1.001诀别 都说这大明朝是朱家的天下,如今尽享富贵的却是魏家。魏氏魏忠贤人称九千岁,位高权大,自是无限风光。可那都是皇城根下的事,与卢城的百姓而言,这九千岁还不及城里的小千岁有名气。 这小千岁是何许人?是魏忠贤最宠爱的义子魏卿迟,也是令穆桃浅恨得牙根痒痒的人。这卢城里的不安宁,十之八、九都与魏卿迟有关。魏忠贤名动四海,魏卿迟称霸卢城,卢城的百姓背地里赐他小千岁的名号,与那九千岁遥相呼应,倒是万分贴切。作为千岁府上的管家,自打进了府,穆桃浅就在为他收拾烂摊子。小千岁魏卿迟那一屁股的祸事,成就了他在卢城无法撼动的名气。 “阿桃姐,前两天老爷掐死城东李家少爷的鹦哥,今早李家遣人来讨说法了,李家少爷说那鹦哥是飘洋过来的,一百两银子都不止,就算咱老爷是小千岁也不能赖账,您上次说绝对不能超过二十两……” 大清早的,天还蒙蒙亮着,家丁说得起劲儿,可穆桃浅却有些头疼。从去年腊月开始,魏卿迟就跟城里的几个公子哥过不去。小打小闹过了正月,如今奔着三月去了,这战争还在继续。穆桃浅起了身,用手拉开窗子,吱呀的声响带进一股子的暖风,柔柔的吹在脸颊上,窗外对着宅子里仅有的三棵桃花树。昨晚还三三两两的花骨朵,今儿早已然换了胜放的模样。 穆桃浅有些错愕,五年未开的桃树竟然开花了。她呆呆地愣了几秒,忽然反应过来,不免打了个激灵。如果不是今日桃花盛开,她怕是早已忘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吧? 家丁并未发现异常,又跟了上去,继续说道,“县太爷五日后过寿,咱家老爷说不想去,让您备份礼送过去呢。” 小家丁只听到砰的关门声,穆桃浅已经离开了。 这三株桃树是穆桃浅初进宅子带来的,这桃树背后还有一个约定——桃花盛开之时,便是她离开这宅子之日。穆桃浅心头早已雀跃,进这宅子五年,哪一日都不如今日畅快。做这千岁府的管家,她早就受够了!回了房的穆桃浅自顾自地整理着行囊。收拾了好一阵子,也不过是一个包袱,除了几件衣衫和细软,其余的一件都没有带走。 穆桃浅推门而出,家丁和丫鬟还守在外面。按照惯例,卯时三刻,府里各管事的妈子和下人要到千岁府的后堂禀事,此刻,那里已经聚了一屋子的人。 “阿桃姐,大伙都齐了。” 穆桃浅听闻,望向燃着烛的厅堂,影影绰绰的纷杂。早上天凉,风清洌洌地抖在身上,穆桃浅捋顺被吹乱的发丝,整了整衣襟,把手中的信笺递给了家丁,“等黄伯醒了,把这个给他。往后,劳烦他老人家多操心了,大家也多保重。” 轻描淡写的一番话,让在场的下人们都懵了,待大伙反应过来时,穆桃浅已翻身上了马。 守门的下人多嘴问道,“您这是要上哪儿去,走多少时日?老爷和黄伯问起我们也好有个交代。” 渐上的日头还没有越过城楼,马背上的穆桃浅望着微弱的光亮说,“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了。” - - - 题外话 - - - 小溪来更文了,希望大家喜欢穆桃浅,还有我们的小千岁。溪子出品,坑品良好。 2.002卢城有座春香院 洒脱的话语末,一声响鞭,马蹄扬起了浮尘。穆桃浅心下豁然,从此往后,天高地阔,千岁府的一切戛然而止,她不愿再踏入卢城半步。这里的人,这里的景……都当做是过眼云烟吧。 穆桃浅握紧了缰绳,怎料马受了惊,一阵嘶鸣中夹杂着女子的尖叫声,卢城的安宁一下子被炸开了。穆桃浅一不留神,险些从马背落下。她安抚着坐骑,余光中,却瞧见了一个嫣红柳绿的女孩,十三四岁的年纪,擦脂抹粉的俗气。 穆桃浅皱眉仔细打量,竟然是春香院的丫头。对春香院出来的人,她一向没好感。不管怎样,即便是没有好感,春香院的人对穆桃浅还是耳熟能详的。千岁府上有个冷面不爱笑的美人儿,接替黄管家掌了整个宅子。 “让开,别挡道。” 穆桃浅话语清冷,带着七八分的不屑与轻视。嫣红柳绿的女子并不恼,只是叉着腰仰着头说,“昨个夜里,你家魏老爷和几个姑娘行酒令,输了一百两银子,堂堂小千岁,竟然身上都不带银票,我家妈妈慈悲,怕扰了阿桃姐姐的好觉,便又收留了魏老爷一晚,这不,天刚亮妈妈便遣我找您要银子来了。” 自从太太过世后,少爷一下子变成了老爷,可顽劣的性子是一点儿都没改观,为了顾及府上在卢城的颜面,穆桃浅没少替魏卿迟收拾烂摊子,可这一次,她不乐意了。 “没钱。”穆桃浅回答得斩钉截铁。 没想到那小丫头没被镇住,“魏老爷说了,没钱可以拿房契抵。” “房契也没有。” 小丫头抿着嘴得意洋洋地笑着,好似已料到穆桃浅会这般态度,“魏老爷还说了,如果连房契都没有,就只能把那个玉坠子卖了。” 穆桃浅面上平静似水,心里不知把魏卿迟骂了多少遍。她走得急,竟然把坠子的事儿忘了个一干二净。刚上路便被拦下了,她心头的不爽没人知道。只一会儿,日头便高上了,“到我房间里,把那个匣子拿来。”僵持了片刻,穆桃浅还是吩咐了下人。 魏府的宅子占了小半个卢城,从大门到穆桃浅的卧房,快走也有一阵子,下人连跑带颠儿约莫一炷香的工夫才取回东西。穆桃浅左手握着缰绳,右手托着匣子,策马把小丫头甩在了身后。虽然没去过,但卢城数一数二的春香院,她还是轻而易举便找到了。 晨曦中的春香院,早无前夜笙歌,一踏进院子,便弥散着一股子昨夜未散尽的暖香味和酒味,令人胃下作呕。 “呦,这不是千岁府的阿桃姐吗?” 睡眼惺忪的春香院老板扭着肥硕的腰身迎了上来,一脸喜色。可对于一个即将要离开卢城的人来说,穆桃浅却连敷衍都懒得做了。 穆桃浅从身上掏出一张银票,扔在了老板的怀里。老板赶忙笑盈盈地接过,“我就说嘛,魏老爷怎么会没钱,随便甩甩手,就能甩出个春香院来。” “魏卿迟呢?”穆桃浅看了看四周,长廊里挂满了彩灯和粉红的纱幔,温香撩在脸面上,鸡皮疙瘩便蹿了一身。 3.003混沌大王小千岁 老板一愣,没想到魏府的下人竟敢直呼赫赫有名的小千岁的大名,扬了扬头,她用眸光指明了方向。春香院老板涂着丹蔻的手指还兴奋地在银票上婆娑,下一秒,沉重冰凉的剑身便支在了脖颈上,寒气一阵阵的散出,随后便听到一声警告的话,“不要想着在魏府骗钱,小心连命一起丢了。” 扔下显得惊慌失色的老板,穆桃浅径直上了楼,二楼东边最里的那一间,据说魏卿迟在里面。屋子的门是虚掩着的,穆桃浅一脚便踹开了,门扉撞击在墙壁上,回声四荡。屋内没有她想象的惊声尖叫,也没有所谓的香艳场景,她一眼便瞧见了魏卿迟,他穿着松散的亵衣,懒散的趴在桌子上。桌几上零碎的摆着昨日行酒令留下的物件,酒盅歪斜在地,还有姑娘遗落的金钗。 踹门声惊扰了魏卿迟,外面的光亮刺了他的眼,魏卿迟用手挡着眼帘,待看清了来人,才撅着嘴把头扭了过去,“死阿桃,你现在才来,快向本老爷道歉,要不,我就把春香院买下来,天天住在这里。” 可这一次,魏卿迟没有等到穆桃浅的退让。 哐的一声,那个匣子就扔在了桌子上。尖锐的声响中,盒子的漆被磕掉了。懒洋洋的魏卿迟吓了一跳,忙爬起身子。 还没等魏卿迟发问,穆桃浅便先开了口,“这盒子里放着魏府的房契,因为老夫人临终嘱托,一直由我保管,现在还给你。” 魏卿迟扑扇着一对大眼睛,有些不知所措,托着腮看穆桃浅,一脸的迷茫。穆桃浅瞧他如此,倒也不似前日的飞扬跋扈,火气也降了些,毕竟今日一别,再何时相见怕是天涯海角遥遥无期了。 “黄伯年纪大了,眼花行动也不便,你自己的事自己多操操心,宅子里这些日子人又多了起来,开销也水涨船高,别碍着面子活受罪,该打发的赶紧打发,留下些精明能干的便好,后院的榆树下……” “烦死了,说这么多闲话干嘛?”魏卿迟最讨厌说教,何况还是前一日跟他吵得不可开交的人。 穆桃浅还有些话没说出口,看着懒散的主家,却也没了往日的心思,“我要走了。” 魏卿迟忽的皱眉,眉间多了些戾气,“我是主你是仆,平日不过和你吵一两句,如今倒受不了了?实话告诉你,出了这千岁府,你穆桃浅什么都不是。” 穆桃浅微微一笑,那笑容是魏卿迟从未见过的释然,“人生在这一世,到死不过尘归尘土归土,我本来身无一物,也不祈愿在你这儿能得到些什么。该交代的事情也就这些,把玉坠子还我,从此便天涯各路了。” 穆桃浅说得轻巧,可这三言两语却激怒了卢城的小千岁。魏卿迟起得急带倒了凳子,安静的房间里回荡着叮咣的响声,亵衣松散下来,露出雪白的胸膛,还有脖颈上那条金灿灿的链子。魏卿迟冷笑,牵动了额上那道浅浅的疤痕,“好啊,走了才真好,我早就受够你这个悍妇了。天涯各路更好,就当是我丢了一只鸟。想要坠子?给你就是!” 说话间,魏卿迟毅然扯断了金链子,那枚环状的玉坠子从链子上滑出,穆桃浅皱眉,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玉坠子落在地上,一声脆响,裂成了两半。 4.004一拍两散 争吵骤止,伴着回旋的风声。穆桃浅眉间越皱越深,她缓缓地蹲下拾起断裂的玉坠,玉坠一如既往的沁凉,齐整的断口把玉坠子均匀的一分为二。断口摸上去有点儿涩,穆桃浅的心口被扎了一下,她抬起头,瞧见了光着脚站在地上的魏卿迟。魏卿迟双手叉腰,趾高气昂。 “你还不快走?该给你的都给你了,难道还想要点儿盘缠?” 魏卿迟话音未落,便见穆桃浅起身,未等反应过来,胸口便挨了一拳,巨大的冲力令他踉跄地后退了好几步,最后跌进了暖纱帐的里,魏卿迟口中泛着一丝腥甜,他摸着胸口,才发觉自己挨得并非拳头,而是穆桃浅未脱鞘的箭。自从穆桃浅进了府,每日晨起习武晚间打坐,却并未见她试过一招一式,就连宅子里的猫猫狗狗怕是也没伤过吧,渐渐魏卿迟便忘却了她有内力这回事。谁成想,今日却动了干戈,想必她是真的去意决然。 魏卿迟抬头,穆桃浅早已不见了,涌入门扉的阳光依然刺眼,他轻咳两声,却振到了方才的痛处。魏卿迟忍痛探着身子推窗,那个他熟悉的身影已然出了香粉宅,青衣一骑,跃然间消失在天地间。 魏卿迟就这样呆呆地看着许久,直到千岁府的下人来寻他。 “老爷,阿桃姐走了,黄伯急着找您,另外还有重要的事商议呢。”下人毕恭毕敬,声音中难掩的不安。 魏卿迟起身张臂,下人忙上前为他穿衣束发,昨个赌气在这儿睡了一晚,其实并未睡踏实,魏卿迟揉揉有丝丝痛感的额头,“你说我这叫鸡飞蛋打,还是自作自受?”下人手上略显滞缓,拘谨地想要回答,却不知要说些什么。 魏卿迟知道下人不懂他的胡言乱语,也只是摆摆手,叫下人收好房契和那个损坏的紫檀匣子,“回去再说吧。” 好像只是过眼的事儿,街景的繁华隔断了之前发生的一幕,他爱的五岳茶楼,他常去的胭脂铺,还有街西的赌坊都从身边跃过,魏卿迟却瞧着那个烙糖饼的小摊子发呆,时不时摸摸隐隐作痛的胸口。 “老爷,我去请大夫看看吧。” 魏卿迟摇摇头,却买了两个糖饼捏在手里,又喃喃自语起来,“她怕是忍我很久了吧……” 从卢城出来一路向北,气候也越见素寒。穆桃浅见马体力不支,才勉强停下找了住处,虽然疲乏却无心睡眠。她依窗坐着看外面一轮清月,耳边听那更声已三四遍了。穆桃浅就这样坐了整整半宿,五年的时间,她从未回过京师,歇脚的时候已向六扇门发了讯息,此刻怕是已收到了她要回去的消息了。不知怎的,原本的轻松畅快竟演变成了忐忑与不安。晚上风冷,穆桃浅却执意不肯关窗。她摸出那枚玉坠子,坠子沁凉,也凉在穆桃浅的心上,看着坠子的断口,魏卿迟讨人嫌的模样又出现在了眼前,穆桃浅不免咬咬牙关,保不定下次见了魏卿迟,连杀他的心都有,想必,这辈子都不愿再瞧他一眼…… 5.005六扇门外 惶惶一夜,终在天亮之前混沌地小歇了片刻,马歇好穆桃浅就出发了,由南而上一路向北,终于在五日之后,看到了京师的城楼。虽然烟花中的卢城美不胜收,但遇到磅礴的京师,还是逊色了。 穆桃浅牵马进了城,不长不短几载,却足以让她觉得陌生。穆桃浅扶起纬帽上的轻纱,透亮的暖阳射进眼帘,连城楼都浴着华光。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京师的气息带着萧瑟的冷。抬眼便能望进城里,来往的人群中,是熙熙攘攘的繁华,远远地仿佛能听到喧闹声。 “阿桃?” 未进城,便有人唤她。穆桃浅循声望去,伫立打量许久,眼前的男人才渐与脑海中的那人重叠,穆桃浅不禁脱口而出,“姚大哥?” 印象中的姚顺个子不高,人很精干,这会子脱了捕快的行头,竟一身戎装,铠甲铮铮的,看样子姚顺是当上守城的将领了。 “真的是你?”姚顺难以掩盖的兴奋,“多年不见,阿桃个子也长了不少,若不是这眉眼未变,再过个几载,恐是迎面遇上也不相识啊。” 穆桃浅笑着,看他这身装扮,不禁拉远了彼此的距离,“姚大哥也变了不少,如今这装束真是峻挺。” 姚顺挺了挺圆滚滚的肚,憨笑了两声,“行了妹子,别埋汰我了,这都是托济国公的福。今儿济国公的婚宴上,咱和六扇门的弟兄好好喝几杯叙叙旧!” 穆桃浅有些听不明白,姚顺见她不答话,有些许诧异,“怎么?你不是回来参加婚宴的?” 穆桃浅愈发的云里雾里了,她摇摇头,“姚大哥口中的济国公莫非……与我也相识?” 姚顺一怔,片刻又回过神来,他好像明白了什么,而后尴尬地笑了笑,“咱六扇门里的掌门如今做了济国公,圣上还赐了婚,今日,是迎娶定边大将关家长女的日子。” 风骤停,四周静下来,须臾间,穆桃浅的耳边便轰轰隆隆地要炸开一般。这天地竟真的翻转了,何止是姚顺,就连她心心念的大师兄闾邱辕也变成了她不相识的身份。细风吹进眼眸,也分不清是眼还是心,一阵刺痛,眼前便潮湿看不清了。 “你是从远路来的吧?有落脚的地方吗?要不……上我那儿去?我这二年买了宅子讨了媳妇,让你嫂子给你做顿下马饭。” 穆桃浅放下轻纱,遮住了惶惶无措的眸光,“不用了,我这次回来是跟师兄复命的,晚些时候……咱们再好好喝一杯。” 姚顺渐渐被撇在了身后,穆桃浅握着缰绳的手心已冒出一层细汗,这街上的景,一草一木,甚至是临街的商贩,都如此熟悉,可过眼间却又全都变了。穆桃浅凭着印象找到那条巷子,即便闭着眼睛也能寻到的地方,一路心绪繁复,竟用去了一个时辰。府邸一如既往的安静,穆桃浅叩了叩门,里面便听到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门吱呀一声开了,门里是张布满沟壑的脸,浑浊的眼睛定定地看了看门外的人,随后经惊呼起来,“阿桃姑娘?!” 6.006京师的绯闻 穆桃浅纹丝不动地站在门外,“师兄可在?” 门里年老的阿嬷无从作答,只是胆怯地敞开门扉。宅子里极静,静到只能听见回旋的风声。穆桃浅进了门,这宅子她住了好多年,可好似从未住过一样。 “姑娘好久没回来了,奴婢去打扫您的房间。” 看着那个躲避着自己颤颤巍巍的背影,穆桃浅顺时扼住了下人的手腕,那双冷眸令老人愈加慌乱,“阿嬷,我只问你两件事” 虽见下人一脸的为难与惊恐,但穆桃浅知道,她必须要弄清楚,“第一,师兄可是当上了当朝的济国公?” 阿嬷捣蒜般的点着头,脸上带着难掩的喜悦。 “第二,今日……可是他大喜之日?” 阿嬷的喜悦瞬间凝固,欲言又止地模样搅得穆桃浅心烦意乱,即便不说,她也猜到了答案。阿嬷局促地揉搓着手掌,“从大老远的地方回来……姑娘一定饿了吧?奴婢给您做饭去。” “不用了。” 阿嬷看着穆桃浅走出宅门的背影,忙追了几步,“姑娘这是上哪儿去。” “去吃喜宴。” 到京师的时候不过晨起,在茶楼里也不知坐了多久,如今已暮色霭霭,在卢城心心念的茶糕摆在面前,穆桃浅却没什么胃口。从卢城出来五六日了,心里总觉得堵着什么,现在想想她好像明白了,不过是直觉准了些罢了。甚至不用问,只需坐在茶楼的角落里,一时半刻就能知晓京师最近发生的新鲜事,例如这新晋的济国公,以及这桩看上去门当户对的亲事。原来,前些时日圣上南下私访,走到一处有水有树的地方歇脚,不料从船上失足落水,险些丧命,而正是闾邱辕路过此地,跳下水救起了差一点就殒命的圣上。虽然圣上至今依然昏昏沉沉,间或醒来却不忘嘱咐重臣九千岁对闾邱辕的犒赏,九千岁魏忠贤依皇令给闾邱辕加官进爵,赏赐了良田,还赐了婚。 耳边的谈资纷纷杂杂,扰得穆桃浅心烦意乱,直到一滴酒都倒不出来,她才发觉自己喝了整整一壶,总之昏昏沉沉的。从窗子往东望去,一眼便能瞧见闾邱新府阔绰的大门,和络绎不绝来来往往的众人。夜幕渐下,门前亮起了红彤彤的灯笼,隐隐地还有礼乐入耳。穆桃浅背起剑,从窗子一跃而下,混入人群之中。济国公的婚宴?这热闹,她定是要凑一凑的。 在这大明朝,加官并非难事,但进爵比登天都难。除去永泽恩典的皇亲国戚,浴血荣光的辟国将领,想必闾邱辕还是第一人。穆桃浅坐在屋脊之上,此处风髙,吹在身上有些许凉意,今日无月,星繁熠熠。穆桃浅俯瞰着偌大的府邸,想想闾邱辕曾经住过的地方,真真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原本以为,他的一切,不论晦暗还是光华,均与她有关,谁曾想,自己不过是他身畔隐隐地一阵花香。 晚宴就要开始了,筵席从正堂绵延而起,犹如巨蟒铺陈开,因为离得远,穆桃浅只能瞧见正席上那两个锦衣华服的绰绰影子。可那人举手投足间,穆桃浅的心里便陈杂着说不出的滋味。她忽然哼出一丝笑,随即跳下了屋脊,这么远,这热闹看得不够尽兴。 7.007吃喜宴 从天而降的穆桃浅吓坏了从身旁路过的婢女,几声惊呼之后,旧府的下人认出了她。 “阿……阿桃姑娘?!” 穆桃浅嘘了一声,随即混了进去。 穆桃浅随着服侍筵席的下人走进了欢庆的氛围里,乐声愈发地大了。偌大的厅堂中央,衣着瑰丽的舞姬伴着轻悦的丝竹婀娜起舞,正席上的那人面容也越见清晰。他依旧玉面春风,神采奕奕,眼眸中透着喜悦与笃定。穆桃浅还记得她和闾邱辕第一次踏入京师的场景,她的个子还不及闾邱辕的胸膛,总是拖着他的后衣襟不肯松手,仿佛一松开就丢掉了安宁的世界。他们运气真好,一进城便瞧见皇帝移驾避暑。在官兵无数的长矛下,他们跪在人群中,甚至连头都不准抬。那时候的闾邱辕亦是未褪尽的稚气,阿桃,你看着,总有一天,我也要坐着轿子让他们跪在那里拜。 话好像还是昨天说的,梦醒了的时候,竟然变成了现实。 婢女们拾级而上,低首垂眉地把食盒轻置在桌上,然后虚步退下。礼乐声中,精致的鸳鸯面点放置在席面中央。这婚是圣上赐的,除去早上与新娘碰面后,闾邱辕竟是一句话都没有与她讲过,现在的自己和宾客一样,只知道自己夫人的娘家是镇国大将,她姓关,叫关水月。想想这尴尬地气氛总是要自己主动打破的。闾邱辕轻叹,这夫妻间的关系总是要举案齐眉的好。他拾起银筷,栩栩如生的鸳鸯映入眼帘,手还未探向那糕点,席面前的那个人却先入了眼,闾邱辕手腕一抖,银筷又跌落在了桌几上。 因为小酌几杯,闾邱辕的眼前有些模糊,他晃了晃头,眼前那人又变得清晰起来,“阿桃?” 他迟疑地喊了一声,而面前那身素装的穆桃浅却没有回应。 丝竹余音还未散去,所幸离得近,这话怕是只有他一人听到,闾邱辕望着眼前多年未见的小师妹,脸色惨白。 “怎么了,夫君?”短暂的对峙,却招来了新嫁娘的注意,也令座下的宾客窃窃私语。 “你先退下。”思忖良久,闾邱辕到嘴边的也只有这一句。 看着闾邱辕镇定自若的模样,穆桃浅笑了,她想过无数次他们再次重逢的情景,可唯独没有这一种。她知道自己莽撞行事,可无论如何也挪不动步子。 “这府上的婢女不太守规矩,看来要好好管教。” 关水月说得波澜不惊,却带着三分利器,戳戳有力。台下的宾客众多,闾邱辕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穆桃浅看着手足无措的闾邱辕,只是轻叹一口气,“我还是看错了。”她自恃命比天高,但这浩瀚江湖,烟波重重,雾霭阵阵,想跨过那一道道浪,却要经受倾船覆命的考验,她不是不懂。不过是想亲眼所见,让那把刀硬生生地插在心上她才肯罢休。穆桃浅转身,把那个令她愁思难断的男子丢在了身后。 “慢着!给我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穆桃浅才走下石阶几步,这声音令她不由打了个冷颤,因为太过于熟悉而有些不敢相信。她侧目,这一次脸头皮都发麻了,竟然是魏卿迟! 8.008阴魂不散 前些天还在卢城的混世魔王,如今竟然来了京师!难不成是快马加鞭跟着他回来的?果然阴魂不散。 两双眼眸对视,穆桃浅分明看见了魏卿迟嘴角和眼梢那抹顽劣的笑。还没等穆桃浅反应过来,魏卿迟已然用手指向她,“她是千岁府的奴婢,偷了九千岁的镇宅之宝,尔等还不快快把她拿下。” 话音刚落,穆桃浅的身侧便冒出不少手握武器的兵,她定睛去看,这些人都戴有她熟悉的标记,是魏府的。 “魏公子,这可不大好,今日是我闾邱辕的喜事,刀刃相见,冲了喜气不说,也扫了众位的兴致。” 魏卿迟撸了撸宽袖,就差跳在席面上了,“是你重要,还是九千岁重要?不抓住她,今儿我誓不罢休!” 穆桃浅冷笑,随即抽出了长剑,“那你们就上来试试吧。” 兵器相较,那自是没有耽搁的功夫,一时间,喜宴变成了闹场,尖叫声、怒吼声,厮杀声,人声鼎沸的。穆桃浅心里窝着怒气,自然不会心慈手软。一把修长的软剑,在扑上来的家兵面前,犹如一条游走的水蛇,穿梭中击中要害,只剩下重伤的惨叫。这些人,都不是她的对手,穆桃浅看着剑梢上的淡淡血迹,推了下剑柄软剑便入了鞘。 “济国公,要是今天抓不到他,我看你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魏卿迟一向快人快语,穆桃浅纵身一跃,转眼便来到了魏卿迟的面前,同样在他面前的是不知何时便已出鞘的软剑,剑身轻薄,冰冰凉凉地架在魏卿迟的颈间。魏卿迟下意识地把双手挡住软剑,他皱皱眉,依然无所畏惧,“怎么,你想杀我不成?” 穆桃浅哼出一丝冷气,“你现在才知道?” 魏卿迟的声音有些颤抖,他还是撞着胆子喊着,“闾邱辕,还……还不来救我,我要是死在这儿,谁都甭想太平安宁!” 话语未落,穆桃浅便卷出身侧那道即将袭来的一击,她侧身一躲,“啪”的一声便落在了地上。是长鞭,看那使鞭子的人竟然是新娘子关水月。穆桃浅竟然忘了,这关家可是世袭传承的武将,女子定也是不让须眉的角色。须臾间,长鞭又一次扬起,可这一次却被穆桃浅挡住了,软鞭与软剑,却发出刺耳的响声。 关水月褪去新嫁娘的羞涩和拘谨,她挑着眉望着穆桃浅,“我不管你是不是贼,光扰乱婚事这一件,我也不会饶你。” 穆桃浅蹙眉,看来她来到这里,本身就是一个错误。可如今除了迎头赶上,她也别无他法。关水月的长鞭划过狭长的弧线,每一次落下都又狠又快,穆桃浅招架着,却不愿出击。可几个回合下来,关水月没有收手的打算,穆桃浅也知今日她定不会放过自己,倒也不再退让。穆桃浅渐入家境,关水月有些不支。 “闾邱辕!你个懦夫,还不快些救你家夫人,难不成你等着死了夫人重娶呢?!” 魏卿迟就是怕事儿不够大的,闾邱辕抿着唇顷刻没有回答,不过四面涌上了家兵。 9.009地牢深深 人比之前的多了四五倍,论穆桃浅武艺高超,也支撑不了几个回合。今日一决,恐是凶多吉少,穆桃浅知道自己不能恋战,找准了机会,腾空一跃想要翻出大堂外,可她还是看见了闾邱辕轻轻挥起的手,以及微微侧过的脸颊,手掌未落,一张巨大的网便从天而降,穆桃浅一个踉跄摔在了地上,这次,是插翅也难逃了。 数不清的刀刃抵在胸前,可穆桃浅只看着那个一身华服的人从石阶上慢慢从石阶上走下,他们之间只有一步之遥,他面容冷峻,无法言说,闾邱辕没有过多的言语,只轻叹一声,“关入地牢。” 地牢里昏暗,分不清白昼,睡睡醒醒的穆桃浅只记得大门开阖有三次。穆桃浅第一次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她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从草席上爬起来,浑身酸痛。看看四周,还有值守的人。穆桃浅终于想起来发生了些什么,想得越多心境便越差,她捶着头,自己是不能喝酒的。头一次喝酒之后离开京师五年没回来,这一次又折腾到天翻地覆。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坐在这里,别无他法。 前一夜除了酒滴水未进,现在胃里空空,好不自在。在昏暗中,她想起了很多事,以前的往昔,现在的纠葛,以及看不到的未来。从千岁府出来,既是回来复命,又是来寻依靠,可惜再也寻不到了,如果早知这样,是不是在千岁府浑浑噩噩地更好。 地牢里很安静,她在草席上刚翻了个身,便听到了大门吱呀的声响。穆桃浅不慌不忙地坐正,整理好散乱的衣襟,仔细去听,是两个人的脚步声,她都很熟悉。脚步愈走愈近,到牢门口就停下了。果然不出她所料,一个是魏卿迟,一个是闾邱辕。 穆桃浅虚眸,又瞧了瞧二人,便扭过头去。 “啧啧,济国公,你最近可是双喜临门啊。不仅娶了美娇妻,还抓了一个大盗,我回去禀告父亲,往后可不能亏待你。”魏卿迟蹲下来,掏出一把折扇在鼻尖扇着,“这地方一股子的霉味儿,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闾邱辕听他念念叨叨完,才问道,“魏公子要如何处置她?” 魏卿迟合上折扇,敲了敲头,“这个我可得好好想想。我父亲德高望重,又一向慈悲,这要是让他知道,八成要气出一身病来。你知道吗?她竟然偷了我家老太太生前最爱的金屏风,金屏风是当今圣上特意为我父亲打造的,啊……”话还没说完,穆桃浅已经一个箭步冲了上来,隔着木质的栅栏扼住了魏卿迟的喉咙。魏卿迟那张脸已经憋得通红,干咳着说不出话来。 穆桃浅的声音几近颤抖,“你再胡说,信不信我要了你的命?!” 魏卿迟像是一只束缚的虾蟹,张牙舞爪地不知如何是好,半天才吐出一句“济国公救我”。 “快放手?要是他死了,你也没命。”闾邱辕见她还没有松手的意愿,忙捡起魏卿迟挣扎中掉落在地的折扇,向穆桃浅的手背打了过去。看似轻轻一打,可穆桃浅吃痛蹙眉,随即放开了魏卿迟。 10.010魏大善人 魏卿迟干咳着,连话也说不出,“好……好你个刁女,竟敢对我下如此狠手。济国公,你不是问我如何处置她吗?我现在想好了,就五马分尸,哦不,大卸八块,哦不,这也不够狠,千……千刀万剐!割下来的每一片肉都丢去喂狗。快……快!现在就开门,本老爷等不急了!现在就要收拾她!” 魏卿迟气得直跺脚,拔出守卫腰间的剑就要冲进牢房,但还是被闾邱辕拦住了。“魏公子息怒,我大喜的日子见血可不好,要是处罚她再宽裕几日也不迟。” 魏卿迟丢下剑,捋了捋散落在肩头的杂发,接过闾邱辕递上的折扇,气呼呼地扇着,整张脸憋得通红。地牢又小又窄,湿潮地空气令没跟汗毛都蜷缩着,不能舒展。 “我那里有圣上赏赐的贡茶,不妨喝一杯压压惊。” “也好也好。”魏卿迟踉跄地随闾邱辕走出地牢,可又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回转身恶狠狠地说了一句,“我要饿她三天三夜,济国公如果偷偷给他吃的,就是看不起我魏卿迟!” 在得到闾邱辕肯定的答复后,魏卿迟终于放心地走了。牢门再一次开阖,带走了那丝光亮。穆桃浅瘫坐在了草席上,整个人都要虚脱了。自己这是怎么了?以前和魏卿迟在千岁府的时候,虽算不上有多和睦,但总归是能够心平气和地相处。如今见了面却非要剑拔弩张不可。 肚子饿的穆桃浅又睡了过去,其间甚至一口水都没喝过。穆桃浅做了个梦,梦见的是她十一二岁的时候。那个时候她还和闾邱辕在锦山上学徒,刚习完武的两人肚子饿极了,便偷偷溜进厨房找吃的。可惜吃的没找到,却遇上了师母。穆桃浅吓坏了,手一哆嗦却把要烧火的火柴梗扔了,这一扔不要紧,瞬间整间厨房都着了起来。闾邱辕拉着穆桃浅拼了命地往山下跑,山上的火光越来越亮,形成巨大的火球追着他们跑,想躲也躲不掉。幸好前面有个小池塘,可是没等他们跳入水中,火球已经沾染在身上了。身上烧得滚烫地疼,忽然天上下起了倾盆大雨,这场雨也浇醒了穆桃浅。 她再次醒来,身上已是大汗淋漓。从天而降的还有细雨,穆桃浅眯着眼睛去看,哪里是什么细雨,原来是魏卿迟把那婉喝的水浇在了她身上。穆桃浅撑着力气坐起,顺手抹了一把脸颊上的水珠。 “刚才做梦了吧?梦里是不是有烧鸡和蹄髈?看你不停地咽口水,一定是饿了。想不想吃?” 站在牢门外的魏卿迟不知何时弄了一碟点心,是卢城的特色小食糯粉糕。他随即捻了一小块放入口中,“真香啊,你只要说一句‘魏老爷大善人’,我就都给你吃。” 大善人?以穆桃浅那样的脾气,怎能说出口,“我以前觉得你稚气未脱,蛮横无礼不过是未开教化,现在看来是本性所致。” “哎呀呀,你算说对了。我就是喜欢不学无术,照样吃得香睡得好。怎么样穆桃浅,我早说过的,离开千岁府,你什么都不是。这天下,没有我折腾不出的风雨来。你对我求饶啊,说不定本老爷大发慈悲,饶你一命,再或许心情大好,还允许你在我这儿混饭吃。” 穆桃浅把头侧了过去,不愿再看这个跳梁小丑。 11.011关家娘子 魏卿迟就是这样,越是不理他,他越是在兴头上。魏卿迟就席地而坐,端着那个碟子拼命地吃,“还等着他们送饭给你吃?最好别想了,我的人在外面守着呢,谁送吃的就暴打一顿。你真的不吃吗?诺,就剩最后一块了,这可是你最爱吃的糯粉糕哦。” 魏卿迟把胳膊往牢门栅栏里探了探,那块糯粉糕捏在手心上下晃着。穆桃浅不想多费口舌,这个时候还是闭目养神的好,她知道,魏卿迟就是咽不下去两人临行前的那口窝囊气,好不容易找准了机会,他怎能轻易就放过她。刚刚闭上眼睛的穆桃浅却被一声鞭响惊扰了,只听见一句“啊,悍妇!”,那块雪白的糯粉糕便滚到了自己脚边,沾染了杂草和灰尘。穆桃浅与她交过手,一听声响便知道是关水月。 “我就知道你来送吃的。”关水月挑眉,斩钉截铁地说。 “你胡说,这是我家家贼。我正审讯她呢。”魏卿迟被关水月那一鞭吓得坐在了地上。 “何苦这么大费周章,现在就绑了她送到九千岁的面前,岂不是更好?” 穆桃浅抬起眼帘打量着关水月,喜宴那晚,她甚至连关水月的面容都没仔细看过。关水月是瓜子脸,柳叶弯眉,腮红齿白,着一身简单的红裙,只在衣领处用金线绣了石榴花,并不似常年习武之人那般粗糙、不修边幅。她长鞭不离手,昂着头俯瞰这魏卿迟。 魏卿迟最讨厌女人在他面前作威作福。他噌的从地上站起来,顾不得弾落身上的灰尘,“我家的事我自会做主,轮不着你劳心费力。” 关水月一看就是不好惹的主,“你家的事就回你府上处理,干嘛霸着我家的地盘。” “姓关的小娘子,你家夫君为了巴结我爹,拼命留我在你府上多住几日呢。” 关水月听他这么一说,顿时脸憋得通红。关家是大明朝的镇国大将,家门荣耀鼎盛,又怎能听旁人如此亵渎。关水月紧紧地握着拳头,“九千岁的义子多得要用斗去量,你别狗仗人势。” 魏卿迟“啧啧”两声,“你家底也不清白呀?你家祖爷爷年轻的时候不过是个挑粪的,后来做了一阵子面首,再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就当上大将军了。没两下真本事,这不你们关家又败落了,现在急着把你丢到京师里寻依靠,但是王亲国戚也没人要啊,随便捡了个有爵位的就把你许配了,八成你爹现在还嫌弃你嫁的不够好,胸口盘着一口未出的恶气呢!” 魏卿迟的嘴巴出了奇的毒,本想一直矜持端庄示人的关水月彻底被激怒了。她一扬手,长鞭便甩了出去,“你再多说一句,信不信我让你陈尸在此?” 魏卿迟没有武功,也没办法招架关水月的突袭,他边抱头逃窜,边打着嘴仗,“像你这种女人,其实就是扫把星,躲得越远越好,谁娶了你谁便走了霉运。” 12.012你死我活 关水月拼了命的挥动鞭子,可又不敢真真落在魏卿迟的身上。只不过,装糯粉糕的瓷盘碎成了三瓣,魏卿迟的衣衫被抽了好几个口子。关水月这口气出不去,转而又像牢门的栅栏抽去,“你们一定勾结好了,专门来破坏我的喜宴,我饶不了你们。” 鞭子抽在铁锁上,蹦出火星子。穆桃浅凝眸看着这个疯了一样的女人,果然是家里娇生惯养的小姐。闾邱辕曾对她说,他的良人要会温婉地笑,半月般弯起的眸子里满是情。不求名门,只望能够举案齐眉,相携到老。曾经因为闾邱辕的这句话,穆桃浅收起了天真浪漫,想要成为他眼中那样的女子。如果闾邱辕知道自己的妇人是这样的脾性,会不会有丝丝懊恼呢? 鞭子打不到穆桃浅的身上,关水月自然只能追着魏卿迟泻火。关水月的鞭法很准,她对准魏卿迟的发髻抽去,一鞭子下去,魏卿迟哎呦一声便披头散发了。 “来人呐,死奴才都跑到哪儿去了?” 关水月笑着,声音轻巧明快,“别叫了,你家奴才都在门外面呢。”关水月洋洋得意地看着呗打落在地的簪子,顺手捡了起来,“大名鼎鼎的魏公子,竟然娘娘腔,喜欢戴女人的东西。” 簪子被打落在地的一瞬,穆桃浅的心也随之悬了起来。在千岁府的时候,她不是没见过魏卿迟因为这个簪子发脾气,那一次差点儿就把惹事的奴婢打死了。 关水月把那只翡翠玉簪拈在手中把玩着,却忽然脸色一变,眉中微蹙。她抬起头,打量着眼前狼狈不堪的魏卿迟,却往后退了几步。魏卿迟恶狠狠地从地上站起来,扑上前抢过了翡翠簪,“还给我!” 关水月的呼吸有些急促,魏卿迟迎上了她怯怯的眸光,“还不赶快从我面前消失。” 穆桃浅走近栅栏,她知道魏卿迟发起疯来是不要命的,看来这里要出大事了。空气须臾间便凝滞了,两个人站在原地,一个凌乱不堪,一个惊慌失措。令穆桃浅没料到的是,关水月收了长鞭,转身小跑着出了牢房。魏卿迟靠在潮湿的石墙上喘着粗气,像一头被困在铁笼里的狮子,一炷香的工夫之后,他的气息才变得沉稳。穆桃浅只是远远地看着,那个传说在他人口中的混世魔王,被关水月几鞭子抽成了狼狈的乞丐,怕是回到卢城,也不会有人会认得他。 缓过神来的魏卿迟把翡翠簪收在袖中,回头看了一眼穆桃浅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地牢大门重重地关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穆桃浅又坐回到了角落里。从她踏出千岁府的那一刻起,魏卿迟的事便都与她无关了,看他吃亏心里便着急,想必这也是一种习惯了吧。她摇摇头,却捡起了脚边那个沾染了灰尘和杂草的糯粉糕,她存心于他人,可又有谁会存心于她,还是自顾自命的好。她拂去糯粉糕上的浮土,把它送入口中。香甜糯滑的滋味因为尘土的缘故已失去了本来的滋味,可这对于穆桃浅来说并不算什么,活着才是最紧切的事。 - - - 题外话 - - - 喜欢的盆友请收藏,O(∩_∩)O谢谢 13.013别有洞天 拳头大的糯粉糕给穆桃浅带来了力气,尽管口渴,但那碗里的水被魏卿迟糟践了。她看着倒扣在地的瓷碗,只是叹了一口气。可眼前好像忽然闪过了什么,她随即俯瞰那只碗,竟然发现碗底写着字。字迹是闾邱辕的,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牢中有室,子时见。 穆桃浅的心忽然静了下来,看着那七个字许久。原以为形同陌路的人,却为她指了一条路。是该欣喜还是宽慰?连她自己也说不出了。穆桃浅摇了摇牢门上的锁,听到声响的家兵赶了过来、 “现在什么时辰了?” “我看你是活腻了,连累我们不能喝赏赐的喜酒,竟然还敢问什么时辰?”满脸横肉的家兵吐了口吐沫,恶狠狠地警告她。 “麻烦大哥告知,我自会老老实实,不会打扰您喝酒。您要不信……可以把我绑起来。” 家兵看了看四周,嘟囔了一句“娘的”,随即叫来几个人打开了牢门,为穆桃浅戴上了枷锁。“现在是辰时,你主家说了,触犯魏家家法的,一律格杀勿论。两天后把你带走,看你可怜才告诉你的,老实点儿,别耽误大爷们快活。” 牢门又一次关上了,几个家兵闪到一边喝酒去了。竟然才是辰时,不过是早上,但她不清楚自己在这里过了几个辰时了。穆桃浅戏谑地浅笑了几声,魏卿迟在卢城,断然不会辰时就起身的,总要日上三竿,或者后晌才懒懒地从房中出来,在后花园里逛一逛,夜间又和公子哥们去胡闹了。竟然为了讥讽她,起了个大早。 地牢里安静极了,想必家兵憋了很久不能喝酒,现在早就开怀畅饮了,闾邱辕对待下人一向慷慨,八成赏酒都是按坛子来算的。穆桃浅套着枷锁,行动不便,她站在地上来回地走,间或用脚踩着砖板。就这样试了很长时间,都没有找到。穆桃浅累得坐在了草席之上,却突然感觉异常。用脚踹开草席,又试了好几回,终于找到了那块松动的砖板,至此终于能嘘一口气了。 这么一折腾,约莫了一下时辰,也差不多该行动了。家兵还会时不时地来看她,见她安静地坐在那里,几番下来,倒也松懈了。不敢送吃食的家兵送了一碗水来。穆桃浅知道,外面想必已暮色四合,原本四人值守的地牢变成了一个人,这一个人已不是穆桃浅的对手。地牢里的时辰总是过得奇慢,不一会儿那一个人也昏昏欲睡了。 穆桃浅移开草席,脚上一用力便撬开了那块砖。一束强光射在脸颊上,果然牢中有室,别有洞天。还未等她有进一步的动作,地牢的大门不凑巧第三次打开了。穆桃浅慌乱中用草席掩盖中了光亮,镇定自若地坐在了草席上。看看来人,不禁让穆桃浅头痛,那个混世魔王,又回来了。原本平复无波澜的心不免有些许急躁。 狼狈不堪的魏卿迟换了一身干净的华服出现了,整洁的面容,一丝不苟的束发,还有已归原位的发簪。好像早上并未发生什么,只是她做了个梦而已。 - - - 题外话 - - - 谢谢大家的咖啡(づ ̄3 ̄)づ 14.014出逃 魏卿迟赏了困顿的家兵一锭银子,家兵受宠若惊地捧过,点头哈腰地退下了。 “听说,今日是济国公设宴款待的最后一日,你这么爱热闹的人,怎舍得来这种地方。”穆桃浅不经意地与魏卿迟周、旋着,心里却期盼着他越早离开越好。 “论风流倜傥、样貌才华、风度姿态,姓闾邱的小子可都比不上我。前几日让我占尽了风光,可人家是主人,我总要让出三分薄面,只有我的暂时离开才能让他成为筵席片刻的焦点。” 呵,夸起自己来一点儿都不含糊,果然魏卿迟与谦谦君子不沾边。穆桃浅轻蔑地说道,“你也是个奇人,主家的筵席摆几日你就吃几日,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还号称是九千岁的义子,好像没见过世面的下里巴人。” “要不是遇见你,我现在早回卢城了,才不在这个鬼地方耽搁这么久。我就是和你叙叙旧,等天一亮就给你行刑。说吧,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我发发慈悲替你实现。是再来一盘糯粉糕,还是最新款式的胭脂水粉?” 穆桃浅看着魏卿迟轻松的语气和无所谓的神色,不免嘘唏,“有什么好叙旧的,想你这薄情寡义之人,我跟你也有五年之久,竟不念旧情栽赃陷害与我,我是死都不会瞑目。” 魏卿迟啧啧两声,又走近了些,趴在栅栏上说,“阿桃,我也好心提点你几句。到了阴曹地府,让阎王爷多给你按几只眼,还死不瞑目?你那双眼睛最瞎,这一世的万物人情皆看不清。” 穆桃浅摇摇头,如今连魏卿迟的声音都听不得了,头痛的紧。“我现在未了的心愿便是不再看见你,这样可以了吧?” 魏卿迟忽然也觉得没意思了,“那就后会无期了。”他向穆桃浅摆摆手,可穆桃浅撇过头去不愿看见。“咦?这牢门的锁怎么坏了?” 穆桃浅一怔,循声望去,锁和铁链牵绊着落在了地上,清脆有声。她一个箭步冲了过去,魏卿迟赶忙向后退了几步,作惊恐状,“这可如何是好?如今就你我二人,你不会有冤抱冤有仇报仇吧?” 穆桃浅顾不得多想,牢门一拉就开了,她身上有匕首,三下两下就划开了枷锁。现在不走更待何时?穆桃浅脚下轻便,三步两步便到了门边,谁知被身后的魔王扼住了胳膊,回头望他,还一脸的委屈,“你连句谢谢都没有?” “都是你害我如此,我为何要谢你?” 穆桃浅知道魏卿迟嘴巴灵光,她若不抓紧机会离开,怕是真要大费周章从密室逃脱了。穆桃浅一掌击在魏卿迟的脑门上,魏卿迟翻了翻白眼便昏了过去。穆桃浅随即出了大门,外面的家兵早已喝得大醉。不知是闾邱辕还是魏卿迟所为。虽然身体虚弱,但穆桃浅硬撑着纵身翻上高脊,踏着月光离开了闾邱府。 15.015旧时故人 穆桃浅一刻也没有耽搁,可她也不知道该去哪儿,也不知道现在该找谁。当她临近城门的时候还是虚脱地瘫坐在了地上,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只叫了一声姚大哥,便不省人事了。 穆桃浅醒来的时候,屋外弥散着好闻的粥味。原本以为是姚顺的住处,可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却又有些疏离般的熟悉。这里,是闾邱旧府。她费力地从床上坐起,门外的阿嬷听到动静便进了门,端来了粥和一些小食。 “姑娘终于醒了,睡了整整一日,快吃些东西吧。” 粥用精致的瓷碗装着端在面前,虽然很香,但又吃不下。她勉强尝了几口,便放下了碗筷。身上的衣衫也已换了干净的。窗子半开着,穆桃浅住的这个别院有六棵桃树,她离京的时候,还只有婴儿手腕那么细,现在却长粗不少。京师的气候比卢城略寒,但此刻竟也开了桃花。那个修长熟悉的身子立于树下,任凭风掀着衣襟,孑然一身地清冷。穆桃浅起身,穿了外衫。 “姑娘快躺下吧,多歇息歇息。” 穆桃浅不答话,只是出了房门。穆桃浅走近了,闾邱辕回转身,扔给她一样东西,“竟然连贴身之物都不要了。” 她接过,是自己的剑,这剑还是闾邱辕托人给她打的。修长轻薄,用起来也顺手。穆桃浅收好剑,只淡淡地说,“多谢收留,这些日子叨扰了,就此告别,后会有期。” 闾邱辕摇摇头,拦在了她面前,“你能去哪儿?来一时便要走了?” “我不过是回来复命,没有其他。” “净说些赌气的话,你我之间想必是有什么误会,总要弄清楚的好。” 穆桃浅长吁一口气,看着漫天而下的桃花说,“自从进了六扇门,我穆桃浅恪守门规,对于门里下的任务只有服从,可这一走就是五年,再回来大师兄已跃上龙门,想想你我是同门兄妹,当年一同下山进了江湖,摸爬滚打数载。我以为,不论如何,我都会是师兄最亲近的人,可到头来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也许在师兄看来,我穆桃浅没有门第,倒是成了你这些年的阻碍。” 穆桃浅说得有些激动,眼中泛着泪花。闾邱辕又怎知她这些年吃的苦。闾邱辕蹙眉,轻抚了一下她的额头,可穆桃浅躲开了。闾邱辕的手停在半空中,空落落的,他背手而立,不再去看她。 “你可知你走了之后,我的日子又是怎样过的?你当年赌气要离开,我亦是执拗的性子,便赠你两株桃,并与你约定,待桃花盛开之时,你便回来复命。我想着早了不过一两个月,晚则一年桃树必胜放,想想你也消消气了。一年两载之后,我随惦念,倒也只能尊重你的选择。可阿桃啊阿桃,就算雨雪更迭、寒暖反复,我依然等不到。你又可知我的内心是何等煎熬,第一年,我想着小师妹是不是长高了,第二年我想着小师妹未归的缘由,或许是外面的世界太过斑斓眷恋,第三年我想小师妹或许在卢城遇上了知心人,想要在那里生根。第四年我渐渐放下心头的不舍,第五年,我封了官加了爵,就在大婚的前一晚,我和弟兄们伶仃大醉,却还保持着一份清醒,那份清醒里是小师妹你不在的怅然。” 16.016心上人 闾邱辕向来话不多,像是这样连珠成句的时候更是甚少。穆桃浅发现自己还没仔细端详过大师兄,他比之前壮实了不少,可岁月渐渐爬上了眼梢。他的眼眸向来明亮,多年过去,如今金冠华服,依然是人群中最最夺目的那一个。穆桃浅有些晃神,或许他们之间本就没有什么纠葛,那层窗户纸从未捅破,五年前的她不过是个怀春的少女,寄居在六扇门内讨生活。那一次离开,她还清楚的记得,是一位官家小姐钟情于闾邱辕,他不阿谀也不婉拒,时而接了那小姐的香包,又回赠个扇子。穆桃浅最讨厌这种扭扭捏捏的伎俩,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闾邱辕赠与小姐的金钗换成了茧虫,不仅搅了他们的小情趣,也自然和闾邱辕有了裂痕,大动干戈倒不至于,但闾邱辕倒是真的和官家小姐散了,却也不再理她了。就这样别别扭扭数月,穆桃浅从闾邱辕那里领了任务便一路南下而去。 闾邱辕缓缓拉起穆桃浅的手,“阿桃,既然回来了就不要再离开,” 温热自闾邱辕的掌心传来,穆桃浅的不安一点点退散,她是有怨气的,怨他不够在乎,怨他清冷,可是她习惯了眼前的这个人,在穆桃浅记忆的深处,就是拽着闾邱辕的手和衣襟跌跌撞撞的长大。她摇摇头,“师兄这话说得好笑,如今你是这大明的济国公,府邸阔绰下人无数,又有娇妻作伴。而我无心留在六扇门,天大地大,唯独这京师没有我穆桃浅可以安身的一隅,甚至连一个由头都找不出。我知道师兄顾及多年情分,但我如果没有自知之明,怕是这五年也枉活了。” 谁知闾邱辕却一声哼笑,眼神中满是凄冷与缥缈,“若是人世真如你所想那般单纯,倒也罢了。平生我最恨一手遮天肆意妄为之人,可如今的爵位和姻缘却都出自那人之手。济国公?这爵位能带来珍品玉露美食华服,却禁锢了我大展宏图的拳脚。若说起娇妻,只在婚宴上才头一次相见。她关家的大小姐,又怎能像你我这样……推心置腹?” 穆桃浅哗然,她没想过闾邱辕会和她说这些,“照你这么说,那人在害你不成?” “你我二人,又何必遮遮掩掩,我说的便是当今九千岁魏忠贤,圣上已昏迷一月有余,又怎会知晓谁救了他的命?如今东厂西厂尽在魏氏囊中,就连锦衣卫也渗透至深。自从在这位子上,我怕是从未整夜合眼,天天都在盘算尔虞我诈,早已心力交瘁。我眼前的路布满荆棘和沟壑,你怎能就此与我分道扬镳?” 穆桃浅抬眼,杂乱的思绪慢慢剥离,“可对于师兄来说,我算是什么?” “是不能离散的亲人,患难与共的同伴,懂我知我的……心上人。” 穆桃浅的眼眶有些湿潮,闾邱辕的这番话她怎能不动容,她不过是想听他亲口给出的解释。闾邱辕松开了她,穆桃浅的手心早已蒙上一层细汗。闾邱辕望着闾邱府陈旧笨重的大门说道,“阿桃,你还记得咱们从锦山上连滚带爬的景象吗?我这辈子都忘不了,那时候我就暗自下了决心,总要痛快地活他一次才好。今日成婚未与你告知,这笔账记在我头上,但你又回来了,我闾邱辕不是那无心的人,此后我定不会负你,给你个可心的交代!” 风声中闾邱辕的话语凌冽,穆桃浅轻叹一口气,知道这一次自己还是败下阵来。 17.017冤家路窄 穆桃浅就这样在京师住下了,因为之前魏卿迟在济国公府上闹了那么一出,她是没办法再进那个府邸,况且有关水月在,她也只能暂时在闾邱旧府安置下来。 除了晨起练剑习武,按时用膳,这在闾邱府的日子比在卢城还要过得慢。千岁府的杂事繁多,一件一件处理下来,很快一天就过去了,可如今却只剩下整日的发呆。闾邱辕并不常来,大婚之后的他,还有很多未处理的事要做。 没过几日,京师的胜春之际也姗然而至,就连清风也比之前轻柔细腻了。穆桃浅和六扇门的同门喝了几杯酒,不知不觉就已暮色时分。 京师夜里的街景比卢城繁华的多,微醺的穆桃浅独自一人醒酒,才发觉这京城的桃花也到了极盛韶华。穆桃浅闻着花香,忽然想起了千岁府的那几株桃树,这个时候怕是早已落花成泥,结了果子。说来奇怪,她想不明白为何那几株桃树迟迟不开。 穆桃浅晃了晃头,努力不去想卢城的一切,因为她不光想起了桃树,还想起了那张时常作恶的脸。习惯令穆桃浅恐惧,即便是在京城,她夜里还会时常醒来,想着魏卿迟这个时辰总要吃块糖饼才能安然入眠。 穆桃浅抽出软剑便向桃树劈去,腕粗的枝条哗啦一声坠地,她才把所有的思绪重新抽离回来。 闾邱府的那条小巷向来昏暗,穆桃浅才走了几步,便停下了。这昏暗的小道上,可不止她一人。穆桃浅脚尖点地,地上的石子就飞了出去,听得几声惨叫,火光瞬间照亮了这狭长的路。 那些人不知是从哪儿钻出来的,满当当地占了所有的道儿,为首的人倒是眼熟,穆桃浅想起来了,是关水月,红衣红裙,衣衫利落,骑在马上,站在家兵后面,正挑眼看她。穆桃浅的头皮有些发麻,她最讨厌麻烦,可这个关水月想必就是她最大的麻烦。 “早就听说闾邱辕在旧府上藏了个人,我当是谁,原来是千岁府的家贼。”关水月不似闺房中的女儿柔柔弱弱,话语轻快有力,自带着三分的气势。 穆桃浅虽不愿起冲突,但显然是躲不成了,“关家是这大明响当当的大户,只是没想到金贵的小姐竟然也不识礼数,竟敢直呼夫君的名讳,倒让我见识了。” 关水月笑笑,“你也不用激我,我关水月向来不懂礼数,他闾邱辕命不好娶了夜叉,自是有他受的。现如今,我是和你过不去,你都自身难保了,何必还在顾及旁人。”话音未落,关水月的长鞭像一条张着血盆大口的蟒朝穆桃浅扑了过来,穆桃浅侧身一躲,长鞭落在地上,留下一道深壑,“说,你到底是谁?喜宴上就觉得你奇怪,如今躲在这儿就更奇怪了。” 哪里有穆桃浅说话的份儿,关水月一鞭又一鞭地抽下来,穆桃浅只能迎战。 18.018岌岌可危 关水月的功夫不错,但并不是穆桃浅的对手,可穆桃浅分不清形式,又不敢下狠手,几个回合下来,倒慢慢占了下风。闾邱旧府的下人看在眼里,却不敢开口,生怕被那长了眼睛的鞭子抽中。 关水月下鞭极狠,鞭落之处必是残败。穆桃浅躲得累了,索性连招架都失去了兴致。关水月的长鞭当头劈下,还未等穆桃浅眨眼的工夫,那长鞭便被眼前的人抢了去。游走的巨蟒长蛇在闾邱辕的手中,不过是条井绳而已。 “夫人今日不是要宴请闺中好友?怎闲来此处讨清净。” 关水月也不下马,俯瞰着眼前的闾邱辕,眉中紧锁,“别废话,你我大婚未有一月,你就私设外室,把我关水月可曾看在眼里?” 穆桃浅全身微颤,对于关水月说的话,不论是否真实,她都觉得是种羞辱。她早已握紧剑柄,但剑还未出鞘便又被闾邱辕轻轻推了回去。穆桃浅看着闾邱辕如水般双眸,终是狠不下心来。 闾邱辕向她摇摇头,随即挡在了穆桃浅的前面,和对面那趾高气昂的关水月说道,“想必有什么误会,大庭广众之下怎能解开,夫人同我回府,咱们细细道来。” 关水月齿间哼笑,“不必了,魏家少爷不是在找这个家贼吗?把她绑了送过去,省得每次见面都要拿这件事坏府上的名声,我也一了百了的清净。” 闾邱辕也笑了,笑声很轻,只迂回在穆桃浅的耳边,“我看是夫人认错人了,眼前这位姑娘是我的同门师妹,在闾邱府上居住多年,怎会是那日扰乱婚宴的魏府家贼?” 关水月自然不听,她跳下马来,走到了众人面前,“我又不是瞎子,女人婚嫁一生一次,我连坏我婚事的人都认不清,这辈子也算白活了。闾邱辕,今天你不依也得依,这个人我要定了。来人,把那个女人给我绑了!” 关水月下了命令,呼啦围上来一片人,都是关家带来的家丁。可闾邱辕一个手势,围上来的人又被镇、压了下去,光有气势又怎样,这里毕竟是京师。闾邱辕给了穆桃浅一个眼神,穆桃浅纵身一跃,便消失在了青墙的深处。关水月一张花容月色的脸早已气得乍红乍白,“好你个闾邱辕,欺负我关家远在定边朝中无人?” 闾邱辕向来温文尔雅,但此时面上也有了愠色,“我再不济也是这大明圣上亲封的济国公,闾邱与关家结亲也是受了圣上的恩惠。夫人如此对待我,想必是对这段婚事有所不满,我闾邱辕与夫人未成婚前也是萍水相逢,或许并不是针对我,那在我眼中,想必是对圣上不满。” 关水月一时哑口无言,这样的说辞分明是把她往风口上推,照她的性子总要辩回去,但此刻的她忽然想起了兄长的话,关家岌岌可危,一定要小心再小心,不可随心所欲。 - - - 题外话 - - - 喜欢的朋友请收藏,么么哒 19.019前路坎坷 关水月有很多话憋在心里,胸口郁结着不够痛快。神思游离的关水月没发觉闾邱辕已经来到她的身侧,闾邱辕轻声说道,“这是京师,你我二人的言行有很多眼睛看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夫人怎会不懂。收起锋芒,才能长久安身。” 关水月的眼眶忽然就红了,“可不论我关家的男人还是女婿,从未涉过外室。” “关家是守卫大明朝的鹰隼,我闾邱辕自是敬你千分万分。我自认为关家的儿女定是大气磅礴不拘小节,爱恨情仇向来坦荡。可夫人这小心性可真让我大失所望,听风是雨捕风捉影怎是大家风范?” 闾邱辕说得字字在理,可每一句都像是小针扎在关水月的头皮上。闾邱辕翻身上了马,看着巷子里满满当当的下人,厉声呵道,“都散了吧!”正要离去的闾邱辕忽然回过头,对着马下的夫人说道,“这里没有关家,只有闾邱氏的族人。关家小姐既然嫁了,就要嫁个明白。再不可让我轻看。” 关水月看着马上玉树临风的闾邱辕,却只能握紧拳头收回长鞭。 其实穆桃浅是没有地方去的,除了六扇门、闾邱府、卢城的千岁府之外,她甚至连闺中的好姊妹都不曾有。想想也是,一个在江湖浪荡多年的女子,又怎能同平常人家的女儿相比。坐在房顶上的穆桃浅叹了口气,又仰头喝了一口酒。房下的姚顺早已喝得醉醺醺,和六扇门里的旧友漫无边际的吹着牛。这样的夜晚容易醉,穆桃浅铁了心想把壶中的酒全部干掉,谁知却被人抢了去。她眯眯眼睛,才看清楚那人是闾邱辕。 “这里风紧容易着凉,还是下去醒醒酒吧,你向来没什么酒量。” 闾邱辕说得平常,穆桃浅心口却一阵阵地翻涌,连带着往昔的一切,搅杂在一起。她推开闾邱辕想要上前搀扶她的手,纵身一跃跳下房去。闾邱辕还是跟了上来,也不管穆桃浅在不在听,只自顾自地说着,“我知道你难受,心里怨我恨我。” 穆桃浅却轻笑,“师兄竟还有工夫来关怀我,想必你的处境也不大好吧。” “你现在可知我前路坎坷,布满荆棘?” 穆桃浅无言,不知该说些什么,也不知该同情他还是该同情自己。远处能听到同门渐渐沉睡的鼾声,这一刻,她忽然有些晃神,好像回到了从前,可毕竟还是不一样了。 “师兄选的路向来不好走,又何止这一次?” 闾邱辕也不回答,只是呼吸又加重了几分。许久,闾邱辕才说道,“阿桃,今日的委屈你一笔笔记下,我闾邱辕总要加倍偿还的。” 凉风吹过来,穆桃浅不由打了个激灵,“我没师兄有抱负,只想过好当下,眼前的日子都不好受,又怎能提将来。” - - - 题外话 - - - 明日双更(*^__^*) 20.020锦玉 闾邱辕知道,不管怎么说,这个小师妹都很执拗,否则也不会离开京师,一走就是五年。说再多已无益,闾邱辕只是摸摸她随风而起的青丝,说,“不管关水月是何种身份,不能护你周全便是我的错。这些时日发生的事太多,身边也是乌烟瘴气。姚顺过几日正好要趟门,你也随着一起透透气吧。” “师兄这是在打发我走?”穆桃浅话音未落,便被闾邱辕弹了脑门,她吃痛皱了皱眉,却一声都没吭。 “你专挑惹我的话来说?”闾邱辕有些气急,他长出口气继续说着,“姚顺是你我的好弟兄,有他在我放心。你权且出去散心,旁的事别多管多想,我也好翻新下旧府,待你回来便焕然一新。” “难不成你让我常住了?” “难不成你还有别的地方可去?阿桃你要记得,不管是富贵还是潦倒,我们总是要在一处的。” 穆桃浅整个晚上都没有睡好,在姚顺这里暂住,一来不习惯,二来外面风大她时常惊醒,其实还是心里堵得慌,没有地方排遣,其实闾邱辕的安排是最最好的。她需要到外面走一走,看一看从前那个明朗的世界。 穆桃浅和姚顺三日之后便出发了,站在城楼外面,心弦松懈,连风都轻快了。不知为何,一踏进那道关卡,就像是关进了竹笼里,动弹不得。他们这一行统共十几人,姚顺带着下属着了便装,路上并不赶,倒像是真的游山玩水。他们向西而行,这一路上,穆桃浅隐隐觉得太熟悉,歇脚时她终于问出口。姚顺吞下一大碗的酒水才解了乏,他擦了擦嘴角的水渍说道,“锦山。” 锦山?!这两个字出现在耳边,穆桃浅脑中便浮现出熊熊的火光,夹杂着恐惧和战栗,她故作镇定地问,“去锦山……作什么?” “锦山盛产一种玉石,常称锦玉,放在往年也不算什么稀罕玩意,但十几年前一场大火后,锦山被毁得面目全非,好的锦玉料石也难寻踪迹,好在最近有一方好料现身,咱们这一趟就是替济国公去寻回这块料石。” 即便这样说,穆桃浅还是浑身不自在,姚顺口中的那场大火,正是她和闾邱辕经历的那一场,而大火的始作俑者,却是十一二岁的自己,即便年幼,但那样的记忆她一辈子都忘不掉。从那之后,她甚至连师父师母的音讯都难寻。 只匆匆歇了歇,他们就又上路了。气氛却与之前的相差了太多。穆桃浅望着纬帽外的世界,朦朦胧胧郁郁葱葱,整颗心都沉着。 “姚大哥,师兄去寻那一块料石,到底又是何用?”穆桃浅憋了好久还是问出了口,她是知道闾邱辕的,有抱负但不贪婪,更不会喜欢这些毫无用处的东西。 “这个并未说起,济国公定是有它的用处,否则也不会这么大费周章。” - - - 题外话 - - - 下午还有一更,亲们多刷新哦 21.021锦山之下加更 姚顺一口一个济国公,穆桃浅感觉到了和姚顺之间的疏离陌生感。“对于师兄当上这济国公,你怎么看?” 姚顺一愣,觉得这问话有些不可思议,“当然是我等同门共喜之事。若不是济国公,我又怎能讨上媳妇安了良宅。你又不是不知,咱六扇门在朝廷向来尴尬,江湖朝廷均沾,两头却都不讨好。六扇门里也就济国公扬了名,弟兄们才渐渐飞黄腾达。男人嘛,有哪个不想在这世上风风光光?六扇门的弟兄如今也都是济国公的左膀右臂,至少在济国公那儿,咱不会窝窝囊囊地活。” 错落的马蹄声里夹杂着树叶的沙沙声,穆桃浅望着远处的高山密林,心口好像挖了一口井,而井里落了一块石头,坠在心的深处,浮不上来。姚顺见她许久不说话,也知道和闾邱辕有关,便试着慢慢开导,“阿桃,何必这么重的心思?你和济国公虽是师兄妹,但多年的感情,我也不是看不出来,你们早已亲如一家。你心下放宽,自有那舒心的事飞到怀里。” 穆桃浅自觉有些不好意思,连姚顺这样的粗老爷们都看出来她的小心思,她也算是没城府。她说道,“从前总觉得天高地阔,我自是不输男儿。后来发觉这女儿身的懦弱,我没有兄弟们的抱负胸襟,也自是没有展露拳脚的天地。这些年飘在六扇门,不过是师兄做什么我便做什么罢了。如今你们都奔着前程去了,可我却只能守着当下,又怎能不悲哀?女人啊,想必最终都只能奔着嫁人去了,可这嫁人又算是什么鬼前程。” “净胡说,这世上的巾帼英雄不在少数,你怎知自己不是,就算是嫁人,也是要嫁一等一的人。”姚顺见穆桃浅笑得那么无所谓,自然不乐意,“你别不信,我可研习过麻衣神相,你面相富贵,自是要作那金屋中的贵夫人,不信,咱可要走着瞧。” 就这么一路闲扯,穆桃浅那么重的心思也明朗了不少,越来越接近锦山,景色也愈加宜人了。十几年的时间,绿郁葱葱的锦山之下,当年大火的痕迹已被掩盖的没了踪影,他们权且在山脚的客栈里歇着。 锦山这地方偏僻,向来不着人烟,可这三层楼的客栈竟是住的满满当当。他们并不能讨到上等的客房,只委身在三等的寒舍里。穆桃浅并不挑剔,比起其他人,她一人占着一间,还有什么不满意。夜晚山林湿气重,客房里自是压抑,姚顺他们赶了一天路,此时怕是酒都不愿喝了。穆桃浅越乏越睡不着,索性披衣在外面走走。 锦山一到夜里就风大,那个时候小小的她听着忽忽的风声害怕极了,师母搂一搂她,她便心安些许。这样没有星辰的夜,连天地都分不出,一不小心就会落入沟壑。谁能想到风行雷厉的女捕快竟然内心是恐惧的,这恐惧源于深处抹不掉的记忆。 22.22不是冤家不聚头 穆桃浅打了个哆嗦,还是早早回去的好。她一转身,未曾走上一步,便有黑漆漆的一团东西撞到怀里,只听四下里哗啦啦的声响,像是柴木滚落在地。 客栈里的伙计听闻,慌忙举着油灯跑了出来。微弱的灯火中,穆桃浅看清了那张有些惊恐的脸,是个只有十四五岁的少年,一身粗布粗衣,瘦的可怜。少年抱着头倒在地上打着哆嗦。伙计看见少年,一脚踢在他腰上。穆桃浅皱了皱眉,伙计陪着笑脸说道,“惊扰到您了,快进屋吧,这孩子脑子不正常。” 穆桃浅再望向那个孩子的时候,除了散落一地的木柴,早已寻不见踪影。她叹了口气随即回了卧房。 穆桃浅和衣而眠,照常半夜醒来一次,风吹开了窗子,她起身去关,却又瞧见了晚上的那个少年,天际微亮,他就在马厩旁弓着身子一直劈柴,身后的柴火堆已落得一人高,可他却从未停歇。因为离得远,劈柴声隐隐传来,听得不够真切。 第二日一早他们就起身了,穆桃浅换了男装,依旧戴着纬帽。虽然起得早,但显然并不是最早的。昨日还热闹的客栈,今日便门口罗雀了,这客栈里的人大多已启程,朝着锦山深处进发了。前路狭窄坎坷,他们弃了马,只能步行。 “看来,大家都是为了锦玉而来。” 穆桃浅在锦山也算是住的久。却从不知锦玉如今竟然抢手了,想当初,他们锦山上的师兄弟和姊妹们都是用那锦玉束发的,还有前些时候摔破的玉坠子,也是这锦玉。斗转星移,很多事情都换了乾坤。 他们走了很久,怕是有三四个时辰,也渐渐有些乏力了。盘旋的山路上,隐隐能瞧见头顶上的那一队人马,阵仗有些大,虽然离得远,但还是能看到那一队人簇拥着一个坐滑竿的人,坐滑竿的人手拿着扇子,逍遥自在的很。山路狭长,他们像只迟缓的蜈蚣慢慢的挪动着步子。 姚顺派人去打探,只一会儿工夫就得到了消息,在他们上游的人,是魏忠贤的义子魏卿迟。 穆桃浅又望了望远处的绰绰人影,魏卿迟的脾性一点儿都没改,这作风和他丝毫没有违和感。只不过从这儿又碰上了,可不是她想看到的。姚顺也有些担忧,他们一行只得抄近路避开,之后的路也就更难走了,好在都是习武之人,即便难走,也比魏卿迟快上一倍。 在锦山半山腰的那个天然石洞里,早已聚集了许多达官贵人,这一方锦玉只有出价最高的人才可以得到。山洞里面布置的有些简陋,木桌木椅,但桌前已没有了空位。 待山洞早已满满当当,魏卿迟大队的人马才慢悠悠地来了。滑竿一直抬到石洞里,魏卿迟才收起扇子站起。一时间上来不少人和他寒暄问好。 - - - 题外话 - - - 喜欢您就收藏,谢谢/(ㄒoㄒ)/~~ 23.23多日不见的奴才 穆桃浅坐在角落里,透过纬纱去瞧魏卿迟,他今日倒是穿的素雅,但她就是对魏卿迟有偏见,总觉他生性放、浪,倒没那半分潇洒,流里流气地让人不自在。魏卿迟的位子最好,在前面最中间。待魏卿迟坐好,四下了极静,有小丫鬟缓缓地走到前面,手里托着个用红布包裹的盘子。卖家小心翼翼地掀开红布,那方锦玉展露在世人面前。 “个头真不小。”姚顺嘴里嘟囔着。 锦玉有妆奁那么大,值不值钱穆桃浅并不关心,也不懂这些。卖家一看就是老手,把这锦玉夸得好似天上地下仅此一件,人群里早已窃窃私语蠢蠢欲动了。早有人按耐不住出了价,听到出价也是一声声惊呼。 “姚大哥,你这次有几成胜算?”看着出价如此之高,穆桃浅心里隐隐有些担忧。 姚顺拍拍xiōng部,银票在胸口发出几声闷响,“这东西咱带的够多,但就怕那小千岁执意得到锦玉,如若是那样,咱可就真不好说了。” 穆桃浅知道,只要是能拿钱交换的物件,对于魏卿迟来说都不是事儿。即便没有那么多现钱,用他的脸皮照样能够赊回来。可魏卿迟就是按兵不动,过了一会儿,竟然起身离开了。 穆桃浅见他只跟了一个服侍的家丁,便也跟了出去。原以为魏卿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猫腻,看来自己还是高看了他——魏卿迟只是坏了肚子。锦山上可没有茅厕,再尊贵的人也要委身在半人高的草丛里。穆桃浅想,魏卿迟多半是坐在滑竿上着了凉。 魏卿迟长舒一口气从草丛里站起来,四下里只有风声,肚子不觉又咕咕叫了几声。小家丁并没有跟过来,魏卿迟有些不耐烦,“臭奴才,还不快来服侍?!” 并没有人应他的话,魏卿迟回过头,才瞧见了那个木讷的家丁被绑了双手吊在树上,口中塞着草纸,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而穆桃浅靠在树下,挑衅地笑眼看他。 魏卿迟一愣,又眯着眼看了几次,才确信眼前的是故人。魏卿迟和穆桃浅,就是两看相厌分外眼红。魏卿迟仰着头,趾高气昂地问她,“你绑了本老爷的奴才,难不成是多日不见甚是想念,想着再服侍我如厕一回?” 穆桃浅也不说话,只是抽出软剑朝身旁一劈,那颗手臂粗的小树便倒在了地上。魏卿迟拍拍胸口受了惊吓,幸亏他向后撤了几步,否则脚就残废了。穆桃浅收回软剑,顺便说了一句,“不要跨过那棵树,否则我也把你吊在树上。” 这语气魏卿迟有些不适应,他啧啧两声,“想当初在卢城,你也是张口一个老爷闭口一个老爷地唤我,如今是连敬语都不用了。” 穆桃浅不再搭话,可魏卿迟并不是言听计从的主儿。一只脚跨过了树干子,可还没走两步,脚尖就被石子击中,石子虽小,但打得生疼。 24.024新账旧账一起算 魏卿迟彻底恼了,“穆桃浅,本老爷警告你,要是耽误了我得到锦玉,咱就新账旧账一起算!” 不说这句还好,说了这句穆桃浅反而打得更勤了。“好啊,有那个本事咱就好好算算。算算你如何栽赃陷害我,如何折磨我,如何给我难堪。” 看着魏卿迟抱头乱窜,没了往日的威风劲儿,穆桃浅心头拂过一丝爽快。魏卿迟再有天大的本事,如今孤身一人,也是虎落平阳。待穆桃浅手上的石子都用完了,魏卿迟才好不容易直起身子,可脚下一软又瘫坐在了地上。那身干净的衣衫如今已染上秽迹,算是糟蹋了。 “咱们好说好商量,你想要什么?钱,还是金银财宝?我现在通通许给你,今日老爷我顾不上和你扯皮,或者你是想打架,单挑还是群架,除了今日你随便选。” 看来魏卿迟是真的急眼了,和她说着话,眼珠子还在朝着山洞里瞧。穆桃浅瞧不上这些个男人,一个个王公权贵,为了一块破石头挣得面红耳赤,即便是闾邱辕也参与其中,她更是无法理解。穆桃浅就是有挑人愤怒的本事,魏卿迟这边开出了一万个条件,穆桃浅权且当他是块木头,只捡了条柳枝逗着翩翩而来的粉蝶玩。 “你说吧,离开卢城后又投靠了谁?如今替哪个东家做事?我看你在千岁府上也没这么上过心。哈……或许如今境况比之前好了,不是做奴才,而是做了别家的小老婆吧。” 魏卿迟还没说完,头上的发带就散了,耳边还萦绕着软剑划过清风的嘤嘤声,穆桃浅已然靠了过来,魏卿迟见她有些恼了,知道自己又捡了她不爱听的来说,自是得意戳中要害,“怎么?让我说对了?别忘了,你可是偷了千岁府金屏风的家贼,哪家胆敢收留你,回去我就搅得他天翻地覆。哎!我说,你手轻点儿……” 穆桃浅可不愿和他起口舌,一来她说不过,二来她听不得。穆桃浅功夫了得,用散落的发带把魏卿迟负手绑得个结结实实,还顺势把他提溜到了树上吊着。 “穆桃浅你不得好死!待本老爷解了套再拾掇你。”话没说完,塞在家丁口里的草纸又添到了魏卿迟的嘴里。即便魏卿迟觉得恶心,也无可奈何。 穆桃浅望着白日里的锦山,云海翻滚着如瀑般倾泻而下,掩盖了深深沟壑,也隐去了郁郁葱葱,这里人杰地灵,是清修圣地。她晃了晃脑袋,思绪才转回来,这地方呆久了,总会想从前的事,这可不大好。穆桃浅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总该回去了,她一挥软剑,树上的一主一仆才两脚着地。 穆桃浅回到山洞,便瞧见姚顺和她使了个眼色,她笑笑以作回应,方才出去一趟,再回来这茶水刚好喝,穆桃浅不觉多喝了两杯。 25.025胡搅蛮缠 “各位,这块世上难寻的锦玉就归那边的官爷了。”卖家手指着姚顺说道。 姚顺做了个揖,“承让。”随即他用几近耳语对穆桃浅说,“此处向来多是非,咱快快启程,以免惹上纷扰。” 锦玉装在一个木盒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姚顺不敢让随从看管锦玉,独自托着木盒,穆桃浅戴好纬帽,一行人便要离开山洞。 “慢着!本老爷还没出价,这锦玉怎么就敢卖出去?!”魏卿迟披着发,衣衫散乱,脸上沾着泥土,双手叉腰,堵在洞口,活脱脱的小霸王。话音未落,魏家家兵便持刀剑而起,镇住了场面。 卖家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满脸堆着笑,“呦,魏老爷怎么才回来,小人还以为老爷看不上这锦玉,找别的地方逍遥快活去了。” “放屁!爷看不上它,难不成跑到这儿斗蛐蛐来了?” “哎呦呦,可是魏老爷这买卖已经结束了,锦玉已经有主儿了。” 卖家话还没说完,便被魏卿迟揪扯着脖颈推搡在地,“我说没完就是没完,方才是谁买了?我出双倍的钱!” “魏老爷,咱只是一介草民,做点儿小买卖,生意场上讲规矩,怎能出尔反尔,往后的生意让小的没法做啊。”卖家哭丧着脸,尽在那儿装可怜。 “你买卖没法做,我人还没法做了呢!堂堂九千岁的儿子,被居心叵测的人吊在树上好一阵子,我如今胳膊酸脑袋发昏。定是这里面的人怕我得了宝物,所以给我下了套,今日我一定要把这个人揪出来,为了一块锦玉就敢动我魏卿迟,怕是把我们魏家没放在眼里!” 魏卿迟一双大眼睛四下里来回扫视,穆桃浅知道他在找她,很自然的撇过头去。可即便戴了纬帽,魏卿迟还是找了她,这就是多年相识的习惯吧,即便是转身侧眸的动作,都最熟悉不过。魏卿迟用手一指人群深处,“是她,就是她!” 四下里的家兵一拥而上,把穆桃浅和姚顺他们围到了中间。 “这小千岁果然难搞。”姚顺叹了口气,话语中透出万般无奈。 穆桃浅摘掉纬帽,眸光与远处的魏卿迟交错在一起,早已交手几十个回合。 “哈,没错吧,为了锦玉陷害爷儿,这口恶气不出我枉姓魏!不想见血的往后闪!魏家的都给我上,把锦玉抢回来!” 山洞空间有限,又聚集了很多人,王族公子个个草包,见到这架势早已乱作一团。 两路人马相遇,自是谁都不相让。魏卿迟挥舞着手臂冲在最前面,张牙舞爪的像个大螃蟹。可姚顺并不敢动他半分,毕竟架着九千岁名号在外面胡作非为,论谁也会有所顾忌,况且还是九千岁最得宠的儿子。 魏卿迟轻而易举就混到了姚顺的队伍中,人多又拥挤,穆桃浅总想看他尽整些什么幺蛾子出来。 26.026留个全尸 谁知魏卿迟竟然像泼妇打架一样上来就揪扯她的头发,穆桃浅的束发三下两下就被他抓散了。 魏卿迟手里抓着发带,一脚翻上木桌,“瞧瞧,这儿竟然有女人混进来!这买卖向来女人不能掺和,一群大老爷们被个小娘们耍,真是笑死人了!这锦玉要是让他们拿走了,我看今日之事说出去,有几个脸上有光!” 穆桃浅狠得直咬牙,这种小肚鸡肠之徒,恨不得一刀了结他的性命。 “姚大哥,把锦玉给我,我看他姓魏的能有多大本事抢走。” 姚顺把木匣子递到穆桃浅手中,不枉嘱托,“别置气,咱能安安生生的回去最重要,这东西到了京师,他魏卿迟也就翻不出什么浪来了。” 穆桃浅面上清冷,但是个较真的人。况且,她和魏卿迟的过节太多,挑出哪一件都能实实在在打一架。 魏卿迟摩拳擦掌,穆桃浅甚至连架势都不愿意摆,魏卿迟什么样她最清楚,那是个连花拳绣腿都比划不好的人。 魏卿迟鼓足了劲儿向穆桃浅冲来,穆桃浅挑衅地笑笑,待会儿只需给他一脚,甚至连内力都无需使用,他便大泄元气。出乎意料的是,魏卿迟忽然停下了脚步,仰头看着洞顶,“呀”的发出一声惊呼。 洞里的各位,打架的、躲闪的、防御的,齐刷刷地安静了,都朝着魏卿迟的眸光看去。说时迟那时快,穆桃浅手里的木匣子便被魏卿迟抢了去,魏卿迟顺便还解了穆桃浅的外衫。洞里的人仰头看不到东西,低头却瞧见了衣衫不整的穆桃浅,山洞里顿时又炸了锅,戏谑的、摇头的,不过都是看热闹的。 穆桃浅的脸腾地一下便红了,害羞带着耻辱感袭来,脑子里轰隆隆的响。这个杀千刀的魏卿迟,就是她的克星。待穆桃浅反应过来,魏卿迟已经怀揣着锦玉跑到洞口了,他仗着带的人多,轻而易举便控制了局面。 穆桃浅想,今日总是要捉住他,然后痛打一顿。她重新系好衣衫,脚尖点地,便纵然跃上人群,待穆桃浅出了洞口,才见那个招招摇摇的人儿站在山壑前得意洋洋,面前站着家兵组成的人墙。 穆桃浅勾勾手,仰头说道,“把东西给我,你今天还能留个全尸。” 魏卿迟把锦玉抱得紧紧的,一脸的惊恐,“我好怕啊,可是这东西我死都不想给你。” 穆桃浅没有心思和魏卿迟绕弯子,即便他们有些交情,但离开千岁府后发生的一切,足以把那点儿交情消磨殆尽。此刻,她是连一点点的忍耐心都没有了。 软剑出鞘,剑尖划过地面,泛起黄尘青土,地上的小石子像长了翅膀的蜜蜂,搜搜地飞向魏府的家兵,人多又怎样,到头来全部倒在地上引来阵阵惨叫。 27.027不作就不会死 即便这样,魏卿迟依旧不知求饶,反而把那个木匣子抱得更紧了。此时,山洞里的姚顺等人也脱了身,原本风光的魏家老爷此刻却成了孤家寡人。 姚顺抱拳给魏卿迟做了个揖,“魏老爷,您什么珍奇异宝没见过,何必在乎这一块小小的锦玉。况且这东西如今被小人拍得,自是小人的。如果魏老爷想要,小人可以拿别的东西与您交换。” 魏卿迟哈哈笑着,像个疯子,他掂了掂手里的匣子,“这天上的地下的,甚至是水里的,本老爷确实都见了个遍,我不在乎的多了。人这辈子不就图个顺心爽快。今儿算你命不好,我这辈子都和你面前那个娘们杠上了,她要的东西我魏卿迟都想要。即便是地上的狗尾草,我也要和她争个头破血流!” “姚大哥,何必和他费这些口舌。我抢过来便是了。”还未等姚顺搭话,穆桃浅已经一跃而起,向魏卿迟奔去。 穆桃浅想把他再挂在树上一次,吊上他一天一夜,让他好知道知道她穆桃浅也不是随意可以侮辱的人。眼前的那个纨绔子弟眼神忽然透出不灭的笃定,嘴角微微弯起,似是胜券在握,又似超然无所托。穆桃浅有些晃神,却见魏卿迟真的在对她笑,随即纵身一跃,竟跳下了山壑。 穆桃浅心下一沉,她赶忙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了魏卿迟的袖口和半只手。魏卿迟整个身子都悬在半空,晃晃悠悠地摆动着。魏卿迟脸色惨白,却依然不改本性。穆桃浅分出几口力气说道,“你是不是疯了?!” 魏卿迟勾了勾唇角,“我就是想看看……你会不会救我。”随即,他又往下沉了沉身子,那向下坠落的力量,令穆桃浅难以招架,甚至都没能多想,两个人便一同翻下崖去。 姚顺急的直跺脚,方才还活生生的两个人,都消失不见了,慌慌张张的一众人跑上前查看。 锦山地势复杂,深深的山壑下云雾缭绕,能听到远远的风声和隐隐的山涧溪流。姚顺对着深壑喊着穆桃浅的名字,却只听得锦山里层层回荡之声,却不见回应。姚顺一屁股坐在地上,额前早已淌下汗水。锦玉没找到,人也没了,他这回怕是难以复命。手下也是胆战心惊,忐忑不安地上前询问,“将军,这可如何是好。” 姚顺咬咬牙从地上站起,“找!找不到就一起陪葬!” 也不知道天是什么时候黑的,穆桃浅睁开眼睛,四下里只有呼呼而过的风声。 她挣扎地起身,前胸后背撕裂地痛,轻咳了几声,才把气喘匀了。如若不是这山壑里多树木,想必就这样硬生生地跌下去,此刻不过变成一堆白骨罢了。穆桃浅站起来,整个身子才舒展了不少。 她揉着酸痛的肩膀,四下里张望。穆桃浅记得急速下坠的时候,她不忘把魏卿迟朝茂林修竹的深处推了一把。 28.028有惊无险 暗夜里,只循着若有似无的月光,穆桃浅找了好一阵子,终于在一颗硕大的树上寻到了半吊着的魏卿迟。穆桃浅一剑劈掉树枝,魏卿迟重重的摔在了草丛里。方才还像个死人一样的魏卿迟终于哼出一口气。魏卿迟半睁着眼睛,第一眼便瞧见了同样披头散发的穆桃浅,竟然弯着唇角笑了。 看他浑身上下那股散不掉的邪性,穆桃浅便会怪自己,明明恨他入骨,盼他千刀万剐,跌入这沟壑丧命岂不正合她意,如今竟然下作地去救他,还差点儿把自己也赔进去。 “你是……闾邱辕的人。” 穆桃浅一怔,却默不作声,只是用树叶盛了些水喝。 魏卿迟却呵呵地笑着,“说对了?早在济国公府我就有预感……没想到出这一趟门竟把这猜测坐实了。”话未说完,他脸上便被泼了水,清清凉凉的给了他一激灵。 “再多嘴,信不信我一刀刺了你?” 凉水令魏卿迟精神了不少,他望着眼前的女人,气若游丝地说,“你不过是嘴上厉害些,别忘了闾邱辕的济国公虽是当今圣上封的,但没我爹爹……他仍旧是六扇门里不入流的下等官。” 魏卿迟就是靠着这张嘴当上了魏忠贤最宠爱的儿子,穆桃浅当然甘拜下风,他损人刺激人的套数多的去了。穆桃浅也不恼,“我管你是什么身份,如今这深山老林中,我解决了你,随意一丢,神不知鬼不觉,自是解了我心头恨。后来的事管那么多有何用,我向来行走江湖,大不了再扎进那浩浩江湖中,任这天地老儿也找不到的吧。” “不,我猜你没那么洒脱。否则你不会在我府上潜伏那么久,如今又没名没分地跟着那个姓闾邱的。” 穆桃浅心头一惊,瞬时对眼前这个男人有些许恐惧,面上嘻嘻哈哈没个正形,心下却什么都明了。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就准你心头藏事儿,不准我胸怀有竹吗?” 穆桃浅背过身去,不愿与他多费口舌。以前在卢城,即便是千岁府的管家,也算是和魏卿迟极其亲近的人,可说到底不过是乔装的下人,下人和主子之间,又怎会推心置腹,即便魏卿迟对她有些许依赖,她自认为彼此不会交心的。穆桃浅本想给姚顺发个讯息,但身上的火舌子早已不见,也只得作罢。 魏卿迟勉强从地上站起,摇摇晃晃走了几步,便又倒在地上吐了两口血。穆桃浅心下一紧,便跟着皱了皱眉。穆桃浅即便对魏卿迟有意见,但还是要护他周全。毕竟,她不想因为一时的个人恩怨,而给闾邱辕带来麻烦。穆桃浅又摸了摸身上,随身携带的药丸还好在。她也不去看魏卿迟,只是把拿了药丸的手伸到了魏卿迟的面前。 可魏卿迟却在和她置气,打落了她的手,药丸翻滚着落入草丛里。 29.029光天化日之下 “我看你是真不要命了。” 魏卿迟答道,“阿桃,我要是真死了,你会不会很开心?” 穆桃浅动动唇,却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听他问话的语气,已然没了斗嘴的心思。魏卿迟凄然的笑了笑,也不再追究,只是说道,“罢了罢了,还是去找锦玉吧。” 在密林之中寻找物件可不是一件易事,况且那东西本身就不大。他们沿着坠落的方向搜索,找了一个时辰,才找到了那个木匣子。木匣子已摔得破烂不堪,更惨不忍睹的是,那个硕大的锦玉原石也齐整整地摔成了两半。看到如此惨状,穆桃浅心头火蹭蹭地往上蹿。她拔出软剑,把周身半人高的草全都砍倒,脚下一片狼藉。 “你想杀我就朝我来,干嘛连花花草草都不放过。” “姓魏的,如果我能杀,早就动手了。” “我想,你八成还是为了那个姓闾邱的才忍我。”魏卿迟总爱挑起话端,穆桃浅自然不会回应。好在魏卿迟很快就转移了话题,“其实这东西摔成两半也不见得是坏事,你看,你想要,我也想要,摔成两半正好一人一份。” 穆桃浅哼了一声,觉得魏卿迟的这个建议糟透了,“这东西本来就是我们的,一人一半反倒是让你占了便宜。” 魏卿迟忽然哈哈地笑了起来,“穆桃浅啊穆桃浅,我猜你这东西最后还是落入魏家囊中,这会儿讨论谁占便宜,有点儿早吧?”见她不屑的神色中微微透露出的狐疑,魏卿迟倒也不藏着掖着,“你真当这群人闲来无事才上锦山争锦玉?还不是因为我爹喜欢,这群马屁精且等我爹生辰那日大献殷勤,你心心念念的闾邱辕也不例外。” “我师兄向来淡泊明志,也非阿谀奉承之人。” “原来那个闾邱辕是你师兄啊。”魏卿迟啧啧两声,带着几丝戏谑。 穆桃浅不免懊恼,他不过是一句一句套她的话,她却并无察觉,反而小心性地与他斗嘴争锋。 “我说你眼瞎你还不承认,闾邱辕不趋炎附势?为何会留我在他府上数日?他要是淡泊明志,干嘛要接受我爹给他的济国公。” “那济国公是当今圣上封的。”穆桃浅此话一出,便又后悔了,自己可真是和他较起真儿来了。 “当今圣上迷迷糊糊,连我爹是谁都快记不清了,还记得是谁救的他?你倒是说说这名这分,这大明国的荣耀到底是谁给他的?别骗自己了,他和我比起来,好不到哪儿去。” 穆桃浅瞧着眼前的纨绔子弟,从山崖摔下来之前就衣衫不整,如今更是破破烂烂,头发上挂着树枝和枯叶,却依然威风凛凛,骄傲的不可一世。穆桃浅走到魏卿迟身侧,顺手扯下了他衣衫前襟。 “喂,你要干嘛,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轻薄我!”魏卿迟看着露在外面的两条光溜溜的腿,慌忙用手遮盖,怎奈两腿太长,手又怎能遮盖的了? - - - 题外话 - - - 如果喜欢,请您收藏,谢谢啦_ 30.030一条船上的蚂蚱 穆桃浅用那半块布子把断裂的锦玉包好,随即系在腰间,“这东西要怎么处理,等出去了再定夺。你最好老实点儿,否则这锦玉你连个渣都摸不着。” 魏卿迟耸耸肩,一副叫人怜的模样,“好吧,你说了算,那现在我们该做些什么呢?吟诗?还是对句。或者到那条小河里捉两条鱼烤了吃。” “赶路。” “山路这么难走,这林子里说不定还有虎豹,我要在这儿等魏家兵,我来时就坐的滑竿,回去我依然要坐。喂,穆桃浅,我是不会再多走一步的,你……你要敢绑我就试试……” 魏卿迟再怎样拒绝和挣扎,那粗长的藤蔓已经缠在了魏卿迟的腰上,而藤蔓的另一头则牵在穆桃浅的手里。魏卿迟像只缚了腿的小鸟,想飞飞不起来,扑腾两下翅膀,灰溜溜地被拽着玩乐。 “我堂堂魏卿迟被……被个小娘们欺负,说出去丢死人了。穆桃浅,你……你再不放开我,我可就真的记仇了!” 穆桃浅不愿再跟他多费口舌,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前面的人步履从容,后面的那一个跌跌撞撞。魏卿迟知道今夜的自己就是砧板上的肉,倒也不再挣扎,可怎奈他体质向来不好,想要走也走不动。 山林里的动静向来到了夜晚就愈加分明,即便是几声蝉叫,也会令人不禁汗毛竖起。她还在锦山学徒的时候,便不敢独自上下山,这些年武艺精进,但也不过是装着胆子摸着走,胆量还是不长进。穆桃浅听着身后很久都没有碎碎念的动静了,回过头却见那个披头散发的鬼正直盯盯地看她,不免汗毛直竖。 “又在想什么坏主意?” 黑夜里,魏卿迟的眼睛很亮,他停顿了半晌才说,“我在想,出去怎么羞辱你。” 穆桃浅狠狠地拉了一下蔓藤,魏卿迟一个踉跄栽倒在眼前那块大石头上,只听他一声呻吟,便又吐出一口血,石头上喷溅出一朵触目惊心的血花。 穆桃浅心上一紧,这魏卿迟怎么跟个纸人一样脆弱。她由不得魏卿迟胡闹,把他之前丢掉的那颗药丸硬生生又塞回魏卿迟的口中,魏卿迟没有反应的余地,那颗药丸便整个囫囵地咽下肚去。 腥甜的血味夹杂着药的苦涩,魏卿迟胃里一阵阵翻涌,还没等吐出来,便又被穆桃浅掐着脖子灌了一肚子的湖水,穆桃浅动作粗鲁,早不似在卢城侍奉他时的温柔与细心。她扔掉盛水的树叶,不忘嫌弃地说,“真是个草包,不过是被棵树挂住,竟然半死不活的。” 湖水虽然清澈凉甜,但并不干净,魏卿迟呸了好几次才把嘴里的草根树叶渣子吐完。他揉着胸口轻咳着,心下有一百个委屈,“还不都是你临走前在春香院那一剑,我五脏六腑都快碎了,这回又被那树杈子勾住,碰到了旧伤才吐血不止的,死阿桃,我再记恨也不过是捉弄捉弄你而已,可你却想要了我的命。你的良心当真是被狗吃了,在卢城的时候你多风光,非要低三下四去给那闾邱辕做小老婆!” - - - 题外话 - - - 明日双更,喜欢的盆友请收藏,溪子在此谢过啦 31.031凡事好商量 穆桃浅哑言,她只道那次玉坠子摔坏了愤怒至极,却不知自己用了几分力,看样子魏卿迟伤的不轻。她忽然有些过意不去,魏卿迟是有旧疾的,她进千岁府之前便有,身体本就羸弱还受她一剑,此刻的境遇有多难,想想便知。魏卿迟还在碎碎念,穆桃浅倒也不再和他多说,只是走上前把他搀扶起来,魏卿迟一肚子的不痛快,他就差躺在地上打滚了,“我不走!我就在这儿等魏家兵!” “你想吃糖饼吗?卢城的糖饼。” 魏卿迟眼睛一亮,却又随即黯淡下来,“尽说些有的没的。” “咱们走出这山林,我便做给你吃。等魏家兵要等到何时,我们自寻出路才是。” 魏卿迟的眼眶有些湿潮,“如若你开始便这样与我好好言语,我自是那凡事好商量的人。” 穆桃浅怎不知魏卿迟这毛驴脾性,只能边顺毛边给糖豆吃,针尖对麦芒,自是两败俱伤精疲力尽。两人走了一个多时辰,穆桃浅只觉得肩头的负重感越来越明显,魏卿迟就是那得寸进尺的主,一开始还仅是相互搀扶,如今半个身子都靠在穆桃浅身上。 “男人家有点儿志气,难不成想让我背着你走?” 话音未落,魏卿迟便像条离了水的鱼,绵绵地滑坐在穆桃浅的脚边,他竟然就这样晕倒了。穆桃浅摸摸他的额头,手瞬时缩了回来,好烫。岂止是额上发烫,魏卿迟全身都火烧火燎的。醒着的时候,魏卿迟就是这世上最令人头痛的混沌大王。可睡着了的魏卿迟又是安静的,就连眼角拿到狭长的刀疤也看上不去不再狰狞。睡着的他总爱蹙着眉中,撅着嘴巴,放佛受尽了这天下的委屈和磨难。可穆桃浅除了叹叹气,却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穆桃浅背着魏卿迟走了好一段路,即便魏卿迟身子单薄,她也走不动了。幸好前面看到一处人家,穆桃浅去借了宿。那处院落里只住了一个老村妇,西厢房住着去城里谋生的儿子媳妇,这会子正好他们二人住。 穆桃浅把魏卿迟安顿下来,晨曦也渐渐浮上。魏卿迟服用了那颗药丸,身子应是没什么大碍的,只消等他醒来,二人便能再次上路了。穆桃浅走出厢房,揉了揉酸痛的腰身,她却睡意全无。村妇熬了些粥,穆桃浅喝了一碗,稍稍恢复了些元气。老村妇又打了干净的水,穆桃浅洗去了昨夜的混沌,整个人精神了不少。 “谢谢阿婆了,等他醒来,我们便走。” 村妇笑着摆摆手,“不碍事不碍事,多住几日再走也无妨,我好久没见过山外的人了,你们来这儿老身高兴着呢!” 穆桃浅就在院子里那块石头上坐了好几个时辰,直到日头高上,又渐渐西移。 她回到京师,便从未有如此简单而又散漫的日子,整日里的鸡飞狗跳,所有心烦的事一股脑地蹦出来没完没了。 32.032玄派师门二更 穆桃浅忽然有一丝想法冒上心头,暂且放下一切心无旁骛地一人离去,找个没人的地方,像这老村妇一般慢慢地活着,至少心里安宁便够了。 老村妇又是瓜果又是时蔬,做了两三个菜只等魏卿迟醒来享用,熬粥的盅在院子里的灶上咕嘟咕嘟地响,散着浓浓的香味,她靠着篱笆睡了一会儿,再醒来已是暮色沉沉。穆桃浅看着远处的熠熠繁星,心下却并不轻松。 “阿婆,你可听说过这锦山上的玄派师门。” 老村妇想了想,“很多年前好似真有这么个习武的门派,不过一把火早就烧没了。” “那……您可曾听说过门派里的弟子都哪儿去了?” “死的死,跑的跑,哪还有活人。”老村妇啧啧两声,边摇头边说,“那场大火真是让老身长见识了,整个锦山像个大火炉子,腾腾地冒着热气。还有从山下涌上来的官家,人多的数也数不清。” “官家?怎么还会有官家?”穆桃浅有些狐疑。 老农妇捶捶脑袋,“可能是官家?也可能是山下来救火的人。老身年岁大了,自是记不清楚胡言乱语。反正就是乌泱泱的好多人,老身害怕呀,那会儿我家小子才半人高。” 在穆桃浅的记忆力,却从未出现过这样的场景和片段。想必,那时候起了山火,逃命的、救火的早已乱作一团,一个没见过市面的妇人又怎能明明白白地说清楚。 西厢房隐隐传来轻咳的声音,穆桃浅知是魏卿迟醒了。穆桃浅进了屋,魏卿迟正瞪着大眼睛四处张望,瞧见穆桃浅才松了一口气,“我以为你把我扔下自己走了。” 穆桃浅瞧他又活了过来,悬着的心也放回肚子里去,“我哪敢,快起来吃些东西吧。” 见魏卿迟闻着敷在身上的被子,穆桃浅冷冷地说,“这算是新的,是主家媳妇嫁过来的陪嫁。”瞧见魏卿迟挑剔的模样,穆桃浅就对他没有好言语。 魏卿迟又摸了摸脸颊。 “身上也帮你清洗过了,但是没有玫瑰玉露。” 魏卿迟还在四处找寻这什么,穆桃浅自是知道的,“紫玉簪收好了,在木枕下放着呢。” 他原本忐忑的心神终于定了下来,“那快给本老爷更衣束发吧。” 魏卿迟那件外衫早就破破烂烂,穆桃浅好不容易从农妇那里找到一件粗布衫,虽然前后打了补丁,但总好过没有。穆桃浅边帮他穿衣,边听得魏卿迟在她耳边碎碎念。 “堂堂魏卿迟穿成这幅鬼模样,出去不叫人笑话死,回头我自己也得羞死。” “我那衣衫的料子极贵,是进贡来的,你出去得赔我一件一模一样的。” “你说本老爷是不是仪表堂堂,即便是最普通的粗麻也穿出不同的韵味。” “说实在的,还是习惯你伺候我。” “你说,我问闾邱辕要了你,他会不会给。” - - - 题外话 - - - 明日也是两更哦,撒花(*^__^*)嘻嘻…… 33.033逃难的小两口 魏卿迟的话,一句一句地串着糖葫芦,穆桃浅可不爱听了,给他穿好衣,顺便狠狠踢了他一脚,魏卿迟吃痛,嗷嗷地叫着,可穆桃浅并不解气,“你再胡言乱语试试。” 穆桃浅出了厢房透气,魏卿迟那个魔王,只要和他多说一句话,也会大伤元气。魏卿迟磨磨蹭蹭很久才从房间里出来,即便这里只有老村妇一人,他也觉得伤了体面。 方才顾着架子和身份,这会儿见了一桌子的饭,方才的体面也就都忘得一干二净了。魏卿迟风卷残云,穆桃浅和老农妇只在一旁呆呆地看。像往常,魏卿迟用膳的步骤略显复杂,除了净手净口焚香,每道菜不过浅尝几口罢了。 “你们小两口往后打算怎么办?要不就在老身屋后那片空地住下,这里清净,自然没人打扰。” 魏卿迟一口饭没咽下去,差点儿噎死。老村妇笑嘻嘻地递上那碗略稠的粥继续说道,“你们不说我也知道,这锦山也时不时有逃难的年轻人,多半是族里棒打鸳鸯而私跑出来的。我看少爷您衣衫华贵,肯定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听老身一句劝,在这儿住上一年半载,等和你家小娘子开花结了果再回去,怕是家里人也只得默认,若是生了大胖小子,谁还会计较当初?” 老村妇看来真是孤单太久,活在自己的癔念里无法脱身,穆桃浅的脸乍紅乍白,平日里便不是多言多语的人,此刻更是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只得喝着茶汤装作事不关己。 魏卿迟仰头喝下整碗粥,拍了拍圆滚滚的肚子说道,“老人家你猜错了,我可不是带着小媳妇逃难的。你难道看不出眼前这个妇人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我是被她抢去做压寨老爷的,然后给她生几个娃就把我解决掉。” 老村妇自是不信,睁大眼睛瞧着穆桃浅。穆桃浅也不辩驳,只是缓缓地说,“他说的没错,老人家做好自己的事,休要闲言闲语,否则我连你一起绑上寨子,这辈子怕是都见不到你那儿子和媳妇了。” 穆桃浅说完,便细细擦拭着那柄软剑。老村妇用双手捂着嘴巴,露出一双惊恐布满皱纹的眼睛,随后哆哆嗦嗦地收拾碗筷,小跑着回到屋里关起门来。穆桃浅耳朵根终于清静了,她侧眸瞥见一旁的魏卿迟,没好气地说道,“我真真是长了见识,今儿还是头一次听闻有压寨老爷。” “你本来就见识短,没听过也不足为奇。” 穆桃浅不去接话,魏卿迟方才退了热,也没有多少精神,四周难得的安宁。穆桃浅望着站在不远处的魏卿迟,虽然粗布粗衣,但背身站在那里依然能瞧出是个贵公子。 她曾经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魏卿迟不是魏忠贤的义子,少些痞性,依他的聪慧定也是个俊杰,也会讨人欢喜,但可惜就可惜在了那是一块顽石。 34.034心存善念二更 穆桃浅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才发觉自己望着那个背影已多时了,魏卿迟并未发觉她的失态,只默默地望着远方,不知是山水还是星芒。 “我已向阿婆问好了路,明日一早便从西面下山,沿着小径一直走,走上两、三个时辰就到山脚下的客栈了。” 魏卿迟却摆摆手,说道,“我可等不到明日,要走现在走,我来这儿可不是捉蛐蛐的,明日还有正经事要做。” 穆桃浅哼出一声笑,“你能有什么正经事?” 魏卿迟眯了眯眼睛,脸上的刀疤跟着抽dong了几下,“你别不信,爷儿改天定做出几件大事让你瞧瞧。” 直到走,老村妇都不敢出门来送。魏卿迟褪下衣衫上的金带鐍放在院子里的食桌上,他们二人便离开了。 “你还真是大方,那金带鐍你用了有一阵子,如今竟也舍得送人,那东西怕是能买下卢城最贵的沿街铺子了。”穆桃浅有意调侃他。 “不过是个阿婆,人家好好款待我,我却编了慌来唬她,心里早就念了一万句阿弥陀佛,金带鐍我多得是,但再遇到这么实心眼的阿婆怕是难了。” 魏卿迟一个人走在前面,却把穆桃浅撇在了身后。方才那番话说出口,仿佛已不是她所认识的魏卿迟,“心存善念”这几个字出现在魏卿迟身上,总有些格格不入。 路并不难走,一条小径,有花有草有虫鸣。从星辰熠熠走到头顶浮白,几个时辰便也这样过去了。穆桃浅在老村妇那里借来了火舌子,早已发了讯号给姚顺,想必此刻已在山下的客栈等候。穆桃浅远远看到小径尽头外那独一幢的客栈,可魏卿迟却不愿意走了。 “怎么不走了?难不成你还恋上这锦山的山水。” 魏卿迟躲在大树后,有些不悦地说,“你先出去,把我的奴才叫来,这副模样示人,还不如让我死。” 魏卿迟是最爱风流最爱美的,就算走在街上,遇到比他玉树临风的公子哥,魏卿迟也要暗自较劲,因此穆桃浅暗自没少骂他肤浅。可他执拗不肯出来,穆桃浅只得依了他。 穆桃浅走上康庄大道,远处那一队人马便奔了过来。姚顺眼底通红,应是两宿没合眼,见到她便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你要是真出事了,我得提着头去见济国公。” “那倒不至于。”穆桃浅见姚顺精神恍惚,这两日怕是受了不少折磨。穆桃浅晃了晃手里的包袱,“人没事,倒是东西不大好了。” 姚顺解开包裹,瞧着齐整整碎成两半的锦玉,也是一声叹息,“没碎成渣就是万幸。” 穆桃浅知道是姚顺在开解她,倒也没再搭话。方才一窝蜂扑进林子里的魏家兵,如今又排着阵仗浩浩荡荡地从密林深处涌出,魏卿迟换了早已准备好的衣衫,长发用紫玉簪束起,懒洋洋地坐在滑竿上,被魏家兵抬了出来,昨天小乞丐一样的人儿早就不见了。 35.035讨价还价 “姚大将军,你们瞧我魏卿迟实力雄厚,便使诈得到锦玉,我差点儿连命都丢了,你说这笔账该怎么算?” 姚顺秉着气息,不敢轻易开口应答,魏卿迟黑白颠倒,自是不能讲道理的人。 魏卿迟见姚顺不言语,摇着手中的扇子说道,“锦玉如今一分二,想必是天意。我有个想法,不知姚大将军中不中听?” 穆桃浅瞧他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火气就腾腾地冒,“想干什么你直说。” “咱们何不把这物件雕成两支如意,你一支我一支。你送人我收藏,不管怎样都是极好的。我这趟来本就谋划好了,拍得锦玉,送至匠人手中。闾邱辕不过是为了锦玉,还管它是不是原石。况且我魏卿迟所托的匠人,可是这大明朝数一数二的,你算来算去总是不吃亏。” “姚大哥,你作何打算。”就算魏卿迟说得漂亮,穆桃浅也是不信他的。 姚顺想了想,用几近耳语说道,“魏卿迟咱得罪不起,济国公也不愿与他交恶。这东西不分一半给他,魏卿迟想必誓不罢休。可东西给他手里,我自是不放心。” 穆桃浅掂了掂手里的包袱,仰头对滑竿上的魏卿迟说,“这东西给你一半,剩下的就不劳你费心了,此后咱们分道扬镳,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魏卿迟收了扇却哈哈地笑个不停,“穆桃浅,你擅自做了主也不问问姚将军同不同意?几百两银子买了个个头分量都不足的锦玉回去,怕是姚将军难脱私饱囊中的罪名,就算是说半路遇见我魏卿迟,闾邱辕也不爱听吧?” 穆桃浅哑口无言,回望着姚顺,也见他一脸难色。虽然她和闾邱辕是师兄妹,关系比常人要亲近万分。但姚顺与她同在六扇门,出生入死多年,又怎能因为这件事而被轻易离间? “我说你们也别想了,我白白得了锦玉,自然会揽下其他的事。原石加上雕成物件,你那几百两银子说出去也无可厚非,这买卖有什么不能做?难不成怕我魏卿迟拿了东西跑了?我可是顶天立地的男儿,要不……你们派个人看着我?我可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草包,跑不快的。” 姚顺哎的叹了口气,自知今日已是骑虎难下。穆桃浅只是拍拍他的肩头以示安慰,“你不要觉得难堪,这事还是我出面的好。” 魏卿迟瞧着穆桃浅从人群中走出来,眯着眼睛笑笑,伸出双手勾了勾手指,“想明白了?和我魏卿迟作对……不如示好。” “我总要有个筹码,才能把锦玉踏踏实实的交给你。” “你想要什么?” 魏卿迟话音刚落,穆桃浅便纵身跃起,还未等魏卿迟反应过来,穆桃浅已然回到了原位,她晃晃手中的紫玉簪说,“就它了。” 魏卿迟惊异地摸摸发髻,随即脸色变得很难看,“算你狠。” 穆桃浅知道,自己犯了魏卿迟的大忌,但显然她已不能顾忌太多。她翻身上了马,策马来到魏卿迟的滑竿前,“我和你走。” 魏卿迟咬着牙说了一句,“随你便。” 姚顺虽然有一百个不安心,但他也没有再好的法子。浩浩荡荡的魏家兵启程了,把姚顺一行人渐渐甩在了身后。一路上魏卿迟沉默不语,听不到他在耳边碎碎念,穆桃浅反而不习惯了。穆桃浅侧眸瞧他,魏卿迟一个人窝在那里一言不发,安静地可怕。 “我动了你的紫玉簪,你自有杀我的心。但我穆桃浅不是恶人,到时候定会完璧归赵。” 魏卿迟回过神,却笑了笑,笑声有些凄凉,“我只是觉得难过,在卢城把你当做推心置腹的人,可你如今却捏着软肋来挟持我。” 穆桃浅一怔,胸口忽然有些堵,她撇过头去,望着远处的山山水水默不作声。 “阿桃啊阿桃,你说奇不奇怪,我竟然生出好些醋意?那个人怎就让你赴汤蹈火与我为敌?真是不甘心啊。” 穆桃浅不想与他闲扯,长长的阵仗里,马蹄声掩盖了各自的心思。穆桃浅的余光中,魏卿迟用扇面遮住了整张脸,好像是睡着了。 36.036 穆桃浅知道,自己相信魏卿迟要担很大的风险。例如他急着要下山,可他的正事不过是吃喝玩乐。 出了锦山再走个几里便到了晋城。那一处游船画舫里,隐隐传来歌妓婉转幽咽的曲调,间或魏卿迟附和的随唱着。穆桃浅站在湖边,日头有些毒,晒得她昏昏沉沉。 这船上除了魏卿迟,还有当今信王朱由检。如今的藩王个个洒脱自在,大明的永世华光镶在朱氏一族的权杖上,即便每日寻欢作乐,也是百年前遗下的恩典。穆桃浅不知道这样的筵席还要持续多久,只知道岸上的她和姚顺等人等得心力交瘁。锦玉在魏卿迟手上,但他却并不急着去找匠人。穆桃浅即便沉不住气,但也只能忍。船上的那位虽然是位闲散王,但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 待到黄昏西下,游船终于慢慢靠岸,上了岸的人均是一身酒气。魏卿迟晃晃悠悠地想要登上车辇,但一不留意脚下踩空,险些摔倒在地。魏卿迟眯着眼睛瞧着扶了他一把的穆桃浅,口齿不清地说,“你怎么……还在?怎么还不回京师做你的小老婆?” 穆桃浅也熬了一整日,早没了精气神,她指了指束在自己发上的紫玉簪,“看来,你是不想要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我现在就成全你,碎成段还是磨成灰的,任你选。” 魏卿迟迷离的眼眸忽的睁圆,酒醒了一大半,眸光中透出几分恶狠狠,“糖饼!你说了要亲手给我做的。吃不到糖饼,我没力气找匠人!”穆桃浅用力握了握魏卿迟的胳膊,魏卿迟皱了皱眉,虽然很痛但也像个男人没出声。他迎上穆桃浅的眸光,“你快去做啊,说不定下一刻我又改变主意了。紫玉簪碎成渣算什么,锦玉碎成渣才是正经事!” 车辇上的信王等得有些不耐烦,催促了好多次,魏卿迟甩开穆桃浅费力地爬上了车,对着车夫吆喝,“晋城最好的最贵的青楼!” 车辇在马蹄声中,踏着夕阳飞快的远去。穆桃浅许久说不出话来,气愤、失望、劳顿,所有的情绪纠结在一起,撕扯着原本已疲惫不堪的心。 姚顺拍拍她的肩膀,说道,“当年你待在卢城,兄弟们都很记挂,知道千岁府不是什么善差,但你回京师那一刻神清气爽的模样,我便知这些年的担心是多余的,想必你和那小千岁相处起来并不难,如今怎两句话不对付便一股子的烟火味?他的脾性还是你最熟稔。” 穆桃浅叹口气,谁说不是呢?在卢城的她虽然不爱言语,但也算是八面玲珑,府上和府外的事也是她一手操办。如果说对魏卿迟看不顺眼是一种病,那她早已病入膏肓,无药可治。 姚顺又说道,“不过一块糖饼,若能讨他欢心,让我等心安,又有何不可?” - - - 题外话 - - - 喜欢您就收藏谢谢 37.037说的比做得好 穆桃浅知道这不是任性的时候,答应给他亲手做糖饼也是哄着他说的,但魏卿迟就是个小心性,就这一件小事也能念叨好一阵子,穆桃浅不是他的对手。 灯影阑珊,喧嚣渐去,客房里的穆桃浅枕着月光睡不踏实。她思忖了一夜,终于还是起身借了客栈的厨房一用。 晨曦浮上,直到日上三竿,晋城的那条花柳巷里才渐渐有了生气。大门沉闷的拉开,穆桃浅瞧见魏卿迟从门里懒洋洋地出来,哈欠连天。他只带着一个随从,也并未见信王的身影。穆桃浅伸了伸手,那用纸包着的糖饼就横在了魏卿迟的面前。 “喏,糖饼,还热着呢,我可一晚上没睡。你得趁热吃。”穆桃浅也不去看他只自顾自的说着。 魏卿迟方才被突然出现的穆桃浅吓了一跳,现在有些心悸。糖饼是卢城的特色小吃,以当季的鲜花为馅,热腾腾地在锅上烙着,外层酥脆里面软香。油渗出包裹的纸,自带着诱人的滋味。 魏卿迟咽了咽口水,却撇过头去,“阿桃啊阿桃,花期正好花才香,说话做事同样是应景应情的,昨个我确实特别想吃糖饼,想吃到一想起来就口中生津。但在晋城最大的青楼玩了一晚,吃到了晋城最有名的肉饼,糖饼我倒也没什么胃口了。但我今天晨起,忽然就特别想吃核桃酥了,要不……你再给我做回核桃酥?裹着枣泥和芝麻的核桃酥。” 魏卿迟说的极认真,但穆桃浅看不出有什么诚意,反而是无尽的戏谑和恶意。她终是做不到与他好言好语,“魏老爷,我就想知道你为何来来回回折磨我?我穆桃浅扪心自问,不觉得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魏卿迟微微笑了笑,“我可能是得了恶疾吧,总见不得你好,就想看你蹙眉的样子。好像你过得舒坦了……我就会不开心。” 糖饼还温热热地托在掌心,穆桃浅说道,“你不再考虑考虑?我知道,没有糖饼,你晚上是睡不好的。” 他仰着头不愿看穆桃浅一眼,“那是以前,现在的我就算是天上下刀子,也依然雷打不动睡得酣然畅快。这几块糖饼……还是给狗吃吧。” 穆桃浅轻笑两声,“也对,这糖饼向来只配给狗吃。” 魏卿迟听出了穆桃浅的话外话,倒也没有恼,“你嘴上不如我,所以也莫说那些负气的话。和人打交道,尤其和实诚人打交道,要将心比心。你夺了我的紫玉簪就是小人。我魏卿迟虽然主意多,但在外人面前向来要脸面。答应了姚顺,其实也是在和闾邱辕做交易,我魏卿迟喜欢和你吵吵嘴,但还是知道哪些事情可以做哪些事情做不得。” 穆桃浅沉默,魏卿迟的这番话她也没听到心里去,和他相处时间久了,自然知道魏卿迟是个说得比做得好的人。 - - - 题外话 - - - 溪子求收藏,明日两更哦 38.038重蹈覆辙 魏卿迟只是叹了口气,“那两块破石头我早就送到匠人处了。不出意外,十日之后,咱们就真的各走各路。你这次真真是做了一回小人。” 穆桃浅看着魏卿迟和奴才越走越远,直到花柳巷迎街的朱红门大敞,她才离开。其实,现在的穆桃浅脑子很乱。她看不清自己,看不清闾邱辕,如今竟然连魏卿迟也看不清了。这些年果真是白活了。 “小姐……” 穆桃浅游离的思绪被抽回,她循着声音望去,是个缩在墙角衣衫破烂的乞儿,看不出男女。乞儿动了动唇,好像要说什么,穆桃浅顺手把那几块糖饼扔到了乞儿的怀里,没有给乞儿开口的机会。她向来不爱管闲事,也怕惹麻烦上身。 穆桃浅摸了摸发上的紫玉簪,如果她不是没有胜算,自然不会捏着魏卿迟的软肋来,可事到如今,想这些又有何用。 穆桃浅其实早就做了打算,拿到玉如意,她便把簪子还给魏卿迟,往后见了面才不至于分外眼红。她这么一路走来,想了很多事,却都是些没头没脑的。穆桃浅在驻扎的客栈前停下脚步,习武之人向来敏感。一路上她耳根都不太清净。 “你怎么还跟着?”穆桃浅语气不够友善,甚至有些素冷。 她猛地回转身,数丈开外的人吓得往后退了几步。是刚才那个小乞丐,吃了糖饼,竟然斗胆跟过来,穆桃浅摸出一锭银子扔到小乞儿的面前,“别在跟了,小心我一剑了结了你的性命。” 乞儿踌躇了一下,没敢往前,可晃晃悠悠没走两步便当街晕了过去。 穆桃浅是个心冷的人,她没有善心,不爱慈悲,给那小乞丐一锭银子已是做过最善良的事。可此时此刻,那小乞丐却躺在了客栈的床上,还专门请了个大夫。如若不是遇见姚顺,这乞儿想必便自生自灭了吧。这小乞丐是个男孩,脏兮兮的,头发杂乱,除了一双狭长的凤眼,实在看不出长什么样子。所幸,小乞儿没什么大碍,歇息歇息便好。 送走了大夫,穆桃浅不愿再进那个房间,姚顺有些看不惯,不免说她两句,“你现在性子越来越冷,种善因得善果,总不是坏事。” “江湖人只有当下没有未来,谈什么因果。姚大哥做了大明朝的官,竟然也有了菩萨心。咱们当年在六扇门,见不得人的事干得多如牛毛,做的善事再多,也不见得会把孽债还清。” 姚顺叹了一口气,“女儿家本就不该行走江湖,温婉可人才是道理。” 穆桃浅没有再辩驳,她怎不知女人要温婉可人,要善良要似水。只不过,她知道得比较晚,学起来也难,索性还是放弃的好。 对于那个小乞丐,穆桃浅总想躲得远远的,并不是嫌弃他,而是总觉得离得近了就是麻烦,她清醒的很,那几块糖饼已然让穆桃浅成了小乞儿的救命稻草和希望,就如同几年前的魏卿迟一样,穆桃浅只是怕重蹈覆辙。 - - - 题外话 - - - 下午还有一更哦 39.039城小乞儿二更 穆桃浅晨起便和魏卿迟吵了一架,一整日心里都不爽快,她从发髻上拿下那只紫玉簪仔细端摩,这簪子做工精细,说到底,比起金饰和宝石,算不得什么值钱玩意,但却是魏卿迟的命根子。紫玉簪通身光滑,是个老物件。 穆桃浅以前就想过,魏卿迟有太多藏着掖着的秘密,鬼鬼祟祟的不让人知晓,从前她没兴致,可现在多少勾起了她的*。毕竟,作为当朝九千岁最得宠的义子,魏卿迟不可能是个纯粹的公子哥,他细白单薄的身子上,那些沟沟壑壑的伤痕都是陈年留下的痕迹,即便想要隐藏,但这些东西是永远都藏不了的。 穆桃浅思绪万千,门外的随从唤她吃晚饭,她抬眼看看,窗外早已朦胧,上了华灯。穆桃浅下了楼,一大桌子的人围坐着,姚顺招呼她,可她站在远处不愿过去。那个小乞丐醒了,看来他洗过澡,换了干净的衣衫,束起杂乱的发,瞪着一双大眼睛看她,穆桃浅定定地看了他一时,心下已了然。 “阿桃快坐下,兄弟们只等你了。” 穆桃浅不言语,照姚顺的安排入了座。酒倒在碗里,散出浓郁的香味。因为过一阵子就要回到京师,姚顺特地犒劳随行的人,这顿饭很丰盛。 “小兄弟,你叫什么?整点儿酒?”姚顺抱着个酒坛子,俨然没了将领的风范。 “阿照。”小乞儿回答着,双手捧着碗支到了姚顺的面前。 姚顺见他这般豪爽,倒是很合自己的胃口,笑呵呵地满满倒了一碗。筵席在碰碗酒之后正式开始了,都是一群男人,就连行酒令都是骂骂咧咧没有雅致。穆桃浅举着碗应付,酒也只是浅尝了几口,饭菜大鱼大肉的也没滋味。 “阿照,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姚顺有些醉眼惺忪,望着白白净净的阿照问。 阿照十指紧紧扣着碗沿,垂下头说道,“我的命是小姐给的,我愿做她的奴。” 兄弟们啧啧地嘘唏着,不知怀着怎样的思绪,却都齐刷刷地看着穆桃浅。穆桃浅只是仰头把碗中的酒喝了,然后起身告辞,“我歇息了。” 穆桃浅就是这般无情,甚至连拒绝都不想给阿照。她独自一人回到卧房,从窗子飘进来的划拳声清晰可闻。她头脑昏昏却是清醒的。她这辈子,不想成为任何人的依靠。还是那句话,有了依靠便要相互牵绊,相互顾忌,真的很麻烦。 穆桃浅动了动耳朵,知道门外有人。她伴着吹进窗的清风,拔出软剑。剑尖一挑,房门大开。她如同闪电一般飞出门去,站定,软剑直指不速之客。阿照睁着眼睛,那双丹凤眼清澈透明,他站在穆桃浅的面前,看不出悲喜哀怒。 “前几日还在锦山的客栈里劈柴,怎么一下就跑到晋城来了?”虽然那日夜黑风高,但借着明明月光,劈柴少年的模样还是印在了穆桃浅脑海里。 40.040执拗可怕的人 阿照的眼睛不眨一下,只是定定地看着穆桃浅回答,“吃不饱还挨打,不跑等死吗?” 穆桃浅没有放下剑,阿照的心智远比想象的还要深。她继续质问,“听说你脑子不灵光,我看倒是绝顶聪明。” 阿照微微抿起唇角,笑起来的样子有些好看,“脑子不灵光是他们说的,我可从没承认。” “既然你这么聪明,就自寻出路,不要跟着我,再跟着我,信不信一剑挑了你的命脉?”穆桃浅动了动手腕,剑身转动着,剑尖却依旧指着阿照。 “我虽然不傻,但是一根筋。我饿了这么多天,也只有你给我糖饼吃。我铁了心认你做主子,既然认定了就不会变,我也不求别的,只求跟个好主子,下半生都有糖饼吃。” 阿照执拗,穆桃浅对执拗的人没办法。这粘人的家伙一沾上,怕是就离不了手了,她继续说着,“你有内力,我看得出来,我这软剑一出鞘,就算抵着眉心,也不见你神色异样。” “我这命已经舍给你换糖饼了,你要,我就是你的奴,你不要就拿去,我能有什么内力,不过早就生无可恋。” 穆桃浅没等他话说完,剑尖已经刺破衣衫触了阿照的皮肉。阿照只是微微皱眉,却依旧没有躲闪。 “还不躲?你倒是有骨气。” “我说了跟定你了。” 阿照很决然,穆桃浅却瞧不上他这幅样子,“那糖饼本来是要喂狗的,只是听你当时唤我,才顺手丢过去堵你的嘴。我没有那么好心,不仅不想救你,而且还很嫌弃。” 阿照终于有些动容,可顷刻又换上了决然的眸光,“既然如此,便不麻烦了。” 穆桃浅松了一口气,想着这小子终于想明白。谁知她拿剑的手还没抽回,阿照便双手抱着剑身,猛地运了把力,“噗”的一声,剑尖划破了胸膛,探进了身体里,血花瞬间喷射出来。穆桃浅在六扇门里没少杀人,求生的见多了,求死的还是头一次见。她脑袋里嗡嗡直响,耳边是阿照略显吃力的话语,“不论你当时所想,在我阿照眼里就是恩人,不劳你动手,我会以我的方式离开。” “疯子!你果然脑袋不灵光。” 穆桃浅不敢擅自抽出剑,面上云淡风轻,却快速封了他的穴道。阿照本就没有血色的唇泛着灰白,他又哼笑了一声,“你真好笑,干嘛要救我?死了就不再碍你的眼,岂不是更好?”阿照话音未落,忽然又用了些力,软剑已有半数插入胸膛。血汩汩地流着,有些吓人。醉酒的姚顺等人,三三两两搀扶着上了楼,方才还哼着小曲,看到此刻此景,都吓得酒醒了大半。 姚顺快跑两步,一把推开穆桃浅,“阿桃!你好狠的心。” 阿照本来就没吃饱身子虚弱,这会儿见了血,很快就又昏了过去。 41.041性子刚烈的鹰 穆桃浅看着姚顺他们风风火火抱着阿照走了,她脑子里有些乱。 这世上万万千的人,执拗的最可怕。衣衫溅上星星点点的血迹,就连周身都弥散着浓郁的血气。穆桃浅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她懒得跟姚顺他们解释,误会了更好,那个小乞儿就不会成为她的麻烦。 穆桃浅这个人,嘴比心硬,这也是她时常恼火的地方,明明狠话说尽,到头来不过是打自己的脸。她整晚眼前都是阿照狭长的眸子和飞溅而出猩红的血。最后挨不过漫长的夜,还是出了门。 阿照在姚顺的房间里,她透过门缝瞧着里面。姚顺听见动静,从卧房里走了出来。他一脸的愠色,穆桃浅只能装作没看见。 “你永远记不得自己刚进六扇门的模样。哆哆嗦嗦像个翅膀被雨水打湿的小鸟,除了扯着济国公的衣袖不肯松手,再就是遇见好吃的东西拼命往怀里揣。” 穆桃浅听不得以前的事,尤其是那些年的狼狈,她缓缓地说道,“那时候的我是打着寒颤的鸟,可阿照不像,他怎会是小鸟,他是性子刚烈的鹰。” 姚顺摆摆手,穆桃浅也便不再说了。姚顺瞅了瞅屋里,说道,“自从我有了媳妇和娃,就见不得血腥,贵贱都是一条命,缓缓再说,我还想给一家老小积点儿德呢。” 穆桃浅还是进屋看了一眼阿照。阿照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他面色灰白,眉头紧锁。 阿照身上没有十四五岁少年的懵懂与胆怯,这是让穆桃浅最无奈的地方,连死都无所畏惧的,他的人生到底经历过什么?决然到性命也成为了身外物,那又祈求后半生的糖饼有何用?穆桃浅怎么都想不明白。 她叹了口气,把昨个还剩下的几块糖饼用帕子包好,放在了阿照的枕下。 接下来几日,看上去异常平静。姚顺在知道魏卿迟想吃核桃酥后,又逼着穆桃浅下厨做了那些年小千岁爱吃的各种花样点心,只要魏卿迟想吃,这边迅速就变出来送过去了。 魏卿迟住的并不算远,是当地县太爷的一处府邸,宅子大景致好。因为穆桃浅总是和魏卿迟打嘴仗,姚顺为了避免冲突,这几日都把穆桃浅锁在客栈里,免得惹是生非。穆桃浅也是理解的,姚顺吃的是闾邱辕给的粮,自然做事尽心尽力,即便不满意他的委曲求全,也无可厚非。阿照在躺了两三日后,也下了床,虽然行动迟缓,但已无大碍。姚顺便把给魏卿迟送栗子糕的任务交给了他。 魏卿迟已经在宅子里躺了整整三日,信王还有别的约,早他一步离开了晋城,该玩的地方魏卿迟早已玩了个遍,此刻正无聊的很。听见随从来报,姚顺又送来了早上他点的栗子糕,虽然没胃口,还是把人招了进来。 42.042捡来的小奴才 魏卿迟瞧着阿照把装栗子糕的食盒放下,转身就走,一时有些错愕,过了一阵子才想起叫魏家兵拦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奴才。 阿照又被押了回来,魏卿迟斜躺在罗汉床上打量着,不过比他小个两三岁,但架子却并不比他小。魏卿迟悠悠地说,“知道我是谁吗?就这么一声不吭地来,一声不吭地走?” 阿照也瞧着眼前这个连坐着都没有正形的公子哥,反问道,“那还要怎样?” 魏卿迟觉得好笑,“闾邱辕在我这儿都自矮三分,你还是头一个没规矩。见到本老爷,竟然一点儿礼数都没有。” 阿照也笑了,“首先,我不是闾邱氏的人,我主子是穆桃浅,第二,你要我怎样的礼数才满意?我活了这么久,也就给我主子低过头。” 魏卿迟麻溜地从罗汉床上站起,他转着圈子打量着阿照,有些不可思议,不禁喃喃自语,“穆桃浅也算活出名堂了,奴才都有了奴才,这世道看来是真变了。不过你这样的硬茬我不喜欢。” “不喜欢没关系,我也不在您的地儿当差。不过有些话不能说的太满,万一哪天您发现我有用了呢?”阿照作了个不深不浅的揖,转身便离开了。 魏卿迟敛起了笑意,推窗看着阿照走出宅子,心下沉沉。听阿照说话,便知这少年的沉稳与狠辣,让他不免忐忑。穆桃浅有这样的奴才,不见得是好事。况且,这少年的处世观跟他还挺像的,却恰恰和穆桃浅相反。 魏卿迟打开食盒,里面的栗子糕还冒着热气,他捻起尝了一口,但心下还是难解的怅然。说到底,即便这些吃的都是穆桃浅做的,但魏卿迟最最爱的还是那天赌气不要的糖饼,栗子糕再好吃,可一想起糖饼还是会咽口水。 穆桃浅这几日很苦恼,每日醒来,只要推门而出,便见阿照端着水盆站在门边等她洗漱。平日里也是跟在身后寸步不离,穆桃浅没见过这种阵仗,心下有一百二十分的别扭,就算是解手,他也站在茅房外面等。终于,穆桃浅受不了了,用一颗石子点了阿照的穴位。 “我不习惯有人跟着。” “我也是头一回做奴才,不习惯。咱们相互适应,说不定你以后就离不了我了。” 穆桃浅倒吸一口凉气,这哪里是个奴才,他明明是个主子吧,逼迫自己收留他,如若不这样做,会遭天谴一样。穆桃浅毫不客气,没有解开阿照的穴位。能得一时清净就得一时,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听姚顺讲,阿照醒来便看见了枕头旁边的糖饼,心下自认为这是穆桃浅和他签订的契约,所以即便身子因为受伤不大好,还是努力做着他认为是“分内”的事。穆桃浅也不能躲得太显眼,姚顺要给老婆孩子积德,就连穆桃浅对阿照说一句狠话,也要被姚顺翻上几个白眼。 - - - 题外话 - - - 明日双更,喜欢您就收藏(*__*) 43.043奴才的奴才 好在,十日转眼就过去了,所有人都整装待发,晋城里混乱的日子也慢慢落定。今日是与魏卿迟交付锦玉的日子。 魏卿迟乘着华丽的车辇,县太爷一路把他送到关卡外,拉着衣袖说了好多悄悄话才撒手作罢。这样的阵仗穆桃浅见多了,这些太爷们,见不着魏忠贤这个正主,便拐弯抹角的讨好魏卿迟。在卢城时候就这样,这么多年从没长进。想必魏卿迟又搂了个满钵金银。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在荒郊野外前行,魏卿迟和姚顺作了约定,到了京师便把锦玉交付于他,他们自此也就两清了,魏卿迟特意翻开盖锦玉的红布,姚顺瞧见锦玉,也放下心来。可刚行了几里地,魏家兵的队伍就停下了。 姚顺碍着面子,自然要上前询问。 车辇里的魏卿迟拧着眉说,“我这一路走来,十分不舒心,从车窗子往外瞧,总能瞧见那个奴才。本来没什么,但想着前些日你们遣他给本老爷送食盒,他竟在我面前没有礼数出言不逊。想起来时常心里憋闷,这会子心烦意乱,是一步都不想走了。” 姚顺一听,便知他又闲得无聊要寻开心,但不便当面说破,试着开解他,“您是尊贵的人,怎能和奴才置气,他前些日子刚来,没规矩惯了,我让他躲得远一点儿,不碍您的眼便是了。” 魏卿迟摇摇头,“那可不行。这奴才教不好,和主子有很大的关系。他主子是谁,一起拎到我面前。” 穆桃浅在不远的地方,早就听到这边有异样,走近了才知魏卿迟又在出幺蛾子。一见穆桃浅过来,魏卿迟赶忙扶着额,“瞧瞧,我这头痛的厉害。” 姚顺给穆桃浅使了个眼色,穆桃浅便知晓是因为阿照的事。阿照总是直来直往,那日从魏卿迟处回来就知道得罪了小千岁。穆桃浅回头看看,阿照还乖乖地跟在后面,她有些埋怨地说,“看看你干的好事。” 阿照并没有愧意,反而仰着头质问,“小姐每日也不住骂他,我只不过表现地明显了些,既然你讨厌,我就要表现地更加讨厌,才像你的奴。” 阿照的嘴巴可不比魏卿迟差,而且他脑子里的世界总归和她是不一样的,怕是流浪太久,什么都不懂了吧?穆桃浅不知要回答些什么,只瞟了他一眼说道,“你还不如当乞儿的好。” 穆桃浅还是下了马,来到了车辇前。魏卿迟伸了个懒腰,啧啧两声,说道,“看来,那个小奴才是你的,真是说话做事一样的风格,让人不爽快。” “魏大老爷,你说要怎么办?要杀要剐,总要说一样。” 魏卿迟又敲了敲头,“哎哟,别说这杀呀杀的,我可听不得,有两个选择,要不把小奴才吊在树上,要不就把你吊在树上。” - - - 题外话 - - - 下午还有一更哦 44.044贱命一条二更 这都过了半月有余,魏卿迟脑袋里还想着在锦山上受的屈辱,在穆桃浅的心里,他就是个十足的小男人。爱恨挂嘴边,时常哀怨。 穆桃浅瞥了一眼阿照,冷淡了说了句,“自己闯的祸自己担着。” 阿照就这样被魏家兵绑了,他被吊在一颗树上,瘦瘦弱弱得像个杆子,风一吹还晃来晃去的。穆桃浅并不是怕魏卿迟,只是对于一个才相识几日的人来说,没必要搭上自己。 阿照的伤口还没好,臂膀被绳子抻着,衣衫本就单薄,红色的血迹瞬间渗了出来,他倒是嘴硬,“死就死了,只是糖饼没吃够,有点儿不甘心。” 还没等到穆桃浅再搭话,麻绳已经抽在了阿照的身上。声音沉闷而又响亮,阿照倒像个汉子,紧紧咬着嘴唇,连一声都不肯哼。穆桃浅背身站着,鞭响从耳后传来,一声接着一声。 “哎,我见不得这种场面。”魏卿迟说了这么一句,便闭上了眼睛,魏家兵有了魏卿迟的命令,自然不会手软。 可穆桃浅的心头直发毛,数着鞭响有七八声,她终于还是听不下去了,魏家宅子里的鞭刑很是厉害,多数人熬不过十下,“难不成你想打死他?” 魏卿迟依旧不睁眼,“方才还把小奴才推在前面不管,现在心疼了有何用?就算是打死了,也是一条贱命。我知道你又看不惯我了,但我也瞧不上你,假慈悲。” 穆桃浅回头去看,阿照耸拉着头,已然没了精气神,穆桃浅顾不得多想,抽出软剑,剑背挑起石子,打在执鞭的魏家兵身上,哀嚎中几人倒地。 魏卿迟睁开眼睛时,穆桃浅早就一剑劈断了树枝,小奴才奄奄一息地躺在穆桃浅的怀里。魏卿迟噌的从车辇上站起,叉腰与远处的那个死对头相望。 阿照被姚顺扶上马,穆桃浅一跃跳上了车辇,两人鼻尖相对,气氛紧张。魏卿迟挑着眉,不快写在脸颊上,“区区一个小奴才,至于你大动干戈?” “魏卿迟,你那点儿鬼主意我大概能猜透,又想激怒我惹出些是非来,脑子里八成还在盘算锦玉的事。” 魏卿迟哈哈地笑着,“我靠着一个小奴才激怒你?如果真是这样,看来离开千岁府后你的道行越来越浅了。我魏卿迟就是个随性的人,不高兴就是不高兴,哪还有那么多的前因后果。” 穆桃浅的软剑早就抵在魏卿迟的脖颈上,凉气瞬间从脖颈传遍魏卿迟的全身。 “怎么?你又动了杀我的念头?不应该啊,你杀了我可对你没好处,可能你会被赶出闾邱府,做不成小老婆,得不偿失。” 穆桃浅不再搭话,只是动了动耳朵,眉中便微微蹙起,她眸中透着凶光,用手猛地推开魏卿迟,随之而来是“砰”的重响。 45.045突如其来的刺客 魏卿迟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车辇轰然倒塌,下一刻两人已倒在了地上。魏卿迟轻咳了两声,瞧见了散落在车辇内部的匕首,足足有五把,并排定在那里,触目惊心的可怕。魏卿迟瞬间说话也不利落了,“有……有刺客!” 随着魏卿迟的惊呼,顾不得多想,四下里的魏家兵和刺客早已打得一片混乱。那些黑衣人有数十人,蒙着面看不出模样。 “趴着别动。”穆桃浅在魏卿迟耳边嘱咐了一句,便翻身一跃而起。 这些刺客武功了得,招招毙命,所幸穆桃浅更高一筹,却也压制得不够轻松。 “阿桃救我!” 魏卿迟抱头钻在车轱辘下,已被两三个黑衣人围攻。穆桃浅分身乏术,只得把软剑掷出,软剑运了穆桃浅的内力,比离铉的箭更具威力,串糖葫芦般地击穿两个黑衣人的胸膛。 今儿个,看来只能开杀戒了。穆桃浅许久不杀人,如今竟有些生疏,生疏的后果便是下不了狠手,至少要两三个回合之后,见对方杀心四起,才无奈地击中对方命门。 穆桃浅渐渐红了眼,黑衣人杀害了四五个一起出来的弟兄,她怎么还能相让。方才还有些闪躲,如今却只剩下招招毙命了。 为首的黑衣人见情况不妙,一个手势下了命令,顷刻间黑衣人跃上树梢,消失不见。 大风刮过,黄沙四起,方才发生的事,好似一阵电闪雷鸣,顷刻又拨开云雾见了天日,让人应接不暇,有些恍恍惚惚,可尸首屹然不动地躺在那里,有黑衣人,有魏家兵,还有她们的自己人。血沾染在地上,又被风沙掩埋,四周除了呼呼的风声,便是沉寂。 姚顺也清点了人数,去时十五个,回时无故便少了六个。除了痛心,没有旁的感情。穆桃浅环顾了一下四周,魏卿迟还躲在车轮下,阿照依然横在马背上,姚顺脸颊上溅着血滴,她紧绷的心弦才放松了些,还好他们都没事。 穆桃浅蹲下,朝躲起来的魏卿迟伸出了手,“老爷,出来吧,没事了。” 魏卿迟双手蒙在眼睛上,只露出一条小缝瞄着穆桃浅,瞧见是熟悉的人,才把手放下,泪水却一直在眼睛里打转,“阿桃,他们走了?” 四目相对,穆桃浅忽然有一瞬的晃神,仿佛深夜里的千岁府,魏卿迟揽着她的胳膊不撒手,那个时候,他也是满眼的泪花,看着让人心疼。这个节骨眼,穆桃浅只能忘记前一秒的恩怨,她点点头,说道,“快些回京吧,还是京师安全。” 魏卿迟如同捣蒜般的点着头,自此之后,旅途终于消停了。 车辇损坏,短时间也没法子再弄一辆,魏卿迟也不肯再坐。就算是骑马,他也不敢一人。魏家兵再多,也比不上穆桃浅给的安全感。魏卿迟执意要和穆桃浅同骑一匹马,穆桃浅劝不过,也只得同意了。 - - - 题外话 - - - 双十一,祝大家光棍节不孤单不寂寞,即便一个人也快快乐乐(*^__^*) 46.046黑衣人 队伍好像被肃清了一般,人数大减。一路上再无之前的喧闹,所有的人都在沉默,姚顺走在最后,押着前面装着弟兄尸首的车,还看管着在马背上昏昏不醒的阿照。穆桃浅行在魏家兵中间,凝重从面颊一直蔓延在心里。 “阿桃,他们是冲着我来的吧?”魏卿迟环在穆桃浅腰上的手时不时打着哆嗦,他许久才开口说了句话,想必脑海中依然是挥之不去的黑衣人。 “荒野多蛮人,只是想抢点口粮罢了,别想太多。” 魏卿迟安静了,只不过又把穆桃浅搂紧了些。方才的那番话是穆桃浅来安慰魏卿迟的。那些黑衣人下手极狠,招招毙命。 与他们过招,穆桃浅心里存在好些疑惑,更多的是震惊,震惊处在于,黑衣人的一招一式竟然出自锦山玄派。她虽然年幼便被迫离开锦山,但跟随闾邱辕也习了好些年,后来又和六扇门里的众位师兄学武,但玄派的一些东西早已入了骨。玄派早就在那场大火里覆灭,又怎会生出如此多的门徒?那些黑衣人的打扮也甚是奇怪,并不是中土人士,怕是从锦山北边侵入的吧。 穆桃浅想不明白,她望了望暗沉的天际,只想快点儿回到京师。这一路出来,原本是为了散心的,谁知竟然接二连三的出事,江湖中这样的杀戮不在少数,并非毫无缘由,只是无从知晓。或许果真在卢城住的太久,她已不适应江湖中的一切了。 “阿桃,你哪儿收来的小奴才。”魏卿迟趴在穆桃浅耳边悄声的问着。 “拿糖饼换的。” “我猜……这些黑衣人一定和那个小奴才有关。” 穆桃浅嗤鼻一笑,没有回应。魏卿迟见她如此态度,自然不服气,他继续说着,“你想想,方才还风平浪静的,把他吊起来抽了几鞭子,便抽来了黑衣人,说不定这小奴才就是个细作,你们呀怕是把个爆竹带在身上了,什么时候爆竹芯子点燃炸了都不晓得。” 即便魏卿迟头头是道,但穆桃亲也是不信的,“您也算是大明朝里尊贵的人,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如今竟然成了惊弓鸟。说出去不叫人笑话才怪。” 一匹马坐两个人并不舒适,坐在后面的魏卿迟屁股都颠麻了,他又往前蹭了蹭,把穆桃浅抱紧了些,“不信,你把他扔了试试,后半段的路程一定相安无事。” “要是这话是别人说的,我还会好好思量思量,但这话是你魏卿迟说的,怕是话里藏着十二分的鬼主意。阿照被你打个半死,我不会扔下不管,他不过是个小孩子,也请魏老爷不要再生出是非了。” 这话魏卿迟不爱听,可如今他也只能收着点儿口舌,生怕被穆桃浅推下马去,魏卿迟回头去瞧,还能看见奄奄一息的阿照,他小声嘟囔着,“看上去我不过长他两三年而已,在你口中,他竟然还是孩子,听着就别扭。也难怪,以前你也是千岁府的奴婢,奴才都有了奴才,心里定是乐开了花,一心想着主子定要护着奴才,哪还管他是不是真的乞丐。” 47.047低三下四 话音刚落,魏卿迟便感到周身散出的寒气,这寒气来自穆桃浅的眸光。魏卿迟打了个哆嗦,口中继续喃喃,“就算他是乞丐,真真吃不开来投靠你,他也定是个白眼狼。” 穆桃浅扬起马鞭,马蹄在鞭声中疾驰而起。魏卿迟坐不稳,一个趔趄险些摔下马去,早没了胡说八道的工夫,才终是闭了嘴。 从晋城上路再回到京师,还有两天的路途,魏家兵早已发了讯,邻近值守的将领率兵前来支援。在马上颠簸了一整日的魏卿迟重新坐回了马车,但他受了十足的惊吓,一直拉着穆桃浅不松手。穆桃浅也只得弃马随他一同坐了车辇。 在马车上歇息了半晌了魏卿迟又恢复了精神,之前的胆颤少了些,此刻更多的情绪被愤恨包围。 “我是九千岁的儿子,谁这么不开眼,竟然朝我下手,怕是在这大明国活够了!” 魏卿迟时不时地蹦出一句,握成拳头的手挥舞着砸向车内,聒噪不安。穆桃浅被搅烦了,便回了他一句,“九千岁树大招风,树敌不在少数,即便是针对九千岁,这又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他们就是瞧我爹爹势力大,便躲在暗处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哪天让我抓住他们,定斩不饶!”魏卿迟咬牙切齿,眼珠子里都能蹦出火星子来。 “你要怎么办?回去如实禀报么?” 魏卿迟的拳头终于舒展开,他叹了一口气,“爹爹的寿辰就要到了,我干嘛要说这些事情给他老人家添堵?爹爹朝堂内外日理万机,不想再让他老人家担心了……” 穆桃浅头一次听魏卿迟说这些,甚是不习惯。其一她是想不通,魏卿迟这么顽劣的人,怎会如此爽快选择息事宁人。其二,即便魏卿迟收做魏忠贤的义子已多年,可口口声声叫一个大太监为父,听上去就又好笑又滑稽。 穆桃浅望着窗外出神,却听魏卿迟在轻轻唤她的名字。她闻声回转头,混沌大王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瞧她,咬着嘴唇犹豫半晌,才可怜兮兮地说,“阿桃,你回来好么?” 穆桃浅不言语,拒绝或者敷衍,在魏卿迟这里都行不通,她是知道的。魏卿迟这人善于察言观色,一眼便瞧出她不乐意,他叹了口气,说道,“万一下次再遇到刺客……可怎么办。” “光是散落在大明朝的魏家兵怕是有数万人吧,怎么会没办法。你是九千岁最宠爱的儿子,只要一声令下,便会在你面前组成人盾。” 穆桃浅话音刚落,魏卿迟就紧紧地攥住了她的手,“即便魏家兵有千千万,都不如你一个。这些天我也想明白了,就算是在锦山你我斗得那么凶,可临到关头,你还是会去救我,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你心里有我。阿桃,你再回来还是我魏卿迟的大管家,和黄伯一样的地位,都是我魏卿迟的家人。以后,跟着我魏卿迟,总不会亏待你。做闾邱辕的小老婆有什么好?他家娘子是个母夜叉,整不死你也会折磨死你,就算死了,也不会留下全尸。” 48.048不识时务 魏卿迟得不到穆桃浅的回答,心下有百十只蚂蚁在心口上爬,焦灼难耐,他又说道,“那个小奴才,你也可以一直带着,我发誓,来了我这儿,断然不会再为难他。” “别说了,魏老爷。”穆桃浅打断了魏卿迟,她望着车外,离开锦山往回走,绿意越来越浅,但即便再浅,那满目春花总是会到来,“有句话很在理,道不同者不相为谋。你我就是两条道儿上的人。即便我在你身边,依旧躲不过每日的争辩与负气。这又何苦呢?” “我们怎就不是一条道儿上的人,你刚进千岁府时,我根基也不深厚,咱俩可是把卢城所有的硬茬都拿下了,也可以说,我魏卿迟在卢城的威望有一半你的功劳。就算是争辩与负气也是在你出走卢城之后才开始的。阿桃,当初不论你出于何种目的来到我身边,只要你能答应我,这些……我都可以既往不咎。” 穆桃浅眼前不禁闪过往年的景象。她们年岁都不大,即便魏卿迟有如此显赫的义父,但私底下还是会有混小子叫他龟儿子。魏卿迟心眼多,偷偷记下这些人,暗地里使绊子,穆桃浅在六扇门里呆久了,阴招阳谋也使得顺手,那些年也算是魏卿迟最得力的左膀右臂。这也是穆桃浅为何能从一个烧火丫头慢慢爬到了千岁府管家的位子上。其实,他们的交情不浅,只是这些年穆桃浅厌倦了。 “魏老爷,我非金枝玉叶,就连大家闺秀都谈不上,不过一介女流,却也是善恶分明之人。即便我在卢城五载,和你在每条街上都曾所向披靡,可有一条天堑永远逾越不过去。” 魏卿迟眨眨眼睛,有些不明白,他问,“什么天堑?你说话也糊里糊涂的,我不懂。” “魏姓,单单这一个魏字,你我二人也不会长久下去。” 穆桃浅的话语夹杂在车轮的颠簸里,听得不够真切。魏卿迟明亮的眸光转暗,他松开了抓紧穆桃浅的手,向后一仰倒在了车里,他闭着眼睛,像是自言自语,“人前多有奉承与阿谀,人后便叫我龟儿子。这些年我也过得不易,我以为你和旁人总归不同,原来是我想多了。” 穆桃浅心下一颤,竟涌上些酸涩,她说,“怨只怨你认了一个被世人诟病的父。如果你不是九千岁的义子,或许,我们还能坐在一起品茶赏月,再或是站在卢城的小巷子里找些称王称霸的乐子。我穆桃浅不是男儿,但也想做个不被人戳脊梁骨的主儿。” 魏卿迟忽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声里满是不屑与放làng,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穆桃浅心头发憷。 魏卿迟边笑边说,“这世间的人都是虚伪的,嘲笑我爹爹是大太监,却都伏在脚下为奴。嘲笑我为非作歹,不过是因为他得不到我所拥有的。阿桃,这世上哪有那么分明的善恶忠奸,他们的咒骂不过是贪婪得不到满足,嫉妒看不到前途而已。况且……况且这世上善恶分的那么清又有何用?为善讲忠的人多的是尸首异处,门下凄凉。而你口中为恶视奸的人,却通往大道阳关。所以啊,你不是善恶分明,只是不识时务的蠢蛋!” - - - 题外话 - - - 明日两更,喜欢的盆友快快收藏吧 49.049再回京师 穆桃浅听不下去了,她躲到了车外和马夫并排坐着,独独把魏卿迟留在了车内。两个人所想所见都截然两段,又怎能走上同一条归途? 车马劳顿,两日的路程,终在一个阳光初起的清晨,见到了京师的城楼。他们离开半月有余,点点翠意早已弥散在京师的每个角落。浴着晨光的城门打开,看样子,闾邱辕在此等候多时。穆桃浅瞧见那颀长伟岸的身子,才舒口气放下心来。 魏卿迟仰面躺在车里,即便是大明朝尊贵的济国公,也不能让他在睡梦中醒来。穆桃浅看着睡相不雅的魏卿迟,无奈地摇摇头,随即跳下马车。谁知,身后那人却唤了一声她的名字。穆桃浅没有回头,只听魏卿迟懒懒地说,“我再问一次,可不可以回来?” 穆桃浅依旧没有回答,只是放下车帘,说了句,“你好生歇歇吧。” 她走得很快,几近小跑。她想把所有的晦暗和烦恼都留在身后,而面前充满明媚与喜悦。城楼里的闾邱辕,脸颊上洒满柔和的华光,嘴角抿着一如初见的笑意,抚平了穆桃浅所有的不安。闾邱辕修长的手指点在穆桃浅的眉间,宠溺地说了句,“走了几日,竟然瘦了。” 穆桃浅也只是抿着唇笑以作回应。那辆华丽的车辇在身后吱吱呀呀,终于也进了城。车辇在闾邱辕身侧停下,窗上的珠帘挑起,露出魏卿迟那张迷迷糊糊的脸,可在瞧见闾邱辕的那一刻,睡眼惺忪的他才清醒了些。他伸了个懒腰说道,“我魏府的家贼,原来是你闾邱辕的人。济国公在大明朝有头有脸,竟也做安插眼线这种下等事,不愧出自六扇门。” 闾邱辕一笑,淡然地回答,“这大清早的便偶遇魏公子,还没顾上寒暄便来质问我,我闾邱辕只剩下无辜二字了。” “想证明清白?那就和这女贼撇清关系,我自会绑了她清理门户,也好给济国公一个清白。” 闾邱辕并不恼,继续寒暄着,他说,“想必魏公子认错人了,您眼前这位是我的小师妹,随我左右多年从未分开。您口中的女贼怕是另有其人,清不清白的自是和我们没关系。” 话音刚落,闾邱辕那双大手便覆在了穆桃浅的手上,轻轻拉起她,穆桃浅心头的毛躁瞬间被抚平。 “济国公练就一身好定力,说话做事看上去那么在理。”魏卿迟打了个哈欠,继续说道,“罢了罢了,在此处胡搅真是无趣,闾邱辕,你还得回来找我,不信咱就边走边瞧。” 车辇终于带着浩浩荡荡的人马走远了。闾邱辕的笑意消散,面上有些凝重。京师的清晨很安宁,只有风吹花落的声响,闾邱辕一眼便瞧出了异常,回来的人不够数,姚顺的脸色也不好看。 闾邱辕知道此地说话不便,他说道,“先回府吧。” - - - 题外话 - - - 下午还有一更 50.050小王八二更 穆桃浅等人回到了闾邱旧府。姚顺一一述说着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而闾邱辕听闻,眉间也越蹙越深了。原本平顺的一段路,没想到竟然生出如此多的事端。姚顺洋洋洒洒讲了半个时辰,闾邱辕摆了摆手,姚顺便闭了嘴。 “我都听明白了,把锦玉拿来让我瞧瞧。” 这一趟出门历险,全因这锦玉,路上磨难再多,一切平安归来最重要。下人把装锦玉的木匣子小心翼翼地放置在桌上。一行人遇到刺客连性命都岌岌可危,这木匣子也早已磕得伤痕累累。闾邱辕打开盖子,锦玉用红布包裹着,连棱角都瞧不出。他用手指掀起红布,神色却愈加暗淡了,良久的沉默令在场的人无不心生忐忑。 “师兄,怎么了?” 穆桃浅走上前询问,却瞧见红布下的锦玉,不免心下一惊,顺便把魏卿迟骂了一万遍。魏卿迟不愧为魏忠贤的义子,暴殄天物不说,还纨绔到令人发指。 “姚将军,我忘了你说过带回的东西是什么。”闾邱辕余下并无波澜,只有微微蹙起的眉中,令在场的人绷紧了心弦。 姚顺一怔,瞧着闾邱辕的脸色,却猜不透是何缘由,他只能如实回答,“是一只玉如意。” 木匣盖子重重地被关上,发出一声闷响。闾邱辕的口中满是愤怒,“如意?!你好好过来看一看!” 姚顺眼睛瞪得溜圆,他有些晃神,随即从地上站起,他慌乱地打开木匣子,只瞧了一眼,额上便已覆满汗珠,他结结巴巴地说道,“明明我瞧见了,是玉如意没错,怎……怎就变成了这劳什子玩意儿!” 不用猜,姚顺当时瞧见的那只玉如意被魏卿迟掉了包。木匣子里用红布包裹着的,是叠着罗汉的五只小王八。这五只小王八惟妙惟肖,动作神态活灵活现,甚是可爱。只不过用上百两银子拍得的锦玉原石做了小王八,如同用金刚钻揽了瓷器活,大材小用不说,令闾邱辕的面子上甚是不好看。 “姚顺啊姚顺,你一定有事还瞒着我,你向来义胆忠肝,怎做了大将之后,说话做事也唯唯诺诺起来?”看着小王八仰头瞧着自己,闾邱辕肚里的火气腾腾地往外钻。 姚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脸早已憋得通红,他不得已只能说了实话,“末将有错,不该隐瞒路遇魏卿迟一事。” “在城门时我就觉得诧异,怎能那么巧你们竟和魏卿迟相遇,原来果真有话没讲,不准再藏着掖着,速速讲来!” 闾邱辕即便不恼,说出的话也自带了三分的威力。原本想着蒙混过去便可,谁成想魏卿迟自不是那省油的灯。姚顺再也不敢隐瞒,这一路上所发生的事都原原本本的讲给闾邱辕听了。直到讲完,闾邱辕依然背身而立,看不到面目,自然猜不到闾邱辕的心思。 51.051魏卿迟惹出的麻烦 姚顺跪到膝下麻痛,也等不到闾邱辕的命令或是回答,却也只能忍着。穆桃浅看不过,轻轻唤了一声闾邱辕。 闾邱辕回过神,静静地说道,“姚将军也累了,先回去歇着吧。” 姚顺从地上站起,面上带了十二分的焦灼,“末将这就去找魏卿迟,让他把话说清楚。” “说清楚又能怎样?他铁了心的要算计揶揄我,你又怎是他的对手。回家解解乏,再听我召唤。” 姚顺不甘心地退下了,屋里只剩下穆桃浅和闾邱辕。穆桃浅又看了看那个被雕成麒麟的锦玉,随手合上了木匣子,她说,“师兄若是怪罪姚大哥,这罪责里自然也有我一份。” 闾邱辕终于回转身,他瞧着自己的小师妹,眼眸中也多了几分温存,他说道,“这又与你何干。你本就是出门散心,这一趟竟平添了不少烦恼。咱们不提这些恼人的事,你自进了府上,还没好好看一看我的杰作。” 穆桃浅被闾邱辕拉着走出房门外,可她心下却做不到怅然,“魏卿迟因为我离开千岁府,心下有十二分的不爽快,这次十有八、九也是针对我……” 穆桃浅话音未落,额上便被闾邱辕轻轻弹了一下,她自然而然闭了嘴,闾邱辕有些嗔怪,“不准再说了。” 这一路上风尘仆仆,不够太平。穆桃浅自进门便没有仔细看看。如今随闾邱辕四处闲走,才发觉府上的变化惊人。原来的闾邱府常年是秋末冬初的肃清,青砖青瓦的朴素。可如今府上修了很多花坛甬道,坛子里种着娇艳的花。穆桃浅向来不爱花草,大部分她都叫不上名字,但蜜蜂蝴蝶萦绕不散,香气也弥漫在周身,即便她不爱,也觉得甚是美好。 “府后院的那个小池子我重新修葺了,从南边移来几株莲,养了几尾锦鲤。平时习武闲暇时,到那里喂喂鱼,赏赏莲,想着便很惬意。还有,我让阿嬷把正房收拾出来给你住,摆设家具都换了上好的。” “师兄,你不必做这些,这样大费周章,我消受不起。”穆桃浅打断闾邱辕,瞧着满府的新气象,心口却押得喘不过气。 “我们都是苦过来的,如今,我只想让你过得好一点再好一点。” 四下里,两人都沉默了,暖风中夹杂着几声虫鸣,夏日还未真正到来,一切却都躁动不安了。闾邱府在京城里并不算大,但小巧精致。从身无分文,到有了落脚之地,再到如今的位列王公,穆桃浅其实是佩服闾邱辕的,毕竟,这样的华丽转身,并没有几个人可以做到。他们踱步至后院,闾邱辕的家丁闯了进来,伏在他耳边一阵细语,随后便退下了。 闾邱辕想要表现的轻松闲适,但怎奈穆桃浅跟随他多年,就算他极力的伪装,也是逃不过穆桃浅的眼睛。 “锦玉的事?” 52.052戳破心事 闾邱辕眼神中的缥缈散去,无所谓地轻笑了几声,“倒也不是。” “师兄不必瞒我,过几日就是魏忠贤的寿辰,你是要拿锦玉去当寿礼,否则也不会看到那几只小王八而暴跳如雷。” 闾邱辕并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上了那座方才修葺好的景观石桥。穆桃浅没有急着跟过去,她望着桥上的故人,鸦青色的长衫下,消瘦的脸颊愈加显得身姿颀长。忽的这么一瞬,她觉得自己和闾邱辕之间,总是梗着什么,忽近忽远的。 闾邱辕愣了一会儿神,却回转身向她点点头。穆桃浅也随之上了石桥。桥上素有风,吹散桥下清荷。闾邱辕抚摸着雕栏慢慢说道,“我在阿桃心里,想是成为济国公起,便是那趋炎附势没了节操的小人吧。” 穆桃浅动了动唇却什么都没有说,他们相互是熟悉的,穆桃浅能猜到闾邱辕五分,那么闾邱辕猜到穆桃浅的心事便会有七八分。她能回答些什么?穆桃浅自认是个不会变通曲直的人。拐弯抹角讨人欢喜的话,她讲不出口。穆桃浅就静静地立在闾邱辕身侧,荷叶下的锦鲤慢慢向二人靠拢过来,澄净的水面上泛起丝丝涟漪,它们一条条浮出水面讨食吃。 穆桃浅却听到闾邱辕一声叹息,他说道,“不仅是你,就是我自己,也很厌恶如此的闾邱辕。” 他声音平缓,好像在讲旁人,只在眼底留下一丝薄凉。穆桃浅心头一颤,叫了一声师兄。闾邱辕好似没有听到,只继续说着,“我厌恶那个跪在阉党脚下的自己,厌恶那个为了钟鸣鼎食而违心做作的自己。我更厌恶那个明知前路狡黠诡变,却还是一头便扎进去的自己。”他忽然笑了笑,扯断了垂在身前的柳枝,“我做了阿桃最不齿的那一类人。” 穆桃浅知道,是自己的质问让闾邱辕陷入了难堪。可她却又说不出那些安慰体己的话。原本以为魏卿迟那样说不过是为了气她,如今坐实了,却令穆桃浅无法接受。她向来是个不会变通曲直的人,好便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在卢城那几年,耳听目染了不少魏忠贤的私事,多数是见不得人的,对于这个名动四海的九千岁,穆桃浅打心眼里看不惯,又如何能怀着一颗平常心。 “我们还是四处走走看看园子吧。” 之后的二人还算默契,没有再提及此类的话语。园子的景致甚好,他们兜兜转转,连带着把布置一新的厢房也赏看了一遍。 箱柜桌几用了最好的木材,就连床帏上的女红都是请南边的师傅做的。可穆桃浅不懂这些,只觉得湛然一新,明亮亮地晃着眼睛。清漆味儿还未散尽,穆桃浅有些头疼,便走出了房间。 长廊下风徐徐而来,她心下的沉闷才遣散了些。 53.053看不惯 长廊尽头是一间闲置的屋子,窗子虚掩着,里面很干净,但四壁清徒。朝里望去,阿照正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突兀的白墙。 “这孩子是你路上捡的?” 穆桃浅点点头,自从回到京师,她便有种寄人篱下的感觉,如今又带了个拖油瓶回来,想想便有些难为情。闾邱辕顺手推开门走了进去,听到声响的阿照费力地从床上直起身。一个俯视,一个仰着头,却都定定地看着对方不言语。 穆桃浅忙说道,“阿照,这是我师兄,当朝济国公。” 可阿照还是望着闾邱辕出神,不知道是忘了行礼,还是不懂得。面色白皙的少年,眸中像是藏了无数的冰针,从眼泉里射出来,接受那眸光的人自觉寒冷。穆桃浅明白,闾邱辕非比往日。阿照的做法很失礼。 “这孩子一路上被魏卿迟欺负,此刻还没缓过来,有些懵。”穆桃浅解着围,生怕阿照又惹出什么事。 闾邱辕又看了看阿照,径自问道,“多大了?” “不知道。” “从哪儿来?” “不知道。” 闾邱辕不再问了,转身跨出门。穆桃浅也跟了出去。 “等他好些了,给些银子打发走。”闾邱辕瞧见穆桃浅面上不好看,不免嗔怪,“你向来谨慎小心,怎会收留来路不明的人?” “不过是个小乞儿。” 闾邱辕却哼笑了几声,“小乞儿?哪个乞丐不是卑躬屈膝地祈求,可你瞧他讲起话来中气十足。” “师兄想太多了,阿照只是个不太会讲话,脑子一根筋的少年。” “这事儿没有余地,他必须走,就当我看不惯。” 穆桃浅看着有些许韫色的闾邱辕,不知怎的,竟生出叛逆之心,她脱口说道,“这世上看不惯的事太多。例如我看不惯师兄为了一个大太监而处心积虑,更看不惯你如今处处生疑如惊弓之鸟。但看不惯又怎样?那毕竟是师兄自己的事,就如同收留阿照是我自己的事一样。是去是留,我心里早已有了论断。看不惯只是平添烦恼罢了。” 闾邱辕一怔,眼中蒙上一些落寞,他说道,“看来阿桃还是对我的做法心存芥蒂,就算是平平常常的一件事,也要拐弯抹角的讽刺我一番。” “我怎敢用言语讥讽当朝济国公,对于师兄不过平平常常一件小事,可对那孩子而言,却是一件天大的事。” 闾邱辕叹口气,继续说道,“罢了罢了,阿桃,我怎会害你?不过是想替你省些麻烦。” 闾邱辕没有多做停留,离开了闾邱旧府。穆桃浅见他走远,不免心中怅然。因为阿照的事和闾邱辕产生口角和分歧,实属不应该。 穆桃浅转身回了那间屋子,阿照瞧见她进来,不免抿了抿唇,想说什么,却又止住了。 “这儿本来就是别人的地盘,你又这么不懂事,我师兄不留你。等伤养好了就走吧。” 54.054刮目相看 阿照眨了眨眼睛,有些费解,他问,“我是你的奴,不是你师兄的。除非你不留我,否则我死都不会走。” “我如今都是靠他吃饭,连我都得听他的,何况你了。” 阿照不甘示弱地反驳,“听小姐的语气一点儿都不开心,既然这样,我们一起离开这宅子。天高地阔的,去哪儿都比这儿舒坦。” “别胡乱说话,我是不会离开这儿的,要走你走。” 穆桃浅话罢便踏出门去,却听阿照还在背后说,“我知道你瞧不上我。我总要做成什么事,好让小姐能对我刮目相看。” 穆桃浅原本不想搭理,但还是忍不住多了嘴,“你一声不吭地走,别再烦我,我定是对你刮目相看。” 这个时节风暖云轻,气候甚好,但穆桃浅的心里却郁结成冰。也不知怎的,心里乱的很。原本以为回到京师,便可安下心来。谁知还是一团麻,远不如之前的日子太平。闾邱辕不仅重新修缮了宅子,还增添了几名手脚利索的家丁。这会子,穆桃浅瞧着一院子的人忙乱,却只有发呆的份儿。 “阿桃姑娘,这是从济国公府上刚送来的茶点,还冒着热气呢。”阿嬷端着食盒,满脸地喜色,额上的皱纹愈发深了些。 那个食盒甚是精致,穆桃浅掀开盖子看了一眼,“哦”了一声,便又合上了。阿嬷是府上的老人,自然不同别的仆人那般卑躬屈膝,见她这个态度,不免开口说道,“咱家老爷对姑娘可真真是好,这前脚出门怕是连一炷香的工夫都没有,这点心就到府上了。老爷是个有心人。” 穆桃浅默不作声,许久才应了一句,“若是有心人……为何五年不曾联络我,又为何连婚嫁这样的大事也不曾相告。” “老奴知道姑娘一向心气儿高,眼里也揉不得沙子,再加上新夫人对您有些刁难,心里自然堵。但老爷这些年过得也不顺遂,自从当了济国公,这日子才一天好似一天。老爷心里是有姑娘的,这宅子便是他留着给你落脚用,否则早就卖了,而且,这旧府老爷下过令,就算是那边的夫人要来,也是不准进的。老奴说了这么多,只是觉得姑娘不该把思绪留在脸面上,人啊高高兴兴的,精气神好,自然就有好事。” 阿嬷唠叨许久才离去做事,穆桃浅的头上像是箍了铁圈般的混沌,再加上路途辛劳,她躺下歇歇身子,待一觉醒来,屋外早已漆黑一片,听下人来报姚顺早就等在府上了,只是没有叫醒她。穆桃浅赶往前厅,却见姚顺手里拎着只野兔坐在堂椅上。 “我今日巡防回来,在郊外捉了只野兔,便拿来与你吃酒。” 穆桃浅知道,姚顺是因为锦玉的事心烦,他无法向闾邱辕交差又不愿回家,只得找她解闷了。 55.055人生牵绊 “这一路上奔波,我胃口不大好,怎还能吃进去野味,还是吃点儿清淡的吧。” 阿嬷知道穆桃浅的喜好,早就熬好了粥,还有几样时蔬小菜。摆在桌上的菜肴也够丰盛,姚顺还是先拿起了酒壶,他不忘问道,“阿照呢?我总得找个喝酒的人吧?” 姚顺果然和从前不大一样了,人有了牵绊,连铁石心肠都会慢慢融化。穆桃浅只得遣人去叫阿照,谁知家丁却回报阿照没了踪影。她询问了一圈,也没有人瞧见他去哪儿。 “你是不是又说赶他走之类的话了?”姚顺没了陪酒的人,自然不爽快。 “我向来说话如此,姚大哥也是知道的。况且师兄不愿留他,我都是堂前燕,护他周全更是为难。你这么喜欢他,不妨姚大哥领了去。” “阿照是个死心眼,他偏偏要跟着你,我要能领走才不会劝你留下。济国公也不比当年,如今身份显赫,却不似先前慷慨大度。”姚顺自酌自饮,还没喝几杯,倒像是醉了。 “姚大哥来府上,我知道是解闷来的,阿照不在,我陪你喝便是了。” 姚顺听闻,酒杯掷在桌上,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你不说还好,一说我胸口就疼。这个魏卿迟简直是纨绔到恶劣。这一路上我小心周、旋,生怕得罪了他,可到头来还是被算计。” 穆桃浅只得给姚顺斟满酒,她劝慰道,“你不必想得太多。魏卿迟我是了解的,向来就是那般顽劣,并不是一个值得付出真心的人。他今日所作所为,也不是指向姚大哥。八成还是因为我不愿回到他身边。这些师兄也知晓,怎还会怪罪于你。” “话是这么说,但这次上锦山找锦玉,都是以我为首,我脱不了干系,况且我堂堂大将,竟被一个草包左右玩弄,这口气我咽不下去。” 穆桃浅自知除非把玉如意要回来,否则姚顺不会解忧。她别无他法,只能陪着姚顺一杯接一杯的喝。姚顺本就心烦,几杯酒下肚便昏昏沉沉。穆桃浅也喝了几杯,虽然头有些晕,但心里还跟明镜似的。 姚顺作为将领,向来把令看得比命还要重,不管任务为何,完成它便是职责所在。虽然这件事在穆桃浅看来可大可小,但对于姚顺来说,丢了银子、丢了锦玉,一路上还损兵折将,怕是在闾邱辕那里也丢了信任与几分器重。 闾邱辕初封王爵,也是用人之际,姚顺更是想要有一番作为。姚顺因此喝闷酒再正常不过了。 穆桃浅也不多言语,陪他喝了很久。令人把姚顺送回府上时,夜早就深了。穆桃浅折回屋子,才发觉闾邱辕贴身携带的护身符竟然掉落在了地上。这东西闾邱辕从未离身,若是找不到,想必一定急得团团转。穆桃浅不敢耽搁,托了家丁连夜去送。 56.056深入虎穴 闾邱府和济国公府隔得并不远,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穆桃浅不敢先睡,要等家丁回来复命才觉得踏实。可家丁不知被何事耽搁,迟迟不归。穆桃浅一人提着灯笼在府外等,等到下人回来,才见他一脸慌张。 “出什么事了?” 家丁欲言又止,脸拧巴着,一副为难的模样。穆桃浅看着就心急,又催了一遍,家丁才吞吞吐吐地说,“听那边的人说,魏宅抓了个贼,这贼出自咱府上。魏宅的少爷抓着不放,说那贼是细作,来宅子里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非要让济国公有个交代。” 说起魏宅大家了然于心,自然不是旁人,而是当朝大太监魏忠贤的产业。而住在魏宅的少爷那便是魏卿迟了。穆桃浅心下一惊,不免问道,“是阿照么?” “确实是阿照,魏宅的说了,如果今夜不去领人,明天尸首就会横在济国公府前。咱家老爷不准我回来多嘴,姑娘莫要在老爷面前说是小的透露风声。” 穆桃浅早已心烦意乱,阿照这些天除了闯祸,好似也没干些正经事。或许听闾邱辕的话才是对的,带着这么个累赘,于她又有何好处?穆桃浅继续问着,“那济国公呢?” “咱家老爷自然不承认,要杀要剐都随魏宅。” 穆桃浅许久不言语,喝了酒又在门外站了许久,招了风,此刻浑身不自在。她敲着隐隐作痛的头说,“那护身符送到手里了?” “小的依姑娘命从角门进去的,但还是碰到了夫人。夫人听说小的是旧府的人,二话不说便绑了。夫人狠抽了小的几鞭子,现在后背还淌血呢。小的只得说了来意,护身符夫人拿走了,随后小的便被轰出来了。” 穆桃浅叹了口气,知道关水月是冲她来的,本来她屈身于此就是下下策,可又没有别的法子,只得走一步看一步。她打发了下人便也回房安寝了。 虽然是春日,但夜里还有些凉。穆桃浅望着窗棂上的斑驳树影,却总也睡不着。阿照那双长眸就在眼前晃。穆桃浅翻来覆去,终于还是披衣起身,怎对这个少年总是放心不下?如此心软,往后怕是难有什么作为了。 穆桃浅从未来过京师的魏宅,但朝着位置最佳,风水最好的那间寻去,自然不会找错。夜里除了打更人,早已没行人。京师之下,魏宅的家兵也比卢城多三四倍。 如此戒严,穆桃浅还是轻而易举地跃上了墙头。从上俯瞰,魏宅漆黑一片,偶有几盏灯笼摇曳,却也照不清路。这里状况复杂,想要找到阿照谈何容易。穆桃浅只得硬着头皮从房檐上跳下,进入魏宅,才能打探虚实。 穆桃浅双脚刚一沾地,明明暗黑的四周倏地一下就亮了。又是呼啦啦的一群人围上来,火光太亮,她只能听到燃烧火把的匹扑声。穆桃浅眯着眼睛才看清廊下的人。魏卿迟披着外衫坐在椅上,打着哈欠伸着懒腰,懒洋洋地说,“我说你会来,信王偏不信。幸亏你没令老爷我失望,否则那对玉如意可就成了赌资。归入信王囊中了。闾邱辕不管他死活,可是你不会。” - - - 题外话 - - - 明日两更 57.057磕三个响头 穆桃浅站在院中,瞧着眼前的魏卿迟问,“阿照在哪儿?” 魏卿迟啧啧两声,“你一向都心肠硬,如今竟然为了个小奴才潜入魏宅,算不算有些长进?我是该告诉你他已陈尸在济国公门前,还是告诉你他已被我乱棍打死,扔到荒郊野岭?” 魏卿迟说得轻巧,可穆桃浅却握紧了拳头,她还是耐着性子说,“杀人这等事在大明朝算是一等的罪责,即便是王公,也与庶民同罪,又何况是魏老爷你呢?” 魏卿迟耸耸肩,无所谓地回答道,“可我就是杀了。这主子是偷金屏风的贼,收的奴才也是贼。当我魏宅是民宅?皇城根下,岂是一般人想来就来想偷就偷的?” 穆桃浅知道此刻她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他信口雌黄,摆明了在使绊子。这府上不少人都是卢城带过来的,作为千岁府的前主事,下人都对她敬重有加,魏卿迟不过是想挫挫她的锐气。她如今不能硬碰硬,否则阿照怕是真的凶多吉少了。 “算我管教无方,给魏宅添了麻烦。魏老爷是大善之人,我相信方才说的不过是气话,小人怎么做才能顺了您的气,开恩放了阿照。” 魏卿迟挠了挠头,费尽心思地想了想,憋了很久才说道,“本老爷很好哄,按照卢城街巷里的规矩,磕三个响头,从此既往不咎。” 四目相对,穆桃浅瞧出一丝戏谑,从出走卢城的那一刻起,他便成为了魏卿迟永远的敌人,眼前仰首傲视的男子,曾经也是这样的神态俯瞰着卢城里战败的公子哥儿,而那时的自己却站在他的身侧。如今,天地却换了模样。 “怎么?不愿意了?想想也是,我千岁府呼风唤雨的大管家,怎会为了一个狗奴才而丢了面子。” 魏卿迟还想说些什么来揶揄她,却见穆桃浅闷声跪下,一时怔住,呆呆地看着她一气呵成地磕了三个响头,待魏卿迟反应过来,穆桃浅已经起了身。穆桃浅目光笃定,即便是磕下去三个响头,也不见她有任何卑微和不甘的神色,好像是很自然的一件事,不值得商讨和深究。可就是这份淡然,令魏卿迟心下搅着狂澜,平静的外表下,早已掀起汹涌波涛。 “魏老爷可否满意?如果气顺了,就按您说的放过阿照如何?” 魏卿迟不言语,火把之下的魏宅宛若白昼,也照亮了穆桃浅的脸。可魏卿迟并不想再看,方才还高昂的兴致,一瞬间便索然无味。他一挥手,家兵散去,只留下一两个掌灯的奴婢。宅子由明转暗,月光这才变得通透,浅浅地洒在院落里。 方才的喧闹感瞬间消失,月华之下的魏卿迟一袭月白长衫,好似孤寂洋海中的一叶小舟,他平静地说道,“于闾邱辕或是小乞丐,你都能分出些心思,可出了卢城,倒是一点儿旧情都不念了.” 58.058新账旧账一起算二更 穆桃浅并不搭话,魏卿迟想要的答案,她给不了。朦胧的月光中,穆桃浅好像看到魏卿迟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又好像不是,只听他说道,“罢了罢了,既然你都照做了,我也得卖一个旧人情不是?” 魏卿迟吩咐下去,奴才便去后院提人。 “我魏卿迟其实是个手腕软心也软的人,在这京师,私闯魏宅和私闯皇宫又有何区别?若是被我爹爹知晓,别说杀了他,就算是剁成肉酱,顺便株连你这个主子,也是有十二分的可能。” 魏卿迟说的话并不假,如果说卢城还算离得远,但京师重地,那便是魏忠贤的老营。别说是人,就算是鸟雀,只要一声令下,里面的飞不出来,外面的也闯不进去。魏卿迟虽然浑,但不至于做得那么绝。穆桃浅思量间,阿照已经被带了上来。阿照被绑了双手,跌跌撞撞地推到院子中央,跪在了穆桃浅的脚下。他有些懵,显然是从睡梦中惊醒的,阿照迷迷糊糊地抬眼瞧着,等看清了眼前的人,狭长的眸子倏地亮了,他不敢相信地叫了一声“小姐”,可穆桃浅并未答应,阿照的眸子又黯淡了下来。 穆桃浅伸手拉过阿照,护在身后。她的余光中,阿照白皙的面颊上又多了几道鞭痕,但从表象看去,并未受严重的伤。她松了一口气,却又低声斥责道,“跑到魏宅做什么?!只说你两句,便到处惹是生非。” 阿照撇过头去,不敢直视她,他紧蹙着眉中说,“今天我就是死了,也谁都不怪,要怪只怪我没本事,本想着把你师兄想要的东西抢过来,小姐定会对我刮目相看,现在却要替我收拾烂摊子,想想还不如死了的好。” “闭嘴,莫要多言。” 阿照果然闭了嘴,安安静静地站在了穆桃浅的身后。穆桃浅抽出软剑,一个回旋便来到了魏卿迟的身侧,剑身逼在他的脖颈上,散出丝丝凉意。 “刚才众人面前让你过足了隐,如今咱还有些旧账没算清呢!” 穆桃浅的动作极快,身旁的奴婢吓得惊声尖叫,一个摔了茶盘,一个扔了灯笼。可魏卿迟只瞟了一眼剑身,却扯着嘴角笑起来,“你翻脸翻得可真快,魏宅里机关重重,信不信瞬间你就没命了?” 穆桃浅可不管这些,她问道,“在回卢城的路上,你做了什么手脚,竟然把玉如意掉了包?” “怎么?济国公不喜欢那个小摆件?我觉得比玉如意可要有趣多了。送什么不是送,说不定这个会讨我爹爹的喜欢呢。” “把玉如意交出来,我便不和你计较磕出去的三个响头。” 魏卿迟眼中透出一丝凌然,语中也略见清冷,“这是我和闾邱辕之间的事,你瞎掺和,小心把自己搭进来。” “难不成你忘了?你负气要跳下山崖,我费尽力气才护它周全,这东西是我拿命换的,怎与我无关。”穆桃浅并不搭话,魏卿迟想要的答案,她给不了。朦胧的月光中,穆桃浅好像看到魏卿迟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又好像不是,只听他说道,“罢了罢了,既然你都照做了,我也得卖一个旧人情不是?” 魏卿迟吩咐下去,奴才便去后院提人。 “我魏卿迟其实是个手腕软心也软的人,在这京师,私闯魏宅和私闯皇宫又有何区别?若是被我爹爹知晓,别说杀了他,就算是剁成肉酱,顺便株连你这个主子,也是有十二分的可能。” 魏卿迟说的话并不假,如果说卢城还算离得远,但京师重地,那便是魏忠贤的老营。别说是人,就算是鸟雀,只要一声令下,里面的飞不出来,外面的也闯不进去。魏卿迟虽然浑,但不至于做得那么绝。穆桃浅思量间,阿照已经被带了上来。阿照被绑了双手,跌跌撞撞地推到院子中央,跪在了穆桃浅的脚下。他有些懵,显然是从睡梦中惊醒的,阿照迷迷糊糊地抬眼瞧着,等看清了眼前的人,狭长的眸子倏地亮了,他不敢相信地叫了一声“小姐”,可穆桃浅并未答应,阿照的眸子又黯淡了下来。 穆桃浅伸手拉过阿照,护在身后。她的余光中,阿照白皙的面颊上又多了几道鞭痕,但从表象看去,并未受严重的伤。她松了一口气,却又低声斥责道,“跑到魏宅做什么?!只说你两句,便到处惹是生非。” 阿照撇过头去,不敢直视她,他紧蹙着眉中说,“今天我就是死了,也谁都不怪,要怪只怪我没本事,本想着把你师兄想要的东西抢过来,小姐定会对我刮目相看,现在却要替我收拾烂摊子,想想还不如死了的好。” “闭嘴,莫要多言。” 阿照果然闭了嘴,安安静静地站在了穆桃浅的身后。穆桃浅抽出软剑,一个回旋便来到了魏卿迟的身侧,剑身逼在他的脖颈上,散出丝丝凉意。 “刚才众人面前让你过足了隐,如今咱还有些旧账没算清呢!” 穆桃浅的动作极快,身旁的奴婢吓得惊声尖叫,一个摔了茶盘,一个扔了灯笼。可魏卿迟只瞟了一眼剑身,却扯着嘴角笑起来,“你翻脸翻得可真快,魏宅里机关重重,信不信瞬间你就没命了?” 穆桃浅可不管这些,她问道,“在回卢城的路上,你做了什么手脚,竟然把玉如意掉了包?” “怎么?济国公不喜欢那个小摆件?我觉得比玉如意可要有趣多了。送什么不是送,说不定这个会讨我爹爹的喜欢呢。” “把玉如意交出来,我便不和你计较磕出去的三个响头。” 魏卿迟眼中透出一丝凌然,语中也略见清冷,“这是我和闾邱辕之间的事,你瞎掺和,小心把自己搭进来。” “难不成你忘了?你负气要跳下山崖,我费尽力气才护它周全,这东西是我拿命换的,怎与我无关。” 59.059路遇黄伯 魏卿迟哈哈大笑起来,喉结碰上剑刃,脖颈处便留下一道血印,“照这么说,我的命也是你拼死换的,要不连我也一同要了去?” 穆桃浅听不得他放làng的笑声,只得紧紧攥着剑柄。 所幸魏卿迟收了笑脸,他继续说道,“锦玉的事本就和你没有关联,想要得到玉如意很容易,我早就传信给闾邱辕,就看他答不答应。你回去告诉闾邱辕,我魏卿迟只等他三日,三日之内没有答复,我自然会毁了它。其实说到底,不过就是块长得好看的石头,说不定我爹爹并不喜欢呢,他费力不讨好,可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魏卿迟的话穆桃浅有些听不明白,她还想说些什么,但耳边由远及近来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她抬眼望去,长廊的尽头来了一队人,前面的那一个衣衫凌乱披散着发,一眼望去便知是从卧房里出来的。 “瞧瞧,信王得了你来的信儿,连觉都不愿意睡了,我想他断然要亲自探个虚实,才肯心服口服地输掉赌资,这大半夜的还真是热闹。” 穆桃浅速速收了软剑,此处不宜久留,她拔刀拔剑的,让信王看到可就大事不妙了。穆桃浅退后两步,挟着阿照便跃上了屋脊。 “阿桃!” 穆桃浅回转身循声望去,宅子里的魏卿迟形单影只,竹竿子般的立在院中。 “你那天说的话可当真?仅仅因为一个魏姓,我们便是天涯各路的人?” 穆桃浅抿了抿唇,终于还是从院墙上消失了,魏卿迟没有等到回答。 信王匆匆赶到身边,望着树影森森的堂前,不免笑了笑,“竟这样放走了,原以为你会绑了她,害我扑了个空,还扰了好梦。” 魏卿迟觉得风忽然清冷起来,他不免紧了紧外衫,顺便拿过奴婢手里的灯笼,“绑了她的人又能怎样?两看相厌的游戏老爷我玩腻了。” 穆桃浅并没有走远,魏宅的院墙很高,带着个受了伤不会武功的拖油瓶,属实不好跑路。出了魏宅,麻烦就远了。月光之下,穆桃浅走在前面,阿照在并不算远的地方跟着,两人的影子映在青砖青瓦上,越发的显得安静。 他们沿着魏宅外墙一直走,穆桃浅不想理身后那个冒失鬼。阿照也倒是识趣。忽然前面的角门里发出吱呀的声响,穆桃浅脚下一顿,不免向后退了几步。角门里迈出一个嶙峋白发的老人。 穆桃浅看着身形辨认出了来人,情不自禁叫了一声“黄伯”。黄伯年事已高,早就不奔波了,谁知竟然也随着魏卿迟一同上了京。 “阿桃近来可好?” 穆桃浅听着黄伯笑嘻嘻地问话,倏地眼中便噙了泪。 “怎么不说话?小阿桃,难道怕我怪你忽然扔下摊子跑了不成?” 黄伯是府上的老人,和蔼可亲,受人敬仰,也是穆桃浅很尊重的人。 - - - 题外话 - - - 昨天更新好像有点儿问题,好在内容没差,我就不改啦。再次求收藏哦 60.060三株桃树 其实出走卢城,穆桃浅一直不敢面对的便是黄伯。她潜入千岁府之后,若不是黄伯的信任,她怕是很难做到大管家这一步吧。 穆桃浅狠狠吸了一口气,才把眼泪憋回去,也笑着说道,“我很好,只是见到黄伯太激动了,我从没想过会在京师再遇上您。” “可不是吗?我听说小阿桃北上闯天下了,这次恰逢咱家上公做寿,我非缠着老爷一起来,想着或许有机会再见见小阿桃呢。” 穆桃浅怔住了,黄伯瞧着她那副模样,却又呵呵地笑起来,“开个玩笑,小阿桃莫要有负担,我不过是年岁大了,有些思乡,趁身体还算硬朗回来看看。” 天际渐渐浮白,她从闾邱府出来,已整整一夜。穆桃浅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尤其面对黄伯,更是无从言语,许久也才说了一句,“您如今还是起得这么早。” “我可是一宿没睡呢,听老爷说,你晚上要来,我便一直等着,可没想到,小阿桃竟然没走正门,翻了院墙。” “黄伯莫要再说了……”穆桃浅羞红了耳根,她如今做的事,在黄伯面前就是见不得人,小家子气。 黄伯忽然叹了口气,若有所思地说道,“你走之后,老爷提了几个人主事,但用不惯又都撤了,后来也不愿再寻觅,没法子,我这个半截身子已入棺木的人只得硬着头皮上,再干上几个月,怕是连剩下的半条命也要丢了。” 听黄伯说着这些事,穆桃浅更觉愧疚,去卢城这些年,仿佛与江湖隔着千重烟波,过起了市井生活,她小声地说道,“黄伯也要担心身子才是。” “小阿桃,你能回来帮帮黄伯吗?咱家老爷半夜胃疼的毛病又犯了,一连请了三个大夫都不见好,府上事情繁杂,我越发力不从心。府上的下人们也都念你的好,老爷就是那孩子脾性,你走了之后,他便像霜打了一般没精神。这家也不像个家了。” “比起卢城,我更喜欢畅快的江湖。府上的管家,我是不愿再做了。”穆桃浅想了想,还是斩钉截铁的回答了。 “你不必回的这么决然,再多思忖思忖,就算是志在四方,也要有个落脚处才好。” 打更声在深邃的街巷里愈发清晰可闻,黄伯仔细辨听着,随后说道,“如果想回来传个话给我。” 穆桃浅俯首行着礼,黄伯进了角门,却又推门而出,“小阿桃,有一件事恐怕你是不知晓的。” “您但说无妨。” “你带进府的那三株桃树早就死了。老爷知你一直盼着桃花开,便偷偷遣人在春日换了活的。他对你一直有心,就算是有得罪你的地方,也多担待些。” 黄伯已经走了有一阵子,但穆桃浅却在原地许久。直到阿照过来唤她,穆桃浅才回过神。 - - - 题外话 - - - 前几天收到一朵鲜花,可是系统原因,一直没显示是谁送的,送花滴人你吱一声,我想送你一个么么哒 61.061夫人有请 走出街巷便是熙熙攘攘的市井。可穆桃浅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原来,那三株桃树,早与她当初所见的不同。前两年,桃树还会长叶却从未开花,但后两年,甚至连绿叶都不长了。树干光秃秃的立在千岁府的后院,她是知道的,桃树怕是早就死了,只是她不愿相信,依然默默地浇水施肥。 阿桃你傻呀,浪费水不说,真真叫人笑话死,瞧瞧这树杈子,干脆我砍了给黄伯做个拐杖? 那时的魏卿迟时常嘲笑她,恨不能立刻把三株桃树放倒当柴火烧了。又有谁会想到他费尽心思换了三株活的? “小姐,我去买两个糖饼可好?” 穆桃浅回转头,却见阿照摸着肚子,眼神也不似先前那般凌冽,想他出走一整日,早就饥肠辘辘了。阿照见她没说话,便又说着,“虽说魏宅给了吃食,但还是不顶饿,我早就两眼发花。” 呵,魏卿迟竟给阿照东西吃?穆桃浅不敢相信,可她依然绷着脸说,“你还有脸吃糖饼?就这么饿着。” 阿照是条汉子,被穆桃浅训完,便不再吭声,即便饿的腿软。快到闾邱府的时候,穆桃浅的口是心非症又犯了,她冷冰冰地买了俩个糖饼扔到了阿照的怀里。阿照噘着嘴接过,却还是塞入了口中,吃了两口便嘟囔起来,“没有小姐做的好吃。” 闾邱府的下人老远就瞧见了她,急匆匆地跑来禀报,“阿桃姑娘,那边的夫人一早便派人来唤您过去,奴才们一直胆战心惊,总算把您盼回来了。” 穆桃浅与关水月之间,没有什么好交情。她不免问,“她找我做什么?” “奴才不知啊,是派府上的大管家来的。奴才们怕姑娘有难,已经派人去找老爷了。” “我不做亏心事,自然不怕她找上门,你们也不要怕。” 下人紧紧地跟着穆桃浅,“小的们是怕姑娘吃亏。” 穆桃浅踏进门里,便见济国公府的大管家迎了上来,满脸笑意地做了个揖,“姑娘可算回来了,夫人命小人前来接您入府。” “入府?去干什么?” “夫人说,她来京师时间尚短,好多人情世故早已生疏,之前怕是有得罪姑娘的地方,今日想请您过去亲自赔个礼。” 这说辞怎听都不像是关水月说出来的,穆桃浅当然要拒绝,“夫人是尊贵的世家小姐,我一介草民怎敢有微辞。夫人大可不用在意我,都是习武之人,心性自然更宽泛些。” 大管家依然笑面迎人,“咱家老爷和姑娘交好,济国公府您是可以自由出入的,如今确是请都不愿去,难不成是怕了?” “你不用激我,怕还是不怕也不是你说了算,去不去也不由你。” 大管家说错了话,面上略显尴尬,“姑娘恕罪,小的言语得罪也是没办法。夫人那脾气您也见识过,把您带回去是给奴才的死令,要是带不回人去,奴才怕是又要挨鞭子了。” - - - 题外话 - - - 明日两更哦 62.062主动示好 “我为何要替你挡鞭子?若是实心实意地赔礼,何不来这里,却要唤我过去?” “咱家老爷早就下了令,这旧府是夫人禁足之地,就算有一百个胆子,夫人也不敢逾越。只能请您过去了。” 穆桃浅铁了心不去,管家就抱着她的腿长跪不起,一副回去就会受大刑的模样。 “老身还是劝姑娘去一趟,以后日子还长,总不能一直和夫人如此,如今她主动示好,姑娘也要给个台阶下。老爷也不愿听到耳边有纷杂。”阿嬷瞧着穆桃浅这幅冷心肠,不免有些担心,别说关水月不懂人情,穆桃浅怕是也好不到哪儿去。 穆桃浅执拗的很,大管家跪在那里一个时辰,也不见她有所动容。阿嬷在耳边也碎碎念了一个时辰,从大道理到往后的相处之道,再到女书,真真讲了个遍。 “咱家老爷也是可怜,话里话外都向着姑娘,以致于和那边的夫人交恶。夫人也不是善茬,一不高兴就又是长鞭又是剑的。我听那边的下人说,前些日子老爷还受了伤呢,好像是胸口上挨了一剑。姑娘总要体谅体谅老爷,您今天不给夫人面子,遭罪的还是老爷。”阿嬷说到动情的地方,还不忘抹了两滴眼泪。 “你说师兄受伤了?怎么没有告诉我?”穆桃浅有些吃惊,毕竟从昨天见到闾邱辕,也并无异常。 “老爷不让我们说,但老身如果不说,生怕老爷变成了人肉筛子,好端端的济国公,受这等罪,说出去谁信?” 穆桃浅最后还是随着大管家去了,她头一回坐轿,骑马习惯了,坐轿又慢又颠簸,没有半分舒适感。她恨不能此刻就飞出去,就算是用走也比坐轿快。但大管家不准她下轿,说是夫人给的礼遇。穆桃浅掀开窗,阿照就紧紧地跟在轿子旁。 “早就说了不用你,跟在这里像个老妈子。” 穆桃浅说什么阿照都不会在意,他回道,“我怕小姐有危险,至少还能替您挡鞭子。” 她用帘子遮上了窗,昨晚太喧嚣,此刻头痛症又重了些。可隔着帘子,阿照还在外面自言自语,“小姐有一身武艺,干嘛要给别人做小老婆,找个侠客结成侠侣,畅快江湖岂不更好?” 话还没说完,窗子里便飞出软剑,剑身劈头而下,砸的阿照直咂舌。 “就算小姐打我,我还是要说。人这一辈子能有多长?过得随心所欲些岂不更好?” 阿照的话飘进耳朵里,穆桃浅不是没听到。畅快江湖?可再入江湖又是为了什么?她越来越不明白了。 济国公府阔绰的大门外,还贴着崭新的喜字。穆桃浅是从正门进的。府里弯弯绕绕看上去很大。下人引着穆桃浅到了后院,远远地便听到关水月习武的声音。她听姚顺提起过这位关家小姐。 - - - 题外话 - - - 下午还有一更,求收藏 63.062诏安二更 因是关家小女儿,关老将军一向疼爱,即便是镇边,也会带着。关水月长在军营,也跟兄长绞过些山匪,在这大明朝算是数一数二的巾帼英雄,后来关老将军病故,关水月便一直跟着关家大哥。 关水月人长得不错家世也不错,但婚事却成了难题,提亲的人并不多。原因在于关家大哥关雄吃了几次败仗,受了朝廷的责难,虽然爵位官职依旧在,但早已不复当年关老将军的威名。关雄想要给关水月找个称心如意的夫婿不容易,时常订了婚又退婚,有些是夫家要退,有些是关家主动,总之那二年,关家的这个小姐也是权贵口中的笑话。 眼前的关水月褪去红衣红衫,着了鹅黄色的衣裙,扑面而来的清爽感,与这上好的天气极为相衬。 “小姐,你看这个夜叉,确定自己当了小老婆是她的对手?” 穆桃浅上手拧了拧阿照的耳朵,阿照吃痛才闪到了身后。穆桃浅想,自己这辈子总是遇人不淑,小老婆小老婆地叫着她,阿照和魏卿迟一样嘴上令人讨厌。 关水月随手把软鞭扔给伸手的婢女,也不去看穆桃浅,只随口问了句,“你来了?” 这种语气带着十二分的不屑与随意,怎么听都不像邀请贵客应有的态度。穆桃浅倒也耿直,她回应道,“听说夫人有事找我。” 关水月不急不忙地吃着茶盏,大管家倒在旁帮衬地说道,“夫人给姑娘准备了些衣料,还有上好的胭脂水粉。还备了一间房,想着让姑娘搬来一起同住呢。” 说话间,家丁便抗上来几只木箱。打开,里面是最新花样的绸缎,料子很好,有一些是穆桃浅从未见过的。穆桃浅一时摸不到头绪,只怔怔地看着这些东西。 “你明儿个就搬过来,旧府的东西都不要带,这里会预备新的。一会儿我带你转转园子,也让嬷嬷讲讲这府上的规矩。” 关水月居高临下的姿态,一开口就从未变过。 “夫人这是为何?”穆桃浅不会不懂,可她还是问了。 “姑娘好命,遇见咱家这么心肠好的夫人,夫人邀您做姐妹呢。往后进了这济国公府,可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一旁的嬷嬷满脸笑意,话说的圆满好听,但穆桃浅却觉得有些刺耳。 “在这闾邱府里,竟然只闻穆氏不识关氏,说出去我关水月又会让人耻笑。索性把你招进府里,省的闾邱辕一个劲儿的往外跑,他也能因此买我一个人情。” 关水月寥寥数语,便让穆桃浅羞辱难当。话里话外,她都是为做姨娘而处心积虑的女人。进这院子是关水月顾全济国公的颜面而做的退让,而她除了接受这份馈赠,似没有更好的选择。 “我家小姐可不给人做小,还不如你让出夫人的位子,说不定离开闾邱府就能找到疼你爱你的夫君了。” 64.063诰命头衔 穆桃浅本就有些束手无策,正在思忖如何不丢颜面而又全身而退,阿照便脱口而出这么一句,却又把形势推上了风口浪尖。 关水月却仰面笑了,她回应道,“穆桃浅,你身边这个小奴才还真是有趣。我与闾邱辕是当今圣上赐婚,不仅明媒正娶,还是大明朝的诰命夫人。这位置可不是谁都能做的。” “哦……原来你在意的不过是诰命的头衔,而非济国公的心。难怪济国公不喜欢你。” 只见关水月腾地从椅上站起,漂亮的脸蛋乍红乍白。关水月一抬手腕,那条长鞭便甩了过来,穆桃浅迅速把阿照拉倒身后,阿照险些被长鞭抽到。穆桃浅用耳语训斥着他,“你疯了?!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不管怎样,我得替小姐出口恶气,看她气得花容失色,我心里就特别爽快。” 阿照一副大义凌然的模样,穆桃浅却狠得牙根痒痒,“你是爽快了,等着接招吧。” “夫人莫要和他计较,这孩子脑子不灵光。”穆桃浅还是放低了姿态,只求阿照能躲过此劫。 “少替他开脱,我看他口齿伶俐,不可能是傻子。奴才教不好多半是主子的错,今天我便让他明白明白什么叫世家的规矩。” 方才努力维持的和善氛围终于还是消散了。阿照不会武功,穆桃浅又怕他受伤,只能护在身后,长鞭袭来,多半直指穆桃浅。阿照一把推开穆桃浅,说道,“我是个男人,才不要女人替我挡在前面。” 阿照跑得很快,可遭殃的却是府上的物件,长鞭落下,新抽条的柳树倒了三四颗,假山被削掉了棱角,桌椅板凳全部变成废柴,一群奴才跟着抱头逃窜,瞬间满地狼藉。关水月发飙,穆桃浅见识过,每一次都风卷残云。即便阿照躲得秒,怎奈关水月对付起他来还是绰绰有余。密集的响鞭急速而下,阿照被绊倒在地。长鞭再次呼啸而来,眼看着就朝阿照的头去了,穆桃浅看不得,终于还是抽出软剑挡在了阿照的面前。阿照躲过一劫,鞭子却抽在穆桃浅的身上,穆桃浅吃痛不禁皱眉,她瞧着痛处看去,衣裳早就破了,还渗出些血水。 “你竟敢打我家小姐!我跟你拼了!” 阿照整张脸憋得通红,瘦弱的他从地上捡起从假山上掉落的石头,奋力地向关水月砸去。可石头还未离手,阿照便被踹倒在地,石头滚落到很远的地方,阿照回头去看,却看见闾邱辕一张怒视的脸。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混乱的场面停滞了,四下里极静,所有的人都默不作声。穆桃浅扶起阿照,阿照还喘着粗气,若不是她拉着,怕是又冲上去了。 “你家夫人欺负小姐。”阿照向来口快,穆桃浅只得捂着他的嘴。 65.064举案齐眉 闾邱辕听闻,这才瞧见穆桃浅被抽破的衣袖,眉中蹙起,他虚眸望着不远处的关水月,肃杀味渐渐袭来。关水月从娘家带来的嬷嬷急忙开解道,“夫人今天是想把穆姑娘接近府里,好给姑爷一个惊喜。但穆姑娘的手下出言不逊,夫人脾气不大好……” “惊喜?把师妹接到府上我就会开心?夫人,这不似你能想到的问题。”闾邱辕语气平缓,但听得出他的刻意压制。 关水月不敢直视闾邱辕,只看着那满箱的绸缎说,“我确实有意让穆桃浅住过来。如今搞砸了,说再多已无用。” “你我之间是夫妻,举案齐眉便好,你能为我想这么多,夫人既是有心,又是多心了。嫁娶是女儿家的大事,就算我和小师妹青梅竹马,也要听从师妹的意愿。况且让师妹来济国公府做个妾室,怕是委屈了。” 闾邱辕向来温文尔雅,但关水月听得不自在,她随即说道,“委屈?难不成做这诰命夫人才不委屈?如若真是这样,那还请夫君到御前请命,收回对我的敕封才好。” “夫人多保重身子,不要说气话。回房休息吧,我晚些时候和夫人一起用膳。” 闾邱辕三言两语便把这风波搪塞了过去,关水月虽然有万般不甘,却也只能照做,毕竟她做了一件费力不讨好的事,如今比吃了苍蝇还要觉得恶心。 待关水月走远,看着满地狼藉,闾邱辕眉间的沉郁越来越深。 “管家,替夫人胡乱出主意的嬷嬷,每人领五板子。” 管家面露难色地说道,“老爷,那些嬷嬷可都是夫人的娘家人,若是责罚恐是不妥。” “我自是要教训一下随嫁而来的下人,仗着关家的声誉,来我府上兴风作浪,下场自然不会好。” 管家胆战心惊的领命去了。闾邱辕这才过来查看穆桃浅,看着那道伤口,闾邱辕满脸愠色,“你倒是胆子大,竟敢自己跑来,若不是我接到旧府下人的急报,难不成你就这样硬撑下去?” “这里是师兄的府邸,我又有何来不得的?况且夫人也不是我的对手,怎会有事?”穆桃浅淡淡地说道。 “没事却受了伤,嘴总是这么硬?” 对于在江湖中漂泊的人来说,这点皮外伤算不得什么。因为闾邱辕的身份尊贵,穆桃浅觉得如今连自己的身子也金贵起来。穆桃浅原想独自回旧府,但闾邱辕不肯。这次没有坐轿,而是坐了车辇。车辇要比轿子宽敞,也更舒适。穆桃浅透过车身上的绦穗,望向车外的华光,煦暖而又朦胧。 “方才我便看见了那个小乞丐,难不成你去了魏宅?”闾邱辕掀开车帘,阿照一声不吭地跟在后面,脸颊上带着惯有的倔强。 “我去魏宅是为了锦玉,顺便救下阿照而已。” 66.065尔虞算计 闾邱辕放下车帘,车内立刻昏暗了不少,微光中,穆桃浅只能瞧见闾邱辕棱角分明的轮廓,闾邱辕有须臾的沉默,随即问道,“魏卿迟和你说什么了。” “他说,三天之内如果没答复,他便把锦玉打碎。” 穆桃浅话音刚落,便见闾邱辕一掌击在车身上,声音沉闷有力,伴着木头开裂的声响。穆桃浅不知闾邱辕为何生这么大的气,怕是魏卿迟的条件既无理又刁钻。多年在六扇门的经历,令穆桃浅极懂规矩,有些话该问有些话不该问。 只一炷香的工夫便到了旧府,穆桃浅下了车,闾邱辕并未跟下来,看得出他的心思有些重。 “阿桃自己用膳吧,我还要回府上处理些事,晚上再来找你。” 闾邱辕的语下多显疲惫,穆桃浅忽然心生愧疚,“早知师兄不进门,我自己回来就好。” “我只是不放心。看着你进去了,仿佛就能离危险远一些。” 闾邱辕说的一本正经,但穆桃浅却笑出了声,“师兄怎忘了,我可是六扇门里出来的,哪里危险就应该在哪里,躲着危险走,怕是饭碗也要丢了。” 隔着车窗,穆桃浅看着闾邱辕,发现他竟生出一丝白发。有些晃神的闾邱辕向她笑了笑,随即车辇吱呀呀地原路返回。她臂膀上的伤口隐隐作痛,穆桃浅只想回到卧房好好歇息一番,回来不过俩日,所见所闻便应接不暇了。 阿照在一旁为穆桃浅斟茶,可穆桃浅看着茶碗,却一口都没喝。 “小姐嫌弃我泡的茶不好吗?要不我去换另一种?” 阿照多半是安静的,不会祈求更不会讨好,而今日的表现好似一只被禁锢许久的困兽,一时间挣脱了牢笼。穆桃浅扣住阿照想要拿走的茶壶,淡淡地说道,“你最近是装不下去了?原本还算安静,只是偶尔嘴上不积德。今日竟敢抱着石头和关水月叫嚣。” 阿照听闻,眉头又皱了起来,他回答道,“我见不得她欺负小姐。” 穆桃浅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阿照,师兄说的对,我不该留你。你骨子里便不是奴才,就算打断了骨头,也依然如此。你做奴隶万般艰辛,我做主子又不能护你周全。不妨一拍俩散,我给你些盘缠,从此天高地阔,岂不快活自在。人相互依存才能活命,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穆桃浅回旧府的路上想了很多,一件一件捋来,打发走阿照竟然算是最容易的。她迟迟得不到回答,回转身,却见阿照并未走远。 阿照一双水眸望着穆桃浅说道,“卑躬屈膝是我学不会的,作为你的奴,除了整日给主子闯祸,也没做过一件贴心的事。小姐不要我,我回去继续讨饭,也能多苟活个一俩日。但想想小姐如此淡薄精明的人,却整日活在尔虞和算计中,我便不愿离开。” 67.067不念旧情 穆桃浅浅浅一笑,觉得这孩子想得有些多,她劝慰道,“这又何苦呢?我孤孤单单二十年,还不是好好的。谁又能管得了谁?这世道纷杂,能顾全自己已属不易。况且,如果真有人算计我,就算你挡在在我面前又能怎样?” 阿照忽然憋红了脸,他紧紧咬着唇,眼中透着些凶狠,穆桃浅敛起笑容,即便她知道阿照脾气并不算好,但这个神色的他穆桃浅还是头一次见。 阿照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他紧握着双拳,愤然说道,“我那日潜入魏宅,亲耳听见姓魏的说起,你师兄想要那块破石头,就要拿小姐去做交换。小姐可曾想过,被信任的人抛弃。会是怎样的难过。” 穆桃浅的头皮倏地有些发麻,脑中空空荡荡。虽然没去查证,但阿照说的话并非有假,这是魏卿迟惯用的伎俩。 “我要歇息了,别来烦我。” 穆桃浅一脚踏进卧房便没再出来。她头痛欲裂,胸口郁结,怕还是这几日劳累所致。 穆桃浅恍恍惚惚地睡着了,不过睡梦里不够太平,一会儿是魏卿迟拉着她垂在悬崖边挣扎,一会儿是黑衣人要与她拼死拼活。梦境之中,是漫天弥散的黄沙。黄沙打在身上、打在脸上,带来窒息的痛感。 待穆桃浅醒来,才发觉身上湿透了。窗外已上了朦胧月色,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是什么时辰。阿照坐在门外,影子欹在窗上,静静地似块顽石。阿照听到动静,叩响门扉问她,“阿嬷做好了饭,小姐要吃吗?” 穆桃浅没有回答,最后饭菜是阿嬷端进来的。阿照也不离开,只守在旁边侍奉着。 “小姐是不是很伤心?” 穆桃浅嗤鼻一笑,“有何可伤心的。” “毕竟是你师兄,竟然要出卖你,若是我,恨不能用刀把他扎数百个血窟窿,此等不念旧情的人,就该暴尸十日,再让野狗把他撕得粉碎。” 许是外面风吹了进来,本就出了一身汗的穆桃浅不免打了个寒颤,她说道,“你到底经历过什么,年纪轻轻,说出的话却如此狠毒。” 阿照听她这么问,却无从回答,只噘着嘴为穆桃浅又斟了一杯茶。茶汤有些烫手,穆桃浅端在手心,温度自杯壁散出,驱赶了那丝淡淡的素冷。她看着杯中升腾而起的氤氲说道,“魏卿迟想要的东西太多,哪有都如他所愿的?不过是一份寿礼,即便得不到,师兄还会想别的法子。” “如果你师兄偏偏喜欢那块破石头超过了你,该怎么办?” 阿照对闾邱辕的偏见,穆桃浅不知从何而来,她回应道,“我穆桃浅素不受人摆布,若如你所料,我便与他恩断义绝远走高飞,断然不会想着碎尸万段喂狗喂狼这样的法子,更不会携着委屈进了魏宅的门。” 68.068自取其辱 “小姐,这次你要是想错了该如何?” 阿照紧追不舍的问,好似要被换锦玉的是他一样,穆桃浅认认真真地告诉他,“想错了便是我这些年白活了。” 终于穆桃浅堵住了阿照喋喋不休的嘴,好不容易才把他打发走,穆桃浅却站在院中不愿睡了,她向来有夜里练武的习惯。 软剑在手,犹如一条银蟒,穿梭在绿树繁花中。清脆的剑声里,已是落了一地的花瓣与碎叶。她已经很久不能心静了,总是急急躁躁心里不爽快,魏卿迟不过又再玩一场捉弄人的游戏,却令自己心力交瘁惶惶不安。她并不如表面那般平静。 穆桃浅抬头,望着熠熠星芒的夜空,今日是月初,没有月亮。她翻身上了屋脊,却被房顶上的人着实吓着了。此刻夜已深,但闾邱辕好似已经在此坐了许久。闾邱辕的功夫要比穆桃浅高出好几层,否则也不会做到悄无声息的来,却并未让她察觉丝毫。 穆桃浅一直昏昏沉沉,睡醒了倒忘了闾邱辕说过夜里要来找她。 “师兄何时来的?” 闾邱辕穿了便服,一如最初在锦山时的模样,他卸了繁复的束冠,长发披散下来,只用一枚发带挽着。他回应道,“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闾邱辕浅浅的笑着,随即指了指身旁的位子说,“阿桃,过来坐会儿。” 穆桃浅和闾邱辕肩并肩地坐着,闾邱辕长舒一口气,感叹道,“不知是夜里吃多了茶,还是依旧不习惯。在济国公府上总是睡不踏实,想一想,还是觉得旧府舒服得多。” “师兄如今封了王爵,自是不比往常,光是朝廷的事便足以焦头烂额,能睡个安稳觉何其容易。”穆桃浅望着院子里浮动的垂柳,口中不禁宽慰着。 “还是阿桃懂我,往昔就算是在六扇门里,我也只是想着自身生计多些,可自被架上了这个位置,才觉得这大明的荣耀与我同在,就算是劳累,也不敢有丝毫松懈。” 穆桃浅笑着说道,“师兄已然如此,可我还总是生出事端惹你烦恼。想必今夜,师兄怕是又和夫人闹翻了吧。” 闾邱辕眼眸忽然有些黯淡,他回答,“这不怪你,也不怪她。是我自己想要顾及的太多,却又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阿桃,若是没有这赐婚,我们或许……会很不一样吧?” 穆桃浅心头一颤,和闾邱辕的未来,她不敢去想。 少时的她就是个爱哭鼻子的小妞,遇到难事,即便闾邱辕在办案,也似个拖油瓶跟在屁股后面抹眼泪。穆桃浅能预想到的未来,全部有闾邱辕的影子,即便在卢城呆了整整五年,梦里也时常有闾邱辕玉树临风的模样。 穆桃浅摇摇头,到嘴边的话又憋了回去。如今的自己又能说些什么呢?说什么都像是自取其辱。 69.069价值连城 她不过有些怅然所失地回答,“如果一切可以回到最初,我只想做锦山上小小的学徒,上山练剑,下山玩耍。找一个一心一意的人,庸碌地过着自足的日子。” 四下里,穆桃浅只能听到闾邱辕浅薄的呼吸。那个地方是他们心照不宣缄口默守的,说出来,只能有不愉快的回忆。谁知闾邱辕却轻声问道,“如今锦山……又变成了什么模样?” 穆桃浅的思绪一下回到了过去,在她眼中,现在和过去并没有什么不同,她说,“葱郁铺满锦山,鸟鸣环绕密林,溪水潺潺,花香如旧,遍野蜂蝶。” 闾邱辕仿佛陷入沉思,连语速都变得滞缓,“时间可真快,一切又回到最初,只是依旧有些不同了。我记得还在玄派时,锦玉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如今却成了皇城里争相抢夺的物件。阿桃,你知道魏卿迟要什么才肯把锦玉还给我吗?” 闾邱辕问得轻松,但穆桃浅却有些紧张,她问道,“是什么?” “是你。” 原本她就知道答案,但那话从阿照的口中得知,多半还带着迟疑,如今却被闾邱辕坐实了,依然为之一震。穆桃浅浅浅一笑,试问道,“师兄作何打算?” 闾邱辕没有回答,只是把她紧紧攥起的拳头护在掌心,“阿桃不是物件,怎能随意交换,区区锦玉几百两而已。” 穆桃浅的拳头终于舒展开,她侧眸,眸光中的闾邱辕温润地弯着唇角,她的心也跟着明朗起来,“那我在师兄眼里,到底值多少银子?” 闾邱辕望向浩瀚星河,而穆桃浅却依然目不转睛地瞧着身边的人。在穆桃浅的眼里,闾邱辕最好看的地方是唇。那张唇单薄,弯起的弧度好似菱角。轻笑着便可抚平她的焦躁与不安。 穆桃浅有些失神,懵懂中却见那张薄唇慢慢靠近,她一愣,额上便被亲了一下,穆桃浅脑袋里忽然一片空白,随即嗡嗡乱响起来,早已被搅得成了浆糊。 “阿桃在我心里,价值连城。值多少银两?怕是说不清吧?” 闾邱辕再说些什么,穆桃浅都没有听进去。那点水般拂过额头的吻,如花瓣落入春泥,柳絮坠入湖里,若有似无,却令额头灼烧的热,连心也跟着砰砰跳着。双十年华里,这是头一次穆桃浅意乱情迷。房檐上她是待不下去了,她纵身一跃,却又险些跌进池塘里。 “阿桃,你怎么了?冒冒失失的。” 穆桃浅仰头去看,闾邱辕高高在上,发带与青丝纠缠着随风而起。穆桃浅揉了揉崴了的脚踝,却不敢再与他四目相对,她低头回答,“我有些乏了,师兄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穆桃浅不等回话,便一路小跑着回了卧房。她也不知自己躺了多久,也不知闾邱辕何时走的,她躲在被子里,却怎么也睡不着,或许也是晚上吃了茶的缘故。 70.070毁了清誉 床板好似砧板,不管铺了多少层锦衾,她依然翻来覆去。穆桃浅终于还是起了身,她推开窗子,却瞧见窗下那一捧杏色的小花,花应是从后院里采摘的,沾了露气,还挂着水珠,她知道是闾邱辕放在这儿的。往常她哭了鼻子,或遇到不开心的事,闾邱辕都会采一捧花来哄她。她喜欢这种野花,肆意的开放,随心所欲,而又绚烂多彩。 穆桃浅总觉得有一股洪流在体内乱撞,不受控制,她推门而出,才发觉东方既白。睡不着觉的时候练剑效果最好,当年从锦山上逃下来时,闾邱辕曾带下一本剑谱,但其中玄妙晦涩难懂,师父师母未曾调教便已杳无音讯。当初几年,闾邱辕也刻苦细读,但也未能读的通透,后来又得了更为高深的剑法,慢慢便弃之不理。剑谱被穆桃浅捡起,没事的时候看看,多半也是看不明白的。没想到今日,竟然较之前有了新的突破。 穆桃浅抹去额上的汗珠,才发觉阿照端着洗脸水站在那里好一会儿了。阿照也不说话,只是阴着一张脸,见她收了剑,便默默地回卧房了。穆桃浅本来就崴了脚,又练了一个时辰的剑,这会儿脚早就有些肿了。 “你这是在给谁摆脸色?”穆桃浅接过阿照手里的帕子,不免质问。 “也不是摆脸色。就是小姐让我很失望。” 穆桃浅哼笑,“失望?我给你吃给你穿,倒是我有失偏颇了?” “昨夜你师兄偷袭吃你豆腐,小姐就该有所表示,这样没城府,迟早都是被人算计。” 穆桃浅把沾了水的帕子丢在了阿照的脸上,或许就是她心软,留了个扰她清静的祸害,穆桃浅有些嗔怒,“你夜里不睡觉,竟敢偷窥?说,你还看见什么了?” 阿照把帕子从脸上扒下来,有十二分的不服气,他反驳道,“哪里是偷窥,我住的厢房和小姐的卧房那么近,躺在床上隔着窗子就能瞧见,说实在的,我觉得他那是在轻薄你。” 穆桃浅不言语,只是静静地盥洗。阿照见她也不开口骂,便又打着胆子继续说道,“在这大明朝,身份尊贵的女子向来注重清誉,你师兄是济国公又怎会不知这些?可他还是趁着月黑风高占你便宜,摆明了觉得这清誉与小姐没有瓜葛,他只是把小姐当做他府上可以随意摆布的女人,就凭这一点,小姐就应该离他远一点儿。” 穆桃浅明明装着十二分的欢喜与无措,可被阿照这么一说,心下早已被泼的透心凉。她顺手抽出软剑,架在了阿照的脖颈上,阿照并不去看,只是仰着头说,“小姐每天都有杀我的心,果然这世间,说真话的都是短命鬼。” “你来我身边以前,到底是做什么的?” 穆桃浅不会没警觉,阿照说话有板有眼,不是长在普通人家的少年。 71.071一般妇人 “享过几年富贵,也和公子哥们斗过蛐蛐。” 阿照说的简单,可穆桃浅并不深信,她说道,“你头头是道,即便做奴做仆,也不愿放低姿态,怎会出自一般富贵寻常人家?如今,倒像你是主我是仆了。” 阿照眨了眨眼睛,却笑着露出几颗白牙,他回应着,“小姐并不是在意我的出身,而是在意我的姿态是否符合奴仆。如果我改进些,做的更像个奴才,小姐心里会舒服些吗?” 穆桃浅冷笑,“你别打岔,其实从昨日我便觉你异常,济国公府上,对夫人的举动太过激烈,即便我是你主子,也不用那般护主心切吧?况且我和你之间的感情,不过区区数日,不至于如此深厚。” 阿照的眸光由明转暗,晨光之中面色显得愈加惨白。他说,“我就是不喜欢关水月,就算是大明赫赫有名的巾帼英雄,想必这名气多半是关家自吹自诩的。女子可以骁勇善战,但跋扈却是骨子里的东西,我看不惯,总觉得她和一般人家的妇人没什么区别。但在我眼里,小姐却不一样,况且是施我饭粥之人,我拼死护着你有何不可?如果因为这样的情绪被小姐猜忌,还不如一刀给我痛快,我的命你拿走就是了。” 阿照的性子是穆桃浅无法驾驭的,况且那张嘴也很会说。穆桃浅不够喜欢他,想一万种法子,只求能够把他支的远远的,但到头来却因为心软而又前功尽弃。穆桃浅倏地收回软剑,阿照仿佛也习惯了与她这种时常要拔刀拔剑的相处方式,他端着洗脸水默默地出去了。 穆桃浅推开窗子,鸟鸣伴着花香涌了进来。她换了一身衣衫,整日在府上待着,连人都沾了霉腥味儿,今日应是姚顺巡防,她早就想去散散心了。阿照倒是个说不恼的人,方才两人还在吵嘴,这会子阿照又跟在了穆桃浅的身后。 “我窗前那捧花哪儿去了?” “那花就是府上茅房旁边长出来的,我光想着就恶心,也不知是谁的恶趣,所以顺手又扔进茅房里了。” 阿照答得轻巧,可穆桃浅早就气得七窍生烟。她顺手又要拔出软剑,但在熙熙攘攘的市井,她还是忍住了。 “小姐,你穿桃色的衣裙不大好看,况且配这个胭脂更不妥。清清爽爽的多好,如此一来,更像是青楼里的老鸨。” 穆桃浅秉着气不去理他,她确实今日换了色泽艳丽的衣裙,想着平日里素衣素衫的寡味,偶尔换换花色也能换换心绪,怎料头一次便被阿照打击了。但她并不是心性狭小的人,多半也由着阿照胡乱说,不愿往心里去。 京师的气候是愈来愈暖了,沿街的花花草草慢慢有了盛放的模样。穆桃浅和姚顺站在城楼上,俯瞰着身下匆匆而过的行人。最近边境时有金人冒犯,连带着京师的盘查也戒严起来。 72.072趋之若鹜 姚顺还在为锦玉的事情懊恼,时不时还在想些主意。 “我勘察过,魏宅的后院有疏漏,我通过六扇门找到一个擅长遁术的奇人,今儿夜里就潜进去,把锦玉偷出来。既然魏卿迟喜欢做些偷梁换柱的勾当,咱跟他也没有光明磊落的必要。”姚顺握了握拳头,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穆桃浅摇摇头,不免劝道,“姚大哥也开始瞎胡闹了?那是魏宅,当朝上公九千岁的宅子,当初在卢城的千岁府,府里也都遍布着机关暗道,更别提京师重地了。” “那不见得,阿照不是也潜了进去,你还翻墙去救他,到我这儿就不行了?” 穆桃浅叹口气,姚顺看来是真着急了,否则也不会想些歪主意,“不过是块玉石,师兄会想办法的。” “阿桃,济国公有没有跟你说,魏卿迟拿什么东西肯交换锦玉?” “这个……我怎么会知道?”穆桃浅吞吞吐吐,也不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姚顺听闻,愈加的神秘了。他把手拢在穆桃浅的耳边,轻声细语道,“如果只是单纯的寿礼,济国公也不必如此劳神费力,这是九千岁给济国公下的密令,必须找到锦玉,因为这锦玉……是圣上的药引子。” 穆桃浅讶然,姚顺猜到她会是这种表情,倒也不见怪。 “咱有个弟兄当了锦衣卫,听他说圣上久未上朝,怕是被济国公救起后,情况一直不大好,大明凡是有点儿名气的医者都被请来,却疗效甚微。这回请了个会炼丹的道士,这锦玉就是用来炼丹的。” 穆桃浅哼笑,不免觉得这说法太过新奇,她说,“大明朝济济人才中,难不成连个会看溺水的都没有?请个道士来,说出去叫人笑话。” “所以这才放出风,说九千岁最近喜欢上锦玉,如此替他办事的人就趋之若鹜了。” 城楼上的风向来大,穆桃浅竟然被吹得有些冷,连着心也凉了不少,她不免口中喃喃,“师兄如今也成了那趋之若鹜的一群人。” 姚顺拍拍穆桃浅的肩膀,宽慰道,“阿桃,济国公不容易,如今九千岁权倾朝野,他咳嗽两声,大明便会翻云覆雨扭转乾坤。最近金人势头太猛,连连抢占边境的三座城池,守城的关雄又吃了败仗,济国公连带要受朝廷的色难。” 边境战火不平已不是一两年的事了,这些就连平常百姓也都知晓,可这二年愈演愈烈,大家也都听得见怪不怪了,对于紧挨京师的子民来讲,烽火连天也打不到皇城根下,若是哪时天真塌下来,自有那天子顶着,所以,即便是战报频传,也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穆桃浅感叹道,“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但赫赫有名的关家连吃败仗,真是叫人嘘唏。我还记得年少时走在街上,隔三差五便能见到一路高喊捷报的将士,如今却也不见了。” 四下里沉默了,许久姚顺才笑呵呵地说道,“别说这些让人堵心的事儿,我带你去吃京师新开的早茶如何。” 穆桃浅随姚顺下了城楼,气候清爽温和,阳光明媚如初。是啊,即便再糟心,但百姓的日子依然红红火火。其实京师并没有吃早茶的习俗,这早茶是从南边传过来的,多是些美味的小点心,外加一壶热乎乎的茶汤,茶楼精致豪华,多半是雅士贵公子的好去处。 - - - 题外话 - - - 明日两更么么哒 73.073不速之客 “姚大哥竟然也喜欢来这种地方,原在六扇门时,早上不过一碗豆花再加一个包子而已。” 姚顺也只是酣然笑着,“人偶尔换换胃口也不错,阿桃还不是擦脂抹粉,换了艳丽的衣衫。” 穆桃浅的脸腾的一下就红,就连姚顺这么不拘小节的人也看出了她的变化,看来今日是有些用力过猛。她摸着滚烫的脸颊说道,“别说了,阿照已经嘲笑了我一早上,如今就算是你夸我,我也听不出。” 姚顺回转身,弹了弾阿照的脑门,嗔笑地骂着,“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我看迟早得让阿桃把你赶出来。” 习武之人多蛮力,阿照的脑门只弹了一下便通红,他揉着痛处没好气地说,“小姐时时刻刻都想抛下我,我怕离赶出去只差一天半天的工夫了。” 姚顺哈哈笑着,“她不要你我要你,跟我喝酒、打猎、吹牛皮,快活的很。跟着她,怕是早早进了活人墓。” 他们说说笑笑,互相打着嘴仗,不一时便到了茶楼,穆桃浅仰望,“五岳茶楼”四个字最是气派。这间茶楼卢城也有,瞧着风格便知是同一间店的老板。 这可是魏卿迟最爱去的地方,通常前一晚他会在春香院听头牌姑娘唱小曲,后半夜睡个觉,然后日头高升时携一两个公子哥儿,一同在五岳茶楼里醒前一晚上的酒,这确实是有钱又有闲的人才来的地方。穆桃浅以前也常来,不过都是来找魏卿迟,不是把他拎回府上接受老夫人的教训,便是询问最近跑上门追债的债主是何来历,可没有哪一次是坐下来好好品尝的。 因为姚顺预订的早,他们占了靠窗的位子。这间茶楼的小点心做的精致又漂亮,穆桃浅选了几样在卢城时就很喜欢却无缘品尝的。店小二上了一壶茶,可茶汤还未倒入茶杯,穆桃浅眉间便笼上了愁思。 从窗子向外望去,魏卿迟和信王正摇摇摆摆地来了,春光满面,满是得意。姚顺也瞧见了,一拳击打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因为锦玉的缘故,姚顺对魏卿迟的忍耐力也到了极致,如今若说厌恶也未尝不可。穆桃浅只得低下头,尽量做到充耳不闻。 “五岳茶楼”的老板踱着小碎步便迎了上去,笑着比哭还难看。原因很简单,魏卿迟和信王是突然造访,丝毫没把预约的规矩放在眼里。 “王爷和魏公子,真是不凑巧,今儿个满员,要不小的给您打包带走?外多送您二两新上的茶叶?” 魏卿迟满不在乎,他瞧着满当当的茶楼,有些不悦地说,“在卢城的时候,你这茶楼可是门可罗雀,若不是我魏某人捧场,你这店早就塌了,如今我请信王来吃茶,你却跟我说满员,这不是让我丢面子吗?” 这京城的生意向来不好做,老板自然知道,如今除了把不速客快快请走,已没有他法,穆桃浅看着老板堆笑的脸,便不由打了个哆嗦,这笑容太过牵强与难看。其实担心老板还真是多余,她应该多多担心自己才是。魏卿迟执意想要把她重新弄回身边,八成还是咽不下她私自离开的这口恶气。穆桃浅真想发一枚暗器,对魏卿迟见血封喉,从此了却烦恼。 - - - 题外话 - - - 下午还有一更哈 74.074拼个桌 魏卿迟环顾这四周,口中还在喃喃自语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的小舅子,在这京师做生意,我倒是次要的,信王可是一等一的贵客,连我们都分不到一张桌椅,怕是明后日你就该关门歇业了。” 老板摸着额上的汗,战战兢兢地说,“小的怎不知您二位是贵客,若是别的客人,还能拼个桌,可二位即便想拼桌,我也不敢怠慢。所以……小的帮您打包,或者店里的厨子去您府上也未尝不可。” 茶楼里鸦雀无声,楼上楼下的都眼巴巴地望着,个个不嫌事儿小。其实这样的场面,穆桃浅早就见怪不怪了,魏卿迟走到哪儿都要争个人尖儿,这种口舌上的刁难,又算得了什么呢? “三位客官,您的茶点小食已经上齐了,请慢慢享用!” 不开眼的店小二刚从后厨出来,端着热腾腾的茶点,高亮的声音在茶楼上空回荡。店小二满脸聚着笑为穆桃浅上点心,他看了看四周,才觉得四下里的气氛有些不大对,赶忙吐着舌头退下了。店小二溜了,却成功的把魏卿迟的注意力吸引到了穆桃浅的身上。可穆桃浅除了装作看向窗外,也别无他法。 信王也瞧见了穆桃浅,不禁用扇子捅了捅魏卿迟,魏卿迟的嘴角早就抹上一丝狡黠,他对信王眨了眨眼睛说,“咱今天也拼个桌?” 信王只是收起了扇子,摇着头笑道,“全依你。” 魏卿迟甩着衣袖大摇大摆地朝靠窗的桌椅走来,可穆桃浅三人却绷紧了神经,来者向来不善。 “咱们……要不走吧?”姚顺恨魏卿迟,但却只能躲着。 “算了,走是走不了了。”穆桃浅轻飘飘地回了一句。 即便说的风轻云淡,但穆桃浅心下也已怒火中烧,她与魏卿迟之间,总要有一笔账要清算,不知是什么时候,她总觉得有一天会这样。 “穆姑娘,咱们拼个桌如何?”开口说话的是信王朱由检。 朱由检并不似魏卿迟那般顽劣,作为藩王,他风雅有趣、温和友善。即便是和魏卿迟混在一起,也多半是笑着看魏卿迟作乱,时不时圆个场收个尾。穆桃浅只是不明白,这样有学识又有风度的王爷怎会和魏卿迟做朋友,难不成也是因为九千岁的缘故? 穆桃浅微微颔首回应,“王爷客气了。” 阿照识趣地让了位子,默不作声地立在穆桃浅身后,朱由检做了个揖顺势坐了下来,而魏卿迟则坐到了穆桃浅的对面。 待魏卿迟和朱由检入座后,茶楼里又渐渐起了喧闹声,众人原本为了看一场好戏。谁知好戏未开始便已散场。只不过众人哪知,这几人之间早已弥漫着烟火气。 老板知道魏卿迟不是善茬,便在旁战战兢兢的伺候着,可魏卿迟只是挥挥手,“行了,你下去吧,爷儿几个要是有秘密话,都被你听去了可不好。” 老板抹着汗退下了,喧闹声中,他们这一小小的四方桌前,却显得异常安静 - - - 题外话 - - - 求收藏 75.075烧火丫头 “穆姑娘多日未见,看上去清瘦不少,想必离开魏公子后,日子多有劳顿。”朱由检瞧着给他斟茶的穆桃浅说。 穆桃浅把茶壶递给了阿照,却是轻声笑道,“人生颠簸一时闲适一时,劳顿只是须臾间的事,好在比过往神清气爽、逍遥快活。” “你神清气爽、逍遥快活,难不成是因为马上要离开闾邱辕了?”魏卿迟虚眸瞧向穆桃浅,眉毛轻挑着,满是不屑。 穆桃浅咬了咬嘴唇,把握紧的拳头又松开,毕竟信王在此,即便有再大的仇恨,也不能太过造次。可姚顺却不愿忍耐了,他哼了一声说道,“魏公子这说辞有些新鲜,济国公是阿桃的师兄,更是阿桃的亲人,能在至亲之人身边,才是怡然自得的事。况且阿桃刚刚回京,又怎会离开?” 魏卿迟却哈哈大笑起来,这笑声令姚顺和穆桃浅很不自在。他答道,“我真怀疑姚大将军在闾邱辕面前到底算是什么?心腹?还是……跑腿的?竟然连穆桃浅被送人这件事都无从知晓?” 姚顺瞪着溜圆的眼睛,他有些听不明白,转眼看着穆桃浅,却见穆桃浅的眸中早已蒙上的寒霜。她冷冷地说,“魏卿迟,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也不想懂。既然一起拼桌,那就安安静静地享用,不要装作彼此很熟的样子。” 魏卿迟耸耸肩,一副无辜的模样,他说,“罢了罢了,你就是喜欢装傻充愣。你的表情早就出卖了你,况且小奴才怎会什么都不和你说?你只是不愿相信自己所托非人,原想着后半生安安稳稳的做个闾邱府的小老婆,没成想最后还是因为不够值钱而被扫地出门。” “魏老爷,今日有信王在,我不想大动干戈。往后也是阳关大道各走各路,咱们这辈子都不会再搅和在一起。强扭的瓜不甜,即便你得手了,也不见得会如你所愿。”穆桃浅说得平静,可内心的波澜早已汹涌。 魏卿迟啧啧两声,摇头回道,“我管它瓜甜不甜,碍我的眼就扭下来,能不能吃还在次要,我心里爽了就好。哦对了,你最好收拾收拾包袱,从魏宅的角门灰溜溜地进来,最近缺个烧火丫头,你做起来一定顺手,你忘了吗?原来你就是个烧火丫头。” “阿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我听得一头雾水?”姚顺蹙着眉中,一脸的疑惑。 “姚将军,济国公要拿我们小姐去换锦玉。”阿照站在身后嘟囔了一句。 姚顺的拳头又一次重重的落在茶几上,他大吼一声,“胡说!” 姚顺的声音过于大,以致茶楼里瞬间又安静下来。他就是暴脾气,这种诋毁闾邱辕的话,他可不爱听。姚顺把声音压低了些,“济国公做事一向光明磊落,况且拿阿桃换块破石头,怎么可能?!” “如果是块破石头,姚将军也不会派人在魏宅外围勘查多日了吧?”魏卿迟喝了一口茶,不经意间插了嘴。 姚顺的脸乍红,本就圆的脸盘,此刻显得愈加圆了。 76.076强扭的瓜不甜 穆桃浅瞧着魏卿迟,他一笑起来眼角的刀疤就越发显得长了。她本不应该和魏卿迟在此扯皮,就算嘴上赢了,心里也会不舒服。她站起来,一桌的点心却一下都没动,穆桃浅对朱由检抱拳行了个礼,有些抱歉地说道,“阿桃要先告辞了,扰了您的清净,可真不应该。” 朱由检点点头,轻声宽慰道,“不碍事,穆姑娘改日再见。” 穆桃浅给姚顺使了个眼色,姚顺才收起了愤怒,这早茶吃不成了,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听了姚顺的建议早早离开的好。穆桃浅只走出去几步,便听身后轻轻飘来几句话。 “穆桃浅,不管你信不信,那对玉如意已经安然送至闾邱辕的济国公府上了,我和闾邱辕的契约便也达成。闾邱辕就算答应过你什么,也不过是镜花水月。你这条命就是这么贱,还是回来乖乖做烧火丫头吧。” 魏卿迟话音未落,茶汤便被泼在了脸上。突如其来,让人心无防备,他睁开眼睛,眼帘上还挂着水珠,看向远方,穆桃浅艳丽的身影模糊一片。魏卿迟只听朱由检叹了口气,并送上了一块帕子,他没接,只是用手揩掉脸上的水渍,这茶烫,肉皮有些微微的热痛。 “你这又是何必?她说的没错,强扭的瓜不甜。”朱由检看着满桌的点心,心里头只觉得可惜。 “可我如今不坚持,往后怕是会分外眼红。我无法狠心看着她与我刀刃相见,走上末路。” 魏卿迟的神情黯淡,眸中的光好似一汪深潭,漆黑而又混沌。茶汤溅落在衣衫上,绽开一朵朵水花。朱由检看不下去了,还是把帕子扔到了他怀里,说道,“难道如今你们不是分外眼红,刀刃相见?我看,你们早就走上末路,只是你不愿承认罢了。” “你不懂,我宁愿她现在恨我多一点,也好过往后挨那些苦难。” 即便魏卿迟做了解释,但朱由检就是想不明白,“不是我不懂,而是你执拗。她一个江湖人,即便往后有再多的不开心,转身入了江湖,便又是一番天地。” 魏卿迟轻轻摇了摇说道,“如果是那样,我又何必如此?她认定的路,一定会走到黑,傻得干脆利落。” 朱由检不再劝他,只是把玩着手中的扇子,瞧着窗外热闹的街景,喃喃地说道,“哎,早知又是一番口舌,我才不同意拼桌这回事。” 这节气上,日头是越来越毒了。穆桃浅默不作声地走着,姚顺在耳边暴跳如雷的说着,她心里忽然觉得有些累,好似又过了几个春秋,连心境都不同了,可想一想,也才短短的几日而已。 “姚大哥为什么就不相信济国公会出卖小姐?这世上的人,就算是亲兄妹、亲父子,也少不了背叛与二心。何况小姐这么抢手。”阿照也对姚顺的喋喋不休烦了,不免开口顶了他两句。 - - - 题外话 - - - 明后两日都是双更哦 77.077情深意重 姚顺打了阿照的头一下,阿照吃痛才闭了嘴,姚顺厉声说道,“若是旁人也就算了。阿桃和济国公情深意重,就算是把我赶出去,也轮不到阿桃。” “把小姐赶出去能换来东西,把姚大哥赶出去能换来什么?” “臭小子,再胡说看我叫阿桃把你先赶出去。”姚顺追着阿照打,早已不似先前那般护着他。 一路上穆桃浅都沉默不语,她没有回府,更不想在市井中闲逛,最后竟然出了城。姚顺因为今日值守,自然不能离城。 “阿桃你要心里有数,你在济国公心里的分量远比任何人都要重。” 穆桃浅笑着对姚顺说,“我相信师兄,即便玉如意已到了府上,师兄亦是有别的法子。” 姚顺终于放心地离开了,穆桃浅只是随意地走,城外的风大,吹散了扑面而来的热气。京师的夏怕是马上要来了。大明以北的夏日并不比南边好过,向来燥热难耐,还是卢城舒服的多。穆桃浅只是没想到的事,这一年的夏日,比往年还要难捱。 穆桃浅在郊外溜达了好一阵子,心头的烦躁才渐渐平复。 一回到府上,阿照就跑得不见了踪影,穆桃浅一人躲在房里。她心里是相信闾邱辕的,毕竟他们之间坦诚相待,闾邱辕无半分隐瞒,可不知为何她竟生出许多忐忑,心里委实不踏实。 穆桃浅是个很闷的人,从不会自己找乐子,没事的时候多半是发呆,从晨起到晚间,她竟然一直在屋内没有走动。这晚饭照例是阿照端来的,一碗清粥,外加一份精致的菜肴。 穆桃浅最近胃口不大好,阿照唤了她好几声,她才坐到桌前,却见桌几上那一捧杏色的小花。穆桃浅不觉哼笑一声,“这是做什么?” 阿照边倒茶边说,“看小姐心情不好,想着白日里一直惦念这茅厕旁的花,我便又去采了些来。” “你离我远点儿自然心情好十倍百倍。” 阿照只是抿着唇笑了笑,继续说,“我过了晌午便找姚大哥去打听,果然你师兄得到了玉如意,姓魏的可没说假话。” “你可真闲。”穆桃浅有意揶揄他。 “我不是闲,这是对小姐上心。你被旁人卖了都不知道。我也是命不好,下定决心认个主子,但这个主子却不精明,我简直就操碎了心。” 穆桃浅受不了阿照这种喧宾夺主的做事方式,明明与他相处时日不久,可阿照并不是见外的人。她本来就不爱多说,总是在言语上占下风,次数多了心里也会烦闷。她想着说些什么能对付对付他,还为等她开口,穆桃浅便听到阿嬷叩门的声音。 阿嬷前来禀报,济国公府送了信儿,闾邱辕晚上要来旧府。阿嬷回完话便离开了,但穆桃浅却有些糊涂了。闾邱辕一向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这儿本身就是他的府邸,又何来通报一说?况且昨日闾邱辕还在屋脊上和她看星辰呢。 一个白昼的间隔,俩人竟然就生分起来。 - - - 题外话 - - - 下午还有一更 78.078我想娶你二更 阿照见穆桃浅疑惑,便跑出去打探,没一会儿他又跑了回来,阿照气喘吁吁地说,“你师兄带了好多人来,乌泱泱的,怕是要抓小姐去魏宅。小姐要不跑吧?” 穆桃浅推开窗子,外面天色昏暗,院子里早已上了灯,间或有了蛙鸣。她带着韫气轻声训斥着,“莫要胡说了。” 穆桃浅去厅堂等候闾邱辕。她站在厅堂的高槛里,门槛外,沾了灯火光华的闾邱辕穿过长廊,上了石桥,信步向来而来,身影也愈见清晰。 果然如阿照所说,闾邱辕并不是一人,下人走在最前面,把七八个木箱堆在厅堂前,木箱落地发出沉闷的声响。穆桃浅看着这些东西,却不知是何意。闾邱辕一挥手,下人们便都退下候着。空旷的堂前,只剩下他们俩个人。 闾邱辕的神色有些难以揣摩,看不出悲喜,一双眸子只定定的看着穆桃浅。穆桃浅不够自在,她问道,“师兄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闾邱辕只是长吁一口气,走上前,好似下了很大的决心。即便过去很多年,即便当年的一切都似是而非,但穆桃浅回忆起那天黄昏中的闾邱辕,依然觉得他说的话字正腔圆、铿锵有力。 “阿桃,我想娶你。” 闾邱辕说得云淡风轻,好似往日最平常的寒暄,就是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令穆桃浅的心骤停。她好似没有听清,又好像是听错了,懵懵懂懂地又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闾邱辕笑了,唇角弯着令她着迷的弧线。他走到穆桃浅面前,轻轻的拢着她的手,“这回可听仔细了。”闾邱辕又握紧了些,双手传递到穆桃浅心间的除了温暖,还有那份令人心安的力量,他顿了顿才又说道,“小阿桃,我想娶你,你可愿意嫁我?” 嫁?还是不嫁?穆桃浅的脑中不断的回旋着闾邱辕的问话。她少时看着京师富贵人家嫁千金,十里红妆铺就了一个女人的后半生。她也是有梦的,梦里她只想要一件绯红的嫁衣,用金银线绣满并蒂莲,只嫁给一个肯握着她的手行走四方的男子。穆桃浅陷在思绪里无法自拔,久久无语。因为她有一种错觉,放佛这话并不是对她说的、 “你不愿意?”见她并不应声,闾邱辕原本明亮的眸光蒙上少许黯淡。 闾邱辕的手永远是温暖的,这温暖灼烧着她简简单单的心。穆桃浅有些无措,无措到慌乱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清风袭来,她才发觉手心已蒙上一层细汗。她羞得脸颊通红,连说话都语无伦次,“怎么……忽然说这个?况且师兄才大婚不久……” 闾邱辕言语中满是凄凉,“难不成做了这大明朝的官,便没有一件事可以随我心意?阿桃,就算是让我丢了爵位,娶你也是我想要做的事。” - - - 题外话 - - - 求收藏,明天也是两更哦 79.079不能进入宗祠的女人 厅堂里灯火摇曳,木箱的影子忽长忽短。穆桃浅上手摸了摸,木料是上等货,漆面也极好。她问,“这是给我的聘礼?” “你看还满意吗?都是好东西,连这旧府的房契一并交由你。暂时就住在这里,往后,我会选更好的地段买一处与济国公府不相上下的宅子。” 穆桃浅看着这一切,可总是有些恍恍惚惚,好似与她并没有什么关系,穆桃浅口中不禁喃喃,“聘礼这么多,可我连一件嫁妆都没有。” 闾邱辕一怔,眼眸中浮上几许温柔,“你那颗满满当当的心便是最好的嫁妆。” 四目相对,穆桃浅静静地看着闾邱辕,如此玉树临风而又身份高贵的男子,世上又有多少姑娘想要嫁给他?如今的闾邱辕,坐的是四平八稳的辇,品的是金樽盛放的琼浆。和她行走四方?怕是做不到了吧。穆桃浅原本纷乱的心竟然慢慢静下来,她知道闾邱辕并不是行事乖张而冲动的人。 “师兄是想让我做外室?做那个永远居住在闾邱府之外,不能进入宗祠的妇人?” 闾邱辕哑言,想了片刻才说道,“我知道此事突然,你心里亦是对我成婚心存芥蒂。但我只想给你一个安稳之室,愿你不再颠沛流离。” “如果说之前的生活颠沛流离,我早已在人世被流放许久。可每天也逍遥自在,今日却嫌弃起之前的生活,实属不应该。”穆桃浅说不上自己为何如此冷静,或许这些年孤单惯了,说起成亲,心下竟然是惧怕的。她继续说道,“想必师兄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只见闾邱辕看向别处,穆桃浅心下了然,便也不再藏着掖着,“难不成师兄已得到了玉如意?” 穆桃浅冰雪聪明,只是此生都不爱多虑与算计。闾邱辕一拳击在桌上,却沉默无言,他额间蹙着怒气,脸上早已通红。原来还是被她猜中了,虽然闾邱辕不会骗她,但这样的坦然令她心头浮上丝丝酸涩。 “魏卿迟这个人诡计多端,况且是九千岁的义子,我多半只能与他周、旋敷衍,不可起正面冲突。若说隐瞒之事,确是我答应了他拿你来换玉如意。” 穆桃浅整颗心重新跌落回身体里。她沉默片刻,却又笑着说,“你急着给我下聘礼,原来是想毁约。难道不怕魏卿迟说师兄不地道?然后又和你折腾个天翻地覆?到时该如何收场?” “我既然答应了,就没想过要兑现。与君子相交,自然坦诚相待,可魏卿迟心下装着百般算计,我又怎能让他如愿?他命我五日内把你押至魏宅,我偏要在三日后与你成亲。我怎能让你往火坑里跳。只要阿桃愿意,我闾邱辕就要护你一生一世。” 闾邱辕说得激昂,好似与魏卿迟隔着血海深仇,可想一想,也不过是块锦玉。 - - - 题外话 - - - 下午还有一更 80.080没有名分的侧室 穆桃浅叹了口气问他,“你要是这么做了,怕是真与他结了梁子,就算是大明的济国公,原本一帆风顺的路途也会常有狂风暴雨。虽然不至于断了前程,也着实会心力交瘁。” “即便心力交瘁,也总比丢了你好。我今日来,本是胸有成竹,怎奈阿桃闪烁其词,我愈加恨自己不能坦荡荡的与他大干一场。” 虽然厅堂大敞着门扉,穆桃浅还是觉得有些闷。她跨出高槛,外面风柔云轻。穆桃浅深呼吸着,心口盘旋的怅然才渐渐消散。嫁给闾邱辕不好吗?即便是没有名分的侧室,也好过这世间千千万的女子,从此果真不用漂泊无依。虽然她话里话外不愿失了尊严,但这些年也确实孤苦难捱。 闾邱辕追了出来,望着她略显单薄的身子,有些心急的问道,“我今夜来的匆忙,或许聘礼不够好,阿桃嫌弃了?” 穆桃浅摇摇头,依旧不说话。 “或许是你有了心上人?却未曾向我提及?” 穆桃浅嗤鼻一笑,“我有心上人,又怎会瞒着师兄?” “那到底是为何?你总要告诉我才好,否则这闷葫芦般的性子,真是能急死人。” 穆桃浅想了想,知道有些不妥当,但还是问道,“我在你心里,是责任、是承诺、还是有相悦的情感?” 闾邱辕蹙眉,知她又陷入循环往复的自我折磨。他便斩钉截铁地说,“你是我想要捧在掌心的鸟儿,不愿让你被风雨淋湿翅膀,就算你要展翅,也有可以回落的暖巢。我知道这些年的漂泊让你时刻感到不自在,但以后,这份踏实我闾邱辕愿意承担。” 闾邱辕句句肺腑,但穆桃浅却难以一口答应下来。她总觉得婚嫁是一件天大的事儿,即便自己到了要出阁的年纪,却依然觉得那红妆霞帔与她隔着万重山水。穆桃浅有些许黯然,“我明白师兄的意思,可我还没有……准备好。” 闾邱辕的手紧紧地覆在她的臂膀上,或许是他太用力,穆桃浅觉得有些许疼。 “阿桃,虽然问这些有点儿难以启齿,但我还是想要知道答案,我想给你天底下最多的宠爱,可阿桃有没有于我……有半分的心怡?” 穆桃浅的唇早已被咬的通红,她不是不愿意,而是顾忌太多,她回道,“师兄早已不是孑然一身的洒脱。就算我有十二分的心甘情愿,但闾邱氏早已有了女主人。师兄只想着解决当下,可往后的日子又要如何?鸡飞狗跳争宠,尔虞我诈,拼了命的谋算,这些我都不擅长。师兄想给我的,我自然知道是最好的,但不见得这最多的宠爱不会找来祸端。我穆桃浅嫁人不是为了纠缠在网中,最后成为晒干的咸鱼。” 闾邱辕默不作声,置在穆桃浅肩头的手轻轻落下,他的指尖有些许微凉。 - - - 题外话 - - - 求收藏,亲爱的们 81.081各自欢喜 今日夜色极好,可惜氛围差了些,他只轻声说道,“是我过于心急,有考虑不周的地方。你今日早些歇下吧,咱们明日再议。” 穆桃浅瞧着闾邱辕上了石桥,他走得并不快,也不似先前的笃定。穆桃浅心头一紧,还是叫了一声师兄。闾邱辕回转头,神情有些恍惚。却打起精神对她笑了笑。穆桃浅笑着和他摆摆手,闾邱辕才再一次转身离开。 她不知为何会拒绝。这本就是她梦里期盼的事啊。五年前出走卢城,是因为闾邱辕与官家小姐难断情丝,在卢城每每推窗望着那三株桃树,脑海中却是闾邱辕带笑的双眸。桃树终于开了花,她迫不及待地往京师赶,却因为听到闾邱辕大婚的消息,而乱了分寸。可她如今又在拿捏什么? 府上的阿嬷和下人早已团团围住那几箱聘礼。他们打开木箱,里面是成批的绸缎和价值不菲的珠宝,这些稀罕玩意穆桃浅只有在千岁府见过。阿嬷摸着衣料,欢喜地说道,“老身侍奉老爷和姑娘多年,总想着哪一日你们会变成一家人,原以为这就是老身的念想,但想着想着啊,这念头竟然成真了。” 穆桃浅心下倒是平静,但也觉得今日的自己有些草率与鲁莽。闾邱辕是个要面子的人,她那么轻而易举地说了拒绝,就是在打闾邱辕的脸。她寡然无味的笑了笑说,“看上去阿嬷比我还要开心。” “那是当然,这府上的下人有哪个不希望姑娘嫁给老爷?主子享尽荣华富贵,奴才也能跟着沾沾余光。况且老爷一向对姑娘好,嫁过去也是占着宠爱,得不到老爷的喜欢,就算是大明朝的一品诰命夫人又如何?” 阿嬷说的句句肺腑,这大明朝的女人处世之道也不过是出嫁前以父为天,嫁做人妇便是夫为纲常。想要逍遥快活仗剑天涯,怕是只有她这种从小没有教养的女子才会想到的吧。穆桃浅知道这些聘礼她并不能随意处置,便叫下人原样封好严加照看起来。 穆桃浅出了厅堂,才发觉阿照一直在暗处跟着她。她心下杂乱无章,只在桥上望着满池的锦鲤发呆。原本涟漪阵阵的池面忽然扔进一块拳头大的石头,噗通一声惊散了鱼群,也把穆桃浅吓了一跳。她回头恶狠狠地瞪了阿照一眼,阿照只是撇撇嘴说,“小姐还不回房歇着?已经很晚了。” 穆桃浅看他一脸的不高兴,便戏虐地说,“你一定很失望吧?我师兄是来求亲的,可不是抓我到魏宅。” 阿照仰着头,一脸的不服气,“那又怎样?他还不是把你当做物件交换了出去?” 穆桃浅明亮的眸子暗了下来,她撇过头去不去看他,“师兄有他的难处。” “难处再大,也不该把自己的女人送人。” 82.082盖世英雄 听阿照说得一本正经,穆桃浅哑然失笑,“你一个孩子说这些,听起来也算有趣。” “这话我可不愿听,我年纪虽轻,但也是有铮铮铁骨的汉子,男人可以顽劣、可以粗暴、可以狡黠,可以世故,但若不能护及妻儿,就算是盖世英雄,也徒有其名,为人不耻。” 四目相对,穆桃浅越发觉得眼前的小奴才非比寻常,言辞间的硬朗与他的年纪不太相符。可穆桃浅也不是个服输的人,她哼笑着反击,“话说的漂亮圆满不如踏踏实实去做事。就算你有铮铮铁骨,还不是为了嗟来之食而出卖双膝为奴为婢。” 阿照抿唇,一张脸早已憋得通红,看得出他有很多话想要辩驳,但都忍着没有说出口,许久才说了一句,“我去给小姐铺床,早点儿睡吧,看一群傻鱼冒泡,还不如多想想如何与济国公府的母夜叉周、旋。” 阿照小跑着离开了,消失在拐角的黑暗里。和阿照吵吵嘴,还会觉得时间过得快些,可剩下穆桃浅自己一人了,才觉得这夜有些难熬。阿嬷拿着抹布一遍又一遍地擦着被安置在后院里的木箱,眼神里的开心不言而喻。她忽然觉得,如果自己不想那么多,就踏踏实实的做个守着夫君的妇人,这辈子也就安然过去了,不见得有多乏味。 穆桃浅在院子里坐了好一阵子,正准备回房歇着,却听家丁来报,原来六扇门的弟兄深夜来府。还未等穆桃强走到前院,便听到姚顺爽朗的笑声里唤着她的名字。来的弟兄都是旧相识,有十多个,最少的也有七八年的交情。 “我们可都听说阿桃要有喜事了,弟兄们提前来讨喜酒喝,可不能哄我们走。”姚顺牵头,弟兄们面上都洋溢着喜悦。 穆桃浅瞧着众人的喜色,忽然有些许尴尬,她扬起了笑脸回道,“姚大哥真是好灵通,难不成长了顺风耳,师兄前脚刚走,你们便来了?” “自从听说了济国公要拿你换锦玉,我这暴脾气就没法忍了,思忖了一中午,下午便找济国公讨要说法去。这祸是我闯的,最后让你一个姑娘家扛着,我姚顺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去了府上,自然是被济国公狠狠臭骂一顿,外加告诉了我准备今日下聘娶你过门。我高兴极了,约莫着这个时候来,定是好好大喝一场。” 穆桃浅只是抿着嘴笑,不知道要接什么话茬。她自己过于执拗,把闾邱辕顶了回去,可后续的事情显得更难办。 “阿桃怎么不说话,难不成往后做了济国公的夫人,便不愿与我们这些粗人来往了?” 穆桃浅一张脸早就通红,她忙解释着,“姚大哥如今也会开这些让人难堪的玩笑,我只是觉得自己做事不够妥帖,府上应该常备酒食,也不至于这么多弟兄来却束手无措,显得有些小气。” 83.083不过一块红盖头 “行了行了,知道你个姑娘家不爱喝酒,我们自己带了,只消阿嬷做两个下酒菜。” 姚顺话音刚落,身后的弟兄便举起酒坛子晃了晃。穆桃浅知道,无论是何种缘由,她都不能伤了兄弟们的心,便收起了之前的顾忌与忐忑,她爽快地说道,“大伙能来,就是看得起我穆桃浅,咱今夜不醉不归!” 穆桃浅已经忘记上次像这样痛快的喝酒吃肉是什么时候。 可能是六年前?那个时候她还是个小丫头,是在闾邱辕组织的年关牙祭上,六扇门的弟兄从来都是用坛子喝酒,一人一坛,喝完了摔碎坛子再来一坛。她早在筵席上吃了些甜酒,闾邱辕轰她回去睡觉,穆桃浅偏不,也要了一坛子酒,学着姚顺他们的模样仰头往肚子里灌,她哪里是喝酒的料儿,嘴支在坛子口,呛鼻的味道便已把她熏醉了。只喝了一俩口,便醉倒在了宴席上。 穆桃浅的记忆里,那一夜的月色异常的美,闾邱辕背着昏昏沉沉的她,而她的脸颊贴在闾邱辕的脖颈上,她抬头便能瞧见星星,低头就能瞥见闾邱辕直挺的眉峰。穆桃浅觉得就这样醉下去多幸福,就让他背着自己一辈子。 “哈哈,阿桃现在果然有长进,竟然喝了半坛子,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姚顺一喝酒就很开心,穆桃浅其实早就有了醉意,她的头有些揪扯的痛感,但脑中却又是清醒的。阿照原本都睡了,可还是被姚顺从床上揪了起来,阿照的酒量也不是很好,如今正席地而坐,头支在酒坛上发呆。倒是兄弟们喝了个爽快,此时已划起拳来。 穆桃浅艰难地离了席,她找到有风的僻静处坐着醒酒,原本喝得正欢的姚顺也跟着来了。 “姚大哥怎么不去喝酒了?” 姚顺也和她并肩坐下,听着远处间或传来的蛙鸣说,“你今日兴致不高,难不成是有些焦虑?我明日叫你嫂子来帮帮你,结婚时日转眼就到,你这厢还未准备妥帖,我看着都着急。” 穆桃浅好似在喃喃自语,“就算是成亲,也不过是一块红盖头,怕是连这府都不会出。” 姚顺啧啧两声,有些许责怪,“你这脑袋又胡思乱想了。我觉得嫁给济国公这等英才豪杰,一点儿都不委屈。就算是济国公已经有了明媒正娶的夫人,但还是有不少的商贾、县官想把女儿塞进府里。” 穆桃浅也只是黯然一笑,“我自然知道,但或许这些年行走江湖惯了,竟有些惧怕深宅大院里的生活。我怕的是做不成别人家的好媳妇,反而一时忍不了鸡毛蒜皮而又弄刀弄剑,惹得鸡犬不宁。” “别看你在江湖上飘了多年,心性一点儿都没有长进,芝麻大的事还得来回掂量。怕什么?就算是嫁了人,不开心就和兄弟们喝酒吃肉。我们就是你的娘家人,况且你素来不是让人随意拿捏的性子。你要是受委屈,大不了一走了之,让他闾邱辕上天入地的找!” - - - 题外话 - - - 求收藏 84.084另觅他主 姚顺说完却愣了一下,随即捂着嘴笑起来,“看来是真喝多了,竟然斗胆叫了济国公的名讳,这可是忤逆之罪。” 六扇门的弟兄一直喝到拂晓才跌跌撞撞的离开,穆桃浅亦是一夜未眠。桌上遗留下的昨日残迹还有空气中炽烈的酒味,不免令穆桃浅胸口发闷。她回了房,一躺下便睡了个天昏地暗。 等穆桃浅再醒来的时候,有些恍如隔世的错觉,因为窗外暮色四合依旧昏暗,酒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睁开眼睛,却被窗前趴着的阿照吓了一跳,猛然从床上坐起。 阿照见她醒了,却蹙了眉中,“小姐也不起来看看,外面都成了什么鬼样子。” 见他如此严肃,穆桃浅忍着头痛出了房门。可看到眼前的景象,她整个人也都惊呆了。红,耀眼的红,铺陈在闾邱府上的每个角落里。大红的灯笼一字排开,挂在房檐下。红绸挽成的花簇系在柱子上,庭院里摆满了一盆盆正在盛放的团花,姹紫嫣红的甚是好看。看来,即便她昨日顶撞了闾邱辕,但成亲这件事在闾邱辕心里有了定数,就如往常一样,她的所有事都由闾邱辕做了主。 “阿桃姑娘终于醒了,快吃些东西,也好让下人们收拾收拾屋子。”阿嬷笑嘻嘻地把穆桃浅推出屋外,带着几个小丫鬟挤了进来,还不忘说道,“姚大将军的夫人也在府上帮姑娘赶制嫁衣呢。一会儿去看看,那并蒂莲绣的可真好。” 穆桃浅好似一只被赶上架的鸭子,也不知自己该做什么。她问身后的阿照,“师兄来过了?” “来了,一早就来了。不过见小姐还睡着,嘱咐了几句便又走了,留下了好多下人,咱这院子本来就小,现在连身子都转不开了。” 阿照说话向来酸,穆桃浅听习惯了也不在意。她走在通红的长廊里,就连衣服也映出霞色,可她明明穿了件素色的衣裙。灯笼上的喜字跳入眼帘,穆桃浅盯着看了许久,脑中早已空白,没了意识。 “姑娘,姚夫人请您过去,说要您试一试喜服。” 穆桃浅这才发觉,就连府上的丫鬟也都换了艳丽的衣衫。所有的人都笼在喜庆的氛围里。穆桃浅去寻姚夫人,阿照在身后一直碎碎念。 “小姐到底是怎么想的?昨个还说不要嫁给他,今天却连喜字都贴上了。你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嫁了?要是想逃,咱得趁早,明个儿可就不好办了。” 穆桃浅长舒一口气,她瞅了阿照一眼,语下故作轻松,“昨个是昨个,今儿看到府上焕然一新,我忽然有了想嫁人的念头,女人有这样为自己上心的人,一辈子还有什么不满意?” 阿照哼了一声,虽然声音小,但穆桃浅还是听得一清二楚,她也哼了一声,说道,“你要是不喜欢我师兄,就另觅他主。” - - - 题外话 - - - 明日双更哦 85.085并蒂莲 “我才不会走。省的你被母夜叉欺负,又被你师兄欺负,到头来寻短见都没有收尸的。”阿照话音未落便听到随风而过的软剑发出的嘤嘤声,他慌忙抱着脑袋蹲在了地上。 穆桃浅也不是真的想伤他,不过是受不了他那张毒蛇嘴。 穆桃浅还没进门,便瞧见窗前挑针穿线的姚夫人。姚夫人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岁数比她还小一岁,模样俊俏,温婉可人。 “嫂嫂辛苦了,竟连累你做这些活。” 姚夫人只是腼腆地笑着,低声说道,“应该的,自家妹子嫁人,当然要尽心尽力。一会儿弟兄们也要过来帮忙,你只美美的做新嫁娘,其他的一概别操心。” 穆桃浅上手抚摸着嫁衣,缎面的料子上用金银线绣了几尾金鱼,衣领和袖缘缀了不大不小的珍珠,最好看的还是并蒂莲,银线勾了边,又用五彩丝做装点,栩栩如生。 “快来试试。”姚夫人向穆桃浅招招手。 绯红的嫁衣被姚夫人展开,腰身窈窕,秀丽华贵。 “济国公亲自交代,不管秀什么花样,一定别忘了绣上并蒂莲,说这是阿桃最喜欢的。” 姚夫人细声细语地说着,可温柔的话语却爬上了穆桃浅的心梢,原来,闾邱辕从没忘过她那些年随着玩笑说出的真心话。不管前一刻想法如何,这一时穆桃浅只想穿上一回。嫁衣好似量身定制的,不肥不瘦,恰到好处,姚夫人边替她整理衣襟边说,“时间太紧,我来不及亲自绣,只得到京师最好的绣庄走了一遭,幸好有方才完工的绣片,就赶忙买回来缝制,我见你跟我腰身差不多,便约莫着做了,好在没有偏差。” 穆桃浅走到铜镜前,她的模样映在镜子里,嫁衣掩盖了她惯有的肃清,连整个人都温柔起来。穆桃浅不禁摸了摸脸颊,原来她也可以如闺中小姐贤淑静雅,不管嫁给谁,穿了这身嫁衣内心都是欢喜的,穆桃浅不禁说道,“嫂嫂好手艺。” “是姑娘好福气。想我做的一手好女红,自己嫁做人妇却也无缘有一件嫁衣。那时家里穷,我爹娘十几两银子便把我卖了,做了姚家的媳妇。所幸夫君是个实诚人,否则这辈子也是掉进枯井里了。” 姚夫人慢慢地讲着属于自己的故事。穆桃浅听着,愈加觉得昨夜那般对待闾邱辕实属不应该。或许,自己就是喜欢扭捏,扭捏来扭捏去,还是想要个心安与踏实。没有给闾邱辕答复,不过是她怕麻烦,怕自己无法对付关水月,可仔细想想,这天底下的男人又有几个不会三妻四妾。就算是明媒正娶,日后免不了要面对这些问题。可纵情游荡江湖,又怎能比得上一人给予的温暖? 昨个宿醉的弟兄,晚些时候又都回到了府上。有的带来了内人,也有带来学步的婴孩。 - - - 题外话 - - - 下午还有一更哦 86.086不怀好意二更 府上从没有如此热闹过,就连过年也不及。 巡防归来的姚顺远远便看见穿了嫁衣的穆桃浅,不免啧啧两声,“我们阿桃打扮起来也是倾国倾城,我早就说过,女儿家还是温婉可人的好。” “姚大哥也学会说假话了,小姐飒爽英姿才是好看。”阿照倚靠着门,抓了一把要洒在床榻上的红枣花生边吃边说。 “好啊,改日你娶了飒爽英姿的媳妇,每日举着大刀追着你跑,那才真真有趣。” 阿照不爱听,转身出了门。也许这一院的人,也只有阿照说风凉话。 府上的人各有各的忙,穆桃浅觉得唯独自己是个闲人。姚顺忙着安排两日后需要的菜肴和酒水。虽然宾客不多,但一样不可怠慢。况且来赴宴的人全是旧相识,自然款待的食材也是极好的。因为姚顺之前办事不利,这一次他主动应下了喜宴的事,不仅是为了自己心里舒坦,更是为了将功补过。 “姑娘把嫁衣脱下吧,针脚有些粗,让我再好好补两针。” 穆桃浅羞涩的笑笑,方要准备脱衣,可原本出了门的阿照又急匆匆地跑了进来,险些和穆桃浅撞个满怀,“小姐,那个母夜叉来了。” 欢yu喜庆的气氛忽然间骤停,不只是阿照,连姚夫人也是一脸的恐惧。看来,关水月的名声不够好。穆桃浅的心里咯噔一下,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个时候来,并不是什么好事。 姚顺也是一脸的困惑,他自言自语道,“她来干什么?难不成有人报了信?” 方才还只是通报,此刻却听到打斗的声音,还有由远及近的哀嚎声。前院的家丁最先得到消息,也是最早遭殃的。伴随着嚎叫,家丁已被踢到了后院,早已三三两两滚做一团。穆桃浅听到,自然不会袖手旁观。穆桃浅一脚跨出门去,便见穿着铠甲的家兵站满了院子。 看穿着,这些家兵并不是济国公府上的,应是关家随嫁而来。他们不仅穿了铠甲,还带了兵器。关家兵很快控制了局面,不一时人群里让出条并不宽的道儿,穿了护甲的关水月从中走来。她高高束起长发,不戴任何首饰,星眸红唇,英气逼人。 姚顺上前一步,把穆桃浅和姚夫人挡在了身后。人虽然多,但四下里很静,红灯摇曳,把关水月照得忽明忽暗,但那张巴掌脸越发显得清丽了。 “姚将军,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好热闹。” 关水月笑声清朗,银铃般的悦耳。但在场的所有人都秉着气息。这一刻谁出头都是在劫难逃。姚顺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被架在那里,好不自在,他陪着笑脸问,“济国公可知夫人来了旧府?” 关水月一双水眸望着还未脱去嫁衣的穆桃浅,眉宇间的笑意藏着冰霜与寒意。 - - - 题外话 - - - 求个收藏,谢谢大家,么么哒 87.087不速之客 关水月笑着对姚顺说,“你不用拿他来压我,我不出入闾邱旧府,是因为这个地方寒酸下作,并不是因为惧怕谁。我哥哥进了京,此刻闾邱辕正与他喝酒呢。我自觉喝酒无趣,今夜又是京师有名的百花节,我便出来寻寻开心,远远便瞧见府里绯红,想必有什么喜事。果不其然,让我猜中了。” 听的人无不胆战心惊,京师哪里来的百花节,不过是关水月的托辞罢了。在场的人,眼神都瞟向了一身喜服的穆桃浅,今日之事,总要有个结果。恶语相向是小,刀刃相见也在所难免。 “夫人出来赏花还带着重兵,可是不大妥帖。这里是京师重地,比不得边塞。做事还是小心为妙,若是被别有用心的人知晓,怕是又要按上不大不小的罪名。”姚顺见了这等场面,心头早已捏了一把汗。 关水月仰头咯咯地笑着,她回道,“哪里来的重兵?这儿可都是本家,有谁会出去胡乱说?要是有此等吃里扒外的人,我定斩不饶,留着也是祸害。” 穆桃浅与关水月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若是斗转星移,这闾邱府换做孤烟大漠,关水月一身戎装的立于马上,倒是潇洒自在。可如今,却黑压压的欺在府里,战役从前庭到了后院,想一想便知关水月心里有多憋屈。可穆桃浅怎又能顾得上思谋旁人,如今满院的人,可没有一个可以顾及到她。关水月方才那番话也不是白说的,等着闾邱辕来救她,怕是难上加难,况且闾邱辕来了,又能如何?关水月今天护甲在身,就是要和她争出输赢,鱼死网破。 穆桃浅早已预料到的结局,在她还没入济国公府以前,便提前到来了。 “姚将军如此卖力,难不成是要讨小老婆?” 关水月胡乱开着玩笑,让姚顺的圆脸憋得通红。穆桃浅紧紧地握着拳头,发出咯咯的声响。她又羞又恼,却发不得力,往后,就算是嫁给闾邱辕,怕也常是如此吧。 “夫人莫要开玩笑,天色已晚,还是早些回去歇息,一会儿让济国公寻来,可就不大好了。”姚顺忍着羞辱,耐着性子劝解。 “有什么不好的,难不成休了我?”关水月仰着头,鞭子不知何时已经缠在手腕上。她冷冷哼出一声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今儿个都在做什么乱。” 关水月和穆桃浅之间夹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但又好像咫尺之间。她们并不陌生,也谈不上熟悉,可每每谈及,都是彼此心间上的一点凉意。 啪的一声惊响,关水月的软鞭已离了手,甩在廊柱上,溅出了火星子。早有胆小的妇人尖叫着,夹杂着婴孩惊吓的啼哭声。 “穆桃浅,不管是你还是闾邱辕,都是我关水月瞧不上的人。即便我不入你们的法眼,也是这大明朝天子亲封的诰命夫人。你们早就暗度陈仓,却要装出一副高风亮节,真是为我不耻,说得再难听点儿,就是既想当婊子还想立牌坊。” - - - 题外话 - - - 明日两更哦 88.088背水一战 话音未落,关水月一挥手,长鞭又打落了摇曳的红灯笼,灯笼坠地,火舌子把灯上的喜字舔舐的一干二净,终染成一团火,留下的只有灰迹。 穆桃浅看着关水月一鞭一鞭的落下,喜庆一点点落得残败,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阿照扯了扯她的衣襟,小声地说道,“小姐,是应战还是逃,总要拿个主意,总不能就这样站着被羞辱吧?” 姚顺听闻,只是一脸的凝重地说道,“阿桃,能忍才能成事,有我在,她不会伤到你的。”姚顺掉转头去,望着高高在上的关水月,“夫人,今日之事,原本是济国公的家务事,我等不该参与。但在下既然受托于济国公,此事必要过问。这院子里上上下下几十口人,都不及夫人的尊贵。夫人即便受了再大的委屈,最好的法子是去找济国公讨要公道,何必要为难无辜的人。” 关水月虚眸瞧着姚顺,也收回了唇边的那抹冷笑。 “我与他讨公道那是后话,但今日我先收了这宅子再说。”关水月的眸光忽然转向穆桃浅,“穆桃浅,你也别嫌我关水月不给你留面子,当初请你入府你不依,如今想反悔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关水月的长鞭绕过姚顺,直直地向穆桃浅飞来。可穆桃浅就像个木头人般无动于衷,姚顺推了一把她,鞭子才没落在头上,可却毁了穆桃浅的喜服,柔软的绸缎怎能经受起如此蛮力,细微的刺啦声中,那朵双生的并蒂莲硬生生被连根斩断,而红彤彤的喜服也被毁了。 “阿照,拉你家小姐赶快离开!”姚顺见关水月这么狠,知道事情不妙,整个人也警觉了起来。 阿照听闻赶忙拉起穆桃浅的手,可穆桃浅犹如一尊雕像,一动不动。 “小姐,我们跑吧。这个婆娘看来是疯了!” 阿照急的直跺脚,但穆桃浅却只轻声回道,“能往哪儿逃?我看……还是算了。” 原本喜庆之地一下子变成了地狱,关家兵用长矛挑断沿廊的红绸踩在脚下,花盆被四散拥挤的人群挤得稀碎,明艳艳的花簇早已折成两段。穆桃浅好像在看一场闹剧,一场与她无关的闹剧。她远远地瞧见阿嬷从房中出来,一脸的惊恐,她的背有些驼,走起路来也不够利索。阿嬷分不清状况,口中不停的呢喃着什么。惊慌中奔跑的人把阿嬷撞倒在地。阿嬷哆哆嗦嗦地想要站起来,可布满皱纹的双手却被抄家的关家兵踩在脚下。 穆桃浅皱皱眉,心上有些许烦闷。她朝前走了几步,却被姚顺拦了下来,“你干什么去?老老实实呆着,等济国公来。” 穆桃浅却狠狠地推开姚顺挡在面前的臂膀,“我等不到他来!”她抽出软剑,细长灵巧的剑身在人群中游走,身侧的关家兵便三三两两地躺在了地上。 - - - 题外话 - - - 下午还有一更哦 89.098痛痛快快打一场二更 她三步并做两步来到阿嬷身边,等扶起阿嬷,才发现一双手早已被踩得血肉模糊。 穆桃浅原本冷漠的心绪腾地被点燃,连眸中都闪着怒火。她推了把阿嬷,原本就站不稳的阿嬷又一次倒在了地上,阿嬷不由缩了缩脖子,好险,若不是穆桃浅,那巨蟒般扑来的长鞭便抽在了脸颊上。 “阿照!”穆桃浅高喊一声。 阿照听唤,伶俐地跑过来,迅速地把阿嬷转移到了稍稍安全的地方。 关水月的鞭子又腾空而起,可还未完全离地,便听到一声清脆的巨响。她手上运好的力道须臾被减了四五分,关水月慌忙抽回长鞭,这才发觉,长鞭从头上被截去三四寸。再抬眼望去,那半截鞭子躺在穆桃浅的脚下,疲软得向条死虫子。 姚顺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横在穆桃浅的面前,他训斥道,“你不想进闾邱家的门了?!你自是矮她三分,姿态放低些才能安身立命!” 穆桃浅的委屈随姚顺的这句话一股脑跑了出来,不知为何,竟然眼中噙着泪,她咬了咬牙才把泪都憋了回去,“如此这般,嫁了还不如痛痛快快打一场!”说话间,穆桃浅的软剑却直挑姚顺要害。姚顺又气又恼,却也只能闪到离她几米开外的地方躲避。轰隆一声,软剑劈到柱子上,柱子摇晃了几下横在了姚顺的胸口上,姚顺双手顶着柱子,无法脱身。 “姚大哥,恩怨是我和她的,你不要再为难。我管它明日如何,今日这口气不吐不快!” 姚顺只得重重地叹了口气,他早就遣人向闾邱辕禀报,怎奈却无半点儿消息传来。 剑稍支在地上,清风中发出嘤嘤之声,穆桃浅与关水月之间,除了回旋而起的风,早已空无一人。穆桃浅攥了攥拳头,才让因愤怒而颤抖的声音变得平顺。 “原本觉得你是巾帼英雄,性格直率,就算有些骄恃,也有坦荡荡的胸怀。如今见你因为私欲而殃及无辜,眼中反而无半点怜悯与愧色。想我穆桃浅也是高看了你。” 关水月忽的蹙眉,眼神有些闪烁,但须臾又不愿服输地望着不远处的穆桃浅,“你本就是心机颇深的妇人,又有何颜面指责我的所作所为。为了嫁入高门不择手段,你在我关水月的眼里早已贱如蝼蚁尘埃!” 穆桃浅冷冷笑着,“罢了罢了,我和你有什么好讲道理的。你不过是想和我大干一场,我如你所愿便是!”她决然地扯下身上的喜服丢在了地上,说道,“这闾邱家的门不进也罢!” 穆桃浅腾空而起,关家兵早已组成人盾挡在了关水月的面前。关水月也是性子火爆,她命令道,“都给我让开!我才不要让她小瞧我一丝一毫。” 关家兵瞬间四散开,人墙消失,穆桃浅在离关水月三丈开外的地方站定。 - - - 题外话 - - - 求收藏,亲爱的大家 90.090错上加错 一个铠甲铮铮,一个侠骨逸然。不远处的姚顺早已心急如焚,虽说关水月骁勇善战,单凭武艺上来说,她并不是穆桃浅的对手,断木压在姚顺的胸口,他强忍着剧痛呼喊,“穆桃浅,你敢胡来试试?!若是伤到夫人,明日便大祸临头。” 关水月听闻,却扔掉长鞭,抢过关家兵的红缨枪说道,“姚顺你闭嘴,话里话外贬低我,到底是谁伤了谁,现在还说不准呢!” 姚顺除了叹气却什么都做不了,穆桃浅和关水月早已打了几个回合,关水月拼尽全力,穆桃浅也招招毙命。姚顺瞧着远处看热闹的阿照,狠得牙根痒痒,他不免骂了一句,“死小子,还不快来帮我!” “我家小姐不让姚大哥掺和,关家母夜叉也不让。你省省力气吧,小姐再放几个大招便解决了夜叉。” 关水月从不用红缨枪,可怎奈长鞭已毁,如今被逼到阵前,除了迎战也别无他法。况且,她对穆桃浅的怨气里夹杂着对闾邱辕的愤恨,就算手里拿的是木枝,也不会退缩。 红缨枪扫过之处,全部齐齐被斩断。就连照明的火把也不能幸免,斩断的火把坠入草丛,瞬间被点燃,浓烟四起。原本看热闹的人群又一次喧闹起来,人们高喊着着火了,可穆桃浅和关水月依然没有收手的打算。 待关水月的怒气随红缨枪发泄出来,力量也渐渐削弱。穆桃浅知道,关水月撑不过十个回合。红缨枪再一次袭面而来,穆桃浅轻轻一闪,软剑劈下,红缨枪也和长鞭一样的命运,折成两段。关水月向后退了几步,早已恼羞成怒。她推开扶着自己的关家兵,傲然地站在那里。 穆桃浅的眸中布满血丝,她早已红了眼,软剑在手,却未想过就此结束。她往剑身运了内力,微步向关水月而去。这些日子,穆桃浅早已受够,今天总要给关水月点儿教训才是。她的剑一向寒凉,就算对方穿着护甲,也能令沸热的鲜血凝结成霜。 噗的一声,剑身便刺入胸膛。须臾间,汩汩的鲜血涌出。穆桃浅并没有快意,反而目瞪口呆,脑中嗡嗡,一片空白。她没有刺到关水月,软剑留在了姚顺的胸膛,他不知何时跑来挡下了剑。 她倏地松开手,软剑却直挺挺地立在姚顺的身上。原本愤火燃烧而起的热瞬间冷却,穆桃浅脑中轰轰隆隆,“姚……姚大哥。” 熊熊的火光中,姚顺的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他拼着力气说道,“阿桃,莫要错上加错了。” “相公!”姚夫人见自家人受了伤,早已哭成泪人扑了过来。 关水月瞧着血流如注的姚顺,整个人也木然没了精气神。直到关家兵来报,关水月才回过神来。她回转身张望,却看到早已在她身后的闾邱辕。闾邱辕的脸在火光中冷峻如冰,随之而来的还有关雄。 91.091三六九等 关雄望着一身戎装的关水月,一脸的诧异,他无奈地问,“妹妹穿成如此做什么?这里可是京师啊!若是被禁宫里的人知晓,定给个谋逆的罪责!” 关水月早已红了眼眶,她泪眼婆娑的说,“不这样又能如何,难道眼睁睁地看着闾邱辕为穆氏谋求诰命夫人的敕封吗?要不然我随哥哥回边塞去,这诰命夫人也不做了!京师人情淡薄,还不如在军营潇洒快活。” 关水月话音未落,脸上便挨了一巴掌,她咬紧牙关瞧着打她的关雄,却说不上一句话。 “你死也得死在济国公府,我关家丢不起这个人。”关雄一身酒气,怕是没等过夜,这酒已经醒了。 关水月的泪水落下,眼前时时刻刻替她着想的哥哥不见了踪影。她满肚子的哀怨和委屈,关水月转身小跑着离开了旧府,竖起的长发在空中舞动,背身说不出的苦楚。 闾邱辕一直看着关水月消失,才回转身拍拍关雄肩头,面无表情地说,“先救火要紧。” 熊熊的火光终于消散,被烧焦的灌木还冒着青烟,火势在半个时辰才得以控制。但旧府已变成一片废墟。这里哪还有原来的模样。 穆桃浅整个人都懵懵的,熊熊火光,浓烟阵阵,人们慌乱地救着火,而她还伤错了人。姚顺被抬到了干净的屋子里,穆桃浅从身上掏出一个小药瓶,边往姚顺的伤口上撒药粉边颤抖地说,“早跟你说了不要管,却偏偏不听,你伤成这样……让我该怎么办。” 姚顺忍着痛说,“阿桃,有些话你别不爱听,人生来就三六九等,既然拼不过,但若能过安生的日子,受点儿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穆桃浅手上一滞,心头便涌上了酸涩。她帮姚顺包扎好便出了房门。外面还能闻到烟火味,她纵身跃上屋脊,坐在房顶上俯瞰,旧府怕是要重新修缮了吧。她十指插入发中,胡乱地揪扯着发丝,头痛症才能缓解些。又是一夜未眠,再加上前一夜的宿醉,整个人都像是套了枷锁。 闾邱辕没有和她说上一句话,怕是如今也心力交瘁了吧? 晃神的穆桃浅面前递过来一块湿帕子,阿照不知何时竟然也爬上房。他说,“小姐擦擦脸。” 穆桃浅没有接帕子,只是望着房下的废墟说,“你一定很开心,闹了这么一场,我是想嫁也嫁不成了。” 阿照摇摇头,“开心倒是谈不上,倒是松了一口气。母夜叉不聪明,但有靠山。可小姐有什么?” 穆桃浅默然,阿照说的没错,她又有什么呢?她什么都没有,不过孑然一身。 出了此档事,旧府是住不了了。济国公府上的管家暂时接管了这边,原本闾邱辕安排了客栈让穆桃浅去暂住,但穆桃浅不愿意,便随姚顺一起回了家。 - - - 题外话 - - - 亲爱的大家,对于上架这个问题,小溪和编辑也探讨过了,最迟在一月初就上架了,年底了本职工作太忙,为了上架后不断更,给大家好的阅读体验,小溪最近也在努力攒文。感谢大家一直不离不弃。到时候上架,我会组织一些小活动,欢迎大家参加。 92.092心慈手软 穆桃浅对姚顺充满了歉意,所幸姚夫人是个识大体的人,并未因此而怪罪她。可正因为此,穆桃浅心上更加过意不去了。 穆桃浅昏昏沉沉,倚靠着院子里的大树呆呆地坐着。从日上三竿到暮色霭霭,直到掌了灯,竟然等来了闾邱辕。闾邱辕一脸的疲惫之色,昨夜到今日,怕是都没有歇息一刻。闾邱辕领了大夫径直进了姚顺的卧房,过了好一阵子才一个人出来。 穆桃浅瞧了闾邱辕一眼便又回转头去,默默问了一句,“姚大哥伤势如何?” “姚顺受的是轻伤,你自己用了几分力,又怎会不知?” 穆桃浅抿了抿唇,面上不太好看,她就是没什么心机,多半被闾邱辕看得透透彻彻。闾邱辕又向她走近了几步,继续说道,“你向来冷刀冷剑,这一次竟然留了七分力度,我就知道你心慈手软,不愿真正伤她。” 穆桃浅只无奈地笑笑,“她生于名门望族,我又胆小怕事,自然不敢来真的。” 却见闾邱辕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朝身后的小丫鬟一挥手,便跟上来好几个奴婢,“把这衣裙换上,梳洗打扮一下,随我走。” 闾邱辕语下仓促,穆桃浅却回不过神,她不禁问道,“今日是九千岁寿辰,师兄不是要进宫吗?” “你和我一起去。” 闾邱辕瞧她整个人都懵懵的,也没有过多解释。他随身带了梳洗丫鬟,便命人速速把穆桃浅打扮起来。直到穆桃浅坐在马车里,依然回不过味儿。她低头看着身上的衣裙,与往日的大不相同。用料讲究也更为华贵。马车上的二人各怀心思,却都面色凝重,即便两个人想说说话,也不知从何谈起。 过了许久,闾邱辕才说道,“阿桃,你知道为何关水月会如此对你?” 闾邱辕问话间,炙热的手掌便已覆在了穆桃浅冰凉的手背上。穆桃浅的身子随着马车轻轻摇晃着,与前晚相比,现在的心境已平静许多。 “一个女人,想要守住自己的领地,她有杀我的心也不为过。” 闾邱辕唇齿间哼出一丝笑意,“连你都知道,她生于富贵名门,就算关家向来不纳妾设外室,但总归是见过别家后院如何。” “那……又是因为什么?”穆桃浅试问。 “因为我要你与她平起平坐,触了她的底线。” 穆桃浅微微蜷缩了下手指,想要抽离闾邱辕的掌心,谁知却被死死地攥着动弹不得。 “如今圣上要亲自为九千岁做寿,甚是难得。我要在今夜去求诰命夫人的敕封,这么重要的时刻,阿桃怎能不在?” 穆桃浅好似漏了心跳,许久喘不过气来,“师兄,你怎么也做起鲁莽的事了?” 闾邱辕目光笃定,“我向来谨小慎微,但只想任性这一回。我想把你留下,不让你受委屈,仅此而已。” “可怎能有俩个诰命夫人?” 93.093孤军奋战 “阿桃,你什么都别说,我认定的事就一定要做。你随我来了,便是上了贼船,你想逃我也不依。” 穆桃浅的手心早已出了一层细汗,今夜的事她始料未及。马车外面早已华灯初上,车里却有些昏暗,吱吱呀呀的车辙声里,掩盖了穆桃浅的不安与忐忑。明亮的火光从车窗的缝隙照进来,忽明忽暗的,在这微弱的光华中,穆桃浅望着身侧的闾邱辕,他竖着发冠,脸上的棱角愈加分明。她就这样默默的看了许久,却见闾邱辕回转头也望着她,唇边勾勒出一抹好看的笑。 穆桃浅收回眸光,她脑子里很乱。如果,今日的事闾邱辕做成了,明日的济国公府又会如何呢? 寻思间,马车骤停。怕是路前遇到了什么事。车夫撩起车帘一角,哆哆嗦嗦地说,“老爷,是关将军。” 闾邱辕没回应,只是静静地坐着。关雄可没有好定力,三步并作两步便上了马车,随手一拽,车帘便被扯掉了。关雄面目狰狞,穆桃浅不免打了个哆嗦。 “阿月说得可当真?”关雄问得急切,一双眼紧紧地盯着闾邱辕。 “舅爷指的是什么?” 关雄听闻,脸上早已爆出青筋,他揪扯着闾邱辕的衣缘说道,“今夜你是要向圣上去求诰命的敕封吧?!” 闾邱辕抿着唇笑笑,“你信吗?” 关雄贴近闾邱辕的脸颊,他咬着牙说,“我杀过的人比你吃过的米都多,若是阿月成为大明的笑柄,我马上就提了你的人头。” 狭窄的空间里,气氛剑拔弩张,穆桃浅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是低眉安静地坐着。闾邱辕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即便被关雄如此对待,依然平和地回答,“这里是入宫必经之路,关将军最好低调些,就算想杀我,也要挑个月黑风高的日子。今日可是九千岁的吉日,你若现在动手,怕是关家会彻底从大明消失掉吧。” 关雄皱眉,面上的狰狞之色久未散去,怎奈路上时常有通过的车辇,关雄不甘心地松开了手,他跳下马车说道,“你好自为之,若是阿月的话应验了,我关雄方才说的话一定会做到。” 直到关雄坐上马车离去,穆桃浅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整个人虚脱了一般,她缓缓说道,“师兄,我身子不大舒服,不宜进宫,我还是回去歇息吧。” 可闾邱辕的手掌扣在穆桃浅的肩头,“你想独留我孤军奋战吗?既然已经和关氏兄妹撕破了脸,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见穆桃浅不言语,闾邱辕的语气又温和了些,“阿桃,你别怕,就算天塌下来,我也会扛着。” 穆桃浅知道,今夜的自己是真的没办法逃走了。闾邱辕的坚毅里从没有妥协。 马车继续前行,车帘被损坏,穆桃浅坐在车里反而看见了今夜的月光,一轮弯月,几缕青云,倒是安宁的自在。身侧不时跃过达官显贵的车辇,闾邱辕需要时不时就停下来寒暄。宫门越来越近,那不安的躁动也越来越近了。 94.094马思春 马车终于停在了宫门口,可还未等下车,便听到“砰”的一声巨响,马受了惊竟扬蹄嘶鸣起来,车夫努力地鞭笞也毫无办法。闾邱辕只得在马脖处劈下一掌,才令躁动的牲畜安静下来。 “去看看怎么回事?” 得了令的车夫慌忙跳下车去查看,竟然是后面的马车撞了上来。车夫回话间,相撞的车辇已经与他们并驾齐驱了。 对面的车窗探出个脑袋,迷迷糊糊的,竟然是魏卿迟。 “呦,大水冲了龙王庙,真是抱歉,真是抱歉,这马思春呢,瞧见你家那匹是母马便往上撞,这不,我的脑袋也磕了一个大包。“魏卿迟戳了戳自己的额头,还时不时地咧着嘴,“济国公可好?没有受伤吧?” 魏卿迟装的如此热忱,闾邱辕有些不习惯,但还是回道,“不碍事。” 魏卿迟跳下了马车,“方才我还在想,皇城如此大,从宫门进去就要一直步行,实在是无趣,还好遇见济国公了,咱们这一路上可以谈谈人生,聊聊世外,真真有趣啊。” 今日遇上了魏卿迟,穆桃浅思忖着是躲不过了,便也下了马车。果不其然,魏卿迟见着她,不免啧啧两声,“济国公真是好信誉,今日便把穆桃浅送来了。我还想着,你会不会再多磨蹭一两日,然后想个什么馊主意然后就耍了赖。” 见穆桃浅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魏卿迟越发的开心了,他上前拉着闾邱辕的衣袖,“咱们快走吧,一会儿阿桃直接上我的马车回魏宅去,烧火丫头的行头都给你备好了,还不快快走马上任。” 闾邱辕即便有十二分的不乐意,但还是任由魏卿迟拉扯着,只是不说话,变成了闷葫芦。 “你那只玉如意看管好了?别送给我爹爹的时候又变成了小王八,那可就有意思了。” “其实你送小王八真的要比玉如意好,那小物件多么活泼可爱。” “我准备送小王八……你干嘛那样的眼神?不信?送什么不都一样,到头来都碾成一把灰了,你懂得。” 穆桃浅默默地跟在后面,她还是第一次走进紫禁城,皇城之外是万千的世界,而皇城之内却又别有洞天。这里十步一岗,随处可见巡防的锦衣卫。肃杀之气蔓延开,连身上的汗毛都立着。这样日渐炎热的天气,她竟然感觉到丝丝寒意。 方才还聒噪的魏卿迟忽然间住了嘴,穆桃浅回过神,跃过闾邱辕和魏卿迟的肩头,便瞧见了盛装的关水月,关水月一身御赐的诰命官服,飘飘然站在不远处的长阶上。方才在马车上,闾邱辕说过,关水月不会出现,看来,今夜实在是不好过。穆桃浅真想翻墙遁去,可皇宫就是如来佛的手掌,她再有能耐也翻不出去。 闾邱辕和魏卿迟说了一句“失陪”,便向关水月走去,这厢却剩下了穆桃浅和魏卿迟。魏卿迟故意放慢了些脚步,以便和穆桃浅一起走。可穆桃浅并不想和他并肩而行,她走得稍快了些,魏卿迟也紧紧跟着。 - - - 题外话 - - - 明日两更 95.095寂静宫墙 “我今儿一早便听说闾邱旧府着了一夜的大火,原以为你被烧死了,现在看你好好的,竟然有些恍惚。” 穆桃浅的思绪从关水月的身上拉了回来,“你听谁说的?消息倒是灵通。” “这还用听说?我站在魏宅的阁楼上便能看见闾邱府上的熊熊火光。刚开始我以为是焰火,还拉着黄伯看了好一阵子。早上了才知道竟然是你住的地方着了火。” 见穆桃浅眸光中有些许黯淡,魏卿迟试探地问,“难不成是关水月放的火?为的就是烧死你这个小老婆。好扬她诰命夫人的威风?……啧啧,又让我说对了?你就是烧火丫头的命,干嘛非要削尖脑袋当别人的小妾。” 穆桃浅倏地回转头,魏卿迟慌乱间闭了嘴,她只说了句,“你还想挨打?” 魏卿迟嘿嘿笑着,“这儿可是皇宫,你怎敢造次。” 穆桃浅深吸一口气,可胸口上的大石依然挪不开,她问道,“如果我昨天真的烧死了,你一定很开心吧。” “我干嘛要盼着你死?你死了我魏宅就缺个烧火丫头,我的人生会异常乏味。” 穆桃浅不再说话,她放慢些脚步,方才走得过快,她竟然有些喘不上气了。 “阿桃,我想认认真真地问你一句。”魏卿迟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你就这么想嫁给闾邱辕?即便知道将来的生活充满艰险?” 穆桃浅只摇摇头,“我不知道,不想回答。” “你的神色早已出卖了自己,你惧怕、你恐惧,你讨厌现在的自己。” 魏卿迟步步紧逼,穆桃浅的头又痛了起来。她忍着火气辩驳道,“魏老爷何必假慈悲,我过得一日不如一日,你心上岂不是更舒坦?” “那可不一定。”魏卿迟拍拍穆桃浅的肩头,“说不准,我是最希望你好的那一个。” 穆桃浅打落了魏卿迟放在她肩头的手,魏卿迟只是耸耸肩,继续开解道,“别说这些糟心的事了。你可是第一次进宫,今儿晚上有好多有趣的玩意儿呢。你一会儿呀就挨着我坐,省得被关水月欺负。” 魏卿迟远远便瞧见了信王朱由检,便撇下她去寻老朋友了。一个当朝大太监的寿辰,不仅宴请文武百官,就连皇室宗亲也都在其列。穆桃浅今日才知九千岁的称号果然名不虚传,九千岁,只比皇帝少一千岁,在这大明朝,才是真正的一人之上万人之下。 穆桃浅独自一人不知该向何方而去,和魏卿迟说话的工夫,闾邱辕和关水月便都不见了。她四处张望,瞧着远处的魏卿迟朝她挥着手。穆桃浅走上石阶,方要拐过转角,却被眼前的人拦了下来。只碰过几次面,穆桃浅便已熟悉了她的气息,远远的穆桃浅就感觉到了,只是沉着气而已,是关水月没错。这寂静的宫墙一隅,只剩下她们二人。 昨夜的一场闹剧,终于令她们撕破了最后的顾忌。 - - - 题外话 - - - 下午还有一更 96.096相敬如宾二更 关水月笑了笑,唇齿间的笑意显得那般轻薄,“昨个儿还扔了喜服,一副要与闾邱氏决裂的模样,今夜又乖乖上了马车,你倒是能屈能伸。” 穆桃浅无法辩驳,不论是不是自愿,她出现在紫禁城里,就足以让关水月嘲笑与看不上。她想要逃脱,但怎奈关水月并不是好对付的人。 关水月的手臂横在那里,穆桃浅与她四目相对,才见关水月双眼中的凄然,关水月的骄傲经过一夜的折磨,有些消失殆尽,她的眼神中也满是疲惫之色。 “在闾邱辕眼里,你是可以共度风雨的人,而我不过是他封爵路上的附属品。” 穆桃浅听得心惊肉跳,在这森严密布的皇宫,关水月说得这么直白,这性子也不知是福是祸。她刻意撇过头去,装作不在听。 关水月继续说道,“虽然心里和明镜一样,但我还是要保住这诰命夫人的头衔,并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和关家的颜面有关。我知道,你来了就不会轻易离开。若是闾邱辕得逞了,那么今日我必要鱼死网破。” 穆桃浅望着关水月越走越远的背身,有些错愕。她听不明白关水月到底想说什么?话里透着几分决然。远远地穆桃浅便听见闾邱辕在唤她的名字,待闾邱辕走进了,才见他额上覆了一层细小的汗珠。 “我只和她说了一两句,再去寻你便不见了。我看她方才走远,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 穆桃浅说了句“没有。” 闾邱辕“哦”了一声,放心了些。顷刻唇边现出一个抚慰的笑意,“时候不早了,我们也快些吧。” 穆桃浅和闾邱辕并肩走着,中间隔着一臂的距离。偌大的皇宫里,却只闻重叠而起的脚步声。宫灯的掩映下,他们的影子长长的欹在一起。 “阿桃,一会儿你就坐在我身后,什么都不用管,更不要有顾虑。” 以往,闾邱辕低沉的声音会令穆桃浅无比心安,可如今却让她焦灼难耐。 “如若夫人不来,是不是今夜……我便坐在你的身侧,而不是身后了?” 闾邱辕停下了脚步,温柔的宽慰着,“能看得见的位置永远是给旁人看的,而心里的位置却是自己的。阿桃永远在我的心尖上。” “可是师兄,那夫人在你心里……又算是什么?” 闾邱辕原本平静的面容显出些不悦,“怎么又说起她来了。” “她是大明的巾帼英雄,更是一个女人。你如今这么做了,不管成不成,往后都不会再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了。” 闾邱辕冷笑两声,“你又何时见过我们相敬如宾?” 穆桃浅沉默不语,闾邱辕却只叹着气说道,“你管她做什么,自己方还身陷囫囵,如今却又好起心来?这可不是你的性格。” 穆桃浅不由攥了攥拳头,才发觉手心早已汗津津。她开玩笑似的回答,“师兄不再多思忖思忖么?若是往后又想多娶几个姑娘进门,难不成个个去要诰命的敕封?我可听说,州府里达官显贵的眼中,师兄是一等一的好夫婿,往后的济国公府岂不太过热闹?” 闾邱辕眉间蹙起,穆桃浅知道他不爱听,但还是说了。 - - - 题外话 - - - 求收藏求收藏 97.097太和殿外 “阿桃,只因这个女人是你,我才愿意大费周章,甚至跨越纲常。” 曾经,只消闾邱辕一句话,穆桃浅便得了定心丸,万般忐忑都讲化作风平浪静。可今天不一样,不管说什么,穆桃浅的心就是潜不下来。 “连我都知道关家在大明的地位,圣上又怎能让关家就此丢了脸面。只怕到头来,师兄讨了没趣,还与关氏兄妹就此成了冤家。” “我又怎会不知这些?关雄吃了不少败仗,如今朝廷对他颇有微词,若是错过这个时机,等到关雄凯旋之后,我怕是有这个心也不敢去做了。” 闾邱辕说得如此平静,可穆桃浅的后背却惊出一身汗,只为了给她一个名分,闾邱辕动了不少心思。 思忖间,闾邱辕攥了攥穆桃浅的手,说道,“阿桃,有些事我说得不够明白,不过是怕你多虑,待今夜之后,你会发现日子依旧安然平稳。” “会吗?” 闾邱辕弹了弾穆桃浅的脑门,“当然。” 穆桃浅望着远处高耸的屋脊楼台,明明火光之下,整个紫禁城陷入静谧之中,或许,她这辈子习惯了没主见,就像小时候,除了跟着闾邱辕,她不知道还能有什么选择。 穆桃浅和闾邱辕赶到太和殿外时,那里已经聚集了众多的文武官员,大伙三三两两的寒暄着。闾邱辕是魏忠贤力荐,当今圣上亲封的新贵,一时间,身边呼啦啦围上一群人。穆桃浅往后撤了撤,站在了离闾邱辕不远的地方。看着众星捧月般的闾邱辕,穆桃浅还是总会想起他们刚到京师的场景,她忽然有了一个念头,如果圣上没有溺水,如今的他们会不会还和从前一样?闾邱辕不会被赐婚,而她也安安稳稳地回到了京师。 可她也只是想想罢了,此时的他们站在太和殿外的长阶上,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样。穆桃浅说不出是好还是坏。闾邱辕费了些工夫才脱身,朝她点点头说道,“我们进去吧。” 筵席一直绵延至太和殿的门口,穆桃浅远远便看见正襟危坐的关水月,关水月早已入了席,也不和身旁的女眷言语,这京师的氛围怕是也不太习惯了。 闾邱辕挨着关水月坐下,好似两个陌生人。穆桃浅也在闾邱辕的身后坐了下来。丝竹之乐中,席间穿梭着端着食盒和酒樽的宫女。文官、武官分坐在太和殿两侧,对面的关雄正恶狠狠的看着闾邱辕,而闾邱辕好似没看到,只是喝了一口酒。 发呆的穆桃浅忽然被什么东西击中,低头去看,竟然是一颗枣核。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又一颗砸在了脑门上。她微微侧眸,便瞧见了不远处讪讪笑着的魏卿迟。 魏卿迟没有官阶,正席上并没有他的位置。他和魏忠贤的义子义孙们厮混在一起,窃窃私语,不时笑着。这太和殿上也就只有魏卿迟一人没有正形。 98.098暗怀心思 说到底,魏卿迟不过是个屈膝在魏忠贤脚下的人。能够获得义子义孙中最多的宠爱,定有他的过人之处,而这一切,全源于已过世的魏老夫人向氏。 向氏并非老态龙钟,未满四十,风韵犹存的年纪,魏忠贤本是太监,但仗着权大势广,竟然在各地都有家室。向氏是魏忠贤未发迹时,赌钱赢回来的,因为长得漂亮,放在家里当摆设。虽然彼时魏忠贤未发迹,但已树敌。那年魏忠贤带着一众家眷回乡祭祖,路上便被仇家追杀了。妻妾四散,也只有向氏留下来为魏忠贤打掩护,魏忠贤才得以脱身。 脱身的魏忠贤以为向氏死了,还在郊外建了个衣冠冢,没想到一年之后,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背着个双腿残缺的妇人找上了门。那向氏自然是魏忠贤眼中的忠义女子,虽然已残疾,但恩宠犹在。自是赏赐颇多,也是多年来众女眷中地位最高的女人。 这一年的时间,向氏靠着小乞丐而活,渐渐产生依赖有了感情,便收做义子,由魏忠贤赐名魏卿迟。向氏每每和魏忠贤谈及过往,声泪俱下不忘提及魏卿迟的孝顺。再加上魏卿迟人机灵嘴又甜,自然深受魏忠贤的喜欢。 原先他们都住在京师,但向氏腿疾严重,卢城盛产能治腿疾的草药,外加气候宜人。魏忠贤便赏赐了良宅银两,向氏母子远离了帝都。因魏氏的宗祠在卢城,每次魏忠贤回来,看到宗祠打理得井井有条,也对魏卿迟十分赏识,渐渐魏忠贤让魏卿迟去办些见不得人的事,时间一久,魏卿迟便混的如鱼得水了。 就算是魏氏的义子义孙身居要职,在东厂西厂或是锦衣卫中各显神通,但有些秘密的事,魏忠贤只肯放心让魏卿迟去做。 穆桃浅原先早已习惯魏卿迟的纨绔,可离开的久了,便渐渐反感了。可当时的自己,也是站在魏卿迟的身边,成为他左膀右臂的人。 四周乐声骤停,忽然变得无比静谧,穆桃浅的思绪慢慢被拉了回来,传闻中大明的圣上驾到,肃穆中,穆桃浅的心往下沉了沉,也随着众人行着跪拜大礼。 “众位爱卿平身。”这声音气若游丝,没有力气。 穆桃浅起身,却未见到圣上的龙颜,圣上的面前隔着帘子,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楚。但看样子,圣上确实病得不清。而魏忠贤则坐在上宾的位子上。距离穆桃浅上一次见到魏忠贤,有一年多的光景。这位九千岁愈发的红光满面。 “朕染疾多日,幸魏爱卿替朕分忧,今日特在太和殿设宴,借魏爱卿的寿辰,来犒劳各位对大明社稷的呕心沥血。” 众臣又跪在了殿下,高呼着万岁。礼乐声又起,舞姬跳着欢庆的舞蹈。朝堂之上的众人齐齐举杯,琼浆金樽,一饮而尽。各自微笑欢yu的面庞上,却又暗怀心思。 99.099单纯的公子哥儿 今日无疑魏氏是最风光的,魏忠贤得到了圣上大大的嘉奖,银两良田不在话下。爵位也位列三公,连带着魏氏的近亲也都封官有赏。果真是一人得到,鸡犬升天。 圣上身体虚弱,只坐了片刻,便离开了筵席。瞧着圣驾越走越远,穆桃浅竟然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圣上提前离开,他们之间的那场暗战怕是也消失了吧。筵席随着圣上的离去,变得轻松起来,原本哑然无声的众位渐渐觥筹交错高声说笑着,不一时便有醉酒的划起拳来。 坐在高台上的魏忠贤满面笑意,今日得了圣上的赏赐和嘉奖,甚是欣喜。太和殿里弥漫着浓浓的酒香之气。穆桃浅暗自离席,太和殿外也是灯火通明,火光太亮,连天上的星辰也看得不大清楚。 “怎么出来了?” 穆桃浅回转头,却见魏卿迟跟了出来,她又往灯火昏暗处躲了躲,“不出来等着和你回魏宅?” 魏卿迟啧啧两声,“一说起这个事儿我就很开心,但我瞧着你倒是一脸的厌恶。” 穆桃浅不想跟他打嘴仗,况且没有一次赢过他,她冷言道,“我要先行出宫了,你自己玩吧。” 魏卿迟又往她身边凑了凑,有些许神秘地放低了声音,“你现在走了岂不可惜,我听说一会儿这太和殿要出一件大事。”见穆桃浅狐疑的表情,魏卿迟却开心地笑了笑,用手拢在她耳边说道,“闾邱辕不是要替你求诰命夫人的敕封吗?” 穆桃浅脑中忽然一片空白,耳边嘤嘤地响着,她警觉地斥责着,“莫要胡说八道。” 魏卿迟却扇着扇子,“哎”了一声,“你说你是想当这诰命夫人,还是想当魏宅里的烧火丫头?”还未等穆桃浅回答,魏卿迟便用扇子瞧了瞧脑袋,“我这不是瞎问吗,又有谁会想当烧火丫头。闾邱辕这狐狸,拿了锦玉又想摆我一刀,我这口气该怎么忍?” 穆桃浅知道,此刻与魏卿迟闲扯不过是多费口舌罢了。她侧身越过魏卿迟,径直走下长阶。魏卿迟却在身后喊道,“你没有令牌怎么出宫,就算武功高强,怕是还未走出宫门便被禁卫军的长矛扎成筛子了。” 见穆桃浅停下了脚步,魏卿迟闲步跟了上去,“你要是真当了诰命夫人,我该如何找闾邱辕算账?我这么单纯的公子哥儿遭人暗算,所受的心里创伤这辈子怕是都难恢复了。” 说话间,魏卿迟却使了个眼色给她,说道,“瞧,闾邱辕找你呢。” 穆桃浅朝着眼神的方向看去,果然闾邱辕在四处找寻她。魏卿迟说的没错,这里是紫禁城,戒备森严,就算是只鸟雀,也无法自在出入。魏卿迟早就扇着扇子去寻狐朋狗友了,穆桃浅没法子,只得又回到了闾邱辕的身边。 - - - 题外话 - - - 明日两更 100.100 “我以为你又逃走了。” 穆桃浅尴尬地笑了笑,“逃走倒不至于,只不过圣上……” “就算圣上不在太和殿,我也一样可以要到敕封。”闾邱辕说得胸有成竹,“这敕封本来就是向九千岁去求的。” “九千岁?”穆桃浅不禁哑然。 “圣上如今恶疾缠身,又怎有工夫管这些事?就算我这济国公的名号,也是九千岁给的,更何况那诰命的头衔。” 穆桃浅不知要说什么好,她和闾邱辕果真绑在了一条船上,可穆桃浅和闾邱辕不一样,闾邱辕要的是风光无限,而穆桃浅却想隐于山水,低调做人,她说道,“师兄,就此算了吧,那不过是个称谓而已,时至今日,我早已明白师兄的心意,又何必苦苦追求那虚而不实的东西?更何况,这件事……魏卿迟已经知道了。恐怕,他不会就此罢休。” 闾邱辕一怔,眸中带着冰霜,“就算他知道了又能如何?我闾邱辕如果不狠,也不会坦然坐在这太和殿里。阿桃,我欠你的东西就一定要还,况且关水月欺我太甚,这口气我咽不下。”闾邱辕见她一副发憷的模样,不免语下又温柔了些,“这样瞻前顾后不是你的性子,况且所有的事情都由我来做,就算是骂名也由我来背负。这是我愿意为你撑起的一片天。” 穆桃浅重新回到了太和殿里,而此时的关水月已不再诰命夫人的位子上。远处的关水月和一群粗老爷们混在一起,辗转举杯,好不快活。 “阿桃,为我斟酒。” 穆桃浅在酒樽中浅浅倒了些,但闾邱辕却让她斟满,穆桃浅只得照做。端着酒樽的闾邱辕席地而起,朝着魏忠贤去了。穆桃浅这才发觉自己的指尖透着丝丝凉意。 楚楚衣冠的闾邱辕来到高台之下,在上的是满面春风的魏忠贤。闾邱辕深深做了个揖,毕恭毕敬地说道,“魏大人劳苦功高,借着寿辰,在下敬您一杯,这大明的社稷江山,您怕是把心都操碎了。” “济国公言重了。”魏忠贤笑呵呵地端起酒樽一饮而尽,随后对身侧的宫女吩咐道,“还不快快给济国公斟满。” 纵使筵席里有这辈子都未见过的美食佳肴,但穆桃浅丝毫没有胃口。她木木地望着闾邱辕的背身发呆,没发觉已坐在她身侧的魏卿迟。 “如果闾邱辕真的要到了诰命夫人的敕封,应该还会大婚一次吧?那我岂不是又要包个红包随份子?”魏卿迟随口开着玩笑,穆桃浅并不在听,谁知魏卿迟却拽了拽她的衣袖,凑到她耳边说道,“便宜都让他占尽了,我魏卿迟可不答应。” 魏卿迟的言语里混杂着酒气,鼻息喷在穆桃浅的脖颈上,她不免打了个哆嗦。好像有些吃醉的魏卿迟站起,劫了宫女手中捧着的酒壶,信步向高台而去。 - - - 题外话 - - - 下午还有一更哦,求收藏 101.101向来没规矩 穆桃浅心下一沉,总预感要发生些什么。 “两个人喝酒又有什么意思,爹爹也要算我一个。”魏卿迟笑嘻嘻地便站到了闾邱辕的身侧。 魏忠贤一瞧是魏卿迟,眉眼间也带了笑意,“你这个孩子,向来没规矩。” “爹爹今天开心,才不会计较孩儿。”魏卿迟眯着眸子,眼前的闾邱辕有些许模糊,他高声说道,“我听说济国公给爹爹带了一份大礼,用红布包裹了三层,方才来的路上偶遇济国公,孩儿想看一看这寿礼,但济国公小气,孩儿却是一眼都没瞧见。” 魏忠贤也不言语,只是摸着下巴笑笑,显然早已习惯魏卿迟的随心所欲。 魏卿迟与闾邱辕四目相对,眼中尽是狡黠,他继续说道,“济国公要藏到什么时候?还不快快把宝贝拿出来?你忘了,在宫外为了看这份寿礼,咱俩可险些打起来伤了和气。” 闾邱辕温和地回应着,“魏公子说笑了。”他招了招手,随身奴仆便捧过了木匣子,匣子用了极好的木料,刷了透亮的清漆,他捧过匣子举过头顶,“这是在下的一点儿心意。” 宫女接过木匣呈了上去,魏忠贤亲自打开木匣,掀开红布,那只玉如意展现在众人面前,魏忠贤满意的点点头,“是锦玉,果然巧夺天工,浑然天成,好东西!” 听闻锦玉,在场的各位无不嘘唏,这朝堂之上的,怕是有八、九成的人都去寻了锦玉,但得到手的竟然是闾邱辕。闾邱辕却低垂着眉眼继续说道,“若是魏大人喜欢,下官能否要个赏赐?” “哦?济国公想必是有备而来。说来听听,当朝济国公想要的赏赐到底是什么?”魏忠贤不免笑道。 “爹爹且慢,这济国公寿礼一出就要赏赐,可孩儿觉得自己的寿礼要比旁人的都要好,那孩儿也要赏赐,爹爹能否答应?” 魏卿迟一开口,总能吸引众人的眸光,方才还喧嚣的太和殿里渐渐安静下来。穆桃浅望着站在大殿中央的两个男人,心尖爬满了青藤,缠缠绕绕,魏卿迟到底想干什么?她不知道。 魏忠贤只是开怀大笑着,“那也要看你送的是什么?” 魏卿迟拍拍手,“来人。” 两个婢女抬上一幅卷轴,缓缓地将卷轴拉开,竟是一副山水画。魏卿迟带着十二分的得意声音洪亮地说,“爹爹最喜欢唐朝名仕西仲先生的画,这幅被世人谣传已尽毁的《潋滟山河图》被孩儿历尽艰险找到了。” 一听西仲的名字,魏忠贤眼前一亮,竟亲自走下高台,画卷颇长,有两丈。魏忠贤在画上细细辨别,不住的点头称赞,口中默念“真迹,是真迹。真是为父的好孩儿!” “爹爹可知,潋滟山河图中的秀丽景色来自何处?”魏卿迟瞧着魏忠贤一脸的疑惑,胸有成竹的说道,“孩儿早已托人考证过,这画中景致便是人杰地灵、人才辈出的爹爹祖乡。” 102.102棒打鸳鸯 魏忠贤听闻,愈加舒心畅意,除了一个劲儿地说好,已便无他词。穆桃浅哼笑着喝了一口茶,魏卿迟胡诌的本事一向很高,这画中不过是普通的山山水水,山水之色大同小异,就算是说那是锦山的景致,也没什么大不了。 “如果因为这一幅画就问爹爹要赏赐,孩儿觉得这赏赐也来的太容易了。孩儿还有第二份寿礼呈上。” 魏忠贤说完,还不忘向闾邱辕眨眨眼睛,话里话外都揶揄闾邱辕,闾邱辕不是没听明白。场面如今被魏卿迟控制着,即便不痛快,却也只能任由他 魏忠贤敲了敲魏卿迟的头,“说吧,还有什么?吞吞吐吐地让人不痛快。” “弟兄们!还不快快把东西抬上来。” 魏卿迟一声吆喝,便见十几个人抬着一件用大红布包裹着的物件小心翼翼地从大殿外而来。这十几个人都是魏忠贤的义子义孙,平日里四面威风一言九鼎的人物,如今却像个下人一般搬着重物。 寿礼被安置在红木雕刻的高架上,义子义孙齐齐跪下,魏卿迟跪在最前面,“这份寿礼是孩儿和众兄弟们一起献给爹爹的。” 话音未落,红布便被掀开。一时间大殿之内尽是惊呼声,穆桃浅也被眼前的景象所惊叹。红木架上的是一尊金灿灿的雕像,看衣着服饰,像是得道上仙,但眉目有些熟稔,穆桃浅又仔细看了看,才瞧出来这雕像与当朝九千岁魏忠贤有九分的相似。 “孩儿们筹资在祖乡为爹爹建了一座生祠,特意连夜找工匠打造了这尊金像,一来愿爹爹寿比南山,二来希望这金像能够呈着爹爹的善心,保佑祖乡的一方百姓。” “祝爹爹与日月同辉,似青松长春!” 义子义孙磕了三个响头,口中齐念贺词,浩浩荡荡的日月同辉声在太和殿上空久久不散。穆桃浅冷眼看着,为了讨好九千岁,魏卿迟怕是使出了浑身解数,这种阿谀奉承、溜须拍马之人,这辈子她都不想打交道,可她竟然呆在魏卿迟身边那么久。而且魏卿迟的寿礼太过炫目,众人的寿礼与之相比,早就黯淡无光了,更何况是闾邱辕的? “好!好!孩子们都起来吧,各个有赏,各个有赏!迟儿想要什么特别的赏赐,若是咱家能做到,自然满足你。” 魏卿迟从地上站起,眼中满是喜悦,“爹爹此话可当真?” “当真。” 魏卿迟高兴地拍拍手,却又跪下,他说道,“孩儿只是有一件事情想让爹爹帮忙。” “但说无妨。”魏忠贤今日异常高兴,自然有求必应。 “孩儿已成年,也想着能为魏家延续香火。且有了情投意合的女子,这女子名叫穆桃浅,是济国公的师妹,可济国公却棒打鸳鸯,不愿让我们在一起。” 103.103顺水人情 轰隆隆脑中几声惊雷,穆桃浅整个人都木了。她有些许迟疑,仿佛方才听错了名字。想着方才魏卿迟覆在耳边说的那番话,心早已沉入谷底,全身轻飘飘的没了知觉。穆桃浅抬眼,与闾邱辕四目相对,却见闾邱辕早已蹙起的眉中。 魏忠贤呵呵笑了两声,不免说道,“穆桃浅……岂不是卢城的管家?” 魏卿迟如捣蒜般的点着头,“爹爹好记性,今日阿桃也来给爹爹祝寿了。”魏卿迟忽然回转身,朝着穆桃浅招了招手,“阿桃,快来呀,在宫外的时候你还说很久没见过爹爹了。” 魏忠贤也瞧见了这个往昔千岁府的大管家,不禁和蔼地说道,“穆姑娘,咱家也是许久未见过你了。” 不论持刀的是谁,她定是那砧板上的肉。穆桃浅知道这一遭她是躲不过了,紧紧攥着的双拳舒展开,她起身来到殿前,缓缓跪下,给魏忠贤磕了个头,“穆桃浅见过魏大人,愿魏大人福寿安康。” “想你年纪轻轻便在府上做事,沉稳内敛,倒是和迟儿配,和他在一处也能约束约束他随心所欲的性子。济国公,既然他们有情有义,那你就做个顺水人情成全了他们可好。” 穆桃浅的心砰砰的跳着,十指扣在殿前的砖上,凉丝丝的感觉从指间传到了心底。这里没有她开口说话的份儿,也没有她表白意愿的机会。四下了很静,喝酒的人都放下了酒樽,在筵席上遇到要女人这种事,也是十分有趣了。大家都饶有兴致,怎还顾得上喝酒。 “济国公?答应……还是不答应,倒是给咱家个话。迟儿可是一腔热忱,我总不能泼了他的凉水。”魏忠贤望着一言不发的闾邱辕提醒着。 穆桃浅侧眸撇去,却看不清闾邱辕的面容。却见闾邱辕慢慢勾起唇角,说道,“这天底下的女子,魏公子只要想要,没有得不到的。可穆桃浅却是我师妹,也是我唯一的亲人,对我闾邱辕而言,更是与众不同的人,是我想要珍惜一辈子的人,又怎能拱手相送。” 闾邱辕的话波澜不惊,如潺潺溪水般流入穆桃浅的心上,穆桃浅的心头酸酸的,眼眶里便有些许湿潮。 “济国公如此评价一个女人,况且闾邱夫人也在场,这岂不是令关家难堪,更把夫人的脸面放在何处?” 魏卿迟咄咄逼人,话语一出,殿内便一片哗然,最不自在的当属关家兄妹。关雄仰头喝尽了杯中酒,顺手把酒樽掷在了地上,幸亏地上铺了红毯,否则定会发出刺耳的声响。关水月只是挺了挺腰板,唇边拂过一抹凄然的笑意。 “夫人于我是冬日迎风的寒梅,穆桃浅于我是春日里盛放的芍药。各花有各花的香,也有各自的风骨,在下就是个贪心的人,想要两全其美。” 104.104已有身孕 魏忠贤笑着说道,“迟儿,这事可不好办,济国公不愿意呢。” 魏卿迟却仰着头对上闾邱辕的眸光,“济国公,有句话说得好,宁毁一座庙,不拆一段婚。如果说阿桃是你不愿放弃的女人,为何她待在千岁府五年你不闻不问?况且如今阿桃已有身孕,你霸着别人的妻儿,这又是何用意?”魏卿迟回转身,又跪在了魏忠贤的面前笑嘻嘻地说着,“爹爹,这是孩儿给您的第三份寿礼,咱魏家又要添丁进口了。” 穆桃浅的头顶又闪过两声惊雷,她猛然抬起头,愤恨的眸光里映着魏卿淡定自若的表情,明明是一派胡言,他却能说的如此轻松自然,这样的定力非常人所能及。 “好!好!真是咱家的好孩儿,既然穆姑娘已有了身孕,往后便是我魏氏的子嗣,我魏氏家大业大,怎能沦落到妇孺让别家收留的地步?” 闾邱辕一脸的愤然,他躬身作揖,语下局促,“魏大人!在下……” 魏忠贤摆摆手,打断了闾邱辕,继续说道,“他们感情深厚,济国公不妨备上一份嫁妆,成全了他们。” “如果师妹有喜,为何在下不知?魏公子这话十有八、九是胡诌的。”闾邱辕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没了分寸。 魏卿迟腾地从地上站起,“今儿是爹爹最高兴的日子,我说假话干嘛?这事儿闾邱夫人也知道,我若信口雌黄,走出去日头下便被雷劈死!” 闾邱辕转身,望着不远处的关水月。关水月并未起身,只是低垂着眉眼说道,“相公,女儿家的事又怎会和你说?阿桃有孕已两月,和魏公子也是郎才女貌十分相配,我这厢早已备好嫁妆,你和阿桃有缘无分,还不如成人之美,也算是一段佳话。” 闾邱辕眉间越蹙越深,这些话从关水月口中说出,总是难以置信的。他略微紧握的双拳慢慢舒展,垂在身侧,眸中关水月贤淑的模样越见清晰,可惜啊,这里是太和殿,就算有万般的情感,都要藏在心里。 “济国公,不要为难。咱家替你做了主吧。就把你的小师妹给了我魏家怎样?如果济国公仍旧不愿意,那咱家只能去请圣上劝劝济国公了。”魏忠贤喝了一口茶,在他看来,不过是两个男人争个女人,他总不能让自己人吃了亏。他又说道,“前些时日,狄国进贡了十位美人,都是天姿国色,圣上养在后宫之中,早先于我提及要赏赐给大明的功臣。济国公年纪轻轻、也是重情重义之人,咱家想着把这些美人送给济国公,一来承了皇恩,二来咱家做个补偿,三来也不辜负这些如花似玉的姑娘,我觉得这样的安排甚好,不知济国公意下如何。” 朝堂之上,穆桃浅是死死地盯着闾邱辕,她手心早已出了一层凉汗,汗津津的难耐。 - - - 题外话 - - - 明日双更哦 105.105命运劫数 原先她还思忖着魏卿迟如何知晓闾邱辕的计划,如今却也明了了。不远处的闾邱辕直挺挺的站着,穆桃浅只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他们是挤在一条小船上的,风浪太大,就算想要同舟共济,一个大浪打过来,这艘小船便瞬间倾覆了。 许久,闾邱辕终于俯下身子,做了个揖。穆桃浅的那颗缠上青藤的心终究还是沉到了谷底,她以为还会存着一丝生机,或许她的命运还会有变数,但不过只是幻想罢了。 “迟儿,你也大了,该收收心成家立业了。改日我向圣上提一提,也好找份差事做。济国公不过与你相差几岁,却已位列王公。早早建功立业,为大明献一份力。”魏忠贤语重心长,只盼着这个义子能如其他的义子义孙般骁勇,为他如虎添翼。 魏卿迟一脸喜色,忙拉着穆桃浅的手说,“阿桃,还不快快谢过爹爹。” 穆桃浅见魏卿迟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整个人仿佛冻在冰窖里。她任由魏卿迟拉着手,却连甩开的力气都没有。原本以为自己会一直攥着闾邱辕的衣襟,安然地度过后半生,可如今却是谁都救不了她。就算是济国公又怎样?在九千岁面前,都是蝼蚁罢了。 穆桃浅已经忘记之后的筵席还发生了些什么。好像她被人拉起又坐回了位子上,而魏卿迟坐在她的身边,不时有达官显贵走上前敬酒庆贺,而她却全然不在心思上。 “阿桃姑娘,九千岁与济国公有要事商议,差我送您出宫。” 穆桃浅回过神时,才发觉太和殿内早已空无一人。闾邱辕的随侍奴才小心翼翼地站在她面前。 “什么时辰了?”她随口问了一句。 “亥时。” 竟然这么晚了,穆桃浅坐的双腿发麻,试了两次才从原地安稳站起。 紫禁城的夜是静谧的,尤其在筵席散场之后。今夜柔风阵阵,但她却不住的打着哆嗦。这是她第一次进入紫禁城,便觉出这是个可怕的地方,这用琉璃瓦砌成的宫殿,随便一句话便左右了一个人的命运。可穆桃浅不知,多年之后,她才知晓,这个地方本就是华丽的地狱,镶着金丝的牢笼。穆桃浅的脚下像是踩了棉花,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可皇城这么大,她费了好大工夫也走不出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她终在随侍的带领下出宫,卫兵看到随侍手中的令牌,宫门轰隆的闷响中被拉开,外面的月光洒进来,照亮了穆桃浅的罗裙和花衣裳。 又是轰隆一声,宫门关紧,好似她从来都没有进去过一样。 她脚下一直发软,需要随侍的搀扶才能行走,可方走了几步,便遇到了关水月。拢在月色中的关水月,独自一人站在宫墙外,没有奴仆与随侍,孤零零的,仿佛特意在等她。 - - - 题外话 - - - 下午还有一更 106.106一山二虎二更 暗夜里月色之中,微风吹着关水月的青丝与发簪,发簪上的金铃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关水月看着来人,却背过身去,装作不曾看见。 穆桃浅越过关水月,像木头人一样的关水月却开口说话了。 “你也别怪我,一山容不下二虎,闾邱府只能有一个女主人,你要怪就怪闾邱辕吧,是他堵了你的活路。”关水月说的干脆利落,对这一切供认不讳。 穆桃浅疲惫地闭上了眼帘,眼前的这个女人她不想再见,“你怨我本没有错,只是没想到你会和魏卿迟联手。我师兄最讨厌他,就算是我离开,你的处境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这些本就无所谓,我关水月进京就是为了关家的存亡和颜面。就算这济国公府上有数不尽的妾室,但诰命夫人只能有一个。朝堂之上的话我说到做到,厚重的嫁妆我自然会备下,定让你风风光光的嫁进魏宅。” 穆桃浅齿间哼笑一声,“不必了。” 穆桃浅撇下了关水月,她并没有坐马车,而是独自一人走在星夜之下。这样的月夜她在来时还觉得甚美,此刻只觉得这丝朦胧昏暗,拢在心头压得喘不上气。她想不通,为何洒脱的自己,如今会陷入如此境地?只因离开了魏卿迟,就要在这无休止的算计中度过余生? 她不想这样,也不愿这样。 “小姐?” 穆桃浅听闻,却并没有停下脚步,那声音来自阿照。她在前面走着,便能听到阿照窸窸窣窣地跟在后面。 “我等了你很久呢。” “你师兄要到诰命的敕封了吗?” “你这么晚才出来,不会是那个夜叉大闹皇宫了吧?” “难不成敕封没要到,还惹出其他事了?” 穆桃浅忽然转身,说得起劲儿的阿照吓了一跳,不免向后退了几步。她语气惯常清冷,“别跟着我。”她见阿照一动不动地呆在原地,便又如行尸走肉般的行进着。 谁知阿照还是跟了上来,嘴里依然碎碎念着,“你师兄呢?怎么就扔下你一个人不管?是不是被夜叉一鞭子抽死了?啧啧,你还没嫁进去便守了寡,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我让你别跟着我!” 寂静的路上,穆桃浅疯了般的咆哮着,软剑早就从腰间出了鞘,轰隆一声,阿照身后的树便倒了。阿照打了个哆嗦,不知她为何发脾气。穆桃浅的眼眶里好似噙着泪。小跟班抿了抿唇,却什么都没有说。 穆桃浅走出去很远了,阿照才捡起了她扔在地上的剑。远远的他只能看见穆桃浅的背身,他叹了口气,提着剑小心翼翼地和自己的主子保持着距离。 穆桃浅走过市井,繁华早已停歇,只有几间没有打烊的客栈还亮着灯。穆桃浅眸中忽然一亮,纵身便跃上屋脊,此刻她早就红了眼。 - - - 题外话 - - - 明日也是两更,祝大家有一个愉快的跨年(*^__^*)嘻嘻……,求收藏求收藏 107.107杀不了我 只一炷香的工夫,她便到了魏宅。有了之前几次的经验,穆桃浅这一次并没有轻易跳下,在屋脊上勘探了好多遍,才找到魏卿迟的住处。 魏卿迟的卧房还亮着灯,窗户半掩。从窗外望去,魏卿迟身上披着青衫,束发卸去,懒懒的散在身后。夜里的魏卿迟不似太和殿里那般猖狂。他俯身在书桌旁,桌上只亮了一盏羊皮纸灯,忽明忽暗的灯火里,映着他消瘦而又白皙的脸庞。 “你躲在门外很久了,不进来喝杯茶吗?”魏卿迟放下手中的书卷,却朝着窗外抿了抿唇角。 如此深夜,魏卿迟的身边竟然没有随侍的婢女,只单单一个人,甚是奇怪,既然已发现了她,穆桃浅也没什么好顾忌的。她一脚推开门,径直走了进去。她脚上用力过大,门扉撞倒了屏风后的那个花瓶,顷刻间四裂脆响。穆桃浅的怨念忽然放大,她一抬手,便把面前的那段珠帘扯下。珠如雨下,滴滴答答。魏卿迟的卧房里立刻变得满地狼藉。 魏卿迟倒了两杯茶,把其中一杯,递到了穆桃浅的面前,虽然知道她并不会喝。 “你是来杀我的?” 魏卿迟喝着茶汤,可只浅尝了一口,茶盏便被穆桃浅打落在地。对于穆桃浅来说,魏卿迟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花拳绣腿,她并没有费什么功夫,魏卿迟便被抵在了墙壁上。 “不仅想杀了你,还要把你身上的肉一刀刀地割下来去喂狗。”穆桃浅原以为自己不会像阿照那样说出狠毒的字眼,但如今却只有这些恶毒才能发泄心头的愤恨与不满。 在卢城的时候,魏卿迟就喜欢看穆桃浅的眼睛,她的眼神里向来没有笑意,如隆冬中结了霜的雾凇,寒冷的无法靠近。如此近的距离,两人四目相对,穆桃浅受不了魏卿迟不坏好意的眼神,她不经意的侧过头去。 “好啊,你想杀就杀吧,今儿个不杀,错过了机会,可就没有下次了。”魏卿迟语下平和,好似早已料到穆桃浅会来。 越是这般淡然,穆桃浅心头的怒火便越是点的旺。她双拳紧握,发出咯咯地声响。她倏地手上用了几分力道,魏卿迟的脖颈便憋得通红,他轻咳了两声,险些喘不上气来。 “老爷,该用晚膳了。” 穆桃浅手上一滞,魏卿迟这才松了口气。他大口呼吸着,样子有些痛苦。 “老爷?” 门外的婢女轻声唤着,影子映在窗子上,影子显得婢女有些局促,她伸出手准备推门而入了。魏卿迟终于缓了过来,对着门吩咐道,“不吃了。你退下吧。” 四周终于又安静了,穆桃浅又用手臂逼近了魏卿迟,她冷冷地问道,“你怎么不呼喊不求救?” 魏卿迟微微弯起唇角,“阿桃,何必呢?你杀不了我,况且你今天是连软剑都没带的人。” - - - 题外话 - - - 下午照例还有一更哦 108.108豺狼虎豹二更 穆桃浅手劲儿松了松,不禁摸了摸腰部,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连兵器都丢掉了。魏卿迟透过那只抵在脖颈处的手,隐隐感觉到面前一向坚强的女子全身在颤抖。 今日在大殿之上,魏卿迟怕是也花光了力气。今夜的他异常的冷静与疲惫。妙语连珠活活气死人的功力早就放不出来了。穆桃浅慢慢松开了魏卿迟,却蹲在地上无声的抽泣起来。她的双肩抽dong着,不时发出哽咽的哭声。 外面风有些大,魏卿迟关上了窗子。他第一次见穆桃浅这样,心里也有些凄然。魏卿迟也蹲下,拍了拍她的肩膀,“要是心里不痛快,不行你骂我两句?什么难听的话都可以,只要你能消消气。” 穆桃浅狠狠拽开魏卿迟放在她肩头的手,力道有些重,魏卿迟咧了咧嘴,手腕差点儿脱臼。 “你这个女人,如果骂两句也不解气,不行就捅我两刀算了,别照着要害捅就行。” 抽泣的穆桃浅抹了抹眼泪,却把魏卿迟推倒在地。魏卿迟没有准备,一个趔趄坐在了地上。 “细细算来,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血海深仇,可为何要在众人面前陷害我?我何时与你情投意合,何时又有喜了?不过是未告知你便离开了卢城,你非要让我身败名裂才好?” 穆桃浅的眼眶瞬时红了,魏卿迟没有调侃她的心思,便也正言道,“阿桃,我魏卿迟虽然混,总归希望你好。即便关水月家道中落,如今不比往日风光,但对付你还是绰绰有余。” 穆桃浅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她咬着牙说,“我就算信了差狼虎豹,也不能信你!难不成想随时随地羞辱我的你,竟会护我周全。” 魏卿迟只是浅浅哼笑,“你对我的偏见,在你离开卢城之后,便越来越深。我不见得有多想娶你,但为了你能脱离苦海,如今也算是被套在了枷锁里。” “我是活生生的人,不是被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既然你没有想娶我的心思,那就去和你的义父说收回成命。” 魏卿迟并未从地上站起,索性靠在书桌旁,翘起了二郎腿。他清冷地说,“穆桃浅,你个榆木疙瘩,我不过是求爹爹办成此事,如果闾邱辕不点头答应,你又怎会入了我魏宅?说到底,是你所托非人,如今着急了就像个狗一样的乱咬,冤有头债有主,何必咬着我不放。你应该回去好好质问一下你心心念的大师兄,就为了那十个美人便抛下了你,我魏卿迟听着都觉得好笑。” 穆桃浅听不下去了,有些疯了似的向魏卿迟扑去,她真想把魏卿迟撕扯成上千片。魏卿迟武功不行,但打架未必就是弱势。魏卿迟知道发起疯来的穆桃浅不见得会弄死他,若给他来个数月都好不了的内伤,他便真真的残废了。 109.109老天的惩罚 魏卿迟想到这儿,不禁打了个哆嗦,边护着胸口,边用双腿攻击者穆桃浅。穆桃浅一拳打下,魏卿迟命大,拳头打在了木桌上,轰隆一声巨响,桌腿便断成了两段,羊皮纸灯滚落在地。魏卿迟推了一把穆桃浅,两人才没被溅出的火星子吞噬了。可魏卿迟却被塌下的桌椅砸了个正中。 魏卿迟闷声喊了一声,额上便渗出了豆大的汗水。 穆桃浅看着,却不愿搭把手。魏卿迟的脸色惨白,他费劲说道,“你就……不能救救我?” 她俯瞰着略显狼狈的魏卿迟,动了动手指,却还是不愿救他。 “穆桃浅,我为你做了这么多,到头换不来一句贴心话。” 穆桃浅好似被点了穴,就这样看着魏卿迟,不辩驳也不解释。 气派的书桌重量非轻,魏卿迟的身上旧疾颇多,恐是这一砸下去,又是新伤加旧伤了。魏卿迟朝着窗外拼尽全力喊着救命,穆桃浅只是纵身一跃跳出了窗子。 “你这个狠心的女人!等你到了魏宅,咱们在好好较量。” 穆桃浅瞧着远处长廊下慌慌张张跑来几个奴婢,她才翻身上了房。穆桃浅并没有走远,她就坐再魏宅的屋顶上,静静听着十来个奴才救魏卿迟,怕是动静太大,竟然把黄伯也招来了。黄伯年纪大了,受不了魏卿迟有一点点的变故,哆哆嗦嗦带着哭腔问他,“哪来的刺客?哪来的刺客?!竟敢伤我家老爷?” 房檐下,魏卿迟忍着痛劝慰着黄伯,却始终没有提及穆桃浅。 穆桃浅叹了口气,轻步离开了魏宅。她怎会不知,魏卿迟是她动不了的人,如今这个状况,魏卿迟有个三长两短,她和闾邱辕上上下下数百口人,都要遭殃,谁叫他是魏忠贤最宠爱的义子。穆桃浅只等着天亮之后,收拾收拾行李,然后离开京师,一头扎进烟波江湖,继续闯荡。一个无依无靠在六扇门里讨生活的小捕快,寻求安稳是一辈子的奢望吧。 魏宅外的天色愈加深了,穆桃浅走了两步,便见阿照蹲在墙角昏昏欲睡。听见她的脚步声,阿照打了个激灵,睁着惺忪的睡眼站起来,他手里抱着软剑。穆桃浅走近了,阿照把软剑递了过去,可是穆桃浅没有接。月光之下,是两个人长长的影子,一前一后,越发显得这个夜安静了。 京师的那处桃林里,穆桃浅静静地躺着,她没有什么地方可去。只能以地为床,以天为被。这个时节,桃花早就落入泥土混做花泥。树上结着不大不小的果子。穆桃浅闭上了眼睛,泪水从眼角淌落,顺着脖颈也落入草丛里,她的眼泪是凉的,凉到让自己都打着哆嗦。 她一直都不明白,自己怎会有如此遭遇?或许真的在六扇门做了太多的坏事,老天也在惩罚她吗? - - - 题外话 - - - 通知~通知~咱这个文文下个星期六上架哦,还有谢谢嫣十一的月票,么么哒,感谢一直以来默默支持我的大家 110.110不好控制 她杀过人,毒过别人全家,砍过旁人的胳膊,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六扇门以前的辉煌穆桃浅并没见过,但到了这天启年间,六扇门便成了朝廷与江湖中转的一扇门,藏着肮脏、污秽、所有的见不得人。 就算当年潜入卢城千岁府,也不知是谁的命令,只知道她暗中监视着那个纨绔的魏卿迟,无聊的打发着年岁。难不成成了魏宅的女人就是她的报应?她的后半生怕是都要在痛苦和折磨中度过了。 穆桃浅脑子里乱糟糟,心里也是一团乱麻。也不知道是何时睡着的,再醒来时是被桃林中的鸟鸣叫醒的,她睁开眼睛,便瞧见阿照抱着剑睡在桃树上。晨曦中的桃林散着雾气,好似仙境。穆桃浅在湖边洗了把脸,随意捡起地上掉落的果子便朝阿照打去。果子打在阿照的脑门上,阿照吃痛,从树上摔了下来。 待阿照揉着头上的包抬起头,才发觉穆桃浅早已走到了面前。 面上冷冷的穆桃浅竟然温柔地问他,“饿吗?” 阿照的肚子忽然咕咕的叫着,他揉了揉肚子,眨着眼睛点了点头。 “走吧,五岳茶楼。” 市井昨夜的安宁又被喧嚣取代,阿照学乖了,不敢多说话。想着五岳茶楼,阿照不由地咽了咽口水。五岳茶楼一如既往的火爆。两人踏进门槛,店小二早就笑容可掬地迎了上来。 “两位客官,可有预订?” “没有。”穆桃浅随口应道。 “咱家店没有预约可没有位子……” 店小二的话音未落,明晃晃的软剑便支在了脖子上。阿照看得目瞪口呆,方才软剑还在他怀里抱着,穆桃浅的动作实在是快。 “现在可有位子?”穆桃浅问着。 店小二自然不敢搭话,只是尖声喊着老板。店小二的声音太过高昂,吸引了食客的目光。老板气喘吁吁地跑来,满脸不悦地说,“谁敢在我五岳茶楼撒野?!” 穆桃浅也不搭话,老板的气又往上窜了窜,“这位姑娘,能在这京师做买卖的可都不是一般人,弄刀弄剑的伤了和气,待会儿交起手来,可就不好看了。” 穆桃浅只是冷冷一笑,“今儿个我偏要在这儿吃。你最好腾出位子,否则等下我情绪上来可不好控制。” 老板抱了抱拳,说道,“既然如此,姑娘最好报上名来,等下若不小心伤到了,也好有个收尸的地方。” “魏宅。” 气氛瞬间冷了下来,老板摸了摸额上的汗,“怎么不早说,果真差点儿伤了和气。” 不一会儿,穆桃浅和阿照便有了位子坐,二楼的窗边,桌几上摆着水仙。明明就有位子坐,还偏偏搞出什么预定才可享用,这世间真是有很多可笑的事,更可笑的是,她假托了魏氏的名号,才得了这位置。 “想吃什么尽量点。”穆桃浅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 111.111游走四方 阿照见了银子,又吞了吞口水,“那小姐我就不客气了。” 小二上菜奇快,小笼屉满满地摆在不大的桌上,穆桃浅对他笑笑,“快吃吧。” 阿照拿起筷子,一个品种尝了一口,嘴角流着油,闭着眼睛一副享受的模样。穆桃浅也拿起筷子尝了几个,都是她平日里想吃却没吃过的。 “真好吃,小姐也多吃点儿。” 阿照胡吃海塞,不忘给穆桃浅夹着满是虾仁的包子。五岳茶楼的东西向来做得精致,光看着就赏心悦目,用的食材也是最好的,可吃多了,也不觉得有什么金贵。穆桃浅放下筷子,看着眼前的阿照,虽然狼吞虎咽,但他依然吃得悄无声息,这样的教养是权贵世家子弟的专属。阿照虽然嘴碎些,但礼数周全。阿照擦了擦嘴,便也放下了筷子。 “怎么不吃了,这可是我半年的俸禄。” 阿照眨眨眼睛,好像有话要说,穆桃浅看他那副模样,吞吞吐吐地令人不痛快,穆桃浅耐着性子说,“有什么话说出来,我不会怪你。” 阿照咬着嘴唇,下了一番决心才回答道,“小姐既然能拿出半年的俸禄来请我吃喝,想必这顿是散伙饭吧。”阿照见穆桃浅不言语,也知道自己猜对了,愈加的没了胃口,只是消沉地问,“是不是在皇宫真的出事了?” 穆桃浅回过神,却哼笑了一声,“你倒是挺聪明的。” 阿照瞬间明白了,他有些急切地说,“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否则小姐不会彻夜不归。你可有了新的打算?往后要去哪儿?能不能带着我?” 穆桃浅深呼吸着,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我要游走四方,以后的日子可不敢想,可能饥一顿饱一顿,也可能风餐露宿。你不必跟着我再遭罪,我会把你托付给姚大哥,他人很好,必定不会让你饿肚子。” 阿照的眼圈有些红,他攥了攥拳头,才忍着没有落下泪,“我就不能跟着你吗?闯荡江湖,两个人总好过一个人。” “不能。”穆桃浅又给阿照夹了一块小点心,“快些吃吧,我一会儿还有事情要做。” 阿照自从知道了穆桃浅的打算,整个人就郁郁寡欢了,五岳茶楼的点心也不过尔尔。两人走出五岳茶楼的时候,是老板一路护送着迎出来的,满脸堆着笑意。 穆桃浅这是第一次架着魏氏的名号出来混吃,怕也是最后一次吧。 “我们现在去哪儿?” “去一趟旧府。” 旧府早已烧得一团漆黑,这里的下人都迁到济国公府上去了,只留了一两个看守的人。穆桃浅并不想惊动下人,和阿照翻墙进去的。旧府里面早已打扫干净,只是比之前萧条了不少。后院并没有人,穆桃浅他们自在的出入,只不过她的卧房并没幸免于难,门窗烧得连框子都找不到。 112.112全部家当 穆桃浅的心有些揪扯得痛。 闾邱旧府是他们来京师三年后,闾邱辕买的。那个时候他们都没有钱,这处院子因为是凶宅,前主人急着出手,才让闾邱辕捡了个便宜。对于经历过劫难的人来说,凶宅又算得了什么?简单收拾收拾他们便住了进去,也不过是花了十几两的银子。 慢慢的宅子变得温暖起来,有了家丁和下人,可如今,一把火,把从前的一切都烧光了。穆桃浅踏进门槛,里面还有烟灰的味道。她从床下抬出一个小木箱,所幸小木箱完好无损。穆桃浅的家当并不多,还是来时的那个小包裹,原封不动地躺在小木箱里,甚至连包袱都没拆过。 “姑娘……” 听着颤颤巍巍的声音,穆桃浅心上一悸,她知道是阿嬷。待她回转身,阿嬷在门口望着她。穆桃浅只笑了笑,阿嬷的眼泪就流出来了。穆桃浅也不说话,只是把镯子从手上褪下来,递到了阿嬷的手中。 “好端端的,怎就就变成这样了……”老人还沉寂在宅子被烧毁的惊慌和痛苦中,还未知晓昨夜又发生了什么事。 “阿嬷,我要走了,这镯子你收着,有个念想,也能在落难的时候应个急。往后真的是后会无期了。” “姑……姑娘你要去哪儿?老爷知道吗?您可是闾邱家的二夫人,应当呆在闾邱家。” 阿嬷的执拗令穆桃浅心头又蒙上了一层灰。她冷言道,“闾邱府的门槛太高,我这辈子都不会进了。” 穆桃浅告别了阿嬷,她打算今日便走,此事不能久拖,否则夜长梦多,保不齐魏卿迟又翻出什么浪来。在去姚府的路上,穆桃浅从包袱里摸出一个绸缎制的钱袋子,扔到了阿照的怀里。 “这是我全部家当,留给你的。” 钱袋子沉甸甸的,砸的阿照生疼。阿照对钱没想法,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钱。阿照局促地捧着钱袋子,跟在穆桃浅的身后,直到进了姚府。 打开门的一瞬,却见院子中间那棵树下孑然而立的闾邱辕,穆桃浅的心又阴沉了些。她转身想要离开,可闾邱辕还是一个箭步挡在了她的面前。穆桃浅拿过阿照手上的软剑,向后退了几步,直指闾邱辕的眉心。 “别靠近我。” 闾邱辕垂眼叹了口气,“昨夜跑去哪里了,我遣了大半个闾邱府的人去寻你。” 穆桃浅冷笑两声,“去哪儿了?我哪儿都没去,只是静静地想了一夜,想着是不是师兄故意把我带进皇宫,然后设个套让我往里钻。而我傻乎乎地随你去了。” 闾邱辕的眉毛动了动,表情有些僵硬,他不自然地问,“我知道你怨我,可我闾邱辕是顶天立地的男儿,从未想过要算计你。” 话音刚落,软剑的剑尖便移向了闾邱辕的胸口,剑尖太近,阵阵寒气散进胸口。 113.113远走高飞 “这些话我穆桃浅不爱听。” “难不成这软件刺入我的胸膛,你才可信?” 闾邱辕的手掌方要覆在剑身上,软剑便被穆桃浅抽了回去扔在地上,她说,“鲜血喷溅的画面我见得太多,如今早就不想看了。” 闾邱辕半攥的手掌悬在空中,他黯然道,“都怪我,是我的错。” “不,这怎能是师兄的错?明明是我自己的错,错在太依仗旁人丢了自我,错在过于轻信自己在他人心中的位子。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 闾邱辕抿抿唇,许久才说了一句,“阿桃不想见我,我走便是,只求你不要一走了之。我还有好多事没有做,还有好多话没有和你说。” 闾邱辕终于还是走了,大门关上的一刹那,穆桃浅呆呆地跌落在地上,许久缓不过神。 “地上凉,阿照,快扶她起来。” 姚顺一直在门里看着,闾邱辕早已把事情告诉了他。姚顺瞧着原来机灵的一个人变得失魂落魄,忍不出还是拄着拐走了出来。 阿照费了好大劲儿才把穆桃浅扶到院子里的石凳上,姚顺也挨着坐下,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你要是心里难过,就哭出来吧。” 穆桃浅麻木地回转头,看了看姚顺,“有什么好哭的。”说话间,她却未发现眼泪早已淌在脸颊上,悄无声息。 穆桃浅用手背揩着眼泪,她仰着头想把泪水憋回去,可谁知竟是那么难。姚顺不说话,只是这样陪着她。就这样哭一会儿,安静一会儿,不知不觉便暮色四合了。 “相公,该用晚膳了。要不……我端到院子里?” 姚夫人试探地问,姚顺点点头,不一会儿,菜肴便被端在了树下的那张石桌上。姚夫人没有上桌,添好饭便退下了。姚顺知道穆桃浅不会吃,但还是往她碗里夹了些菜。 “往后有什么打算?” 姚顺问,穆桃浅长舒一口气,才发觉脸颊上因为泪水风干,早已变得发涩。她低声说道,“我来是向姚大哥告个别,这京师不留我,自有留我的地方。” 姚顺只重重的哎了一声,“你又能去哪儿?” “去哪儿总比成为砧板上的肉强。” “有些话我知道你不想听,我也知道你恨济国公把你推了出去。但济国公有一件事没有告诉你。他早就向朝廷请命去镇守临安城,临安城与京师相距甚远,又与关家值守的定边一东一西。他原打算带着你远走高飞,两人到临安过清净的日子。怎奈魏卿迟和关水月都是不相让的个性,才逼得济国公带你上太和殿要诰命敕封,那九千岁也早就知道此事,谁料最后还是有意偏袒姓魏的。” 穆桃浅望着霞色渐渐褪去,恍恍惚惚地说,“现在说这些还有何用?太和殿上,我瞧着师兄俯身认命的一刹那,便明白了。” 114.114无牵无挂 “阿桃不要灰心,或许……一切还有转机。” “姚大哥不必再劝,往后的路我不愿再依仗谁。只求姚大哥若能念及旧情,把阿照收留了,我便无牵无挂了。” 姚顺摸了摸伤口,有些无奈地说,“要走就快些走吧,虽然知道你走了闾邱府必定遭殃,但不走你又不痛快,作为老大哥,也不愿让你跳了火坑。” 姚顺朝屋里喊了一嗓子,姚夫人便从屋里出来了,把一个早就打好的包袱递给了穆桃浅,姚夫人细声细气地说,“姑娘别嫌弃,这里是我做好的几身新衣裳,外加几张银票。姑娘家在外的,要多小心。” 包袱沉甸甸的,比起她自己的那个,十分有分量。穆桃浅喉中有些哽咽,叫了声“嫂子”,眼圈便红了。 姚夫人拉着穆桃浅的手,也抹起了眼泪,“我和相公不会搬家的,你有难事就来找我们,总能给你想想出路。” 姚顺听不得这些,拄着拐走了过来,“女人家就是婆婆妈妈,别哭了,赶紧走。” 穆桃浅收拾好行囊,到了门边姚顺还不忘嘱咐,“到了安全的地方捎信回来。” 穆桃浅点点头,姚顺看着她那神思游荡的模样,不免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阿桃,这大明的权贵并不是好当的,济国公他……” 穆桃浅摆了摆手,姚顺把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虽然他还想要再劝一劝。 穆桃浅望了望远处坐在树下的少年,阿照背对着身子,像个木头人,她想要和他说上一句告别的话,想一想这样做又矫情又做作,还是算了。穆桃浅拉开了大门,今夜一路向南,这个时节的大明处处和煦花繁,而她想找一处密林躲起来,从此真的清清静静,远离烦扰。 伴随着吱呀的开门声,明亮的火光从门缝一涌而进。好似从天而降的一道光,门里的人都被火光刺得睁不开眼睛。穆桃浅用手挡在眼前,大门打开,门外却是明晃晃的一片人,他们举着火把,燃烧的阵阵匹扑声令四周显得愈加明亮了。 穆桃浅仔细看了看,却一个都不认识。姚顺走上前,忍着疼痛厉声责问道,“什么人,竟敢在我姚府门前造次。” 隐隐听到拐杖扣在青砖上的声响,人群四散开,满头花发的老者由侍从搀扶着从中而来。 黄伯笑呵呵地做了个揖,“姚将军莫怪,老身礼数不周,多有得罪。” 姚顺有些摸不清状况,穆桃浅附在耳边轻声说了句,“魏卿迟身边的人。” 姚顺恍然大悟,来者不善,即便如此,面对这样一位老者,他还是恭敬地回了个礼,随后说道,“老人家有何事?” “自然是替我家老爷送聘礼的。” 穆桃浅和姚顺均默不作声,想必黄伯早就带人围了院子,只是没有惊动他们。 115.115送聘礼 魏卿迟一定知道她想要逃跑,才遣了黄伯来。就算穆桃浅对所有的人恶语相向,也不会对黄伯不尊重。魏卿迟拿捏着她的软肋,让她不能自持。 黄伯见场面有些尴尬,便笑呵呵地说道,“小阿桃,我找你找得好辛苦,抬着聘礼从城东找到城西,从闾邱旧府一路打听,才知你借住在姚将军的府上。其实我早就到了,只是不敢敲门,生怕扰了姚将军,却又没找到你。我出来整整一天了,现在腰酸腿乏,能否让我进去歇歇脚?” 穆桃浅知道,即便她有千千万种打算,可现在想走也走不了了。她没有回答,只是转身进了门。见她如此,姚顺自知也没有别的法子,只得请黄伯入门。黄伯踏进了姚府,抬着聘礼的家丁也鱼贯而入。姚府的院子有十亩地那么大。聘礼占了五亩,规格花样相同的木箱子整齐地摊在院子中央。 几个人依旧围坐在树旁的石凳上。阿照安静地斟茶,递到黄伯手中。 黄伯浅尝了几口茶才说道,“本来此事应该找个媒人来做,但自从我知道小阿桃要嫁进魏宅,心下的喜悦就难以言表,我跟老爷说,这聘礼我送定了。有生之年,还能喝到老爷和小阿桃的喜酒,况且很快就能见到小少爷出生,我这辈子也值了。” 穆桃浅紧紧地攥着拳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黄伯指着地上最前面的两箱东西,对姚顺说道,“阿桃在姚将军府上叨扰多日,这两箱是专门给姚将军的谢礼。” 姚顺哼了一声,回道,“我妹子住在自家,有什么谢不谢的。” “姚将军客气了,听说前个夜里姚将军受了些伤,魏宅里有西域进贡的上好的膏药,效果奇好。宅子里有两瓶,我都给姚将军拿来了。”说话间,箱子打开,里面除了有膏药,还有白银和些进补少见的药材,齐齐整整的堆放着。 姚顺目瞪口呆,身上不禁一阵凉麻。这京师果真藏着顺风耳和千里眼。在闾邱旧府发生的事竟然一早就传到了魏宅的耳朵里,他们做的事又有什么是魏氏不知晓的? “小伙子,快去带姚将军试试这药膏,这药膏尤其对刀伤疗效显著,三日内使用事半功倍。”黄伯对着阿照吩咐着。 阿照不敢定夺,只能望着穆桃浅。却见穆桃浅点点头,又向姚顺使了个眼色,阿照才搀扶着姚顺拿着药膏进了房。院子里只剩下了魏家人。 火把的匹扑声在耳边不时响着,穆桃浅只看着杯中的茶,气氛有些凝固和尴尬。 “小阿桃,几日不见,你竟然如此憔悴,气色也不如我这上了年纪的人。” 穆桃浅听闻,眼泪还是落了下来,她赶忙擦掉,不由地背过身子去。黄伯又往前倾了倾身子,才够到穆桃浅的手。 亲们,在大家热情有力的支持下,我的小说正式上架了!感谢你们对我的喜欢和认可,也希望你们能一如既往的支持我、陪伴我,我一定会努力更新,写出更精彩的故事来回报给你们! 上架意味着会收取费用,也明白亲们的钱来之不易,所以我根据以往的充值经验给大家推荐几个合算的手机充值方式,让大家的每一分钱都花的值得! 我首先推荐的就是“支付宝”,它不仅1元可以兑换100乐文币,用网银充值和支付宝余额就可以直接支付,没有网银的亲也可以通过快捷支付的方式支付呦!真正是各大银行通吃,有无网银皆宜。其次推荐“手机银联快速充值”,它的兑换比例是1元兑换80乐文币,不用卡便可直接充值。如果觉得这两种都很麻烦的话,我还推荐一种最懒人充值方法“绑定手机自动充值”,只要绑定手机号,就会每个月自动为你充值700乐文币,每月只需15元,而且退订也很方便。如果手机充值让你实在头疼的话,那亲们还是回到网页充值吧,甩个链接: 就啰嗦这么多,最后感谢亲们收藏、送花、给月票哦!谢谢亲们的支持!爬走码字去鸟~~~BYE~~~~ - - - 题外话 - - - 各位亲爱的盆友们,这个文文明天正式上架。感谢大家的不离不弃,穆桃浅和魏卿迟的故事也算是正式拉开帷幕了。入V之后的故事又有哪些看点呢? 穆桃浅嫁入魏宅之后,是一帆平顺,还是危机四伏? 她与小千岁之间的千千心结要如何才能慢慢解开? 做为魏忠贤最宠爱的义子,纨绔公子魏卿迟是逍遥快活一生,还是渐入险境? 执意留在穆桃浅身边的小奴才又有怎样深厚的背景和不可告人的秘密。 闾邱辕就此是否与穆桃浅真切分别划了句号? 天启年末,崇祯年初,末世风云变幻,天下纷争,向来惊涛骇浪。勇者生,畏者亡。他们想要什么?他们隐藏什么?他们最终得到什么? 精彩就在入V之后。 116.116洞房花烛惊魂夜(17000+) 黄伯的手干干涩涩,像是老树皮,剌得穆桃浅掌心微痛,黄伯只是轻嘘一声,“你方才是要逃走吧?是不是黄伯坏了你的计划?” 穆桃浅回过头,眼圈早已通红,“我真的不想嫁。蠹” “这次来京师,我就觉得你和老爷之间的气氛不大对。在卢城时大家相处的那般好,可来了京师,便天天斗得乌烟瘴气。你就这么不喜欢老爷?” 黄伯的手散着淡淡的温热,这份温暖却令穆桃浅难掩的心塞,她回道,“不喜欢。不喜欢他的纨绔,不喜欢他的脾性,不喜欢他胡来,更不喜欢凭他一人的喜好就断送了旁人的未来。” 黄伯拍了拍她的手背,语重心长的说,“即便再不喜欢,解决的办法也有千万种,但独独逃走这一条是下下策。如今连咱家上公都知道了你和老爷的事,若是你一走了之,要有多少人替你背黑锅?就算是姚将军,也是难逃干系。髹” “那您觉得我该怎么办?”穆桃浅问出口,却又忽的凄然笑了,“我不该问黄伯的,您盼着我嫁进去呢,又怎会给我出主意。” “小阿桃,如若你是这样想的,那可就真的错了。黄伯看着你一步步走到今天,自知你和老爷的不容易,心结结下了,就要解开,挽成个死疙瘩堵在胸口上,这坎就是一辈子的。” 即便黄伯的话说的头头是道,但穆桃浅就是听不进去,“这心结难不成要嫁到魏宅才能解开?黄伯就不怕哪天我忍不了了,一剑刺下去来解心结?” 黄伯摇摇头,浑浊的眼睛里透着无奈,“你又不是没动过手?昨天夜里便是你吧?当黄伯老了不中用了?魏宅真是偷偷潜进来做坏事的地方?” 穆桃浅心下一悸,随即沉默了。 黄伯只是从身上摸出个用帕子包裹着的东西,推到了穆桃浅的面前,“这是老爷让我当面交给你的,说是他的心意。还说别的东西你大可不要,但这个东西一定要收。” 穆桃浅没有接,只是问着,“这是什么?” “这我可不晓得,年轻人的小把戏,我这个老年人早就不在行了。小阿桃,老爷即便如你所说的那般纨绔,但也绝对不是顽劣。只要你不愿意,老爷不会强迫你做不喜欢的事。别看我老了,但心里清楚着呢,他这般折腾你,其实是为了掩饰内心那份在意。” 说话间,姚顺和阿照已经从屋子里出来了。黄伯见状,拄着拐起了身,对穆桃浅吩咐着,“时间不早了,你也早些歇息,怕你来不及准备,喜服也在聘礼里。阿桃,莫要逃。如果你逃了,姚将军会妻离子散,济国公也会因此株连。” 黄伯说的这么清楚,穆桃浅不会不懂,她望着十几箱的聘礼,轻言道,“黄伯这是在警告我?” “不过是善意的提醒。你才出了千岁府几天,怎就忘了魏氏一族的手段?” 黄伯拄着拐向姚顺行了个礼,“姚将军辛苦了,既然阿桃住在这里,这姚府便是她的娘家,两日之后花轿便会来迎娶。老身留下些魏府的家丁供阿桃差遣。” 姚顺望着院子里的家丁,一个个挺拔严肃,怕都是家兵吧。姚顺自然脸上不够好看,语气也不似先前那般友善,“老人家这是在监视我姚府?” 黄伯却答非所问,“姚将军是明白人,大婚之后,便是一家亲了。到时候自然少不了与姚将军相互帮衬和扶持。但若这亲结不成,别说是这京师守城的将领,怕是姚姓……在这大明朝都难寻踪迹了。” 黄伯的马车越走越远,穆桃浅和姚顺却在门口站了许久。门外是大批的人马,门里也是。他们关好门,没有地方去,只得进了屋。姚府并不大,如今塞进来这么多人,瞬间挤得满满当当。 几个人坐在炕上一言不发,就这样不知道坐了多久,终于姚顺有些撑不出气了,他砰地一掌拍在桌子上,愤然说道,“这大明朝果真是无法无天了?竟敢强抢民女,阿桃,我姚顺可不是被唬大的。依你的功夫,门外那几个人又怎能栓得住你?你走你的,无凭无据的,他还能杀了我不成?” 忽明忽暗的烛火中,姚顺看不清穆桃浅的神色,他有些焦急地问道,“你听见我说的话没?怎么真跟块木头一样。” 火光中的穆桃浅低垂着发,只是默默说了句,“我要睡了,明个儿再说。” 穆桃浅翻了个身便倒在了炕上,姚顺知她下了逐客令,只得叹着气拄着拐离开了,临走还不忘说道,“阿桃,我姚顺不是贪生怕死、见利忘义的人。只要你想走,我必定全力相助。” 门终于关上了。屋子里只剩下了抱着包袱的阿照。阿照坐在窗边,窗户轻轻拉开一道小缝,他正悄悄窥探着窗外的一切。 “把火烛吹灭吧。” 昏暗中的穆桃浅吩咐着。阿照看着她蜷缩的背身,好似一直在雨夜里淋湿翅膀的小鸟。他乖乖的吹灭了蜡烛,依然靠在窗旁。 这个夜是漫长的,穆桃浅纹丝不动,但一整晚都睁着眼睛,天亮了才从床上坐起。阿照见她醒了,慌忙打了洗脸水。 “小姐擦擦脸,精神也能好些。” “人还在外面?”穆桃浅望着水中的自己,却心不在焉地问着阿照。 阿照嗯了一声,随手打开了窗户,鸟鸣伴着清晨的空气涌了进来。一早的穆桃浅恢复了往日的神采,清冷的洒脱,她默不作声的洗漱梳妆。阿照在耳边碎碎念着,“小姐,我昨夜想了一个晚上。既然此刻逃不走,大婚那日便是绝佳的时机。待你坐上花轿,离开姚府,到那时再逃走,魏家的人也拿你没有办法。” 穆桃浅淡然回道,“你当黄伯昨日的话是白说的?” 阿照垂丧着头,扫兴地说道,“别看昨夜的老伯慈眉善目,竟然是个笑面虎,人常说笑里藏刀的人最可怕,我今日才算相信。” 穆桃浅只觉得屋子里有些憋闷,推开门,魏家兵依然值守在原地。姚顺时常在大树下的石桌上用早饭。今日也不例外。待穆桃浅来到树下时,姚夫人早已备好吃食。姚顺独自一人坐着,姚夫人在不远的地方哄着孩子。虽然姚顺受了伤,但大清早的就喝起酒来。即便这样怕也难解心头烦闷。 穆桃浅好几日没吃东西,挨到今日早就饿了。一碗清淡的粥尝了两三口却又吃不下了。阿照用脚踹着仍放在原地的聘礼,扯着嗓子问穆桃浅,“小姐,你说这里面到底是什么?是济国公的聘礼值钱,还是那个小老爷的值钱?” “你想看就打开,碎言碎语的招人烦。” 阿照得了允许打开了箱子,看了一眼却撇了撇嘴,“除了有一厢里面放了银票,剩下的箱子里都是些破玩意。魏家的老爷可不如你师兄大方。” 听阿照这么说,穆桃浅不免走过去看。可看到箱子里的东西,穆桃浅的神思凝固,她忽然回想起了很久远以前的事。她吩咐着,“把那几个箱子也打开。” 阿照打开了全部的木箱,一股子的海味弥散开,有五大箱的聘礼竟然全是手掌大小的海螺。各式各样、奇形怪状。 穆桃浅到卢城之后,才第一次见到海。海边的一切对她都是新鲜的。那次陪着魏卿迟到海边闲逛,她竟然有些忘形,望着海边的贝壳和海螺爱不释手,捡起好多。魏卿迟却坐在礁石上打着哈欠,边揶揄她,“阿桃真真没见过世面。竟喜欢这些又大又丑的海螺。” 穆桃浅并不在意,只是捡起一个回应道,“就是这么没世面。” “待你出嫁的时候,我送你五大箱的海螺,让你天天抱着睡枕着睡,用它们盛饭喝水。你家相公要是不听话了,就拿这大海螺砸得他满头血包。啧啧……阿桃这种脾性,怕是一辈子都嫁不出去吧?” 魏卿迟的话还在耳边回荡,但果真已是很久远以前的事了。可如今收到这样的礼物,却早已没了当年的心境。穆桃浅抬手合上了木箱。 往事早就尘封,一切都变了模样,或许在卢城时候的自己,原本就不是她原本的模样,不过是糊弄魏卿迟的伪装。 “这些聘礼该怎么办?”姚顺试问。 “劳烦姚大哥先替我收着吧。”穆桃浅回道。 “可这些劳什子玩意呢?”姚顺闻着时不时散出的海腥味,就算掩着鼻子也无济于事。 “也收着吧。” 穆桃浅如今除了等着嫁到魏宅去,已无事可做。晌午的时候,穆桃浅正有了些睡意,却听外面有了声响,不一时阿照便来禀报,竟然是关水月。 穆桃浅不想见,在屋子里打着瞌睡,阿照挡着门。穆桃浅还能听到姚顺在门口唤着她的名字,她想着姚顺受了剑伤,还要左右逢源,照顾所有人的情绪,真是难做。若是平时,她还能硬着头皮应付一下,如今却是连应付都懒得。 穆桃浅却听门外轰隆一声,伴随着阿照的惨叫,她的心上收紧,早已翻身坐起下了炕,软剑挑开房门,阿照便滚了进来,嘴角还留着血,看样子被关水月打得不轻。穆桃浅的怒火瞬间点燃,对面就算是大明朝的一品诰命夫人,她也没什么好怕的。穆桃浅的动作快,功夫深,她突如其来的攻击令关水月措手不及,甚至连两个回合还未打完,关水月便被紧逼在墙角动弹不得。 穆桃浅的软剑支在关水月的脖颈上,软剑锋利,关水月的脖颈已渗出血珠。 “阿桃,夫人是来送嫁妆的,别胡来。”姚顺见她又动了刀剑,赶忙劝道。 “送嫁妆?那为何要欺负阿照?”穆桃浅一双冷目看着关水月说,“往日顾忌众多,我才对你手下留情,从今之后,我只想随心所欲,小心哪一天我刮花了你的脸,所以最好从现在开始就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关水月也不怯场,她不去看穆桃浅,只是轻笑几下,“看来你早就迫不及待了,之前费尽心机想要嫁进闾邱府,不过是想找棵可乘凉的大树。如今发现魏家比闾邱氏愈加威风有权势,是不是心里乐开了花?你该怎么谢我?” 穆桃浅紧紧咬着牙关,这样的羞辱,她一句也听不得。手上的软剑向下迅速移了几分,等软剑再一次回到原位,关水月绯红的衣裙早已被划得褴褛不堪。 “被我戳穿心事恼羞成怒了?我猜你今日还在等闾邱辕,昨个他和十个美人纠缠了一夜,现在还未起身呢。若不是朝堂上我承诺要送你嫁妆,今个也不会来。” 关水月毒舌起来,不比魏卿迟差,穆桃浅收了软剑,冷言道,“带着你的东西离开,我穆桃浅不稀罕。” 关水月整了整衣衫,瞧了一眼放在地上的嫁妆说,“这嫁妆本就是闾邱辕送你的聘礼,放在府上碍眼,我自是不会带走,你好自为之,以后阳关大道各走一边。”她的样子有些狼狈,但依然淡定自若地带着家丁离开姚府。 已走出很远的关水月忽然回转头,对着一言不发的穆桃浅说,“有时候我真的想不明白,你什么都没有,但好似又什么都有。或许你就是我娘口中的狐媚子吧?我一辈子都学不来。” 大门重重的关上,穆桃浅的嘴唇早已咬的没了血色。她一剑劈下去,嫁妆的箱盖便劈成了两半。眼泪一直在眼睛里打转。她这辈子最讨厌做趋炎附势的人,可到头还是被这样羞辱。 “小姐,是我不好。如果我老实些,那关家的母夜叉也不会惹你生气了。” 阿照的话音很低,但穆桃浅还是听得真真切切,她无奈地说道,“这和你又有何干系?” “阿桃,这些东西该怎么处理?” 姚顺试探地问,知她怒气未消,穆桃浅看着变成嫁妆的聘礼,真真觉得是讽刺,原本她想把这些都丢出门外,但想了想还是说道,“姚大哥也都收着吧,等我需要的时候再来拿。” 穆桃浅又回到了卧房,这一整日的都没再出过房门。到夜间的时候阿照才回来,手里捏了两个糖饼,他放在炕桌上,小心翼翼地问,“小姐吃点儿东西?” 余光中,阿照的嘴角和脸颊上还留有淤青,偶尔用手碰到了伤处,还不由痛得咧嘴。穆桃浅叹了口气,问他疼不疼。 阿照摇摇头,“比起小姐心里的苦,这点儿痛又算得了什么?”他见穆桃浅神情恍惚,便又问道,“你果真要嫁到魏宅去?” 穆桃浅像是在回答,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不嫁过去又能怎样?难不成看着姚大哥和更多无辜的人为我遭殃?” “可他们又有谁为你想过?明明是你师兄把事搞砸了,他不收拾烂摊子,反而躲在济国公府上抱着美人开心。若是我,一定亲手血刃了这个负心汉。” 穆桃浅的心揪扯地疼了一下,她木木地瞧了阿照一眼,却又把头瞥了过去,“你又提他干什么。” “我晌午跑出去透气,遇上原来旧府的家丁。母夜叉说的没错,闾邱辕确实收了那几个美人。今儿早上来姚府以前,关水月因为这件事没少发脾气。我知道小姐不爱听这些,但还是想说给你听,怕你还对那个负心汉抱有幻想。” 穆桃浅又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从在朝堂上闾邱辕俯身谢恩的那一刻起,穆桃浅就全都明白了。 “小姐,去魏宅带上我吧。我好歹能替你跑个腿,若是他们欺负你,我也能挡在前面。” “阿照,”穆桃浅打断了他的话,“我前路未卜,又怎能拖你下水。你老老实实呆在姚府,如果有缘,我们再做主仆吧。” 穆桃浅打发了阿照,昏暗的房间里,穆桃浅望着炕桌上那个用帕子包裹的东西,黄伯说这是魏卿迟特意给她的。穆桃浅打开帕子,却又见到了足以羞辱她的东西。还是那块锦玉,雕着叠罗汉小王八的锦玉,小王八们歪着头瞧她,调皮地好似在笑。 穆桃浅的手掌扫过桌面,小王八便掉在了地上,翻滚了几下,沾满了灰尘,磕碰了棱角。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门外的嬷嬷便唤着她的名字,催她洗漱更衣。穆桃浅沉着气开了门,门外漆黑一片。 “不是明日才进魏宅,怎么今日就来了。” 嬷嬷陪着笑脸说,“咱家上公说了,姑娘有孕在身,白日里阳气重,怕冲了胎儿,还是晚上迎娶的好。” “这是什么道理?聘礼都下了,明媒正娶又怎能择在夜里?”姚顺心里不甘,还在争辩。 穆桃浅向姚顺摆摆手,对于她来说,白日和夜里嫁人又有什么分别?能够尽早结束这一切,比什么都重要。 嬷嬷们有端洗脸水的,有拿喜服的,各自分工,倒是穆桃浅像极了木偶,没有知觉地被摆弄着。穆桃浅想,她这辈子怕是够传奇,三天之内,收了两回聘礼,穿了两回喜服。 嬷嬷们动作麻利,不一时,一身喜服的穆桃浅便站在院子里,姚顺和姚夫人早已红了眼眶。姚顺口中喃喃,“我真没用,竟然什么都做不了。” “姚大哥,何必折磨自己。每个人都有命数,不见得我去了魏宅是坏事。” 姚顺知道穆桃浅的性子,心里异常忐忑,“你可别做什么傻事。” 穆桃浅想笑着安慰姚顺几句,但怎么也笑不出,“不会的。” “姑娘,该上轿了。” 嬷嬷喜色地提醒着,姚府门外的那顶花轿真漂亮,五彩的璎珞缀在轿顶,和她梦想中的花轿一模一样,只可惜早没了少女时的那般心境。穆桃浅坐稳便起了轿。轿子颠簸不够安稳,穆桃浅透过车帘望了望一直跟在轿子后面的阿照,随即放下了帘子。 她心里早已盘算好,如果魏卿迟今日霸王硬上弓,她就当场废了他,既然早没了回头路,只要嫁过去不再连累旁人,这口恶气她定是要出的。 姚府和魏宅相隔两条街,并没有吹吹打打的鼓匠,一路阵仗虽大,但也安宁的清冷。黄伯那天来送聘礼,满满当当的几箱东西,却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如今不仅新郎不来迎娶,更没有十里红妆。华丽的花轿悄无声息的穿过街景,外面偶尔还能听到商贩的叫卖声。 也不知走了多久,轿子终于安稳落地了。可是许久都没有动静,过了好一阵子,嬷嬷才小心翼翼地站在车帘下面回话,“姑娘,您得下轿了。” 穆桃浅并未下轿,只是淡淡地与嬷嬷回话,“这轿子是八抬大轿,就算下轿也要抬进正门之后,嬷嬷你说呢?” 嬷嬷有些哑口无言,随即又赔上了笑脸,“姑娘说的是,奴才也是老糊涂了,您再稍等等,奴才去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又是一阵安静,穆桃浅听到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嬷嬷从门里出来,站在轿子旁,许久不言语。穆桃浅等得烦了,不免厉声训斥道,“有什么话快说。” 嬷嬷显然有些难为情,但还是一五一十地说了,“老爷说,阿桃姑娘只能算是先娶进门的内室,谈不上明媒正娶。正门自然不能走,请姑娘下轿从角门进去呢。” 穆桃浅阴着脸,就算走到了这一步,魏卿迟也不愿放弃任何一个羞辱她的机会。穆桃浅又问,“黄伯呢?” “黄伯那日给姑娘送完聘礼回来,怕是劳顿了一整日,累出病了,如今还躺在床上不能起身。老爷也不让黄伯操心,姑娘,天色已晚,在这儿耗着也不是办法,不如……咱先下轿吧。” 花轿的门帘被生拽下来,扔到了一丈开外的地方。穆桃浅从轿子里走出,朱红的魏宅大门,她还真是一次都没走过。穆桃浅冷冷一笑,“那我今日非要走正门不可。” 嬷嬷赶忙拉住了穆桃浅,悄悄覆在耳边说,“姑娘可使不得,正门……有机关。” 穆桃浅听闻,却一把推开了嬷嬷,魏宅的朱红大门可与寻常人家气派,穆桃浅想要硬闯,也无济于事。她扯掉红盖头,金灿灿的头冠在夜色中熠熠夺目。如果今日她走了侧门,魏卿迟的气焰怕是又助长了几分。她偏偏不让他如愿。 穆桃浅脚尖轻点,便踏着花轿跃过魏宅的青墙,眨眼的工夫已然落在了魏宅的院子里。 一身红衫,皓齿绛唇,站在院子中央的穆桃浅自带着三分的光华,以这种方式入了魏宅的门,令在场的奴婢们目瞪口呆。她抽出软剑,便向身后掷去,只听哗啦啦的水声中,夹杂着魏卿迟哎呀呀的惊呼。她回转身,却见魏卿迟坐在地上捂着脑袋,满身污秽。 嬷嬷说得没错,果然门上扣了个屎盆子,只是没想到魏卿迟会亲自守在门边,导演了自作自受的小把戏。 “沐浴更衣!沐浴更衣!” 魏卿迟被掩着口鼻的奴才护送下去,只留下同样目瞪口呆的一众公子哥儿。公子哥们从来没见过如此泼辣的新嫁娘,一个个早已忘了喝酒吃肉。 原本以为魏宅里本无任何喜庆的装饰,穆桃浅环顾了一下四周,竟在长廊之下瞧见了贴了喜字的红灯笼。公子哥中有人哈哈地笑着。穆桃浅定睛一看,才知信王也在此。朱由检已从席间站起,笑着向穆桃浅做了个揖,“果真这世上也只有魏夫人能够拿得住魏卿迟了。” 作为新嫁娘,她本该笼在盖头之下,坐在洞房之内,羞涩的等待夫君。这样抛头露面,穆桃浅也觉得难为情,她垂首做了个揖,“让信王见笑了。” “今日适逢魏公子迎娶新娘,邀两三好友前来喝喜酒,时候也不早了,我等早早散了,不耽误你们入洞房。” 信王说笑间已拉起喝的醉醺醺的公子哥们,筵席一下子就散了,只留下一片狼藉。穆桃浅明白,是自己突如其来的出场震惊了各位。他们想早早的开溜,省得被瞧了笑话的魏卿迟记仇,哪天翻了旧账。 “魏夫人,魏公子这次费尽力气把你娶进门,我着实佩服。往后的路还长,本王愿你们能够患难与共,携手白头。” 朱由检话说得圆满,穆桃浅听着却如坐针毡。魏卿迟怎会费尽力气?不过上下两片嘴,轻而易举便左右了一个人的命运。患难与共、携手白头?这些词用在她和魏卿迟之间,本身就是笑话。她若与他共度余生,后半生该有多么万念俱灰。 魏宅的院子里瞬间冷清了不少,穆桃浅被嬷嬷带到了洞房里,不过还是魏卿迟先前住的卧房,上次毁坏的书桌早已换了更加气派的。羊皮纸灯也换作通红的喜烛,她被引在床榻上坐好,重新戴好了盖头。床榻上放了红枣花生,坐在上面咯得屁股生疼。 奴婢们都退下了,房间里空无一人。穆桃浅脑袋发麻,身体仿佛关在了棺材匣子里,禁锢地不舒服不自在。盖头下面有些憋闷。穆桃浅索性又把盖头扯了下去,在她眼里,这红盖头就是劳什子玩意儿。她站起来活动着筋骨,一边想着一会儿怎么对付那个混世魔王。 穆桃浅瞥过铜镜中的自己,却停下了脚步。被人摆弄了一个晚上,她竟然不知今夜是什么模样。铜镜中的俊俏娘子,束着并不繁复的发髻,蝴蝶鸟雀翩翩然立在金冠上,鹅蛋圆的脸颊透着胭脂的红粉,红妆之下,她的清冷之气被掩盖,竟然也成了姚顺口中温婉可人的女子。穆桃浅心被无数根银针扎着,她扭过头去不愿再看。她如今算是嫁人了?穆桃浅嘴角划过一丝落寞,又怎会是嫁人。她还记得自己初回京师的那一夜,闾邱辕迎娶关水月,光是筵席便延续了数日。她既没有三媒六聘,也没有华丽的仪仗,就算是三跪九拜也省了。自己怕是只比通房丫头强一点点罢了。 穆桃浅心下是苍凉的,她在进魏宅的那一刻,就已经想了一万种退路,不管哪一种都不会和他厮守终身。 门外的奴婢扣着门扉,方才还叫她姑娘的嬷嬷改了口,唤了她一声夫人。嬷嬷战战兢兢地说,“夫人,咱家老爷说,就算您嫁进魏宅,也是宅子里的烧火丫头,如今老爷在沐浴,让您去烧火呢。” 正如她所料,噩梦送进入魏宅的那一刻起,会轮番上演,而这只是第一步。 “我若不去呢?” 嬷嬷笑了笑,“老爷说了,烧火和入洞房,总得挑一样。” 穆桃浅皱皱眉,这交易可以考虑,“此话当真?” “老爷在府上向来说一不二,夫人应该知道的。” 穆桃浅听闻,如此炎热的天气,竟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烧火和入洞房,她当然选择烧火。穆桃浅不用再多思量,顷刻间便站在风箱前,奴婢们早已准备好了小板凳,穆桃浅坐定,便有奴才往炉灶里添柴火,她只拉几下风箱而已。可没一会儿工夫,便听到魏卿迟在里面破口大骂。 “想冻死老爷我?连烧火都不会,难不成只会暖床?” 比起入洞房,烧火不见得是件容易做的事。穆桃浅自知魏卿迟会刁难他,倒也没了太多的怨言,她挽起喜服的衣袖,手上不由加快了些速度。烧火并没有什么难度,只是要攒足了力气罢了。穆桃浅是练武之人,自然有使不完的力气。炉中的火烧得正旺,红彤彤地映在穆桃浅的脸颊上。头上的步摇金簪揪扯在一起,叮铃铃地轻响着。 “穆桃浅!方才想冻死我,现在难不成想把我煮熟了?!” 魏卿迟骂骂咧咧,穆桃浅憋着气又把风箱拉得慢了些。可魏卿迟怕是故意要为难她,一会儿凉了一会儿热了,就这样折腾了两三回,穆桃浅的暴脾气便激起来了。她从小凳上站起,拎着一桶水便走到了墙的对面。魏卿迟背身坐在汤池边上,一双脚在池子里来回划拉,手里还拿着一串葡萄,身旁还有个专门接葡萄皮的小奴婢。 魏卿迟打了个哈欠,却又扯着嗓子喊起来,“怎么水又烫起来了?!” 穆桃浅把一桶水自魏卿迟的头顶浇下,只听“啊”的一声,魏卿迟便挣扎地从汤池里站起,谁知池底太滑,他一个踉跄,又跌入水底。从天而降的那盆水沁入心脾的凉。 “魏老爷,这次可凉快些了?” 汤池的水并不算深,透过清凌凌的池水,却许久瞧不见魏卿迟浮出水面。他方才还挣扎着想要站起,此刻却像个木偶般倚靠着池壁瘫坐着。 “老……老爷!” 服侍的奴婢们都吓坏了,哆哆嗦嗦地试着唤魏卿迟,可惜没有一点儿回应。穆桃浅的心里也咯噔一下,她俯下身子凑近水面,魏卿迟闭着眼睛紧锁眉中,表情有些痛苦。 “来……来人啊,老爷溺水了!老爷溺水了!”奴婢们大呼小叫,四处奔跑着召唤更多的下人。 如果魏卿迟在今夜出了什么意外,她这辈子可就真的搭进魏宅了。即便有一万颗心想要让魏卿迟死,但唯独今天他不能出事。寻思间,穆桃浅的双手已探入水中,她抓起魏卿迟的手臂,想要把他拉起来,可谁知原本软绵绵的魏卿迟忽然在水中睁开了眼睛,冲着她微微一笑。穆桃浅脑中一片空白,还没反应过来,便被魏卿迟一把拉入水中。 她怎就忘了不能信他?上次在锦山也是这样,轻而易举就骗得她出手相救。 穆桃浅武功再好,可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便是不会水。下了水的穆桃浅,好似怕水的猫。任她平日里万般高傲洒脱,这一刻尽显狼狈与不堪。池水不深,但也不浅,就算她拼命的拽着魏卿迟,也无法在水中站稳,更何况她还穿着笨重的喜服。她甚至连救命都喊不出,便又喝了几口滚烫的池水。 一晚上的折腾,又是拉风箱又是提水桶,再经过这一次落水,穆桃浅的力气也耗得差不多了。魏卿迟的双手环在她的腰上,拼尽了全力,才让穆桃浅浮出水面。魏卿迟的手掌好似青藤,紧紧的缠绕着她。穆桃浅大口地喘着气,可还在挣扎着想要脱离魏卿迟的束缚。 “你别动……我的伤口撕裂了,再乱动又要喝水了。” 接下来的场面有些混乱,穆桃浅的记忆里,不下十个奴才跳进水里,热滚滚的汤池里好似一群翻滚上岸的鲤鱼,乱糟糟地让人心烦,除了混乱的人群,还有失声尖叫的婢女。 最后,她和魏卿迟终于回到了洞房,一人一条薄被,裹着被夏风吹完瑟瑟发抖的身体。穆桃浅坐在罗汉床上,奴婢们正小心翼翼地为她梳理长发,湿潮的发与金冠步摇揪扯在一起,绕成了乱麻。即便婢女再小心,可穆桃浅的头皮还是被扯得生疼。 对面床上的魏卿迟也好不到哪儿去,大夫重新给他包扎了伤口,药粉撒在伤口上,魏卿迟痛的直咧嘴。 “魏老爷,小人也为夫人诊一诊脉,这晚上风大,万一染了风寒,怕是会伤及胎儿。” 慈眉善目的大夫提醒着,魏卿迟却摆摆手,“不用不用,我看她好得很。你早些退下领赏吧。” 大夫只能领命退去。忽明忽然的烛火中,只剩下了一对新人。穆桃浅盯着魏卿迟,魏卿迟目不转睛地看着穆桃浅,就这样四目相对,到了深夜也不说话。 昏暗搁在他们之间,不够真切,魏卿迟忽然有些恍惚,眼前这个无比熟悉的女子,一下子就变得生疏了,穆桃浅湿潮的发散在胸前,好似一碗水莲,安静而有美丽。 瞧着对面一脸戾气的穆桃浅,魏卿迟竟委屈的红了眼眶,“死阿桃,伤口沾了水,真真痛死了。” 穆桃浅撇过头去不想再看,口里嘟囔了一句,“还不是自找的?” 接下来又是一阵沉默。今夜的魏卿迟与往常比起来略有不同,好似变得拘谨了些,又好像有些怕她。 “魏老爷,方才说的话你可作数?” “方才我说什么了?”魏卿迟忽闪着大眼睛,故作懵懂。 “烧火和入洞房,二者选其一。” 魏卿迟挠挠头,“可是你这烧火丫头也不够称职呀?烧火都烧到和我洗鸳鸯浴了,你还不是想早早的入洞房。” 穆桃浅扔过一个想要杀人的眼神,魏卿迟耸耸肩,又往床里缩了缩,“罢了罢了,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况且我有伤在身,不能为了一时欢愉而伤了身子。孤男寡女的,你又那么厉害,我还怕你霸王硬上弓呢。” 魏卿迟话音方落,穆桃浅便来到了他的面前。她上手一推,魏卿迟就倒在了床上,“你再胡说一个试试?” 魏卿迟咧了咧嘴,“痛痛痛,碰到我的伤口了。”魏卿迟也不起身,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大敞着躺在床上,他叹了一口气,泱泱地说道,“我就是自作自受吧,把你娶进门,然后看着你欺负我。” 穆桃浅好像没听到,她说,“魏老爷,您自己选吧,是我走还是您走?” 魏卿迟最擅长的就是装无辜,他又眨了眨眼睛,“走什么呀?我若今天走出房门去别处睡了,你明天就成为这府上的笑柄了,信不信口水也能淹死人?” 又是短暂的僵持,魏卿迟面上冷了些,他擅自盖上被子翻过身去,有些许疲惫的说,“今儿个伤口痛,我要在这儿歇着,劳烦你去罗汉床上睡吧。” 穆桃浅一怔,原本以为今夜会万般难熬,谁知倒也容易。穆桃浅轻嘘着,紧绷的心弦松懈下来。她躺在罗汉床上,月光浅浅的撒在身上,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声蝉鸣。她枕着湿潮的发,有些睡不着。 “阿桃,灯灭了。” 床上的魏卿迟嘟囔了一句,穆桃浅这才发觉卧房里早已漆黑一片。这也算是魏卿迟多年来的顽疾了——夜里总是挑灯而眠。穆桃浅披衣下地,用火舌子点了一盏烛,摇曳朦胧的火光里,魏卿迟紧锁的眉中慢慢舒展开。他睁开了眼睛,看着面前的穆桃浅好一阵子。 这样的夜,注定是无眠的。穆桃浅睡不着,见魏卿迟也没有睡意,她索性打开窗子说些亮话。 “既然你把我弄进了魏宅,往后又有何打算?” 魏卿迟笑了两声,“你怨气这么重,谈往后又有何用?阿桃,不是我说你,你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所以才会痛苦。” 穆桃浅答非所问地说,“我穆桃浅素来是个磊落的人,如今我乖乖的随你入门,便与旁人再无瓜葛。就算是有千千结,也是你我之间的事,魏老爷,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魏卿迟嘴角的笑意拭去,或许真的这一夜够折腾,他已没了和穆桃浅周、旋的心思,魏卿迟这一次恐是真的要睡了,只打了个哈欠,说了一声“知道了。” 夜终于变得安静下来,穆桃浅的耳边是魏卿迟的鼾声,她躺在罗汉床上辗转反侧,好似又回到了卢城,自己还是那个千岁府的大管家,夜里守着贪玩了一整日的小少爷。可明明发生了那么多事,每一件细细想来都无法释怀。 穆桃浅也累了,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待穆桃浅一觉醒来,外面早已暖阳高照。她翻身坐起,揉了揉酸痛的腰身,才发觉魏卿迟早就起身了。他披着外衫坐在桌前看书,修长的手指划过书页,偶尔发出脆响。见她醒了,魏卿迟便把书扔到了一边。 “昨晚你说的话我细细思量过,今儿是你做魏府夫人的第一日,有些丑话要说在前头,你别不爱听。” 穆桃浅瞥向窗外,早有奴婢端着洗脸水候着。不等她回应,魏卿迟便继续说道,“第一,我要你入魏宅一事,大明的权贵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即便心下有十二分的不愿意,在众人面前,你也是为我魏卿迟的夫人。第二,既然你不愿意做我的女人,我魏宅自然不会养闲人,烧火丫头的位子一直都是你的,兢兢业业做好本分事,我自然不会为难你。” 穆桃浅冷漠地接了话茬,“说完了?” 魏卿迟站起,他边穿好外衫边说,“第三,那日在太和殿我说你有孕,短时间你还要装得像些,若是因此露出破绽,我可就没有好脾气了。我的性子什么样你最清楚,我如今看你也不够顺眼,两人相处最好相安无事。” 穆桃浅哼笑一声,“这样最好,魏老爷说完了,那我也要说两句。既然外人眼里我已有孕数月,你我自然不用日日同房,魏宅大得很,我要另寻一间去住。烧火丫头的活我会尽心尽力地做,但若为难我做不情愿的事,我怕哪一日控制不了自己,又和魏老爷大动肝火。” 魏卿迟沉着一口气,许久才说了一句,“你我都好自为之吧。” 说话间,服侍的奴婢便进了门,魏卿迟张开双臂,婢女们熟练地为他穿衣束发,他也不去管穆桃浅,等穿戴好了,才冷冷地说了一句,“我有事要出门,你自己用膳不必等我,别忘了看看黄伯,他老人家最疼你。” 魏卿迟出去好一阵子了,穆桃浅却还呆若木鸡。婢女唤了她两三回,她才缓过神来。 “夫人,这是黄伯嘱咐为您特意熬得补药,能够固元补血,对胎儿有好处。” 那一碗黑乎乎的汤药端到穆桃浅的面前,她不禁皱起了眉头,魏卿迟真是可恶,在大殿之上口无遮拦,如今还要陪他一同演戏。 “我身体好着呢,不必服这些。” “黄伯昨个晚上就嘱咐奴婢们,要先熬好了夫人的补药,才能熬黄伯的药,还要我们看着夫人喝下去。” 穆桃浅听闻,便不再推托,端起碗仰头而尽。药是苦的,喝入口中,连带着心里也浸了苦味。即便魏卿迟不说,穆桃浅也会去看黄伯,即便她和魏卿迟之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结,但这些心结都与黄伯无关。黄伯住在前庭的花园里,这个时节繁花盛开,蜂蝶翻飞,处处留着花香与虫鸣。穆桃浅走在蜿蜒的小径上,拨开挡在面前的绿篱,便瞧见头发花白的黄伯佝偻着背在花园里晒太阳。 黄伯眯着眼睛,远远地便瞧见了她,布满皱纹的面颊上绽着笑容。 “黄伯,阿桃来给您请安了。” 黄伯颤颤巍巍地站起,不停地在穆桃浅面前摆着手,“使不得使不得,如今小阿桃是主子,怎能还给黄伯请安?” 穆桃浅与黄伯并肩坐着,阳光洒在花花草草上,也把穆桃浅晒得暖洋洋,世间万物都似停滞了,茶汤咕嘟嘟地在炉火上醅着。穆桃浅盘起了发髻,也褪去了青衫青裙,好似真的变成了一个什么都不用想的妇人。 “我一直担心你脾气倔强不肯嫁过来,如今看你这身打扮,委实心里喜欢。这样就对了,还是那句话,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 穆桃浅抿了抿唇说道,“黄伯又怎会不知,我进了魏宅,不过是怕累及旁人。” 黄伯抬眼瞧了瞧立在身侧的奴婢,吩咐道,“你们都退下吧。” 偌大的花园里,顷刻便只剩下了两个人。黄伯的情绪也不似之前那般高涨。 “阿桃,有些话老爷说不出口,但是我要说。老爷孩子气重,但也能分清场合,在太和殿上讨要女人这种事,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做的。” 黄伯说的不够明白,穆桃浅也听得吃力,“这么说来,他还有难言之隐了不成?” 黄伯叹了口气,“济国公想要诰命夫人敕封一事,咱家太爷早就知晓。可那关家在大明威望颇高,就算关雄吃了败仗,关家的地位短时内不会松动。老太爷劝过闾邱辕多次都不见效,便认定你是祸根,若是闾邱辕执意在广众之下护你,老太爷便要斩草除根了。老爷那些时日想要救你却无能为力,只得出此下策,谎称你怀了魏氏的骨肉,才得以勉强护你周全。可你要知道,因此事,老太爷大怒,老爷最近也是如履薄冰。” 黄伯的语速并不快,穆桃浅却许久都反应不过来。她原以为黄伯并不知晓魏卿迟的把戏,那日来姚府送聘礼,对她有喜一脸期许,殊不知也是逢场作戏。在魏氏一族呆的太久的人,就算是性格纯良,也都成了老狐狸。她恍惚间笑了笑,“黄伯知道我对魏卿迟有偏见,所以编个谎话来糊弄我?” 黄伯不做声了,只是拿起冒着热气的茶壶,为穆桃浅斟了一杯茶,“喝完这杯茶,你就走吧。” 冒着热气的茶汤穆桃浅端在手心,黄伯瞬间冰冷的态度令她有些许尴尬,毕竟,他们之间并未红过脸,“您这是怎么了?一句话不合心意便不高兴了。” 黄伯拿起瓢在日头下浇着花花草草,也不去管穆桃浅。穆桃浅坐了一会儿,知黄伯是真的生气了,也不再多逗留。她为茶壶里续了水,才起身离开,穆桃浅瞧着黄伯的背身说,“我走了,明日再来请安。黄伯别在日头下久站,会伤身子的。” 黄伯终于回转身看了穆桃浅一眼,穆桃浅耍赖般地露出一个笑容。黄伯只“哎”了一声,又给面前的花浇了一瓢水才说道,“阿桃,你已是魏家妇。黄伯再唠叨一句,咱家老太爷向来多疑,这些时日已派人前来打探虚实。腹中空空终究是麻烦事,你和老爷早些想对策才好,就算你对老爷没有情义,也不要害他于险境可好?” 穆桃浅默默做了个揖,便转身离开。身后黄伯还在自顾自地说,“若是真能有个小少爷,老天爷便开眼了。” 黄伯说的话不明不白,穆桃浅也不愿深究,这府上的事攀枝错节太多,听得多自然想得多,知道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未必是好事,装个没长耳朵的傻子,盘算好她往后要走的路,才要紧。 魏卿迟果然一整日都没有回来,穆桃浅独自一人在魏宅闲逛。她多半眉头紧锁,时不时想着黄伯说的话。在大殿之上把她要了去,对于魏卿迟的性子来说,本没有什么好奇怪,但因此令魏卿迟在魏忠贤那里损了信任,说什么她都是不信的。原先在卢城时,她也监视魏卿迟,多年来对他的底细也摸得透,不过是个奴才生的小奴才,遇上流年不利闹饥荒,便成了乞儿。榜上魏忠贤这棵大树,他便绝不会背叛,为了她而令魏忠贤不悦,真真危言耸听了。 穆桃浅把魏宅逛了个遍,终于挑了一处僻静的屋子住下,这里离魏卿迟的卧房很远,却离伙房很近。魏卿迟不是个说着玩玩的主儿,穆桃浅检视了一下宅子,便知烧火丫头非她莫属了,因为这魏宅果真辞了个烧火丫头。寻思间,魏卿迟身边的小厮便跑来了,毕恭毕敬地报着,“夫人,老爷半个时辰后回来沐浴,要您烧好水。” 穆桃浅看看天色,早已黑漆漆的。既然魏卿迟吩咐了,为了相安无事,穆桃浅还是顺从地坐在风箱前,边添柴火边烧火。风箱里轰隆隆地火声蒙在耳旁。她却瞧着火苗子发呆。她走之后,府外又是怎样的情形?穆桃浅嗤鼻一笑,摇了摇头又往灶里添了把柴火。自己就是改不掉这胡思乱想的毛病,当初在卢城也是这样,想着人们是不是惦念她,想着京师旧府里那颗杏树快要丰收,想着闾邱辕是否在严冬又忘记了添衣。闾邱辕这三个字在脑中浮现,穆桃浅失神间已咬破了嘴唇。她觉得自己真可笑,明明要一头扎进江湖,但空有一双翅膀,却被关进了牢笼里,飞不得、逃不得。 晃神间,下人早已来报,说是魏卿迟回来了,等着沐浴。这种天气坐在风箱旁,她额前早已渗出汗水。烧好的水盛在水桶里,被下人们拎走,她这才坐在门外抹去了额上的汗。可不一会儿,伺候魏卿迟的下人便又折了回来。 “夫人,您快去看看吧,老爷喝多了酒,在卧房里大吵大闹,打伤好几个人了。” 下人火急火燎,穆桃浅倒是不急,“我只管烧火,旁的事与我何干?” 下人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明白,“因……因为您是夫人呀?往日是黄伯做主,可黄伯最近生了病,当然是夫人做主了。” “让我做什么主?难不成替你们打魏老爷一顿?” 下人早就跪在了地上,“奴才们怎敢,只是老爷今夜回来瞧见夫人搬了出去,把火气都撒在了奴才们身上。若是夫人不出面,小的就只能去请黄伯了。” 穆桃浅叹了口气,还是随下人去了,如果黄伯知道她搬出去了,这辈子都不会和她讲话了。一走进魏卿迟的卧房,便闻到浓烈的酒气。魏卿迟赤脚站在地上,只穿了一件亵衣。张牙舞爪的,满地都是散出来的洗澡水。 见穆桃浅来了,下人们慌忙都退了出去,顷刻间只剩下两个人。穆桃浅捡起扔在地上的方巾,扔进了一旁的木桶里,“你这又在出什么幺蛾子?” 魏卿迟打了个酒嗝,醉醺醺地说道,“你怎么搬出去了?你是我讨进门暖床的,不暖床留着干嘛?” “魏老爷,你忘了?我进魏宅的门是做烧火丫头,可不是暖床的。” 魏卿迟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那现在不需要烧火丫头了,你给老爷我暖床。” “如此炎热的天气暖床,老爷不怕满身起痱子,最后暴毙而亡吗?” 魏卿迟讪讪地笑着,“那你的意思是到了飘雪的时节,你便会给我暖床了?如此说来也不错。” 穆桃浅知道自己又被魏卿迟绕了进去,她愤然地在魏卿迟的脑门上打了一掌,魏卿迟便像堵墙般地倒了下去。四仰八叉的魏卿迟倒也不恼,“老爷我今天高兴,自然不跟你计较。好歹咱们在同一个屋檐下,在未散伙以前,保持和谐是最明智的选择。” 穆桃浅一怔,想了想才问道,“你有要放我走的打算?” “这可都是说不准的,就看老爷我愿不愿意了。”魏卿迟吃力地从床榻上坐起,“我身上有伤,奴才们服侍不好才叫你来,就算帮帮我,我嘴上不积德,可从未想过乘人之危,即便你已是魏家的人了。” 方才的魏卿迟怕是装醉吧,在穆桃浅的眼里,他不过是沾了些酒气。穆桃浅即便不乐意,但如今身在虎穴,又不能太过张扬,只能低调求安稳。她只得从木桶里又把那块方巾捞了上来。 魏卿迟的皮肤甚好,不过伤口狰狞,旧伤加新伤,看得人身上直发毛。魏卿迟不能在水中沐浴,穆桃浅便用方巾替他擦洗身子,魏卿迟倒是老实,闭着眼睛,红扑扑的脸颊,他靠在帏帘上养神。 “三日之后,我会以卢城知府的身份回去。你作为太守夫人,开心吗?” 魏卿迟忽然说了这一句,穆桃浅手下顿了顿,又继续擦起身子来,这便是黄伯口中的如履薄冰?以前的穆桃浅曾天真的认为,博学多才,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又有一颗善心,才能做青天大老爷。如今的魏卿迟摇身一变,成了大明一方土地的父母官。说出去都叫人觉得可笑。这大明朝的官也太好做了。 魏卿迟见穆桃浅不搭茬,面上有些不悦,“你这是什么表情,瞧不上我?也太过明显了吧?” 穆桃浅嗤鼻一笑,“魏老爷,您还是和公子哥们喝喝小酒听听曲儿吧,做卢城的知府?不怕欠债的公子哥、老板、青楼老鸨全来府上讨债吗?” 魏卿迟的喜色从面上褪去,他一把推开了穆桃浅,“在你眼里我便是这等顽劣之人?” “强抢民女都能做出来,你不顽劣谁顽劣?大明的父母官若是你这般,这大明怕是离灭亡也不远了。” 魏卿迟本就喝了酒,如今一双眼通红,他哼笑着说,“在你眼里,只有那个心心念的大师兄是好人吧?伟岸英俊,刚正不阿?还有哪些词可以用在他身上?穆桃浅,你个蠢货,你眼中的绝世好男人,为了得到临安城,而把你的生死置之度外,如今他如愿以偿了,马上就要去临安做土皇帝了。但没有我魏卿迟,你早做了孤魂野鬼,哪还有闲工夫和我在这儿据理力争?” 穆桃浅倏地站起来,把方巾扔在了魏卿迟的脸上,“我宁可做孤魂野鬼,也不愿和你在此消磨时光。” 魏卿迟拿下脸上湿漉漉的方巾,摔在了地上,“你滚!我不想看见你!早知你这般薄情寡义,不如让爹爹弄死你一了百了!” 穆桃浅愤愤然地瞪了魏卿迟一眼,临走不忘踹了木桶一脚,这些天的怒火聚在心头,脚上发的力有些大,穆桃浅竟然把木桶踢了一个大洞,洗澡水哗啦啦地倾了满地。魏卿迟站在床上又跳又叫,“穆桃浅!你怎么不上天,真是反了,真是反了!” 魏宅的夜色极美,穆桃浅却坐在假山旁的凉亭里吹着风掉眼泪。连她也讨厌最近的自己,哭哭啼啼脆弱不堪。就算看见花瓣落了,也能感叹出命运不济的伤感。 “夫人,咱宅子外面蹲着个小子,说是您的奴才,奴婢怎么劝都劝不走,已经在门外做了一整日了。” 穆桃浅偷偷抹去眼泪,听奴婢这么说,她便知道门外的是谁了,阿照就是让人头疼,他脑中自有一番理论和纲常,执意的想要留在她身边,可她自己都是泥菩萨,又怎能带着他一起惊涛骇浪? “不管他,饿了累了,自然会走。” 穆桃浅整晚都在生闷气,回到卧房才平静了些。她揉了揉微痛的额头,穆桃浅既有想杀魏卿迟的心,又有一颗泛不起任何波澜的心。原来她的未来是成为闾邱辕的小妻子,在他撑起的一片天下剑走江湖,生一两个孩子,快活人生。而如今,穆桃浅的未来漆黑一片,看不到摸不着。 穆桃浅许是真的累了,回到卧房便昏睡不醒,说来奇怪,魏宅治好了她择床的习惯。她只要一沾枕头,便能沉稳的睡过去。就这样睡了一两个时辰,穆桃浅却被婢女唤醒了。 婢女胆战心惊,连话音里都哆哆嗦嗦的,“夫人,您快去瞧瞧吧,老爷不舒服,在床上直打滚。” 穆桃浅从床上坐起,有些烦躁地揪扯着披散而下的长发,魏卿迟,又是魏卿迟。白日不安宁,夜里也不让人清净。 “他病了就找大夫,为何非要告知我?” “黄……黄伯说他病着,况且府上有了夫人,往后有大小事都要禀报夫人,不必再找黄伯商量。” 黄伯真的是撒手不管了?这种情形好似又回到了几年前的卢城,叫人心力交瘁。 穆桃浅扯过被子又往紧裹了裹,不愿理会那个小奴婢。可小奴婢却依然自顾自地说着,“老爷这段时间一向好好的,忽然这么难受,奴婢们也手忙脚乱了。” 穆桃浅闭着眼睛说道,“兴许是装得,踹他一脚试试便知,不要再来烦我。” 小奴婢却跪在地上快要掉眼泪了,“夫人莫要说笑了,奴婢可不敢这么做。老爷的汗珠子一直挂在额头上,怎会是装的。” 穆桃浅被哭哭啼啼的小奴婢搞烦了,只得再去魏卿迟的住处去看看。夜里长廊下,小奴婢在前面掌灯,微弱的火光照亮了前方的路,却照不了穆桃浅的心。 “府上时常这般鸡飞狗跳么?” 小奴婢恭敬地回答着,“倒也不是,老爷时常一个人呆在屋子里,看看书逗逗鸟,间或和京城里的公子哥们走动走动。” 小奴婢的话穆桃浅是不信的,以前在卢城魏卿迟便有腹痛的毛病,那时大夫便下了严令,不准喝酒。可魏卿迟不听,依旧花天酒地,到了后半夜便脸色惨白,腹痛难忍。常常令穆桃浅整夜难眠,她离开魏卿迟不过区区数月,他就变了模样?说给鬼听,鬼都不信。 远远地,穆桃浅便能瞧见屋外站了满当当的人,一个个忧心忡忡的样子。穆桃浅走进屋子,才发觉方才的满地狼藉早已收拾干净,魏卿迟躺在床上紧咬着嘴唇,一张脸没有血色。大夫把脉看过,开了一副药方,便向穆桃浅回话了,“夫人,魏老爷是旧疾犯了,也没别的法子,小的开副调理的药,今夜就喝了,切记不可再饮酒。” 穆桃浅赏了大夫,便把一屋子的人都遣散了。她没来的时候便知魏卿迟没事,因为他喝了酒之后就是这幅德行,数月而已,魏卿迟长不了多少出息。 魏卿迟还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折腾,不时哼哼唧唧,穆桃浅也不做声,就看着他打滚出汗。下人们连夜熬了汤药送过来,穆桃浅这才开口说话了,“喝了吧,虽然也没什么效果。” 魏卿迟紧紧咬着被角,省出一分力气回绝道,“不喝,死都不喝。” 这倔强的模样也与平日如出一辙,穆桃浅早就把他摸透了,“你早知这病没得治,还要兴师动众的找大夫来。大半夜的,一院子的人都不能歇息,这汤药不喝天理不容。” 魏卿迟的不适并非假装,他的亵衣早已湿透,也没了刚回府时的精气神,“这药这么苦,喝它还不如死的好。” 穆桃浅不想与他再费口舌,走上前,掐着魏卿迟的喉咙便把汤药灌进了魏卿迟的口中。这汤药不愿喝也喝下了。魏卿迟整个人都木木的,他干呕了两下,哇的一声,药便全都吐了出来。 “你……真的想我死,这……分明就是毒药。又苦又难喝的毒药。” 就算叫他老爷,魏卿迟也是个心智不成熟的公子哥儿,喝药这等事还得威逼利诱,说出去都会叫人笑话,况且这等人还要做卢城知府。穆桃浅不屑地说,“你自己最好爱惜点儿身体,别还没等回到卢城,便死了。” “我就算死……也要拉上你殉葬。” 穆桃浅不想听他絮絮叨叨地诅咒,便出了门,对门外的下人吩咐再重新熬一碗汤药。虽然这汤药并不能解魏卿迟一时痛苦,但她看了药方,大夫开了安眠的药材,喝了至少他不再折腾,所有的人便都能安歇了。 穆桃浅一人独自回房,走到半路还是折返了方向,伙房里打着瞌睡的下人看守着汤药,穆桃浅没有叫醒下人,只是挽起了衣袖,和起面来。 待一个时辰之后,熬药的下人是被浓香的味道馋醒的,见穆桃浅站在锅灶前,早就吓得魂不守舍。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竟然睡着了。” 穆桃浅把吃食放入盘中,不禁抹了抹额上的汗水,“汤药可熬好了?” 奴才点点头,穆桃浅才说道,“下次再如此不经心,便要赶你出门了。”说完此话,穆桃浅有些晃神,只要在魏宅,不自觉便代入管家的身份里,好似她从未嫁过,也从未离开。 瞧着奴才胆战心惊的模样,穆桃浅也觉得无趣,她叹口气说道,“罢了罢了,我们走吧。” 或许知道早已没了看客,屋外已听不到魏卿迟鬼哭狼嚎的声音,只隐隐听到些呻吟声。 ---题外话---上午还有一更 117.117热乎乎的糖饼(3000+) 穆桃浅推门而入,魏卿迟一瞧是她,便扭过身子去。 “药重新熬了一份,趁热喝了吧。” “还是那句话,死都不喝。蠹” “有糖饼,热乎乎的糖饼。髹” 魏卿迟听见,腰身挺了些,他慢慢回转身子,糖饼还冒着热气,诱人的和汤药一并放在托盘里。魏卿迟的眸子倏地就亮了,不由吞咽着口水。可看见面前的穆桃浅,魏卿迟却撇过脸去,“药一定很烫。” “奴才已经替老爷试过了,汤药刚刚好。” 多嘴的奴才嬉皮笑脸,魏卿迟瞪了他一眼,却拾起药碗一仰而尽,药必然是苦涩的,魏卿迟的表情有些凝重。可眨眼的工夫,那块糖饼便进了肚。魏卿迟舔了舔嘴角,并不理会穆桃浅,只是又往被子里缩了缩。穆桃浅见他安静下来,便离开了魏卿迟的卧房。 穆桃浅已然没了睡意,她翻上了房顶,躺在房顶之上,能看见浩瀚的星空。也是这样安宁绮丽的夜晚,她和闾邱辕并肩坐在房顶上。 我在师兄眼里,到底值多少银子? 阿桃在我心里,价值连城。 穆桃浅的耳边不住盘旋着闾邱辕彼时的回答,价值连城,价值连城,她忽然苦涩的笑了,闾邱辕并没有骗她啊,自己果然只值一座临安城。她是该开心还是难过? 你面相富贵,自是要做那金屋中的贵夫人。 穆桃浅还记得姚顺开导她时的情形,锦山之上,清风拂面,漫漫路途,却是一语成谶。她锁在了偌大的魏宅里,顶着魏夫人的头衔,动弹不得,没法脱身…… 穆桃浅第二日醒来时,才发觉时辰已经不早了。平常日上三竿才会起身的魏卿迟一早便又出门了,听府上的奴才说,因过几日要回卢城,京师里的公子哥抢着请魏卿迟玩乐,昨夜还半人半鬼的魏卿迟,今日便又活蹦乱跳了。穆桃浅照例给黄伯请了安,黄伯和昨日一样,不愿与她多言语。穆桃浅倒也没往心里去,黄伯护主心切,可以理解。 穆桃浅和黄伯用过早茶之后,便从花园里出来了,府上的人忙忙碌碌,都在忙着收拾行装。 “夫人,老爷吩咐小的告诉夫人一声,今日可以出宅子透透气。” 穆桃浅一愣,有些迟疑,她反问道,“魏老爷真这么说?” “回夫人的话,老爷说夫人是明白人,知道什么地方可以去,什么地方不可以去。” 看来昨日的糖饼起了作用,不仅治好了魏卿迟时不时发作的抽风病,还让他更加宽宏大量和富有爱心。 穆桃浅一只脚跨出门外,才真切明白魏卿迟说得并不是假话。只不过,身后多了些服侍的奴才,其实都是魏家兵。虽说魏宅是个民宅,但家兵个个训练有素,就算她武功尚可,也抵不过一拥而上。外面的阳光夺目灿烂,外面愈加花红叶绿。耳边虽然伴着市井的喧闹声,身后还有魏家兵,但她心里总归是踏实的。 穆桃浅方走了几步,便瞥见墙角蹲着打盹的少年。她走上前踢了踢他,阿照皱着眉抬起头,待看清眼前的人,面颊上满是喜悦。 “小姐?!” “吃东西了么?”穆桃浅问道。 阿照摇了摇头,穆桃浅把手里用纸包着的糖饼扔给了阿照。穆桃浅知道阿照是个死心眼,昨个夜里,便刻意多做了些。本想着今日要奴婢送出去打发他走,没成想竟然出来了。 阿照果真是饿了,糖饼早已不似昨日酥脆。但他还是吃的囫囵。一个饼风卷残云般的进了肚,阿照还时不时地打着嗝。 “小姐这几日可还好?我一直守在这儿,想着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便冲进去和那个姓魏的拼个你死我活。” 穆桃浅默默地笑了笑,“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鱼死网破和拼死拼活。多得不过是一潭死水,心入枯井罢了。” “小姐什么打算?真的要和他过一辈子了?那说好的侠侣呢?我崇拜的小姐怎能变成只会生娃的妇人?” 什么打算?阿照算是把她问住了。逃是逃不掉的,不逃魏忠贤还想着弄死她,逃了,魏氏的手段更加阴险狠辣见不得光,她不是怕死,只是不想这样憋屈地丢了性命。 “还是先回姚府看一看吧。”穆桃浅没有回答,岔开了话茬。 见到穆桃浅的姚顺,竟有些许不敢相信。几日不见,姚顺的伤好了不少,看来魏宅果真藏着大明许多的好东西。 “姚大哥,我这算是回娘家吧?” 穆桃浅故作轻松,谁知姚顺却狠狠地抽了自己几个耳光,口中还不听地骂着,“我姚顺不是男人,该死一万次!” “好端端的,姚大哥又在做什么?” 姚顺一张圆脸又憋得通红,“我细细想来,这一切的缘由均是那锦玉而起,我太过无能,才会引出之后如此多的事端,连累妹子跳了火坑,每每想起这些,我便恨不能一刀了结了自己的性命,白长了这么大的岁数。” 穆桃浅眸中有些许黯淡。“我爱憎分明并不糊涂,如今深陷囹圄,怎能随意怪罪旁人,姚大哥不必自责,说得再多,令我心中怨念四起的不过是一个人罢了。” 姚顺狠狠地叹着气,“济国公昨日还在我这儿宿醉,早上才被奴才抬回府上。” “不说他,我来是要道个别,后日便随魏卿迟回卢城了,上次一别竟然五载,这一次更是不敢揣测。” 伤感之气蔓延开,大家都不愿再提伤心的事。只让姚夫人备了一两个下酒菜,几人小酌几杯。望着站在院子里穆桃浅带来的奴才,姚顺的话音故意放低了些,“阿桃,你若有难,便发个讯息出来。好歹有兄弟们在,你不是一个人。” 穆桃浅点点头,默默“嗯”了一声。 “你放在我这里的东西要怎么处置?带走吗?那些木箱子,聘礼和嫁妆,占了整整两间房。” “都留给姚大哥了。”有些东西,即便价值不菲,穆桃浅也一眼都不想瞧,不论是嫁妆还是聘礼。 “那怎么行?你若这样打算,我姚顺岂不是占了你的便宜,和落井下石的小千岁又有何区别。” 姚顺执意不收,穆桃浅也没有办法,只得说道,“那你暂且替我保管吧,若是哪一日我需要它们了,自会来向姚大哥讨要。” 从姚府出来,早已星繁熠熠。这顿酒喝得不够痛快。阿照一路跟着穆桃浅,到了魏宅门边,才打发阿照回去。 “小姐,你带上我可好?我也要去卢城。” 穆桃浅的脸颊喝得红扑扑的,她嗤鼻一笑,“我全部家当都给了你,莫要再提此事。” 大门沉闷的关阖声中,阿照被隔绝在了门外。门里院子中央,却站着魏卿迟。 穆桃浅眯着眼睛去看,才看清眼前的人,原本不过小酌几杯,谁知竟然醉意浓浓。看样子,魏卿迟今日并未喝多,不清醒的只有她一人。 “你喝酒了?”魏卿迟厉声问道。 还未等穆桃浅回答,魏卿迟便扯着她穿过长廊水榭,穆桃浅只觉天旋地转,早已分不清东南西北。穆桃浅就这样被一路拽着进了魏卿迟的卧房。魏卿迟关上房门,面上满是不悦。 “穆桃浅,你如今可是有喜了,喝得大醉,生怕旁人看不出破绽?” 穆桃浅觉得有些好笑,“你在大殿上胡说八道,却怕漏了馅儿?还有什么是你魏卿迟害怕的。” “我说你是白眼狼,你还不承认。你今天哪儿都不准去,就老老实实呆在我房里醒酒,明日的事明日再说。” “我可不愿意。”穆桃浅起身要走,可却被魏卿迟一把拽住,重新跌回床里。 “甭管你愿不愿意,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又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这话听得多,头都疼了。穆桃浅的火气腾地就点燃了,“这条船我穆桃浅不想坐,这浑水你自己淌!” 穆桃浅挣扎地想要走,但今天她烂醉如泥,只走了两步便不省人事了。穆桃浅不知睡了多久,梦里的她大汗淋漓,在锦山上拼了命的奔跑,火球就在身后,她死死地拽着前面那人的衣襟不松手,那人跑得太快,她跌跌撞撞地跟不上。 “师兄,你慢点儿。” 她气喘吁吁地喊着,前面的人终于停下了脚步,那人回转身,哪里是闾邱辕,竟然是满脸邪性的魏卿迟,魏卿迟坏坏地笑着,“你可抓紧了我,咱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穆桃浅惊出一身汗,她猛然睁开眼睛,胸口如压一口大石。她挣扎的从床上坐起,才发现依然在魏卿迟的卧房里。她慌乱地扫视了下全身,尽管衣衫凌乱,但总归是一件不少,神思才渐渐稳下来。 卧房里亮着一盏烛火,魏卿迟靠着床帏睡着了,手里还拎着一块方巾,看上去像是为她擦洗用的。昨夜真的是喝多了,此时醒来早就头痛欲裂。她动作虽轻,但魏卿迟的睡眠极浅,他打了个机灵便醒了,把那块方巾扔在了穆桃浅的脸上,“你醉成这样,不怕我占你的便宜?” 穆桃浅羞红了脸,却依然默不作声。 ---题外话---2万字已经更新完毕,希望大家喜欢,明日5000字 118.118谕令难违(5000+) 魏卿迟见她要下床,便从床沿站起,“都睡了大半夜了,此时走了你照样节操不保,你还是别折腾了,我到罗汉床上去睡。” 说话间,魏卿迟便走到罗汉床上躺下了。明明的火光摇摇曳曳,几近熄灭。穆桃浅见他如此,便也不再坚持离去,毕竟她现在已经清醒,花拳绣腿想对她动手动脚,并非一件易事。魏卿迟对穆桃浅也不是没体贴过,在卢城的时候,他们一起出去做坏事,往李家少爷头上扣屎盆子,在僻静的小巷子里扒了张家公子哥的裤子,坏事做得多了,魏卿迟自然跟她一条心,总把掳掠来的赃物分她一半,有好东西也时常想着给她弄一份。离开卢城之后,穆桃浅早被魏卿迟扰得心力交瘁,如今他忽然又体贴起来,穆桃浅大大的不习惯蠹。 这一夜相安无事,穆桃浅却也早早醒来,魏卿迟依然早她一步起身,坐在椅上随意地翻看着书。奴婢端来一碗汤药,魏卿迟头也不抬地说道,“你昨夜宿醉,对腹中胎儿不好。若是往后再如此,休怪我要禁足了。” 那汤药是黄伯送来的保胎药,她不用尝便知。 “怎么不喝?”魏卿迟见她无动于衷,问她一句。 “苦,不想喝。髹” “去给夫人拿蜜饯。”魏卿迟一句话打发了下人,见房中并无他人,魏卿迟又继续说道,“我会细细盘算,找个合适的机会让你滑胎,但在此之前,还是要多配合我,这魏宅不比卢城,多是爹爹心腹。若让爹爹知道我骗他,咱俩都会遭殃。” 穆桃浅一怔,忽又笑笑,“你说你是不是得不偿失,为了折磨我,不惜得罪了九千岁,如今可有些后悔?” 魏卿迟站起,踱到窗前,窗外鸟鸣阵阵,他只是说道,“阿桃,或许是我平日里太过随意,有些话说了真真假假让你分不清,后不后悔的都已经做了,只能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穆桃浅忽然发现,眼前的魏卿迟与往日有些许不同,或许是他们的距离靠得太近,有句话说得好,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难不成如今是入了局了?不一会儿工夫,奴婢便端着盛有蜜饯的食盒回来了。穆桃浅这次没有推托,痛痛快快地喝了那碗药,反正腹中空空,就算是滑胎的药也是一样的,只不过蜜饯一颗也没有吃。 穆桃浅喝药间隙,魏宅里的下人来禀报,行装早已打点完毕,让魏卿迟过目。 魏卿迟摆摆手,横躺在椅上,吊儿郎当地说,“黄伯过目便好。另外支出些银子给夫人。” “给我银子干什么?”穆桃浅觉得魏卿迟有些许奇怪。 魏卿迟打了个哈欠,“有喜欢的胭脂水粉、布料衣裙就看着买吧,再回京师可就不知什么年月了。”他竟然解了外衫又跌入床里,“昨个因为你,我一晚上都半睡半醒,趁着阳光明媚,本老爷要补个回笼觉,谁都别打扰。” 魏卿迟的觉来得可真快,他翻了个身便打起了呼噜。即便穆桃浅支了银子,她也不愿出门,门外还不如门里清净,到哪里都是一样,她本就不爱红妆,就算是再多的胭脂水粉,依然入不了穆桃浅的眼。她用了些早茶,才想起有些时日没有练剑了,穆桃浅不由摸摸腰间,那枚软剑已经许久不在身侧。那枚剑是闾邱辕特意为她打造的,自从紫禁城离别之后,穆桃浅一腔怨念,那软剑也丢弃了。 她随意从树上扯下树枝作剑,倒是挥汗淋漓,但此举却惊坏了一旁的嬷嬷。 “夫人使不得啊!您怀有身孕,这样会动胎气的!” 嬷嬷一惊一乍,穆桃浅擦了擦额前的汗,扔掉了手中的树枝,她又忘了自己的处境。只得叹口气,安安静静地坐在院子里等着午膳。京师的天色要比卢城好看,天高云淡,风也清爽。而卢城总是湿腻腻地浸着海水中,风、云、雾,甚至连人都是如此。 穆桃浅望着天空发呆,却见一股紫色的烟雾腾空而起,她倏地站起身,定定的看了一会儿,又接二连三地升起几团紫雾。婢女们也聚在一团看着,想着大白天的放烟火,怕是哪家的调皮孩子吧。 “这京城北边有什么好去处?” 冰冰冷冷的主子终于发话了,小婢女们有些稀奇,但还是搜罗了一下平日里爱去的地方回了话,“京城北边多是贵夫人和千金小姐常去的地方,除了有外邦人开的集市商铺,绫罗绸缎的样式品种颇多,胭脂水粉也是应有尽有,只要带上足够的银两,没有买不到的东西。” “就这些?” 小奴婢又想了想,“青云寺的香火也极旺,今儿个又是上香的好日子,想必寺中早就人满为患。” “那我们也去那边散散心吧。” 小奴婢们自是欢喜,跟着个活死人一样的主子,整天也活在墓里一般,如今可以出去透透去,心下早就雀跃了。 一出了门,小奴婢们便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穆桃浅的身后依然跟着魏家兵。现在出趟门,果真有了贵夫人的排场。原本宅子里备了马车,但穆桃浅执意要步行,这一整日的,除了散步能消磨时光,她也想不出其他了。 青云寺并不是京师里最大最气派的寺庙,可它是香火最旺的,青云寺的第一任住持是个肤白面秀的和尚,距今已有上百年的历史了,上百年前,青云寺也是皇家寺庙。听小婢女们讲解,穆桃浅才得知,这里以女施主居多,求姻缘求子嗣十分灵验,拜一拜求一道符,便可心满意足。 穆桃浅踏进寺院大门,才觉出什么叫做接踵而至,青烟渺渺,寺里吟唱着佛音,善男信女无比虔诚,怕是只有她是来看热闹的。 “夫人不去拜一拜吗?好为未出世的小少爷小小姐祈福?” 穆桃浅远远地望着人群,点了点头,“也好。”她走到了熙熙攘攘之中,她对婢女吩咐道,“去求两柱高香,我在这儿等你,快去快回。” 婢女小跑着离开了,穆桃浅凝望着金灿灿的佛像,佛像也笑眯眯地望着穆桃浅。可她心下一沉,随即穿梭在人群之中,七拐八拐变从魏家兵的眼前消失了。今早瞧见的紫色烟雾,是六扇门特有的讯号,也是与她联络的单独讯号。那一日在姚府,曾与姚顺约定有要事凭讯号联络,分别才一日便瞧见了烟弹,想必是有什么急切的事。 穆桃浅随着记号找到了那处僻静的院落,这里是青云寺的后院。这处院子属于青云寺,但闲置并未启用,出家人在此中了不少蔬菜瓜果,这个时节郁郁葱葱的。记号在一处破旧的房前消失。穆桃浅动了动耳朵,却未听到里头有什么动静。 穆桃浅推门而入,昏暗扑面而来,带着些阴潮之气。屋内的人背身而立,可看到那身形,她便知是闾邱辕。穆桃浅咬了咬唇,好似被羞辱了一般,转身就要走。 可身后的门却被关上了,看样子门外还有闾邱辕的手下。 “我不想见你,你我也无话可说,用六扇门的讯号引诱我来,下次定不会上当了。” 闾邱辕回转身,一如往昔般的平静,“你对我怨念太深,既然用六扇门讯号,必然是公事。” 穆桃浅嗤鼻一笑,“自从我嫁了人,便金盆洗手了。自此,六扇门与我穆桃浅并无关联。” “阿桃,这六扇门不是想进随心,想退随意的地方。既然入了这个门,就总会身不由己。” 闾邱辕的面上波澜不惊,看不出悲喜,可这些话穆桃浅不爱听,“可我当年在卢城五载,若是就那样杳无音讯了,六扇门的人又能耐我何?” “只要想找总能找得到。” 是啊,这话说的没错,只要想找总能找到,穆桃浅想着自己好似被流放的五年,果真在闾邱辕的心上是浮云流水。可过去的事提再多又有何用,人心,是最难掌控的。穆桃浅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如今和闾邱辕揪扯这些,还不如说些直白有用的话。 “那依济国公的说法,我要怎样才能彻底脱离六扇门?” “阿桃,”闾邱辕黯淡的眸光中有些许闪烁,“我闾邱辕不过是你的师兄,济国公这样的称谓有些疏离了。” 穆桃浅长舒一口气,努力稳定着心绪,“你找我来绝不是倾诉衷肠,有要紧的事就说吧,魏家兵众多,我不想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知她性子执拗闾邱辕便不再勉强,他抿了抿唇说道,“若你想离开六扇门,只做完这最后一件任务,便可全身而退。” 果不其然,再见到闾邱辕的那一刻,她便知晓了。 “什么任务?” “对于你来说,并非难事。不过是继续监视魏卿迟。” 穆桃浅笑了笑,“你让我监视自己的夫君?那我岂不是吃里扒外的人。” 闾邱辕一把抓住穆桃浅的臂膀,他力气有些大,穆桃浅吃痛地皱了皱眉。 “他又怎会是你的夫君?!阿桃,我不信你就这样认了命!” 穆桃浅甩开闾邱辕纠缠她的手,语气愈加凌冽了,“不认命又能怎样?!济国公给我指条活路?” 闾邱辕又背过身去,对如今肆意顶撞自己的小师妹无可奈何。 “阿桃,六扇门里是朝廷,六扇门外是江湖。这次连我也难以推脱。”他从袖中亮出个物件,“你可看好了这是何物?” 屋内属实昏暗,穆桃浅又往前走了几步,才看清那玉牌上的“谕令”二字,不禁头皮发麻,一时踌躇无措。这玉牌是六扇门的最高指令,六扇门里有半个,另外半个在当今圣上手中。初入六扇门,穆桃浅便知晓,玉牌合二为一,即是皇令,除了接受别无他法。 穆桃浅有些许质疑,“谕令?圣上要监视一个无为无略的纨绔公子又有何用?” “如今魏氏阉党专政,圣上又在病中,魏氏愈加肆无忌惮。那日在太和殿上,魏忠贤俨然成了这大明朝的真皇帝,就算圣上仁慈宽厚,也不得不多加防备。” 听闾邱辕这么一说,她愈加不相信了,“魏忠贤是当朝宠臣,圣上赞赏有加,更是委以重任,就算如今有些罅隙,自然是要监视魏忠贤,和魏卿迟又能扯上什么关系?” “如果只是娇宠自恃、肆无忌惮,降职减俸便可,可若勾结外邦,做丧国之狗,令咱大明朝覆灭在即,就算是对朝廷有功的开国功勋,照样要斩草除根,灭了九族。” 闾邱辕眸中凌冽,浩然之气在屋内萦绕,“魏忠贤所造之孽,圣上早已洞察,如今只差证据。魏卿迟是魏忠贤最钟爱的义子,蝇营狗苟之事也做了不少,只要留意自然有破绽。阿桃,江山社稷不保,又怎能护自身周全,到那时都做了外邦奴,就算是普通人家的儿女都做不得了。” 穆桃浅的指尖凉麻,她想要推托,想要逃跑,可闾邱辕的这番话自带长钉,把她牢牢的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圣上命你潜入魏宅,搜集乱党孽证,待扫除魏氏乱党,自会赏赐良田百亩、复你清誉,那时你便是大明的巾帼英雄、写入史书的女子。” 是不是大明的巾帼英雄,对于穆桃浅没有诱惑力,“难不成……此事没有别的人选?独独只有我一人?” “皇命难违。既然已见谕令,这便是圣上的决心。如果今日抗旨……” “会怎样?”闾邱辕话只说到一半,可穆桃浅就想听得明白。 “你又怎会不知?偏偏要我说出口?” 穆桃浅不再固执,那些还幼小的年月,她为了一口饱饭而进了六扇门,“违令不尊自断手足”不过是明晃晃几个贴在墙上的大字。她从未起过要违抗的心,如今动了这念头,才觉出那几个字的可怕。况且这是谕令,抗旨……应该会就地正法吧?瞧瞧今天的架势,她便了然于心,抗旨,这暗仄的小屋便是她最后的归宿,对于同门师兄,顾及情面能做的事恐只剩下收尸这一件了。 虽然她早已不愿做六扇门内的事,但性命和随心比起来,性命更胜一筹。为了魏氏违命,愈加的不划算。 “这是我在六扇门要做的最后一件事?” 闾邱辕点点头,穆桃浅终是垂下了眉眼,“我不求富贵荣华,只求此事之后,彻底与六扇门脱离干系,能够离开魏氏,还我自由身。” “你放心,陛下一言九鼎,许诺给你的一样都不会少。” 穆桃浅望了望窗外,破旧的窗纸射进光束,却把飞起的尘埃照的一清二楚,“那要我怎么做?” “你暗中打探虚实,搜集证据,卢城千岁府我已安插线人,必要时会亮明身份,与你联络。” “若无旁事,可否放我走了?” 闾邱辕没有回答,只是从颈间扯下护身符,递到穆桃浅的手上,“这护身符是我近身之物,如果遇到难事便亮出此符,必然有人搭救。” 护身符轻飘飘,躺在手心里没有分量,穆桃浅看了一眼说道,“我不需要这东西。” “阿桃,就算我求你收下可好?就……就当是赎罪了,我能替你做的暂时只有这些。明日我要启程前往临安值守,此次一别,更不知何时相见。” 闾邱辕见穆桃浅默不作声,便把护身符系在了穆桃浅的脖颈上,塞入她的衣里,并从身后拿出一枚软剑,递到她的面前,“这剑是我从那个小乞儿处得到的,知你怨念深重才丢弃了它。但这是你防身的武器,跟在身边几近十载,怎能随意丢掉。你早已用的顺手,再没有找到合适的佩剑之前,还是留下吧。” 穆桃浅接过软剑,入了腰间剑鞘,她一脚踹开门扉,门外的华光涌进来,竟然有些许刺眼。她走得飞快,只想把黯淡都留在了身后。 119.119真真假假 青云寺前院依然梵音阵阵,善男信女聚在大殿里跪拜许愿。穆桃浅拍了拍小婢女的臂膀,那举着高香的小婢女回转头,早已哭成了泪人。 “夫……夫人您去了哪里,吓……吓死奴婢了!要是夫人有个三长两短,奴婢这条命也就没用了。”小婢女边哭边打着哆嗦,看来是被吓坏了。 “我随便走了走,竟然迷了路,莫哭,我不会跑的,更不会连累你们。蠹” 小婢女擦干了眼泪,把高香递到了穆桃浅的手里。穆桃浅点燃高香,跨出大殿之外,把香插在了殿前的大鼎里,徐徐而起的青烟向四周弥散,穆桃浅愣了一会儿神,又回到殿中,跪下双手合十,她仰望着佛祖,既然来了也烧了高香,总是要许愿的。就愿她早日了却羁绊,断了烦恼,一身轻。 “你猜夫人许了什么愿?髹” “定是许愿诞下小少爷。” “我想一定是祈求与老爷和睦与共、举案齐眉。” 走出正殿,婢女们聚在一起叽叽喳喳,比穆桃浅的兴致还要高。穆桃浅只觉头昏昏沉沉,不够清醒。她不经意回眸,便在人群中望到了闾邱辕的身影。闾邱辕背手而立,如梭的人流中,只笃定的望着她。穆桃浅收回眸光,却对小奴婢们说道,“你们还想去哪儿玩?” 冰山美人竟如此体恤下人,婢女们瞬间觉得跟了个好主子,她们挽着穆桃浅的胳膊七嘴八舌,把想去的地方提了个遍。 穆桃浅的身影终于消散在闾邱辕的视野里,可他依然伫立在此。 “老爷,夫人出来了。”身边的下人提醒着闾邱辕。 闾邱辕回过神,去见关水月从偏殿出来,她有些扭捏地走到闾邱辕面前,伸手递来一个符,“喏,刚求的,一人一个,别不要。” 符放在一个香囊里,比之前的护身符大许多。关水月见他不接,有些不快,“昨个你还和哥哥说要与我重修旧好,如今我主动示好,你倒是不接茬了?” 闾邱辕听见,唇边拂过一抹落寞的笑,随即接过了香囊,“夫人费心了。” “此次去临安,我也要去,久未兵临城下,我都快提不起刀剑了。” 闾邱辕蹙眉,有些不悦,“你随我去了,这京师的济国公府便没了主人。” “守着个又空又大的宅子有何用?就算你不允,我也会自行前往。” 闾邱辕与她没话可说,“你为何总是这般任性?” “人生这么短,不随心所欲岂不是太憋屈?” 关水月的性子,闾邱辕着实不喜欢,“你还是想要监视我?” 关水月笑了笑,“人心不在,守着也没有用,你放心,我不过是散散心,况且你还带着那十个美人,我跟着岂不是自讨没趣。临安有哥哥的旧友,我去看看而已。” 闾邱辕不言语,闷声不吭地走在前面,关水月的笑意褪去,眼里转着少许泪花。确实有旧友,不过不在临安,而是离临安并不远的地方。她不确定这旧友是否还认得她,可还知晓从前事?她总要弄清楚,否则一辈子不能心安…… 穆桃浅陪着小奴婢们逛了一整日,到了晚间,竟然全身酸痛,这娇娇弱弱的女孩子,逛起集市来,体力比她这个练武的还要强。回去的时候太过乏累只得坐了马车。摇摇晃晃的马车里有些许昏暗。穆桃浅的脑袋里很乱。这些日所发生的事走马观花般的在眼前浮现。先是关水月大闹旧府、闾邱辕带她入了紫禁城、太和殿里一念之差入了魏氏一族、再后来便是黄伯意味深长的劝诫,魏卿迟与她的约法三章,闾邱辕镇守临安城、魏卿迟成了卢城知府。每一件事细细想来,都深不可测。 穆桃浅深感乏力,到底应该相信谁?或许他们都是半真半假?闾邱辕视魏氏如敌,但魏忠贤宁愿杀掉她来护关氏一族周全。魏卿迟因她与九千岁产生隔阂,却摇身一变成了青天大老爷。他们都一面说着自己进退两难,却又风光无限。 如今她又接了谕令,到底该怎么办?即便她对魏卿迟没什么感情,之前也是暗中监视,但被闾邱辕说破了,她却像被束缚了手脚,反而无法再施展。 回到魏宅时,魏卿迟已经先她一步回来了。今日是在京师的最后一晚,魏卿迟命人准备了丰盛的晚膳,特意叫了黄伯来。一个大圆桌,只有三个人,身后是一群仆役,怎么都不够热闹。 “大家也都坐下吃吧。”黄伯发了话,可奴才们却面面相觑,不敢僭越。见他们如此,黄伯呵呵笑了几声,“老爷明日就要回卢城了,在京师的这段时间住在宅子里,大伙也受累了,这顿饭我替老爷做主犒赏给位。” 奴才们唯唯诺诺,魏卿迟搭了话茬,“那就依黄伯的,坐下吃饭的各个有赏。” 得了老爷的命,奴才终于上了桌,方才还冷冷清清的晚膳,顷刻便热乎起来。 “我知道黄伯是嫌冷清,不过在卢城咱们也是一桌子的饭菜一两个人,怎么到了京师就不习惯了?”魏卿迟吃着葡萄问道。 “许是奴才太老了,越冷清越脆弱。” 穆桃浅握住了黄伯的手,“您身体硬朗,回了卢城邀府上的老伙计一起垂钓、种菜,日子悠闲自在,就不会觉得脆弱了。” “是啊,我可要攒着一口气,看到小少爷出生、之后还有小姐、魏氏添丁进口,用不了多久,便在这大圆桌前坐满了。” 穆桃浅听闻,不再言语,只低头看着精致的碟碟碗碗。魏卿迟哈哈地笑着说,“那是自然!咱们开席吧开席吧!阿桃,你今天可得多吃点儿,这可是五岳茶楼的老板送给你的。” 穆桃浅抬头,却见魏卿迟正挑眉看她。 “今儿早上我随信王去五岳茶楼,老板战战兢兢地说那日得罪了一个身配软剑的姑娘,我一想便是你。他听说你是我夫人,更是吓得魂不守舍,临走了一直解释是个误会,要我给他一个赎罪的机会,我想了想便要了他一百两银子做补偿,外加晚上厨子亲自来宅子里伺候。” 呵,一百两银子,魏卿迟真是狮子大开口,穆桃浅吃了一惊,更感觉有些难为情,那是她唯一一次架着魏氏名号,还被发现了。 晚膳很快就结束了,魏卿迟提早离了席。穆桃浅扶黄伯回住处。夜里的魏宅很安静,只有拐杖扣在青砖上的声响,奴才们都跟在三丈开外的地方,不敢惊扰。黄伯喝了些酒,微微有了醉意。 “这宅子里多的是顺风耳和千里眼,咱回卢城也会一路艰险,只求一切平平安安。夫人在路上也要和老爷多帮衬,切不可每日再斗嘴斗气。” 穆桃浅也不知要回些什么,只是低声说了句“知道了。” 黄伯的身子确实大不如前,回了园子便倒头大睡了。她独自走在回房的路上,却又想起了白日里的事。那白玉谕令时不时浮现在眼前,令她思绪凝结,脑中空空。 暗黑的夜里忽然从天而降稀碎的花瓣,穆桃浅抬头,却见魏卿迟蹲在树上,手里还拿着一簇团花,他把手拢在嘴边悄悄喊道,“快上来呀,这里看月亮超级好。” 穆桃浅瞪了魏卿迟一眼,装作没听见,从大树旁越过。 魏卿迟着急了,“喂喂”的喊着她,一不留神,从树上摔了下来,噗通一声落在了地上,声音有些大,穆桃浅吓了一跳,慌忙回转身,却见魏卿迟揉着屁股表情狰狞。 “魏老爷,早就劝过您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别真的还未回到卢城便死了。” 魏卿迟眨了眨眼睛,“如果那样的话,你会不会替我守寡?” 穆桃浅不做声,魏卿迟并不执着,只是伸出手,示意穆桃浅把她拉起。一个屋檐下,和睦相处是第一步,虽然做起来很难,但穆桃浅还是帮了忙。 魏卿迟拍了拍衣衫上沾染的尘土,再抬眼时才发觉穆桃浅独自一人上了房顶。以前在卢城的时候,唯一能展现出穆桃浅功力的便是上房了。 穆桃浅喜欢在房顶上吹风,不管在哪儿,只有这个地方是安静的。她望着天上那轮圆月,耳边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闻声看去,去见一双细白的手扒在房檐上。不一会儿又看见一只脚,可惜爬墙的动作太过笨拙,明明再使点儿劲儿就能爬上来,可偏偏魏卿迟就没那个本事。 120.120会生养的小妾 魏卿迟在房檐上吊了好一阵子,终于忍不住喊了救命。穆桃浅许是累了,房檐上的瓦片被魏卿迟抠掉好几块,终于支撑不住,他掉了下去。穆桃浅呆呆地望着房下,这一幕是多么熟悉,锦山之上她若不管闲事,这之后的一切都将成为荒芜。可惜啊可惜,人生就是有这么多的一念之差,现在后悔?早就没用了。 魏卿迟噘着嘴在地上坐着,他屁股好似被震碎了,连带着五脏六腑都很痛。他心里痛骂着穆桃浅,眼睛里满是因痛而噙着的眼泪。他胡乱地用衣袖擦了擦,待眼前清亮,才发觉穆桃浅已安安静静地坐在了他的身边。 “死阿桃,你为何不救我?髹” 穆桃浅就像个活死人,不说话不回答,呆呆地望着天上的月亮。魏卿迟抿抿嘴,余光中的穆桃浅有好看的侧脸,他想,如果穆桃浅是个雕塑,放在卢城的院子里,也是挺不错的,反正都是冷冰冰的。 “老爷,早些歇息吧,明儿还得早起呢。蠹” 魏卿迟却低下头,过了一会儿才委屈地说道,“我屁股疼,走不动。” 月光之下,狼狈的魏卿迟被穆桃浅搀扶着才能行进,他忍着痛挪着步子,还要适应着穆桃浅漫不经心的步调。 这样美的夜色,若是不聊聊天,岂不浪费了,魏卿迟随口问道,“要回到卢城了,你开心吗?” 穆桃浅哼笑了一声,“有什么可开心的?” “在京师呆的久了,还是觉得卢城好,那里风柔人美,更重要的是心里舒坦。” “魏老爷到哪儿都很舒坦,又不是独独在卢城。”穆桃浅一声叹息,魏卿迟怕是找不到最舒坦,才会发出如此感慨吧。 “不,不对,这些都是次要的,最最重要的是回到卢城之后,一切便又回到了原位。”魏卿迟拽了拽穆桃浅的衣袖,继续说道,“我、黄伯还有你。我们还和原先一样,从未改变。” “怎么可能?”穆桃浅冷漠地回答,“好多东西早就变了,连你我的心境也都逆了乾坤。” 月色下,两人一瘸一拐地相扶走着,许久都未言语。可过了一会儿,魏卿迟却又嘻嘻地笑着应道,“我脑袋真是糊涂,当然是不一样了,我有了夫人,往后不能和公子哥随随便便逛青楼,也不能调戏良家妇女,而且还做了父母官,每天一定日理万机,哪还有心思快活?” 穆桃浅停下了脚步,魏卿迟一个趄趔差点儿栽在地上,他好不容易才站稳,却见穆桃浅正定定地瞧着他。魏卿迟被盯得浑身发毛,连说话都不利索了,“又怎么了?” 穆桃浅的声音有些发颤,“魏卿迟,你到底要怎么对付我。做烧火丫头,整日干脏活累活,用言语辱骂我刺激我,或者对我不闻不问,选哪一样都可以。” 魏卿迟一副听不懂的样子,只歪着头说,“我还没想好,以后日子长着呢,干嘛那么着急。阿桃,你脑袋是不是真的坏掉了?你我相安无事,岂不才是心安。” “你娶我进府就是为了折磨我羞辱我,让我难堪,给我责难。可如今你我相安无事,难不成已黔驴技穷?” 魏卿迟揉了揉痛麻的屁股,“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放着好日子不过,非得找点儿刺激才好?老爷我也有累的时候,每天想那么多折磨人的主意会短命。” “可魏老爷,我已经习惯了之前的相处方式,分外眼红或者恶语相向,这样才踏实。” 月色朦胧,知了声声,风吹花落,只是如此好的意境,白白浪费了,穆桃浅不懂得什么是花前月下。魏卿迟坐在树下好一阵子,屁股早就不疼了,穆桃浅也走了许久。他一步一挪地把魏宅又环顾了一圈,这几个月每日都要细细谋划,终于把她圈入自己的领地,却从未感到如此疲惫。可这不过是个开始。 一大清早,所有从卢城而来的人都整装待发,马车随从甚多,路途遥远,想想便知所要经历的劳顿和艰辛。穆桃浅侍奉黄伯上了马车,她原本准备骑马,但如今她还假装怀着胎,昨日有黄伯提点,魏卿迟又热情的邀请她,众人面前,穆桃浅不能不给魏卿迟面子,只得和魏卿迟坐在了车上。 魏卿迟的狐朋狗友向来多,前几日天天吃宴席,今早上又都聚在城门口,数一数竟有数十人之多。他们口中叫着魏大人,魏卿迟嘴角的笑意便无法消散。他整理了一下衣襟便下了车,和众多公子哥儿又寒暄起来。这些公子哥可不是白来的,均带了礼物,大盒小盒各自拎在手里。就这一遭,魏卿迟就赚了不少。 穆桃浅哼了一声,自是鄙夷他,这样的人做了卢城知府,铁定会把最值钱的宝贝都顺回家,外带城里最漂亮的小媳妇。她的脑海里也仅仅剩下民不聊生这个词了。穆桃浅余光中却看见了站在城门口的姚顺,她没有多想便放下了车帘,车内又阴暗下来。她知姚顺还在养病,今日在岗,不过是想再送送她。可穆桃浅不愿再提及之前的事,提多了心思就越发重了。 不一时,魏卿迟便心满意足地回到了车内,他撩开车帘,和车外的公子哥们告别,车辇吱呀呀地驶出城门,终于四周都安静了。魏卿迟伸了个懒腰,懒洋洋的欹在车内。穆桃浅闭目养神,她并没有多少期许,早已心如死灰,回到卢城又是怎样的生活,穆桃浅从不敢多想。 晃晃悠悠的车内,穆桃浅动了动耳朵,便觉身侧气流涌动。她不自觉地上手一挡,却听啪的一声打在了魏卿迟的脸上,果然是他靠了过来。 “你又要干什么?”穆桃浅抬眼厉声问道。 魏卿迟揉着额头,呲牙咧嘴地说道,“我是你夫君,难不成都不能和你亲近了?” “咱俩这关系,还是离得越远越好。” “你脖子里带的是什么?”魏卿迟探着头朝她衣领里看。 穆桃浅又往边上贴了贴,可是魏卿迟已经靠在她身上去抢了,瞬时把护身符拎了出来,“怎么以前没见过?是不是老情人送的?” 穆桃浅把护身符拽了回来,重新藏在衣里,“这是前日从青云寺求的。” 魏卿迟“哦”了一声,讪讪地笑了,“去青云寺可都是求子的,阿桃求了个男孩,还是女孩?要我看咱也别急着滑胎了,既然你有这个心思……那我们回到卢城一不做二不休,赶紧把你着急的事做了?” 魏卿迟凑得太近,他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面颊上,令穆桃浅腾腾地冒着怒气。这么近的距离,令穆桃浅没有安全感,她顺势推了一把魏卿迟,这个草包便撞到了车身上。 “让我为魏氏延绵子嗣,这辈子想都别想。” 和穆桃浅在一起,魏卿迟总是吃亏的,他时不时调戏一下,可调戏她的后果便是自己受伤。车队还在行进,吱吱呀呀的声响中掩盖了车内的剑拔弩张。魏卿迟坐正,恶狠狠地说了句,“我回去就纳十房小妾,个个比你美,个个比你温柔,个个都会生养。” “那最好不过。” 穆桃浅话不多,但一开口也能活活噎死人。魏卿迟气得直跳脚,怎奈空间有限,路途遥远,就算要给她点儿颜色看看,此刻也不是时候。 穆桃浅知道魏卿迟一直盯着她看,如果能用眼光杀死她,她怕是早死了一万次了。一个淬不及防,魏卿迟又扑了过来,把穆桃浅重重地压在了身下,穆桃浅的脑袋嗡嗡直响。还未等反应过来,魏卿迟便在她脖子上啄了一下,穆桃浅吃痛,从腰间拔出软剑,魏卿迟却快速地躲到了她的对面,手里还拎着护身符。 “这东西你带着也是浪费,等本老爷回了卢城,赏给会生养的小妾,哦不!谁生养了我就把谁扶正,反正你也不是明媒正娶的!” 穆桃浅有一万颗想要和魏卿迟打架的心。可还未上手,车便骤然停下。车夫在帘子外回着话,“老爷,信王在此等候,说是给老爷和夫人送行。” 魏卿迟把护身符系在脖上,撩开车帘下了车。穆桃浅平息了一下焦躁的思绪,也跟着走下。别的人她都可以怠慢,唯独信王不可,信王是魏卿迟的朋友里,为数不多能被穆桃浅看过眼的。 信王和往常一样,只带了一个随从,一主一仆两匹马,悠闲自得地等在关卡外。 121.121狭路相逢 “本王自知魏大人的魅力,送行的人想必把城门都要堵了。本王耍了点儿小心思,专门在半道上等,说不定能让魏大人印象深刻,难以忘怀呢。” 说话间,朱由检已经下了马,向二人走来。可魏卿迟却笑嘻嘻地一拳打在了朱由检的胸脯上,“王爷这是揶揄我呢。蠹” “怎敢?” “反正不是好话,咱们兄弟一场,怎能像旁人那般耍心机动心思。” 与旁人比起,朱由检和魏卿迟在一起时,魏卿迟身上的纨绔气息也被冲散了不少。穆桃浅不禁感慨,果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她上前行了个礼,朱由检却瞧见了她脖颈上的还沾着口水的咬痕,忽然心领神会,用扇子捅了捅魏卿迟,“呃……是不是本王来的不是时候?髹” 魏卿迟撇撇嘴,“我们什么样,王爷最清楚,等我哪天死在她手里,别忘了来我灵前看看。” 朱由检也只是笑笑,宽慰道,“净胡说,我还等着吃魏小少爷的满月酒呢。” 穆桃浅不爱听,却也不愿反驳,她把衣领又往上拉了拉,盖住了那个让人浮想联翩的痕迹。 “王爷,此次一别,不知何时能见,京师向来狂风骤雨,你不喜阴暗湿潮,若是呆得烦了,就来我卢城小住。” 魏卿迟一开口,氛围便显得有些酸涩了,朱由检面上略显凝重,他回道,“哪里不都是一样?卢城若是来了风雨,不比京师的轻缓。况且圣上还病着,我怎能离开?” 魏卿迟拍拍朱由检的肩膀,“若是还能像从前那般游船画舫、莺歌燕舞,人生该有多欢喜。” 四目相对中,两人早已读出彼此的心事,相视一笑便不再多说。朱由检转而对穆桃浅说道,“魏夫人,风雨路上,还需相互扶持。否则漫漫途中,甚是艰辛。” “王爷说的话,阿桃明白。” 穆桃浅听得出,他们的情绪都有些低沉,朱由检又骑马送了魏卿迟一段,才回了城。魏卿迟一直看不到信王的影子,才又坐回车里。这次启程,魏卿迟变得安静了不少,多数时候是在车里打盹,醒了也是呆呆地望着车外。虽然走的是官道,但越走人烟越稀少。上一次,穆桃浅从卢城回到京师,花了整整十日的时间,这次人多车多,拖拖拉拉,想必要半月之久。 郊外天气变化多端,方才还晴空万里,此刻便黄沙漫天了,魏卿迟放下窗上的竹帘,低声说道,“阿桃,风雨要来了。” 说话间,轰隆隆几声闷雷,随即狂风大作。这个时节多雨水,雷声之后便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雨珠滴滴答答地落在车身上,发出噼啪的声响,扰了清净。车外的雨下得再大,这狭小的车内依然安稳舒适。穆桃浅想,就算这安然避身的角落只有巴掌大,若能一直呆在里面,不问世事、不论纠缠该有多好。 一开始马车还能行进,可雨越下越大,路也泥泞不堪,好几辆马车已深陷泥潭,众人合力推依然纹丝不动。魏卿迟撩开车帘,雨水顺着风打进来,这丝丝凉意令穆桃浅不由打了个哆嗦。 “最近的驿站还有多远。” 魏卿迟看着这天色,低云压境,天际不时划过闪电,此刻继续前行十分危险。 “回老爷,最近也要走上一个时辰。” “寻一寻是否有落脚的地方。” 得了令的小厮前去打探,不一时便回来复命了。所幸,在郊外不远处还有一座庙,可以暂时去避避雨。队伍偏离了官道,前往寺庙。郊野外的寺庙,并不大,只供附近的村民前来供奉祈愿。但情况不算太坏,这庙里还有人烟,还住着十来个和尚。魏卿迟施了些香火钱,住持便把一处闲置的大殿用来给大伙避雨。大殿有重重的桐油味儿,壁画尚未完工,镇店的佛还没有请回来。殿中生了火,暖烘烘的烤着。 “看来要在此处过夜了。”外面的雨下个不停,魏卿迟拧了拧被淋湿的衣袖,无奈地说了一句。 “庙里没有空闲的屋舍,只能劳烦施主在此将就一晚。”住持年龄不大,皮肤黝黑,说话声音粗犷。 魏卿迟上下打量着和尚,随口问道,“你是半路改行的吧,可不是出家人的长相。” 住持念了句阿弥陀佛,笑着回答,“施主好眼力,贫僧未了尘世前是屠夫。” “怪不得我觉得你一身戾气。” “那都是往事了,如今贫僧吃斋念佛,不杀生。”住持声音平和,就是长相略显狰狞。 小和尚专门熬了一锅的番薯粥,虽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热乎乎地喝上一碗,能够驱寒暖身,穆桃浅扶着黄伯在火焰前坐好,那碗番薯粥还未盛好,便听小和尚急急忙忙地又跑了进来,“师父师父,又来躲雨的施主了。” 大殿虽然宽敞,但他们的人已然占了大半,此刻再来人,除了再挤进这殿内,也没有地方可去。魏卿迟对住持说道,“给你十两银子,这地儿我便包了,不要再让旁人进来。” 住持却摆摆手,不愿接银两,只是垂着眉眼说道,“找到贫僧这间寺庙避雨,便都是与佛祖有缘之人。钱财向来身外物,何况贫僧是出家人,怎能有难不救?” 魏卿迟虚眸瞧着不识相的秃和尚,问道,“你可知我是谁?” “并不知,但看施主这身打扮和排场,非富即贵。但贫僧眼中并无贫富高下之分。” 如今寄人篱下,又碰上个死脑筋的和尚。就算再有钱,魏卿迟也没有法子。住持随小和尚迎了出去,魏卿迟只懒洋洋地盘坐在火堆前,骂了一句“死和尚,待天晴了便把这破庙拆了。” 穆桃浅听闻,不免新生烦躁。看来,魏卿迟永远都学不会乐善好施,永远都成不了一心向善的玉面公子。她不愿与魏卿迟为伍,便与黄伯并肩坐下,只求这雨快快停下,继续赶路。 不一时,大殿外便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随即进来一群人。 “谢谢师父,我等雨停了便走。” 听着说话声音,穆桃浅心上一惊,循声望去,那人脱下了*的蓑衣,果然是闾邱辕。 魏卿迟也看见了闾邱辕,不免啧啧两声,瞟了穆桃浅一样,又喃喃自语道,“真真是冤家路窄。” “庙里条件艰苦,还请施主见谅。” “不妨事。” 除去蓑衣的众人,穆桃浅才看到,除了闾邱辕,还有关水月。她不免心下苍凉,那个时候的闾邱辕还信誓旦旦,说要带她前往临安远走高飞,到头还是他们夫妻二人双宿双飞。她不禁暗自骂自己傻,信得太多伤的也就越多。 闾邱辕对着众人做了个揖,“扰了各位的清净,敢问主家在哪儿?” 魏卿迟依然盘腿坐着,烤着热乎乎的火,高声说道,“这不是济国公吗?” 闾邱辕听闻,不免皱眉,知是旧相识,他并未搭话,只是在人群中寻找,终在离魏卿迟不远的地方看到了穆桃浅,眸光不自觉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魏卿迟知闾邱辕心思未改,不免哼笑着。 “原来是魏大人,在此相遇,我们真是有缘。” 即便有夺妻之恨,闾邱辕依然能够做到表面圆满。穆桃浅忽然生出不少嫌弃,她头一次觉得像魏卿迟这般嬉笑怒骂皆在面上的人,倒是愈加真实。 “当然有缘啦,我还在想,咱们不管是阳关大道,还是狭路相逢,总能碰到一处。而且喜欢的人和物都那么相似,说不准上辈子你我是亲兄弟,这辈子再聚首,才会一见如故。” “那可说不准,也有可能上一世就是仇人,没报完的冤孽又转到这一世了。”关水月咯咯地笑着,话里藏着针,不愿给魏卿迟留颜面。 “哎?这不是诰命夫人吗?话里话外揶揄我可不对,我记得咱们关系尚好,还一起做过些大事,怎么下了一场雨,夫人便失忆了?” 关水月闭了嘴,知魏卿迟暗里在提太和殿上,两人里应外合坑了穆桃浅的事。她默不作声,只是把玩着手中的软鞭,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了。 魏家人向来横行霸道,占了殿里最好的位子,烤着火吃着番薯,不像避雨,更像是在郊游玩乐。闾邱氏则挤在靠角落的位子,烤不到火,喝了热乎乎的番薯粥才好过些。 ---题外话---明日6000字 122.122杀戮(6000+) 魏卿迟极会享受,觉得番薯粥不过瘾,命下人冒着雨补了两只野兔,架在火上烤熟,香味四溢在大殿里,还配了上好的花雕酒。魏卿迟闻了闻,便不禁咽了咽口水,他往穆桃浅身边凑了凑,撕下肉递给穆桃浅,穆桃浅又挪了挪位置,刻意和他保持着距离。 “老情人在,你便浑身不自在,有野味都不吃,你是不是傻?”魏卿迟边讽刺着穆桃浅,边把烤兔肉塞进嘴里。 “这里可是寺庙,你在庙里吃肉喝酒,不怕遭报应?”穆桃浅闻着肉香味,厌恶地说道髹。 “报应?难不成一个雷劈死我?蠹” 魏卿迟话音未落,便见一道闪电从天而降,随即惊雷四起,闪电落地滚成了火球,轰隆隆滚进店里,轰的一声火球消散,却在殿前的地上留下一个大坑和黑色的灰迹。魏卿迟吓坏了,扔了手里的烤兔肉,紧紧地抱着穆桃浅。穆桃浅几经挣扎才挣脱了魏卿迟,方才太过危险,一屋子的人都吓得目瞪口呆,万幸的只是虚惊一场,并未伤及人命。 “魏老爷还不收敛些?这便是现世报,下一次可没这么走运了。” 听穆桃浅这么说,魏卿迟已经没了吃肉的胃口,把兔肉赏给了下人,却又自斟自饮起来。若不是黄伯劝,怕是一整瓶花雕都要喝进肚子里。他打了个酒嗝,眯着醉眼望着远处的人,却碰了碰穆桃浅,覆在她耳边说起悄悄话来。 “闾邱辕去临安值守,还不忘带着众多女眷,他除去心机,便只剩下道貌岸然了。” 穆桃浅这才发现,闾邱辕身边的女人,除了关水月个个娇艳,想必这便是魏忠贤补偿闾邱辕的美人吧?她心下又寒凉了几分。魏卿迟打了个哈欠,“快睡吧快睡吧,明儿一早便走,和他在同一个屋檐下,我也心头不悦,浑身不自在。” 下人支起了围布,魏卿迟躲在围布里,顷刻便鼾声四起。除去匹扑的柴火声,四周渐渐安静下来。穆桃浅望着已沉沉睡去的黄伯和魏卿迟,却久久无法入睡。围布外,偶尔还能听到闾邱辕和关水月的窃窃私语,絮絮地浮在耳边,听得不够清晰。 穆桃浅慢慢有了困意,眼前跳动的火苗也越见模糊。这么一屋子的人,都歪歪倒倒地睡在一起,就算是有贫富贵贱之分,但涉及温饱冷暖,却又都一样了。她睡在厚实的棉被上,翻了个身,惺忪的睡眼中,她隐约看见围布上斑驳的影子,轻轻摇摆着,好似树影。 穆桃浅忽的睁开眼帘,这里是大殿,哪里来的树影?!她翻身坐起,拔出软剑,一剑披在围布上,只听噗的一声血花飞溅,伴随着一声惨叫。透过围布上那个巨大的洞,穆桃浅瞧见了外面的黑衣人。 “有刺客!” 她大喊一声,惊醒梦中人,一时兵刃出鞘,寒光乍现。魏卿迟倏地睁开眼睛,听到刺客两个字,眼珠子早已瞪得溜圆。他慌乱地趴到穆桃浅身旁,抱着她的腿惊呼着,“刺客在哪儿?!刺客在哪儿?!阿桃救我!” 穆桃浅把魏卿迟一脚踹开,口中匆匆嘱咐,“待着别动,照看好黄伯。” 话音未落,刺客便涌了上来,穆桃浅交手未超过五个回合,便浑身虚软难以招架,在看看自己人,清醒的只有一半,闾邱辕那边也不够好,只有两成的人能够应战。糟糕,他们一定中了迷香,穆桃浅一面迎敌,一面扫视着四周,打斗间踢翻了番薯粥,粥倾倒在火苗上,呲呲的声响过后,大殿里一片昏暗。 “把火盆浇灭!” 闾邱辕听闻,忙一脚踢翻了装番薯粥的盆,大殿里彻底陷入了黑暗。穆桃浅摸黑挥舞着手中的剑,只觉得热血喷在了面颊上,带着浓重的血腥味。迷、药开始发挥作用,穆桃浅咬着牙关才能握住剑柄,双手早已打着哆嗦。比现实更恐惧的,是穆桃浅的内心。 这些黑衣人的招式与她如出一辙,没错,他们一定是玄派后人。可……可是玄派早就绝了!他们都是哪里来的?难不成当年除了他们,还有活下来的门徒? 凭借一己之力,已然无法应对这些狂徒。虽然区区十几人,但他们功力并不比穆桃浅的差。在杀掉面前的挡路者之后,穆桃浅、闾邱辕和关水月终于聚在了一起。 “是玄派的人。” 闾邱辕神色凝重地说着,灰白的衣衫上也是点点血迹。 “玄派是什么派?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关水月一头雾水,说话间,长鞭挥起,便把个黑衣人甩到了一丈外。 闾邱辕从身上掏出三枚药丸摊在手心,“先解决了他们再说!” 三人各自吞了药丸,闭气间,便觉体内穴位唤醒重新打开,瞬时气息恢复如常。三人协作,果然功力倍增。刺客一波又一波的扑过来,他们的招式太过狠辣,每一招都切中要害,想要置人于死地。 魏卿迟捂着黄伯的眼睛,不知是黄伯在发抖,还是自己。血雨腥风他不是没见过,可自从当了魏家子,便一路平顺,远近无忧。不过近一段时间,接二连三的遇见黑衣人,十分蹊跷。寻思间,便见两三个刺客纵身一跃向他扑来。 魏卿迟慌乱中把身下的草席扔向刺客,硕大的草席像虚软的棉花,被刺客一刀劈成了两半。 “老爷快走!” 黄伯推了一把魏卿迟,魏卿迟踉跄着一头撞在了墙上。待他回转头,那长刀已入了黄伯的胸膛。 “黄伯!”魏卿迟吓傻了,撕心裂肺地喊着。 穆桃浅倏地心跳骤停,她在昏暗之中,隐约瞧见不远处有人倒在地上,却看得不够真切。脑中轰隆隆地炸开了,热血在体内冲撞,便无心恋战。 她的武功也出自玄派,心狠手辣一招弊病的招式不比刺客少。虽然艰难,她还是努力地向魏卿迟身边靠拢。 魏卿迟紧紧地抱着黄伯,热血从身体里缓缓涌出,热乎乎地黏在他的手上,大殿里太过阴暗,看不清黄伯的脸颊,魏卿迟只觉得他浑身虚软,上气不接下气,眼泪便不争气地在眼眶里打转。 伤了黄伯的黑衣人并未就此善罢甘休,又向魏卿迟扑来。魏卿迟拾起地上的烧焦的木棍,疯狂地向黑衣人砸去。他没有内力,更不知如何进攻,亦不知如何防守。黑衣人一抬脚便把魏卿迟的木棍踢掉,再一抬脚便踹在了他的胸口上。 魏卿迟踉跄着倒地,便觉口中一阵腥甜。他咆哮着,把随手的东西都扔了出去。可在强劲的杀手面前,这些都太过儿戏。他已经无处可躲,刺进黄伯身体的长刀又一次举起,魏卿迟睁着一双猩红的眼,他早就死过不知多少回,从不惧怕死亡,但不知这背后的始作俑者,魏卿迟死不瞑目。 沾着血的刀刃朝魏卿迟劈头而下,可刀锋忽转,黑衣人脑袋一歪,如随风蒲草倒在了地上。魏卿迟揉了揉眼睛,眼前站着的人变成了穆桃浅。外面的光亮散进大殿,朦胧之中,他只见穆桃浅被风吹起翻飞的衣裙。 待最后一个刺客被关水月击杀,大殿里早已弥漫浓重的血腥味。他们损失惨重,伤亡大半。火把重新点燃,四周到处是横尸,穆桃浅掀开黑衣人的面罩,竟然是寺庙里的小和尚,有些不寒而栗。 果然,这间寺庙有很大的问题。 下人一一摘去黑衣人的伪装,都是迎他们进庙的小沙弥。可看来看去,唯独漏下了住持。 “在寺庙里搜索,一定要找到那个主犯。”闾邱辕下了令,得了令的侍卫便四散而去。 外面的雨终于停了,房檐下滴答地积水。所幸关水月有随侍的家医,家医为黄伯把脉清理伤口,有些忧心忡忡地说,“老人家上了年纪,伤势过重,尚未脱离危险,要赶紧静养才好。” 天渐渐泛起晨曦,蒙蒙亮时捉拿主犯的侍卫回来复命,那个一脸杀气的住持早就跑了,不见了人烟。 魏卿迟思绪稳定了些,他换了干净的衣衫,快马加鞭命人向京师送信。 “到底是谁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向朝廷命官和王公贵族下手?这种行径可恶至极!”关水月握着拳头愤然说道。 可并没有人能回答她。就算是当朝的权贵又能如何?如今的大明早不似先前的强盛太平,土匪强盗、外邦入侵,到处是行乞的人,遭遇杀戮又算得了什么? “魏大人可好?” 魏卿迟受了些刺激,神情恍惚,被闾邱辕问了一句,不免打了个机灵,他回道,“不碍事。”魏卿迟掏出护身符看了看,又装入衣衫内。 闾邱辕一眼便认出了那道符,眼神一凌,眸光便看向了穆桃浅。魏卿迟并未发现异常,只嘘了口气,对穆桃浅说,“阿桃,定是有符护体,才大难不死。” 穆桃浅并不去看闾邱辕,也不回答魏卿迟。 闾邱辕收回眸光,继续问道,“魏大人要返城,还是原地待命。我看你人手吃紧,不妨留下些我的人供你差遣?”闾邱辕的情况也不大好,除去死伤的下人,他带的女眷也有四五人无辜身亡,但在此情形之下,不相互帮衬又说不过去。 魏卿迟面色凝重,他看着清徒四壁的大殿,反问道,“济国公有何打算?” “我本下月初才到任,怎奈接到奏报,临安城遭遇外贼入侵,烧杀抢掠已有数日。时不等人,朝廷命我速速就任,特准夫人带关家兵一同前往。我只能继续前行,无法返城。” 魏卿迟“哦”了一声,想了想回道,“不劳济国公费心了,既然已经通禀朝廷,自会有人彻查,我走官道,沿路有爹爹旧友和众多义兄帮衬,此刻折返京师,只会徒增爹爹烦恼,还不如赶路要紧。如今我也是父母官,也要尽快上任才好。” “那好,等此处有人接管,我们便分道扬镳吧。” 大殿内属实惨不忍睹,外面放了晴。受伤的众人相互扶持着走出这间布满血气的屋子,闾邱辕刻意放缓了脚步,与穆桃浅并肩而行,闷声问道,“护身符怎在他身上?!你不知它能召唤各地六扇门头领?!” 穆桃浅猜准了闾邱辕会找她质问,他有二十分的紧张也不为怪,穆桃浅只是淡然说道,“这东西,在魏卿迟身上,比在我身上安全,你若不放心,我现在就拿来给你,” 闾邱辕有些无奈,但此处人多眼多,他只得叹口气不再提。穆桃浅快走几步,与闾邱辕拉开些距离,毕竟他们的事闹得满城风雨,走得近了会找来不必要的非议。 众人在寺院里四处查看,推开大殿正门,却无不目瞪口呆,昨夜的瓢泼大雨掩盖了人们的视线,这哪里是有人烟的地方,大殿里挂满了沾染灰尘的蜘蛛网,满地狼藉,本应请佛像的位子空空如也。那帮假和尚专门等人前来,然后为非作歹,他们不过做了一回瓮中鳖。 接到奏报的地方官,没半日工夫便赶到了,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各位大人!小的一路上念阿弥陀佛,看到各位安然无恙,不免感激涕零!还不快快到小的府上压压惊。” 魏卿迟哼了一声,“同为父母官,你管辖的境内竟然有这等匪徒,报上朝廷,还不摘了你的官帽。” 县官听了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还请魏大人在九千岁面前美言几句,这处祠庙早已废弃,前些时日还排查过,谁知今日便被匪徒利用,是下官督查不力!” 其实说起来,魏卿迟和这县官的官阶也相差无几,但仗着魏氏的势力,魏卿迟好似朝中一品大员,既威风又神气。因为黄伯受了伤,魏卿迟不敢贸然上路,想着在县城里小住几日再走,找个可靠的大夫调理一下。但黄伯很固执,偏要回卢城,没法子,一行人只得启程。这里的烂摊子丢给了县官,是福是祸,只能他自求了。 郊外至此又是云淡风轻,好似昨个并未下过一场大雨,也为发生那起命案。魏卿迟和闾邱辕站在岔路口,各自作揖告别。 “魏大人一路小心。我等还要赶路,只得抄近路快马加鞭了。” 魏卿迟言语中多了几分客气,“多亏遇到了济国公,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事情来得突然,总要查个清楚,待我平定临安外贼,自会北上卢城找魏大人细细商议。” 一个向西,一个向南,此后的路途真的就天各一方。吱吱呀呀的车轱辘声又重复在耳畔,魏卿迟的车队一路有当地官兵护送,倒是安稳。 为了照顾黄伯,他们换了更大的马车。黄伯的状况很不好,全身滚烫,神志不清,间或醒来也只是问问什么时候到卢城。怕黄伯着凉,车内密不透风。气氛太过压抑,魏卿迟一声不吭地躲到了车外。穆桃浅握着黄伯的手,待他又睡得安稳些,才松了一口气。穆桃浅喉中有些哽咽,便也到了车外。她和魏卿迟并肩坐着,车夫在前面叱马,呵喊声愈加显得旅途长远。 穆桃浅心下是沉重的,这一次遇到的刺客和上一次在锦山遇到的,应该是同一拨人。玄派的剑法和招式确实狠辣,这些人恐是已练到玄派的精髓。既然这个派别还存在,那必然有掌门。当年在锦山,闾邱辕是众师兄弟默认承袭衣钵之人,如今的掌门又是谁?会不会是她旧时的同门?可当初的玄派隐在山中,并不问世事。那场大火是她不小心造成的,两次杀戮她都在场,难不成玄派在缉拿她? “阿桃,你看黄伯怎样?”魏卿迟小心翼翼地问。 穆桃浅回过神,听到魏卿迟的问话,却又不知如何说起。她早就把过黄伯的脉,脉象凶险,毕竟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在京师的时候便染了风寒,此刻更是雪上加霜。 “黄伯执意要赶回卢城,怕是担忧在他乡处理身后事。你也明白,却偏偏要问我。” 魏卿迟许久不说话,穆桃浅与他紧紧挨着,也不知是否路太颠簸,魏卿迟的身子不住地颤抖。魏卿迟眼中噙着泪,他一拳击在车身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穆桃浅撩开车帘望了望,见黄伯还睡着,才转过身子捶着魏卿迟,“你又抽什么疯?把黄伯惊醒了可如何是好?” 魏卿迟环抱着双膝,像个无助的孩子,他言语中带着些愤恨的情绪,“我恨自己是个草包,手不能持剑,也弯不了弓。还要一个老人护我周全,我魏卿迟这辈子……还能做成什么?”魏卿迟的泪水还是落了下来,他仰着头,眼泪依然肆意流淌。 “别哭了,你是大老爷,更是卢城知府,叫人看见了该笑话了。”穆桃浅不冷不热的劝着。 “黄伯一直跟在我身边,怕我受苦、怕我受累,就算旁人说我的都是坏,在黄伯的口中,我依然是最好的主子。我很早以前就想过,我、黄伯还有你,不管在哪儿,都要在一处的。可你后来走了,我费了好大劲儿才把你弄回来,还没高兴两天,黄伯又出了事。我的愿望就这么简单,可怎就实现不了。如果……如果黄伯没了,我该怎么办……阿桃,你说我要怎么办?” 魏卿迟全然不顾自己的身份,就在车前哭得稀里哗啦,无法自已。原本心思重的穆桃浅哀思越发深了,她当初进千岁府,也不过是未长成的孩子。黄伯在府上威望甚高,更是说一不二的管家,却对她百般照顾。黄伯一直觉得她孤孤单单,性子又冷,便常找她来陪伴魏卿迟。魏卿迟说得没错,在卢城,他们总是在一处的,在阿桃眼里,黄伯这样的老人寿终正寝便是功德圆满,谁知竟会飞来横祸。 哭了一会儿的魏卿迟收住了泪水,黄伯已经醒了,穆桃浅赶忙又进了车内。他气息平稳了些,只是呼吸不够顺畅。 “伤口还疼吗?”魏卿迟问道。 黄伯却裂了裂嘴角,想笑却又笑不出来,“有点儿疼,疼得多了……就麻了,一把老骨头,像……柴火杆子似的,真是不经折腾。老爷……您哭了?” 魏卿迟默不作声,黄伯继续说着,“您是老爷,奴才为主子舍命,这辈子也值了,善始善终的,奴才……没什么遗憾。” “黄伯莫说这些,伤筋动骨一百天,回了卢城自然一天好似一天。”穆桃浅给黄伯宽着心,虽然知道老人的心里似明镜。 “老爷,咱们再快些吧,奴才想吃卢城的糯米糕,沾了花生碎的糯米糕……” 黄伯在喃喃中又睡去了,晃晃悠悠的马车也慢慢停了下来。 车夫探进身子询问,“老爷,到驿站了。” 魏卿迟却咬着唇吩咐,“不要停,连夜赶路。” 123.123渐见卢城 这一路上披星戴月,即便再遇到风雨,车队也并未停留,只为了快些再快些,他们知道时间不等人,魏卿迟遣人快马加鞭先行一步回去打点,毕竟从卢城出来已有数月,好让府上有所准备。 原本半月的路途,他们竟然在三日后便走完了,细细算来,也不过七八日的时间。卢城的城门出现在眼前时,地平线上已洒满余晖。城门外聚集着大批的人,不用想也可以猜到,是来迎接卢城的新知府。 车马越来越近,城门大开。魏卿迟抢过车夫的鞭子,几声鞭响之后,马车飞速地驶进了城门,把要阿谀奉承的人全部甩在了身后。 马车在城内驰骋,撞翻了商贩的摊位,惊到了过街的鸭鹅,只留下不明就里目瞪口呆的看客。千岁府前,一众家仆早已等候多时,卢城附近最有名的大夫都聚在门前。 “快!快救人!” 黄伯被下人们抬进了屋内,重新清理伤口,查验病情。魏卿迟和穆桃浅都不敢离开,静静地守在门外。 大夫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商议,魏卿迟听着细细碎碎的交谈声,心上的烦躁愈加深了,他随手揪过一个大夫问道,“到底怎么样了?髹” 大夫被吓坏了,连回答都哆哆嗦嗦,“回……回大人……老人家伤势过重,恐怕……恐怕……” 魏卿迟几近咆哮,“我问你到底能不能救活?!” 穆桃浅费了些力气,才把魏卿迟撕扯大夫的手松开,她说道,“黄伯什么情形你又怎会不知?在此为难旁人又有何用?!” 魏卿迟揪扯着自己的发丝,一时间披头散发,好似疯了,“我就是想再努努力而已!” “可黄伯那一刀已伤及内里,你说要如何挽救?难不成开肠破肚,把破损的地方拿针线缝缝补补?” 魏卿迟的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他强忍着不哭,却把一双眼憋得通红。 “阿桃你一点儿都不难过吗?你真的如此冷血吗?可我……为什么做不到,我为什么急得抓狂?” 穆桃浅无法回答他,她怎会不难过,她又怎是冷血。一路走来,死的人那么多,真正关切到自身的才会痛。可她知道,悲伤没有一点儿用处。 “老爷,黄伯醒了!”下人急匆匆地来报。 穆桃浅和魏卿迟冲进了内室,黄伯半睁着眼睛,眸中尽是浑浊。黄伯咳了两声,才说道,“小阿桃,糯米糕呢,奴才特别饿。” 穆桃浅又握了握黄伯冰凉的手,“我亲自去做。” 她顾不得多说便进了膳房,她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各种食材,挽着衣袖烧水和面,水很快就沸腾了,咕嘟咕嘟的冒着气。 “阿桃姐,眼泪掉进锅里了。” 小奴婢小心翼翼地提醒着,穆桃浅这才发现原来她也哭了。她胡乱地用手背揩掉眼泪,却把面粉留在了面颊上。糯米糕并不难做,不一会儿便上了笼屉。她捣着花生碎,整个人也懵懵的。如果,那些刺客真的是因她而来,那她对黄伯便犯下了难以饶恕的罪。是她让这么多无辜的人牵连进来,而又丢了性命,早知如此,在锦山之时,还不如就让火一把烧死自己,这后来的一切,也就都能避免了吧。 半个时辰之后,晶莹剔透的糯米糕便做好了。黄伯牙口不好,喜欢吃松软的东西。但穆桃浅不准他多吃,吃得多了便又积食。有时候黄伯馋了,魏卿迟就说自己想吃了,做上一盘,黄伯藏在柜子里,当稀罕玩意儿。可今天,穆桃浅却做了满满一盘,够黄伯吃好多天的。 小婢女端着盘子,紧紧地跟在穆桃浅的身后,可穆桃浅走得太快,小婢女有些跟不上。终于走到了黄伯的卧房,门外战战兢兢的大夫,大气都不敢出,想来是被魏卿迟轰出来的。穆桃浅接过婢女手中的糯米糕,推门走了进去。黄伯半靠在床上,重新包扎的伤口,溢出的鲜血又染红了纱布。 “黄伯,糯米糕好了。” 穆桃浅做的匆忙,但卖相并不差。黄伯眼睛发亮,露出孩子般的笑容。他尝了一小块,却费了好多力气,还开玩笑似地对魏卿迟说,“老爷,把这糯米糕赶紧藏起来,过了明天,夫人又要没收了。” 穆桃浅紧咬着嘴唇,想宽慰地笑,却又笑不出来。 “老爷、夫人,你们来。” 黄伯往前探了探手,穆桃浅和魏卿迟便坐到了床边,他一手握着一个人,老树皮般的手剌得两人心尖发痛。 “你们一定要好好的,我便放心了。” 魏卿迟眼角挂着泪珠,却还笑嘻嘻地说,“瞧您说的,我俩好着呢。阿桃还把她的护身符给我带。” “老爷,夫人不善言辞,你不要犟着脾气欺负她。” “我怎敢欺负阿桃,她不把我撕成粉碎,我便烧高香了。” 黄伯呵呵笑了笑,“我知道你鬼主意多,但不许用在夫人身上。老奴还有一件心愿未了。” “黄伯您说。”穆桃浅又攥得紧了些,想把自己的温度传递给这个颤颤巍巍的老人。 “奴才知道你们并未圆房……今儿就把事办了吧,否则,奴才心里不踏实。老爷没有后,九泉之下奴才都是罪人。” 两人都沉默了,黄伯晃了晃他们的臂膀,穆桃浅才回过神,她回道,“我回来就想着要和老爷同住,黄伯不必担心,我今夜就搬过去。” “那最好……那最好,奴才累了,想歇息了。” 把黄伯侍奉着躺下,穆桃浅和魏卿迟才感到疲惫袭来。穆桃浅劝魏卿迟回去小睡片刻,怎奈魏卿迟像个木头人,他坐在窗前的软凳上,一下都不愿离开。可黄伯也是倔脾气,偏要把魏卿迟轰回去。为了黄伯能够睡一个安稳觉,魏卿迟还是离开了卧房。 千岁府里的知了声比京师的要聒噪许多,湿潮的卢城似个蒸笼般。穆桃浅和魏卿迟回了卧房,魏卿迟恹恹地躺在床上,像条被蒸熟的虫子。 下人送来两碗粥,穆桃浅知魏卿迟心烦,便打发了下人,亲自把粥端到了魏卿迟面前。 “吃点吧,黄伯已然如此,您也半人半鬼的,这千岁府就该乱套了。” 魏卿迟并不搭话,只是默默地背过身去。就算和他有血海深仇,此刻也只能放一放。穆桃浅又往他身边凑近了些,用手指捅着他的腰。魏卿迟顺势抓住了穆桃浅的手。虽然只对着魏卿迟的后背,但穆桃浅知道他又在默默地掉眼泪。他是卢城的父母官又怎样?不过是个感情脆弱,需要依靠的公子哥儿。 穆桃浅就这样坐在床边一整晚,手被魏卿迟攥得麻了也未曾挪动地方。她耳朵动了动,便知外面下人步调急促,果然,不一时便有人敲门了。 “老爷,老爷,黄伯不好了!” 魏卿迟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他甚至忘了穿好鞋,便急匆匆地奔向黄伯的卧房。穆桃浅跟在后面,却也跟不上这个被自己认定为花拳绣腿的人。 魏卿迟拨开围在窗前的大夫,便见黄伯那灰白没有血色的脸颊,以及关阖的双眼。他脚下一软,竟跪在了地上。 之后发生的事情有些混乱。魏卿迟发了疯似的扯着大夫们的衣袖,他又哭又叫地,好似得了失心症。穆桃浅给了大夫赏银,便草草都打发了,顺便请了城里最出名的阴阳师。 平日千岁府没出过什么大事,黄伯虽然是个奴才,但因着和魏卿迟关系匪浅,黄伯的死也算是府上的大事了。帮老人入殓,安排后事,全都需要依仗穆桃浅。魏卿迟是个头脑易热的主子。本来魏卿迟已选了一块上好的墓地,且执意要在府上设灵堂。 穆桃浅劝不过,只得顺着他的心意去做了。可魏卿迟还要亲自守灵,穆桃浅自然不允。 魏卿迟一双眼早已熬得通红,他狠狠地盯着穆桃浅,一字一句地说道,“阿桃,你好狠的心。” 他说穆桃浅狠,其实一点儿都不假。魏卿迟不仅要守灵,还在府上缀满素白。他嚎啕大哭时,还下令整个卢城也要裹满轻素。 “不是我心狠,是你做得太出格。黄伯就算和你情深意重,但毕竟是府上的奴才,设了灵堂便算僭越,其他的事万万不可再做。黄伯的灵由我来守,其余的事你不用再管。” 魏卿迟有些许激动,他捶着胸脯说,“黄伯是我最亲近的人。” “可再亲近,终究是奴才。” 四目相对,穆桃浅知道,此事,怕是她又得罪了小千岁。 124.124被赶出府 魏卿迟有片刻沉默,却又冷言道,“终究是奴才?阿桃,你不过当上主子几日,竟然也摆起主子的架子了。” 穆桃浅知道自己所言令魏卿迟厌恶了,她嗤鼻一笑,“你若这样想,那就按你的意图去做吧。不管你以前姓什么,如今都是魏家子,披麻戴孝也是为了魏家,九千岁方过完寿辰,身体康健益寿延年,你此时把千岁府银装素裹,九千岁又会怎么想?不过,你是九千岁最宠爱的义子,做多么出格的事,九千岁听着都是欢喜的。蠹” 魏卿迟像是魔怔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对她说道,“我想静静,你下去吧。” 穆桃浅出了卧房,看样子,自己这番话魏卿迟还是听进去了。千岁府的后院临时搭起的灵棚并不大,但府上的奴才们大多去祭拜过。这府里上上下下几十口人,都受过黄伯的恩惠。黄伯并非府上的老人,但却是对魏卿迟最上心的,虽然严厉,但并未真正让下人们受累。 “你们都下去吧。髹” 这两日因为黄伯的事,大伙都没有睡个安稳觉,穆桃浅自知大伙不易,便早早都遣散了。 “老爷说了,晚上要来守灵,奴才们不敢离开。‘ “你们都在这儿胡说些什么?老爷姓魏,就算与黄伯情谊深厚,也不能做出格的事,今夜由我守着。” 下人们自知说错了话,都小心翼翼地离开了,只留下一两个奴才近身侍奉,穆桃浅一身素服坐在灵堂里,外面风髙月圆,垫一垫脚尖,便能瞧见矮墙外的圆月。穆桃浅是恨魏卿迟的,但却不由地多说了几句。果然在千岁府留下了事事操心的毛病,魏卿迟出的岔子越多岂不是越好?他身陷囹圄,自己就能早些脱身。可临到头管不住自己的嘴,闾邱辕和她说过,卢城里有眼线,可到底谁又是眼线?这眼线怕是连她也一起监视了吧? 穆桃浅值了前半夜,奴才们怕她操劳,后半夜便来顶替了。穆桃浅揉揉有些酸痛的肩膀,果真是累了。小婢女在前面掌灯,这么晚了,却见魏卿迟的房间还亮着火光。 穆桃浅走到门前,问着婢女,“老爷还没睡?” “回夫人,老爷喝了许多酒,说是睡不着,到后院凉快凉快。” 穆桃浅叹了口气,知道魏卿迟情绪不佳,好在他在千岁府里瞎折腾,便也不愿再管他。穆桃浅方要找地方睡觉,去听一声嚎叫。这叫声一听便是魏卿迟的。 “夫人,您回来的匆忙,老爷的卧房还未收拾妥帖,奴婢们昨日才重新做了被席,要不给您铺好早些安歇吧。” 穆桃浅的思绪被拉回来,她回道,“不用了,我还住原来的房间。” 奴才们面露难色,支支吾吾许久才说道,“您走之后,老爷便把窗纸捅破了,还拿菜刀把床砍成了木柴,如今那屋子晾着咸鱼、腊肉,恐怕……已经不能住了。” 也对,穆桃浅常年练功,阳气十足,不喜住南房,她常年住在有阴凉的屋内。这屋子当酒窖,晾酱菜,晒咸鱼之类的都最适合不过。穆桃浅并不讶然这种做法,千岁府的这个小主子向来如此,何况他们分别时,魏卿迟还受了那么多的窝囊气。 “这府上地方多,随便找一间歇息便好。” 下人们虽然有些许诧异,夫人和老爷不住一起,还要另外找一间,但还是照着吩咐去做了。穆桃浅站在院前,才发觉天际渐渐亮起了鱼肚白,就这样折腾了整整一夜,回到卢城的日子果然是令人焦灼难耐的。她守株待兔般养活大的三株桃树,如今在庭前肆意的生长。穆桃浅就站在桃树前,桃花早就谢了,正如她所想,桃子结在树上,安静地享受这日月精华。穆桃浅摇摇头,她这是真糊涂吧。这哪还是她最初带来的桃树,这三株是魏卿迟栽的。 穆桃浅摸了摸树干,如果,魏卿迟不去管这几株桃树,它们依然是光秃秃的树杈子,想必她便在千岁府住下了,没有京师的纷杂,也没有最后的分道扬镳,他们都还保持着印象中的模样,玉树临风的照样含情脉脉、风流倜傥的依然整日逍遥,她不是夫人而是管家,黄伯随两三老友一起垂钓,安享晚年。 “夫人,您去看看老爷吧,他一个人跳进湖里又喊又叫的。” 穆桃浅在未回来之前便知晓自己的日常,那便是不仅做了烧火丫头的活,还要操心府上大大小小的事。这府上的人依靠她依靠习惯了,如果不来询问,心里总是不踏实。 穆桃浅随奴才到了后院,千岁府之大在于府中不仅有山丘,还有湖泊。风景优美,景致宜人。魏卿迟喜欢招呼卢城的公子哥儿来府上游玩,在湖中载一只小船,在把春香院的头牌招来,便水榭画舫游戏人间了。 “老爷又喝酒了?” 穆桃浅虽然离得八丈远,但浓郁的酒气弥散开,周身也都沾染了酒气。小奴才点着头,一副不敢言说的模样。 “还不快把老爷从湖里拉出来?要是因此折腾病了,遭殃的可是你们。” 小奴才苦怏怏的一脸哭相,“阿桃姐,哦不……夫人,老爷如今醉着,小的们什么都不敢做。您难道忘了?上次老爷也是喝醉了在小船上又唱小曲又手舞足蹈,您不小心把老爷踢下水,老爷赌气住在春香院不回来,您去春香院赔罪,老爷直接把您赶出府了,奴才们若是赶出去了,怕是连饭都吃不起了。” 穆桃浅一怔,初听有些许不明白,她问,“这都是谁说的?” “老爷啊,您走了之后,老爷把大伙都召集起来,您之前未带走的衣裙堆在堂前烧了不说,还警示我们,往后要全听老爷的,要是犯了忤逆以下犯上的罪,就一并都赶出去,连奉银都不给。” 魏卿迟还真是个小男人,明明当初是她主动要走的,想必他为了挣回面子,没少在下人面前歪曲事实。 穆桃浅脚下轻点,三步两步便上了湖中的船上。魏卿迟全身湿透,瞧见眼前的人,却捂起耳朵背过身去,“烦死了,是不是又要说我不爱听的话。你滚远一点儿,本老爷怒的要抓狂!” 不管他说什么,穆桃浅都不会让他放任自流。她手上一使劲儿,便把魏卿迟像提溜小鸡一样地拎到船上。他连外衫都没有穿,只一件单薄的亵衣,还紧紧地贴在身上,如今衣服沾了水,好似光着身子。穆桃浅撇过头去,场面有些害臊,她脸上倏地便红了,穆桃浅不忘训着他,“千岁府的魏老爷,难不成您得了失心疯?在这湖里耍什么威风?” 魏卿迟胡乱地挥舞着手臂,他不愿让穆桃浅近身,“你别理我!不怕我把你推下水?让我静静。” 穆桃浅自是不听,未等魏卿迟反应过来,他已然像风筝般被自己的夫人扯着脖颈飞到了岸上。他努力地睁开惺忪的醉眼,却不想看穆桃浅,只是对身边的小奴才吩咐,“拿酒来!” 小奴才战战兢兢地看着穆桃浅,有些胆怯地说道,“老……老爷,酒……酒都被喝光了!哎呀……” 话还没说完,魏卿迟就把小奴才仆倒在地拳打脚踢,“叫你胡说八道,酒老爷藏了满院子,没有就让酒铺的老板送上门,老爷我没喝够,要大醉三天三夜!” “魏老爷,别借着黄伯的事,胡作非为。” 穆桃浅的话向来冷淡,这也是魏卿迟最难以忍受的地方,冷漠到极致,没有人情味。他跌跌撞撞的站起,却向着小山丘跑去。月光之下,魏卿迟的背影显得凌乱而又癫狂。他一路上疯狂地边喊边叫,穆桃浅就默默地跟在后面。 千岁府的山丘并不大,他身体羸弱,跑了没多久便泄了气。如同死尸般躺在了草丛里。 穆桃浅走上前,以为他睡着了,谁知魏卿迟瞪着眼睛望着天际,口中喃喃。 “你向来瞧不上我,即便……我是千岁府的老爷,即便……做了卢城知府,也一样瞧不上。” 穆桃浅不回答,把小奴才拿来的衣衫扔到他身上,遮住了他半、裸胸膛。魏卿迟却把衣衫扔到一旁,忽而笑起来,“我也瞧不上自己呢,竟然做了大太监的儿子,他们骂的太对了,我就是个龟儿子,成不了事,好吃懒做,想替黄伯守灵都不能,就因为……我是龟儿子。” 穆桃浅蹙眉,她以为他会以是魏忠贤的义子而自豪,可心下也会因此戚然。 125.125三分薄面 夜永远是沉默的,亦如此刻的魏卿迟,他张着双臂躺在那里,脸颊上划过泪珠,但泪水与湖水搅在一起,早已分不真切。千岁府的小山丘上,两人迎来第一缕曙光,光芒之下,湖面泛着斑斓,野花上缀着露水。魏卿迟的亵衣早已干透。 “今日是要出殡吗?”魏卿迟呆呆地问着。 穆桃浅“嗯”了一声,“老爷,我想了想,您应该今日一起去也无妨,不过是给老人送行,不要太过招摇便好。髹” 魏卿迟眼神里透出些欣喜,“昨夜还不可以,今夜怎么就可以了?” 穆桃浅叹了口气,“山高皇帝远的,就算是忘年交,送送也无可厚非。蠹” 清晨的卢城悄无声息,千岁府半数的奴仆都出城了,他们护送着黄伯的棺椁走了很长一段路,城外的那处坟地风水极好,老人安静地下了葬,没有吊唁的人,府上也没有流水席款待,上好的棺木,老衣也是黄伯生前就早早准备妥当的,一切都井然有序,不热闹,也不凄凉。 就算有再多不舍,该结束的还是要结束。骑在马上的穆桃浅和魏卿迟,慢慢地往回走。湿潮的风吹在面颊上,也吹干了眼角上渗出的泪珠。 “黄伯这一生没有遗憾,受人敬仰,老有所依。”穆桃浅想不出什么安慰人的话,便随口说了一句。 魏卿迟却淡淡地回应,“怎会没有遗憾?他想看到的都没有实现,他以为会与我并肩同行,谁知还是先上了路。” 穆桃浅知道他情绪不好,这两日本来就思绪混乱,说出来的话也听得不明不白。 城外的景致极好,魏卿迟走到半路还是改了方向。晨起的海边除了出海的渔船,并无旁人。魏卿迟下了马,爬上了礁石,海风阵阵,浪起淘沙。海浪打湿了他的衣衫,魏卿迟却不为所动,他只眺望着远方,看着渔船越行越远。 听说,从这里坐船,在海上漂流一月有余,便可到外藩。那里的人和他们过着不一样的生活,穆桃浅曾经想过,如果有朝一日,她在江湖上也无法立足时,就坐上一艘小渔船自生自灭,或到了外藩,找个谁都不认识的地方,重新生活,就算葬在海中也是极好,一头栽进深海里,不用担心是否有人来收尸,是否死后坟头上长满蒿草。 吹了一阵子海风,把昏沉的魏卿迟吹醒了。他对穆桃浅说道,“自打遇到贼匪,这一路上我便疑惑众多。怎奈黄伯情况危急,我无暇多想,今日忽然闲下来,把所经历的事细细想想,倒觉得不寒而栗了。” “说来听听。”说话间,穆桃浅也爬上礁石,从此处眺望远方,阳光有些许刺眼。 “他们并非劫财的贼匪,而是故意要取人性命。既然取人性命,总要有个目的,到底针对的是我魏卿迟、还是整个魏家,亦或者是针对闾邱辕的,却让我碰上了?还假扮成僧侣,明显就有预谋。” 魏卿迟说得话只得细细思量,这事情本来就蹊跷,穆桃浅虽然觉得也与她有关,但身份重要的人那日都在,树敌很容易,或许是仇视魏家、说不定还有关家的仇敌。 穆桃浅说道,“此事已经上报朝廷,在这大明朝也算是骇人听闻的案子。就算朝廷办事不利,魏氏一族也会竭尽全力查清那些人的来历,敢对魏氏动手,这帮人的胆子不是一般的肥。” 魏卿迟听闻,竟然仰头大笑了几声,“说不定这人就是魏氏派的呢,魏氏彻查?我自太和殿大闹那一场之后,身边的眼线便又多了,光想一想都如坐针毡。” 穆桃浅一怔,忽然觉得有些尴尬。她不去看魏卿迟,只是坐在礁石上。礁石上坑坑洼洼,棱角甚多,并不舒服。 “你在想什么?怎么这么久都不说话?” 穆桃浅也觉出自己的失态,忙附和道,“我只是在想,九千岁和黄伯比起来,到底谁与你情谊更加深厚些。” 魏卿迟却咧着嘴邪魅地笑了,“我的夫人,你要我如何回答?是与九千岁更亲近些,还是与黄伯感情深厚?就算是在卢城,我所说的话照样可以插上翅膀,飞到京城去。我心中自有答案,告知旁人有何益处?” 穆桃浅也不是个拐弯抹角的人,她看了看四周说道,“十丈开外才是你的人,此处只有你我。魏老爷这么说,是在怀疑我了?” “你以前不也是潜伏而来的?” 魏卿迟眸中透着狡黠,好似看透了她一般,穆桃浅不敢看他的眼睛,“那你还把我留在府上干什么?一刀了结了,或者遣我出府,以绝后患。” “就算走了你,照样少不了监视的人。况且为了你我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就这么放你走了,我不甘心。” 黄伯早就提过,魏卿迟与魏忠贤之间生了罅隙,只是穆桃浅不相信而已。 魏卿迟伸了个懒腰,顺便打了个哈欠,“罢了罢了,回府去,爷儿折腾了几宿没睡,早就乏了。好好大睡一觉,和兄弟们再出去快活一下,才是正经事。” 魏卿迟独自一人离去,在平滑的沙滩上留下一串稀碎的脚印,带着几份孤单,带着几份桀骜不驯。牵了马缰的他忽然回转头,瞧着穆桃浅说道,“阿桃,我不求你能与我披荆斩棘,只求不作大难临头的林中鸟,当我累了倦了,你还能在我身后,不会离我而去。” 这话说来,又有谁不会动容,就算是冰山似的穆桃浅,心底也拂过一丝丝的悸动。可这份思绪是复杂的,她不敢答应,也不愿答应,她只想着早些离开,不再做这笼中鸟,即便这是金丝笼。 他们重新走上归途,好在路并不远,走了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城门外,却听走在前面的小奴婢几声尖叫。穆桃浅有些不悦,“出了什么事?” “禀夫人,前……前面好像有个死人。”小奴婢早就吓得口齿不清了。 顺着小奴婢手指的方向,去见一个衣衫褴褛的人爬在城门外不远的地方,一动不动,好似没了生息。魏卿迟派人前去打探,不一会儿奴才便回来复命了。 “老爷、夫人,是个逃荒的,死了。” 魏卿迟厌恶地皱了皱眉,“看来是想来我卢城混饭吃,既然已经死了,那便拖得远一些。” 几个家丁得了命,找了一个破草席盖在死人身上,可那人的腿脚却抽动了一下,把要抬他的家丁吓得不轻。穆桃浅见不得他们做事不利索,便亲自下了马过去查看。可走上前,那人又没了动静,她把手指放在脖颈处查看,死人忽然动了起来。他轻咳了两声,这声音有些许熟悉,穆桃浅心下慌乱,把那人的身子翻转过来,杂乱的头发之下是一张脏兮兮的脸。 “阿照?!”穆桃浅脱口叫了出来。 阿照听到声音,挣扎着睁开了眼睛,却又倏地闭上了。 “快拿些水来!” 穆桃浅接过家丁递上的水囊,水流入阿照干涩开裂的口中,须臾间,他又一次睁开了眼帘,眼角却闪着泪花,他断断续续地说道,“我……要饿死了,想吃……糖饼。” “你就算死了,也是个饿死鬼!” 虽然口中骂着阿照,但穆桃浅还是把他扶上马背。穆桃浅有些为难,但此事她拿不了主,便试着向魏卿迟提到,“老爷,能否先收留阿照几日。” 魏卿迟摆摆手,有些不耐烦了,“随你意吧。” 穆桃浅随意找了间房把阿照安置了,不仅擦洗了身子,还换了干净的衣衫。阿照身子很虚弱,除了喝些水,无法进食。好在也只是饿着了,其他并无大碍,此刻正呼呼地睡着了。 穆桃浅有些累,但她还是到了膳房。和面,做鲜花馅儿,一个人默默地也不让旁人帮忙。 “你倒是对这个小乞儿挺上心,竟然还未他做糖饼。我除了羡慕,还生了嫉妒的心。”魏卿迟隔窗和她说着话。 穆桃浅手上一顿,水便倒多了。她又添了些面,过了一会儿才回道,“我知道你不喜欢他,等他好些了,我再打发他。” “算了,他一路跟来,就是赶不走的。我暂时留下他,就当你欠我一个人情。等你哪天看我不顺眼了,想想这个人情,也能给我三分薄面。” 穆桃浅抬头,魏卿迟早已走远。长廊下行走的魏老爷,还和往常那般潇洒自在。 魏卿迟并没有回房,只是转了个弯,又回到阿照的门前。他没有进去,只是顺手把窗子又开大了些,窗下的床上,阿照正安静的睡着。可魏卿迟却微微一笑,说道,“别装了,你那个蠢小姐可不在,我不吃你这套。” 126.126断子绝孙 魏卿迟的话突如其来,阿照并不吃惊,只是睁开眼睛,望着窗外的魏卿迟。 “你倒是挺执着,跟着她能得到什么?” 阿照却扯了扯嘴角,似是非笑地说,“现在还不清楚,但她脑袋像个榆木疙瘩,清冷中呆呆傻傻,倒是有趣。要不然,魏老爷留在身边又有何用?蠹” 魏卿迟面上一冷,凌冽地说道,“看来上次在锦山,没把你打死,真是便宜你了。” 阿照也收起了笑意,“老爷不该感激我不记仇,反而帮了你的大忙吗?髹” “就算没有你,关水月也和我通风报信了,在穆桃浅嫁人这件事上,你做了无用功而已。” 阿照“啧啧”两声,“怪不得人常说,魏氏一族最擅长的就是得了便宜便翻脸。” 魏卿迟忽的从窗子探进半个身子,一把便揪住了阿照的衣领,“你来我卢城到底有何用意?” “是敌是友,要看魏老爷的表现。” 魏卿迟贴近阿照的脸庞,阿照皱了皱眉,这样的距离他很厌恶,没有安全感。 “进了卢城,你这条命就捏在我手里了,信不信你在府上活不过三天?” 阿照倒是不怕,回答道,“我可以让穆桃浅两日内与你决裂。” “就凭你?” 魏卿迟好似被激怒了一般,阿照面上却平静许多,“不信可以试试。” “老爷,你在做什么?” 忽然听见这一句问话,阿照瞟了一眼魏卿迟便又躺下呼呼大睡了。魏卿迟定顿几秒,才把那半截身子从窗子里探出来,他摸了摸额头,竟然出了一头的虚汗。他故作轻松地说道,“方才有只鸟飞进屋子里了,和李公子家那只越洋来的鹦哥好像,我还没等抓那鸟雀,你便来了,把我吓了一跳不说,那鸟也惊走了。” 穆桃浅无奈地摇摇头,走上前和他说着,“方才下人和我禀报,说是门外有人求见,想必新官上任,都是来拜访你的,该怎么办。” 魏卿迟一听便不高兴了,“这两日老爷我情绪不佳,不想见客,都打发了。” 他性子就是这般执拗和孩子气,就算来拜访的是卢城数一数二的大户,只要他不喜欢,照样可以下逐客令。魏卿迟甩甩衣袖便走了,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穆桃浅才推门而入。 床上的阿照翻了个身,好似睡得香甜,穆桃浅在床前椅上坐定,瞧着那单薄的身子却轻声说道,“这里没有外人,你别装了,快起来。” 穆桃浅并没有得到回应,好似一个人在喃喃自语。她又加了一句,“我不赶你走。” 阿照又翻了个身,面对着穆桃浅,微微张开了眼睛,却羞涩地咧着嘴笑了,“小姐怎么发现我在装睡。” “我是习武之人,连你醒着或是睡着的气息都分辨不出,岂不是这些年白白荒废了。” 阿照从床上坐起,不停婆娑着略显杂乱的发。穆桃浅继续问他,“出来的时候,姚大哥知道吗?” 阿照摇摇头。 穆桃浅有些生气,她厉声斥责道,“我连全部家当都给了你,为何还要跟来?” 阿照眸中黯淡,他瞥向窗外,若无其事地回道,“姚大哥每天都是媳妇儿、娃、热炕头,没意思。虽然小姐总是骂我,但我心里舒坦。况且,魏卿迟性子不稳,哪一日伤到了小姐,我还能替你挡下几刀几剑,再不济,也能挡几块飞过来的青砖。” 说话间,下人便把糖饼送过来的,热乎乎地冒着气,香味早就四溢而起。阿照舔了舔嘴唇,上手就要拿,但穆桃浅还在气头上,自然不肯迁就他。她捡起桌上的扇子便打在阿照的手背上,阿照吃痛把手缩了回去。 “谁说这是给你做的?”穆桃浅转身对下人吩咐,“给老爷送过去吧。” 阿照明亮的眼睛里蒙着些失望,他咬了咬牙,又往床里缩了缩,也是负了气。穆桃浅站起,见阿照如此任性,也是无可奈何。 “我早就和你说过,我在这儿不会长久,你来了,只能跟着吃苦。” 阿照哼了一声,“想我天生便是贱命吧,吃惯了苦头,给点儿甜头便受不了了。” 穆桃浅与他无法沟通,便不再坚持。见她要离开,阿照有些焦急地问,“小姐不赶我走了?” 穆桃浅没有回答,如今在卢城,怕是真如魏卿迟所说,眼线太多,关系错综。谁知道下一刻,又会怎样。府里的事情太多,穆桃浅走在长廊之下,依旧拢不回思绪。面前行过礼便匆匆离去的婢女,手中捧着绫罗锦衾。穆桃浅一晃神,好似看到了熟悉的东西,婢女手中捧着的是她用过的。 “慢着,你们这是干什么去?” 婢女停下了脚步,毕恭毕敬地说道,“回夫人,您的物件要送到老爷的卧房内,老爷说,往后夫人和老爷合寝。” 穆桃浅脑袋嗡嗡直响,原以为府上起码能安静四五日,谁知一日的安宁也享不了。穆桃浅随下人到了魏卿迟的卧房。魏卿迟正吃着糖饼,嘴角还挂着来不及清理的糖浆。婢女们把东西安置好便退下了。 外人都散去了,穆桃浅关起门来才敢问魏卿迟,“你这是做什么?” 魏卿迟舔了舔嘴角,有些无辜地回道,“黄伯临终前,你亲口答应要和我住在一处。” 穆桃浅一张脸憋得通红,“这话确实是我说的,只是……” “只是如今你想反悔了?” 穆桃浅确实想反悔,可这话她说出口,恐怕魏卿迟又要不依不饶了。见穆桃浅默不作声,魏卿迟一脸惊异,“阿桃,你这两天彻夜不眠陪着我,今日从城外回来又做了糖饼,这不是和我示好吗?我知道你脸皮薄,不好意思说,所以……我都替你做了。” 果然,自己随意做的一件事,竟然会生出这么多的枝枝叶叶。穆桃浅定了定神,才继续说道,“魏老爷,我如今在外人眼里可是怀着身孕的,应该独处。” 魏卿迟一掌击在脑门上,发出啪啪地脆响,恍然大悟般。 “可是阿桃,这怀胎就是纸里包火,想藏藏不住,但是没有也显不出来。你那日答应黄伯,好似临危受命。我一时也感激涕零,毕竟……毕竟这生不出孩子,京师那边我不好交代。” 穆桃浅只能好言相劝,“你在京师魏宅可不是这么说的,那时还约法三章,还承诺找个合适的机会滑胎。” 魏卿迟擦掉唇边的糖浆,背手站在床前,气氛有些凝滞,但他还是开口说道,“我是说过,但黄伯的死令我彻夜难眠,你是魏府的夫人,诞下子嗣是你的职责。” 穆桃浅嗤鼻一笑,“连你都说了,我不是明媒正娶的,就算生不出孩子又能怎样?千岁府里迟早要有正房夫人,还会有延绵子嗣的妾室,到时候,不止是一个,怕是生十个八个也不算稀奇。” “如果我说这府上只有你一个女眷,你可信?”魏卿迟有些穷追不舍。 穆桃浅一怔,却有些急从心来,“魏老爷这又是何必呢?我若一辈子生不出,你岂不是就要断子绝孙了?” 魏卿迟跌进床帏里,呵呵笑了两声,“阿桃,我都知道,你考虑这么多,不过是与我没有情义。罢了罢了,你不愿意,我不勉强,若是哪一日我娶了旁人进门,你别不高兴。” “怎么会?像您这样的权贵,娶几房小妾,是再平常不过的。” 魏卿迟想了想,面上有些许不悦,“就算你不愿意,短时间也不准再搬出去。你现在搬走了,我魏卿迟的面子往哪儿搁,再传出去,我还在卢城混不混了?你至少……至少要住五日!” 千岁府里,魏卿迟的卧房要比京师的魏宅大两倍。里外套间,穆桃浅和他住在一起并不算难事,便也不再推托。 魏卿迟看来今日确实兴致不高,早早便换了衣衫,围坐在床上,他翻书细细看着,时不时还发出嘿嘿地笑声。穆桃浅知道,他并不是在看什么雅致的书,八成又是城西的几个贵公子偷偷赠与他的小黄书。穆桃浅也累了,并不去管他,就在外屋的床榻上睡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时,是被敲门声惊醒的。穆桃浅看看天色,已暮霭沉沉。而魏卿迟还在那儿看得津津有味。 “什么事?”穆桃浅隔着门问。 “奴婢侍奉老爷和夫人就寝。” 她原以为不过到了晚膳的时辰,殊不知天色比想象的还要深些。穆桃浅应了一句,房门便打开了。七八个侍女鱼贯而入,而跟在婢女身后的还有个个子不高的阿照。 127.127通房奴才 阿照抱着夜壶走进来,一声不吭。魏卿迟并不眼拙,早早就瞧见了阿照。他啧啧两声,有些许戏虐的味道。 “这是哪儿来的?我府上近身服侍的可都是婢女,没有小子。” 阿照倒是懂规矩,态度也比之前的卑微低下,“回老爷,我是小姐的陪嫁奴才。全天候侍奉小姐。蠹” 魏卿迟正吞了一口漱口水,听他这么一说,差点儿把漱口水咽进肚子里。穆桃浅早就头皮发麻,这个惹祸精,真是拿他没有办法。 “陪嫁奴才?真好笑,我只知道有陪嫁丫头,陪嫁奴才又能做些什么?”魏卿迟把漱口水吐在了阿照端着的夜壶里,有些不屑地问髹。 阿照倒是显得有耐心,“陪嫁丫头能做的我都能做。” “你平日都做些什么?” 阿照歪着头想了想,“服侍小姐洗漱、更衣、洗澡、安寝,还有陪睡。”阿照还没说完,便见穆桃浅的眸光如刀子般地射过来,怕是心里早就把他大卸八块。他果断的闭了嘴。 魏卿迟嗤鼻一笑,“你能通房吗?” “若是老爷有特殊癖好,为了我家小姐的姻缘,奴才咬着牙也得上。” 这一回喷的可不是魏卿迟了,连穆桃浅也忍不住把口中的茶水喷了出来。 魏卿迟一掌推在阿照的臂膀上,阿照便向后退了几步,幸亏抓得牢,否则夜壶就倒在了地上。 “我可是纯爷儿们,喜欢的是如花似玉的姑娘,就算你愿意,我还嫌恶心呢。” 阿照轻嘘一口气,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奴才知道,魏老爷是这卢城里最像男人的。” 魏卿迟扯着嘴角笑着,“我倒是有几个兄弟好这口,你最好老实点儿,别哪天我把你送出去待客。” 穆桃浅听不得这些,一个脑袋轴,一个思绪浪,碰在一起说的话,听得多了整个人都木木的。她赶忙吩咐道,“洗脸水可冰过了?” 穆桃浅向来只用激冷的水洗面,阿照对这点儿倒是谨遵。阿照抢过小奴婢手里的盆,走到了穆桃浅的身边,笑嘻嘻地说道,“奴才知道他们不会侍奉小姐,早早就准备好冰块,放进盆里。” 身旁的几个小奴婢纷纷向阿照瞟来白眼,有些鄙夷他的张口胡来。穆桃浅是府上的大管家,往日什么喜好早被这些小奴才摸透了。这里向来没有奴婢开口申辩的份儿,小奴婢们只能由着阿照。 穆桃浅洗完脸,阿照又递上了方巾,她方才擦完脸,他又递来了睡时要穿的亵衣。穆桃浅有些受不了如此殷勤的小奴才,她接过亵衣,用几近耳语说道,“你这是要干什么?平日可没今夜心细。” 阿照嘟着嘴,“还不怕你赶我出去。” “行了行了,你快下去吧。” 阿照还是有些不甘心,“今儿你就住这儿了?” 穆桃浅也不回答,阿照却有些担心,“万……万一他霸王硬上弓怎么办?” “如果霸王硬上弓,那我也是霸王,你别闲操心了。” 阿照吐吐舌头,又嘀咕了一句,“我就守在外面,会护小姐安全。男人,就算是草包,也有一百个鬼主意。” 穆桃浅也被他搅烦了,挥挥手,阿照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魏卿迟起床、用膳、就寝的程序向来繁琐,用来彰显他尊贵的身份,可今天却草草结束打发了婢女。婢女临行前熄灭了大半的火烛。或许是困意袭来,魏卿迟的话特别少,只拿着小黄书继续看着,可看了没一炷香的工夫,便把书三下两下撕了个粉碎。 他又从床头那个随手放置的矮柜里,翻出一本竹简。那竹简是老古董,凭他不学无术的态度,想必这竹简也看不下去。穆桃浅早就在外屋睡下,只听屋里细细碎碎的脚步声,魏卿迟睡不着,来回地在地上折腾。终于竹简也被扔在了地上。 “把火烛都灭了,老爷我要安歇!” 这里没有旁人,穆桃浅知道这话是对她说的。看来,魏卿迟不仅有起床气,还有睡前气。穆桃浅不计较,只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从床上起身吹灭火烛。 房间越来越昏暗,只剩了最后一盏烛。 “怎么还留着一盏?快些吹灭!” 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魏老爷又抽起疯来。穆桃浅倒是顺从,最后一盏火烛也熄灭了,室内一片昏暗。但窗子半掩,明亮的月光照进来。魏卿迟重重地跌在床上。 知了声声入了耳,穆桃浅这几日睡眠极好,听着知了声,困意也渐渐袭来。可她方要闭上眼睛,那个床上的小千岁又从床上站起,揉着自己杂乱的发。光着脚径直走到了屋外她的床前。 “一盏烛都没有,这么黑,叫人怎么睡?!” 方才还一盏都不留,如今又嫌太黑。魏卿迟今夜算好了要折腾,又不能安眠了。 也不等穆桃浅问他,魏卿迟气呼呼地说道,“失眠症又犯了,又犯了!我现在身上好像一千只蝼蚁在啃食。我今儿要在这张床上睡!” 魏卿迟话罢,便擅自躺在了穆桃浅的床上。穆桃浅明白,魏卿迟花前月下,自是风流的多情种,况且如今自己做了他的夫人,魏卿迟就算要硬来,也是无可厚非。 那日从紫禁城里丢了半条命似的出来之后,穆桃浅便知,她今后就算受再多的侮辱和责难,都不是最艰难的。只要她一日顶着魏卿迟女人的身份,那肌肤之亲、夫妻之事便是最难的一道坎。 她不知能坚持多久,自己何时便麻木了。穆桃浅害怕这种麻木,麻木过后,整个人便被套上枷锁,一辈子也就绝望了。 魏卿迟侧身躺着,清辉照在他的长睫上,他忽闪着一双大眼睛,口中喃喃,“我今儿就是要跟你睡。想一想都觉得窝囊,都是我的女人了,却一下都不让碰。” 穆桃浅倒是淡定,“老爷您忘了?在京师的时候,我便在烧火丫头和同房中选了烧火丫头。我现在也可以做。” 魏卿迟咬了咬牙,“那你现在就去烧火!” 穆桃浅正要下地,却又被魏卿迟拦下了,他今日犹犹豫豫又纠结,整个人都炸了毛,“行了行了!我打不过你,就算躺在一起,又能把你怎样?况且以前……又不是没在一张床上睡过?” 穆桃浅并不怕魏卿迟,因为他说的是大实话。以往她侍寝的时候,魏卿迟总会胃痛,也经常失眠,那会儿还是小少爷的魏卿迟,头枕在穆桃浅的肚子上才能安然而眠。 既然魏卿迟发了话,那今夜想必不会有什么僭越的动作。穆桃浅虽然不乐意,但也只能躺下。 魏卿迟有些沉重的呼吸喷在穆桃浅的脖颈上,她竟然打了个哆嗦,那气息是薄凉的,并不温热。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魏卿迟又开口说话了。 “穆桃浅,你自从离开千岁府,行为上放浪了不少。” 穆桃浅咬了咬嘴唇,知他在挑衅,把肚子里的气好不容易才憋回去,换了心平气和的口吻,“此话怎讲?” “就算你是江湖人,但男奴授受不亲总明白吧?怎能找个小奴才侍奉你更衣,更衣就算了,竟然还洗……洗澡?!你是有多饥渴,才找个男人服侍你。” 穆桃浅倏地翻过身,速度之快令魏卿迟措手不及。外间的床本身就是给值夜的奴婢准备的,只一人半的宽窄,如今两人鼻尖对着鼻尖,气氛有些诡异。 “魏老爷还不是女人服侍更衣、洗澡,就算是上茅房,也并未换成男丁。” 魏卿迟一怔,穆桃浅倒是口快,令他哑口无言。或许是她绵柔的气息吸入体内,顷刻令自己变成了一条僵虫,整个人都不利索。 魏卿迟的伶牙俐齿不见了,他有些呆呆傻傻,只觉得穆桃浅的气息已深入骨髓和脑中,瞬间大脑空白,好似被控制了一般。他有些口吃地辩驳道,“夫为纲的女书,你读过多少?” “只见过书的封皮,内里却是一点儿都没读过。这天底下可笑的事太多,我怕读得太多,参的太透,对这天下的男人便恨之入骨了。” 魏卿迟啧啧两声,忽然对这种说法感到好奇,“你狠的人不过就是我,有点儿怨言的是闾邱辕,对那个小奴才倒是爱护有加,我觉得你并不是讨厌男人,只是喜欢那细皮嫩肉,可以让你随意摆布的小白脸。阿桃阿阿桃,你真的要感激我,像你这种不安妇道,胡思乱想的女人,若是在其他人家,最好的结局便是浸猪笼,哪有有你顶嘴的份儿?” 128.128非分之想 穆桃浅突然起了身,从床上坐起,“魏老爷,您到底睡不睡?” 魏卿迟了解穆桃浅即将发飙的预示,他乖乖的闭了嘴,背身对着穆桃浅打了个哈欠,“睡,当然要睡。好不容易跟你滚在一张床上,我可不想再被踢下去。” 顷刻间魏卿迟的鼾声四起,也不知真真假假,总之是安静了。穆桃浅重新躺下,却闭着眼睛睡不着,这里的一切都太过熟悉,但是这里的一切又变得如此陌生。日子捱起来太难,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她总归要想想办法,让自己有可以回旋的余地和时间蠹。 寻思间,魏卿迟的胳膊一横,便打在了穆桃浅的胸口上。顺势而来的,还有那条大腿,魏卿迟半个身子都压过来,穆桃浅的内心是崩溃的,耳边是他的呼吸声,看上去,魏卿迟睡得香甜。魏卿迟平日安眠喜欢抱着东西,有时候抱着枕头,有时候是棉被,这一回抱着的是穆桃浅。 虽说魏卿迟身子单薄,但好歹是个男人,就这样欺过来,穆桃浅的呼吸都不顺畅了,好似胸口压着腌菜的石头,让人厌恶,却又搬不开髹。 穆桃浅试着推了他一下,魏卿迟的胳膊便收了回去。她烦躁的心绪才平息了些,可是,连一炷香的工夫都没有,魏卿迟又一次好似黑云压境。穆桃浅挣扎了几下,便放弃了。她知道魏卿迟的睡眠很浅,若是此刻惊醒他,今儿一夜都无眠。 可是,穆桃浅想错了,就算是她百般忍耐,最后的结局都是一样的。前一刻,魏卿迟的手臂还压在她的肚子上,后一刻手臂便游移到了胸口。穆桃浅自是不能忍,趁那只手要探入衣里,顺时抓住,并狠狠的捏了一下。 只听啊呀呀地惊呼声中,魏卿迟终于醒了。罪恶的手还被穆桃浅抓着,悬在半空中。穆桃浅点燃了床前的火烛,火光倏地亮了,魏卿迟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瞧见眼前一脸苍白,瞳中通红的穆桃浅,不免向后躲着。 “老爷方才手往哪儿摸?” 穆桃浅语下严厉,魏卿迟却装作懵懂不知,“你说什么?为什么我不懂?方才……方才不过做了一个梦,梦里是春香院的白玉姑娘,她正唱着小曲,我听得舒坦着呢,便被你弄醒了。”见穆桃浅不言语,魏卿迟瞪了瞪眼睛,幽怨地说道,“都是你扰了我的好梦!” “我最近也时常做梦,梦里自己在练一门绝世好武功,能够瞬间把人的脑袋拧下来当蹴鞠踢,还能一使劲儿就把人的手掌捏的粉碎,血肉模糊。方才,我正杀的畅快淋漓,魏老爷也扰了我的好梦。” 魏卿迟哑口无言,虽然穆桃浅不会花言巧语,但有时候口中放出冷刀冷剑,他也是无法招架的。魏卿迟狠狠地瞪着穆桃浅,咬牙切齿地说道,“还我白玉姑娘!” 穆桃浅并不恼,只是笑了笑,“好啊,我现在送你去春香院,这有什么难的,见到真的白玉,莫不是比梦里的要强千倍,强百倍?” 魏卿迟却撇撇嘴,“这么晚了,我可不想挪窝。就算要会佳人,也要挑个良辰吉日。我说……你能不能把本老爷的手放开?” 穆桃浅手上松了松劲儿,魏卿迟慌忙抱着手掌揉捏起来,他边揉边抱怨,“我身上得随时装个小字条,上面写着,‘死相难看,必定穆桃浅所为,缉拿凶手,赏黄金十两。‘” “魏老爷的命才值十两黄金?我以为,总要把整个卢城献出来,才算有诚意。” 魏卿迟气鼓鼓地重新躺下,“睡吧睡吧,我累了。” 夜又一次安静下来,他们又回到了相安无事的氛围。许是真的累了,魏卿迟这次睡得沉稳,听着他的呼吸声浮在耳畔,穆桃浅心下有些许怅然,如果,身边之人与自己情投意合,不求花前月下,只羡细水长流,那想必便是她上辈子才积攒下的福分吧。一炷香之后,魏卿迟的半个身子还是压了过来,但穆桃浅并没有躲闪,她知道,真的睡着的魏卿迟,是不会再作恶了。 滴漏声声,微弱的烛光摇摇曳曳,墙壁上的影子斑驳。隐隐能听到打更的声音,此刻已是卯时,外面已蒙蒙亮,千岁府的一天已悄无声息的开始了。 穆桃浅这一夜都睡得不踏实,她从床上下来,才发觉半条腿早被魏卿迟压麻,她缓了缓便披衣起身。穆桃浅一开门,门外的阿照便滚了进来,头磕在高槛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你竟在这儿守了一夜?” 阿照揉着头上鼓起的包,“嗯”了一声。 穆桃浅心下复杂,想责备两句,但还是忍住了。阿照激灵地跑开,不一时又端着盆子回来了,“小姐,洗漱吧。” 穆桃浅瞧了瞧屋内,怕惊扰到混世魔王,关上房门,在院子里洗漱。 “昨个……小姐可好?” 阿照试探地问道,穆桃浅只淡然地回答着,“有什么好不好的。” “我昨天在门外想了一整夜,要是听到里面动静不对,我就冲进去保护你。” 穆桃浅却笑了笑,“你要如何护我周全,我是他的女人,就算他对我有非分之想,也无可厚非。” “可我总觉得小姐吃亏,会有更好的男人来配你。” “魏老爷不好吗?大明朝最有威名的九千岁之子,还是卢城的知府。仕途坦荡,往后也会是钟鸣鼎食之家。” 阿照哼了一声,“我看明朝快要覆了!钟鸣鼎食之家也会成为阶下囚,刀俎下的鱼肉。” 阿照话音刚落,头上便被狠狠地拍了一下,他吃痛地抬起头,却见穆桃浅一脸的严肃,“再要胡言乱语,我便割了你的舌头。” 阿照不再说话,穆桃浅却在气头上。她是个谨小慎微的人,遇上阿照这样口无遮拦的主,怕是有操不完的心。阿照自知说错了话,只端着盆站在墙根下。 穆桃浅啜了几口清茶,怒气才消些。 “跟我来吧。” 穆桃浅已经走出去很远,阿照才跟上来,可也只是默默地跟在身后。卢城晨起的风向来大,都是从海边吹来的,凉潮之气弥散在院子里,竟然起了一层薄雾。阿照也不知道穆桃浅要去哪儿,千岁府大得很,就算是九曲长廊,也走过了好几处。 “阿照,你向来做事有板有眼,虽然脾气差点儿,但并非平常人家的孩子。可为何一开口,就像是村野来的莽夫。” 穆桃浅走得并不快,海风吹起她及腰的青丝,阿照看着穆桃浅的背身,听着她说的话,早就羞红了脸。可他还是那般倔强地说,“就算曾经家世显贵,但我自幼在荒野长大,和那莽夫又有何不同。” “在咱大明朝,好不容易吃顿饱饭便活下来了,也有可能被吐沫星子淹死。这千岁府里仆人众多,非敌非友你分不清楚,能做的只是小心再小心。能不说的话都要烂在肚子里。” 阿照有些不服气,他小跑了几步拦在了穆桃浅的面前,反问道,“可小姐有时候也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怎么到我这儿就不行了?” “那是因为我知道,听我说话的那些人不会害我。” “这些人又都有谁?姚大哥,你大师兄,甚至还有这个小千岁。若是照小姐的说法,那最不会害你的便是小千岁了,你在他面前,既动了刀又舞了剑。他不过回你两句嘴。” 穆桃浅听闻,忽然脑中一片木讷,想了想才愤然说道,“他就是我说过最恶毒的人,虽然他让我活,却令我名誉尽毁。” “我觉得名誉这东西都是给外人看的,自己心里想明白了,不要也罢。” 果然,她和阿照是没有沟通的余地。穆桃浅不想再多言,只是继续朝前走着,也不管阿照有没有跟上来。。 穆桃浅进了后堂,那里已聚了一屋子的人。都是府上主事的大小奴婢。见穆桃浅进来了,都跪下请安。穆桃浅身上有些不自在,平素都是兄弟姐妹相称呼,如今自己一跃成了主子,彼此之间便拘谨了。 “大伙都起来说话吧。” 魏卿迟离了卢城有数月,后来又经历了黄伯的变故,府上有些人心涣散。今儿怕是几个月来第一次聚在一起议事。 气氛有些凝固,毕竟大家都有顾忌,穆桃浅心里很清楚。她向来行事古板,不是那么招人喜欢。 “阿照。” 听见召唤的阿照托着一个盘子,盘子用红布盖着。 129.129假和尚 阿照掀开红布,里面是一枚枚的小银元宝,在这昏暗的后堂,铮铮发亮。 “黄伯走的这段日子,大家都很辛劳,这是我特地犒赏大家的。人人有份儿。” 听到此话的众人,皆是一脸的喜悦。纷纷过来拿银元宝,口中不停地谢着夫人。穆桃浅只是看着这群奴仆,有些心烦意乱,闾邱辕说的眼线到底是谁?看来看去,每一个人都有嫌疑蠹。 “小姐,你也太大方了,这得多少钱,比你给我的那袋钱不知多了多少。” 穆桃浅回过神,随口答道,“我的家当都给了你,哪儿还有钱,这些是从库房支的,花的也是他魏卿迟的。髹” 阿照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不免对自己的主子刮目相看。 方才还拘谨的大伙,因为银元宝,都把拘谨丢掉了。不一时竟围过来和穆桃浅叙起了家常。 “老爷临离开卢城的时候,就和奴婢们说,这次去一定要把夫人带回来的。” 奴婢口中的带,转换成魏卿迟的语言,恐怕便是捉拿了。 “您还未回来的时候,我们接到急报,说是老爷领了夫人回卢城,原本奴才们心里忐忑,不知这新夫人好不好相处,但一看是您,心下便踏实了。” 穆桃浅听得奉承话太多,头一直昏昏沉沉,不免打断了热情的奴婢们。 “这些时日,府上的事还是暂由我管,但千岁府总是要有管家的,你们好好表现,我自会有提拔。” 后堂议事终于结束了,奴才们心满意足,穆桃浅也松了一口气。原本她想让大伙抛弃她夫人的头衔,但忍了忍还是没说出口,这话说出来矫情,就算以前的她,下人们也多有奉承和讨好。 走出后堂的时候,外面天色才大亮,千岁府的一切井然有序。 “陪我一起吃早茶吧。” 穆桃浅在卢城习惯于每日议事后,到后院的小凉亭里用早膳,清清淡淡的一碗粥,外加一两碟酱菜。今日,还特意要了些点心。小凉亭的石桌前,奴才们都在几丈远的地方候着。这里视野开阔,不必担心隔墙有耳。 “坐下来一起吃。” 阿照听闻,自是满心欢喜。他没等坐稳,便狼吞虎咽了。穆桃浅知道,从京师到卢城,路途甚远,他这一路千辛万苦。 “这么远的路,你是怎么来的。” 阿照咽下滚烫的粥,打了个饱嗝,“先是步行,遇上面善的就试着搭一段马车。再后来越走越偏,还走错了路。只得在邻近的村子里讨些饭,继续走。” “我给你的银子呢?可以租一辆很好的马车,也可以渡船。你偏偏选了最难的一条路。” “那些银子小姐攒了好久的,我怎能随随便便就花掉了?” 阿照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原本在京师养得甚好的身子,在经历里长途跋涉之后,又变成了皮包骨。穆桃浅的内心忽然柔软起来,这个执着的少年,令她相信人和人之间,是靠缘分维系的。 “夫人,老爷睡醒了,到处找您呢?” 小奴婢火急火燎地跑来,一脸地焦灼。穆桃浅心下烦躁,不免语下斥责道,“平日里你们是怎么侍奉老爷的,难不成以往没了我老爷还不活了?” 小奴婢有些结结巴巴地回答,“老爷醒来便脾气不好,方才已经踢伤了一个,如今还在发脾气。” “我不去,你们如今越发不会做事了,再如此劳烦我,小心都把你们赶出去,这千岁府可不养闲人。” 穆桃浅一向语气重,下人们也不敢再说什么,慌乱中退下了。穆桃浅昨夜便憋了一肚子的气,白日里醒了,自然不想再迁就魏卿迟,便领着阿照在卢城里随便走了走。 卢城的市井也很热闹,除去老百姓,还有外藩的货郎,肩头扛着扁担,卖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阿照在货郎之间穿梭,眼睛里泛着光芒。他拿起一个袖珍的弓弩,放在掌心爱不释手。 “喜欢这个?我就送给你好了。” 阿照抬头,一脸惊异地望着穆桃浅,“小姐要买给我?” 问话间,穆桃浅已付了银子,“不过是个小玩意儿。” 弓弩太过袖珍,在掌心便可操作。拿到小玩意儿的阿照,对着树上的鸟雀射去,这也是穆桃浅第一次见到阿照脸上的天真。 往常阿照的心思重,与人也不够亲近,怕也是流浪的久了,整颗心都充满戒备。 阿照把玩了一会儿,却把弓弩揣入怀中,他随穆桃浅四处散心,也不过是城东走到城西。 “小姐,你要在这儿常住下去吗?” 听到阿照的问话,穆桃浅摇了摇头。阿照又往近贴了贴身子,用耳语对穆桃浅说道,“我就明白小姐不是这样的人,我千辛万苦地来,就是为了能给小姐搭把手。说吧,有什么我能做的?” 穆桃浅瞧见了路边的糖饼摊子,便买了一个扔到阿照的怀里。 “你只需帮我找点儿东西。” 穆桃浅覆在阿照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阿照拼命的点着头,“小姐放心好了,我一定办的妥妥的。” “这件事,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否则……我们的处境会很不利。” 阿照握了握拳头,一脸的坚毅,“嗯!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帮助小姐脱离苦海!” 穆桃浅微微一笑,她知道,就算自己和阿照偷偷溜了出来,但暗地里魏卿迟还是会知道她的行踪。原来的卢城,即便有县官,其实依然笼罩在魏卿迟的控制中,更可况是现在。 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忽然闪过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穆桃浅的笑僵在脸颊上,便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她一只手按在软剑之上,另一只手拨开挡在眼前的人。 穆桃浅的心砰砰地跳着,可惜,那恶毒的人也察觉到了穆桃浅,回头间早已四目相对,那人勾着唇角笑了笑,转身便消失在了人群里。 穆桃浅不甘心,便追了上去。她不会认错的,虽然那日暴雨阵阵,可那住持的面容还是刻在了她的脑海中。那个人的功力很高,她追出去很远,从热闹的市井一直追到僻静无人的小巷,依然没有追到。抬头去瞧,那假和尚坐在墙上,见她追上来,却放了一枚飞镖,穆桃浅躲闪间,假和尚已然跳进墙的那一边。穆桃浅凌空一跃,也上了高墙,可墙的那边除了吠吠不止的狗,并无其他。 “小姐!你跑那么快,我追都追不上了!” 阿照气喘吁吁地赶来,脸憋得通红,穆桃浅只得作罢,她跳下墙头,后脊梁一阵凉麻。 这个假和尚为何会在卢城?!难道是一路跟着他们来的?到底他在跟踪谁?是自己,还是魏卿迟?方才投掷飞镖的一瞬,假和尚使用的便是玄派的手法。难道真的是来索她的性命? “小姐遇上了什么人?”擦着脸颊上的汗珠问。 穆桃浅一脸凝重,“方才在追杀害黄伯的凶手。” 阿照张大了嘴巴,怕是吓着了,“那个老狐狸死了?!我还寻思,为何进了千岁府,竟然没有遇见黄伯。”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快回府吧。” 穆桃浅回府之后,却连午膳都没有用。魏卿迟也不知去了哪儿,倒是落得清净,只可惜她心里翻腾着浪无法平静。 就这样一直坐在府上思索,暮色时分,她不忘把千岁府上上下下都巡查了一圈,如果说,假和尚可以轻轻松松混入卢城,就算千岁府机关重重,擅自闯入也是毫无悬念,何况如今府上早就不比平日,小心再小心也很难防范。 晚膳的时候,魏卿迟竟然喝得醉醺醺的回来了。穆桃浅见他如此不禁皱眉,“我看你就是不要命了,哪天腹痛致死,这千岁府的所有人也便解脱了。” 魏卿迟打了个酒嗝,“以前老夫人……管着我,后来……黄伯管着我,连黄伯都不在了,如今你又来了。你不管我岂不是更好,咱俩相安无事,我每天喝得昏头昏脑,也不会再你身上动歪心思?” 穆桃浅知道他这些日子心事重重,倒也不愿和他打嘴仗,只是问他去哪儿了。 “去哪儿?我也不知道,千岁府……的正门堵着一群要送礼的人,走在街上就会被富贵人家挟持,然后逼着我娶……他们家的小姐。看来……这知府的名头,比魏公子的名头还要大。” 穆桃浅鄙夷地回道,“这不是你梦寐以求的生活么?卢城所有的黄花大闺女挤破脑袋要往千岁府里钻。” 魏卿迟拍了拍脑门,“老爷我……害怕吃不消呢。人多的地方不敢去,只随便找了个僻静的酒馆坐下……发呆,顺便喝了一壶……烧酒。” 130.130卢城香饽饽 照魏卿迟的话说,此刻的他就是潘安再世,众人眼中的香饽饽。穆桃浅自然要讽刺他两句,“这么说,您还委屈了?” 魏卿迟撇了撇嘴,愤然地歪倒在桌上,口齿不清地继续说道,“怎么不……委屈?那么一个……小小的酒家,酒还没有尿好喝,还……碰上个打劫的,从……墙……墙的那边翻过来,抢了老爷我身上的银票。我那个……生气,眼都花了……把那个……打劫的看成了杀害黄伯的假和尚。蠹” 穆桃浅一惊,身上汗毛竖起,她抓着魏卿迟的胳膊问,“你在哪儿见着那个飞贼的?” “痛……痛死了。”魏卿迟皱着眉叫唤着,穆桃浅只得松开了他。可再多问了一两句,魏卿迟便倒在桌上呼呼大睡,不省人事了。 可穆桃浅的心思却有些重,她在千岁府上早已坐立不安。不管认出认不出魏卿迟,但那个假和尚显然是认识自己的,否则也不会见了她就跑髹。 她没有走正门,而是窜着房檐一溜烟从千岁府消失了。千岁府的小酒馆并不多,那些年她和魏卿迟两个人熟知每条暗仄的小巷,而这些酒馆就隐藏在小巷子之中。即便在偏僻的小酒馆,在如此热浪翻滚的时节,也依然火爆,男人们结束了一天的劳作,正聚在一起三三两两地吹嘘着。 穆桃浅一身男装,坐在酒馆里,也要了一壶酒,只斟满酒杯,却未见喝上一口。 “听说了吗?那个招摇的小千岁,如今是我卢城的父母官了。” “啧啧,往后这卢城岂不是活生生的地狱了?” “谁说不是呢?听说府上原来那个做管家的冷面美人,因受不了他的凌辱,一路逃到京师,如今又给抓回来了,据说早被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 穆桃浅冷笑,不由喝干了杯中的酒,却被烈辣的滋味呛了喉,魏卿迟说得没错,小酒馆的酒不知掺了多少水,难喝又不入口,虽然她不知道尿是什么滋味,估计这酒也好不到哪儿去。 “卢城里和他有过节的公子哥,各个人心惶惶,好些时日都不敢出门了。但这小千岁也足不出户,每日在家和闷酒。” “他那般洋洋得意,又怎会在家喝闷酒?”穆桃浅哼了一声,她听不得这些歪曲事实的言语。 见有人搭腔,这茶余饭后的胡侃自然更加有趣,几个人说得更起劲儿。 “九千岁过了个寿辰,阿猫阿狗的都得道升仙了,他亲侄子尚在襁褓,便封了东安侯,还做了太子太保。咱这小千岁最得宠?我看未必吧,只给了一个小小的卢城县官,跟打发叫花子有何不同?” 穆桃浅紧紧地攥着酒壶,却平静地问道,“这位大哥好似百事通,卢城距离京师十万八千里远,你又从何处而知?不会真的是喝多了吹牛皮吧?” 那大哥一脸的不悦,“这话我可不爱听,我家来了个远房亲戚,在京城做买卖,什么消息不知道?你要不信,就别插嘴!” 穆桃浅早就觉得这里空气混浊,沉着气从酒馆里走出。外面天色甚晚,小巷里早就没了人烟,原本出来是追查假和尚的,怎奈假和尚没追到,反而听到了一些不一样的消息。 到底孰真孰假?黄伯在京师的那番话时常在脑中回荡,难不成因为自己,魏卿迟真真的如履薄冰了? “小姐!” 穆桃浅回转身,便见阿照急急追来,“小姐夜晚独自出府,也不跟我说一声,害我找了许久。” “找我做什么?” “总怕你出什么事。” 穆桃浅拍了拍阿照的头,“我不伤旁人便算积德行善,能出什么事?” 阿照只是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是我害怕,我只是怕小姐又把我甩了偷偷溜掉。” 阿照的小心思,穆桃浅一早就读出来了。自从来了卢城,阿照寸步不离地跟着自己,她便知他心中的郁结,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回道,“我们回去吧。” 在回千岁府的路上,阿照神秘地对穆桃浅说,“你交代我的事已办好,就看小姐打算什么时候行动。” “见机行事,自然是越快越好。” 瞧见千岁府阔绰的大门,穆桃浅就不由屏住了气息,今日可是他们同房的第二日,要足足挨过五日,想一想就度日如年。好在魏卿迟大醉,她也省去了不少烦恼。 卧房里的魏卿迟睡相很差,四仰在床上,亵衣敞开大半,露出雪白的胸膛。脖颈上的护身符歪在枕头上,魏卿迟不时砸着嘴,睡得香甜。 穆桃浅悄悄把手伸了过去,方探到护身符,手便被魏卿迟一掌打落。他翻了个身,挠了挠被碰痒的地方,又继续睡去了。 这个护身符闾邱辕从未离过身,在锦山的时候便随身带着。那时候就算是同门的师兄弟想要看一看,闾邱辕都要护在衣里,不允他们多看一眼。可如今也能作为信物摘下来给了她,穆桃浅闲了的时候还会想闾邱辕,但也不敢多思量,思量越深,心便越痛。因为她不愿相信,这么多年的执念到头不过是一场空。 今夜看来会好眠,穆桃浅也在外屋睡去了。可半夜的时候,穆桃浅还是被魏卿迟隐隐地呻、吟声所惊醒。她又点了一盏烛去查看,才见魏卿迟脸上挂着汗珠,便知他腹痛的毛病又犯了。 “真是自作自受。”穆桃浅喃喃一句,放下手中的烛,他这毛病府上的下人都知晓,所以每到夜里膳房便会早早做准备,穆桃浅把外屋醅着的粥端了进来,如此炎热的天气,魏卿迟却把锦衾又往身上裹了裹。 “多少吃一点,也不枉我半夜起来伺候你。” 魏卿迟倒是听话,看来是真的不舒服。热乎乎的糜粥喝下,他面上渐渐红润了些。魏卿迟喝了小半碗,便不再吃了,闭着眼睛靠在床帏上,好似生无可恋。阿桃端着粥碗要离开,却被魏卿迟扯住了衣襟。 “别走,肚子痛,能揉一揉吗?” 穆桃浅想着夜里几个醉汉的谈话,不论真假,她心头都软了下来,穆桃浅坐在了床上,魏卿迟很自然地把头枕了过来,好似个孩子,穆桃浅轻轻地揉着他的腹部,原本冰凉的肚子也慢慢有了温度。 “你又有什么烦心事,竟然又去喝酒了?还是太过高兴,才多喝了几杯?” 魏卿迟过了一会儿才说道,“自然是高兴,我都是卢城知府了,我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穆桃浅试探地问道,“我听说……你这官阶并不高,魏氏族里嗷嗷待哺的婴儿都封了侯爷,你这最宠爱的义子反而逊色了。” “所以阿桃……你要对我好,如果不是我在太和殿太出风头,想必如今也是封侯封伯了。我以前便是卢城的霸王,那个县太爷又算什么东西。” 这番话从魏卿迟口中随意的说出,好似最平常的家常话。可穆桃浅心下却波澜四起,或许……或许黄伯并没有骗她,也没有向着魏卿迟说话,黄伯……只是说了实情而已。 “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内心有深深的愧疚?如果这样的话,那就和我生个孩子做补偿。” 说话间魏卿迟的手便不老实了,但却被穆桃浅狠狠地捏了一把,只听得一声惨叫,魏卿迟收回了手。穆桃浅推了一下魏卿迟的脑袋,他便滚到了床里。 “老爷真是走着坐着想占我的便宜,可这档事,除非我乐意,屈就是万万不能的。” 魏卿迟始终没有睁眼睛,只是裹着被子哼哼道,“那要怎样你才心甘情愿。” “除非你不姓魏。” 魏卿迟不说话,只是抿着唇笑了,那笑意有些不屑,有些轻视,还带着几分无奈。魏卿迟伸了个懒腰,继续说道,“我要歇着了,不用你侍奉了。” 穆桃浅见他躺着不动,知他今夜不会再折腾,便安心地回到外室。 看着穆桃浅的背身,魏卿迟却又说道,“穆桃浅,还有三日,你最好打起精神,说不定哪一日我便给你下了药,到时候一不做二不休,让你怀了胎,哪还有那么多的讲究。” 穆桃浅停下脚步,却没有回转身,只默默回道,“魏老爷有种就试试。” 夜终于又安静了下来,魏卿迟浅薄的呼吸声传入穆桃浅的耳畔,可她却睡不着了,今日本想告诉他遇见假和尚的事,但细细思量后,还是作罢。她知道,以魏卿迟的性子,怕是会把卢城翻个底朝天,到时候劳民劳力,还打草惊蛇,她总要弄清楚那人的来历,才能做进一步的打算。 131.131生猛的女人 第二日,魏卿迟起了个大早,既然他醒了,旁人就别想再睡了。魏卿迟捻手捻脚地跑到穆桃浅的床上,谁知穆桃浅一个转身,便把他挤到了床下,赤脚站在地上的魏卿迟叉着腰,一脸的不悦,“你这是想谋杀亲夫?” 穆桃浅一早便被侵犯,脸上也没有笑意,“老爷鬼鬼祟祟的,定是没安好心” “穆桃浅,你是不是有什么隐疾?”魏卿迟撩拨着自己的束发,有些傲慢地说,“像我这样温文尔雅的玉面公子,你竟然没有半分心动?” “我又不是春香院的姑娘,见了男人就春心四起。” “可你也太过冷淡了,如果有病,老爷我会把大明朝最好的大夫找出来给你治,但你别碍于面子藏着掖着。”魏卿迟苦心婆心地劝着,在他眼里,不仅穆桃浅没有小媳妇的娇羞,更没有新妇的忐忑。有的只是漠不关心,和一脸的苦相。 “昨天我便表明态度了,若你不是魏家子,一切皆有可能。” 魏卿迟却耸耸肩,“那我此时此刻便不姓魏了。髹” 穆桃浅冷笑,眼前的这个人果然脾性难改,“魏老爷,我不是小孩,你也不用耍赖。我对男女之事确实不谙,求你别逼我,若是我害怕了,不小心伤了你,你这辈子都无法近女色,岂不是很遗憾?” 魏卿迟听闻,只觉下身刮过一阵凉风,飕飕的清冷。他不由地护住下身,“阿桃,你看你真的病得不清。” 穆桃浅不再理他,只匆匆披了衣便躲了出去,一连洗了三遍脸,心头才渐渐平静下来。 阿照不住地追问她怎么了,可穆桃浅又不知要如何回答。穆桃浅从未有想过,同寝这件事,会难倒一个会杀人的女捕快。即便是在后堂议事的时候,她都不能聚精会神,听着府上的家丁一如往常的唠唠叨叨,穆桃浅心上的烦躁也不知加深了几分。 直到仆人散去各自做事,穆桃浅才长舒一口气,若是平常,这个时辰的她都会打坐练功,如今为了配合魏卿迟,竟然硬着头皮和府上的老妈子学习女红,可穆桃浅那双手又哪是可以绣花引线的,只试了几次,嬷嬷也不忍再逼她,那双纤长的手,不是被刀剑所伤,而是被绣花针硬生生扎成了血窟窿。 穆桃浅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期待接应她的眼线出现,她就躲在阁楼里,把窗子拉开一条小缝,望着府里的三三两两行动的人。 “小姐,你在看什么?”阿照也探过脑袋来看。 穆桃浅只是打着他的头,“后退,别挡我的视线。” 穆桃浅揣测着谁是真正的眼线,冷不丁走到她怀疑的对象面前,说一些隐晦的话,可站在面前的家丁和小奴婢,都晃着脑袋有些听不明白,愈发觉得府上的夫人深不可测。 穆桃浅尝试了几次之后,终于放弃了。或许,闾邱辕和五年前一样。不过给了她一个借口,让她心安,让她有所使命地留在原地,不会破坏他的好事罢了。只是怕她不相信,又加了谕令而已。 “夫人,府上来了客人。是老爷请来陪夫人解闷的。” 听小婢女这么说,穆桃浅竟有些好奇,“在哪儿呢?” “老爷专门支出一间屋子,说是给客人用,不过那些客人……花红柳绿的……” 婢女们说得晦涩,穆桃浅也听得云里雾里,只得跟着婢女一路去了。千岁府的礼数不少,会客自然要到前院的厅堂,如今竟然把客人引到了后院,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穆桃浅推门而入,伴在耳畔的是一阵阵的笑声。果然,如婢女所说,满眼的花红柳绿。满屋子都腻着脂粉味儿。魏卿迟竟然把春香院的姑娘请来了。不仅姑娘来了,连老鸨也跟着来了。卢城这地方不大,也只有春香院这一间青楼,自然卢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呦~只短短数月不见,阿桃姑娘便成了府上的夫人,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老鸨的腰身愈发肥腻了,她蹲着身子做了个揖,满脸的笑意。 “你也敢来?不怕我把剑再支到你脖子上?” 老鸨眼眸中闪过一丝恐惧,但顷刻又覆上了笑容,“夫人哪儿的话,夫人那般对我,也是为我好。” “你们来,到底是为了什么?难不成想让我选几个人充进千岁府做小妾。” 老鸨却嘻嘻地笑着,“若是那样,我春香院也算是福地了。可惜啊,魏老爷是为了夫人,才让老身带着几个姑娘来的。”见穆桃浅眉间的皱纹愈来愈深,老鸨自然不敢再兜圈子,可却瞧见阿照杵在门口,便说道,“这位小哥,您要不进来把门带上,要不就出去。” 阿照砰地关紧了门,站到了穆桃浅身后,“我才不出去,省得你们欺负小姐。” “也罢,”老鸨不再坚持,只命一两个姑娘去陪阿照。阿照哪见过这种架势,姑娘们穿的少,露出雪白的胸脯,那胸脯还一直往阿照的身上贴,他想躲也没地方,只羞红了脸,一脸的惊慌失措。 “老爷今一大早就满面愁容的敲了我春香院的门,说要我教教夫人应该怎么做女人。” 穆桃浅瞥了一眼老鸨,自然没好气,“我本身就是女人,用不着你们多费心。” “错!大错!我说的可是怎样在闺房里做女人。我早就听说千岁府的夫人怀了胎,但魏老爷依然这么费心,想必那方面的嗜好和需求,与常人都不太一样。”老鸨眼神里透着意味深长。 有些话能摆在面上说,有些话则不能。可这些不能说的话都堂而皇之地说出来,令穆桃浅很难堪。她见得世面广,但唯独青楼的世面没怎么见过。有限的几次去青楼,都是给魏卿迟收拾烂摊子,就算去,也是屏住呼吸,不敢左顾右看。 老鸨不管穆桃浅愿不愿意,便从身上掏出了她的看家法宝,是一副丝质的画卷。画卷不大不小,揣在手心,小巧适宜携带。 “夫人照着这上面地去做,伤不到胎儿,还能让老爷开心。” 穆桃浅眼睛不由地扫到画卷,却脑中轰隆隆几声,像被雷劈中,她慌乱地撇过脸去。画卷上的内容,穆桃浅从未见过,男男女女抱在一起,登不了大雅,还有伤风化。 见穆桃浅不喜欢,老鸨又抽出一块帕子,抻平了递到穆桃浅的面前,“方才那个姿势不喜欢?这儿还有更新奇的。” 老鸨把那帕子支到了穆桃浅的眼睛上,帕子上的画更加不堪入目。穆桃浅就是躲着不看,老鸨只以为她羞涩或是不满意,又拿出了纨扇、烟壶、各式各样的小玩意。 老鸨费了白天口舌,却起不到效果,自然动了怒,“我春香院的姑娘,时时刻刻不在摩练习,生怕哪一日便不招人喜欢了,你们这些夫人太太,一点儿紧迫感都没有,等到更会伺候男人的女人上了门,便只会争风吃醋。” 见穆桃浅背过身去,老鸨依然不依不挠地追到她面前,“有些事,只要肯学,永远都不会晚。老天爷给夫人最好的恩赐便是魏老爷这颗热乎乎的心,您可别等这颗心凉了,才后悔莫及。” 这话终于触到了穆桃浅的心绪,她说道,“魏老爷到底给了你多少银子,你竟如此苦口婆心。” 老鸨和穆桃浅作斗争,也有些乏了,她边喝茶边说道,“银子是次要的,老身也是女人,也希望看到这天底下的女人都好。” “说吧,到底怎样才能封住你的嘴,不再我面前唠唠叨叨?” 老鸨抬眼看了看穆桃浅,“倒也不是难事,只要夫人都学会了,学的差不多了,我好跟魏老爷交差就成。” 穆桃浅也也不知老鸨这一伙人是何时走的,只不过如今,她耳朵里还都是嗡嗡的说话声。阿照更是呆呆傻傻,满脸的胭脂印子,怕是被几个姑娘吃遍了豆腐。 “夫人,该用晚膳了。” 门外的婢女唤着穆桃浅,她这才慢慢缓过神,看看外面,竟然已暮色时分。穆桃浅去叫阿照,可阿照就是没反应,没办法,一杯凉茶泼上去,阿照打了个激灵,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阿照边哭边说,”太……太生猛了,受……受不了。” “大小伙子,有什么好哭的,春香院的姑娘让你白白占了便宜,你偷笑吧,若是往常最少要花十两银子。” 阿照抹着眼泪,胭脂在脸上越发的糊成了花,“我还没见识过女人……往后算是有阴影了。” ---题外话---明日6000+ 132.132花好月圆,良辰吉日(6000+) 阿照是不是真有阴影,穆桃浅不得而知,但她却是真的有了阴影。老鸨说了,明天还来,反正魏卿迟给了银子,若想老鸨不来,那得魏卿迟亲口吩咐蠹。 虽然晚膳很清淡,但是穆桃浅没有胃口,她有意躲闪不去看污秽的东西,但偶尔也会有一两个画面入了眼。自从嫁进来,每天也不知过得是什么日子。 “老爷什么时候回来。”穆桃浅试着夹了几个菜,但还是无法入口。 “奴婢不知,不过老爷说,自从上次在小酒馆被打了劫,便不敢深夜逗留在外,想必很快就会回来的。” 说来也奇怪,按照魏卿迟的性子,如果遇到被打劫这等恶劣的事,自然会兴师动众,可自从在回卢城路上遭遇匪贼之后,他便沉下气来,张扬跋扈也比之前收敛了不少。穆桃浅想不明白,涉及性命身家的事,他都可以就此放过,可却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和公子哥们揪扯不清。 穆桃浅勉强吃了几口,便叫人撤了下去。吃过晚膳的她一直在千岁府里溜达,但最终还是拐进了膳房。看这架势,穆桃浅又要做糖饼了,阿照舔了舔嘴唇,有些许期待,“小姐这是要讨好魏老爷?髹” “并不是讨好,是为了留后路。” 阿照不喜欢妥协的主子,一脸不悦地说道,“我看你是被那几个女人搅怕了。” 她确实是搅怕了,被一屋子的风尘女子围着,好似自己是个卖身到青楼的姑娘,老鸨苦口婆心想要拉她下水,温柔与严厉并济,如果再不从,就要来硬的了。穆桃浅晃了晃脑袋,这些奇怪的想法才被赶出去, 阿照见穆桃浅默不作声,便又问道,“小姐是要妥协了?" “不,绝不!” 阿照一脸的不解,“那你要怎么做?” 穆桃浅停下沾满面粉的手,擦了擦额上的汗珠,“我也不知道。” 魏卿迟回来的并不算晚,卢城上下没有不认识他的,想找个清净而又快活的地方,实在不容易,他躲过了众人的层层围堵,和两三个旧时的好友喝了几杯,但鉴于前两日差强人意的表现,他也只是浅尝了几杯而已。卧房里还亮着火烛,却看不到人影。魏卿迟不禁问掌灯的奴婢,“夫人睡了?” “回老爷,夫人早早就歇下了。” 魏卿迟推门而入的时候,还是吓了一跳。穆桃浅并没有睡,她穿戴整齐地坐在门前的贵妃榻上,见他进来了,忙站起迎接,外带一个不太娴熟的微笑。 魏卿迟惊起一身鸡皮疙瘩,不禁闪出门外,他不忘朝身后看看。 “老爷,您回来了。” 魏卿迟再三确认,身边除了掌灯的奴婢,再无旁人。他忐忑地再次跨进门里,穆桃浅竟上前帮他脱去了外衫。她伸手的一刹那,魏卿迟以为要揍他,还躲闪了几下。 “又喝酒了?” 这个女人怎会这般温柔,魏卿迟反应不过来,只闷闷地点了点头。 “我晚膳后便做了些糖饼,在门口的小炉上热着,安寝之前吃上几口,夜里能睡个好觉。” 床榻早就铺好了,穆桃浅虽然面上依然冷冷清清,但姿态却自低三分。魏卿迟歪着脑袋瞧着穆桃浅,有些不习惯,“阿桃,你是怎么了?不会半夜一剑劈死我?或……或者拿个绳子勒死我吧?” 虽然魏卿迟道出了穆桃浅内心深处的邪恶,但穆桃浅又扯着嘴笑了笑,“怎么会?我还怕老爷让我陪葬呢。” “你还是别对我笑了,笑得我好害怕,夜里不是被腹痛折磨醒,而是让噩梦吓醒的。” 魏卿迟看着穆桃浅端到面前的糖饼,却没有胃口吃,盯着穆桃浅看了许久,却一拍脑门又洋洋得意地笑了起来,“我竟然忘了,今儿一早便遣了春香院的妈妈来,果然妈妈是老手,只一会儿工夫,阿桃便温柔似水了,真好!真好!” “明日别让老鸨来了,老爷的心思我都明白,我就是只煮熟的鸭子,还能飞到哪儿去。” 魏卿迟摇摇头,“你可不是煮熟的鸭子,你顶多是被绑了脚不能飞的鸭子,哪天挣脱了束缚,会飞得无影无踪。” 穆桃浅是没有耐心的人,那点儿少得可怜的温柔,在和魏卿迟递话之间已慢慢散去余温,此刻的她又没有耐心了。 “说吧,要怎样才能放过我,我不想再看见春香院的人。” 魏卿迟却仰头大笑起来,“冷酷无情的穆桃浅,竟然会有害怕的东西。放过你好办,还有三天,你总要成全我一次。我现在就是心头不甘。” 一听这话,穆桃浅的头便懵懵地,“我这两日身子不大合适,你懂的,可不能胡来。” “当真?” 穆桃浅点点头,“我不骗你。” “那这三天自然不能作数,总要往后延迟个五六日才行。” “好吧好吧,老爷快睡吧。我今日真的身体不适,也要早些歇息了。” 穆桃浅没等侍奉魏卿迟睡下,便自行上了外屋的床上,吹灭火烛仰面睡了。魏卿迟倒也没见怪,默默地换了衣衫,也安静地躺下了。 魏卿迟吹灭了所有的火烛,穆桃浅见了,不免隔着珠帘问他,“怎么把烛都吹灭了?” “我想着,就算是晚上做了噩梦,害怕的时候也可以去找你,和你一起睡,便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穆桃浅心头一悸,好似被撞了一下。就算离开京师发生了那么多事,但魏卿迟对她的依赖,不计前嫌。 “阿桃,你睡着了?” 穆桃浅没有回答,只是往床里又缩了缩。没多久,穆桃浅便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向她而来,她慌忙闭上了眼睛。魏卿迟只是在她床边站了片刻,却把自己的薄衾盖在了穆桃浅的小腹上。魏卿迟并没有回去睡,而是又蹑手蹑脚地上了穆桃浅的床,他轻轻地把穆桃浅环在自己的臂膀里,双手放在她的小腹上,不一时便沉沉地睡去了。他的呼吸浅薄绵长,带着淡淡的酒味。穆桃浅睁开了眼睛,这寂静的夜里,她却醒着。如果,自己也能像魏卿迟一样,好似把前尘往事都忘了,是不是会活得很快活? 他们说的都没错,她就是个小心性的人,心里搁着事儿,解不开,便跨不过那道坎。 这几夜,穆桃浅每每睡不好,本来睡眠极浅,再加上魏卿迟睡在身边,总是半睡半醒,生怕在睡梦里,她和魏卿迟生米煮成了熟饭。今儿早上一睁眼,穆桃浅便见魏卿迟托着腮坐在床上,笑眯眯地望着她。 “昨晚上可睡得好?” 穆桃浅敷衍地回答道,“还好。” “阿桃,我发现自己只要一抱着你睡,便睡得香甜。梦里那些恶人小鬼都不见了,再睁开眼睛,窗外便已大亮。这种感觉真是极好。” 魏卿迟伸了个懒腰,便跳下床去,喝了一口凉茶,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魏卿迟说道,“你一个女人家,向来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昨夜风大,竟不盖被子大敞着睡,若是早上腹痛难耐,岂不是又要冷眼对我?” 穆桃浅一怔,又紧了紧握在手里的衣衫。顷刻,便又替魏卿迟穿上了,魏卿迟张着双臂不忘说着,“我昨天细细思量了一夜,我并不能怪你不解风情,你从未嫁过人,嫁之前也没有人教,自然对夫妻之事一窍不通,是我、操之过急。你现在还戒备满满,自然也不愿与我有半分亲近。” 穆桃浅回应着,“老爷知道便好。” “所以,我想好了,等你身上好些了,五日之后,我们去卢城北边的山谷里游玩,那里有一眼温泉极好,你心弦放下,自然才能接受我,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就照老爷说得办吧。” 魏卿迟没想过穆桃浅竟会如此顺畅地便答应下来,一时高兴地哼起了小曲儿,“今儿老爷我要在府上念书,谁都别打扰我。” 魏卿迟早就走了,阿照才端着洗脸水进来。冰凉的水拍打在脸上,穆桃浅凝固的思绪才慢慢散开。 “小姐,方才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穆桃浅淡定自若地说着,“你这习惯可不好,若是遇见严厉的主子,耳朵已经割下来了。” 阿照没有搭话,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五日后计划实施?” “那当然,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若是那小千岁翻脸不认人该怎么办?”阿照又多嘴问道。 穆桃浅倒吸一口气,她不是没想过,如果魏卿迟知道她要做的事,一定会恼羞成怒。往后她在府上的日子,不敢预想。 “走一步算一步,想得太多,只会缚了手脚。” 阿照握了握拳头,眼中满是兴奋的光彩,“小姐终于要坐回自己了,太棒了。” 穆桃浅更衣洗漱完毕,便有婢女端来了盅碗,“夫人,这是老爷吩咐给您做的补汤。” 她打发了婢女,揭开盅盖,便见红枣桂圆,是补气养血的甜汤。穆桃浅心上又有些沉郁了,那个借口不过是她随便说的,可魏卿迟不仅当了真,还上了心。她喝了几口,甜甜的味道在唇齿间流转。可因心里作怪,也只是尝了尝罢了。穆桃浅也有些讨厌现在的自己了,不够果敢,唯唯诺诺,下定主意,却又思前想后。她不敢太过入戏,一是他姓魏,二来若是投入太多,那道谕令会成为往后最大的牵绊与痛苦。 炎夏时节不过短短数月,气候在几次骤热之后,慢慢冷了下来。卢城的时节虽然温和,但夏秋的界线在晨起,晨起的清风吹来,卷着海上的潮气,竟有些阴冷,而这个夏转秋的季节里,是最适合泡温泉不过的了。 魏卿迟这趟出门,虽想简简单单上路,但却不好实现。魏卿迟和穆桃浅方坐上马车,还未出城,便被卢城的官员们团团围住。大大小小的官扒在马车外,谄媚地笑着。魏卿迟掀开车帘看了一眼,便又放下了帘子。 “魏大人,您已经回卢城这么久,既没到府衙,也不允许小的们探望。今儿个才算是见着您了。” 魏卿迟在车里不悦地说道,“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又不是不认识,干嘛还要探望。” “小……小的们就是有好些话想和魏老爷说。再说,去温泉的路有些崎岖难走,总要有一两个熟悉路的人跟着才好。您可是我们卢城的青天大老爷,要是有什么闪失……” 话未说完,便被魏卿迟的打断,“我这是携家眷出游,跟着一群爷们算什么?” “小的们怕夫人寂寞,也带了女眷来陪侍。” 看来众人是有备而来,穆桃浅朝车外看了看,县官们也都各自备了马车。她不免劝着魏卿迟,“你本许久不上任,他们早就人心惶惶,既然都来了,就一起去吧。” 魏卿迟也不再固执,城门大开,浩浩荡荡的车队向着密林深处进发。 方才还满脸阴云的魏卿迟此刻又换了一副天真的模样,外面气候凉爽,微风拂面,即便看着野花野草,心头也是欢喜雀跃的。 魏卿迟仰在宽敞舒适的马车里,怡然自得地说道,“若不是外面还有大大小小的官员,我真想喊上几嗓子,那些不爽快统统赶走,往后,便顺风顺水,平步青云。” “老爷,此番之后,你也该收收心了。再不去上任,怕是卢城府衙的卷宗都能把你埋了。” “快别说这些令人丧气的话。”魏卿迟可不爱听这些。 穆桃浅知道,魏卿迟根本就不是做官的那块料,但她还是碍着面子劝道,“就算是装,也要有个样子。” “阿桃,这大明朝,就算给我一品的官做,我也不稀罕。” 穆桃浅嗤鼻,魏卿迟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见她如此态度,魏卿迟有些不乐意,“你别不信,这大明的官,已分不清黑白,就连襁褓中的婴孩都是太子太保,我这县太爷,就算整日在府上睡大觉,也照样做得风生水起。” “你心里有怨气。” “不,我没有,我很明白自己是谁。就算姓了魏,我也不算魏家人。” 穆桃浅一惊,魏卿迟虽然纨绔,但也深藏不露,什么话当讲,什么话不当讲,自有分寸。 “老爷,如今耳目众多,说话怎能越来越不小心。” “怕什么?此话我只讲给你听,若是因此丢了前程甚至性命,那我只能认栽。” 穆桃浅撩开窗子,外面暖暖的光华照进来,驱散了昏暗。穆桃浅继续问着,“那老爷往后有何打算?” “我自是喜爱翻云覆雨,京师,才是我想要去的地方。” 穆桃浅侧眸,便见他眼神中的笃定。他好似早已有了决心,等待哪一日付诸行动。 穆桃浅与魏卿迟不同,她是喜爱卢城的,卢城安宁平静,就算泛不起波澜,但也没有飓风巨浪。如果没有魏卿迟,就算过上一辈子,也不算什么遗憾的事。 马车终于到了密林深处,无法前行。官老爷们和女眷分别换乘了轿子,一路上甚是颠簸,好在路途不远,一个时辰之后,便到了含有泉眼的行宫。这行宫还是诸国分立时期便存在于世的。那时候的诸侯王族颇会享乐,行宫很大,在这僻静之处,也算是鬼斧神工。如今到了大明朝,因地势偏僻,倒也不招皇亲国戚的垂青,到成了卢城达官贵人们怡情的好去处。 轿子平稳的停下,阿照扶穆桃浅下了轿。外人面前,她有孕在身,即便身手矫健,也要自带三分孕味。走出卢城,魏卿迟的心情也大好,下官早就备好酒菜佳肴,在偌大的行宫里,一群人喝酒吃肉,好不快活。魏卿迟喝了几杯酒,便悄声对穆桃浅说道,“带着一群钱袋子出门,好不惬意。我看原来的县太爷八成是享乐纵欲而死。” 穆桃浅喝了一口清茶,看着舞姬轻挥广袖,也不去搭话。魏卿迟忽然碰了碰她,随即说,“我找算命先生卜了一卦,今晚花好月圆,适宜同房。” 魏卿迟说话的语气有些许娇羞,穆桃浅不免打了个寒颤。 “我不会喝得太多,等你哦。” 见魏卿迟挤眉弄眼,穆桃浅身上像是爬了无数只的蚂蚁。用过午膳,魏卿迟便随一众男人前去围猎。穆桃浅则和女眷在行宫里吃茶聊天。 “夫人这肚子几个月了?” 也不知是谁家的小妾,打扮的花枝招展,若不是阿照拦着,小妾的手已摸在了穆桃浅的小腹上。 “未到三月。”穆桃浅还是和气地回答道。 “夫人可胃中泛酸,总想呕吐。” “没有。” “那夫人是否嗜睡呢?” 这些问题一一抛过来,令穆桃浅应接不暇,她胡乱地回答着,也不知是够回答地妥帖。 有几个上了些年纪的夫人靠过来,推开阿照便拉住了穆桃浅的手,“夫人有福气,可要好好珍惜。母凭子贵,趁着那些小妖精没进门,能多生便多生。” 穆桃浅可不懂这些宅子里的生存之道,“此话怎讲?若是千岁府有了小妾,我倒落得轻松自在了。” 几个夫人面面相觑,随后齐声叹息,“那是因为如今夫人恩宠犹在。我们也都知道,夫人并非八抬大轿入的魏氏之门,这卢城可婚配的千金小姐多如牛毛,想要嫁进来的人数都数不清。若是真有旁人做了这正房,往后夫人这路可愈发不好走。所以啊,趁着年轻,要多生,就算以后失宠,也腰板硬朗。” “多些各位夫人提点,我穆桃浅有一身好武艺,若是哪个小妾敢胡作非为,我定是打得她落花流水,你们所说的那些问题,在千岁府可不是问题。” 夫人们啧啧两声,自是觉得孺子不可教,面前的冷面美人就是不开窍。 穆桃浅觉得行宫里的气氛太过喧闹,便主动提议道,“男人们在打猎,我们也去外面透透气吧。” 知府夫人开了口,大家自然是要响应的。行宫后有一条小路,沿着这条蜿蜒的小路走上半个时辰,便可见一眼清泉,泉里有锦鲤。据说喝了泉里的水,便可以心想事成。 一听说还有这等灵验之地,女人们早就坐不住了。就算是出来陪同的女伴,也自然分成了两拨,一拨是正正经经的正房夫人,一拨是美艳娇弱的妾室。穆桃浅不善言辞,却又是争相巴结的对象,看似都与她亲近,但她却两头都不沾,倒像是落了单。 虽然辛苦些,但看到一汪清澈的泉,还有泉里四处欢游的锦鲤,众人又欢喜雀跃起来。山谷里不时回荡着银铃般的笑声。女眷们双手合十跪在地上,心下怕是把愿望许了个遍,然后用手捧着潭里的泉水,一饮而尽。 穆桃浅也有些渴了,便也喝了几口清泉。抬头见,却见阿照和他挤弄着眼睛,便也知晓,一切准备妥当。 133.133花拳绣腿也会力大无穷 云雾弥漫在林间,谷中鸟声不绝。看天色已晚,穆桃浅招呼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女眷大都身子娇弱,来的时候便耗费了精力,再回去便只能坐滑竿了。一众女眷坐在滑竿上,轻风拂面,省去了擦香汗的帕子和纨扇,倒是怡然自在心头蠹。 “大家可听见有……什么奇怪的声音?” 不知谁多了一句嘴,众人听闻,立刻安静下来,都竖着耳朵四处辩听。可没一会儿工夫,那声音便由远而来,伴随着惊呼。山头上直冲下十几个光着身子,只披着动物皮的野人,他们拿着长叉,口中呼喊着让人听不懂的语言。 穆桃浅看着目瞪口呆,不免瞪了阿照一眼,可阿照却吐着舌头,也是一副难为情的模样。她原本吩咐他雇两个人充当山匪,谁知阿照竟找来一群野人髹。 野人们呼啸而来,口中含糊不清地叫喊着“女人!女人!” 作为卢城权贵人家深阁中的夫人,哪见过这种架势,早就抱着头连连尖叫。顷刻从滑竿上跌落在地,连滚带爬的聚在一起,她们哆哆嗦嗦地揪着穆桃浅的衣袖,略带哭腔说道,“魏……魏夫人,这可如何是好?” “保护好夫人们。” 穆桃浅一声令下,家丁们便护在了女眷面前,她随身抽出软剑,已站在众人面前。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快快退散!” 穆桃浅义正言辞,身体黝黑的野人们面面相觑,顷刻间又举着长叉冲了过来。面前的这群人,就算再来个十个八个,也绰绰有余。穆桃浅并不真正发力,也不打中要害,只在野人中间周、旋,把野人们四处打散,待他们再次进攻,又只用三分力气交手。 此刻下人早已向围猎的老爷们通风报信,等他们快要赶到时,穆桃浅便不用再演了。 为了让这场闹剧不要太过失真,野人们偶尔还要扑向早已精神崩溃的女眷们。如此场面,怕是会成为养尊处优的女人长久的梦魇。 这些野人伪装得太过彻底,黑黝黝的皮肤下,遮挡了原本的面容。好久没有练剑的穆桃浅,趁着这大好时机,摆了不少飒爽的架势。她明白不能伤了这些野人,也只用剑背来还击“敌人”,不过都是些乡野农夫,就算如此,也无法招架。 穆桃浅转身劈下刀剑,险些把身边的野人伤到,她慌忙改了方向,软剑直直***地上,把地上的竹笋一劈两半。穆桃浅须臾间有些恍惚,她猛地回转头,抓住了离她最近的那个野人。四目相对,黝黑的肤色之下,竟是那张令她无法忘却的脸。 她身上倏地一阵凉麻,脑袋空空。是那个假和尚! 穆桃浅顺势从地上拔出软剑,向那野人刺去,原本并无章法的袭击者,顷刻间竟有了布阵。软剑并未刺进他们的胸膛,相反被胡乱挥舞着的长叉挡了回去,力量过于大,穆桃浅竟无从招架,倒在了地上,一声脆响,软剑坠地。 那假和尚和身旁的几个野人使了个眼色,纵身一跃,便向密林深处奔去。 穆桃浅咬牙从地上站起,拾起软剑追了上去。 瞧着她飞奔而去,阿照早已急的团团转,他把双手拢在嘴边,大声呼喊着,“小姐!老爷快要赶到了。你要去哪儿?!” 阿照没有得到回应,他回望着远处,可见赶来的绰绰人影。他“哎”了一声,跺着脚便追了上去。 假和尚逃得飞快,穆桃浅向来轻功了得,在高耸入天的竹林间穿梭,不一时便截住了他们。方才还懵懂无知的野人,如今早已露出凶光。 可穆桃浅并不相让,软剑一挥,剑尖直指假和尚的胸膛,“你们到底是谁?为何在我身边阴魂不散!” 假和尚眼神凌冽,并无畏色,“不该知道的事最好别问,丢了性命可就划不来了。” 穆桃浅并不退让,她挑眉继续问道,“从京师出来,你们便一直跟到卢城,鬼鬼祟祟的算什么江湖人!不如报上名来,有仇报仇有怨抱怨。” 假和尚哼笑,满脸横肉地说道,“爷几个没工夫!” 话落,一群人便摆好了阵仗,呼啸着向穆桃浅而来。此刻的穆桃浅是清醒的,没错,这一次她看得清清楚楚,这个阵仗是玄派最出名的阵法——鬼魅阵。一群像幽灵般的剑客,来回在入阵者身旁穿梭,好似鬼魅,待入阵者眼花缭乱,出其不备刺中要害,顷刻便可毙命。 穆桃浅并不怕,她本已入了阵,又好似置身事外,她固执地想要知道答案,“你们是玄派的人?为何不敢自报家门?” 为首的假和尚又是几声笑,“玄派?哈哈……玄派早就覆灭了!” 穆桃浅耳边轰隆隆,他们知道的并不比她少,最可怕的事,穆桃浅的每一个招式,都会被假和尚化解。 “小姐!” 远处是阿照的呼喊声,她一分神,长叉已刺入腿中,顷刻鲜血溢出,染红了罗裙。穆桃浅脚下一软,便跪在了地上。 假和尚们对了对眼神,呼啦一下纵身跃上长竹,辗转几番,便消失得无用无踪了。 “小姐!”阿照飞快地跑来,却看着半跪在地上,满身血迹的穆桃浅,阿照***叫道,“这……这到底是怎么了?” 阿照的声音有些颤抖,他想要扶穆桃浅起来,却被穆桃浅一把扯住了衣领,穆桃浅一双眼早已通红,“这些人是哪儿来的?!” “我……我从市井上雇的。” 穆桃浅一掌打在阿照的肩头,阿照踉跄着跌倒在地,他惊得一句话都不敢说,此刻的穆桃浅能一剑就杀了他。 穆桃浅大口喘着粗气,伤口很痛,痛的她无法呼吸,阿照哆哆嗦嗦地爬过来,想要查看她的伤口,穆桃浅一剑劈过去,阿照面前就多了一道沟壑。他不敢再往前走,只是坐在原地说道,“若是你不开心,一剑杀了我也无妨。小姐支了二十两银子,但我贪图便宜,从市井花了十两银子找到这些人,没想到竟是如此穷凶极恶,我做错了事,自然要受罚,待小姐彻底安全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不远处,只听窸窸窣窣的声音,隐约是魏卿迟在呼喊她。 大队人马终于靠近,魏卿迟见穆桃浅浑身是血,早已吓得不轻。他却一脚踢在阿照的腰上,“死奴才!你是怎么护主子的?看我回去不扒了你的皮!” 魏卿迟转身瞧着穆桃浅,戾气尽失,眼神里充满了焦灼,“伤到哪儿了?不好好待在行宫,带着一众女眷瞎跑什么?” 魏卿迟高声斥责着穆桃浅,可穆桃浅痛的早就没了反驳的力气。见她脸色惨白,魏卿迟二话不说,便把穆桃浅打横抱起。 穆桃浅一惊,想要挣脱他,“老爷,我可以走。” “别动!”魏卿迟几近咆哮。 他回望着四周,命令道,“搜山!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敢在我魏卿迟头上动土,他是活腻了!” 将领得了令,带着重兵潜入竹林。 原来,花拳绣腿也会有力大无比的时候。穆桃浅就这样被一路抱着走下山。可花拳绣腿还是花拳绣腿,力气也有用完的时候,只走了不到半柱香的工夫,穆桃浅便能觉出魏卿迟脚下发软。她不由搂紧了魏卿迟的脖颈,生怕下一刻便随着魏卿迟一同跌倒。 魏卿迟咬牙坚持着把穆桃浅抱上马车,一张脸早已憋得通红,他亲自驾着马车,一路狂奔,只想快点儿到行宫。马车上颠簸,穆桃浅却望着魏卿迟的身影出神。就在这一瞬间,魏卿迟竟然让她不定的心神安宁下来。这或许是她受伤之后的错觉吧?脑袋昏昏,不能识人。 一盏茶的工夫,马车便率先回到了行宫。这里有多位大夫早就候着。穆桃浅还是被魏卿迟抱着走下车,直到送到床榻上。大大小小的奴婢站在床前侍奉,不敢离开。 穆桃浅方才没发觉,长叉已留在腿内一部分,需要剔开血肉拿出残余。 魏卿迟在地上来来回回地走,看得出的急躁,“就没有别的法子?” “回大人,这是唯一的法子。若是取不出,这条腿是会废掉的。” 穆桃浅受过的伤不计其数,这一次也未放在心上,她对魏卿迟说道,“快刀斩乱麻,还是听大夫的,不要拖延时间了,老爷到外面等吧,你在这儿我会紧张。” 134.134择床难眠 魏卿迟不想离开,可听她这么一说,却也只得在外面等了。穆桃浅知道,不轰他走,下一刻便会把大夫打得屁滚尿流。 大夫们站在一起,不敢上前,还在魏卿迟的余威下战战兢兢。穆桃浅此刻早已痛的麻木,她不免催促道,“还不快动手?蠹” 大夫们听闻,赶忙一拥而上,烧得通红的锋利匕首,滚烫的热水,还有忙忙碌碌的下人,偌大的行宫里,显得纷乱异常,穆桃浅咬着牙关,却依然要痛的昏厥。干涩的嘴唇已咬出血,她撇过头去不想看。 滴漏声中,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穆桃浅的伤口终于敷上了草药,带血的衣衫被剪成了碎片,婢女为她换上干净的衣物,穆桃浅额上渗着密密的汗水,一张脸惨白,看上去便很虚弱。 大夫们静悄悄地退出行宫,来到门边,为首的大夫擦了擦汗才说道,“魏大人,夫人已无大碍,只不过从脉象上看……怕是已滑胎。髹” 魏卿迟背手站在门外,许久之后,才说了一句“滚”。 大夫们慌忙连滚带爬的离开了。 山谷里的夜比城里的夜愈加分明,这里的夜色伴着呼啸而过的风声,风过叶落,把行宫内的火烛袭得忽明忽暗。穆桃浅躺在床上便可看到门外。门外早已漆黑,无法辨清魏卿迟是否还在。穆桃浅知道,魏卿迟心下存着万般懊恼,而懊恼的源头怕是滑胎这件事。她原本的计划,是假装受伤,并策划在众人面前滑胎,可如今,她是真的受了伤,结果也是她预期的,可她却高兴不起来,自己这叫自作自受吧?今日发生了太多的意外,这些意外不敢深想,想得多了,便越发令人胆颤。 方才腿上敷着可麻痹痛处的药草,而此刻药草失了效,伤口的痛一寸一寸的袭来。她有些累了,眼皮渐渐关阖,就这样慢慢睡着。可睡了没多久,又被伤痛醒。床前却多了魏卿迟。 魏卿迟坐在床边,手支在额头上打着瞌睡。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进来的,更不知他何时守在这里。他好似很累,竟然这样的姿势也能睡着。穆桃浅拽了拽他的衣袖,魏卿迟被惊醒,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见她睁着眼睛,便开口问道,“还疼吗?” 穆桃浅摇摇头。 “我不信。” 魏卿迟的话语那般坚定,令刚强的穆桃浅心底倏地软了下来,她又点点头,说道,“痛,痛死了。” 魏卿迟看着髌骨处包扎的伤处,却叹了一口气,“你那一身好武艺,若是往后脚坡了,该多可惜。” 穆桃浅却噗嗤一声笑了,“那样岂不是才好,从此之后,你不用再怕我的拳头和软剑。” “可我宁愿多挨两顿打,也不想你心里郁结。” 穆桃浅的笑意散去,她的嘴唇还是干干涩涩的,连带着喉咙也有些哽咽。眼前的混沌大王,就在此刻,忽然成了谦谦公子,穆桃浅的心越发的乱了,她不禁说道,“魏卿迟,为何要对我这么好。我离开千岁府,与你决裂,和你争锦玉、让你落难,给你难堪,甚至连一句好言好语都没有。你说过的,进了府便要折磨我,让我做烧火丫头,到头来却食言了。” 魏卿迟却微微弯了弯唇角,“难道我对你稍好些,你便难以自持了?或许……是之前对我太坏,如今生了愧疚之心?” 穆桃浅想了想却从无作答,她自从进了魏氏一族,每日心都悬在半空中,神经绷紧,不敢松懈。她不知何时魏卿迟就会放大招,她只有打起百般精神,才能随时防御。 “阿桃啊,我是个总是想念过去的人,以前我便说过,就算你我如今恶语相向,但我一想起你,却还是那个在胡同里,和我一起往公子哥身上扣屎盆子的小丫头。恩怨再多,我都恨不起来。” 魏卿迟话语轻柔,不过是一段坦白,却好似加了蜜的情话,令穆桃浅心下澎湃汹涌。 “可……倘若……倘若哪一日我离开了千岁府,你会不会恨我?” 穆桃浅瞧着魏卿迟回转头,烛光之中,他眉目清秀,很是好看。魏卿迟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许久才说了一句,“你若离开,必是我们一起。” 见穆桃浅有些目瞪口呆,魏卿迟捏了捏穆桃浅的手心,“今日我说的话你记住了,因为……我是认真的。” 穆桃浅不敢再看他的眼睛,那双眸子里,藏着慑她心魄的东西,看得久了,她怕连自己的心都跌了进去。她艰难地翻过身子,刻意不去看他。 魏卿迟体贴地问道,“怎么了?是伤口又痛了?” “没有……只是有些择床难眠罢了。” 魏卿迟一拍手掌,有些激动地说道,“咱俩想到一处去了,我也睡不着,还是千岁府的床舒服,不如……我们回去吧?” 魏卿迟果然说风就是雨,他把大大小小的官员抛在了行宫,却要先行离开。 “魏老爷,我自己能走。” 穆桃浅努力过,可魏卿迟偏不让她双脚沾地,无奈的穆桃浅只得让魏老爷松松垮垮地抱着,并时刻操着何时要滚落在地的心。 走出行宫,虽然路途平坦,但有些距离,魏卿迟向来身子羸弱,就算是一个人走上这么远的路,也会气喘吁吁。 漫漫长夜,小婢女在前面掌灯,身后跟着奴才,而魏卿迟就这样抱着穆桃浅。 “你还是放我下来吧。” 穆桃浅好心劝着,但魏卿迟却撇撇嘴,“怎么?嫌我力气不够大?” “你的手臂在发颤。” 魏卿迟却倔强地回道,“你就这会儿能老实点儿,我自然要抓紧机会。况且……况且这样抱着你,我觉得自己才像个男人。” 为了让魏卿迟找到男人的感觉,穆桃浅只得继续提心吊胆。直到上了马车,她才长舒一口气。魏卿迟揉着酸痛的胳膊,对车夫吩咐道,“回城。” “慢着!” 车夫还未挥起马鞭,穆桃浅便叫了停。她撩开车帘四处张望,随口问道,“阿照呢?” 魏卿迟听闻,皱起了眉,“管他做什么?” “一个主子如果连自己的下人都弄丢了,岂不是被旁人笑话?” “回到府上,我专门给你买两个小奴才回来,个个比他强。” 穆桃浅一听,心下顿时有些慌张,“你是不是又折磨他了?” 魏卿迟哼了一声,“折磨?我恨不能现在就弄死他。” “我今日见不到阿照,绝不走。” 方才还好好的氛围,一下子就破坏了。魏卿迟狠狠地盯着穆桃浅,许久之后才败下阵来,朝车外的下人吩咐了一句,不一时,远处两个奴才便拖着个黑乎乎的东西走近了。 借着明明月光,穆桃浅看清了眼前的那一坨就是阿照,可阿照却好似被猎杀的野兽,瘫软在地上。穆桃浅回转头问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吊起来打了一顿!老爷我就没打算留他这条贱命。” 魏卿迟的话语太过狠绝。穆桃浅不由打了个哆嗦,她想要下车,怎奈被魏卿迟拦着。 “你腿上还伤着,下车又干什么?” “我就想看看他是死是活!”穆桃浅颤抖着回答。 魏卿迟一拳击在车身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昏暗的车内,穆桃浅见他大口的喘着气,想必被气着了。穆桃浅还在思谋着要怎样救阿照,下一刻魏卿迟却又软了下来,他声音低沉地说道,“他那条命贱,一时半会儿死不了。这回你放心了?” 穆桃浅知道,自己不能再多说,魏卿迟在发怒的边缘,有这一句话,便是留下了阿照的性命。看着阿照被扶上后面的马车,她才放下心来。马车终于行进,只是魏卿迟不再和她言语。 穆桃浅觉得有些许尴尬,便说了声“谢谢。” 魏卿迟并未回答,马车一路狂奔,在一个时辰之后,到了千岁府的门口。 天色不算晚,晨起就期待满满的游乐,竟在晚间戛然而止。魏卿迟跳下马车,对穆桃浅说道,“我没力气了,没法再抱你进去。” 穆桃浅低声回道,“我自己走。” 穆桃浅费力地下了车,不免瞥了一眼被下人背着昏睡的阿照。她一看便知魏卿迟动了府上的鞭刑,阿照被鞭子抽得衣衫褴褛,血迹斑斑,又昏了过去。她心中多是愤怒,但却无从发作。本来这事就是她指示阿照去做的,只不过却阴差阳错的搞砸了。她自作自受不说,还连累了阿照。穆桃浅不忘嘱咐府上的奴才夜里多照应着,此外并无他法。 ---题外话---明日6000 135.135全城宵禁 穆桃浅踏进门里,却见院子里放着的那把藤椅,藤椅旁还站着四个小奴才。 “夫人有腿疾,老爷让小的们抬您进去。” 穆桃浅抬眼去望,早就看不到魏卿迟的身影。她确实行动不便,既然有藤椅坐,便也不再推托。穆桃浅坐在藤椅上,被家丁们抬着走。心下却有些沉重蠹。 即便再行宫治伤时,她脑中还在盘算着今日遇到的假和尚髹。 玄派早就覆灭了…… 不知那人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来说这些的,总之,那个假和尚定是对锦山之事了解之人。难不成,那人是玄派曾经的同门?可在穆桃浅的印象里,并无此人的印象,因为掌门师父温文尔雅,门中弟子多是守礼重教,也是一副谦谦姿态,可这个面上凶光的男人,真的从没有出现过。 寻思间,下人已将她抬到了魏卿迟的卧房。魏卿迟早就换下衣衫,穿了平日里惯常的素服。穆桃浅走不能走,只能坐在藤椅上。气氛不够好,穆桃浅也觉得有些许尴尬,只得说道,“阿照是个小乞丐,自京师便跟着我,此次又一路寻来卢城,路上便丢了半条命,今日之事与他无关,就算是打死他,那群人依然逍遥法外。” 魏卿迟啜了一口清茶,待穆桃浅讲完,才开口搭话,“既然你要留他一命,我也不能太过狠手,但穆桃浅你要知道,我对这个小子,除了没有喜爱,还多了几分厌恶。” 魏卿迟讨厌阿照,从一开始便是如此,这一次,不过是借着她受伤,再一次教训他罢了,阿照暂时安全,穆桃浅也松了一口气,但心下依然有些阴沉,“阿照的事就算过去了,但有件事我一定要告诉你。在山谷里遇见的那几个匪贼,其中一个是那个假和尚。” 魏卿迟手上一滞,杯盖坠落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紧紧地握了握拳头。 穆桃浅继续说道,“我师从锦山玄派,那人功夫与我如出一辙,想必是同门。假和尚三番五次被我撞见,或许一开始便是找我麻烦,却不小心连累了黄伯,害了他老人家的性命。” 魏卿迟没有言语,只是转身出了门。穆桃浅不知他去了哪里,八成是对千岁府的巡防又探查一遍,顺带多加了些人手,毕竟他是最怕死的。 半个时辰之后,魏卿迟便回来了,果不其然,他确实把千岁府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检查了个遍,他喝了几口凉茶,气息才平稳了些,“我方才传了卢城守城的将领来府上,今日起全程宵禁,挨家挨户盘查,卢城方圆百里之地,都要一一查到。” “全城宵禁?卢城百姓会怨声载道的。”穆桃浅有些吃惊魏卿迟的做法。 “宵禁是暂时的,那个极恶之人一定要抓到,不仅是为了黄伯,也是为了你,更是为了卢城的安宁永乐。” 这或许是魏卿迟当上卢城知府以来,做的第一件事吧。 “阿桃,黄伯已经走了,我不允许你再有事。” 魏卿迟的眸光很是清澈,在这只亮了一盏烛的夜里,分外耀眼。许是受了伤,她竟有些脆弱,就这么平平常常的一句话,眼前已模糊一片。 魏卿迟见她如此,啧啧两声,甚是嘲笑,“难不成这是被感动了?” 穆桃浅仰着头把眼泪憋了回去,“就是想黄伯了,往常热热闹闹的千岁府,因少了一个人便冷冷清清。” 气氛又冷了下来,魏卿迟短暂的消沉之后,便又说道,“从今往后,我们不再念叨黄伯。离别是常事,活着的人好好在一起,往后真的经历生离死别,才不会太过悔恨。” 魏卿迟向穆桃浅走来,试了好几次想要把她抱起,但是都失败了。魏卿迟站在那里,样子有些难堪,随即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想我堂堂七尺男儿,常常手无缚鸡之力,想要逞逞英雄,都不能如愿。” 魏卿迟的身体穆桃浅清楚,常年病着,除了一张细皮嫩肉的脸,其实体无完肤。她说道,“你扶着我走便好。” 魏卿迟揽着穆桃浅的腰,一步一步地挪着。魏卿迟的手纤长瘦弱,却不似先前凉薄,手掌淡淡地温热从穆桃浅的腰间传递到心上,她躲闪着,但魏卿迟的手掌却揽得越发紧了,她知道魏卿迟的脾气,若是发现她的躲闪,当即便会翻脸。穆桃浅有些害怕,害怕这温热侵蚀了内心的坚定。 “今儿你必须到我的床上去睡,反正外间是两个人睡,里间也是两个人睡,里面还比外面宽敞。你怎么就想不开。” 魏卿迟说得那么有道理,穆桃浅没有什么可辩驳的。她如今受了伤,魏卿迟自然不敢胡来,想要和他分房,只能再找机会。 那张大床,魏卿迟把里面的位置让给了她。穆桃浅蜷缩在最里面,尽量不和魏卿迟挨着。但魏卿迟就像块粘糕,非要粘着穆桃浅。 “你压到我的伤口了。” 魏卿迟惊慌地移开了压在穆桃浅身上的腿,穆桃浅艰难地从床上坐起,把那又长又高的枕头横在两人中间。 魏卿迟眨着眼睛看看,有些不明白的问,“你这是做什么?好似孩子过家家。” “防止你夜里再碰到我的伤口。” “不至于吧阿桃?我小心些便是了。” 穆桃浅拼命地摇着头,“你睡着了什么样,我最清楚。” 魏卿迟怏怏地躺下了,顺手吹灭了火烛。不一会儿他便越过枕头,双手抱住了穆桃浅的手臂。本来穆桃浅就挤在角落里,如今还被他抱着,早就热的出了一身汗。她想要抽出手臂,但魏卿迟抱得愈发紧了。 “阿桃,说真的,一整日的我的心都忽上忽下的,这种感觉一点儿都不好。”魏卿迟跨过枕头枕在穆桃浅的肩上,他继续说道,“山谷里有大大小小的温泉,我占了最大最好的那一个,让奴才们摘了最艳丽的木槿花洒在温泉里。那里雾气缭绕,风景怡人。我想着你会喜欢,便会有一个难忘的夜。可后来你却受了伤,还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太医说你滑了胎,虽然知道原来也是假的,但竟然隐隐的难过。阿桃……你难不难过?” 魏卿迟晃了晃她的胳膊,穆桃浅却不知如何回答,本以为心里是欢喜雀跃的,谁知竟没有半分感觉。她回答道,“假的就是假的,真不了,有什么可难过的。” “就算是假怀胎,我也细细做了准备,你若不受伤,说不定今夜之后,你便怀上了。” 穆桃浅听不得,只得打马虎眼,她劝道,“睡吧睡吧,我的腿好痛。” “阿桃。” 听魏卿迟唤她,穆桃浅转过脸,却与魏卿迟鼻尖相碰。魏卿迟身上有淡淡的药味儿,和着若有似无的香味。穆桃浅的身子倏地僵住,还未反应过来,那张薄唇便覆在了她的嘴唇上,轻柔而又绵软。穆桃浅心跳加快,脑中嗡嗡直响,她忘记了反抗,须臾间魏卿迟的舌便温热了她的唇齿。 待穆桃浅回过神,魏卿迟早就收了手,正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脸颊,“快睡吧。” 魏卿迟顷刻便鼾声四起,穆桃浅却睡不着。她这辈子只被两个男人亲过,一个是闾邱辕,亲在额头,淡淡如坠落眉间的花瓣,当时的她心里怀揣着小鹿,满是喜悦。另一个便是魏卿迟,可这一次的感觉与之前的不太一样,霸道而又乖张,她不知自己是何种情感,惊愕、羞耻、亦或是愤怒?想到此,穆桃浅眼角便渗出了眼泪,他……他怎么可以把舌头伸进自己的口中?!好似清白也这样被轻而易举地拿走了。 可穆桃浅也仅仅是流了泪,或许是今日的魏卿迟表现尚佳,以至于她连愤怒和羞耻心都不曾有。穆桃浅咬着嘴唇留了一夜的泪,她不敢大声,生怕惊扰了枕头那边的小千岁。她觉得自己在堕落,腐蚀在魏卿迟制造的幻境里。 即便这样,她还是惊醒了魏卿迟,魏卿迟揉了揉睡眼,不禁问她,“你怎么哭起来了?” 穆桃浅听闻,哭得愈发厉害了,她边哭边说道,“你……你为什么要欺负我。” 魏卿迟想了想,好似想起来与亲她有关,却忍不住笑出了声,“我对你满心的欢喜,为何要欺负你?” “你不过是想驯服,待我哪一日成了温顺的猫,便如你所愿。到时候你的欢喜又有多久?” 魏卿迟点燃了烛,才看到穆桃浅哭得通红的双眼,魏卿迟叹道,“我识人无数,见过的女子也千姿百态。但世间魅影易逝,只想寻一人能够偕老白头。若是这个人能是你,我自是给你长长久久的欢喜。” “若这个人并不是我呢?” 穆桃浅终于不哭了,可一双眼肿如桃般,魏卿迟哑然失笑,“如果不是,那些欢喜已经赠与你,还要怎样收回。” 魏卿迟替她盖好锦衾,摸了摸她垂在枕上的青丝,“日子很长,有好多事都要慢慢揣测。一下子说透了,反而没意思了。” 夜是绵长的,他们睡在同一张床上,却各自失了眠。穆桃浅也不知自己何时睡去的,第二日醒来,已日上三竿。可醒来的时候,身侧的魏卿迟已没了踪影。 婢女守在外间,待穆桃浅召唤,才敢进来。 “老爷呢?” “老爷一早就去府衙了,昨夜抓了不少可疑的人,老爷亲自去审了。夫人,大夫已经在外面候着了,等着给您上药。” 穆桃浅只得披了衣,让大夫进来,她顺便问了问奴婢时辰,才知竟快到晌午了。她不禁敲了敲头,如今越发慵懒了,真真成了府上的夫人。 “夫人莫要担心,汤药里有安神的药材,嗜睡是正常的。虽说您身子好,但同房一事上还是暂缓吧。” 穆桃浅听闻,竟满心雀跃,“大夫,能把方才的话也写在药方里么?” 大夫虽然满脸诧异,但还是照穆桃浅说得做了。她把药方收好藏在衣里,随意吃了些饭菜,却没有好胃口。果然魏家拥有大明朝最好的东西,昨日的汤药里便有稀有的药材,今日她便觉得甚有余力。即使行动不便,但自己也能搀扶着东西慢慢挪动了。 “阿照可还好。” “回夫人,阿照被打得不轻,如今还躺着没法起身。” 穆桃浅听了,自然有些着急,便命婢女扶她前去。阿照住的是通铺,此刻,别的奴才都去忙了,只剩下他一人趴在那儿。穆桃浅进了门,他上身光着,后背满是被皮鞭抽过的痕迹,甚至有些地方已皮开肉绽。 “你可好点儿了?” 阿照见是穆桃浅,却抿着唇不想抬头,只默默地说,“这次,是我做错了事,害得小姐险些丢了性命,就算让姓魏的打死了,我也不会是冤鬼。” “这次我都不知要说你什么好。” 阿照接着说道,“小姐拿的是自己的银子,我总想着给你再省些。” 穆桃浅叹口气,说到底,阿照不过是个孩子,“要想在千岁府安身立命,往后都要听我的。” 阿照点点头,他看了看四周说道,“小姐,我们还有机会离开这个地方吗?” 穆桃浅也望了望窗外,“总有一天会的。” “若是到了那一天,我一定放把火,把这千岁府烧成灰迹。” 阿照还没说完,便见穆桃浅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阿照住了嘴,不再言语。穆桃浅因为喝了药的缘故,晌午之后,一直迷迷糊糊、睡睡醒醒。待用晚膳之时魏卿迟回来,她才彻底清醒过来。 魏卿迟跑了一整日,坐在桌前喝了一大壶的清茶,才缓过神。婢女为他捏着肩膀,他闭着眼睛一脸疲色。 “可有消息了?” 魏卿迟摇摇头,却睁开眼睛说道,“这伙人来无影去无踪,我调了城里一半的兵力去搜山,却依然无所获。不过宵禁之后,却有了别的线索。” “什么线索?”穆桃浅迫不及待地问道。 魏卿迟打发了婢女,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时,他才压低声音说道,“最近卢城总有外藩人乔装进入,从盘查中的蛛丝马迹来看,这一伙应是金人。” 金人?穆桃浅心下吃了一惊,如今大明内忧外患,而外患最主要的便是金人。他们烧杀抢掠,无所不为。更甚者夺城杀将,做土霸王。 “卢城临海,是大明朝最南端。就算金人冒犯,又怎会渗透如此之深?” 魏卿迟伸了个懒腰,“所以说,我不愿做这卢城的父母官,这世道,游历山水才是正途。” “那他们在京师附近杀人,又是何动机?” 魏卿迟叹了口气说道,“金人这是要给大明大头棒喝,在京师附近行凶,对象还是魏氏和大明王公,摆明了要杀鸡儆猴。我姓魏,闾邱辕又是前去镇守临安绞杀金人的将领,他们想要一石二鸟,却并未得手。既然未得手,那就还会再次出击。” 穆桃浅身上一阵凉麻,他们好似卷入了更为可怕的漩涡里,无法脱身。可魏卿迟说得话又能否全信?当时在京师,闾邱辕亲口传了谕令,魏氏一族勾结外藩,作为魏忠贤得力的左膀右臂,魏卿迟又怎能脱了干系? 见穆桃浅不说话,魏卿迟才说道,“莫说这些了,真是杞人忧天,大明就算灭了,金人想攻入我卢城,也要看看有没有真本事。我们还是用膳吧,我早已饿得眼前发昏了。” 魏卿迟恐是真饿了,一个人风卷残云,待喝下一碗汤后,才发觉穆桃浅定定地看着他,直看得他身上发毛。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穆桃浅从衣里拿出那个药方,放到魏卿迟的面前,魏卿迟拿起端看了许久,却噗嗤一声笑了,“这是何意?” “我腿上有疾,老爷又日理万机,总在一处睡,怕是会扰了老爷的清净,况且你也看到了,大夫说,我如今不适宜同房。” 魏卿迟把药方放在了食桌上,“你想怎样。” “我进府已有些时日,但作为千岁府的夫人,却连自己的一间房都没有,说出去总觉得会被人笑话。” “说来说去,你不过是想搬出去吧。” 穆桃浅默不作声,魏卿迟却轻笑了一句,“昨夜我们还相安无事,我以为再过几日,你便能与我情投意合,女人心海底针,本老爷实在是捉摸不透。但那句话,我再说一遍,你总要成全我一次,才能再和我谈别的条件。” 今夜倒是安宁,魏卿迟怕是也生了气,独自一人歇息,穆桃浅落得自在,也在外间的小床上安歇了。 穆桃浅静养了几日,身子渐渐有所好转,虽然腿脚还有些不便,但总归可以独自行动了。但千岁府的麻烦事却一件接着一件。 前些日子,卢城里的大小官员、权贵人家,因捉摸不透魏卿迟的套路,一时谨小慎微。但这几日,随着宵禁的解除,黄伯之事告于段落。魏卿迟纨绔的本性又恢复了四五成。来府上告状、要赔偿的公子哥,又多了起来。 往常,少花些银子便能解决的事,在魏卿迟做了卢城知府之后,事情变得不好办了。被打的满脸淤青的公子哥,时常站在千岁府堂前,哭得稀里哗啦。 “魏大人有权有势,却贪小的那几只蛐蛐,虽说那几只蛐蛐并不算稀罕玩意儿,但可是我府上的铁头将军,我花了五十两银子买来的,钱是小事,但卢城的父母官就是这样鱼肉百姓的?” 穆桃浅着实头疼,魏卿迟这段时间,因与她分房的事闹得不可开交,最近总是出去惹事。她知道,魏卿迟是故意的。 “魏夫人一定要给个说法,别又三两五两把我打发了。”对面的公子哥一副不相让的模样。 穆桃浅倒也不恼,只是淡然地说道,“我家老爷是卢城的父母官,自然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是不该做。即便我一个妇道人家,也知道卢城前些时日宵禁,邻近的几家赌坊和酒楼都封了,你这蛐蛐是用来赌的,我家老爷留着蛐蛐一条命,便是最大的恩惠。按理说,违背宵禁的刁民,总要在府衙里关上几日,吃半个月的牢饭,才算圆满。你现在还敢问老爷要赔偿,脸上不臊得慌?” 满脸淤青的公子哥顷刻哑口无言,站在堂前十分不自在,不一时便陪着笑脸说了两句恭维话,灰溜溜地走了。 穆桃浅着实累了,自从这早上醒来,便是李家公子的蛐蛐,王家公子的斗鸡。可前些时日,魏卿迟并非这般模样。他不过是在给穆桃浅制造麻烦。 “老爷现在在哪儿?” 阿照覆在穆桃浅的耳朵上,悄悄说道,“春香院。” 穆桃浅最讨厌的地方,便是春香院。魏卿迟这几日没少往那儿跑。穆桃浅心里很是气愤,却也只得等着他回来。 136.136护身符 “他去春香院做些什么?”穆桃浅许久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却又问阿照。 阿照撇撇嘴,“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寻欢作乐,所以说,姓魏的话可不能全信。小姐在他眼中就是个煮熟的鸭子,不吃白不吃,吃过了抹干净嘴,也就又忘了。” 穆桃浅眼睛一瞟,阿照怏怏闭了嘴。她哼笑着说,“我当初在闾邱旧府,你便说闾邱辕的坏话。如今我到了千岁府,你又开始说魏卿迟的。” “小姐的眼光向来差,我多说点儿,你就多长点儿心眼,也算我没白说。髹” 穆桃浅把阿照打发了,便一个人坐在堂前等着。其间还派小厮到春香院打探了好几回。直到夜深了,跑了几个来回的小厮,这一趟终于满载而归。 “回夫人,老爷再有一炷香的工夫便回来了,不过又喝多了酒。” 穆桃浅搬了把藤椅,坐在院子里,不过几日,秋风阵阵,就算多加了衣衫,偶尔还是会瑟瑟发抖,腿上的伤还未好彻底,跟着秋风一起隐隐作痛。 大门轰隆一声打开,魏卿迟靠在家丁身上,醉成了一滩软泥。他一进门就眯着眼睛看见了穆桃浅,却呵呵笑了两声。 “你们下去吧。” 家丁听闻,赶忙扔下魏卿迟悄悄退散。魏卿迟站不稳,只能靠在院子前的那颗桃树上。 “老爷连着去春香院,已经有五日了。”穆桃浅耐着性子与他言语。 魏卿迟转了转眼珠子,敲着脑袋说,“阿桃,你这是质问老爷我吗?” “人往高处走,老爷既然做了卢城知府,就要有知府的样子,怎能像从前那般随意妄为。今个又有两个公子来府上讨说法,在这样下去,老爷在卢城可就没有什么好名声了。” 魏卿迟却讪讪地笑着,“名声这东西,对我来说就是个屁。还不如及时行乐。” 魏卿迟跌跌撞撞,走了几步,便趴在了地上。穆桃浅走上前,虽然不乐意,但还是扶起了他。魏卿迟甩开了穆桃浅的手,穆桃浅却并未松开,她向来喜欢直话直说,“老爷这么做,不过是在我这儿不满意。” 魏卿迟呵呵地笑着,“那当然,世上的人千千万,从你这儿得不到的,本老爷只能却别处找。” “那样也好,老爷看上了哪个姑娘,我帮你娶进门,省得你老往外跑。” 魏卿迟啧啧两声,有些不可思议地说道,“你都不是明媒正娶的,又怎能做的了别人的主。” 穆桃浅一怔,却忽而笑了,“说的也是,我怎么就忘了,老爷自己的事自己操心,往后我也不再管了。” 魏卿迟脸面上有些不好看,他蹙着眉中问,“阿桃,如果哪一天,我死在外面了,你是不是就舒了一口气?” 穆桃浅默不作声,魏卿迟却笑着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我真是自讨没趣,一开始你便是怨我恨我的。” 魏卿迟果真是喝得太多,一路跌跌撞撞到了后院,穆桃浅虽然心下气急,但仍旧对他不放心,就这样静悄悄地跟在后面。魏卿迟竟然上了画舫游船,一个人划到了湖中央。四仰八叉地躺在船上看月亮。只一会儿便没了动静,看样子是睡着了。 这样的天气,湖边湿气很重,若是在此睡上一整晚,魏卿迟怕是又要大病一场。虽然费些力气,但穆桃浅还是跃上了船。魏卿迟并未睡着,只是瞪得一双大眼睛,眸光中空无一物。 “老爷,还是回去睡吧。” 穆桃浅伸出手,想要拉他起来,可魏卿迟并不理会。魏卿迟想要的不过是穆桃浅哄她两句,但穆桃浅最近早就心力交瘁,没了哄他的思绪。 “你快来和我道歉,否则我就把春香院买下来,住在里面不回来。” 穆桃浅有些恍惚,这话太过熟稔,她和魏卿迟第一次离别前,他便说了这句话。可她又为何要道歉。魏卿迟舔了舔嘴唇,却扯开了衣衫,酒喝得太多,此刻身子早就烧得滚烫。魏卿迟真想一头扎进湖里凉快凉快。 穆桃浅蹲下来,叹了口气,帮他把拉开的衣襟重新系好,当穆桃浅系上最后一个盘扣,手上有些滞缓。她随即又解开脖颈处的盘扣,心却咯噔一下提起。 “护身符呢?” 魏卿迟脸颊红扑扑的,他口吃不清地回道,“护身符……是什么东西。” “就是从我这里抢走的,那个保平安的护身符。” 魏卿迟却笑了笑,醉醺醺地说着,“它一直嘞着我的脖子,好难受,我刚刚扯下来……扔进湖里了。” 穆桃浅慌忙扯着魏卿迟的衣领,魏卿迟像个小鸡般的耸拉着脑袋被提了起来。 “你是跟我开玩笑的吧?” “不信……不信你到湖里去找。” 穆桃浅恨不得现在就把魏卿迟踢下水,却也只是把他重新推倒在船上。她自己却一头扎进水里。 “穆桃浅!你不要命了!”魏卿迟好似清醒了些,晃晃悠悠抓着船沿,有些吃惊地望着她。 穆桃浅没有回答,湖水透心的冰凉,伤口未完全好,整个腿都像被冻住了。水深到穆桃浅胸口的位置,却因为太冷她有些喘不上气。过了一会儿,穆桃浅才适应了湖水,她扭转头质问着,“你什么时候丢下去的?是在这儿?还是在湖边,那东西轻,想必还漂在水面上。” 魏卿迟定定地看着穆桃浅,酒醒了几分,他缓缓说道,“穆桃浅,你上来。” 穆桃浅没有听到,依然在水里寻找。她的衣衫早就湿透,连青丝也被湖水打湿。 “我再说一遍,你上来。” 魏卿迟这次算是真的酒醒了,他看着慌慌张张的穆桃浅,心里也如这湖水般沁人心脾的凉。魏卿迟脑袋一热,也纵身跳入湖中。湖中长满水草,每走一步都很艰难,但他还是走到了穆桃浅的身旁,他站在她的面前,挡住了穆桃浅的路。 “不就是一个护身符么?想要,明日我便到寺里给你求十个八个。” 穆桃浅的眼中满是愤怒,她默不作声,只是朝远离他的方向而去。魏卿迟却扯住了她的衣袖,“丢就丢了,至于因为它和我大动干戈?” 穆桃浅甩开他的手,“你永远都是夺人所爱,霸占了却又不够珍惜。即便只是个护身符,对你不过是个玩物,对我来说却很重要。” 须臾间,魏卿迟呵呵笑了几声,笑声中有些凄凉,“很重要?是因为旧情人送的?” 穆桃浅咬着唇,许久才说了一句,“不可理喻。” “你怎么不反驳了?许是让我说中了。那日在废弃的庙里与闾邱辕相遇,从他看我的眼神,我便知晓这东西是他的。我执意不想给你,只是负气你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就算我对你万般好,你心里……也不曾想过我。” 魏卿迟一语中的,穆桃浅无力与他辩解,只是看了他一眼,便继续寻找起护身符了。 这个夜晚没有月,漫天的繁星,知了声声,可穆桃浅却在湖里泡了一个多时辰,魏卿迟早就上了岸,带走了所有的侍从,星星映在湖面上,这么美的夜,她却没心情欣赏。 “小姐,我看那护身符是找不到了。就凭我们两个,就算找上几天几夜,也不会有结果。”阿照不知何时来的,也下了水帮她找寻,但湖水实在太冷,阿照也有些体力不支。 穆桃浅是被阿照强行拉上岸的,她瘫坐在湖边,瑟瑟发抖。当初的自己留下这个护身符,正是因为它可以发号施令,调动六扇门里的人。她总要给自己留条后路的,可这条路却被魏卿迟堵死了。 阿照脱下外衫,为穆桃浅披上。 “或许姓魏的在骗你,你又没亲眼见他扔掉,或许……或许是他藏起来,故意气你的。” 穆桃浅摆摆手,阿照便闭了嘴。她虚软地从草地上站起,浑身还淌着水。今日,无论如何,都不能和魏卿迟共处一室,她怕自己控制不住,便把他杀了。 虽然有腿疾,但穆桃浅走得很快,阿照跟在后面,需要小跑着才能跟上。穆桃浅还没走到门边,便见奴婢从魏卿迟的卧房走出来,手里端着她的衣衫和物品。 阿照不解地问,“你们这是做什么?” 婢女停下了脚步,恭敬的回答道,“老爷吩咐,给夫人专门支出一间房用,说是住在一起不方便。” 137.137春香院里负债多 穆桃浅冷笑着,“这样最好,省得我再费口舌。” 卧房是魏卿迟指定的,离他的卧房并不近,看来这回,他也是真的动怒了。支给穆桃浅的屋子不够好,离茅房很近,隔壁便是下人们的通铺。 屋子里空无一物,只有一张床和桌子,四壁清徒。婢女放下被褥便离开了,阿照瞧着屋内,却有些气不过,“小姐,看样子你失宠了。蠹” 穆桃浅倒是怡然自得,就算屋子是茅房,她也一样淡定自若,能够不再费尽心思与他周、旋,这便是最大的幸运髹。 阿照为穆桃浅铺好了床,见她忧心忡忡,不免说道,“我就住在隔壁,倒是伺候起小姐来更方便。” 穆桃浅忧心的并不是这些,她有些坐立难安地说,“如今,要尽快找到那个护身符才行。” “难不成护身符里藏着什么秘密?” 穆桃浅无言,许久才说了一句,“倒也没什么,只是这东西并不是我的,哪一日那人找我来要,我便不好交差了。” “那人是闾邱辕吧?”阿照没好气地问道。 穆桃浅并不回答,阿照自然知道了答案,他继续说着,“若我是魏卿迟,也会生气。已经嫁作人妇的女子,怎能私藏别的男人的东西?” 穆桃浅不爱听了,把腰间的软剑抽出,扔在了床旁的桌上,“我要睡了,你走吧。” 阿照不再多嘴,关紧房门出去了。 在魏卿迟的卧房住习惯了,穆桃浅才发觉以前住的地方太过阴冷。连墙壁都透着干不透的阴潮。卢城的秋潮之气在晨昏两时最为明显,因她今日下了水,腿疾也未痊愈,就算有内力支撑,也会时不时的发抖。更何况,她心上有事,辗转反则倒是难眠。 穆桃浅最终还是披衣起身,独自一人往后院去了。她原以为这个时辰湖边没了人烟,但走到假山旁,才发现湖边的绰绰人影。她没有再往前走,躲在假山后静静地看。没有月的夜晚有些昏暗,人影中的轮廓有一人是魏卿迟,他掐腰站在湖边,不时指手画脚,因为离得远,穆桃浅听不到他在说什么。还有三四个人在湖里,有的站在船上,有的潜在水中,好似再找着什么。 找了一会儿,他们便作罢了,魏卿迟带着下人朝这边走来,穆桃浅不由往假山里又躲了躲。假山外的那条甬道上,还能听到魏卿迟和几个小奴才窃窃私语。 “你晚上瞧见我带那个护身符了吗?” 只听下人唯唯诺诺地回答,“老爷,晚上小的也没留意,或许不是掉在湖里了呢?” “不是掉到湖里,那能跑到哪儿去?晚上喝了太多,完全记不起来。” “小的再去春香院寻一寻。” “也不是什么值钱东西,老鸨应该不会贪入囊中。” 穆桃浅透过假山的缝隙,直到瞧不见魏卿迟的背身,才走出来。方才经过她时,穆桃浅还能闻到魏卿迟散出的酒味,她心下是复杂的,如今的魏卿迟,她越来越捉摸不透,因为护身符的事,穆桃浅彻底激怒了魏卿迟,可他返回头来再次寻找,这又是为了什么?难不成,他也发现了护身符的底细? 穆桃浅注定今夜无眠,她翻身上了房顶,躺在房上看星星。天上星芒熠熠,不时划过流星,可星星入了眼,脑中却还是魏卿迟。不知从何时起,她便有了揣测魏卿迟的毛病,以前还仅限于想想他会不会胃痛,夜里有没有糖饼吃。可现在,竟然演变成琢磨起他的心思了。 穆桃浅想了一个晚上,也想不清楚,只得作罢。在房顶上躺着,只要一侧眸,她便可俯瞰到魏卿迟的卧房。夜已至深,门外守着一两个小奴才,稀薄的火光从纸窗上投射出来。 阿桃,只要一抱着你睡,我便睡得香甜。梦里那些恶人小鬼都不见了,再睁开眼睛,窗外便已大亮。这种感觉真是极好。 魏卿迟覆在她耳边曾说过的话,一直在脑中盘旋。她忽然哑然失笑,若是哪天她离开了,魏卿迟该怎么办?这个通宵点烛的习惯,怕是一辈子都改不掉了吧。 穆桃浅就这样看着星芒斗转,曦光浮上,鸟鸣充入耳畔,新的一天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来了。她超房下一瞅,便见魏卿迟穿戴妥帖,身后跟着几个随从出了千岁府,这几日魏卿迟倒是勤勉,除去花天酒地,余下的时候大多待在府衙里。 “小姐,何时下来?”阿照在房下唤着她。 穆桃浅听闻,从房顶一跃而下。阿照服侍她洗漱,在旁嘴里还嘟嘟囔囔,“今儿小姐未到后堂议事,大伙等了一早上,也没等到您。” “我如今从老爷房里搬到了茅房旁,想必过两日府上就要有新人来。没有名分,自是没法再做千岁府的主了。” 阿照却呵呵笑了两声,笑声突兀而又让人浑身不自在,穆桃浅嫌弃地打了阿照的头。阿照吃痛,揉着头说,“之前你也没有名分,还不是这千岁府的女霸王?我听小姐这话里不仅酸酸的,还带着一股的失望和伤心。” 穆桃浅嗤鼻一笑,“我有什么好伤心的?” 阿照叹了口气,无奈地回答着。“女人就是女人,总归要围着男人转。你以后可就惨了,活在魏卿迟的后院里,跟一群没见识的女人争风吃醋。” “我穆桃浅若是到了那一步,定会自刎,连我都会看不起自己,活着又有何用?” 阿照不再和她僵持,他这个主子就是舌头硬,再辩驳下去,他只有挨打的份儿。 “咱们今天要做什么?” 穆桃浅站在屋外,茅房的臭味不时的散出,她沉着气说,“自然是找护身符。” 话音未落,前院的家丁便来禀报了,说是要债的又追到了门外。 穆桃浅一听,头便开始疼了,“这回又是谁?” “这回是春香院的。” 想着上次在后院,老鸨带着一群姑娘,把她折磨地死去活来,穆桃浅心头的怒火便压抑不住,“不见。” “那来要债的小丫头在门前又哭又闹,逢人便胡乱说话,咱府前围了一群人看热闹呢。” 穆桃浅见惯了,风尘女子多无教化,做事风格随心所欲,她随口说道,“随她去吧。” 可家丁听了却有些着急,“夫人啊,您最好曲看看,那小丫头片子话里话外都在说您,难不成你连名声都不要了?” 从皇城出来,她便没了什么好名声,但听家丁这么说,她总是要探个究竟。穆桃浅来到前院,站在门里,她便能听见门外的小丫头又叫又闹的。 “我们春香院的姑娘也是人,也要一口活命的饭。” “堂堂小千岁与夫人夫妻之事不协,苦苦哀求我家妈妈前去指点一二。我家妈妈菩萨心肠,自然上门服务。教会了不说,魏大人翻脸不认人,当初说的酬劳未兑现,前几日又欠下了酒钱。早知如此,我家妈妈何必把看家本领教给魏夫人,那不是砸自己饭碗吗?” 穆桃浅听不下去了,“开门!” 下人慌忙拉开千岁府沉重的大门,门只拉开一条小缝,软剑便嗖的一声穿了出去,正中那小丫头的发髻,发髻砰地散开,地上便落着被斩断的青丝。小丫头只听到耳边嗡嗡的剑声,随即便吓得蹲在了地上,她抱着头叫喊着,“杀人啦!杀人啦!” 穆桃浅从门里走出来,阿照走上前捡起软剑递到她手中,穆桃浅重新把剑入了鞘,她扫视这四周,看热闹的人真不少,大多一脸兴致盎然,还有些讪讪地笑着。 小丫头从地上站起,打着哆嗦往后退了几步。 穆桃浅瞧着那张惊恐的脸,倒也觉得有趣,几个月前,她要离开千岁府时,也是这个小丫头挡着道要银子。她戏虐地说,“春香院没人了?怎么每次都是你讨债。” 小丫头一脸不悦,“我若不讨债,便要接客。” “你倒是有骨气,但千岁府的钱可不是那么好骗的,若是真欠了,我一个铜板都不会少你,若是有意讹我,到时候吃不了可要兜着走。” 小丫头倒是不怕,“我来这儿是受妈妈之托,夫人要是不满意,可以到我们春香院找妈妈对质。” 穆桃浅哼笑,“不怕我把春香院拆了?” “您要是把春香院拆了,我们倒可以从良了。” 阿照见不得谱儿大的人,尤其这小丫头如此嚣张,他对穆桃浅说道,“小姐,咱这是被欺负到头上了。” “阿照,备车。” 见穆桃浅淡定自若的模样,阿照有些迟疑地问,“咱要上哪儿?” “当然是去会会那春香院的妈妈。” 138.138三百年第一纨绔 穆桃浅原本打算骑马去春香院,快又省力,但想想气势上不够,不如换了马车。春香院的路,千岁府的下人都很熟络,这个时辰的春香院,寂静无声,昨夜的喧嚣与热闹早就下了帷幕。门口只有一个打盹的龟奴。千岁府的人从来没受过窝囊气,今儿早上被个小丫头叫嚣,却都乱了阵脚,若是对手是大老爷们,怕是早就开打了。穆桃浅一说要去春香院,下人们早就跃跃一试,跟在马车后的就是二十几个人。 见这阵仗,那小丫头跟在马车外,有些许焦急的说,“若是一会儿打起来了,夫人可别说是我挑拨的,妈妈就是那样教我的,我自然教什么学什么。” 穆桃浅并不理会,春香院的人,仗着魏卿迟时常光顾,也是目中无人,她心里也憋着一肚子的火,没处撒呢蠹。 穆桃浅并不下车,早有下人把那龟奴踢醒。龟奴一瞧这阵仗,自然有些恐慌。说话也哆哆嗦嗦,“你们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难不成要抢劫?” 阿照站在马车前面,俯瞰着脚下的龟奴说道,“你家老鸨不是要问我们夫人讨债吗?我们夫人来了,怎还不出来迎接?髹” 龟奴眨了眨眼睛,有些听不明白。下人们不由分说,三下两下便把春香院朱红的大门给卸了,冲进门里把老鸨绑了出来。 老鸨睡眼惺忪,面上惊恐,因是睡梦里揪起来的,如今衣不遮体,一身肥肉瘫坐在地,懵懵懂懂的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来者何人。”老鸨撞着胆子问。 阿照上前踢了踢老鸨,回道,“千岁府穆桃浅。” 老鸨转着眼珠子想了想,待想起是何人时,不免打了个激灵,却还是淡定自若地从地上爬起,脸上带了三分笑,但这笑里品不出多少诚意。春香院的龟奴匆匆跑来,给老鸨披上一件外衫。 “我当是谁?原来是千岁府的魏夫人。自从上次把我们春香院的绝学都教给了夫人,魏老爷可时常不来了。” 老鸨话音未落,软剑便刺破车帘直直扎在老鸨的脚边,老鸨还有半句话噎在喉中,此刻也说不出来了。车帘打开,穆桃浅坐在里面,并不走下。她只虚眸瞧着对面的人,轻飘飘地回应着,“昨个老爷还在春香院,你这信口雌黄的本事,论谁也学不来。” 软剑差点儿就刺到了老鸨的脚趾头,老鸨虽然想说话硬气些,但说话时还是不住地打着哆嗦,“自从千岁府有了夫人,老爷……老爷如今来这儿不过喝喝酒、听听小曲儿,早就不过夜了。我们这种女人……成天抛头露面,不过挣点儿辛苦钱,如……如果夫人府上不差钱,最好就先结了吧。” 穆桃浅看她那模样,心里倒是没什么火气了。人前人后两张皮,她也不是没见过,更何况是个老鸨。 “魏老爷欠你多少银子?” 一听问话,老鸨来了精神,扳着手指头算着,“上门教夫人,一日一百两,共五日,便是五百两。四个月前请京师的王爷,那次一晚两百两。昨个晚上,我们春香院头牌本来要去赵员外家唱小曲,魏大人强行留下,导致赵员外砸了院子里的养金鱼的缸子,那缸子是个古董,值两百两。魏大人昨晚上说要给白玉姑娘赎身,是五百两,总共算下来一千四百两,魏大人是常客,老身又与夫人投缘,打个折不多不少就一千两吧。” 阿照听得怒火中烧,一脚踢在老鸨的腰上,老鸨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谁跟你投缘,我家小姐可不认识你这路货色。” 老鸨也不恼,只是挑着眉笑着说道,“不投缘我能去府上后院闺房里做客?这可是千真万确,要不咱问问那天伺候小爷儿的几个姑娘。” 阿照原本气势汹汹,此刻却哑口无言,瞬间羞红了脸。 穆桃浅听着倒也笑了,“还真是狮子大开口,你去我们千岁府不假,但只有一日,竟然偷偷另加了四日。你春香院倒是个附庸风雅的地方,连养金鱼的缸都是古董。还有,老爷要给白玉姑娘赎身一事,我怎么不知?” 老鸨也不从地上起来,索性盘腿坐着,她拍拍身上的土回答道,“老身院子里的姑娘,时间如油般贵,魏大人在欠条上画了押,姑娘们整整腾出五天的时间没有接客,可夫人却浪费了四日,这怎能怪老身?若是这四日姑娘们遇到了情投意合的人,赎身从了良,那夫人岂不是耽误了姑娘们的终身大事?别的老身不再说,但白玉姑娘的事,就算夫人不知,魏大人也做的了主,谁叫夫人不是明媒正娶的,女人何苦为难女人,说不定往后都是好姐妹。四五年后,夫人想想老身的话,自然觉得受用。” 老鸨说得条条是道,穆桃浅在车里早就阴下了脸,她沉默良久,忽的对阿照吩咐,“扶我下车。” 阿照慌忙走上前,把穆桃浅扶下了车。春香院外,站满了人,男男女女好不热闹。早有下人搬来了太师椅,穆桃浅稳稳地坐在了上面,她揉了揉额头,有些不耐烦地对阿照说,“我有些乏了,剩下的你来。” 阿照听闻,满脸的邪性,他笑嘻嘻地说道,“就等小姐这句呢。” 阿照回转身,已换了一副不苟言笑的面孔,他瞥着老鸨说,“我家小姐说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拿出所有的欠条,若是确有我家老爷的画押,自然不会抵赖。” 老鸨砰砰地拍着胸脯,“我混迹江湖二十几年,还没有人说我作奸耍滑。”老鸨使了个眼色,龟奴一溜烟跑进了院子里。 此刻,不仅院子外全是人,连院子里的姑娘都跑出来看热闹,她们打着哈欠慵懒地站在门边晒太阳,满身的风尘气。 龟奴没一会儿工夫便又跑了回来,手里端着个木匣子。老鸨打开木匣子,里面齐齐整整叠着几张欠条。老鸨把欠条抻平,在穆桃浅面前抖了抖,“夫人可瞧好了,这可是魏大人亲笔书写的,还摁了手印!” 老鸨从地上站起,不仅给穆桃浅看了,还绕场一周,给看热闹的人们也都瞧了瞧。借条上的确实是魏卿迟的字,穆桃浅外表淡定自若,心上早就开始骂魏卿迟了,魏卿迟在她眼里就是上下三百年都不遇的第一纨绔子弟。 阿照仰着头对老鸨说,“既然见到了欠条,我们千岁府必定不会赖账。夫人出门没带现银,近身只有一件家传的宝物。价值连城,区区一千两又算得了什么,我们夫人就怕你不敢要。” 老鸨也仰着头,一个毛头小子说话都这么粗声粗气,她也是看不惯了。“我春香院虽说是青楼,但也是见识世面的地方,还没有什么宝物是老身没见过的。” 阿照却咧着嘴角笑道,“那你可看好了。” 阿照拍拍手,下人也端上来一个木匣子。下人打开木匣,里面是个灰突突的泥石,个头不大,坑坑洼洼。 “这颗是南海里挖出来的上千年的夜明珠,别说一千两了,就算说它值万两黄金也不为过,就看你敢要不敢要。” 老鸨往前探了探身子,“别欺负老身,夜明珠长这样?” “你见识太浅了,这颗是夜明珠原石,要找到绝世无双的好工匠,才能开凿。” 老鸨自然不信,她走上前,轻轻捻起木匣子里的物件,可手指还未用力,那绝世无双的夜明珠原石瞬间便碎成了渣,土渣子掉在地上,和泥土混在一起,分不清楚。 阿照一脸的惊慌,他看了看匣子,又在地上刨了刨,倏地愤然起身,扯住了老鸨的衣领,“你个祸害!竟然把我们小姐的嫁妆弄坏了!那可是上千年的夜明珠!就算把你脑袋割下来也赔不了!” 还未等老鸨反应过来,阿照便引着几个下人,把老鸨踢倒在地,一顿乱打。老鸨吓得抱头尖叫,瞬时从院子里冲出来二十几个抄着家伙的男丁。可还没等动手,这些男丁便被千岁府的家兵团团围住,刀光剑影的,没几个回合,男丁便都抱头蹲在地上,不敢反抗了。 “小姐,您说怎么办?!小的可咽不下这口恶气。就算春香院开上一百年,也还不起那颗夜明珠。” 穆桃浅只淡然回了句,“看看院子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小姐这是要搬回府上去?” 穆桃浅冷笑着说,“给我砸。” 139.139卢城新霸 千岁府的家兵一股脑的冲进了春香院,把姑娘们惊得尖叫连连。从门外,能听到里面脆生生的砸缸声,哗啦啦的响动有些许骇人。 老鸨抱着头,哎呀呀的叫个不停,口中不住地念叨,“不得了了,千岁府仗势欺人啦!仗势欺人啦!拿泥石充当夜明珠讹人……” 老鸨后半句还没说完,便被下人用抹布塞了嘴。绑在院子前的那颗大树上。春香院里瞬时鸡飞狗跳,乌烟瘴气。前一夜宿醉的恩客连衣服都来不及穿,便被赶出姑娘的卧房,都是一脸惊悚和不知所措蠹。 奢华的春香院,在一炷香的工夫,便被拆了个七零八落。老鸨急得不停呜咽,却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穆桃浅就这样安静地坐在街前,看着家兵窜上窜下髹。 阿照从春香院里跑了出来,身上沾着灰土。他来到穆桃浅面前说道,“小姐,所有值钱的玩意儿都砸了,这回可捡回点儿损失?” 穆桃浅扬了扬头,阿照有些不明白。她又用手指了指,阿照顺着手指的方向,才看见那块巨大的“春香院”牌匾。 老鸨见此,急的不停摇晃着脑袋,终于把那块抹布从嘴里吐出来,却略带哭腔地央求着,“魏夫人饶命,老身知道错了,老身目中无人,不识泰山真面。这春香院可是老身一辈子的心血,求魏夫人开开恩,给老身一条活路。” 老鸨方才的嚣张劲儿早就没了,哭爹喊娘的架势怕是连吃奶劲儿都用上了。 阿照听得烦,又捡起地上的抹布,重新填到老鸨的嘴里,周身终于又安静了不少。 “小姐,您说怎么办咱就怎么办。” 穆桃浅看了看牌匾,说道,“砸。” 得了令的家兵用长矛捅下牌匾,匾很沉,摔在地上震起尘埃,一时间便四分五裂了。穆桃浅叹了口气,老鸨在魏卿迟身上诈的银子早就数不清了,就算自己劝过他多次,魏卿迟依然不听。老鸨依仗着魏卿迟,对她也时常语下不恭。她今日做得如此决绝,多是那些年就结下的宿怨了。她自从嫁进千岁府,人也变得心浮气躁没了城府,看着满地狼藉,穆桃浅心下却畅快淋漓。 “夫人,我家白玉姑娘求见。”、 穆桃浅回过神,才发现当时来要债的小丫头片子,此刻正恭恭敬敬地跪在她面前,低眉顺眼,不敢造次。阿照走上前几步,哼笑着说,“我家夫人如此金贵,可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 “白玉姑娘只是想替妈妈求个情。妈妈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还望夫人手下留情。” 未等阿照发话,穆桃浅便说道,“白玉姑娘倒是重情义,一个逼她卖身的老鸨也能当做再生父母,我着实佩服。” “姑娘说有东西要给夫人瞧瞧,等夫人看了,自然明白白玉姑娘的一片心意。” 穆桃浅不愿看,更不愿见,尤其是魏卿迟想要赎身的女人。可小丫头却自顾自地把手里的帕子打开,摊在了穆桃浅的面前。她眼神瞟过,却倏地心跳加快,帕子里的正是她找寻了许久的护身符! 穆桃浅捡起插在地上的剑,却架在了小丫头的脖颈上。小丫头虽然害怕,但还是结结巴巴地说道,“姑娘醅好了新茶,在阁楼上……恭迎夫人。” 剑身从脖颈划过帕子,剑尖一挑,护身符就落在了穆桃浅的手心里。她紧紧地攥着护身符,却对小丫头呵斥道,“带路。” 小丫头自从见识了穆桃浅的厉害,自然不敢再怠慢,恭敬地在前面带路。穆桃浅跨进春香院的门里,才知千岁府的家兵下手有多狠,老鸨若是还想东山再起,怕是只能在废墟上重建了。在一片破败之中,却有一座阁楼耸立在后院,小丫头带到门边,便不再向前。 穆桃浅却一脚踹开门,走了进去。阁楼里香气怡人,四处摆放着开得正艳的花簇,而门里正中却坐着个一身鹅黄罗裙的姑娘。见她就这么闯进来,那姑娘并不惊慌,只是抿着唇笑着。 穆桃浅与她隔着些距离,虽然看得不够真切,但想必她就是白玉。 白玉并未起身,笑眼看她说道,“昨个我还问小千岁,是我美还是魏夫人美。今日一见,才知魏大人不肯回答的原因,想是怕伤了我的心。” 穆桃浅不愿与她寒暄,这般虚情假意,耗时耗力。她漠然回道,“你拿老爷的护身符给我看,是何用意?” 白玉却越发笑得花枝乱颤了,“夫人这性格我喜欢,够直爽。这里没外人,何必兜圈子。既然我把护身符还给了你,自然明白你的底细。” 穆桃浅心下一沉,她猜得没错,白玉便是闾邱辕安插在卢城的眼线。想到此,她不免后脊一阵发凉。这个白玉又是从何时起成了线人?或许和她一样,从一开始就是。她稳了稳神才说道,“你这么快就亮明身份,想必有事要我协助。” 白玉斟了一杯茶,递到穆桃浅面前,“夫人错了,是我协助夫人来完成谕令。一切,还得看您。我不过是打下手的人罢了。护身符一出,我等自然是服从调遣。” “我如今并不需要你的协助。” 白玉站起,向穆桃浅走来,穆桃浅这才看清白玉的长相。白玉长得确实妩媚,最漂亮的便是那张嘴,小巧如樱,唇红齿白,一颦一笑都是深情,怪不得魏卿迟会迷了心窍,要为她赎身。 白玉关上了门,阁楼里瞬时阴暗了不少,她又朝窗外瞧了瞧才说道,“魏夫人行事太慢,济国公那边可是不等人。上面下令,要我入府同你一起寻找证据和线索。” 穆桃浅沉默不语,许久才说了一句,“现在并不是入千岁府的最佳时机,你不要轻举妄动。” 白玉重新打开了门,“这样最好,我也不想搅在这稀泥里,惹了一身的不干净。夫人深谙六扇门里讯号,若是有什么需要白玉做的,发个讯号便可。” 穆桃浅“嗯”了一声,便转身跨出门外,可刚走了几步,却又回转身来,白玉在她身后依然笑着。 “像你这样的人在卢城还有多少?” 白玉摊着手回道,“或许只有我一个,或许夫人有需要的时候,一下子蹦出十多个,也说不定。” 穆桃浅在白玉身上套不出太多的话,也只得作罢。她踏出春香院的大门,阿照正在门口等着,老鸨满脸老泪纵横,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 “什么时辰了?” 阿照看了看日头,“晌午了。” “我都饿了,咱们走吧。” 阿照跟着穆桃浅上了马车,魏家兵在前面开道,马车后面还跟着抄了家伙的下人,浩浩荡荡地走在卢城的街市里,太过招摇。 穆桃浅今日特别爽快,好像回到了多年以前,和魏卿迟一起收拾卢城公子哥的年代。她忽然觉得自己骨子里也和魏卿迟一样纨绔,竟从折腾春香院老鸨这里找到了久违的快乐。她最近活得过于压抑,如今心里好似开了窗,明媚而又清爽。 “小姐,你今日做得实在太棒了,头一次觉得自己跟对了主子。那老鸨怕是不敢再登千岁府的大门。” 穆桃浅哼了一声,“我怕现在她早就扑到府衙门前,去找魏卿迟评理了。” “那咱们怎么办?” “抵死不承认。”穆桃浅回答地斩钉截铁,顺带给了下人和家兵些赏银,大伙拿了钱,自然高兴地封了口。 穆桃浅今日胃口好,竟然到五岳茶楼用午膳。 又是一桌子的点心,阿照吃得合不拢嘴,穆桃浅也一概往日清淡的口味,肉包子、虾饺吃了两笼屉。看着穆桃浅这么能吃,阿照有些目瞪口呆,“小姐,你今天是怎么?吃太多撑坏了可不好。” 穆桃浅喝了一口茶才放下碗筷,“回去我怕魏卿迟会和我翻脸,所以趁着还在管千岁府的银子,再挥霍挥霍。” 阿照竖了竖大拇指,对穆桃浅无比钦佩。在外面潇洒够了,总是要回去的。穆桃浅进了千岁府的大门之后,却见院子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东西。 “这些都是什么?” 下人恭敬地答道,“回夫人,这些都是城里的公子哥送来的,他们说之前不知夫人是女中豪杰,多有得罪,求您高抬贵手,往后不会再来府上找麻烦了。” 穆桃浅看了看,有李家公子送来的斗鸡,张家公子的铁头元帅蝈蝈,还有送真金白银的。都是些曾来府上讹银子的主儿。 140.140谁说吃醋跟谁急 穆桃浅并不稀罕这些玩意儿,命人送到了魏卿迟的房内,她便也回房休息了。别看她一整日都没有动手,只在日头下看了一整场的好戏,但也着实乏了。她躺在清贫的屋子里,手里摸着那道护身符,悬着的心终于又跌回了肚子里蠹。 穆桃浅想着魏卿迟彻夜在湖里帮她找护身符,心里便陈杂着五味。魏卿迟看似那么精明的一个人,身边却潜着这么多对他暗怀心思的人,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了真相,还会像现在这般洒脱和无忧无虑吗?若是真查到了些叛国通敌的铁证,那他将来的路又在何方? 穆桃浅本想好好歇息一番,可脑中思索的事越多,越是不能安眠。就睁着眼睛躺到晨昏,却见阿照匆匆跑了进来,覆在她耳边焦急地说道,“魏老爷回来了。” 穆桃浅只回了一句“知道了”。 阿照见她如此,有些诧异,“还不赶紧躲一躲?” “躲得了初一,还躲得了十五吗?要杀要剐随他吧。髹” 穆桃浅倒是淡定自若,阿照虽然急,也别无他法。穆桃浅晌午吃了太多,连用晚膳的胃口都没有。太阳落山后,这房子里的阴潮之气就越发重了,穆桃浅索性坐在门前的长阶上,下人们此刻正忙碌,后院倒是难得的清净。 “夫人,老爷传您到卧房。” 惴惴不安的小奴婢站在不远处,怯生生地回着话。穆桃浅知道,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她也不说话,只是起身随小奴婢去了。阿照跟在后面,也有些忧心忡忡。 “若是等一下他发火了,我便横在你前面。” 穆桃浅哼笑一声,“他会因为什么发火?若是因为春香院的老板娘,还不让卢城的百姓把他笑话死。” 婢女在门口守着,见她来了,慌忙推开了门。魏卿迟坐在椅上,他换了惯常的长衫,瞧见她走进来,不禁挽起了唇角。 还未等穆桃浅开口,魏卿迟便发话了,“穆桃浅啊穆桃浅,你可真厉害。我在府衙里做事,一早就听副官前来禀报,你今日这一出,真是轰动全城。” “我跟你这么多年,总能学到些皮毛。” 魏卿迟嗤鼻一笑,“全卢城的百姓都知道,我魏卿迟娶了个母夜叉回来。前些时日,还有人上门提亲,今日倒是一个说媒的都没见着,若因此扰了本老爷的好姻缘,我看你如何担待的起?” 原本以为他担心的是丢面子,可魏卿迟担心的不过是花前月下的二八佳人。穆桃浅随即回道,“老爷的桃花运向来旺,这白玉姑娘还等着你给她赎身呢。若是老鸨今日不来讨债,怕是白玉姑娘进了门,我都还蒙在鼓里。” 四目相对,魏卿迟的眼神中有些许惊异,随即却扯着嘴角坏坏地说道,“阿桃,你这是在怪我吗?怪我没有告诉你白玉的事?” 穆桃浅撇过脸不去看他,只回应道,“我进了魏府的门,就算心里有想法,但也管着整个千岁府。老爷心里头藏着谁想着谁,我自然不应多问,但提及添丁进口的事,多少也应向我透透口风。否则,哪一日真站在我面前,我却不知是何方人物,伤了和气可就不好了。” 魏卿迟只是抿着嘴笑,又往她身边凑了凑,“那我现在告诉你也不迟,我确实要为白玉赎身。” 穆桃浅听闻,心里头的火气一直往脑袋里窜,“老爷你疯了?那老鸨要五百俩银子,就算是卢城最富贵人家的小姐,五百两也绰绰有余了。何况是个风尘女子。” “可我就是这疯疯癫癫的性子,若是不疯,怎会跑到大殿上去要你。这会儿,我就觉得白玉身世可怜,那么如花似玉的姑娘,不该一辈子毁在青楼里。其实想想,把她娶进门也不亏,她又温柔,又会唱小曲,还会讨我欢心。在卢城排队听她唱曲儿的人数不胜数,白玉一首曲,可要十两银子。我替她赎身,她便可以天天给我唱小曲,一年半载,五百两也赚回来了,有什么亏的?” 魏卿迟说得句句在理,还眨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她。可穆桃浅心下并不畅快,此刻的魏卿迟,在她眼里便是个十足的傻子。 “再说,今日还多亏了你帮忙,那颗夜明珠可把老鸨镇住了。她不仅抹了我所有的欠账,还说,若是想要白玉,她贴上嫁妆送进府来。这送上门的美事儿,我岂有不要的道理?” 穆桃浅哑口无言,许久才憋出一句,“随老爷怎么做吧,我不管了。” 魏卿迟啧啧两声,戏虐地说道,“这千岁府本来也是我说了算,平日里你也事不关己的,怎么一说起白玉便不高兴了?况且我找你来,是要兴师问罪的,怎就成了你给我色难?我这老爷当的,可是一日不如一日。” 穆桃浅听闻,不禁仰头对上他的眸光,“今日确实是我拆了春香院,老爷想怎么罚给个敞亮话。” “你拆了卢城唯一的风月场,卢城的大小爷们都得恨你。抛下这些不说,你拆春香院,竟然还带了一众家兵,还跑到五岳茶楼去快活,我千岁府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你今日就把掌钱的钥匙交上来,其他的暂时不追究。” 穆桃浅从身上掏出那串钥匙掷在桌上,“老爷说得是,我都搬出去了,还拿着掌钱钥匙确实不合适,眼看有新人要进来,说不准就是正房。我不识相就招人烦了。” 魏卿迟瞥了一眼钥匙,却拿起了桌上的书,边翻边说道,“你下去吧,好好反省。” 穆桃浅头也不回地就走了,一路上阿照小跑着才能跟上她。 “小姐你怎么能那么说话?我在外面听得都要急死了。” 穆桃浅冷笑一声,“你有什么急的?” “你那是在吃醋!” 阿照话音未落,只听耳边嘤嘤的剑声,脖颈便一阵寒凉,他翻着白眼说,“小姐气急的时候,除了会拔剑,也没有别的招数了。” 穆桃浅已然冷言道,“你给我说清楚,谁吃醋了?” “所有的人都知道小姐吃了醋,唯独你自己不承认罢了。你掉进了魏卿迟的火坑里,早就出不来了。” 穆桃浅听闻,手上一松,软剑便坠在了地上。她不愿与阿照理论,她又怎会不知自己的心意?吃魏卿迟的醋?脑子一定是坏了。 阿照自知穆桃浅被收了权情绪不佳,便陪她一直在房前坐着。天上的星,明亮耀眼,穆桃浅看得出神,心里却空落落的。方才脑子太热,现在冷静下来,才发觉阿照说的没错,魏卿迟面前,她太过激烈,在外人看来,就是吃醋了一般。可做都做了,说都说了,后悔已经来不及。她只感叹原来那个沉稳内敛的自己,跑哪儿去了。 “往后,我们是不是再也没钱吃五岳茶楼了?”阿照托着腮,一脸的忧虑。 “没钱了。” “往后,在这院子里,我们是不是没法翻身了?” “差不多。” “那还不带着包袱走人,留在这儿等着受窝囊气吗?” “你去睡吧,我想一个人静静。”穆桃浅打发了阿照,耳边终于安静了。她也不知看了多久的星星,隔壁房间里早已鼾声四起,可穆桃浅依旧睡意全无。 这样的夜有些凉,这样的夜太过黑。这里隐隐还能闻到茅房刺鼻的气味,但穆桃浅却一动不动。她的心太累了,累在没有分担的人,累在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像是孤军奋战。 穆桃浅发着呆,却听见身侧的口哨声。竟然是魏卿迟,穆桃浅没有起身,魏卿迟也好似没有看见她,只闲庭信步地进了茅房,而下人则守在外面。千岁府大大小小的茅厕有十几个,而这一个茅房如此偏僻,是专门给下人用的。况且从魏卿迟的卧房走到这儿如厕,最少要花上两柱香的工夫。 没一会儿,魏卿迟便从茅房里出来了。他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捂着鼻子一脸的嫌弃。魏卿迟经过穆桃浅的身侧,却停了下来,露出一脸惊异之色,“真是好巧,你竟住在这儿。” 穆桃浅瞧着眼前的魏卿迟,没好气地说,“明明知道我住这儿,装什么偶遇?” 魏卿迟也不恼,只是挨着她坐下,他打量着四周说道,“你别说,这儿还是挺适合你的,地方宽敞,练剑方便,随心所欲,也没人烦你,在这儿住上一辈子,也是不错的。” 141.141白玉姑娘 穆桃浅并不说话,魏卿迟自讨没趣。他挥了挥手,下人便退到了远处。穆桃浅看了一会儿星星,夜觉得寡然无味,她起身想要进屋,却被魏卿迟拉住了衣襟。 “魏老爷日理万机,还不早早歇息?蠹” 魏卿迟仰面看她,有些许无奈地说,“你何时眼眸中也能带着暖意和温煦?” “老爷想要什么样的女人都能得到,眸中带笑,或是妩媚长情,只要有银子都能赎回来。” 魏卿迟绷不住,还是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他站起来说道,“还在为白玉的事生气?” 穆桃浅一怔,倒有些不好意思了,霎时有些吞吞吐吐,“我乏了,要睡了。髹” 可魏卿迟怎能让她溜走,他挡在穆桃浅的面前,由于离得太近,他鼻尖的气息喷在穆桃浅的脸颊上,穆桃浅不免向后退了几步。 “阿桃,你总是这般假正经。我不喜欢。” 穆桃浅拨开魏卿迟,进了屋子里,她关上房门,外面没有动静,她从门缝瞧去,魏卿迟只静静地坐在长阶上,仰着头,好似在看星星。看了好一会儿,才和下人离开了。穆桃浅这才舒了一口气,她躺在床上,窗外的风把桌上那盆兰花吹得花枝乱颤。把她的心也吹得乱七八糟。 她捶了捶头,翻了个身,才坚定了信念。他们这些人怎能臆测到她的心事?她会为了魏卿迟吃醋?光想想那场面,也甚是好笑。自己是如此洒脱的人,才不会束缚在这千岁府里。 穆桃浅不再管后堂的事,每天倒成了无所事事的主儿,混吃混喝,成了行尸走肉。但她也没闲着,两个男丁同时看上个小奴婢,吵到需要决斗,穆桃浅除了要劝架,还要做裁决。府上嬷嬷的女婿打了女儿,穆桃浅提着软剑便把女婿打成了残废。虽然,她是府上过气的夫人,但怎奈她的一切都已渗透在了千岁府里。在下人眼里,有困难就要找穆桃浅,她总能解决。 接下来的几日,魏卿迟好似特别偏爱这里的茅房,不去府衙的时候,一天能路过三四回。每一次看到她,都是一脸的惊喜,好似好久未见,但想想也不过隔了几个时辰而已。 “阿桃,好久未见,你好像胖了些,再这样,就成了胖鹅,再也飞不上房檐。” “阿桃,自从没了掌钱钥匙,你最近胭脂水粉钱也不够了吧,整个人面上如死灰般,没有精神。” “阿桃,你跟我说一两句好听的,说不定,咱们就和往常一样了。” 若不是府衙里有事,魏卿迟怕是还要偶遇个两三回,再刺激她四五遍。 “小姐啊小姐,你服个软不行吗?已经好几日没吃过好东西了。”阿照托着腮舔着嘴劝穆桃浅,满脑子里全是卢城美味。 服软?说一两句好听的?穆桃浅不是不会,只是她还记得,他们闹翻是什么缘由。若是她果真服了软,就又要和他同睡在一处,还不如就这样的自在。 穆桃浅想到此,不免打了一下阿照的头,“为了解嘴馋,就要我出卖自己,你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奴才。” 阿照揉着头说,“小姐就是个闷葫芦,心里想着魏老爷,外表又扭扭捏捏,还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把那层窗户纸捅破了,就此没羞没臊地做个千岁府的女人,抛下那些江湖梦自由身,倒是落得自在。” 穆桃浅听得出来,阿照这是在揶揄她。可她如今也摸不着自己那颗漫无边际的心。 “回夫人,门外有个姑娘哭哭啼啼的,说是怀了老爷的孩子。” 穆桃浅和阿照面面相觑,难不成又是个来讨情债,要银子的。穆桃浅忽然心上有些许不痛快,她回道,“你们不去禀报老爷,跟我说什么?” “老爷被堵在门口出不去,那姑娘点名了要见您。” 穆桃浅锁眉,沉思片刻,“来者何人?” “春香院的白玉姑娘。” 穆桃浅一惊,心里愈发的不爽了。这个白玉到底要干什么?! 从后院到前院,穆桃浅走得飞快,不过用了一炷香的工夫。前院有些热闹,奴才们站了一院,白玉却跪在院子中央,一双眼通红。穆桃浅没有急着过去,站在廊亭里,看着那场闹剧。 魏卿迟挠着头,似笑非笑的,他过去揽着白玉的肩头,温柔地说道,“地上凉,你坐了许久,快起来吧。你哭得我心尖都疼。” 白玉却并不起身,眼泪越发跟珠子似的往下掉。 “自从老爷说要替白玉赎身,白玉就从未接过别的恩客,这孩子是魏氏的骨肉,我虽出自风尘,但也想给腹中胎儿一丝安稳祥乐,怎奈老爷不心疼,更不想要。” 穆桃浅听了,心里也跟针扎了似的。不知是因为白玉,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魏卿迟也陪着坐在地上,用衣袖揩去白玉的眼泪,“别哭啦,一张小脸哭得通红,若是我的孩子,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干嘛不要。我会给他世上最好的宠爱。” “妈妈知道了,定会要我打去腹中胎儿,我冒死跑出来求老爷收留我,可老爷竟然连句痛快话都没有。” 魏卿迟只叹了一口气,“你也知道,我家那个母夜叉前些时日刚滑了胎,这前后连两月都没有,我便又纳一房,这不是要我小命吗?” 白玉听闻,又嘤嘤地哭了起来,“我可以不要名分,就算是做府上的烧火丫头也好,只要老爷能把孩子留下来。” “白玉最听话了,你先回去,等我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岂不是更好?” 白玉却拼命地摇着头,“既然老爷不做主,我定是要见到夫人才会死心。” 魏卿迟拍了拍脑门,“母夜叉都是蛇蝎心肠,我怕你见了她会受委屈。你这么娇弱,万一被她打了怎么办?” 不论怎么劝,白玉就是不走。穆桃浅知道,白玉演的这场好戏,不过是等她来。她躲在这里,不是办法。穆桃浅轻咳两声,前院霎时安静下来。就连她一路走来叠叠而起的脚步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老爷,您不是要去府衙吗?怎么现在还在府上。” 穆桃浅话未说完,白玉便跪走在她的面前,梨花带雨地说道,“求姐姐给白玉一条生路。白玉可以伺候姐姐,可以做府上的粗使丫头,只要能保住魏氏这条血脉,只要能留在千岁府,我做什么都可以。” 穆桃浅俯下身子去扶她,顺势在白玉耳边轻语,“你到底要做什么?!” 白玉也用耳语说道,“你自是知道的,何必问我。” 白玉推开穆桃浅搀扶她的手,瘫软在地上、穆桃浅冷冷地看着脚下的白玉,心里有些许烦躁。她随口说道,“留不留在府上,那是老爷的事,你问我做什么?” “可老爷说,此事姐姐说了算。”白玉擦了擦眼泪,低眉顺从地说道。 穆桃浅回望着魏卿迟,魏卿迟却跟她挤了挤眼睛,穆桃浅知道是何用意,却并不搭腔,只说道,“您是一家之主,这等大事儿,还是您自己掂量吧。” 穆桃浅扔下这么一句,便飘然而去。身后的一切,好似都与她无关。 这一整日,她都心不在焉,湖畔的柳树林里,那柄软剑如银蛇般游走。被软剑裁下的柳叶,雪花般纷纷扬扬落下,落上她的发丝,落在她的肩头,也落在她的心湖,泛起一串串的涟漪。 穆桃浅往日只会练上一个时辰,可今日竟练到暮色四合。待手腕酸软,再无力气手持剑柄,她才停下。额前和衣衫早已湿透,可并没有畅快淋漓的感觉。阿照端来一碗茶,穆桃浅接过仰面喝了,随口问道,“白玉怎么样了?” 阿照无精打采地说道,“白玉入府了,安置在暖香阁里。” 穆桃浅“哦”了一声,便收了软剑。 “你心里不痛快。”阿照跟在后面,突兀地说了一句。 “没有。” “白玉进府,你的好日子可就真到头了。” 穆桃浅许久做声,直到回了卧房,才说了一句,“或许她进了府,老爷慢慢便不再纠缠我,久了,也便能放我走了。” “你若这样想最好,到时候离开亦能无牵无挂,洒脱自在。” 穆桃浅没有用晚膳,许是太累,躺在床上便沉沉地睡去了。可睡了没多久,便被笃笃的敲门声惊醒。 门外的奴才回着话,“夫人,老爷胃痛,想要吃糖饼。” 142.142逼疯才是正经事 一听魏卿迟要吃糖饼,穆桃浅把头都埋在了被子里,她假装没听到。可是门外的奴才却分外执着,不停地敲着门,就这么敲了有一炷香的工夫,穆桃浅终于忍受不了这聒噪的声音,气冲冲地开了门蠹。 奴才被一脸怒相的穆桃浅吓得后退几步,所幸穆桃浅并没有提刀提剑,也没有破口大骂。穆桃浅睁着惺忪的睡眼,在膳房里挽着衣袖和面。夜真的很静,外面只有沙沙而起的落叶声,火上烙着滋滋作响的糖饼,穆桃浅却有些心神未定。这个白玉,真叫人捉摸不透,她到底是何用意,前一日才挑明身份,今日便找上门来? “夫人……糊了!” 在一旁侍奉的小奴才焦急地提醒着,穆桃浅回过神,才闻到一股子的糊味。她赶忙把糖饼翻了个,却看到贴着锅的一面早就黑乎乎一团。无奈,她没有好心情,这糖饼自然差强人意。 穆桃浅胡乱地做了两个糖饼,盛好递到小奴才的手中,“你送去吧。” 小奴才看着黑乎乎的糖饼,有些许惊慌,“夫人不去吗?髹” “老爷只是要吃糖饼,又没说要见我。” 小奴才略带哭腔哀求地说道,“老爷的意思是让您亲自送过去。况且……况且糖饼烙成这样,小的定是要挨一顿毒打。” 不管怎么说,小奴才就是不肯去送糖饼,穆桃浅没办法,只得自己去了。魏卿迟的卧房灯火通明,他腹痛的时候,下人们也跟着彻夜难眠。 “老爷好些了吗?” 穆桃浅在门边随口问道,可小奴婢们只是沉默不语,替她开了门。魏卿迟并未躺下,他披着外衫坐在书桌旁闭目养神,却听碟子掷在桌上的声响,他睁开眼睛,穆桃浅已然站在面前。 “喏,你要的糖饼,老爷还有什么吩咐?” 魏卿迟看了一眼糖饼,黑乎乎的两个,与她之前的手艺相差甚远,他哼了一声,却把糖饼推到了地上,食碟落地,发出刺耳的脆响,便碎成了两半。 “如今想见你一面甚难,还得假托腹痛,但看看那两个糖饼,你真真想毒死我。穆桃浅,我一肚子的怨气没处撒,你偏偏让本老爷雪上加霜。” 穆桃浅瞥了一眼糖饼,自知今日发挥太过失常。往常还能耐着性子和魏卿迟说话,最近也不知怎么了,话里总是自带三分火,“老爷又怎会有怨气?不仅纳了一房新人,还马上要当爹了,这是双喜临门,我看不出老爷有什么失意的。” 魏卿迟扔掉手中的书,倏地便站起身子,来回的在穆桃浅踱来踱去,“我正要说此事,你倒先提起来了。白日里你眼睛瞎了?我不住地给你使眼色,你怎当没看见?” 穆桃浅冷笑一声,“前几日你还说要为白玉赎身,今日她自己找上门了,不知道你又拿捏什么?” 魏卿迟一张脸憋得通红,已被穆桃浅气得直翻白眼,“那些话我都是随口说说逗你玩的,你怎就都当真了?自你进千岁府这些年,又何时见我随意把人纳进府里?” 穆桃浅听闻,火气忽然降了些,但依然倔强地回道,“那阿照还不是进来了。” “阿桃啊阿桃,你以为我喜欢那个小奴才?不过是你喜欢罢了,我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魏卿迟的脸色乍红乍白,穆桃浅一时语噎,她不是不明白,阿照这件事上,是她太过任性。穆桃浅许久才说道,“可她怀了你的骨肉,不纳入府中,又能如何?” 魏卿迟哼了一声,“谁知那腹中胎儿又是何人的?我魏卿迟可不随便给人当爹。” “你们有过肌肤之亲,这腹中胎儿不是你的又是谁的?堂堂卢城知府,怎能连这点儿担当都没有。” 魏卿迟一时语噎,他瞧着穆桃浅眼眸中的寒凉,口中不免也多了几分狠绝,“要怎样的担当才能堵住你的嘴?让她做正房夫人,把掌钱钥匙也交给她,诞下的腹中胎儿做嫡子,这样可好?哦,对了,最重要的是补一场有十里红妆的排场,把白玉娶进门。” 魏卿迟吐珠子般说了一长串,也算是说到了穆桃浅的痛处,穆桃浅咬着唇回道,“那些都是老爷的事,若是老爷心里舒坦,这样最最好。你们花好月圆,也好早早放我出府。” 魏卿迟狠得直跺脚,连桌上的茶杯也一并扫在了地上,“你们女人真是麻烦,活活把我逼死就心满意足了。便宜话让你占尽,把我逼疯才是正经事。” “谁也没逼老爷,你今日的困境都是自找的。” 魏卿迟点了点头,“好,好,当然都是自找的,如今最后悔的便是招惹了你。” 穆桃浅眼眶有些酸,连她也觉得自己有些矫情,穆桃浅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思绪才说道,“欠下了风流债,却不愿还,如今还迁怒于我。这大半夜的,想想就不堪。” 穆桃浅转身便出了门,前脚刚踏出门槛,却听门里魏卿迟砸东西的声响,可她没有再回头。她的眼泪一直攒在眼眶里,穆桃浅讨厌这样的自己,也不知是因为什么就和他吵了起来,吵着吵着便觉得委屈。可回头想一想,她又有什么可委屈的?这都是她希望的啊,府里新人越多越好,这样自己才能被冷落到墙角里,她才能落得清净。 穆桃浅一个人走在千岁府里,没有掌灯,也没有月光,黑漆漆的孤单。她走得飞快,想要回到房里,蒙在被子里睡一觉,睡醒了,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她无忧无虑一身孑然,潇洒地浪迹天涯,看春日的桃花,赏冬日的初雪,无牵无挂。 她思绪万千,耳边却听见细微的窸窣声。穆桃浅停下脚步,循着声响厉声问道,“是谁?!” 那人并不躲藏,从花丛中款款而来,摘下覆在头上的斗篷回应道,“我。” 听声音,穆桃浅便知是白玉,白玉不似穆桃浅语下清冷,白玉细语绵柔,自带着几分妩媚。 “你夜里不歇着,随意走动什么?不怕露出马脚?”穆桃浅一肚子气,与她言语也不够温和。 “我见不着姐姐,千岁府又这么大,只得找个必经之路等。这一等,便是一个晚上。” 白玉话音未落,软剑便落在了她的脖上,可白玉面不改色,只是用两指轻轻的推开剑身,顺手捋了捋被弄褶皱的斗篷。 “没有我的命令,你怎能擅自进入府中?” 白玉挑眉回应,“自然有不得已的原因。” “难不成你真怀了魏卿迟的骨肉?” 白玉却掩着嘴笑起来,“姐姐是想让我有,还是想让我没有?” 穆桃浅见不得白玉的轻挑,语下多有鄙夷,“既然没有门讯你便来了,想必是存了私心。” “私心?那可说不定真有,万一我觉得千岁府不错,也可能就投入魏老爷怀中,再把你是细作的事儿抖出来,我好稳稳地坐上正房夫人,再生个一男半女,在风尘里摸爬滚打了数年,有这样的结局,也算是积了功德。” 穆桃浅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自是瞧不上白玉。她不免告诫,“不论江湖身份,既然在六扇门里讨事做,这颗人头便提在旁人手里,你若随意背弃,下场自然是人头点地。” 冥冥夜色里,白玉也褪去了笑意,语下略显严肃地回道,“这也是我想对姐姐说的话,咱们求的不过是安身立命,全身而退,若是把自己都搭进去了,这买卖可就划不来了。” “闾邱辕给了你什么承诺,你又怎肯淌这滩浑水?” 白玉面对穆桃浅的问话,却又弯着唇角笑了起来,“这些你想听,我也不想说。姐姐,妹妹这身子有孕,想早些回去歇息了,有空去我的暖香阁坐坐,毕竟都是姐妹,别太生分。” 穆桃浅望着白玉匆匆而去的背身,却有些缓不过神。白玉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难不成闾邱辕派她来监视自己?她此时是该发个讯号证实一下,还是暂时按兵不动…… 白玉进府之后,府上的宴请多了不少,魏卿迟呼朋唤友,来府上大吃大喝,必然是白玉作陪。穆桃浅已经许久不去前院,每到夜里,前院便能听到白玉唱着小曲儿。说实话,穆桃浅听不出曲子有什么好听的,白玉唱的曲儿跟她的人一样,千娇百媚。 魏卿迟也很久不来纠缠她,多半和白玉厮混在一起。千岁府虽然大,但穆桃浅能去的地方却越来越少。她方才提着剑要到湖边练功,便听湖边游船画舫里嘻嘻哈哈的嬉闹声。魏卿迟的笑声放浪形骸,穆桃浅只能远远地躲走。她好不容易找到一处清闲之地,却见魏卿迟牵着白玉的手在花丛里扑着粉蝶。 143.143暗黑糖饼(6000+) 据说魏卿迟已很久不去府衙,卷宗堆得像小山。穆桃浅的地位也每况愈下,难以言表。她除了坐在房前发呆,便是做些粗使活。 “呀,这不是姐姐吗?老爷,姐姐怎么住在这种地方?” 一听声音,穆桃浅便有些抵触,抬眼望去,便见白玉搀扶着魏卿迟站在不远处,大早上的魏卿迟便脸颊红扑扑,远远还能闻到酒味蠹。 “她……她本来就是烧火丫头,不住这里……住哪里?”魏卿迟结结巴巴地回答着。 “全卢城的人都知道姐姐是千岁府的第一夫人,应该住在有水榭楼阁的地方。髹” 魏卿迟鄙夷地哼了一声,“徒有虚名……徒有虚名。小……小宝贝,我跟你说,若是……若是你生了大胖小子,我便把掌钱的钥匙给……给你,你便是卢城第一夫人。我可是……可是爹爹最宠爱的儿子,早晚会升官发财,离开……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傻子。穆桃浅心里默默骂了魏卿迟一句,却转身要回房。 “慢……慢着,你要上哪儿去?”魏卿迟醉眼惺忪,依然不放过穆桃浅。 穆桃浅背对着魏卿迟叹了口气,“老爷白日里便喝得这般醉,若是让黄伯知道了,该有多伤心。” 魏卿迟却哈哈大笑起来,“你别吓唬我,黄伯早就死了!爷儿今天高兴!”他推开白玉,向穆桃浅走来,但脚下虚软无力,险些从长阶上摔下,魏卿迟又踉跄了几步,才勉强站稳。 走得近了,那身上的酒味越发扑鼻而来。魏卿迟扶着墙打了个酒嗝才说道,“爹爹终于想起我来了,要……我去修缮生祠,他有那么多的义子……义孙,独独让我去,这是什么……这便是信任。我……我过几天便要离开卢城……再……再也不用受你的窝囊气了。” 穆桃浅皱眉,嫌弃地说道,“这样最好,你对我眼不见心不烦,我也祝老爷能够早日高升。” “老爷,你还忘了一件事呢?”白玉在魏卿迟的身后,提点着什么。 魏卿迟眨了眨眼睛,却依然想不出是哪一件事,他揉了揉头,有些许焦躁地说道,“还是你说吧。” 白玉笑着对穆桃浅说道,“姐姐,昨晚上老爷提起,说咱千岁府的开销有些大,不能养闲人,今儿早上便打发了些年老体弱的下人,往后咱们内室也要分担府里的事,往后姐姐负责府上大大小小的茅房。妹妹因为怀着胎,身子虚,暂时不能太过劳累,只能浇浇花敦促敦促下人。等我诞下麟儿,自然和姐姐一同分担。” 穆桃浅回转头看着白玉,白玉一双笑眼望着她继续说道,“咱们这样做,一来是为了节俭,二来时做给卢城大小官员看的。老爷想重立卢城的官风,自家当然要做个典范。” 穆桃浅没有回答,只是砰地一身关紧门,躲到了门里,门外的魏卿迟有些不悦,不停地嚷嚷着。待白玉拉走了醉酒的魏卿迟,她耳根才清净了不少。可还没做多久,阿照便气冲冲地跟了进来。 “那个叫白玉的委实讨厌,怎能让你做这等腌臜之事?今天夜里,我去教训教训她,让她知道知道欺负小姐的下场。” 阿照总是这般义愤填膺,穆桃浅只平静地说道,“怪白玉又有何用?若是魏卿迟不点头答应,恐怕也没有这一出吧?” “哎,从来都是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啊。” 阿照陷入感叹之中,穆桃浅嘴上不说,心里也并不痛快。白玉一来便掌控了局面,她定是要查出些什么才肯善罢甘休。若是魏卿迟那个傻子不明就里,真的被发现了什么马脚,到时候怕是凶多吉少。两人还未消停一炷香的工夫,门外的下人便来叫门了。 “夫人,今儿的茅房还未清理,您看怎么办?” 还未等穆桃浅开口,阿照便挽着衣袖站了起来,“养奴千日,用奴一时。小姐自不用动手,我来做便好。” 阿照说完便出去了,穆桃浅即便再不爽快,也明白千岁府上人多嘴杂,若是她不做,后一刻便传到了旁人的耳朵里,又会节外生枝,没完没了。 茅房大大小小,遍布在千岁府的每个角落。往日光是清扫茅房的下人,便有五人之多,如今却只有穆桃浅和阿照两个人。阿照虽然是个小奴才,但干起活来却生疏又笨手笨脚。 穆桃浅瞧着他笨拙的模样,不免嘲笑道,“你这小奴才,还得主子给你打下手,这清扫茅房可是下人必会的技能,你倒是学不来。” 茅房的味道有些刺鼻,阿照皱着眉有些嫌弃地说道,“我做乞丐的时候也没干过这种活,做了奴才反倒吃起苦了。” “你怕是未落难前便养尊处优习惯了,如今成了下人的身子,自然苦不堪言。” 阿照抹了抹额上的汗,“风水一向轮流转,说不定再过些日子,我便又翻身当回了公子哥。” 穆桃浅嗤鼻一笑,“如果真是那样,还劳烦阿照公子到时候赏我一口饭吃。” 虽然是句玩笑话,但阿照依然一脸的严肃和认真,“我这辈子,就记得你给我的那个糖饼,就算世上扭转了乾坤,小姐自是小姐,我忘不了。” 阿照眸中透亮清澈,穆桃浅微微笑了笑当做回应。或许,真的有一日,自己沦落到如此地步,需要靠他人施以粥饭,可若真到了那一日,她在世上还有何留恋? 两人清扫完所有的茅房,竟然过去了整整一日。夕阳之中,他们垂着酸痛的腰身,坐在假山旁。湖的一畔是柳树林,而湖的另一畔则是暖香阁,夕阳中的暖香阁浴在金华里,周身蒙着霞色,美得不可方物。几年前的魏卿迟还是个少年郎,他指着对面的暖香阁曾说过,往后要娶到世间最美的女子,把她藏在这座暖香阁里,等月来了,与美人赏月,等风来了,便与美人对饮。等花开了,摘一朵插于美人鬓间,等岁月老了,与美人长眠在此。 那时的穆桃浅也觉得那将是一件想想都觉得美好的事,她还承应,到时候送给魏卿迟一坛亲手酿的花雕酒。 可是,如今美人白玉进了暖香阁,他们每日花前月下,她倒是不似年少时的洒脱,不但高兴不起来,心下还压着大石,胸闷气短,不够自在。或许岁月就是这么奇怪,把她磨成了自己都不认得的模样。 白玉或许真的有御夫术,魏卿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好似拴在千岁府里的大黄狗。白玉又有太多能让魏卿迟欢喜的小把戏,就算是穆桃浅见了,也应接不暇。 “小姐,那边的……好像是魏老爷。” 阿照碰了碰穆桃浅,穆桃浅顺着他的眸光看见,果不其然,柳树林的深处远远晃过来一个身影。光看步态便知是魏卿迟。去暖香阁有两条路,一条是从湖上坐船走,另一条便是柳树林里的小路。穆桃浅想要躲远点儿,怎料已经晚了。 魏卿迟也一早便瞧见了她,隔着重重垂柳,在林间唤着她的名字。穆桃浅逃不掉,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魏卿迟走近了,和她隔着些距离便掩着鼻子,嫌弃地说,“阿桃,难不成你掉进了茅厕里?怎能浑身都是屎味儿?” 穆桃浅微微一笑,“这样才说明我尽心尽力。” 魏卿迟皱着眉又往后退了几步,才把掩在鼻上的衣袖拿开,他深吸了两口气,又掩好口鼻转过身子,对穆桃浅说道,“白玉最近有些害喜,听我说起你做的糖饼好吃,便一晚上什么都吃不下了,心心念着糖饼。你现在去做两个来,好让她多少吃点儿东西。” 穆桃浅看他那副模样,心里却窝着火气,“老爷还挺会怜香惜玉的。” “那当然,她怀着我的骨肉,怎能受一点点委屈。你快去吧,别忘了多沐浴两遍,去去身上的屎味儿。省的糖饼沾染了污秽之气。” 魏卿迟已经走远,穆桃浅却抽出软剑一阵乱砍,长长的柳枝好似青丝般被拦腰斩断,泻了一地。待穆桃浅气喘匀了,夕阳早就西下,漫天的星星映在湖面上,柳条垂落,泛起一湖涟漪。 “夫人,白玉夫人让奴婢问问,糖饼何时能做好?”小奴婢看着满地的柳枝,打着哆嗦问道。 穆桃浅没有回答,转身便离开了。 “小姐,别理那个女人,咱回去歇着,饿死她才好。”阿照恨不能立刻掐死那个害自己主子吃苦的小贱人。 虽然穆桃浅有心不理会白玉和魏卿迟,但最终还是拐去了膳房的路上。她默不作声地和面做糖饼,一气呵成,不过半个时辰。 糖饼盛在食碟里,穆桃浅多做了一个,便对阿照说,“你要不要吃。” 阿照看了看糖饼,黑乎乎的三个。穆桃浅最近手艺越来越差,这样的糖饼就算是扔出去给狗吃,狗闻都不会闻。穆桃浅使劲儿的摇着头,“我不饿,还是给那个白玉吃吧。” 穆桃浅瞪了阿照一眼,“下次想吃我可不给你做了。” 阿照撇撇嘴,照这个手艺发展下去,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吃了。 穆桃浅把糖饼放进食盒里,对阿照吩咐道,“你干了一天活,早点儿回去休息吧。我要亲自送过去。” “小姐也是千岁府的夫人,凭什么要伺候那个小贱人?” 穆桃浅叹了口气,“谁叫千岁府里她最得势。你不用替我担心,我一身好武艺,她还能把我吃了不成。” 即便阿照有一百个不放心,但穆桃浅执意不让他跟着。穆桃浅独自一人前往暖香阁。还未走近湖畔,便能听到缥缈的琴声,琴声悠扬,伴着白玉的小曲儿,如此月夜倒是好意境。穆桃浅上了船,自有下人划着桨把她送到对岸。 虽然千岁府的下人减了不少,但暖香阁的下人却一点儿都不少,阁前掌灯的奴婢便有四五人之多。穆桃浅走到门边,奴婢们恭敬地推开了门。门里的琴声和曲调并没有停。穆桃浅循着乐声找到了阁楼之上的白玉。 白玉穿了一身淡雅的青色罗裙,怀中抱着琵琶,跪坐在窗前,她青丝垂下,背身婀娜。 穆桃浅看得有些出神,白玉坐着的地方,也是她时常坐的位置。每到春日,她夜里都会来,窗子大敞,明明月光倾泻而下,而窗外便是她种下的三株桃树。她每夜都在期盼第二日便繁花似锦,再不济也如轻雪压枝。可五年里只盼来了一回而已。 穆桃浅不知乐声是何时停的,等她回过神,白玉已关上窗子,端坐在她的面前,眯着一双笑眼。 穆桃浅把食盒推到了白玉的面前,“你想吃的东西。” 白玉接过食盒,打开盖子,却一脸讶色,随后却轻笑着说道,“咱家老爷真是有特殊的癖好,这等货色的点心,怎能咽得下。” 穆桃浅也笑着说,“我就这般手艺,怎奈老爷就是喜欢,没办法。姑娘你不尝一尝?味道还不错。” 白玉有些迟疑,但还是撕扯下一小块放入口尝了尝,还未等咽下便又吐了出来,呸了几口,“这哪里是糖饼,明明是烧黑的炭。况且哪里有甜味?” 穆桃浅淡然说道,“对不住,忘了放馅儿了。” 白玉把食盒推到一边,却狡黠地望着穆桃浅说,“姐姐这是在报复我吧?报复我抢走了宠幸,可又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使些小打小闹的手段。” 穆桃浅也在白玉的面前坐下,她抽出软剑,拾起一旁的帕子擦拭起来,可剑刃太过锋利,帕子一碰到剑刃,便一分为二了。她漫不经心地回应着,“前些时候和你说的话许是都忘了?若是让我知道你进府不过是存了私心,你这颗脑袋顷刻便会点地,到时候死相略惨,你可别怨恨我。” 白玉听闻,却掩面笑了起来,“你这又是唬谁呢?原来我还不确定,这番试探倒是看清楚了。济国公派我入府果然有道理,你的心早就摇摆不定,我若再来的晚些,说不定姐姐真和那姓魏的双宿双飞了。” 穆桃浅不觉身上早已战栗,根根汗毛竖着,头皮一阵凉麻。 她一字一句地问道,“你是闾邱辕派来监视我的?” “别说的那么难听,不过是协助你成大事而已。”白玉起身,斟了一杯茶,并不顾穆桃浅便自饮着。 穆桃浅心里腾着火气,瞧着白玉那副随心所欲的模样,火气便又大了几分。她举起软剑,转身便把白玉逼到墙边。白玉手无寸铁,况且一介女流,剑柄扼着白玉的喉,一张精致的脸早就花容失色。穆桃浅狠绝地说道,“若是来协助我,为何处处为难我?你就不是个好东西,让我怎能相信你。” “姐姐……你听我说……可好?” 白玉断断续续地从喉中蹦出几个字,穆桃浅自知下手有些重,可这又怎能由她?心理作祟,手也跟着没轻没重了。见白玉有些支撑不住,穆桃浅才移开扼在喉上的剑。白玉顷刻瘫倒在地,大口喘着气。 “有话快说!”穆桃浅厉声斥责道。 白玉抚着胸口靠在墙边,已不似先前那般态度,她气息平顺些才说道,“穆桃浅,遣你清扫府上大大小小的茅房,并非捉弄你。而是因我困在暖香阁中无法脱身。这些茅房遍布千岁府,有些离魏卿迟活动的居所近在咫尺。你可趁着清扫之际,找寻魏氏一族勾结外藩的证据。” 果然是这个缘由,穆桃浅有些明白,但又有些迟疑,今日听白玉亲口说,才坐实了。穆桃浅仰头对上白玉的眸光,她问道,“若是千岁府并没有要找的东西呢?” 白玉哼笑一声,“怎会没有?他们是人间败类,只怕肮脏之事太多,藏都藏不住。我再给你五日,五日之后,必须有结果。府上有别的眼线,需要的时候,自会现身。” 穆桃浅瞧着白玉一双通红的眼,不免说道,“你怎会如此恨魏氏一族?” 白玉眼神忽的黯淡下来,“为何?被魏氏迫害的世家不计其数,我们白家不过牛毛之一吧。” 穆桃浅一怔,没想到白玉这么快就透了底。 白玉站起,却向穆桃浅走来,“所以说姐姐,就算是你有私心,我白玉也不会有私心。如果哪一日你投靠了小千岁,也别怪我白玉会翻脸不认人。” 穆桃浅默不作声,只把软剑放入剑鞘,却听白玉继续说道,“此次济国公命我前来,还另有一事。之前你等离京遇上的匪贼,来头不小,济国公一直严密探查,发现这伙匪贼如今就在卢城。济国公平了临安战事,便会赶来剿匪,让我捎句话给你,凡事要小心再小心。” 穆桃浅说了一句“知道了”转身下了阁楼。她走出暖香阁,才觉秋风萧瑟。她仰着头,却见白玉也推开窗子,站在阁上看她,顷刻又把窗子关紧。穆桃浅望着眼前波光粼粼的湖面,不免感叹,卢城的夏日马上就要过去,今年的秋,看来并不好过。 穆桃浅的衣衫略显单薄,她回到卧房,却越发睡不着了。白玉的话一直在耳边回响,白玉刚入府,便得知这府上还有眼线。可她在府上生活多年,依然瞧不出异常。是闾邱辕故意瞒着她,怕是对她也早就不信任了。穆桃浅心中漠然,自太和殿后,她便知晓,如今的大师兄早就不是先前的大师兄了,她每每想起便会心痛,只是不愿提及罢了。 五日的时限并不长,自白玉告知她要找寻证据,穆桃浅每日打扫起茅房来便费时不少。阿照也是笨手笨脚,两个人时常从晨起干到夜里。待干完所有的活,已是披星戴月了。阿照虽然笨,但也咬着牙坚持,生怕被穆桃钱看扁了,几日下来,倒是能吃能睡,身子结实了不少。 穆桃浅把能找寻的地方都翻了个遍,藏书阁、酒窖、柜子、床榻下,所有能想到的地方,绝无半分遗漏。可还是没有线索。找的久了,穆桃浅愈发没有干劲儿。她擦了擦额上的汗,日头之下,只觉得脑中昏昏沉沉。 背后两声轻咳,穆桃浅便知是魏卿迟。魏卿迟有个本事,能准确地出现在穆桃浅清扫的茅房里,不管离他的卧房有多远。 “几日不见,你这打扫茅房的功力渐长,不仅干净,连茅房里都有了香气。” 穆桃浅并不理会他,她早就焦头烂额,想找个清静之地,好好睡上它几个时辰。况且这几日干下来,府上的下人也觉出穆桃浅再无翻身机会,在穆桃浅眼皮底下都敢懒散耍滑,穆桃浅看在眼里,却并未说出口。 144.144盂兰盆节 穆桃浅只是埋头苦干,魏卿迟许久得不到回应,也有些寡然无味。他边踢着脚下的石子,边若无其事地说,“阿桃,你幸福吗?” 穆桃浅顿了顿,却又拿起了刷子,“再幸福,也赶不上魏老爷。蠹” “你倒是说对了,白玉刚入门的时候,我还有些抵触。往常回府就觉得百般无聊,现在呢竟盼着早些回来,回来听白玉给我唱小曲儿,和她一起在湖里泛舟,也不再觉得度日如年。” 穆桃浅哼笑一声,“那真是恭喜老爷贺喜老爷了,老爷如果觉得日子甚好,何不再做一件大善事。” “什么大善事?” “放我走。髹” 魏卿迟听闻,却抿着唇有了笑意,“穆桃浅,你知道一个女人怎样才能做到不被男人抛弃?”见穆桃浅并不搭腔,魏卿迟继续说道,“男人得到一个女人的代价越大,越舍不得放她走。若是丢掉了这个女人,会觉得吃了天大的亏。阿桃,你若现在走了,我便觉得吃了大亏,所以,你就老老实实地呆在千岁府里,好好想想往后我们该如何相处。日子太长,府上还会有别的女人,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了你。” “如果哪一日,我起了逆反心,置你于不利之地,你是否会后悔当初的决定?”穆桃浅忽然很想问他一句。 魏卿迟脸上笑意尽失,“你已经背叛过我一次,我不允许再有第二次。” 待魏卿迟走远了,穆桃浅也把手中的抹布丢到了地上。自己对于魏卿迟来说,到底是怎样的情感?或许不过比千岁府的大黄狗好一点儿,没事的时候逗逗乐,生气的时候又一脚踹开。正如他所说,代价太大,与情感并无半分瓜葛。 穆桃浅活只干到一半,暖香阁的婢女便来传话了,说白玉想吃糖饼,现在立刻就要吃到。穆桃浅只得停下手中的活,奔去膳房做糖饼。 往日做糖饼,穆桃浅要花上半个时辰的工夫,可最近越做越快,待糖饼装进食盒里,也只用去了一炷香的时间。许是家丁少了的缘故,走在府上也觉得冷冷清清,也就是暖香阁人气旺些。 穆桃浅进了门,白玉还懒懒地躺在贵妃榻上,瞧她进来了,也未从榻上坐起。 穆桃浅不说话,只是把食盒掷在桌上。白玉用扇子掀开盖子,看了一眼黑乎乎的糖饼,却嗤鼻一笑,“看来你是真不喜欢我,这糖饼是一口也不想让我尝。” “有什么话快说。” 穆桃浅明白,白玉并不是想吃糖饼,只是借机招她来议事。 白玉也不再卖关子,只是摇着纨扇问,“这些天,你可有蛛丝马迹。” “没有。” 白玉浅浅一笑,“我猜你也没有,这几日我与魏卿迟接触频繁,才知他这只狐狸有多狡猾,实则宠幸我,但对我步步设防。我迄今都未曾踏入他的卧房半步。据我推测,他的房内必有玄机。” 穆桃浅凭着记忆想了想,却有些捉摸不透,“我在府上多年,并未见卧房有何特别之处。” 白玉合上扇子,从榻上坐起,“卧房必有机关暗道或是暗格。他两日后就要离开卢城,若是不抓紧机会,又要等上好些时日。今夜你就潜进去,一探究竟。” 穆桃浅皱眉,有些许为难,“我与他如今有些生分,况且他夜里向来眠浅。就这样兀自闯入,实在不妥。” 白玉走上前,与她贴的很近,穆桃浅还能闻到白玉身上馥郁的香味。白玉凑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你成全他一次,便什么都好办了。” 穆桃浅眼神一凌,眸中尽是寒霜,“我不做!” 白玉挑眉看她,有些许不屑,“春香院的妈妈可是没少教你,难不成还没教会?” 穆桃浅的耳根通红,她紧紧咬着嘴唇,却不能说出只言片语。 白玉又言道,“魏卿迟喝醉时还总念叨你不愿从他。你给他个甜枣吃,自然会有不少收获。” 穆桃浅斩钉截铁地回绝道,“我不愿意。” “不愿意?那好办,今儿晚上魏卿迟就会知晓你是细作的事。想要全身而退?你连千岁府的大门都踏不出去。” 白玉话语绵柔,却好似一根毒针扎在了穆桃浅的胸口上,令她无法喘息。 穆桃浅从身上扯出那个护身符,在白玉面前抖了抖,“护身符在手,你竟敢威胁我?信不信我现在就一刀杀了你。” 白玉放声大笑着,“姐姐在唬谁?我连生死都不顾了,一个护身符又能奈我何?况且济国公命我入府,就是对你不放心。要不咱试试,是我人头先落地,还是你先被魏卿迟夺了性命?” 穆桃浅许久不言语,她自知白玉是个狠角色,硬碰硬不是办法。白玉又继续说道,“你从他一次,便可早日脱身,何必与他在这深井里耗费时日。” 白玉是风尘女子,自把贞洁看做鸿毛,穆桃浅知道,和她说得再多,也不过是两头恼。她试探地说道,“既然他房中有玄机,那他不在千岁府时岂不是更好。我可细细找寻证据,更不会打草惊蛇。” “你在府上带了那么多年,依然无所获。别再推诿,早早的结束这一切,我们便可各自解脱了。穆桃浅,今日是盂兰盆节,每年这个时候魏卿迟都有异动。明日一早,我便等你的信儿。”白玉推开窗唤着阁外的婢女,离开前送给穆桃浅一份新研制的香料,据说这是魏卿迟最喜欢的味道。 穆桃浅从暖香阁出来,还有些神思未定。千岁府的水太深,这些年来,恐是监视魏卿迟的人太多了吧,竟然连他哪一日有异都一清二楚。只是她想不明白,这盂兰盆节又有何不同。 穆桃浅自然没心思再清扫茅房,她回房左右思量,自知不能轻举妄动,总之今夜是一定要去魏卿迟卧房走一遭,一来探探虚实,二来也好把白玉糊弄过去。 穆桃浅在房顶上坐了许久,今夜月亮很圆,浮云半遮着面。魏卿迟早早就进了房,但夜已至深,房里却依然灯火通明。穆桃浅从房上跳下,截住端着酒水的奴婢问道,“老爷还没睡?” 小奴婢回道,“老爷喝了一整晚的酒,怎么劝都劝不住。” 穆桃浅接过酒壶,对小奴婢吩咐道,“这儿由我来,你们都下去早些歇息吧。” 听穆桃浅这么说,小奴婢们自是十分欢喜,以前在千岁府,若是穆桃浅值夜,下人们便可安安稳稳睡个好觉了。 穆桃浅推开门,浓烈的酒味扑面而来。魏卿迟趴在桌上一动不动,好似睡着了。她走过去,轻轻唤了几声魏老爷,却丝毫没有反应。她又用指尖推了推魏卿迟,谁知魏卿迟却像纸片人一样仰面倒在了地上。 穆桃浅这才看清那张惨白的脸,以及额上渗出的汗珠。 魏卿迟腹痛的毛病又犯了。 穆桃浅赶忙扶他起来,魏卿迟半眯着眼睛,仔细地看着她,良久才叫了一声“阿桃。” 魏卿迟身子沉,穆桃浅费了些力气才把他扶上床。她解开魏卿迟的外衫,用手在他腹部揉搓着。魏卿迟惨白的脸色慢慢变得红润了些。 缓过神的魏卿迟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我还以为出现了幻觉,没想到竟然真的是你。” “我瞧见下人端了酒来,不放心,便过来看看。” 魏卿迟轻笑了几声,“你看我是不是死了?我死了,你便高兴了吧?” 穆桃浅边揉着他的腹部边回着话,“我哪敢,老爷可说过,若是你死了,定要拉我作陪。所以,我是最希望老爷活的。” “不管你说的是不是真心话,你今夜能来,我很是欣慰。” 魏卿迟在床上缓了半晌,精神好了许多。他凑近穆桃浅,用鼻子在她身上嗅着,“你这是什么味儿?” “香。” “怎么感觉是白玉身上的味道?” 魏卿迟的鼻子倒是尖,穆桃浅回道,“听说卢城最近时兴擦这种香,我便也弄来些试试。” 魏卿迟却摇着头说,“我一见到你便觉得带着茅房特有的味儿,如今再混着这种香,味道愈加奇怪了。况且这香太过浓郁,并不适合你,以后还是别尝试了。” 穆桃浅并不言语,只是觉得白玉也有判断失误的时候,这款香,魏卿迟并没有特别喜欢。 “我现在好多了,你早些回去歇着吧。明日还得清扫茅房,也甚是辛苦。” 穆桃浅手上一滞,魏卿迟这是在轰她走。 145.145惊天秘密 魏卿迟盖上锦衾便睡去了,过了一会儿翻了个身,睁开眼睛见穆桃浅仍坐在床边,有些许奇怪,“你怎么还不走?夜里直挺挺地坐在这儿怪吓人的。” 穆桃浅心上一惊,白玉说得确实没错,魏卿迟确实反常,平时恨不能多吃她一分豆腐,可今日却授受不亲了蠹。 她随口说着,“你今夜喝了这么多酒,想必夜里要腹痛了,晚上由我来守夜吧。” 魏卿迟面露讶色,费了些力气才挤出一个狡黠的笑,“你如此主动?是想明白了?” 穆桃浅面上一红,撇过脸去说道,“只是不想看你半死不活的样子,除此之外,你可别想多了。” “除非你成全我,要不还是走吧。”魏卿迟仰在床里,似笑非笑地说髹。 穆桃浅哧鼻一笑,有些许轻蔑地回道,“老爷醉成一滩烂泥,就算我愿意,恐怕也会不举吧?” “男人最忌讳的就是女人说他不行,我今天就算拼了性命,也不能让你看扁了。” 魏卿迟说话间,手掌已覆在了穆桃浅的背上。穆桃浅身子一僵,好似不会动弹了。看她窘迫的模样,魏卿迟却哈哈大笑起来,“你太没诚意,还是早早回去歇着吧,老爷我今日确实喝得太多,否则可不会让到手的鸭子又飞走。” 魏卿迟看着穆桃浅一声不吭地走了,不禁揉了揉还在隐隐作痛的腹部,可谁知穆桃浅却从外间抱了个枕头回来。她把枕头扔到床里,挑着眉对魏卿迟说道,“我是个要脸面的人,下人们早就知道我今晚不会回去,若是明日一早又看见我,岂不是叫人笑话。魏老爷,你就委屈委屈,今儿个我就和你睡了。” 魏卿迟还没开口,穆桃浅已上了床。床很大,就算是再睡三个人也绰绰有余。穆桃浅翻了个身,便没了动静。魏卿迟却目瞪口呆,见她这么主动,一时有些难以适应。但见她好似睡得深沉,却也只能苦笑两声,“阿桃,你这是脸皮薄,还是脸皮厚?是不是渐渐爱上了本老爷,芳心暗许,却又难以开口?” 魏卿迟喃喃自语,穆桃浅并不理会。他叹了口气,也躺了下来,“你不回答便是默许了。我若对你上下其手,你可别又扔软剑过来。” 夜终于安静了。穆桃浅耳边是魏卿迟浅薄的鼻息声,偶尔因为腹痛,梦中还隐隐的呻、吟着,魏卿迟的双臂缠在穆桃浅的腰间,睡得过分香甜。此事的穆桃浅却睁开眼睛,她自然睡不着,除了魏卿迟搂她搂的紧些,却并未做什么僭越之事,她不免少了几分担忧。白玉给的香是种迷、香,若是醉酒的人闻到,便会昏昏欲睡,此刻的魏卿迟怕是早就没了知觉。 穆桃浅轻轻起身,她端详着身畔的人,朦胧夜色之中的魏卿迟,比前些时日瘦了些。他亵衣松散,胸膛上的累伤口横七竖八,还是那般狰狞,她不禁动了恻隐之心,人心都是肉长的,相处的久了,铁石心肠也会焐热。 可就算是白玉不威胁她,穆桃浅也会亲自来打探虚实。如今的她竟然有些害怕,害怕魏卿迟真有什么玄机和把柄。若是被她发现了,她还能多定夺几分,但若是这些把柄握在白玉手里,恐怕魏卿迟只有死路一条。 这迷、香的效用不过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酒劲儿过去了,魏卿迟很快就会醒来,她所要做的便是抓住机会。穆桃浅翻身下了床,这间无比熟悉的卧房,到底哪里有暗门?她从外间的每一块青砖开始叩起,却并未见异常。昏暗的房间内,她凭着记忆到处摸索。可是过去了半个时辰,依然无所获。 穆桃浅站在卧房中央,月光拉长了她的影子。时间在一点一滴的过去。穆桃浅咬着手指,皱眉思索着。这间卧房虽说很大,但毕竟空间有限,或许是在字画,或者宝器后面?她捻手捻脚地又在墙壁上一番寻找,可画轴之后并没有什么暗门密道。 穆桃浅的额上渗出一层细汗,或许是白玉多虑了吧。若是魏卿迟在盂兰盆节这一日有异常,也没什么可奇怪的。他原本也是有父母生养的,到了七月半,想起以前的亲人,多喝几杯酒,忧思记在心头,也正常。穆桃浅只得暂时作罢。她重新回到里间,魏卿迟早已睡得滚到了床里。她坐在床边一阵思量,既然无所获,她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第二日和魏卿迟面对面的醒来,保不齐酒醒了又对她上下其手,那她可就赔了夫人又折兵。 穆桃浅想到此,便从床上站起,可外衫还没披好。便听耳边忽来一阵风声,她下意识地躲闪着,却被扑倒在床上,那个混世大王,竟然醒了。穆桃浅的心扑通扑通的跳着,白玉的迷香效用远没有她保证的那般好,这哪里有一个时辰,怕是只有半个时辰而已。 魏卿迟压在她的身上,浓烈的酒气喷上她的面颊。 “你在找什么?要不要我和你一起找?” 穆桃浅想要推开魏卿迟,怎奈魏卿迟出奇的力气大。她的双手被扼住,竟然使不出力气。他又凑得近了些,鼻尖相对,魏卿迟几近耳语说道,“早就说了白玉的香不适合你,何必要用呢?” 穆桃浅一怔,衣衫便被魏卿迟轻松解开,她浑身酸软,这才觉出那里不对。糟糕,迷香不仅没有迷倒魏卿迟,她还中了魏卿迟的招。 魏卿迟笑了笑,却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穆桃浅紧咬牙关,却没有丝毫办法。 “你不是说本老爷不举吗?要不要现在试一试?” “不……”穆桃浅齿间模糊,许久才说出一个字。 魏卿迟眸中透着寒光,“我自知府上眼线众多,但依然说服自己要相信你。但如今,这也算是自取其辱吧。” 穆桃浅眼神黯淡,心里酸涩。她曾经想过,若是魏卿迟知道了她的所作所为,又会怎样?没想到这一日,竟这么快就来了。 魏卿迟眸中寒光消散,他亲吻着穆桃浅的肩头,见她浑身战栗,脸上蒙着一丝狡黠,“你说,明日一早,我们是不是就撕破脸了?既然如此,我一不做二不休,现在就要了你,也不算赔得太多。” 说话间,他那双手便在穆桃浅身上游走。穆桃浅拼命咬紧牙关,费劲力气地说道,“我誓死……不从魏氏,若是你胡来……明日必刀刃……相见。” 魏卿迟听闻,却松开了手。他哈哈笑着,“那是明日的事了,今日快活了便好,管他明日死活!”他手上一用力,便把穆桃浅拦腰抱起,魏卿迟的唇贴在穆桃浅的耳畔,“你不过想知道我的底细,这有何难?睁大你的眼睛,我所有的把柄都在这里,本老爷让你一次知道的够。” 魏卿迟推开高枕,狠狠朝着床榻一推,轰隆一声,床便塌陷了。原来,密道和机关竟然在床上,穆桃浅顾不得深想,她便被魏卿迟抱着一起滚落,暗道很长也很黑,还有隐隐滴水的声响。直到两人撞到了墙上,巨大的力量才让二人停下来。穆桃浅浑身剧痛,她睁开眼睛,黑暗中隐隐可见暗道里的长阶,方才一路滚下,身上怕是早就伤痕累累,可她顾不得这些。 黑暗中倏地亮起了火光,穆桃浅不禁把手遮在眼上,短暂的刺痛之后,穆桃浅睁开了眼睛,可看到四周,却浑身打了冷颤,在眼前的是一排排的灵位!灵位之上有名有姓,粗略数数,竟然有二十多位。 穆桃浅无法起身,她全身颤抖着,愈加无力。火光不仅照亮了四周,也照亮了魏卿迟的脸。那张脸没有了纨绔与戏虐,却在火光中惨白的下人。 “你……你到底是谁?!” 魏卿迟蹲下,他捏着穆桃浅的下巴,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听好了穆桃浅,我姓杨,叫杨秦。” 穆桃浅的余光扫过牌位,上面尽书着杨氏族人的名讳,祖父辈、叔辈,兄长皆在其列。穆桃浅整个人都是懵懵的,魏卿迟为何要给她看这些,为何要告诉她自己的本家,这些又与叛国通敌有何关联?! 未等穆桃浅想明白,她便被魏卿迟扛上肩头,安置在暗室里的木桌上。魏卿迟移过火烛,微弱的光亮萦绕在周身,那些牌位隐在黑暗之中,看不见了。魏卿迟扯掉穆桃浅身上的亵衣,她玲珑的身段在火光中若隐若现。他俯下身子,轻轻说道,“方才可记住了?我不是什么魏家子。你那誓死不从魏氏的咒怨还是忘了吧,今日……你无路可走。 146.146漫长的夜 暗室里阴潮湿凉,除了雨点般的吻落在身上遗留的温热,穆桃浅周身都充满凉意。身子羸弱的魏卿迟如同放出牢笼的野兽,吞噬着她的每寸肌肤。她雪白的脖颈上,留下炙热的痕迹,穆桃浅想要反抗,可虚软无力的挣扎,令魏卿迟的***更加了一把火。 魏卿迟是滚烫的,今夜的他霸道乖张。穆桃浅好似已不认得他,那个纨绔的公子哥消散不见,面前的男人势必在狂风骤雨中扫平一切的山峰与深壑,他是草原上的战狼,进入他贪婪眼底的,终将称为口中的美味。 火烛渐渐变得微弱,一阵刺痛之后,穆桃浅越发眩晕没了力气。她自知没有退路,也无法挣扎,只慢慢闭上了眼睛,泪水打湿了睫毛,从眼角滑落…… 这个漫长的夜,魏卿迟着了魔。虚软如同木偶的穆桃浅被他抱出暗室。床榻恢复如初,还是原来的模样。可一切在天亮之后才结束,穆桃浅已不记得魏卿迟要了她几次,从最初钻心的痛到麻木没了知觉,从暗室到床笫,连意识都模糊了。 晨曦投进屋内,把火烛的光映得微弱。两人皆是一夜未眠,魏卿迟披了外衫站在床前,把锦衾丢过去,覆盖了穆桃浅的赤身,他冷清地说道,“今日之后,你我天涯各路,你是想杀了我,还是回去复命交差,或者离开千岁府,都随你,我也累了,不想再与你纠缠。” 穆桃浅蜷了蜷手指,才发觉自己已解套。她倏地从床上坐起,不用吹灰之力便把魏卿迟抵在了床帏上。就算恢复了体力,她依然浑身酸痛没有力气。 “你知道我会杀你,为……为何还要这么做?”穆桃浅握紧的拳头,她声音有些颤抖,话一开口,双眼便通红髹。 魏卿迟并不惧怕,他只是微微一笑,“若是死前能让你记住我,也不是什么坏事。要杀我就快些吧。” 话毕,魏卿迟便闭上了眼睛。 穆桃浅拾起床上遗落的发簪,簪身对准魏卿迟的脖颈,只要从这儿刺下去,眼前的人便鲜血涌出,顷刻毙命。 魏卿迟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看不出悲喜,亦没有恐惧。穆桃浅的决心下了三番五次,可总在关键时刻双手便不听使唤。发簪刺下几次,却又悬在喉处无法下手。 几番尝试之后,她却泪水肆意,穆桃浅扔掉发簪,披上衣衫夺门而出。 外面的风涌进来,瑟瑟的凉。魏卿迟睁开眼,穆桃浅早已不在,他只见地上遗落的发簪。魏卿迟弯下腰拾起,发簪上还留有穆桃浅的余温。他紧紧地攥在手中,目光呆滞,且沉沉的吸了一口气。 穆桃浅没有去清扫茅房,她头痛欲裂,身体里五脏六腑都好似被撕碎了一般。一大早便躲在房间的木桶里,任凭阿照敲破了门,她也不出来。穆桃浅一遍又一遍的擦洗着身体,身上红一块紫一块,有些地方不知是昨夜在暗道碰破的,还是被自己擦洗破的,总之伤痕累累。 昨夜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魏卿迟被汗水浸湿的上半身,和昏暗中的排位交错在一起,扰得她不得安宁。 你可记住了?我姓杨,叫杨秦。 穆桃浅捂着了耳朵,可魏卿迟的话还是会从蹦出来。他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这就是魏卿迟全部的秘密?七月半,百鬼夜行,在他的卧房里却藏着这么多的灵位,光想想便毛骨悚然。他果然不是魏家子,也不是什么小乞丐,隐匿在魏氏名下,倒是又是为了什么?! 她要的不过是魏家通敌叛国的证据,可魏卿迟却告诉她这些!这便是白玉不能真正靠近魏卿迟的缘由?既然魏卿迟知道了她的身份,又为何会把自己的死穴敞开来给她看? 洗澡水早就凉了,穆桃浅周身都散着凉意,她十指***发中,揪扯着头皮,头痛之症才稍稍缓解。如今,穆桃浅既看不透魏卿迟,也看不懂自己。方才明明可以杀了他,却没有了勇气和决心。自己这是怎么了?魏卿迟要了她的清白,她却无力下手。原本觉得这一日会很遥远,自己一身功夫,就算是来十个魏卿迟,她也不放在眼里。可这又能怪谁?若是她不去招惹魏卿迟,又怎会激怒于他。原来魏卿迟真的什么都明白,不过在看她怎么做。每日逗着她寻开心,不愿点破。 她应该是恨魏卿迟的啊?可为何……她却更恨自己。 “夫人,白玉夫人新买了胭脂水粉,让您过去瞧瞧呢。”门外传来奴婢的声音。 穆桃浅回过神,才想起昨日白玉交代她的事。白玉怕是早就等不及了,可她却丝毫不想理会门外的奴婢。又不知坐了多久,许是木桶里太过冷,穆桃浅还是起身了。早上从魏卿迟那里仓皇而逃,待回到自己的房间,才发觉衣衫早就褴褛不堪,所幸在府上并未撞到旁人,否则她愈发无地自容。 穆桃浅换了干净的衣裙,发丝上垂下的水珠打湿了轻薄的外衫,她在铜镜前篦发,看得久了,镜中的女子竟有些许陌生。 “姐姐,要我亲自来,你才肯见我吗?” 话音未落,白玉便擅自推门进来,穆桃浅皱眉,心下多了几分厌恶。白玉款款向她走来,瞧了瞧屋子,轻飘飘地说道,“魏卿迟真是令人捉摸不透,每日口中念叨你,却让你住在这么不堪的地方,我都看不下去了。”白玉想找个地方坐下,看了看四周,发现只能坐在床上,没法子只得站在穆桃浅身后。 白玉见四处无人,轻声问道,“可查到些什么?” 穆桃浅手上一滞,魏卿迟被烛光照的惨白的脸再一次浮现在眼前。 “没有。” 白玉有些许惊讶,“没有?怎么会?” 穆桃浅哼笑,“你若不信,可以再换人去查。” 白玉面上阴冷下来,“今儿早上,可是有人瞧见你衣不遮体的从魏卿迟的卧房里跑出来,恐怕昨夜真让魏卿迟得了便宜,照你的性子,还不把魏卿迟大卸八块。可魏卿迟从房里出来的时候,衣冠楚楚,并无异常。” 穆桃浅被这番话怔住,她倏地站起,扼住了白玉的手腕。穆桃浅力气很大,白玉痛的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你竟然派人监视我?信不信我现在就要了你的小命!” 白玉咬着牙挣出几分力气说道,“就算杀了我,府上依然有人会监视你,就算杀了我,还会有别人进府一探究竟。” 穆桃浅放开白玉的手,白玉摸着手腕,才发觉腕上已勒出一圈血痕。她缓了缓神又说道,“姐姐一日不愿说,魏氏一族就会多为非作歹一日。大明的子民便会多一日在水深火热中。” 白玉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可穆桃浅已然面不改色,“就算是魏氏倒台,还会有赵氏、李氏拔地而起。大明就是这幅鬼样子,我看是没救了。你不过是想除掉魏氏,却安上这么多冠冕堂皇的缘由,我委实不喜欢。” 白玉弯着唇笑了笑,“也对,说得再多,没说到你心坎上,自然不懂我的痛处。姐姐和我不一样,我就算报不了仇,不过是活的绝望些罢了。可姐姐呢?你是手接谕令之人,若是查不出个所以,怕是这性命也会丢了吧。” “我什么处境自是心中了然,不必你提醒。不论是谕令还是门讯,我自会定夺。” 白玉敛起笑意,“姐姐到底还是不愿说。” 穆桃浅只是对上白玉的眸光,“我并非刻意隐瞒你,叛国通敌的证据,我确实没有查到。或许是魏卿迟隐藏的够深,我会再次找寻机会,一定给你个交代。” 白玉深吸一口气,有些许无奈地说,“我等入府,只是为了顾全姐姐。济国公煞费苦心,别让所有人的努力都付之东流。” 白玉走了有一阵子,穆桃浅却还呆坐在镜子前。阿照跟了进来,把一碗面放在了穆桃浅的面前。 “小姐吃点儿东西吧。” 穆桃浅看了一眼面,却用手推开了,“我不想吃。” “昨天是不是魏卿迟欺负你了?怎么一整日都像打蔫的白菜,提不起精神。” 穆桃浅并不说话,指甲扣在木制的篦梳上,留下一道道痕迹。 阿照忽的凑了过来,拧着眉毛问她,“昨个被他得手了?!” 穆桃浅把篦梳掷在桌上,啪的一声梳子便折成了两段。阿照见穆桃浅如此,气得在地上直跺脚,“哎呦我的小姐,你那么厉害的人,也会着了魏卿迟的道儿。往后可要怎么办?恐怕要真的老死在千岁府里了。我还想着和你仗剑天涯,做个笑傲江湖的小奴才。女人就是女人,靠不住,靠不住。” 阿照属实聒噪,穆桃浅被搅得很烦,只得把半截篦梳扔了过去,被篦梳砸中头的阿照吃痛闭了嘴。 ---题外话---今天是大年二十九,祝大家团团圆圆,一年工作顺利。今天更的一章,阿桃和小千岁也有了新气象。大家也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147.147险境重生 “小姐,往后的日子要怎样打算,白玉在男人堆里摸爬滚打,你可不是她的对手。”阿照摸着头,还在担忧着,在他眼里,穆桃浅就是个在男女之事上不开教化的傻子蠹。 穆桃浅望了望窗外,这一日过得可真快,竟然日暮西上,霞光万丈。她只漠然回道,“他放我走了,从此之后,我便自由。” 阿照瞪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 “那此后……” “容我再想一想。” 阿照又追了过来,“既然他都放你走了,为何还要犹豫?!待他过两天反悔了,你可就再没机会脱身。髹” “阿照,能让我安静一会儿吗?” 阿照叹了口气,知穆桃浅心中压抑,无法排遣,便带上门出去了。 房间里真的很冷,阴仄没有暖意,房里她待不下去,穆桃浅只得在出府走一走。卢城的夜里甚是热闹,她有多久没在街上逛了?记忆里每一次都是和魏卿迟出来,不论是过年,还是看花灯,或是卢城有名的游园宴。 离开卢城短短数月,穆桃浅却恍如隔世,街上的人摩肩擦踵,她才知又到了卢城一年一度的游园宴。游园宴是卢城里大钟寺历来的传统,这一日寺里会施饭粥给百姓,寺里到处横挂着签,若是觉得有缘,解下一个,可以让寺里的僧人来解惑。穆桃浅对这些向来没有兴趣,这里人太多,喧嚣让人烦闷。 穆桃准备离去,但还未走出寺庙,便被人叫住了,“施主,您的签掉了。” 穆桃浅回转身,却见是个只有五六岁的小沙弥,白白胖胖甚是可爱。小沙弥伸出肉呼呼的手,手心里躺着那澄黄的纸签。修行之人不问年龄,就算是个小沙弥,穆桃浅也并不怠慢,她双手合十对小沙弥说道,“小师傅,我并未解签,想必是他人遗落的。” 小沙弥歪着头说,“这个签方才挂在施主的发钗上,与施主有缘。” 见小沙弥如此说,穆桃浅便顺手接过来,签上写着一行打油诗:若如水中鱼,必将万帆过巨浪。 穆桃浅看得出神,小沙弥也凑过来瞧了瞧,却摸着光溜溜的头说,“哎呀,你这个签……” 穆桃浅被他那声哎呀吓坏了,这小沙弥一惊一乍,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她也不禁认真地问道,“小师傅看出什么玄机了?” “不好意思施主……没太看明白。” 签躺在穆桃浅的手心里,轻飘飘的没有重量,她口中喃喃自语,“这签到底说的是什么?” “女施主若是问姻缘,那这签就是解姻缘的,若是求子嗣,自然就与子嗣有缘,您若是求大运,那您大运也便如此。这寺里的签很是灵验,女施主若是能在施舍些,上上签会事半功倍,下下签会逢凶化吉。阿弥陀佛。” 小沙弥行了个佛礼,便蹦蹦哒哒地混在了人群之中不见了。穆桃浅回望着寺庙,香客在解签的僧人面前排起了长队,几乎所有卢城的百姓都在这座寺里祈福还愿,但这芸芸众生里,没有她。穆桃浅把签重新挂到树上,头也不回地踏出了寺庙大门。 穆桃浅没发觉,她一离开,树上的签便被旁人拾了去。 “若如水中鱼,必将万帆过巨浪。”拾了签的人不由地念出了声,却有些讶然失笑,这哪里是她的签,分明是说自己的。 “大人,今日天色已晚,况且已起风,怕是要下雨,可否明日再启程?” 那人摇摇头,有些忧心忡忡,“不行,事情紧急,就算天上下刀子,也要赶路……” 穆桃浅走在喧嚣的街市上,脑中却不停的在盘算。如果离开千岁府,她又该去哪儿?她除了有一身武艺,会做几个糖饼,便再无长处,但是会做糖饼又算是什么长处?支个卖糖饼的摊子,也时常会做糊。难不成再当杀手,拿着佣金,后半生被仇敌追杀?再或者随便找个武林中人嫁了?可嫁给武林中人,依然逃不掉打打杀杀的命运,畅快江湖,哪是说得那么容易,况且她早就倦了。 穆桃浅晃了晃头,才把这些想法赶走。就算她想走,如今也走不成。正如闾邱辕所说,只要在大明,违抗谕令,就算是上天入地,一样能把她擒住。除非圣上拿到想要的东西,除非魏卿迟连带魏氏一族,一并正法。 穆桃浅逛到深夜,直到商铺都打烊了,她也不想回去。她不知要如何面对魏卿迟,魏卿迟对她想必已厌恶至极,可她对魏卿迟呢?想着昨夜的疯狂,穆桃浅的心跳就加快。她以为的难以接受,不过变成了今日的不知所措。 不知不觉,她转回到了千岁府的门前,像如此的深夜,她多半是翻墙进去的。可今日,却有小厮给她开了门。 “夫人,您回来了。” 穆桃浅“嗯”了一声,待走进大门,脑中却闪过一个念头,不禁皱起了眉。 “夜太黑,小的找掌灯奴婢来。” 小厮话音未落,便被穆桃浅一剑刺在了肩上。小厮搞不清楚状况,肩头已涌出鲜血。穆桃浅用脚踩着挣扎起身的小厮,厉言叱道,“我是翻墙出去的,你怎知我出了门,又怎知我何时回来。” 小厮痛得连话都说不出,穆桃浅俯下身子逼问着,“是谁让你监视我的?说了,留你一条小命,不说我现在就杀了你。” 小厮害怕的缩到了墙角,“是……是白玉夫人。” 穆桃浅哼笑了一声,她知道就是如此,“她给了你什么好处?” “也……也没什么,只是说会让我当千岁府的大管家。” 穆桃浅一把推开小厮,“白玉在不在府上?” 小厮摇了摇头。 穆桃浅的剑又一次刺在了小厮的身上,“她去哪儿了?” 小厮痛得呜呜哭了起来,“回……回春香院了。” 穆桃浅收了剑,“给我滚!再让我看见你,便是刀下鬼了!” 小厮踉踉跄跄地离开,穆桃浅却身上一阵凉麻,除去白玉知道的眼线,还有府上见利忘义的下人。魏卿迟在众目睽睽之下,竟然藏着那么的牌位,是不惧怕,还是觉得被旁人发现了无所谓? “小姐!你怎么才回来!”阿照远远地跑了过来。 穆桃浅见着他却问道,“可看见魏卿迟了?” 阿照摇摇头,“他出去一整日了,也没见回来。听府上的人说,他明日便启程,修缮九千岁的生祠,可现在都没有踪影,或许又和卢城的公子哥喝花酒了吧。” 穆桃浅虽然疲惫,但总觉得要发生些什么。可有什么异常,却想不明白。 “小姐,你又要上哪儿去?” “去春香院。” 穆桃浅匆匆而行,倏地跃上屋脊,便如燕雀翻飞而去。阿照站在墙下,追不上穆桃浅气得跺了跺脚。直到穆桃浅没了踪影,阿照观望了一下四周,脚下一点,却也轻松落在了房顶上,朝着穆桃浅的方向追去。 即便卢城所有的商铺都打烊了,春香院的一天才刚刚开始。被损坏的牌匾早就焕然一新,比之前的还要气派。这个时候的老鸨和姑娘们一起站在门边招揽生意,拥着已有三分醉意的恩客往院里去了。就算外面民不聊生,这里依然纸醉金迷。穆桃浅拈着脚尖在春香院的屋脊上穿梭,她知道,白玉已出了春香院,便不会再接客。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她掀开屋顶上的瓦片,一间一间的搜寻,入眼的却都是不堪与污浊。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在最偏僻的一处院落里,找到了白玉的身影。白玉果然是出来见人的,只是看着那人,穆桃浅不免心跳加快。 来者,竟然是闾邱辕! 穆桃浅脚下一滑,险些从屋顶上摔下。闾邱辕不是在临安吗?怎会在卢城?看那模样,好似已在此许久。她稳了稳神,把耳覆在屋顶上。屋里说话声音虽轻,有些听不清楚。 穆桃浅稳着神,却听闾邱辕猛地拍打着桌子,有些愤然说道,“魏卿迟现在何处?” 看样子白玉也被吓着了,她向后退了几步,慌忙说道,“他连夜出了卢城。属下已派人跟踪,就等济国公的命令了。” 穆桃浅紧紧攥着双拳,她怎么不知道魏卿迟已离开卢城了?! 闾邱辕沉思片刻,说道,“你确定会找到东西?” “魏卿迟走时带走三箱金银珠宝,这里面必有问题,想必穆桃浅已打草惊蛇。” 听着白玉的话,穆桃浅身上愈发的冷了,这千岁府里太不安宁。那个玩世不恭的小千岁,已陷入无法估量的险境里。 148.148狂风骤雨 白玉和闾邱辕后来再说了些什么,穆桃浅便听不清了。过了没多久,闾邱辕和白玉急匆匆的出了房间,在春香院的门外分道扬镳了。穆桃浅咬着唇左右思量,他们到底要干什么?为何此次行动却单单撇下她,或许因为白玉的挑拨,闾邱辕已对她没了信任蠹。 穆桃浅已顾不得那么多,她要在白玉回府之前先行回去。穆桃浅拼尽内力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府上,阿照守在门边,正焦急地张望着她。 穆桃浅没有和他多讲,直奔魏卿迟的卧房,她一进去便反锁了门,凭着记忆在床上一番摸索,费了些工夫才找到机关。轰隆一声,床板便塌陷下去。这次有所准备,穆桃浅站在床边,并未滚下。她点燃了火烛,一脚便踏进了床内幽深的暗道。 穆桃浅走得深一脚浅一脚,这里有些许阴森。火烛照亮了四周,她摸索着走到了暗道的最深处。依然有滴滴答答的水声,依然令人胆战心惊。穆桃浅环视着,一切照旧,可……可是,上次摆在这里的排位,竟然消失不见了!这暗道早就空无一物! 魏卿迟走时带走了三箱金银珠宝,这里面必有问题…… 白玉的话语不时在耳边回响,穆桃浅心下的焦虑却愈来愈深了。她迅速离开暗室,把一切恢复如初,淡定自若的走出了房间髹。 阿照守在外面,穆桃浅吩咐道,“牵马来。” 阿照见她面色凝重,急忙跑去马厩。待阿照牵了两匹马到府前,穆桃浅已换了一身轻便的装束。阿照递过马缰,不免问道,“小姐急着要去哪儿。” 穆桃浅一脚跨上马,带上了纬帽,“一时说不清楚,你别跟着了。” 话罢,穆桃浅便疾驰而去,马蹄声中黄尘滚滚,阿照瞧着越走越远的主子,早已蹙起眉头。来不及思忖,阿照也跨上马追了出去。 穆桃浅一路向北而去,直到马跑不动了她才停下。正好路过一间包子铺,穆桃浅要了些包子歇脚。只坐了一盏茶的工夫,阿照便追来了。穆桃浅有些许吃惊,她赶路的速度并不慢,阿照跟起来应该很吃力,见他面红耳赤的模样,穆桃浅只得又多要了些包子。 阿照气喘未定,先喝了一壶茶,又塞了两个包子到口中。 “你这样赶路,别说把马累死,就算是人也要累个半死。”阿照吃着包子,还不忘教训着穆桃浅。 穆桃浅并没有什么胃口,只将就着喝了些茶,“我说了不用你跟着,你如今来了却又吃不消了。” 阿照不满意地瞥了穆桃浅一眼,“你走了,留我一个人在千岁府扫茅房吗?” 穆桃浅叹口气,“此番前路未定,凶吉难料,你跟着我,我很难护你周全。” 阿照默默地扒拉着碗中的半个包子,口中喃喃自语道,“谁要你护着了,是我自己贱骨头,非要跟你来,就算是不幸遇险,也没什么还埋怨的。” 穆桃浅知道再多说无益,她勉强吃了些东西,这里人烟稀少,也只有一条驿道,是前往魏忠贤祖乡的必经之路。 “店家,你可曾见过一队人马从这儿经过?” 店家边为穆桃浅斟茶,边说道,“这位小姐不是难为我嘛,咱们这驿道虽然有些偏僻,但也时不时有路过的人,您说的到底是哪一路人马?” 穆桃浅自知这样的问话有些可笑,但她心急如焚,有些乱了阵脚。她想了想回道,“为首的公子哥眉清目秀,白白净净,手不能持剑提刀,衣着华贵,应该还有官兵护送。” 店家眼睛一亮,“确实有一个白白净净的公子哥经过,他带着一路人马朝北边去了,像是个官老爷。” 穆桃浅扔下一锭银子,打发了店家。 阿照啧啧两声,“瞧瞧,竟然追着他跑,小姐这算是芳心大乱吗?” 穆桃浅没有回答,芳心大乱?她确实有点儿,毕竟,魏卿迟的身上带着那些东西。得不来什么福,还会找来祸端。她见马吃足了草料,便要继续赶路了。日头从高耸的林间穿行而过,地上是斑驳的树影,还有略过的马蹄声。 穆桃浅侧眸,便能瞧见阿照与她并肩齐驱,她不免说道,“若是遇到什么危险,你什么都不要管,只要护着自己这条命。” 穆桃浅的声音在马蹄声中飘忽不定,阿照提高了些声音回道,“到底有什么危险?” 有什么危险?穆桃浅也不知道,更是无从回答。 “你记着我对你说的话,旁的事情不要多问。” 入秋的气候一向不好,轰隆隆几声闷雷过后,乌云便席卷而来,顷刻间豆大的雨点便打在了穆桃浅的身上,可就算这样,她也不能停下,因为,下一刻,到底会发生什么,谁都无法预料。 她们在泥泞中前行了一个时辰,终于瞧见了前面那不算太长的队伍,她瞧见了旗子,确实是魏卿迟。穆桃浅原本以为,照着魏卿迟个性,总会调用卢城的兵力,没成想,竟然只有少部分的魏家兵罢了。 穆桃浅是抄近路来的,从半山腰上下来,正好截住他们的队伍。早有下人向魏卿迟禀报了来人。 穆桃浅见车帘倏地被掀开,车里的魏卿迟面色凝重。他们就这样远远地对望着,穆桃浅摘掉纬帽,雨水打湿了发,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即便有些尴尬,但穆桃浅还是策马来到了马车旁。 魏卿迟眼神清冷,但并不去看她,只是问道,“你来……” “老爷的紫玉钗落下了,我给你送来了。” 魏卿迟一怔,面前的穆桃浅他有些吃不准了,他想了想才说道,“外面雨大,快上车吧。” 他朝穆桃浅伸出手,穆桃浅下了马,由魏卿迟拉上了马车。马车外是轰隆隆的雷声和雨声,穆桃浅坐在靠近车帘的位子,她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衣衫全部贴在身上,妙曼的身段若有若现,有些狼狈。又是这样阴仄狭小的空间,又是独独两个人。 “是敌是友?”魏卿迟问道,他的紫玉簪随身携带,又怎会落在府上,方才的那番话不过是穆桃浅的托词。 穆桃浅捋着发上的水珠,有些答非所问,“你一向谨慎,怎可把那些东西带在身上?” 魏卿迟不言语,细细思量一番,却哼笑着问道,“你这是何意?” 这样卖关子的说话方式,穆桃浅实在不喜欢,她扭过身子,又凑近了些,对他说道,“把它们扔掉,现在、马上。” 魏卿迟摇摇头,“我为何要听你的?” 穆桃浅又往前挪了挪,用耳语说道,“若是被旁人看到,这就是把柄。” “可这把柄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听着,魏卿迟,这把柄只容握在我手里。” 魏卿迟往后一仰,与穆桃浅保持了些距离,“我真是看不懂,你如今在为谁做事?闾邱辕?还是……魏忠贤。” 穆桃浅的心倏地悬起,她想要说些什么,可耳朵一动,便知车外有些异动。软剑出鞘,她朝车帘刺去,扑哧一声,鲜血喷在车帘上,魏卿迟皱眉,比往日要镇定的多。穆桃浅一步跨过来便到了魏卿迟的身侧,车内狭小,两人鼻翼相对,穆桃浅只轻声说道,“此事先放一放,如今保住命最要紧。” 穆桃浅冲出车外,瓢泼大雨中,只见车身四周遍布着黑衣人。已与魏家兵交了手。穆桃浅奋力抵抗,把他们逼退在离车身一丈开外的地方。雨声太大,遮盖了刀剑之声。一切闷在响雷里, 这些黑衣人并不取人性命,只是朝这马车后袭击,魏卿迟带着的那三箱珠宝就再马车后。 余光中,穆桃浅瞧见魏卿迟下了马车,却跑到了车尾查看。她朝魏卿迟大喊道,“你疯了?!还不躲开。” 可魏卿迟就是疯了,雨水打湿了绸缎,浇成落汤鸡的他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可他却用双手护着木箱。 穆桃浅一跃而起,来到魏卿迟的身边,一剑劈下,那袭击而来的人便应声倒地。穆桃浅想要拉开他,可魏卿迟那执拗的性子根本不肯。 “你是不是真的不要命了?” 魏卿迟倏地回转头,穆桃浅才见他通红的眼眸,他浑身颤抖着,却拼死不愿离开。 见他如此,穆桃浅知道今日别无他法,只能大开杀戒了。她咬了咬牙关,一甩左手,已然靠近的黑衣人,便被击中要害,没了性命。 穆桃浅从不使用暗器,一来她觉得不够磊落,二来觉得有辱师门。但如今,她不使暗器,魏卿迟怕是会成筛子。 149.149甚是喜欢的情感 那暗器是沾了剧毒的七星镖,穆桃浅的功夫向来又狠又准。六扇门内与她棋逢对手的少之又少,何况如今又使出了七星镖,所幸魏卿迟派出的人手并不多。 轰隆隆的雨声依旧,血水混着雨水渗入土地,或是流向深渠。魏家兵伤亡惨重,只剩下一半的兵力可以维系。天色渐渐暗下来,可魏卿迟却固执地在雨中守护着那几个箱子。 雨并没有要停的迹象,穆桃浅走上前,拍了拍魏卿迟的肩膀,“在援兵来之前,我们先躲一躲,恐怕他们还会再来。蠹” 魏卿迟并不作声,也没有拒绝。穆桃浅费了些工夫才把魏卿迟重新扶进车里,连带着那只木箱。 “夫人,咱们下一步该如何走?”下人问着穆桃浅髹。 穆桃浅环顾着四周,深山老林,驿站又很远,路途泥泞,趁着天色还不算晚,她指了指半山腰,队伍便向山中进发了。 山林里的夜来得很快,可能一炷香的工夫,便漆黑一片了。这个山洞很大,魏家兵和下人在洞口避雨修整,山洞深处,穆桃浅和阿照架起了火,噼啪的柴火声带来了丝丝暖意。阿照在火上熬了些粥便躲到了洞外。穆桃浅扒拉着柴火,火光把四周照的通亮。 魏卿迟好似个哑巴,他赤、裸着上身,双臂环膝坐在火旁,身后靠着那个视如珍宝和带来祸害的木箱。洞外的雨依然磅礴,山洞里这小小的一隅,却令人心安。穆桃浅盛了些粥递到魏卿迟的面前。 魏卿迟回过神,他接过粥碗,却捧在手心没有喝。 “你知道来者何人?”魏卿迟问道。 穆桃浅抿着唇,想了许久也不知要如何作答。 魏卿迟瞧她这幅模样,却苍凉一笑,自顾自地说道,“是闾邱辕。”见她不说话,他又说道,“你如此帮衬我,可否与我站在一边了?” 穆桃浅只是穿好被烘干的外衫,回应道,“只是不想看你身陷囹圄。” “你可知我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魏卿迟随口问道。 穆桃浅与魏卿迟对望着,她蹙起眉中,只摇摇头。从穆桃浅第一次见到魏卿迟,他便是遍体鳞伤,没有一片皮肤是好着的。那些伤痕都是陈年旧伤,但大多是鞭伤。 魏卿迟抚摸着自己凹凸不平的伤口,缓缓说着,“这些都是狱卒打的。” 狱卒?穆桃浅一怔,不禁问道,“你不是小乞丐吗?竟然也吃过牢饭?” 魏卿迟哼笑着说,“本老爷何时告诉过你我是乞丐了?” 穆桃浅紧紧的攥着拳头,他的一切都是迷,就算在魏卿迟身边这么多年,她依然无从知晓他的全部,甚至连仅知道的一部分都真假难辨。 “我在碎石场呆了整整两年,脚上拴着铁链,每日天黑便起来背石头,一直干到暮色四合才肯给口饭吃。但那时年岁小,就算是仅有的一点儿口粮,也会被抢了去,饿肚子是常事。” 魏卿迟眸光深邃,不堪的记忆席卷而来,周身即便烤着火,也阴寒阵阵。 “你……又是因为什么被关进去的?”穆桃浅试探地问道。 魏卿迟回转头,抿着唇笑说道,“因和东林一党有关。” 听闻“东林”二字,穆桃浅后脊一阵凉麻,东林一党因祸国言论而被一一正法,当年虽然她年纪尚小,但也知道整个京师上下人心惶惶,不得安宁。 “你小小年纪,又怎会卷到这些纷争之中。” 魏卿迟站起,也披上了烘干的外衫,随口回应道,“我是大明开过将领杨忠之后,父亲是当朝护国将军杨开。” “什么?!”穆桃浅也从地上坐起,杨忠的名字她未曾听说,但杨开可不一样。大明素来有句话,定边关家绥城杨。杨开的名字在大明可谓家喻户晓,即便那时的穆桃浅还只是个跟在闾邱辕身后掉眼泪的小毛丫头,也知杨开上书魏忠贤二十四大罪。只是后来卷入东林党乱政妖言惑众等罪名,杨氏一族便在大明的土地上销声匿迹了。 “杨家向来忠烈,却因魏忠贤而家破人亡,我阴差阳错逃过一劫,如今为了活命,又认贼作父。” 魏卿迟说得坦然,穆桃浅却如坐针毡,只觉心下惶惶,“你……为何要和我说这些?难道不怕我把这些都全盘托出?” 魏卿迟凄然一笑,“你自来我身边,我便知晓你不一般,年纪不大却沉默寡言,每日绷着一张脸,心事重重。不管自愿与否,都是他人放在我身边的眼睛。可阿桃,我魏卿迟也是没出息的人,见你第一眼便甚是喜欢,你来了我从未想过让你走。即便你伤了我一次又一次。” 穆桃浅心上一紧,胸口便有些酸涩。面前的魏卿迟背身而站,他的身影不仅单薄,而且孤寂。 “那日你潜入房内,我便下了决心,就算有再多的后悔与不甘心,也要与你做个了断。今日大雨之下,你从远处骑马而来,原以为要置我于死地,没成想却又救我于水火。阿桃,在我心里,你便是可以托付生死之人。就算你不这么想,但我杨秦却认真了。” 魏卿迟回转身,眼眸中有些许闪烁。杨秦二字从口中而出,顷刻间,穆桃浅便觉得眼前的人变得如此陌生。她最听不得的便是这些话,穆桃浅咬着唇许久才说道,“你我之间横着太多事,除去其他,最最重要的便是夺了我的清白。就算没有前事,就算你是将门忠孝之后,我也一样想杀了你。” 魏卿迟走到她面前,想要摸摸她还未干透的发,但再三思量,还是放下了已悬在空中的手。 “不论我心上如何想,你心上已有心结。既然做了,我便不推诿。阿桃,我这条命给你了。你若愿意,我便与你相守白首,你若不愿意,待我完成大事,这条命随你处置。” 他回答的斩钉截铁,话中不再有玩世不恭,也不再有嬉笑怒骂。一本正经的令穆桃浅愈发不知所以。她慌乱中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软剑,边擦拭着沾血的剑身边说道,“这一难过去再说,你的命……我先收着。” “这样甚好。” “我累了,先歇息了。”穆桃浅话罢,便蜷缩着在火旁躺下。一天的奔波赶路和厮杀过后,穆桃浅确实累了,但她睡不着,可她不知要如何面对眼前的男人。山洞里没有草席,坚硬的石地上睡久了,咯得浑身疼。穆桃浅翻了个身,未合上的眼帘里,却映着魏卿迟脆弱的模样,火光中的魏卿迟打开箱子,从里面拿出一个被水淋湿的牌位,用衣袖细细地擦拭着,随后又轻轻放回箱中。 穆桃浅就这样默默地看了许久,直到魏卿迟合上木箱,朝她而来,她才慌忙闭上了眼睛。魏卿迟在她身畔躺下,穆桃浅的耳畔是魏卿迟的轻浅的呼吸声,匹扑的火声令山洞里愈发静寂。 原来,他的纨绔之下,是一颗饱含摧残的身心。可那些顽劣与随性,到底是掩饰还是真实?或者,在杨家还鼎盛之时,他便也是纨绔的,而之前那般公子哥的模样,也不过是本性使然。 穆桃浅胡思乱想之中,冰凉的指尖忽觉一阵温热。却见魏卿迟的手已覆在她的手上。她动了动,魏卿迟越发攥得紧了。穆桃浅便也不再挣扎。 待火焰渐渐燃尽,外面的光华从洞口涌进来,穆桃浅才知这漫长的夜终于过去了。穆桃浅睁开眼帘,却见魏卿迟正出神地望着她。这样的夜,论谁也是睡不踏实的吧。 穆桃浅微微挣扎了一下,魏卿迟便松开了紧握着她的手。她翻身坐起,边整理衣衫边问道,“老爷什么打算?” “等援军来,然后继续上路。” 援军在半日之后便来了,因是修缮魏忠贤生祠途中出了事故,当地官员早已人心惶惶。他们备足了车马和官兵,一路护送魏卿迟,生怕再有个闪失。 魏卿迟坐在车里,人马又走上了正途。 穆桃浅望着扶额沉思的魏卿迟,问道,“安歇东西你要怎么处置?” “自然是放入生祠。”魏卿迟略显疲惫的说。 “你果真是疯了,这是何等危险的事。” 魏卿迟却笑道,“哪里危险哪里便安全。就算魏忠贤有一百个疑心,他也绝不会想到我把东西藏在他的生祠里。” 穆桃浅掀起帘子看了看车外,一马平川的驿道,照此下去,还要走上一天一夜。 “那以后呢?你又如何打算。” 魏卿迟眸中忽然闪现出异乎寻常的光芒,“自是寻找时机。” 150.150该死的魏家子 穆桃浅回转头,昏暗的车里,魏卿迟的眸光笃定,他继续说道,“我做了这么多年魏氏狗,就是为了找到机会咬他一口,把他咬的面目全非,咬的支离破碎。我们杨家世代忠良,却被个阉人毁了门第,这口恶气我咽不下。” 穆桃浅倒吸一口凉气,“可你要知道,若是九千岁倒了台,你也不会保全。在外人眼里,你可是他最宠爱的义子!” 魏卿迟仰头哈哈笑着,“那又如何,作为魏家子,我该死一万次。只要我们杨家能恢复清誉,就算让我下十八层地狱,又有何难?髹” 之后的路途,穆桃浅和魏卿迟再无他言,他们各自怀着心思,不知要如何倾诉。车轮声里,前路越来越近,魏忠贤的祖乡是个山清水秀,风景怡人之地,叫做燕城。马车距燕城还有半里地,便见旌旗飘飘。城外站满了城里的官员,官员们看到了马车,夹着衣袖小跑着迎了上来。 魏卿迟抱着那个木箱睡得昏昏沉沉,穆桃浅只得推醒他,提点道,“老爷,已到燕城,官员已经在外候着了。蠹” 魏卿迟扶额,揉着有些许酸痛的太阳穴,他掀开车窗帘,便见不远不近地县官满脸堆笑地站在那里,魏卿迟望着有些出神,许久才说道,“我们杨家,若是在从前,也是这般排场。如今世道变了,不过是个小小的卢城知府,却也引得全城倾巢出动。” 穆桃浅知他心下苦闷,倒也不再说什么。 “阿桃,我的发松了,可否帮我束束发?” 穆桃浅来到魏卿迟的身侧,解开他的长发,乌发过肩,车内没有篦梳,穆桃浅用手指捋着他的发丝,可手上一滞,这点小小的动作,却被魏卿迟察觉,他不免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发现一根白发。” 他未过双十的年纪,每日逍遥自在,竟也生了华发。穆桃浅心里很不是滋味,或许……或许是这些年隐藏地够深,他那般鬼灵精怪,也是这么不容易。 “帮我拔掉吧。” 魏卿迟发了话,穆桃浅便挑出那根白发,轻轻一拽白发落下,她递于魏卿迟手中,魏卿迟看了看,却握在了掌心。穆桃浅帮他束好发,插好紫玉簪。魏卿迟眨了眨眼睛,他眸光铮亮,如熠熠繁星,瞬间恢复了魏家公子的做派与风度。魏卿迟掀开车帘,跳下马车,转身又把穆桃浅扶下。 官员们纷纷围了上来,笑呵呵地寒暄着,“魏大人可算来了,我等早就翘首盼着。” 魏卿迟扯起唇角,“若不是本老爷命大,怕是早就死在来燕城的路上了。” 听他提及此事,城官不禁扶额拭汗,“我等已禀报京师,这路人实在太可恶,必须严查。” “我的性命是小事,可他们分明是朝爹爹来的,这大明朝还有没有王法?” 魏卿迟一横眉,城官早就胆战心惊了,“魏大人已给您备好了住处和酒菜,快进城压压惊吧。旁的事稍后再说。” 浩浩荡荡的队伍进入了燕城,城外的喧闹移到了城内。在魏忠贤得势之后,燕城里的风水宝地尽数被魏氏占了去。生祠在城里最大最好的位置。此处原本是富贵人家集资准备盖一座寺庙供城里百姓供奉。可这片地被官家征用之后,没多久便成了魏忠贤的生祠。 魏卿迟由官员陪着接风洗尘,穆桃浅倒落得清闲自在,打发了想要陪伴她的官夫人,纵身一跃,便已翻墙而出。或许是天色已晚的缘故,街上人烟稀少,商铺也零星开着几家,其余的都在打烊。人少便清闲自在,穆桃浅反而没了拘束。 燕城多是巷子,依山而建,并无大路,弯弯曲曲的小巷纵横交织在一起,整座城倒像是一座迷宫。不一时,穆桃浅便在巷子里迷了路。身侧是举着风车奔跑的孩童,穆桃浅不得已,只得拦下孩童去问路。孩童指着前面的岔口说,“前面右转,第三个岔口左转,第二个岔口右转,便走到街上了。” 穆桃浅拿出几枚铜钱给孩童以作谢意,孩童又举着风车高高兴兴地跑开了。穆桃浅照着方才的指引转了好几次,可惜还是没有找到出去的路。她只得跳上墙头,谁知墙头上还站着个人,就这么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穆桃浅受了不小的惊吓。 墙上的人披着白色的斗篷,帽子遮住了脸颊,从模样上来看,像是女子。她站在这儿怕是早就盯着穆桃浅许久,默默看穆桃浅在谜一样的小巷里找不到南北。 “来者何人,报上姓名。” 穆桃浅语下带着斥责,那女子摘下帽子,却见一张明艳动人的脸,竟然是白玉,她弯着唇笑着,“姐姐,是我,几日不见,你便不认识我了?” “你跟踪我?” 白玉坦然回道,“老爷离开卢城好几日,家里的女眷都跑了,我自然要出来寻。” 穆桃浅冷笑,“你别卖关子,跟踪就是跟踪,我穆桃浅可不好糊弄。” 白玉也敛起了笑意,眸中略带寒光,“一路上六扇门都在发门讯给你,可姐姐倒是好似没看到,没有回音不说,害得众人还得一路上跟着你。” “我无法分身,自然走不开。” 白玉哼笑一声,“这怕是借口吧?济国公命你速到临安复命。” “临安?他前些时日不是在卢城么?若是想见我早就见了,何必大费周章。” 白玉一怔,“你难不成也在跟踪我?” 穆桃浅语下凌冽,“回去告诉闾邱辕,最好别逼我,逼得急了,我宁可鱼死网破。” 见穆桃浅这般态度,白玉有些许激动的说,“姐姐说这话的时候可否想过,那一日磅礴大雨中,多少兄弟死在了你的剑下。你并不是想鱼死网破,想必你只是投靠了魏卿迟而已。” 白玉话音未落,穆桃浅已来到她的身侧,三下两下白玉便被穆桃浅踢下矮墙。 穆桃浅把白玉逼到墙角,白玉奋力反抗着,可与穆桃浅交手不到一个回合,便被拿下。穆桃浅捏着她的下巴说道,“若想我好好做事,最好闭上你那张嘴。我毕竟拿着护身符,你等竟然不听命便擅自联系闾邱辕,照我以前的暴脾气,早就断了你的舌头,哪还有你乱嚼舌根的机会。” 白玉咬着唇,眼中满是愤怒,“我等紧锣密鼓,严密实施计划,却被你全翻打乱。济国公真是所托非人。” “我和他之间,轮不到你说些什么。我着实不喜欢你,赶紧滚,若是再出现在我的眼前,一剑便毁了你这张脸。” 穆桃浅放开了白玉,白玉却捂着胸口惊魂未定。 “还有,我和你关系并不亲近。莫要叫我姐姐,听着就心烦。” 白玉即便有一万句话要咒骂穆桃浅,却也只能头也不回地就走。见白玉消失,穆桃浅才又继续找寻出口。她费了半柱香的工夫,才见到街上摇曳的红灯笼,这次安下心来。穆桃浅走在回宅子的路上,心思有些重,白玉并不似外表那般柔柔弱弱,看上去有些三脚猫的工夫,对付旁人足够了,但在穆桃浅这里只能自取其辱,却也敢一路跟来,足以说明她与闾邱辕的关系。 她掏出身上那枚护身符,话称可调派各地六扇门的东西,如今躺在手心里并无用处。她从未发号施令,反而被牵着鼻子走。闾邱辕到底安的什么心,或许那谕令六扇门内谁都可能接到,闾邱辕却偏偏给了她,八成是怕她成了叛乱之徒,投靠了魏卿迟,知道太多秘密而已。 “阿桃。” 穆桃浅听见有人唤她,才回过神,三丈开外的地方站着魏卿迟。魏卿迟身边还跟着阿照,两人走上前,阿照还埋怨地说,“这么晚了,又人生地不熟的,小姐一个人在外面逛,让我们好担心。” “我向来习惯走夜路,又有什么可怕的。” 魏卿迟却长舒了一口气,抿着唇角笑着说道,“我以为……算了,找到你便好。” 穆桃浅见他如此,不免问道,“你以为什么?老爷如今说话也吞吞吐吐的让人不痛快。” 魏卿迟撇过脸去,瞧着那站摇摇欲坠的破灯笼,漫不经意地说,“我以为你又走了呢。” 即便魏卿迟想要掩盖,但穆桃浅还是看出了他的慌张失措,语下便不由地温柔了些,“我们回去早些歇息吧。” 魏卿迟住的地方是一处颇大的宅子,不仅下人齐全,还有重兵把守。就算是入了燕城,官员们也不敢掉以轻心,修缮九千岁祠堂,那是天大的事,若是因此事惹了祸端,降职降俸禄是小事,人头落地也没什么不可能。 151.151杨家公子哪般模样? 从燕城的街上往宅子里走,还有一段路程,他们三人默不作声,耳边只有呼呼的风鸣和叠叠而起的脚步声。 “你们两个怎么会在一起,往日可是话不投机。”穆桃浅开口问道,着实觉得同时见到两人甚是奇怪。 阿照只是撇撇嘴,不说话。魏卿迟却哼了一声,“我出来寻你,他非要跟着,说人生地不熟,走丢了又得回去当乞丐,轰都轰不走。蠹” 穆桃浅见阿照这样,想必魏卿迟并没有说假话。在穆桃浅的眼里,阿照缺乏归属感,如今好不容易投靠了穆桃浅,便一步也离不开他。不过,他们能够和平相处,倒是一件令穆桃浅放下心来的事。 走了一盏茶的时间,他们终于看到了宅子大门,只是没想到宅子门前聚集着不少奴才,他们见着魏卿迟,仿佛看到了祖宗,热泪盈眶地跟上来,激动地说道,“魏大人可算回来了,小的们心惊肉跳的,生怕您有个什么闪失。髹” “怕什么?堂堂燕城,可是爹爹的地盘,有谁还敢迫害老爷我?” 奴才们点头哈腰,口中称是。燕城的人都知道,与魏氏一族沾边儿的人,除了躲着顺着,没其他的法子。 魏卿迟不再多言语,只默不作声地进了门,关上房门,穆桃浅不免问他,“宅子里这么多人,你又是怎么避开他们独自出了府?” 魏卿迟扯着嘴角笑着,“当然是翻墙翻出去的。” 穆桃浅哑然失笑,“就你?身子那么弱,墙还没翻出去,力气便花光了。” 魏卿迟有些许不服气,“若不是因为此,我怎会和那个小乞丐联合?” 穆桃浅见他那副模样,心头一悸,不禁说道,“一路上波折太多,我们还是早些安歇吧,明日还有重要的事做。” 未等穆桃浅动手,魏卿迟先行卷了一床被褥抱在怀中,“这宅子有些寒掺,没有外间,今儿个我睡在地上,把床让给你。” 魏卿迟如此表现,穆桃浅有些吃惊,她随即说道,“还是我来吧,我习惯了。” 她去抱魏卿迟怀中的被褥,可魏卿迟执意不给,就这样揪扯了两三回,魏卿迟还是死死抱着被褥不撒手,他说道,“阿桃,就让我睡在地上吧,虽然我不够强健,但也想要照顾你。” 穆桃浅听闻,便不再坚持。魏卿迟独自一人打好地铺,便躺了下来。穆桃浅虽然不习惯,但知魏卿迟就是那般性格,便也盖上被子躺下了。房间里依然只燃着一柄烛,烛火微弱,映在窗子上,留下了窗外摇摇摆摆的树影,愈发显得这个夜安静了。 睡下的穆桃浅,知道外面重兵把守,这里是燕城最安全的地方,她不免心弦松懈,慢慢困意袭来。她确实太累,跟着魏卿迟,逍遥自在没享受过,更多的是刀光剑影,她很快便睡去了。 穆桃浅做了一个梦,睡梦之中,穆桃浅看见眼前一片白茫茫的光,这光太过刺眼,她虚着眸,只见闪耀的光华里走出一个人,那人衣着华贵,她努力的辨认,才看清是闾邱辕。闾邱辕的面容不够清晰,他手中提着剑,那剑却是她随身携带的软剑。 穆桃浅,你背叛六扇门,违抗谕令,依照大明律法,罪责当诛。现在就斩了你,以绝后患。 穆桃浅只觉头皮发麻,她只得大声回应着,“他不是乱臣贼子,他是忠良之后!” 休要胡言乱语!我现在就要了这孽障的性命。 闾邱辕话音刚落,软剑便一刀劈下。华光之中,魏卿迟不知何时已躺倒在闾邱辕的脚下,臂膀被闾邱辕砍去半个,魏卿迟血糊糊的躺在地上,不住地呻、吟着。 穆桃浅倏地睁开眼帘,才发觉身上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打湿。她轻嘘一口气,原来不过是一场梦,可这梦太过真实,让人心惊肉跳。穆桃浅定了定神,才发现那呻、吟声是真实存在的。她翻了个身,却见地上的魏卿迟来回地翻滚。 穆桃浅移过火烛,下了床前去查看,此时的魏卿迟面颊苍白,脸颊上挂着豆大的汗珠。 “老爷?你可还好?是又犯病了?” 魏卿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蹙着眉,费力气地说道,“老、毛病,不打紧。” “到床上去睡吧。” 穆桃浅想要扶起他,但魏卿迟却摆摆手,“无大碍,一会儿就缓过来了。” 穆桃浅怎会不知,若是就此放任,他怕是会折腾一个晚上。穆桃浅由不得他任性,三下两下便把他扶到了床上,魏卿迟只是无奈地苦笑一声,“我真是个废物……晚上被燕城的官员们灌了些酒,就这样没出息了。” 穆桃浅解开他的亵衣,把手掌搓热后,在魏卿迟的肚子上边揉搓边回答道,“你这毛病……也是在碎石场得的?” 魏卿迟“嗯”了一声,“时常饿肚子的人,越饿肚子越痛。后来进了千岁府,是好吃的东西太多,一口气吃到要吐……从那以后,腹痛的症状愈发严重了。” 穆桃浅不再做声,只静静地帮魏卿迟按摩。渐渐的他额上的汗珠消散,面色也好看些了。可穆桃浅并没有停,她知道魏卿迟若是睡不着,这一晚上还要折腾上好几回。 “阿桃,你可还记得咱们前些年的事?” 这样的夜,魏卿迟注定是无眠的,他枕在穆桃浅的腿上,瞧着那盏唯一的火烛发呆。 “老爷说的事哪一件?” “城东郝员外家的公子,在街上追着乞丐打。咱俩都看不惯,便找缘由把他引到了小巷子里,你暴打了他一顿,我拔了他的裤子扔在地上,路过的野狗还在裤子上尿了尿。” 魏卿迟说得一清二楚,穆桃浅想了想,回道,“确实有这么一件,那时候老夫人并没走,被郝员外告上门来,我和你跪在堂前的院子里足足一个晌午,晒到后来中了署,在床上连躺了三天。” “那一次我也中暑了,老夫人刀子嘴豆腐心,一直坐在床上边斥责我,边掉眼泪。” 穆桃浅试探地问道,“老夫人……可知你的身份?” 魏卿迟听闻,却随即咬紧了牙关,“自然知道,否则我也不会成为魏忠贤的义子。” “难不成老夫人也与九千岁不共戴天。” 魏卿迟哼了一声,“她的仇不比我浅。” 在燕城,便是魏忠贤的老营,在卢城都隔墙有耳,这里最多的可就是千里眼和顺风耳。穆桃浅即便有太多的疑惑,但也不敢再问出口。如今的魏卿迟好似在走一条独木桥,而这座独木桥只有一指宽,架在耸入云端的高峰间。每走一步都摇摇摆摆,每走一步都生死一线。 “老爷,睡吧,醒来了便又是晴朗的一日,醒来了噩梦就不在了。” 魏卿迟默默闭上了眼睛,“魏忠贤一日不除,我就一日睡在噩梦里无法脱身。” “若是梦真的醒了,老爷又该作何打算。” “种一两亩良田,养三四个孩子,房前种满姹紫嫣红的花,你在花间笑……” 穆桃浅手上一滞,耳边便响起了清浅的鼾声,魏卿迟就这样睡着了。她仔细端详着怀中的他,长睫之间是微微蹙起的眉中,朱红的唇一直抿着。他睡得甚是香甜,或许是魏卿迟成了杨秦的缘故,穆桃浅凝视他时,厌恶之心少了些,多了几分怜悯,多了几分担忧。 穆桃浅替他重新穿好亵衣,指尖触及魏卿迟身上的疤痕,心跳不由放慢了些。这些黯淡如同蚯蚓般的伤痕积攒出这么一个不堪一击的身体。魏卿迟好似一只风筝,这只风筝千疮百孔,在空中摇摇欲坠。他想要冲破天际,想要挣脱束缚,却不知何时便会线断命亡,丢了方向。 原来的杨家公子又是何等模样?满腹经纶,高谈阔论,意气风发、满面春风,还是骁勇善战、沙场猛士、浴血弑敌的小将?哪一种,都不该是今日的混沌大王,在醉酒之中,度了余生。 穆桃浅就这样胡思乱想的一整夜,直到天际浮白,烛火燃尽,她才慢慢闭合了双眼,明日的魏卿迟会这样,明日的自己又会如何?若是如魏卿迟所说那般清闲自在,倒算是上辈子积下的德行。 穆桃浅再醒来的时候,便见魏卿迟早已穿戴妥当。只在窗前听着鸟鸣蝉叫。昨夜狼狈不堪的魏卿迟恢复如常,又换了神清气爽的模样。听见动静,魏卿迟便回过身问她,“醒了?” 穆桃浅“嗯”了一声。 “用过早膳,我们便开始吧,今日有重要的事情做。” 152.152钟鸣国丧 今晨阳光和煦,是个良辰吉日。魏卿迟要前往魏忠贤的生祠,安放九千岁的金尊。全燕城的官员都出动了,守候在宅子外,还有不远千里从临城赶来的义子义孙。 凡是来人,为官者均着了官服,商贾富庶之人,皆盛装在列。这也是穆桃浅头一次见到穿官服的魏卿迟,马车上的魏卿迟正襟危坐,目光坚毅,眉宇间不见了纨绔之气,倒是一身正派。穆桃浅看得出神,没发觉已转过脸回望她的魏卿迟蠹。 魏卿迟抿着唇笑道,“你在看什么?是不是被如此气宇不凡的我所倾倒?” 穆桃浅听闻,忽觉有些难堪,她慌忙撇过脸去,瞧着窗外一闪而过的街景,故作镇定地回答道,“我只是在想,若是以杨氏之子的身份活下来,老爷又会是何种扮相示人。” 魏卿迟敛起笑意,眸光转暗,他沉默片刻才说道,“那我必是手握长缨枪,一身铠甲。只可惜,作为杨门将,我却羸弱如草,犹如废人。髹” 穆桃浅回转头,魏卿迟落寞的样子落入眼底,她心头一悸,知自己又触了魏卿迟的痛处,便劝道,“这不怪你,总有一日你能冲破禁锢,过想要的生活。” “这一日……又到底有多久?”魏卿迟的喃喃自语声,淹没在了吱吱呀呀地车轮里。 一盏茶的时间之后,马车终于停下,穆桃浅和魏卿迟走下马车,面前便是新落成的生祠。穆桃浅站在门外,便能闻到赤红墙上新漆的桐油味。墙里层层叠叠的屋脊里,满眼的金碧辉煌。这生祠的规格比皇城的寺庙还要高。今日要安置的金尊,便是魏忠贤生辰上魏卿迟进献的那一尊,金尊用红布盖着,由童男童女簇拥着缓缓抬进生祠里,沿途遇到的众人,无不悄声跪下参拜。 穆桃浅低眉垂首跟在魏卿迟的身后,却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冷眼相看。活得久了,大明朝的新鲜事准能瞧得见。一个赌徒出身的阉人,短短几年间便飞黄腾达,成了整个大明朝的主宰,如今又成了神明,接受百姓永世的跪拜。他能否庇佑一方百姓不得知,却能让这些趋炎附势的官员鸡犬升天。 金尊被小心翼翼地安在生祠正殿的莲花座上,红布掀开,魏忠贤的神像在上,眉眼半弯,金灿灿地笑看众生。穆桃浅随魏卿迟跪了下去,又拜了三拜,烧了一柱高香,才算了事。大门外霹雳啪啦的放着爆竹,众人这才兴高采烈的退出了殿外。 “夫人,殿外备了流水席,您不去吗?”陪同穆桃浅的官夫人瞧着她一动不动地跪在金尊面前,不免问道。 穆桃浅只是双手合十,淡然回道,“我自做了魏家的媳妇,便没在爹爹面前尽过孝道,今日金尊入殿,我要在此诵咏经文百遍,为爹爹焚香祈福。” 官夫人听闻,早已热泪盈眶,“真是善有善报,魏上公有您这样的儿媳妇,魏家自然荫福万年。妾身愿陪同夫人一起,为魏上公祈福,也为燕城的百姓祈福。” 穆桃浅只是轻声说道,“这是魏家内眷分内之事,由夫人陪着略有不妥。” 官夫人面上有些许尴尬,穆桃浅见了继续说着,“我家老爷初到燕城,我也人际生疏,还望夫人以后与我多走动,多加提点,协助老爷把生祠侍弄的风生水起,才是正经事。” 官夫人笑着回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妾身不打扰夫人诵经了,夫人若是有什么需要,吩咐妾身便可。” 穆桃浅终于耳根清净了些,她抬眼望着座上金尊。如此魏忠贤真是陌生。他哪里是庇佑一方百姓的真神,不过是修罗场里嗜血的屠夫,血刃忠良,搜刮民脂民膏,还……通敌叛国,就算是下十次地狱,也难以消除他这一世所犯下的孽障。 “小姐,你是真傻了?竟然还给他诵经百遍?” 不知何时,阿照已然盘坐在了蒲团上,看着双手合十的穆桃浅,口中揶揄着。穆桃浅皱皱眉,放下了合十的双手,不耐烦地说道,“你不去吃流水席,跑来这儿干什么?” “我怕你无聊,随手拿了几个果子来给你解闷。” 说话间,穆桃浅面前便递过来几个红果,穆桃浅拾起一个吃了起来,阿照也边吃边说道,“自从你被魏卿迟拿下之后,怕是魂儿都被他牵了去,以前那么厌恶魏氏,如今倒也放下顾虑潜心跪拜了。” 穆桃浅瞥了一眼阿照,“你懂什么?人心是会变的。” “我自然知道人心会变,但再怎么变,性子不会变,你向来学不会卑躬屈膝,如今这般模样,我看着就不舒服。” 穆桃浅把果核掷在了阿照的手中,“你不过是个小奴才,有口吃的就行,哪来那么多废话。出去,把门带上。” 即便阿照不乐意,但穆桃浅下了逐客令,阿照只得关上大殿的门,默默退了出去,继续去吃他的流水席。 这一次是真的安宁了,关上门的大殿里有些有些许阴暗,长明灯忽明忽暗。穆桃浅哪里会诵经文,她最讨厌的就是烧香祈愿,她信奉人定胜天,这些虚无的东西最靠不住,那些不过是唬人的幌子罢了。 穆桃浅也不知坐了多久,直到日头落了,外面漆黑一片,她才听到推门而入的声响。光听脚步声,她便知道是魏卿迟。 “你怎么才来,我的腿都跪麻了。” 魏卿迟并未喝酒,他走上前几步,把穆桃浅扶了起来,顺便问道,“一切可准备妥当?” 穆桃浅点了点头,“你放心吧。” 魏卿迟听闻,走到金尊身侧,猛击金尊的头部,便听轰隆隆地声响中,金尊后的那堵墙便活动了,这座生祠原本就是魏卿迟一手策划建成的,可因为太和殿上抢女人一事,魏忠贤禁了魏卿迟的足,如今又派魏卿迟前来修缮生祠,想想便知这马屁拍的好,魏忠贤也是甚是满意。 那道暗门里,并没有密室,只在门上打了些木格,木格里安然放着杨氏一族的牌位,穆桃浅利用诵经的机会,不过做了这么一件事。魏卿迟看着这些牌位,只是默然跪下,没有言语。穆桃浅并没有去扶他起来,也没有去劝慰。她自知魏卿迟心中的苦闷,穆桃浅只是点燃三支香,渺渺青烟腾空而起,愈发使着大殿静谧了。 大殿里暗仄,也不知过了多久,魏卿迟忽然问道,“阿桃,你可听到了什么声音?” 穆桃浅动了动耳朵,努力地辩听着,怎奈大殿的门厚实,听了许久她才说道,“好像是……钟鸣。” 魏卿迟合上机关,牌位隐匿在了金尊之后。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前,奋力推开大门。盘旋在燕城上空的钟鸣越来越清晰。穆桃浅也走出了大殿,月色之下,钟声悠远绵长,他们数着钟声,魏卿迟倏地皱起了眉头,“国丧。” 穆桃浅心下一惊,“难不成圣上……” “薨了。” 这国丧来得突然,一夜之间,满城轻素,满眼的白。红灯笼糊上了白纸,人们腰间缠上了白布,商铺打烊,全城宵禁。 大明朝的天启帝就在某个悄无声息的夜里丢了性命。这城里不准婚嫁,不准大摆筵席,整个大明朝都蒙着一层阴霾。 “老爷,我们是要回卢城,还是留在燕城。”窝在这燕城里,穆桃浅觉得连身上都发了霉。 魏卿迟在宅子里晒着太阳,他眯着眼睛说道,“再等等。” “我们在等什么?”穆桃浅不明白,在这生祠里每日烧香诵经,清扫庭院,到底是何用意? 魏卿迟笑着问她,“你说天启帝薨了,谁会继位?” 天启帝正值壮年,却意外溺水染病,拖拖拉拉已有些时日,虽然觉得有些突然,但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本来被闾邱辕救起便已昏昏沉沉,就算是有锦玉做药引,也是回天无术了吧。况且圣上即便后宫充盈,也未有子嗣诞下,朱氏皇亲甚多,哪一位会成为大明的继主,轮谁也猜不到。 穆桃浅摇摇头,“这大明的江山社稷,是我等草民参不透的。不论是谁继位,明日依旧日起月升,歌舞升平。” 魏卿迟啧啧两声,穆桃浅可有些听不惯了,“你这是何意?” 魏卿迟并不回答,接下来的几日,也是沉默不语,就算是穆桃浅做了他爱吃的糖饼,魏卿迟也提不起兴致。 不过每日魏卿迟都会站在城楼上远眺,穆桃浅也不知他在看什么。有时候是晨起就去,有时候一待便是一整日。 153.153丛林遇险(6000+) 穆桃浅站在城门之下,仰头张望,城楼上的魏卿迟一身青衣,发丝在风中飞舞着,背身那般单薄瘦弱。穆桃浅不明白他在等什么,只是这些天里他太过焦灼,夜里时常醒来,便会呆坐在窗前不言不语,直到薄日渐上。 穆桃浅登上女墙,城墙上的风很大,此刻已值深秋,她看着魏卿迟被风鼓起的衣袖,自己却不由打了个寒颤。穆桃浅把那件斗篷披在魏卿迟的身上,魏卿迟这才发觉来人。 “天这么冷了,老爷出来也不多带一件衣衫。” 魏卿迟笑笑,把斗篷系好,“出来时候急,忘了。” 穆桃浅把食盒往他面前推了推,“吃点儿东西吧,一整日了,再不用膳,肚子又要疼了。” 魏卿迟摇摇头,“吃不下。” 穆桃浅也不再劝,她本来嘴就笨,不会开导人,魏卿迟又执拗,她只把食盒放在地上。穆桃浅望着远处高低错落的山峦密林,这个时节的燕城要比卢城冷许多,但都比不上人心惶惶。燕城和卢城是小地方,若是没有召唤,守城的知府是不能随意进京的,尤其在这么重要的时刻。到底谁会成为大明的圣上,每个人心里自有一番答案。京师的消息传到燕城,还要过上许多时日,即便如今大明早已易主,远离紫禁城的人们依然需要等待髹。 不管谁做君主,穆桃浅心里都是畅快的。天启帝薨了,压在她身上的谕令便不见了。再也没有人敢拿谕令来威胁她,到底魏忠贤有没有通敌,穆桃浅都不关心,她只要能护魏卿迟周全,就算是圆满。 默默无语的魏卿迟倏地把身子往城墙外探了探,随即转过头对穆桃浅,“来了!” 穆桃浅也站起来扒在城墙上看,只见远处马蹄之上,红尘滚滚。看那架势,好似京师来的。魏卿迟小跑着下了楼,马上之人一路狂奔,一路疾呼。 穆桃浅仔细地听着,却见魏卿迟哈哈大笑起来,“阿桃你可听到了?” 穆桃浅当然听到了,大明信王朱由检登基做了皇帝,昭告世人新君登基大赦天下。她有些吃惊,真是没想到,温文尔雅的信王,前些时日还在府上喝她和魏卿迟的喜酒,今日黄袍加身,天地便换了模样。 穆桃浅沉思间,冰凉的指尖便觉一阵温热,原来是魏卿迟握住了她的手,魏卿迟眸光熠熠,他唇角扯着笑着对穆桃浅说,“我们的机会来了。” 原来,魏卿迟不过是在等朱由检登基的消息。等了这么多日,总算没有失望。穆桃浅的眼前晃过信王的模样,虽说她也未曾见过天启帝的真容,但信王那般有才学有气度的人做了君王,大明才有希望。 魏卿迟一路拉着穆桃浅往宅子里走,让宅子里的厨子做了一两个下酒菜,还要了一壶清酒,只和穆桃浅两个人坐在窗边的小桌前。魏卿迟为穆桃浅斟满,却自斟自饮起来,穆桃浅知他高兴,便也没有过多阻拦。这酒喝得时间有点儿长,从晌午一直喝到了晚上,魏卿迟并没有多喝,时不时唱着小曲,要不就和穆桃浅回忆小时候的事。说得高兴时,手舞足蹈,连穆桃浅也有了三分醉意。她推开窗,窗外挂着一轮月,皎洁明亮。轻风涌进来,才把她吹得清醒些了。 她站起身子活动活动筋骨,却见月色之中,晃过一个影子。穆桃浅心上一惊,从窗子翻了出去,窸窣之声从耳边掠过,穆桃浅一伸手,便拦下了来人。 “阿桃,休得无礼。” 穆桃浅松开了那人,那人纵身从窗子跃进屋里。穆桃浅也从窗子跳了进去,却见穿着夜行服的人递给魏卿迟一封密报。魏卿迟撕开密封,把空无一字的纸移至火烛之上。看了一遍便递给了穆桃浅。穆桃浅看着上面的字迹,不过四个字,却是朱由检亲笔:速速回京。 穆桃浅再一抬头,穿着夜行服的送信人已消失不见,武功之高想必是紫禁城里的近身侍卫。穆桃浅把信接近烛火,火苗腾地一下便舔舐着单薄的纸,只一会儿工夫便变成了灰迹。 “阿桃,我倦了,早些歇息吧。” 魏卿迟打了个哈欠,便倒在了床上。穆桃浅命下人把残羹冷炙收拾下去,便吹灭了烛火。魏卿迟在床上一动不动,穆桃浅知他并未睡着。 “其实,老爷不必给我看这些。我知道的越少,对老爷越好。” 魏卿迟并不回答,沉重的鼻息声中,怕是真的睡去了。穆桃浅伸手为魏卿迟盖上锦衾,可手却被魏卿迟拽住,他没有睁开眼睛,只是一用力,把穆桃浅拽入怀中。 “陪我待一会儿可好。” 穆桃浅原本想要起身,此刻却顺从了魏卿迟。她也有些醉了,魏卿迟的身上有淡淡的酒气,闻着他的酒气,穆桃浅也睡眼惺忪。 “阿桃。” 穆桃浅模模糊糊之中,听到魏卿迟在唤她的名字,她回道,“老爷怎么了?” “我在你面前早已交了全底,你知道这些事又算得了什么?” 穆桃浅心头一颤,眼底便泛着少许酸涩,“你为何这般信任我,连我都不曾如此相信自己。” 魏卿迟清浅一笑,笑声太过轻柔,只轻轻的浮在穆桃浅的耳边,“你若想要害我,我也认了。本来……本来我就欠你的,不管以何种方式来还,我都心甘情愿。” 穆桃浅没有再回答,她紧紧地攥着拳头。已有泪水从眼底涌出,她狠狠的咬着唇,才把眼泪憋了回去。 “阿桃,你睡了?” 魏卿迟想要得到回应,可是漫漫长夜里,穆桃浅睡得安稳。他又往紧抱了抱穆桃浅,把头枕在了穆桃浅的背上,他们的发缠绕在一起,魏卿迟却太过清醒,许是喝了太多,竟然没有睡意了。有时候,连他也觉得自己没出息,即便心底藏着惊涛骇浪,但每个孤独的深夜里,都会彷徨惊恐,也只有挨着穆桃浅,惊悸的心才慢慢平稳。可年幼时的他,也曾独自一人背着弓箭上山猎兔,夜宿荒滩。 真的是喝得太多,第二日穆桃浅是被魏卿迟叫醒的。她从床上坐起,才发觉自己与魏卿迟竟同床共枕整整一夜,想到此。穆桃浅的脸颊倏地便红了,说好了不再与他靠的那么近,到头来却打了自己的脸。 魏卿迟早就洗漱了,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衫,手里举着弓箭,有些许兴奋地说道,“阿桃,快起来啊,我们快去打猎吧。”他见穆桃浅一副迟疑的模样,便又说,“我昨个想起小时候的事儿,每到秋季,杨氏一族不论男女,都会去狩猎,秋高气爽,满眼金黄,好不快活。你也憋了很久吧?正好燕城的将领们今儿早上来宅子邀我去围猎,咱们何不一起去?” 穆桃浅揉了揉略痛的头,才发觉魏卿迟身上还背着箭筒。听魏卿迟这么一说,穆桃浅也来了兴致,她许久都未活动筋骨,和魏卿迟禁锢在燕城里,除了生祠也没别的去处,虽说燕城的官夫人时常聚在一起赏花吟诗唠家常,但穆桃浅本不是那种性子,应酬的多了,便会厌烦,到后来只要官夫人要来,她便只得称病了。 穆桃浅也速速洗漱完毕,换了一身衣衫,竖起青丝,清爽宜人。她一脚跨上高头大马,清风中,英姿飒爽,甚是好看。她伸出手去接阿照手中的弓,可阿照只呆呆地看着她不说话。穆桃浅用马鞭轻轻打了阿照一下,阿照吃痛才回过神。 “想什么呢?” 阿照有些许羞涩地把弓递了过去,说道,“小姐这样子真漂亮,比那个闾邱府上的母夜叉还要明艳动人。” 穆桃浅皱眉,有些不悦地说道,“好端端的又提她做什么?” “喂,小乞丐,今儿你也一起去,带你见见世面,省得往后出去丢我们魏府的人。”魏卿迟驱马走了过来,虚眸望着阿照,漫不经心地说道。 阿照听闻,却一脸的惊喜,“我……我真的可以一起去?” 穆桃浅轻笑着回应道,“既然老爷发话了,你就快点儿跟上。” 阿照兴高采烈地蹦跶了几下,便去寻马了。 穆桃浅瞧了瞧高上的日头,却问魏卿迟,“老爷往常和阿照可是话不投机,今日怎么看他顺眼了?” 魏卿迟哼了一声,“现在看他依然不顺眼,不过是阿桃的下人,你喜欢,我就不能太过憎恶,爱屋及乌罢了。” 穆桃浅知道,魏卿迟在将就,可从前的魏老爷,不论对人还是对事,他都不会将就。穆桃浅晃神间,魏卿迟已策马远去,穆桃浅也挥起叱马赶忙跟的紧了些。 他们一行来到城门之时,城门口早已聚集了不少达官显贵,放眼望去,只有穆桃浅一个女眷,那些贵夫人,不是怕弄刀弄剑,就是怕歹毒的日头晒伤了脸,都躲在深闺中不愿出来。见如此打扮的穆桃浅,不少人也嘘唏不语,直呼她若是上了战场,定是不让须眉的巾帼英雄。 穆桃浅只是微笑着不作回应,不过是换了身装束,却因为魏卿迟的缘故,她变成了巾帼英雄,这官场上的溜须拍马,穆桃浅见得多,也不似先前那般觉得无所适从了。 大队的人马出行,浩浩荡荡的。这个时节,山林里多的是野鸡和鹿,还有各种飞禽,若是运气好,还能打到老虎。 “之前为爹爹修缮生祠,各位辛苦了。今儿个我魏卿迟做东,我手上还有三枚打造金尊时留下的金莲花,咱们今日以个头论输赢,若是哪一位的猎物个头最大,就会得到这三朵金莲花。” 魏卿迟话毕,便有下人呈上一个木匣子,下人打开木匣子,瞬间金光闪闪,一片惊呼。连穆桃浅也觉得颇为珍贵。金莲花本没有什么稀奇的,稀奇的在于金莲花的个头有三个拳头那么大,作为犒赏,很是丰厚。 一声令下,众人呼啸地朝密林深处而去。只剩下了魏卿迟、穆桃浅和阿照三人。 “小姐,我也想要金莲花!” 魏卿迟不屑地笑了笑,“那是自然,有了金莲花,你就不用当奴才了,不仅可以买下一处院子,还能讨个媳妇。只可惜,你哪里会射箭?怕是连我都不如。” “不会我可以学,哪有生来就会的?!” 穆桃浅见阿照撇了撇嘴,知道魏卿迟的话不中听。她赶忙对阿照说,“快去玩吧,若是得了金莲花,记得分我一半。” 阿照握了握拳头,“小姐也不信我,那两个时辰之后见。”阿照策马也混入到密林之中。 今日阳光尚好,魏卿迟和穆桃浅在林间穿梭,暖阳从树缝间射下,照在两人的身上。他们并不急着去围猎,只骑着马在林间散步。密林之间澄黄一片,树上是叽叽喳喳的鸟鸣。 魏卿迟从背后抽出一支箭,弯起弓,对准树上的鸟,片刻之后便放下了弓,不过摆了摆样子,弦在他细白的手上留下深深的勒痕。箭重新放回箭筒,穆桃浅只见他低头间眼眸中的落寞。 “老爷身体不好,不要勉强自己。” 魏卿迟回转头,默然一笑,说道,“若是放在以前,大雕也射下来了。” “如今不杀生也好,为后世子孙积福。” “阿桃这张嘴,竟然也会安慰人。” 穆桃浅知他心中苦闷,话语中多半是轻柔的,“等老爷身体再好些,可以和我一起练练功,武功造诣在其次,强身健体是正经事。” 魏卿迟伸了个懒腰,握紧了缰绳,“不说这些无趣的事,咱们去瞧瞧他们。” 几声鞭响,魏卿迟驾马飞驰而去,穆桃浅紧紧跟在后面,望着那个挥着马鞭的背身,穆桃浅心下惘然。何时,他才能放下心头的一切,真正痛痛快快地策马疾驰一番,在无人知晓的林间,或是在广袤无边的草原。 金莲花的诱惑实在太大,身强力壮的男人们一个个势在必得,有手快的已然在马背上驮着一两只野鸭。可最热闹的要数一同围猎了,他们追着林间的一只野鹿,不时放出箭。那野鹿受了惊吓,四躲闪着,在林间穿梭。可能鹿已被吓得没了方向,竟从魏卿迟的身边掠过。魏卿迟自是一番摩拳擦掌,“咱也试试手气,猎不到就活捉!” 魏卿迟话罢便追了出去,穆桃浅摇摇头,他就是爱玩的性子,就算是个花拳绣腿,也不愿独自一人观战。穆桃浅望着渐渐远去的魏卿迟,策马方前行了几步,却看到魏卿迟好似芦苇般在马上晃了几晃,随即坠下了马。 “老爷!” 穆桃浅叫出了声,糟糕,这是怎么回事?魏卿迟打了几个滚,受惊的马来回的踢着身下的魏卿迟。穆桃浅慌乱中只得抽出箭,箭在弦上,飞快地驶向马腿,马嘶鸣几声之后,终于跪倒在地。 她从马上下来,飞奔过去。周身的人们也是一脸惊慌,都弃了狩猎,前来查看。穆桃浅拨开人群来到魏卿迟身侧。魏卿迟脸色惨白,额上渗出豆大的汗水。他腿上中了箭,躺在草地上动弹不得。 “痛……痛死了!” 穆桃浅把魏卿迟抱在怀里,她敲了一眼腿上的箭,越发的愤然,穆桃浅看了看人群,忽的怒喊道,“阿照!” “小姐……我在呢。”阿照抱着弓箭,一脸的惊恐。 所有围猎之人所用的箭都是独一无二的,每支箭上都有标记,这也是围猎的规矩,用以辨识猎物到底是谁的。穆桃浅一眼便瞧出那箭是阿照箭筒里的,自己人伤了自己人,她除了气愤和无奈,已别无旁的情感。 她狠狠地瞪了阿照一眼,“还不快去叫大夫。” 阿照这才回过神,急匆匆地跑开了。 这只箭射穿了魏卿迟的腿,可魏卿迟除了痛苦的呻、吟,却什么都做不了。众人抬着魏卿迟上了马车,他原本惨白的脸颊愈发如纸般难看。 穆桃浅不用旁人,自己驾着马车往营地赶,若是等大夫来,怕是耽误事,不妨她快些再快些。马车一路颠簸,终于在半个时辰之后到了营地。穆桃浅进了车里,要扶魏卿迟下马,可魏卿迟却不肯。 “老爷别使性子,大夫在里面,就算疼,只要忍一忍就过去了。” 魏卿迟还是一把推开了穆桃浅,却努力抿起唇说道,“再等等。” 穆桃浅却急了,“这箭上有毒汁,若是延误了时机,腿上留下遗症可如何是好?若是留下遗症,老爷可就再无潇洒的模样。” “不潇洒又何妨?只要……只要能回京师就好。” 穆桃浅一怔,却恍然大悟,他竟然安的是这个心思,怪不得,魏卿迟如此反常。穆桃浅咬着牙说了句“胡闹”,还是把他背下了马车。 营地的下人见状,忙上前搀扶,想要从穆桃浅背上接过魏卿迟。但穆桃浅并不撒手。魏卿迟的双臂微弱的缠在她的脖颈上,他急促而又凉冷的鼻息在穆桃浅耳边时深时浅的呼出。 “阿桃,看你对我这般着急,我……忽然觉得……这一箭挨得值得。” 穆桃浅可不愿与他絮叨,她嗔骂道,“你闭上嘴,再说话便把你扔下去。” 魏卿迟听闻,却又搂的紧了些,“我才……不相信你舍得。” 穆桃浅守在魏卿迟的身侧,几个大夫齐心协力,才把留在腿中的箭取了出来,魏卿迟痛到昏厥,待包扎好伤口,也不知是昏了过去,还是累了睡着了,总之闭着眼睛十分安静。 穆桃浅给他盖好被子便退了门外。 “老爷的腿伤可有大碍?” 穆桃浅询问着几个大夫,大夫毕恭毕敬地回答着,“夫人,这箭虽然已拔出,但箭头上淬了毒,恐怕这毒未清干净。咱这儿是小地方,京师的大夫擅长清毒,您不如北上寻医。” 穆桃浅心上一沉,给了大夫几锭银子便打发了。她深吸一口气,眸光中便瞥到了躲在门外的阿照。穆桃浅的怒火腾地又被点燃,她走上前便踢了阿照一脚,阿照向后退了几步才站稳,可他揉着痛处不肯掉眼泪。 “阿照啊阿照,你怎这般莽撞?!” 阿照的眼眶也红了,“林子这么大,我看到那只野鹿从身边掠过,满脑子都是三朵金莲花,便想把那只鹿拿下。可……可手里的箭不听使唤,就这样伤了人。小姐……我是不是又给你惹麻烦了?” 穆桃浅心下烦闷,阿照的泪珠子还是掉了下来,他边哭边说,“我知道小姐放不下姓魏的,我来了这么一出,估计连死……也不远了。我还……还没吃够糖饼,还没娶过媳妇……” 154.154又回京师 “都退下吧。” 下人们听闻,都慌忙退散了。从晨起他们便出了门,折腾到现在天色早已一片绛红之色。阿照并没有走,只是靠在墙边,一动不动。穆桃浅发觉,自己从未关注过阿照。阿照来到她身边已有些时日,个头长高了,身板结实了,脸上的稚气在慢慢消逝,只留下了倔强。 穆桃浅缓缓走到阿照的身旁,阿照听到动静,却把脸撇了过去髹。 瞧见他这样,穆桃浅心下一沉,质问道,“说吧,老爷到底许给你什么?蠹” 阿照抬眼,一脸的疑惑,“小姐什么意思。” 穆桃浅的火气腾地就点燃了,“平日里两人互相看不顺眼,今日倒好,老爷竟然邀你去围猎。围猎也就算了,你却偏偏射中了他,这么多的巧合放在一起,我不信你俩不是串通的。” 阿照抿了抿唇,却听耳边嘤嘤的剑声,他闭上了眼帘,却不想回答。不出意外,穆桃浅的软剑一定又架在了他的脖颈间。 “阿照,你一直都在骗我,你有功夫,道行还挺深。在我身边这么久,也就今日被我看出来了。” “小姐……” “你莫要狡辩,这些话我不爱听。”穆桃浅语下多是严厉,“一个从未拿过箭的人,不仅能把箭射得这么远,还能正和老爷的心意,你再说什么,我都不会信了。” 阿照回转头,一双眼通红,“魏卿迟说,若是我配合他,往后就不再找我的茬,我就能安安心心呆在小姐身边。这些年挣扎在生死线上,看了太多的悲欢离合,如今只想安安稳稳的活下去。功夫什么的我不会,射箭确实会点儿,但不精通,否则姓魏的让我射在他的右胸,我又怎会射在他的腿肚子上?你若是真讨厌我了,我走便是。” 原本教训了他两句,阿照倒是气性大,头也不回地跑远了。余晖之中,霞色透过屋脊照在房前的窗棂上,穆桃浅缓缓收回软剑,却坐在房前的那颗大石头上无法起身。 也不知坐了多久,门里传来隐隐唤她的声音。穆桃浅回过神,有些许疲惫地推门而入。 “阿桃,您果然守在外面。”魏卿迟醒了,气若游丝地对穆桃浅说道。 “老爷有何事?” “房里这么黑,我胸口早就噗噗地跳起来了,快点儿把火烛点燃。” 原来魏老爷又怕黑了。穆桃浅找到火舌子,火光倏地一下亮了。 “再多点几盏,还是好黑。” 穆桃浅听闻,又点了几柄烛,直到把四周照的通量,魏卿迟才安稳下来。穆桃浅移了一柄烛到魏卿迟的床头,有些许无奈地说道,“明日启程去京师吧。” 魏卿迟笑嘻嘻地说道,“正合我意,正合我意。” 魏卿迟嬉皮笑脸的,穆桃浅瞬间便无力了,“老爷为何总是会挨着危险走,我只想让你离险境远一点。” 魏卿迟一怔,脸上的笑意退散,他说道,“你这是在担心我?” “明明可以安稳,为何非要铤而走险?” “阿桃,我哪里可以过安稳的生活,我只能铤而走险。” 穆桃浅不愿多说,抱了被褥打了地铺,便安静地躺下了。她只留了一盏烛火,这个夜太过安静。 “阿桃,我腿疼。” “阿桃,我怕黑。” “阿桃,地上凉,还是到床上来睡吧。” 穆桃浅被魏卿迟叫烦了,她翻了个身,昏暗的房里,魏卿迟的眼眸明亮,他嘻嘻地笑着,露出皓白的齿。穆桃浅从地上坐起,却对魏卿迟说道,“睡吧老爷,我累了。‘ 穆桃浅复又躺下,魏卿迟也终于安静了。在燕城的每个夜晚,穆桃浅都是这样,睡不踏实,又满腹心事。她心里憋着劲儿,有些苦闷。 不管前一日发生了什么,明日还是会来,带着和煦的光,簌簌的风。 魏卿迟的腿伤不能耽搁,穆桃浅前一日便做好了准备。今日一早便要启程,他们用过早膳,与燕城大大小小的官员一一话别之后,马车终于驶出了燕城的城门。鉴于前几次路上遭遇的险境,这一次护送魏卿迟的魏家兵有百人之多。 穆桃浅坐在车外,听着滚滚车轮声,有些昏昏欲睡,只要侧眸,她便能看见马车旁骑马紧紧跟随的阿照,这几日,因为和魏卿迟勾搭一事,两人许久未说话,穆桃浅倒是落了个清净自在。 “阿桃,我口渴了。” 车内的魏卿迟唤着她。穆桃浅叹了口气,拿着水囊进了车里。魏卿迟受了伤,这几日食不知味,痛起来也时常烦躁,也时常对下人发火,好在一遇穆桃浅,就成了蔫黄瓜。 穆桃浅把水囊递过去,魏卿迟仰头喝了几口,却抱着水囊眨了眨眼睛。 “喝完了?” 魏卿迟点点头。 “那把水囊给我吧。” 魏卿迟却又摇了摇头。 “老爷又使小性子了?” 魏卿迟却嘟着嘴不愿看她,只嘟嘟囔囔地说,“把水囊给了你,你又要坐到车外去。我一个人在车里闷,你也不陪我。” 穆桃浅听闻,却只得坐在车里。她撩开车窗帘子,秋高气爽、天蓝云淡。天际浮云深处,不时有鹰隼盘旋,那般逍遥自在,让人向往。 “你还在生我的气?可是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么难以释怀?” 魏卿迟装得那般天真,不过是想逗她开心。穆桃浅心里跟明镜一般,自是什么都知道。 “我只是生气老爷有事瞒着我,那样铤而走险的事,宁愿托付给一个两看相厌的人,也不愿让我知晓。若是老爷托付于我,想要伤到胸口,箭断然不会伤在腿上,更不会真的受伤,让你落下遗症。说到底,你对我心存芥蒂,这是改不了的。” 魏卿迟许久没有言语,他也望了望窗外,抬眼便见阿照跟在车旁灰溜溜的模样。过了好一阵他才回道,“即便我手无寸铁,就算你天下无敌,作为一个男人,也想把你护在臂弯之下。我往后要走的路都太过凶险,不是不想告诉你,只是真的想让你远一点,再远一点儿。我知道阿桃不是闺中女儿,但墙沿山壑间长出的花,也怕风吹雨打。” 魏卿迟说得平静,却令穆桃浅心头一酸。她狠狠丢了一句,“想这么多,你累不累?!” 穆桃浅还是把魏卿迟独自留在了车里,她仰着头,眼泪顺着眼角落下,秋风吹过,带走了泪珠,却留下了泪痕。魏卿迟说得话怎能不叫她动容?她活了这么多年,就算跟着闾邱辕,也从未听过这样的话。不管魏卿迟说得是真是假,不管他能不能做到,她此时时刻却真的信了…… 燕城距离京师不算远,马不停蹄地赶路,只需两日便可到。魏卿迟因为有腿疾,不宜走得太快,三日却也看到了京师威严的城楼。 城门外,穆桃浅便下了车。还未进城,那个胖胖的身影便从城里冲了出来,姚顺四下打量了穆桃浅一番,睁着溜圆的眼珠子,有些难以置信地问,“真的是阿桃?!” 姚顺几月未见,竟比之前消瘦不少,脸也黑了许多。穆桃浅笑着回道,“怎么?不相信?我又回来了。” 说话间,马车的帘子已掀开,姚顺一眼便看见了魏卿迟,他忙扯了扯穆桃浅的衣袖,小心地问道,“他怎么也回来了?” “若是老爷不回京师,我又怎能有机会跟着一起回来。” 姚顺“哦”了一声,又悄声说道,“日子过得可还行?” “还好。” “他有没有欺负你?” 穆桃浅回望了一眼魏卿迟,“没有。” 姚顺啧啧两声,“他能与你这般相处,真是菩萨保佑,你走的这些时日,我总想起你,想着你在姓魏的手里过得生不如此,便一整晚一整晚睡不着,忧思一上来,连头发都快掉光了。” 听姚顺这么说,穆桃浅才发觉姚顺的头发却是少了不少,她也只能宽慰道,“我在他身边五年之久,自然知道如何对付老爷的脾气,姚大哥往后只管安心地睡。” 姚顺一愣,又看了看车里的魏卿迟,不免说道,“你这次回来,一口一个老爷的叫着,想必是真的放下所有,入了魏氏的门。” 穆桃浅听闻,有些许尴尬,她回应着,“若是不放下,又能如何?日子总要过,不放下就是和自己过不去。” “阿桃,你可叙完旧了?” 魏卿迟远远地唤着她,穆桃浅只得和姚顺说道,“姚大哥改日再聊。” “济国公也在京师。” 姚顺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却惊出穆桃浅一身冷汗。可她淡定自若地说道,“他不是在临安吗?” “先前时日国丧,济国公回了京师,又碰上新皇继位,过几日要在皇城内宴请众臣,济国公便暂时留下了。” 155.155皇城之下 听着姚顺的话,穆桃浅只是说道,“改日喝酒。” 穆桃浅上了马车,魏卿迟却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道,“我有时候挺羡慕你的,朋友兄弟那么多,走到哪儿都有能喝酒吃肉的。” “若是朋友兄弟只是用来喝酒吃肉,那自然没什么好羡慕的。”穆桃浅回道件。 “那姚大将军最重要的是与你下过刀山火海吧?是可以托付重中之重的人。”魏卿迟话间带着继续倾羡龊。 “那是自然,我的嫁妆和聘礼可都寄存在姚大哥那里,往后哪一日再不济,只要找到姚大哥,便会有口饭吃。” “聘礼你还留着?”魏卿迟听闻,忽然来了兴致。 “好歹也是老爷送的,况且你也算是兑现了承诺。我留着那些海螺,准备哪一日夫君不听话了,便拿海螺把他埋了。” 穆桃浅说得倒是自然,魏卿迟却打了个哆嗦。 “我这难不成是挖了个坑,自己添了把火,然后跳进去了?” 魏卿迟喃喃自语,穆桃浅直抿着唇不说话。由于颠簸她的鬓发有少许杂乱,映着车外浅浅的光华,魏卿迟望过去,只觉得时光慢了下来,面上和煦的穆桃浅好似春风拂面,如花香沁脾,她惯常阴冷的姿态都化在了抿嘴一笑里。 “老爷,到老宅了。” 车夫探着头说了这么一句,魏卿迟这才回过神。穆桃浅已然站在了车外,她向魏卿迟伸出了手。 魏卿迟呆呆地看着,穆桃浅又唤了一遍他的名字,魏卿迟才迟疑地把手递了过去。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他只觉一股温热的暖意缓缓地靠近了自己,原本焦灼的心平复了些。 魏卿迟是被抬到宅子里去的,还未等坐稳,御医便到了宅子里,一番察看换药之后,下了十几付药方。 “我们老爷的伤可还有碍?” “因时机甚好,伤口处理及时,若是能够静养一段时间,恢复如常自是不在话下。” 穆桃浅听闻,不免松了一口气,给了御医赏银,外加送了朵金莲花。把御医送走了,躺在床上的魏卿迟却说,“那三朵金莲花,可是犒赏品,你就这样给了御医了。” “御医这么快就能来,想必是圣上隆恩浩荡,念及与你的情谊,我自是要送些能拿得出手的。” 魏卿迟听闻,却哼笑了一声,“你怎不觉得是魏忠贤派来的?我回京的消息,他可是第一个知道的。” 穆桃浅一怔,才知自己想得过于简单,魏卿迟因为她的缘故和魏忠贤有了罅隙,魏忠贤总要打探虚实才肯放心。她走到魏卿迟身旁递上一杯清茶,低声说道,“老爷到了京师,为何说话反而不留心了?万一被旁人听到,可怎么是好?” “阿桃,你可知道自我向你袒露所有之后的心境么?” 穆桃浅不说话,她只望着魏卿迟,他缓缓说道,“是一种如释重负,是一种畅快淋漓,好似多年都是一个人囚禁在暗仄的牢笼里,忽然有一日,可以把心底的秘密分享,我便有了同伴。” 穆桃浅仿佛有了答案,自她那日大雨磅礴中救他性命,虽然每日依旧危机四伏,但魏卿迟却比在卢城时还要神清气爽。 “知道此事的人还有谁?” 魏卿迟摇摇头,“也就一二人吧,毕竟,我若相告,必然也是交付了所有,就算被背叛,也不能后悔。” 穆桃浅心头一动,放佛压了千金石,“你就这么肯定我不会背叛?” 魏卿迟凝望着穆桃浅,许久才说道,“我不确定,但我就这么做了。若是有一日,我是葬在你手里的,倒也没有什么牵挂。” 穆桃钱慌乱地起身,把洗脸的帕子丢在了他的脸上,“你歇会儿吧,都开始胡言乱语了。一回京师便死啊死的,不吉利。” 穆桃浅躲到了门外,连续几日的赶路,浑身上下都酸痛无比。她揉了揉要散架的腰身,却见阿照端着洗脸水,站在很远的地方。看样子等了她许久。穆桃浅好似没看到,只是从他身边掠过,拔出软剑,锋利的剑身直指阿照的胸膛,可阿照只是垂眼低眉,无动于衷,穆桃浅叹了口气,剑锋一转,还是放弃了。 “你是拿准我不会伤你,所以才不应战的?”穆桃浅问道,她想着当时在锦山时遇到阿照的模样,一双剑眉下,那眸子如星芒般闪烁。她那时便确信他非同寻常,可姚顺的斥责令她三下两下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小姐,洗洗脸吧,一路奔波,想必早就累了。”阿照并不去看她,只是淡然回着话。 穆桃浅哼了一声,“你今日便离开宅子吧,去姚大哥那里住,我已不信任你,生怕哪一日剑不由人,你做了剑下鬼。” 阿照抬起头,注视着穆桃浅,不吭不亢地说道,“就算我有些三脚猫的工夫,就算我脑中藏着乾坤,但小姐,我不会伤你,一辈子都不会。魏大人已经留下我了,我自是不会走,若是哪一日我想走了,论谁也留不住我。” 阿照放下脸盆转身便离开了。穆桃浅有些许心痛,她赶阿照走是因为不知他的底细,在她身边的是豺狼还是虎豹她说不出,但这么一个半大小子,心是狠得,做事决然,足以让人生了畏惧。他好似多年前的闾邱辕,那个时候的闾邱辕也是如此,拉着懵懵懂懂的她,到处混吃混喝,谋了一件事,便一定要成,否则誓不罢休。 “夫人,老爷说想吃糖饼。” 下人在一旁唤着她,穆桃浅这才回过神,她回了一句“知道了”便进了膳房。她做糖饼不在心思,光是和个面便失败了好多次,待糖饼上锅烙好,竟然过去一个时辰。她拿着饼来到魏卿迟的卧房,却见他早已起身,穿戴妥当。 “吃个糖饼,还用换身衣裳?” 魏卿迟只是摆摆手,“这糖饼可吃不成了,我要去见爹爹。” 魏卿迟向下人招了招手,下人便送上一根拐杖,穆桃浅见了不免担心,“非要这么急么?你如今走路可成个问题。” “去见他,赶早不赶晚。这也是作为儿子应该做的,就算我瘫了,也得去请安。你随我一起去。” 穆桃浅讶然,却只无法推脱。便也换了衣衫,与魏卿迟坐着马车往皇城去了。说起来,魏忠贤真的很有本事,就算大明再换上几任君王,他依然可以混的风生水起,以前靠得是察言观色正中下怀,如今却靠得是威望与权势。轰隆隆的几声,皇城大门尽开。他们下了马,因为魏卿迟腿上有疾,魏忠贤特准他做辇。 穆桃浅跟在魏卿迟的后面,只觉周身的寒气簌簌的打在身上、脸上。她上次进皇城,也是这种感觉,或许是这里太空旷的缘故吧。 魏忠贤住在一处僻静的院落里。魏卿迟和穆桃浅站在门边等着召见。四下里太安静,像闷在了罐子里般没有生气。魏卿迟捏了捏穆桃浅的手心,穆桃浅这才发觉自己手心里已渗出一层细汗。 “我和你说的话可记住了?” 穆桃浅点点头,嗯了一声,“老爷放心吧。” 说话间,便见小太监前来传话,得了令的魏卿迟和穆桃浅轻声徐步走在大殿之内。七拐八拐,绕过龙凤柱才见珠帘之后的魏忠贤,魏忠贤的面前累的高高的奏折。若是旁人不知,一定觉得魏忠贤才是大明的正主。 魏卿迟把拐杖递给了穆桃浅,噗通一声便跪倒在地。因为本就行动不便,魏卿迟这么一跪,险些丢了半条命。光看着,穆桃浅都觉得疼,但别无他法。 “孩儿见过爹爹,愿爹爹福寿安康。” 穆桃浅随之也跪下了,恭恭敬敬地请着安,“穆桃浅见过爹爹。” 魏忠贤呵呵地笑着,走上前扶起了魏卿迟和穆桃浅,令下人赐了座,“咱家早就听闻你受了伤,见你无大碍,便放下心来。” 魏卿迟叹了口气,“都怪孩儿不小心,幸好生祠已落成,没有耽搁,否则孩儿算是遗罪万年了。” 魏忠贤笑眼看了看穆桃浅,说道,“听说你前段时日身子不大好,这些日子可好些了?” 穆桃浅回答道,“爹爹莫要再说了,阿桃觉得羞愧难当,丢了子嗣,就算把我逐出魏家我也毫无怨言。” 魏忠贤只笑着摆摆手,“哪里的话,往后还有机会,只是此事一定要放在心上。咦?咱家的乖儿媳,你是不是不舒服,怎得额上都渗出了汗?” 未等穆桃浅发话,魏卿迟便说道,“阿桃自到燕城便水土不服,这一路上腹泻不止,就算看了大夫也收效甚微,想必肚子又痛了?” 穆桃浅只是擦了擦额上的汗,“是有些不舒服。” 156.156面圣 因着内急缘由,即便礼数不周,穆桃浅也只得先行告退。诺大的皇宫之中,小太监在前面带着路,穆桃浅跟在后面,宫殿之内,甚至寂静,所经之处,宫女垂眉含胸,不敢造次。穆桃浅也脚步轻缓起来。 “小公公,我这儿实在是腹痛难耐,还要走多远才可出恭?” 小太监回转头,面露难色,“魏夫人,虽说这里也可以,但恐惊扰圣驾,宫中所有人均不得在百丈之内活动。髹” 小太监话音刚落,手心便多了一朵金莲花,金莲花托在手心,沉甸甸的,令小太监心下惶恐,“魏夫人,这……这可使不得。” “小公公行个方便。蠹” 小太监叹了口气,把金莲花藏入袖中,说道,“那随我来吧。” 穆桃浅跟着小太监七拐八拐,在一处僻静之所停了下来,“魏夫人,小的在此处等您,快些,莫要让旁人看到。” “多谢公公了。” 穆桃浅见四下无人,便拐进了茅厕。皇宫里如厕的地方也比平常人家奢华,但她并非腹痛,也没有水土不服,只一个翻身便跃上宫墙,凌波而过,虽然她进宫次数尚少,但凭着魏卿迟的指引,她还是轻而易举地找到了那处地方。这里的守卫是外面的五六倍之多,侍卫五人一队,来来回回地穿梭值守,周身都沉浸着肃杀之气。 这一处茅房是最近能够见到朱由检的近路,不仅避开了众人的耳目,还神不知鬼不觉。穆桃浅躲在帘账之后,龙袍加身的朱由检正坐在桌前习字。殿里只有零散的几个宫女。 穆桃浅随手一弹,那一小小的纸团便落在了朱由检的桌几上。朱由检纹丝不动,却把纸团掩于袖中。过了一会儿,朱由检才吩咐道,“你们下去吧,朕想一人清净清净。” 宫女们缓缓退出了门外,吱呀一声,大门关紧,四下里愈发的静寂无声了。朱由检还是没有起身,重新铺了宣纸,另换了一首新诗,直到写完最后一句,他边把笔放在笔洗中,边说道,“来者何人。” 穆桃浅听闻,从帘帐后走出来。朱由检抬眼见是她,脸上有些许错愕,少顷却笑了笑,“我知魏卿迟派了人来,竟不知是魏夫人。” 穆桃浅行了跪拜大礼,“民妇见过圣上,圣上万福金安。” “我们可是旧相识,不必多礼,快快起身。” 穆桃浅起身,却从怀中掏出用纸抱着的糖饼,双手呈上,“这是我家老爷托我给您捎来的。” 朱由检接过来,打开纸包看了看,糖饼早就不热了,他看了许久却又揣入龙袍之中,只苦涩地笑笑,“还是他最懂朕。” “老爷说,下次进宫不知何时,陛下省着点儿吃。” 朱由检只点点头,眸中多是黯淡,“你回去吧,朕知他尽力了。” 朱由检说的话不明不白,穆桃浅也听不太懂,但她确实出来许久,再不回去就该暴露了。她做了个揖说道,“民妇告退了。” 穆桃浅话罢,便从窗子翻了出去,她方才走出去几步,却被朱由检叫住了。穆桃浅回转身,朱由检就站在窗边看她。 “穆姑娘,今日能够看到你,朕甚感欣慰。即便杨秦披荆斩棘,前路有你,万般惊涛都不过潺潺溪流。” 穆桃浅一怔,才知朱由检也是知晓魏卿迟身份的人。杨秦二字从当今圣上口中而出,穆桃浅不由的心头一动。 “民妇是妇道人家,许多事都不明白,前路再难走,不过泥泞坎坷多一些,并不如圣上说得那般骇人吧。” 穆桃浅想要得到回答,可惜朱由检只低头笑笑,“或许如你所说,不过泥泞难走些,是朕太过多虑了。” 朱由检朝她摆摆手,那明黄的身影便从窗旁消失不见了。穆桃浅来不及多想,又按照原路折返回去。 穆桃浅平了平气息,才从茅房里走了出来,门边的小太监慌了慌张,见到她才长舒一口气,“夫人再不出来,小的就该请宫女进去探探了,若是身子虚在里面晕倒了,那可如何是好?” 穆桃浅摸了摸渗出细汗的额头,有些许歉意地说道,“让公公费心了,咱们走吧。” 小太监依旧在前面引着路,可走了没多久,便遇上了迎面而来的魏卿迟。穆桃浅远远地看着魏卿迟,那般正好的年华,却拄着拐,心思比古稀之人还要阴郁沉重。 魏卿迟见她走近了,便说道,“我们出宫吧。” 魏卿迟依旧是被抬出去的,沉重的城门需要十几名侍卫才能拉动,轰隆隆的声响里,穆桃浅回望着皇城,层叠的楼宇,空旷得令人不寒而栗。 穆桃浅把魏卿迟扶上马车,车行得并不快,一路上晃晃悠悠,令人昏昏沉沉。沉默之中的魏卿迟,忽然一拳打在车身上,愤然说道,“魏忠贤果然对我起了戒备,方才一番试探,竟什么都没试出来。真是滴水不漏的老狐狸。” 穆桃浅见他如此,不知要如何安慰,更不知如何接茬,她只能拉着魏卿迟的手,温热自穆桃浅传递到了魏卿迟的心上,魏卿迟的怒火慢慢平息下来。 “陛下可好?”过了许久,魏卿迟又问道。 “看面色还好,只是老爷为何要送几只糖饼过去。” 魏卿迟只哼笑了一声,“若是再不送些吃的,怕是陛下就要饿死在紫禁城里了。”见穆桃浅一副不明不白的样子,魏卿迟退去笑意,问道,“一个是大明的当今圣上,一个是权倾朝野的重臣,阿桃,你说他们可会和睦相处?” 穆桃浅听闻,也觉得其中波涛暗涌,“陛下原是信王时,便淡泊名利,风雅超脱,不喜争权斗势,很难想象,他会和追名逐利的九千岁,想到一处去。” 魏卿迟叹了一口气,“连你都知道的事,魏忠贤又怎会不知?若不是先皇下了遗诏,圣上还是那个游走四方的雅士。魏忠贤早就如坐针毡,留着这样的皇帝,不过是留了一把锋利的匕首,这匕首的刀尖指着他的咽喉,不知何时……便会刺进去。” 穆桃浅打了个寒颤,“难不成……” “魏忠贤有一百二十个想杀陛下的心,陛下在这宫里,佳肴美味碰不得,琼浆玉露饮不得,身旁的美人摸不得,他若放下心弦,怕是不出几日,大明又要经历一次国丧了。” 魏卿迟说得淡然,穆桃浅只觉头皮发麻。 “这可是忤逆之罪,罪责当诛。” “该诛的事太多,就算诛他个十几回,也不为过。可是,九千岁还不是活的好好的,有义子义孙孝顺,有数不清的官员跪在他的脚下乞食。” 马蹄声中,穆桃浅只觉京师的秋越来越凉了。秋风萧瑟,吹开了车帘,素冷吹进衣里,打在面上。 魏卿迟一回到魏宅,便躺下了,他腿脚不便,每走一步都耗费了全力。躺在床上的魏卿迟喝过药便沉沉地睡去了。 穆桃浅走出卧房,叹了口气,却坐在了房前的长阶之上,一动不动。从宫中回来,时日尚早,在此处发呆,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穆桃浅的生活太过简单,记忆的最初在锦山学艺,没有父母,不知恩仇,前尘往事,一概与她无关。可魏卿迟的世界太过复杂,她就算闯进去,也没有方向。 沉思中的穆桃浅忽见天空飘出的几缕紫烟,她倏地站起,这是六扇门的门讯,应是闾邱辕已知晓她回来的消息,急着要见她。穆桃浅顿了顿神,天际又升起同样的紫烟,门讯发了两次,可想而知事态紧急。 穆桃浅却只是转过身子,对小奴婢问道,“老爷的药可煎好了?” 小奴婢慌忙回话,“方才泡好,还未煎煮。“ 穆桃浅随小奴婢进了膳房,对砂锅中的药材一一核对过,见没什么一样,直到看着药汤煎煮好,她亲自端去魏卿迟的卧房,才算放下心来。 魏卿迟最不爱喝药,穆桃浅苦口婆心劝了半晌也不管事。 “老爷拖着一条病腿,如何能拼得过那些恶人?” 魏卿迟又换了一副无赖的模样,“可我就是喝不下,若是喝药,还不如要了我的命。” “我给你做糖饼。” 魏卿迟摇摇头。 “我去买城东那家的蜜饯?” 魏卿迟还是摇头。 “要不然,喝了药,我找几个姑娘给你唱小曲。” 魏卿迟依旧无动于衷。 穆桃浅只能耐着性子问,“老爷,那到底如何你才肯乖乖喝了药。” 魏卿迟用指头指了指脸颊,“阿桃,你朝这儿亲,你亲了我便有决心喝药了。” 157.157狭路相逢(6000+) 魏卿迟话罢便把脸颊歪倒了一边,他仰着脖子迷着眼睛,微微弯着唇角,有些许期待的继续说道,“我一定不耍赖。” 话音未落,魏卿迟便吃痛嗷嗷大叫起来,他胳膊上被穆桃浅拧了好几下,火烧火燎的疼。他睁开眼睛,却见穆桃浅冷眉冷目地瞧着他,“你又开始不正经了?非得让我治治你?蠹” 魏卿迟撅了撅嘴,自知没什么念想了,口中喃喃自语着,“我就是……随便说说,若是……不行就算了。” 他还有半句话噎在喉中,却觉面颊上拂过蜻蜓点水般的温热。魏卿迟一怔,回转头,却见穆桃浅依旧是那副鬼样子。 “好了,这回可以安心喝药了?髹” 魏卿迟摸了摸脸颊,“你方才……亲了本老爷?!” 穆桃浅并不说话,只是把药碗推到了他的面前,“快喝。” 魏卿迟依旧呆呆傻傻的,他接过碗,却把身子又往穆桃浅身边探了探,“阿桃,方才我没有心理准备你便亲上来了。能不能……能不能再亲一次?这次我一定准备好,啊……” 穆桃浅一掌击在魏卿迟的脑门上,魏卿迟便倒在了床里,若不是药碗被穆桃浅及时接了去,这一碗汤药又白熬了。 穆桃浅快步走出卧房,房里滞留着药味,让人心上郁结。在房外,穆桃浅深深吸了一口气,心跳才渐渐平复。她捶了捶昏昏沉沉的脑袋,不由骂着自己。穆桃浅,疯了吧?怎就脑袋一热亲上去了?那个混沌大王正愁吃不上你的豆腐,如今却心甘情愿地送上门了? 她十指***发中,揪扯着被风吹乱的青丝。穆桃浅发现自己已不是那么的厌恶魏卿迟,或者说不仅不厌恶,反而多加了旁的感情,这种感情是什么?她有些说不清,只是不想看见他受委屈,只想他一如最初相见时那般开心快活,就算能当一辈子的卢城小千岁,也不愿他卷入这浑浑噩噩的是非之中,无法脱身。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软的?或许是刚刚,再或许是在卢城,要不就是在去燕城的路上?穆桃浅想了想,却越发的头昏了。 “夫人,姚将军府上送来一封信,门外姚府的人等着您回话呢。” 说话间,小奴婢便递上了信笺。穆桃浅打开,原来是姚顺邀请她到府上喝酒。最近糟心的事太多,确实需要借酒来消消愁。穆桃浅小奴婢从后厨拿了些刚做好的点心装在食盒里,还把姚府的下人叫了进来。 “这点心是给姚夫人的,你回去告诉姚大哥,晚上我准时到,让他备好酒,不醉不归。” 姚府下人领命便退下了,因夜里的酒席,穆桃浅的心情大好不少。她要吃酒这件事,断然不能让魏卿迟知道。她想了想,提前到膳房做了几道卢城小菜,来讨魏卿迟欢心。 魏卿迟虽然嘴巴叼,但卢城的菜肴他百吃不腻,不过一盘清炒豆腐,外加几盘青菜,清汤寡水的太过淡口。但吃了这些,能缓解魏卿迟的腹痛之症,况且他如今正在养病,油水太多也不合适。做好的饭菜就煨在炉火上,穆桃浅擦了擦额上的汗,朝窗子望去,却瞥见了正在看她的阿照。 阿照也发现了穆桃浅在看他,慌忙撇过脸去,慌里慌张地跑开了。穆桃浅一想到身边有如此动机不纯、身世不清白的人,便想要赶他走。可说到底,还是相处的久了便不忍心了。 穆桃浅特意换了一身衣衫,就在府上闲坐到夜幕黄昏色,她从燕城出来之前,还给姚夫人带了些燕城的胭脂水粉和首饰。和着美好的月色,穆桃浅带着礼物,却蹑手蹑脚地出了宅子。 “老爷在干什么?”她不禁问道路过身侧的婢女。 “老爷喝了药后,便沉沉地睡了,现在还未醒来,许是有安神的药材。” 穆桃浅长舒一口气,睡着的魏卿迟就不会和她胡搅蛮缠,她不忘嘱咐小奴婢,“若是老爷醒了,你便把那几道菜端过去,多少让他吃一点儿。” “夫人放心好了,奴婢都记住了。” 穆桃浅叮咛了好几遍,才终于放下心来。她一脚跨出宅子的大门,才发现阿照一直在门边蹲着。阿照见她出来了,忙起身又往旁边躲了躲。穆桃浅瞧他那副模样,心又一次软了,“姚大哥找我喝酒,一起去吧。” 阿照听闻,倏地从地上站起,眼眶有些红,他咬着嘴唇不说话。穆桃浅也不去理他,只自顾自地走着,魏宅和姚府之间,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距离并不算近,京师到深秋之后,白日越来越短,还未到用膳的时辰,天色早就如漆般黑了。阿照手里端着穆桃浅给姚夫人带的礼物,在她身后紧紧跟着。京师的这条街市熙熙攘攘,就算夜里天凉,依旧行人来来往往。 走过喧嚣,到姚府还要一炷香的时间,但这里也有捷径,便是穿过桃林。穆桃浅没有多想,便一头扎进桃林里了。月光之下,桃林的桃树枝头都挂满了拳头般大的桃子,穆桃浅还记得数月前,她负气在这桃林睡了一夜,那个时候的桃子只有指节那么大,泛着青色。她忽然有些想千岁府里的那几株桃树,离开的时候太过匆忙,以至于果子什么样,她都没来得及去看。若是它们还好好的,想必也招摇地挂在枝头了吧。 “小姐!” 身后的阿照忽的唤着他的名字,穆桃浅回转身,却见阿照蹙起的眉中,“林子里……还有人。” 穆桃浅只顾着胡思乱想,竟然没发觉有异动。她动了动耳朵,四下了一片静寂,她不免说道,“我们小心些便好。” 阿照又贴穆桃浅近了些,穆桃浅脚下沉稳,却还不忘和阿照搭着话,“你不必骗我,有内力便是有内力,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 阿照并不说话,只默默地跟在身后,淡淡说了一句,“我若能说了,自然会告诉小姐,现在不是时候。” 穆桃浅不再追问,阿照主意正,只要他不愿意,只言片语也不会探出来。京师此时已落叶满地,穆桃浅走在桃树林里,脚下是沙沙的清响。 “小姐小心!” 穆桃浅一怔,阿照已翻身跃到她的身前。穆桃浅定了定神,却见桃林深处那翻飞的衣角。听到动静,躲在暗处的人走了出来。 方才她便有所预感,果不其然,真的是闾邱辕。他一身玄色长衫,金冠束发,朦胧月色之中,穆桃浅看不清他的面容。 “师兄……”穆桃浅不禁念道。 闾邱辕又往前走了几步,浴着月华的他周身散着肃杀之气,穆桃浅远远地就觉察到了。 “你身前的小奴才,要么就躲到林子外去,要么就葬在这桃林里。” 闾邱辕并未与她寒暄,直截了当,却又令人不寒而栗。穆桃浅知道,他说的话并不唬人,她拽了拽阿照的衣袖,“你到林外等我。” “可是小姐,这样很危险。” 穆桃浅迎上阿照急切的眸光,只是摇摇头,“他若是想杀我,就算十个你挡在面前,也无济于事。” 阿照虽然不愿意,去也只得在林子外等。 桃林间风愈发大了,吹起了闾邱辕的衣袖,也吹乱了穆桃浅的青丝。闾邱辕的功夫比她高太多,以致于每一次闾邱辕出现在她的面前,穆桃浅都无法察觉,这一次也不例外。 穆桃浅双手护在腰间,指尖在剑鞘上摸索着,她并不去看闾邱辕,只垂眼淡然说道,“师兄可有事?我正赶着和姚大哥喝酒,迟了可就不好了。” 话音方落,闾邱辕早已一个凌波来到她的面前,速度之快令人咋舌。他倏地扼住穆桃浅的手腕,那棱角分明的面颊冷若冰霜,“从卢城出来,你杀了多少弟兄?!为何一路发的门讯你都视而不见?!我令白玉吩咐你临安复命,你却充耳不闻?!白日里发的讯号,你又当做没看到?偏偏让我在半道上堵你,才肯罢休?!” 月色之下,闾邱辕面上的青筋凸显,穆桃浅抬起头,终是对上了他的眸光,却也只是回道,“难不成连我去姚顺处喝酒,都是你下的套?” 穆桃浅的手腕被闾邱辕死死地攥着,可她咬着牙也不愿喊痛,生怕在气势上便输了。 “你别忘了,姚顺也是六扇门的人。” 穆桃浅哼笑一声,“我们入了六扇门,这辈子便出不去了?” “你做成了那件事,自然就会还你自由。” “我当初接的是谕令,可先皇早就薨了,那道谕令如烟消散,济国公还想拿什么继续束缚我?” “拿什么束缚你?拿惨死在你手中的数十条人命!”闾邱辕咬着牙说道。 穆桃浅随即挣脱了闾邱辕,她揉捏着痛处,才发觉腕上已是一圈血痕。穆桃浅笑了起来,“人命?六扇门的人,又怎会在乎人命,济国公的手也不干净。” “你这是要背叛六扇门了?” 穆桃浅敛起了笑意,“这屎盆子济国公莫要往我身上扣。不管是谁命我探查魏氏一族勾结外藩通敌卖、国,我穆桃浅自是不会敷衍了事,但自从嫁进魏府,并未在魏卿迟身上找寻到蛛丝马迹。” 闾邱辕挑着眉虚眸说道,“若是没有蛛丝马迹,那日在去燕城路上,为何你会动手?” “我穆桃浅就是这样的人,若是真如你等所料,我定会快马加鞭奉上那些证据,还会顺便割了魏卿迟的头。若是找不到,我也不会冤枉他,让他背了这黑锅。” 闾邱辕一怔,顷刻间仰头大笑起来,“我果真是与人做了嫁衣,亲手带大的小师妹,如今口口声声护着那个纨绔子弟!我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想想都觉得可笑,若是当初狠一狠心,把你丢了,是不是省下不少麻烦?” 听着这番话,穆桃浅心里一阵刺痛,“我一向都是你的累赘,年幼时便拽着你的衣袖逃。现在看来,不过是恬不知耻地想要混口饭吃,这么多年,是我没看出你的厌烦与嫌弃,现在都明白了,便不会再赖着!” 穆桃浅转身便向林外奔去,可闾邱辕怎能令她如愿?反手一探,却只触到她的衣衫,只听一声脆响,衣衫便撕裂了。穆桃浅耳根倏地通红,她顺势拔出软剑,便向闾邱辕刺去。闾邱辕并未忍让,只两三个回合便占了上风。 “瞧瞧,连这锋利的剑都是我为你打造的,可现在剑尖却指着我的咽喉,穆桃浅你可心安?!” 穆桃浅听闻,有些恍惚。却未察觉闾邱辕想要扼住她脖颈的手。她一时无从招架,却突然从天而降一道黑影,只两三个回合便打乱了闾邱辕的阵脚。闾邱辕招架不住,向后退了几步,却见阿照挡在穆桃浅的面前。 “你若欺负小姐,我发起疯来,可谁都不认。” 闾邱辕气息急促,双拳紧握,阿照拉着穆桃浅,悄声说道,“快走!” 两人纵身消失在林间,只剩下月光中,孑然而立的闾邱辕。闾邱辕的双拳松了又握紧,许久缓不过神,他胸口憋着一团气,他猛地一掌击在桃树上,桃树摇摇晃晃几下,便轰然倾倒,落了一地的果子。 就算是再繁华的街景,也会灯火阑珊。穆桃浅望着屋檐下慢慢消逝的点点灯火,才知夜已至深。阿照出去有一阵了,这会儿才回来,阿照给她找来件衣裙,“你找个地方把衣衫换下吧。” 穆桃浅接过衣衫看了看,却放在了一边,“反正一会儿还是要翻墙进去,就算不换,也不会让人撞见。” 阿照翻了个白眼,“瞧你说的,别人撞不见,姓魏的还撞不见?他看见你这样,不得又问个底儿朝天。” 穆桃浅一时无力辩驳,便找了角落换了衣衫。天色真的已晚,也是该回去的时候了。街上太过冷清,只有打更人路过身侧,秋风起,身上便会瑟瑟的发抖。 “你把东西送到姚府了?” “送到了,姚夫人很高兴,只是姚大哥并未提及晚上喝酒的事。” 听着阿照的回话,穆桃浅越觉身上冷。闾邱辕为了见她,竟然借了姚顺的名,他们的关系即便没有说破,也是剑拔弩张。 “你功夫在闾邱辕之上,更在我之上,这样看来,大明里能和你交手的怕是寥寥无几。” 阿照蹙眉,有些不悦地说道,“你提这些干什么?” 穆桃浅笑了笑,“也难怪我会测不到你的内力,小小年纪,有如此造诣,也不知拜在哪家门下。” “我若是自成一派你信不信?” 穆桃浅侧眸,身旁的阿照一脸的严肃,若是平时他这样说,穆桃浅自是不信,可如今稍稍展露手脚,他说的话真真假假,也就难辨了。 穆桃浅只是略开玩笑似的说,“你往日还一口一个小姐的叫着,自被我揭穿了,也便不叫了。” 阿照倒是一本正经地回道,“就算我不叫,但心里自有思量。活在这一世,认清谁对你好,谁对你不好,最重要。小姐就是认人不清,才会这么苦不堪言。” 穆桃浅知道,阿照在说闾邱辕。如今和闾邱辕闹成这般,并不是她所能预见的。她望着酒家门前的那盏破损的灯笼,若有所思地说道,“我年幼的时候,因不懂事,不小心用火舌子点燃了整座山,酿成了大错。那个时候,若不是他,我也早就被火烧死了。哪儿还能苟活这么多年,就算是有恨有怨,但一想起这些年他的不容易,就算心中有惊涛骇浪,也都化为潺潺溪水了。” “用个火舌子就能点燃整座山?你是听他说的,还是自己脑袋坏了?” 阿照语下多有鄙夷,穆桃浅听得出来,但她还是回道,“我朦胧记得,火舌子落在柴火堆上,随即冒起了青烟,我怎么扑都扑不灭,闾邱辕叫我拿着大盆去外面的池子里接水。那时候个头小,身子单薄。费劲力气接满一盆,来回颠簸只剩下半盆。可面前的屋子却成了火球,他从屋子里满身是灰地跑出,拽着我一路往山下跑。等我缓过神,才知山上的人全都死了,是被烧死的。” 阿照呵的笑了一声,“就算是大火封山,除了你和闾邱辕逃出来,就没个幸存的了?那你们还真是命大。” 穆桃浅不再说话,虽然这件事已过去很多年,但在她的心上就是一道跨不过去的坎儿。 阿照也叹了一口气,“这世道向来杀人偿命,血债血偿。若真是小姐造的孽,自会承担苦果。若不是你,也别往自己身上揽。我还是觉得,你做个侠客,多爽快,和闾邱辕、魏卿迟都别掺和。” 说话间,不知不觉两人已走到宅子门口,门自然是不能走的,借着月光,二人翻墙进去,宅子里只有少数值夜的下人。 “阿照,既然你潜伏的这么深,想必除非你愿意,才会离开这里。那么我对于你来说,是敌是友?” 阿照的眸子很亮,亦如她最初所见的充满寒霜,他只坦然回道,“我的目标不是你,放心,给过我糖饼的人,就是这辈子的恩人。” 穆桃浅看着阿照的背身,脑中却很混乱。所有的问题悬而未决,还又来了新的困扰,阿照越是这么说,越是忐忑难安。他来自己身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他的目标又是谁? 穆桃浅叹了口气,回转身,却被眼前的人吓了一跳。魏卿迟拄着拐站在长廊尽头,黑乎乎的夜里,若不是他手里提着灯,就真与这夜合二为一了。 “阿桃,你去哪儿疯了?我睡醒的时候,天黑着,四周没有一柄烛,你也不在。” 魏卿迟的声音有些飘忽不定,穆桃浅赶忙走了过去,接过魏卿迟手中的灯,缠着他往回走,“和姚大哥许久未见,姚夫人做了些菜,叫我过去叙旧呢。” “你早跟我说多好,我就不用这么担心了。” “你担心什么?” “担心你回了京师,是不是就随闾邱辕去了?” 魏卿迟说得淡然,但穆桃浅听得落寞。她喉中忽然有些哽咽,“好端端的,怎么就胡思乱想起来?” 魏卿迟也不说话,穆桃浅自知他心中的慌张,不免说道,“老爷放心,你和我说的那些事,我会一直烂在肚子里。” 魏卿迟却嘻嘻地笑了,“我才没有想这些,我最相信阿桃,要不然怎会告诉你?” 穆桃浅见他这幅模样,才放下心来,“老爷晚上可曾喝过药了?” 魏卿迟摇了摇头,“你那个亲亲,功效只有一个时辰,过了时辰可就没有作用了。现在,我又怕苦怕的要死,就算腿废了,也不愿喝上一口。” 158.158一口亲亲一碗药 穆桃浅因为遇上闾邱辕,一整晚都心思繁杂,但看着魏卿迟那副模样,心底又柔软起来。 魏卿迟被她盯看了许久,有些不自在,不免问道,“你盯着我看了这么久,是不是爱上我了?” 穆桃浅收回眸光,却有些许黯然地说道,“你这油嘴滑舌、没心没肺的性子是天性使然,还是做了魏府的公子,慢慢成了习惯?蠹” 魏卿迟动了动唇,却什么都么有说,只是拄着拐往回走,魏宅的风大,穆桃浅有些瑟瑟发抖,魏卿迟走得并不快,一步一顿地,即便卧房就在几丈开外的地方,却依然走了很久。 “我们杨氏一门向来人丁不旺,到了我这儿,便只有三个男丁,大哥十八岁战死沙场,身首异处,到安葬之日都没有全尸,不得已只得蒸了个人面馒头做样子。二哥也随爹早早镇守边关,却被俘虏,救出来时双腿已残。我是家中老幺,祖母生怕我再有个闪失,对不起杨氏列祖列宗,护在膝下关照着,不准爹爹管教。我年少时在宠溺中长大,不知愁苦,不懂家国族人。每日混着二三好友,上树、偷鱼、抓鸡,只是不肯好好读书,好好习武。就算藏着千千心事,这性子也是藏不来的吧。髹” 魏卿迟说得风平浪静,但穆桃浅心头却泛着丝丝涟漪。到底经历过多少事,才能令一个人在说起家族惨淡时,依然看不出悲喜。穆桃浅不由扶着他的臂膀,魏卿迟瘦的好似纸片。 “想你当时定是众人手心里的宝。” 魏卿迟忽的笑了,脸上洋溢着自豪,“起止是众人?走在大街小巷,都说我是面蒸的娃娃,肤白可爱,满脸福相。三岁起,想与我杨氏结娃娃亲的人家早已踏破门槛。” “一说起这些,你便收不住了。即便是现在,你在卢城依然是香饽饽。”穆桃浅嗤鼻一笑,无奈地说道。 谁知魏卿迟却收起了笑意,“那又怎样,不过都是镜花水月,杨门一夕倒下,就算是已结了红线的姻缘,到头来也都散了。如今,我这乘龙快婿,也是因着魏氏名下诱人,我又岂不知这样的道理。” 魏卿迟的手紧紧地攥着拐杖,拐杖磕在青砖上,声音响亮。 穆桃浅知他心上苦闷,不免劝道,“都是些前尘旧事,你想得明白心放宽,就会自在些。” 魏卿迟只深吸一口气,“我这样的心性,难过也是一时的。只是偶尔想起那姻缘,若是能成,也算是青梅竹马的一段佳话。” “哦?到底是哪家的小姐?” 穆桃浅忽然来了兴致,想要知道。但魏卿迟却瞥了她一眼,满脸的坏笑,“你这是好奇心重,还是有点儿吃醋?” 穆桃浅没得到答案,反被他讥讽一番,面上早就羞红了,幸得一切都笼在月光之下,看不清晰。她撇过脸去不去看他,扭捏地问道,“不论是好奇心还是吃醋,我不过是随口问问,你倒揣测起我的心思了。” 魏卿迟却说道,“那可不一样,若是你吃醋问了,我定会告诉你是哪家的小姐。若只是好奇,我也懒得说了。” “不想说就算了,我此刻也没兴趣知道了。” 两个人打着嘴仗,终是到了卧房。穆桃浅服侍魏卿迟躺下,又重新在炉子上温了汤药端过来。魏卿迟果然蒙着被子装作看不到。穆桃浅只得掀开被子,劝道,“原本还像个男人,一到喝药就成了孩子了。” 魏卿迟扭过身子,指着脸颊,“你知道的,这儿,亲一下便好。” 穆桃浅看着他那样,有些无奈,“你倒是执着。” “人生苦短,因为不知道明日阿桃还会不会在我身边,所以,今日就很想多得到些。” 穆桃浅蹙眉,“你怎说这么负气的话,我又能去哪儿?” “你想做海中自在的鱼,可我是浩瀚没有尽头的沙漠。我想留住你,但鱼还是要回到畅快的海,就算找不到海,也有江湖和溪流。” 穆桃浅心间满是酸涩的滋味,烛光中的魏卿迟,眸光深邃。穆桃浅缓缓俯下身子,在他额上轻轻一吻。那吻太过轻柔,飘飘忽忽地落在魏卿迟的心上,却怎么抓都抓不到。 穆桃浅方要起身,却又跌入魏卿迟的怀中。这般羸弱之人,手上的力气却很大,穆桃浅被紧紧地束缚着,她挣扎了几下便放弃了,圈入那炙热之中无法起身。他们鼻翼相对,清浅的鼻息却令呼吸加促。魏卿迟用唇封上了穆桃浅的慌张无措。 穆桃浅依旧脑中轰鸣阵阵,这不是第一次,可每一次她都好似被点了穴位,动弹不得。魏卿迟的唇柔软而又温热。穆桃浅的好武艺都不知跑到哪儿去了,瞬时便被魏卿迟压在了身下。那冰冰凉凉的指尖探进衣里,在身体的每一处游走,穆桃浅一阵凉麻,她推开魏卿迟想要探入深处的手,魏卿迟鼻息间的呼吸又变得沉重而急促了。 “你还病着。” 话音未落,穆桃浅又被突如其来的吻压制住。魏卿迟舔舐着她的耳珠,囫囵地说道,“就算明日死了……我也不能放你走。” 穆桃浅想要挣扎,却不小心打翻了一旁的烛火。烛落在地上,那仅有的一点儿明亮消失殆尽,窗外是呼呼的风声,不一时便响起了滴滴答答的雨声。雨落在窗上,夹杂着斑驳的树影。这样的夜太过静寂,穆桃浅觉得自己在沉沦,沉沦在魏卿迟那单薄的臂膀之中。 “别……”穆桃浅只剩下口中呢喃。 “阿桃,你闭上眼睛。” 魏卿迟轻柔的话语浮在耳畔,穆桃浅竟顺从的闭上了眼帘。深秋的夜是寒凉的,穆桃浅不时打着颤,可魏卿迟的身体滚烫,他赤、裸的胸膛贴在她的身上,热与冷的碰撞,却令她头晕目眩,无法招架。 窗外的雨越下越急了,顷刻间轰隆隆的雷声里,雨点儿叮叮咣咣地砸在屋檐下,风太大,却把关严的窗子吹开,雨水斜落上窗台,湿了窗下桌上的宣纸,落入混沌的笔洗,最终归于平静。 穆桃浅想要起身去关窗,却被魏卿迟又一次推倒。他拉过锦衾,覆在二人身上,那丝丝凉意消散,四周又一次变得滚热…… 这一夜是安静而又绵柔的,穆桃浅累了,她恋着被中的温热不愿起来。魏卿迟只随意披了外衫,艰难起身来到窗前,他轻轻关好了窗子,哗啦啦的雨声,瞬间隔在了外面。他没有点燃烛火,只是又一步步慢慢走到床前。他摸了摸穆桃浅被汗水浸湿的发,却见她睡得香甜,不忍打扰。 魏卿迟轻轻地掀开锦衾钻了进去,用他惯常喜欢的姿势环抱着穆桃浅,下巴抵在她的肩头,也沉沉地睡去了。此时的穆桃浅却缓缓张开了眼睛,雨声之中,这锦衾里温暖而又舒适,这一次的自己,竟然在如此清醒的状态下便交付了所有,没有疼痛,没有煎熬,一切顺理成章,又安然自得。她原本是拒绝的,可却没有力气再反抗,或许……或许是意识的深处无法驱赶的倦怠,她不想逃,人生太过颠簸,她早就累了。 雨下了整整一夜,秋雨带来的是初冬的寒凉。魏卿迟睁开双眼,外面已大亮,他眨了眨眼睛,翻了个身,却见已穿戴整齐的穆桃浅坐在床里,怔怔地瞧着他。 “怎……怎么了阿桃?” 魏卿迟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穆桃浅这幅模样,好似要秋后算账。他不免把脖颈缩进锦衾里,只露出两双大眼睛。 谁知穆桃浅只是说道,“昨个你亲也亲了,抱也抱了,想做的事一件都没落下,唯独把喝药忘了。” 魏卿迟倏地松了一口气,嘴角不禁上扬,“喝,喝,就算是毒药,我也得喝。” 穆桃浅没好气地瞟了他一眼,把床头的药端了过来,“这药是新熬的,快点儿喝,一口都不准剩!” 魏卿迟麻溜地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抢过穆桃浅手中的碗,咕嘟咕嘟地喝了起来,好似是最美味的玉液琼浆。他喝完不忘把碗倒过来,果然一滴都没有剩。 “喏,我很乖的。” 穆桃浅接过碗,“快穿衣吧,已经很晚了。” 魏卿迟打了个哈欠,“什么时辰了?” “要晌午了。” 魏卿迟挠了挠头,“竟然一觉睡到晌午,真是造孽。” 穆桃浅没有让奴婢们进来,只拿了干净的衣衫。她帮魏卿迟换这衣衫,才发现腿上包扎妥帖的白布上,早已渗出了血迹。她碰了碰,魏卿迟“呲”了一声,咧了咧嘴。 159.159不开眼的御医 大夫要一会儿才能来换药清理伤口,现在,他只能忍着。 “往后……可不准如此任性。”穆桃浅憋了许久,到嘴边也只有这一句。 魏卿迟并不搭腔,只是边瞧着穆桃浅帮他整理衣衫,边说道,“往后……我们一起睡吧?蠹” 穆桃浅手上一滞,须臾间又恢复如常,可魏卿迟穷追不舍,“你若不说话,便是答应了哦?髹” 穆桃浅为他系好衣衫,拿着篦梳在镜前挽起发来,可魏卿迟心中却乐开了花。他推开窗子,窗外迎面站着听候使唤的婢女。 “老爷有何吩咐?”机灵的婢女上前询问道。 “今儿晌午吃什么?” “厨子煨了糜粥。” 魏卿迟摆摆手,“老爷我要吃肉,糯米蒸丸子、排骨炖鸡、清蒸鲈鱼、酱煮牛肉……” 魏卿迟还在喋喋不休,却被穆桃浅一把捞了回来,窗子砰地一声关紧,只剩下窗外面面相觑的婢女。 “身子这么虚,怎能吃这些油腻的东西?” 魏卿迟只是耸耸肩,他双手摸着脸颊,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只是昨夜太过操劳,想补补身子。” 穆桃浅不再理他,魏卿迟沉浸在昨夜,无法抽身。就算是用午膳,魏卿迟也全然不在心思上,他吃上两口粥,便望着穆桃浅呆呆地笑着。 穆桃浅见他那痴痴傻傻的模样,不免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所幸御医前来,解了穆桃浅的围。 御医查看了伤口,重新换了几位药,却“哎”了一声,又摇了摇头,“魏大人,下官前两日说的话你都忘记了?” 魏卿迟眨了眨眼睛,“说了什么?我可不记得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不能同房!不能同房!”御医白花花的胡子,气得不住地摇头,“年轻人就是不知深浅,往后日子长着呢,连百天都忍不了,那得少快活多少年。” 穆桃浅倏地脸颊通红,想要躲到门外去,却被白胡子的御医给叫住了,“夫人要躲哪儿去?魏大人今日的过错,也有您一半。男人的精气神长久,女人才能幸福地更久一点。” 穆桃浅脑袋好似针扎般,她含糊的说了一句“知道了”。 见她这般不情愿的模样,御医却有些不高兴了,“连圣上都得惧我三分,你们倒不愿听了。下次,可别找我这个老头子看病,腿瘸了才好呢!” 穆桃浅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她不会哄人,所幸今儿魏卿迟心情好,被教训一番不仅没生气,还嬉皮笑脸地给老御医说笑话。 魏卿迟给了御医额外的赏银,御医才封了嘴。待御医离去,穆桃浅长舒一口气,也躲了出去。大雨之后,天高云淡,天色甚好。穆桃浅就托腮坐在窗前看着太阳,不刺眼而又温煦,就这样坐了好一阵子,脸上的燥热才褪去。她头顶却传来一连串的脆响。 穆桃浅仰起头,却见窗子拉开一条小缝,露出魏卿迟的两只眼。魏卿迟嘘声说道,“阿桃,你进来。” 穆桃浅迟疑,魏卿迟又补了一句,“我谨遵医嘱,不吃你豆腐。” 穆桃浅知道,她若不进去,他会一直在她耳边叫。她起身进了门里,却见魏卿迟从箱子里翻出一个用红布包裹的东西。 “这是什么?” 魏卿迟只笑着说,“你拆开看。” 穆桃浅解开红布,里面却是一整套的头饰,金灿灿地闪着光彩。束发的金冠上嵌着硕大的珍珠,周身嵌着绿色的宝石。除去金冠,还有朱钗和耳坠,光瞧一眼,便知做工精细,是不可多得的宝物,耳坠是镂空的楼阁模样,一砖一瓦都棱角分明,栩栩如生。这样璀璨绚丽的宝物,穆桃浅从未见过,原本对这些不感兴趣的她,竟也心下感叹。 “这是?”穆桃浅不明白魏卿迟的意思。 “今夜宫里有夜宴,你就戴着它们去。” “你给我做的衣裙和首饰,还有很多没穿戴过的,今夜大明的重臣权贵无一不在,还是不要太过招摇。”穆桃浅光看着这些金饰,便心中忐忑,更别提让她穿戴一番。 “招摇?那是自然,我娘当初可是朝中一品大员家的千金,这是她的嫁妆,也是我娘给杨家儿媳的见面礼。” 穆桃浅凝视着金冠,想象着那时的杨夫人有多么的光彩照人,怕是和那画中的美人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东西你还是留着吧,万一……万一哪天你被赐了婚,许了哪家的千金小姐,还是要拿去的。” 魏卿迟却呵呵地笑了,“我最喜欢看你这个样子。” “我什么样子。” “扭扭捏捏,脸红,却又口是心非。” 穆桃浅有些急了,“我跟你说的可是正经事。” “又有谁会愿意嫁给我?藏着一身秘密,在魏忠贤的脚下苟活一时。阿桃,我若是娶,也就娶了你一个。若是你往后要走,我也便不再续了。” 穆桃浅最近是越来越脆弱,魏卿迟短短的几句话,便令她眼睛酸涩,她撇过头去,走到窗下,吹了吹风,才把眼泪给吹了回去。 “往后……日子还长,何必一口咬死了?这还是你教我的,做事得留个后路。否则哪一日那人真进了府,看你该怎么办。” “如今又有谁敢做我杨氏门内的女人?给她个豹子胆,也不敢。况且,也不是谁都能进我们杨家。这东西给了你,我就不会再要回去。” 魏卿迟说得斩钉截铁,穆桃浅知无法推脱,只得说道,“今夜这宝贝暂由我保管,往后的事往后再说。” 魏卿迟见她松了口,不免弯起了唇角,“那你快去换上。” 穆桃浅不是第一次进宫,上一次她是以陪侍的身份,而这一次却是以魏卿迟夫人的身份。虽然向魏卿迟这样的下等官,并不在圣上的夜宴范围之内,怎奈,他却是朱由检的好玩伴,是圣上特意传旨请去的。即便是下等官,在圣上的夜宴上,也不能输了风头。那身万福祥云纹路的华裳穿在穆桃浅身上,侠气与清冷瞬时减半,倒是愈发的英姿卓卓。 魏卿迟看了许久,才点着头说,“我们杨门中人,除了我,还有哪一个娇弱单薄的。一身铮铮铁骨,倒是让我给毁了。” “好端端的,你又说这些干什么?” 魏卿迟只回过神,笑眼凝望着穆桃浅,“若是有一日,杨氏一族洗去了冤屈,你定要站在日头下,让他们瞧瞧杨门的风采,我……怕是纨绔得太久,连那一脸的正气也学不会了。” “有些东西是骨子里的,就算打断了骨头,筋也还连着。这世上多的是道貌岸然的人,皮相上的正气不如骨头硬。老爷过了这么久,依然不忘杨氏一门的冤屈,在阿桃眼中便是铮铮铁骨。” 魏卿迟听闻,只低头笑笑,“你就捡好听的话说。” 魏卿迟吃过药之后,又昏昏沉沉的睡去了。穆桃浅却坐在铜镜前,端详起了自己。如今的她,是真真不敢照镜子,每一次,穆桃浅都觉得镜中之人竟是如此陌生。最初的最初,她不过在锦山上学艺的小姑娘,想要嫁个风流潇洒的侠客。直到今天,她才觉得那是一场漫无边际的梦,可梦的这一端依旧不够现实。穆桃浅觉得每日都踩着云上,每一步都缥缈无依,每一步都心悬紧绷。 日暮薄上之时,他们出发了。京师渐渐而来的夜色中,皇城之下的繁华也刚刚开始。华丽的马车不时从身边经过,魏卿迟撩起车帘,和经过身侧的众人寒暄着。坐在暗处的穆桃浅,看着魏卿迟因笑而勾出的眼角纹,竟有些许深邃。 穆桃浅心头有些许酸涩,他未及双十年华,岁月便爬上了眼梢。他怕是早就伪装的累了。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出来以前便从魏宅备好了轮车。魏卿迟坐在轮车上,越发的神采奕奕。 “我当是谁呢?竟是魏大人。” 听着话音,穆桃浅便打了个寒颤,她抬起头,便见笑意盈盈地关水月。推着轮车的穆桃浅,与关水月四目相对。关水月看了看她,却忽的眸光一怔,随即笑容消散。关水月说道,“嫁了富贵人家就是不一样,原先素衣素服的清淡,如今竟也金光闪闪了。魏夫人这头饰真够扎眼,晃得我直头疼。” 穆桃浅并不搭腔。她只看着关水月,诰命夫人的官服之下,关水月右手覆着的小腹已微微隆起。 魏卿迟啧啧两声,“我也好生认不出来济国公夫人,几日不见,你竟有喜了,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160.160青梅竹马 穆桃浅十指嵌入轮车的扶手里。这样的场面太过尴尬,这时的她才愈加佩服魏卿迟,就算是仇人,也能够坦然相见,可她始终做不到。但她如今也算是清醒过来,有些人与她本来就隔着万重山水,就算是曾经同生共死,相依为命,到头来却相对无言,甚至恶语相向。 关水月摸了摸肚子,笑着说道,“也就数月未见,魏大人怎么就残废了?” “我家老爷暂时有腿疾,过一阵子便会好。鼷” 冷不丁穆桃浅回了一句,关水月被打了脸,却又呵呵笑了两声,“魏大人好福气,我不过说了一两句玩笑话,魏夫人便受不了了,这段姻缘看来十分完满。” 魏卿迟听闻,也呵呵地笑着,“那是自然,我最怕女人受委屈了,嫁给我,那便是掉进蜜罐里,当然捧在手里怕碰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若是天上的星星能摘下来,我也会去给阿桃摘。逆” 关水月眸中忽的闪过些黯淡,不过这黯淡一闪即逝,顷刻便不见了踪影。 “阿桃,我们走吧。”魏卿迟低声说了一句。 可是,穆桃浅还未移动半步,便听远处那个甚是熟稔的声音唤着魏卿迟。 “魏大人这腿是怎么了?” 魏卿迟虚眸瞧着远处束着金冠的闾邱辕信步而来,稍许沉默,前往燕城路上的那次劫难,幕后始作俑者便是闾邱辕,他心知肚明,却又无可奈何。待闾邱辕走进了,魏卿迟抱拳做了个揖,“和燕城的兄弟们围猎,不小心摔下了马,小伤,不碍事。” 闾邱辕的眼梢扫过穆桃浅,穆桃浅也迎上了他的目光。须臾间,眸光四散,却都各怀了心事。 “济国公真是好福气,我可听说您两月之内三喜临门,府上竟有三位夫人怀了胎。真是人丁兴旺,好生羡慕。” 穆桃浅一怔,却见关水月的脸色不大好看。闾邱辕轻笑着回应道,“有什么好羡慕的,说不定再过几个月,魏大人也好事连连。” 魏卿迟摊摊手,有些许失落地说,“哎,瞧瞧我这身子,就没法和济国公比。” 闾邱辕继续寒暄着,“不过是腿伤,三四个月的光景便可痊愈。” 魏卿迟摇摇头,“就算腿好了,我也不如济国公勇猛,本老爷只有一个内人,就算两年抱三个,也赶不上济国公一个月传来的好消息。” “那魏大人就多纳几房进门,这大明的显赫人家,没个三房四妾,都会被人瞧了笑话。”关水月似笑非笑地说道。 魏卿迟却“咦”了一声,“这世道可真不一样了,我可记得关家的门风,向来不纳外室。夫人如今不能忍得也都忍了,若是关大将军知道,不知作何感想。” 关水月一张脸瞬时煞白,魏卿迟瞧见,连忙说道,“夫人可别生气,我不是有意提起关大将军的。就算家里外室如三千弱水,但一家子和和睦睦,比什么都重要。这女人一多了就会吵吵闹闹,我呀,有一个知心人伴在身旁,就心满意足了,儿女靠得是缘分,来了自然欣喜,不来便是时候未到。生得多了,倒像是来讨债的。” “魏大人,我等先行一步了。” 闾邱辕知道说不过魏卿迟,只得拉着关水月先行离开了。远远地,穆桃浅看着他们走上长阶,但关水月好似在发脾气,甩开了闾邱辕,独自一人离去了。 “阿桃,我们也走吧。” 穆桃浅回过神,忙推着魏卿迟向大殿去了。皇宫甚大,车轮声吱吱呀呀地响在耳畔,令四周愈发的沉寂。 “你嘴巴向来笨,也就能和我吵吵嘴,遇到旁人连辩驳都不会,一急眼就拔刀拔剑的。从今往后,多和我学学,把嘴皮子练得麻溜点儿,出来才不会吃哑巴亏。” 魏卿迟淡淡地说着这么一句,穆桃浅并不是块木头,知他方才是在为自己出头。 “我只是习惯了。” “可我看你受了委屈会心疼。” 穆桃浅只觉有股温热的暖流在心尖涌动,她确实嘴巴笨,也只能对付魏卿迟,旁人都是伶牙俐齿的,可她却不会这本领。 “今日,我也想挫挫关水月的锐气。大肚子有什么好炫耀的,府上三人害喜,数她怀胎的月份小,想必也是和闾邱辕大动干戈之后才得来的吧。她一生都心气高,不愿服输,可惜嫁了闾邱辕,心气儿都快磨没了。” 穆桃浅长舒一口气,望着檐角上的宫铃说道,“有些东西,冷暖自知。这个道理我懂,所以,也并未真正放在心里。” “阿桃。” 魏卿迟唤着穆桃浅的名字,穆桃浅“嗯?”了一声,魏卿迟拍了拍穆桃浅的手背,说道,“若是我们也能有个孩子,不论是少爷,还是千金,我便真的死而无憾了。” 穆桃浅不知要如何回答,魏卿迟的心里藏着太多的事,而她如今也深陷囹圄。有些事她不敢想将来和以后,只能一步捱着一步,小心谨慎地走。 还是在灯火通明的太和殿。新皇朱由检一身龙袍加身,坐在龙椅之上,坐下大殿之内,是按官阶一次排下的位次。离圣上最近的便是魏忠贤。穆桃浅早就听魏卿迟说了,信王登基做了皇帝,第一件事便是对魏忠贤大加赏赐,原本忐忑不已的魏氏一族人心渐安,得到赏赐的不仅是魏忠贤,还有魏忠贤的义子义孙们。新皇面容和善,性子秉正,短短几日,便恢复了先皇废弃已久的早朝,更是对朝中之事勤勤恳恳,受到大小官员的赞赏。太和殿的气氛很愉悦,丝竹之乐中,众人纷纷举杯邀饮,好不快活。 朱由检走下龙椅,便向魏忠贤亲自敬了酒,魏忠贤有些受宠若惊,感激涕零的一饮而尽。 “按照官阶,圣上的敬酒可轮不到我魏卿迟,咱多吃点儿便走吧,我许是真的病了,被这丝竹之乐吵得头痛。” 穆桃浅为魏卿迟斟了一杯茶,用耳语说道,“魏忠贤如此风光,圣上到底是何用意?” “圣意难测,但我还是知道,物极必反。咱家上公到了人生的巅峰,他如今怕是也在找退路。” 魏卿迟只与穆桃浅浅谈两句,便被义子义孙们请了去。都是些臭味相投的公子哥儿,许久未见,甚是想念,如今逮到魏卿迟,管他有没有腿疾,自然要灌上三杯才好。 穆桃浅的眸光一直在魏卿迟的身上,生怕他喝得太多伤了身子。 “你这金冠金钗太过招人眼目,还是摘了吧。” 穆桃浅收回眸光,才发觉关水月已坐在她的身侧,穆桃浅轻笑着回答,“我和夫人好似并不熟,并不知道夫人有多管闲事的性子。” 关水月瞧着大殿之上翩翩起舞的舞姬,轻声说道,“这楼阁样式的金冠金钗,并不多见。在这大明只有两副,原本都属于玄德太妃,但后来有一副太妃赐给了她的义女,而这个义女……则是前朝叛党杨开之妻。” 穆桃浅听闻,全身一阵凉麻,瞬时如坐针毡,她又怎会不知,关水月口中的杨开,便是魏卿迟的爹爹,而这玄德太妃的义女便是魏卿迟的母亲。 穆桃浅稳了稳神,她环顾着四周,见众人并无特意关注她,才低声问道,“你告诉我这些是何用意?” 穆桃浅侧眸,关水月因害了喜,脸颊比原来更圆润了些,红扑扑地甚是好看。关水月并不去看她,只是自顾自地说道,“想来他活的甚是辛苦,我只是不想看到因你这一次,而使他再入险境。” 关水月说完,为穆桃浅斟了一杯酒,随即转身离开了。穆桃浅整个人都好似被定在了砧板上,动弹不得。耳边是觥筹交错之声,穆桃浅紧紧地攥着酒盅,却无所适从。发上朱钗因风起而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可这脆响却声声撞在穆桃浅的心上。 关水月便,是与魏卿迟青梅竹马的千金小姐,一直以来她都不明白,为何关水月和魏卿迟会分外眼红,每一次魏卿迟与关水月吵嘴都会切中要害,令关水月仓皇而逃。原来,这一切都是有缘由的。关水月是早就认出了魏卿迟的真实身份,只是没有开口提罢了,还是今日见到金钗才有所察觉? 想到此,穆桃浅越发的觉得毛骨悚然,或许……或许闾邱辕早已知晓了魏卿迟的身份。 魏卿迟在远处嘻嘻哈哈,穆桃浅却起身来到他的身侧。魏卿迟身旁的义子义孙们早就喝得醉醺醺,穆桃浅覆在魏卿迟的耳边说道,“老爷,我有些不舒服,早些回去吧。” 161.161解除姻缘 关水月说完,为穆桃浅斟了一杯酒,随即转身离开了。穆桃浅整个人都好似被定在了砧板上,动弹不得。耳边是觥筹交错之声,穆桃浅紧紧地攥着酒盅,却无所适从。发上朱钗因风起而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可这脆响却声声撞在穆桃浅的心上逆。 关水月便是与魏卿迟青梅竹马的千金小姐,一直以来她都不明白,为何关水月和魏卿迟会分外眼红,每一次魏卿迟与关水月吵嘴都会切中要害,令关水月仓皇而逃。原来,这一切都是有缘由的。或许,关水月早就认出了魏卿迟的真实身份,只是没有开口提罢了。 想到此,穆桃浅越发的觉得毛骨悚然,或许……或许闾邱辕早已知晓了魏卿迟的身份。魏卿迟在远处嘻嘻哈哈,穆桃浅却起身来到他的身侧。魏卿迟身旁的义子义孙们早就喝得醉醺醺,穆桃浅覆在魏卿迟的耳边说道,“老爷,我有些不舒服,早些回去吧。” 说话间,穆桃浅已夺了魏卿迟手中的酒杯。魏氏的义子义孙全都嬉笑起来,不免揶揄起魏卿迟,“堂堂卢城知府难不成是怕老婆的主儿?” 魏卿迟哼了一声,“胡说什么,我夫人不舒服,本老爷不陪你们闲聊,先行一步了。” 穆桃浅推着魏卿迟,悄悄从偏门溜出去了。一脚踏出门外,喧嚣与热闹都留在了门里,穆桃浅长舒一口气,替魏卿迟披好斗篷,魏卿迟却握住了她的手问道,“出了什么事?鼷” “回去再说吧。” 魏卿迟没有再追问,只是回道,“那就快些走,和他们胡搅了一会儿,头痛得紧。” 或许是皇城之中太过空旷,穆桃浅只觉得风簌簌地抖在身上,甚是寒凉,可从宅子出来的时候,还没有如此的凉意。 “还没和朕喝一杯,魏大人就急着走了?” 声音从昏暗的长廊尽头传来,穆桃浅和魏卿迟一怔,却见从远处缓缓而来的朱由检,御前两名宫女掌着灯,那袭明亮越靠越近,带着令人屏气的氛围。 顾不得深想,魏卿迟便已从轮车上站起,穆桃浅扶着他行着跪拜大礼,“微臣参见圣上,圣上万岁万万岁。” 朱由检上前搀扶起魏卿迟,“快平身吧。” 魏卿迟重新坐回车里,四目相对,却都沉默中笑了笑,往日的挚友,如今说起话来,也要牢记君臣之礼了。 “圣上怎有工夫出来?文武百官等着给您敬酒呢。” 朱由检挥了挥手,掌灯的宫女便退到了三丈开外,他长舒一口气,“里面太吵,朕头疼,正好遇见你,出来送送。” 三个人走在寂静的皇宫之中,滚滚轮声有些许突兀的刺耳。他们并不言语,只是并肩前行。穆桃浅的余光中,却见朱由检鬓间的华发。当今圣上正值壮年,如耸入云海的青松,如随浪翻越的飞鱼,如今这般,可见这皇宫真是耗人心血之地。 直到走到一处偏门,魏卿迟示意穆桃浅停下,回头望望,大殿依旧灯火通明。 “圣上莫要送了,臣在此处与您话别吧。” 朱由检自知,送得再远,该走还是要走的,便也不再坚持。他只说道,“多谢糖饼。” “今日见圣上气色尚佳,微臣才放下心来,也不枉臣从燕城赶回。” 朱由检听闻,眼神中多了几分歉意,“朕只想着你能早回来,殊不知你竟用了自残的法子。若是往后落下病根,朕这辈子都对不起你。” 魏卿迟只是笑了笑,“只要圣上安好,大明百姓安康,作奸犯科之人都能绳之以法,忠良之士可得庇佑荫福,就算陨了命,臣也毫无怨言。” “朕如今没了退路,只能往前走了。” “臣何尝不是?” “杨秦,山雨欲来,你怕吗?” 穆桃浅插不上嘴,只看着两个男人一言一语地递着话,他们说的不明不白,却又相互了然于心。穆桃浅不知他们有何计划,但看来并非是件易事。 魏卿迟摇摇头,“臣早就表过决心了,圣上一声令下,我杨秦定冲在最前面。” 穆桃浅和魏卿迟出了角门,朱由检站在门里,注视了魏卿迟许久,才说道,“早些歇息,有空了,朕邀你喝酒。” 魏卿迟抿着唇笑笑,“好。” 角门关紧,四周又陷入了漆黑之中,从这个角门出宫,是最近的。穆桃浅扶魏卿迟上了马车,便命车夫速速回府。马车疾驰而去,车里一阵颠簸。 “阿桃,到底怎么了?”马车行出去很远,魏卿迟才开口问道。 穆桃浅摘下发上的金钗,握在手中,“这金钗到底是何来头?” 魏卿迟眨了眨眼睛,“我母亲的嫁妆,仅此而已。” “可这嫁妆太过特别,竟是玄德太妃的赏赐。老爷一向谨慎,怎么临到关口却麻痹起来?这么贵重又特别的东西,若是被别有用心的人瞧见,老爷自会又落入险境。” 魏卿迟却唇边带笑地问她,“这些都是关水月告诉你的?” 穆桃浅语噎,撇过头去说道,“她便是与你结了娃娃亲的千金小姐吧?” “是。” “可你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 魏卿迟拿过穆桃浅手中的发钗,重新***她的发中,“告诉你又如何?她早已是过眼云烟,我若总是提起,倒显得我小气放不下了。” 穆桃浅心里涌着酸涩,关水月怕是与她有前世的冤孽,这辈子就这样杠上了,不仅成了济国公的夫人,还和魏卿迟纠缠不清。 穆桃浅打落魏卿迟的手,又说道,“老爷总是岔开话,这金钗金冠我不会再戴,会给老爷招来祸端的东西,就算是价值连城,我也不要。” “阿桃,不过一件首饰,怎会有那么严重的后果?杨家毁于一旦,金饰流落民间,只要是有权有钱的富贵人家,想得到这么一套首饰并非难事。我随便找个理由,便可搪塞过去,你有什么好怕的。” 穆桃浅并不说话,魏卿迟说得句句在理,可她却心有余悸。 “你转过脸来。”魏卿迟轻声唤着她的名字。 穆桃浅回过头,却见魏卿迟眸中满是柔情,“我们阿桃打扮起来,就是明艳动人。若说阿桃是大明第二美人,我看也没人敢来称第一了。” 穆桃浅听闻,忽的抿了抿唇,想要笑,却还绷着脸。魏卿迟看着,越发觉得她好玩,他朝她招招手,穆桃浅便扭捏地往他身旁凑了凑。魏卿迟挽着她的胳膊,把头支在穆桃浅肩上。 “我知道你担心我被人算计,但算计我哪是那么容易的。关水月和你说这些,怕是瞧着这金冠,心里不舒服。我母亲是玄德太妃的义女,又是杨氏一门的长媳,家世显赫,兰心蕙质。关水月自与我定了娃娃亲,这金冠便送到了关府。关家向来灵通,在我们杨家遭难的前一日,便与我解除了姻缘,现在想来朝中早就有了风声,是我爹爹刚正不阿,不信这个邪。那时候我年纪小,简单得很,以为长大后会没有媳妇,竟害怕的哭了整整一个晚上。待我杨氏灭门那一日,关家也未归还金冠。” 穆桃浅听闻,不禁问道,“那这金冠又怎么到你手里了?” 魏卿迟扯着嘴角笑了笑,“偷来的。” “偷?”穆桃浅反问,发生在魏卿迟身上的事,多的是不可思议。 “自我寄在魏氏门下,一直咽不下这口气,便找了个江湖大盗,赏金百两,金冠便重回我身边了。”魏卿迟说着,不忘兴奋地拍着手,“我今儿自知关水月也要来,才特意让你戴上。瞧她那张惊慌失措的脸,心里别提多痛快。她怕是没想到,这东西又回到了我手中。” “可她识出了你的身份,你不怕她胡乱说话吗?” “她早就认出了我,但又有何证据?她巴不得与杨氏撇的一干二净,又怎会沾上来?” 穆桃浅长叹一口气,“你与她的从前,想必也是美好快乐的,否则,你心下又怎会存着怨念?” 魏卿迟捏了捏穆桃浅的脸颊,“都是不懂事的孩子罢了。我说这些是为了让你心宽,并不是添堵的。阿桃,这可是我杨秦最值钱的东西,你可要收好了,还要传给儿媳呢。” 穆桃浅脸颊一红,想要挣脱魏卿迟,谁知魏卿迟却愈发抱得紧了。 “阿桃,我们明儿个放风筝可好?” “嗯,好。” “之后去五岳茶楼吃点心。” “嗯,好。” “京师的初雪快来了,我们到时候去赏雪……” 穆桃浅就这样靠着穆桃浅睡去了,睡得安稳,睡得自在。穆桃浅听着他浅薄的呼吸,也渐渐有了困意。 162.162过河拆桥 这世间最捉摸不透的就是人心,穆桃浅明知魏卿迟是毒药,靠的太近,便会反噬心骨。原本想要各走各路的人却依偎在一起相互取暖,最初以为不会分离的,反而变得面目可憎。她如今只想就这样下去,安宁,平和,没有仇恨,没有阴谋,做一个心无旁骛的妇人,守着一方宅子到老,这便是她曾经瞧不起的生活吧,如今看来,也不算太坏。 昏昏沉沉中,马车倏地骤停,因太过突然,穆桃浅和魏卿迟一个踉跄,险些栽出车外。马儿不住地嘶鸣,车里的二人,早已被撞得浑身酸痛逆。 “怎么回事?”穆桃浅厉声责问这车夫。 穆桃浅只听到车夫的驭马声,所幸片刻之后,马终于安静下来。车夫在外有些惊魂未定地说,“老爷……夫人,方才路上奔来一只野狗,马受了惊,现……现在没事了。” 马车继续前行,穆桃浅心下有些不悦,魏宅的车夫向来驭马高强,怎得今日莽莽撞撞?之后的路途还算平稳,可魏卿迟没了睡意,他伸了一个懒腰,说道,“今儿个回宅子的工夫有些长,都走了一盏茶的时间,怎得还未到。鼷” 话罢,魏卿迟掀开车窗上的帘子,他望了望外面,却有些许迟疑地问,“阿桃,我睡得迷迷糊糊,这是到了什么地儿?” 穆桃浅探过身子瞧去,却心上一惊,这分明不是回魏宅的路。但马车竟慢慢停了下来,这里荒郊野外,风很大。穆桃浅拔出软剑,魏卿迟却拽着她的衣袖,悄声问她,“出了什么事?” 穆桃浅轻嘘一声,却一剑砍下了车帘,车外空无一人。穆桃浅探出身子查看,但外面太黑,就算明月高照,依然看不分明。她有些怵头,却见四周忽的现出火光,随之呼啦啦地围上一群人。 “魏大人,让您受惊了。” 听到声音,魏卿迟有些迟疑,“闾邱辕?” 人群之中,让出一条小道,闾邱辕从中信步而来。穆桃浅也已听出来人是旧相识,手心早渗出一层细汗。他们是最早出宫的人,想必方一出宫,他们便被闾邱辕盯上了。车夫不知是被收买了,还是已遭毒手,此刻早已不见踪影。穆桃浅懊恼自己竟然没有察觉出一丝异常。 闾邱辕走上前,魏卿迟并未挪身,只坐在车里呵呵笑了两声,“济国公怎么不在皇宫里喝酒,偏偏跑来截我?看来,是有要紧的事。” 闾邱辕一挥手,众人又隐在了林中,只留下了火把。匹扑的火声里,闾邱辕也笑道,“是有些要紧的事,找魏大人商议。” “若是有要事,济国公可以请我喝喝茶,听听曲儿,顺便把事情就谈了。在半道上堵我,这事儿可并不妥当。” 闾邱辕抱拳做了个揖,“是我考虑不周,多有得罪。” 魏卿迟仰在车身内,懒洋洋地说,“恕我腿脚不便,不能下车,还望济国公见谅。” 穆桃浅就挡在车前,软剑不离手,魏卿迟手无寸铁之力,她又不知闾邱辕要做些什么。四周极静,魏卿迟在阴暗的车身里,而闾邱辕在明火之下。四目相对,却许久都不言语。 可穆桃浅却有些沉不住气了,闾邱辕带了众多手下,即便她武功尚可,以一敌百她却做不到。穆桃浅先开了口,“我家老爷最近身子不大好,济国公长话短说,最好快些。” 闾邱辕却嗤鼻一笑,他的眸光中满是阴冷,“阿桃,你又怎会不知我要说什么?” 穆桃浅怔住,不知闾邱辕下一步要怎么走。闾邱辕只是背过身去,淡然说道,“魏大人也是明白人,更是令我佩服之人,身上藏着那么多的秘密,依然淡定自若,这份心境是我闾邱辕学不来的。” 穆桃浅握紧了软剑,她不知道闾邱辕要说什么,也不知魏卿迟听了,心里会怎么想。 魏卿迟只哈哈大笑着,“我身上有秘密?难不成济国公在我府上安插了眼线?你济国公府里还一团糟,怎有闲心管起我魏府的事了?” “眼线倒算不上,不过阿桃向来与我关系亲近,我多少听到一些有趣的事。” 穆桃浅身上一阵凉麻,果然,闾邱辕说得每一句话都令她难堪,但她却连反驳的资格都没有。她回转头瞧了一眼魏卿迟,可魏卿迟却闭着眼睛,穆桃浅心中忐忑,她踌躇地说道,“老爷,我……” “济国公知道些什么有趣的事?说出来也让我乐一乐。”魏卿迟打断了穆桃浅,直问闾邱辕。 闾邱辕背手而立,风吹着,鼓起他的衣袖。他始终背着身子,火光之中,异乎寻常的自信。 “我只是听说,先帝在世时被灭门的乱党杨氏一族,如今又死灰复燃了。不仅门下还有余孽,这余孽还藏身在魏府,找准新皇继位的某个时机,准备继续作乱大明,翻江倒海呢!” 闾邱辕终于转过了身子,他仰着头凝视这车里,继续说道,“杨氏一族与魏忠贤可算宿敌,却苟活在魏氏门下做家奴,杨秦,你说这是不是一件有趣的事?” 杨秦二字被闾邱辕脱口而出,穆桃浅只觉头顶响过几声轰鸣的雷声。知道魏卿迟身份的人少之又少,可她早与闾邱辕闹翻,决不会把这危险的秘密告知他人。可这屎盆子却扣在了她的头上。 魏卿迟哼笑,“什么杨氏余孽,什么杨秦,你说话奇奇怪怪,我不爱听。” “要不要我把燕城里你私藏的东西翻出来看看?只要我一声令下,那些牌位便会送到你的面前。” 穆桃浅毛骨悚然,闾邱辕真是只深藏不露的狐狸。 魏卿迟倏地睁开了眼睛,眸光之中满是黯淡,他声音有些许低沉,只轻声说道,“阿桃,这些……也是你和他说的?” 穆桃浅喉中哽咽,“我……没有。” 魏卿迟笑了笑,那笑声太轻,只浮在穆桃浅的耳畔,“或许,是我太过自信了吧。” 魏卿迟直起身子,端坐在车内,他敛去笑意,望着车外的闾邱辕,说道,“你说这些给我听,到底是和用意?” 闾邱辕慢慢踱到车窗前,也用极轻的声音说道,“这世上一个人总是孤单的,你和我站在一边,说不定会走得更容易些。” 魏卿迟目不斜视,只是回应道,“你这济国公的位子,说到底是魏忠贤给的。穆桃浅入千岁府的那五年,济国公也是在替魏忠贤做事。怎么如今画风一转,倒与我谈起合作了?” 即便他们的话音极轻,但穆桃浅还是听得一清二楚。但她心中陡然一凉,才知入千岁府的那五年,竟是替魏忠贤做事。闾邱辕一向不耻魏忠贤,这是穆桃浅万万没想到的。 闾邱辕的声音中有些许冷,“魏大人暗中在查我?” “只准周公放火,不许百姓点个灯?我查你不过是自保,你监视我却是为了锦绣前程。想当初你因揭发锦山藏匿有金人的习武门派有功,而入了六扇门,提携你的可都是魏忠贤,你说我有趣,可是你呢?也不是很有趣吗?饿的时候,便是魏忠贤看门狗,吃饱了,便想着咬人了。” 穆桃浅胸口猛然一震,却觉心上如针扎般的痛。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魏卿迟口中说的,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十年前,明明是她不小心放了一把火,这把火点燃了茅草屋,之后火势蔓延到了整个锦山,一场山火灭了玄派。可……可如今,师父师母竟成了金人,还被朝廷一举剿灭?她忽然想起了和魏卿迟困在锦山上的一夜,那个村妇口中所称的官兵。难不成,此事真的与她无关,闾邱辕才是始作俑者?! 穆桃浅的头好似撕扯得要裂开。闭上眼睛,脑中尽是师父和师母的音容相貌。这一夜,注定巨浪狂澜。穆桃浅有太多的话想要问闾邱辕,可这里并没有她开口的机会。 闾邱辕眉中身侧,额上报着青筋,看得出,他在极力地克制,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我只想问你一句,要不要和我合作灭掉魏忠贤。” 魏卿迟对上他的眸光,“你要弄清楚几件事,第一,杨氏一门皆忠孝,并非逆贼余孽。第二,你闾邱辕做多了过河拆桥的事,我杨秦不敢与你为伍。第三,大道各走一边,你的底细我魏卿迟也一清二楚,咱们旗鼓相当,谁也别要挟谁。” 闾邱辕仰天大笑几声,“好!好!还是你有种,那就别怪我闾邱辕未提点你。” 163.163你可曾喜欢过我 穆桃浅望着闾邱辕,这个从自己年幼时便紧紧跟随的男子,今日才发觉竟然还藏着另外一张脸孔。她手心间的凉汗早就散去,可穆桃浅的指尖却冰凉如铁。这丝冰冷一直蔓延到全身,直到五脏六腑。她不住地打着冷颤,不知是震惊,还是太过寒凉逆。 闾邱辕一挥手,他诡秘莫测的手下又出现在马车面前,闾邱辕上了马,高头大马之上,他虚眸望着车内的魏卿迟,唇边抹过一抹不屑的笑意,随即叱马离去。马蹄声中,这一伙儿人如鬼魅般的消散了。 马车没有车帘,风呼呼地吹进车里。魏卿迟不由打了个哆嗦。他抬头望了望明月,皓洁如旧,依稀挂在树梢上,他紧了紧身上的斗篷,回头间,却见穆桃浅正痴痴地看着他,一双眼中噙着泪水。 穆桃浅紧咬着双唇,想要眼泪憋回去,可眼泪还是从眼角滑落。 魏卿迟也仰着头,昏暗之中的他,瞧着浴在光华里的穆桃浅,没有言语。四目之中,满是说不出的情感,他们有太多的话想要说,可如今,却又不知如何说起。 “阿桃,你哭什么?”魏卿迟还是先说了话,语中带着难掩的疲惫鼷。 穆桃浅闭上了眼睛,泪水如线般落下,她哽咽地说不出话,穆桃浅不知要如何面对魏卿迟。从她接下谕令的那一刻起,穆桃浅便知道,有朝一日,他们要摊牌。可她以为在卢城那一次,便是结束,谁知闾邱辕不愿就此放过她。是啊,她不仅背叛了六扇门,也背叛了魏卿迟,该和魏卿迟怎么解释?她本来就是细作,从一开始就是。就算中途她放弃了,但闾邱辕今日,就是要断了她的后路,让她无所适从。 魏卿迟叹了一口气,“别哭了,我腿脚不便,还得依靠你,咱们先回魏宅,旁的事往后再说。” 穆桃浅听闻,忙用手背揩去面颊上的泪水。她走进车里,为魏卿迟系好斗篷。魏卿迟抬起手,碰了碰她的脸颊,那颗有些冰凉的泪珠便落在了他的指尖上。 穆桃浅驾着马车,马跑得并不快。一路上吱吱呀呀的声响里,魏卿迟望着穆桃浅的背身出神,从最初见她,便觉得甚是可爱,初见时,穆桃浅不过十几岁的年纪,面颊红扑扑的,不爱笑,不会说好听的话,也一点儿都不温柔。但她会在打架时挡在他面前,被巷子里的恶霸欺负时,总是让他先走自己断后。他半夜腹痛难耐,冷冰冰的穆桃浅笨拙地揉着他的肚子,直到后来学会了做糖饼,也成了值夜最用心的下人。 那滴指尖上的泪珠终于干了,魏卿迟往斗篷里又缩了缩,窗外忽然飘下细小的雪粒,一粒一粒,到纷纷扬扬。京师的冬终于来临了,在这个无比寒凉的夜。雪越下越大,驾车的穆桃浅青丝上沾满了薄雪,魏卿迟往前探了探身子,想要弹去她发上挂着的雪花,可手伸至半空又缩了回来,随即从车窗探了出去。 雪花一片一片落入掌心,慢慢融化,后积成一堆。他把手伸回车里,魏卿迟握紧掌心,透心的凉在掌心化开,再摊开手时,晶莹剔透的雪粒消散不见,只留下一滩清水,顺着手腕流入衣袖和手臂。 魏卿迟真的累了,天气这般寒凉,他却靠在车里昏昏欲睡。 “老爷,到魏宅了。” 穆桃浅清浅的声音浮在魏卿迟的耳畔,魏卿迟睁开眸子,却见穆桃浅略有红肿的双眼。他只点了点头,想要起身,却浑身瘫软无力。穆桃浅努了努力,才把魏卿迟扶正,可她的手触及魏卿迟的脸颊,却倏地又缩了回来。 “你身上好烫。” 魏卿迟摇摇头,“不碍事,扶我下车吧。” 穆桃浅和宅子里的下人合力把魏卿迟从车上扶下,穆桃浅本打算让下人背他进去,可魏卿迟却推开了下人,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地朝宅子里挪动。穆桃浅跟在后面,想上前搀扶,却又没了勇气。斗篷宽大,愈发显得魏卿迟身子单薄。拐杖扣着青砖,在雪地上留下一串细碎的印记。 阿照瞧着穆桃浅回来了,远远地跟在后面,不敢向前。 穆桃浅也看见了阿照,忙吩咐道,“快去请大夫。” 阿照听闻,忙急匆匆地跑出了宅子。 魏卿迟的卧房里生了火,暖烘烘地烤着,他躺在床上盖着锦衾,已没了说话的力气。大夫连夜赶来,一番诊治后,开了些药。 “魏大人身子虚弱,沾染了风寒,这阵子不要再出门,需在家中静养。” 穆桃浅送走了大夫,嘱咐下人连夜煎药。待一屋子的下人都散去,穆桃浅也精疲力尽了。她关上房门长舒一口气,再次回到魏卿迟的床前,却见他已睡去。她摸了摸魏卿迟的额头,依旧滚烫。穆桃浅端了盆水,就坐在床前为他擦洗身子。 魏卿迟原本胖些的身子,经过这几日折腾,又渐渐消瘦下去了。他苍白的皮肤下,还能看到根根肋骨,交错着或深或浅的伤痕,明日他醒了,他们又会变成什么样子?穆桃浅不敢想,想的越多心里就越害怕。穆桃浅就这样守着魏卿迟,渐渐也有了困意,便倒在床边慢慢睡去了。 穆桃浅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等再醒来,才发觉魏卿迟早已睁开了眼睛,好似就这样看了她许久。 “对不起,我睡着了,药怕是煎好了,我去端来。” 穆桃浅急忙要起身,魏卿迟却拉住了她的手。 “阿桃,不急,让我看看你。” 魏卿迟的手滚烫,穆桃浅站在原地动弹不得。魏卿迟仰面瞧着她,却慢慢勾起了唇角,他摸了摸穆桃浅的手背,说道,“去端药来吧。” 穆桃浅倏地转身出了门,外面风雪依旧,积雪厚厚的一层,深到脚踝。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宅子里走着,泪水终于肆意地流淌下来。魏卿迟越是这样,她的心就越痛。她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难过,难过到连心快要揪扯碎了的地步。 膳房里打着瞌睡的婢女瞧见穆桃浅满身雪粒地走了进来,一脸的惊恐,边掌嘴边端起在炉上煨着的药汤,“奴婢该死,竟然睡着了。夫人莫要动手了,药汤烫,奴婢这就送到老爷房里去。” 穆桃浅摆摆手,对小奴婢吩咐道,“不用了,我自己来,你也早些歇了吧。” 穆桃浅撇下惶恐的小奴婢,端着药汤便离开了。外面的石子路被雪覆盖,穆桃浅走得急,险些被滑到。药汤冒着汩汩的热气,穆桃浅紧紧地端在手里,生怕一个踉跄便把药碗打翻。 她脸颊上的泪痕早已被风干,穆桃浅望着卧房里那微弱的灯火,不由又加快了一些。走到门边,穆桃浅却停下了脚步,须臾的踌躇之后,她还是推门进去了。 原本躺着的魏卿迟却起了身,他没有披外衫,只穿着亵衣坐在桌前,聚精会神地写着什么。 “老爷怎么起来了?快快躺下吧,大夫说喝了这碗药,身上便会发热,明儿早上便会好些。” 魏卿迟并不言语,依旧写着。穆桃浅想要再劝劝,却抿了抿唇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把药碗放在桌角上,站在一旁等着。 魏卿迟放下了笔,抬头望了一眼穆桃浅,笑了笑却又低下头去,眸光闪过一丝凄凉。 “我躺在床上一直睡不着,翻来覆去心里想了好多事。这会子想明白了,有些事,想和你交代。” 穆桃浅只是又端起了药碗,有些局促地说,“今儿个太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谈不好吗?” 魏卿迟摇摇头,穆桃浅却倏地笑了,“老爷,我这一晚上也有些头疼,你说什么,我怕听不明白。” “我说的并不是什么玄机,又有何听不懂的。” 穆桃浅低垂着眉眼,却紧紧地攥着碗沿,“方才一路走来,才发觉这药有些凉了,我……再拿回去热一热。” “阿桃,莫要躲,我已下了决心,这些话迟早要说给你听,躲得了初一又躲不过十五。” 穆桃浅不再说话,她不敢看魏卿迟,药汤升腾起的氤氲令她鼻尖酸涩,许是方才受了凉,此刻身子在微微的战栗着。 “看你这般躲闪,我心下竟是喜悦的,毕竟这说明……阿桃并不想离开我。” 穆桃浅抬头,泪水留下,今日哭得太多,想是把前二十多年的泪水都流光了吧。 “阿桃,我还想问你一句,你可曾……喜欢过我?就算……一点点也好。” 烛火中的魏卿迟,披散着长发,几缕青丝垂在眼前,样子憔悴,而又孤单。 164.164休书一封,各自欢喜 穆桃浅的胸口憋闷地疼,好似被狠狠地刺了一刀,搅得痛苦难耐。她扶着胸口,许久才说了一句,“若是有将来……我也想种一两亩良田,房前栽满姹紫嫣红的花,我在花间舞剑……你在花前烹茶。逆” 魏卿迟黯淡的眸光亮了亮,却瞬间被泪水侵占,眼前模糊一片,再也看不清她的容颜。他长呼了一口气,眼泪被憋了回去,他想要笑一笑,可笑意僵在脸上,不够自然。 “我就知道是这样……可是阿桃,现在有点儿晚了啊,我休书……都写好了。” 穆桃浅一怔,却见魏卿迟拾起桌上的纸,他捏着纸张的手有些许颤抖,连带着声音也不够平稳,“我总想着,就算日子再艰难,若是你能留下,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可从来没想过你作何打算,我太过自私,太多自我,若是能考虑周全,也不会招来你的怨念。” 穆桃浅一双眼如桃般红肿,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现在的她很狼狈,可已顾不得如何收场。 “这是五百两银票,是我留给你的。加上休书一封,从此之后,你与魏氏门下再无瓜葛,我们一别两宽,各自欢喜吧。鼷” 穆桃浅望着魏卿迟,他微微弯起的唇角,渲染着烛光。她也笑了,笑得有些凄凉,“我来到你身边本就不够单纯,你恨我怨我都是应该的,我没资格说反驳的话,你若让我走……我走便是,只要你释然便好。只是……只是往后,一个人要多留心,天冷了多穿些,少喝酒,莫和那些公子哥瞎胡闹……” 魏卿迟摆摆手,穆桃浅闭了嘴,他背身而立,影子欹在墙上。 “罢了罢了,莫要再说了,说得再多……又有何用呢?你走了便不用再管我,操这么多心不累么,难不成……我还能死了?” 四下里安静了,虽然屋内暖烘烘的,可是穆桃浅身上却一阵阵的发冷。她望着魏卿迟的背身,这个单薄的身子从来就没有伟岸过,也从未如盾般地挡在她面前,给她的只是担心。 “你今夜就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穆桃浅擦了擦眼泪,却笑着问他,“老爷连一眼都不想多看我了。” 魏卿迟依旧没有转过身,“我怕看多了,便狠不下心了。” “若是狠不下心,我可以做个烧火丫头,远远的你便可以看到我。也不会担心我知道的秘密更多。” 魏卿迟仰着头,过了好一会儿,才深吸口气,继续说道,“阿桃啊,前路太多未卜,你留在我身边是一种煎熬,六扇门里是兄弟,六扇门外是同门。到时候,你又该向着谁?又该如何痛苦,还不如此刻狠下心来,你和我之间,不论好的、坏的,都断了吧。” 穆桃浅紧紧攥着的拳头松开了,魏卿迟是个主意很正的人,若是他做了决定,这事儿便没有回头路了。 “我侍奉老爷喝完药便走。” 魏卿迟转过身子,把药碗拿起,仰头一饮而尽,没有犹豫、没有皱眉,更没有讨价还价。他把药碗掷在桌上,拾起银票和休书,塞入穆桃浅怀中,“走吧走吧,现在就走,你走了……我便能睡个安稳觉了。” 休书上的字迹还未干,透着浓浓的墨香味儿,落款还摁着魏卿迟的手印,印记鲜红,红的触目惊心。穆桃浅的嘴唇早已咬破,腥甜的滋味在唇齿间弥散开。穆桃浅又看了一眼魏卿迟,转身飞奔离开了卧房。 魏宅之外是白茫茫的一片天地,她头也不回地跑出了魏宅、跑出了小巷、跑上了街市。外面甚至连打更人都看不到。悲伤、黯淡、痛苦,一切都笼在雪中,悄无声息、死一般的沉寂。 大雪掩过脚踝,穆桃浅走得跌跌撞撞,也不知走了多久,她终于跌倒在雪地里。雪花落上金冠、落上青丝,落上她的长睫。 “阿桃?” 穆桃浅听闻,抬起了头,原来是正在巡防的姚顺。 “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快起来,地上凉,别染了风寒。” “姚大哥……”穆桃浅只叫了这么一声,泪水便又一次涌出来。 姚顺被这个样子的穆桃浅吓得不轻,他拼尽力气把穆桃浅扶起,“先回我家。” 穆桃浅也不知是怎么回的姚府,好似坐了马车,也好似就这么走回去的,她恍恍惚惚,神智不清。姚府上,还是她住过的那间房,炕上烧得滚烫,暖烘烘的屋子,穆桃浅坐在木桶里,温热的水令身子渐渐暖过来,但她心里依然寒凉。姚夫人是不爱说话的人,只默默地帮她穿好衣衫,擦干长发,然后拉着她的手陪她睡在炕上。 穆桃浅哭了整整一夜,现在早就精疲力尽了,她只睁着眼睛看着屋顶,无法入睡。 “是不是受了爷们的委屈?有什么话和我说说,就这么憋着会憋出病来的。”姚夫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穆桃浅眼尾滑落一滴泪,过了许久才说了一句,“他……不要我了。” 姚夫人叹了口气,“不过是闹闹情绪,过两日就没事了。” 穆桃浅摇摇头,“这次……真的断了。” “姑娘,你可不能乱想。想当初,我们都以为你要嫁进济国公府,谁知这个魏老爷为了娶你,把几家人家折腾了个人仰马翻。他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才得到你,怎能轻易就不要了?” 穆桃浅闭上了眼睛,“嫂子,睡吧,让你跟着受累了。” 姚夫人知道她不想多说,便吹灭了火烛,陪她睡下了。外面已蒙蒙亮,可穆桃浅又怎能真的睡着,她一闭上眼睛,眼前便是魏卿迟嬉笑的模样。 你是不是傻了,干嘛总浇这几颗烂桃树,还不如砍下来给黄伯做拐杖。 快向本老爷道歉,否则,我便把春香院买了,住在这里不回去。 我就是这么不争气,从第一眼见你,便甚是欢喜。 我想种上一两亩良田,生三四个孩子,屋前种满姹紫嫣红的花,你在花间笑…… 穆桃浅捂住了耳朵,可耳边依旧萦绕着魏卿迟在不住地叫她的名字。也不知何时她睡着的,睡梦中的穆桃浅依旧蹙着眉,梦里依然摆脱不掉魏卿迟,梦中的他那么风流倜傥,穿着一身白衣,紫玉簪束发,风吹着他的发丝,眼眸中映着穆桃浅的模样。 魏卿迟抬了抬手,想要摸摸她。可手掌穿过穆桃浅的身体,却怎么摸都摸不到。穆桃浅想要拉着他,可谁知她的手也穿过了魏卿迟的胸膛。 原本笑着的魏卿迟,一脸的惊恐。他翻看着自己的手背,小心翼翼地问她,阿桃,我是死了吗?为什么摸不到你? 穆桃浅惊出一身汗,她倏地睁开了眼睛,恍恍惚惚定了定神,才清醒过来,记起自己在姚府上。姚夫人已经不在了,只剩下她一个人。穆桃浅从炕上坐起,只觉浑身虚软无力。 姚顺在屋外敲了敲门便进来了,风尘仆仆的。他昨个把穆桃浅送回来,又巡防了一整夜,这刚进家门便来看穆桃浅了。 姚顺把手里的粥放在炕桌上,沉着气说,“你嫂子特地做的,多少吃点儿吧。” 穆桃浅此刻倒是清醒了些,也确实饿了。她端过粥碗,默默地吃了起来。姚顺从身上掏出东西放在桌上说道,“莫不是看见它,我真不相信姓魏的会这么做,毕竟……他为了得到你曾不择手段。” 穆桃浅抬眼看了看,休书躺在桌子上,还有那几张银票。穆桃浅没留神,勺子便掉进了粥碗里,她索性把碗放到了一边。 “这东西怎么在你手上?”穆桃浅想了想昨日的事情,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姚顺叹了一口气,“你从魏宅出来,阿照便一直跟着,这些东西走一路丢一路,若不是阿照在后面捡,早就被人拾了去。” “阿照?” 姚顺推开窗子,“喏,他现在还在外面。” 穆桃浅望去,才见阿照独自站在树下。她收回眸光,只哦了一声。 姚顺不免问道,“往后你怎么打算的?” 穆桃浅抬眼看着姚顺,却摇摇头,又垂下了眉眼。姚顺气得直拍桌子,语下多有不恭,“当初你嫁进去的时候,我还很气愤,可谁知这会子他休了你,我更气愤。阿桃这么好的姑娘,配他魏卿迟绰绰有余,怎就说休就休了?纨绔子弟靠不得啊靠不得!” 穆桃浅并不搭话,她不知要说些什么。 “一会儿我便找他评评理去!为何这么欺负我妹子。” 姚顺一双眼睁得溜圆,早就脸红脖子粗了。穆桃浅只静静说了一句,“这不是挺好吗?我一直想离开他,倒是如愿了。” 165.165报仇,顺便做坏事 姚顺怔怔地望着穆桃浅,握紧的拳头又摊平了。他复又坐在炕上沉默了半晌,才说道,“你刚回京师的那一天,气色极好,满面春色,我知道你在魏卿迟身边,过得并不差,想来渐渐有了感情,如今魏卿迟没有任何征兆便休了你,我怕你心里过不去。” 穆桃浅长叹一声,“怎会没有征兆,不过是存着侥幸,我和他之间,总有一笔账要算的。” 姚顺试探地问道,“我本不该问,但魏卿迟为何会休你,总不能没有缘由吧。鼷” 穆桃浅抬头望了望姚顺,原来他对这一切并不知晓,闾邱辕还是对他有所隐瞒的。穆桃浅只无奈地笑笑,随即把头撇了过去逆。 姚顺见她不说话,倒也不再多问,只劝道,“他肯放你走是好事,毕竟跟着那样的浪荡公子,一辈子操不完的心,况且他还给了你银票,有这些钱,你的后半生便无忧了,照我说,他也算个有情有义的人了。” 是啊,魏卿迟对她,算是仁至义尽了,这五百两银票,能买下良田百亩,可以盖一个大宅子,就算每日躺在宅子里晒太阳,也能过得舒舒坦坦,她一直想要离开,想要远走高飞,这五百两银票便是可以随心所欲的筹码,可这筹码却是魏卿迟给的。如今真的能够离开了,穆桃浅心下却只有万般不舍。 穆桃浅披了外衫,推开门走出房去,房内暖烘烘,房外却风寒料峭。雪终是停了,她缓缓地走在雪上,发出咯吱的声响,留下一连串深深的脚印。院子中央那颗树上缀满了积雪,雪太厚,把枯干的枝条都压弯了,只听噗的一声,雪落在了穆桃浅的手心里。 她有多久没见过雪了?整整五年了,自她去了卢城,那个经年温和的城,便没有了冬的痕迹,穆桃浅都快要忘了冬天还会下雪。 “阿桃,既然出了魏宅,往后就要细细做打算。” 穆桃浅手中的雪已攥成了雪球,她随意的丢弃在了地上,问道,“姚大哥,我想问你一句话。” “你说。” “若是某一天,我和闾邱辕越走越远,你又会站在哪一边?” 姚顺未曾深想,只笃定地说,“咱们都是六扇门里人,重的便是兄弟情义,往后也是相互帮衬,有难定是两肋插刀。你总是问这样的话,不该啊。” 穆桃浅无奈一笑,“世事无常,我只求姚大哥,若是真到了不可开交的那一日,能够顾忌旧情,莫要与我刀剑相向。” 姚顺“哎”了一声,有些不悦,“这些都是没有的事儿!别自寻烦恼了,我白日还要守城,等轮岗回来,咱晚上好好喝几杯。” 姚顺重重地拍着她的肩,转身便走了。他的身影潇洒自在,这是穆桃浅从前的心境,如今的她,只能求之不得了。 穆桃浅恍惚间,肩头一沉,才觉出外衫滑落在地,阿照重新替她披好。自从知晓阿照有一身好武艺,两人便没好好说过话,阿照也好似一夜之间褪去了稚嫩的模样,也不再与她伪装。 “你怎知我半夜里会跑出来,竟偷偷的跟着。” “晚上你们回来,都有些神色慌张,你眼睛红肿,如此异常,我又怎敢睡觉,自是在魏卿迟的门外守着,果然半夜瞧你失魂落魄地跑出来。” 阿照并不看她,只自言自语道。见穆桃浅默不作声,他又继续说道,“你就没心眼,休书丢了也就算了,五百两的银票也能随便丢掉。” 穆桃浅有些垂头丧气,“本来我就不想要。” “你脑子坏了?跟魏卿迟耗了这么长时间,这点儿补偿算少的。他还算有良心,多少给你留了点儿东西。这次,倒是没让人把他看扁。” “别说了,我不想听。”穆桃浅默默说了一句。 阿照却哼了一声,“你就是喜欢上他了,所以才会自怨自艾。现在离开他,是最明智的选择,魏忠贤鼎盛一时,怕是要走下坡路了,到时候魏氏的义子义孙第一个遭殃,你也逃不过。如今手握银票,自是潇洒快活。” 穆桃浅盯着阿照看了许久,“你能跟我说说,来这儿是做什么的?” 阿照仰着头说道,“报仇的,顺便做点儿坏事。” 穆桃浅身上一冷,不免打了个寒颤,“报仇?” 阿照的眸子明亮,折射着愤怒的光芒,他慌忙扭过头去。 穆桃浅追到他面前问道,“你报什么仇?” 阿照眸中的怒火已经熄了,他只冷冷地说,“时候到了,我自然会告诉你,此刻,小姐最好别多问。” “你不说,我也可以查得到。” 阿照嗤鼻一笑,“那你就去查,查出来可别吃惊别害怕。” 穆桃浅心头一震,不再说话。阿照身上散出的戾气,是她之前没有感受过的。她轻声回应着,“难不成我做了东郭先生,收留了不该收留的人。” “你放心,就算我是狼,也不会咬你。” 穆桃浅抽出软剑,冰凉的剑身支在阿照的脖颈,阿照一动不动,只是哼笑道,“又玩这个?” “别以为这剑出鞘,每次都是吓唬你。” 阿照迎着穆桃浅的眸光,“凭你的本事杀不掉我,除非我不想活了。” 阿照用手指弹开剑身,拍拍落在身上的飞雪,“好好喝你的酒吧,这里实在太闷。” 眨眼的工夫,阿照已跃上屋脊,消失不见。穆桃浅的心也跟这天色一样,阴暗低沉。 外面属实冷,姚夫人招呼穆桃浅进了屋,屋里的娃娃玩着手里的九连环,姚夫人绣着荷包,穆桃浅坐在炕沿望着窗外。 “姑娘年纪轻,人又美,别想不开。” 姚夫人放下手中的活,给穆桃浅斟了一杯茶。茶汤升腾着雾气,穆桃浅却看得发呆,她端起茶汤说道,“或许真的是习惯了,这会儿我还总想着他有没有吃药,遇上这阴天,怕是腿疾又加重了。” 姚夫人叹了口气,“女人啊就是这样,上辈子欠了男人的,这辈子才会嫁给他。为他生儿育女,为他操心担忧。把自己的心血熬干了,才算了事。” 穆桃浅望着窗外,天际又开始飘起了细小的雪粒。正对着窗子的南房上着锁,穆桃浅不禁问,“嫂子,那屋里放了什么,怎唯独那屋上了锁。” 姚夫人抬头望了一眼,“那是你的嫁妆和聘礼,老爷说要放在眼皮底下看着,若是丢一件,也不好向你交代。” 穆桃浅一怔,才想起有东西寄放在姚顺这里。 “姑娘不去看看?我上次整理的时候,瞧见不少新款的衣料,这个时候天冷,正好拿出来做两件厚衣裳。” 姚夫人拉着穆桃浅的手便出了门,细长的钥匙探入锁中,咔嚓一声便开了。姚夫人推门而入,昏暗的房间涌进了光,照的通量。箱子整整齐齐的摞在一起。穆桃浅上手摸去,手指上沾染了少些灰尘。 “东边的箱子是济国公的,西边的箱子是魏府的。” 其实不用姚夫人说,穆桃浅也能看的出来,她顺手打开箱子,却看到那个用锦玉雕成的小王八,小王八叠着罗汉,早就磕的没有了棱角。 她还记得黄伯颤巍巍地把小王八递到自己手里时的情景,红布包裹着,真是暴殄天物。穆桃浅胸口发闷,她把箱子盖盖好,叹了口气说道,“嫂子,我出去走走。” “外面风寒大,早些回来,别让老爷担心。” “知道了。” 穆桃浅回了房间,她看着铜镜前的金冠金钗,发了好一阵子的呆。这东西是魏卿迟最珍视的宝贝,既然已经和他再无瓜葛,总是要物归原主,否则哪一日魏卿迟上门来讨要,那岂不是打她的脸? 穆桃浅细细地束着发,小心翼翼地戴好金冠,镜中的她也被衬得光华熠熠。虽然不爱红妆,但穆桃浅也难掩对这金饰的喜爱,可终究不是自己的,该还的还是要还。穆桃浅终是出了门,姚府之外,依然是白茫茫的一片天。穆桃浅虽然穿了厚实的外衫,但依然手脚冰冷。路上行人并不多,三三两两的商贩散在街市里,愈发显得冬日寒凉。 她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和呵斥声,混杂在一起,惊扰了本就不多的路人。若不是穆桃浅躲闪的快,怕是早已挨了一马鞭。可溅起的雪水还是污了她的衣裙。穆桃浅凝望着背身,那披着大氅的马上之人甚是熟悉,再仔细看看,越发觉得是闾邱辕。 穆桃浅心上一惊,这个方向并非出城之路,而是通往魏宅的必经之路。 166.166嫁鸡随鸡 从穆桃浅身边掠过的除了闾邱辕,还有大批的人马。穆桃浅顾不得弄脏的衣裙,一路小跑着追了上去。飞奔中,融化的雪水飞溅在穆桃浅的鞋上、身上,不一时便泥泞不堪。穆桃浅三步并做两步在房檐上飞走,待赶到魏宅时,却见门口早已围了黑压压的一群人逆。 门外,除去闾邱辕还有大量的官兵。他们接管了魏宅的守卫,五步一岗,戒备森严。闾邱辕并未进宅子里去,只骑在马上,候在那里。 穆桃浅正要冲出去,却被身后的人拉了回来。她回转头,却见是阿照。 “你干什么去?” 穆桃浅想要挣脱束缚,谁知阿照的力气很大,她咬着唇回道,“我要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闾邱辕今儿个上早朝,与众人合力弹劾魏忠贤,如今皇帝大怒,派人前来魏宅彻查。鼷” 穆桃浅一怔,昨个夜里,她还和魏卿迟一同进宫面圣,今天一早形势斗转,便龙颜不悦了。她皱眉,不免质问阿照,“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只比你早了半个时辰出来看热闹而已。” 阿照话音未落,却没料到穆桃浅已挣脱了他,向门口奔去。阿照急急喊道,“你傻了?!” 穆桃浅并没有回答他,她跑到了门边,却被侍卫拦下,如今穆桃浅想进也进不去了。 “来者何人?”门边的侍卫厉声问道。 还未等穆桃浅开口,门边被圈在一处的奴才们便瞧见了她,此起彼伏地叫着夫人。侍卫们听闻,便要来绑穆桃浅。阿照奔过来,护在穆桃浅前面,嬉皮笑脸地讨好道,“几位官爷,我家小姐已经被魏老爷休了,如今和魏氏毫无瓜葛,若是不放心,小的拿休书来给你们看!” 听了阿照的话,几名侍卫依然不依不饶,“今天彻查,昨个你家小姐便被休了?哪有这么巧的事,绑了再说,宁可错抓也不能错放。” 哗啦啦一下围上了好多人,穆桃浅赤手与身旁想要捉她的侍卫僵持不下。两三个回合之后,阿照看不过眼,一掌劈下,才把众人退散。 “走!” 阿照顾不得太多,拽着穆桃浅跳上房檐便跑,也不知跑了多远,直到身后没有了追兵才停下。他们找到僻静处躲了起来。 “那么多人你就往上冲,不是找死吗?” 阿照骂着穆桃浅,穆桃浅狠狠瞪了阿照一眼,“他们是在找魏忠贤的罪证,和魏卿迟有什么关系?” 阿照哼了一声,有些不屑地说,“他是魏忠贤最宠爱的义子,若是株连,他第一个跑不掉。” “不行,我要回去打探虚实。” 穆桃浅想要起身,却被阿照推了一把,穆桃浅险些被他推倒在地,阿照有些气愤地说,“你原先何等精明,怎么如今遇到点儿事便乱成一团。你回去又能怎样,他们等着捉你呢。” 穆桃浅一双眼通红,却无言以对,阿照说的没错,她如今去了反而会平添不少麻烦。 阿照见她一身狼狈,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打探消息,小姐莫要冲动,否则到时候身陷囹圄,可就麻烦了。” 直到穆桃浅点头答应,阿照纵身一跃,便消失了。穆桃浅身上虚软无力,她就坐在大石头上等。雪又下了起来,洋洋洒洒落在身上,穆桃浅却像个雕塑般,没有生气。 魏卿迟腿脚不便,身子还病着,他见到这场面,一定会晃着脑袋,和来抓他的人大吵大闹。这个时候,又有谁会忍着他的少爷脾气? 穆桃浅胡思乱想着,却听耳边吱吱的踩雪声,这脚步太过熟悉,穆桃浅一皱眉,拾起脚下的石子便朝身后打了过去,踩雪声骤停,来人许是受了惊吓。 “从卢城一直跟到燕城,如今又来了京师,你到底是何用意?"穆桃浅并不回头去看,便知来者何人,只冷漠地问着。 披着红色斗篷的白玉,站在雪中甚是好看,她并不恼,只是站在原地不再向前。 “我是追随济国公而来,姐姐的戒备心可真重。” 穆桃浅冷笑,“那你为何又会出现在这里,你我之间,好像并没有熟络到可互相探望的地步。” 白玉清浅一笑,好似早已料到穆桃浅会是这样的反应。 “姐姐的路越走越偏,济国公命我请来提点提点你,毕竟同门一场,济国公是个念旧情的人。” 穆桃浅终于转过身子,面前的白玉笑得妩媚,但穆桃浅向来不喜她,话语中多有厌恶,“你有什么话快说!” “济国公命我问你,魏卿迟身边可有什么证据?” 穆桃浅讶然失笑,“你也算是闾邱辕的亲信,他竟然什么都没有告诉你。” 白玉抖去挂在身上的雪粒,不经意地回道,“我白玉只一心一意的复仇,旁的不关己的事,自是充耳不闻。” “闾邱辕是知道的,在魏卿迟身上,他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也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白玉弯着眉眼笑看她,她缓缓走到穆桃浅的面前,“济国公让我带句话给你,有些东西,只要想要就会有。济国公不愿姐姐走上穷途末路,你若珍惜这次机会,必会柳暗花明。” 穆桃浅身上一冷,瞬间明白了闾邱辕的用意。 “你说句痛快话,他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白玉从袖中掏出一张纸,递到穆桃浅的手中,“你只要把这个东西放在魏卿迟的卧房就行了。” 穆桃浅接过来,展开一看,竟然是张地形图,她稳着神说,“你们这是要我栽赃陷害魏卿迟?” “栽赃?魏卿迟可赔不起栽赃这个字眼。他跟了魏忠贤这么多年,手脚又怎会干净?咱们只是把他隐藏至深的东西挖出来罢了。” 穆桃浅仔细看着地形图,纸并不算大,却细细描绘着大明所有重要关卡所在方位,以及标着守城将领的名讳。她忽然有些毛骨悚然,闾邱辕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道貌岸然下,他又隐藏这一颗怎样的心?以前的自己从未有想过这个问题,而如今,她却是想不明白了。 “白玉,我只想问你一句,若是为了复仇而伤害了无辜的人,你可会一辈子心安?” 白玉听闻,却仰头大笑起来,笑声里满是戏虐,“难不成你说的无辜之人是魏卿迟?他可是卢城数一数二的纨绔子弟。” “魏卿迟和你一样,是生活在阴暗和痛苦之中的人。他不比你的仇恨少。” 白玉倏地皱眉,却撇过头去,“别说了,我不想听。” 穆桃浅走到白玉面前,“你是知道的对吧?他没有你想象的那般顽劣。你也明白在他身上查不出什么,才会想到栽赃。” 白玉闭上了眼睛,只缓缓说道,“魏忠贤是条百足虫,死而不僵,总要有人牺牲的。” 呵,穆桃浅冷笑,“这便是你眼中的复仇,又与那魏忠贤有何两样。” “姐姐,这是济国公吩咐的,我不过是传个话罢了。”白玉已没有先前的光彩,眸中黯淡,好似也精疲力尽了。 穆桃浅把手中的纸揉成一团,又撕得粉碎,白玉见了有些目瞪口呆。 “回去告诉闾邱辕,我还是那句话,若是魏卿迟真是那般可恶之人,我穆桃浅第一个割下他的头。若是想要栽赃陷害,我穆桃浅不答应,到时候就等着鱼死网破吧。” 白玉有些回不过神,她问道,“魏卿迟那样的纨绔子,又怎能令你赴汤蹈火?” “女人这辈子只嫁一回,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白玉摇摇头,“我原以为你是个豪情万丈的侠女,这样看来,却连我这风尘女子都比不得。” “今日我说的话你莫要当儿戏,改天刀刃相见,我自不会手下留情。” 白玉自知穆桃浅的性子,她望着撕得粉碎的纸,只得愤然离去。 直到看不见白玉的身影,穆桃浅才长舒了一口气,这样强硬的姿态并不适合她。 又等了一个多时辰,阿照终于回来了。 “魏宅被封了,他们还未查到什么。” 听着阿照打探回的消息,穆桃浅早就心急如焚,“那魏卿迟呢?” “魏卿迟被关押在房内,不能随意走动。原来府上的下人,都被圈在一处院子里,等候审问。” 穆桃浅就那样默不作声,阿照只得劝道,“先回姚府吧,他那里是安全的。” 穆桃浅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只得听从阿照的建议先回了姚府。 两人方一进姚府大门,便被姚顺截住了,这样寒凉的天,姚顺却急的满头大汗,“你跑哪儿去了?魏宅被封了,我生怕你路上也被朝廷的人逮了去。” 167.167一枚棋子(6000+) 两人方一进姚府大门,便被姚顺截住了,这样寒凉的天,姚顺却急的满头大汗,“你跑哪儿去了?魏宅被封了,我生怕你路上也被朝廷的人逮了去。” 姚顺看了看门外,倏地把门关紧,便把穆桃浅往屋子里领,穆桃浅任由姚顺拉着,一直恍恍惚惚,不够清醒逆。 阿照见姚顺如此紧张,有些无所谓地回道,“小姐已经被魏卿迟休了,现在算是自由身,朝廷就算想抓人,也得有个由头。” 姚顺叹了口气,“要不说你们年纪轻,没见过世面,几年前肃清东林一党,被无辜中伤的又何止一两人,那个时候也是人心惶惶,借着结党营私的罪名,株连九族、错杀的人数不胜数,何况阿桃还在魏宅待了五六年,就算是要捉拿,也没什么不妥的。既然圣上下了追查令,就一定不会心慈手软。想必宁可错杀一万,也不愿错放一个。” 气氛异常凝重,穆桃浅坐在炕上不言语,阿照却有些着急,“那现在该如何是好,总不能在这儿等着他们来抓吧。” 姚顺走出房间,朝院子里喊了一嗓子,姚夫人便跟了进来,怀里还揣着个小包袱。姚顺接过包袱,丢给了穆桃浅,他说道,“阿桃,你快走吧,凭你的工夫,走出京师不是难事。趁着现在大乱,能走多远便走多远。鼷” 说话间,包袱便放在了穆桃浅的怀里。小包袱虽然小,但是沉甸甸的。穆桃浅抬着头望着姚顺,有些茫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又能逃到哪儿去?” “实在不行便逃出大明,有人的地方就能活命,何况你还有一身的本事。现在就走,别在多虑了。” 姚夫人早就备好了酒菜,看来姚顺早就准备好了一切,只等为穆桃浅践行。没等穆桃浅喝,姚顺便拿起酒盅一仰而尽了。穆桃浅端着酒盅,酒到了唇边,她只浅尝了一口,酒的滋味太过烈辣,不好下口。 “姚大哥会不会想的太悲观,说到底我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人,又有谁会特意来注意到我的存在?” 姚顺用酒杯还觉得喝得并不爽快,索性拿起酒坛子来喝了。穆桃浅就这样看着姚顺大口的往嘴里灌,却不知要说些什么。一坛子酒洒了半坛子,姚顺喝了个底儿朝天,擦了擦嘴说道,“以前觉得无坚不摧的左膀右臂,现在才知道,总有一日也是会松垮下去无力支撑。在众多弟兄里面,只有阿桃是姑娘家,兄弟们也都一直照顾你,可有的人总是会变的,我姚顺是个懦弱的人,看在眼里痛在心上,有些话烂在肚子里,想说却又不能说。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送你一程,远离这里。” 姚顺莫名其妙说着这么一番话,穆桃浅听着,心下了然,她只弯着唇笑笑,“姚大哥是个明白人,该知道的事情也都知道了吧。只是在我和闾邱辕之间,姚大哥一定痛苦而又挣扎吧。” 穆桃浅又怎会不明白,姚顺是闾邱辕的心腹,即便闾邱辕心思诡秘,有些话还是有意无意会透露给姚顺。想必,这一次闾邱辕势必要弄倒魏忠贤,她恐就是被殃及的池鱼吧? 姚顺把酒坛子掷在桌上,蹙着眉中回道,“济国公是做大事的人,古往今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是瞻前顾后,也做不了今天的位子。阿桃也不要有怨言,他不护你,我也会护你。” 穆桃浅听闻,也只平静地回道,“我理解姚大哥,毕竟,我已被护了这么多年,前面的路也该自己走了。若是我也是男儿身,也想掺和掺和这纷争,瞧瞧你们男人的世界到底有多么的残酷无情。”穆桃浅喝下杯中的酒,“今儿个就和姚大哥作别了,往后若是还能相见,希望还是兄弟。” “阿桃,做个女儿家挺好,往后重新嫁个好人家,慢慢过自己的小日子,男人的世界……太过血腥。” 穆桃浅笑笑,“算了,说这些又有何用?我还是早些启程,好了却姚大哥的一桩心事。” 外面天色已晚,昏昏沉沉中,见不到霞光,也见不到月华。穆桃浅背着个包袱,站在院子里,姚夫人见不得分别的场面,躲在屋子里不愿出来。 “阿照,你是男人,要护好你家小姐,别让她受委屈。”姚顺临行前,还在不住的嘱托着。 阿照点点头,“姚大哥不必担心,我既然跟了小姐,就不会独自苟且偷生。” 姚顺“嗯”了一声,望了望穆桃浅,只叹了口气说道,“快走吧快走吧,说得再多,只会耽误时间。” 穆桃浅抱着拳行了个礼,“姚大哥,那就后会有期了。” 姚顺看了穆桃浅许久,他们之间好似一下子就生分了,可他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却只得抱拳还了个礼。 没有再多的话语,穆桃浅和阿照从姚府的后门出去。后门正对一条小巷,从巷子口朝外望去,街上到处是值守的官兵,来来回回,穿梭如织。听说,从今日起,京师又全城宵禁了。 直到看不见姚顺的影子,穆桃浅和阿照纵身一跃便上了墙头,寻来寻去,也只有那一处桃林是僻静之所。如今城门处加强了守卫,穆桃浅想出也出不去。若想出城,怕是第二天的事了。 下了一天一夜的雪,到了此时,穆桃浅才觉出身上的寒凉。穆桃浅在林间缓缓踱着步,却思绪万千,可细细捋来,却又乱糟糟地不知再想些什么。 “姚顺真是奇怪,我总觉得他在赶你走,按理说,姚顺那里很安全,可他偏偏要送你出城。” 阿照在穆桃浅的身后小声的嘟囔着,穆桃浅只是望着雪中的桃林,淡然说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只不过姚大哥做了选择而已。我本来就不该那么问,闾邱辕给了姚大哥锦绣前程,他便是姚大哥的恩人,姚顺那么重情义,不想看到闾邱辕和我撕破脸的场景,才会这么急急忙忙地遣我走。” “你知道就好,咱们何时出城?” 穆桃浅却翻身上了树,“我想睡一会儿。” 阿照见她这般,有些恼了,他站在树下仰着头问,“都什么工夫了,你还有心思睡觉,说不定闾邱辕如今正满城的搜你。” 穆桃浅笑了笑,“你说我能上哪儿去?” “我已准备好了,只要出了城,再走一里地,在那里有一处废弃的凉亭,会有人接应你。” 穆桃浅敛起笑意,“接我的人又是谁?” “是我的人。” 阿照说话有条有理,如今再看他,穆桃浅只觉不寒而栗,她从树上跳下,“那你呢?不跟我一起走?” 阿照耸耸肩,脸上透着些狡黠的笑,“这里如此乱,越乱才会越好玩,我当然要留下来看热闹。看完了热闹,我便去寻你。” “你到底是什么人?”穆桃浅不依不饶。 “出了城,你自会知道我的底细,现在还不是告诉你的时候。” 穆桃浅沉默不语,只望着阿照,阿照并不胆怯,也仰着头望着穆桃浅。记得阿照刚来她身边的时候,还只到她肩膀的个头,不过大半年的工夫,个子已和她齐平了,要不了多久,便会蜕变成七尺男儿的模样,她的直觉向来没错,阿照是个狼崽,寄居在她的身下,有朝一日,便会露出凶光,伤人咬人。 穆桃浅忽的也笑了,“我也是个爱热闹的人,我也要留下来看热闹。” 阿照眸中的狡黠散去,一本正经地说,“京师的事你最好别掺和,他们都与你无关,你是潇潇洒洒的女侠客,剑走天涯,何必在乎世间纷扰。” 穆桃浅眸中坚毅,她做了的决定也是不容反悔的,“可关在魏宅的,即便再纨绔,也是我的夫君,怎会与我无关。” 阿照愤然说道,“夫君?你哪里来的夫君,他早就把你休了!他对你和闾邱辕的关系心存芥蒂,才会把你扫地出门,你为何还这么不清醒。” 面对阿照的质问,穆桃浅的眼眶忽然有些红,“我早就做了决定,不管以后如何,我总要回去看他一眼才会心安。” “真是顽固不化!你就是个榆木疙瘩!” 即便是这样的咒骂,穆桃浅也无动于衷,“别说了,前路我自己会走。” “可你会走得头破血流。” “就算我死了,也是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阿照一张脸早已气得煞白,“好啊好啊,那你去吧。和魏卿迟一起陈尸街市,被恶狗咬,被雨水淋,就算死了,也没有安身之所。” 穆桃浅听闻,头也不回地跃上桃树,消失在了阿照的眼前。阿照看她如烟般不见了踪影,只能恨得咬牙,却也无可奈何,只跺了跺脚便追了过去。 穆桃浅去魏宅,自是轻车熟路。夜里因为宵禁的缘故,人烟稀少,魏宅的屋脊之上,穆桃浅已趴在此一个多时辰。 “喂,现在跟我走还来得及。” 耳边突如其来的声音,着实把穆桃浅吓个不轻。阿照的功力深厚到何种地步,是穆桃浅不敢想的,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就看他一眼,看他没事了就好。” 阿照哼了一声,“那一眼又有何用?你们女人太过矫情。” 穆桃浅自是不会理会他,又等了半个时辰,魏宅的守卫才慢慢松懈下来,快到轮换岗的时辰了,守在这儿的卫兵们早就冻得直搓手掌,骂骂咧咧,抱怨这苦差事,更抱怨这破天气。 守在门外的侍卫连连打着瞌睡,伸了个懒腰,依然不解乏劲儿。 另一个侍卫走来,偷偷拿出一壶烧酒,他们见四下无人,便自顾自地喝着,酒是个好东西,不仅能暖身,还能壮胆。只可惜,酒只喝了一半,咔嚓一声脖子便被穆桃浅拧了,甚至来不及嚎叫,便只剩下死一般的沉寂。 穆桃浅环顾了一下四周,却倏地推门而入。她关紧房门,抬眼间便见背身坐在窗前的魏卿迟。魏卿迟没有束发,只把青丝在背后送送挽起,他穿着惯常的青衫,衣着单薄。 穆桃浅喉中有些哽咽,“老爷……” 魏卿迟听闻,肩膀忽的微微一颤,他侧过脸瞧见是穆桃浅,满脸的惊异,“阿桃?” 穆桃浅知道魏卿迟腿脚不便,自己小跑了过去。她拉起魏卿迟的手,才觉出他手心的冰凉,穆桃浅穿的厚实,方一进屋并未察觉屋子里的阴冷。 “本老爷已经把你休了,你又回来做什么?”魏卿迟想要甩开穆桃浅的手,可是穆桃浅并未让他得逞。 “我前脚刚走,后脚魏宅便出事了,你一定知道有事发生,才会赶我走的吧?” 魏卿迟面对穆桃浅的质问,却撇过头去,“你哪来那么多的臆想,还记得在卢城海边那一次,我对你说的话么?我和你之间容不下背叛。” 穆桃浅却好似没有听到,只是自顾自地问道,“屋子这么冷,怎么不生火?” 魏卿迟终于甩开了穆桃浅的手,只往旁边挪了挪,给了她个背身,不愿再看她。 “你的腿怎么了?我走之前,还不是这样的?” 穆桃浅追到魏卿迟的面前,魏卿迟躲也躲不过,只有些不耐烦地说道,“没什么,就是被门外那两个看门狗咬了。” 穆桃浅听闻,蹲下身子撩起魏卿迟的衣衫,却见他膝盖上一片青紫,“是他们打得?” 魏卿迟“嗯”了一声,穆桃浅不由攥紧了拳头,“早知这样,就该打断他们的腿,真是死的太轻松了。” 魏卿迟一怔,“你杀人了?” “不杀人我怎么进来。” 魏卿迟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你闯进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看你一眼,看你是否……安然无恙。” 魏卿迟许是冷了,一瘸一拐地走到床边,把那锦衾披在身上,“现在看到了,就赶紧消失在我的面前。你已不是魏家妇,我也不想多看你一眼。” 魏卿迟就缩在锦衾里,抬眼却见穆桃浅呆呆地站在他的面前,眼中满是泪花。魏卿迟原本还有许多恶毒的话要说出口,可看她那副模样,心瞬间又软了下来。 “好了好了,莫哭了,你一哭,我便不知道要如何是好。”魏卿迟见穆桃浅无动于衷,他只得叹了口气,说道,“阿桃,你过来。” 穆桃浅往前走了几步,魏卿迟却伸出手指,抹去了她眼角的泪痕,“我魏卿迟什么样,你穆桃浅又怎会不知?就算他们翻个底儿朝天,又能翻出什么花来。” “我知道,我全都知道。” 魏卿迟还是握住了穆桃浅的手,她手掌上满是老茧,像个做粗使活的村妇。但就是这么一双手,却把温热缓缓注入魏卿迟的心房。 “听着阿桃,你如今这般,不算坏事。至少魏氏一族的事不再与你有关,你只要没事,我便踏实了。” 穆桃浅清浅一笑,“我明白,你是故意支我走的,可即便我被魏氏扫地出门,但我依然是杨家的媳妇。魏卿迟的所有我可以不管,但杨秦的一切,我怎能放之任之?” 四目相对,穆桃浅也瞧见了魏卿迟眼底泛起的通红,“你怎这么固执?” “女人这辈子,只嫁一次,就算嫁了个花拳绣腿,也不能后悔。” 魏卿迟扑哧一声笑了,穆桃浅见他如此,紧绷的心弦也松了些。 “我早就拿了主意,今儿要和你一起走。” 见穆桃浅笃定的眸光,魏卿迟却嗤鼻一笑,“走?就我这残废的腿,你又能带我上哪儿去?” “去有良田,有美宅,还有花海的地方。”穆桃浅话毕便要扶起魏卿迟,可魏卿迟身子沉,试了几次,穆桃浅都没能把魏卿迟从床上扶起来。 “阿桃,别处我是不愿去的,呆在这儿最合适,我总要亲眼看着魏忠贤倒台,否则,我哪儿都不去。” 穆桃浅额上已渗出汗水,却听门外有些异样。魏卿迟也察觉出不对劲,忙推了穆桃浅一把,“快走,来人了。” 说时迟那时快,门轰隆一声被踹开,侍卫一股子地涌了进来,把房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穆桃浅向后退了几步,心上早已变得阴沉。 为首的将领仰着头虚眸瞧着眼前人,“来者何人?” 穆桃浅默不作声,魏卿迟却缓声说道,“是府上的烧火丫头。” 那人哼笑道,“烧火丫头?我看未必,能够潜入这戒备森严之地,可不是一般人。给我绑了,先搜身!” 穆桃浅抽出软剑,她方才在门边杀了人,此刻却不敢再下狠手,今日怕是无法救魏卿迟出去,若是魏卿迟再受他们的毒打,他那身子便真的毁了。 穆桃浅招架的有些吃力,皇城之下的侍卫可不是吃干饭的,个个武艺精湛,穆桃浅奋力抵抗,侍卫门都不得近身。原本她快要脱身之时,却从天而降一张网,把穆桃浅如猛禽般吊了起来。 穆桃浅成了网中鱼,一时动弹不得。她动了动耳朵,便听到那熟悉的脚步声,抬眼间,便见闾邱辕已来到她的面前。 抓了人的将领赶忙禀报道,“回济国公,抓到一个可疑之人,她杀了门口的侍卫。” 闾邱辕虚眸望着穆桃浅,面上看不出的悲喜,“她是魏卿迟的女眷。” 却听魏卿迟哈哈大笑两声,“我魏卿迟早就把她休了!闾邱辕,这种货色的女人,我魏卿迟吃过一次便腻了。” 闾邱辕挑眉,远远地看了魏卿迟一眼,并没有搭理他。闾邱辕收回眸光,他俯下身子,却把手探进网中,倏地一把拽下穆桃浅脖颈间的护身符。 闾邱辕的动作有些许粗鲁,把穆桃浅的脖间勒出一道血痕。闾邱辕盯着穆桃浅看了许久,却略显疲乏地对手下吩咐道,“查一查这是何物?” 穆桃浅冷笑,“闾邱辕,你竟不知那是什么?” 闾邱辕没有搭腔,手下早把护身符拆开,却从符中掉出一张薄纸。穆桃浅见那黄纸,心咯噔一下沉了下去,她果然,中了埋伏。 将领看了看,却惊慌失措地禀报,“济国公,这……这好像是一张地形图。” 穆桃浅的眸光满是寒霜,她身上不住地颤抖着,狡兔三窟,原来,这护身符中藏着玄机,闾邱辕啊闾邱辕,他果然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而自己不过是他晋升路上的一枚棋子罢了!一枚弃了可惜的棋子! 168.168被灭的师门 闾邱辕始终没有看穆桃浅一眼,他摊开手,手下便递上了那只护身符,还有那张发黄的地形图。 阿桃,我想娶你,你可愿意? 阿桃在我心里,价值连城逆。 阿桃,我欠你的东西一定要还…… 眼前的男子依旧衣冠楚楚,面上淡然。他束着象征王权的金冠,玄色长衫袖缘的金线纹绣,在忽明忽暗的烛火中,不时晃着穆桃浅的眼鼷。 原来,这就是一直想嫁的那个人。原来,自己在那个人心中的地位,不过如此。原来,他欠下的所有债,是要这样还给她的。 穆桃浅眸中满是凄凉的绝望,她身上有些许战栗,以前的自己对闾邱辕心存芥蒂,但她总觉得那不过是个心结,解开了,眼前的人还是她的大师兄,解不开,便阳关大道各走一边,渐行渐远,再不济便成了陌路人。 可所有放不下的、藏在心底的、却在这一刻,都被穆桃浅参透,想明白了。 闾邱辕左手拿着护身符,右手捏着罪证,他盯看了许久,缓缓把护身符攥在手里。魏卿迟的卧房里,虽然人口众多,但此时却死一般的寂静。 “魏卿迟,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闾邱辕望着天,好似抓到了魏卿迟的死穴。 “东西是从我身上搜出来的,与魏卿迟无关。”穆桃浅冷冷地瞧着闾邱辕。 可闾邱辕并不看她,对啊,她是棋子,用完了就没用了。 “魏卿迟早就把我休了,我回来不过是偷些细软!” “闾邱辕,有什么事冲着我来。” 穆桃浅越说越激动,她想要冲破束缚,站在闾邱辕面前,好好和他算算这些年的账。 “阿桃,别说了。”人群之中,魏卿迟的声音淡然平静,他只是望着闾邱辕,似笑非笑地说,“闾邱辕,把阿桃放了,你想知道什么,我统统告诉你就是了。”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认?!” 穆桃浅竭力嘶吼着,她的声音早已沙哑,一双眼通红。 闾邱辕微微勾了勾唇角,这不易察觉地笑稍瞬即逝,“还是魏大人识时务。” 话音未落,闾邱辕只听耳边嗖嗖两声风鸣,胳膊上便一阵刺痛,轰隆隆的巨响之中,竟从房檐上降下一群黑衣人。 房内一阵惊呼,随即便是兵器相接之声。 “有刺客!有刺客!” 话音刚落,只听轰的一声,四下便炸开了。惊雷声中,黄烟弥散,刺鼻而又辣眼睛。众人慌忙打开窗子,掩着口鼻。 不过一切都晚了,被吊在网中的穆桃浅早已消失不见,她就这样在众人的眼皮之下,被救走了。闾邱辕身上惊起一身冷汗,这援兵动作迅速、武功高强,虽然只过了一两招,但招式太过熟悉。 “济国公,属下派些人手去追!” 闾邱辕蹙眉,却摆了摆手,“罪证在此,再追无益。” 大雪封城,见不到明月。穆桃浅被黑衣人一路架着狂奔,黑衣人不过四五人,但轻功极好。穆桃浅脑中有些许眩晕,直到进了一处僻静的树林里,在林子的尽头见到了等候在此的阿照,一行人才都停下。 “主子,有惊无险,还有何吩咐。” 阿照摆摆手,黑衣人纵身一闪,便隐在了山林之中。 穆桃浅站定,林中的风把穆桃浅吹得清醒了些。她却望着站在阿照身后的人,打了个哆嗦。站在阿照身后的,是个面目有些狰狞,留着络腮胡的壮汉,而这个壮汉虽然换了装束和衣着,但穆桃浅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没错,这个人便是杀害黄伯的假和尚! 她身上不住的发冷,看样子,那个假和尚是阿照的手下。阿照瞧着穆桃浅面露凶光,也明白了什么,只是对身后的人吩咐道,“你先下去吧。” 满脸络腮胡的假和尚恭敬地颔首行了个礼,转身便要离开。可穆桃浅怎能让他跑了?她眼神一凌,跃过阿照,追了上去,顺势抽出身上软剑,便向假和尚刺去。 那个假和尚并不吃惊,只徒手和穆桃浅周、旋着,穆桃浅招招毙命,可假和尚却敛起了狠绝,有些漫不经心地防守。 “玄派的功夫只学了三成而已,你打不过铁山,还是收手吧。”阿照看着发了疯似的穆桃浅,冷冷地说道。 穆桃浅听闻,却越发地怒火冲天,被唤作铁山的假和尚,闷声便擒了穆桃浅的死穴,铁山力气很大,他上手一推,穆桃浅便向后踉跄了几步,险些摔倒。 “你们……你们到底是何人?怎会玄派的功夫?” 铁山冷面看着穆桃浅,阴沉地回道,“我家主子是玄派掌门。” 玄派掌门?!锦山大火之后,所有门徒尽数消散,他们从锦山上逃出来,却连一个师兄弟都找不到。 “你们到底是谁?!”穆桃浅今日总要弄清楚,否则她心里难安。 “阿桃师姐,我是安子照,你可还曾记得?” 阿照轻飘飘地说了这么一句,却令穆桃浅脑中闪过震天的雷鸣。眼前的这个少年,竟然是安子照! “阿照……安子照……怎……怎么会是你……” 穆桃浅口中喃喃,记忆却回到了十几年前,那个满山开着鹅黄色野花的锦山。 师姐师姐,娘蒸了两个面果,我偷偷给你藏了一个,可好吃呢。 那稚嫩的童音在耳畔回荡,而眼前闪过的却是一个脸颊红红,挥着如藕般臂膀的小胖娃娃。 “这又有什么想不到的?只许你们逃出来,却不许我也逃么?” 穆桃浅的眼中闪着泪光,安子照,可是疼她护她的师父师母唯一的子嗣啊。那个时候,还是在师母膝下撒娇的胖娃娃,十年之间,竟长成这般少年。 “你……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阿照仰着头,瞧着神经不大好的穆桃浅说道,“我从未刻意隐瞒,一早便告诉了你我是阿照,只是你没留意罢了。” 穆桃浅往前走了几步,皑皑白雪中立着的少年,眉目清秀,双眸狭长。是啊,他确实是安子照,他长着和师父一样挺拔的眉峰,有着和师母一样的薄唇。他清清冷冷不愿与他人亲近的性子,也与师父师母如出一辙。是她太过愚钝,是她没有在意。 “师父……师母……可还……健在?” 穆桃浅问得小心翼翼,喉中哽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阿照哼笑一声,“他们早就死在明朝狗官的长剑之下,魂魄长眠于锦山,再也无法回来了。” 听着阿照的回答,穆桃浅一怔,“你说什么……我有些听不懂,师父师母……是怎么死的?” “玄派出了闾邱辕这个孽障,为了荣华富贵,背叛师门,我爹我娘被魏忠贤绞杀,一把大火把他们多年的心血烧得精光!” 原来,闾邱辕真的犯了此等无恶不赦之罪,那天从魏卿迟口中听说,穆桃浅还将信将疑,可如今听阿照说出,便是坐实了。当时年幼的她,一直以为是自己不小心放了火,不幸殃及师门,闾邱辕也时常在她耳边这么说,没想到不过是为了掩藏那些年深埋的秘密。 穆桃浅想着魏卿迟说过的话,不免问道,“难不成……师父师母真的是金人?” “阿玛是显赫一时的郡王,因不想参与部族争夺,才与额娘隐到锦山之上,每日研习剑术,后来创立了玄派,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出了一个败类,却连累了所有人。就算现在,我还依稀记得,那日额娘把我护在身下,我脸上、手上、身上,却都是额娘的血!若不是后来我被救回大金,想必也早就饿死了吧!” 穆桃浅头皮一阵凉麻,原来玄派果真是金人的阵地。那些年听来的传闻,竟然一一坐实,全部是真的。 “所以,你来到我身边,就是找寻机会复仇的?” 阿照蹙着眉,他紧紧握着拳头,“当然要报仇了!闾邱辕只是第一个,我先杀了他,才能解我的心头恨!” 穆桃浅此刻已清醒不少,但想着之前发生的种种,穆桃浅的心也是寒凉的,“那么,在京城之外的破庙,也是你一手安排好的吧?” “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杀闾邱辕的机会。” “可当时除了闾邱辕,还有魏氏一族,你举起屠刀的那一刻,可想到会伤及无辜?” 天色太过昏暗,即便离得近,阿照的脸色依然看不清楚,但他周身散出的寒凉早已凝结成霜,“无辜?杀了魏卿迟也一点儿都不可惜,那时从锦山上下来,我便发誓要给他点儿颜色看看,若不是为了复仇,我怎可让他吊在树上打。” 169.169不想守寡 阿照的戾气弥漫在整个林间,与刺骨寒风混在一起,早已冻住了穆桃浅的心。风吹散了穆桃浅的青丝,垂下的发丝遮挡了她的眼眸,她有些许黯沉地问着,“自我等找寻锦玉之后,路上偶遇的刺客,都是你的人?” “那次因我被魏卿迟鞭笞,铁山他们看不过眼,便想着出来教训教训他,没想到下手过重,伤了些人。” 穆桃浅当时便觉得这些人武功狠辣,用的玄派绝学功夫,却没有玄派的慈悲与宽宏。 “这哪里是教训?明明是杀戮,何况……你还杀了黄伯!”穆桃浅的指尖冰凉,连带着声音也越发的颤抖,“你为了复仇,却殃及无辜之人。那日除去黄伯,又有多少人葬在你的刀下。” 阿照眸光铮亮,面对穆桃浅的质问,愈发挺直了腰板,“师姐何必如此愤慨,你不是也杀了好些我的手下?他们也是上有父母,下有妻儿的人。可既然入了江湖,吃了这口饭,迟早是要还的,如今尚且有口气的,不过是因果报应时候未到。死得早的人,怪只能怪他们命不好。这世道纷乱,又有谁能护谁一生,早死了还能早点儿解脱。师姐这些年,也以杀人作恶来讨饭吃,怎就看不惯我了。只不过我杀了你身边亲近之人,所以你才会痛心。” 阿照字字珠玑,穆桃浅向来不会争辩。 “你一路跟我来,潜在我身边,甚至不惜为奴为仆,不过是因为我和闾邱辕的关系,能令你加快复仇计划,可你还是有失算的时候,我对于闾邱辕来说,一向是可有可无的人。我如今已和他决裂,你还救我做什么?茶” 此刻的穆桃浅已不知暖意是何物,冷,实在是太过冷了。就算穿着厚实的棉衣,她依然寒到彻骨,寒到钻心。 “因为,你不属于这里,我要找到你,然后带你回去。” 阿照的话一出口,穆桃浅便怔住了。顷刻间,穆桃浅的脑袋里嗡嗡作响,好似要炸开了一般。 “你说什么?”她反问道。 “师姐,你怎会从来没问过自己的身世?师姐自幼长于玄派,是我们大金的女儿。叔父自从救我回大金之后,便一直在寻你,你在外飘散多年,早该回去了。” 穆桃浅只觉天地在眼前旋转,阿照又说了些什么,那些话语,不过是从耳边过,却一句都没有听进去。若不是扶着身旁的那颗树,她怕是早已瘫坐在地上。 “不管你信不信,这都是事实。你阿玛和我阿玛是结拜兄弟,你额娘死于难产,你阿玛在部落争斗中死了。所以你才会一直在我阿玛和额娘身边。” “够了!别说了!这些都是你臆测的!”穆桃浅捂着耳朵,拼命地向后退着身子。 阿照却一步一步缓缓向前,紧逼着穆桃浅,“就算你把自己当做明朝人,但你的根永远扎在大明之外,你流淌着和我一样的血,和我有相同的仇人。” “住嘴!”穆桃浅嘶喊着,她的声音沙哑无力。 穆桃浅一掌击在树干上,那颗高耸入天的树便应声倒地,轰隆隆的声响里,震起皑皑白雪,顷刻林间犹如风暴再临。 阿照皱着眉,掩着口鼻,待雪雾消散,穆桃浅早已消失不见。隐在林中的众人现了出来。铁山望着远处,不免问道,“属下料到便是这样的结果。” “即便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也要告诉她,活的浑浑噩噩,还不如当头棒喝的好,否则,该放下的放不下,想得到的求不得。” 铁山望着寂静无声的山林,随口说着,“难不成就这样放任不管了?” “她是我的异姓姐姐,怎能不管,派人跟上去,别让她再做傻事。明个一早就送出城去。” 穆桃浅也不知自己跑到了哪里,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直到后来跌跌撞撞,扑倒在了雪地上。雪透心的凉,把她一双素白的手冻得通红。穆桃浅连眼泪都没有了,她如今是麻木的,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好似以前的信仰和执念,都是可笑而又苍白的。 阿照一定是骗她的,小小年纪,便知隐藏身份潜入京师,他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那狭长的眸子之下,满是狡黠和诡计,她怎肯信他? 夜再黑,还是会被白昼取代。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还是会照常穿过树梢,四溢在大地之上,照亮穆桃浅憔悴的容颜,融化覆在她脚下的积雪。 “快起来,主子命我送你出城,别再耽误时辰,错过了又要等上一整日。”铁山在此守了整整一夜,被这寒凉的雪夜,也折磨地快要疯了。 可穆桃浅好似一尊石像,听不见,看不见,只静静地坐在那里,就算春暖花开,就算暖阳高照,依然无动于衷。 铁山本身就性子急,上手就要扶起穆桃浅。如石像般的穆桃浅却突然从地上站起,下一刻剑身已划破铁山的胸膛。铁山皱眉,闷声憋着气,想必也忍穆桃浅很久了。 “若不是有主子,我可不受这窝囊气。”铁山从齿间哼出一声。 穆桃浅只冷言看着眼前的铁山,络腮胡上缀满了雪粒,一双眼瞪得溜圆,额间深深蹙起,怕是下一秒就要发作。 “信不信我一剑杀了你,替黄伯报仇。” 铁山漫不经心地仰头看天说道,“婆婆妈妈,真是受够了,要杀你就杀,哪来那么多废话。” 只听“噗”的一声,剑身已探入铁山的胸膛,顷刻便渗出血珠了。 “铁山!” 铁山听闻身后是阿照的声音,便握着软剑,把剑身拔出了体内。他的力气太大,穆桃浅剑不离手,竟然就这样被甩了出去。 穆桃浅还未站定,阿照已然走到面前,对她劝道,“师姐,快快上路吧,这京师不够太平,越早走越好。” 阿照早已褪去了奴仆的装束,换上了与他身份相称的衣衫。俊朗白皙的少年,英气逼人,自是说不出的富贵之气。 穆桃浅远远地看着阿照,心下却早已做了决定。 “掌门不必劝我,我自要留在京师。” “师姐怎会如此顽固不化?” 穆桃浅斩钉截铁地回道,“我从小便在玄派门下,师父师母对我恩重如山,既然师门不幸,出了孽障,我又怎能置身事外,自然要替掌门清理门户。其次,我要救出魏卿迟,不能对他不管不顾,放任自流。” “你说的第一条还好理解,那第二条又是什么意思?我早就说过你脑子坏掉了,你偏不信。魏卿迟除了玩弄你、占你的便宜,还能做些什么?” 穆桃浅闭上眼睛说道,“我既然嫁了,就不想守寡。” 阿照却哼了一声,有些许不屑地说,“我们族人向来没有守寡这么一说,男人死了可以再嫁,族下有大把大把的好男人,你回去了,就会明白这里多么可笑。” “你不必再说这些,我到底是不是金人,自会去探究。若是要离开京师,我必要救出魏卿迟!” “我看你替我清理门户不过是个幌子,最主要的还是想救出姓魏的罢了。” 林子里的风够大,刺骨的寒风把青丝吹在穆桃浅的脸颊上,打得生疼,穆桃浅收了软剑,“救魏卿迟是我一个人的事,不来求你们,也不用你们搭手。待我救出他,才能说别的。所以,就此别过,你们在京师的计划,我不想知道,也不会告诉别人,但我的事你们也不要再管。” 穆桃浅说完,转身便出了树林。风雪中,她的衣襟裙摆翻飞着,那个背身洒脱、决绝,而又一意孤行。 阿照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身,骂了一句“疯子”。 这两日的京师人心惶惶,时不时便可见侍卫反手束着一身绫罗绸缎的老爷太太,也不知要押往何处。穆桃浅坐在临街的茶楼里,她选了靠窗的位子,换了一身男装,混在人群之中,不够显眼。 因为她与闾邱辕彻底翻了脸,六扇门里的关系是一条都不能用了,想要得到消息,她只能靠自己。可惜自她那日被阿照救走之后,魏卿迟也已不在魏宅关押。想要找到他在何处,有些难。 “魏卿迟关在大理寺。” 穆桃浅抬头间,阿照已坐在了她的对面,那俊俏少年一脸的不悦,穆桃浅原本麻木的心顷刻暖了,连带着她语下也软了些,她说了一句“谢谢”。 阿照自斟自饮了一杯,“若不是因为念及你那糖饼之恩,我才不想管你。” 穆桃浅起身便要走,阿照忙问道,“你干什么去?” “去大理寺。” 170.170拼尽全力去救 穆桃浅走得飞快,阿照小跑着很久才追上,却一直追到了大理寺外。 “大理寺可在皇城之下,你又想随便闯进去?”阿照问着她。 穆桃浅目不转睛的盯着大理寺的大门,回答道,“要不然怎么办?逆” “你怕是还没进去,人已灰飞烟灭了。茶” “我都说了,之后的行动与你无关,你怎么还跟着?” 穆桃浅想要支走阿照,可阿照却挑了挑眉,“我犯贱,我习惯了。” 穆桃浅听阿照放着狠话,心里很不是滋味,“阿照,你是玄派掌门,又是小郡王,身份高贵,为何偏偏要留在我身边?” 阿照却冷冷地回道,“你知道吗师姐,得到你还活着的消息时我有多高兴,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却好像忽然有了亲人。可我寻来时,你却和闾邱辕在一起,不管怎样,咱们不能再走散。” 穆桃浅长叹一口气,“不说了,还是救人要紧。” 穆桃浅和阿照多半是在街上闲逛,就这样在城里闲逛了多日,这一日,不知不觉,竟走到了青云寺,寺庙的香火依然旺盛,一柱柱的高香在鼎中冒着青烟,渺渺升空。 穆桃浅进了大殿,跪在蒲团之上,双手合十,口中念这阿弥陀佛。在这儿坐了有一炷香的工夫,阿照也进来了。他盘腿坐在蒲团之上,望着眼前那尊高大的金佛,有些不解地问。“师姐信这个?” “如今不信也得信。” “那你信她能来吗?” 穆桃浅睁开眼睛,也望了望慈眉善目的佛祖,“我信。” 穆桃浅起身,便向青云寺后的偏殿去了。青云寺除了正殿之外,偏殿还供奉有其他的菩萨和佛祖。有一处院落人烟稀少,穆桃浅瞧见门是虚掩着的,便推门走了进去。菩萨面前,点着长明灯,穆桃浅照旧跪在蒲团之上,给菩萨磕了个头,而跪在穆桃浅身侧的,是身体有些许臃肿的关水月。 “你能来,真是感激不尽。”穆桃浅闭着双眸,轻声说道。 “你不用谢我,青梅竹马一场,见他这般于心不忍。” “闾邱辕那里,你要如何应对?” 关水月齿间哼出一声笑,“这个你不用管,既然想要帮你,便没想过这些。” 这几日阴晴不定,天色很快便暗了下来。全城宵禁之下,路上没有什么行人。穆桃浅和关水月坐在车上,阿照则在车外驾马。虽然并不算晚,但街市上经过的车马少的可怜。车辙声中,两人并无话可说,毕竟,她们之间,并不是可以谈心的关系。 京城并不算大,前往大理寺的路也并不难走。只一会儿工夫,马车就停了。阿照在车外回着话,“小姐,已经到了。” 穆桃浅看了看关水月,关水月闭着眼睛养神。她不免提点道,“夫人,到了。” 关水月揉了揉微痛的太阳穴,随即睁开了眼眸,她撩起车窗上的帘子看了看,大理寺门前灯火通明,重兵把守。她随即放下了车帘,却回望着与她并肩坐在一起的穆桃浅。 “杨秦对于你来说,真的有这么重要?” 穆桃浅一怔,问道,“夫人为何要这么问?” “我自知你和闾邱辕的感情,并不是一见钟情,那种如潺潺溪水累积而成的情感,是我所恐惧的。说实话,在太和殿那次,把你推到杨秦的身边,我心里很过意不去。只是没想到,如今,你为了见他一面,竟如此煞费苦心。想必,也是有感情了。” 穆桃浅沉默,这昏暗阴仄的车里,她握紧的双拳又松开,却始终说不出一句话。 关水月轻笑了一声,“为何不回答呢?” “我只是在想,如何回答,才能令夫人心里好受些。我家老爷与夫人间,若是没有杨氏的覆灭,恐怕也是甚是美好。” 穆桃浅说的轻巧,关水月眼前却蒙上了一层水雾。关水月只得掉转头去,来掩饰此刻的无措。 “如果那人是魏卿迟,我定狠下心肠远走高飞。可那人是杨秦,就算舍了我的性命,也要救他。” 关水月齿间哼出一声笑,带着些不屑,可话到嘴边,还是透着无限感慨,“你不过是嘴硬罢了,不管是魏卿迟还是杨秦,你都会救。” “夫人又是何时认出我家老爷的身份?” 关水月眸中又黯淡下来,“从最初相见。” 穆桃浅一惊,才知魏卿迟很早就暴露了。 “这次也怪我,知道闾邱辕要从魏卿迟身上下手,情急之下说出了魏卿迟是杨秦的秘密,可是没想到闾邱辕却丝毫没有收手的打算。这些天,我心里也很是煎熬。穆桃浅,不管怎样,若是能救他,求你……拼尽全力!” 穆桃浅望着眼前的女子,她一身红衣,英姿卓卓,自己原本对她充满了芥蒂与敌意,可如今,听着她的这番话,心下竟汹涌波澜。 关水月从袖中掏出一枚簪子,***穆桃浅的发中,“这东西,我给你了,若是丢了、碎了,杨秦和你翻了脸,可别来找我的麻烦。” 说话间,关水月已下了车。穆桃浅摸了摸发上的簪子,她认得,这是紫玉簪,和魏卿迟那枚怕是一对吧。穆桃浅望着关水月的背身,以前雷厉风行的巾帼英雄,如今大腹便便,行走不便,她有那么一瞬的晃神,关水月怀了闾邱辕的孩子,他们之间又是怎样的情感。并非举案齐眉,也没有相敬如宾,好似两个搭伙做饭的陌生人,不过住在了同一个屋檐下。 穆桃浅也下了车,跟在关水月的身后。她手里提着篮子,捏着稀碎的脚步。在大理寺外值守的侍卫,瞧见关水月,立刻俯身行礼。 “我哥哥可还在里面?” 侍卫恭敬地回答着,“回夫人,关将军还在里面。” 关水月扔出一锭银子到侍卫怀里,“辛苦了,买点儿酒喝吧。” 侍卫们慌忙谢恩,就这样,她们轻而易举便走进了大理寺。大理寺关押的犯人皆是重刑犯,和当今圣上亲自过问案子的嫌犯,魏卿迟关在这里,一点儿都不奇怪。 “我哥哥和大理寺卿是旧相识,若不是有这个机缘,我也毫无办法。你也看到了,大理寺戒备森严,想要劫狱这样的想法最好打消。待会儿你见机行事,我们只有半个时辰的工夫。” 一身男仆打扮的穆桃浅点点头,“我自是知道,你这么帮我,我也不能连累你。” 大理寺里通道繁多,走了有一阵子,才走到了关押犯人的地方。远远地还未瞧见人,关水月便咯咯地笑了起来,“你们竟然偷偷背着我吃酒,真是不够意思。” 听见声音,关雄和大理寺卿便起身迎了出来,关雄忙说道,“这么晚了,你不在家里歇着,跑出来干什么?” “我也好久没见易哥哥了,这日子有些憋闷,想出来透透气。” 大理寺卿忙不迭地把关水月请进房内,“这里戾气重,我和你哥哥生怕动了你的胎气,所以只好偷偷喝酒了。” “这些时日,易哥哥辛苦了。” 大理寺卿叹了口气,“京城做事,就是如此,不过混口饭吃。” “知道你憋闷,哥哥才来陪你,我让府上的厨子做了些下酒菜,好酒好肉的吃着,也好驱驱寒。” 穆桃浅听闻,忙把食盒端了过来,摆好了酒菜,便退到了门边。门里的三人说说笑笑,不过谈些在定边的陈年旧事,穆桃浅观察着四周,正如大理寺卿所说,这里戾气重,加上下了雪,越发的阴暗湿潮,魏卿迟身子单薄,这样的天气,想必很难过吧。 “你身边这小厮我可没见过,新来的?” 关雄喝了一杯酒,他眯着眼睛看着不远处的穆桃浅,迟疑地问道,“我怎么看他有些许眼熟。” 关水月又塞给关雄一杯酒,“他一直都在府上做事,是个哑巴,不会说话,你别问了。” 关雄接过酒盅,可眸光还在穆桃浅的身上,“不对,她面上白嫩,倒像个姑娘家。” “行了行了,管一个下人干什么?快点儿喝吧!”关水月扭转头对穆桃浅吩咐道,“怎么还傻站着?你去把剩下的酒菜给值守的兄弟们。” 穆桃浅背身做了个揖,便出了屋子。她提着沉甸甸的食盒,给侍卫们一一送去,看到酒菜的侍卫,无不咂嘴咂舌。穆桃浅就这样边送边查看牢房,牢房之中关着许多犯人,他们大多衣衫褴褛,满身血痕,蜷缩在角落里,狼狈不堪。可这些都不是她想要找的人。当最后一份酒菜送完,终于在最里面的那一间,穆桃浅看到个躺在草席上披头散发的人。 171.171大理寺内 穆桃浅的心忽的被搅在一起,虽然眼前的人依然看不清容颜,但她肯定那一定是魏卿迟。穆桃浅喉中哽咽,她死死地咬着嘴唇,才没有让眼泪流出来。她回头看了看守在门边的侍卫,早已倒在地上呼呼大睡,穆桃浅在酒水了下了药,药效不过半个时辰。穆桃浅摸出侍卫身上的钥匙,快速地打开了牢门。 铁门发出吱吱的声响,可躺在席子上的人却无动于衷。穆桃浅脚下一软,险些坐在地上。可看到那个如死尸一般的身体,穆桃浅还是抑制不住地跪倒在他的身旁,眼泪早就抑制不住地流出,她哆哆嗦嗦地轻轻叫了声“老爷。” 魏卿迟倏地睁开了眼帘,看到眼前的穆桃浅,满脸的惊异,“阿桃?!” “老爷……他们打你了?” 魏卿迟试着想要坐起,可试了好多次,都没能如愿。穆桃浅抽泣着扶魏卿迟起来,可他虚弱的无法直起身子,只能靠在穆桃浅的身上。意气风发的魏卿迟,如今却成了这般模样,如小小婴孩一般,虚软无力。 “你……走了,就……不要回来。我不愿你掺和进来……” 穆桃浅的眼泪簌簌地落下,想要控制也控制不得,“我和你绑在一条船上,怎能说走就走?茶” 魏卿迟呵呵笑了两声,“你怎么进来的?” “是关水月帮我。” 魏卿迟“哦”了一声,却微微一笑摸了摸她的脸,魏卿迟的指尖一如平日里的冰凉,细长的手指好似干枯的树枝,划在穆桃浅的脸颊上,“你不要再……冒险来看我。若是我死了……总要有个可以收尸的人。若是你出了事……谁来给我……收尸?” 穆桃浅仰着头擦了擦脸颊上的泪,“你命那么硬,怎么能这么容易就死了?” 魏卿迟想要再为她擦擦泪,可惜身上早就没了力气,他试了试,悬在半空的手还是落下了,“我这个样子……很狼狈吧?我最爱干净了,如今身上却长满了跳蚤。” 穆桃浅努力扯着嘴角笑了笑,“我方才一路走来,关在这里的人……还是你气质最好。” “你莫要说笑了,如今这般像个……乞丐,还能有什么风韵气质?”魏卿迟见穆桃浅眼圈红肿,气若游丝地说道,“好了……莫哭了。我这样子……其实挺好。能够扳倒魏忠贤,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今有了机会……我岂能就此放过?” 穆桃浅却摇摇头,“这算什么好机会?!你这是铁了心……要去赴死么?” “如果能用我的死换来杨氏一族的清白,就算是死了,这辈子也……够本了。” 穆桃浅胸口被猛烈地撞了撞击着,那份苦楚与无助从心底弥散开,扩散到了周身,“你胡说什么?我穆桃浅方才嫁了人,你却要我守寡?” “阿桃……” 魏卿迟还未说出口,却被穆桃浅封了唇,那份柔软温热迅速传至全身,暖了冰冷无依的心。直到此刻,魏卿迟才明白,冷冰冰的人也会主动,冷冰冰的人给予的温暖永远炙热而又滚烫。 穆桃浅直起身子时,早已泪流满面。魏卿迟从未见过如此的她,一时竟不知如何面对。穆桃浅一双眸子通红,她嗔怒道,“我如今恋上你了,离不开了,你便甩甩衣袖想要一了百了的解脱?我穆桃浅不依!” 魏卿迟不言语,泪水从眼角留下,无声,却又沉重。 “这些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总会有两全的法子,我去求圣上!他知道你是谁?他是大明的圣君,一定会有法子。我们才刚刚开始,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去做,我们还未去种姹紫嫣红的花,我还未给你……生下一男半女,我们还未等到春日一起煮酒烹茶……” 魏卿迟默默地看着穆桃浅,直到她说完了所有的话,才握住了穆桃浅那双手,“阿桃,有你这句话,我也会毫无遗憾、满心欢喜。把你娶进门,是我做过……最值得的事。”魏卿迟从身下摸出一张草纸,他咬破手指,用血在纸上缓缓画下一道符,然后递到穆桃浅的手中,“既然你要面圣……便把这个交给圣上吧,他看了就会明白。时候不早了,你快些离开,你走了我才会心安。” 穆桃浅抹去眼泪,虽然有万分不舍,可半个时辰很快就会过去,她从衣里掏出用纸包着的吃食,塞到草席之下,“糖饼,你最爱吃的。” 魏卿迟却摆摆手,“走吧……走吧。” 穆桃浅咬了咬牙,才狠心把魏卿迟从怀中放下。她走出牢房,关紧牢门,却头也不回地跑开了,穆桃浅不敢回头,她怕一回头,便起了劫狱的心。她怕自己一回头,就真的不愿再走。 她匆匆掠过所有的牢房,在门边那间觥筹交错的屋前停下了脚步。她站在门边稳着气息,关水月却从房内出来了,随她一起的还有关雄,关水月对穆桃浅吩咐道,“我们走吧。” 穆桃浅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直到出了大理寺。关水月上了车,关雄驾着车,他们没有和穆桃浅交谈,关雄一挥马鞭,便离开了大理寺。这一路上关雄都未停歇,直到到了济国公府上,马车停在府前。 “哥哥这是怎么了?难道喝得不够尽兴?” 关雄长叹一声,“你总是爱多管闲事,今日若不是有我在,你又怎能蒙混过关。” 关水月从车上走下,却随口说道,“哥哥,若是杨家还在,我一定比现在要平安喜乐。” 关雄望着关水月的背身,却只剩下叹息声,杨家又怎能在?就算是关家,也是摇摇欲坠、岌岌可危啊! 穆桃浅并没有停歇,趁着月黑风高,她一路向北而去。 “那个花拳绣腿还活着?” “嗯。” “下一步怎么办?” “我要救他?” “你要怎么救?” “我要面圣。” 阿照听闻,慌忙拦在了穆桃浅的面前,“你是金人,若是让明朝的皇帝知晓你的身份,可就没有活路了。” 穆桃浅却推开了阿照的臂膀,“这件事,只有你知道。只要你不说,我便会没事。” “你执意要救他?”阿照扯着嗓子喊着。 “我救定了!” 话音未落,穆桃浅已翻上高高的城墙,不见了踪影。阿照却站在墙外,懊恼地跺着脚。他放在唇边吹响口哨,在暗处跟着的铁山来到了阿照的身前。 “主子有何吩咐?” “打探的怎么样了?” 铁山凑在阿照耳边,轻声说了几句,阿照却蹙着眉,“我就再让他得意两天。” 穆桃浅凭着记忆在皇宫中穿行,皇宫一如她最初相见的模样,寒凉、空旷。偌大的皇宫,积雪早已被清扫一空。只有素冷的气息在唇齿间萦绕。穆桃浅躲过了巡防的侍卫,黑暗之中,她找寻着能够抵达皇帝寝宫的最近路途。 “啊,有刺……” 偶遇的太监话音未落,便被穆桃浅一招制服,穆桃浅的软剑划破太监的脖颈,血珠顷刻便渗在了剑身上。 “圣上在哪儿?!若是不说,我此刻便杀了你!” 太监支支吾吾,用手胡乱地比划着。穆桃浅凭着太监指明的方向,一路来到了朱由检的寝宫。 带血的剑惊了掌灯的宫女,小宫女扔下手中的灯和香炉,尖叫着四散跑开。 此时的朱由检并未歇息,依旧在执笔挑灯批改奏折,却被宫女的尖叫声惊到,不由放下了手中的笔。朱由检披衣起身查看,却见从帘账后走出的穆桃浅。 穆桃浅手上一推,挟持的小太监便被推开滚落在地。 “魏夫人?”朱由检也着实吓了一跳,他努力地辨认,才看清眼前的来人。 穆桃浅扔掉手中的软剑,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了几个响头,“民妇求圣上救救杨秦!” 朱由检听闻,从高台之上走下,扶起跪在地上的穆桃浅,“你深夜闯入朕的寝宫,就是为了替他求情?” 穆桃浅却不肯从地上站起,“杨氏一门皆忠孝,为了大明呕心沥血。杨秦是杨氏一族最后的血脉,还望圣上能够救救他!” 朱由检注视着眼前的女人,原来冷漠的人动起情来,却是常人所不能及的。 穆桃浅见朱由检默不作声,慌忙从身上掏出那张略有些黄的纸,“圣上,这是杨秦让我交给你的。” 朱由检接过,打开看了看,却蹙起眉中,沉默良久。见穆桃浅渴望的眼神,朱由检有些许不忍地说道,“你可知这是何意?” “或许是给圣上的暗号。” 172.172劫狱 朱由检见穆桃浅这般渴望的眼神,有些许凝重地说道,“魏夫人,朕和杨秦从小便相识,杨家正如你所说,是忠义世家,护我泱泱大明子民近百年,杨氏一门久经沙场,生死常见,若在外御敌不幸遭遇埋伏成了俘虏,常做符已告知处境,这符便是其中的一种。” 穆桃浅倏地从地上站起,“可这符又是何意?” 朱由检眸中有些闪烁,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不愿骗她,硬着头皮说出了口,“这符的意思是……弃之。” 穆桃浅脑中天旋地转,刹那间轰鸣阵阵,“弃之?茶” “朕自知杨秦的心思,他是要朕……弃了他,把魏忠贤扳倒,还杨家清白,否则,他死不瞑目。” 穆桃浅脚下一软,却又跌坐在地上,眼泪从眼角滑落,若有所失地说道,“若我知道他的意思,断然不会……深夜冒险前来。他怎就如此固执……” 朱由检瞧着失神落魄的穆桃浅,却不知如何是好,却只能陪她一起坐在地上,“杨家是杨秦胸口的一座大石,自他委身魏氏名下,终日心中反复折磨自己,有了能除掉魏忠贤的机会,他又怎能轻言放弃。” “圣上可知,这是当朝济国公的陷害?” 朱由检沉着气说,“朝堂之上,善恶忠奸,朕分不出十分,七分也总归看得出的。” “可济国公……” “魏夫人,这世间因果道理恒古未变,有些人春风得意,不过是时候未到罢了。” 穆桃浅沉默,她想要说的话都被朱由检压制下去,她的心是沉的,穆桃浅缓缓跪在了地上,对着朱由检连磕了三个响头,“圣上,民妇只是个乡野女子,只想让自己的夫君安然无恙,其他的别无所求。若是夫君没了,民妇这辈子怕是只会生活在仇恨之中。” “魏夫人,你要相信朕。大明这些年有太多本末倒置的事情,朕总要一件一件地捋来。朕不会让忠孝蒙冤,更不会让作奸犯科之人得道。” 穆桃浅抬起头,额上早已留下几个血红的印迹。她知道,在朱由检面前,她也不能本末倒置,皇权至上,她不能造次。 穆桃浅今日的行为,算是以下犯上,重则处死,轻则坐牢。可朱由检只是派了一辆马车,把穆桃浅送出宫外。这马车甚是普通,从皇宫的角门偷偷钻出去,神不知鬼不觉。滚滚车轮声中,穆桃浅有些许恍惚,车外早已蒙蒙鱼肚白,又是崭新的一天到来。 穆桃浅忽然觉得自己很没用,既做不了像关水月那样的巾帼英雄,也做不成姚夫人那样的女红,平平留有一身不算精湛的功夫,此刻却百无用处,也救不了魏卿迟。 穆桃浅平平安安地出了皇城,她一脚踏下马车,便见等在此的阿照。 “你怎么还在?” 穆桃浅问得漫不经心,阿照却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你就这样冒冒失失地闯进宫里,我怕你横死在里面,所以一直等在此给你收尸,省得被野狗吃了。” 穆桃浅默不作声,也知她昨夜的行为太过鲁莽。 “走吧,吃点儿东西,有什么事回头商量。” 听阿照这么说,穆桃浅才觉得有些饿了,两人方才走了两步,却见禁闭的宫门轰然大开,从门里呼啦啦涌出数不清的侍卫。金戈铁马,皆是一身戎装,轰隆隆的声响里,溅起皑皑积雪。 若不是阿照拉着穆桃浅,穆桃浅险些被飞扬的马蹄踢中。马上之人皆神情凝重,穆桃浅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阿照看着渐渐远去的一行人,却吹了一声口哨,须臾之间,手下便尽数出现在面前。 “去打探一下!” 得了令的众人四散而去。穆桃浅却有些心神不宁。阿照见她如此,只得随便找了一间茶楼坐下,慢慢等待。阿照要了一壶茶水,一份茶点,可穆桃浅只是浅尝了几口,并没有什么胃口。 过了晌午,铁山他们才回来,有些凝重的覆在阿照耳边说了些悄悄话。阿照的眉却越蹙越深了,顷刻他对穆桃浅说道,“魏卿迟得了通敌卖、国的罪名,明日午时问斩。” “什么?!”穆桃浅手没抓牢,茶盏便落在了地上,脆响中砸了个粉碎,“那……那魏忠贤呢?” “魏忠贤翻盘了,此事与他再无瓜葛。他已年老体迈为由,告老还乡了。此刻怕是早已出了京城。” 穆桃浅紧紧攥着拳头,如今,她心头的愤怒无人能及。看来,魏忠贤的权势太过庞大,大到他们无法想象。 “你现在要怎么办?”阿照问道。 “明日午时,劫狱。” “师姐,你这又是何苦?救了他又能怎样,他一辈子都担着这样的罪名。”阿照有些许无奈的说道。 可穆桃浅眸中笃定,“在旁人眼里,恐怕他什么都不是,但在我眼中,就算是阶下囚,也是我的夫君。阿照,还是那句话,这是我一个人的事,你们不要再参与。” 穆桃浅暂时委身在一处客栈里,这里离午门最近,听来来往往的行人便可知,京城里的人已很久没见过斩首这样的事了,如今竟然奔走相告,好似一场盛宴。客栈临街,偶能听到三三两两的行人在一轮明日的午门斩首,穆桃浅耳边太过聒噪,可她除了擦拭剑身来稳神,却什么都做不了。 天色很快就暗下来,既然高高在上的皇权救不了魏卿迟,那她只能以身试险,穆桃浅穿了夜行服,待四周都安静了,便趁着夜黑风高,潜入大理寺,那日随关水月一同前往,她便暗自都记下了,这一次更是轻车熟路。可她一推门,却瞧见了站在门边的阿照和铁山。 阿照和铁山也穿着夜行服,脸上还沾染着血迹。 可还没等穆桃浅问,阿照便有些许严肃地说道,“你不用去了。” 穆桃浅有些许惊异,“为何?” “我早就替你去过了,大理寺里并没有魏卿迟,他已被偷梁换柱,明日午时斩首的,不过是个替罪羔羊!” 穆桃浅一怔,有些听不明白,“那魏卿迟呢?” 阿照摇摇头,“不知道他在哪儿。可我们却惹大麻烦了。大理寺被我们搅得一团乱,今夜我等必须走!否则,明日午门斩首的,便是你和我了。” 说话间,便听到客栈楼下一阵推推搡搡的声响,穆桃浅把窗子压开一条缝,却见拿着长矛的侍卫闯了进来。 “他们追来了,师姐,快些逃命吧。” 穆桃浅来不及多想,便和阿照等人纵身跃出窗外。窗外站满了黑压压的侍卫,瞧着穿着夜行服的三人从天而降,早已拾起长矛准备迎战。但三人一转身,便消失在了房檐之上。 京师里一片混乱,原本已宵禁的城内,如今进出也越发困难了。穆桃浅戴着纬帽跟在要出城的众人身后,一言不发,阿照等人跟在她的身后,皆是奴仆的打扮。穆桃浅从未想过,以前在六扇门,来去自由,跟着魏卿迟,出入皆有随从,可朝夕之间,她们已成为全城通缉的要犯。 穆桃浅又回望了一眼京师,一场大雪,令京城进入了寒冬,这冬日太过肃杀,太过清冷。 “师姐,你在看什么?” 阿照顺着穆桃浅的方向看去,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你们先走吧,我想再找一找他,找到了我也就踏实了,找不到,我还是会回来。” 铁山阴着一张脸回道,“如今虽然是假的魏卿迟被斩首,与他有关联的人全部株连,就算他没有死,你也逃不掉。不如先出城避避风头。” “铁山说的对,出了京师,我才能和大金的线人联络,虽然我不喜欢魏卿迟,但师姐这么中意他,到时候我加派些人手帮你一起找,如今,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何必钻牛角尖。” 阿照和铁山的想法并没有错,只是她有太多的执念而已。即便不甘心,也只能先出城再说了。想到此,穆桃浅不由又把纬帽压低了些,薄纱罩在眼前,外面的人看不清她,她也看不清外面的世界。 城门口皆要盘查身份,还要搜身。穆桃浅走近时,免不了要这样搜寻一番。侍卫排查太过严密,穆桃浅摘掉了纬帽,所幸并无大碍,一行人长舒一口气,待出了城门,却听身后叫了一声“慢着”。 穆桃浅与阿照一番对视,铁山早已面露凶光,手慢慢探进衣里,准备摸出匕首和暗器。 “怎么了?” 穆桃浅听闻一个熟悉的声音,是姚顺。 ---题外话---各位,明日更新一万字+,大结局,正文部分结束,稍后一段时间,会不定时地更新些番外。有空大家上来看哦。番外可是有甜蜜有解惑哦 173.173【大结局】10000+ 侍卫听闻,忙回道,“方才过去的几个人,有些眼熟,属下想在盘查一下。” 姚顺走了过来,看了一眼穆桃浅,穆桃浅易了容,在脸颊上点了两颗硕大的痣,穆桃浅心砰砰地跳着,瞬时扭过脸去。姚顺只是却瞪了侍卫一眼,“照你这样盘查,要查到什么时候?!逆” 挨了骂的侍卫退回了城里,姚顺站在城门边不停得呵斥着,“都快些!” 穆桃浅长吁一口气,她戴好纬帽,却被姚顺扯了扯衣襟。她不敢回头,因那日姚顺赶她走之后,穆桃浅已不知姚顺与他是敌是友。 姚顺只是用耳语低声说道,“今儿一早魏忠贤便出了宫,有兄弟瞧见车上还拉着个半死不活的人。茶” “姚大哥……”穆桃浅心瞬时又揪在了一起。 姚顺却又自顾自地说道,“济国公也带着大批人马出了城,怕是去追魏忠贤了。” 隔着纬帽,穆桃浅看着姚顺,临到嘴边也只是说了一句,“谢谢了。” 铠甲铮铮的姚顺却背过身子去,望着排队等待出城的人们说道,“阿桃,多保重。” 姚顺三步并作两步便进了城,混在人群之中再也瞧不见了,穆桃浅眼底却有些许湿潮,原来,姚大哥还是于心不忍,还是帮了她。 出城之后,三人又走了两三里地,才见到来接阿照的队伍,那一行人商贾打扮,见到阿照,均跪在地上,口称小郡王。 “师姐,你要去燕城吗?” 穆桃浅点点头,“魏忠贤不会放过魏卿迟,我若不去,他必死无疑。” “那我随师姐一同去。” “阿照,你不必再帮我了。” 阿照却嗤鼻一笑,“我可并非帮你,不过是路上搭个伴而已。听说闾邱辕也去了燕城,我离开大金太久,也到了该速战速决的时候。” 穆桃浅心下一沉,“你这是要去绞杀闾邱辕了?” “我已让他多快活了十几年,他该享受的荣华富贵全都享受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阿照拧着眉,话语中满是霸气。 若是以前,穆桃浅一定会嗤之以鼻,并说他痴人说梦,如今见识了,穆桃浅才知自己的浅薄。她沉默良久说道,“他是大明的王公贵族,你若杀了他,想必会挑起大明对金人的不满。更重要的事,不管有没有前尘往事,在大明看来,这便是挑衅。阿照,你这样做值得吗?” 阿照却哈哈大笑起来,“值,当然值!我杀了他,割下他的人头,回大金要赏赐。闾邱辕的人头至少值一座城池!这就是挑衅又怎样!明朝杀了我阿玛和额娘,这仇便是一辈子,总有一日,我大金的铁骑定踏破明朝的紫禁城!” 穆桃浅听闻,有些不寒而栗。见她面色凝重。阿照又说道,“师姐,你还是对闾邱辕念念不忘么?” 穆桃浅却吸了一口气,跳上马去,“并没有,只是担心你的做法,会带来麻烦。” 话罢,穆桃浅便纵马而去,阿照和随从也都翻身上马,紧随其后。一路南下,渐渐看不到积雪,只有萧瑟的冷风。 还未到燕城,他们便停下了脚步,因为据铁山打探,魏忠贤在路边已安营扎寨。穆桃浅不免冷笑,这个老狐狸,如今竟然连驿站都不敢住了。 “他身边有重兵把守,近身太难。” 穆桃浅不免生疑,“他已告老还乡,身边又怎会有重兵。” “他掌握明国命脉数年,又怎会轻易就放手?”阿照哼了一声,满是不屑,“铁山,那个魏卿迟怎么样了?” “被吊在树上,伤的不轻,看上去快要不行了。” 穆桃浅听铁山这么说,险些从马上摔下来,她稳了稳神,重新握好马缰。 阿照沉默半晌,走上前对穆桃浅说道,“师姐,今天夜里,我们佯装成劫匪,会烧掉魏忠贤的营寨,我再派手下趁乱救下魏卿迟,你看这样可好?” 穆桃浅摇摇头,“本来此事,你们不必过问,如今这般帮我,我已无所适从,救魏卿迟还是我来吧。” 穆桃浅一再坚持,阿照也不再多说什么。 冬日的夜来得早,魏忠贤安营扎寨的地方,慢慢亮起了火把,把四周照的通亮。穆桃浅身手敏捷,并未费工夫便潜到了营寨的树林里。她躲在高树之上,四处张望,终于瞧见了吊在树上,耸拉着身子的魏卿迟。 魏卿迟看上去,比在大理寺时还要狼狈不堪,在大理寺时衣衫尚可遮体,但此刻身上的衣物早已成了碎片,零零散散的挂在身上。 只要望一眼魏卿迟,穆桃浅的心上便揪扯得多疼一分。她顾不得深想,便又走近了些。穿着夜行服的穆桃浅隐在深林间,她和魏卿迟的距离不过两三丈远,可离得越近,心便越痛。魏卿迟原本白皙的脸庞,早已变得黯淡无光。绳索嵌入手腕里,留下深紫色的印迹。他敞开的胸膛上满是烙铁留下的疤痕,血红的肉翻在外面,有些触目惊心。 穆桃浅的眼底忽然起了雾气,她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这么冷的天气,他却几乎什么都没有穿,原本羸弱的身子,好似这冬日里的老树枯藤,稍稍用些力,这条命就会陨落。 穆桃浅耳朵动了动,耳边便听到一连串稀碎的脚步声,她睁开眼睛,便见穿着大氅,手握抄手的魏忠贤一步一步向魏卿迟走来。穆桃浅又往参天大树后躲了躲。 哗的一声,一桶冰水便浇在了魏卿迟的头上。穆桃浅听到一声嘶哑的呻、吟,却只能拼命把手指在树干上,如果不这样做,她怕她会忍不住。 “爹爹的乖儿子,这么冷的天,睡着了会生病的。” 魏忠贤语气缓慢,这般阴阳怪气,令人心上作呕。魏卿迟缓缓抬起了眼帘,瞧了一眼来人,却嗤鼻笑出了声。 “你要杀……还是要剐,来句痛快话……连杀个人都拖拖拉拉,也难怪……你是个娘娘腔……” 魏忠贤却掩着口鼻笑了,“乖儿子,何必恶语相向,若不是咱家救你,此刻你早已在午门斩首了。” 魏卿迟呵了一声,又一次闭上了眼帘。 “咱家早就听说,你为咱家建的生祠,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所以,早就找人前去看看,这一看不要紧,却看到了咱家讨厌的东西。” 魏忠贤话毕,朝身后的随从使了个眼色,随从便把扛在肩上的布袋摊开,全数倒在了地上。哗啦啦的声响里,魏卿迟蹙眉,他倏地睁开眼睛,却见瘫在地上的牌位。魏卿迟紧紧咬着牙关,却被束缚着什么都做不了。 “杨氏一门都是驴脾气倔骨头,是咱家最讨厌的性子。没想到杨开竟然有你这样软骨头的儿子,寄在咱家门下混吃混喝,你说你亲爹会不会从墓里跳出来,又气活了?” 魏卿迟浑身颤抖着,他咬着牙奋力嘶吼着,“魏忠贤……你个阉人作威作福,不得好死!” 魏忠贤并不恼,只是在篝火上烤着手,“阉人怎么了?你还不是为了活命……不择手段?来人呀。” 随从赶忙来到魏忠贤的身旁,魏忠贤却仰头笑看魏卿迟,“这天儿也太冷了,火不够旺,把这些烂木头也烧了。” 随从听令,把地上的牌位捡起,全部都丢进了篝火里。轰的一声,火焰瞬时高过头顶。 “魏忠贤!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啊……” 魏卿迟拼了命地高喊着,躲在不远处的穆桃浅却捂着嘴,不敢哭出声。她自知道这些东西是魏卿迟舍命也要保护的东西,如今化为乌有,对他内心的煎熬何等惨烈。 “咱家不得好死?这大明……有谁能动得了咱家?当朝圣上吗?咱家有五万的魏家兵,到了燕城,更是无人能敌。” 四下里只有篝火匹扑的燃烧声,魏忠贤却轻叹一口气,“咱家对你真的是仁至义尽,让你做官,给你府邸,享尽世间繁华,没成想,咱家养了一只白眼狼,翻脸就不认人了。” “我呸!”魏卿迟啐了一口,他嘴角渗出些鲜血,“你从未相信过我,不过是利用我替你做事罢了!我杨秦就是要反咬你一口,把你咬的肝肠寸断,咬的支离破碎。” 魏忠贤却呵呵笑了笑,“咱家听得都要吓死了。”他夺过随从手中的火把,“咱家是个重情义的人,不管之前你姓什么,进了魏家,就是我魏家子,魏家子犯了错,自然要受罚。责罚地太重,咱家会不忍,就小小的以示惩戒算了。” 魏忠贤从不会恶语相向,温言相劝,不寒而栗。魏忠贤向来是个笑面虎,上一次也说是小小的以示惩戒,却把魏府上的下人活埋在后院做了花肥,像他这般狠绝的人,在大明找不出第二个。 “哈哈,有什么招数……快给你杨爷爷使出来。你杨爷爷早就等不及了。” 魏忠贤又把身上的大氅系的紧了些,他又往近凑了凑,火光照亮了魏卿迟的脸。即便魏卿迟如今狼狈不堪,但那双明眸依旧雪亮。 “咱家想一刀一刀割下你的肉,像割杨开的肉一样,那种场面太过淋漓爽快,就算过去十多年,依然难以忘怀。”魏忠贤手中的火把移至魏卿迟的下身,他唇边摸过一抹狡黠地笑,“那就先从这儿开始吧。” 下人为魏忠贤搬来了座椅,魏忠贤坐在椅上,虚眸望着眼前的魏卿迟,慢悠悠地吩咐道,“来人呐,把他给咱家先阉了。” 魏卿迟却狂笑起来,“魏忠贤,越是这样,我越看到你内心的悔恨与怯懦,就算有成千上万的义子义孙,他们血液里都没有魏氏的血,你这辈子是阉人,你下辈子投胎,依然是阉人!” 魏忠贤面上不大好看,他厉声训斥着下人,“快些动手,咱家还要赶着歇息呢!” 随从慌忙举着匕首走上前,如今的魏卿迟就是一个任人宰割的鱼肉,匕首在火光中闪现着异乎寻常的光芒,那丝光亮却令锋芒愈发陡立。 “就算杨氏还未死绝,咱家也要让你尝尝无后的滋味。咱家就是这么仁慈,不忍杀你呢。” 拿着匕首的刽子手,已来到魏卿迟的身边。可刽子手还未碰及魏卿迟,便听一声惨叫,便倒在地上。刽子手握着手腕,不停地在地上打着滚,可他手腕上,却是被树枝扎穿的。 魏忠贤倏地从椅上站起,魏家兵早已围在他的周围。只听嗖嗖两声,被吊在树上的魏卿迟已轰然落地。 在魏卿迟落地的那一瞬,穆桃浅从树上一跃而下,魏卿迟重重的落入穆桃浅的怀中。 魏卿迟身子冰凉,穆桃浅紧紧地抱着他,才发觉他身上受的伤,远比想象的还要严重。魏卿迟唇色如纸,一张脸惨白的吓人。穆桃浅的心好似一口枯井,被扔进一块又一块的大石,沉闷、没有生气,却又撞得心底生疼。 穆桃浅因魏卿迟而浑身战栗,她俯下身子贴上魏卿迟的脸,可他的脸却没有温度。 “老爷……老爷你醒醒。” 魏卿迟眯着眼睛看了一眼来人,却又闭上了眼帘,“阿桃……你不该来。” “我不来……你会死的!我怎能看着你死?” 魏卿迟抿着唇笑了笑,却早已没了说话的力气。 穆桃浅紧紧攥着魏卿迟的手,抬头间,却见自己已被魏家兵包围,里三层、外三层,他们拿着长刀短剑,把她围得水泄不通。 魏忠贤躲在魏家兵之后,冷言看着穆桃浅,却轻轻笑了,“这不是咱家的好儿媳吗?” 穆桃浅凌冽的眸光射向魏忠贤,“你若敢伤他,我现在就取了你的性命,就算你面前有十万魏家兵,也于事无补!” 魏忠贤掩着口鼻,一副惊讶的模样,“方才出了一个白眼狼,这会子又出了一个。好儿媳,你自五年前被我派去监视魏卿迟,而后嫁入魏宅,又领了咱家给闾邱辕的谕令,一直以来,咱家都以为你和我是一伙人,没想到这么快就叛变了?” 穆桃浅蹙眉,“你说的话奇奇怪怪,我听不懂!” 魏忠贤却大笑起来,“听不懂没关系,反正都是死路一条。都怪咱家平日里太仁慈,竟让你们起了逆反心。正好趁此机会,一个个地处理掉,以绝后患!”魏忠贤敛起了笑意,“来人,把他们乱箭射死!” 说话间,魏家兵忽的四散开,显出了隐在后面的弓箭手。弓箭齐齐指向二人。 “咱家若此时下令,须臾间,你们二人便会成为筛子,但咱家可以再给你们一次机会。”魏忠贤虚眸瞧着脚下的二人,“好儿媳,闾邱辕怕是再有一个多时辰便会赶到此处,你若能替咱家杀了他,咱家就留你一条命,或许……咱家一心软,连乖儿子的命……也留下了。” 穆桃浅却冷冷一笑,“以前是我太过没有心机,才会被人利用,如今既然什么都明白过来,就算是死,也不会任人摆布。我穆桃浅这辈子,该参透的都参透了,不在乎多活个一两日。” 魏忠贤却拍着巴掌,“好……好,你有骨气,咱家又有什么理由不成全你,收拾了你们这些蝼蚁,咱家再去收拾那条中山狼。” 魏忠贤一个手势,只见弓箭簌簌地扑面而来,穆桃浅拼命把魏卿迟护在身下,用软剑抵挡着飞来的弓箭。 噗的一声,穆桃浅吃痛,箭便刺破了左肩。 “阿桃……别管我了……” “闭嘴,再说我与你翻脸了!” 噗的又一声,箭穿透了右臂,穆桃浅浅浅呻、吟了一声,提着剑的手便耸拉下来。穆桃浅一咬牙,左手攥着弓箭,奋力一拔,箭便被甩在了地上。 如雨般的弓箭暂时停下,穆桃浅大口喘着粗气,愤怒已让她忘记了疼痛。箭又一次上了弓弩,弓箭手早已瞄准了两个浑身是血的人。 穆桃浅紧紧地抱着魏卿迟,“老爷,我阿桃是个执拗的人,认定了你,便是一辈子的事,让我抛下你,除非死了。” 魏卿迟缓缓闭上了眼睛,“阿桃,我这辈子做过最错的一件事,便是把你留在身边。若是还有以后,我定放你入湖入海,做自由的鱼。” “看箭!”魏卿迟话音未落,穆桃浅一把魏卿迟扑倒在地,只见穆桃浅一皱眉,魏卿迟虚眸间,便看到那直直***穆桃浅背身的箭。 魏卿迟咆哮着,“你傻了吗!快走……你快走!” 可穆桃浅只死死地抱着魏卿迟,并不为之所动。无数的箭张着血盆大口扑面而来,魏卿迟想要护着穆桃浅,也不过是想想,如今的他就是个废人,是个不能逃走,却又拖累他人的废人。 魏卿迟仰望着天际,等待死亡的到来。可须臾间,却听耳边一阵惨叫,那些本应射向他们的箭却没了踪影,他努力地倾过身子去看,却见十几个黑衣人组成了人墙站在两人的面前。而与他相识的却是那个面颊上依旧稚气未脱的少年。 阿照啧啧两声,有些许埋怨地说,“师姐,说好的我们烧了营房,你再救这个草包,如今把计划打乱了,还险些搭上命。” 魏卿迟一怔,瞧着阿照说不出话来,阿照也瞧着魏卿迟,有些不屑地说,“早就说过了,我对你说不定是有用的。” 穆桃浅咬了咬牙,还是没能从地上站起,这时人们才发现,那枚箭竟然穿透了穆桃浅的胸膛。阿照慌忙把穆桃浅扶起来,“师姐你可还能忍着?” 穆桃浅额上已渗出汗珠,“无大碍。” 魏忠贤已被突入起来的一群人吓着了,慌张地躲在众人身后,“什么人?!” 阿照哼了一声,“你大金的爷爷!”他随即吩咐道,“铁山,速战速决,不可恋战!” 铁山闷声答应着,却从手中甩出连排的匕首,挡在前面的魏家兵好似木偶般,毫无抵抗,一一倒下。穆桃浅早已见识过他们的功夫,这匕首一发,威力十足。 匕首划破魏家兵的胸膛,刺入他们的心脏,打断燃烧的火把,把火光熄灭。魏家兵没见过这样的阵法,早已乱成一团。原本明亮的营地,倏地陷入昏暗。 “快保护咱家!快挡在咱家前面!” 魏忠贤早已乱作一团,漆黑之中,他已不知要依靠谁。 “杀了他……阿桃,杀了他……”魏卿迟在穆桃浅的耳边低吟着。 穆桃浅拾起落在地上的剑,此时是下手的最好时机,今夜杀了魏忠贤,魏卿迟才能了结心中的一切。 穆桃浅方才迈出一步,四周却倏地一下亮了。漫天的火光,好似从天而降。 阿照拽了拽穆桃浅的衣袖,皱着眉说道,“糟了!我们中了埋伏!” 他方一说完,便见四周射下的剑,密密麻麻,毫无间隙。 “快躲一躲。” 铁山扛起魏卿迟,阿照扶着穆桃浅,箭雨之中,若不是阿照的手下武功高强,他们如今怕是早已成了浑身的血窟窿。 箭雨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来的突然来的迅猛。 四下里安静时,他们才所见满地的尸首。空气里弥散着浓烈的血腥味,刺激着人的味蕾,令人作呕。只听树林中哗啦啦的一片声响,骑着高头大马一身戎装的闾邱辕从林中威武地走来。一杆红缨枪握在手中,身后是整装的戎兵。 躲在尸首身后的魏忠贤缓缓站起,魏忠贤周围只剩下一两名随从,还有些残兵。 而眼前趾高气昂之人,满是得意。 “魏上公,你的五万精兵呢?”闾邱辕缓缓说道。 魏忠贤却笑笑,“你是来索咱家性命的?” “那是自然。” 魏忠贤笑得愈发难以自持,“比咱家想的还快了那么半个时辰,看看你这架势,想必是偷了关家的虎符吧。” “偷?”闾邱辕冷冷一笑,把红缨枪收在身后,“关家的一兵一卒,往后都是我闾邱氏的。何来的偷。我来缉拿朝廷要犯,关氏兄妹必鼎力相助!” “朝廷要犯?咱家是告老还乡,圣上还赏赐了良田,闾邱辕,你别信口雌黄了。” 闾邱辕抿着唇,而唇边是一抹狡黠,“你杀了守城将,擅自出城,既然告老还乡,为何还身带重兵。真以为这大明是你的天下?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之事,今日我替圣上除害。” 魏忠贤并不慌张,只是说道,“闾邱辕,我果真是一向小看了你,你追我追的这么紧,不过是想一石二鸟罢了。杀了魏卿迟,再杀了我以绝后患,往后你便可放心大胆地向新皇效忠。” 穆桃浅听闻,不免握紧了扛在铁山肩头的魏卿迟的手,“他们为何要杀你?” 魏卿迟却只嗤鼻一笑,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闾邱辕放眼望去对面的人,他想要见到的全在,心上自然畅快无比。 “魏上公,想你为大明贡献一生,我让你选,是自刎,还是让我帮你。我闾邱辕的红缨枪很快,没有痛苦,顷刻便会升天。” 魏忠贤仰天长笑,笑声在空荡荡的上空回荡,“闾邱辕啊闾邱辕,你可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说到底,咱俩是绑在一条船上的蚂蚱,唇亡齿寒,你就不怕自身不保吗?” 闾邱辕哼了一声,对魏忠贤满是不屑,“不保?我和你毫无瓜葛。行的端影子正。” “咱家还记得刚见你的时候,不过十六七的年纪,向咱家告发锦山上藏有金人一事,那时咱家就觉得,你小小年纪,甚是狠毒,竟连施你饭粥的人也能利用背叛。如今竟然带着关家兵来围剿咱家,我魏忠贤荣光半生,没想到却落在你的手里。咱家不得善始善终,还是因为太过仁慈,觉得你翻不出什么浪来。” 穆桃浅从魏忠贤口中听说了闾邱辕杀害师父师母,还是感到无比震惊,即便一早便听阿照说起。闾邱辕果真是做了太多的错事,错到无法补救的地步。 “如今,我是大明的济国公,你是圣上都要通缉的罪臣。说的太多又有何用?” 魏忠贤抖了抖大氅,却坐在已沾满血迹的椅上,“今日是咱家失算,才会虎落平阳被犬欺。你急着邀功,咱家自知凶多吉少,不过咱家死了就能换来你的荣华富贵?我魏忠贤并不信。” 可话音未落,红缨枪便扎进了魏忠贤的胸膛,魏忠贤皱眉,嘴角已渗出血迹。可他依然直挺挺地坐在那里,想要持有最后的尊严。闾邱辕这才下了马,他铠甲铮铮,缓缓向魏忠贤走来,魏忠贤也只是抿着唇笑了笑,直到走近了,才开口说道,“济国公,就算我死了,你再杀了魏卿迟也于事无补。我最讨厌的便是你这样落井下石,独享富贵之人。” 闾邱辕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魏忠贤轻咳了一声,“意思就是……我死了,你也不能好活……若是我死了,咱家和你做的那些事,会在一个时辰之后,送到圣上的手中。” 闾邱辕青筋暴怒,他揪起魏忠贤的衣领,原本桀骜的老鹰如今耸拉得像只落汤鸡。 魏忠贤眼睛忽的一亮,好似看到了什么,“或许……或许用不了这么久,有些想要自保的人,便已经把你……供了出去。” “闾邱辕!快住手!” 闾邱辕打了个冷颤,眉间越蹙越深。这声音太过熟悉,是他想不到,意料之外之人,他不敢回头看,那声音是关水月的。他确实拿了关氏的虎符一用,没成想还是追来了。 “线人是谁?!”闾邱辕贴近魏忠贤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狠狠地问道。 魏忠贤噗嗤一声,吐出一口鲜血,血渍溅在闾邱辕的脸上,魏忠贤呵呵地笑着,“线人?你杀的过来吗?关家就是一个,你先把关家都杀了。” “放屁!”闾邱辕猛然松开了魏忠贤。 魏忠贤跌落回椅中,却连坐好的力气都没有,瘫软地滑落在地,他齿间也满是鲜血,“杀咱家的人太多,咱家不会让任何人得逞。靠着咱家才富贵荣华,如今却都想……让咱家死,呵呵,这些荣华……咱家自然要全部……收回……” 闾邱辕把红缨枪举过头顶,向魏忠贤的身体刺去。魏忠贤如同硬邦邦的枕头,了无生气。闾邱辕好似疯了,早已杀红了眼。魏忠贤的尸首满是疮痍,令人嘘嘘,而又咂舌。 浑身是血的魏忠贤,尚还留有一口气。却已和死了一般。 泄了欲的闾邱辕猛然回转身,他眸中赤红,额上暴着青筋。他面对着魏卿迟一众,红缨枪上汇聚着鲜血,一滴一滴落入大地。黑暗之中,天空飘起了细白的雪粒,燕城竟然也下雪了。 “闾邱辕,放下红缨枪。魏忠贤的命,是圣上的,容不得你造次!” 满脸血渍的闾邱辕回转头,瞧见了戎兵间那一身红衣的关水月。关水月立于马上,她身材臃肿,眸光黯然,看上去异常憔悴。 “夫人?你来做什么?在京师等我绞杀逆贼的好消息,岂不是更好,如今你有了身孕,怎能受此颠簸。” 关水月面上平静,有些许疲惫地说道,“你拿走我哥哥的虎符,擅自调兵,图谋不轨。我来……是收回虎符的。” 闾邱辕一怔,顷刻换上了恶狠狠的模样,“虎符在我闾邱辕手中,众将便要听令于我,如今贼子谋逆,随我闾邱辕奋勇杀敌,自当封官加爵!” 四下里依然安静,关水月眼中有些许微潮,“闾邱辕,你还是不懂。就算有了虎符就可调兵遣将?我关家兵认的永远是关家,而不是虎符。圣上命我前来救回前朝忠臣之后杨秦,并捉你回京师,交代和魏忠贤一同陷害先皇落水一事。” 四目相对,闾邱辕望着关水月,却冷笑了几声,“果然,你们关家是识时务的。当年为了回京,关雄拼尽全力让我娶你。如今乾坤旋转,你关家却成了大义灭亲的典范,我闾邱辕着实佩服!” 关水月声音有些许低沉,“你莫要抵抗,与我回京吧。或许……还能留你一条生路。” “路永远是自己走的,靠别人留的生路,走不长!” 关水月闭上眼睛,长睫上早已湿润,她低声说道,“众将听令,捉拿闾邱辕。” “是!” 关家兵领命,数不清的关家兵铺陈而来,耳边尽是铠甲之声。闾邱辕见这阵仗,眼睛一瞥,瞧了一眼魏卿迟说道,“捉我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说话间,闾邱辕一挥手,漫天飘起白粉。 “快!掩住口鼻!”阿照吩咐着众人。 闾邱辕竟然使诈,穆桃浅一不留神,只觉肩头一轻,心上便沉下,她暗中念了一句不好。 白粉顷刻散去,闾邱辕却站在三丈开外的地方,挟持了魏卿迟。 “老爷!” 穆桃浅失声尖叫着,魏卿迟早已不堪重负,没有了知觉。 “你们谁敢过来,信不信我把他当靶子?” “闾邱辕!回头是岸,莫要错上加错!”关水月在马上向闾邱辕喊话,声音几近颤抖。 闾邱辕摇摇头,“反正死路一条,不如多加个垫背的。” 话音未落,闾邱辕已翻身上马,带着魏卿迟一路狂奔而去。 “老爷!”穆桃浅奋力嘶吼着,已顾不得身负重伤,便也翻身上马追了出去。 这样一路追来,闾邱辕还是走上了穷途末路,他跑上了悬崖,终于停下了。穆桃浅紧紧跟在后面,待她爬上悬崖,闾邱辕正踩着魏卿迟的身子,等着她。 顷刻工夫,阿照和大队人马也都赶了过来。可闾邱辕一点都不胆怯,甚至越发狂妄自大。 “哈哈,都来了?”闾邱辕踢了一脚魏卿迟,已昏过去的魏卿迟,半个身子已悬在了半空中。 “闾邱辕!你快收手!”穆桃浅眼中满是泪,她全身凉麻,手脚不听使唤。 “阿桃,你知道心痛的滋味吗?我现在心很痛,你也……尝尝这滋味可好?” 闾邱辕用红缨枪拨了拨魏卿迟的身体,魏卿迟便如同落叶般随风摇摇欲坠。 “杨秦!”关水月脚下一软,若不是紧紧攥着马鬃,恐怕早已从马上摔下。 穆桃浅有些呆呆傻傻,那个总是笑得狡黠的男人,如今却危在旦夕。 阿照走上前,瞧着悬崖边上已丧心病狂的闾邱辕,说道,“闾邱辕,威风耍够了吧?也该是我玄派清理门户的时候了。” 闾邱辕倏地皱眉,面上有些许狐疑。见他这般,阿照不禁握了握拳头,“你怎会是如此表情?跟我装傻充愣?” “你是谁?!” 阿照背身而立,即便年岁不大,但气场已盖过在场的所有人。 “玄派掌门安子照。” 闾邱辕倏地瞪大了眼睛,他不免向后退了几步,顷刻却呵呵笑了两声,“魏忠贤死了,我若再绞杀了金人,你猜圣上会给我什么赏赐?” 穆桃浅浑身虚软无力,她努力站起,却早已满腔的悲怆与苦楚,“你杀了师父师母……你这样的人……太过可怕。” 闾邱辕哼了一声,“他们是金人,闯入我大明领土图谋不轨,该杀一万次!” “闾邱辕,我穆桃浅真是瞎了眼,竟会与你为伍!我现在恨不能杀了你!” 穆桃浅太过愤怒,声音有些许颤抖。 闾邱辕有片刻的黯然,随即说道,“阿桃,你若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我对你……还是有情的。” “你若有情,又为何会把我弃在千岁府整整五年?我穆桃浅傻过一次就够了。今日掌门要清理门户,我穆桃浅自然鼎力相助,你做了太多的错事,也是该还的时候了。” 闾邱辕看着穆桃浅,眸中有些许复杂,他看着天,莫名地笑了笑,“若是当初在锦山上狠狠心,把你也一剑杀了,现在的我……恐怕就不会心痛了吧?” “闾邱辕,你话也太多了。我都听不下去了,依照玄派门规,背叛师门者,要挑断手筋脚筋,你不仅背叛师门,还杀了我阿玛和额娘,今日我安子照必要取你性命!” 闾邱辕笑笑,乱发在风雪中飞舞。 “好啊。”闾邱辕脚下一踹,原本便摇摇欲坠的魏卿迟顷刻消失不见。 “杨秦!”穆桃浅失声尖叫起来,她无法接受魏卿迟就这样被踢下悬崖。 阿桃,快向本老爷道歉,要不我就把春香院买下来,住在这里不回去。 阿桃,把这几颗烂桃树砍了吧,给黄伯做拐杖。 阿桃,待你婚嫁之时,送你几箱的海螺,让你枕着抱着,用它教训你的夫君,打的他满头血包。 烧火丫头和暖床,你只能选一个。 穆桃浅脑中一片空白,这悬崖深深,满是沟壑,那个总是一脸狡黠的魏卿迟,却找不到踪影了。 “玄派弟子听令,今日势必诛杀门派孽子闾邱辕!” 阿照一声令下,玄派众位门徒,便都一涌而上。闾邱辕的功夫深厚,如今又杀红了眼,招招毙命,不留余地。阿照并未动手,只是扶起瘫坐在一旁的穆桃浅,“师姐,你清醒些,魏卿迟……已经死了。” 穆桃浅一把推开阿照,“他那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会死?” 阿照摇着穆桃浅的肩膀,“醒醒吧,从这种地方摔下去,又没有武功,必死无疑。” 穆桃浅缓缓站起来,望着孤军奋战的闾邱辕,却喃喃自语道,“杀人偿命,他不懂么?” 穆桃浅死死地盯着闾邱辕,闾邱辕这些年的武功没白练,就算是玄派中的高人,也无法一招致命。 穆桃浅一抬手,只听嗖嗖几声,袖中藏匿的流星镖便飞出,如蜂般向闾邱辕刺去。流星镖精准无误地嵌入闾邱辕的胸膛,一共三枚。闾邱辕眼珠一转,顷刻吐出一口鲜血。瞬间铁山等人便擒了闾邱辕。 “阿桃,你竟然对我……用了暗器……我从未教过你……使用暗器……” 闾邱辕眼眸中满是愤恨,流星镖上有毒,顷刻间威风凛凛的他便没了反抗的力气。 “何止是暗器?此刻的我,恨不能把你碎尸万段,闾邱辕……拿杨秦命来!” 穆桃浅抽出腰间软剑,却闭上了眼睛。在她最好的年华里,穆桃浅从未想过,她和闾邱辕最终会成为这样的结局,这你死我活的局面,多么可笑。可穆桃浅早已顾不得深想,她仿佛得了失心症一般,跌跌撞撞的走到闾邱辕面前,却倏地抽出软剑,准确无误地刺入闾邱辕的胸膛。 闾邱辕瞪大了眼睛,他低着头看了看已横穿入心的剑身,口中却不住地吐出鲜血,闾邱辕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多么可笑……我竟死在……你的手上,这剑……还是我为你打造的。” 话音未落,阿照已走上前,三下两下便挑了闾邱辕的脚筋手筋。闾邱辕却早已不知何为痛苦。只眼睁睁地看着穆桃浅。 关水月从远处跑来,噗通一声跪倒闾邱辕面前,她拍打着闾邱辕的脸颊,可他早已没了气息。临死前一双眼睛却永远地看向了穆桃浅。关水月努力地咬着牙,但一双眼早已憋的红肿。她不敢有太多的情感,为了关家,为了腹中胎儿,她只能忍耐。 雪越下越大,掩盖了满地的鲜血,也掩盖了漫天的血腥味。 一切就这样结束了,没有征兆,突如其来。这一场血雨腥风,来得快,去的也快。白雪之下,又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燕城的雪只下了那么一夜,穆桃浅在深山之中找了整整一夜。 待找到那个血肉模糊的人时,穆桃浅的心早已撕碎。那个纨绔到极致,总是要捉弄她的男人,已完全寻不到气息。 穆桃浅呜咽着,边叫着他的名字,边温暖着他的身子。可惜,穆桃浅没有等到回音。 铁山寻来了马车,阿照几经劝说,才把神志恍惚的穆桃浅扶到车里。 他们一路往燕城去了,城里有大夫,可以救魏卿迟的病。因是金人的缘故,穆桃浅等人不敢轻易进城,铁山便趁夜黑寻了个大夫来。 在乡野的破庙里,被虏来的大夫胆战心惊地诊脉。 “你快说,他可还有救。” 穆桃浅揪扯着大夫的衣衫,大夫哆哆嗦嗦地回道,“尚有……一口气,但我……医术不精,无能为力。夫人……夫人可以南下,再往南走,有座灵峰,那里住着一位高人,想必用艾灸可还有救。” “师姐,如今关水月正在寻找我们,还是早早离开明境为妙。” 阿照好心提点着,穆桃浅却摇摇头,“你们走吧,我要带杨秦去看病。” “大金也有很好的大夫,师姐不必固执。” “阿照,我无法接受自己的身份,况且杨秦的身份,又怎能出现在金国?” 阿照沉默,许久才说道,“既然师姐不走,我也不走,若是不能把你带回,我无法和叔父交代。” 可三日之后,穆桃浅还是带着杨秦消失了。从此之后,阿照再怎么找都找不到他们的踪迹,这两个人好似蒸发了一般。 阿照不死心,在附近几番寻找。 “前面的村落也找过了?” 铁山复命,“都找过了,没有穆桃浅的影子。” 阿照满脸不悦,“都怪你,她那么木讷的人,也能把你骗了!竟让她就这样从眼皮底下溜走。” 铁山满脸的委屈,“她说要洗澡,我又不能守着,只好在湖泊树林外等候,谁知她使诈,穆桃浅不愿和我们一起,整日想着离开,就算今日不走,明日也还是要走的。” 铁山见他不言语,继续说道,“掌门,此事之后,我等不宜在明国久留,还是早早撤退为妙。线人昨日已与我等接过头,命您十日之内,必须返回,不可再耽搁啊。” 阿照只叹了口气,“留下人手继续寻找。” 阿照没有过多停留,顷刻翻身上马,便一路向北而去,他怀中揣着穆桃浅留给他的信笺,短短数句,却令他辗转反侧。 阿照不明白,穆桃浅怎会如此执拗?天底下的男儿甚多,可她却守着那个破碎的身躯,不愿松手。 “世间,最残忍的便是情,没有时,纠葛在一起,让人心烦意乱,有了,却依旧不能洒脱自在。你若有了情,你便知晓,放弃是何等困难的事。” 这是穆桃浅不告而别前一夜,所告诉阿照的话。这句话在阿照脑中盘旋,久久消散不去。他奋力挥起马鞭,一声清响中,马儿如闪电般飞驰而去。 阿照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情,但若令他放弃寻找穆桃浅,想来也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如今的他也是心烦意乱,无法洒脱自在,或许……是那最初的糖饼在作怪吧。 马蹄声中,一行人渐行渐远,大明边境越来越近,阿照回望着远处萧瑟的山河景象,心下却十分了然。 这里有太多的放不下,此刻的离开是暂时的,总有一日,他还是会回来,回来寻找到自己丢掉的洒脱,还有自在。以及和大明之间,还未清算完的冤仇孽债…… ---题外话---正文部分到此结束,番外部分也有很多。第一个番外是在下个星期四,6000+。穆桃浅、魏卿迟、关水月、阿照,以及文中其他人的事,还有未解之谜,都会一一讲述。 174.【番外】人间几度秋〔1〕 灵峰是个很美的地方,山峦叠嶂、云雾缭绕,繁花似锦,山涧溪流。灵峰只有春秋两季。春来了,蜂蝶翻飞,满眼青翠,这春一来便是一年两载。可季节变换却是一夜之间的事。白昼交替,待晨曦浮上,原本的青青翠意转瞬已成了金黄的山脉,满地坠着红红的香果。 灵峰一个秋,山下已五载。待春再次来临,已是五年之后的事了。 秋儿明日便要随娘下山,今个儿一早便坐在风箱前,边拉风箱,边望着窗外那两只吵嘴的喜鹊,想着山下是个什么模样搀。 “炉灰都抹在脸上了。” 秋儿“呀”了一声,才发觉娘已站在窗外,瞥了她一眼。秋儿用胖乎乎的小手摸了摸脸颊,看着粘在指头上的灰,却朝着娘吐了吐舌头悦。 “去给你爹送药去。” 秋儿“哎”地答应了一声,便小心翼翼地端起碗,掂着小碎步,往西边的小屋去了。 秋儿还未进门,便听到屋里戒尺的声音,她不由打了个哆嗦,听着戒尺的声音,秋儿有点儿肉疼。门缝里望去,爹爹正在被师公打,爹爹呲牙咧嘴,却对着师公嘻嘻地笑着。 师公只是摇摇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便转身出来了。阿秋见师公走远了,才从门后悄悄探出头,朝屋里望去。坐在轮车上的爹爹也瞧见了她,忙朝她招了招手。 秋儿高兴地跑了进来,爹爹张开手,秋儿便扑了过去。 “我的乖囡囡,这就是你娘给你做的花衣裳?” 秋儿从爹爹身上下来,原地转了两圈,“我娘做的最好看。” 爹爹却噗嗤一声笑了,“她也只能糊弄糊弄咱两。” 秋儿不知衣裳的阵脚密不密,只知这花衣裳是剪了她娘一件衣裙做的,那衣裙上绣着好看的花,秋儿非常喜欢。 “孩儿方才见到师公打爹爹了。” 爹爹听闻,却撅了撅嘴,有些难为情地撇过脸去,“下次再看见就捂着眼睛,看多了起针眼。” “板子打在爹爹手上,却疼在孩儿的屁股上。” 爹爹喜逐颜开,“我家秋儿嘴最甜。” 秋儿却忽的敲了敲脑袋,说了一句“糟啦”,转身跑开了。等再回来,手里端着那碗早已被遗忘的汤药。 “爹爹喝药。” 秋儿他爹却皱了皱眉,又往身后躲了躲,“不喝。” “娘熬得。” “就算是秋儿熬得,我也不想喝,喝药还不如要了我的命呢。” 秋儿瘪瘪嘴,委屈地要哭了,“爹爹要是不喝,娘问起来该怎么办?” 他爹忽的打了个冷颤,不由地朝窗外望了望,见外头并没有人,才长舒一口气,“那我也不喝。” 秋儿见他爹这幅模样,却转了转眼珠子,忽然想起了什么,往他爹身上一趴,抱着爹爹的脖颈,小嘴在脸颊上一啄,又把药碗端了过来,“爹爹,您每回喝药都要亲亲,秋儿给您一个大亲亲,爹爹快喝药吧。” 看着眼前粉嫩嫩的娃娃,他爹满心欢喜,只叹了一口气,“哎,秋儿要我死,我也得去呀,更何况是喝碗药呢!” 见他爹不痛快地喝了药,秋儿这才放心了。敦促爹爹喝药是秋儿的每日功课,只要爹爹喝了药,秋儿这一天也便大功告成了。 秋儿最近总是小心翼翼地,她爹和她娘很久都没有好好说话了,她就成了传话筒。 “秋儿,问问你娘什么时候做饭?” “秋儿,问问你娘还要在外屋睡到什么时候?” “秋儿,问问你娘是不是忘了自己还有相公?” “秋儿,别说是你爹让问的。” “秋儿,跟你娘说一声,就说你爹想吃糖饼了。” 秋儿两条小腿都要跑断了,坐在西房门口边抹头上的汗,边说,“爹爹还是自己去问吧,秋儿实在跑不动了。” 秋儿说话间,抬头便瞧见了不爱笑的她娘。 “师公要考你背药材,你可都记好了?” 秋儿眨了眨眼睛,“呀”了一声,却咧着嘴嘻嘻地笑着。 她娘只瞪了瞪眼睛,“还不快去背?” 秋儿一溜烟就跑了,她可没去找师公,师公长得慈眉善目,对她和她爹可不够好。但娘说,师公是她们一家的恩公,要好生侍奉。 秋儿坐在房前的石头边上,搂着大花狗,抬眼看天上的星星,灵峰上的星星最好看,一颗一颗,星光闪闪。秋儿年岁小,但已认得很多星宿,就这样痴痴地望着天,慢慢的竟然睡着了。 秋儿不知是谁把她抱进屋子的,睡得朦朦胧胧中,还能听到她娘在和她爹吵嘴。一句一句的,听得不够分明,秋儿翻了个身便又睡去了。睡梦之中,秋儿只觉得爹爹又把她搂的紧了些,秋儿往爹爹怀里蹭了蹭。 灵峰上天亮的早,若是赶上好时候,还能看到佛光。秋儿是被她娘从被子里揪起来的。打着瞌睡眼的秋儿任凭她娘给她扎小辫,穿衣裳。待洗了把脸,秋儿才清醒过来。 师公给秋儿的小包里塞了几颗糖豆,捋着白花花的胡子说,“回来还要考你药材,要是背不会,可要打屁股了。” 秋儿瞧着包里的糖豆,早已不知师公在说什么。只看到远远坐在轮车上的她爹,正悄悄地抹眼泪。秋儿拽了拽她娘的衣袖,她娘看了她爹一眼,只是推了推秋儿,说道,“告诉你爹,咱娘两最迟半个月就回来了。” 秋儿一蹦一跳地跑了过去,她爹却抱着秋儿不愿撒手,满眼通红地说,“爹的乖囡囡,一定要快些回来,要不你爹就要被闷死了,有你在,还能替爹分担点儿骂,你若不在,师公非得折磨死你爹。” 秋儿只是点点头,却什么都没有说,除了离开爹爹和师公有些难过,秋儿心里如今住了一窝的喜鹊,早就满是欢喜,就算她爹被师公骂死,也无法抑制此刻的心情。 “下了山,别忘了给你爷爷和祖爷爷磕个头。” 秋儿她爹随口说了一句,秋儿有些听不明白。她从未见过爷爷,更别提祖爷爷了。她还不知道,山外,除了师公,还有其他的老爷爷。 秋儿就这样和她娘下山了。秋儿出生在灵峰的春末,从她一睁眼,灵峰上便满世界的金黄。在她五岁的这一年,秋儿才知灵峰原来还有很多五彩斑斓的模样,叶子里不仅可以长出红红的香果,还可以长出漂亮的花,原本通红的枫树林,竟然也会慢慢变绿。林间时不时窜出松鼠,秋儿不时追着跑,跑累了回转头,却瞧见笑眼看她的娘。秋儿也对她娘笑了笑,她娘却有些不好意思地撇过头去。 秋儿的娘就是这样奇怪,不会和颜悦色,时常脸上冷冰冰,除了给一家子人做饭洗衣,替师公采药,余下的时间便是在房后的树林里练功。她娘不似她爹嘴甜,但师公却更喜欢她娘,说她娘虽然不如他爹聪慧,但肯下功夫。师公是灵峰上的长者,山里零星住着的人家都对师公很是敬重,就连山下的人也会时不时的找上来,师公总是闭门谢客的。 秋儿虽然年纪小,但也懵懵懂懂听旁人说过,她娘为了给她爹看病,曾跪在师公门外整整五日,后来晕倒,师公知道怀了秋儿,才肯让她娘进门,捎带为他爹看病。 她爹那会儿半死不活的,待秋儿到了抓周的时候才醒过来。一醒来便有了一个乖囡囡,她爹差点儿高兴得又死过去。师公又是掐人中,又是泼冷水,她爹才勉勉强强留下一条小命,除了每日治病,便是抱着秋儿傻笑。 “娘,咱们下山干什么去?”秋儿追着松鼠跑累了,便拉着她娘的手问。 “下山给你爹找药。” “有了那药,我爹就能好起来吗?” “至少还能再多活个十年八年。” 秋儿“哦”了一声,便不再多问,她娘就这样,一说起她爹,就满是不悦。但她又知道,她娘就是嘴硬,心里像棉花一样软,特别好糊弄。 “秋儿,娘问你,若是下了山有人问起你是谁,你该怎么说?” “我姓冷,叫冷秋儿。爹和娘都是山上砍樵的。” 秋儿她娘满意的“嗯”了一声。可越发让秋儿不明白了,“我明明姓杨,为什么要随师公的姓?” 她娘瞪了她一眼,秋儿赶忙闭了嘴。 “问那么多干什么?记住就行了。” 走了一个时辰,就算是再好玩,秋儿也累了。秋儿被她娘搂在怀里,在山路上一晃一晃的睡着了。待再次醒来,秋儿早就懵了神。 山下到处都是人,秋儿五年都没见过这么多的人。秋儿忽的有些害怕,紧紧地搂着她娘的脖子。可秋儿只怕了一会儿,便被山下稀奇古怪的东西所吸引,街上满是溢着香味的好吃的,还有从未见过的好玩的。 “有喜欢的吗?” 秋儿听她娘开了口,忙指了指那个小面人,她娘掏出银子,手艺人只一会儿工夫,便把个活灵活现的大花狗递到了秋儿的手中。秋儿瞧着漂亮的面人,才知这山下竟是这么好玩。 “娘,这儿是干什么的?” 秋儿指了指那个高高挂在上面的牌匾,门前蹲着一两个打瞌睡的人。她娘也看了一眼,却哼出一声,“卖肉的。” 秋儿听闻,却砸了砸嘴,“娘,我想吃肉。” “这儿的肉又馊又***,不好吃。” 秋儿有些听不明白,卖肉的怎会卖坏的,馊的?她娘抱着她越走越远,但秋儿依然惦念着,“娘,上面那几个是什么字?” “春香院。” “那孩儿能去五岳茶楼吃肉吗?” 她娘一怔,没想到她会知五岳茶楼,随口问道,“谁跟你说的?” “爹呀,爹爹说了,五岳茶楼最好吃。” 她娘却笑了,“好啊,带你去吃肉。” 五岳茶楼里,秋儿和她娘坐在靠窗的位子,秋儿没见过这么多的点心和肉包,一下子大开了眼界。她吃了一两个点心,却把剩下的往自己的小包袱里装。 她娘皱着眉,看着她油乎乎的小手,嗔问道,“秋儿,这是做什么?” “给我爹装两个回去。” 她娘摇摇头,他爹那会儿刚醒过来时,整日嘴巴里都念着五岳茶楼的各种吃食,能从早上念到晚上,然后满眼绝望的就睡去了。难怪秋儿一下山便去寻五岳茶楼,真是父女情深。 她娘又把那两个小点心从秋儿手里抢过来,“这两个拿回去,点心早就坏掉了,你想把你爹吃死?” 秋儿却泪眼汪汪地看着她娘说,“我爹说了,苟富贵……莫……相忘。” “临走时,你爹就跟你说这个了?” 秋儿捣蒜般的点了点头,她娘越发无奈了,谈了口气,“回灵峰的时候,再给你爹买。” 秋儿听了,这才放下心来。在秋儿的眼里,她爹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人,为了养病,什么都不能吃,什么都不能干,晨起眼巴巴地起了床,便看着灵峰上的日出发呆,时不时还要被她娘训,被师公打,一直到日头落了,便怏怏地又睡去了。 “秋儿,若是爹爹腿好起来了,一定带你去好多好玩的地方,在这儿守着,闷死人。” 秋儿也想让她爹的腿脚快些好起来,但一说起她爹的病,师公就满脸阴沉,不愿多提。 秋儿她娘给她在城里扯了几尺布料,上面印着好看的花和鸟,秋儿满心欢喜,原来山下这么好玩。 秋儿吃了许多没吃过的美味,也看过了从没见过的风景。这一天过得有些快。 暮色四合时,灵峰上除了月光之外,都是黑漆漆的。但山下可不一样,山下的街市上张灯结彩,灯火通明。 秋儿和她娘坐在房顶上,她手里举着旋转的风车,微风浮在脸颊上,很舒服。 “你乖乖坐在这儿,娘去去就来。” 还未等秋儿开口说话,她娘便飞身下了房檐。秋儿很羡慕她娘,灵峰上,也只有她娘会飞。秋儿想,总有一日,她也要学会飞,飞起来捉几片云彩。房檐之下是个很大的院子,院子中央种着几株桃树。院子有些破败,看来许久没有人烟。这个时节,桃树开得正旺,树上满是繁花,连空中都腻着香甜的滋味。秋儿她娘在院子里刨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才抱着个大坛子,气喘吁吁地飞上了房檐。 “娘,这是啥?” “你爹爱喝的花雕酒,回去正好顺路带上。” “那为啥在别人的院子里?这是不是偷呀?” 她娘沉默了半晌,许久才说道,“你爹在这儿住了好些年,是娘给你爹藏下的。” “咱们等了一整天,就是为了拿这个?” “算是吧。” 秋儿不明白,平时总是冷着一张脸的娘,最讨厌看见她爹喝酒,这会子怎么又变了。他们在卢城,不过待了一日。夜里秋儿便和她娘又上路了。 她娘骑着马,怀里抱着她。秋儿被颠的屁股疼,也不敢说话。秋儿困了便蜷在她娘怀里睡,睡醒了便在马上晃,就这样睡睡醒醒。没想到竟到了一处比卢城还要小的城。 城门还没开,秋儿只见月色之下站着的人,那人把秋儿和她娘迎了进来,是个守城的将领。有圆鼓鼓的肚子,还长满了胡茬。 “这是你姚大伯。” 秋儿瞧着姚大伯一脸的胡茬,却只往她娘身后躲。姚大伯只是爽朗地笑着,说了句,“胆子这么小,可不像你那纨绔爹。” 秋儿噘着嘴小声嘀咕,“什么叫纨绔?” 姚大伯没有回答,只是看了看四周对她娘说道,“这会儿人少,快进城吧,日头之下,人多嘴杂。” 虽然不喜欢姚大伯,但姚大伯还是抱着秋儿一路走,不时开着玩笑逗她,但秋儿不爱听这些玩笑,姚大伯总是骂他爹,一会儿说他爹是缩头乌龟,一会儿说她爹是臭小子,骂骂咧咧的,让秋儿心里不高兴。 不过来了姚大伯家,秋儿瞬时抛下了所有的不愉快,姚大伯家有准备好饭菜的姚大婶,还有两个小哥哥。秋儿脱了鞋上了炕,和小哥哥坐在炕上边吃着香果,边和花猫玩。秋儿时不时还能听到姚大伯和她娘的谈话。 “姚大哥,从京师来到这偏远之地,想必吃了不少苦吧?” “别这么说,若不是你相公在圣上面前求情,我早就受了闾邱氏的牵连。能够留下一条小命,还能做这大明的官,有口热乎饭吃,我姚顺没什么不知足的。” 秋儿瞧见姚大伯闷声喝了一口酒。连平日里滴酒不沾的她娘,也仰头喝了好几盅。 房间里除了时不时传来她和小哥哥嬉笑的声音,便实在是太安静了。卢城的暖意还很浓烈,但这小边城却有些寒凉刺骨,秋儿坐在暖烘烘的炕上,肚子早已吃的圆鼓鼓,却哪儿都不想去了。 姚大伯又冷不丁问了她娘一句,“你们两口子要一直躲在山上?圣上一直在派人找,这么躲着可不是办法。” 她娘不说话,姚大哥治继续说道,“孩子也大了,总不能一辈子躲起来,圣上不过想让你相公出山,这有什么不好?” 她娘又仰头喝了一杯,才回应道,“他那张脸,大明有几个权贵不认得?魏卿迟的名字早就臭了,他寄在魏氏名下那些年,朱门酒肉的,就算是做回杨秦,依然招人口舌。况且他腿脚不灵便,身子也虚,没法出来做事。” 姚大伯又为她娘斟满一杯酒,“这天下是朱氏的,躲又能躲到哪儿去?” 她娘只是叹口气,“如今世道这么乱,姚大哥守着临安这座城,也是心力交瘁吧。” 姚大伯也是一副怅然所失,“我是武将,总要死在沙场上,心力交瘁是必然。只是有些后悔当初没听你的劝,招惹了那只狼,如今那狼时不时来侵犯一下,我这小城兵力有限,还得请关家前来帮衬,说出去略感惭愧。” “关水月……可还好?” 姚大伯回道,“当初大义灭亲,况且和闾邱氏撇的够清,关氏一族才勉强保下。” “她可曾再嫁?” 姚大伯摇摇头,“没有,这大明坊间流传她费男人。之前订婚杨氏遭殃,之后嫁进闾邱氏,闾邱氏也在大明销声匿迹了。她一个人带着孩子,这些年越发像个汉子了。” 秋儿听不懂她娘和姚大伯在说什么,只是和小哥哥搂着花猫渐渐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