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谁家少年足风流 刚到戌时,理镇街上已经没什么人影,从远至近的一连串马蹄声,在一户人家的角门处停下。 奴仆下马敲门,“快开门,七少爷回来了。” 角门吱呀开了,柳珣才从马上下来,把马鞭扔给得宝,“你在这等着。” 柳珣未及弱冠,已有成年男子身高,身量略有些单薄。穿一身秋香色绣寒江北去独立鳌头箭袖服,宝石腰带,额发自眉尾编发至顶端束起,戴一顶米粒珍珠簇东珠的发冠,绑一条二指宽秋香色绣二龙戏珠额带。 他才会友回来,喝了二两小酒,玉面粉腮,桃花眼带秋波,举止潇洒神态风流,门房只看一眼就低下头打千问安,心道这七少爷越长越似神仙人物,生生把其他少爷都比下去了,只可惜… 柳珣阔步往前,得宝从衣襟里掏出一个小荷包递给值夜的门房。门房捏着荷包喜笑颜开,可惜什么,五房自来是最大方的,七少爷坐在金山银山上,保不齐以后比其他少爷更实惠。 侯府晚上自然是灯火通明,过一道长长的夹道,拐弯就到垂花门,此刻朱门紧闭,柳珣上前敲响。 守门的婆子低低问一句是谁,“是我。”柳珣说,朱门就来开了。 “七少爷来了。”婆子不甚热切,柳珣也不计较,过了垂花门在正房的东侧院住着这个侯府实际上的主人,一品国公夫人,柳母袁氏,柳珣的祖母。 他立在院子中等候通传,少顷,一个丫头打帘子出来,微带歉意的冲柳珣福身,“老太太今个晚上有些不爽利,早早就睡了,现在实起不来身,老太太知道七少爷孝心,让七少爷早些回去休息,明日再来。” “祖母身体不适,可请了大夫来瞧,大夫若看不出什么,可得让人下帖子请太医来。”柳珣关切的问。 “只是心口有些闷,吃了太医给的安宁散已经好了许多。”丫头说。 “既如此,我就不打扰祖母休息了。”柳珣冲祖母所在厢房长长一鞠。“我明日再来。” 脚下生风的出了角门,策马急驰,到东边一道黑油门时,城中宵禁大鼓才刚刚响起。 黑油大门不等人叫就开了门,门房堆着笑上前来,“七少爷回来了,太太身边的丫头都来问两遍了。” 柳珣嗯的一声,得宝把两人的马匹牵到马棚,他往母亲的院子走去。 侯府家大业大,但先镇国公仙逝后柳母不准儿子分家,嫡庶五个儿子都住在侯府,子有子,子又有子,住的委实拥挤。 柳珣的父亲是第五子,虽是幼子却是个庶出的,分的院子不好,娶的媳妇也是商户女。 好在商户女有实惠,被挤到偏僻角落,干脆把邻居族人的院子也买下来,两下打通规整后,另有大门出入,算下来比其他几房都住的舒服。 厢房里亮着灯,柳珣才在院子门口出现就有丫头层层的往上报信,等柳珣踏进厢房门,热腾腾的水准备好了,六色花样的夜宵也准备好了。 “我的儿,今个儿又是踩点回来。”柳珣母乔氏,晋商出身,今年四十有一,看起来还如三十美妇人,顾盼生辉。她穿着家常大红褙子绣仙鹤,天水碧色湘夫人裙裙角坠珍珠,行动间光华若现。发髻松松挽就,斜插一支衔珠凤钗。 “爹可回来了?”柳珣问,接过帕子擦手,“我先去把衣服换了,免得熏着娘。” 柳珣就在偏间的屏风后换,他素来不喜年轻丫头伺候,他奶妈过来伺候换的衣服,一身月白常服,取了发冠,用一支白玉簪固定头发。 “心肝儿还是穿大红好看,这什么秋香月白,脏兮兮的颜色,穿着不显精神。”乔氏给儿子整理衣襟说。 “儿现在是读书人,穿的自然要书生气些。”柳珣笑说,“等我再年长几岁,就得是天天道袍。” “我儿穿道袍肯定好看,神采俊逸,仙风道骨。”乔氏一设想后说,那眉眼兴奋的,马上就能叫丫头去裁布做衣。 “且等等吧。”柳珣说,“爹爹最讨厌道袍了。” “他那肚子吃的滚圆,怎么会喜欢道袍?地主员外那衣服就最适合他了。”乔氏笑说,“又说和同僚去喝酒,赶明儿我得给他的轿夫加工钱,天天抬着他可不容易。” “爹爹该委屈了。”柳珣笑,“谁叫鸿胪寺长年都有几个大肚汉,他总陪着就多吃许多东西。” 乔氏给儿子布菜,他爹外头喝酒还有几盘子好肉吃,儿子出去和举子文人喝酒,好的还有几粒花生米几盘干糕点,一般的就高举杯以诗词配酒,还生吃花朵。 第一次听得得儿说她可心疼坏了,可惜又不能时时让儿请客,举子清高的多,儿以勋贵身份相交本就分外小心,又怎能担起以贵凌人折辱士子的名头。 柳珣看她娘心疼的眼神失语,举子中愿意和他相交的人并不多,能下贴给他的自然不会寒酸。得得儿说的生吃花朵实际也是糖渍过的,吃的是一份风雅。虽然并不好吃。 柳珣知道他再说他娘也会认为他在外委屈了,干脆不说,闷头吃起夜宵来。等会回去让得得儿再抄三遍论语。 “今天见着老太太了吗?”乔氏等到柳珣放下碗筷才问道,丫头撤下碗碟,换上切好的水果盘,奉上香茶。 “没,说是身上不爽利,早早睡了。”柳珣说。 “是不爽利,今天三房那又请大夫了,大少爷自打从贡院出来就没起过身,你这天天的往外活蹦乱跳,老太太看了可不扎眼。”乔氏说。 “再过两天就要张榜了。”柳珣说。 “不管中不中,我儿优秀胜他百倍,他还是家里给的荫监资格,自小延请名师,考了十年都不得中,我儿回老家从县试考起,都能和他同日入贡院。”乔氏说,“自打你要入科举,三太太没少挖苦我,现在看着我再不说她儿每日苦读不辍。怕是心里也做好不好打算。” “和她置气不值当。我入科举本也不是为了嗝应他。”柳珣说。 “我知道。”乔氏突然用帕子掩面,“都是为了你大哥。爹娘无用,要累你。” “哎呀呀怎么又哭了。”柳珣说,“我考科举是为了当大官给你请诰命,以后宫里再赐宴让你站三太太前头,气她。” 乔氏想起大儿子来就是意难平,柳珣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扭骨糖似的依着乔氏扯着袖子摇晃,“好母亲,你也疼一疼我,爹要知晓我又惹你哭了,肯定断我的零花钱。” “他敢。”乔氏立眉道,“他哪有钱断你的零花,他自个儿的零花都是我发的。” “母亲威武。”柳珣拍着马屁,总算让乔氏展颜。 彩衣娱亲后柳珣回到自己院子,得得儿早在门口等候一口一个我的少爷,做足谄媚的狗腿子状。 得得儿是柳珣的书童,自小相伴的那种,陪少爷去赴宴,那盘子里的东西是寒酸嘛,也不和少爷口味,太太问他他就如实说了。 结果少爷恼了,不仅不带他出门,还罚他抄五遍论语,论语不长,但抄书无论如何也不是件愉快的事。 得得儿如今急着表现,就想着能让少爷早点结束他的惩罚。打来热水给少爷泡脚,松了头发给少爷通头,蜡烛多点几根,话本和酥糖都准备好。 柳珣依着靠枕翻着话本吃着酥糖,他喜甜,打小养成的习惯,晚上不吃糖睡不安生。 通完头把头发编一个大辫子垂在身后,得得儿又把泡脚水端出去倒了,回来看那小碟子里的酥糖都吃完了,就捧着牙具和银痰盂过来。 柳珣看见牙具皱眉,往旁边一翻,装没看见。 “少爷,这牙粉换方子了,掌柜的保证绝对没有以前的异味。”得得儿劝说,少爷自小喜欢吃糖,小时候牙痛过好几次,后来太太就很注意少爷的牙齿清洁问题,少爷嫌牙粉难闻,太太就让人开个牙具铺子,专门去找少爷喜欢用的牙粉。 至今为止少爷喜欢的牙粉没找到,牙粉铺子倒越做越好,最近都和宫里的公公牵头,看能不能御供。 柳珣皱着眉试一下,异味确实没有了,还有淡淡的竹香,柳珣用舌尖触碰一下牙齿,只是这种光光的感觉并不好。 “再给我拿块糖。”柳珣说。 得得儿堆笑,“少爷,你都净口了,再吃糖不就白费了?你再吃你还得再净口一次。” “只小半块,我甜甜嘴。”柳珣说,他瞪着得得儿,“又想抄书了不成?” 得得儿端着牙具往后退,“那我还是抄书算了,抄书只手疼脑仁疼,给少爷你吃糖又不净口,那就是屁股疼。”说不定太太以后还不让他伺候了。 “行,那你给我去抄五遍论语。”柳珣闲闲说。 “为什么?”得得儿委屈,“从前不给糖吃只抄半篇论语的。” “太太什么时候忘记我在外吃花的事,你就不用随时随地抄书了。”柳珣说。 叫你嘴快。 第2章 谁家少年足风流 春闱放榜,一大早贡院门口就挤满了人,有心急的举子,有举子的家人下仆,有拿着锣绑着红绸准备跑腿报喜得赏钱的人,当然也少不了榜下捉婿的家丁。 等待的举子们心情也种种不一,有焦急的就有淡定的,就是淡定也有名落孙山的淡定和笃定榜上有名的淡定。 镇国公府,正院后面的小院住着三房的大少爷柳琅夫妻两,柳琅嫡子长孙又自小喜欢读书是柳母眼里孙子辈的第一得意人,以荫监身份进的国子监,只考了一次就中了举人,只是考进士出了差错,两次都不得中,按说现在科举两次不中也是正常。 偏偏五房的柳珣隔空出世,说要科举就回老家从童生考起,一路顺风顺水,再逢一年春闱,就能和他一起入贡院。 柳琅出了贡院就病倒了,那三天噩梦一样空白,他知晓不好。再看柳珣意气风发,心里也坐下病,竟是一病不起了。 秦氏小心的进来,看床上柳琅双目睁着,“大郎起的这样早?” “今天是放榜吧!”柳琅虚弱的说道,他哪是起的早,他是昨夜一夜没睡。 秦氏欢快的说,“是呢,早早打发人去守着了,大郎高中的消息很快就回来了。” 柳琅虚弱的笑,这次会榜上有名吗? 五房所在的木兰院,正房里的五老爷柳梁穿着褐色常服,在室内绕圈走,他年轻时也是个俊俏公子哥,人到中年开始有点发福,虽圆头大耳将军肚,但面色红润,眼神清亮,让人觉得像弥勒佛一样可亲有福气。此刻他哪有不动如山的定力,时不时冲到门口朝外张望着。今天是春闱放榜,特意告假一天在家等儿子的消息,乍暖还寒的春天,他愣是擦汗湿了三条汗巾。 “老爷,你就坐下来等吧。转的我的头都晕了。”乔氏也心急,但是看柳梁这么着急,她得先钳制一下,能中自然是皆大欢喜,若考不中,也不能让自责的儿子因为他爹的态度更伤心。 柳梁听夫人的话坐下,端起茶杯小饮一口,左右没看见今天最重要的人就问,“儿子呢?” “昨天老太太说免了他今天的问安,我就没让人去叫他,由他多睡一会。”乔氏说,为了让儿子多睡一会,她可是让人用布把卧房的窗户都围着,柳珣自小随意,为了科考,可是三更睡,五更起,整整三年。现在能松快点,乔氏自然希望他能睡到自然醒。 “他还睡的着,这心宽也不知道像谁?”柳梁碎碎道。 “像谁?还不是像老爷?”乔氏嗔道。第一次面圣都不紧张的人还说儿子心宽,天知道当时他就只是个小五品京官儿,南门口掉块砖下来能砸一大片的那种。 “中了,中了。”狂喜的声音从远飘近,是得得儿,一早就去看榜了,和老爷的小厮一起去的,那人从榜尾开始看,得得儿从榜首开始看,看不了几行就看到他家少爷的名字,仔细看了几次,河州举子柳珣。没错哒。 得得儿一蹦老高,太过高兴都忘记是自己骑马来的,就两条腿跑回去,从黑油门进去就一路喊着中了中了,喜气洋洋。 柳梁听见声音就走到门口。乔氏紧跟其后,得得儿都没进正堂,在阶梯下就跪下了,“老爷,太太,少爷中了。” “真中了?看仔细了?”柳梁激动的问。 “看仔细了,一榜第十名,河州举子柳珣。”得得儿欢喜的说。 “快,快,挂鞭炮。”柳梁喜的眼都眯了不见,“赏,赏,通通有赏。” 一众下人跪了一地贺喜,“院子里所有人加三个月月钱,今天加菜,所有人加一身春衣。少爷院里伺候的人翻倍。”乔氏闻听喜讯后双手合十感谢上天后随即喜洋洋的说,招手让她的陪房起来,“去把准备好的红线铜板搬出来,来道喜的人人有份。” 狂喜过后柳梁想到这好消息儿子还不知道,急冲冲就往儿子院子跑去,乔氏连忙跟上,下人们就眼睁睁看着老爷夫人这样没形象的跑了,“都愣着干嘛,赶紧起来,这是大喜事,都警醒点,好处少不了你们的。”尤大家的说。 柳珣手里搂着枕头,脚架在被子上兀自睡的脸红扑扑的,房门被强盗破门一样撞开后他惊醒,还没开口喊得得儿,就被他爹一抄手从被子下挖出来,拍着他的肩膀说,“好小子,可给你爹长脸了。” 柳珣一脸茫然,乔氏到底心疼儿子,拍打柳梁,“你吓着儿子了。”得得儿端着热水进来,乔氏亲自拧了帕子给柳珣净脸,还未说话眼泪就脱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我儿高中了,娘知道你一定能行的。” “我考上了?”柳珣才回过神来,他发自内心的喜笑颜开道,“这是好事,娘你怎么哭了。” “这是高兴的。”乔氏端详着他的脸,“我儿子出身公府,生的英俊,为人大方,如今又是高中进士,再没有比我儿子更优秀的人了。”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柳珣笑开了眉道,“还是有比我更优秀的,比如柳璟。” “臭小子。”柳梁笑着敲他的头,他们父子并不如常见的富贵父子,倒和平常父子一样无话不说亲密有加,“起来换衣服,等会你祖母要叫你了。” “大哥中了吗?”柳珣边在乔氏的帮助下更衣边问。 柳梁闻言皱眉,“我没问,得得儿,得得儿~~”得得儿头一个回来报喜,柳梁顺手就扔了一个荷包赏他,此刻他正在外间数着荷包里的东西,是老爷外出用的荷包,有银锭子也有银票,发了一笔小财的得得儿乐滋滋的,听到屋内有人叫,把荷包往怀里一揣,颠颠儿的进去。 “恭喜少爷,贺喜少爷,少爷高中了一榜第十名,来日殿试扬名,金榜题名状元游街。”得得儿一进来先对少爷贺喜说着吉祥话。 “说的好,赏。”柳梁高兴的说。 乔氏笑着偏头,她的大丫鬟拿出一个包裹给得得儿,得得儿正笑着,柳珣问他,“你去看榜,可见着大少爷的名字?” 得得儿笑声一顿,“我和尤大哥一起去的,他从后看,我从前看,我看到少爷的名字就什么都顾不得了,一路跑回来了,后面的我也没见着。” “啧啧,要你何用。”柳珣说。 这时尤大家的从门口进来,“我家那个回来了,想给少爷报喜。” “这报喜的事还要通报什么,进来就是。”柳梁说,等尤大进来,他笑着点着他的鼻子说,“你个老腿,我特意给你个讨好的差事,你还跑不赢人家小年轻。” “我看见得得儿高兴的样子,知道少爷肯定是榜上有名,本也是归心似箭,想到少爷也许想知道榜上还有谁,就把榜都看完了再回来。”尤大端端正正朝柳珣跪下,磕头大拜,“恭喜少爷高中,一榜第十名,耀祖扬宗。” “尤大哥快起来。”柳珣等他一拜后亲自上前把尤大扶起来,“下次莫要如此了。” “这可是头等的喜事,柳家五代出了两个国公,一个辅国将军,一个贵妃,可正儿八经的进士,少爷你可是头一个。”尤大说说,“这可得回河州老宅开祖祠告慰先人。” 柳珣面色一淡,“大哥不曾中?” 尤大沉默的摇摇头。 气氛一下变得尴尬,柳梁拍大腿打破僵持,“他考不中来年再考就是,难道他没考中就不准我儿子考中了。” “珣儿,咱们该庆祝庆祝,该喝酒喝酒,一榜十名,我儿说不定真能弄个三甲当当。”柳梁笑说。 “老爷,侯爷请你去正堂,敲锣打鼓的人来报喜了,侯爷让开了主侧门进来。”院子里有人说。 “就来。”柳梁应声道,对乔氏说,“夫人,也送些红线铜板到正门那,侯夫人大概也没准备多少,咱们自家儿子的喜事,花多少钱都高兴。” “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小气。”乔氏嗔道,见柳梁不准备更衣就起身就道,“还是换身衣服再去吧。” 柳梁看着儿子,曾经的娇气包如今也已经身高和他持平,如果这个时候柳璟也在,他就再没有什么憾事了,柳梁握着柳珣的肩说,“我有这么一个儿子,不需要穿什么新衣华服。” 京城郊外南山寺,前头古刹大佛,檀香缭绕,钟鼓声合着念经声,后头是居客小院,一样的禅房,一样的竹林,竹林深处八角亭,两人正在对弈,一个玉面和尚,一个青衣儒士,和尚持棋吃子,“今日仿佛是春闱放榜的日子,含章确实好定力。” “凡事已尽全力,结果如何,又有什么重要。”儒士说道。他看面相不过二十出头,却别有一股沉稳,两鬓刀裁,剑眉斜飞,点漆朗目,山根宽厚,梁高不露骨,无情薄唇,不笑时如冰锐利,一笑起来又变成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少爷,少爷。”小厮青袖的声音从远而近,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兴奋,“少爷中了,一榜第一名,少爷中了会元。” 玉面和尚淡定的把手里的棋子往已经成颓势的棋盘上一扔,“恭喜杨居士,如此定力,原来早已胸有成竹。” 杨峤微笑着把棋盘复位,把捣乱的棋子一一捡出,“棋盘既然起了,就把它下完,堂堂南山寺和尚,如此小气可是不好。” “我不过是个游方和尚,恰好在南山寺挂单,被你闻风赶来,我就这么点好东西你是一点都不想给我留。”玉面和尚叫苦道。 “既然决定做个和尚,就得默守清规,酒这阿堵物就让我这个尘世中人帮你吧。”杨峤往京城方向看了一眼。“以后便是你想我来,怕也是没什么机会了。” 他的抱负,终将在那里开始。 第3章 谁家少年足风流〔修〕 镇国将军柳浩,比柳梁只大了六岁,身形瘦削,面容凄楚,看着比柳梁大了十几岁都不止。面白唇青,气血不足的表现,看着别说他的兄弟们,就是比起已经七十多的老太太,也不敢说一定等活过她。 柳家虽是勋贵,生来就是富贵乡,但是家里能出了个进士,在勋贵家,荣耀不下于出个宫妃。 柳浩拍着柳梁的肩,面色多了些潮红,是高兴的潮红,看着气色都不似个病鬼了。“珣儿是个好的,让他回头来我书房,大伯的书房里还有几副好字画,任他选。” “那怎么使得。”柳梁笑嘻嘻不甚认真的推据道。柳浩是嫡长子,天然身份比他们珍贵,但是柳浩对四个弟弟都一视同仁,所以关系还不错。 “老爷,下巷子的族人老爷们递帖子来了,说是要来贺进士公。”一管家进来说,“还有众姻亲亲故都派了长随送礼物来了。” “是啦,要置席庆贺才是。”柳浩说,“摆上他七天七夜的宴席。去。去请成福班的来府上唱堂戏,他班里的三个角,一个都不能少。” “老爷老爷。”柳浩和柳梁还有管家三个兴致勃勃的商量怎么摆席庆祝时,一个小厮连滚带爬的进来。 “什么事着急忙火的,慌慌张张也不嫌丢人?”管家先啐道,个没眼色的。 “老爷,大少爷,大少爷他吐血了,老封君让老爷赶紧下帖子去请太医。”小厮说。 “怎么就吐血了?”柳浩不解。 “大哥,先别问那么多,救人要紧,赶紧让人去请太医。”柳梁催促道。等管家拿了帖子去请了。 柳浩才后知后觉,“柳琅,他是不是又没中?” 柳梁沉默着默认了。 柳浩叹气,“哎,他大概是没这个命。” “这心气儿也太小了。”柳浩摇头,往年落榜也没吐血,这会和弟弟一起考试,就要死要活的。他看着柳梁,“也别庆贺了,老太太挂着心,你这边庆祝她要说点什么,耽误的是珣儿的前途。” “弟弟省的。”柳梁说。“我就不去看他了,免得老三看见我还说我是故意去看热闹的。”老三是老太太的第二子,独得柳母喜爱,老大老四,一个长子一个幼子都比不得他,更别说其他庶子。 但是老三实在志大才疏,得了荫监也不曾考试,直接去谋了个给事中的职位,过了二十多年也就是一个给事中。好在他儿子争气,可如今这争气的大儿子吐血,追根就底,要是柳珣没下场,柳琅没考中就没考中,不会到吐血的地步。 柳浩坐在书房里,上午还热热闹闹带着喜气的侯府如今又恢复成平静的样子,大门紧闭,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任氏从外面进来,“老爷怎么一个人坐着?” “你来了。”柳浩拍拍身边的位置,“柳琅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太医来了,总不会让他死了。”任氏说,“说是急怒攻心才吐血昏迷的,等醒来后好生宽心就没什么大碍。王氏在内室号丧一样,指桑骂槐的让乔氏在门外听着,乔氏把门外撒喜钱的都搬回来了。” “珣儿实在能干,三年,从童生到进士,从前谁当他是个读书人?柳璟从小也是个伶俐孩子。”柳浩说,“五弟说起儿子来满面红光,现在也不能庆祝了。” “怎么不能庆祝?”任氏说,“我刚才吩咐下去了,所有下人都加一个月月钱,今天全体加菜,再一人加一身春衣。” “娘会不高兴的。”柳浩说。 “不高兴说出去谁信,家里出个进士,一点表现都没有,别人只会说我这个管家的太太做的不好。”任氏说,“珣儿为柳氏争光,孩子已经委屈了,家里还没一个人站在他身边?” “世子回来让他带着礼物去贺一贺他七弟。”任氏对下人说,她的儿子是家里排行第三,眼珠子一样的养大,等柳浩上书请立儿子为世子后,她只称世子再不叫三少爷。 柳梁在房里生气,柳珣劝他,“现在不庆祝,等儿子殿试过后,得一个一榜进士再大肆庆祝不是更好。” “早分家就好了,早分家你哥也不会被过继出去,你考中了我也能大大方方给你庆祝。”柳梁说。 “不远了,离我们分家的日子。”柳珣看着天空说。 柳大姑奶奶,柳母的长女,是她嫁到柳家十年才生出的女儿,证明她不是个生不出蛋的母鸡,后面又带着两个弟弟来,柳母除了大儿子,最疼爱的就是她,给她精挑细选的夫婿,永安侯世子,后来世子变成侯爷,她也成了侯夫人。 柳称心如今也有四十二岁,穿着茶色褙子黑面裙,首饰都是名品,但并不多,颜色也不出挑。永安侯还在世,她已经穿的跟个寡妇似得。五官板正,无一丝可亲处,在外是严肃的侯夫人,在柳母面前还能自在一点,坐在柳母身边,“琅儿身体好些了吗?这次考不中下次再考就是,何必那么介怀。” “他是心病。”柳母说,她看面相倒是慈眉善目的和善老封君,穿着大红绣金线对襟褙子,里着立领窄袖折支小葵花褙子长袄,就是下面露出的点点马面裙,也是绣工精致,头上抹着大红凤穿牡丹镶珍珠抹额,头发束在花冠里,上面插着一套十二支齐全的金制东游仙簪,耳边垂着明晃晃的红宝石耳坠儿,两手一边带着金镶玉镯子,一边带着玛瑙串儿,珠光宝气。 “珣儿的运气实在太好了。”柳母说。“谁能想到他真的能中?我记得科举很难的。” “娘,你说珣儿考中了进士,我是不是把那丧门星送回来?”柳称心问,“柳珣是必来问的,他之所以会科考也和当初我不放人有关系,我想着等他来说,不如我做个顺水人群,送他们团聚算了。” “就是一个妇人,一个幼童,你养着有多少关系。”柳母淡淡的说,“你要把人送回来,以后四时节礼,五房再不会送东西上门。”如今没有分家,五兄弟都只是作为侯府一家和柳称心人情往来,但是五房常常会额外再送一份,为了的什么,为的还不是柳璟的妻儿。 “我还少她那点东西。”柳称心淡淡的说,她一生荣华富贵已经享之不尽,但她这一生实在也没什么意思,嫁个侯府世子是个天阉,为了隐瞒这个除了新婚之夜就不和她同房,忍了两年闹将起来,才知道这个事实,互相折磨了又五年,最后也不能和离,永安侯过继了亲戚家的小孩,柳称心也要回娘家过继一个,而且两个竞争,谁最后成为永安侯世子。 当时大房才一个儿子,肯定是不行,二房有两个儿子,但柳称心膈应二房的娘是个通房丫头,担心是个坏种,三房两个儿子,五房一个儿子,当时乔氏已经又怀上了,商量来商量去,最后选择过继了五房的大儿子柳璟。 五房自然是不愿意,柳称心说,那就把肚子里的小儿子给她,过继给她是去当侯府世子,比给他们做儿子好的多,最后还是含泪送出的柳璟。 柳称心自然不会觉得亏欠了五房,三年前,邹瑾为了争世子之位,上了战场,后来失踪,生死不明,就是意外了。柳称心只觉得一生筹划成空,眼见着邹亮会成为永安侯世子,她到老了都不会有自在日子过,看见邹瑾才娶的媳妇自然觉得是丧门星,偏偏丧门星怀了遗腹子,当时柳梁上门,想接邹瑾的媳妇儿子回家,最好邹瑾也改邹家的籍,回来做柳璟。 但是老太太说柳家的谱都制好了,回来,回来所有人都得改。公爵之家的这个谱能随便改吗?还得送礼部登记。种种繁琐,柳母不同意,柳珣就是那时候知道父母一直来的煎熬,然后一直爱玩爱吃的柳珣一下长大了,他苦思了半晚上,最后想出个办法,柳家是勋贵,谱也金贵,要是分家了,柳梁只是一个小五品官儿,爱怎么修谱怎么修,想几年修就几年修一次。那么大哥就能回来了。 老太太不肯分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柳珣想肯定不止五房想分家,只是需要一点诱因,现在诱因是什么他还不知道,不过他可以努力增加一点以后谈分家的筹码,他可以科考啊。 “你把人送回去不过是为了讨好一个进士,未来大有前途的进士。”老太太慢慢说,“那把人握在手里,以后他身上就有了枷锁,你要他做点什么,不比你以恩情挟制他的好。” 柳称心若有所思的点头。 “珣儿长得好,殿试说不定会被点为探花。”柳称心说。 “看他有没有这个运气了。”柳母说。 很快就到了殿试,殿试是天蒙蒙亮就在宫门外等候,穿着统一的儒士服,带着黑巾冠,柳珣嘴里含着糖醒神,却怎么越含越困,走到半路上都有点踉跄,往前倒在一个人身上。 杨峤走的好好的,突然后背一重,回头一看是个考子,面姣似女,此刻脸色苍白,眼镜似闭未闭,杨峤条件反射的搭脉。 是吃了昏睡散。 被人设计的? 杨峤这人也不是冷漠人,尤其这昏睡散也不是什么难治的病,杨峤扶着他到避人的城墙角下,手在他后颈处用力按压一下,柳珣哇的一声吐出些水来。 精神渐渐回复。 “好了就快跟上,宫门要开了。”杨峤说。 柳珣听着这冷清清的声音,意识更快回笼,抬眼只看见杨峤转身的背影。很高,很瘦。 第4章 谁家少年足风流 旭日初升,金光笼罩太极殿,巍峨宫墙,庄严肃穆。举子们分两列,垂手低头,屏息静步,由偏门鱼贯入正殿。 大殿上有序的摆了矮几,再一个布垫,举子们依次被指引着跪坐在矮几前,大殿并没有烧炭火,三月地面的寒冷不是一张薄薄的布垫能抵挡住。 但无人在意,鱼跃龙门就看今日了。 所有举子就位后,主考官和四名监考官入殿来。今年的主考官是先皇时的龙图阁大学士当初还是皇子的当今陛下的老师,皇子登基后他就告老还乡四处游学广收弟子。与当今另一名宿并称为南芮北皋。 皇帝去年年前才最终决定太子人选,为了太子,才又把自己的老师又请回来,内阁大学士加封太子太师。上任来第一件事就是主持春闱。 所有举子起身,拱手弯腰行弟子礼。芮礼抬手,“诸位,今日在此,已是天子门生,望诸位行必有方,言出本心,下笔如有神助,不枉此行。” “尊大学士教诲。”众举子齐拱手道。 小黄门在殿外敲响金锣,殿试正式开始,今日的考题是:君无为,法无不为,法行而君不必忧;臣不必劳,民但而守法,上下无为而天下治。 韩非子的法家。在历史长河中,除了开国皇帝和中兴之君,其余皇帝都要仁治,要尊儒家,法制只是一种手段,却不能是主流。 当今陛下不是开国君,若勉强称上中兴君,陛下已经不年轻,册立太子就是为了后事准备。 在这个节骨眼上,在这个太子太师任主考官的时候,出这个题目陛下到底是倾向法家,还是个陷阱。 众人皱眉苦思时,一人的奋笔疾书就是分外的打眼,芮礼摸摸他花白的胡须,满意的看着杨峤。 柳珣不多时也提笔开始破题写策论,他写的入神就能忘记身体的不适。他比所有人都贪图享受,但他决心忍耐时,他就能忍别人忍不了的苦。 殿试一日是不进水米的,傍晚,小黄门再次敲响金锣,举子离殿,试卷糊名,主考官和监考官今日会留宿宫中连夜阅卷。 依旧是排做两列沉默无言出宫墙,才出了金水桥,柳珣两脚一软就要往地下倒。 这次接住他的是一位面容宽厚的举子,面相比他大上几岁,“柳公子,你怎么了?” 柳珣看他有几分面熟,那人微笑道。“我是陪都李家人,祖父曾任吏部侍郎。” “原来是舅表哥。”柳珣反手拉住他的手,今早上他的吃穿全是得得儿经手,他不怀疑得得儿,但他也必须再慎重一点,“我家书童也不知道去哪了,如今我腿脚无力,烦请舅表哥送我一程。” 二伯家兄弟的舅表哥也是他舅表哥。 李纪自无不可,出的门来他也有一老仆一书童驾车在等他,“先送珣表弟回镇国公府。”李纪面相宽厚,心思灵动,柳珣既叫他表哥,他也顺势叫起表弟来。 老仆把车赶到理镇街外就不再往前走,他对李纪说,“少爷,咱们现在两手空空什么准备都没有怎好上镇国公府去?” “不说还是亲家,就是少爷你还和表小姐订着亲呢,这走动可马虎不得。”老仆苦口婆心的说。这姑奶奶去世后,李家就和镇国公府少了往来,尤其姑爷又续娶又外派,表少爷都带在身边,只把表小姐留在府上,若不是为了表小姐,李家也不会一年四时节礼的往镇国公府来。 国公府生的一双势力眼,少爷正是殿试的紧要时,可别冲撞了。 “珣弟已经起立不成,难道我能把他扔在街上不成?”李纪说,“我叫了国公府下人来接,过门不入岂不更失礼。” “是我疏忽了。”柳珣说,“老人家,你只管往前头赶,再有一黑油大门,那是我家的独立门户,进出自由。” 他又对李纪说,“舅表哥莫怪,事急从权,不是有心怠慢。李兄今日当是同科举子顺手帮忙。” “等来日金榜题名,李兄上门提亲时,弟弟定在正门迎候。”柳珣说。 “表弟说的客气话。”李纪说,“就直接去珣弟的院子,改日再来拜访侯爷和老太太。” 柳珣的症状不像紧张过度,不像风寒入体,更不像饿过头。但李纪知机也不曾过问。 乔氏听婆子来秉一名李纪的举子送少爷回来了,乔氏一听,李纪不就是和二姑娘定亲的人,虽是疑惑不解,一边让人赶紧请进来,一边让丫头去请二姑娘过来,二姑娘画的一手好丹青,乔氏常央了她的话作来描花样子。 柳珣回来的异状让乔氏大惊失色,忙不迭的让人去请大夫,嘴上埋怨着,“你爹也真是,说要等你回来,现下又不知道去哪了。我的儿,你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无事。”柳珣说,“李兄与我同日殿试,见我身体微恙就送我回来。多亏有他了。” “我瞧着这位进士老爷眼熟,怕是和我家有大缘份的人。”乔氏笑说,“多谢了。” 李纪拱手行晚辈礼,“公子既然已经送到,我便先告辞了。” “急什么,好歹坐下来饮一盏茶。”乔氏和睦道,“我家老爷回来也要谢一谢你的。” “不敢当,举手之劳而已。”李纪说。 “太太,二姑娘送画过来了。”一婆子进门来小声禀告。说是小声,李纪也是能听见的,耳尖腾的变红。 乔氏让回二姑娘她这有客,请她稍候。 “晚辈这便走了,太太有来访先处理吧。春寒料峭,莫让姑娘冻着。”李纪再拱手道,就退后出去了,迈出大门眼尖瞄到转过身去的斗篷尖,于是目不斜视一脸正气的走出去了。 只上马车时才紧张的顺拐一下,差点没摔着,老仆看李纪忍不住咧开的嘴,便笑道,“这是见到表小姐了?” “神女衣香裙带风,不敢唐突细细瞧。”李纪咧嘴道。 说是未婚夫妻,李纪也是第一次见,只觉朦朦胧胧,更是好感。 二姑娘柳敬婌,先头二房太太的女儿,二老爷续娶的继室是当时吏部郎中的女儿,原配的父亲从侍郎位上告老后,这个吏部郎中也顶了侍郎位,吏部人笑传,这两个李,小李替了大李的职位,连大李的女婿都一并接受了。 二老爷续娶后在丈人的帮助下就外派做了知州,两个儿子还是要带在身边亲自教育,女儿就放在家里让老太太看着,原配女儿和继室,分开点可能各自都安好。柳敬婌独一个在侯府做二房的代表,独自的长大。 她游离在侯府各种权利相争的外面,乔氏对她多有善意,她心里领情,明面上也不会太热切,虽然这侯府里只有她爹和五房是庶子。 柳敬婌原以为乔氏唤她是为了画作,她无聊之作能有人欣赏,她也开心,到了木兰院才知还有外客,她忙转过身去,心道五婶儿并不是这么大意的人,这是为何? 柳敬婌的奶娘是见过李纪的,她个婆子也不用避讳,见外客是李纪,连忙在袖子下推推柳敬婌,柳敬婌下意识的抬头的看了一眼,没见着人脸,只看见背影,柳敬婌卜一见到外男,满脸羞涩,埋怨唤奶娘。 “我的好小姐,你再看一眼,那是李纪,是小姐舅家表哥。”奶娘小声提醒说。 柳敬婌失神望去,那背影只留下一道出门拐角的残影,柳敬婌低头收拾一下心情,才重新进去。乔氏让柳珣就在偏间躺下,叫人去找老爷,把去接人的得得儿叫回来。 出的外间,见柳敬婌一脸神色若思,便道,“都是婶儿的错,临时来的客人不记得通知你,可冲撞了你?” 柳敬婌摇头,奶娘见她什么都不问,只能自己笑着问,“刚才那位相公仪表堂堂,不知是谁家客?” “我也不知道,只知道是李相公,是珣儿同榜举子,今日殿试完后珣儿有些虚弱,李相公就送珣儿回来。”乔氏说,她笑盈盈的看着柳敬婌,“家学渊源,此番又金榜题中,进士出身,未来大有可期。李相公人善良又热心,也不知道他定亲没有了,谁家的女儿有福了!” 柳敬婌不由用帕子遮脸,“五婶莫要笑话我。” “哎呀,原来五太太知道是我家客呢。”奶娘笑说,“我还打花腔,该打。”奶娘做势打嘴。 “我是不知。”乔氏说,“李相公是事急从权,若是女婿光手上门来,这辈子都离不开这说头了。” 乔氏拍着柳敬婌说,“李相公金榜题名后自然会上门提亲,虽然该准备的都差不多了,也得再检查一遍,去信给你哥哥,就算暂时不能回来,也让你嫂子回来帮衬一下。” 柳敬婌起身对乔氏道个万福,“谢谢五婶。” “好孩子,因着大少爷的事,你也没地去打听李家的情况,现在知道已经榜上有名,就安心待嫁去吧。”乔氏一番话说的柳敬婌眼圈儿都红了。她和表哥的婚事是早就定了,只眼看着已经十八了,表哥还不曾上门提亲,大哥来信说表哥想高中后再提亲。让她出嫁能好看些,她多怕表哥也像大哥一样,久试不中,她又哪里有时间蹉跎。 春闱放榜,她原本准备下午再让人去偷偷看榜,哪想到大哥落榜吐血,连高中的七弟都要夹起尾巴,她吓的自然不敢让人去看榜。 又担心又焦虑,短短几日就瘦了一圈,没想到峰回路转的就听到好消息。 柳梁是和得得儿一起回来的,原来柳梁在家等不住,就去宫门外等着接儿子,没想到人都走关了也没见着儿子,找了关系问了守门将,没有举子出事,没有举子还在宫中。着急忙火的时候,家人找来,少爷早就回去了。 柳梁回来看见柳珣就知道不对劲,“怎么回事?” 柳珣看着得得儿,那神情焦急不似作伪,“得得儿,你去庭下领三十板子。” 得得儿腾就跪下了,“少爷,我哪做错了。” “领了板子再来说话。”柳珣说。 得得儿百思不得其解不过还是去领了板子,布条塞嘴,不敢出声,柳珣对得宝说,“让得得儿叫出来。” 得得儿领会少爷心思,一时叫的非常血活,惨叫声能飘出十里地。 柳梁得知柳珣今日吃的糖里被下了药,气的直道,“打了板子直接发卖出去。” “得得儿并不知情,到时候再问他就是。”柳珣低眉说,“不管是谁设计我,现在都是三房设计的我,这个由头,足够分家了。” “让风声出去,等他们自乱阵脚。”柳珣说。 第5章 谁家少年足风流(修) 再怎么急着处理柳珣被设计一事,第二天便是殿试结果公布的日子,忍耐下心中激愤,柳梁不让儿子离开自己视线,什么事都亲力亲为,乔氏也挽起袖子,不假人手的给儿子准备饮食。 柳珣并无胃口,大夫来诊断,说并无无大关系,柳珣为了不让爹娘有额外担心,勉强自己入口一二,就推说困了。柳梁也不让他回去睡,就睡在他们卧房的偏间,乔氏让人燃起安神香,她是个小妇人,平常说哭就哭了,遇上事她反而不哭了。 她拿出柳珣明天要穿的衣服,一寸一寸的检查,柳梁坐在桌子边,神色阴暗,乔氏看他,“你也早点睡吧,明天还要送儿子去面君呢。” 得宝无声的进来,跪下,奉上一张纸,这是他和尤大问的得得儿最近三天的行程,他平常最得柳珣宠爱,人也活泼,但做事其实很严谨,柳珣殿试的时候,他没有去陌生的地方,没有见过陌生的人,柳珣一应吃穿都没有问题,按柳珣说的可能是糖的问题,但是得得儿准备的糖都是柳珣平日吃惯的糖,尤其这糖都是三个月前购买的,那时柳珣还在备考。 和当时吃的糖是一样的,但是当时并没有出事。 得得儿知道少爷出事人都吓懵了,哭着说自己要是误了少爷的事,死一百次也不够,哭着让得宝再打他几下,得宝说你赶紧想想是哪里出了问题吧,还打,老爷以后不让你在少爷跟前伺候了你看你怎么办吧。得得儿立马打着哭嗝想今天去了哪做了什么,他打会走路就跟着少爷,要是不能伺候少爷,他不如死了算了。 柳梁看了纸,得得儿一天的行动并没有出框,柳梁的面色没有丝毫好转,甚至更阴沉。“这是院子里的人干的。去跟得得儿说,他今天见过谁,不管是我身边的还是太太院子里的人。时间也不拘三天,再往前算,尤其是谁知道他装糖的地方。” 得宝应声出去,乔氏看着柳梁,她的心也不轻松,自家院里的用人已经注意再注意了,看谁都是亲信,而以为的亲信不再忠心,生活的环境该有多可怕。 夫妻两一夜都没睡,四更时分,乔氏就开始用熬药的小炉子用紫砂锅熬着八宝粥,尤大家的去外面随机找了一个民居,用钱买了几样新鲜菜,回了家就在乔氏的屋里清水洗了,切了,过热水后用盐,糖,醋调味,做好了几样小菜,柳梁先吃了,表情严肃,等了半天后才点头,乔氏才放心用碟子装了放在桌上,这一切都没离开眼镜。 这时柳珣也醒了,睡了一觉后脸色好看很多,他看见柳梁和乔氏,“爹,你们没睡?” “躺了一会,快来尝尝,你娘给你熬的粥,熬的稠稠的。”柳梁说。 “天塌下来,觉还是要睡的,又不是年轻人了。”柳珣说。 “快来吃吧,吃完了好出门。”乔氏怜爱的摸着他的头发,“我儿今天要给娘挣个进士回来。” 柳珣吃了早饭,换上一套新的儒士服,一样的长衫皂靴布腰带,唯一能体现他家世不凡的就是头上的白玉簪,通体洁白,无一丝杂色,雕工精致,价值不菲。 柳梁亲自去送他,车马是昨晚就检查好,检查后尤大就守着一夜没睡一夜不敢离身。院子一晚上灯火通明,除了乔氏的陪房外,所有丫头婆子都被押到一屋子里关着,惶惶不安。虽然五房没有说什么,但这种种迹象和紧张反应表示,五房的珣少爷,殿试的时候受算计了。 谁能算计他?算计他有什么好处? 种种流言纷纷,大少爷这会是真吐血了,因为他也不确定是不是他娘为了给他出气。三太太在老太太面前指天发誓决定不是她干的,老太太让她先顾着儿子,任氏端茶轻抿,心里冷哼,蠢货,说起恶毒,你这婆母才是你祖宗。 依旧是太极殿,肃穆更甚昨日,小黄门比昨日多了一倍,举子们按次序站着,这位置排位也有讲究,书香世家,官宦之家,名师之徒,国子监生都排在前头,小地方来的位置就比较靠后。柳珣站在第二排中间,也算占了他还没分家的大伯的光。 “皇上驾到。跪~~~~”司礼监总监的嗓音不似外人认为太监该有的尖锐,反而沉稳中气十足。 举子们齐跪,待司礼监喊起,垂手而战。 主考官奉上昨日商议而成的十份最佳考卷递陈皇帝亲览,皇上只略微翻翻,看着阶下,“杨峤是哪个?” 杨峤侧身而出,施弟子礼,“学生杨峤。” “六年前你十四岁就考中解元,怎么等到今年才来春闱?”皇帝笑眯眯的,可惜底下人看不到,“难道你非得等你的座师当了春闱主考官你才来考试?” 杨峤,原来是主考官芮礼的亲传弟子。 举子们心中流转几分。想的什么念头就种种不一。 “外举不避嫌,内举不避亲,此乃公正。”杨峤不疾不徐的说,“此殿之上,不论师从何人,皆是天子门生。” “好一个天子门生。”皇帝笑道,“你已中了解元,会元,试卷也有状元之才,朝中能得一个得中三元的状元,是福气。” 杨峤并不说话,只一拱手再行弟子礼,皇帝喜他沉稳,满意的点头,再翻翻试卷,随意点了两三人,却不确定什么,“听说今年镇国公府能出了个进士,卷子呢?”皇帝问。 副考官示意皇帝跟前的太监,卷子在最下面,皇帝抽出来眯眼看,年纪不大,思维却沉稳的很,不夸夸其谈,从小处着手实事求是,还说了一个小案件的故事辅助说明法规的完善对人民的重要性,柳珣还说了一点说到皇帝的痒痒处,某些地方只知宗族,不知国家法规,这就是法治的必要性。 皇帝放下卷子,“柳珣是哪个。” 柳珣出列行礼,“学生柳珣。” 此时前头已经站了四个人,除了杨峤青年才俊,其余三人都有三四十岁,虽然都美须自有读书人气度,但柳珣站出来的时候还是让人眼前一亮,秀骨清像,卓风度,美姿仪。 皇帝问他,“你爹是柳源第几子?” 柳珣行礼,“学生父亲排行第五,时任鸿胪寺礼宾院主事。” “柳梁,我记得他。”皇帝恍然点头说,他对身边的太监说,“上次吐蕃来人就是他在旁介绍来的,说话很风趣,脸圆满有福,朕没看错吧,儿子生的这样好,年纪轻轻就能中进士,不是有福是什么?” “能当陛下的臣子就是大福气,其余的都是小福气。”太监小声笑道,“不过这人啊,有福气比没福气好。” 皇帝仔细观看了殿上的举子,笑着对柳珣道,“检点芳从饮数杯,深紫浓香为君开,朕瞧着这满殿上,除了你,再无人能担探花。” 柳珣无从辩驳,只能行礼,皇帝看他年幼,问他可有字。 “学生尚未有字。”柳珣道。 皇帝又问杨峤他可有字,杨峤行礼,“学生成年之日,已由长者赐字,含章。” 皇帝看芮礼,“这个字取的好啊。” 他对柳珣说,“你没有字,我给你取个字可好,你这辈是轮到王字,这什么字加个王就成了玉,珣,美玉,东方之美者,有医无闾之珣玗琪焉。我观你策论,也有金相玉质之才,便是怀玉了。怀玉如何?” 柳珣又是无从辩驳,只能行礼,“谢陛下赐字。” 皇帝得了两个年轻俊才,心情很是好,再在剩下之人中随意点了一个做榜眼,这次春闱的三鼎就定了。 余下二榜,三榜就是主考官来决定,这个昨夜早有定稿,草草几笔呈报给陛下御览后就能公布。举子们,不,新科进士们齐跪叩谢圣恩。 自宫门出来,新课进士们不管自己名次如何,先来贺三鼎,杨峤身边的人最多,榜眼其次,柳珣身边却是没什么人,勋贵,这可是读书人要远离的人。李纪不在意,拱手来贺柳珣,柳珣也贺他,“表哥中了二榜,也是可喜可贺,可是定了哪天上门?” 李纪大方回道,“等确定入职后就上门去。” 柳珣点头,不等他说什么,榜眼杨彦叫他。“怀玉,我们众人都商议好三鼎轮番请客庆贺,你觉得如何?” “很好。”柳珣说,“我便等着吃席,轮到我时大家只管来。” 柳梁看着儿子衣角带风,觉得成绩肯定不错,也许是个二榜进士,柳珣来到父亲面前,抬头挺胸,“这位大人,不来贺一贺新出炉的探花公?” “探,探,探花!”柳梁高兴的跳起。“我虽然也那么一想,探花都选好看的,这满殿能找的出比我儿子更好看的?不过,真就这么儿戏,只选漂亮的?” “儿子我也是有实才的,爹,你原来这么想我。”尘埃落定,柳珣也松快很多,故意说道。 “我儿子当然天下第一优秀。”柳梁说,“我这不是怕别人不识好吗?” “老爷,少爷,车上说吧。”尤大说。 “走走走,回去说让你娘高兴高兴,明日还要游街吧。”柳梁说,“明天让家里的小丫头们都上街去,给少爷扔花去。” “别给我扔花,香的粉的难受。”柳珣笑道。 第6章 赏心悦目谁家事(修) 柳梁父子照例准备从黑油大门回家,却在门口被侯府的管家拦住车,“恭喜五老爷,恭喜七少爷,探花公从前门进吧,老封君和侯爷还等着贺一贺五老爷,七少爷。” 父子两相视一眼,尤大挥鞭子把车赶往大门。镇国公府前用清水洗地,穿着崭新春衣的家丁沿街站了两排,老远看见五房的车,就点燃高挑在竹竿上的鞭炮,声音喧哗,烟尘喧嚣,热闹传出二里地去。 大管家亲自在门口等候,亲自迎接着柳梁柳珣父子往老太太院子去,大管家是老太太的心腹,手中有一半的管家权,就是在侯爷面前也有几分薄面,柳珣稍稍提起心来,这和当初贡院放榜截然不同的反应,反常即妖。 还是白天,一路来已经是张灯结彩,人人喜气洋洋,到了老太太的院子,一进去,在京的五房人都齐聚在正房里,挤挤攘攘,乔氏被拉着坐在老太太腿边,这可是殊荣,往常这种场合,乔氏都站在靠门边的位置。 “探花来了。”柳三笑说,他虽然行三,在老太太面前也不受宠,但是他毕竟是镇国将军唯一的儿子,又早早被定下了世子之位,说话自有他的底气。 柳珣上前给老太太问安,被老太太拉着手坐到她腿边,乔氏站起身来立在一边,柳珣笑着配合老太太演一出和乐融融的祖母慈孙儿孝的戏,加上周围人你一眼我一句的祝贺话恭维话,端的是花团锦簇。 “若是你祖父还在就好了,他最希望看到子孙们读书出头,改换门庭,他要是在就好了。”柳母摸着柳珣的手无限慈爱的说,“他要知道家里出了个探花郎,一定很高兴。” 柳称心一直坐在柳母的另一侧,挂在嘴角的笑有几分刻意,“珣儿中举大喜事,云儿最近也开蒙了,带着他来跟文曲星叔叔讨点文气。” 人群中挤出来一个衣衫素净的年轻妇人,瓜子脸,柳叶眉,十足十的样貌,却姿态严谨,神情内敛无趣,她牵着一个三岁的孩童,白白瘦瘦的,两个黑眼珠子透着灵气,虽有些不自信,但被叫上前也中规中矩的磕了一个头。 柳珣招他过来,摸娑着他的脑门,细声问他最近学了什么,摸着他的手骨,告诉他现在手还软,不用急着学写字,柳称心只让他们说了片刻,就招手让邹云过去,环抱着邹云说,“这是我的心肝肉,虽然命不好,落地后就没见过父亲,但我总要为他谋划一二的,请立邹亮为世子的折子还压在我这,他说要过继云儿,我得让他保证以后立云儿为世子才能把折子递上去,该是邹瑾的位子,我得留给云儿。” 柳珣的笑容一下凝固在脸上,年轻妇人的脸色也瞬间发白,站不稳,还是柳敬婌偷偷撑她一把,乔氏内心如何翻江倒海,面上稳住,只笑问,“我依稀记得邹亮早已完婚,膝下现也有儿子女儿?” “他想当世子,就得过继云儿。”柳称心说,“我当初抱走瑾儿说的话,现如今也算数,必是要让他当上侯爷的。” 乔氏心中大喊谁稀罕你家的侯爷,我们一家子平平安安聚在一起生活,好过侯爷千倍万倍,过继了她的儿子不算,现在连孙子也不放过,璟儿的媳妇在知道怀有遗腹子时就立誓不改嫁,你把她的儿子过给别人,她又怎么办? 纵使心中有种种不平,但她什么都不能表示,安静的恭敬的站在一边。柳珣年轻气盛,脸上就带了些出来,老太太抓着他的手却说另外的事了。“听说三甲约定各自请客,你也不用往外张罗,我让人给你安排了,到时候你领着人到咱家来就成,二丫头的表哥这次也高中了吧,也得上门来让我们瞧瞧新女婿。” “祖母。”柳敬婌羞红了脸,拧过身子手帕捂脸。又是一室笑吟吟的打趣。 “这几日也要宴请前来道贺的亲友,在你大伯的书房院子旁边单辟个小院子给你休息,累了就住那。”柳母摩挲着他的手说,“珣儿,你运气好,你大哥运气不好。他是身体不好不能出来和你道贺,你不要往心里去。” 不等柳珣说,柳母又说,“他病了许久,你也去看看他吧。他自觉身体不争气坏了你的兴,又有不着四六的人在说三道四,他心里更存了事,你去看看他,都是兄弟两,有什么说不开的。还有说你殿试那天出事的,要是出事了你还能得个探花回来?”等亲朋好友一来,看这番看重,这番慈爱和孝,柳珣要再传出他殿试被算计的消息,别人也是不会信的, 柳珣扯起嘴角轻笑,原来是这样,想让他放弃追究被下药的事。他扫眼看了一眼三伯母,她眼下快要隐藏不住的不耐。“也是我的运气,差一点这个探花就不是我的,说不定还要另外坐下罪来。” “也不知道是谁换了我的糖,让我吃了昏昏欲睡,险些要殿前失仪,祸害家人。” 热烈的气氛一下凝固,没人来接柳珣这话,柳母拉着柳珣的手不由的一紧,柳珣只当不知,依旧是一副祖孙和乐的模样撒娇说,“祖母,这换糖的下人太可恶了,我查不出来,把所有人都赶走好不好。” 柳母摩挲着他的手,“珣儿是有大福气的人,别人算计不到你。” “也许是祖父在地下保佑孙儿呢。”柳珣乐呵呵的说,“祖父老早就想家里能出个进士,这下该开心了。” 老国公盼了一辈子自己儿子能出个读书人,最后死了也没如愿,大少爷是从小就被期盼着的读书人,如今被他赶上,真是不说也罢。你要装作不知,我偏要戳你的肺管子。 让你也疼上一疼。 这事到最后也只是处理了五房的人,柳梁实在说不上满意,柳珣倒是乐观,他如今已经出头,看不惯的人总会再出手,祖母,她还真能永远一被子全遮盖住不成。 隔日就是琼林御宴,御马游街,琼林宴上,太子是亲至的,与杨峤相谈甚欢,与其他人自然就不甚热切,柳珣对此并不以为意,毕竟他科举的目的是想分家,其余进士就有些文人相轻的意思在里面,有人来找柳珣说话,话里话外杨峤是岑大学士的弟子,果然天然就和他们有几分不同,这不太子殿下都对他另眼相看,之后怕是要平步青云。 柳珣点头听着,看那人期待的等着他的反应就说,“含章兄腹有诗书,心有成竹,他日若扶摇直上,咱们这些同科说出去也是沾光。” 那人见柳珣不上道,再说几句就走了。 柳珣看一眼杨峤的方向,殿试过后他曾经想向杨峤表示感谢,但是杨峤一副没有这回事的态度,他也不会自找没趣。 横竖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 御马游街差点酿成事故,都说今年三甲,状元和探花都是年轻英俊,尚未婚配,大半个神京城的闺秀都出来观赏游街了,从第一个大胆往马上扔手帕的人开始,手帕香囊纷纷如雨下从两边扔向中间。 一前一后的杨峤和柳珣是重点对象,中间的榜眼就有些尴尬了,他回头看看柳珣,柳珣今天穿着红袍戴着帽,愈发衬得他肤色如玉眉如墨,眼似点星唇如花,“怀玉生的这样好,我都想朝你扔一块玉。” 柳珣的脸色实在说不上好看,帕子轻飘飘的,闺秀们为了能扔到人身上,多少在上面缠了东西,小戒指玉佩什么的,柳珣觉得自己身上哪哪都被砸的挺疼的。还有他惧怕的种种香啊粉啊。 榜眼话刚落,一块拳头大的玉佩就扔在柳珣肩上,柳珣没忍住痛呼出声,往旁边瞪去,竟是一个男子扔的,见柳珣瞪他更是兴奋,眼看着就要掏出银锭子来砸,柳珣扫眼看向人群中隐藏的家丁,让他上去制止。 杨峤突然开口说,“这人越来越多,游街的速度也慢了,也不知道能否请五城兵马司出面,免得人群太多造成践踏。”他身上挂着的手帕也不少,腰杆挺直,并不像柳珣被风打的花一样。 柳珣眼前一亮,忙用唇语向家丁下达命令。家丁一溜烟的小跑,不一会儿五城兵马司就过来了,被围着几乎动不了的状元游街总算能继续下去。 柳珣回家无可避免的病了一场,身上青青紫紫的好不斑驳可怜,气的乔氏说但凡今天在街上扔东西的她都不考虑选择当儿媳妇,实在不知轻重。 都说看杀卫玠,柳珣此番游街风采出众,神都人传柳卫玠。这就是后话了。 第7章 赏心悦目谁家事(修)) 杨峤的宴席就摆在南山寺后山竹林,铺天盖地的绿色中席地而坐,席面是南山寺的素斋,酒是去年酿的竹叶青,赴宴人三两对坐,或吟诗作对,或高谈阔论,酒至酣处,杨峤亲抚琴,对酒当歌,一时情形,恍若魏晋,名士风流。 柳珣身体并未痊愈,穿着比旁人厚实一些,新科进士们披头散发,摇头晃脑时,他靠在几上单手支头,颇有些无聊,不过杨峤的琴弹的不错,柳珣也就没有提前告辞。 榜眼谢进,南方人,官话说的有口音,乡绅出身,颇有些家底,笑言比不了杨峤风雅,就往大俗了去,租了神都很有名的牡丹院,里头雕梁画柱,十足的温柔乡,里头伺候的都是年轻漂亮的女子。 当朝律历,官员不得□□。但从古至今,都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牡丹院就是这种规避律法的存在,说是正经的喝茶会友的地方,但是里头招待的清一色女人,你要是愿意拉着小姑娘去小房间里谈谈人生谈谈风花雪月也是可以的。 榜眼请客的这地方,大家心照不宣,柳珣坐着听了一出戏就告辞了,榜眼在他走后笑说,“咱们这探花出自名门,看不上这点小场面。” 到了柳珣要请客这天,镇国公府早早开了中偏门迎客,一应事务都是大管家安排了,乔氏想着是自己儿子的事,也想过问几句,被三房太太一句老太太的人都信不过给堵回去。她晚上和柳梁聊天,说自己心里只跳,这儿子第一次请同科吃饭,不会出什么事吧? “母亲不是愚昧之人,折辱进士有什么好处。”柳梁说,“母亲虽不喜珣儿抢了柳琅的风头,但是多个探花孙子到底是家族的荣光,开祠堂买祭田,不都没反对吗。” “这种事反对,不等着别人说吗。”乔氏说,“你说姑奶奶是真的吗?真的要把云儿过继?我的孙子还能回来吗?璟儿,璟儿以后连个祭祀的人都没有。” 柳梁搂着她,“我给二哥去信了,他还是那个态度,他不在侯府住,分家也行不分家也行,在外还能顶着侯府的名头。老三老四肯定不愿意分家,现在老太太都贴着他们。” “你以为他们占着便宜就不想分家?”乔氏说,“不行,你得想办法,不能让云儿过继,那个邹亮又不是没有儿子,他和璟儿从小就争,他会对云儿好吗?云儿才这么小,一场风一场雨就能让他没了。” “我在想办法。”柳梁说。 请客的那天,柳珣在正门那迎接,柳三,柳五,柳六三个哥哥在身旁陪客,柳琅还是卧床休养,并不出来见客, 许是事先约了时间,来的时间都差不多,也有少许几个自诩清高的进士托辞没有来,柳珣也不在意,拱手和大家互相见礼,等见到李纪,柳六柳瑨直接笑说,“李家哥哥太客气,还把自己当外人,合该站过来跟我们一起招待啊。” 李纪笑笑,有人不免问两者难道是沾亲,柳瑨笑说,“这可是我们家的新女婿。”众人又是一番庆贺,一行人在正堂稍坐,柳浩在正堂与诸君说了几句客套,奉上一轮茶后便让他们自己玩去。一行人移动去花园。侯府如今也有三代积累,雕栏画柱,美轮美奂,花园里名贵花类也不在少数,如今正是暮春,各种花儿开的是花团锦簇,来往的小丫头穿着桃红小袄儿曳地裙,掐腰系着红汗巾,端的是人比花娇。 有见识少的总忍不住瞄眼去瞧,心中暗道果然世道之人都说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前几日在牡丹院已经觉得都是仙女,这么一看,都比不上这家婢女的一根手指。再有精美奢侈的器物,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精致饮食。 再有家养的戏班子来唱戏助兴,唱段身段都不比当红的班子差,比外面的戏班子还多几分神秘感和新鲜。柳家几个爷都是谈笑风生,八面玲珑的主,一时宾主尽欢。 宴席一直进行到夜幕降临,灯盏渐亮,酒过三巡,微醺上头,柳珣中途去净了手,往常喝酒没有这么容易醉,今天不知怎的,总是头疼。文人雅士聚会常玩的对对子,作诗猜谜,一开始就都被柳三拒绝了,他倒是不掩饰自己对这些文雅事的不热衷,论玩,他是行家,便说,“这么好的天气不如我们来投壶!” 投壶先是玩传统的,彩头也就平常的玉佩把玩件什么的,这帮新科进士十年寒窗,怎么会玩的过这惯常玩的爷,柳三敏锐的察觉到他们就兴致不高,眼珠一转,玩出花来,叫来几个沉稳的丫头,让她们捧着壶,投入壶中就解丫头身上一件东西做彩头,要是没投中,就投壶人赏个东西给丫头。 管他什么侯府贵子,新科进士,喝了几杯酒,都是男人本色,兴头十足玩起新游戏,柳珣也被拉起来投了,头疼没投中,随手解了身上的配饰扔了过去,之后又去净手,觉得回到宴席也是闹哄哄无趣,便在荷花池边安静的坐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回到宴会中。 王明,二榜第三名,徐阳人,从前只会埋头读书,他母亲管的严,连丫头都不给他配,就是成亲后和妻子同房的次数都很严格,于是这次考中后,各种庆祝欢快的活动让他如放出闸的饿羊,自己去找私娼他没这个胆子,但是同科进士请喝酒,再请了红香绿玉之流来助兴,他就不客气了。 上次去牡丹院,他一个人就约了三个花娘,谢进结账的时候都不由打趣他是花丛英雄。 这次到了侯府,这满院子的仙女,王明的眼睛都看不过来,心里痒痒的就想这摸一把,那里闻一闻,后来借酒装疯还真占了不少便宜,酒喝多了要如厕,侯府的净室修的比一般人家的房间还修的好,王明醉的有些迷糊,嘟囔着人真的要会投胎,解决完需要后,模糊看见屏风后躺着一个人,王明跌跌撞撞的去看,是一个衣衫不整的女人在榻上横睡,看衣服该是侯府里的丫头,王明早听了无数在净室发生的香艳故事,这莫不是谁约在净室发生了故事,事后女子餍足沉睡? 乖乖,难道他今年命走桃花,还能捡个现成的漏? 酒壮怂人胆,王明压上去又摸又亲,极尽猥琐,只亲到美人的桃花唇,撬开紧闭的嘴,灌了一嘴血腥,王明酒意稍退,再睁眼看,这哪是个动凡心私尝春情过后的小丫头,双目圆睁,四肢僵硬,嘴边有血蜿蜒而下,这,这分明是个心有不甘的枉死鬼。 王明登时吓的往后退了几步,跌坐在地,面无人色,顷刻后跌跌撞撞的跑出去,边跑还边喊,“死人了,死人了,快,快来人啊。” 宴席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叫打断,接连投壶不中的柳五正觉有些不爽,闻言转身道,“王兄莫不是喝醉了,这是侯府,不是什么别的地方,怎么会有死人?” “真,真的有。”王明指着净室的方向,惊魂未定的说。 柳三使个眼色,他的长随立马去看了一眼后回来禀告,柳三的脸色变了一瞬,不过很快就恢复正常,他举杯对王明说,“家中丫头不懂事,吓着王进士了,我自罚一杯,自罚一杯。” “这,这是死人了啊?”王明不懂,现在是自罚喝酒的事吗? “王相公,再大的事比不上喝酒。来来来,喝酒喝酒,这事从来是民不举,官不究,再说堂堂侯府,一年死两三个下人不是什么出奇的事?”柳六勾着王相公说,“喝了这杯压惊酒,啥事都没有。” 席上还有留有几分神志的人,面面相觑就有些不对。 柳三知机只好说,“原想着请诸位相公来热闹热闹,没想到突然发生这样的事,不若今天就到此为止,下次,下次我定亲做东,再请各位大人把酒言欢。” 柳三好玩,但世子该做的事他父亲,母亲,甚至妻子都教的很明白,他自己也很明白,不会犯浑。 谁也不想沾染人命,说是能走,有几个人都恨不得立马起身就走,这时一直在喝酒的杨峤说,“不能走。” “杨贤弟,这是为何?”谢进问。 “侯府死了人,我们都在场,若什么都不清楚就离开,事后若有人牵扯进这桩人命,可是连自辩的机会都没有。”杨峤沉声说,他从坐下就一直喝酒,谁也不知道他喝了多少,偏他眼明心亮,丝毫看不出醉酒的迹象。 “怎么可能?” “不可能。” “也不是不可能。”进士们议论纷纷。 柳三脸色有些不好,“杨状元此话何解?难道我堂堂侯府,还会诬赖不成?” “不是诬赖,虽说清者自清,但是有些话说在前面比说在后面好。”杨峤说。 柳珣才从荷花池边回来,面色还是很难看,回席上见众人脸色不对,便寻了人问,说是死了人。柳珣皱眉,再想问才发现今晚上一直以来觉得不对劲的地方,他身边没有人跟着。得得儿在养伤,得宝跟他出来,从宴席开始就没见着他。柳珣本能觉得有些不对劲,也直觉的想到,这些进士留着,比走了对他有利,于是他说,“左右一句话的时间,王兄,你是最后一个见到的人,你先说说吧。” “我,我。”王明一时紧张的仿佛在太极殿殿试,他能说他当时图谋不轨吗?他不能,说出来就是斯文扫地,理由,想理由。王明紧张的都结巴了,“我,喝醉了,嗯,醉了,很醉,去净室,洁手后看屏风后面有人,觉得奇怪就去看看,结果不小心绊到了屏风,摔在那人身上。” “对,就是这样没错。”王明说,他伸手死命的擦嘴,“真是晦气,回去得找个寺庙住几天。” “下一个。”柳珣说,头疼愈发的难耐,他摇摇头,想舒服点。 “老七,不要胡闹,你把诸位相公当成什么了?”柳五说,“你这样问能问出什么?” “确实这样问不出来什么。”杨峤说。 “杨贤弟,是你要说要自辩清白,如今又说问不出来什么,左右都是你说了,现在也没有官府人,没有仵作,难道还谁去看尸体?”谢进说,“咱们也不是京兆尹,自辩清白后就离去吧,这是侯府的家事,不要横生枝节。” “是啊,是啊。”众人附议。 王明指天发誓,“人要是我杀的,我还能嚷出来,我摸着体温都冰了,若是我杀的,现在去摸,绝对还是温热的。” “不如我们去看看尸体。”杨峤起身后说。“尸体总不会说谎。”他这一提议,半者从,半者犹疑,杨峤直往后走去,柳珣摇摇摆摆的跟上,这两个人一走,就呼啦啦一大群人都跟着走向净室。柳三一个没拉着,看着柳珣的背影急眼,柳六也想跟着去,被柳三拉住,“你还嫌不够乱的,赶紧去找我爹。” 一行人到了净房,杨峤去抬手把人都拦在门外,“这么多人都进去,把房间弄乱了。”柳珣嫌屋里不够亮堂,让人多点了几根蜡烛进去,等到屋内亮起如白昼,一切狼藉尽现人前,柳珣皱眉,别过脸去。 一个年轻丫头,十四五岁,娇滴滴的花骨朵,却死相可怖。杏目圆睁,面色青白,嘴边蜿蜒的血渍好似再说她的不甘,玉体横陈,衣衫不整,袒露在外的肌肤灰白透着指印,身下的血渍在裙上晕开干涸成片,跟随来的人都发出啧的感叹声,杨峤步入室内,抬眼却不动声色的把跟来人的神色都扫入眼底。有回避有惧怕有不自在,也有好奇八卦想一探究竟的。 柳珣虽移开了眼,但到底关心室内情况,再看向室内时只把眼睛落点在杨峤脸上,“杨兄,可是发现了什么?” “柳兄可知道死者何人?”杨峤问他。 柳珣飞快的瞄一眼尸体又把眼睛落回来,“并不认识,只看春衫制式,大约是哪里的二等丫头。” 杨峤有些意外,他以为柳珣这样的公子哥,开始看到了尸体不适就该扬长而去的,在他看起来很不舒服的情况下,没想到柳珣还能留下来,还能这般配合。杨峤突然想笑,一个不为什么只是单纯想笑的想笑,但是看见柳珣睁圆了眼睛像兔子似得看着他,为了规避眼神看向尸体,小心的只看着他,这般可爱耿直,他一皱眉掩饰了这股莫名其妙的笑意。 他侧身绕着尸体走了一圈,问下人可知道这是谁。一众小厮都摇头说不知,几个丫头也说看着面熟但是叫不上名,只末尾一个十五六的丫头,身体轻抖,紧抿唇,杨峤看她,“你知道。” 那丫头一抬眼,眼泪蓄满了眼眶,“奴婢知道,这是红玉,是侯夫人院子里的二等丫头,管些花花草草,从前和奴婢是一个屋里住着的。” 杨峤看她,知道是今晚在宴席上倒酒的,穿梭见过几次就问她,“你在前头伺候,为何并不见她,她又为什么在这?” “红玉是二等丫头,并没有伺候过宴席,故此今晚上没有安排她伺候。”丫头说,却不肯说红玉为什么会来这,似有惧怕的看着柳珣。 柳珣对人的视线很敏感,察觉到就瞪回去,“杨相公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你看着我干什么?” 丫头闻言猛摇头,泪珠流的又急又凶,“杨相公莫要问我,我什么都不知的,奴婢只是贱命一条,红玉也是命不好,杨相公莫要过问了。” “怎能不过问呢?”杨峤说,“你话里话外指向柳兄,我不问清楚,柳兄岂不是受了无妄之灾。” 丫头惊恐的看他,那人只让她说些似是而非的话,若有似无的指认,没说让她咬死了是柳珣干的,因为这事经不得推敲,只大概这样流出些谣言就是,她不知道为什么人会变成红玉,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死人,这,这,这该如何是好。 跟着来的进士们开始你一言我一言的讨论起彼此的行程,没有人落单过,自然和死者无关,王明一个激灵想起来。“今日柳兄似不舒服,单独出去过好几次。” “我七弟在自家,怎能说单独出去。”柳五柳璋说,“出入都有下人相陪的。” “并没有。”柳珣说,“我的贴身小厮,从落日起我就没见过他,在宴席上有人伺候着,但出了宴席并没有人跟着我。” 柳珣顿,“这不正常。” 柳璋看他,“你在自己家还怕丢不成,我在家也不喜下人跟着,有些事不方便。” 柳珣看他,眼神里有奇怪,这个接话怎么这么别扭呢。 这时柳浩来了,“诸位小友,堆站在门口作甚,不如另找了清净地方坐下,喝口热茶,分说明白。” 第8章 赏心悦目谁家事(修) 外头男人们聚会,内宅中女人们也围坐在一起起了个小宴,家养的小伶人在水台上咿咿呀呀,间或有小子妇人从前头穿插过来,说着前面进士们的宴席情况。 进士老爷们对宴席很满意,都深刻感受到了侯府气派,李家的进士相公斯文守礼,一个飞眼都没有往漂亮丫头身上瞄,总之是言笑晏晏,宾主尽欢。 于是内宅气氛也和谐的不得了,几个妯娌诚心诚意的恭贺乔氏,养了个争气的好儿子。乔氏何曾这样众星捧月过,虽然还能安坐,这心底隐隐的不安从何而来。 所以当前头有人来报,发现死人时,乔氏蹭的站起来,她揪紧了罗帕,心中的不安变成实质沉甸甸的压着心往下坠,这个死人是不是冲着珣儿来的。 “坐下。”柳母颇有威严的喝道,“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 乳母搀着乔氏坐下,安抚她少爷不会有什么事,乔氏内心惶恐,“珣儿第一次宴会同科,就闹出死人,总归不是吉利事。” “少爷有大福气,一般克不到他。”乳母小声安慰道。主仆两蚊声交谈时,柳母发话了,“许是下人发了急症,先一床被子裹了找间空屋安置,别惊吓到客人。” 传信的人过去处理事了,后头的气氛一下变得有点沉默和奇怪,几个年纪小的娇娇小姐听闻有死人,就有些左立不安要找奶娘。柳母发话让人把几个姑娘先带回房去,嘱咐奶娘奉宁神汤,“若我听见有人在小姐跟前没根没据的胡说八道,就通通捆了发卖。”老太太如是说,她冰冷的眼神扫过王氏,这个蠢妇,又做了什么? 一招不中,此刻便是要安抚五房,这个时候还出事,不是逼五房闹将起来。 小姐们一走,三太太王氏就对侯夫人说,“大嫂这差事办的,好好一场群英宴就这么败兴了。五弟妹,心里可不要留下疙瘩,死个下人而已,对珣儿的前程一定是没影响的。” “你这话说的,合着当初争着要管这管那的人不是你?”任氏稳坐泰山。“这事与珣儿的前程有何干系?自然影响不了珣儿。” “真是天可怜见,我看大嫂劳累,就想帮着管点花花草草之类的小事,让大嫂松快些。这宴席酒水下人我一概没插手,难道还能是我错了不成?”王氏说,“我倒是不惧怕替大嫂背了这锅,从前也不是没有过,只是老太太说让在家里给珣儿办群英宴,这好好的宴会上死了人,说出去也是侯府无光,大嫂这个当家主母的不得力。” “都少嚼舌两句。”柳母说,“难道是什么光彩事不成。” 任氏的儿媳妇担心的看一眼婆婆,外人都道她命好,嫁个侯府世子,板上钉钉未来的侯夫人,她嫁进来才知道,为什么她丈夫独苗一个没兄弟,也知道她婆婆这些年过的日子。她不曾惧怕什么,她明白她婆婆对她坦诚公布的意义,在这个家里,没有所谓的家人,都是敌人。 她进门来就帮着打理家事,所以她很认真的在回想,是不是哪里出了纰漏。 没人相信这只是个意外。哪怕是一嫁进来就离府最近才为了妹妹婚事回来的二房二少奶奶。 管家带来前头的消息,说客人们又去看尸体,又在自证辨清,现在在侯爷的主持下开茶话会呢。柳母皱眉,“怎么这么不懂事,这不是对客人不尊重吗?赶紧叫人去跟侯爷说,好好送走相公们,别让客人对咱们侯府有什么误解。” “红玉死之前被女干了,状元公说就这么走怕日后有进士酒后失德的传言就说先弄清楚的好。”管家说,“三少爷也没反对。” “侯爷怎么说?”任氏问。 “侯爷说就当是一场探案游戏,由着他们玩。进士相公们的情绪挺稳定,兴致也很高。”管家说。 “胡闹。”老太太把龙头拐杖往地上一杵。 “可是说出什么章程了?”三太太问。“红玉,这个名字不太耳熟。” 任氏的陪嫁文泰家躬身说,“红玉是正房二道门上的丫头,是家生子,可是没安排她过去群英宴,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出现在那边?” 三太太啧啧出声,“大房的人啊!” “人是大房的人,心是不是大房的心就不知道了。”任氏说,“若每个院子的人都是每个院子的心,这家就好管多了是不是,母亲。” “你们如今还是十几岁的年纪,吵嘴还要我来评理不成。”柳母哼道。“你去,去听侯爷和相公们说些什么,一五一十的回过来。” 内宅事还是内宅人处理的快,去搜一搜红玉的房间,再把下人叫来问一问,就能拼个七七八八,从红玉的房间里搜出柳珣的玉佩,王氏用帕子遮脸,“哎呦呦。”再结合红玉同房的人说,红玉早两个月前就不对劲,多了许多名贵首饰脂粉,都说她马上是要领二两银的人。二两银是侯府姨娘领的份例银。 王氏看一眼乔氏,“弟妹看珣儿看的太紧,翻年都十八的人,身边一个丫头都没安排,这看上大伯母院里的丫头都偷偷摸摸的,这不惹出事来。” 乔氏手中帕子都要揪烂,面上却还很镇定,“三嫂怕有什么误会,珣儿身边没丫头,不是我不给他安排,是他眼挑,就我院里这水平的,他都看不上。那个什么红玉,我没印象,又是二等丫头,想来不会比我的院里的好。” “珣儿科举之前一直埋头苦读,出书房的数都数着着,考试后一直以来也是风波不断,也不知道是踩了哪房小人,没个消停日子。” “你看看这玉佩是不是珣儿的,他的玉佩出现在一个小丫头房里,还有什么好解释的。”王氏说。“孩子大了,你以为他还是小时候,一举一动都在你眼里。再说男人。”王氏意义不明的哼哼两声,大家心照不宣。 乔氏气的脸色潮红,掐着虎口让自己保持冷静,“三嫂这样言之凿凿,好似亲眼看见我儿与人勾搭,三嫂这般肯定,是亲眼看见了什么吧?不是亲眼看见,三嫂这样说,当真是其心可诛。” 那边柳浩让人给进士们上了茶,却只露个面就走了,柳梁闻听到信过来找柳浩,第一句话就是,“大哥,我要分家。” “不要着急,现在事还没弄清楚。”柳浩说。 “就算还没弄清楚了,这背后的意义还不清楚吗?”柳梁说,“这事不管针对谁,都是把个人私欲放在家族之前了,这样愚蠢的人,愚蠢的行为,再不分家,等着他拖累整个家族去死吗?” 三老爷,四老爷被下人急急叫回来,听闻只是死了一个丫头,都满是被打扰兴致的不满,到了柳浩的书房,“大哥,这事也值得急忙忙把我们叫回来。”四老爷说。 “今天是珣儿在家中宴客同科的日子,不早不晚这个时候出了人命,你往轻了说可以,你往严重了说再严重也不过分。”柳浩说,“随便哪个人上一本,御前应对谁去?” “大哥既是兄长,又是家主,怎还生出谁去御前应对的疑问?”三老爷说,“后宅不宁,也是嫂夫人展管不利,大哥好好教导,莫要在人前堕侯府名声。” 柳梁只是冷声一哼,就当你不知道这家宅不宁的祸头子就是你家的。 侯爷把人叫走,侯爷又走了,留下众人面面相觑,柳三站在那,头肿如麻瓜,他爹来这一遭说不上是好是坏,现在看来,坏好像还多点。 “凶手不是今天来赴宴中的任何的一个。”杨峤打破沉默说,“凶手和红玉认识的人,并且对侯府很熟悉,我们这其中没有人符合这样的条件。” “这是如何说?”柳六问。 “净室很偏僻,王兄过去也是丫头指引才知道这个地方,我等都是第一次来侯府,断不能坐到能熟悉的找到净室做了事后又全身而退,若无其事。” “至于凶手和红玉认识,因为现场并没有很大的挣扎痕迹,如果是外人,红玉不可能不挣扎,不喊叫。” 众人默默的看向柳珣,没人怀疑自己啊,但是柳珣真的很可疑哦,又熟悉地方,又是侯府少爷,杨峤只能说,“也不是柳兄。” “红玉死前被侮辱,柳兄这一身衣服未换,实在是不像做过不轨事。”杨峤说,“再有,我看柳兄面相,似身有不虞,就是想做什么也有心无力。” 柳珣头疼了一晚上,面色实在算不上好看,别人一看,果真衰衰的,柳珣被人看的心情不好,便直言道,“有什么好看的,长的比我丑的女子我是不会亲近的。” 众人一想,也是这个道理,柳珣就算臭着脸都可以用天姿国色来形容,死去那丫头虽有几分姿色,实在远不如柳珣。 杨峤便说,“这事既与我等无关,事涉侯府家事,我等便先告辞了。” 谢进也是如此说,柳三拱手再三道不是,亲自送了他们出府,回头见杨峤还在室内端坐,一惊,“杨相公?” 杨峤半是无奈的举杯示意柳三去看他身旁,柳珣趴在桌上拉着他的袖子不放,如果硬要起身,恐怕就要短袖了。 “老七,你怎么回事?”柳三问,柳珣强撑到现在早已强□□末,眼神涣散,神志不清。 “老七,老七,你怎么了。”柳三焦急的问。 “中了□□,大约和他之前吃的药相冲了,所以他不需要发泄,只是头疼。”杨峤说,“我让丫头去厨房用紫苏,芦根,丁香熬水,之后送服生蜂蜜调麻油,片刻就好。” “中了□□!”柳三咬牙,“这事果然是冲着老七来的。” 柳浩和几位老爷都过来了,见杨相公在这虽有些意外,但也没开口问为什么,柳浩问柳三怎么回事。 “有人下药给老七,想让他失态和丫头发生点什么,还刻意引人去看看,哪知道老七前头吃了药,和□□相冲,头疼难忍,只在一边静静待着。” “实在可恶。”柳梁说,他连忙上前看儿子,“珣儿,珣儿,你怎么样。” 柳珣喝了解毒剂吐了一回,现在头疼稍解,只是那股子麻油味道实在恶心,喝几杯茶都压不下去,杨峤看不过眼他把自己当水牛,对丫头说,“有紫苏姜吗?” “珣儿不爱紫苏那味道,桃脯行吗?冰糖杨梅可不可以?”柳梁急问,杨峤点头,“能压下味道的都行。”柳梁忙让人去拿柳珣的点心零食来。 “这事谁做的查出来了吗?”四老爷问,“要我说把那些不老实的下人拉出来,打几板子都招了。” “不是外人,就是我们侯府里的人。”柳三说,“所有宴会上的人我都让人去拘在一块问话,想来马上就有结果。” “杨兄说的那么明白,三哥你还不知道凶手是谁?”柳珣皱眉道。 “凶手是谁?”柳六问。 “五哥哪去了。”柳珣反问。 “五哥说喝酒多了头疼,回房休息去了。”柳六说。 柳珣嗤笑,“犯事就躲,从小就这样,一点长进都没有。” “珣儿,你怎么说话呢,你是说这事是璋儿做的?”三老爷说。 “我们之间,只五哥中途换了一身衣服,他说是沾了秽物,便拿他换下来的衣服来一看便知,是哪种秽物。”柳珣说。“红玉不挣扎不喊叫,这人不是外人,也不会是下人。” “侯爷,三老爷,四老爷,五老爷,老太太有请。”管家过来说。 “先去见母亲吧。”柳浩说。 杨峤抬手要告辞,被柳珣扯着衣袖又拉往后院,杨峤无奈,“柳兄,这是你家事,我涉事太深不好。” “你留着给我说明一下经过,别人说不清楚。”柳珣说。 “你不是都知道是谁干的吗?”杨峤说,“这阴私事,我知道太多不好。” “真的是他?”柳珣顿住,拧着眉,满是生气,“我只是一点直觉,看尸体的时候,他的脸色就不对,后来也没见着他人,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这事很浅显,几个下人问一问就清楚,不用我留下特意说明。”杨峤说。 “反正你都知道了。现在走你也都知道了。”柳珣说。 “我是知道了没错,但是我可以不让他们知道我知道了。”杨峤无奈说,“我身单影只,不好与侯府主人为敌的。” “你现在走了,转头我便与你为敌。”柳珣挑眉道。 “珣儿,你和杨相公说什么,都到门口了。”柳梁回头说。 柳珣别过脸,依旧扯着杨峤的袖子前行,杨峤竟有种久违的想叹气的冲动。不该看他苍白的脸动恻隐之心的。 第9章 赏心悦目谁家事(修) “侯爷,三老爷,四老爷,五老爷回来了。”打帘子的丫头传倒。 静默的内室登时活了过来,齐齐望向门口,柳浩打头进来,脸色实在算不得好看,柳梁一脸怒气也能理解,三老爷面色凝重,四老爷一脸摸不清状况。柳三和柳六紧跟其后,柳珣拉着杨峤。 正房内室,高枕软纱,富丽堂皇,变动一下座位次序。人虽多,却一点多余的声音都没有,肃穆中有些风雨欲来的压抑,丫鬟轻而又轻的给在座的人换了茶后如水退去。 柳母抬起茶盏抿一口茶,却笑着对尾座的杨峤说,“家中小辈不经事,倒是扰了状元公的清净。不知杨相公现居何处,我让家人送你回去。” 杨峤准备抬手回话,柳珣替他先回话了,“祖母,前头出了些事,杨兄留下来帮忙断案。” “这点小事,怎么还动用到状元公了。”四太太说,“都说家丑不可外扬,珣儿你怎的。” “总是这样觉得家丑就该捂着,家丑就会越来越肆无忌惮。”柳珣说,“这对家族无利。” “不过是底下丫头不懂事,行为不端勾引少爷,珣儿年轻,把持不住很正常,怎么就说到家丑上去了。”三太太说,“说句不中听的,这家里这么多丫头还不都是给家里的老少爷们准备的。不过,珣儿,咱们这样的人家,得讲仁善,就是小丫头,也是人命一条,你也怜惜则个。” “这意思我怎么听着不对?”柳珣皱眉说。 “本不是什么大事,早就弄清楚了。”柳母说,“丫头不懂事,珣儿也是年轻没经历过被迷惑了。” “母亲,不知道你查出的事实是什么样的事实?”柳梁压抑着怒火说,“请母亲说一说吧,儿子不明白。” 柳母看他,“你这个做父亲的真的不心疼儿子,不说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还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骂他不成。” “在红玉房里发现一块珣儿的玉佩,就说珣儿和红玉有私情,说珣儿在宴请同科这么正经的时候和红玉私会,不知轻重坏了事。”乔氏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出这些话,帕子掩盖住的手心,被指甲扣的血迹斑斑。 后进来的老爷少爷们都有点尴尬的沉默,柳浩说,“去把柳璋叫来。” 三太太这才发现柳璋没跟着进来,“叫璋儿来做什么?” 下人去叫柳璋,最后来的却是拖着病体过来的柳琅,弱不胜衣,披着厚重的斗篷,被人搀扶着行走两步就要咳嗽。柳母的心尖子来了,谁还能安坐,好一通折腾后,柳母心疼的握着他的手,“你不在房间躺着,出来干什么,仔细受了风,又不见好。” 柳琅咳嗽几声,实话,柳家的孩子都长的不错,虽然面容苍白,眼下青黑,但疏眉阔目,鼻若悬胆,柳琅温和的对柳母道,“弟弟知道错了,我来代他说一句抱歉。” “璋儿哪里错了?”三太太问。“他也是不懂事,自己来就成了,还非得去找你。” 柳琅看着柳母的眼说,“璋儿在席上多喝了几盅酒,本来想去找个清静地方醒醒酒,没想到碰到那个丫头,丫头小意殷勤,璋儿一时情热就孟浪了,事毕他就起身走了,并不知道那丫头不好。不然,不至于此。” 前脚才说这人是柳珣弄的,后脚就告诉她实际是柳璋弄的,这还有外人在场,就是老练如柳母也面生热气,只这来说破的是她的宝贝大孙子,也就忍了,只慈爱的拍拍他,“并不是什么大事,丫头不好,刻意勾引少爷,想要麻雀变凤凰,谁知道她命薄,承不起这份福气。璋儿也是,早来说一声就是,我还能为一个丫头生我孙子的气不成。” “本没有想到,看到尸体才想起是不是和自己有关,又惊又急,没了章法就去找我去了。”柳琅说,“多给那丫头家里一点殉葬费,好生葬了,七天后让璋儿去她灵前上一炷香,总是他的因果。” “你就是太能干,把弟弟们惯的都想着你能解决。”柳母说,“而且你也太心慈善良,要我说养出这样恬不知耻女儿的父母能是什么好货,不如通通打发出去,免得败坏门风。” 柳三听了这么一番就不服气了,“祖母,既然知道是老五做的,三婶四婶当初冤枉老七,总得给老七陪个不是吧。” “哎呦,怨我嘴快。”四太太说,“五弟妹,珣儿,可不要把我之前的话放心里去。要说也不怪我,这丫头房里搜出少爷的东西,谁看都是那么回事嘛。” “不懂就别说话,咋呼呼的一点用都没有。”四老爷出声呵斥道。 三太太好似还不能接受这事竟然是自己儿子做的,猛的看向任氏,“是你,你故意设计害我儿。” “三弟妹慎言。”任氏端起茶盏抿一口,整个晚上她都显得很镇定,“这乱给人扣帽子的习惯,我看三弟妹是改不了了。” “既然三弟妹说是我设计璋儿,现在杨相公也在这,状元定然是比旁人都聪明,不如就让他来问一问,审一审。看到底是意外还是算计?”任氏说。 垂手站在任氏身后的应氏只觉得哪里有说不出的古怪,红玉是大房的人,不管怎么说,这事最后得大房吃瓜落,可是她看婆婆一点紧张都没有,泰然自若像是胸有成竹。 难道这针对大房和五房的局母亲早有准备,甚至准备将计就计,应氏一个激灵,不敢再想下去。 柳璋的媳妇也在三太太身后站着,听闻柳琅说是自己相公做出的事,用帕子遮脸几乎没脸见人。 “不过是个丫头,不要把事闹大了。”柳母说,“这事不关珣儿的事,璋儿既不科考也不入官场,这点事与他也无甚影响。” “母亲,要弄清楚的。”柳浩说,“是意外还是算计,这一点要弄清楚。” “老大,是不是现在我说的话不管用了。”柳母拍腿道。 “母亲。”柳浩说,“今天算计的是谁?璋儿不科考不入官场无甚影响,那珣儿呢,若设计的是琯儿呢,甚至有朝一日设计的是我呢?沾惹上人命,是不是无甚影响?” “母亲,一味纵容并不是家宅和宁的理由,长此下去,必定家不复家。”柳浩痛心的说。 “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只是意外。”柳母说。 “红玉是大房的人,倒霉的是我儿子,大哥倒是说说,是谁算计的。”三太太说。柳母狠狠瞪她一眼。蠢货,十足的蠢货。 “红玉是大房的人没错,但是大房的人就一定是大房的心?”任氏说,“以为是你儿子倒霉就不是你算计?你没听过一句话,叫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任氏让人把涉事当班的人都叫来,满当当的跪了一地,任氏对杨峤说,“杨相公,珣儿信你,你便替他问一问,把事理清了,别让他在自家受委屈。” 柳浩也是如此说,杨峤顶着柳母的瞪视只能起身握拳,“谨受命。” 杨峤先拿起所谓从红玉房里搜出来的柳珣的玉佩,仔细观察一番后说,“这块玉佩是今天宴席上投壶游戏中柳兄随手扔出去的那块玉佩,不能作为他们曾经私相授受的证据。” “当时投壶的那个丫头是谁?”柳三问。 一个丫头怯生生出来,从怀里拿出另一块玉佩,“七少爷赏给奴婢的是这块玉佩。” 杨峤看了一眼后摇头说。“你手中的那块玉是喜鹊登科,我手里这块是一品仙鹤,不说柳兄已是探花,怎么会再佩戴举子考试前常戴的玉佩,就是今天柳兄衣服上的松柏暗纹,也是与仙鹤更配。不若问一问今天是谁帮柳兄配的衣服。” “珣儿不喜丫头贴身伺候,衣服都是自己选的,自珣儿高中后,他的配饰我已经让人换了一屉,里面绝对没有喜鹊登科的玉佩。”乔氏说,她看着那丫头,“你还不老实招了,谁和你换的玉佩,谁让你这样说。” 丫头见瞒不住,往地上紧磕了几个头,“太太息怒,太太息怒,奴婢不是存心的,是大房的翡茜姐姐说跟我换,又说七少爷的玉佩不上数,丢了多少都不知道,就是换了也不打紧,还教我这样说的,奴婢不是存心欺骗的。” “翡茜。”应氏惊到,翡茜是婆婆身边的一等丫头,虽不是很亲近,但是到底是大丫鬟。翡茜掐着手,手心潮乎乎的,这一切从发生的那一刻就都脱离了设定的范围,翡茜安慰自己镇定,没人知道的。 翡茜跪下,“是奴婢错了,是奴婢见红玉仰慕七少爷,辗转难眠,受不住她央求,就替她求一块七少爷的玉佩。” “大嫂真的□□出的好丫头,当真是有情有义,有勇有谋。”四太太不由嗤笑道。 三太太端起茶盏抿一口茶,已经温凉的茶水入口并不能浇熄她心中的焦灼,翡茜是她养在大方最大一枚棋子了,若是这样废了。 “你撒谎。”杨峤平淡无奇的声音说,“如果红玉那么仰慕七少爷,怎么会怀有其他人的骨肉。” “红玉有身孕?”这是在座的太太们不知道的事,纷纷大惊失色。 “红玉是被女干至小产失血过多死亡的。”杨峤说,“那个净室应该就是她平常和情郎相会的地方,摆设布置都很温情,不像是个偏僻不常用的净室。” “翡茜你为什么说谎?你到底是谁的人?”应氏又急又气的问。她原想着就是这豺狼环伺的侯府,婆婆院里的人还是能相信,没想到。 “奴婢不知啊。”翡茜一脸茫然,“红玉只和我说她仰慕七少爷,其余奴婢不知道。太太,你信我,我真的不知道。我一心只想着太太,太太。” 任氏说。“杨相公,你尽管问,若是是我房里的丫头造下的尽管处罚。” “得宝呢?”柳珣插嘴问,贴身小厮不离身,得得儿养病,跟着他的就是得宝,但是今天一晚他就没见过得宝。 “柱子从屋顶上摔下来,摔断腿,当时只有得宝在,得宝就送他去医馆。”有人答话道。 柳珣冷哼,“我猜也是这样,得宝一点冷面热心肠,倒是被有心人利用的彻底。”得得儿机灵,但分得清主次,得宝只关注柳珣,却是面冷心热,有古道热肠。 “谁指使的柱子引开得宝?”杨峤问,“谁在柳兄的酒里下药?谁在净房里点了助兴香?谁引的王兄去的净房?”问清楚这些,已经有足够的线索指向幕后之人。 “呵,这意外,真的是好意外,一点都不刻意。”柳梁说,“这下三滥的药,香,怎么会在侯府出现,这一环套一环,这么精彩的计谋只是想算计我儿子,我真是受宠若惊啊。” “便都叫来问问,把这几个人都找出来,也不先问,都去打十板子再说话。”任氏说,“做下这等下作事,实在可恶。” “且慢,来人,去下巷子找七太爷,四爷爷并一些族老过来。”柳浩说,“这事的结果也让族中做个见证。” “老大,你想做什么。”柳母气问。“我说过的话你当耳边风吗?” “母亲,我只是想族老做个见证。并不想做什么?”柳浩说。 “大伯,你看祖母如此生气,什么事都缓一缓,且等明天再说好吗?什么都没有祖母的身体来的重要。”柳琅说,说着他还有咳嗽。柳母又生气儿子又心疼孙子,好一通脾气,都没人再关注红玉的事。 杨峤被迫看一场家庭伦理闹剧,突然觉得手心有东西,低头一看,柳珣在挠他的手心,见他看过来给他一个自己理会的眼神,柳珣双眼一闭,往后一倒,软软的从凳子上滑倒在地。 “珣儿。”乔氏心肺俱裂,冲上前抱起柳珣。 满室沉默,杨峤等脑子里的僵直过去后说,“柳兄被人下了药,我虽然给你他配了解毒汤,但不一定就解干净了,当务之急还是赶紧找大夫过来给他看一看。毕竟是和他之前的药相冲突,会产生什么样的情况并不清楚。” 乔氏哀嚎一声,她冲上前揪住翡茜的衣服。“是谁指使你干的?是谁指使你干的?珣儿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必要和她以命偿命。” 翡茜左右躲闪,口里喊着太太救命。 “你这命我救不了。”任氏说,“毕竟不是我帮你大哥还的赌账,也不是我给你的心上人在乡下置办农田。这些钱我有,我也奇怪,你为什么不问我要,而要问别人去讨。你的心早不在大房,就不用口口声声太太,忠心,是装不来的。” 翡茜内心一片荒凉,太太,都知道了?所以,这个局,太太才是最后的黄雀。 第10章 翰林院(一) 镇国公家要分家了。 这是神都最近街头巷尾热议的八卦。成家立业,生儿育女,开枝散叶,枝繁叶茂后分家那是很正常的事,但镇国公府,当年老国公去世后没有分家,三年孝期过了没分家,这眼晃十年过去了,还是没分家,一家子五兄弟,不拘是哪一个娘生的,都亲亲热热的生活在一起。 母慈子孝,兄弟和睦。不管你信不信,至少明面上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而事件的中心,镇国公府自那夜后阴沉沉的,充满着山雨欲来的不安。 那夜柳珣借晕倒堵住柳母想要大事化小的念头,被挪出去请大夫自然就错过了之后的进展。柳浩先不说分家,族老也可以慢点请,却执意一定要弄清楚事实真相。柳母无法只能依从,那些奴才下人,又有几个硬骨头,几个板子下去就什么都说了,能说不能说的都说了。 先前所有的线索都归于翡茜,柳母接过话题就想把事断在这,任氏却不会甘心背这个黑锅,她喊屈,无视翡茜对她又是表忠心又是寻死,表面上是为她开脱实际上却是坐实她的幕后指使的行为,掀开一些表面,露出一些事实来。 比如安排在净房等待被下药的柳珣的本不是红玉,而是另一个丫头绿腊。绿腊亲眼见得柳璋和红玉在房里,因为迟来的害怕又偷偷走了。 比如口口声声忠心她的翡茜实际上是三太太的棋子。 比如红玉肚子里的孩子竟然是四老爷的。 四老爷一脸无辜。“我睡过那么多丫头,都不记得里面有没有红玉。”四老爷这一辈子美妾不断,可惜就是没一个儿子,所以他的头等大事就是生孩子,是个女人就上,是个洞就提枪上阵,广撒网,遍结粮。 柳浩起身就给他一个大嘴巴子,“这是你嫂子房里的丫头,你的礼义廉耻都被狗吃了吗啊!” 四老爷被打的措不及防,柳母也惊叫出声,“你打他做甚?” “母亲。”柳浩气道。 “他都这么大人了,你当着这么多人面打他,你考虑过他的脸面吗?”柳母气道。“就说是长兄如父,也是让你像爹一样的疼爱他,不是让他管教他。” 如此偏心的言论,柳浩彻底冷了心肠,他要人去请族老来,三老爷打了三太太,说要休了她这个毒妇,三太太嘤嘤哭泣,柳琅又怎么能安坐看母亲哭泣,跪倒在三太太身边,对柳梁及乔氏说,“五叔,五婶,我母亲并无恶意,只是心疼我用错了方法,她只想恶作剧,并没有存心要毁七弟前程。请五叔五婶饶了我娘这回。” “大少爷,如果今晚上让你娘的算盘如愿了,这会儿我就是在这对你娘把头磕烂了,谁来饶我儿这回。”乔氏说,“尤其他现在还昏迷着,不知道后况如何,大少爷,恕我口直,若这还不算恶意,非得是杀人放火才是恶意吗?” 柳琅一时语塞。他自小就是众心捧月,从来说话无人反驳,这猛的一下被冲回来他有种你怎么能还嘴的荒谬感。 “我的话撂在这,你要想分家,除非我死。”柳母说。 “母亲,便让族老们来拼拼理,这个家当不当分。”柳浩说。 “说什么族老,不过依附侯府生活的人,谁在乎他们的意见?”柳母说。 “那就去爹坟前,问他要不要分家。”柳浩说。 柳母硬的不成,就来软的,又是抓手谈心泪水涟涟,又是装病高卧不起,但她都低估了一个男人的决心。柳浩对这样的内宅深恶痛绝,不管是对家族有才弟子的嫉恨,还是不讲究的小叔子睡嫂子房里的丫头,仿佛一切忍耐到了一个临界点,除了分家他别无所求。 柳珣没事又被灌了几天苦汁儿,有心想加入分家大混战中,无奈战力不行,被乔氏勒令在家,他躺了几日觉得无趣,干脆消了假,去衙门上班了。 本朝律历,除大事官衙不得修缮。 没什么油水的翰林院,官衙破落可见一般。柳珣早有准备都不意外,得得儿进了翰林院,那嘴就没合上过。他并无直接出入翰林院的权利,这次不过柳珣第一次进来,他借着送东西的便利进来罢了。 前三甲被授七品编修,其余入翰林做个无品学士,同进士无着无落各凭本事。不过冲着不入翰林不入阁的名声来,春闱三年一次,出侯入相又有几个,这破落的阴暗的翰林院,挤压了多少抑郁不得志的进士。 新晋的状元探花还带着几分新鲜,新科状元是芮相弟子,探花是侯门贵子,谁说翰林就不势力呢,这两人还能在朝南的房间得一张桌子,便是榜眼,也被分到朝北的房间,一天到晚湿乎乎的没个光亮日子。 一张桌子,一张凳子,再一个书架,这便是柳珣工作的地方了,他入职的最晚,这一屋四个位置留给他的位置却不算差,临着窗户透着亮。得得儿捞起衣摆恨不得把凳子上的漆都磨掉一层时,柳珣跟同事们拱手见礼。 平平淡淡冷冷静静。 柳珣见着杨峤想起来了,杨峤帮他一次,他得还这个人情,悠荡荡的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纡尊降贵的说,“上次的事还没谢你,今个儿有时间没,我请你喝酒。” 杨峤看他,再看看桌上的案头,“恐怕没时间。”翰林院的修书绝对是日常任务,新上任的编修的分配的任务也是修书。 “那就算了。”柳珣说。被拒绝让他脸部腾升一股火热感,偏偏还要装没事回到自己的座位,一抬头看见杨峤就坐在他对面,不知名的恼怒的让他皱眉看着还没走的得得儿,“你怎么还不走?” 得得儿就差抱着桌子腿,“少爷,你真要这办公,这比咱家柴房都差。” “你懂什么,这和柴房能比吗?”柳珣说,“这是遍地书香的熏陶。” 第一天上班的柳珣在书香的熏陶下趴在桌子上各类文献后睡了半下午,还睡的落枕,一脸黑气的回家。 晚上柳琯在外请喝酒,让柳珣去作陪,柳珣最不喜这种场合,今天不知怎的阴差阳错的去了,走哪一看,呦,不是熟人吗,今天下午还说没时间的杨峤,现在好好端坐在客座上。柳珣的脚步都想踩着鼓,走过了水曲十六桥。 “老七来了,快坐,这脸色,怎么,这几天没休息好?”柳琯看见柳珣,招手让他过来坐。 “三哥你的脸色也很疲惫。”柳珣说。 “你不在家不知道,现在府上,是难得有个清净时候。”柳琯连忙摆手说,“我也是忙里偷闲,想着没好好感谢杨大人,就设宴请他,你也知道我,吃喝玩乐行,文采嘛就肚里空空,这不找你来做陪客,免得失礼。” “其实不用我来也挺好的,杨大人交友赴宴,不看这个的。”柳珣说。 “这就是传说中的贵妃醉?”杨峤举起面前的酒杯在鼻下一晃,“我这人有点好酒,尤其是我没吃过的酒,下次若要请我喝酒便先告诉我酒的名字,再有看不完的典籍我都能推了来。” “哦,和我说这个干吗?我又不会请你喝酒。”柳珣说。 “说的好听是贵妃醉其实就是女儿红,大姐儿出生时家里第一个女娃,爷爷一高兴给她埋了八十八坛女儿红,后来大姐儿成了贵妃,这八十八坛酒跟着她进了宫,圣人一喝,这个味对,戏谑一句贵妃醉,这个名就传开了。”柳琯说,“不过这酒确实和寻常的女儿红不一样,酒不一样,埋的地方也不一样,味儿不一样。” “你又偷拿哪位姐妹的贵妃醉出来?”柳珣见状无奈问,贵妃醉因为柳贵妃名动京城,柳家每位嫡女出生都有的贵妃醉,是有数的,就是有无数酒鬼打贵妃醉的主意,即使位高权重轻易也是不能如愿。“你仔细二伯母三伯母捶你。” “杨相公,听见了吗,喝了我家的贵妃醉,可是要做我家的女婿的。”柳琯笑道。 杨峤笑,“世子好谋划,杨某挑灯夜读典籍,屈服在腹中这点酒虫之下,现在看来,这点酒虫可是要把我坑惨了。” “哈哈哈。”柳琯人大方随性,杨峤不刻意端着,一时宾主尽欢,柳珣在两酒鬼手中蹭下一杯酒,“你干喝不醉浪费这好酒。”柳琯说,柳珣这个人不爱酒,但是能喝,寻常喝倒几个酒中好汉一点问题没有。 散宴时柳琯喝了七分醉,要人扶着上车,他那小厮转身对柳珣笑着打千,“七少爷稍等,我去送了杨大人再回转来送你。” “不要这么麻烦了,赶紧送世子回去吧。”柳珣说,顿一下后,“杨大人我来送吧。” 等柳琯一行人走后,得得儿上前来,他们出门没坐马车,回去拿已经来不及,得得儿机灵去向牡丹馆借车,今日不巧,只剩下轿子。 “雇一顶轿子送杨大人回去。”柳珣说。 “不用了,踱步回去即可。”杨峤说,“今日多谢柳兄招待。” “嗯,这话等哪日碰到我三哥再与他说吧。”柳珣说。他自己躬身进了轿子,叫人起,走。留下得得儿再三劝杨峤上轿走。 杨峤回家,憋了一路的青袖才忍不住吐槽说,“这位探花爷的脾气可真够糟糕的,怎么能对着少爷你甩脸色呢,柳世子看着挺好一人的,没想到弟弟脾气那么糟糕。” 杨峤净手,想起来什么失笑,“他是迁怒呢,我这边回绝了他的邀约,转头却去赴了他三哥的宴,没有当场扬长而去算是他很有修养。” “下次提醒我,切不可贪杯行事。”杨峤说。“可惜了,贵妃醉那酒的滋味是真不错。” 第11章 翰林院(二) 鸡既鸣矣,朝既盈矣;东方明矣,朝既昌矣 柳珣为了科举三年来都是子时睡,三更醒,本来憋了三年原想考上了就解脱了,哪成想去翰林院入了职后每早上都要四更醒,和他爹一道,热水帕子轰走睡意,吃点耐饿的点心,荷包里还得放几块干点心,水都不敢多喝。七品编修,正好够上上大朝会的品秩,能在朝会上占个边边角当个摆设。 五品官可以乘轿前往,余下的品阶就只能步行,柳梁换了几个大力的轿夫,让柳珣跟他一道坐在轿子里,快到宫门时再放下,看着睡眼朦胧的儿子柳梁放心不下,再三交代等看到同事就一起跟着进来,别耽误事。 柳珣乖乖点头,神却还游在梦中,让他看见谁一起走,那是睁眼瞎。好在这届同科都还不错,虽说柳珣勋贵的身份在翰林中不受待见,到底年纪相仿的多,大家也会善意的叫上他一起,就算谁都不叫他,李纪总要叫他的。七品等同与最后入殿,去早了也没用。 半睡半醒间听朝公们在朝上你来我往,圣人并不常在,三五日在一回,太子是每日在的,不过太子却不多话,只几个内阁大学士在那热闹。 下了朝吃了朝食,一上午就过去了。朝食虽也是御膳房准备,却都是些温火膳,大臣们还能吃上点热火的,芝麻小官碰上的就是冷汤冷菜,柳珣是不吃的,荷包里的点心还能顶上一阵。 自宫门出来就要去翰林院应值,柳珣会趁这个时间去酒楼吃一顿,有三五人也是锦衣玉食的出身,吃不惯朝食,一来二去与柳珣凑成一伙,美其名曰吃伙,在内城街上四处搜罗美食。 吃了饭午休时间也过去的差不多,回办公间,翰林院正在编修上一年的年史,资料一大堆,编写不过一两条,还常常被驳回,毕竟一本薄薄的历史,你要足够重要才能在上面画上一笔。 老翰林们已经习惯这个节奏,新科进士一腔热血来的,被这慢腾腾不起眼的工作当头一盆冷水,像谢进等为人成熟些的喜欢跟各种前辈套近乎,像王明等活泼些的喜欢串门子聊天,像杨峤李纪等扎实些的人就安心在位置上看文献编史料,像柳珣这样睡不够的人喜欢趴着睡觉。 因为认真编史料的杨峤和喜欢睡觉的柳珣,他们在的这间厢房成为最安静的厢房,到最后,另外两个翰林都羡慕别的厢房热闹跑去别的厢房办公,这屋里只剩下认真工作的杨峤和认真睡觉的柳珣。 杨峤看完一本文献后会休息片刻,转转头,转转手,喝一杯茶,转头就可以撇见柳珣的睡姿,一样的桌子凳子书柜,他那个角落和别处全然不同,柔软舒适的织花锦坐垫,同色的丝绣靠枕端正放在桌上,柳珣半张脸都埋在里面,远远只能看见他的眉,和头上簪发的发簪,纯白的簪身在顶端翠绿成一个小巧圆润的莲蓬,娇憨可爱。 书桌上的文房四宝还是翰林院提供的这些,但是笔架,熏香炉都换成他自己带来的,书架上也错落的放了花瓶,赏玩的木舟类小玩意,那氛围给人一看,特别有格调的一个读书人。 柳珣的勋贵身份在翰林院不吃香,若他再招摇点,绝对能得到不少小鞋,没想到他靠睡觉就把这段时间混过去了。 “天啊——有——有鬼——”一声凄厉的叫喊从后头厢房传来,杨峤就看着柳珣在座位上一个激灵,醒来,迷茫的和他对视上。 “好像是从后面传来的声音,要去看看吗?”杨峤镇定的提议,一点没有偷看被撞见的尴尬。 他没有偷看,他是正大光明的看。 柳珣皱起好看的眉,摇摇头,闭着眼又对着另一边趴下。 “有鬼啊,有鬼。”一群人呼啸从窗口而过,杨峤走在门口拉住一个,“后面怎么了?” “有鬼,后头有鬼。”那人语无伦次的说,“刘山被一根绳子套着脖子往后扯,挣不脱,挣不脱。” “恶鬼杀人了,快跑啊。”那人说完就挣脱杨峤走了。 杨峤准备去后面看看,柳珣清醒了看着他,“他说后面有恶鬼,你不怕?” “他说刘山被绳子套着脖子,也许当时还没死,我得去看看。”杨峤说。 柳珣面有纠结,杨峤并不需要人陪,只是走到一半发现后面有脚步声,往后看去,柳珣踢踢踏的跟上来。 “他们都走了,我一个人在那比跟着你还可怕。”柳珣诚实的说。 “那等下见到什么东西你不要害怕。”杨峤说。 “你相信这世上有鬼吗?”柳珣问。 “纵使有鬼,也是人心有鬼。”杨峤笑说。 第12章 翰林院(三) 翰林院进了登瀛门有内堂五楹,堂西为读讲厅,东为编检厅。编检厅后右廊围门内有二祠,休息会客多在此,刚才的骚乱就是来源于此。过了月亮门院落里的植物就多了起来,院中就有一棵三人合抱的大叔,郁盖苍苍,不比前面光秃秃灰蒙蒙的。 柳珣第一次到这后面来,看见绿色眼睛一亮,“我还以为这破地方一点树都没有。” 杨峤看他一眼,很想问,你自进了翰林院,进了编检厅就睡觉,下职了就径自回家,如此痛苦似上刑,怎么还每天都兢兢业业,一刻不曾松懈过。他这样的身世,完全可以换个清闲又有名声的职位。 作为勋贵中会读书的,圣人也很需要这么一面旗子的。 不过杨峤什么都没说,这问题有点八卦,他们,还没到那份上。 大门敞开着还留着里头人仓皇而逃的痕迹,从外看中门洞开,桌椅凌乱,没有看见人影,传说中被鬼套脖的刘山也不曾见着。杨峤往里走,走到堂中见柳珣没跟上就回头,柳珣站在堂下,一脸纠结。 阳光透过树影映照在他脸上,斑驳的光斑下,他的眼睛能发光,白玉的肌肤透着上等的光芒,拧着眉,抿着嘴,期期艾艾,“你觉不觉得这里有点阴森?” “阴森?”杨峤又转头看看室内,临廊一片大窗户,照的内室亮堂堂的,“没有啊,阳光多好。”这句话他是冲着柳珣的脸说的。 柳珣的眉拧的更紧了,有些泄气的说,“好吧。” 杨峤无奈浅笑,“进来吧,里面没人。” “没人?”一说没人柳珣就来劲了,那怎么都迈不动的腿轻轻巧巧的就迈过门槛进来,一样制式的官服,在他身上就是另有一股潇洒劲,“刘山呢?” “没看见人,大概是故意恶作剧吧。”杨峤说。他把撞倒的椅子扶正。 “翰林院夫子也有这么活泼的吗?在进翰林院之前,我以为都是一群掉书袋的老学究。”柳珣说。 “人有百样。”杨峤说,他进翰林院之前也想不到有人能把翰林院当客栈用只睡觉。 杨峤把混乱的桌椅弄整齐,两人走出来,把门带上。其实不止柳珣,杨峤专心编史,也不怎么往这后面来,所以两人相视一眼,心照不宣的往回廊深处走去。 翰林院到后面还是有点景色,古树郁郁葱葱,方方正正的池塘,花鲤摇着尾巴在水里转身而过,三层楼的藏书楼在树影后若隐若现。柳珣有些意外,“这里竟然还有几株老桂树,等到秋分,该是十里飘香了。” “有桂树很特别吗?”杨峤眼睛看向别处,倒也接上了柳珣的话。 “没有很特别,只是桂花的香味十分浓郁霸道,我以为翰林清修,不会喜欢这么俗艳的味道。嗯,竹子比较适合翰林院。”柳珣点头说。 “所以在你心中,翰林院就是一群掉书袋的老学究在一群竹子围绕的房间里喝茶下棋看书的地方?”杨峤随口说。“他们可能不喜欢吃肉,也不会喜欢听戏,对新出的话本不屑一顾并叹道世风日下?” 柳珣有点被说中的羞赫,但是看杨峤并没有刻意的样子,也不好反驳,有些讪讪,踢着脚下的小石粒子往树那边走去,低着头走没注意一下撞倒软的东西,“哎呀。”柳珣摸着头,“不好意思没见着你呢。” 以为是撞着人,揉完头一看是一双脚晃荡在眼前,这奇怪的姿势让柳珣不敢往上看,也不敢动,战战兢兢的转头,小猫咪一样的音量叫着杨峤,“杨大人,杨大人。” 杨峤一过来就看见了全貌,刘山被一根绳子掉在老树上,双目圆睁,嘴巴微张,他把柳珣拉倒身后,手轻碰刘山的腿,低温,僵直。 已经死透了。 “杨大人,柳大人你们在那做什么?”原来是当值的侍讲学士沙尽忠大人也被惊动过来了。 “大人。”杨峤表情严肃的让开,让他看见沉默挂在树上的刘山。 “这。”沙尽忠立马变了脸色,“来人啊,来人啊。” 静默肃静的院子突然涌现出很多人,根本不知道他们之前在哪里。里面有不少亲眼见到刘山第一次撞鬼的人,看见本来应该在室内的刘山被同一根绳子吊着在树上,一时人心惶惶,交头换耳,闹鬼说又甚嚣尘上。 “诸位,诸位,子不语怪力乱神。”等人把刘山从树枝上解救下来,平铺在地上,用布遮住,沙尽忠绕着尸体一周说,“虽然不知道刘教习经历了什么,但是显而易见他是一时看不开,寻了短见。逝者已逝,在座都是同僚一场,且勿再造口孽。” 刘山不是本地人,神都大居不易,他也没有把家人接过来,和一个老仆租赁了雅安巷的一个小院子生活。神都居不易,就是一朝中了皇榜,有钱的还是有钱,没钱的还是没钱,并且官场可比当学生时费钱多了。 而且既然已经是官身,再住客栈,再去平民区混住总不是回事。尤其是翰林院,油水最少,人员最多,又最讲究个名声的地方。住实在是个大问题,后来是一位贫苦翰林出身最后做到一品大员的,联合几个有能力的翰林,租了城南一条巷子,里头都是二进的小院,供出身贫寒,初入翰林的官员们低价租赁。 久而久之成为传统,巷子也改名叫雅安巷。这是后话不提。 派人去叫来刘山的老仆,又叫来义庄的人过来把尸体拖走,再派人来清水洗地,在树下撒米上香,一系列举措快平稳的举行,甚至到下值的时候,连说撞鬼的都偷偷摸摸不成气候。 柳珣后来的脸色一直说不上来好,李纪曾经过来问他怎么样,以为他是见到死人惊着了,柳珣笑着说没事,他不曾亲见刘山遗容。 只是晚上睡觉,不肯叫人灭了灯火,燃了一夜,又叫得得儿谁在偏间,才安睡一夜。 第13章 翰林院(四) 翰林院死了个人,就像夜里悄没声息来的一场雨,早上人们能看到微湿的地面,而太阳,已经在东方升起。 君子讲究修身自持,翰林院是天下文人表率,自然都是谦谦君子,私底下喝茶喝酒交流时怎么讨论刘山被什么鬼缠上不提,白天当值的时候都是一本正经,好像昨天惊慌失措说闹鬼的人不是他们。 于是整个翰林院在刘山死后表现失常的就只剩下一个人,那就是柳探花柳卫玠柳珣是也。支着下巴认真的看着地方志,罕见的从来到走都没有睡着。 如此往复三天,一次泡茶间隙,杨峤对柳珣说,“你这是担心馆里还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吗?” 柳珣打个哈哈,“也是要认真工作的。俸禄虽少,也要对得起它。” 杨峤不再说,只泡茶的时候给他也多泡了一杯,“山野粗茶,柳大人莫嫌弃。” 柳珣对茶并无讲究,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觉得这个香味特别,回味甘甜,觉得好喝,于是伸出杯子,连要了三杯。下午的时就手撑着脸睡的香甜。 杨峤看着他开始怀疑,自己在茶里加的安神药是不是过量了? 一个月后刘山的亲人终于来到京城,灵堂也就正儿八经的摆起来,翰林院从上到下都去了奠仪,刘山的同科平级和今年新来入翰林院的人还是要亲自去灵堂一次。 李纪约了柳珣一道,乔氏知道柳珣是要去灵堂,给他荷包里塞了一道庙里求的护身符,柳珣从小就怕这些神神鬼鬼的,小时候去一次灵堂回来得生一次病。柳梁想说要不就别去了,奠仪多包一些就是,只是一个没品级的教习而已。 乔氏瞪她,“你自己还知道三不五时请同僚喝酒,珣儿这种时候不去露面,和同僚怎么相处?”乔氏嗔怪。 “要不是母亲病了卧床不起,这家早就分了,珣儿也就不用勉强自己还每天去翰林院点卯。那么早就起床,孩子多辛苦啊。”柳梁心疼说。 “老太太只是装的,只看大哥这会能坚持到哪一步。”乔氏说,“三太太已经从佛堂出来了,被罚的时间刚刚一个月。因为大少爷病的起不了床,三房如今愁云惨雾的,老太太只一句问大哥,是不是想把他弟弟一家逼死才甘心。” “母亲不知道,分家已经是板上钉钉了,现在还没有盖棺定论,只是几房利益没分清楚而已,三太太出来就是为了计算分家三房能得的好处,毕竟我那三哥,明面上还得保持他正人君子的形象。”柳梁说,“幸好咱们不靠那些针头线脑的过活,不然现在也没有个清净时候。” “现在分的不过侯府的公账,能有什么,老太太的私房才是大头。不过这肯定只有三四房的份。”乔氏说,“我爹来信说这次是不是真的能分家,还说给我准备了那么多年的宅子总算有一天能用上了。” 刘山的遗孀带着儿子,儿子不过十一二岁,两个形单影只的跪在在义堂设置的简易灵堂前磕谢前来吊唁的人,看着不免有几分心酸,奉上奠仪后从义庄出来,日头不早,李纪邀柳珣一起去吃饭。 “知道你对美食甚有研究,不要看这家店不起眼,梅兰竹菊四道招牌菜,风雅又风味十足。”李纪说。他看不上这店里的茶,便让小二只上烧开的白水即可。 “生老病死真是人生无常,刘山去的那样早,可怜他留下的孤儿寡母了。”柳珣说。 “是可怜,好在不是到了绝人之路。”李纪说,“这次收到的奠仪好好计划,也能撑到儿子出来顶梁门户。刘山租的那院子还有租金,原本是不退的,杨峤把刘山的那个院子租了去,另外给了租金给遗孀,也是一笔钱。” “他怎么去租那个院子?”柳珣不解问,不嫌晦气吗? “翰林院的人越来越多,还有其他衙门也有囊中羞涩的新官,雅安巷的房子也是抢手的很。”李纪说,他家其实也算不上多富有,不过几代积累,总还有点祖产,虽说不用为生计发愁,好歹这方面的信息他还是了解些,不像柳珣,是全然的富贵不懂民生多艰。“若不是因为刘山死法不好说,别人早就抢着租了。” “杨峤,没钱吗?”柳珣说,看着不像个有钱的,但也不是个没钱的呀。 李纪摇头不知。 第二天,柳珣主动找杨峤蹭茶喝,喝了一杯后装作不在意的说,“我母亲在东牌坊大街那还有几处房产,空着也是空着,你如今住在哪,我也不白喝你的茶,你去看看,随意选一套住吧。” 杨峤失语低笑,“我这几杯茶可没有那么贵。” “就是一个由头,真要说起来,你帮了我几次,我还没有正式道谢呢。”柳珣说。“你施恩不图报是君子所为,我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也是君子所为。” “柳大人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已经租好了院子,只等少时修缮就能入住。”杨峤说。 柳珣皱眉,他并不知碰到这种给东西别人不要的情况该怎么办,有些苦恼,小声嘟囔,“那撞鬼的房子有什么好。” 杨峤听到了,他看柳珣,这个人啊,真是出乎意料的善良柔软。于是本不准备说的他也多解释了一句,“刘山此事是*,不是鬼神,那房子也是正常的院子,没有撞鬼。” “*?”柳珣说,“意思是他是人杀的?”柳珣坦荡荡,说话的声音也不加遮拦,他这话一出,室内其他两个同僚也看过来。察觉到别人的视线,柳珣才后知后觉的想自己是不是该小声点,看着杨峤无语的表情,他讪讪的端着他的茶杯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杨峤借收拾茶具的机会,低头无声的笑了出来。 午休过后,杨峤叫上柳珣给他解谜,柳珣怕鬼,现在说杀人,他反而不怕。“你看见过刘山的脸吗?他死的时候。”杨峤问。 柳珣摇头。 杨峤语塞,那种时候谁都会看一眼吧,谁知道柳珣能全程回避,不过看着柳珣眨巴着探究的眼神,到底只是一笑。“上吊死的人死状是面色苍白,双目圆瞪,舌头伸出半寸,神情狰狞,而被勒死的人面皮肿胀,眼睛充血,嘴唇发紫,嘴张开,却不一定会露出舌头。而当时刘山的死状是勒死的症状,不是吊死的症状。” “所以他是死了再被人挂上去的?”柳珣问。“既如此,为什么沙大人说是自寻短见,又怎么会这样匆匆下殓。” “勒死和溢死的差别从明处看是相差不大的,就是老道的仵作也偶尔会犯错。”杨峤说,“当时都说是撞鬼,沙大人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杨峤看着柳珣,“你别这样看我,我就是想给刘山伸张正义,也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总要讲究点方法。” “你要是帮他不是傻大胆吗,上司都盖棺说是自寻短见,你非要说是人杀的,你这状元的官场之路只怕还没开始就得回家吃自己的了。”柳珣说。 杨峤冲他笑,他其实并不是很爱笑的人,只是和柳珣一起时总会忍不住微笑,柳珣咳咳嗓子,“那你怎么会看这死和那死的区别上次我家也是,很熟练很老道,关读书就够辛苦了,哪里还有学这些的时间?” “就是读书太辛苦了,业余时间就喜欢看点断案仵作野史趣闻做调剂。”杨峤说。 “来——来人啊——”一声凄厉的喊叫声响起,“死人了——” 杨峤眉心一跳,几乎就是转身就往声音的地方跑去,柳珣不明所以的跟上,到了地方推开短时间聚在门口的人群,杨峤在大门前看到吊在正室中央的人,官服下的两只脚,来回晃荡。 柳珣措不及防和尸体撞上个正脸,他伸手抓紧杨峤的手臂,“面色苍白,双目圆瞪,神情狰狞,舌头伸出半寸,这这是溢死——” “你不是说不不是鬼吗?”柳珣都颤音了。 第14章 翰林院(五) 闻讯赶来的沙尽忠,看着吊在梁上的尸体,苦着脸紧皱着眉,半响后说,“诸位,廖学士许是生活上遇到什么不如意,就,” “沙大人。”杨峤拱手道,“廖学士离地已有三尺,周围却不见有任何凳子柜子辅助站的东西,你觉得他是怎么把自己吊死?” “是不是鬼?”围观的人在窃窃私语,“刘教习一向来和廖学士要好,莫不是刘教习来找他了。” 一时人心惶惶,刘山在翰林院交友广阔,尤其是低阶官员里,谁也摸不准自己在刘山心里是不是重要到可以拉着一起去地底下的关系。尤其是几个和刘山私交更亲密的人,登时就变了脸色。 “杨大人想说什么?”沙尽忠看他,“莫非你想说是鬼闹的?嗯,翰林院闹鬼,这就是你想要的。” “大人。”杨峤拱手抱拳,“翰林院一个月余接连死了两人,怕是非自寻短见能圆说过去的。既然不能圆,不如大方交由京兆尹来处理。” “你懂什么?”沙尽忠啐道,“关起门来翰林院办了丧事,没人知道,要是报给京兆尹,事情闹大了,对你对我对在座诸位,对翰林院,甚至对死去的两位同僚都不是什么好事。” “沙大人。”柳珣从尸体的冲击中缓过神来,朝着东方一拱手,“在这神都地面上,你以为发生了什么那位会不知道吗?等到时候再去面圣,怕有人会不好交代。” 沙尽忠皱着眉思索了片刻,最后叹气说,“罢罢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们都别动廖教习的身体,张三,拿我的帖子去京兆尹府。”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来的一个捕头带两个手下,彼时沙尽忠已经让其他人都散去了,包括杨峤和柳珣,只留他背对着室内晃荡着的尸体等待着来人。 杨峤眼观鼻鼻观心的悬笔摘抄条案,同屋的另两人又不知道窜到哪屋去聊天了,柳珣坐在位置上,虽然说不上惊魂未定,到底没什么心思做其他的,于是看到杨峤真正儿八经的抄条案,深感佩服,这份定力,是做大事的人。 柳珣呼哧呼哧的抱着凳子挪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手撑在书案上,支着头,就这么看着杨峤。 杨峤抄完手上这一条,才放笔看向柳珣,用眼神询问怎么了? “你看见尸体都不惊讶的。”柳珣问,“也不害怕,也不惊奇,平平淡淡跟看案板上一块肉没什么区别。” “有区别的。”杨峤说,“我看见案板上有一块肉就会忍不住想它是哪一块肉,适合做什么吃,烧卤还是酥炸?想到兴处,总会忍不住口内生津,恨不得立时买块肉回去十八般武艺处理了吃个痛快。看见尸体我就没有这种想法。” 柳珣闻言有些口呆,“你若是看到尸体也想起烧卤还是酥炸,实在可怕到过分了。” 杨峤轻扯嘴角微笑,那笑意直达眼底,连身边周遭的气息都柔和了。柳珣不知道这因为他而起的变化,只觉得杨峤这笑古怪,好似在笑他笨,随意两句话就能当真被糊弄。于是觉得有点没意思,想起身走人又思虑才刚坐下就走,莫让人觉得他小气量喜怒无常。 恰巧同屋的杨肆和王尔蔴回来,柳珣借口询问他们京兆尹可派了人来,轻轻巧巧的起身离开了杨峤的范围。 “来了,没一刻钟的时间说是自杀,把尸体带走了。”杨肆说。 “自杀?那可曾解释了廖教习脚下无踩凳的事?”柳珣问。 “说不上来,一说是自己跳上去的,二说是不是有人在发现之前先把凳子挪走了。”王尔蔴说。 “挪走?谁会这么无聊?”这个理由让柳珣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是跳上去还是挪走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官府来人结案说是自杀。我看沙大人也是松了好大一口气,死人不是什么好事,比起鬼怪或者人为,自我了断显然是最好的结果。”杨肆说,他看一眼杨峤,不免也是有些警醒意思在里头,让他不要再出头说些有的没的。 “这俸银还没发,又要出奠仪,日子难过呦。”王尔蔴拖着长调感慨道。 柳珣觉得这样断案太过于草率,不免有些意兴阑珊,回头看自己辛苦挪过去的凳子还要再挪回来,一甩袖子,借口身体不舒服,就早退了。 柳珣第一次这么早下值回来,最近因为分家的事一天到晚都得待在主院的乔氏闻讯匆匆赶回来,“我儿可是哪里不舒服?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也没什么正经事,最近天气越来越热,我觉得在那待着有些闷,就提前回来了。”柳珣说。 “觉着闷就回来,我看有些人一个月能当十天值都了不得,寻常都是点了卯就走人,你也不要太实诚。”乔氏碎碎念道,亲自拧着帕子给柳珣擦脸擦手,摸摸他的后背,又推他去换了衣服。 换了常服,发冠也被取了,有丫头来松了发髻,用牛角梳通头皮,通了百余下后,将散发编成辫子又盘在头上,乔氏问柳珣今晚上想吃什么。 “吃肉。”柳珣没骨头一样斜躺在罗汉榻上,“烧卤的,酥炸的都成。” 廖教习的家人都在神都,于是当天夜里就把灵堂起了,第三天头上,翰林院的同僚们相约着去灵堂拜祭,事先并没有越好,柳珣还是和李纪一起去的,不过出来的时候也是碰上前一脚出来还没走远的杨峤。 寒暄几句,李纪抱歉的对柳珣说,今天不能和你去吃饭了,我有事的先走,现在镇国公府是一团乱麻,李纪和二小姐的婚事自然也耽搁下来,耽搁是耽搁了,但准备工作也不能就不做,琐事一堆,沐休都不得空。 柳珣看他,“你有事自去你的,在神京我还能丢了不成。” 等李纪走了,杨峤邀约柳珣,“柳大人要是无事的话,我新租的小院就在附近,不若一起去看看。” “闹鬼的院子有什么好看的。”柳珣如是说,却也跟着杨峤的身后走。 两进的院子在柳珣看来,真的没什么好看的,小的和他家柴房有的一比,好吧,其实柳珣并不知道他家柴房在哪长什么样子,只是因为得得儿总是这样比较,他也就这么说。 除了黑油大门看起来还齐整外,进了院子,随处都可见败落的迹象,尤其是过了影壁,大门敞开着,吹过一阵过堂风,里头空荡荡的就剩一个三脚凳。 “这是被洗劫了吗?”柳珣问。 “刘山的家人是过惯了日子的,家伙什舍不得扔,都带走了。”杨峤说。对眼前的状况并不以为意。 “你给了她租金吧,这屋里的家具该是租房的时候给的,又不是他家置办的,怎么好意思都拖走。”柳珣说,“怎么说你也算帮结了他们的难,真是以德报德难。” “家具我都请人打了新的,这里那些旧家具,他们不拿走,也是要劈了做柴烧的。”杨峤说。 “留做柴也好过全拿走。”柳珣看着杨峤。“这是做人的问题。” “进去看看,你可能从来没进过这么小的房间?”杨峤说。 “谁说没进过,咱们当值那房间也算不得大。”柳珣说,不过也迈开他的贵腿,进去室内了。好在里头通风了几日,并没什么异味,房间是标准的三间大房,现在没有隔间屏风的阻碍,看着还挺宽敞。 实在没什么看的,也不明白杨峤为什么要他进来看,柳珣就绕着屋内走一圈,再看杨峤也没什么玄机要说的,还以为他是说这是刘山的住所也许有什么线索让他找找看呢。杨峤见他看完室内了,就笑着问他,“要不要去后花园看看,虽然小了点。” 柳珣眨了眨眼,点头应下了,这么无聊空旷的房间他都看了,接下来再无趣也不会超过它了。 后花园真的很小,巴掌大的地,一口井,一颗老树,柳珣看杨峤,对他能淡定自若把这么一小块地称为后花园的脸皮非常之佩服。这么点地方一转眼就看完,柳珣看向杨峤,你邀我来看住所,我看完了,现在要怎么样? “时候也不早了。不如我做东请柳大人吃饭吧。”杨峤说,“这附近有一家老汤馄饨,非常之鲜美。”行程似乎早就在他心里准备好,开口就在这等着。 柳珣看他,“你今天有些奇怪。” “被发现了吗。”杨峤有些赫然,“我这人说话时常无意伤人,还往往不知道自己错在哪,柳大人近来不和我说话,不免以为是我又无意冒犯了柳大人,所以腆着脸皮邀柳大人,总归是认个错服个软,柳大人切莫与我计较。” 明明是很正经的话,柳珣不知怎么突然觉得脸热心软,装作不在意的转头,“你莫不是圣人?不关你的事你也要揽在身上认错,只不过是最近天热了些,我怕热所以没有什么兴头说话。再说,你何曾说过冒犯我的话?便是有,我也不是那等小肚量之人。” “柳大人大人大量,是我小人之心了。”杨峤说。 “你说的那馄饨在哪?”柳珣仰着下巴说,“还不前头带路。”柳珣迈开腿先走,没注意脚下,在上台阶时一踩空,身体往前倒去,杨峤急忙上前,也只赶上扯住他的腰带,然后没有意外的腰带被他扯散了。 摔倒在地的时候,柳珣是懵逼的,半秒后反应过来,又是痛又是羞。想他堂堂世家公子,长这么大何曾有过这么丢脸的时候,偏偏还是在杨峤面前,柳珣脑内像是被劈作两半,一半就想这么埋脸躺在地上当个乌龟,一半就想站起来就冲出去,一刻也不想在这多待。 杨峤误会他摔的很痛,连忙上前扶他起来,柳珣气的眉眼嫣红,腰带被扯开,衣袍也散开了,狼狈的紧,杨峤还要追问不停摔哪了,柳珣不想说话,一把抢过腰带给自己系好,什么老汤馄饨,他只想回家。 腰带上的玉饰荷包都被甩在地上,杨峤弯腰替他捡起,有一物落在害柳珣踩空的排水渠道里,杨峤想到恐怕这物柳珣不会要了,却意外发现沟渠侧边的砖头好像有些不对劲,他一手拿着柳珣的玉佩,一手去搬动那砖头。 柳珣本是气恼,但看着杨峤为了找他的东西都半趴倒去掏那沟渠,便说,“那物我不要了,你快起来。” “这里有东西。”杨峤说,片刻后掏出一个五十两重的金锭子,柳珣和杨峤相视一眼,有问题。最后杨峤在这一条不长的沟渠里掏出了十个这样的金锭子。足足五百两金子。 柳珣的注意力被这诡异出现的金子吸引,也忘记自己摔跤的事,蹲在边上,杨峤确认没有遗漏后也不讲究的随地而坐,他和柳珣对视说,“翰林院教习俸禄不过一年银十两,米一百旦,棉布四十匹。” “刘山在翰林院任职十年,而且从未有过升职,他便是不吃不喝,也攒不下这么多的家业。”杨峤说。 “他的家人也不像知道的样子,不然怎么会放下真金白银不要,把那破烂家什都带走了。”柳珣说。 杨峤的眼睛透过这些金锭子看到其他地方,“我想,这也许就是刘山会死的原因。” “也许廖学士也是因此而死。” “如果死亡涉及到大量金钱,也许,还会再死人。”杨峤严肃的说。 第15章 翰林院(六) 杨峤没有拿走那些金锭子,而是照原样放好,外表看不出有人动过,柳珣点头,“你是想找人盯着,会不会有人回来取这个吗?” 杨峤点头,起身拍拍手里的灰,看着柳珣,“去吃馄饨吧。” 柳珣想起自己摔跤的事了,扁扁嘴,“不吃了,我回去了,若是看到有什么好玩的记得要告诉我,你若是没人使唤,我派两个人过来守着?” “我的书童会住进来,他要联系人来施工改造。”杨峤说,未了看着柳珣转身而走的身影,有些遗憾的喃喃道。“那个馄饨真的很好吃。” 柳珣偷偷摸摸的准备先回自己房,不过还是没躲过这家里的顺风耳,前脚进了房间还没来得及让得得儿找新衣服,后脚乔氏就过来了,“珣儿,你大哥能回来了。” 柳珣惊讶乔氏来的速度,这是站在院门口等着他吗。不过听到她口中之言,他马上就理解了,握住乔氏激动的手,“祖母同意了吗?同意让哥哥改回原籍。” 乔氏眼含热泪的点头,“你祖母为了让五房不说分家,以让你哥哥重回镇国公府为条件,今天同意的,三天后回河州祖祠开祠堂修族谱,再回来,你哥哥就要回来了。” “这是大好事,母亲哭什么。”柳珣伸手摸掉乔氏的眼泪,“后日我与父亲一同回去。” “嗯。你嫂子带着侄儿也可以回来住,你快来给娘拿拿主意,怎么布置能让她们感觉到家的温暖。”乔氏说。 “只要是母亲用心安排的,嫂嫂定能感受到其中深情。”柳珣安抚她道。 乔氏点头,摸着柳珣的脸,只觉得自从儿子高中后,家里的运气都好了,这么一细打量,“我的儿,你这是在外怎么了?怎得衣衫不整?” 后来张罗着换衣服发现柳珣身上磕的青紫,又是一阵慌乱,那就是后话不提了。 两日后,柳珣告假与父伯兄弟一起前往河州老家,邹瑾之遗孀并不能前往,只邹云一人抱着其父亲的灵牌,再有一二永安侯府的家人跟着。开祠堂,祭祖,族谱添名,不过是柳梁子一改做子二,次子珣之前,添上一个长子璟,长子璟,妻孟氏,再有一子,轮到这辈从个金旁,名字是柳梁请的柳璟的启蒙恩师起的,起了个钊字,便是柳云钊了。 族谱改好,又烧三炷香给祖宗,邹云,不,柳云钊抱着父亲灵牌在祖宗面前三叩首,便是替父亲认祖归宗,随后再把其灵牌放在祖祠旁边小屋里供奉,柳璟不过是庶子之子,虽然是本家主脉,分的位置也算不得好。 被母亲交代要端正大方的柳云钊,一路惶恐却还是装做不害怕的样子,在递出父亲灵牌的时候还是红了眼眶不舍得放手。柳珣上前把他抱起,够了,一个三岁的孩童,他做的已经够好了。 柳云钊转头抱住柳珣的脖子,在他的颈弯处小声啜泣,“叔父,我害怕。” “不要怕,以后有叔父保护你。”柳珣说。 从祠堂出来,少不得要和族人聚一聚,大家对主家分家一事还是紧密关注,不少人劝柳梁,如今送出去的儿子也归来了,家和万事兴,以后切莫说分家之事,也要多劝着侯爷。柳梁今日高兴,只谈高兴事。碰见这样的说话都是一笑了之,逼的紧了就点头应是,其中有多少真意就不为外人知了。 柳珣新科探花也很受人追捧,族中读书之人都来问柳珣交流经验,柳珣实是不喜欢这样的应酬,但是思及以后若是分家,自己这一房也是要谋划族中名声的,就忍下来了,耐心的往来周转。连晚上回住所休息,柳梁都摸着柳珣的肩膀,“我儿长大了,都是爹不中用。” “爹。人家儿子成才了不知道该多高兴,你怎么反而怪起自己无用了。”柳珣好笑说。 柳梁喝了些酒,本就脸红眼红,也不怕儿子看出他是情绪激荡引起哽咽,“我若是有用,你只管做个一辈子快乐无忧的纨绔,只管玩耍取乐,像你小时候一样。” “我现在还是如小时候一样快乐。”柳珣说,“能为父亲承担一些微不足道的责任,我很幸福,比吃喝玩乐还要觉得幸福。”他有很长时间都不知道自己有个哥哥,小时候见过跟着柳称心回娘家的柳璟,只以为他是姑表哥,这个姑表哥表面看着很严肃,对他却格外的好,是除了父母对他最好的人了。 知道柳璟是他亲哥哥后,他才知道,他傻乐的那些年,父母和哥哥都承受着怎么样的折磨。比起那样无知的傻乐,现在这样可以为家庭做些什么的状态,让他更觉得快乐。 柳珣一行人从河州回来,孟氏早已经一顶轿子进了木兰府,她是书香世家出身,当初嫁妆也不够丰厚,嫁进永安侯府也不曾受过什么优待,尤其是柳璟失踪后,有一段时间,她甚至要给下人足够的银钱才能换来正常的一日三餐。 不过再怎么样,永安侯府也不会让她和柳云钊寒酸出门,公侯之家,总还有点脸面。孟氏也不矫情,给了她她就接着,她还有儿子,未来还很长,凡事都要多准备。 柳府与她,也是个陌生地方,一切都还未可知。柳璟在的时候跟她说过他的原生父母,父亲和蔼,母亲慈爱,小弟活泼可爱,孟氏应着,不过是新婚小夫妻的热火。只是柳璟去后,侯府艰难,乔氏却总能提出援手,虽然她的帮忙只是给钱而已,但是孟氏还是感念其慈母心。坐在轿子中,孟氏捏紧了手里的包袱,那是她为柳梁乔氏柳珣各做的一身衣衫。 再难也难不过永安侯府了。 柳梁乔氏和柳珣,对孟氏和柳云钊都是百分百的欢迎和喜爱,不过两方严格算来都是不太熟的陌生人,只能这么热情又尴尬的开始相处起来。 柳梁怕柳珣以为就不分家了,还特意跟他说了,他只答应老太太,他的儿子回来了他就不说分家,但他没说,侯爷分家他会劝阻。 “我和侯爷说好了,璟儿得我们还在镇国公府时回来才名正言顺,如果是我们分家后再回来,不免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侯爷也是同意的。”柳梁说。 “我不管这些,只和爹妈,嫂嫂侄儿在一起,在哪都要的。”柳珣说。 消了假回翰林院当值,柳珣发现这屋就剩他和杨峤二人,“杨肆和王尔蔴呢?”柳珣问。 “这不是没了两个人,空了两个位置,沙大人调整了一下,大概是嫌我两无趣,另外找热闹地方去了。”杨峤说,他认真看了一眼柳珣,“柳大人面色红润,请假这几日想必有好事发生。” 柳珣翘起嘴唇笑,“的确是了了一桩心头大事。” “我们今也算熟稔,就别柳大人长柳大人短了。”柳珣说,“叫我柳兄的话,好似我占便宜了。” “那我们便以字相称。”杨峤说,“嗯,怀玉。” “嗯?”柳珣都差点忘记这个御赐的字了,好像有哪里怪怪的,但是他主动开的口,也只能应下,看着杨峤期待的眼神就唤他一句,含章。 杨峤笑了,他从袖袋里拿出一份请帖,“原本不知你休假几何,以为要错过了,幸好,幸好。三天后沐休,是我乔迁新居,备了一份薄酒,还请怀玉赏脸。” 柳珣接过请帖,青竹封,簪花纸,杨峤手写的字行云流水,柳珣合过请帖,故意道,“没有好酒,我可是不会赴宴的。”显然说的是杨峤曾经拒绝他邀约的事。 杨峤拱手做求饶状。 “那金子后来可有人来找?”柳珣想起来问。 杨峤摇头。“便放在那,终有一天会弄清楚它的来历。” 第16章 翰林院(七) 杨峤乔迁宴请不过三五同科,三五同僚,再有就是住宅附近的左邻右舍。 谢进在门口下轿,长随前去敲门,谢进不露声色的打量一下周围。其实他不理解杨峤非要住进这里的理由,他是名相弟子,又是状元,甚得太子亲眼,不说他还有点家底,就是穷的什么都没有,他也能住进更好一点的东牌坊大街。 和最少四品的当朝侍郎们做邻居。 好不容易在东牌坊大街租赁到一个小院的谢进摇摇头,表示人各有志。 人陆陆续续到齐,柳珣来的比较靠后,下轿的时候看到挨着墙角靠边停了一线的轿子有些郁闷,明明他看时间还提前出门的。 得得儿拎着乔迁贺礼跟着柳珣身后,柳珣一回头,得得儿迅速反应说,“怀德巷的厨娘廖嫂子,接了个活,准备了大半的食材,主家却说不办了。廖嫂子正发愁呢,到处打听谁家急着要办席。” 得得儿一气说完,末了对柳珣说,“少爷,这事你都交代我三遍了,少爷,你从前不这样的,在你心里交代我做这样的小事需要说上三遍之多吗?” 柳珣瞪他,“还不去敲门,这点小事还需要我交代吗?” “杨相公不像会请很多人的人,但是知道他乔迁想过来贺的人一定比他请的人多得多,如果准备不周该多失礼。”柳珣还是对自家书童解释一下。 “可是少爷不是说杨相公的宅邸就能够几个人转身,准备那么多桌,不也放不下吗?”得得儿好奇问。 “敲门,你的问题太多了。”柳珣满脸冷漠的拒绝。 杨府添了门房,又添了一二伺候的下人,老旧的房子换了新颜,也有了人气,一个身着青衫面容整洁的下人来迎接柳珣进去,自绕过了影壁,小院已经大不一样。 目之所及处除了房屋没有半人高上的其他东西,包括树。所有的绿植都被修成矮矮的球形,地面铺了大方块的石块砖,愣生生把这不大的两进小院整出宽宏大气的范来。 杨峤走到庭中来迎接柳珣,正堂被他改的像魏晋时期的房子,窗户开到墙三分之二的位置,挂上竹帘,炎炎夏日吹着过堂风倒也凉爽。 三间大房被打通透,用矮架错落的隔开,此时中间已经摆上三个小圆桌,每桌都坐六个人,桌上已经摆了酒,下酒菜和瓜果。 柳珣看着乌泱泱的人有点懵,其实他和这些人不熟。杨峤拉他在主桌坐下。 大家如今同部门做事,两杯酒下肚,说说八卦,吐槽一下上司,倒也其乐融融。 天色将暗的时候,有奴仆扛着一个大架子到了庭中,底下架起木柴,燃的是松木,阵阵清香。再从厨房抬来一个半大的仔猪,四蹄张开绑在木架上。 “今晚宴席上的主菜就是这个了。我家乡的名菜,炙烤蜜猪。”杨峤说。 神都地处北方,近草原游牧,烤牛羊吃的多,烤猪却不常见。不过时下牛羊肉贵,猪肉贱,豪门大户嫌猪肉有异味,并不多吃。 柳珣看着那刷了几遍油锃亮的猪仔,回避着不去看猪头。笑说,“看起来很好吃。” 谢进笑说,“也是老天给杨相公省钱,再过两个月,正是江豚美味的时候,那也是杨相公家乡的美食。” 神都地处北方,南方的水产到神都路远不易,身价倍翻,江鱼之首江豚,到季节的话寸鱼寸金都不为过。神都吃的上当季河豚的人无一不是豪奢之家。 “如若日后有在座各位去到我的家乡,我必请大家去泛舟江中吃鱼。”杨峤说。 “翰林院清水衙门,就是国子监还有学生收些油水。”彭总说,他是杨峤的同科进士,脸有些圆圆,“几年翰林当下来,当真是两袖清风。” “人往高处走,不入翰林不入阁。”谢进说,“谁还能总在翰林院钉死不成?” “说的轻巧,前个死的那两个,一个二十年,一个十八年,一个到死升了一级,一个到死一级都没升,都是低阶翰林,可见能入阁的翰林不过凤毛麟角。”彭总说,他端起酒杯看了在座一眼,“咱们这里头,我看也就杨相公有点意思。” 谢进端起酒杯喝一口,有些不服气。当然,不止他一个人不服气。 “你们懂什么?”这次说话是岳阳,他是贪杯之人,一坐下酒杯没停过,此时已经有些微醺,他是三年之前的那批进士。“翰林院一年一考,升的升,降的降,要升职容易,比二十年不挪窝容易。” “那他们不升职反而有什么门道不成?”有人疑惑的问,“不对啊,如果有门道,升上去不是比呆在底层要好的多?” “笨,如果他不愿意升职,自然说明他待在现在的位置比升上去能得到更大的好处。”岳阳说,之后只管摇头晃脑感叹好酒,不再说其他,只留下被挑起好奇心的众人。 杨峤和柳珣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眼,也许。待在原职二十年不动弹的原因和那五个金锭子有关。 只是不知道他的死亡是不是也和那五个金锭子有关? 历经一个时辰的炙烤,猪肉终于上桌了,猪皮烤的金黄薄脆,蜜一样甜蜜,猪肉厚切,肥美多汁,有香辣酱,甜辣酱,花生粉可供相佐。 切开猪肚子缝上的线,里头还有三个四件套,猪肚里套着*肚子里套着鸽子鸽子肚里还塞满了八宝,一切开就浓香四溢。 吃到最后还有猪骨头熬了一天的汤做汤底的阳春面,只有一把葱花做点缀。 等到众人放下碗筷,才发现都有不同程度的吃撑,纷纷赞美杨相公府上的厨子手艺了得。 还有人夸赞杨峤请客实在的,请客就得让人吃饱。 “这半大猪仔的口味确实比大猪的口味好些。”谢进说,“不过同样的做法,牛羊肉的味道更佳,哪天我做东,借了杨相公府上的厨子去做一道烤全羊,咱们大家再一起,喝个痛快。” “行啊!”彭总说。“谢相公比我等身家厚些,应该不介意我等上门打秋风。” “同僚相聚,怎么能说打秋风。”谢进笑说,“等我请客那天,大家尽可以把后宅人也带来。拙荆已在来神都的路上,不日就会到达。” 这一屋里真正的有钱人—柳珣,只专注眼前一碟烤猪皮,并不说话。有好事人借着酒意让柳珣请客。 柳珣直说,“你们不怕就大可以到我家去。”来十几个客人根本都不用特意准备的。只不过王明现在都躲着他走呢。 镇国公府后院的女人会吃人! 就是这么浮夸惊悚的流言。 在宵禁前各自散去,也就谢进和柳珣住的比较远。在出了雅安巷后两人有一段共行的路。 谢进今日观察柳珣和杨峤也就是泛泛之交,他有心想和柳珣套近乎,他可不是迂腐的人,对自己有益的人,他才不管是勋贵还是什么。可惜柳珣一直都回应淡淡,不像想和他深交的样子。 谢进借着酒意就直接问出来了。 一点都没喝醉的柳珣也直接的说,“大概是我不喜欢别人在我面前炫富吧。”他可是从小被外公教导能用钱解决的事都是小事的人,别的可以说他没见过,钱,真的是见够了。 两顶轿子在路口分开,谢进的小厮在轿子外问,“老爷,候府都很有钱吗!” “一个过气候府里的庶房子,在我面前装相而已。”谢进脸色不太好的说。 得得儿也在轿子外问柳珣,“那位榜眼不知道少爷的外家是晋商乔家吗?”天下十分财,七分江南三分晋,江南豪绅富商不计其数,三分晋乔家可独得两分半,真正的富可敌国。 “谁知道他知不知道。”柳珣不以为意的说。 有意外到的客人都被门房另有招待,有的人知道杨峤家小招待不开,一开始就只派了家人送上乔迁礼,真有不识趣亲自来贺的人,门房也另外在酒楼置办了席面,五个人吃大席面,开饭前杨峤也亲自来道歉陪不是,也不会心里有疙瘩。 “杨相公安排的挺好的。”得得儿说。 “嗯。”柳珣说。 “少爷的担心也是很合理的。”得得儿小心说。 柳珣看他,“少爷没你想的那么小气。”皱眉,“还有多远,以后出门说什么都要坐马,这轿子摇的我想吐。” “今天宴席的菜很和少爷的口味,少爷吃的比往常多点,回家让尤大哥去请个会做烤猪的厨子怎么样?”得得儿说。 “嗯。”柳珣应到。 青袖把一切收拾了当后,沏了壶浓茶端来给杨峤,“少爷,今天就早点休息吧!” “老师布置的作业得完成。”杨峤捏捏鼻梁说,“今天辛苦你们了,早点去休息吧。不用侯着我。” 第二天翰林院,王明找来谢进吐槽,“杨峤什么意思,乔迁竟然不请我。看不起人吗这不是!” “你找杨峤去,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不请你。”谢进说。 “我不敢。”王明很直当的说。 “有人来报丧了,钟大人昨天晚上没了。”彭总白着脸过来,“翰林院今年的风水是不是好?钟大人可是六品修撰。” “怎么死的?”王明问。 “吊死。”岳阳说,“这事瞒不住了,都知道翰林院一连死了三个吊死鬼,说不邪门都没人信。我在门口碰见柳珣才走到门口就被闻讯赶来的家人接回去了。” “钟大人家人去敲京兆尹的鼓,说钟大人是死于非命。”越来越多的人聚在一起担心。 今天是无心工作的一天。 第17章 翰林院(八) 当天破例升了午朝,太子主事,内阁五位大人,翰林院学士吴世斌大人和翰林院侍讲学士沙尽忠大人宣召。 吴世斌今天下朝后才第一次知道这是死的第三个人,被宣召至文渊阁时,还在埋怨沙尽忠,这么大的事你也不知道跟我说,自己做决定实在太胆大妄为。沙尽忠有苦说不出,合着当初第一次跟你汇报这事时你说没什么大事这样处理就好的话你都忘记了不成。 到了文渊阁,吴世斌尽忠职守的把属于自己的一小部分责任承担住,然后告诉太子以及诸位内阁大人,这一系列事都是沙尽忠负责经手的。沙尽忠也俯首磕地,只承担了前面两个人的自杀死因,“两位同僚缘何自我了断,下官实在不知,下官也曾请了京兆尹的人来查探个究竟,自杀是京兆尹府上的捕头说的,实在不是下官做的论断。” “去把京兆尹的人叫来。”太子说。“翰林院是天下文人学子表率,出现这样怪力乱神的事是绝对不允许的。趁早把事这了了,如若在父皇知道之前都不曾解决,那少不得有人要官帽落地了。” 吴世斌和沙尽忠长俯于地,叩首应是。 京兆尹被叫来也是一头雾水,然后被太子嘱咐查清楚翰林院自杀一事,尽早结案,不要扩散。京兆尹回府找来左右少尹,“太子说京兆尹曾经派人去过翰林院,盖章是自杀,怎么回事?” “是有这么回事。”右少尹说,“是管豹带人去的,人确实是吊死的没错,但是翰林院的沙大人拜托他们说是自杀,想着这是翰林院的家事,于是他们就自杀结案了。” “那怎么行?如果京兆尹的人出动,只因为大人几句话就能草草结案,长此以往,京兆尹的威信何在?”京兆尹说,“在神都,有刑部,六扇门,京兆尹展管神都地界的治安本就困难重重,若还不修身自持,日后哪还有我等立身之地。” “是,大人。”左右少尹应道。 “管豹不能不罚,就让他那一队人先去监狱当几个月的狱卒,表现好再放出来。”京兆尹说,“尸体呢?” “但是那家家人也在,仵作粗验结案后就回归原家,现在恐怕已经入土了。”左少尹说。 京兆尹皱眉,“那早死的那两个先不管,今天钟大人的家人不是来敲鼓鸣冤了吗?派人从钟大人府上先查起。” “于童,你亲自盯着这个案子,这个案子虽小,却是太子跟前挂过号的,不容有失。”京兆尹说。 右少尹于童拱手称是。 芮相府,杨峤与恩师相对而坐,桌上有棋盘,两人一边下棋,芮礼指点他交上来的作业,两人交流一下观点。芮礼喝一口茶,“翰林院闹鬼一事你怎么看?” “世上从来没有鬼,有鬼的只有人心。”杨峤说。 “那这闹鬼的人心,你找出来没有?”芮礼问。 杨峤摇头,“并无头绪。” 芮礼笑看他,“很少见你有没有头绪的时候。” “老师,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杨峤笑说。 “人要谦虚,但不必过于自谦。”芮礼说,“我早有耳闻你家乡的地方官在断案上对你依赖信任有加,当地治安良好,连恶人都不敢作恶,因为都道瞒不过杨郎那双眼。” “你既有此才能就不要藏着。”芮礼说,“新老交替,最怕有心人做文章,翰林院此事若被人当做攻击太子德行的把柄,便是大罪过了。” “学生明白。”杨峤说。 于童亲自领人去了一趟钟大人府,钟大人是在书房死的,在书房自处是钟大人的习惯,从晚上最后一个下人出去,到清晨第一个发现大人尸体的下人,中间并无人去过书房,钟大人悬在梁下,底下也有踩脚的凳子,谁来看都是自缢的现场。 但是钟大人的家人之所以会鸣冤则是觉得,日子过的好好的,钟大人完全没有自缢的理由。可与人有纠纷?没有,家父一直性格温和与人为善,不曾与人起过冲突。可有金钱上的纠纷?没有,家父一直教导我们安贫乐道知足常乐,再着老家还有田地,日子过的并不窘迫。可是在工作上出了纰漏?没有,翰林院能有什么出人命的差错? 闹哄哄在脑子里塞了一些无用的东西,于童带人出了钟大人府,属下问,“大人,接下来我们去哪?” “管豹那次做的结案上说柳珣和杨峤两次都亲距离接触过死者,我们去找他们聊聊,看能不能有什么线索。”于童说。 “但是现在那两位大人都不在翰林院,一个在芮相府,一个镇国公府。”下属说。京兆尹别的不说,消息绝对得灵通,明面上有明面上的道,底下有底下的道。 “先去镇国公府找柳珣,再去雅安巷杨府等杨峤。”于童很快做了决定,“你们两人跟着我,其余人四下去打听翰林院最近发生的事,不论大小都要记录。” 属官们应是后四散开。 柳珣今日才走到翰林院门口,不明所以就被尤大哥和得得儿塞进马车回了家,回家才知道钟大人身故的消息,乔氏说什么也不让他去翰林院,“这事太蹊跷了,没清楚前你不准去翰林院。”她的宝贝儿子可是丁点闪失都不能有, 柳珣也不跟母亲犟嘴,不让去就不让去,他也没有非去不可的理由,难得偷懒便想唤来云钊与他玩耍。柳梁和乔氏思虑在三,只让云钊在家塾待上半天,其余时间还是在家又请了个大夫教,也不是外人,是柳璟柳珣两兄弟的启蒙老师,如今虽过了花甲,但精神头还十足,本已在家养老了,听说是教柳璟的儿子他就又来了。他与柳梁说,当初教了柳璟便想着以后能教他儿子也是一段佳话,也算是有生之年了,还勾了柳梁不少眼泪。 有这位夫子坐镇,柳珣想玩侄子的想法就没那么容易实现。柳珣摊在榻上提不起劲,还是得得儿贴心,跑去打听了消息回来说与柳珣听,给他解闷。 于童一行人被重重通报后领到偏僻的木兰院,先见到乔氏,乔氏致歉,说柳珣自小八字轻,所以远离这些神神鬼鬼,于童拱手说,“夫人莫要误会,我等前来只是例行询问,毕竟柳大人是翰林院同僚,也曾亲见过尸体。” 乔氏用帕子捂嘴,那孩子竟然见了尸体也不曾跟她说,他该多害怕啊,这些天该睡不好了。乔氏很是担心。 柳珣听见有人找,拖拖踏踏就来了,穿着家常服,半披着头发,慵懒不减风姿,于童还有两分定力,他那两属下看两眼就低头不敢再看,红了耳朵。 “我的儿。你见了尸体怎不和娘说,怪可怕的,你还天天去翰林院点卯。”乔氏语带埋怨的说,连忙推他去换了件大红的外袍穿上,镇邪,柳珣换了衣服坐在罗汉榻上,丫头跪在他身后给他把披发编上去。乔氏还让人去找了高师开过光的如意金锁项圈,亲手给柳珣带上。 柳珣长大后嫌项圈幼稚并不常戴,但是乔氏亲手给他戴上的,他总会带几日。谁叫他是个孝顺的儿子。 于童看着这位柳大人在家宛若巨婴一样被人伺候着,等他被伺候了当后,于童才默默的开始询问柳珣当日所见之细节。 柳珣看着乔氏,乔氏有些哀怨,“珣儿长大了,现在有事要瞒着娘,不让娘知道了。” “不是什么好事,再说这是人家的公务。”柳珣撒娇说。 乔氏只能起身离开,柳珣对挺直腰杆站着的于童等人说,“都放松些坐吧,不要拘泥。” “柳大人,你还记得当初的细节吗?”于童问。 柳珣盘腿坐着,认真想着,“我记得刘大人死的时候,是先在室内很多人都在的时候,突然拿绳子套住脖子往后倒去,当时有人试图帮他来着,当时刘大人神志全无,有人说是有鬼,便一哄而散,但是最后我和杨相公碰到刘山的尸体时,却是在那个离闹鬼的房间一道回廊一个中庭的藏书楼门口。” “廖学士死的时候,我们不是第一个看见的,我们去的时候,确实廖学士悬在梁上,脚下并没有踩脚之物,离地有三尺觉得奇怪才会报官,但是当时京兆尹的论断也是自杀呢。”柳珣的神情充满疑惑。 于童不接这话,又问,“柳大人对钟大人可有什么了解?” 柳珣摇头,“我进翰林的时间并不长,品级低,不常与高阶官员接触。” “谢谢你的配合,这次的问话就到这了。”于童说。 “你是只问我一个人,还是翰林院所有人都问了?”柳珣问。 “从你这出来后我便要去雅安巷拜访杨峤杨大人。”于童说,“翰林院不说全部都问到至少要问一半人吧。” “辛苦了。”柳珣说。“正好我有东西需要带给杨大人,我让下人与你同去,于大人不计较吧?” 京兆尹右少尹,官职从五品,比起柳珣的官职高了几级,若是在外面见了,柳珣得拱手让礼,现在只不过是在国公府,于童的态度放的很低。 于童走后,柳珣用手掩面,这国公府的名头真好用啊,可惜,分家后借不到了。看来不管是老爹,还是他,得努力升官才是,不然以后看人脸色生活的日子,可不好过。 第18章 翰林院(九) 柳珣哪里有什么东西要给杨峤,只是想八卦而已。得得儿心领神会,让厨房装了八样点心装在食盒里就跟着于童一起前往雅安巷。 于童并不是高高在上的人,为了探案寻访线索也曾和市井之人称兄道弟。得得儿也是很活络的人,两人相谈甚欢。嗯,互相套话的很欢。 在雅安巷没有等多久,杨峤就回来了,青袖接过得得儿拎着的食盒,有些懵,什么时候柳相公和自家少爷熟稔到这种程度,只是柳相公送了这些东西,回礼回什么比较好? 得得儿笑说,“这是我家点心铺新奉上的点心,外面还没有的卖,我家少爷吃的好,想着也让杨相公尝尝鲜,便让我送点过来。” 倒是杨峤瞬间明白了柳珣的意思,抬手让得得儿在他身后站着,他招待于童坐下,彼此试探几句,都是聪明人,于童便直截了当的问,杨峤也知无不言。 杨峤见过尸体,还有一定的仵作技巧,这对于童来说非常重要的气息,比如刘山是先被勒死再挂在梁上的,而廖学士是被吊死的,但是没有踩凳,是没办法一个人吊在那么高的梁上。 于童一边记录一边点头,“现在看来,需要找第一个发现廖学士尸体的人问些问题,案发现场也要去看看,是不是利用了类似卷轴之类的东西把人吊上去的。” “我也设想过这种可能。”杨峤说,“于大人今日去过钟大人府上,可有什么线索?如今这死的三个人好似除了同在翰林院共事并没有关联处,但是总觉得这三个人的死,并不是没有联系的关系?” “杨大人为何有这种感觉?”于童说,“今日去钟大人府上并没有什么发现,没有人证,密室,完美的自我了断。”于童说,“如果你说有关联,那我只想到一种可能,是不是翰林院发生了某些事,让这些大人只能选择自杀来保全。” 杨峤闻言抿嘴轻笑,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士林表率的翰林院,能发生什么样的事让这些大人选择自杀来保全?” “谁知道呢。”于童端起茶杯,“也许是桩大案呢?” 王明最近有些奇怪,他总围绕在柳珣身边,却不靠前,满脸的欲言又止,这还是杨峤发现的。柳珣怕死人,却对命案很有兴趣。知道京兆尹来调查翰林院案,他在家也待不住,非得来翰林院,乔氏拗不过他,恨不得用红布把他从里到外包起来,让邪秽勿进。 官服下穿着红里衣内裤,朝靴里穿着红袜子,脖子上,腰上,手腕上,脚脖子上都带着红线串的五帝钱,哦,脖子上还挂着玉锁。 得得儿伺候他更衣的时候都不由的眯起眼睛。 柳珣想了解案件的过程,他也不能追着于童去问,断案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于童要在案发现场仔细检查,还要和几位翰林院的大人反复约谈,就黏着杨峤,杨峤能知道第一手资讯,还总能有准确的分析,柳珣摸着下巴点头原来如此,杨峤却看向他身后,“王相公是有什么话想对你说吗?” 柳珣疑惑的回头,却只来的及看到王明一瞬而过的衣角,“他只是路过吧?” 杨峤摇头,“我已经看到过好几次他在你身边出现了,也许是有什么事要找你?” “那他为什么不上前来和我说?”柳珣问。 “大概你身边总有人,不方便。”杨峤说。 柳珣看他,后知后觉的察觉杨峤是不是嫌他黏人的太紧了。心里有些赫然,便说,“我去找他问问怎么回事?” 杨峤看他匆忙远走的样子,不由纳闷,自己没有说错啊,怎么柳珣看起来像是误会了什么。 对于爱猜谜的人来说,身边有个人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这成就感是翻倍。 柳珣去找王明,也没走多远,王明就在转身的墙脚后面,扣着手转着圈,坐立难安的样子。 “你找我什么事”柳珣看他转了几圈后才出声,低着头转圈的王明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的往后跳了一下,见是柳珣,几乎要热泪盈眶。抖着嘴唇说,“没,没找你啊。” “没找我?那我走了。”柳珣说完要走。 王明情急之下拉住他的衣袖,在他回头后又马上松手,“哦,那个我想着,之前受你照顾良多,也挺不好意思的,我想请你去喝酒,对,想请你去喝酒。” “请我喝酒?”柳珣挑眉,“嗯,那去吧。” 王明请客的小酒肆很偏僻,柳珣皎皎白衣坐在黄黑看不出纹路的凳子上,如宝珠出现在陋室,充满着不合时宜的蓬荜生辉。小二端上的酒碗已经是他能找出来最干净最好的碗,但是把他摆在柳珣面前还是充满着惶恐,怕贵人见了不喜。 柳珣不在意这个,他只看着依旧坐立难安的王明,想看他什么时候能开口。 王明鬼鬼祟祟的看了看周围,“柳相公,你听说过吗,翰林院死的三个人是怎么死的?” “不是吊死的吗?”柳珣不以为意的说。 “不是。”王明神秘兮兮的说,“你知道吗,北斗天枢化为人形为贪狼星君,化为物形则为金鳌,金鳌掌管天下财务,世人却不知,金鳌还有一兄弟,为乌金鳌,若金鳌展管的是天下正财,乌金鳌掌管的则是天下不义之财。所谓盗亦有道,不是瞎扯的。” 王明见柳珣听的颇为认真,说起来也更有劲,说的绘声绘色,“盗亦有道,赌亦有道,我听说死的那三个是欠了赌债不还,所以被乌金鳌索去了性命,在地狱十八层做苦役还账呢。” “乌金鳌有如此功能?”柳珣说,“这世上怎么还有卖儿卖女还赌债的赌徒?我想着这样的人还不如让乌金鳌索了去地下还账,不用祸及妻女。” “那是另外一种了。”王明说,“翰林院死去的三个人,显然还没到需要倾家荡产还赌债的时候,但他们却拖着不还,这种枉顾你情我愿的博彩程序的人,是要受到乌金鳌的惩罚的。” “谁说的?”柳珣问,“我从来没听过还有这样一种说法。” “你从来不和我们一起,所以不知道不奇怪。”王明说,“这事在翰林院低阶官员里都传遍了,大家都这么说。” “嗯。”柳珣说,他看着王明,“所以,你欠了多少?” 王明立即双手合十的说,“我无心博彩的,实在是长夜漫漫,我一个人在神都,家里也没个人,一时空虚寂寞就犯下错。之前还能赚点的,我还给家里寄去了点了,没想到上个月开始就越输越多。我本想去信给家里,让寄钱过来还债的。不瞒你说,我家并不是毫无底蓄,只是别人一传说那三个人是欠了赌账才死的,我害怕,就想尽快还上。别人我也不敢找,只能找你了。” “欠了多少?”柳珣问。 “三,三百两。”王明说。 “三百两就把你吓的够呛,你还学人家去赌博?”柳珣嗤笑道,“行了,下午我让家人给你送过去。” “柳相公。”王明泪眼汪汪的双手合十,“你真是我的再生父母,恩同再造。你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我一定会还的,只你容我慢慢的还。只要我在官场上,我一定会还你的。” 柳珣应了约回去,被告知杨峤来找他了,正在花厅等候,柳珣不知所以然,换了衣服过去,“杨相公?” “怀玉,你回来了。”杨峤起身道。 柳珣想起他们为了以示亲近已经改口互称表字,便开口道,“含章。”也不知怎的,就这么轻轻巧巧的互道一声表字,之前还以为被杨峤嫌黏人的心情一下就轻松起来。既然亲近到这种程度,想来也不会嫌弃他黏人。 “你送的糕点太好吃了,吃完了就忍不住厚颜上门来讨要,怀玉莫要笑我。”杨峤说。 “一点点心值当什么,日后我让家人定期给你去送去就是。”柳珣说。 他也不等杨峤问,就和杨峤说起王明今天找他的事,“我说怎么那么欲言又止,原来是想借钱。” “借钱?”杨峤问,“王相公并不像是家中窘迫的人。” “嗯,沾上了一个不太好的小游戏。”柳珣说。被追债的人几句胡话骗着就以为不还债就会死,急着找我帮忙。”柳珣把那好笑的金鳌和乌金鳌的故事说了一遍。 “赌博?”杨峤有些微妙的说。 “是啊,还说翰林院死的三个大人都是欠赌债不还才会死,这也信,我也不知道说什么了。”柳珣说。 丫头送来新鲜的点心水果和茶水,柳珣在外那么久还滴水未沾,便专心吃起自己面前的点心来,吃完看杨峤若有所思他说,“你不会也信吧?” “如果赌博的话,就解释得通刘山宅中那笔巨财的来由。”杨峤说。 “那他有五个金锭子呢,还能因为不还赌债被乌金鳌索命?”柳珣不信。 杨峤看他,到底是谁信了那个乌金鳌的故事?“他也可能是被不想还债的人杀了。”杨峤解释说。“假设有这么一个私底下的地下赌场,假设刘山是这个赌场的庄头,” “为什么他是庄头?”柳珣问。 “因为赌博这个事,除了庄头,没有赢家。”杨峤说,“假设刘山是庄头,那么他会不会被欠了赌债却无力偿还的欠债人索命?毕竟以一个翰林院学士做庄头的赌场,你认为来参赌的人是讲究面子名声的官场人多。还是输的没脸没皮的人多?输的倾家荡产,又官职在身不能破罐子破摔,所以铤而走险的人,会不会有这么一个人?” “那死的三个都是庄头?”柳珣说,“能连杀三人,这魄力做什么能不成,还怕还不上区区赌债?” “不,没那么简单。”杨峤说,“刘山只是一个低阶官员,作为庄头他可以,但是作为地下赌场身后的人,他还不够格。” “听起来是个大案啊。”柳珣摸下巴点头道,“当朝律历,官员不得聚赌,一经发现乌纱帽落地,并罚抄家产。”他终于想起这条来了。毕竟在勋贵人家,大家都是小赌怡情了,对这些并不敏感。 “翰林院要变天了。”杨峤说。 第19章 翰林院(十) 转眼过了几天,杨峤说的翰林院要变天并没有发生。甚至天天来翰林院报道的于童也不再来了。神都每天都有很多八卦发生,翰林院一连死了三个吊死鬼的事渐渐也没人提起。 杨峤去见老师的时候师生两认真的谈过,翰林院与赌博,管中窥豹,就可知道其中的厉害性,杨峤说,“参与到这个地下赌场的人会是什么人?市井赌徒,输红了眼尚要卖儿卖女,这些为官者,若要填这欲壑,拿什么去填?” “拿手里的权利,拿治下的百姓。”芮礼摇头说,“这事已经禀明圣人,圣人既然属意偷偷处理,你便当什么都不知道吧。” 杨峤沉默。 芮礼笑他,“我知晓你明知有案情却不能查明,有些心气不平。” “但你要知晓,便是有一日你高坐明堂,手握惊堂木,有许多事也不是你说查就查,说断就断。”芮礼劝道,何况你现在只是翰林院一个小小编修,与执法断案扯不上关系。 “学生省的。”杨峤说。“事件到此,死的人也不是全然无辜。圣人既然知晓,这背后之人定有落网的一日。学生便在其位观其政,好好修自己的史,编自己的历。” “翰林院只是你的开始。”芮礼说,“太子在圣人面前不止一次的举荐你,说你在翰林院太屈才了。都说你是我的弟子,一入仕林就能顺风顺水,殊不知,恰恰因为是我的弟子,你只能从底层一步一步的走上来,半点捷径也走不得。” “学生爱做学问,在翰林院也自由自在。”杨峤说,“后来的事谁又说的准。” 柳珣屏息以待了几天,见什么事都没发生就有些无趣。这次他倒不用去问杨峤,官场的弯弯绕绕就算他不曾亲历,听也听说过了。 王明因为柳珣慷慨解围的缘故,对他很是亲近,两人关系中有一个小意殷勤,另一个人总会觉得舒服受用,关系也就很容易变得亲近起来。恰巧杨峤最近也大改往日高冷形象,与同僚们四下友好。两人若有似无的那点牵绊倒是不明显了。 时至盛夏,酷暑难当,翰林院每个房间的冰盆都是定数的,柳珣因为怕热,每天早早来点了卯便回去,等到半下午来,待不了半个时辰就该下值了。杨峤不怕热,每日的冰盆只等柳珣来了才摆上,让他总能安安稳稳的在翰林院待上半个时辰。而柳珣只以为这是杨峤的本事,能一整天都有冰。 就是让他花钱买冰盆他也行啊,但是他为什么要在这么热的天气里端坐在室内?这样的天气就该在树荫下临窗的榻上躺着,衣衫轻薄,手边是闲书,小几案上是白瓷碗装的冰镇梅子汤,挖成圆球的水果卧在冰渣上,上面还撒了白糖,得得儿坐在装冰的三角鼎后,手里拿着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朝他这个方向摇着,偶尔嘟囔一句为什么少爷你在看闲书,小的我却非得要看四书五经,我又不考状元之类的。 所有他光明正大的借着体弱受不住热为由,在家消暑,悠哉游哉。 今日到了下值的时间,柳珣却没急着走,去了休息的偏间换下官服,另穿了一身衣裳,粉缎绣彩蝶的轻薄夏衫,配上公子如玉,面若敷粉却眼波清纯,实在是风流潇洒自成气度。杨峤看他,柳珣斜睨他一眼,“怎么样,状元公,这些时日放下身段与人为乐,可曾与众同僚打成一片,深入他们中心?” “看怀玉如此成竹在心,想必已经做到杨某做不到的事。”杨峤压抑了许久的心情奇异的轻松起来,和柳珣并无商量却想到一块去,柳珣做到了他没做到的事,就和自己做到一样的信任。 柳珣得意的摇着扇子,“你是深得太子恩宠的状元公,恩师又是阁公,再来你一看便是聪明冷静有大抱负的人。你便是装的再和蔼可亲,别人也不敢把你往那带,也不会就设想能用赌来套住你,这不是寿星公上吊,找死吗?” “我相信他们自有他们的规矩。”柳珣说,“王明连他和老婆一夜几次都和我说了,却从不说他在哪赌的,谁带他去赌的,和他赌的人有哪些?嘴巴严的只说我要是好奇就自己去看看。读书也许还要花些精力,扮个纨绔却是轻而易举。” “今天攒了个大局,我说要去看看,寻常的小场面还没有内宅小丫头们玩的大,我才不去呢。”柳珣说,“你就等着我的好消息,我去看看,到底后面有哪些人?” “翰林院里参赌的人我差不多也摸出来了,只是这背后主事之人我完全没有头绪,也许你今日去了会有些发现。”杨峤说,他用唇语读出几个姓,柳珣辨清后有些失落,“我还以为你没有进度,想查点东西在你面前嘚瑟一下的。”结果人家虽然没有打入内部,该摸清楚的也没弄下,真是挫败啊。 “你对这个案子这么感兴趣?感兴趣到没有人追查了你还在留意?”杨峤问。比如他,是生来就有兴趣,探案对他而言就是解谜游戏,但是柳珣,为什么会对这个感兴趣? “怎么没人追查了,你不也在吗?”柳珣懒洋洋的说,“不说了,约的时间到了。”杨峤看着他摇着扇子一步三晃的身影,片刻后失笑出声。 还真是可爱啊。 柳珣决定打入赌徒深处是在知道死人这件事要被冷处理后决定的,没有跟任何人商量,想这么做就做了。他也不是为了死人讨个公道,就像看了一个故事开头,他非得看到结局才行。这是一个看闲书人的自我修养。 他生来家境富裕,父母宠溺,做事自然随心随性的很。嗯,要想打入内部,首先不能和杨峤太亲近了,他是天然的对立面啊,和他亲近怎么取信别人。其次他需要一个领路人,王明就很不错嘛,他不是太穷,没有家人在很容易放纵和引诱,讲究面子不会赖账,性子又软弱容易被恐吓和控制,是赌坊最欢迎的人了。事实证明他就是被引进去输了三百两。 至于他宣称戒赌又回去赌会不会引人怀疑,这个完全没问题。如果那么容易戒赌,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亡命之徒。而他作为王明傍上的钱袋子,志大才疏的富家少爷,有钱有闲跟着兄弟去热闹一下也完全可以。 没有人会在意说这是个探花。聪明的脑袋后面是不是别有企图, 在他们看来,柳珣是个头脑空空的纨绔更符合他们心中对侯府公子的定义,爱玩也玩的起。 为这柳珣还特意去问了柳三,让他教他玩点赌术,柳琯初听忧心忡忡的说,“弟弟,咱们现在虽然还没能分家,但是离分家不远了,你不要自暴自弃,你可是咱家唯一的读书人啊,你得守住这道牌坊了。” “苦读诗书二十余载的大哥仿佛被你忘记了。”柳珣酷酷的说,“自暴自弃是什么,我现在多了嫂子和侄子,前半生没什么遗憾了。” “要我说闹了这一遭,三叔三婶都老实了许多,不分家也成,偏我爹,非得分,现在分又分不利索,都是烦心事。”柳琯说,他三婶其实也没老实,最近才发现他后院新进的小妾和她有九拐十八弯的关系。把他娘气的不行,一股脑把三叔在外头养的姘头红粉知己都接进府里,有的私生子都有四五岁了,三婶气的躺床上不起了。这内宅争斗其实真是无趣的很。 “实在想分家还不容易?”柳珣说,“爷爷在的时候不是跟朝廷借款了吗,大姐姐出嫁后也借了一次,这么多年也没还,现在趁还没分家就都还上吧。” “公中已经没什么钱了,那笔款少说也有三四百万,现在怕是不凑手。”柳琯说,“再说别人都不还,咱们家还,也是扎眼。” “公中没钱,各人院里有钱,当初借款也不是独哪一个人用的,现在要还了一家出点总是可以的。”柳珣说,“你就不会偷偷还吗?说不定圣人一高兴,还能免点零头,等以后别人来收债,总比不上旧主好说话。” “让他们出钱,恐怕明天就会吵着闹着分家分家。”柳琯说,他回过味来,“原来是这么盘算的。这也不错,公中这些钱反正是留不住了,给他们不如给圣人,还能捞着点实惠,给他们还得闹埋怨。” “赶紧教我点,过几天和人家去玩,别露怯了。”柳珣说。 王明有些紧张的跟在柳珣后头,两人之间反而他像个初来乍到的,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巷一个不起杨的民居,柳珣回头,就是这了? 王明紧张的点点头,他说,“柳兄,要不咱们回去吧,你要是想玩,什么局都可以自己凑,没必要来凑这个局。” “你怕什么”柳珣摇摇扇子,“我带够钱,总不会把你压在这。什么人我都见过,我现在就想见见读书人是怎么赌的。” “你。”王明说。王明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向前敲门。 进了民居却不是这个院子,有小门进入背后的一个院子,非常隐秘。守门的人看了看王明,哂笑一声看向柳珣,“这位小哥第一次来,有什么想玩的?” “猜大小吧。”柳珣扇子抵嘴轻笑,“赌嘛,要的就是个运气。要技艺的都不够尽兴。” 守门人恭敬的聊起帘子欢迎柳珣进去,“公子是个会玩的人,就祝今儿玩高兴了。” 第20章 翰林院(十一) 掀了帘子进去,里头是通透的三大间,中间一个矮几上摆放着一人合抱大小的半人高的陶瓷鱼缸,水面浮着的莲叶下游着三尾锦鲤,一尾金花,一尾红白花,还有一尾纯黑,都是巴掌大小,游的甚是自在。 两边各摆了四个八仙大桌,如今也坐满了三分之二,见有人进来也不曾抬眼看,这间屋里主要是玩牌九和花牌的,大家文文雅雅的推筹码,文文雅雅的输赢。有几个脸熟面孔,嗯,大约是三分之二的熟面孔。 王明想要给他介绍,明明他才是熟客,从进大门开始就像是跟着柳珣过来见世面的乡巴佬,他也不服气呢。 柳珣摆手不要。他是来赌的,又不是来交朋友的。 柳珣环顾一圈后皱眉,他随手解下腰间一个荷包,扔给站在桌边伺候的青衣小童,“去给我换了筹码。”小童伶俐的接过,“大人要等桌吗?” 柳珣摇摇扇子,“我想玩点刺激的。” 小童了然的点头,哈腰领着柳珣往里走,挪开一个博古架,墙壁洞开一个黑洞,有楼梯蜿蜒向下,小童点亮壁上的蜡烛,柳珣撩起衣摆向下走,咚咚咚,走了三息时间才到走到底,小童推开一扇看起来就很沉重的大门。 热闹和喧嚣从门后一起涌现出来。里头的热闹不逊与外头任何一家赌场。灯火通明的地下室,宽敞,摆了好几张桌子,每张桌子边上都人头攒攒。此起彼伏的大大大,小小小,赌赢的欣喜若狂,和输了钱的指天骂娘唉声叹气。 看清门后的场景,柳珣拿着扇子抵着嘴,果然什么赌场上有什么正人君子,赌红了眼谁还记得端正直方。柳珣把扇子往后颈一插,也不用人招待,找了张摇色子猜大小的桌就挤进去。 都说不会赌的人初去赌的时候运气都好。 柳珣就这么输小的赢大留到最后成了那张桌子上最大的赢家。甚至有不少人跟在他后面下注,也能赢不少。连番的赢钱确实能让人心情高涨,柳珣粉色缎衣衬着面绯如霞,袖子挽到手肘上,拍着桌子大小大。 宵禁前有人来提醒过一次,柳珣才知道不知不觉都这么晚,他放下袖子说要走,也就这么走了。王明开始进去还拘谨着不肯再玩,后面见柳珣手气旺,跟着下注也赢了不少,柳珣走时他还有些念念不舍,出了门还念叨着柳珣手气好,可以多玩玩。 出了门离了那个兴奋的场才知道腰酸脖子痛的,柳珣扭扭脖子甩甩手,得得儿牵着马车过来,他本来准备的马,但是没想到少爷一进去这么久都没出来,得得儿担心他出来时觉得累不想骑马就准备了马车,如今看刚刚好。 柳珣保持三两天去一次地下赌场,渐渐也认识了几个赌友,下值后径自去赌场直到宵禁,白天在翰林院,就更加没有精神,杨峤关心过他,柳珣寥寥几句就应付过去了,两人渐行渐远。 柳珣在翰林院渐渐有了一个挚友,那就是彭总。两人形影不离,孟不离焦。其实不过是赌友。最初的更随小弟王明还有些吃味,但是柳珣还在带着他一起赌,能赚点小钱钱他也非常开心。李纪来找柳珣,“吴大人因之前自缢之事对沙大人起了嫌疑,最近让余大人来管翰林院日常事务,余大人素来严苛,你莫要被他抓住小辫子。” 柳珣睁眼回想一下赌桌对面面红耳赤的严肃的余大人,点点头表示自己听进去了。 这种的时日一直持续到入秋,柳珣在某一日在值班室冷的一哆嗦从补眠的状态中醒来,吸吸鼻子,有些委屈,房里只有他和杨峤两人,他也不看向杨峤,只看着桌子前面发呆,“这事你还在查吗?” 杨峤闻言放下手里的书,走到柳珣面前坐下看他,“现在查到这些皮毛,算了,翰林院私下盛赌风行,查到这就够了。” “辛苦这么久才查到这么点。我不甘心啊。”柳珣苦着脸说,“你怎么过来了,快回去,我们还在避嫌呢。” 杨峤失语。是的,避嫌也是柳珣提议的,两个人偷偷利用小厮交流信息,很隐秘的样子。“没道理啊,我在那里见过最大的翰林院的官就是余大人了,余大人和沙大人平级,没道理一个翰林院侍讲学士,可以支起这么大一个赌场。” “后面的头头没有露出来,以后大可以卷土重来。还是有人赌。”柳珣说,“说起来哈,这个赌场难道真的没有什么猫腻,我赌那么久都没见过什么动静?” “最近输了多少?”杨峤问。其实柳珣在赢了半个月后就开始输了,柳珣甩着银票在赌桌上一掷千金被人吐槽人傻钱多,他 “三千两啊。”柳珣托着腮说,“寻常赌场都喜欢做局的,我现在赌了也有两个月,还没来人做局。” “寻常一个翰林,输了三千两早就要跳河了。”杨峤无奈道。 “三千两而已。”柳珣说。他二伯买了一套名家画扇就是三千两,他花三千两好辛苦啊,赌了这么久。 杨峤失笑,“别去了,想让你赌到签下什么不平等条约不太可能。” “可是不觉得我比普通翰林更有利用空间吗?普通翰林升官不易,升到可以控制利用的职位又需要多久。”柳珣说。说完叹气,“赌起来好累啊。” “你赌了这么久没有上瘾?”杨峤问。 “这么无聊的游戏怎么会上瘾。”柳珣说,“傻瓜一样。赌了一场出来腰痛背酸还喉咙痛。” “彭总怎么样?”柳珣问。 “他也很奇怪。”柳珣说,“我是要调查嘛,卧底,但是彭总,他看起来对赌没什么兴趣,但是也每天和我一起去,他图什么呢?” “彭总输的多吗?”杨峤问。 “他输了大概一千两。”柳珣想了一下,“他比王明敢玩很多。” “彭总有钱吗?”杨峤问。 “他已经开始借钱了。”柳珣后知后觉的说,“他为什么不问我借而要向赌场借钱?” “现在我们知道,有这么一个赌场,引诱才进入官场的官员涉赌,在欠下大量赌账后控制这个官员,一边扶持他往上升官,一边挟持他们假公徇私,搜刮民脂民膏偿还赌债。”杨峤拿笔在一张空白纸上写道。已经知道在这局里的人,和未知的这局后的人。 “现在这里陷入一个僵局,再往里我们查不出什么,就这么结束也抓不到什么大鱼。”杨峤画个圆线回到起点,“那我们再来想想,当初死的三个人为什么会死?谁要他们死?像刘山,廖学士,他们二十年在低阶职位上没动过,显然他们在这个局里扮演的就是引诱人的角色。” “钟大人的官职比较高,但从他的平常生活可以看出,他并不嗜赌。如果假设他是这个局里的中间人,比如帮助提点低阶官员。那他为什么会死?”杨峤说,“你在那赌了那么久,那种氛围你也感觉到,并不是那里面出了什么问题,那么为什么会死人?” 柳珣认真的想了想后茫然的看着杨峤,“想不出来,光是去赌就好累了,脑经都变成浆糊了。” 杨峤说,“不要勉强自己去那么勤快了,去的勤快和不勤快现在也没什么差别。” 柳珣看他,杨峤看他,“也不用刻意和我保持距离了,我们两个一个值班室,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别人也许会将信将疑我们有深交,但绝对不相信我们没有交集。” 第21章 翰林院(十二) “最近还有人在关注这档子事?” “那于童派人试探过几次,没试探出什么就消停了,最近已经很久没出现过。” “柳家那个探花郎玩了多少?” “输了有小一万两了。” 有人轻笑,“这样的人也就是来玩个热闹,随他去,玩的没意思他就不会来了。也不要再设局。免得横生枝节。” 今天是该去赌坊的日子,柳珣打个哈欠,觉得现在去赌坊和当值一样成了定式,然而去赌坊比当值还让人痛苦,虽然最近好像没人给他设局,只凭手气他也赢了一点回来。不过总归还是没意思。从翰林院出来,他和彭总王明先去新开的酒楼吃饭。 就是很平素的流程,今天运气不好就碰到个新来的伙计毛手毛脚的,上菜的时候把汤汁溅到柳珣身上。不是什么大事,但柳珣就浑身不自在,他也不找伙计的麻烦,只黑着脸说要回去放了衣服再去。 王明看着那衣服上微不可见的污渍点脱口而出这有什么要紧的,柳珣瞪他。他也不是爱干净到一点污渍都忍不了,只是他这个人,说不上是迷信还是什么,就是要去做什么前要是碰到些阻碍,会很不开心,觉得接下来的事会不顺利,非得重新换身衣服才肯继续。 尤其现在还是身上沾了污渍,还有异味,柳珣简直觉得背后面有毛毛虫在爬,也不解释了,连忙赶回去换衣服了。 彭总笑着对王明说,“人家是富贵人,你以为他像我们这样没什么讲究。” “还不是和我们一样玩,看他赌,咳咳,也没什么不一样。”王明说。 彭总看他一眼,不想多说,人家一输小一万,眼睛都不眨,你输了几百两急的想抽裤腰带上吊。人家,从来和你不一样。 得得儿摸不准头脑的跟着柳珣回到家,看他叫了热水泡了个热水澡,换了身衣服,香喷喷的又准备好出门,得得儿奇怪,“少爷,咱们都回来了干嘛还去?” “到日子要去啊。”柳珣说,“半途而废不是白瞎之前去了那么多次。” 俩主仆才出门没走几步,青袖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过来,“幸好幸好,柳大人你还在家。” “不是说给你报销车马费吗,你怎么又两条腿跑过来了。”得得儿对上青袖说,私底下接头差不多就是他们两个,都是主人贴身的小厮,亲近的有点随意,两人对上可没那么和谐,前头两次还能装和平,见的机会多了,掩都掩不住的互相嫌弃。 “柳大人,今日起风了,最适合在家温点小酒,小醉一场。”青袖对柳珣长揖到底。 柳珣茫然后瞬间了然,便点头,“好吧,那就回府温酒,我这有好酒,你家大人有空闲可以过来小饮一杯。” “小人一定将话带给我家大人。”青袖说道,汗都没来及擦就告辞了。得得儿看他平静走了几步后就开始起跑的背影奇怪的说,“他怎么了?好像被鬼追一样。” 柳珣摸摸荷包穗儿,“看来这场风刮的不小啊。” 岂止是不小。 翌日早朝柳珣就没见着许多身影,到了翰林院才知道,昨天出动了皇帝亲属金羽卫,围了南城一个民居,从里头搜出二十几个官员,除了低阶翰林,还有五六品的京官。当时就通通下了大狱。 翰林院气氛前所未有的寂静,翰林聚赌,德行有亏,有悲观的甚至想,圣人会不会把这一届的翰林都撸下去。柳珣安静的坐在值室,杨峤并没有在这,他是下朝后就被岑相找去了。 昨日王明和彭总都在那里,现在,都在大狱里。 谢进来找他探听情况,柳珣摇头茫然,谢进看他,“柳大人,平素里你和王明彭走的最近这大家都看在眼里,现在他们两个莫名其妙在那个地方出现,又莫名其妙下了大狱,你当真一点消息都不知,毕竟他们两个都是我们的同科啊。” “算不上莫名其妙,但我现在确实也是一塌糊涂。”柳珣,“我还想找个人来问呢,我就回去换身衣裳,天怎么就变了。” 过了午时,翰林院被人围了,金羽卫进来照着册子抓人,剩下这翰林院又被抓空了一半,一个穿着亮闪闪铠甲的士兵站到柳珣面前,“柳大人,跟我们走一趟吧。” 柳珣也不问为什么,也不挣扎,乖乖起身跟着走了,因为他的配合,倒是少了些许狼狈,坐的青棚马车去的大狱,跟着柳珣上车的金羽卫脱下头盔,“小七儿你出息了哈,还会找地下赌庄玩了。你要玩跟哥哥说,哥哥带你去好地方玩,这翰林院的穷酸开的赌庄,能玩多大,撑死了也不过输点零花。” 说话的是治国公三房嫡次子,柳三柳琯的亲舅表哥,从前一起养尊处优胡作非为的伙伴,到了说亲的年纪,为了婚礼好看,家里托关系找了个宫中护卫的闲职,后来当值的时候被皇帝看中点为金羽卫。非他本愿的开始认真向上做个精英子弟。 “我不是玩呢。”柳珣嘟囔说。 “是啊,不是玩,好好的翰林当着把自己玩到大狱去了。”任子季说。 “抓了这么多人,圣人不可能全部落座了。”想了想被抓的人数,柳珣还挺乐观的。“麻烦三哥亲去和我爹娘说一声,静静等着就是,不用去奔波什么。这节骨眼上怕多说多做多错。” “这个不用你说我自会做。”任子季说,“你心里有数才好,要是没有底,家里也能早做打算。看你这一派天真,莫非以为大狱是什么好地方?” 大狱自然不是什么好地方,阴森幽暗,充斥着异味,重新带回头盔的任子季亲送柳珣到狱中,现在圣人只下令抓人,没下令审,这些大人们在下狱前只要做两道工序,第一个认明身份,第二个脱下官袍官帽。 平生第一次脱衣服的柳珣手忙脚乱的扯着腰带,还要对任子季说,“三哥你回去吧,还想陪着我蹲大牢不成?” 任子季看他真是哪哪都让人操心的不得了,但他本人却毫无所觉。他严肃的叫过来一个狱卒,“除了翰林外,他还是镇国公家的公子,都擦亮招子仔细着招呼。” “小的省的,小的省的。”狱卒点头哈腰说。 任子季随意掏出一个荷包给他,“找个干净地方。” 任子季走后,狱卒把柳珣领到最里面一间牢房里,“柳少爷,这是我们大狱最干净的牢房,之前里头只关了一个死刑犯,前些天午门处斩后还一直没住人进来。” 柳珣点头,一抬脚进去找个干爽的草堆坐下去,狱卒有心想讨好,看柳珣这淡定自若的表情反而不知从何下手,只能讪讪的摸摸鼻子,倒转出来关了门锁。 “柳兄,你怎么也进来了。”旁边牢房里有人趴在木栅上,一脸惊恐未定,不是王明是谁,“柳兄,柳兄,你一定有本事出去的吧,带我一起,带我一起。” 柳珣看他,又看了看他身后和他关在一起的三两个麻木的人,“彭总没和你一起?” “我好好当着值呢就被抓着关进来了,也不独我一个。”柳珣说,“许是有人说了什么吧。” “不是我,我什么都没说。”王明连连摆手道,生怕柳珣误会,“柳兄家里总不会坐视不管。” “现在还不知道有多严重。”柳珣说,“若是圣人铁了心要办,我家里也是没办法的。” 王明吓的委顿在地,“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杨峤跪在阶下低着头,背却挺直的。 “这么说,柳珣去民居参赌是受你委派前去调查事实?”阶上的人看着一份奏折不紧不慢的说。 “是。”杨峤应道。 “你一个翰林,和死者又无缘无故,怎么会想到要去调查真相?”皇帝问。 “下官自小好奇心重,凡事要追其缘由,在下官家乡便是如此做派,上了京城不知天高地厚,也是如此贸然,害的同僚深陷不义,下官有错。”杨峤认错说。 “你偷摸摸调查了这么多,没和别人说?”皇帝问,“太子都没说?我记得太子反复向你招揽,你不曾回应?” “圣人明鉴。”杨峤说,“太子殿下是曾多次召见我,却不是为了招揽,只是与我坐而论道。便是偶尔谈论朝事,也是浅尝辄止。太子与下官,当得上清清白白。下官察觉此事有腻,又不想无凭无据空口陷人,便想着等查出点头绪,便完完整整回禀圣人,既是忠君,也是全了下官想张扬正义之道。” “你这爱好当真是特别。”皇帝合上奏折说,“便还查的有理有据,比京兆尹的强。你既如此喜欢探案猎奇,让你在翰林院是屈才了,明天你就去京兆尹报道吧。” “下官遵旨。”杨峤说。 “柳珣什么时候出来,就看你什么时候查到让我满意的结果。”皇帝说。杨峤暗自心惊,在他的奏折里,便是把此案定为官员私下聚赌案,判大判小全看圣人心愿,毕竟半个翰林院都无法幸免,牵扯实在太大。圣人却不满意,圣人想要什么样的结果? 圣人不怕朝堂动荡? 乔氏听闻儿子进来大狱就是一晕眩,好在很快倚着下人的手清醒过来,追问清楚是为何,知道是私下参赌,便问,“是我儿欠了赌债?” “圣人不管追债。”柳三陪着他表哥来的,无奈的看着他五婶,“朝廷法律规定,官员不得聚赌。” “那便不做官就是。”乔氏说,“这样能放了我儿吗?” “婶儿,你别担心,现在不是做官不做官的事。”柳三说,“这事得慢慢来。” “那让我去看看珣儿。”乔氏说。 柳三有些为难,照他家五叔五婶疼爱儿子的程度来看,他怕他们去了大狱一看那环境,登时就要劫狱。于是好说歹说先稳着她,他和得得儿先去看一眼柳珣有什么需要。 柳三老爷听闻柳珣被下的大狱,直摇头说斯文扫地,并且为了不让柳珣拖累他儿子的名声,倒是难得强硬起来催着分家的行进。柳浩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上私折说庸庸碌碌有愧皇恩,犹记得还欠了圣人家的钱,更是坐立难安,食之无味,便是散尽家财也要还上圣人的账。 散尽家财倒是说不上,只是老太太的私房多少要拿点出来填补空缺。公中是他的也是大家的,老太太的私房可是□□成都要留给三房的,三老爷和三太太便有些说不上来的憋屈。只是之前他们死硬着拖着不肯分,现在正好,现成的理由。 老太太再是不舍,知道柳珣会影响柳琅的前程,也只能认了,就是分家,也舍不得让儿子孙子离她太远,便说让五房搬走,三房住到五房的院子去,这边墙一围上就是独立的院子,那门可封可不封的,过来给她请安也方便。 一直轻声轻气的乔氏这回硬气起来,“这院子早就被我买了下来,便是封上墙独立门户,那也是我的院子,谁要来住也成,拿钱来买。” 儿子祸福未知,现在翰林院除了寥寥几个人,其余人都在大狱里蹲着,事到如今没人相信只是因为一个小小的聚赌,都纷纷在猜测翰林院整体是不是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越传越恐怖,竟是没人肯沾手这些事。 镇国公府的下人也是说什么的都有,乔氏憋着一股劲,翻了翻的要价,就是不走。 柳三和得得儿去大狱里看柳珣,得得儿看到狱中场景便泪眼婆娑,我的少爷,怎么能受这样的委屈,柳珣倒是不在意,只对柳三说,“三哥可替我稳住我爹娘,别为了我做出什么过激的事。” “你自己心里怎么想的?”柳三问。 “官员聚赌是不对,我做错了。”柳珣干脆的说,“大不了就是丢了官职,不会有其他事。” “不是,你之前没被抓了现行,后面怎么进来的?”柳三说,“是不是有人在后面搞你。” “那后面进来的人还有全然无辜的呢,写血书表明心迹绝对没有涉赌的都有好几个。”柳珣说,“我猜是有人想把水搞混,来个法不责众。” “这年头当个翰林都不省心了。”柳三说,“你这次出来后,也别去翰林院了,像三叔一样随便在六部挂个闲职,你在家待着吧你。” “翰林其实挺有意思的。”柳珣悠悠的说,“我突然想念我在翰林院的小桌了,翻翻地方志,看看史书,挺惬意的。” 柳三也心疼你弟弟,“你且忍忍,我去想想办法看能不能让你出来。” 柳三要走了,得得儿不愿意走,但大狱也不是他想留就留的呀,出了大狱到街上,抢了人家乞丐的碗就跑,被追去三里地,影响特别恶劣,被打了五板子下了大狱。 柳珣看见他无语,“你是嫌你家少爷还不够落魄,还把自己打伤了让我来照顾。” “少爷怕黑,得得儿在这,少爷有个说话的人。”得得儿说。 第22章 翰林院(完) 柳珣很认真的在坐牢。除了从外面进来一个垫子给他坐着,也没有别的照顾。乔氏倒是想往里头送东西,柳珣不让,说这本来是件小事,你这大张旗鼓的,万一惹的圣人不悦,说不定会让他在牢里多坐点时日。 柳梁来狱中看儿子,眼泪差点没掉下来,都拉着柳珣的手了,好在柳三眼明手快的拦住了,“三叔。” 柳梁眼眶泛红,“珣儿别怕,爹很快就就来接你回去。” 柳珣反手拉着柳梁的手,“爹,这是儿子出事不谨慎,是该得的教训。” “这个等你出来了再说。”柳珣说。 不过柳梁到底还有一份理智在,心疼归心疼,送到狱中的饮食也是借着说送给得得儿的名头送进去的。柳府每天有大鱼大肉进来,柳珣每天只一口青菜就几口白饭,其余的都便宜得得儿和王明了。 许是有柳珣作伴,王明也没有那么惶惶不可终日,如今一日三餐也有外面送进来的精致饮食,让他更是放宽心。吃着饭还有心说八卦,“你家怎么这个时候分家?还有人能救你吗?” “这跟分不分家没关系。”柳珣团在一边看他们吃。“会伸手的不会因为分家了就不伸手,不会伸手的也不会因为没分家就伸手了。” “你们家亲戚真的挺多了,每天来看你的人一波一波的。”王明说,他说的是柳家的姻亲故交,都派了小辈来狱中看柳珣说几句宽心话。 “我高中宴席的时候来的都没这么齐。”柳珣失笑,他还对得得儿说,“都记着,这都是人情,得还的。” “都跑来幸灾乐祸。”得得儿替少爷不忿说。 “奇怪了。我们进来这三天了,杨峤兄怎么没说过来探望我们一下。”王明说,“谢进兄都派家人送了东西过来。杨峤兄不是想和我们划清界限吧?” “不过也正常。他是岑相弟子,又是状元,干干净净清清白白,不想和我们混为一谈也能理解。”王明说完和得得儿抢碗里最后一块肉,抢到了还呵呵笑的得意。 柳珣扣着坐垫的边,他好饿啊。 可是他不想吃东西,这里的恭桶好脏啊。 可是他好饿啊。 杨峤到京兆尹报道,京兆尹看他犯懒,这么一个状元,七品翰林来他京兆尹,九品下的官职他倒是可以做主授职,问题是他敢吗?圣人之心不敢揣摩,抓破脑皮,京兆尹给他想了个职位,编外功曹参军,功曹虽然只有八品,但是地位特殊,是长官最亲近的职位,好歹也是他的亲近之意。 杨峤对此并不在意,他拿走所有关于翰林院一案的案宗彻夜研究,于童也过来和他一起分析。“这件案子需要查到什么程度才可以?” “就目查到的点滴,就能知道背后隐藏的真相有多巨大。要查到什么程度才可以?”于童问。 “查到圣人满意为止。”杨峤翻着卷宗,“明天起我想一个一个提讯那天关进来的聚赌官员。你能帮我吗?” “杨大人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我没有不尽力的。”于童说,“我常有心为世界匡扶正义,但人微言轻又才干有限,所以常常不了了之,期盼杨大人能做到我不能做到的事,也是一种心愿了了。” “于大人莫要说这这样的话。”杨峤说,“便是这句杨大人,我此刻也是担不起。” “潜龙困渊,杨大人不要妄自菲薄。”于童笑说。 提讯从经年的老赌棍开始,于童开始还担心杨峤之前没有提讯过知不知道套路,不过看杨峤斯斯文文往那一坐,张弛有度便问的那些老赌棍措手不及,便是说些不知所谓的话也比不开口的好。 这样提问就是从早提到晚,深夜收工的时候,于童还和杨峤感慨道,“我说句不合适的话,杨大人还真是适合干这一行,这干劲十足的。” “早点结案早点安心。”杨峤说,“还有那么多同僚被困在大狱,朝堂上人心惶惶,再不弄个结果出来,翰林院该无立锥之地了。” 到第四天上也该是轮到那些年头短的赌徒身上,杨峤不想看他们被押来审讯,就亲去大狱了,先问的其他人,轮到柳珣时,于童也很惊奇,“柳大人,倒是出乎意料很认真的蹲大狱啊。”说是一视同仁,多少富贵子弟蹲大狱时总是有种种优待。寻常把牢房改造成销金窟都有。 柳珣盘腿坐在那小垫子上,瞪圆的眼睛看他们,“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去啊?”柳珣瘦了些,脸变小了,五官更显艳丽。 “很快就可以了。”杨峤宽他的心说。 柳珣却发现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你的官服怎么回事?” “圣人让我协助京兆尹处理案件。”杨峤避重就轻的说。 “很简单明了的事,聚赌就把参赌的人抓起来,开赌场做庄的人抓起来,给赌场在背后提供保护的人抓起来。结案了。”柳珣说。“该抓抓,该处理处理,就是不当官也好,不想再在大狱呆了。” 杨峤忍住想摸他的头的冲动,只宽慰他说很快了。 然而就在这时出事了,在另外一个牢房里住着的几个老赌徒,在狱中服毒自杀了,这种等同与灭口的行为让圣人大怒,杨峤做的口案还没焐热就上交圣人,然后圣人宁肯错杀一千不肯放过一个的把上面供出的人都下大狱了。 柳珣也没了特殊照顾,和人拼在一个牢房里,柳珣数着人头,“彭总呢?”按照这么拼牢房的规律,彭总该是和他们一个牢房的。 “少爷,彭大人服毒死了。”得得儿偷偷的附在柳珣耳边说。柳珣一惊,“你从哪知道的?” “大概是杨大人怕少爷你在牢里挂心,让青袖给我传的消息。”得得儿说。 “为什么呀?”柳珣不能理解,“就算要灭口,有需要灭到他头上的?” “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你知道,没时间多说,也就一句话的事。”得得儿说。“这两天都是青袖过来送的饭,少爷你没关注吧。” “低头都快垂到地上了,我怎么能注意换人了。”柳珣说。“还是觉得奇怪,怎么会被下毒灭口呢,这不是把本来可以化小的事彻底推到无法挽回的地步,幕后之人看起来不像那么蠢的样子。” “少爷,你还是想想咱们什么时候能出去吧。”得得儿担心的说,“少爷你都五天没出恭了,再这样下去会出大事了。” “你没看见我也没吃什么吗。”柳珣说。 “所以说啊,这样下去要出大事了。”得得儿担忧自家少爷的身体,真是很忧心,少爷这回真是遭大罪了。 事情倒回到一天前,在另一个牢房里,杨峤看着身前的人,“你这是何苦?” “你查出来什么?”彭总淡淡的说。 “查出你有杀人的理由。”杨峤说,“你的手法很高超,如果你后面不参与到这个赌局来,我不一定能查出你来。” “状元就是状元,脑子也比别人好使。”彭总说,“我自认为没有什么地方露出破绽。” “你没有露出破绽。”杨峤说,“我只是用的笨办法,一个个的排除动机。” “你为什么这么上心?”彭总说。 “我不伤伯仁,伯仁因我而伤。”杨峤说,“每天只睡两个时辰,如果只为了彰显正义,我不必这么拼命。” “而你选择手刃仇人,也是知道,正义,永远只是少数人的正义。”杨峤说。 “哈哈,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特别的有说服力,特别的可笑。”彭总哈哈大笑说后问,“你现在查到背后最大之人是谁?” “草字言立三。”杨峤说。 彭总看着他笑,“状元当真是状元。” “我做下的事,我自己认,这是我的自陈书,杨兄替我转交给圣人。至于什么时机,我相信杨大人会判断的。” 之后就是相邻两个牢房的犯人被投毒灭口了。 “这是彭总的自陈状。”杨峤递上手头的奏折后垂手立在一旁,皇帝眯着眼看了,“前头三个人是他杀的?” “彭总的姐夫是丙申年的进士,初授翰林院编修,被引诱至赌局,涉赌三万两后与戊戍年投河自尽。期间妻离子散,悲惨不与外人道。”何止是简单一句妻离子散,输红了眼的赌徒先是将妻子典卖出去,妻子相信着丈夫,带着孩子从老家过来,初被卖不敢置信,才知道丈夫早已深陷赌博无法自拔,妻子哭求着说她娘家有钱,她有嫁妆,可以替丈夫还账。只是当初上京的钱财早已花费的差不多,等老家的钱过来又要些时日。妻子顾念孩子只能先沦落风尘,没等到家中钱财来赎身,先得知幼子在家无人照顾竟是一病不起夭折的消息,妻子受不住打击,从高楼一跃而下死了。丈夫许是被接二连三的死亡刺激了,一个深夜赌完出来,跳护城河死了。 彭总从家乡风尘仆仆的赶来,只等到姐姐一家三口的尸体,悲伤过后觉得奇怪,姐姐姐夫从前是人人艳羡的鸳鸯佳偶,怎么姐夫中举在京三年的时间,就有如此大的变故。细查后发现这些猫腻,苦于当时并无资本寻仇。回去苦读十二年,一朝中举才得已给姐姐姐夫报仇。 刘山,廖学士就是当初设局引诱他姐夫的人,而钟大人就是粉饰他姐夫一家三口惨死的收尾人。彭总想了十二年的办法很成功的把觉得该死的人都处死,但他发现,原来那个害人的地下赌场还在,于是他假装被引诱,却想着摸清那个地下赌场后面的人是谁,一举把这个赌场鼓捣掉。 “你是故意的,我把曹训下了大狱你再来递这份自陈书。投毒灭口这事不一定是曹训做的。”皇帝说。 “被投入大狱的人都是干干净净的进去的,更何况臣在拿到这份自陈书时彭总与臣说过并不想死。”杨峤说,“曹训说只是了钱坐庄,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他的野心绝对不止于这些钱财。” “臣整理的名单圣人也看了,这些年外放的官员也不在少数,圣人也该知道这股力量集结成网会是怎样的光景。”杨峤拱手说,“曹训投毒灭口只是罪上加罪,而曹训本人,论罪早该当诛。” “曹训是正二品大员。吴王的师傅,你说诛就诛?”皇帝问。若不是被有人胆敢对已下狱的人投毒灭口这种嚣张气到,他不会把曹训下狱。这不是打自己脸,给儿子挑的老师不好吗?为了皇家脸面也会给他一个体面的死法。 “都说吴王好赌,却不知吴王是从前好赌,还是后来才好赌的。”杨峤问。 皇帝手指点着他的头。“行了,结案吧。你记住,这案不能把翰林院和赌联系起来,也不能把赌和吴王联系起来。曹训该死,但给他找的理由不能是赌。” “臣领旨。”杨峤拱手道。 第23章 闻听流水潺潺 翰林院集体入狱案以私藏修整前朝文士卢于连的文稿为由结案,柳珣在牢里松了一口气,看来马上就可以出去了。王明倒是很害怕,卢于连是前朝的大学士名动天下,本朝建立初□□为了安抚人心对他招抚,结果大文人有脾气,拒接接受招抚不说,还写一长通来讽刺□□,□□气急,不仅诛了卢于连全族,把卢于连的著作都召集在一起摧毁,还下令民间不得私藏。至今都还没解禁。 “文字狱这个东西可大可小。”柳珣无语笑,“全看圣人怎么看?不过横竖是在圣人面前留下案底了,因为聚赌落刑可比因为修整卢于连的著作下狱的名声难听,斯文扫地。后者好歹还能赞一句好风骨,便是不做官了,回乡开馆也有人捧场。” 王明仿佛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参赌有什么样的后果,白着张脸半天没说话话。 昏暗中有天使进到狱中,人心晃动中低着嗓子道,“柳大人,圣人召见。” 面见圣人要沐浴更衣,虽然每天都有珍馐美味送到牢里,但柳珣基本只吃几口续命,十天下来瘦了两圈,因为还是戴罪之身,只能身穿白衣面圣。风一吹过,还真有些弱不胜衣的感觉。 “下官柳珣拜见陛下。”柳珣恭恭敬敬的行礼。 “起来吧。”皇帝说,柳珣起身垂手低头。 “看样子是很认真的在坐牢呢。”皇帝打量他几眼说,“怎么不让你爹过来求情,你爷爷的面子在朕这是有点。” “爷爷的面子用一点就少一点,这些许小事就不要浪费了。”柳珣说。 “怎么,你还预备犯比今天这样更大的过错?”皇帝笑问。 “爷爷的子孙又不是只有我一个,总的为他们也考虑一下。”柳珣说。 “哦,你在狱中知道镇国公府分家了吗?”皇帝说,“还是因为你闹出的事分的家,老封君那么希望一家子在一起和和美美,因为你这事让她临老了还要伤心一回。” “下官并不知。”柳珣一脸正直的摇头说,仿佛真的不知道似得,“只是下官早前也有听闻家中大人说过分家,想来早就有计划,只是刚好在下官入了大狱后实行而已。并不是家中为了避祸特意在此关头分家。” 皇帝笑着摇头,“你呀。” “杨峤与朕说,你是为了查明真相才去参与地下赌庄,可真?”皇帝说,“难道你也有碰到悬疑事件非要查个水落石出的爱好?” 柳珣不好意思的笑笑,“只是有些好奇,有的时候也想见识见识。” “那有见识到什么东西?”皇帝问。 “想输钱还挺难的。”柳珣说。 皇帝瞪他,柳珣恍然,“问正经的是吧。” 柳珣皱眉思索了一会,“下官还是天真了,别人也不傻,下官去了地下赌场,除了认识几张熟脸,并没有什么别的发现,显而易见,后期下官连输都很少输,显然庄家都放弃对我做局,糊弄我玩呢。” “行事鲁莽害的自己下狱,下官只是受些皮肉之苦,累的父母在家忧心挂记,下官这次是真受到教训了。术业有专攻,下官不该逾矩的。” “嗯,看来这牢也没白坐。”皇帝哼声,之后和他闲聊几句,柳珣心里越发没底,这圣人叫来他过来干嘛?怎么看着这么像闲聊。 “父皇,父皇。”一连串的声音从外而进,“父皇,就这么把儿臣的师傅下了大狱,儿臣在外丢脸的都没法见人了,这几日便回宫住,陪着父皇,顺便躲羞。”吴王人很富态,白白胖胖,锦衣华服一颗球似的就滚进来,跪倒在圣人面前,一脸委屈。 “你什么都不知道还敢委屈上了。”皇帝说,“要不你这天生马虎心眼,这会你得老实窝在家里苦恼怎么写折子自辩。” “呀,私藏授意整修卢于连的著作的罪名有这么大吗?”吴王不解,“可是父皇你的御书房里明明也有他的书啊。” “咳咳。”皇帝不由咳嗽警告,吹胡子瞪眼了,这还有外人呢,有这么拆台的吗。 吴王转头看柳珣,一眼的惊艳后收收肚子,风度翩翩的对柳珣说,“这不是柳卫玠,哎,我找你三哥约了你好几次,怎么就约不出来呢?本王是正经人,只是喜欢看些个美人,我不动手。” 柳珣哑然拱手见礼,不说其他。 皇帝让柳珣先回去,唤吴王上来拧着他的耳朵说,“你也给朕长进点,见了好看的就挪不动眼,是没见过漂亮的吗?” “那漂亮的多看几眼也不嫌多呀。”吴王委屈说。 “你要住宫里是吧,让你住。朕书房里那些卢于连的书你都给我抄一遍,没抄完不准出去。”皇帝气道。这杨峤也是聪明,找了这么个理由顶嘴,卢于连人还是有些干才,□□当年一时气懵了下的这样的决定,继任的明祖继位后就想解禁,但是明祖处事和□□很不一样,和朝臣打的火热,一时半会忘记了这茬,这事就搁置了。 但是卢于连的著作一直在御书房搁着,一直等着哪个来给他们解禁。 杨峤现在弄这么个理由出来,所有入狱的翰林,不管获刑还是不获刑,名头是保住了。皇帝注定对这事会高拿轻放,不管怎么样,还能得个明君的称号,若能顺带解了卢于连著作的禁,既是满足了皇帝家多年的心愿,这明君的名声更是安牢了没跑了,当然,最受益的还是天下读书人。 皇帝点头,这杨峤啊,真是个可造之材。 这次翰林院私藏修缮卢于连一案,圣人只处理了几个头目,其余的差不多年纪的就恩准告老还乡,年轻的都好手好脚出来,有的还升职了。曹训在狱中惹了风寒,出狱没几日就一命呜呼。吴王还派人送了奠仪。皇帝还解了卢于连著作的禁,只等翰林院修整完毕后,就可以印拓扩散。 柳珣从狱中回家,回的便不是镇国公府而是新挂匾的东牌坊大街正四品鸿胪寺少卿柳大人柳府。乔氏是亲到大狱外等待的,坐在马车上,看见柳珣出来就捂着嘴哭出来,柳梁亲自去接了儿子,捏着他的肩膀眼眶泛红,“出来就好,出来就好。” 柳珣上了马车就被乔氏搂在怀里,“我的心肝,你要疼死娘了。” “娘,我这不没事吗?”柳珣拍着她背安抚她说,“等吃几天好的就又胖回来了。” “听说咱们搬新家了,赶紧回去吧,娘,我的院子漂亮不漂亮?”柳珣摇晃着她撒娇说。 乔氏摸着他的脸,“这次出来是不是不用做官了?不做官也挺好的,那些做官的都是花花肠子,别把你带坏了。” 柳珣没说,好像他的职位还升了点,从五品翰林侍讲,连升两级。也不知道杨峤升了几级。 “什么?杨峤去京兆尹做少尹了?”跨了火盆,撒了盐,洗了柚子叶烧的水,吃了白豆腐和猪蹄,老大夫给他把脉按摩了腹部,在自家恭房出了十几天来第一次舒畅的出恭,然后穿着常服舒舒服服的依靠在枕头上,看闲书吃糖块。 得得儿从外转了一圈来,打听到足够的八卦如今坐在柳珣脚下的脚踏上,剥着石榴叽里咕噜说个不停。 “京兆尹少尹也是从五品呢,我打听了,这一次升职就少爷和杨大人是连升了两级,其余人只升了一级或半级。”得得儿说,“也是有不少人告老还乡才,才有那么萝卜坑空出来。” “从五品翰林和从五品少尹能一样吗?”柳珣瞪眼,“翰林院要不就是一直往上做高级翰林,就是外放也是该是一县主政,少尹是什么,事琐碎又杂,到处受夹板气,升职空间也不高。圣人也不像是看着对他有意见的样子?怎么给他调了这个职。” 柳珣坐不住了,“给我更衣,我找他去。” “少爷你可别动,奶娘都说了,老爷子被你入狱的消息惊到了,非得上来看你,看脚程,这今明两天就该到了,少爷就先别出去了。”得得儿说,“杨大人在那又不会跑,再隔几天见也行。” 第24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一)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翰林院新上任的翰林侍讲大人却已告假在家二十来天。柳珣上一刻还端坐在棋盘前,下一刻就耍赖似的往后一仰,搂着靠枕滚到罗汉榻深处,“又输了,不来了,不来了。” 棋盘另一边坐着一个六旬老翁,肤白有须,气度和蔼可亲,摸着胡子笑咪咪的看着耍赖的外孙说,“你这棋艺再不涨,过得两年,云儿都能比你多走上几子。” “外公当年教我棋艺时说学棋只是陶冶身心,不辨胜负,既然不辨胜负,那谁能多走谁能少走又有什么重要。”柳珣说。 “珣儿说的在理,是外公着相了。”乔致仁慢条斯理的收棋子,“你这么长时间不去衙门,不要紧?” “外公难得上京,我当然要尽孝在身前。翰林院也没什么要紧的事,不去也省得。”柳珣说。只口不提,是乔致仁一来神京,就让柳珣在身前待着,早上读读中庸,上午看看史记,中午睡上一个时辰,下午读读孙子兵法,晚上临睡前还要抄上一段论语。读书间隙就是和乔致仁下棋,柳珣看着文静,实际是坐不住的,输了两盘就耍赖不来。 “珣儿,外公的意思还是替你弄个虚职如何?”乔致仁说,“外公知道你其实也不耐每日早起上朝,修书编语录也不是你爱好,何苦为难自己呢?”乔致仁为了外孙中探花一事很是高兴,因为当时还没有从镇国公家分出来,他是忍着自己的高兴,只让儿子上神京来恭贺外甥高中,没过半年,听说外孙入狱了,他就在家坐不住了,非要上来看看。 不是他说,他外孙哪哪都好,官场规矩大心眼又多,真不适合他单纯可爱的宝孙孙。 柳珣手枕着头,“当官还挺好玩,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嗯,大狱是挺好玩的,一般人也难得去。”乔致仁说,“在狱中掉了那么些肉,养这么多天也不见好,你娘现在想起还要偷偷抹泪,珣儿,你从前是最看不得你娘哭的。” 柳珣改躺为跪坐,“这次是真的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会了。” “外公是担心你被人骗啊。”乔致仁说,“人是很复杂,你又太相信人。比如这次,你既然解了王明的急,便是让他去帮你看看那赌局里有什么情况又有何不可,你又何必亲自涉险。” “第一次没经验嘛。”柳珣撒娇企图躲过说教。 “那还有下次?”乔致仁瞪眼说,“看见死人了看见罪案不躲的远远的还要凑上去弄个明白?” “趋利避害是人之天性,珣儿,有些东西不是好奇就能碰触的。”乔致仁说。 “我知道啦。”柳珣绕到乔致仁背后给他捶着小肩膀说,“我以后会乖乖的,翰林院是天底下最清闲的衙门了,外公还有什么信不过的。” 柳珣做小伏低在乔致仁面前彩衣娱亲,最后乔致仁看打消不了他要做官的热情,也只能让他去了,不过他和柳梁说话的时候就说,“珣儿既然想在官场闯荡,你得再努力一点,真到了那时候,指望别人去救他,不如你自己能说的上话。” 柳梁沉重的点头表示认同。 柳珣去了久违的翰林院,第一日就忙着和同僚寒暄,下值了还得请大家去酒楼吃一顿,此次入狱的除了告老还乡的大多都升了一级半级,不说柳珣,便是王明也升了半级,这让停在原职位的谢进有很些不是滋味,也借兵在家躲羞了几日,虽然实质是怎么回事,在局里的人都心知肚明,但圣人已经定案,就是知道,谁又能多说一句别的。 王明劫后重生一时忘形,在家书上就露了行迹,王明是寡母带大的,养育他的过程非常严格,拿到家书辗转难眠,第二天就做了决定,把田地卖了,老屋托付族人照看,她带着媳妇孙儿上京来找儿子。 接到老母要上来的消息,王明现在正复杂着呢,是在说不上开心。 柳珣敬他酒,“一家子团聚多好的机会,等你母亲妻儿上来了,我娘也能邀她们去家里坐坐,你回家也能有热灶热炕头,那不是很好吗。我要是你娘,知道你知道我要来是这幅德行,我非得拿扫帚打你。” “你是不知道我娘有多可怕。”王明愁眉苦脸的说。 “再可怕那是你亲娘,还能吃了你。”柳珣说。 谢进喝着酒心里冷笑,再可怕还有他老婆可怕,可惜他老婆也要从老家上来了。谢进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不想回家啊。 当天吃完酒出来,再去找杨峤便是晚了,柳珣第二天下值后去京兆尹衙门找杨峤,等不及得得儿去通传,自己撩起下摆就往衙门里跑,被守门的衙役拦下来问找谁,柳珣说来找杨峤,衙役笑说,“杨少尹大人现在可不在衙门里。” “那他去哪了?”柳珣问。 “杨少尹现在多半在辖区里巡视呢,少尹大人处事公正洞察烛火,自他上任来,积压的成年旧案都少了不少。”衙役看来是个喜爱八卦的,“兼之我们杨少尹年轻英俊,他在巡查的时总能碰到栏轿喊冤。”衙役挤眉弄眼的,显然拦轿喊冤的人大有说头。 柳珣顿在原地,有种我千辛万苦来找你你竟然不在原地等着我的荒谬感,很失落,很气愤。柳珣头也不回的走了,无视衙役在后面叫,“这位大人,也请告知在下你的名讳,等杨大人回来好转告他。” 柳珣气呼呼的上轿,得得儿问不找杨大人了,“我再来找他我就是王八。”柳珣哼道,“回府回府。” 衙役虽不认识柳珣,但是对得得儿还是有些眼熟,于是杨峤回来的时候就说今天有位大人来找你,没有留下名讳,但是看着身边长随有些眼熟,应该是来找过青袖的。” 杨峤闻言看向身后的青袖,青袖说,“来找我的除非就是得得儿了,你知道,他总要在外搜罗些好故事回去说的。” “从前他来找你都能正好碰到?”杨峤问。 青袖认真的想下,“虽然没几次,也没有提前约过,但是每次来找的时候都能找到。都是我的错,都忘记跟他说,京兆尹比翰林院忙多了。” “算了,你也不知道他就会过来。”杨峤说,片刻后失笑,“这次来找不到我,估计以后再不会来找我了。” “我去找得得儿。”青袖说。 杨峤看他,“你们私下来往很密切?” “有时候少爷想吃点心了。”青袖说,“有时候少爷想听故事了,就那么回事。得得儿虽也有些豪门内下人的趾高气扬,好在不严重。还能说得上话。” “你少爷我也没那么好吃吧。”杨峤无语笑。 不去见杨峤也没什么的,柳珣真想和谁好,谁聊不来。只是人是这样,你不相见,他就撞上来了。一日下值,柳珣没精神的歪在轿子里,走到一半感觉轿子不走了,柳珣拉开帘子,得得儿凑上来,“少爷,前头有人在拦轿喊冤呢,呀,少爷,拦的是杨大人的轿。” 柳珣伸出头去看,栏轿的是个身着孝衣的年轻妇人,娇花带雨,哭哭啼啼的说小妇人新丧夫,婆家容不下竟要一副破烂将她再嫁,求大人做主,柳珣听了两句听不下去了,把帘子一放,“这条道堵了就换另一条吧。” “少爷,你不看杨大人怎么处理?”得得儿说,他家少爷不像这么没好奇心的人。 “有什么好奇的,这样的不过是教训一下婆母,市井小人都怕官,这种家庭冲突但凡有官过问就会收敛些,那小妇人横竖是要嫁的,现在不过是不满婆家给她挑选的,想自己找个呗。”柳珣说,“太烂熟又没新意,我还不如回去看新出的话本。” 得得儿让轿夫转道,“不过杨大人这样看真是伟岸。” 柳珣在轿内冷哼,显然不赞同。 下一次沐休,他应了吴王的邀,去城郊猎场打猎,一身银白猎装,骑着高头大马从闹市中经过,阳光照着他面无表情的脸上,好似一尊完美的玉人,最后闻讯赶来看柳卫玠的人差点堵的人出不了城。 吴王的护卫徒劳的伸手也只能维持着不让人靠近,再往前行进一步都困难,最后也是京兆尹带人过来分开人潮,杨峤去借了五城兵马司的人来,经过血的□□往那一杵,还是很有震慑力。分开人群,供吴王一行人经过。 柳珣目视前方维持着他的高傲,其实被围的时候他就后悔了,这种风头有什么好出的。杨峤带人过来后,这种后悔更是登峰造极。 因为杨峤被小妇人拦轿就想着这有什么,他也是很受欢迎的这种念头,真是,蠢的可以。 好不容易出城,吴王回头看柳珣,“珣之美貌,出行该用金车纱帘才行。” 柳珣看他,“殿下,臣突感不适,就不去猎场扫兴了,就此告辞。” “哎哎哎,都出城了。猎场有行宫,有太医驻守的。”吴王说。 “谢殿下好意,只是这离臣家别院也不远了,臣就此告退。”柳珣拱手说完一夹马腹走了,柳三上前给他打圆场,“陛下,我七弟是生来带着孱弱,这么紧急想来也是感受到身体很不好了,此番着急,只是不想在殿下面前失仪。还望殿下海涵。” “哎,可惜了。”吴王遗憾的说,“既然身体不好,下次咱们就约文雅的点的项目。” 柳珣赶到别院,得得儿快一步去别院通知了,柳珣沐浴更衣,躺在床上自我反省,想着想着就睡着了,错过了两顿饭,半夜三更迷迷糊糊想来,喊着热。厨房都准备着,正好给他上热的汤面。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的喧嚣,一排排燃着的火把经过,门房出去打听一下,大惊失色的回来,“不知道哪个缺德的,把一个女人的尸体绑在人家牌坊前,穿着大红衣裙,别提多瘆人了。” 第25章 玲珑骰子(二) 闻听死人,得得儿第一时间让人去看好门户,“莫让人冲撞了少爷。” 柳珣单腿盘着坐在炕上,一碗面吃不了两口,得得儿察言观色说,“少爷,不想吃面条 我让厨房再给你弄点别的?别庄什么都没有,新鲜菜够够的,要不然让出厨房做点菜饺子。” 柳珣可有可不有的点头,才睡醒都会有的食欲不振,“外头死了人,约束着下人都警醒点,不要出去。这附近是大姓人聚居,现在牌坊出了事肯定激愤,莫要去招惹是非。” 这处别庄是乔氏的陪嫁庄子,所以并不在勋贵皇庄聚集的别庄那块儿,虽也是好地,四周地主非富即贵,到底差那么一点。附近有一个大村落,居住的人以王姓为主,除了少许地主,其余都是附近别庄的佃农,平日里还是好好的,但若有什么涉及到宗族祠堂的事,平素乖巧听话的佃农挥舞着锄头来也是丝毫不含糊。 柳珣有心规避,倒是被人敲上门来,牌坊被辱,正是整个王姓人的大耻辱,必要找个水落石出,火把打起来,彻夜未眠,凑在一起叽里咕噜,就想到这边别庄今天来了新面孔,便上门来问问。 得得儿不曾出面,门房去应答的,村人要柳珣出去问清楚今天干什么了,门房瞪急了眼镜,“你们是疯了不成,今日来的是我家小主人,你要问去别地方问去,要是惹恼了我家小主人,有你们受的。” “什么小主人也只是听说过,并没见过。从前也不曾来过,怎么今天偏偏来了,来了就发生这样的事,他总有嫌疑。”村人□□个人聚集在一起,面对曾经敬畏的高门大户好像也有勇气起来。 “我家小少爷,镇国公府上的公子,新科探花,天子亲赐字的翰林院柳大人,他的真容岂是你们能轻易见的。”门房说,“今日柳大人是应吴王邀约去郊外猎场,偶感不适才回来别庄休息,你们快走,别扰了我家少爷清修。” “今天可是来了两个人,总不能都是柳大人,便让那个出来问个清楚。”村人叫嚷说,“你若是行的正,为什么不来说个清楚,我们也不闹事,就要图个明白。” 得得儿见说了半天也没给了结就过来看个究竟,见众村人胁迫姿态很不满,便直说,“哥们行的正坐的直,事无不可与人言,但咱也是有出身的人,你说就说,哥儿的脸面往哪搁。”说罢让人把大门关上,懒得和他们多嘴。 得得儿让人在大门后面抵上木头,门外的村人也不肯善罢甘休,大门锤的轰隆隆响,上下舞着火把,让别庄里的人出来说个清楚。柳珣吃了几个饺子后觉得清淡,又想吃放了厚厚肉片的辣汤面,等面上桌的时候柳珣看着从外进来的得得儿,“我怎么觉得你出去一趟,这敲门的声音更响了?”他在院子是在内院,但是别庄房子少建的墙矮,深夜中声音传的特别远。 “几个不知所谓的。”得得儿说,“少爷你安心吃,吃完休息,明个儿一早我先回城里叫了人来接你。” “还让人把门堵了,你可真能干啊。”柳珣说,语气中并无紧张,“论贴心你是一等一,轮对外处事你还得跟得宝多学习学习。” 敲门声持续了半个时辰后突然停止了,片刻后门房急冲冲跑来在门口说,“少爷,刚才外头来了个官,把村人劝散了,还隔着门缝跟我说了几句,让我别担心。” 柳珣翘着二郎腿斜躺在炕上看话本,嘴里含着糖,这么接地气的动作,就算柳珣长得好看也不得不承认,这动作看起来毫无气质。 得得儿守在门口,不让别人看见自家少爷如此随性的举止。得得儿问门房知道是哪个大人不,“这么晚的天,总不能是城里的官还出来了?” “听着耳生,或许是城里的官。拿不准。”门房说,“这王家村还有几个在城里有门路的,这死了人,许是托关系进去报了官。” 得得儿看看天上的月亮,“这半夜三更的,哪来的通天的关系啊。” 再半个时辰后,柳珣已经换了一盘糖了,得得儿坐在门槛上已经眯着眼睛入睡了,门房又扎呼呼来了,“刚才那大人又过来了,这深更半夜的想在咱们这借宿一宿。” “谁啊?”得得儿说。 “说是京兆尹府的少尹,杨峤杨大人。”门房说。 得得儿睡意全无,“你说谁?可问清楚了,是今科状元的杨峤杨大人?” 门房懵。“叫杨峤的大人有很多个吗?” 得得儿见状干脆自己去大门口,辛苦挪开堵门的木柱,“真是杨大人。” 杨峤见到得得儿也有些惊讶,“这是柳家的别院?” “这是我家太太的陪院,挨着温泉山,每年冬天产些蔬菜。”得得儿说,连忙引他们进去,杨峤问他,“你家少爷也在?” “在的。”得得儿说。说完后得得儿才后知后觉的认识道,少爷好像在和杨大人闹别扭。 杨峤想要见柳珣当面道谢,得得儿在门口通报,“少爷,杨峤杨大人来了。” “他来做什么?”柳珣停止自然摇晃的二郎腿问。 “是来处理前头王村祠堂的命案。”得得儿说。 “哦。”柳珣说。“那来就来呗。” 得得儿无法,说“杨大人想在咱这借宿一晚。” “借呗。”柳珣说。 “杨大人想亲自见面和你道谢。”得得儿说。 “啊,不用,我睡了。”柳珣理直气壮的说。 得得儿回头对听完全程的杨峤笑笑表示歉意,杨峤笑笑,“既然柳大人睡了就不打扰了,劳烦你带路吧。” 得得儿把他们安置在客院,热情周到,还准备了宵夜,杨峤问这么晚厨上还热着灶,得得儿说少爷白天睡了觉晚上吃饭吃的晚,所以厨上还热着,得得儿好奇的问杨峤怎么这么晚还出来。 “是牌坊下死了人,大人担心事情失去控制,引起民乱,便让我来看个大概。”杨峤说。 青袖补充说,“府尹大人的妻子往上数正好是这王家上出来的,原本是有人托关系进城让夫人做主的,言说是另外一个村子做的事,大人怕惹出大事,便让我家大人跟着倒夜香的车一起出城了。” “我的个乖乖,杨大人在京兆尹也不容易呢。”得得儿感慨说,“我让人送几桶热水过来,杨大人泡泡澡解解乏。” 得得儿回去和柳珣说杨大人的不容易,柳珣把书一扔,“哎呀,好困,我睡了。” 一心感慨的得得儿立马出戏,“少爷,漱口了再睡。” “不漱。”柳珣特别高傲的说。 “不行,少爷你晚上吃了那么多糖,不漱口该牙疼了。”得得儿说。 柳珣第二天一早骑马回城上朝当值,下值后回家吃一顿饭,骑着马又回了别院,杨峤此刻并不在,柳珣下马平息一下呼吸,装没事人散步一样,往王家村走去。 “我家女儿清清白白嫁到你家,这还不到一个月就不清不楚的死了如今还把脏水往我死去的女儿身上泼,王建人,你欺人太甚。”还没走到祠堂呢就看到祠堂外里外围了三圈,里头一个尖厉女声说。 “若不是你这蠢妇人教的好女儿,好端端过着日子怎么会在祠堂牌坊前吊死,这不是坏我们王家的风水。庚帖嫁妆你都拉回去,你们卢家派人来给我们清了这牌坊,再重建起来。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互不相干。”一个中年声音说。 “你也说好端端过日子,怎么会无缘无故死去,我只恨当时合婚的媒婆欺上瞒下,收银子不办人事,没算出来这王家是会吃人的黑坑,无缘无故没了我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女子哭天抢地。 关系两家姑娘以后的名声,两边人都吵的不可开交,寸步不让。柳珣望一圈没见着杨峤认,想着他是不是窝在哪研究尸体,再往外找一点,果然在祠堂边上搭了一个简易的草棚子,杨峤和青袖穿着粗布大马褂在那。 柳珣东张西望看一下,非常自然就像散步走错方向了往草棚走去。躺在台子上的尸体是位非常年轻的妇人,不知道说妇人合不合适,虽然穿着红嫁衣,但是面容稚嫩只是一个正当花期的小姑娘。 回想一下刚才顺便听一耳朵的八卦,这还是位新婚才一个月的新嫁娘,真是可惜。 柳珣不由自主的叹气可惜。 杨峤发觉他来了,也只一点头示意,对记录的青竹说,“除颈部溢痕外,两边手臂都有被用力抓握的痕迹,脚后跟也有被拖曳的痕迹,排除自杀,排除牌坊是第一案发地。” “去查探下,死者可有什么感情纠纷。”杨峤说。 青竹应是,顺便把记录的纸币塞给柳珣,一弯腰行礼后跑了,柳珣看着手里的纸笔不解,杨峤看他一眼,“在我验尸的时候把我说的话都写下来。” “哦。”柳珣闻言在纸上开始写字,杨峤看一眼,无语失笑,“这一句可以不用写。” “哦。”柳珣看他,“我故意的,试试纸笔好不好写。” 第26章 玲珑骰子(三) 杨峤要解开尸体的衣裙检查身体,柳珣背过身去默默念叨着非礼勿视,杨峤神情严肃的工作,“生前有被虐待,但没有被真正的侵犯。” “背上胸前都有被鞭笞的痕迹,不是鞭子,更像是用绳子抽打的痕迹,很粗糙的绳子。也许是草绳?”杨峤喃喃的说。 “凶手不是不能人道,就是对女人很痛恶。”杨峤说。查探身体后他很认真的帮尸体穿好衣裙,走到背对着他写记录的柳珣身后,从他肩膀处探出来头来看他的记录,柳珣第一次记录完成的很好,所有杨峤说的都事无巨细的写下来,蝇头小楷,清爽又麻利。 “字写的不错。”杨峤说完去草棚门口立着的铜盆洗手,“我们去见见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 柳珣奇怪的看他一眼,敏感的摸摸自己的耳朵,把那句近乎耳语带来奇怪感觉摸掉,我们有那么亲近吗?不过还是乖乖的跟上去。 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是村里的打更人,是个佝偻的老汉,因为发现尸体,现在还处在不一样的亢奋中,“小老儿就住在祠堂旁边的杂屋里,村里打更简单,戌时一更,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子时三更,平安无事,寅时五更,勤劳务早。” “惯例滴漏还差五滴到子时的时候我就拿起家伙什准备出门了。”打更人显然是个很会说故事的人,“从祠堂出发,绕村子一周再回来,正好一刻的时间,回来的时候我就看到牌坊那有一坨黑黑的,起初我还以为是谁家的狗没栓好出来了,但看了半天也没听见叫,我就凑过去看。” “没想到就是一个穿红衣的女人跪在那,脖子后面牵一根绳挂在夹杆石上,当时我吓的玩后推了好几步,最后麻着胆子摸了把,没有探到呼吸,我马上就跑去找村长了,这有人在牌坊下自杀,可不是小事。” “你出去打更的时候会经过牌坊吗?”杨峤问。 “经过啊,必经之路。”打更人说。短短一白天的时间他已经和不下与五十个人说昨天的惊心动魄的精力,但是这个和官老爷说可不一样。尤其旁边还有俊后生在记录自己说的话,拿笔的姿势那么好看,自己说的话不会变成书吧。老汉兴奋的搓着手,他想想,曾经在城里听过一会的说书先生是怎么说的。 “你出去的时候并没有在牌坊那发现异常?”杨峤说,“那你在打更的时候可发现村里有什么异常?” “我出去的时候并没有看到,看到我还能去正常打更?”打更人说。“村里也没发现什么奇怪,村里人睡的早。半夜三更那真是鸡狗都睡着了,到处静悄悄。” “这两天有陌生人出现在村里吗?”杨峤问, “没有。”打更人斩钉截铁的说,片刻后又犹疑了,他看一眼柳珣,“要说生人,前面镇国公家别院来了两个人,说是他家小主人和随仆。这是生面孔。” “是我和得得儿。”柳珣说,“我一来就睡觉了,得得儿也不是个爱跑的,也不知道他出没出院子,等会找他来问问就知道了。” 杨峤安抚的看他一眼,又继续问打更汉,“昨天你发现死的是谁了吗?”” “我一个人的时候哪敢去看清脸啊,后来村中的人都起来,打起火把来,我才发现是村东头王老二家的新媳妇。”可惜了,那么漂亮的新媳妇。老汉的可惜都写脸上。 “你说的王老二本官大概有印象,只是好像没看到他儿子。”杨峤说。 “哎呀,王老二家的儿子呀,是个浪荡种,除了成亲那三天在家,再没有回过家。”老汉说。 “新娘的卢家离王家村多远”杨峤问。 “也不远,十里地,卢家村也挺大一个村,他那边人挺富裕,但是就富贵人家的别庄就没咱们这村多,真要出什么事,连个撞钟的地方都没有。”老汉说。 问了打更人,祠堂外的吵架的人没吵出个结果已经超家伙打了一顿,互有输赢,又各自散去,约好族中好手,待会再打。 神都京兆尹派出了几个衙役过来,见情况没有解决反而快要发展成两族械斗,兆尹大人最怕就是这样的情况了,衙役们非常头疼的看着杨峤,“杨大人,快想办法。” “我的官服呢。”杨峤说。他连夜来的并没穿官府,昨晚上出来时还是凭借兆尹大人的手信才让王家人停止躁动,要不然大半夜的一村的人不睡举着火把,跟闹民动是的,传出去那些御史大人又有的忙了。 “在这呢。”来的衙役说忙拿过带过来的包袱。 杨峤接过,“你去通知事主两家人,一刻钟后在祠堂这里来。” 衙役离开后杨峤要换衣服,回头看柳珣还在,他也没说让他回避一下,直接就换起来了,柳珣本来不知道杨峤想换衣服,等看杨峤直接脱外衣了,他就愣了,说现在走又有点刻意,但是看人家换衣服有什么好看的。 柳珣皱起好看的眉,死死盯着自己记录的小本子,暗道这杨峤也太不知礼数了。 杨峤换了官服,看起来精神抖索了很多,他拿过柳珣的的记录本认真看起来,不一会衙役来回报苦主的两家人都到了,只是两家人都表示完全不能在一个房间里共处,杨峤好脾气的点头,“那先晾着他们吧,王家村和卢家村应该都有老人来,先见他们吧。” 杨峤在祠堂的太师椅坐下,他虽年轻,在这里却位高,这主位他坐得。几个老人进来在两边坐下,“杨大人。” “诸位宗老。”杨峤虽未离坐,但也略一拱手示意,“现在形势已经很明白,这位小娘子是被害的,至于一位本来应该在内院待着的小娘子为什么会被害又被人用这样的形势绑在牌坊下,这两天又没有生人出现在王家村,这是桩命案,这村里,人人都有嫌疑。” 族老面面相觑,“杨大人,你可要帮小娘子做主啊。”先说活的是卢家村的人。 “大人,大人。”王家族老说,“这事不妨等我们商量一下再给你答案。” 族老们说着互相搀扶着出去了,柳珣奇怪的问道,“这个要商量什么?命案啊,当然要找出凶手。” 杨峤笑着摇头,“熟人作案,不会希望外人来插手。尤其这种宗族聚集的地方,村长族老说话比当官的说话好使。” “那他们说不查你就不查了?”柳珣说。 “如果他们愿意息事宁人,你也没办法。”杨峤说,“兆尹大人只期盼不出事,你总不能说两家本来没事了,你非要查案还弄的两家出事,当官啊,□□是第一要事。” 柳珣想不通,表情变了几瞬,最后说,“在翰林院的时候,别人不让查你也查的起劲,怎么到了京兆尹,你的胆子反而变小了。” “那不一样。”杨峤耐心的解释说,“翰林院我们查的是当官的,是渎职的官,查出来就官帽落地,少了这些渎职的官,官场清净,老百姓也得利。” “但是百姓不一样,大多数百姓涉及到命案都是身不由己,如果在这还一味的追求公理公正,那反而不是一种公平。”杨峤说。 “但死去的是一条人命啊。”柳珣说,“死去人的意愿就不重要了吗?” “死去的人也很重要。”杨峤说,“如果可以有机会,我一定会还她公平,但是如果没机会,我也爱莫能助。” 柳珣闻言鄙视的瞪他,片刻后两家族老都进来,连带着原本说根本不能共处一室的两家苦主也来了,别别扭扭的跟杨峤说,那小娘子是因为新婚后丈夫总不回家,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如今两家人已经达成共识,择吉日好把小娘子下葬送她早日轮回,就请大人高抬贵手。 杨峤沉吟一会,“如果那个坏人还在,以后也许还会有无辜人受害。” “大人请放心,咱们村一直都是民风淳朴,路不拾遗,没有坏人,以后也一定不会有死人出现的。”村长说。 因为这桩命案草率了解的原因,柳珣气呼呼的回去,得得儿在外围观了柳珣跟着杨峤半拉下午,想着少爷也许想一尽地主之谊让厨房准备了丰盛的席面,然后柳珣回来听得得儿说宴席安排好了,翻个白眼,“搞什么宴席,弄点清粥小菜。” “啊,不对,宴席照样给我端上来,少爷一下午没吃东西呢,清粥小菜给杨峤送过去,就当一尽地主之谊了。” “啊,少爷。”得得儿为难的说,“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是不太好。”柳珣说,“青袖又犯了什么错?他勤勤恳恳忙了一晚上又一百天,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得得儿,你另外置办席面好好招待青袖,清粥小菜给杨大人送过去,千万别怠慢了。” “是,少爷。”得得儿无奈的说。 第27章 玲珑骰子(四) 镇国公府分家,三房住到五房曾经住的院子里,四房和二房住的稍远点,但总归理镇街上,只有五房是搬到东牌坊大街。老太太把所有姑娘都留在身边养着,想着二姑娘的婚期定在腊月初,出阁前最后和家中姐妹们相处亲热,任氏也不是个小气的。 就是三房住在隔壁,说是分家,一家子老少都在镇国公府起居,美其名曰陪老太太,任氏也就偶尔约乔氏来喝茶时吐槽一下,其他并不多说。 “我就当是过不下去上门来打秋风的亲戚,谁家还没几个穷亲戚啊。”任氏说。 乔氏笑,两人约起来喝茶,多半是让商行的人送册子上门,或者是让绣娘带了布料花样上门订新衣,在品味和花钱这方面,两人差不多,能凑一块去。 镇国公的嫡长子,当年说亲的时候定的治国公府的庶女,可是跌破了不少人的眼睛,治国公虽也为国公,但并没有比镇国公高一级,这样的人家庶不配嫡是定例。不过任氏出阁十里红妆,再加上出嫁后治国公府也处处给姑娘做娘,旁人道治国公府就这么一个姑娘,如珠似宝,镇国公太太是个实在的,不看虚名看实在。 任氏年轻的时候不懂,还真对老太太感激莫名,后来吃了亏就晓得了。 三房不怎么和她们来玩,四房太太偶尔回去东牌坊大街找乔氏八卦,这样说来,任氏刚硬,二房李氏是续弦天然和他们隔了一层,三房王氏掐尖要强,四房袁氏,是老太太娘家人,生的头一个女儿又乖又好还做了贵妃娘娘,原本该是最得老太太喜欢的,无奈是没个儿子,连后院的妾氏都没得一个儿子,老太太总疑心是不是和她有点妨碍,袁氏只能陪着小心,左右逢源的来讨好妯娌。四个互相都处不到一块,就乔氏和谁都能说上几句。 当然这和乔氏的身份地位最低也不无关系。 袁氏是来和乔氏说柳珣的婚事的,说宫里的娘娘也很关心弟弟们的亲事,原本珣儿刚中探花那会,许多人家都动心呢,如果当时定亲就好了,现在两下分了家,没有镇国公的名头,珣儿就只有一个五品官的爹,许多人都迟疑了呢。 “前些时日升了官,如今是正四品了。”乔氏品茶道,“升职的时候正好是分家,就没大肆宣扬。” “正四品,真不错。”袁氏说,“没了家族助力,还能升官?” 乔氏笑而不语。 “当时可是有郡主家都看上珣儿了。”袁氏说,“到底是可惜了。” “四嫂这话可不要在往外说了。”乔氏说。 “我省的,这点眼力我还是有。”袁氏说。 袁氏走后,乔氏和儿媳妇坐着欣赏小云钊临的字帖,白日家中男人大的上朝当值,小的要上课学业,只婆媳二人相处着,孟氏如今也能主动聊起话题。 “娘,你想好给小叔娶什么样的媳妇吗?”孟氏问,刚才袁氏在的时候她也立在身后听着。 “珣儿还小呢。”乔氏说,“我也不图别的,人善良懂事,会照顾珣儿的就好,能有你这样就够了。” “邹家并不想给琅哥找更好的媳妇,将就选的我,是我运气好,能嫁给琅哥。”孟氏说。 “傻姑娘。”乔氏笑说,“当初永安侯府要给琅儿找媳妇,那么厚一叠庚帖中是琅儿亲自选的,他还带我去偷偷看过你呢,在南山寺,你跟着你娘去上香。” “真的?”孟氏惊愕,心头涌现一种甜,低头浅笑,虽然柳琅不在,她也觉得心里满满的。 “所以珣儿,我也想他能找个自己中意的,日子总归过的有意思些。”乔氏说。 柳珣并不知道已经有人在打他婚事的主意,从别庄回来因为杨峤生气,本是不想理他的。没想到杨峤大方的把他平素工作的小结让青袖给得得儿送过来,让柳珣看着解闷。 这可比小说看起来带劲多了。 小结看完了,柳珣不就得巴巴的过去找真人追更新呢,一来二去你也不能板着脸吧,你去的时候人家正忙着你也不能添乱吧,看到感兴趣的总不能忍住不动手不开口问吧。 青袖乐的轻松,这现场记录的事都让柳珣接手过去了。柳珣每日从翰林院下值,马不停蹄的就去京兆尹报道,简直算半个编外。 京兆尹府人交口称赞,状元探花两相得,知交密友是一佳话。 吴王约柳珣不得,就去翰林院堵,可想而知堵不到一心只想京兆尹的柳珣,反而去了几次引起别人注意。 太子知道了就把吴王招来,“你最近去翰林院干什么去了?” “没去翰林院啊,就,就路过。”吴王说,他回避太子的视线,对太子,他还是有些紧张,比对着父皇还紧张些,毕竟父皇最多罚点俸禄,事后还得赏点别的给他弥补一下,但太子就不一样,对朝臣太子还有些收敛,对吴王简直就是不加掩饰的本性。 嘴毒。 “你五天能路过三次?翰林院门口的狮子都认得你了。”太子说,“你冲谁去的?” “我还能冲谁。”吴王嘟囔说。知道了还问。 “是府上的美女都看厌了?正好番国进贡了些美女,我挑些送你府上去让你看个够。”太子说。 “不要。”吴王委屈的说,“看番国的美人我还得用纱巾围住鼻子,遭罪。我就跟着父皇,隔着水台看两眼就够了。” “再说,番国美人也没柳卫玠好看。” “柳卫玠,啊,不对,柳珣。”太子说,“他如今是正经的朝廷官员,不容轻视轻辱,你贵为亲王,怎能做如此不检点的行为,徒留下话柄惹人闲说。” “我怎么不检点了。”吴王委屈,“我只看看,又不干别的。” “问题别人不会以为你只看看,不干别的。”太子说,“做官讲究官声,柳珣本就生的妍丽让人浮想,该谨言慎行才是,你再这样毫无遮拦,他不为别的,就为了名声,都不会再见你。” 吴王沮丧的低头,不开心。 “翰林院每旬都有人去国子监讲学,我去说说,让柳珣一月去讲一次,你若坐的住,一次能看足一个时辰,总能过你的眼瘾。”太子看他不开心看起来又有点可怜,吴王又有什么大错呢,他就是有个喜欢看美人的癖好,他也不干别的,看着就开心了。 “真的?坐的住坐得住。”吴王来劲说,“太子哥哥对我真好。” “我也是有条件的。”太子说,“第一,再不能去翰林院堵人家。” “第二,鲁地是你的封地,最近你去封地巡视一番。”太子说。“去看看你封地里的山,封地里的水,封地里的矿,封地里的人们。” 吴王光棍的说。“太子也知道,在京亲王享受封地侍奉,却不管封地实务,如今我要去封地逛逛自然是可以的,但臣弟就只去个人,随扈就太子哥哥给我安排吧。” 太子拍拍他的肩,“孤总不会让你涉险的。” 这一场堵门风波从头到尾柳珣都不曾知晓,杨峤没了探案小结给他看,还有京兆尹尘积那么久的旧案,杨峤整理了一部分,另外誊写了还有观后感,柳珣看了要有疑问或者别的见解,就另外用纸写了夹在那再转还给杨峤。 晚上就寝,杨峤的脚没入铜盆中的热水中,闭目养神中突然问青袖,“吴王最近还有去翰林院门口吗?” “没有了。”青袖说,“吴王好像带着王妃去封地探亲了。吴王妃出身鲁地大儒家。” “少爷,吴王出了名的爱看美人,可是吴王妃都道相貌平平,圣人为什么不替吴王选个漂亮的王妃?”青袖不解。 “娶妻娶贤。”杨峤说。 “那谁也喜欢好看的呀。”青袖说。 “行,等明年开春接了老太太上来,让她做主给你找个漂亮媳妇。”杨峤说。 “我才不着急呢。”青袖说,“我等少爷成亲了再成亲,我要娶太太身边的小丫头,一直伺候着少爷。” 杨峤轻笑。 “少爷,一个好看的,一个贤摆在你面前,你选好看的还是选贤的?”青袖问,“好看的,嗯,就像柳大人一样好看的。” 杨峤淬不及饭眼前浮现出柳珣捧着小结兴致勃勃仰着头等候他回答的样子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杨峤愣了一会,嘴角不由向上弯。 真的很可爱啊。 第28章 玲珑骰子(五) 王明的母亲和妻儿来了,一个刻板严肃的老太太,一个温良贤淑的妇人,一个出乎意料看起来很稳重的很不像王明的儿子。 母亲还没来之前王明还一直住在来京春闱租的小房间里,和其他举子同住,共用一个厨房院子,现在母亲要来,那地方就小了,着急忙活的要找房子,一般大,租金便宜,还要安全文雅的地方。 柳珣哪里知道哪里有租金便宜的房子,他倒是有院子可以租给王明,不收租金也使得,但王明他也不敢去住啊。杨峤倒是有好地方推荐给他,就是他现在住的房子,原本在翰林院当值,在雅安巷住着也算恰当,远近也合适。 现在他去了京兆尹,离的远了不说,和大家都不是一个系统了,低头抬头的,亲近也不合适,不亲近也不合适,杨峤早就想搬家了,嗯,就搬到京兆尹后面,一条巷子后就是京兆尹大狱,神鬼勿近。 “你这房子之前不是住的刘山,住过死人呀。”王明有些犹豫。 “那我住在这还连升了两级,这可是升官发财自带财气的宅子。”杨峤说。 “不是,我无所谓,只是我娘,我媳妇都是弱女子,住在这里怕有妨碍。”王明说。 “怕什么有妨碍,请个高僧来念一夜经就是。”柳珣开口说。王明里里外外看个够但直到最后也没确定要不要,在他走后柳珣悄悄问杨峤,“那檐下的东西有人动过没?” 杨峤摇头。 柳珣闻言蹬蹬蹬的就跑过去了,杨峤跟上,就看他被胡萝卜吊着转圈似得的好像再找什么东西,“找什么?” “铲子铲子。”柳珣碎碎恋说,后来发现一块破瓦片,就挽起袖子捡来蹲在那阶梯前,准备把那几个金锭子,杨峤上前也蹲下,抓住柳珣的手,“我都说了这是一个自带财气的宅子,就留在那吧。” “这样犹豫财气飞走了也很正常。”柳珣说,“你住在这好好地,既然升官了,那也该发财了。宅子是好宅子,如果他住进来没升官也没发财,那就是不是宅子的问题了。” 杨峤笑,抓着柳珣的手却没松开,另一只手接过他手里的瓦片,“我来挖吧,仔细割了手。” 杨峤挖了四个出来,最后还是留了一个在原地,“留一个旺宅吧。” 柳珣点头同意,他只是不舒服王明总说这房子之前住过死人,会妨碍人,那杨峤在这住了那么长时间算什么。 杨峤把钱拿到南山寺的香堂,南山寺长年累月在山脚下施粥,这钱也能施上大半年的好粥,云机和尚对杨峤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当朝果然民富国安,即便翰林院也有如此丰厚的油水,杨施主这官当的好,当的妙。” “无需对我含沙射影,钱这个东西虽好,我还真不怎么看重。”杨峤说,“这是怀玉的功德,你早晚都替他念三遍平安经,算是感谢他捐的香油钱。” “怀玉?”云机说,“可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柳卫玠,他和你要好,怎么也不替我引见引见,听名字就是个妙人,肯定比总会在我这挖酒的你可爱的多。” “你是在南山寺躲久了,忘记曾经看杀云机的日子了,嗯?”杨峤说,“和尚你凡心未了,便是当花头和尚,也请老实些吧。” “杨施主慢走,贫僧不送。”云机双手合十说。 “入秋的柿子酒,是不是到了起坛的时候?”杨峤问。 “你说我是花头和尚,还想肖想我的酒,杨施主,贫僧并不是那么好性的人。”云机说。 “啧啧,真是小气。”杨峤说,好在他对果酒并不很喜欢,也就不强求了,寻了云机埋酒的地方起了一坛走了。 气的云机在后跳脚,下次一定要把酒藏到一个杨峤找不到的地方。 杨峤得了新酒,请柳珣到家中吃乔迁饭,杨峤惯会吃,家中厨娘手艺自然不差,青袖从得得儿那得知柳珣爱吃甜辣口,厨娘再投其所好,只两个人的乔迁宴吃的也是有滋有味,两人都是千杯不醉的量,喝到尽兴也只是微醺,非常舒服。 柳珣放下筷子,从袖兜里拿出一小本来,杨峤扶额,这本小册子他都看腻了,柳珣自己裁了纸做的本子,上面写些他看京兆尹的积案引发的一些小想法。 “含章兄,我有疑惑。”柳珣说,惯例的固定句式开口,“如果尸体有一样的特征,是不是就能断定是连环作案?” “是的。”杨峤说,“灭门和连环都是很恶性,比起灭门,连环作案的的人更残忍,灭门可能是有血海深仇,可能是一时冲动,而连环杀人则是更冷静的知道自己在做违法之事。” “非常之残忍。”杨峤说。 “那你说,前年京郊上吊在枯树上的红嫁娘,去年罗家湾以跪姿死的妇人,和今年在王家村的死的女子是不是连环做案?” “前一个因为同为大红的衣裳?后一个因为死的姿态?”杨峤说,“只凭这两件是不能说连环做案。” “我就觉得他们有联系。”柳珣说,“红衣嫁娘落单的机会很少见,以跪姿溢死的也不多见。” 对于柳珣这种纯凭直觉的说话,杨峤也没说扫兴的话,反而带着他去翻这两件案的旧资料。 “大人,杨大人,发生命案了。”有衙役来敲杨府的门。现在杨峤住到京兆尹后面,找人方便多了。 杨峤看看滴漏,这马上就到宵禁的时候,柳珣一咕噜的爬起来站好,看着杨峤,“出人命了你不去。” “去。”杨峤说。 发生命案的地方在东牌坊大街,在深夜人迹稀少的大姐上,一个穿着红裙的女子跪在道路中间,头低垂着,一截绳子从她颈后长长的伸到地上。第一个发现的人立马去告知京兆尹,等杨峤和柳珣到现场时,已经有闻讯过来看热闹的人拎着灯笼围了三圈。 “都散了都散了,马上就要宵禁了,莫非还想去京兆尹大狱睡上一晚不成。”差头大声的吆喝着。 围观之人议论纷纷,“是不是鬼杀的?” “也许是自杀呢?” 杨峤看到现场后就看着柳珣,“看来你这个连环作案的直觉蒙到了。” “谁这么残忍?”柳珣说。 第29章 玲珑骰子(六) 杨峤让人把尸体拖回去,另外的人分两批,一边去找目击证人,一边去查探死者的身份。柳珣自然是要跟着杨峤走的。京兆尹有另外的仵作,杨峤自己经手的死者都喜欢亲手验尸,仵作知道有些大人常年查案,是知道一点仵作知识的。但像杨峤这样比经年老仵作都要老练的人还是少见。 第一次杨峤作为少尹去义庄验尸,被仵作嫌麻烦的扒拉到一边,现在杨峤再去,仵作奉上围兜和套袖,默默到一边站着了,杨峤有需要才上前来。 柳珣第一次到义庄来,义庄燃了很重的檀香来盖下尸体拜访在一起发出的味道,柳珣一只迈进去又跨了出来,杨峤回头,“要不然你在外面等,我很快就出来。” 柳珣摇摇头,从袖子里拿出汗巾绑在鼻下,深呼吸几口后才跨进去。可想而知区区一条汗巾自然掩盖不了那种气味,进去后柳珣偏头干呕几声,觉得头都晕晕的。仵作看了一眼这金贵的跟班,啧啧一声,从斗柜里找出一点陈皮糖,“含着这个,闻惯了就好了。” 杨峤想伸手制止的,柳珣金娇玉贵的,这种市井的东西怕他吃了肠胃不好,没想到柳珣倒是心大,一接过来就放嘴里去了,还笑眯了眼睛对他说,“是甜哒。” 杨峤无话可说。 妇人并无多少伤痕,检查身体的时候柳珣飞快瞄了一眼,“好像没有被虐打的痕迹。” “少了一个相似处,是不是不是连环作案?”柳珣自问自答说。 “虽然没有鞭痕。”杨峤说,“但是前胸后背都有被踩踏的痕迹,这也是被虐打的证明。” “因为没时间,或者手边没有工具,所以只用脚踢打。”杨峤说。“绳子打结的方式是一样的,这是同一个人做的。”语气里有一丝沉重,这意味着他们即将面对的是一个难缠的凶手。 柳珣心里想着那个连环凶手会是什么样子,然后在翰林院被沙尽忠大人叫住,上次翰林院的事,吴大人被告老还乡了,原本并不显眼的沙大人最后捡了这个了漏顶上这个位,他一向有些古板怕事,坐上位置后有些兢兢业业过分的紧张了。 “柳大人。”沙尽忠说,“明日去国子监讲习,你可准备好了?” “嗯,”柳珣不走心的嗯道,片刻后突然惊奇的说道,“去国子监干嘛?” 沙尽忠一脸焦急,“我上旬就与你说了,翰林院定期要去国子监讲习,你如今升到翰林侍讲,也该论去讲习。” “讲什么内容?”柳珣说。 “四书五经,经史子集。”沙尽忠说,“幸尔我担心你第一次去讲习,怕你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给你备了案。”沙尽忠拿出一本册子,上面解析了一篇芮礼早年的著作,“好讲又讨好。” 柳珣接过连道谢谢,随手就揣兜里。转头去找杨峤的时候,被他发现问是什么东西,就大度的抽出来给他看,“明天我去国子监上课。” “话说为什么要去国子监上课,国子监没老师吗?”柳珣嘟囔说。 “国子监的学生并无中举,请翰林院已经成功了的人去传授下经验。”杨峤翻了翻,“你这样拍我老师的马屁,当面拍也许比较有效果。” “为什么?”柳珣说,“这可是沙大人对岑大人的拳拳仰慕之情。” “世人总看脸的,好看的人说着好听的话,就是知道是假的听着也舒服。”杨峤说,“若没看见人,这通篇的肉麻,怕是食用不佳。” 柳珣托腮,“可惜,明日又要耽误一天时日,你若有什么新进展,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去国子监讲习身着官服,一进去乌泱泱坐了一地的人,柳珣扫一眼就看到吴王穿着儒生服坐在那,再扫一眼,他大哥柳琅穿着国子监的学生服也坐在那呢。忘记他还在国子监了。柳珣觉得有些头晕,自己把来讲学这件事还是想的太简单了。 柳珣进来也引起学生间的骚动,柳珣过人的容貌,不用别人介绍就能出猜到是谁,柳卫玠柳珣,学生们交头接耳,勋贵出身,又长的好看,当初可没少人怀疑柳珣探花是面子工程来着,皇上选了个绣花枕头。 柳珣在主位坐下,拿出沙大人写的岑相著作简析,想如果自己今天说了这个,真要被人说成绣花枕头面上光了。 柳珣有一点好,他心中再怎么没底,要端起的时候他总能端起来,于是他扫视了众人一圈,“让我猜猜,你们现在心里想什么?” “无非就是翰林院怎么派他来了?他是不是真有才学?他会讲些什么?我待会可要想个好问题问的他哑口无言?” “清醒点,各位。”柳珣说,“你们人生的意义可不在于去怀疑旁人是否适得其位,而是明确你自己是否适得其位。” “在座诸位可有下场考过春闱?三天三夜确实非常难熬,阴冷,异味,饥饿,紧张,僵硬,如果运气不好,一次不得中,同样的罪还要受上二遍,三遍,甚至能多遍?” “能参加春闱的人谁不是寒窗苦读十载,除了少数天赋异禀,经才绝伦之人,我想大部分人的学识都是差不多了,那为什么有人能中,有人不能中。除了押题,押主考人的偏好,押运气外,我觉得和人的精神有很大关系。” “一定要紧张,但不能紧张太过了。” 好好的一堂讲学课被柳珣上成考前心理疏通课,偏他说的还有理,参与过春闱落榜的人都连连点头表示赞同。说实话,国子监的学生是省略之前所有的考试,直接可以春闱的人,就这样,上榜的人也不多。国子监的学生多半身世优渥除了科考外还有另一种出路。 讲了一节课,婉拒学生想留下他再沟通的想法,隔空和吴王,柳琅打了招呼,风度翩翩的散场了,风度翩翩维持到出了国子监的大门,上了轿忙催促快走,仿佛后面恶狗追。 “少爷这是怎么了?”得得儿问。 “快别说了,都忘记大哥还在国子监了,下次再别让我来了。”柳珣说。 “这大少爷都不尴尬,你尴尬什么?”得得儿说。 “大哥并不知道我去,我看见他看见我那神情,还有国子监忌酒看我那眼神,横竖看不惯,我若待久了,被人下了面子,我找谁描补去。” “那秦大人当初对少爷科考可是极尽讽刺之事,结果后来他看好的好女婿没中,少爷却中了,这一年,秦夫人都没去过镇国公府。啊,现在也不用去了,去柳府就是了。”得得儿略带嘲讽的说。 “少爷中举也是辛苦读书来的,何必还要顾及他们的感受。”得得儿不服说,“当初大放厥词小看少爷的他们怎么不知道要顾及少爷的感受。” “少说两句,大哥体弱,若是回家病了,娘又得去公府给老太太陪着小心。”柳珣说。不顾及怎么办,老太太疼长孙,倒是不会对他和爹怎么样,让娘去站一天伺候就够消受的了,娘如今也是当婆婆的人了,还要为他的不懂事白受累不成。 “这人的心眼啊,怎么能偏成这样。”得得儿嘟囔说。 “杨大人那有消息来吗?”柳珣问。 “哪有那么快呢。”得得儿说,“牌坊大街那么多,一家一家的询问,三天之内能把尸体是谁找出来就不错了,杨大人估计不是本地人,至少不是牌坊大街这块的人。” “如果是牌坊大街的,哪需要等到三天才能查出来。”柳珣说,“不过那些地痞都问不出来,当真是有奇怪。” “少爷,老爷子走的时候你怎么保证的你都忘记了?如今跑京兆尹比去翰林院还上心,小的倒是不怕别的,就怕到时候老爷夫人说我伺候少爷不尽心,不让我跟着少爷了。” “你少卖惨。”柳珣说,“父亲母亲那我自己会去说。” “我还是觉得京兆尹比翰林院好玩多了。”柳珣说,“我想去京兆尹。” “少爷。老爷一定不同意的。”得得儿说,再说到底是京兆尹好玩还是杨大人好玩? “他会同意的。”柳珣笑说。 第30章 玲珑骰子(七) “查了最近的路引,常住人口的出门路引并无异常。”衙役张岭说。 “这人胆子也太大了,杀了人还不跑。”衙役钱三说。“他不是还想再杀一个吧。” “闭嘴,闭嘴。”一众衙役齐声喝道,对着杨峤解释道,“大人有所不知,这钱三是出了名的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但凡他说要死人,就必有人死的。” “你们这么说,大人待会得怀疑我是什么凶残的杀人犯,说死人就死人了。”钱三不服的说。 杨峤没笑,“钱三说的不是没有可能,凶手,可能会再杀人。” “邻里街坊都通知到,最近不要让家中女眷落单。”杨峤说,“现在开始第二次排查,排查对象是,在城中和京郊各村中活动的成年男人,重点是上个月去过王村的人。” “拿着女子的画像去各码头城门询问,许是外地来的人,落地没多久就被害了。”杨峤说。 “是。”衙役们领命四处散去。 神京已经下了初雪,柳珣不畏热也不惧冷,只是乔氏总担心他热了冷了,夏天冰块给的足足的,冬□□服也穿的厚厚的,上好的关外皮毛大氅,今年新作的黑色,吴王第一次看穿大氅的柳珣便直了眼,品咂半天还对柳珣说,“本王那还有一件雪狐毛做的大氅,纯白无一丝杂色,该配柳大人这样的人品相貌才不埋没了它。” 柳珣冷冷的说,“多谢吴王抬爱,只是下官母亲并不喜下官穿白色大氅,殿下还是另赐他人吧。” 吴王早习惯柳珣各种拒绝,也没觉得什么,回家和王妃说起今天的柳卫阶依然风采出众,王妃在灯下翻阅书籍,“王爷总是如此做派,怪不得柳大人不给你面子。” “往外说,柳大人是新科探花,如今又是翰林院侍讲,文学才识一概不缺,往内说,人家也是勋贵子弟,富贵出身。王爷总这样把人家当个景赏,人家心里会痛快才奇怪。”王妃说。 吴王想了一下。“可我就图他好看啊。”他的才学才识他都用不上,当个知心之交,好像也没必要,他就看看脸,看看就高兴了。 “那王爷也收敛些。”王妃说。 “那他长的那么好看就是让人看的嘛。别人都看的。偏我就看不得,当个王爷没好处还一堆限制。”吴王生气,宝宝不开心了。 “那别人也不像王爷看的这么露骨啊。”王妃也放弃了,不再说这个话题而是说,“雪下了两日,王爷陪我去西山赏雪吧。” “去吧去吧,又到赏雪的时候,猎几头肥鹿,在雪地了烤着吃。”吴王又高兴起来。他的生活很简单,吃好,玩好,看美人。 当个王爷怎么会不好呢。 其实王妃有一点错了,并不是只有吴王一个人看的露骨,也有人看的入神。柳珣邀杨峤出来吃羊肉锅子,雾气蒸腾,暖红的脸颊,眉朗目星,那唇被热的辣的,如娇红的花瓣,鲜翠欲滴。“我娘有一年看我背对着她穿白狐大氅走在雪地上,后来就梦见我在雪地里走着走着就不见了,以后就再不让我穿了,还去庙里做了一年的法场。” “你娘疼你,自然丝毫闪失都不容不下。这黑色的大氅也很好看。”杨峤说,对坐的位置是方便观看的位置,雾气也能很好的中和视线,是很好看呢,怪不得说酒不醉人人自醉。 “都要烦死了。这什么翰林侍讲,一旬要去国子监讲一课,一个月就是三次,最近其他大人不是这里不好就是那里不方便,合着翰林院就剩我一个人能活动呢。”柳珣蹙着眉抱怨说。 “国子监有人想看你啊。”杨峤说,多余他也不能总是去说,太子是看重他,但是吴王还是太子弟弟呢。 “麻烦。”柳珣自然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国子监不想看到我的人也有很多。” “那凶手有眉目了吗?”柳珣问。 杨峤摇头。“哪有那么容易。” “有那么难?”柳珣说,“尸体找到是哪的人吗?” “是江南的,被人拐了过来,不知怎的自己跑出来,没想到就遭遇不测。”杨峤说,“去江南找她家人来收敛尸体,家人说她不知检点和野男人走了,就当没这个人。等这案了了我出点钱,好歹装一副薄棺下葬。” “人拐子真该死。”柳珣骂道。 “是啊,所以我把那人拐子抓起来了。”杨峤说。 柳珣问,“人拐子拐这么大的女人做甚?” “去做暗门。”杨峤说。 “暗娼吗?”柳珣说,“这也是违法的,你把暗娼门子都抓起来了吗?” “暗门是抓不尽的。”杨峤说,“人家把红灯笼一取下,是正经人家,你不能抓他。” 柳珣皱眉,狠捞一筷子羊肉吃了,“那女人是从暗门跑出来的,那她应该就是在那附近碰到的凶手,你也说牌坊大街不是第一案发现场,那什么样的人会去逛暗门?又有哪些人知道那附近有暗门呢?” 杨峤闻言点头,“把这一条也加到排查的条件去,很重要。” 柳珣高兴的眯起眼睛,杨峤看他,“最近天气冷了,你就不要总跑京兆尹,有什么进展我让青袖去告诉得得儿就成。”想起青袖曾经和他说怎么会有人取名字叫得得儿,跟马似的,得驾得驾。杨峤把这话学给柳珣听。 柳珣说,“无独有偶,得得儿也跟我说过呢,这都是红袖添香,偏要叫个青袖,青袖添香,一看就不是个正经书童呢。” 得得儿的名字是柳珣取的,青袖的名字是杨峤取的。这下两人都面色不好看,对视一眼,默契的夹肉吃,这事过了哈,过了。 在外吃了羊肉锅子热乎乎的回家,盘腿坐在炕上和乔氏说话,乔氏进门就先摸他的手心,热热的她才放心,“家里的什么好吃的没有,天寒地冻的非要跑外面吃去。” “是朋友嘛。”柳珣说。 “朋友叫到家里来吃饭也是可以的。”乔氏说,柳珣幼时还有三两好友,自埋头苦读后和那些人都疏远了,现在看到他又有了新朋友,乔氏也开心。“咱们现在单过了,想请谁就请谁。” “过几日我找他说说。”柳珣说,“他忙着呢,不一定有时间。再说,怕他不自在。我第一次交这样的朋友,可不能伤了他的心。” “是京兆尹杨少尹大人吗?”乔氏说。 片刻后她摸着柳珣的头说,“你最近跑京兆尹有些多,娘有些担心,那地方并不是什么好地方,听说杨少尹大人就住在大狱前面,大狱该有多少阴魂,你小时候最怕这些的。” 柳珣有些赫然。“奇怪,和杨峤去这些地方我都不怕,也许因为他看起来很正气。” “珣儿,你答应外祖的。”乔氏说。 “我有好好爱惜自己,没有以身涉险。”柳珣说,“也有乖乖当值,大人总是让我去国子监,我不愿意也去了,在官场就不能任性。” “京兆尹总是处理纷争,死人。这都是危险。”乔氏说。 柳珣扑到乔氏膝盖上,“若我永远只有十岁左右大,总在娘的护翼下生活就好了。” “娘不是想限制你的活动。”乔氏说,她怜爱的摸了膜他的发顶,“算了,你喜欢就去吧,娘总希望你开心。” 柳珣转转头,“儿子也总不想让娘担心的。“ 半个时辰后在柳梁的书房他就不这样了,上蹿下跳的,“爹,翰林院待不下去了,总去国子监,总去国子监,大哥都告病半个月了,别人还以为我是去嘚瑟的呢。“ “他生病关你什么事?“柳梁喝茶,”你知道你自己没嘚瑟就行了,你还管别人怎么想。“ “爹啊。“柳珣说,”那还有大哥那老丈人呢,总是看我不顺眼,还拾掇着人给我找难堪。为了不丢脸我费老鼻子劲了。“ “那你想去哪?“柳梁说,”礼部?“ “昂~~~“柳珣不肯,”不想这么早养老。“ “那你到爹手下来。“柳梁说。 “那去礼部我还能自在一点养老呢。”柳珣说。 “那你想去哪?”柳梁问,“吏部户部,你爹使不上进,刑部兵部,太煞,工部又傻又辛苦,礼部你又不想去。” “刑部挺好的。”柳珣说。 “想都别想。”柳梁说。“刑部都是重犯,不吉利。” “那京兆尹好了,就管些神都地面上的鸡毛蒜皮,又轻松又不犯煞。”柳珣说。 柳梁看他几眼,“算了,我还是想想办法,看能不能让国子监祭酒告老还乡吧,差不多也到年纪了。” “爹啊~~~~”柳珣抓着柳梁的手,“你以前都很疼我的。” “京兆尹就那么好玩?”柳梁问。 柳珣点点头,嘴角上扬,“好玩。” “你娘该不高兴了。”柳梁说。 “爹让娘高兴起来嘛。”柳珣说,“吴王总去国子监,虽然都是坦荡荡,但是到底人言可畏啊。” 晚上睡觉的时候柳梁和乔氏说儿子想去京兆尹,乔氏愣一下,片刻后无奈笑道,“看他总往京兆尹跑就该猜到的,他从来没有这么积极过。” “那同意啦?”柳梁察言观色的说。 “不同意又怎么样,孩子都长大了。”乔氏说,“等翻了年再说吧,年底京兆尹杂事最多。” 一个漆黑的房间里,嘈杂沉重的气息过后,男人摸着怀里的软玉温香,“京兆尹这新来的大人厉害,查的越来越细,正是年关了,我也该回老家去过年了。” “你怕什么,杀一个够本,你想想你都杀了多少个了。”女人的声音又轻又媚,像风里的铃铛,透着轻佻和引诱。 第31章 玲珑骰子(八) 能在神京和附近村里走动又不引人怀疑,无非就是贩夫走卒,每两个人一组,一条街一条街的问过去,于童问是否这样会太扰民。 “不算扰民。”杨峤说,“就当是年底排查一下辖地,年底小偷小摸不断,这几天来虽然没有找到正主,其他的事也没少干,抓了不少拐子在狱中,等过了元宵再放出来,也给大狱里的兄弟添点油水好过年。” “看着这么风光霁月的一个人,这底下的弯弯绕绕怎么这么清楚,浑然不似才做了一年的官。”于童感慨道。 “将心比心,大家都不容易。”杨峤说,“如果抓不到人,希望在年前不要再犯案。” “大人,西葫芦胡同里出事了,有一屠户在盘查的时候突然暴起,挥着杀猪刀砍伤衙役后,一路向北逃窜,路上还伤了不少妇人。”张岭急冲冲的跑进来说。 杨峤在听到出事两字就以起身,听完后已经挽起衣摆往外走去。“叫所有衙役都集中到那边去,务必要抓住他。隔离人群,喊话紧闭门窗,不要增加伤亡。” “于童,去五城兵马司借人,就是丢脸也顾不得,不能让凶徒再伤人了。”杨峤匆匆的说。京兆尹有衙役,只是兵不强马不壮,神京的治安真要出事都是靠的五城兵马司。 到了西葫芦胡同,已经是一片沸沸之声,路外面围着人叽喳议论着热闹,路边躺着被砍伤的人唉声叹气,血流满地,杨峤扯着嗓子喊来里长,把伤员安置到医馆去,又叮嘱他不要让人再进入西葫芦胡同,他继续往里走去,出来的匆忙,没有穿大氅披风,合身棉袍在这风霜中显的单薄,偏天又下起雪来。 杨峤一路走进,看越来越多的伤员,以妇孺为主,眼底的风雪愈烈,走到胡同底,就看到四五个衙役围着一个角落,钱三膀子上受了伤,血迹凝固在衣服上,举着刀往角落里喊道,“朱老三,你赶紧放下你的刀子,跑也跑不了,赶紧放下刀子,下狱后还能少受点招呼。” 杨峤往里看去,那名叫朱老三的屠夫手里还拉着一个大姑娘,大姑娘哭的快要背过去了,又被杀猪刀指着不敢出声,朱老三五尺高,人长的粗壮敦实,只是看面相实在不像是个凶残之人,而此刻他眼里尽是癫狂,“老子早已够本,狗杂种们,有本事都上来,老子多杀一个赚一个。” 杨峤拨开衙役们往里走去,“杨大人,不可,那屠夫杀猪有的一把好力气。”衙役担心的说,杨峤就这么直直的走过去。 朱老三用杀猪刀指着杨峤,“你过来干什么?不准过来。” 杨峤摊开双手,“我手无寸铁,你怕我做甚。” “我只是看这姑娘可怜,你放了她,我来代替她。”杨峤说。 朱老三像是听到什么笑话,斜眼打量一下杨峤,“还真是一位怜香惜玉的主。”他面目狰狞的拉过那女子,对着她的耳边说,“可惜这天下的女子都是贱人,全无心肝,全都该死。” 他激动的吼叫着,杀猪刀乱舞,女子被吓的几乎要委顿在地,杨峤目光锐利,寻了一个空隙,一脚踢飞朱老三手中的杀猪刀,一手扯过那姑娘玩后一扔,脚步落闻后一个弓步向前黑虎掏心,朱老三猝不及防被踢飞了刀,又被杨峤照胸口捣了一拳。 被看起来瘦弱的文人打了,这事让朱老三癫狂,挥舞着双手状似疯子一样的冲上来,杨峤一侧身躲过攻击,再一下蹲,一手抓着朱老三的后衣领,一手抓腰带,一招四两拨千斤,把朱老三举过头顶背摔到墙脚去。 朱老三被摔的蜷缩着打滚,杨峤并不放过他,用脚抵住朱老三的背,把手反到后边来抽出他的腰带把手一捆,最后不无嫌恶的推一把,“把他带回京兆尹去。” 衙役们目瞪口呆看着着传说中的读书人如何三五招内制服他们束手无策的歹徒,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都让让,五城兵马司的人来了。”背后有人叫嚷道。 穿着软甲拿着枪的人,“凶徒在哪?” 衙役们指指地上,突然回神来这可是可以在总是用鼻子看人的五城兵马司面前威风一把,“兄弟,你来晚了,凶徒已经被杨大人制住了。” 雪花落在杨峤头上,杨峤说,“都别愣着,这人既然是屠户,想来家中也有些钱财,便去找来补偿受伤的街邻。犯人带回京兆尹,我要亲子审问。” 柳珣听到的已经传了好几遍后的版本,总之就是非常帅气,非常英雄,非常好汉,柳珣有些遗憾的咂嘴,“你看离的远就是这点不好,这么精彩的场面竟然错过了。” “少爷,那里可是有拿杀猪刀伤了十四五个人的恶徒,你还想去看场面?”得得儿说,“你小心太太日后都不会准你出门了。” “你没听到吗,杨大人有武功,功夫还不错。他能保护我,怕什么。”柳珣说。 “三人成虎。还说杨大人使功夫时拳风带金光,现在话本都不这么写了,嫌夸张。”得得儿说。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们现在就去探个究竟。”柳珣说。 “少爷。你又早退?你又不回家就直接去杨大人那?你又在外面吃饭了?”得得儿三个疑问其实都是确定的答案。 杨峤在狱室审讯犯人,柳珣在京兆尹从来都是杨峤去的地方他都能去,偏这次被拦在大狱外面,“柳大人,杨大人正审犯人呢,你一进去打乱思路就不好了。” 柳珣也不胡搅蛮缠,转头找现场的衙役去打听当时的情况,正好钱三是个好动的,膀子的伤才包扎好,听闻有人打听现场,叫来两个同伴就要原景呈现,“说是迟那时快,杨大人一个飞身把朱老大手中的杀猪刀踢飞,一套连环无影脚把朱老大踢翻在地,之后在黑虎掏心神龙摆尾弓步顶肘提膝切掌鹏展翅野鸟归林。” 旁人见他不顾伤处说道兴起竟想往地上滚上几圈,拉住他,“你且消停些。” “杨大人真的太厉害了,之前只知道他读书厉害,没想到武功也是这个。”钱三举起大拇指说,“朱老三可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角色,虽然最开始只有两个,但是后来也有几个过来支援,就这么赶着他,都让他砍伤好了好十几个,杀猪的一身好力气,那把杀猪刀,少说也杀了几十头猪,那刀尖利的,不用挨上,就是刀风扫到也会划上口子。” “杨大人自然厉害。”柳珣捧场的点头,“只是他打架的样子应该比你比划的好看。” “那是。”钱三说。忽而又挤眉弄眼说。“朱老三最后扯住的女子是西葫芦胡同卖香的一家,家里只剩一个老婆子,祖孙两相依为命,姑娘被吓的够呛,送回去老婆子也吓撅过去,最后没法,祖孙两都接到京兆尹来,现在青袖照顾他们呢,看着真是可怜,姑娘这家室本就不好嫁,又碰上这等事,少不得要杨大人发发善心收留了。反正杨大人家中也缺打扫的人。” 柳珣闻言说,“人家姑娘好好卖着香自食其力,你知道她又愿意委身为奴了?” “不愿意为奴也要看是做谁的奴。”钱三说,“杨大人今天这一出,日后赌轿子喊冤的大媳妇小姑娘不知道又要多多少倍。” 柳珣突然觉得有些气闷。 他想起来开始杨峤被俏寡妇拦轿子,而他兴冲冲来找他却吃了闭门羹。 哼。 杨峤问了两个时辰毫无所得,朱老三对杀了谁都认,问他为何杀人他只一句女人贱,就该杀,被挟持到一边先是哭喊后就卖弄风情企图□□过关,最后什么都没用像条虫一样毫无尊严的在他面前恳求他饶命,那样子别提有多难看,“看她穿衣带花眉眼带风的你能猜到她哭的尿裙子是什么样子?” “太丑,太贱了。” 杨峤气的让人上刑,“我看你是个男人,上刑你求不求?” 朱老三先挨了鞭刑,牛皮鞭子沾了盐水重复打在一块皮上,朱老三先忍住,后求饶,最后扯着嗓子喝到,“有本事杀了我,那些人都是我杀的,都是我杀的,一命换一命,我换了好几条人命,我这命值了,你杀了我,你杀了我。” 杨峤让人不停手狠抽了三十遍,很快朱老三就衣衫褴褛,身上无一块好肉,杨峤眼尖发现一物,抬手喊停,走过去,朱老三已无神智,只喃喃道杀了我,杨峤在朱老三颈上扯出来一物,一节绳子拴着一个筛子,牛骨磨方挫孔,里头置有一颗南山红豆。 “这筛子谁给你的?”杨峤问。 朱老三还只喃喃的道杀了我。 杨峤反手一个大巴掌把人扇醒,“我问你,这筛子谁给你的?” 朱老三被扇的短暂清醒,咧嘴血和着牙齿碰了出来,朱老三眼里全是愉悦。 “一个贱人送我的。” 第32章 玲珑骰子(九) 杨峤提笔写结案陈词。 朱大根,诨名朱老三,神都人士,时年三十有一,以杀猪为生。幼时丧父,随母改嫁三次,颠沛流离,十四岁自立门户,二十五岁成亲,婚后一月,妻随货郎私奔。无再娶,无孩,于甲申年十月二十三日戌时三刻途径北坊帽儿街,偶遇落单女子,心生不轨拖至暗巷致死。甲申年十二月初二经盘查后暴露,认罪时供认不讳,服罪。 写的并不满意,但是杨峤把纸放到一边,并不准备再看,他翻出一叠厚厚的案宗,这是他来京兆尹后看的案宗中挑选的部分,有他感兴趣的部分。 青袖进来,把油灯挑亮一点,“少爷,还不睡吗?” “我再看一会,你先去睡吧。” 杨峤翻了几页,察觉青袖并没走,就抬头看他,“有什么事不好说?哦,今天柳大人没过来?” “听说来过,没让进大狱,他在外和旁人聊了几句就走了。”青袖说。 “下次来也不能让他去大狱。”杨峤说,“不是个好地方,不是他该去的地方。不过小心眼肯定生气了。这是结案,你给送过去吗。” 青袖其实为难的是怎么安置今天在西葫芦胡同带回来的祖孙两,不会真的接到家里来吧。当年出来的时候老太太就吩咐说不能往家里拉不三不四的人。如果那姑娘执意要留下来,就送她回老家伺候老太太算了。 青袖想,现在的日子多快活,多了一个女人该多奇怪。 青袖去送结案哄柳大人,没想到柳大人看了结案有疑惑自己骑马得得得得还跑到他前面去了,得得儿赶上他和他一起走,“你家大人是不是故意的,这不是招惹我家少爷呢吗,都准备睡下了,又跑出来,等会宵禁算谁的啊?” “这些结案都是机密,非京兆尹人不得借阅,要不是你家大人爱看这些玩意,我家少爷会这样知错犯错。”青袖眉都没抬一个,笑话,他少爷这么厉害,他青袖在外和人打嘴仗可曾输过。 “谁也别说谁了,半斤八两。”得得儿说。“你家厨娘没睡吧,到时候给我家少爷准备一点宵夜,晚上没吃什么东西,睡觉的时候该不舒服了。” 青袖从鼻子里出声气音就当应道。 “他只杀了一个人?”柳珣问。 “不止。”杨峤平静的说。 “可这里结案只说了他只杀了一个人。”柳珣问。 “从前杀的人都入土为安,他们的家属也不想再起波澜。”杨峤说,“再说以至年关,你现在暴露出你抓了个连环杀人犯,会引起动荡。” “都抓到了,又不是没抓到。”柳珣一脸你别驴我,“抓到了只会大快人心,不会引起动荡。” “上级不会喜欢看到那样的结案陈词,呈上去也要打回来,何必自讨没趣。”杨峤说。 柳珣看着他,半响后有些遗憾的生气道,“原来你真的是这样的人吗?” “不是。”杨峤看他一脸当真并且信仰崩塌的样子,怕逗弄过了就解释说,“这份是给上面看的,如果没人追问就天下太平,如果上面再多问一句,就有各种细则。就算最后定下的太平案,实际在封案的细节里还是会写上他杀了多少个人,不管怎么样,他的秋后问斩是免不了了。” “我现在苦恼的问题并不是他的结案。”杨峤说,“你看这些案件,你觉得有没有什么眼熟的地方。” 柳珣看的事杨峤誊抄的,杨峤的字写的好看,柳珣看着不由自主那手在虚空模拟几下,比划完想起不在自己家,转头看杨峤,杨峤看着他笑呢。 那笑轻又轻,像羽毛在心房上挠了挠。 柳珣转头认真看案宗,过了一炷香一动不动,杨峤问他看出来什么没有,柳珣啊的一声,随机理直气壮地说,“我饿了,看不进东西。” 杨峤的笑一直就没下来过,起身去叫青袖,让他叫厨房做点热的过来,得得儿看到他的脸抖了两抖,“杨大人什么时候这么爱笑了?” 青袖也是懵逼,他家少爷不是出了名的不动如山吗?这一直笑的眉眼弯弯,算什么不动如山。 大晚上也没什么食材,简单一碗阳春面,窝个鸡蛋,柳珣也不挑吃了半碗,“我知道那些案件的共同点了。” “这上面写道王麻子和赵二被抓时身上都有一个骰子的装饰,当是都怀疑他们杀人是不是和赌博有关,但最后却不是这方面的原因。”柳珣说,“那到底是什么原因要在身上带着骰子?” “仔细看描述,这骰子是不是有不一样?”杨峤说,他拿出朱老三身上的这枚骰子,“牛骨磨方凿孔,切开后置入南山红豆。这与赌坊的骰子不同。” “是玲珑骰子。”柳珣失声道,“原来无关赌博,是有关相思吗?” “王麻子没说,赵二说这骰子是一个心爱的人送给他的,”杨峤说,“而朱老三,则说送他这个的是个下贱的人。” “什么样的人会让人感觉到心爱和下贱?”杨峤问。“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 “王麻子赵二朱老三都是底层之人,杀的也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玲珑骰子到底有什么含义?如果真的是有人送给他们的,这幕后之人到底想利用他们做什么?” 柳珣蹙着眉头深思。“玲珑骰子这东西也就女人会费心弄这个,托此物传情。” “可是现在这三个男人都在杀女人,所以一个女人在指使一些男人在杀女人?”柳珣抖了抖,莫名觉得发寒。 “他们三个最后也死了。”杨峤说, 咚咚咚,宵禁的鼓声响起,柳珣看向窗外了,“已经宵禁了。” “已经宵禁了。”杨峤说,“既然走不了,不如在我家住下吧,明早再走。” 柳珣点头。 浑 然忘了他即便是闯宵禁,也没事的。 第33章 玲珑骰子(十) 既然决定不回家,就不急着走也不急着睡,有疑惑的地方可以慢慢看,然而卷宗能看的东西也不多,翻来覆去嚼烂了也就那么多东西,柳珣支着手看杨峤,“这个卷宗上都写的明白,结案也清楚明白,又不是悬案,你怎么找出这个来的?” “看卷宗的时候觉得奇怪,玲珑骰子是女子用来借物表情用,如果王麻子,赵二,朱老三都有一个能送他玲珑骰子的女人,为什么会那么仇恨女人?”杨峤说。 “被女人背叛了?”柳珣说,“嗯,或者是红颜早逝。” “你有喜欢过的女人吗?”杨峤突然问。 柳珣眨眼,“杨大人这话冒失了。” “再说如果要问这种问题,不该你先说的吗?”柳珣说。 “我虽然没有一见倾心的女子,但对人性还是了解的。”杨峤说,“男人会仇恨女人,最大的形成原因是因为幼时受到来自母亲的伤害,让他从心里排斥厌恶不信任女性,如果放纵心底的恶,就会变成残暴的虐杀的犯人。” “成年后受情伤的男人,会酗酒逃避自大暴力倾向,如果会虐杀很大的几率会是激情杀人。而这三个人都是连环杀人犯。”杨峤说。“并且看证供,他们被抓到的时候都很冷静,很慷慨赴死。该有一点悔恨和内疚的。” 柳珣又摸下巴,“他们都受过来自母亲的伤害?这是他们的共同点?然后现在有疑惑的就是他们和玲珑骰子的共同点?你怀疑有人在背后教唆杀人?” “有这种直觉。”杨峤说,“反正现在朱老三在狱中跑不掉,我想掉转头去找王麻子赵二的共同点,再来反推朱老三。” “可是王麻子和赵二不是处决了吗?”柳珣问。 杨峤点点案宗上的籍贯,“人的名,树的影,但凡出现过,总有痕迹。” 柳珣点头。 杨峤站着看坐着的柳珣,“柳大人还没回答我呢?如果柳大人有喜欢的女人,也许会有和我不一样的看法?” “没有不一样的看法。”柳珣说,“杨大人看人看的挺透彻的。” 杨峤笑。“舍下且贫且寒,好屋只得一两间,哪里去寻珍珠白玉床来安置下柳大人。” “什么,白玉床都没有就敢开口留我下来?”柳珣眯着眼睛故意道。“那我还是回去好了。” 说笑是这样的,杨峤这一间客房还是有的,换的崭新的被褥得得儿忙里忙外的等到屋里只剩下他和柳珣的时候,得得儿还是很担心,少爷你能睡着吗?” “挺好的啊。”柳珣看了看四周说,很简单,但不至于穷酸,没有熏香,有的只有书香,还有淡淡的竹香,杨峤身上萦绕的味道。 柳珣用铜盆热水烫了脚,缩进被窝里,“得得儿,熄灯。” 得得儿吹灭了油灯,不过是一次外宿,少爷这么高兴干什么。 将近年关,天大的事都没有过年重要,杨峤迟迟不将结案陈词呈上去,这个案子也就一直没有真正结案。京兆尹管的这神京地面上的琐事,命案少,纠纷多,这年底尤其。柳珣如今每旬去一次国子监都成了定例。 柳琅还一直告假在家,柳珣只能安慰自己,这种事没办法避免,谁觉得尴尬谁就回避是了。 年底也是各个外地官回京叙职的时候,柳珣的二叔也回来了,柳三让一房出个男丁去码头上接人,柳珣家只能他去,李纪作为准女婿也去了。寒风料峭中,柳珣外兜着斗篷,手里揣着暖炉,“往年只一两个人来接,怎么今年就要都要了。” “这不是分家了吗。二叔不在京分的家,若来接他也只有二房三两人,该多寒心,还让外人觉得咱们家有多不团结。”柳三说。 “圣人的欠款都还了吗?”柳珣说。 “换了一半,圣人说接下去的不要还了,看起来子孙出息不大,留点钱财给子孙傍身。”柳三说,“圣人真的是圣人。” “没说给你弄个职位。”柳珣说。“剩下这些个国公家里,咱家是人丁最单薄的,想来想去,圣人要加恩勋贵,怎么都得落到咱头上。” “你不懂哥哥的辛苦。”柳琯说,“不生足三个,我娘不会放我出来的。爹的身体入冬又病了一场。” “可若等你当了镇国将军,就更没机会了。”柳珣说,他懂柳琯的抱负,他有做实事的野望,勋贵按说起点比布衣高,但是在朝堂上,勋贵面对的限制又不知道是怎样的密密麻麻。 “现在镇国公府只二叔和五叔在朝堂上顶着,二叔外派了那么久,该回京了。”柳琯说。 “取决与二叔想不想回。”柳珣说。他看看周围,李纪和二房的兄弟离的有点远,他凑近柳琯说,“大伯感念圣恩提前还款的恩赐你还是让它变成饼落在你碗里,若是二叔回来一叙职,圣人一看这也是镇国公的子弟,饼落二叔那去了。” “都是一家人。”柳琯眼底的神情认真了些,嘴上还要说。 “没说不是一家人,二叔也这个年纪的,二叔这次如果要留在京中,老二老四都要外派入仕的,比起他们在外慢慢往上爬,你在京中不便宜些。”柳珣说。 “老七,行啊,现在是真的长大了。”柳琯捏着柳珣的肩膀说。 “你别指望我,我能不惹祸就是好的了。”柳珣说,“还是那句话,需要朝中有能说的上的话的人,指望别人不如指望自己。” 柳二老爷,柳潮,四十有二,肤白美须帅大叔一个,身体挺拔自带几分官威,不像柳浩病体缠绵,不像柳澎柳澜碌碌无为酒色轻视,更不像柳梁有点发福,一辈五兄弟走出去,倒显出他的个来,不说谁知道他既不长,也不嫡。 柳潮回来先去给老太太磕头请安,虽不是亲子,不在面前总还能维持个假亲热出来,柳浩在家设宴,五兄弟在分家后第一次聚在一起。 无独有偶,柳潮在家宴上也说起了年轻一辈的前程,不过他不是说柳琯而是说的柳琅,“你若还坚持就再考一年,若是这一年还不得中,便由国子监生补录吧,这没有什么丢人的,满朝的官,进士也就那么点。” 柳琅笑着举杯却不说别的,柳澎觉得脸面受挫,“他是个读书人,安安稳稳读书就是。爹在世的时候就希望子孙读书,能改换门庭。” 柳潮说,“等他的兄弟们都有了官身,就他一个还是白身,该如何自处?他还是最大的那个。” “二叔,你这话说的,怎么,觉得我哥考不上?”柳五说。 “不要小看运气。”柳潮说,“琅儿和珣儿比差在那?怎么琅儿苦苦考了那么多年,珣儿一路顺风顺水,这打小时候开始,琅儿读书是不是最拔尖的?怎么就被珣儿超上来,这就是运气,这都是运气。” 柳珣端杯子喝茶,这话说的,两边都不得好。 宴席散了回家,乔氏说笑,“这二嫂真是奇怪,一见面就问我常去的寺庙是哪家,她要去拜拜,说那庙灵验,都能保佑我儿当了探花。” “是托娘的福,不是娘把我生的这样好,我怎么能当的上探花。”柳珣说。 “我直接就说了,菩萨只管保佑我儿身体健康,那探花可是我儿苦读来的。”乔氏说。“这不是亲生的就不是亲生的,二姑娘就要出嫁了,她这个时候回来还邀我改日一起去寺庙,我才不去,就直说二姑娘要出嫁了,我得好好准备给她的出嫁礼。” “我娘真厉害。”柳珣说,“娘要一直这么厉害,我就不会担心每次娘去那边要受磋磨。” “你们娘两腻歪够了没,赶紧散了,不累啊。”柳梁说。 “你爹吃醋了。”乔氏捏捏柳珣的脸,“快去睡吧,近些天不要往外跑了,也许着你二叔那边要人。” “昂~我给人去跑腿啊。”柳珣说。 “让你做做样子。”乔氏说。“有兄弟比没兄弟强,无条件会护着你的那个不在了,其余的得你自己去经营。” 柳珣堵着耳朵往后退,“我不听,我不听,待会娘你说着说着又要哭了。” 柳珣走了,柳梁过去轻抚乔氏的后背,“还真让你儿子说中,说着说着就要哭了。” 乔氏捏着罗帕。“你看他,还是个孩子样,若我们走了,留他一个在世上,让我怎么能放心。” “总要替他都安排妥当了再走。”柳梁静待半响后说,“珣儿一直都很懂事的。” “他越懂事我越心疼。”乔氏的眼泪成串儿往下掉,“想着璟儿我也疼,心抓的疼。我好恨啦。” 柳梁无声的环抱着她。 一声叹息。 第34章 玲珑骰子(十一) “叔父。”柳云钊写完一张大字,看原本该看着他的柳珣斜倚在靠枕上,手上把玩着一小方形小物,眼神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嗯。”柳珣转动眼珠看他,“云儿写完了,我看看。这可是你爹当年的书稿,你祖母当宝贝似的收藏,现在拿出来让你临摹,你可得好好学。” 柳云钊点点头,“可是叔父,好多字我都不会写。” “慢慢的就都会写了。”柳珣说,“云儿也就这样慢慢长大了。” “叔父,你今日不去衙门?”柳云钊说。 “不去啊。”柳珣说,“二姐姐要嫁人了,我请了喜假。” “我知道二姨母,姨母给我做了八宝络子。”柳云钊说,他不是活泼的性子,改回本姓后,每天被那么多人宠爱着也只是让他稍微多说些话。 “姨母对你好,等你长大了也要对姨母好。”柳珣说。他把柳云钊写的大字卷巴一起放好,“姨母现在是看不到了,叔父带你去看姨夫可好?” 乔氏这会也在镇国公府帮忙,家中只留孟氏看家,孟氏也醒觉,这种婚嫁喜事她个寡妇不好上门的,柳珣过来说他带着柳云钊去看新姨夫,她也只是微笑着嘱咐柳云钊在外听叔父的话。 孩子的嬷嬷想跟着去伺候,孟氏摇头,“小叔会照顾好云儿的。” 柳珣和柳璟相像又不相像,孟氏想到自己第一次知道柳珣是柳璟的亲弟后惊讶的样子,柳璟笑,“也不怪你这样,旁人都不信,珣儿生的好。” “你也生的好。”孟氏还记得当时她在心中想的却没说出口的话,柳璟生的也好,朗目星眸,剑眉入鬓,洞房花烛夜他掀开她的盖头,她只看一眼就不敢再看,心快要跳出来,上天竟如此眷顾她。 两兄弟细看其实眉眼也是五六分相似,只一个温柔乡里金贵养成,面容一团和气,一个艰难险阻中自己拼搏长成,于是眉梢眼尾都带着厉气。 到了柳府,孟氏才真正和柳璟口中最好的父母最好的弟弟相处,孟氏摸摸手上的绞丝镯子,“你没有骗我,你的父母弟弟真正是好极了。” 可为什么你要骗我,你一定会回来。 柳珣带着柳云钊出门,身边照例只跟着得得儿,马车里柳珣看着系着风兜一本正经团坐在一起的柳云钊,“云儿,要不要看外面的街道。” 柳云钊摇头,见柳珣要掀开马车的窗帘,他还急道,“叔父快放下,风进来要吹了头要头疼了。” 到了李府,门房通传后李纪亲自出来迎接,“我这忙的脚跟打后脑勺,你是过来帮忙还是过来捣乱的?” “我的小侄子,知道姨母要出嫁了,也要来看看姨夫,顺便告诉你,他可是姨母的后靠,你若是对姨母不好,他可要给你好看的。”柳珣笑说。 “我哪敢。”李纪说,看着粉雕玉琢一娃娃,对柳珣说,“你这是诚心来给我捣乱了,我娘最喜欢小娃娃,看见这么好看一小娃娃,半下午也放不了手。” “进去跟婶子见个礼就走。”柳珣说,“好好准备,要是有哪里怠慢了我家姑娘,日后见面就不客气了。” 李家是真忙,柳珣也不是真正打算在李家消磨时间,带着柳云钊见了一圈人收了一圈见面礼就告辞离去了,在马车上柳珣说,“咱们好不容易出来,也别那么快回去,叔父再带你去个地方。” 柳云钊点头,“听凭叔父做主。” “真乖。”柳珣说。 柳珣带柳云钊去找杨峤了,熟门熟路敲开杨峤家的门,杨峤还未下衙,柳珣带着柳云钊去了书房,“这是叔父的好友家,他是真正博学之士,你多和他相处,学问自然好了。” 书房没人便没烧火盆,还有些清冷,不一会儿门房端着火盆进来了。再过一会又端着茶水点心进来,柳大人扯过座垫背靠就这么围着火盆坐下,拍拍身边,“云儿来坐。”柳云钊跟着母亲去外人家做客,无非就是被这个老太君抱抱那个婶娘捏捏脸,片刻不离母亲的身边,还得打起精神来。 可是叔父这随意的盘腿坐在地上,靠在背靠上的样子和在家中有什么区别。 杨峤进门就知道柳珣来了,这可是最近连翰林院都没去的人,难得的露面了,一进去看见背对着他的人,“不是嫌地上凉,不愿意坐地上了?”杨峤喜欢矮矮的家具,除了书桌前的一把交背椅,其余都是矮凳。 矮凳还是来给做客的人准备的,若是相熟的都是席地而坐。 “你都给我准备毛毯了,我不坐下来岂不是浪费你一番心意。”柳珣说,从前杨峤这入了冬地上铺的是棉布地垫,其实柳珣坐下来也不觉得,毕竟他过来找杨峤也不是为了享受,但是这次来见地上就铺了块皮毛毯子,是灰狼的皮,算不上好,也不差了。 皮毛的总要暖和些。 “这是?”杨峤看到趴在柳珣腿上的人,原来是柳云钊被温暖的火盆烤着昏昏欲睡就趴在柳珣腿上睡着了。 “我亲侄儿,今天借他的光出来的。”柳珣说。 “他睡着了,抱到榻上去睡吧?”杨峤说。 柳珣摇头,“是个生地,挪动了他反而醒了。” “你这是又有什么发现吗,一刻都等不了的来找我。”杨峤说。他也盘腿坐下,手放在火盆上烤着。 柳珣拿出他把玩一天的玲珑骰子,杨峤接过去一看,“这也就是普通的牛骨玲珑骰,玲珑骰多为内制并没有哪家哪派的说法,所以找起出处来格外困难,你这个又是哪来的?” “说道玲珑骰你先想到什么?”柳珣说。 “念奴啊。”等了半天看杨峤并无反应,柳珣有种这你都不知道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大诗人慕白的爱妾,原是大家小姐,家道中落沦落风尘,后被慕白所喜,两人鸳鸯□□,慕白逝后为家中主母不喜,复又沦落风尘。芊芊玉质,零落成泥,情深不寿,有缘无分,文豪和美姬,是个凄美的故事来着。” “念奴与慕白在月下盟誓,慕白久不至,念奴磨了一颗玲珑骰给他,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慕白感念其心,便回来把她接走。”柳珣气,“这你都不知道,你都看了什么书?” 杨峤哭笑不得,“我只依稀记得在哪本书上看到慕白是个妻管严,畏妻如虎,终身不曾纳妾,自妻死后,独身搬到道观,活到七十九才死。这些个香艳故事,我确实不曾看过。” “这都不是重点。”柳珣说,一时之间他也忘了他是看的野史还是话本,“这故事还曾搬到戏院茶楼说过,听过的人肯定不少。当然这都不是重点。” “念奴是个女支女啊,所以那三人手中的骰子是不是女支送的。”柳珣说。“最后一个,朱老三杀人的地方不就是在暗娼附近吗?” “女支也分很多种。”杨峤说,“暗娼你虽然知道,但未必真的了解她们是一种什么样的群体,她们不一定懂得玲珑骰子安红豆这句话的意思。” “你又知道了。”柳珣说。“不要小看任何人,就是我怎么也想不到你竟然会不知道念奴。” 杨峤失笑,“好,我让人往这方面去排查一下。” “这不是病急乱投医嘛。”柳珣说,“反正是大海捞针,先试试呗,也许捞着了。” 大妹妹要出嫁了,宫里的惠妃娘娘想见见自己的妹妹,圣人允了,老封君带着三儿媳妇四儿媳妇并柳敬婌进宫面见娘娘,四太太看着女儿欣喜,但是并没有什么时间留给她说话,娘娘关心一下柳敬婌,话说了两句就让宫女带她下去挑选赐给她的嫁妆。 惠妃和老封君有几句贴心话要说,“祖母,珣弟如今和家中可好?” “他不就还是老样子,看着亲亲的,心里隔着劲呢,到底不是亲生的。”柳母语带嫌弃的说。 “珣弟和杨状元走的很近?那李纪呢?”惠妃问。 “柳珣和杨峤走的近这一点乔氏比你我紧张,只是疼爱孩子太过,想阻止都不知道如何开口。”柳母说。 “杨峤很得圣人看重,家中子弟和他多往来并不是坏事。”惠妃说,“珣弟能多和家中亲近也是百利无一害。” “娘娘,只有你爹和你三叔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亲兄弟,你和你三伯家的那几个兄弟才是同蔓同枝的兄弟姐妹,旁人和你不搭界,也不值得你去费心思。” 临走的时候惠妃还是能抽空嘱咐一句亲娘,要保重身体,四太太无奈的扬笑,“是我肚皮不争气,不能给娘娘生个亲兄弟做娘娘的后背。” “娘。”惠妃说。 “既如此,娘娘,你要知道,三伯的儿子和你大伯二叔五叔的儿子并没有区别,都是你的兄弟。”四太太说。谁能帮助你你就亲近谁,谁没用你也不必费大心思维持。 第35章 玲珑骰子(十二) 腊月二十,圣人封笔,神都大雪也掩盖不了满城的年味,到了年底就是各种赴宴的时候,今年柳家分了家,柳珣又当了官,要赴宴的地方又多了几家。 柳梁和柳珣父子开始见天的早出晚归,晚上喝的酒气熏天的回来,好在两父子都是不容易喝醉的人,回家后在乔氏那碰个头喝一碗解救汤也就能安心的睡去。柳珣晚上的宵夜惯例是甜食,一碗桂花酿小圆子,乔氏给柳梁更衣,片刻后无奈的对丫头说,“老爷过年的新衣再放宽两分。” 柳梁摸摸肚子,“到了年底可不就是到了长肉的时候。” 乔氏回头看察觉不妙低头乖巧吃小圆子的柳珣说,“你儿子还瘦了呢。” “那些个宴席就别去了,吃不好喝不好还得受累,这样不瘦才怪。”柳梁说,“装病吧,从前不都是这么做的吗。” “关系都是处出来的,我要年底不给人家面子,来年还怎么让人给我面子啊。”柳珣说,“我知道的,现在在外也尽力吃东西了。” “不喜欢吃的东西就不要吃,不能让人吃下去感觉到愉悦的东西,吃下去反而是身体的负担。”柳梁说,“不然你就在家吃了再出去。” “珣儿可以吃了再出去,以后你出去赴宴,不能先在家吃了再走,一天多吃两顿,这衣服再放宽两分,就得全部重做了。”乔氏说。 柳珣这么辛苦的同科同僚的宴请都参加,也是为了不顾此失彼,进了官场就要学习做一个八面玲珑的人,好在十次宴席有十次都能碰到相熟的人,有个说话的人总不会那么无聊。 “你设宴在哪天?”柳珣问杨峤。 “我一个单身在家设什么宴,趁着酒馆没收张吉之前请大家在酒馆喝吃一顿就好了。”杨峤淡淡的说,“这人家太小气,买的这酒淡而无味,比喝水都不如。” “那我们告辞吧。”柳珣说。并不是每场宴席都坐到最后。 “走吧。”杨峤说,他的目的就更干脆了,参加请宴第一图好酒,第二一个人的家庭是让你更快更好的了解一个人的途径。 官场结伴从来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任何选择都是深思熟虑后的选择。 “王明的母亲竟然知道我借钱给王明了,把钱还给我还跟我说对不起,我还挺不好意思的。”柳珣说,“毕竟家中看起来并不宽裕。” “王明母亲在的时候,王明倒是差不了大离,只是若他母亲不在了,就不好说了。”杨峤说,“凡是被管教的严的,心里总埋着一颗想反叛的心。” “他出不了大乱子,胆子小着呢。”柳珣说。 “也不会有什么大出息。”杨峤说,“做个酒肉朋友即可,不可托付重任。” 柳珣努嘴,“那谢进呢,我看你倒是觉得你对他改观了。” 杨峤似乎惊讶他感知情绪的敏锐,“妻贤夫祸少,谢进兄若是能改一改那爱招摇的性子,到真是前途不可限量。” “切。”柳珣不屑,“你是游方方士吗?还带个人看八字断前程的,那我看来想成事,得先去找个贤妻啊,贤妻。” 杨峤笑不说话。最后一家年酒是新婚不久的李纪,柳珣自然要去给姐夫捧场,早早到了帮忙张罗,等人都落座了便起哄李纪让他拿点贵妃醉出来,“舍不得啥啊,这辈子拥有最多贵妃醉的时候就是现在了。” “有朋岂能没酒,有酒自当尽兴。”柳珣说。“咱们这在座的有没有面子,都看你了。” 李纪很是不舍得让人搬了一坛子出来,点着柳珣的鼻子,“也不知你存的什么心,别的不说,贵妃醉还能少得了你的喝,偏来我这扣这一坛两坛的。” “李大人莫要心疼,实在是我们也是很好奇这酒的味道,想喝不好开口,辛亏柳大人了。”谢进说。 “今天我姐夫开了坛酒给你,心老疼了,以后再来喝就是我姐夫的升官发财酒,其他时候别打主意啊。”柳珣说。等落座后他悄悄跟李纪说,“以后你要是还想喝这个酒就来找他,李纪好说话。” “你欺负你姐夫。”杨峤说。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柳珣说。 “不如你从家中挖几坛好酒给我做年礼?”杨峤说。 柳珣瞠目结舌,“你这要年礼的方式还当真是不要脸的直接啊。” “以怀玉与我之相交程度,我觉得这不是不要脸,只是坦陈而已。”杨峤说。 “那我也诚实的回答你,免谈。”柳珣说,“这是柳家嫁女的贵妃醉,你当我们家是酿酒的了。不过为了照顾你的感情,我去寻罗几瓶好酒给你。” “那就有劳了。”杨峤说。 杨峤没有请到探亲假,并没有回家乡过年,去了岑相府,和老师一起过年。过了二十六,乔氏也不让柳珣再玩外跑,“真想知道外面有什么勾着你不停的往外跑。”乔氏如是说,柳珣只好老老实实的在家猫冬。 寻罗好酒的事便让得得儿去办了。 大年三十,进宫领宴,年初一,进宫领宴,年初二,进宫领宴。年初二的宴会上,惠妃还把柳珣叫到桌前说了会话,主桌上的太后瞥见了就问是哪家的少年长的这样俊,知道是镇国公府的孩子,还招前来说了话撸了手上的佛珠串给他,“长的真精神,惠妃,日后多召这孩子来给哀家请安,哀家现在就喜欢看着这些长的精精神神的孩子。” 年初三家宴,年初四家宴,年初五开始各种亲戚家走一遍。赴宴赴的昏头昏脑都没发现,城中出现的事故。 于是等到正月十五元宵已过,新年第一次大朝会,圣人在殿堂大发脾气,所有京兆尹里有点官衔的在太和殿下跪了一地,柳珣偷偷往外望去,地上的积雪未消,但恐怕比膝下石板更寒冷的是圣人的雷霆大怒。 原来是年初五,午门大街就有一个穿红衣的男人用绳子自缢在路中央,巡城的军士发现了连忙把尸体拖走了,谁敢在这节骨眼上触天子的眉头。当时只五城兵马司和京兆尹知道,有眼尖看见了的,都一一去警告,不要乱说说话。 没想到三天后,年初八,东边护城河边上又发现一个吊死的红衣男子,虽然正月里,街道上的人烟稀少,但到底有出门走亲戚的人看见了,小范围内引起了恐慌。 五城兵马司□□,杨峤却让人继续之前的排查方向,肯定是快要查到了,所以有人狗急跳墙。 正月十一,皇陵门外十里地的地方,诡异死在荒野中的红衣男子,也是自缢死的。圣人的脾气压到第一次朝会发已经是万般忍耐的后果,朝堂中更有御史出面指责京兆尹不作为,放任罪犯横行,坏我国运。 圣人冷面冷言道,“我给你们三天,若三天后没有结果,京兆尹上上下下,都回去种红薯去吧。” 第36章 玲珑骰子(十三) 下了朝,柳珣顾不得去翰林院,急冲冲往京兆尹走,宫门外杨峤却在等他,“知道你要来,走吧,这个天太冷,去吃碗热汤面。” “你还有时间吃热汤面?”柳珣瞪圆了眼睛。 杨峤笑,“京兆尹大人和刑部大人正在和内阁碰面,恐怕要午时过后才有空召集我们来说个章程。” 柳珣还在不解已经被杨峤推着走了,在常去的小面馆,两碗羊汤面,加一碟卤牛肉,摊主见老主顾新年第一次关顾,还送了一碟两块热乎乎的打年糕,柳珣吃了一口,杨峤见他爱吃,叫来摊主再点了一份。 柳珣自觉把打糕碟往自己面前挪近了一点,还语带嫌弃的说,“我不爱吃糯米食。” “糯米吃多了积食,少食为佳。”杨峤说。 “我看你也不怕回家种红薯。”柳珣说,“得,我瞎操心了。” 杨峤笑。 “你这胸有成竹的样子,是有什么线索了吗?”柳珣问。“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出这么大的事也没让青袖来告诉我一声,害我今天在朝上像个瞎子聋子,什么都不知道。” “又不是什么好事,大正月的,你也不忌讳。”杨峤说。 “我娘给我在庙里供的灯一直没灭过呢。”柳珣说。 杨峤笑而不语,你不忌讳这个,因为有人帮你把这这那那都顾忌了,平常青袖去找得得儿,门房都放行了,青袖要真在正月里去找得得儿说死人的事,估计以后再过不了门房那一关了。 柳珣吃了打糕,热汤粉就吃不下去了,杨峤吃完自己的就把他那碗端过来吃了,柳珣惊讶的瞪圆眼睛,杨峤很淡定的说,“你没吃两口,别浪费了,等会回了京兆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吃上饭。” 柳珣当然不会觉得自己没吃完的东西脏,事实上,柳梁在家就经常吃柳珣没吃完的夜宵点心,但是杨峤不是他爹啊,柳珣歪着脑袋自己消化了一下,想想最近半年来,两人相处的时间也挺多,也许现在也到了挚友的程度。 那吃对方的东西的也没什么要紧的吧。 柳珣做好自己的心理建设,杨峤已经把桌上的东西吃完了,以及柳珣碟子里最后一块打糕,“过个年不见,你怎么吃那么多?”柳珣埋怨说。“难道岑相过年还苛待你了?” 杨峤没说,在正月间死了那么多人,他哪里真的没有压力,从第一个死人开始就没有正经吃过饭,今天不过看着柳珣的脸多吃点而已,“我看你过年后好像也消瘦了些。” “过年走亲戚,哪有正经的吃饭,都是喝酒呢。”柳珣说。“你还没告诉我,是不是有什么线索了?” “现在只知道目前的排查方式是对的,我们在缩紧排查范围。”杨峤说。 “那你的胸有成竹哪来的?”柳珣感叹,“你真是不同寻常,只是感觉被排查范围冒犯到,那幕后之人就连死了三个人,你知道你要面对的不是普通人吗?” “丧心病狂之人。”柳珣说,“你看他选的地址,他在挑衅。” “聪明人或者笨人都很难应付,可是这自作聪明之人,应对起来就简单的很。”杨峤说。 吃完早餐,杨峤让柳珣先回翰林院去,晚上会让青袖去告诉他最新的进展,柳珣和杨峤走向相反的方向,想着回家跟爹说说,什么时候可以调到京兆尹去,翰林院一点都不好玩。 京兆尹大人在文渊阁被几位内阁训了个狗血淋头,回到官衙,也顾不得把收到的压力宣泄在下属身上而是召集了下属,“现在盘查到哪了,有结果了吗?” “还有最后三条街,很快了大人。”杨峤说。 “那赶紧去啊,不要耽误时间了,没时间耽误了。”京兆尹着急的说。 “人手怕是不够,也担心让人走漏了风声打草惊蛇。”右少尹说。 “去叫人,去五城兵马司叫人。悄悄的围上,里头出来的人都盘查清楚了。”京兆尹说。 “大人,为什么不去找刑部的帮忙?”右少尹问。 “为了这案子,年都没过好,现在已经被圣人过问,又是要出结果的时候,能让刑部那些人来摘桃子?”京兆尹说,“被罢黜回家种红薯也好,是查出一个惊天大案也好,都认了。” “刑部那里怕是不能避免。”杨峤说,“圣人既然已经决定让刑部和京兆尹一块过问此案。结果不论好坏,总要一起担责。为今之计。” 杨峤抖抖袖子笑说,“我们要先人一步。” 最后排查的三条街在城西,很意外不是吗,当初死在东牌坊大街的女子,被判定死亡的第一时间是有暗门的巷子附近,暗门很隐秘,可能每条街上都有那么几家,被抓的朱老三,西葫芦巷子离东牌坊大街不远。于情于理也想不到,朱老三会去城西的暗门逛窑子。 京兆尹几乎是倾巢而出的去了西城,如此大的动静自然瞒不过刑部,刑部匆匆来了人,还对京兆尹说,“原来你早有了腹案,今日圣人过问怎么不说,好啊,心里藏着小九九,卯足了劲想整个大案是不是?” “你也是断案判案的人,这事不到最后一步,你能说什么,你敢说什么?”京兆尹不服气的说,“感情不是你要丢官回家种红薯,你不着急?” 圣人限定日子的第二天。 杨峤亲自在前头排查,他善于见微知著,整合线索分析,能更快的减少排查的时间,在街道最后两个院子前,两个都是微有些落魄破旧的院子,只是一个破和一个更破的区别,衙役倾向与先去看起来好一点的院子去询问。 暗门也是开门做生意,总要讲究个门面吧。杨峤却有种直觉看向那个更破旧的院子,他让人去敲门,片刻后没反应,让人直接撞开院门。 里头破落的程度比大门更甚,院中的杂草都有半人高,衙役看着荒芜的院子,“大人,这里像很久没有人居住了。” 杨峤伸手嘘道,“里面有人。” 衙役左右看了看,怎么都觉得寂静无人,后背发凉的同时不由抽出佩刀,“哪里,哪里有人。” “昨夜下了一场雪,会盖住脚印。”杨峤弯腰在雪地里抠出一块红屑来,“这是鞭炮的纸屑,若这里久无人烟,这里断不会出现这样的东西。” “只能是旁人从外带进来的。”杨峤说。他往前走去,过了一道月亮门就能看到一排房子,房子败落的还不是很厉害,而且依稀有人居住过的痕迹,衙役们心中稍定,只要不是闹鬼就好。 这时不知从哪里传来刀具磨挫骨头的声音,衙役们闻声过去开房门,然后被房门后的吓到连连后退出来,杨峤从洞开的大门往里望。 地上四横八躺了三个男人,毫无起伏,生死不明,正中坐着一个身穿红衣的妇人,虽是徐娘年纪,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采,只见她垂眸用小刀片磨着一截骨头,旁边还散落着两个玲珑骰模样的骨头,白瘆瘆的。 杨峤仔细敲一眼骨头后就皱眉,那是人的骨头。 女子见被发现了也不着急,嘴角扯起笑容说,“状元读书厉害,没想到断案也这么厉害。你这么着急干什么?我的十八颗玲珑骰,这已经是最后一颗了,让我做好了再跟你走吧。” 第37章 玲珑骰子(十四) 破旧的宅子里接连抬出三具尸体,已经引起轰动,等杨峤等人押着那女子出来,外面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第一没想到最后出来一个女子,还挺漂亮,第二没想到看那架势,这女子不是受害人反而是凶手。 如同水进了油锅,层层的人群就能发出层层的人声,义愤填膺的声讨指责,即使他们对发生了什么事都还一无所知。这不妨碍他们发出自以为是正义的声音。 把尸体和女人都带回京兆尹,杨峤脸色凝重的去见京兆尹大人,大人早已听闻当时情形,等杨峤简单说完后他就说,“人既然是你发现的,审讯也由你负责,你今夜连夜审了,明天早上就与我一起去面见圣人。” “已经到了圣人要求的时间,好坏都听凭圣人圣裁。”京兆尹说。 杨峤心里并不放松,那女人的表现太淡定太镇定,不是别无所求,就是所谋甚大。如果那些人都是她教唆犯罪,最后死的人也是她下的手,她怎么能如此镇定,如此毫无愧疚,蛇蝎妇人,不过如此。 柳珣带了夜宵来找杨峤,“想着你肯定没时间吃又要熬夜,就带点过来,事情再急,你就当抽空清醒一下。” 杨峤看他,“大狱审讯不能让你去。” 柳珣一撩衣摆,在杨峤身边坐下,“上次你飞脚打朱老三我没看到,这次破旧宅院死了三个抓回一个红衣女子我也没赶上,感觉好失落,心里空荡荡的。” 杨峤看他,本来沉甸甸的心都被他的表情和语气逗笑起来,“等下我要去验尸,敢去吗?” “验尸我要去,大狱我也要去。”柳珣说,“其实哪有那么多讲究,我也是蹲过大狱的人,还有什么好忌讳的。” 杨峤起身去验尸,于童说,“杨大人,时间不多了,不先去审讯吗?验尸的话仵作也可以的。” “给那女子送去汤饭了吗?”杨峤问。 于童不解他问这话何意但还是点头已经送过去了。 “那便等她吃饱了我再去问吧,那也许是很长一个故事。”杨峤说。 尸体并无什么特别,三人都是毒死的,一个女子和三个男人,场面并不混乱,女子也不狼狈,便可猜知死因。死者面容安详可见服毒时是心甘情愿。死者都少了一截右手尾指,想起女子但是磨的骰子的大小,显然是用这跟尾指骨磨的。 “他们是不是傻?让他们喝毒酒就喝毒酒?”柳珣不解的说,“那女子当真有那么倾国倾城?” “并没有倾国倾城。”杨峤说,“就是一个饶有姿色的半老徐娘。” “有些人生来意志弱耳根软,容易被强势的人左右引导,若是年幼时缺少家庭的和暖,长大后被温暖的女人所吸引,和长相无光,言听计从。”杨峤说,“你不要小看女人。” “我从来不曾小看女人。”柳珣说,“我尊重女人,因为我母亲是女人啊。” “女人心眼之多,心思之细密,谋划之狠毒,未曾见时是永远想象不到。”杨峤说,“就如同在这世间有君子也有小人,这世间有伟大的母亲也有不寒而栗的女人。我不想你去旁听审讯也是如此道理,你没见过险恶,怕你因此对女人产生恐惧。” “你怎么知道我没见过险恶?”柳珣轻笑,“因为脸吗?” “这世间最阴暗最隐秘女人心的地方不是在侯门吗?”柳珣说,“你以为我没见过几个恶毒的女人?太小瞧我了。” 杨峤看他,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如此,你便来吧。” 审讯室阴测测的,燃着火盆也不觉得暖和,女子一身红衣跪在当下,乍眼看还是有些瘆人,杨峤坐在主位,柳珣整张脸都埋在皮草围脖里,坐在暗处旁听。 “你姓甚名谁,籍贯何处?”杨峤问。 “妇人姓江,闺名玉娇,籍贯江南。”女子落落大方的说了。 “什么时候来的神京?”杨峤问。 “辛丑年来的。”女子说,“到如今也有十来年了。” “你现居住在神京何处?”杨峤问。 “住在三棵树巷子里的丽春院。”女子说。“做点迎来送往的活,混口饭吃。” “你是老鸨?”杨峤看他,三棵树巷子也是八大巷里的一条,可想而知丽春院并不是什么便宜地方,那么一个妓院老鸨为什么会去当暗娼? “我十来年前来的神京就是当的女支女,后来年纪老了,没人点了,又想念男人的身体,就私底下去做了暗娼。”女人哂笑说,“不是只有男人对这个有瘾,女人对这个也有需求的。” 审讯室里还有三四个衙役,还有记载的文书,闻言都不自在的挪动一下身子,只杨峤和柳珣面不改色,杨峤盯着那女子看说,“现在你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会出现在那荒废的院子里?为什么你身边会躺着三个毒死的人?三人缺失的尾指和你磨的骰子有什么关系?” “那不是什么荒废的院子,是我做暗娼接客的地点。”女子说,“若我去那院子,就会挂一盏风铃在檐下,大人若去问问,那附近许多男人都知道的。在那接客不要钱,只看人,长的粗长我便接,当然,如果有像大人这般,或者暗处那位大人长相,没有粗长我也能接的。” 柳珣和杨峤都并不理会这样的挑逗。 女子轻笑也不在意。“死去的三个,加上朱老三,都是算是我的相好,我有一个相好挺不容易的,身体喂熟了,还要当他们的娘,体贴呵护,温言细语使着水磨工夫,让他们对我言听计从。” “让他们对你言听计从干什么?”杨峤问。 “对我言听计从,杀人啊。”江玉娇展颜笑说,她的唇红若蔻丹,最无辜的表情说着最杀意的词语。 “我死后大抵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江玉娇笑说。“每一个因为我死的男人,我都会取下他们的尾指,细细打磨,塞上一粒红豆做成玲珑骰。” “我要下十八层地狱,他怎么能好端端的轮回?便要用十八颗玲珑骰子,拖他一起下地狱。”江玉娇说。 杨峤想起见到她时她说这是最后一颗骰子,死在她手里的已经有十八个人了,杨峤眉头深锁,“那比如朱老三,比如更久远的王麻子和赵二,他们杀人是为了什么?” “他们都受过女人的苦,恨女人呢,我不过撩拨两句,他就自以为找到了发泄心中怨气的地方,再说,不是手中沾惹了人命,怎么会在我让他死的时候就乖乖去死。”江玉娇说,“横竖不过是杀一个够本,杀两个稳赚,杀三四个无愧来这世界一回。” “他们受过女人的苦,如此偏执被你利用,那你用十八颗玲珑骰想把谁拉入地狱?”杨峤说,“你如此有本事,直接对正主用上不是更能解你心中仇恨?那些死去的女子,和你一样的女子,死的多冤枉。” “上天待我如此不公,我还要去计较别人冤不冤枉,实在是可笑,人人都是圣僧不是?可惜我爱憎分明,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我所经受的苦难,不让他加倍奉还,我怕我就是死了,那眼也合不上,那棺材板也盖不上。” “冤有头债有主,死去的那些无辜女子和这些男子,和你的怨仇又有何干系?”杨峤说。“你便是受过再多苦楚,在你如此行事后,死罪难免。” “呵,我到了该死的时候。”江玉娇说,“乔明能的好日子也该结束了。” 杨峤腾的站起,“闭嘴。” “江南浙安江玉娇乔明能,大人若能去当地找个经年的人问一问,便知道我的怨我的恨从何而来,也该知道我拉着这么多人也要让他万劫不复的决心,纵使身死不惜。”江玉娇说。 杨峤挥手让人把她带下去,文书停在最后一句的开头上,“大人,这句要写上去吗?” 杨峤沉默一阵,“写上吧,除非她今日暴毙,不然圣人总要见上一见的。” 从大狱出来碰见于童,于童有些惊讶,“这么快就出来,犯人招了吗?” “招的太实在,不该说的也说了。柳珣说。他忧心的看着杨峤,杨峤似有所觉,回看他,月光下,那盈盈溢着关心的眼睛,他伸手刮他的鼻子,“别紧张,没那么要紧。” “永安郡主是圣人最喜爱的郡主,捧在手心也不为过。”柳珣说,“乔明能如今也大受圣人信任,委以重任,在一众郡马驸马中是第一得意人,也深受太子的敬重。” “别担心,古有包公锄世美,若真有郡马欺君罔上,我便做一回包公也不碍事。”杨峤说。 两人挨的近,说话又轻,于童什么都听不清,只觉得两人之间仿佛有什么东西隔开他们和外界,他有种自己现在在这多余的错觉,最后清清嗓子说,“杨大人既然审讯完,明日如实禀告给圣人,也算了了一段心事,这正月还没过就出这么大的案件,年都没好好过,等案结后再来不醉不归。” “于大人,这牢房得看紧密了,她若是不想活咱们不拦着,两下轻松,若是被别人在眼皮子底下让人不想活,咱们的脸面就尽失了。” 第38章 玲珑骰子(十五) 这案件虽然揭开的晚,但是正月里接连死人也在民间发酵的差不多,出了元宵再来谈论这些死人的事也不算太忌讳,再加上最后同时死了三个人,还有一个红衣女子,民议沸沸,有好事的人也寻根究底找出了那三个死人的身份,甚至连女子的身份都被八卦出来了。( 小说阅读最佳体验尽在【】) “一个做老鸨的,有钱的怎么去做暗门子?真是一辈子没见过男人啊。” “听说是狐狸精转世的,有人看过她没收好的尾巴,有九条呢。” “难怪了,这不仅要吸男人精血,还要让他杀人供她吸血呢。” “听说这狐狸精几百年前有个相好的,但是相好上京赶考后就再也没回去,所以狐狸精就来京城找负心汉了,可是只见到那相好的一身红衣娶了另一个红衣姑娘,于是发了痴,谁要不走运,穿红衣正好被她撞上,就会被她引诱的男人找上少掉。” “真的假的,我年前给我姑娘扯的红布做新衣服还没做完呢?” “你姑娘还在闺中,怕什么。寻常都不出门。” “主要是刚嫁人的小媳妇啊,或者是那些不正经的女人,晚上还在外面的。你数数,死的是不是都是这些人?” “啧啧啧。” “要我说那负心汉也不是一点罪过都没有,你要跟人家好好的,后面就没这么多事了。” “这世界负心汉多了,也不见那些个被辜负的都张牙舞爪的要吃人。” “是啊,都一根白绫自我了断,要不然就跳了水池一了百了。还不如这狐狸精,活的恣意。” 乱说话的小媳妇被自家婆婆瞪一眼拉走回家了,晚饭时少不得要站着听一耳朵训。晚上在床上语带委屈的跟男人撒娇,男人还笑她这些市井话听听就算了,下次别插话了。 圣人见了京兆尹和杨峤,听闻犯人已经下狱,他只挑眉表示知道了,至于乔明能,圣人没问,杨峤也不曾提起。不管初衷是什么,犯案就是犯案,这是她的孽果,她得承担。至于乔明能是不是欺君罔上,这是另外一个案件了。 京兆尹和杨峤离去的时候,圣人突然问道,“可派人去了浙安?” 京兆尹一脸不解,杨峤虽有犹豫但还是肯定的回复,“昨日已经派人去了,最快后天能回来。” 圣人点头,挥手让他们出去了。 江玉娇显然很有倾诉的想法,然而杨峤在青袖从浙安回来之前什么都不想听,也不让人多在她面前逗留,她说了什么都要烂在肚子里不要传出去。柳珣实在心肝挠的痒,偷偷去听了江玉娇的故事。 江玉娇看他,“好奇心害死猫啊,大人不怕吗?” “知道猫会什么那么好奇吗?因为猫有九条命。”柳珣说,“你也知道,也许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就被一捂嘴弄死了,那有些事就永远只在别人嘴里传说,你的故事没人知道,很可惜不是吗?” “不过是老套的薄情男子负心汉的故事。”江玉娇没有受审时的故意引诱,大约是也知道到结束的时候了,“只不过是我的情形惨烈了一点,只不过是我报仇的手段恶毒了一些。” “乔明能是我表哥,少时家道中落,乔明能幼时能读书,我爹只我一个独女,当时便订了我们的婚约,接乔明能到家中来,乔明能父母也借此故在我家一住就是十八年,幼时相伴,朝夕得见,竹马青梅,情意切切。乔明能也争气,十九岁就中了举,当时我爹就想让我们完婚,但是乔明能想高中进士后再娶我,堂堂正正。我当时也才十六岁,自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连考两次,在二十五岁才得中,我但是已有二十二岁,欣喜终于今年爹不用帮我交晚嫁的税,可乔明能却一直不曾回来。” “当时我爹隐约有不好的预感,想着就把我出嫁给别人算了,我怎么能同意,偷偷从家里跑出来来京城找他,找到他的时候他还挺高兴,面对我为什么不回去接我的质问,他也直说他被圣人看重,走不开,我信了,被他安置在小院子里,当夜和他敦伦,每天像个小媳妇似得等他来。” “等啊等啊等,什么时候回去就是不说,我写给父母的信也一直没有回音,我想家了呀。我闹着要回去,他不允,然后那时候我发现我怀孕了。我知道父母定要恼我偷偷跑出来,又一时情热不知体统做了错事,但我傻傻的想,也许带着孩子回去爹娘就不会恼我了。毕竟当时也曾说好,我和乔明能的儿子有一个会跟我爹姓,继承我爹的家业。” “我没想到啊。”江玉娇摇头道,不管时间过去多久,那些荒谬的曾经说起来还是匪夷所思不能理解。“乔明能会给我下药,孩子没了,我以为是我自己不小心弄死了孩子,哭了好几天。乔明能安抚我,说以后还有,孩子是还有,后来又怀了三个,死了三个,我怕这是因为我忤逆父母的报应,哭着要回去,可是当时我的身体很不好,别说回去,下床都是难,也是我身体不好,睡觉总不安稳,才能听到乔明能和大夫说话,大夫说不能给我再下药了,要不然以后都生不了孩子了。” “至今我仍能记得他冰冷的声音说不能生了更好,省的他一趟一趟下药的功夫。”江玉娇说,“我的身体很冷,我的手怎么那么抖,那个睡前温情蜜语说等我身体养好就陪我回去的人,说要跪在我父母面前恳求原谅的人。那个和我一起长大,说着表妹我爱你的人,怎么能是那么残忍又无情的人。” “女人要是从虚无的爱情里清醒过来,什么骗局看不透?”江玉娇嘲讽的说道,“于是所有被无视的蛛丝马迹都鲜明起来,乔明能肯本就不会践行我和他的婚约,因为他早已和别人成了家,而我这个和他有婚约的人,自小和他一起长大的人,等他到二十二变成老姑娘的人,到头了竟然做了他的外室。” “我怎么能忍。大吵大闹之下他也露出了真面目,你如今已经是残花败柳,除了他还能去哪里?想回去,顾念你的身体我一直没说,现如今我就告诉你,你来京城后,别人都传你跟野汉子跑了,你爹一气不上来就死了,你娘一根绳子跟你爹去了,你家家产都归了族里,你回去,看谁还认你这个大小姐。” 江玉娇一阵恍惚,“我对不起爹娘,爹娘只我一个女儿,我却连爹娘的坟头都不知道在哪。大人,我早已是不洁之人,我也不求入土为安,我死后请大人把我烧了,烧成一把灰,埋在我爹坟头边上,他总偏疼我,也许这么多年气消了,还愿意见我一见。” 柳珣喉头有些紧。“你既然知道你爹偏疼你,你有何苦作践自己,你爹地下也会不安。” “吵架之后乔明能就再没来过,之前请了老妈子照顾我,想来是看我失宠了,卷着家里能吃的能用的跑了,我一个人躺在床上,三天不曾进水米,最后想着我不能这么便宜了乔明能,挣扎着爬到水井边喝了一口凉水活下来。乔明能不就是想练我吗,想着我孤苦无依,为了生活总要向他低头的,我虽然身无长物,又没有任何才干,但是我非得缺他那一口吃的吗?” “我去青楼自典自卖了自己,我宁愿被千人骑万人胯,我不想再近他一步,他让我恶心。”江玉娇说。 “当时你完全可以去敲登闻鼓,你和他有婚约在身,他没有和你解除婚约就和别人成婚,这是骗婚,他做的郡马,圣人必定不知道他曾有婚约,他这是欺君。” “你只道他是欺君,而我知道他娶的是郡主后惶惶不可终日,怕他位高权重,我告不到他还要自取其辱。想着要怎么报复夜夜不得眠。”江玉娇,“我还害怕,我爹娘根本就是被想要做郡马的乔明能害死的。我找人回去打听过,只是我家在爹娘死后的灵堂上走了火,一把火烧了,乔明能当时做郡马的消息还没传回去,他那好父亲好母亲,就借着乔明能是我家半子的名头和族里争产。” “我恨养了一条白眼狼不算,还是一条黑心毒肠的。”江玉娇说,“怎么能让他算了,就这么算了,我要让他以身陪命,我还要让他遗臭万年。一个欺君罔上怎么能够。” “也是偶然,碰上了一个客人,他很厌恶女人,女人他只亲近女支女,总说女人脏,我只是闲话一句,女人是脏,死了就好。没想到他真的就去杀人了。” “男人多么好骗。” “我还发现,越是底层没什么教养的人,越是容易教唆。你让他去杀人他就杀。所以我又去当暗门子,贡献身体让他们去施虐,激起他们心里的黑暗,杀人,多容易,多上瘾。我突然有了灵感,我不能保证能让他遗臭万年,那边让我遗臭万年,我有多坏,让我变坏的人就只能更坏。让他生生世世跟在我名字后头接受唾弃。” “我想你不仅是做好了死的准备,也许死后的准备你也发现了。”柳珣说。 江玉娇轻笑,“若我孤单单的死了,乔明能毫无损伤,自有人会把我的故事散播出去,让他如刺在背,逃也逃不了。如果乔明能也入狱死,我的故事也会让人知道,也有人指着他的名字骂,年年月月。” “也好让其他的负心汉痴情女得个教训。” 柳珣走出大狱时,杨峤在外等他,看见他脸色发白,眼角有一点红,便无奈道,“是我给你整理的案件都看完了还是牌坊里的新不好看,为什么非要去听那个故事,明明就是最老套的负心汉的故事。” “哎,这个负心人太坏了。”柳珣说。 “事情都是一体两面,我们不能只看一人的证词,她有她的意愿,若先入为主在之后的调查就不能公正公平了。”杨峤说。 “人有偏好是天经地义呀。什么都能控制,人心也能控制吗?”柳珣说。 “人心当然能控制。”杨峤说。“比如我知道心软,故意在你面前示弱,之后你会不会多看顾我一点,多照我希望你走的方向走。” “就比如江玉娇,不管她曾经有多少悲惨的未来,她引诱指使人杀人,这不是不争的事实。” “怀玉,她是个坏人。” “坏也是被逼的。”柳珣皱眉说,“她只是命不好。” 杨峤无奈笑,上前一步摸摸他的头,“你这么善良可怎么好?” 柳珣偏头不让摸。“别这样摸我,我大哥以前最喜欢这么摸。” “我做你大哥不好?”杨峤的脸离的有些过分的近。 柳珣直视他的眼睛,那里面倒映着他的身影,“你干嘛要当我大哥?” “因为我看怀玉可爱。”杨峤说,他看着柳珣的眼睛里何尝不是倒映着他的身影。“很可爱。” 第39章 玲珑骰子(十六) </script>圣人召见了柳珣,在偏殿,地上烧着火盆,圣人手揣着手捂里,随意的让柳珣找地方坐下,“我听说你最近听了一个好故事,也说来给朕听听。” 柳珣左右打量了一下,找内官要了一张胡凳,挨着火盆坐下,“臣这里没有好故事,伤心事倒是有一件。” 圣人闭眼玩后靠,“你说,朕听着。” 柳珣先说了有恶人作恶,无辜离奇死去的妇人,红衣,跪姿,玲珑骰,莫不是男人受了情伤所以报复,可是并不是一个人作案,那么那几个男人都受了情伤?就算都受了情伤,又怎么会都有默契,把尸体都处理成一个样子。 原来啊,他们之间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是一个女人的入幕之宾,原来是那个女人在背后教唆着男人去杀人,去放大心里的阴暗面。 多说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她为什么又要去教唆少人,原来她想做件大事,大事能让她在史书上浓墨重彩一笔,她的冤屈她的愤怒也能跟着留下来,那负心薄性害她家破人亡的人也要跟着她遗臭万年。 “陛下觉得她傻不傻?”柳珣说完故事问。 “你和你爹一样,故事都讲的很好。”圣人答非所问。 “有婚约,和成过亲是两回事。”圣人不曾睁眼,“算不得欺君。”不算欺君,就没有大罪,至于是否害的人家破人亡,那又是另一个案件,能不能查,既然不是欺君,他就还是郡马,这其中轻重自然有人掂量着办。 永安是他叔王的女儿,从小就养在母后身边,他也是当半个妹妹半个女儿一样的相处长大,感情不可谓不深,当年永安偷偷去看琼林宴,回来闹着要嫁给乔明能,当时不相信乔明能二十五岁还没有成亲,当时永安闹着绝食要嫁,太后心疼她就做主了。 想着天之骄女,只要她开心就好,有他做后盾,什么男人都翻不出花来。婚后两人一直都很恩爱,甚至永安一直不能生孩子,郡马也一直老老实实,直到永安死心给他安排妾氏。 永安已经这个年纪了,难道要杀了她的郡马? “可是他是一个坏人啊。”柳珣说。 圣人睁眼看他,柳珣歪头,有着天真的不解,“从小养育他,给他吃给他穿教他读书还把自家香香软软的小姑娘许给他的人,一朝得势他都能翻脸不认,还能相信他能对谁真心吗?” “这样的人太可怕。他的心里只有自己,谁又能保证一辈子都会对他有用,不会被他倒戈相向倒捅一刀。” “按江玉娇说的,她被骗做外室的时候,他正新婚,未可知他在新婚妻子面前又是怎样一副甜言蜜语海誓山盟,他说有什么苦衷都不可信,他便是要追求荣华富贵,大可放表妹一马,这边荣华富贵他要,那边美貌小表妹也要,不是贪得无厌是什么?而一个贪心的人说他有苦衷,这话便是八岁稚童都不会信的。” “永安郡主求见。”内官在门口禀报,,柳珣起身走到一边站着,一阵环佩叮当,随着香风进来一个保养得宜的华贵妇人,大红的蔻丹手指,眉眼之间掩不住的傲气,“皇兄,郡马让京兆尹的人请了过去,好端端的说什么十几年的事,这不是笑话吗?” “十几年前发生了什么你知道?”圣人问。 “我不知道,我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郡主说,她瞥眼看见柳珣,“这莫不就是柳家那个俊俏的探花郎?” 她凑近过来围着柳珣转了两圈,手在他脸上摸一下,“果然闻名不如见面,柳卫玠名不虚传。” “臣见过郡主殿下。”柳珣拱手行礼。 “这么正经干什么,你小时候我还见过你。”永安郡主说,她喜欢孩子,可是一生都不曾有孩子,郡马自然有孩子,只不过她对那些不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总谈不上喜欢。 “臣记得,国公八十寿诞时在国公府后院,郡主还赏了臣一串红珊瑚十八子。”柳珣说。 永安眼神里有意外,“人都说惠妃是个八面玲珑的灵巧性子,我原以为只是个例,合着是你们柳家风水好,出的都是人精儿。” “因为郡主的那串红珊瑚格外美貌,就让臣记了这么多年,倒是让郡主看了笑话。”柳珣说。 “你喜欢红珊瑚,我那还有几串精品,等我回去让人给你送过去。”永安郡主说,“这好东西就要赠与识货人。” “永安。”圣人说,“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说不了两句话就跑偏了。” “对了,皇兄,郡马让京兆尹的人叫了去,你让京兆尹放人。”永安说,“就是郡马犯了事,还有刑部,大理寺,怎么轮到一个小小的京兆尹的人也敢来冒头。” “京兆尹怎么小了,他是神都的地方官,这神都里大大小小的事他们都管的。”圣人说,“你都不知道郡马犯什么事,你就让朕叫人去放了他。” “皇亲国戚,国公勋贵,有哪个清白的,不干不净,长命百岁。”永安说。 “怀玉,你说给她听,那个痴情女负心汉的故事。”圣人说。 柳珣有些犹疑,圣人疑惑的看他,“怎么,不能说?” “对旁人来说只是个故事,对故事里的人来说,是一种伤害。那男人的妻子又何尝不无辜,她也是被骗了,她也断然想不出枕边人会是那么可怕的人。”柳珣说。“她若知道真相,会多难堪。” 圣人闻言叹气,深深看一眼永安。 “皇兄叹什么气,要说便直说就是,如果我知道了某些事会难堪,从皇兄这得知,总比在别处得知要好的多。”永安说。 柳珣拱手,“臣先告退。” 脚才迈出偏殿大门,就能听闻从身后传来杯子摔地的声音,和女人崩溃大哭的声音。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 乔明能被请到京兆尹还不以为意,江玉娇埋名改姓太彻底,他从来没有把最近风传的狐狸精转世报仇和他联系起来,江玉娇在他看来已经是死了好十几年的人,便是午夜梦回,他都记不得她。 圣人疼爱永安,赏金赏银就不曾给他加官进爵,好在现在太子对他伸出橄榄枝,他也正当年,等太子上位,他就能大展宏图,不再局限他只是永安郡马的身份。 在京兆尹看到他在老家的爹娘,他有些嫌恶的别过眼后又焦急的迎上去后,“爹,娘,谁把你们接上来了?”好似从小就在心中嫌弃他们愚蠢又贪婪的人不是他。 “乔郡马。”杨峤拱手,“把令堂令慈请上来,又请你过来,为的是一江家后人状告你,侵占江家祖产一事。” “怎么可能,江家早没有人了。”乔明能说。语出口他又急严肃道,“我姨母姨夫只一独女,我表妹早年已夭折,江家早没有后人,是哪来的骗子招摇撞骗?” “状告你的正是江南浙安江氏独女,江玉娇。”杨峤说。 乔明能猛的抬头,直视杨峤,杨峤丝毫不让,平静对视,“乔郡马,可要和那江玉娇当面对峙?” 永安郡主在柳珣的陪同下去大狱看了一眼江玉娇,没有和她说话,只远远看一眼便回头要走,出了大狱,永安不肯坐车,让柳珣陪她走一段,长长的寂静的冷冷的街,永安走着走着泪流满面,柳珣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无声的反手托住她的手臂,给她支撑。 走到郡主府,永安反身对柳珣说,“你这样温柔,不怕我赖上你?我不是个理智的人,所以当年即使所有人反对我也要嫁给乔明能。” 柳珣展颜一笑,“郡主是个很温柔的人呢,真希望你能幸福。” 永安也笑了,“哎呀哎呀,现在的年轻人不得了了,说话说的我心小鹿儿乱撞。” 乔明能还在狱中高喊我要见郡主,永安郡主却一身朝服上堂去,首告郡马欺君罔上,奏请与郡马和离。 永安郡主和乔明能和离,乔明能再无可依仗,杨峤挨个突破,人证物证搜集,乔明能父母下毒毒害江门夫妻,侵占家产,乔明能为父母消除罪证,善后遮瞒,乔明能囚禁江玉娇行不轨事,乔明能最大的罪名,欺君罔上,判锄立决。乔父乔母秋后处决。乔明能和江玉娇之间的纠葛并没有明说,算是给郡主留一丝体面。 江玉娇狱中闻听消息大笑三声,当夜用腰带溢死在牢里,尸体四处散落着玲珑骰子。 草长莺飞三月间,十几岁的少年私底下雕了玲珑骰子偷偷送给小姑娘。相思若有言,玲珑说与她,我心有佳人,盼能朝夕见。 当年你给我的玲珑骰子,你都忘了? 你也死了,我也死了,这一世的爱恨都结束了。 杨峤把这案件改编成小说话本,柳珣熬夜看完了,眼红红的来问杨峤,“江玉娇后来还爱乔明能吗” “这个不重要了吧?”杨峤说。 “大概还是爱着的。”柳珣自问自答的说,“连遗臭万年也要一起,这是一种执念,不满足的执念。” “爱情真的好苦啊。”柳珣感慨说。 “话本看完了,也该收心了。地方志编完了吗?”杨峤问。 “秘密,我爹正在给我准备一个大惊喜。”柳珣说。“这话本真好看,我找人去印了卖,回头给你分红。” “闲暇时写来哄你开心的,你自己收藏吧。”杨峤说。江玉娇死后,柳珣一直很低沉,他烧了江玉娇,还让得得儿把骨灰送回去,少不得还要给江父江母修缮坟头。 “这么好的小说我一个人看多可惜啊。”柳珣说,不过抚摸着书皮,他还是觉得要尊重杨峤的意愿,那就他自己收藏好了。 —————————————————————————— “爹,怎么把我弄到刑部去了?”满心期待惊喜的柳珣在看到任命书的时候大喊道。 “刑部员外郎。”柳梁说,“这案子杨相公辛辛苦苦,最后你去讲个故事这升职落你头上了,你小子还真有点官运。” 柳珣一脸残念。“爹,你知不知道京兆尹和刑部不对盘?” “哎呦呦,同朝为官有什么对盘不对盘的。”柳梁打哈哈的说。 第40章 可怜无定河边骨(一) 礼部的夫子工部的呆,吏部的老少爷们挺着宰相肚,兵部的油子户部的精,刑部的走路带着一股煞。刑部掌管天下刑名,各地案件尽归刑部复审,刑部大牢也关着这世界上最坏最凶恶的犯人。 便是刑部衙门门前的石狮子都与其它衙门面前的石狮子不一样。 柳珣第一日去刑部上值就被下了一个下马威,得得儿不准进去,看门的衙丁说的很明白,“大人,咱们这刑部衙门和别的地不一样,门禁森严,便是尚书大人的家丁也是入不得这个门的。” 得得儿一脸忧心,柳珣对他说,“你便先回去吧。” 好不容易进了刑部大门,柳珣的办公间是个背阳的角落里,充满着潮湿和异味,柳珣也只眉头一挑,一撩衣摆安然的坐下,能察觉到同屋的其他官员在偷偷看他,但是没人前来和他说话。 柳珣坐在位置上,有小吏送卷宗过来给他,连卷宗都散发着一股让人做呕的嘲味,柳珣翻看了两眼,明明是比京兆尹更刺激更复杂的案件,柳珣就是提不起精神来。觉得没意思。 中午没等到得得儿的午餐,小吏送来的饭食,柳珣连眼皮子都没抬起来看过,小吏再来收碗的时候有些语带同情的说,“柳大人,卿大人有请。” 卿玉照是刑部侍郎,本人是与秀气的名字截然相反的糙汉子,看见柳珣来也不寒暄,只说刑部可不是个挂名字刷资历的好地方,既然要来刑部,刑部大大小小的牢房怎么也要走到才是。 “所有到刑部的新官员,卿大人都是如此招呼吗?”柳珣问。 “不。”卿玉照说,“寻常来的就小吏领着去就是了,柳大人不一样,探花大人,又是勋贵,卿某少不得要陪着小心,亲自来陪同了。” “卿大人说笑了。”柳珣说。 刑部大牢柳珣其实来过,卿玉照显然也知道这茬,还说,“关着犯案最轻人的大牢柳大人已经见过,就不要去了,现在本官带你去的是关押重犯的大牢,最久的那个关了有二十年之久,这经久罪犯的性子都油了,要有什么出格之处,柳大人不害怕才是。” 柳珣冷哼出声。不远不近的跟着。大牢里的味道是其次,反而是其中弥漫的求生无望的死意让人心生压抑。审讯室的地板墙壁积累着经年的血迹,味道让人作呕,狱卒比旁的地方的狱卒也多些悍气。狱卒头子更是随意的和卿玉照打个招呼便问,“大人今日想提审哪个?” “今日来不提审,新到职的柳大人,我领他来看看。”卿玉照说。 卒头看着柳珣意义不明的呵呵两声,“大人见谅,咱们这地,可是母猪都能赛貂蝉的地方,何况这柳大人貌若天仙,怕被那些粗鄙之人顶撞了,下不来地。” “你这墙上挂着的鞭子和刑具都是摆设不成?还是你们想告诉我,刑部大牢原来是善堂?”柳珣说,“这什么该讲不该讲,什么下得来地,下不来地,端看你这狱卒头子平常当的怎么样?” “哎呦,柳大人太看得起我了,那不然你先给小的一点时间,小的这就让人去捂住他们的嘴。保证不会让柳大人听到什么不想听的。”卒头说。 从地下大牢逛了一圈出来,到底没听到什么污言秽语。柳珣也不回值房,拱手道别就回家去了。卿玉照看着他的背影哼道,“倒看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得得儿可怜巴巴的在外面等着,看见柳珣出来,“少爷,少爷,我中午让人送进去的饭你吃了没有?” “回家。”柳珣说。 在家泡在热水池子里,柳珣想了几遍也觉得这是有人在给他下绊子,一件一件都是为了恶心他,谁要跟他过不去? 换了衣衫,去京兆尹找杨峤,从进大门开始就感觉到,从前看着他笑脸相迎的人都有点躲闪他,更没有几个热情迎接他的。 杨峤见他疑惑就笑说,“这很正常,刑部的看不上京兆尹,京兆尹的人就看得上刑部的人?你这还是之前往京兆尹跑了很多次,大家都是熟脸,不好意思怼你,只能先回避着,不然还能让你一个刑部的人大摇大摆的在京兆尹穿梭?” 柳珣闻言臭了脸,“刑部有人针对我,京兆尹现在也不把我当自己人,合着我变成里外不是人了?” “谁针对你?”杨峤敏感的说,“往好处想。刑部的级别比京兆尹高,你要来了京兆尹,哪里还有位置能放下你?再说刑部也挺好,真要劳动刑部的大案,要查案的人也轮不到你,你就看看卷宗就可以,这不正是你喜欢的吗?” 柳珣拍案而起,“不就是刑部吗,我还怕搞不定它?” 转头柳珣便让得宝销了奴籍,进了刑部当一个小吏,起码座位是软和的,茶水是新的热的,饭是合口的,熏香是习惯的。卷宗也是拍了灰尘晒过了的,咬着酥糖也是能看进去的。 卿玉照必是每天叫他去大牢的,前几天只四处看看,之后就看审讯,看验尸,柳珣冷着一张脸,愣是全跟下去了,无视惨叫和四飞的血迹,散发恶臭辨不出人形的尸体。 柳梁问起在刑部怎么样,柳珣必回答很好啊,比在翰林院好玩多了,回头和杨峤相处就吐槽海了去了,每天一过饭点就让他去看那些血啊肉的,他每天靠几块糖续命呢。 “是不是糖吃多了没胃口吃饭了?”杨峤说,“这样不好。” “吃了饭再去看这些血啊肉的,很恶心。”柳珣试图狡辩。 “我配些薄荷洛神茶给你,吃饭后喝一点,再看那些就不会反胃了。”杨峤说。“饭还是要吃的。” “杨兄,你怎么和我娘一样啰嗦。”柳珣大感不满的说,“我娘也是一见我就知道白天有没有好好吃饭,我估计马上我的糖就要限量。” “如果你能每天都正常吃饭,以后你每次来我这,都有你爱吃的等着你。”杨峤说。 “你怎么知道我爱吃什么?”柳珣问。 杨峤笑而不语,举杯饮茶,柳珣看他,“你若真知道我爱吃什么,我便去偷壶贵妃醉来给你。”柳珣并无亲生姐妹,要酒只能回镇国公府去要。 “贵妃醉并不是我喝过最好喝的酒。”杨峤说,“你能寻来一坛我喝过最好喝的酒,才是你诚意。” 柳珣挑眉,“出难题难我?” “这不公平,我爱吃什么,你找得得儿一问便知,我去哪弄一坛你喝过最好喝的酒。”柳珣说。 “你才是最简单的。”杨峤说,“只要是你用心给我寻来的酒,都是我喝过最好喝的酒。” 柳珣看他,杨峤只低头看他手中的文卷,好像刚才说出来只是一句普通没有任何意味的话,倒是柳珣陷入纠结,他说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有意思吗? 柳珣生的好看,自然从小就知道,不只是女人喜欢他,男人也喜欢他,他对此不在意,便是男人女人都抛在情绪外,不能动他分毫。 怎么杨峤一句话就乱了他的心? 一个问题困住他,日也思夜也想,柳珣心不在焉在大狱中见到了他见过最硬的一个囚犯,身上已经无一块好肉,被盐水泼醒,眼睛亮的吓人,“再问我一千遍,一万遍,老子还是那句话,这事不是边军干的。” 柳珣被他吓一跳,显然卿玉照也被他折磨的不清,“你这么死撑着干什么?不是边军干的,你倒是给我一句话,这事是谁干的?就在你眼皮子底下,就在边军范围内,那十车的税银哪去了?” “我说了,你敢查吗?”那人呲笑道。 “你总要说个人,我才知道敢不敢?”卿玉照说,“你别以为你不说就没事,你自己一个人死了,那三千边军也是要跟着你死的。” “哪里有三千,最多一千。”男人嬉笑说道,“便是把我们都杀了,不是我们吞的那十车税银,它也变不出来,皇上杀了人,没见到钱,你说他会不会善罢甘休?” “所以到底是谁动了那十车税银?”卿玉照牛脾气一来,一脚踹过去,那碗口粗的木栏应声而断,柳珣又悄没声息的吓了一跳。 这下也不去想杨峤到底是什么意思,柳珣看起卷宗来,原来是苫北苫西两地上交去年的下半年的税银,走的河西走廊,途径上虞关的时候,连税银带人的蒸发了。 这事太子让人悄悄的办,该因圣人最近病了一场,一直在保养,怕这事闹到他面前闹心。 可这人送到刑部已经三天了,屁都没问出来一个。 卿玉照头都要愁秃了。 柳珣与杨峤说,“这事那人死不认,又说别人不敢查,这谁有这么大胆子截税银?截来又做什么?” “其实说来说去太子才是最有可能,偏偏他又让人偷偷的查,更可疑。” “慎言。”杨峤用筷子敲他的头。 柳珣用手捂头。“你打我。” “这怎么能算打呢?”杨峤无奈,“这事恐怕我也跑不掉。” “刑部一直查不出原因,太子总会让我去查的。”杨峤说。 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不见,想死大家了都 28号出差到4号回来,每天都是早上八点到凌晨一点的节奏,三号晚上还加了通宵,五号还是正常上班,六号才休息,最近正处在很缺觉很想睡觉的阶段。不过,哈哈,所有困难的都过去了,之后应该可以轻松点了,我找找节奏,争取早日日更。 我真的想死你们了~~~爱你们呦么么哒~~~~ 第41章 可怜无定河边骨(二) 杨峤没等来太子的召见,柳珣被皇帝叫进宫去。 “朕的税银不见了,现在人在刑部,可查出些了什么?”皇帝问。 柳珣被问的一头雾水不过还是老实的说,“犯人尚未招供,卿大人尚在查询其余线索。” “太慢了,人去了刑部大牢都有三天了。”皇帝说。 “怀玉,朕给你三天,可有信心把这个案件破了?”皇帝说。 “臣并无信心。”柳珣老实说,“卿大人是积年的老吏,经验丰富,臣到刑部,尚不足一月,卿大人撬不开的口,臣也做不到。” “你倒是实诚。”皇帝嗤嗤笑,“但是现在朕就想把这事交给你,过程我不管,三天后我要知道结果,能做到吗?” 柳珣还能怎么办,只能无奈的臣领旨。 从皇帝的暖阁出来,闷着头想事,本来跟着小黄门走的好好的,等他回过神来前面领路的变成宫女了,“这位姐姐要带我去哪?” 宫女侧回身抿嘴一笑,“惠妃娘娘想弟弟了,让奴婢领柳大人去灵秀殿一见。”声音如乳鸽出林,清脆动听,见柳珣几乎是立即就停住脚步了,便又笑说,“和圣人通禀过的。” 到了灵秀殿,惠妃等柳珣见了礼就把他拉到身前,“长的已经这么大了,当初我离家的时候才那么点高。” 柳珣看她,惠妃进宫他才到记事的年纪,别说他出生惠妃已经是大姑娘,不会和他亲近,便是惠妃当时想表现姐弟情深,前面也有六个兄弟在等着她呢,柳珣之于惠妃不过是披着亲戚皮的陌生人罢了。 “娘娘有话交代便直说吧。”柳珣说,在这里演姐妹情深也挺累的,而且柳珣想,圣人冷不丁把他叫进宫,又冷不丁的让他负责这个案子,这里头少不得就有他这个好姐姐的作用。 惠妃勾起漂亮的嘴角,“知道你聪明,想来也知道我叫你来的意思。我只提醒你一句,三天都是长的,你一天就能破案,岂不在圣人面前露脸?” 柳珣看她。 惠妃压低了嗓子,只用气音说,“国舅。” 柳珣眉一挑,“只是不懂娘娘何苦来淌这摊浑水?” 惠妃娘娘笑,“珣儿这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 “恕我直言,娘娘是疯了吗?”柳珣直言道,他现在很生气,感情是之前这一辈都没人出来当官,她的野心也就没出来,如今他入朝为官,虽然一开始还是芝麻点的官,但是在她看来已经是可以利用培养的势力了。 凭什么,问过他愿意了吗? “太子不过是一个昭仪生的,皇后无子抱了他去,倒让他成了太子。我的儿子,深得圣人喜爱,母亲也系出名门,他哪一点比不上太子?” “娘娘是忽略了十一皇子今年才七岁,上面年头已长成的哥哥有好几个,那得出多少意外,才会落在十一皇子身上?” “圣人还春秋鼎盛,年长的有冲突,年少的才有优势,要不然我的十一怎么会深的圣人喜欢?” “我也不是让你去做子虚乌有的事,这次是皇后娘家不给力,太子又看在皇后的面子上企图掩盖,如今被圣人知道了,这是送到你面前的建功机会啊?” “珣儿,做太子舅舅,和做王爷舅舅是不一样的。”惠妃语重心长的说。 柳珣走出灵秀殿的时候内心是充满无语的,聪明人不可怕,自作聪明才是最可怕。还是这宫墙之下,所有的人心都会放大,对那个位置的野望,看似触手可及实则遥不可及,还是会一头扎进去。 好在惠妃第一次试水表现的如此粗显,便是圣人,也当好笑翻过去了。可是若是下次呢? 杨峤并不避讳他,所以虽没有明说,柳珣也略也有察觉到,杨峤是站太子边的,那以后有一日要和他站在对峙的两边吗? 柳珣心思不定的走出宫门,被一匹马拦住去路,马背上是一个年轻的姑娘,头发高束在脑后,用珍珠发冠修饰,银盘脸儿,杏眼流波,高挺鼻梁,嘴带锋芒,身穿银线满绣游龙的骑装,手里攥着一根乌黑发亮的皮鞭,柄上缀着金珠宝石。 女子见柳珣抬头,便微抬下巴,“你就是柳珣?” 柳珣抬头看一眼便知女子身份,退后弯腰拱手,“臣柳珣见过乐山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  理由有很多,事也确实有很多,但是最真实的原因我得给你们交个底,没手速没灵感,每天熬油似的,这离放假还有几天,怎么那么难熬。 出差在外不是吃也没吃好,累又累到了吗,回来之后总想着打牙祭,一个星期都在外面吃三次了,还有买买买,钱包在哭泣。每天给我发中老年表情包的相亲对象说要请我吃饭,很不想去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42章 可怜无定河边骨(三) 乐山公主,皇后之女,皇后只得这一女,如珠如宝,皇上也很是喜欢这位公主,用祖籍地之名为封号,可见宠爱程度。( 小说阅读最佳体验尽在【】) 乐山抬起下巴看他,“都传你是潘安,本宫看也不过如此。” “臣姓柳。”柳珣垂手道。 乐山觉得无趣,哼一声,一夹马腿走了。柳珣恭敬的目送她到看不见的时候才直起身,转身往外走。 傍晚时分,柳三过来找他了,“听说你今天和乐山公主撞上了?” “什么撞上了,就是在宫门口碰见了,行个礼。”柳珣翻身靠在背枕上看,现实总有这样那样的不如意,不过看看话本,轻松一下。 “圣人和娘娘都在选乐山公主的驸马呢?”柳三说。 “想什么好事呢,我这身份还想娶公主啊?”柳珣呲鼻道,“再说我也没想娶个祖宗回来供着。” “虽然身份差一点,但是抵不住公主自己喜欢啊。”柳三挤眉弄眼道,“四公里,现如今就咱们家差点,你有是混个驸马当当,咱家也得往上窜一窜。” “三哥,我的亲哥,你可别窜了。再窜咱家就得惹祸了。”柳珣说,“除了姓皇姓王的,剩下的就是咱们这些国公了,咱们家虽没有大出息的子弟,作死惹大祸的弟子也没有,平平稳稳就够了。咱家还有个贵妃,日后还有个亲王,你还想怎么样?” “这人往高处走嘛。”柳三说,“偷偷跟你说,咱家有个贵妃,人家家里只有一个昭仪的也时常做皇太后的美梦呢。” “咱们的好大姐也有这个野望了。”柳珣呲道。 “不会吧,没听说和家里说啊?”柳三也不调笑了,严肃认真的坐近说。 “这不是十一皇子还小吗,慢慢谋划。”柳珣说,“我这刚进刑部没多久,她就能让圣人给我一个单独审案的机会,哎,那个卿玉照本就看我不顺眼,之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你怕他作甚,好端端给他做脸,他要是不要,你就尽管杠,我还就不信了,他还能硬杠上你?”柳三说。 “官场嘛,以和为贵。”柳珣说。 “你以前也不是这么软的性子?”柳三说,“当初别人夸你好看的,你还叫了人去打人家。” “夸我好看的人多了,那是他嘴贱,讨打。”柳珣说,“反正我跟你交个底,不管惠妃娘娘是如何想的,我是不能站在她那边的。她想的简单,太子不是皇后亲子,生身母亲并不显,怎么没想到圣人怎么当初那么多高品阶妃子有子,偏偏选了身世最不显的那个。” “圣人再怎么疼爱这些小的皇子,太子总是一笔一划教大的,如今的皇子便是再受宠爱,可曾在皇案边上待过?” “但是史书上年纪见长的太子和皇帝,那是不可说啊,不可说。”柳三说。 “太子资质你可曾觉得他平庸?”柳珣说,“太子之下还有二三四五六七□□十呢,便是十一皇子下还有十二十三,若是幼年皇子有优势,圣人最近宠爱的昭仪可是有身孕了。” “我也不蠢,娘娘没明说,就当不知了。”柳三说,“美梦虽好,做做就行,谁还能当真啊。” “娘娘要明说了呢?”柳珣说,“我倒是不怕,真要分说起来,只是分了家的堂弟,你这可是未来的镇国公府,你的立场就是家族的立场。” “家族的立场就是稳。”柳三说。“你看好太子吗?” “看好太子干什么,看好圣人就行了。”柳珣说,“真是安稳日子过多了,找罪受。” “行啦你,我特意来看你还得你一番说教,到底谁是哥?”柳三说。 “我头疼的很,你还来看我笑话,能让你进门,都是我尊敬兄长了。”柳珣说。税银是国舅动的手,他能直接把国舅拘牢里来?国舅要税银干什么?税银藏哪了? 会不会有人借此抨击太子? 第43章 可怜无定河边骨(四) 柳珣要去牢里提审犯人,卿玉照对圣人让他主审这个案件没有一点意见,甚至连做笔录的文书都让柳珣亲自选个顺眼的,免得说是他的人不配合。 柳珣也不在意,在一屋子都满脸写着抗拒不要选我的人中挑了个豆芽菜,是真豆芽菜,比柳珣矮了有半个头,瘦瘦小小,一副看起来就很好欺负的样子。 豆芽菜,啊,不,被选中的文书叫吴用,是世袭的小吏,看起来好欺负,还真就不是好欺负的,人家在刑部,有人脉。在下大狱的路上,他憋了又憋还是问,“大人为什么会选我?” “你说呢?”柳珣反问。 “不是大人看着我好欺负吧?”吴用说。 “是啊。”柳珣非常果断的说,这么干脆倒把吴用一噎。“我只需要一个会记录的,大家都很不想的样子,看来看去只看你是不想归不想,该做的还是能做好的样子,就选你了。” 吴用皱着眉跟着走下去,苦思这到底是不是夸赞。 牢头见柳珣来提审,也许卿玉照提点过,牢头还挺配合,提溜出来看不出人形的边军,问柳珣,“大人,咱们先来鞭,棍,还是先来烙?” “把人叫醒。”柳珣坐着说。他抠弄着指甲缝,这是他第一次提审,表现的漫不经心,比较不容易怯场。 边军头子被盐水泼醒,看见换了提审官,轻蔑的一笑,想说什么的时候。 柳珣先说话了,“是圣人派我来的,如果你觉得还是有什么说了圣人不敢解决的保持沉默,我劝你自己找墙自我了断,我会让人视而不见,何必这么苦熬。” 边军沉默了一下,随即扯着嘴笑,“大人可知道上虞关的边军是多少人的编制?” “不知。”柳珣说。他扫向看没想到犟了那么久的犯人这么轻易的就开口了还在目瞪口呆的文书牢头,吴用接受眼神一抖,赶紧摊开纸,笔蘸墨,开始记录。 “有五千人。”边军说,“大人可知道,上虞关边军现在有多少人?” “一千人,满打满算一千人,算上缺胳膊少腿的,算上伙夫喂马的。”边军说,“大人可知道去年一年,塞外胡人冲击上虞关有多少次?” “开春春夏不接,一旬来一次,夏天安分一点,秋天草长肥美也少一点,开始入冬就是三天两头一次,每到秋冬,上虞关的边军不能分散开保护关外那么多的村民,只能让他们收拾家当都搬到关内来。”边军说,“边军不怕死,边军不怕缺衣少食,边军不怕漏发饷银,边军怕一腔热血为国赴死,最后却落了个贼子的下场。死无葬身之处,魂无归家之路。” “所以税银在哪里?”柳珣问,“边军人员不满编制,军备饷银被亏空,这是圣人要找兵部算的账,刑部现在问你的是,税银在哪?税银是你们动手的吗?” “说不是我们动手的,还有人信吗?”边军凄凉的笑道。“只希望死我一个就好,不要再让我的兄弟冤死。” “不想冤死,就说清楚。”柳珣问,“税银是谁主谋劫走的,什么人参与,什么人接应,现在税银在哪里?” “税银在哪我不知道,把押税银的人迷晕到后,是那边来人直接把税银拖走。之后我再也不知道。”边军说。 “和你接头的人是谁?”柳珣问。 “一个姓李的管家。”边军说。 “谁家的管家?”柳珣问。 “我不知道。”边军说。 “不知道?”柳珣眯着眼,“不知道随随便便一个管家过来让你截税银你就截了?那我对你口中边军的忠诚,要保持怀疑啊。” “有些人名不好说出口,大人却可以去查。”边军说。 “你嘴巴不说出点可信的,我去查就像空中建楼阁,你一句话,我就做无用功了,还得闹一身官司。”柳珣说,“想让你死的人不会因为你说出了多少或者没说就改变主意,但是你说的多倒是可以让我放宽一下手,保你的命。” 边军跪在地上,仰头看着柳珣,他在辨认柳珣所说的真伪,柳珣像是明白他的所想,“你别无选择,只能信我。” “我虽不喜麻烦,圣人让我查,我便查。”柳珣说。“这才是忠心,你是圣人的边军,却听别人的话去截圣人的税银,你说你忠心?” “是辽北知州李天宝家的管家。”边军一字一顿的说出,“就算是蝼蚁,也想拼命活着,截税银是死,不截税银是立马就要死,大人高高在上,也给卑职和兄弟们想一条不会死的路。” 柳珣皱眉,转头确认吴用把该写的都记上了,就对牢头说,“把他带下去吧,请个大夫来看看,一日两餐也不要少他的。” “也许,圣人会见他。”柳珣说。牢头应是。 从大狱出来,吴用问柳珣接下来怎么办?“怎么办?”柳珣疑惑的反问,“你也是刚来的?既然犯人供出同谋,便传唤辽北知州李天宝家的李姓管家来刑部过堂。” “呃,李知州家的管家估计都姓李。”吴用说。 “那便都传唤过来。”柳珣说。 太子和杨峤会面,在牡丹园,花红柳绿,莺莺燕燕,杨峤对太子拱手道,“臣以为殿下该跟臣说实话了。” “听闻含章和柳珣私交甚好。”太子顾左右而言他。 “殿下,柳大人是接了圣人的旨出来办案,这几日甚至是避着臣走,臣还能说什么?”杨峤说。 太子手摩挲着杯壁,显然很为难怎么开口,杨峤也不着急。时间以为难过,其实也才走了一息,太子艰难的开口,“舅舅是第一次。” “如果国舅是惯犯,殿下危已。”杨峤说。“那税银现在何处?” “在城郊一处山洞。”太子说,“舅舅知道错了,母后不愿让舅舅深陷囫囵,孤找含章来就是想让含章想办法让那税银有个正当的途径还回来。” “殿下觉得,圣人知道吗?”柳珣说。 “一开始可能不知道吧。”太子说,“但是现在孤把舅舅供出,父皇也不会满意的。” “只是国舅要银子干什么?”杨峤问。“我想圣人想知道的也是国舅要银子干什么?以及他背后的意义,殿下要这银子干什么?” 太子无奈笑道,“这真的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楚了。” “孤不知道舅舅要税银干什么?”太子说,“舅舅甚至也是迷糊的,说话颠三倒四,不知道他为什么。” “说来那几车税银不算什么,父皇每年划给孤用都不止这个数,更别提还有各处的孝敬。”太子说,“舅舅也不该缺钱的,父皇母后和孤都不成亏待过他。” “日常开销是用的,若要养一支队伍就不够用了。”杨峤说。 “含章慎言,此话诛心。”太子说。 “臣的话诛心,好过某种危险的举动。”杨峤说。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WULI珣儿的气场两米八 明天年会,据说要开一天,冷漠脸。开完会还要上几天班,希望在生日前可以放假。其实我对放假的更新也保持怀疑的,因为沙发土豆当起来太舒服了,你们都体会过吧,放着电视玩手机什么的,其实平常我挺环保的。笑哭脸 第44章 可怜无定河边骨(五) 杨峤亲自去堵柳珣,柳珣看他。“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识趣,我避着你不就是为了避嫌么,你怎么还找上来了?” “我和怀玉有何须避嫌之处?”杨峤问。 “还装。”柳珣说,“现在装晚了,之前我说你和太子是一伙的,你也没反驳。” “你误会了。”杨峤说,“和太子表示亲近,只是我忠君的一种表现,如果太子有不臣之心,怀玉信我我会助纣为虐?” “那你来找我不是为了打听一些事拜托一些事顺便说服我一些事?”柳珣说。 “厨娘新研究一道菜式,甜酸口味的,厨娘想向你邀功很久了,偏偏你又久不来。”杨峤说。 柳珣看了他两眼,还是跟着他走了,厨娘做的糖醋小排,估计是受西湖醋鱼的启发。两指宽的猪小排,裹了糖浆深红发黑,咬在嘴里有点糖微炒过的焦香味,先是甜后是酸再来有点咸的回味无穷,杨峤温了酒,两个千杯不醉喝酒其实挺没意思的,喝了两坛两个人都面不改色,一大盆糖醋小排倒是吃的干净,柳珣一个人吃了大半。 “回头让厨娘抄个方子给我,我回家让厨房上学一下。”柳珣意犹未尽的说,好像多了个可以光明正大吃糖的机会。“我赏点什么给她合适?” “你吃的高兴就是对她最大的赞扬了。”杨峤说,“我会赏他的。” 吃完饭后上茶,杨峤不动声色的挪了几个靠枕过去,这种软绵绵的东西他其实之前是没有的,他的房间是早几个朝代前的魏晋风格,现在早已有了更舒服的桌椅但他的住所永远都只有用来做隔断的书架,硬板床,薄铺盖,矮方桌,最多两个蒲团。其余多余的东西都没有。 但是柳珣常来杨峤家后,地上多了舒适的毛毯,只放书的书桌上也错落摆上了白圆瓷花瓶,插上几支应季的花儿,厨娘缝了好几个靠枕,杨峤当时还不理解为什么做什么,但也让人在房间里放着了,现在推到柳珣身边,然后看他就顺势的躺下去了,靠着枕抱着枕看着就惬意。 “其实我都想把房间整成你这样了。”柳珣感慨说,“就是你小时候有没有感觉,在地上滚的时候太棒了。” 杨峤摇头,“在我的家乡,只有稚儿才会一言不合就在地上打滚,用我家乡话来说就是耍赖。” “你别看这侯门贵子风度翩翩的,小时候谁还没耍过赖啊,尤其北公家的世子,小时候玩蹴鞠必打架,每次必打滚,我真的每次都不想去。” “你不想去还有人逼你不成?”杨峤问,他端沏好的茶给柳珣,柳珣不想起,问他有芦杆吗,杨峤问他做什么,柳珣说,“芦杆中空,可吸水,这样我就不用起了。”看着杨峤仿佛震惊的不能说话的表情,柳珣说,“你小时候没玩过这个?” “我玩过,只是没想到你也这么玩过。”杨峤说,他过去把柳珣扶起坐好,“喝了茶再躺。” 柳珣坐直后也不好好坐着,就趴在矮方桌上,杨峤看他。“你要是把你家弄成我这样,我看你都不要成人型了。” “这事是国舅做的吗?”柳珣问。 杨峤笑,“怎么我问你你避嫌,现在你问我就不要避嫌了。” “你也没问我啊?”柳珣说,“这样吧,咱们一个人交换一个问题,公平。” 杨峤笑着点头,“行啊,你先问。” “太子要保国舅吗?”柳珣问。 “当然。”杨峤说,“与公与私都必须保住。” 轮到杨峤问了,杨峤说,“确定辽北知州李天宝是国舅的人吗?是太子的人吗?” 柳珣看他,一会儿突然捂住耳朵摇头说,“你不要乱建议扰乱我的思路。” “这不是扰乱,是合理推测。”杨峤说。 “我去见过国舅。”杨峤说,“国舅从未打过主意在税银上,为什么会突然起意去动税银,而当初那个鼓吹的人还不见了踪影,不觉得里面有蹊跷吗?” “你这些话是有偏袒的,你肯定是站在基于国舅无罪的立场上说的。”柳珣说,“你也只问了国舅一个人的话,事有两面,你怎么知道那个鼓吹的人是真不见了还是被不见了。没有做调查前凭国舅的话不能为准呢。” 杨峤点头,“是这个理,狱中的边军可曾说出什么有意义的证词?” 柳珣摇头,“边军并无直接和国舅联系,只和李天宝的管家是上下关系。但是朝中人人知道,李天宝是国舅的亲信,李天宝的女儿是国舅的贵妾,若无此等关系,李天宝做不到辽北知州的位置,甚至太子所有有关边疆的情报都是来自李天宝。” 杨峤点头,“所以为什么在截税银这样兹事体大的事件中,为什么会如此草率潦草的处理,一经发现,就是定罪,无翻身之地。” “如今李天宝的管家在传唤中,总要一审再审才能清楚。”柳珣说,“李天宝的管家一旦上京,御史一定会闻风而动,你得替太子想法子怎么回挡。” “太子和你,我总乐意帮你。”杨峤说,“我并不是太子的谋士,现在的我只是京兆尹一个少尹,你可乐意让我逾矩。” “帮太子好处多多,帮我就可没有。”柳珣说。 “首先太子是君,我忠于皇上,所以忠于太子,同样我忠于皇上,最后不一定是太子。其次怀玉是我挚友,感情有亲疏,我帮你自然心甘情愿。” “帮太子也许会死。”杨峤说,“我有鸿鹄志,也得有命。” “我也想劝你来着,万事忠君,可不要提前下注。”柳珣说,“这泼天的富贵需要拿命去搏,留着这条命去做什么不好?” 从杨峤家出来,柳珣靠在马车上闭目养神,得得儿在马车外压着声音说,“少爷,好像有人在跟着我们。” “嗯。”柳珣说。 “不要告诉老爷太太,免得他们担心。” “明日起我出行,身边再多加两个人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一定会更新的,因为我生日啊。啊,生日已经过了,是昨天了。(*^__^*) 嘻嘻……大家小年快乐。今天正式放假了,在过年前我都会日更的,编编说过年还有三天日更一万的奖励,做不做得到先不说,目标先定在这嘛。 今天其实特别高兴,好久没联系的好友最近恢复联系还记得我生日,一大早给我发了信息,然后微博上也有记得我生日的读者小可爱和我说生日快乐,很意外,很开心。真的。跳起来360°给你们来个旋转么么哒。 好好享受假期时光。 第45章 可怜无定河边骨(六) 李天宝的管家悉数来到刑部候审,柳珣问去提的人,人到齐了吗?衙差应道人都在这。柳珣也不来一个个的审。让人把边军带来偷偷看有没有和他街头的人,果不其然,和他街头的李管家并不在其中。 柳珣把所有的管家都一次性的上了板凳,此起彼伏的打板子,谁要开口说谁就停下,一直不开口,就直接打死。这些管家的骨头不软不硬,有一个开口的就陆续都开口了。 果然在衙差到达辽北的那一天,李家就暴毙了一个李姓管家,据说是和人喝酒吃花生,一时不察被卡住了,就这么卡过去了。 柳珣把人投进大狱,自己整理整理证词就去面圣了,圣人翻看几页证词,“我给你三天,这就是你查出来的东西?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知道?” “吃花生米噎死这种事虽不算天灾*,但要真要挑剔起来,这人家点背也没办法。”柳珣说,“其余人不是和边军直接联系,就是打死了也说不出来税银哪去了” “那朕的税银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圣人问。 “也不是没有办法,边军供出李姓管家,李家李姓管家尽数到场,偏巧就有一个倒霉鬼没了。这里面的关系不言而喻。”柳珣说,“现在要想找税银也简单,直接去搜那个死去的李管家家就可以。” “一个小小的管家会把银子藏在自己房里?”圣人问。 “醉翁之意不在酒。”柳珣说,“家仆没有私产。” 圣人把玩着朝珠串儿,显然在思索。三车税银不多,但动税银就是动他的权威,皇家权威不容。但是辽北知州一方边疆大员,又是太子亲信,动他不足惜,却怕给朝廷的某些人错误的信号,和平年代他没想过用圈斗的方式挑选继承人,培养太子耗费了他很多心血,不能让人给毁了。 想来想去做不了决定,见柳珣老神在在的呆着就觉得有些不爽,合着你把问题交给朕就算了,他咳嗽几声,“那依你看,这事该怎么办?” “天家威严不容挑衅。”柳珣说,“李天宝既有干系,臣恳请圣人宣李大人回京陈情。” “即如此就这么办吧。”圣人说。 非年非节,又不是边疆有战事,李天宝进京还是引起一阵喧闹,毕竟当时李天宝的管家进京也引起骚动,只是想动静的人都被按住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里面的干系,先观望,先观望。 但是这次李天宝都进京了,有人再忍不住了,在朝堂上发难,直指李天宝胆大包天截取税银,是什么让他一个知州敢如此胆大包天做如此不轨之事。 剑指太子。 满堂寂静,太子想做出什么回应,圣人看了他一眼,太子收回脚步,“刑部,怎么回事?” “臣也不知道。”柳珣说,“御史大人莫非其实是刑部隐藏的一名大员,连刑部都不知晓的事御史大人反而知道了。” “柳大人,难道李天宝不是你刑部传唤来京的。”御史说。 “李大人堂堂一位三品边疆大吏,若是刑部要宣他过堂也要请示圣人派天使过去宣旨。何况现在刑部只是有些事需要李大人过来协助调查一下。” 柳珣换个姿势问,“大人,御史是有闻风起奏的权利,倒是不曾听说还有闻风判案,闻风定罪的权利。” 朝堂上就这么过了,国舅没走,跟着皇帝进了后宫,第一时间就脱了官帽跪在地上,“圣人,臣有罪。” “嗯,什么罪?”圣人问。 “臣愚昧,被人三言两句说动了糊涂心思,李天宝送了女儿给臣做妾,天然和臣有了联系,他有罪,臣也跑不掉。如今圣人要怎么责罚臣都可以,只求圣人不要把臣的过失和太子联系起来,臣此举太子之全然不知.” “你呀你,又不聪明胆子又小,为什么去学人家做不法事。”圣人如是说,显然想轻轻放过。 太子对杨峤说,“你建议让舅舅对父皇坦白是对的,父皇并不想太过责罚舅舅。” “殿下,国舅有说税银在哪吗?”杨峤问。 太子摇头,“还没到他手里呢,他是一问三不知。看来以后真的只能派人看着舅舅。” “那若是李天宝不交代税银的下落,国舅的自陈岂不是阳奉阴违?”杨峤问。 李天宝很配合审讯,几乎是见着柳珣的面就什么都交代了,场面话说的漂亮,但中心思想只有一个,他得听国舅的,不从不行。 滔天的我罪他也只是个从犯。 “税银现在何处?”柳珣问。 “已交付给国舅,余后去了哪,本官就不知了。”李天宝说。 “把交付税银人的名字写下来。” 柳珣舒展的躺在杨峤面前,像猫咪对信任的人露出脆弱的腹部,“被你猜中了,税银还是不知下落。” “李天宝说税银已经给国舅,国舅说他没收到钱,李天宝提供的接应人有名有姓,国舅府上这时却凑巧喝酒跌倒死了一个相关人。” “兜兜转转又回到原点。”柳珣说,“偏这案子又拖不得。税银久未入库,户部迟早要捅漏此事。” “查李天宝。”杨峤说,“卖主卖的如此干净利落,不是中途变节,就是一开始他就不是国舅的人。” “同样,国舅也要查,查他京郊的院子近日里可曾有大宗物品进出过。” 柳珣点头,“我也让人顺着李天宝的证词按他说的运输时间地点方式走一遍看可有蛛丝马迹。” “你最近身边多了几个暗哨,是有什么不对?”正事说完,杨峤口风一转关切的味道。 “没什么事,就是我娘去抽签说我最近有血光之灾,就觉得我可能有危险,多派几个人跟着我。”柳珣随意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了,他不能说是因为最近有人在跟踪他,说了也没用,还让他白担心一回。 “怀玉,你我知交挚友,我希望你有事不要瞒我,我虽然人微言轻,能为你做点力所能及的我就很开心了。” 第46章 可怜无定河边骨(七) 李天宝说税银给国舅了,国舅说他税银毛都没看见一根,柳珣在中间互相传话,像陀螺一样被抽着转,看着手里乱七八糟的供词,觉得拿这样的东西去面圣,实在太敷衍了。 一时想不出办法,柳珣干脆转头找边军聊天去了,温一壶酒,整一碟花生米,“说说你们边军的事吧,不管怎么样,边军归兵部管的,总脱不了关系。” “兵部*,不仅仅是边军。”边军笑,“就这么点小事,你觉得还能惩治兵部如何?最多换几个人当官,而现状不会改变。” “不到大战的时候,兵部贪腐也是有限。”柳珣说。 “你认为的有限全是底层士兵的血汗和身家。”边军呵呵笑道,“好男不当兵啊,你这样的贵胄又怎么会懂。” “这么说来,是挺过分的。”柳珣说,“抢一个有钱人的钱袋和抢一个一无所有人的仅有的包子是不一样的。若长此以往下去,还有何人会对朝廷忠心。而士兵不忠心,就会出大事情了。” “忠心大人倒不必担心,大概我们都是愚民吧,别的没有,一股子愚忠还是有的。”边军笑笑,“只是生在繁华神都,大人恐怕不知,边境并没有你想象中的平和安定,三年前,朝廷曾和夷族短兵交接了一次,有一队士兵深入夷族深处,但是后路却被自己人切断了,他们为了朝廷深入敌后,却被朝廷抛弃了。原因就是因为朝廷议和了,有时候我想,也许朝廷并不需要这些忠心的士兵,什么战争是议和买不来的和平?” “三年前。”柳珣握紧手中的酒杯,“当时是有一队人失踪,下落不明,朝中说什么的都有,甚至还有人说是投敌了。” “是当时在场的大将军派出去的,最后议和,他没说接应。先是说私自出动,后来说是没有在规定时间的接应地点出现,恐怕遭受了什么不测,结果最后全报了为国捐躯,至于抚恤金,也不知道进了谁的口袋。”边军摇头说,“可惜里面还有一个好像是什么侯爷的儿子,就这么不清不楚的没了,也没看家人来找,想来估计是不受宠的庶子什么的。” 柳珣放下酒杯,“当时指挥的大将军是谁?” “扬威将军李儒勉。”边军说,“当时主持议和的是兵部侍郎尤冀北和辽北知州李天宝。当时的议和可是太子的政绩。” 柳珣从狱中出来,心中杂味纷呈,脑中却一片空空,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那不被重视失踪了也没有家人去找的侯府公子,是他哥哥啊。柳珣的眼眶红了,明明是被派出去执行任务,最后却被擅自出动,被失踪,被死亡。 柳珣回家问柳梁,哥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因为年幼,父母一直没和他细说过这个事,柳梁看他神色,“你问这个做甚,这是我心中一生的痛,你也切记不要去你母亲面前说这个事?” “所以我哥也许没有死?”柳珣问。按照边军说的,最后的死亡说法没有确定的依据。 柳梁摇头,“之前消息不通,先来的失踪消息,后来的死亡通知,永安侯没什么动静,我和你娘自然不信,花重金请人去关外找寻你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没有找到?”柳珣心中一沉。 柳梁沉重的摇头,“夷族的地盘并不是那么好进,尤其他们的外貌和我们有很大的差别,除非请他们族人去打听,纯汉人根本进不了夷族的核心地带。但夷族人非常团结,当时费了好大的功夫,找了一个两族通婚的孩子,千求万求也只答应给我们查探消息,如此也是半年后才告诉我们,夷族是抓了一伙朝廷过去的人,全部吊在他们议事的广场上的木桩上,他见到的时候已经是半风干的状况,他也不能认出里面有没有你哥哥。” 柳珣狠锤一下桌面。 “那次对战的指挥官是李儒勉将军,我曾经亲自去登门拜访,李将军只说璟儿立功心切,深入腹地和后方断了联系,他说让我莫在追究,现在他还能说璟儿是为国捐躯,若是闹将起来,被人查清,璟儿还要落个鲁莽失职。” “满嘴胡言。”柳珣说,“边军说了,哥是那将军派出去的,没想到转头就要议和,两手一拍,议和就议和,冒着生命危险深入夷族腹地的那一队人,就这么被抛弃了。” “此话当真。”柳梁问,“我知道璟儿,永安侯府不是那么好待的地方,四面八方钳制着他,若不是为了增加自身的资本和说话的权利,他也不至于上战场,所以李儒勉说他求功心切我也就信了。” “我会再去查的。”柳珣说,“我不会让我哥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去。那些害他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柳珣心情激荡,怕在乔氏面前露了行迹,边出门去找杨峤喝闷酒,杨峤敏感感知到他情绪不好,但是柳珣不说,他也不问,俩人对闷了三大坛子酒。酒罢,柳珣摇摇晃晃的起身要回家,杨峤扶他,“今日便在我这歇下吧。” 柳珣看他,欲言又止的摇头,“不回去娘该担心了。” “那我送你回去。”杨峤说。 也不用马车轿子,两人互相把着臂往柳府走,柳珣其实不太醉,但是有人搀扶着就有些软骨头的靠着借力,杨峤本是把着柳珣的手臂,最后不好走路就改成搂着他的腰往前走,怀中软玉温香,杨峤不禁靠近柳珣头发轻嗅,从后看来,倒也像借机轻薄。 “登徒子。”身后传来一声暴喝,紧接着一股掌风袭来,杨峤把柳珣往旁边一推,转身应招,两人拳打脚踢你来我往。柳珣被推的往前走了好几步才稳住脚步,急忙回头看,两人过招极快,他都看不清,更别说认清楚突然偷袭的人是谁。 柳珣一时情急,扯着嗓子嚎,“快来人啊,快来人。” 来人准备来抓柳珣,被杨峤格挡的无法靠近,最后只能转身跑了,杨峤也不敢去追,柳珣身边没人,他走到柳珣身边,“快走,我送你回去。” “原来你真会武功,好厉害啊,谁教你的。”柳珣却好奇的问东问西。 “老家附近有个庙,里头有个老道,从小教我强身健体,我也是出来和人过招才知道自己武功了得。”杨峤无奈说,“你好好想想,最近可有得罪什么人?” “我能得罪什么人,最近就是国舅了。”柳珣说。杨峤也不能保证就不是国舅动的手,于是只能沉默,转而说,“你刚才那嗓子嗷的真厉害,直接把人吓跑了。” 送柳珣到府,杨峤细细嘱咐,“最近不要孤身行走,身边多安排几个人,要能打的机灵的。” 柳珣点头。杨峤沉吟片刻,“你可有许久未见的知交故友?” 柳珣摇头,“都是酒肉朋友。” 杨峤看他的眼睛,来人无意伤柳珣,对他口称登徒子,也许是柳珣的朋友,但是为什么又不打招呼转身就走,他到底是不是暗中跟踪柳珣的那个人。 两人对视着发呆,在外人看来倒像是情意绵绵。 杨峤走后,柳珣并未进门去,反而是往外走,“是哪位朋友,大可出来一见。”柳珣连喊三声,然后被突然出现的人风一般掳至偏巷,并不进入巷深处,借着外头大道的微光,柳珣也不至于害怕。 柳珣怕黑。 柳珣偏头打量着来人,个子虽高就勾着背,身形精壮,一头满是打结的长发,额发盖住眉眼,肤色黝黑,看不清五官,衣裳褴褛却无异味,看衣服样式像是北边来的。“你是谁?” 来人粗喘起身,粗嘎的嗓音说,“杨峤对你不怀好意,你不要和他走的那么近。” “你是谁?”柳珣说。“杨峤与我是至友,你说不怀好意我就信你?” “杨峤是太子的人,你现在查的案子和太子有干系,你和杨峤见面可曾说过案件的事?”那人问,见柳珣沉默便说。“杨峤便根据你的案件审查进度,建议太子如何行事,国舅去跟圣人坦白,圣人会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柳珣沉默,“圣人若要治国舅,便是国舅坦白认罪,也是躲不了的。”言下之意是圣人本来就不准备治国舅的罪。 “国舅胆大枉法之事又何止只有偷截税银这一事。”来人说。 “他做过什么事我都会一件一件的查出来。”柳珣说,“圣人处置不处置,圣人做决定,我定要所有污秽都展露在阳光下,让无辜的人得到他该得的公正。” “既如此,你就和杨峤保留距离吧。”那人说,无人知他头发盖住的眼睛里流露出的欣慰。“你长大了。”说罢他转身几步轻功飞走了。 “喂,你还没说,你是谁。”柳珣在原地跳脚问。 第47章 可怜无定河边骨(八) 柳珣查李天宝的不法事,一件一件摊开在李天宝面前来审,李天宝额生冷汗。“柳大人,当今之急不该是把国舅截税银的案件了了吗?” “那怎么办,你非说银子给国舅了,国舅非说他没有,我也变不出银子来,圣人那又等着结果,我总要有点东西给圣人看。”柳珣漫不经心的说。 李天宝沉默了一会,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还请柳大人给老朽一条生路。” “李大人莫不是还在做青天白日梦,私截税银可不是小罪,只要皇后还好好的坐在那,国舅自然动不了根骨,那么谁来为这件事负责?李大人这点领悟都没有吗?”柳珣说。 “我要见国舅,我要见太子。”李天宝说。 “你要见圣人,我可以帮你传话,至于其他,李大人还是老实配合我的审查吧。就算是死,也有重于泰山,轻于鸿毛之分。李大人自然明白,还有祸及后人和不祸及后人的死法。”柳珣说。 “我与柳大人远无怨近无仇,柳大人当真一点活路都不给我。”李天宝说。 “李大人抬举我了,我一个小小刑部员外郎,没有断人生死的权利,你的生路都在圣人手里呢。”柳珣说,“当然了,圣人要不要放你生路,也看我调查出来的东西。” “李大人,谎报边军人数,制作假功绩,克扣边军军饷口粮,李大人,看来你和兵部的合作很顺利很深入啊。”柳珣说。 “柳大人何须阴阳怪气,身在朝廷,身不由己罢了。”李天宝说,“柳大人新进官场,我作为过来人也给柳大人提个醒,有些事不要仗着一股不知天高地厚的正义就鲁莽行事,最后吃亏的是你自己。奉旨办案,好威风,柳大人也须记得,圣人不要的一把刀比山野的枯枝都无用。” “谢李大人提醒。”柳珣说。嘴下却不容情,查出来的一件件不法事到底让李天宝签字画押认罪,按了手指印的李天宝萎顿犹如老了几岁。“真是后生可畏啊。” “李大人,你还要见国舅吗?”柳珣收好供词,俯首在李天宝耳边低声耳语问道,“李大人这么配合,柳某也不是不能行个方便。” “老朽已经大势已去,还见国舅作甚,国舅又能顶个什么用?”李天宝呲笑道。 柳珣并无刻意经营在刑部的关系,却蓦然发现,如今他在刑部已经行动无阻了,当时初到刑部报到,看不了几个正眼不说,亲随下属都不能进刑部的大门,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得得儿每日都能进来送午膳,得得儿是个活络性子,但是能混的和底层官吏称兄道弟,也是看柳珣的面子。 自柳珣审案来,刑部私下都传遍了,这柳大人看着芝兰玉树芊芊弱质书生一个,和刑部八竿子达不到一块,以为在刑部只是个过路,哪知道他一下大狱套口供那叫一个老练啊,长的那么漂亮,说出的话却可以令人挫骨扬灰,阴森森的牢房,玉雕的面容,老实的犯人,私下都传柳大人莫不是有妖力呢,不然在他手上怎么那么老实。 说打板子眼都不眨,人不开口他就能当真打到死。 都偷传他是玉面罗刹。 谁还会不给他面子。 察觉到刑部对他的变化,柳珣也没说什么,做事的时候更顺手就成了。 侯府的老太太说家里有喜事,让几房人都聚在一起热闹一下,柳珣跟着父母过去才知道,他的好大哥,柳琅,终于不吊在科举这一条梁上,由监生的身份谋了个兵部的差使,兵部令吏,跟着驾部主事。起点是低了点,但是一开始就跟着主事,好好做也不是不成。 柳珣都笑了。他也没说自己正查着兵部呢,柳琅这个兵部令吏怎么来的他管不着,但是显然没有老太太说的被贵人看中那么简单。好死不死这个时候,怎能不让人误会。他和刑部不搭,柳琅和兵部能搭吗? 他还能骑马能骑射,柳琅可是出门不是坐轿就是马车的主。走过最长的路大概就是他的书房到老太太房里请安的距离。 柳珣和柳琯说了一下,柳琯应一声知道了,他也劝柳珣,既然有人对你释放善意,有些事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朝中做官,不好把所有人都得罪的。 “我知道当圣人的刀危险。”柳珣说,“但是既然圣人选了我,我难道还能收在袋子里?” “你现如今真的长进多了。”柳琯说。 “一路走着,走到这了就继续走呗。”柳珣说。“我这样的人,要是甘心当个摆设,外面的话该不能听了。” “三哥啊。你得做好准备,我预计着我这官得越做越大。”柳珣说。 “行,等着你进紫英阁功臣殿,给咱家长脸。”柳琯说。 杨峤如今神判之名愈甚,他也是憋着股劲呢,现在神都的人碰上案子都爱上京兆尹敲登闻鼓去,搞的刑部气的牙痒痒,各种私底下台面上的给京兆尹甩脸子。 京兆尹可不在乎,上上下下一股翻身把歌唱的嘚瑟感,还有好事人说,柳大人最近怎么不来了?刑部没一个好人,柳大人还是不错的。其余人来给个白眼儿,柳大人来了还是得好茶好座的招待着。 杨峤闻听只是笑,心情却高兴不起来,柳珣在避着他,好端端的为什么又避着他了?是不是那个奇怪的人又去找了柳珣。 不得不说杨大人的直觉还是挺敏锐的。 柳琅约柳珣在外喝酒,柳珣赴宴,一个偏辟的山庄,外头平淡无奇,里头金碧辉煌,柳珣落座,“大哥难得请我,希望不要是宴无好宴。” “怎么会。”柳琅说,“知道柳珣好酒,我还特意去寻了一瓶好酒来。” 柳珣扯一下嘴角,他是千杯不醉的,但是并不好酒,这大哥平素对他不留心,到关头要展示兄弟情深了就得露怯。 柳琅对柳珣说软话也是第一次,说来说去都说不到点子上,柳珣也坏,装傻充愣就是不接话,柳琅酒量没有柳珣好,最后都要摇摇晃晃坐不直,大着舌头对柳珣说,“弟弟,哥跟你说,有些事没到你头上,不要上赶着去弄,好好过日子不好吗?” “好好过着呢。”柳珣敷衍道,他招呼柳琅的亲随来架着他回去,这要是在外头有个差池,老太太在家里得炸锅。 柳珣本意想坐着醒点酒在走,但内心的不安总敦促着他快走,得得儿套了马车在外候着,走了没几步就被突然出现的一伙人挟制的赶到一个僻静的角落。 得得儿朝天放了一个烟火,紧张的对柳珣说,“少爷你可千万别出来。” 柳珣要出去,得得儿那三脚猫的功夫也是白送的劲,他今天吃了暗亏,总要看清楚来人,得得儿死死抵着马车门,也不挣扎,就这么死挨着,柳府的马车做的很牢,只要守住门口,总能坚持到人来。 起初是听到得得儿忍不住的惨叫,后来仿佛来了一个人一阵拳打脚踢后是别人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柳珣终是按耐不住,从里往外推开车门,得得儿鼻青脸肿,“少爷,这来的可是你朋友?” 柳珣一看,是那晚那个怪人,怪人武功极高,围攻的人都不是他的对手都被打翻在地,柳珣看着身形有点似是而非的熟悉,在仔细辨认露在外面那半张脸。 板着脸很严肃,“不是说了让你小心吗?” 柳珣看他,一个大胆的猜测在他心头,“你是我,大哥吗?” 那人猛的一震,抬头看他,也不管隔着厚厚的头帘柳珣不能和他对视,伸手一掌,把一旁无辜的得得儿给劈晕了。 第48章 可怜无定河边骨(九) 柳珣看着那人,“你是我大哥吗?你,你是柳璟吗?” 那人准备说什么时,听闻身后有连迭的脚步声过来,那人粗声交待一句,“万事小心,过几日我再来寻你。” 柳珣只能看他三步两步跃上胡同墙壁走了。不一会儿京兆尹和刑部的人都冲进胡同,“何人放警示烟火?” 看清楚晕倒一地的人和唯一清醒的柳珣,又不约而同的喊到,“柳大人。” “行了,都别寒暄了,把人带回牢里去。”柳珣说。 回了刑部大牢,柳珣叫了大夫来看得得儿,杨峤进来了,“怀玉,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柳珣说,“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碰上劫匪了,我赶紧过来看看。”杨峤说。 “还没审呢,不知道是什么来路。”柳珣说。 “你身边有会功夫的人吗?”杨峤说。“你这样真让人担心。” “没事的。你看我现在不也没事吗?”柳珣说,“今天事让我爹知道了,会亲自送我上下班了,只是最近恐怕我不能去找你了。” “你别来找我,有什么事我过来找你吧。”杨峤说。 拦路的是一帮地痞,并不知道幕后人是谁,只知道有人给钱让他们给柳珣一个教训,并无伤人之意。柳珣罚的他们并不重,一人十板子,都扔进大牢里和最穷凶极恶的犯人关在一起,也不说什么时候放。 袭击朝廷命官,这么判倒也不过分。 柳梁闻听后果然很紧张,每天都亲自安排了人送柳珣上下衙门,因为这那人也没机会来见柳珣,柳珣为了那人是不是自己大哥,挠心挠肺的好几晚睡不上觉,整个人眼见着瘦了一圈。 柳梁心疼儿子,想让儿子告病在家休息几日再说。 “税银还不知下落,这个时候只要不死就还得紧盯着。”柳珣说。 这日杨峤正经官服穿戴整齐了到了刑部,说是圣人有令让他来刑部协助审李天宝一案,柳珣觉得来的真好,他就告假了。 杨峤找他,“你别误会了。” “误会什么?”柳珣不解,一转念明了又笑,“含章兄,你我相识这么久,你看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我自然知道怀玉心胸坦荡。”杨峤说,“实在是怀玉最近和我不去亲热了,我心里总是惶恐犹疑,怕是哪里得罪怀玉了。这事,也是我推波助澜讨来了,我视怀玉为挚友,不能容忍怀玉与我有丝毫的间隙,从而疏远。” 柳珣看他,“你是不是傻?别人都避之不及的事,你还讨来,处理的好也不会升官,处理的不好反而一堆麻烦。” “能帮上怀玉分毫,这麻烦就值得。”杨峤说。 柳珣闻言自然大受感动,把手中的进度一股脑都告诉了杨峤,两人分析讨论,接下来该怎么做。 柳珣坐在轿中,突然从外面飞进来一颗石子,上面包着一张纸,纸上写着明日此时,烟竹筑一见。 柳珣盯着这字瞧了半天,看不出他幼时临摹大哥字帖的字迹来,是他大哥吗? 烟竹筑是一家小酒馆,里头有一味烟笋五花肉是柳珣的挚爱,一个月最少得来吃上一次,所以他说要去烟竹筑吃了饭再回去,柳梁允了,吃饭的时候保护的人在外面,柳梁本意是保护儿子,若是保护儿子的人惹得儿子不快,那就本末倒置了。 叫上几个菜,叫一壶酒,柳珣漫不尽心的夹着花生米,得得儿被他打发到外面去了,到底是经久的小厮,看柳珣这架势就知道他有要秘密见的人,很机警的出去请那些保镖们另开一桌吃饭去。“放心,烟竹筑,老地方,出不了岔子。” 又是一阵风,柳珣被闪了眼后睁开,那人已经坐在他面前了。还是被长发遮住看不清的半张脸,衣裳褴褛的好像在诉说主人这几天的行程并不简单。 想要问的梗在喉咙,柳珣用眼神示意一下桌面,“先吃点东西。” “税银找到了,李天宝在说谎,他没有把税银交给国舅,而是藏在一个山洞里,我暗中追踪了他家人很久才发现异常。”那人也没拿筷子反而主动交代了他最近的成果。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柳珣说,“暗中保护我,警醒我,还帮我去查苦恼的税银去哪了?” “太子不是好人,可你和杨峤还是走的太近了。”那人闻言也有不满。 “太子是储君。”柳珣说。“他有哪里不好?” “他。”那人悲凉一笑,“为了政绩,出卖士兵,和夷族达成共识,暗中勾结,资助夷族有条件的侵边。他哪里好?” “出卖士兵?”柳珣说,“所以你真的是我哥吗?是柳璟吗?你还活着,为什么不会来?你不知道娘为了你眼睛都要哭瞎了?”柳珣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语至哽咽。 “我回不来。”柳璟强忍着说,“将军有令,让我领一小队人深入夷族后线探听情报,大家脖子都搁在刀架上这样深入,在夷族深处猝不及防听说已经和朝廷和解,朝廷赏了了银两和布匹,夷族人欢欣鼓舞如同过年,而我们却心进了冰窖。” “后来想着,谈和就谈和吧,虽立不了功,能平安回去也成。” “但是我们回不去了。” “还没进入关,就被人围住,我们千辛万苦回到边境,却被自己人指着刀围住,唤我们夷人。” “没有人听我们解释。不,他们压根知道我们是谁,但是不准备让我们活着。” “我们这一队人,没有死在夷人手里,却死在自己人手里,怎么能甘心,只能反身逃亡夷族地盘,但是我们的叛军名头也就彻底定下来了,这三年来我无时不刻不想着怎么活下去,怎么回来,我需要证据。” “我在夷族潜伏的时候发现了李天宝和夷族王族有来往,夷族在不需要的情况下也会三不五时的犯边,然后被打退,成为李天宝的政绩。前面两年,夷族到关内的路线被查的很死,最近一年略有松动,我才寻了机会进关到神都来。才知道你当了探花,当了家里的顶梁柱。” 柳璟很是欣慰又很是心酸的说,“如若不是我运气不佳,也不至于让你如此辛苦劳心费力。” “你回神都为什么不来找我们?”柳珣说,“你知道我们和镇国公府分家了吗?知道咱们家新家门往哪边开吗?知道你已经改回柳璟了吗?知道嫂子给你生了一个特别聪明的儿子吗?” “我现在已经不是永安侯府人了吗?”柳璟急道。 “怎么了?”柳珣问。 “我原本想着真没其他法子,就最笨的法子直接去敲午门的登闻鼓,面见了圣人,把这一世冤屈和他说,横竖对外我都是邹瑾,永安侯府的人,其余我就不管了。” “但是现在我既然已经回了柳家,处事就不能这么鲁莽,总得为爹为你打算,尤其咱们现在还出来单过了,更扛不住那个舆论风暴。”柳璟突然面生柔和的说,“你说你嫂子生了个儿子?生的好吗?像我吗?” “像你嫂子也可以,你嫂子心宽又坚韧,总能找到日子里的甜头过。” “哥,回去吧。”柳珣根本听不了他哥说这个,眼泪糊了一脸,“回了柳家更没有让你受委屈的道理,要去敲登闻鼓我陪你一起去就是。” 柳璟看他,“看着长大了,怎么说话还和小时候一样憨直。” “我本来想全部事了了再回家去给爹磕头,一回来就碰上你要审国舅的案子,不放心才跟着你,果然你就中了招,也被抓住小辫子认出来,你回家先和爹说吧,娘那,先瞒着,现在知道了还是要担心呢,我这个不孝子已经让娘伤心了那么久,余生都不想再让她为我操心。” “我跟爹说了。爹想见你怎么办?嫂子呢,嫂子也不告诉她的话,我担心哥你以后回家了也进不了屋。”柳珣抽抽搭搭的说。 “哎,所以不该心软在你面前出现的。”柳璟说,“我慢慢在想吧。你把眼泪擦擦,等会出去吹了风又该疼了。” 柳珣眼巴巴的看着柳璟,“我不知道怎么跟爹说,不然哥和我一起回去吧。” 柳璟摸摸他的脑袋,“不知道怎么说就先别说。” “先把税银的事解决了吧。” “杨峤是太子的人,你和他走的远一点。” 第49章 可怜无定河边骨(十) 得得儿进来吓一跳,自家少爷这哭的眉眼通红,这下回去怎么解释?柳珣捂脸道,“我去杨大人那,你回去跟我爹娘说,就说我今日和杨大人抵足而眠,不回去了。” 得得儿回去禀告,乔氏愣了。“珣儿和杨大人的交情好到这种地步呢?能在他家外宿呢?” 得得儿点头,“少爷和杨大人很是投契。” “上次珣儿说让厨娘去学的菜式是不是也是从杨大人府上学的?”乔氏问? 得得儿点头,“杨大人府上的厨娘手艺很对少爷的胃口。少爷在杨大人府上时,饭都能多添半碗。” “行了,明日让管家准备些礼物送到杨大人府上当时感谢。”乔氏说。“你也快去少爷身边伺候着。” “或许杨大人家有客房吧?”乔氏不无担忧的说。 杨峤家有客房吗?当然有,客房比主卧还要舒适,是架子床,不像杨峤卧室里的板子床。但是杨峤没打算让柳珣去睡客房,柳珣也没那个自觉去客房,往地上一躺,手挡着眼睛,一言不发。 杨峤就着烛光伏案写他的总结,只吩咐厨娘准备几道甜的宵夜待会送过来,等食物的香味传来,杨峤收起纸笔,“现在愿意跟我说说了?” 柳珣翻个身手支着头就这么趴着看着杨峤,“一个我很亲近的人跟我说让我离你远点。” “为什么?”杨峤说。 “因为你是太子的人。”柳珣说。 “是和太子有什么利益上的牵扯?”杨峤说,“有一点你大可放心,我是要当诤臣,不是佞臣,如果太子所作所为不符合一国之储君,我也不会一味的袒护。” 柳珣叹气,又翻身回去躺着了,“要不是感念你对我用心之陈恳,我肯定听那个人的话不和你来往了。” “那个人对你很重要?”杨峤问。 柳珣点头,“很重要,我余生的依靠。” 杨峤手一顿,“我以为怀玉是当自强的。” “嗯,若有人顶在我前头,我也乐的轻松。”柳珣说。 厨娘准备了酒酿圆子配小炸糕,柳珣独自吃了一盘子的炸糕,杨峤看他奇道,“我见你吃的也不少,怎么不见长肉?” “烦心的事太多了,所以吃了也不长肉。”柳珣叹气说,“你说如果有一个人,被判定犯了错,然后大家都说他死了,但是其实他没有死,然后他也没有犯错,犯错的是另有其人,然后他也找到了那些人放错的证据,你说这个时候他该怎么办?” “看他犯的什么错?”杨峤说,“如果是小错,照着上次陷害他的人的上级找去就是。如果犯的错是这天下之主决定的,就要想点办法,上面人要面子的。” “现在也不知道当时是个什么情况。”柳珣说着眼睛又看着杨峤面前的宵夜了。 杨峤知趣的把自己的碟子上一开始仅夹的一块炸糕也推向他,“那个对你很重要然后交代你要远离我的人,是你大哥吗?” “原永安侯府嗣子,三年前奔赴边关,不听主将派遣,私自行动,然后生死不明的柳璟。” 柳珣嘴巴里嚼着炸糕,“我来找你,原也没想瞒你。” “三年前夷族犯边,主将和后来议和的李天宝都是太子麾下的人,那次成功议和自然也算是太子的政绩,你哥没死,没犯错,那么那次的不听主将派遣就是听从主将派遣行事,只是没想到后来就议和了,不知道主将处于什么考虑把他派遣的这一队人变成私自行动。而后你哥明明活着却不能回来定然是受到某种阻碍,但是最近他能回来了,表示要不是时间过去了这么久,阻碍减轻了,要不然就是你哥手里已经足够翻盘的证据。” 柳珣不由伸手鼓掌一下,杨峤就着他的只言两语就把事情拼凑的差不离,“证据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只是担心怎么把这事捅出去。”柳珣说。 “最好的方法其实是拿夷族的一个有分量的人头来敲门。”杨峤说,“圣人对夷族绝对是恨不能除尽,你哥杀了一个夷族有分量的人,之前的私自行动就会变成忍辱负重,保不定当时的主将都要出来替你哥哥背书。” “如果不仅是想帮我哥平反,还想让当初陷害他的人都得到惩罚呢?”柳珣问。 “那惩罚到什么程度你才会满意呢?”杨峤问,“如果圣人没有废太子之心,那注定不会有你希望的程度。” “千里长堤,毁于蚁穴。”柳珣说。 他哥的事,他最后还是没有告诉他爹,心里咬着牙,不出一个月,定要他哥能堂堂正正回来,一家人没有阴霾担忧的团聚。 柳璟得知大感欣慰,“珣儿,你真的长大了。” 案件上有了杨峤帮忙,查人都快了很多,柳珣安排人去他哥说的地址去找税银,然后太子底下的人被他七七八八查个干净,圣人不明白这好端端的查税银的事,怎么查到兵部去了,兵部还不打紧,这苗头怎么冲着太子去了。 圣人召柳珣去见,太子私底下也招杨峤来见,“含章如此是何意?” “若是一两个人就罢了,这么多人都有问题,臣实在为殿下处境担忧。”杨峤实话说,“怀玉今日进宫见圣人,臣敢保证,圣人绝对不会阻拦怀玉,反而会让他继续查下去。” “柳珣发的什么疯,尽冲着我的人来。”太子说道。 “殿下,事到如今你还没看明白,有诸臣依附于殿下,殿下获得了关系和供奉,同样殿下也承当了责任,属臣不轨,即殿下不轨。”杨峤说,“殿下之属臣十有*有不轨行为,那圣人是信殿下忠还是不忠?” “不过是贪污些银两,怎么就扯到不轨上去了?”太子不解说,“便是父皇的忠臣,又有几个是高风亮节两袖清风,又有谁没有几个横行乡里的霸道亲戚。” “殿下对依附之人的所作所为当真不知?”杨峤问。 “难道他们有做比贪赃枉法更严重的事?”太子问。 “指使边将于夷族勾结定时犯边已充军功,这事,和殿下无关?”杨峤问。 “荒唐。”太子拍桌,“我欲除夷族之心不下于父皇,怎会做出这样荒唐的举动?是谁在背后指使此事?其心当诛。” “太子想好如何解释和依附人之间的关系吧,好取信圣人。他们的行为确实不是出于你示意。”杨峤说,看着太子匆匆离去的背影,杨峤陷入沉思,太子的品行德仪似乎没有问题,但是这脑经,好像不太灵。 柳珣和圣人也是如实说,“不关他们背后站着谁,首先都是圣人的臣子,现在做着损害圣人江山的事,难道就不该严查吗?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动摇根本的事,圣人若要我视而不见,就别让臣做这个官,趁早回去做个纨绔,自在的多。” “你看看,朕也没说什么,倒是惹来你这一长串。”皇帝说,“我信怀玉之心赤诚,只这官场老狐狸多,我怕怀玉被人利用了去,误伤了别人。” “不管怎么着,圣人不是在臣身后把着舵吗?我信圣人,总不会把臣推到坑里去。”柳珣说。 第50章 可怜无定河边骨(十一) 杨峤去找了柳璟,并不难找,就盯着柳珣,总能等到柳璟的踪迹,然后再寻迹而去.柳璟的落脚点是城郊一家破旧的小酒馆,柳璟看见杨峤也不觉意外,点亮了烛火,转身去柜子上取了一坛子酒下来。 “能喝吗?”柳璟问。 杨峤点头。 酒算不上好,甚至有点劣质,入口就是烈,是冲头,是边关外刮过的大风,一时来吹懵了头,一时没反应又走的无影无踪。杨峤喝完一口微微皱眉,柳璟看他,“看你家境估计也供不上你好酒,但是聪明人总能有好酒吃。” “好酒烈酒,入口不过是解一时喉爽,我并无酒瘾。”杨峤说。 “在夷族地上,这种程度的酒就算是顶好的酒了。”柳璟感慨一下说,仰头又是一大碗。 “怀玉的酒量极好,显然是跟着大哥来的。”杨峤说。 “怀玉?”柳璟疑惑。 “这是圣人点三甲的时候给珣儿赐的字。”杨峤说。 “圣人赐字,珣儿真是了不起。”柳璟说。 “圣人很喜欢怀玉,很信任很重任,怀玉也担得起圣人这份爱重。”杨峤说。 “珣儿自小就招人喜欢。”柳珣说。 两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了一会,杨峤抬碗敬柳璟一碗。“大哥是刀里来血里去的人物,自然能看出,三年前那事功绩算在太子头上,实不是太子主谋.” “他既享受了实惠,这出了差子不得他担着.”柳璟问. 杨峤也不与他分辨这个问题,只问柳璟日后有什么打算。 “你是什么人?”柳璟问,“又是什么立场来问我这个问题?” “峤实在不知大哥对我的恶意从何而来。”杨峤说,“怀玉与我是挚友,你我不合,只会让他徒增烦恼。” “只是挚友?”柳璟问。 “不然大哥觉得是什么?”杨峤反问。 “我家珣儿,心思最是玲珑剔透,他看这世界一片光明,就以为世界会已光明待他。偏偏外貌又长的太过于好,他哪会知道整日里称兄道弟的人实际上对他起的什么龌蹉心思。”柳璟说,“早些年我还在的时候,珣儿的玩伴中有好几个都被我打断腿了。” 杨峤低头浅笑却不答话,“大哥如今当务之急是要名正言顺的回来才好,最好再弄点功绩,日后也好继续把怀玉身边不怀好意之人打断腿。” “夷族人没那么容易杀,不然我早杀了。”柳璟半响后还是说。 “当时大哥在夷族,孤立无援,看不清未来也看不清回路,但是现在大哥已经回来了,心里有了底,再回去大可有计划有谋略有帮手的就去做。”杨峤说。 “文人一张嘴,大哥当然也可以现在找个机会面圣,就你手里查到的东西,足够保你,只是保不定什么时候一顶通敌的帽子就靠在你头上。毕竟你可是在夷族待了三年还毫发无伤的男人啊。” “太子那怎么办?”柳璟说,“你从未明确说过太子,看来你还是决定站在他那边。我这前脚去了夷族,后脚还有没有命回来这是个问题。” “不要拿珣儿来保证,珣儿傻的很,说几句就糊弄过去了。”柳璟说,“我从来不怕死。只珣儿说他大嫂给我生了个孩子,我这心仿佛就被谁用线牵住了,我不想死了,我还没见过他呢。” “太子是非自有圣人去判断去裁决。”杨峤说,“我并不是站在太子这边,而是站在忠君这边。这话说多了其实也挺没意思的,大哥不信,只管静眼看着吧。总是日久见人心。” 太子自查手下,越查越心惊,翻来想去,最后揣着一本折子去找皇上了。“这么晚了,怎么还过来了?”皇帝并没有睡,坐在宽大的书案后看着太子。 太子咬牙。“舅舅中途拦截税银一事儿臣一直不明,舅舅为何去冒这个险?舅舅既然已经认罪了为何不说出税银的下落?李天宝口口声声说税银已经交付舅舅,为何舅舅只说不知?” “舅舅糊涂犯案是真,案发被查诚惶诚恐也是真,那什么是假?” “所幸柳大人明察秋毫查出税银的下落,这下落舅舅是真不知。那为何李天宝要一口咬定税银已经交付,却只口不提是他私自藏起来。李天宝所犯之罪是死罪,然他是从犯,舅舅没事,儿臣自要保他家人不受牵连,不然,日后再无臣会信任儿臣。若是说他是想把税银留给后代。但是税银一直找不到,舅舅定然要有事,到那时儿臣自然也顾不上他的家人,一并株连,也没命享受这个银子。” “李天宝和舅舅相熟,在外人看来,他俨然已经站在儿臣身后。”太子沉痛说,“然而对儿臣的这一刀,恰好是这个朝臣,父皇都认为是我的人捅来。他能捅这刀,那其他人会不会也捅刀?” “想到这儿臣毛骨悚立,几乎不能成眠。”太子说完跪下,“父皇,儿臣当真是失败,儿臣毫无辨人之能力,如此回头看,跟随儿臣之人都为居心叵测之辈,依靠儿臣的名头在外贪污枉法,坏事做尽,儿臣却一概不知。” “你呀。”皇帝苍老的嗓子感叹一声。“是朕把你教的过于仁厚了吗?” “知人善用,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三条你只做到了一条,用人不疑。”皇帝说,“可是太子啊,做皇帝怎么能不疑呢?” “儿臣有罪,愧对父皇教诲。”太子俯首说。 “自你开阁讲学,入朝听政来,你的党羽就避无可避。自然有人去追随你,为你所驱使,你手里握有利器,你肩上也背上了重壳。”皇帝说。 “儿臣知道错了。”太子俯首说。 “错哪了?”皇帝问。 “错在儿臣不该招揽朝臣,朝臣与儿臣都应当只是父皇的臣子。”太子说。 皇帝摇头,“认错说的太快,总归是有点口不对心。” “朕罚你闭门思过三个月,好好想想你错在哪了。”皇帝说。“你可服气?” “儿臣叩谢父皇隆恩。”太子说。 太子犯事了! 太子被圣人罚闭门思过了! 太子要被废了! 圣人要立新君了! 朝廷少不得一阵好动荡,柳璟放心的准备去关外,杀夷族头目,柳珣替他招揽了不少江湖游侠,“大哥切记要量力而为。我们都在家等着你。” 柳璟点头,看着他,“离杨峤远点。” “他并不偏帮太子,为何还要我离他远点?”柳珣不解。 “他对你有非份之想。”柳璟说。 第51章 可怜无定河边骨(十二) 太子闭宫读书,朝野动荡,人心飘浮,税银案也未尘埃落定,柳珣自言自语道,他还有很多事呢。 下意识的想去忘记大哥说的那句非分之想。 人长的好看却不知道自己招人惦记,这是句假话呢,被人夸的多了总能知道自己好看,长的好看就招人惦记。从前柳珣没开窍,不管男女,他都不上心。贵族公子糜烂的私生活开始的早,身边的小丫头片子小厮都有可能是启蒙人。 有人被骄纵的张狂,有人被骄纵的天真。柳珣就是这么一个天真人,他身边的小厮是从小跟着长大的,身边的丫头也是一道一道过筛的,除了忠心事主一点旁的心思都没有。 等他开窍了,模模糊糊想要玩些风月,环顾四周没一个能看上眼的。七少爷眼光不高,总不能比他丑太多。那时候柳璟还在京,意外的弄断几个人的腿后,柳珣才知道,还有男人惦记着他呢。 这正常,谁教他比小姑娘好看呢。不过那时候,柳珣对龙阳也没看法,女孩子就算长的不如他,好在香香软软,男人硬邦邦的有什么可爱。 再后来,柳璟失踪,知道柳璟是自己的亲哥,知道家里的窘境就发奋读书,他也不是天才,也不是自幼苦读诗书,那么顺利的一次通关,或许只有那彻夜的烛火知道他的发奋。 中了探花到了要成亲的年纪,又分家,镇国公府七公子的婚事比柳大人府上的小公子好找,但柳珣宁愿做柳大人府上的小公子,他不急,柳梁和乔氏也不愿意委屈他,找来找去,就搁下来了。 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现在得把税银案结了。 杨峤是正人君子,良师益友,哪来的居心不良? 杨峤来刑部坐班,实际官职还是挂在京兆尹,他过来只是帮忙的。涉及太子,刑部上下恨不得离他远远的,生怕粘连上被圣人迁罪。就算不被圣人迁罪,这朝上上上下下的口水就够淹死他了。 这里面想浑水摸鱼博名声的,真心想致太子不利的,和老旧转不过弯来以为要废太子而一心保正统的。最近的朝堂都没法看,众臣工都闹的一锅粥似的。 柳珣后知后觉,杨峤在他前面吸引了大半火力,他这个正经的主办官反而被边缘化。柳珣去质问杨峤,“你是不是傻?我比你好歹多些家底,真要出啥事,还有人能捞我,这种顶着骂名前进的事你图什么?” “我这也是博名声啊。”杨峤说,“自此之后,我总逃不了直臣名头,以后的路反而会好走。” “你太单纯了,我肯定是有好处才会这么做的。”杨峤如是说。事实上他说的好处是真的,柳珣说的麻烦也是真的,好处大于麻烦,还是麻烦大于好处,你问他他不会说。 柳璟如今不在京城,柳梁找的保镖,看上次柳珣被围堵的事就知道水平,他顶在前面,至少旁人过来寻仇,他有武艺,不会让人轻而易举得逞。 “税银接回来了。”柳珣说,“下一步怎么办?” “审李天宝,结案。”杨峤说。 杨峤审犯人又是另外一种风格,他敏锐,反应快,犯人的无意识一句呢喃,都能被他捕捉到,从而延伸开,问话时又强势,犯人被打个措手不及,就会慌乱的被套出跟多的话来。 “这笔税银,你说已经交给了国舅,实际并没有教给国舅,反而是被你藏在一个山洞里。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税银当真是给了国舅。什么山洞,我不知道。”李天宝说,“税银一事从头至尾我都没有擦手,如果没有在国舅那而是在山洞,谁知道是不是手下人不干净做的。” “经手的那个管家已经被你弄死了。”杨峤说。 “杨大人莫要给我扣帽子,管家明明是吃了花生米呛死的,他人命短,与我何干。”李天宝说。 “李大人这样才思敏捷,倒是让我有些意外。”杨峤说,“李大人该是看不上国舅的,怎么会甘心受其驱使。” 李天宝冷笑,“跟着国舅的哪一个不是冲着太子来的。” “李大人表现也看不出和太子是一路的。”杨峤说。 “太子自己都朝不保夕了,我还指望他干什么,左右不过是个死,我不如图个痛快。”李天宝说。 “只怕李大人的图个痛快,不是因为太子朝不保夕,而是恨不得太子朝不保夕。”杨峤说,“李大人背后另有主子,不说就以为查不出吗?” “那你就去查好了。”李天宝大笑道,“我为了太子最后性命不保,如今竖子为讨好当今,就说我身后另有其主,这天下还有什么其他的主,不都是他皇家的吗?” “是啊。”杨峤竟然点头,“圣人太子是皇家的,王爷也是皇家的。” 李天宝住了嘴,“反正我现在面圣无能,随便你怎么说。” 李天宝之后一言不发,杨峤就结束了审讯,柳珣和他说,“这么咬死也真是难办,我已经让人去调查李天宝的通信了。” “这是之后的事呢,你明天上朝禀告,税银一事经查明是李天宝借虎做旗,私截了税银藏了起来。如今税银也找到了,就等圣人定罪。”杨峤说。 “那李天宝背后之人。”柳珣问。 “转到地下来慢慢查,你我看出的东西圣人自然也能明白,但却不好在朝堂上明说。”杨峤说。 关键是这么一说,国舅只有识人不明的罪,以此类推,太子又能有什么大罪过呢。 第二□□上,柳珣把税银一案当场禀告圣人,圣人大怒,李天宝午门处斩,抄家,子弟三代内不可科考。李天宝一届地方官与边军勾结行不法事,边军的头脑通通都摘了官职贬为小兵,责令兵部审查全国各地兵事,有勾连犯案者,惩戒。 柳珣又后知后句的想起,这结案,不是杨峤把功劳又送到他手上。 第52章 可怜无定河边骨(十三) 税银案一案了结,太子却还在东宫闭宫读书。朝廷形势诡谲,柳珣自认为烧不到他这个小官身上也不甚在意。 他不站队不结党的。 一日大朝会,柳珣正垂着头研究着站他前头那官的衣服下摆的花纹,突然耳听到有御史出列参京兆尹杨峤,为人臣,越俎代庖,不忠,为人子,弃老母与家不顾,不孝,如此不忠不孝之人,实难为朝廷之臣。 杨峤出列拜倒,还未摘帽自辩,柳珣先开口了,他持板出列,“圣人,臣有事未明,须请教御史大人。” “准。”高堂上看不清圣人的面貌。 柳珣转回头看御史陈,陈围一接触柳珣的眼光立马弯下头,这个愣子,他冲在前面都没人找他,不就是看他身份特殊吗。现在找了杨峤这个软柿子来,没有什么底蕴,身后唯有一个重臣为老师,什么重臣,若不能为主子所用,不如废掉。 这柳珣着急忙慌的跳出来干什么。 “我想问陈大人,什么叫越俎代庖?” “杨峤小小一京兆尹少尹,如今高坐刑部大堂,是为越俎代庖。”陈大人说。 “陈大人以为,若非君命,杨大人何以一少尹身份做刑部大堂,这次税银案得以顺利破案,少不得杨大人的功劳,陈大人阴阳怪气是为何?” “便是圣人命令,杨峤也得分得清尊卑上下,圣人是让他如刑部帮忙,他却大咧咧的端坐上堂,是不是心生觊觎。” “陈大人可亲自去刑部看了,确定杨大人可做了刑部大堂?”柳珣问,他回身朝圣人躬身,“圣人,臣请宣刑部若干小吏上朝坐证,杨大人在刑部期间,谨言慎行,行帮助之事,绝无逾越之举。” “此等小事,无须在意。”圣人说,“含章深得朕心,这刑部是朕让他去的,这刑部大堂,朕觉得他也坐得。” “宣,升任原京兆尹少尹杨峤为刑部侍郎,即日上任。”圣人轻飘飘一句话,杨峤这是连升四级,变成从三品侍郎,已入重臣行列, “臣,谢陛下隆恩。”杨峤俯首行拜礼。 “圣人,这万万不可。”陈围着急跪道,“杨峤私德有亏,愧承陛下厚爱。” “陈大人,何为私德有亏。”柳珣喝道。 “孤儿寡母,寡母含辛茹苦把杨峤抚养成人,杨峤一朝得中,两年间未曾回过家门一趟,可怜孤苦老母在家乡倚门等待,殷殷期盼,哭瞎了双眼盼儿归啊。”陈围说的声泪俱下跟眼见似的。 “陈大人做御史当真是亏才了。”柳珣说,“陈大人有如此大才。写了话本去坊间售卖,恐怕早成了大儒。” “柳大人何以嘲讽我,侮辱我。”陈围说,“圣人,臣参刑部员外郎柳珣口出不逊,侮辱朝臣。” “陈大人信口开河,难道就不是侮辱了吗?”柳珣说。 “杨大人家为乡绅,家有良田,自有房屋下奴,不知陈大人以为的寡母孤苦倚门垂泪是怎么来的?自高中后边快马加鞭回乡告知老母,对于状元之母,乡间自有厚待,杨大人也曾去信要接母亲上京。” “母亲舍不得丈夫的坟墓,又怜惜杨大人初入官场京都大居不易,便回言道等她年迈不能自处再来与儿相聚。让杨大人专心为国尽忠,如此母慈深明大义,子孝精忠报国,为何在陈大人嘴里出来如此不堪。” “陈大人参杨大人私德有亏,相比陈大人一定修身养德,有孔圣人之风,不知陈大人可有将家乡父母接上京城荣养。陈大人为官多载,相比已有积累,奉养父母也不会捉襟见拙。” “我父母俱在,在乡下过的好好的。”陈围说。 “怎么,父母俱在就不能接到京里来奉养吗?父母俱在,只挂念儿子,听闻陈大人也是独子,莫要子欲养时而亲不在,徒增伤感。”柳珣说。 陈围朝堂上丢了大丑,灰溜溜的退下了。退朝后,柳珣去找杨峤,杨峤不说话只看着他笑,柳珣见他笑的奇怪,“笑什么?” “高兴。”杨峤说。 “当然得高兴了,你都是三品大员了。”柳珣说,“请客吃饭。” “你现在的宅子也小了,得换个大的,去看吧,我娘手里有积年的老掌柜,惯会说价,不会让你吃亏。” “房子先不急,我请你喝酒。”杨峤说。 “少爷少爷。”得得儿小跑而来。“老爷叫你回去呢。” “有事?”柳珣说。 “老爷看着脸色凝重。”得得儿如实说。 柳珣点头,对杨峤说,“这酒先记着,等来日再约。” 杨峤留在原地看他策马扬鞭走的身影,嘴角的笑意久久未曾散去。 “爹,你找我。”柳珣无知无觉的进了柳梁书房。 “你过来。”柳梁皱着眉捂着腮,活似一副牙疼的模样,“你今天在殿前怎么那么大胆的出来说话?” “那陈围不说人话,我当然忍不住。”柳珣说。 “杨峤没嘴吗?他没辩才吗?他需要你替他出这个头吗?”柳梁说。“幼稚,天真。” “那当时一听就气血上脑,话都说出去了,还让我咽回来吗?”柳珣嘟嘴委屈道。 “那你以后不要那么冲动。”柳梁说,“杨峤还用你招呼啊,你看他,不声不响已经是三品,如此升迁速度,堪称我朝之最。他现在成你上级了。” “这是他应当的。”柳珣说,“他一声不响把功劳都给我,我后知后觉才发现,圣人不赏他,我还要为他请赏。” “你到底是为什么?”柳梁说。“你对他这么掏心窝子的好。” “那他对我也不差啊。”柳珣说,“投之以木瓜,回之以琼瑶。” 柳梁语塞,“儿啊,你和杨峤?” “怎么了?”柳珣说,“我们两是挚友,是知交。虽说相识不久,已然是倾盖如故。” “只是这样?”柳梁问。 “还能有哪样?”柳珣问,一派天真无辜。 第53章 可怜无定河边骨(十四) 杨峤走马上阵后,和柳珣只一墙之隔,反而见面的机会不如从前。青袖找到拿着花生在门房和小吏八卦的得得儿,得得儿把手里攥着的花生不情不愿往桌上一放,跟着出来在墙角边上站定,左右无人。 “找小爷啥事啊。”得得儿说。 “婶子新做了一款糕点,想着送给柳大人尝尝。”青袖说。 得得儿看他两手空空,“东西呢?” “这不柳大人也好久没上家去,上上下下都想着呢。”青袖说。 “可惜我家少爷这几日没空。”得得儿假装很可惜的说。 “你都没问,就知道没空了。”青袖说。 “少爷一大早出门就告诉我了,最近忙着呢,除了衙门和家里,哪都不去。”得得儿说。 “是哪里得罪柳大人了吗?”青袖说。“我家大人也不明白,有心想问个清楚,实在是见不到柳大人面。” “哪能呢。”得得儿说,“我家少爷是真心把杨大人当朋友了,何来的得罪一说,至于避不见面更是滑稽,再说了,又不是夫妻,还得朝夕得见啊。现在这见面频率也挺正常的。” 青袖看他,得得儿被他看的后背发毛,听说杨大人武艺不差,他身边的人也会点功夫,他作为他家少爷的亲随,除了跑步快一点实在也不会武功,得得儿左右扫了一眼,想着等会往哪跑。 “就咱们两,谁也别为难谁。咱们也认识这么久了。互相交个准话怎么样?”青袖说。“反正我是要回去回我家大人,你也要回去回你家大人。” “现在杨大人知道知道柳大人知道他对他的心思,但是不知道柳大人是否知道杨大人知道了他知道他对他的心思。”青袖说。 “你这么一长串我听不懂。”得得儿理直气壮的说。 “不要装傻。”青袖给了一个意义未明的微笑,“我记得你说过想跟我学几招防身的,嗯,要不要现在就教你,几招实用的小擒拿手。” “别啊,这学武功不得找个黄道吉日,沐浴更衣,焚香摆案,正儿八经。”得得儿都快急结巴了。 “你说的那么一长串我是真不懂。”得得儿说,“你们杨大人什么心思,我们家少爷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但是好像我家老爷误打误撞是猜对了。” “柳老大人知道了?”青袖惊道。 “柳大人听柳老大人的话吗?”青袖小心翼翼的问。 “你这不是问的一句废话吗?还有谁家儿子不听爹的?”得得儿说。 青袖包揣着一肚子心思回去了,才到他家少爷跟前,他家少爷就说,“正好,我这整理了几个案件写了话本,你给送到柳大人那去。” “哦。”青袖没敢说柳家老爷已经知道他的心思并且很可能要棒打鸳鸯,啊,现在柳大人和少爷还没成事呢,鸳鸯都算不上,青袖有些惆怅,他家少爷第一次情窦初开呢,也不知道能不能有个好结局。 “还不去,还等什么呢?”杨峤问。 “哦哦。这就去。”青袖回过神来,抱着话本走了。我说少爷,你有时间弄这些个话本,怎么不知道写几句好诗,借诗传情什么的不是话本里书生都这么做吗。 少爷考了状元当了刑部的官,不走一般清流路线,现在追求个人都不走寻常清流路线了。 得得儿对着柳珣跃跃欲试的,他就没尝试过瞒着柳珣什么,柳珣看他那猴样的坐不住的样子就问,“又去哪听到什么八卦,兴奋的坐不住了。” “少爷,咱们很久没去杨大人家里了。”得得儿说。 “杨大人家里也没有个年轻貌美的丫鬟儿,你怎么记挂着要去啊。”柳珣问。 “这不是有秦三婶子做的好吃的嘛。”得得儿看柳珣的脸色说,“青袖来找我来了,问我怎么那么长时间不去,还上上下下都很是想念。” “想念我做什么,是想念少爷呢。”得得儿说,“不愧是少爷,走到哪都招人喜欢。” 柳珣看他一眼,没搭话。 青袖来请见,然后递上杨峤做的话本,柳珣接过对他说谢谢,“这旬沐修,我要陪母亲去城西云龙寺求神许愿,得住上一夜,云龙寺的荷花开的比旁处都早,斋菜也不错,如果杨大人有兴趣,那日也可一起来。” “小的自当传达。”青袖喜道,“只是为什么不去南山寺?南山寺的香火不是茂盛些?” “这你就不懂了吗,南山寺是香火茂盛,但是妇人求姻缘,求子,求子孙平安都是去的云龙寺,云龙寺里供着镀金身的观自在菩萨。”得得儿说。 乔氏常年都在京郊各寺庙里供着香火,这云龙寺自然也点着柳珣的平安灯。不过这次去云龙寺她却是为了去柳璟去的。 最近传闻消息,夷族那边出了个神出鬼没的杀手,专门杀夷族高层,有人说是不是当初失踪的那支小队,毕竟那些人说死了也没见到尸体。 这话当然是杨峤让人传出去的。不然夷族死了几个人哪里那么快就传到京城。柳珣也是想到这一层,想着自己之前还和杨峤称兄道弟的,现在因为心里的一点点别扭就不理人,委实有些过河拆桥的不地道。 所以邀人去看云龙寺的荷花了。 杨峤本是想去的,但是临沐修前一日,被老师叫去,让他陪着把家里的藏书都晒一遍,杨峤总不能晾着恩师,就只能回绝柳珣了。 “哼,不去就不去。”柳珣听了得得儿的传话说,只这心里的不得劲,只他知道。 去云龙寺是要食素的,柳珣自个儿知道亲哥还活着呢,看着娘和大嫂那么殷勤又小心的盼望着大哥还活着,心里挺不落忍的,但现在他也没法明说,挺郁闷的,乖乖的跟着上了香后就去看荷花了,娘和嫂子还得跪经呢。 荷花还是一样的荷花,接天莲叶,小荷才露尖尖角,粉荷渐次开,无风自荡漾,看着这些柳珣却觉得没几个意思。得得儿摘了柳条趴在岸边钓鱼,柳珣嫌他幼稚,骂了几句。得得儿一脸委屈,从前也是这么玩的啊,少爷你以前也玩的啊。 柳珣干脆回厢房看杨峤给他写的探案话本了。这种在真实案情上有适当创造的话本,看起来格外引人入胜,大白天的柳珣都看的背脊发凉,又怕又要看,不由自主就缩回床上抱着被子。 得得儿进来没敲门,吓了柳珣一跳,好一顿排头。得得儿委屈,少爷对自己越来越没耐心了。 许是白天看了探案,晚上柳珣睡的并不安稳,突听见女眷院舍那边传来一声高昂的尖叫声,“有鬼啊~~” 柳珣一个激灵很快就清醒了,下床的时候踢了得得儿一下,“快起来,去看看娘那边怎么样。” 第54章 山寺荷花别样红 乔氏那并没有什么妨碍,虽然深夜里这一声惊叫,房舍依次亮灯,乔氏还忧心前来的柳珣有没有被吓到。 “我睡的不熟,倒没受到什么惊吓。”柳珣说话宽慰乔氏,下人去打听发生了什么事,主人家坐在一起,上了热茶点心,横竖睡不着可以说点话。 “怎么睡的不香?”乔氏问。 “白天看的案例,过于惨烈,就分了心神。”柳珣说。 乔氏不满的摇头,“珣儿,娘还是不乐意你在刑部,你生来就身子孱弱,胆子小又怕黑怕鬼,去一次你祖母的佛堂,回来都要小病一场。如今去那煞气冲天的地方,娘很是担心。” “娘。”柳珣摇着她的手臂,“你看我现在不也挺好的,没病没痛,也许这煞气大的地方,让煞气冲一冲,反而就好了。” “你呀。”乔氏说,“做这个开心吗?” 柳珣点头。“挺有意思的。” 得得儿从外头进来,柳珣见着就问,“可查清楚是怎么回事?” “没出跨院,寺里的僧人拦住不让四处走动,声音是从西边第三个院子传来的,说是见到穿白衣服的女鬼,僧人说是山上的猴子调皮,现在算是都安抚下来的。”得得儿说。 “让人去静室跟少夫人说一声,她给大少爷跪一整天经,别吓着她。”乔氏嘱咐人说。 “嫂子还在跪吗?”柳珣惊讶。 乔氏无奈的点头。“娘让她跪上一个时辰即刻,她自己不愿意,非要跪足一日,方显心诚。” “我二十余年都在与你哥哥分别,所以心里早有准备,你嫂子和你大哥算来离别不过四载,难免还会心存侥幸。”乔氏如今说起大儿子不会再潸然泪下,只这话语里的悲伧依旧让人不忍。 柳珣把头埋在她的膝上。“哥哥已经从邹瑾变回来了柳璟,未来也说不准呢?哥哥那么厉害,也许现在正在夷族的就是哥哥呢?” “那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上苍。”乔氏摸着他的头,“便是让我短命……” “娘。”柳珣打断她的话,“娘说这话我不爱听,哥哥想必也不爱听,娘以后莫要再说了。” “好。娘再也不说了。”乔氏看柳珣认真的生气了便不再说了。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她该知足才是。 第二日才明白,昨天晚上叫的是礼部侍郎的家眷,昨晚受了惊吓,早上才发现还有个小丫头失踪了,即使寺庙里说是猴子作乱,那家人到底吓坏了,早早打道回府。连带着其他住着的人也人心惶惶。 乔氏听闻有人失踪,也曾派出家人跟着寻找的人去后山找了一圈,她虽有避讳,倒也不急着这一时半会。等着儿媳妇跪经出来,再休息上半日,再落日余晖下才往回走。 柳珣本就没把这闹鬼一事放在心上,当初翰林院还闹鬼呢,还不是*。没想到,转头没过几天,他又来到这闹鬼的云龙寺,问了就是云龙寺闹鬼的事。 原来是自那夜后每夜都有人惊呼有鬼,任僧人怎么解释,都无人相信是猴子闹事,宁愿白天来白天回,辛苦一下,也决计不在云龙寺落脚。 云龙寺是城郊一大寺,自不能放任流言,这事报到刑部,刑部尚书大手一挥,让新侍郎杨峤去处理这事。 杨峤便拉着柳珣去云龙寺暗访了。 “云龙寺我不熟,就要仰仗怀玉了。”杨峤说。 “如今都没人在云龙寺住,咱们去住还不是明摆着有事,鬼还会来找你?”柳珣说。 “那就要看这个鬼意图什么了?”杨峤笑说。 两人在城门口还意外碰见一个人,那人身着玉色常服,明明只一面之交,确非常熟稔的说,“听说云龙寺有签很灵,柳大人带我去见识见识吧。” 第55章 山寺荷花别样红(二) 乐山公主穿着男装,面色如玉,手摇着扇子,端得一派风流。“柳大人莫不是不给面子。” 柳珣看看四周,“白龙鱼服,臣不敢担责,还请公主回宫。” “柳大人。”乐山有些被驳了脸面,她平生最爱鬼怪志异,听闻云龙寺闹鬼就想去看,可惜舅舅家才受了大打击,连带几个表哥都不敢带着她胡闹,太子哥哥闭宫读书,其他兄弟有等于没有。 “本宫不去,柳大人也别想去,就护送本宫回去吧。”乐山挑眉道。 柳珣皱眉,但是想想,送了公主回去还能赶上最后关城门的时候出城,也就准备点头,哪料乐山又挑眉道,“柳大人莫想差了,本宫的意思是本宫若今日去不了云龙寺,柳大人也别想去云龙寺。”别想送她回去就又可以去。 “公主这不是盛势凌人?再者,臣去云龙寺乃是公务。”柳珣说,“除非圣人下旨,不许臣去云龙寺,不然臣为什么不能去。” “怀玉,莫不如你先送公主回去,云龙寺那边什么情况,有我呢。”杨峤用眼神安慰柳珣,他总不瞒他。乐山公主感觉很想去,真去了才糟糕。 柳珣瞪眼不服气。 乐山说,“柳大人你也别不服气,如果不是你前阵子一闹,我早就让人陪我去了,何苦来求你。” “公主言重。”柳珣说,“臣当不起你这个求字。” “我听过一个分析,在夷族作乱的那个人很可能是你哥哥。”乐山见柳珣油盐不进,只能换一个话题说,“你先别急着高兴,现在朝廷和夷族可是和平关系,如果你哥哥杀人过了界,惹的夷族举兵犯边,恐怕就算真的是你哥哥,也活不到回来那天。” “公子既然执意想去,便一道同行吧。”柳珣说。袖子掩盖住他握拳,指甲抠破手心,公主不确定是不是他哥哥,或者根本就是他哥哥也无所谓,都可以用来威胁达成自己的目标,他知道那是他哥哥,一点险都不愿意冒。 “好。”乐山显然没想到柳珣变口这么快,翻身上马跟在柳珣后头,咬着下唇,看柳珣的脸色,自己是不是过分了,拿他哥哥威胁他,可是,也不一定就是他哥哥啊?再说,她是公主,柳珣是下臣,还敢给他脸色看,实在可恨。 柳珣扬鞭,并不记挂乐山是女孩子需要迁就,杨峤跟在他身边,看他脸色,“大哥总不能比你我都愚笨,我们会担心的问题,他自有分寸。”小声的劝慰说。 到了云龙寺,香客果然很少,便是极少数,也是形色匆匆。杨峤找上知客僧说要住一宿,反而是小僧侣收到了惊吓,“施主莫不是外地来的?” “是京城来的。”杨峤说,“平日里忙,才寻着空来赏荷,不知道可还有位置?” “有有有,大把的。”知客僧有些同情的看他,“只是施主,你确定想好了吗?” “施主,请跟贫僧来。”另外一个知客僧见这人要说漏嘴,就前来招待,“施主来的真巧,如今真是赏莲的最佳时节。” 僧人把三人带到一个小院,位置稍高,出院门几步就有一座亭,可以居高临下的赏莲,杨峤定了素席,他身边只带了青袖,但是柳珣身边带了四个人,乐山公主,啊,乐公子带了六个人,这样房间就有些不够分了。 乐山公子不乐意一个人住一个院子。开玩笑,如果她不怕,还非得要人带着来云龙寺吗? 笑话,谁说爱看鬼怪志异就不怕鬼怪志异了? 最大的套间自然只能给乐山,杨峤和柳珣睡一间,其余人再分睡开,得贵在里间换被褥,见左右没旁人,和另一端在换茶具的得宝说,“咱们少爷和杨大人睡一屋?” “少爷和杨大人知交好友,睡一屋没什么大不了的。”得宝说,“这院子比平常夫人少爷过来住的院子差的不是一星半点。除了乐公子那屋,其他房间能睡吗?这间都勉勉强强,让少爷一个人住的话,岂不是杨大人要去睡下人房,杨大人可是咱们少爷上峰呢。” “少爷何时跟人同床共枕过?”得贵说。 “你是不是傻。”得宝说,“少爷以后总要和人同床的。” 杨峤发现柳珣的异常,扳开他的手,用茶水轻轻清洗伤口,再从怀里拿出伤粉,撒在上面,粉末沾上伤口,柳珣痛的往后一缩,眼睛看向杨峤就带着委屈的水汽。 杨峤握着他的手,“你着什么急?” “我大哥为什么还不回来?”柳珣惶惶的说。 “快则十天慢则三十天,总要回来的。”杨峤说,本想瞒着柳珣的,但是看他慌乱不安,总不忍心让他心焦。 “真的。”柳珣问。 “真的。”杨峤说。“你不信我,总要信你哥。” 柳珣咬嘴,“我也相信你的。” 吃素席两拨人都是分开吃的,乐山这边自然有女扮男装的侍女伺候,“殿下,这柳珣看起来不怎么可靠的样子?” “你还能指望发生危险他冲上前来保护咱么不成?”乐山嗤笑道,“说不定咱们还能保护他一下呢,娇花弱柳一般。” “柳大人生的多好看啊。”另一个婢女说。 “你喜欢看?”有人打趣她。 “你不喜欢看?”婢女不服气的说,“公主说了,这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临了睡觉柳珣觉得不方便了,其实两人睡在一张床上也不是没有过,但是之前朗月昭昭的,如今是月夜下的庭院,树影下婆娑的暗心思,交织成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杨峤看破不说破,只陪着他,要下棋下棋,要说话说话,只柳珣到底撑不住要睡,现在也不是矫情的时候。两人和衣而睡,仿佛那刚上书院的祝英台梁山泊,中间搁着一碗水的泾渭分明。 睡到后半夜,突然刮起大风,窗户被吹的咣咣响,有白衣影忽远忽近的飘来,“公子救我,公子救我。” “公子救我——”声音突然凄厉拔高,柳珣被惊醒,来不及反应就滚到最近热源处一手环住,瑟瑟发抖。 杨峤安抚着他的后背,厉声喝道,“什么人?” 白衣影消失,渐渐,风声也停了,外间有人走动,点亮了灯烛,“少爷?” “去外面看看是什么东西?”杨峤说。他拍着柳珣,“怀玉,别怕。” 有了温热的怀抱,有了光,柳珣心稍定,用脸在杨峤怀里滚两下,“外面是什么?我只听到一声尖叫,心下悚然。” “没什么,夜里突然起风了,刮着什么东西了。”杨峤说。他抱着柳珣,是一大折磨,柳珣上下没有一处不是香的,没有一处不是软的,若非柳下惠转世,谁能扛的住。 杨峤扛不住。 柳珣片刻后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抵着自己,等反应过来是什么,腾的一下面蒸红雾,羞赧不知如何自处。 “你,你。”柳珣像被叼了舌头吐不出一句话来。 杨峤倒是大方的很,“怀玉你若是不怕了,离我稍远点,我得解决这个不听话的家伙。” “你不介意吧。” 第56章 山寺荷花别样红(三) 柳珣背对着杨峤,中间并不挨着,杨峤再是不羁,也不会真的做出什么无礼的事,抬头看着帷帐转移注意力,突然觉得身边人抖的厉害,杨峤把他的肩侧过来。 柳珣涨红着脸,漂亮的眼睛里都是泪水,无声的流了一脸,看起来可怜兮兮的,“怎么了?”杨峤扯过一丝被角来擦他的眼泪。 “你欺负我。”柳珣一直憋着,都有点喘不上气。 杨峤闻言好气又好笑,他拍着柳珣的背,“我欺负你就不是这样了。” “你会哭的更厉害。” 柳珣瞪他,“我哥说的没错,你不是个好人。” 这话说的实在可爱,杨峤没忍住凑上前在柳珣嘴边偷个香,不等柳珣反应,他先说别的转移注意力,“你知道刚才是什么情况吗?有人在装神弄鬼?” “你怎么知道是装神弄鬼,不是真的有鬼?”柳珣嘟嚷说,倒是不哭了,脸上泪痕未干,红晕未退。 “因为那个鬼在叫着公子救我。”杨峤捏着嗓子学了一句,柳珣不由往他靠了一靠。 “那鬼魂也能喊冤呢。”柳珣说。 “就算这世上真有鬼魂,鬼魂也不会说话。”杨峤说,“你还记得咱们才进翰林院的时候,那第一个死的也说是鬼魂作案。” 想到曾经被揭破的鬼魂案,柳珣心里稍定,*总不会比鬼魂可怕。“当初是有人故意作案想引起注意,曾经是受害者的一方,现在这个装鬼的喊着公子救我,他也是受害人一方?” “有什么冤屈不能报案,非要用这么迂回的方式求救呢?”柳珣不解。 “不管是什么冤屈,一定和这寺庙有什么联系。”杨峤说。 “怎么可能,佛门清净地。”柳珣说。因为乔氏对供奉香油一事的热衷,柳珣对佛门还算恭敬。 杨峤没打破他的观点,佛门是世上圣洁的地方,也是世上肮脏的地方。这一点柳珣总会知道,就不用现在他非要和他争个明白。 得宝去外面打探了消息,到了门口却不知道该不该进去禀告,里面的灯倒是亮着,也能听到少爷和杨大人说话的声音。怎么就觉得不该进去打扰他们呢。 “打听出什么消息吗?”得得儿来问。 “知客僧说是猴子来胡闹的。”得宝说。 “就这。”得得儿说,“走走走,回去睡去,明早上再回禀少爷了。” “那还要守后半夜。”得宝说。 “用不着。”得得儿说,“少爷和杨大人的时候,不用守夜。” 得得儿往前走,得宝待在原地,得得儿回头看他,“怎么不走?” “老爷太太让我们伺候着少爷,你就是这么伺候的?”得宝压抑着嗓子说,“你没看出杨大人,杨大人他心怀不轨。” 得得儿瞪着他,“你什么意思啊。” “我要拦也要拦的住,这什么还能拦得住少爷愿意啊。”得得儿说,“跟老爷太太说,说什么?少爷现在和杨大人清清白白,莫说有一日不清白了,那咱们也得替少爷瞒着。” “我们是少爷的下人,只听少爷的。”得得儿说。 说到兴起到天将要明时才睡,杨峤微眯一会还是照常醒来,柳珣则不行,裹起被子把头缩的更里面,不愿意醒来,杨峤摸摸他的脸蛋,没惊动他的起来了。 到了院子看见正房门口严正以待的侍人才想起,昨夜那一嗓子鬼叫的,与礼与规矩,都该来问候一下乐公子的。杨峤也不自己去,叫来青袖去问候一下门口的侍人,昨夜睡的可安好。 侍人冷笑一声,“不若杨大人柳公子睡的安稳。” “虽说是一个院内,怕是有点什么事也指望不上二位了。” 青袖好脾气的笑笑,“瞧哥哥说的,这一院子里,练家子都搁这站着呢,要是真有事,还只能指望哥哥们。” 等柳珣睡醒来,已经是中午,杨峤也没去赏莲,就坐在书桌后悬笔默书,柳珣睡的嗓子眼有点不舒服,干咳几声,得贵端着铜盆进来,伺候柳珣洗漱,又上了温热的金丝燕窝盏,让他润嗓子。 “醒来就传饭吧。”杨峤说。“乐公子早起后就回去了。” “咦?”柳珣不解,“非要来,住一晚就走。” “她觉得昨晚已经见识了所谓的闹鬼是怎么一回事,不感兴趣,就走了。”杨峤说。 “那我们回去吗?”柳珣问。 “回去干什么?”杨峤说,“尚书大人给假期给我们来赏莲,便好好欣赏够了再回去。” “那我今晚一定要看清楚那鬼长什么样?”柳珣说。见着阳光,他可不怕一切鬼魅。 第57章 山寺荷花别样红(四) 云龙寺所在是一个小山丘,后面连着再有两个山丘,再后面就是鲜有人进去过的深山老林。【鳳/凰/ 更新快请搜索//ia/u///】柳珣他们住的小院就在第二座山丘的山背上,下面就是低洼连绵的荷花。 杨峤说带柳珣去赏花,走着走着就到了老林间,柳珣是娇惯过了的公子哥,之前和杨峤说说笑笑还不觉得,等抬头看见密林时,回头再看见远远在身后的他们的院子。 “不是赏花吗?”柳珣懵逼问。 “嗯。”杨峤说。“你不觉得这一片林子一看就知道里面藏着什么秘密吗?” 柳珣认真的看着那黑黢黢的树林,从里面刮过来一阵风,吹在他因为长时间走动后背起的一层细密密的汗,不禁抖了一下,汗毛直立。 “有点吓人。”柳珣诚实说。 杨峤还未说什么,空无一人的山林处突然出现一个僧人,双手合十,“两位施主,此处是我寺禁地,不知二位缘何走到这里?” 杨峤微低头回礼,“我与好友赏花赏景,一时不察走到此处,不知可有冒昧之处?” “后山人迹罕见,山中野兽肆行,从前偶有山客误入,遭遇不测,事有三,住持则命我等在此巡逻警示,不要误入山林,以免人身受险。”僧人说。 “多谢提醒,我与好友这就回去。”杨峤说。把着柳珣的手臂往回走。 走出那僧人视线,柳珣往地上一坐,“我走不动了,你回去叫得得儿派人来接我。” “你一个人在这不怕?”杨峤问他,虽然走出来一点,但还在这山林边上,柳珣往后看一眼,风吹来树林只摇晃着树冠,像猛兽沉默的嘶吼。 柳珣瘪嘴,虽未说怕,但神情已经是非常明显。 “你呀。”杨峤说。“也是我的错,拖你走了这么远,算是赔罪,我背你回去。” 杨峤转身蹲下,“你若不上来,天黑了咱们也走不回去,得在外面过夜了。” 柳珣没得矫情,乖乖的趴上杨峤的背,杨峤的手先摸到他的屁股,柳珣敏感的一颤往上爬了爬,杨峤把手移动到大腿上固定。柳珣脸红完后又想是不是自己小题大做,攀在杨峤耳边小声的说,“我重不重?” “你要是背不动了,我就下来走。”柳珣说着,心里却是愁云惨雾密布,休息了一下脚愈发痛的不能行走,可怎么回去。 杨峤轻笑,“你呀,在我背上,就是一根羽毛的重量。” “也没有那么轻。”柳珣说。 “是背着一袋宝石的重量。”杨峤说。 “你这样说我都怀疑我的重量了。”柳珣说。”到底是轻啊还是重啊?” “也许走的慢一点,这条路会长一点。”杨峤说。“我背着你飘飘然身轻如燕,又像背负着山每一步都要走的慎重。却想这样一直一直走下去。” 柳珣听的满脸通红,他生的妍丽,性子却单纯,长的这么大,与情爱一事上只有青涩,杨峤一番情话说的他身子发烫,心又涨又软,这陌生的感觉让他有些不适应,却不害怕,手搂着他的脖子,全身放松的贴在他身上。 “怎么刚才那大和尚一说,你就回来了?你不是想进去看看?”柳珣问。 “我已经知道了。”杨峤说。 “你知道什么?”柳珣问。 “一座寺庙闹鬼,鬼却是在求救。就当是他是真鬼,若是在别处犯难,到寺庙来定是要求大师救鬼,怎么会向香客求救?若是他在寺庙遇难,寺庙能有什么难让他拼着魂飞魄散不如轮回也要在人世间徘徊?” “怎么想,这闹鬼都只能和这寺庙有关。” “前殿后院,香客云集,就是有了龌蹉也早就被人发现了,除非在这后山老林中。” “哦,所以你就带我绕到这来了。”柳珣说,“下次不能做这样。” “得多带些人。”柳珣说,“这山林中若真有什么龌蹉,我不会武功腿也慢,只会拖累你,多带些人,君子不立危墙。” 杨峤往上颠颠他,“难道信我会把你带到危险中?” “人多难免打眼,我两个慢慢走,说是误入也说的通。”杨峤说,“你看有和尚来拦我们,说明这后山老林中真有点什么。下次再来,就不只是你我或几个小厮来了,得衙役们来了。” “具体那深山老林里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现在还不知道,若是喊了衙役来,真是和尚为了不让人误入老林被野兽所伤,那不是很没面子。”柳珣说。 “自然要先查清楚才动作。”杨峤说。“看今晚那鬼会送什么线索给我们?” 柳珣想起什么好笑的事,在杨峤背上嘻嘻嘻的笑起来,杨峤站定等他笑完,“想到什么好笑的事了?” “从前有个包大人,人称包青天,铁面无私,断案如神,日断阳夜断阴,能通鬼神,接鬼的诉讼,给鬼翻案。我看杨大人今日能借鬼神之便,颇有前贤之风,今朝能出个杨青天,实在是朝廷之福,百姓之福。”柳珣笑着说。 “那便借怀玉吉言。”杨峤说。“包大人人人景仰,若能像他在世时能保一方平安,死后还能流传千古,峤也不枉来人世一趟。” “你志向高远,定能达成心愿。”柳珣低低的说。 看到客院的屋檐,柳珣让杨峤把他放下,他也知羞呢。得得儿看他被杨峤搀扶着一瘸一拐走来,以为出了什么事,迎上来嘘寒问暖,眼泪都要留下来。 “去烧一锅热水,再把这些药材找来,是我失误,让你家少爷今日受累,这腿今天不推拿,明日想起床都不容易了。”杨峤说。他也自责。 柳珣怕烫脚,杨峤却不是让他烫脚,混和着各种药材的热水散发着热气,杨峤坐在低处,让柳珣的腿架在他腿上,底下用热药汤蒸着。准备给柳珣挽裤腿的时候,“杨大人,这怎么使得,让小的来为少爷松筋吧。”得得儿见杨峤准备给柳珣按摩急说。 “你会吗?”杨峤说,“你们都下去吧,免得看的你们少爷不自在。” 得得儿愣,少爷怎么会被他看着不自在呢,从小被他看着长大的,就去年间少爷洗澡还会叫他进去搓背呢。青袖扯着得得儿衣袖把他拖出去。 杨峤把柳珣的裤腿直挽到大腿上,白玉似的的腿瞬间就被热气熏红,杨峤把手插入热药水中,再贴在了柳珣的腿上,白的腿,软的肉,从脚踝往上按推,到腿弯处再交握而下。 杨峤的手劲不小,柳珣最是怕痛,好在杨峤看他颜色来,先是轻轻的,等他适应了再加劲,柳珣被按到最后,脸也如被按摩的腿似的红彤彤,咬着牙不说话。也是怕呼出口的不再是痛,而是别的。 鬼知道按摩到最后怎么会*辣麻酥酥。怕痛的柳珣这还是第一次被人按摩,觉得自己又痛又爽的十分变态,杨峤还是一片好心,知道他这么变态,以后肯定不和他好了。 别扭的抿嘴扭头跟自己憋气。 也就错过了,杨峤不自然的换了几次姿势,衣服被他刻意扯弄的松垮垮,遮住某些欲说还羞的地方,说坦然又遮掩的情谊。 第58章 山寺荷花别样红(五) 走多了路又被按摩了半个时辰,柳珣躺床上片刻就陷入熟睡,睡的手松松的放在耳边,晚上等鬼这事早就被他忘到九霄云外。杨峤倒是没忘记,一直都是闭眼假寐。 可惜只等他撑不住睡去了,那鬼也没出现。 柳珣醒来记起鬼的事,就问杨峤,“昨日鬼给你送什么信息了吗?” 杨峤摇头,“昨日并没有闹鬼。” 柳珣有些失望。 在云龙寺待了四五日,花都赏遍,入夜却是静悄悄的,再无闹鬼一说。忘了提一句,纵使后来院子里有了空房间,两人都还窝在一个房里睡在一个床上。刑部都派人来好几次催促了,也不是什么闲散衙门,还能让两人长久在外待着。两人只得不了了之的回城。 云龙寺闹鬼渐渐也被人遗忘在脑后,观音殿前香火又旺盛起来。 乔氏对柳珣出公差和杨峤在云龙寺待了几天并没有意见,反而是柳梁老大不高兴,说要活动活动,把柳珣调吏部去。 “也不知道你爹怎么了?杨大人那么好,他怎么总是不相信人家呢?”乔氏给柳珣剥松子吃,柳珣趴在桌子上翻着话本,“谁知道呢?”从简入奢易,从奢入简难,看惯了杨峤给他写的话本,这市面上流传的话本都看不得眼。 还能让堂堂状元,朝廷大员,其他事都不干,专给他写话本啊。 他娘比他爹更敏锐,更聪明,她能不知道是为什么?只是柳珣在爹娘面前都不带脑子,若爹娘不明说,他得回过好几天才能明白爹娘的话外之音。现下,他是没明白乔氏话里的试探。 “你大伯娘家的亲戚想要给你说媒,姑娘我去看了一眼,小小巧巧,白白嫩嫩的,你要是想见,娘安排一下可好?”乔氏问。 “儿现在还不想成亲呢。”柳珣说。 “可你总要成亲的。”乔氏说,“当初传的沸沸扬扬,你哥没死,值不定还在夷族立功呢,那段时间在娘什么这说什么话的都有,就你那姑母,也接了好几次钊儿去府上玩耍。” “后来,迟迟不能确定,那个在夷族杀人的人也杀的越来越多,开始有人说这不是立功是在闯灭门之祸,你姑母便不再接钊儿,便是老太太,也不然我三天一次去的去给她请安。” “娘。”柳珣摸着乔氏的手,“一切都会好的。”最近杨峤怎么不说他哥那边的进展了,不行,他得找他去。 “娘做好了一切都会好的准备。”乔氏说,“也做好了一切都不会好,甚至更坏的准备。” 乔氏摸着柳珣的头,“娘想了很多,想到最后就只有一个遗憾,娘的儿已长到成家立业的年纪,如果娘看不到他成亲,娶一个合心意的美娇娘,生几个称心如意的孩子,总是有些不瞑目的。” “娘,好端端的说这些不吉利的干什么。”柳珣说,“你若觉得那姑娘好,便定下吧。”他总不乐意见母亲失望担忧的。 至于杨峤。 说来他和杨峤,现在又是什么关系?说是挚友又太亲密,说是别的,好像又没到那份上。乔氏高高兴兴的说还是要安排机会让他们见上一面,柳珣却已经神游了。 时下男子互相倾慕并不少见,说出来也只道风流,便是有的爱的你侬我侬,家中娇妻美妾也都应有尽有。 和男子相爱并没有什么,为了和男子相爱就不成亲不生孩子,反而会成了大家口中的笑话。 但若是真心相爱,两个人间又哪能容得下别的花花草草。 再说,他和杨峤,远不到相爱的份上。柳珣蹙着眉头想,心思没来由的烦闷,又记挂着他哥,便写了封信让得得儿送到杨峤处,得了回信才回来。 “少爷你不去啊?”得得儿惊奇的说。 “我不去。”柳珣说。 “那要是杨大人问起来我怎么说啊?”得得儿皱着眉说。 “就说我要成亲了,近日里不外出。”柳珣说。 “少爷要成亲了?”得得儿惊呼。 “怎么,少爷成亲还要你批准不成?”柳珣说。 “这不我好奇哪位是咱未来少奶奶?”得得儿说。 “赶紧去送信吧。”柳珣说。 去了杨府,杨大人正在家呢,看了得得儿的信,就持笔写回信,得得儿怀揣着信一溜烟就跑了,生怕多待自己被这位精明的杨大人给套底了。 青袖给少爷换茶,欲言又止的,“大人,你知道柳大人今日怎么没来,只让得得儿过来了吗?” “日头毒辣。”杨峤说,“他比旁人都怕热些。” “才不是呢。”青袖有些为自家少爷打抱不平。“得得儿说柳大人要成亲了。” 杨峤的笔停在半空,鼻尖的墨忍不了一点点拖延,往下滴了一大滴,在纸上晕染了一片。 “男大当婚也是人之常情。”杨峤面不改色的把废掉的一张纸撕掉,再铺一张,继续老神在在的书写。 “少爷,你也成亲吧,请岑阁老给你介绍个好姑娘。”青袖说。这时候他又不解,老家的老夫人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她从来不像别的老太太,担心儿子不成亲,担心儿子不生儿子。 老夫人对大人太过宽容了,以至于大人也太过随心所欲了。 “成亲是要对一个姑娘负责任,哪能是跟别人赌气似的要成亲啊。”杨峤摇头轻笑。 是夜,人们都陷入美梦中,柳珣却睡不着,气恼的在床上蹬被子,哐,哐,有小石子扔在窗棂上。“谁?”柳珣顿时汗毛直立的问。 四周都静悄悄。 柳珣因为睡不着,得得儿却一直问问问,老早就不耐烦的让他们都下去,不准守夜,现下倒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柳珣拥被坐起,四周荒芜静寂,世界只余他一个人,还有曾经响动过现在又归于安静的窗棂。 什么鬼啊怪啊神啊走马观灯的闪现。 柳珣只觉得自己快要被自己的联想给吓的心都停了。 第59章 山寺荷花别样红(六) 寂静。 久久的寂静。 久到柳珣以为刚才只是自己的错觉时,窗棂处传来松动,片刻后窗户被无声的推开,柳珣到嗓子眼的尖叫在看清从窗户伸进来人的脸孔后又泄去,一惊一乍,骤然放松,背后就浮现一层冷汗。 失神瘫坐在床上,平复心情。 “我吓到你了?”来人问。 柳珣没好气的瞪他,“杨大人好好的刑部侍郎不做,深夜来做这入室的梁上君子,真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杨峤也不接这话,利落的从窗口跳进来,没有扫到窗几上的梅瓶,落地时也轻巧的不曾挪动榻上的坐垫。 “挚友上门,你倒是给个笑脸。”杨峤说,“你去我那,不管何时,我可曾对你轻慢?” “嘿呀。”柳珣嗤笑,“这可是让我见到了活的倒打一耙。” 柳珣立眉,“含章兄若是依礼来我家中,无论何时我必倒履相接。这深更半夜,鬼鬼祟祟而来,我没让人用棍子来赶你,就是存着保全你脸面。你既无礼,我自无礼。” “不要这么生气。”杨峤做个讨饶的手势说,“我只是见今晚月亮很好,一时睡不着,想着和怀玉在山中赏月的情形,就情不自禁的走来了。” 柳珣瞠目结舌的看着这明晃晃做着登徒子事说着登徒子话却又一本正经好似在说正事的杨峤,感觉心中关于他的认知受到了冲击。 “若是要邀我赏月,正经下帖子就是,这么悄没声息的过来,实在有辱斯文。”柳珣皱眉摇头说。 “我便是下帖子,怀玉日后还会来吗?”杨峤说,他轻笑,好似看穿了柳珣的言不由衷。“怀玉还会来我府上?可还会与我把臂同游?可还愿与我秉灯夜烛,抵足而眠?” 柳珣被问的身子一抖,再看向杨峤时眼神里就有了些许委屈,“世人推崇,君子之交淡如水,含章兄有些着相了。” “那若是我,不只是想和你君子之交淡如水呢?”杨峤问他。 烛火中,他拥被坐在床上,白色的绸缎内衣贴着他的身体,无端让人觉得单薄,心疼。头发披散,面白如瓷,越发衬得眼角那抹委屈的红,惊心动魄。 杨峤无声上前,居高临下,“我不想和你君子之交,怎么办?” 柳珣鼓嘴,“那就小人之交甘若醴嘛。不论学术抱负,不谈风月,只是酒肉朋友。” “你只想这样吗?”杨峤问。 柳珣不再说话,短暂沉默后,杨峤还是往后一退,“今晚月亮真的很美,你等会若睡不着记得赏月,也不枉费它今天这么美。” 柳珣抬头看他,你要走了吗?你急匆匆的来,急匆匆的走,真的只是来提醒我赏月吗? 杨峤突然低头,张嘴擒住柳珣的嘴唇,柳珣呆愣的仰着头任由轻薄,杨峤本来想一触即离的,到底舍不得那柔弹的口感,研磨一阵,最后还轻咬下嘴皮才离开。 “你,你,你。”柳珣慌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就当是最后一次,给我留给念想。”杨峤温柔笑说,“柳大人。” 杨峤依旧身轻如燕的翻窗走了,留下柳珣一个人坐在床上,这下是真的睡不着,杨峤走的时候体贴的把窗户关上了。 一直呆坐到快黎明时柳珣才回过神来,这个骗子,登徒子,还说是想来和他一起赏月,真赏月的话走的时候为什么把窗户关上,难道还让他下去打开窗户再赏月吗?居心叵测,心怀不轨。 气的柳珣坐不住了,冲到书桌旁提笔写了一张纸杨峤深夜扰民卑鄙无耻,得得儿揉着眼睛过来看少爷醒了没,就被柳珣精神的迎头塞入一封信,“给我送到杨峤那去。” “少爷,要不要等回信?”得得儿问。 “不等。”柳珣说,打个哈欠,现在才觉出困来,“今日不去衙门,你去送信的时候顺便给我告个假。” 柳琅邀柳珣去家里赴约,上次税银案虽说结了,但是明眼人都知道那只是明面的部分结了,底下的暗流涌动从未明了,反而更加汹涌。至今太子还闭宫读书呢,圣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朝臣各怀心思,都在猜圣人是否有换储之心。 税银案最后损失最严重的竟然是兵部,闹出边军监守自盗的事,从上到下都挨了瓜落,那幕后之人原本把柳琅破格提进兵部,就是想不管威逼利诱,都让柳珣轻轻放下。 结果柳珣没松手,兵部折了大半人手,这柳琅自然可有可无起来。 柳琅苦读圣贤,没了有心人奉承,与兵部一众大汉又如何相处得来,柳琅想既然是已经入了官场,可有操作平调到翰林院的可能?可是翰林院是什么地方,砸快瓦片下来都能砸中一二状元的地方,便是同进士在翰林院都不好使,又何况柳琅这没通过科举的人。 平调不成,柳琅便有些郁郁不得志的感觉,老太太看了心中心疼,便叫来柳珣有事没事来陪他大哥说话,好歹是同朝为官,能说上几句知心话。 柳珣摸不准柳琅是否愿意见他,但是老太太一找,他就来了。好在柳琯懂他,都会在一旁作陪,喝喝茶,聊些可有可无的话题,然后结束,各回各家。 柳琅问柳珣在刑部可有怀才不遇的感触,柳珣打着哈哈说不管是在哪里都是替圣人分忧。柳琅并不知道这刑部是柳珣想去的,要这回真的还在翰林院,柳珣早就惫懒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了。 柳琅又问刑部可有空缺平调,如今兵部还在余震中,人人担忧自身,柳琅虽不喜在柳珣之下,和父亲商议一番,却也没别的更好的办法。勋贵说着好听,弄虚职荣职都好说,这实职就困难的多。 柳珣如今在刑部也算站住了脚跟,算来倒是个好去处。 柳珣察觉到柳琅的意思吓一跳,心想官场果然是个磨练人的好地方,柳琅何曾向他低过头,嘴上却说,“大哥高看我了,我在刑部也就是个小喽啰,哪里有说得上话的地方。” “大哥若非实在没办法,不会跟你开这个口。”柳琅苦笑说,“杨峤杨大人如今已是刑部侍郎,想来说话有几分重量。珣儿与杨大人交好,若推辞,就是诚意不想帮大哥这个忙了。” “不是大哥,私交是私交。”柳珣。 柳琅截过他的话头,“其中官窍我明白,珣儿只要去递这个话头,有花费什么,自然不用你费心。” 一直嗑瓜子的柳琯说,“听说杨大人好南风?” 柳珣瞪眼看他,“你从哪听说的?” “我看你与他交好,便让人去他祖籍地一打听。这个年岁了也没娶亲也没说亲,本人和家里人都不操心,听说少时有一个同性友人,交往过密,同睡同起,后来那友人成了亲,杨大人才离开家乡游学。”柳琯说。 “你派的人会不会打听啊,杨峤是接连死了祖父祖母,才在考中解元后六年才进京科考,你觉得他能在孝期和人同睡同起?”柳珣不信。 “没说是在孝期啊。”柳琯说,“孝期的时候,那友人已经成亲了,他们自小就认识,正经的青梅竹马。十三四岁上露了行迹,所以那友人家里才急匆匆让他成亲呢。” “我这还有那友人的画像,你要不要看?”柳琯说。 “我说你查这些无不无聊?”柳珣说。 “好南风也没什么。”柳琯话风一转说,“成了亲后你爱玩男的爱玩女的都没人计较,只是我看杨大人那意思,倒有些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倔味。那友人自成了亲,真是恩断义绝,再没见面。” “阴阳调和才是正理,那杨峤若为了一个男人,不成亲生子,不传宗接代,可见也是个糊涂的。”柳琅说。“珣儿,你日后与这糊涂人莫有走的太近。” “大哥,你还让我去找他通关系呢?”柳珣说。 柳琅一滞,“那便通了关系之后再慢慢疏远。” “我也是为你好呢,你长得好看,他又好南风,等人们知道了,免不了要误会你们之间的关系。”柳琅说。 从柳琅处出来,柳珣和柳琯说,“柳琅从前端着大哥的架子目下无尘的样子还顺眼些,如今进了官场,当真面目可憎。” “你当都和你似的,顺风顺水,他在兵部的日子不好过呢。”柳琯说。 “谁叫他吊个猪脑子,为什么要在我和兵部杠上的时候进兵部,如今里外不是人都是自找。”柳珣啐道,“当初他给我找的麻烦,我不说,他还真当没亏欠,如今也好意思开口。” 柳琯只笑不说话。 两人默契的没再说杨峤好南风一事,有些事,不若早知道,有些事,早知道了也没有用。 该动的心还是会动,该陷的局还得陷。 杨峤是个吸引人的局,柳珣之前犹豫着不入局,就有诸多顾虑。现在知道了杨峤要玩真的,他还是犹豫着,要不要入局。 似乎顾虑更多,又似乎有理当如此的放松。 他若真入了局,难道要与人分享吗? 他既不想他有别人,他自己又怎好有别人。 第60章 山寺荷花别样红(七) 纵使柳珣对杨峤那个同睡同起的友人好奇抓心挠肺的,但他还是矜持的没有去找他。心里酸酸苦苦的情绪一概不管,反正杨峤给他送话本他继续看,写信一律是不回的,上衙门躲着他走,实在躲不过就告假。 杨峤觉得这走向有点不对,他那晚是那么说了没错,但他那时欲擒故纵啊,柳珣对他肯定是有心的,只是需要外力逼一逼。按说他现在该装出落落寡欢的失意模样,但是柳珣都不看,他装来何用? “娘和那姑娘家说好,过两天去云龙寺见一面。”吃饭的时候乔氏说。 柳珣的筷子停在空中,随即不走心的下筷,“哎呀,儿子,你平常不是不吃这个吗?”柳梁惊讶的看到,桌上一般十道菜,儿子爱吃的五道,乔氏爱吃的四道,他爱吃的一道,烤鸭。 柳梁可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可以吃烤鸭。 柳珣不吃,他看见自己筷子正伸在烤鸭盘里,一愣后自然的夹起一块放在柳梁的碗里,“爹你多吃点,我觉得你最近都瘦了。” “真的吗?那爹一定多吃。”柳梁可感动坏了。 乔氏隐晦的瞪他一眼,这都要给他轿夫加工钱了,还吃,儿子一说就信。乔氏夹一筷子龙井虾仁里的香芹给柳梁,又夹一筷子虾仁给柳珣。 “呃,可是那天不是沐休。”柳珣说。“最近告假有点多,再告假的话就。” 乔氏看他,“好吧,那我和你大嫂去就是了。”乔氏心里叹气,也是她实在不舍逼迫柳珣,知道他答应要成亲是有口无心,也没有和别人挑明说是要相看,不然这女孩子家不是尴尬吗? 柳珣夹一筷子菜心给乔氏,讨好似冲她笑。 乔氏无奈,“你啊,娘还会让你不开心吗?”娘不会让你不开心,也不会让别人让你不开心,即使是你未来的媳妇。 ”我知道娘最疼我了。”柳珣说,随即他又保证一样说,“等我想成亲了,一定娶个娘喜欢的姑娘。” “傻小子。”柳梁笑道,“媳妇你得找个自己喜欢的,找你娘喜欢的有什么用,是你跟你媳妇过日子,不是你媳妇和你娘过日子。” 柳梁感慨一句,“珣儿要真成亲了,爹估计得不喜欢,爹的小心肝啊。可别有媳妇忘了爹娘。”柳珣自小养的骄,亲子关系很黏糊的, “你个当爹的正经一点。”乔氏嗔道。柳梁是最先察觉杨峤对珣儿有心思的,警告几句反而把担心都抛在脑后了。 乔氏和孟氏坐在去云龙寺的马车上,即使并没有那个约好的姑娘。孟氏文静娴雅,并不多话,却体贴入微,见乔氏并不展颜,泡一杯茶给她,“母亲有什么担忧的?珣儿长的好,如今又官运坦途,母亲疼爱珣儿,想让他找个喜欢的,就由他慢慢去找好了。” “珣儿在这方面真不开窍。”乔氏说,“怕他找的合心的,不是我们想看见的。” “那珣儿若真找到一个合他心,却不合爹娘眼的媳妇,怎么办?”孟氏说。 “还能怎么办?”乔氏笑,“由他呗。” 乔氏喝茶,“如今种种忧虑都不值一提。” 出门时还是天好好的,在大殿拜佛的时候就起骤风,随即倾盆大雨,不能行动。乔氏和孟氏连同一众香客都只能在厢房等待。原以为只是普通的一场夏雨,谁知雨竟下足了两个时辰,天色已将黑,偏偏前去探路的下人又来回复。 因为暴雨,前方的路被山体滑坡给拦住了,今天走不了。 乔氏和孟氏只能在云龙寺留宿一宿,意外被拦走不了的人很多,云龙寺的客院也有点紧张,乔氏约束下人,不要在这个关头跟人闹起来。 等明天天一亮再和人一起去开路。 不过第二天,柳珣带人来了云龙寺,乔氏看见他很是意外,“昨天暴雨,就准备来接母亲和嫂嫂的,只是路至半途才发现路被摧毁,又连夜叫了人开路,到这时才来,母亲和嫂嫂受累了。” 乔氏看他衣摆下的泥星点点,心疼说,“娘在云龙寺住一晚也没事,不值当你这么辛苦。” “来接母亲怎么能算辛苦呢?”柳珣说,“我们走吧,爹在家估计也没睡好,等着我们回去呢。” 车队绕到滑坡的时候,车夫被惊的把马带偏了方向,柳珣下车一看,才知道,滑坡的土被早上一场阵雨冲刷露出一副新鲜的尸体,柳珣让人快马回京报案,等来人了才护送母亲和嫂子回家。他得保护现场。 杨峤来不及关切柳珣衣服上的狼藉,面上的疲态,冲冲打过招呼人已经被尸体吸引了注意力。柳珣其实也挺好奇的,所以他别扭的说,等他送完人就回来。 “你先回去好好泡个热水,休息一下,夏雨骤寒,容易风邪入体。”杨峤看着尸体说,“我待会发现的东西,会让青袖送过去的。” “听话。” 第61章 山寺荷花别样红(八) 尸体被发现时身体已经部分皮肉腐烂到生蛆,死了应该还没一个月,骨架完好,死因明确,被一个强有力的双手扼住脖子,然后咔嚓,脖子断了。: 3w.しWxs520.CoM【鳳/凰/ 更新快请搜索//ia/u///】尸体身穿白色过长的衣服不是正常的服装制式,很古怪。头发也是完全披散开来,现在已不是魏晋古朝,男子并不以披头散发为潇洒,便是真放荡不羁,也得绑个半头,全散发,不是疯癫就是傻。 初步检验后,尸体就被拖回义庄放好,一队衙役去探听死者的身份,杨峤循着滑坡的踪迹往上走,试图找出埋尸的地点。 青袖深一脚浅一脚的跟着后面,“大人,眼看着又要下雨了,等天晴再来吧。” “怕下雨冲刷证据,我们得赶紧在下雨之前找到埋尸的地点。”杨峤只是加快脚步,衙役根本跟不上杨峤的脚步,只青袖背着竹篓一路跟着,里面装着杨峤需要的工具。 泥石流的裹势很强大,想在这样泥巴里找出什么东西来很难。而且不走不知道,这一走才知道这泥石流牵涉甚广。 应该原是山中一处小溪,下雨水位暴涨,才从山中冲泄而下,顺带把沿途的秘密也翻搅了出来。 “大人,不行,咱们必须得回程了,不然晚上就得在这留宿了。”青袖说。 “青袖,你看那个歪脖子树上是不是裹着一块布料”杨峤突然问。两人即行到那树下。 “这是那尸体上的布料吗?”青袖问。 “现在不知道,得带回去比较一下。”杨峤说,他环顾四周,虽然还不满意,但确实只能到这里了,“虽然不知道这是不是埋尸处,但起码已经很相近了。做个标记,明天再过来。” 赶在城门要落的时候进程,已经是一身狼藉不成人样,得得儿牵着马车在城门口等着,“少爷让我来接应杨大人。” “那还真是有劳了。”杨峤说。送到家时杨峤说,“你稍等片刻,我这便写好让你带回去。” “不急在这一时,杨大人且好好休息吧。”得得儿忙摆手说。 “你在城门那等的也挺久,若是空手回去,我怕你家少爷今晚没的觉睡。”杨峤笑说。 “我家少爷也是想着杨大人在外跋涉辛苦,才让我去等的。没有别的意思。”得得儿说。 “一会儿就好。”杨峤说,一身泥泞也没清,提笔写了两张纸给得得儿带回去了。 柳珣这回也正翘首盼着呢,看得得儿回来,“他这个时候才回来?” “是呢,卡着关城门的时候回来的,一身泥泞,不知道还以为是哪里逃难来的。”得得儿说,他递给柳珣杨峤写的信,“衣服都没换让我等着,写了东西给少爷呢。” 柳珣拿着手里的信封,却不打开看,“我叫你去也不是为了这个。” “我也这么说了,但是杨大人就是坚持。”得得儿说。 “你说他这个时候用膳了吗?”柳珣问。 “应该不能。”得得儿说,“总要好好泡个热水才能舒服。” “那我们现在过去找他。”柳珣做了决定。 “少爷。少爷,这个时候去,就赶不上宵禁回家了。”得得儿说。 “少爷我何时是会被宵禁困扰的人?”柳珣瞪他道。 “那夫人那?”得得儿问。 “有公务嘛,都死人了。”柳珣说。 也不等得得儿去套马车,自己去马厩牵了马走了,尤大在后头踢得得儿一脚,“还不赶紧跟着。” 杨峤泡了热水出来,就看见柳珣坐在他的位置上,盘着腿,单手支着头,一手拿着他写给他的信看。 “怎么过来了”杨峤说,“今天发现不多,还得查证才是。” “我都等饿了。”柳珣把那薄薄的纸推到一边,得得儿帮着厨娘把热饭菜端上来,等杨峤坐定,柳珣先伸出筷子。 等两人吃了饭东西撤走,柳珣才把那纸张又推到两人中间。 “被扭断了脖子,这种死法真的痛苦又干脆。”柳珣说,“披头散发,不合制式的长衣服,是鬼吗?” “鬼还能再死一次吗?”杨峤笑他可爱。 “不过很可能是装鬼的人。”杨峤说,“你还记得云龙寺闹鬼的事吗?” 柳珣恍然大悟,“难怪后来我们等了那么多天,都没有再出现。” 杨峤不动声色从后环住他,抓住他的手在纸上画他今天去了哪,“从这走到这,发现有颗歪脖子树,上面发现了疑似尸体身上的衣物织带。但是那不一定是埋尸的地方,可能是泥水裹着尸体经过时挂上的,但是好歹应该是离埋尸地点近一点了。” 柳珣侧头看他,“你明天还是要去找埋尸地点吗?” “当然.”杨峤看他,这样一偏头两个人离的挺近,几乎脸挨着脸。 “怀玉。”杨峤低沉的声音叫他,让人耳朵发痒。 “听说你从前有个很要好的友人,你也这样离他很近?这么好听的叫他名字吗?”柳珣问。 杨峤先是不解,随即挑眉笑了。 柳珣生的好看,每天照着镜子也知道自己长的好看,很难有别人的长相让他觉得惊叹,何况杨峤长的只能算是英气,却不能说美丽。 偏偏他这挑眉一笑,就像春风一夜吹开了花圃,柳絮又轻又飘的洋在天空中。 此时此刻,他是天下第一漂亮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