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阿月的祖辈和父辈 大琴国天佑十三年,两府七州县天灾大水,千顷良田,万里百姓皆受其害,举家逃难,南迁北逃。 地方官员急报朝廷,皇帝视为不祥之兆,亲自祭祀,派遣钦差节制,全面防凌。为安抚人心,税粮蠲免一年。 京师城内,慕家大宅。 正是春末,雨势比往年更凶。打落飞檐斗拱,同各种雨声交错,轰然天地,听的在屋内的人也多了几分杂念。 慕家老太太跪坐蒲团,轻敲木鱼诵经祈福。老太太是安阳伯嫡次女,自小被娇惯,父辈皆是飒爽人物,处事不惊的性子又带着特有的骄纵傲气。出阁后,婆婆并不怎么管她,可算得上是事事顺心。 等自己做了婆婆后,就有一事不顺心了。 慕家是大琴国颇有名望的世家。五十年前局势****,慕家先祖投赵家于原州,随主平定战乱。后于疆域修筑城墙,进可攻退可守,造福一方。 而慕老太爷也是大将,与慕家老太太共有一子四女。儿子慕宣,年纪轻轻就随父征战沙场。后老太爷战殁,慕老太让儿子速速成亲延续香火。谁想慕宣在边城识得一孤女,只愿娶她,慕老太偏不愿那名叫凤娘的寒门姑娘进门。这一拖二拖,待慕宣二十有五,慕老太才终于松了口,让凤娘过门。 边疆战乱平定,慕宣领凤娘回京,琴瑟和鸣。可惜五年过去,身子也没动静。这回慕老太不愿意了,冷言冷语念着凤娘进慕家门没几抬妆奁,更非大家闺秀拂她面子,颇为不满。最后以七出之条无子一说,强逼慕宣将她休了。 不过半月,就往慕宣房里塞新人,择了个翰林家的小女儿丁氏做继室。 慕宣无法忤逆,心中苦涩,新婚当夜喝了许多酒,旁人一个不留神,便不见了他,急忙去寻。翌日才发现他倒在一个丫鬟怀里,慕老太便顺势将那丫鬟抬做了姨娘。赶走了凤娘,又给儿子找了一妻一妾,这口气才终于顺当。 秦嬷嬷早已在佛堂里静立许久,那雨声啪嗒,听的心神不宁。好不容易听见慕老太停了木鱼声,才轻声,生怕惊扰了佛祖,惊扰了她:“澄义府那边也传了涝灾。” 慕老太手势微顿,面露慈悲:“让厨子备半月素菜,莫添油腥。” 秦嬷嬷应了声,小心道:“那太太……那凤娘,走时可是往澄义府的方向……” 见她没什么动静,秦嬷嬷暗叹果真是人走茶凉,凤娘为人儿媳尽心伺候五年,却落的前脚走,后脚就被婆婆忘的一干二净,瞧不出半点情义。 慕老太并不作答,敲了半晌,才开了口,声调颇淡:“她已非我慕家人,生死与我何干。少爷那边如何?” 秦嬷嬷又是暗自叹气,答道:“那送凤娘离开的车夫,到如今也没个消息。当初您让他改了送走的路线,凤娘离家时少爷也给了不少安置的钱财,奴婢怕……那车夫夺了钱丢下凤娘。”否则又怎会一个准信也没。 慕老太微微蹙眉,暗想这倒也好,车夫不回来,慕宣想找凤娘,一世也寻不到了,又叹:“谁能想到天灾突至,老天莫怪我狠心,不过是她命薄罢了。” 简单两句,听的秦嬷嬷浑身寒凉,亏得是吃斋念佛的人,心思,却可算狠了。就是可怜了她自小看大的少爷,可怜了凤娘呀。 澄义府连连受灾,饿殍遍野,百姓大量迁徙。 远离这里百里外的地方,虽然连日落雨,却因地势较高,未受水涝之难。 东村青云巷子的妇人们,见雨势停了,白炽日光忽洒大地,便搬了凳子簸箕出来,坐在门口挑拣豆子唠嗑。 乡下妇人嗓门颇大,又是挨家挨户,推门便可见另一家,边挑拣边说话,丝毫不影响。 这随意说着,又一家木门打开,一个老妇出来了。邻家婶娘瞧见,笑着唤声:“老嫂子不趁着日头好,将陈旧的豆子挑了去?夜里折腾可得伤眼。” 老妇说道:“等着雨停可等了许久,得去后山找找草药,给小娘子服下。” 旁人问道:“那小娘子还未醒?” “方才刚醒,问了话,说是从澄义府那逃难来的,和夫君失散了,真是可惜……都有身孕了,她自己却不知,可怜呐。” 妇人虽然礼粗话多,可听见这事,到底还是唏嘘感叹了一番:“逃难到我们村的人家也不少,孤儿寡母的也有,但像那小娘子般的,未免太惨了些。若是夫君不寻来,可教她怎么活。” 老妇心下感慨,倒是有个私心。老伴早去,又无儿女,昨日上山寻药贴补生计,途中遇见一女子晕倒在地,瞧她衣着是逃难而来,身旁也无亲眷,便将她救回,待她醒了,认作女儿也无妨,日后好给她送终。昨日请了赤脚郎中来,诊出有孕,更是欢喜,极力劝她留下这孩子。 这会面上说是去找药,实则是凤娘写信一封,让她寻人送去京城慕家。老妇的丈夫是个穷酸秀才,她捎带着也认得些字,走到无人处,取了信看,竟是告知夫家她的所在,又说已有身孕,为了孩子提出破镜重圆之请。老妇思量好一会,百般衡量,还是狠心将信撕毁。 此时凤娘正躺在农院小床上,等着慕宣来接她。以她的脾气,实在不愿再回到那毫无人情的世家,面对那样冷心的婆婆。可她一个女子,能养活孩子?先前有慕宣给的银两,但却不料被那车夫所夺,抛下她在野外,两手空空怎么养大孩子?她不敢想,只是想想,已要落泪。 可这肚子渐大,去信三封却等不来慕宣。问起老妇将这信交给何人了,见她支吾,便疑她未将信送出。一日偷偷写了封,寻人送去京城。 京城慕家。 慕老太刚用完早食,心情十分愉悦。没想到凤娘过门五年没孕,那丫鬟只伺候了一夜就怀上了,虽说并非嫡出,但至少她是有孙儿可抱了。 管家在门口收了封信,虽上头所写是慕宣收,但看着字迹有些眼熟,管家不敢怠慢,直接送去了慕老太房里月俸可是老太太发。 秦嬷嬷一见那字,心头一惊,这字迹,分明是凤娘的呀。 慕老太拿了信来瞧,也认出了。心下沉沉,连看也未看,当即伸手撕了:“难不成还想着哭哭啼啼回来。这事儿不可让少爷知晓,否则撕烂你们的嘴。” 秦嬷嬷急忙应声,俯身将碎纸清理出去。趁着雨大,将那碎纸全往沟里撒。 纸屑缓飘而落,一会便被水浸透冲走。秦嬷嬷俯身瞧着,也看出一丝悲凉来,见一块纸屑落在鞋面上,拿了往下扔,瞧见“有喜”二字,已在想着,怕又是老话重说“一直不曾有喜”之类的话罢,在这慕家,老太太和凤娘念叨最多的便是这个。 轻叹一声,抬手一散,已将最后一片纸扔进沟中,转瞬被雨水冲打消失。 过了半月,凤娘仍没收到消息。老妇已知她偷偷找人送信的事,当时心虚不敢责骂,这日子过去许久,已无回信的可能。也不心虚了,冷言道:“你这女娃子,我好心待你,你却猜疑我,当真是救了白眼狼。” 凤娘心中已十分难受,可她一个孤女,慕家又再不理会她,难道要她翻脸不成?只好一直道歉,求了她原谅。见她不肯松口,思量一番,才道:“若您不嫌弃,凤娘认您做亲娘吧,再不走了。” 老妇禁不住欢喜,拉了她的手道:“这倒也好,且在这安心住下。” 凤娘笑笑,苦涩非常。 凤娘手脚勤快,虽然挺着大肚子,却将里外收拾的齐整。脾气又温婉,和邻人处的极好。 逃难至此的几家人中,村人最喜欢的便是凤娘。上门来给她说孤寡汉子的也不少,毕竟她去信夫家的事大家都知晓,迟迟不来,怕也是遭难了吧,想着服丧完再嫁也好。 但老妇不愿,怕她丢下自己。凤娘也不愿,说等丈夫来找,这一等,孩子便出世了,取名董韶华。 “东皇去后韶华尽,老圃寒香别有秋”。她的大好年华断送给了慕家,如今她已另寻别处安身立命,更懂得慕家绝情,再不记挂,只愿儿子韶华之年安然无忧。 过了一个月,京城慕家,姨娘也生下慕家个儿子。翌年,继室丁氏有孕,诞下嫡子,后又生了两个女儿。 一晃,已过了十六个年头。 老妇早已过世,凤娘一日病倒,也再没起来。 母亲过世后,董韶华日子过的清贫冷清。平日寒窗苦读,以卖些字画为生。 这日拿了木盆去河里洗衣服,正是寒冬腊月,河水冷得刺骨。董韶华早已习惯,看着是个清俊书生,可身子骨却硬朗着。刚将衣服浸湿,拿了棒槌,就见河面远远飘了什么来。起身细看,不由大惊,分明是个人。 顾不得那么多,扔了棒槌便涉水过去,冻的他哆嗦。一把抓住那人,救回岸上,自己的木盆早就被水冲走了。苦了脸看去,不由愣神。 这姑娘长的十分好看,面上已被冻的青紫,只是身上衣裳实在有些怪异。这抱去医馆不是,不送去又不是,正苦闷着,隔壁胖婶来浣洗,董韶华便托她送回照顾。 夜里正喝着清汤寡水,胖婶便敲了门:“那姑娘醒了。” 董韶华过去探望,那姑娘的明眸大眼满是惊异,半晌才对众人吐了一句“难道……我穿了?” 谁也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而且,谁也没想到,那姑娘脑子坏了,往事全忘,便在这安了家,一来二去,嫁了邻家男郎董韶华。日子虽然贫苦,但却和睦恩爱。长子次子陆续出生。正想着添个女儿方才圆满,又怀上了。 瓜熟蒂落,如愿生了个女儿,取名阿月。 第2章 上京赶考却撞故人 董韶华自考上解元,有了豪绅帮扶,一家的日子才算好过起来。 妻子方巧巧不善女红,也不善炊事,初醒时什么也不会,迷糊得很。胖婶也说瞧她的手便不是做活的,又生的白净。听的她只是抿嘴,满眼的笑意,并不辩驳。 但在董韶华眼里,他的娘子,较之他人,却是最好的。成亲后,日子还并不算好过,方巧巧自告奋勇去摆摊卖画补贴家用,每次有人以画的不好为由将价格一压到底伤了自尊,她便没了好气:“我夫君画的如何不好?这凤凰是凤凰,喜鹊是喜鹊,没缺胳膊没少腿,栩栩如生能跳出来地上转圈儿,它怎的就不好?啊?它怎的就不好?” 无论如何,妻子在外面,总是护着他,坚定站在他这边。 两个儿子中,长子长青性格温和,次子长善性格豪气。阿月像足了方巧巧,方巧巧最疼的也是这女儿。 邻人瞧见,便半劝半笑:“姑娘家的,这么疼做啥子,日后也是别人家的。” 方巧巧说道:“就是养了十几年后要嫁作他人妇,因此才要趁早多疼疼。儿子嘛,日后还可疼个五六十年。” 听的众人无从辩驳,却又不能认同,唯有苦笑。 三岁的阿月圆乎乎的,一双眼眸灵气满满。抱着碗坐在自家门口,碗里面盛着母亲摘来的桑葚,黑红黑红的,十分甘甜。过了一会,胖婶吃饱饭出来找人唠嗑,见了她,打趣道:“吃的满嘴脏,跟我家花猫一样。” 阿月撅嘴:“我才不是那只整日跑到灶台去玩的猫,脏死了。” 远远瞧见董韶华回来,阿月欢喜起身,将碗全给了胖婶:“婶婶做花猫第二吧。” 董韶华见女儿颠着步子往自己跑来,两条辫子也跟着晃动,面庞白净俏皮,伸手将她抱住:“跑这么急别摔着了。”语气里满是疼爱。 手势提高,就将她挂在脖子上。阿月轻捏着爹爹的耳朵,高兴不已:“骑马咯。” 方巧巧还在厨房就听见父女俩的嬉闹声,探头看去,笑了笑:“快去洗手,吃饭了。” 长青今年七岁,长善五岁,多少会帮些忙了。娘亲一声令下,已经过来将碗筷搬到外头棚架下的木桌上。见阿月还在玩闹,忍不住笑话她:“妹妹越来越偷着懒了。” 董韶华笑道:“阿月还小,为人兄长,应当多顾着,疼着些。” 两子乖巧点头,哪里会不疼这唯一的妹妹,就是有时调皮得很,瞧着好玩的便拿去玩乐,书都被撕坏了好几本,哭起来嗓门还特别大,日后不知会不会好些,想到她抓周时一眼看中了兵书,两人皆是略带忧愁。 阿月可对兵法没兴趣,只是那日在它旁边的是一块糕点,奋力爬去,谁想身体一个歪斜,手上胡乱抓去,就抓到了书。 方巧巧见夫君又见消瘦,没有在孩子面前问他什么可有烦心事。等哄他们午睡去,回了房里,才说道:“大郎,你若再瘦下去,抱人都觉铬着。” 董韶华笑笑,妻子素来言行大胆,当初总是趴在相邻的墙垣上跟自己说话就知晓了:“临州知县今日遣人来,请我过去做幕僚。只是那郑大人名声欠佳,若是过去,颇有助纣为虐的意味。” 方巧巧问道:“不去的话,他能奈你如何?”来这久了,又嫁了个书生相公,说话都带了一股子古味,绕不回去了。 那郑大人是有名的睚眦必报之人,董韶华也拿捏不准,又不愿妻子担心,笑道:“别州知县,不去总不能过来捉人,都是读书人,‘君子交绝,不出恶声’,总不会不知。” 方巧巧倒想说君子还分伪君子呢,果真是电视里的各种斗看多了,心思也多些:“大郎努力考取功名吧。”在这古代,经商不易,唯有如此了。 接连两个月都没动静,董韶华也将这事淡忘了。一家五口日子平淡安宁,无风无浪。 过完年,科举将至。普天学子迎来了从寒窗走出,一展抱负的时日。今年会试定在二月初九,这里离京城甚远,还得提前去礼部报到,未过元宵,董韶华就和同乡举人一同去京师了。 等他走了,阿月还是每日去门口呆坐。虽然她知道,很长一段日子里,再怎么等呀,爹爹都不会在正午时分出现在巷子里,把她举的高高的了。 京城,南山狩猎场。 南山老板在山脚下瞧见大队人马往这驰骋而来,扬的飞沙一片,心里已在暗暗叫苦。待那数十人上前,急忙让伙计迎上牵马。 为首的是礼部侍郎的次子许仲之,年十八,还未下马,见老板如此卑躬屈膝,已知晓三分,浓眉紧皱:“你可别告诉我,这场子又被那慕少圈起来了。” 老板抹汗道:“许二公子真乃聪慧之人。”为免被牵连,又补了话,“小的已经和慕少爷说了,今日狩猎场已被您订下,可谁想……” 许仲之不由恼怒:“那慕正林欺人太甚,仗着祖辈有点军功,皇恩浩荡,丝毫不将我们放在眼里。他若有本事,自个去出仕,我倒想瞧瞧他会有多大能耐,靠他老子算什么。” 旁人不敢帮腔,慕家可不是能让别人随意口舌的世家。况且慕宣慕将军膝下不过一个嫡出儿子,上下都宝贝着,传到他们耳边,追究起来,谁也没好果子吃。 许仲之心中不忿,要上去讨个说法。老板自然不敢拦,其他官宦子弟也不愿搅混水,劝不动他,也不追随。最后只带了四五个家丁进林子。 同为官家子弟,慕正林的出身比许仲之好太多。胆量、谋略、样貌,每一处都胜过他。偏两家父辈颇有交情,这往来的多了,都是嫡子,对比便免不了。 自小,许仲之便恨着慕正林。偏慕正林也为人高傲狠戾,有意无意总要抢占他的光环。连他先瞧上的刑部尚书之女宋秀,最后也成了慕家少夫人,为此,一直耿耿于怀。今日简直是新仇加旧恨。 寻着马声,琢磨着也快找到慕正林一行的马队。再行十步,忽有马啸声传来,飞尘毫不客气扑来,抬手掸去,耳边便有轻笑声:“哟,这不是许家少爷吗?” 声音轻佻,带着满满讥笑。许仲之抬头看去,瞧见一张俊美却满带嘲讽的脸,不正是慕正林,冷笑:“今日这狩猎场我三日前已约,你为何会在此?” 慕正林正坐马上,握着缰绳微微俯身,仍是以上往下的姿势,极是轻蔑:“本少爷喜欢哪日来,就哪日出现在这,闲杂人等去荒山打打野兔就好。” 许仲之气的差点吐了口血:“若没你的将军老爹,你能如此神气?” 慕正林语气更是轻蔑:“即便你我父辈皆是平民,我慕正林,也比你神气。” 这话倒不假,论品貌,论谋略,许仲之确实差一筹。慕正林见他无话可说,扯了扯缰绳,漂亮的手指修着马儿鬃毛,对旁人笑道:“为何世上总会有人喜欢自取其辱。” 说罢,众人已是低声暗笑,一会便重新回了林子里,继续狩猎。只气的许仲之愤然离开,寻了酒馆喝闷酒,怨天怨地怨着老爹。正喝着酒,小厮忽然跑了进来,脸色都变了,恼的他抬手往他身上砸了个酒杯。 小厮忍痛跪地,说道:“二少爷,方才小的上楼,瞧见一男子,生的十分有趣。” 慕正林冷笑:“放肆,你说的若是姑娘,我还可饶你。” 小厮笑道:“二少爷定会觉得有趣的,移步到窗边那,便瞧得见了。” 慕正林心思正烦,见他玄乎着,暗想若是有假,就扒了他的皮。拿着酒壶走到窗前,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细看一会,已是怔愣。 那在对面面摊坐着的人,不就是慕正林。惊吓片刻,又回过神来,虽然生的七八分像,但眉宇间并无戾气和傲气,不过是长的相像罢了。 小厮见主子如此神色,知他感兴趣了:“小的打听好了,那人是别处来参加会试的,是个穷小子,并无裙带提携。” 许仲之怒意满腹,正愁无人可发泄,这一听,面露笑意:“会试……”低念两句,已目露恶意,“打听好他住在何处,不许他按时入贡院。” 未能准时报到,贡院大门一关,便取消会试资格,再考,又得等三年。小厮微有愧疚,可瞧见少爷赏赐的宝贝,那些许愧疚烟消云散,乐的跑腿去办。 董韶华让摊主上了碗素面,连个鸡蛋也舍不得加。他省一点,妻儿便能吃好些,指不定回去时还能有余钱给阿月买些小姑娘家爱玩的。想的美好,殊不知已被人盯上。 秦嬷嬷随慕老太太上香回来,跟在轿旁缓行。忽然看见个人分外眼熟,还以为是自家少爷。等认真看去,董韶华已经吃完离开,什么也没看清。 回了府里,慕正林也刚好狩猎回来。秦嬷嬷后脚才入屋,见了他请了安,因是看着他大的,比其他下人少些生畏,笑道:“方才在云兴街上瞧见了少爷您,一眨眼就不见了。” 慕正林说道:“嬷嬷又是眼花了吧,我何时有去过那。” 秦嬷嬷微微皱眉:“许是老奴眼花了。” 会试前夕,董韶华莫名腹泻,泻的双腿酸软,晕死过去,误了考试时辰,最终无名返乡。 第3章 尘封三十年的真相 董韶华想一展抱负,更想让家人过上好日子,这次失利,回乡路上,心中愁苦。进了村里,步行回去,一路都有人询问,更觉心间熬了一块黄连,苦味直溢。 走进巷子,已在想要如何跟妻子说这事。行了一半,忽然听见银铃笑声,抬头看去,阿月已颠着步子急奔过来,浑圆而小的身子似充满了力量,看的他双眼一热。顺势将她抱起,阿月已咯咯直笑:“爹爹终于回来了。” 于她而言,爹爹回来就是美好的事,其他的她并不懂,也不知。正想着,已被他高举过头,驾在脖子上:“阿月又重了。” 阿月只知长辈说胖些好,已然将它当做赞美的词,笑声依旧清脆:“爹爹也要重重的。” 董韶华笑了笑,刚散了的苦涩又因愧疚而重新席卷。进了院落,长青和长善都上学未归,方巧巧正坐在门口缝补衣裳。 初嫁他时,她哪里会做这些,如今却犹如熟手了。董韶华暗叹,唤了一声“巧巧”。前头的美妇人抬头,已是诧异她自然知道丈夫这个日子回来是有异的,正常的科举时间她可打听的清楚。只是半会,就掩了疑色,起身笑道:“大郎回来啦。”又瞧笑的欢喜的女儿,轻责,“快下来,让你爹爹好好歇着。” 阿月这回没执拗,乖巧下来,坐在木桌前和董韶华东拉西扯,能和爹娘一块说话就很开心了。 夜里等哄睡了儿女,董韶华迟疑再三,还未开口,方巧巧已叉腰说道:“大郎,三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我们等得起,少了进取心才教人难受。” 短短几句说的董韶华自叹不如,他倒还没妻子看的豁达。暗自想着,定会好好担负起这董家重责,不教妻子儿女过一世苦日子。 一晃,阿月已六岁。 乡下姑娘都是不去私塾学堂的,早早和家人去地里干活,或者在家学炊事。只是董韶华知晓儿穷养,女富养,活都不怎么让阿月做,宁可自己苦些。因此多是在家做活,闲时便看书,比一般姑娘都养的白净,甚至比一般的男童都要有学识。 腊月昼短,阿月等了一日的雪又没下。自从在书里瞧见“不知庭霰今朝落,疑是林花昨夜开”的句子,她便觉雪景美得不行,可惜呀,长辈说这里从不下雪。 京城,已是银光盖天,染的天地点寸皆白。 慕家大门口,却高悬白灯笼,大大的奠字在冬日徒增悲凉,往来而行的人瞧见,更觉萧瑟。 慕正林,慕家嫡长孙,外出骑马狂奔,坠马而亡。 老太太躺在床上已三日未下地,悲痛的几乎无法吞咽任何食物。慕家太太,慕正林的亲生母亲丁氏自己已是悲痛欲绝,却仍要服侍在婆婆床前,劝着用食。 老太太一开口,声音喑哑,嗓子也痛的干裂:“最痛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你怎的就不劝劝,让他别在寒冬腊月天出门?地上有冰,滑得很,若不是你这做母亲的不教,又怎会出事。” 丁氏心里苦着,平日她教儿子,她这做祖母的却一味惯着。夫君又常年在边城,做儿媳的还敢背着丈夫忤逆婆婆不成?这会儿子去了,老太太将帽子全扣自己头上,百口莫辩,真真是里外痛着。 慕正林的妻子宋氏和女儿慕紫早已哭晕过去,被人送回房里。 两人正哭的断肠,管家在外头急声“老爷回来了”。 丁氏蓦地一颤,心头更是扎针般。她与慕宣只有一子,以这年纪再生养已无可能。这便意味着,慕家嫡传要断了。老太太责备她,只怕那素来待她寡淡的慕宣也要怒斥她了吧。 慕宣刚过一个甲子,六十须发已是花白。他乃是武将出身,又严律守己,虽然年长,脊背却比一般年轻人挺的更直,显得威仪慑人。今年获得圣上恩准回京过大寿,谁想刚进京城,就听见噩耗。当即一口血由胸口闷出,浑浑噩噩。 一进屋内,便听见老母亲的哭声,他当即跪下:“母亲。” 老太太看着儿子,哭的更痛:“你怎的才回来。” 慕宣看了一眼妻子丁氏,皆是憔悴痛色,没有多言,好好安抚了娘亲。 老太太又痛哭出声:“可怜我们慕家的血脉,可怜我的孙儿……” 虽说慕宣还有一子,却是与妾侍所生。老太太素来是偏袒尽了嫡出的,对那庶长孙毫无感情,如今慕正林一去,当真是割掉心头肉。 秦嬷嬷伺候多年,也在旁抹泪。只是听着老太太一口一个嫡孙,又见太太丁氏可怜,便想起了过世的慕正林。这胡思乱想一番,不知为何想到了当年被休的凤娘,还有在云兴街上瞧见的那与少爷面貌相似的年轻男子…… 想法刚冒尖,已被自己吓了一跳。 老太太唤了她几声,想叫她拿痰盂,见她愣神,又气又伤:“阿秦!” 秦嬷嬷一个回神,老太太已满面怒容:“连你也要气死我这老太婆?!” “老太太息怒。”秦嬷嬷跪在前头说道,“老奴方才想起件事儿。”见她在听,又看了看慕宣,这才小心说道,“三年前,老奴在街上瞧见一人,与少爷生的十分像,实打实是老爷年轻时的模样,与老太爷也颇有几分神似。” 老太太冷笑:“长的再像又如何,也不能替了我孙儿。” 秦嬷嬷说道:“老奴只是想起……想起当年凤娘走后不久,不是曾来信一封?” 慕宣面色一变,紧盯秦嬷嬷。当年休妻后,他也派人去寻过凤娘,想叫人安顿她,接济些钱财安家。可却一直苦寻无法,这么多年,已成心病。 老太太当事儿过去许久,也不顾儿子就在前头:“继续说。” 秦嬷嬷这才说道:“老太太将那信当成是凤娘舔着脸求合的,便撕了。老奴将信清理出去时,曾无意瞧见,那信上落了‘有喜’二字,当时并没在意。可仔细想想,三年前在街上瞧见的青年,面貌却十分像慕家子孙啊。” 老太太再怎么嫌恶凤娘,可对这血脉却是看重的,当即厉声:“当初你为何不说!” 秦嬷嬷哪里敢说不就是您太过威严,我有什么胆子敢驳您的脸面:“当年只瞧见只言片语,不敢断定。” 慕宣没有想到母亲竟然撕了凤娘寄回家的信,更没想到,凤娘当时走竟有了身孕。三十年后的今日想想,若他当初再坚持几个月,兴许就不会负了她一生,被苍天这般捉弄。 老太太当即抬手,声音已颤:“快、快去打听那年轻人!若是我慕家子孙,快快带回,认祖归宗!” 这丧礼刚过,已平静些许的慕家,又闹了起来。 阿月等的雪景依旧未来,听见母亲喊自己,小跑进去帮忙。 方巧巧问道:“你爹爹指给你的书可背好了?” 阿月笑的得意:“那样简单,自然是背好了。” 方巧巧忍不住笑她:“瞧你趾高气扬的模样,做人呀,要低调些,还要低调的明显些,锋芒毕露可是大忌。” 阿月乖巧点头,耳朵尖已动了动:“爹爹回来了。” 方巧巧笑笑,女儿这是练里好几年的耳力,专门听董韶华的脚步声。 阿月跑了出去,远远瞧见父亲,已是笑上眉梢,俏脸明媚。董韶华今日心情却并不太好,见了女儿,才展了笑意。 如今阿月已是大了,当然不能往他身上爬,扯了袖子黏糊在一旁。 “今日可有认真背书?” “有呀,都背好了。娘方才还教育阿月说,要低调,还要低调的明显些。所以待会呀,女儿偷偷背给您听。” 董韶华笑笑,还是孩童好,天真烂漫的。他的两个儿子,小时候也是活泼得很,长大后就变成小大人了,尤其是长子,偶尔还会皱眉头,颇有心事的模样。 进了家门,董韶华说道:“阿月在外头摆桌椅,爹进去帮你娘炒菜。” 阿月立刻挺直了背:“得令” 方巧巧如今已经能做一手好菜了,还时常变着花样做些小点心。董韶华进去时,仍觉妻子如初遇时美丽,并未染上年华倦色:“巧巧。” 听见声响,方巧巧探头看看,没瞧见儿女进来,趁机亲了他一口,手里还拿着锅铲。董韶华淡笑,早已习惯了,默了默说道:“你可还记得那当年那想请我去做幕僚的郑大人?” 方巧巧自然记得,她平日的烦心事并不多,虽然过了两三年,但依旧记得幕僚之邀的那件烦人事:“嗯,好好的怎么说起这个?” 董韶华轻叹:“那郑大人升官了,不巧,偏是做了我们这的知州。今早又遣人送信来,让我去做幕僚,若是不去……信中语气颇有威逼利诱之嫌。怕是躲不过了。” 方巧巧拧眉:“这未免太强人所难。” 董韶华回来时已思量好了,郑大人的名声在文人中并不好,近几年更是变本加厉,要他做这种人的幕僚,实在不愿:“我先推辞,再做打算吧。” 第4章 祸福所倚福祸所伏 一大早,董韶华就去了私塾授课,方巧巧也去街上卖字画了。长青、长善也去了学堂,阿月如往日跟着邻居胖婶,由她照看。 说是照看,胖婶倒不觉麻烦,谁让阿月如此乖巧。爹娘出了门便在自家门口和她的闺女翠蝉玩耍,与其说是她帮忙看护,倒不如说是阿月帮她看闺女。拿了针线坐在院子里缝补衣裳,越瞧越是喜欢,怎会生的如此白净好看。但看来看去,还是自家闺女好。 阿月和翠蝉年纪一样,比她小一个月。两人挪了泥巴树叶来,玩着过家家,乐个不停。 翠蝉见日头要落,就知阿月又得去看书了,但不愿小伙伴丢下自己,拉了她的手说道:“再陪我玩会。” 阿月想了想,点头:“那就再玩一会。” 过了半个时辰,实在拖不得了,否则没背书,爹爹会不高兴的。这一要走,翠蝉不痛快了,人家爹是解元,娘亲说日后是要做大官的,他们家却是贫户,旁人都夸阿月,去哪都是夸她的。 阿月见她不开心,守在一旁逗她笑:“翠蝉,别这样,等我爹回来带糖了,我分一半好不好?” 翠蝉立刻嘴馋了,轻瞥她一眼:“真的?” 阿月笑道:“自然是真的。” 胖婶听见,不由笑笑。再抬头往门口看去,却见一个身材魁梧的人站在那,须发苍白,却比一般中年人都精神,面貌却因太过威严而显得不太和善。旁边一个中年人也同样是高个,虽然作揖在问,声调却并不客气:“请问这位大嫂,右边这户人家,可是姓董?” 阿月和翠蝉此时已站在一旁仰望,只觉那老爷爷有点像一个人呀。盯了片刻,才恍然,他跟爹爹长的真像。可她的书生爹爹才没那么凶。 胖婶一门心思都在那中年人身上,没太过注意老者,答道:“是。” 男子看了看慕宣,求了意见,这才又问道:“那家主人何时归来?” 阿月更是警惕看他们,娘亲教过,陌生的人忽然打探自家消息的,十有八丨九是坏人呀。这一想更是紧张,生怕她说了出去。 胖婶虽然大字不识,脑袋却是灵光的,见来者不善,便说道:“他们这几日出门去了,等回来你们可以亲自看看是不是要找的人。可是有什么事?我可以代传。” 男子皱眉,这分明是推脱不愿告知,差点亮明身份。慕宣觉有人直勾勾盯来,偏头看去,见是个穿着碎花裙的小姑娘,瞧见了脸,猛地愣神。 他这一看,阿月没怕,胖婶可是慌了起来,这小祖宗,知不知道避让。两人若是用强,家里男人没回来,哪里打得过。顾不得那么多,上前将阿月揽进怀里,大声道:“快快出去,这里没你们要找的人。” 男子脚下微动,慕宣抬手拦了他,淡声:“打搅了。” 从狭长的巷子出来,慕宣又往深巷看了一眼,目光沉沉。他要找的人,终于找到了。副将所查到的人,并没错。 没想到凤娘不但为他生了个儿子,如今还有了两个孙子孙女。那小姑娘,和那时的凤娘生的一模一样。 他十六岁便随父远赴边城,一日在城中遭伏,躲进破茅屋中,初见凤娘,还是个小姑娘。给他找了草药,还偷馒头给他。后来回了营中,时常去看她。本不过是将她当做恩人,处处照顾,等母亲要自己成亲了,才察觉,心头位置早就给了她。抗拒五年,终于等得母亲点头,如愿娶了凤娘。 可惜造化弄人,五年未孕,却在休妻之后,怀了两人孩子。真不知她当初是怎么熬过来。一别二十余年,却已是阴阳相隔,再不能见。如此一想,更觉悔恨,可已无用。 傍晚长青和长善回到家,先去隔壁接妹妹,一进门就被翠蝉鬼鬼祟祟的拉进屋里,惊吓状:“午时来了两个好凶的人,要抓阿月呢。” 两人一惊,急忙唤声。阿月也从里屋跑了出来,却还是嬉笑模样:“大哥,二哥。” 两人前头看她,并无大碍:“妹妹,是谁要捉你?” 阿月笑道:“没人要抓我,翠蝉胡说的” 胖婶说道:“你们三个先在婶婶这坐会,等你们爹娘回来再回家吧。” 等到夕阳沉落,董韶华放堂,去了字画摊接方巧巧。一起回到家中,不见儿女,正要去找。胖婶已领着他们过来,将白日里的事说了一番。少不得要加上妇人特有的添油加醋,说的董韶华有些后怕。方巧巧倒不害怕:“他们说过几日会再来?” 胖婶揉揉心窝子:“可不是。” 方巧巧想了想,笑道:“那这几日我去卖画,也带上阿月吧。” 回到家,董韶华说道:“你得忙着顾及生意,阿月又爱玩,不如让她随我去私塾,在那都是学生,真要有什么事,对方多少有所顾虑。” 方巧巧细想一番:“那暂且如此吧。” 吃过饭,洗漱完,哄了三个孩子睡觉。这一天才算忙完了,统共算下来,一日不过歇一个多时辰,但方巧巧却喜欢这种恬淡日子。刚爬上床缠着董韶华亲了一口要温存,就响起了敲门声。 好事被打断,方巧巧已撅了嘴,董韶华回亲她一记,笑道:“我去瞧瞧。” 方巧巧卷了被子:“嗯。” 许久不见丈夫回屋,蓦地想起今日的事,急忙穿好衣裳和鞋跑了出去,找了一番,夫君却还在门口站着,有低低的说话声,听不清,提了旁边撵豆子的木棒就往外走。 开门一刻,慕宣终于知晓为何秦嬷嬷会认错人,董韶华与慕正林,长的都像他这做父亲的。只是董韶华面貌少许多骄纵,少许多戾气。暗叹,凤娘,你将孩子教的很好,很好。 方巧巧见了慕宣,诧异的手中木棒直落,咚的落在地上,董韶华忙将她护在身后:“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人。” 慕宣的随从元德作揖道:“公子,老爷千里迢迢来寻,还请您不要辜负老爷的苦心,回到慕家,认祖归宗。” 董韶华眸色微沉:“我不知什么慕家,我姓董,往后也是姓董。我只知母亲曾说,父亲在老家水灾后,遗弃了我们母子。如今来寻,未免有些可笑了。” 慕宣问道:“你母亲果真那么说?” 董韶华点头:“是。” 慕宣默了片刻:“当年的事十分复杂,颇有曲折……” 话未说完,董韶华问道:“我只问一句,遗弃一事,可是真的?” 方巧巧知道丈夫真是动怒了,从她认识他以来,从不会如此打断别人说话,更不会有这种咄咄逼人的语气。 慕宣动了动嘴,终于出声:“是。” 董韶华身体一僵,声音更是沉冷:“夜已深,还请两位回去,恕不奉陪。” 慕宣说道:“我们暂且住在如意客栈,你如果改变主意,可来寻我。” “不送。” 说罢,已将门关上,恨不得将这两人曾拜访的记忆全抹去。董韶华回到屋中,方巧巧倒了茶过来。喝了一口,苦涩得很,良久才道:“巧巧,母亲虽然从不多提父亲的事,但听外祖母说,夜里却常是泪湿睡枕。早早离世,不过是得了心病。那样的爹,为夫不想认,更不想回那所谓的本家。他们衣着配饰不菲,认祖归宗日子可见富裕。可……只愿你和孩子别责怪于我。为夫会好好努力,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方巧巧听的心疼极了,强笑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要是嫌弃你,我早在当年那土财主托媒婆来时就嫁了,干嘛嫁给还一穷二白的你,你当我贪图你美色呀。” 董韶华一瞬被妻子逗乐,心中宽慰,抱着妻子,想法更是坚定。 翌日,董韶华将长子次子亲自送去学堂,牵着着阿月去私塾。阿月不知昨夜的事,见爹爹不悦,一路说了许多话与他听,努力了一路,见父亲露了笑颜,也顿觉开心:“爹爹要常笑,拧眉可不好看。” 董韶华怜爱的摸摸女儿的头:“有阿月在,爹也会多笑的。” 进了村落,还未到私塾,一辆马车横停村口,实在霸道,惹的行人侧目。阿月也多看了几眼,先从车身过去,车厢内一人声音悠悠:“董解元请留步。” 董韶华步子一顿,腔调很是奇怪,颇有点来者不善的意味。停步看去,一个男子俯身从车里下来,生的肥圆,耳阔口宽,笑道:“在下郑方。” 阿月只觉爹爹握着的手力道蓦地做大,紧跟一旁不敢懈怠。董韶华微微抽手,作揖行礼:“见过郑大人。” 郑方可不就是多年前请他去做幕僚,近日又过来请一回,那传闻睚眦必报之人。他亲自前来,只怕难办了。 郑方一手搓着扳指,笑意颇轻:“三番两次难请董解元,想着你是要考功名,不敢多拦,可本官打听后,你不过是在做先生。既然如此,那就来我衙门里,边做幕僚边苦读诗书,你日后要考科举,也随时可去,何乐而不为。” 董韶华说道:“谢过大人好意,在下不才,实在难以胜任。” 郑方冷笑:“难以胜任是假,不愿辅佐本官才是真。好一个读书人,满口胡话,日后哪能为朝廷效命。” 形势瞬时不对,见对方随从要上前,董韶华目光灼灼,直盯郑方:“同为读书人,还请郑大人放一条生路。” 郑方哪里肯,随从已上前捉人。董韶华一个文人,怎能打得过大汉,转眼就被人拧了胳膊。阿月见爹爹被欺负,抓了地上的石头,奋力往那人砸去。 只听一声惨叫,那人已捂了眼。董韶华狼狈不堪,将阿月护在怀中,围观之人众多,却无人上前帮忙。颇觉世道黑暗,心中苦闷,更担心幼女受惊,再受伤害,苦声:“在下答应郑大人便是。” 郑方瞧了随从伤势,冷笑:“你伤我衙役,还想做这美梦?来人,将这女娃捉回衙门去,依律法处置。” 衙役奋力将阿月拽出,董韶华已被踢到一旁。被丢上马车的阿月这回真是害怕了,大哭起来。哭声撕裂,董韶华踉跄追去,两条腿却追不上马车,眼睁睁看着女儿被人抢走。 第5章 归家之路路漫漫兮 方巧巧还是第一次见到丈夫如此狼狈慌张,跑的气都几乎喘不过来,面上有伤,衣裳也被撕扯破了。她忙散了看画的人,扶他到一旁,这一看已知不对:“阿月呢?” 董韶华将方才的事说了一遍,满腹后悔:“若不是我带她去私塾,就不会出那样的事,为何我会如此糊涂。” 方巧巧握了他的手,定声:“大郎,你自责无用,况且这本来也不是你的过错。阿月是好女儿,你也是好爹爹,错的不过是狗官横行。” 董韶华缓了缓神,说道:“将我赴京赶考的钱拿来,我再去和别人借些,去疏通疏通。阿月不过是个孩子,郑大人应当不会做的过分。” 方巧巧摇头:“郑方是出了名的恶狮,送去的钱财没有百两,眉头也不抬一下。我们并不认识什么大户。他一心要整治你,去了,你也会受到牵连。这事让我去办,你去和其他秀才书生联名请愿,他也不敢做的太过分。” 董韶华当即去找人,方巧巧等夫君走了,看了一眼四下,心事重重。 夜里两人几乎是同时回来,长青和长善已在胖婶家吃过饭,困的睡下了。胖婶听见隔壁有动静,过来瞧,方巧巧歉意满满:“家中出了些事,还请婶婶帮忙照看几日。” 几个村子不过豆大,什么消息都传的快。胖婶自然知道阿月的事,只差没拍了心口:“你们放心就是,要是哪里能帮上忙的,只管说。” 董韶华和方巧巧心中感激,回到房里,没了旁人,却是愁眉不展。 方巧巧问道:“你那边如何?” 董韶华摇头:“一听对方是知州,他们便通通不愿帮忙。唉。” 方巧巧默了默:“我去了回衙门,他们不许我见阿月,也不肯松嘴如何才会将阿月放了,只说要等郑大人审判。” 董韶华苦笑:“百无一用是书生,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两人静默许久,外头夜色已沉,因是冬日,不闻虫鸣,却更显得阴冷无望。 董韶华轻拍妻子的手背:“累了一日,你去歇着吧。” 方巧巧看着丈夫,还未到而立之年,眼角却添了浅浅皱纹,为这个家,付出的实在太多,他在想什么,自己又怎会不明白:“你想去找那慕姓老者?” 丈夫手势一顿,方巧巧更是肯定。董韶华面露痛楚:“他看着像是富贵之人,我……我去求求他。” 要求没有半点亲情,只有因亲生母亲而感到怨恨的人,于董韶华来说无异于是痛苦的事。方巧巧懂他,可如今看来,别无他法。探身抱了他:“那就去找他吧,救出阿月要紧。” 得了妻子体谅,董韶华堂堂七尺男儿倒觉自己还比不过她。 两人没来得及收拾齐整,就往如意客栈去了。因没马车也没牛车,夜里地上结了冰,更冷得慎人。纳得厚实的鞋底也禁不住传来阵阵冷意,等敲开客栈大门。小二见了两人,还以为是叫花子,瞧了几眼,听见是来找姓慕的客官,这才笑道:“两位请进。” 领他们上了楼,在门口传报一声,片刻里头灯火已亮。慕宣披了衣裳出来,并不多问:“外头冷,进来说。” 简单六字,董韶华不得不说颇觉亲切,自小只有母亲陪同,对这些事也多少会比同龄人敏感。想着他应当不过六十,却是人生七十古来稀般。 屋里的茶水还热着,慕宣亲自给他倒了茶。如今两人还不是父子,给他斟茶,更多的,也是愧疚:“你们来寻,所为何事?” 董韶华迟疑片刻,阿月那边拖不得,将郑大人拦截,阿月被抓的事一一说清。说罢,不敢,更不愿对他投以求救的神色。心里的坎,他跨不过去。 慕宣听罢,沉吟:“可救,但并不容易。郑大人那我还算有些交情,只不过贸然求情,约摸不会放人。但如果……” 不闻他继续说,董韶华更是焦急:“如何?” 慕宣声调淡淡:“我若说了,你只会说我趁人之危。” 董韶华隐约明白,面色更是苍白:“你要我认祖归宗?以你儿子的身份向他求情?” 慕宣起手喝茶,面色淡然,并不作答。见他踌躇,良久才道:“当年你母亲五年无所出,迫于长辈压力,我负了你母亲。可不知她离开后,竟有了你。她曾来信,却被下人不小心丢弃,阴差阳错,足足过了几近三十年,才知道你的所在。你怨恨老夫,并不奇怪。只是已错了三十年,我已是半只脚踏入棺木的人,只愿在余生,做出微不足道的补偿。” 虽然是慕老太太迫使慕宣休了凤娘,当年的信也是她撕毁的。但父母之恩于天大,慕宣总不可能在亲儿面前道他祖母的不是。 董韶华想的额上已渗出冷汗,一面是对母亲的悔恨,一面是对阿月的担忧。愁的脑袋嗡嗡作响,也没法有个决定。手上有手握来,偏头看去,妻子的眼眸坚定而温柔:“应了吧。” 董韶华痛苦握拳,终于是点了头。 慕宣大喜,起身道:“阿德,立刻备轿,去衙门。” 从衙门里接回阿月,已是半夜,天气寒凉。慕宣用毯子裹着还在熟睡的阿月,抱在怀中进了轿里。他有两个孙女,一个嫡出一个庶出,可两人他都不曾抱过,甚至不曾夸赞过一句。可阿月却已然成了他的心头肉,只因这是最像凤娘的孙女。日后必定要将最好的给她,进最好的学堂,嫁最好的人家。 听见阿月救父砸石的事,便觉董韶华教了个好女儿,这样勇敢的姑娘,才是慕家子嗣,才是他慕宣的孙女。 阿月睡的不太安稳,总觉姿势不对。迷糊了半日,隐约听见爹娘的声音,揉揉眼看去,果真是爹娘,不由笑开,伸手求抱。 方巧巧从慕宣手中接回阿月,六岁的阿月重得很,她都要抱的不稳了。阿月打了个哈欠,笑盈盈的唤了一声“娘”,还带着睡意的声音几乎软进她心底。董韶华下意识抱拳道了一声谢,一瞬教在场的人都觉尴尬。 多留更是气氛僵硬,方巧巧便将阿月交给董韶华,让他先送孩子进去。等他走了,慕宣说道:“明日我想去祭拜阿凤,后日你们收拾收拾,及早跟我回京。” 方巧巧眼眸一转,笑道:“我们只答应认祖归宗,但并不曾说要随你走。” 慕宣冷盯她:“跟老夫玩这个,你未免太嫩了些。” 方巧巧摇摇头:“我知晓无法拦住你,随你走也是必然,只是我有两件事想请您答应。大郎无父二十余载,心中已满是对亡母的愧疚,因此求两个允诺,应当不难。” 这话正中戳在慕宣心口上,默了默点头:“你且说说看。” “一,不许再逼迫大郎做任何事;二,儿女的婚姻日后由我们夫妻做主。” 慕宣倒没想到她的要求如此简单,只当她要什么钱财富贵:“好,老夫答应你。”末了皱眉,“第一条的‘再’字是何解?” 方巧巧回头往里瞧了瞧,确定董韶华没出来,才盯着他道:“这次阿月被抓的事,是你安排的。” 慕宣神色未变:“哦?” 方巧巧缓声:“郑方虽然为人阴险,但是正因为他的阴险,所以才不会做这种冒险的事。我夫君得中解元,自然有他的实力。再考科举,一不小心得了功名,就是同朝为官,日后兴许官职会比郑方更高。他何苦来冒这个险?更有,郑方三年前就有意要我夫君做幕僚,那时婉拒,后我夫君未参加科举,更是失势之时,郑方却不趁势追击。如今再过几月,又是科举之日,为何却在这时前来?” 慕宣面色仍是无异:“继续说。” “我们过来,小二并不认识我们,可听见我们找你,却立刻和颜悦色。只怕你是早就料定我们会来找,所以吩咐了他。还有……” “还有?” “郑大人于阿月的态度。虽说那时抢的凶狠,但阿月穿的衣裳已换过,还是时新的,料子好得很,也并不惊慌,可见吃的好睡的也好。郑大人总不会抢她去享福。假设你的目的只是在让行之认祖归宗,那就犯不着为难亲孙女。” 慕宣冷笑:“你说的很对,既然这么有把握,为何方才不说,只是因为你也没有证据罢了。” 方巧巧微微屏气:“是,我确实没有证据,一切不过是推论。但我不说,不是这个缘故,而是因为我不愿我夫君痛苦。你会用这种法子,要他回慕家势在必得,一次不行,还会出第二招。敌暗我明,根本防不住你这样有权有势的人。我只想护好我的儿女,大郎与我的心思也一样。” 慕宣这才终于正眼看她,生的端正好看,甚至透着大家闺秀的气质,却没料到会分析的头头是道:“我本以为你是个来历不明的村妇,如今我倒是放下心来。” 慕家未来主母的名号,她担得起。 方巧巧无意这些,她不过是个母亲,是个妻子,只想保护好她所要保护的一切。 翌日,慕宣去祭拜凤娘。 阿月站在一旁看着这老人,还不知家里发生的变故,只知道爹娘心情不太好,这老人的心情也不好。 可于她而言,没什么是可以忧愁好几天的,所以爹娘很快会开心起来,那她依旧是无忧无虑的阿月。 腊月十二,董家与邻居好友道别,随慕宣回京。 第6章 将军府里一大家子 阿月还是第一次出那么远的门,开始还觉得有趣,这可是头一回坐马车,以前只有眼巴巴看着别人坐,没想到自己也能如愿。等新鲜感过了,每日都要闷在这匣子似的地方好几个时辰,就不乐意了。 “爹爹,娘,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我答应给翠蝉带好吃的。” “我还有两个铜板藏在墙缝里。” 无论她怎么说,爹娘的回答都是“阿月乖,等忙完了就回去”,阿月信以为真,殊不知,那儿再不是自己的家,京城那个,才是她重新生根发芽的地方。 初初上路,慕宣几乎没怎么说话,对待久别重逢的儿子已不知要说什么。每每停宿吃饭,见他们一家夹菜说话,自觉如外人。 董韶华心里的坎过不去,方巧巧也明白。两个男孩也懂事,毕竟年长几岁,不似阿月多话不乐。 越往北行,气候就越是寒冷。阿月冷的手脚冰凉,抱着暖炉窝在母亲怀里小憩,隐约听见兄长的惊喜声,“雪”字飘入耳边,蓦地醒来坐直了身,吓了方巧巧一会:“怎么了?” 阿月已经往窗户那边探脑袋,岂料窗口都被哥哥们占了,武力值实在比不过,收回身,车门仍旧紧关,再瞅另一边小窗。正见那并不可亲的慕宣坐在那,心里痒的不行,大了胆子问道:“爷爷,可以让我看看雪吗?” 慕宣微微一顿,偏身挪了位置。阿月抱着暖炉已是笑开颜,垫脚往上爬。董韶华怕她摔着伸手过去,慕宣已弯腰抱住她提起,父子俩对视一眼,又是默然。 阿月顺势而上,跪在那座上,打开小窗,寒风扑面吹来,冷的她嘟嘴哆嗦。这一看,喜的叫了起来:“是雪,爹、娘,快来看雪,看书里的雪。” 方巧巧本就住在北方,从小到大见的雪多得去了。董韶华碍于慕宣在那,也没过去,唤声:“别冷着,快回来。” 阿月趴在那,哪里舍得缩身,美滋滋的看着那白白的东西,果真是染的地上如飞絮,又似泼洒白盐。虽冷,心里却暖洋洋的,几日的闷慌已被这雪景融化。 慕宣见她如此喜欢,以为外头下了大雪,也看了一眼,不过是点点寸白罢了。那小脸冻的有些紫红,还看的津津有味:“你喜欢雪?” 阿月听见问话,终于依依不舍的回头:“是呀,可美了。” 长青已经坐好,见妹妹这么说,笑道:“阿月可是个雪痴,只要瞧见了什么有关雪的句子,都会将书藏的好好的。别家姑娘爱藏花藏吃的,她倒好,专门抢书藏。” 长善也来凑了热闹:“我还记得有一回,给她杜撰一首雪景歪诗,不告诉她出处,她就将爹爹的书全翻了,还是找不到,坐在门槛里哭成泪人。” 阿月哼声:“我记得,当时二哥还被爹爹追打了好久,让你骗人。” 长善朗声笑道:“爹爹才舍不得打我。” 见三个孙儿说的有趣,慕宣问道:“阿月认得很多字?” 阿月蓦地想到娘亲说的要低调,要谦虚,努力摇头,摊了手认真道:“不多,只有一个巴掌那么多。” 长青和长善登时笑出声。 慕宣淡笑:“京城漫天飞雪,阿月定会喜欢的。” 话落,长善就笑道:“阿月的眼都亮了。” 阿月努嘴:“才没有。”末了坐好了,也没挪回董韶华身边,偏头问道,“爷爷,要多久才到京城?”刚才上来他托了自己一把,又给她换了新暖炉,这个爷爷似乎也不可怕。 慕宣见她亲近自己,声音也跟着轻了:“年前便能回到家了。” 家字一出,董韶华和方巧巧相视一眼,到如今他们还没问,慕家到底是个什么家族。从慕宣的言谈举止,郑大人的恭敬,还有他所带的随从来看,非富即贵。 腊月二十七,足足行了半月,才到京城。 因已快过年,家家户户收拾齐整,街道两旁挂满各种红色,与白色飘雪相呼应,带给阿月视线上的色彩交错冲击更大,几乎挪不开眼。方巧巧轻声:“不可对着雪太久,否则要得雪盲症的。” 阿月问道:“什么叫雪盲症?” 方巧巧眨眼,一个顺嘴就说漏了,这古代哪里有这个词呀。见一车人投以求解目光,讪笑道:“看雪如同直视太阳,光源太亮,瞧的久了,眼睛会受损。” 慕宣说道:“老夫从未在书上见过。” 方巧巧只好搬出个虚构人,镇定道:“是个老樵夫告诉我的。” 董韶华已经习惯了老樵夫老秀才的存在,并不多问。慕宣满目疑惑,阿月只觉娘亲真是神人,天下就没有母亲不知道的事儿。 慕老太太收到信后,就先去祭拜了祖宗。让人收拾出个别院,连每月用度都让秦嬷嬷匀好。告知族人此事,看能否赶在年前就将认祖归宗的仪式办了。 慕家世代都是武将,尤其是慕宣更是战功显赫,旁支颇多得益。慕正林意外过世,势力如同折翼,如今听闻多年前有一子流落他乡,寻回继承本家正统,自然欣喜,族中长辈无一人有异议,着手操办。 这整个慕家,唯一听见这消息不高兴的,便是慕宣庶子慕立成的妻子孔氏。 慕立成乃是当年慕宣醉酒夜宿丫鬟所生,虽然母亲抬了妾,但多年来也不得宠,只得他一个庶出,连个妹妹也没。母亲过世后,丁氏待他不亲近也不疏远,但家中男丁少,哪怕是庶出也没薄待过。为他求娶了翰林之女孔氏,后生得一子慕平,一女慕玉莹。 慕正林堕马后,孔氏便想,慕家这代嫡传算是完了,只剩夫君一人,该更得倚重。夜里暗喜着与慕立成说了,谁想被他喝斥生了狗胆,几日不理会她。孔氏冷笑,这关乎前程利益的事,哪能不喜。 可没想到美梦没做多久,就不知从哪里冒出个嫡子。 孔氏顿时吃睡不香,冷笑“倒不知是不是野种”。慕立成一听,恼的当即砸碗:“妇人之心,让人听见你让我的脸往哪搁?不许再议。” 孔氏更是不乐,这不,快过年了,昨夜老太太就遣人来他们院里,说是收到信了,明日就到,让他们一家早早在门口迎人。她早劝了慕立成去外头寻宅子,小些也无妨,慕立成答说“四代同堂,其乐融融”。 腊月底的冷风刺骨,还不到辰时,一家四口就领着半数下人站在门前。冻的两个孩子不乐意,被慕立成厉声唬在原地。 等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终于见了马驶来,见是慕府的车,孔氏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车驶到门口,车夫轻敲小门:“老爷,到了。” 阿月跪在座位往外头看了许久,腿都酸了。这会回身,几乎摔倒,慕宣急忙接住她。半月相处,阿月已对这总是拧眉的老爷爷没了惧色,相反的,他总会说许多有趣的事,深得她心呀。这一接,嬉闹着又倒身,反正摔不着。 董韶华微皱眉:“阿月不可胡闹。” 慕宣说道:“孩童就该如此,那么老成作甚。” 董韶华当即不再做声,这是他亲生父亲,到底不能太过忤逆。 下了马车,慕立成和孔氏欠身请安。随后就见车上下来一人,见了脸,禁不住吃惊,这分明就是第二个慕正林啊,只是戾气稍少,看着和善。又见一个少妇俯身而出,又想应是他的妻子。正想会不会有孩子,陆续下来两个,孔氏这心可不是滋味了。 八岁的慕玉莹瞧见接连出来两个男童,可舒坦了,她已经有个嫡出的高傲堂妹,可不要再来个嫡出的姐妹,否则老祖宗更不疼她。谁料刚起了念头,就见个白净的小姑娘钻了出来,低头看着那马凳子,祖父竟抬手将她抱了下来。心头不由恨恨,她长这么大,祖父还从来不曾抱过她! 慕立成和孔氏也是愣了会神,慕宣瞧了他们一眼:“还不速速来见过你们大哥大嫂。” 两人忙拉扯着儿女上前,恭敬问安。董韶华到底是读书人,懂礼仪,也回了一礼。孔氏说道:“老太太已在屋里等见。” 慕宣抱着阿月往里走去,一大家子跟在后面,鸦雀无声。 阿月位置一高,视线也高了,进那朱红大门前,抬头看了看,这才觉得不得了了。上面挂着的门匾赫然雕刻三个灼灼大字将军府。 第7章 回故里终成慕家人 那三个大字董韶华和方巧巧也看见了,想过慕宣身份不低,却没想到竟是个将军。进了里面,第一道大门,前头中轴笔直,两边栽种着树,已铺了些许飘雪。进了玄关,又是宽长中轴,两边仍是各种景致。单单是瞧见的,就占了好些地方。 阿月四下打量,一路都有下人弯身问好,心想这老爷爷果真不是个简单人物。 慕老太太得了下人通报,已经在正堂里坐着与嬷嬷闲说。见慕宣抱着个女娃进来,微皱眉头,视线往前,一眼就看见董韶华,身子骨已然一颤,禁不住拄杖起身,秦嬷嬷忙扶住她。 慕宣放下阿月,跪身问好。除了董韶华一家,其他人等都随之跪安。老太太上前拉扯了董韶华的手,细细看他,这眉眼,真跟自己儿子年轻时一个模样,就是少些英气,带着儒雅,喜极而泣:“可算是回家了。” 董韶华不知母亲与这老太太的过往,一瞬还觉老人十分亲切,这才终于有回到本家的感触。 老太太问了他的年纪,听见已娶妻生子更是欢喜,拉着两个曾孙便入座,让人拿了吃的过来塞他们手里,询问多大念过什么书。秦嬷嬷在旁提周波劳顿的,两位小少爷也累了。老太太这才万般不舍,抬手让他们都去歇着。 秦嬷嬷领着他们一家去聚芳院,还好整个院子都收拾了一番,否则又得重新捯饬。毕竟是府里的老人,猜猜就知为何信上没提娶妻有子的事,只怕老爷对当年一事对老太太心有芥蒂。 长青和长善将手里好吃的匀给阿月,三人还小,不懂将要发生的变故,这个地方,现在看起来还是很不错的。三兄妹吃着蜜饯,如此想到。 聚芳院共有十一间中小房,一间大房,喻为众星捧月。 董韶华和方巧巧住在大房,三个孩子各自一间房。阿月被领到屋里,只觉这里空荡荡的,有些怕人。以往都是跟爹娘睡一间房的,这如今分房,怕得很,想要去大房,就被仆妇拦住了,笑道:“若要过去玩,可行。可去住,就不能了。” 阿月看着屋里四个仆妇婢女,没有做声,抱着暖炉坐在房里等爹娘。一会董韶华和方巧巧与秦嬷嬷说完话,过来领她。阿月听见脚步声,立刻起身往那奔去,扑到董韶华怀里:“爹爹。” 董韶华将幼女抱起,小脸还挂着一丝委屈,笑道:“我的小阿月怎么了?” 阿月附耳低声:“爹爹,这儿不好玩,我们回家吧。” 董韶华面露难色,不想骗女儿,不知如何回答。阿月是自在惯了的,他最担心的便是她难以适应。方巧巧倒看的开,刮了刮女儿的脸蛋,笑道:“阿月,娘教过你什么?不要等着环境适应你,要自己去适应环境,知道吗?脚下踩的仍是黄土,那地方就没变。” 阿月细想了一下,咧嘴笑道:“不但脚踩土地,爹娘和哥哥都在身边,哪儿都一样。” 董韶华稍感欣慰:“阿月能想通就好。” 方巧巧也笑说:“这才是娘亲的宝贝女儿。” 得了爹娘夸赞,阿月心情大好:“爹爹放我下来吧,我去找大哥二哥玩。这儿好大,我们得好好认认路。” 阿月一落地,就往外跑去,找刚才去看房间的哥哥。她这一跑,后面就跟了一条尾巴,四个婢女仆妇紧随,生怕出了差池。 董韶华见女儿又开心起来,自己原本的心结也被覆盖了。慕家是大世家无疑,那他也定要生根立足,将那晦暗心思扫进角落,为妻儿撑起晴天才是。 稍作歇息,便一起用食。慕宣与丁氏所生的两个外嫁女儿也回来了。见了与慕正林生的几乎无异的董韶华,想到过世的哥哥,又少不得红了眼抹泪。劝慰一番,齐坐圆桌共食。 慕家规矩是食不言寝不语,可规矩是人定的。老太太高兴,让曾孙长青坐到一旁,拿净筷夹了许多菜给他哄他吃。这一顿饭下来,气氛并不算太沉闷。 过了两日,宗亲那边的仪式已安排好。这日早早出门,前往慕家祠堂告知祖先。 一身布衣退去,换上光滑绸缎,每处装饰都是刺绣,上好的线毫无差错行针严密,罗列平铺。方巧巧给夫君系好腰带,理好衣裳褶子,退了几步看他,摇头道:“换了个人似的。” 董韶华看着妻子华服在身,容光艳艳,发髻插着明珠步摇,一摇头便听见金器声响,淡笑:“巧巧也变了模样。” 方巧巧抬眸看他:“那是好看了还是不好看了?” 董韶华小心翼翼在她发上落了一吻面上额上都是脂粉,亲不得:“一直都如此好看。” 难得听见有些呆子气的丈夫说情话,方巧巧笑红了脸。想来她也才二十八的年纪,嫁了他,还没享受甜蜜恋爱,在这没有避孕东西的年代,马不停蹄的生孩子,一眨眼,竟是三个孩子的娘了。操劳的时日多,温存的时间少。这偶尔说说情话亲昵些,少女情怀仍会冒头。 还没好好回亲他,外头的婢女就敲门了:“公子、夫人,该上轿了。” 等仪式过后,下人才能改口,因此如今仍是以客人身份称呼。 阿月今日也穿了新袄子,是她喜欢的翠绿色,上头还有小朵附藤的花儿,拽着大哥长青追问这是什么花。长善打趣道:“这是月亮花,阿月越乖,它就开的越盛。” 长青笑道:“你又唬小妹。” 阿月撅嘴:“二哥就喜欢骗人。”末了问道,“这世上可真有月亮花?” 话落,长善已捧腹大笑。素来像个小学究的长青也忍不住笑笑,看的阿月愤愤然大哥也跟二哥都爱欺负她了,果然是那什么近墨者黑吧。可黑归黑,阿月还是不离兄长半步。 慕立成和孔氏领着女儿早早就在等候,见三人有说有笑出来,瞧的孔氏不悦。他们才是慕家的正宗,庶出的不过是别枝,等这告祖仪式过后,就真成慕家人了。 慕玉莹瞧着阿月的新衣裳,一点褶子也看不见,是新做的吧。扯了扯母亲的手:“娘,待会回去我也要去做身新衣裳。” 孔氏心头正烦,瞧了她一眼:“你这衣裳不是时新的?” “都穿了两回了。” 慕立成听见女儿嘟囔,皱眉轻责:“奢靡腐心,多读些书罢。” 慕玉莹不敢再出声,对这父亲无由来的害怕。 人陆续到了大厅,等慕老太太出来,才启程往祖祠去。 慕家祖祠在离这半里外,有轿子马车,很快便到了。族人早已等候在那,年纪小的、轻的,都在外面站着,长辈在大堂端坐。 阿月随爹娘下车,原本喧闹的声音忽然消失了,几乎所有人都往他们看来,顿时肃穆起来。她也不敢胡闹,脊背挺直,脚如木头一步一行。直至进了里面,已是香火萦绕,探头往前面看去,一溜的牌位成了梯形,略显幽深。 待众人站定,一个老者走出,朗声道:“吾族一脉,蒙圣上隆恩,繁盛至今。今第十一代嫡孙重归慕家,特,敬告祖先,佑吾族昌盛,长青不衰。” 董韶华接过旁人递来的香火,叩拜三下,稳稳插在牌位前,再抬头,从此他便以慕姓记在族谱中,而再不是董韶华。 因他是凤娘还未被休时就已在腹中,便是正统嫡子实则也不过是看慕家人如何安排身份罢了。族中长辈当即将他姓名、妻子姓氏、两子名字记在族谱中。方巧巧最不满的就是女儿的名字没记入,可慕家规矩就是如此,外嫁女无名入谱。甚至日后家族祭祀,也几乎跟她们没有关系,不来无妨,多来反而会招人口舌。 这仪式很快就结束了,阿月以为可以回家睡觉。谁想回到家里,是另一个活动的开始家族宴席。 因快到除夕,百姓认为,世事千难万难,过了年便什么愁苦都没了。那昨日还悬挂在门前院子里的奠物,今日顺理成章被取下,换上了过年的红火东西。瞧着,倒有些可笑可悲的。 慕韶华和方巧巧还得一一去向长辈敬酒,由慕立成在前带路认人。 三兄妹都坐在主席,长青和长善坐在老太太左右,依旧得着疼爱。老太太不喜阿月,只因她的眉眼长的与凤娘像,看多了心头闷得慌。受了冷落的阿月丝毫不在意,只要爹娘哥哥们疼她就好,旁人的看法她极少注意。 丁氏看着阿月吃的嘴角有油,提帕给她擦嘴。 丁氏性格温婉,有着些许大户人家小姐惯有的柔弱。丧子之痛挥之不去,看着这热闹景象,更为儿子不甘。可日子还得过下去,只能夜里落泪,挂念亡子。 阿月想道谢,又想到刚才嬷嬷千叮万嘱的话,她该叫他们曾祖母、祖父、祖母了。这些称谓她还从来没有说过呢。顿了片刻,笑道:“谢谢祖母。” 丁氏蓦地一愣,眼眸湿润,强忍了泪意,柔声:“吃慢些,别噎着。” 慕正林的遗孀宋氏,女儿慕紫,看见丁氏大仁大义的模样,已然将阿月当做亲孙女,心里很不是滋味。 第8章 除夕夜宴和宫廷宴 阿月吃饱喝足,宴席也将散。分派给他们一房的下人还没全定好,因此阿月身边还是四个。沐浴洗好,送回屋里。阿月躺在翻两个身都碰不到边缘的床上,睡不着。 屋内灯火一散,更是幽暗漆黑。阿月怕了,坐起身披了衣裳,准备去找爹娘。走到窗边,挪了凳子过来。这点高度对常去爬树玩的她来说根本没有难度,翻滚下去,冷风吹来,立即打了个喷嚏。 循着记忆往大屋摸去,那房里的灯火还亮着,抬手敲窗。 方巧巧正给丈夫宽衣,喝了许多酒,醉的厉害。猛然听见声响,吓了她一跳。拿了茶壶做武器,轻步走到那,一开窗,就见女儿冻的紫红的脸仰来,笑上眉梢:“娘。” 方巧巧哭笑不得,忙俯身去抱她。阿月蹬腿,顺势而上,如愿爬到娘亲怀中。关了门窗,将她揽在怀里给她的手呵气:“这么冷的天,还爬窗,下回见了娘要生气了。” 阿月说道:“要是从前门来,他们又会把我抓回去了。阿月怕,那屋子好黑,会有鬼吧。” 慕韶华听见女儿的声音,醉熏转身,瞧见那朦胧影子,招手笑道:“阿月。” 阿月眨眨眼,像足了今日桌上的一味菜:“爹爹变成大红虾了。” 方巧巧苦笑,不想让做爹的醉汉模样吓着她,坏了形象:“阿月长大了,是时候一个人睡了,那才是英勇的小姑娘。” 阿月哪里会想到娘亲竟然不要她,拉了她裤腿抽声,可怜得很:“娘亲带阿月睡吧,阿月会乖乖的。一个人睡很怕,睡不着。” 方巧巧蹙眉,低声轻嘘她:“别惊了外头的人。阿月等会,娘给你做个护身符。” 她先扶丈夫去睡,这才四处翻找,拿了剪子,从柜子里取了新被褥抽棉絮。阿月抹了泪,坐在一旁看娘亲银剪飞转。剪了布缝成袋子,又往里头塞棉絮。再将大大小小的布团缝在一起。不由惊叹,这些是脑袋和手脚吧。 方巧巧将玩偶的眼睛嘴巴缝上,一看还是很可爱的。这才交给女儿:“这只小熊是娘的化身,放在身边一块睡就不怕了。” 阿月轻轻戳了戳它不算圆的脸:“丑丑的熊。”见娘亲瞧自己,软了声音道,“娘比它好看多了。” 方巧巧扑哧一笑,摸摸她的脑袋,多了几分认真:“阿月,这个家跟之前的家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但并不可怕,只是开始会难适应。阿月要乖乖的,不要太调皮,见到长辈要问安。他们并不会像爹娘这样宠着你。” 阿月乖巧点头,抱着小熊问道:“是不是阿月乖乖的,爹娘的心情也会好好的?那阿月一定会听话。” 方巧巧淡笑,微觉心酸,把女儿抱紧:“难怪说女儿是娘的小棉袄,都暖进心里了。” 阿月窝在她怀中,娘亲的怀抱才像棉袄,暖和着呢。 翌日,宋氏将昨夜拟好的册子给老太太过目。 老太太瞧了一遍,拧眉:“怎么拨那么少人给他们,还有用度也少了,他们刚回本家,应酬必然会多,添些,再添些。” 宋氏应了声,抿嘴接回,暗想老太太往日偏颇他们,如今风水轮流转了。她这嫡孙媳妇像个掌事嬷嬷,还要给大哥大嫂安排这些。丧夫之痛倒没人来理会。 老太太说道:“还有学堂那边的事,年后就去说说,长青和长善等着去呢。那月丫头,就和阿紫一个学堂吧,你使人安排仔细了。” “老祖宗放心吧。”宋氏收了册子,十分累心。从屋里出来,就见那方巧巧过来。 慕正林比慕韶华小一岁有余,这一回来,宋氏见了她,还得恭敬的叫一声“大嫂”,可把她恶心郁闷的。 方巧巧瞧出她眼里的不善,刚死了丈夫,这地位就被别人代替了,换做是谁心里都不好受。她不冒犯他们,自己也犯不着横眉冷对:“弟妹。” 虚情假意的寒暄两句,方巧巧就进屋给老太太请安了。 慕老太免了她的礼,让她坐下,问道:“夜里睡的可舒坦?行之怕是喝多了,夜里有吐没?” 方巧巧一一答过,没有多言。老太太就喜欢这种不多舌的,她对慕韶华是满意的,慕正林到底是太跋扈了些,外头名声传的并不太好。再看这孙媳妇,以为是泥腿子出身会是个粗鲁妇人,但模样俊俏,也知书达理,对他们更是看重她已然忘了为何孙子为何会流落外头,如今才回。 叮嘱了家里大小事情足足半个时辰,直到疲累了,才让她回去。 方巧巧从房里出来,真想当着众人的面揉胳膊揉腿,要是每日问安都被这么正坐,简直是要死人的。昨日见到那将军府三个大字,一瞬她还想穿越大神果然还是没放过她。今日一看,真真是诚心求放过呀。 慕韶华早早就被叫到慕宣的书房,这一见面,一时还喊不出敬称。慕宣也不在意,问道:“身为慕家子弟,不能游手好闲。慕家世代都出武将,只是你自小在外,习武晚矣。老夫……为父给你求个文官罢。” 慕韶华迟疑片刻:“年后便是会试,我想一试。” 慕宣禁不住冷笑:“若没记错,你曾来京考过一回,那次无名返乡,这次若落榜,可是要慕家教人笑话?” 慕韶华一听,简直是戳了陈年疮疤,痛得不行:“当年临考痢疾,因此耽误了入院时辰。” 慕宣抬眼看他:“你的意思是,如果没有当初的意外,你能考得功名?” 说到这,慕韶华才知中了他话里的圈套,沉了气,执拗道:“不敢妄言,但捐官求官,我都不会要。” 少有人敢直面辩驳,慕宣的将军脾气上来,喝声:“就算真让你侥幸如愿,也不过是入翰林,做小官,至少要十年才能爬到三四品官的位置。” 这样投机取巧的事,慕韶华实在不愿做。让人知道,读书人的面子便可以直接丢了。干脆不搭腔,沉默抗议。 慕宣叹气:“你当真要丢我们慕家面子?” 慕韶华忍不住说道:“还未去考,你怎知我一定会落榜?一定会丢了慕家脸面?试也未试先折了自己的威风,我朝将军不过尔尔。” 慕宣拳头紧握,怒的青筋暴起。忍了又忍,才消散了火气:“这些话,你日后不可再说。我是你亲生父亲,这话未免不遵孝道,让别人听了去,你也落人话柄。” 慕韶华默了默,话里确实是为他好的,作揖道:“方才冲动了。” 成为父子后的初次交谈不欢而散,慕韶华刚走,那跟随慕宣多年的随从元德已笑道:“大少爷也是个固执的,像足了老爷。” 正打算给好友写信的慕宣笔尖一顿,若有所思问道:“他当真像老夫?” “看着是个文雅书生,但骨子里的气节,却是像老爷的。” 慕宣这回下不去笔让好友留意官职了,儿子如果像自己,那以自己的脾气,又怎会甘心让人摆布安排。重叹一气:“老夫当真是找回儿子让自己受气。” 元德笑笑,这气叹的违心得很,倒是有藏不住的欢喜。 除夕,安排给聚芳院的下人都遣好了。阿月是姑娘,比兄长的下人少些,分得一个嬷嬷,两个仆妇,三个婢女,还有两个做重活的男家丁。饶是如此,阿月也觉得人很多了,睁眼闭眼都有人在跟前。 晚上吃完团年饭,漱了口,老太太问道:“明日你进宫赴宴,带谁去?” 每年大年初一皇帝宴请群臣,可带一个亲眷。老太太以为他会带慕韶华,混个脸熟。慕宣自有他的想法,如果圣上心生怜悯,当场赐了慕韶华官做,父子关系怕更是难堪。想了一想,说道:“阿月随祖父去吧。” 满桌人皆是意外,阿月还在翻看暖炉,瞧着里头的小木炭渐裹灰白,直到长善扯了扯她袖子,才抬头,见众人都往自己瞧,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做错事了。方巧巧说道:“明日祖父带你去皇宫赴宴。” 阿月对皇宫的威严完全没概念,一听是赴宴约摸就是玩了,脸上已绽了笑意:“好呀。” 老太太蹙眉:“不带行之就罢了,为何不挑长青长善,偏是带个孙女。你若要带,那就带阿紫吧。” 慕宣说道:“阿紫去过皇宫,无需再去。初一必定会有很多人来访,长青长善留在家中见见客也好,去了宫里也认不得几人。” 一切不过是托词,只因阿月最亲他,他也最疼阿月罢了。 老太太不悦,但也没多阻拦,横竖不过是宫宴。 除夕宴散,宋氏带着无心玩乐的女儿慕紫回屋。还没进院子,慕紫已委屈的要哭了:“往年祖父都带我去的,如今被阿月抢了。” 宋氏心中也苦意满满,女儿的宠爱被抢,身为嫡孙媳妇的她又何尝不是。家里现在上下还是她打点,但只怕过不了多久,等那方巧巧熟悉府里事务,就要全交给她了。 慕紫扯母亲的衣袖:“娘,你倒是想想法子。” 宋氏拧眉:“莫吵。” 不急,总会让她找到翻身的机会,将那方巧巧压的死死的,让她知道,自己才是担得起嫡孙媳妇名头的主心骨。 第9章 珠子和凤娘的画像 一大清早,阿月就穿戴齐整,和慕宣去皇宫。 接连见了几日的大雪,阿月已经淡定多了。上了马车便和祖父说道:“阿月发现,这里跟以前的家有两个不一样的地方。” 慕宣问道:“哪两个?” “一个是这里总是下好大好大的雪,一个是……”阿月抖了抖,“这里好冷好冷呀。” 慕宣了然,无怪乎每每见了她都抱着暖炉。探头让下人多添了一个给她。阿月左右都抱着,这回可是热乎着了:“娘说,进宫后要守规矩,阿月会听话的,不给祖父添麻烦。” 顿了片刻,慕宣问道:“你可去过你外祖母家,亦或是舅舅家中?” 阿月摇头:“没有,以前问过娘亲,别人有姥姥,怎么阿月没,娘说,姥姥住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走一辈子都可能走不到。” 慕宣细想半会,方巧巧的身份如何都查不到,她也不曾对旁人说过什么,与其说她是孤女,倒不如说更像是凭空出现的。 初一刚天明时就放了炮仗,如今门口堆积的白雪上,染了一片胭红,添了几分喜气。 慕立成带着妻子孔氏,儿子慕平、女儿慕玉莹给慕老太太拜完年,按着辈分,又去了慕韶华院子里。 这聚芳院本来是两个嫡出姑娘住的,后来两人出嫁。孔氏一心想着总该收拾给他们住了,毕竟这可是大院子,连柱子地砖都跟别院不同。谁想老太太一直不松口,到现在,就给了慕韶华一家。瞧着一路景致,心头可算是窝了火。 慕韶华有晨起练字的习惯,写了几个字,落笔歪扭,心神不宁,偏头问在研磨的妻子:“阿月出门时,仪容可好?你可认真叮嘱了她?” 方巧巧笑道:“放心吧,阿月是个聪明孩子,而且有亲祖父带着,总不会出差池。” 慕韶华稍稍放下心:“不知为何偏是带那丫头。” “阿月有福气呀。” “那也是,多少人一辈子都不能瞻仰龙颜。” 两人正说着话,下人禀报二少爷一家来了。 慕立成脚刚跨进门槛,已作揖道贺新年。慕韶华迎几人往书房里头走去,宽敞的厅子静雅别致。 孔氏进来一眼就瞧见了那悬在墙的画像,笑道:“嫂子,这书房不挂仕女图,也不挂孔老夫子像,怎么挂个砍柴的老婆婆。” 方巧巧笑答:“那是大郎的生母。”说起来,凤娘过世还不到四十,只是长年累月劳作,脊背都比老人弯了。慕韶华依凭记忆画出,倒像是个老太太。 孔氏微垂眼眉,抬头笑笑:“大哥真是个孝子。诶?长青和长善怎的不在这?” “去外头玩了,还小,玩心重。” 孔氏淡笑,还小,过个年那长青都十一了,自己的儿子也同岁,多乖巧,从不乱跑。正想着,慕平已带着妹妹慕玉莹上前拜年。方巧巧夸赞两句,婢女已捧着装着放了红纸包裹的压岁钱托盘过来,取了两个给他们兄妹。 慕韶华和慕立成都是酷爱读书的人,将喜爱的书籍摊开说了,话可不比两个妇人的少。聊了半个时辰,下人报又其他官老爷故交来访,老太太喊他去见客,这才意犹未尽的散了。 孔氏随丈夫出了院子,说道:“这处可真大,难怪老太太不肯将这院子赏给我们。可留来留去,倒是给了个外人,可笑。” 慕立成皱眉:“大哥怎会是外人。” 孔氏抿嘴:“他生母可不算是我们慕家人,他却将画像明目张胆的挂在书房,根本没将母亲放在眼里。” 慕立成神色一顿:“你是说那画中人是那凤娘?” “对啊。” 慕立成神情微敛,看了看妻子,淡声:“这事可不能让老太太知道,不是说老太太不喜欢凤娘么?让母亲知道也会不高兴,对大哥大嫂心生芥蒂,坏了家中和睦。” 孔氏眸眼闪动,他这一说,倒像是提醒了她,嘴上答着自然不会说,心里小鼓已在啪啪作响。 阿月从宫里回来,正碰见回屋的长青和长善。见到妹妹,长善已过去拦她:“小妹。” 阿月抬头看去,目如明珠,盈盈笑道:“二哥。”说罢抱了抱怀里的盒子,“皇伯伯送给我的。” 长善笑笑:“竟称呼皇伯伯,看来阿月玩的很是开心,没变身闯祸精。” 阿月撅了嘴:“你才是闯祸精,我去找爹娘看宝贝,不给二哥瞧。” 长善就喜欢逗她生气,见她往里跑,也追了上去。阿月听见后头兄长追来的声音,一路欢乐叫着,吓的下人心惊胆战生怕她摔伤。 慕韶华和方巧巧刚见过客,准备歇会待会就出去用饭。在这个家,时间都是死定的,早不得晚不得。听见女儿的声音,刚转身,就见阿月的小身影出现在门口,眼见要跨过门槛,还没来得及喊小心,小脚一勾,绊在门槛上,脸直摔地上。顿时吓坏了全部人,手忙脚乱去扶她。 长善见她吸鼻子,眼都红了一圈,急忙手指顶在鼻尖,往上一戳,已成了猪鼻子。阿月忍的脸红,到底忍不住,咯咯笑起。长善抹了汗,妹妹哭起来可就是大事了。 方巧巧拿帕子给她擦了脸,右边脸蛋还摔花了。嬷嬷拿了药膏来,给她抹时一边笑一边倒抽冷气,看的她哭笑不得:“没见过比你还皮的姑娘。” 阿月见娘亲要教训自己,立刻往父亲怀里钻去,讨好的献宝,将盒子递给他:“皇伯伯赏的,阿月要送给爹爹。” 慕韶华感动非常,摸摸她的脑袋,笑道:“圣上赏赐的东西,就是你的,给不得别人。” “爹爹才不是别人。”阿月嘟囔,将挂在脖子的线拿了出来,钥匙正挂在上头,小心开了盒子。 众人好奇往那看去,只见狭长盒子中,共放了七颗圆润珠子。由小到大,瞧着都是玉,光泽慑人,只是颜色不一。阿月说道:“皇伯伯说,阿月今年七岁,所以赏了七颗。” 慕韶华笑道:“阿月可有谢主隆恩?” 阿月点头:“说了谢谢的。”她苦了脸说道,“如果我是七十岁就好了,那就有七十个漂亮珠子。” 说罢,屋里众人禁不住笑出声“傻姑娘”“这可真是要让人笑话的”。 慕韶华就喜女儿的烂漫无邪,这才是该有的童趣:“好阿月,你好好将珠子收好,圣上赏赐的可不能随意拿出来,更不能弄丢了。” 阿月一听,更是不高兴,这不能吃就算了,还不能拿来玩,那要来何用呀。顿时没了兴致,将东西给了朱嬷嬷回房放好。 老太太这边正烤着炭火,和孔氏唠嗑,秦嬷嬷进来:“老爷从宫里回来了。” 听见儿子赴宴回来,老太太起先没在意,末了问道:“阿月呢?” “也是一块回府的。” 老太太轻笑:“当真是不懂规矩的,从外头归家竟不先来见见我这老祖宗。” 秦嬷嬷笑道:“方才问了,是老爷让三姑娘回房休息的。”阿月在三个姑娘中排第三,因此府里称她三姑娘。 老太太皱眉,这才没说什么。孔氏见屋里悄然,说道:“在外头领进来的,到底比不得自小就在府里长大的。” “待会让朱嬷嬷过来,这规矩得好好学学,将本性磨了去,别丢人才好。”老太太喝了一口茶,“倒不如将她养在我身边。” 孔氏心中冷笑,当初自己的女儿出世想往她这塞,养在老太太身边,就算是庶出,吃喝地位都不会差,日后嫁的也好,可老太太不愿。阿月要是真养在这,玉莹还不怨死她。笑了笑道:“阿月比玉莹是好了百倍的,但实在活泼,若像二姑娘那样娴静好读书还好,不会吵了老祖宗,可现在怕会吵了您的清静。还不如让大嫂再好好教教。” 老太太也怕被人烦着,一听觉得有理,没再提。 孔氏顺势说道:“不过依孙媳妇来看……大哥心里头,对我们慕家,还是不乐意的。” 老太太拧眉,斥责:“这话说的可笑,你这是不将你大哥当做慕家人么?胆子未免太大。” 孔氏连忙说道:“孙媳妇哪里是这个意思,只是这意思,也是孙媳妇从大哥房里的画像揣度出来的,觉得实在有必要和老太太说。” 老太太瞅了她一眼,也生了好奇:“有话便说吧,如此拐弯你倒是不嫌累。” 孔氏腹诽几句,这才说道:“今日去向大哥大嫂拜年,谁想刚进书房,就见一张画像悬挂正门方向,十分显眼。问了大嫂,掩饰一番,才说那是大哥的生身母亲。” 老太太的手蓦地一抖:“凤娘?” “正是。” 那凤娘可谓是老太太心头的一根刺,因她,从未忤逆过自己的儿子变了。因她,儿子待她这亲娘都疏远了。又因她,慕家嫡出血脉差点就一世流落别乡,她倒是狠心,至死也不告诉慕韶华的身世,成心要害她慕家断后。 孔氏瞧老太太默然,又道:“那凤娘已不是慕家人,可画像却堂而皇之挂在那,也不知大哥大嫂是个什么心思。” “住嘴。”慕老太沉声,“将你大嫂叫过来,老身倒要问问,他们夫妻二人是不是没将我这老太婆放在眼里,没将整个慕家放在眼里。” 第10章 应付自如家有贤妻 这大年初一的午饭还没吃,方巧巧就被人叫到老太太房里了。问了下人何事,见她眼神躲闪“奴婢也不知”,琢磨着也不是好事了。大宅门的,事儿多。 阿月还没有絮叨完,见娘亲要走,拉了她的手道:“娘什么时候回来,您给我做的小熊,胳膊有点歪了。” 方巧巧笑道:“很快就给阿月做个美美的小熊,你饿的话,就和你爹吃些东西。” 阿月可没好意思告诉娘亲她在宫里吃的可饱了,那里的东西特别好吃,忍不住就撑圆了肚子。 方巧巧到了清心院,老太太已喝了一盏茶。 欠身问安,已觉不对。老太太这两日训话次数是不少,但都免不了都会给她凳子椅子。 老太太问道:“回府后,可住的习惯?” “老太太遣来的下人伺候的好,自然是习惯的。”人到一个环境中,即使不想变得圆滑,也得做出相应的改变,不变本心就好。方巧巧心里拎得清。 老太太笑意轻轻:“可老身看来,却是过的不舒坦。” 方巧巧一顿,笑道:“祖母这话是何解?” “行之既然认祖归宗了,非我们慕家的东西,怎能再留。你们那院子的书房连着厅子,去拜访的人无一不会瞧见,进门就是凤娘的画像,阿柔会怎么想?于你们而言,这家说到底,只有一个嫡母。” 阿柔是丁氏的闺名,方巧巧这才知道,原来是那幅画引起老太太的不满了。可老太太昨日不提,今早也没提,这突然说起。立刻想到刚才来拜访的孔氏,怕是她告的状吧。真是想不到自己没去招惹她,她倒是趁机来踩自己。可一时不能确定,便佯装困惑:“祖母指的是哪幅画?进门就瞧见的,孙媳妇可糊涂了,怕是看错了吧。” 老太太提杖敲地,气道:“便是你们挂在屋里凤娘的画像,阿荷亲眼所见,你还想抵赖不成。” 阿荷可不就是孔氏的名字,方巧巧暗暗冷笑,背后捅刀子的人,她最是见不得,掩饰道:“原来是那幅,只因并非是挂在进门便一眼瞧见的地方,一时想岔了。” 老太太不满道:“你速速将画取下来,别让你婆婆瞧见。” 方巧巧可不会答应,那画别说对自己的丈夫重如千金,对自己而言,也是正经八百的婆婆。这连自己的亲娘都“丢”了,那还有什么道义可言:“老太太,这世上什么都能丢,就是恩亲血缘是丢不得的。人当以孝悌忠信礼义廉耻為本,大郎不能为亲生母亲尽孝道,那悬挂其画像悼念,也算是聊表孝心。否则别人拜访,只知大郎继母,不知大郎生母,怕要落人话柄,指责大郎回了本家,忘了亲娘,于他名声不好。” 慕老太眸光颇冷,这嘴倒能说,让她挑不出个刺来,横竖就是不愿意取了画像。 秦嬷嬷始终对当年的凤娘颇觉愧疚,也帮腔说道:“凤娘已经过世,您何必动这气。大少奶奶说的也未尝没有道理,而且太太也不是个小气之人,就怕强取了画像,要惹的外头非议。再说的难听点,还以为是我们慕家容不得一个已故之人。” 慕老太冷冷瞧了她一眼,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确实是犯不着跟个死人计较。最多她不往聚芳院去就好,眼不见为净,自然也不心烦了。 方巧巧全身而退,心里头可不痛快任谁被人捅了脊背也不会高兴。 孔氏一心想知道老太太是怎么教训方巧巧的,可又不敢过去怕被她瞧出来是自己告密。琢磨着时辰差不多了,往清心院走去,这刚到院门,就见她出来,迎面碰上,好不尴尬。 方巧巧心思沉沉,淡笑:“弟妹也过来陪老太太唠嗑呢。” 孔氏也是虚情假意应声,两人说了会话,就散了。教孔氏瞧不出她到底是发生了何事,不过想着自己没暴露,又是暗喜。 方巧巧可不急着反击,才在这里住了几天,根基还没稳当,等她天时地利人和了,再好好收拾她。 还没回到房里,就听见屋里有声响。婢女见了她,小步上前,低声道:“老爷来了,不知为何和大少爷吵了起来。” 慕宣又是为了给慕韶华寻官位一事来的,早上赴宫宴,故交劝告一番,儿子的事哪有自己做主的,听父亲安排就好。这一想,更想给他求个官,也算是对凤娘的补偿。可慕韶华就是不肯,父子俩一争执,就急红了脸。 阿月原本在这休息,睡的迷糊听见吵声,睁眼看去,祖父和爹爹吵的正凶,抱了枕头坐在床边,不知所措。要是平时有人跟爹爹吵架,她早就冲上去丢石头了。可这人是祖父,是比爹爹辈分还大还要更尊敬的人。 她讪讪走到前头,才听清他们在吵什么。 “不过是嗟来之食。” “这是变通之道,人不能读死书。你已是三十年纪,还一事无成,出门倒不怕人笑话。” “正是已到而立之年,才更要自立自强,靠着祖辈功绩谋了官,才真成别人笑谈。” 慕宣气的喝声:“管家,拿鞭子来!” 慕韶华也是硬骨头,仍不退让。倒是吓的阿月跑了过来,抓了祖父的衣角求情:“不要打爹爹,君子动口不动手,祖父和爹爹都是斯文人,不动手,不动手。” 慕韶华又气又疼,想将她拉回身边,阿月仍紧抓不放,唇型已吐了四个字。待认出来,更是心疼,只因阿月说的是“爹爹快跑”。这一痛心,也冷静了许多。 方巧巧走进来时,心里还想着,成亲这么久,他极少跟人争的急躁。可一碰到他亲爹,没说两句就要打起来般,说不是父子也没人信了,脾气一模一样,跟火碰着水似的。 阿月见了母亲,终于是瞧见救兵了,泪眼汪汪往娘亲那看,手还抓着慕宣的衣角不敢松开,生怕他突然就拿鞭子打爹爹。 慕宣绝不会在孩子面前折了一个做父亲的尊严,见孙女又怕又紧张的挨着自己,分明是在护着她父亲。如此一对比,更觉自己为人父十分失败。 方巧巧强笑道:“阿月,祖父和你爹正商量事呢,快过来,别碍着人。” 阿月迟疑半晌,还是没过去。方巧巧看着形势不会再闹起来,一个疼孙女一个疼女儿,都不敢吓了她。好不容易唬她过来,将她交给朱嬷嬷带回去。临走前还万分不放心。 方巧巧刚才也听出个七七八八了,等阿月走了,说道:“爹,儿媳记得回慕家前,曾与您约法两章,而您当时也同意了。” 慕韶华皱眉:“什么约法两章?” 慕宣眸色沉冷,他差点就忘了。 方巧巧答道:“一,不许逼迫大郎做不愿意做的事;二,儿女婚姻由我们夫妻做主。” 慕韶华倒不知竟还有这回事,细想,已是恍然,底气都足了:“如今您忘了第一条。” 慕宣无话可说,堂堂将军,话一出已是驷马难追。这才懊悔当时一心要他回家,答应的太快。颇为不满看了一眼方巧巧,拂袖而去。等出了门口,才发现阿月还趴门前偷听。 阿月忙站直了,往远处眺望她可没有在偷听。 慕宣叹气,大过年的,他这是何苦呢。 见父亲走了,慕韶华已觉酣畅淋漓,浑身舒爽,抱了方巧巧就亲了一口:“家有贤妻。” 方巧巧默了默:“大郎,若这次科举……不幸落榜,那就遵从父亲的意思吧。” 慕韶华诧异:“巧巧……”末了已是痛心,“你为何也不懂我?” 方巧巧看他,语气平缓:“大郎,往日我们是五口之家,如今已不是只有我们五人。我们过的好,过的顺心顺意,可还要更多的顾及别人感受。你日后要挑起慕家重担,哪里容得你再苦读三年。” 慕韶华默然片刻:“那样得来的官,又何用。” “你若在其位,谋其职,做的漂漂亮亮教人挑不出毛病,那有何不可?你如果是进去添个名字而已,我也瞧不起。” 慕韶华隐约有些明白妻子的意思,谋事在天,成事在人。他却进了一个死胡同里,将自己拐的出不来了。要是他能胜任那职位,闲言碎语又能持续多久。这一细想,总算是想通了:“为夫明白了。” 方巧巧轻松一气,又笑的明艳:“但是,今年会试仍要努力,大郎不可掉以轻心。” 慕韶华点头,无论如何前程如何,该努力的,也不会懈怠。 第11章 门庭若市门可罗雀 这大过年的,除了本家旁支的人来往多,同僚也来的不少。而很多人每年来的目的多少都有一个攀亲。 这攀的不是亲近,而是想求娶个慕家姑娘,早早结下娃娃亲,暗含奇货可居之意。这种事大家都心知肚明,但也习以为常。 慕紫今年八岁,模样生的俊俏,在孩童中一站,一眼就瞧见了她。过年这几天她是不怎么出门的,因为每每到客厅,总要被那些官婶婶左看右看,将她们的儿子拎出来说一通。母亲宋氏千挑万选想给她结门好亲事,因此一直没定娃娃亲。 今年她这院子可冷落多了,虽然不懂成亲到底意味着什么,但门可罗雀,心里不免多想,问了嬷嬷:“怎的这几日没什么人过来坐坐?” 严嬷嬷面露讪色:“这……都往大少奶奶那院子里去了。” 慕紫一顿,又是那家外来人,从他们回来开始,就将他们这聚清院的东西通通夺走了。气的将桌上东西全掸到地上:“都欺负我没爹了,全是狗眼,瞧不起人,凭什么对那些野种好。” 严嬷嬷蹲身收拾东西,不敢搭话。这小小姐平日就是个惹不起的主,让少爷少奶奶宠坏了。起先还心疼她幼年丧父,可下人平白受的气多了,那同情就没了。这还没想完,刚拿回桌的东西,又被她掸落,砸在自己脚上,不由吃痛。 慕紫心情十分阴郁,趴在桌上哭了起来:“欺负我,通通都欺负我!” 宋氏和老太太说完话,回来就听见女儿哭的难过。问了缘故,想到再不比往日,也是眼眸湿润,可踏入房里,就抹了泪,心中更是坚定。人死不能复生,她总要撑起这一房,为女儿多谋划些,嫁个好人家才行。 “阿紫。” 慕紫听见母亲唤声,仍埋头不语。宋氏坐在一旁,摸她的头,“哭什么,大过年的,不吉利。” “娘。”慕紫微微收泪,哽咽,“我们回姥姥家去,不留在这受气。” 宋氏冷笑:“出息,难道让人抢了东西去,你就眼巴巴看着了?你也别总是将脏话挂在嘴边,那是你正经八百的大伯,不是野……”她叹了一气,“已经入了族谱,就是我们慕家人,娘寻思着一件事,成了,那就能安心在这家过下去了。” 慕紫含泪问:“何事?” 宋氏笑意颇轻:“给你要个哥哥。” 慕紫并不懂,宋氏已经敲起了自己的算盘。夫君早去,孤儿寡母的,慕韶华有两个儿子,她去求老太太,让长青或者长善过继他们房。日后养大了,自己有个依靠,慕韶华看在亲儿的份上,也会待他们好些。这种过继的事并不奇怪,就看老太太还疼不疼她们母女了。 人,总要为过好日子做打算。 阿月坐在花坛边上,专心摇自己的牙,屋里太吵,又没人陪她玩,索性在这待着。可越碰越痒,越摇越疼,恨不得把它拔下来。 听完众长辈赞誉“生的甚是英俊”“日后定是人才”的慕长善出来透气,一出门就见阿月低头坐在花坛,一手抱着暖炉一手揉牙。轻步走了过去,在侧边往她脖子吹了一口气。 阿月差点惊的掉下去,见是兄长,恼了:“二哥不许吓唬我。”末了探头给他看,“你瞧,这颗牙松松的,难道是因为我吃硬果子太多了。” 慕长善可是过来人,阿月已到龆龄,哪里会不知道这是要重新长牙了,偏是爱逗她,佯装惊讶:“阿月,你还记不记得翠蝉家的那个老祖宗?她当时牙也是松的很,然后有一天,就变成没牙老太了。” 阿月大惊,那老祖宗说话可是漏风的,难道她也要变成那样?不由捂了嘴,才见二哥捧腹在笑,拧眉:“二哥你又是骗我对不对?” 慕长善敲了她脑袋一记:“既然知道是‘又’,为何每次还傻乎乎的相信?这样会被人骗走的。” 阿月声音脆生,答的响亮:“因为你是我哥哥呀。” 这话一说,慕长善心头微动,笑笑道:“那二哥答应你,以后再也不骗阿月了。” 阿月点头,悠悠然:“孺子可教也。” 慕长善哭笑不得:“好了,那牙会自己掉的,掉了的牙记得给爹娘。” “给爹娘干嘛?” 慕长善回想一番:“唔,上牙丢床底,下牙丢屋顶,那样牙齿才会长出来,丢了就不长牙了。” 阿月暗暗惊叹原来一口白牙竟然还有那么多讲究,那她得更加好好的看着这颗松动的牙,免得哪天没注意,它就丢了,从此变成说话漏风的小阿月。 老太太不喜见客,她做媳妇儿媳时要对各种人赔笑脸,这于心高气傲的她来说本就不是件痛快事。后来地位熬出头了,直至今日,都不爱陪人笑脸。这也导致了她年纪越长,就越喜形于色。别人瞧着她院子里冷清,她却是喜欢的。 午歇起来,漱了口,吃了颗梅子,便问秦嬷嬷:“怎的还隐约有吵闹声,那客还没停歇?” 秦嬷嬷笑道:“聚芳院离这近,难免吵着您。刚刚又来了一拨,热闹着呢。” 老太太点头:“阿巧可没出什么纰漏吧?” 秦嬷嬷淡笑:“老奴去瞧过,氛围好着。大少奶奶是个知礼数的人。” 老太太这才觉满意,秦嬷嬷默了默又道:“倒是聚清院那边没什么人过去,老奴问了两处伺候的下人,往年去聚清院求娶的人,今年都属意聚芳院的小少爷和小小姐了。” “哦?”老太太几乎没怎么在意前话,面上淡漠,几近冷漠,“想做我慕家曾孙媳妇,哪有那么容易。不过若有门当户对的,倒是能给阿月定个亲,日后对她两个哥哥的帮扶也好。” 秦嬷嬷在旁斟了热茶,才道:“倒是也有几家不错的。” 老天太眼微亮:“你且说说,都有哪些适龄的小公子。” 宋氏过来时,老太太正听的在意。这一禀报,就乱了兴致。见了她,更没好气:“你不好好在聚清院陪那些姐妹官太太,跑我这来做什么。” 宋氏忍了气,赔笑道:“扰了老太太清静是孙媳妇不对,只是有件事,实在想同您说说,否则寝食难安。” 老太太蹙眉,她寝食难安总比自己寝食难安好,摆手道:“我这有事,你的可是大事?急事?” 这话摆明是不愿听她说,宋氏真是恨极了这自尊自大的老太太,哪里还敢不识趣,欠身:“倒也不是……” “那便改日再说罢。” 宋氏吃了闭门羹,只能暗恼告辞,这事她迟早要说,讨个儿子回来。 雪在夜里已停落,挂的满树皆是。 落雪时最是寒冷,雪停,就暖和多了。 方巧巧送完最后一拨客人出门,窝在房里一下午,额头都沁出汗来。阿月见娘亲回来,踩着地上昨夜残留的雪往她跑去。几乎是扑在她怀里,抬头摇动着牙:“娘,阿月要掉牙了。” 方巧巧抿嘴笑笑:“会再长新的,不必怕。” 阿月笑道:“娘亲知道阿月在想什么。”她可不就是怕没了不会再长嘛。 “那是自然,母女连心。” 牵着女儿进了屋里,给她搓手捂暖。长子和慕韶华出门拜客去了,次子也不知跑哪去玩。虽然一日人客未停,但这年,总觉过的不同往年,稍觉落寞。 晚饭是一块吃的,外出的也都回来了。 菜还没上,老太太便开口说道:“今日来的人家中,非富即贵,也是我们慕家的福气了。” 众人顺势应声。 老太太又道:“定远啊。” 慕宣微微起身:“母亲。” “你可还记得当年与你父亲亲如兄弟的高伯伯?”老太太见他点头应声,这才说道,“今日他的孙媳妇也来了,还说了一件事,娘觉得十分好,明日派人去应了她吧。” 方巧巧的心可打起了锣鼓,人是她接待的,哪有会不知道那孙媳妇说的话。慕宣问道:“所为何事?” 老太太笑着,容光焕发:“你问阿巧吧。” 方巧巧见话题扔到自己身上,也正中下怀,声调平缓:“她想求娶阿月,为她那嫡长孙定个娃娃亲。” 阿月听见自己的名字,问道:“娘,什么是娃娃亲?” 方巧巧淡笑,摸摸她的头:“日后阿月就明白了。” 餐桌上不能多言,阿月也知道,尤其是大家都在的时候,更要少说话,便不再问。 慕宣只觉方巧巧的话虽然是对大家说的,但实则是说给自己听。他答应了慕韶华夫妻,不会干预孙辈婚事。再者,高家门第与慕家确实门当户对,可要他将宝贝孙女早定夫家,谁知日后高家子弟会不会有出息,心里也不乐意:“娘,阿月还小,过几年罢。我们慕家人,难道还会愁娶愁嫁?” 宋氏哪里肯让阿月定下高门大户,那样他们一家的气焰不就更是炽人,也帮腔说道:“这话说的对,早早定下,反而教人猜忌,怕外人想不是有什么毛病才急着定婆家吧。 三言两语下来,本来就只是一时兴起的老太太被动摇的极快,松口道:“那就过几年再说罢。” 话落,众人暗松一气。 阿月可不知自己差点就被“卖”了,一心想着,快开饭吧,填饱肚子才是重要的事呀! 第12章 学堂的事和换牙了 大年初八,刚起身的方巧巧就收到请柬。慕韶华瞧见,再看落款,笑道:“竟是宁家女儿。” 方巧巧问道:“宁家是什么来头?” 这几日“恶补”了一番朝中官员名字的慕韶华已是信手拈来:“宁浩源,父为户部尚书。少年得志,入翰林院,充史馆编纂官。后任户部左侍郎,父退,进尚书。与妻生二子一女,女嫁与小侯爷,正是这邀请你的宁氏。而宁氏的哥哥宁宏,如今任礼部郎中,雄辩多才,为官清廉,深得圣上倚重。这宁家,可谓颇得朝廷内外美名。” 方巧巧了然:“听起来,宁氏娘家的名头,倒比她身为侯夫人的名头更为响亮的。” 慕韶华淡笑:“侯门虽然风光,但毕竟是世袭,过了三代四代,能继续风光的并不多。反倒是世代为官的大族,在朝为官,所学所见都要多的多,才能走的更长久荣华……只是……” 方巧巧了然他话里的意思,世家的发展又何尝不是侯爵继承的缩影,高官子弟的起步比寒门士子要高。寒门士子爬到高位或许需要足足奋战二十载,世家子弟却不用费什么力气。也正是如此,才越发导致后世不知祖辈立业艰苦,走上与侯门一样的路。 “言必称陇西李”的李家;“陈郡谢氏”的谢家;“琅琊王氏”的王家,都是赫赫有名的世族大家,高居人上,但最后都销声匿迹。 富不过三代,几乎也是同样的道理。祖辈留下的东西,你若不发扬光大,只是坐吃山空,那迟早有一日会消耗殆尽。 “大郎不必过于悲悯后代,古语有云,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作马牛。大郎做好自己,在有生之年,教好后辈便可。” 慕韶华轻叹一气,多想无益。 方巧巧笑问:“你今日可还要出门?”往日清贫日子他不曾瘦,现如今每顿添着大鱼大肉,反而日渐消瘦,教她看了心疼。 “待会还要与父亲出门。”见妻子眸光微黯,慕韶华不知她心里忧愁的是自己,还以为是芥蒂自己又不得空陪她,“让阿月陪你去,为夫今晚早些回来。” 方巧巧笑笑:“给你备宵夜。”将他养胖些,看着才安心。 侍女过来报了信,让阿月准备出门。一听要出去玩,阿月顿觉高兴。这宅子虽大,但却不能随意跑动。出去后,她就自由了。心里想的美好,和母亲一道出门,见了马车,对这狭小空间生厌:“娘,去的地方很远吗?” 方巧巧说道:“确实有些远。” 阿月顿了顿,那就还是坐马车吧,她知道娘亲是走不了远路的,胖婶还常说娘亲是小姐身。想到那和蔼大嗓门的隔壁婶婶,阿月无比挂念,上了车说道:“娘,我想胖婶婶了,还有翠蝉。” 方巧巧摸摸她的头,她还小,时日一久会忘的,但如今想起,还是有思念在里头。别说女儿,自己又何尝不想呢。只是想归想,已不能改变,面前的路,才是关乎一世的:“等有机会了,我们就去看胖婶,看翠蝉。” 阿月当即点头,愉快的应了一声。 到了侯府,递了请柬,下人立刻领路。 阿月见这大宅子和自家的也没什么大区别,人也多,但同样不苟言笑。进了院子,已见许多人坐在大小亭子里,围炉笑谈。这几日都没下雪,雪化而去,春意萌动,绿意似海,尤其是远处那一步一梅的廊道,更觉能通天路。 方巧巧也难得出来,见了这耳目一新的景致,一时看的入神,脚踏了积水也不知,脚下一滑,人往侧翻。心头一惊,身子将要倒地,忽然被人扶住。这力道一扯,寒冬关节最是脆弱,两人都吃痛一声。 这边随行下人叫着“大少奶奶”,那边唤的是“夫人”。方巧巧顾不得脚伤,急忙看去,只见是个美妇人,衣着华贵,头上的一支金孔雀步摇震的有些歪斜。她忙问道:“受伤了吗?赶紧让大夫来瞧瞧,抱歉,都怪我一心看那景致,没看脚下路。” 美妇人的手腕扯动,略疼,揉了揉,笑道:“这儿的景色好瞧么?” 方巧巧微觉奇怪,这什么不问,倒是关心这的风景:“十分好看,在这冰天雪地的京城,终于在这见了一番绿意春景,那梅花更是好看。” 美妇人笑笑:“梅花先占天下春,历经腊月彻骨之劫,终来报春,夫人也是个懂花之人。” 方巧巧确实喜欢梅花所蕴含的意境和节气,不然刚才也不会看的入迷。一会有人拿了药酒过来,并未说是跟这家主人借的,这才想明白。除了主家夫人,能如此大方接了药酒么,微微欠身:“妾身方巧巧,慕将军府上,见过夫人。” 这人正是宁氏,笑道:“见过慕少夫人。” 两人倒没想到对方都是可亲之人,都没那想象中的粗鄙和骄傲,这一说,相视笑笑,初次相见的印象颇好。 宁氏说道:“你脚伤了,我手也伤了,不如一同进屋擦了药再出来。” 想着大庭广众也不能抡裤管,方巧巧并不矫情,道了谢和她入屋去。宁氏瞧见阿月,生的白净,眸眼明彻,看着讨喜:“这可是慕少夫人的千金?” 方巧巧笑道:“是我的小女儿,名唤阿月,七岁了。” 宁氏说道:“我侄女阿玉也是七岁,三月生。” 阿月仰头笑道:“阿月是七月生,听爹爹说,那天他刚从外面回来,热的都要中暑了,一进门就听见阿月在哭。” 她向来是话闸子一开就停不下来,方巧巧在心里的定义就是话唠属性,但在合适的场合从不多管束。宁氏听的也欢喜,这年纪小小的,说话条理倒清晰,措辞也不会不得当。 侯府虽然看着高门大户,但因是赏花会,气氛十分轻松愉快。方巧巧出去活动了一下筋骨,心情大为愉悦。阿月回来时还惦记着没有一一吃全的美食,离开时宁氏让阿月常来玩。阿月颇为认真的点头:“阿月一定会常来的。” 唯有方巧巧知道女儿就是只馋猫,答应的这么爽快,目的一点也不单纯呀。 牵着女儿进了家门,管家就说老太太寻她。 方巧巧领着阿月去了明德院,老太太照旧是在屋里烤火。老太太已是七十七的老人,算得上是长寿了。眼不花耳不鸣,精神得很。见了两人,就赏座了。 见这么快有位置,方巧巧就知道老太太心情还算不错。 “元宵一过,阿月也该上学堂了。去的那处学堂多是官家千金,名声是京城中最好的。你得了空,就亲手给她置办东西吧,不懂的,问问朱嬷嬷。” 一听可以去学堂,阿月眼已亮了:“阿月也能有自己的书,自己的桌子,和先生了吗?” 老太太见她如此欢喜,一副好学模样,也笑道:“是,阿月在学堂可要好好学女四书,不要丢了慕家姑娘的脸。” 方巧巧从来不让阿月看女四书,那东西,可用的,她言传身教之。但多数都太过禁锢女子思维,她可不会让自己的女儿看。果然,阿月扯她衣角:“娘,女四书是什么?” 老太太当即变了脸色:“听说阿月看的书不少,怎会连这些都不曾看过?你这做娘的莫不是要教出个粗鲁的女儿来?” 阿月被吓了一跳,怎么好好的就挨了曾祖母的训斥了。 丁氏心软,见状,在旁说道:“母亲,阿月不过七岁,以前又不曾上过学堂,哪里讲究得了那么多。现今回来,再好好让女先生教不迟。” 老太太面色稍微缓和:“也对,那就在学堂好好学罢。”末了又添一句,“日后我会好好考你,若是答不出来,就挨巴掌吧。” 方巧巧听的生厌,真怕接受任何知识都很快的阿月真去学女四书。随丁氏一块出了院子,欠身道谢。丁氏笑意淡淡:“一家人,不必客套。”一会又道,“老太太吩咐看的书,到底还是要看的。” 说完这话,就往自己院子去了。方巧巧微觉诧异,几日的接触,丁氏在她心中的形象就是知书达理但偏软弱,什么都忍气吞声。可刚才的话,分明就是一眼看穿了她不愿女儿学那些东西。 看来那丁氏,并不简单。 阿月的虎牙更松了,摇了摇,又痒又疼。等到元宵后,松的更厉害,简直是随时要掉下来,可等慕韶华给她拔牙时,又痛的哀嚎,再不肯让他碰,还是自由的掉了好。 这晚,阿月抱着娘亲做的那只丑丑的熊呼呼大睡。寅时,朱嬷嬷过来唤她起身请安。 阿月揉揉眼,打了个哈欠,觉得牙槽凉凉的。伸手一摸,大惊:“嬷嬷,我的牙不见了。” 朱嬷嬷急忙去看,果真是缺了个口子,顶俏皮的姑娘瞬间就变的有些滑稽了。阿月可全然不知自己的形象大变,一心要找那颗牙不找出来丢屋顶,就不会长新的了。 三个下人外加阿月,四个人合力找,也没在床上找到。阿月简直要哭了,抱着熊不开心。这手一动,就见一颗糯米白牙从熊掌里滚落。阿月大喜:“我的牙。” 几人面面相觑,朱嬷嬷忍笑道:“定是半夜梦见好吃的,咬了它的手,才将牙落它身上。” 阿月羞的拿熊挡住自己,笑吧笑吧,只要牙齿君回来就好。 因掉的是下面的,朱嬷嬷就将它丢到了屋顶,往上长吧,让阿月长一颗漂亮健康的牙。 第13章 被排挤和靠谱的娘 阿月洗漱好,就跑爹娘房前。见了母亲,拉住她的手,张嘴给她瞧:“娘,你看,牙掉了。” 方巧巧低头看去,好好的一张俏脸,一咧嘴,十分滑稽。偏阿月不知,还颇为得意高兴,像个小老太,笑笑道:“很快就重新长出来了。” 牙掉了,也再不痒不疼,阿月自然开心。 长青和长善也收拾好出来,往爹娘那边走去,刚拐角,远远就见阿月在母亲前面蹦蹦跳跳,听着妹妹的笑声,也觉心情大好。走了过去,听见声响的阿月回身,笑道:“大哥,二哥。” 那缺了的牙实在是太显眼,长青尚且还能忍笑,长善已是扑哧一声,捧腹大笑:“太逗了。” 阿月哼声,往母亲怀里钻。方巧巧抿抿笑:“阿月要是不敢出门,娘就天天让她跟你背后转悠。” 这一招非常有效,长善当即不再吱声他是男子汉,才不要一条尾巴。 到了清心院前,孔氏和女儿慕玉莹已等在那,宋氏和慕紫还没来。孔氏见着方巧巧,笑道:“大嫂来的可真早。” 方巧巧回以笑颜:“弟妹也来的早。”知道对方是什么人,虚情假意就免不了。 慕平已经先问了好,孔氏扯了扯女儿:“怎的不叫伯母、堂妹。” 嫡庶有别,即便慕玉莹比阿月大,合着也该是她先出声。瞧着阿月,笑时牙都缺了,傻兮兮的,她更不愿吱声。较之同为嫡女的慕紫,她更不喜欢阿月。明明来历不明,亲娘又无权无势,凭什么她就比自己地位高。这一想,便甩了个冷脸。 孔氏讪笑:“这孩子不懂事。” 方巧巧淡笑:“阿月,叫姐姐。”对方越是小气,就越是要显得她是小气的,自己是大度人。 阿月当即唤了一声“堂哥堂姐”,孔氏笑的更是尴尬,一瞬就衬的她没教好女儿了。 宋氏和慕紫一会也到了,纷纷问了好,一时也没什么可说,拉扯些闲碎话,等在院子。过了半会秦嬷嬷来请,一行人才进了里屋。 老太太不喜欢见人,但却颇为享受儿媳伺候自己晨起、孙媳妇和一众曾孙辈来请安。此举让她觉得,自己就是这慕家的真正当权人。做媳妇儿媳时的委屈都可以忘个痛快,转而看她们对自己唯唯诺诺的模样。 等快散了,老太太说道:“凤仪堂那边的事可办妥当了?” 目光没看谁,宋氏知道这是交给自己办的事,答道:“已说好了,后日阿月便可过去。” 老太太又问:“笔墨纸砚那些买好了?” 方巧巧答道:“已挑好了。” 见吩咐的事都办妥当了,老太太自觉威严尚在,满意点头:“那就散了吧。” 三个媳妇领着孩子出来,天色已亮。慕玉莹走到阿月一旁,拧眉:“你也去学堂?识字么?” 走在一侧的慕紫闻言,轻笑:“字不识几个的人反倒满口质问别人,倒是可笑。” 阿月看了看左边的慕玉莹,右边的慕紫,歪了歪脑袋,这大半个月来,两个堂姐不是冷言就是冷语,从来没和善过。有时候她真的不想走在中间呀。 慕玉莹咬了咬唇:“我三岁就开始念书,四岁会背诗。倒不曾听你说过你年纪小小会这些。” 慕紫笑的更是轻蔑,瞧了她一眼,就是看不起她骨子里的低俗气:“会的人,是不会显摆的。只有不会的人,才会点滴记住。阿月,你可不能亲近这样的人,否则近朱者赤。” 慕玉莹气到顶上,片刻又散了气,拉了阿月的手笑道:“阿月,你才要离某些人远些,不然近猪者猪。” “你……”慕紫可说不出那些骂人的字眼,憋的满脸通红。慕玉莹顿觉心中痛快。 虽然两人都不喜欢突然冒出来的阿月,但都想将她拉拢过来,好抗衡对方。 阿月说道:“后天我们一起去上学堂吧。” 话落,却是挨了两人白眼拉拢不成功,即使不去对方阵营,那也是敌人了。阿月却还不知哪里得罪了两个姐姐,等到后日,背着装着书本笔墨的包儿出门,满心以为她们会等自己,可谁想两人早就丢下她了。 阿月只好自己乘马车去凤仪堂。 凤仪堂离这里并不近,小半个时辰,才到了那。阿月探头看去,只是很普通的高门,没什么稀奇的,不过那“凤仪堂”三个大字着实好看。 朱嬷嬷早在车下等着抱她下来,清咳两声:“三姑娘,该下来了。” 阿月回过神,笑道:“那字写的真好。” 朱嬷嬷板着脸道:“那是先皇亲笔所题。” 阿月恍然,这才乖乖下车。由朱嬷嬷领着去见学监。凤仪堂是京城最有名的女学堂,不但学生都是姑娘,连学监和先生都是女子。大部分学生都是官宦千金,小部分是民间颇有名望寒门家的姑娘,以孝举、见义为主,亦或是自小就有神童美誉的平民女儿。 年龄不同所在的院子就不同,阿月去的是凤来院,并不和慕紫慕玉莹一块。此时还未上课,阿月一路走进去,已看见许多姑娘,心里已是欢喜。暗想这回可有很多人陪她玩了,再不会闷。 可她想错了。 入学的人早就有了自己的小圈子,官宦姑娘素来瞧不起泥腿子出身的寒门姑娘,寒门姑娘也不愿捧着自己的自尊去讨好官宦姑娘,从来都是不相往来。而慕紫和慕玉莹对阿月心存芥蒂,便说了她的身世。如此一来,阿月就成了官家姑娘眼里的“泥腿子”、寒门姑娘眼里的“假凤凰”,两边人都不待见她。 一日下来,阿月竟一句话也没跟别人说上,心中好不郁闷。 方巧巧自知在大世家里,没个可靠的娘家要吃很多亏,甚至要遭受很多冷眼。如今刚回家还好,膝下又有儿子女儿护着,说母凭子贵,一点也不过分。但她不想如此,不然也枉为穿越人。 慕韶华每日外出和慕家的世交好友“混脸熟”,方巧巧也每天出去做外交官,多结识些人,一来可助她了解京城局势,可为丈夫打听些消息。二来她也得努力让人知道,慕家的孙媳妇不是个不懂规矩的粗鲁人。 都在努力攒美名的两人,可谓比之前的日子过的辛苦多了。 慕韶华午时回来,三个孩子已去学堂,并不回来。吃过饭,回到房里揉了揉肩,已有手轻摁,为他揉肩,不由笑笑,疲倦散了大半:“你也累了罢,快坐下。” 方巧巧笑道:“不累,大郎可别是在嫌弃我的手不如丫鬟的巧。” 慕韶华可不理会她的激将法,握了她的手,牵到前头细看她。华服在身,美得明艳,唯有触及手掌上往日留下的茧子,才确信,这是他的妻子。以前跟他受过许多苦,那现在就该让她过好日子:“巧巧,我们有很多下人,这事你不用再做。” 方巧巧淡笑:“这不同。” 慕韶华想了想,也点头:“确实不同。” 伺候的人再多,哪里有比得过她的。 趁着午歇,丫鬟都出去了。方巧巧伏他胸膛上,半似叹息半似松了一气:“你也快要会试了,不必想太多,顺其自然。” “嗯。”说到这事慕韶华还暗暗有些愤然,慕宣不是不知他要参加科考,可每日一大早就将他叫起去见人。见那些真正与慕家交好的他也无妨,但隔三差五见的,却是无关痛痒的。次数多了,就知道他变着法子阻拦自己,让自己屈服。刚才回时,又大吵了一次。 方巧巧见他愁眉不展,摸摸他的脸,这摸着,就顺着脖子下去。等慕韶华回过神来,那柔荑都触了心口,头已埋到脸下,实实在在被亲了一口。到底是读书人,这大白天的,身上热意一起,颇觉羞愧。可连日忙的无暇亲热,也是有了**。想来午歇时辰长,探身将她抱住,揽进怀里。 傍晚,阿月从学堂回来,去拜见了曾祖母和祖母,才回院子。 方巧巧趁着夕阳斜下,余晖铺满院落,景致好看得很,就去了凉亭赏景。远远见女儿回来,似乎颇有心事。心头的愉悦也淡了,她是宁可自己碰见糟心事,也不要丈夫儿女不悦。 阿月见了母亲,快步往她跑去,直扑进怀里,甚是委屈:“娘,我们回家吧。为什么一定要住在这里?没人陪阿月玩,她们都不理我。阿月跟她们说话,将糖果分给她们吃,可她们都不要,躲的好远好远。我要回去找翠蝉,找当铺小猴哥,找牛叔家的小胖墩玩。” 方巧巧心头顿有针戳,抚着女儿的头,轻声:“这些话不可以让你爹听见,知道吗?” 阿月低低应了一声,又极轻的念道:“没人陪阿月玩。” 这里的仆人都让着她,不会使劲玩乐;堂姐不理睬她;哥哥也不能整日一块玩。她只是想找人陪呀,一个人太寂寞了。 方巧巧抱着女儿,低眉想了想,笑道:“娘会想办法的。” 阿月眼一亮,仰头看她:“娘亲要陪阿月去学堂吗?” 方巧巧笑了笑,亲了亲她红扑扑又凉凉的小脸蛋:“不是。阿月再忍两天,娘去给你找援兵。” 援兵?听起来似乎不错。阿月越想越觉开心,娘在她的心里,可是靠谱的人,当即用力点头:“嗯!” 第14章 一不小心摊上事了 这两天虽然阿月还坚持不懈和邻桌说话,可她们就是不搭理自己。但阿月心里还是舒服多了,再不跟母亲抱怨,就等着她所谓的援兵。心里有个期盼,就不会感到绝望。 这日宋氏去婆婆丁氏那儿走动,也没带女儿她可是来让婆婆合计去找老太太过继个儿子的,让女儿知道,非得闹翻天,那脾气,跟她爹一个样,都是不讲理、不会体贴她的主。 丁氏从腊月开始就不怎么用饭,一个月下来,人也瘦了两圈。本就不是丰腴之人,这会看着更是消瘦。婆媳见面,不敢提及伤心事,随意说了几句。宋氏才道:“娘,儿媳今日过来,是有一件大事要说,那事儿,做好了,我们都算是有个保证了。” 丁氏一听是有事商议,就觉疲倦:“且说说。” 宋氏说道:“儿媳琢磨着,我们这一房日后分出去,没个男丁,日子可就难过了,全得倚赖大伯。一日是客,三日得嫌,我瞧着,也不是长久之计。因此儿媳想,大伯已有两个儿子,他们两口子又年轻,日后还能再添。因此我想,过继个过来。” “过继?”丁氏稍感意外,细想有这想法也不奇怪,只是再往深处想想,摇头,“那可不是拆了人家,这事做不得。” 宋氏素来知道婆婆是个软弱性子,说的好听是菩萨心肠,说难听些就是愚笨。而在她心里,完全是偏向后者。可这次未免太糊涂,但她身为慕韶华名义上的嫡母,以后自会有人养她,也犯不着为她们娘俩谋福利。止了不满,提帕抹泪:“娘,就当儿媳没说过罢。日后大伯好好待您就成,我和阿紫苦些无妨。” 丁氏一听,急了:“你这是什么话,误会可大了。”好说歹说,劝的儿媳哭声倒大了,听的心头烦躁,叹道,“我去跟老太太说说罢。” 宋氏这才渐渐止了哭声,离时还含着泪的瞟了瞟,婆婆就是个心软的人。 等她走了,杨嬷嬷又是叹又是气:“小姐,您不愿做这事何必勉强。让她哭去,每回都如此,教奴婢看着也觉气恼。” 杨嬷嬷是丁氏的陪嫁丫鬟,一直未嫁,尽心尽力,这些话也只有她敢说了。丁氏轻摆了手:“都是小辈,犯不着生气。而且也算是我这做婆婆的为儿媳孙女做些事吧,怪可怜的。” “唉。”杨嬷嬷叹气,您可怜她们,谁来可怜您呀, 丁氏收拾一番就去了清心院,老太太就一个儿媳,又素来顺从自己,丁氏在她面前,还是有几分薄面的。一听她过来,说道:“阿柔终于是有心思出门走走了。” 秦嬷嬷斟好茶,丁氏也进来了。老太太拉了她的手让她坐在一旁,问道:“可吃的下了?厨子做的菜可合胃口?睡的可安稳?” 丁氏一一点头应答:“让老祖宗担心了,已吃的好睡的安稳,身子也长了些肉。” 老太太放下心来:“人死不能复生,莫多想。” 听见那一个死字,丁氏差点又落泪,那酸涩都浸满了眼,又强忍落腹,强笑道:“儿媳今日过来,一来是探望您,二来是有件为难事想求您答应。” “何事?” 丁氏迟疑片刻,才说了过继一事。老太太听后,想了许久。这过继不是不可以,但慕韶华刚回家就将他的儿子给人,不知他可会不满。如今她到底要多顾及这唯一嫡孙的感受。但过继出去,日后分家,三房也有个依仗,不至于孤儿寡母的。 左右为难,老太太决断不下,便说道:“你去跟定远说说,他是做祖父的,这事儿,他拿主意。” 丁氏心里更苦,她是宁可对着老太太,也不想对着自己的丈夫。成亲这么多年,他就不曾对自己和善过,话也每日不过三句,冷淡至淡漠。暗叹一气,起身告退。 阿月放堂回来,依照惯例先去老祖宗房里问安,正好见着丁氏,远远唤了一声“祖母”,小跑了过去。 丁氏强打精神,颇为心虚:“阿月,放堂了?”见她笑着点头,左右瞧瞧,微皱眉头,“怎的不等你两个姐姐一起回来?” 阿月顿了顿,要是说她们都不理自己,祖母不会生气吧。笑道:“她们有事,在后头呢。” 丁氏摸摸她的脑袋,淡笑:“快去跟老祖宗问安吧。”瞧着阿月蹦蹦跳跳走了,一副无忧模样,不由笑笑,还是做孩子好,不懂忧愁。一会见了慕紫,快到近处才向自己问好,心里略觉不舒服,这才是她的亲孙女呀,却比不过旁人亲热,仍是笑笑,“可是有什么事耽搁了,这才回来。” 慕紫答道:“一放堂就回来了,马夫的车慢了些罢了。” 丁氏蹙眉,这跟阿月说的可不一样。想到方才她神色稍顿,才答姐姐有事。再联想平日慕紫于阿月的态度,这才明白。分明是不合的,可阿月却还在为做姐姐的掩饰。她暗叹,倒是个懂事孩子。 可她却要将她的亲哥变成堂哥! 方巧巧可没有天大的本事去收买凤仪堂一众小姑娘的人心,问了阿月详细情况,可不就是学堂分成了两派人马,谁都不肯接纳她。这种情况想整合两派也不可能,阿月到底是官家姑娘,还是跟她们一起的好。想来想去,那就得找个人带她了。 打定主意,方巧巧准备去看看认识的官夫人中有没和阿月同班的,带阿月去他们家玩几回。这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宁氏。 自从过年时见了第一回,两人颇为投缘,后来也陆续见过几次面,大有相见恨晚之感。方巧巧让人送了请柬约见,到了时辰去茶馆,宁氏已经在那了。 “阿容。” 宁氏闺名德容,但她素来不喜全名,自觉俗气,因此好友唤她,都是末字。听见唤声,笑意盈盈:“巧巧。” 方巧巧与她投缘,是因性格都是直爽的人,这一见面,也开门见山了:“我约见你,是为了阿月。” 宁氏笑问:“阿月怎么了?” 方巧巧叹气,和她说了前后,最后说道:“想为她找个玩伴,不知你可有认识的适龄姑娘,哪怕是不同院子的也好。” 宁氏问道:“阿月在凤仪堂哪个院子?” “凤来院。”方巧巧说完,见她唇角染笑,眼已是亮了,握了她的手道,“好妹妹可是有认识在凤来院的?” 宁氏点头:“你可还记得我曾跟你说过的侄女阿玉?她正好在那。” 方巧巧大喜:“那可要拜托你了。” 宁氏笑笑,这忙她定会帮的,偏是打趣她,轻摇小扇看她:“可有我什么好处没?” 方巧巧想了想,认真道:“那我让你做姐姐罢。” 宁氏扑哧一笑,拿扇轻拍她:“你倒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这年纪,做妹妹的才觉欢喜,辈分大有何用。” 两人说笑着,宁氏也答应改日唤阿玉过来玩,知会她一声,就带着阿月来见见。方巧巧的心也放了下来。 今明两日不用去学堂,还没有等来援兵的阿月倒觉这是解脱,想到后天还要上学,就觉不高兴。越想越不开心,干脆不想了,还是开心过好今天吧! 她想去找爹爹玩闹,可朱嬷嬷不许,说科举将至,不让她去捣乱。听见捣乱两个字,阿月鼓了腮帮子:“阿月才不是捣乱鬼,二哥才是。” 朱嬷嬷板着脸应声:“是是,三姑娘才不是捣乱鬼。” 阿月肃色点头:“唔!”等嬷嬷扎好辫子,她摆了摆脑袋,问道,“京城有什么求签特别灵验的地方吗?我想去给爹爹拜拜佛求求签,让佛祖保佑爹爹高中。” 她并不知道考取功名对父亲来说意味着什么,但是她知道能考上大家都会很高兴,她不能帮到忙,那就去找佛祖吧。 问好了地方,阿月跟老太太说了一声,老太太也十分赞同,还夸赞她是个孝顺姑娘,当即拿了桌上一颗琉璃珠子给她玩。阿月拿在手上,和下人一起出了门,往香火最鼎盛的静安寺去。 马车驶到街上元宝铺子前,朱嬷嬷领着婢女去买香烛。阿月在车上左右抛着珠子玩,一个手滑没接住,那珠子就从车前滚落。 “圆圆不要跑!” 阿月俯身出去,跟着珠子跑。车夫拦她不住,亲眼见她跳下车,往对面冲去。急忙下车追上前。 街上此时人并不多,来往马车也行的快。阿月这突然冲出去,一辆马车差点避之不及撞了她,所幸停的及时,又有自家车夫护着,没伤她分毫。 朱嬷嬷那听见声响,见阿月站在马下,吓的魂飞魄散,急急跑了过去。 那驾车的人见下人穿戴的也不差,那马车颇觉眼熟,也没喝斥阿月。阿月手里拿着珠子,仰头看着马,真高。还没看完,就被嬷嬷抱住,声调都有了哭腔:“我的小祖宗诶!” 阿月笑了笑:“嬷嬷,这马真好看。” 朱嬷嬷哭笑不得,向那车夫道歉,抱她回马车。 两辆马车相安无事,继续赶路。 方才那差点撞上去的马车车厢里,已有了嫌恶声,一个女童不满道:“方才为什么不让我出去说说那人,不长心。” 宁如玉打了个哈欠,听见表妹恶声,拍拍她的手背,笑道:“小事嘛,我们又没事。况且今天是我娘寿宴,不易动怒,否则不积福的。” 女童压了怒气,见她两手空空,眨眼:“姐,你送给姨母的东西呢?” 宁如玉抬手“在这……”,才举到一半,空落落的,大惊,“我的碧彩簪子呢!”这一找,才在地上找到,俯身拾起,松了一气,“想起来了,刚才车子一震,盒子从腿上滑走了。” “打开瞧瞧可摔坏了没。” 宁如玉小心打开,这一看,就傻眼了。盒子里的簪子从垫底的锦缎倒摔盒盖上,已碎成三四段了。小手拿起一根,嘴角扯个不停,差点哭了。完了,她送给母亲的贺礼没了。 她僵硬了半晌,撩开帘子,对车夫字字道:“你,给我查清、方才那拦路的,是、谁!” 第15章 宁家姑娘慕家姑娘 “阿嚏。”阿月抖了抖身,揉揉鼻子。还好没打第二个,因为娘亲说,打一个是有人想你,两个是有人骂你,三个就是该去看大夫了。这么一想美滋滋的,一定是爹娘在想她吧。 到了寺庙,诚心想佛祖许愿,掷爻杯,解签文,都是大吉之兆,更是喜不胜收。将签文收进怀中,又在庙前的活泉那接了一壶水,大为满足,马不停蹄赶回家。 快至午时,一直在旁陪同的方巧巧见慕韶华揉起眉心来,说道:“大郎累了吧,先别看了,别把眼熬坏了。” 慕韶华自从和慕宣为为官一事争吵后,肩上担子,心头压力就一直不曾消失,越压越重:“不碍事。” 偏妻子的手拦住了书,满是柔情:“大郎,别把身子累坏了,就休息一会,喝口茶。” 慕韶华这才将书放下。 因快到用饭时辰,朱嬷嬷终于允许阿月去书房。阿月一手拿着茶壶一手举着签文往那跑,然后就挨了严厉“训言”。不能跑步开心,她仰头看着这不苟言笑的妇人,轻声:“嬷嬷,跑比较快,我轻轻的跑,你就当做没看见,好不好?” 朱嬷嬷依旧是板着脸:“不好。” 阿月沮丧了,只好一步一金莲的往书房里走。朱嬷嬷瞧着她落寞的背影,简直是要心疼她了。末了转念,不行,姑娘就该有姑娘的样子。 刚拐角,前方就是书房,见她又跑了起来。朱嬷嬷一瞬觉得活泼起来的阿月还是挺俏皮的,这想法真是要不得。 慕韶华正和妻子说着话,还没瞧见人,就听见了阿月的声音。抬头看去,阿月就出现在了门口,手里还举着不知什么东西,往这扑来,一下就扑了妻子满怀,声音里尽是兴奋:“爹,娘,阿月去求了佛祖,佛祖说他会保佑爹爹高中的,中那什么状元。” 方巧巧笑道:“佛祖怎么告诉阿月的?” 阿月举着签文:“这个,上上签,方丈师父说,会心想事成,这不是佛祖答应了,那是什么?” 方巧巧笑了笑,慕韶华也是笑进心底,拿了签文来看,果真是上上签。 阿月咧嘴笑笑,那缺了的牙位特别显眼,爬上母亲的膝头,将泉水递了过去:“嬷嬷说,这泉水有灵气,以前有神龙飞过,所以爹爹喝了它吧,能中状元。” 方巧巧可不想让丈夫在考试前又吃错什么东西,拿了泉水给婢女,让她拿去煮开了。 慕韶华既因女儿的贴心而高兴,又因此而觉愧疚:“等爹爹考完,就有空陪阿月了。” 阿月摇头:“不急,爹爹好好考。” 虽然很想爹娘陪着,但这里不同,大家都很忙,有许多事要做。连她,白天也都是在学堂里。这样忙有什么意义?一家人都没好好说过话了。她想不通,可却还是得遵循这样的日子。 翌日,宁氏就送了请柬来,方巧巧猜着是“援兵”到了。阿月喜欢走动,一听要去玩,欢天喜地一口答应。 到了侯府,方巧巧又见着了侯爷,生的十分高大,比正常男子高了足足一个脑袋,身形魁梧健朗,留着些许胡子,英气十足。与宁氏站在一起非常般配。这样的男子绝对惹眼,可方巧巧不喜欢,只因他还有三个妾侍,好感立刻骤降。 宁氏倒觉没什么,天下男子不都如此,两人说过此事,说到激烈处,对这好友说道:“当初你夫君家中贫寒,养妻养儿都艰苦,哪里有闲钱养妾。如今不同了,他身份日后定会更高,你能挡得住他将如花美眷弄进家来?” 方巧巧也觉这个问题应该先和慕韶华说一说,免得他也随了那些人,给她添堵。只是他科举将近,等考完后再说。 宁氏见着阿月,立刻唤了在亭子里宁如玉:“阿玉。” 宁如玉听闻今日姑姑要给自己介绍个玩伴,还说必定和自己玩得来,回头瞧见有人站在廊道那,当即笑着跑过来。可离的越近,就越是心思高悬,不会是……终于是瞧清了脸,阿月也大惊:“是你。” 宁如玉勾了唇角:“啊原来是鼎鼎有名的慕三姑娘。” 阿月和她虽然是同窗,但从未说过话事实上她们都不理会她。宁如玉不爱学习,总是挑最角落的位置坐,阿月都是拣前头中间坐,因此阿月还没跟她搭过话。这一见她,当即握了她的手:“原来你就是援兵。” “援兵?” 宁如玉拧眉缩手,姑姑已笑道:“阿玉,你比阿月大几个月,可要好好照顾妹妹,不可欺负她。” 她微挑了眉:“哦。” 宁氏知道两人脾气都天真,约摸是合的来的,遂拉了方巧巧的手去亭子赏鱼,让两个孩子在府里玩闹。 阿月对母亲找来的援兵十分信任和欢喜,拽着她要去玩捉迷藏。宁如玉在后跟着,被她扯着走,俏眉拧起。 找好了地方,阿月说道:“那你去躲吧,我数五十次。” 见她答应,阿月捂眼蹲在地上,开始数数。宁如玉想了一番,往池塘那边走去,将婢女全都屏退。 “五十!”终于数完,阿月开始兴冲冲找人。找了花坛,不在。假山,不在。往里走去,不多久就看见宁如玉站在池塘边上,大喜,“阿玉我找到你了。” 可被捉住的人却没被抓的惊慌,蹲在岸边托腮往池子里看。阿月好奇往那看去,只看见了鱼:“阿玉你怎么了?” “唔。”宁如玉说道,“我的簪子掉里头了,找不到。” 阿月也俯身去看,还是瞧不见:“那我们去找府里的人帮忙吧。” 宁如玉急忙拉住她:“这是姑姑送我的,要是让她知道,我就得挨打了。可是我脚有毛病,不能沾水,那簪子掉的地方很浅,下水找一找应该能找到的。” 阿月立刻去脱鞋子:“那我去找吧。” 宁如玉笑上眉梢:“那就拜托了,我去外面把风。” 阿月点头。 还是二月的天,京城的水仍旧冷得刺骨。阿月刚下水,素来怕冷的她就哆嗦起来。在近处找了一番,没见到,又往深一点的地方过去,水都没上了膝头,站的久了,已没知觉。她很想把阿玉喊回来,问问她那簪子到底掉哪去了。 宁如玉此时正在拐角处的栅栏前坐着,吃着糕点。吃饱后还打了个盹,一觉醒来,伸了个懒腰,问道:“慕月呢?” “慕三姑娘……还在找东西。”婢女面面相觑,这小魔头有严令,她们哪里敢去禀报这件事。只好奉命在暗处好好看着,免得她落水了。 宁如玉愣了愣,恰好有冷风吹来,身子一抖,难道她不怕冷吗。急忙往那跑去,果真见她还在找,半个身子都在水里了:“慕月。”那头一抬,脸都紫红了,宁如玉咬牙,“我骗你的,我没掉簪子。” 阿月眨眨眼,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刚才想过,这簪子到底是不是在这,可仔细一想,那是娘亲找的援兵,应该不可能。可她这句话好像是真的……竟然是真的……为什么要骗自己,她很冷呀,冷进心里了。被援兵欺骗的感觉,阿月说不出来。 宁如玉见她傻了,跑到池边,扑腾下水将她拽上岸。阿月怔松片刻,问道:“你为什么骗我?” “我……”宁如玉偏头,“因为昨天你冲到我家马车前,害我撞碎了我要送给我娘的寿礼。” 阿月想不通,她真的想不通:“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宁如玉怔愣,她昨晚知道元凶是阿月后,也想过要讨公道。但是嬷嬷说,对方是大将军的嫡孙女,不会道歉的,到时闹的两家不合可不好。所以她才想这样报复她。可谁想……她这般傻呀。自己不该愧疚,本来就是她有错在先呀! 阿月知道娘亲找的小伙伴没了,明天开始,她去学堂还是得一个人,一个人去食堂,一个人坐一天。她看着对方,问道:“那扯平了吧?” 宁如玉皱眉:“什么?” 阿月说道:“扯平了。你日后不再捉弄我,我也不会伺机报复。” 见她默然,阿月觉得她是同意了。提着鞋子去找母亲,回家,她想回家。 方巧巧见到女儿浑身湿漉漉,吓了一跳,问她缘故也抿嘴不答。因宁氏家中没有小姑娘的衣裳,立刻带着她回去换了干爽的。 慕韶华听说阿月失魂落魄的,过来看她。阿月几次想说她想回家,回利州老家。可是娘亲说过,不能提,不能让爹爹知道。佯装头晕不舒服,就躺下了。 夫妻俩守着女儿好一会,见她入睡,这才离开。 朱嬷嬷送两人出去,再回来却看见阿月坐起身,被子也落在一旁。拧眉上前,轻责:“姑娘,就该有姑娘的样子。” 阿月看着她,低声:“嬷嬷,你的腰借我一下吧,还有,不要告诉爹娘。” 朱嬷嬷还没反应过来,阿月已抱了她的腰,就这么挨着也好。 朱嬷嬷着实是愣住了,她是宁可她嚎啕大哭也不要这样不言不语,教人疼进了心底。轻抚着她的背,柔声:“嬷嬷在呢。” 阿月默默想,睡一觉就好,那明天她就又是无忧无虑的阿月了。 第16章 携手进退飞来横祸 翌日,阿月发起高烧来,蜷在被窝里难受得很,脑袋晕乎乎的。听见曾祖母让嬷嬷传话来,说不用去学堂,她倒有点庆幸,这么一直病着也无妨的,那就再不用去了,自己在家看书还更好。 可身体倍棒的她第二天就好了。 朱嬷嬷进来时,她已经起身,在找衣服穿,不由说道:“不是不愿去学堂么,那就多休息两天吧。” 阿月摇摇头:“爹娘会担心的。” 朱嬷嬷轻叹,一直说她不懂规矩,可心眼却是她教了那么多姑娘中最好的。那些面上知书达理的,却也不过是停驻在脸上,心底没那善意。阿月跟她们不同。 宋氏还在心急火燎的等着丁氏给她要个儿子来,可那头却毫无消息。恼的她今日早早过去,守在清心院前等候。一会果真见到婆婆过来,当即欠身:“见过母亲。” 丁氏淡笑:“今日来的倒早。” 她还要去伺候老太太起身,这招呼打过就想过去,却被儿媳轻拦,低声:“娘,那过继一事……” 丁氏这才明白为什么她会在这了,根本就是守株待兔:“阿月不是病了吗,要是在这时说,倒显得我们不人道了。” 宋氏这才勉强笑笑:“那也是。就劳烦母亲多留意,尽快提了。”孩子早一日到身边,养的熟,她的心也安。 丁氏心底到底不愿,请安时瞧见阿月也来了,眼神不小心与儿媳交汇,就见她满目笑意。自己心里已沉沉落落。 请安后,用过早饭,各自回房准备出门,趁着慕宣还未走,丁氏轻声道:“老爷,妾身有一事想同您商量商量。” 慕宣说道:“且说。” 丁氏话到嘴边,心就在急跳了,迟疑片刻,才道:“阿秀一人带着孩子,孤儿寡母的,日后不知如何是好。因此琢磨着……给她过继个孩子。” 半晌没声,丁氏不敢再开口。她始终猜不着他的喜好和情绪。 慕宣沉思许久,才道:“也好,我好好想想族里有哪家孩子合适的。”慕家虽然是世家,但总有些远亲像烂泥扶不上墙的,跟他们说过继个孩子到将军府,又有谁会不乐意。 丁氏小心道:“远的,到底不亲,养着也膈应。因此妾身想……长善最为合适。”长青是慕韶华的长子,不适合,思来想去,还是次子好。而且到了日后的三房,也算是三房的嫡长子,换了个家,地位不会低。 慕宣一顿,儿子的脾气他不是不知道,要是真说了,一定又会同他大吵吧。但慕正林也是他的亲儿子,留下妻女孤苦无依,也确实要为她们母女的日后考虑。沉声:“等科举过了再说这事。” 终于可以跟儿媳“交代”的丁氏暗松一气,担子总算是放下了。 宋氏知晓后,颇为不满,但老祖宗和公公都不立刻出头,唯有继续等,巴不得科举早些结束。 阿月下马车前,吐纳了好几口气,嗯,烦恼都在昨天哭掉了,现在没有糟心事。安慰完自己,这才下了车,往学堂走去。 朱嬷嬷极为担忧的看着她进去,直到学堂大门关上,才离开。 阿月走进凤来院,进了屋里,一如既往的没人理会她。平日桌上都会堆着莫名其妙的脏东西,她每天做的事就是打扫。她曾想,要是让她知道是谁做的,一定把这些通通还回去,可是每次都没发现。 可今天竟然没有一点脏东西。 她颇为诧异,左右看看,难道她走错地方了?这还没诧异完,旁边已一屁股坐下一人,更是意外:“宁、宁……”不就是前天骗她的宁如玉。 刚用水清理完毕的宁如玉两手还通红着,抬头看她,抿了抿嘴:“这不是两个人坐的么?你旁边不是一直没人吗?我坐不行?” 三句逼问,阿月瞠目结舌。完了,说好了扯平的,可她竟然杀上门来。她暗暗挽袖准备迎敌,要是再敢欺负她,她也会揍人的! 宁如玉见她磨叽坐下,目光直视前头,好一会才说道:“事儿既然扯平了,那……那姑姑拜托我好好照顾你,嗯,我只能勉为其难答应了。”不得不说,前天阿月的大度还是让她非常意外,深感自己做错事,愧疚一晚。等听见她染病,更是气恼。思来想去,决定冰释前嫌。 完全不知她想法的阿月还是云里雾外。 女先生讲课时,见着宁如玉破天荒坐在眼皮子底下,颇觉奇怪。其他女童早就等宁如玉教训她一顿,可直到放堂,也没个动静,和睦得很。如此一来,就惹人嫌弃了。 两人一天都没说话,阿月心中有结,到底是不能真的扯平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说的就是这个了吧。 翌日,阿月早早去学堂,却不想,刚进门就见有人往她桌上丢泥巴。那几个女童猛然瞧见她,吓了一跳。想不通平日都是伴着钟声来的人,怎么就早到了。 宁如玉还没进屋,就见阿月站在门前她装书的小挎包特别好看,凤来院就她一人有,看见那包就知道了。她走进里头,问道:“怎么了?” 那几个女童见着她,底气也足了,轻斥道:“不就是弄脏了你地方,瞪什么瞪。” 阿月咬牙:“擦干净。” “不。” 阿月又往前一步,瞪着几人:“擦干净。” 目光直盯而来,慑的女童步子微退,一会一人大声说道:“你爹就是个泥腿子,让你爹洗干净吧!” 旁人立刻附和,声音越发嘲讽。阿月愣了愣,她们竟然嘲笑她最敬爱的书生爹爹! 宁如玉皱眉说了句“你这话未免太过分了”,却见那小个子已经冲进人堆里,拿脑袋撞别人,叫嚷“不许说我爹爹,快道歉”。女童避之不及,被她撞倒在地的有,被她惊吓哭的也有。看的她目瞪口呆果真是将军家的姑娘。 可局势很快就被回神的众女童逆转,人小力量大,阿月用上四肢脑袋还是打不过人,转眼书就抖了一地,发髻也歪斜了。眼见她要被淹没在人群中,宁如玉咬了咬唇,真是冤家,跑了过去“放开她”。 女童们已经打疯了,平日千金模样荡然无存,见来个劝架的,不知谁动手刮了她一巴掌。宁如玉当即大怒,手脚并用揍她们。 这一架最后还是阿月和宁如玉赢了,对方人多,但她们不够拼命,不够狠,终于是溃不成军。 阿月仰着满是抓痕的小脸:“快道歉。” 女童哭做一团:“对不起。” 宁如玉拨开掉在面上乱糟糟的头发,指了指桌面烂泥:“擦干净。” 女童们抽噎着拿袖子擦拭。 阿月顿时有种回到东村青云巷子的感觉,和小伙伴并肩作战取得胜利的感觉,真的不能更好呀,不过脸好疼。 女先生进来时,看着前头的学生都面带伤痕,衣裳破烂,惊的手中书本掉落在地。急忙差人告知各人家中,这次参与的都是官家姑娘,可谁敢去惹慕家和宁家,都是自认倒霉,不敢上门讨说法。可谁想这事一捂,风声倒传的更快更悬乎。 孔氏正好在外头品茶,听见这事,急忙回了家,将风声传进老太太耳朵里。起初老太太还不信,毕竟阿月是姑娘,平日那样乖巧虽然长的颇像凤娘,可脾气她是喜欢的。问了秦嬷嬷阿月可回来了,秦嬷嬷本不愿在老爷少爷都不在家时说,但既然问了,只好答道:“三姑娘刚被送回来,确实是负伤了。” 老太太手中拐杖咚的一声大响,气的哆嗦:“将她带过来,我要亲自问她!” 秦嬷嬷迟疑道:“三姑娘正在上药……” “快去!”这名声都没了,她还有心思抹药,非得扒掉她的皮不可! 阿月听见老祖宗要见自己,倒一点也不害怕,心中坦荡荡的。她也不担心宁如玉回家后会挨骂,因为她们都没有做错事呀。难道对方侮辱自己的爹还要她白白站着吗,她可做不到。 到了曾祖母屋里,她规规矩矩行了个礼,腿脚也疼。 老太太见她泰然自若的模样,一瞬还以为自己错怪她了,急忙看了一眼孙媳妇,免得丢了自己的脸。孔氏知道老祖宗的意思,先问道:“三姑娘,您这伤是打哪来的?” 阿月答道:“同窗抓的。” 老太太立刻喝了一声,吓了满屋子的人一跳:“为何同别人撕扯?姑娘家的面子你还要不要了?” 阿月不知老祖宗为何训斥自己,挠挠头:“可是他们骂爹爹呀,阿月不能坐视不理。”她挺了胸膛,站的笔挺,“要是有人骂您,阿月也会揍他们的!” 这话一出,老太太就不好说话了,心头微觉感动。孔氏见局势似要逆转,插话道:“老太太德高望重,怎会有人辱骂。你这事儿传到外头去,外人都会嚼舌根,说我们慕家不会教孩子,武将粗鲁的名声又扣在脑袋上了。” 老太太心里立刻不悦,自古以来武将就被文臣嘲笑只有匹夫之勇。她教儿时特地让慕宣文武兼顾,朝中对他这一代也少了非议。如今……她煞费苦心了四五十年,却又被毁了吧?!这一想,怒不可遏:“将她关进柴房去,不许用午饭!” 阿月当即傻眼。 第17章 人心齐齐无所畏惧 因还是白昼,柴房不阴暗,里头都是干柴火,也并不太冷。阿月由朱嬷嬷领进这里时,瞧见有干草,就往那坐。一屁股坐下,碰了伤口,痛的她嘶嘶抽冷气。朱嬷嬷的眼眸立刻红了,冷了声道:“三姑娘日后可还敢如此放肆?姑娘就该有姑娘的样子。” 阿月还是想不通为什么他们都责备自己,她没错:“嬷嬷,要是有人骂你的爹爹了,你会任由他们骂吗?” 朱嬷嬷当然不会光看着,但是要她往那七八个人里头冲,讨个公道,她应当是不敢的。蹲身给她理好草垛,差点抹泪:“老太太说什么,您就听什么罢,可不要再顶嘴了。” 阿月没有应声,等众人离去。她索性躺下,这样舒服些。偏头看着外头窗户,还能看见深蓝天穹,时而有云朵飘过,打了个哈欠,拿了草铺身上,像每次收完稻谷,她和哥哥都是这么玩闹的。不过有时候有谷毛,沾在身上可痒了。 她来了这后还没见过稻谷,南北原来不单单是气候不同,连许多吃的,也不一样了。 想着想着,就闭眼酣睡过去。天大地大,吃睡最大。 慕韶华今日去礼部报到,方巧巧去了宁氏家中。慕宣最早回来,还不到用饭的时候。他刚进院子,丁氏就上前,退了下人。慕宣见惯了她唯唯诺诺的模样,在她眼里,自己就是只老虎,而不是丈夫。 丁氏的声音低的不能再低:“老爷,阿月触怒了老太太,如今被关在柴房里。” 慕宣一顿:“什么?阿月不是在学堂么?” 丁氏将事情前后说了一通,只是旁枝末节不大清楚,说了个大概。慕宣听见阿月身上还有伤,立刻往柴房去了。让人开了锁,一开门,就见阿月满身是草蜷在那,呼呼大睡。 众人倒是一愣,她倒是睡得舒坦。 慕宣弄走了草,俯身将她抱起,抱回自己房里去了。丁氏已让人打了热水来,给她小心擦脸。 阿月打了个呵欠,飘入鼻尖的味道似乎不对,刚要揉眼,就听见祖母轻声:“别碰眼,眼角有伤。” 她睁眼看去,眨眼:“祖父,祖母……我怎么不在柴房了?” 慕宣沉了脸道:“你为何要伤及同窗?” 又是这个问题,阿月估摸着没人会信,还是大声道:“因为她们骂爹爹。” 慕宣和丁氏解释愣了愣,没想到竟是这个缘故。慕宣倒是不责备她因这个冲动,只是伤了那么多个小姑娘,他总不能还反夸她:“你倒是好,去了学堂不好好念书,伙同别人惹是生非。” 阿月见祖父比老祖宗好说话,笑道:“阿玉是主动帮我的,我才没有伙同别人。” 慕宣微觉诧异:“你们只有两人?听闻受伤的有七八人。”末了沉了脸,“休得胡说!” 丁氏见他黑了脸,揽着阿月低声:“别吓着她。” 慕宣仍是板着脸,等她答话。 阿月说道:“她们确实是八个人,我和阿玉反抗的好辛苦呀,但最后还是赢了。让她们道了歉,还把我的桌子擦干净了。” 慕宣听见这话里的疑点,拧眉:“什么桌子?” 阿月一时说漏嘴,躲了他的眼神,往祖母怀里钻,半晌才道:“她们……她们说爹爹出身不好,说阿月不是官家女,也不是寒门家的,都排挤我,每天都往阿月桌上扔脏东西,不跟阿月玩。今天被我看见了,反而理直气壮骂爹爹,我气不过就……” 越说越低声,头都埋进丁氏的怀中了。丁氏搂着她,颤声:“那为何不跟你祖父说?不跟你爹娘说?” 阿月犹豫许久,才答道:“不想你们担心呀,而且爹爹就要考科举了。”她蓦地想起一件事来,大惊,终于不做小乌龟了,“千万不要让爹娘知道阿月打架的事。” 丁氏苦笑,笑的酸涩。阿月让她想起自己两个已嫁的女儿,儿时也这么黏着自己护着她,常伏在她膝头上说话,喊她母亲。可因为老太太让自己要全心照顾独子,将大半的心都放他身上。仔细想想,她实在是薄待了两个女儿,可白驹过隙,不能回头。这么一想,几乎要落泪。 慕宣轻叹一气:“先让你祖母给你上药吧。” 阿月想了一番,认真道:“我还是回柴房吧,不然老祖宗听见我逃出来了,一定会责怪的。到时候想瞒也瞒不住了。” 慕宣声音一急,就响亮了:“好好待着,你祖母那我自会去说。” 阿月被吓了一跳,躲回丁氏怀中。 慕宣早就让元德去将事情打听清楚,这说话的空当,元德也回来了,细说一番。慕宣听后,倒是说不出的愉悦,他的后代,皆不是懦弱之人。 老太太听见阿月被儿子接走了,气的将茶杯摔在地上,怒喝“造反了”。当初为了凤娘他屡次不敬,如今发生在阿月身上的忤逆,不就是伤她威严。这孝顺了三十载的儿子,又不听教了,只因那个长相酷似凤娘的阿月。 她思量着儿子很快便过来,不许下人收拾碎茶杯。果然,慕宣很快就到了。一进门就见母亲房里的破茶杯,深知自己又惹了母亲不悦,当即跪下:“娘。” “莫叫我娘,担不起。”老太太偏身不瞧他,怄气着。 慕宣也不起身:“阿月这回确实没分寸,只是她不过是个孩子,身上又有伤,这样关进柴房,天气寒冷,真冻出什么病来,传到外头,我们慕家名声必然受损。” 身为儿子,多少知道母亲的心思和弱点。她最在意的,不就是名声。此时跟她争辩任何事,都对结果没有任何帮助。 老太太仍是不搭理他,慕宣又说道:“因此儿子将她接回房里,让阿柔给她上药,待痊愈了,您再如何处置也无妨。” 最后一句出来,老太太这才睁眼瞧他,见他一膝头跪的地方就是那破茶杯,急忙说道:“快起来。” 慕宣说道:“阿月年纪尚小,我这做祖父的,定会好好教。” 老太太拐杖一敲:“你起来再说。”见他不起,恼了,“通通只会逼我这老太婆,罢了,亲不过三代,这事为娘不管了,让她老子好好教去。” 慕宣这才起身,冬裤厚实,那茶杯刮不破,没见着血,就是铬的微疼。 傍晚,方巧巧估摸了时辰,想着慕韶华也该回家了。与宁氏告辞回去,正巧在进家门时见到丈夫,两人不约而同,相视一眼,更觉亲密。这刚进门,管家悄声道:“大少爷、大少奶奶,快去瞧瞧三姑娘吧。” 然后再不多说。 方巧巧猜着定是有什么大事,两人急忙往阿月房里去。这才在廊道,竟见府里的常大夫守在外面,更是大惊。进屋里几乎摔了一跤,进去后,就见阿月正坐在床沿,捧着碗喝着粥。 阿月吃的肚子浑圆,见了爹娘,笑染眉眼:“爹爹,娘。” 见他们直勾勾盯着自己的脸,才想起脸上有伤,慌忙将碗胡乱塞给朱嬷嬷,卷了被子要躲。 方巧巧拦住她,慕韶华急急问道:“如何受的伤?伤的可重?让常叔叔看过没?” 阿月怔了怔,看着父亲。看出她脸上的是抓痕的方巧巧脸可是铁青了,质问道:“谁弄伤了我家阿月,娘给你报仇去。” 两人见女儿傻愣不答话,这下真慌了,要去请多几个大夫。刚起身就被女儿抱了胳膊。阿月问道:“爹爹,娘,为什么你们不骂是不是阿月闯了什么祸呢?”这不对呀,每个人都劈头盖脸这么问。可爹娘一直在问她的伤势。 见女儿终于开口,慕韶华高悬的心才放下:“这些待会再说,还有哪儿痛吗?” 阿月眼睛忽然酸得很,摇头,咧嘴笑笑:“哪都不痛了。”就算全天下人都责骂她,爹娘的第一反应,都是关怀的话呀,无论她是不是真的做错了,她才是最重要的。那她就算为爹娘揍别人一百遍,被揍一千遍,也值得! 方巧巧轻抱着又在傻笑的女儿,心里恨的不行。 过了会慕长青和慕长善放堂回来,听见妹妹受伤了,跑过来瞧她。却见她甚是开心的在床上玩着圣上御赐的七彩珠子,哪里有被欺负的痕迹呀。这一想,兄弟两人相觑一眼,皆是明白分明是他们家妹妹弄哭别人了吧。 阿月听见声响,摆手:“大哥,二哥。” 慕长青问道:“可上了药没?” 阿月乖巧点头,大哥跟爹娘一样,是关心她的“嗯,上了”。随后看向二哥。 慕长善见她眯眼笑嘻嘻的模样,关怀的话到了嘴边,转口道:“阿月,你的脸都变成花猫了。” 阿月哼声,二哥真真不是亲哥。 第18章 慕家老祖宗的问题 阿月的伤并不重,多数是皮外伤。慕韶华和方巧巧用过饭,去了她屋里,就见阿月正抱着铜镜照看。 牙齿才冒了个糯米白尖,脸上也有抓痕,咧嘴一笑,阿月第一次觉得自己难看得很呀。干脆不看了,眼不见为净,自动脑补自个还是个俏皮姑娘。刚将镜子放下,听见声响,立刻抬头,果真是爹娘。 方巧巧见她要下地,抬手:“定。” 阿月当即不动,看的朱嬷嬷苦笑,也只有大少奶奶才有法子制住她。 等慕韶华走到前头,阿月熬不住了,笑道:“爹爹快去看书吧,阿月没事了。” 慕韶华笑笑:“爹爹在这坐一会,待会就去。伤可还疼,方才的饭菜吃了多少,吃饱了没?” 阿月还没答话,下人就报老太太要见她。 方巧巧确认了一遍确实是要阿月过去,慕韶华对今日柴房的事甚恼,这会当即说道:“都伤成这样了,难不成还要关她?回了老太太,不去。” 下人为难站在那,方巧巧暗叹:“惹了她不高兴,阿月吃的亏只会更多。” 慕韶华沉了脸,仍旧是不肯挪步。阿月低声:“爹爹,我能走能跳了,不碍事。” 女儿这么说,他更是不乐意。还是往日好,哪里会有那么多糟心事。要是当初他早一点考到功名,就不至于被郑大人欺负,答应了父亲回到这冷情的将军府。叹了一气,让嬷嬷给她穿上厚实衣裳,免得受冻。 到了老太太院里,灯笼高悬,红色灯盏映的院子红通,却因少有人走,依旧冷冷清清,萧萧簌簌。 见到老太太,请了安。待入座,老太太瞧着阿月说道:“我思来想去,这学堂生事到底是辱没名声的。所以想明日让你祖父带你去见见被你抓伤的人,为你开脱。” 阿月歪头问道:“开脱什么?” “先起争执的不是你,先伤人的也不是你,是你为帮那宁家小姑娘,才动手的。” 阿月吃了一惊,这根本是说谎呀。慕韶华拧眉:“事情并非如此,阿月已说的很清楚。” “对,是阿玉帮我,怎么变成我帮她了?” 阿月想再细说一遍,老太太已打断“我说是就是,你明日且这么答”。阿月摇头,见曾祖母眼神冷厉,吓的心都在跳,气势也弱了:“不……不行呀,那样阿玉会挨打的吧,身为朋友不能那么做。” 老太太怒问:“那可是要我们丢脸去跟别人道歉?” 慕韶华忍不住说道:“黑便是黑,白便是白,怎能本末倒置了。这是教着孩子撒谎,不是……” “放肆。”老太太敲响拐杖,喝声,“老身自知不曾恩养你,但尊卑长幼犹存,你既然做了慕家人,就该敬重我这老太太,哪里能容你如此顶嘴。那学堂里的人说的果真没错,泥腿子出身,凤娘教了一个好儿子,连长辈的话也敢顶撞了。” 阿月诧异看着老祖宗,外人怎么说爹爹就是算了,怎么连老祖宗也这么说。 慕韶华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通,心中怄气。方巧巧不想他在这个时候跟老太太争吵,圣上素来敬重孝道,这要是孙子和祖母争吵的事传到外面,科举能不能参加也成问题了,先开了声:“宁家的家世也并不差,宁如玉的姑姑更是侯爷夫人,若是为了慕家名声而将这黑锅丢给他们,只怕我们两家就势不两立了。况且那些学堂女童欺负阿月的事许多人都知晓,传来传去,也不过说的是他们的不是。何必现在让阿月去做背后捅刀子的事,还白白得罪了宁家。” 老太太冷笑:“现在外头议论的,可都是阿月的不是,我们慕家的不是。” 孔氏在她耳边絮叨的,都是流言蜚语,矛头通通指向阿月。老太太足不出户,倒以为真是阿月做错了。她在慕家那么多年,决不能让名声败在她手上。 方巧巧说道:“孙媳妇倒是有个更好的法子,可以两全其美。” 老太太已十分不耐烦:“说。” “让学堂女先生作证,书信一封给参与此事的女童家中,将事情说个清楚。当然,动手的缘故定要说清楚,对方侮辱在先,阿月和宁家姑娘冲动之下,不慎伤人。”方巧巧就不信那些家长收到这信后,还敢嚼舌根。骂了大将军的儿子,你们女儿还有理了。她现在才想明白,小学时老师每学期的家长信其实还是有必要的,否则学校发生什么事都不知晓。 老太太已不愿搭理他们一家,她这老太婆大半夜的为他们出谋划策,结果惹了一身脏,瞧也懒得瞧:“你且去办,若是没用,就代阿月受过吧。” 慕韶华要上前理论,这家他真不愿再待,儿女都得被教坏,可却被妻子拦住。方巧巧轻轻摇头:“听老太太的。” 万分不解的一同出来,离了院子,慕韶华忍气道:“大不了离开这,不要功名,不要慕家人的身份,回了老家,我多做些活养你们。” 方巧巧喜欢看丈夫有担当,可依照慕宣的性格,慕韶华要是真的走了,一定又会用法子将他圈回来,郑大人一事就知道了。当年不曾保护好他的妻子凤娘,现如今又坑瞒儿子,他心底却不认为自己有错吧,只觉这荣华日子比儿子做个穷书生好吧。想到这,她也是无奈,可到底要认清眼前,不能再打击丈夫。 “大郎。”方巧巧安抚着他,强笑道,“阿月在听着呢。” 慕韶华想起女儿还在身旁,当即没再开口。长辈的恩怨再如何,也不能让后辈听了去。阿月还小,他哪里忍心让女儿过早涉及这些。 阿月小声说道:“阿月不会冤枉阿玉的,我们是好伙伴。爹爹说的对,老祖宗说的是错的。”说到最后一句,生怕旁人听了去,又骂她没孝道,敢说老祖宗坏话。 慕韶华松了一气,抱她起来:“这才是爹爹的好女儿。” 阿月笑了笑,她要一辈子做好女儿,才不要去捅伙伴的刀子。 一大早起来,宋氏就听见昨夜慕韶华跟老太太顶嘴了,细细问了一番,真觉时机到了。请安后,独独留了下来。 老太太一夜愤愤,几乎没怎么入睡,这会见到还有人在眼前晃悠,没了好脸色:“你怎的还不走。” 宋氏听着话里满是嫌恶,仍是陪笑:“老太太别气坏了身子,孙媳妇是想起了一件事,十分有必要和您说说。”悄然上前,压低了声音说道,“您瞧瞧,大哥和大嫂教子不善,阿月一个姑娘家已经被教的不像话,但终究是个女儿身,日后嫁了外头也不关咱慕家的事。但长青和长善不同呀,他们可是慕家正经八百的嫡子,万一教坏了……” 老太太猛然回神,对,她怎的就没想到这点。她不稀罕慕韶华,但是稀罕两个嫡曾孙。要不是看在两人的份上,昨晚就抡拐杖教训他了。 宋氏见她如此神色,自知有效,又道:“孙媳妇虽然也不怎么会教人,但自认比大哥强一些,上回说的过继一事……” 老太太拧眉想了想,沉吟:“这事确实该提提。” 宋氏暗喜,颇为大仁大义的说道:“大哥科举在即,不如等他会试完了再说。也显得老太太仁慈。” 这一说,立刻得了老祖宗赞赏:“果然还是阿秀体贴人,不似他们,只会惹我这老太婆生气。” 宋氏欠身,自知事情必然能办成。慕韶华和方巧巧再硬气,敢驳老太太的意思?想得美。就是要养他们两人的儿子,心里稍觉不悦,但日后长青亦或是长善要喊自己娘亲,又欢喜了。 过了两天,阿月向母亲打听了宁如玉何时去学堂。方巧巧问了宁氏,说了日子,又道:“你的伤明天还好不了,在家多留两天,娘给你做好吃的。” 阿月摇摇头:“不行,万一她们又欺负人呢?阿月必须在身边,不然阿玉一个人打不过她。” 方巧巧对这仗义无比的女儿颇觉无奈,剥了坚果给她吃,问道:“娘一直想问你那天在侯府的事。弄的浑身湿漉漉,还以为你跟宁家姑娘闹矛盾了,可是如今看来,却又不像。” 阿月将嘴里的东西咽下,认真道:“那天我在街道上冲了路,惊扰了她家的马车,导致阿玉送给她母亲的贺礼摔坏了。可没想到娘领我去侯府,她却是传说中的援兵。她气恼不过,谎称自己的簪子落了水。阿月不知,就去找了半个时辰。后来她说了实情,将我从池子里拉回岸上,默认扯平了。阿月也没猜到,第二天她坐来一旁,说要照顾我。后来有人骂爹爹,女儿跟她们争执,阿玉竟然也来帮忙了。” 方巧巧听完,惊叹:“倒没想到那宁家姑娘这般是非分明,果敢有义气。阿月可知,宁家老爷质问她为何打人时,从不曾说过是你先动手。如果不是我跟你宁阿姨说起,还不知你们两人心有灵犀了。” 阿月笑的开怀,方巧巧笑道:“这样的姑娘,阿玉要真心相交。” “嗯!”阿月认真点头,想着待会去买许多好吃的,明日带给勇敢的小伙伴。 第19章 不是冤家就不聚头 阿月和宁如玉伤后再碰面,脸上较深一点的伤痕都还涂着药膏,白粉点点,十分滑稽。刚对上眼,就扑哧笑了起来,惹的同窗侧目。只不过方巧巧的法子有效,那些女童家人见信后,别说讨说法嚼舌根,通通都携女登门道歉来了。 女先生听闻两个拼命三娘来了,早点也来不及吃,拿了书匆匆过来监督。进了学堂就见两人端坐前面,后头两排都是空落落的,其他女童都挤到后面去了。这……总比不打架的好。 一上午相安无事,午时,两人结伴去用食。连其他院子的女童也知道了两人的大名,纷纷远观。亏得两人脸皮厚实,不屑那些目光。 一日课业完毕,阿月只觉这日子快活极了,之前的苦闷一扫而空。 学堂前的空地早就有许多家丁等候各家小姐。 “小少爷,放堂了。” 正在车厢里打盹的慕长善听见,撩了帘子往那看。今日他们学堂休沐,特地过来保驾护航。他倒是要瞧瞧,谁在欺负他妹妹。远远就见着了阿月,那样蹦蹦跳跳的,想不看见也难。可忽然就见有个青衣女童从阿月后面跑了过来,拍了她的肩膀一记,看着十分用力。不由大怒,跳下马车穿过人群往那跑去。 阿月回头一看,不由笑开:“你吓着我了。” 宁如玉笑笑:“真是胆小鬼,还是将军家的孙女呢,倒不如我这世代文臣出身的姑娘。” 阿月龇牙:“我那天一人打四个呢。” 宁如玉笑着,突然见一个小公子站在阿月一旁,朝自己大声道:“滚!不许欺负我妹妹!” 两人当即傻了眼,阿月瞧着从天而降的二哥还没回神。宁如玉可是被宁家捧在手心的,被劈头吼了一声,大怒:“你才滚!” 慕长善大感意外,太嚣张了!打了阿月还这么凶。阿月急忙拉住他:“二哥,这是阿玉,同我一起并肩作战的阿玉呀。”又护住自家兄长,免得小伙伴凶起来伸爪,“这是我二哥。” 宁如玉的名字慕长善也听过,知道自己闹了笑话,满面通红。真是进退不是,暗呼他怎么就冲动了。看着对方明眸怒瞪,更是心虚:“抱、抱歉。” 宁如玉轻笑:“滚远了,没听见。” 慕长善可说不大声,旁边的人都瞧着,果然姑娘家是惹不得的,不论年纪。阿月见两人僵持,左劝右劝,宁如玉头一甩,哼声离去。吃瘪的他摇头,学足了老先生的模样:“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阿月笑道:“阿玉不是小气的人,二哥别这么说。”比起温文儒雅,做事总是条条有理的大哥来,她更喜欢不会掩饰而直爽的二哥,虽然总爱骗她来着,“回家咯。” 慕长善皱眉:“不等堂姐和阿紫了吗?” “她们不跟我一块。” 阿月随口一说,慕长善倒是上了心。平时慕玉莹和慕紫在长辈面前,可对阿月很是呵护的。阿月受伤后,也来瞧过几回,拿了吃的玩的来。可听阿月的口气,平日也不等她。这一想,微微想通了什么。 回到家里,两人去向老太太请了安,回院子时,阿月跑的快,一眨眼就不见了。慕长善仍在想方才的事,要不要告诉爹娘?他不能去学堂时刻护着妹妹,但是两个堂姐妹可以呀。 慕宣回来,迎面见了他,说道:“小小年纪,心事重重的做什么。” 慕长善问了安,迟疑片刻,才将方才的事跟祖父说了。慕宣颇感意外,不便在个孩子面前说,淡声:“知道了。” 回到房里,丁氏正和宋氏下棋。见婆媳都在,慕宣问道:“阿紫可回来了?” 宋氏笑答:“约摸没有。” 慕宣不动声色道:“阿月倒是早就回来了,难不成阿紫做姐姐的,将妹妹丢下了?那时不是让她多照顾小的,她可好,无怪乎阿月会受伤,就是她这做姐姐的没好好照看。” 宋氏哪里会知道这个,猜着就是女儿私底下排挤她了。阿月得慕宣疼爱,她是不愿女儿和她敌对的,那样未免太笨。这会可不就吃了个亏,立刻说道:“平日应当是结伴放堂,今日想必是有事耽搁。待会儿媳便回房,责骂她一顿。” 丁氏说道:“好好说话,别吓着了阿紫。”慕紫再不怎么亲近她,那也是她唯一的亲孙女,舍不得。 宋氏嘴上应着要好好骂一顿,回到屋里,问了她可回来没。回答说刚进屋,立刻过去。 慕紫正在净手,见母亲过来,面上紧绷,知道有事要责怪,果然,还没站定便问道:“你没领着阿月去学堂,也没同她一块放堂回家?” 慕紫撇嘴,最不乐意听见那名字,背身拿了帕子擦拭:“没有没有,凭什么要我带着,她有马夫,又不是三岁孩童。”她瞧了母亲一眼,甚是不屑,“她又不得老祖宗欢心,娘亲怕什么得罪了她。” 宋氏微气:“糊涂呀。”屏退下人,没外人了,才说道,“老太太现今都七十岁的人了,能活几年?当家做主的是你祖父,他最疼的,不是长青长善,也不是你,是阿月,否则也不会偏带她进宫赴宴。还有,日后接掌慕家的是你大伯,我们娘俩的前程在他们家,你对阿月好些。” 这一瞬慕紫所有的优越感又全被践踏,气的发抖:“我偏不!偏不!谁多可以,就是不愿对慕月好。她如今有的,都是以前我有的。现今还要我多匀她,偏不!”见母亲还要责难,不由冷笑,“靠大伯过日子?娘,你当真以为你找曾祖母过继侄子的事女儿不知?” 宋氏吃了一惊:“你怎会知道?” 老太太房里人多,她想知道不难,偏头冷笑:“您别问我怎么知道的,只是用不着瞒着,女儿不介意多个哥哥。”虽然懂的不多,但是她知道家里不能没有个男的。以前有爹爹,他们过的多好。现在爹爹去了,领个哥哥来,也好呀,能重归以前的时日就好。 可谁能代替自己的爹呢?慕紫想到这,眼已经红了一圈,背身再不面对母亲。宋氏只当她是生气的,没有再逼问。 三年一次的科举终于开始,慕韶华这次准时进入贡院,封闭三日,全心会试。 夜里,丁氏和三个儿媳聊闲话,类似家中座谈,就怕发生了什么矛盾又闷在心里,时日久了,可就酿成大矛盾了。杂七杂八说了一个时辰,留了方巧巧,让她们两人散了。 宋氏和孔氏相觑一眼,个中猜测,也猜不出独独留下她做什么。 方巧巧和这婆婆素来没什么话说,多是家常小事。等两人走了,问道:“母亲有何事吩咐?” 丁氏面露难色,说道:“是老太太那边让我与你说一件事。你也知晓,你二弟早去,留下孤儿寡母的,日子过的实在孤清。因此想……” 方巧巧小心说道:“母亲请讲。” 丁氏绞着帕子,为难道:“想将长善过继给你弟妹。” 方巧巧自然知道过继二字的含义,把自己的孩子送给别人,然后喊宋氏做母亲,喊她做伯母! 丁氏不愿做着中间人,可老太太不想见方巧巧,宋氏去说又不合适,唯有自己出面。如今见素来和颜悦色的方巧巧面色苍白,真是罪过。 方巧巧强笑道:“这事是谁提的?” 丁氏自然不敢说是老太太,也不愿说是宋氏,只怕会妯娌不合,硬了头皮道:“为娘细想后,觉得如此甚好。” 方巧巧可不会信,也隐约猜到始作俑者是谁,这事获利最大的,是宋氏。能让丁氏出面的,唯有老太太和慕宣。可不管是谁,这种明目张胆要抢孩子的行为,她哪里肯。稍稍定了定心,笑道:“三个孩子自小就待在行之和我身边,回到本家如今还未习惯,对阿秀也生畏,要是强行过继,长善只怕会闹脾气。” 丁氏说道:“老太太的意思是,等孩子过继了,就分房。每房住在不同宅子,孩子还小,久了,就不会挂念,也习惯了。” 方巧巧几乎要沉不住气,特地挑她丈夫不在家的时候说,就是更好施压,无人帮腔,欺负她这妇道人家吧。不管她答应不答应,都是她的过错。前者是儿子怪她,后者是长辈怪她。 可他们想错了,自己可不好欺负。她定不会将儿子送走,宁死也不愿。他们一家五口,如今不会多一人,也不能少一人。如此,才是家。 “巧巧。”丁氏轻唤,这恶人,她无论如何都要做到底了。可等儿媳抬头,方才面上的慌张却不见了,目光定定,看的她心中诧异。可等了半日,对方也没说话,对这过继一事瞬间淡定了般。丁忍不住问道,“此事如何?” 方巧巧笑笑:“母亲决定吧。” 第20章 宁家公子陆家公子 丁氏更是讶异:“你若有什么为难的,且跟娘说。” 方巧巧见她比自己还急,知道过继一事不是她的本意。说起来,丁氏的处境颇为尴尬,叫她恨不起。在这个家里,唯有丁氏是真心待人吧。若她不是嫁了慕宣那样的人,有老太太那样的婆婆,日子应当会过的更好。心中为她惋惜,摇头:“母亲安排吧。只是有一事,儿媳需要提一嘴。” 丁氏立刻道:“且说。” “长善过继一事,于他,于弟妹都十分重要,马虎不得。因此想请个有名望的先生来瞧瞧八字,免得长善与弟妹和阿紫的八字不合,冲撞了他们,闹得家宅不宁,就是儿媳的罪过了。” 丁氏点头:“确实有这必要。那城隍庙前的祝半仙测算八字极为精准,请他来罢。” 方巧巧点头:“儿媳不便出面,这件事还得劳烦母亲。” “你答应了便是应允了一半,那行之那边……” “儿媳会劝服大郎,只是可否等大郎殿试后再说?” 丁氏自然应允,比起过继的事来,慕韶华的前程才最为重要。每每看见他,总会想起自己的儿子,心底也更在意。 从院子里出来,方巧巧吐纳一气,方才差点就冲到老太太院子里掀桌了。竟然打她儿子的主意,真是过分。 阿月在学堂的日子愈发自在了,整个凤仪堂的人都知道她的大名,别说女先生,就连食堂分菜的大婶,也会多给她一些菜。颇有一战成名的意味。倒别说,她和宁如玉名声响亮,敢惹她们的确实没有。 况且阿月爱念书,女先生的问话可难不倒她。宁如玉是不爱念书的,可并不代表她学识差。出身在文臣世家,还在襁褓中,就得每日受家中读书氛围的浸染,想记不住也难。 两人书念的好,更没人欺负。 阿月想着明日休沐,爹爹又还没回家,想约了宁如玉一块去镜湖垂钓。但两人住处离的甚远,这约在一块又往湖泊去,得费不少时辰。仔细一想,快放堂时与她说道:“明日我们去镜湖钓鱼吧,只是离的远,你来我家住一晚,明早一起去。” 宁如玉点头:“嗯,待会回家与我爹娘说一声,拿了衣物,就去你家。” 阿月大喜,这还是头一回有伙伴来家中玩。之前常见兄长有玩伴来,堂姐也有,这回她也有小伙伴来啦。这一想,回到家就领着嬷嬷婢女兴冲冲的收拾闺房。方巧巧也命一些人清扫清扫院子。 慕长青和慕长善放堂归来,见院子里的下人在打扫,问了话,说是三姑娘有好友过来住宿。慕长青笑道:“小妹也结交到朋友了。” 慕长善微微多想了下,脑袋顿时变大,不会是那个滚滚姑娘吧。 宁如玉偶尔也会和同龄姑娘往来住宿,宁家问了是什么人家,听见是慕家姑娘,纷纷笑了笑,临出门前,母亲柳氏嘱咐道“不可给人家添麻烦,谨言慎行”。宁如玉撅嘴“母亲分明是还记挂那日的事”。 柳氏只是笑笑,满目怜爱。长宁如玉四岁的宁谦齐在旁笑道:“想教人不记得也难。去了那,可别将慕家的房屋拆了。” 宁如玉作势要打他,被柳氏拦了下来:“快去吧,别叫慕家姑娘等你。” 她这才哼了一声,朝哥哥吐了吐舌头,这才出门。柳氏笑笑,对长子说道:“你就不能多让让她。” 宁谦齐摇头道:“还让,不让都如此了,再让,就无法无天了。” 他这妹妹的脾气呀,都是让母亲宠的。所以说做老幺就是好,全都将她捧在手心里。 二月初十,月色并不明亮,映照在地,前方十丈还瞧的不太清。阿月在门前等了许久,已经有些蔫了。直到听见马蹄声,蓦地站起身,往前方探头。偏被朱嬷嬷拉住,一口一个“规矩,姑娘的礼数”。 等马车到了前面,又见了跟在两侧的下人,阿月已确定就是阿玉。帘子刚撩起,已到了跟前:“阿玉。” 宁如玉下了马车,可没拉住她的手,同她进去时,也是小步小步,逢人问好。看的阿月直皱眉,小伙伴被调包啦? 进了房里,宁如玉才抖了抖腿:“阿月你家长辈也不少。”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捏了捏脸,“干嘛?” 阿月好奇道:“阿玉,你方才魔障啦?” 宁如玉捧腹笑着,一会才道:“才不是,到别人家里得规矩些嘛,不然我娘听见什么不好的,就不许我再来了。” 阿月恍然。拉了她的手在房里转了一圈,宁如玉瞧着和普通姑娘的闺房也没什么两样。可到了床前,见着那不知什么的东西,皱眉瞧了好久:“阿月,这么丑的东西你怎么放床上。” 阿月将熊熊抱在怀里,指着它的胳膊腿说道:“这是我娘给我做的护身符,我给它取名叫丑丑,是一只大熊。你瞧,眼睛,手,脚。” 宁如玉神情复杂看着它,看了许久才看出那么一丝俏皮来。跟她见过的所有玩物都不同,越看……越好玩。心里一痒,从她手里接了过来。 “这是我娘给我做的。” 宁如玉禁不住问道:“你放书的小包也是你娘做的,这也是,阿月,你娘真厉害。” 阿月听见娘亲被夸奖了,比夸了自己还高兴:“我娘心灵手巧。” 方巧巧正好领人端茶点过来,还在门外女儿的声音就飘入耳中,不由笑笑。敲门进去,笑道:“来吃点东西。” 宁如玉只见过方巧巧一回,上次一心盯在阿月那了,这次细看,跟自己的娘一样,好看得很。 孩童已会分辨美丑,这一瞧,更是亲近。 方巧巧见宁如玉抱着熊,一双乌黑大眼神采飞扬,面颊似桃,明眸齿白,真是个俊俏姑娘,日后定会长成个美人吧,淡笑:“快过来吃东西,不要拘谨。” 阿月插话道:“阿玉方才夸了娘亲呢,也喜欢这熊,唔,还有阿月的小包。” 宁如玉立刻羞涩起来,这话怎么能当面说呀。头刚埋进那熊硕大的脑袋里,便听见阿月娘的声音“你若喜欢,又不嫌弃,我改日给你做”。她当即抬头,眨了眨眼,“方姨,真的么?” “自然是。” 宁如玉面上绯红,十分羞赧,这初次来别人家里就讨了东西,好像不符规矩呀。可是她也很想要这些新奇的玩意。正迟疑着,已被阿月握了手拉到桌旁:“我们是朋友,不要拘束。” 方巧巧摸摸她的头,递了碟子给她,上头卧着一块糕点:“阿月说的对,不要拘束,将这里当做自己的家吧。” 这样和善的母亲,宁如玉想起自己的娘亲来,抬头看着这美妇人,当真跟自己的娘一样。慕家,也不像传闻中那样不近人情嘛。 夜里两人洗漱睡下,最外面放着熊,两人睡在里头,宽大的床立刻显得小了些。 久没和人一块睡的阿月顿感安心:“阿玉,这样睡真好,一人睡的时候常做噩梦呢。” “那以后你也可以来我家睡呀。” 阿月眼一亮:“真的?” “唔,要赶紧的,因为娘说等及笄后就不许了。” 阿月更是开心:“那过几天我去你家玩。” 虽然两人都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可以以后不可以,但她们可不愿多去想,离及笄还有八年,何必想那么多呢。 翌日,阿月早起去给老祖宗请安。请安后便一起用饭。 老太太对客人并不如对自家人那样苛责,在宁如玉看来,就是个慈祥的老太太。可瞧见慕长善,当日那被当着众人面吼骂的情形历历在目,不由多瞧了他几眼。慕长善见着宁如玉,颇为尴尬果真是这滚滚姑娘。 用过饭,阿月和宁如玉就去垂钓了。 二月十五,这让礼部和一众考官忙里忙外的会试终于结束,只等着审阅了卷子,待三月初一再进行殿试,钦定了名次才算三年科举落幕。 这五日,举人皆要离开贡院,回到各自住处等待消息。 慕韶华从贡院出来,才稍觉轻松,这一次考的尚可,只是为了谨慎,不会多夸海口,待会若祖母父亲问起,还是会答不知,放榜再看。正要步行回家,早就等候在外面的慕家下人已牵着马车过来,请他上车。步子还未跨上马凳子,就见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出现在贡院人群中,脊背直挺往外走,略显孤清。 下人瞧他看的仔细,说道:“那是陆家七公子,有名的神童。” 慕韶华问道:“可是名满京城的陆家?” “回大少爷,正是。” 慕韶华若有所思点头,这么小的年纪竟也能来参加会试,当真是天资聪颖。只不过想想是陆家人,也释怀了。 自大琴开国以来,云陆不离。 云是国姓,陆,指的便是谋臣世家的陆家了。同姓而兴,其中权贵,可见一斑。 第21章 阿月伟大的买卖经 慕韶华回到家中,长辈免不了问话。大半个时辰,才回屋。进了屋,连衣裳都没褪下,就躺倒在床。方巧巧见他甚是疲累,伏在一旁说道:“先睡一会,待会起来了再沐浴。” 听着妻子声音,甚为悦耳。慕韶华抬手拨她青丝,偏身看她:“你怎的不问我考的如何?” 方巧巧笑笑:“你不嫌被问的烦,我还嫌听的烦了。不过呀,长辈也是关心,大郎心里别生了厌恶。” 慕韶华喜她行事有分寸,伸手抱她主动亲了一口。方巧巧想起事来,盯着他说道:“我信大郎能做贡士,有殿试的机会。因此提前和你说一事,免得被圣上被旁人抢先了。” “何事?” “你答应我,打死都不纳妾,你要是给我领个妹妹回来,我就立刻带着长青他们走。” 这话可吓了慕韶华一跳,看着妻子说道:“我何时动过这个心思。” 方巧巧瞧着他:“如今你是世族嫡子,需延续先祖正体,承宗庙付托之重,能管你的人多得去了。要是长辈让你纳妾,而比我生的好又年轻的大有人在。所以我先说说,别家妇人怎么想与我无关,但我要的丈夫,不能有二心。哪怕说我善妒也好,要因此赶我走也罢,就是不许,要是你做出那样的事,我们就再不让你找着。” 慕韶华气道:“胡思乱想什么。” “那要是长辈这般逼迫呢?”方巧巧心中忍不住泛了酸,“况且要是我不许你纳妾,还算犯了七出之条。”她真真是讨厌极了古代对妇人的约束。 慕韶华笑笑,拨着她的发说道:“你既然知道有七出,那可知有三不去?夫家不能离异休弃中的一条,便是‘前贫贱后富贵’,贫贱时娶之,富贵时休之,义不可取,官府也不许。”说罢,重重印吻在她额头,声音定定,又轻和得很,“信我,一世不会做出那种混账事。” 方巧巧信他,只是无由来的怕。从来到这古怪的地方开始,她就知道许多事都是身不由己的。她既没有像其他穿越女那样有大谋略随手夺天下,也没有魄力行商发大财。她只想守护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过好自己的平淡日子。 傍晚放堂,阿月三兄妹听见父亲回来了,欢喜的跑回院子里。才说了会话,就被老嬷嬷送出来了,说是奉了老太太的命在殿试前任何人都别扰了慕韶华休息。三兄妹从书房里出来,甚是不乐。这如今,连见亲爹都是极奢侈的事了。 阿月问道:“要是爹爹当了官,以后是不是更不能常见了,想必爹爹会很忙吧。” 慕长青淡笑:“那阿月也去考女官,同朝为官,就能常见了。” 慕长善啧啧摇头:“那可不行,阿月要是去做女官,估计朝廷要鸡飞狗跳了。” 阿月直瞅他:“二哥是不骗人了,但却还是喜欢打击人。还是大哥好。”她又往慕长青身边挪了挪,“哥哥日后定会做官的,爹娘总说你聪明。” 慕长青只是笑笑,并不答。他有这抱负,但事成之前绝不会多言。自然,事成之后也不会多说。 慕长善说道:“与你同窗的陆七少是不是去参加今年科举了?学堂里传的沸沸扬扬,也似乎确实许多时日没见过他了。” 说到陆家七公子陆泽,慕长青心里头就不大舒服。他与陆泽同岁,自己也算是聪敏人,但但凡有陆泽在的地方,自己都要屈尊做第二。那样的人,简直是怪物。现在听弟弟也说起他,更是心中有刺:“我也不知,与他并没交谈过,自视甚高,攀不得。” 阿月好奇道:“跟哥哥同窗,那才多大呀。” 慕长善笑道:“比阿月大一点点。说起来,要是真考上了,那便是贡士。能和爹爹一样去参加殿试。”在他心里,自家亲爹早就过了会试,身为儿子的他深信不疑。 阿月顿时羡慕起来,真真是个小神童。 夜里,方巧巧去了阿月房里,将前些日子应允给宁如玉的熊和小包让阿月带去给她。阿月瞧着那熊比自己的好看多了,尤其是那颗似蒜的大鼻子,更是古怪。心想阿玉这是要分刮自己的母爱了呀。 早上拿到学堂,从大门抱着半人高的熊进了里面,引得一众小姑娘围观,真可谓万众瞩目。后面都跟了一条尾巴了“那是什么东西”“甚是奇怪,眼睛怎的那样大,手却那样短小”。 阿月本没有在意,可说的人多了,倒是思量起一件事来。 宁如玉收了大熊,欣喜若狂。挪了张椅子来让它坐一旁,羡煞后面的人。连先生来了,看见那东西,眉头拧了又拧,到底没说什么,就当多添了个学生。放堂后,人更多,她便抱着冲着人潮,惹的众人侧目,丝毫不怕招摇。 回到家,可将开门的人吓了一跳,乍看之下自家小姐都被遮的看不见了。 进了院子,柳氏瞧见,苦笑:“又是弄了什么奇怪东西回来?” 刚放堂回来去向爹娘请安的宁谦齐也颇为好奇,戳了戳那软绵绵头大身圆的物件:“阿玉,你总爱弄这些稀奇玩意,书却不好好念,小心爹爹回来责怪你。” 宁如玉撇嘴,又抖了抖腰,那斜跨的布包也动了动:“都是方姨送我的,只有我和阿月有,别的姑娘都没。” 柳氏想了想,说道:“今晚我让宋婶做些点心,你明天拿去给慕姑娘。” “嗯。” 这头阿月回到家,还在想事儿。趁着向爹娘问安的空档,缠了方巧巧说道:“娘,教阿月做小熊吧,巴掌那么大就好。” 方巧巧意外道:“怎么突然想做这个了?” 阿月不答:“日后就知道了,娘亲说的,事未成,要低调。” 方巧巧摇头笑笑:“滑头,将娘教过的话来堵人。” 难得阿月有兴致,方巧巧也乐得教。虽然她不想女儿变成正统的古代姑娘,但是以后她是要嫁人的,总不能不会女红,那样去了婆家也不好。见旁边嬷嬷都退下了,低声问道:“女四书学的如何?” 阿月也压低声音回道:“听娘的,都没怎么记呢,但默写不出,先生要打手板,所以还是背了。但阿月一定不会信上面的鬼东西,娘亲放心吧。” 方巧巧这才松了一气,那种要妇人谦卑的东西,她可不要女儿学。她不会让阿月的思维举止完全脱离古代,但也不会让她做个呆板姑娘。她的儿女,必然要和别人不同,否则她就枉为穿越娘了。 宁如玉早上拿了点心去,午休时,两人去了后院假山,寻了那处平日窝身的地方吃糕点。阿月这才从袖子里拿了昨夜做的小熊出来:“好看吗?” 抱了一夜大熊,这会见到缩小版的,宁如玉眼已经亮了。阿月得意洋洋:“看来是喜欢的。”她轻声道,“我呀,昨晚在寻思一件事。这小玩意备受青睐,因此我琢磨着,做多些,拿去卖给她们。” 宁如玉扑哧一笑:“堂堂将军家的姑娘去做商人?让你家里知道,可一定会揍你的。” 阿月挠头:“唔,那怎么办?” 宁如玉摸摸下巴:“昨天我几个堂妹都跟我抢疯了,差点没把它的手扯断。再看我们学堂的反应,卖出去不算难。但找谁去卖……” 两人托腮拧眉,连午饭也无暇顾及了,一心想着赚钱大计。宁如玉是因为觉得好玩,倒不在乎钱,想了一会倦了,又吃起糕点来。阿月要这些钱可是有用途的,势在必行。可宁如玉认识的都是官家子弟,她在京城也人生地不熟,去哪里找人? 放堂后,两人没回家,去街上走了一圈。阿月先是看中了小商贩,以前母亲也那样摆过字画卖的。但想想那些官小姐怎么会喜欢那种地方,再往深处想,恍然:“阿玉,我们可以找商铺呀。” 宁如玉问道:“怎么说服他们置放这些,还帮忙卖?” “给他们钱。” “可要是卖的不错,他们私吞货物呢?还有他们不见得会用心。” 这些问题阿月都还没想通,两人合计一番,最后讪讪回家了。到底是拖不得了,等慕韶华去沐浴,阿月便拉了方巧巧进里屋,和她说了这事。 方巧巧十分诧异自己这喜欢玩乐的女儿竟然也有这心思:“这法子可行,娘亲不拦着你。只是好好的怎么想做买卖了?” 阿月还是不说,口风紧得很。 方巧巧摇头笑笑:“你先答应娘,做买卖的同时,不可误了学业,还有,不能让别人知道,尤其是你爹。”慕韶华是个好父亲,但正因为他是好父亲,才更会介意女儿去跟商人打交道。有些事,说不得,“买了东西,就说是娘给的钱。” 阿月认真点头:“可如今还在烦恼要怎么给店铺老板,万一他们卖的不上心,或者藏小熊呢?” “这个倒简单。比方一个玩偶算十个铜板,你与老板商议好,卖一个,分他们一文钱。当场数清给货多少,到收利润时,若是少了,便叫他们赔。这其中的细则,还需拟定契约,画押签字。” 阿月好好想了想,大喜:“娘亲真聪明。” 方巧巧笑笑,并不打算再插手帮她,只是能想到这份上,阿月也是个聪明姑娘,细想,不过是从小到大都过的安逸无忧的她从未想过这些。 翌日阿月就拉着宁如玉去寻了间瞧起来不错的铺子,可谁想被对方赶了出来。找了七八间,终于有家针线铺子接下了。听见她们说还要签订契约,还觉自己童心未泯了。可看见她们罗列的细则,也认真起来。 忙完这些,两人就开始做玩偶了。方巧巧又另外教了一些简单的,宁如玉是正经八百的大家闺秀,人贪玩,可绣功不错。两个七岁奶娃一起做着人生第一件“大事”,越发来劲。 二月下旬,朝廷放榜,慕韶华未夺得头筹,但也顺利成为贡士,只等三月一日,举行殿试,由圣上重新安排名次。 第22章 洒脱知足方能无忧 慕韶华殿试那天,正好是阿月开始踏上经商之路第一步的日子。 早上将这五六天和宁如玉一起做的七十多个小玩偶送到针线铺里,当面清点了货物,便去学堂了。两人的布包上各挂了一只,到了学堂,便往人多的地方晃悠。不多久又有人围观,问这东西是在哪儿、几钱买的。 两人相觑一眼,问道:“你们觉得值当多少?” 几人想了想,纷纷猜了价格。宁如玉听着那百文千文可没感觉,阿月毕竟以前接触的货物价格多,这数额可比她想象中大呀。最后两人嘀咕了一番。阿月在这边说“一百文一个”,末了又道在飞霞道街尾的针线铺可以买到。宁如玉已跑到学堂前头,让下人去针线铺说了价格。掌柜一听,再瞧瞧那奇怪东西,这玩意儿能卖一百文? 一日冷清,摆在那颇为好笑。掌柜便将它们挪到了里头,眼不见为净。可等到傍晚,陆续有女学生过来买。见着有四五个模样的,更是高兴,全买了的也有。一晚下来,已卖了半数。 阿月急着回家去等爹爹殿试回来,因此没去针线铺里,直接回去了。进了家门,听见父亲已经到家,正在老祖宗房里,也赶了过去。 老太太房里热热闹闹的,几个孙媳妇都在,有妇人在,更是热闹。阿月进去问了安,站在母亲一旁,见父亲面色尚可,也松了一气。好不容易从老太太房里出来,阿月才挨着爹爹。 慕韶华已经很久没和三个孩子好好说过话了,回了屋里,问了几人功课,又问最近读什么书,交了什么朋友。方巧巧笑道:“你呀,是科举后遗症,在外头让人考完,回来就考孩子了。” 慕韶华这才回过神,他实在不该如此,当即转了口:“阿月,这几日可有吃什么好吃的?” 慕长善当即笑出声:“果然阿月爱吃已经是大家都知道的了,连爹爹科举回来都不忘这事。” 阿月皱了鼻子哼他一声:“那就让爹爹考二哥功课吧。” 慕长善心虚,忙说道:“还是问你吃了什么的好。” 气氛已然轻松起来,方巧巧笑笑,如此,才是一家人。 第三天,阿月和宁如玉去铺子里,发现那玩意儿已经卖完了。和掌柜算了提成,再除去先前买的布料棉絮扣子这些杂七杂八的,与宁如玉对半分后,阿月发现自己足足赚了三两银,还有些许余钱,便打算买好吃的犒劳犒劳自己。临走前掌柜说道:“何时再给货?” “不做了。”阿月有她的想法,宁如玉本来也是为了玩,现在兴致过了,哪里舍得再将时辰放它身上。两人商量后,便决定收手。 掌柜正要开口,转念一想,笑道:“好好,日后有什么新奇的,只管拿到这来就是。” 阿月点头,和宁如玉欢喜了一番,各自怀揣着银子回家,将银子和一包蜜饯放在母亲面前,已笑的开怀:“赚了三两多” 方巧巧着实意外,竟有这么多,要知道这儿十两便能让小户人家过一年了。见她小财奴般的模样,问道:“那可还要继续做?” 阿月摇头:“不了。” 方巧巧点头笑道:“阿月不是个贪心的人。这样其实也好,这些玩意儿,不过是趁着众人喜欢新奇事物的心理,才受了追捧,你们这回做的数量少了些,但也合适。再过半个月,便没什么人喜欢了,物以稀为贵,一多,就低贱了。” 阿月没有想那么多,她只知道她赚的这些钱目的已达成,那就可以了。 方巧巧问道:“那掌柜可还要你们做?” “嗯,他问了。” 方巧巧忍不住说道:“卖的那样好,他分的不过是蝇头小利。难保他不会自己模仿,毕竟也不难。下回呀,再做这样的买卖,放手不再做了,便同老板要‘专利费’,还可再赚一笔。” 阿月歪了脑袋:“什么叫‘专利’?” 方巧巧与她说了一番,阿月恍然大悟,末了笑道:“这回没有也无妨,就当是给掌柜愿意相信我和阿玉的酬劳吧。娘亲不知道,我们跑了七八间铺子,都是被人用扫帚轰出来的。” 话一出,方巧巧深觉这便是魄力。轻轻抱了抱女儿,无忧一世,便需要阿月这样的洒脱和知足。 三月三,放榜日。慕韶华未中状元,却是中了榜眼。贺喜的人一来,老太太甚是高兴,她素来不喜武将世家,却偏生嫁给了武夫,难得出了个文人,喜不自禁。趁着慕韶华游园去了,便唤了方巧巧来。 方巧巧私心还是更喜欢探花二字的,多好听,状元也好,榜眼榜眼,没气势呀。听见老太太叫自己,收拾齐整了过去。进门还没请安,就被老太太唤住“免了免了”。秦嬷嬷轻托住她,要挪椅子来,老太太又道“快些坐我旁边来”。 宋氏和孔氏听了,暗暗冷笑,这脸变的跟翻书似的,前一阵子还横眉冷眼来着。 方巧巧知道自己这是“妻凭夫贵”了,端坐一旁。老太太便说道:“可惜差了一点,便能做状元了,可惜,可惜呀。” 丁氏笑意温婉,在旁说道:“有个文采斐然的父亲,长青和长善又聪慧,日后定是状元之才,开了这先河,有何难。”慕韶华得了赏识,对慕家甚好,她也欣慰。 老太太颇为满意儿媳这话,方巧巧笑的谦虚:“不过是运气好些,蒙德圣恩,是行之的福气罢了。” “这话太过气馁。”老太太说道,“今日叫你们过来,是有一事要说。”见众人身姿比方才坐的更加直,心中满意,“阿巧回来已有两个月,府里的事物也知晓了,同为慕家孙媳,也应当分担些,免得你两个弟妹辛苦。” 孔氏心头咯噔,这是要分权了呀,当即说道:“哪里会辛苦,大嫂不过回家两个月,怕是还有许多旁枝末节不知道,忙活起来怕累着她。” 宋氏也不满,但没有吱声。这科举的事尘埃落定,过继一事也要及早办的好,现如今争风头不是上策。 老太太见没人顺着她的话,不满道:“做慕家人,要同舟共济,难不成让阿巧看着你们操劳,自己坐吃白食?我瞧着呀,账房的事,该交由阿巧管,她心思细腻,记记数目,日后月钱便由她管着吧。” 方巧巧可没想到一来就给自己封了个大官,管钱的人最得实权,因为每个人都要吃饭,要从她手里拿钱,为了不被克扣,自然不敢给她眼色。况且,这其中做做手脚,也可以捞钱,根本是个肥差。 孔氏的面色极为难看,恨不得吼一声“分房吧”,她将最后希冀放在丁氏身上:“这账房平日都是婆婆管的,若是给了大嫂,婆婆……” 丁氏笑意轻淡:“我会从旁帮扶,直至阿巧上手。”她不过是累了,这家她不想管太多,每日陪老太太喝茶赏花,偶尔去外头走走便好。老太太既然提了,她也就顺势答应,她也想好好享清福,不再围着这家转。 这话彻底将孔氏的话堵死了,当事人都不在意,她还能说什么?心里窝了一团火,只好不再做声。 夜里慕韶华回来,一身的酒气。方巧巧还没睡下,使唤婢女去上水拿醒酒汤过来。扶着醉醺醺的丈夫回到床边,甚是心疼。他不怎么会喝酒,因此极少见他这样大醉。只醉过三回,两人成亲时,上回认祖归宗,这回皇宫赴宴。她拿了帕子给他擦脸,那宽大的手已握来,满目醉意:“巧巧,我是榜眼了,入翰林授编修,不再是那贫苦的酸秀才,日后你便是翰林夫人,再不用受别人的气,喜欢什么,便去买吧。” 方巧巧眸中酸涩,他确实是醉了,醉的不知道他们已经回到慕家,还以为是在那小村落。或许他心底最挂念的,依旧是那样的日子吧。最愧疚的,仍是不能给她和三个儿女过好日子。这男子,没有武将的魁拔身躯,却为他们撑起整个家。她没有喜欢错人,更没有嫁错。 慕韶华眼神迷离,探头看她:“巧巧,你哭了?” 方巧巧环了他的脖子埋头在他胸前:“喜极而泣罢了,明日我就去买一堆好衣裳,买十件首饰。” 慕韶华听罢,甚为高兴,简直比他去听封更欢喜:“好!” 翌日慕韶华酒醒,头痛欲裂。惊醒了方巧巧,直到给他揉额头,才好了些。 “日后不许喝那么多酒,太伤身了。” 慕韶华应了一声:“往后我醉酒你就将我挪到偏房,免得扰的你也不好睡。” 方巧巧喜他体贴,更不肯答应:“偏不,非缠着你不可。” 慕韶华笑笑,成亲这么久,脾气还跟初出相识一样:“三月十日才入翰林院,这六天你们想去何处玩,我好好陪你们,免得日后不得空。” 方巧巧想了想:“慕家近处有没有避暑山庄之类的,趁着长青他们两日歇息,我们一家人人去住两天罢。” 慕韶华也觉此法可以,问了管家,请示了老太太,最后是确定后日孩子们不用去学堂了,到城外东郊半里地的避暑山庄过两天一夜。 知道这消息的阿月欣喜非常,如放出笼子的鸟儿,重归山林。 慕宣后脚回家,听了这事,便让马夫改了地方,定在西郊避暑山庄。慕韶华知晓后,没有多言,他担心一旦起了争执,连避暑山庄也去不成了,横竖慕宣不同行就好。 第23章 避暑山庄的隔壁人 宁如玉听说阿月要去避暑山庄,也想跟了去。阿月回去同母亲说了说,方巧巧也答应了,二月时她天天往家里跑,早就熟悉,倒无妨。 慕长善不知此事,大清早出了门,只见宁家马车在外头,见着宁如玉,又是大眼瞪小眼,末了笑道:“我们要出门两天,阿月无暇陪你玩。” 宁如玉下巴已高扬:“不巧,我也要跟你们一同去玩两天。” 慕长善大惊,不甘道:“我们一家人去玩,你跟来做什么?” 宁如玉啧啧声道:“亏得还是男的呢,根本不像君子。”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斗嘴,慕韶华和方巧巧一出来,宁如玉立刻不吱声了,颇为规矩的问了好。看的慕长善目瞪口呆,这滚滚姑娘就是娘亲常说的什么演技派吧。 阿月回到京城还是头一回去外面住,而且还是去据说非常山清水秀的地方,依山傍水,不似京城大宅。她与宁如玉在一辆车上,没有其他人,两人就乐乎起来了。 “我哥哥今天也在西郊,指不定待会能见着。” 阿月眼睛一亮:“阿玉你们家的山庄也在那吗?” 宁如玉摇头:“不是,我哥有个同窗在那,常去那玩。”末了笑的狡黠,“可是我没告诉他我也来,所以待会我带你去吓唬他。” 阿月挠挠头:“你哥的同窗的话,不就是我大哥的同窗?那待会也叫上哥哥,他肯定也会高兴的。” 宁如玉立即说道:“可千万别叫你二哥。” 阿月瞧她,抓了她的手晃着:“好阿玉,你还在生我哥的气呢?我哥人很好很好,你别讨厌他呀。” 宁如玉可不是因为上回学堂的事,而是每次见了慕长善,都是冰与火,根本不相容,横竖都要吵一架,简直是冤家,撇嘴道:“我不讨厌他,难道要喜欢他呀。” 阿月想了想,点头:“那你可以喜欢他呀。”她哪里懂得这种喜欢兄长的意思在别家姑娘听来可就变了味了,果然,宁如玉哼声。 “呸,才不要。” 阿月大雾,冤家宜解不宜结,一个是她哥哥,一个是她好友,万一两人吵起来,她该帮谁?实在是个大问题。 慕韶华和方巧巧共乘一车,出了城门便撩开帘子,让车夫慢些赶车。春末景致跳入眼里,方巧巧已经很久没这么好好看过风景了。行了约摸小半个时辰,一幢高墙扑入眼底,微有水声,竟是临水而建,依山高筑,浓荫半遮,没进里面,就已经起了兴致:“避暑山庄竟建的比京城大宅更好。” 车夫笑道:“大少奶奶,再往前点才是我们慕家的山庄。” 方巧巧顿感失望,马车已行了一段路,这高墙却仍未到尽头,可想而知里面有多宽大。正要问这是哪户人家,竟敢在皇城外做这样大的宅子,不怕皇帝削他们么。终于是看见了门匾,赫然挂着“陆府”二字。 慕韶华也看见了,心头咯噔。方巧巧隐约明白过来,缩身回来,见他面色十分不好,碍于车夫在这,没有多问,默然握了他的手。 再往前百丈,才到了避暑山庄。 进里面选好房间,宁如玉要去找兄长,阿月想找两个哥哥一起去,慕长青听见是陆家,便推脱想去别处走走。慕长善可不想跟宁如玉怄气,也推脱了。最后只得两个姑娘过去。 山庄并不小,绿荫满满,只是下人较少,因此显得空旷。方巧巧屏退下人,同慕韶华漫步这园中,见他脸色铁青,停了步子:“大郎。” 慕韶华回过神,强笑道:“嗯?” “你在气爹的安排。” 一语中的,慕韶华轻叹:“唯有你懂我。”说到慕宣,额头的青筋便跳个不停,“我从不觉他是个好父亲,可是却不知为何仍期盼他能如平常父亲那样待我。但不过是镜中花罢了,求不得。他若是真为我好,为何总是不顾及我所想所思。” 方巧巧上前握住那宽大的手,缓声:“那陆家,权势很大么?”她不清楚陆家的权势,但是也从别人口中隐约听说过。本来想不通为什么慕宣为他们改了山庄,可见到高墙耸立的陆家,她才反应过来,分明是要慕韶华去混个脸熟,结交权贵。再看到丈夫的脸色,她就知道自己没猜错。 慕韶华微点了头:“陆家帷幄奇谋,明察世态、洞悉时局的能力非一般人能比拟,助先皇完成帝业、开创大琴国,从不以功高妄自尊大。世代帝师,如今陆家掌事陆允以左庶子充日讲官,教习皇太子。职位虽低,却不可小觑。”皇太子日后是皇帝,作为皇帝的授业恩师,哪敢小觑。 方巧巧蹙眉:“可是这样的话,碰着明君还好,若是……帝皇之心难测,难免不会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慕韶华不愿议论政事,但对妻子,并不想保留什么,让她存了困惑,压低了嗓音道:“陆家人又怎会独独倚赖帝皇,朝中早就渗透他们的人,可以说……不是圣上给予了他们恩泽,而是陆家人一直在尽心辅佐皇族。” 方巧巧摇头笑笑,低声:“说是辅佐,不过是互利互惠,相互制衡罢了。”不过这样金贵的世家,难怪慕宣也会动了心思。一方面说来,慕宣让慕韶华去结交,有利前程。但另一方面来说,这样武断,没有商量半分,无怪乎他会发怒。 慕韶华歉声:“难得外出游玩,却碰见这样的事。” 方巧巧安慰道:“无妨,孩子们不知道就好。”她不认为慕宣这个安排是错的,只是他的方式不对。依照慕宣好学的性格,他要是无意撞见陆家大宅,定会不避嫌的好好讨教学识。可现在如有针刺,心里生结,就算想去,也会因慕宣的缘故而放弃。适得其反,说的便是这个了。 阿玉此时正在看宁如玉敲陆家大门的铜环,她抬头一直往上看,这朱红大门真高呀,还有两边的墙都要瞧不见尽头了,那里头得有多大。唔,这里一定住了很多人,不然晚上空荡荡的,会害怕吧。 不一会大门打开,一个高个汉子顺势往前看,宁如玉摆手:“这呢。” 汉子低头看去,不由笑笑:“原来是宁家小姐。” 陆宁两家有些交情,宁如玉来过这里两回,但最近一次也是半年前了,诧异道:“没想到你竟记得我。” 汉子笑道:“只要来过这里一回的人,范大都会记得,小的是不会认错的。” 宁如玉当即将阿月拉了过来:“那你好好认她,慕将军府上的姑娘。” 范大神色微顿,片刻便恢复了:“不知两位小姐是来这里拜访,还是来这里寻人。” 宁如玉笑道:“我哥在里头吧?” “正陪七少爷谈经论道。” 阿月想了想,恍然:“是那个神童陆七少吗?” 范大当即失声笑笑:“七少爷的名声竟连慕家小姐都知道了,若让他知道,想必又会更孤高。” 阿月听着这打趣的语气不像是个下人,可是他刚才又自称小的,跟他们家很不一样。不过她这会更想看看那陆七少爷是个怎么样的人了,跟随汉子进里头,问道:“阿玉,你见过陆七少爷没有?” 宁如玉想到陆泽,已抖了抖:“宁可没见过。你千万别让他逮着你话里有什么破绽,否则他会问到你瞠目结舌目瞪口呆,最后落荒而逃,嗯!” 阿月眨眼:“话里有破绽是什么意思?” “说谎呀。” 阿月这回松了一口气,还好她很少撒谎,所以应该是安全的。不过把人问到招架不住好像也太厉害了。 穿过蜿蜒宽长的廊道,阿月一路还没见到五个人,这里真是太冷清了,大喊一声怕是连回音都会有吧。 终于是走完这廊道了,流动的水声也越来越大。往前看去,一座小亭屹立池塘之上,池塘里什么也没有,只有水,流动的水,连一条鱼也看不见。阿月顿觉可惜,要是这里种荷花养鲤鱼多好,秋天还能吃莲蓬钓鱼吃。 抬头远远看去,就见亭子里有两个少年,猜着那就是阿玉的哥哥和传闻中的神童了。 阿月忽然想起一件事,听爹爹说,他通过了会试,却没去参加殿试,都最后一步,至少进士必定在手,为何又不去?她暗想,看来神童不仅神,还很神奇呀。 第24章 迷糊阿月的欢喜记 抱着神童很神奇的想法,阿月总算是见到真人了。 亭子里的锦衣少年生的俊秀,是宁如玉的哥哥宁谦齐。旁边那着月牙白衣裳,颇显孤清的,就是陆家七少陆泽了。 宁谦齐瞧见自家妹妹突然出现在这,十分意外,目光触及她旁边的女童,已是恍然:“慕家三姑娘?” 阿月诧异:“你认得我?”难道她在京城也成了个小名人?! “常听阿玉说起。” 宁如玉摇头:“亲妹妹在面前,却先向阿月问好,哥哥,有失偏颇哟。” 宁谦齐敲了她一记脑袋:“见到兄长不先唤声,你倒有理了。刚才有人来报慕家马车经过,却不知道你也在这。待会我就回去了,你也一起吧。” 宁如玉抗议起来:“不回,我跟母亲说了外住两天,谁让你昨晚晚归。”目光触及陆泽,心里就发毛,要不是想着过来和兄长见见,她才不愿对着陆家人,徒增畏惧。 阿月瞧完了神童,大为满足。而且跟自己长的没什么不同,一个鼻子两只眼,就是不说话。宁如玉打完招呼,就带着阿月走了。临走前,阿月又回头看了陆泽一眼,她还是头一回见到主人家这么冷淡的。 两人走后,宁谦齐笑笑:“你说慕家到这个避暑山庄,是故意为之,还是无心之举?” 陆泽瞧了瞧他:“后者。” 宁谦齐意外道:“为何?” 陆泽坐回石凳,瞧着桌上黑白棋子,说道:“如果是慕宣同行,我会猜前者。但只有慕韶华,那就是后者。慕家颇有权势,慕韶华要入朝为官何须辛苦自己考功名。骨子里孤高的人,又怎么会特地来攀附我们陆家。真为避嫌,就不会让自己的女儿过来。” 宁谦齐点点头:“说到这考功名,我倒忘了你为何不去参加殿试了。” 陆泽微顿,一会才答道:“恰好病了。” 宁谦齐朗笑:“我可不信。” 陆泽这才露了笑意:“我倒没指望你会信。” 有些事本就是说了比没说的好,宁谦齐也不追问。两人能做朋友,并非只是因为世族关系紧密,而是志同道合和一般人所没有的默契。 阿月回到家里,方巧巧已经在和厨娘做午饭。和宁如玉跑遍山庄,就到了用饭的时辰。吃过后,一家人午歇,商定下午去后山清流垂钓。 进了两人的房间,宁如玉瞧见阿玉那不离身的碎花小包还挂着一只猪头,说道:“你倒还没玩腻,我都看腻了。” 阿月低头看看,挺好的呀。刚爬上床,想起事来,肃色:“说,大熊熊是不是被你丢到一边去了?” 宁如玉眨眨眼,掸着被子无辜状:“没有呀,还好好的在我床上躺着呢。” 这模样一看就是心虚呀,阿月伸手呵气,佯装要挠她痒痒:“从实招来。” 宁如玉探身要跑,立刻被她挡住了,腰间被手一挠,咯咯笑起“好了我要反击了,别挠,我说我说”。等她一停手,又蹬腿往外跑,可哪里能过关,又被她抓住。 屋里嬉闹了好一会,等没声了,朱嬷嬷进来瞧,两人已经东倒西歪在被子上呼呼大睡。 阿月不喜欢钓鱼,虽然她喜欢吃鱼。可是要她端坐半个时辰不动,还不许说话,就不开心了。 慕韶华手执鱼竿,方巧巧在旁撑伞。慕长青性格沉稳,也执竿在钓。宁如玉可动可静,只是鱼竿不够,本不想垂钓,但见慕长善要鱼竿,偏是不给,这会正抢着。 阿月无事可做,忍不住了,走到父亲一旁,悄声:“爹爹,你管钓,阿月管吃好不好?我们分工合作。” 方巧巧扑哧一笑:“阿月的聪明劲怎么就不用在正途上,一说吃的就来劲。” 慕韶华笑道:“在近处玩吧,别闷坏了,爹爹钓的鱼,和阿月分。” 阿月大喜,颇为大气的说道:“爹爹吃大份的,阿月吃一点点就好。”说罢,去捡石头玩了。 方巧巧直摇头:“都是你惯的。” 慕韶华笑笑,又看妻子:“大份的给你吃。” 刚说完他惯着女儿,这会惯着自己,方巧巧说不出口了,暖意满满,惯着就惯着吧。 阿月沿着岸边捡着石头,比刚才好玩多了。回头看了看,还能看见他们,离的不远。又继续往前挪步,怀里揣了一堆,沉沉的,还湿了一片。仔细挑拣,又陆续扔了一路。直到挑了还剩七八个,才收手。回过神来,回头看去,却已是从宽长的岸上拐了个弯,看不见人了。再往前看,一条小船静停岸边。 突然发现好玩的,阿月将石头全装进布包里,跑了过去嬷嬷不在,没关系。 岸上石头常年受河水涨退冲刷,十分光滑,这一跑,摔了个大跟头。痛的她龇牙,看看手掌,已然磨破。爬起来拍了拍,小伤,过会就不疼了。 “三姑娘--” 后头忽然传来嬷嬷的寻声,阿月大惊,这要是让她看见,一定会挨骂的。跑到小船那解开系在岸上的绳子,想爬上去飘远点,躲过这一关再说。腿还没跨上,就听朱嬷嬷在背后喝了一声,吓的她急忙收了腿,负手讪笑。 朱嬷嬷急步跑上前,眉头拧了又拧,气道:“小祖宗诶,你的胆子是天做的不成,这样大胆,日后同你祖父去做将军罢。” 阿月歪了脑袋看她:“嬷嬷,阿月真的可以做将军吗?”话落,就被瞪了一眼,继续讪笑,教习嬷嬷是惹不得的。 朱嬷嬷瞧着船飘飘荡荡,还不知道是阿月解的绳子。 一会船篷有人探身出来,船却已离了岸,顿时面露诧异。 阿月一瞧,可不就是那陆七公子,刚要摆手问好,却见船悠悠直飘,越飘越远,两人已是大眼看小眼……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陆七公子已经随船飘远……阿月愣了一会,才惊觉自己闯祸了,她竟然害陆神童独自游河去了! 直到傍晚,陆家才将船找回来,陆泽已经在河流上飘荡了近两个时辰。找到他时,书都已看完一垒。 慕韶华听见陆家下人报平安信,这才松了一口气。那陆七少虽然不是嫡长子,但也是嫡出,天资聪明颇受陆家长辈器重。要是他出了什么不测,阿月就真是捅天窗了。 等阿月梳洗好,上好药,慕韶华就领她去陆家道歉去了。阿月自觉做错了事,不敢吭声。慕韶华知她是无心之过,方才又挨了她母亲的训斥,心情低落难免,安慰道:“爹和娘都是为了阿月好,所以才责骂了几句,待会过去好好道歉就没事了。” 阿月这才抬头看着父亲:“娘刚才好凶,还说要罚阿月跪搓板。” 慕韶华笑笑:“你娘也经常这么跟爹爹说。” 阿月瞪大了眼:“真的?” “嗯。” 阿月摇头:“看来爹爹也经常惹娘亲生气,要不得,要不得。” 慕韶华淡笑:“心情可好了些?去了陆家见到陆伯伯陆公子要说什么还记得么?” 阿月点头,她哪里想得到会有人在船上,回去一说,大家连鱼也不钓了,一面让下人去找船一面去告知陆家,唯有宁如玉天塌了般拽住她,比她还慌“阿月你完了,你惹上不得了的人了”。 一想起宁如玉的话,阿月就心惊胆战露出视死如归的神色。 敲了铜环,开门的还是那个汉子,阿月弱声:“范叔叔好。” 范大稍显意外,只说一次她倒记得自己的姓氏,笑道:“慕姑娘好。敢问这位可是慕家大少爷?” 慕韶华还是微觉尴尬,拱手道:“正是,请问陆老爷和陆七公子可在,小女闯下大祸,特同来道歉。” 范大笑道:“老爷知晓慕大少爷会来,早已恭候多时。” 慕韶华忙领着阿月进去,这都等着自己上门道歉了,果真是气伤了吧。阿月跟在一旁,一同入内。还没进正堂,陆府当家陆常安已迎了出来,作揖笑道:“在下陆常安。” 态度实在客气,哪里像是问责。慕韶华作揖报了姓名,暗觉奇怪。稍微看看陆常安,样貌英武不说,只觉正气逼人。阿月问了好,又道:“阿月做错事了,愿意受罚。” 慕韶华作揖道:“此次实在抱歉,是我管教不严,还请陆大人原谅小女。” 陆常安笑道:“无心之举罢了,阿月不必自责。” 这伯伯的语气听来就是全然不怪自己的,阿月稍稍安心,那也不会怪爹爹了。她看了看左右,找着陆泽的影子。陆常安已然猜到:“你陆七哥哥早歇了,改日让他同你玩。” 阿月摸不清陆泽的脾气,听说被找到时还很悠然的在看书,根本不慌。她要是被困两个时辰,一定会被闷死。 陆常安说道:“来的早不如来的巧,既然慕少爷来了,请入座喝杯酒,畅谈一番。” 慕韶华不好拒绝,只是有些猜不透陆家用意。 夜幕沉落,临山而建,虫鸣声蛰伏不停。 方巧巧等了许久,才见父女俩回来,刚见了影,跑了过去,蹲身抓了阿月的手:“可挨了打没?疼吗?” 慕韶华笑道:“我便说你娘是疼你的,不过是刀子嘴豆腐心。” 方巧巧瞧了他一眼:“说了要唬她的,你这还怎么唱白脸红脸。” 阿月趴身环了母亲的脖子,啪的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娘亲抱抱,阿月没事,陆伯伯人可好了。” 方巧巧哼了一声,缓缓起身,女儿长大了,都要抱不动。那就趁着抱得动,多抱抱吧:“以后再皮就跪搓板。” 阿月应了声:“嗯,以后会很认真,再不叫爹娘担心。”虽然她不怕跪搓板,但是她不想再像今天这样,看着爹娘担忧,还是没有烦心事的好。 第25章 猪头和黑色鹅卵石 宁如玉见阿月安然归来,先是将她前后看了一遍,捏捏胳膊小腿没事,才松了一大口气:“还好没事。”又问,“陆泽有没为难你?” 阿月摇摇头,拆松辫子准备睡觉:“陆伯伯说他不气我,有些疲累早歇了。” “啊!”宁如玉肃色摇头,“笨蛋,你们去的时候那么早,怎么可能去歇息了。根本是不原谅你,陆泽脾气古怪是出了名的。” 阿月皱眉,看来她还得找个机会跟陆神童亲自道歉。有些东西闷在心里久了,会越来越闷,对谁都不好。想罢,夜里睡的也不太好。 翌日天还未亮,方巧巧轰醒儿女去爬山顶。昏昏欲睡起身,痛苦的爬到山顶,恰好见第一缕霞光普照大地,橙红光芒倾洒山林。那疲倦一瞬全散,连最是懒得动脚的宁如玉也觉这山爬的值当。在他们宁家,从不会这样一家人出游早起,只为看个日出。 朝阳升起,褪去橙色。方巧巧拿了方布平铺在地,和慕韶华一起将装着早点的碟子放在上面。爬山、看日出、吃野餐,才是完整的家庭活动。这种满足,很久不曾有过了。 用过早饭,休息半日,才收拾东西下山。 慕韶华本来打算下午游江,但怕阿月想起昨天的事,就改为下午在宅子里寻宝了。法子是方巧巧想的,给出一定提示,找到隐藏在宅子里的宝藏。除了夫妻俩,谁也不知道那宝贝是什么。 吃过午饭,打发孩子们去睡觉,夫妻俩开始布置线索。 阿月翻来覆去睡不着,傍晚他们就得回京城了,再见陆泽难得很。翻身捏了捏宁如玉的手:“阿玉,我出一会门,你去吗?” 宁如玉睡的迷糊,连声都没应。阿月小心起身,穿戴时又想,总不能这样两手空空去吧,那就太没诚意了。可这次出门什么都没带。仔细想想,忍痛将猪头揣身上,又拿了一颗漂亮的鹅卵石。去找爹娘,却不见影子,跟看门下人说了声去陆家,就走了。 往陆家去时,阿月想起那条小船,又拐弯去了河边,那船果真还在。见船篷帘子放下,抱着试试的心态,抬手敲了敲。没想到里头真有人探身,不就是陆泽。 陆泽一见她,脸明显绷了绷,这丫头不是放船放上瘾了吧。见她笑了笑,那缺了半颗牙的模样略……滑稽:“是你。” “那个……陆……唔,我要怎么叫你?” “随意。” 阿月从怀里找了找,一手拿了猪头一手拿了鹅卵石递给他:“陆哥哥,昨天是我的不对,我跟你道歉。” 陆泽看着那比她还滑稽的猪头,说道:“最近小姑娘都爱买这个。” 阿月笑道:“现在没卖了吧。” “有,飞霞道那店铺有卖,年纪小的妹妹人手一个。只是想必已经换了人做。” “你为什么这么猜?” 陆泽淡声:“开始做工虽然称不上精良,但是一针一线仍可以看出是用了心思的。后来再出现的第二批,却显得粗糙,而且行针手法也不同。” 阿月诧异,他竟真的猜出来了:“难怪别人叫你神童,真聪明。不过娘说的没错,掌柜果然按捺不住了。” 陆泽微微皱眉:“什么意思?” “我娘猜测,原主不卖这些后,掌柜肯定会趁热打铁继续的。” “只是物极必反,多了,便不值钱,只怕原主也是看见商机已尽,所以才不再买。却不想被掌柜捡了便宜,不过焉知非祸。” 阿月摇头,站在小船上看着他高站,有些累,招招手:“陆哥哥你蹲下来好不好,要不我上去,脖子酸了。” 陆泽衡量一下,到底还是在船上舒服,便转身进了里面“上来”。 阿月上去前,又瞅了一眼系的绳子,嗯,很牢固,不会飘走。进了船篷,满眼的书:“好多书,你将这儿当做书房?” 陆泽掸掸袖子,坐下身:“心情不好便来这坐坐。” 这一说,阿月想起正事来,认真道:“昨天虽然我不是故意的,但是累你受惊了,是我的过错。” 陆泽看了看她:“我并没受伤,也没受到惊吓,无需责怪你。偶尔在水上飘飘,也好。” 阿月笑笑,没说他在好友眼里的形象十分凶恶,不然就出卖朋友了。手里又递了猪头和石头:“这是第一批的,陆哥哥收着吧。还有,方才你说的不对。” 陆泽没有伸手接,让她拿回去,姑娘家的东西,他放身上岂不是要让人笑话。听见这话,看着她问道:“你懂行商?” “不懂。” “那有哪里不对?” “因为我知道原主为什么不卖了呀。” 陆泽好奇道:“为什么?” 阿月笑道:“这里面有两个原主,原主一说不好玩了,不肯继续。原主二是因为她本来卖玩偶就是为了赚钱买一件东西,后来钱赚够了,就收手了。” 陆泽唇角微扬,这话可有许多信息和意思。阿月看着他的眼神,心里毛毛的,为什么她有种你如此反驳陆神童,你完了的感觉。 “你怎么知道这些?”陆泽猜她是原主之一,但是又不敢肯定。京城的大小事情他知道,家里的姐姐妹妹买这些新奇玩偶,他也留意过。可能做出这些,又想到和商家合伙贩卖的,不可能是个小姑娘。 阿月挠挠头,他果然非常喜欢追问人:“你不问了好不好?你再问,我会不知道怎么答的。” 陆泽蓦地笑笑,见他笑,阿月低声:“你先答应我不跟别人说,我就告诉你。” “嗯。” “那原主一我不告诉你,但原主二是我。” 陆泽顿了顿:“你?” 阿月点头:“嗯。娘亲给我做了一个半人高的玩偶,后来又给阿玉做了一个。我带去学堂,好多同窗想买。后来我想买些东西,但钱不够,就想着,那我做个小小的去卖,便找了针线铺掌柜。赚够了钱,就没做了。嘘,不能让别人知道,不然慕家姑娘去经商,要被人说闲话,给爹娘招惹麻烦的。” 陆泽微眨着眼,认真问道:“你多大?” 阿月伸出手指:“再过四个月,我就满七岁了。” 陆泽笑了笑:“就算你说出去是你做的,别人也不会信,所以你大可以放心。” “那你信吗?” 陆泽微顿,听起来不可能,但意外的信了。 阿月见他确实没生气的迹象,便当朋友那样聊起天,想解了心里困惑:“我也问你一个问题好不好?” 陆泽回神:“问。” “你为什么不去参加殿试?” “病了。” 阿月细细打量他:“现在好了吗?” 陆泽看她:“你信?” 阿月瞬间明白:“难道你是骗我的?” 陆泽语塞,偏头清咳两声,对方不按常理说话自己一不小心中了圈套般,被反问了个彻底。阿月神色越发古怪:“我待你如朋友,可你却骗人。” 说罢,挪远了点。陆泽苦笑:“那我跟你说,你也不许告诉别人。” 阿月用力点头:“嗯。谁说谁是小狗。” 陆泽摇头笑笑,叹着她果然是个小姑娘时,才想起自己又大得到哪里去。在陆家,常会忘记自己的年龄,陆家子弟都是如此:“我本想去参加殿试,却被长辈呵斥阻拦,只说要再磨砺两年。” 原来是这个缘故,阿月了然:“你看起来不甘心。” 陆泽淡声:“是,不甘心。” “爹爹参加科举是为了让娘亲哥哥和阿月过上好日子。你呢?” 陆泽皱眉,他为何去考?似乎是因为……想,就去了。 阿月见他大雾,忍不住说道:“你连这个都没想好,就去了。” “让天下人知晓出了个少年进士,不是好事?” “唔,你要是想好要做什么,考也无妨的。但你只是去证明自己,不就将别人的名额占了。真做了官却因为不是自己所要的,那个被你替代的人多可怜,你也会不开心吧。锋芒毕露会引起歹人注目,反正藏在心里学识也不会丢,又安全,那也没必要显摆出来,让人盯上,还被人讨厌。被人讨厌的滋味一点也不好。”刚从被学堂众人排挤阴影走出来的阿月深有体会。 陆泽看着这像老夫子的小丫头,做起事来迷糊粗心,但道理却比他的还多,想的还透。仔细一想,不是她懂这些,而根本就是天性。她所思考的,不过是“别人不开心,你也不开心”,从而有了前后的说法。 阿月已经死心的将猪头收起来,再次勇敢的将石头递给他:“呐。” 陆泽迟疑片刻,接过那颗黑扁的鹅卵石,问道:“你叫什么?” “阿月。” “慕月?” “嗯。陆哥哥,我们是朋友了吗?” 陆泽笑了笑:“是。” 阿月笑笑:“那我们要常玩,不然会生疏的。我得回去了,不然爹娘又要着急。对了,下午我们在宅子里寻宝,你来吗?娘亲做的藏宝图可好玩了。” 陆泽摇摇头:“下次再说。” 阿月应声:“那下次玩的时候我来找你。” “……”等等,这是托词不是下回一定会去呀。陆泽见她蹦蹦跳跳下了船,哭笑不得,他好像摊上个不得了的小姑娘了。 第26章 恩亲血缘不可磨灭 离开避暑山庄,这两天阿月有惊无险,又结交了陆泽这个朋友,和宁如玉一说,她连连摇头:“除了我哥,我还没见过有谁能做他朋友的。阿月你害他在河上飘荡那么久,最后他还跟你做朋友?嘿嘿。” 阿月鼓了腮子:“我们真的是朋友,我还送了一块鹅卵石给他,他也接下了。本来还想送猪头,他不要。”说到猪头,她才发现那东西不见了,左右看了好几回,真的不见了,心中好不郁闷。 宁如玉眨眼:“天要塌了。陆家是出了名的孤高世家,尤其是陆泽。”一说到他,她就摇头,真不知为何自己的哥哥要跟陆泽做好友,连阿月也陷进去了,为何自己一瞧见陆家人就想躲? 慕韶华回到府里,去慕宣房中问了安,慕宣问道:“可见到陆常安了?” 一提这个慕韶华心里便生了火气:“还望父亲日后别再作此安排。” 慕宣拿杯的手猛地一顿,盯着他说道:“你责怪为父?” 慕韶华不答,一答肯定又会吵起来。 慕宣怒声:“老夫在问你话!堂堂新科榜眼就是如此不懂孝道?那读那么多书做什么?早早让老夫安排了,做一辈子庸官去。” 慕韶华忍的心肺直抽,还未答话,慕宣冷声:“我看过继一事,该早早定下才是。孩子跟着你,只会教出懦弱儒生,成不了事。” 方巧巧心头咯噔,她原本想今晚挑个时候说,没想到千挑万选却在这火气灼灼时被说出来。慕韶华愣了愣:“什么过继?” 慕宣微微背身:“你弟弟无子,将长善过继给你弟妹,让阿紫有个哥哥,日后也……” “我不同意!”慕韶华再是忍不住,若不是妻子拽住自己的胳膊,便要冲上去了,“为何要过继?日后有我一口饭吃,就绝不会饿着弟妹和侄女,但过继一事,绝无可能。” 慕宣冷笑:“本来老夫还想遵从你的意愿,可如今看来,孩子再待你身边,难成气候。为了慕家日后繁盛,这事便这么定了。” 慕韶华气的几乎呕血:“这慕家我再不待,待会我就领着妻儿走,你再生个罢。” 方巧巧心疼丈夫,摇头示意他停声。慕长青和慕长善也被吓着了,阿月因为和宁如玉同一辆马车,车夫送宁如玉回去,如今她还没回家。 慕宣怒不可遏:“管家,拿鞭子来!你已姓慕,不能离开,要听老夫的。” 慕韶华沉声:“那便将我这条命拿去罢。” 众人皆是一愣,慕宣也没料到他脾气竟然这么倔。忽然想起凤娘,当年她的脾气不也如此,否则也不会硬气到一人带大孩子,也不愿回京找自己。他当年派了那么多人去找,却始终找不到。一念之差,折磨了他三十载,如今凤娘去了,儿子又……猛然想到这,一口气不顺,俯身呕了一口血。吓的丁氏扶住他,使唤人去喊大夫。 慕宣抬手拦住她,这被儿子气的呕血的事传到外头,不孝的罪名扣去,慕韶华就真的别想一展抱负了。 慕韶华愣了片刻,下意识上前:“爹……” “滚,滚出去。” 气势全无,只是个老人悲怆的声音。丁氏急了,一个劲的使眼色让他们出去。 慕韶华从院子里出来,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一方面不喜父亲,但一方面又不愿这样顶撞他,更不愿见他如此。说到底,恩亲血缘断不得,那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回到房里,方巧巧让孩子去等阿月回来,让她直接回房去。拧了帕子递给慕韶华擦拭:“大郎别想那么多,爹很快便好了。” “话是不是说的过分了……” 方巧巧坐在一旁,接回帕子给他擦手:“确实有点,你说什么话都好,就是不能用死来威胁自己的爹娘。爹确实有许多做的不对,但看得出,他很补偿你,可是却不知道怎么补偿,又不愿问你,问你,你又从不好好说。” 慕韶华心中自责,仍想着方才慕宣呕血的事,只希望他没事,明日又是精神抖擞的模样。 方巧巧伏他肩上,低声:“关于过继一事,暂且答应,但大郎信我,最后关头我不会将孩子交出去,我们是一家人,谁也拆不散。” 慕韶华拳头握紧,他不是不信任妻子,只是就怕出了个什么纰漏。方巧巧又往前一分,几乎咬耳,将计划说了一番:“这样的话,既不会起冲突,又成全了你孝顺、顾及弟妹的名声,也不会再有人提这件事,更不会闹的不合。” 慕韶华重叹一气:“内宅的事,比起外宅来,还更难解决。” 方巧巧见他面色缓和,这才笑笑:“于我而言,外宅的事才可怕。所以呀,你主外,我主内好不好?日后这内宅就交由我,大郎好好做官。” 慕韶华点头,男主外女主内,这担子,瞬时轻了许多。 晨起,慕韶华去了慕宣院子。丁氏见了他,默了默说道:“你爹身体年纪渐上,身体已不如往日,你日后不许再那样气他。你再怨恨他当年抛弃你母亲也好,终究是你父亲,逞口舌之快,只会家宅不合,于谁都不好。” 慕韶华应声答是,丁氏才放他入内。 慕宣见他早早来看自己,心里舒坦了些,却仍是不苟言笑,不愿多搭理。 慕韶华尴尬非常,问了安康,直到说“过继一事,听您的”,慕宣才瞧他“可思量清楚了?日后可莫说是我逼你的”。反复问了,这才面露欣慰“你好好做官罢,不要想着高升,官职低点也好,一直待在翰林也好,至少平稳安康”。 听的慕韶华更是心觉难受。 他这边一点头,下人报上给老太太,老太太立刻叫了媳妇孙媳妇来,商议着将长善过继给慕正林。 丁氏想起先前方巧巧提的,说道:“这过继一事十分重大,八字极为重要,儿媳请了一位先生,让他算算八字可合适。” 别说老太太信这些,宋氏听了也点头。她和慕紫的八字都甚好,倒不怕在这上头卡壳。 那半仙很快就被请到家中,看了看那红纸条上的八字,掐指算了半日,再睁眼,满是迟疑。 宋氏见情况不妙,先说道:“定是没问题的吧?” 半仙瞧了她一眼,捋捋胡子摇摇头:“这话在下不敢说。” 老太太皱眉:“你且实话实说就是,遮遮掩掩的莫不是假半仙。” 半仙冷笑:“冲撞在下可并没什么好处。” 人便是你愈强硬,对方就愈是气弱。老太太信鬼神,别人说他是半仙,就怕得罪了背后下什么巫术,当即不再冷声,软了语气:“先生只管说,赏银是少不了的。” 半仙这才说道:“三少奶奶这八字看起来平淡无奇,但实则暗藏玄机。那玄机,便是一般人瞧不出这八字其实硬朗得很,便是平时说的八字硬,甚难降服,而这位慕家小少爷的八字……分明不合,也就是说……” 方巧巧脸色一变,几乎瘫的不能起身:“要是过继,那我儿便……” 半仙说道:“夫人放心,并无性命之忧,但八字冲突,只是会弄的家宅不安,折了年长之人的寿。” 众人顿时寂然,老太太的脸色更是难看,这说的年长之人,不就是她。宋氏反应回神,怒道:“胡说,从小到大我娘寻人与我算的八字从未听过你这说法!你、你分明是收了肮脏钱,泼我脏水,不许我有儿子!” 孔氏在旁轻声笑笑:“三少奶奶说这话倒不想想,这先生是谁找来的。” 这半仙可不就是丁氏特地找的,宋氏一张嘴得罪了婆婆,有苦说不出。若是算命先生是方巧巧找的还好,那再请人来算过也无妨。可现在去请,就等于驳了婆婆的面子,她总不能为了要个儿子得罪仍掌管家中大权的人。 丁氏不动声色看着三个儿媳,目光落在方巧巧身上。已然明白她那天的用意,不过是故意套出自己的话,让她知道自己会请哪个先生来。只怕这几日,她早就前去贿赂好了这半仙。这一招,用的实在险。若是她请的不是那个先生,这儿子就真过继出去了。 只是想想,没有把握的事,她这儿媳,定不会做。连她这做婆婆的,也很想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自信。 再者,就算知道是被方巧巧坑了,她也不能再去找人来。否则在老太太面前,就是她办事不周到,外人听了,也会说她担不起慕家主母的名号。 方巧巧知道古人迷信,知道为人儿媳的拘束,那她就利用这些迷信和拘束,反为己用。即便婆婆不打算找那祝半仙,她也知晓找的会是何人,提前收买并不难。丁氏身边,早就有她收买的人了。 只是她的真正目的不在阻止宋氏一时,未免后患,还需后手。让她再乖一些,最好……收为己用,免得背后再挨了刀子。但做这件事,自己动手为下策,她需要一个心甘情愿去做这事的人。 第27章 心有猛虎借刀杀人 方巧巧回到院子里,慕长善正等在廊道上,见母亲过来,迟疑片刻,敛了悲愁,强笑道:“娘。”他要多喊喊,否则就没机会了吧。 “长善。”方巧巧笑了笑,“怎么站在这?” 慕长善笑问:“孩儿何时去别院住?” 方巧巧愣了愣,自己刚得了胜利,倒忘了儿子昨天已经知道这件事,一心顾着丈夫,却忽略了他。见他面带憔悴,只怕昨晚根本没睡着,不由懊悔心疼,定声:“就留在这,不用去别的地方。” 突然反转,慕长善忍得直抽的心瞬时变换了心情:“啊?” 明明那样舍不得和心痛,却还是对她强笑。一直以为次子不如长子聪慧,不如阿月贴心,就是个大大咧咧的粗心小公子,可谁想今日她这做母亲的才发现,长善哪里不懂事,只是从不表现出来。轻轻摸摸儿子的脑袋,淡笑:“嗯,不会过继,八字不合,你婶婶死心了,我们一家人不会被拆散。” 慕长善当即展颜,这才敢抚抚心口:“吓死我了,我以为真要叫你们伯父伯母,叫兄长堂哥,叫阿月堂妹。” 方巧巧笑笑,转念一想不对:“嗯?娘没记错你今天好像要上学堂来着?” 慕长善恍然:“好像是……糟糕,要挨打了!娘我走了。” “嗯,去吧。”看着儿子冒冒失失跑了,方巧巧还以为方才那懂事的人儿是幻觉,分明还是她那个粗心的二儿子嘛。进了屋里,慕韶华在练字。方巧巧瞧那字,扑哧笑笑,“狗啃似的。” 慕韶华放了笔:“静不下心。过继的事……” 方巧巧叉腰笑道:“有我出马,还有解决不了的事吗?” 慕韶华大喜,抱了她便在她脸上印了一记:“不过继?” “嗯,老太太也不会再提这事。”方巧巧声音低低,免得被门外的下人听了去,说他们两口子不肯给亡弟过继子嗣,断了他们那房香火。方巧巧不愿将自己的儿子过继出去,也知道要是宋氏真有了儿子,只怕他们这一房也不好过。 她要想个法子,彻底断了宋氏的……后路。说她坏心肠也罢,说她没人情也罢,于她而言,五口之家的安定才是最重要的。万万不能让宋氏有机会翻身,否则同为嫡出,只怕她日后会领着儿子嚣张起来,将自己当做正统嫡出的一房,而将慕韶华看成低做一等的人。 慕韶华亲了妻子一口,只觉她心事重重:“怎么了?” 方巧巧抬头笑笑:“没什么。” 孔氏去跟婆婆请安,见公公面色十分差,问了安康。丁氏自然不会说是慕韶华气的,没有多说。孔氏出来,总觉不对,分明是得病了,可怎会说没事。赏了点银子给伺候的嬷嬷,推了几回,才收下,说道:“是被大少爷气的,都气的呕血了。” 孔氏大吃一惊,难怪强撑着不肯说病因,许是这个缘故。又想慕韶华真是不孝,可这样不孝顺,慕宣却还是护着他。不由冷笑,这嫡出的就是宝贝,他们庶出的要是敢这么做,肯定被乱棍打出来断绝父子关系吧。 腹诽着回到院子,见丈夫在修剪花草,心里来气。人家慕韶华现在官品是低,但是他至少是翰林的呀。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前途大好。自己的丈夫封了个四品虚职,领个俸禄,没个实权,哪里比得过大房哟。 慕立成见妻子回来,招招手:“来,过来瞧瞧我种的茶花。” 孔氏没好气走过去,说道:“每日种花种草,你倒是种出个大官来。” 慕立成当即沉了脸:“你是仗着自己有儿有女,就不将自己的丈夫放在眼里了?” 被他一唬,孔氏也不敢再说气话,笑道:“妾身哪里敢。只是方才听了一件事,颇为气愤,一时着魔。” 慕立成拿着银剪子继续修剪枝叶:“什么事?” 孔氏低声和他说了方才听来的事,慕立成手势蓦地一顿:“果真?” “真的,贺嬷嬷亲眼瞧见的。” 慕立成想了一番,淡声:“家丑不可外扬,管好你的嘴。” 孔氏也知这道理,才不会去嚼舌根。慕立成修了一半,将东西放好,说有事外出。孔氏便唤了两个妾侍过来陪自己说话,这日子,略闷。 慕宣已经能下地了,但身子骨一旦开始差,就觉难以恢复。这几日陆续有好友前来探望。慕宣颇觉奇怪,让妻子去打听打听。丁氏回来小心说道“外头传开了,说行之将你气的吐血,卧床不起”。 府里有人将风声传出去了,这样的家丑,难怪老友只说上门探望,却不问缘故,只怕他们也知道这事。 丁氏见慕宣要出去,轻声:“您身子还没好,这一走动,怕要复发的。” 慕宣并不答,穿戴好吩咐下人:“请薛老爷和方老爷去校场。” 丁氏怔松片刻:“老爷……平日约见在那练练手不奇怪,可如今您……是特意要在那见?您可千万不能勉强自己练武啊!” 慕宣默然许久,才道:“总不能让他们将风言风语传开了,否则行之还如何在翰林立足。” 丁氏急道:“您要是去拉拉弓,耍耍剑,身子便要坏了。”实在是拦不住,声音都颤抖起来,“您这样疼他,为何不让他知道?偏偏让他恨着您。” 慕宣嗓音沉的沙哑:“老夫欠他的。” 丁氏愣神,眼睁睁看着丈夫离开。这一瞬,她很是羡慕那叫凤娘的人,又很是同情她。那羡慕和同情,或许不过是在可怜自己。哪怕让她得一些夫妻间才有的感情,也不至于觉得她虚度了半生。 慕宣在校场约了好友比射箭,又操练了士兵,别人瞧着他仍是老当益壮,并没传闻中的病态。这才想那被儿子气伤的,不过是流言。 回到家中,又卧床几日,只不过外头传的,也随之销声匿迹了。 孔氏这日也在琢磨,到底是谁将风声传出去的。越想越不对劲,然后就往丈夫身上想。这念头一起,就啐了自己一口,夫君怎么可能做那种卑鄙事。他虽然平日对她凶点,但可是个翩翩君子。 想着许久没去聚芳院坐了,又甚是无聊,便领着丫鬟去与所谓的大嫂唠嗑。 方巧巧见了孔氏,笑道:“你若再不来,我这可要结起蜘蛛网来了,到底该常来走动的。” 孔氏笑道:“嫂子这话说的可就过了,你这门庭若市,还差我不成。”转了转眼,好奇心起,“三少奶奶可来过没?” 方巧巧低头绣着手上的花,笑意清浅:“上回的事过后,就没来了。” 孔氏抿嘴笑笑:“气的。” 方巧巧说道:“倒不是。”她抬头看着孔氏,悄声,“我听说,她在忙着寻族里可有合适的少爷没……” 孔氏当即像吃了只苍蝇,十分不舒服:“她还想着过继的事?”这可不行,多一个子嗣,日后就多一人分家业! 方巧巧笑道:“我倒是无所谓,横竖不关我们的事了。上回先生断言长善与她八字不合,会闹的家宅不宁,也不知谁能压得了她的八字。要是知道先生会那么说,我早就请他来了,何苦折腾这么久。” 孔氏眸眼微转,对……老太太可听先生的话了,或许她还能想想什么法子。 方巧巧时而抬眸看她,见她沉思,便没再说什么,低头绣花。 过了两日,孔氏瞅着族里有妇人来,便去了老太太房里,脸色大变“老祖宗,孙媳妇一心想着给慕家添子嗣,因此去找了几个先生去瞧三少奶奶的八字,可这一看不得了。都几乎说了同样八个字‘命中无子,有子皆折’”。 老太太当即变了脸色,连那几个妇人也是尴尬她们今日过来,就是因为受了宋氏之托,过来说过继的事。这一说,便将话掐回肚子里,纷纷告辞回去,整个族里,再不敢有人愿意答应宋氏,谁愿意冒险将自己的孩子往火坑里推呀。而老太太素来注重血脉,自然不肯宋氏去捡个外头孩子来做慕家子嗣。 宋氏莫名被人断了后路,再三逼问,才有人说了当日的事,自此对孔氏心怀恨意。 这夜慕韶华回来,方巧巧便拉了他埋头在胸膛前,心里滋味纷杂:“大郎,我越发觉得自己的心肠坏了。” 为了自保,不得不做出防御和反攻,可一旦做了,她心里却不太舒服。 “怎么了?” 丈夫声音轻柔,方巧巧刚软化的心,又刚强起来。不对,为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这么做没有什么不对! 念头刚起,外头忽然有雷声响彻大地。突然被惊吓,方巧巧抖了抖,下意识抬头看去,却见一道火蛇闪电从窗口劈过,映的眸子也亮起光来。 她蓦然想起当年,登山却遭天变,闪电劈来,再睁眼,就在那农院中了。 往事猛然袭来,只觉心头闷闷,十分……不安。 第28章 归期在即陆宁儿郎 “你本不应在此。” “世道轮回,该回去了。” “不……不要……” “巧巧?”慕韶华听见妻子似从梦魇惊声,半夜屋里没灯火,瞧不清她的面庞。撑手起身,轻轻摇了摇,唤了好几声,才觉她身子猛然一抖,醒了过来。 方巧巧喘了好几口气,想到梦中那奇怪声音,虽是白茫一片,不见半个人影,也无半点景象,可那莫名的压迫感却惊的她心骤跳。侧身抱住枕边人,说不出的惊恐。 慕韶华轻拍她的背,低声:“做噩梦了?没事,为夫在身边。” “嗯……”方巧巧平缓了气息,才松开了手,“大郎睡吧,就快天亮了吧。” “已睡醒了,可口干,我去倒水给你。”慕韶华和她成亲这么久,还不曾见妻子这么惊慌过,想着不是得病了。点了灯,外头下人就敲门了,道了一声无碍,拿茶水给她,特意伸手探探她额头,微凉,“待会唤大夫来。” 方巧巧摇摇头,看着在杏黄灯火下的丈夫,比起初见来,褪了年少青涩,多了几分稳重,透着英气。这一看,心情好了许多,眯眼笑笑:“即便是年到四十,也定是美大叔。” 慕韶华早习惯她语出惊人,将衣裳好好披她身上,认真道:“可有哪里不舒服?还是唤大夫来吧,不过费小片刻……” 话没说完,那俏脸已到了面前,稳稳的被亲了一口,将话全堵了回去。堵的他愣了小会,随后那身子已坐直,全压了过来。七尺男儿一瞬就被扑倒,压的他心跳飞快。 宋氏被孔氏断了过继子嗣的后路,对她心存怨念,平日见了也甚是冷漠。孔氏可不忌惮她,嫡出媳妇的身份算是凤凰身,但没儿子,不过是没了羽翼的凤凰,不像她,有丈夫有儿子,即便是庶出,较之她也更好。 两人暗地针锋相对,面上还算和睦。宋氏并不想被她压制,也更要为日后做打算。因再没退路,往后只能依赖慕韶华过活,转而亲近方巧巧。她看得开,及早攀附,方能让她们母女过好日子。 方巧巧的本意就是让收服宋氏,免得她再背后捅刀子,如今见她有意亲近自己,自然不会推远了。况且待她不好,外人也会指责自己的丈夫,她可不会让慕韶华背上恶名。思前想后,若是宋氏不打她儿子的主意,也不至于会逼她将宋氏追到死角不能翻身。 宋氏这几日的变化一一被慕紫看在眼里,见母亲这样毫无原则,这几个月来的不满终于是爆发了。傍晚回来,见她又要去同伯母唠嗑,抓住母亲的手气道:“他们那里有金子不成,您能不去吗?” 宋氏见女儿发了脾气,轻声哄她:“日后大伯便是你的依靠,娘指望着你大伯飞黄腾达,为你寻个好人家。” 慕紫冷笑:“不过是我爹的影子罢了,指望他做什么。他替了爹爹,阿月替了我,如今连亲娘也是别人的了。” 宋氏顿时没了好气:“这样难听的话亏得是做女儿说的,人活于世,便要有自知之明,你若一直如此,怎能继续享这福气?你倒是想不想好吃好喝了?娘先放话,你待阿月也要好好的,不许背后使坏。” 慕紫咬了咬唇,抬眼看着变了个人似的母亲:“要讨好你自己去吧,别拉上我丢人现眼。” 宋氏登时气的心口疼,看着女儿跑了出去,差点哭出声。她这样低声下气,大半是为了她呀,可为何这样不懂事。 慕紫心里又何尝不难受,眼泪直在眼眶打转。胡乱跑着,也无暇看前面,只顾着跑。脚下猛地一绊,重重摔到地上,再忍不住泪如玉珠滚落。痛的身体颤抖,还没爬起身,便被人托住了手:“可摔疼了没?下回别乱跑,看着脚下的路。” 慕紫怔愣看着这人,这脸明明就是父亲,可她知道不是,这是那个所谓的大伯。她知道两人长的很像,甚至很长一段时间不愿看见这张脸,只因瞧见了,就会想起她过世的爹爹。 对宋氏而言,慕韶华不像自己的丈夫,因为慕正林对她不温柔,颇为冷淡。可对慕紫而言,慕正林是个好父亲,就像如今一样,会在她摔疼时扶起她,问她安好。 慕韶华见她愣神,说道:“真摔疼了吧,伯父领你去上药。”说罢,将她抱起,去找住在偏房的莫大夫。 慕紫不吱声,好一会,察觉他步子走的小心 ,怕是担心颠痛了自己。默默趴他肩头上,真是……久违的温暖。 方巧巧见快到时辰用饭,准备理理妆容去大堂。抬手将钗子插稳妥,却见尾指有些黑。放在眼前仔细看,像是淤青。揉了揉,不痛不痒。 阿月早早放堂回来,敲了门唤了一声“娘”便进来了。方巧巧转身看她蹦到自己前头,摸摸她的脑袋:“饿了吧,洗洗手去吃块糕点。” “嗯。”阿月去拿了点心,见母亲总是看自己的手指,也凑近了看,“娘这儿疼吗?” “不疼。” “那为什么一直看呀?” “不知什么缘故黑了一小块。”方巧巧见她嘴角有脏物,拿帕子轻抹了去,“小花猫。” 阿月还在看她的小手指,又翻看了掌心掌背,大惊:“娘,阿月肯定是眼睛坏掉了,哪里黑了呀?” 方巧巧愣了愣,再细看那尾指,确实是黑了一块,可为什么女儿看不见?这一走神,就见她往外跑“我去找莫伯伯拿药抹眼睛”。 “诶……”方巧巧唤她不停,又愣神瞧着手,心头甚是不安。这日头一落,屋里灯火还未点亮,再看那手,因在暗处,那黑了的尾指,便似隐没在阴暗中,不见了般…… 阿月一口咬着糕点一边往偏房跑,娘亲说过,眼睛是什么的窗户,哪里病了都好,眼睛可千万不能坏。现在真是件大事,得赶紧治好。 慕韶华带了慕紫到莫大夫药房里,坐在一旁看莫大夫给她上药,听她痛的抽气,安慰道:“很快便好,等会我送你回院子里。” 慕紫低头看着绣花鞋面,许久才缓缓偏头看他,动了动唇,到底是没说什么。她想说她讨厌他,但是说不出口。她想说谢谢,但到了嘴边又咽下。最后只是默默又埋头看鞋面,这人真的很像她爹。 阿月还在门外,见到莫大夫在配药,已唤了一声“莫伯伯”。那声音如同雷声,震的慕紫浑身一颤。随后还守在自己身旁的人已经往她走去,俯身怜爱的拍拍她的脑袋“阿月怎么到这来了?” 阿月见到父亲,诧异道:“爹爹怎么在这?”见到堂姐面上有伤,跑了过去,“姐姐,你受伤了吗?” “与你无关。”慕紫冷声偏头,不对,就算慕韶华再怎么像她爹,也不是。他的女儿叫慕月,不是慕紫。一切都是她企盼得到的,但镜中花水中月,通通都不属于她。 阿月被她沉沉面色吓了一跳,慕韶华也不知为何慕紫突然就变了脸色,还以为是伤口疼了:“待会回去就让你院子的下人去熬药,我同老太太说一声,送饭到你屋里,不用去大堂了,免得又扯了伤。” 慕紫重重点了下头,拒绝了他送自己回去。慕韶华只好让下人跟着,等她走了,问道:“阿月还没说来这做什么?难不成是耳朵这样灵敏,知道爹爹往这来了?” 阿月笑的欢喜:“爹爹说是就是吧。” 慕韶华笑了笑,真是鬼灵精。阿月垫了垫脚,指着眼说道:“好像有毛病了,方才娘亲说她右手小指黑黑的,可是阿月看不见。” 这可不得了,慕韶华忙让莫大夫瞧了,可并无异样。想着是不是妻子的手真受伤了,急忙回了院子,进了屋里,却见妻子趴在桌上,不知是睡了还是瞧外头风景。走到近处,她先抬头看来:“大郎。” “怎的连灯也没点。” “是我让下人别进屋的。” 慕韶华颇觉不妥,从凌晨梦魇醒来,就有些奇怪了。点上灯,握了她的右手来瞧,但并没看见那黑块,才松了一气:“阿月真是越发毛躁了,先是惊怕她患眼疾,后又怕你真得病。” 方巧巧心头起起落落,那样明显,他却瞧不见,亦或是说,谁都看不见。生怕他看出自己的不安又担心了,干脆窝他怀里,让他见不着自己的神色才好:“是我看走眼了,结果没半会阿月就跑去找大夫。” 慕韶华笑笑:“阿月真是像足了你。但愿她长大了,别再毛躁的好。” 方巧巧没好气道:“你竟在嫌弃我。” 埋头就要在他胸膛上咬,惊的他拦住“衣裳一日未换洗,脏得很”,偏是拦不住她,还是重重落了牙印,却比往日的力道大些,警惕问道:“心里不痛快么?” “没有。”方巧巧缓缓起身,笑看他,“饿了。” 慕韶华哭笑不得,执了她的手:“去用饭。” 三月十五日是宁如玉的生辰,早早就邀了宁家相识的少爷姑娘来玩乐。十四日将请帖交给阿月,阿月甚是诧异。这还是她人生收到的第一封请柬呀,不由乐开了。 宁如玉斜乜之:“阿月,出息呢,不过是一封请柬,日后呀,会堆满你房间的。” 阿月吓了一跳,她的房间那样大,要是堆满了,那得去赴宴多少回,吃多少东西。方才的喜悦顿时化为沉思,是个大问题,据说胖墩哥就是吃成那样的。想起事来,她从布包拿了一个长木盒出来,递给她:“贺礼。” 宁如玉扑哧一笑:“你今天给我了,明天岂不是两手空空,你不怕别人笑话你呀?” 阿月眨眨眼:“我就是想送给你,可没想过别人知不知道。” 宁如玉也眨眨眼,她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喜欢和阿月做朋友了,因为她将自己当做了朋友。她伸手郑重接过,会好好珍惜这礼物,会好好珍惜阿月这个朋友的。她恍然道:“难道你赚银子是为了给我买东西?” 真真是让她好生感动! 阿月讪笑:“不是……前两天你姑姑来寻我母亲,无意中说你明日生辰,我就从预算里匀了点出来。”看着小伙伴变来变去的脸色,顿感心虚,果然这样的实话不该说吗。 宁如玉想来想去,最后还是笑了笑:“阿月真傻,傻透了。” 阿月哼声:“你才傻,傻透了。” 宁如玉想起不过是上月唬她踏水捡东西的事,低声:“对不起,阿月。”从未如此诚心跟一个人道歉,也从没这样后怕过,要是阿月因那事生恨……她定定抬头看着她,“阿月,我们做一世好友吧。” 阿月点了点头,笑意如桃花艳艳:“嗯。” 两人并不清楚这一世代表什么,但却比许多大人空口说这个词更为坚定。 翌日,除了尚在守孝的慕紫,慕家其他孩童都乘车去宁府,携着长辈准备的贺礼,到了门口已有人专门接礼。 柳氏生了宁谦齐和宁如玉,还有一个幼子尚在襁褓中,嫡女只有她一个,又聪慧得了老太爷喜欢,因此每年生辰时都会为她办游园会。按照往年惯例,上午玩闹,午时看歌舞,用过晚饭,一同放烟火,过足一日。 宁如玉听见阿月来了,立刻从里头出来接她,穿着一身时新胭脂红褙子,小脸不用点妆便有着孩童特有的红润,看着红扑扑十分喜气。到了跟前拉住她的手:“你再不来呀,我就要去慕家捉你了。”一转眼瞧见慕长善,吐了吐舌头,“今日我最大。” 慕长善忍不住道:“说的好似整日被我欺负似的。”见她挤眉弄眼,细想一下貌似确实是……平日她过来有扯辫子也有吓唬她来着。这一想已心虚,默默看天好了。 宁如玉让人领了他们几人入座去玩,独独拉阿月入房。 “我收到许多新奇的玩意,你要是有喜欢的,便拿去吧。” “这可是别人送你的呀,怎能转赠别人。” 宁如玉说道:“谁真心送,谁假意送我知道。阿月送的我会好好放着的。”阿月送的是两条碧玉色的丝带,不值钱,可她却记得,那日见阿月的辫子梳的好看,辫子里还缠着布条儿,问了,说是她母亲为她缠的。许是自己问多了两次,她记住了,便送两条崭新的给她。 就冲着一点,这礼也比其他的贵重多了。 进了院子,宁谦齐正好出来,见妹妹迎面走来,还拽着阿月,两人都颇有灵气,比那些娇柔的小姑娘好多了,嘴上却说道:“阿玉,你今日终于成了螃蟹,寿星最大,可以张牙舞爪一日了。” 宁如玉不情愿了:“我要告诉母亲,说你又欺负我。” 宁谦齐笑笑,还要打趣她,余光瞧见外头有人进来,笑道:“好友依旧是宁早不晚。” 阿月回头看去,见了那一眼月牙白,笑了笑:“陆哥哥。” 陆泽见了她,微点了头。宁谦齐说道:“见了我不曾喊,见你倒是立刻叫了。阿月呀,横竖是我见你的次数多些吧。” 宁如玉嚯嚯笑道:“阿月可是明白人,知道谁可亲,谁不可亲。” 两兄妹斗嘴的火焰都烧到阿月了,她十分认真的唤了声“宁哥哥”,又被宁如玉说没立场。说说笑笑的,气氛轻松得很。只是阿月偶尔看看陆泽,依旧跟冷面似的,这夏日快至,只怕也捂不热了。 这一碰面,宁如玉连带阿月去瞧贺礼的事也忘了,四人一同出来去花园。 四月繁花众多,牡丹芍药丽春花,杜鹃茶花朝荣开,而这三月稍显凋零,开的最好的,便是桃花。这说是花园,其实也是桃园,步行半丈便是一株桃树。桃树下放了长桌,桌上食物纷杂,旁边摆放着椅子,别出心裁。 阿月瞧着眼熟,宁如玉笑道:“像不像我们去登落霞山看日出时,方姨说的野餐?” 阿月恍然:“果真是,方才就瞧的眼熟了。” 陆泽问道:“去落霞山登高看日出?” 宁如玉说道:“对呀,就是上回。方姨的点子可多可好玩了,还有在宅子里寻宝,可把我们折腾的。” 宁谦齐叹道:“玩了一次回来,结果说了不下十次。终于是趁着自己生辰,准备好好玩一次。” 宁如玉瞪眼:“哥!我还打算给人惊喜呢,你怎么先说了。” “还有啊,据说要分组,谁先找到就能得到一份大礼……” 宁谦齐还没说完,就被妹妹直瞪,扑了过来“不许再说啦”,偏是喜欢逗她生气。一追一跑,转眼就没入人群中了。 阿月看的开怀:“当哥哥的总喜欢欺负妹妹,我二哥也一样,老欺负我。”末了看旁边人,“陆哥哥是不是也这样?” 陆泽倒是暗觉奇怪,都如此?可他们家兄妹间从来不打闹……也对,他们家素来跟别人家不一样:“倒不是。” “总算是找到一个好哥哥了。”阿月大为感叹,“回去就跟我二哥说,将你当正面教材。” 陆泽蹙眉,正面教材?他上回便觉阿月说话的字词略有些奇怪,难道京城外的语句跟京城土生土长的不同? 阿月见他又不言语,扯扯他袖子:“陆哥哥,你最近还常去坐小船吗?” 陆泽问道:“为何突然问这个?” “你上回说,心情不好便去那。” 陆泽顿了顿,年纪小小她倒记得:“不常去了。”事实每天都会去那坐坐,只是告诉她又能如何,更何况,只怕依照她的性格,会追问吧。上回不就知道了,是个不得了的小姑娘。 阿月立刻眉梢染笑:“那就好,你下次要是不高兴,就来找阿月玩吧。” 小脸的神情实在是太过诚恳认真,陆泽止不住笑笑,心情舒服起来:“好。” 两人一同出现在花园,倒惹了不少人注意。陆家的子女都颇有名气,陆七公子也是出了名的清冷不喜近人。却不知为何跟慕家三姑娘走的近,还有说有笑。 一会宁谦齐过来,对阿月笑道:“阿月,待会阿玉要是过来,你可要护好我,我瞧这附近只有你能挡住她了。” 突然得此“重任”,阿月顿觉好笑,往陆泽身边躲:“才不,谁让你得罪寿星呀。”想让她做挡箭牌,才不要。 宁谦齐啧啧道:“都说阿月懂事,看来不过尔尔。” 陆泽说道:“傻乎乎帮你挡箭才是真不懂事。” 阿月颇得意:“看看,连陆大神童都开口了,宁哥哥别想坑阿月。” 陆泽回头看她,陆大神童?这绰号真是……怎么听怎么怪异。宁谦齐已是忍笑,忍的双肩直颤。要不是顾及陆泽,早捧腹了,最后只好说道:“阿月,你当真有趣。诶,前几日还有婶婶过来说,要替我许娃娃亲。我瞧来瞧去,还是阿月好。” 又是娃娃亲,阿月想起上回,娘亲说娃娃亲就是日后跟能保护自己的人一起,可宁哥哥也爱欺负她,根本保护不了吧。这一想,忙摇头,严肃脸:“阿月才不好,不好不好。” 宁谦齐也不是全懂这什么亲,只是觉得阿月有趣罢了,可她这小脸一拧,显得十分得意,果真是怎么看怎么好:“那就等阿月长大后再说。” 阿月躲在陆泽一侧,见宁家哥哥还没打消这主意,颇为烦恼。想了一番,对陆泽说道:“陆哥哥,我们订娃娃亲吧!”先下手为强,就不会被人惦记了。至少陆家哥哥看起来比宁家哥哥可靠多了。 陆泽脸上一僵,他们瞎闹不懂,自己博览群书,又爱钻研,那成年后的事可知道的不少,虽然不是非常理解。阿月这挨着一喊,当即面红耳赤,干脆偏头假装咳嗽。 第29章 两小无猜的生辰宴 用过午食,果真如宁谦齐说的那样,宁如玉要玩寻宝游戏。歌舞未停,已让侍女拿了一个圆筒高木过来,里头放着满满的扁长竹签。 众人好奇看去,阿月已是恍然,这不就是抽签环节。 宁如玉难得能光明正大让这么多人一起玩,还不让家里说成是玩物丧志,可高兴着。停了舞乐,说道:“光是看这些太闷了,所以琢磨着玩个好玩的,我们来寻宝吧。” 话落,众人皆是面面相觑。 陆泽见阿月兴致勃勃,倒想知道这游戏到底有什么好玩的。 宁如玉起身道:“我已命人将宝贝藏好,只需要根据待会的提示去寻就好,不用跑不用跳,动脑子便可。想玩的举手罢,不方便玩的可以继续在这赏花听曲。” 今日来的都是孩童,天**玩,即便不好奇的,也得给面子她,纷纷举了手。 宁如玉见都参加,甚是高兴。婢女数了人数,将那竹签拿出。众人这才看见那栽在圆筒里的竹签另一头,都标了数字。宁如玉说道:“依据人数,共有四十二,这签也有三十二支,但只有十六个数字。也就是说,两人一组,抽到跟谁的字数相符,便是一队。” 这样做十分公平,靠的不过是运气罢了。一会婢女分好竹签,让众人抽取。阿月抽得七字,左右看看,往陆泽那边凑,见他拿着的是八,笑道:“差一点就跟陆哥哥一队了。” 宁谦齐已从纷纷找队友的人群中走了过来,俯身看看两人的数字,便笑笑:“没能跟好友一起,但跟阿月一起,也不错。” 阿月歪了脑袋看他手中竹签,果真是个七字,已是笑开:“跟宁哥哥一起也好。” 陆泽淡笑:“倒不见得是好事。他是出题者的哥哥,要是你们寻到宝藏,定会被说成是事先串通,惹人非议。” 阿月拧眉看他:“陆哥哥,你想法太阴暗啦。” 陆泽着实一愣,他顺着这事儿想便是如此,而且绝对是真的。可当面被阿月一说,却觉自己当真是想的太是阴暗。不过是习惯罢了,习惯到连自己都有些忘了。 宁谦齐朗声大笑:“他素来事儿想的多,若说他满是阴霾,阿月便是一盏明灯,照的一清二楚。只是阿月,有陆大神童在,我们不过是陪衬罢了。阿玉出的题目,约摸不到半盏茶功夫宝藏就被他寻得,所以串通一说,也不会成真。” 阿月这才想起眼前的大神童,仔细一想,压低了声音与他商议道:“陆哥哥,你能不能晚一点点找到宝藏,别这么快?” 陆泽笑问:“为什么?阿月想赢么?” “不是,今日是阿玉生辰,花费了许多心血,如果你不费力就找到了,阿玉恐怕会不开心,别人也觉得无趣了。所以你晚一点点吧,让大家玩久一些。” 陆泽微顿:“你让我退让?” 阿月摇头:“不是退让,是谦让。” 谦让?陆泽细想这词,他做事不喜拖泥带水,因此总是尽可能快完成,家里长辈说他锋芒毕露,可他并不觉如此有何不对。让?他还不曾主动让过人。这小姑娘话都当面说了,似乎也犯不着再出这风头,轻点了头:“好。”瞧着阿月和宁谦齐商量对策去了,不由默然。总是这样为他人考虑,如此真会活的开心?或许会,阿月不就是活的那样开心。 “陆七公子?” 听见有人唤自己,抬头看去,想了片刻,这不就是阿月的堂姐慕玉莹。慕玉莹甚是高兴和陆泽同队,宝贝不说是什么,不过是图个乐子,但陆泽是什么人,光是和他站一块,也要让旁人羡慕了。 阿月抓着宁谦齐的衣裳穿过人群,到宁如玉那拿到写有谜题的纸张。 寻宝规则是从第一张谜题里,找到隐藏在各种角落的第二个谜题,而为了避免第一队找到,将纸张拿走,导致后面的人无法继续,因此是将谜题交付一人,只要找到那人,那人便会告知下一条线索。所以第二关慢些没关系,在后面五关里速度快了,也同样可以找到宝藏。 宁谦齐展开纸张,就愣住了。眉头越拧越紧,上下左右颠倒看。阿月低头看去,眨眨眼:“宁哥哥,这是蒜头吧?” 宁谦齐苦笑:“可不就是蒜头。”连个字也没,就画了一颗大蒜头,若说真的有什么寓意,那他真的不得不佩服自己的妹妹了,从蒜头猜一人?当真是再不能说她笨。 阿月弱弱问道:“你们这有叫这名字的么?” 宁谦齐失声笑笑:“没有。而且阿玉为了让全部人都能玩,肯定不会出这样生僻的题,否则旁人怎么玩,一个个下人问过去么?” 阿月挠挠头,这么一想也对。只是这样很难猜呀。宁谦齐看看其他人,原本热闹的花园,现在也捧着图纸静悄悄的。搜寻到陆泽身上,便见他面色自然,却不动作。这果真是听了阿月的劝?知道线索却不行动了?收回视线,再往阿月面上瞧,红扑扑的,越看这妹妹越喜欢。 “啊!”阿月抬头看他,“蒜头嘛,厨房才有,会不会是厨子?” 宁谦齐回了神,仔细一想,恍然:“我倒记得厨子里头有个人鼻子特别大,被人叫做蒜头鼻。” 两人心有灵犀,一拍即合往厨房跑去。 陆泽见两人行动,也领着慕玉莹往那过去。 慕玉莹见走在前头的是阿月,抿了抿唇:“果真是泥腿子出身,听见有宝贝便这样欢喜,她与宁如玉交好,怕早就缠她要了谜底。” 陆泽偏头看了她一眼,淡漠收了目光,同是慕家姑娘,却这样不同。 宁谦齐发现自己跑不过阿月,那丫头明明个子那么小,腿也细,跑的欢快,她却已经气喘吁吁。直到了厨房,地上有水,阿月才放慢了步子,回头找队友,却见他面上微白,吓了一跳:“宁哥哥你没事吧?” “你、你让我喘口气。”宁谦齐扶墙,瞅了瞅后头,笑笑,“没人过来,我们慢点。阿月,你真能跑。” 阿月伸手给他顺气大人都这么做的:“比我跑的快的人可多了,我来了京城后,才发现你们都不喜欢跑,嬷嬷也不许我跑。你看,今天可吃到苦头了吧。” 宁谦齐笑问:“那你是更喜欢那,还是更喜欢这?” 阿月想了想:“各有各的好吧。只要爹娘和哥哥在身边,阿月便喜欢。” 宁谦齐又仔细看她,跟个小大人似的,比自己的妹妹懂事多了。拉了她的手往里走去,一进门就见个汉子手上拿了一颗蒜头,苦着脸站的笔直。见了两人,一个劲的使眼色我便是你们要找人,快问我罢。 宁如玉生怕题出的太难,因此让他拿了蒜头站了半日,就等着人过来找。阿月举高了纸张问:“你是它吗?” 汉子松了一气,俯身说道:“禀少爷小姐,小的是。” 宁谦齐真对自家妹妹无语:“下一条线索是?” 问完,陆泽和慕玉莹也到了。宁谦齐摆摆手,笑道:“先走一步。” 阿月看见慕玉莹,笑笑:“原来陆哥哥跟姐姐一起。” 阿月的话唠宁谦齐也听妹妹提过,见她果真要驻足长说的模样,回头将她拉走。颇为语重心长:“一旦游戏开始,除了队友,别人都是对手,就连朋友也不例外。这既是对对方的尊重,也是对游戏的尊重。阿月这样敌友不分,可要不得呀。” 趁着寻人的空档和她说了一番,阿月恍然点头,规矩就是规矩,容不得逾越的:“宁哥哥也是小大人,说起话来有理有据。阿月最喜欢听的便是这种话。”夸夸其谈的话她不爱听,她听的虚,以后要反驳别人,这些话也拿不出来说。 宁谦齐叹道:“要是阿玉有你一半听话,我可就开心了。” 阿月笑道:“我跟我哥哥也经常斗嘴,可是呀,其实心底是听的呢。我想阿玉也一样。” 宁谦齐点点头,妹妹不就是那脾气。 这寻宝活动最后两关简直是神谜题,本来每关都淘汰不少人,这两关更是。宁谦齐和阿月坚持到最后一关,托腮想了半天没想出,最后陆泽出现,将题解了,众人深感欣慰,即便是看他领了宝藏走,也心存感激这游戏终于结束啦。 因是新奇,虽然玩的不顺利,但比起在园子里看舞听曲好玩多了,这回到位置上喝茶尝过果点,晚上就是众人最喜欢的放烟火。 陆泽和宁谦齐到底是长他们几岁,不太喜欢那些。年龄小的都跑去玩了,两人仍旧在亮起灯笼的园子里说话。 宁谦齐让陆泽打开瞧瞧这盒子里的是什么,一瞧,竟是盒子共有三层,第一层十几个小盒子,闻一闻,陆泽心情真真复杂“香料”。 “……再看下面的。” 五支璀璨钗子。 陆泽的脸绷的越发紧,难道要他抱着这些回家?会、会被人笑话的吧。素来淡定他也有些不淡定了,将希望寄托在最下格,一看,略安慰,是一本书。拿来一瞧,又幻灭了,是孩童玩乐的画本。 宁谦齐笑的肚子疼,脸都笑酸了:“我那天真的妹妹哟……可别说,这里头的东西我也瞧过几件,都是她很是喜欢的,这次确实有诚意,只是……” 陆泽明白他说什么,能拿回去的,只能是这画本了。 “诶,盒子有两个,慕玉莹拿走了一盒,你这个也可以送她,姑娘总不会嫌这些多。” 陆泽不会将这东西给她,宁可扔了。队伍一散,就再没交集。 阿月和兄长一起放烟火,问了他们到了第几关,又是同谁一块,玩的可好。慕长青见妹妹高兴,心底也欢喜。只是左一句陆泽右一句陆大神童,听的心中不悦。或许比起家世好学识好的陆泽来,到底是有些……自卑罢。 宁如玉游窜在人群中,尽显东道主的待客之道。这会忙活完,终于找到阿月。阿月见了她笑意满满:“阿玉快来放烟火。” 宁如玉见箱子还有许多,偏不去拿,趁着慕长善不注意,从他手里抢了一支。可谁想他抓的紧,烟火又点燃了,这一扯,手顺势一甩,径直甩到旁边那姑娘衣服上。旁人先是一惊,随后惊叫起来,乱作一团。那姑娘反应过来,看着身上的火苗子,登时吓哭。 旁人散开大半,生怕火势烧了自己,阿月急的大喊“快!快在地上打滚呀”。那姑娘往地上一倒,滚了两圈,火势本就不大,滚地四圈就灭了。 宁如玉目瞪口呆,慕长善偏身看她:“比阿月还爱闯祸。” 理亏的她立刻耸拉脑袋,下人已经过来领着那姑娘去换衣裳,唤她的侍从过来瞧看。所幸没伤着,只是受了惊吓。 宁如玉的父亲宁宏和母亲柳氏听闻,急忙赶来,到了门口见了女儿,因还有阿月几人在,宁宏敛了怒气,问道:“怎么回事?” “唔……刚、刚才……” 宁如玉就怕父亲凶起来的模样,这话吞咽几回,脚都在抖了,一定会挨鞭子的吧。话没说完,旁边忽然有人说道:“是小侄没拿稳烟火,不小心碰到宋家小姐。扰了大家兴致,是小侄的错。” 阿月眨眨眼,看着自家二哥。方才的事她看的一清二楚,分明是…… 宁如玉也是诧异,慕长善怎么变成大好人了,替她扛下来?他不怕挨鞭子不怕挨骂吗。这小小的身板忽然让她有被护着的意味。就像第一回见面,他护着阿月,朝自己吼声。那时可气恨他,想着怎会有这样讨厌的人。可如今换做自己,却十分受用和感激。 宁宏听来的版本可不是如此,明明是女儿去抢他东西才酿成这事。见他满目正气,颇有担当,心下赞赏,却不赞许。 宁如玉颤颤说道:“不、不关他的事,是女儿胡乱去抢的缘故……” 慕长善忍不住看她,真是笨蛋,她还跳出来承认干嘛。 宁宏倒没想到女儿也会认错,还以为会默默站在后头让别人扛风挡雨。柳氏可不忍让女儿好好的生辰过的不舒服,淡笑:“宋家姑娘这,娘会同她解释,亲自送回宋家道歉。你们去园子继续玩去吧,不用担心这儿。” 父亲没开口,宁如玉不敢走,直到宁宏道了一声“去吧”,这才两腿发软的出去了。 几人从院子出来,宁谦齐说道:“妹妹,方才有烧到你没?” 阿月也仔细瞧她,见无碍,小大人般叮嘱她:“阿玉再不许闯祸。” 慕长善忍不住说道:“闯祸精这么说别人可没一点说服力。” 阿月当即朝他做鬼脸,就爱打趣她。宁如玉看他:“你为什么帮我?” 慕长善扬了唇角:“我才不是帮你,以你的气力怎么可能推得动我。” 这或许就是传闻中的刀子嘴了。宁如玉想到,心里愤愤,直接说出来是护她她也不会笑话他呀。无论如何,对这人是再讨厌不起来了。 慕长青见事情告一段落,瞧瞧天色,夜也深了,说道:“时候不早,该回去了。” 陆泽方才随宁谦齐过来,这会听见他们要回家,顿了片刻,他倒想将这宝藏送给阿月,他横竖用不上,更不想抱着这些回去让人问长问短。可到底是没想到个理由。等他们走了,他便将东西给了宁谦齐:“寄存。” “……”宁谦齐手里捧着木匣苦笑,倒不如直接给回他妹妹呀。 阿月回到家,慕韶华还没回来。近日翰林院十分忙碌,总是快至子时才归来。方巧巧坐在阿月床边听她说了今晚的事,一直说了小半个时辰,哈欠打个不停,最后嘀咕着嘀咕着就睡着了。见女儿酣睡过去,方巧巧眼中满是怜爱,抬手给她盖好被子,手刚到背阴处,就见那手上黑块又蔓延开了,黑了整根手指。 她默了默,只当做没看见。 不去想,就能少去思考。这两天她有找过大夫瞧眼睛,盼着是自己得了眼疾。可寻了三四个大夫,都说无碍。又瞧了手指,也说没异样。 几日重复那噩梦,她终于是明白,归期将至,本就不属于这里的人,要回去了。 她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刚到这里,她甚至找过很多方法尝试回到该属于自己的地方。可最后都无功而返。后来喜欢上那腼腆书生,想着自己回不去了,那就安心留下来。如果……如果她知道自己多年后会走,当初根本不会嫁人,更不会生孩子。 朱嬷嬷见方巧巧眼眸微红,低声询问。方巧巧摇摇头:“晚睡了,眼有些疼罢了。” 回到房里,确实是困了,只是不愿睡下。她想等慕韶华回来,这种看一眼就少一眼的感觉,甚为虐心。 慕韶华从外头归家,已过了子时。在屋外见灯火还亮着,问了下人,听见妻子还没睡。轻步走进里头,见她倚靠在床柱那,眼眸紧闭,已睡着了。伸手想将她放平稳,就见她微微睁眼,可见疲倦。 “回来啦?”方巧巧见了他,心头阴霾就散了大半,“快去洗漱就寝。” 慕韶华忍不住说道:“不是说了几回,让你早歇。” “两人同席惯了,一人睡不着。” 分明是谎话,方才还睡的香。慕韶华说道:“近来都会忙,你往后还是早歇吧。” 方巧巧皱眉问道:“为何突然忙活起来了?按理说你刚入翰林,哪个上司会交付你那么繁重的活,不怕出了差错呀?” 慕韶华伸手刮她鼻尖:“被小瞧了。” 方巧巧笑笑,抱了他的胳膊拉坐到一旁,这才听他说:“你说的确实在理,为夫也不知为何学士这样信任于我。” “学士是何人?” “姓许名仲之,礼部侍郎之子。” “许仲之?”方巧巧想了想,没有印象,她挨着丈夫的身,“忙完翰林院的事不要在外头逗留,快些回来多陪陪我罢。” 慕韶华没听出话里意思,应了声,哄她睡下,才去洗身。 翌日慕韶华早早去了翰林院,查看昨夜整理的书籍,待会好交给学士。才坐下片刻,便见蓄着小胡子的许仲之进来,忙作揖问好。 一大清早,屋内的光线尚未明朗,乍看之下,那张脸,与慕正林一模一样,看的许仲之心头咯噔直跳。不是因为这人像慕正林让许仲之心中不悦,而是因为他在初见这人,猛然想起四年前他命人去下药,迫他腹泻不能参加科举。 当初以为只是样貌相像,谁想竟然是慕宣的私生子。这事若是让慕韶华知道,告知慕宣,自己一定会遭殃。这巧合未免太过恐怖,阴差阳错,兜兜转转来了翰林院,他绝不能长留! 许仲之先去翻阅昨日命他编修的书籍,瞧了一遍没找到什么破绽,淡声说道:“圣上下旨重修文国四史,本官思来想去,这任务你可胜任,两个月内交由我查看。” 慕韶华一愣,那史书需考据整合,不同寻常读物书籍,只是两个月,怕是废寝忘食都不够:“大人……” 不待他说话,许仲之已说:“你若没这能力,我将它交给别人就是。”他只盼慕韶华跟慕正林一个脾气,气不过,来个以疾致仕,再不出现在他面前。 若说草草了事不是不可以,但慕韶华不愿马虎:“还请大人放宽时限。” “四个月。” 慕韶华不知编修国史具体需要多长时日,学士经验老道,四个月约摸是够的,便接下重任。 许仲之暗暗冷笑,莫说四个月,便是半年,也做不好。只等着他受不住了,自己向圣上辞官。就算四个月完成了,也定会草率,那时大可以参他一本,横竖都要逼他离开。 第30章 又在进击的坏堂姐 巳时,陆泽起身,洗漱后去后院同武师练半个时辰,回到房中看了半本书,歇凉快了,去洗个身,已差不多辰时。到了前堂,便是用早膳时。每日如此,掐的正好。 用过早饭,就得去学堂。这是陆泽最不愿做的事,陆家完全有能力自己办私塾,叔伯授课也胜过先生,却偏是每个陆家孩子都得去学堂,听那些早就耳熟能详的课业。 陆家的家规并不算严厉,过于禁锢子女,反而无所为。 如今陆常安当家,妻子程氏,共育三子二女。妾三人,子女共九人。陆泽在这十四人中,排行第七。即便算嫡出也不过是第三子,本算不上什么,但因天资聪颖,深得族人众望,陆常安于他也自然多几分心思。 食已过半,陆常安问道:“昨日在宁家可有谁去了?” 不问他玩的可好,而是问见过谁,待会又会问与谁说了话,这便是父亲的模式。陆泽早已习以为常,一一答了。 母亲程氏拿了净筷夹了片烧豆腐给他,淡笑:“玩的可高兴?” 陆泽微点了头:“高兴。” 陆常安问道:“哪里高兴?” “寻宝游戏不错。” 陆泽将游戏大概说了,陆常安皱眉:“你竟也费了那么长时辰?是何人出的题?” 陆泽默了默:“题不难,要寻不过半盏茶功夫。” “那为何找了这么久?”陆常安看他,“你故意退让的?” 陆泽隐约不愿和他继续说,可不说,最后还是要说:“是。但不是退让,是谦让。” 陆常安颇为意外,儿子一直恃才傲物,这回竟安分了?实在叫他奇怪,寻机说道:“如此甚好。上回你擅自参加会试便是犯了大忌。陆家为何能安然至今,不过是因为功高不盖主,气焰不压人。大隐隐于市,我们陆家便是如此。隐者是绝不会抛头露面招摇自己所有的学识,那些不过是无法出头,不被人赏识的隐士所为。我们陆家,绝不需要,世人自会知晓。如今你终于明白这个道理。” 陆泽默然片刻,还是点了头。他一直想不通为何要将学识隐藏起来,那样不会显得自己太懦弱太无能?可昨日游戏,见众人玩的欢喜,真如阿月所说,他慢一些,不那样轻易解决,大家都会高兴。结果竟显得不太重要,这过程却教人回味知足。 待他出门,陆常安仍觉奇怪。程氏站在一旁,淡笑:“我儿竟开窍了,一根筋的脾气像足了老爷,却不知为何突然变了性子。” 陆常安忍不住说道:“往事何须再提。” 程氏笑笑,瞧见立在后头的三个妾侍,面色微敛。她丈夫什么都好,当初也是两情相悦才成了亲。可谁想他是个风流人,陆续领了三个女人回家。单是这一点,她对这男人就有芥蒂。哪怕他常宿枕边,也不能让她释怀。可又能怎样,她总不能赶她们滚。 陆常安见她神情又复清冷,知她在想什么,便当做什么都不知。只不过儿子转变不可能无缘无故,需仔细查查。 四月天,夏荷初生,等到盛夏,便是满池荷花。 孔氏最喜欢的便是慕家大宅的大小荷塘,尤其是那白莲,从泥潭子出来竟白净如初,瞧着就喜欢。见女儿从廊道穿过,摆手唤她过来,顺顺她衣裳那细微褶子,训斥在一旁的嬷嬷:“说了几回,让你盯着姑娘仪容,再如此,我便去老太太那告你一状,卖给跛脚麻子。” 嬷嬷苦不堪言,腹诽就算是公主,也不会如此讲究,不过是个庶出家的姑娘,还这样挑三拣四。 孔氏瞧着女儿的眉眼,真是怎么看怎么好看,笑道:“玉莹最近可乖巧了许多,懂得跟阿月玩了。” 慕玉莹笑笑:“阿月可是我的堂妹,自然要疼的。” 孔氏略觉奇怪,女儿怎么就对阿月上心了,转念想想,总比横眉冷对的好。她敢欺负没有儿子的宋氏,可哪里敢惹慕韶华他们,这有儿子的和没儿子的,到底不同。 慕玉莹到了家门外,慕紫和阿月都还没来。自从那天祖母丁氏要她们两人一同上学放堂,母亲就叮嘱自己要比她们早起,不能让她们等自己。心中愤愤,愈发不满。 一会见阿月出来,立刻敛了不满,笑看她:“阿月。” “大堂姐。”阿月走到她一旁,又往里看看,“二堂姐还没出来。” 慕玉莹撇嘴:“她素来喜欢让人等。” 慕紫确实不喜等人,从里头走出,瞧也没瞧人,就往马车走去。看的慕玉莹十分不悦,一同上了马车,自己坐在一侧,她们两人坐正主位置。虽然都是被唤作慕家小姐,可从这坐车的次序,却立刻低了她们一等。 到了学堂,慕紫不愿和她们多待,又是第一个下车。阿月将要下去时,慕玉莹轻扯住她:“阿月,你瞧,这帕子可是阿紫的?” 帕子凑到脸上,隐约有香气。阿月一眼就认出确实是慕紫的,只因前两日用午膳时,瞧慕紫用过,当面夸了很是漂亮:“是二堂姐的。” 慕玉莹笑笑:“刚落在了车里,不过我俩素来没什么话说,你去还给她罢。” 阿月点点头,举手之劳罢了。接了过来下车,追上前去:“姐姐,你的方帕。” 慕紫偏头看了一眼,眉头微拧,这帕子昨天不知落哪里了,怎会被她捡了去。只是被她拿过,生了嫌恶:“给你罢,我不要了。” 阿月以为她是嫌脏,收回怀中,准备洗干净了还她。 几位嬷嬷目送三个姑娘进去后,这才回府。 到了学堂,门口大钟快要敲响,宁如玉才到,一如既往踩点而来,坐下时还在喘气。阿月说道:“阿玉,你早一些来,就不会总是这般急了。” “宁晚不早。”宁如玉捂口打了个哈欠,瞥见她的手,低头瞧了瞧,“你的手怎么红了?” 阿月抬手看去,有五六个红点,不痛不痒,也就没理会。 可到了午时,脸也冒了红点,女先生瞧见,便让学堂车夫送她回家去瞧大夫。这里的姑娘不是金便是玉,要是在学堂出了什么毛病,担不起。 方巧巧正在丁氏房里学算账,瞧着那写起来十分麻烦的古字,便想以后她得跟古人推行一下现代数字才行。宏伟的想法刚开了个头,朱嬷嬷忽然来报阿月染上了怪病。婆媳俩急忙过去。 进了屋里,莫大夫刚好出来。丁氏问道:“是哪里不舒服?” 莫大夫答道:“起了些小红点,但三姑娘说不痛不痒,也没胡乱吃什么,老夫暂时看不出是什么。回屋翻翻典籍,再来查看。” 丁氏拧眉:“去吧。” 没见到阿月前,方巧巧还没想到那红点竟然这样严重,脸上手上都是,红的有些触目。 没照镜子的阿月浑然不知自己的脸如何,见了母亲便开心:“娘。” 方巧巧要过去,朱嬷嬷伸手轻拦,低声:“怕是会染人的,大少奶奶暂且在这说话吧。” 这一说,方巧巧也不想添乱,执拗的举措起不到任何作用:“阿月乖,待会大夫熬了药来,可要乖乖喝。” 听见要喝药,阿月便蔫了,倒在被窝上无力应了一声“喔……”。 方巧巧迎丁氏到书房中静等大夫回话,刚进门,丁氏就瞧见凤娘那画像,之前她也听过老太太曾就此事发过脾气,到底还是没有取下来。那画中妇人,已是佝偻,更似年老妇人,可想想她过世时,还很是年轻,心中顿生感慨。 方巧巧一时忘了这画像,仔细看丁氏,并未流露厌弃,倒是有种说不出的悲怆。 丁氏叹道:“苦了凤娘一人将孩子带大,福分却浅了些,没等来这归家一日。”凤娘就算在世,还回到慕家,她也不觉有什么,或许她们两人,还能有许多话说,诉一下衷肠。 等了半会,莫大夫求见。进来后丁氏问道:“可找到原因了?” 莫大夫双手奉上木托,上头置放着一块方帕:“方才仔细问了三姑娘吃了什么,碰了什么。吃倒是没异样,但这所触碰的东西,却有问题。问题便出在这帕子上,这上头沾了天罗粉。” 方巧巧皱眉:“天罗粉是什么?” “用对了,便是药,错用了,便是毒。” 方巧巧立刻明白这话,就连鸦片水银这些用对了地方也是良药,药有两性,也不奇怪。 丁氏眉头紧蹙:“继续说。” 莫大夫说道:“它本是一种果实,晒干研磨成粉,可用在伤口溃烂处,但若是无伤之人沾染,便会出现三姑娘那样的病症。三日不理会,脸上会留红斑疤痕,再难除去。天罗粉因用法小心,因此并不多药铺用。老夫已开了药方交由厨娘,三姑娘服用两日后就无碍了。” 方巧巧松了一气,当即让人唤朱嬷嬷过来,指了帕子给她瞧:“这绢子是在何处买的,铺子在哪里?” 朱嬷嬷细细一瞧,因还是早上的事,记得倒还清楚:“这是二姑娘送给三姑娘的,另外两个嬷嬷和车夫也知这事。” 丁氏愣了愣,方巧巧也吃了一惊,慕紫在帕子上下毒?仔细想想她确实有动机,她素来对阿月不友善,自己在阿月被学堂同窗排挤后,也去查过,不就是慕玉莹和慕紫背后煽风点火。现如今她竟歹毒到要毁了阿月面容? 两人皆是落了冷汗,这心思未免太过混账。丁氏抬手让嬷嬷下去,思量一番,才对儿媳说道:“此事为娘自会为阿月讨个公道,先去向老太太禀报,避免有所误会,寻了你弟妹和阿紫来,当面对质吧。” 方巧巧心头恨恨,如果真是慕紫做的,她非要她们母女好瞧。小小年纪就害人,日后还得了。在她走之前,至少要弄个安乐窝出来,否则孩子还小,丈夫又纯良,只怕被欺负了也不知。这一想,忽然有个念头冒出……寻个厉害的姑娘,代替自己……想到这,蓦然觉得这是要将自己的丈夫推给别的女人,将她的孩子交付对方呀。 丁氏见她神色不安,安慰道:“若查清真相,娘会为你们做主的。” 方巧巧强笑应声,方才恍惚了一下,心中颇为无奈。 两人到了老太太房里说了详细,又召了嬷嬷们过来。老太太问慕紫的教习严嬷嬷,那帕子可是她的。 严嬷嬷只看了一眼那帕子,便知道是谁的。犯了这事,自己的过错最大,惩罚定然少不了,当即跪下,颤声:“这确实是二姑娘的,老祖宗饶命。” 老太太面色阴沉,怒声:“不知好歹的东西!竟有这样恶毒的心思。你这嬷嬷也别做了,送去煤窑子做苦活罢。” 严嬷嬷一听,哭的两眼肿胀,叩头求饶。丁氏看不过这待在府里十余载的人这样求情,在旁说道:“待阿紫回来,仔细对证,兴许其中有蹊跷。” 慕紫到底是自小就是老太太看着长大的,比起阿月来多几分亲近。也不多说话,就等慕紫回来对质。 宋氏突然被人唤到清心院,还以为是老太太挂念自己要唠嗑唠嗑了。到了那,却见严嬷嬷跪在一旁,发髻都乱了,十分狼狈。还未站定,老太太那拐杖猛地敲地,震的她思绪乱飞。等听了婆婆所说,当即跪地:“阿紫虽然脾气不好,但绝不会做那样歹毒之事,老、老太太明鉴,婆婆明鉴。” 她不敢确定是不是女儿做的,只因平日她对阿月确实不好。但要是她这做娘的不护着她,待会是要被老祖宗打死吗?更何况那是阿月,公公最疼的孙女,就算老太太不收拾她,慕宣也定不会给她好果子吃。 方巧巧见她这幅模样,又想宋氏已经向自己抛橄榄枝,定不会怂恿女儿做这种事。慕紫会不会做她不知,但宋氏肯定不会。她是个聪明人,更是会为女儿考虑的人。这样愚蠢的事,她也不信是宋氏指使。 老太太训斥半日,也乏了。到了傍晚,慕紫回来,一进门就被管家请去清心院。瞧着管家神色匆匆,慕玉莹在后头笑了笑,看来很是顺利呀。 她就是瞧不惯慕紫那样张扬跋扈,更看不惯阿月那样受宠得爱,不但和宁家小姐是好友,连陆泽和宁谦齐都喜和她说话,自己同宁谦齐一队时,却备受冷落。大人都说阿月生的灵气,那她便毁了那脸。 阿月不是喜欢慕紫的帕子么?她便偷偷拿来,在上头洒了天罗粉,在车上交给她去还,还特地凑近她的脸,让药粉掸她面上。慕紫的脾气她知道,讨厌阿月的她怎么可能会再要帕子。果真,她当众说不要了。 计划立刻成功。 只是有一点她没想到,阿月没扔了那帕子。她原本打算待她扔了后丢入河中,可阿月却揣进怀里。不过也无妨,慕紫的罪名一定坐实了。 慕紫随管家进了里屋,见长辈都在,颇觉意外。还没请安,便见母亲冲了过来,喝声:“那帕子是不是你的?” 慕紫性格再怎么拧,母亲声音这样急,也没顶撞,顺着手指往那看了看,点头:“是女儿的。” “……那、那可是你给阿月的?” 慕紫淡声:“是我不要的东西,她要,就给了。” 话落,却见母亲手起掌落,啪的扇在自己面颊上,当即将她打懵了。 老太太、丁氏和方巧巧都没料到宋氏竟突然出手,愣了片刻。宋氏拉着同样怔愣的慕紫跪地,哭腔已随泪而涌:“请老祖宗责罚,是阿秀没有管教好女儿,看在阿紫爹爹的份上,饶了她吧。我愿代她受罚,鞭罚笞杖阿秀绝无半句怨言。” 慕紫原本被母亲这一掌打的愣神,忽然听见过世的父亲也被拉出来求情,强忍了泪说道:“我这是犯了什么罪?总要让我明白。何苦又提起爹爹博人同情?” 宋氏怒喝:“你闭嘴!” 丁氏不忍看着她们母女如此,也跪在一旁:“老祖宗莫气,其中兴许还有缘由。” 老太太见不得这样哭啼的场面,要是让她责罚,鞭罚一定少不了,自己何苦去担这恶名。横竖是他们的事,说道:“巧巧,你是阿月的母亲,你掂量着吧。” 方巧巧也等着这话,慕紫的反应很是奇怪,似乎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能下毒的人,演技可见一斑,她还不能确定。示意仆妇将丁氏扶起,俯身问道:“阿紫,伯母问你,你为何要将帕子给阿月?” 慕紫的泪已在眼眶打转许久,一说话,随着面颊微动,便滚落在地:“今早去学堂,下了车,阿月从后头追上说拾得我的帕子。我……我不喜阿月,便不要她碰过的物件,给她了。” 宋氏这才懊悔刚才想的过多,也惊怕过度,生怕女儿被老祖宗剥了皮,小心问道:“你可知道那方帕上有毒?” 慕紫心里还怨着母亲,拧着性子抿嘴不答。宋氏急了,又差点哭出声:“你倒是说啊。” 实在不愿听母亲这样哭,慕紫心头也不好受:“我不知,我只知这帕子昨日突然不见了。” 方巧巧捉了关键,问道:“昨日就不见了?” “是,昨天放堂时还在,回到家却在了。因不是什么宝贝玩意,也就没在意。如今想想,应当是落在车上了,今日才被阿月捡到。” 方巧巧眉头微蹙,握了她的手瞧看,并无红斑点,如果是落在车上不无可能,但为何昨日没毒的帕子,今日却染毒了?这里头定是还有她不知道的事。 因无确凿证据,方巧巧便让宋氏领着慕紫回院子,自己又去了房里同阿月说话。 阿月喝过药,苦的呷舌头,朱嬷嬷破例给了她一抓蜜饯,特地问过莫大夫的,吃多点也无妨。 方巧巧进来,见女儿脸上的红斑还没开始消褪,坐在一旁看她。阿月抱着熊头越埋越深:“这怪东西会染人吧,还有娘亲别看,丑死了。” “莫伯伯说不会传染的,阿月别慌。”方巧巧摸摸她都快要躲的不见的脑袋,“好好,娘不看,明日去跟先生请假,不用去学堂。” 阿月蓦地咧嘴笑笑,小声说道:“明日要默书呢。” 瞧着女儿逃过一劫的模样,方巧巧眯了眼:“没好好背书?” 阿月见嬷嬷不在,这才说道:“是默写那女四书上的。” 方巧巧了然,好好赞赏了一下女儿,好像学到新技能般。又问道:“娘问你,你那绣有梅花的帕子是你在哪里捡到的?” 阿月抱着熊晃晃身子:“车上,是大堂姐给我的。” 方巧巧默了片刻:“那为何不是她去还?” “两个姐姐不怎么好呢,阿月常见她们吵架来着。大堂姐说她去还怕二堂姐不高兴,就让我去还了。”阿月瞧着母亲的柳眉挑起,顿觉很英气,还有点小坏的模样。但娘亲怎么看都好看啦,阿月如此想到。 方巧巧可算是想清楚了。难怪这几天她见慕玉莹对阿月很亲近,还以为她变脾气了。如今想想,分明是为了陷害慕紫,迫害阿月做铺垫吧。 别人都瞧出慕大姑娘和慕三姑娘交情好,慕二姑娘却对两人都冷冰冰的。帕子又是慕紫给阿月的,那很自然会让人想到,就是慕紫在使坏,而不会怀疑到慕玉莹头上。 方巧巧窝了一肚子怒意,小小年纪就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简直令人生厌。既然她迫不及待露出狐狸尾巴,那她就亲手剁了! 第31章 剁了那条狐狸尾巴 夜里慕韶华回来,见屋里的灯火又亮着,进了里头,妻子果然还没睡。想着软的起不了作用,干脆板起脸:“你明晚再等,我便不回来了。” 偏平日被疼惯了,方巧巧哪里会怕,倒是斜乜他:“不回来?那你去哪里睡?难不成你要养外室?” 这话一出,慕韶华就泄气了,恨不得解释个清楚,免得陷在泥潭中。抱了她亲了一记:“休要胡说。不过上回老太太有提过这事……” 方巧巧脸色一变,盯着他说道:“何时?” 慕韶华在书库站了一日,腰骨酸痛,实在撑不住,连官服都未脱便倒在床上:“中了榜眼之后,祖母说我该纳个妾侍,好伺候我,也好服侍你。还说了好几家姑娘,听起来都贤德娇媚。” 方巧巧直勾勾看他:“再说,你倒是再说。” 慕韶华笑笑,将她拉进怀中:“为夫通通拒绝了。” 方巧巧这才满意,伏他胸膛上默了会,视线触及自己的手,已黑了两根指头。握拳收回,不再去看。差点脱口跟他说有合适的姑娘,你便领回家吧。话到嘴边,又全咽了下去。就这么伏他身上,隔着衣裳感觉那温暖,便这么安心的睡了过去。 感应着妻子均匀的起伏,慕韶华不忍吵醒她,准备闭眼小睡片刻,待会等她睡熟了再挪到被窝里。可这合眼半会,自己也累的睡了过去。 夜色悄然,偶有虫鸣,隐约蛰伏。 晨起,慕韶华才知道阿月染病的事。只是阿月还在熟睡,在旁边看了看女儿,心疼不已。悄然离开,叮嘱妻子好好照看,想吃什么想玩什么也都顺她的意。想到自己定会在翰林院忙碌一日,不能陪着女儿,心中更是愧疚。方巧巧没有告诉他阿月是如何中毒的,等事情解决了,再说不迟,免得他一日担忧。 他刚走,宁如玉就来了。赶了个大早连饭都没吃,肚子咕噜咕噜的叫,快要饿扁了。进了慕家,问了管家阿月情况,听见无妨,才松了一气。跑进院子里,迎面撞见慕长青和慕长善,停了步子问好。 慕长善见了她,眉头拧了又拧,她在自己心里根本就已经变成闯祸的代名词了。宁如玉见他瞧自己的眼神分外奇怪,抿了抿嘴,头一偏,哼了好大一声,从旁边过去。 “……”慕长善暗想,这样的姑娘长大后,定会皮的不行吧。想到她跟阿月的交情,也就是说他还得被滚滚姑娘哼个十年,不由望天叹气,好像想的太多了点。 宁如玉进了屋里,阿月还在呼呼大睡,见小伙伴睡的这样好,不由嫉妒了。可瞧见她的脸,吓了一大跳,扑上前差点抱了她哭:“阿月,你这个笨蛋,你得什么怪病了?” 阿月迷糊醒来,揉揉眼,还以为做梦了:“阿玉你怎么来了?” “笨蛋!” 朱嬷嬷在旁苦笑:“宁小姐,三姑娘她并无大碍,明日便好了。” 宁如玉这才放下心来,不过整张脸红彤彤的,有些吓人。顿时比她还忧愁:“这可怎么见人呀。” 阿月捂住脸,从指缝看她,吓着人可不好:“阿玉呀,你再找个小伙伴来,我们可以一块演桃园结义了。我演关公一定行。” “……”宁如玉差点要笑出声,忍不住说道,“你就乐呵吧。”她实在很羡慕阿月,总是这样开心,天塌下来也不是事。 等宁如玉急匆匆赶去学堂,阿月拿了枕头下的小镜子瞧,诶,果然好难看。希望明天红印全没了,将镜子塞回去,横竖她今天哪都不用去,抱了熊又倒进被窝里。 慕紫也没有去学堂,昨晚挨了一巴掌,脸上印了五条指印,又不让人上药,早上起来,半边脸都肿了。老太太便不许她出门,否则到了学堂别人问起,难不成要说是她亲娘打的? 宋氏已是悔青了肠子,拿着药和吃的站在床边说了许久,可女儿就是抓紧了被子躲里头,最后也生了气:“你就恨娘吧,恨一辈子去。”她就这么一个女儿,平日怎么舍得打她,就连骂也舍不得,昨天的事实在情急,只求能自己“先下手为强”,免得老太太亲自动手。以老太太那脾气,真动怒了,还能有好下场吗? 可女儿不懂,她在怪自己,甚至是恨自己。 想到这,也无法再对着她,离开屋自个痛心去了。 慕紫听见外头没了声响,挪开被褥看着外头,屋里竟一个人都没有。除了母亲,竟是没其他人来劝自己起身上药还有用饭。缓缓坐起身,更是……难受。她宁可中毒的是自己,那样他们都通通来关心自己了。 埋头膝上,越想越不顺气。忽然听见有脚步声靠近,蓦地抬头,却见了不愿见的人。立刻缩回被里,背对着她。 方巧巧将手里的粥放下,坐到一旁,说道:“你要躲一世么?” 慕紫忍不住冷笑:“不用你管。” 声音透过被褥棉絮,冷漠的腔调也变得不那样尖锐。方巧巧说道:“你的伤可还疼?听说你不肯上药,不上药确实无妨,总会好的,但却要比原来多疼几天,何必让自己受苦。” 慕紫不答,这个女人到底要做什么。 “阿月的事,在你放堂前,我们便在屋里盘问了一些人。你知不知道为什么连自己的嬷嬷也没帮你说话?哪怕是说个疑点,你也不至于被人怀疑,更不会挨这耳光。再有,为何你母亲也认为你做了这件事?” 慕紫咬了咬唇,她不知道,别人怎么说她都不在乎,但她不能释怀自己的亲生母亲也不相信自己。 方巧巧缓声:“你平日处事跋扈,待人也不随和,别人不亲你不敬你并不奇怪。只是阿紫,这脾气要不得。你爹娘疼你,这是好事。但你历经这件事,更该想想,为何他们都不帮你?” 慕紫终于出声,冷得刺骨:“我不需要人帮。” “对,你是慕家小姐,不需要人帮。但可需要人体谅?今日的委屈你还要再上演么?被人陷害时,得不到别人理解时,你心中可委屈?我知道你讨厌阿月,甚至讨厌我们一家。只是阿紫,你父亲过世是个意外,我们回到这里也是意外。你伯父不止一次同我说,要我对你好些,他将你当做亲侄女,你却仍将我们当做夺去你欢喜的仇人。” 慕紫已说不出冷嘲热讽的话来,原来伯父还是关心她的,他不是只疼阿月一个。 方巧巧见她不吱声,轻轻拍了拍被子:“阿紫,你的心肠并不坏,只是心中不甘。可这种不甘于你可有用?我们不是敌人,是家人。你伯父和我做不到待你如亲女,也永远比不过你爹娘,但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让你开心。” 慕紫猛地掀开被子,瞪着她说道:“不要对我说教,你不配。” 方巧巧静静看她,她本觉得慕紫确实不可救药,但昨晚的事,却让她改变心意。虽然她对宋氏并不和颜悦色,可隐约能感觉得出,她喜欢自己的母亲,可又找不到表达的方式。 这样的姑娘,还有得救。 慕紫见她不再说话,气的发抖,拿了枕头往她身上砸:“你滚,滚出去。” 方巧巧并不闪躲,那枕头砸身上还是有些微疼,直盯着她说道:“我们若是离开慕家,你可真会高兴?可会满足?你爹可会回来?” “不要说我爹……”慕紫砸的手腕无力,忽然就瘫软了般,“不要再说我爹爹……我知道他回不来了,我不讨厌你们,只是不想看见你们。不想看见你们一家人开开心心的住在这里,而我爹却再回不来,再不会和我一起玩闹,再不会带好玩的给我。可这些阿月都有,她有你们,我没有。” 方巧巧将她揽入怀中,抚着背说道:“人不能一辈子沉湎以前,阿紫,你这样你爹也会难过。伯母不求你能接受我们,只是你放开心结罢,否则只会将自己逼入绝境。你还小,不必要承担这些。你爹爹不会回来,可你娘还在,人生不过百年,你十年后便要嫁人。这十年难道你要一直折磨自己,折磨你母亲吗?” 心底埋藏几乎半年的酸涩全涌上心头,一瞬淹没最后防线。慕紫抱紧了她,哭的不能控制。 对啊……她已经没有爹了,难道还要对母亲这样,让她担心吗?逝去的不能控制,可现如今还活在当下的人,她却可以对她好好的。 何必这样惩罚自己,惩罚母亲。 宋氏闻声赶来,门口下人见了她,忙说道:“大少奶奶来了,不许我们禀报您。” 方巧巧?宋氏捂住心口,难道她要找自己的女儿算账?推门进去,那哭声渐停。进了里面,甚为担忧:“大嫂来瞧阿紫么?” “嗯,送了早点来。”方巧巧抬袖抹了慕紫面上泪水,“先去洗个脸,然后吃饭,上药,明日和阿月一块去学堂罢。阿月没有姐姐,你没有妹妹,便做对亲姐妹吧。” 慕紫微点了头,哭的眼已肿,嗓子也哑了。宋氏见她乖巧听话起来,颇为诧异。这方巧巧,竟能说服她这固执的女儿。等她走了,见女儿不躲着自己了,小心坐下,看着那泪痕可心疼坏了。 “娘。”慕紫伸手握住母亲的手,已觉比起年轻姑娘来,不那样柔顺了,“阿紫再不惹您生气,再不教您为难。” 宋氏更是吓了一跳,伸手贴了她的额头,这孩子,可不是病了吧。 慕紫低头不语,半晌说道:“娘,那帕子的事,女儿真的不知道。” 宋氏轻叹一气,拿了一旁的粥给她:“娘信你。” 慕紫抬头笑笑,有这一句话,就足够了。 慕韶华放心不下阿月,放衙后便将手头的事暂且搁下,待他回去看了女儿再回来继续忙活。赶回家中,管家见了早归的他,略显诧异。听他问阿月如何了,说道:“三姑娘已无大碍,老太太唤众人去了房里,如今都在那。” 都在?难道是有什么事?慕韶华心中犯疑,到了清心院,正巧丁氏也要进去。正面照上,慕韶华作揖:“母亲。” 丁氏微点了头,他从进家门开始,就不曾喊过自己娘。母亲虽然同意,可却始终显得生疏。她并不责怪他,毕竟自己确实不是他的生母:“我以为你要晚归,却不想也回来了,阿月知道定会高兴。” “阿月?” 丁氏见他疑惑,才知不是特地早回,不过是凑巧罢了,默了默:“去瞧瞧便知道了。” 慕韶华更是困惑,随她一同进去。到了屋里,上至老太太、慕宣,下至年纪最小的阿月,三房子嗣媳妇都在。方巧巧见了丈夫,颇为意外。阿月面上还遮着粉色纱巾,见了爹爹眼已弯成月牙。 待众人坐定,老太太环视一眼屋内,确认来齐了,开口道:“巧巧,不是有话说么,赶早罢。” 话落,众人的目光便落在她身上不是老太太有事说,是她? 方巧巧缓缓起身,说道:“今日请大家过来,是为了阿月中毒一事。” 慕韶华心头咯噔,蓦地握紧女儿的手,他的小阿月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他这做爹的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方巧巧说道:“阿月碰了一块方帕,那帕子上面有种名叫天罗粉的毒,沾染到的地方,便会出现红斑,三日未除,终生留斑。而方帕确实是阿紫所有,但下毒的,不是她。” 孔氏轻笑道:“大嫂这话说的有些奇了,东西是阿紫的,为何下毒的却不是她?” 方巧巧看了她一眼:“帕子在阿月拾得的前一天,就已经丢了。或许不应该说是丢了,而是……被人偷了。” 几人面面相觑,阿月忽然觉得平日笑意温和的母亲化身大神探了,有种说不出的威仪,令这气氛十分严肃。 方巧巧淡声:“帕子被谁偷的,已找不到人证。但它在丢失后再一次出现,是在玉莹手上。” 慕玉莹身子一僵,随后说道:“我在马车上捡到。因阿紫素来不喜欢我,怕她嫌弃,便让阿月交给她。谁想那帕子有毒,害了她。”她说这话时,仍看着伯母,可为何她面上忽然染了笑,笑的让人不安。 方巧巧缓步走到她面前,猛然抓住她的手腕,用力提起。慕玉莹手臂猛地被扯,痛的吱声,几乎是被她拉起来。孔氏一瞧,心疼不已:“大嫂这是何故?” “何故?”方巧巧冷笑,“你的女儿便是那下毒的人,你说何故?” 满屋人当即愣住,孔氏诧异:“不可能!” 方巧巧紧握慕玉莹手腕,恨不得捏碎她的手骨:“这帕子是你捡起交给阿月的,为何你手上却没红点?莫大夫说服药后必须两日才消散,但你未曾服药,手上必然会有红色斑点。可因何没有?那是因为你早早抹了解药,所以才敢直接拿着交给阿月。这便是最好的证据。” 众人视线直勾勾盯来,慕玉莹更不敢承认,脊背冷汗直落:“兴许这毒粉对我并不起作用。” 方巧巧挑眉:“哦?那有个法子正好可以验明了。将这帕子往你脸上抹抹,便能知道一二。” 慕玉莹知晓天罗粉的厉害,哪里肯,奋力一挣,终于挣脱,尖叫着往母亲怀中躲。孔氏急忙护住她,再这么下去,女儿的名声没了,他们一家也别想再抬起头来。可女儿这反应,自己也心虚极了,硬了头皮说道:“大嫂可要掂量清楚了再说。” 看着一步一步将人逼入死角的孙媳妇,老太太头一次对她刮目相看。这平日看着好欺负的人,凶起来,可是会吃人的。慕宣盯紧了慕玉莹,他之前不相信慕紫回下毒,如今也不信这庶出孙女会下毒。他根本不敢相信,这样小的人,会有这种歹毒心思。丁氏见老太太和丈夫都没做声,才说道:“巧巧,你可还有其他证据?” “有。”方巧巧对秦嬷嬷说道,“劳烦嬷嬷将人带进来。” 慕玉莹还想硬撑,死活不认就好。可见到那被领进屋的人,当即吓的魂飞魄散。 老太太见是个老者,问道:“你是何人?” 那老者答道:“在下是济世堂的大夫。” 秦嬷嬷在旁说道:“昨夜大少奶奶拜托老奴一件事,因是夜深,没敢惊动老太太。那事儿,便是托老奴去寻个人。这天罗粉甚少药铺卖,稍微打听,就知晓何人买过。最后问到这位掌柜,才知前几日有个小姑娘说她表妹受了腿伤,求了一颗天**果。因此带他前来指认。” 老太太声音沉沉:“还请大夫仔细辨认辨认,这屋里可有那日去买药的人。” 老者缓缓环视屋内,见了那紫衫姑娘不愿露脸,看多了几眼。宋氏已是忍不住,立刻上前将她从孔氏手中夺过,拧了脸给他瞧。若真是慕玉莹做的,她于女儿就真要愧疚一辈子了。 “是这位姑娘。” 慕玉莹见老者指向自己,惊的大叫:“他和伯母串通好的,我没去过,我没有!” 方巧巧说道:“从找老先生,到他进屋,都是由秦嬷嬷经手,我并不知晓此事。” 秦嬷嬷接话道:“大少奶奶并不熟知京城药铺,因此让老奴去查。如大少奶奶所说,她确实是从头到尾也不知这位大夫所在。” 丁氏已然明白为何方巧巧会独独找上秦嬷嬷去办这事,只因老太太最信任的人,不是慕宣,也不是她的孙媳妇,而是跟随自己半生的秦嬷嬷啊。要老太太怀疑秦嬷嬷跟大夫串通污蔑别人,根本就不可能。 这儿媳,当真不简单。 老太太怒的连素来敲惯了的拐杖都不再震响,气的发抖:“你、你个畜生!竟做出如此大逆不道,毒害手足之事。” 宋氏愤然道:“好你个混账东西,自己下毒却冤枉我家女儿。老祖宗,她这回敢害两个嫡出孙女,下回便是害慕家的嫡出孙儿了。” 慕玉莹破罐子破摔,嘶声大喊:“我没有!” “啪!” 一声耳光脆响,慕玉莹愣神看着父亲,已说不出半句话。慕立成勃然大怒,脸已成铁青色:“孽畜!当初便该将你溺死在桶里!” 随后跪地,脑袋往地上猛叩:“子不教,父之过,是我错了。” 孔氏也拉住女儿,一个劲叩头认错。慕玉莹大受打击,自知已成定局,在劫难逃,顿时哭出声来。 老太太捻着佛珠,气的还在哆嗦。慕宣心力交瘁瘫在椅上,家门不幸,家门不幸。 阿月微微屏气,她以为自己只是碰了什么脏东西,可没想到……会被平日对她笑的温和,喊的很是亲切的堂姐下毒。这世间……人比妖魔更是可怕。 慕韶华手心也渗出汗来,阿月到底做了什么,要受到这样的对待。同在屋檐下,他这做爹的却保护不了自己的女儿,忙于朝政,却连女儿出事都是最后一个知晓。 屋内的叩头声、哭声不停,看的人默然观望。有人在冷笑,有人在窃喜,也有人如事外人。 慕韶华看着这小小屋子的众生相,女儿的手还握在手中,很是温暖。即便这屋里的气氛冷得刺骨,可他的妻子还在努力保护这个家,他的两个儿子也紧紧站在阿月身边。他们这个家还没有散,温情从未变过。 “分房罢。”慕韶华语气沉沉,打断了屋内尴尬氛围,扫视众人一眼,冷冷看着慕立成一家,“从今往后,家中大门再不为你们敞开。唯有血缘之亲,再无手足之情。玉莹不许再与阿月同学堂,若敢靠近半步,我便折断你的腿。” 方巧巧看着丈夫,心中宽慰。她的丈夫,果真不是昏庸之人。 老太太见他不同自己商量便说了这话,不满道:“这事……” 慕韶华作揖道:“祖母,此事还请交由孙儿做主,阿月是我亲女,我这做爹的应当最有权力处置这件事。” 被他驳嘴,丝毫没有退让的余地,要是再说只怕压制不了还会再被顶嘴吧。老太太干脆闭了眼:“便依你说的做吧。只是……”她睁眼冷盯慕玉莹,“身为庶出一房却存了害人的心思,可见爹娘平日教的也是不敬嫡兄的事,这还了得。既然如此,分房后,休想再从这吃一个子儿,自己过活去吧。” 慕立成蓦地一顿,孔氏也再哭不出声。维持一个家尤其是他们这样需要同许多达官贵人打交道的人家,每月所需可是庞大数额。这样断了财路,再不拨银子,即便是吃老本,也过不了几年。 没了面子不要紧,遭人嫌弃也无妨,可这钱断了,却是要人命啊!孔氏见公公一直未出声,将最后一丝希望寄于他身上。谁想视线刚触及,慕宣已是冷声:“滚!” 尾音一落,他们已知再没商量的余地,要如丧家犬被丢出家门。 第32章 慕家分割和反击战 收拾完孔氏,方巧巧心里舒坦极了。只是见三个儿女都吓懵了的模样,又心生愧疚。慕韶华让嬷嬷领着孩子们先回屋,自己和妻子留下来商议了一番分房的事。 虽说背地做了这样难看的事,但家丑不可外扬。而且突然分房,也极易引起旁人注意,毕竟慕家是权贵大家。因此面上暂未分房,对外也不提此事,只是慕家内宅已算是默认了。 慕立成一家明早再搬离,搬到慕家名下,偏处郊外的宅子里。平日无事不可归,来本家必须先行告知。慕玉莹明日以病休学关上几日,过几日再以身子不适不再去学堂,请个先生回家授课,主授功德。老太太又将佛经丢她,每逢半月拷问,若不过,便关一日禁闭。 慕玉莹又懊悔又怨恨,可瞧见爹娘的脸色,她就知道自己的日子再不会好过。见了兄长慕平,也是不悦。她在这家,怕是再过不下去了。 处理完这些,已经夜深。还有一些事尚未商议好,慕宣见慕韶华十分疲倦,说道:“这里已没你们的事,出去吧。” 丁氏知他心疼儿子,也在旁说道:“回房歇着吧,横竖是家中财物分派的事,你们操心不得。” 两人听后,也并不在意那钱财铺子如何分,但分了家,至少是将一个危险推远了。慕韶华心中仍有事不能释怀,等离开院子,才开了口:“巧巧。” 方巧巧步子随他缓行,轻声说道:“大郎要问我,为何不将阿月的事告诉你?” 慕韶华心中难免有芥蒂,不是气她,只是气自己什么也不知:“阿月也是我的女儿,我这做爹的却是最后一个得知女儿被人下毒。我知你不想让我忧心,但如此隐瞒并不对。巧巧,你素来知道知我懂我,怎会不明白?” 方巧巧知道他是宁可知道也不愿不知道,可她就是不愿丈夫在外宅却忧想内事。低头不敢看他,她懂,但不愿:“我明白……” 慕韶华不忍看她如此,抬手握了那手:“日后不许再隐瞒,外宅内宅虽然你我分开操劳,但并非说彻底无关。为夫在朝堂的喜怒哀乐事同你说了,你担忧是真,但你我都已成年,也是豁达人,怎会整日挂念那事忘了正事。内宅的事也是同理,即便我再操心,也不会丢下手上公务,只因为夫知道,家中有你,你会处置好这些。夫妻间,信任少不得,你不必一人扛着。” 方巧巧更不敢抬头看他,这一看,一定要因这暖暖话语而落泪的吧,笑笑:“得令。” 慕韶华心头的阴郁立刻被这二字哗啦冲走一大片,片刻忍不住说道:“下人还跟在后头。” 方巧巧可不管,不能让她秀霸气,还不能让她秀恩爱呀。 “还有一事。” 方巧巧笑笑,终于是抬眸看去:“大郎变成老学究了。” 慕韶华摇头淡笑:“那就做一晚老学究。”再开口,已是叹气,“为夫想不明白,长辈可以解决的事,为何要将晚辈都叫过来。玉莹就罢了,阿紫被陷害也罢了,但长青他们,都无需叫来。” 方巧巧摇摇头:“必须要他们在,虽然真相残忍,但如果不让他们知道玉莹的真面目,以血缘来说,他们必然会亲近一世。也就是说,玉莹要背后捅他们刀子,极其容易。早早知道,也算是做个了结,有所防范。”她不管慕玉莹历经此事后是否会变成好姑娘,但她如今所清楚的是,她做了一件十分卑劣的事还借刀杀人,只是因为这一点,就不能原谅。 慕韶华听后,也是默认。虽然……并不符合读书人“人孰能无过”的理念,但意外的,他也觉妻子说的有理。刀尖未刺在自己亦或是家人身上,这样的道理说的便轻易了吧。 回到屋前,几个教习嬷嬷都在外头,方巧巧问道:“他们可都在里头?” “回大少奶奶,是。” 慕韶华推门进去,三个孩子都趴在桌上。似乎是听见动静,一会就见他们离了桌站起身。 “爹爹。”“爹,娘。” 方巧巧看着阿月脸上的红点,已经消散的差不多了。见长子次子仍有些懵,示意他们坐下:“怎的不回屋睡?” 三人相互看了一眼,气氛颇为沉闷。最后慕长青说道:“有些怕。” 慕韶华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这年纪的孩子,别说是亲人下毒手惊吓到了他们,就算是外人做了这种事,也会心中不安吧。 方巧巧摸摸几个孩子的脑袋,缓声说道:“娘不是为了让你们觉得世人可怕,人心不可信。而是为了让你们知道,瞧清楚别人的心并不容易,你们在准备交付真心前,防范之心也不可少。更要知晓,做个坦荡荡的人极为重要,千万不可存了险恶用心,如玉莹那般,事情败露,令人终生厌恶。这才是娘亲让你们知道事情真相的缘故。” 慕长青恍然:“孩儿明白了。” 慕长善略想不通,还是觉得这事他宁可不知。阿月想了许久,问道:“那大堂姐要是以后变成好人了,还要防着吗?” 慕韶华喜阿月能自己衡量一件事,弯身问道:“阿月怎么想?” 阿月挠挠头:“有点怕。只是爹爹,堂姐平时对阿月很好,为什么这次会害我?是阿月哪里惹怒了她么?爹爹要是讨厌阿月哪点,一定要告诉我,阿月会早早改的。” 方巧巧笑笑,抱了她说道:“娘最喜欢的就是阿月会三省吾身的性子。阿月这次没有做错,只是有些时候,防不胜防罢了。爹娘会保护你们,你们更要好好保护自己。” 三人齐齐点头,这才回房歇息。 宋氏携慕紫回到房中,可算解气了。只是想到慕玉莹,恨不得让老太太将她的手打断:“呸,亏得孔荷还是翰林家出身的,竟教出这样狠毒的女儿。那当爹的也定不是什么好人,平日还一副君子模样,实在令人作呕。” “娘,别跟他们一般见识,喝口茶吧。” 宋氏偏头看去,慕紫已倒了茶水递来,不由愣了愣,这女儿当真是转了脾气,会体贴人了。眸中微热,接了过来,见她面颊仍有些痕迹,更是心疼。将茶放在一旁,轻碰那脸,哽咽道:“都是娘不好,那日冲动了,累你受苦。” 慕紫每次想起那事,心里也不舒服,可是多想想方巧巧说的,却是真的。为何当日无人为她说话,无人信她是清白的?只因她平日做的不好,失了人心。再这么下去,她只怕也会因怨恨而变的跟慕玉莹一般,她不要,绝对不要:“是女儿做的不对,日后女儿会好好改。” 宋氏顿觉宽慰,拿了药膏过来给她涂抹,手势极轻:“分家了也好,将你二伯父一家赶出去,免得慕玉莹再害你。你想要哪个宅子,娘去跟老祖宗求,我们娘俩过去住,你也不会再见着你大伯父一家,白白惹的心烦。” 慕紫默了默,定定道:“娘,我不想搬,留在这挺好。而且在这的花费定会少许多,有大伯相扶,日子也好过些。” 宋氏诧异:“阿紫?”这可真是她的女儿? 慕紫有她自己的想法,她不想变成跟慕玉莹那样恶心的人,但她也确实不想亲近大伯父一家,到底不能放下。可为了日后着想,还是留在这大宅子,多在老祖宗、祖父面前晃晃的好,免得什么疼爱都给了大房。再有,丁氏是自己的亲祖母,她总不会亏待自己。 问了几次,都说要留下。宋氏也觉如此甚好,既然女儿愿意,翌日便去求了老祖宗。最后是大房慕韶华在将军府住着,二房慕立成搬离,三房遗孀宋氏也在将军府。 老太太肯留慕玉莹一条命已不错,这家业没分半点给慕立成,二房也只能认栽,收拾好物件,早早离开了。到了新宅,慕立成便将慕玉莹关进柴房,饿了她两日,直到孔氏苦苦求情,才放她出来。 宁如玉打算用过早膳就去慕家,今日不用去学堂,也不知阿月的脸怎么样了。柳氏见她吃的急,轻责:“可不能养成这毛病,吃慢些。” “我急着去阿月那。”宁如玉团了一大团,奋力咽下,差点没噎着,“阿月脸上莫名生了好多红斑点,都两日没去学堂了。” “难怪你将药房翻的乱七八糟。”柳氏微微摇头,“那也吃慢些。” 宁谦齐问道:“那阿月一定哭坏了吧。”小姑娘都是爱漂亮的,比如他这妹妹。 宁如玉轻哼一声:“才没有,阿月还说要去演关公,乐呵着呢。” 宁宏听后笑笑:“这姑娘日后定不简单,阿玉同她多走动,也是好事。” 宁如玉鼓腮看着父亲:“爹爹这是拐着弯说阿玉不是好姑娘呢,要我多向阿月学对吧。” 宁谦齐悠悠叹道:“心中明了,为何偏要说呢。” “哼!”宁如玉愤愤离桌,再不要理睬这哥哥,“爹、娘,女儿吃饱了,去瞧阿月。” 柳氏笑道:“可不许让车夫拼命赶车,去吧。”等女儿走了,对长子说道,“你不是同阿月的哥哥慕长青是同窗么?平日怎不见走动?慕家家世显赫,该多来往。” 宁谦齐心中对这些事十分抗拒,面上仍笑道:“聊不熟络,来往就少了。”怕母亲问了父亲又开口,起身说道,“约见了好友,孩儿先去。” 宁宏问道:“可是陆泽?” 本没这打算,但既然问了,知报上陆泽大名是最快的脱身方法,宁谦齐便点头答是。果真立刻被放行,出了大门,干脆真去找陆泽算了。到了陆家,开门的范大便说道“在河边”。 宁谦齐是想不通一个人在船上飘飘荡荡的有什么好,可陆泽多数都会待在那。他的直觉是等陆泽日后分房了,定会让人造一艘高船,没日没夜待着。到了江边,敲敲木船:“好友。” 那船篷帘子动都没动,只有声音:“嗯。” 这嗯只得一个意思进来吧。 宁谦齐跳上船,俯身进去,撩开帘子就被一个软绵绵的东西撞了头,伸手握住,不由忍笑:“这不是前阵子姑娘家都喜欢的猪头布偶么?没想到陆大神童竟然也有如此雅兴。” 半躺在那看书的陆泽翻看一页,才说道:“是慕三姑娘遗落的,前两天才看见,寻思着怎么还她。正好你来了,阿玉不是同她很要好么?你交给她还回去吧。” 宁谦齐颇觉意外:“你竟愿让阿月上来。”他不得不意外,当初自己可是与他结交后半年才知道这地方。忽然想到一个词重色轻友。 “凑巧在这见到,聊了会。”想到阿月当时傻乎乎将自己的船放跑,陆泽还觉得哭笑不得。 宁谦齐笑道:“当真凑巧。方才阿玉刚过去,估计也要过几天才会再去。你还不如亲自还她。” 陆泽皱眉:“她们不是在同一个学堂么?” “听说阿月病了,脸上满是红斑。不过阿月还高兴的说要演关公,看来是没大碍的。”宁谦齐叹道,“这样的小姑娘真好,不矫情也不多事,懂事得很。我真该告诉母亲,若想为我定娃娃亲,阿月就挺好。” 陆泽微抿了唇:“不是要以考取功名,施展抱负为重么?” 宁谦齐干脆也在这堆满书的地方躺下,看着低矮船篷,有江风吹来,隐约明白为什么好友喜欢这了,确实很舒服:“如果陆伯伯要为你安排婚事,你又如何能抗拒。” 陆泽默然,许多事都需要多加考虑,确实不是自己能够决断的。他瞧了一眼那因风转转悠悠的猪头,略觉沉闷。 傍晚回到家中,看见父亲正在大堂,上前问安。听见旁人说到慕家,停了步子小听片刻,是慕家分房的事。 陆常安蹙眉,十分疑惑:“听闻慕家老太太喜欢几代同堂,现如今半分风声也没,竟像是分房了,更奇怪的是,慕立成离家并未带什么,瞧着,倒像是被赶出来了。” 范大说道:“慕立成为人稳重,在朝廷任虚职,但手腕并不弱,与他结交的贵人不少。倒不曾听说得罪了谁。而慕韶华行事君子,也不像是他挤兑了庶出弟弟。” 大琴国半壁江山都是慕家打下来的,陆家对慕家在意并不奇怪。陆常安见陆泽顿步在听,问道:“你怎的关心起这些琐碎事来了?”虽然儿子天资聪颖,只是对陆家长辈所关心的事非常抗拒,不得不起了疑惑。 陆泽淡声:“慕将军威名远扬,偶然听见多了点心思罢了。孩儿还有事,就不打搅父亲和范叔叔了。” 待他走后,范大思量半会,笑笑说道:“上回老爷叫小的查七少爷的事,不是查出一点,他与慕家三姑娘聊的颇好么。” 陆常安常在百花丛中游走,立刻便想到一处去了:“你是说他对慕家三姑娘……只是两人不过还小,又怎会那样荒唐。” 范大淡笑:“像是生了好感。” 这到底跟喜欢不同,也不是不可能。陆常安想同慕家结交,但暂时还不想两家结成亲家,否则,圣上该坐立不安了。这事,等两个孩子成年后再说不迟。早了,并无益处。 二房搬了出去,宋氏来大房就更勤快了。一来感激方巧巧还了慕紫清白,二来也知道这嫂子不是软柿子,捏不得。她甚至怀疑当初过继一事她也从中作梗了,这样脾气的女人,真可能眼睁睁看着儿子被过继?只是事已过去,就算真有这事,她已没翻身的机会,何必撕破脸皮。 她只是后悔,当初为何要打方巧巧儿子的主意,若是一开始讨族里其他人的孩子,或许能成吧。只怪当时瞎了眼,将大虫看成猫了。 方巧巧这几日忙着分房后的事,家里铺子有一半是交由孔氏打理的,他们走后,大权回收,老祖宗全给了自己。宋氏过来也正好问她个详细。 只是慕韶华回来的愈发晚,方巧巧白昼也累,往往是等着就睡着了,夜里他回来也不知道。这晚睡的沉,能觉旁边有人上来,眼却睁不开。翌日,枕边空荡。 下人进来伺候她晨起,见她疲倦,说道:“这两晚大少爷醉得厉害,大少奶奶也没睡好吧。” 方巧巧一顿:“醉酒?”见她们疑惑,敛了一瞬诧异,“刚入朝为官,有应酬并不奇怪。”只怕她们这些心思,早就想远了。晚归、饮酒,两个加起来,很容易让人想到去什么风花雪月的地方了。 她低头看着手,都快黑了一个巴掌,旁边无人生疑,只能说明她们至今还看不见。按照梦中所说,全身黑的在夜中看不见时,就是她离开之际,而这黑色浸染的比想象中快。暗暗握紧了手,终于下定决心。找个好姑娘,替她照顾慕韶华和三个孩子。 不舍,却不得不这么做,否则再拖,就晚了。与其让她走后慕韶华续弦个不知底细的,倒不如她自己来找。 晚上强撑着,终于等了慕韶华回来,果真满身酒气。慕韶华见妻子还未睡,着实吓了一跳,掸了掸身,想将酒气散了。方巧巧笑笑:“就算人在澡桶,这味也休想散去。” 到了前头,慕韶华便将她抱住,已有些醉意:“为夫没有乱来。” “我信你,快坐下。”方巧巧拧干帕子给他擦拭,每日晚归早出,苦的是他罢了。 “巧巧。”慕韶华想了想,到底还是说了,“我初入翰林,不知许多事。前几日才知,为夫被人故意刁难了。” 方巧巧拧眉:“怎么回事?” 酒意上来,慕韶华差点吐了,缓了缓神说道:“学士命我编修国史,许了四个月,可这几日同同僚说起,却说莫说四个月,就算是两年也未必能好。这国史届时修不好,便是我失职,报到圣上那,怕是要怪罪了。” 方巧巧不太懂这些,思量一番,问道:“四个月不是学士许的么?到时大郎这般说,怪的也不是你吧。” 慕韶华摇头:“错也,他到时大可以说,你若没这本事,何必揽下这活。不过是自不量力,想抢功罢了。” 方巧巧咬牙:“真是可恨,先前还想为何要交付给你这重任,如今一想实则为了将你赶出翰林。他怎会盯上你?可是有什么误会?” “不知。”慕韶华抓了好几回,才终于将妻子的手握住,微微探身,笑道,“这事进退不得,恰好同僚相邀,就借机去了。席上说了这事,众人皆是愤然。若他们当中有人会在圣上面前提一嘴,兴许还有转机。” 喝的伤身竟是因为这个。方巧巧实在心疼他,不愿向他的父亲求助,更不愿白白蒙冤,便想借他人之口说这事。许仲之家世比不上慕家,虽然是翰林学士,但想讨好慕家的也不少,慕韶华出此下策,只愿真有人能去说一说。 只是她奇怪,丈夫没得罪许仲之,为何会被推入这坑中?想来疑点重重,方巧巧打算抽空去查查其中缘故,也好兵来将挡,免得在暗处挨打。 再过半个月,便是陆家老太太七十大寿。人生七十古来稀,这寿宴,比往年都更为重视。这请柬早早发来,慕家上下都受邀在列。 方巧巧看着金灿灿的帖子,自从知道陆家后,她就有详细去打听过陆家,毕竟在这朝堂上,还是应该多知道一些能人。忽然想到,丈夫这事,兴许有更好的法子解决了。 第33章 寿宴上的卧虎藏龙 方巧巧这几日忙的头晕,用过晚饭准备回房再整理一下慕家田产的簿子,女儿片刻也过来了。见她有事要说,放下焦头烂额的事,笑道:“阿月今晚可吃好了?” “吃好了。”阿月想爬到母亲膝头,突然发现自己好像长高了许多,最后还是放弃了,将怀里的小盒子递了给她,“娘,贺礼。” 方巧巧眨眨眼,蓦然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可不就是自己的生辰:“阿月真乖。”打开一瞧,是一盒冰色膏体,放在鼻下轻闻,还有清香,“这是什么?” “玉露膏,娘亲不是整日瞧自己的手么?阿月看来看去,有几个小茧子,想着娘亲定是嫌弃它。阿月看见宁姨用这药膏抹脸抹手,问了正好合用,所以攒钱买了一盒。” 方巧巧笑笑,想起她忽然做买卖的事,原来竟是为了自己的生辰。不由将她抱在怀里,女儿这样好,日后她怎么舍得让她嫁去别人家。 阿月垫脚附耳轻声:“哥哥们也记着娘亲的生辰,估摸待会就过来了,要给娘亲惊喜呢。” 方巧巧好奇道:“那阿月怎么说了?” “怕娘亲觉得只有阿月好,哥哥不好,都不记得娘的生辰了。” 阿月认真说完,弄的方巧巧哭笑不得。可仔细一想,也确实会想的偏颇。只有女儿记得,儿子却不闻不问,确实也是件难过事。“惊喜”并非第一位,只是怕自己多想罢了。 过了半会慕长青和慕长善果真过来了,四人在屋里说笑半日,见夜色晚了,方巧巧便撵他们回屋。 摆酒宴,过生辰的,多是家里得宠的孩子还有老人家。男子三十四十都不摆寿宴,妇人更是如此。今日方巧巧生辰,家里连菜也没特地添。往年慕韶华总会记着,晚上回来会带一味荤菜,算是给妻子过生辰。尔后几日,便要在学堂默默啃馒头了,却也觉得值当。可在这大宅子里,厨房里的事却不是他说的算。虽说每日都是美味佳肴,但意义却大不相同。放衙后,又忙活好一阵,才得空回去。 匆匆回到屋里,还没过子时,见灯火亮着,又是欣喜又是心疼。进了门便唤了声“巧巧”。可过了半屋,却还是没见到人,床那边也没。看了一会,见地上有影子投来,下意识转身,迎面扑来个人,咚的一声结结实实撞了个正面。 方巧巧本想惊吓他,结果被他吓着了,脑袋磕他下巴上痛的捂了头,蹲在地上半天起不来,可吓坏了慕韶华,紧张的舌头都熨不平了:“我去找药,你别动。” “不疼。”方巧巧拉住他,一手还捂着脑袋,抬头看他,“我倒记得,第一回吓唬你,也是这模样。” 那时她掉落河边,被他救回,由邻人照顾。百无聊赖中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去逗弄那腼腆书生。有一回吓他,撞了个实在,额头的青包高耸了三天。不约而同想到往事,两人都是笑笑。 慕韶华干脆坐在地上给她揉痛处:“日后就算成了老太太,也是个顽劣的不行的老太太。” 方巧巧低声:“不会变的像老祖宗那样的就好。” 到底是长辈,隔墙还有耳,慕韶华可不许她调侃:“果真顽劣。” 方才迎面撞了他,不但头疼,还碰到什么东西了。她伸手摸进他怀里:“可藏了什么宝贝,铬疼我了。” 慕韶华笑道:“自己找。”等着她摸走怀里的东西好得夸赞,可谁想那手上拿着的,却是断簪,看的他目瞪口呆,急忙找了找,终于找到剩下半根。 方巧巧真是心疼自己的生日礼物,讪讪道:“撞击过猛……” 慕韶华哭笑不得:“明日我再去买个新的。” “不用。”方巧巧拿了过来,虽然拼接不起来,满满心意她可知道了,笑道,“这样就挺好。” 容易满足是好事,但看到妻子这样满足,慕韶华忍不住说道:“我会送你个更好的,这都戴不得。” 新的也比不过这个,只是丈夫会更安心,方巧巧点了点头:“可累了?去洗洗吧。” “等会。”慕韶华仍给她揉着,“编修国史的事即便圣上知道后宽限了时日,在这之前,我仍会尽心尽力,免得被许学士捉了把柄。夜里晚归,你真不要再等,早早歇着。” 方巧巧倒他怀里想了一番,低声:“要是哪天我没了,你也不要死心眼,记得找个好姑娘,跟我一样好的,照顾你和孩子,我就放心了。” “说什么胡话。”慕韶华苦笑,“人生还未过半,怎么胡思乱想了。” 方巧巧叹了一气,揽着他的腰也不愿松开:“嗯。” 之前怕他变心,现在反倒是怕他“不变心”了。方巧巧真想揍断穿越大神的肋骨,凭什么这样戏耍她的人生。等等或许她可以找对方理论啊! 想到这,猛地抬头,脑袋又磕在他下巴上。这回,两人都痛的嘶嘶倒抽冷气了。视线交汇,蓦地笑出声,一如少年时。 明日就是陆家老太太的寿宴,阿月问了宁如玉,知道他们一家也会去,高兴极了:“我们也去。” 宁如玉问道:“你爹娘,两个哥哥都去?” 阿月点点头:“还有祖父,祖母。贺礼都准备妥当了,爹爹先前见到陆伯伯,陆伯伯还让哥哥和我早点去玩,要不我们一起去,找陆哥哥玩吧。” 宁如玉已问得关键,后面的话没在意,一个劲的应声。 晚上阿月同母亲说了,老太太在旁听见,说道:“不过是客气话罢了,哪里能当真。你若早去了,只会给人添麻烦。” 阿月想她可以不先去陆家的,去小船那找陆泽聊天也好。只是老祖宗板起脸来,唯有放弃。翌日随家人一起出门。 马车分两辆,慕韶华和慕宣同在一辆。见父亲面色自那日被自己气的吐血后一直不曾恢复,隐约见着病态,问道:“您身子如何了,可吃了我送去的药?” 慕宣闭眼休憩,见儿子主动问起,心里舒服许多:“吃了。” 慕韶华本就不是个多话的,慕宣更不是。寻思着要找什么话继续说,否则好生尴尬。丁氏见他们如此,真是一个脾气,淡笑:“你在翰林那样忙,也该多吃些补身子的。” “巧巧一直有备着。”慕韶华又看向父亲,还是冷冰冰的模样,面上褶子已见沧桑,比一般老人都要干裂。他也听过慕宣往年的事,少年随父去战场,三四年才回家一次。边城风干日烈,十分辛苦,将人都熬的比同龄的更显苍老。在这点,他敬他。是个好将军,却不是个好丈夫。到底还是无法完全放不下当年他那样辜负了母亲的事。 许久,慕宣缓声道:“在翰林院如何?” “甚好。” 话落,这话题又可以停下了。车厢内再一次沉寂,丁氏暗暗叹气,都半年了,父子俩却依旧生疏。 跟在后面的车厢可就热闹多了。 因宋氏和慕紫都不能参加喜宴,慕立成一家又几乎成了外人,这种邀请慕宣不许他们去,也只好推脱有事,没有一同前来。方巧巧带着三个孩子勾绳花,十指拧出一个又一个漂亮的图纹,谁输了便要唱歌谣,一路都没停歇。 车夫念了一声“到了”,恰好轮到阿月,便将红绳收进随身不离的小包里,简直已成了她的特色装扮,但别提有多方便了。 下了马车,已有人前去通报,陆常安亲自来迎,惹的前来贺礼的其他人纷纷侧目。撑起大琴国的一文一武见面,到底惹眼。 阿月看看左右,没见到宁如玉,仔细一想,还不到开宴的时候,她哪里会早来呀。慕长善见她四处看去,问道:“该不会是在找滚滚吧?” 兄长把好友叫做滚滚,阿月也习惯了。起先宁如玉还抗议,后来抗议无效,也懒得反驳。阿月点头:“阿玉也说来的呢,不过呀,以她的性子,肯定是踩着点来。” 慕长善见她说的头头是道,目光却还在游离,笑道:“那你还望眼欲穿的模样。” “我找陆哥哥。”阿月认识的人不多,学堂的姑娘除了宁如玉,聊的好的也没几个。见陆泽的兄妹都在大堂迎客,想着他的怪脾气,扯扯母亲的衣裳,“娘,我能去外头玩吗?” 方巧巧笑道:“让哥哥跟着你,不许乱跑。” 阿月点点头,慕长善就带着妹妹出门了。慕长青站在慕宣一侧,走不得,只能看着弟弟妹妹去玩。 刚到门口,阿月一灰溜冲了出去,慕长善跟的慢了半步,刚出门就被人拦住了。宁如玉扬着下巴道:“你竟然也来了。” “滚滚,你什么时候化身拦路虎了?” “我……”宁如玉语塞,末了挤眉弄眼,“你才是老虎。” 慕长善见到宁宏和柳氏,作揖问好。宁谦齐问道:“方才跑在你前头的是阿月?” 这一说,慕长善才发现把妹妹弄丢了,急忙说道:“我去找她,免得跑远了。” 宁如玉要跟上去,被柳氏唤住“不可无礼,先去拜寿”。只能打住,宁谦齐笑道:“放心吧,我知道阿月去哪了,等会带你去。” 阿月一路跑到江边,远远就看见小船。没听见后头有声响,回头看去,哪里还见哥哥的半点影子。以哥哥的脚步肯定追得上自己,这会不见了,怕是途中见到什么好玩的,把她撇下了吧。二哥果真是个爱玩的人,罢了,去小船等他吧。 敲了敲木船,无人应声。阿月唤了几声,还是没人。爬上船往里看去,只有满满的“书床”,不见人影。出来后坐在船上托腮,忘了问陆伯伯陆泽是不是在这了,兴许他正好在家里头一时没出来呢。 撩开帘子瞧着前头的小树林,又不敢乱跑,万一二哥找不到她怎么办。等着等着犯了困,身子一倒,正面印着璀璨阳光睡了过去。 陆泽从林子里回来,准备去江边洗净了手就回家。还在远处就见船板有人,顿了片刻。见了那淡绿罗裙,想着该不会是那不得了姑娘,走上前一看,果真是。光源充足,打照红润面颊上,说不出的俏皮。站了一会,还是没叫醒她。许是睡的热了,抬手抹了好几次额头,陆泽终于轻拍她肩头:“阿月。” 阿月迷糊睁眼,揉了好一会才看清眼前人:“陆哥哥你去哪里了?” “去林子找东西了。” 好奇心上来,坐起身看他手上的布袋,戳了戳。陆泽手势后挪:“是夜照,气味大着,别沾了气味。” 阿月恍然,瞧瞧他,又看看船:“囊萤映雪?”在雪地里看书,还有聚集萤火虫做灯的典故她可听说过,娘亲还说过之所以能发光是因为它的尾巴那里有什么荧光素。 陆泽笑笑:“只是好看罢了,倒没这雅兴。还是初夏,并不多,只找了一两只,到夜里能多找一些。” 阿月起了兴致:“那晚宴过后,我们来捉夜照吧。” “嗯。”陆泽看她面庞无事,问道,“上回的红斑可还曾再长过?” “没有,全好了。” 陆泽跳上去,从里头拿了一瓶药给她:“家里大夫配的,对那些无名毒素很是管用,等他配好了,听闻你已痊愈,就一直放在这。” 阿月接过道了谢,这陆哥哥真好,见远处来人,瞧了一会,奋力招手:“二哥。” 慕长善跟丢了她,弯了好长一条路,直到宁谦齐和宁如玉过来,才知道这路。这会见到妹妹安然,还浑然不知又顽皮的模样,又喜又气:“你再敢乱跑我就告诉爹娘,不许你一人去玩。” “嗯!”阿月答的认真,但因是惯犯,慕长善一点也不相信。 见着宁家兄妹,阿月跳下小船:“阿玉,宁哥哥。” 宁谦齐笑笑,果真在这。再看好友,还是冷如冰块,这样娇俏的阿月怎么会亲近一盘冷面,实在想不通。 小船自然容纳不下五个人,几人在外面说了会话,便一同回去。 午时饮宴,午后搭起戏台看戏听曲。晚上才是真正寿宴,大户人家一般会将寿宴办上三日,陆家从来只办一日,接触过陆家的人,便知是个谨慎不露锋芒的世家。来客陆续入座,连皇太后和圣上也差人送了贺礼来。陆家有个约定成俗的规矩,除了皇帝,其他皇亲一概不结交,因此今日来这里的,并无王爷郡主。 这样一来,权臣慕家的席位便挨着主家,阿月只要转个身,就能碰到陆泽了。在开席前,已戳了他好几回,问了许多话。陆泽一一答着,问题越发古怪,忍不住说道:“你再问,我便不知怎么答了。” 听见他“盗用”自己之前同他说的话,阿月轻捂了嘴:“那我不问了。” 陆泽看她如此,淡笑:“等会用过饭菜再说罢。” 也对,再说就要被长辈瞪眼啦。阿月肃色应声,这才坐正了。因慕宣坐在一旁,看的清楚。跟那陆七公子倒是投缘…… 午宴过后,小歇半会,移步后院听曲。孩童都不爱这些,大人也不拘束,让他们去前院玩闹。 宁如玉发号施令颇有威仪,很快就组织了一帮孩童,在这院子里捉迷藏,输了的人得在大人听曲时众目睽睽抓一把瓜子出来。于是他们只能祈求自己别那么倒霉一连输两次。 这样好玩的事阿月当然不会不参加,问了兄长去不去,慕长青宁可看戏去。慕长善还没吱声就被宁如玉拉过来了,再问陆泽,陆泽定不会加入。想到阿月的迷糊性子,趁着众人往前集合抽签,低声说道:“这院子东角,有个假山很是隐秘,你躲在那,绝不会被发现。” 阿月微顿,抬头看他。这眼神看来,陆泽心头竟不安了。阿月摇摇头:“陆哥哥你这样做不对。” 不对?陆泽微皱眉头,他是不愿阿月傻乎乎去搅了大人的兴致,于她无益。 “既然要玩,就得公平,不然会玩的不高兴。”阿月这么一说,忽然觉得自己在他眼里肯定变成笨蛋了,可她不愿如此,“要是逃命的大事,阿月一定听,可跟伙伴玩闹,还是这样的好。” 陆泽看了她好一会,微点了头:“去玩吧,以后再不会这样做。” 阿月晃晃脑袋,一字一字念道:“孺子可教也。” 陆泽面上微扯,被个小姑娘说教真是不能太无奈。 最后宁如玉输的最多,只因每次她都忍耐不住。别人找来的晚了,她探头去看,结果被捉住。别人早来,藏不住了,又被捉。接连去了三次,她都要腿软了,爹爹都要在她身上盯出个洞了。第四次被捉住,十分郁闷。慕长善说道:“我替她去吧。” 众孩童无异议,宁如玉瞧着他进去,出来时手里果真抓了一把瓜子,到了面前就塞她兜里,十分飒爽的对众人说道:“好了。” 宁如玉看着他,等众人散了重新去躲,问道:“你不怕你祖父责骂吗?”印象中慕老将军可凶得很。 慕长善没答这话,痛心疾首道:“你太笨了,再被捉第五回,还有兜装瓜子吗?记得不要再探头瞧了,没耐性是大忌。” 迎头被说教,宁如玉哼声:“偏不听。” 说罢,甩头就走,看的慕长善头顶冒烟气的。可等到一轮结束,宁如玉却没再被抓到。 晚宴还未开始,众孩童玩闹半日已是饥饿。收获了两大兜瓜子的宁如玉和阿月正吃的开心。就是长辈不许她们咯嘣咯嘣的啃,怕没了姑娘模样,只能用手剥,略有些虐。 婢女陆续端来先行打点的茶点,就等着陆家老太太换了衣裳出来开宴席。 男子聚一起说话,妇人也各自聊着事儿。 程氏因对阿月上心,也留意起了方巧巧。几番话下来,想着果真女儿聪明伶俐,母亲也没差去哪里。本以为是慕韶华贫贱时所娶,应是个大字不识的村妇,但看着,却不像。直到触了手,才肯定,确实是做过粗活的。 方巧巧听见一旁李夫人的丈夫也是在翰林院供职,笑道:“那你夫君定是每夜晚归,忙得很罢。” 李夫人自然不会说丈夫颇有空闲,笑道:“应卯放衙,只有早去的份,从未早归过家,想着确实有些忙。” 方巧巧诧异:“我家夫君子时才归,卯时又去,已接连半月都是如此。起先以为他与同僚饮酒赴宴,可夜里回来也不闻酒气脂粉味,接送的车夫也说不曾去别处。”她细想片刻,释怀笑道,“莫不是因为是新入仕,分外忙活。” 旁边一人说道:“我弟弟也在翰林,初初刚入……倒没忙成那般。”她瞧了瞧方巧巧,“听闻慕大人要编修国史,想必是因那缘故。” 程氏笑道:“巧了,我丈夫当年在翰林,也修过一部,确实是早出晚归,慕少夫人且放心,可不是花天酒地去了。” 众人听她打趣,也都笑笑。方巧巧轻叹:“确实听他提过,却不知竟这样忙。不过这我就放心了,只是我家夫君本就清瘦,熬四个月,怕是要瘦的厉害了。” 程氏一顿,脱口问道:“四个月?编修国史只要四个月?” 方巧巧淡笑:“哪里是‘只要’,是许学士‘只给’了四个月。起先只给两个月,后来我夫君多求了时限,许学士才松口再添两个月。我当时还想,修国史竟要四个月那样长,我夫君的能力果真比不上许学士。他说可以,那定是行的。” 程氏隐约听出这话的用意来,抿嘴不再说话。围坐的妇人仍在说,丝毫没有察觉到话里的意思来。 方巧巧见程氏默然,便知道她清楚自己的意思。只是她明白了无妨,要的就是她知道。陆常安主动交好慕韶华,其中必然有他们的用意。那慕韶华被同僚挤压,他们又怎会坐视不理?以陆家的权势和威信,去圣上那稍微一提,可比其他翰林同僚提的有用多了。 程氏既然是个聪明人,就断断不会瞒着方才的话。过了一会,程氏说道:“时日确实太紧迫了些。” 话落,两人眸光触及,一瞬皆是笑上眉眼。 跟聪明人打交道,省心省力,着实是件开心的事。 第34章 万物争萌归去来兮 晚宴于阿月来说,也不过是菜肴更丰富一些,长辈你来我往的敬酒,酒量天大。闻着刺鼻酒气,还是默默喝茶好。等大人说可以去玩了,她立刻转身扯陆泽衣裳“陆哥哥,你吃好了吗?” 陆泽偏身看她:“嗯,怎么?” “我们去捉夜照呀。再晚一点天冷了,估计又全躲回窝里去了。” 宁谦齐闷得慌,过来准备找好友去走走。听见阿月的话,俯身笑道:“我也去。” 阿月点头,方巧巧见女儿又想跑,让慕长善看着她。宁如玉见他们要去玩的模样,也凑了过来。其他孩童见“首领”又有好玩的样子,也凑了过来。 于是陆泽就莫名其妙的被一大帮人拥着去后山树林了。 十二三人手拎一盏灯笼,后头又跟着七八个下人,浩浩荡荡二十余人进了后山。灯火太亮,映照之处亮如白昼,又比白日模糊,难找得很。小半个时辰不寻一只,实在无趣,已陆续有人回去。 宁如玉本就不是个有耐性的人,也不想再找,扯了阿月的手要走。阿月还想继续找,宁谦齐见了,笑道:“你们可以先去小船上,等我捉了拿去给你们瞧。” 这法子倒好,便由陆泽、宁谦齐、慕长善三人接着找,两人去了小船那边。 四月的晚风不热不冷,阿月有些担心找不到萤火。宁如玉钻进船里,一进去就见了一团鬼火,尖叫起来。惹的守在外头的下人忙问“小姐怎么了?”,阿月捂了她的嘴“是陆哥哥白日捉的萤火”。 宁如玉这才松了一气,阻了要上船查探的下人,额头已渗出冷汗来:“可吓了我一跳。” 阿月笑笑拿了帕子给她拭汗:“阿玉的胆子竟这样小。” “嘘,可不要让我哥知道,不然他会笑话我。”宁如玉戳戳那挂在船篷的小布包,偏头吹灭灯笼,那萤火亮的更甚,幽绿幽绿的,映的旁边悬挂的猪头也特别俏皮,“真好玩。” 阿月抱膝看着,笑道:“我说吧,陆哥哥一点也不难亲近。他今日拿着夜照时,可小心了。” 宁如玉不知是因为阿月的缘故和他接触的多了,还是近几次做的事都好,说道:“确实不教人觉得可畏了。” “爹爹说,与人相交,不能一面定论。除非呀,你瞧见那人时,正在做大恶之事。” 两人挨在一块嘀嘀咕咕,吹着江风,听着水声,不知不觉睡过去了。等陆泽他们捉了萤火回来,两人已相拥酣睡。 晚宴在戌时结束,陆常安送完最后一位宾客出门,便去沐浴洗漱。程氏指派下人清扫,刚回了屋,还未进去,瞧着门口的丫鬟面生,多瞧几眼,认出是其他院子的,声调颇淡:“三姨娘让你过来的?” 听着声音丫鬟就慌了,埋头说道:“回太太,姨娘身子不适,让奴婢过来禀报老爷。” 程氏瞧也未瞧她一眼:“不舒服就去找大夫,寻老爷做什么。再有,你告诉她,若整日身体不济,瞧着也是伺候不了老爷的,难保带了什么病,如此的话我会考虑让她早点离开陆家。” 丫鬟叫苦不迭,忙应了声离开。 程氏神色沉冷,真是幺蛾子,总在她面前晃悠。仗着年轻貌美,便不将她这当家主母放在眼里了,那三姨娘是哪里来的胆子,惹恼了她,她真会将不安分的卖了。进屋里不久,陆常安洗身回来,见妻子在灯下查看礼簿,笑道:“忙碌一日,你倒是不累。” 程氏抬眉看他一眼,又收回视线:“有几个爱生事的妹妹,平日不都这般过活,哪里会累。” 闻着屋里又飘醋味,陆常安理亏:“她们再如何,你也是正室,像今日宴请外人,前后打点的唯有你,她们连前院都去不得,你倒跟她们一般见识。” 程氏唇角微抿,一会才道:“妾身就是小肚鸡肠,老爷如今才晓得么。” 还愿同他说话,那便是没气上头顶的。陆常安笑道:“快去洗漱早歇,别累着。” 这话听的还舒服些,程氏终于是正眼看他:“去澡房前有一事想同老爷提。那许仲之许学士近日让慕韶华修国史,你猜他许了几日期限?只给了四个月。” 陆常安眉头微皱,细想一番:“难怪今日慕兄问了我当年修国史用了多长时日。” 程氏笑笑:“他问你,他夫人又旁敲侧击同我说。看来,是有意要我们帮他们一把的。” “这点慕兄倒不曾说,只是问了当时几位曾参与过编修的人费了多少时日。”陆常安越想越是奇怪,沉吟,“那许学士做事素来稳重,许家和慕家又是世交,父辈感情颇好。为何要刁难他。” 程氏对这些可没兴致,她倒是好奇方巧巧,略有种……棋逢敌手的感觉。 慕韶华和方巧巧回到家中,比起往日慕韶华到家的时辰,可早了许多。洗好回到屋里,三个孩子也早回自己的房里睡了。难得夜色尚早,夫妻俩久违的温存了大半个时辰。 动静一停,外头仆妇就进来清理。开始两人又惊又羞,面红耳赤的看着她们整理。次数多了,已然习惯。待她们出去,方巧巧趴在床上,久没动作,又奔走一日,腰有些酸软。 慕韶华见她背手揉腰,握了她的手放在一旁,替了那手,给妻子摁着:“巧巧,我还想再要个儿子。” “不生了,当初成亲说了生两个就好,可谁想……”谁想这古代避孕条件太差,接连生了三胎,苦的她。听着话里不对,方巧巧翻身看他,“为什么是儿子不是女儿?” 慕韶华见她虎视眈眈的模样,笑笑:“为夫记得,你最不喜什么男尊女卑。”他要儿要女都无妨,都是自己的孩子。只是当初听一个姑娘家这样大胆的同自己说,还是颇觉诧异。总觉,他的妻子跟别的姑娘十分不一样。 方巧巧的目光这才柔和起来:“那你倒是说说,为何要男丁?” 慕韶华淡笑:“阿月那样乖,想到再过几年她就是别人家的了,不舍罢了。” 这话说的方巧巧也感伤了,抱着枕头继续趴着:“是呀,真舍不得她嫁进别人家。而且……以你现今的地位,阿月许的人家定不会差。人一旦富贵呀,三妻四妾就少不了了。” “阿月会找到个良人的。” 方巧巧叹气,要是她一直在,那倒还可以跟阿月说“阿月,日后你找的夫君,一定要只娶你一人,不会三心二意,更不会纳妾的,男人连自己的下半身都管不好,日后能成器么”,可现在女儿还小,她这做娘的要是这么同她说,被人知道了,还要指责她。况且七岁的阿月听得懂才怪吧。想到这,立刻拉了丈夫睡觉。 只盼今晚,能成功入梦,找到穿越大神,和他理论。 翌日慕韶华起身,用过早膳到了翰林院。许仲之一如既往来的早。 见没有旁人,慕韶华作揖道:“许大人,下官有一事要提。” 许仲之端坐椅上,翻阅手中书籍,未看他:“说。” 慕韶华将袖中纸张拿出,双手奉到桌前:“昨日前去陆家赴宴,听闻陆大人当年以一人之力编修国史,书成,任太子老师,成为最年轻的经筵讲官。下官细细询问当年陆大人编修数额、年月。发现陆大人所修国史份额不及下官一半,但耗时两年又三个月。仔细衡量,下官斗胆向大人放宽时限。” 许仲之这才去看那纸上所写,竟是陆常安和慕韶华编修国史的详细单子。从所用年份到所参阅的典籍,至引用书文通通都标记清楚。一做对比,慕韶华四个月修好国史根本没有可能。这一看已是暗怒,面色淡淡:“本官相信慕大人定能完成。” 慕韶华说道:“陆大人才识名满天下,下官自愧不如,不敢妄想耗时四个月便修好文国四史,还请大人细细斟酌。” 许仲之见软的不行,便冷了声说道:“你若不能担此重任,为何当日应下?你这是在戏耍本官,欺瞒圣上不成?” 慕韶华微微一顿,定声说道:“下官初入翰林,并不知此事所需时日,大人在翰林院待了许久,应担比下官清楚。却不知为何大人只许了四个月期限。想来,大人是过于信任下官,才误许了时限。” 咬他不成,反倒被咬了。许仲之看着他那脸,蓦地想起那总是对自己嗤之以鼻的慕正林,越看越是恼怒,恨不得将桌上端砚砸他脸上:“你办事不周,毫无能力,竟反咬本官!慕韶华,你若不是仗着你爹的身份,哪里敢这般顶撞。你和你那死去的弟弟一样,张扬跋扈,不可饶恕!” 慕韶华虽然对慕正林并无感情,也不曾见过,只是听着便觉刺耳:“逝者已逝,还请大人不要辱骂吾弟。” 许仲之冷笑:“一切无需再说,你四个月内若不能书成,便等着罢。”他吃定慕韶华不会去求他老子,否则也不至于等到现在。他就不信翰林中有谁会为他出头,上回听闻他同僚相聚,和人说了编修之事。他立刻寻了一同饮宴的人,在场的人当即表示不予理会。这才放下心来,慕韶华敢动半分,他就折他后路。 慕韶华没想到许仲之竟这样强硬,之前他想过自己可有得罪过他,可是又记不得。如今从他对慕正林的看法来想,得罪他的那里是自己,分明是他那个未曾谋面的弟弟啊。两人长的十分相像,无怪乎初次相见,许仲之的眼神便有些奇怪,想来,是这个缘故。 那就算他搜集再多的对比给他看,也不可能让他收回成命。这事儿,他是和自己杠上了,只怕是要逼迫自己离开翰林,方能停歇。 莫名背负了弟弟的债,慕韶华不愿多想,只不过这事,真的要上奏圣上?万一许仲之油嘴滑舌,将罪责全推到自己身上如何是好?莫不是要他去告知父亲?年已而立,却还得跟父亲去跟圣上求个面子,他……十分不喜。 只是第二日,许仲之忽然被召入宫,等回来时,灰头土脸。因滥用职权,从正五品降职为正六品侍读。 入翰林者已预示官路一半将扶摇直上,升任到学士反而被降职,教人不可思议。圣旨下来,众人皆是诧异。新任学士接任第一件事,便是延长慕韶华编修国史时限,定为三年。两件事一前一后出现,便很容易猜着什么。 之前知晓慕韶华被欺压却迫于学士威仪而不敢言的同僚,如今才知晓慕韶华果真不是好惹的主,纷纷倒戈,一时许仲之犹如居于孤岛,无人往来。恼的以为是慕韶华上奏的许仲之恨不得将他痛宰。 慕韶华倒觉事情突然被捅出去很是奇怪,再三问了前来宣纸的公公,才知道原来是陆常安在圣上面前提了一提,又不解为何陆家为何会插手。细细一想,难道是寿宴那天问的多了,陆常安察觉了? 无论如何,这事已解决,顿时轻松,打算找个时日去拜访陆家。放衙后想要巴结的同僚拉他去饮酒,盛情难却,便去了。 方巧巧去寻宁氏喝茶,日落黄昏才从侯府出来,准备归家用食。慕老太太厌恶别人不守时,她可不会去拔老虎须。想到丈夫的事,有些担心。坐在马车往外头随意看去,竟在途径的酒楼栏杆处瞧见慕韶华的身影。探头多看几眼,正和别人敬酒,面上倒是开心的。 马车赶的稍快,转眼就离了视线内。方巧巧这回安心了,能笑的那样真切,又是放衙后的时辰同别人饮酒,许是事情解决了吧。只不过,又喝酒又喝酒,实在要不得。 目光收回,外头橙红霞光透过车帘漫入,却是直接透过那乌黑右手,直直照在腿上。方巧巧伸手覆在上头,没有变黑的手才染了霞光。她努力入梦找人,可找不到,以这个速度,可能只剩下两三个月了。 撩开窗帘往外看,古香古色的楼房街道,没有灯红酒绿,也不是网络铺天盖地。人们手中没有叫人埋头玩乐的电子物件,谈笑风生,融洽非常。来这里十余年,已然习惯,甚至是更喜欢这种日子。 舍不得归去,虽然那里才是故土。 回到家中,管家便说道:“方才陆府陆夫人送了请柬来,邀您明日饮茶。请柬已让下人送入大少奶奶房中。” 方巧巧这回更是确定陆常安出手帮了丈夫,否则怎会寿宴刚完,余热未过,程氏就又另外相邀:“待会我回个信,你差人送去。” 进了院子,途径凉亭,见长子如往常那般在亭中看书,站定看了小半会,就见他揉了三次眉心,分明疲累的很。方巧巧忍不住过去:“长青。” 慕长青见了母亲,书依旧拿在手上,笑道:“娘。” 方巧巧微微摇头:“又不听话,不是说了几回,从学堂回来就别看了,它可没长脚,不会跑的。” 慕长青笑笑,还是没放下:“唯有多读书,得了先生夸奖,才不会被人笑话。” “不对。娘教过你,使人尊敬并非念书好就行,品行更为重要。” 慕长青放不下心中死结,处处被人压制的感觉实在糟糕,他的出身已比不过陆泽,课业也比不过,总是屈尊第二,教他不甘。只是他相信,勤能补拙,补个十年,一定能翻身。 方巧巧见他点头,已将书放在一旁,以为儿子听入耳了,这才放心。一会阿月回来,见了母亲和兄长都在前头,刚要跑,就被朱嬷嬷板着脸拽住。讪讪缩了腿,小步往那走去。 “娘,大哥。” 慕长青素来疼这小妹,就是有时候太顽皮让人头疼,只不过她很是亲近自己,自然也疼她:“阿月。” 阿月笑笑,往母亲怀里窝,又道:“那条拧花的红绳子不见了,娘亲见着没?” 方巧巧想了想:“什么时候掉的?” “只记得最后一次玩是去陆家路上,今天想教阿玉玩,却找不到了。” “许是丢了,待会让嬷嬷去拧一条给你。” 阿月倒还是想要那条,就好像娘亲后来又做了一只大熊给她,可她还是喜欢丑丑。用母亲的话来说,就是恋旧。努力一想,倒是想到个地方:“该不会又是落在陆哥哥的小船上了吧。” 慕长青一顿:“怎会落在他那里?” 阿月看着兄长说道:“因为去寻他玩了呀,唔,上回丢了一个布偶在那,有可能红绳也丢那了。” 慕长青心头不悦:“你一个姑娘家总私下见别人做什么,妹妹要记得避嫌。” 方巧巧笑道:“阿月才七岁,你不是有几家姑娘同你玩的好么?果真哥哥都会护着妹妹,只是切忌矫枉过正。” 慕长青心头不舒畅,他最疼的小妹也亲近别人去了。 见快到用饭时辰,方巧巧领着阿月回屋放东西洗手,慕长青抱着书先回屋放着。 “娘,改天我去问问陆哥哥可见到我的红绳子没。” 方巧巧失声笑笑:“那玩意儿可连一文钱也不值,阿月去问不怕被笑话吗?” 阿月奇怪道:“为什么要笑话我?” 方巧巧牵着她回屋,听见这话又笑了笑,也对,孩童的世界里只有重不重要,喜不喜欢,哪里会有值不值钱的想法。如今的阿月还不需要衡量这些,否则这童年过的就不欢喜了。 “明日我和你程姨喝茶,也就是你口中陆哥哥的母亲,阿月可想去?” “还要去学堂。”喝茶可比去学堂好,阿月一脸可惜,拉了娘亲的手说道,“后日不用去,阿玉让我去住一晚,去一同烤肉吃。” “想去就去吧,我会同你爹爹说的。” 阿月顿觉幸福:“娘亲真好。” 方巧巧俯身侧脸:“亲一口。” 阿月啪的在母亲脸上亲了一记,看的下人都觉腻歪,抿嘴笑着。 夜里慕韶华回来,和方巧巧说了今日翰林院的事,大感痛快,今晚终于是可以睡个好觉了。方巧巧听后,笑笑说道:“既然是陆大人出手相助,那改日去拜谢拜谢吧。” “定要去一回的。”慕韶华躺在被褥上,连衣裳也不愿换了,懒得动弹,“就是不知为何会知晓这事。” 方巧巧坐在一旁拧着阿月惦记的红绳,淡笑:“陆大人可是出了名的神通广大。” “也对。” “陆夫人邀我去喝茶,后日阿月去宁家住宿,大后日你不是休沐么?我听闻十里外有一处温泉,你找人去那泡泡身子,舒经活络。” 慕韶华现在哪里会觉得累,不知有多轻松,悠悠道:“久没陪你,下回吧。” 方巧巧心头甜得很,在他脖上咬了一口。默了许久说道:“看在你这么好的份上,我许你纳个妾。” 慕韶华正悠然着,一瞬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蓦地起身看她:“嗯?” 方巧巧眨眨眼,认真道:“我许你纳个妾。” 慕韶华拍拍妻子的脑袋:“总爱说玩笑话。” “不是玩笑话。”方巧巧抱膝坐在一旁看他,“你要是瞧见有合意的姑娘,就带回来吧,不过我得先看看,品行脾气什么的,还有……” “巧巧。”慕韶华问道,“老祖宗又施压了?我现在就去和她说,免得她以为是你不愿,又责骂你。” “等会。”方巧巧忍不住说道,“我……我在想,万一我走了,你随便找了个姑娘,她对长青他们不好怎么办?所以我想,早早找一个,还可以把关,那我也可以安心的走了。” 慕韶华大惊,脑子里已蹦出病入膏肓,撒手而去的字样,脸色顿时苍白:“你染病了?” 瞧着他惊慌失措,方巧巧再也抑制不住,猛地抱了他,嗓子生涩:“我要回去了,回到故土,再也不能回来。大郎,我告诉你一件事,关乎我的身世。” 第35章 手帕交和青梅竹马 隔着衣裳都能感知妻子吐纳在怀中的气息,声音颤颤,听的慕韶华也慌了神:“你莫慌,慢慢说。只是要回娘家,我陪你就是。岳父岳母若是责怪你离家这么多年,我会好好同他们谢罪。” 方巧巧摇摇头:“你可知我为何会莫名出现在河中,又穿的怪异,谈吐也与你们不同。只因我出现的地方,不是大琴国,甚至不是你所知道的国土。” 慕韶华绞尽脑汁,也还是想不通:“为夫不明白。” 方巧巧忍着泪,环紧他的腰身不敢松手,唯有如此才觉心安:“我来的那个地方,跟这完全不一样。或许可以说,是百代子孙之后的时候。” 慕韶华完全糊涂了,松开她的手认真道:“难道你回去了就回不来了?那你是如何来的?已在这待了十余年,难道还有人强行带你走?那人是谁,我去和他理论。”说到最后,已是气愤,天下竟有那样不讲理的人。 方巧巧苦笑:“我也不知道,那声音屡屡来梦中,约摸三个月,等手上乌黑蔓延全身,我就要走了。所以大郎,找个姑娘替我照顾你们,我才能安心走啊。” “胡闹。”慕韶华这才想起来,伸手贴她额头,没有异样。 方巧巧就知道和他说不通,可越是这样,就越担忧。如果他能看见那已经乌黑至胳膊的手就好了,那样至少可以说服他。往日她喜欢慕韶华执拗认真的性子,如今不喜欢了,讨厌得不行。 慕韶华见她冷静下来,也平复了下心绪,将她贴在面额上的发拨开,柔声:“明日不是要去跟陆夫人喝茶么?早些睡,不要再说胡话,否则要吓到别人。” 方巧巧不死心道:“你真不信?” 慕韶华板了脸:“快睡。”安抚妻子睡下,心里不适,特地问了平日伺候方巧巧的近婢,老太太可为难过她。回答是没有,更觉奇怪。洗漱回来,躺下身时因还有亮灯,特地看了看她的手,还是白净白净的,哪里见得到乌黑,这才放下心来。定是这几日压力太大了吧,看来得多陪陪她,免得又胡思乱想。 翌日,方巧巧送慕韶华出门,看着时辰得去茶楼,刚回到院子里,莫大夫就过来了,说是大少爷吩咐来给她开安神药,顿时苦笑。 阿月今日不用背书,得去绣房绣花儿,抱着自己专属的绣花盒到了学堂,和同窗说了话。宁如玉如风跑进课堂,伴着大门洪钟一步跨入,每日看她准时进门,已然成了女学堂的风景线了。 宁如玉摇摇晃晃坐下,松了一大口气。阿月回到位置上,笑道:“阿玉日后若是做了女官,总是这样,会挨骂的吧。” “我可没晚到。”宁如玉晃了晃脑袋,“有点头晕,跑的太急了。” 阿月伸手抚她后背,给她顺气:“好好歇会。” 这一日宁如玉的精神都有些浑噩,鸳鸯愣是被她绣成了鸭子,惹的学堂姑娘笑话。从绣房出来,阿月见她脸上有小红痘,方才好似都没瞧见,便拿了陆泽送她的药膏出来:“阿玉,你脸上有个痘子,这是陆哥哥给我的,抹这些很管用。” 宁如玉倒没觉得痒,抬脖子让阿月抹上,闻到那药膏有淡淡清香,精神了许多,欢喜道:“明早记得来我家,我们去玩一天,晚上去烤肉。”回到家中,全身乏力得很,一会就睡了过去。 方巧巧到了万丰茶楼,进了厢房,程氏已临窗而坐,瞧着外头景致,满目闲淡。 程氏听见动静,偏转回头,美目流盼,三十余岁不见半分皱纹,因眼角微微扬起,这一笑,就添了娇媚,着实是个美妇人。起身迎道:“慕少夫人。” “陆夫人。”方巧巧抬头看了看外面,对面房屋低矮,可见远处山林,看着灰色屋顶,也别有风味,“陆夫人平日常来这里?” 程氏迎她坐下,丫鬟已上前斟茶,茶定,才说道:“倒不常来,家中琐碎事多。”这么一说,她倒是想起来了,“慕大人并无妾侍,慕少夫人的烦心事可要少许多。” 方巧巧听她毫不掩饰对妾侍的厌恶,心下倒为她加了分。这里但凡是做妻子的,为了显示自己的大度和贤惠,不但要为丈夫找妾侍,还要包容宽待她们,甚至是她们所生的儿女,也定要和颜悦色妥当安置,否则就会被人扣上恶主母的名声。也因此在外并不会提及这些,免得坏了自己的名声。可程氏却不同,颇为坦荡。 “府里大小事多,也难得空闲。”方巧巧笑笑,抿了一口茶,甘甜润口。 程氏微微偏身面对窗外,远处山林的翠绿景致在日头下隐隐动着:“我们虽然在官宦之家,但那是男人的事,我们不掺合。因此往后相见,说说我们姐妹间的话就好。” 方巧巧笑道:“那是自然。” 两人处了半日,当真没有提及半分官场的事。说一些家中事,聊一会喜好,时辰过的倒快。午前道别,两人在楼下各自回家。程氏目送方巧巧回府,还未上车,程氏的陪嫁丫鬟喜媃问道:“小姐,慕家少夫人可交么?” 程氏淡笑:“可交,但无法深交。”不是方巧巧为人交不得,而是两人的脾气意外相似,既然相似,那就都带着一份警惕,你不先交付真心,也别指望对方信你。可两人都不会先这么做,所以只能做普通朋友,而无法成为知己。想到这,微觉落寞。知己难求,说的便是这个。 四月下旬,热气蒸腾。 阿月昨晚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跟老祖宗问安后就去酒楼跟宁如玉汇合,用过早膳后一起去玩。这还在老太太屋里,下人就跑了过来敲门。秦嬷嬷开了门,拧眉:“何事?” 下人说道:“宁府来人了,过来请三姑娘,说有急事。” 丁氏说道:“定是有什么急事,阿月快去吧。” 见阿月冒冒失失走了,老太太皱眉:“该不会是又在外头闯祸了罢。几个孩子里,最不让人省心的就是阿月。” 宋氏既然将大房当做大树,这会自然要有所表示,不能光看着,提醒道:“老太太可别忘了玉莹呀。” 老太太这才想起来:“倒也是,玉莹才最叫人烦心,也不知他们近来如何,可不要再给我们慕家丢脸了。只是巧巧啊,行之公务繁忙,你又要照顾孩子、管账,哪里伺候的周到,祖母于心不忍,还是找个姨娘帮帮你吧。” 方巧巧微点了头:“已经同行之说了,只是他刚进官场,不愿分神劳力,暂时还没那念头。” “那你多劝劝他。”老太太想到上回同他提,自己还碰了一脸灰,就不想多见他。好在孙媳妇是个知礼的,没反驳她,否则这老脸往哪儿搁。 阿月急急出去,见了宁家下人,问道:“怎么了?难道阿玉有事?” 宁家下人说道:“确实是,今早小姐起来,出水痘了。大夫瞧过,没有大碍。只是面上几块痘疙瘩十分怪异,问了话,说是抹了药膏。大夫说原本没事,可胡乱抹药,可能要留疤痕,想瞧瞧是什么药。小姐偏不说,因此想来问问慕小姐可知道这事。” 阿月想了想,蓦地一愣,该不会是百花膏吧?心头不安,要是阿玉破相了怎么办?一定会难过死的。她指了指额头和脖子:“阿玉的那痘疙瘩可是在这两处?” 下人为难道:“小姐千金之躯,小的也不知。” “那我跟你一块去。” 下人忙领她回府,阿月下了马车往里跑,进了屋里,见柳氏守在一旁,问了好。 宁如玉听见她声音,从被子冒出个脑袋来,大小水痘一夜铺开了,见了阿月,又往里躲。眼尖的阿月还是瞧见她的脸了,看的额外明显的红痘子可不就是昨天她抹药的地方,忙将药膏给大夫:“昨天抹的是这个。” 宁如玉又掀了被子,恼了:“阿月你真是笨蛋。” 阿月眨眨眼,她怎么就成笨蛋啦。柳氏摇摇头:“娘就知道是阿月给你的。” 宁如玉抓了她的手:“是女儿要抹的,不关阿月的事。” 阿月这才恍然,她是怕自己被人责怪,所以坚决不说是她给的药膏。这会见她“自投罗网”,才恼怒了。说她傻,阿玉才最傻吧,明明是那样爱漂亮的姑娘,却连脸都不要了,也要护着她。 柳氏说道:“娘不责怪阿月,即便真不会好,也不是阿月的错。”女儿这样仗义,对方也同样这样对她才好,否则日后遭了背叛,只怕要哭一辈子了。 阿月讪讪道:“对不起柳姨,阿月以为那只是普通的痘子,以为能抹这药膏。” 柳氏淡笑:“阿月先回去吧,等阿玉好了再同你玩。” 宁如玉听见母亲不追责,这才同阿月说话。说着就乐了起来,柳氏怕将没出过水痘的阿月染了,要送她回去。阿月等了大夫来,直到听见说没大碍,已让人去煎药,才放下心:“我午后再来。” “别。”宁如玉捂住脸,“难看死了,你再来我就得蒙脸对看了,快走,等我好了找你。” 阿月只好答应,从屋里出来,见到赶过来探望的宁谦齐:“宁哥哥。” 宁谦齐一见她便想笑,或许是说心情会很好:“阿月。你过来看花猫了?” 阿月顿了一下才知道他调侃谁,拧眉:“宁哥哥你不能这么说阿玉,被阿玉听见要哭的。” 宁谦齐笑道:“不过是水痘子罢了,阿月倒比她还担心。” 阿月挠挠头,将药膏的事和他说了。宁谦齐听后安慰道:“大夫不是说没事吗,要是阿月妹妹不开心,那我陪你去砸了卖你药膏的药铺可好?” 阿月咽了咽,还好没有说药膏是陆泽给的,否则他们要打起来了。讪笑:“谢谢宁哥哥,我先走了。” 看她逃似的走了,宁谦齐更奇怪了,她跟冷面还说说笑笑的,怎么见了自己就生分了,怎么说他也比陆泽那盘冷面可亲些吧。 下午陆泽过来,听宁谦齐说起,微觉诧异:“那药膏是我给阿月的。” 宁谦齐顿了顿:“你送了东西给阿月,阿月又百般维护你。啧……” 尾音意味深长,陆泽还在想着那事,没多在意。 过了几日阿月琢磨着宁如玉快好了,特地带了好吃的过去。 宁谦齐过来看妹妹,谁想又吃了个闭门羹,真是拿她没办法。见阿月过来,说道:“阿玉已经变成老虎了,你进去一定会被吃掉的,连同手里的食盒。” 阿月鼓腮:“宁哥哥你明明很疼阿玉,可总爱打趣她,跟我二哥一样。不过我二哥又欺负我又欺负阿玉,宁哥哥只是欺负阿玉。” 宁谦齐笑笑:“阿月那么乖,我不欺负你。”想到前几日的事,趁着她进去,问道,“阿月,要是那药膏是我给你的,你会不会供出来?” 阿月想也没想:“当然不会呀。”就像宁如玉没把她供出来一样,只因给药的人不是怀揣恶心,那无谓背信弃义,末了说道,“只不过……要是大夫不知这药是什么,找不到法子解决,阿月就要说了……” 宁谦齐忍不住抓抓她的辫子,越发喜欢这小妹妹:“阿月真好。” 明明做错事还得到夸赞,阿月想不通了。提提食盒笑道“不同宁哥哥说了,趁热拿给阿玉吃”。 宁谦齐笑道:“你怎的不叫我吃?” 阿月笑的坦然:“过来的急,没做那么多,下回带给宁哥哥好不好?” 宁谦齐笑笑:“好,快去吧。” 阿月进了屋里,宁如玉脸上手上果真好了许多,见了她也不赶她走,这几日可把她闷坏了:“阿月。” “我带了好吃的。”阿月将食盒放下,“我娘可担心你了,二哥也问了好几回……” 宁如玉眼眸染笑:“他问什么了?” 阿月转了转眼:“唔,没什么。” 宁如玉伸手要挠她痒痒,阿月才说道:“咳……二哥问你以后是不是一直都会是大花脸。” 这个答案实在是不痛快,宁如玉撇撇嘴,哼声:“早知道我前两日就该顶着这大花脸趴窗口吓唬他。” 想到那场景,阿月咯咯直笑:“好啦,哥哥让我拿了些小珠子来,让不能出门的你在房里玩。” 宁如玉仍仰着脖子,目光微微往下,果真见阿月放了一个盒子在床头。见她看来,又收了视线:“不稀罕。” 等阿月走了,她立刻将那盒子拿来,放枕边放好。明明很讨厌慕长善,对暗暗的也讨厌。如此想着,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觉。 不用加紧编修国史,慕韶华在放衙后也能早早回去。这日才回屋和妻子说了一会话,下人敲门禀报老爷太太来了。两人相觑一眼,因两人十分少来往,不能不奇怪。 慕宣知道凤娘的画像就挂在书房里,生怕过来时儿子正好在书房,便有意躲避。战场杀敌不曾躲闪过,可面对凤娘,哪怕只是对着画像,也没那勇气。 因厅子连着书房,到底还是迎着他们到了那。慕宣一进去就见到画像,丁氏在旁见他面上紧绷,愈发肃穆,几乎要回不过神来,在旁轻声:“老爷。” 慕宣回过神,这才继续往里走。坐定后丁氏问道:“孩子还没回来吧?” 方巧巧听着问法不对,这分明是希望他们还没回家的意思:“还没有,也快了。” 丁氏淡笑:“那我就长话短说了。” “母亲请说。” 丁氏说道:“上回去陆府参加寿宴,见阿月同陆家七公子聊的甚欢,含糊问了陆夫人的看法,也很是喜欢阿月。我们两人商议后,想将阿月许给陆家公子,缔结良缘,你们若同意,我便去说说。” 慕韶华心中一顿,倒也不反对,毕竟是陆家人,至少可以保证阿月后生无忧,况且陆泽也颇有美名,生的又俊气,早定婚约也无妨。 方巧巧可不同意,就算对方是皇帝老儿她也不舍得将阿月早早推出去,日后她的阿月要自己择夫婿,心甘情愿的出嫁:“爹,您竟是又忘了当日约定了。” 慕宣说道:“老夫不曾忘,因此才过来同你们商议。行之,你可有意见?” 慕韶华顿了顿,到底还是站在妻子这边:“阿月还小,日后再说罢。” 丁氏微急:“想嫁进陆家的姑娘多得去了,陆泽虽非长子,但却是最能承袭陆家风华的人。不早早决断,怕有其他人家上门。再说,陆泽年纪小小颇有风范,阿月日后嫁了他,又怎会吃亏。” 方巧巧摇头,那陆泽她见过,长的俊秀,但是人品却不知如何,哪里能放心将阿月交付。虽说人要入乡随俗,父母之命不奇怪,可这样也未免太过贸然。现如今去问女儿,她又哪里懂这个,低声:“娘,儿媳想让阿月长大些再说,这样父母帮许人家,倒也不好。” 丁氏蓦地一愣,犹如戳了心窝子,戳到心底的弦上了。听着大逆不道,忤逆了父母之命,可不知为何,听着就觉震撼。是啊,若是当初母亲不将她送来做续弦,自己定不会嫁了慕宣。浑浑噩噩半辈子,猛然想起,好似什么都没做过。 慕宣沉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来的混账话。” 方巧巧认真道:“爹,阿月是我和行之的女儿,不能这样草率。” 慕宣一瞬觉得儿媳在给自己设下话里的圈套女儿是我们的,的确该遵守父母之命,祖父母无权管这事。忍气道:“瞧着以为是温顺儿媳,却不想钳制了丈夫,还敢顶撞家翁,你如今还有理了。我看,你也不配做慕家媳妇。” 慕韶华恼了:“父亲这是什么话,你是要我休了巧巧不成。” 慕宣差点没指着方巧巧的鼻子:“这样不听管教,反而以口头约定忤逆公婆的人,你倒还拼命维护。恩亲血缘比不过这外姓人!阿月这事,由我做主!” 方巧巧顿时忍无可忍,她再不开口,女儿就要被送进别人家了,忍不住说道:“父亲以为儿媳为何跟你只是口头约定而非白纸黑字?只因我敬重您,相信您是大郎的父亲,不会反悔。可如今您却因不能如愿而迁怒于我,更甚让儿子休妻……实在教人心寒。” 丁氏皱眉:“巧巧,你怎能这样同你爹说话……” “母亲。”方巧巧摇头,“约定便是约定,就算是圣上也得遵守承诺。” 慕宣喝声:“在这家中容不得你说话!再如此,就从慕家滚出去罢。” 方巧巧一愣,她已经忍耐了许久才说这话,按照平时的性子,没指着鼻尖骂已算好。慕韶华知道慕宣性子暴躁,就怕他一个急躁伤了她,将妻子护在身后,说道:“巧巧冲动之下冲撞了父亲,只是母亲,您可以问问,当初我回慕家,确实有这约定,还请父亲不要毁约。” 慕宣一顿,不知该说什么好。 丁氏也是默然,儿媳说的话她也知道,但她是哪里来的胆子敢这么说,就不曾想过这事要是传到老太太耳朵里,还有她待的余地吗?这个家最大的不是他们夫妻,是老太太呀。不得不说,她不愿方巧巧走,这儿媳好是好,就是有时太大胆了。 慕宣再未说什么,每次都如此不欢而散,几乎成了定律,也已然习惯。 两人走后,慕韶华叹道:“你确实不该那样反驳父亲,并无好处。” 方巧巧闷声不答,只怕她再不说,阿月就被抢走了。她方才很想痛快的骂一回,从回到这家,就想挨个骂过去。骂那冥顽不灵的慕老太,刚愎自用的慕宣,怯弱唯诺的丁氏,还有宋氏孔氏她都想指着鼻子骂。可全说一通,自己也铁定要被赶出去了,连丈夫都护不住她。所以她更不想同样为姑娘身的女儿日后也变成那样的人,她的女儿,一定要好好的长大,选自己喜欢的。逼急了,大不了她带着孩子走,死也不留在这吃人的地方。 慕韶华叹气:“其实阿月许给陆家也好。” “……不。”方巧巧轻声,“你想想,要是老祖宗强行给你塞个姑娘,你欢喜吗?阿月也一样呀,等她长大了,让她自己选,选个喜欢的。就像……我们当初那样,相互喜欢了再成亲,到如今还好好的不是么?更何况,陆七公子到底是个什么脾气,你我也未接触过,只知他是京城有名的神童,但凡年纪小小所思所想的颇多,这样定下亲事,不知陆七公子又会作何感想。”她就怕陆泽是个脾气硬的,早定亲事,日后却怪责阿月束缚了他。 话说到心坎里了,慕韶华这才懂了妻子想法,又叹气:“你为何会跟其他家做娘的不同。”说到这,他忽然有些在意起妻子先前跟他说的话,这一想,心口稍闷,就好像认同了她三个月后就要走的事实,忙换了话题,“你这脾气该收一收。” 方巧巧点点头,人无完人,她也有自己的脾气。方才已经尽量收敛,到底还是搬了往事来阻拦公公的霸道。不那样做,就得屈服。她不愿,若阿月长大后说喜欢陆泽,要嫁她,她这做娘的一定会答应。 她本可以用个缓和些的方法说,可一个激动就爆发了:“再不会这样教你为难了。” 这事给老太太知道了,自己也要受责,连累丈夫担心。丈夫就算护住了自己,日后她在家里的地位也要降低一大截。 慕韶华听她声音低落,也觉心疼。妻子的心地不坏,她自己被伤了也无所谓,可却容不得别人碰半分她的儿女,只是这事传出去,吃亏的还是她,柔声:“等会同我去跟父亲母亲道歉。” 方巧巧摇摇头,实在不愿。慕韶华说了两次,声音越发低,不想他再为难,才点了点头,又坚定道:“要是他们坚决要给阿月定亲事,我、我还是会……”她还是会爆发的! 慕韶华苦笑:“信我这做爹的一回吧,你不愿,我也不会逆你心意。” 方巧巧这才放心,丈夫虽然是个书生,但却是个可靠的书生。 第36章 隔墙有耳内宅整治 方巧巧冲撞慕宣丁氏的事还是传到了老太太耳朵里。 慕家虽然不小,但口舌传起来,却是半日行百里,更何况只是一个大宅子。当时伺候的下人虽然都在外面,但出于好奇听的分外仔细,隐约听见什么,往别的院子传去,一下就传遍整个慕府。 慕老太长年大门不迈,下人有不敢在她面前多言,自然是听不见的。之前孔氏爱到她跟前说七说八,老太太偶尔听听也算是打发时辰,这房一分,不许孔氏过来,就觉得时日略微难熬,便同秦嬷嬷说:“犯错的是玉莹,她这做娘的也跟着被牵连,倒似乎有点不近人情,让她过来窜门吧,不带玉莹那小孽畜就好。” 老太太开了口,孔氏又能自在进出了。 孔氏对下人并不会刻薄也不亲近,每回来问他们府里可有什么事,迫于威严也会告知。这一来二去,就听见大房顶撞老爷太太的事了。心底冷笑,仗着自己是唯一的嫡子,连父亲也不放在眼里了。这事让老太太知道,赶出去不可能,但罚是一定会的。 打定主意,进了屋里同老太太扯了家常。孔氏说道:“玉莹素来乖巧您也是知道的,就是不知为何做了那样的事,后来找先生看了,说是在外头惹上不干净的东西了,才糊涂做荒唐事。” 慕玉莹乖巧不乖巧老太太可不知道,本就是庶出家的,还是个姑娘,哪里理会得了那么多。又不好应声说不是,免得旁人说她是个偏心人,淡声说道:“迟早都是要分房的,也无关早和晚。” 孔氏想回到慕家大宅,独自一房分出去,钱又被方巧巧掐的死死的,靠着慕立成的丁点俸禄根本过不活,她还贴了好多嫁妆,心疼得很。可老太太不松口,她也无法:“孙媳听了一件事,不知该不该和老祖宗说,就怕说了,变成嚼舌根,遭人惦记。” 老太太见有事可听,瞧了瞧她:“且说就是。” 孔氏这才说道:“孙媳妇听说,大哥和大嫂同爹娘顶嘴,吵的屋外的下人都听见了。爹从房里出来时,脸都是铁青色的。” 老太太淡声说道:“这怎么可能,若真是闹了这么大的事,他们怎会不跟我说。” 孔氏笑意轻轻:“老祖宗不是不知道,公公他于凤娘心有愧疚,自从大哥回来,疼的跟什么似的,都将他的位置摆在老太太上面了。还有阿月,因为酷似凤娘,连两个哥哥都没她得宠,这更能说明,公公他后悔当年的事,那如今大哥大嫂冲撞他,也像是认命补偿了。” 老太太听不得那句“位置摆在老太太上面”,简直是胡闹,她才是家中可以发号施令的,怎能有人胆敢踩她头上,不满道:“行之失散多年,跟他那没用的娘受了许多苦。若是当年凤娘肚子争气些,又怎会落的今日局面。你公公多疼他是没错的,但若说顶撞,中了榜眼的人,怎么可能这般不懂规矩。” 孔氏说道:“老太太莫不是忘了大嫂的出身……出身寒门也还好,毕竟是个有娘家的,但大嫂可算是来历不明。我们慕家是什么人家,顶撞人的定是她。” 这话倒听的有理,老太太沉了脸,对秦嬷嬷说道:“巧巧不是外出了么?你悄悄去将那日伺候的下人都叫过来。” 秦嬷嬷心中不愿,这可又是要挑事的征兆。老太太确实脾气不大好,但这样容易听人谗言也着实不好。暗叹一气去聚芳院叫了下人过来,领去给老太太问话。 这一问好几人都说确实听见吵闹声,老太太这回气的不轻“倒没听说过老子不能管儿子,儿媳敢顶撞公公的,反天了”。 方巧巧此时正送阿月去宁家住宿,一路叮嘱了她许多,免得失礼。阿月一一记下,终于等到伙伴痊愈时,可以一起烤肉吃了。 到了宁家,柳氏也在家,之前游园会见过几次,虽不熟络,但也不至于到见面只剩寒暄的地步,邀她入里说话,阿月便去找宁如玉玩了。这儿的路她早就记下了,进了院子,右边是宁谦齐住的,左边是宁如玉住的。想着会不会见到常来这的陆泽,可以问问她的红绳子是不是落他那了,可没见到人,只好直接去了伙伴那。 整个大院子里有许多房子,除了偏房,主卧室后面还有小院子。宁如玉正在那荡着秋千,惬意得很。阿月溜到她后头,替了婢女推她。宁如玉晃的正高,背后力道忽然就小了,那印在背上的手也觉小了一圈,回头看去,见了阿月,笑上眉梢,还没说话,人已迎风冲上,两人皆是笑的欢喜。 青青绿萝,暖暖夏风,衬的这童趣更添暖意。 慕宣和丁氏还在院子里,见秦嬷嬷过来请,说是老太太有事要找。丁氏立刻便想可是儿媳顶撞的事被老太太知道了,再三追问,秦嬷嬷也是个软心肠,低声答了“是”,丁氏和慕宣相觑一眼,说梳理好便去,将她先打发走了。 “纸包不住火,果真如此。” 听见妻子叹气,按照往日慕宣定要斥责,最听不得的便是打击士气的唉声叹气。只是昨晚不知为何突然回想这二十余年,待丁氏似乎十分不好。 忠言逆耳利于行,虽然儿媳大逆不道,但这样的儿媳,对整个慕家却是好的。 慕宣皱眉说道:“到了母亲那,不可说漏半句。” 丁氏颇觉奇怪,这是要包庇方巧巧?之前慕韶华冲撞隐瞒不奇怪,这连素来不喜的儿媳怎的也有这待遇。 两人简单商定好,到了老太太屋里。 孔氏已经早早离开了,让家翁看见她在,定要觉得她挑拨离间,又嫌恶她。留下来看戏又不会捡到什么宝贝,干脆告辞。 老太太捻着手中佛珠,待他们入座,对慕宣说道:“近日听莫大夫说你身体又不适,寻他开药,你是哪不舒服?” 慕宣说道:“只是些寻常补药,年轻时风餐露宿,老来身子骨稍差,母亲不必担心。” 老太太轻看儿子一眼:“怎的为娘听的却是另一缘故,说行之和巧巧忤逆你们,愤而气结。” 丁氏淡笑:“母亲这话是从哪听来的,若真是如此,我们夫妻二人早就将他们捆绑到祖宗牌位前家法伺候了。若说包庇行之尚有可能,巧巧是外人,又无娘家帮扶,我们怎会被她踩到头上来。” 老太太微顿,也生了狐疑,这话倒不假,倒没理由帮着方巧巧隐瞒:“只是那日伺候的下人都是这般说的。” 慕宣冷声:“身为下人正事不做,却传这些谣言,非要闹的主子家宅不安他们才欢喜。” 老太太问来问去都问不出疑点,只好作罢。丁氏从院子里出来,杨嬷嬷已在门口等候,见了她,轻声说道:“小姐,已问过了,方才二少奶奶来过。您们来之前,她才离开。” 丁氏眉头微拧,这二媳妇就算分房出去了也不安生,真是个长舌妇人:“大少奶奶回来后,让她来我房里。” “是。” 方巧巧回到家,便被请去了明德院。丁氏倒没说什么,只和她说了去见老太太的事,又提了提孔氏今日来过。方巧巧并不愚笨,原本没瓜葛的两件事放一块说,就有关联了。想到昨晚的事,慕宣和丁氏还维护自己。那瞧着自私自大的公公……兴许与自己想的不同。 从明德院出来,想着风声要泄露出去,必然少不了通过院子里的人。自从他们回到慕家,那些人就都是原本分派好的。现如今根基已稳,这人,也该筛筛了。 打定主意,进了房寻了下人名册,让嬷嬷将全部人都叫过来问话。当晚就换走了大半人,留下的都是平日觉得可信的。 剩余的人听着主子发落,惴惴不安,就怕下一个被点到的有自己。方巧巧数了数还剩十六人,伺候人其实够了,但老太太肯定还要她添人,这倒不急,人可以慢慢找,忠心难寻,她不想马虎。 “我自认为不曾打骂过你们,也从不克扣你们月俸。想来聚芳院的人并不少,方才打发的,都是平日不听教,不乐意将主子放在第一位,还喜欢嚼舌根的。”方巧巧巡视一眼众人,顿了片刻,继续说道,“我对你们没什么要求,唯有忠心二字。原本这院子有三十六人,如今只剩你们十六人。近日我也不打算添新,你们也会辛苦些。但我信你们是忠仆,因此你们的工钱会翻一倍,若让我发现同他们一样的,立刻离开这院子。” 慕家的活并不重,但伺候的下人太多,事儿一少,众人就懒了。现在撇了大半的人,十六人做的事多,也有怨言,但将他们的工钱加了,立刻见了欢喜。 方巧巧不敢保证他们会忠心耿耿,但至少可以保证不会有太多的流言蜚语外传,毕竟逞口舌之快比不过钱更具吸引力。 只是那孔氏,实在教人生厌,都已走了还捅他们刀子,真是作死。 五月的风总算是在夜晚凉快下来,宁家现今已准备开晚宴。在宁如玉的小院子里将炭火架起,厨房里备好了肉也备好了解暑的凉汤。 因非宴席,只有宁如玉和阿月两人,连家里的姐妹宁如玉也没喊,到底是有些生疏的,还比不上同阿月亲密。 炭火才烤了一会,就觉热气蒸腾的厉害,扑的满脸晕红。阿月拨弄炭火时手上染了点黑,偏头看着伙伴红扑扑的面颊,起了坏心思,抬手往她脸上抹了抹。抹出一道猫须。宁如玉浑然未觉,还以为有什么东西在脸上。见她忍笑,才反应过来。一抹脸,手指微黑,立刻要挠她痒痒,惊的阿月乱跑。 院子里守在一旁的嬷嬷面面相觑,闭起了眼,罢了,孩童嘛,偶尔这样乐乐也好。 宁谦齐白日去了先生住处解惑,这会才回来。柳氏见了他,笑道:“妹妹在院子里弄了好些肉,你去寻阿玉拿些吃的吧。” 厨房里早给他备好了饭菜,柳氏心里打的却是另一个主意。她喜欢阿月那脾气的孩子,日后长成大姑娘了,要过来做儿媳的好。便将儿子推了过去。宁谦齐不知真相,才到院门口,就听见欢笑声,一听可不就是阿月嘛。 两人可算是跑累了,回到炭火前,一看那小乳鸽都烤焦了。不让下人插手果真不能疯玩,好好的美食就浪费了。 “扒掉外头焦的,里头的肉也鲜嫩。” 宁如玉听见兄长的声音,抬头看去,撇嘴:“反正还有,这么寒碜做什么。” “宁哥哥。”阿月好奇道,“你也常弄这些么?” 宁谦齐点点头。陆家长辈的行事作风是他一直看不懂的,比如将亲儿子丢到深山老林让他过两日,有次去寻陆泽就碰到这事。那时不可谓不震撼,陆家……当真难以理解。陆泽倒不在意,只说日后有逃入山林的意外也不定。抱着试试未雨绸缪也无妨的想法,同他去过几回。回来后才觉,陆家子弟性格坚毅,并非没有缘故。 阿月也舍不得将那乳鸽丢了,以往他们家桌上鲜有荤菜,回到祖父家里,顿顿有肉她也决不留碗底。幸好慕宣行军打仗苦日子也过的多,不喜娇惯奢华,家里的菜不会成批倒了。就是去赴宴会,让阿月觉得不适应。 宁如玉拧不过两人,剥去外皮,里头的肉质果然还鲜嫩。 三人吃饱喝足,瞧着满顶星空璀璨,宁如玉起了兴致:“哥,去望月台吧。” 阿月问道:“望月台是哪里?” 宁谦齐笑笑:“看星星瞧月亮的好地方。” 洗净了手,宁如玉回房换衣裳,满是烟味她受不住。阿月先随宁谦齐过去。下人却先被屏退了,正好奇着。就到了一个长梯下,抬头看去,真的很长很长。 “阿月敢上去么?” “上面好玩吗?” 宁谦齐可不知怎么答了,一般姑娘上到一半就被吓哭然后要死要活的下来:“与在平地的感觉会十分不同。” 阿月仰头看了看,下了决心:“嗯。” 顺着梯子一步一步往上爬,她倒是知道为什么不许下人跟着了,这要是被他们知道,肯定要拦下来。想到没有嬷嬷的约束,阿月也爬的欢喜。娘亲说,人要自由自在才开心,如今好像越发明白这道理了。 宁谦齐小心跟在后面,没想到她的速度这样快,毫无怯意。 终于是到了梯子尽头,这一冒头,夹着清凉晚风,满目月光打照面上,阿月顿觉开辟新天地了。 这儿竟然就是望月台,这……这分明是屋顶呀。只不过视野开拓,远方正面就是一座高台,灯火亮堂,似乎高耸入云。已是欢喜,低头说道:“宁哥哥,那是不是皇宫的冲天塔?” “对。” 阿月这回可没犹豫了,上回跟祖父进宫,见了那高的看不见顶端的东西,祖父说夜里五十七层皆会点灯,富丽堂皇。后来出宫,都是在低处,看的并不完整。这会爬到屋顶,位置正好,可算是看得一清二楚,怎能不欢喜。 宁谦齐爬上去时,领了阿月小心坐下,不许她乱动,这滚落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阿月妹妹,你的胆子是我见过的姑娘里最大的。” 阿月已露腼腆:“用我娘的话来说,这是皮,不是大胆。” 宁谦齐笑笑,侧面看去,阿月的眉眼十分好看,满目星辰,瞧得出是真心喜欢这,半分矫揉造作都没:“阿月,以后我娶你好不好?” “娶是什么?” 宁谦齐想了想:“就是一起住。” 阿月不讨厌这小哥哥,深思熟虑一番,问了最为重要的问题:“那跟你住了,还能跟我爹娘一块住吗?” 宁谦齐也好好思量了半晌:“不能。” 阿月当即摇头:“那不行,我要跟我爹爹娘亲,哥哥们一起住。” 宁谦齐捧腹大笑:“阿月真好玩。” 宁如玉正往上爬,听见这话,娶就是一起住?那让阿月一直住自己家,该多好。 阿月从认识宁谦齐以来,已听过好几回这样的话。这种感觉好像被当成玩偶了,认真道:“宁哥哥为什么总这样说?” 宁谦齐听着语气不对,隐约觉得她甚为在意,笑道:“阿月不喜欢听?那我再也不说了。” 当真是孺子可教也,好感又回来了。阿月满意的想着。 赏完星月,困得将远处冲天塔都看出二重影子来,三人终于决定下去睡觉。 宁如玉和阿月回到屋里,齐齐打了个喷嚏,怕着凉,洗了脸就睡下了。阿月略有些认床,翻来覆去也没睡着,同好友说着话,说着说着宁如玉就入了梦境。只好一人数绵羊,数到数字不够用,不知怎么也寻了周公。 翌日早早被宁如玉叫醒,去永安茶楼用茶点,那儿茶点十分美味,去的晚就没了。 起来洗漱,同宁宏和柳氏问了安,说不在家里用早食,问去何处,说了永安茶楼。宁谦齐说道“巧了,我约了陆泽去那,一同去吧”。 陆泽刚到早定的厢房,见门口守着几个婢女还以为走错了,进了里面,见到阿月和宁如玉才明白过来。宁谦齐笑道:“阿月昨晚在我家留宿,阿玉非要领她来这品尝茶点,就一起来了。” 阿月摆摆手:“陆哥哥。” 陆泽微点了头,坐下身倒想起事来:“阿月,你上回捉萤火不是途中去小船休息了么,可有掉什么东西?” 阿月蓦地笑笑:“陆哥哥是不是捡到我的红绳子了。”果真是落船上了吗。 陆泽也笑笑:“我想着也应当是你的,我将它挂在船上了,改日带给你。” 阿月好奇道:“你怎的不说那红绳不值钱,然后将它扔了,反而放的好好的。”就连娘亲都说给她找一条新的。 “看着不值钱,但随身携带的应当有意义,若问清楚了可扔,再扔也不迟,又并不占地方。” 阿月听着,心头真是舒服极了。她可算是知道为什么会亲近好友口中的冷面人了,脸是冷的,但心思却细致。 宁如玉倒是扑哧笑笑:“阿月,你去一回就丢一件东西,下回呀,估摸你得把自己丢在那。” 阿月笑吟吟看她:“下次带你去。” 宁如玉皱皱眉:“带我去做什么?” 宁谦齐朗声笑着,陆泽也露了笑意。瞧着众人在笑,宁如玉才反应过来,阿月这意思是要将自己丢在那,佯装气恼:“坏丫头,同我哥久了,也欺负起我来。”说完也为自己一时的不开窍笑了。 气氛已然融洽,加之茶点确实不错,这清晨过的十分美妙。 慕家二房。 初晨光束打照飞檐走壁,映的庭院明媚。 慕立成早起,见妻子镜前梳妆得仔细,知她要外出,随口问道:“打扮的这样明艳,去何处赴宴?” 孔氏听见明艳二字,生怕自己梳妆过盛,惹了夫君不悦,立即取了一支明晃晃的紫玉珠钗下来,这才说道:“大嫂邀我过去喝茶。” “方巧巧?”慕立成皱眉,末了说道,“她并不好惹,你长点心,言多必失,将嘴巴收拾的紧些。” 孔氏嘴上应着,心底可不服气,那样的村妇有何可惧,更何况因为女儿的事对她恨的入骨,别让她抓到把柄才真。恭送丈夫出门,随后往慕家大宅去了。 第37章 鸿门宴会蛇打三寸 宋氏听闻方巧巧邀孔氏过来谈心一聚,心头颇不舒服,转念一想孔氏前些日子才捅了大房刀子,以方巧巧的性子,怎么可能放过她。刚起了好奇,大房就来了下人请她过去,当即领着婢女过去看个究竟。 孔氏已先到聚芳院,见方巧巧同上回相见又似明艳许多,肤色也养的白净,更好看了些。行礼承托,碰了那手,也没之前的茧子了。收好心思,笑道:“正巧有人送了腌梅子来,爽脆酸甜,知道大嫂牙口喜酸,就带了一罐来。” “有心了。”方巧巧笑笑,让下人拿进去。见宋氏风尘仆仆进来,笑吟吟看着。 宋氏欠身问好,笑意轻轻:“才进门就听见二嫂拿了梅子来,真是礼轻情意重。” 话里全是挑衅,说她带的礼不值钱,拿不出手。孔氏厌恶宋氏不是没有根源的,两人年纪只差了一岁,父亲又都是翰林官,又在同年退仕,自小两人就常见面,素来水火不容。谁想却都嫁进慕家,只怪老太太嫌弃慕家总是武将出身,想寻知书达理的,便都瞧中了翰林家的姑娘。这些都无妨,但孔氏嫁了庶子,宋氏却因嫡长女身份嫁了慕家嫡子,可教她受了许多气。 孔氏轻撇了嘴:“却不知三少奶奶带了什么来。” 宋氏抿嘴笑笑:“我不比得你住在外头,来时像客,平时有空便过来坐坐,带礼,就生疏了。” 孔氏窝了一肚子气,差点没发作。方巧巧淡笑:“快过来坐,今日叫二少奶奶过来,是有事相求的。” “大嫂这话可抬举弟妹我了。”嘴上这么说,面上还是掩不住的欢喜。 方巧巧说道:“前几日路经二少奶奶名下的铺子,瞧着裁缝不错,便让掌柜做了几双鞋来,可不巧受了脚伤,裹了纱布试不准。想着你穿的鞋大小同我一样,因此想让你帮着试试。” 孔氏面上可顿时生光,还是在有几家绸缎裁缝铺子的宋氏面前,打趣道:“只要不是送鞋便好,试试无妨。”送鞋送邪,不吉利,试却是无妨的。 后头的婢女见方巧巧微微抬手,已捧了鞋过来。孔氏见了,那鞋面上的绣线勾勒,瞧得出是出自裴掌柜之手。因是在房内,没男丁在,脱鞋试穿,穿上去就觉鞋尖有些紧,落地撑走几步,小脚趾被挤压的厉害。 方巧巧说道:“听闻缘绣坊的绣工十分不错,这鞋子确实好看。而且掌柜据说是三十年的老掌柜了,衡量尺寸,目测极准,从未失手过。三少奶奶若有兴趣,也可以去二少奶奶的铺子瞧瞧。” 宋氏轻摇罗扇,浅笑:“可我怎么瞧着二嫂穿的并不是太舒服,难不成那老掌柜看走眼了?” 若没宋氏在场还好,可她在,孔氏就不想也不愿丢这脸,心里咒骂裴掌柜瞎了眼。琢磨着等宋氏走了再同方巧巧说不迟,强笑道:“哪里不好,合穿得很。” 方巧巧见她要脱,伸手拦下:“这鞋要穿久些才知道可合适,要劳烦弟妹半个时辰了。” 孔氏坐下身,横竖不用走动,也不急。 三妯娌说着话,一会下人来报,说老太太请。 鞋穿久了孔氏也没在意,去老太太那又不远,可从院子里出来,走了一半却发现是往外头去的路,不由奇怪:“不是去清心院?” 方巧巧稍稍恍然:“瞧我这记性,忘记和你说了。老太太昨日让我去为慕家祈福上香,方才来请,是说时辰到了,让我们快过去,误了时辰可不好。” 孔氏讪笑:“那我回屋换鞋罢,免得弄脏了。” “不必,这一来一回耽误时辰,你想让老祖宗责怪呀。”方巧巧眉眼都是笑意,执了她的手继续往外面走。 瞧着旁边动静,宋氏眸光微动,她可算是想明白为何方巧巧要叫孔氏来,又为何叫自己来。叫前者,是要捉弄她。那鞋子的尺寸分明小许多,还特地提了是在孔氏铺子做的,让自己来,就是为了让她拉不下脸说做的不合适。 试鞋是假,想让她吃苦头才是真。去祈福其实也是故意的,早一日同老太太提,这会来请的是老太太院子的人,由不得孔氏不信。这样一来,孔氏就别想换鞋了。 宋氏看的开心,也对方巧巧多生了几分警惕。这样的人,惹不得。 方巧巧携孔氏上了车,见她不经意的眉头拧起,心中冷冷,面上淡然。到了寺庙,孔氏下车一瞧,见了前头那百来阶梯,差点晕厥过去。想叫轿夫,宋氏见状,当即插话道:“唯有虔诚香客才能求得菩萨庇佑,你这样反而折了老太太的诚心,日后有什么事,可别说不会有人将风声传到老祖宗耳朵里。” 孔氏瞧她一眼,掩饰不住的轻蔑:“除了长舌妇人,又有谁会胡乱说。” 宋氏笑而不语,偏是这面孔,让孔氏瞧的更厌恶。两人见方巧巧已往上走,这才跟上。 孔氏从未做过粗活,娇生惯养,这才走一半,只觉脚已被磨破,苦的每走一步都颤颤巍巍。方巧巧回头轻声问道:“可是鞋子不适?不如我的同你换罢。” 暗想还是大嫂好,比那宋秀好了一千倍不止,孔氏强笑道:“无妨。” 方巧巧笑道:“那就好。” 上到山顶,孔氏只觉脚都快废了。拜完菩萨下来,犹如走了一遭黄泉道。上了马车,离自家还有两条街道,生怕回了大宅又要走动,推脱家中有事,这鞋走的脏了,改日做对一模一样送去。方巧巧笑说“不过是对鞋子,你回去就将它扔了,不必送新的,否则就不吉利了”。孔氏想想也是,回到家就让人将鞋子扔了,看看袜子已经染血,苦不堪言,除下一看,小脚趾和大脚趾都磨出了血,连后脚跟那也磨破了。 上了药心中愤然,若非宋氏在场,她怎会遭这罪。 慕立成傍晚回来,见妻子不出来迎,只见两个妾侍在,心头不悦。进了屋里,非晨非夜却躺在床上,顾不得她还在睡,挽袖净手,将水声拨弄的响。听见她醒了,冷声:“你倒是悠哉得很,越发不将你丈夫放在眼里了。” 孔氏顿生怯意:“二郎这是什么话,妾身哪里敢。只是今日外出伤了脚,下不来地。” 慕立成问道:“不是去赴约么,怎会伤了脚。” 孔氏将今日的事一一和他说了,慕立成稍想片刻,问道:“你近日可有得罪过大嫂?” “哪里有……”孔氏话落,才想起一事,“听说他们夫妻同爹娘大吵,我便将这事告知了老太太,但爹娘说没有这回事,并未处罚她,这算不得得罪吧。” 慕立成冷笑:“你倒是个猪脑袋,试鞋是假,分明是警告你不许再在背后给她穿小鞋,否则她也会还击。你日后少嚼舌根罢,否则迟早有一日她会将你的舌头拧下来。” 孔氏不满:“就凭方巧巧?” 慕立成淡声:“你别小看她,那女人不简单。短短半年,就将宋秀收拾服帖,听说连阿紫都亲近她了。又将你我赶出大宅,让老太太心甘情愿断了我们月俸。你倒敢给老虎拔毛。” 孔氏轻蔑道:“她果真有那样厉害?不过是个山野妇人罢了,上回玉莹的事定是大哥授意,绝不可能是她所想。” 闻言,慕立成已是懒得理会她,哪怕妻子有宋秀的觉悟也好,也不至于让他落得今日地步。偏是娶了个蠢钝如猪的女人,除了给他生了个儿子,根本没用。冷冷一想,声调更是沉冷:“今晚我去小伍那。” 孔氏顿了顿,又去二姨娘那,面上笑道:“您去吧。” 明日要上学堂,阿月也得回去了。傍晚同陆泽一起出门,见门前没有陆家马车,唯有自家马车在那,好奇道:“陆哥哥你家的车夫去哪里了?” 陆泽说道:“在城外。” 阿月算了算那距离,貌似不近,还没开口问,陆泽已料到她会刨根问底了,先答道:“身体力行,少乘马车。骄奢淫逸不能吃苦是大忌。” 这话可教阿月对他刮目相看,难怪前几次相处都觉他体力比别人好,这一想似乎也对。以前他们家哪里有过马车接送,还不是靠着两条腿到处走。如今有了车子,去哪都被困在小匣子里,确实不好。她恍惚记得回京城时,她也十分抵触马车,后来已慢慢习惯。 陆泽以为她要乘车,先行告辞,走了几步却见她追了上来,跟在一侧轻轻一笑,略显顽皮:“好像我俩有小半段路一样,一起走吧。” “嗯。”陆泽想着阿月果真是跟其他姑娘不同的。希望如那莲花,无论途中经历多少污浊,都能盛开一朵无瑕白莲。 两人一同走在街道上,在别人眼里只是孩童罢了。但从一处茶楼经过,落入陆常安眼中,却教他分外在意。想到上回范大和他说的,再看今日儿子同慕三姑娘说话时的神色,莫不是小小年纪真动了那心思。 到了路口分别,几乎走完大半条街,陆泽才想起来忘了约定时日地方还那红绳给她了。自己不记得,那迷糊阿月,定也忘得彻底了吧。想到这,回头看去,确实没追来,不由笑笑,未定时日,不知下回巧遇是何时。 阿月确实忘了,回到家还没记起来。可好像又知道是什么事,下了马车挠头细想,真是苦恼。 慕韶华正巧也回来,见到女儿在前头,步子便轻了,从背后猛地将她捞起,惊的阿月叫了一声。回头看清了,蓦地笑开“爹爹”。 “阿月又重了。”慕韶华怕铬疼了她,将她放下,牵着她往里走去,“去阿玉那玩的好么?” 阿月认真点头:“好玩极了,肉烤的很好吃,宁哥哥还带阿月去望月台看皇宫的灯塔。” 听见女儿玩的高兴,慕韶华就放心了。想着因许仲之一事,他要去陆家拜谢,就想将阿月也带上。虽然不舍阿月嫁人,但阿月及笄后必然要选婆家。他到底还是更倾向陆家。答应妻子不早早给阿月定娃娃亲,可他能为他心目中最为满意的“亲家”铺路、让阿月去及早培养感情吧? 这一想慕韶华已是豁然开朗,这算不得是钻空子,笑道:“阿月,你何时得空,爹爹带你去陆家玩可好?” 阿月这才想起自己的红绳子在陆泽那,当即欣喜点头:“嗯!五天后。” 慕韶华见女儿听见陆家眸光更亮,顿想真是父女连心,连看人的眼光都是一样的。 方巧巧不知丈夫打的“坏主意”,从寺庙回来,赶着时辰还早,将家里上月账本算了一遍,再看已做好的账目,还是错了几处。她对算数真的不上手,算盘更打的不好,无比思念计算机的学渣伤不起。将珠算拨回原位,打算再练一次。 慕韶华进了屋里,见妻子又在认真却苦恼的算账,颇为心疼。这一心疼,忽然又想起来。当年初见,她大字不识,可却满腹经纶,大道理不比别人少。甚至在他读书存疑时,还会引经据典同他讨论。一字不识的人真能那般精彩的长篇大论? 念头一起,心底的不安又涌了上来,他的妻子,有很多地方与别人不同。坐在小桌前,看她敲打那黑色珠算,丝毫没有注意到他。也不惊扰她,看她拨弄算盘。面庞恰似明珠生晕,有一股动人气韵。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再合适不过。 方巧巧眉头都要拧疼了,一对账,还是错了几处,差点想剁手。忽然听见轻笑声,猛地抬头一看,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回来了。” 慕韶华伸手将账本合上,笑笑:“小半会了。看得累就别逼自己,这事不急。” 方巧巧急,非常急,她甚至想等她会记账了,就偷偷捞点油水留给阿月做嫁妆。微闻酒气,探头往他衣裳嗅了嗅,拧眉:“又喝酒。” “跟同僚小喝了几杯,避免不了。” 方巧巧点了头:“不许喝醉。”小饮无妨,喝醉就伤身了。笑笑将账本递给他,“教我算账吧。” 慕韶华尽量缓和语气,半打趣说道:“不是说要离开吗,那还这样认真做什么。” 方巧巧愣了愣,低声:“给你们攒点钱呀。” 没想到会是这回答,这失落的语气听的慕韶华心如针戳,几乎要信了她:“我认得一位大夫十分不错,明日我早点回家,你等我……跟我去拜访拜访?” 方巧巧暗叹一气,丈夫还是当自己有毛病呢。或许是他心里信,但不愿接受罢了,毕竟一认可,就等于相信她要走,要丢下他了,抬头笑笑:“嗯。” 她越是如此,慕韶华反而越……确信她说的话了。 夜里沐浴回来,方巧巧照着镜子,那黑色已经蔓延到肩膀,马上要过界往左边肩膀去了,颇为恐怖。躺下身等夫君洗身回来,刚躺下就昏睡过去,似被人猛然拉入梦境。 又是一片白雾茫茫,与她近来的梦境无异。只是之前在这里只能走动,现在好像嗓子能发出声响。清了清嗓子,果真可以。不由仰头,看着白雾深处:“穿越大神,能否出来相见?” 温和着声音连叫了几声都不见人,方巧巧的脾气上来,叉腰喊道:“混蛋,当年你把我丢到冷死人的河面上,我千呼万唤你不搭救。等我嫁人了,孩子都生了仨,你突然说要把我送回去,我要控诉你!毫无人性!违背道义!” 骂了半晌,才终于有了声响“你回去之时,我许你原身返回,与来时无异”。 “许?”方巧巧怒的差点吐了血,“你误判我到这,毫无悔意,竟然还打发似的用这词。我在这里付出的感情怎么算?我丈夫、孩子对我的感情又怎么算?就算回去面貌还是二十,但心态已老了十岁,怎么与来时无异?”她第一次不在乎岁数,宁可在这里做妇人,做三个孩子的妈,也不要回去做二十岁的年轻姑娘。 那边又沉默良久。 方巧巧知道那无耻对方吃硬不吃软,否则不会等她要投诉时才出现。可这一等,再无声音,忽然如有地龙钻过,震的整个地方都在晃动。 猛地从梦境回神,耳边已是丈夫急切唤声。 慕韶华见她醒来,长松一气:“又梦魇了?喊你、掐你人中都不醒,差点要往你面上撒冷水了。”说罢,提袖给她拭汗。 方巧巧咬牙:“混蛋,理亏了就把我轰出来。” 慕韶华听不懂,只是方才她喊了一些迷糊话,听的他心惊胆战。他发现自己快要相信妻子说的那些话了,无论怎样反驳,都有一个个细节在提醒他“这是真的”。 方巧巧打算再睡,入梦和穿越大神抗衡。这还没行动,身上一重,就见丈夫压身上来。 “巧巧。”慕韶华紧缚着她,生怕一个眨眼,她就不见了。附耳低语,嗓音因刻意压制,有些喑哑,“别走,无论发生何事,为夫都会同你一起扛。” 方巧巧身体微僵,颤颤伸手环住他,他到底还是信了自己,虽然这样不情不愿,甚至很多事他未必明白,可还是愿意信她,和她共奋战。 陆泽回到家中,用晚饭时,陆常安说道:“待会来我书房。” 用过晚饭,陆泽到了书房,十之**是听训诫,颇为平静。陆常安令他坐下,才开口:“你同慕家三姑娘交情十分好?” 陆泽眉头微皱,不知为何突然说起阿月:“嗯。” 陆常安蹙眉:“慕家到底是将军世家,我们两家可谓一文一武,如今不是深交之时。” 陆泽长眉拧的比他更甚:“父亲为何与慕编修走的近?甚至出面为他向圣上禀奏?” 陆常安摇头:“文武融洽,可使国家安邦。古有蔺相如廉颇,一文一武,两人不合,国之悲。后两人交好,国之幸。文武可交替,源远流长并无可能。可一旦结亲,就不可分割了。这也是为何为父不替你兄长和你早定婚事的缘故。” 陆泽这才听明白父亲的话,是见他同阿月走的近,怕生了青梅竹马的情愫:“不定娃娃亲,日后总要同哪家姑娘成亲的。以我们的家世,也定不会脱离官宦之家。此时不行,那时又该如何?” 这倒问的好,陆常安说道:“权力变更极快,几代不同几代。拿慕家来说,慕宣如今已年过花甲,两个儿子都是文臣,等慕月及笄可嫁时,慕宣也老了,已到交出兵权时。那时慕家便非武臣,更对圣上无半分威胁,那时,嫁入我们陆家,并无大碍。只是如今不行,你们若太亲近,难免圣上会起顾虑。” 陆泽默然,父亲分析的不无道理。只是同阿月说话,哪怕是闲聊,也觉高兴。父亲的意思却是要自己彻底远离阿月,不能亲近,至少是在慕宣未交出兵权时,不能亲近她。 第38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慕韶华这日休沐,准备带阿月去陆家。方巧巧晨起同他理着衣裳,问他今日去何处。迟疑片刻,才答去陆家,末了又道:“也带阿月去。” 方巧巧应声,她是不许阿月被许人家,但若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什么的,倒也好,临出门,嘱咐道:“一定要看好阿月,阿月太皮了,又爱动,一眨眼人就不见。” 慕韶华喜她这般开明,笑着答应,携阿月上了马车,往西郊去了。 到了陆家,因早早送来拜帖,门口已有下人在迎,丝毫不隐藏主人家对来客的期待。 阿月见了陆常安,自上回她闯祸这长辈还和颜悦色安慰她,心里感激,自然觉得他是个大好人,刚见面,已笑吟吟唤了声“陆伯伯”。 陆常安笑道:“阿月真乖。” 阿月看见陆泽几个兄长姐姐都在,却独独不见陆泽,又不好问。倒是陆常安看出她的心思,说道:“可是寻你七哥哥,他在江边。” 被看穿了的阿月浅浅笑着,分外不好意思,往父亲身后躲。这可正合慕韶华心意,低头笑笑:“阿月去找你陆七哥哥玩吧,爹爹和陆伯伯也有大人的事说。” 阿月这才松开父亲的手,去找陆泽了。 陆常安使唤下人跟上,瞧着那抹淡绿跑出外头,笑的淡然。有些事要摊开说一次,方能了断。儿子不去找阿月,但想去找的心思必定还会有,那就让阿月去找他。他若听自己的,就该对阿月冷淡些。这一冷淡,想再深交也难了。 想罢,邀慕韶华入座。 阿月跑到江边,想着他在小船上,那定是又不高兴了。为何总是不高兴,她想不通。不过去船上坐着也好玩,听听水声,吹吹江风。 陆泽不知阿月今日过来,去林子里看昨日放下的简易狩猎夹,看是否有猎物。一根食指长的棍子加两根细竹篾,套上一条绳子就制成了。有鸟儿飞来啄放在那里的米,触动机关,很轻易就能捉住,也只能是捉些小鸟。这会捉了一只画眉,不知是惊吓过度还是渴了一夜,有些奄奄一息,握在手中也没挣扎,半睁着眼肚子还在低低的咕咕叫。 回到船上,轻步跳上,刚撩开帘子就冒出个脑袋,差点将鸟甩对方脸上。看清是阿月,不由一顿。 见他并没太多被惊吓的模样,阿月心生羡慕,娘亲说过,处事不惊的人非常难得:“陆哥哥从来都是云淡风轻的样子。”瞧见他手里的鸟,见他握的紧,颇为心疼,“你从哪儿捡的鸟?” 陆泽坐下身,将画眉给她。阿月便去了船尾,俯身舀水喂那半死的画眉。鸟儿呷巴几口,才稍稍回神。阿月细看它,没发现其他伤痕:“还好你发现了它,不然它就死了。” 话说成这,陆泽没说是自己设下的陷阱,瞧着阿月白白净净的侧面,神色十分认真。见她似乎又要去舀水,身子往前探,晃了晃,急忙起身“小心”,可他这一动,倒忘了船会摇摆,船身一动。阿月重心不稳,人便噗通栽进河里。惊的陆泽急急跳水拽她。 因是在江边,又未涨潮,水并不深。只是脑袋碰了船身,在额头上擦出个大包,旁边还被磨破了,有血渗出。阿月站起身,上身没湿,裤脚湿了大半,将鸟放在船板:“没事,阿月会泅水。” 这样淡定陆泽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快上去。” “我从这走回去就好,衣裳湿了,会把你的书船弄湿的。” 小船挡了远处下人的视线,并看不见这边动静。陆泽抬手捂了她额头伤口,这一压,阿月才嘶嘶倒抽冷气“疼”。 “忍忍,去船上,有药。” 阿月这才乖乖爬上去,想到出门前娘亲跟爹爹说的话,让她别闯祸别乱跑,完了,得挨骂了。垂头丧气在船板上拧着袖子裤腿上的水,头上的伤也在疼。 陆泽给她上完药,唤了下人过来,让他们去找婢女过来。这才回来,见她还是坐在那,旁边那只鸟儿已有些精神,忽然展翅,晃着小小身躯飞走了。见鸟儿远飞,阿月的心情顿时好起来,轻轻摆了摆手:“别再让人抓住啦。” “开心么?”陆泽坐在一旁,又不好叫她把鞋子脱了晾晒。走开让她换下又怕她再落水。 “嗯。”阿月欢喜点头,伸手碰碰额头的伤,就不开心了,“娘亲要骂我了。” 那慕少夫人分明是个疼孩子的,不会舍得骂她的。陆泽笑笑:“那下回要是碰见这事,阿月还会做么?” 阿月想也没想:“当然会,不过呀,会小心些,不教陆哥哥担心。” 先想的竟然是不让他担心,陆泽看了她好一会,早以为人之初所带的“善”会逐渐被磨灭,等人至少年,善念和恶念将并存,甚至恶念为上。只是阿月却不同,他甚至有些相信日后的阿月也会一如今日。 婢女过来将阿月带回庄子,换了陆家小姐的衣裳。 阿月出来时以为会挨骂了,只是陆泽早和慕韶华解释。这一出来,陆常安还夸她不哭不闹十分勇敢,听的阿月笑笑。见女儿得了夸奖笑嘻嘻的模样,当爹的暗叹,这样顽皮,婆家不好找呀。 从陆家出来,慕韶华抱阿月上了马车,细看她的伤势,包扎的很好,苦笑:“亏得你娘还千叮万嘱。” 阿月讪笑:“那待会阿月先回家,娘亲生完气了,爹爹再回去吧。” 慕韶华忍不住朗声笑笑,末了说道:“下回可要小心,不可再迷迷糊糊的。” 阿月认真点头,这才想起那红绳子忘记拿了。 陆常安赞赏阿月不娇气的性子,但为了一只鸟儿那样冒险,却并不赞同。太过耿直善良的姑娘,不适合做陆家媳妇。正要问儿子可和她说了少往来的事,陆泽先来寻他了。 进门问安,陆泽便说道:“孩儿想同父亲说阿月的事。” 陆常安正坐看他:“说。” 陆泽微微停顿,声音缓和:“父亲在意惊怕孩儿和阿月走的过近,乱了圣上安心。但在慕老将军辞别战场前,孩儿和阿月做朋友并没什么不可。宁家也是文臣之家,和他们的嫡出子孙走的颇近并无什么,那孩儿和阿月也能如此。” 陆常安倒没想到他竟是要来说这个,简直是忤逆的意思:“不过是个小姑娘,你何必执着。” “对,阿月还是个小姑娘,父亲何须担忧。” 陆常安愣了片刻,竟用他的话来反驳,细想片刻,儿子这样有主见,是好事。摆手让他退下“随你罢”。 陆泽略觉意外:“父亲不坚持?” 陆常安笑意颇浅:“你坚持,为父坚持有何用。脑袋长在你头上,你自然会想。腿脚长在你身上,拦也无用。为人之道,贵在不舍。”况且,就算慕家再出一个将军,陆家也无可畏惧。 陆泽恍然,比起强令他听从,更在意的是他自己可会考虑事情。父亲虽然不苟言笑,但对他却是煞费苦心。父子之间信任为上,互为尊重也不可或缺。若他今日听从,愧对阿月,也愧对父亲。 此事过后,所思所想比起往日来,更是大不相同。 方巧巧见着挂彩回来的阿月,问了缘故,气恼的不想理她了。心肠好是好,但总这样瞻前却不顾后也不行,两个儿子还好,可女儿这毛病不改,她怎么能安心走。 阿月见母亲连责怪的话也不说,知道她真生气了。抱了她的腰往她怀里钻,柔柔说道:“娘亲别气阿月,下回一定一定乖乖的。” 慕韶华也在旁劝和,虽然不大可能真改,可这才是他的女儿呀。 听着女儿软糯糯的声音,方巧巧想应声来着。可一想自己的胳膊都快黑了两条,又铁了心:“去抄一遍道德经,娘就原谅你。” 还是头一回被罚抄书的阿月觉得分外奇怪,让她抄那修身养性的书……娘亲果真是觉得自己太皮了。当即无比严肃:“嗯!阿月这就去。娘亲先不气了好不好?阿月抄的慢,娘亲先不气,不然要气好久。” 方巧巧差点被这话暖的蒸出泪来,重新揽她入怀:“阿月要听话,你再这般,娘……”她走也会不安心的呀。 阿月低声安慰母亲:“再不这样,真的。”她一定要乖乖的,努力的不做错事。 慕韶华知道方巧巧是想到离开的事,否则也不会突然对阿月这样严厉,轻轻拍拍她的肩:“让阿月去洗身睡吧。” 方巧巧这才松手,柔声哄她去睡觉。 等女儿出去,慕韶华说道:“昨夜你又梦魇了,可找到那混账东西没?” 难得听丈夫说粗口,方巧巧还听的顺耳喜欢得很,这口味真是……她摇摇头:“没,在梦里唤他死活不出来。” 慕韶华微点了头:“为夫这几日仔细想了想,当初我是在河边初见你,而那条河流非常长,你若在那里飘荡了很久,天寒地冻早没命了。因此有没有可能是就在附近掉落?” 方巧巧听明白了:“大郎是想说,那附近兴许能找到线索?” “嗯。”慕韶华握了妻子的手,“娘亲忌日将至,为夫想借祭祀之名回去一趟,无论有没有用,都不想坐以待毙,眼睁睁看你走。” 方巧巧心头暖暖,末了说道:“这来回将近一个月,长青他们如何?学堂还有事,总不能一起回去。”想了想,二房已经被赶走,三房又亲近自己,老太太虽然为人刻薄但对孩子并不会刻意找麻烦,将他们三人暂且托付给丁氏和宋氏,应当可行。否则真错过了这有可能拦住穿越大神的线索,生生离别,才最是痛苦。 夫妻俩商议一番,先等慕韶华向老太太提,随后去翰林院告假,再确定具体时日。 老太太听慕韶华要去那山村祭祀,颇为不满:“你才回家不过半年,进翰林也不过几十日,就要走三十余日,逝者已逝,瞧着你这样荒废,才更不安吧。” 慕韶华说道:“恩亲血缘摆在那,娘亲她面上不愿我归去探望,但心里却是高兴的。为人母亲,应当都是如此。” 这一说,老太太也想起自己的亲女儿了,当年远嫁,隔个三年五年回来一次,自己还得板着脸斥责“为人儿媳,无事不可归”,但心里那个欢喜哟。这话戳到心底,是不满,但也没法阻拦:“你自个掂量吧,别出格就好。” 慕韶华当即道谢,翌日去了翰林院,同学士一说。当朝孝义为大,众人又知他身世,禀报圣上,也批了一月的假。 六月十一日夫妻两人将回利州,阿月知道后,跑去买了一堆好玩的托母亲带回去给翠蝉隔壁胖婶的女儿。心念念的也想跟着去,可惜不可以。 方巧巧嘱咐慕长青照顾好弟弟妹妹,同丈夫一起离开了京城。 方巧巧一走,家里的大权又暂回宋氏手中。宋氏十分不解为何方巧巧要为了死去的婆婆放弃这样的肥差,不过正好,自己也能再好好的从里头抠点钱。 这日结账完,宋氏就让女儿去铺子里挑首饰,往日常去,后来丈夫去世为了省钱,次数就少了许多。上回扇女儿耳光的事已成心结挥之不去,除去每日关怀,现在手头有了“多出”的钱,全给她了。 慕紫到底是个姑娘,也正是喜欢琳琅玩意的时候。领了婢女就往铺子去了。掌柜见了她,还记得这是慕家千金,笑道:“慕小姐来的真是时候,刚进了新货。” 慕紫心底暗笑,每回来都这样说,他倒不腻,面上淡笑:“那就瞧瞧吧。” 但凡经历过什么大事,总要长一分心思。她学到的,是任何事都努力不喜形于色。见掌柜没有像之前那样迎她入里上座,问道:“要我在这挑?” 掌柜笑道:“里头有人。”见她微微蹙眉,低声说道,“是慕二小姐。”这两小祖宗他可是知道的,素来不合。 听见是慕玉莹,慕紫面上倒有了笑意,竟是那小毒妇。她如今最恨的就是慕玉莹,若非她,自己怎会感觉了一把众叛亲离,可也多亏她,自己才知道面目可憎是何意。自从她搬离,又离开学堂就没见过面,现今有机会,又怎好错过呀。 掌柜见她撩帘子进去,那高傲神色又跃然面上,苦不堪言,真是伺候不起。再看看守在外头的两帮下人,想着没带人就好,至少吵起来也不会动手,都是姑娘。 慕玉莹正和母亲看首饰,听见有人进来,颇为不满:“掌柜,说好了……”见是慕紫,声音骤停。 孔氏见了慕紫,领着女儿同她问好。慕玉莹草草弯了弯腿,这一弯膝,就觉自己的身份依旧低。 慕紫瞧她们一眼,坐在一旁说道:“二伯母和大堂姐也这般好兴致来这看金银珠宝来了,看来二伯每月领的俸禄也不少,还能这样骄奢。” 听着是讽刺,孔氏也忍了。慕玉莹可不愿忍,轻笑:“近日连那荆南王都常来我家走动,送的礼金贵无比,这些首饰,我也瞧不上了。” 慕紫轻轻笑了笑,既然瞧不上那来这做什么,当真可笑,行事仍不经脑子。 掌柜端了首饰进来,听见她们嘴如刀锋,真想躲远些。 慕紫一眼就瞧中那白马翠玉,伸手去拿,却见一只细白的手挡来,转眼那玉佩已到了慕玉莹手中,恼的她脸上一沉:“堂姐这是做什么?” 慕玉莹说道:“这玉佩我要了。”她笑道,“长幼有序,你既然叫我姐姐,就该知道谦让。” 慕紫蓦地笑笑:“庶子家的姑娘,竟也敢在我这正经八百的嫡女面前说你大。” 最听不得的就是嫡庶之说,慕玉莹差点想教训她,冷笑:“正经八百?阿月才是正统嫡出,你的祖母,是继室,继室的后辈在正室面前,也低人一等啊。你凭什么自觉比我身份尊贵?” 慕紫立即冷冷盯她。 孔氏想拦住女儿,再说被她父亲知道得挨打了。偏慕玉莹掸开她的手,语气咄咄逼人:“更何况,你买玉佩的钱,是伯母给的,可是我不同,我的钱,可是我爹给我的。哦对,我忘了,你没有爹,你爹死了。别人都说,你爹作恶太多,老天将他收了去。” 话如刀子戳在心头,慕紫气的浑身哆嗦,抬手便给了她一记脆响:“你爹不过是奸生子,竟觉自豪还敢侮辱我爹爹!” 孔氏听丈夫被辱,愤然握住她的手腕“二姑娘这话过了”。慕玉莹见她被钳制,当即回扇她一记。两边下人听见动静,进了里头见状,纷纷上来维护主子,这人一多、一杂,立即乱作一团。 慕紫负伤回家,宋氏心疼至愤怒,拉她到了老太太面前评理“那慕玉莹又作祟了,口口声声说着什么连郡王都同他们房往来密切,有他撑腰,不将您放在眼里,又要杀您亲血脉呀”。 老太太还记着慕玉莹上回的下三滥手段,又素来信这孙媳,让管家直接去二房捉人。 慕立成还未回家,孔氏胆子也小,只能让人去请夫君赶紧去慕府,自己先领着女儿去。本来还打算直接认错,一进门见家法用的鞭子都请出来了,惊的腿软,跪地有了哭音:“老祖宗给我们做主,是二姑娘先动手的,旁人都瞧见了。” 慕紫冷声:“是我先动手又如何,慕玉莹你倒不如先说说你是如何侮辱我爹爹的。” 宋氏也冷笑:“二嫂,你女儿性子卑劣,上回害阿紫的时候可不要太心狠。” 孔氏争辩道:“一事归一事,玉莹如今已经改过。我一直在旁听着,可没听见玉莹对三弟不敬。倒是二姑娘素来爱说谎,脾气不好府里上下都知道的。” 宋氏脸色一变:“二少奶奶这是狗急乱咬人了吧。” 丁氏见两个儿媳孙女都各执一词,插话道:“不是说当时掌柜在那么,那请他来说说,免得伤了和气。只是玉莹你若真的先出言不逊,也唯有家法伺候。这礼法不能乱,主妾无等,必危嫡子。这嫡庶不分,也必危家宅。” 这话一出,孔氏就知道自己帮倒忙了。见女儿狠狠瞪了自己一眼,心思沉沉。要真是被查出,她也只好代女儿受过,哪里舍得让她挨打。 秦嬷嬷正要派人去请,掌柜自己倒过来了,好生奇怪,却见了慕立成也赶来,好似两人是商定了一起来的。 慕立成领人进屋,双膝跪下,说道:“见过老祖宗、母亲、弟妹。方才听闻玉莹又闯祸,问了缘故,知晓掌柜是唯一目睹此事的人,正好顺路,便一块过来。” 老太太颇为赞赏:“还是奉行做事细心,识大体。” 孔氏自知难辞其咎,不过挨十几下鞭子也无妨,要不了人命。 丁氏说道:“这次辛苦掌柜了,只是家丑不可外传,请你来也是迫不得已,希望掌柜出去后,切勿多言。” 语气十分平缓,掌柜还是听出里头可含着威胁的意思,叩头说道:“小的只是平民百姓,哪里敢得罪将军府的贵客。” 丁氏这才说道:“如此就好。我且问你,方才我慕家两位姑娘,先出口伤人的是谁?” 掌柜抬头看了看,便指了慕玉莹:“是这位千金。” 慕玉莹恶狠狠瞪了瞪他,再不会去他铺子里买东西! 老太太恼了:“真是孽畜!” 丁氏面色淡淡,又问道:“那先动手的又是谁?” 慕紫知道自己要被指认,可是她一点也不后悔。挺直了腰背等着,可那掌柜的手却指向另一人,顺势看去,已是愕然。 他指的人,竟是她的伯母孔氏! 第39章 最毒不过蛇蝎之心 慕紫一愣,慕玉莹和孔氏更是诧异,大堂内气氛登时滞留,压的人心头闷慌。 孔氏对那掌柜怒目圆瞪:“掌柜若是眼睛不好使,就别用狗嘴乱咬人。我何时有动过手,休得血口喷人。” 掌柜说道:“小的只是一介平民,哪里敢对众位撒谎。确实是小的亲眼所见,两位千金的确先开口角,但动手伤人的,是这位夫人。” 满屋目光齐齐盯来,孔氏几乎跪得瘫软,颤声:“你胡说!你不是瞎了眼,就是收了慕紫那贱丨人的好处!” 慕紫本想说出真相,猛地听见那骂词,面上紧绷,冷冷看她,再不多说半句。虽然不知什么缘故,但要她帮她洗脱冤屈,她也不乐意! 慕玉莹对母亲是不敬,但这是亲生母亲,见她被冤枉,哪里肯依:“你说谎,是慕紫先打人的,你为何冤枉我娘!” 掌柜跪的笔挺,定声说道:“小的没有撒谎。” 孔氏还要辩,却见前头有影子投来,抬头看去,一杆拐杖重落肩上,痛的她差点昏厥过去。 老太太这回真是发了狠,只差没往她脑袋上敲,怒不可遏“一而再再而三做这些下三滥的事,亏得我还怀疑这事的真伪,怕辱了你们名声。可谁想同为人母,心肠却如此歹毒”! 孔氏不敢还手,更不敢躲,苦苦求饶。慕玉莹上前抱住老祖宗的腿,也挨了一杖,痛的缩手,转眼被母亲搂进怀里护着,母女俩已哭做一团。 慕紫看着场面实在悲惨,步子刚动,就被宋氏拉住。眼神交汇,宋氏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过去。 宋氏和孔氏毕竟做妯娌这么多年,孔氏的脾气她多少知道,确实是不聪明,但也没糊涂到敢当面扇打嫡出,何况她是个藏不住的人,瞧着……根本像是被冤枉的。 但是女儿这一出面,又是她先动手,账就该算到她头上。权衡一番,她宁可看着孔氏挨打。老太太年纪大了,打个十几下就该停了。 阿月不忍再看再听,往祖母丁氏怀里躲。为什么大家不能好好的相处,非要动手呢。她想不明白,只是想想就觉难受。 老太太上了年纪,抽打七八下,已经提不起拐杖。秦嬷嬷将她劝住,老太太仍不肯回了正位。孔氏泣不成声:“孙媳没有做那样的事,这人撒谎。老祖宗可以问问阿紫,问问她啊。” 慕玉莹也是啜泣:“玉莹可以作证,不是我娘先动手的,是慕紫,是她!” 众人视线本已转向慕紫,忽然听见一声呵斥,又收回视线。慕立成起身将放在桌上的鸡毛掸子直往孔氏和慕玉莹身上抽,刚停的哭声又惨烈响起“我怎会娶你这样恶毒的妇人。我儿吃喝同我,学识脾性好好的,女儿成日跟着你却变成这德性,不是子不教父之过,分明是为母不慈,才教的女儿这般狠毒。我再留你,只怕要错教慕家子孙”。 丁氏先行回过神:“奉行,你先住手。” 慕立成这才停了手。 丁氏蹙眉问道:“你方才的话是何解?” 慕立成双膝重新跪地,磕的声音十分响亮:“祖母,母亲,请让奉行休了这恶妇,以正家风!” 本在哭的不能咽声的孔氏蓦地一顿,满目惊恐:“您、您说什么?” 慕立成并不瞧她,又清楚的重复“请让奉行休了这恶妇,以正家风”。 孔氏再哭不出声,整个人瘫坐地上,愣的魂魄都要出窍,呢喃念着“我没有,我没有动手”,除此之外,再说不出什么。 老太太那堆满褶子的脸也是紧拧,迟疑道:“这事……”休妻的事传出去不好听,虽然孔氏的父亲已经告老还乡不再为朝廷效命,娘家也没什么权势,但毕竟是发妻,而且还育有儿女。让别人知道可要说她当初没眼光,给孙儿挑了这样的恶毒媳妇。 慕立成沉声:“再留,谁知会做出怎样败坏门风的事。就怕我管束不住……现今害三房孩子,日后恐害大房孩子。孙儿自知身份卑微,不能同两房嫡出相比,既然如此,那就让孙儿忍痛断了这祸害!” 屋内悄然,这休妻是大事,不同妾侍可随意送人。孔氏所为令人不齿,更令人发指,但这事,做长辈的也不好插手。 丁氏说道:“此事还需再议,先冷静冷静,再说不迟。” 老太太说道:“这是你们二房的事,自己解决去吧。只是你们共枕十年,也不可一时妄断。更何况你岳父那边,又该如何交代。先领了人回去吧。” 慕立成有了前面那话便成,这才领了她们母女回去。到了家,便将孔氏关进屋里,不许她出来。孔氏心觉丈夫还有心思惩罚自己,那定是不会休她,心里倒还高兴。答应会好好反省,乖乖待着。 慕立成将她关好,立刻往孔家去了。见了孔氏爹娘,同他们说了今日的事。孔老爹为人耿直,多年的老翰林,听女儿竟做出那样的事,气的差点病倒。 孔氏在房里想了半日,恨极了那掌柜,也懊悔当时为何不劝阻女儿。唉,也是自己错了,等丈夫回来,同他好好道歉,再不做这样的糊涂事。可等了半日,却等来一纸休书。满眼充血看完,吐血晕厥。 翌日孔氏被送回,孔家自觉面上无光,可女儿行为愚钝,慕立成私自来说已是给足面子,哪里敢让事情败露,当然不敢前去慕家讨说法。孔氏醒来哭求他们为她求情,又挨了一顿训斥。 打击接二连三,孔氏病倒了,卧榻不起,每日泪湿满枕,不知自己为何会落得今日下场。 利州,晴,热浪扑腾。 再向前两个村子,就是东村了。 慕韶华瞧着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觉舒服,于他而言,这里是故土。只是此次回来,心情颇为沉重。 “少爷,少奶奶,又见着土地庙了。” 趴在慕韶华肩头小憩的方巧巧打了个哈欠,丈夫已经拿着三支香下车。她探头看去,见他点了香火,郑重朝那不知名的土地庙拜了三拜,这才回来。 从出了京城,一路有不少的寺庙无名庙,每每见了,慕韶华都要下车拜拜,为方巧巧祈福。她不是被什么神仙扔到这大琴国的吗,那拜托大琴国的神仙拦住那外来客,约摸可行。 慕韶华这么同妻子说时,方巧巧几乎笑傻了,丈夫一脸肃色叫她不要笑话神灵,才敛起笑意,更是喜他。 “快到家了。” 方巧巧点点头,这里的事无论有没结果,早点回去的好。不知道阿月在家乖不乖,两个儿子她还放心,就是迷迷糊糊的女儿实在教人担心。 进了东村,因河流还在远处,回家先看看,免得旁人说他们得了富贵忘了本。 巷子狭小,马车不能入内。慕韶华和方巧巧步行进去,正是午后,耕种的人基本没回来。到了自家门前,见旁边胖婶家的门还开着,敲敲门,就见个小姑娘的脑袋探出。 方巧巧一见,笑道:“翠蝉。” 翠蝉歪歪脑袋,满眸亮色:“董叔,巧姨。”这走了半年的人突然回来,十分稀奇,左右瞧瞧,“阿月呢?长青哥哥长善哥哥呢?” 四人自小就为邻,平日玩在一块,感情好着。尤其是阿月,心里惦记得很。 方巧巧笑笑,让下人拿了一包果子给她:“阿月不得空回来,也想着翠蝉呢,托我拿了好些玩意儿给你。” 翠蝉听见有好玩的,倒没太欣喜,笑道:“阿月真好,只是如今拿,我还是得带去京城。” 慕韶华问道:“翠蝉要去京城玩么?” 翠蝉摇摇头:“叔叔家在京城开了个铺子,缺人,叫爹娘过去帮忙。过几天就走,爹娘如今正在外头卖粮食呢。” 两人恍然,往里看看,院子里果真也收拾出几堆东西。不由对视笑笑,这老邻居也来京城,于他们而言,实在是件高兴事。和翠蝉说了会话,两人才回自己家里。 一进门,半年没人住,门口都结了蜘蛛网。院子里原本就长了野草,但有修剪瞧着干净,现在却是长的参差不齐,分外难看。巧巧心急,走在前头,才走了三步,就见一条小蛇迅速蜿蜒从杂草钻过,吓的她惊叫。 慕韶华忙将她拉回身边,下人已提棍上来捶打两边开道。 方巧巧步子已停,拉住了丈夫:“我不进去了。” 慕韶华偏头看她:“巧巧……”触景生情,生的还是悲情,他隐约明白。也不再往前,“去河边。” 方巧巧点头:“不是不想对着这里生了悲意,而是因为我们已离开这里,寻了新的家,再回头也没任何意义,倒不如将日后的路走好,走顺。” 慕韶华也是定定点头,这个道理他懂,妻子能懂,他也更是放心。 方巧巧去买了香烛,先和丈夫去祭拜了凤娘,将坟头的草除的干干净净:“大郎,今晚我们去请个可靠的村里人,让他常来这里清理。京城毕竟太远,就怕哪年赶不回来祭拜。” “巧巧想的周到,去拜托村口的何叔吧,他为人老实勤恳,我们给多些银子。” “嗯。” 祭拜完,两人才往河边去。 河流宽敞,两边浅可见底,中间却深过腰间。方巧巧蹲在河边,伸手捞水,虽是酷暑,但因是活水,并不温热,凉凉浸手。 慕韶华在旁紧张问道:“可有什么感觉?” 方巧巧笑道:“肯定没的,大郎忘了我在这都洗了十年衣服,要有,也不用等到现在。我们往上游看看去。” 慕韶华暗叹,和她一起往上走。 河道弯长,走了半个时辰,再往前,就得乘船去了。无功而返,颇为失落。从上游下来,远远就见个胖妇人往这边过来。 “真是你们啊,我还以为翠蝉那丫头骗我。” 人还没到跟前,那大嗓门就带着笑意飘来。两人心情顿时好了许多,迎面向胖婶走去。邻人见面,说了好些话,这才有归乡之感。 胖婶为人豪爽,一定要两人去她家里用晚饭,丝毫没有因他们衣着光鲜而有生疏。往回走时,才想起事来,笑道:“瞧我这记性,来找你们,是要送样东西。”边说边从怀里拿了个白玉坠儿递给巧巧,“当年小董送你来我家,我替你换衣裳时落下的。后来忘了,也不知扔哪去了。这几日收拾屋里见着,正想一起拿去京城给你,可巧你们竟来了。” 方巧巧细看,见是个梅花坠儿,笑笑:“胖婶,这不是我的。”要是胖婶拿的是什么镶着钻石的项链,那是她的无疑。就从这玉坠款式来看,也不是出自现代。 胖婶笑着塞到她手里“我是不识字,但脑袋灵光着,不会记错的,就是从你身上掉的”。方巧巧正想推回,却见那玉忽然发黑,手上的乌黑迅速往那白玉里钻,看的她愣神。 慕韶华不明所以,从她手中拿起,仔细看,无瑕美玉,做工很是精细。 这玉一离手,那原本已被吸食干净的黑色蓦地重新蔓延,吓的方巧巧从他手里抢了回来,再看,黑色又回到白玉里面。她挽袖看着,肤色如雪,哪里见得到半点黑色。而那玉,也成了一块墨玉。 慕韶华苦笑:“巧巧……” 方巧巧捏着玉问他:“这玉是白是黑?” 胖婶扑哧笑道:“巧巧还是跟往日那样,迷迷糊糊的,这当然是白玉,你眼睛可是不好使?可要找大夫瞧瞧。” 白的?方巧巧眨眨眼,看着那黑不见底的玉,这莫名出现的东西,似乎有十分神奇的作用。凝视自己的手,在背阴处也不会隐没不见……也就是说,只要保护好这玉,就能留下来?心头悬了许久的石头,重重放下。伸手就将丈夫抱住,差点喜极而泣:“我不用走了,我不用走了。” 众目睽睽之下,慕韶华当即面红耳赤,可听她说着“不用走了”,已明白了什么,也是欢喜,轻轻拍她的背安抚:“不用走了,不用走了。”他们已是夫妻,那些目光就当做没看见吧。 只要她不走就好,其他再也无妨。 同胖婶一家三口吃过晚饭,方巧巧帮忙收拾完,说要同慕韶华去拜见乡里,也不许下人跟着。慕韶华想着她是有事要同自己说,拿了灯笼就和她出去了。 乡村夜色十分漆黑,门前也少有人点灯,更不会有人高悬灯盏。灯笼的光火微弱,两人也走的缓慢。 方巧巧抱着慕韶华的胳膊,小心走着,等走出巷子后头没人了,才低声同他说了玉坠的事。 慕韶华听不太懂,但妻子素来不会在他面前藏事,也信她不是在安慰自己,长松一气,又紧张问道:“那玉可放好了?不要弄丢了,你总是爱丢东西,可要好好看管。”他简直是恨不得自己看管,可是不行。 方巧巧认真点头:“嗯嗯,定不会糊涂的,我将它缠了好几股绳子挂在脖间,贴着心口。”这东西,就算是有人拿刀架在她脖子上也不给,虽然不知道能撑多久,但起码是等于异界签证延期了。如此想着,越发开心。 翌日,因胖叔胖婶也去京城。便两家同路,回去时分外轻松。 京城校场有四,慕宣最常去的就是东边校场。 阿月头一回来这,四周事物都新奇得很。 慕宣牵着她,见她四下好奇看着,问道:“阿月喜欢这?” “嗯!”一切新奇的玩意她都喜欢,虽然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慕宣又看向两个孙儿,慕长青目不斜视,甚至是眉头微拧。与念书时全然相反的神色,和他爹一样,做文臣的料。再看慕长善,倒同阿月一样,满眼的好奇。 士兵操练刚刚结束,校尉见到慕宣,快步上前:“末将见过将军。” 慕宣说道:“不过是来看看,无需多礼,你忙自己的去吧。” 校尉也不磨叽,得了话,立刻退下。兵将在外在内,都已养成一语得令的习惯,绝不拖沓虚情。 回到京城看惯了每每寒暄都要半日的大人,阿月又觉新奇了。耳畔听见有马蹄声响,循声看去,却瞧不见,心里痒得很:“祖父,阿月想学骑马。” 慕宣说道:“骑马并非易事。” 阿月仰头笑着:“总学一加一这样太简单的也不好玩,难些也好。” 慕宣面露笑意,无怪乎他最是疼阿月,不仅因她眉眼像凤娘,更是因为阿月的脾气最合他心意,当即点头:“好,待会祖父就去买匹小马驹给你,每日让元德带你去练马。” 那元德是追随慕宣多年的人,肯将他“借”出,府里除了老太太还无人有这福气。阿月欢喜点头,开始记挂就要属于她的小马驹,这校场的玩意儿对她的吸引就小了。 慕宣到了靶场,寻了弓箭给慕长青和慕长善,教他们射箭。在旁看了好一会他们的姿势,心中更是明了。 傍晚,领着三个孙儿去酒楼,菜也不点多,过惯了边城苦日子的人,也见多了流离失所的老百姓,慕宣为人素来不奢侈,菜够吃就好。等孙儿都吃饱了,才说道:“你们三人,有谁愿意同祖父习武?日后做将军?” 慕长青一顿,他最长,比然要先表态。可是他不愿,但可要忤逆祖父?这似乎是大逆不道。正苦恼着,阿月问道:“祖父,练武辛苦吗?” 慕宣淡笑:“定会十分辛苦,每日晨起习武练剑,肩挑百斤,骑马射箭,缺一不可。” 阿月拧眉,对哥哥说道:“大哥还是不要去了,娘亲说哥哥跟爹爹一样,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日后做文臣的好。” 慕长青真是越发喜欢这妹妹啦。 慕宣也点头:“长青不喜习武,也不必勉强。” 慕长善是喜欢那些,但一想到要那样辛苦,又不想去。见祖父盯来,大了胆子说道:“长善也不想。” 慕宣瞧他,这孙儿一看就是习武的料,就是有些公子脾气了,玩起来一日都不会累。但要他做些“苦活”,却生了怯意,日后这样可不好,教的偏了,只怕要变成纨绔子弟。想到慕正林,他便觉心痛。往日他没做好丈夫,做好父亲,日后,再不愿这样浑噩,撒手不管家中事。 等儿子和儿媳从利州回来,就同他们提提罢,只愿不要再吵起来。 七月,慕韶华和方巧巧终于回到京城。在城门口胖叔胖婶因要先去弟弟家,先拜别了。方巧巧还特地叫了个京城本地的下人领他们去,免得跑错了路。 阿月今日要上学,爹娘回到家的消息还不知。趁着休息,拿了母亲临走前给她拧的新红绳,和宁如玉勾着玩。 宁如玉说道:“明日不用来学堂,我去你家住好不好。” 阿月挑起尾指将线勾出,手指接连勾绳,再接回手中,已成了新图案:“好呀,我们还可以一起去喂小黑。”孩童的词汇甚少,更不会绞尽脑汁取什么有含义的名。基本依照第一印象取名,好记就行,阿月就是如此。叫那只歪脑袋歪鼻子的熊丑丑,叫这手中绳子小红,那黑色的小马驹,自然就是小黑了。 宁如玉用力点头,她也想养一匹来着,但家里不肯,说她一个姑娘学骑马做什么。提及阿月,爹娘便说那是将军家的女儿,当然不同。唯有放弃,只好常跑到阿月家去过眼瘾。 第40章 郎骑竹马远绕青梅 慕韶华和方巧巧进了家门就先去和老太太大概说了这一月的事,老太太不喜听这些淡而无味的家常,勉强听完,就让他们退下了。两人又去了明德院。 慕宣见了儿子儿媳,没见着瘦,还神采飞扬,心觉他们果真是不喜欢这,更觉那利州东村才是故土,一世不会变。面上神色不动,等两人问安后,说道:“你们先去歇着,休息好了,再过来,为父有一事想同你们说说。” 慕韶华说道:“我们并不累,父亲如今说无妨。” 慕宣这才说道:“我们慕家世代为将,你自小不在我身边,如今习武已太迟,也不适宜做武将。但我看长善,十分合适。” 方巧巧问道:“哪里瞧得出合适?” 慕宣说道:“他的力气比其他孩童都大些,脾气也豪爽,我领他去校场学射箭,只教一遍就会。让他耍耍枪,也有模有样。平日我看他念书就像个苦脸老头,进了校场就生龙活虎。我和他提过,问他可愿意。那小子眼里愿意,嘴里不肯,老夫瞧着,就是平日养的懒散了,生了公子气,这可要不得。” 方巧巧了然,前面的她不知,但后面的她也有这感觉。次子自小就不如长青阿月勤快,吊儿郎当的。关键时刻靠得住,但平日就是个不愿吃苦的主。有点小聪明,但不用正道上,带着村里孩童去偷摘果子的指挥能力就可见一斑了。 慕韶华迟疑片刻:“做了武将,日后可要去战场?” 慕宣一顿:“国家有难,需要兵将前往,定是要去的。” 慕韶华这可就犹豫了,沙场如炼狱,稍有不小心,那可……想的可怕,作揖说道:“容我们夫妻仔细想想。” 这一想只怕就是不愿意的了,慕宣暗叹,但又不想再强行做这要求,见两人告辞,忍不住说道:“你们好好想,长善天生就是吃军粮的料,埋没可惜。” 两人回到屋里,慕韶华越想越觉可怕,他的妻子刚刚“安定”下来,哪里安得下心送儿子去习武从军,一家人团团圆圆,才是最好。 方巧巧见他不安,说道:“大郎先别愁这事,等长善放堂回来,我和他好好说说。因地制宜,因才而用,也好。”慕宣肯同他们和和气气的商量,自己也不会总是冲撞忤逆他,若长善当真适合,那也无妨。 阿月从学堂回来,一进门管家就告知她爹娘回来了,喜的要往里面跑,又被朱嬷嬷拽住,打了手板。在学堂都没挨过打,可这半年被朱嬷嬷打了不少,教习嬷嬷太可怕啦。 乖乖走回院子里,远远见到出来吩咐婢女做事的母亲,已经忍不住了,又跑了起来,扑到母亲怀里:“娘!” 方巧巧低头就亲了她额头一口:“阿月想娘亲了没?” “嗯!想。” 阿月抱着她不肯松手,方巧巧只觉女儿都要变成树袋熊了,一把将她抱起:“我家阿月又重了。” 阿月笑的欢喜:“娘亲也要重重的。”末了又道,“阿月很乖,没有闯祸。就是……很想爹爹和娘,你们以后不要走这么久了好不好?” 方巧巧听的感慨万千:“再不会这样随便丢下阿月。” 阿月这才真的开心起来,趴在母亲肩上好一会,才问道:“娘亲见着翠蝉没?东西都给她了吗?” 方巧巧有意逗女儿玩,摇头:“没给。” 阿月皱眉,娘亲怎么也不记事了。纠结一番,释怀道:“那等阿月回去,再带给她无妨,娘亲不要自责。” 方巧巧笑笑,在她小脸蛋上又亲了一记:“娘亲没给,是因为你胖婶家的东西太多了,带不来京城,只好托娘亲先放着,改日让你亲手交给翠蝉。” 阿月点点头,没关系没关系,以后再给……诶?转念一想,眼都染了亮色和喜意:“婶婶他们来京城了?翠蝉也来了?” “是,他们都来京城了。” 阿月当即欢呼:“翠蝉来陪阿月玩咯。” 听着声音欢喜,方巧巧实在抱不动她了,快快回了房。慕韶华见了她,伸手将她接过,这一掂量,说道:“阿月瘦了。” 阿月立刻说道:“阿月有好好吃饭,很听话。”无论爹娘说她是重了还是瘦了,都是疼着她的。 父女俩说了会话,下人在外头报慕长善回来了,方巧巧让他进来,方才慕宣说的事,要和他好好说说。 慕长善见了爹娘,毕竟年纪还小,跟阿月一样高兴,就是没抱着爹娘不放。 嬷嬷搬了凳子过来,慕长善这才坐下。方巧巧说道:“听你祖父说,你去过一回校场,学射箭有模有样的。” 慕长善心眼直,哪里想得到母亲是问从军的事,要是知道,他肯定使劲摇头。这平日少得功课上的夸赞,一听见,立刻挺了小小的胸膛说道:“嗯,射箭可好学了,就是力气不够大,弓不怎么拉得开,但祖父说了,我的姿势学的十分好。” 慕韶华淡笑:“长善喜欢刀剑么?” “喜欢呀,比读书好玩多了。” 阿月插话道:“祖父那天还说,哥哥很适合习武,日后可以做大将军呢。” 慕长善一顿,这才想起来爹娘为何突然问起这个,啊啊啊,妹妹真是讨厌。当即改口:“就那天喜欢,现在不喜欢了,完全不想再碰。” 慕韶华和方巧巧心有灵犀对视一眼,阿月眉头微皱:“哥哥昨天还说想去买把小弓箭玩。” 慕长善差点跳了起来,斩钉截铁:“没有!” 阿月这回不说话了,哥哥为什么竭力否认,她想不通。不过一个人这样不肯承认时,就是不开心,不乐意,那她不问了。 方巧巧看着坐立不安的儿子,问道:“你既然喜欢耍那些,为何不去学?” 慕韶华在旁说道:“长善不想去不要勉强,你祖父那边为父会和他说。”他舍不得儿子吃那苦,他自己吃苦无妨,但不愿孩子受罪。更何况,日后一旦有战事,儿子很有可能要去,他哪里放心。 慕长善埋头想了许久,低声:“太可怕了,太可怕了。祖父曾带孩儿去汤池,还有几位将军副将,他们身上,都是伤,全都是伤。” 说到最后,想到那日场景,不由发抖。方巧巧将他揽进怀,轻声:“但凡保家卫国的将士,都是铮铮铁骨的汉子,他们是,你祖父也是。那些伤不应让人害怕,而应让人敬畏。长善还小,惊怕也没错,暂且不要去想这事。” 母亲轻轻安抚,那受了惊吓的心才稍稍平复。慕长善也想像祖父一样,但他不想像祖父一样满身是伤。听他们说到往日,云淡风轻,可自己看着,却触目惊心。稍有偏差,就是丢了性命的事。 阿月拉住他的袖子:“哥哥不怕。” 二哥在她心里从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现在都发抖了,肯定很恐怖。她再也不说哥哥喜欢那些了,别人问起,就说哥哥喜欢念书。 安抚两个孩子睡下,方巧巧寻了嬷嬷来,问了这一个月的事。听闻孔氏被休,十分诧异。正巧宋氏带慕紫过来探望,便让她们进来。 慕紫见了方巧巧,也是高兴,不知为何,见了这大伯母,便觉安心:“伯母。” 方巧巧笑笑,伸手拉过她:“阿紫是不是又长个了。” 这话不是寒暄,确实是觉她高了些。宋氏微微苦笑:“这半月都没好好吃过饭,听下人说,夜里也常梦魇。这人一瘦,就显得高挑了。” 方巧巧恍然:“小小年纪总不会藏着什么心事吧?” 慕紫迟疑片刻,才问道:“伯母可听了二伯母的事?”见她点头,才继续说道,“那天确实是我先打玉莹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店铺老板却说是二伯母动手打我。虽然我讨厌她,但是……听说她被休在家,日子过的很是凄惨,人都半疯了。阿紫想,如果当初我说出真相,她就不会被休,变成今天这模样。” 她每日想起这事,就觉心头烦躁。这事,她跟母亲说了,母亲只让她别多事,更是不安。 方巧巧仔细问了宋氏当日的事,比从下人那听来的详细。听完,脊背冷汗涔涔,那慕立成,实在是个可怕人!根本就是他同掌柜串通,借机休了孔氏吧。孔氏为人确实不机警,但还不至于愚蠢到让做事沉稳的慕立成冒险休妻吧?她想不通,其中应当有什么缘故,但现在看来,还不知何故。 慕紫低头绞着手指,如果不是母亲拦着,她早就到老祖宗面前说出真相,省得她内心受这煎熬。 方巧巧说道:“阿紫不必自责。你可想过那掌柜为何会那样说?” 慕紫摇头:“事后我有去找过,但铺子关门,邻人说掌柜全家回乡下了,如今还不见回来。” 方巧巧冷笑:“慕立成做这事倒是滴水不漏。” 宋氏微顿:“大嫂这话是何解?” “那掌柜何苦要为你隐瞒动手一事?不是顾及你是慕家嫡女,位高庶房,而是因为他早被人收买。即便你说出真相,他也会一口咬定就是你二伯母先动手。”方巧巧轻叹,“你一时做错确实不好,但也无需一直自责。” 慕紫何等聪明,立即问道:“谁收买他?” 方巧巧面色微顿,淡笑摇头:“大伯母怎会知晓,只是觉得他突然如此,又举家离京,定有蹊跷罢了。” 慕紫想不到长辈那复杂的事,只是她这样一说,心里也舒坦起来。就算她这次说出真相,二伯母安然无事,但下回还是有人陷害她,那结果也是一样的,依旧会疯癫,不过是迟早问题。 宋氏带慕紫回到院子里,心思沉沉,又折回聚芳院,寻了方巧巧。 方巧巧见她回来,已然明白。宋氏见下人离的远,小心问道:“大嫂怕是知道那收买的人是谁吧?” 方巧巧说道:“弟妹知我所想,日后对那人,还应多生几分防范。” 宋氏证实猜想,也惊的一身冷汗。她和慕立成也算同住一个宅子十年,却头一回知晓他的真面目,越想越觉可怕。这事方巧巧本可以不告诉她,但还是提醒了,心里十分受用。 慕韶华方才去书房放书去了,明日得回翰林,又有好一阵子要忙。收拾完就回房里,自从知道妻子的事后,就总觉离开久一点都不踏实。进屋刚好见到宋氏离开,回屋见妻子去翻账本,又是要学做账的架势,笑道:“走了一个月,你也有许多要忙活的了。” 方巧巧笑笑,抬手屏退下人,一手拿账本一手将他拉到榻上,悄声说道:“大郎可听说二少奶奶被休的事?” 慕韶华吃惊道:“你从何处听来的?” 方巧巧和他细细说了前因后果,最后认真说道:“慕立成着实可怕,大郎一定一定要远离他。” 慕韶华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何那看似斯文稳重的二弟会做出这样的事,往日他们聊的还好,二房被责令搬走时他还觉慕玉莹拖累了他爹,自己也一度愧疚。慕立成说无妨时,他感动非常,如此大度,实属难得。可谁想……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叹道:“虎毒不食子,他却为了休妻,将一双子女都推入火坑。” 方巧巧摇头:“他唯一想留的,兴许只有慕平。女儿对他而言不重要,儿子却很重要。否则当日也不会推脱他不舒服,只身前来,怕也是不想让儿子看见他的丑行。” 慕韶华心中愤愤:“那孔氏未免太冤了些。” “嗯……可不过是她自找的。她若聪明些,不那样张扬跋扈,也不至于被他抓了把柄,落得那样的地步。大郎离那伪君子远些罢,二房的事我们不便插手。” 慕韶华最后还是点了头,又叹了一气。子不教,父之过,果真是真的。之前以为是孔氏不会教孩子,这样看来,分明是那做爹的心术不正。这一想,倒是想起了自己的儿子。长子他并不担心,素来都听管教。就是长善……他思量一番,说道:“长善好动,仗着自己有点小聪明,也给村里人添过不少麻烦,只是大家看在我们的面子上,不同他计较。但放眼日后,只怕不好。” 方巧巧稍稍一停,瞧着丈夫:“大郎的意思是……” “兵营规矩严苛,长善又喜那些,为夫想,若是送去管教管教,或许比他从文的好。” 方巧巧对这事也在犹豫中,一面的确适合他,一面又不舍:“日后天意难测,在这京城,总比在边塞战场安全。即便人不能攀在枝头,也可安然一世。” 这话一提,也戳在慕韶华的心口上,他又何尝不怕。 “大郎,长善如今也会衡量这些事,让他自己想罢,路由自己走,往后方不后悔。” 商议至此,也唯有如此。 翌日宁如玉还在家,想早早去慕家。还没出门,慕家来了下人,说阿月一个好友来了京城,她先去打个招呼,午前回去,让她不必急着过去免得等她。 宁谦齐听了,笑道:“阿月的好友来了,同阿玉还会跟往日一样要好么?” 宁如玉撇嘴:“那我们三人可以一块玩呀。”她往母亲怀里钻,“哥哥总是欺负我,用阿月的话来说,就是老把事情想的阴暗暗,非光明磊落的君子也。” 柳氏笑道:“将事情看多几面也好。” 宁如玉哼声,离了怀,理理衣裳:“我去慕家啦。” 柳氏奇怪道:“阿爷不是差人来说了么,此时去她可不在。” 宁如玉转转眼珠子:“我喜欢方姨,我去找方姨玩。” 柳氏更是奇怪,没见女儿同慕家大少奶奶这样亲近呀。 宁如玉到了慕家,下人领她去聚芳院。见过了方巧巧,乖巧的说了会话。等一盏茶喝完,又不好总缠着她:“方姨,阿月没回来,长青哥哥和长善哥哥呢?我找他们玩去。” 方巧巧说道:“长青出门去诗船看热闹去了,长善倒是在。”说罢手头也有事要忙,便唤了人将慕长善叫了过来。 慕长善怕之前的事被提起,过来时还有些心惊。刚进门就见到宁如玉,被她甜甜叫了一声“慕哥哥”,简直是更心惊呀,滚滚姑娘变了性子? 方巧巧笑道:“阿月还没回来,你领妹妹去玩吧,可不许欺负她。” 慕长善为难道:“孩儿还有书没念。” 一听就是推脱,儿子就算睡一天也不会主动看书,方巧巧哭笑不得:“乖,不要失了礼数,快带妹妹去玩。” 慕长善百般不愿领她到院子里,跟个小姑娘能玩什么。宁如玉跟在他后头,见步子快了,只好连走带跑,跟的不痛快:“要跟不上了。” 他这才将步子放慢,略微嫌弃看她:“麻烦。” 宁如玉皱眉:“不许说我麻烦。” 慕长善往亭子一坐:“在这等阿月回来吧。”见她手里一直抱着个大长盒,手肘撑桌,托腮看她,“这里头是什么,不重吗?” 宁如玉笑吟吟看他,将盒子放在桌上,大热天的,手心都沁出汗来:“你猜。” 慕长善又不耐烦了,笑了笑:“我猜到了。” 宁如玉意外道:“这么快?你猜到什么了?” 慕长善微挑了眉:“你猜。” 才反应过来被戏弄了,宁如玉没好气的将盒子一推:“送你的,不要我就扔了。” 慕长善想起上回她在庄子藏宝,听说都是首饰什么的,这一看也有了阴影。艰难的打开一瞧,竟是把小弯弓。拿出一比划,跟量身定做似的,弓也拉得开。 宁如玉见他掩饰不住的高兴,不由扬起下巴:“阿月说你喜欢射箭,但是大人的弓你拉不开,正好我知道有个工匠手艺很好,就顺手帮你求了这支弓箭。” 要是之前慕长善一定欣喜若狂,现在……要是被祖父爹娘看见,肯定会将他送去军营,惊的往回一放,离了半丈远:“谁说我喜欢,我是读书人,不要这东西。” 宁如玉愣了愣,刚才分明很开心。他果然是讨厌自己,连送的东西也不要。亏她还特地……顿时恼的声音都抖了:“你不是不要,你是不要我送的。我、我也不稀罕!”说罢,将东西胡乱一抱,气冲冲跑了。 “滚滚?滚滚!”慕长善百口莫辩,方才见她走的慢,现在一眨眼就跑远了。再看这亭子,只剩一支特制的小箭遗落地上。他俯身拾起,那檀色箭身光滑顺手,尾端羽毛修剪的十分精细,做的人花了一番心思,送的人也是。 宁如玉一个冲动往家里回,等快下马车,才想起忘记和方姨说了,还有阿月那边怎么办,可难道要她厚着脸皮再过去?同在一个院子里,一不小心就见着那可恶人,还有吃饭得同桌呀。想了想,撩开帘子说道:“去跟阿月说一声,我在迎客松等她。” 刚刚跑的急,到门口还摔了一跤,正好回家把乱了的发梳好,再过去约摸就差不多了。 下了马车,车夫见车里留着个长木盒,问道:“小姐,这盒子如何处置?” 宁如玉鼓起腮子,气道:“扔了,扔到柴房里,让厨子烧菜给我吃。” 第41章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阿月向母亲打听了翠蝉家在哪里落脚,大清早就往那边过去。www.Pinwenba.com巷子太深,这还隔得老远,就得下车步行。朱嬷嬷看着这本已狭小,两边还堆着各种东西,将路堵的两人不能并行的巷子,蹙眉说道:“这样脏乱,当真住着姑娘的朋友?” “母亲说是住在这的。”阿月从嬷嬷手中收回手,自己往前走。下人见了,忙跟在后面。 “嬷嬷,以前我们住的地方,也跟这差不多呢。” 朱嬷嬷忙说道:“这话姑娘不可在其他官家小姐面前说,否则她们会打心底瞧不起您。” 阿月奇怪道:“那个家又不是我们偷来抢来的,有什么不可说。” 朱嬷嬷板起脸:“姑娘把话放心底就好。” 见嬷嬷要生气了,阿月想不说也无妨,放心里也好。眼睛还是左右瞅着,就是这里的墙比他们那高些,堆放的东西也多。而且家家户户都紧闭大门,哪像他们呀,一到夏日,整条巷子的人家都敞开门,纳凉唠嗑。 拐了好几条巷子,阿月才终于找到户牌。木门并没有关,里面还可见人影。见了那久违的胖婶,连门也忘了敲,推门进去唤了声“婶婶”。 胖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正搬着椅子进屋,回头一瞧,那俏皮的小姑娘可不就是阿月,欢喜的将椅子放下,一把将迎面而来的她抱起,恨不得亲几口:“小花猫哟,婶婶可想你了。” 阿月咯咯笑着:“阿月也想婶婶。” 朱嬷嬷见胖婶的衣着朴实,还脏了好几处,这会竟用那搬凳子的手抱她家小姐,忍不住说道:“可别摔着我家姑娘。” 胖婶笑道:“平日都是干体力活的,怎么可能抱不动个小姑娘。阿月你说是吧。” 阿月用力点头,朱嬷嬷只好作罢。 胖婶将阿月放下,挪了张凳子过来。朱嬷嬷见还沾着尘,她竟不擦干净就打算让阿月坐下,急忙说道:“擦擦。” 阿月笑道:“婶婶我不坐,娘说你们今天要搬好多东西,但阿月昨天先和朋友约好了,不能帮忙,所以阿月多带了几个下人,待会帮婶婶忙。” 胖婶啧啧几声,捏捏她的小脸蛋:“阿月还是那么乖,婶婶没白疼你。” “胖叔呢?翠蝉呢?” “你胖叔去他弟弟家了,这不一早就弄这些,灶还没起,翠蝉喊饿,我就让她去买包子吃了,吃完找她爹去。你要找她还得去铺子里。” 阿月想了片刻:“还是改日吧,胖叔过去是要商议什么事吧,怕添麻烦。婶婶告诉翠蝉阿月来过,有空就来找她就好。” 胖婶笑道:“好好,那婶婶就不招呼你了,这不,还有好些东西要搬呢。” 阿月应声,除了车夫和朱嬷嬷,其他四人都被她打发去帮忙了:“那阿月走了。” 从院子出来,朱嬷嬷在后头说道:“这待客之道姑娘可不能学,进门不往屋里头迎就算了,连茶水也没,当真粗鲁。” 阿月不高兴了:“在利州,婶婶是我们家的邻居,她对阿月可好了。有好吃的也都是给我和翠蝉匀着吃,爹娘没空,都是胖叔胖婶照顾我们。娘亲说,跟家人是不用客气的,婶婶也是阿月的家人。” 朱嬷嬷顿了顿,转口说道:“那下回让那翠蝉姑娘来家里玩,家里不是有许多好吃的么,也不会给那位夫人添麻烦。” 阿月想了想,确实是这样更好些。回去时想着宁如玉该在等她了,便让车夫往临街去,前行百丈就是宁府。 到了宁家,刚好见宁谦齐出来。 宁谦齐见是慕家马车,又见阿月探头看来,笑道:“阿月怎么过来了。” 阿月下了车,说道:“刚去了后麝巷找朋友玩,拐了个弯来接阿玉。宁哥哥去哪里?” 宁谦齐不知妹妹回来过,更不知她约了阿月去迎客松见面。偏那去送话的下人也没回,笑道:“阿玉早早的就往你家去了,说是先陪你母亲说说话。我约了人去狩猎。” “狩猎?”阿月听两个哥哥说过几回,可就是不带她去,心里痒得很,“改日宁哥哥带阿月去好不好?” 宁谦齐笑道:“那样危险的地方,可不适合阿月去。就好比我出现在姑娘的绣房里,阿月觉得好么?” 阿月抿嘴笑笑,满眼新月:“宁哥哥又不曾来过,阿月可不知道好不好。” 宁谦齐也乐了,分明是在反驳他“我又不曾去过狩猎场,你怎知合适不合适”,笑道:“好吧,你素来胆大,那改日带你去狩猎场。你若被吓哭了,往后也不许再逞能。” “吓哭了更应当去,不然一辈子都怕了。” 宁谦齐语塞,真是大胆的小姑娘,以后长大了,怕没谁敢欺负她吧。两人说着话,已打算道别。忽然就听见有人哼着曲儿出来,后头下人唤声“小姐”。两人往那看去,可不就是宁如玉。 宁如玉甩着手里的小香囊,心情也好了些,见兄长和阿月在,意外道:“阿月你不是去见故人了么?我还差人去你家跟你报信,迎客松见。” 阿月摇头:“我没回家,从翠蝉那直接过来的。” 宁谦齐微微皱眉:“阿玉,你不是早就走了么?何时回来的?” 宁如玉可不要当着好友的面告诉哥哥那件丢人的事,她虽然不是公主也不是郡主,但好歹也是官家姑娘,在京城也是有脸面的人,才不要被哥哥笑话。这一说谎,目光就四处游离了:“刚才衣服脏了,跑回来换。” 宁谦齐眉头拧的更紧,她哪里换了衣裳,糊弄他的记性么。这丫头真是越发古怪了。 宁如玉生怕被他看穿了,拉了阿月连马车也不坐了,快步离开。阿月见她似有心事,悄声问道:“阿玉你怎么了?” “没什么。” “难道……你跟我娘聊的不开心?” 宁如玉吓了一跳,急忙辩解:“你可别胡说,好着呢。就是……”一气,腮子就鼓圆了,“你二哥太讨厌了。” 原来是二哥惹她不高兴了,阿月想两人就是冤家,哪回见面不气鼓鼓的。看来下次她得好好守在一旁,免得又吵架:“等我回了家,和哥哥好好说,不许他欺负姑娘家,太不君子了。” “千万别。”宁如玉比她还急,“你一说,他更讨厌我了。” 阿月大雾,这到底是谁讨厌谁,她怎么听不懂了。小伙伴可是不吃亏的性子,谁欺负她,准要后悔。怎么到了二哥这就变成小白兔了,被二哥欺负了也不反抗,还怕他讨厌。 两人到了迎客松,正好是过了早食、未到午食的时辰,便点了些茶点,准备吃完后去游荷塘。两人说着话,阿月听见廊道有人言语,特别耳熟。跑去一看,微微一顿,到底还是走了出去:“二叔。” 慕立成见着阿月,面上淡笑:“阿月来这玩么?可是一个人?过来同二叔一起吃些东西吧。” 阿月笑笑:“谢谢二叔,阿月同阿玉一起,不过去了。”她看看他旁边那人,瞧着已过半甲,并不高大,甚至有些矮胖,但气度颇为大气的老者,不知他身份,但同二叔一块,也是他的朋友吧,轻轻点头示意问好。同慕立成告辞,重新回到厢房。 慕立成笑道:“郡王,那便是我大哥的小女儿,慕月。可是个机灵乖巧的孩子,下官就常叹玉莹不及她一半聪慧,我也不如大哥会教女儿。” 老者一听,朗声笑道:“奉行你太过谦逊了。”嘴上不吝夸赞,心下对他更是满意。 慕立成只是笑笑,并不多话。 宁如玉方才探头瞧了一眼,又回了位置上,见阿月归来,说道:“你二叔旁边那人是荆南王。” “荆南王?”阿月仔细想想和祖父赴宫宴时,好像确实见过他,只是当时人太多,好玩好吃的也多,有过一面之缘也没记起,“他和二叔什么时候交好的,以前没见荆南王来过我家。” 宁如玉说道:“荆南王和郡王妃来过我家几回,你猜是为什么?他们瞧上我小叔了,想给我小叔说媒呢。他们府里有个嫁不出去的姑娘,叫云罗。那云罗是妾侍所生,生母早去。后来听说寒冬腊月时她去游船,落水受了寒,瘸了一条腿,冻坏了身子。郡王妃不愿将她低嫁,但高门大户又不愿娶,一拖二拖,都快拖到双十年华,变成了老姑娘。” 阿月听了只觉可惜,又问道:“冻坏了身子是什么意思?” 宁如玉挠挠头:“我也不清楚,母亲不许我听,这还是从下人那听来的。我只知道庶祖母急坏了,去求爹爹别让她儿子,也就是我小叔娶那云罗县主,说什么娶了就没正统继后了。” 阿月在回到慕家后可没少听正统二字,正统不就是嫡出?能生嫡出的就是嫡妻。可云罗县主还没嫁进门怎么就被断定生不出……她蓦地明白过来,小心说道:“那冻坏了身子,难道是不会生孩子?” 宁如玉转转眼眸,这个猜测不无可能,笑道:“你说荆南王突然跟你二叔交好,会不会想让你二叔娶云罗县主?” 阿月诧异道:“不会吧,二婶才刚离家呢。” 宁如玉摇摇头:“你二叔好歹是将军家的,而且他有嫡子嫡女,就算云罗县主不会生孩子,你二叔也无妨呀。而且荆南王自己本身也是庶出,更不受圣上恩宠。那云罗县主还是个婢生女,腿不好,身子不好,年纪又大了,嫁给你二叔呀,我瞧着合适。虽说是续弦,好歹也是妻,辱没不了王府名声,要真像你猜的,那大家心知肚明,巴不得她找个不用担心子嗣的家。将她留在家里养一世,才叫人笑话吧。” 阿月在大宅子里毕竟待的时日不长,哪里比得上从小就待在宅门的宁如玉。不过这事应当和母亲说说,就是有些为二婶愤愤,要是让她知道,会不会从半疯变成全疯? 只不过长辈的事真是麻烦,当务之急,还是先考虑吃完桌上的点心,然后去荷塘玩吧! 夜里回慕家前,宁如玉拉着阿月在外头填饱肚子,才往慕家去。同长辈们问了好,就躲阿月闺房不出来了,就怕出去撞见慕长善,忍不住发他脾气。一发脾气,肯定又会被更加讨厌。 她捏着丑丑的鼻子气恼着:“我不就是第一回见你时吼了你两句吗,后来我有乖乖的呀。你既然讨厌我,干嘛三番两次帮我,连姑娘送的东西都当面拒绝,亏你还说自己是男子汉,呸呸呸。” 阿月沐浴回来,还在门口就听见她嘀嘀咕咕,等她走进里面,却见好友在床上好好抱着丑丑,不出声了,好奇道:“阿玉你方才和谁说话呢?” 宁如玉眨眨眼,倒身躺在软软的被褥里:“没呀,你听错了。” 阿月挠挠头,兴许真是她听错了:“我先去给爹娘问安,很快回来。” “去吧去吧。” 晨起请安,就寝请礼,大家族的,规矩多多。阿月起先还不习惯,现在已经习以为常。而且白日大家各有事忙,夜里这点时辰,她还十分喜欢。进了屋里,兄长还没来。 “爹爹,娘。”阿月一如既往往母亲怀里钻了钻,“阿玉还在等我,今晚就说一会会。” 方巧巧笑道:“你要是多留娘也要赶你回去。” 慕韶华笑问:“今日去哪里玩了,可欢喜?” 话闸子一打开,阿月就滔滔不绝了,尽量精简了语句,就怕阿玉等久了不耐烦,小伙伴可是素来不够耐心的。说完后,又想起慕立成的事来。又说了一番,这一说好像太久了:“爹爹,娘,阿月回屋去了。” 等她走了,方巧巧瞧着丈夫:“方才的事大郎有何想法?” 慕韶华拿了桌上的书准备翻看几页,听妻子问起,思量一番:“阿月玩的很开心。” 方巧巧简直哭笑不得:“我指的是慕立成和荆南王接近的事。” 慕韶华这才知道自己的重点错了,笑笑说道:“官家人结交权贵也不奇怪。” 方巧巧心里倒打起了小鼓,只因阿月要回屋,就没说云罗县主的事,令她疑云不解。 阿月出了廊道,拐角就见到慕长善,当即缩身贴墙屏气。等那脚步声近,忽然蹦了出去,还没做鬼脸,就见了他也跳了过来。没吓成人,反而被对方吓到了,惊叫了一声。 慕长善捧腹:“先下手为强果然是对的。” 阿月蹙眉:“可是阿月躲的很好,二哥不可能看到我。”说罢去看兄长的耳朵,“莫非二哥的耳朵这样好使。” 慕长善偏头躲开,笑道:“笨阿月,不是你二哥耳朵好,是眼睛好。你的影子都投在地上了,瞧不出才怪。” 阿月闻言,低头看去,果真映出一条好长的身影,这才恍然:“二哥真聪明。” “嘘。”慕长善最近都不想听人夸赞他,小心翼翼道,“别夸你二哥,千万别夸。” 阿月也随他一块低声:“二哥怕被祖父听见,抓你去军营吗?” “嘘!”他又用力让她噤声。 “喔……”阿月悄悄点头,前头小声,又被哥哥噤声,想起别的事,音调还没回升,依旧是小声小声的,“娘亲刚才说,今早阿玉来玩,让哥哥领她玩。结果中途就不见了人,今日见了阿玉她也不开心,二哥你欺负她啦?” 慕长善猛地挺直了背,声音也大了:“我才没欺负她,是她……她送我弓箭,我不敢收,她就闹脾气跑了,还说我讨厌她。” 一句话就解开阿月心中所有的困惑:“那二哥讨厌她吗?” 慕长善顿了片刻,到底还是偏身说道:“不讨厌,我是男子汉,怎么会讨厌小姑娘。” 阿月松了一气,又说道:“哥哥,姑娘送的东西你怎么能不要,就算不要,也要和她说清楚呀,难怪阿玉不开心。” 不说还好,一说慕长善的声音又高了:“我想和她解释,结果她跑的比兔子还快。”末了清咳两声,“唔,她喜欢什么,我回头送她做补偿。” “你要是收下她送的东西,才是最好的补偿吧。哥哥你好好和阿玉说,她会理解的。” 慕长善想到要和那暴脾气的姑娘说话就头疼。阿月见他考虑状,就回闺房去了。在门口又听见宁如玉嘀咕的声音,缓步走进里面,就见她在搓丑丑的脸。她大惊,跑了过去捏她的脸:“不许欺负丑丑。” 宁如玉可吓了一跳,哼声:“我竟比不过这只丑熊。” 阿月笑笑:“我们三个都是一样的。”她将熊脸搓回圆形,说道,“方才见到我二哥了,他呀,想同你道歉呢。还问我你喜欢什么,想送给你做补偿。” 心头阴霾一瞬消失殆尽,宁如玉两眼亮如星云:“那你说什么了?”慕长善要送自己东西?她不稀罕,一点也不稀罕。 阿月笑吟吟说道:“我说他肯收下你的东西就是最好的补偿呀。” 宁如玉傻眼道:“也就是说……他不送了?” 阿月见她貌似不欢喜,自己好像做错了?不由咽咽,往床尾挪。宁如玉立刻跪坐起身,往她扑去:“阿月你这笨蛋,你应当说我喜欢胭脂,然后让所谓的男子汉去胭脂铺买,哼!” “不许戏弄我二哥,哼!” 两人嬉闹着,无辜的熊就被踹到了地上,脸又被压扁了。 翌日起来,宁如玉和慕家一起用早食。旁边的旁边就是慕长善,他坐下身时两人目光交汇,都是欲言又止。等用过早食,方巧巧领着四个孩子回院里。慕长善放慢步子,宁如玉见他朝自己示意,忍住没理。等后来见他急了,才慢下脚步。 阿月想等她,方巧巧见状,可想明白了些。之前就觉得两人两小无猜,加之昨日的事,还有这瞒不过旁人的眼神,不由笑笑,领着长子和阿月走在前头。 慕长善见母亲他们走远了,才说道:“你送我的弓呢?” 宁如玉咬了咬唇:“扔了。” 慕长善略心疼:“扔哪了?我去找回来。你、你送我的东西,我不该不要。” 宁如玉撇嘴:“扔给厨子烧菜了。” 慕长善顿觉可惜:“滚滚,我不是不愿收你送的东西,而是因为……”稍有迟疑,到底还是和她说了祖父让他习武从军的事。 宁如玉不知这事,听完后已是懊悔:“都是我糊涂了,胡乱送你,差点连累你。” 慕长善直勾勾盯着前头:“是我没好好说,让你误会了。” 冰释前嫌,两人再对视,一笑泯恩仇的模样。快进院子,宁如玉说道:“可惜你不喜欢兵营,我爹可敬佩慕爷爷了,他说为国而战的人令人敬佩。你祖父说你是做将军的料,可你却不喜欢,真是可惜呀。” 慕长善忍不住说道:“上了战场,随时可能会丢了性命。” 宁如玉拧眉,摇摇头:“国存,家在。国破,家亡。要是人人都怕死,那我们大琴国早就没了。” 慕长善说不出话来,不可否认他怕受伤,更怕丢了命,可如宁如玉所说,国之不存,何以为家;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他喜欢刀剑更甚手中圣贤书,以慕家的势力,日后做官不是不可,但仔细一想,手中拿笔,倒不如剑在手中愉快。祖父和那日所见的副将校尉,哪个不是从战场回来的。他们满身伤痕,却依旧谈笑风生,相比之下,自己就是个胆小鼠辈,还说什么男子汉,还说什么君子,自己都想呸自己一口。 想罢,慕长善鼓了勇气问道:“滚滚,你那弓箭在哪里做的,我去找工匠重新做一副。” 宁如玉挪开视线,瞧着地上花草石子,缓声:“没扔……”吩咐下人拿去烧了,回到房里又舍不得,冲进厨房,从厨娘那一把夺下,还把他们吓着了。抬头冲他笑笑,“我改日拿给你。” 慕长善认真点头:“嗯。” 这一认真,宁如玉瞬间好像有了错觉,他哪里吊儿郎当了,分明是很有担当的人。 第42章 三年之仇时候已到 慕长善想通之后,先去找了爹娘。www.Pinwenba.com慕韶华听他说要随祖父习武,手里的书差点摔落:“你可想通了?为何想通了?” “滚滚说的没错,国之不存,何以为家,如果人人都因怕受伤,怕丢性命,国将不国,我也不配做个男子汉。” 儿子都说出这番话来,慕韶华已觉惭愧,只是这做父亲的心,到底是不同的。他如果有武力,去战场绝不会犹豫,但这是自己的骨肉,却舍不得让他去那样磨砺。 方巧巧的重点跟男子可不一样,悄悄笑道:“噢,是阿玉在醍醐灌顶呀。” 慕长善起先还没反应过来,可瞧着母亲那偷偷笑意,脸顿时通红:“是我自己想通的,才不是她的功劳……虽然她有说一些话。” 方巧巧笑笑,不好再打趣他。孩子的心嘛,若是逼问过多,明日他非得故意避开人家“以证清白”不可。 慕韶华忍不住说道:“习武之人晨起要早过鸡鸣,比你念书辛苦百倍,你当真想清楚了?” 慕长善点头:“嗯。” 夫妻两人相视一眼,上回两人已商议好,不拦他,也不逼他,这会已下了决心,便说道:“你去试试也好,若受不住,也不用惦记面子,和爹娘直说就是。就当是看看自己到底适不适合吧。” 瞧着儿子出去找慕宣,慕韶华摇头笑笑:“长善也长大了,会自己想事了。” 方巧巧倚他一旁,又认真看自己的手。慕韶华见她看手,问道:“可染了黑色?” 她愉快响亮答道:“没有。” 慕韶华又拿她脖上玉佩来看:“可变白了?” “没有。”依旧是黑玉,将身体的黑色全都禁锢起来,是她留在这里的保障。 慕韶华松了一气,每日两问,皆是否定,才能让他安心。 七月二十五,再过两日就是阿月生辰。慕韶华准备放衙后去买个鸟哨给阿月,一想本就闹腾的女儿肯定会整日拿着哨子吹个不停,又更是欢闹的模样,不由舒心。 从藏经阁寻书出来,见到许仲之在外头,似等了好一会。自从他被贬职,就一直不曾和自己说过话,这会瞧着就是在等自己,步子微顿,准备当做不知走过去。 许仲之也是个心高气傲的,见他如此,微微沉气,到底还是在他要走之际上前说道:“八月初二太后寿宴,学士要领我们入宫贺寿,见你不在,差我送来说一声。” 说这话时,心底冷笑。那贺学士当时官职低自己一等,在他手下受过几日气。自己被贬谪后,虎落平阳被犬欺,平日面上不说什么,但这会明知他跟慕韶华有恩怨,在场那么多人不叫,偏是叫他送来,摆明是要找他膈应。 慕韶华接过请柬:“有劳许大人了。” 许仲之也不跟他客套,等他先行,随后而出,前后出了翰林院。自家马车就在前头,下人佘三早就迎了上来,还瞧了好几眼远处的慕韶华。来回瞅了好一会,背上已冒了冷汗,同自家爷说道:“少爷,方才那人,难道就是那传的沸沸扬扬慕老将军的私生子?” 许仲之冷笑:“可不就是慕正林同父异母的哥哥。” 佘三将他迎上车,忽然又想起事来:“少爷,三年前那面摊公子……莫非就是……”三年前他在客栈瞧见与慕正林生的十分相似的男子,又被自己少爷使唤去下药,致他腹泻不能入贡院参加科举,这文质彬彬的气质,几乎吻合。 许仲之最不愿回想那事,喝声:“休得胡说,天底下长得相像的人多得去了,信不信我撕了你舌头。” 佘三被这一喝,反倒是更加确定,慕韶华就是当日那位公子。仔细一想,起了心思。 慕韶华挑了个青鸟哨子,色泽明艳,雕工细致,挂在脖子腰间都行。阿月不是有个随身不离的小斜包么,放那里也成。并不是贵重物,只希望女儿喜欢。回到家,方巧巧还没算完账,脑子里的线都要团成团了。见他回来,才放下手里的账本:“回来啦。” 见丈夫满眼疑惑,一脸你快坦白从宽的模样,方巧巧没好气道:“做什么?” 慕韶华笑笑:“定是做错什么事了,声音软的腻人。” 方巧巧扑哧一笑,悄声道:“不是做错事了,是因为老太太早上嘱咐我,‘孔荷一事闹的沸沸扬扬,你也该时刻反省,孝敬公婆,侍奉丈夫,打理好内宅,上点心,免得步她后尘,辱没我们慕家名声’。” 惟妙惟肖学完,慕韶华轻轻苦笑:“说了不可背后打趣祖母,让老太太知道,得责骂你。” 方巧巧笑笑:“所以呀,刚才下人瞧着,我得做出贤妻的样子。你倒好,竟觉得我是先下手为强讨好你。” “为夫错了。”慕韶华将怀里的鸟哨给她瞧,“阿月会喜欢这个吧?” 方巧巧见样式精巧,笑道:“肯定会,阿月易知足,并不让人费心。” 慕韶华这才放心,将哨子收好:“八月初二我休沐,恰逢太后寿宴,翰林院都需进宫贺寿,本说好陪你去赏荷,是去不成了。” 方巧巧伸手给他解官服,一扣一解,笑道:“无妨,下回吧。” 翌日慕韶华出门,这人还没上马车,就见个人鬼鬼祟祟从门前石狮探头看来,还冲自己招手。眉头微拧迟疑,那人轻步过来,是个瘦小汉子。到了跟前卑躬屈膝唤了声“慕大人”,一脸嬉笑:“大人一定不知道小的,但小的知道您。” 慕韶华脾气温和,客气问道:“这位大哥有何事?” 汉子颔首笑道:“小的今日来,是有一件事想同大人您说。” 慕韶华蹙眉:“请讲。” 汉子并不说话,拇指在食指中指指肚上摩挲着。好一会慕韶华才明白过来,这是要他用钱来买。心想这人倒是奇怪,面目略微可憎,也不再理会,跨步踏上马凳,进了车厢内。 那汉子就是许仲之的下人佘三,本想将三年前的事说与他听换银子花,谁想对方全然不屑:“大人,此事十分重要。” 慕韶华说道:“你若要说,如今说就是。要钱财来买,不听也罢。”与心术不正之人打交道,他真心不喜。 佘三哪里肯没说好价钱就冒险出卖许仲之,见马车远去,不由跺脚。倒是方巧巧送丈夫出门,见那佘三确实有事要说的模样,想着他要是敢戏弄慕家,也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便让人放他进来。 进了聚芳院,方巧巧也不入屋里,去了凉亭那。下人经她上回筛选后,目前看来个个都尽心尽力,一人领两人的月俸也是不小的诱惑。嚼这院子舌根的,如今也没了。 佘三待她坐定,满面是脱不了的嬉笑:“小的见过慕家大少奶奶。” 方巧巧不喜拐弯抹角,问道:“你方才缠着我夫君,是要说什么?”见他又磨起手指来,声音微沉,“你觉得这件事值当多少?” 佘三见是个明理的,欢喜说道:“一两银子。” 方巧巧冷笑:“给你就是,只是如果货不对板,我就用一百锭银子将你的膝盖骨砸碎。” 佘三听的冷汗涔涔,见那仆妇拿了银子来也不敢接,谁知道这事在这女人眼里算不算大事,咽了咽说道:“不如小的先说说这事,您再看看给不给银子。这事儿关乎慕大人的安危,小的怕他背后再被人捅刀子。” 方巧巧立即问道:“仔细说,我多赏你些也无妨。” 佘三大喜,这才说道:“我家爷是和慕大人同为翰林的许仲之,许大人。小的追随二爷多年,但他一直没将小的当人看。这几日我老母亲病了,急需银两,小的才来告知慕大人这件事,想换银两,您可千万别觉得小的是小人。” 方巧巧听他这些话都是给他自己打掩护似的,拿事换钱真假不说,她也丝毫不在乎这个:“若有用,许你二两银。”二两可以买的东西可多着,但再多,也比不过丈夫重要。 此时正是七月,虽说七月流火,但也足够热了。热风滚来,佘三本就紧张,这下更热,背上衣裳都见了汗渍,悄声说道:“三年前慕大人可曾来过京师参加科举?” 方巧巧微点了头。 佘三说道:“可是后来慕大人腹泻,误了进贡院的时辰,无奈作废,也有此事吧?” 往事一提,方巧巧瞬间将这些事联系起来,即便事情已过,但一想起,仍是气的有些哆嗦,当年慕韶华为此自责了多久,直至他今年成了榜眼,醉酒当日,仍然愧疚这份荣耀迟来三年。这一说,冷声:“难道你要说的事,跟这有关?” 佘三见这生的和善温婉的美妇人瞬时变了脸色,沉得戾气横飞,差点将话全咽回去,可这会若不说,一定会被扒皮吧。小心说道:“是,小的知道。少夫人知晓那过世的慕正林和慕大人生的十分相像吧?而我家爷跟慕正林是死对头,当年和慕正林起了争执,去客栈饮酒。瞧见一人和慕正林长的一模一样,心中生恨,就叫人在慕大人的饭菜里下了毒,因此才腹泻,误了时辰。” 方巧巧瞪大了眼,全然没想到竟是这个缘故。丈夫说可能是水土不服,但为何前面十日无事,偏是最后一日就出事了。只是远在他乡,无法查证,久了,她也忘了。这突然听见,再一想,难怪许仲之要故意刁难丈夫,逼他离开翰林,就是怕事情败落,慕家找他茬吧! 佘三当真被她可怖面色吓着了,心头已有丝丝后悔过来。只不过他将当年自己去下毒的事推给了别人,就算慕家追究,那也是找许仲之的麻烦。但求顺利拿到银子,他的阿莺还在飘香院等着他呢。 方巧巧吐纳好几口气才平定下来:“你说的都是真的?” “小的不敢撒谎。昨日去接二爷,见到慕大人,小的一眼就看出来了。三年来良心不安,因此想将功赎罪,顺便……”顺便再拿点银子花。 方巧巧哪里瞧不出这人的心思,细细一想,只怕这人跟当年的事也有瓜葛吧。但出卖主子换钱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现在不是跟他这下人计较的时候,那许仲之才是心头刺。 沉思半晌,摆手让嬷嬷给他二两银,等他起身要走,笑道:“此事多亏你告知,谢过了。” 佘三讪笑,不敢多留,抓了银子便疾步离开,这地方,再不要来。 方巧巧揉揉眉心,想到三年前的事,还是觉得气的手发抖。 那贱男,作死! 慕宣素来不给家里过生辰的孩童摆酒宴,只给慕老太摆寿宴。丁氏问及,便说边城将士吃的不过白面馒头就着素菜,家里弄这样奢侈做什么。丁氏也不好再提,因阿月生辰快到,便让裁缝做了几身新衣裳,给了银子,算是做祖母的一点心意。 阿月倒不想跟宁如玉那样开一日游园会,往年不都这样简简单单过来的。更何况今年祖父祖母,爹娘哥哥都送了她许多东西,这就足够让她高兴了。 二十七日,宁如玉早早过来,拉她去外头玩,上了马车从怀里拿了纱巾,折了好几重,笑眯眯看她:“我要送你个贺礼,但是要保持神秘。” 阿月只好伸伸脑袋:“唔。” 眼睛被蒙上,只能用耳朵听。开始还能听见外头的街道的喧闹,随后渐渐低沉,直至听不见人声。马车轱辘轱辘的发出声响,阿月努力凑耳朵到小窗旁:“到郊外了?去陆哥哥家?” 宁如玉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阿月听这语气就是猜对了,那纱巾也没必要蒙着了,取下揉揉眼:“因为我们平日很少来郊外,去的那几个地方也很平坦。唯有陆哥哥家的路,堆满石子,坑坑洼洼的,感觉不同。” 宁如玉气馁道:“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哥总说跟陆七哥哥玩有时候无趣了,因为呀,太聪明了,自己站在一旁,就显得像笨蛋了。” 阿月扑哧一笑:“那我将纱巾蒙上,假装不知道。” 宁如玉又气又笑,抢了过来:“就不该说你聪明,转眼又笨了。”她洋洋得意着,“可就算你知道是去陆家,也不知道是要做什么。” 阿月确实猜不到,不过有期待也好,便又乖乖坐好,等着抵达目的地。 到了郊外,陆家也离的甚远。终于见着了,马车却从这呼啸而过,竟也不是去这。阿月颇为奇怪,视线触及小伙伴,就见她面上得意之色又深了几分,惹的她差点按捺不住好奇挠她痒痒“逼迫”她解密。 马车驶到无处可去,才停了下来。 阿月先下了车,往前面看去,穿过这林子,就是河流,陆泽的书船所在。正想着谜底要揭开,就听见一人悠悠说道“可算是来了,姑娘家果然会慢许多”。她偏身看去,见了那从树荫下走出的两人,笑颜逐开:“陆哥哥,宁哥哥。” 宁谦齐说道:“阿月,我比他长几个月来着。”所以理应先叫我,而非他呀。 阿月想的可没跟他在同一条线上,又想今日是自己生辰,他提这个的话……笑的更是欢喜:“那就是已经过了,唔,等宁哥哥明年生辰,阿月会送你贺礼的。” 宁谦齐哭笑不得,最后大度说道:“我记住了,明年阿月不送,就去你家门前堵你,要双份的。” 阿月知道他打趣自己,真是越发觉得亲近了。 宁如玉负手过来,笑嘻嘻说道:“哥哥说阿月想狩猎,但那地方真的不是姑娘该去的,让你曾祖母知道,只怕要骂你没了大家闺秀的模样。然后陆哥哥说这林子有好些飞禽走兽,带你去捉捉鸟倒是可以,就当是狩猎了。然后我们想,这就算做是给阿月的贺礼吧。” 阿月怔松片刻,反应过来,喜的抱住宁如玉:“这个贺礼太好了。”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就是最开心的。小伙伴将这事放心上,还费心为她达成,更是高兴。 宁谦齐伸手:“阿月,来抱抱。” 陆泽脸上微扯,明知道他是在开阿月玩笑,但阿月想的那样简单,又是兴起当头,真会扑过来也不是怪事,伸手拦下:“阿月会当真的。” 宁谦齐笑笑,阿月朝他努嘴:“才不抱,姑娘家不能乱抱男子,不然要被骂的。”说到这,忽然想起朱嬷嬷,回头看去,都远远站在那,并不过来。 陆泽说道:“我让管家和他们说了,待会进林子捉知了,有下人跟着,无妨。” 宁谦齐对这点倒放心,本身陆泽就是安心丸,再看看站在一旁被挑选出来的下人,个个精壮,一看就是练家子,丝毫不用担心。 因附近有人家住,林子并没有凶猛的野禽。陆泽领队带他们进去,先去挂网,到了鸟儿日落归来,运气不好也能捕获到几只。 网分四角,两人一列,挂在竹竿上往上挂。阿月同陆泽一列,此时正往竹竿上挂网,好待会弄上树枝去,越高越好。 见陆泽拧的结十分利索,轻轻一抽,还是活结,阿月笑道:“陆哥哥的手真巧。” 陆泽将绳子取结,递给她:“你试试。” 阿月接过绳子,拧了拧,虽然手势不对,但不知怎么还给她拧出来了,不由乐道:“难怪长辈说阿月聪明,果然聪明。” 倒没听过这么夸自己的,陆泽笑笑:“你养小马驹了?” 阿月点头,又取下打算拧个漂亮的:“对呀,它叫小黑。” “嗯,等你会骑马了,能拉弓射箭,追捕猎物时,才最为有趣。” “我想骑马到处跑,在马车里像个小笼子,在马背上地方大,看的也多,风扑来一定很好玩。” 陆泽默默想了一下,淡笑,等真正骑马或许就不会这么觉得了,那风吹的姿势不对,发就全乱了,对姑娘来说,似乎不是件高兴事。只不过听着,倒也期待日后她驾马驰骋的那日。 挂好了网,由陆泽和宁谦齐拿弓带路,宁如玉缠着兄长要匕首。宁谦齐可不敢给,怕她把自己戳伤了,最后给了两人木棍,美其名曰可以打中箭后逃窜的兽类。 瞧着阿月心满意足,宁如玉暗叹一百遍,想不通她的乐趣何在。 于阿月来说,能在新的地方做新奇的事,就很是开心了。 还是清晨,觅食的鸟儿并不少。只是多在高处,以两人射箭的臂力还无法触及。耐心往前寻去,皆是轻声不敢说话,免得惊扰了鸟。宁如玉已有些受不住这沉寂,这跟她想的生辰宴完全不同。因没了兴趣,也没再专注找鸟儿,四下张望,没往脚下看。 山林石头多数常年隐藏在不见天日的地方,铺了些许青苔。宁如玉分心而行,没有顾及脚下,一脚踩上,身子猛地倾斜,本是踏在平地,但那竟是被青草遮盖的空荡地,更是往那滚,立刻惊叫起来。阿月下意识转身,伸手抓住她,却被她往下拽。前头两人回过神,纷纷抓住,谁想那扯劲太大,阿月也一同往下坠。四人就如被放饵的鱼线,噗通噗通坠入幽深谷口。 一瞬四人不见,连跟在后面的下人都来不及反应,随后慌忙营救。 第43章 隔壁住进个少年郎 杂树高大,光束从层层密叶中轻巧穿过,照的地面光影斑驳。www.Pinwenba.com清风拂过,叶子一动,遮不住的强光顺势映照在阿月眼皮之上,刺的她一瞬醒来。 睁开眼眸,下意识伸手挡住光芒,这一动,胳膊痛得很。 “阿月?” 听见宁谦齐的声音,阿月坐起身,见宁如玉还躺在一旁,忙去瞧她:“阿玉没事吧?” 宁谦齐眉头微皱:“瞧了脑袋,没有磕伤,气息也平和,应当是一时昏迷,不敢随意叫她,先让她睡会。” 阿月稍稍放心:“陆哥哥呢?” “他去找路了。”宁谦齐抬头看这天坑,如果不是一路被藤条绿草缠托,以他们四人的身子骨,早就断手断脚了。陆家下人还没找来,这掉的不是一般深,“阿月受伤没?” “胳膊有点疼,可能是刚才拽住阿玉时扯伤的。”阿月庆幸只是内伤,可以偷偷抹药酒,不会被爹娘发现。虽然这次闯祸的不是自己,但让爹娘知道不好,不会被责骂,但也不想让他们因自己的伤而担心。 可她不知道的是,方才滚落,脸早就带了点小伤,一瞧就明了。 “宁哥哥有哪里受伤了吗?” 宁谦齐笑笑:“好得很。”说罢,又看了看妹妹,呼呼大睡的安然模样总算是让人放心下来。 远处似有人声,阿月偏了偏脑袋,喜道:“是喊我们的。” 两人当即朝着那面喊了几声,以声引路,这一喊,宁如玉也悠悠醒来了,脖子一动,哎哟一声。阿月忙去扶她:“阿玉。” “别、别碰我,脖子疼。”宁如玉躺着不敢动半分,“难道脖子断了?” 宁谦齐轻责:“别胡说,估计是受了伤。他们就快找来了,你忍忍。” 宁如玉只好一动不动,阿月蹲在一旁,也不敢碰她。过来时挪动了几步,视觉不同,这才发现宁谦齐的姿势一直没变,跟宁如玉说话也是偏头而已,小心问道:“宁哥哥,你受伤了吧?” 见她察觉,宁谦齐笑道:“脚崴了。” 宁如玉皱眉,仰天说话:“脚崴了身子还能动的。” 要是告诉她自己是大腿折了,估计妹妹得哭,还要愧疚一百年。宁谦齐悠然说道:“就是脚崴了。” 宁如玉又不是笨蛋,吸了吸鼻子,隐含哭腔:“对不起,要是我看路了,就不会发生这事。” 阿月抬手轻捂她眼睛,生怕她哭出来:“挺好玩的,老天爷一定是觉得平日我说日子平淡无趣,所以才在我生辰时来场大戏。” 宁如玉差点哭了,可脖子牵扯着痛意,哪里敢乱动,最后吐字“笨蛋”,眼泪也强咽入腹。 阿月听着呼声渐近,却不见陆泽回来,起身往宁谦齐指的地方走了几步,喊他回来,免得他走远了迷路。等了片刻不见回声,忍不住说道:“趁着陆哥哥还没走远,我去找他。” 宁谦齐也怕好友碰上什么猛禽,这地方连陆泽掉落在此都诧异,那定是不知道这,万一路没找到,却碰到危险,也教人害怕。迟疑稍许,让阿月小心,实在找不到人,速速回来。 阿月折了段树枝,顺着方才陆泽踩压仍留有些许痕迹的“路”寻去,走几步喊几声,一来找人,二来提前吓退胆小兽类。 陆泽此时已离开那穴坑,一路顺水而出,豁然开朗,却是径直出来,迎面而望,前头地势深陷,两旁山峰对立。这本没什么,只是远远看去,却建有坟冢。这里少说离那里百丈远,可见坟冢之宏伟。 他隐约想起了什么,转身看向身后,虽然并看不穿,但方才来的地方,有水,有洞穴,再看这左青龙右白虎般的山形,喉中顿时干得生疼。 龙喜水,得水而住,以水为势。龙之巢穴,渊深莫测,必有深幽岩洞。左右山峰高耸对望,似天王出宫,九龙朝圣,堂局完密,十分荣显。这样的地势……根本就是龙穴。 能将坟冢建立于此,而大琴国百年国运仍不见衰败之势,远处那坟墓,只怕就是帝王之家的。难怪王陵始建,就有工匠传出那不过是空坟,后来无一不是无故失踪,原来不是空穴来风,而是真有隐情。 历代战乱,毁坏对方祖坟以断显贵的事并不少,也无怪乎云家要来个调虎离山。他也终于明白,为何他们陆家要跑这么远的地方住下,圣上召见一次得费半个时辰,但却从不曾说要在城内赐宅子,只怕他们陆家一开始就是为了守护龙穴中的皇族坟冢而住。 这样隐蔽,连一直熟知附近的他也不知道。 隐约听见有人喊自己,惊的他急忙转身往回疾步跑去。 脚步声刮过地面横拦的草木,窸窣声听的分外清楚。阿月判定不出声音来自哪,干脆等在原地继续喊。忽然一人从青色树丛中跳出,可把她吓了一跳,还没再出声,就被他捂住了嘴:“别喊。” 阿月点点头,陆泽这才缓缓挪开手。她要是再喊,把别人引来,自己是陆家人还好,但他们却有性命之忧。 见他满额是汗,阿月拿了帕子递给他,低声:“陆哥哥碰见野兽了?” 陆泽微顿,这才想起来怕阿月过来,过来拦她。可踩的用力,快要被自己踩出路来了,一时半会不会复原,伸手接过:“已经走了,但好像落了东西在那。阿月站在这里等我,不要走动,我去去就回。” “我跟你一块找吧。” 陆泽当然不会让她去,胡掐了个借口:“那儿路滑,万一你摔倒负伤,我可背不动你。” 本来前面的话还无妨,说到后面阿月微鼓了腮子,还是点点头,暗想我才没重到让人背不动的地步,太伤自尊啦。 陆泽又嘱咐让她别乱走,才返回原路,回来时用树杈将路尽量拨平,一路退回。见阿月还蹲在原地等他,微松一气:“走,回去。” 阿月起身,随他走了几步,认真说道:“阿月不重。” 陆泽没想起情急之下胡掐的话,有些云里雾外:“嗯?” 阿月瞧他,罢了,阿玉也常说公子哥的心思跟她们姑娘家的不同,果然是不同的。 对事重点不同,陆泽确实没想起来,只想着阿月不知龙穴的事,就是安全的。父亲的手段,他再清楚不过。见阿月走的慢,微蔫,顿步等她:“我牵着你,免得摔了。” 阿月伸手过去,一瞬被温热包裹,跟他一步一步往前走,但还是念念不忘他刚才的话。 走到一半,陆家下人也已寻来。四人终于是安然回到陆家,处理好伤口,两府下人各自送主子回去。 他们一走,陆泽就去了父亲书房。 陆常安见了他,说道:“不好好在屋里养伤,来这里做什么。” 正在一旁研磨的程氏皱眉,心是慈父,说话却这样不客气,无怪乎孩子都对他敬畏得有些疏离。 陆泽来之前已想清楚,说道:“今日有惊无险,但孩儿有一事想说。圣上素来忌惮我们陆家,如果长守龙穴,圣上只怕更会惊怕,所以孩儿想,早离此地,让皇族中人自己看守,才是上策。” 陆常安眉头蹙起:“什么龙穴?” 陆泽微愣:“父亲不知此事?”见他满目疑虑,他这才明白过来,“孩儿方才从山谷而出,见了一处宝地,与龙穴无异,上面建有宏伟坟冢,孩儿以为……” 陆常安也是怔松半晌,起身说道:“真有此事?” 陆泽已然糊涂:“爹爹不知?孩儿以为我们陆家之所以居住在此,是为护住皇族龙气。” 程氏听着事情不凡,走到门口,发现下人都已屏退,想必是儿子让他们退下的,心想他倒是一如既往细心。恐有人来,便退出关门,为他们把风。 陆常安拧眉沉思,片刻已是冷笑:“好一个云家,本以为我们陆家尽心忠诚,云家会感恩,却不想,他们唯一信任的,唯有慕家。” 陆泽并想不明白,鉴于前事,说道:“皇族倚赖谋臣,忌惮防备谋臣,也并不奇怪。慕家世代忠烈,与皇族世代牵绊。我们谋臣随时可去别国另谋贵主,但慕家杀敌国将士无数,想叛逃有血海深仇的敌国实属难事。圣上较之我们更信他们,情有可原。” 陆常安叹气,虽然知道君臣相互利用常有,但他这一辈,也算是对云家效忠无二心,却被这样对待,也实在让他心中不忿。叹道:“为父并不知龙穴一事,当初慕家突然在近处造避暑山庄,为父以为他们想亲近我们。但如今想来……” 陆泽恍然:“圣上担心龙穴一事被我们发现,派慕家监视?” “对。”陆常安微微点头,心中暗叹。 陆泽方才一瞬又觉心惊,如果他白日里不顾及阿月安危,让她过来见到墓穴。回去说给慕宣听,死的,就是他。他本着救阿月一命的心,却无意中救了自己。世事无常,他哪里能想得到竟有这样的因果循环。 退出书房,见母亲站在那温和看着自己,沉乱的心思微觉平复。程氏笑道:“快将衣裳换了,回房里好好歇着,长辈自会处理好这些。”她不喜几个孩子都这样老成,只是她为人儿媳,为人媳妇,无法做主。所以瞧见别家孩子,再看自己的孩子,总觉心疼。 陆泽微点了头,这一低头,倒想起事来,顺手往怀中一搜,抽出一条缀着几朵墨梅的月牙色帕子来。 程氏一愣:“这不是姑娘的帕子?” 陆泽这才想起来阿月给帕子自己擦拭,当时顾不得那么多,顺手放进怀里。见母亲笑吟吟看来,面上已有些滚烫:“孩儿回屋去了。” 程氏淡笑:“去吧。”那帕子不是慕月的就是宁如玉的,方才过去瞧她们伤势,见宁如玉用过方帕,那定是慕月的了。两人感情这样好,做娘的总算觉得儿子不是一脑子家国天下,不由欢喜。 阿月被朱嬷嬷唠叨了一路,越想越害怕,求着嬷嬷不要告诉长辈。朱嬷嬷说道:“回去同大少爷大少奶奶好好说,他们不会责怪你的。”见她担忧,才和颜悦色起来,“三姑娘不怕,这次错不在您。也是我们没看好,太过信任陆家了。” 听见这话似乎在责难小伙伴,阿月说道:“陆家的人看的很好,谁能想得到那里竟有个那么深的坑呀。” 朱嬷嬷笑道:“好好,三姑娘说的是。” 阿月回到家,先去见老太太。所幸当时丁氏在,刚被老太太责难几句,就被丁氏劝住,先让她回房休息了。 回到房里,方巧巧在,慕韶华还未回来。方才就有婢女过来报信了,这会见到阿月脸上刮伤,支吾的挪步过来,放了手头的书,问道:“又闯祸了?” 阿月瞅了瞅四下,怯怯道:“爹爹呢?” 方巧巧差点忍不住笑,已经学会找救兵了:“还没回来。” “哦。”阿月只好往母亲怀里钻,每回这样总是有效的,“没闯祸,不小心受伤了。” 方巧巧抱住她:“娘知道你怎么受伤的,不怪你,阿月很勇敢,只是下回要小心。” 阿月抬头看她,见母亲真的不气,语调里还满是心疼,自己的心头也泛了酸:“嗯。” 方巧巧笑道:“今日可吓着了吧,快去梳洗,早些睡下。” 阿月立刻展颜:“嗯。”从房里出来,想到宁谦齐和宁如玉都负伤不能去学堂了,便想明天去宁府走走。 夜里慕韶华回来,说是因八月二日太后寿宴,翰林院合计商议备礼去了,学士又将初二进宫的礼节详细说了一番,就晚归了。 方巧巧帮他脱下官服,听完后说道:“太后寿宴,祖母和母亲也受邀在列。”两人的丈夫都是战功显赫的将军,又是宫中妇人的宴会,自然受邀。 慕韶华说道:“你再等等……等为夫往上爬爬,你封了诰命夫人,就能一同去了。” 方巧巧顿了顿,笑道:“皇宫我是想去,但去不去都无妨,大郎不用自责。”她还想说自己觉得外头更好,去了皇宫有那么多规矩,还得寒暄陪笑。但一想万一他死心眼,不奋发图强了怎么办,便把话咽下。 慕韶华面色缓和,他得再努力些,哪日脱离慕家祖宗荣荫大树,也能让家人得到外人敬畏,才是上策:“今日可有什么异常?” 方巧巧看看手和玉,笑道:“没有。”等他洗身后,再将阿月的事告诉他。送他去了澡房,往回走时忽然想,太后寿宴……太后寿宴,全翰林院的人都要去……那许仲之必然也要去。 这么一想,唇角已是扬起。 翌日阿月去了宁家,柳氏见到阿月脸上也负了伤,说道:“阿月怎的自己跑来了,柳姨还想等阿玉好些了,亲自押她去慕家给阿月负荆请罪来着。若不是她马虎,也不至于累你受伤。” 阿月吃了一惊,摆手道:“柳姨可千万别责怪阿玉,阿月没事,一点事也没。” 柳氏见她恨不得当场翻十八个跟斗以证明她安康得很,笑道:“柳姨不骂她,阿月放心罢。” 阿月笑笑,这才进去找宁如玉。宁如玉脖子扭伤了,不能动,脖子后头还绑了木片,听见阿月的脚步声,头还回不了,等她转到跟前,摆摆手:“上回你说你可以演桃园三结义的关公,我觉得呀,我可以演那棵桃树因为可以一动不动。” 阿月本想忍笑,到底是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旁边伺候的人也是掩嘴抿笑。 “你就皮吧,下回可要小心些。”阿月探身看她的脖子,“大夫说要休息几天?” “少则八天,多则半个月。”宁如玉感慨道,“这么久不用上学堂,阿月你得多羡慕我呀。” “是呀,可羡慕你了。” 宁如玉眼眸乱看,脖子却不能动:“唔,你家人都知道我受伤了?” 阿月点头:“知道呀,我娘还让我带话来,让你好好养伤。” 宁如玉没听见想听的,又问:“还有呢?” 阿月想了想,摇头:“没了。” 宁如玉气馁了:“哦。” “对了。”阿月说道,“二哥八月开始准备去武学堂,对对,二哥说……”她干咳两声,急的宁如玉皱眉催促“快说”,她这才说道,“二哥听了昨天的事,说‘你们两个都是迷糊蛋’。” “啊?” 阿月摇头:“二哥竟然说我们都是迷糊蛋,太可恶了。” 宁如玉气道:“嗯,太可恶了!”不安慰她,不来看她,甚至不托阿月带好玩好吃的来,还说她迷糊,真真是可恶。 阿月从她房里出来,跑去宁谦齐那,只是受了腿伤的宁谦齐明显悠然多了,受伤的腿放在凳子上,身子窝在椅子里,悠闲的看着书。阿月轻步走过去,从后头伸手遮他视线,还没出声,他已悠悠道:“阿月。” “宁哥哥怎么知道是我?” 见她转到前头,宁谦齐笑道:“阿玉喜木兰,木兰花开之际,将其采下制成干花放入香囊中。阿玉不能走动,知道她负伤又有这么好兴致过来,并且先去看她再来看我的,只有你了。” 阿月拍拍手笑道:“宁哥哥真厉害。” 被人夸奖素来是件不错的事,被阿月夸赞宁谦齐颇为受用啊,见她脸上有小伤口,但没大问题,问道:“你胳膊不疼了?” “有一点,过两天就好了。”说罢,还转了转胳膊给他看,阿月问了他伤势,也无大碍,“陆哥哥今日来过了吧?” 宁谦齐说道:“没有。”说到这,他也觉奇怪,按理说他不会不来,但偏偏就是没来,“兴许是有更重要的事。” “嗯。”阿月晨起,仆妇帮她穿衣准备东西,问起她的帕子,才想起昨日落陆泽那了。见一回丢一个东西,难道以后真要把自己丢他那? 从宁家出来,回到家,在宽敞的巷子就见到有数辆马车往里头驶。因慕家喜静,因此附近的宅子也一并买下,阿月以为是来拜访自家的。到了门口,驻足看那些马车,都在搬东西,往隔壁宅子里搬。 阿月好奇道:“嬷嬷,难道是二叔搬回来了?” 朱嬷嬷蹙眉:“没听说这事儿,总不会是有人住进来了吧。”老祖宗好清静,她在这服侍多年也没见她应允过将宅子给别人住,不过瞧这仗势,分明就是有人搬来了。 阿月按捺不住,往那边走,她要瞧瞧是谁要做她的邻居了。 越往那边走,就越觉有好几个搬东西的人眼熟,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正走着,有人叫自己,转身看去,见是陆泽,快步走了过去,笑问:“陆哥哥来找我大哥玩吗?” 陆泽淡笑:“不是。” 阿月想了想:“陆哥哥来找阿月玩的。” 陆泽仍是笑笑:“今日不是,不过以后随时可以来找阿月玩。”他微微示意旁边,“乔迁新居,日后要做阿月的邻人了。” 阿月诧异片刻,欢喜道:“当真?” “嗯。” 阿月开心不已:“有伴咯,以后天天找陆哥哥玩,让陆哥哥教我功课。” 陆泽微觉奇怪:“你兄长可是个用功聪明人,阿月怎的不问他?” 阿月笑道:“哥哥说,不会的自己努力琢磨,教了记不住。阿月觉得,教是可以的,若直接帮我做课业,才是真学不会吧。” 陆泽笑笑:“那不会的往后来找我吧。” 阿月努力点头:“那你以后住这了,书船呢?”书船多好呀,夏日躺在那,吹着江风,视野广阔,悠悠然然的。要是在这,附近没有河流,可就浪费一处诗情画意的地方了。 陆泽说道:“也搬来了,在我院子池塘里。” 阿月眼里顿时满含笑意:“陆哥哥记得种荷花,种满满一池的。” 陆泽心想她还念念不忘自己原先院子里空荡荡的池子:“再看吧。” 范大正指挥下人搬运,见七少爷和人说话,见是阿月,走过来微微弯身:“见过慕三小姐。” 阿月笑上眉梢:“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 范大笑道:“那往后要劳您多多照顾我们了。” 阿月大方说道:“这附近我可熟了,带路一定可以。” 朱嬷嬷微微摇头笑着,这小祖宗,真是一点也不客气。不过为何陆家突然搬来?她可就想不通了。 第44章 其人之道其人之身 慕长青回来时,陆家已搬的差不多,也是好奇到底是谁这么大面子竟能让曾祖母应允住下。www.Pinwenba.com同母亲问安时,顺道问起这事。在方巧巧一旁缠着线准备绣朵小花的阿月听见,抿嘴笑笑:“哥哥问阿月吧,阿月知道。” 慕长青笑道:“那阿月快快告诉哥哥,明日给你买好吃的。” 阿月这才说:“是陆哥哥,陆哥哥家搬过来了。” 慕长青一愣:“陆家?陆泽?” “是呀。”阿月摆着腿拧着线,愉悦得很,“陆哥哥还说日后会教阿月课业,对,陆哥哥还说哥哥是个用功的聪明人。” 旁人说这话还好,从陆泽口中说出,就跟嘲讽似的。他每日苦读,却比不过从不捧书看的陆泽。却说他是聪明人。连那用功二字,听的也极为讽刺。偏偏妹妹还一口一个“陆哥哥”,想到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心里更不是滋味。 慕韶华傍晚回来,也问方巧巧隔壁可是住人了。 方巧巧笑道:“是,陆家住进来了。”说罢瞧他,“大郎可高兴了?” 慕韶华知道她指的是什么,近水楼台先得“月”啊,他笑道:“高兴是高兴,只不过陆家也是奇怪,好好的怎么搬家了。许是西郊那地儿太远了?” 方巧巧说道:“远都远了好些年,怎么现在才搬?况且,还偏是搬在我们隔壁。”说陆家不忌惮皇权,他们倒真不怕,公然跟将军为邻,却不知到底在盘算什么,总觉得不应当会那样简单。 慕家上下都在揣测,陆家这却是风平浪静,于他们大多数人而言,不知为何会搬到这,但各有各的猜法,并不多言,听当家的走,无需多话。 陆常安有自己的打算,一来是为了让云家松一口气,也避免怀疑。二来自己也顺不下这口气,忠心耿耿效忠,却被这样怀疑,于是干脆跟慕家商议要了个宅子。 圣上不是想安心、想让慕家看着自己么?那他们就顺他的意,整日和慕家为邻。只是圣上恐怕近日是难以就寝了当朝文武两大世家住在一起,能不愁么?可是陆家远离龙穴,也是好的。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皇族明白。 陆常安这样做,可算是给自己出了一口恶气,这晚睡的甚是舒服。 八月一日,佘三将上回从方巧巧那讨的银子输了个精光,从赌坊出来,连骂了几声“晦气”,恼的不行。才拐过巷子,就有个妇人拦下他:“我家少夫人想见你。” 佘三没好气道:“本大爷是谁都可以随便见的吗?” 妇人说道:“是慕家大少奶奶。” 佘三这才客气起来,嬉皮笑脸道:“原来是慕家大少奶奶要见小的,大姐你早说啊,快快带路。”方巧巧出手大方,这次叫自己过去,许是要把当日的事情问仔细,他胡乱编造个,又能骗些赏银,何乐而不为。 随妇人到了一个客栈厢房,方巧巧正坐在那。门一关,加上那嬷嬷,就只有三人。 佘三弯身笑道:“小的见过少夫人。” 方巧巧问道:“几日没见,怎么觉得你又更是没精神,难道是老母亲的病又犯了?” 佘三说道:“可不是,那药实在太贵,都买不起了。” 说这话时小眼转个不停,方巧巧看在眼里,起手拿了茶水喝,咽下一口才说道:“听闻你是许仲之的贴身小厮,我今日叫你来,是有件事想拜托你。” 佘三立刻说道:“您说,小的一定鞠躬尽瘁。”他没念过书,但这拍马屁的词却跟人学了不少。 方巧巧笑笑,往旁边的乔嬷嬷使了个眼神。乔嬷嬷立刻从袖子里拿了个小巧的瓶子给他。佘三接过一瞧,就是个普通瓷瓶,外头什么都没写,摇了摇,也没声音。 “这里头是药。”方巧巧笑道,“我特地让人配的药,明早你将它放到许仲之的茶水里,一定要亲眼看他喝下。” 佘三手一抖,差点没把瓶子摔了,强笑道:“这杀人放火的事,给再多钱都是不做的。” 方巧巧瞥了他一眼:“谁说里头是毒药,不过是想让人总往茅厕跑的药而已。” 佘三不由一顿,他以为方巧巧那日面露厉色,要好好休整他家爷,谁想竟只是以牙还牙,要他腹泻而已,这未免太可笑了吧。果然是妇道人家,要计较也用些好点的手段:“小的相信因果循环,这事小的定会尽心去做。” 说罢,又伸手磨手指,等着她给赏银。 方巧巧淡声:“上一回你先说了事,我给你丰厚赏银。这一次你事还未做,我又怎好判定给你多少钱。” 这话听的似乎只要他做好了就会给他多些银子,佘三想她犯不着坑自己这小人物,放长线钓大鱼才对,弯腰笑道:“小的记住了,还劳烦少夫人仔细听明日风声。” 方巧巧面露温和笑意:“静候佳音。” 佘三藏好瓶子离开客栈,方巧巧过了半晌才领着乔嬷嬷下楼:“嬷嬷,今日若是别人问起事来,可怎么答复?” 乔嬷嬷说道:“大少奶奶午后出来喝茶,吃了些点心,逛了几间铺子,就回府了。” 方巧巧点点头:“有劳嬷嬷了。” 这乔嬷嬷,一直伺候在旁,还没发现有什么不忠的地方。方巧巧也想在身边养个可信的人,但愿她没看错人。 翌日还未到寅时,许仲之已起身。许夫人和婢女伺候他换好衣裳,吃过早膳,佘三奉上茶水,见他喝下,便觉银子也随之落入他的腰包。出门时,天才刚亮。佘三笑道:“今日爷出去的可真早。” 许仲之瞧了他一眼:“听说你这几日总往赌坊跑,赌钱我不管你,但主子的大事,你最好给我好好记在心里,否则迟早将你赶出去。” 佘三不知为何他突然有些火气,旁边小厮提醒道:“今日太后寿宴,爷要进宫赴宴呢。” 这一说佘三可算想起来了,今天可不就是八月初二。那方才的茶水……他猛地想通为何方巧巧指定要他今天给许仲之喝,这去了皇宫却……这一想,冷汗涔涔,竭力掩饰心中不安,只盼这事埋一辈子,否则让许仲之知道,自己被打死都有可能。 翰林院一众人早早来到殿外,和文武百官一同跪拜。等到一声吉时到,几百人才浩浩荡荡入内献礼。 翰林官虽然官品不高,但朝中数得上的文臣皆出翰林,因此地位并非一般官员可比。随便挑几日,日后都有可能是重臣。寿宴位置,也不算太后。 慕韶华新进翰林,授任编修国史,修毕,也是前途大好。不过暂未成,也只是当做新科三甲,看不太清前头歌舞,偶食菜肴。 许仲之从入宫后不久,就觉腹内胀痛,起先还能忍,后来愈发疼痛。一手捂肚轻揉,盼能将阵痛压下。旁边一人见状,问道:“可有不适?” 这明显是想净手,可这太后寿宴,膳食都在前头摆着,他若说要方便,只怕以孝为大的圣上听闻,要怒他玷污寿宴喜庆,哪里敢说。强笑挪开手,说道:“无妨。” 歌姬舞毕,群臣敬酒。许仲之强撑起身,肚子猛地咕噜叫出声,颤颤拿起酒杯,一口强咽,上落下泻,终于是忍不住,泻了个痛快。旁人愕然盯来,臭气熏天,惹的众人捂鼻微退,羞的许仲之差点当场来个了断。 因没歌舞,一片寂静。这边稍有声响,就有太监前来询问,随即上去禀报。皇帝一听,眉头拧了又拧,差点当场勃然大怒,忍气让太监送许仲之出宫清理。太后不知发生何事,皇帝也不好张扬,只当做没听见,照旧进行。 等翌日,他便下旨,许仲之对太后不敬,再降三级,几乎成了翰林打杂人。 这罪名下来,众人知晓圣上敬奉孝道,他日后怕再没升迁指望。 许仲之没想到是自家小厮所害,拿了圣旨回到家中,瘫在床上,蓦地想到三年前,想到慕韶华。果然是因果循环,害人不得。想罢,万念俱灰。 佘三本不想去拿方巧巧的钱,他跟随许仲之多年,虽然平日被大呼小喝,但吃喝也不算差。如今见他如落水狗,自己再去拿钱,似乎太不人道。 可这日进赌坊,又输了一大笔银子,还欠了债,这才下了决心,去找方巧巧拿钱。到了约定那日,他鬼鬼祟祟到了客栈厢房,等了好一会,才见方巧巧来。起身说道:“小的已经按照少夫人的吩咐办妥了事。” 方巧巧点点头,笑道:“许仲之没发现是你做的吧?” “自然没有,若被他发现了,小的已经死了。”佘三只想拿了银子走人,不想多留,“还请慕少夫人给赏银吧。” 方巧巧笑道:“银子?我可不会给你一个铜板。” 佘三一愣,听着不似玩笑话,不由恼了:“你这是什么话?竟不给我钱?你当老子是为了什么才做这事的?!” 方巧巧笑意渐敛,冷冷盯他:“你将当年的事推给你主子,可下药总不可能是他亲自动手。你又说这事别人不知,那就只有他知你知,既然如此,那下药的人,只能是你一个。你非主谋,却是助纣为虐,如今又出卖你主子,你倒好,不将这事藏着,却来用它换钱。” 佘三被堵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差点没瘫坐在后头椅子上:“我、我要告诉我家爷,揭发你这毒妇所为。” 方巧巧冷声说道:“告诉他?当年此事只有你知许仲之知,这次下毒的事也经过你手,我并没把柄在你手中,他不过是对我怀疑。但对你呢?手握你的卖身契的许仲之,会如何对你?” 佘三赔了夫人又折兵,还得愧对许仲之一世,已哭不出来,悔得肠子都青了。这恶毒妇人,从一开始就在下棋,他就是那颗毫不费劲被利用的棋子。 方巧巧见他无话可说,这才带着乔嬷嬷出门。佘三那种贪生怕死又贪财的人,绝对不敢透露半点风声,更不想向她报复。 如今看来,许仲之已无升迁机会,即便新皇登基,他再起东山,那也是几年后的事。就如自己的丈夫,三年后才再有机会进贡院,考功名。 当年你让我夫君失意而归,今日我以同样手段迫你如此,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三年积怨,总算是全数奉还! 八月初五,秋风送爽。 阿月好不容易等陆泽有空,想拉着哥哥去拜访邻居。慕长青可不会去,躲都躲不及,慕长善准备在家练习射箭,明日得考试,阿月只好自己过去玩。她跟慕紫处的不咸不淡,各有自己的小圈子,并不怎么往来。 她这刚过去,宁如玉就来了。 宁如玉这回没打招呼就过来找阿月她怕下人先来通报,慕长善就趁机跑了。干脆来个先斩后奏,反正这儿她也熟悉,长辈更不会跟她这小辈计较。 管家说三姑娘去隔壁玩去了,宁如玉听哥哥说过陆泽搬来了,便说“我进去等她吧”。 管家将她领进院子,慕韶华和方巧巧外出赴宴,在亭子里见到慕长青,过去同他说了几句,并没什么好说的,就继续往里走去。总算是见到慕长善了。 远远看去,只见他在拉弓射箭,脊背挺的笔直,姿势顿时英姿飒爽。她悄悄走到后头,不许下人吱声,等箭一离弦,她便轻戳他后脑勺。谁想他猛地转身,一把抓了她的胳膊,脚下一撩,便将她摔倒在地。 宁如玉的脖子才刚刚好,这一摔,差点又摔回“原形”,痛的她眼泪直滚。 慕长善可吓了一大跳:“滚滚你没事吧?” 俯身扶她,就被她没好气的掸开手:“再不要理你,就会欺负我。改天我带我家狗狗来,看你还敢不敢欺负我。” 慕长善眉眼一扯:“别人习武的时候你不走远点,还凑上来,现在倒是你有理了。” 宁如玉没想到他还敢说自己,本来要起身,这会干脆又躺了回去:“脖子又疼了。” 慕长善暗想真是伺候不起这祖宗,问道:“上回弄伤的脖子还没完全好么?” 这话问出,谁想她竟然恼了:“你既然知道我受伤了,为什么不来探望,还说我是迷糊蛋。” 慕长善说道:“别人走路都好好的,你却走出个天坑来,不是迷糊蛋是什么。”见她水灵水灵的眼真要瞪出水来,再说她一句,只怕要哭了吧,忙说道,“我一个男的跑去看你像什么话,本来找祖父拿了药酒,可阿月回来说你不喜欢抹药,放了半桌的药不高兴,我就收着了。” 宁如玉瞧他:“当真?” “真的。你想要的话待会我去拿给你。” 宁如玉哼声:“当然要,下回不许这样摔我。” 慕长善认真道:“那你下次别偷袭我,我正在武学堂练擒拿术呢。” 宁如玉这才好好看他,十天前还是白面小书生,现在脸都变成铜锣色了。翻他手看,裹了几层纱布:“疼吗?” “再过几天就成了茧子,然后就不疼了。”慕长善见她可怜兮兮的模样,笑开了,“到底是我受伤还是你受伤,怎么一副可怜样子。” 宁如玉又瞪了他一眼,腹诽,你才是真正的迷糊蛋。 阿月敲敲门,开门的依旧是范大。 范大在阿月心里,可就是随叫随到,即使半夜敲门,出来的也肯定是他。仰头笑道:“我来窜门。” 范大笑道:“蓬荜生辉。” 上回慕宣来拜访过,但也只是像邻人那样走走门,并非正式拜见。阿月这还是第一次来,认真闻闻,还带着新家具的气味,里外花草看得出修剪的迹象,还未生长的圆润。 “陆哥哥说今天他在家的,昨个儿我在外头见到他了。” 范大说道:“老爷夫人今天外出,我领你直接过去。” 阿月听他自称时而小的时而用我,已经习惯。总觉这范叔叔在陆家不是普通的管家,至少看陆常安待他就不像对下人:“范叔叔,你没把卖身契卖给陆伯伯的吧。” 范大好奇问道:“此话怎讲?” “我家的下人,没卖身契的,跟有卖身契的,十分不同。” 范大微微笑着,声音平和:“我虽没将卖身契给老爷,但这条命,却已经交到他手上了。” 阿月听不太懂,不过听着似乎是自愿的,虽然听着有些奇怪。 被领进院子,阿月就被前景吓着了。拐进廊道,临边池塘,那池塘栽满荷花,朵朵盛开,粉白相交,因已快至花期,有几株半萎,但总体看去,还是惊艳满眸。 阿月皱眉说道:“不对呀,我记得这宅子没人打理,祖父没说这儿种有荷花。” 范大笑道:“夫人问几位少爷姑娘可要在自己的院子里添东西,七少爷提的是栽上荷花,要菡萏满池。这可苦了我们,要知道如今荷花根茎已深,十分难挖,但所幸藕未生成,请了老农来仔细挖掘栽种。这两日长的还算好,但不知能不能彻底成活。” 阿月小心说道:“一定能的。”否则这么一大片荷花死了,还得清理,陆泽要是因为听了她的提议才种荷花,那她岂非罪过了。不但害死了花,还害这里成了淤泥塘。 范大顿步,指指前头:“七少爷在那边。” 阿月见那是下荷塘的路,正要问他,忽然明白过来,欢快的往那边跑去。小心到了岸边,歪着身子往高耸荷叶遮掩的地方看去,果真看见船头:“陆哥哥。” 水声轻轻哗啦,那荷叶动弹,船也往这挪来。一会就见了陆泽,阿月简直恨不得像蛙那样跳上去,里头一看就很好玩啊。 陆泽俯身伸手:“上来。” 阿月握了那手,步子一跃,人就轻松上去了。蹲在船头见他撑着矮杆,船又离了岸边,哗啦哗啦迎着水声进了荷花林中。瞬间将日头遮掩,只剩一些碎光照入,顿觉凉风阵阵。 “真是新奇。”阿月抱膝坐下,这船还是原来那艘,就是在这小小荷塘看来,有些大,之前在江边还觉得它很小,“夜里在这里点一盏明灯,让画师画下来,一定好看。” 陆泽笑笑:“等荷花成活了,我去弄些鱼来,以后阿月可以来垂钓。” 光是想想就觉开心,但仅限于吃的时候。阿月羞赧说道:“我不喜欢钓鱼,一动不动小半个时辰太难了。所以爹爹每回去钓鱼,我都跟他一块,他负责钓,我负责吃。就是跟朋友一起出门垂钓,爹爹不在身边,比较苦恼。” 陆泽被她的坦诚逗的不行,放下杆子坐在一旁,往下看去,池水还算清澈,没有浮游的东西,果然有些冷清。转念一想,倒是奇了,他这样喜好冷清的人,竟也会觉得清冷:“若我在的话,你同我一块吧。” 阿月脸皮比同龄姑娘是厚些,但听见这话还是觉得面上滚烫,她果然是太不厚道了,连陆大神童也知道她的坏习惯。到底还是点了点头,笑着跟他约定了。 “对了。”陆泽这回总算是记起来了,进里头将个小盒子交给她,“你落下的东西。” 阿月打开一瞧,那猪头红绳还有帕子都在,看的甚是喜感,不由笑笑:“以后东西不见了都来找陆哥哥,一定在。” 陆泽颇觉无奈,东西总是能失而复得,所以下回丢的毫无压力,这毛病定是他惯的。 第45章 多事之秋婚期将近 快到中秋,方巧巧想着中秋更是忙活,许久没去拜访好友宁氏,这日得空,赶忙约她外头喝茶。www.Pinwenba.com宁氏早早来到,见她便笑:“你这大忙人,可终于忙活完了。约你几回都不得空,若不是瞧你瘦了一圈,我可要气你了。” “瘦了?”方巧巧摸摸脸,自己倒没感觉,笑笑,“如果你也责怪我,我可要难过了。” 宁氏起身拉她坐下:“你们府上好事将近,只怕又有好些时日要没空了吧。” 方巧巧稍稍一想,好事?她怎么不记得他们家有什么好事:“妹妹这是指什么?” 宁氏笑道:“你竟不知?慕家二少爷做事果真稳妥。”见她满目困惑,当真是不知道的,这才说道,“近日去郡王府走动,听了件事,荆南王想将云罗县主下嫁你二弟,也不知答应没答应。” 方巧巧急忙问了个清楚,心里稍稍一算,慕立成与荆南王开始相交的时日竟与孔氏被休时相差无几,她可算是想明白慕立成打的鬼主意了。休贫娶贵,他算计的十分精准。她这一进门,慕立成的地位可就跟着高涨了。而且他为荆南王“解决”嫁女之愁,又听闻两人忘年交,日后不容小觑。 从茶楼回来,她仍在想着这事。想坏了这门板上钉钉的亲事并不容易,更何况县主毕竟是皇亲,万一败露,自己遭殃,全家牵连。正想的入神,马车急停,身体往前一冲又后仰,后脑勺磕出大声响。 她一手揉着,一手撩了帘子问道:“不是有孩童横冲吧?赶慢些,不急。” 车夫颇为尴尬,回头说道:“大少奶奶……是……” 方巧巧微愣,忽然一只干瘦的手抓在车壁上,吓了她一跳。随后一个蓬头垢面的脑袋露出,直勾勾盯来“这马车是我的,你是谁,怎么可以坐我的车”。 发乱面脏,一瞬方巧巧都认不出来,直至听见声音,诧异:“二少夫人。” 这人正是孔氏,因慕家夫人乘坐的马车基本相似,便跑来拦车,要将这车“夺”回来“贱丨人,你是谁,给我下来,我才是名正言顺的慕家二少奶奶,你给我滚”! 方巧巧哪里会下去,满心震撼,往日孔氏将自己收拾的妥妥当当,连一根乱发都要用发腊将它梳理整齐。如今却已然成了疯妇,她何其可悲,慕立成何其可恨! 乔嬷嬷领着下人将她从车旁拽走,引了一众人驻足停看“那疯妇又来了”“这回拦车,下回不会做其他出格的事吧”“定是做了什么恶事,才如此模样”。一会孔府家丁追来,将她重新抓了回去。 方巧巧轻轻捂住心口,在这古代,妇人被休回家,娘家人也不会待见,漫天指责定会不少,否则孔氏又怎会那个模样。孔氏心头放不下这羞辱,疯了,似乎也并不意外。 今日见了她那样落败的模样,较之于之前的嫌恶,方巧巧心中所想已全被可悲代替。为男子而活,古今皆有,付出所有,哪怕共育儿女,最后却被抛弃的糟糠也并不少。哪怕是因为对方道德低下而休妻,女子也要承受四面八方的世间舆论,男子却多数能置身事外。 而同样为女子,于被休的妇人,许多人也会加以嘲讽说些恶意轻飘飘不负责的揣测。 方巧巧叹气,为那可悲的孔氏、奇怪的世俗叹气。 回到家中,朱嬷嬷正往前院走,四处张望,见了方巧巧,欠身问安。方巧巧问道:“怎么不陪在三姑娘身边,嬷嬷丢东西了?” 朱嬷嬷答道:“丢的可不就是三姑娘,练了小半个时辰的琴,她说要去解手,结果一去不复返。” 这几日阿月开始习琴,放堂回来练一个时辰。方巧巧有听女儿抱怨过不愿学,没想到今天她竟然直接躲起来。女儿这日子随心惯了,越来越皮。问了门口下人,才知她跑去陆家了。 哪都不跑,偏是跑去陆家,方巧巧真觉得手里的明月要圆到隔壁家去了。想到自上回茶楼小聚,跟程氏也没再好好聊过,去抓女儿的同时,顺道去拜访吧。 阿月此时正窝书船上,瞅着外头的荷花。生的十分好,看样子是成活了。回头往船篷里看,陆泽正半躺着在里面看书,安安静静的,自有一股书生清气,不知是处的久了,知他为人,还是真的没了初见时的清冷:“陆哥哥,荷花一谢,就有莲蓬了,还有莲藕,不过摘藕特别难,胖叔摘藕很棒。我一直觉得莲是好东西,好看又好吃,生生不息。就是冬日比较萧瑟,一片落败,但等到来年就好看了。” 听着阿月絮叨,陆泽笑笑,还是一如既往的话唠。问道:“你不是说这个时辰要弹琴么,怎么过来了。” 阿月伸了手指给他瞧:“都伤了。伤了是其次,但要坐着学一个时辰一点也不好玩。我不学,嬷嬷就打我手板,连女先生都没打过我。”她的功课做的好,又从不迟到闹学堂,女先生还是挺喜欢她的。但朱嬷嬷她素来带着敬畏,虽然知道她是刀子嘴豆腐心。 陆泽看了看,从药箱里翻了瓶药给她抹上:“名门闺秀琴棋书画必然要学,这件事想必你家人不会随你心意了。”他一直觉得阿月爹娘的管教非常随意,随意中却并不是万事不管,很有分寸。别人家都是父母为上,阿月爹娘却待孩子如友,跟他之前见过的人都不同。阿月能养成这样的性子,完全是随了她爹娘吧。 “不想学。”阿月使劲摇头,盘算着要怎么躲过这一劫。 “世间有许多事不能自己决定。”深谙此理的陆泽倒不认为她能脱离,“唯有自己强大到能随心所欲,才能如愿世间。”他一直希望有一日能变成那样的人,再没有束缚,再不用在别人的庇佑下过活。 阿月听着这话心里略不是滋味,她还是喜欢看他运筹帷幄的模样:“阿月相信陆哥哥会成为那样的人。” 陆泽笑笑,听多了夸赞,本以为早就没感觉了,听见这话心头微暖,诚恳的话听来总是令人愉悦:“阿月要学琴吗?” “不。”阿月还是摇头,末了小声道,“等我再抗争一下下,要是不成功,我再学。就这么屈服太不开心了。” 陆泽笑不能语,真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还有些执拗:“那祝阿月如愿。”虽然很想再劝一番,让她不要徒劳,但想着也并无妨,让她死心也好。不这么抗拒一回,估计她以后还会再跑。 方巧巧在前堂和程氏说完话,一起来这院子找阿月。见着满满荷花,连她也惊异了,这得是挖空了一个荷塘吧。两人还在栏杆上未下去,就听见两个孩子的说话声。阿月是活泼性子,整日嘻嘻哈哈的,方巧巧倒没觉有异。倒是程氏,听着儿子的声调,哪里是平日不苟言笑的老学究,很是诧异。 见方巧巧要唤人,程氏微拉她的手,轻声淡笑:“孩子玩的那样高兴,看在我的面子上,让他们玩去吧。” 方巧巧不好驳她面子,想着也不是急事,就离开了。 直至夕阳沉落,阿月才意犹未尽的离开陆家,走时程氏还给了她一包糖,说是圣上御赐的。见她蹦蹦跳跳离开,甚是欢喜,看的程氏也满眼是笑,回了书房便和陆常安说:“回头去讨了阿月来做老七的媳妇吧。” 陆常安手拿书卷微顿:“日后谈婚论嫁时再说,男女婚事不宜早,谁知日后会不会长成歪苗子。” “有那样的爹娘,阿月定不会。”程氏坐他一旁,将书拿开,给他揉手,轻轻笑着,“老七就该找个阿月那样的媳妇,太娴静的我还不喜欢。” 陆常安难得重见妻子柔情似水,不好驳她兴致:“如今确实不好提,为夫答应你,要是慕家有意将阿月许给别人家,我立刻去为老七求娶。若是慕家迟疑,我就进宫求圣旨。” 虽然不全然如意,但也算是他让步了。丈夫做事有自己的考虑,程氏也不好固执,便点了头。看来她得多去慕家走动,方巧巧这朋友得深交,让她知道,自己是能做好婆婆的。日后有亲娘说话,事半功倍。 慕家,晚食。 方巧巧时而看看女儿,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胆子真是越发肥了。用过晚饭,领孩子回去时,让慕长青和慕长善回房。阿月一见母亲要单独带走自己,终于害怕了,可怜巴巴的看着兄长求救。 慕长善全然不觉,径直回了房。慕长青顿步,见母亲摇头,只好冲她笑笑,妹妹,自求多福吧。 阿月见兄长丢下自己,不死心问道:“娘,爹爹呢?” 方巧巧又气又觉好笑:“在外头赴宴。别想着找你爹做避风港,你爹在也帮不了你。” 还肯和自己说话说明没气到头上,阿月眼里漾了笑:“娘,阿月没乱跑,出门的时候跟守门的下人说了,我去隔壁找陆哥哥玩。” 方巧巧低头看她:“不好好学琴,还骗嬷嬷跑了的事呢?” 阿月立刻蔫了。 进了屋里,方巧巧将她抱上凳子才坐下身,见女儿又胆怯又委屈,说道:“骗人是不对的,你告诉下人你外出了,但嬷嬷还一直在等你,她心急如焚的在院子里找,找遍府里,最后找到门前,才知你出去了。结果重要,但过程也十分重要。嬷嬷受了惊吓,这是不是你的错?” 阿月这一听,才觉自己确实做错了:“待会阿月同嬷嬷道歉去。” 方巧巧摸摸她的脑袋,问道:“阿月不喜钓鱼,娘可曾逼你要学?” “没有。” “那阿月想想为何古琴一定要让你学?” 事情放一块说,阿月才觉确实有蹊跷:“想不通。” 方巧巧轻叹:“因为即便你不会垂钓,于你日后也无影响,无论是在家、婆家、外游,都无妨。但若你不会古琴,琴棋书画少一种,就有话柄在别人手中,说你出身名门,爹娘却没教好,纵容你,定不是好姑娘。娘不逼你精通,但要学。至少别人说起,你还能讨论一二。阿月,这就是你日后的圈子,不能融入这圈子,就少一条路。一时的屈服,是为了日后的康庄大道。” 阿月想了好一会,问道:“可以不精通,可以不跟其他姑娘争高下,只是到了能讨论一二的地步就可以了吗?可是嬷嬷说,全都要学好,学精,做状元。” 方巧巧笑道:“放眼京城,哪个姑娘能做到四样皆是状元?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阿月的棋不是下的很好么,那就将棋下好,以它为主,其他为辅。什么四样皆精,阿月不喜,也不必强求,只精通一种,已是了不起。” 阿月这才欢喜,不用学个彻底,懂个皮毛就好。皮毛嘛,不是难事,她可是聪明人。 方巧巧还想再跟女儿聊聊心事,老太太忽然让人来让她过去,说是慕立成过来了。听见这名字,她心里就不舒坦,想到他过来自己这做大嫂的却要亲自出去,已将事情猜了个大概许是来和他们说他和云罗县主婚事,让老太太“做主”的吧。 想着可笑,见阿月想跟出去,看不想让女儿在那伪君子面前晃悠,就打发她回屋去了,自己去了前厅。 阿月从廊道拐出来,见地上投着一条颀长影子,探头看去。 慕长青见了她,笑道:“可挨骂了?” 三人都是怕母亲的,自然明白这单独叫去说话定不是什么好事。阿月问道:“哥哥在等阿月吗?” 慕长青笑着:“看来是没事了。” 还是大哥好,阿月心里暖洋洋的。这才想起小包里还揣了一包糖,将它拿出递给他:“可好吃了,哥哥吃。” 慕长青拿了一颗,说道:“再晚点不许吃,娘说会蛀牙的,记得待会要漱口。” “嗯嗯。”阿月也吃了一颗,“真甜,程姨说这是皇伯伯御赐的。” 慕长青自然知道她口中的程姨就是陆泽的母亲,这糖的味道顿时微妙起来,看着妹妹欢喜,忍不住说道:“你是姑娘家,不好总是往隔壁家跑,还总是跟陆七公子一起。” “陆哥哥人很好啊,而且爹娘都说没关系,祖父还叫我多去玩呢。” 见妹妹不听自己的话,慕长青气道:“你倒成了别人家的妹妹了。” 阿月吓了一跳,不知兄长为何生气:“哥哥你怎么了?”她忽然想陆泽跟哥哥是一个学堂的,但是两人却从来不来往,小心问道,“难道你们俩有过节?” 慕长青不想再吓她,摇摇头:“没有,快回房歇着吧。”说罢,心思沉沉回了自己房里。 阿月思来想去不对,两人肯定有过节,否则以大哥的温和脾气,不会无缘无故发火。可哥哥不说,她又不好跑到陆泽面前问。哥哥她要,陆哥哥也她不想割席而坐,这事儿,她得想办法打听清楚。 方巧巧到了前厅,还没见到人,已有人客客气气喊了她声“大嫂”。方巧巧这才看见,回以一笑:“二弟。” 慕立成要做正人君子,方巧巧就陪他玩。当他是大好人,被蠢媳妇、被笨蛋女儿拖累,完全不知情的好父亲。 “大哥定是忙于公务,这个时辰还未回家。” 方巧巧笑看他,坐在丁氏一旁:“二弟快坐吧。” 宋氏知晓慕立成为人,笑的颇为僵硬,见方巧巧笑的可亲,暗叹自己的定力果真不如她。 老太太难得从屋里出来,笑道:“今日你二弟过来,是要说一件喜事。” 方巧巧顺她意思问道:“是何喜事?” “你二弟有意求娶荆南王家的姑娘,荆南王也有意这门亲事,就等着提亲了。” 方巧巧笑道:“那要恭喜二弟了。” 宋氏见她丝毫不阻拦,倒想不通,忍不住朝她使眼色,却全被无视。 老太太心里欢喜,家里世代出武将,如今一个孙子进了翰林,一个孙子要娶皇亲,慕家是越来越有面子了。就是听闻那县主腿脚不好,还是庶出,略为不满。不过有这开头,日后她的曾孙,定会娶到更好的姑娘:“你要仔细行六礼,不可马虎,不要丢了我们慕家脸面。” 慕立成起身作揖:“请祖母放心。孙儿今日来,也想为此事求母亲、大嫂、弟妹帮忙,我实在不太懂这些。” 丁氏笑道:“你且放心,媒婆我会替你寻个最好的。只是……慕平和玉莹可知道这事?” 慕立成说道:“已经知道,只是心里仍旧有些割舍不下他们的母亲。” 老太太蹙眉:“早些忘了吧,迎娶县主进门后,让县主将他们带在身边,皇族礼仪总归是好的,别让好好的苗子跟他们那恶毒亲娘一样长歪了。” 又简单商议,才各自散了。 方巧巧和宋氏一起回院子,等和其他人散了,宋氏正要开口,却被她轻嘘一声,当即识趣不语。 进了屋里,方巧巧说道:“再商议商议二弟的事吧。” 宋氏答道:“听嫂子的。” 关了房门,往里屋走了几步,方巧巧才悄声说道:“你想问我方才为何不拦着,反而尽心帮忙?” 宋氏虽然知道她有缘故,但仍是有些急:“对,嫂子为何不拦着他,让他攀上这门亲事,我们还有立足之地?只怕会被算计的更可怕。” 方巧巧摇头:“狗急了会跳墙,他如今对我们和颜悦色,不过是因为我们假装不知他为人,只当是孔荷和慕玉莹所为。若是让他知道我们清楚他底细,你以为他会按兵不动?为了他的名声,设计将我们除去都有可能。” 宋氏一愣,冷汗直落脊背,她倒是忘了这一层,慕立成何其狠心,孔氏被逼疯的消息她略有耳闻,就不信慕立成没有听见,但却在这当头要和别的女人成亲,可见他的心思有多歹毒。不甘心问道:“难道要坐以待毙?” 方巧巧笑意轻轻:“你忘了一点,他也姓慕。他那样聪明,不会不知道大家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我们要是落魄,他也跟着倒霉。嫡母尚且要对庶子好,一来为了顾及主母名声,二来庶子所为也关系夫家。他们犯了大错,夫家一起受到牵连。唯有那些愚蠢如猪的主母,才会使劲将庶子庶女教坏,以为这跟她们没关系,大错特错。慕立成没蠢到那种地步的话,就不会对我们下手,但如果让他知道我们清楚他的底细,他却绝不会手软,所以为今之计,应按兵不动。” 宋氏点了点头:“倒也是,横竖他和县主住在外宅,不必日日碰面。” 方巧巧微微皱眉,这点她倒是担心的。慕立成为名为利不折手段,离开大宅都断了他们的月钱,现今迎娶郡主又得花费不少,只怕他会想法子回到大宅。毕竟当初是因孔氏慕玉莹而离开,如今孔氏休了,慕玉莹还是孩童,长辈要原谅她实在容易。 仔细衡量利弊,方巧巧决定以慕立成迎娶县主,花费巨大将月钱重新拨给他们。就当是破财消灾,能挡一时就是一时吧。 第46章 魔障之心不可长留 中秋将到,慕家里外忙着慕立成的事和安排中秋事宜,长辈忙个不停,小辈因学堂小假三日,又不用帮忙,自在得很。www.Pinwenba.com 这日府里做了月饼,方巧巧阿月捎给胖婶家。他们家来京半个月,一直在忙活,根本不得空。慕韶华和方巧巧去过一回,倒觉给他们添了麻烦。 阿月早早到了翠蝉二叔家的米铺,平日这时都开门了,去他们家里也见不到人。才刚进门,郭二叔见着阿月,弯身笑道:“慕三小姐又来找翠蝉玩吗?她在后院烧柴火做早饭,您等等。” “没事,我进去瞧瞧。”阿月将食盒放下,揭了小半盖子,“这里头都是月饼,娘亲让我拿来的。” 郭二叔笑上眼眉:“慕少夫人真是客气了。” 阿月进了里头,寻着厨房,一进里面就热的额头冒汗。炉火旺盛,熏了一段时辰,热意蒸腾。朱嬷嬷见她还要往前,微微护住:“这儿脏,别被灶火熏出烟味来。” 翠蝉听见声音,从灶头那边抬头看去,见是阿月,扔了撩火棍跑过来:“阿月。” “翠蝉。”阿月欢喜走去,翠蝉步子十分快,转眼就到了跟前,“娘亲让我送月饼来,刚给你二叔了。” 翠蝉在铺子帮忙,不用像在利州那样整日晒着,肤色也见了白净,虽然模样不算好看,但五官算得上端正。见了阿月已觉高兴,听见有吃的更是开心:“我娘本来也打算做些你最喜欢的枣泥糕送去,可是没空。刚还和我爹去别家运米。” 阿月摆摆手:“不打紧,婶婶忙得很,等忙完了我一定自己过来缠着婶婶给我做。” 两人嬉闹着说了会话,郭二叔在前头喊有客人来,翠蝉就出去帮忙,阿月不好多待,也走了。出了门上马车前,朱嬷嬷拿帕子给她拍拍身子:“沾了一身烟熏味。” 阿月抬头看她:“嬷嬷,你不喜欢胖婶,也不喜欢翠蝉。”一次还好,三番两次都面露不悦和嫌恶,阿月也察觉到了,“翠蝉家没偷没抢,勤勤恳恳的做活,为什么嬷嬷不喜欢他们?” 朱嬷嬷微顿:“姑娘是富贵身子,跟他们这些寒门往来,到底不好。” 阿月摇摇头:“人只分善恶,不分贵贱。” 朱嬷嬷大惊:“小祖宗,这话是谁教你的?”她要告诉老太太,竟给慕家小姐教这种可笑的话。 见她这样,阿月才不说是母亲教的,免得给母亲惹麻烦。她觉得这话没错,就算对方是九五之尊,不是好人的话,她也不喜欢,不亲近。想到还有事要去宁家,上车后同车夫说道:“去宁家。” 朱嬷嬷一听,心中安慰,到底还是跟门当户对的人家玩才好,姑娘也是懂这道理的。 到了宁家,开门的下人见了阿月,问安后说道:“小姐早早外出,如今还没回来。” 阿月问道:“宁哥哥在家吗?” “在。” 阿月笑笑,跨步进去:“我就是来找宁哥哥的。”进了院子,见着柳氏在亭子里,走过去问好。 柳氏同妾侍说着话,见阿月来了,笑笑招手:“阿月快过来,正好厨子炒了些栗子。”说罢,挑了几个大的给她,“可不巧,阿玉吃过早食就出门去了。柳姨陪阿月玩好不好?” 后头领她进来的嬷嬷笑道:“只怕夫人是陪不了了,慕小姐说是来寻少爷玩的。” 柳氏颇觉意外,几人感情好她是知道的,但阿月单独来寻自家儿子可是头一回。见几个妾侍抿笑,恐怕是跟自己想一块去了。笑笑说道:“那阿月就顺道给柳姨带些栗子给你宁哥哥吧。” 仆妇将装栗子的小花篮给她,阿月拎着去里头。 宁谦齐的腿伤已好,可悠哉躺在藤椅上看书,姿势跟上回差不多,阿月还以为他的脚还没好。悄然走到后头,探头往他脖子吹冷气。 宁谦齐蓦地回头看去,已见她嬉笑:“这回吓着你了吧。” “我哪里被吓到了。”宁谦齐笑着辩驳,“段数太低,纹丝不动。” 确实是没见着被吓的模样,阿月坐在下人刚挪来的凳子上,说道:“宁哥哥的腿还没好?” 宁谦齐看着她:“是啊,还没好。这么多栗子,我也想吃。” 阿月立刻说道“我剥给你”。 栗子翻炒之前已经劈开一道口子,剥起来并不难,阿月喜欢吃这些,吃的多了,实践出经验,动起手来也容易。接连剥了几个递给他,还要再继续。宁谦齐忍不住说道:“我伤的是腿,不是手。” 他想逗逗阿月,谁想她一心一意的开剥了,好似他伤的是手,不能自己动手一样。 阿月想了想,点头:“是呀,宁哥哥没伤着手。” 宁谦齐想不明白了:“那你为什么不让我自己剥?” 阿月被这问题难住了:“你不是想吃,让我剥给你么?”诶诶?他到底是要还是不要,她怎么糊涂了。 宁谦齐失声笑了起来,见她一愣一愣,越发觉得阿月就是一根筋,根本没有防范心。他这样逗她都觉有罪恶感了,伸手将栗子塞她手上,自己拿了花篮过来:“我给你剥。” 阿月认真想了一番,还是想不通:“宁哥哥真是个怪人。” 宁谦齐笑问:“我如何奇怪?比起陆七泽来,我不知有多正常。”陆泽名字只有一个,直接喊名字太生疏,单字略怪,最后自作主张,往里头加了个排行。陆泽听了几次,也就习惯了。 阿月摇头:“陆哥哥才不怪。”至少他是个坦诚的人,从来不逗她,也不会说她好玩。吃着栗子,阿月才想起自己过来是有事要说的,差点又忘了正事,“对了宁哥哥,我大哥跟你是一个学堂的对吧?” 宁谦齐剥的并不顺手,这事他还从来没做过,听阿月问起,答道:“嗯,他就坐在我左边的左边。说起你哥,可是难得的用功人。只是呀,太用功了,极少跟旁人一块去玩,颇觉清冷孤高。”这话他不跟别人说,但对阿月却很放心。 阿月听见后面两词,就知道大事不好了。当初宁如玉跟她说起陆泽,可不就是反复强调了这几个字,然后告诫自己要退避三舍。自己误打误撞同陆泽做了朋友,但是谁知道哥哥身边有没有人误打误撞。 宁谦齐好不容易剥出个完整的递给她,见她甚是苦恼,问道:“阿月在烦心什么?” 阿月问道:“那我哥哥跟陆哥哥的关系好吗?有吵过架吗?” 宁谦齐笑道:“那两人都是旁人不能近身三丈内的,哪里会有机会吵架。” 阿月更觉奇怪,既然没发生过口角,那为何哥哥不喜他?仔细想想,之前哥哥也有说过让她少跟陆泽一起玩,只是没情绪,她也没放心里。直到那晚他怒了,才惊觉哥哥生气了。 “阿月在想什么?好好的怎么问这些?” 阿月回过神,万一她猜错了怎么办,让哥哥知道就该说她多事了,掩饰道:“没什么。” 这掩饰跟没掩饰一样,一眼就瞧出了,宁谦齐笑笑,也不多问。阿月走后,方才伺候在一旁的婢女将剥栗子的事告诉她,听的柳氏面露笑意。要是以后感情还这样要好,她就去将阿月讨来做儿媳。 宁如玉早早出门,是去校场了。武学堂放假,约他去玩,谁想他非要来练靶子。她只好跟在后头过来,远远往那看。烈日当头,晒了半个时辰还在练,汗都打湿前后了,难怪黑瘦了许多。 慕宣让他练完两桶箭才许休息,最后一支箭放在弦上,手都在抖,颤巍巍一松手,箭也射歪了。旁边一人拍拍他肩膀:“赶紧让家丁揉揉手,慕大将军倒不心疼他的宝贝孙子。” 慕长善笑笑,只觉胳膊要被直接卸掉了,说道:“祖父定是心疼的。” 一人又笑道:“那边上的小姑娘看了你半个时辰了,该不会是相好吧,小小年纪的。” 都是习武之人,在军营里的粗糙汉子,说话也不扭捏,爱开些玩笑。慕长善听的面红,刚往那看,就见一团粉色影子使劲朝自己招手,往那走去时,后头又有人笑“果真是相好”,羞的他都不愿往那走了。 宁如玉跑上前将他拉到下人撑起的伞下,拿了水给他:“我本来带了一块大冰砖,谁想要等这么久,都快化了。” 慕长善忍不住说道:“以后你别来了好不好。” 宁如玉拿帕子叠好要给他擦汗:“为什么?” 慕长善偏头躲开,急了:“你一个小姑娘来校场干嘛。” 宁如玉撇撇嘴,拿了个小盒子递给他,笑吟吟:“看你都黑成炭了,这是白玉膏,抹在脸上身上会白回来的。我还特地让大夫弄了点木兰花,可香了。” 慕长善的脸顿时红至耳后根,只觉旁边路过的人都在笑话他:“我不要,我一个男的擦这种姑娘家的东西做什么。你快回去,以后不要再过来。”她再这样,他都要在校场混不下去了。 宁如玉手一顿,气道:“你又嫌弃我,我……”她在这里等了那么久,又闷又热,还不是为了要送这东西,可他竟然二话不说又拒绝,还满是嫌恶。实在气不过,抬手将盒子往地上摔。 慕长善没心思和她纠缠,本来也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宁如玉见他直皱眉,怔愣半会,转身气冲冲出了校场。慕长善只觉再练两桶箭都没跟她说话累。 宁如玉恼怒不已,离开校场也不坐车,下人打伞紧跟她一旁,被她没好气的躲开:“不要跟着我。” 下人面面相觑,还是跟在后头。 宁如玉心里那个气愤,恨不得指着他的鼻尖骂,可到了跟前又只有自己生气的份。埋头踢着地上的石头,完全想不明白。 “宁姑娘。” 宁如玉抬头看去,见了脸,一瞬还以为是慕长善。可那人比他高多了,又白白净净,身形清瘦,那分明是他的哥哥慕长青。宁如玉于这哥哥的印象,就是他对谁都好,但与其说好,倒不如说他是对谁都和和气气的。这样的人,不会生疏,但也无法亲近:“长青哥哥。” 慕长青从书屋买书回来,见了她打个招呼,这会见她闷闷不乐,倒不好直接走了,说道:“街上人多,埋头走路会被撞倒的。” 宁如玉点头,慕长青又说道:“阿月今早出门了,还以为她去找你玩。你……可还好?” “很好很好。”宁如玉见他点头,已经是要走的模样,忍不住说道,“长青哥哥,为什么兄弟俩的脾气会差那么多。”虽然他让人不能亲近,但至少温和,不会像慕长善那样总是将她气的内伤。 慕长青知她和自家弟弟是冤家,突然问起,就知晓惹她生气的人是弟弟了。关乎到亲弟,他便好好停住步子,问道:“他欺负你了?” 宁如玉挠挠头:“倒不是欺负……不对,他就是欺负我了!” 慕长青无奈笑笑,示意她到旁边屋檐下,这大街人太多。 宁如玉边走边说:“我去找他玩,他说要去校场。我就去校场等了他半个时辰,还让家丁带了一大块冰。谁知道他不领情,水也不喝一口。我送他白玉膏,他还嫌弃我。嫌弃就算了,还说以后不许我去校场找他。” 真是越说越气愤,又内伤了。 慕长青问道:“白玉膏是什么?” “抹了可以变白的东西,我们家姑娘都会用。” 慕长青苦笑:“你让长善用那个?那也难怪他不肯要了。” 宁如玉见这“和气人”也用略微批判的语气说,这才虚心起来,小声道:““我……我只是想让他白一点,黑成那样看着不舒服。”与其说不舒服,其实就是心疼呀。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心疼,但就是不想让他看着那样黑瘦。 慕长青淡笑:“不是你认为好的,他也同样会认为好。白玉膏是姑娘用的,别说他在校场那种都是男子的地方不用,就算是平时,也不会用。你如果闻到个男人身上带着花香,会作何感想?”末了笑笑,“而且我那弟弟以男子汉自称,又好面子,他绝对不会要白玉膏,要是让别人看见,总觉得娘气。你如果送的是匕首弓箭,他一定会当场收下。” 宁如玉可算是找到共鸣人了,当即点头说道:“对,男子汉男子汉,他才多大的人呀。”她没说自己已经送过弓箭了,当时还闹的不愉快,“看来是我错了。” 她的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一眨眼就懊悔起来。可刚才给了脸色他瞧,现在回去道歉她也没台阶下呀。 慕长青想了片刻,说道:“明日就是中秋了,用过晚饭后我们会去花灯街猜谜赏花,你到时候也去吧,我和阿月给你们圆场。” 宁如玉大喜:“谢谢长青哥哥。” 不过是举手之劳,他也不愿弟弟得罪宁家人,多个朋友总是好的。回到家里,同母亲请安时问起弟弟可回来了,方巧巧听他平日不问,今天主动问起,笑道:“怎么?难道长善在外头闯祸,有人跟你告状?” 慕长青暗叹母亲猜的神准,笑着将方才的事说了,阿月正巧进来,在旁听完,啧啧摇头:“二哥总是惹阿玉生气,太不乖了。” 方巧巧瞧着女儿一板一眼的说别人,倒好意思了。笑道:“孩子家哪有隔夜仇的,中秋时阿月负责将阿玉叫来,长青你就负责把长善叫了去。真是冤家。”末了问道,“阿月不是说去宁家吗,可阿玉不在家,你是去哪玩了?” 慕长青一瞬又想到陆泽:“隔壁家?” 听着语气不对,阿月忙摇头:“我去找宁哥哥玩了。” 慕长青皱眉:“平时都没听你说过,今天有什么事要单独去找他?” 阿月咽了咽,往母亲怀里躲。她这一躲,倒更惹慕长青注意,语气也沉了:“阿月。” 少见兄长发火,阿月迟疑半晌,才坦白说道:“你不是不喜欢陆哥哥吗,我以为你们俩有口角,就跑去问宁哥哥了。但阿月发誓,我有拐弯抹角的问。” 慕长青微顿,妹妹有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但是宁谦齐跟陆泽关系那样好,若是一转述,自己不就……只怕对方一察觉,就要瞧不起自己了。 方巧巧问道:“怎么回事?”儿子不和陆泽往来,她以为是气场不合,可听阿月一说,却另有蹊跷。见他要走,伸手抓住,“长青,你从来都不骗娘的。” 慕长青心中压抑,僵了好一会,才开口:“孩儿确实不喜欢他。他家世好,脑子好,无论做什么事,都能毫不费力拔得头筹。孩儿怎么努力,在他面前都是一个笑话。每次我屈居第二时都会想,他那样轻松走在前面,我的努力就变得一文不值。他若同样奋发孩儿会心甘情愿认输,但孩儿不能接受他次次这样赢我。” 方巧巧颇觉诧异,她没想到长子心里竟藏了件这么大的事。与其说他是心中自卑,倒不如说是自身勤学努力,却始终比不过轻轻松松就能摘得桂冠的对手。那种心理落差,实在是个问题。 阿月不能理解哥哥的心思,但是从未见过哥哥这样疲倦强忍的模样,心里也难过极了。她竟一直没发现,自己果然是缺心眼吧。 方巧巧默了片刻:“娘知道了,你先回去睡吧。” 慕长青意外母亲竟然没说什么,不过此时说教他也不愿听。光是把这件事说出来,他就后悔了。这种事应该藏一辈子,何必让爹娘担忧。 阿月见兄长落寞离开,也想跟上去说点什么,却被母亲拉住。 中秋佳节,慕家前门至后门,以中轴为准,两边都挂了大红灯笼。一早下人就在忙碌,昨夜领了赏钱,今日做事也更勤快。 慕长青一早请安没见着阿月,想着昨晚不该对妹妹冷脸,见父亲在,问起她。慕韶华说道:“说是忘了东西在陆家,约摸是跑那去了。” 慕长青顿时心塞,默默有种被孤立的不适。 慕韶华往窗外看去,微微皱眉:“都快到给祖宗上香的时辰了,让老太太发现,阿月得挨鞭子。你去叫你妹妹回来。” 慕长青犯了难,去陆家?阿月肯定是去找陆泽,这是要他面对面?横梁一番,碰面而已,总不能让阿月挨打,就硬着头皮去了。 慕韶华见儿子出了门,还特地探头看了看,这才摇头笑笑,对着屏风说道:“走远了。” 一会一人探身看来,方巧巧笑笑:“我的夫君演技倒很不错,做官可惜了。”做演员肯定能拿奖。 慕韶华学着她的语调笑道:“为夫要辛苦费。” 方巧巧毫不迟疑的亲了他一口,恰好下人送水进来,令慕韶华好不尴尬,惹的方巧巧笑倒一旁。 陆家也是灯笼满挂,廊道一溜过都是红灯笼。阿月拽着陆泽贴身墙壁,瞅着顶上的饰物打发时辰。 陆泽问道:“阿月在玩捉迷藏?” “嘘。”阿月眼弯成月牙,看着他认真而诚恳,“陆哥哥就跟阿月在这待一会,等哥哥过来,就大功告成了。娘亲说,要是完成不了,就不带我去放纸鸢。” 以前家里穷,纸鸢都是爹娘用纸糊的,飞不高,风一大就刮破了。如今秋风刚起,祖母就去买了好几个漂亮纸鸢给她,为了她的风筝也要拽住他。 陆泽静静靠墙,虽然不明白,但好像阿月在做大事。本以为她嘘了自己一声,她也会安静,谁想话闸一开根本停不下来:“陆哥哥也一起去吧,可好玩了。我可以把我最喜欢的蜻蜓送给你。找多几个小伙伴,还可以比谁放的高,放的远。不过线一定要选好,不然会断……” 隐约听见下人领人过来的声音,“嘘”之不急,陆泽立刻抬手捂了她的嘴,总算是安静下来了。 第47章 金桂飘香月暖人心 慕长青穿过廊道,没有发现躲在拐角处的两人,那下人领他到了荷塘岸上,他就瞧见了飘荡在满满荷花下的小船。www.Pinwenba.com那就是阿月常说的那书船吧,陆泽常待的地方。 他在外头喊了几声妹妹的名字,不见人影。本想离开,瞥见放下的船帘下有条墨梅方帕,不就是阿月的。难不成在上头呼呼大睡了?这可不行。拧眉跨步跳上船,俯身进去。没看见人,却见了满眼的书。 船壁两旁堆满了书,整个船篷根本就是个小书库。外头有微风拂来,书页轻轻扬起,可见之处,布满了可疑的黑点。心中好奇,伸手拿来一瞧,不由怔愣。极快的从头翻至最后,几乎见到的每一页都标注了。疑问、注释、引申,应有尽有,可见是一字一句的仔细推敲过。 随手抽选几本,情况如出一辙,而且每本书都很老旧,唯有常常翻动,才会变成这样。 慕长青默然坐在这被圈圈点点的书海中,愣了半会神,才从船篷出来。陆泽哪里是全不费功夫的赢了他,他分明也有用过功。只是自己埋头苦读,无视了别人的努力,还满心不悦的怨恨了那样久。 在他怀揣嫉妒之心时,人家早已在他前头走了很久。 阿月慢慢挪下陆泽的手,探头往荷塘那看去,低声:“哥哥怎么还不出来。” 陆泽也看了看,虽然不知道阿月突然拜托他做什么,慕长青又怎么会来,还被引去书船。 阿月抬头看他:“陆哥哥不问阿月在干嘛?” 陆泽说道:“能说的你自己会说,不说的也不好追问。” 阿月笑笑,掂量一下,到底还是不好和他说兄长对他的误解。哥哥说他没有勤学苦读就轻易夺得头筹,可阿月知道不是。她常去书船,清楚他也认真苦读过。但依照昨晚的情况,她要是说了,哥哥一定觉得她又在偏帮外人。 还好娘亲也知道这事,同她商议,让她明天拉了陆泽躲着,娘亲使唤哥哥来找她,让他也知道,有天赋的人也并不是闭着眼睛什么都不做就能赶超别人的。 她坚信哥哥是个明白人,只是一时想不通。虽然这么想,但手心还是冒出汗来,只盼哥哥从束缚中出来,再不抱那自卑无力的心思。心里七上八下,总算是见到兄长出来,阿月不好再躲,还得回去祭拜祖宗,误了时辰可不好:“陆哥哥,你再在这里躲一会会好不好?等我们走了再出来。” 陆泽点了点头。 阿月见他还是不问自己缘故,差点忍不住要告诉他,最后想着快到时辰,说道“有空告诉陆哥哥缘故”,说完就跑去找哥哥。慕长青见着她,轻责:“又胡乱跑,真不怕长辈罚你。” 阿月笑笑,扯着他的袖子往外走:“哥哥快回家。” 一下喧宾夺主,好像慕长青才是“外逃”的那个,不由苦笑。 等两人走了,陆泽准备回船上看书。上了小船,瞥见一角方帕,拾起一看,已是笑笑,阿月又丢东西了。 阿月回到家里,要拿帕子抹汗,免得嬷嬷又说她仪容不好。这才发现方才拿去引路让哥哥上船的方帕落那了。末了一想,无妨,反正改天还能找回来,在此之前,陆泽定会放的好好的。 慕韶华和方巧巧在亭子里等孩子回来,见阿月还是一如往常欢喜,长子也是安静模样,倒瞧不出个一二。相觑一眼,是夫妻之间才能理解的心思,为人父母,当真不易。 阿月唱着昨个练的曲子,怡然自得。走着走着辫子忽然被人一扯,痛的回头,见是二哥,揉揉脑袋笑道:“二哥。” 慕长善就喜欢妹妹大大方方的性子,笑道:“听说阿月一大早又跑去别人家玩了?” 阿月转转眼眸,娘亲说她是最出色的卧底,这事还不能说先:“哥哥是不是又欺负阿玉了?阿玉前两天还说中秋一块去玩,今天都没让人过来报信。” 一说起宁如玉慕长善就脑袋大,摆手痛苦状:“哎呀,头疼。” 阿月摇头:“哥哥这样心虚,果真是欺负阿玉了。” 慕长善不得不为自己辩解:“滚滚的脾气太大了,又说不通,总觉我得陪的小心翼翼,跟她说话累得慌。” “不会呀,阿玉人可好了。”阿月仔细想想,貌似她跟谁都好,但就是碰到自家二哥,就像炮仗砰砰砰的响,她想不通了,果真是八字不合? 两兄妹说话的空档,慕长青已经到了亭子:“爹,娘。” 方巧巧笑道:“长青办事稳妥,这么快就把阿月找回来了。” 慕长青迟疑片刻,才说道:“爹娘是故意让孩儿过去的吧……” 慕韶华和方巧巧都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猜到了,况且平日长子有事都摆放在心里,从不会这样直白的戳穿他们。方巧巧当初生下长青,因是头胎,不懂怎么养孩子。那时又得忙着一起赚钱养家,少了份仔细照料的心思。因此长青的个性较之弟弟妹妹,更沉默,又因是长兄,也更沉稳,对父母很是尊敬,像这样当面说破,倒是少见。 慕长青微微吸了一气,笑道:“爹爹娘亲这么做是为了孩儿好,长青知道。孩儿对陆泽有偏见,无论你们劝诫什么,大概都听不进心底。直接和陆泽照面,也觉尴尬。爹娘有心了,用了这不让孩儿尴尬的法子。” 慕韶华听他说的诚挚,心中已觉安定:“你能这样想就好。” 慕长青继续说道:“孩儿不曾和陆泽深交过,却以一已想法断定他从不曾用过功,只看见学堂共处时的景象,目光短浅,心胸狭隘,差点逼的自己进了死胡同。所幸能见今日所见,往后,再不这样拘束自己,也请爹娘放心。” 方巧巧只想以这个为契机,将道理好好和他说说,谁想长子已自己想明白,当真有种为人父母不易,淡在孩子有些许改变时却欣喜宽慰,即便付出再多,也值得。 阿月同兄长拌嘴到了亭子,没听见大哥方才似打通任督二脉的话,说不过兄长,干脆朝他吐舌头“二哥碰见阿玉脾气也像炮仗,你俩都一样”,说罢往慕韶华身后躲。 方巧巧笑吟吟看着次子:“欢喜冤家。” 慕长善急红了脸:“谁跟她是冤家!” 话一落,众人都笑了起来。急的慕长善背身就跑,他脾气不好还不是被宁如玉气的。 阿月要随哥哥跑,刚出亭子,就被大哥叫住,回头看去,慕长青稍稍沉气,缓声:“晚上不是要一块去看花灯么?阿月去叫上陆泽吧。” 阿月微微瞪大了眼,见哥哥不似开玩笑,平和的很,心知哥哥心结已解,别提有多欢喜,努力点头“嗯”。叫阿玉,叫陆哥哥,阿月顿觉自己的任务非常重要。 中秋祭祖,算得上是大事。 阿月也见到了许久没见的慕玉莹,比起最后一次见她,实在瘦的吓人。两眼深陷,目光对上,更觉狠戾,吓的她不敢去看。倒是慕紫不惊不怕,见了她,已学会收敛神色的她难得不再掩饰,直直看去,尽是嘲讽。她如今很能忍,但唯独不能忍受三番两次欺辱陷害自己的人。 慕玉莹多盯了她几眼,忽然胳膊一痛,被父亲抓住肩膀往后一拉,便被父亲的身躯挡住了视线。抬头看去,慕立成低头盯着,目光并不凶,却看的她心头颤颤。想往哥哥那边去,他却并不怎么理会自己。 也对,从小两人多数都是一个由父亲带,一个由母亲带。两人也只有请早问安时见的多。她也因哥哥自小就享尽父爱,而无论自己怎么努力,都总是被父亲忽略,对这嫡亲哥哥也有嫉妒生疏。说是一母同胞,却还比不过路人亲近。 自小跟惯了母亲,如今母亲被赶出家门,慕玉莹几乎都被关在家中,无人同她说话,性子更是孤僻。 祭祖完,慕玉莹已是一上午不发一言。在这里,谁都不待见她。她恨不得这祖屋突然坍塌,大家全死在这里好,那就不用去想那么多。 宋氏因孔氏的事多留意了几分慕玉莹,三个时辰里都见她目露凶光,看的她心惊胆战。这祭祖仪式结束后,老太太先行回屋休息,两个嫡媳妇也一同离开。方巧巧见她面色惨白,低声问道:“这是怎么了?身子不适的话午后家宴就由我来操持吧。” “大嫂。”宋氏特地往身边看了几眼,“玉莹一副恨不得要杀了我的模样,看的我心里到现在还不安。” 方巧巧刚紧随丁氏一旁,专注上香祭拜的事,没留意到她。这一说,蹙眉道:“那孩子的戾气越发重了。” 宋氏说道:“当初真应该狠心跪跪老太太,趁机让公公和二房断绝关系才是。” 方巧巧轻轻摆手:“事情已经过去,多说无益,让人听了去,在这团圆日要挨骂的。”她如今最担心的一件事,就是慕立成会趁机回来,贪心不足蛇吞象,就算重新拨给月钱,只怕也不能满足他的贪欲。 午宴虽然丰盛,但也比不过明月当空时的晚宴。 每年晚宴操持的都是丁氏,今年丁氏有意让两个儿媳试试,因此全权交给方巧巧和宋氏。宋氏家世并不差,母亲又是家中主母,自小她看着母亲做事,母亲也是将她当做未来某家主母来教养,做好这种家宴并不算什么。不过她既然攀附大房,也多是辅助。方巧巧并不愚笨,有宋氏从旁协助,这晚宴也顺当,并没出错。老太太极为满意,丁氏也想将大权再放放,好早日让她们真正内宅当家。 慕宣今年过的最是舒心,一下多了三个孙儿绕膝,又都懂事,热热闹闹的看着也觉舒坦。更有他同慕韶华的关系日渐缓解,不似之前那般总是水火不容,他也愿静心听自己说教。 吃过晚饭,丁氏在旁命人切月饼,让孩子早早吃完好去玩,再等久一点,他们就该闹腾了。瞧着院子里追玩的孩子,又见着儿媳宋氏,蓦地想起英年早逝的独子,正是月夜团圆,却是阴阳两隔,这头一低,泪差点涌出。急忙抬头望着天穹明月,将泪咽入腹中,祈盼儿子已投到好人家,能到白头。 月饼入腹,老太太才让孩子去玩。 阿月先出门,她还得去找陆泽。午后说了一声,也不知他现在是不是等急了。敲了陆家门,出来的果然是范大。阿月手里还捧了碟子,拿了剔杖给他,清浅浅的笑着:“范叔叔吃月饼。” 慕三姑娘素来亲近人,范大也喜这小姑娘,笑道:“叔叔不吃,而且这切了五份,缺了一角让七少爷看见,怕要以为是阿月偷吃了。” 阿月诚恳道:“那就让陆哥哥以为我偷吃了吧。” 盛情难却,惹的范大也真心笑了,接过剔杖插了一块:“谢过阿月了。” 有人时都客客气气喊她慕三小姐,没人的时候就喊她阿月,阿月想,在他心里,应当是把自己当做朋友的。见陆家大宅不似自家那样热闹,不由好奇:“陆伯伯他们都在后院赏月吗?” 范大说道:“傍晚就出门去冲天塔,和圣上一同登高赏月了。”见她微顿,笑道,“七少爷还在里头,阿月只管进去。” 阿月诧异道:“陆哥哥没去皇宫吗?” “七少爷同阿月不是有约定么?那自然是没去的。” 阿月又是惊异,陆大神童竟然连皇伯伯的邀约都能推掉,果真厉害。诶,不对,应当说他陪自己去玩,把皇伯伯给推开了。这样一想,真是又感动又纠结那就是说他一个人在家里等了一个多时辰啊。 想到这,急忙那陆泽的馨和园跑去。到了那,廊道上的灯笼风中飘摇,映的地面红彤彤,这廊道又长,一眼看去,像红色的阿鼻地狱。阿月再大胆,也是个七岁小姑娘,每走一步都要耗费许多气力。 平日都是白日来,根本没发现这里这样恐怖呀。 边走边颤声喊着陆泽,却只听见风声在摇曳灯笼的细碎声响,在这静悄悄的院子里听来更是恐怖。 陆家下人少她知道,陆泽不爱下人到处走她也知道,所以这里才这样清冷,清冷至诡异了呀。 才走到一半,忽然听见脚步声,差点软了双腿,抬眼看去,一张俊秀的脸从灯火下出现,阿月吸了吸鼻子,再开口都带了哭腔:“陆哥哥。” 陆泽见她满脸委屈,因灯火缘故,瞧不出她被吓的脸色剧变:“还以为不是你,出来瞧瞧,却不想……阿月你怎么了?” 阿月已是一手紧抓他胳膊:“我被吓着了,夜里来你这太可怕了。” 陆泽看了看四下:“哪里可怕?” 阿月认真道:“哪里都可怕。红灯笼、长廊道,晚风冷飕飕的,跟书里说的鬼故事一样,我刚看见你,还以为真的有鬼。” 陆泽意外道:“你平日竟还看那些书。” 阿月顿时得意了,什么惊怕一瞬全无:“我可是博览群书的阿月。” 陆泽顿时被她逗乐:“先出去吧。” “对了,我还带了月饼给你。还有,既然皇伯伯让你们入宫赏月,陆哥哥让人过来跟阿月说一声就好,也不算违约,一个人在这里等阿月心里难过。” 陆泽说道:“不是‘让’,是请。所以不去也无妨,较之圣上,还是跟阿月一起好。” 在他心目中自己竟然比皇伯伯的地位还高,阿月顿觉脊背都挺的更直了。 慕长青已领着慕长善、慕紫在陆家门外等,见阿月抓着陆泽的衣裳出来,都稍稍有些走样了,陆泽却依旧一如往常镇定自若。自己比起他来,确实是有不足的地方。但仔细想想,当日他跟阿月夸赞自己,应当是真心的。他那样的人,其实并非伪君子。 阿月有意让哥哥心无芥蒂,将那月饼往陆泽嘴里塞了一块,便全交给范大,一手拉着他,一手拉着哥哥往前走“去玩咯,猜谜拿花灯去”。 慕长青于陆泽还有几分生疏,陆泽也不是多话的人,出到巷子都是阿月在说话,真是聒噪的阿月呀。 到了巷口,跟在后面的慕长善见阿月停下,东张西望。走上前也随她一块看:“阿月,你又丢东西啦?” 阿月笑笑:“在等马车呢。” “邻街不就是猜谜的地方,你什么时候这么娇气了。” 慕长青知道现在等的是宁如玉,笑笑说道:“妹妹不愿走,你这做兄长的还打落她,这习惯不好。” 慕长善这才不说话,一会却见马车从街道赶来,而非后头。一看那马车,这才知道阿月在等的人是谁。 马车一停,下来的果然是宁如玉。她一眼就瞧见了慕长善,本来在车上念叨了一百遍不要气不要气,要娴静要娴静,结果目光一对上,就忍不住偏头哼了一声。余音未停,又后悔了。 慕长善只觉今晚要过的糟糕了。 陆泽见车上又下来一人,微微皱眉:“你不是说今晚有事么?” 那人正是宁谦齐,笑道:“阿玉说来找阿月玩,母亲就将我推上马车了。” 队伍壮大,阿月忽然觉得今晚可以横扫花灯街,嬷嬷说猜中谜题可以得到许多意想不到的东西,信心大增。可浩浩荡荡到了那里,还在街头就被人山人海震慑了。 寸步难行! 家丁在前开路,努力给几人挤路。阿月觉得自己都要被挤成扁扁的月饼啦! 宁谦齐要保护自家妹妹,谁想她竟然早早就跟在了慕长善身后,不由苦笑。等回过神要去护着阿月,陆泽和慕长青已护的好好的,他也没用武之地。见慕紫被挤的东倒西歪,本着男子汉就该保护姑娘,挤到一旁说道:“慕大姑娘你也要被挤成肉饼了吗?” 慕紫看他一眼,总有些人好好的话不能好好说。 慕长善见宁如玉跌跌撞撞,终于觉得她像个正常的小姑娘了,平日气焰却那样盛。抓了她的袖子说道:“不要跟丢了。” 宁如玉扁了嘴:“你不是怄气了?” 慕长善说道:“不怄了。” 宁如玉笑笑:“我也不怄了。” 几人突破重重障碍,终于到了一个猜谜台。原以为走了很远,谁想高个家丁一瞧,说不过往前走了十丈,几人顿时觉得今晚这条街是走不玩了。 有着勃勃野心要横扫整条街的阿月也放弃了伟大理想,将目标定在这个猜谜台上还是横扫这里就好,其他的就算了吧。 灯主见一众孩童围在这,笑道:“几位小少爷小姐要猜谜么?撕下这红条,猜对三条,便可开始赢得东西。答的越多,领的也越多。” 阿月垫脚指着前头那似乎比她还要大的大雁纸鸢:“那个要答对几个?” 灯主笑吟吟说道:“二十个。” 慕长青问道:“妹妹想要那个?” 阿月努力点头,宁如玉也趴了过来:“好大的纸鸢,今晚赢回去,明天我们就去放风筝吧。” 慕紫终究也是孩童,瞧着也心仪,同她们一块趴在那眼巴巴看着。 宁谦齐微挽袖子,一派雄心壮志,蓦地拍拍旁人:“陆大神童靠你了。” 阿月也学着他的模样拍拍自家大哥:“哥哥交给你了。” 慕长青唯有和陆泽一起无语,慕长善瞅着那灯谜,啧啧摇头,无字天书呀这是。 两人看了一圈,纷纷撕下几张“一轮明月照窗前光临舍下”“清风拂面中秋夜明月清风”“中秋过后又重阳一节复一节”“举头望明月当归”。宁谦齐也按捺不住,也去凑热闹。 答题如流水,惊的灯主也再不用看孩童的眼神看他们。阿月喜滋滋看着他们,只想着一件事,风筝到手啦,到手啦。 题答到后头愈发难,合力解了几道,终于是交了二十题,顺利赢了纸鸢。灯主还怕他们被人群挤压,开了后门让他们往临街走。阿月便将纸鸢交给下人先带回去,几人继续去玩。 阿月和宁如玉跑在前头,陆泽和慕长青在最后。走了半日无话,最后慕长青说道:“圆月明亮,又无云朵,明日应当是晴朗天,放纸鸢的好日子。趁着阿月兴致高,不如……一块去郊外游玩。” 陆泽想的不多,他初次相邀,只觉似有哪里不同,一时猜不透,但也点头:“好。” 一字落下,毫不犹豫,慕长青更觉他的确是误会了这人。 所幸,误会解开的并不晚。 圆月当空,散了明月清冷气,暖了月下几人心。 第48章 桃花潭水深如千尺 已快夜深,七人去河里放完河灯,才各自回家。www.Pinwenba.com到了慕家巷口,宁家兄妹和他们道别,乘马车回去了。 纸鸢交由阿月保管,明日辰时就往东郊去,那里有一大片平地,如果不是风筝断线,高大的树木也挡不住高飞纸鸢。 阿月拿着将近一人高的大雁,脸几乎贴在上面,一路看来,爱不释手。风筝以绢为肉,竹篾为骨,拧缠两条线,十分牢固:“以前我只玩过纸风筝,风一大就刮破了。”她就等着得空,将祖母送她的那几个拿去玩,没想到在这前夕,却又得了一个更大的。 慕紫自小就长在慕家,绢于她来说并不昂贵,见阿月如此坦白,不知是她毫不避讳往日寒门出身,还是见识短浅,但是旁边还有陆家人,她真不怕丢脸。想罢,一言不发,横竖跟自己没关系。 慕长青笑道:“这回不怕破了,还能将阿月带上天去。” 阿月顿时欢喜:“像娘亲说的那样,坐着大鸟在天上看云朵吗?”她一直觉得母亲是神仙,见过许多别人都没见过的东西,知道许多别人不知道的事。 慕长青毕竟比阿月长几岁,越大就越清楚母亲说的是玩笑话,可阿月还在当真,一如当年的自己。 兄妹俩说着话,陆泽低头看看,笑笑:“这是风筝,不是纸鸢,阿月应当更喜欢了。” 阿月好奇问道:“风筝不就是纸鸢,纸鸢不就是风筝?” 陆泽说道:“不能发出响声的叫纸鸢,能发出声响的叫风筝。阿月你这只大雁以竹作笛,飞上天被风急吹,会有声音的。” 慕长青笑道:“对,古书有言‘五代李邺于宫中作纸鸢,引线乘风为戏,后于鸢首以竹为笛,使风入竹,声如筝鸣,故名风筝’。” 慕长善和慕紫一听,也凑过来瞧,果真见了条细小管子,这倒是没发现过的。阿月真想拍手庆贺:“出来玩也能长见识,以后我要多出来玩才对。” 慕长善朗声笑她:“想玩还这么义正言辞,更何况阿月玩的还不够吗?我都快整日见不到你人了。” 阿月只是弯着眉眼笑,爹娘说的,玩可以,但前提是正事做完做好了才能玩,很显然她做的还可以,默默一想,还是挺得意的。 到了大门口,陆泽要进去,阿月跳上石阶,问道:“范叔叔,陆伯伯他们回来了吗?” 范大答道:“还未回来。” 阿月点点头:“陆哥哥,你去我家玩会吧。”她还没忘记那荷塘的恐怖,还有静悄悄的院子,实在不想再“丢”他一人在那。 陆泽想到她来时说的话,这是怕自己孤零零害怕吧,笑笑说道:“无妨,去了澡房,回来就睡下。” 阿月这才放心,笑道:“那陆哥哥好好歇着,明儿见。” 说罢,才和兄长们回家。 月还没高挂柳梢头,慕老太就乏了,年纪一大,比不得小辈有朝气。瞧着四代同堂,以她最尊,便觉满意。年轻时被婆婆管教,被丈夫呼喝时的不愉快,如今通通都被抛在了后头。只是熬过来,人也老了。实在撑不住,便回屋歇着去。 慕韶华和方巧巧并不在庭院中,老太太刚回屋,管家就报有人来访。一问竟然是胖叔胖婶,当即请他们进书房里。 慕立成见夫妻二人回聚芳院,笑道:“果真是离大宅久了,方才说的那两人,我竟不知,可是我们家新结交的好友?” 丁氏淡笑:“是你大哥大嫂往日在利州的邻居,听说是来京城帮人忙,想必是要定居。” 宋氏眉头微皱:“该不会是想攀上大哥大嫂,捞好处吧。”大房的利益关乎她和慕紫,自然要多留意。若是真的来求好处的,她也好及早在方巧巧耳边吹吹风。 在利州同他们打过交道的慕宣还对胖婶那日紧护阿月的事有印象,说道:“那户人家倒不像歹人,总带这么多猜疑做什么。” 他的话一出,几人都应声附和,再不就此事多说半句。慕立成听闻只是寒门邻居,便也没再多想。 慕宣听见笑声,往门院看去,一会才见个人出来,却被个巨大纸鸢给遮住了。小小的脑袋歪着探出,笑似桃花烂漫,不是阿月是谁:“祖父,祖母,二叔,三婶,堂哥。”走近了,才发现慕玉莹不在。 丁氏笑道:“可是你哥哥给你买的?都高过阿月了。” 阿月走上前递给她瞧:“祖母看,这是风筝,哥哥们答花灯谜题赢来的,明早我们约好了一起去放。祖父祖母也一块去吧。” 丁氏笑笑:“你们小辈去玩就好。”长辈跟在一侧瞧着,只怕要玩的不尽兴吧。以前的他们不就是,有大人在,就不敢造次,全都得规规矩矩的。往日的不悦都牢牢放在心上,做了媳妇、儿媳、祖母、长辈便能避免的就避免,免得遭人嫌。 阿月倒不怕她这祖母,曾祖母来了她才要乖乖待着。 胖叔胖婶还是头一回来将军府,当初知道隔壁一家天降富贵,到了京城才知道这“富贵”有多大。大琴国最有名的将军世家,威名远扬。这才刚进门槛,就觉地砖刮脚,连气息也不自觉微屏,就怕失了礼,给老邻居丢人。 很快两人就被领到一个院子,又走了一段路,拐过两条廊道,才终于进了一间屋子,前段是书房,中间是厅,两人没敢往里走,端坐在那,下人奉茶,也是诚惶诚恐,拘束得很。一会听见有人有说有笑走过来,一听就知道是老邻居。 胖婶蓦地笑笑,低声:“两口子感情还这样要好。” 胖叔是个人高马大的胖子,性子却温和寡言,闻之,只是笑笑。 方巧巧先一步进来,见了两人,未言先笑:“可将你们这两个大忙人盼来了。” 胖婶笑道:“刚到京城,许多事要忙的,刚才过来,差点走岔路。这儿的人都不爱指路,气人得很。” 方巧巧笑笑:“确实是,比不得我们那边民风淳朴。”天子脚下,人心多样,防范心也更强,连问个路别人也觉你别有二心。 寒暄了一会家常,胖婶才开口说正事,话到嘴边脸已带枣色:“今晚过来,是有事想求你俩。” 慕韶华说道:“胖婶说就是,能帮的定会帮。” 胖婶顿觉心安,说道:“今个儿一早,我们大人忙着送米,留翠蝉看铺子,结果等我们回去,翠蝉脸上手上都挂了彩,问她又不说话。问了隔壁掌柜,才知道我们刚走,有人过来买米,不知怎么开罪了他们,将翠蝉一顿好打……” 慕韶华诧异:“翠蝉可有事?家里有大夫,让他过去给翠蝉瞧瞧。” 胖叔摆摆手:“不碍事,小伤,让大夫瞧过了。” 方巧巧恨恨道:“对个孩子下手,到底是什么人?” 胖婶摇头叹气:“我也不知道,隔壁人都说不认识,但我看是不肯说,应当是京城里有点权势的人。” 慕韶华说道:“可是要我去找?找到了,一定押送刑部。” 胖婶还是摇头:“不劳烦你们,我们只想在这安生,不愿得罪人。更何况我们二弟的铺子在那,他劝我们别惹事,我们想想也觉有理。” 方巧巧暗叹胖婶的担忧不无道理,真正斗起来,吃亏的只是平民百姓。他们能护得住郭家一时,却不能时时护着。只是这样白白被欺负,到底还是想查查到底是谁做的。问了几次,胖婶却闭嘴不提,实在无法,改口问道:“那你们今日过来,可是有事?” 胖婶方才苍白的脸又渐露赤红,能说会道的嘴也不利索了:“为了翠蝉来的。现在跟她一提铺子,她就发抖。我们也怕她被人盯上,又遭殃。因此想能不能让她做阿月的婢女,一来安全,二来她在京城只认识阿月一个同龄姑娘,两人自小就玩在一起,估摸她也想。” 闻言,两人倒是为难了。胖叔说道:“不要月钱,翠蝉不领月钱。” 方巧巧微微摇头:“这忙不是不能帮。只是……翠蝉做阿月的婢女,等同于给阿月做下人……虽然我们待翠蝉如亲女,但在府里,在别人眼里,翠蝉就只是下人,台面上再不能同阿月相提并论。还要唤她小姐,跟随一旁,端水伺候。阿月也不能将她当做姐妹,否则两人都得受责。” 慕韶华在慕家待久了,也知道妻子说的没错,平心而论,他也不想翠蝉过来。阿月和她那样要好,突然成为主仆,两人都不愿意吧。更何况真要阿月去使唤她做事,女儿肯定不会这么做。 两人一听,齐齐叹气:“要是翠蝉识多几个字,我们咬咬牙攒钱送她去学堂也好。如今人也大了,死活不愿去和岁数小的一块学。真不知该将她往哪儿送好。” 方巧巧蹙眉想了半会,说道:“不如先让她过来住几日,让阿月陪陪她。而且家里有大夫,可以好好照看。” 胖婶仔细想想,小心问道:“可会添麻烦?” 慕韶华笑道:“平日也有阿月的朋友过来小住,并不碍事。” 两人这才放下心来,千恩万谢。 夜里方巧巧唤阿月过来,和她说翠蝉过来住几天,阿月自然高兴“明早我去接翠蝉,一块去放风筝,然后一起回家”。 翌日阿月起的最早,乖乖跟曾祖母请完安,也不用早食,就先跑去敲陆家的门。从巷子出来,是五人。从临街晃一圈,是七人。最后接了翠蝉,已是八人小队。加之下人浩浩荡荡跟在后面,初晨街道更是热闹。 慕紫宁如玉阿月共乘一辆,见到翠蝉,阿月已是愣神,忙问她怎么了。 翠蝉见了几个同龄姑娘,昨日被打的阴影稍稍散了些。见她问起,遮遮掩掩不给她看伤口。阿月哪里肯依,这定是被人欺负了吧! 慕紫见一个要看,一个不肯,皱眉说道:“阿月你瞧她都要哭了,问人也分分场合。” 阿月这才收手回来,轻声:“好翠蝉,我不问了,我们好好玩,把那些不高兴的通通撇在后头。” 翠蝉微点了头,还是别开了脸。如果不是怕再遭人欺负,她也不想让阿月知道这事。那个拧脾气,肯定会不依不饶的。 到了郊外,从马车下来,一片青草绿地,高木远远在前。阿月兄妹和翠蝉自小在村里长大,秋收之后大片的田地都空着,对这宽广地方倒没什么感觉。 宁如玉一下来就像脱缰的马,随手拿了个风筝就往那边跑。阿月一瞧,急了“那是我的蜻蜓,阿玉你拿错了”。那是她上回说要给陆泽的蜻蜓纸鸢,竟然就这么被拿走了。 追了好一会,风筝都放线了,阿月才追上。她头一回觉得小伙伴很能跑,而且这种爆发从来不用在正途上。阿月只好先去放大风筝,返回原地,见陆泽还在那,好奇道:“陆哥哥怎么不去放?” 陆泽微微拧眉:“不会。” 阿月下意识露了诧异:“陆哥哥不会放风筝?” 陆泽笑笑:“不会,从未放过。” “可昨晚分明还分析的头头是道。” “都是从书上看来的,古籍还附带图纸,倒是好懂。” 阿月忍不住笑笑:“娘亲说,实践出真理。” “真理?” 陆泽好好琢磨了一下,还没琢磨透彻,就被阿月拉住“就让阿月做一天陆哥哥的先生吧”。说罢,就被拽去放风筝了。 直至中午,几人才意犹未尽离开郊外,去酒楼吃了午饭,下午又去登山,傍晚才各自回家。 阿月牵着翠蝉进了聚芳院,哼着曲子蹦哒着。一会见她也跟着哼,心情似乎不错,自己也安心了。 夜里梳洗后,方巧巧让莫大夫过来给翠蝉上药。 阿月在一旁看着,时而听她痛的抽声,咬紧了唇。她真的很想知道是谁下的毒手,可她偏不说。 上过药后翠蝉的脸就滑稽了,隔空捂脸往床上钻。这一躺下,惊叹:“阿月你的床真大。” 阿月在旁看她:“滚两圈都不会往下掉。”她躺在一旁,几次想问,想到堂姐的话,又忍住了。好吧,她不说,自己改天问胖婶去。眯眼一会,旁边忽然微有声响,睁眼看去,翠蝉已蜷身躲在被子里。凑耳一听,怔松片刻,“翠蝉?你哭了?” 被窝里的人不答,阿月差点也跟着哭了:“翠蝉,不哭,我在呢,你以后跟我一起住在这,再不会有人欺负你,谁敢欺负你,我给你出气,往死里揍好不好?” 半晌,呜咽声稍停,却是满腔吞咽苦水,听着十分艰难“阿月,好多人,好多人在看着我。那人说要买米,可我给他看了很多他都不要,还把米扔我脸上,把我踢在地上,好多人围在铺子外面笑,没人帮我。阿月,以前我们被欺负大伙都拿锄头铁锹来追恶人,为什么这里没人帮我”。 阿月愣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因为不认识?可不认识不帮忙就走呀,为什么要驻足嘲弄?她想不明白,顿时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安慰她。那哭声渐停,阿月趴在被紧抓不放的被角低声:“翠蝉不哭,他们要做坏人、要幸灾乐祸我们拦不住,可我们要继续做好人,看着他们恶有恶报。” 被子终于是揭开了些,翠蝉泪眼看她:“可是我怕,我不想再回去。” “那你跟我一起住呀。”阿月天真的拍拍心口,“我的衣服月钱都给你,去哪里都有两个下人跟着,他们再欺负不了你。” 翠蝉摇头:“娘说了,只能住五天。”一想到五日后又得重回地狱,怕的又要哭。 “那你以后报我祖父的名号吧。你就说你是慕大将军孙女的好友,欺负你就是欺负她,就是欺负慕大将军。”阿月知道祖父的名声响着,从去皇宫赴宴坐在靠近皇伯伯的位置就能断定出来。她借给好友用一用,应该没事。 翠蝉想了想貌似这个有用,乱成一团麻的心绪这才平复。阿月伸手给她抹泪:“你再哭我也要哭了。” “那我不哭了……阿月你碰到我伤口了。” 阿月笑嘻嘻看她:“太黑了看不见,你出来我就能瞧清了。” 好说歹说终于把她劝出来了,两人一夜都在做梦,梦境不同。翠蝉的是噩梦,整夜被人追赶。阿月做的是将欺负小伙伴的恶人痛打了一顿,别提有多解气。醒来发现不过是梦境一场,还觉怄气。 因阿月今日得去学堂,跟母亲“千叮万嘱”照顾好翠蝉,还是不放心的出门了。等到傍晚一放堂,立刻往回赶。 方巧巧见她气喘吁吁,笑道:“刚才怕翠蝉闷,带她去喂了你的小黑。” 阿月点头,抓了翠蝉的手说道:“我们去翠青楼吃。”昨晚用饭,她瞧出翠蝉很拘谨,而且曾祖母问话时的模样真的太让人敬畏啦。她都有些怕,更何况是翠蝉。这会干脆出去吃,她的钱箱可攒了一点银子,可以带伙伴去吃许多好吃的。 从慕家出来,翠蝉还觉不安:“这样出来不好吧。” “平时我们也会不在家吃,长辈都习惯了。”阿月只觉翠蝉挨了一顿打,说话都小心翼翼了,她还是喜欢以前的她。忽然想起初来京城的自己,也是那样不想见人,记挂着过往的一切。可如今她好好的,她也相信翠蝉一定会恢复,只是时日问题。 到了翠青楼,掌柜认得阿月,忙让小二请她上二楼厢房。 阿月在前,翠蝉在后。走了几步见有人下来,稍稍让到一侧,继续往上迈步。可后头却没了声响,回头看去,翠蝉停步不前,脑袋都快埋到胸前。阿月忙回身牵她:“翠蝉你怎么了?” 这手一握,才觉她的身体抖的像筛子,颤巍巍偏身躲人。阿月顿了顿,往那下楼的几人看去,定睛那走在前头一身紫色锦衣的男子。等他出了门,阿月咬了咬唇,低声:“那个穿紫衣服是不是就是欺负你的人?” 翠蝉大惊,急忙摇头:“不是,阿月你不要乱猜。” 阿月见她这样,心里更加确定了。点了点头,又往那看了一眼。刚才看来,坏人还过的好好的,暂时还没恶有恶报。既然如此,那就让她先代老天爷“报”一下吧。 只是要怎么做才能不暴露自己的身份免得拖累爹娘,辱没祖父名声?还有避开老祖宗的双眼?更不能让那坏人想到郭家米铺。 整顿饭她都在想这事,真是做好事容易,做“坏事”难呀。那些人为什么总是喜欢做坏事,她真的很费解。不能动用自己身边的武力,阿月表示很头疼。 从酒楼出来,阿月又带她去逛了几家小姑娘喜欢的铺子,见她高兴起来,这才安心,累了才回去。回到家里,阿月下了马车,余光瞧见隔壁家悬挂门前的大灯笼,如有神助,忽然就有了想法。 翌日一大早,朱嬷嬷去阿月房里准备伺候她起身,可到了门口,下人却说她出去了。一大清早就不见人影,朱嬷嬷真是恼了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祖宗。 寅时刚过,基本是大户人家妇孺请安的时辰。陆家下人此时也已忙活起来,范大刚从正堂出来,听见敲门声,一开门,前头不见,往下看,立刻笑道:“阿月可是来找七少爷?约摸才刚起。” 阿月摆手,眉眼笑的弯弯:“阿月是来找范叔叔的。” 范大打趣道:“莫不是又来送月饼?”他吃不得甜,上回那月饼甜的腻人,塞进牙里疼了他三天。当然,这事他不会和阿月说。 阿月笑道:“阿月房里还有六盒,范叔叔喜欢吃,待会我全拿过来。” 范大微微苦笑,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好好的他跟一根筋的姑娘开什么玩笑呀。笑问:“阿月有什么事么?” 阿月微微垫脚低声,生怕被别人听见:“陆哥哥说范叔叔很会打听人,范叔叔能不能帮阿月打听一个人。”说罢,她摇了摇母亲让工匠给她做的金钱猪储钱罐,里头铜钱碎银的碰撞声哗啦作响,“阿月可以给工钱。” 范大差点失声发笑,想来近日无事,蹲身问道:“阿月要打听谁?” 阿月义正言辞:“一个坏人!” 范大再不能忍,终于笑出声。这隔壁家的小姑娘,实在逗人。 第49章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范大笑问:“那人是谁?欺负你了?那让你祖父教训他不是更快?何苦劳烦堂堂慕三姑娘出马。www.Pinwenba.com” 阿月摇头:“那人欺负我朋友,我得帮她出口恶气。要是告诉长辈,一来他们不肯帮外人,二来那人看起来有点权势,被抓住小辫子就连累朋友家了。所以我不能让家里人去打听,所以想到了范叔叔。” “那阿月不怕被那人找茬?” 阿月挠挠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等范叔叔打探清楚,阿月再好好想对策。” 范大笑道:“那就帮阿月这个忙。” 阿月当即道谢,把那人的样貌、出现的地方说了一番,最后要将金猪给他,范大可不会要,象征的拿了几个铜板,才将她劝了回去。 喜滋滋回到宅子,一进院子就见朱嬷嬷板着脸在等自己。迟疑片刻,干脆上前抱了她的腿:“嬷嬷我回来了。” 声音软糯软糯的,朱嬷嬷都不好罚她了,拿她没办法,已是哭笑不得:“快回屋里去,要误了请安的点了。” 阿月回到房里,将金猪放好,没有告诉翠蝉方才的事,否则她一定拦着自己。 翌日下午,阿月放堂回来,从陆家经过时,特地撩了帘子去看。平日都是在里头开门的范大,今日站在外面,见了自己目光也追随而来。阿月了然,到了自家门口,将下人打发走,又溜了出来。走到陆家,躲在外头的石狮子后头,蹲身摆手。 范大只好一同蹲身,让别人看见,也不知这模样有多好笑:“阿月要打听的人,叔叔打听好了。” 阿月欢喜的轻拍手掌:“范叔叔真厉害,陆哥哥说的果然没错。” 范大笑道:“那人姓赵名元,是京城绸缎铺子的少东家,简而言之,就是富贾之子。阿月想帮的那朋友,可是郭家米铺的那个小姑娘?” 阿月诧异看他:“范叔叔连这也打听出来了?” 范大淡笑:“倒不难打听。那赵元是个跋扈之人,平日就爱惹是生非。虽然不是个聪明人,但也不好惹,阿月要是想教训他,范叔叔可以代你出马,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阿月怎好再麻烦他,而且万一事情败露,就给他给陆家添事了。她将范大打听到的事详尽问了一遍,问无可问,才回家。夜里问了母亲能不能让翠蝉在家里长住,意外的答案竟是不能。虽然说了许多,但阿月听不太懂。直至最后母亲说“要是让你曾祖母知道,会责骂你,还会责骂翠蝉”,这才打消这念头。 转眼翠蝉明日就要回去了,原以为阿月不用去学堂,会带她去好好再玩一天,谁想前一晚睡觉,阿月说道“明日我要出去,你等我回来”。一早起来,果真不见她踪影。 此时阿月正在郦林里。 朱嬷嬷不知阿月大老远跑这来玩捉迷藏是做什么,只是自家小姐就是个随心的人,瞅瞅这林子也不算大,说道:“嬷嬷怕你走丢了,陪你一块躲。” 阿月摇头:“我来找,你们去躲。”说了两次,朱嬷嬷拗不过她,才遣散下人各自躲去。 等他们散开了,阿月背身往前跑“要躲好,我开始数数了”,跑了一会,回头看去,不见人影,不由窃喜。跑出林子看看时辰,估摸着差不多了。 她都打听好了,那赵元老爹最爱吃鱼,赵元不是家中长子,脑子比不过他大哥,得了母亲授意,隔三差五会来河边垂钓献鱼,以显孝心。事实上确实让赵老爷高兴,赵元也能领到更多月钱,所以已成固定。今日又是垂钓的日子,阿月等了一会,果真见他来了。 阿月躲在树后,伸长脑袋看去。过了小片刻,一人从林子另一头走来,往赵元那边走。远远见了人,阿月盯的更紧。 赵元坐在椅子上背靠后头,抖着腿吹哨子,拿在手上的鱼竿也跟着一起抖。钓鱼这种事能是他这种少爷做的吗,自然是要装装样子,回去时从渔夫那里买几条活蹦乱跳的鱼。每回他爹还当做是他钓的,屡试不爽。 随从见个精瘦汉子过来,喝声:“没见着我们公子在这?别来脏了地。” 汉子弯身说道:“小的是龙家车夫,刚才途径此处,怎料马车坏了。瞧见这里有人,赶紧过来问问可有马车,借小的一用。” 赵元轻笑道:“有又如何,凭什么借你。” 主子都开口了,随从更是嚣张,伸手推他走。汉子苦了脸“小姐这回要骂小的了,还赶着回家呢”。 赵元除了吃喝玩乐没别的本事,除了钱和女人也没喜欢别的。听见是车上有个姑娘,想到刚才的话,不由一顿:“你是谁家车夫?” “龙家。” “可是南龙北林的龙家?车上的可是龙大姑娘?”刚才他说的两家,可都是京城有名的商贾,连他们赵家也要看他们脸色。更何况说起龙家姑娘,运气好的,可能就是那闺名远扬的龙玲珑。要是帮了她的忙……赵元光是想想就美的咽口水,他想求娶龙家姑娘的事何人不知,指不定这是老天在帮他。 车夫搓搓手,笑笑并不答“几位爷看来还有事,小的就不打搅了”。见他支吾不答,赵元更是肯定,扔了鱼竿就要去看个究竟。谁想那车夫竟然跑了起来,赵元喝了一声,领人去追。 阿月见他们跑开了,哒哒哒的迈开步子往江边跑,到了椅子一旁蹲下身,又警惕往那边看,瞧着被甩在一边的鱼竿,哼声:“色字头上一把刀,连鱼儿都不吃诱饵,你还傻乎乎的跑去。诶……书上说这是什么来着,对,美人计和调虎离山。让你吃吃苦头,先还翠蝉胳膊上的伤。下回就是腿,下下回就是脸。” 她边嘀咕着三步计划,从小包里拿出三个圆滚滚掌心大小的球,分别塞在三个凳脚下,独独不放前面一脚,轻轻一摇,椅子已是不稳。满意笑笑,见那边有人回来,赶紧往林子跑。 赵元没追上那汉子,跑的那样快,喘死他了。到了林子外面,哪里有什么马车什么龙姑娘,回来时恨恨想他应该是被人骗了。越想越是窝火,见着个绿衣小姑娘在河边跑,也没多在意。回到江边,一屁股坐下。 那椅子下垫了圆珠,受力不住,又因缺了前面一处,顿时往前倾去。一个步子不稳,从岸上噗通翻进江边,一口水涌进鼻腔,淹了个半死。下人手忙脚乱将他捞上来,额头磕了岸壁,擦出一大块伤口,血水一块往下流,痛的他龇牙。 赵元也不是草包脑袋,刚才被美色所诱昏了头,现今前后一想,也不管是不是真凶,抓了再说,往刚才阿月跑走的方向指“去抓住那小鬼”! 阿月并没有跑开,她好奇想看赵元摔成了什么熊样,她早就来观察过地形了,这岸边堆了许多石头,突然摔进去,一定会受伤,但不至于死人。一瞬见他翻进去,当即捧腹大笑。可一会见有人追来,撒腿就跑。 进了林子,本想往下人躲藏的位置跑,转念一想不对,那不就等于两路人马撞上,要暴露身份的。一念之间,转身往左边跑。 阿月穿过树林边界,一步迈入大道,不由傻眼。这是什么地方呀,竟是冷冷清清的连人也没。百密一疏,她忘记研究逃跑的路线了。难道要回去亮明身份?然后被嬷嬷拎回家受罚?怎么想都不甘心。 身后的追喊声越发大,阿月急的腿都软了。这宽大大道前后跑都来不及,她哪里躲得过他们。正急着,忽然听见叮当声。阿月竖起耳朵,果真是叮当叮当的声音。隔了老远见着一辆马车,悠然赶来。她匆匆忙忙往那跑,到了跟前伸手拦住,喘的连话也说不上。 车夫拉住缰绳,将她要往上爬,伸手拦住:“小姑娘,这车可不是玩的地方。” 阿月趴在车板上,断断续续:“叔叔,我就……躲一会,等坏人……走了,我立刻下来。” 车夫刚要说话,那帘子却被撩开,一人探身出来,诧异“阿月”。 声如天籁,阿月蓦地抬头看去,差点感动落泪:“陆哥哥救我!” 闹不清为什么陆泽坐的不是陆家马车,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出现在这。只是他应了一声“好”,阿月就觉得有铜墙铁壁给她遮风挡雨了。这腿还没往上迈,车里伸出一双大手,径直将她捞了上来。陆泽也立刻将帘子放下,让马夫继续赶车。 阿月惊异的看着这一手将她捞起的人,只见是个中年人,留着黑色长胡子,面貌俊朗白净,很是和善。 男子笑道:“吓傻了?” 阿月笑笑:“叔叔跟我爹爹很像,一眼看去就是饱读诗书,满是书生气的人。” 男子朗声笑笑,陆泽在旁说道:“阿月,这位是东林先生。” 阿月不知什么东林先生,不过陆泽说起他时,十分敬佩。这神色,她还从来没在他提起别人时见过,那定是个让人很是尊敬的人吧。正说着话,外头已喧闹起来。 陆泽示意她别出声,身子微侧,将她挡了半个人,撩了帘子一角往外看去。见为首一人已到了车前,怒声:“老子知道那小鬼跑这来了,速速将她交出来,否则我给你的马放血!” 车夫冷笑:“你可知道这车上坐的是何人?竟口出狂言。” 赵元跋扈惯了,哪里肯听他废话,伸手要去扯帘子。手一伸,掌上却多了个金灿灿的东西,拿来一瞧,方才的狂妄顿时只剩一脸死灰,手上重如千金。他好歹是见过世面的人,作为商人去巴结官员的事也做的不少。这金牌,可是写了“御赐”二字,后头的他没敢翻看是刻了什么。 随从没见着他的脸色,想要从另一侧去掀帘子,赵元一看,大喝:“住手!瞎了眼了!” 随从还没回过神,又被他骂了一顿。赵元讪讪将令牌递回车内,赶紧领人走了。 阿月从缝隙那看他们灰头土脸跑远,感慨道:“看坏人夹着尾巴跑真是不能更欢喜。” 陆泽笑笑,要往回收令牌时,见她直勾勾盯着,知她心思,说道:“这不能拿来随便玩,如果给了你,可是要杀头的。” 阿月忙收回视线,比起玩来,脑袋才是最重要的。 陆泽等她气彻底喘顺当了,才问道:“阿月又做什么匡扶正义的事了?” 阿月笑看他,果真还是陆哥哥懂她。一五一十将翠蝉的事说给他听,陆泽恍然点头:“原来翠蝉姑娘是被那人所伤。可你胆子也太大了,这样捉弄他,万一被抓住了怎么办?” 阿月吐吐舌头:“那我只好报上我的大名和家世了。听说我们慕家还是挺厉害的。” 东林先生微顿:“慕家?可是慕大将军?” 阿月当即更是得意,笑吟吟:“嗯嗯,陆哥哥看,我就说祖父可是很有名气的。” 闻言,两人都是笑笑,东林先生说道:“无怪乎这样胆大,原来是慕大将军的孙女。” 阿月叹气:“我就是担心翠蝉回去给她二叔看铺子,又被那人欺负。” 陆泽想了想:“翠蝉可会养鱼养荷花?” 阿月笑道:“陆哥哥可记得我上回跟你说的胖叔?” “那个挖藕很厉害的?” “嗯,翠蝉就是胖叔的女儿。胖叔家本来就有荷塘,荷塘还有鱼和很多泥鳅,翠蝉也会跑去帮忙。所以陆哥哥你找对人啦。”阿月忽然想她找母亲要翠蝉常陪不许,要翠蝉做丫鬟她可以名正言顺护着她,也被否决。还不许翠蝉在家里帮忙,百思不得其解。不过要是在隔壁陆家做个养荷人,想一想似乎不错。 陆泽微点了头:“那劳烦阿月问问翠蝉姑娘,可愿来陆家做个养花人。吃住和月钱都有。” 阿月笑眼弯弯:“给多一些好不好?” 陆泽笑笑:“好。”末了皱眉,想起件事来,“有莲花有鱼……阿月你难道是念念不忘你胖叔家的荷塘,才跟我唠叨弄个荷塘?” 阿月顿时脸红:“被看穿了。”见他笑,才说道,“爹娘不会弄那些,胖叔家种的可好看了,然后心念念了很久。可家里的荷塘不养鱼,只种荷花。” 她这一说,陆泽想的更是明白:“所以你常过来,是为了赏花看鱼?” 东林先生打趣道:“看来入冬荷谢,阿月姑娘有好长一段时日不会去你荷塘里了。” 阿月笑的开怀:“陆哥哥在那阿月还会去的。” 陆泽在旁笑笑,他是缺个养花人,但还不至于找个小姑娘来。只是这是阿月的烦心事,举手之劳罢了:“我送你回去。” 阿月偏头看他:“送?你我是隔壁人,那就是说不是顺路了。我在这下就好,陆哥哥和东林叔叔去忙吧。” 陆泽迟疑,要是待会那些人追来怎么办。正想着和东林先生商量先把阿月送回去,阿月忽然似想起了什么:“完了,我把嬷嬷他们丢在林子里了。” 见多她丢东西的陆泽头一回听她把一堆人丢了,顿觉好笑,果真是个爱丢东西的迷糊人。 东林先生笑道:“我让车夫去告知他们一声,说你和陆家七公子去万家屯了。这马车我来赶。” 陆泽意外道:“带阿月一起去?” 阿月看了一会他,又看东林先生,那万家屯是什么地方? 东林先生点点头:“阿月可去。” 听起来似乎是个好玩的地方,又有人去告诉嬷嬷,阿月顿时安心又期待。东林先生去外头赶车后,见陆泽坐的比往日更直,歪头看他:“陆哥哥很紧张么?” 陆泽答道:“东林先生做车夫,实属荣幸。”他终于是忍不住问她,“阿月还不知东林先生是何人吧?” 阿月笑笑:“阿月只知道东郭先生。” 陆泽差点被她逗乐:“东林先生是名满天下的智者。” 阿月恍然,看来连皇伯伯宫宴都敢拒绝的神童哥哥只敬佩一种人聪明绝顶的人,不由一副老夫子模样:“还好阿月没陆哥哥聪明,不然陆哥哥这样紧绷绷的跟我说话,可教人难受了。” 陆泽再忍不住,面露笑意,除了阿月,想必再不会有人庆幸这个吧。 阿月从万家屯和陆泽回来,困的在车上打盹。在陆家门口阿月就下车了,同范大道谢,陆泽才知是谁在帮她。等阿月走了,陆泽说道:“范叔叔竟也会帮别人。” 范大笑道:“在小的眼里,阿月姑娘可不算别人。夫人和老爷说,日后要将阿月姑娘求来给少爷做媳妇,那自然就是未来的七少奶奶了。早早献殷勤,才是我这下人该做的。” 陆泽蓦地一顿,已是面红耳赤。他这年纪本该什么都不懂的,可偏看多了书,见的多想的多,便什么都懂了。他忽然明白阿月白昼感慨的那话,果然还是不要太聪明的好。 阿月刚进家门,就被管家请去老太太屋里。一听曾祖母要见自己,心跳就快了:“祖父呢?”她知道在曾祖母面前,爹娘就是使木枪的,祖父才是拿盾牌的。 管家一板一眼答道:“已经在老太太房里了。” 阿月一听,完了,这早早的就把祖父叫去,看样子是护不住自己。 进了老祖宗屋里,众人刚用过饭,和老太太说话。倒不是刻意要责怪她。只是老太太见她光鲜的衣裳上染了脏东西,发也乱了,沉声:“随随便便丢下下人跑了,没有慕家小姐的模样,倒是更像个野姑娘。” 慕宣当即出来打圆场:“阿月性子活泼,好动,这才像将军家的姑娘。” 阿月立刻朝祖父笑笑,可老祖宗的眼一瞪,她就蔫了。慕韶华和方巧巧在旁看着,总是这样不长心,让她挨个骂也好。他们夫妻俩已经拿阿月没办法,她一撒娇就心软,这一心软就毫无作用了。要是老祖宗要动鞭子,他们再去求情吧。 丁氏温和问道:“阿月好好的怎会在郦林那边碰见陆家公子?可是有什么急事?” 阿月摇摇头:“我和陆哥哥还有一个叔叔一起去万家屯了。” 话落,屋里静悄悄的。不敢抬头的阿月小心看去,见众人面面相觑,也奇怪了。那万家屯果真是个不简单的地方? 慕宣问道:“谁领你去万家屯的?” “是个叫东林先生的叔叔。” 慕韶华已按捺不住:“阿月确定他是东林先生?” 见爹爹终于肯理自己,不生气的模样,阿月笑道:“嗯,跟爹爹可像了,满满书卷气。我还这么跟东林叔叔说,他笑的可开心了。” 她说的大声,慕韶华可烧红了脸:“阿月又皮了,爹爹怎能跟东林先生相提并论。” 阿月皱眉:“东林叔叔人很好,但是爹爹更好,谁也比不过。”末了见着母亲在一旁,忙添了一句,“除了娘亲。” 方巧巧强忍笑意,女儿没白疼。 慕长善憋不住好奇心,问道:“东林先生是谁?” 慕宣自领了他入武学堂,每日都要教习一个时辰,同这孙儿的感情倒比其他孙辈更好。见他勤学好问,也更上心,说道:“东林先生是天下最负盛名的的智者,游历五国,并不常住一处。此次来大琴国,暂居万家屯,圣上设宴款待被婉拒,派了大学士过去也闭门不见。没想到阿月竟有这福气,果真是慕家福星。” 阿月这才知道那东林先生是有多大的来头。也无怪乎她随他进那屋子,会有那么多人面露诧异和羡慕。陆泽和她在最后面坐着,他们说的话自己十句能听懂一句就不错了。看着众人雄辩其实也好玩,一点也不犯困虽然到最后也没记住什么。只是国、家、分、合、攻、防之类的话出现的最多,也隐约只记得这些短词。 耳边长辈都在夸自己,连平日舍不得多夸人的老祖宗也说她是福星。阿月默默想,看来,好人真的是有好报的。她刚教训完那个坏人,结果就得了其他夸赞。 第50章 明珠美玉无瑕无疵 夜里阿月和爹娘说了可否让翠蝉去隔壁家养花的事,连同到了冬日陆泽要请胖叔去清理荷塘也一并说了。www.Pinwenba.com方巧巧隐约觉得这事是托了阿月的福,是陆泽有意帮她。偏她还觉得陆家是真缺人了。 慕韶华思量片刻,说道:“翠蝉做这些确实也不错,胖叔家的荷塘不就打理的很好。”挖藕是个辛苦活,一般人做不来。一家子都是可靠人,陆家也是个好地方,他们夫妻又能照看,也动了心,“巧巧,明日你和胖婶说说,阿月也问问翠蝉。” 阿月立刻得令,趁着明早来临之前,要回房和翠蝉说。方巧巧见她已然将白昼的事抛之脑后,一把将她拦住,揽回身边,正色问道:“今日你领朱嬷嬷他们去郦林做什么了?” 阿月骗又不是,说又不是,最后只是笑看母亲这样温和,是不气的。 方巧巧皱眉摇头,问不出什么,撒手让她回房。等女儿走了,叹道:“阿月都琢磨透我们了,软硬不吃。” 慕韶华笑道:“倒也没做什么错事,就是随性了些。阿月平日都不去那玩的吧?那定是有什么事。而且能巧遇东林先生,也是歪打正着。” 方巧巧横竖听这逻辑奇怪的很,直直瞅他:“无怪乎阿月不怕你这做爹的,怕我责骂她,你还帮着找借口。” 慕韶华笑笑,末了声音低沉,略微感慨:“以前母亲带着我过活,十分辛苦。我自小要帮着养家,做完活还得悬梁刺股挑灯夜读,哪里像长善阿月那样好好玩闹过。所以如今,并不想太过管束他们,到底还是应当有年少模样,否则老天爷又何必让我们历经少中老,瓜熟蒂落,直接成人就好。” 方巧巧少听他说起往事,孤儿寡母要过的很好怎会容易,只是平日不说,今天却说了很长的话,瞬时明白为何丈夫会那样惯着孩子。 见妻子满眸心疼,慕韶华握了她的手,笑道:“已是过往,如今不是衣食无忧了。虽然这些并非我所得……” 方巧巧懂他心思,笑道:“本来今年也要考科举,即便身份是他们给的,但难不成学识也是他们给的?所以即便你依然叫董韶华,也是货真价实的董榜眼。” 慕韶华微点了头,小声同她说:“一般完成国史后,会升官。”没有把握的事他一般不说,况且这种话被人听见肯定要被问责,只是他信妻子不是个长舌人。 方巧巧立刻同他一块轻声:“那你好好做,我等着做大官夫人。” 慕韶华失声笑起,方巧巧开始还忍笑,目光一对,都笑不能停。 外头守着的下人对视一眼,每日都这样,倒是不腻的。 阿月回到屋里就看见翠蝉收拾在桌上的包袱,坐在窗前瞧着外头弯月,忧心忡忡。 “翠蝉。” 翠蝉见着她,有些不愿意理她,偏头不瞧。阿月坐在一旁往她身上靠:“生气啦?” “没有。” 阿月摆摆她的手:“我不是故意要丢下你的,我用一个好消息来换你的不生气好不好?” 翠蝉想了半会,才斜乜她:“什么?” 阿月挪挪凳子,靠近了说道:“陆哥哥说他正好要找人照料荷塘,我举荐你去,陆哥哥很爽快的答应了。而且还会给你月钱,吃住都不愁。所以你不用回铺子了,而且陆家很有权势,没人欺负得了。还能自己做活赚银子。” 翠蝉愣了愣,试探道:“果真?” 阿月笑眼弯弯,翠蝉欢喜的差点跳起,什么苦闷都散在脑后了:“所以你今日出去是为了我的事?” 明知道她指的定是“你给我找活去了,所以才丢下我”,可阿月不能说呀,只是按照语句意思……确实如此,干脆大方点头:“嗯。”一字落下,耳根子都红了。说谎果然要不得。 翠蝉鼻子一酸,捂脸哭出声:“不用去二叔那了,不会挨打了。” 阿月拿帕子给她拭泪:“翠蝉不哭,以后我们可以常见面,一块玩。明天我娘就去跟你爹娘说,他们肯了,你很快就能过来住下。我都跟陆哥哥说好了。” 听得出这哭声是喜极而泣,阿月也觉安慰。许多事不坐以待毙,她加把劲,还是能办成的。 第二日一大早,方巧巧就出门和胖叔胖婶说这事。夫妻俩问了陆家人可好,可是女儿力所能及的。方巧巧一一解释,也说了好话,夫妻两人欢喜答应。 翠蝉这进府,不是以下人身份,而是花匠。依照这头衔,在陆家也十分自由。 陆泽只觉翠蝉到这后,阿月来的更是殷勤。见她每回来都钻进荷塘同翠蝉说半天话,默默觉得,原先阿月来这的缘故是荷塘、他。如今是荷塘、翠蝉,最后是他。从船篷探头看去,已经在那绿色影子与荷叶相融,都要看不见了。 翠蝉知道这陆家七少爷脾气好,但自己本分的事还是得做好,死活不要阿月帮忙,将她撵走。 阿月回到书船,瞅了一眼挂在船篷外头的蜻蜓纸鸢,那是她送给陆泽的。抬头看看天色,阴沉沉:“陆哥哥,好像要下雨了。” 好似心有灵犀,陆泽在里头说道:“纸鸢在外头。”说完,就见阿月已拿进来,放在书上。 阿月随手翻了几本,高深莫测的,跟她去万家屯听的那些一样,入眼就是家国天下。想到那日满堂就她一个小姑娘,其他都是男子,说道:“这些真的好玩么?我看的眼都花了,你们那日在万家屯却说了足足两个时辰,我还见几个叔叔意犹未尽。” 陆泽放下手头书,笑问:“阿月说自己不喜欢念书,但听那些不是没犯困么?” 阿月笑道:“因为长辈们说的很有趣呀,一听就是出口成章,字字珠玑,就是太晦涩难懂了些。” 陆泽说道:“阿月可知当日去的都是些什么人?都是慕名而来拜见东林先生的名士。能入其内已是大幸,能舌战一场,更是十年难得。父亲与东林先生是故交,同父亲说陆家可去一人。” 阿月笑笑,似乎得此殊荣的是她:“然后陆哥哥就被选中了,果然是陆大神童。” 陆泽微微摇头笑道:“不可招摇。” 阿月倒是想起事来:“难怪那日陆哥哥那样意外东林叔叔答应让阿月去,看来这是阴差阳错,要不是我拦了车,你们不放心我一个人回家,我也无缘看见这次舌战。” 陆泽说道:“倒并非全然如此。父亲听闻你也去了,很是意外,再与东林先生相见,提及此事。只说‘巾帼不让须眉,他日必佳’。我琢磨着是指你为翠蝉两肋插刀的事。” 阿月挠挠头,那天她确实在东林先生面前说了,只觉奇怪:“可为朋友出头,不是很对吗?” 陆泽笑了笑:“只是能做到这一点的人,颇为少见。至少在阿月这样的年纪里,委实不多。”话说到这,他倒是想起翠蝉的事来。往那边看了看,见翠蝉在远远岸上,这才说道,“那赵元的事如何了?” 阿月一听那名字,立刻撇撇嘴:“我还得给翠蝉出两次气,才能不怄气。” “你这样做并不能阻拦他欺负别人。” 阿月抱膝想了许久,才说道:“确实不能,只能让他吃点苦头。只是我不是他爹,不是他娘,可要怎么捏他耳朵好好教?即便搬出祖父威仪,也不过是震慑几日。寻人痛打他,也不能杜绝他的坏心思。要改掉他那欺负人的坏毛病,阿月还没那能力。只能将他伤翠蝉的,如数奉还。” 她也想给赵元换一颗善心,可她不是菩萨,做不到。她也想自己就是菩萨,然后让全天下的恶人都变成好人。她忽然有些恍然在万家屯听来的一些话:“陆哥哥,天下大同真有可能么?” 陆泽顿了顿,天下大同?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男有分,女有归……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见阿月明眸殷切,他又是迟疑稍许,才开口答道:“会有那一日的。” 阿月笑笑:“嗯,会有那样一日的。” 荷花盛开满池,似乎萧瑟秋日都散不去这满眼美景。 九月十一,初冬,阴寒,京城刮起了北风。 天色虽不好,却是慕家请了好几个有名望的先生算出的大吉之日。 大红花轿在锣鼓喧天的簇拥下,领着百抬红绸缠裹的妆奁如红色潮水涌向慕家二房。 今日是慕立成迎娶云罗县主的日子。 但凡皇亲出嫁,还是在天子脚下的皇亲,送亲就不会寒碜。否则丢的就是皇族的脸。荆南王虽然并非是圣上最得宠信的皇亲,云罗也不过是庶女,但因是续弦,底下已有两个妾侍,嫁妆也稍显丰厚原本那十里红妆,就是显示正室威严的东西。少了,落人话柄。 阿月不是头一回参加婚宴,但因是堂亲,自然跟其他村里人成亲时的氛围不同。她没想到宁如玉那日所猜竟然全都对了,二叔果然娶了云罗县主。那……站在大门前同其他宗族孩子一起的她四下看去,堂姐呢?大堂哥就在前头,但姐姐呢? 母亲被休,父亲另娶,阿月光是想想就难受。她不知道二婶被休的缘故是什么,但反观之,她不能像堂姐那样,她要乖乖的,一家人一世一起。 一会锣鼓声响至巷子,慕家二房前已是鸦雀无声,就等着那热闹到跟前。 这里不是慕家大宅,但慕家的宅院要小也小不去哪里,那巷子还是能容纳几列人马的。 送亲队伍闹哄哄进了巷子,一路来到大门前。 待花轿落地,出轿小娘走到前头过来扯新娘子衣角。连扯三下,众人就见凤冠霞帔的新娘子出来,迈着小步随喜娘往前走。只要踏过火盆,便是拜堂了。礼成,二人就是夫妻。 等县主快进里头,阿月才见到直勾勾盯着那的慕玉莹。慕平都已经要进去了,她却好似打算藏在这人堆里不出去。忽然见她瞪大了眼,紧盯一处。阿月顺她视线看去,吓了一跳。那看热闹的人中,突然冲出个抱着酒坛子蓬头垢面的人。 那人出现太突然,众人愣了片刻,那人已抱紧酒坛,哗啦往新娘子脑袋上甩飞酒水。可那水碰到衣裳,只见唰唰冒烟,灼的嫁衣穿孔。烫的新娘子惊吓叫了一声。 在大门火盆前头的慕立成见门前已乱,顾不了那么多,一步跨出,将云罗县主护住。一看那人,还未看清已知道是谁,不就是孔氏。这一眼看的他也是一愣,他早闻孔氏变成疯子,却不想竟已疯成这样。 下人过来捉她,孔氏将那酒坛往两人脚下摔去,又是咝咝作响,哭道:“禽兽不如,慕立成你禽兽不如。” 她来来回回重复这话,唯有这四个字能表她愤怒。慕立成休她后过一两年娶妻她还未想到,但这刚休她没两个月,就迫不及待娶妻,听闻荆南王同他交情也始于半年前。那就是说,他早就想休了自己,另娶富贵。 让她如何甘心! 阿月看着以前的婶婶被揪住头发拖走,怕的捂嘴发抖。前不久还跟她说说笑笑的人,却变成这样。再看二叔,眼里散着淡漠,更是可怕。目光寻及慕玉莹,从这只能看见她的侧面,面部线条紧绷得似要裂开,幽幽寒光,比这初冬冷风更吓人。 这一看,几乎要怕的吐了。 亲眼看着母亲被人拖走,她却只是冷冷伫立。人若无心,与兽类无异。如今的慕玉莹,在阿月眼里就是怪物。 实在不想进这大宅中饮宴,铺天盖地的红色不像繁花,倒像是血海。趁着人多,阿月挤了出来。出了巷子,寒风一吹,才觉额头冰冷。连帕子都忘了拿,直接用袖子擦拭,竟是满满冷汗。 她如今还不能回家,否则爹娘又该找急了。在巷子拐角铺子找了石阶坐下,等她缓缓再回去。一手抱膝,一手捡起旁边的石头在地上划圈。今日未出太阳,但还有光芒,前头有道影子投来,更显得身边暗黑。她抬头看去,不由一咽,身子都半僵了。 赵元俯身仔细瞧这小丫头,越看越像那天逃跑的小鬼。 阿月眨眨眼:“哥哥你在看什么?”喊个年轻男子叫哥哥比叫叔叔更让对方心花怒放是阿月总结出来的经验。果然,赵元的脸色立刻好看了些。 赵元拍拍她的脑袋:“小姑娘,你在这做什么?” 阿月笑笑,手心却在冒汗:“等我祖父。” 赵元见她答的顺溜,也不像个顽劣孩童,狐疑起到底是不是那日在椅子下放圆珠的小鬼。莫不是他认错了? 阿月起身说道:“再不回去我家下人要找我了,哥哥我先走啦。” 赵元听见还有下人,她穿的衣裳也是上好的料子,连边角勾勒的金线纹样都齐整,瞧着也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哪里会做那种事,笑笑让她走了。 阿月轻松一气,往巷子里面走。谁想这背面向着赵元,立刻被认出,大喝“果然是你”! 阿月惊的回头一看,见四五人追来,拔腿要跑。可哪里跑得过,一眨眼就被追上了,被个汉子一手拦腰捞起,往外走去。阿月衡量一番,还是觉得就算败露也比被这贼人带走的好,当即大叫。 可惜那边的锣鼓声嘈杂人声将她声响盖住,根本听不见她的呼救声。 赵元听的心烦,摆摆手,那汉子就将她的嘴捂住了。 阿月奋力挣扎,可街道上无一人帮她。她蓦地明白翠蝉的感受,绝望中呐喊,却只剩别人的冷眼围观。这种感觉简直如冰水浇灌心头。 叮铃。 铃铛声叮叮响起,阿月努力偏头往那看去,不就是东林先生的马车。可这嘴被捂住,根本喊不出话。马车赶的并不快,可他们走在边上,马车很快就会从眼前消失。 阿月急的又冒了冷汗,心跳骤跳。 赵元抓住了阿月,那可是一个舒坦。洋洋得意走在前面,后面的随从突然急声“少爷”。他不耐烦回头,那汉子结巴了“这小鬼好像死了”。 赵元皱眉,见她一动不动,四肢垂下,脑袋也不动。啧了一声:“还不把你的手拿开,本少爷还没教训她,倒被你闷死了。” 汉子的手刚松开,只觉手上捞着的人立刻活了。阿月差点憋不住气,汉子一松手,大喘了一口气,当即扯开嗓子“陆哥哥救我”。那天陆泽在车上,她下意识以为今天他仍旧在。 话才喊了一句,又被堵了嘴,脑袋还挨了赵元一记重锤:“好你个小鬼,竟敢跟本少爷玩阴的。你再装死试试,扒掉你衣服丢街上去。” 阿月差点掉泪,努力抬头往马车那看去,哪里还见得到它的踪影。正以为救兵走了,谁想铃铛声又作响,偏头看去,近在眼前。 赵元被马喷了一脸热气,熏的他急忙退开,大怒:“不想活了是不是!” 阿月的泪都涌到了眼眶,这会见车停在这,泪水顿时就蒸发了,心里还默默的有些小得意。让你横,让你横,等会陆哥哥就收拾你了。 可撩开帘子的手却是一只大手,阿月瞅着,那绝对不是她期待中的手。 赵元见个身着灰色布衣的中年男子俯身出来,刚才还带了一点的警惕已然消失原来只是个穷书生。 阿月见了车,见了手,眸子里的光明明灭灭的,直至见到那满身书生气的男子,眸子又亮了。 东林先生微微指了指:“放了她。” 赵元冷笑:“凭什么?” 东林先生笑道:“这位公子竟然这么快就忘了在下的马车。” 赵元本来还在冷笑,可他越是镇定,就越是迟疑。耳边忽闻铃声,十分耳熟。再细看那车夫和马车,这才想起这不就是那天在郦林外手持御赐金牌的人。他瞧不出这人是谁,但听闻圣上喜欢微服私访,亦或派钦差大臣暗中查访。这人虽然衣着朴素,但器宇不凡。心中慢慢顾虑,又不好冒险,这才不甘心的带人撤了。 东林先生从汉子手中接过阿月,见她泰然自若,暗想果真胆子大,笑道:“看着身子小,却重得很呀。” 阿月竖起耳朵她还记得上回跌落山谷,陆泽说她重不肯背她的事,语重心长道:“我娘说,爱说姑娘重的人,是找不到夫人的。”虽然不知道这话的逻辑在哪,但书生爹爹就从来不说娘亲重,感情多好呀。 东林先生可没想到她蹦出这样一句话,朗声笑笑:“好好,阿月姑娘不重,轻的很。”随后将她放在石阶上,“可有哪里受伤了?” “没有,就是腰这儿刚被那高大个勒疼了,揉揉就好。”阿月站起身,郑重道,“多谢东林叔叔救命之恩。” 东林先生笑问:“阿月可后悔了?” 阿月重新坐他一旁,一大一小就这么当街坐着,像老小朋友。听见这话,十分不解:“后悔什么?” “若你当初不为你朋友出头,你就不会遭此劫难。再给你机会,你可还会捉弄他?”东林先生本以为她要犹豫,这本就是人性,即便说后悔,他也觉得在理,最正常不过。可见阿月面上露了释怀笑意,一瞬已是期待她要说什么。 阿月不后悔捉弄了他,瞧着他额头上的伤疤不知有多解气,认真答道:“会呀,但是我下回会计划的更周密,不让他发现蛛丝马迹,神不知鬼不觉的让他吃哑巴亏。” 东林先生微顿,回过神已是笑的真切,却并不就此事再说半句:“阿月可要回去?我送你。” 阿月摆摆手:“不用不用,爹爹说东林叔叔是个大忙人,你来救阿月就已经足够了。而且我二叔今天娶亲,就在巷子里头,我跑回去就好,东林叔叔去办要紧事吧。” 东林先生也随她站起身,见她走了几步,开口说道:“阿月。” 阿月转身看他,称呼好像少了姑娘二字呀,听着亲切了许多。 “你可知我周游列国是为了何事?” 阿月傻眼了,她不是万家屯那些舌战群雄的长辈呀,哪里说得出什么家国、分分合合之类的豪言壮语。 东林先生也不为难她:“一来为天下苍生,二来为见天下名士,三来,想收一个弟子以传衣钵。” 阿月听见最后一句甚是高兴:“东林叔叔找陆哥哥吧,他可聪明了,而且陆哥哥很敬佩您。” 东林先生见她殷勤举荐,笑笑:“你先回家吧。”陆泽是好,阿月也好,只是各有瑕疵。谁最适合成为那颗无瑕美玉,他尚未有定论。 第51章 东林先生慕家毒夫 孔氏突然出现,差点乱了婚宴。www.Pinwenba.com所幸已是入冬,新娘子衣裳穿的厚实些,只灼化了些,并没有伤及身体。但受了惊吓,赶紧拜完堂,送入洞房休息,连闹洞房也免了。 慕立成拿着喜秤将盖头撩开,见了她并不觉惊艳。云罗的长相本就只是清秀,梳妆一番好看许多,但还不至于到让人眼前一亮的程度。况且之前在府上也见过两回,并非初次见。 云罗低头看着手腕上的金镯子,不语半句。因腿脚不便,少出外头,见的人甚少,性子十分娴静甚至是沉静。这门亲事初出知道时,心里倒是满意的。一来她不用为生子嗣的事忧愁,二来是对方主动求娶,那就是不嫌弃她的,三来是慕立成虽然长她许多岁,但远远见过,很是高大俊朗。 “我让大夫开了安神药,待会厨房就送来了,你喝了后若犯困,就先歇着。为夫还要去陪宾客,可能要晚些回房。” 云罗仍旧埋头,点了点,声音温和近在耳边,已紧张的说不出话。听见他走到门外,房门关上时非常轻,又更是暖心。 慕立成在外敬酒陪客,送完最后一拨人离开,已是夜深。进了房里,还见她端坐床沿,一见自己又低头,温顺得很。他走到前头,问道:“可喝过药了?” 云罗又点点头。床褥上还有喜娘撒的百合花生,看的略微刺眼刺心。静默了好一会,才听他说道:“就寝吧?” 慕立成见她仍旧是点头,偏身想给她脱衣,终于是见她抬头,只看了一眼又慌乱避开:“熄……灯。” 慕立成顿了顿:“洞房当晚龙凤蜡烛不能吹灭。”碰了她的手,只觉她身子都绷成石头了。起身看了看,将那龙凤烛拿远了些,又挪了屏风来,回到床上将床帘放下,也是黑的看不见人。 云罗这才稍稍放宽了心,在男子中,他的心思也算细了。 喜宴时,慕宣途中见阿月不见。出来寻她,刚出来就见她略微狼狈从巷子那头回来,问她是不是被人欺负了,阿月赶紧摇头,笑笑:“到那边玩了一会,又见着东林叔叔了。” 她知道这四个字绝对可以将祖父的重点挪开,果然,祖父面露意外:“东林先生在这附近?” 说罢要去拜见,阿月说道:“他已经坐马车走了。” 慕宣略觉遗憾:“也不知这回会在大琴国逗留多久,这样忙碌,定是有许多事要做。” 阿月笑道:“东林叔叔说了,为天下苍生而忙,为访遍天下名士而忙,还有为收个弟子而忙。” 这话一出,慕宣立刻上心了。喜宴完后,回到大宅,他仍在想这事。自己都不曾听说东林先生周游列国到底所为何事,但他却亲口告诉阿月。加之想到他先前独独带陆泽和阿月去万家屯,莫不是想收他们两人为徒? 丁氏见他回来后就心事重重,泡了茶水送来:“老爷可是醉酒了?喝口淡茶解酒吧。” 慕宣接过喝了一口,说道:“不碍事,你这半月都在操劳,早歇吧。” 丁氏少听他关心自己,很是奇怪。自从慕韶华回到本家,总觉他这做爹的,也有些变了。 陆家这边已经知晓东林先生白日里同慕家三姑娘坐谈许久。陆泽听见这事,倒真觉他们两人有缘。 陆常安知道东林先生是在慕立成所在的宅子经过,倒想起慕家二子成亲,前妻来闹的事,不由微微冷笑:“好一个休妻娶贵的戏码,好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旁人说道:“堂兄想拉拢慕家正统嫡出一房,可依照如今看来,只怕有一日,慕家大房会被这慕立成拖累。” 陆常安说道:“若慕家继承人连这都无法摆平,那有何拉拢的必要。而且同为慕家人,慕立成能做出这样计划周详的事,也该知道慕韶华落难于他并无好处。”他看看几个孩子,目光落在第七子身上,“阿月下回来玩,你问问她同东林先生说了何事。” 陆泽微顿,他们陆家为了自身安然,必然要将许多事都掌控在手中。对于别人他去探话并没什么,但这次要探听的,一个是他万分敬重的人,一个是阿月。心里倒并不愿意,就好比他同宁谦齐做好友,从不将在他口中听来的宁家内宅事同长辈说。 想着阿月暂时不要过来,那就能避开长辈要他做的事。可偏第二日傍晚阿月就过来了,人还没到跟前,就听她从廊道那下来,叫着他。 阿月放堂回来跟老祖宗请过安,就跑过来了,这回是来找他的。俯身进去,还没找位置坐下,就说道:“陆哥哥,我昨日见着东林叔叔了。”东林先生说她怎么叫都可以,于是果断舍弃了“先生”二字,不然叫着总觉是在学堂。学堂那地方,她并不算喜欢。 陆泽看着她,特地过来说这事?阿月好不容易坐下,笑道:“陆哥哥不是很敬重东林叔叔吗,所以阿月觉得,你一定会想知道这事的。一大早嬷嬷抓住我不许我过来,白日又都在学堂,终于是在夕阳沉落时过来了。” 絮叨了一大堆,陆泽已由起先的困惑变成了无奈,她的话真的不是一般多。说完这些,阿月就有些郁闷了:“陆哥哥从来不过来找我玩,虽然我家没放船,但在亭子坐坐也好吧。” 陆泽所交朋友甚少,基本都是男童,但去拜访极少,去的最多的还是宁家。让他去隔壁家找小姑娘,总觉有哪里不妥:“我不同阿月你,性子这样欢脱,家里上下的人你都已然熟悉,我倒是还有些下人的名字记不住。” 阿月笑笑:“那倒也是,陆哥哥待人生分得很。”她摆摆手,“不对,今日来不是说这个的。陆哥哥可知东林叔叔和我说了什么?他说他周游列国,想收个徒弟。” 陆泽蓦地一顿,弟子?东林先生早已成名,但从来没提过此事。为什么他突然对阿月说?他想收阿月做关门弟子?这一想,失落铺天盖地卷来。无可置疑,这一瞬连他也嫉妒阿月了。 “阿月知道陆哥哥敬重东林叔叔,所以和他说陆哥哥很好很合适。你下回再见着他,一定一定要很乖很乖,成功拜师。” 陆泽心中滋味百转纷杂,这样不遗余力举荐,让他也惭愧了,和她说道:“笨,东林先生是有意想收你做弟子。” 阿月吓了一跳:“真的?” 陆泽点点头:“约摸是。” 头一回在他面上见了失落,阿月心里很不舒服。他家世好人又聪明,基本没什么能难倒他,如今就好像自己拿着这份殊荣在他面前晃来晃去,还没察觉:“陆哥哥,对不起,阿月缺心眼了。” 陆泽稍感意外,片刻才明白她指的是什么,笑道:“别人不可,阿月无妨。” “为什么?” “因为我了解阿月,即便得了衣钵,也绝不会伤国伤民。”也只有阿月,才能让他甘心自己的确尚有不足。阿月做的许多事,是他难以做到的。她却可以毫不费力,遵循本心。 可阿月不想拜师,她觉得如今的日子就很好。爹娘在身边,兄长也在,还有很多好友,不缺吃穿,这样已然够好:“我觉得现今很好,已不需要其他。” “阿月。”陆泽稍稍挪了挪位置,离她近了些,缓声,“若东林先生真的要收你为徒,那将一世无忧,受五国国君礼遇,一句话便能让天下名士拥护。这样的荣耀,是从东林先生祖师爷积攒到如今,还无一人可匹敌。阿月你若去了,就是第四代。” 听起来确实很厉害,阿月问道:“那要离家吗?” “要,周游列国。” 阿月这回没顾虑了,笑笑:“那我完全不想了。” 陆泽已快苦笑:“为何?” “因为要离开爹娘,离开哥哥,离开家人离开家,没有阿玉,没有翠蝉,也没有陆哥哥。那就算有一肚子学识,阿月也是不开心的。人活一世,不就是为了内心安然,常乐无忧。可我不安然,不无忧,那空有头衔,聪明绝顶,有何用?东林先生与其让不情不愿的我做弟子,倒不如在有生之年,另寻一个完全愿意继承他衣钵的人。” 这话是絮叨,却说的陆泽无话可辩,理由很是简单,虽然不能完全理解她为何将“高兴”放在学识满腹、扬名立万之上,可又真挚无比。 阿月直直看他:“陆哥哥,你一开始就知道要离开这,也就是说,两者之间,你觉得拜师更为重要?” 陆泽默了默,才道:“阿月,我同你想的不一样。天下闻名确实是个至高无上的虚荣,但我可以放下。但跟着最有名望的谋士,学尽他们所有,才是我最想做的。即便为此抛弃自由,舍弃荣华,也无可惋惜。” 两人都不懂为何对方会那样想,却意外的没有争论。隐约明白,可又不完全理解。 寒风吹拂,船身飘荡。因夜幕已落,船篷内更是阴寒。 阿月鼻子一痒,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倒把这僵硬氛围打破,陆泽笑了笑:“这冷,快回去。” “陆哥哥也别待这了,会染风邪的。” 两人一起出来,寒风呼啸,吹的两人都觉冷。陆泽送她出门,走了几步说道:“阿月你说的未尝没有道理。” 阿月笑道:“其实陆哥哥说的也没错。” 无关对错,只是抱负不同,所在意的事不同。两人已如往常,说说笑笑到了门口。阿月见他还要一同跨步出去,摆手笑道:“陆哥哥回去吧,几步就到了。” 范大在旁打趣:“三步一停留,像长亭送别。” 陆泽瞧了他一眼,这一停,阿月已经蹦着步子跑回家去了。 晨起梳妆,慕家的仆妇婢女一大早就已伺候在云罗县主身边。今日是慕立成陪她回门的日子。 荆南王和郡王妃见两人处的和睦,席上相敬如宾,也是欢喜。离去时因她身份问题,依照规矩,没有送到大门口。 慕立成扶着她往外走去,云罗的腿并不是不能走动,只是走的姿势并不是很好看,也跑不得。有他搀扶走的不会吃力,到了门外,马车已从马厩赶到。 可巧荆南王的嫡长女归来,下了车,听见有人同她问安。一看是云罗和那慕家庶子,说道:“妹妹,腿脚不好就不要乱走,你走三丈气喘三声,还得三四个人看着,好好待你夫家就好。” 这嫡姐素来心高气傲,冷言冷语的云罗也听惯了,笑笑:“谢姐姐关心,这就回去了。”她歪身踏步,想跨马凳上车。腰上忽然有力,诧异看去,身子已被抱起,径直送到上头,才将她放下。 慕立成说道:“进去吧。” 下人虽不多,但当着嫡姐的面被丈夫抱起送回,面颊已晕开一片酒红。弯身进里,见他进来,低声:“旁人见了会笑话的,下回妾身自己上来就好。” 慕立成自己不愿被人看轻,更不愿被嫡出的看不起,这个“不愿”,同等放在他的妻子身上。可这一举动,却更让云罗芳心萌动。 回到家中,云罗让人唤了没有去学堂的慕玉莹过来。她喜欢孩童,因自己不能有孕而更喜爱孩子。虽然慕玉莹不亲近她,但她还是想同她好好说话,无法代替她的母亲,但她愿意将她视如亲女。 慕玉莹一直未去学堂,每日在自己的院子里发呆。被下人领到这,一进屋见到满屋还挂着红绸,心立刻滴血如水。僵硬着身躯进来,见那女人坐在平日母亲坐的地方,连喘了几大口气,才压住心头暴躁。 云罗要起身接她过来,立即被嬷嬷轻摁,摇头示意她不可如此失了威仪不说,还将自己的身份摆低了。她唯有笑笑:“快些过来,有你们小姑娘最喜欢的三色糕点。” 慕玉莹直勾勾看她,看也不看一样。见她白净的手拿着剔杖戳了一小块送到嘴边,瞧着就如利剑,只要她一张嘴,就要被戳进嘴里,戳的鲜血淋漓。 嬷嬷是从郡王府跟来的,脾气也大些,见她如此,说道:“县主可是你的母亲,进门几****不喊就罢了,现今还不知礼仪。” 听见母亲二字,慕玉莹又吐纳好几口气。云罗朝嬷嬷摇头,伸手给她抚背:“不急不急,等熟稔了再喊不迟。” 她才不会喊这女人叫娘,她的娘亲只有一个。 用过晚食,云罗说道:“去后院走走。” 嬷嬷诧异看她,因身子缘故,她是能不走就不走,面上看她是不在意旁人说她瘸子,可心里却自卑得很。这会听她主动要去散步,小心问道:“您可是有什么不舒坦的地方?” 云罗笑笑,微微低头:“二郎说了,多走走,对身子好。” 嬷嬷会心一笑,原来是姑爷说的。 到了院中,见池塘边上有人站着,放眼看去,见是慕玉莹拿着支蜡烛在瞧。摆摆手让下人别跟来,自己往那走去:“玉莹,你在这做什么?别掉水里。” 蹲在池边看着那在细小浮游东西的慕玉莹缓缓回头,见她过来,提步想走,瞧见旁边没人,又停住了:“水里有个奇怪的东西。” 云罗迟疑不前,她怕水,当年也是寒冬腊月,她初来月事,绑着月事带很不舒服。同姐姐到池边玩耍,步子一个不稳当,摔进面上结起薄冰的水里,差点丧命,身子也那样受了寒,不能有孕,自此落下阴影。 慕玉莹唇角微扬:“还说要同我玩在一块,却连我喜欢的都不愿看一眼。” 云罗心头咯噔,小步走了过去,强笑:“在哪里,我瞧瞧。” 慕玉莹见她小心走到旁边,忽然闪身,用力将她推入池中。 冰水冷意瞬时穿透骨髓,也刺进心底。云罗只觉一瞬又有当年将死的恐慌,水呛鼻腔,四肢顿时失力。 守在廊道那边的下人听见噗通声,警惕看去,只见慕玉莹拿灯站在那,水面乱溅波纹,惊的急忙跑去,果真见夫人落水。 慕玉莹见众人手忙脚乱救人上来,淡漠看了一会,拿着灯转身走了。 晚归的慕立成听闻云罗落水,问了下人,下人不敢确定是否是慕玉莹所为,只说了当时情况,他已是心中了然。回到房里,见云罗面色惨白,似噩梦连连,身子一直哆嗦。怒意已是登顶,当即往外走,沉声说道:“将鞭子拿来。” 管家不敢帮腔,立刻去拿了来。慕立成进了女儿屋里,只见她拿着灯盏坐在床沿,痴了般。 慕玉莹闻声抬头,脸上瞬时挨了重重一巴掌,从床上滚落地上。还没起身,已被鞭子抽打,痛的她浑身发抖。死命咬着牙,磕出血来。也不知挨了多少鞭,神志已快不清。 自小看着她长大的嬷嬷低声求情:“二少爷消消气,再打您的手也疼了。” 慕玉莹缩了缩身,手里还抓着挣扎中拧断的蜡烛,滚烫蜡油浸满手指,也不知疼痛:“打死我吧,反正你也从来不希望我活。” 已扬起的鞭子登时一顿。慕立成默了半晌,沉声:“后日我送你去南山学堂,这两天你若敢接近你母亲半步,我便直接溺死你。” 慕玉莹缓缓起身,呸出一口血水:“她不是我娘,我只有一个娘。” 慕立成不知她性子怎会这样拧,不想和她多说,提鞭离开。 回到屋里,云罗被嬷嬷叫起来喝药,刚喝完,就见丈夫回来。强打精神说道:“这么晚才回来,肯定累了,二郎快去洗漱吧。” 慕立成坐在一旁,说道:“苦口良药,喝了就没事了。” 云罗这才知道他回来过,也知道她落水的事了,可不知他知不知道是慕玉莹推自己下水。见他不提,也闭口不言。 慕立成说道:“南山有个女学堂,后日我让人送玉莹过去。” 云罗愣了愣:“那儿离京城甚远,来回可要半个月,玉莹还小,就这么送她去那……”话说到这,便知他是因自己的事才要将她送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万万想不到,他这样紧要自己,可对慕玉莹,又是另一番滋味。她想说服自己她是失手,可回想她的笑意和推她的力道,又怎么可能。 第二日慕立成去和老太太说了昨晚的事,慕老太一听,吓的心悸,当即答应让他送慕玉莹走,免得真害死县主,得罪皇亲。慕立成回到家中,管家便说小少爷出水痘子了,他忙往屋里去。见儿子并无大碍,又让下人去请了几个有名望的大夫过来守着。 他回到屋里,见云罗已无大碍,说道:“已同祖母请示过,祖母也说送玉莹去南山。我近日不得空,明日会遣多几人送她过去。” 云罗听后,轻叹一气:“只盼那边的先生能好好教她,不会入歧途,可恨我无法教她。” 慕立成听的皱眉,这几乎被人害死还这样想,这般心软懦弱,好在是生在郡王府,否则真是死一百回都不知缘故。两人正说着话,下人匆匆敲门,在外头说道:“二少爷,二少奶奶,孔家差人送话来,请小少爷、大姑娘过去。” 慕立成眉头紧拧,严令不许他们提孔氏,偏是在这当下。 云罗说道:“定是有什么事吧。” 慕立成一问话,下人才答:“孔老爷说,二少奶奶……”话一顺口,连忙改了,“他家女儿病重,眼看着要不行了,想见见小少爷和大姑娘。” 慕立成微顿,说道:“领大姑娘过去便可,告诉孔老爷,说小少爷长了水痘,不能外出。” 第52章 寒风凛凛炊烟袅袅 孔老爷见外孙迟迟不来,女儿眼见要不行,妻子又在旁催促,怕是慕立成不在家,那县主不肯让孩子过来。www.Pinwenba.com便硬着头皮去慕家大宅请人,长辈发话,县主也不好说什么了吧。 孔府下人奔到慕家大宅,正是用午饭时。下人将话一说,丁氏最是惊异,急忙问道:“离府前还好好的,为何突然犯病?” 下人抹汗答道:“小的也不清楚,之前已有些病态,但今早突然就重了。大夫来瞧过,但只同老爷夫人说了缘故,小的并不知。” 老太太蹙眉说道:“那孔荷已非我慕家人,孔老爷也是不知道分寸的,女儿被休还有脸面请人过去。” 方巧巧是不喜孔氏,只是这人之将死,时刻都有可能是生死离别的事,想要见见自己的孩子人之常情。同为母亲,也怜她处境:“祖母,下人不是说,瞧着撑不了多久了。阿荷是做过许多错事,也非我慕家人。但她毕竟是慕平和玉莹的亲生母亲,名分可断,可血缘是断不了的。” 丁氏帮腔说道:“若不让两个孩子去见见,只怕日后他们大了,也要满腔遗憾。” 宋氏见婆婆和嫂子都开口求情,心里不愿,但也帮了话。老太太被儿媳孙媳说的耳烦,筷子怒然放下:“到底谁当家?都想踩到我这老太婆脑袋上去吗?” 三人被扣了一顶大帽,稍许迟疑。慕宣也放了筷子,说道:“母亲说的有理,只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就怕真有什么事,她去的也不安。” 说到神鬼,慕老太神色才一顿,捻着放在腿上的佛珠,半晌沉吟:“你去奉行那领两个孩子过去吧。” 慕宣当即出门,还在半路,慕立成已经让人将慕玉莹送到孔家。 慕玉莹不知母亲病重,听见是去外公家,还以为是她要和母亲一样被撵出家门,但意外的欢喜极了。她是不喜欢母亲那样窝囊的被赶走,但母亲走后,她才觉天已塌。她如今迫切想回到娘亲身边,哪怕是再遭外公家冷眼也好,只要不回去那个可怕的爹爹身边。 到了孔家,嬷嬷扶她下来时,两眼却是红的。慕玉莹看在眼里,心里顿时起起落落,不由紧握手里的蜡烛。嬷嬷见她停在门口不跨步进去,低声:“快进去吧。” 慕玉莹瞪大眼睛看她:“为什么这么急?”见她眼神躲闪,也不知从哪来的恐惧,席卷全身,转身要走。去猛地被嬷嬷拽住,往里拖。她怔松片刻,不肯随她走,“我不要去,我不要去。” 她的力气比不过嬷嬷,从前院穿过,见了外祖父母,以一种怜悯悲痛的眸色看来,惊的她嘶声要逃“我不要去,我不要去,嬷嬷你松手,我不要去”。 孔夫人差点落泪,狠心让下人将她送进里屋。 嬷嬷瞧着她被往里带去,双泪滚落。 慕玉莹被“送”进屋里,刺鼻苦涩的药味钻进鼻腔,更是肯定这不是她想来的地方。嘶喊要走,隐约听人叫了她一声,浑身一震,僵在原地。 “玉莹……” 她连连喘气,再不叫喊。旁人轻推她:“你母亲在里面。” 慕玉莹愣了好一会,才小步小步往里走。前路似有百丈,走了许久才走到。绕过屏风,泪就涌到眼眶。 那床上躺着的妇人是她母亲,可又不是。 平日娘亲总是梳妆的很好,对镜描眉,胭脂扑面,连一根乱发都要梳的妥帖。可这人却瘦的不成样子,面颊深陷,不见一分血色。呆呆朝她看着,目光一对,清泪滚落:“玉莹……” 她捂着心口,气已有些喘不上来。僵着步子走到前头,还未到床沿,腿就软了,扑通跪在地上。身体往前一凑,离那形容枯槁的人更近,看的她心中满是恐惧:“娘……” 孔氏气息微弱,说每一句话都似要耗尽气力:“你哥哥呢?” 慕玉莹顿了顿,她不知道,她不知道那个所谓的哥哥去了哪里。但是她知道的是,他没来,肯定是爹爹在阻拦,亦或是他自己根本不想来。看着母亲殷切目光,她忽然很不痛快她活生生的就在这,她却只记挂她的儿子。 孔氏又问了一遍,慕玉莹直直看她,缓声:“他不肯来。” 孔氏蓦地睁大眼,气血上涌,脸如死灰。一旁的仆妇见状,急忙上前扶起她。孔氏探身呕吐,一大口浓黑的血喷溅地上,触目惊心。 慕玉莹愣神,已然后悔。但那黑色的血却更让她怔愣,她去找大夫要天罗粉给阿月下毒时,曾听大夫说过,这中毒的人,血是黑的。她忽然明白为何母亲突然病入膏肓,长辈又不肯告诉她缘故。等母亲稍稍回神,她怔怔问道:“你服毒了?为什么要喝毒药?为什么要丢下我?为什么?” 仆妇忍不住说道:“表小姐怎能如此责问你的母亲。” 慕玉莹怒瞪着她:“她要丢下我,她要丢下我一个人,孤苦伶仃活着!” 仆妇惊的步子微退,孔氏已有些听不清。儿子没来,好歹女儿来了。她也不想喝毒药,只是她已经活不下去。即使不毒死自己,以后也会郁结而死。偶尔神志清醒,镜子里却只有一张妖魔般的脸,这样的自己,还是死了好。可没想到她被大夫救了,却又救不活她。临死前还要受毒药之苦。她低声念着,让女儿好好照顾自己,做个好姑娘,她对不起她。 可声音太低太细,慕玉莹没有听见。只听见母亲的声音越发低沉,亲眼看她眸里的光渐渐散去,直至瞳孔散而不见,心口再不会起伏。 旁边已有哭声,又有人去告知外头的人。慕玉莹怔了半晌,将一直不曾离手的蜡烛往她干瘦的手里塞,颤声:“娘,不冷,有火,不冷,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你怎么可以丢下我,你为什么这么狠心,你快醒醒,醒醒好不好。” 话到最后,终于泣不成声,哭至心肺裂痛。 从此世间只剩她一人,满是寒冬,再无春意。 孔氏病逝的消息传到慕立成耳朵里,还未到傍晚。他负手站在廊道外,瞧着天穹烈日,光芒刺眼。 云罗在远处也站了好一会,见他迎光而立,姿势一直没变,不由担心,可又不好劝。 嬷嬷在旁轻叹:“听闻那孔荷做了丑事,自己把自己逼疯了,连孔家都不敢张扬。可这人走了,姑爷分明还念着旧情。” 云罗心头并无醋意,本来跟个过世的人无可计较,但这同床共枕十年的人离世,他不痛心才怪。 嬷嬷说道:“今晚您好好安慰安慰姑爷,这男人,喜欢听软话。” 云罗微点了头,往外看去,玉莹也不知会有多难过。只是想想母女生离死别的情景,自己的心也疼了。 孔氏很快出殡下葬,因无夫家,坟冢上连字也没。她入土那天,慕玉莹也染病了,烧的直说胡话,差点丢了性命。过了几日,才见好转,人却瘦了一圈,也更不爱说话。 云罗趁着慕立成出门,过来探望。她不相信一个孩子的心肠会歹毒到想谋害她,只是一时接受不了她罢了。可丈夫不肯她俩见面,这会她瞒着过来,头回忤逆他,心还有些跳的慌。 进了慕玉莹房里,她还在午睡。云罗轻步挪着步子到床前,见被子歪扯,伸手提上。手未离开,忽然见熟睡的她出手紧抓“娘,娘”。梦呓声颤,听的云罗心疼,握了她的手轻声:“不慌不慌,我不走。” 慕玉莹缓缓睁眼,视线直直和她对上。云罗一瞬有些想躲闪,到底还是鼓了勇气看她。慕玉莹轻轻靠前,头倚在她心口上,低声:“娘不要我了,我没有娘了。” 云罗微愣,她长她十岁,可因知道自己不能有孕,十分喜爱孩童,对他们也多几分宽容。这话听的她泪目,母性涌上,抱住她拍拍背:“以后……就让我做你娘吧。” 慕玉莹轻轻问道:“当真么?” 云罗生怕她以为自己说的是玩笑话,很是认真的答道:“嗯。” “真好。”慕玉莹低低说着,埋脸在她胸前,感应那起伏心跳。父亲的续弦还活着,她的亲生母亲却死了。可她还不想死,她得好好活着,活的好好的。活到某天,看他们活的很惨,很惨。 慕家大宅倒没什么影响,尤其是对小辈而言。毕竟孔氏的丧事与他们无关,出了夫家门,再非慕家人。就是府里人感慨感慨,也无其他。 阿月此时又出现在郦林外的大道上,她要去找东林先生。也不知风声怎么传出的,说东林先生要在陆泽和她之间选个弟子。这话一传,连皇伯伯都同祖父说自己无论当选与否,都要让她进宫面圣,再好好看看将军家的孙女。 不但如此,这几天又来了好多妇人,个个都说要见她。虽然她被二哥称作唠叨的阿月,但她发现自己根本说不过那些妇人,而且她说什么做什么都要被冠上“真乖,真聪明,真好看”的字词,听的她深切知道书上说的虚伪释义。 听说东林先生再过几日就要离开,离开之前会登门收徒弟。阿月想要是自己真的被选中,依照曾祖母和祖父的性子,二话不说就会把她塞给他,赶紧拜师的好。所以她得赶紧去找他,义正言辞拒绝掉。 马车到了万家屯,阿月又见着那日的宅子。只是今天没有人等在那,那天东林先生一下马车,众人齐齐起身,那场面确实很是壮观。今日无雄辩,而东林先生也不住在这。 她都打听好了,那贼贼的东林先生,放出风声说住万家屯,可实际是住在隔壁村子。 隔壁村落并不止一处茅草屋,可阿月还是很快找到了。沿着泥路走到尽头,抬头看去,果真是个简陋的不行的地方,谁能想得到天下名士会屈尊住这。 她敲敲木门,一会就有人开门,果真是他,仰头笑道:“东林叔叔好。” 东林先生微微皱眉,一会笑笑:“陆泽告诉你我住在这的?”他只带陆泽来过,两人交情又好,猜着就是他透露的。 阿月摇摇头:“我确实问了陆哥哥,可他不肯说,说跟你有君子之约。” 东林先生笑问:“那阿月是怎么找到这的?” 阿月叹道:“都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可我都到了叔叔家门口了,却还不能入内。” 东林先生朗声笑着,作揖说道:“请慕三姑娘进里头一坐,喝杯好茶。” 阿月怕的就是待会和他说事,被闭门拒见。还是进了里头好,不会被立刻撵走。可他引她入座的却是院子里的椅子凳子,坐下身,椅子还叽叽喳喳,也没桌子。她好奇看他:“听说东林叔叔周游列国,各国国君赏赐数不胜数,可为何要住在这里?” 东林先生问道:“这里可能住人?” “嗯。”她以前的家比这好点,但娘亲总会收拾的很齐整,这里有点乱。 “那客栈,皇宫可都是住人的?” “是呀。” 东林先生笑笑:“既然都能住人,又有何区别。” 阿月被他这么一绕,也颇觉有理。仔细一想急忙摇头:“除去可住人,还得有瓦遮头,床板软硬,被褥软暖。床的大小,枕头高矮,这些都有区别。” 东林先生又是大笑,虽然她还不懂自己打的比方,但这样有理有据,不是一味听从,也不会不懂装懂,还是笑着称赞:“好好,阿月说的对。话说回来,你怎会知道我住这?” 阿月这才说道:“那天从万家屯大宅出来,东林叔叔虽然像是在送客。可是阿月瞧见那铜铃马车却在外头绑着。这样大的宅子,定会有马厩的。那为何车夫不赶到马厩去,偏跟其他来拜访的人马车放一块。所以你一定不住那。我和陆哥哥最晚离开,一路马车赶的很慢很慢,要是东林叔叔是住在往我们这边的方向,也早该碰见了。可并没有,所以只能是往反方向。四面唯有两条大道,一条我和陆哥哥走了,那就只能是这。而万家屯过后,只有这一个村子。” 东林先生见她说的头头是道,笑道:“那阿月怎么找到这来的?” 阿月喝了一口茶,意外的好喝,心满意足了片刻,说道:“母亲说狗狗的嗅觉很是灵敏,比一百个人加起来还灵敏,而且会寻味追踪。所以到了村口,我就将东林叔叔送给陆哥哥的书拿了给家里的狗闻,它一路跑到这,果真见到您了。”她把书拿给狗狗时,它还舔了一下,还书的时候希望陆泽不要发现。 东林先生诧异道:“狗?你母亲是如何得知这种事的?” 阿月笑道:“我娘可是神仙,她什么都知道。” 话说成这,他也问无可问了,不管怎么问,以阿月的天真性子,也问不出什么:“阿月日后倒是可以做神捕。”现今俨然就是个小神捕了。 阿月使劲点头:“对啊,我也觉得自己做神捕就好,做不得谋士。” 东林先生可算是听出了话里的意思,笑问:“阿月今日来是想说什么?” 见他主动问及,阿月大大方方问道:“东林叔叔为什么对我说那‘三个”抱负,尤其是最后一个。” “阿月想不通?” 阿月答道:“阿月是没想通,后来有人告诉我,东林叔叔是想收阿月做徒弟。” 东林先生原本仍不确定,今日一说,倒更是倾向阿月,笑问:“那阿月可愿意?” 阿月没答,反问道:“那东林叔叔知不知道为什么阿月想不通?” “为什么?” “因为从未想过。” 回答意料之外,东林先生听她这么说,根本就是毫无意愿要入他门下。稍停片刻,语气已如对朋友那般:“阿月,你可知道这是多难得的机会?” 阿月点头,诚恳真挚:“知道,但阿月真的没有想过。于我而言,纵横天下,知晓分合局势并非阿月所求。东林叔叔定然可以找到更好的。阿月今天来这,就是怕东林叔叔真的有意要收我做徒弟,而祖父肯定愿意,所以先下手为强,自己来拒绝的好。” 她说这些话到底还是有些紧张的,脸都憋红了:“要是、要是阿月想多了,东林叔叔就当我没来过吧。”否则这脸没地方放啦。 东林先生听见最后一句,却还是被前面的话惊异了,导致笑不出来,长叹一气:“东林叔叔自然是有意收你为徒的,只是不曾想过,原来可以选择的人并非我,而是你。” “那您想有意收陆哥哥为徒吗?”阿月小心问出口,见他点头,当即展颜,声调也高了,“那您选陆哥哥呀,他比我好,好多了。” 东林先生悠悠问道:“阿月同他感情不是很好么?若我选了他,就得带他走,那你就少了一个好友长陪身边了。阿月还要力荐么?” 阿月瞬时蔫了,好一会才摇头:“不想……一点也不想陆哥哥走。” 东林先生以为她又有一番大道理,刚才被她的长篇大论稍稍震住,可这会见她失落模样,才回过神,阿月确实还小。她懂的多,也有自己的主见,但毕竟只是个孩子。 大门又被敲响,因没关,两人往那看去,阿月诧异:“陆哥哥。” 这一看身子更是紧绷,坐着连动弹也忘了。完了,她好像背弃了他,最后关头她竟然没帮着说好话。 陆泽见阿月低头不动,还以为她晒的不亦乐乎。东林先生也不知他来了多久,叹气:“我明明藏的很好,不如你说说你是如何找来的?” 他觉得在这两个小家伙面前,毫无藏身让别人东找西找的愉悦。 陆泽说道:“阿月昨天突然来找我借书,今天就不见了踪影。一路寻来,到了村口,问了几个村民阿月的行踪,就跟来了。” 方法简单又实用,东林先生发现自己想的也过于复杂了。笑道:“你如今可还想拜师?”两人都好,他都想将两人收下,坏了祖师爷的规矩。 阿月听见这话,才转身看他,这才发现自己端坐太久,腿都酸了。 陆泽摇头:“如今不想了。” 阿月诧异,东林先生也是意外,问道:“为何不想了?” 陆泽默了默,才道:“我想成为您这样的人,但并非要做您的弟子才能达成心愿。创建丰功伟业者,也必然都有个领头人。比起做第四代,我倒更觉得,自己做第一代或许更好。” 东林先生听入耳中,丝毫不觉自大,这份自信十分难得,感慨道:“当年我十岁拜师,却不曾像你这样想过。后来二十岁出师,所有人提起我,都会说‘那是云鹤先生的弟子’,我足足用了十余年,才终于让别人改口‘东林先生的师父是云鹤先生’。” 陆泽不知原来他也这样想过,顿时便如有共鸣。 东林先生笑了笑,难得的两颗美玉,却并不是属于他的。日后可将他们变成无瑕美玉的,也并非自己。如此一想,忽然很想看看十年后的他们,有何所为。 山头已见夕阳,陆泽同他道别,唤了阿月一同回去。 阿月腿还在泛酸,陆泽伸手搀她,一起离开。 真是越想越是愧疚,阿月鼓起勇气坦白了:“陆哥哥,我方才没为你说好话,我跟东林叔叔说不想你走,可我应该继续举荐你的。” 陆泽微点了头:“我听见了。”低头朝她笑笑,“难道我听见阿月说‘好啊,走吧走吧’,会高兴?” 阿月想想,貌似也是,这才露了笑颜。 见她一瘸一拐的走,陆泽稍稍顿步:“阿月,我背你。” 出这泥路巷子还很远,不知为何,不想见她这样难过的走。阿月点头,等他蹲身趴他背上,待他起身,立刻欢喜说道:“看,我就说我不重,陆哥哥背的起。” 陆泽琢磨了好一会这话,印象中已说过好几回,蓦地想起那天掉落山谷,他说她重的事。理解不能,无奈道:“阿月这么在意那事么?” “嗯。”阿月可别提有多欢喜,头一回这么近看他的后脑勺,只觉发黑如墨,还能见着脖子,感觉跟正面相对很不同。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问道,“陆哥哥你怎么知道我外出了?” “问了你家下人。” “可你怎么会无缘无故问我家下人我去哪了?”阿月心头咯噔咯噔,低声,“陆哥哥来找我玩了?” 陆泽应了一字“嗯”,阿月笑笑。瞧着夕阳将地面映的红彤彤,还照出两人的影子,心头暖暖。 第53章 菡萏已谢莲子飘香 荷花冬日一片颓败。www.Pinwenba.com挖藕时又得放掉满塘水,淤泥满池,十分不雅。即便不挖,上面萎立枯叶干梗,寓意不好,因此皇城中人并不偏爱荷花。只是因它出淤泥而不染,有君子之风,养的人倒不少。 九月莲蓬已熟,丁氏命人将莲蓬摘下,剥了新鲜莲子送去各院。 慕韶华今日休沐,本想带妻儿出去游玩,谁想一早起来三个孩子都不见了踪影。这会见下人送了青莲子,许久未尝,也起了兴致。看妻子白净的手剥了一颗递来,张口咬住,微带清甜。只是刚除去的莲子心还留有丁点苦味在里头,倒也无妨:“长青定是又去诗船钻进文人墨客堆里了,长善随父亲去校场,阿月倒不用说,就是不喜欢待家里。” 方巧巧笑道:“阿月说阿玉找她摘莲蓬,宁家种的荷花倒不少。” 慕韶华无奈:“明明家里的莲子都吃不完要拿去晒成干莲子,她还跑去别人家。” 方巧巧见他如此,悠然道:“听说是同隔壁陆大神童一起过去的。” 慕韶华懂她话里的意思,也是笑笑,心里叹叹,之前是想他们青梅竹马,可感情真正好起来,做女儿的总跑到外头玩,不躲他怀里撒娇说话,又有些失落了。为人父亲,倒也不比做母亲的轻松。 “巧巧。”慕韶华剥了一颗给她,笑道,“那我们两人外游吧。” 这倒是难得的机会,方巧巧哪有不同意的道理,笑吟吟应声。 阿月到了门外,陆泽早就等在了那。上了车后,陆泽说道:“东林先生五日后离开京城。” “这么快?”阿月想了想,“不如我们给东林叔叔饯行吧。” 陆泽笑笑:“想给东林先生饯行的人已排满三条街道,父亲也在其中,只是现今还不得答复。东林先生来时是父亲为他接风洗尘,如今要走,却不知还有没有这殊荣。” 阿月恍然:“难怪陆哥哥会和东林先生一起去万家屯。” 陆泽默了默:“万家屯那一次,去的本该是我大哥,可父亲却将机会给了我。但我却违背了他,只怕背地里已有很多人说我高傲不自量力,放弃第四代想去开辟第一代,痴心妄想罢。” 阿月摆手:“陆哥哥不能气馁。欢喜你的人无论你做什么,都会相信你能办到。但不欢喜你的人呀,就算你能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他们也有各种理由贬低你。所以陆哥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太过在意旁人,可就过的不高兴了。” 陆泽笑看她:“所以阿月总是这样无忧。” 阿月笑道:“只要我喜欢的人同样喜欢我就行了。” 陆泽好奇问道:“阿月有没有讨厌的人?” “当然有。”阿月毫不迟疑,随即给他数了好几个,着重说了赵元那个富混混,“要是有机会,一定要把他虚伪的面皮剥下来,让他老爹看看,狠狠揍他。” 陆泽笑笑,连忙安慰她,又道:“阿月,京城不比其他地方,仍需谨言慎行,尤其你是权贵人家的姑娘,避免被人抓了把柄,别对任何人都剖心挖肺,吐露真言。” 阿月想想也是,笑道:“陆哥哥可信吗?” 陆泽微顿,点了点头,阿月笑笑:“那就继续说吧。”随即又说了许多人,听的陆泽无奈又觉没被人防范的感觉十分好。 到了宁家,下人已经摘了好些莲蓬,洗净后放碟上端到凉亭中。等着两人来时,宁如玉还将它们摆成花瓣状,正兴致勃勃,一个不留神就见一碟缺了一角,抬头一看。宁谦齐正拿了一个要撕开,惊的她叫了一声:“哥哥不许动,都不好看了。” 宁谦齐偏要欺负她,将莲蓬举起,看她又是垫脚又是跳起,就是拿不着,差点笑开。直到她气喘吁吁要哭的模样,才还给她。可这一到手,她就立刻退开,朝自己做了个鬼脸。 “连长善哥哥都不欺负我了,你还欺负我,等会他来了让他评理。” 宁谦齐说道:“慕长善?我回来的时候看见他了,往校场的方向去了。” 宁如玉满腔失落:“竟然又不来,我都快要忘了他长什么样了。” 宁谦齐狐疑看着他这妹妹,总觉有哪里不对。正要问她,听见亭子外有声音,往那看去,好友和阿月正说说笑笑往这走来。两人自从做了邻居,每回去慕家,十有八丨九都能见到阿月。来他们家,两人也基本是一起来。 宁如玉见慕长善果然没来,偏头看看莲蓬,家里的全都摘完了,改天难道要送大街小巷都有的干莲子给他? 等两人入座,阿月见好友一直在剥,伸手去拿,就被她挪走了碟子,冲自己笑:“那还有很多,你自己弄。” 宁谦齐转转眼,笑道:“阿月,不急,反正这些待会也是让你拿回去的。” 宁如玉本来是想让她带回去,当面一说,撇撇嘴:“我是要自己吃的。” 宁谦齐没有再说,阿月也没多疑。 快至中午,吃的满肚莲香。陆泽和阿月也回府去了。两人刚走,宁如玉也出了门。 宁家午食,柳氏问起上午可玩的好,宁谦齐答了后。柳氏淡笑,末了摇摇头:“阿玉也是,不留人吃饭,还黏着阿月去慕家用食,不懂规矩。” 宁谦齐笑笑:“妹妹估摸不是去慕家。”找的是慕家人,却非阿月。见她出门时捧着食盒,里头装的不就是青莲子。这回他可有些明白妹妹的心思了,细细一想,慕长善书念的不好,如今这趋势,是要做武将的。他们世代文臣,就不知妹妹怎么就“歪了”心思亲近武将去。 宁如玉确实是去找慕长善了。 慕长善如今的箭已射的很好,只是今天被祖父换下小弓箭,给了他支比较大的。练完一把箭,胳膊都要抬不起来。饶是冬日,也热的额上铺满汗珠,无暇擦拭。刚去拿了一把箭过来,便有人过来,笑道:“外头有个小姑娘等你。” “小姑娘?”慕长善立刻想到宁如玉,见众人隐隐笑着,羞的满面通红,拿着弓箭就往外跑。到了门口,果真见到她,远远的就冲自己招手。他忍了忍气走过去,努力平和着语气,“不是说不要来校场找我吗?” 宁如玉点点头,双手还抱着食盒,便用下巴示意那边:“我没进去呀,这不是在门外吗。” 慕长善差点气结:“你来做什么?” 宁如玉拧眉看他,忍气不跟他吵:“家里的莲蓬摘了,我剥了一些给你。” 慕长善哭笑不得:“我家里现在还有两个荷塘没摘,而且这东西我从小就吃,都吃腻了。果然是京城的大小姐,还当这乡下满塘有的东西做宝贝。你倒不如自己多吃几颗……”话说了这么多,见她脸色越发难看,眉头都要拧成一条,这才顿下。小心说道,“我说的是实话,我真的吃腻了,乡下遍地……有……” 宁如玉没好气道:“那你要不要?” 慕长善立即接过:“当然要。”她这模样,不要的话估计现在就要被她揍一顿。 见他接过去,宁如玉这才欢喜,将食盒打开,挑了个个头倍大的递给他:“尝尝吧,这是我劳心劳力种的,味道肯定不同。” 慕长善暗想难不成还能养出个莲花精来,手里都是东西抽不出来,探头一口咬过,气息都染到了指尖上。宁如玉急忙缩手,负手看他。见他起先还嚼的好好的,后头脸都皱成一团,这才恍然,懊悔道:“我忘记去掉莲子心了,快吐出来。” 慕长善一口咽下,嘴里溢满苦味。宁如玉急的跺脚:“笨死了,不苦吗。” 他倒是无所谓:“这不是你费心所种的嘛。” 宁如玉微怔,目光游离,东望望西看看:“其实这只是在我院子摘的,我哪里会打理那些。” 慕长善都吞进肚子里了,再说她什么还显得自己小气,大度道:“我又不怪你,好了,我得进去了,不然祖父得找我。你快回去吧。” 宁如玉笑笑,等他进去了,才满心欢喜回去。 慕长善在军营吃过饭,傍晚才同慕宣回府。慕宣见他走时拿了个食盒,问道:“今早出门怎么不见你带着这个?” “阿玉送来的。” 慕宣稍想:“宁家姑娘?”见孙儿点头,他又问道,“和阿月一起来的?” 慕长善说道:“没有,领着几个家丁来的。”说起宁如玉他就头疼,“上回她跑来校场看我射箭,我还被叔伯笑话了。再不许她来,谁想她今天在外面守着,还理直气壮说自己没越界。” 慕宣活了大半辈子,这小辈的事他是有许多不知,但这事太过明显,只听了只言片语就明白了。想到那是宁家的千金,若是真的有意,一文一武的,倒也合适。这一想,又动了想结娃娃亲的心思。只是想到儿子儿媳,又将这念头作罢。他们父子的关系好不容易有缓和的趋势,再不想多生间隙。 回到府上,管家迎他进来,说道:“方才东林先生差人送了封信来,已交由夫人手中。” 慕宣一听,步子更快。进了房中,丁氏听见下人禀报丈夫归来,早早将信放好。一进来,将信交给他:“刚刚送来的。” 东林先生离京在即,此时有信函,慕宣猜着是有邀。打开一看,果真是邀座上宾的。只是……他不知是喜是忧,同妻子说道:“说是过几日要继续周游列国,临走之前,想让阿月过去一聚。 丁氏知他既失望又高兴,轻声:“多少达官贵人见之不得,邀了阿月去,也是我们慕家的荣幸。” 慕宣说道:“的确如此,只是东林先生的攻防术天下闻名,若能讨教一二,日后行军打仗也能受益。” 可惜归可惜,但也无法强求。 阿月听说东林先生主动邀自己见面,也是欢喜。趁着还没用晚饭,又跑去了隔壁家。中午两人才分开,这会范大见她又过来,简直如家人进出自如,笑道:“阿月不如在这吃晚饭吧。” 阿月不知他在打趣自己,笑脸相向:“我还没在这用过饭呢,改日一定来吃一回,不过今晚不行,家里快开饭了。” 范大笑不能拢嘴,真是个认真又俏皮的姑娘。默默想着,不过这样的姑娘,才能将那冷冰冰的七少爷捂热吧,夫人的眼光着实不差。 因池塘放水,书船也拉回岸上。陆泽此时在书房里,并不在那。阿月寻他不见,下人领路到了书房。阿月探头看去,那俊俏公子正在看书。旁边点了蜡烛,烛火混着外面斜阳橙红,映的面上也染了红色,看着温和多了。 陆泽听见动静,往那看去,见阿月在那,倒不意外,他已然习惯了:“阿月。” “陆哥哥。”阿月略微迟疑,“东林叔叔邀我明日相见,你……收到话了吗?” 陆泽微微笑道:“没有。” 阿月又觉自己做错事了:“陆哥哥我不是在炫耀。” 陆泽淡笑:“我明白,阿月不是那样的人。”阿月只会和别人同享,不会拿事张扬,她怕是以为自己也和她一样,才兴冲冲过来说。可意外的,阿月有这殊荣,他已不觉嫉妒,满心为她高兴。 阿月见他坦然,也放下心来。 慕立成近日晚归,每每回来身上还带有微微酒气。云罗问及,他便说同僚酒宴,推脱不得。其实哪里是宴会,只不过是自从孔氏过世后,时常梦魇,便喝些酒,方能沉睡。 这日回府,见云罗仍坐灯下看书,又在等自己。身子明明不好,还做这种折寿的事。 云罗听见脚步声,偏头看去,笑笑要下地迎他。慕立成快步上前,将她拦回:“夜深不眠,对身子不好。”他叹道,“是为夫不好,留你一人在房里,改日我早些回来。” “二郎有事要忙,不必理会妾身。玉莹陪了我一晚,并不困乏。” 慕立成微微皱眉,淡声:“她近来跟你感情十分要好。”女儿的性子他也知道些,明明那日还想害她这继母,如今在孔荷死后,她却这样亲近云罗。怎么想……都不对劲。只是因她生母过世,不好立即送去南山,否则按照原先所想,她早该离的远些,也教他安心。 云罗不知话里的意思,抬眉笑看他:“玉莹很乖巧,也聪明,教她什么都愿学。”说着心头涌起不安,低声,“妾身不能为二郎生儿育女,二郎嫡出又只有一子一女,便将他们视为己出,只愿日后能成大器,方不辜负您的期许。” 虽然她身份比慕立成高,但心中还很惶恐,生怕自己做的不好。慕立成对女人从不予柔情,只因他根本不需要。但对云罗,却不能冷冷相待,他在荆南王的面前,是个温和儒生,待她冷淡,并不合理。 “他们能将你当做母亲,为夫心中宽慰。”慕立成说罢,将她揽入怀中,暗想着女儿不能长留家中,必须要送去南山。否则,他又如何再回到慕家大宅…… 翌日阿月如约而至,到了酒楼,果真见着了东林先生。 见着她笑意满满的脸,东林先生笑道:“阿月真是每日都高高兴兴的,教人看了都欢喜。” 阿月边往凳子上挪边笑:“那东林叔叔住我家来吧,每日和阿月一起欢喜。”她也是有私心的,让他住下,隔壁家的陆大神童就能偷师了。 东林先生笑笑:“并非自己欢喜就好。”让天下苍生安康无忧,才是他毕生所愿,只是如今的阿月不会明白,“你不问陆泽为何没来?” 阿月说道:“昨日我收到信后问了陆哥哥,他没收到您的邀请。”说到这她不解问道,“东林叔叔为何不叫陆哥哥来。” 东林先生问道:“他知道你要过来,有何反应?” “很为阿月开心。” 东林先生笑笑:“如此就好。”见她满目疑惑,说道,“陆泽年纪小小,却比年长之人更聪慧。家世好,未受过什么阻碍,并不是个容易服输的人。” 阿月觉得他说的在理,先前陆泽听闻她被东林先生选中要做弟子,确实是不太开心的:“您说的对,但昨晚陆哥哥是真的高兴,阿月看的出。而且陆哥哥心胸坦荡,不会瞒我,否则之前他说对阿月嫉妒,现今却是羡慕。”昨天傍晚他们说了许久的话,她相信两人都已坦诚相待。 东林先生朗声笑道:“我果真没看错人,阿月,东林叔叔要同你道歉。一开始我想收的弟子,就是陆泽,只是他脾气太拧,心高气傲,并不适合。” 阿月这才恍然:“所以东林叔叔是借阿月来试探陆哥哥?” 东林先生摇头:“并非试探,而是觉得他是个好苗子,他日必有所为。但如若任由他如此自负,日后也不会成器。” 阿月松了一气,又问:“那为什么东林叔叔不找宁哥哥,他可是陆哥哥最重视的好友。” 东林先生笑笑:“能让他服气的人,唯有阿月。”只是他没料到,在他雕琢这美玉时,却被他拒绝入门。可更因如此,才舍不得放手,所以才“利用”阿月,再精心雕琢。只盼三年五载后,美玉耀眼。 阿月从酒楼回来,还有些懵。马不停蹄回去和陆泽说了,便见他沉思半晌,缓声说道:“东林先生用心良苦,我定不能辜负他。” 过了几日,东林先生离开京城,往他国行去。 快十月的天,京城似一夜骤冷。 慕老太午睡起来,秦嬷嬷伺候她起身,待穿戴好,说道:“二少爷在外面等了有小半个时辰了,怕惊扰了您,不敢进来。” 得人敬畏,慕老太心下舒坦:“外头?快叫他进屋里坐,这样冷的天。” 秦嬷嬷立刻去请人,慕立成进来后同她请了安,笑道:“祖母气色越发好了。” 老太太爱听奉承话,越是年长的人,就越喜欢听这话,笑道:“几个孙儿中,属你最会说话。同县主成亲后可和睦?县主虽然身份高你些,但你是她丈夫,该管的可不能怯让,拿出夫家威仪来,不然我们慕家都要被瞧不起。” 慕立成笑着应声,又道:“云罗很是贤惠,事事依从孙儿。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觉愧疚。” 老太太问道:“愧疚何事?” 慕立成皱眉迟疑:“云罗身体不好祖母也知,她又是出身郡王府,那郡王府府宅宽敞,服侍的下人也多。下嫁孙儿后,宅子小了不说。孙儿想让多几个下人照顾她,她又觉自己的下人太多,太过招摇,也乱了礼数。因此孙儿斗胆求祖母一件事。” 话说到这份上,老太太也有些明白了,可事儿不好办,便装起糊涂来:“何事?” “孙儿想请祖母出面,容我们再回到大宅。大宅每人配好几个下人,如此一来,云罗也无法拒绝,再有,宅院宽大,又有妯娌陪伴,再好不过。” 老太太面露为难:“这可不好……当初你们搬离大宅的缘故,可不能忘了。” 慕立成说道:“孙儿打算将玉莹送去南山女学堂,一年不过回来一次。那边的女先生十分严厉,孙儿觉得那可助她重回正途。也正是考虑到玉莹将走,才敢说此事。” 老太太本来顾忌的就是孔氏和玉莹,如今孔氏被休人也没了,玉莹又被送走。思来想去,二房回来也没什么。况且让县主住在那小宅子里,说出去也教他们慕家难堪。 慕立成见她如此神色,心知重归大宅的事,十拿九稳。 第54章 寒冬腊月皑皑白雪 慕立成走时,方巧巧和宋氏正在后庭闲谈。www.Pinwenba.com下人过来禀报方才二少爷来过,两人相觑一眼,于那人,总是多几分警惕。 宋氏问道:“可知所为何事?” 下人答道:“回三少奶奶,话是在里头说的,只有秦嬷嬷伺候在那,小的并不知。” 秦嬷嬷对老太太忠心耿耿,想从她那里打听出些什么,根本不可能。宋氏摆手让那人退下,皱眉:“每回听见他来,总觉心头闷的慌,就怕哪天他又给我们两房添事。” 不知道他为人还好,这知道了,别说正面碰见,光听他在附近,都觉不舒服。 方巧巧也和她一样,她不怕真小人,就怕伪君子。真小人出手了她还能果断迎敌,但对后者,自己稍稍反抗的不对,反而容易遭到责难,说她欺负人。 “这偷偷进屋跟老太太说的,定不是好事,老太太耳根子可软着。” 方巧巧说道:“要真有什么事,老太太肯定会找我们说。”是说,不是商量,在慕老太那,唯我独尊,哪有商量的余地。 这话还没说完,清心院那边就让人来,叫她们两人过去。 方巧巧摇头笑笑:“好的不灵坏的灵,我这乌鸦嘴。” 宋氏笑道:“该来的是挡不住的。” 两人一同到了清心院,在门外等了会,老太太才让她们进去。 老太太见了面,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道:“方才奉行来过,说让县主住在那小宅子里过意不去,因此想搬回大宅。你们两人使唤人去收拾收拾院子吧。” 宋氏急忙问道:“老祖宗真允了他?” 老太太说道:“这样紧张做什么,说到底,这家还没分的,只是因为阿荷和玉莹的事,二房才搬走。阿荷人已不在就不必说了。奉行说到时候会送玉莹去南山女学堂,一年不过回来一次,碍不了我们。况且他说的也在理,总不能让县主委屈了。” 这都舍得将自己的女儿往外头送,以换取回家的资本,方巧巧当真想不透为何慕立成会下那种狠心。抛妻弃女的事都做的出来,他们这些“远亲”,一旦妨碍了他,更容易被盯上。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件事上,她和宋氏在同一立场。 “祖母,若说是宅子问题,不想委屈了县主,二弟现今住的确实不大好。但二房搬离后,我们过的也并无不好,但他们此时回来,在外人看来,只怕很是奇怪。况且玉莹一年回来一次,似乎也足够让人不安了。”方巧巧说道,“不如这样,我们在南边还有个大宅子,离郡王府也近,不如匀给二弟吧。” 老太太拧眉道:“你公公子嗣不多,男丁如今也就剩下行之和奉行,这样摆明了是不想让他们亲近。” 宋氏说道:“比起二哥来,孙媳倒觉,还是嫡出孙儿重要。老祖宗可还记得玉莹陷害阿紫阿月的事?那次敢伤嫡女,下回就敢伤嫡子。” 说到这老太太才顿住:“可我已经答应奉行……应了他‘那便搬回来罢’,这话都说出去了,如何好改口。”要她拉下老脸改话,教人难为情,她摆手道,“玉莹回来时,让她住外头就好,你们别在我这老太婆耳边念叨了,不懂规矩。” 两人劝不住,见老太太脸都黑了,知道她的拧脾气,便暂时退了出来。 往回走时,宋氏忍不住气道:“老祖宗真是愈发的糊涂了,她还一心觉得慕立成是好人。” 方巧巧微微蹙眉:“她认定玉莹不是好苗子不能领回家,可对二弟,她还是当做亲孙儿,况且又拿县主来做托词,老太太岂有不答应的道理。” “那现在如何是好?” 斗天斗地最难斗的就是在这看辈分吃饭的地方上头压着个不知真相的老太太。方巧巧不能来横的,软的也不行,难道真要眼睁睁看慕立成回到大宅?她沉思片刻,说道:“我们去求求母亲,她耳根软,较之我们,老太太更愿听母亲的。” 无法,唯有如此。 这边热闹,慕家二房也没消停。 云罗不知回大宅是以送慕玉莹走为前提,慕立成也绝不会先告诉她。慕玉莹过来玩时,见了她便拿帕子给她瞧,甜甜笑着:“母亲,这是您昨儿教我绣的兰花,玉莹绣了一晚,可看来看去还是您绣的好看。” 云罗听她绣了那么久,握了她的手来瞧,手掌有细小的伤,看的心疼,抬头对伺候她的嬷嬷说道:“你倒是个不会护主的,下回不可让姑娘这样胡闹。” 嬷嬷忙应声,慕玉莹笑笑:“母亲生辰不是快到了么?玉莹想绣个美美的帕子送您。” 她本来就长的好看,先前太过瘦弱,不讨人喜欢。近日云罗给她吃什么就吃什么,补药也轮着来,没半个月脸色就见好,长了些肉。这一笑,明媚俏皮。云罗看着欢喜,又因她听话,一口一个母亲、娘,喊的心中荡漾,真将她当做亲生女儿看待。笑道:“还是玉莹乖。等回到大宅,我给你弄个大闺房,再单独做个绣房。” 慕玉莹面上微绷,眨眼看她:“母亲这话是什么意思?回大宅?” 云罗笑道:“你爹还未和你说吧,是啊,我们准备回大宅去,刚差了下人满宅收拾,过两日就回去。” 慕玉莹面上展了笑颜:“真好,能和曾祖母,祖父祖母一起住了。”她总觉这事不对劲,当初被赶出来,不仅是因为亲娘被诬陷,自己也因天罗粉一事被伯母婶婶怨恨,现在全然无事了? 从屋里出来,满腔疑惑。回到闺房,见下人已在忙碌收拾东西,她才稍稍安心,她也能回大宅,是她想多了。可一会她就察觉到了不对劲,下人只给她收拾细软,那些脸盆桌椅全都不动。刚在云罗房里,可听的清楚,什么都要带的。 她抬手敲着桌子,面色沉沉看了一会,才起身去外头,将那在使唤下人的管家叫到拐角处,抬头看他,笑笑:“我爹爹有没吩咐你们什么时候运东西过去?我又是何时动身?” 管家不知是计,说道:“回小姐。东西多着,得耗上三四天。但不会耽误小姐明日的行程,会先收拾好您房里的东西。” 慕玉莹这回可明白了,她亲爹还是想将她神不知鬼不觉的丢到南山去。他没告诉云罗那贱丨人,就是怕她告诉自己吧。她千辛万苦让云罗放下戒备,傍上这棵大树,谁想有人想她功亏一篑,这可不行! 她又折回云罗屋里,跨入大门一刻,已是满面愁云。 云罗以为她落下什么东西了,可见她满目委屈,忙问道:“怎么了?” 慕玉莹轻步走到她跟前,又偏身:“还是不说的好。” 云罗急忙轻拽她:“可是有人欺负你了?娘给你做主。” 慕玉莹抬眼看她,迟疑片刻,看看周围的下人。云罗了然,摆手让他们退下。她虽然见的人不多,但王府里不懂看人眼色,是活不好的:“他们都走了,你大胆说罢。” 她这才小心说道:“女儿想来想去,到底还是不忍瞒着您。只是这件事不能让爹爹知道,否则以他耿直爱护手足的脾气,定会责骂我。” 云罗轻声安慰:“我定不会乱嚼舌根的。” 慕玉莹埋头说道:“其实女儿不想回大宅,不是不喜欢那,只是不想让您受委屈。因为爹爹是庶子,我娘就是庶媳妇。而上是嫡,下是嫡,伯母和婶婶没少给母亲脸色看,还时常嘲讽她,所以爹爹才搬了出来。可没想到她们合伙将爹爹应得的宅子都扣下了,只分得这小宅院。您的心善,回去后肯定要被欺负,就算是县主又如何,在她们眼里,您就是个庶子的媳妇,得看她们脸色过活。女儿思前想后,真的不愿您受这委屈。” 说着,眼眶已湿,要挤出泪来。云罗轻轻抱她,苦涩道:“为难你了,你爹爹也是,为何不和我说这些。”她的丈夫重手足之情,也重夫妻之情,说什么让她住大宅更舒坦,伺候的下人也多,她欢喜答应,可谁想差点让他回去难堪。自己倒是无妨的,反正在王府里,也没少受哥哥姐姐的冷眼。 慕玉莹也轻轻抱她,低声:“而且哥哥姐姐也不爱搭理我,背地里又欺负我,您回去也得陪着祖母,更没人同我玩,只怕爹爹看在眼里,又会铁了心送我去南山吧。” 云罗定声说道:“有我在,绝不会让你去南山那孤苦伶仃的求学。” 慕玉莹埋脸在她心口,又感觉到了明显起伏。话入耳中,微微笑着,腔调仍是担忧:“我们一家四口在这里也很好,为什么一定要回去?在这里您要做什么都行,女儿怕您回去后,被他们冷嘲热讽。” 云罗轻叹:“出嫁从夫,你爹爹已说了要回去,我到底不好忤逆。” 慕玉莹轻轻撇嘴:“爹爹那样疼您,只要您说说,他一定肯。爹爹不喜欢我,更不喜欢将这些丑事张扬,可玉莹敬重您,不忍让您回到那宅子受气。” 云罗微顿:“你爹爹真会听我的?” “会呀,玉莹看的出,爹爹很疼您。” 云罗面颊泛红,她于慕立成起先只是有好感,做了夫妻后,因他温柔体贴,早就已非有好感可形容。这会听玉莹不断的说疼她,听的芳心大动:“那我同你爹爹说说。”说实话,她也不想去那人多的大宅子,在这里,他们一家四口就足够了。 夜里慕立成回来,云罗看看天色,笑道:“二郎今日没应酬了么?” 知她指的是自己早归的事,慕立成说道:“怕你又苦等,推了酒宴,早早回来了。” 云罗心中暖意融融,拖着腿到他前头,仔细为他宽衣,换上便服。等他洗净手,坐下身,才说道:“二郎,妾身跟您商量件事。那回大宅的事,可否暂时压压。” 慕立成突然听见这话,小愣片刻,问道:“为何?” “妾身觉得在这里很好,回去事儿多。而且不比我在娘家和这,可以尽量少走动。回了大宅,只怕他们要笑话我。” 慕立成笑笑安慰:“我们慕家虽然多武将,但也是知书达理的人家,怎会那样无礼。” 云罗见他笑着答话,再想想玉莹说的,这根本就是在掩饰,苦水往自己肚子里吞,更是心疼她的夫君,执拗道:“一定会的,妾身真的不愿去大宅。” 慕立成默了默,他本想借云罗的县主身份施压回去,结果没想到看似顺从的她竟先一步要破坏自己的计划。慕家大宅他非回去不可,不为月钱,也不为那宽大的宅子。他是慕家子孙,凭什么要如丧家犬被赶出家门。柔声说道:“你可知为夫为什么要搬回去?因为这里没有和你同辈份的,大嫂和三少奶奶脾气都好,可以陪你说话。妾侍和下人都对你唯唯诺诺,不敢说真心话,怕你会闷。” 他越是这么说,云罗就越不肯回去,她不怕受委屈,就怕她的丈夫和两个孩子被欺负:“有玉莹陪着我就好。说心里话,妾身并不想和太多人有所接触,宁可终日待在深宅中。” 慕立成的心口又似被戳了刀子,这话的意思是她不回大宅,也不会答应送玉莹去南山。几句话就将他的计划全盘打乱,瞧着她简直无比嫌恶。 云罗却全然不知,埋头在他宽实的胸膛上,轻声:“这家里,有您和孩子陪着,妾身就觉欢喜。”他不必勉强自己回到那低人一等的地方,她无妨,真心无妨。 可慕立成不知她所想,只知她死活不愿回去,自己唯有打消这念头。忍了忍气,环手抱她:“你喜欢如何,就如何吧。” 云罗心中似有花绽放,这样被人疼着,已觉人生无憾。 方巧巧和宋氏马不停蹄找了丁氏,丁氏思量一番决定翌日请安时劝劝。可一大早慕立成先过来了,不知和老太太说了什么,但话的意思就是暂且不回大宅。虽然不知道是何故,两人也算是松了一气。 宋氏说道:“那县主也是个高傲的,进门后只来过一回。要是真处起来,估计也是个难缠的,又是一个厉害角色。” “县主行动不便罢了。”方巧巧少听那位县主的事,头回见了就是柔柔弱弱,温顺模样,却不知那颗心是否如慕立成一样。 因陆家荷塘要清理,阿月大力举荐胖叔。程氏有意亲近她,听见是翠蝉的父亲,欣然应允。 翠蝉当晚回家,晨起就带了父亲来。先到陆家清理,费了两天功夫,随后去慕家。几日功夫,得了许多赏银,高兴的给胖婶翠蝉添了入冬新衣裳,自己却舍不得。郭二叔劝了一番,说衣服穿的皱巴巴,别人都不敢来买米,这才给自己也添了。 近来陆泽和慕长青时而往来,两人虽然还没成为好友,但同窗之谊深厚了许多,常一起研磨学识。 每每如此阿月就过来听他们说话,听的多了,学识飞涨,在学堂小考中,还拔得头筹,得了女先生夸赞。 转眼已是腊月天,京城一夜铺雪,盖的满街皑皑银霜。 朱嬷嬷见该到请安的时辰了,敲门进来要进来伺候阿月起身。谁想刚进屋就见她披着衣裳趴在窗口那,往外看的怔神,气的她哎了一声,快步上前将她抱开,一旁婢女急忙将窗户关上。 阿月笑吟吟看她:“嬷嬷,下雪了,阿月最喜欢的就是下雪。娘亲跟我说打雪仗堆雪人最好玩,去年来的时候太拘谨,爹娘也不许我乱走,都没好好玩,今年一定要使劲玩。” 朱嬷嬷见她唠唠叨叨的,都骂不出来了,板着脸说道:“下回不许披件衣服就趴那,你倒不怕冷,嬷嬷还怕你染风邪了。” 阿月笑道:“嬷嬷不是说,孩童的身体里有一团火吗,刚才确实不冷。昨晚听见雪扑簌扑簌的落,还以为下雨了。晨起一看,竟然是雪,白茫茫的真好看。” 朱嬷嬷哭笑不得:“就你最能说,嬷嬷说不过你。” 阿月笑笑:“等会去看小黑,给马厩添草,免得把它冻坏了。”马驹养了大半年,如今高大了很多,阿月也能骑着它小跑了,但祖母不许下人放任它跑,每回小跑还得有人在前头牵着缰绳,并不痛快。过了年,她就八岁了,多么希望能快点长大,就能带着小黑,不,带着大黑驰骋了。 想的美滋滋,也不知是不是吹了冷风,鼻子一痒,打了个大喷嚏。一抬头,见嬷嬷脸都黑了,不由讪笑。 果然,阿月染了风邪。虽然没发烧,但鼻子不通,说话更是奶声奶气。堆雪人什么的,自然被禁止,好不郁闷。 辰时过半,陆泽过来找慕长青一同去游玩。进了院子远远就见一个白色影子在假山后头挪来挪去,再看另一边,几个仆妇正四处张望。他刚走到近处,正想那白狐一样团成团的背影像极了阿月,还没唤声,就见那白团身子一抖,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不由笑笑“阿月”。 阿月拿帕子揉着鼻子,回头看去,抬指示意他别出声。可陆泽的视线还在她身上,这一看到处找人的下人也下意识看去,一眼就看见了她。朱嬷嬷见她又要跑,急的喝声“三姑娘”!可算把她镇住了。 朱嬷嬷气势汹汹过来:“快回屋里喝药,药都要冷了。” 阿月可怜兮兮看着陆泽,要他救自己。陆泽听她鼻音颇重,又得喝药,笑道:“阿月乖乖去喝,回头我给你拿糖莲子。” 糖莲子也拯救不了阿月不想喝药的心情,最后还是被嬷嬷抓回屋里,忍着苦味强灌一碗,很不开心,整个人都蔫了。过了好一会,下人拿了个小陶罐,打开一瞧,满满一罐糖莲子。吃了一颗,口感粉糯清甜,一整日便抱着它不肯撒手。 快至腊八,皇宫设宴。每年这种宫宴都不少,但慕宣从朝堂回来,却得了话,要阿月也一同去玩。 丁氏给他拂去披风上沾的雪,问道:“怎么好好的特地吩咐要带阿月去。” 慕宣说道:“当初东林先生收徒的事圣上知晓,曾说无论当选与否,都要再见见阿月。想必是趁着腊八节,顺理成章唤了去。” 丁氏担忧道:“阿月身子不舒服,就怕吃着宫宴,失了礼数。”要是没忍住,朝着食物阿嚏一声,会被说成大不敬吧。 慕宣说道:“圣上宅心仁厚,定不会介意,我多看着就是。” 阿月听说过两日要入宫,一面欢喜一面忧。喜的是皇宫的东西毋庸置疑非常美味,另一面是又得在那规规矩矩坐上一天。跑去同陆泽一说,没想到他也在邀之列,这才高兴:“那就好,有人陪我玩了。” 陆泽说道:“估摸位置会离的很远。”而且只有她才会想着去皇宫是玩乐的吧。 阿月想了想:“那我求皇伯伯让我们俩坐一起,至少能说说话。” 听她全是鼻音,说不出的得意,陆泽笑笑:“阿月不可提这个,否则会让你祖父难堪。听我的话,乖乖坐着,看看歌舞,也很快过去了。”她要是当着众人的面提了,只怕回头就传遍满城慕家姑娘黏着陆家公子,青梅竹马的。他虽然觉得阿月俏皮可亲,但并不想传遍,这样于姑娘家的名声,并无好处。 阿月点点头,鼻子蓦地一痒,又阿嚏了一声。哎,果然不该趴在窗户看雪啊。目光从地上的一片白离开,抬眸冲他笑道:“陆哥哥,等我病好了,一起来堆雪人吧。”见他皱眉,顿觉诧异,“陆哥哥难道没堆过雪人?” 见他点头,阿月眨眨眼。生在这冬日便飘雪的地方,他竟没玩过,阿月顿时有种暴殄天物的感觉。陆泽见她痛心疾首的模样,忍不住笑笑:“那阿月教我吧。” 教他勾红绳,教他放风筝,又教他堆雪人。阿月美美的想,教了陆大神童这么多东西,自己也可以被称为慕大神童了吧。 第55章 慕家祖姑母慕玉琴 腊八节,皇宫设宴。www.Pinwenba.com阿月却没去成,前一晚发起高烧来,差点没烧糊涂。圣上得知后,遣了个御医来看。等慕宣携丁氏饮宴回来,阿月已经喝过药睡下。问了阿月大概,并无大碍了,才放下心。 丁氏见慕宣问过后就走了,微微思量,到底还是没说出口。回了屋里,屏退下人,才同慕宣说道:“老爷为何不跟他们夫妻二人说那事。” 慕宣淡声答道:“不是还有七天,如今说做什么。” 丁氏默然,敌国来袭,战事吃紧,丈夫要起程去边城,这一来一回,定是不能一起团年了。可身为长子的慕韶华,还什么都不知。虽然他嘴上说以国为重,但子孙绕膝,哪有不期盼的道理。 慕韶华如今还守在阿月一旁,见女儿睡的不踏实,时而梦呓,心里不安,怕她半夜又高烧。方巧巧梳洗回屋,见丈夫还没回来,就去了阿月房中,果真见他坐在床沿。轻步走到一旁,摇摇他的肩膀,这一回头,便瞧见他面上挂的两个黑眼圈。 两人一同走出屋外,慕韶华说道:“你明日不是还要赴秦夫人的酒宴,早歇吧。” “我推掉了,不要紧。倒是你,还得早起应卯,赶快回房才是。”方巧巧笑道,“御医说阿月没事了,我今晚陪在这,又有下人看着,你安心睡吧。” 慕韶华衡量一番,这才点头:“嗯,要是有事叫我。” 方巧巧笑笑:“快去吧。” 等他走了,方巧巧回到屋里。见女儿面上泛着发烧时才有的红晕,颇为心疼。这样安安静静的,一点也不好。她心里呢喃着,阿月啊,快好起来吧,娘亲再也不说你话多了。 寒夜寂然,萧萧瑟瑟,屋外又飘起雪来。 腊月初九,阿月已经活蹦乱跳。只是朱嬷嬷受了她一回惊吓,加之又是自己看管不力,让她趴窗口吹了冷风,虽然主子没责怪,但愧疚至极,看的阿月更紧。即便她能跑了,也不许她出门。直至初十,完全没事,才许她走动。 这日晚饭,阿月才出来和大家一起吃,胃口如往常一样好。 慕宣见众人用完饭,喝茶漱口后,说道:“圣上口谕,命我十五出征北方边塞。只是边疆告急,因此我明日就起程。” 慕韶华微顿:“您这两日并未进宫,何时的口谕?” 丁氏说道:“腊八节那天赴宫宴时。” 慕韶华默然,已过了两日。突然说明天就走,倒毫无准备。他于这父亲固然因维护母亲而对他有恨意,但不可否认,看得出这一年他已在努力做个好父亲。更何况这是上战场,极其危险,一不小心,就是阴阳两隔。每每如此,就想对他好些。 慕老太难得叹气:“所以为娘不喜武将,还是文臣好,无风无浪。你去了边城,可要好好照顾自己,身子骨不比以往,身为将军统帅,将危险的事交给手下的人做,别自己冲锋陷阵。” 慕宣不会做那种事,只是为了让母亲安心,一一应下:“北方边塞的敌国,只是难缠,并不敢轻易进攻。圣上让我领兵将他们赶退十里外,好让边城将士,城中百姓安过大年。” 慕韶华迟疑片刻,说道:“父亲万事小心,保重身体。” 慕宣稍稍怔松,微点了头:“为父走后,你要担起长子重任,照顾好一家老小。” 慕长善听见是去边城,问道:“祖父,长善可以跟着去吗?” 老太太当即喝声:“休得胡闹,那样危险的地方,你当是去玩耍的么?毛还没长齐,就想不该想的事了。”她更担心的是这嫡孙出什么意外,这可不行。 慕宣思索半会,说道:“当年我随父亲上战场,也差不多是这年纪。这次敌国意在扰乱民心,并不敢轻易冒犯。带长善去,倒也可行。” 慕韶华和方巧巧听的心扑通直跳,紧张的心都堵到了嗓子眼。方巧巧说道:“长善跟在您身边才半年而已,武功箭术的都是半吊子,果真能去么?” 不待祖父开口,慕长善已先说到:“娘,孩儿想去看看。”比起几个月前来,在校场见的武将多了,说的多了,得到的磨砺也更多,已不同往日那样怯懦。心中自有一番隐约萌芽的豪气,他自己却还未察觉。 方巧巧可算知道为何唯我独尊的老太太方才会悲痛叹气,儿行千里母担忧,更何况去的还是战场,她心里也七上八下,素来刚强的她心酸的不行:“你可想好了?那儿并不安逸。” 慕宣并不强求,一切看他决定。慕长善到底还是点了点头,他想去见识见识险境边缘,当练练胆子也好。 慕韶华轻叹,他舍不得儿子离开,但见他这样坚定果敢,却又觉安慰:“随你祖父去,不许添麻烦,好好照顾你祖父,也照顾好自己。” 见父亲同意,慕长善大喜。慕宣也觉意外,尤其是那第一个“照顾”,他的儿子,竟在关心他。 慕韶华和方巧巧领着三个孩子一同回院子,一路都是默然不语。快各自回屋,方巧巧才说道:“不是明日中午才起程么?那明早我们早些起来,去茶楼吃早点,当做提早团年吧。” “早点?”慕韶华说道,“长青和阿月还得去学堂,只怕来不及。” 阿月小声说道:“阿月继续装病不去就好,哥哥重要。” 慕长青笑笑:“我也跟先生告假吧。”末了说道,“弟弟重要。” 方巧巧欣然允了这“积极逃课”的两兄妹,慕韶华想说以学业为重,话到嘴边,又咽下了,嗯,还是跟儿子团年更为重要。 翌日一家五口去茶楼用早点,起先说说笑笑,打打闹闹,途中便有了即将分离的愁伤,即使强忍,到底是忍不住的,又好好嘱咐鼓励了一番。 午后,慕家已经收拾妥当,来迎慕宣的副将也率队到了巷口。慕长善远远看见那长龙般的军队,这才紧张起来这回不是闹着玩的,十天后他所抵达的,就是他将一生效力的地方。 方巧巧牵着阿月,目送儿子远行,更觉心中不舍,难过非常,几欲落泪都强忍下来。慕老太见状,难得安慰起人来:“会安然归来的。” 同为人母,唯有在这一点两人所思所想才相似。 兄长随祖父出征,阿月平日同二哥玩耍惯了,如今回到院子里,倍觉冷清。她隐约想起很小很小的时候,爹爹进京赶考的那段日子,她每天坐在屋前等爹爹,等着他的身影从巷子出现,然后将她抱起扬高。本来是很遥远的事,已经不记得了。如今却突然记起,那心境,和如今一样。 阿月默默的想,等二哥回来,她再不跟他争抢东西,要做个好妹妹。 陆泽见慕长青告假没来学堂,又想阿月染病一直不方便去看,正好可以去探望。傍晚放堂,回家露了个脸,正要出门,程氏说道:“今儿中午,慕将军远赴边塞,同行的还有长善。” 陆泽微顿,慕长善也去了?那阿月只怕是要不高兴了,印象中三兄妹的感情非常好,不比他们家,确实是一条心,在同一条绳上相系,却是远离十丈。 慕长青听见陆泽来访,想着难道是自己没去学堂,他特地来找。这一见面,问了他安康,果真是。笑笑说道:“因我祖父和弟弟午时离京,所以晨起爹娘领着我们三人一同去喝了早茶。午时送行后,陪着我母亲,就没去了。” 陆泽点了点头:“没事就好。阿月可康复了?” 慕长青笑道:“能蹦能跳了,只是她还小,跟长善的感情又好,不能一起过年,难过得很,方才还见她躲着抹泪。” 陆泽对这倒并不意外,一时不好去找她。家里的姐妹哭花了脸时,最忌讳见人。虽然很想安慰她,到底男女有别,不能随意开口,便回去了。翌日同宁谦齐说,让他找宁如玉来陪陪。 宁谦齐听后,打量了几眼好友,笑意颇深:“你竟会关心人了。” 陆泽瞧他:“看来平日我待你很是冷淡,日后要多‘关心关心’你。” 此关心可含着莫大的威胁,宁谦齐朗声大笑:“好好,我去和阿玉说。只不过她要是知道慕长善不辞而别,估摸阿月要反过来安慰她。” 他那妹妹,估计是喜欢慕长善的。 只是她还不懂,要是懂了,早羞的躲起来。只是他看的出,较之他人,妹妹是对他上心了。 果然,宁如玉跑到慕家慰问阿月,见她病已经全好了,还没高兴完,听见慕长善去边塞了,愣了愣,鼻子蓦地一酸:“他竟没有告诉我。” 阿月想不通为什么她会冒出这句话,说道:“前晚决定,第二天中午就走了,很匆忙。” 宁如玉气道:“那还有个上午。” “上午我们去喝茶了。” 宁如玉难过的不行,就算喝茶,真心要告知她,难道让下人带句话的空档都没吗?压根就是没想起她的。闷闷回到家里,又想他那公子哥,在那吃的不好还累,更是难过。她原本打算过年时和他一块去放烟火,结果竟然不辞而别,等他回来,一定要狠狠揍他一顿方能解气!一夜心思百转千回,最后她想,还是快回来罢,一切好说。 腊月十五,阿月不用再去学堂。慕长青晚她两天,从学堂带了一捆书回来。方巧巧随手翻看,每本都有注释,翻的都旧了,长眉微拧:“在学堂还那样努力么?” 慕长青笑道:“偶尔看看罢了。” 阿月见母亲视线挪到自己的本子上,想藏起来,可还是被拿走了。方巧巧翻了翻,唇角微扬:“一个是太勤奋,一个是太懒了。”书上的空白地方可不要太多。 阿月笑的又得意又羞赧:“但是阿月拿了学堂第一。” 方巧巧笑笑:“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阿月才不是猴子。” 方巧巧问道:“长青这回可如愿了?”这如愿的意思,指的就是胜陆泽一回。 慕长青摇摇头,笑道:“仍需努力。” “不可太过拼命,否则就急功近利了。”方巧巧简略问完两个孩子功课,又挂念起幼子来。快到年末,慕韶华也忙活了,常常晚归,夜里等他时太过空闲,免不了又多想。长善吃的可好,穿的可暖和,这家书怎么还不来。 腊月下旬,慕家已开始清扫大宅。由方巧巧和宋氏一同监工,有了事做,每日忙碌也无暇多想,倒也并非不是好事。 胖婶一家可算是安定下来了,胖叔熟手了米铺的事,胖婶帮忙煮饭,还在院子里养了鸡,将里外收拾的整整齐齐。阿月来过几回,发现这的画风跟在老家一样,来的更是勤快。 这天下午从翠蝉家回来,从陆家经过,阿月干脆进去找陆泽玩。一进门见范大穿的并不厚实,宽大的手冻的紫红紫红,吓了一跳:“范叔叔不冷吗?” 范大确实没觉得冷,笑道:“不冷。” “可手都红了。”阿月说罢,将手里抱着的暖炉往他手里塞,“手冻裂了会很疼的,身子冻坏了染上风邪更难受。” 范大接受了这好意,笑笑说道:“听说前阵子阿月得病,如今可好了?” “好了好了,活蹦乱跳的。” 范大笑道:“这太冷,叔叔领你去找七少爷。” 陆家的下人早就备好了炉子,还没进院子,就给她添了一个。 今日飘雪,不但房屋瓦楞,连树也被雪压低了些。她好奇问道:“为什么不把雪除了,我家十二个时辰都有人看着,雪堆积的多了,就弄走,不然树会被压死的。” 范大答道:“越是如此,树就越会被养的娇贵。这风霜雨雪轮回交替,本就是天地万物该承受的。承受不住的,没了也无妨。这样护着,倒不知是人种树,还是树种人。” 阿月听的新奇,仔细一想,以前她家桑树每年风吹日晒,也好好的,确实不该树种人。 因陆泽的馨和园除了荷花,并没种其他花草,无需打理,便放了翠蝉的假,让她过年去了。阿月走进院子,瞧瞧荷塘,因有飘雪渲染,没之前萧瑟。 天气寒冷,程氏不许陆泽窝在书船。陆泽便只好在书房里练字,将砚台至在暖炉上,免得墨水凝结。练了两张宣纸,就见阿月进来了。这一瞧好好看了会,并没病态,面颊还是红扑扑的,笑吟吟的模样。 “陆哥哥。”阿月将暖炉放桌上,趴在那看他写的字,“字真好看,我爹说我的字像虫子。” 陆泽说道:“多练练就好。” 阿月笑道:“前提是‘多练练’。” 陆泽明白话里的意思,笑了笑,阿月要是会下苦功夫,字就不是虫而是龙了。 阿月外出一日,进了屋里暖洋洋的,趴的又舒服,打了个哈欠:“我约了宁哥哥和阿玉,后日去侯爷府打雪仗,陆哥哥一起吧。” 陆泽虽然没玩过那些,但也知道自己不喜欢玩,总觉打雪仗什么的,到底不适合自己。去了那站着,也闹的别人心烦吧:“改日堆雪人的时候我去就是,打雪仗还是罢了。” 说完这话,见她眼眸合起,呼吸均匀,竟睡着了。陆泽看了一会,再看看站在她后面好不尴尬的朱嬷嬷,笑了笑,示意无妨。 到底地方不对,朱嬷嬷拿了披风将阿月裹好,回府去了。这刚出大门,冷风一刮,扑在脸上,阿月就醒了。趴在嬷嬷肩上又打了哈欠,一瞬忘了自己刚才去见过陆泽,还迷糊着。快进家门时,才惊觉:“方才没听见陆哥哥说去不去。” 朱嬷嬷板着脸答道:“陆七少爷说不得空,改日堆雪人他再来。” 阿月满是失望,仔细一想陆泽不爱笑也不爱动,生气难过都不曾见过。她认真说道:“嬷嬷,陆哥哥是不是很像冰雕?” 朱嬷嬷失声笑笑:“不许胡乱打趣别人。” 阿月想,真的很像。夏时像冷面,冬季像冰雕。想的欢喜,还没进家门,却听见里头有不同寻常的吵闹声。 朱嬷嬷将她放下,将披风系好,也狐疑里面发生了何事。 阿月进了大门,听着那两个女声都不是来自母亲,稍稍放下心。再往里走,曾祖母正将她的拐杖敲的地面咚咚作响,左边坐着母亲和婶婶,右边坐着个穿紫色披风,发已见白五十出头的老妇人,面红耳赤的同曾祖母大声说话。 阿月诧异看着,她进了这家里,还从来没见过有人敢这么和老祖宗说话。老祖宗也没拿拐杖打人,这人莫不是神仙。 方巧巧见了阿月,将她拉到身边,只是静静看着。 老太太委实是气炸了:“这没几日就要过年了,你倒是给我整出这幺蛾子来,赶紧给我滚回去,滚的远远的!” 那妇人嘶声说道:“偏不回去,他不来接,我便赖着不走,看是丢他的脸还是丢我的脸。” “你丢的是我这老太婆的脸!”老太太怒不可遏,手里的拐杖还是没往她身上砸。 阿月分外好奇,低声问母亲:“娘,这婆婆是谁呀?” 老妇人听见这声音,没好气的往阿月这瞧,可目光刚对上,就尖叫一声,往老太太身旁蹿:“哎哟,见鬼了,见鬼了。” 老太太又敲响拐杖:“这是阿月,凤娘的亲孙女。” 老妇人这才镇定下来,探头认真瞧她,安心坐回位子上:“跟嫂子长的真像,尤其是那眉眼。” 嫂子?阿月仔细顺了顺这关系,眼便亮了:“你是我的祖姑母吗?” 方巧巧说道:“阿月,这是你祖姑母,快叫姑奶奶。”这称呼于她而言真是要不得,说一回就自个暗暗乐呵。可在这古代,这称呼就是如此。 这老妇人就是老太太远嫁的女儿慕玉琴,还差三年就已是年过花甲的年纪。因自小过的无忧,又嫁了如意郎君不用做活,头三胎都是儿子,后来又添了两个女儿,家翁都将她当宝贝。并没受过气,面貌端正大方,也比同龄的老太太看着更年轻。 阿月唤了一声“姑奶奶”,慕玉琴便从手腕取了个金镯子送她,越瞧越亲近。她母亲虽然跟凤娘的感情不好,但那嫂子跟她这小姑子可情同姐妹,当年她出嫁后听闻嫂子被休,还心闷了许久,笑笑说道:“真像,真像嫂子。” 还没夸赞完,耳边又轰隆一声,老太太怒敲拐杖:“你到底是回不回去,不就是你丈夫要纳妾,你身为主母,这点胸襟都没有?” 慕玉琴冷笑:“他都纳了四个妾侍了,六十岁的人,竟还要抬人家十六岁的姑娘做妾,别人都作诗嘲讽他雄风不减,糟蹋姑娘。” 方巧巧听见措辞,急忙捂住阿月的耳朵。等她话停了,让嬷嬷领她回屋。阿月恋恋不舍的往那边看,只觉这祖姑母很有趣,她还想再听听。可拗不过嬷嬷,到底还是被轰进了房里。 慕玉琴可没注意到阿月走了,继续说道:“况且那姑娘百般不愿,他偏起了色心。我去铺子里买东西,被人家爹娘拦下,脑袋都要磕破了,说欠的租佃会尽快交上,饶了他们的女儿。唉,我也是做娘的,哪里忍心,和他提了提,他倒好,冲我发了脾气,说我没气度,担不起主母的名头。我、那我便担不起好了。” 老太太一个脑袋两个大:“所以你就跑回娘家来了?” 慕玉琴笑着,声音也软了:“娘,您就让我躲几天吧。” 方巧巧看着慕玉琴,除了面相有些像老太太,其他哪里有相似的地方。这样耿直心善,果真是老太太亲生的?这慕家,竟能出个这样有趣的人。 第56章 笑里藏刀背后杀人 慕琴的住处由宋氏安排,两人虽然见过几回,但次数不多,并不熟络。www.pinwenba.com慕琴将慕韶华的事问了个清楚,听罢和这侄媳妇感慨:“当年要是老嫂子再晚些走,也不至于闹出这么多事。” 宋氏暗想她毫不遮掩对凤娘的姑嫂情,倒不怕如今的嫂子生气。丁氏今日娘家有事,慕宣又出征去了,便在那忙了一日,如今还未回来。 慕琴远嫁后,来回都要差不多四十余日,因此没个两三年,婆家也不许她回来。这大宅的许多事,都还不知,最后一封家书,说的就是慕正林堕马过世的事。进了院子,问道:“怎的不见奉行?” 宋氏迟疑片刻,才答道:“二哥他已经搬到外宅去了。” 慕琴意外道:“何时分房了?” 宋氏答并未说明了分房,只是搬走,将前后的事简略说了一番。慕琴听后更是惊异:“侄媳妇去了?” 连连诧异,这两年未回的家,竟发生了那么多事。 她同孔荷的情谊到底不深,只是感叹一会,就洗漱睡下了。 宋氏没有直接回屋,去了聚芳院找方巧巧。方巧巧正在房里问阿月今日外出游玩的事,知道了胖叔家也开始置办年货。还没同女儿聊完,听见宋氏来了,拿了九连环让阿月到一旁玩。 唤她坐下,方巧巧问道:“姑姑住的房间不是清扫好了的么,怎么还去了这么久。” 宋氏笑道:“那姑姑是出了名的能说,拉着我里外问了一通,我都恨不得将脑子给她,可说的我口干舌燥。” 下人正好拿了茶来,方巧巧接过茶壶,亲自倒了一杯给她,笑笑:“妹妹辛苦了。” 宋氏同她熟了,礼数也少了些,这会没受宠若惊,但心里受用,说道:“这都年关了,突然来了个逃妇,别说旁人要说闲话,家里的下人只怕也要不安分的嚼舌根了。” 方巧巧说道:“不是说这姑姑住的很远么?她来这看样子夫家是不知道的,只怕是要在这儿过年了。” “过年?”宋氏摇头轻笑,“当真要被人说闲话了。” 方巧巧笑笑:“我倒觉这姑姑挺有趣,一点也不像老太太。” 两个孙媳妇在这点上颇有共鸣,相视笑笑,不言而喻。阿月还在倒腾着九连环,无暇听长辈说话。晚上睡觉时还没完全解开,也不知解了多少步,就是有几个死缠在一块。 等朱嬷嬷进来熄灯,她已经拿着九连环酣睡,手还露在外头。 夜里飘起大雪,如棉絮覆了一层又一层。等寅时下人起来,就见地上银白已堆到小腿高。下了这样大的雪,无怪乎半夜越睡越冷。 朱嬷嬷也给阿月拿来了烘热的衣裳,因棉袄厚实,裹的人都圆了。阿月瞅了好几眼铜镜,笑道:“嬷嬷,我像不像丑丑?” 朱嬷嬷瞥了一眼那被揉成团的奇怪布偶,再看看阿月,说道:“姑娘比它好看多了。”她伺候的这姑娘,除了偶尔不让人省心,其他都好。 此时寅时已过半,清心院主屋外头的廊道,陆续见慕家妇孺走来。 直到老太太起身了,秦嬷嬷才开了门,让他们进来请安。 今日不同的是,多了个慕家姑姑。 慕琴一早瞧见圆滚滚的阿月,还是觉得有些生畏,听闻凤娘过世,再看跟她长的相像的阿月,心头到底有些不舒服,总会想起两人都还年轻时,常在这院子说笑的景致。 老太太拿这女儿没办法,总不能在这飘雪之际把她硬生生赶出去。连夜让管家送了家书到贺州,只盼那边尽快遣人来,将她捉回去,已为人儿媳,在娘家待久了,真要被嫌弃的。见她满目轻松同旁人说话,根本没有反省之意,皱眉说道:“下人那边,就说你是过来玩的,别将昨天的事呼呼喝喝的说。” 慕琴这才坐的端正些,说道:“娘,昨晚闹的那样大,只怕早就传开了。所以女儿常劝您,别总是敲拐杖,会吓着孩子,动静又大。” 方巧巧和宋氏又心有灵犀对望一眼,敢当面这么堵老太太的,唯有这姑姑了。 果然,老太太又被堵的气结,敲了拐杖:“你倒有理了!”她当家老太太的威仪,就要被女儿给磨没了,日后如何服众。 慕琴可并不是真要气她,只是两年没见,母亲的脾气更大了。以往母女这么说话,母亲哪里会这样:“娘,这些就不说了,女儿乖乖等夫家来人就是。这寒风凛冽的,我要去哪也去不成,难道要我住客栈?那说闲话的更多。再者,灰溜溜的回去,日后更要被婆家看低,娘您忍心么?” 老太太瞪了她一眼:“三个姐妹中,就你最能说。” 老太太共生了一个儿子,三个女儿,其中一个早夭,另一个嫁的更远。最疼的,还是慕琴,也唯有她才敢这么跟她说话。 慕立成安排在大宅的人今日送来风声,才知晓二姑姑回了家。那姑姑虽然有些大大咧咧,但于他而言却是不可多得的助力,毕竟那是比起他亲爹来,更得老太太喜欢的孩子。 云罗正在屋里梳妆,印红了唇,见他进来,笑道:“外头很冷吧?” “夜里下了大雪,冷得很。”慕立成见她面染桃红,特意打扮了番,问道:“梳妆的这样好看,去何处?” “好看么?”云罗又瞧镜中人,因长的只算清秀,府里的嬷嬷特地教过她打扮。刚进慕家门,怕他说自己轻佻,只是稍作装扮。但今日要去侯府同其他新妇一块品茶,便打扮的明艳些,见他喜欢,这才放心。 “好看。”慕立成坐到一旁看她,确实好看,“昨晚我姑姑回来了,为夫回去一趟。你忙完后,我再领你去正式拜见。” 云罗微顿:“这头一回妾身就不见,可妥当?” 慕立成淡笑:“只是去见见,半会就走,并不碍事。” 云罗这才放下心来,因慕立成素来不许她送到大门,每回送到屋外就好,今日也一样。 等慕立成走远了,趴在墙后的婢女才往房里走去,去的却是慕玉莹的房里。她长主子两岁,被慕玉莹挑做贴身丫鬟。不但待她好,而且总会暗地里给她银子,这名叫苏蓉的姑娘,已然将她当做亲姐姐般信赖忠诚。 慕玉莹从苏蓉那知晓父亲出去了,这才出了房门,去了云罗那里,进门见了她,笑道:“母亲真好看。” 云罗笑笑:“我今日要赴茶会,你爹也回大宅了,可要跟哥哥在家好好待着,等我们回来。” 慕玉莹问道:“爹爹回大宅做什么?” “说是昨夜你姑奶奶回来了,过去见见。” 慕玉莹一瞬还想不起自己有什么祖姑母,仔细一想,终于是记起那有些疯癫,很得曾祖母疼爱的姑奶奶。昨晚回来的?父亲去见的这么急,可却不带上他的新媳妇,实在蹊跷。暗暗冷笑,难道他是打算借祖姑母之口,让他们回大宅? 爹爹迫切想回大宅的心思,她上回就知道了。没有回去的打算,就不怂恿云罗送自己走。可一说起大宅,就千方百计要把自己弄走。他被赶出来的最大缘故,不就是母亲和自己么。母亲过世了,只剩自己是他的眼中钉。 别人都不知道他的心思,可她这做女儿的知道。她的爹爹,是个十足的伪君子。 她不能让他如愿! 想罢,也立刻离家,就算过去遭冷眼也好,也不能让父亲有单独和祖姑母说话的机会。 此时慕琴却并不在家里,慕立成早早过去,老太太正在用早饭,可却不见他想找的人。 老太太见了他,笑道:“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收到你二姑姑回娘家的风声,特意赶过来的。” 慕立成佯装意外:“姑姑回来了?” “可不是,昨晚的事。快过来坐,一同用饭。” 慕立成抗拒不得,下人添了位置,他只好坐下,笑道:“姑姑怎么在腊月过来了。” 老太太不满道:“任性罢了,小辈这么打听也不对。你不知你姑姑归来,那你一大早过来所为何事?” 慕立成笑道:“本来要去轩王府上,出门太早,就顺道回回大宅,跟老太太问安。” 宋氏喝着粥水,听着这话,倍觉好笑。来的这样明显,她可知道用意何在。 慕立成环视一圈,笑道:“大哥这么早就去翰林院了?” 方巧巧说道:“快至年末,许多事要忙,早早就应卯去了。” 慕立成笑道:“大哥果真是担得起慕家嫡长子的名头,这样勤恳……不是说二姑姑在家么?怎么不见她,许久未见,心中挂念。” 丁氏笑道:“吃了几口说想念京城小吃,就自个出去晃悠了。” 慕立成想这也好,更容易找到机会。可人在桌前,不好就这么走了,只能耐心陪老太太用食。 慕玉莹后一步出家门,领着苏蓉抄小路往大宅跑。从小路出来,再穿过两条街道就到家了,这跑的急,前面忽然冒出个人来,一脑袋撞上去,受力不住,狠狠摔在地上。 慕琴方才见对面那家酒楼有她心念念的肉汤饺,兴冲冲过去,一时没看路。猛地被顶了腰间,疼的她捂住肋骨,眉头紧拧。 陪在她一旁的葛嬷嬷见状,当即站出怒喝:“不长眼的东西,还不快和我家夫人道歉!” 慕玉莹心头猛地划过一把尖刀,抬头看去,是两个老妇人,正要还口,目光定在那衣着华丽的老妇人面上。这人她会忘,但那跟曾祖母相似的五官却忘不了。被赶出家门时,老祖宗的嘴脸可别提多令人恶心。 慕琴摆摆手:“这年纪的孩子就爱跑,嬷嬷罢了。” 葛嬷嬷见这小姑娘不道歉也不走,还细细打量她家主子,瞪眼:“还不快走。” 慕玉莹展颜:“祖姑母。” 主仆两人都是一顿,慕琴这才认真看她:“你是……”片刻也认出她来,大喜,“原来是玉莹啊,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 葛嬷嬷见状,这才敛起面上凶色。 慕琴俯身给她掸跌脏了的衣裳,这巧合碰见倒比主动见着更教人欢喜:“你怎么在这跑来跑去,还只带了一个小丫鬟,嬷嬷也不带个。” 慕玉莹微微低头:“您见过我爹了吗?” “奉行?倒还没。” 慕玉莹定了定心,甚是委屈,抱了她的脖子低声道:“祖姑母,我们寻个茶楼厢房说话好不好,玉莹有件重要的事要同您说。” 只怪宋氏对她这刨根问底的姑姑无耐心,只挑紧要事说,因此慕琴只听了孔氏被赶出门的事,并没听她说玉莹的,对她这侄孙女毫无戒备。见她衣服脏了,也想找个地给她好好擦擦,便去了厢房。 慕琴领她坐下,让葛嬷嬷去打水进来。慕玉莹趁机说道:“嬷嬷还不熟悉这,阿蓉你陪着嬷嬷一块去吧。” 葛嬷嬷见她这样细心,心下也有了好感。慕琴也是如此,笑道:“两年不见,都要认不出你了。” 慕玉莹吸吸鼻子,泪如断线珠子:“祖姑母,侄孙女见着您真高兴。” 慕琴蓦地想起她母亲前不久才过世,暗叹一气,搂了她说道:“莫哭,会哭坏眼睛的。” 慕玉莹哽咽道:“我娘走了,爹爹立马就续弦。” 慕琴皱眉:“你爹未免太不像话。” “不关爹爹的事,是那郡王瞧上了爹爹,县主又死活要嫁,爹爹只好被迫娶了她。玉莹本以为爹爹迟早要娶,县主早点进门也无妨。可没想到,她竟然……竟然是个毒妇。” 慕琴大吃一惊:“这是怎么回事?” 慕玉莹默默挽起袖子给她瞧,上头还有慕立成鞭打她时留下的旧伤。慕琴见了更是惊讶,半晌回不过神:“这……难道是她所为?”见她点头,瞬时便暴躁了,“岂有此理,区区一个郡王女儿,竟敢伤我慕家人!不行,我要进宫面圣,去讨个说法。” 没想到她竟这样豪气,慕玉莹可着实吓了一跳,这篓子不能捅大,否则她非死不可。拉住姑奶奶哭道:“您要是去说,玉莹立刻死在您后头。这事已经过去了,如今继母待玉莹很好,真的很好。” “胡说。”真怕她寻短见,慕琴只是嘴上喝声,没敢再动,“若好的话,怎会一身是伤。” “因母亲之前做错事,爹爹便带着我们搬出大宅。后来娶了县主,玉莹挂念曾祖母,还想跟堂姐堂妹一起上学堂,就跟爹爹说搬回去吧。结果继母知道后,暗地里恐吓我,还鞭打我,说她不喜欢去大宅受制于人,在这小宅住的安生,我若再敢提,就将我打死。” 慕琴气的浑身发抖,真不敢相信王府里竟教出这么个心狠手辣的人来:“不行,我领你去跟她当面对质,这样的慕家媳妇,咱们供奉不起。” 慕玉莹急忙抱住她胳膊,哭的声音喑哑:“她是县主,是皇亲,别人都道她知书达理,颇有贤德美名。没人会相信玉莹说的话,只要顺她的意,就绝不会薄待玉莹,玉莹是相信您,才同您说,如果祖姑母去说,玉莹就活不成了。” 慕琴当即犯了难,总不能眼睁睁看她活在那阿鼻地狱中吧:“难道你要我就这么坐视不理?” 慕玉莹抹了泪,说道:“爹爹不知道她的心思,还想着带玉莹回大宅,其实不回去就好,就怕回了家,继母当做是我强求的,又记恨于我。” 慕琴叹气,一时也没其他法子,她倒是想把玉莹带走,免得受这苦难。只是名不正言不顺,根本是带不走的。 “而且,继母很不喜欢曾祖母还有祖母,爹爹这边的亲戚,她一个都不喜欢。因为她们都能用辈分压在她头上,所以才不想回去。” 慕琴忽然想到她方才问的话,恍然道:“无怪乎你方才问的是可见了你爹爹没,却不是问可见了他们两人。敢情那县主根本没陪同啊。” 慕玉莹见歪打正着,干脆怯生生答道:“爹爹听见您回京了很是高兴,想带她一块过去,可是她不愿,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么……都年底了还没脸没皮跑回来做什么,不会是被夫家……休了吧。” 这字字戳心头,慕琴已经气炸:“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县主,这大琴国半壁江山都是我慕家用头颅用热血拼得,她竟敢口出狂言。我……”她喘了好几口气,才稍稍平缓,“若是她敢当面这么说,我非打折她的腿!” 慕玉莹又埋头她怀里,暗暗冷笑,她倒是很想看祖姑母把云罗另一条好腿打断的模样。无论父亲是不是要找这姑奶奶做说客,她是断然不用担心父亲会成功。一旦说成,就是她离开京城,被送到南山了。所以她绝对不会让他如愿。 慕琴想吃的没吃成,憋了一肚子气,在巷子那缓了许久,才往府里走。从陆家经过,正好大门打开,陆泽出门准备去宁府。见那老妇面生,可进慕家大门丝毫没有做客之象,便多加留意了下。 范大悠悠道:“那是慕老太太的二女儿,慕大将军的亲妹妹,舍弃夫家昨夜逃回来的。” 陆泽说道:“如此详尽的跟我说做什么。” 范大笑笑:“见七少爷很是在意,就顺嘴说了。” 陆泽再不跟他说,领着下人走了。范大在后头看着,怎么颇有逃走的意味。 慕家此时刚用过早饭,正在唠嗑,慕立成打算寻个借口走,还没说出口,大门吱呀一声,倒是见他想找的人回来了。 老太太见她面色不好,问道:“说去吃东西,莫不是吃坏肚子了?快找大夫瞧瞧。” “女儿没事。”她一眼就看见慕立成,真是对这侄子又恨又嫌弃,竟丝毫没察觉自己娶了个毒妇,累女儿受罪也不知。 慕立成起身笑道:“姑姑。” 不愿被他瞧出什么,慕琴也挤出一丝笑。 阿月还在叮当叮当的苦攻九连环,祖姑母进门的动静大,她这才想起事来她约了阿玉去打雪仗呀。当即将轻巧的环扣塞进包里,跟长辈说了声,就去会师了。 老太太一会也乏了,要回自己屋里,那儿最是舒坦。众人起身声大之际,慕立成低声同慕琴说道:“侄子有一事想同您说。” 慕琴抿了抿唇,点了点头。 等方巧巧和宋氏走了,慕立成见下人站在远处,才说道:“先前因阿荷犯错,侄子只好暂时搬到小宅。迎娶县主后,心觉愧疚,她身子也不好,在小宅没妯娌说话,因此想着重新搬回这。只是云罗生怕自己会失分寸,还请姑姑在云罗面前劝劝。” 长辈肯出马劝说,云罗怎好再拒绝。慕立成想这姑姑待他还好,定是肯帮的。等着她点头,却见她唇角渐渐扬起,吐字道:“你姑姑我可没这闲工夫,你找别人去罢。” 慕立成蓦地一愣,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古道热肠连个陌路人都肯帮的竟不愿帮亲侄子。 慕琴见他如此,心里也不痛快。她多想告诉他那县主的真面目,可玉莹以死相逼,她不敢做这罪人。只能安慰自己,那县主除了不愿回大宅,其他还好,还好。说道:“好了好了,回去罢,我也累了,这种娘家事,我管不着。” 慕立成眼睁睁看她进去,还没回过神。三番两次回不成,难道连老天爷也不承认他是慕家人?! 第57章 清贫常乐浊富多忧 宋家那边快马加鞭来信,询问慕琴可是回了娘家,并说送信来的同时也已派人过来接。www.pinwenba.com老太太掐算下日子,这是铁定要在这过年了。但亲家说会有人过来,只能安心等人。 还有五天就过年了,阿月还盼望二哥能从天降,一起团年。傍晚从外头回来,门前的堆雪依旧是半人高,伸手去戳,手指冷得很。去了母亲屋里,立刻暖洋洋,披风取下挂在一旁,往里走去。 方巧巧听见脚步声,抬眼看去,见女儿面颊红扑扑,唤她过来,捂她的脸:“真冷,可玩的开心?” “嗯。”阿月爬到她一旁,翻看她放在怀里的篮子,扯出一条鸦青色满是洞的东西,倍觉新奇,“娘,这是什么?” 方巧巧忙摁住线口,笑道:“围巾。” “围巾是什么?不像衣服不像裤子。”阿月去戳那小洞,“戴的?” 方巧巧不会织毛衣,本想织个手套给她,但发现织的乱七八糟,最后只好改做最简单的围脖了。叫人打了两根细铜杆,拆拆织织,总算是弄的好看了些。伸手摁住还未收口的地方,往她脖子上圈了三四层。 阿月眨眨眼:“脖子真暖和。” 方巧巧笑吟吟看她,面庞白净,这鸦青色没压制她的肤色,反而衬的更红润了。这东西小孩戴还行,自己就免了,只能将领子拔高些。她默默想要是自己到了这还是个黄口小儿该多好。正想着,门又吱呀一声,一人随涌入屋里的寒风一起进来。见了那高个人,方才的念头又烟消云散了。 慕韶华素来不大怕冷,进了里屋更是暖和。见妻女都在,笑道:“阿月。” 阿月立刻往父亲那跑,脖子上海挂着两根铜杆,那线球也随之滚落,在后面拖出一条长尾巴。方巧巧揉揉眉心,这顽皮人哟。 慕韶华瞧着女儿身上的奇怪东西,顺着线源头看去,妻子坐在那脸都黑了。阿月这才回过神,也回头去看,不由一咽,牵着爹爹的手往回走。 方巧巧刮刮她的鼻尖:“做事得瞻前顾后,总是冒冒失失的,会给别人添麻烦,总是事后道歉,可不是好习惯。” 阿月点头,乖乖将围巾交还:“娘不气,阿月记住了。” 慕韶华笑笑:“阿月乖,去玩吧。” 方巧巧也摆摆手,阿月便走了。见女儿出门,慕韶华才说道:“人无完人,阿月如今已经很好,倒不能太过苛求,就怕物极必反。” “别人都说慈母多败儿,我瞧啊,你这当爹的就是太宠着孩子了。”方巧巧笑笑,“反正一人唱白脸,一人唱红脸。你不肯做白脸坏人,倒还要拦着我。” 慕韶华笑道:“明日我不用去翰林院了,休十五日。” 方巧巧眼一亮,无怪乎今天这么早归。见他面上还冻的苍白,抬手要给他捂捂。慕韶华当即拦住:“太冷了,一会就热乎过来。” 方巧巧才不听,身子一探,将他的脸捂住。这腿上一动,放在那的线盒哗啦翻滚在地。见丈夫失声笑,已是脸红。刚教训完女儿,自己就犯错。她直勾勾瞧他:“方才你看见什么了?” 慕韶华正色道:“为夫什么也没瞧见。” 方巧巧扑哧一笑,趁着没人,在他面上亲了一口。 腊月二十六,慕家开始将府宅悬挂的灯笼换上新的,等到大年三十,才开始贴桃符。 阿月正想着今日该去找谁玩,听见哥哥说去找陆泽问学识,便说自己也去。慕长青说道:“这回问的都是各国疆土的生僻事,阿月不喜那些,怕要犯困的。” “困了我就回来。” 丁氏见阿月脖子上围着的东西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的好看,光是瞧着,就觉暖和,笑道:“这又是你娘给你做的新奇玩意?” 方巧巧今天和慕韶华去拜见同僚了,因此并不在家中。慕琴也去瞧她,好奇道:“这么多洞,风都灌进里头了,还不如拿条布圈几圈。” 丁氏笑道:“如此也好看,你母亲真多想法,总倒腾些奇怪又好看的。” 阿月笑道:“所以阿月说,我娘是仙女,什么都会。” 长辈笑笑,都当她童言无忌。宋氏说道:“嫂子也是有心了,还给阿紫绣了一条,别家姑娘瞧见,都喜欢的紧,问何处有卖。” 慕琴说话耿直,便直接说道:“那也得瞧瞧是谁家的姑娘,长的又是什么模样。要是让个粗鲁的丑丫头戴,别人只怕会说不伦不类吧。” 这话委实伤人,婆媳俩都是淡笑不语。 阿月随哥哥出来,不一会就到了陆家,住在隔壁就是好,要是阿玉也住在这附近就更好了。美美的想着,一进院子那荷塘的萧瑟又扑入眼中。 陆泽正在书房,知道慕长青要来,早早吩咐下人直接领他到书房。听见他入屋,抬头看去,还没开口,有见个脑袋冒了出来,满脸笑吟吟:“陆哥哥。” 慕长青无奈道:“我说她待会一定会犯困,她偏是不听,非要过来。” 听见哥哥这样嫌弃自己,阿月朝他吐吐舌头:“以我的金猪起誓,阿月能撑过半个时辰。” 慕长青和陆泽都知道她的小金库,不由笑笑。 等两人开始说话,阿月便搬来凳子规规矩矩坐在一旁。听了一会发现这些果真很无趣,非常无趣。光是地名就听糊涂了,她想听当地风俗趣事,那定然不会想睡,可他们偏是提也没提。 若说酒过三巡,茶过两盏,阿月这还没撑过酒一巡,茶一盏,就托着下巴打瞌睡了。慕长青摇摇头:“阿月真是视金钱如粪土。”金猪在她眼里这样不值钱,母亲这句俗话再适合不过。 陆泽轻声:“叫醒她,让她去玩吧。” 阿月还在做着美梦,胳膊被人摇了摇,立刻清醒过来。陆泽说道:“已经半个时辰了,阿月想去玩就去吧。” “这么快?”阿月大喜,气昂昂的站起身往外走,“我就说我不会睡着的,早知道应该跟你们打赌,我就有三个金猪了。” 慕长青苦笑,他这妹妹,像个书呆子。说什么信什么,信了不止还要“反咬一口”。亏的旁人是陆泽,否则背地得好好笑话她。 阿月从屋里出来,从那清冷颓败的荷塘经过,得到春时,万物争萌,方能重见荷塘生机勃勃。趴在栏杆上看了好一会,猛地想起事来,兴冲冲跑到从入冬后就被拖到岸上的书船那。 陆泽同慕长青到了午时才说罢,意犹未尽。送慕长青到门外,一路仍在说话,就等着各自用过午饭后,下午再聚。回来时眼睛得了空暇,忽然瞧见荷塘岸边有些奇怪,周围的雪被刮的一块一块。再走近些,雪竟全堆到船板去了。 下人见他在意,说道:“方才慕家小姐在那玩了会,说给荷塘添春意,夜里陪您。” 陆泽转到岸边,这才看清那是雪人,船上一个,占满了夹板。似乎是堆不下了,船下面又堆了一个。鼻子耳朵都插着木棍,看着分外滑稽。船下的那个,还戴着帽子,那是阿月的。脖子上也圈了一条鸦青色毛绒绒的东西,一眼就觉是阿月站在这,圆滚滚的。 下人问道:“可要将雪除去?” 陆泽看了又看,倒是想起两人在江边见面,阿月将自己的船放跑,他从船篷出来,和她大眼瞪小眼的往事。说道:“留着吧,要是下雪了,将周围的雪清走。” 下人听他要护好这雪人,便在雪人上头架了个架子,免得夜里被飘雪淹没。程氏过来看儿子,见了荷塘上的雪人,问是何人所为,答是阿月。又问架子怎么回事,答是陆泽要护着。这一听,做娘的就欢喜起来。夜里等陆常安回来,美美的和他说了这事,叹道:“青梅竹马啊青梅竹马。” 陆常安知道她的心思,说道:“要是老七真看上月丫头了,那日后谁能抢走,夫人可要相信老七。” 程氏一想也对,便没有多说。 除夕,慕家开始贴对联,各院各房都换新桃符。阿月想去帮忙,立刻被朱嬷嬷拦住,说那是下人做的事。阿月纳闷,往日在家都是她骑在爹爹脖上去贴的,如今这样好玩的事却不能做。 到了下午,一切都已收拾、准备齐全,就等着吃团年饭,然后过为时半个月的热闹年。 慕韶华和方巧巧是今年的主心骨,里外都要打点,要早早写好礼单,何时去哪家拜年带什么礼。不得空陪阿月玩,这慕家上下都在忙,唯有一人闲得很。那就是不能插手娘家事的慕琴。 慕琴被老太太勒令不许出门,这阵子小辈又都在忙,也闷的慌。两个无事可做的人对上了眼,便试探着凑一块说话,结果这一说就真对上眼了。两人都是话唠不说,又喜玩,不喜拘束,爱到处跑,一老一小玩的欢快极了。 除夕夜,宋家来接的人还在路上,慕老太出奇的没催促。 夜色将落,慕立成领着妻妾孩子回到大宅。慕琴初次见到云罗,这问好的姿势十分端正,听声音看面貌柔情似水,要不是侄孙女先说了她的为人,连自己也要被糊弄过去了。这一想,就不愿搭理她,十分冷待。 云罗见这素未谋面的姑姑这样冷淡,心里头也不好受。方巧巧和宋氏身为嫡妻,都去指挥下人忙活了。大宅里外操劳的事,她这庶子媳妇,不便掺合。本来她就话就少,常年深闺又怕生,在这热闹氛围里,倍觉冷心。只能紧挨着丈夫和玉莹,偶尔同他们说几句话。 这大宅,她更是不想回来了。 吃过团年饭,由老太太开始,给小辈发压岁钱。独独不给慕玉莹,对她的嫌恶之情表露无遗。慕玉莹毫不在意,如今能伤她的人,已经没有了。云罗看在眼里,心疼极了,等会回去,她封个大的给她。 慕琴倒觉奇怪,她母亲虽然有些蛮横,但她跟小辈较劲做什么。玉莹那样乖巧的孩子,为何不给她?要是说母亲嫌恶侄媳妇孔氏,那她的儿子慕平为何给了?还有连几个庶出的都给,偏偏不给慕玉莹?这事蹊跷呀。 给完小辈压岁钱,就让他们玩去了。 慕琴见阿月要往里走,问道:“侄孙女你竟然不一块去玩?”这可真是稀奇啊稀奇。 阿月弯弯眉眼:“我得去把钱放进金猪里。” 慕琴了然:“快去吧,不然祖姑母就把给你的那份烟火全偷走。” 阿月顿时笑的开怀:“您才不会这么做。” “为什么?” “祖姑母不是说,阿月和您很像,那就是说,您也像阿月。阿月才不会偷小辈的东西,做那种不道义的事,会让人笑掉大牙的。” 慕琴听的目瞪口呆:“好你个伶俐人,竟用这招钳制你祖姑母。” 丁氏在旁听见,笑道:“阿月快长一岁,又更聪慧了,我就说,她不做文官,当真可惜。” 阿月这回可认真了起来:“东林叔叔说,阿月日后是可以做神捕的。” 长辈齐齐打趣她,直到慕紫喊她该去放烟火了,这才回屋放压岁钱。再跑出来和哥哥姐姐一起出去,浩浩荡荡到了陆家。两家孩子凑在一块,已经够热闹。点燃没多久,宁家那边也来人了,更是热闹。 程氏见孩子都来的差不多了,也一一发压岁钱。阿月也领领了一个,陆泽见她谨慎放好,非常小心,说道:“阿月像个小财奴。” 阿月抬眸看他:“陆哥哥这是褒义还是贬义?” 陆泽笑道:“都不是。” 阿月笑笑:“银子多好啊,可以买很多自己喜欢的。陆哥哥是不是觉得阿月一身铜臭。” 陆泽说道:“取财有道,不偷不抢,哪里会跟那些庸人一样。况且清贫常乐,浊富多忧。” 他不爱财,大概是不曾缺过那东西。阿月同他说过,往日他们家过的很清贫,员外家的胖小子每日做的事就是来嘲笑她,拿各种好东西在她面前晃悠。所以她如今很喜欢钱,不为跟胖小子一样,只为心安。 阿月见他没说自己爱财贪财,笑道:“陆哥哥,我们去放烟火吧。” 陆泽这回没有拒绝,和她一块进了人群中。 炮竹声响,烟花漫天。子时悄然到来,道别除夕,已是新年。 阿月八岁了。 孩子们都在外头玩,家里的大人因要守到天亮开大门迎新年,这会都在大堂里嗑瓜子唠嗑。 慕琴还在想着方才慕玉莹的事,要是说老太太不发压岁钱就算了,连她两个侄媳妇对她也很是淡漠,甚至这吃完团年饭,侄子就将她送回小宅,那几个侄孙也没有要叫她一块去玩的意思。 这事蹊跷啊。 大家对云罗很是客气,但对慕玉莹却冷淡至极。 这心里一有事就喜欢胡思乱想,坐立不安。慕琴瞅着满堂人,又不好问。见宋氏起身同母亲附耳小声说话,母亲也没不悦,估摸这是要去如厕。便也借机往那边去,追上前去。 宋氏听见后头有脚步声,回头看去,见是慕琴,笑道:“姑姑也是方才喝多了茶水吧。” 慕琴笑笑,拉住她,朝下人摆摆手将他们屏退,说道:“侄媳妇,姑姑问你一件事,你可要好好答。” “姑姑请说。” “玉莹那孩子怎的那么不讨你们喜欢,我娘不给她压岁钱就罢了,你们也不同她说话,被她爹送回去也没人劝着,莫不是那****漏跟我说了什么?” 这大过年的要宋氏说个原委,实在教她为难。好歹慕玉莹是孔氏的孩子,这当下说她往事,万一惹来孔氏怪责怎么办。慕琴见她迟疑,料定有事,又催促了一番。 宋氏这才硬着头皮说道:“玉莹那孩子心术不正,曾害过阿紫和阿月呢。” 慕琴惊讶道:“‘害’?这字可严重着,你可不能胡说。” 宋氏生怕她以为自己是个长舌妇人乱嚼舌根,便将那日的事仔细说了出来。听的慕琴连连诧异,惊的一身冷汗,最后问道:“那云罗县主可是个表里如一的好妹子?” 宋氏哭笑不得:“这点侄媳倒不知,只不过县主做姑娘时名声不错,后来嫁进我们慕家,因住外宅,也少见。这每回见着,人倒是好,一时瞧不出是不是知人知面又知心的人。” 慕琴更觉心底寒凉,简直像是有条毒蛇在心头蜿蜒爬了一回。要是真如她所说,那自己就等于被慕玉莹利用了,还赚了她一把同情泪。再有,她还冤枉了云罗,给她冷眼,阻了侄子侄媳回大宅! 她多希望这不是真的,那样小的孩子,怎么会有那么深的城府,这孩子是像谁呀。这慕家上下也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人了吧。 宋氏解手回来,丁氏也去方便。途中见那小姑子直直站着,唤了她一声。这一喊,竟吓着了她。她一吓,自己也被戳了戳。丁氏轻捂心口:“阿琴你站这作甚,寒风凛凛的,冷得很,快回屋吧。” 慕琴抓住她的手,问道:“嫂子,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们这么讨厌玉莹?” 这嫂子她是知道的,软心肠,心善之人。别人会骗她会糊弄她,可这嫂子不会。 丁氏微微一顿,淡笑:“大过年的问这个做什么。” “嫂子。”慕琴哪里肯放她走,这分明是有事。 丁氏轻叹,这团年夜的,却要她说出不利于慕家团年氛围的话,也实在教她难做。可被缠的不行,最后将她想知道的事都说了个清楚。 慕琴听后直犯晕,忍不住倚靠柱子:“哎哟,我这心……被刀子戳了。心悸,心悸啊。”一条毒蛇刚从这里过去,她还使劲抱它安慰它,教她如何不怕。 丁氏急忙扶她,对下人说道:“快去叫莫大夫。” “别,我没事,免得娘担心。”慕琴活了半辈子,还是头一回碰见这样糟心的事。缓了缓和丁氏一块出来,再见着云罗,又觉心中惭愧。这年头连孩子的话都不能信,她日后得多长点心,免得又被人稀里糊涂的利用。 老太太问道:“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可是身子不舒服?” 慕琴强笑道:“有些冷,又回屋添了衣裳。”目光随意看着,和云罗的对上,立即又闪开了。如今她真的没脸见这侄媳妇! 过了子时,老太太让人将外出的孩子叫回来,让他们先去睡一会,等初见日头,便一起开大门。 阿月玩的累了,本想陪爹娘,结果伏在母亲腿上睡着了。方巧巧小心将她抱起,先送她回屋里。 慕琴见了这景象,也挂念起自己的孩子孙子来,隐约后悔不该胡乱跑出来。只是一想到丈夫那样不顾名声非要趁势逼妾,她又压了那挂念,呸,他若不来,不打消那念头,就别指望她回去。 等到后半夜,众人也乏了,话也不怎么说。老太太更是早回房歇下,留下后生等。 云罗也连连掩面打了好几个呵欠,慕立成问了几回可要去别院休息,云罗见姑姑嫂子都还在守着,哪里敢先行歇下,摇头笑笑:“无妨。” 又等了一个时辰,忽闻远处鸡鸣,声音似响彻天地,原本有困意的人也刹那醒了。 老太太很快就梳洗好出来,各房的孩子也梦里梦外的被嬷嬷领出。由老太太领头,站在大门前,一声“开门”,两旁下人拉开大门,那仍隐约藏在山头的光照入慕家大宅,顷刻化去寒冬威仪,送来一片明媚春光。 众人齐齐松了一气,互相道贺新年。慕琴瞅着这空当,凑近了同云罗说道:“你何时得空,万凤楼一见。” 云罗微顿,这一晚都对自己横眉冷对的姑姑为何突然悄悄寻自己?到底是长辈,便点了点头。 第58章 祸因恶积福缘善庆 这时日一约,唯有正月初六稍稍得空。www.pinwenba.com前几日都忙着拜年,尤其是云罗新妇进门,夫家娘家都要去。慕琴不好出门,多是留在家里。这六天可把她苦的,好不容易等到初六傍晚,死活跟老太太塞了个借口,急急出门了。 初六大雪未停,慕韶华和方巧巧领着孩子拜年归来,见了慕琴问安。慕琴憋的肺疼,无暇停步,摆摆手算是打过招呼了。 方巧巧奇怪道:“姑姑怎么急匆匆的。” 慕韶华笑道:“许是有什么急事。”到了屋檐下,收伞时掸落一伞面的雪。连日飘雪不停,出行也不便,打趣道,“瑞雪兆丰年。” 阿月说道:“阿月知道什么叫‘叶公好龙’了,在书上瞧见雪,欢喜极了。可在这,每日下每日下,也有些腻了。”每天晨起就是一件痛苦事,连玩闹的范围也被强制缩小,每年下半个月就好,这下上几十天,当真腻味。 方巧巧笑笑:“快回屋吧。” 慕琴到了万凤楼,择了间边角厢房,让掌柜留意,云罗来了就让她去那。等了一会,云罗也过来了,进门便说道:“方才有事,晚来了,望姑姑见谅。” “无妨无妨,快过来坐。” 慕琴让下人退到廊道那边,门口都不许留人。云罗也让下人退下,心里更是狐疑到底是要说什么,这样神秘,还不许她告诉自家夫君。 等确认没人,慕琴低声问道:“你同玉莹感情可好?” 忽然扯到玉莹,云罗始料不及,愣了片刻展颜:“情同母女。” “那她也视你如母亲?” 云罗微微蹙眉,不知所问为何:“是。” 慕琴啧啧摇头:“当真可怕,当真可怕啊。”她叹道,“算是姑姑对不住你,除夕那晚对你横眉冷对,你可知为何?” 云罗没开口问缘故,只是摇头,想知晓缘故,但又不便问。 慕琴说道:“因为我以为你是个恶毒妇人!” 云罗吃了一惊:“姑姑怎会这样以为?” 慕琴说道:“那日我刚回到家,出来闲逛,刚好碰到玉莹。结果她拉我到茶楼里,和我说了你的事。说你毒打她,薄待她,十足的毒妇。” 云罗愣了愣,蓦地反应过来,气的起身:“姑姑这说的是什么话,即便您是长辈,但这玩笑开的也太过了。” 慕琴对她这反应毫不意外:“你且坐下,莫气莫气。玉莹同我说,她想回大宅,但是你却不肯,说是厌恶大宅的人,想在小宅作威作福。还撸起袖子给我瞧她手上的伤,说是你鞭打的。” 云罗见她不似开玩笑,可一时无法接受,半晌才坐下,怔怔看她。 “你要是不信,只管去看她的胳膊,都是鞭伤,我要是瞎说的,你一看就知道,我又何必撒谎。更何况,寒冬腊月,她洗漱又不在大宅,不是她特意给我瞧,我如何能看见?” 云罗嗫嚅半日,才问道:“您说的可是真的?” 慕琴点头:“她说如果你回了大宅,一定会将她打死,所以若是她爹来说回大宅的事,让我别帮着。我想着,那日她急忙忙往大宅来,就是特地来找我。而说完后没多久,碰见她爹,果真是提起了回大宅的事。如今仔细一想,心中倍觉惊恐,这只怕早就是她预料到了,故意下了个圈套让我钻,还让你背了黑锅。” 云罗面色苍白,比起害怕来,她更觉因背叛而觉得心中寒凉。玉莹是在做戏?故意亲近自己利用她?认真想想,当初她“失手”推自己下水后,一直很是冷淡。后来孔氏过世没几天,她就黏着自己,一副乖巧模样。 她拧紧帕子,继续回想。 大宅大宅,几次似乎都跟大宅有关。归根结底,玉莹的目的都是不回去。可为什么不肯回大宅?非要这样假惺惺? 比起这些,被她欺骗,才是云罗最为痛心的。她当真是把玉莹当女儿的,可谁想,不过是她一厢情愿。自己事事听从时,她只怕是将自己当做笨蛋吧。 “侄媳妇。”慕琴摇摇她的手,见她额上渗出冷汗,叹了一气,拿帕子给她擦拭,“姑姑都快活过一个甲子了,却还是被她骗了,更别说你,那丫头都快成精了。若非我多了几分心思,只怕就错怪你了。人啊,到底是要长点心。” 这话是说给她听的,更是说给自己听的。 云罗微点了头:“谢姑姑提醒。侄媳身子不适,想先行回去。” “快回去吧。”慕琴见她离去,连看着背影都觉可怜。 云罗回到家中,心思沉沉。如今除了她的夫君,真不知还有谁可以信任。慕平对自己一直是平平淡淡的,妾侍的孩子她也不想多亲近。再亲,他们的生母还在,就算喊自己母亲又如何,也不是真心的。原以为玉莹可慰藉她的失落,谁想却被重伤。 嬷嬷搀着她回屋,还未到门口,就见那站着个小人儿。云罗同她目光对上,一瞬有些慌神,到底是出身王府,跟在嫡母身边久了,虽然她不喜斗,但嫡母的手段也并不差,很快就镇定下来。 慕玉莹一见她,面上便绽开笑颜,往她飞跑过去,扑在她怀里:“娘,您可回来了,玉莹很挂念您。” 这脑袋埋在心窝口上,云罗只觉心刹那冰凉,强笑道:“怎么不进屋里,外头多冷。” 慕玉莹笑道:“不冷,见到您就不冷了。” 云罗拉着她的手往里走去,进了里面,同她说了会话,说道:“方才回来时见着你姑奶奶了,还同她问了好,只是……并不乐意搭理我的模样,倒不知是我哪里做错了。” 慕玉莹心里笑吟吟,面色淡然:“祖姑母脾气差得很。” 云罗稍稍一顿,看着她问道:“她不是回来不久么?你爹爹亲自回大宅见过她了,那日玉莹没去吧?” “没有,除夕夜是第一回见。”避免被怀疑,慕玉莹说的十分认真。 云罗轻眨眼眸,几乎有些沉不住气,笑笑道:“为娘也是除夕夜头回见,看来果真是个脾气差的姑奶奶。” 慕玉莹扑哧一笑,云罗只是静静看她像看个笨蛋。对,一如之前她看自己的感觉,被人看穿了也不知,彻头彻尾的傻子。 用过晚食,慕立成才回到家中。云罗问在外头可用过饭,听见没有,让厨子去做饭。 “明日初七,有个同僚外放回来,你也跟为夫一同去吧。” 云罗说道:“妾身这模样,怕是不好吧。”她心中自卑,越是人多的地方,就越不愿去。出嫁前母亲就跟她说过,银钱如粪土,脸面值千金。她到底不好常跟在慕立成身边,自己被人指指点点,传到他耳朵里,给他丢脸,他也会不喜自己。 慕立成说道:“前几****不是都随我去了……难道今天不愿去,也是这般想的?” 云罗笑笑:“正月头初见的都是不得不见的。” 慕立成握了她的手:“我娶你之前也知你身子不便,要是不乐意,不愿给你嫡妻之礼,又何苦娶你进门,让自己难堪?这样一说,你可想得通?放得下那重负?” 她若是不跟自己同行,旁人还不知要说多少背地话,说他娶妻为富贵,而不是为了她这人。 云罗不由动容:“是妾身想岔了。” 慕立成淡笑:“那明日可陪为夫去?” 云罗笑笑:“定会陪同。” 两人说着话,伺候云罗的嬷嬷在外边敲门。得话进来,见慕立成在,稍有迟疑。云罗也是微微一顿才说道:“但说无妨。” 嬷嬷说道:“方才问过伺候姑娘沐浴的仆妇,说姑娘手上,确实有鞭伤。” 慕立成蓦地一怔,这好好的突然说这个做什么,难道玉莹将他毒打她的事跟云罗说了?这可坏事,一瞬目光沉落,喝茶不语。 云罗痛苦的闭上眼,虽然已先安慰自己,可仍觉难以接受。缓了好一会让嬷嬷退下,才对慕立成说道:“二郎可知为何妾身要让嬷嬷告知这个?” 慕立成沉住气,问道:“为何?” “只因有人告诉我,玉莹同那人说,她手上的伤是我所为。” 慕立成一顿,玉莹说这是云罗做的?诧异片刻:“是何人所说?” “姑姑。”云罗的手还被他握住,这暖暖掌怀,多少让她生了勇气,“姑姑说在除夕之前玉莹就告诉过她,说我不愿回大宅,还毒打她,又给了胳膊上的证据给她瞧。结果方才我问玉莹可见过姑姑,她说除夕夜是头回见。妾身那日一直和玉莹一起,姑姑要知道她的伤根本不可能,方才嬷嬷也证实了鞭伤,那就是说,玉莹骗了妾身,她的的确确找过姑姑,还侮蔑了妾身。” 慕立成可算是知道为什么那日姑姑对他冷淡,甚至直接拒绝他,连问也不问。原来是玉莹在捣鬼,那个疯丫头,知道他们一回大宅,她铁定会被送到南山孤苦过活,因此才坏了他的好事。 千算万算都没算到还有这么一个绊脚石。 云罗叹道:“玉莹为了陷害妾身,不惜故意伤了自己,让姑姑看见伤势后深信不疑。如今一想,玉莹当真很可怕。” 慕立成见她没怀疑到自己头上,迟疑半会,说道:“她那伤,是我所致。” 云罗愣神:“二郎……” 慕立成重叹一气:“玉莹生性顽劣,屡教不改。那****落水,虽然你说是她不小心所为,但为夫问了当日的下人,又查看了岸上落痕,根本是她故意要害你。一时没忍住……出手就重了,却似抽在我这做父亲的身上,如今还觉难受。” 云罗差点落泪:“我竟不知这事,无怪乎玉莹那样恨我,四处诋毁。我当她真心亲近我,却不想……” 实在忍不住,心如刀割,伏他身上啜泣。慕立成安抚着她,倒是想起先前的事来:“那上回你突然不肯回大宅,难道也是因为玉莹?” “嗯,玉莹同我说,她母亲被妯娌排挤,我若去了,定也会被害,更会让二郎难堪,因此才耍性子拦住您。” 慕立成搂着她,脸上紧绷,恨不得立刻过去抽死慕玉莹。他煞费苦心回去,这两次竟都因那疯丫头而失败。 “二郎,我们回大宅,妾身不能一错再错。”云罗咬了咬唇,终于下定决心,“将玉莹送去南山吧。” 听见前话尚可,但后话已不合慕立成的意。他安抚道:“嗯,听夫人的。你先去洗洗脸,为夫去沐浴静静心。” 云罗顺从应声,慕立成出到屋外,对下人说道:“看好这里,少奶奶要是出来,立刻到后院告诉我。”听下人应声,他才带着小厮往后院去,边走边道,“让院子的人通通退下。” 慕玉莹此时正在窗前看雪,旁边桌上点了四五支蜡烛,可并不暖和。听见外头有动静也没在意,一心瞧着外头,声音轻轻:“娘,您最讨厌下雪,玉莹也讨厌,太冷了,冷到心了。” 她自言自语说着,有人进来也不知道。等察觉到背后冷然,警惕回过头,便见父亲的脸在闪闪烁烁的烛光里出现,千锤百炼的心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面庞吓了一跳。还没出声,便被他抓住了头发,一掌扇来,脑袋顿时嗡嗡作响,痛的她牙都磕掉了半颗。脑袋被抓着不能顺势跌地,扯的更痛。 “当初你生下来我就该溺死你。” 慕玉莹心头一颤,他要杀了自己,难道她阻拦他回大宅的事泄露了?否则他为什么突然暴怒。她颤颤说道:“你要是真这么做了,下人会怎么说?” 慕立成将她拖到铜盆那,里头还有满满一盆净手的水。慕玉莹见他并不在意,使劲往外看去,窗外没有人影,只怕那些人已经被他支走了。这么下去,她必死无疑! “你要是杀了我,明天至少有三个人知道。”慕玉莹冷笑,声音却还在发抖,“我早就知道你容不下我,所以你鞭打我后,我不肯抹药,这伤也一直留着,就为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让曾祖母、外祖父、荆南王知道,你如何薄待我。” 慕立成沉声:“你以为我会留你安然下葬?我会将你丢到乱葬岗,让野狗吃了你。如此歹毒,我若不杀你,你定会反过来咬我一口。” “那你便杀吧,我已经让人盯着这里,一旦有什么事,那人就会去告诉方才我说的那三人。即便你先下手为强让他们找不到我,但你说他们会不会对你起疑心?” 慕玉莹对这个法子并无把握,他要是不顾一切要夺自己性命,那根本拦不住。还没想完,脸忽然被压进脸盆,冷冷冰水顿时呛入鼻中,伴着恐惧浸满心头。 她一直以为自己已经不怕死了,可现如今,她发现自己怕得很。伸手胡乱拍打,脑袋却动弹不了半分,被那大掌死死压住。 忽然想起以前,她很羡慕父亲总是牵着哥哥的手外出,而她的身边,永远只有母亲。 所有好玩的,好吃的,都是先给兄长,父亲连正眼也没给过自己。 或许这么去见母亲,也是好的。 想的迷糊,手脚也没了力气,头上重压的手忽然松开。她下意识抬头,果真有冷冷气息扑进鼻中。她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咳出口鼻里的水。 慕立成低头看她,说道:“你想利用你母亲来阻止我送你走,可如今她已经知道你耍的心机,再不会护着你。我不杀你,是因为你的伎俩,根本不入流。” 慕玉莹抬头盯着他,光源都在窗户那边,导致这里阴暗得很,以下往上看,看不太清他的脸,字字道:“我只有一个娘,云罗那贱丨人不是我娘。我娘临死前想见见哥哥,你却拦着,是你气死了娘,她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慕立成说道:“你如果想活,最好闭上嘴。再者,想成大事的人这样耍嘴皮,一辈子也别想有出息。” 慕玉莹立刻不再言语,这是爹爹教她的,她得好好记着,好好记着。 刚缓了口气,就见他一把捞起自己,往外走去。慕玉莹任由他领走,不哭不闹,总之不会死就对了,那就没什么可怕的。从大门出来,听见马蹄声,她才抬头去看,见了那马车,蓦地瞪大了眼。 慕立成将她丢进车里,说道:“送走。” 慕玉莹立刻爬出,摇头:“我不走,我不要离开这。”她还没有看他们活的很惨,她不要走,不能走! 慕立成沉声:“送去南山!速速送走!” 慕玉莹一把抓住车夫的发,立即扯乱在手中:“我不走,我不走!别想将我像条狗那样丢了。” 动静太大,云罗的近婢跑去告知。云罗听后,到底觉得这样天寒地冻送走不好,打点好了白日再送也不迟,赶忙出去。这一看,差点晕厥。 慕玉莹死死抓住车壁,下人掰她的手,指甲都断裂了好几个。一见云罗,哭喊叫她:“娘,救我,我不要走,我不要走。” 云罗提步上前,慕立成将她拦下,捂了她的眼,附耳低声:“留不得,早早送走的好,南山那边我会打点好。” 耳边是丈夫轻语,是玉莹撕心裂肺的声音。云罗再三衡量,背过身去,唯有叹气。 慕玉莹自知她不会帮自己,嘶声道:“云罗你这贱妇!瘸子!都是因为你,我娘才死的,你和慕立成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云罗愕然回头,惊的说不出话来。 慕立成厉声:“还不快将她的手掰开!拿绳子捆上!” 两个家丁急忙上车,硬生生将她拖进车里。那车壁已留下血痕,看的触目惊心。 终于是将她制服,似乎嘴也堵上了,只听见闷声。车夫这才理理头发,扬起鞭子赶车,迎着风雪,往南山去了。 见马车渐行渐远,云罗已然快虚脱,心中受的冲击太大,脑袋昏沉。慕立成抱起她,往屋里走。最后一颗绊脚石,终于除去了。 正月初十,这年也过的差不多了,元宵一过,就算是过完了年。 慕韶华这一年赴的酒宴多了,酒量见好。方巧巧本来就能喝,偶尔两人还会在屋里小小斟酌几口,颇有乐趣。今日慕长善的家书到了,这会喝过酒,方巧巧又拿来瞧,心里可难过极了:“这坏小子,去了一个月竟然就只写了两页纸,前面半张还都是各种问安,一点也不说那边如何,只说很好很好。” 慕韶华见妻子委屈,笑笑说道:“长善素来不喜笔墨,这些措辞只怕也费了些功夫,他要是诉苦边城,你这做娘的还坐的安稳么?” 方巧巧还是觉得不该报喜不报忧:“管家将信送进来,老太太看了足足一炷香,急死我了。” 慕韶华笑道:“为夫也一样急,恨不得从祖母手中把信抢过来。” 两人相视笑笑,开始琢磨给儿子回信。写完后两人一看,也都是说欢喜事,半分烦心事也没提。 阿月这会正准备出门。 自从二哥离京后,好友每回见了都要问。现今有了消息,当然要第一时刻去告知。戴好帽子整理好披风,就往宁家去了。出门时冷风吹来,灌进脖子,她默默想着,上回在陆家把围巾缠雪人那了,改天等陆家探亲回来,她再跟陆哥哥要回来。 从陆家大门经过,门还紧闭着,无端觉得清冷。 第59章 大宅内事调虎离山 宁家今日并无访客,宁宏和柳氏去探访好友了,宁如玉还在家中,正觉无聊,听见阿月过来,欢喜的出去迎她。www.pinwenba.com刚见面就拉住她要一起去玩,阿月也想四处走走,便一块出了门。 从宽敞的巷子出来,就是街道。过年余韵未散,如今还张灯结彩,家家户户门前贴红,颇有年节喜庆。 宁如玉拉着阿月走走看看,说道:“这几日可把我烦的,去哪都得规规矩矩,还不如平日来的自在。” 这点阿月颇为赞同,末了笑笑:“可是可以领到好多压岁钱。” 宁如玉哭笑不得:“阿月还是一如既往没志气。” 阿月笑笑:“要是一直有压岁钱领,那一直没志气也无妨。”她这才想起正事来,“对了,我来找你是想告诉你,我二哥来信了。” 宁如玉一顿,直勾勾瞧她:“你怎么现在才说?” “我一进门你就拽我出来,看见好玩好吃的就忘了。”阿月见她着急,笑道,“快说,我是不是有个有志气的姑娘?” 宁如玉很没骨气的屈服了:“当然是,快告诉我,信上说什么了?” 阿月说道:“跟长辈问了好,说军营很好玩,在那学了许多东西。” 宁如玉还想等着她继续说,结果见她停下,愣了愣:“说完了?” “说完啦。” 宁如玉揉她的脸:“平日你背书的功夫都去哪了,快一五一十跟我说清楚,一字不差才好。” 阿月满面无辜:“信在长辈手里传来传去,我就瞧了一次,想着你多次催问,就赶紧跑来告诉你了。只记得大概,没记全。” 好友看信后马不停蹄来告诉自己,宁如玉也不好再问,闷声:“他就没说说在那可好?” 阿月揉着自己的脸:“没有。哥哥在那住的一定很不错,过的很开心。” 宁如玉摇头:“天真,太天真了。”那时爹爹知道慕长善跑去边城了,还诧异的赞叹他勇气可嘉。从那语气听来,就知道不是易事。 慕家里外事分明,慕家祖辈所经历的战事无一不残酷,因此有条不成文的规矩,不在孩子面前说边城战事。阿月虽然长在将军府,但听的反倒不如宁如玉多。她依旧坚信哥哥过的很好,平平安安的。 两人闲逛了会,快到午时,各自回家。 阿月从陆家经过时,见门开了条缝。她顿步认真往那看,刚要迈步去瞧,就被朱嬷嬷拉住:“这大过年的不比往日可随性拜访,万一进去了人家正在招呼贵客如何是好。” 阿月问道:“可方才去阿玉家不也是这样。” 朱嬷嬷说道:“姑娘说是急事,急事和路过可不一样。” 阿月点点头,收回步子:“那我过了元宵再去。”目光收回,见自家门口有几辆马车停在那,不由好奇是谁。不可能是客人,否则马车早领到马厩那边去了。进了院子,见到有十几个穿着下人衣裳的人站在两旁,面生得很。往大堂看去,长辈竟都在。 一进门就先见着一个圆乎乎的身体背对自己,发梳的齐整,全套在头顶的玉冠里。似乎是听见动静,转身看来,那脸更是圆润红通,但因眉毛上扬,看着十分滑稽。阿月一瞬想到了白发公公不倒翁,差点笑了出来。 方巧巧已走到女儿身边,携她说道:“阿月,快见过你祖姑父。” 阿月恍然,原来这就是姑奶奶的丈夫,之前听大人说祖姑父怎的还不来还不来,这会终于来了。弯身问好,待他点头,又往前走同曾祖母、祖母问安。 慕琴一直没正眼瞧他,偏身往外看着,一句不语。 宋万成刚到不久,茶都还没上来。老太太摆手说道:“千里迢迢过来为难你了,快坐吧,光站着做什么。” 听了这话宋万成并未立刻坐下,往旁看看,示意下人端了东西上来,揭开红布现出个玉如意,弯身笑道:“一直不得空来看您老人家,赶巧过年,取个吉祥,还请母亲收下。” 老太太年前年后没少收礼,这会稍稍推辞,就收下了。宋万成又给孩子封了压岁钱,连没在场的都托当娘的给了。虽然他不多来,但来之前也打听清楚了这事。 方巧巧在旁看着,心想这姑爷不知是心思细,还是心机深。 老太太没得礼也决意要帮着这女婿说话,更何况是刚收了,更不能坐视不理。见女儿还头往外看,皱眉说道:“阿琴,你夫君在此,怎么像没瞧见似的。” 宋万成笑道:“许是不舒服,无妨,无妨。” 慕琴这才看他,但仍不言语。她不怕他怒,她倒希望他怒,免得别人说她无理取闹。但以宋万成的脾气,怎么可能当众闹起来。他好面子,有外人在就绝不翻脸,但进了屋,什么气都乱发。上回呵斥她的时候可不要太得意。 她偏不怕他,只因她的儿子女儿都有出息,他敢休自己,子女第一个不同意,宋家族人也不会由他胡来。而且两人都六十上下,活了大半辈子,他丢不起这人。 自己忍让了几十年,他倒以为自己好欺负,不敢诉苦。自己待人走时,他还以为自己开玩笑,否则也不会这么久才寻过来。 老太太见两人如此,说道:“女婿你也累了,进屋歇着吧。” 阿月一直看着那圆滚滚的祖姑父,见他和祖姑母离开,还瞧了好几眼。等长辈都走的差不多了,她笑笑说道:“祖姑父像个不倒翁。” 宋氏抿嘴笑笑:“婶婶瞧着,更像陀螺。” 慕韶华本来还想对阿月摇头不许她说胡话,见弟妹也说了,也不好当面说。只能对阿月笑笑,待会回去再说罢。 慕紫下意识就往那父女俩看了会,心里到底还是羡慕的。不愿羡慕至嫉妒,干脆挪开视线。这刚偏身就听见伯父喊自己,微微吐纳一气,才转身:“大伯喊我?” 慕韶华笑道:“元宵你可要去哪里玩?你祖姑母昨夜说了,想去芳华园游玩,要我们陪同。你若得空,也一块去吧。” 慕紫还未说话,宋氏哪里会错过这亲近他们的大好机会,当即笑道:“哪里会有什么事,元宵不都是自家人一起过的,自然是要去的。” “那待会让你嫂子去问问姑姑时辰。” 慕紫点了点头,十分顺从。 方巧巧想着姑父姑姑两口子肯定不会那么快消停,便和宋氏先去打点午食,等午歇后再去问。 如她所料,偏房确实不太平。 慕琴随宋万成进了屋里,这下人一退,房门一关,果真见他没了方才和颜悦色的模样,只是满目痛心:“夫人你这玩笑开大了。” “玩笑?”慕琴抿高唇角,不以为然往里走,端坐下身瞧他,“你要逼妾的事才是真正的玩笑吧。” 见她又将这事堵自己,果然就是放不下这心结。宋万成坐在一旁说道:“为夫都给你添了几个妹妹了,你都不曾说,为何这次死活不愿,倒没主母风度。” 慕琴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用了什么手段,那姑娘的爹妈都跪在我前头了。你若要抬她进门,那就从我休书上踏过去。” 宋万成不曾被她这样顶撞过,气的肺疼:“养尊处优久了,倒成了个刁妇。” 慕琴见他仍没有松口,悠悠道:“这娘家我住的舒服,也不打算回去了。” 宋万成也是个硬脾气,谁叫那姑娘太合他心意,他都拉下老脸让那些酸秀才作诗打趣了,事到如今,哪里肯放手,冷笑:“那就别回来了。” 宋万成想,不信她能死皮赖脸一直住在娘家。 慕琴想,不信他敢一直在这胡搅蛮缠。 两人互相膈应,各自想法,也再不搭理对方。 这是夫妻间的事,也不是不懂事的小辈,老太太这回也不好说话了。想着以三日为限,若是女儿还不松口,她只能把她赶出去,那时就不得不回夫家了。 夜里用饭,阿月见着那不倒翁姑父,便觉喜感,他要是一直住在这,那她肯定每日都欢欢喜喜的。还未吃完,管家送来一封拜帖。上头写着是慕韶华的名,便由他拆来看。 众人对这事也习以为常了,慕宣走后,他就是主心骨,客人来访,自然是寻他的,除非是妇人。 慕韶华一看帖子,稍有意外,片刻笑道:“隔壁陆家明日来拜新年。” 阿月竖起耳朵,没好意思问陆泽会不会来。 老太太对那和睦邻居颇有好感,两家又同为大琴国左右手,难得没有丝毫厌恶,嘱咐道:“阿柔,待会你亲自领人去里外看看,可有什么失礼的地方,早早收拾妥当。” 丁氏如今已经不大管事,老太太也少吩咐她做事,让她动手去做,可见她极为重视。丁氏应了声,也知道陆家脸面大。 翌日上午,陆家登门拜访。陆常安膝下子女众多,夫妻二人领着孩子过来,慕家大宅也瞬间重回过年气氛。 阿月站在母亲一旁看着几乎有十天没见的陆泽,好像也没变。过年去哪多多少少都要吃些肉,她都觉自己圆了些,他倒是一点没变化。看了好一会,才觉有哪里不同衣裳是新的,不见褶子,头回穿。 陆泽早就瞧见阿月了,见她一个劲的朝自己看,已被看的不好意思。真怕她在大庭广众叫自己,然后奔过来。 阿月有这想法,但没这胆子,长辈在这,她得乖乖的。好不容易大人让他们孩子出去玩了,她这才小步小步的往外挪。陆家的孩子比慕家多的多,但因平日有一块玩,这会也不生分。 阿月挪到陆泽一旁,抬头看他,微微拧眉:“陆哥哥你是不是长个子了?” 慕长青恰好在一侧,听后笑道:“阿月是十日未见,如隔三秋吗?” 陆泽低头看看自己,说道:“听说人瘦了会显得高些,许是我少穿了一件棉袄,看着拔高了。” 阿月点点头,又问道:“陆哥哥去哪里探亲了,一去那么久。好玩吗?这几天还走吗……” 一段话四五个问法,陆泽笑笑,十日未见,阿月依然唠叨。 宋万成和慕琴人前和和气气,但在房里共用一条被,却不是一条心,仍未和解。听见小辈说慕琴想元宵时节出去玩乐一天,便厚着脸皮一同去了,想着她高兴了,解开心结,也好早日回去。 他们一走,家中就只剩老太太和丁氏。 儿媳伺候在旁,老太太说道:“你也越发不爱和小辈玩了,不到半百的人,性子却愈发沉,整日跟我这老太婆一块,你倒不闷。” 丁氏笑道:“陪着母亲说话,哪里会闷。他们要玩一日,我吃不得苦,只怕喊累,坏了他们兴致。” 老太太说道:“阿琴比你还年长些,你瞧他们两口子乐呵呵的,你倒说自己比不过他们。” 说到这小姑子的事,丁氏有话想同她说,到底不宜长留。只是转念一想,老太太说管不了他们,实则是变相要留她多几日吧。但面上不好说,她这样拆穿倒也不好,便将话藏在心里,没有多言。 老太太自个叹气:“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我这身子骨一年不比一年,再过两年都八十了。这身边的人是看一眼少一眼啊。” 丁氏更是确定老太太在旁敲侧击,不舍得慕琴离家。难得她不顾外人的闲言碎语,要留她住下。若这事放在自己身上,只怕早就被她说教了。说老太太母慈也好,说她自私也罢,丁氏都不愿多说。 要怎么做好老太太的儿媳,这点她早已知晓。 婆媳俩正说着话,秦嬷嬷听见外头有人敲门,过去一问下人,片刻又回屋说道:“是二少爷携二少奶奶回来了。” 丁氏蹙眉说道:“先前也没听说要回大宅,莫不是有事。” 老太太说道:“这家也没分,玉莹已送去南山,你这做母亲的倒是一脸不乐意他们回来。待会见了县主,可不能如此,好歹人家是沾点皇亲的。” 丁氏应声,心里仍觉奇怪。 云罗进了大宅,也觉有些不对劲,等走了几步,才知道哪里不对,今日家里没什么人在。随丈夫进了里屋,立刻见婆婆笑道:“你们来的倒不赶巧,方才你姑父和姑姑才领着他们小辈去芳华园了。” 云罗听了心里有些不适,住在外宅,都不被当做一家人了。慕立成笑道:“姑父也来了?倒是更热闹了,我们果真来的不巧” 老太太让他们坐下,见云罗气色比上回来好多了,原本有些削瘦看着没福气的脸也圆了些,不由说道:“女人家的,到底是要丰盈些才好,指不定这养着养着,就能给慕家再添子嗣。我差人送去的药可都有吃?” 偏是提云罗最痛心的问题,但碍于是长辈关怀,只能认真应答。 丁氏说道:“这事儿不急,反正奉行已有子嗣,不必太过急切。” 云罗听闻,感激看了看她。 慕立成也笑道:“确实不急。今日我们夫妻二人过来,也是有事要同老太太和母亲说。” 老太太正愁没人说事,说道:“且说就是。” 停了片刻,慕立成说道:“我经常早出晚归,小宅里的人辈分都比云罗小,不敢同她亲近,在那住的有些清冷。因此斗胆求祖母同意,让我们搬回大宅。必不会用家里一针一线,一切用度孙儿自己扛。只为给云罗求个安稳地。” 云罗也开口道:“还请祖母允了我们。嫂子和弟妹都在大宅,我在外头不能常见,除夕那晚已觉生疏。” 老太太看了一眼丁氏,丁氏知道她这是把话丢给自己,便才说道:“这事还不好立刻答复,等你们大哥大嫂回来再说。” 云罗小心问道:“这事老祖宗做不了主么?” 老太太心头咯噔,这简直是蔑视自己一家之主的权威,沉了沉气,说道:“玉莹被送走后,我倒是不反对你们回来住,也有利一家和睦。但你婆婆的说的也不无道理,这事还得大家商议商议。” 慕立成自知方巧巧和宋氏都不愿二房回来,若是换做他来想,也不乐意有人来分一杯羹。只是这一商议,就等同被拒了。云罗大了胆子说道:“前日回娘家,父王母妃问起妯娌关系,孙媳只觉羞愧,仔细一想,才惊觉进门以来,还没有同嫂子弟妹好好说过话。还说其他皇族新妇都同夫家处的好,孙媳当时敷衍了过去,就怕日后爹娘再问,露了馅。” 软硬不行,激将法也不行,云罗迫不得已将皇族搬出来,心已跳个不停。 老太太受夫家影响,一直觉得君君臣臣界限分明。虽然县主只算是在皇室边缘,但好歹也是姓云。听了这话,已是迟疑。 元宵已无雪飘,稍见初春,但也寒冷。 阿月抱着暖炉从马车下来,迎面就刮来一阵冷风,吹的她哆嗦,急忙往母亲怀里躲。 方巧巧搂着她,将她的帽子拉低了些,把耳朵遮个严实。 宋万成同慕琴走在前头,进了满是梅树的芳华园,见妻子心情甚好,说道:“这元宵也过了,你气也消了,明日随我回家吧。” 慕琴说道:“我哪里气消了。” 宋万成莫名道:“一路见你笑吟吟的,又不是见了这梅花才欢喜,难道不是同为夫出游,心绪平复了?” 慕琴轻笑一声:“你倒想得好。你若不逼那姑娘,我立马跟你回去。只怕我留的越久,几个孩子就问的越紧。” 宋万成见话已至此,她当真不会退让。衡量再三,重叹一气:“罢了罢了,一个姑娘而已,犯不着搭上我全部脸面。” 慕琴一顿:“这话的意思是……” 宋万成脸色沉沉:“你晓得,明日可安心跟我回去了。” 慕琴这才对他露了笑颜:“日后再不会这样忤逆四郎。” 宋万成已极为不满,有了第一次,千次万次都有可能。只是这次是他理亏,下回她再如此,族人也会说她无理取闹,哪怕他真要休,阻力也小了。但到底是四十年的夫妻,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愿撕破脸皮。不想再说这事,便扯开话题:“刚才既不是为了那事,那你傻乐什么?” 慕琴笑笑:“我做了一件好事。”她瞅瞅后头,见慕韶华几人跟的远,才说道,“前些日子,我那二侄子侄媳约我喝茶,听他们说了些话,可把我这做姑姑的心揪的。独独一家在外头过日子,怪可怜的。” 宋万成见她还想着管娘家事,笑意颇轻:“所以你帮了他们在岳母面前说好话了?” “我倒是想,可他们说不必麻烦,自个去同我娘说。只是他们说有大侄子他们在不便说,拉不下脸。但我娘不爱外出,所以我给他们想了个法子。” 宋万成也是在官场摸爬滚打好些年的,这一听就听出门道了,恍然道:“所以你今日领了一大家子出来玩,实则是为他们避开耳目?” 慕琴得意道:“我这做姑姑的,总要为一家和睦做点事,方能安心和你回去。” 宋万成摇头笑笑,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若慕家三房当真和睦,不用慕立成去求,慕韶华和宋氏也会主动去接二房回来。他的妻子却看不透,还跑去胡乱帮忙。 不过这事他不想掺合,哪个大宅会没些鸡飞狗跳的事,反正明日他们就走了,日后有什么烂摊子,也怪不到他们头上。 想罢,便仔细看梅园景致,只觉寒天雪地里的梅花,分外妖娆。 第60章 尺璧非宝寸阴是竞 元宵又是一个小团年,晚食得一起吃。www.pinwenba.com见夜幕将落,外游的一家也回到了大宅。 方巧巧抱着已经酣睡的阿月,听见马车外头有不同往日的声响,让长子打开车窗。放眼看去,那一辆辆马车不就是慕家的,可老太太和丁氏都在家,那会是谁?她眼眸一亮,欣喜道:“难道是长善回来了?” 慕韶华起先也这么以为,可看多几眼,摇摇头:“要是真的有那么快归来,也不必写家书了。” 方巧巧想想也是,不由失落,再一想,那就唯有慕立成了。元宵时节,全家小聚,也不足为奇。 可等下了马车,才觉事情并不简单。二房妾侍子女虽多,但也不至于扎堆出现那么多马车。再看他们手中的东西,方巧巧已觉不妙。忙将阿月交给丈夫,往里走去。 慕琴见状,暗喜自己帮了大忙。不过这刚说完就搬回来,未免快的有些意外。 方巧巧走进大堂,还没见着人,就先听见慕立成的声音:“大嫂回来啦。” 她偏身看去,云罗也正好欠身问礼。这会她更是肯定,这牛皮糖一样的二房华丽丽的滚回了大宅。 慕琴笑意满满,同云罗说道:“这下不愁没人同你说话了。” 方巧巧见她丝毫不奇怪,似乎早就料到他们会搬回,这下可想明白了。说什么想出去玩,让他们小辈陪同,实际是调虎离山,将他们支走,然后再让慕立成和老太太求情罢。事情水到渠成,在家门口赶人,也无可能。 宋氏也同她一样心思,吃了个哑巴亏,只能面面相觑。再瞧云罗,愈发不顺眼,两口子都是扮猪吃老虎的货色。 慕韶华携妻儿回到屋里,见妻子气色不顺,知道她在气什么。一日游玩的好心情一朝殆尽,他又何尝不知。将阿月放到床上,盖好被子,才拉了她到另一边,说道:“事已至此,气也没用,小心身子才是。” 方巧巧咬了咬牙,恨恨道:“他最好不要有什么坏动作,要是耍心机害你们,我就跟他同归于尽。” 慕韶华吓了一跳:“巧巧不要说胡话。” 她当真是气糊涂了:“可恨没有他的罪证,否则早跑到老太太面前控诉,把他打发的远远的。要是现在去说,长辈还以为是我在挑拨离间。他如今的狠,都用在了孔荷和玉莹身上,瞧着都是为了他自身利益。之前我挪回月钱给他们,他仍是千方百计要回大宅,只怕不简单。我就怕你和长青他们成为猎物。” 慕韶华抱了她抚背顺气:“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我们多加小心,免得着了道。若有机会,我们搬离大宅,他不走,我们走。” 方巧巧叹气:“哪有这么容易,老太太和公婆都在这。而且如今大嫂也依附我们,日后你这做大哥的,也要操心三房。如今还好,慕立成不知他的真面目已暴露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还在披着羊皮,要是我们察觉到了,他才会下狠手吧。” 聚德院现今也是人心不安。 慕紫虽然不清楚那二叔为人,但从长辈那里也隐约觉得不对劲,如今见母亲坐身揉眉,更是肯定。端了茶水递给她,轻声:“娘,喝口茶吧。” 宋氏稍稍回神,同她说道:“平日没事,不要去惹你二叔,但也不要太亲近。” 慕紫微微点头,总觉二叔一家回来,整个家的气氛都不对了。想到最后一次见到慕玉莹,还觉心里发慌。突然就被送去南山,还是在过年时,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 慕立成如今只是想回大宅站稳脚,唯有在这里,方能让他觉得自己是个慕家人。待下人搬好东西,夜里和云罗睡下,同她说道:“大嫂和三少奶奶善谈,品行也好,你大胆和她们说话就是,不必有其他想法。” 云罗顺从应声,还是有些忐忑。两人不但四肢健全,也都是美人,方巧巧说是村妇,可一言一行满是大家风范,这半个慕府都是她管的,也从没听说出过什么乱子,必定不是个简单人。宋氏出身翰林,知书达理。她就怕两人冷嘲热讽的。在娘家已经被嘲讽了二十年,如今再不想重过那种日子。 心事重重,一夜梦魇。 宋万成和慕琴翌日也离开了大宅,慕老太送她出门时,一个劲让她快些回夫家,别再任性,否则讨人嫌。慕琴满是不舍,泪洒当场,嘱咐老母亲保重身子。母女俩都知,这一别,不知何年再见,亦或是再不能见。 慕琴和丈夫乘车离开后,老太太回了屋里,屏退下人,也哭了半日,更是期盼儿子早归,国家再无战事,免得她总是牵肠挂肚。 再过五日,阿月就要去学堂了,能自在玩耍的日子屈指可数。 方巧巧使唤下人上好早饭,见阿月还坐在那玩手指,俯身一掌遮住她的视线。阿月抬头,见是母亲,笑笑说道:“娘,陆哥哥找我待会去挑鱼,等二月了往荷塘里放。阿月在想什么时候可以养肥起吃。” 荷塘里养鱼,鱼的秽物可以滋养荷花,等盛夏开的更旺盛,就是水会脏点。不过鱼儿养的好,也一举两得。 方巧巧见她越发喜欢跟陆泽一起,默默有些安心,青梅竹马也好,免得她担心日后。就是陆泽那孩子看着太聪明,她就怕女儿傻乎乎的什么都听他的。只盼女儿快些长大,然后教她一些大人的事,免得日后吃亏。 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她这心,是要一直担忧的了。 陆泽本来只是想和阿月去选了鱼然后回来,谁想还没出门,宁谦齐就来了。宁如玉也一块过来去找阿月,自从陆慕两家做了邻居,两兄妹来找人必定乘一辆马车,十分顺路。 宁如玉先跑去马厩看了小黑,诧异它竟蹿个子了。想到阿月马上就能英姿飒爽的驰骋平原,不由羡慕。 他们一来,就变成四人同行,还没上马车,宁如玉就说道:“特地出去一回就为了看鱼,太虚度了。阿月,我们去爬凤鸣山看日落吧。” 陆泽在旁说道:“凤鸣山地势偏低,看日落也不尽兴,它一旁的龙霞山倒是看夕阳的好地方。” 阿月也是好奇,宁如玉不待第二个人反驳,说道:“龙霞山爬过了,太险峻,去邻山吧!” 陆泽皱眉,龙霞山哪里险峻了。宁谦齐也是拧了拧眉头,细想片刻,不由笑笑。阿月看在眼里,等宁如玉上去,问道:“宁哥哥知道阿玉为什么去那?” 宁谦齐笑道:“阿月说三句夸赞我的话,我就告诉你。” 阿月立刻说道:“宁哥哥是好人,是大好人,是天大的好人。” 宁谦齐笑笑,这根本是耍赖,拿她没办法,低头附耳道:“那里有个寺庙,据说求签许愿非常灵验。”八成是给慕长善祈福去的,不然好端端的去什么看什么日落,还对自己和阿月藏掖。 阿月恍然:“阿玉有心事?” 宁谦齐点点头:“有天大的心事。” 阿月摇头:“身为好友的我竟然不知道,真是太惭愧了。” 宁谦齐笑看她,别说她不知道,就连妹妹自己都没发觉:“只要拜拜佛祖就好,阿月不用去问。”否则妹妹被当面问起,又得好一阵慌乱。 陆泽见两人在那说着悄悄话,也不知说了什么。 四人先去找了渔夫,问起哪种鱼适合养在荷塘里,待到二月初一送三十尾鲜活的鱼苗到陆家。这才往凤鸣山走去。 爬到半山腰,果真有寺庙。宁如玉拉着阿月进里头烧香拜佛,求着佛祖保佑家人平安后,又默默求了让慕长善安然归来,扔到上上签才满意离开。 慕立成一早出了门,云罗在屋里绣花,与往日无异。自小伺候她的贺嬷嬷久站不安,见她似要一直坐着,忍不住低声说道:“您刚回大宅得空,那两院的少奶奶也没外出,到底该走动走动。” 云罗一时忘了这事,迟疑好一会,才下定决心:“嬷嬷准备些小点心,一同带过去吧。” 贺嬷嬷欣慰道:“辛苦小姐了。” 方巧巧此时正在陪长子练字,见他的字越发端正,笑道:“写的越来越好了,难怪你爹常夸你。” 慕长青笑笑:“别家父母都是不当面夸晚辈的,说会养成骄纵性子,爹娘却时常夸奖。” “当夸则夸,当骂则骂。”方巧巧说完自己倒笑了笑,“你是常得夸赞,阿月要是你有一半懂事,为娘就舒心了。” 慕长青说道:“妹妹的性子挺好的。”他和阿月不过相差几岁,但跟她已玩不到一块,只能以大哥的身份护着她,哪像二弟,既做得了哥哥,又做得了玩伴,“弟弟什么时候回来?” 方巧巧说道:“昨个儿你祖父来信,说边城稳定,但归期未定。不过没什么波澜了,约摸也快回京。” 见母亲说这话时神色轻松,慕长青也放下心来。 下人报云罗过来探访时,方巧巧也不意外,早料到她会来唠嗑。县主的身份在慕家当真不算什么,连王爷来见都要恭恭敬敬的,尊称她一声县主,也是看在皇族面子上。但在妯娌间,她还是在下位的。 方巧巧从书房出来,免得扰了慕长青。见日头高照,移步宽敞院中,晒着暖阳,等云罗进来。远远见了她,左边由人搀着,一步一步往这走来,很是吃力。只是看她娇弱的外表,方巧巧就觉叹息,要真是心善的人,嫁了慕立成,也是所嫁非人。 云罗到了跟前,欠身问好。方巧巧轻轻托住,笑道:“县主多礼了。” “往日云罗是县主,但在慕家,云罗只是慕二郎的妻子,理应尊称您一声嫂子,这礼少不得。” 方巧巧笑笑,请她入座,对乔嬷嬷说道:“去请三少奶奶过来。” 云罗将那精巧食盒拿过,笑的温婉:“想不出要带什么东西过来,贵重的又显得生分,轻廉的又不好拿来,就带了些吃的,喝些茶,吃些果点。” “县主客气了。” 宋氏很快就过来了,一进来就见两人说说笑笑,心里可不舒坦,就怕方巧巧将偏袒自己的那份匀了给别人。寒暄一会,见桌上的果点精致,不像是出自慕家厨子,问道:“这莫非是二少奶奶从娘家拿来的。” 云罗答道:“正巧昨晚宫里做了糕点,母亲领了几份,知我喜欢吃,就送来了。” 宋氏笑笑:“原来是昨夜的了。” 云罗顿时笑的尴尬,方巧巧解围道:“天寒地冻,东西坏不了,而且是从宫里出来的,比我们现时做的更好。” 这话摆明了是为她说话,宋氏更觉有危机感。都说弱女子得人疼,这大嫂可不要着了云罗的道。能和伪君子做夫妻的,迟早也得变成阴险小人吧。这一想,心中满是间隙。 快至傍晚,慕立成回来,只是跨步进慕家大宅,就觉心中愉悦。进了屋里,云罗给他取下外裳,问了他今日大概。慕立成也问道:“你可有外出?” 云罗笑道:“没有,去找了大嫂闲谈。后头三少奶奶也来了。” 慕立成见她气色不错,笑道:“看起来聊的不错。” 云罗微点了头,笑意稍稍敛起:“大嫂为人不错,就是三少奶奶似乎并不喜欢我,有些话里带着刺。还提了我最不愿提的事……都是大嫂打了圆场。” 最不愿提的事就是生儿育女,慕立成自然知道,安抚道:“三少奶奶有些刻薄,但本性不坏,你好好同她们处处,等熟络了就好。你看大嫂现在和她情同姐妹,可当时她还不是瞧不起泥腿子出身的大嫂。” 云罗这才有了底气:“妾身会和她们处好,不给二郎添麻烦。” 慕立成喜她事事顺从,处事的手段也比孔荷高明多了,这样的妻子才教他省心:“平儿今日可跟其他院子的孩子玩闹了?” “没有,一直在房里看书。阿月一早就出门了,长青和阿紫各自在院中。我看除了阿月,他们三人都是不爱走动的主。” 慕立成点点头,拉着她问了今日和方巧巧宋氏都说了些什么。事无巨细,全都问了个清楚。 傍晚时分,夕阳将落,鸟儿在空旷谷中鸣叫,回音不断。 阿月选了个好位置,抱膝往山头那边眯眼瞧着。等了好一会,终于是见夕阳开始沉落,满怀欣喜,视线忽然被人挡住。她伸手去挪,宁如玉偏不放手。两人一挣扎,倒在地上。 阿月力气和她旗鼓相当,可这会被她捂住眼,急得很。她这是故意在捉弄自己,不然也不用非等在这一刻。 陆泽和宁谦齐不好插手小姑娘间的玩闹,只能无奈看着。 宁如玉笑声如铃,只觉有趣。忽然有手伸到腰间,挠她痒痒。这一挠,抑制不住收手。阿月急忙往那看去,就见夕阳刚好落下,山头昏沉。偏那可恶人笑趴在身边。阿月恼了:“明日再抓你来爬山。” 陆泽和宁谦齐只顾着看两人打闹,也忘了看夕阳。再回过神已然看不见,宁谦齐叹道:“果然是一寸光阴一寸金,一眨眼就消失了。” 如今计时用的东西是用石头所制,上头放置一根铁针带有刻度盘的日晷。日照落在日晷上的阴影长短不一,在夕阳落山时,日光在日晷上只得一寸长,沉落时又是刹那间的,因此感慨时间易逝,犹如寸金难求。 好好的的日落美景被宁如玉折腾没了,阿月在回去时又好好挠她,直到她答应明日再陪她来,阿月这才“解气”。 转眼已是二月中旬,草长莺飞,万物萌动。下了小雨,还夹着着丝丝寒风,冷意不减腊月之寒。 慕家此时却比过年还要热闹,恶寒气候丝毫没影响。只因慕宣平定了边城****,率军凯旋。人还远在十里外,就派了先头兵前来报信。 朝廷那边昨日就已知晓,顾及城中百姓,因此今日才来家宅报平安。 慕老太得了消息,吩咐秦嬷嬷去弄柳叶水来,又让三个孙媳去打点好今日晚饭,让儿媳丁氏收拾齐整房里,让下人去煮好热水。万事俱备,就等着儿子和曾孙归来。 宋氏随方巧巧做活,见她有些晕乎的指挥下人,在旁笑道:“我倒是知道什么是大嫂的软肋了,必定是子女。处了一年多,可没见过你这么慌张过。” 方巧巧也不在意她打趣:“今日可得劳烦你做领路人,我给你打下手就好。” 两人十分随意的说笑,云罗在旁看着,心中羡慕。她也想融入这个家族,只是总觉她们对自己有些疏离,谈话间就能察觉出来,总是点到为止。 过了午时,慕宣还未回来。老太太端坐正堂椅子上,捻着佛珠。见方巧巧唤下人过来问了又问,果真是做娘的。 慕宣回城后还要进宫面圣,先进家门的是慕长善。 他人还在巷子,早早等在那的下人见了马车,立刻跑回来:“公子回来了。” 方巧巧当即站起身,要出去接儿子。丁氏伸手拉住她,微微摇头。母为长,应当是他做儿子的进屋拜见,亲自去接可就乱了。 方巧巧哭笑不得,这呆板的破规矩呀! 两人这一拉扯,阿月没人看着,已经跑了出去。到了门槛还差点被绊倒,跑到巷子那,见了马车,使劲往里看,喊着“二哥二哥二哥”。 “停下。” 阿月听见那声音,果然是哥哥的。半会那车厢探出个脑袋,阿月一见,哇的就哭了。 慕长善赶紧跳下车,嬉笑道:“妹妹还是这么爱哭,过了个年还不长个,都要变成矮冬瓜了。” 阿月锤了他一拳,哽咽:“你才是矮冬瓜,还是又黑又瘦的矮冬瓜。”这快三个月没见,兄长都快黑成炭了。黑些无妨,但是太瘦了。 慕长善笑道:“我这是结实,没赘肉。” 跟出来的朱嬷嬷在旁说道:“快些进里头吧,老太太在等着呢。” 慕长善牵着阿月往家里走,抓了袖子就给她胡乱抹脸。刮的阿月哭声骤止,拍他的手:“哥哥不要欺负我。” 两人打打闹闹进了家门,管家在门口给他掸了柳叶水,才让他进去。 久没回家,在军营除了出兵操练,看的过的都是随兴的日子,这会见满堂长辈端坐,鸦雀无声,这样规矩,一瞬怀念起兵营生活。一一叩头问安,起身后老太太才心疼道:“吃了许多苦吧,都瘦成这样了。” 慕长善笑道:“并不苦,长了许多见识,胆子也大了。” 老太太说道:“先去澡房洗洗,然后吃点东西睡一会,你祖父估摸还要好一会才回来,等会再一同用食。” 方巧巧听见可以领着儿子回屋,牵着他告辞回院子。这一离开老太太的视线,眼眸就湿了。 慕长善不见母亲说话,抬头看去,见母亲两眼泛红,分明是在强忍哭意,笑笑说道:“孩儿在那过的真的很好。” 方巧巧瞪了瞪他:“你倒是长的圆乎乎的再跟为娘说这话。” 慕长善挠挠头,讪笑:“吃的确实不怎么好,但身体比在京城时结实多了。而且不是因为受苦才见瘦,是因为每日要操练。” “好好,先不说这个。”方巧巧咽了泪,笑道,“你爹爹还在翰林院,不好叫他回来。你洗漱吃饱后先睡一觉。” 阿月和慕长青走在后面,走着走着步子一顿:“对哦,我得去告诉阿玉你回来了,她都问了好几回了。” 慕长善忍不住问道:“滚滚问这个做什么?” 阿月细细回想,认真道:“你走的时候没告诉她,她说你不仗义,等你回来要揍你一顿。” 慕长善一个脑袋两个大,他果真还是待在边城的好! 第61章 凯旋归来欢喜冤家 老太太猜的不错,慕宣午饭时没回来,快到夜里,才从宫里回府。www.pinwenba.com 回到家中,免不了母子唏嘘一番,问了大概,就让下人上菜。慕宣见慕韶华还未回来,又不便问,视线巡了个来回。丁氏知他心思,低声说道:“行之还在翰林,要晚归,老太太已等了许久,还是先开饭吧。” 慕宣点了点头,又见次子搬回大宅,慕玉莹也被送去南山,还以为是慕韶华大度,不再介意往事。想着二子不计前嫌,心中宽慰。 饱食过后,下人撤了碗筷残羹,慕宣才说道:“此次长善令我刮目相看,也愈发果敢,是个好苗子,当初并没看错人。” 慕长善得祖父夸赞,倒觉羞赧。丁氏笑道:“长青的课业也大有长进,连先生都夸赞了。两个孩子能文能武,慕家后继有人。” 慕宣心情大好,又多夸了几句。 慕立成在旁看着,又看看慕平。他倾注了全部心血的儿子,却文比不过、武比不过泥腿子出身的两人。世间对他如此不公,好的全在别人手中。娶了个愚蠢的妻子就罢了,生了个性子顽劣的女儿,连唯一的嫡子也资质平平,毫无出彩之处。他又看看云罗,脑袋倒是好的,只可惜是个不会生蛋的。越想,越觉老天于他不公。 心思沉沉携云罗回到屋里,见她还说说笑笑,越听越是烦躁,只盼她能闭上嘴。可偏是不停,下意识沉了脸:“你倒是不累。” 语调冰冷如刀,刺的云罗猛地一顿,诧异看他。慕立成一瞬反应过来,偏身说道:“为夫累了,你早歇吧。” 云罗急忙问道:“二郎可是心里有事?” “没有,你快睡吧。” 他越是这么说,云罗越是不放心,急急说道:“二郎平日不是这般,定是心里有事。若是妾身能帮上些许忙,二郎只管说罢,切莫闷着。” 她这样恳切,慕立成一时不知要如何作答。往日孔氏被他一呼喝就像耗子见了猫,她倒是不怕的。拍拍她紧抓的手背,说道:“方才爹娘夸奖了大哥的孩子,又想平儿也很是勤奋,可天资太差,比不过他们。做父亲的痛心罢了,就怕平儿多想。” 云罗倒是懂他所愁,安慰道:“平儿还小,再过十年二十年,方能一分高下,不过是几句口上夸赞,二郎不用多想。” 慕立成意在安抚她,听见这话,放下心来,说道:“为夫明白,只是一时无法释怀,累你受气了。” 云罗笑笑:“你不将话压在心里便好。” 慕立成说道:“我去看看平儿,你先歇着。” 慕平也刚从大堂回到屋里。慕家孩子中,他的个子最高,但是也瘦,没有其他同龄孩童圆润的面庞,面颊微陷。慕立成给他吃了许多补药,但都没用。此时他正坐在书桌前,看着桌上雕着牡丹的端砚。端砚已被清洗干净,放置在那,牡丹似开的分外妖娆。 听见外头有熟悉声响,他探身拿书遮住端砚,将墨汁倒入另一块砚台上。放在暖炉那,铺平宣纸,刚提起笔,已有人进来。他缓缓起身,看着来人:“父亲。” 慕立成看了看他桌前东西,说道:“这么晚了,还要练字?明早再练吧。” 慕平微点了头,将东西收了回去:“父亲夜深过来,可是有事寻孩儿?” “就是过来看看,并没其他事。”慕立成和他说了会话,就回去了。走时又想,儿子对他言听计从,从不忤逆,可这太过顺从,却总觉欠缺了什么。 他刚走,小厮进来伺候。见小少爷又看着那牡丹端砚,小声说道:“您怎么又将这个拿出来了,让少爷少奶奶看见,心里会不乐意的。” 慕平默了许久,说道:“将它放好吧。”母亲送给自己的东西很多,但过世后都被父亲拿走放到仓库去了,说怕他睹物思人。这个砚台父亲并不知,幸存留下。这每每见了,确实像父亲说的,会想起已经过世的母亲。只是不知为何,宁可心中挂念,也不愿自欺欺人。见小厮要收走,又伸手拦住,“就放这吧。” 小厮不好多劝,便收回了手。 慕韶华从翰林院回来,已经夜深了。听闻父亲和儿子都安然归来,长松一气。这会迟疑着可要去看看慕宣,又犹豫不决。在院子大门问了下人,说慕宣还未睡下,这才让他们通报,片刻就被请进了里屋。 父子两个多月未见,这一见也不知要说些什么。片刻慕宣说道:“可用过晚饭没?让厨子留了饭菜给你,热热再吃。” 慕韶华应了话,一会问道:“近月可还会再去边城?” 慕宣说道:“这次退兵十里外,又生擒他们来犯的大半人数,一时半会应当不会再来。” 慕韶华微微点头,见他手上缠着纱布,问了伤势。慕宣答并无大碍,父子俩又说了会话,慕韶华这才回房。 丁氏见慕韶华已走,丈夫还一心一意看着手里的书,笑道:“老爷心里可高兴?” 儿子懂的体恤他,慕宣确实欢喜,见妻子问,偏了偏身,翻了一页书:“有什么可高兴的。” 丁氏淡笑,取了他手里的书:“该等的人已等回家,一路劳累,也该歇下了。” 慕宣顿了顿,没有答话,但也没拿回书,安心就寝。 晨,宁府,日头初出。 伺候宁如玉的嬷嬷一大早就去了柳氏房前,禀报小姐身子不适。柳氏急忙到了女儿房里,大夫已经诊断完,问起,大夫微微皱眉:“说肚子疼痛,许是吃错了什么东西。” 柳氏说道:“那对症下药吧,速去速去。” 大夫心中疑惑,随嬷嬷出去了。柳氏到了女儿床前,见她蜷成一团,问道:“可是很疼?” 宁如玉闷了一声,旁边的嬷嬷说道:“学堂那边……” 柳氏说道:“同先生告个假吧。” 嬷嬷应声出门,柳氏又问了几句,见女儿实在没什么心思答话,也不好多费她力气,也离开了。 宁如玉细细听着外面动静,也不知憋了多久,才终于探头问道:“什么时辰了?” 婢女立刻去外头瞧,一会回来道:“辰时刚过半。” 宁如玉抿嘴笑笑,掀开被子起身“我要出门”。婢女为难道:“方才说大夫已经开了药,厨房正熬着。而且小姐您身子不适,还是别……” “嘘。”宁如玉扫了一眼屋里人,“不许说我出去了,谁泄露了我回来就清人,把你们通通赶去三姨娘那。” 一提三姨娘众人就不敢说话了,宁宏的三姨娘可是出了名的抠门,谁也别想从她手里捞到好处,也不好伺候。 宁如玉洗漱好,就从窗户爬了出去,看的下人心惊胆战,送她从后门离开,身影越来越远,只盼她快点回来。 她一路跑到慕家,到了那见大门还开着,连敲门的功夫也省了。提着裙子进去,慕家管家直往她脸上瞧,好一会才说道:“宁小姐怎么来了?三姑娘已经去了学堂,您难道不用……” 宁如玉一拍脑袋:“哎呀,我竟然忘了要去学堂,还想着过来找阿月玩。罢了,来都来了,学堂那边也去不成。长善哥哥在不在?我找他玩好了。”她昨日知道慕长善回来了,可今日偏要去学堂,她只好骗了家里人,偷偷溜过来。 管家还一愣一愣的,这宁家竟会这样糊涂?连自家小姐该不该去学堂都不知?百思不得其解,见她问起,说道:“在的。” 不等他领路,宁如玉已自己往那边跑“我知道路”。 慕长善要后日才去武学堂,今日休息。正在院子里陪母亲说话,隐约听见有人喊自己,急忙拍了拍耳朵:“娘,幻听了,幻听了。” 方巧巧也吓了一跳:“怎么了?” “我听见滚滚的声音了。” 方巧巧笑笑:“阿月今日要去学堂,阿玉是她同桌,怎么会出现在我们家。” 慕长善满腹困惑,到底不放心,起身往那看去,见了那紫色人影,吓的退了半步:“真是滚滚。” 方巧巧蹙眉往那看去,果真是宁如玉。 宁如玉一眼就瞅见了慕长善,目光一动,又见着了方巧巧,惊的她急忙停下步子,再不敢胡乱跑。小步小步挪到那,规规矩矩问了安。再看慕长善,又黑又瘦,一定受了很多苦。 慕长善朝她眯了眯眼,蓦地笑道:“你坏了,竟然逃学。” 宁如玉碍于方巧巧在这,不好答话,憋红了脸。方巧巧见她如此,心头那个咯噔,这小姑娘,果真是喜欢她儿子的,打圆场说道:“许是忘了今日要去学堂。” 宁如玉不好点头,也不好摇头,只好讪笑。慕长善恍然道:“正好我有个东西要给你,你等等。” 方巧巧拉她坐到身旁,给她理了理有些乱的发。宁如玉时而往那边看,满心期待。一会慕长善拿了两根一臂长的树枝过来,递给她:“给你,我从边城带回来的。” 宁如玉欲哭无泪:“你千里迢迢就带了这个给我?” 方巧巧也是闷了一口气,儿子诶,虽说礼轻情意重,但是这礼……未免也太轻了吧。 慕长善说道:“这是玉兰,边城老人说那株玉兰都活了百年了,我好不容易求他折了两段给我。” 宁如玉这才明白过来,她最喜欢玉兰花,连身上常年戴的香囊都是干玉兰。他之前总说在自己身旁久了,一股子花香,坏了他男子汉的气魄,不想他竟然有这心思。先前的不悦早就烟消云散,不由欣然接过:“谢谢长善哥哥。” “倒未必养的活,毕竟隔了那么远,而且……”慕长善满是怀疑瞧她,“你笨手笨脚的能养好吗?” 方巧巧苦笑,真是画面太美不敢看。要不是自己在这,宁家小姑娘早该暴走了。宁如玉真的要恼了,说道:“我会请手脚勤快的花匠好好养的!” 慕长善点头,无比放心:“那就好,免得养死了。” 宁如玉使劲瞪了他一眼,坏人! 下人忽然进了院子,到亭中便弯身说道:“宁夫人前来拜见。” 听见母亲来了,宁如玉差点跌坐到地上,一个劲的要找地方躲:“方姨,您就当做没见我来过吧。” 方巧巧拉住她:“你母亲定是在门口就问过管家可见过你没,否则也不会直接来院子。”她想了片刻,“长善,带妹妹去后院玩。” 慕长善领着宁如玉去后院,边走边摇头说道:“你果真是逃学了,不然也不会这么怕你娘。” 宁如玉憋了一肚子的气终于爆发了,怒道:“我还不是为了找你玩才跑过来的。” 慕长善觉得这话里不对,军营里的都是男子,常年不见姑娘。荤段子可没少开,连他在校场被个小姑娘缠着的事都传开了,还时常拿这事打趣他。听的多了,也想了一些。可他毕竟没那心思,这会见她如此,一时不知该怎么答。 方巧巧见柳氏急匆匆过来,拉她坐下,笑道:“阿玉在我这。” 柳氏哭笑不得:“这丫头……妹妹可知她为何跑来这?” 方巧巧微点了头,柳氏默了默,才道:“我过来也不是特地要捉她回去,就是方才听下人说她诈病跑这来,想着阿月去了学堂,跟慕家孩子玩的好的,就只剩长善了。我家老爷一听,便和我商议,若真是那样欢喜,倒不如定娃娃亲好了。” 方巧巧并不是十分意外,她倒是喜欢阿玉的脾气,耿直爽快,和阿月又是好友,长善虽然在这事没开窍,但对宁如玉也稍有不同。 柳氏轻叹:“说句老实话,我本意是想阿月做儿媳的,可阿玉很不懂事,什么事都凭着性子去做,尤其是这事……如今已这样欢喜令公子了,日后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被传开了,这名声也就坏了。” “阿玉的性子我也喜欢。”方巧巧拧眉,“只是孩子尚小,我并不太乐意早早定了亲事。”儿时青梅竹马,谁知道日后会怎样。而且儿子的性子像野马,阿玉未必能牵绊住他。 柳氏摇头:“妹妹,我知你有主见,但这事,能否交由长善自己决定?” 方巧巧拗不过她,说道:“我问问他,再问问我夫君。您先将阿玉领回去吧。” 慕长善还在后院和宁如玉说话,给她瞧手上的茧子,颇为得意:“这可是我成为男子汉的证据。” 宁如玉瞥了他一眼:“我家提马桶的下人都有这茧子。” 慕长善被她当头敲了一记,说道:“这不一样,不是整日拿枪操练、射箭一桶的人,根本长不了这个。” 宁如玉看着他说道:“你果真吃了很多苦,我后悔跟你说家国天下了。” 慕长善笑道:“还好你说了那番话。” 下人很快过来将宁如玉请出去,慕长善看她走的时候都要哭了,说道:“我娘肯定帮你说了好话,你娘不会骂你的。” 这话十分安心,她这才随下人出去。见了母亲还生了怯意,可她果真没责骂自己。 方巧巧送她们出去,回到院子,问道:“长善,你告诉娘,要是要阿玉做你的小媳妇,你喜不喜欢?” 慕长善知道小媳妇的意思是定娃娃亲,不由意外:“娘,你怎么也跟他们一样了。我跟阿玉一碰面就吵架,娘也知道的。”偶尔见见宁如玉还行,要日后绑在一起,他……不愿。 方巧巧说道:“那你独独给阿玉带玉兰枝条做什么?” 慕长善挠挠头:“恰好看到就求了两段。” 方巧巧稍稍想了想:“你答应娘,既然无意,那就不要对人家小姑娘太好,免得对方误会。” 慕长善忍不住问道:“娘,您的意思是阿玉……阿玉喜欢我?” 方巧巧笑笑:“不然你以为?你说她缠着你,为何独独缠着你?三番两次跑到校场去,还诈病逃学跑来见你?” 慕长善这回可苦恼了,末了低声:“我倒不讨厌她……就是有时脾气不好,老爱生气,还凶。而且她太黏人,别人总拿她去校场等我的事打趣……” 方巧巧见他一一数着,默默想,都还小,再过几年吧。以儿子的脾气,这亲事真定下来,被旁人说几句,只怕就要羞的离宁如玉更远,反而不长久。等慕韶华回来,和他说了这事,慕韶华又动了心思,到底还是叹道:“我瞧宁家挺好的……不过长善确实好面子,总是自称男子汉,给他绑个小媳妇,就算真喜欢也会故意疏离。” 两人心中所想一样,便去和宁宏柳氏说了清楚。也同她说了欢喜阿玉,只是如今尚早,就怕日后有变故。柳氏听后也叹息,当晚就叮嘱伺候宁如玉的下人,将她看管好,再不许做出逾越的事来。可不知女儿从哪里听了风声,说要同慕家定娃娃亲,可慕长善不愿。宁如玉出奇的冷静,再见了慕长善,隔的老远,就这么看着,也不想过去了,她才不要送上门去讨人嫌,她也是有骨气的。 阿月不知好友近来怎么都不来自己家了,问了几遍都不肯说,看着很是郁闷。干脆去她家过了一夜,还是打探不出什么来。只说没事没事,却更让她担心。接连过了几日,才终于好转,也会和她说笑了。阿月以为她解开了心结,实则只有宁如玉知道,其实不见慕长善也没什么。 只是种在院子里的玉兰好像真的养不活,花匠说土壤不合,难以成活。傻愣了两天,最后等枯枝腐烂在湿润的泥土里,才死心了。 然后安慰自己,只是两根破树枝,何须在意。 春日已到,雪早就化了。陆家下人将洗好晾晒干的围巾交到了陆泽手中。 陆泽将围巾收入锦盒中,拿着去慕家。范大见他要出门,却没叫自己早备马车,笑道:“七少爷可是去隔壁家?” 这话听来十分“不怀好意”,陆泽说道:“是。” 范大笑道:“您慢走,代我向阿月问声好,让她常来玩,几日没见,甚是挂念。” 陆泽瞅了他一眼:“话太长,懒得带,自个说去。” 范大忍笑,等他出了门,禁不住笑笑。将一板一眼的人逗的更是一板一眼,是件好玩的事。 陆泽到了慕家,说的自然是来找慕长青的,这样于阿月于自己都好。 阿月听见陆泽来了,也跑去了亭子里。慕长青隐约知道陆泽什么时候是来找自己,什么时候是冲着自家妹妹来的。不是以书开场,那必定就是来寻阿月。这样光明正大的让他做掩护,意外的不觉反感。 “陆哥哥。” 阿月蹦上台阶,陆泽就说道:“盒子里装的是你的围巾。” 慕长青笑道:“阿月又丢东西在陆家了。” “常去那边玩,丢点什么不奇怪嘛。”阿月打开盒子看着久违的暖脖利器,笑道,“我还落了好几件东西在阿玉那,每回都忘了拿回来。要是阿玉住隔壁该多好,就能像陆哥哥这样送过来了。” 慕长青摇头笑笑,陆泽也笑笑,她四处丢的东西可不少。这样看来,整个大琴国的人都得是阿月的邻居才行了。 第62章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清明时节雨纷纷。www.pinwenba.com 春日寒气已散,本是百姓出游的好日子。却因将近半月不停的小雨而懒于出行,处处都湿漉漉,连最爱跑动的阿月也不愿在这种日子出去。可今日全族祭祖,一大早就被嬷嬷从被窝里抱起来穿衣洗漱。 祭祖是全族大事,连过年都不外出的慕老太也动身了。看着曾祖母跨出大门时,阿月还觉得很是惊奇,步子也快了,想好好看看。她忽然走快,旁边撑伞的婢女没跟上,头顶和肩头立刻就有雨打落。阿月丝毫没有在意,婢女很快追上来,拿帕子给她掸去些许雨珠。 “爹爹。”阿月扯扯父亲的袖子,压低声音说道,“曾祖母竟然出门了。” 慕韶华知道女儿指什么,笑笑摸她的脑袋。其他两房之前就知道除了圣上和祖宗,其他人都入不了老太太的眼,跟在后头并不觉诧异。 老太太单指了慕长青陪同,偌大的马车就只有他们两人,其他人在后面马车。 阿月听着打在车蓬的叮咚声,撩了帘子往外看。马车拐进宽敞街道,又从街道到了郊外,见着有户人家的玉兰爬出墙头,才缩回身说道:“阿玉好久没来了,都是约我去外头玩。哥哥,是不是你又欺负阿玉了?” 二哥喜欢欺负好友阿月可是知道的,而且自从他回来后,好友绝口不问。可她想不起兄长回来后两人什么时候见过,因她除了不来家里也没其他异样,因此也没多想。这会看见玉兰,才有此一问。 慕长善说道:“我哪里知道。”他隐约觉得是自己不想定娃娃亲的缘故,可于他而言,宁如玉那种脾气的小姑娘,他不想惹。 阿月这么一问,方巧巧说道:“阿玉也没说要来玩么?” “没有,而且阿月一提起哥哥她就不说话,怪得很。” 方巧巧和丈夫对视一眼,难道柳氏将娃娃亲的事告诉宁如玉了?但她总不可能这么没分寸,而且这种被婉拒的事到底不光彩,为人母亲怎么会说。 阿月说道:“爹爹,娘,明日我去阿玉家玩一天。” 方巧巧笑笑:“想去就去吧,别添麻烦就是。” 等下了车,阿月就让下人先去宁家送信。 雨势不停,因在郊外泥路又多,这下了车脚踩泥泞地,惹的妇人一阵嫌恶。云罗由下人搀扶下车,因腿脚不好,站的也歪斜。方巧巧领着孩子等在原地,见云罗的裙摆边缘垂落在水洼上,朝她摆了摆手,示意裙角。 云罗见状,伸手提起,朝她笑笑道谢。 这不过半刻的眼神往来,都被宋氏瞧在眼里。这大嫂,自己说不要亲近二房的人,却待这继室和颜悦色。她低眉暗想,莫不是方巧巧要自己巴结县主,不让自己生了这心思? 祭祖至傍晚才结束,族人一起在宗庙用过晚食,才各自回去。 阿月早早梳洗睡下,翌日一早,同曾祖母请过安,准备去宁家。慕长善见妹妹要去,起身说道:“我也去走走。” 两兄妹都跟宁家孩童玩的好,平日也会结伴去。阿月刚点头,慕韶华便说道:“长善,你还是留在家里的好,陪陪你娘。” 虽说亲事谈不拢,但如今宁如玉分明在避着他,冒冒失失去对方府里头,只怕要生了尴尬。 方巧巧也拉住他,笑道:“阿月自个去吧。” 阿月看着爹娘,这气氛真是奇怪。罢了,还是不要多想,步子轻快的往外走。 慕长善见妹妹欢喜的走了,默了默问道:“爹,娘,是不是长善以后都不能去宁家了?”他虽然不想跟宁如玉定娃娃亲,但是作为玩伴,她耿直爽朗的脾气还是很不错的。 方巧巧缓声说道:“暂时不行。” “为什么?”慕长善拧眉,“如果、如果是因为孩儿不愿定娃娃亲,那这一年来,登门要同我们三兄妹说媒的世家数不胜数,爹娘都婉拒了。可平日还是能往来玩闹,为何偏偏是滚滚那不行?” 慕韶华不知要怎么和儿子说,就怕多说了会坏宁如玉的名声,少说了一根筋的儿子又不开窍。方巧巧叹道:“那些说媒的,只是长辈之间知晓。可你们的事,估计阿玉也知道了,否则也不会一直不来。而且……而且阿玉待你和别人不同,她母亲也怕她日后会更待你不同,你却欢喜别人。所以如今还是不见的好。” 慕长善听不懂,这事在他看来和别人家来攀亲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可偏就是宁如玉的事出了状况。仔细一想,为什么偏是婉拒后不能去宁家,若是别人家的多好虽然他并不知道这么想的原因是什么。 心中郁闷,拿了弓箭去校场。又想起去年宁如玉在烈日下等他,给他送那抹白的膏药被他大声嫌弃的事。还有傻气的等在一旁,拿了冰来结果化成水,他却不许她再来。这一想更是闷的慌,难怪妹妹说他总是欺负宁如玉。 晚上阿月从好友家回来,玩的甚是高兴。刚进院子,就被二哥拉到一旁。阿月笑笑:“哥哥什么事?” 慕长善清了清嗓子,悄声:“阿月,约滚滚出去踏青吧。去喊多几个人,不要告诉她我也去。” “踏青?”阿月又起了兴致,只要是玩,她都喜欢,“那可以喊上大哥和宁哥哥,还有堂姐堂哥。” “别。”慕长善摆手,“宁家就叫滚滚,大哥堂姐他们也别叫。” 阿月蹙眉:“哥哥你要做坏事吗?”以前每回兄长要做坏事的时候,比如去偷柿子偷李子,就不叫年纪比他大的,说会管束他。这会当真像那时。 “当然不是。”慕长善急忙辩解,皱了皱眉眉头,“不要叫就是不要叫。” 阿月笑道:“那我喊陆哥哥去吧。” 慕长善稍稍一想,点头,也好,到时候他们两去玩,他也能和宁如玉好好说话。不过……要说什么? 真是个大问题。 阿月可是个行动派,跟哥哥说定,转身就跑去找陆泽了。谁想陆家正在用晚饭,进去后一大家子看着自己,分外腼腆。 程氏见了阿月,唤她过来,笑道:“阿月过来一同用饭,有你喜欢吃的酱鸭。” 陆常安看了看妻子,连阿月喜欢吃什么都晓得,完全不似她,妻子果真很喜欢阿月。 阿月笑笑:“要是在这吃了,待会回家就吃不下了。” 程氏笑道:“那阿月过来有事么?” “阿月找陆哥哥,大后日陆哥哥得空么?一块去踏青吧。” 一旁的姨娘抿嘴笑笑:“哟,这么早就约走了我们家七少爷,慕三小姐是怕别人来抢么?” 程氏瞧她一眼,又在她说的高兴时插话。看在她说的也合意,没有冷眼盯她。 陆泽怕众人像打趣自己那样打趣阿月,同她说道:“有空。” 阿月得了话,和陆家长辈告辞,离开的时候脚步也快了。长辈的眼神和语气很怪啊,她不就是过去约个人,可大伙为什么都那样开心。她摸摸脸,难道她脸脏了? 到了大后天,慕长善和阿月从家里出来,就见陆泽已经在门口等。阿月蹦了过去,展颜:“陆哥哥总是很守时,爹爹说这是个好习惯。” 陆泽还没有独独和阿月一起真正出游过,见到慕长善也并不意外。两人问了好,便问去何处。阿月说道:“去找阿玉。”末了猜到他要问什么,又添了一句,“这回不找宁哥哥,下回再一块踏青。” 陆泽微微皱眉,阿月今日怎么了,颇觉困惑。 到了宁家,宁如玉磨蹭了小半会才出来,欢天喜地上了车。车厢还有些暗,只知道里头有几个人。等坐下了,面对外头,光源打入,隐约照在一人脸上,心头不由闷跳了一下。 慕长善和她视线对上,见她不跟自己说话,果真是气他。 两个平日打打闹闹的人不出声,连陆泽也察觉到了不对。见阿月一双眼眸来来回回在他们两人身上看,这才明白,阿月这是要给宁如玉和她哥哥做和事人。 马车悠悠驶到桃园,桃园占地甚广,在桃花烂漫之际,天放晴时刻闻到桃花独特的气味,微微带有一点桃仁苦香,模样好看,味道却不是花中上乘。但如今还是三月,多是花苞,又在下雨,气味被阻绝,不闻丝毫。 阿月一下车就拉着陆泽往里钻,好友在后头怎么叫都不回头。等钻进桃园深处,才转身垫脚往那看。没见着人追来,这才安心。 陆泽一手撑着伞,见下人都被甩远了,说道:“阿月,你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本意不是踏青吧。” 阿月笑盈盈看他:“才不是,阿月确实是想和陆哥哥踏青游园的,只不过呀,他俩不在内。”他们解决他们不和的事,她可得好好玩,等他们谈不拢时,她再出现吧。想罢,又扯了他的袖子,踏步在桃树下的青石路上,雨珠滴答不绝打落伞面。 第63章 桃园春景宋家兄弟 陆泽和阿月一走,慕长善顿生尴尬,真想把妹妹喊回来。 宁如玉可算是知道阿月诓骗了自己,但她压根就不想和他说话,自己撑着伞往旁边看,伞压的很低,慕长善连她的脸都看不见。这清冷气氛教人难受,他实在是撑不住了,开口道:“那玉兰你养活了没?” “如你所料,我把玉兰养死了。” 这话绝对是带刺了,可慕长善还觉得理亏,声音都不敢太大:“那我以后再给你折。” 宁如玉转了转伞,默了半会说道:“不用,反正养不活,而且玉兰哪里都有,又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 慕长善皱眉:“那你还养。” “以后不养了。” “滚滚。”慕长善忍不住去掀伞,不看着她的脸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反正生气是对的,但他得看看是气到了什么地步。 他要挪开伞,宁如玉偏不让,扯了一番,伞竟然被扯歪了一角。宁如玉恼了,一把将伞扔给他:“给你给你。” 慕长善这才看清她的脸,挂满怒气,青一阵白一阵。他往前一步想给她撑伞,却见她猛退一步,大声同自己说道:“娘亲说的,男女授受不亲。” “……你才多大个人……”慕长善耐了性子笑笑,“我们还像往日那样吧,突然生分教人难受。” 宁如玉满是警惕,她好不容易说服自己乖乖待着不见他,然后想自己消失了他应该会来找,结果一等竟然等了那么久。她这才发现原来之前的自己真的是没脸没皮。等了几十天,他终于出现了,可先冒出来的却是压了两个月的怨气和怒气。说不上为什么,就是不想见他。 “滚滚。”慕长善试探着伸手将伞递过,给她遮了淅沥雨水,看着她直勾勾盯来的目光,分外不舒服,“你是不是知道长辈给我们说娃娃亲的事了?” 宁如玉瞪大眼,她再厚脸皮也经不起他这样直白的问,恼的要跑,却被他抓住:“我不是讨厌你才不答应。” “我也不是因为你不答应才躲着。”宁如玉咬了咬唇,“娘亲说的对,姑娘家要矜持些,否则会讨人嫌的,对别人也一样,不仅仅是你。”她知道他喜欢什么性子的姑娘,在她面前提起那尚书家温婉的程大小姐不要太多次呀。总是说“要是你有程姑娘一半的娴静就普天同庆了”,简直是气死个人。 “我以前是觉得你太闹腾了。”慕长善话还没说完,就被她瞪了瞪,笑笑说道,“现在还是觉得热闹些好,太静了让人不舒服,都不像你了。滚滚,以后你要来校场就来吧,给我带了冰块我立刻就过去吃,你要射箭我也教你。再不欺负你了,也再不气你。” 宁如玉想了想:“再不许大声同我说话。” 慕长善点头:“再不。” “再不许在我面前提程姑娘。” “啊?”见她拧眉,慕长善立刻点头。 宁如玉心头的气这才顺了:“我不气你了,只是爹娘说了,让我少去你家,最好不要去……虽然不太懂其中缘故,但应该……” 慕长善难得猜到她后头要说什么,小心问道:“因为娃娃亲的事?” 宁如玉迟疑了好一会,声若蚊蝇:“……或许吧。” 慕长善看着她,仔细一想,其实她挺好,虽然总是贪玩又任性,虽然他比较喜欢那些性子娴静的小姑娘,但和她们一起十分拘谨,倒不如跟宁如玉处的欢喜。想到她日后可能会跟别的小公子玩在一块,忽然不大乐意。 陆泽和阿月没有走远,阿月放心不下兄长和好友,想去潜伏查看。但又觉得违背道义,纠结的不行。陆泽见她如此,便说桃花处处一样,就在这小亭子坐着就好。 阿月倒是察觉了,问道:“陆哥哥是不是觉得被阿月骗了?” 陆泽点头:“下回你直说也可,帮的上的,一定会帮。” 阿月已觉愧疚,说道:“那天想说的,只是你们家的氛围太怪了,不知道怎么就不好意思说,等到了大门口脑子里还空白一片。” 陆泽真想说和她一样,只是阿月感觉到了氛围不同但还不知其中缘故,自己却清楚,这一想,对着她更觉尴尬,只能庆幸阿月还不懂。 过了半会,慕长善和宁如玉一同过来找他们。阿月见两人不怄气了,也替他们高兴。要不然自己夹在中间,看他们冷战,她也觉得难受。 午后回去,慕长善躺身小睡,越想越不对劲。翻来覆去睡不着,便起身坐在床沿那想事。好不容易等到长辈该起身的时辰,便去了爹娘房里。 慕韶华去了翰林,只有方巧巧在屋里。见次子过来,问道:“听说今日你和阿玉一块去玩,已经和解了?” “妹妹说的?” “阿月不说,下人也会说,哪有不透风的墙。”方巧巧说道,“只是你柳姨那边……到底还是不要多见面的好。” 慕长善点点头,默默的想,要是一开始答应了娃娃亲的事,也不用想那么多了吧。 他刚走,宋氏就过来窜门了。 方巧巧见她面上还有些肿,刚刚睡醒的模样,笑道:“才起身就过来了,有什么急事么?” 宋氏坐下身笑道:“也没怎么睡,思来想去确实有一件事想问问大嫂。” 方巧巧笑道:“你说就是,跟我客气什么。” 宋氏这才大了胆子说道:“近日嫂子对县主很是亲近,难道嫂子忘了那慕立成是什么人?这样等同于进老虎穴吧。” 方巧巧轻叹一气:“我是什么脾气你难道不知?你这是怪我撇下你,反而同她交好是吧。慕立成那样的人,我怎么会想着和他们一房亲近。只是妯娌之间,和睦是必须的,否则她会起疑,于你于我都不好。而且让老太太他们知道了,反而会怪你我太薄情。到时真让慕立成看出什么来,才真是进了老虎洞。” 宋氏这才明了,她竟这样沉不住气,胡思乱想:“嫂子说的是,我又糊涂了。” 知道她妒心略大,方巧巧便知两人可以结盟,但是无法推心置腹。宋氏是不信自己的,只是迫于日后荣华,才事事顺从。但是一旦出现什么让她觉得触犯了利益的事,翻脸也有可能。 下人来报宋氏娘家兄弟来了,宋氏便回了自己的院子。一见是自己的亲弟宋佑,分外高兴:“怎么就你来了,弟妹呢?” 宋佑笑笑:“她在家,弟弟过来是有事想和姐姐说。” 宋氏面色微顿,笑意轻轻:“哟,你倒是跟别人一样无事不登三宝殿了。你姐夫还在时,你可是常来。这一进门连句寒暄都没,直接就奔事了。” 宋佑见姐姐还是跟往日一样喜欢说刻薄话,笑着说道:“一家人还寒暄未免太生分了。我早就想过来看看姐姐和外甥女,就是无颜相见。” 宋氏瞧了他一眼,起茶吹了热气,喝了一口含了半日才咽下:“怎么个‘无颜’法?你好歹是个官,为朝廷效命的,你姐姐不过是个寡妇,要无颜也是我无颜回娘家。” 宋佑说道:“姐姐又说笑了。今日过来正是想说那官职的事。” 宋氏稍稍一顿:“你可别说是让我去替你求大官的事。你可别忘了,你这官还是你姐夫为你求的,如今又来我可吃不消,依你的能力来看,可别太贪心了。” 听了这话,宋佑暗暗不痛快,皱眉说道:“这次慕将军凯旋,圣上褒奖,姐姐去为弟弟求个高官,慕将军开口,圣上也定会同意。” 宋氏轻笑:“公公他素来刚正,亲儿子他都要细细思量,更何况你不过我的娘家兄弟。” “姐姐不说怎么知道,而且你先同你婆婆说,再让她去吹枕边风,事半功倍。” “我婆婆性子软弱,哪里敢说这些。” 宋佑见她毫无点头的意思,也没了好语气,说道:“说句不好听的,姐夫英年早逝,靠你大哥大嫂这些外姓人,到底还是娘家人可靠不是么?如今爹爹快要从翰林的位置下来,我们这一房也没几个有出息的,娘家势薄,姐姐还能独善其身?唇亡齿寒的利害,姐姐想不通?” 这话说到宋氏心坎上了,想着想着已重重叹了一口气。没儿子已经不利,想要靠那心眼多的大嫂也确实有些危险,可娘家人都流着一样的血,到底可靠些。 宋佑见她动摇,低声说道:“劳烦姐姐费心了。” 宋氏迟疑片刻,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第64章 妯娌内事公主侍读 送走弟弟,宋氏还在细细思量方才的事,她实在不愿去求公公这种事,但弟弟说的没错,她和娘家唇亡齿寒。在夫家她已经没什么地位,要是娘家再落魄下去,在婆家更抬不起头。 权衡利弊,她又去了聚芳院,方巧巧点子多,找她探探路。要是能劝动她一起去求情,也更好。 方巧巧见宋氏又复返,心事重重的模样,淡笑:“这回肯定是有事了。” 宋氏笑道:“嫂子眼力好,心思细,什么都瞒不过你。” 慕长善已经回自己的屋里了,只剩下几个侍婢。方巧巧见她只是喝茶说些闲话,便让乔嬷嬷将人都领到外头。宋氏听见关门的声响,才说道:“嫂子这回可一定要帮我个忙。” 方巧巧说道:“你先说说,能帮的一定会搭把手。” 宋氏叹道:“还不是为了我那个不争气的弟弟,他当年科举失常,没考入翰林,后来就寻你三弟疏通进了户部做了个司务。但这几日有人寻他晦气,挤兑他,又不想给家里惹事,因此过来找我,给他再疏通别的地方去任职。” 方巧巧做翰林夫人久了,往来的也大多是官宦人家,多加留意了下,因此官职方面知道的倒也不算少。户部司务的话,只是九品,确实低了。但听闻慕正林很是仗义,又是自己妻子的弟弟,疏通后的结果却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官,只怕这弟弟当真没什么本事,扶不上墙才用这官职打发了。 “我娘家也没几个兄弟,亲的上一个下一个,如今亲兄弟来求,到底不好拒绝,因此想帮扶帮扶。”宋氏小心说道,“我去求爹爹给他许个官吧。” 方巧巧思量半会,轻轻摇头:“爹他是什么脾气你也是知道的,这样过去求,他准要痛骂你。” 宋氏怕的就是这点,说道:“所以我过来,也是想求嫂子一起去,爹他看重大哥,几个孩子他又都喜欢,你说话有分量,能否稍微提提?” 方巧巧可算知道她的想法了,这是让她去做靶子。这事且不说于她没有半点益处,想不出要帮忙的理由,更何况以慕宣的脾气,怎么可能答应,到时候只是白白挨一顿骂。 见她迟疑,宋氏心里可不乐意了,她也是怕自己娘家势力做大,再不对她马首是瞻吧。忍了忍说道:“那要不是我亲弟,我才懒得理会他。只是这都找上门来了,总不好不帮。我先去和母亲说,大嫂在一旁帮腔如何?” 方巧巧说道:“爹娘素来不喜我们生事,而且我和你弟弟非亲非故,这话是帮不上的。” 宋氏再也忍不住,轻轻冷笑:“那就我一人去说吧,不劳烦您。” 这冷嘲热讽的模样最教方巧巧受不了,宁可对方指着鼻子骂,也不喜欢被讥讽。这一顿,连她出门也没送。等她走了,方巧巧摇摇头,罢了,就让她去碰碰壁,到时就知道她劝的没错。 宋氏气匆匆从聚芳院出来,甚是恼怒。原来平日里的好都是装装样子的,真正有事了根本不会帮扶她。现今这只是去说说好话的简单事都不愿帮,那日后还能指望大房罩着她们母女? 越是如此,她就越觉得还是自家人靠的住,更是下了决心,要去同丁氏说说。可人到了院前,又犹豫了。公公的脾气确实……光是想想就觉胆颤,正想着该怎么进去说,就见里头出来个人。 云罗刚陪丁氏说完话回屋,在院子门口见着宋氏,微微欠身问好,见她气色不佳,便顺口问道:“三少奶奶可是有急事找母亲?” “倒不是什么急事……”宋氏病急乱投医,拉她到一旁说了大概,但并没有提及方巧巧。她再不喜她,也不能背后捅刀子,到底还有些用处,翻脸可不好。 云罗听后说道:“爹他是个耿直人,怕是难办。” 听她也这么说,宋氏那叫一个心灰意冷。云罗稍想片刻,说道:“不如我去问问我爹爹可有什么帮得上的。” 这无异于雪中送炭,宋氏大喜:“那就有劳二嫂了。” 进了这慕家大门还是头一回听她喊自己二嫂,云罗略觉苦涩,果真权力才是最让人畏惧的么?可她这一感激,那只怕不是随意问一下父亲就可以的了。否则自己没做错什么,也也等同于得罪人了。 慕立成今日没有外出,见云罗回来,笑道:“和母亲说什么了,去了一个时辰。” 云罗笑道:“老太太和母亲都是诚心向佛的,我还在闺阁时也喜欢钻研佛经,光是说这些,几天几夜都说不完。” 慕立成知道她这种娴静性子必定能讨老太太和丁氏欢心,因此让她有空多去那边走动,如今看来果真不错。在两个长辈面前,方巧巧和宋氏又算得了什么。 云罗见他亲手给自己斟茶,倍觉欢喜,抿了一口茶水才道:“方才见着三少奶奶了,她同我说了一件事。说她亲兄弟想找人疏通疏通升升官,但是怕爹爹责骂。我一听便说帮她问问我爹,可谁想她似乎已经认定我能帮她这忙,倒教我难做了。” 大琴国的皇亲虽然多少也任些官职,不至于亲王藩王都无实权,但有些实权还比不过一些四品官员,更别说只是荆南王这样不受恩宠的郡王,所能疏通的职位更是少之又少。云罗担忧也不无道理:“就怕到时不成,她又给我脸色……这三少奶奶,从妾身进门就一直不曾给过好脸。” 慕立成倒觉这是拉拢宋氏的好机会:“她可说了她弟弟如今任什么官职?” 云罗想也未想:“户部司务。” 慕立成听后轻轻一笑:“竟是这样小的官。我明日去岳父家说说,给他提一品应当不是难事。” 云罗有些为难:“提一品?这八品官在京城也算不得什么。三少奶奶只怕会不满吧。” 慕立成说道:“不满?那就让她凭自己的本事去求个三品四品回来。”他笑了笑,给自己倒了茶水,“这人一次给的甜头太多了,日后不能再给,她便会把前面给过的好处通通忘了。扶人九十九,第一百次不扶,那九十九次就算白帮了。你信为夫,此事过后,她会对你笑脸相迎,再不会像之前那样待你。” 云罗点点头,末了看着他问道:“同理的事,二郎待我这样好,日后不好了,这心里落差可就大了。” 慕立成微顿,笑道:“说什么胡话,夫妻间没有这些说法。” 云罗笑笑:“妾身说玩笑话罢了,二郎不是那种喜新厌旧的人。” 慕立成淡笑,既无喜,哪来的喜新厌旧…… 方巧巧是铁定不会帮宋氏这个忙,但想想白日里说的话,似乎拒绝的太过果断,跟她说的利弊也不清楚,便想着明日再和她说说。但翌日她外出了,到了午时才归来。见她十分精神,没了昨夜愁云,寻机问道:“你弟弟的事如何了?” 宋氏唇角微弯:“已经有贵人出手帮扶,大嫂费心了。” 话里依旧隐约带刺,方巧巧知道她对自己有了间隙。虽然她不需要倚靠宋氏什么,但家宅不安也非好事,能少一事就少一事,这会被她暗讽,心里也不是滋味。 用过午食,见宋氏同云罗谈笑风生,方巧巧便知道她说的贵人是谁了。 因慕韶华今日休沐,方巧巧早早和他回了房里,准备午歇。这越想越不是滋味,同已经宽衣的丈夫说道:“做人真难,一个不小心就把自己弄的里外不是人了。” 慕韶华问道:“怎么了?” 方巧巧将宋氏弟弟的事说了一说,慕韶华听后皱眉:“听起来怎么像是偏向虎山行,她又不是不知二弟的厉害,还敢同云罗亲近。东西易还,人情难还。” “可不就是。”方巧巧往他身上靠,挪了个舒服位置,“三少奶奶其实人还不错,知道本分,就是太敏感,丝毫利益都触犯不得。只能一直对她好,稍有不对,就觉得你是坏人。” 慕韶华听了后倒是笑笑:“你并没做错,这事我们拦不住,别多想。” “嗯。” “近来长善和阿玉如何了?” 说起这个方巧巧倒想起来了,这一想她这做娘的还没他这做爹的心思细,说道:“两人说是和解了,但依然少往来。难道两人是听了我们大人的劝,都矜持起来了?” “或许吧。这样也好,免得外头风言风语,坏了阿玉的名声。” 方巧巧是觉得主动点无妨,但这儿不同她以前住的地方,便听了他的,悠悠道:“我是既舍不得孩子长大,但又盼着他们长大。” 慕韶华完全懂她这心思,搂着她问道:“那玉如何了?” 方巧巧从脖子抽绳起看:“完好无损,还是黑的。” 每回看到那易碎的玉慕韶华就心中不安,不由将她搂的更紧,不知不觉,两人相识已经有十二个年头,成亲十一年。 惟愿安和,长伴一世。 一眨眼已是立夏,雨水消停,荷塘苍翠,将初夏染上一抹绿意清爽。 阿月期盼许久的书船又重新放回荷塘中,因怕折残枝叶,船还绑在岸上,不能入荷塘中。不过就算如此已然满足,美美的枕在书海之上,清幽荷香扑入鼻中,随时可以酣睡过去。 这船上不是只有她和陆泽,船头还坐着两人,自家哥哥和好友。 她微微睁眼看着他们两人在船头说笑,很是奇怪:“陆哥哥,平时他们在外头碰面都不苟言笑的,怎么到了就欢闹了。” 陆泽笑笑,慕长善和宁如玉的事他隐约听过一些,陆家打探消息的能力并不差。只是阿月这个问题实在不好答:“兴许我这里是可以让人欢闹的宝地。” 阿月恍然:“原来如此。” 见她毫不迟疑的信了,一如既往。陆泽暗想,等她懂这些了,就再不骗她。只不过等她懂了,也不会来问自己。 慕长善拿着宁如玉给的一大盒糕点,放在膝头上都觉沉:“这么多哪里吃的完,会撑死的。” 宁如玉戳了戳他的胳膊:“瞧你回来这么久都不长肉,就是没吃撑的缘故。” 比起刚从边城回来,慕长善已经白净了许多,也不似之前瘦了,吞咽了几块,实在不爱甜食,便塞回给她:“太甜了,滚滚你让厨子放了一罐糖吧。” 宁如玉朝他皱皱鼻梁:“下回再不给你带好吃的。” 慕长善笑笑,也没放在心上,下回她一定还会带的,他不急。 两人难得默契的达成了个共识,外头两人是普通朋友,不招惹长辈注意。背地里还是好得很,也绝口不提娃娃亲的事。宁如玉倒觉得,这样挺好。他答应不会欺负自己,确实少拌嘴了,再不会被他气的火冒三丈。 阿月瞧着两人在那边嬉闹,摇头道:“阿玉还说带点心给我吃,结果一见我哥就忘了这事。” 陆泽见她碎碎念,往那糕点的方向看着,分明嘴馋了。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见她看来,说道:“厨房里今日做了些荷叶糕,约摸快蒸好了,阿月可有兴趣?” 阿月立刻跪坐起身:“走吧。” 这陆家她都熟路了,从书船出来直奔厨房。陆泽跟在后头,一会见她跑远了,片刻又跑回来,精神抖擞,问道:“阿月,你可有觉得累的时候?” “有啊。”阿月认真道,“得病的时候。” 陆泽笑笑,又道:“有一事要和你说,昨夜父亲允我参加下回科举。” 阿月握了握拳:“陆哥哥明年加油,做个小状元郎。” 陆泽倒没这野心,天下才子那么多,不是他能自大的。他忽然想起去年的心境,那些考科举的人他连想也没想过他们的存在,今年心思竟不同了。 过了几日阿月又跑去宁家留宿,晚上嬷嬷铺好床,和宁如玉都趴在软绵的被子上准备睡了,柳氏又差人来,说炖了乳鸽汤水,唤两人过去喝。 到了那,阿月见着宁谦齐,同他问好。宁谦齐微微合眼看她:“阿月,你是不是长个子了。” 阿月最喜欢听这话,每年不长个子的时候都要被其他孩子说是矮冬瓜,然后看着他们猛蹿个头,好不郁闷。笑上眉梢:“阿月也这么觉得。” 宁如玉在旁扑哧一笑:“得了,你个头跟我一样,去年门口那描的线一点没长,我没长个,你当然也没。” 当面被小伙伴拆台,阿月真想挠她痒痒:“长辈说,瘦的人看起来高些,一定是阿玉横着长了,所以看着一点也没高。” 宁如玉炸毛了:“你才横着长了。” 柳氏见两人嘻嘻闹闹的,唤她们坐好,笑道:“总会长个的,真不知争的这么紧要做什么。” 两人笑笑,喝起汤水来。 三人喝完后回房,宁谦齐走到阿月一侧,说道:“阿月知不知道陆七那家伙要参加科考了?” 阿月点头:“知道呀,三天前陆哥哥就说了。” 宁谦齐颇为意外,笑笑:“我这好友刚才才知晓,阿月倒是万事通了。” “你们今天才见面吧?我们可是邻居,天天见,消息自然要比宁哥哥灵通的。” 宁谦齐心生感慨,这已经不是隔壁不隔壁的问题了,有些人,就算是面对面,他不想说的,对方也别想知道。不过是心头的距离短了,才告知。那可见陆泽有多看重……亦或是欢喜阿月? 自从知道妹妹喜欢慕长善,两家长辈也有意结亲,他于阿月就疏远了许多。一来不想为了阿月没了好友,二来不想让妹妹无果。长辈考虑婚事必定以他为先,要是他真和阿月一块了,妹妹就得失望,必定会很难过。 想通的那晚他顿觉心塞,塞着塞着就习惯了。如今见了阿月会多看几眼,但目光也不会多逗留。 夏,热气蒸腾大地,灼的知了鸣叫不停。 这晚慕宣回来,还未开饭,一家人围坐一起,见人齐了,说道:“圣上今日提了一事,九公主年已七岁,要在大臣中寻个侍读。圣上说起了阿月,要让阿月进宫陪读。” 老太太欣喜道:“为公主侍读?这是何等殊荣。我们慕家素来出武将,陪读的都是世代翰林家的姑娘,如今可算是出了一口闷气,再不会被人叫做武夫了。” 以慕家的大将地位,敢当面说的人,甚至背地中伤的人甚少,老太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听得到这些,不过是自己嫁进来,一直觉得自己嫁了个武夫心里有结。因此慕韶华进了翰林,对他更为重视。 方巧巧担忧道:“阿月的性子好动毛躁,在宫里怕惹事。”宫里的规矩多,就算阿月不小心闹出什么事,绝非是她可以营救打圆场的。 慕韶华也觉担心:“阿月好玩,也不爱念书,怕是担不起这重责。” 老太太忙打住他们的话,拧眉:“这是什么话,圣上也见过阿月,那九公主可是皇后所出,备受宠爱,圣上若不是看上阿月的聪慧,哪里会这样安排。” 慕宣说道:“圣上已有此意,无需再议。” 慕韶华和方巧巧往女儿看去,见阿月满是困惑,一见他们两人,便笑了笑。这傻乎乎的模样,更教他们担心。 于阿月而言,皇宫虽然规矩多,但是祖父母告诉她只要乖乖的就好。而且她和另外两个姑娘每月分别陪读十天,意味着她一个月只要去念十天的书,剩下二十日便能出宫自在玩去了,只要想想这个就觉得可以无条件进宫侍读。 只是她想的简单,家里长辈哪里会让她这么自在。 因是公主侍读,不能再去学堂,但仅陪十日会耽误姑娘识字,因此要专门请了女先生来家中,还有绣花弹琴,一样都不会落下。可惜阿月不知,仍旧对进宫的事很高兴,不过唯一不习惯的,就是不能和宁如玉同坐、一同课后同回。 满是忐忑的去和宁如玉说,谁想她一听,拍手笑趴:“都说冤家路窄,我和你就是冤家。” 阿月轻捶她:“我都要哭了你还笑的这么开心,早知道应该头也不回的进宫。” 宁如玉微微扬了扬下巴:“那你去呀,反正我能在宫里捉你。” 阿月想了想好像不对劲,稍稍一想恍然,惊喜道:“难道你也是被挑中的姑娘?” 宁如玉仍旧仰头不答,阿月恼的不行,伸手挠她腰间,又将她挠的笑趴,才断断续续答道:“是,是,你这笨蛋如今才知道,就不会和长辈打听另外两个姑娘是谁么。” 阿月终于展颜,见她趴着不起来,身子一倒,压她背上,惹的她一阵嚎,两人又笑作一团。 “我才不笨,我都愁了一晚要怎么和你说,谁想这么认真的和你说了,你却一个劲的笑,纳闷的不行。” 宁如玉笑道:“那现在可高兴了?” “嗯。”阿月翻了个身,躺她一旁,瞧着蚊帐紫色的穗,“希望九公主是个好人,会成为好伙伴。” 宁如玉心理可比阿月大几岁,听见这话,立刻说道:“不要和皇族中人做伙伴,做好侍读的本分就可以了,傻阿月听见没?皇宫不比外头,我们还小,在那做错事无妨,但是跟他们有牵扯就糟糕了。” 阿月听的云里雾外,为何长辈和阿玉都这么说?皇宫莫非会吃人? 宁如玉忽然起身:“忘了一件事,我们这么开心做什么呀?!阿月你是初一到初十在宫里,我是十一到二十,根本不能在皇宫相伴,还大半个月不能见。” 阿月也傻眼了,两人傻愣对视半晌,齐齐倒下,黯然神伤。 第65章 皇宫深渊夜照明媚 阿月想着一个月二十天不能见到好友,已是郁闷。回来时从陆家经过,又想十天不能见到陆泽,更是觉得不舒服,她能不能跟皇伯伯说她不去做侍读了? 回到家里,进了院子下人便说陆泽来找大公子了,正在书房。一想正好,便跑去了书房。从花园经过时被蚊子咬了几口手背,痒的不行。将陆泽去年送她的膏药抹上,立刻就不痒了,只留了几处红斑。 慕长青听见朱嬷嬷的声音,笑道:“阿月回来了。” 陆泽抬头看去,果真见到个身影从窗户那边一直小跑到门前,探头一看,目光对上:“阿月。” “陆哥哥。”阿月笑道,“我还想着明天去找你。” 陆泽知道阿月要进宫侍读,只是不确定她要说的是不是这件,笑问:“找我有事么?” 未语先忧,阿月叹道:“阿月五天后就要进宫给九公主做侍读女官了。” 陆泽说道:“在皇宫要处处小心,要是受了什么欺负,不要忍着,记得同你祖父说。” 每个人都是这么嘱咐的,阿月如临大敌:“皇宫真的那么可怕么?” 陆泽笑笑:“阿月做好侍读本分就好,其他的事一概不听不理。” 慕长青见妹妹担心,说道:“不是说下月才侍读么?五天后进宫先由宫中女官教诲,阿月仔细听女官的话,约摸没有问题,不要太过担忧。” 阿月点点头。 三人说了会话,陆泽也告辞了,和阿月一块出来时,又道:“明日你得空就过来吧,我和你说些事。” 阿月问道:“什么事?好玩吗?” 陆泽淡笑:“宫里的事,还有九公主的喜好厌恶。” 阿月抿嘴笑笑:“陆哥哥一定喜欢九公主,否则怎么会连她这些都知道。” 陆泽动了动唇,昨夜知道阿月要进宫侍读,他托人尽量打听了些九公主的事。这会倒被阿月说自己喜欢她,心情颇微妙:“阿月多想了,只是恰好知道。” 阿月仍是笑吟吟看他,这未免太“恰好”了。 翌日阿月用过早饭,想去找陆泽,就被祖父唤住,说宫里来了个姑姑,先说些宫中礼仪,等进宫后再细说,就怕孩子年纪还小,许多事不懂。 阿月听了一日,好不容易送走那锦姑姑,便说要去陆家。慕宣微微一顿,也答应了。 丁氏见她走了,问道:“这当头不让她多记些,怎么还允她去外头玩。” 慕宣说道:“陆常安如今教习皇太子,可是未来帝师,阿月同他们交情好,进宫后也多个人护着。” 丁氏这才恍然:“还是老爷想的周到。” 阿月进了陆家大宅,自然是先同第一个见的范大问好。范大瞧着她,笑道:“这个时辰恰好该用晚饭了,阿月这回避不了了。” “我来找陆哥哥,不吃饭。”阿月已经能闻到晚饭飘香了,教习一日,腹中饥饿,忍了忍说道,“我等会再过来。” 估摸着陆家快用完饭,慕家这边也开饭了,阿月生怕陆泽一日都在等她,随意吃了几口就去了隔壁。 程氏方才听范大说阿月来过,便想起她要进宫的事,同陆常安说道:“你在宫里可要瞧好月丫头,别让人欺负她。” 陆常安笑笑:“皇族尚且要给三分薄面慕家,巴结她的一定不会少,哪里有人敢欺负她。除非是那些不懂局势,想在慕将军孙女面前耀武扬威的愚笨之人。” 程氏微微抿嘴,说道:“妾身说的就是那些人。” 陆常安笑道;“得令得令,定会好好护着老七的小媳妇。” 程氏这才展颜,又叹息:“可惜一个月被砍去了十天,有十日不能见阿月了。” 陆常安躺身下来,悠悠道:“愁这个做什么,日后婆媳日日相对,你不要烦才好。” 程氏轻嘘了他一声:“可别让外人听见,要是传到阿月耳边,非得羞的到处躲,再不肯来我们家。” 陆常安应了一声,闭眼深思一事。官宦中聪明伶俐的适龄姑娘并不少,为何偏是挑阿月入宫。而且……除了将军家的姑娘,另一个是宁府姑娘,还有一个……是他的小女儿陆潇潇。 都是朝中的权贵人家,说能只手遮天也不奇怪。他微微拧眉,难道圣上醉翁之意不在酒……毕竟拉拢任何一方势力,都能巩固皇权。说是侍读,怕选的是未来帝后吧。 前皇后一直未生养,后来病逝。封了如今的元皇后,前几位生的都是公主,后来终于诞下八皇子,圣上老来得个正统嫡出,大喜,当即封他为皇太子。如今年十六,确实是到考虑婚事之时。 越想眉头越是拧的紧,要是皇太子瞧上的是阿月,只怕妻子的愿望要落空了。自家女儿他定不会让她做妃嫔,陆家并不稀罕这些,有了这外戚关系,反而更易遭到围杀。 思来想去,那帝后,还是宁家姑娘最为合适。宁家势力比不上陆慕两家,即便在得助力,也是三分地位,若是慕家得力,那这朝中权势便会倾斜,暂且对皇权有利,但日后必定会对大琴国不利。 阿月进了院子里找陆泽,到了荷塘那见船灯悠然映照在水面上,旁边的荷花枝叶光影斑驳,犹似画中。 还没等她上去,里头已先撩起了船帘,陆泽探身说道:“阿月快进来,外头飞虫多。” 阿月爬了上去,陆泽已将竹帘放下,见有几只虫子趁乱飞入,伸手去拍,可总往阿月那边躲,真怕误伤。拿了木盒中放的艾草点燃,熏了小半会,再掀起边角,外头有清风吹来,不一会就见它们从那夺路而逃。 “讨厌的嗡嗡,总喜欢咬我。”阿月将那竹帘边角压好,免得又有蚊虫进来。见他脖子上有个红点,翻了药膏给他,“范叔叔说,陆哥哥一天都没出府。” “今日无事,外头又酷热,乏于出门。” 阿月这才松了一气,不是因为等自己,而是因为他懒的出去玩。她早上让下人过来报信说宫里来人了,她得晚点过去,谁想一晚晚了那么久。 “阿月,潇潇也和你一样进宫做九公主的侍读,你们可以相互扶持。” “潇潇也进宫?”阿月笑上眉梢,“原来潇潇是第三个姑娘。”她同陆家孩子玩的好,陆潇潇是陆泽的亲妹妹,平日玩闹程氏总会让他们一块玩,不算非常熟络,但也不会生分。只是陆潇潇的性子和陆泽颇像,在阿月心里她就是个大姐姐,虽然两人同岁来着。 陆泽说道:“虽然你们并不同时侍奉,但是九公主身边的事是互通的,她是每月月底离宫,你是月初进宫,若她侍读的那十天有什么事,会和你说说。” 阿月恍然:“原来陆哥哥是因为潇潇也进宫,所以才去打听九公主的。”她笑道,“陆哥哥也是个好哥哥。” 陆泽笑笑,妹妹要进宫是后头才定下的,并不跟阿月同时。连他也觉意外,为何挑的三家姑娘跟以往都不一样,全是权贵人家,连他们陆家也当选了。 “希望宫里很好玩,不会闷。”这是阿月最期盼的事,千万不要闷,听说要一直侍读到公主十五岁,那可是整整七年呀。要是闷的话,七个时辰对她来说都难熬。 陆泽又和她说了一些宫廷内事,阿月听的很认真。 这进宫侍读跟她进宫赴宴的感觉,完全不同。 六月二十三日,暑气不散,各家大宅的冰窖基本去了大半。 阿月夜里喝了一碗冰酸梅汤才入睡,晨起肚子疼,如厕回来,面色有些苍白。只是耽误不得进宫的时辰,吃过药丸后就上了宫中来接的马车。 慕韶华和方巧巧看女儿如此,颇为担心,叮嘱了几天的话,又搬出来简略说了一回。阿月笑道:“爹爹,娘,阿月会乖乖的,不惹事,你们放心吧。半个月后阿月就回来了。” 进宫还要学几天礼仪,,因阿月是月初开始侍奉,学完后直接就留在宫中,陆潇潇和宁如玉可以先行回去,先头兵担子可比后头两人的重。阿月总是吊儿郎当的,无怪乎亲爹妈担心。 阿月心里倒是平静,一同进宫的小伙伴都是认识的,而且长辈说了只要她乖乖的就好,再有陆泽也说宫里人不会故意刁难人。有这些话,她已然安心。 到了宫门,马车停下,车夫不知和谁说了什么,一会外头便有人道:“请慕姑娘下车。” 阿月探头一看,对这大了自己十三岁的姑娘笑道:“锦姑姑。” 锦绣微微点头:“慕姑娘。” 这几日锦绣都会来慕家教习两个时辰,阿月并不陌生,只是她冷冰冰的性子简直是陆哥哥第二。 锦绣牵着她等了一会,远处又驶来一辆马车。待马车停下,锦绣又过去迎,下来的是陆潇潇。 阿月见了熟人,笑呼:“潇潇姐。” 陆潇潇朝她微点了头,又对锦绣说道:“劳锦姑姑费心了。” 锦绣欠身:“陆姑娘客气了,这是奴婢的本分。” 不多时宁如玉也来了,阿月见了她更是欢喜。锦绣细看她们穿着妆容,并无不妥,果然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家里的下人都给她们收拾齐整了。不似之前她带的宫女,单是着装都要费神。只是她们胆怯,便显得乖巧。这三人中,宁如玉和阿月一点也没有对皇宫的畏惧,丝毫不胆怯,说道:“要进宫了,三位姑娘还请谨言慎行。” 陆潇潇看了看两人,只比自己小几个月,性子却闹腾得很,伸手抵唇,示意她们安静,两人当即静了下来。抬头看向前面宫门,比自己不知高了多少,这才生出一丝奇怪的敬畏来。 从阿月辰时进宫后,方巧巧就提心吊胆的,当初长善和慕宣去边城好歹是有人看着,阿月进宫可就是孤家寡人了。 宋氏和云罗一起来唠嗑,见方巧巧急愁,云罗笑道:“嫂子不必担心,阿月去的又不是龙潭虎穴,这宫里给皇子公主找的侍读,倒没听过受过责罚的,即便是皇子公主做了错事,也有当值太监宫女受了。” 方巧巧笑笑摇头:“虽然知道,但难免担心。” 这做母亲的心思云罗并不太清楚,只是见她如此,心里还生了羡慕。她也多想这样担心自己的孩子一回,可惜此生怕再无可能。 宋氏说道:“阿月这再回家,可就是六品女官了,这可是好事。连带着老太太那也会更得欢心,嫂子还愁什么。”说罢,暗暗撇了撇嘴。若是慕紫进宫侍读,她高兴还来不及,这月俸丰厚不说,还是女官,和公主是玩伴,日后嫁了,夫家也不敢瞧不起,毕竟有公主撑腰。运气好的,进宫里头被皇子看上,可就是王妃了。偏她还装的一脸忧愁,既然舍不得,那当初就别答应,将机会让给她的女儿好了。 方巧巧不知她想的这些,听了云罗的话心里稍稍好受些,笑道:“这一去就是半个月,怪挂念的。” 云罗笑道:“嫂子不嫌弃的话,云罗天天过来陪同,为嫂子解忧。” 方巧巧应了声,暗想相处这么久,云罗的脾气估摸就是如此。若她不是慕立成的妻子,她同她说些知心话也可,可想到正是云罗这样的性子,慕立成一问,她肯定全盘托出,唯有继续对她留着戒心,不能交付朋友真心。这一想,着实为她觉得可惜。 宋氏听云罗这么说,深感自己地位不保,她欢喜云罗同她一起进出,故而少不得,但方巧巧毕竟是嫡出大房的媳妇,她再不喜欢,也要好好抓紧这往上攀的藤条,立刻搭腔:“嫂子只管安心,妹妹我也会每日过来陪伴。” 方巧巧笑笑:“费心了。” 妯娌说了半日的话,才各自回房。这还没喝口茶,下人又报陆夫人来了。方巧巧略觉意外,虽然两家孩子整日玩在一块,但是程氏却极少过来,她也甚少过去。两人脾气相似,她早就觉不适合做朋友。 让下人请她进来,自己也往院子外走去,还在院门口碰见,见面便笑道:“陆夫人。” 程氏笑道:“虽说是邻居,可我不爱出门,难得见你。” 方巧巧说道:“我也一样不喜欢外出,一墙之隔,却好像隔了千山万水。” 两人笑笑,一同往亭子走去。方巧巧让人去凿了冰来,将西瓜也切来:“方才我两个弟妹才走,还想着这午后悠悠,得我一人发愣,没想到陆夫人就过来了。” 程氏轻轻笑道:“我过来,是觉得唯有慕少夫人能懂我心。” 方巧巧已然明白,淡笑:“潇潇可比阿月懂事多了,而且皇宫也没少去,陆夫人不必担心。” 程氏自然不担心女儿会闯祸,她的脾气稳如泰山,旁边敲个锣鼓都不会惊着。她过来只是寻个借口,自己欢喜阿月,阿月进宫不能疼她了,那就过来找她母亲唠嗑。两家母亲交情好,事半功倍。她忽然觉得自己当真为儿子操碎了心,其他孩子她倒没那么疼,陆七自小身体就不好,那时还以为活不成了,一口一口汤水喂,如今身体总算健朗了。对于这最小的儿子,她确实更上心。 “我担心潇潇,也担心阿月。”程氏笑道,“阿月是个好姑娘,我真心欢喜她,将她当做女儿看。” 方巧巧听着这话,不由笑笑。早就听阿月说程姨对她很好,好的不行,现今还当面这么说,当真是有意结亲的。陆泽和长子交好后,她也常见,对他也越发满意,和阿月又两小无猜的,越想越把持不住,要是程氏再提一嘴,她真怕会点头答应。 三人由锦绣领到一座小院,在那已经有其他十几个姑娘,都是公主侍读。年龄不一,最长的已有十四,明年就能出宫了。最小的便是她们三个,再往下算,阿月最小,在十九个姑娘中排最末。众人便喊她十九。 能侍读的姑娘都是出自官家,对官家品阶知道的并不比寻常百姓少,本来见了三个小姑娘进来还想让她们跑跑腿,结果一听身份,都不敢使唤她们,还主动去屋里给她们整理被窝虽然都由宫女收拾妥当了。 一会锦绣领她们三人去见皇后,临出院子,又仔细梳妆了一番。换上了宫里侍读女官的衣裳,这是之前订下名字后,先差宫女去量了尺寸订做的,十分合身。 阿月赴宫宴时见过皇后,印象中端庄大气,颇有威仪。随锦绣到了东宫,三人跪在门口等候。片刻就有人过来领,这才终于进了屋内。还没见着人,只闻得一股茉莉花香,领路人就跪下。顿了片刻,见陆潇潇也随之跪下,阿月这才一同行跪拜礼。 “无需多礼,都进来吧。” 犹如过了重重关卡,阿月终于见到了皇后。 “赐座。”皇后从她们进门之初,视线就一直不曾从她们身上离开过。三位姑娘她都是见过的,陆家姑娘五官承了她母亲,样貌温婉,大家闺秀。宁家姑娘面庞圆润,肤如凝脂,朱唇生的最好看,不笑似笑,很是福气。再看慕家姑娘,一双眼眸水灵活气,语笑嫣然,脸蛋娇小无瑕,就是面色苍白,暗想莫不是身体有病。这细细一想对阿月便不那么上心了。 问了几句话,三人一一答过。一会九公主过来,因午睡刚起,脾气还烦躁着,过来时分外不和善,连她们三人的问安也不理睬,倚了母亲便嘟囔着还要睡。 见公主这样不友善,阿月心里拔凉得很,她最闹心的事竟然出现了。 皇后使唤她们出去,摸着女儿的发思量一番,同旁边的嫔妃说道:“方才你们瞧哪家姑娘长的最好看?” 妃嫔笑道:“三家姑娘都好看,日后定是美人。只是臣妾看那慕家姑娘,似乎身子不大好。” 另一人说道:“姐姐这话可不对,带病的哪有能入宫的,早在门口就停住步子了。瞧着是一时半会的不适,来日方长,慢慢就能看出谁的身子好了。” 皇后一听,也微微点头,这慕家姑娘,还得多多留意。本来圣上属意的,也是慕家人。仍在细想中,宫人来报,八皇子云翼过来请安了。 如今三人还需学习宫中礼仪,因此同住一屋,等几天后,阿月也该挪到另外一间房,独自一居。 夜里三人睡下,阿月睡不着,爬到宁如玉那边。宁如玉也无法入睡,察觉旁边有声,一转身,背上就压了一只手,吓的她差点叫起来。阿月嘘了她一声:“阿玉,是我。” 宁如玉忍不住骂她:“要被你吓死了。” “潇潇姐好像睡了,不敢点灯。”说罢,就爬了上去。 宁如玉给她挪了个位置,蒙了被子低声说道:“那九公主阿月喜欢么?” 阿月声音更低:“不喜欢,好像很难伺候呀。” 宁如玉同感,哼声:“外祖母还说九公主是好人,脾气很好很好,让我不要担心,结果今日你瞧,竟然都不搭理我们。哼!我也不稀罕。” 阿月闷声:“我稀罕。”她还指望着能和公主做玩伴,这样的话,这七年就不会过的闷了。可事与愿违,不得不叫她郁闷。 宁如玉倒不在意,她进来也不是为了玩的。见阿月心不在焉,悄声说道:“我听说呀,这宫里头最多冤魂,鬼怪都在夜里出来游荡,而我们小姑娘最惹他们喜欢,所以常来缠着我们,因此我想,翻来覆去都不能入睡,定是这个缘故。” “错啦,宫里的冤魂可是很多的……很多的……” 最后几字她故意抖音,阿月差点吓出泪来:“阿玉,我想回家。” 宁如玉还没扑哧笑出声,忽然传来刺耳的凄厉叫声,吓的两人一骨碌从床上翻了下去。惊的宁如玉心都要跳出来,脸色泛白。 陆潇潇听见动静,拿了蜡烛过来。两人立刻往她旁边凑:“潇潇姐,这里有鬼!方才的叫声你听见没?” “听见了。” 陆潇潇皱眉,拿灯往门外走。宁如玉和阿月真想拖住她,可这大胆的姑娘根本不停下来,急忙跟了上去,和她一起到了屋外。 意外的屋外竟然没其他房的姑娘出来,三人便去敲了隔壁房。 隔壁住的是进宫两年的姑娘,一听她们问那凄厉声是什么,便笑了笑:“放心吧,不是鬼就对了。想必又是哪个妃子疯了,亦或是哪个宫女疯了,总之祸不及我们,等你们住久了,也会习以为常。” 阿月听后心绪分外复杂,和宁如玉对视一眼,又回了屋里。见陆潇潇脸色也不大好,拉了她一块睡。这回她没多说什么。 三人躺一块,默了好一会宁如玉才说道:“原来宫里的女人这么惨,难怪外头传冤魂多。” 阿月又抖了抖,紧挨着她:“我们还要待七年呢。” 陆潇潇默了良久,缓声:“刚才那姑娘笑了。” 阿月忽然有些明白她要说什么:“潇潇姐是想说……等我们住上两年,也会那样漠视他人性命?不将这里的人命当命?” 宁如玉只觉心底寒凉:“笑着说他人生死,当真会变成那样?” 陆潇潇并不答话,一会说道:“睡吧。” 三人心思沉沉,愈发不喜欢这皇宫。 七月初一,陆潇潇和宁如玉出宫回来。 程氏问了女儿大概,知她能应对心安一半,又问起阿月,陆潇潇迟疑片刻,说道:“阿月和阿玉很是不安,那皇宫……女儿也不喜欢。” 连素来镇定自若的女儿都不乐意待在那,可想而知另外那两个性子开朗的姑娘更会不喜欢。程氏刚放下一半的心又提了起来,又想该怎么过去同方巧巧说。 陆泽也在一旁,听了这话,微微皱眉。皇宫不是随意可以进去,就算进了女眷也不容易见到,唯有等阿月初十回来,惟愿安好。 翌日去了学堂,同为吾家有妹做侍读的宁谦齐见了他,说道:“阿玉昨晚回来说她在宫里夜夜噩梦,三人同眠尚且如此,不知阿月一人独居会不会哭鼻子。” 语气里不甚担忧,陆泽也默了默,正要说点什么,见慕长青过来,两人默契不语,比起他们来,那做亲哥哥的才是最担心的吧。 慕长青正是过来询问两人的,宁谦齐笑道:“阿玉回来就睡下了,我还没来得及和她好好说话。” 陆泽也点点头:“同。” 慕长青性子耿直,并不多疑,笑笑:“可真教人等急了。” 宁谦齐笑道:“阿月可是天不怕地不怕自诩慕大神童的姑娘,肯定能应付自如。” 慕长青蓦地笑道:“就是她什么都不怕的脾气才让人担心。” 两人说笑着,陆泽又想可否能让父亲见见阿月。但宫中男女有别更是森严,这贸然要见,只怕不易。放堂回去和父亲一说,果真是不肯也不能的,除非是偶然碰见了。但皇宫之大,想“偶然”也难。 等他拧眉走了,陆常安说道:“老七对阿月上心了。” 程氏半喜半忧:“确实是。” 陆潇潇和宁如玉出宫后,阿月确实一晚没法睡。想去其他房里跟那些姐姐睡,问了锦姑姑说不行,夜里蒙着被子又热,掀开被子又总觉有鬼怪趴在一旁。折腾了一晚,根本没睡好。 卯时就有宫女过来给她梳洗,待会就要正式去侍读了。锦绣一会也拿了吃的过来,见她脸色不好,便抹了些脂粉。这才领她去九公主住处。 阿月随她过去时,已经在发愁今晚要怎么办,宫里不许入夜后屋里有明火,点蜡烛睡是不可能的。正愁着,锦绣停步,低声“到了”。 宫女进里头禀报,等了好一会九公主才出来,见了阿月便问道:“慕月?” 阿月欠身:“慕月见过公主。” 九公主这才仔细瞅她:“看着不是个木头脑袋,长的也不难看。” 这话分不出好坏,阿月只想睡觉,脑门上飘过无数个困困困。 阿月虽然是小懒人,但认真做起事来,却连大人也比不过。一日下来没有挨骂,自己也觉轻松。她现今最怕的倒是回屋睡觉的事。 用过晚膳,看着天色渐沉,夕阳将落。阿月差点想学夸父逐日,将它追回来。心里再不想,它也终于是被夜幕挤退,天穹晦暗,唯有院子里的宫灯在亮着,却不能照亮她的卧室。 起身满怀悲切的要回去,忽然见着一点光亮从眼前闪过。她眨眨眼,往那看去,只见是一只夜照,正慢悠悠的飞着。阿月忽然想起去年夏夜,他们一行人去陆家赴宴,众人一起出来捉夜照。她和阿玉先去小船那待着等哥哥们,看着船篷内的萤火就睡着了。 那好友在身边、静等哥哥们回来的心安感瞬间涌上心头。阿月立刻跑了过去,双手一合,将它捉回屋里。因手不敢松开,便用牙将那系着蚊帐的绳子咬开,确认没有地方可逃,才张开手掌,萤火扑腾,所到之处都照出一点幽幽绿光。 阿月躺下身,看它起起落落,不多久就睡了过去,一夜安然。 离阿月出宫的日子还有三天,慕韶华和方巧巧这几天倒是镇定了,阿月要是不懂事,闯了祸也不至于等到现在,可见阿月应对的还好。 阿月出宫,就得宁如玉替上了。因阿月不在家,慕长善不好到陆泽那去同宁如玉碰面,几日不见也想见见,否则就得上十天。试着去了两人之前约好的地方,一处临水茶肆。谁想到了那,竟真看见了她。跑上前去唤声,宁如玉回头一看,说道:“我还以为你到我进宫前都不来了。” 慕长善感慨道:“来的早不如来的巧,你看我昨天来明天来都不会碰见你。” 宁如玉见他洋洋得意,忍不住说道:“我这几天都在这,才不巧。” 慕长善诧异:“真的?” 宁如玉见他略急,摇头:“当然是骗你的。” 两人偶尔碰面无妨,只是说太久的话也不可。旁边的下人都在看着,要是说的久了,等会就回去告诉长辈,又得挨长篇大论的轰炸。 慕长善说道:“程姨来了我们家,潇潇说你们两个胆小鬼经常吓的缩成一团。你呀,记得带多几个平安符,要么就带把匕首辟邪。” “宫里可不许带匕首。”宁如玉见他关心自己,很是开心。 慕长善犹豫了大半天,等下人时而提醒该回去了,这才要各自回去。走了几步又回来,将个香囊塞给她:“里头装了玉兰,你要是怕就放在枕边吧。据说有熟悉的气味相伴,也会安心些。” 宁如玉大为感动,将它收好。有它相伴,一定能夜夜无噩梦。 那香囊是方巧巧做的,做了三个,准备给三个孩子。慕长善听闻有一个是给宁如玉的,便拿了去给她。方巧巧午睡起来发现不见了一个,问起乔嬷嬷,说是慕长善拿去了。这会见他回来,两手空空,也不见了香囊,知道他跟宁如玉见过面了。多瞅了他几眼,就见他面红耳赤,慌忙逃走。 她摇头笑笑,果真是距离产生美。平日老是腻在一起,还觉得讨厌。可这别离几日,又不能光明正大常见,倒是心疼起人家小姑娘来了。这两个小的桃花已开,方巧巧再看长子,还是像他那书生老爹,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模样。 七月初十,阿月终于迎来出宫的一天。快到时辰,九公主问道:“你下个月才进宫吗?” 阿月点点头,九公主不满道:“为什么要那么久,该让你每天都在宫里的。” 阿月大骇,又不敢说个不字,锦姑姑说过不能对皇族中人说不字,不然脑袋会滚到地上。她只好憋着,脸都憋的青白了。 九公主只是自个嘀咕,没有留意。这事也不是她能做主的,时辰一到,锦绣就来领阿月出宫。 从景逸宫收拾东西出来,阿月只觉神清气爽。皇宫并不像她想的那样可怕,但还是家里好。 从大道出了宫门,阿月见着有马车停在那,却不是自家的,正想就算走也要走回去,却见那车夫唤她。步子一顿,又见里头出来个人,顿时笑笑:“陆伯伯。” 陆常安笑道:“正好陆伯伯也是这个时辰离宫,早上已经和你爹娘说了将你一块捎回去,快上车吧。” 阿月大喜,拿着自己的小包袱蹦了过去。 第66章 宫闱陷阱宁家婚事 阿月以前总是不明白娘亲说的许多话,拿去问别人也都是一头雾水。比如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百思不得其解,这会从宫里出来,她可算是明白了。如笼鸟放归山林,皇宫虽好,吃的精致住的宽敞,但比不过她的小窝。 陆常安见她喜的简直要哼个曲子,笑道:“阿月是喜欢里头,还是喜欢外头?” 阿月想也没想:“外头。” 陆常安问道:“那阿月知不知道为何还有那么多人想在里头?” 阿月笑道:“因为他们没有进过里面。” “那为何有些人进去过,还是想一辈子待在那?” “大概是里头有他们喜欢的。”阿月末了又说道,“阿月也有喜欢的,九公主和锦姑姑都很好,只不过比起他们来,我更喜欢爹爹和娘,还有兄长好友。” 陆常安笑笑,如今的阿月对人还没有防范心,却并不是件好事:“阿月,在宫里可不能这么说。” 阿月默了默,微微点头:“阿月明白……三天前听姐姐们说,有个宫女被杖毙了,说她口不择言,得罪了贵妃。在家里老祖宗也会指责谁谁不长心眼乱说话,可是顶多骂几句,怎么到了宫里就要人性命了。” 陆常安确实想她知道这些,可见她一瞬没了笑意,低声说着这些,很是落寞,眉头微皱:“皇宫跟外面不一样,阿月日后会明白的。” 阿月默然点头,抓紧了包袱,她要很乖很乖的过完这七年,平平安安的出宫。 回到家里,陆常安将她接下马车,笑道:“得空就过来玩吧,你程姨很是挂念你。” 阿月应了声,实在是太想家了,也没再说客套话,便上台阶摇铜环。 门很快打开,管家一见阿月也是欢喜,边迎她进来边喊声“三姑娘回来了”。 正是傍晚,准备晚食的时辰。方巧巧一整日都在等阿月,等她不来,就去了后厨看看。就这空档,阿月就回来了。 阿月最先见着的,是云罗。这会别说是亲人,就算是见了管家阿月也觉亲切,甜甜喊了声“二婶”,云罗也高兴,拉过她仔细看:“三姑娘见瘦了。” 吃好喝好又不用做活,每日陪读也轻松,阿月也不知自己怎么就瘦了,笑道:“二婶是关心阿月的,一瞧就瞧出来了。” 云罗笑笑:“你母亲刚去后厨了,你先坐坐,很快便回来。” 阿月可坐不住:“我也去后厨,阿月饿了。” 云罗见阿月欢快的跑开了,笑笑往外看去,都这时辰了,丈夫也快回来了吧。她没有孩子可等,等的人就只有她的夫君。末了才想起,忙唤她“阿月,先去同老太太问安呀”。 可人已经跑远了,根本没听见。 方巧巧偶尔会到厨房里监工,免得出什么差池。慕家今年交付她打理的事情越来越多,孩子越有出息,长辈肯下放的权利就越大,完全是母凭子贵。隐约好像听见有人唤“三姑娘”,她还以为自己生了错觉。等那哒哒哒的脚步声到了后头,心头咯噔,转身一看,就被撞了个结实,差点没将她撞开,忙伸手捞住她,可不就是阿月。 阿月本想吓唬母亲,结果被突然转身的她刮了脸。方巧巧又气又笑:“让你皮,吃苦头了吧。” “嘻。”阿月抱住她,仰头笑道,“能见到娘亲,吃点苦头也没什么。” 方巧巧俯身亲了女儿一口,费了些劲将她抱起,拿筷子夹了片肉给她:“等你祖父爹爹回来才能开饭,先吃块垫垫肚子。” “阿月不饿。”阿月趴她肩头上,声音低低,不知怎的觉得有些委屈,“就是想娘亲了。” 方巧巧放了筷子,将她抱的更紧:“娘也想阿月了。” 母女俩一路说着话,到了前堂,老太太也出来了,一见她抱着的人是阿月,不由皱眉:“都说皇宫规矩森严,可你进了里头却忘了家里的规矩,我倒以为你没回来。” 阿月倒真忘了回家要先和老祖宗汇报,一心只想着娘亲。 云罗说道:“许是饿坏了,就直接去了厨房,谁想倒在那碰见了大嫂,倒真是母女连心。” 这一说老太太才细细瞧她,果真是瘦了,倒心疼她:“快过来同老祖宗说说这半月的事,闯祸没?公主可欢喜你陪着?” 方巧巧见局势扭转,倒默默欠了云罗一个人情。她是宁可云罗是个恶毒人,这样她就能坐视不理。可偏云罗是个善心的,越是如此,就越是为她忧心。可要是告诉她慕立成为人,她不会信,也将他们一房暴露在慕立成眼皮子底下,这个险她不想冒。 今日慕韶华也早早回来了。马车还没驶到家门,车夫便说道:“三姑娘坐在门口那。” 慕韶华撩了帘子往外看,果真见着女儿坐在石阶上,正弹珠子玩。他急忙下车:“阿月。” 阿月猛地抬头看去,连珠子也不要了,往父亲那跑去:“爹爹。” 慕韶华真觉好似离别三年,心中又喜又酸,蹲身笑的真切:“阿月可算是回家了。”这脸瘦了许多,看着教人心疼。 牵着她进去,一众人已在等,纷纷笑道:“老祖宗都留不住她,你要是再不回来,她都要去翰林院等着了。” 慕韶华笑笑,看了看问道:“父亲还未回来?” 因还要等慕宣,阿月还是没吃上饭,不过跟爹娘说话,也颇为开心。夫妻俩领着她先进了屋里,洗脸吃些果点。慕韶华听女儿一直说有趣的事,问道:“那可有不高兴的?” 阿月点头,笑道:“当时不高兴,如今没事了。” 方巧巧甚是安慰女儿这样懂事,说道:“今日阿玉来了两回,问你何时回来,总等不到你,就先回去了。” 阿月说道:“阿玉明早入宫,待会女儿想去找阿玉,跟她说说这几日的事。”这是上回陆泽跟她说的,等陆潇潇出宫同她说那十日发生了何事,可有要避讳的。如今她也可以跟阿玉先说下,免得她碰了霉头。 待会用过饭夜就深了,方巧巧并不放心:“等会娘陪你一块去,你去找阿玉,娘去找你柳姨。” 阿月着实不想再离开母亲半步,欢喜非常的点了头。 过了小片刻慕长青和慕长善也各自从学堂回来,一听妹妹回了家,同老太太问了安后就立刻回院子。可到了爹娘房里却没见着她,正要问,背后的门一动,阿月伴着声响跳了出来,可把两人吓了一跳。 慕长善忍不住说道:“要不是猜着是你,我肯定先去拧对方的手,妹妹真皮。” 慕长青笑道:“阿月刚回来你就吓唬她。” 阿月吐吐舌头:“还是大哥好。” 一家人说说笑笑,下人来报开饭了,这才一块出去用食。 阿月用过晚饭后就和母亲一同来了宁府,柳氏见了两人欢喜展颜:“方才阿玉还说阿月这个时辰一定回来了要过去,不想这心有灵犀,阿月倒先来了。” 方巧巧笑道:“拗不过这孩子,这样不懂规矩,大半夜的还要过来,添了大麻烦了。” 柳氏说道:“阿玉正在亭子里纳凉,阿月过去寻她吧。”说罢让下人领路,自己和方巧巧闲聊。 阿月往院子那走去,都想好了,今晚找阿玉,明天找潇潇,还有陆泽。等后日家里请的女先生也要开始授课了,古琴也不能落下。她当真是个大忙人! 到了凉亭不见宁如玉,倒是见着了宁谦齐。 宁谦齐听见那边有声响,抬头看去,那灯笼旁边映照的身影分外清楚,瞧着那俊俏面庞,朝她摆了摆手:“阿月。” “宁哥哥。”阿月跑到前头,却不见好友,“阿玉呢?” 宁谦齐摇头叹道:“不问眼前人,却问眼前人。” 前一“问”是不问候他这就在眼前的人,后一“问”是偏是跟他这眼前人打听旁人。真是教他好不心酸。 阿月想了想,便问道:“宁哥哥近来过的可开心?” 宁谦齐再忍不住,笑道:“还以为阿月进宫会有些变化,谁想是我多想了。”宫廷那个大染缸,尔虞我诈的事看多了,难免的。他们宁家也有女眷在宫里做妃子,偶尔同母亲进宫相见,总是有说不完的辛酸事。年年见,年年都觉不同,心机越发深,“阿玉说要去寻你,回屋换衣服去了。” 阿月起指轻抵唇边:“宁哥哥不要告诉她阿月来了,等我去吓唬吓唬她。” 这还没起身,耳后就有个声音做大“坏姑娘,你要吓唬谁”! 好友的声音忽然在耳边作响,阿月吓了一跳,转身看去,便被她抱了腰身挠痒痒。亭子传遍笑声,闹腾的很。 宁谦齐自知不好再留,这小姑娘的闺房话,他不方便听,就寻了个借口走了。 宁如玉拉了阿月坐下,将桌上的东西都推到她面前,好好看了看她:“一定是每晚都睡不好,气色差了许多。” 阿月伸手揉面颊:“我跟你说说这几天的事,免得你做错事被锦姑姑说教。”她将在宫里的经验总结了一番,说完好随意拷问她,答不出的再补,直至她满意,末了说道,“你要是睡不着,就去花园捉几只夜照来放蚊帐里,特别亮。” 宁如玉没告诉她慕长善送了自己香囊,这几晚都是一觉到天明,根本不需要夜照。 翌日早早起身,到了皇宫也并没觉得不适。之前也会进宫,但是从不过夜,但如今她也不惧怕过夜了,因此更没顾虑。 阿月在宫里起早了,这会朱嬷嬷还没来敲门,她已经醒了,坐在床上缓神,小脸还有些刚起时特有的浮肿。朱嬷嬷这几日又回了丁氏身边伺候,阿月回来便又过来了。拿了衣裳过去,见她坐着,打个哈欠都觉俏皮。 阿月顶着乱蓬蓬的脑袋便伸手要穿衣:“嬷嬷。” 这一喊可将她的心都化开了,朱嬷嬷三十有六,成亲后丈夫早去,只生了个女儿。女儿前年生了孩子,只是远嫁了,家境又并不太好不能来京城,因此她这做外祖母的还一直不曾见过。这一门心思都在伺候自家主子身上,也无瑕过去,对阿月伺候着也有了感情。可自己到底是个仆人,还是教习嬷嬷,哪能对她心软,只顾着疼。 别人说她冷心肠,不爱笑,幸好阿月虽怕自己,但并不躲着,比起别的下人来,她着实是更得她亲近的,只是这一点便足矣。 穿好衣裳,洗漱好去同老祖宗请安。用过早食,慕长青听妹妹说要去隔壁,说道:“今日要去学堂,陆泽也不得空,妹妹明日去找吧。” 阿月说道:“阿月是去找潇潇姐。”见长辈恍然,满腹疑惑到了隔壁,敲开门见到的人果真是范大,“范叔叔。” “原来是三姑娘回来了。”范大微微叹气,“可不巧,七少爷今日要去学堂。” 阿月拧眉:“阿月是来找潇潇姐的。你们怎么都以为我来找陆哥哥。” 范大失声笑笑:“八小姐倒是没出门。” 阿月进了里头,还想会不会碰见陆泽,可偏是没看见,倒有些失望。和陆潇潇说了大概,她听的是认真,但并不言语,倒让阿月觉得她什么都知道,不需要她这只小菜鸟来告知,陆家的孩子个个都是神童,这么做好像在显摆,令她非常羞赧。 只说了半个时辰,阿月就逃回来了。方巧巧以为她要玩闹,谁想却要去书房,说要埋头苦读,诧异道:“怎么突然就想看书了?” 阿月认真道:“我也要跟陆家的哥哥姐姐一样,做神童。” 宋氏恰好在一旁,这一听扑哧一笑,不能拢嘴。方巧巧也笑笑:“那去吧,未来的小神童。” 宁如玉随锦绣进宫,去寻九公主时,皇后已将她叫了过去。得了话直接领到那边,就带着她过去了。 宁如玉见过皇后几回,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姑娘,进了寝宫大大方方请了安,一旁还有好几个人,一一随锦绣问安。 皇后问了她些话,就让她和九公主一块出去了。等她走后,笑道:“宁家姑娘比慕家姑娘出落的大方。” 一旁妃嫔说道:“慕家姑娘的父亲不是说流落民间二十余载,这两年才回到慕家的么?这在寻常百姓家生养了几年的姑娘,气质是比不过正统官家小姐的。” 另一人抿嘴笑笑:“妹妹这话分明是在抬举宁家,那慕家姑娘眉眼间的灵气可比其他两位姑娘好,一看便是福气相。” 皇后说道:“这话说的好似在选秀似的。” 两人当即不再说话,心里倒清楚,这可不就是给八皇子选未来太子妃,否则何必每回她们来,都唤了八皇子过来,还看的那样仔细。况且三位姑娘的身份那样高,还通通张罗给九公主做侍读,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屏退了妃嫔,皇后唤了幼子,问道:“你瞧着那两个妹妹,哪个欢喜些?” 云翼这年纪已然懂这些,母后隐约也有提过,那三人中,父皇属意内定为太子妃,待年龄到了,便成婚。只是年纪都还那样小,就算生的好看,也没半点欢喜的意思。见母后问起,细细一想说道:“宁家姑娘落落大方,慕家姑娘小家碧玉,分不出上下,不是还有一位么,十日后再比较比较。” 皇后听着这话圆滑,分明是哪个都不喜欢的:“这三人都是你父皇属意的,在你父皇面前,不可如此含糊。” 云翼微微点头:“儿臣明白。” 今日说的话没说不可同外人说,只是心照不宣不外传。只是其中一个嫔妃同另一个妃子交情颇深,便和她说了揣测。而那妃子,正是姓宁,同宁宏是堂兄妹。听见侄女有幸入了圣眼,心中大喜。她在宫中地位尴尬,不受恩宠也不受冷落,但若侄女能做太子妃,就是未来皇后。她这堂姑姑受益不浅。当即差了心腹出宫,和宁宏说了此事。 她本意是要宁宏助她一臂之力,她也会暗中帮扶宁如玉。可宁宏知晓此事,大惊之余,并无欢喜。 他疼爱女儿,哪里肯将女儿往那宫闱里送。同妻子柳氏一说,也是心惊胆战。可女儿已经做了侍读,根本不可能让她回来,那宫廷岂是可以随意进出的。 两人愁眉不展,柳氏忽然想起来,说道:“这事圣上并不知外人已知,那我们也可装作不知,给阿玉寻了个人家定亲呀。” 宁宏恍然:“若是定了亲,那皇族便自然打消这念头了。” 柳氏一心记挂女儿,说完这话,因想到慕长善,又顺带想到阿月,叹道:“如此一来,阿月便是一脚在宫闱中了。” 宁宏说道:“夫人不可心软将这事告诉慕少夫人,越多人知晓,只怕我们陆家会招来杀身之祸。” 柳氏心觉可惜,到底还是点了点头,她再喜欢阿月,比起女儿来,比起整个陆家来,就显得微不足道了:“只是阿玉一门心思都在那慕家公子身上,可慕家又不愿早早结亲,那唯有寻其他人家了。” 宁宏蹙眉半晌,实在不想出此下策,可又不得不如此:“趁着阿玉进宫不在外头,给她找个门当户对的好儿郎,早早将亲事定下。生米煮成熟饭,也由不得她胡闹。况且只是个小姑娘,不多久就忘了。” 柳氏只是想想就叹气,女儿那拧脾气,就怕她会闹。 夫妻合计完,当即细想到底有哪家公子合适,为女儿的婚姻大事劳心起来。 阿月等到傍晚才见兄长回来,慕长青在门口见着妹妹,还以为她是来接自己,正心生感动还是自家妹妹好。可打了个招呼就跑去隔壁了,这才明白,不由苦笑。这哪里是在等自己,分明是在等和他一块放堂回来的邻人。身为兄长,这心可真是拔凉拔凉的。 陆泽是和慕长青一起回来的,还没进家门,就听见有人喊自己,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了。范大听见,笑道:“阿月这回定是来找你的。” 陆泽只当做没听见,这管家没别的喜好,就喜欢打趣他们两人,真不怕吓走阿月。 “别跑那么急。”陆泽往她后面看看,笑道,“否则朱嬷嬷又要说你了。” 阿月也警惕的往后头看,生怕朱嬷嬷追来,跨步进里头:“我明日得在家里跟先生、绣工、琴师学各种东西,又要忙起来了。” 看她语气满是“我也是个大忙人”的满足感,不知为何就是觉得有趣,总觉她会忙里偷闲。陆泽问道:“在宫里可有什么不习惯的?” 阿月摇头:“九公主人很好,宫里的东西也好吃,大小事都有锦姑姑担着。我嘛,陪陪公主,吃吃睡睡,日子过的还是很逍遥的。” 陆泽瞧她说的轻松,可怎么看都好像瘦了些,气色也并不太好:“妹妹说你夜里总是做噩梦。”后面那句话是“总是将她吵醒,是个闹腾的小姑娘”,这话他藏起来了没说。 阿月笑道:“我寻了个好法子,将夜照捉进屋里,瞧着喜欢的就不怕了。” 陆泽都已要将他寻大夫配的安神丸拿给她,听她这么说,又将话收了回去,静静看她:“那便好。” 第67章 慕宁两家尘埃落定 柳氏这几日都在为女儿选夫家,京城中门当户对,适龄、品貌又好的小公子并不少,只是柳氏越想就越觉不对劲。女儿之前那样喜欢慕长善,后来自己不许她多接近,否则日后即便她年纪到了也不去慕家说媒,她竟忍住了。 从来不曾见过女儿这样懂事过,身为母亲,柳氏真心不忍女儿出宫后受这打击。 仆妇见她一早上叹气十几回,很是担心:“夫人可是有什么烦心事?不如出去走走,在这屋子闷着更心慌。” 柳氏想,去散散心也好,便起身领着下人外出了。一时也不知要去何处,就让车夫随意赶车。 车夫想既是散心,那就得往宽敞的地方去,这一走就到了郊外。 柳氏愁了半日,忽闻外头有孩童欢笑声,心境稍稍开阔,下车驻足停看,原来是一群孩子在放纸鸢。往旁边马车看去,略微眼熟,正仔细想着,身后忽然有人唤声,回身一看,心头咯噔。真是冤家,竟是方巧巧。 阿月这日可算得了空,见起风了,想出来放风筝。方巧巧便让她邀了隔壁家,两家孩子一块出来。这会孩子们正在远处放的开心,她们几个大人在这边闲聊。远远见着个人身影很是熟悉,仔细一看,是阿玉的母亲,方巧巧这才过来打招呼。 柳氏见了她实在意外,那边孩子那么多,难不成有慕长善在。莫非这是老天爷的意思,否则京城这样大,怎么就碰巧见着了。 程氏见她面色不好,问道:“宁夫人可是身体不适,我们那边煮了花茶,一块过来喝吧。” 方巧巧也笑道:“刚煮好的,我们也还没开始喝,宁夫人真是赶巧。” 柳氏不好推拒,也想静静心,就和她们一块过去了,边走边问:“是阿月在那边放风筝么?” “可不就是阿月领的头。”方巧巧笑道,“陆夫人领了四个孩子,我也领了四个孩子,都让他们去那边玩了,否则吵闹得很。阿玉进宫了,阿月也闷得慌。” 柳氏想慕长善果然在的,难不成真是天意。这一想,刚平复的心又翻腾起来。 方巧巧见她如此,知她有心事,还以为是在担心进宫的宁如玉,倒和她之前担心阿月一样。坐在放置平稳的矮凳上,斟了花茶递给她,也不多问。 本来阿月在几人中风筝是放的最高的,可自从教会陆泽,自己就屈居第二了。这会见他的蜻蜓高飞,一瞬就超过了自己,心里还有点小嫉妒。挪步到他一旁,说道:“陆哥哥,看见你放纸鸢我想起一句话。” 陆泽专注手里的线,并没有低头看她:“什么?” “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陆泽蓦地笑笑,这手力一变,风筝也转了转,随风往旁边撞去。同阿月的大雁挣扎在一起,扑哧扑哧往下坠。阿月大惊,一把丢了手里的线往那边跑去“我的风筝”。 两只风筝纠缠在一块,转眼就坠落远处树林。阿月跑过去时,抬头看去,两只垂挂树枝,那样高,就算是五个她叠加起来也够不着。 陆泽一会也过来了,见了那高度,也非他能取下的。而且那线都纠缠在了枝杈上,想拿下来十分不易。见阿月满目可惜,说道:“今年中秋不是快到了么?我再去给你赢一只大雁来。” 阿月也无法,点了点头,笑道:“那等会我再去买只蜻蜓给你。” 虽然这么说,但临走时还是恋恋不舍看了上头一眼,就算有新的,意义也不同了。 柳氏见几个孩子已是放倦了要回来,瞧见慕长善,眉间透着一股英气,想想日后他同女儿站在一起,也不知道有多般配。可等这几日亲事一定,就得两两相望了。 慕长善见了柳氏,还觉有些羞赧:“柳姨。” 柳氏笑笑:“倒是许久没见你了。” 等孩子们去那边洗手,大人这边也要收拾东西回去了。柳氏到底忍不住,趁着空子同方巧巧附耳说道:“明日巳时在东街茶馆一见。” 这特地附耳说的,方巧巧知道有事,点了头没有多言。程氏眼尖见着了,多留意了下,但不知说了什么。 方巧巧见女儿手里空空空如也,问道:“阿月的大雁呢?” 这一说可戳到阿月的伤心事了:“被大树吃掉了。” 慕长善笑道:“挂那边树林去了,还说是放风筝的高高手,结果我们的都好好的。” 阿月朝他做了个鬼脸,陆泽在旁说道:“我的也一同掉那边去了。” 方巧巧见陆泽护着阿月,越发赞赏。程氏趁热打铁道:“这便是缘分。” 长辈心有灵犀笑起来,笑的陆泽颇不自在。阿月倒不知自己又被打趣了,扯了他的袖子同众人说:“陆哥哥说了,今年中秋还去给我猜灯谜,再送个大雁。” 那隐隐笑声已是控制不住“对对,让你陆哥哥再送你”“明年中秋前又丢一只,然后再送,年年丢,年年送”。 陆泽好不尴尬,偏阿月还一个劲的点头。但愿日后她不会记得这些,否则只怕她会比自己更尴尬。 方巧巧翌日赴约,原以为自己早来了,谁想进了厢房,柳氏已经在那,见她面前茶水已没热气蒸腾,怕坐了好一会。心下更是奇怪她找自己所为何事,还这样隐蔽。 柳氏见她来了,呼她坐下,随后起身将下人都屏退。方巧巧便也让乔嬷嬷把人都带远了,这才入座。 “宁夫人可是有重要的话要同我说?” 开门见山,实在是因为按捺不住好奇。她性子急,拖不得。柳氏微微点头:“确实是有一件事要说,这事连我家老爷也瞒着,自然不敢让别人听了去。” 方巧巧说道:“宁夫人请说。” 柳氏声音极轻,她不敢让宁宏知道,不过是出自一个做母亲的心,不愿女儿难过,才冒险过来:“阿玉的爹爹想为阿玉寻一门亲事,只是我知道她仍是欢喜令郎的。我们生怕再问你们又被拒,实在拉不下脸,可我这做娘的,又不忍阿玉难过,因此厚着面皮再来问问。” 方巧巧稍有吃惊:“阿玉脾气好,人生的又好,家世更不用说,为何这样急切的要给她定亲?”她确实想不明白怎么这么突然。 柳氏摇头笑笑:“她爹爹急,我这做妻子的也无法。只能顺着她爹的意思了,但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长善最为合适。”他们不愿女儿进宫,谁知道慕家是否愿意,毕竟那是太子妃未来的皇后,尽忠皇族的慕家约摸是肯要这门亲事的。因此即便日后他们猜出自己急着嫁女的缘故,也不见得会责怪。我家女儿退出,阿月的机会也大了,日后身为国母,荣耀门第,慕家兴许是乐意的。 方巧巧跟阿玉投缘,只是儿子拒绝过一次,难保又会拒绝第二次。阿月的亲事她可以做主,毕竟她还不懂。长善已对这些事懵懵懂懂,她多是建议,不能完全替他拿主意。 柳氏见她迟疑,急道:“慕少夫人?婚姻大事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慕大人素来敬重您,只要您点头,定不会有大问题罢。” 方巧巧低眉想了片刻:“我会回去同我夫君说,尽快给宁夫人答复。” 柳氏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很是沮丧,就怕他们又拒绝一回,再三犹豫,定声说道:“你们若不愿,阿玉就会做别人家的媳妇了。” 方巧巧诧异他们竟这么坚定要把女儿许配出去,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回了家里,慕韶华正在房里看书,见她这么早回来,意外道:“是去见谁了,我以为你要在外头用过饭才回。” “长善可回来没?” “没有。”慕韶华见她突然问起儿子,小心问,“该不会是有人同你说长善惹事了吧?孩子还小,偶尔犯错并不奇怪,为夫来好好教,你可别见面就责备,这正年纪见长,心思可细着。” 这事还没说,他倒是说了一通的话,方巧巧哭笑不得:“我说阿月怎么那么多话,定是学你的。” 慕韶华笑道:“还会说笑,那肯定不是闯祸了。” 方巧巧坐到一旁,把下人都打发了,免得待会说的话让外人听见,败坏了阿玉名声:“今日去见的是宁夫人。她说如今正在给阿玉找合适的公子哥,但她又觉阿玉是欢喜长善的,不忍她难过,就来问问我们,可有结亲的意思。若是没有,那阿玉定然会是别人家的媳妇了。” 慕韶华颇为奇怪:“怎么好好的就要给阿玉定亲了。” “我也想不通,宁夫人说是宁大人的意思,横竖听来就是必然要在短期内给她找未来婆家。” 慕韶华说道:“巧巧,我倒是觉得阿玉这孩子不错……”他想起上回阿月的事,便觉得妻子在孩子婚事上绝不会让步,总说等他们长大了自己找,至今自己也没背说服,他倒觉得儿时定亲挺好的,不然长大后那些不错的早就被人挑走了。 “我想问问长善怎么想。”方巧巧不知道丈夫心思,继续说道,“那傻小子,真能自己想通么?如今有些喜欢,万一日后不喜欢了,不就害了阿玉。古往今来,男的再婚无妨,三婚也无妨,女的呀,嫁过一次就要受千夫所指了。” 慕韶华苦笑:“这是什么话,你总是爱多想。你先问问长善吧,反正为夫是同意的。老太太和父亲母亲对宁家颇有好感,问题倒也不大。” 方巧巧笑笑,这才叫了下人进来,若是见长善回来了,就叫他进屋。 慕长善从武学堂回来,听见下人说爹娘找自己,急忙过去。 如今慕长善并不算黑,只是慕长青和阿月都白白净净的,被衬的就黑了。方巧巧每每见了他,都想给他额头上画个月亮,做个包黑炭。 “爹,娘。” 慕韶华唤他过来,问他今日学了什么。前奏完毕,方巧巧才问道:“你老实跟娘说,近来可有跟阿玉见过面?” 慕长善咽了咽,这该不会是发现他们偷偷见面了吧,忙摇头:“没有。” “那你可欢喜阿玉?” 慕长善认真道:“当然不。” 方巧巧叹气:“那就可惜了,看来阿玉铁定是要做别人家的媳妇了。” 慕韶华还真以为儿子不喜欢:“那就能安心的答复宁夫人了。” 慕长善未及反应,懵了好一会:“阿玉怎么了?” 方巧巧说道:“她爹娘正给她找合适的好儿郎,你柳姨就私下问我,你俩可还有可能。为娘素来尊重你们兄妹,关乎你自身的事,自然要问过你的。既然不喜欢,那明日我就去回了你柳姨,让阿玉寻的好人家吧。” 慕长善目瞪口呆,话到嘴边,又羞于说出口。这么突然,教他怎么答。还有,他喜欢和宁如玉待在一块的,但是成亲的事还没想过,他们还小呀,为什么这么急,不能再多等两年吗。 方巧巧见他脸都快纠结到一块,说道:“你先回去想一晚吧,明早给爹娘答复。” 慕长善逃似的转身走,走了几步又顿下,很是阴郁的问道:“如果我不答应,滚滚是不是就不能跟我见面,一块玩了?” 方巧巧点头:“定了亲的姑娘,确实要时刻避讳。私下和别的公子见面,是伤风败俗的事。” 想到连偶尔见一面也不行,慕长善心里更是阴郁。他不敢保证以后三年五年还喜欢跟宁如玉待一起,但至少现在不想断了关系。听母亲的意思,一切都看自己决定。 要是他说不,宁如玉出宫后会不会恨死自己。 不过比起被她怨恨来,他想的更多的是她要做别人的小媳妇,日后再不能和他见面,这才是最让他糟心的。 但是跟她一起住上十年二十年,像祖父母、爹娘那样,好像也不是难事。总比她住到别人家好吧。 可她的脾气有时候还是很坏呀,说他欺负她,倒不如说是她欺负自己,又不能骂她,还不能动武,那他男子汉的尊严往哪里放。 翻来覆去想了一晚,几乎没睡,早上起来分外没精神。 送父亲出门,跟母亲回了屋里,慕长善才说道:“娘,我想娶滚滚。” 方巧巧笑意轻轻:“为什么?” 慕长善憋红了脸,偏头:“因为不想见不到她,不想她住进别人家里。” 方巧巧也不能保证到了两人适婚年纪,是否还依旧喜欢。如今看来是青梅竹马,只愿以后真心不变。若非柳氏说这亲事现今不定,日后就再无可能,她实在不想轻易答应这事,就怕日后耽误了阿玉。 柳氏那边很快得到消息,大了胆子和丈夫说,宁宏将她责骂一通,来来回回说她妇道人家软心肠,差点坏了大事。柳氏哪里被他这样骂过,忍不住哭咽。她这一哭宁宏也心软了,长叹一气“罢了,如此也好,夫人且去安排吧”。 好一番安慰,柳氏也打起精神,比起被丈夫责备,还是女儿的婚姻大事重要。和方巧巧通了气,方巧巧便去跟老太太和慕宣丁氏说。 老太太向来欢喜文臣,那宁家可是实打实的文臣世家,又是门当户对,立刻就同意了。老太太点头,慕宣和丁氏也不会有异议。方巧巧便去请了最好的媒婆去宁家。 这两家都合意,亲事自然说的也顺当。宁如玉出宫前一日,已说了个七七八八。 阿月听见二哥要和好友定娃娃亲了,简直欢喜的不知要说什么。说了几回“阿玉要做我二嫂了,以后要住在一块了”,慕韶华忙管住女儿的嘴“等几年后阿玉过门了才可这么喊,平日见了还是一如往常吧,否则要将她吓跑了”。 反正是做定自己的二嫂了,早喊迟喊有什么不一样,不过既然爹爹特地嘱咐了,阿月只好答应。 陆家这边也听闻了这门亲事,毕竟两家都是朝廷重臣,更何况一家还是隔壁。陆常安得知后第一个反应便是,宁家也知晓圣上要做什么了。如此一来,他的女儿他必定不会让她进宫,圣上也不敢强求,只是这样的话,阿月做太子妃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这猜想他还不敢和妻子说,不然以她的脾气非得立刻要他把阿月送出宫,在她心里,阿月是她家老七的,太子也抢不走。 可姑娘哪里都有,十年后儿子还会一如既往么?他倒是不信的,所以于阿月并不太上心,只是担心慕家几代将军,在军营,尤其是边城将士多是慕家所携带,外戚势力强大,可巩固半日皇权,却非长久之计,就怕日后出现个居心不良的,导致外戚干政。 陆泽作为知晓慕长善和宁如玉一直有往来的知情人,听见这事并不奇怪,只是有些生疑为何这么突然。想了想好像不是该自己想的,片刻这疑惑也散了。 宁如玉还全然不知这件事,从宫门出来,就见着自家来接的马车。除了车夫还有婢女,都等在了那。 婢女是自小就伺候在宁如玉身边的,每回她去见慕长善自己也跟在身边,这会忍不住想先将这好消息告诉她,见了面便说道:“奴婢要告诉小姐一件好事。” 宁如玉颇有兴致:“什么好事?” 婢女抿嘴笑笑:“老爷夫人将小姐许配了个好人家。” 宁如玉脑子里猛地一嗡,愕然:“你说什么?” 婢女笑道:“小姐及笄后就要嫁过去了呀。” 这事对宁如玉来说绝对是晴天霹雳,慕家已经拒绝过一回,那肯定不会是慕长善。娘亲也跟她说过再去跟慕家说媒是丢脸的事,丢脸的事爹娘怎么会做。没想到她进宫十天,就被爹娘抛弃、胡乱塞给了别人。一时心如被刀戳了又戳,哭都哭不出来。 婢女见她面色剧变,也慌了,一声小姐还没唤出,突然见她丢了包袱就跑。她始料不及,追了几步摔了个大跟头,车夫将她扶起后,却再寻不到宁如玉的身影。 宁如玉跑丢的事慕家很快就知道了,宁家派了人来问她可来过,听见没有,简要的说了缘由。方巧巧仔细听那婢女当时的问话,拧眉说道:“阿玉性子急,又要强,只怕是觉得自己被许给慕家以外的公子了。” 慕韶华赶紧让慕家的家丁一块去找。 阿月此时正在隔壁家,学了一年可算是能弹出一个曲子,兴致勃勃去找陆泽,要他指点。这琴刚搬来,朱嬷嬷就过来问她可见过宁如玉。 阿月见她着急,忙问怎么回事,朱嬷嬷答道:“在宫门口跑丢了,如今宁家来寻人,都找慌了。” “阿玉不见了?” 阿月大惊,陆泽说道:“阿月别慌,我让家丁一块去找。” “嗯。”阿月愣了好一会,提着裙摆往外跑,“我也去找找。” 平日她躲着难过的地方来回就那么几个,除了自己没其他人知道,所以阿月必须要去看看。只是傻姑娘呀,在宫里受了什么委屈回家再说,为什么自己跑了,她会担心死的。 陆泽见她一人往外跑,忙跟了上去。 范大见两人一前一后飞跑,还没像平日开玩笑,陆泽就丢了一句“速速派人去找宁如玉”。 阿月从巷子里跑出来,将路线迅速想了一遍,先去最近的芙蓉巷,那儿有棵大榕树,爬上上面能藏的很好。上一次宁如玉就是躲那的。然后再去邻街,还有女学堂附近的山头也是她会去的。 陆泽可算是知道阿月不是寻常姑娘了,普通的姑娘哪里有跑的这么快的,要不是他时时紧盯,真会一眨眼就不见她人。一直跑到芙蓉巷,她才停了下来,喘着气仰头看那百年榕树的根茎从枝干衍生而出,垂落到地面,与大地连成一片的小树林。 “阿玉,阿玉你在上面吗?” 上面并没应答,却有树叶相碰的声音。陆泽踩着茎爬上去,并不见宁如玉,树叶又哗啦作响,原来是栖息的鸟儿飞走闹出的动静。从树上下来,阿月边给他掸身上的树叶边问道:“阿玉在上面吗?” 陆泽说道:“不在。”见她又要跑,忙一把拉住,“我去找辆马车,你指地方,这样更快些。” “嗯!” 乘上马车,两人接连去了两三个地方,都不见人。途中还见着了宁家的人,也都找急了。 再爬上马车,阿月捂着心口,好似要蹦出来。此时夜幕已沉落,外头一黑,更是加剧了心头不安,低声问道:“陆哥哥,阿玉很怕黑,她到底跑哪去了?” 陆泽安慰道:“别慌,不会走丢的,那么多人去找,一定会找到。” “我明知道她今天出宫的,我该去接她,可是祖母说哥哥和阿玉定亲,我这小姑子不能过去晃悠。我应该去告诉她这个好消息,那她在宫里受的委屈可能会暂时放在一边了。”她始终认为好友是在宫里受了委屈,否则不会一出宫就跑了。 越想越难过,抱膝抹泪,又不想被旁人看见。 陆泽最不擅长的就是安慰人,还是个在哭的小姑娘,他迟疑片刻,声音更轻:“这不能怪你,礼俗如此,你祖母没错,阿月也没错。等找到了阿玉,再好好问她,给她出恶气。” 阿月点头,吸了吸鼻子:“当务之急是找到阿玉。” 她胡乱抹了泪,鼻子都哭红了。陆泽见她总算不哭,这才放下心来。因车帘子卷起便于看外头,刚安慰完阿月,就见着了熟人,忙让车夫停下,探头喊声:“长青。” 慕长青停了步子,见着他在,见面便问:“可见到阿玉没?” “正在找她。” 慕长青还没说话,又见个脑袋冒了出来:“阿月。” “哥哥。”阿月从马车下来,所能看见的地方都有下人来回走动询问,“还没有找到阿玉吗?” 答案显而易见,慕长青说道:“还没有,太晚了,你先回去吧。家里人还以为你在陆家玩,待会过去找不见人,又得急了。” “方才出来时陆哥哥和范叔叔说了,没事,我回去也睡不着,再找找。二哥呢?” “他往东边去了,还不知道找到哪了。” 几人一边说话,又继续去找,只盼能快点找到宁如玉,不要有什么事才好。 慕长善从主道一直找至皇宫大门,遣了下人从每一条岔路去找。折回来时想到东校场,迟疑一会,往那边找去。 东校场是士兵操练的地方,不同于其他小校场,不能随意入内,无官员带领,只有真正的武将才能进里面。慕长善随慕宣去过一两回,后来一直在小校场里习武,而宁如玉去的地方也是那。这会他估摸她不会往那去,可其他岔路都有下人在找,就怕她真在又错过了。想着这里要是找不到,就去小校场那。 一路走到大门前,高耸的放哨亭挂着一盏油灯,将上面守备的人身影打照在地上。慕长善见大门紧闭,宁如玉也不可能真跑进里面。又转身回去,从那出来时,瞧见还有个小巷子,只是百姓放置物件的东西,并没有在意。走了几步里头忽然有犬吠,隐约伴着哭声,步子蓦地一顿。 来不及辨别那是不是宁如玉,拾起地上的棍子,从腰间拿了火折子吹明亮了,随身带火折子是慕宣教他的,本身也不是大件的东西,因此养成了这习惯,平时做事并不会妨碍,这会可算派上用场了。他借着微弱光源往里面跑,喊着“滚滚,滚滚”。 似乎是听见人声,那犬吠声也顿了下来,哭声也随之停了。脚步声一近,那狗也逃跑了。 慕长善听不见哭声,明明是在这附近的,更加确定是宁如玉,还在躲着人。他从那妨碍人的东西走过去,低声唤她。灯火太弱瞧不见人,还差点摔着。见前头有块大木板,将半壁墙都挡住了。他探头往里面看,一照,果真见了个面色青白的人,片刻展颜:“滚滚。” 宁如玉在这藏了半天,又饿又困,还被狗吓的魂不守舍。这会看见他,却哭不出来,看着十分憔悴可怜。 慕长善松了一口气,伸手:“快出来,大伙找你都要找疯了,你就不能让人省点心。” 宁如玉恼了,哑着嗓子道:“就是不让人省心,我不回去,就不跟你走。” 慕长善去练了一日的武,累的半死刚回家就跑出来找她,跑了一晚上,累的不行,可她竟毫不领情,拧的让他暴躁:“有事回去再说,大小姐脾气不是这么发的。” 这头要拽,里面却不走,这一来二去,宁如玉哇的哭出声,吓的慕长善再不敢用强的。 “都是你,都是你的错。”要是他当初答应了自己就不用这么难堪了,谁要嫁个都不知道姓名的人,还得在一起住那么久。 宁如玉哭的肝肠寸断。慕长善急了:“你怎么了,你倒是说缘故呀。谁欺负你,我帮你教训她。”娘亲说的,今天开始他要好好照顾他的小媳妇,不能让她被人欺负,可如今他什么都不知道,束手无策的感觉实在不好。 “爹娘把我许配给别人家了,他们趁着我进宫背弃了我。他们答应过我、答应过我……”宁如玉哽咽,说不出后头的话来。爹娘答应过她,等她长大了,就再去提一提,可现在竟然演变成这个模样。 慕长善愣了愣,急红了脸:“滚滚,你不是说……你不是说要、要嫁我吗?现在哭的这么难过,是后悔了?那我立刻让我娘去退亲,你别哭了。”他说完又心有不甘,“不对!你为什么哭的这么伤心,我真有那么差劲吗?” 宁如玉一愣,眨着泪眼看他:“啊?” 慕长善分外沮丧:“啊什么,上回我拒了你一次,这回你也要拒我一次才觉公平是么?不要这么玩可以吗?” 宁如玉泪水顿止:“你是说,爹娘把我、我许给的人是、是你?” 慕长善气道:“不然你以为。” 宁如玉面上立刻绯红,捂住了脸,没脸见人了,没脸见人了。她竟然闹了个天大的笑话,还让大伙都来找她,要是问起缘故,她怎么好意思说。她还是继续在这里躲着吧,不要见人了。 慕长善头都疼了,姑娘的心思真的太难猜了,他真想直接把她扛回去,太能折腾了,以后怎么一块住上大半辈子呀。 宁如玉挪开一条指缝:“你答应我,不许笑话我。” 慕长善无奈道:“我要笑话你什么?我只想你快点回家洗洗睡,我去了一天的校场,浑身酸痛。” 宁如玉慢慢往外挪,听见这话,撇嘴:“那你还来找我。” 虽然不知道她怎么就不哭不闹了,但至少是愿意出来,慕长善说道:“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我帮你揍她。” 宁如玉答的斩钉截铁:“没有。”她拨了拨头发,现在的自己一定脏兮兮的。便不肯走在他前面,非要在后头。 慕长善寻了个短棍递给她:“牵好,免得又走丢了。”爹娘说他们如今更要避嫌,不能像以前一样拉小手,连多看两眼都不行。 宁如玉牵住尾端,他牵着前端,和他说着话,走出巷子,见他要回头,立刻制止:“不许看。” 慕长善还是转身了:“不看一眼不安心。”可这一看,见她乱糟糟的样子,还是忍不住笑了。 宁如玉干脆挪了手:“笑吧笑吧。” 慕长善笑笑,认真道:“你下回不许这么跑了。” 宁如玉点点头:“不会让你们担心了。”傍晚还觉得昏天暗地,这会见了他爽朗爽朗的笑颜,顿觉明亮。原来跟自己定亲的是他,这日子可算是明媚了。 慕家下人在街上找到了两人,查看无伤后,边四处分散告知找到人了,边送她回去。 这乌龙了一晚的事,总算是落幕了。 阿月听见好友回来,要不是兄长拦着,都想立刻跑去探望好友。三人乘车回去,阿月放下心来,困意瞬间翻涌。慕长青和陆泽说着话,都发现阿月已然酣睡。 方巧巧先回到了家中,因两个孩子还没回来,仍和丈夫等在大厅。外头马车声响,跑去一看,长子先下来,轻声“阿月睡着了”。慕韶华探身进里面,将阿月抱了出来递给妻子。 方巧巧搂着女儿,果真睡的香甜。 朔月已过,但明月清光仍映照得地面银白。阿月稍稍伸了个懒腰,梦里和好伙伴一起奔于月下,无忧无虑。 陆泽回到家里,忽然想起阿月今日带过来的古琴还在亭子里。过去一看,还孤零零的放在那。俯身抱起,将它拿回书房,明日给她送过去。 第68章 人心难测海水难量 翌日陆泽将琴送到慕家,因阿月还在书房,先生授课,便转交给了慕长青。等阿月习完出来,陆泽已经回去了。她拨了拨琴弦,乐声低沉。因兄长和好友定亲,她暂且还不能过去走动,母亲也告诉她,除了逢年过节,阿玉也不会再来家里,更不会住宿,教她好不郁闷。当即同爹娘认真表示“阿月一定不要早早定亲,尤其是跟好友家”,听的慕韶华和方巧巧笑不能语。 一晃十日已过,又是阿月进宫的日子。这回有了经验,进宫也不会慌了,连方巧巧也放心了些。 九公主最喜欢的是宁如玉,会和她一块悄悄偷懒。最不喜欢陆潇潇,跟个小先生似的,一板一眼的。这会见了阿月,倍觉亲切,巴不得将陆潇潇那十天也顶了去,再不要见到那老夫子。 第三日,白昼下了雨,因刮起秋风,天气转凉。阿月回到院子里,不见一只夜照,找了许久都不见。梳洗后睡下,安慰自己没事。可躺下没多久,蓦地听见有哭声。久违的凄厉声响惊的她心惊胆战,卷了被子忍着惊恐,数小羊盼着一觉到天明。 只是白昼下过雨,夜里的虫鸣声也比昨晚低落,那刺耳的哭声起起落落,最后终于被压下去,阿月也彻底睡不着了。鼓起勇气下床穿鞋,还是决定去捉只夜照回来,方能安眠,否则晨起侍读,一定会困的不行。 此时已到入睡的时辰,院子里静悄悄,唯有宫灯在闪烁光芒。一个守夜的宫女倚在宫灯柱旁,睡的正熟。阿月在院子里找了一圈,还是没看见,正想要不要出去找找,忽然见着一只正往外面飞,急忙跟了上去。 那萤火飞的不快,但是飞的颇高,阿月一个劲的垫脚去捞,却是丁点都碰不到。 追到附近的花园中,点点明亮的身影钻入假山里,她已快放弃时,突然听见假山那头有奇怪的声响。 阿月迟疑片刻,因听见有姑娘的声音,听着十分痛苦,大了胆子小心往那边走了过去。从假山探头一看,却见了两个白花花的身体缠在一块,吓的叫了一声,捂脸往回跑。 后头声音猛地一顿,片刻那女子低叫“别让她跑了”。 阿月跑的急,后头那追来的声响几乎逼近,这一慌,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住,猛地摔倒在地,脑袋磕出个肿块。浑浑噩噩的被人抓住后衣领,拽起至半空,救命还没喊出来,就被那人紧紧捂住了嘴。 几乎是拎着回去,脖子都要被衣襟勒出红痕。阿月惊恐的看着眼前的姑娘急匆匆穿衣,因面庞在阴影下,看的并不太清楚。 “她怎么办?” 阿月听得背后男子声音浑厚,再看这捂住自己嘴的手结实有力,手背上可见青筋。宫里只有四种男人,皇亲、御医、太监,剩下一个就是侍卫。太监都是细声细气,御医不用做粗活,手很白净,可这人却完全不是,那就是侍卫了。那姑娘的衣着是宫女,但是她不认识。 她也不知道大半夜的他们在这里做什么,但是好像她做错事了,现在他们很不高兴。 宫女微微侧身,并不直视她:“不能让她泄露出去,否则你和我都得死……” 侍卫姿势一僵,半会便说道:“溺死在这池中,佯装她失足落水而死。” 听见死字,阿月瞪大了眼,巨大的恐惧蔓延心头,他们要杀了自己。可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她可以解释,也可以道歉。可嘴被紧紧捂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眼睁睁被拎到池边,看着那因没有月色照明,黑不见底的池水,顿生恐慌。那人的手忽然松开,她当即叫出声,救命二字只冒出一个,脑袋就被摁住,死死压进水里。 水登时呛入鼻腔,痛的阿月觉得自己现在就已经死了。本来摁住自己的只有一双手,至少还能胡乱拍打水面,盼着那巡夜的侍卫闻声过来,救她一命。可一会又多了一双手,还用膝头强压在她的小腿上,一瞬觉得腿要断了。 先前的惊惧在这死亡来临前忽然消失了,阿月手脚一松,强忍剧痛再不挣扎。 侍卫和宫女颤颤缩手,那边巡夜的侍卫已经快过来,两人拿着衣裳急急忙忙跑了。 再也忍不住,阿月用尽气力翻身,大口喘气咳嗽,只觉五脏六腑都在作痛。一只夜照又慢慢飞了过来,在她眼前转圈。一圈圈荧光明媚,好似构建起个虚无境界,眼皮渐沉,躺在这浅池边,晕死过去。 方巧巧同宋氏、云罗商议着今年中秋事宜,越说就越觉心口闷的慌,屋里的窗都打开了,还觉得燥热。宋氏笑道:“今日刚下过雨,已是秋日,嫂子却仍身在六月中。” “不知怎么,心里头不安。”方巧巧笑笑,见云罗一直在喝热茶,说道,“晚了,大家也乏了,都回房吧,明早再说。” 慕韶华见妻子回来,也放下手里的书,笑问:“都谈妥当了?” “还有一些旁枝末节没说,有些不适,明日再说。” 慕韶华拉她到一旁:“哪里不舒服?去叫莫大夫来吧。” 方巧巧摇摇头:“没事,应当是累着了,你继续看吧,我坐一会就好。”她在旁坐了小片刻,总觉不对劲,隐约想起了什么,将挂脖子的玉掏出来,这一看可吓了她一跳,那墨黑竟然褪色了,几乎已成墨灰色。 慕韶华见她脸色不对,忙问道:“怎么了?” “我……” 方巧巧未来得及答话,外头敲门声作响,不等他们应声,就已听见急声“少爷,少夫人,三姑娘在宫里头落水了”。 两人愣了片刻,猛地站起身,方巧巧控制不住,身子一歪,差点晕厥。还好慕韶华眼疾手快将妻子扶住,面色也瞬时泛白,心跳骤急。 慕宣丁氏今夜赴宴还未归来,宫里来了消息,便让慕韶华夫妻进宫。来报信的太监边领着两人,边说道:“方才巡逻的侍卫发现水池边有人,过去一瞧是令千金,溺水晕死了过去,便赶紧请了御医来瞧。”他受命出来报信,也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 方巧巧颤声道:“阿月可还好?” 慕韶华很是震惊:“阿月半夜去池边做什么?她泅水那样好,怎么可能会溺水?” 太监只答自己不知,直接领去了太医院。 方巧巧越走越觉心口沉闷,几乎要吐了出来。到了太医院,连跨过门槛的力气也没了。慕韶华搀着妻子进去,心如被人用力刺了一刀,鲜血淋淋。 屋子并不大,进去后一眼就见阿月躺在那,盖着软被似乎不会动弹。方巧巧见了此景,泪顿时涌上眼眶,却哭不出声。 御医忙扶住两人,低声:“刚针灸医治,如今已好转。” 慕韶华红了眼问:“可有性命之忧?” 见他默然,方巧巧再忍不住,泪落面庞。由丈夫强撑着走到床边,看着女儿的俏脸已不见血色,气息也微弱得很,掩嘴不敢哭出声。 宫女好一番安慰,才将两人劝了出去,免得将仍在鬼门关游荡的阿月吵着。直至出了这,方巧巧才哭了出来。慕韶华苦声安慰:“阿月不会有事的,待会就好了。” 方巧巧点头,痛不能言。她实在不敢想前几日还好好的,这会却突然躺在那了。御医说了,只要不发高烧,安然过了今晚,就能见好了。这长夜漫漫,真比等上十年还漫长。 御医见两人稍稍平复了些,才说道:“侍卫方才送她过来,宫女帮令千金宽衣清洗时,发现身上还有淤青,请了何女医来瞧,看着像是挣扎所致。而依据所伤之处,应当是被至少两个人强押溺水。” 慕韶华大骇:“谁要害我女儿?” 御医说道:“暂且不知,侍卫已去查。” 方巧巧倚在丈夫身上,眼已哭的生痛。将泪水抹去,缓缓起身:“我要去守着阿月。” 女官说道:“慕大人不便久留宫中,还请见谅,速速出宫。” 方巧巧握了他的手:“大郎先回去歇歇,阿月有我看着,定不会让她有事的。” 慕韶华眼底浮过一圈悲痛,顾不得有人在,只想给妻子勇气,伸手抱了抱她,定声:“阿月一定不会有事的。” 这话一出,方巧巧差点又落泪。等他走了,她也到了房里,和宫女御医一起守着。 想着安然度过今晚就好,可谁想到了凌晨,朝阳初升,本是寓意新的希望,阿月却发起高烧来。 方巧巧咬紧了牙在一旁看御医针灸灌药,咬的太紧都磕出了血,几近晕过去,可抱着一定要看女儿平安醒来的念头,强撑下来。 因是夜里发生在宫里的事,晨起还无多少人知晓。 陆家用着早食,范大见隔壁家不同往日,多了几分心思,一问不由诧异。步子极快回了府里,同陆常安说道:“慕三姑娘昨夜池中溺水,慕少夫人进宫陪了一夜,至今未归。” 陆泽猛地一怔:“阿月可有事?” 一个妾侍说道:“伤的定不会轻吧,这宫里头的人染病都需送出宫外,这连宫门都出不了,恩准在里面医治的,可见不是小毛病。” 程氏见儿子的脸色骤变,喝声:“哪里轮得到你说话,闭嘴。” 妾侍素来忌惮主母威严,不敢再说。 陆泽愣了好一会,才道:“阿月不会有事的。” 程氏轻声:“阿月是个有福气的人,怎会有事。” 陆泽仍觉不可思议:“只是阿月会泅水,怎么会溺水。” 陆常安见母子两人都心神不宁,早食也不吃了,起身说道:“我进宫瞧瞧。” 宫里的消息传的慢,等他进宫了,阿月高烧已退,只是仍没有醒过来。方巧巧守了她一夜,视线仍不敢挪开半寸。慕宣和丁氏到了宫里,也没把她劝走。慕宣见阿月已无大碍,便立刻去问昨夜的事。 宫里已经捉了几个可疑的人,但都说自己是无辜的,因此还等阿月醒后指认。 到了下午,又灌阿月喝药时,她终于醒来了,睁开眼瞧不清眼前人,低声念了一字。方巧巧忙凑耳前听,竟是个“饿”字,顿时又高兴又难过,颤声说道:“娘这就去给你找吃的,阿月先别睡。”她怕女儿一睡,又要睡很久。 膳房那边很快熬了粥水过来,何女医接过碗,见这山药粥的颜色略微怪异,顿了顿,立刻将碗拿开,放在鼻下一闻,忙递给一旁的老太医:“这粥好似不干净。” 那太医细细一看,低头闻了闻,诧异:“这粥水被人下毒了。” 满屋子的人顿时大惊,唤了门口侍卫,将经手这粥的人都捉起来。方巧巧心力交瘁的搂着阿月,阿月靠在母亲身上,目光往外看着,见了个一直在躲闪的宫婢,颇像害她的人。方巧巧见状,便点了那人:“快把捉住。” 那宫女一愣,下意识往外跑,正好被侍卫逮个正着,押到阿月跟前。阿月只跟她眼睛对上,便觉身体冰冷,躲在母亲怀里发抖“她要杀我”。她还想说她没有做错事,为什么要杀她,可是她没力气了。 方巧巧抱着阿月不敢动弹,否则当场拔了侍卫的剑砍她都做得出,此时只能强压痛楚,柔声安慰:“娘在这,没人敢欺负阿月。” 阿月疲倦非常,差点又睡了过去。 那宫女被押走了,膳房也很快又送来吃的,三个御医查看后,确认可吃,方巧巧这才接过。 吃了东西,又小睡了会,阿月再醒来时,已经是傍晚。梦里听见爹娘的声音,努力睁了几次眼,终于看见床边人,果真是爹娘,咧嘴笑笑。她这一笑夫妻两人却真想抱着她哭了,慕韶华红着眼强笑道:“阿月睡的可好?” “好。” 丁氏在旁满是宽慰:“阿月果真是福气人。你祖父已经和圣上请了旨意,许你出宫休养,你再躺躺,等会一起回家。” 家,这个字不能再美妙。阿月瞬间就有了气力:“阿月想回家。” 这皇宫,她再也不想待了,就算给她一品大官做,也不要再多留片刻。 回到家里,阿月又吃了一大碗的饭菜。慕长青和慕长善在旁看着妹妹面上因池子沙石磨破的脸,心疼不已。因爹娘嘱咐过不许问发生了何事,两人只能干着急。 慕长青想到陆泽今日问了自己几回,应当也急了,见阿月没事,就去了隔壁家。陆泽听见阿月安然归来,长松一气,只是那是阿月闺房,自己想去探望又不能去。这干着急的人,便又多了一个。 阿月吃过饭,除了还有些恐慌,也没大问题了。见婢女又端了药来,死活不愿喝。方巧巧劝了好一会,她才接了过来:“糖莲子。” 朱嬷嬷立刻了然,去年陆泽送了满满一罐的糖莲子给她,吃完了就惦记上了,因此常给她备着。拿了给她,这才见她乖乖喝药。 一连休养三日,阿月已经能下地跑了。只是这次惊吓后,说话的声音小了许多,也变的迟疑,比起之前来,到底还是有许多不同。 方巧巧只愿长久时日将这阴影冲淡,变回那无忧的阿月。 慕宣见阿月已好,叫了夫妻两人过来,说道:“当时宫里抓了四个可疑人,如今还关押在大牢,只等着阿月病好后能去指认。这日子拖久了,也不好。” 方巧巧虽然知道尽快捉到凶手免伤无辜是好,只是……她忧心道:“阿月还小,这事又没过几日,就怕她见了凶手……又怕的不能入睡。” 这几晚都是她带着阿月,却常梦魇惊醒,在她面前却还是嬉笑模样,这过分懂事却教她更难过。 慕宣拧眉:“这宫里发生这种事,圣上皇后颇为担忧,也想尽快捉了凶手。就怕凶手不在其中,又出了危害后宫的事。” 既然是圣上授意,方巧巧只好小心翼翼同阿月说。说这些话时,握着女儿的手也觉她身子绷的紧,已有些红润的唇色有变得惨白,良久说道:“女儿要去指认。” 是要,不是会。方巧巧将她紧抱怀中:“爹爹娘亲都会陪阿月一块去。” 阿月应了声,心底还觉害怕,她觉得,这一辈子都不会忘了那件事,原来临死边缘是那样让人窒息。只是想想就觉疲乏,窝在母亲怀中,又睡着了。 翌日阿月同祖父母,爹娘一块去大牢,可那四人却并非是那晚所见的,她认得那手,绝对不是如此。 消息报上宫中,又是好一阵恐慌。阿月被迫进宫辨认,可奇怪的是,竟无一人相似。 那下毒的宫女严刑拷打后也不吐露半个字,咬舌自尽,线索查无可查。依据阿月所说,应是侍卫无疑。御医和太监中都找不到那样孔武有力的手臂,最后宫廷侍卫几乎换了大半,又广招女侍卫巡夜,才使得后宫安心。 柳氏过来探望阿月,因她离宫,宁如玉便顶了她的位置,不得空来。这会见阿月无事,问了些话,让她好好歇着。便和方巧巧去了亭中喝茶说话。 “可恨的是没捉到真凶,宫里宫外都不得安心。” 最不安心的是方巧巧,听阿月所说,是男女在宫里私会被发现,那女的是厨娘,自知阿月醒来自己也必死无疑,因此冒险在粥里下毒。那男的如今还不知真身,就怕他会杀人灭口。一日不找到凶手,慕家一日不安。叹气:“皇宫真是个险恶地方。” 柳氏微微一愣,试探着安慰:“但是那儿有着至高的地位。” 方巧巧摇头笑笑:“就算地位再高又如何。” “若是做皇后,也不稀罕么?” 方巧巧点头:“惟愿儿女一世平安,即便是布衣素食,为人母亲也欢喜。” 柳氏神色怔松:“慕少夫人同我的想法一样,何必要那么多荣耀权势,安稳一生便好。”她原以为以慕家这样世代尽忠的人家会欢喜女儿进宫,日后成为东宫之主,可如今看来,也同样不愿。话到嘴边,顿了好一会,悄声,“那别再让阿月进宫了。” 方巧巧确实这么想,舍不得阿月再进那龙潭虎穴。 柳氏又道:“只是圣上兴许不容易同意。” 方巧巧说道:“让我公公去求,约摸是肯的。” 柳氏暗想阿月是圣上看中的未来儿媳,怎会轻易让她出宫,离开东宫范围。可这话说到这,又实在不敢继续说。如今确定慕家不愿让阿月进宫,那日后要是他们知晓自己知情不报,也不知会不会将这怨气撒在女儿身上。 方巧巧见她欲言又止,想着应当是有事的:“宁夫人可是有事要和我说?” 柳氏仍是迟疑,许久才道:“还是出宫的好,离了太子眼界,就不会被惦记上了。”见她要问些什么,忙起身说道,“言尽于此,还请慕少夫人不要教我为难。家中有事,姐姐我先回去了。” 来的坦然去的匆匆,方巧巧好不诧异。送她出去,这分明是话里有话。什么叫出宫离了太子眼界?难道害阿月的是太子?不对,若真是,那就不会翻天覆地的找凶手,况且并没有动机。慕家这样忠心,他没理由作死。 满腹疑惑回来,又暂且抛在脑后,准备去看看阿月可醒来没。想到女儿,她好似明白了什么。柳氏举动奇怪可不是现今才觉得的,仔细一想,是在上月郊外放纸鸢,她附耳约见。急匆匆要将阿玉许配出去也是疑点,当时还意外为何这么急。 她坐下身,可这些事情窜不成一条线,一定还有很重要的事被她遗漏了。 阿玉进宫、定亲,阿月出事,柳氏劝离宫,离了太子眼界…… 一瞬灵光飞现,方巧巧捂住心口,一切才想通。等慕韶华回来,急忙把这件事和他说了。 慕韶华惊异道:“果真?” 方巧巧摇头,蹙眉说道:“我也不确定,只是宁夫人已是我们的亲家,没必要骗我们,这提示我或许没猜对,但是总觉猜的不离七八。反正如今阿月在宫里我也不放心,倒不如趁这机会让她出宫,横竖都好。” 慕韶华也不敢冒这险,太子妃的位置固然令许多人垂涎,但于他而言,让女儿进宫,再大的荣华他也不想要。 “以父亲的性子,日后圣上真提了,他会答应的。我不能让阿月进宫……”方巧巧蓦地恍然,“宁夫人之前不说,今日想必是见我护女心切,不屑凤位,才告知真相。”这一想忽然觉得可恨,“差点就被狠狠坑了一次。” 慕韶华安抚了几句,说道:“我去同父亲说,让阿月从宫里回来。” 有丈夫这句话,方巧巧就安心多了,可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宁家是从哪里知道这事的?” 慕韶华说道:“宁家不是有个姑姑是妃子么?” 方巧巧想起来了,在宫宴的时候有见过,和皇后很是亲昵的令妃。微微蹙眉,狐疑道:“她并非宠妃,圣上总不会告诉她这件事。” “许是跟在皇后一旁,从皇后那听来的。” “那就更奇怪了,圣上如此隐蔽备选了三个太子妃,怎么会那么不小心让她知道。”方巧巧拧眉,看着丈夫,“难道是圣上故意让皇后泄露的?” 慕韶华轻轻摇头,语调更低:“巧巧,不可揣度圣意。” 方巧巧摇头:“必须要弄明白,你想,要是圣上瞧上了阿月,要她做太子妃,就算是出宫也没用,一道圣旨……”她怔了怔,“对呀,大郎,你说圣上要个儿媳,哪里要弄这么麻烦,直接下旨意不就成了,还煞费苦心招进宫里做侍读。再假设一下,既然想鬼鬼祟祟的给太子定媳妇,那何必还泄露给皇后,皇后又在妃子面前露了馅。你说……会不会是皇上故意这么做的?” 慕韶华问道:“这么做的缘故是什么?” 方巧巧眉头紧拧:“我也不知道,但总觉得皇上别有用心。” “嘘。”慕韶华轻声,“当务之急是让阿月不要再入宫。” 线索实在太少,这疑点方巧巧怎么都想不通,实在教她心闷。 慕韶华不消片刻就去寻了慕宣,慕宣也怜爱孙女,觉得如此妥当,当夜就进宫同圣上说了。正巧陆常安也在,想着若是圣上迟疑,他也应当帮腔,可谁想慕宣刚提,就得同意。 这龙首一点,陆常安顿时心觉怪异。 回到府里,他便将自己关在了书房,将近日的事好好理了一遍。但凡碰上想不透彻的,他就会闭关,直到想通了,才会出来。 今日圣上的举动实在奇怪,他煞费苦心候选三位太子妃,为何眼睁睁看着一家定亲,一家离宫。 想了半日,才恍然过来。顿时冷笑,没想到他们陆家教的徒弟,竟然有出息到这份上,敢来算计他们了。看来他们陆家这世代帝师也没有白教,好一个笑里藏刀。 圣上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一开始的打算就不是要选太子妃。而是在看谁家有想“做”太子妃的野心罢了。 如果圣上看上了宁家,在宁家姑娘定亲前就可以一道圣旨截住,皇宫的消息可不闭塞,尤其是大臣家中,早就有人盯着。若是看上了慕家,何必在慕宣请求带阿月出宫时连半句挽留也没。只是因为他根本没想过要让哪家姑娘做太子妃,如今并没有一方做大的朝中势力,圣上何苦打破这制衡局面,弄个强大外戚。 当初他便想日后外戚干政有害朝政,圣上怎会那样愚钝。如今一看,并非是圣上愚钝,而是自己在最初就想错了,竟然险些掉进圣上的陷阱里。 如今宁家和慕家或许都已猜到圣上意图,因此早早抽身,表明无意沾染皇权。独独剩下他们陆家,早在他怀疑之列,若是再不向圣上表明忠心,必定会被借机除去,为他日太子登基铺平大路。 想罢,真是惊出一身冷汗。人安逸太久就容易忘却伴君如伴虎的险境,陆家再不忌惮皇权,对方也是大虫,会反咬自己一口,即便存活下来,也必定是元气大伤。 平复心绪,翌日进宫,教完太子当日课业,便请求面圣。 大琴国皇帝如今已年过半百,精神却还颇好。见了陆常安,当即让他过来瞧附属国贡品。陆常安说道:“臣今日求见,是有一事想请圣上拿主意。” 云励看了他一眼:“哦?何事?” “近日有几家公子有意臣的爱女陆潇潇,臣见几人也是年少有为,想为女儿定门亲事,但无法决意,想请圣上做主。” 云励微微一顿,笑意轻轻:“这种家事,朕也无法插手。只是……既然是好儿郎,也别耽误,早早许了这亲事也好。” 陆常安同他君臣二十余年,这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他所想的果真没错,当即叩头谢恩。消了他的疑虑,自己回府时,也觉心安。 皇家人心难测,日后再不能掉以轻心。 第69章 风雨不停护你无忧 快至八月十五,阿月还是每日跟在母亲后面,方巧巧不得不走时,就跟着祖母丁氏。只是同祖母待的拘谨,并不喜欢。今日起来,方巧巧给女儿扎好辫子,很是愧疚:“娘待会要出去,阿月好好在家里玩,娘很快就回来。” 阿月点点头,坐在椅子上低头瞧自己的影子。 因凶手还未捉到,慕家生怕阿月在外头玩被报复,因此回来后就一直没有再出去过。慕宣问过宫里几回,都答复仍在查中。 她这刚走,陆泽也正好出门要去慕家。这几日去了两回,都说阿月在屋里,头一回觉得男女有别很碍事。 阿月此时正在亭子里,有假山,有水的地方她都不敢去,可以走动的范围就小多了。 朱嬷嬷陪在一旁,轻声问道:“可要去夫人那?” 阿月摇摇头,趴在桌上玩二哥送她的镂空白玉珠,祖母那不好玩。而且总是不让她吃甜的,说牙会坏。 过了一会,下人报陆泽来访。阿月这才直起腰身,握着珠子往那边看。想来都有十几天没见过他了,明媚日头下看见他,忽然很想和他说话,好像只是说说话心就能很安稳。 陆泽一眼就见着阿月脸上的伤,心已微微揪紧,阿月跟往日不同了。否则也不会到现在还没有喊他,直爽活泼的阿月已然变了个样:“阿月。” 阿月动了动唇,陆泽只看见她的嘴动了动,声音却没听见。朱嬷嬷暗叹一气:“奴婢去煮壶茶来。” 陆泽将一个布袋子递给阿月:“听你哥哥说你近来睡的不安稳,你不是喜欢这个么,约摸能帮上忙。” 阿月小心接过,还没打开,闻到奇特气味,猛地丢开,竟然是夜照。 陆泽见她满目惊吓,微微诧异:“阿月。” 阿月背身不敢瞧,好一会才想起来,这已到中秋,天气转凉,之前在宫里夜照难捉,刚才接过有些份量,约摸不少,也不知他是去哪里捉的,想必费了好多功夫。她却想也不想就丢了:“陆哥哥对不起。” “阿月怎么了?”陆泽也不拾起,低声问她。 这一问,阿月眼睛就泛了红:“那晚我睡不着,就跑去捉夜照……它一直飞,飞到池边,就……” 陆泽这才明白:“抱歉阿月,待会我将它们送远了放走。”虽然多问不好,只是凶手一日没找到,阿月踏出家门就意味着危险。可她总不能一世困在这,提心吊胆的过活。而且让他觉得奇怪的是,发生了那种事,皇宫里竟然已经不再盘查,消停了下来,“阿月,那日的事,你可愿意和我说?” 这几天陆续有各路官员来问话,她已经说了很多回,心底只觉厌烦。这会见他问,忍不住问道:“陆哥哥为什么也问?” 陆泽第一次听见阿月的语调充满警惕和烦躁,着实意外,末了说道:“想为阿月找到凶手。” “大家都这么说,都在问凶手,可是他们都没有找到。”阿月又觉鼻子泛酸,“陆哥哥,不要问我了,阿月害怕,每次想起那天晚上就害怕,可你们都问我,连爹娘也问,哥哥也问,你们明明知道我很怕。” 陆泽轻声:“阿月,捉到凶手,你就能安然的去外头了。” “在家挺好的。”阿月固执摇头,一瞬觉得他也可恶了,大声道,“一辈子待在这挺好的。” 愿意久待在一个地方的,觉得如此也非常好的,绝对不是他认识的阿月。他不想看阿月时刻有性命之忧,他这几日反复想过,宫里的侍卫已经全部查过,御医也问过,那宫中男子只剩皇族中人和太监,可从描述的声音来听,却无可能是太监。 若是皇族中人,那阿月就处于十分危险的境地,为了自身的利益,杀人灭口的事他们绝对做的出来。 看着阿月这样厌弃自己,陆泽心头咯噔,下意识握住她的手腕,定定说道:“凶手一日不绳之于法,阿月一日不能光明正大活于世上。我想护着阿月,让你像往日那样欢喜过活。阿月也不要再躲避,你还活着,好好的活着,唯有找到真凶,往后也才能这么活着。你可明白?阿月,我还要领着你中秋赏灯,给你赢只大雁回来。” 字字真切,撞到心底,戳到她最怕的地方。她知道爹娘和陆泽不会害她,只是很讨厌他们问她害怕的事。越是抗拒,越不愿说话。她也觉得这样不像自己,她也想跟以前一样,快活无忧的活下去。 可她知道跨出大门她可能又会死掉,就好像那晚,窒息的五脏六腑好似要裂开。 “陆哥哥……”阿月泪滚面颊,颤声道,“我想出去,可我连你家都不敢去,只是几步路,可是突然觉得很远。我不想死,死一点也不好玩。” 陆泽提袖给她拭泪:“你想过来时,就叫个人来,我来接你。” 阿月泪涔涔看他:“陆哥哥真的会去捉那人吗?很多人来问过话,可最后都不了了之。下人说他们只是问话回去交差,根本不是真心要捉人。” 陆泽了然,但凡牵扯到宫廷的事,众人查案便会特别小心,若是查出什么不想继续的,最后都敷衍了事:“阿月可信我?” 阿月怔了好一会,点点头。陆泽一时放心,那眼底的警惕,总算是消失了。他如今能确定的,就是作案的人必定不是圣上,宫里的女子都是皇帝的,他总不会失了身份去做野合的事。只要不是圣上,找到那人押送大牢,并非难事。 陆泽小心问道:“如今凶手藏的很隐蔽,没有足够的线索找不到,阿月可能告诉我?” 阿月抬手抹了泪:“陆哥哥问吧。” “那****没瞧见那人的脸,那可有看见他其他什么?” “当时他用手捂住我的嘴,什么也看不见,只知道手很有力气。” 陆泽想了想:“那他身上可有药味。”如果是太医院的肯定有药味,那只能是御医。 “没有。”阿月想了想,身体已有些发抖,“他的声音很浑厚,很沉。” 那也不可能是太监,侍卫当时已经全部排查过……陆泽默了默,难道……果真是皇族的人? 若真是皇族的人,那唯有皇子。 皇子敢动他父亲的女人,圣上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容忍有人挑衅他的天威。今日敢对圣上不敬,他日就可能危害到太子之位。但凡爱惜正统嫡传的皇帝,再疼爱的皇子,也不会坐视不理。 成年的皇子需出宫另住府邸,大皇子可排除,那唯剩二皇子和四皇子。 范围急剧缩小,陆泽忽然明白为什么查案的人不敢再查,那二皇子的母亲是皇贵妃,地位仅在皇后之下,进宫后颇得宠爱,如今恩宠不减,是可以和皇后抗衡的人,颇令元皇后不安更不满。四皇子的生母秦妃虽然不太得宠,但秦妃是太后的亲侄女,有太后这棵大树,皇后和皇贵妃在她面前一点便宜也占不到。 陆泽又问了一些细节,阿月都认真作答,每一个字,她都信着他。走时拿了装夜照的袋子,回到家中,在院子里看见正要出去的爹娘。陆常安已知他是从慕家回来,问道:“可是过去探望阿月了?” “嗯。”陆泽常迟疑稍许,看着他问道,“若孩儿要查阿月的案子,父亲可会阻拦?” 陆常安盯着他问:“我阻挠了你便会放弃么?” 陆泽摇头:“不会。” 陆常安笑笑:“那还问我做什么,只管自己去做就好。只是为父必须要提醒你,这件事你如果做的稍有偏差,一切后果不堪设想,陆家不会为你扛下你所犯的过错。最严重的后果,就是你会搭上自己的命,如今你还想为那小姑娘出头么?” 陆泽知道父亲什么时候说的是玩笑话,什么时候说的是真话。而这些话,都是真的。他更是肯定,父亲已然猜到真凶身份,但知而不言,看来他猜的并不差:“孩儿明白了,谢父亲提醒,只是……我已经答应阿月,决不能食言。” 陆常安说道:“府里的人你尽可以用,为父再多说一句,即便你败了,陆家也不会受到牵连,但你却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一旦他开始行动,这结局就只有两种。陆泽微微点头:“谢父亲免了孩儿的后顾之忧。” 陆常安默然,他的确是不想他因怕会牵连整个陆家而和他说了那些话,却不想他是决定彻查这件事。看着儿子离开,他有一丝可惜为何他不是长子,那这陆家就能安心交给他。叹道:“许人承诺,便义无反顾,我们陆家,当真出了个不得了的孩子。” 程氏责怪道:“你倒不会出手帮帮他,老七不过是个孩子。” 陆常安笑道:“老七可不是孱弱的公子哥,夫人放心罢。为夫倒是也像夫人这样,盼着阿月日后能做老七媳妇。” 程氏头一回听他如此认真的说这话,好奇问道:“为何?” “合适。” 程氏笑了笑:“总是高深莫测的模样,教人猜不着心思。” 今日方巧巧是去了玉器铺,拿了玉坠给掌柜查看。掌柜来回看了好几回,说道:“确实是没毛病的,仍是一块上等白玉。” 这结果在她意料之中,这里的人,除了她,没有一个人看得出端倪。失望将玉收回,那玉坠不知为何又恢复成墨黑色,她也没再觉得心口闷。事实上早就没有不适感,开始到结束……正好是阿月遭遇危险,又脱离危险的那两天。 她隐隐明白,女儿的命和这玉坠相关,可颜色没变成纯白,一直在墨灰色徘徊。她想到那天跟穿越大神抗议,自己嫁人了还生了孩子,还怎么回到之前。 所以穿越大神给了自己这个玉坠,其实是三个孩子的性命预示牌?如果哪天三个孩子都不在了,也就是她回去之日。 她一直以为是自己在守护他们,原来是三个孩子在默默守护着她。 一瞬泪浸双眸,动容落泪。 第70章 未损分毫借刀杀人 要查皇宫的人并不容易,尤其是陆泽没有官职,又非内廷人,想进去得找借口,还未必能见到二皇子和四皇子。就算见到了,也肯定不能近身查看。 想来想去,陆泽暂时放弃了这条线索,转而去找另一条死去厨娘的家人。 陶家是寒门小户,陶家夫妻二人卖馒头包子为生,日子过的捉襟见肘。将女儿送入宫里,日子才见好转。可谁想不过进宫两年就被告知犯了大错,谋害大臣之女,最后落的尸骨无存。 陆泽领着范大到了陶家,因涉及皇宫,厨娘死后陶家连后事也不敢做。木门紧闭,不见奠字,因秋风萧瑟,略显孤清诡异。他侧身闪到一旁,朝范大使了个颜色。 门一会才被打开,一个精瘦汉子探头看了看,很是胆怯的模样:“您找谁?” 范大作揖说道:“在下想就令千金的事问一些话。” 单刀直入,直戳的那汉子发抖:“我们夫妻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回去吧,放过我们吧,我家女儿都走了,罪也认了,再无瓜葛。” 范大立刻伸手拦住那想关上的门:“你们?除了我,难道还有谁来过?” 汉子面色顿时惨如白纸,哆嗦道:“没有,只有老爷您。我嘴拙,说不清楚,请老爷放过我们,草民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会说。” 范大一手顶在门上,已完全压的对方不能动弹,缓声:“令千金在宫里的事,不会一点也不和你们说。你若不说,那我就只好用一些有趣的手段来让你开口了。” 汉子双腿一软,旁边忽然冲出个妇人,手里拿着个矮凳,却是作势不敢上前:“我们真的不知道,琴琴她向来就是个嘴巴严实的孩子,而且她入宫后我们一年才见两回,住一宿就走,哪里得空说话。” 范大默了默:“那这里可来过奇怪的人?” 妇人立刻答道:“没有。” 范大笑了笑,这才收手:“打搅了。” 尾音还没完全落下,门就被关上了。 陆泽微微皱眉,至少可以确定两件事,在他们来之前,已经有人来过了。那人肯定威胁了陶家什么,否则不会怕成那样。 谁没事会来威胁厨娘的父母? 范大见陆泽十足像个神捕,笑道:“七少日后进刑部,定是前途无量。” 陆泽瞧他一眼:“如今的刑部,不进也罢。” 范大笑笑,这分明是还在记恨着刑部这次对阿月的事集体闷声。那种人,他们少爷不屑为伍。 两人准备出来时,陆泽瞧见陶家邻人坐在门口,贼头贼脑往自己看。目光触及又迅速闪开,瞧着十分蹊跷。他顿步往他看,那邻人立刻起身要进里头,范大一个箭步,将那要关上的门顺势推开,跌的邻人一个趔趄。 陆泽走进里头,范大转身将门关上。 邻人咽了咽,已大了胆子说道:“我知道你们要问什么,但是没银子我一个字都不会说。” 范大笑笑,从腰间取了些银子,见他满眼嫌弃,干脆将整个钱袋扔给他:“还不够我就只能脱这身衣裳给你了。” 邻人倒是想要,比自己身上穿的好多了,可没敢说,这才说道:“我瞧见是谁去过隔壁家,因为陶家死人后,就没人敢来窜门。而且那人面生、又长的好,就多看了几眼。” 陆泽问道:“生的什么模样?” “细皮嫩肉的,眉毛修的十分漂亮。” 陆泽一顿:“女的?” 邻人笑道:“胸前没有二两肉,也是男子装扮。” 陆泽顿时明白过来,是太监吧。 “因眉毛修的细致,瞧的出右边眉毛里有一颗红痣微露,因刚好从眼前经过,就看的清楚,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 陆泽微微皱眉,此时还出来招摇的,不可能是凶手本人,那能为凶手做这种事的人,必定是心腹。可宫里的侍卫已经被换的差不多,身边可以使唤的唯有太监。依据方才的描述,侍卫也不可能描眉。眉中带红痣的人可并不多,只是查查很快就能找到。 范大以为他还要问些什么,谁想陆泽已转身往外走。 快出巷子,前后无人,陆泽才说道:“范叔叔辛苦了。” 范大笑道:“少爷说的这是什么话?只是陪同您过来,有什么可辛苦的。” 陆泽声调半分变化也没:“辛苦您早早来安排个邻人,还跟邻人串通好证言。既然你们都已查清楚,何必来捉弄我。” 范大蓦地一顿,实在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看破了,笑笑说道:“本来也没指望七少看不穿,可这么快就看穿了,真是伤心。” 陆泽此时心中有气,那邻人明明一副害怕模样,却坐在门槛那不躲避直直瞧自己,分明是要引诱自己进去问话。刚才他们虽然是在陶家门口说话,但声音并不大,可那邻人住的可不算太近,如何听见他们方才说的话,可偏是一开口就是“我知道你们要问什么”。 再有,说眉心有颗痣就好,偏要连红痣也说了。问起是否是男子,还特地说胸前没二两肉,却又好看细嫩。 句句都在引导他往太监身上想,女子也能束胸,使得平坦无异,更好掩盖身份。可那邻人连半分疑惑也没。 谁会为他早早安排好“证人”?唯有自家的家人。 范大开口说道:“少爷是不是想不通为何老爷要这样安排?只因这些事没有必要浪费时日去查明。老爷想看少爷做的,也不是查案子。而是想看少爷知道真相后,会如何应对。如今也可明确告诉少爷,那凶手是二皇子,最受圣上宠爱的皇贵妃的儿子,娘家势力不容小觑的皇贵妃。少爷要如何不费气力的将他们扳倒,这才是老爷想看的。” 陆泽默然片刻,这才明白父亲的用意。这案子并不难查,所以父亲根本不屑他在这上面动脑子,但是要动皇族中人,又岂是容易的事。 正是因为不容易,才有考验的意义。 后日便是中秋,陆泽还要履行自己的承诺,带阿月好好的去玩。如果是再顺藤摸瓜去找证据,怕要赶不上了,偏身问道:“既然如此,那范叔叔可是已将二皇子的罪证都收集齐整了?” 范大饶有兴趣问道:“确实,但七少要做什么?难不成拿着那些东西去告御状?”他略有不忍,毕竟他也十分欢喜阿月,“联合慕将军胜算倒很大,而且不必费力气。” 陆泽淡声:“无论是以陆家名义,还是以慕家名义将二皇子送入大牢,日后都会被皇贵妃娘家人惦记上,再偏执些,还会将过错怪在阿月身上。” 范大禁不住问:“那少爷要用什么法子?” “借刀杀人。” 范大笑笑,这事变的有趣起来了。 中秋前夕,朝野震动,颇受恩宠的二皇子一夜被贬为庶民,远送边疆荒凉之地,一世不许回皇城,母妃也从皇贵妃降为四品妃嫔。 八月十五,晨。 慕宣从宫里回来,还特地买了些阿月最喜欢吃的糖莲子,回到家中便将后辈叫到书房,让下人都退避院外,不许进来。 阿月跟在母亲一旁,捉着她的手埋脸躲着。慕宣见状,很是心疼,微微俯身唤她:“阿月,过来祖父这。” 阿月摇头。 慕宣说道:“那凶手已被捉到,再不会有人要害你了。” 众人皆是一愣,老太太当即怒敲木杖:“那天杀的凶手是谁?” “二皇子。”慕宣缓声说道,“皇后和太子寻得二皇子行凶证据,圣上核实后龙颜大怒。只是虎毒不食子,只被贬为庶民远送边疆,勒令一世不许回京,否则城门即斩。” 慕宣知道元皇后和皇贵妃关系素来是剑拔弩张,这回皇后能拔出皇贵妃这颗眼中钉,情理之中。只是他奇怪的是,皇后虽说聪慧,但是一开始不可能知道就是二皇子所为,但所列罪证,却看得出早在阿月出事第一天就已在调查。皇后掌管六宫,怎么会有这闲情早早关心这事。 莫非有人在背后助力?那又会是谁。 方巧巧倒觉得这不过是圣上要考虑到慕家情绪,才将二皇子贬为庶民,再送到边疆保他一命,免得被慕家咄咄逼人要他性命罢了。圣上最疼的便是二皇子,怎么会为了阿月而杀了自己的孩子。 只是无论如何,阿月终于安全了。 阿月还有些迷糊,受了惊吓后脑子里一直都像有一团浆糊,理不清,弄不顺了。直到母亲柔声和自己说“阿月,凶手已经都捉到了,你可以出去玩了”,才觉眼前豁然开朗,一刹阳光明媚。 她能从这家门出去了,能去隔壁家,能去好友家,能八街九陌到处跑。 压抑了半月的愁苦,终于散去了。 她抬头看看满屋殷切的目光,动了动唇,喑哑着嗓子说道:“阿月想出去玩。” 隔壁陆家也已收到消息。 陆常安从宫里知道二皇子的事,还觉意外。回到家里问了范大,范大说道:“依照七少爷的吩咐,遣了宫中心腹将装着罪证的锦盒丢在每日太子散步的庭院中。” 陆常安一听便明白了,不由笑笑:“借刀杀人?真是借的一把好刀。皇后和皇贵妃早就已是水火不容,二皇子的存在对太子是最大的威胁。能除去皇贵妃这颗眼中钉,皇后和太子又怎会放过这机会。” 范大叹气:“还以为七少爷要费一些功夫,谁想直接使唤我去找人丢盒子,自己睡觉去了。” 陆常安笑笑:“不费一兵一卒将事情解决,才是谋士之才。”末了皱眉,“可是想这事累着了?还是白日,睡什么。” 范大笑道:“听说是晚上要找隔壁姑娘去赏花灯,要养好精神。” 陆常安顿时不能言语,倒是想起自己年少时的光景。正巧程氏进来,笑道:“中秋月圆,晚上一起去赏花灯。” 程氏淡声:“我去唤妹妹们。” 陆常安说道:“不必,孩子们也不必叫了。” 程氏很是意外看他,这风流人怎么忽然专情起来了,轻点了头:“嗯。” 吃过晚食,慕长青说道:“阿月,等会可要出去赏灯?” 阿月点头:“去,陆哥哥说来找我一块去。” 慕长青眨眨眼,他这妹妹真是……都说女大不中留,如今人小鬼大的妹妹已经留不住了。 阿月深信凶手被捉到一定有陆泽的功劳,因为他答应过自己。而且答应后没多久,凶手果然被抓到了。所以她相信今晚陆泽也一定会来找她,带她去猜灯谜,赢大雁。 过了小片刻,外头门声敲响,阿月站起身往那看去,大门一开,果然见到陆泽站在门口。 她就知道,他不会骗自己。如今不会,以后也一定不会。 陆泽看着阿月朝自己跑来,重见久违笑颜,忽然很是感触。原来亲手守护一个人,是如此安心。 “阿月。” “陆哥哥。” 第71章 帝王之家暗藏杀机 今年丰收,中秋灯宴也比往年更盛大。 宁如玉得假出宫,和哥哥一起去慕家看阿月,正好碰见慕家孩子和陆家孩子要一块出来玩,从巷子出来,三家孩子就浩浩荡荡了。只是这中秋街道跟往年一样,将人都挤的东倒西歪。 自从定亲后宁如玉就没见过慕长善,这会放慢脚步想同他说说话,却见他一股脑的在前头给众人开路,真将自己当做战场先锋了。 阿月扯着陆泽的衣角钻进人堆里,跟他一块找那有大雁的花灯台,可到了原来的地方,却是卖馄饨的小摊。陆泽左右看看,这附近也不见。阿月问道:“陆哥哥,我们走错了吗?” 陆泽倒不会记错这地方:“许是去了别处。” 阿月的个子比他矮多了,根本看不见别处。一会慕长青到了一旁,阿月又抓了哥哥的袖子:“哥哥,那猜灯谜的地方不见了。” “那我们去别处吧。” 陆泽听见,偏身笑道:“阿月惦记那只大雁。” 慕长青倒想起阿月是不容易“移情别恋”的,笑笑说道:“那再找找。” 三人往前继续找,不多久宁谦齐不知从哪挤到他们一旁,额上都渗出了细汗:“哎哎,这一年比一年挤,真不知出来赏的是灯还是人。” 阿月探头看看他,笑眼弯弯:“宁哥哥,你衣襟都歪了。” 宁谦齐拨了拨,说道:“我给阿月找到了个好地方。” “什么地方?” “阿月最想去的。” 三人齐齐恍然,去年猜谜的地方。阿月回身往后看,好不容易见到好友挤上来,便放了手去拉宁如玉的手,随几个兄长往那边过去。 中秋带着秋风冷气,但因这热闹气氛,也散了些凉意。 这月圆之夜,也有人不在家中的。 慕宣未用晚饭,就接到旨意要他入宫去。出了门口,却见陆常安也正好同个公公在那。文武首臣同时被召入宫中,两人心中沉沉,已知并非小事。 老太太身体越发不好,这月光还没晒,儿子又不在身边陪着,就回屋歇下了。丁氏同儿子儿媳在庭院里说了会话,便让他们年轻后辈去外头赏灯,自己在家里等丈夫回来。 独子过世一年多,丁氏心中伤痛多少淡了些。这会回了房里,也没什么事可做,一人坐在窗前赏月。 月色明亮如雪,映的大地铺银。 快至子时,慕宣仍未归来。丁氏唤了婢女温桂花酒过来,准备小饮几杯。当年自己还是做姑娘时,和姐妹们也会月下浅饮,后来各自嫁人,就少往来了。想到往事,丁氏真觉自己老了,可算起来还不过半百。 正想着,慕宣回来了。下人也正好暖了酒进来,丁氏不闻他身上有酒味,才道:“趁着中秋佳节,不如老爷也喝几杯吧。” 慕宣没拒绝,让下人送几碟小菜过来:“你胃不好,先吃些东西,免得伤了。” 丁氏笑笑:“圣上这时召你入宫做什么?此时宫里正有宫宴吧。” 慕宣默然,没有答话。丁氏和他做夫妻已有三十年,这个模样……她暗叹一气:“又要出征么?” “嗯,北平侯逃往南疆,若不早早过去,怕要勾结定远侯造反。” 丁氏诧异:“那北平侯为何突然如此?” 慕宣叹道:“倒是托阿月的福,二皇子被揪出后,却意外发现二皇子早已结党营私,其舅舅暗中招兵买马,而那北平侯也是被拉拢的人之一。若是北平侯不匆忙出逃,我们倒还不知牵涉那样广。你道二皇子为何要冒险与那小小厨娘有私情?” “二皇子想在圣上膳食里……下毒么?”丁氏见他点头,惊异非常,这分明是要造反,恨恨道,“圣上念及父子之情放了二皇子一马,谁想他却早有夺位弑父之心。” “宋将军已前去追剿二皇子,捉了齐妃,其娘家人方才已全部押进大牢,不日将处死。元德已先代我赶赴南疆,务必在北平侯到达之前截住。” 丁氏微微皱眉,按理说丈夫不可能在这种事上停留片刻,反而是叫自己的副将先去:“老爷,您有事瞒着么?” 小菜已上来,慕宣却是先喝了一口,已然忘了方才和妻子说的。丁氏更觉有事:“老爷,你我已做夫妻三十年,还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说了这话,慕宣才道:“倒也不是大事,只是御医吩咐不能太过劳累罢了。” 丁氏仍是怀疑:“果真?” 慕宣沉声:“我骗你做什么,速速收拾包袱,小睡一会便走了。” 丁氏这才不敢再问:“妾身这就去收拾,老爷先歇歇吧。” 收拾好衣物,出门去吩咐下人喂马上鞍,这刚出去,下人就低声说道:“陆大人在外头等了小半个时辰了。” 丁氏当即责备:“为何不早说,如此怠慢贵客,也不怕人笑话。” 下人急声:“是陆大人不许我们通报,免得老爷察觉。” 丁氏这才觉陆常安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边往大厅走边吩咐下人去喂马。到了那,还未作揖问安,陆常安急忙凭空伸手托住:“嫂子不必多礼。” “不知陆大人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陆常安见她面色平静,暗叹,说道:“慕将军果真没有告诉您。方才我们一同进宫,为圣上分忧。谁想途中慕将军呕血……” 丁氏惊异的脸色全无:“老爷并未告知此事。” 陆常安说道:“慕将军一心为国,更是一心护家,御医前来诊断,说是陈年积伤,应当好好静养。慕将军执意求圣上不可告知你们,只是朝廷但凡有事,慕将军定会亲力亲为,此事定放心不下。在下敬佩慕将军,因此前来告知。” 话里句句都是重话,丁氏差点站不稳当,杨嬷嬷忙扶住她:“小姐保住身体啊。” 丁氏微微摆手:“这伤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望陆大人细说。” 陆常安说道:“必须静养,养的好还可以多活十余年,若是再操劳,便可能立刻毙命。”他在朝中唯一敬佩的唯有慕家人,任何一国得了慕家那样善战忠诚的将领,都事半功倍。大琴国能有慕家这样的大将,实属朝廷之幸。可如此忠心的人,却还被圣上暗中设计了“太子妃”一事来试探,若是让他们知道,心也怕是要凉了。 自古高坐皇位的人,信的就只有自己。即便身边簇拥万人,也不能暖了那颗龙心。 丁氏差点晕厥,所幸杨嬷嬷搀住她,旁边又是椅子。丁氏坐下身,到陆常安说“嫂子也好好劝劝慕将军吧,在下先告辞了”,也无力起来相送。 杨嬷嬷给她揉着太阳穴,忍痛道:“小姐还得赶紧打起精神来,劝住老爷。” “以你姑爷的拧脾气,他何曾听过我的。”丁氏虽然这么说,还是摇摇晃晃站起身,准备等他醒了尽力拦下。 杨嬷嬷扶着她走了几步,猛地一个激灵:“小姐,您劝不动,那就叫几位少爷少夫人来呀,实在不行,将孩子们也叫上。” 丁氏一顿,倒觉这个法子可行。她是领头人,等回了屋关了门,慕宣定会对她大发雷霆吧。只是宁可被骂几句,也不愿让他这用命开玩笑,当即说道:“你去叫他们过来,切记,此事不能让老太太知道,先去跟老太太院里的人通气。” 杨嬷嬷立刻去办,去三房简要说了。 慕韶华和方巧巧等了孩子们回来,已睡下了,听见杨嬷嬷有急事,起身一问,也是大骇。等她走了,方巧巧见丈夫脸色甚差,轻声安慰:“静养便好,大郎不必太担心,急坏了身体。” 慕韶华重叹一气,他的母亲已过世,不管曾经再怎么恨这父亲,到底还是不想他就这么死去的。 宋氏那边也很快知道了消息,事儿报到慕立成那,一听父亲身体要垮了还要出征,顿时大惊。 此时若父亲过世,不多久就必然会被提出分房,他们一家势必又得出去。而且父亲平日也甚是照顾自己一房,如果这棵大树一垮,慕家这一脉的顶梁柱没了,自己的仕途也定会乱套。 当即穿衣,连发也忘了束起,还是云罗提醒,才折回理好。 云罗柔声说道:“爹爹乃是我们大琴国的福将,不会有事的,二郎定定心,莫要惊慌。” 慕立成叹气:“老天怎舍得这样作弄人。” 慕宣一睡就睡到了寅时,醒来时问了下人什么时辰了,一听已晚,真觉自己的身体大不如前,教人不服老都不行了。 起来后却不见丁氏在屋里,下人为他穿衣,很是不适。洗漱后着好戎装,准备去城门跟大队人马集合,一同追击北平侯。从院子出去,却见下人比往日少了许多,皱眉说道:“人都去了哪里?” 下人答道:“小的也不知。” 慕宣最瞧不惯这没规矩的事,平日打扫院子修剪花草的人竟全都不在其职,忍了一肚子气。谁想到了大堂,却愣住了。黑压压的人跪满前院,为首的便是丁氏。儿子儿媳连孙辈都在,后头那些都是下人。他顿了片刻,忍气道:“通通跪在这里做什么。” 众人不知慕宣何时起来离家,因此从杨嬷嬷告知以来,收拾齐整了便出来跪着,都有半宿了。丁氏说道:“老爷身体不适,应在家中休养。” 慕宣这才知道昨夜在宫里的事不知谁泄露了,也不多想那事,怒声:“我们慕家人,生于世上便要为朝廷拼尽最后一滴心血,北平侯一事可大可小,你们拦不得,也不能拦。” “父亲。”慕韶华定声说道,“身为将军,并非一定要在沙场上才能有所尽显忠心,您在京城教多一些报效朝廷的学生,也……” 不等他说完,慕宣冷声:“放下手中利剑拿着尺子去教人?与其那样卸下戎装苟活,老夫不如死在战场上。你们再不让路,休怪我动武了。” 众人已是下定决心不让,劝了几回,慕宣仍执意要走。丁氏终于忍不住说道:“您若一定要走,那我们只能去请老太太来劝,告知老太太,她唯一的儿子不愿安心静养久活,偏要去冒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险。” 慕宣怒不可遏:“不许告诉母亲!”见他们似下定决心,他要是真出了这门,母亲只怕立刻要知道了。他的脾气拧,这些后辈的脾气更拧。长叹一声,也不想和他们多言,回屋去了。 宋氏见公公一言不发走了,小心问婆婆:“爹他可会是骗我们,等会来个回马枪?” 丁氏摇摇头,缓缓起身,膝头疼得很:“以你爹的脾气,他若真决定要走,这会已冲到门口了。已回去了,就是不敢让老祖宗知道。都回房去吧,等会去老祖宗屋里请安,一字都不可透露。” 阿月随母亲回房,昨夜虽然找到了去年摆灯谜的大叔,可是今年他做的却是鸳鸯,左边雌右边一雄,鸳鸯同体。宁谦齐在旁说“阿月,这个可比大雁好多了,让你陆哥哥猜来送你”。恼的陆泽真想将好友封上,别人打趣他就算了,连他也来凑热闹。 阿月一听,再看看那鸳鸯,直摇头。众人问为何,阿月很是嫌弃的说道:“太丑了,比丑丑还丑。要是飞上了天,别人一瞧,同旁人说肯定是‘哇,你瞧,那个真丑’,我才不要。” 几人捧腹大笑,也不好再捉弄两人,只听的那大叔苦笑,见她如此执念,便说:“那你明年再来,叔叔做了大雁等你赢走便是。” 阿月大喜,连哥哥们提议的去给她买一只,亦或是订做一只也不要。明年中秋一眨眼就到了,不能急于一时而以次充好。 所以即便今年并无硕果,阿月依旧玩的很开心。只是祖父的事令她不悦,也不明白:“爹爹,娘,为何祖父明知道一个很安逸,一个很危险,非要往危险的地方去呢?” 方巧巧蹲身摸摸女儿的脸,认真道:“你祖父的做法为娘并不支持,但是可以理解。你祖父一生戎马,沙场在他心中已然成了最终归宿,与其在京城安享一世,还不如在沙场一次来个痛快。” 阿月还是不懂,摇摇头。慕韶华俯身,轻轻说道:“等阿月长大了,自然会明白。阿月如今也在家,多陪陪祖父。”慕宣对阿月的疼爱不是其他孙辈可以代替的,有孙女的陪伴,他多少能安一些吧。 “嗯。” “还有,待会去老祖宗那请安,也别说漏了嘴。” “嗯嗯。” 寅时过了大半,家中妇孺到了清心院,以为老太太早就起来了,秦嬷嬷也等在了那,说道:“老太太刚起来,不知怎的今日晚起了。” 再过两年老太太已是八十高龄,这两年身体明显不比往年,但在同龄老者中,也算精神了。 一会秦嬷嬷领他们进了屋,一一问安,老太太都是简略应答。等慕紫上前时,老太太忽然稍稍睁眼,将她唤到跟前,握了她的手,拧眉说道:“琴琴,怎么教都不听,又顽劣了吧,手腕缠了那么多纱布,定是很疼吧。为娘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不许乱跑,日后难寻夫家的。” 满屋的人皆是愣愣,慕紫更是诧异,看着老祖宗抓着自己的袖子一直问她伤的重不重,怎么裹那么多布条,可上了药在里头。这才反应过来,她是把这个当做缠裹伤口的纱布了,还把自己当做了姑奶奶慕琴,老太太的女儿。 老太太她……糊涂了。 慕宣知晓此事后,急忙过来,可老太太却不认得他了,只记得自己最不让人放心的那个顽劣女儿。 别人到了跟前都已不记得,等慕紫阿月这些女小辈在前头一晃,她就立刻认错,说上许久的话。 请了莫大夫来瞧,说并非是毛病,大多高龄老者的通病。方巧巧可是听明白了,老太太这是老年痴呆了。 慕宣这下更没敢有走的心了,见母亲很是挂念妹妹,于是去信一封到妹夫家,让慕琴过来探望。 可不巧慕琴陪了宋万成回老家督工修祖宅的事了,过了一个月回来,婆家一时也忘了信的事。 而在慕宣将信送出后不久,心中仍不能释怀。将那一心报国的苦楚压在心底,只能多多留意副将可有将北平侯擒获的消息。 这晚陆常安邀慕宣去茶楼一聚,平日两人多是在宫里见,这次特地送了请柬来,慕宣还觉奇怪,又想莫不是有事要说,还未到时辰,就去了茶楼。 陆常安比他晚到一步,茶都半凉了,笑道:“慕将军倒是来的早,让您久候了。” 慕宣知道陆家秉性孤高,从不轻易与人为伍,虽然官职低,但因是世代帝师,一般的王侯将相见了他们也要礼让三分。可他于自己,却从不见一分高傲,处处敬重,这也是他对陆家颇有好感的缘故。 “正好得空,就早早过来品茶了。” 陆常安并未坐下,笑道:“其实今日还有一人同行。” 说罢,门悄然打开,一个身形高大但略胖的男子缓步走入。慕宣一见,竟是当今圣上,很是意外,当即起身要跪。云励托手将他扶住:“慕将军不必多礼,在外并无君臣之分。” 云励坐下身,又唤两人过来坐。君臣礼让一番,这才敢入位。他往外头瞧了一眼,瓦砾乌黑,在日头下照的有光乱射,略微刺眼,收了视线,说道:“朕今日出宫,就是不愿慕将军将朕当做君主。唯有撇去这一层关系,方能让慕将军听朕真心一劝。” 慕宣又差点跪地:“圣上且说就是。” 云励说道:“当日慕将军在朕的书房昏厥,醒后却仍要去捉拿北平侯,令朕好生动容。只是慕将军可曾想过,你若当面同北平侯交战,他素来善战,交手也未必能占据上风,还可能危及性命,在朕看来,你的命比那乱臣贼子重要不止千倍。若真有什么凶险,于朕、于大琴国,就损失了一名不可多得的将领。” 慕宣默了默,恨不能再活二十载:“可让臣如此安逸过活,臣……做不到。” 云励说道:“谁说你可以在京城安逸过活?”他盯着慕宣字字道,“你肩上的担子朕一定不会让你放下,也不许你放下。为大琴国再栽培出至少一名像慕将军这样骁勇善战,为国为民的好将军,便是你慕宣的使命。所以即便你远离沙场,也绝不是在京城安逸享乐!” 慕宣怔松片刻,瞬间明白君王苦心:“臣懂了,在有生之年,直至墓上刻字,定不会有负圣上嘱托!” 陆常安明知云励想要捉拿北平侯,但是衡量之下,他还是选择了慕宣。不是为了慕宣,而是为了让独一无二的慕宣再为大琴国,再为他们云家栽培可以顶替他的人。可是他在旁听着,也觉字字冲击心头。这云励,若再多活三十年,这四分五裂的疆土,定会全被他收入囊中罢。 入夜,老太太还不曾睡。这几日眼睛愈发不好使,看人不清,也不能从他们脸上看出门道来,心里胡思乱想起来,脾气更是暴躁。这会听见有人敲门,也没好气问:“这么晚了还来这作甚,赶他走。” 秦嬷嬷很是为难,外头似听见了话,高声道:“祖母,是孙儿,听闻您这两晚睡的不好,端了安神汤来。” 老太太一听,心里舒坦了些。秦嬷嬷看着脸色行事,去开了门。 见门一开,慕立成笑意轻轻:“有劳秦嬷嬷了。” 秦嬷嬷笑道:“老太太是欢喜您来的,只是也正打算睡了,到底不好久留。”见他点头又跟自己谢她提醒,心想这慕家上下的主子里,也就他最是和善客气。不好打搅他们祖孙说话,就跟其他下人在门口闲聊。 老太太瞧不清人,招手:“走近些,让祖母好看着你说话。” 慕立成到了近处,说道:“这汤水虽然有点苦,但很有用,祖母忍忍喝了,今晚就能睡个好觉。” 老太太轻笑:“若是没用呢?” 慕立成笑笑:“那孙儿就去捉了那庸医痛打一顿,竟敢骗我祖母。” 老太太登时被逗乐,笑道:“祖母知道你是好孩子,打小就讨人喜欢。就连你那从不夸人的弟弟,在他去世前一晚,也还夸赞你的好呢。” 慕立成蓦地一顿:“弟弟他夸什么了?” 老太太吹了吹碗里的药,苦味飘入鼻中,皱了皱眉:“说他酒醉回来,你还亲手端解酒汤给他。” 慕立成瞳孔急缩,直直盯着那干枯老脸:“他可还将这事告诉谁了?” “倒不曾听他说过,你知道他素来不爱其他长辈说话,就欢喜跟我这老人家唠嗑。可惜啊,去的那样早。” 老太太叹着,可惜着,却瞧不见眼前人的脸色已是蜡白。冷峻的脸绷的跟琴弦一样,轻轻一碰,定会弹出凶煞弦音。 第72章 蛇蝎之心老太归西 老太太同慕立成说了会话,也乏了,就将他打发走。秦嬷嬷进来见茶水凉了,要去温温,老太太摆摆手:“还喝什么,困了,这人上了年纪,想不认老都不行。” 秦嬷嬷笑笑“老太太身子骨还硬朗着呢”,边说边收拾茶水,却见二少爷的茶一点也没喝,还有些余温。正要让下人进来拿走,老太太又道“琴琴,大晚上的,弄的这么吵,你爹爹要被吵醒了,不许胡闹”。 听见老太太又犯了病,秦嬷嬷可谓又心疼又叹息。 慕立成几乎是摸着回到了屋里,他没有想到,当年那件事慕正林竟然告诉了别人。那种小事他为何会告诉老太太,还夸赞他。他不是向来不把自己当人看么。 儿时他想过要亲近这个弟弟,可是每回都被当狗使唤。 可他竟莫名其妙夸奖自己,还是在老祖宗面前。临死前还要坑他一把,倒不如在他醉酒那晚就寻个池子推进去,一了百了。 云罗不在屋里,慕立成躺身下来,无暇想她去了何处。脑袋嗡嗡直叫,头痛欲裂。 云罗从丁氏那回来,一进屋见灯火亮了,以为丈夫又在里面看书。谁想进了屋里,却见他连衣裳也没脱,倒在那睡下了。丈夫素来爱惜仪表,做事也十分有条理,再累也必然要收拾齐整再睡,这会直接躺下,只怕是做了什么事,累的不轻。 轻步到衣柜那拿了备用的薄被来,小心走到他一旁,想给他盖上。谁想被子刚触及他手臂,就见他猛地睁开眼,眼神很是凌厉,一瞬将她吓吓了一跳,他已伸手握住她的手腕,狠狠一拧。只是刹那间的事,将云罗吓的不轻。 慕立成刚从梦里醒来,还有些不清醒,听见云罗痛声,才急忙松了手:“为夫不知道是你。” 云罗强忍痛意,将手藏在背后,强笑道:“二郎的戒心怎会这样强,在这家里又不会有歹人。” 慕立成微顿,笑笑:“习武之人不但讲究进攻,也讲究防守。弄伤了你了吧,为夫瞧瞧。” 云罗笑笑:“无妨。”方才那眼神太过凌厉,甚至带了一丝狠戾,好似如果不是自己,他就要动手杀了对方……只是想想就觉心悸。这会见他又复温柔,愈发琢磨不透他。 慕立成拿了药油给她揉手腕,这身子骨竟娇弱成这样,轻轻一拧就淤青了。他看了看掉落地上的被子,方才是要给他盖上?一手抓住要拿回来,见了那被褥上的圈圈绣花,像极了佛珠,忽然一顿。 云罗问道:“怎么了?” 慕立成轻轻一笑,目光微敛:“没什么。” 慕宣受命要栽培个可以继任的苗子,这几日天天往大校场那边去。可看来看去,想来想去,却始终觉得自己的孙子就很合适。只是为了避嫌,忽略了好几次慕长善。 一连过了几天也无果,心中很是烦乱。慕长善他会用心教,可若是圣上问起他选了何人,总不好说就是他孙儿。 回到家中,刚进门就听见家人的声音,似乎聊的很是起劲。进了大堂,众人纷纷起身迎他。丁氏说道:“不知老爷今日这么早归,刚用过饭,我让下人再去煮。” “不必,热热剩菜就好。” 老太太只能看清个影子,招手道:“定远啊,到旁边坐。” “母亲。”慕宣连忙到了一旁,扶扶老母亲的手才坐下。 老太太今日心情十分好,笑道:“方才听说了一件事,那善德山上有个寺庙,里面有口活泉,胜过灵丹妙药,喝一口去百病。若是拿来洗洗眼,眼疾也没了。” 丁氏也说道:“外头都传开了,想必真是有用的。” 慕宣不忍说那些不过骗人去旺盛香火的把戏,母亲的心思他也稍懂,什么不方便了都无妨,就是瞧不见东西,才教人心慌:“既然如此,那就去看看,母亲何时去,儿子陪着。” 老太太不满道:“一国大将,丢下手里的活陪我这老太太去作甚。有阿柔陪着就好,多使唤几个下人跟着就是,你忙自己的去罢。”末了叹气,“也不知阿琴做什么去了,信不回一个,也不来瞧我……” 丁氏知道她是想女儿了,安慰道:“许是夫家有事要忙,儿媳再去信一封问问。” 老太太拧眉:“你都说她有事要忙,这再送信去,就是催她回来了。以她那急性子,搞不好还以为我这老太婆出什么事了。” 丁氏笑笑:“老祖宗这话可不吉利,不写,不写了。” 老太太这才展颜,心里倒是还记挂那个从小到大、到老都要她担心的女儿。唉,要是年初再多留她几天,陪陪自己该多好。 这日占卜到大吉,老太太才动身去善德山。 此时是八月末,对于老人家来说,却如初冬。所幸一路都是坐马车,还觉得稍好。可一下来,就觉阴冷。 活泉的事传的开,前来上香的人可不少。老太太最是厌烦人多又不让路的地方,让秦嬷嬷去叫了住持过来,表明身份,让他清个地方。住持为难片刻,说道:“这清静的地方唯有禅房,不如您们先去小歇,我去打桶泉水过来。” 老太太可不愿去那和人争抢,说道:“那就有劳住持了。” 秦嬷嬷扶着她进了禅房,这儿很是简陋,连桌椅都显破烂,不禁皱眉。这地方往日听都没听过,也不知怎的名声就突然大了。她倒觉定又是个骗人的地方,只是心里还骗着自己活泉有用,老太太如此模样也教她难受。 一会住持让沙弥提水过来,秦嬷嬷一瞧泉水并不是很清澈,怒斥:“这也叫活泉?老身还是头一回见了这么混沌的水,该不会是用脏水糊弄我们这些香客罢。” 沙弥急忙说道:“前来取水的人实在太多,接不上好水。” 秦嬷嬷想使唤下人去打水,又不放心,便同老太太说:“奴婢亲自去打水来,等会交给厨房煮沸,再端来。”得了她应允,秦嬷嬷走到门外,留了两个婢女守着,自己同沙弥走了。 老太太端坐捻珠,默诵佛经。 门口两个婢女送走秦嬷嬷,正打算进里面伺候,忽然又跑过来个小和尚,说道:“那庙门前的紫色马车可是你们家的,被后来的人撞上了,你们家车夫正同他们吵的厉害。” 两人面面相觑,一人说道:“你去瞧瞧,我在这等着。” 那人不肯:“你倒是在这安乐伺候,却要我去帮着吵架,要是动起手来可怎么办,要去你去,我可不去。” “若是让老太太没了马车回去,非拧断你的脖子。” “也拧断你脖子。” 两人僵持不下,说定了一起去瞧。请示了老太太,老太太嫌两人在外头争吵烦人:“快些滚去瞧,别扰了佛门清净地。” 末了外头无声,继续捻佛珠诵经。可过了片刻,又听见屋里有声响,不由一顿,她可没听见开门的声音,心生警惕:“谁在那?” 饶是瞪大了眼,也看不清前头。 “祖母,是我。” 老太太蓦地一顿:“奉行?你怎会在这?” 慕立成缓缓走到她面前,声音低轻:“孙儿一早就在这了,就为了等祖母来。” 老太太虽然满腹困惑,但因是他,一会猜到用意,笑道:“你倒是孝顺,知道祖母要过来,特意在这等候。比起你大哥来,当真有孝心。” 慕立成面上微带笑意:“祖母错了,最有孝心的,是大哥和三弟,孙儿是最没孝心的。”说着,已缓步走到她一旁。 老太太说道:“有些事不可太过谦虚。” 慕立成说道:“祖母又错了,谦虚点好,要是性子养的高傲孤高,是要引来杀身之祸的。” 老太太听出语调不对,不由皱眉:“这话是何解?你可是有不舒服的地方,待会等秦嬷嬷取了活泉来,你也一同喝一口吧。” 可这话一出,却听见旁人嗤笑。慕立成笑道:“什么活泉,不过是我让人去造的谣罢了。” 老太太一愣:“什么?” “孙儿实在很想同祖母说一些话,所以就将祖母请到这来,又将下人都弄走,所以这屋前屋后,只剩我们祖孙俩。祖母……您最好不要喊,否则我只能用自己的法子让您不能出声,一辈子都不能出声。” 老太太震惊的几乎以为自己的孙子疯了,不对,这些话确实是疯了吧! 慕立成叹气:“您实在不会教人,真是个惹人讨厌的老太太,糊涂一世。要不是你当年逼迫凤娘离开,父亲怎会醉酒强丨暴我生母,让我顶着婢生子的名声过一辈子。您教的好孙子,将我当做了狗,甚至连狗都不如。他那样跋扈高傲的人,迟早会死在别人手里,所以我这好兄长就送了他一碗不挖了心就看不出有毒的药,第二天他竟然因为毒发燥热跑去驾马疾奔,于是就那么失控摔死了。” 老太太心口如被双手活活撕裂,颤声:“孽畜,孽畜啊。” 慕立成冷眼看着她,很是厌恶。见她脸色已泛白,俯身凑耳说道:“哦,对了,忘了告诉您一件事,全家人都将您当做傻瓜一样瞒着的事。你的儿子活不了多久了,他得了重病,御医说他活不过今年。” 老太太多少是活了快八十年的人,强忍了一口气冷声:“不可能,休要骗我这老太婆!” 慕立成笑笑:“孙儿何苦骗您,前阵子不是有传北平侯作乱么……父亲连夜进宫,却在宫中吐血,他还要去捉拿罪臣。后来是母亲领着我们跪了一宿,才将父亲劝住。那天晨起请安,是不是特别晚?” 老太太愣了愣,细想清楚,手中力道猛然做大,佛珠登时断线,啪嚓滚落一地。浑身止不住发抖,痛声:“我的儿……”气急攻心,身子一倾,生生吐了一大口血。 慕立成看着那血珠飞溅,冷冷瞧着:“你的儿子要死了,因为你没阻拦他做将军,他不想你面上无光,所以硬要去战场,惹了一身病痛。你的孙子也因你胡乱宠溺,惹人嫌恶。他们都因你而死,你不过是个糊涂的老太婆,活了这么久,他们早就觉得你活够了。你儿子孙子都死了,你为何还不去见阎王?” 老太太本来就已有些糊涂,字字都是死字,句句都是她害死的。她应该让儿子做文臣,也不该让孙儿任性。原来一切都是她的错,都是她造的孽。一口气喘上来,却夹着一口血,只觉心肺剧痛,巨大的痛楚冲上头顶,痛意一瞬消失,也再不会疼。身子歪斜倒在床榻上,双眸充血。 死相太过惨烈,慕立成迟疑片刻,听见外头有声响,才伸手探她鼻息,确定已经气绝,才急忙从窗户跳出。 慕立成为方便行动,穿的略微单薄,刚从屋里出来,心中还微带余悸,恰好一阵凉风吹来,更觉寒冷。只是身心已然轻松,这世上,再无人知晓他的秘密。 慕家老太太暴毙善德山寺庙的事一传出,前去上香求活泉的人也再没去的了。太后得知此事,特地差了御医前来,可并没查出什么伤,更非中毒。 慕家只好为慕老太安排后世。 慕立成那日在山上吹了冷风,回到家中就病了,一连几日都高烧不退,噩梦连连。慕老太最后一面在脑中挥之不去,梦里又总来缠他。等慕老太下葬,又过了好几日,才开始复原,可人已经病瘦了一圈。 云罗这会服侍在旁,喂丈夫粥水,很是心疼:“二郎同老太太祖孙情深,可人死不能复生,二郎不可再多想。” 慕立成身心疲倦,也没力气敷衍她:“再去打碗粥来,饿了几日,胃都空了。” 能吃不是事,就怕他什么都不愿吃,云罗当即吩咐下人再去弄些菜来。 办完慕老太的身后事,她从娘家带来的、在夫家攒的、田产、铺子都还需整理,下人也分派到了各院,就独独剩下秦嬷嬷。 秦嬷嬷并无家人,一辈子伺候在老太太身边。可如今年事已高,平日都像半个主子让其他下人侍奉着,可到了其他院子定没这好处。没了靠山,谁也不愿要个吃闲饭的在自己院子里晃悠。 只是近日瞧她失魂落魄甚是可怜,众人也就没逼她,让她待在老太太院子里。可这会忙完老太太身后事,秦嬷嬷的事也就摆上来了。 宋氏不喜老太太总说她肚子不正气没生个带把的,这会她去了也没难过,只是瞧着秦嬷嬷就不顺眼,便去了丁氏房里,到了就看见着云罗也在,婆婆正叹着气:“虽说老祖宗也算高寿,但那过世的景象也教人不忍。你公公知晓这事后,也伤的吐血,你们若没事,也不要多过来,有非说不可的事,就遣了下人来,去前堂见就好。” 云罗连连应声,见了宋氏,起身问安。宋氏见她双眸有些红肿,自己轻松的模样倒招人嫌了,当即提帕抿了抿眼角,这才坐下。 丁氏强打精神说道:“为娘知道你们孝顺,只是这会见了,反而添了伤感。” 宋氏和云罗又好一番安慰,丁氏才稍稍平复心绪。宋氏趁机说道:“母亲,祖母院子里的人也分的差不多了,就剩下秦嬷嬷了。她这会倒像个主子,还得别人送饭送菜去她房里。爹是敬她忠心我们慕家,但也不能真将自己当主子吧,这传出去,得遭人闲话,说我们慕家败坏风气,主仆不分。” 丁氏又何尝不知,叹道:“秦嬷嬷到底是服侍了老太太好几年的人,说放你院里你又不要,总不可能赶她出去,那样未免太薄情。” 云罗本想说让秦嬷嬷来她院里,可一想这事得和丈夫商量,也就没说出口。 这屋里的事都被个素来得秦嬷嬷照顾的仆妇看了去,等她们一走,就去同秦嬷嬷说了方才的事。秦嬷嬷亲眼见着主子惨死模样,至今阴影不去,夜里也常哭醒,眼都不好使了。这会听见那事,当即又痛哭:“我本意就不愿在这拖累人,可这慕家上下,竟都是狼心狗肺的东西。” 仆妇一瞧,她旁边已收拾了个包袱,才知道她当真是打算走的。这一想,更为这老奴痛心。妇人心软,见她落泪,自己也是泪落两旁。 云罗回屋后就和慕立成说了此事,慕立成哪里会让秦嬷嬷留下,说道:“三少奶奶说要她走,我们到底不好插手。” “怪可怜的……” “你去匣子里拿多些银两给她吧。” 云罗点头:“二郎真是个善心人。” 这事不多久也传到方巧巧耳边,她这两天都在忙着清算老祖宗名下的财务,本就不擅长这些的她更是忙的焦头烂额。忽然听见乔嬷嬷来报,当即让她请秦嬷嬷过来。 她初到慕家,老太太不喜自己,秦嬷嬷暗中帮过不少,让她免了许多责备。就这么被赶出去,她第一个不许。她不能扛不能提,那就让她做些简单的活,慕家还养的起。 秦嬷嬷还以为方巧巧要给她上月的工钱,本不想过去拿,只是要走了,多拿些钱也好。况且那本就是她应得的,为何不要! 进了屋里,方巧巧已起身:“快请秦嬷嬷坐。” 婢女搀着她入座,秦嬷嬷一头雾水,不知她要做什么。 方巧巧说道:“我院子还缺个督促丫鬟做活的人,秦嬷嬷平日也是管这些的,以后也在这替我管着吧。” 秦嬷嬷一顿:“大少奶奶不赶老奴走?可三少奶奶和二少奶奶都……” 方巧巧说道:“既然你知道我是府里的大少奶奶,那何须再听她们的。” 秦嬷嬷这才确定她真要留自己,差点又老泪纵横,颤颤起身要跪,乔嬷嬷顺势托住她:“行这大礼,少奶奶也要为难的。” 秦嬷嬷这才不跪,只是再坐下,却是默然。方巧巧并不催促她,唤人上茶水果点。好一会她才道:“老奴有些话想同大少奶奶您一人说。” 做事老道的人说一句就不用让人再问第二遍,那“一人”说的尤其重。方巧巧便让下人都退了出去:“秦嬷嬷请说。” 秦嬷嬷多日不怎么进食,唇有些干,足足喝了一杯茶,才开口:“老太太虽然脑子糊涂了,眼也不好,可没糊涂时精神还是好的,不知怎的竟突然撒手去了。老奴这几晚都在想这事,似乎有些头绪。” 方巧巧气息微屏:“秦嬷嬷且说。” 秦嬷嬷紧握茶杯,缓声:“老太太去世前,跟老奴说起过一件事。二少爷曾端了补汤来给老太太,他走后,老奴进去,老太太便和我说,方才二少爷不知为何失了神,虽然她瞧不清,可感觉的出。” “那嬷嬷可知是说了什么话?” “老太太说的是三少爷过世前一晚,因醉酒回家,二少爷特地端了醒酒汤给他喝。”秦嬷嬷颤声,“老奴想来想去,总觉这事儿不对。后来老太太过世,我问了府里的人二少爷可曾出去过,府里的人说他晨起就不在,午后才回来。老奴一对那时辰,恰好就是主子暴毙后不久。” 方巧巧微微睁大双眸,因瞬时想通,也有些难以置信。她知道秦嬷嬷觉得不对的、怕的事是什么。别说她,就连自己也觉心跳骤快:“秦嬷嬷是想……二弟毒害了三弟,却不料意外被老太太知晓前因,却不知结果,二弟心虚,便杀了老太太?” 秦嬷嬷一惊,手里的杯子摔在地上,痛苦的几乎痉挛:“老奴不知,老奴什么都不知道。” 方巧巧强忍震惊,好好安抚了一番。秦嬷嬷走时说道:“若是能一直伺候老太太,那便好了。” 她说这话时方巧巧以为她是感叹而已,也没多在意。命人收拾了下人中的上房给秦嬷嬷。 夜里睡下,心悸不已,等被枕边人低声唤醒,方巧巧方才从噩梦逃脱,惊的满额冷汗。 慕韶华提袖抹了她额上汗珠,不甚担心:“怎么又梦魇了。” 方巧巧埋头在他心口上,咬了咬唇,下定决心:“大郎,慕立成必须要赶出去。”她没说自己连想先下手为强杀了他的心思都有,免得先被毒蛇咬了一口,可丈夫要是知道一定会受惊吓。 如果真如秦嬷嬷猜的那样,慕立成是杀死慕正林的凶手,可慕韶华还好好的,那或许是因为慕正林没有嫡子,他一死,家业就通通是慕立成的了。 可自己一家横空出现,扰乱了他所有计划。即便他盯上了自己的丈夫,但是他们还有两个嫡子,慕立成总不可能还要杀两个孩子,否则他自己就暴露了。 方巧巧本以为他做过最坏的事只有抛弃孔氏慕玉莹,谁想竟是双手染满鲜血的恶毒人。越想越心慌,这种人,赶出去,等她寻了合适的法子,再置之死地! 正想的心烦意乱,闷声敲响。 “大少爷、大少奶奶,秦嬷嬷她在屋里上吊自尽了。” 方巧巧一惊,忽然想起她白日里走时说的话,这才明白她那时已决意寻死,要去随了老太太。暗叹一气,心中滋味百转千回。 慕家念其忠主,便将秦嬷嬷葬在老太太坟墓旁,立了个小坟。随了她最后夙愿,主仆生死不离。 第73章 狐狸挪窝会试落榜 慕琴知道母亲过世的消息,已经是一个月后。接到家中讣告,当场昏厥。公婆这才想起早些日子慕家来过一封书信,忘了交予她。急忙回屋瞧了瞧,果真是老太太让人送来的,想着人已经死了,倒不如当做没接到过这封信,拿了火盆将信烧了。出了门便催促她快些回娘家,公婆如此体谅,还让慕琴好生感动。 从夫家马不停蹄赶回来,老母亲已经下葬,瞧着冷冰冰的墓碑,哭的碑石皆湿,几次不省人事。 因一路都自责伤痛,身子也熬坏了,又大哭了几场,更是身体虚弱,便在娘家多待了几日。 在慕家姑奶奶休养的这几天,见二房搬回来后同其他两房处的好,还心觉安慰得意,若不是自己聪明,当时劝了母亲让他们回来,哪里会这般和睦。想到母亲,又是难过,不想再触景生情,就回夫家了。 方巧巧也在想法子,怎么能让慕立成快点从这里离开,如今每每见了他,也会觉得心悸。以她的思维,根本就想不通为何有人会在杀了人之后这样镇定,还能在老太太坟前哭的悲切,他真不怕梦魇么。 这办法还没想到,倒是传来个喜讯。 奉命前去追击北平侯,慕宣的副将元德,终于在他赶到目的地时将他擒住,押送回京城。圣上立刻下旨将其及亲属共计七十余人斩首示众。另封赏功臣,而赏给慕宣的,是城中一座大宅。 那大宅地处皇城中心最繁华的地段,四通八达,往皇城要地去极近。而且因偏近皇宫,周围管制甚好,白日摊贩也不多喧闹,夜里也有侍卫巡逻,是难得的好地方。这大宅可非真金白银可买,比一般赏赐更为贵重。 只是慕宣觉得要不是这次阿月受难,也无法这么快得知此事,于她有愧,因此让阿月做主这宅子,不过待她出嫁后,这宅子还是慕家的,圣上赏赐的东西,不能送与别人。她可以选自己想住的院子和房子,选何处做书房厅子都可。 这事一说,阿月见众长辈很是羡慕的瞧着自己,非要自己说说话的模样,小心问道:“祖父,可以拿去卖了换银子吗?” 众人忍笑,苦口婆心道:“阿月,这是皇上御赐的,别说宅子能不能卖,就连里头的一个石子也不能随便丢了。” “但我们已经有住的地方了,而且这里也很大。”阿月不想搬过去,况且搬远了,就不能天天去隔壁家玩了。阿玉进了宫里,十天半个月见不着,难不成还要连陆哥哥也不能常见。赏宅子做什么,还不如赏珠子,至少能拿来玩。 慕宣见她实在是不愿搬,说道:“倒也并非一定要过去住的。” 方巧巧心里一动,说道:“既然赏赐的是宅子,就需要人打理吧。” 丁氏说道:“你安排些人,让下人每日去清扫。” “可要是下人见没有主子在,损坏了那里的东西怎么办,我们也不可能每日过去看着。” 丁氏淡笑:“巧巧的意思莫不是提议大伙过去住。” 方巧巧笑道:“这里宅子大家也住习惯了,搬也不好。而且祖母刚过世,要是我们立刻乔迁新居,怕要被别人说我们忌讳这。不如让二弟和二少奶奶过去住吧。” 慕立成微觉意外,京城的权贵虽然不少,但是能得大宅赏赐的,却并不多。方巧巧竟舍得将那宝地让给自己?这女人,莫不是在打什么主意。 丁氏略微为难:“你这做嫂子的倒是照顾自己的弟弟,只是……那是圣上赏赐的,寓意不同。” “名义上说的自然是二弟和弟妹过去守着,而非住着的。”方巧巧微微笑着,她可不想让外面人觉得慕家重视慕立成,便可以说了那一句你只是去守着罢了,不是以主子的身份去的,“说起来,让云罗又离大宅远了,我倒还有些不欢喜。” 云罗忙说道:“其实在这住的挺好,去了那倒冷清的。”她说的是真心话,她刚同嫂子弟妹聊的好,也不愿就夫妻两人去那冷冷大宅。 慕立成衡量一番,老太太已过世,父亲又无功勋帮扶自己,倒不如离了他们的视线,好让自己能大展拳脚,免得被束缚了。而且祖母去世后,他总觉这宅子不干净,噩梦连连。去那有龙气庇佑的地方也好,便拦住她,说道:“不可违背嫂子意思。既然大嫂这么想,那就照您说的吧。” 方巧巧轻声问那还在纠结着想将宅子卖掉的女儿:“阿月,你可同意让你二叔住那大宅?” 阿月点点头,笑道:“娘决定就是。” 方巧巧笑笑,女儿这样乖巧,很是欣慰。 这回她不急着让慕立成搬了,免得被他瞧出破绽,强忍心头寒意,去了他们院里几回,让他们别这么早搬过去。云罗倒是想,只是慕立成不愿,说“早些过去督促下人清扫的好,没个主子在那,会放肆的”。 不过五日,他们就又搬了一次家,住了过去。他们一走,方巧巧就卸下了一半重负。那是皇上御赐的住处,他们一旦答应去住,想再寻什么法子回来也别想了。否则她还不愿给他们那么好的地方,慕家住过去,离丈夫任职的地方也近。 但将两者利弊相比较,就是芝麻和西瓜的区别了。如此一想,也不觉可惜了。 一晃已到寒冬,辞旧迎新,阿月九岁了。 元宵一过,再过半月,又是科举。 阿月还记得陆泽要参加今年的科举,怕扰了他念书,甚少过去。这日同母亲外出归来,正好范大在门前清扫春日连绵积水,远远问道:“慕三姑娘近日怎的不过来寻我们家少爷玩了。” 抬起伞面,露出一张粉嫩俏脸,阿月笑笑:“等陆哥哥考完了我再去玩。” 范大说道:“其实是少爷问小的三姑娘怎么不来玩了。” 方巧巧听见这话,差点忍不住说休要诓我女儿,那陆泽做事稳重,怎么会说这种话。话还没说出口,就见阿月明眸更亮:“真的?陆哥哥不嫌我烦吗?那我真过去找他啦。” 范大笑道:“去吧。” “娘,阿月去玩了。” 方巧巧无奈道:“嗯,晚饭前回来。”见女儿一眨眼就蹦到隔壁家去了,感情倒愈发好了。 慕韶华今日休沐,前几个月因许期两年的国史将修好,便一直没有休息。方巧巧捏捏丈夫的肚子和胳膊,一年比一年瘦,今日就不许他出去。特地领着阿月出去买了他喜欢吃的,这会回来,又见他瞧史料,低头一瞧,眼袋又深了。 “简直是熊猫二代。” 慕韶华听着这长长叹气,问道:“熊猫是什么?” “长的像熊的猫。” 慕韶华苦笑:“肯定不是好话,我不看就是。” 方巧巧凑近了说道:“听说隔壁家的神童今年要去参加科举,大郎觉得他能顺利去殿试,得名次吗?” 慕韶华稍想片刻:“他是比一般孩童聪慧,但总觉得……陆大人并不愿他早早步入仕途。” 方巧巧皱眉:“陆家不是权谋世家么,早早步入仕途好像也是他们家的惯例了。” “这点为夫倒不太清楚,只是偶遇陆大人,问起这事,他只道‘年纪尚小,还需磨砺’,这样看来,确实是不想他去考的,至少今年还不行。” 方巧巧不由咽咽:“以陆常安的脾气,他真这么说了,只怕会跑到圣上面前吹耳边风,不让陆泽过吧。”那样的话,对他信心满满的阿月或许也会很难过。 慕韶华也不好多做猜测,一切等会试亦或是殿试后就明了了。 会试刚过,等放榜。过者便可参加殿试,入殿试者,也无落榜一说。 过了几日,慕长青去隔壁寻陆泽,阿月也一同跟了去,见他言谈之间并没有失意之举,兄妹两人都猜他能考过,毕竟上回已很稳当。 可谁想会试放榜当日,别说前三甲,就连名字也没瞧见,竟是名落孙山了。 得知这消息时阿月还在吃午饭,众人听听就罢了,阿月心里头可不是滋味。方巧巧给她夹菜时,见她失神,猜着也是因为陆泽的事,说道:“先将饭吃完。” 阿月看着母亲,也不开心:“陆哥哥一定很难过,可为什么陆哥哥落榜了。”在她心里,陆泽就是个无所不知的人,怎么可能会有他做不到的事。 怏怏吃过饭,外头还下着雨,阿月打伞往外走。到了大门那,还迟疑了许久,她不问他为何会考砸了,就是想陪着他。但或许他不想自己陪着呢? 在外面站久了,雨珠滴落地上溅起,裤管都打湿了。这二月还带有寒气,阿月冷的不行,终于敲门进去。 范大见了她,这回也没说什么,领她进去。快拐角,才道:“少爷同老爷大吵了一架,我从未见过少爷发那么大的火,阿月好好劝劝。” 阿月点点头,拐角就见了荷塘,已经长出绿意,被密集的雨水映的白茫茫。她以为这种时候陆泽会在里面,可从这经过,却见那书船上坐了一人,连伞也没打,发和衣裳已经全湿了。 阿月心里顿时揪紧,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他在那坐了多久。 第74章 以人为镜白驹过隙 走到近处,阿月发现不但他没打伞,连书船也没关上小门。本来这船就是为了给他平日看书用的,因此船篷外特地造了两扇结实不透风的木门,下雨时关上,雨水也拍不进里头。这会却敞开了,阿月只瞧了一眼,外头的书都湿了大半。 连视如性命的书都不要了,阿月知道他心情真的不好。绕到前头,许是坐在雨里很久的缘故,脸已经冻的铁青,她撑伞遮了他大半:“陆哥哥,外头冷,我们进去吧。” 陆泽微微抬眼看看她:“阿月进去吧。” 说话间,雨势更大。起了风,雨珠乱飞,扑入书船中。阿月忙把伞往他怀里塞,爬上船将小门关上,关完前后两头,再回来那伞却垂落池中。她愣了愣,不敢过去拿。 自从在宫里差点被溺死,她就不喜欢水,更不敢去捞池子里的东西。没有可信的人在身边,她连池子都不愿去。 陆泽不闻阿月出声,忽然想起她不敢涉水。回头看去,人却还蹲在船板上愣神盯着那被夹在荷叶中的伞。他缓缓起身,直接下水拿了伞回来,水漫过鞋面,冷的已经没感觉。他抖落伞上的水,撑她头顶上,一手捉了阿月的手腕,要领她下来:“快回去。” “陆哥哥。”阿月反抓了他的袖子,认真道,“陆哥哥,你还小,三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陆泽面上紧绷,好一会才说道:“为什么你们总是将我当做不懂事的黄口小儿?我自觉并不比有些及冠的人差半分,可为何不给我机会。什么仍需磨砺,什么不可担起重任,根本不可理喻。” 阿月着实意外,她从未见他这样激动,声音在雨里还能听见满是生气和难过,一时不知要说什么。 陆泽强压情绪:“父亲去圣上那里通了气,将我的卷子丢在一旁,连审阅的机会也不给。既然如此,又何必让我去考,让我空有抱负。” 阿月急了:“陆哥哥,天生我材必有用,也不是只有做官这一条路才能实现你的抱负呀,东林叔叔也没做过官,可是别人说起他,都是很尊敬的模样。东林叔叔可以,陆哥哥也一定可以。” 话落,却见他冷冷一笑,这冷笑带满了自暴自弃,蓦地让阿月觉得生气:“当初你不愿拜师,说你不要做第四代,你要做第一代,你忘了吗?陆伯伯是你亲爹,他不会害你的,今年不行,下次再考。” “即便去了,他也会再将我刷下来。” 阿月大声道:“那我的名字借给你,我的身份借给你。你用我的身份去考,他们就找不到你了。” 陆泽怔松片刻,借名字?真是孩子气的很。可这样认真和激动,却不是糊弄他的。真不知是自己难过还是她难过,话说到后面竟然抹眼泪了:“阿月……” 阿月吸了吸鼻子,甩甩他的手,没甩开:“陆哥哥应该跟阿月一样笨,笨点好。陆伯伯对你挺好的,他说你该磨砺,那陆哥哥想过要磨砺什么没?” “想不通。” “那陆哥哥问了没?” 陆泽顿了顿:“没有。” 阿月倒是想通了:“陆哥哥满心傲气,才不会低头问别人这些。”他就是傲气,高傲的不许别人侵犯他一点自尊心。可是这样不行,连她的祖父,那个受百姓爱戴,圣上荣宠有加的祖父都对很多人谦虚有礼,连东林先生提起祖父也是敬佩语气,没有人是至高无上的,也没有什么事都是一帆风顺的。 “傲气……” 陆泽念着这词,阿月又说道:“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她头一回觉得背书这样好用,以后她要好好念书,才能以理服人。 “阿月的道理总是这样多。” “那说服了陆哥哥没?” 陆泽心里完全没有芥蒂并不可能,父亲的行事手段对外人果狠,对自己也一样,甚至更狠心:“父亲他难道不怕我一蹶不振么。” 阿月见他终于平复了心绪,这才笑笑:“跌倒了再爬起来的才是陆哥哥啊。” 陆泽倒是想明白了,这根本也是父亲给自己的磨砺,太脆弱的人,也不配做陆家人。他要做大人做的事,父亲给他的磨练,其实也是大人的。静静看她,问道:“要是爬不起来了呢?” “那阿月会拉陆哥哥一把。” 陆泽笑笑:“阿月已经拉了我一把。”他抹去她脸上的泪和雨水,“进去吧。” 阿月还是蹲着没动:“一起么?” “嗯,一起。” 她这才挪着小短腿下船,哆哆嗦嗦的抱怨:“冷死了。” 陆泽忍不住又催促她快回家,却见她又折了回去:“先把书搬回屋里吧,不然它们也要冷死了。” 哎,书又怎么会冷。不爱念书的阿月是觉得里头有书魂吗。陆泽拉住她:“我让下人过来搬。” 阿月这才停住:“在外面的书都湿哒哒黏在一块了,要很小心。” “嗯。” “先用暖炉烤烤,等日头出来,得晒晒。上面的字迹一定化了很多,书泡了水,也会皱巴巴的,熨不平整……” 听着她又话唠起来,陆泽心里有着说不出的平静,等到了廊下,阿月也要回去了,松手之际,一瞬失落。这手,他想一直握着,不想放下了。 六月,慕韶华为期两年编修的国史已入尾声。七月,书成,圣上嘉许慕韶华行事严谨,为人忠厚耿直,兢兢业业不居功,升任翰林院侍读学士兼礼部郎中。 日月如梭,一眨眼,安安稳稳已过三年,阿月十二岁了。 夏,热的大地蒸腾,在外头走上半个时辰,都要得暑气了。 慕家大宅,庭院满是绿景,地上铺着石,夹着几根石缝而出的杂草。一个高挽发髻的妇人坐在亭中,稳稳勾线,绣着一朵快成型的梅花。 “娘。” 听见有人唤自己,方巧巧抬头看去,见了那身形矫健英姿飒爽的少年,真是越看越喜欢,就是黑了点:“长善,又要出去么?” 慕长善笑的略羞赧,方巧巧眼尖,悄声:“去见你的滚滚姑娘么?” “不是。”慕长善不好说谎,偏头看亭外景致,“是阿月拉着我去隔壁晒书,兴许……会去很多人,指不定会碰巧见着谁。” “原来只是去晒书。”方巧巧轻叹,“还会指不定碰巧见着谁。”她笑笑,这几年他什么都变了,更果敢,更英气,唯有提起宁如玉还是会羞赧。要不是怕他被自己吓着,她倒真想说“莫怕,你黑着,脸红了也瞧不出来”。身为生母这样打趣自己的儿子好像要不得。 一会传来朱嬷嬷痛心疾首追着喊的声音“走慢些,哪有姑娘家这样大步流星走的,没规矩”。 方巧巧笑道:“你妹妹来了。” 慕长善叹道:“我那调皮又唠叨的妹妹来了。” 两人往那看去,阿月穿着一件素雅袄裙,面颊有着少女特有如施了粉黛的红嫩,双眸流盼生光,满含灵气。微微一弯,见了暖暖笑意,也见了几分灵动。整张脸水灵的能捏出水来,恰似明珠美玉无瑕,很是俏皮可爱。 她步子确实很快,一见了两人,走的更快,朱嬷嬷都要炸毛了。她是不跑了,但是这走的比跑还快,真教她闹心。 进了亭子,阿月只觉头顶都要冒火了:“好热呀,娘。” 慕长善忍笑:“阿月怎么对着桌上的冰渣说这话?” 摆明了是想喝冰水,方巧巧阻了她,笑道:“娘之前就和你说过,要少喝。昨天喝过了,现在不许。”阿月正在长身体,算起来,这两年也该要来癸水了,生冷的东西得少碰,她得好好把关。 阿月不明所以,馋的不行。忽然想起隔壁家来,此时定会凿好冰,备好梅汤等着他们吧,眉眼弯弯,很是诚恳:“哥哥,我们过去吧,再不去大哥要过来捉我们了。” 两人都没猜着她的歪心思,方巧巧还嘱咐慕长善好好护着她,别闯祸。 阿月心里愤愤,儿时是常闯祸,可如今她乖着呢。 到了陆家,开门的依旧是范大。阿月进去,他又照例比了比高度,虽然一年比一年高,但他还是觉得阿月长的太慢了,连同龄的宁家姑娘都比她高半个脑袋了。 穿过廊道,已闻人声。 日头明媚,陆家要晒一日书,来帮忙的人可不少。 阿月一眼就在那热闹的人堆里看见了陆泽。 陆泽年十六,同慕长青一样,个子拔高,清清瘦瘦。但较之慕长青的温润如玉,他却更像一块冷玉,很是沉稳冷静。阿月看着那盘冷面,默默想着,真是连这夏日炽热都化不了他呀。 第75章 香溢人间狐狸归来 日落之时,书已经晒的滚烫,众人又开始将书挪回原位。 宁如玉见阿月在往书船搬书,自己也要去帮忙。宁谦齐一见,忙拽住妹妹,笑道:“和我一起整理书房吧。” “不行,那书船那么多书,得搬到什么时候。” 宁谦齐很是无奈,他这妹妹,对自己的事明白的不行,对别人就犯糊涂了:“慕长善也在书房那边哦。” 宁如玉心里一动,又不好背弃好友。等见兄长苦笑,才恍然过来,对哦,那书船只有陆泽和阿月在打理,她去瞎凑什么热闹。见又有个热心肠的要过去帮,她也顺势拽住,眉眼弯成月牙:“还是去那边帮忙吧。” 抱着一垒书进了书房,陆续有人进出。她挪了一个又一个书架子,就是没瞧见慕长善。一直进了里面,才终于见着他,踩在凳子上往那塞书。如今他们见面的次数基本是一年二十几回,还没什么机会说话啊。听着外面嘈杂,她挪到近处,书举过头顶。 慕长善察觉到有动静,低头一看,没见着脑袋,却见了一堆的书,弯身往书下面一瞧,刚好视线对上,不由尴尬,清咳一声:“滚滚,这书不是在这放的,是在前面的……好像是前面那一处。” 宁如玉瞪了瞪他:“我知道。” “那你还往这来,都快到用晚饭的时辰了,赶紧收拾好回去。”慕长善可不想见她饿肚子。 宁如玉腹诽了好几声笨蛋,腾手从腰间取了个香囊给他:“呐,老样子,放在枕边能安睡。” 慕长善实在不想要:“熏了三个月,那些叔叔伯伯都说我身上一股子香味。” 宁如玉顿了顿,到底还是收了回来:“下回我看看能不能去了这味道。” 慕长善越发觉得她体贴多了,不会像以前毛毛躁躁的逼迫他。想和她多说几句话,又怕她真饿了:“快去放书,然后回家。” 宁如玉真恼了他,应声:“啊!” 瞧着她有些生气的走了,慕长善也苦恼了,难道他真的应该勉为其难接下香囊? 斜阳沉落,还有些许余晖留在天地,夜幕并没有完全落下。 等阿月将最后一沓书搬过来,其他人也快收拾好了。她坐在船头摸摸肚子,真饿。 陆泽在里头整理好书出来,见她如此,问道:“可是饿了?我去厨房拿些现成的东西给你吃。” “不用,待会就回家了。”阿月瞧瞧放在最上面的那几本,不由好奇,“陆哥哥,你每年都要换一船的书,为什么就这几本不换,放在这皱巴巴的。” 陆泽看了一眼,说道:“那七本是当年书船漫水时被水打湿的。” 阿月细想一番,恍然:“就是当年你落……咳。”落榜二字差点说出口,急忙咽下,倒把自己呛着了。 陆泽笑笑:“对,就是当年落榜时所致。当时十分不甘,也不解,但是后来想通了,父亲做的并没有错。”也多亏阿月当时开解自己,陪在一旁。那天回去后,阿月还病了好三天,心生愧疚。 阿月笑道:“陆哥哥是个明白人,不会把自己圈死在一个地方的。”见他释怀,自己心里也有个很大的疑问,一直没敢问。 陆泽隐约猜出她的心思:“阿月想问什么就问吧。” 阿月这才小心翼翼问道:“陆哥哥为何不去参加上回科举?” 陆泽思量片刻,笑道:“仍需磨砺。” 满心期待什么惊天动地的答案的阿月扑哧一笑,他比起以前来,可谦逊幽默多了。见他偶尔往手掌看,探探身子去瞧:“都说书中自有颜如玉,黄金屋,难道陆哥哥搬多了书,手里也有?” 陆泽微微笑道:“好像有刺扎进掌里了,待会我让嬷嬷用针挑出来。” 阿月瞅瞅那已经落下的夕阳,说道:“等你回屋找了人,天都黑了,烛火昏黄昏黄的瞧不清。我小包里有针,趁着还能瞧见给陆哥哥挑了,不然小刺藏肉里一晚,会起脓包的。” 陆泽岁数一长,倒不如像以前那样随意亲近她,克制的厉害。这会见她翻找,说道:“不疼了,刺好像掉了。” 阿月抿抿嘴:“不说挑就不掉,一说要拿针就掉了,这根刺儿一定长了兔耳朵。” 陆泽拗不过她,伸手过去。因她脸压的很低,那温热气息感觉得真切。粉白的面颊还圆圆的,看不见眼睛,但眼神一定很专注。 找到那不明黑点,阿月压针在旁,轻轻戳下,挑起一点皮,再往那黑点稍稍一滑,将黑点一点一点的往外挪。真是个小刺头,抬手抹掉,压压他的手:“还疼吗?” 陆泽握了握:“不疼了。” 阿月颇为得意:“下回再被刺着了就找阿月吧。”见他若有所思,她才明白过来,讪笑,“真是乌鸦嘴,不会有下次了。” 陆泽只是笑笑,并不言语。许是天色还带着一丝斑驳霞光,阿月忽然觉得,这冷面好像在红霞的映衬下,瞧出几分暖意来。 两人坐在船上,瞧着前面紧挨的一片片荷叶,莲花已快开,又是一个美妙景致。 夏荷初开,香溢人间。 丁氏这日起来,伺候慕宣穿戴齐整,想起昨晚就在考虑的事来,说道:“玉莹今年已经十四了,是时候找娘家了,怎的二媳妇一点想法也没,来了这里几次也不提提将她接回来的事。” 非但如此,自从这孙女被送去南山,就再没回过京城。只是偶尔会写信回去,由慕立成转交口信,都说在那边受益匪浅,学的十分好,路途遥远等得空了再回家。 她觉得很是蹊跷,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哪能在外头一待就是几年,一点也不想家么?她生母过世了,好歹还有个父亲。暗想了好几回,莫非是云罗不曾善待她?可云罗的脾气很是温和善良,对慕平也很好。真对玉莹不好,慕立成也会说吧。 慕宣哪里会记得这些,说道:“她也没做过娘,自己也是晚嫁的,不记得这些也不奇怪,你这做婆婆的提点提点。” 说到这,丁氏又多嘴一句:“这都进门好几年了还没动静,约摸是真怀不了。也不知奉行可会介意。” “若是介意当初也不会娶了。” 两人说了会话,慕宣就去领慕长善出去了。丁氏也让人去请云罗过来。 慕立成待云罗一如既往,也从不提及孩子的事。倒是云罗愧疚,这几年喝的药都能堆满后院,肚子还是没动静。因搬离大宅,来往也少了一些,起初还有些不习惯,后来也惯了。她本来就在那无人搭理的地方二十年,又有什么不习惯的。 听见婆婆请自己过去,她一瞬有些担忧:“母亲该不会是……” 慕立成知道她担心什么,横竖这些年她担心的事也就那一件:“母亲待人宽和,不会让你难堪的。” 云罗安下心来,装扮好了往大宅去。 到了大宅,问过管家,今日方巧巧和宋氏一同外出烧香去了。进到里头,正好碰见阿月出来。阿月对她很是亲近,当年落水池中,这婶婶一直开导安慰自己,说她也落过水,差点没了命,可后来想想其他的,离水远一些,也没事了。这会见了她,远远便喊着“婶婶婶婶”。 云罗笑道:“阿月又出去玩么?”在她心里,阿月就是个爱玩的姑娘,俏皮的很。 “嗯,有个厉害的琴师来了京城,阿月同侯府的姐姐约好了一起去瞧。” “可要小心,别让嬷嬷着急。”云罗瞧着阿月欢喜离开,也是笑笑。 丁氏在房里没走,外头日光太大,刺的她不舒服。比起这夏日来,她还是更喜欢寒冬。冬日有暖炉还可回温,夏天却不能总在房里摆冰凉快。 云罗进屋请了安,婆媳俩说了会话,丁氏才道:“玉莹离家也有四五年了吧。” 突然提及她,云罗莫名觉得有些心悸:“是啊,今年都十四了。” “女大不中留,也是到该找婆家的年纪了,晚了,要被人笑话我们留着姑娘不嫁。”丁氏等着她主动说将慕玉莹接回京城,可等了一会不见她说,倍觉蹊跷,“为娘有句话想问你。” 云罗走了会神,忙说道:“您说。” “你可是……讨厌玉莹?” 云罗心头咯噔,当初慕玉莹推她落水,被塞进马车时又骂出那样大逆不道的话,她是想过要告诉家翁。可慕立成知道后,却劝住了她,说外人知道这件事,只会说他不会教女儿,子不教,父之过。于他名声不好,她想着不说也没什么,就压在心头。 这会突然被问及,一时不知怎的作答。见婆婆目光凛凛,云罗说道:“并不讨厌,只是儿媳不曾做过母亲,实在不知怎么教导,也不懂怎么给她挑婆家,就怕做错了,毁她一世。” 丁氏淡笑:“竟是因为顾忌这个,难为你了。你们还未正式分房出去,家事我这做祖母的尚可管,你若不介意,我去替玉莹挑个好人家。” “云罗代玉莹谢过母亲。” “都是一家人,不必说客套话。那就同奉行说说,让他赶紧派人去吧。” 云罗暗觉无奈,答应下来。回去和丈夫一说,慕立成拿书的手顿时将书握出几道褶子来,那个女儿……想到她临走前的模样,就觉不舒服:“那就接回京吧。” 翌日,云罗就遣了几个家丁去南山接慕玉莹。 宋氏听见婆婆叮嘱云罗接慕玉莹回来,又听见她还会亲自帮着挑选夫婿,这心里可就不安乐了:“娘也是个偏心的,她就记得给玉莹找婆家,我家阿紫她却连问也没问。” 女子十三可嫁,男子十六可娶。只是一般人家,尤其是权贵人家绝不会让姑娘家早嫁,否则过门后要是立刻怀上了,那么小的身子骨,哪里舍得折腾。因此一般都是十五六岁出嫁,最适宜。 方巧巧说道:“阿紫才十三,倒还不急,总要把上头的姑娘嫁了,小的才好选。” 宋氏轻笑:“那早早寻好婆家,定了亲事也好。这年头好的公子哥都被瞧走了,哪有那个闲情等。嫂子嫁女是不愁的,三姑娘同陆七公子青梅竹马,陆大人陆夫人也有意,哪里需要像我这样急。” 话里带着惯有的讽刺,方巧巧并不同她计较,否则早闹开了。谁没个缺点,虽然这缺点让她不喜:“妹妹想给阿紫找怎样的人家?” “待阿紫好的就行。”宋氏如此说着,又看她脸色,竟见她点头说是,更是气愤,你家女儿要门当户对的,轮到我女儿的时候你这做伯母的就闷声。算她这些年来忍气吞声白受了。 方巧巧还想着慕紫真的出嫁了,她的妆奁也许丰厚些。慕紫到底是亲近她的,很乖巧,慕韶华也说过让她嫁的风光些,免得被夫家看轻,没了地位。 可惜宋氏全然不知,又念起云罗的好。 一晃已是初秋,却并无秋意,天地仍染绿景。 京城郊外景致并未有什么变化,城中商贩早起晚归,做着自家维持生计的生意。游街走贩的吆喝声飘入耳中,听起来分外熟悉又陌生。 一个少女端坐车内,进城后就没看过外头,只是用耳朵听着。 她一袭淡紫色绣花罗衫,面庞薄施粉黛,螓首蛾眉,唇上浅抹唇红。整张脸很是美丽,艳冠群妍。神色很冷漠,似比这寒冬还冷。直到听见嬷嬷在外头请,那一直抿紧的唇角才微微上挑,露出淡雅端庄的笑颜。 纤纤素手从车内伸出,嬷嬷稳稳扶住,少女俯身而出,站在那高大木门前。缓缓抬头看着那牌匾,瞳孔微缩。将军府,她住了好些年的地方。从这里离开,被丢进狼窝里,又从狼窝离开送去南山。 一晃,竟已过了这么久。 婢女见日头还毒辣,她又不似要立刻进去,急忙打伞。谁想太过着急,伞尖抖在她腰上,戳的力道并不重,嬷嬷瞧见,当即喝声:“不长眼的狗东西。” 慕玉莹微微转身,淡笑:“也没戳痛,并无碍。嬷嬷别气坏身子。” 嬷嬷和婢女一听,暗叹,这慕家大姑娘,心肠真是好得很,待下人也这般温和有礼。 因到家前就先遣了人来报,家里是知道她回来的。 正是慕家午歇的时辰,慕玉莹比起大宅任何人的身份来说都低,下人自然不会为了她去扰了主子午睡。这进去半日,也没人来见。连一旁的嬷嬷都等的急了:“到底也是将军家的姑娘,怎的都欺负小辈了。莫不是欺负你是庶子家的姑娘,就半点脸面也不给了。” 慕玉莹笑意轻轻:“嬷嬷不可无礼,小辈等长辈,庶出等嫡出,本就是应该的。” 嬷嬷听了很是心疼,只能叹气:“奴婢进京前就说了,得看好了时辰,要么早要么晚,恰好在这个点上,怕要等上好久了。” 慕玉莹只是笑着,并不介意。是啊,她可以早可以晚,可她偏要选这个时辰。最好让她等久一些,等他们一起来,知道自己等了那么久,多少会愧疚的,尤其是祖母。所以她不急,一点也不急。 过了大半个时辰,下人听见主子屋里有起来的动静,才敲了门,说大姑娘回来了。 虽然方巧巧和宋氏不喜她,但人都回来了,礼数总要做足。挽发梳洗后出去,丁氏已经在那了,正握着个俊俏姑娘的手说话。 “这一路可累着你了吧,难为你了。” 慕玉莹听见声响,款款起身:“玉莹见过大伯母、二伯母。” 宋氏惊叹她竟出落的如此端庄好看了,而且以前的阴戾全然不见,如今根本就是个自小养尊处优,懂礼知礼的千金小姐。 方巧巧也暗觉诧异,要不是还记得她儿时模样,五官也还有些影子,当真要认不出了。说了半个时辰,句句应答有礼,声调不急不缓,说什么都带着微微笑意,唯有说起老太太过世时,才见她提帕抹泪,哽咽:“可惜当时玉莹染了恶疾,等痊愈时,老祖宗已经入土为安了。” 这一哭,楚楚可怜,教人心疼。却让方巧巧觉得毛骨悚然,她很明确的感觉到慕玉莹在演戏,可是如果除去直觉,却完全相信她是真情流露,丝毫不矫揉造作。她下意识看了看宋氏,见她的脸色也不好,便知她也有同样的感觉。 两人的孩子都被慕玉莹陷害过,身为母亲这是无法原谅的事,所以对她早就有所戒备。正是这种不信任和戒备,才让她们能迅速感觉出她在做戏。 方巧巧顿觉,这慕家,又出了一只狐狸。 慕立成回到家中,管家就说道:“小姐回来了。” “少夫人在何处?” “少夫人还在房里睡着,还未见上面,小姐便先回房放置东西了。” 没见上面就好,慕立成对她很不放心,恨不得明天就将她嫁了,要癫狂就去婆家癫狂,他丢点脸就算了。 进了屋里,云罗却没在睡,还穿着午歇时的寝衣,坐在窗前绞着手指,看得出心里十分不安。 “天冷了,小心染了风邪。” 云罗回头看去,立即起身:“玉莹回来了。”她默了默,肩头已盖上他披来的外裳,“妾身不敢单独见她。” “我早早回来,也是想起这事。”慕立成轻声安慰她,“你再歇会,吃晚饭时再见不迟。你是长辈,让她等等也是应该的。” 慕玉莹收拾完东西,准备亲自去拜见她的继母。从独属自己的院子出来,嬷嬷说道:“没想到这儿的宅子比大宅还要好,二少爷也真是好本事,大姑娘有个好爹爹呢。” “是啊,爹爹素来是个有本事的人。”慕玉莹唇角微扬,走着走着,步子稍缓。只因见了前头的少年。 慕平外出归来,也见到了她。妹妹长的一点也不像母亲,不过不像也好,免得看见了多想。远处站着的是他唯一的妹妹,却从未像真正的兄妹那样玩闹过。他很羡慕大房的孩子,三兄妹不分彼此,亲密无间。他和自己的亲妹妹,却只有漫长距离。 慕玉莹缓缓走过去,欠身:“哥哥,别来无恙。” 慕平微点了头:“别来无恙。” 一瞬寂然,两人已无话可说。慕玉莹先反应过来,笑道:“我刚回家,还得去拜见父亲母亲,改日再同哥哥长谈。” 长谈?他们以前不曾有过,往后也不可能有吧。慕平又点了点头:“好。” 这是他唯一的妹妹,却比陌路人还陌生。 慕玉莹还没到那院子,就有家丁过来:“少爷让小的过来说,姑娘好好歇会,等会用饭时再叫您。” “爹爹真是用心良苦。”慕玉莹很是失望,颇为不舍的转身回去。 慕立成安抚云罗睡下,那去送话的家丁回来,问了情况,说起她的反应,不由顿住。 “失望?” “确实是失望,小姐真是有孝心,长途跋涉回到家,也想着先来见少爷少奶奶。” 慕立成听着这赞许,隐约觉得不对劲,很不对劲。那样恨自己怨自己的人,戾气已经被磨光了? 他冷冷一笑,真是迫不及待想见见他这好女儿,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 只是无论如何,她一辈子也别想骑在自己的脑袋上。 第76章 大雁南飞三年之约 一别几年,到夜里一家四口用饭,慕立成还是第一回见着慕玉莹。这一见可教他吃了一惊,不看样貌,只是凭这脾气,根本就认不出这是当年那个反叛到骨子里的女儿。 他尚且如此吃惊,云罗更是意外。席上慕玉莹温顺乖巧,言行举止也很是大方得体,看的云罗一愣一愣。席散,回到屋里,她甚是欣慰:“二郎果真选了个好地方,玉莹从南山回来,全然变了个人。” 慕立成薄唇紧抿,也在判断方才的女儿,到底是城府已深,还是当真改邪归正了。他实在不敢相信,当年他那样对她,她还能对自己笑的这样温和。仔细一想,第一回觉得脊背寒凉,装的,都是装的。 “夫人。”慕立成淡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为夫也想为她尽快找个好婆家,一来了了母亲心愿,二来也是让她亡母泉下安心。所以有劳夫人和母亲多多费心,尽早定下门好亲事。” 云罗点头,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还是答应了。 因是慕家最小一辈头一个谈婚论嫁的姑娘,因此慕家上下还算上心。丁氏也怜慕玉莹母亲早去,因此让方巧巧和宋氏也多上心。 宋氏瞧着那一堆名册,忍不住冷言:“当初那小狐狸害阿月阿紫的事,婆婆倒忘了。” 方巧巧也不想管这些,她心里可是记仇的:“玉莹这次回来,像变了个人。” 宋氏忙低声说道:“对对,那眼柔情似水的,可一对眼,却还是觉得心底发毛。只不过嫂子,难不成你真打算给她仔细挑?” 方巧巧淡声:“做做样子还是要的,否则母亲责怪下来,我们在她手里吃了亏,才是真不值当。” 宋氏想想也是,暗想,她也得仔细挑拣,瞧见不错的,就给她家女儿留着,改明儿背地里和婆婆说说。 慕家大宅外宅都忙活着,伺候慕玉莹的贺嬷嬷也听了些风声,喜滋滋回到屋里,为这善良姑娘得了长辈欢心而高兴。正好逢她午睡起身,睡眼惺忪的模样都俊俏极了。给她梳着如墨云般的发,笑道:“小姐是个福气人,如意郎君排着队等您呢。” 慕玉莹轻轻笑问:“今天什么日子了?” “八月二十一了。” 慕玉莹有瞧瞧天色:“在家里待了几日,想出去走走。” 梳洗完,略施薄妆,不会显得明艳,却颇有几分病娇美人的模样。领着下人去了热闹街道,引了很多人放眼来瞧。慕玉莹偶尔会左右看看,走了半条街,见着个首饰铺子,她才停下往里头,同下人说道:“你们都在外头等着。” 贺嬷嬷她也没带在身边,进去和掌柜说了几句,里头就出来个妇人,领她进去。下人见了,想着是进里头去看贵重珠宝的。 首饰铺内里是一条窄而短的廊道,不过七八步就到了拐角处。妇人请她进了第一间屋子,等她进去,已恭敬的关上门。 慕玉莹轻步往前头走,因这里阴暗,瞧不太清。忽然见个人影闪来,惊叫一声,话刚出口,就被捂住了嘴:“是我。” 她立刻静了下来,轻捶了那人一拳:“你吓着我了。” 两人姿势亲昵搂在一起,一点也没要松开的意思,根本没有男女间的生疏。他比慕玉莹高一个头,看得出也是个少年:“说好回京后三天见一回的,你怎么第九天才来。害我前两回白白等你,今日又以为要白等了。” 话里满是傲气责备,慕玉莹说道:“家里管的严,总不好让人发现了。难道……世子这么早就想让我家里人知道么?” 这少年正是珩亲王的嫡长子云中平,一听她这么说,身体一僵,立刻说道:“倒是我想的不周全,你下回要是来的不便,也不必特意过来。” 慕玉莹轻伏他胸前,哀怨的应了一声。在他瞧不见的面庞上,已布满冷笑。经由他手的姑娘也不知有多少,可又不愿娶。于她也一样,堂堂的世子怎么会娶个没娘的又是庶子家的姑娘,而且她的继母是县主,也沾着皇亲,亲王王妃肯定不愿意。也罢……他没想过要给她名分,自己也从不稀罕要嫁给他。 不过是各取所需,他乖乖做那颗棋子就好。 自从慕韶华编修完国史,任翰林院侍读学士兼礼部郎中,官职也一直没有变动。同僚至少有慢慢往上挪,亦或是去同官品的其他要职。如今已是第三年,众人正觉奇怪之际,圣上忽然来了旨意,要外放他去襄州做知府。 外放官员不比京官清闲,但是但凡能在所任之地做出点政绩来的,回京就是十拿九稳的升大官。只是襄州盛产盐,可以捞的油水多,但万一自制略差,架不住盐商贿赂,那便等着被斩头。 众人都觉圣上是看中了慕韶华的清正耿直,而且慕家本就是权贵世家,世代荣耀。不缺地位不缺银子,也不乏魄力,派遣他去,有心整治,也能做出一番政绩来。 朝廷上下顿时瞩目这事,慕韶华接到圣旨也很是意外,当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回到家中同长辈说了此事,慕宣和丁氏十分欣慰,这文臣能出大官,也圆了慕家偏武,文却薄弱的遗憾了。 唯有一人很不高兴。 方巧巧听了后倒是开心,可听丈夫说不打算带她去,就纳闷了,收拾着他的贴身衣服,忍不住放下:“为什么不带我去?这一去就是两年,你舍得么?” 都可以说得上是老夫老妻了,她问这话还不羞。慕韶华笑笑,同她一块收拾:“自然不舍得,只是爹娘说了,长青来年科举,这一来一回也累,就让他留在家里。你方才不是在我和孩子里头选了孩子么,那你便留下来吧。” 方巧巧哭笑不得:“你刚才怎么问的?你说要是你在左长青在右,我往哪边站。” 慕韶华也好奇了:“你毫不迟疑选了右边。” 方巧巧撇嘴:“我以为你逗我玩呀。” 慕韶华失声笑笑,竟是他说的不够认真,让她误解了。看来平日就不该这样说说笑笑,该正经时也正经不起来了。说道:“我倒也想你陪着去,只是母亲也不让阿月去,说她过两年就要出阁了,留在京城的好,免得我勤于政务疏于管教。如此一来,你只怕更不舍得了。” 方巧巧叹了一气:“真恨不得有两个我,那就两全其美了。” 慕韶华笑笑,又安慰了她一番。 方巧巧不想丈夫的东西经由别人的手,仔细收拾好,纠结了好一阵,想着他一个人在那怎么能照顾好自己。可她也放心不下阿月留在大宅,那时阿月溺水的事的阴影还挥之不去。 夫妻齐齐将东西整理好,也不出去了,在屋里说话。眼见夜色沉落,丁氏又唤了他们过去。见了两人,问道:“可是决定好了,巧巧陪着去么?” 方巧巧暗叹,说道:“放心孩子,打算留在京城。” 丁氏点点头:“为难你了,那随行之去襄州的姑娘,是你来挑,还是我来?” 夫妻愣了愣,不知为什么突然冒出这句话。 丁氏见两人不解,也皱眉:“你们该不会是想着堂堂知府不带亲眷,就靠着家丁伺候过活两年?娘知道行之不要妾侍,也不逼你,可伺候的人总是要的。” 这话一出,两人才明白过来,方巧巧不去,就得给慕韶华安排个枕边人! 丁氏瞧着两人为难,摆摆手:“要是真不愿意,那就跟着去罢。长青和阿月我会好好带着、教着,不必担心。” 有些话转口几次,意思就不大相同了。这房里的事传到刚跟女先生练完琴的阿月耳中,差点连抱着的琴都掉了,大为吃惊:“什么?爹爹要给我找姨娘?!” 朱嬷嬷忙嘘了她一声:“待会大少爷大少奶奶过来,姑娘可不能这个模样,否则让别人看了去,要说你身为女儿却管爹娘的事,要不得。” 阿月愤愤道:“可是为什么要找姨娘?爹爹和娘亲的感情那样要好。” 朱嬷嬷说道:“听说是大少爷去襄州任知府,身边得有个人伺候。” “那娘亲也可以呀,为什么非要找姨娘。”她三句不离姨娘,深感危机。 “姑娘不是要留在京城么?好像是因为大少奶奶舍不得姑娘,想在这陪着,就舍了大少爷。” 阿月立刻哑了,很是难过,竟是因为自己才惹进来个姨娘,要抢自己的爹爹,还要给自己添弟弟妹妹。她是想要个弟弟和妹妹,可是只想要自己的爹娘生的,别人生的她才不要。这一想,眼都红了。 慕韶华和方巧巧还没决定下来,回来时商议着,同母亲说说,把阿月也带去襄州。慕韶华叹道:“那近水楼台先得月怎么办……” 方巧巧倒忘了隔壁家的竹马,左右衡量,说道:“那便让他们定亲吧,那样两年后回来,也不会变了。” “巧巧想通了?” “嗯。”虽然阿月还小,但她做娘的能看的出来,女儿是喜欢陆泽的,只是她自己还没意识到那是喜欢。陆泽也处处护着她,就是性子闷了些,总是阿月说个不停,偶尔笑笑,说几句……哎,这一想好像也挺好。 “阿月。” 慕韶华先瞧见了低头走来的女儿,唤了一声。方巧巧见了她,怏怏不乐的,问道:“谁欺负你了?” 阿月摇摇头:“爹爹要去做知府了么?” 慕韶华还没来得及和她说这件事,不知她怎么听来的。方巧巧正好想问问她,轻声:“阿月,娘问一句话。” 阿月微微屏气,直觉告诉她母亲要问什么,点了点头。 “你是想娘亲留下来陪你么?” 想呀,她才不想离开爹娘,可是嬷嬷说了,祖母一定不会让自己跟着去的,所以娘亲留下来,她就得多个姨娘了。想到这个,心就疼得很,抬头说道:“不想,娘亲跟爹爹去吧,爹爹从来都是和娘一起的,去了那边,就只有爹娘和二哥。可阿月在京城还有祖父,祖母,婶婶,堂哥堂姐。而且要是阿月也跟着去了,留下大哥在这,孤零零的一点也不好。” 夫妻俩完全没想到阿月竟然说不想,还罗列了那么多人来说不想。可女儿的性子他们知道,肯定是听了什么。问了几句,阿月吸了吸鼻子:“阿月不想要姨娘。” 两人这才恍然,阿月又道:“只是阿月想明白了,嬷嬷说我不是小姑娘了,该为爹娘着想。虽然不舍得,但阿月觉得,女儿长大了,应该推爹娘一把,而不是做爹娘的绊脚石,所以阿月和大哥留在这,等两年就好,不急。” 慕韶华轻叹:“怎么会是绊脚石。” 方巧巧终于觉得阿月长大了,她盼了那么久,希望她快些长大,别总是闯祸不懂事,可如今像小大人,她却又不愿了。 人呀,总是这样矛盾。 阿月心绪还未平复,怕在爹娘面前多逗留会更难过,便跑去了隔壁家。 陆泽还没回来,同其他陆家姐妹踢毽子玩,腿都踢酸了,众人已散,还不见他,很是落寞,正要回去,就见了他:“陆哥哥。” 陆泽见她满额是汗,笑道:“和她们玩什么了?” “踢毽子。我能连续踢十四个了,厉不厉害。” “嗯,厉害。” 夸人也是这样平平淡淡的,阿月已然习惯:“哥哥今日不用去学堂,陆哥哥去哪了?”看得出他心情很好,能让他好心情的事可不多。 陆泽步子一停,看着她说道:“东林先生来了。” 阿月眨眨眼:“东林叔叔又来京城了?” “嗯。” 阿月可算知道他为什么高兴了,笑道:“那陆哥哥这几天肯定没空陪我玩了。” 陆泽迟疑片刻,说道:“东林先生问我可有意去跟他周游列国,并非以弟子身份,而是同道中人。这份殊荣五国之中唯有两人曾得……” 阿月脑袋一嗡:“陆哥哥想去?不对……陆哥哥决定去了?” 陆泽被她看的颇为不安,如果他走了,阿月就又少个玩伴了。可如今他们都还年少,等他两三年后回来,其实岁数正好……他和父亲之前有过约定,年少不谈婚事,那这几年空隙正好,等他磨砺归来,便能娶阿月,那成亲后就不用想着再去周游列国,留她一人。如今的她还有许多人陪着,他也能安安心心的去求学。可她一瞬流露的失落,还是令他迟疑。 阿月见他默然,不死心的又问一遍:“陆哥哥决定去了?” 陆泽微微点头:“想去。” 爹娘要离开,他也要走,两件事一起袭来,阿月忽然觉得更难过了。握紧了拳,说不出一句话,再待着只会尴尬,只好转身往外走。陆泽诧异她的反应怎么这么大,刹那还以为阿月也长大了,于他有了男女之情,心跳骤快:“阿月,阿月。” 阿月忍了忍泪,偏头看他,强笑:“陆哥哥去吧,能跟东林先生并肩同行,也挺好的。” 陆泽再是聪明,也不知她为何又笑着说这话。半追半送将她送了回去,回来时仍是诧异。范大关上门后想起一事:“今日少爷都在外头,可知慕大人将远赴襄州,外放两年的事?” 陆泽意外道:“外放?那阿月可要跟着去?” “方才她进门时问过,说慕大人和慕少夫人携长善少爷去,长青少爷和阿月姑娘都留在京城。” 陆泽这才恍然,难怪阿月那样反常。她同她爹娘的感情甚好,不能同去只怕她已然够伤心,过来这里,他又告诉她自己也要走。这一想懊悔不已,过去慕家,名义上是寻慕长青确认,想同阿月说说话,可待了许久,她却始终没有出现。 三天后,阿月一直送爹娘到城门口,等他们上车了,才抹了泪。慕长青安慰道:“只是两年,很快就回来了,哥哥会陪着你的。” “嗯。”阿月点点头,又想陆泽也快走了吧。前两天东林先生来拜访祖父,说的就是这几日走。她有点放不下他要将陆泽带走,便不肯出来和他说话。被祖父叫了过去,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东林叔叔要好好照顾陆哥哥”。 她知道陆泽在找自己,可她不想见,亦或是说不敢见。爹娘离京已经难忍,再来一个长送别,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呀。 陆泽也以为在离开前阿月真不会见自己了,看着船上满满当当的书,今晚就要让家丁搬进里面,免得他不在家的时候受损。躺在船板上瞧着点点星光,朔月将至,连天都跟着阴暗了许多。 明天他就走了,待会再去慕家,阿月不见,只好厚着面皮请慕长青去叫她。无论如何,他都想在临走前见见阿月。 闭眼浅思,想着他回来之际,就能更强大。希望那时候,他想做的事都不会再有什么能让他觉得是阻力。隐约听见有人往这边走,脚步很轻。声音细小,他还是立刻坐起身,往那边看去。 那少女提灯而来,小心翼翼下了石阶,地上的影子打照的很大。 陆泽缓缓起身:“阿月。” 阿月并不唤他,到了前头,伸手递了瓶水给他:“陆哥哥喝了它吧。” 陆泽接过,想也没想仰脖喝下。阿月刚上船,就见他喝完了,说道:“陆哥哥不问问里面是什么就喝了?” “阿月不会害我的。” 阿月笑笑:“我知道陆哥哥会信我的。” 两人一时无话,坐在船上瞧着灯下照的池水,有些幽深。阿月不敢多看,又抬头看天穹:“陆哥哥,我是不是太不可理喻了,知道你要走就躲着不见你。” 陆泽说道:“阿月气我丢下你,我明白。” 阿月瞪大了眼:“不是,阿月才没生气。只是觉得不高兴,却不知道为什么不高兴。爹娘和二哥去了襄州,陆哥哥也说要走……这种感觉就像是身边一下没了四个亲人陪伴。你知道我在宫里的事,所以家里也不大敢让我随便跑,这两年都在家里待着,闷了,就来找你,找翠蝉。陆哥哥也从来不嫌我烦,看着我们两人说话也从不插嘴打断。可你一走,就变样了。阿月只是怕没人再会这么耐心陪着我,以后不开心了要找谁。” 越说越委屈,陆泽差点动摇了要走的决心:“阿月,你等我,最多三年我就回来。” “三年啊……”阿月觉得很漫长,“三年后我都长大了。”长大了,就要嫁人,然后他回来也不能这么一块玩了。想一想都不愿嫁人,可这些天家里在忙堂姐的事,她多少也听了些。她伸出手指,“拉钩吧陆哥哥,三年内你一定要回来。堂姐今年十四,可祖母已经要给她找婆家了。你要是晚回了,阿月也要嫁人,就不能这么见面了。” 陆泽听她说起婚事来,简直不知该笑还是该难过:“那阿月答应我,在我回来之前,不许嫁别人。” 阿月点点头,只听出了不许嫁人,完全没听见那不许嫁别人的意思。认真和他拉钩,尾指扣在一块,大拇指轻轻一摁,盖章了,约定过就不会变了吧。 “我不会蹉跎这几年,会变的更好,更果敢,再不会让父亲对我说仍需磨砺。” “阿月相信陆哥哥一定能做到。” 陆泽心觉安慰,这才想起手里还握着阿月方才给的瓶子:“这里头的水是什么?” 阿月笑道:“神水呀,我特地在尼姑庵那里求的,可以保平安。东林叔叔说了,周游列国,险象环生。” 说起尼姑庵和神水,陆泽倒是想起来了:“你去的该不会是西北方那的尼姑庵吧?那儿的神水不是说从水潭冒出来的么?那水潭……可不小。” 阿月点点头,还心有余悸:“可是那儿的水听说很灵。嬷嬷昨天才告诉我,不然还可以给爹娘哥哥打三瓶。对了,我顺道在那里求了平安符,陆哥哥也带上吧。还有,听说桃核可以辟邪,我也买了一个,也带上吧。还有还有,东林叔叔说路上坏人多,我把祖父送我的小匕首拿来了,陆哥哥收好,可锋利了。还有……” 见她一件一件的往外拿,陆泽这才知道她的小包怎么这么鼓当。 阿月一直不停的嘱咐着,担心着,拿着东西。陆泽一一接过。阿月啊,我将你带走可好? “好像没了。”阿月抖了抖小包,又肃色添了一句,“没了。” 陆泽怀里已被塞了一堆东西,将到离别之际,那不舍突然倍增。他看了她好一会,周围静悄悄的,阿月也安静下来。 见他目光灼灼,阿月的心忽然跳了跳,偏头:“陆哥哥这样看我做什么。” 陆泽默了默,声调平缓:“阿月,等我回来。” 不知为何他又重复了这话,比起刚才的承诺,这却更像郑重的约定。夜凉如水,吹的人梦里悠悠。 阿月轻点了头,终于抬眸看这俊朗少年:“嗯。” 第77章 家长里短千里信函 已是初冬,寒风凛凛,今年冷的特别早,都说会下大雪。瑞雪兆丰年,可下的多了,也不是好事。 慕家用过早饭后,丁氏指派下人回来,已不见阿月在。问了下人,说是去隔壁家了。 宋氏笑道:“不是说同陆家公子好么,他都游学去了,阿月还是老往那跑。” 丁氏笑笑:“你忘了,翠蝉还在那呢。” 两人都是心思细的,这一想倒明白了什么。宋氏轻声:“娘,您说陆家公子要外出几年,那荷塘还需要打理么?陆夫人独独留着翠蝉,只怕就是想阿月常过去坐坐吧。” 丁氏微微摇头,淡笑:“陆夫人若真是这份心思也好,只是阿月也大了,明年别让她常去,免得日后遭人非议。” “非议什么,青梅竹马好着呢。”宋氏轻叹,“我倒也想阿紫碰见这么个人,品学好,人又生的好,还是世家大族。”边说边看母亲,等着她答话。 丁氏微点了头:“等玉莹出嫁了,也为阿紫寻个好人家吧。到底是慕家的嫡长孙女,定要比玉莹嫁的更好。” 有她这话宋氏就安心了,喜不自禁。回到屋里,见女儿竟躺下了,也不练琴习画,不由皱眉:“阿紫,即便不用去学堂,也不可懈怠,快起来,姑娘家的这样懒,日后怎么在婆家立足。” 慕紫已到出嫁年纪,宋氏嘴上就不离婚嫁二字,听的多了,也觉心烦。母亲就是爱重复唠叨一些话,却不问她为何躺着。捂着小腹蜷腿,低声:“疼。” 宋氏这才想起女儿这是第二回来癸水:“我去请莫大夫,给你开些药。” “诶。”慕紫急了,“这种事怎么好意思说。” 宋氏笑笑,倒会害臊了:“宫外可没有女大夫,每户人家都是如此。莫大夫也是年过半百的人了,娘亲也在一旁,这倒无妨。待会将帷幔放下就好,安心罢,总不能一直疼,会疼坏身子的。” 慕紫忍了忍,到底忍不过腹痛,答应了。 阿月此时正在陆家荷塘,书船已经被挪到岸上,上面搭了个大棚子,就算刮风下雨也不用担心会拍湿。今日胖叔和翠蝉都在,正在清理池里的残败。 程氏在阿月一旁站着,同她说话。也愁着这荷塘清理完了,阿月只怕就真的少来了。那晚儿子临走前,还过来同自己说,让她好好待阿月,生怕自己会欺负她一样。真是初有一颗少年心,青涩得很。只是后来又同她说,别让阿月进了别人家的门。 打趣他这么多回,这次终于是承认了。等他回来,就要去求亲,所以她这做娘的,得帮儿子看好未来儿媳,免得去了别人家。 阿月知道不能过去帮忙,否则程姨得说她,朱嬷嬷也会过来。所幸不是太辛苦的活,午前应该能做好。 “阿月冷不冷,要不要进屋里坐坐,吃些果点?” 阿月笑道:“不冷,日头照着很暖和。程姨要是冷就回屋吧,阿月也回去了。” 同胖叔翠蝉打过招呼,阿月就回家了。从陆家大宅出来,见着门口车夫正将马车往后面马厩驶,看车子是二叔家的。她想起慕玉莹,那个让她害怕的堂姐。上回见着她,已完全变了个人,只是母亲千叮万嘱,让她别招惹她。 娘亲那么说了,那堂姐肯定还是坏人。 阿月如此想着,这才跨步进去。进到大堂,果然是二叔一家来了,一一问了好,就往祖母身边站。丁氏要同慕立成云罗说慕玉莹的婚事,就让三个姑娘去庭院里玩。 “我瞧着那工部洪侍郎家的六公子就不错,年前见过,温文儒雅的。虽然不是嫡长子,但洪夫人待子女都不错,日后也不会吃亏。”丁氏说完,问道,“你们夫妻可合意?” 云罗说道:“那洪公子品性可好?” “悄悄打听过,人是不错的。” 慕立成笑道:“母亲的眼光定不会差,若是合适,就及早定了这门亲事,择个良辰吉日吧。这一晃,又要长一岁了。” 丁氏也深以为然,几个孩子年纪都差不多,忙完这个,那个也要考虑了:“慕平的婚事也该仔细想了,总不好叫做妹妹的先嫁。” 慕立成说道:“先定亲事倒是无妨,横竖是要缓一两年出嫁。” 庭院那却是难得的安静。 慕家三个姑娘围坐石桌,根本无话可说。阿月和慕紫倒是亲近的,只是慕玉莹在这,总觉被盯着,也不好说话。慕玉莹确实是在盯着她们,看她们珠圆玉润,没有瑕疵的面庞,她在石桌下便一直掐自己的手,上头还留有一些往日留下的鞭伤,虽然淡到已看不太出,可却再找不到比这更深的烙印。 都是慕家的姑娘,她们锦衣玉食的过活,自己却孤零零的在南山。越看,就越想将她们这无忧的日子撕碎。 慕紫到底胆子大些,本不想和她对视,可那灼灼目光总是盯来,也抬头瞧她:“长辈说你懂礼了,可这样直勾勾看人,礼数何在?” 慕玉莹微微一笑:“妹妹说的是,这样确实不好。只是上回没好好看,难得我们三姐妹又重聚,就多看了几眼,冒犯了妹妹,还请见谅。” 慕紫忍不住说道:“你这话倒显得我小肚鸡肠了,假惺惺的模样实在让人厌恶。” 这话一出,守在庭院外的婢女纷纷往这看来。阿月见她们的眼神对慕紫很是不利,说道:“这儿冷,祖母他们应该也说完话了,我们回去吧。” 慕紫和慕玉莹相看两厌,只是后者伪装的更好,在下人眼里,就是她被慕紫欺负了。只是都是主子,心里嘀咕,嘴上都不说。 等慕玉莹随慕立成云罗离府,上了后头的马车,嬷嬷才撩了车帘同她说道:“那慕家大姑娘实在是太不懂礼数,她地位是高了你,可好歹你也是姐姐。” 慕玉莹说道:“阿紫素来对谁都那样,大概是少了个人管教的缘故,怨不得她的。” 竟是对谁都那样,嬷嬷直摇头。 丁氏也从下人那知道方才慕紫和慕玉莹的事,嘱咐宋氏,一家人应当以和气为主,往日的恩怨也别记恨这么多年,出嫁后就难见面了。日后能帮自己的,也唯有亲人最可靠。 宋氏不以为然,但还是应了声,回去让慕紫离慕玉莹远点,场面也得做足。 慕紫记恨的不是堂姐陷害自己的事,而是她诋毁自己的父亲,唯有那一点不能忍。伯母告诉过她,自己的脾气太拧,太急躁,要学会忍。这几年她也确实做的很好,可唯独面对慕玉莹,就咽不下这口气。 阿月今日休息,不用学琴绣花,到房里拿了绣盒,准备去亭子里。才出院子,就见下人迎面抱了半臂长宽的箱子进来,顿了顿步。下人弯弯腰身问好:“刚送来的,说是给少爷的。” 阿月垫脚看了看那封箱布条扎法,就知道又是陆泽途中碰见什么新奇东西,亦或是好书,寄来给大哥了。虽然每回都有一些是给自己的,但名义上从来都不是送她。 东西送来,阿月就心念念的等兄长出外归来,好看看里面是什么,一定有她喜欢的。 这一等,也没心思绣花了。跑去弹琴,听的朱嬷嬷直捂耳朵,乱,乱极了。 慕长青对陆泽可以和东林先生一起游学,不可谓不羡慕,只是自知自己确实不如陆泽,将这份心思敛起,和京城其他名士多往来,不用去学堂也基本不在家。这会刚回来,就见阿月蹲在院子拿着树枝画东西,走近了一瞧,不过是乱涂鸦。 影子投落地上,阿月猛地抬起头,一见他,展颜:“哥哥。” 慕长青微微疑惑,笑道:“怎么有种如隔三秋的感觉,阿月闯祸了?要哥哥去善后?” 阿月哼声:“阿月才不是闯祸精,二哥去了襄州欺负不了我,大哥却成了接班人。只是欢喜哥哥回来,下回不等了。” 慕长青连忙求饶,可总觉不对:“果真是在等哥哥?” 阿月不好意思再闹,弯弯眉眼,笑而不语。慕长青可算明白了,叹道:“肯定是隔壁家远游的公子又送东西来了。” “知我者莫过于哥哥也。” 慕长青摇头笑笑,还是那么顽皮,他这妹妹,心思长不大了。想到日后妹妹可能要嫁给同窗,略为担心。陆泽做朋友绝对很好,但是做妹夫,他倒不敢想,性子那样寡淡的人,阿月又这样闹腾,两人在一块不怕无话可说么。 身为亲哥哥,人生第一次为妹妹的婚姻大事操心起来。爹娘不在身边,长兄为父,他可算是体会到了。 阿月顺利拿到了东西,给哥哥的都是地方志,自己的是吃的和风俗趣闻,这些书可以让她看好一阵子。连带着还有一封信,阿月凑近了脸看,字迹工整有力,笑笑:“陆哥哥的字还是那么好看。” “那阿月的字练的如何了?” 阿月正色:“每天都有练。”练十张纸是练,练一张……也是练嘛。 贺嬷嬷过来伺候,同慕玉莹低声说道:“方才听了风声,说已经在找媒婆,这几天就去洪家替姑娘说媒。” 慕玉莹低头不语,只是笑笑。贺嬷嬷只当她羞赧,也是笑的欢喜。 用过晚饭,慕玉莹又领着下人出去,去了首饰铺子,下人照旧等在外面。一进里面,又被人抱了个结实,手也不老实的在身上游走,她伸手捉住:“别闹出动静,太羞人了。” 云中平笑笑,又在她腰上掐了一把,鼻尖仍留有她身上清香。这年纪就这么惹人喜欢了,等她长开了,怕更是风情万种。这样的姑娘,要在别人身下辗转承欢,只是想想就心生妒意,恨不得现在就领回家去。可若他说了要她做妾,只怕她就要立刻不理自己了。而且她是慕将军的孙女,虽然她爹是庶出,但身份可比一般人家嫡子的身份高,怎么会同意她做妾。 “唉。”慕玉莹叹气,“爹爹要跟我说个婆家了,那工部洪侍郎的第六子,你何时娶我?再不娶,我就是别人家的了。” 云中平愣了愣,不好摇头也不好点头。慕玉莹又说道:“我知道你还不想谈婚论嫁,也不逼你,可我也不想嫁别人,等你几年也无妨,所以你寻个法子帮我挡了这事可好?洪公子你认得吧?” “这……”云中平差点想趁机甩开她,刚起念头,那身体贴的更紧,磨的他起了热意,到底舍不得,他还没疼够,怎么可能让她去跟别的男人**,“这事不难办,我帮你推了。” 慕玉莹笑笑,探头亲了他脖子一口:“我就知道自己没有选错人。” 云中平还以为这少女心完全被自己俘获,颇为得意。慕玉莹暗暗冷笑,真是蠢钝如猪,亏得还是皇族中人。 半年前听闻世子途径南山,她便故意接近,原以为会费些气力,却没想到并不难。也正是这么简单就得手,心底是瞧不起他的。 慕家找好了媒婆,正打算去洪家。谁知道就在前一夜,珩亲王忽然将小女儿许配给洪六公子,一打听,说是世子力荐,珩亲王也寻了人问,确实是个好儿郎,便将女儿下嫁。 这事传来,倒让慕家觉得竟这样巧。丁氏笑道“定不是命中注定的姻缘,也罢”。 一眨眼就是过年的事,进入腊月天,阿月就想着爹娘可能会突然出现在家门口,时而跑去看,却屡屡失望。往来书信也要一个月,每每都将信反复翻看的皱巴巴,以此解相思之苦。 慕长善不在家里,宁如玉来的也多了。腊月二十,阿月收拾了一身衣物,去宁家和好友住一晚。 宁谦齐同人狩猎归来,提了些野味。宁如玉干脆让厨子准备了烤炉,烤肉吃,还偷偷去拿了一壶酒。大冬天的喝酒吃肉,两人只是想想就觉高兴。 宁谦齐不知她们藏了酒,过来一同吃肉。还没坐下多久,见妹妹跟阿月对了好几次眼神,笑道:“难道今日的是姑娘聚会,不许男子入内?” 阿月笑笑,肯定不能告诉他她们打算喝点小酒:“确实是想和阿玉说些姐妹间的话,但并没有要赶宁哥哥走的意思。”她瞧见他手背有些小伤,问道,“宁哥哥受伤了?怎么不上药?” 自家妹妹都没发现,她倒看见了,宁谦齐笑道:“并没大碍。” 阿月肃色:“那也得上药……我的小包里有,我给你找。”说罢就起身去桌上拿不离身的布包。 宁谦齐偏身看着阿月,再找不到这样又体贴又大胆俏皮的姑娘。片刻就见她折回,拿了个小瓶子,笑吟吟:“这是莫大夫配的,莫大夫是皇伯伯特地指派到我家来的,是御医。”她煞有介事的举荐完,继续说道,“这药对刀伤特别好,陆哥哥走的时候我匀了半瓶给他,如今就剩下小半瓶了。” 听见她提及好友,一瞬将他的心思拉回,方才悸动的心又平复下来。他要是趁着好友外出,对阿月动歪脑子,简直是让人发指。压了压心绪,将瓶子接过,笑道:“我去上药,不打搅你们说悄悄话了。” 从屋里出来,捏捏鼻梁,乏累得很。小厮跑了过来,说道:“梁少爷在巷子外头,让人来问少爷去不去东仪馆玩。” 东仪馆是富贵子弟吃喝玩乐的地方,宁谦齐拒了好多回,这会心烦,应了声。去了那地方,才发现这儿歌姬十分殷勤,大堂内满是酒气,一群公子哥已醉卧美人怀。 梁公子笑道:“你瞧上哪个,搂进房去就是。” 宁谦齐笑笑,以地为凳,托腮瞧着,鼻下不断飘来脂粉味,刺的他皱眉。瞅见一处角落一个姑娘坐在那,面颊被发遮大半,安静得很。终于起身往她那走,伸手拨了她垂落的发,那半张脸有些许灼伤,虽然不是特别明显,但容貌大打折扣,跟堂上其他美姬无法比。 他蹲身瞧她,起先那姑娘躲避,实在受不住了,迅速瞪了他一眼。既然不打算要她,就别来羞辱他。谁想那手握来,抓了她就走,径直领去房间。 年后,春风料峭,仍如严冬。 阿月伏在案台上,将爹娘寄来的信好好看了一遍,仔细看完,知道爹娘安康,哥哥在那边也没荒废学业,每日勤练,很是高兴。等认真看过,才叠好放回信封,这才拿起陆泽寄来的信。 去年她还想他都是写兄长的名字,让她颇为不平。刚才婢女拿信进来,看见落款,她还以为自己眼花了,认了好几回才确信,这是陆泽给她,是的,给她的信。 信纸不过三张,先是问好,然后是说他这半年去了何处,见了什么有趣事,见了什么名士,最后是落款。 看完后阿月又愤愤伏在桌上,他问自己近来过的可好有什么用,她又回不了信。每次都不在一个地方都留超过二十天,她都想好要和他说什么了,写三十页纸都不是问题。 自个想了个杂七杂八,忽然想起件事来。阿月急忙挪了凳子,去找五国舆图。 书到用时方很少呀,阿月恨不得自己知尽天下事。可惜没有,她只好仔仔细细的找,半个书架都要翻遍了,才终于找着个舆图。打开细看,依照陆泽所说,写信时他还在大琴国,既然是游历各国,那肯定要出关。出关方向的话…… “找到了。”阿月聚精会神看着,“离出关还有六个小镇……小镇约摸不会停留太久,算做五日,从这里快马加鞭过去……” 向来对数字不敏感的阿月头一回认真起来,立刻起身提笔写信,她得赶在陆泽出关前给他写信! 二月,芳草初生,万物萌动。 “叮当叮当”。 一辆前面悬挂铃铛的马车从山道驶向小道,马匹悠然自得,车夫也并不扬鞭追赶,见着前头立着的石碑,稍稍偏头:“快进镇了。” 听见这话,车里人才撩了帘子往外看。满眼绿意,看着就觉身心舒服。陆泽收回视线,这几月奔波,不比在家中养尊处优,肤色已不如在京城白净,却更显得沉稳可靠。 刚进小镇,马车就停了。东林先生缓缓睁开眼,还以为落脚地方到了。刚卷了帘子,车夫说道:“有人拦车,问可是先生您。” 还没答话,那汉子已先探头来看,笑笑:“果真是东林先生。” 东林先生略觉奇怪:“你见过在下?” “那倒不曾。”汉子又瞧了瞧,“这位是陆公子吧?” 东林先生更觉奇怪:“你肯定见过我们。”认识他就算了,毕竟他常往外走,可认识从未出过京城的陆泽,可就是怪事了。 汉子哑然失笑,将个盒子放在马车上:“陆公子看了里头的东西就知道了。” 车夫觉得很是蹊跷,见他要走,扬着马鞭轻拦了他,汉子当即说道:“小的只是在镇门口卖饺子的。早在十天前京城那边有人过来,给了银子托我守着。让我瞧着谁家马车上挂了铜铃,长的又是画像里的人,就将东西给他。若是两个月后还没人来,就重新送回京城去。” 东林先生笑道:“倒是有趣,这是提前给你送东西?要是你没从这经过,也没接到这盒子,就又送回去,想的也细心。” 陆泽打开盒子,里头还有一个盒子。而在这里面,还有两章画像,打开一看,不禁失笑。 东林先生也看了看,苦笑:“要不是看那旁边写着的‘东林先生’四个大字,哪里会看得出这画里人是我。”除了那两撇小胡子颇有神韵外,其他根本丝毫不像,他本人比这画像上的俊朗多了。 “是阿月。”陆泽已认出她的字,虽然工整,但阿月性子急,收笔之处,总是短促,多年养成的毛病,难改了。 东林先生一听,笑笑:“真是个机灵人。”他将另一幅拿起,悠悠道,“那这幅必定是你的画像了。” 陆泽真想夺回来,可已来不及,卷轴往下一滚,就见了画。东林先生见他微顿,还以为又是鬼画符,偏头看去,当即抗议:“为何你的就画的如此好。”这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画的并不是很好,可一瞧就知道是他。 他叹气,真是偏心的小丫头。 陆泽笑笑,不好作答,打开里面那小箱子,竟是满满的纸。随手往下翻看,每张都写满了字,瞅了几眼,便是一些家长里短,身旁琐碎事。察觉旁人也在看,他镇定盖上,末了将自己的画像拿回。 东林先生笑笑:“感情已这样要好,回去就娶她过门吧。” 他本想等着这少年躲避敷衍,谁想他稍停片刻,认真点了点头,很是坦率。 第78章 往昔真相世子求娶 四月的天,已初见热意。阿月心念念的夏日终于来了,一起来有些热,问道:“嬷嬷,今年可以凿冰吃么?” 朱嬷嬷想也没想:“不行。” 阿月很是纳闷:“为什么?” “少奶奶不是同姑娘说过么?姑娘家吃生冷的伤身。吃的时候舒服,等来事儿了,可要喝好多药调养。” 阿月追问:“什么事儿?” 朱嬷嬷顿了片刻,想着也该和她说说了,附耳说了一番。阿月听后恍然,不由担心:“每个月都来一回,失血过多身子怕会不好吧。” 朱嬷嬷笑笑:“嬷嬷也不知为何姑娘家为何非要来这些,只是人人都是如此,姑娘就忍忍吧,别吃坏了肚子。若是来了,可千万要和嬷嬷说,免得自个惊慌。” 阿月点点头,朱嬷嬷又感慨道:“来了月事,就是真正的姑娘了。”快的话,阿月这两年也得嫁了,到时带不带她一同去夫家还不知道,只是稍微一想,就觉心酸。皮是皮了点,可到底是懂事会疼人的,将她当做半个奶娘看,从不呼喝打骂,是个好主子。 “真正的姑娘?”阿月笑笑,“阿月从来都是姑娘,难道还会是公子不成。” 朱嬷嬷笑笑,催促:“快穿衣洗漱,不是还要去王府赴宴么。” 说到这个,阿月就快起来了。她喜欢赴宴游园,可以见到许多有趣的人,可以说很多话。 大宅这边几个孩子准备着过去,另一边的慕府也在忙活着。慕立成昨晚听见儿女被郡主请去赴宴,还觉奇怪:“珩亲王素来不跟我们往来,往日他的儿女请宴,请的都是大宅的孩子,怎么这回变了?” 云罗笑道:“只能说二郎的面子大了,连珩亲王也在意起来,这是好事。” 他在京任的不过虚职,即便父亲脸面大,他到底也是婢生子,根本不入那些皇族眼界。就连几个孩子都比大宅嫡出的孩子地位低一半,这会不得不让他心生疑虑。 可无论如何,能去那个地方,也是好事。 阿月和哥哥堂姐一块到了王府,随下人进了里面,已来了许多人,都是平日有见过的人。这京城权贵的圈子虽大,但她每个月几乎都要去玩一回,并不生疏。很快就找了几个玩伴,聊了会话,拿茶果时脏了手,问了地方去洗手。 人多,府里下人无法顾及周全。阿月从廊道进去,走了一段路,几乎快迷路了,这儿可真大。隐约听见个声音很耳熟,侧耳听听,分明是大堂姐在说话。声音很轻,带着特有的娇羞。 阿月探头看去,果真是慕玉莹。她正和个人说话,举动很亲昵,可见关系不一般。只是看了一会,突然见她抬头,眼神一定,顿露狠戾,看的她心头一顿,缩身要走。没走几步就被叫住了,她只好回身,见到那少年正面,竟是世子,欠身:“见过世子。” 慕玉莹微微笑道:“阿月怎么在这?” “手脏了,寻水洗。” “那还不快回去。” 阿月只觉这笑就是传说中的笑里藏刀,看的她不舒服,踉踉跄跄走了。慕玉莹凝神瞧了会,这丫头,要是把这件事说出去,可就坏事了。 “方才那个就是慕将军的孙女慕月?” 听着这语气很感兴趣,慕玉莹暗暗冷笑,偏身看他,柔声:“嗯。” 云中平笑道:“慕家的姑娘果真个个都是美人胚子,生的着实好看。”见她瞧自己,末了回过神,“再怎么样,还是比不过你的。” 慕玉莹笑意轻轻:“世子这是真心话?” “自然是。”云中平拧眉说道,“见了好几个人瞧你,同你搭话,你倒一点也不推辞。”虽然他没有要娶她的意思,可看着还是自己碗里的肉被别人盯上,心里可不舒服。 慕玉莹要的就是他不舒服,别以为我是你的就会一直巴着你,太轻易被对方捏在手心里,也容易被轻视。这颗棋子她还要好好用,怎么可能让他这么快没了兴趣:“明面上总要敷衍敷衍的,不然别人要起疑。” 云中平见她不听从,很不是滋味:“我待你这样好,你却总辜负我。” “别说我,你身边也有几只蝴蝶。” 听她生了醋意,云中平大为满足,这才说道:“那我不招惹她们就是,你也不许和他们多说话。” 慕玉莹展颜:“如此就好。我还是去和妹妹说一声,免得她乱说话。” 云中平这才想起不能让别人闲言碎语,当即让她快过去。 阿月从后院往庭院里走,时而回头看看,刚才慕玉莹的眼神将她吓着了。自从当年云罗嫁入慕家,她在大门口见到堂姐狠戾看着自己的亲生母亲被拖走却无动于衷的样子,这些年一直对她很是心悸。 方才回头没见着后面有人,刚收回视线。背后也无脚步声,忽然有人抓住她的手腕,惊的她转身,嘴立刻被人捂住,直逼的她退步,压在墙上。 慕玉莹直勾勾盯了她好一会,张嘴轻轻嘘了她一声。阿月了然点头,嘴和手这才被松开:“姐姐你吓到我了。” “你偷听我们说话时,我才真的被你吓到了。” “阿月没偷听,只是听见堂姐的声音,好奇去瞧。” 慕玉莹知道她没慕紫那样有心思,笑笑说道:“不许跟别人说今天的事,否则我亲手拧了你舌头。” 阿月咽了咽:“姐姐跟世子要好,为什么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不是好事么?” 慕玉莹顿了顿,她倒是不怕自己攀上权贵,真心觉得好的。她伸手揉揉她圆乎乎的面颊:“阿月,这么多年没见,你还是那么笨。” “……” 慕玉莹笑了笑:“反正不许告诉别人我和世子见面说话的事。” 阿月点点头,她不是长舌妇,娘亲也说了,不要招惹这个堂姐,能避则避。 两人一起从后院出来,慕紫瞧见了还觉奇怪。跟慕玉莹的眼神对上,便见她满目显露胜利,好似阿月已亲近她,同她好了。慕紫冷冷一笑,她这种莫名无谓的优越感,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消失。 傍晚,宴会已散。 慕玉莹回到家中,因单独住在一个院子,没和慕立成云罗住一起,甚至离哥哥慕平住的也远,下了车就自己往住处走去。才走几步,慕平就追了上去,低声:“我有话想问你。” 难得他主动要和自己说话,慕玉莹倒很好奇他要说什么。两人佯装往云罗那走,将下人远远屏退,问道:“哥哥要说什么?” 慕平说道:“我今日瞧见你跟世子一起了,很是……亲昵。” 慕玉莹当即偏头盯他:“哥哥看错了。” 慕平并不和她对视,淡声:“世子并非良人,我是男子,同他们也时常有往来,听的比你知道的多。况且……我们的身份皇族中人不会瞧得上,还是寻个门当户对的往来罢,否则日后你会吃亏。” 字字听着不舒服,低人一等。可字字都是关心她的,慕玉莹冷笑,十几年都没做哥哥的模样,如今倒语重心长兄妹情深起来了,当真可笑。当年母亲被赶出去、去世的时候他在哪?! 她本不想那么快挫伤这自小就备受疼爱的哥哥,可这话一出,她发现这哥哥似乎也有用得上的地方,说道:“我有件事想和你说,明日东乡阁楼见。” “明日我不得空……” “是母亲的事。” 慕平一愣,慕玉莹又缓声添了一句:“母亲为何被休的缘故。” 他又是一怔,终于睁大了眼看她。却见妹妹脸上笑意盈盈,不寒而栗…… 阿月刚到家里,就见了媒婆,从大堂那听了几句,是给大哥说媒的。不由抿嘴笑,慕长青尴尬的同丁氏问过安,就和阿月进去了。 “又是给哥哥说媒的。”阿月心生感慨,“我家哥哥真是讨人喜欢。” 慕长青说道:“没大没小,别人说就算了,你也打趣兄长。爹娘不在京城,媒婆说破嘴也没用。” 阿月笑笑:“那也是。”好友和二哥定亲后,她听的这些也多了,慢慢就懂了些。只是不太懂,否则也不会这样说自己的兄长,“等明年这个时候,爹娘和二哥就回来了。” 慕长青笑道:“很快就到明年了。” 爹娘回来后,离陆泽回来的日子也不远了。阿月如此想着,很是挂念千里之外的亲人邻人。每两三个月会来一次的信,怎的还不到。 慕平翌日见慕玉莹出了门,一会自己也走了,径直去了东乡阁楼。 这里高建五层,登顶远望,景致怡人。 慕玉莹本在静静赏着这明媚风光,听见脚步声,缓缓回身。见了他便问道:“下人呢?” “在楼下等着。”慕平不想拐弯抹角,直接问道,“你要告诉我什么?” 慕玉莹看着这唯一的兄长,脸色十分差,想必昨晚没有怎么睡。算他还有点良心,不至于像那冷血无情的父亲:“你知不知道当年母亲为何会被休?” “身为儿女议论这件事,当真好么?” 慕玉莹蓦地笑笑:“娘亲不被休,就不会疯,不疯,就不会自个吞毒药自尽,我们也不会变成没娘的孩子。发生这些事的源头是母亲被休,那缘故呢?哥哥不想知道?” 慕平说道:“你任性和阿紫争抢,母亲为你出头,打了阿紫,爹爹为正家风,将母亲……赶出家门。” “对。”慕玉莹说道,“那个说亲眼瞧见娘亲打慕紫的人是谁?” 慕平皱眉:“我当时并没有去,你不是在那么?听闻是那个玉器铺的掌柜。” “对。”慕玉莹忍不住笑出声,“就是他,就是他出来指证,然后大家都以为娘亲真的打了慕紫那小贱丨人,可是没有,哥哥,娘没有打她,我们只是吵架,先动手的也是慕紫,可是那掌柜却胡乱说话。” 慕平愣了愣:“你说什么?”末了沉声,“如今你要说什么都可以,已经是过去的事,为何你还要提。” “你真是读书读傻了。”慕玉莹微微笑道,“为什么你不信自己的亲娘亲妹妹,却信个掌柜?你难道没有发现,母亲被休之后,掌柜就全家搬走了么?你难道没有调查过?” 慕平暗暗握紧拳头,他有,当年他有去查过,想跟掌柜亲自证实,母亲到底有没有做那种荒唐事。虽然娘亲确实行事不稳妥,可身为儿子,他还是愿意相信自己的母亲。 “掌柜不见了对不对?”慕玉莹眼神逼视,“那个指证娘亲的人,全家都不见了。可你一定不知道,我又在南山见到了他们!” 慕平诧异的说不出话,他知道她要说的一定不止这些。 慕玉莹捂住心口,咬了咬唇,几乎咬破:“因为当时我和娘亲在一块,所以知道她真的没有先动手。可是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掌柜要陷害娘亲。直到我被强行送到南山,无意中发现了那掌柜,竟然也搬到了那。我找了帮手,逼掌柜说出实情,哥哥,你猜我知道了什么?” 慕平深觉后面的话会颠覆他以往所知,可是又想听下去,身为儿子,他想知道真相! “掌柜说,有人给了他一大笔银子,让他侮蔑娘亲。你猜那个给他银子的人是谁?” 妹妹的眼神实在太过锐利,刺的慕平前所未有的心颤,猛退一步:“不要和我说!!!” “是爹爹,你最敬重,最疼你的亲生父亲!” 慕玉莹毫不顾忌的话传入耳中,轰的慕平脑袋一嗡,两眼顿时充血:“闭嘴!大逆不道!爹爹怎么会做这种龌蹉事,我知道父亲不疼你,可你又何苦如此,让别人听见,非要将你沉塘!” 慕玉莹顿时冷笑:“原来你知道他不疼我,我还以为你不知道,那你为什么一直袖手旁观?亲眼看着你妹妹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慕平避开她的眼神,却避不开她的声音“因为你怕,因为你也怕爹爹。你不想忤逆他,你怕你也落的跟娘亲、跟我一样的下场!” “不要再说了。”慕平大口喘气,恨不得立刻从这里逃离。他并不笨,怀疑过很多东西,甚至对母亲的死也有愧疚,可每次面对父亲,他都选择逃避,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如今被赤丨裸丨裸的揭露,如将他心底最深的恐惧挖开,毫无安全感。 慕玉莹幽幽叹息:“我懂你,因为你是我唯一的哥哥,这世上,唯有我们兄妹二人可以互相扶持。可现在爹爹想把我赶出去,哥哥,你帮帮我吧,娘已经走了,她临死前还让你好好照顾我。只是我怕你担心,没有告诉你,可如今我想通了,我们是兄妹啊,不应该像陌路人。你说是吗?哥哥。” 兄妹,对,他们是兄妹,没有人可以取代对方。慕平脑子里回荡着这些话,又被突如其来父亲的可怕惊的心寒。要是他不保护好妹妹,她也会跟母亲一样的下场么?虽然、虽然他觉得她现在已经疯了。可他还是想尽尽十几年来都没有尽的兄长责任。 “你要我帮你什么?” 声音还带着恐惧,可已全然不同。慕玉莹那淡然笑意又覆面上:“不要让父亲把我这么快嫁出去。哥哥不娶也不定亲,连个妾侍通房丫头也不要,爹爹就没法把我赶走。”做哥哥的都没有娶妻,做妹妹的怎么好早嫁。 这件事并不难,慕平已快复平静:“好。” 慕玉莹笑笑,转而看阁楼外的风光,吹着温和暖风:“这儿景色真美,我都好几年没好好看过了。” 慕平恍惚片刻,问道:“掌柜后来如何了?” 慕玉莹面色平和看着这京城景致,一会才回身,看着他,笑意渐敛:“捆了他,半夜丢进柴房里。然后……点了一把火。哗啦,火势一下就蔓延了……烧了足足半天呢。” 胃猛地痉挛,慕平再也忍不住,俯身呕吐。 慕玉莹看着看着,又笑了起来。 自从上次去了王府,登门的媒婆更多了,只是多是去大房那。宋氏难得听了几个是来寻自己女儿的,要么官品低,要么名气小。唯有媒婆说不动阿月那边,才转口“瞧着慕家大姑娘也是可以的”,听的宋氏火冒三丈,通通拒了,只差没将她们赶出去。 这日又来了个媒婆,竟是城中赫赫有名的大媒婆,丁氏一问,意外极了,又问了一遍确认:“是为何人来的?” 媒婆笑道:“珩亲王府,为世子而来。那日游园,和府上三姑娘颇得眼缘,主动跟王爷王妃提了,王爷王妃欣然应允,急忙差了我这老婆子来。” 宋氏在旁的更为不满:“三姑娘如今才刚到婚龄,样子也没长开,那日去的人只怕不少,世子不是看错了吧?” 丁氏也觉奇怪,以前阿月也过去一两回,可没听世子提过:“真是认错人了?” “那倒不会,夫人且放心吧。”媒婆笑吟吟说道。 媒婆说尽好话,丁氏也颇为心动。送走了她,笑道:“倒没想过阿月会有这福分。” 宋氏说道:“婆婆该不会是想应了这门亲事吧?哥哥嫂子不是看中隔壁家的陆七公子么?两人也是青梅竹马,这样做不好吧。” 丁氏叹气:“你不说还好,一说我心里就不舒坦。当时那陆泽远游,我本以为他爹娘会做主先来将这亲事定下,你哥嫂属意陆七他们也是知道的。可左等右等,等到人都走了,还没个动静。我同你公公说过,都猜,莫非陆家没这意思,否则也不会放着阿月不管。” 宋氏眼见事情好像要成了一半,不死心道:“阿月不是还小嘛。而且哥嫂远在襄州,到底还是要和他们商量过。” 丁氏说道:“倒不急着答复,我先和你公公说。”末了又道,“世子倒是实在不错的……” 这前堂的话很快就传到阿月耳中,一听又媒婆来寻自己,已经习以为常的她还在逗着鸟儿玩。可听见祖母有意,对方还是世子,阿月就不安心了。 一来之前都是祖母帮她推掉的,可现在祖母还想推她一把,形势大不相同。二来那世子和自己的堂姐要好,她这做妹妹的怎么好插一脚。 朱嬷嬷见她满心不乐意的模样,又起身似乎要往外走,急忙拦住她:“姑娘该不会是想自个去拒了这亲事吧?” “嗯。” “万万不可。”朱嬷嬷拽住她不放,“哪有姑娘家自己去说的,害不害臊?” “可是万一祖母同意了呢?”阿月横竖都不想应了这门亲事。 朱嬷嬷可不会让她失了礼数:“姑娘先等等,老爷夫人同意了,还得你爹娘点头。奴婢瞧着,少爷少奶奶是欢喜陆七少爷的,姑娘莫急。” 阿月登时脸红:“嬷嬷胡说什么……” 朱嬷嬷笑笑,一时心急,将这大伙都默认的事说出来了:“总之不许去就是了。” 阿月片刻平复下来,她倒是想陆泽在一旁,好和他说说,有什么挡了这事的法子,可他不来信,又不回来,急死个人。想了好一会,她才想起陆泽走的时候说过,有什么难事想不到法子解决了,就找宁谦齐去。 打定主意,起身说道:“去宁家。” 第79章 归期在即天涯咫尺 宁谦齐并不在家中,阿月过去扑了个空。连柳氏也不知他去了何处,问阿月有何事可要转达,阿月自然不好将这件事和她说。 傍晚,东仪馆已是高挂灯笼,映的整条街都亮如白昼,馆内歌舞不绝,歌姬手执琵琶,台上吟唱。各个大房小房也开始热闹起来。 有人来,有人走,络绎不绝。 宁谦齐就是刚要走的人,白昼在这在一日无妨,但夜里一定要回去,免得父亲以为他贪恋酒色,忘了回家路。从房里出来,一身胭脂水粉味,待会还得去旁边澡堂洗洗再回家。往楼梯口走去,途径三间房,走到最后一间,隐约听见有人叫嚷,声音略微耳熟。 他皱眉顿步,问旁边人:“谁在里面?” 那舞姬笑道:“寻欢作乐的人。” 宁谦齐笑笑:“这样悲鸣,哪里‘乐’了。你去打听打听,我听着像是熟人。”见她不动,只是笑盈盈瞧着自己,便解了腰间钱袋给她,“去吧。” 舞姬欣然收下,这才去敲门。宁谦齐贴身门旁,因是认识的人,又这样悲痛,他很是在意。一会里头的歌姬舞姬开门,问了话,从旁听着,才知道原来是慕平,阿月的堂哥。 宁谦齐跟慕平并不熟稔,只是不知为何偏是在意了。稍稍一想,才明白过来,或许因为他是阿月的兄长,才不由上心了。想罢,摇摇头,真是多管闲事。末了又想起陆泽走之前,他还拍着胸脯跟他说,自己会为他这好友照顾好阿月,让他放心远游。 细细一想,他何苦呢。 正感叹着要离开,屋里忽然有人冲了出来,惊的那舞姬叫了一声。宁谦齐偏身出去,一下就被人捉住了衣袖,迎面映来的是慕平的脸。还带着一身酒气,冲入鼻中,眉头微拧。 虽然他和慕平少往来,但印象中他是个处事不惊,凡事都做的游刃有余而慎重的人,从未见他这样失态过。宁谦齐说道:“巧。” “为什么要杀我娘?”慕平转手抓住他的衣襟,紧握的手爆起青筋,字字道,“为什么你要杀母亲?” 宁谦齐怔了片刻,那些姑娘早就跑开了,不想多惹麻烦。宽敞的廊道只剩二人,回荡着慕平似乎夹带着血的恨声:“你为什么不答话,为什么你要找人陷害她,为什么要杀她?” 宁谦齐眉头紧拧,见他似要伸手扼住自己的喉咙,抬手往他手背上轻轻一扣,拧在他关节处。慕平顿时痛的缩手,这一晃神,人已离开自己的掌控内。 “竟醉成这样……”宁谦齐嘀咕着,将他推回房内,找了东仪馆的人,让他们知会一声慕家下人。慕平到底是个少爷,总不可能一个人来这,只是下人不知道在哪里守着了。 一会果真见两个小厮上楼,搀了慕平下来,送入马车。宁谦齐这才回去,只是心生疑惑,方才慕平的话,好生奇怪。 阿月等不来宁谦齐,又不想回家听长辈念叨。坐在宁家巷口的茶棚好一阵,心急得很。罢了,既然等不来援兵,只好自己想法子了。 马车悠悠往宁家驶去,车夫眼尖,见了那正起身要离开茶棚的人,说道:“少爷,小的看见慕三姑娘了。” 宁谦齐探头出来瞧:“哪里?”话落,他自己也看见了,让车夫停下,往下一跳,径直往那快没入人堆的人走去,“阿月。” 阿月当即转身,见了他,笑道:“宁哥哥去哪了,阿月等了你很久都不见人。” 宁谦齐眨眨眼:“去赴宴了。” 阿月点头,可闻到他身上的气味,蹙眉:“宁哥哥去喝酒了?”再闻,眉头拧的更紧,忽然想起一些事,颇不自在,诶诶,这么浓郁的脂粉味,他该不会是……想到那地方,很是尴尬。她只是听过,从街道经过,嬷嬷还会拉着她避的远远的,说那是坏地方,正经姑娘不许离它三丈近。 宁谦齐见她面露不适,已然猜到她的想法,说道:“只是去酒馆而已。”不管她信不信,自己先安慰了自己一番。他只是去酒馆,并没有做其他事情,总觉得被阿月知道那种事,十分龌蹉,“阿月找我做什么?” “啊……”阿月脑子里略微空白,他同陆泽那样要好,他会去,那陆泽会不会。想的心烦,摇头,“已经解决了,阿月自己想到法子了。白日珩亲王府遣人来给世子求亲,祖母好像很欢喜,我怕……” 宁谦齐一顿:“世子?”末了说道,“阿月不喜欢这门亲事?所以找我想法子?” 阿月点头:“陆哥哥说了,要是有什么事为难的,就找宁哥哥。” 宁谦齐笑笑,自己说要帮忙照顾,他倒真是毫无戒心,也不怕他趁着他离开京城之际同阿月要好。他暗叹一气,这种被好友信任的感觉,怎么会觉得心酸呢。问道:“阿月为何不想应了这门亲事?世子位高权重,前途大好。” “不喜欢。”阿月认真道,“祖父母很疼我,之前拒了好几门亲事都是因为对方品行不好,所以这回阿月也去打听打听,看世子有没什么不好的事,说了给祖父母听,他们就不会执着了。” 宁谦齐感兴趣道:“万一世子是个大好人,找不到半分瑕疵呢?” 阿月顿了顿,那她就只好告诉祖父母,世子同堂姐要好,她这做堂妹的去插一脚算什么呀。经他这么一说,她倒是想起来了,诧异:“世子喜欢我姐姐,为什么还要让王爷遣人求娶?” 难道他不喜欢慕玉莹?可那天如胶似漆的。 宁谦齐皱眉:“世子欢喜你哪个姐姐?” “大堂姐。” “慕玉莹?慕平的亲妹妹?” “嗯。” 宁谦齐问道:“这两兄妹真是奇怪……阿月,我问你,你那个婶婶孔荷,是如何死的?” 阿月眨眼:“宁哥哥好好的怎么问这个?” “有件事很奇怪,我今日去东仪馆……”宁谦齐收嘴不住,见阿月面上绯红,好不容易缓和的气氛又见尴尬,悔的他差点想直接提步走,偏头干咳两声,才道,“我在那见到了你堂哥,他重复喊着一句话,‘为什么要杀我娘’。” 阿月听见这话,才回了神:“我记得当时母亲和三婶说过,是疯了,然后服毒自尽的。” 宁谦齐苦笑:“既然是自尽,为何慕平会说那些话。” 两人不知来龙去脉,也不知其中大半缘由,猜不出发生的事。见着天色要黑,宁谦齐说道:“阿月回去吧,世子的事我会帮你查。你一个姑娘家查起来也不方便。只是世子在外人眼里,可是个大好人,你祖父母去问,别人不敢得罪他,又不知其里,所以想打听出什么来,难。” 阿月笑笑,丝毫不担心:“所以依照宁哥哥的意思,宁哥哥‘不是外人’,知道世子秉性并不像外面传的那样,所以宁哥哥能找到证据,帮阿月脱身,让我安心,对吧。” 宁谦齐笑道:“阿月越来越聪明了。” 阿月洋洋得意:“自小就是这么聪明。” 宁谦齐失声笑笑,一瞬觉得她傲气的像谁,等同阿月道别,见她轻松离开,才想起,这股傲气,可不就是像他的好友,那去远游未归的人。 真是越想心里越酸,罢了,不想了。 慕宣听丁氏说了王爷为世子求娶,略微意外:“怎么好好的看上阿月了。” 丁氏笑道:“前些日子不是去王府赴宴么,说是那时瞧上的。我之前听过世子美名,也跟人问过,都说是品行好的人。” 正如宁谦齐所说,打听世子的事可比打听别人的事难多了。一是因为皇族中人,旁人不敢多说,二是因为世子确实将表面功夫做的很好,丁氏在的圈子都是权贵人家,即便知道的,也当做不知,反正日后有什么事,他们推脱说不知就好。要是这门亲事没成,珩亲王一查,就知道是谁嘴短舌长了,何苦得罪皇族。 慕宣想了片刻,说道:“行之他们不是年底前回来么,到时再议吧。”他答应过儿子儿媳不做主孙辈婚事,还有阿月同陆七两小无猜的,自己和陆大人往来,也隐约听他提过阿月的事,自己更属意陆家。 丁氏微觉意外,信函可以明说,为何非要等到他们夫妻回来。不好多问,说道:“那我去谢绝珩亲王。” 过了两日,丁氏已打算去谢绝,身边的嬷嬷听来一些不好的事,关乎世子,同她说了。丁氏暗松一气,还好没答应,没想到那世子背地里也是个跋扈风流人,要不得。又觉奇怪:“你从哪里听来的?” 嬷嬷说道:“是我邻人,那人是个媒婆子。” “媒婆如何得知的?” 嬷嬷犯了难:“这奴婢不知,她也不肯松口,只说听见世子求娶慕家姑娘,于心不忍,就说了。还让我别告诉别人这事,免得给她招惹麻烦。” 这世子求娶已经有两天,偏是不早说,如今才说,还说的这么细致,根本不像个三教九流婆子所能知道的事。丁氏眉头拧起,莫非有人指使她故意透露给自己? 无论这门亲事现在可定与否,丁氏都要去查个清楚,那样好一口回绝,省得拿慕韶华夫妻做借口,年底世子又让人来求,到时就不好办了。 这仔细一查,那媒婆所说的话竟十有八丨九对得上。 过了四天,王府那边终于收到回音,原以为这亲事十拿九稳,谁想却是婉谢好意,教他们好生意外。 阿月想寻人说说从宁谦齐那听来关于慕平的事,最先想到的就是母亲,正巧襄州那来了信,看着信上的字,让她好不挂念。跑去和兄长说,慕长青说道:“你在哪里听来的?” “宁哥哥那,他说堂哥喝醉酒了。” “当年不是说是自己服毒的么?怎么……”慕长青也想不通,“许是醉酒说的胡话。” “不是有句话叫酒后吐真言吗?”阿月心有疑惑,却又无人可说。只盼着爹娘快些早归,一家团聚。 已在别国的陆泽收到好友宁谦齐的来信,是由商队带来的,因不知他们具体到了何处,嘱咐如若碰见就交给他。因此这信从交托再到他手上,已经过了半年。 东林先生看着那已经有些皱的信,忍不住说道:“难道又是阿月换着法子寄来的信?” “是至交。”陆泽展信一看,等看完了,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大意便是“登门慕家的子弟数不胜数,你安心游学吧,你媳妇有我这至交好友看着”。陆泽又将信看了一遍,当初他应该强硬一些,跟父亲说他要和阿月定亲,如今也不会这样忐忑。只是他怕……周游列国不是简单的事,万一碰到什么凶险事…… 默默收好信,没有再多想。人已在外头,想京城里的事也没用。做好眼前事,尽早回去才对。 少年眼里的傲气和自负,不知何时已蜕化成刚毅和沉稳。 与离京时,全然不同。 晃晃悠悠,又是一个明媚初秋,阿月十四年华,正在少女最美好的几年。 因九公主出嫁在即,宁如玉身为侍读,也不用再进宫。 阿月听得这消息,早早去了宁如玉最喜欢去的茶楼买早点,兴匆匆到了她回家的必经之路。她这些年都没有再去过皇宫,平日宫宴邀请大臣,圣上也特许她不必进宫。她也不爱去那,便在这路口等好友。 远远见着宁家马车驶来,阿月站起身,满某新月往那看。朝车夫摆了摆手,车夫很快停下:“慕姑娘。” 宁如玉耳朵可灵着,连看也没看,直接就探身出来,伸手接她:“笨阿月,你怎么在这?” 阿月笑笑:“等你呀。”上了马车,将食盒交给她,“都是你喜欢吃的。” 宁如玉大喜:“还是你对我最好。” 两人一路说笑,因日后能常见面,觉得分外开心。等她吃的差不多了,阿月说道:“二哥来信,说下个月回来。” 宁如玉瞧她:“下个月什么时候?” “这个没说。”阿月见她又期待又失望,抿嘴笑笑,“你快回家和你爹娘请安,我们一起去玩。” 宁如玉点点头,没有多想。回到家中同爹娘问安,说了会话,就一起和阿月出门了。这等了两年的人,忽然归期在即,可更教她心急。偏阿月时而抿笑看自己,憋了一路,下了马车,终于忍不住了:“你总笑吟吟看我做什么?” 阿月摇头:“没什么,我在树林里藏了好东西给你,你得自己过去拿。” 宁如玉刮她鼻尖:“心眼越发坏了。”虽然这么说,还是满心好奇往前头去,跑几步又回头,“该不会是逗我玩吧,要是没有好东西,回来揪你辫子。” 阿月负手笑看她,催着她快去快去,也不许下人跟着。她微微仰头,看着这郊外,远处那树林还挂着她的大雁风筝和她送给陆泽的蜻蜓纸鸢呢。当年一起放纸鸢的事竟然历历在目,连那少年的笑颜都记的清楚。只是想想就觉脸上发烫,她完了,竟这样挂念一个人。 今日未起风,并没有人在郊外往天上拼凑那五彩斑斓的景致。阿月看着湛蓝天穹,心思悠悠。 宁如玉跑进树林,嘀咕着好东西在哪里,找了一会没见着,还以为好友又皮了来诓她。哼声:“我刚出宫就骗我,如此好友,要不得,要不得呀。”正碎碎念,忽闻有枯枝似被踩断的声音,警惕的往那看去,“谁在那?” 咔咔,碎声更大。 因瞧不见是什么,宁如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转身要往回跑,谁想刚跑几步,脚下就被东西绊倒,摔了个大跟头。只是闭眼片刻,那声响竟然就在旁边了,正想是装死还是奋力反抗,耳边急声“滚滚,你没事吧?” 她愣了片刻,抬头一看,这面色如铜,英气逼人的少年不就是慕长善。 慕长善用手小心拿走她头上的枯叶:“摔疼了没?” 宁如玉立刻起身,呸了他一口:“你们两个糊弄我。” 慕长善忙说道:“这是惊喜。” “只有惊,没有喜。”宁如玉自觉形象不佳,背身拨弄头发,又喜又恼,好你个阿月,果真坏心眼了,竟然还骗她说慕长善下个月才回来。她就说怎么好好的跑来那接她,原来是请她入“瓮”。 “真的没有喜么?”慕长善干脆坐她一旁,还特地空了点位置,不敢太靠近,“我回来前和阿月说了,她说你知道后肯定那一个月都睡不好,所以没有告诉你。” 宁如玉又稍稍偏身:“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晚。” 刚回来一晚就来见自己,宁如玉心里舒服多了实际从刚才就不恼了,忍不住回头看了看他,只是见了这张脸,就高兴:“不走了吧?” 慕长善笑笑:“不走了,我是先回来的,爹娘还有些事要做,大概下个月才回京。” “你怎么先回来了?” “祖父来信,不过先让我歇几日,过一阵子再和我说。”慕长善两年没见她,性子还是有些急,有些娇气,可温婉多了,也多了几分娇羞,“滚滚,你在宫里没人欺负你吧?” 宁如玉嘀咕:“除了你,谁会没事欺负我。” 慕长善想看她,又觉不妥,默默的还坐远了些。没事,爹娘说了,回京后就把两人的婚事办了,然后……就能每日看,不急这一时。虽是如此,可两年没见,还是想多看看。 默然小片刻,宁如玉依然背对,拍拍身上刚才摔倒时沾的落叶:“回去了,再不出去,下人要过来找我了。” 两人都是自觉背对,似隔了千重山,只不过知道对方在后面,忽然有种不求别的,如此就好的感觉。 慕长善说道:“你先过去,等你们走了,我再走。” 宁如玉点点头,已走了几步,又说道:“有惊也有喜。” 说罢就跑开了,直到那哒哒哒声远去,慕长善才回身,只看见个背影,已觉心中欢喜。 知道爹娘什么时候回来的阿月可觉得难熬了,每晚都梦见自己在家门口,有马蹄声传来,一抬头,就看见爹娘从车上下来。 这梦足足做了一个月,阿月都要精神疲乏了。等到归来前一夜,一晚没睡,快到天明,困的不行睡着了。果不其然,又将那梦做了一遍。 梦境依然美好,真是百想不厌。越想越开心,不由笑出声,倒把自己吵醒了。揉揉眼缓了缓神,微觉光束刺眼,愣了片刻,猛然想起今日是爹娘归家的日子。忽的坐起身,便听有人在旁笑:“怎么还是咋咋呼呼的。” 还没看清人,眸眼就酸涩起来,往旁一看,坐在一旁的可不就是朝思暮想的娘亲。阿月探手抱住她,模样也来不及看:“娘。” 方巧巧听着久违一声,也觉心酸:“睡的可真好,都舍不得叫你。” “爹爹呢?” “正和你祖父说话。”这孩子长的就是快,不过两年没见,面颊少了些婴儿肥,模样长开了,愈发好看。她那总是爱闯祸的女儿,已经长大了。 阿月又揉揉眼,从她怀里离开,好好看着母亲:“娘,你和爹爹再也不会丢下阿月了吧?我们一家人再也不会分开了对不对?” 方巧巧更觉心疼,果然当年她是想跟他们一起走的:“嗯,再也不会分开了。” 阿月顿时展颜,低声:“真好。” 世上再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最亲的人都在身边。 最亲的人已经回来,隔壁人却不知在哪。阿月默默想着,陆泽要是也回来了,那就更美好了。 第80章 寒风肃杀大雁归来 慕韶华和方巧巧回家三日,阿月就足足开心了三日,每日黏着母亲,真是半步也不想离开。连宋氏也叹:“日后三姑娘可怎么舍得嫁哟。” 云罗今日过来小聚,听见这话,笑道:“那就嫁的近些呀,就可以常回来了。” 明着暗着都有所指,阿月只当听不明白,要是表现的明了,又得被婶婶笑话啦。每每想起隔壁家的人在以前总是拐弯抹角打趣,她还十分天真的答话,就觉得无颜面对了。 方巧巧说道:“说起这些,阿紫也到了年纪,是时候选个良人了。” 宋氏这回真叹气了:“不是我们瞧不上人家,就是人家瞧不上我们,眼见着年岁见长,急的我。”她眸眼一转,问道,“玉莹怎的还不找婆家,她可比阿紫还大一岁。” 说到这云罗就犯难了:“做哥哥的没娶没纳,玉莹也嫁不得。”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慕平不肯松嘴,只说以学业为重。她和丈夫也说过他几回,甚至怀疑他有隐疾,但他不说,也只好作罢。况且今年他会参加秋闱,暂时不近女色也好,就没多劝。只是委屈了玉莹,又得拖上半年。这年一过,已是二八年华,当嫁了。 方巧巧回来后还没见过慕玉莹,今日问了云罗些许,知道她在家很是乖巧,有些意外。末了想自己竟然奇怪她为什么没折腾出些什么来,难道真是自己当日多想了?那顽劣的小姑娘当真长成了好苗子? 宋氏说道:“长青跟慕平同岁,嫂子也不考虑给长青房里添个人么?” 方巧巧笑道:“由着他吧,有喜欢的就给他求了来,没的话就等等,反正还小,不急。” 宋氏可琢磨不透她的想法,这有儿子到了适婚年纪,早早娶妻生子,生下几个孙儿给她,她这当家主母的地位可就又上了一个台阶。细细一想,暗叹,无论有没有孙儿,她有两个儿子在,日后整个慕家后宅都是她做主,何必急于一时。想必是等着慕长青中了科举,多点筹码去选个好姑娘呢。 “长青今年可要去参加科举?” 因去年太后仙逝,国师天测,文曲星有异象,于国运不详。因此象征着文曲星再世的科举,就推迟了一年,以此躲过厄运。 方巧巧点点头:“已打算去了,秋闱在即,这几日都在房里苦读。” 云罗顿了顿,轻声:“慕平也打算去的……” 两人对眼看了看,这可不就成了对手,堂兄弟年岁近就是这点不好,一不小心就又多了个对比。必然会有一人次于另一人,结果一出,可就令人尴尬了。 独独没儿子的宋氏心里泛酸,说道:“我们慕家可是要揽下三甲中的前两位了。” 即便是碰上了,也不可能就此放弃,又等三年。方巧巧和云罗都没有接话,只是笑笑。 阿月听着科举将至,想到屡次想参加科举的陆泽,今年他没考,明年回来也只有看着别人参加殿试的份。指不定他还在秋闱前回来?想想又不可能,这都已是九月的天,再过几日就开始了。 秋闱开始,陆泽没有回来。阿月和长辈一起送兄长出门,很是放心她这勤学的哥哥。秋闱定是没问题的,会试也是,他们家又要出个翰林官啦。 秋闱结束,众人都等着放榜。慕平回到家中,见妹妹用饭时向自己使眼色,饭后,就去了外头,进了后巷中。放眼看去,果然已经有人等在了那。 慕玉莹说道:“哥哥考的如何?” “尚可。” “那定是有把握了,玉莹先恭喜哥哥。”慕玉莹微微笑着,片刻笑意敛起,声调沉沉,“哥哥去考试之时,听爹娘说了些事,因为跟哥哥有关,所以玉莹想告诉你。” 慕平已经分辨不清她到底哪句是真心,哪句是假意,很是麻木:“你说。” “母亲跟爹爹说,哥哥迟迟不娶,怕是……有暗病。” 慕平顿了顿,被亲生妹妹这么当面说,难堪得很:“这些话要说也不是由你来说,再怎么样,你也是个姑娘家。” “嘘。”慕玉莹站的微远,直勾勾盯他,看的却很清楚,“以前你都不管我这妹妹,如今拿出做兄长的样子,已经太迟了。我只是想提醒你,最好不要让爹娘疑神疑鬼的,不然于他们于你都不好,对吧。哥哥说要护着我,不让我早嫁,当然不能将真相告诉他们。那哥哥就做些让他们安心的事吧。” 慕平忍不住说道:“你想说什么?”她的意思难道是让他去去烟花之地,让爹娘知道他没暗病,好得很,只是不愿早成亲么。她真是……好意思说这些话! 慕玉莹轻笑:“哥哥这么聪明,怎么会不明白。你要做个好哥哥,就是一辈子的事儿,难道……你又要像当年那样眼睁睁看我孤苦伶仃,有亲哥却不如没有?娘亲知道后,肯定会很难过。要知道,世上只剩下你我才是流着一样的血脉,姨娘生的那几个,都是野种。” 慕平身形微动:“我知道了。” 慕立成此时也正在找他,秋闱到会试还有半年光景,刚给他寻了个名师,明日就开始授课,今晚先来见见。一会见他回来,问了去何处,又不带下人。慕平只说是去外头走了走,就敷衍过去,自己去客房见先生去了。 云罗在屋里听的清楚,直到他走了,才出来:“愈发觉得他有事瞒着我们了。” 慕立成早就有这感觉,他掌控了十多年的儿子,好像越来越疏远他,这种感觉实在很不好。非但远离,还有了自己的秘密,只是想想就不安。 慕韶华初初回京,近日还在等调职,携妻子去见了往日同僚后,基本赋闲在家,难得轻松。 这日慕宣将两人叫了过去,说道:“西边塞外的任将军三个月前给我来信,说他们那儿缺个校尉,问我可有合适。思来想去,长善颇为合适。” 慕韶华心头咯噔:“又要去边城?” “那儿十三年不曾有过异常,让长善去练练胆子也好。” 方巧巧叹气:“既然已选了这条路,那就得好好往前走,虽然不舍,但也让他去吧。” 慕宣没想到她如此开明,顿了片刻:“这一去可能要好些时日,三天后将启程。” 夫妻两人对视一眼,皆是不舍。 阿月听见兄长又要去边城,小心问道:“哥哥能回来过年么?” 方巧巧摇摇头:“约摸是不能的。” 阿月倍觉失落,又想起一人:“阿玉只怕要难过的哭了。”她笑笑,“娘,要不把哥哥和阿玉的婚事办了呀,让阿玉做我的嫂子,就能陪着她了,不然哭鼻子我都不知道。” 方巧巧也觉遗憾,倒想起件事来,皱眉:“大郎,父亲说任将军三个月前就送了信来,为何父亲不提?而且我们回来半个月也不说,那时还来得及给孩子办婚事,如今临走了,只剩三天,哪里够。怎么觉得……父亲不想长善成亲。” 慕韶华忽然有些不安:“莫非边塞很是凶险……” 方巧巧知道他在猜什么,禁不住说道:“父亲于女子感情自私,绝不会怕拖累了阿玉而延迟了孙儿婚事。” 慕韶华不得不认同这句话,拧眉:“那是为何?” 方巧巧摇头,一定有什么内情她不知道的。 宁如玉果真很难过,阿月小心陪着她,带了许多她喜欢的过来,好缓缓心绪:“哥哥很快就会回来了。” 意外的她没有哭,只是眼眸很红,似在强压情绪。宁如玉咬了咬唇,说道:“阿月,我没事。在你哥哥去襄州的那两年,我就想通了。他日后是要做将军的人,在边塞的日子定不会少,我要是每回都哭,也不配做慕家媳妇的,对么?” 忽然听见好友有这个觉悟,阿月愣了愣,点头:“嗯!哥哥不能来见你,让我好好安慰你,要是哥哥知道这个,一定也会很高兴,也能安心的去边城。” 宁如玉笑笑,差点落泪,到底还是不能完全控制的。她原以为这次他回来就不用再这么煎熬了,谁想不过见了一两回,就又要分开,教她怎么能不难过。 三日后,慕长善随着押送粮草的军队一起出发。 秋风萧瑟,无端带着一丝肃杀气息。 慕立成真觉慕平有事瞒着自己,自从秋闱结束后,他就常去不三不四的地方,夜里也不常归。之前他去去自己并不说什么,但去的频繁,可就丧志了。先是语气平和和他说,并不听。后来发了火,仍是彻夜不归。恨的他差点动了鞭子,还是云罗劝住,才罢手。他倒也舍不得打,只是素来听话的儿子变成这个模样,苦心教了十几载,却一朝尽毁,让他心恨。 慕家后院,梨花树下,慕玉莹正拿着蜡烛坐在那。灯火的光亮在她脸上晃着,时而从眸子飘过,冷漠如这初冬。声音低低,只有她自己听得见:“娘,你冷吗?在那冷吗?你的好丈夫,你的好儿子,当年通通不要你。我把他们送去阎王那陪你好不好?开不开心?” 烛光在寒风中飘来飘去,时而要灭,却又有一点蓝光起死回生,反反复复,也没灭。她静静看着黑漆漆的远处,没有一点光亮,让人绝望:“你儿子没有考上解元,可是也考的很不错,参加会试一定没问题。过了会试,就是稳稳的能做官了。到殿试那,圣上念及他姓慕,肯定不会薄待。于是你儿子能做官,出人头地,给他的庶子爹争口气了。” “可是娘……这样不好。堂哥也去考了呢,他可是这回的解元,慕家两个兄弟怎么可以一块出现在殿试上,你儿子又会被拎出来对比了。‘看,果然庶出家的孩子就是比不过正统嫡出的’‘哪里有跟自己堂弟争抢的道理,还要不要脸了’。哥哥那样软弱,听见这些话,会崩溃的。” “所以为了哥哥,为了娘亲最喜欢,爹爹最疼爱,灌注全部心血的哥哥,玉莹决定帮帮他。” 话落,慕玉莹将蜡烛戳进地里,越戳越狠:“你让我帮他?照顾好他?那你可曾想过,他有没有帮过我,将我当做妹妹看待过。爹爹不是最疼他吗?那我就将他全部的心血挖走,扔在地上,狠狠的,狠狠的踩成碎末。让你从不将我当做女儿,让你从来不疼我。你不是疼哥哥吗,那就让你亲眼猜忌你儿子,被你儿子气的吐血吧!” 声音越说越大,慕玉莹终于低下声音,手里的红烛因用力掐进土里,指甲都陷进了红蜡,轻轻嘘了一声:“要悄悄的,悄悄的……不要让人发现我们娘俩的秘密。” 如果有人经过这里,一定能听见,可惜不会有,否则她也不会大半夜来这里。 殷国,与大琴国西边相交,中间相隔三座山,出关路口各有重兵把守,不许对方逾越半步。 “叮当,叮当。” 听了两年多,陆泽已然习惯了这马车动之聒噪的声音。小憩半会,微微睁眼,俊朗星眸带着沉稳之意,教人一看就觉心安。 东林先生见他醒了,笑道:“一夜没睡,不多睡会?” “快入关了吧。” “翻过这座山头就到了,会试还没那么快到,再怎么赶路也回不去过年了。你急什么,这可不像你。” 陆泽还没答话,东林先生自个笑了起来:“归心似箭,只因有佳人在等。” 真是自从跟阿月一起,去哪都被毫不顾忌的打趣,陆泽很想说,别将他的强装镇定看做是不怕你们打趣,只管说罢。他也是有脸有皮的,就不怕将他吓跑了。 东林先生见他又闭起眼装老夫子,笑笑说道:“待会就要分别,你果真要一直如此么?” 陆泽这才睁眼:“您真的不和我一起回大琴国?” “不是回,是去。身为天下谋臣,我早已无国。心中有国而无天下,不过是国之谋臣,只会为自己的国家牟取权益,最终失去天下民心。” 陆泽拧眉:“若国君可以辅佐,统一五国,也并无不可为其倾尽毕生。” 东林先生一顿,朗声笑道:“统一五国?好,愿你遇此明君,统一山河。” 他只觉这少年已然变成不同往日的年轻人,傲气依然有,却更有底气,而非因自己的聪明而自负,是因他的所思所想而豪气的说这些话。东林先生欣慰,自己并没有选错人。 当年离开大琴国,四年后归来,便决意要带陆泽一同出游。只是他不愿做自己的弟子,他就以同道身份领他去正途。 虽非师徒,日后陆泽所得美名也与他无关,可他丝毫不后悔。若是当年没回来找他,才会真的后悔。 即将别离,陆泽心生不舍,两人决定在前头的野外茶棚小坐,说说离别旧话。 陆泽刚下车,见茶棚那人客已满,不过见模样正打算走,就没转身回去。在那一起离开的人中,隐约看见个人很是眼熟。仔细一看,不由顿住。 那个青衫少年身形笔挺,英气俊朗,虽是侧面,但也认的清楚。慕长善……在那里做什么?他本想去问问,可总觉有哪里不对。这一走神,他很快就随大队人马上车离开。 东林先生唤了他几声不见他答,走到一旁又问了一声,陆泽才回过神:“方才他们是要去做什么?” “这种事岂能问我这刚下车的。”说罢,东林先生便取了他的钱袋,拿给伙计,向他打听。 伙计掂量掂量钱袋,笑道:“那个呀,是护送殷国宋侍郎独子宋城在回去的人马。” 陆泽微微皱眉:“侍郎独子怎么会在这?” “听说是去各国游历了七年,近日宋家老太君病重,宋侍郎急着寻他回去,途径这里,就喝了杯茶。” 陆泽更是奇怪,慕长善怎么会护送殷国官员之子回去?喝过茶,细想一番,猛然想起件重要的事:“那宋城在是哪位?” 伙计笑笑:“就是那着青衫,看起来很是英气的公子。” 陆泽诧异:“青衫少年?”那不就是慕长善么?等会,难道他看错了?只是长的相似的两人罢了?否则慕长善怎么会变了个身份。 东林先生难得见他一惊一乍,只觉有好戏看,可惜茶棚一别,不知何时再见,这好戏,他是赶不上了。 元宵灯节,并不比中秋时清冷。 因二哥不在家,阿月这年过的略微乏味。因此想趁着元宵之际,约了好久出来玩闹。谁想兄长要奋发苦读,阿玉不想出来,翠蝉也没空有媒婆登门,要给翠蝉许门好亲事。 于是阿月就只好自己出来,到处瞎走。 因元宵灯谜奖励没有她想要的,也没心思去猜。走着走着,忽然听见有人喊了一声大风筝,她循声看去,果真看见个猜谜台挂着许多纸鸢。她奋力挤了过去,到了台前,见着那正忙着给灯笼挂谜条的男子,惊讶道:“叔叔。” 男子抬头看她,眉头紧拧。阿月已是开心不已:“当年你做了一只大雁风筝,被我们赢走了。后来第二年你没做,说第三年会做,可是我们等了好几年,叔叔却不知去哪了。” 男子这才恍然,哑然失笑:“是叔叔食言了。当年我父亲得病,回老家照顾,在那做了点小买卖,也忘了京城的事。” 阿月问道:“令尊如今可安康?” “托小姐的福,已经康健,也接到了京城,一同住,也好照料。”男子说完,又笑道,“我父亲做纸鸢的手艺可比我好不知多少,今年恰好做了一只大雁。” 阿月忙左右瞧,却没见着,男子面露可惜:“你来晚了,若早来半步,也不会被人赢了去。” “被人赢走了?”阿月怔松片刻,末了立刻说道,“那人长什么模样,穿什么衣裳,往哪走了?” 她得去问问那人,能不能将大雁让给她。 “男子,着灰色长衫,模样很是俊气,刚往那走不久。” 阿月谢过他,往他所指的方向跑去。因更是奋力往前走,都要被人潮挤成饼了。她心里很急,就怕那人不见了。 朱嬷嬷和几个婢女可没她那么拼命,刚从一处挤出,竟看不见她人了。 往前奋发了一段路,阿月总算是看见那只大雁了。正被人举的高高的,好像是在人的脑袋上飞着,可是因视线被挡,也看不到那人,只看见一双举大雁的手,很是修长白净。 见对方将风筝护的好好的,分明也很喜欢。阿月迟疑半会,她这样追上去问,会不会太夺人所爱了? 要不还是先问问,他要是面露难色,她就立刻摆手说不用了。虽然可惜,可她总不好强取。 心里盼着对方并不喜欢,会让给她,或者会让她拿什么交换。这都可以,她迫切想要那只大雁。 当年和蜻蜓一起缠住,飞落树林捡不回来的纸鸢。 好像是一个寄托,一种寓意,大雁回来了,那个人也会回来。 已快到街尾,行人渐少,阿月总算是可以自由行动。可她看见前面的人步子也快了起来,似乎急着去哪里。她急忙跑了过去,差点要追不上,急的她喊道:“等等。” 那人果真停了步子。阿月喘了会气,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个……你可不可以把那只大雁让给我?它对我很重要。” 那清瘦的背影顿了片刻,才缓缓转身,静静看着阿月,说道:“它于我也很重要,只是,可以送你。” 眼前少年依旧是冷冷清清,自带傲气,却从那傲气中,看出一丝温情来。阿月愣了好一会,刹那间,似万物都静止了,喧闹的街道也听不见半点声响,唯剩对方天籁在耳畔回响。气息微屏,只觉人在梦境:“陆哥哥?” 陆泽笑笑,一瞬傲气全无:“阿月,我回来了。” 第81章 郎骑竹马一世知己 阿月怔了好一会,心跳骤快:“陆哥哥你终于回来了。” 陆泽也看着她,两年多没见,个子长了,也更好看了。眉如墨画,唇若点樱,一对眼眸尤其灵动,似珍珠般耀眼夺目。见她愣神,自己也静默片刻,才往她走去。 阿月一时连手都不知往哪放,明明有许多话要说,见了面却全忘了。等他走到近处,这才发现他又高了许多,有着若有若无的威严,好似他一扬手,就有斩断天下的气魄,与之前大不相同。 陆泽见她一双乌黑眼眸在自己脸上转着,笑笑:“有脏东西么?” 阿月扑哧一笑:“果真是和东林叔叔一起久了,陆哥哥说话也带着痞气了。”她倒是更喜欢他如今这样,不教人生畏。虽然以前她也不怕他来着,但让旁人误会了可不好。 陆泽将大雁交给她:“刚回城,街道堵塞,就下了马车。正好见着这个,想赢了拿给你。倒是……巧了。” 阿月伸手接过,点头:“是呀,真巧。”灯谜叔叔说她晚来了一步,其实并不晚,也不早,刚好就在那个时刻,碰见了对的人,“爹娘秋时回来了,不用再去襄州。陆哥哥外游三年未满……还要走吧?” “不走了,东林先生说所学已堪比三年,不必再同行。” 阿月轻轻松了一气,又很是可惜:“你要是去年回来就好了,秋闱已过,春闱在即,却不能去。” 陆泽笑道:“你忘了,我早已考过,今年可直接去参加会试。” 阿月恍然:“对哦,我怎么没想到,亏得我去年还担心你这次不回来,又得等三年。恨不得化成鸽子给你送信。” 陆泽心里一动,这话的意思……是阿月在等他回来么? 说到信阿月就满肚牢骚,她给陆泽写过很多信,可十次有九次都因错过被送回来。难为她每次还以为他回信了,欢天喜地跑去拿,拿信不成还得被长辈笑话,厚脸皮就是那段日子练成的吧。 春日悠悠,元宵还带着寒气,阿月吸了吸鼻子,有点冷。见了一个面摊,才想起来:“陆哥哥饿么?” “有点。” “那去吃点东西垫肚子吧,你回家之后,肯定要各种问安,估摸得等半个时辰才能吃上东西。” 陆泽想想也是,倒觉阿月细心多了。刚坐下,就见她拍拍脑袋:“哎呀,光顾着追风筝,把嬷嬷他们弄丢了。” 他笑笑,哪里细心了,分明还很爱丢东西:“刚才过来的路是直的,他们往前找就行。你别回去找了,否则又得错过。” 阿月这才安心坐下,让伙计上了两碗面,特地嘱咐一碗多放肉,生怕他饿着。拿了筷子用茶水烫过,递给他:“这次科举哥哥也参加,你们要做竞争对手啦。不过哥哥知道你回来考,肯定很开心,之前他还可惜陆哥哥不考。” 说起慕长青,陆泽倒想起入关时候的事来:“你二哥如今做什么?” “在边塞呀,和殷国交界的那个城镇,在那儿做校尉。” “校尉?” “嗯,二哥在那好像很开心,每个月来信都很定时,说些军营趣事,连我听了也想去了。” 陆泽微微拧眉:“亲笔写的么?” 阿月笑道:“陆哥哥的话好奇怪,肯定是二哥亲手写的呀,我们总不会将他的字迹认错。” 陆泽顿了顿,那是他认错了,那个在殷国看见的人,不是慕长善,不过是长的相似罢了。只不过……也太像了。 只是他突然问起,阿月也多了几分心思:“陆哥哥想说什么?” “在入关回来时见了个和你二哥长的很像的人罢了。” 阿月点点头,伙计也上了面,面汤铺了一层葱花,看着分外刺眼。陆泽说道:“给我罢。” 伸手接过,拿勺子舀葱花过自己碗里。阿月托腮看着,心里暖意满满,可这一盯着他的手,却看见了一些已经结痂的伤痕。不像是摔倒所致,隐约能见到几条深伤,根本就是被什么利爪抓伤亦或是刀伤。可信上从来都不说,全都是报喜不报忧的,她从来不知他受过这些苦。 陆泽将挑好的挪给她,阿月又将自己碗里的肉全夹过去:“陆哥哥吃多点。” “素面怎么会好吃。” “有肉汤。”阿月稍稍捂住碗口,认真道,“快吃罢,在这待久了也不好,陆伯伯程姨会担心的。” 陆泽拗不过她,先喝了一口汤,才开始吃面。 朱嬷嬷几人寻来,远远见到阿月跟个男子坐在那,气的要过去揪她。可快走近,却发现那人竟是陆泽,忙拦了几人,不忍打搅他们,静悄悄退到附近。 阿月和陆泽一前一后进了巷子,不约而同注意起避嫌的问题来。等进了家门,才想起她真的有很多话要说的! 慕韶华因外放知府时清正廉明,政绩喜人,回京后任左都御史,官居二品,其中不乏圣上有意抬举,但底下一片服气,也是他自己所得来的。身居高官,酒宴 基本可以推辞掉,忙完公务回来,也能和家人一起用饭。这会正在看书,方巧巧在一旁算账目。 算了半个时辰,可算是算完一部分。方巧巧捶捶肩头:“数学真是一辈子的痛。” 慕韶华笑笑,放了手中书给她揉手:“往日你都要算一天的,如今可快多了,有进步,可以夸奖之。” 方巧巧得意道:“欣然收下夸赞。” 慕韶华叹道:“倒真是一点也不谦虚的。”他说道,“今日那何尚书问我长青可有婚配,又说他家长女也尚未婚配,愁人得很。” 方巧巧笑道:“说愁人的时候是不是一直瞅你来着?是在探口风吧。” 慕韶华淡笑点头:“确实是,不过我以前见过何家姑娘,生的很是清秀懂事的模样,说了给长青做媳妇,倒也合适。” “还是让长青自个找吧。”方巧巧还是坚持让自家孩子找心仪的人做妻子、做丈夫,长善和阿月都找着了,长子的桃花也不会远啦。 慕韶华拧眉:“要是有喜欢的,早就见着了,多少夫妻是成亲后才生了情愫,并不一定得在成亲前。而且跟长青适龄的姑娘,如今哪里还会乱跑,要想见面后再生感情,难。” 方巧巧笑看他:“你说,你是何时碰见我的?可比长青还长几岁?” 她这一说慕韶华就语塞了,苦笑:“那时不同,我家中贫寒,无人肯嫁。若在遇见你之前,有哪个婶婶说媒,愿意嫁我的,也肯定会娶了,也没什么资格挑的。除非是对方品行不好,那样我宁可孤身一人,也不会娶。” 虽然是大实话,方巧巧还是轻哼:“那你娶我时可是真心的?该不会是想着有个姑娘肯嫁我,那就娶回来再说吧。” 慕韶华笑道:“要真是那样,如今我也不会和你说这些话。而且你那么聪明……当年真的看不出是真情还是假意么?” 想到当年那隔壁郎的腼腆模样,方巧巧这才不追问。听见女儿在外头,边让她进来边笑道:“阿月一个人在外头也能玩这么晚。”见她进来,手里拿着个半人高的纸鸢,问道,“今年元宵灯谜也送风筝了么?” 阿月点点头:“这个就是当年做那大雁风筝的叔叔家的,之前他爹爹生病回乡去了,最近才回来,这是他爹做的。” 慕韶华笑道:“那真是缘分了,猜了几道灯谜?” 阿月面颊微红,似桃花初始盛开,笑笑:“不是阿月赢回来的。” 方巧巧好奇道:“那是谁?”她微微一顿,“谦齐么?你和他出去了?” 跟他出去倒没什么,但回来后一脸少女心动的模样,方巧巧心里可不是滋味,宁家虽好,但她还是更青睐陆泽的。 阿月说道:“不是……是陆哥哥,陆哥哥回来了,恰好见了大雁,就赢了来,说要送我。只是中途偶遇……” 夫妻俩都十分意外,异口同声:“陆七回来了?” “嗯。”阿月埋头摆弄着大雁,“赶回来参加会试,东林叔叔说他已学有三年,不必再同行。” 方巧巧抿嘴笑笑:“缘分,当真有缘分。” 阿月就怕跟爹娘说了他们会打趣自己,头又埋的更低。 陆家此时也是一样景致,程氏听得儿子步行归来,巧遇阿月,也连声说缘分缘分,末了说道:“等今次科举结束,娘亲去给你求亲如何?” 她这一说,陆泽的兄弟姐妹便起哄了,陆泽也微点了头,笑笑:“有劳母亲了。” 元宵过后陆泽来了慕家,寻慕长青来。阿月便乖乖在一旁瞧他们俩说话,有兄长在,在自家见面也没拘束。慕长青自知陆泽出现,会试拔得头筹无望,殿试更不可能赢他。做一生劲敌,真是有既生瑜何生亮的苦涩,又有一世有人鞭挞不会满足于此的欢喜。 阿月这两年得丁氏叮嘱,已少去陆家,自陆泽回来后,就想着去看看书船。等他们两说完一事,停歇空档,说道:“翠蝉嫁人了,嫁了个开做陶泥的小老板,你那荷塘还好么?” 陆泽说道:“母亲请了人来接替,还如往常。阿月很久没过去陪我母亲说话了么?” 慕长青说道:“已是大姑娘,自然要禁足的,不能总往外头跑。” 阿月撇撇嘴:“才十五呢,娘亲说十八以后才是大人。” 慕长青摇头笑笑,母亲的想法素来奇怪。 陆泽淡笑:“等殿试结束,我邀你们来玩。” 说的既然是“你们”,那阿月可以光明正大和哥哥一起过去了。 还有五日就是会试,慕立成最近见儿子已经回归心思在科举上,才觉安心。见仆妇端了药汤过来,问道:“这是什么?” 云罗摇摇头:“不知怎么最近很乏力,又总想睡,就让嬷嬷去熬些补汤来。” 慕立成轻声:“许是操劳平儿的事闹的,可亲自请大夫来瞧过没?” 云罗笑笑:“不过是小毛病,犯不着叫大夫。” 慕立成皱眉,当即让婢女去请家里的大夫来:“不要顾忌对方是男子,就宁可熬坏自己的身子。即便你真要熬,为夫回到家,你也可以跟我说一声。” 云罗说道:“你在外劳累一日,不舍得再叫你担心。” 慕立成于她的脾气还是很喜欢的,会体贴人,也从来不闹腾他。 大夫一会过来,把了把脉,眉头一拧,又附指细把,片刻喜着退开半步,作揖道:“恭喜二爷,二少奶奶这是喜脉呀。” 慕立成和云罗皆是一愣,倒是旁边的贺嬷嬷先反应过来:“你说什么?喜脉?我家小姐有喜了?” 大夫笑道:“确实是喜脉。” 瞬间泪涌眸上,云罗面上已挂泪痕,喜的说不出话来。慕立成知道云罗儿时冻坏了身子难以有孕,因此从成亲以来就再没期盼过自己还会有嫡出血脉,这会听见,难忍激动,当即让大夫去账房领一锭金子,每日过来把脉安胎。 大夫临走前说道:“少夫人身子娇弱,这孩子需要保的格外小心,不可劳碌动怒。” 慕立成谨记大夫说的话,一手握住云罗的手,丝毫不避讳。 下人送大夫出去时,听见门口有动静,出来后,却看不见人。在那拐角处,一人正疾步走着。那倩丽背影,正是慕玉莹。 她绞着手指,力道太大,指骨泛白:“那小贱丨人怀孕了,她肚子里有孩子了。要不是为了娶你,我娘怎么会被休,怎么会死。”步子走的急,心烦意乱,没留意前头,忽然撞上一人,对方手里的热水哗啦倾倒在自己身上。 那人也吓了一跳,急忙跪下给她擦拭湿漉漉的裙摆。慕玉莹看清眼前人,伸手扶她起来,笑意温和:“小榕,是你呀,是我没看清路。” 苏蓉素来是跟着二房的下人,在慕玉莹被送走前,一直是她的贴身丫鬟。慕玉莹待她十分好,回来这几年,两人感情也很好。她心属马夫,却被来做客的哪家少爷瞧上要去做妾,幸好有慕玉莹出面,才嫁了马夫,免了糟蹋。对她心存感激,听见她的声音,才安了心:“原来是姑娘。” 慕玉莹拾起茶壶,说道:“快重新打水过去。”见她要走,又拉住她,“我爹喝的皋卢茶,可还有多少?” 苏蓉答道:“还剩二两多。” “那还能喝几天。” 苏蓉小心问道:”姑娘真的不要奴婢伺候一旁么……奴婢不想伺候二爷,想去姑娘房里。” “你就好好奉茶吧,等我出嫁,一定带你一起过去。我们可是姐妹呀。”慕玉莹笑着安慰她,让她去重新打热水过去奉茶。 那皋芦茶味苦,可于身体却很好。除了她那好爹爹,谁都不喜欢喝。慕玉莹又想到云罗肚子里的孩子,不痛快,非常不痛快。 慕平并没有荒废学业,去了烟花之地也会拿了书看。青楼里的妓子也有大户人家落魄的,他便专门寻这样的,好陪他吟诗作对,算是两全其美。因会试在即,过两日要提前进贡院,因此趁空过来和父亲问安。没走几步,就见到妹妹,若有所思的走来。 慕玉莹也瞧见了他,见他眼神一瞬有躲闪,笑看他:“哥哥,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慕平对她是想亲近又不敢不愿亲近,板着脸说道:“什么好消息?” “母亲有身孕了。”慕玉莹笑意轻轻,“我们就要有弟弟了,还是嫡出的,日后要和你一起分担我们二房重担的孩子就要出世了。你再不是家中唯一嫡子。”她走到近处,低声,“你说,哥哥要是这次会试考不好,爹爹会不会放弃你,转而欢喜云罗的孩子。毕竟他的母亲是县主,我们可是没娘的。嫡长子比不过弟弟,可是要闹笑话的。” 慕平身形一晃,慕玉莹又说道:“你如今是父亲唯一的嫡出孩子,他当然要疼你,可是再多一个孩子,就不一定了呢。” “休要胡说,爹爹怎会是因我的身份而疼我。” 慕玉莹轻笑:“那他怎么不疼姨娘生的几个孩子?偏要疼你?因为我们俩都是嫡子女呀。可云罗生的也是嫡子,不信的话,哥哥你看明日爹爹对云罗的态度,一清二楚。” 她刚从那出来,自然知道她的父亲确实很高兴,很期盼孩子的降临。这并不奇怪,一旦有人脱离他的掌控,没有按照他的预想走,就会被放弃。如今他还没有完全对慕平放手,那她就帮他一把。 翌日,慕平特地观察了父亲的举动,待云罗小心翼翼,还将家里的下人调了大半去伺候她,连自己房里的一个仆妇也被叫去了。看着父亲叮嘱下人不许惊吓云罗,不过才两个月的身孕,就已经闹的像要临盆。 妹妹说的果然没错,父亲疼他不过因为他的母亲是妻,可将这身份一换,他什么都不是。继母的孩子同样重要,要是生的是男孩,父亲再不会像如今这样疼自己了。 明年便是双十年华的他猛然发现这个真相,心口疼如刀割。 二月初九,会试开始。 阿月特地给哥哥和陆泽求了签,都是上上签,开心不已。跑去宁家,宁如玉在家,宁谦齐也在。 宁谦齐并不打算参加科举,宁家世代为官,即便不考,也能谋个一官半职。于他而言,在明君当权下,进了官场,能否升官多半靠自己,倒懒得去经历科举三重考验。 阿月听闻,笑道:“其实宁哥哥是不想和陆哥哥成为对手吧。” 宁谦齐笑笑:“不,是陆七泽那家伙不愿和我做对手。” 在一旁剥着果子吃的宁如玉头一回听见这解释,好奇道:“哥哥难道不是自己不想去么?” 宁谦齐背倚长椅,悠悠道:“去年的时候他说不回来参加科举,我猜想他是不愿和我做对手。于是诓他说我也不打算去。结果他今年就跑回京城了,如果我说去,他定不会早归。” 阿月恍然,倒是钦佩两人身为朋友的惺惺相惜:“陆哥哥有宁哥哥这样的知己真好,宁哥哥有陆哥哥这样的挚友,也真好。” 宁谦齐叹道:“我只是怕自己比不过他罢了,陆家权势那么大,非要参加科举,何必呢,天下人都知道他陆大才子的美名了。” 阿月笑笑:“可陆伯伯不知道,陆哥哥最想让陆伯伯知道。所以一定要找一件事来证明,谁贬低他都无所谓,可唯独那人不行。”从小到大死心眼的去做这事,不就是为了让陆伯伯知道他也在努力,不愿再被他当面斥责“仍需磨砺”。 这样看来,有时候陆泽的脾气也拧得很。 宁谦齐因是倚着身子,坐的不正,歪着头看她,笑道:“阿月懂他。” “毕竟做了那么久的邻居嘛。” 见阿月直视自己,坦荡得很,宁谦齐就知道她只是将自己当做朋友,前几日看她和陆泽相处,哪里敢这样看他,少女的娇羞一眼就看出来了。他好歹是在胭脂堆里摸爬了几年的人,看得出。他闭眼沉思,今晚他是找燕燕,还是莺莺呢,两个都那样好,真是头疼。 会试过后,等着放榜,过者将进入殿试,由圣上重新排定名次。 第82章 风云突变送嫁敌国 会试放榜,几乎是众望所归,陆泽中了会元,夺得头筹。慕长青也榜上有名,而慕平名落孙山。消息传来,着实令慕立成愕然痛心,他苦心教导的儿子,却连个边也没摸着。哪怕是会试末名,也好歹是进士,能做官了。 偏是什么也没有,偏是跟大房的孩子撞在一块。 慕平已在大堂跪了半日,父亲听得消息后就立刻回屋,再没出来,放着他跪地不管。慕玉莹梳妆好后,准备去见世子,在他成亲之前,见所谓的最后一次,再不想见。到了大堂,见到兄长,轻步走了过去,俯身附耳:“你看,爹爹果然只在乎你的身份和你所能给他的,你连会试都没过,今后都别想让爹爹正眼看你了。刚才从继母那边过来,爹爹正对他们的孩子嘘寒问暖,哪里顾得上你呀。” 慕平怔了好一会,说道:“滚。” 慕玉莹笑笑,起身往外走。 慕立成喝了大半盅的酒,看的云罗心惊,何曾见他在自己面前这样过:“他还小,即便等下次科举也还年轻,二郎如此喝法,要喝坏身子的。” “为何总是比不过他们?”慕立成并没有醉,他的酒量十分好,盯着云罗说道,“事事都要差他们一着,我已经低他们一等,为何连我的孩子也这样没出息?” 云罗摇头,很是心疼:“二郎不能这样妄自菲薄,他们有他们的好,我们也有我们的好呀,这本就是不能比的。” 慕立成心有不甘,想想自己这些年的日子,宁可在他出生时就被溺死,那就不用操心算计那么多。 贺嬷嬷看不过去,也怕他发了酒疯伤及云罗,轻声:“姑爷可不能再喝了,小姐还怀着孩子呢,酒气伤人。” 云罗拧眉对她摇头,慕立成倒是想起自己还有一个未出生的孩子,拿起酒杯的手登时顿住。孔荷愚钝,生的孩子不聪明也是对的。但是云罗不同,兴许她和自己所生的,会是个聪明人,日后能为他撑起这一血脉。如此一想,心下忽然轻松了些,立即让下人撤了酒水,开窗散气。 云罗心生感动:“二郎定要振作,您可是我们一家子的顶梁柱。” 慕立成点头,恨不得孩子快些出生,免得牵肠挂肚。 会试放榜后不久,便是殿试。殿试第二日放皇榜,从宫里出来,陆泽和慕长青一同回去。 想到方才,慕长青便说道:“若你非今次状元,今日大殿上的人都不会服气。” 陆泽笑笑:“这么大的帽子压来,万一我不是状元,可就无颜以对了。” 慕长青朗声笑笑,输的心服口服,末了又道:“放榜后圣上兴许会依照惯例开游园会,历来是选乘龙快婿的好时机,万一圣上给你赐婚怎么办?” 陆泽倒是听出话里的意思了,淡笑:“你这是在催我赶快去你家提亲么?” 慕长青也不掩饰:“确实是。”陆泽能做自己的妹夫他还是很乐意的,而且他和自家妹妹青梅竹马,真是不做夫妻都教人觉得奇怪了,“大雁都送了,还不快些。” 陆泽笑笑:“等放榜后,圣上安排了职务就去。”先立业,再成家,确定没有变数,能给阿月安稳日子,他才能下决心安家。仔细一想,似乎也等了有些年月了。 翌日,阿月早早起身,准备去看榜。方巧巧见她连早饭也不吃,笑道:“以你的个头,去了那也肯定挤不进去。” 丁氏说道:“已经遣了下人去守着,一有消息就往回报,阿月在家里等吧,姑娘家的去那地方挤,到底不好。” 阿月只好乖乖坐着等,见自家哥哥镇定自若,摇头感叹:“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啊。” 方巧巧扑哧一笑:“顽皮。” 慕长青也拿她没办法:“那我佯装很急可好?” 丁氏也是笑笑,下意识看向丈夫,却不见他面有颜色,略觉奇怪。他素来疼阿月,今日却是一句话也没。 不多时,外头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响。因大门已开,准了那去看榜的下人可直接进来,下了马就径直进院。正在大堂的人见了人,几乎是同时起身:“可中了?” 下人说道:“名列前三甲,小少爷是探花郎。” 全家欢喜,因是科举推迟了一年,今年来京城的才子更多,在其中位列前三甲,实属难得。 阿月悄声问道:“陆哥哥呢?” 慕韶华也笑问:“陆泽得了什么?” 下人就知道主子们会问,笑道:“状元郎。” 虽是意料之中,但也令阿月很是高兴。 三日后,圣上游园,慕长青也进宫去了。 用过早饭,下人将残羹收拾去后厨,一家之主慕宣却没有如往常那样让大家散了,缓声说道:“等会再走,我有一事要说。”停了片刻,才从袖中拿了封书信出来,放在桌上,“这是十多天前,我旧时部下所寄,他在边塞任要职,也是领长善的人。” 方巧巧略微不安:“信上说了什么?” “上月长善领队巡逻,突遇土匪袭击,与大队人马失散,如今去向不明。” 气氛登时一顿,阿月怔松片刻:“哥哥他……他失踪了?” 慕宣点头:“已调遣人马去寻,只是暂时还无消息。” 方巧巧差点昏厥,面无血色。慕韶华急忙扶住她,强忍痛意:“只是失踪,很快就回到军营了。京城到边塞来回五十多日,指不定如今已经找到。” 腔调都是安慰,连他自己也不确定。方巧巧想多问些话,喉中生涩,半个字也说不出,已然落泪。 阿月摇头:“哥哥不会有事的,没有感觉,没有感觉到心悸。娘亲不是说,一家人血脉相通心有灵犀么?可是阿月没有感觉,哥哥一定还好好的,只是暂时没有回家。” 人是在边界失踪的,又是军中校尉,一旦落入敌军之手,后果不敢想象。 方巧巧经阿月一说,忽然想起玉坠。慌忙取出来看,玉色仍是墨如黑夜,并不见褪色,也未裂开,安然无恙。她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还好好的,没有性命之忧。 慕韶华见她又拿玉来瞧,看过之后才见她情绪平复,也明白儿子没有事。 一会回房,方巧巧同忍泪不敢在自己面前哭的女儿说道:“阿月不急,你二哥还好好的,并没有危险。” 阿月见母亲镇定下来,还以为她在安慰自己,也点头:“女儿也是这么想的,娘亲也不急。” 方巧巧叹气,抱了抱她,拿了玉坠给她瞧。阿月已经长大,会自己想事了。这是她的女儿,一定能像当年丈夫那样理解她,接受她的身份:“阿月,娘要和你说件事,关乎娘的身世。” 阿月不知为何爹娘忽然严肃起来,微微点头。 陆泽从宫里回来,封赏自然是少不了的,塞的半边马车都是。他挑拣了一只血珊瑚,像染了胭脂红,新奇的玩意阿月会喜欢,等会拿了给她。 马车停下,他刚下来,就瞧见阿月蹲在她家门口那,眉头拧的紧紧的,像老夫子在深究。哪怕是皱眉的模样,也显得俏皮。他忍不住走了过去:“阿月。” 阿月抬头看去,见是他,这才起身:“陆哥哥。” “你在这做什么?” “等我哥哥回来。”她得告诉哥哥,她知道件不得了的事了,娘亲真的是神仙,还能知生死。二哥也平平安安的,真的只是暂时不见了。方才太过吃惊,恍惚了好一会才回神,联系种种,她真的相信母亲是神仙。 陆泽将盒子递给她:“圣上赏赐的。” 阿月打开一瞧,是血珊瑚,她见过这东西,只不过那些人都偏爱大的,说珍贵。可这会见了个小的,倒觉比那大的漂亮多了:“真好看。” “阿月喜欢就好,正要送你。” “皇伯伯赏赐的东西可以转送么?” “嗯,田地屋子不可以,满含寓意的不可以,普通赏赐可以。” 阿月也不跟他客气,收了下来,只是她还有些担心二哥,到底没法真正开心起来:“我哥哥呢。” 陆泽笑笑:“游园散席后,又和同窗饮宴庆贺去了。” 阿月想起陆泽外游几年,同窗之情也淡了,不去也正常:“那我再等等,陆哥哥累了么?先回去歇歇吧。等哥哥回来了,我过去和他一块找你。” 陆泽还略微不舍,想多看看她,多留小片刻。后一想他很快就要来提亲了,何必多留,惹人闲话。 回到家中,陆常安和程氏已等在那,因马车已到,却不见他人,等了好一会才见他,陆常安拧眉:“你倒是刚成状元郎,就放肆的让做父母的等了。” 陆泽意外道:“孩儿不知爹娘在家,不是赴秦大人孙儿的满月酒去了么?” 程氏笑道:“你爹就是刀子嘴,惦记着你也快回来了,就早早回家,还去慕家走了一圈,谁想宫宴这么晚才结束。”末了又瞧丈夫,“整日对老七黑着一张脸,倒不怕吓着他。” 陆常安板着脸道:“会吓着早吓着了。” 陆泽心里明白,严父慈母,他们陆家的一贯作风:“刚才下车见到阿月在门口,就过去和她多说了几句。” 本以为母亲听了会高兴,却难得见母亲叹了一气:“本想着你回来,就趁热打铁向慕家求娶,谁想这事只怕要拖一拖了。” 陆泽一顿:“为何?” “慕长善失踪了,生死未卜,总不好这个时候去提亲。”程氏稍稍说了些方才从慕家听来的话,也好让他心里有个谱,免得无意伤了阿月的心。 陆泽忽然反应过来,阿月说等哥哥回来,莫非是两个意思?否则等慕长青的话在屋里等就好,何必在门口。再一想,无怪乎阿月拿到血珊瑚没有很开心,往日送她件小玩意已欣喜。 他何时变的缺心眼了,这些竟都没看出来。只是……慕长善为何会突然失踪,土匪竟然敢攻击军队?不知为何,隐约闪过那在边塞见到的宋城在。 若说在他年前碰见他之后,所有家书都是有人代笔,倒并非说不过去。权谋之术中,从来不乏细作。对于殷国,游学途中也仔细了解过。十三年前大战大琴国落败,修生养息那么多年,总不可能相安无事一直如此。 难道是圣上察觉到了什么,派人潜入?而那人,就是慕长善? 只是猜疑,并无证据,陆泽担心的,唯有阿月。 因夜深,朱嬷嬷已经将阿月劝了进去。慕长青回来并没看见她,陆泽倒是在门口的。但夜深人静,不好如今过去,便说明早拜访。慕长青以为他记挂阿月,欣然应声。 慕韶华等长子洗漱干净,醒了醒酒,才将他叫到屋里,同他说了慕长善的事。 一日的喜悦顿时化去,慕长青愣了好一会,只觉心口痛得很,最后定声:“弟弟定不会有事的。” 方巧巧同他说不会有事,又将白日里和阿月说的话又说了一遍,听的慕长青目瞪口呆。不知怎的回到房里睡下,一早醒来,还以为自己昨晚是做梦。直到去祖母院子里请安,见着妹妹很是神奇的说“娘亲是神仙”,他才知道阿月也已然知晓,昨夜的事是真的。 这一想,真如宿醉般,脑袋晕乎的很。 因慕长善失踪,身为未来亲家,宁家也很快知道了这事。 阿月怕好友难过,去宁家陪着她。 宁如玉已怔了半日的神,虽然阿月一再说他并没事,可心疼的好似要被撕开,担心的不能自控,泪落面颊,恨声:“下辈子再不嫁武将!” 下辈子不嫁,这辈子还是愿意嫁的。阿月听的明白。 陆泽授翰林修撰,慕长青授编修,同为翰林同僚,关系更比往日亲近。 阿月自从知道母亲的身份和玉坠的秘密后,就每日问她几回玉坠可安好,听见是好的,才能吃下饭,睡好觉。她也多了件事,关了房门跟母亲问东问西,问出许多有趣的东西,真如异界,让她十分好奇。有时问的多了,慕韶华便说道:“阿月可千万不能说想去,当年你爹爹担心你娘要走,怕的夜不能寐。” “没关系,我们会守护好娘亲的。”阿月认真道,“虽然好奇,但还是觉得一家人在一起最好。” 见女儿懂事,方巧巧笑笑,差点叹息儿子快些有消息,别再让他们担心了。 过了十日,慕宣被召入宫中,午时就回来了。唤了慕韶华夫妻和阿月去屋里。 三人到了门前,发现下人都已经退到外头,屋前守着元德,甚少离开慕宣半步的副将。 进屋后慕宣让他们坐下,才道:“十公主将与殷国太子和亲,我身子骨不行了,因此圣上遣了贺将军护送。” 方巧巧心细,问道:“父亲告诉我们这些做什么?” 慕宣并不直接答,说道:“你们可知为何殷国突然派使臣前来和亲?因为边塞有传言,他们要攻打我们大琴国,他们主上惶恐,急忙来联姻,想以此表明他们并无异心。” 慕韶华隐约听明白了些:“两国素来相安无事,怎么会有人敢那样造谣?莫非……”莫非是他们这边造的谣?殷国要是造这个谣,就不会还诚惶诚恐的来求娶了。 慕宣点头:“去年探子回报,殷国生了异心,想伺机进犯。殷国沉寂十三载,兵力不弱,一旦开战,必定是两虎恶斗。我大琴国兵强马壮虽不惧怕,但难免有所损伤。而且听闻南边敌国蠢蠢欲动,决不能让他们前后夹击。” 阿月皱眉,不解道:“那皇伯伯为何要答应和亲?这不是送十公主羊入虎口么?” “探子回报,殷国皇帝派人用十年光景绘制了两国舆图和殷国粮草、兵力布阵图,若能得到那两张图,我大琴国不必费多少气力,便能拿下殷国,免伤百姓。”慕宣微顿,看向三人,“你们可知,传回这密报的探子,是何人?” 方巧巧一瞬明了,差点站不住:“长善?” 慕韶华和阿月都吃了一惊,方巧巧见他点头,恨恨道:“你竟然让长善做这样危险的事!他还那么小!” 慕宣并不气她责骂自己,说道:“长善最为合适,几年下来,他早不是当年那冲动性子。隐忍果敢,又面生,因是直接入的军营,官品并不在名册上,正好可以瞒过殷国细作。” 方巧巧算是彻底明白了:“所以一开始说去做校尉也根本是假的?他并没有去军营,而是直接去了殷国?” “倒也不是,在他去之前,命人详细和他说了一些事。” 阿月怔了半会,忽然想起来:“原来陆哥哥在边塞见的人真是二哥。” 慕宣一顿,沉声:“陆泽怎会知道?” 阿月突见祖父满身戾气,微微退了一步,方巧巧握住她的手,以眼神安抚她。阿月这才说道:“陆哥哥年前从边塞回来,正好是由殷国入关,在那儿他见着个人,说很像二哥,还问了我二哥在何处,听见二哥还有家书寄回,便说是他看错了。” “陆泽竟也知晓了这事……”慕宣拧眉,事情能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个人知道,否则事情败露,慕长善定然活不成,这绝非他所想见到的。在出发之际,他问过他,可他毫无怯意,令他心生宽慰。 方巧巧冷笑:“这样看来,这几个月的家书是假的,那些暂且不说。你将这件事告诉身为亲生父母的我们就罢了,为何还要让阿月过来?”要真想让他们几人知道,为何不叫更知分寸的长子来,偏是叫阿月。 她这一说,慕韶华和阿月才反应过来。 慕宣默了默,说道:“十公主出嫁,意在两份图纸,并非真要联姻。侍卫只能在屋外守护,不能入内保护,因此必须挑选名义上是陪嫁的宫女,一同前去。阿月机灵胆大,圣上……钦点。” “不可能。”方巧巧当即揽住女儿,瞪眼,“长善已入了虎穴,休想再送我的女儿进去。” 慕宣又何尝想答应,双眸通红:“老夫宁可被钦点的人是我,奉上性命也不愿两个孙儿去!平日得皇恩,今日便要报答朝廷。阿月和长善是兄妹,彼此信任,里应外合,早日盗得图纸,顺利返京,方是上策。若是长善失手……后果不堪设想。为父想来想去,也觉阿月去最好。” 方巧巧再说不出话来,慕韶华强忍痛楚,问道:“如果阿月同去,事败,父亲可会尽力救人?” 慕宣合上眼,已老了十岁般:“边塞离殷国腹地尚远,一旦出事,远水救不了近火……” 慕韶华颤声:“所以只能成功?机会可大?” “为父不知……” 方巧巧冷笑,几乎咯血:“为何偏偏是我的儿女。”她第一次希望儿女平凡的不会教人注意,安安稳稳、平平凡凡的过一生。 阿月开口道:“阿月愿意去。” 慕宣一愣,慕韶华和方巧巧也一惊:“阿月!” 阿月定定看着祖父,说道:“为了哥哥安然归来,阿月愿意去。我要和哥哥一起拿到图纸,平安回来。” 方巧巧泪涌眸中:“阿月……” 阿月笑笑,眼睛还是有些泛酸,她也想在京城无忧的过活,可是她不能让哥哥在那里长留。早点完成任务,早日归来,一家团聚才是最好的事:“女儿是认真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阿月如今就是个福气人,定不会有事。” 慕宣叹道:“我慕家儿女,铁骨铮铮。” 阿月才不想做铁骨铮铮的人,她只是想守护自己想守护的人,一如当初她没有大志要和东林先生纵横天下,只想陪在至亲身边。她如今想的,也一样。 只愿能安然归来,再不受这离别之苦。 十公主四月三日出嫁,阿月这几日也进宫去了。这日回来,经过陆家,阿月大了胆子说道:“停下。” 陪在一旁的朱嬷嬷看了看那门上牌匾,顿了片刻,没有说什么。阿月和送嫁十公主去殷国,这一去可能要好几个月的光景,罢了,就让他们见见。偏了偏身,当做没瞧见。 阿月进了陆家,问过范大,陆泽在家,因不能直接去他院子,便在凉亭等他。 陆泽从院子出来,去了庭院,远远看见个俊俏人坐在那,身影很是落寞。他快步走着,几乎是跑着过去:“阿月。” 阿月不想让他瞧见,笑笑:“陆哥哥。” “我正好也有事要找你。”陆泽说道,“刚从父亲书房出来,还怕你仍在宫里。” 说到皇宫阿月就忍不住揉揉眼,掩饰了过去:“明天我就要走了,一大早就得去宫门口,换上宫装,送十公主出嫁。我想骑马跟随来着,可他们说不可以,所以我只好放弃。陆哥哥,你说我自小练习骑马,是不是一点用都没?小黑都长成大黑了。” 陆泽听她今日格外“啰嗦”,字正腔圆却没精气,说道:“阿月不开心。” “不呀,挺开心的。”阿月见他目光直看,也蔫了,“是不开心……我要一个人去殷国了,一个人都不认识。” 陆泽微微俯身,脸几乎贴在她额上:“阿月认识我,你不是一人去。” 阿月愣了愣,仰头看他,这一抬头,脸贴的更近,吐纳的温热气息都能感觉得到。 陆泽看着她,定声说道:“我也会携带通婚文书一起去,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也会让我去,但至少能陪着阿月,能……护着你。” 阿月呆了好一会:“陆哥哥真的会去?” “嗯。” 笼罩在心头的阴霾瞬时消失不见,阿月忽然很想抱住他,告诉他自己有多高兴,有多安心。可是不能抱,下意识抓了他的手,那温暖传到手上,一瞬要缩回,却被他握住,力道很大,好像一旦握紧,就再不会放开。 第83章 帝王之心欲擒故纵 夜里,慕韶华和方巧巧又千叮万嘱了一番,让阿月好好照顾自己。虽然这十几日都有入宫听教,一同前去的也不乏圣上精挑细选相助的人,可仍旧不能让人放心。 阿月一夜几乎没怎么睡,天还没亮,就被叫起来,去同爹娘道别后,和慕长青一起出来时,认真道:“哥哥,要是我和二哥出了什么事,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守护好娘亲。” 慕长青愣了愣,他们兄妹二人已经知道玉坠的秘密,这话的意思根本就是已看破生死,知道未必能回。一瞬很是痛心:“我去求祖父,让他去圣上那里求情,阿月约摸就不用去了。” 阿月笑笑:“如果有用……也不用等到今天呀,哥哥明白的。” 慕长青重叹一气,一阵默然。 “哥哥不用担心,二哥和我一定能安然归来。” 做兄长的反倒是要她这做妹妹的来关心自己,慕长青也再不叹气,横竖都无用,倒不如多鼓励这妹妹:“我会照顾好爹娘,等你们一同回家。” 阿月笑着点头:“嗯。” 趁着天还没完全亮,阿月由车夫送入宫里,换上宫女装束,混在送嫁队伍里。忙完这些,天也亮了。 陆泽因是手执通婚文书的使臣,同另一位使臣一起在殿内听旨。 出城门的必经之道、大门附近的高楼上,方巧巧已看了好几回玉坠,仍是正常的。程氏轻声:“只是送嫁,最多三个月就回来了。” 陆家还不知圣上意图,因此程氏比方巧巧安心多了。她本来还担心阿月不习惯,无人陪同,昨夜听见儿子也去,倒是赞同的,虽然和丈夫一样有些疑惑为何有此决定。 柳氏和宁如玉也在一旁坐着,因慕长善失踪,这会阿月又离开,怕未来亲家难过,就一块来了。 很快,就见繁华街道有侍卫开路。几人齐齐往下面看去,往远处望去,也没瞧见送嫁的队伍,这路倒是清的早。 柳氏拧眉:“莫不是圣上要亲自送公主出嫁,路开的这样早。” 程氏轻掸罗扇,说道:“圣上近日龙体抱恙,怕是没那精力。答应或许和亲不过是因为对方许诺迎娶的是太子,做了太子妃,日后就是国母,早日诞下麟儿,也是往后的殷国皇帝,于两国交好十分有益。饶是如此,圣上怕也不屑殷国,否则也不会让非皇后所出,只是个不受宠嫔妃的公主去和亲。圣上会来送倒是怪事。” 柳氏于国事并不了解,更别说像陆家夫人这样大胆说话。方巧巧知道圣上真正意图,不好插话,只是她这么一说,她倒是有些在意了。程氏推测得出这些,难道……殷国就推测不出么? 为了让殷国安心,顺利偷得图纸,难道不是更应该让个得宠的公主去麻痹他们么?那为什么是不得宠的公主? 方巧巧拧眉,十分想不通圣上意图,若说他身为父亲,更看重和皇后所出血脉,这倒不奇怪。可丈夫说过,圣上眼中只有国事,除了精心栽培太子,于其他皇子皇女并不太关心。 皇族中人,真教人看不清。 过了小半个时辰,送嫁的队伍终于如红色潮水涌向城门口。看热闹的百姓交头接耳,掺杂在礼乐声中,更闹的方巧巧急躁。因人太多,找了许久都没瞧见阿月:“阿玉可看见阿月了?” 宁如玉也正在探头看,并没看见。柳氏说道:“许是在轿子另一边,在这瞧不见。” 方巧巧顿时恼了:“一早就该去那边的。” 程氏倒是看见了陆泽,骑在马上,夹在队伍中间,很是英气。等队伍快出城,方巧巧才终于见着阿月,果真是在轿子另一边,可这会只看见了背影,也不见她回头,只能直愣愣看着女儿随队出城。 一别不知何时再见,只愿安然归来。 从这里到殷国,需要四十多天,只是顾及到公主安康,不得赶路,护送的贺将军估摸是要五十日。 公主在轿子里倒还好,苦的是一众太监宫女,还有押送妆奁的人。陆泽骑马,并无妨。瞧了好几次后头,真想将阿月捞到马上,免得她受累。 行了一日,夜色已落,抵达第一个驿站,这才歇下。 阿月走了一日,只觉脚底都磨破了。不由想起以前她满村子跑一天都没事,果然享乐久了,身子也变得娇弱起来。送亲的人达两百人,这驿站哪里容得下这么多人。有官品的都入屋休息,阿月只能在外头搭建的帐篷里。而且按着顺序梳洗,轮到她时,估摸还得两个时辰。 她本想小睡一下就去梳洗,谁想太过疲累,这一合眼,等再醒来,周围静悄悄,旁边的宫人都睡着了。没有洗漱很不舒服,便抱了衣服往外走。刚出去就被人喝了一声“何人在夜里私自走动”。 阿月吓了一跳,忙拿了腰牌给他瞧,这才被放行。去澡房里洗完,头发还是湿漉漉,只不过刚才困了一觉,现在精神得很,头发干了天也亮了,连痛苦起身的事也免了,可以立刻出发,如此一想还是很美好的。 将衣裳洗净拿去晾晒,回帐篷时却见有人站在屋前,看着眼熟,定步细看,可不就是陆泽。真是熟人相见分外欢喜,阿月正迟疑要不要上前问个好,他倒先走过来了。 “阿月。”声音很轻,下意识压住了。陆泽轻步走过去,见她拿帕子包着脑袋,隐约露出的发梢还有水,说道,“这个时辰才轮上么?” “刚才睡着了。”阿月笑笑,“陆哥哥怎么这么早起?” “习惯了,快回营帐,别冷着。” “嗯。” 阿月走了几步,陆泽又叫住她,拿了瓶膏药给她:“脚肯定走疼了,待会抹上这个,会舒服些。我想想法子能不能让你别走那么多路,我实在想不明白为何这次送嫁的都是宫女名义,而没有指定的女官。” “别。”阿月忙制止,生怕他这一变动,引了别人注意,“圣上都这么指派了,陆哥哥还要跟皇伯伯拧着来不成。阿月没事,一点也不疼。” 说罢,还蹬了蹬腿,看的陆泽摇头:“我信你就是,别踢了。”有时候阿月的脾气也是拧的,明明眉头都挤在一起了。 阿月这才安心回去,取了帕子拧干头发。 几十日走走停停,也没耽误进程。明日就要出城,翻过三座山,进入殷国领地。 阿月磨练了那么久,脚早就不会疼了,只是照照镜子,愈发的黑,愈发的瘦,捏捏脸上,肉都不见了,难看得很。想到每日都是这么见陆泽的,真想挖个洞钻了。 因在边塞,公主有驻扎的大军保护,随行的宫人就轻松多了。 用过饭,想到过不了多久就要到殷国进行任务,阿月已有些紧张。下人来收拾碗筷,到了她一旁,气息忽然靠近了些:“陆公子在后院假山那等姑娘。” 阿月顿了顿,警惕的看了看这人,印象里见她和陆泽说过话,并不面生,话应当不假,便起身说去如厕,往后院去了。 后院此时并没有人,阿月刚迈步进去,就见有人从假山后面出来,果真是他。小步跑了过去,还没出声,已被他抓了手腕拉进假山那,却仍不说话,往院门那看了看,确认没人,才说道:“等会我送你走。” 语气满是强压住的着急,阿月愣了片刻:“陆哥哥怎么了?” 陆泽沉声:“方才贺将军叫了我过去,传了一道密旨。” 阿月心头咯噔,密旨?临出城了才给的密旨?难道……他也被挑中做密探了?但愿不要被她猜中。 “陆哥哥,圣旨里说了什么?” 陆泽于她无隐瞒,圣旨不能共知,可既然她敢问,他便愿答,低声:“和亲是假,盗得敌国图纸,才是圣上用意。太危险了,我找人送你回去,就当做什么都不知。” “可你呢?” “我有把握全身而退。” “骗人。”阿月直勾勾盯他,“陆哥哥你说谎的模样我看得出来。” 陆泽顿了片刻,连东林先生都说他不喜形于色做的非常好,方才怕她看出来,也刻意掩饰,谁想只说了几句话,她就知道了:“阿月,听我说,这件事很危险,非常危险,我不想你进龙潭虎穴,听我的话,回京,或者你在这等我回来,可好?” 阿月摇摇头:“不可能独善其身了,因为阿月跟陆哥哥一样,也是领了密旨出塞的。” 陆泽着实愣住了:“阿月你说什么?” 阿月说道:“和二哥里应外合,顺利偷取图纸回京。” 陆泽顿时不知该说什么。 阿月轻声:“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我问过贺将军,贺将军说到了殷国,交付完通婚文书,使臣便会立即将对方的文书带回,不会多加逗留,届时再进行任务。可为什么这会又变了,陆哥哥也成了密探。” 陆泽蓦地笑了笑,额上已有冷汗。他终于想明白为什么阿月会去送嫁,一瞬间他在路上疑虑的事全都串联起来,联成一个大圈,惊的他只能冷笑。若非阿月捉了他的袖子,一时回不了神。 阿月很是担忧:“陆哥哥怎么了?” “我们都被骗了。”陆泽这会声音已然平静,悄声,“我们都被当今圣上骗了。” 阿月不明所以,抬头看他。陆泽缓声说道:“出嫁的是不得宠的十公主,我已觉奇怪;你被任命为宫女送嫁时,也很奇怪为何是你;我被授命做使臣时更觉奇怪奇怪,为何是我。方才贺将军和我说那件事,心中疑云更甚,为何在出京时不说,偏是要出关时。可如今我明白了……” 他这样冷峻的模样已让阿月觉得事情不简单,更是害怕:“陆哥哥……” 陆泽说道:“圣上意在图纸,也确实是想得到图纸,但即便任务失败,他也并不在乎。殷国修生养息十三年,却因地势一直不能壮大,再休养二十年方有胆量再起战事,如果他们如今敢,就不会一有传闻他们要作乱,就吓的来大琴国求和。圣上也知道这点,因此丝毫不忌惮他们,送嫁十公主,不过是敷衍罢了。” 阿月顺了顺思路,有些惊讶:“陆哥哥的意思是,圣上还另有所谋?” “对。” “那是什么?” 陆泽默了默,问道:“阿月既然是密探,那可知道你二哥的事?” 阿月点头:“陆哥哥那日看见的人,确实是我二哥。” 陆泽嘴角微扬,满是冷酷:“那就对了,我们能偷取图纸,是好事;偷取失败,对圣上来说,也是好事。” 阿月诧异:“为什么?” “因为圣上想削弱我们两家势力。” 阿月惊的差点后退:“陆哥哥的意思是他要杀我们?” 陆泽摇头:“不是亲手杀我们,而是借敌国的手杀我们。我游历归来,在五国名士中略有美名,你哥哥是你祖父挑中的继任人,而且和宁家联姻。我和你……要定亲的消息也早就传遍朝野,圣上素来忌惮我们两家,三股朝中顶端势力有所交集,这绝非他所想看到的。” 阿月几乎将唇咬破,恨恨道:“狐狸!毒蛇!烂人!” 陆泽继续说道:“圣上这几个月龙体抱恙,从宫里打探来消息,时日无多。想必是要在临死前,给太子铺平登基大道,免得新皇上位,镇压不了两朝老臣。” “可祖父那样忠心,连自己的孙子孙女都愿意为朝廷推到凶险之地,那烂人竟还不信祖父。”阿月只是想想就觉愤怒,如果是自己被这么信任的人背弃、抛弃,甚至背后捅刀子,她真是连宰了对方的心思都有了。 陆泽眸光沉沉,头压的更低,唇音落在她的耳边:“不会就这么放过他的。” 这话一出,阿月几乎以为他要造反了:“陆哥哥不要冲动。” “嗯,我自有分寸。如今我如果不跟着去,就是抗旨,贺将军未必敢动我,但圣上却有理由不再重用我这‘胆怯之人’,真是好手段,不愧是我们陆家教出来的好徒弟。只是想吞了师父的后人,还早着。”陆泽说道,“阿月,如今我们已经没有退路,因此一定要平安回去。” 阿月用力点了点头:“安然凯旋,气死大烂人。”末了又抬眸看他,“陆哥哥说起这些事来,怪叫人害怕的,每每这个时候我就在庆幸,还好陆哥哥不是我的敌人。” 陆泽说道:“那便是隐忍的功力未够,日后会控制好,再不吓着你。” “嗯,不过……”阿月说道,“方才的陆哥哥英气逼人,很是安心。” 陆泽淡淡一笑,敌国在前,她竟不怕。或许不是不怕,而是煎熬了五十多天……他轻叹:“即便我真的和你任务不同,阿月也不必自己一人扛着。” 阿月笑笑:“要是在京城时就说了,早被陆哥哥藏起来了。” 陆泽想想也是,先后离开院子时,又说道:“阿月,要一起安然回去。” “嗯。” 末了片刻,陆泽定定看她,舌头都有些僵了:“回京后,我们成亲。” 阿月怔松半会,这就是娘亲说只有他们异界才能享受到的求亲幸福瞬间么?又微微点头,声音很低,却很认真:“嗯!” 尾音沉落,心跳骤快。 原来被求亲,又答应的刹那,真的会欢喜的一塌糊涂。前方路漫漫,阿月却更加有信心走下去,偷得图纸,一起回京。 对,还有气死大烂人。 只是想想,就动力满满,再不会害怕般。 顺利抵达殷国梁城,在进宫前,送亲人马在外面府邸整顿休息一晚,翌日清晨入宫。 两百人的队伍进宫只是三十余人,阿月也在其中。 一路紧张,到了敌国天子脚下,阿月忽然不紧张了,淡定得很,连她也觉得诧异。她想借机去找贺将军,商议一下明日进宫后的计划,可没想到殷国礼部尚书和侍郎都过来安排人手,不得空。她便离开院子,也没见着陆泽,想必也在忙着。从院子出来,因在专注想事,没有留意前方。等看见地上有影子投来,再抬头,已来不及,立即撞了那人,对方没动,自己倒是后退了一步。 旁人立刻喝声:“不长眼了是不是,撞了我家少爷也不道歉。” 阿月拧眉,抬头看去,喝声的是个男子,看装束是个下人,可瞧见他旁边穿着锦衣,一脸吊儿郎当,十足纨绔子弟的少年,差点就忍不住要跑过去了。 下人又道:“这是我朝礼部宋侍郎的公子,没见过世面的丫头,看傻了不成。” 真是怪不得阿月要忍的脸上直抽,亲哥哥在前,难为她能忍,欠身道:“冲撞了宋少爷,是奴婢不对。” 宋城在就是慕长善,慕长善就是宋城在,借着同为密探他“爹”的名声过来,谁想竟然看见了自己的亲妹妹,看她身着宫装,那也是来送嫁的。虽然不知为何她会在,可她见了自己泰然自若,那定是知道他身份的。撇撇嘴摆手让她退下了,免得露了破绽。 阿月意外见到兄长,心下更安。 因隔墙有耳,贺将军并不打算召集人商议。阿月夜里和宫女一起睡下,旁边那人附耳说道:“接。”话落,手里已被塞了个纸团。 阿月知道这是来命令了,低应一声,佯装什么都不知,睡了小半会,才起身摸鞋,嘀咕“晚上果然不能喝太多水,闹的不能安睡”。 不知缘由的旁人纷纷笑道:“我们已经去过了,不陪你了,自个摸黑去吧。” 阿月叹道:“姐姐们真是冷漠呀。” 出了房门,同门口侍卫说了,就往茅厕去。到了那,阿月借着月光看方才的纸团,大婚定在七天后,这几日进宫先了解地势情况,借机探得图纸所在。看罢,又认真看纸条下方,有个小点。这是知道密旨的人一同商议的,为免有人混入,以黑点为证据。 确认是自己人,阿月这才将纸张撕的碎如雪花,扔进茅坑中。 翌日随贺将军入宫,分作两批,贺将军领人见殷国皇帝。阿月随公主去后宫先行住下,照顾在一旁。中途有殷国皇后前来探望,说些体恤寒暄话。 阿月一心惦记图纸所在,就在这皇宫中,却觉远在天边。午时用饭,阿月随宫人去端饭菜送给十公主,七拐八拐的往御膳房去,还没到,突然有人叫住前头宫女。宫女一见来人,欠身问安“三王爷”。 “嘘。”三王爷摆摆手,却是定睛在阿月脸上,笑盈盈说道,“你同陆泽很是要好,对吧。” 阿月刚要作答,他已抬手摇指:“别说谎,我同其他人打听过了,在一众人中,陆泽确实和你要好。” 阿月只好硬了头皮问道:“不知三王爷有何吩咐。” 三王爷稍稍靠前,压低了嗓音:“我素来钦佩东林先生,也一直想拜他为师,可惜没有机会相见。” 阿月抿抿唇角,不是没机会碰见,而是东林先生根本瞧不上你吧。 “东林先生无条件收陆泽做徒弟,他拒绝后还邀他一起周游列国,此等殊荣,令人羡慕。因此本王很想知道,陆泽同游时,东林先生曾和他说过什么。你与陆泽熟知,多少也听他说过吧。” 阿月确实知道不少,眨眨眼:“奴婢不知。” 三王爷皱眉:“欸,怎会一点也不知晓,你若透露一些,我许你黄金百两。” 阿月仍是拧眉,怯怯道:“奴婢真的不知。” 三王爷顿时不耐烦,刚要发作,又强忍下来:“本王每日问你一次,看你说是不说。” 阿月稍稍一想,来之前宫中早将他们皇宫的事说了百遍,这三王爷颇得殷国皇帝宠信,如若能稳住他,兴许能探得一点消息。只是当即答应未免太过急切,便笑笑敷衍过去。 欲擒故纵,等下回见了,再同他演戏罢。 第84章 暗度陈仓险象环生 阿月和其他宫内的五个宫女一起端着公主膳食回到苑中,见外头有大琴国侍卫,知晓贺将军在里面。进了里头,陆泽也在,齐齐跪在外面细述大婚行程。阿月进了帷帐里头,将饭菜放下。 公主用膳,贺将军和陆泽一干人等暂时退下。十公主说道:“你去给贺将军他们奉茶吧。” 阿月同她极快的对视一眼,了然,这是外头人有事要和自己说,公主特意让她去接头。 伺候的宫女中还有殷国宫内人,不好说话,阿月欠身出去,见前院有其他人,没有做声。 陆泽见了她,问道:“何处可以解手?” “公主凤苑不便,请陆大人随奴婢移步别院。” 阿月领着他出院,左行百步,走至没侍卫的地方,才道:“陆哥哥有什么话要说?” 陆泽说道:“可有什么异样?” 阿月想了想:“方才三王爷来找我,问陆哥哥和东林先生一起,学了什么。” 陆泽皱眉:“好好的怎么问这些。” “他说想拜东林先生为师,但是一直没机会,因此很想知道陆哥哥从师一旁,知道些什么。”阿月悄声,“他还说会许我好多银子。” 陆泽笑笑:“那阿月答应了吗?” 阿月肃色:“当然没。” 陆泽叹道:“你应该答应的,谎报军情,然后我们把钱分了,一人一半。” 阿月扑哧一笑,他果真是变了,不似以前那样一板一眼,都找得到一些东林先生的痞气了:“还是你聪明。他说改明儿见了我,还要问,我便想,能不能以他作为突破口,找到图纸所在。” 陆泽微微一想:“他不是想知道东林先生和我说过什么么?” 阿月眼一亮:“陆哥哥有想法了?” 陆泽又警惕的看了看四下,确定无人,附耳同她说话。热气扑在耳边,阿月痒的挠耳朵。 “你便说,东林先生曾夜观天象,殷国帝王星象不甚稳定,恐有被替代的危险。而那颗煞星,离帝王十分近,定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陆哥哥想说三王爷就是那颗煞星?” “嗯。” 阿月吃惊,低声:“可是这么说很危险呀,万一他告诉了皇帝,不就惨了。” 陆泽笑笑:“他不敢。李煌和三王爷一母同胞感情深厚,可但凡帝王皆有疑心,而且听闻李煌于人疑心更是不小。如果他知道天下第一名士曾夜观天象有此断言,阿月觉得他会留三王爷么?” 阿月点头:“拔除威胁,才是上策。” “殷国皇帝能卧薪尝胆十三年,手段必然不会低,苦心经营了那么多年,身边却有个大威胁,不早点除掉就是怪事。三王爷也不是傻子,怎么会亲自跑去说这个。” “但若是我来说,他不会信吧。” “他若有心,就会去找人商量。找的,必定是心腹。三王爷如今最信任的,阿月可知是谁?” 恶补过一番殷国朝野的她已然想起:“宋侍郎。”同为他们大琴国细作,二哥现今的“父亲”。 见他点头,阿月又拧眉:“可他就算信了,也就算他对皇位有了觊觎,也不会帮我们拿图纸的。” 陆泽说道:“且先这么说,看看他如何反应。如果依我所想最好,如若他佯装不知,那也无妨。待会我也会和贺将军和你哥哥说,好通通气。”话从简说,逗留的时辰也怕长了,“万事小心,如果风头不对,立刻离开。” “嗯,陆哥哥也小心。”虽然叮嘱立刻离开,可真正出事,谁也逃不掉吧,毕竟这里是真正的虎穴。只是至少这么说了,心里也可以骗骗自己。 阿月没想到傍晚去拿膳食,又见着了三王爷李胜,偏身想躲,就被他叫住,掸手:“你们先退下。” 几人本就是宫内人,认得李胜,便和阿月说去拿吃的,折回再一同走,撇下了她。 阿月苦着脸道:“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 李胜皱了皱眉头:“诶,本王又不是来问你这些,我是瞧着你好看,性子又好,想和你说说话。公主要做我皇嫂了,你身为宫女,也得留在这,本王几乎每日进宫。得罪了本王,你又有什么好果子吃,对吧。” 阿月佯装细想,这才恢复颜色:“三王爷别为难奴婢就好,否则日日见了会难堪的。” 李胜又拧眉:“什么叫为难……本王不问你其他的了,就是想知道东林先生可曾提起过本王,可夸赞过什么?” 阿月摇头:“不曾听过三王爷的事,大殷国的事倒是……”她咽了咽,眨眼瞧他。 听她有话要说又咽下,李胜便笑笑,很是亲近:“你倒是继续说,有本王撑腰,你怕甚。” “这话不能说,虽然奴婢是十公主身边的人,可是这话太严重了,我怕三王爷要砍我脑袋。” 她这一说李胜更是好奇:“有本王护着你,有谁敢动你半根寒毛。”见她躲闪,脸色一沉,“你别以为你非我们宫内人,本王就不能动你。再不说,现今就将你丢去狼圈里,让它们吃你骨血。” 阿月抖了抖,压低了音调:“东林先生曾说,大殷国帝王之星旁边有颗煞星,对皇权有威胁。” “放肆!”李胜差点没扇她一个巴掌,见她惊吓的要跑,一把拉住,“那煞星可有说是谁?” 阿月缩了缩身子:“只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星象,东林先生没指明,说本尊自知。” 李胜蓦地一顿,脊背已有冷汗。先皇已去,太后也仙逝了,同为正统嫡出,唯有他李胜一人。甚至李煌也曾许诺,朕在一日,必定让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共享权贵荣华。 阿月扯了扯裙摆:“奴婢听见姐姐们过来的脚步声了,王爷放奴婢走吧。” 李胜已惊的失神,连这宫女何时走了都不知。从宫里出来,回到王爷府,思量半日,让人唤了亲臣宋史如来。 宋史如直接被叫去了书房,里头还有暗屋,进了里面,见三王爷的谋士徐立也在,便知有事要说,直接跪安后问道:“王爷可是有事吩咐。” 李胜喜的就是他善于察言观色,不用他多费唇舌。向徐立使了个神色,徐立便将前后说了一遍,又道:“听闻宋大人的公子曾和东林先生有过一面之缘,可是真的?” 宋史如诧异的已然忘了后头的话:“此话可是真的?东林先生当真说过那些话?” 李胜也是心思不安:“话出自琴国宫女之口,到底不可全信。只是瞧着她不似说谎……又没指名道姓,只说本尊自知。便想问问,可曾听过这个。” 徐立眼露小心疑色:“令公子信得过吧。” 宋史如当即下跪:“犬子与臣一条心,当年若非三王爷救小的一命,又处处提拔照顾,也无今日荣华,宋氏一家,没齿难忘,生生世世愿效犬马之劳。”当年他为接近李胜,故意在旁坠马,李胜顺势扶起,他便以被救一命接近,多年潜伏,也赢了他信任,说心腹也不假。 李胜说道:“令郎可是已等在外面了?让他进来吧。” 宋史如立刻去叫宋城在。父子一起进来,李胜问了大概,宋城在作揖说道:“一年前确实跟东林先生有过一面之缘,至今难忘其大家风范,谋士之风。” 徐立问道:“那他可曾跟你说过我们大殷国的事?” 宋城在顿了顿,只是片刻便恢复如初:“……没有。” 徐立直直盯他:“半句也没有?” 宋城在头埋的更低,还没出声,宋史如已有些急了:“可不能欺瞒王爷。”想了半会,腰身弯的更低,“没有。” 李胜嗤笑一声:“好一个没有没有,原来宋家所谓的忠心,不过尔尔。” 宋史如急的额上冒汗,见李胜已负手背向,徐立也目如鹰隼满是嘲讽,顿时恼了:“这模样分明是有什么,别以为为父瞧不出来。”说罢,一掌扇去。 宋城在始料不及,被打的眼冒金星,踉跄一步跌倒在地上,还没起身,腹部已挨了重踹,痛的他面色青白。接连被踢,已快昏厥。徐立缓声:“宋大人出手可重了些,别打了,再打可就要死了。” 宋史如重叹一气,跪身下来:“老夫教子无方,如此无能,不能为王爷分忧,连句话也问不出,倒不如一头撞死的好。” 李胜见宋城在誓死不说,已是有几分相信。看看徐立,见他也是同样神色,蹲身说道:“你我虽然年岁差了些,也只是近来才见,但本王待你不薄,对你宋家更是不薄,如今要问几句话都这样难么?” 宋城在躺在地上,嘴角已有血,哑着嗓子道:“正是因为王爷对我们宋家恩重如山,才不敢将东林先生的话透露。” “但说无妨。” “万万不可!” 他越是如此,李胜就越是相信,颤声:“东林先生说的可是夜观天象,帝王之星有煞星威胁?” 宋城在猛地瞪大眼:“王爷怎知……” 李胜顿时瘫坐地上,徐立忙将他扶住:“王爷不可自乱阵脚。” “本王竟有做帝王的福气……”李胜虽是额铺细汗,可却笑了起来,“母后本是属意本王做太子,无奈长幼有序,皇兄顺理成章登基。却不想……母后啊,您才是凤眼,瞧得出皇儿才是真天子。” 宋史如瞧着徐立反应,见他眉头紧拧,仍在沉思,也没接话。过了小片刻,徐立已是满眼凶光:“王爷,东林先生的话向来不假,既然有天相助,何不……” 宋史如当即说道:“徐先生说的不错,臣倒是有一个想法。” 李胜仍在震惊中,缓了缓才道:“说。” “如今琴国前来和亲,如果事成,要想夺位,绝无可能。所以……” 徐立邀功心切,断了他的话,说道:“不如在大婚之前,我们暗中和琴国示好,若助王爷上位,将年年奉上金银珠宝。” 李胜夺位心切,可到底是大殷国的王爷:“那与做附属国有何不同?如此丧权,不可。” 徐立轻笑:“不过是口头许诺,等他们助王爷登基,届时反悔,他们又能如何?到时就是吃了个哑巴亏,他们还愿耗费半数国力来讨债?” 宋史如赞许:“徐大人不愧是王爷身边第一谋臣,智谋与东林先生不相上下。” 徐立心中飘然,没有做声。宋城在已经坐起身,这会又倾倒跪拜:“如若王爷有此雄心壮志,臣愿同贺将军商议部署,到时再以游学之名,同贺将军一起去琴国,共议大局。” 李胜犹豫:“可琴国如何会放着大好的和亲不好,转而帮本王。” 宋史如说道:“除了答应奉上金银,再许五座城池。” 李胜微微点头,宋城在说道:“利益在前,琴国不会不要,只是如何要他们相信我们有所谓的臣服之心?这势必要拿出可以让他们心安的信物吧。” 李胜倒是犯了难:“本王有的不过是钱财地位,如何能证明?” 宋史如压低声音:“王爷曾耗费数年时日为圣上奔波绘制我大殷国舆图……奉为机密,若能让贺将军一看,或许能博他信任。” 李胜喝声:“那舆图在圣上手中,我如何能让他瞧。” 宋史如忙跪地:“属下愚钝。” 话是这么说,可李胜手中确实有一份一模一样的舆图,不是为造反准备,而是几年来绘制千份万份,最后送入宫中,也多了心思,自己留下。李胜紧张的口干舌燥,连喝了三杯茶,才道:“倒也不是没有……只是那舆图绘制详细,让敌国看了去,日后不妙。” 徐立说道:“舆图纵横交错万条,没有三天三夜如何能看个细致。许对方一人看一炷香,无论他承认真假与否,立即收起,倒也无妨,如今博得对方信任要紧。” 李胜握紧了拳,沉思半晌,又同他们说了一番,才下了决心。从王爷府出来,宋史如和宋城在皆是一身虚汗,上了马车对视一眼,一言不发。 翌日,宋史如身为安排两国联姻的臣子,早早领着儿子前往宫外府邸,贺将军和其他使臣的住处。趁着无旁人,借机说了此事。 陆泽见这黄袍加身果真有效果,说道:“回去和三王爷说,贺将军和我得一同去,一文一武亲眼见过,方能让圣上相信。” 慕长善倒是为难了:“可徐立在旁献策,只给你们看一炷香,那舆图可是瞧上一天都不够看的。而且只给舆图,不给粮草、将领驻扎图,看来何用?” 贺将军说道:“欸,陆大人既然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 陆泽说道:“这点我已想到,无妨。但凡确定粮库者,必先观察地势,而那粮草、行军布阵图,不过是舆图上多了一些标志罢了。只要记住舆图,找到我们所想知道的,并不难。” 宋史如急忙问道:“陆大人可否细说?” 陆泽继续说道:“兵家中所说的地势,有通、挂、险、隘、远、支的分法,其中通者,我可往,彼可往,先居高阳,利粮道。但凡要押送粮草,必然要先确定粮草畅通补给线,而‘通’为上。我们不求知晓他们全部布阵,只需知道我们大琴国他日攻打时所经过之地。因此只需记住西面地势便可,另着重找寻‘通者’,知晓通往何处,也能找到行军补给的粮仓。” 控制敌军粮仓,敌军不战而败。再从后截断援兵补给,就是瓮中捉鳖手到擒来了。这也是为什么一定要偷得舆图,知晓粮仓的缘故。 慕长善恍然:“算上我们二人,共有四人,四人再分而看之,如此一来,即便一炷香不够,也足矣。” 四人又细细商议一番,临别前,慕长善又道:“若我不能顺利随行,你定要护好我妹妹。” 陆泽眸有肃色:“一定。” 此时阿月正陪在十公主一旁,不知为何她今晚想去赏月,坐在院子里略觉得冷。正以为十公主不冷,就听她幽幽道:“冷,真冷。” 阿月俯身说道:“公主,冷的话就进去吧,别冻坏了身子。” 十公主摇摇头,笑笑:“一直都这样冷……这样美的月色,得多瞧瞧,看一次少一次,舍不得。” 阿月不知她为何有此感叹,若非有旁人在,她很想安慰她不会的,我们一定都能安然归去。 大婚前两日,贺将军和陆泽顺利看得图纸。李胜颇为不安,又很是期盼,收起图纸后问道:“两位大人可相信本王愿意臣服?” 陆泽淡声:“我们怎么知道你可是在设圈套,引我们入瓮,坏了两国交情。” 徐立嗤笑一声:“原来东林先生一心想收的弟子,也是个愚蠢之人。你们如果不是半信半疑,又怎会来这里。既然来了,便是一条船上的人,我们大半夜让琴国使臣来,冒了这么大的险,你倒不想想,一旦被撞破,王爷的荣华自此结束。” 气氛很是微妙,贺将军和陆泽面面相觑,宋家父子也不语,见机行事。好一阵,陆泽才道:“方才王爷许诺,我们大琴国助你一臂之力夺得皇位,他日你登基会送上五座,年年进贡,可是真话?” 李胜腰背已挺的更直:“自然。” 陆泽微微一笑,略微狡黠:“才五座城池,未免太没诚意,我们圣上连看也不会看一眼。” 李胜脸色一沉:“临西面的五座城池,地势宽广,堪比其他十座,陆大人太过贪心了罢。” “原来那五座城池还比不过三王爷想要的皇位。”陆泽笑意轻轻,“十座,临西面十座城池,少一个都不行。” 李胜虽然知道这是口头承诺,他日不履行也无妨,可被他这么一逼,心里恨得很。徐立附耳细说,他才压了心头怒意:“好,本王答应你。” 贺将军说道:“何时签订契约?也好让彼此安心。” 徐立说道:“你们是否能做主我们尚且不知,需要你们皇上印章。当然,我们也会派使臣暗中随同,带上盖了大印的密函。你们皇上若无异议,再让使臣带回,连同部署商议,一同带回即可。” 几人皆是同意,宋城在收好有三王爷印章的密函:“明日就以游学名义先行离开,在百里之外同贺将军陆大人汇合。” 这话在李胜听来完全没有异样,巴不得他们赶紧一起回到琴国,好助他夺得皇位。 因陆泽也要在大婚前将通婚文书带回,不和贺将军一同走。翌日去过殷国皇宫,又同十公主道别。十公主说道:“当日陆大人同本宫求身边侍婢,如今大婚在即,伺候的人也多了,陆大人便领回去吧。” 一如说好的那般顺利,阿月跪身拜别,和陆泽一起出宫。可心里总觉不对,如果她这会走了,那十公主何时走?明天可就大婚了呀。而且成亲当晚,贺将军也走了,十公主人在皇宫婚房,难道还能自己跑,亦或是由暗卫带她走? 还有,其他一起来的宫人呢? 满腹疑惑又不好问,随陆泽出来,上了宫外马车,阿月想问,陆泽手指轻抵唇间,示意她不要出声。 阿月微点了头,耳边只听得马蹄的哒哒声,手心都渗出汗来。 马车赶的并不快,没有一鼓作气出城。甚至离城很远,也是慢悠悠的。跟在一旁的侍卫也不急,一切看起来都很平静,看不出一点异样。 感觉已离开皇城很远,陆泽才叫停马车,探身对几人说道:“你们二人快马往前探路,若有埋伏响箭告知;你们二人断后三里,若有敌兵追击,便放响箭。”又对车夫说道,“稍稍快些,待出了百里外,快马加鞭。” 众人得令,陆泽才收身回车,见阿月睁着明眸乖乖的没说话,轻声:“不用再闷着了。” 阿月松了一气,小心问道:“我二哥呢?” “约摸已在几里外等我们。” 阿月捂住心口,虚汗连连,到底还是笑了:“还好还好。” 无论如何,陆泽将她顺利带出,也安了半颗心,如今只要顺利出塞,一切安康。 阿月缓过神来,好奇道:“陆哥哥,公主何时离宫?” 陆泽默了默,看着阿月,缓声:“十公主和那些宫人,走不了了。” 第85章 一路西逃羊入虎口 原本聒噪的马蹄声蓦然止于耳外,阿月耳边只回荡着“十公主和那些宫人,走不了了”的残酷话语,她怔了好一会,直直看他:“为什么走不了?不是说一起回去吗?那以后两国交战,公主不就……” 陆泽默然,这件事虽然贺将军不曾说过,但是他早已猜到。www.pinwenba.com他们得到图纸后,可以安然回京,但如果将公主带上,殷国不见了太子妃,必然会起疑,派大军追击,所以不带公主是必然的事。明日就是大婚,贺将军也要撤离,所以已经可以肯定,她会留在那。 阿月顿觉难以置信:“她怎么那么傻,明明圣上不疼她,却做到这个地步。”明知被利用还这么做,如果有人这么利用她,她绝对不会乖乖听话。 “不是她傻,而是太聪明。她同圣上感情不深,为何会心甘情愿来?几个月前,庆贵妃就久未出现,直到确认和亲的是十公主,庆贵妃才终于露面大小宫宴中。” 阿月诧异:“也就是说,圣上用庆贵妃的性命来威胁她,所以十公主才答应出嫁?才答应做这件事?用自己的命来换她母亲的命?” “嗯。”陆泽禁不住握她的手,冷冷的,好似冷进了他的骨里,“这就是领土相争人们所露出的丑恶嘴脸。” 阿月这才明白为什么十公主那晚要说那样的话,她早就知道大军撤退,唯有她会留下,而一旦交战,她活命的机会微乎其微,所以才会说想多看看月色,看一次少一次。这一想,同为姑娘家,很是心疼,颤声:“圣上真的是王八蛋,都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们慕家从不愿功高盖主,尽心尽责,他却总是猜忌我们,甚至恨不得将我们慕家断后,成全他们帝王之家。他不配做君主,如今他也不配做个父亲。” 即便她已经半步踏进安然地,可是对于将她和兄长亲手推进凶煞之地的人,再生不出半分好感,对他多尽忠半分,都觉恶心。或者于帝王而言,这种牺牲理所当然,可他有他的国,他的子民也有自己的家,绝不可能为了他们皇族的荣华牺牲一切。 慕家可以为国牺牲,付出一切,但绝不能为一己私利的皇族而丢了性命。 阿月咬了咬牙,可外头还有人,不能大声说更觉憋屈,几乎凑近了他耳边:“陆哥哥,我们一定要好好活着,大摇大摆的回京,气死云励那老皇帝。” 连姓名都直呼了,陆泽已知阿月真是要气的胃疼:“一定会安然回到京城。”末了又道,“气死老皇帝。” 阿月倒是想说回去后就让二哥和阿玉成亲,她也赶紧嫁进陆家,三家人联姻,一起气死大烂人。可话到嘴边好像太没脸没皮了,简直是恨嫁呀,便咽了下去,越发觉得憋屈,憋死她了。闷了好一会,她才想起件事来,偏头看着这同样也有野心的人,略有不安:“陆哥哥,如果有一日,荣华富贵、无上权力在左边,你会往我这右边走么?” 陆泽想也没想:“会。” 阿月心下高兴,盯着他问道:“为什么?” 陆泽被她盯的有些不自在,清咳一声,才道:“它们没阿月重要。” 话落,阿月也面上绯红,扭头不再看他。这马车真是太小了,不瞧对方了还能感觉得到近在一旁,尴尬,尴尬呀。她怎么会问这种话,其实不必问,凭着两人自小就认识,知他为人,也该知道结果的。 默了半晌,陆泽先开了口:“离开殷国方能真正算是脱离险境,因此不能久留,你若累了,就先睡会。” 阿月明白,点点头,见他从袖子里拿了一张布帛和一支炭笔,问道:“陆哥哥早早准备这些做什么?” “绘图,贺将军和宋大人的图纸已在我这里,我也得记下,见了你二哥好交给他。待四张图纸拼凑完,就是两国开战之日。” 陆泽说这话时眼神和语气都非常坚定,阿月也莫名的感觉到了丝丝紧张感:“陆哥哥好好绘制吧,阿月睡会。” 她哪里睡得着,只是怕扰了他思绪。眯眼半会悄悄睁眼,果然见他在略微颠簸的马车里很是小心的绘制,一笔一划,一丝不苟。如此专注的模样,不由多看了一会。 赶路三日,每日不过休息两个时辰,买了干粮便在车上吃,阿月已有三天没吃上热乎乎的白米饭了。 这日进了小镇,车夫又去买干粮了。陆泽见阿月的脸色有些青白,微微一顿:“我去酒楼买些饭菜来。” “不用。”阿月捂着肚子,面红耳赤,“我下去一会,买些东西。” 陆泽忙拦住她:“你要买什么,让车夫去买就好,他脸生,旁人认不出。你我先前随送嫁人马来过这,就怕别人认得,瞧出端倪来。而且侍卫离的甚远,要是有事,一时半会过不去。” “陆哥哥啊……”阿月捂了脸,从指缝看他,羞的声音细如蚊子,“你知道……每月姑娘家的事么?” 陆泽皱皱眉,想了半会,恍然,也是不自在:“我、我……要如何做?” 阿月觉得真是不得不丢脸一回了,这样的事还得和他细说:“裙子好像脏了。” 陆泽迟疑:“我下去,你在这换上干净的?” 阿月摇摇头:“换了新的还是会脏,得去找……月事带。我瞧瞧哪家成衣铺子有老板娘,我去买衣裳,许她多一些银子,和问她要月事带,商人总不会不愿做这买卖。” 陆泽了然,如今不是尴尬的时候,据说女子来癸水会疼的不行,还是找铺子要紧,一步已跨出车外,又回头问道:“衣裳脏了,那待会你如何下来?” “无妨,陆哥哥先找到铺子,过来驾车过去,不过几步路,用披风遮遮就能进去了。” 陆泽赶忙去找店铺,恰好车夫回来,便让他将干粮放进里头,分头去找。很快就寻得有老板娘的成衣铺子,驾车过来,阿月将自己裹了个严实,刚进去,老板娘便说道:“小娘子快快同我来吧。” 阿月心生奇怪,看了陆泽一眼,他说道:“我和老板娘说了,去吧。” 不是说男子忌讳这些么,他竟还先和对方说了。阿月低低应了一声,和掌柜妻子进了里头。妇人笑道:“你相公倒真是贴心。” 阿月闹了个大花脸:“不是相公,我们都未婚嫁。” 妇人这才去瞧她头上青丝,确实没有挽起妇人发髻:“那也定是要成亲的了。” 阿月没有作答,免得她再多问,只想快快清洗换上干爽衣裳,不愿耽误时辰。 陆泽等在店铺内,小心看着外头,这里虽是小镇,但身在敌国,就如同身在虎口,万一惊动了一根胡须,也是危险的事。等了约摸半柱香,见阿月出来,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少了些血色,也没其他事般。待一同上了马车,说道:“我让车夫去酒楼点了菜,过去吃罢。” 听见可以吃上热腾腾的饭菜,阿月心里的小人都在起舞高歌了,可想了想,摇头:“还是别了,赶路要紧。” “你身子不便,到底还是吃些热菜好。”陆泽见她好似也没大问题,蹙眉,“若是疼,也别忍着。听说……会疼如腹中刺剑。” 阿月低头:“我素来没什么事的,娘亲在三四年前就不许我胡乱吃食,初初来时,也让莫大夫开药调理过,因此不像陆哥哥知道的那样。” 陆泽这才放心下来,但还是让车夫放慢了速度,不急这一时。 又过了两个小镇,刚到小镇门口,陆泽撩了帘子去瞧,见那镇门口的摊贩桌中间摆了一只碗,缩身回车内:“你二哥确实在这镇上,我瞧见信号了。” 想到可以见到兄长,阿月很是欢喜。想想问道:“那‘确实’二字是什么意思?陆哥哥先前就知道我二哥会在这?” 陆泽笑笑:“还是阿月心细,等会过去就知晓了。” 马车一直往小镇大道前行,到了第一株柳树下,才停了下来。片刻一个婢女走来,欠身说道:“我家少爷恭候已久,还请公子姑娘随奴婢来。” 随那婢女穿过两条巷子,到了一家大院中,阿月还以为她领错路了。二哥怎会在这里等,未免太显眼了。 推门进去,这宅子分明是平日都有人住的,只是下人较少,又不言语,气氛着实怪异。陆泽说道:“这里是我游学时,认识的好友住处。他的祖上曾是殷国重臣,后被皇族迫害,逃离至此。因经商手段了得,在当地也算富贾。” 阿月这才明白为什么他知道兄长在这,分明是因为二哥来着是嘱托了好友接应的。因是常住此处的人家,就算官府也不会注意到。和他一块进了一间屋子,外头就没声响了。 陆泽示意她安心,这十日奔波,面颊都消瘦了,看着心生愧疚。他倒是想将她和侍卫留在这里,可是要他丢下她,又哪里会放心,兴许阿月也是不肯的。 一会屋外有脚步声,阿月当即站起:“是二哥。”家里人的声音她听的出来,满怀期待往门口看去。果真见个俊朗少年进来,她立刻小跑过去,差点没扑他身上,捉了袖子急切唤声,“哥哥。” 慕长善再见阿月,也是满腹感慨,这妹妹,真是有天大的胆子,巾帼不让须眉:“阿月。” 阿月笑着笑着真是要喜极而泣:“哥哥让我担心死了。” 慕长善失声笑笑:“到底是谁担心谁,可别混淆主次啊。” “这位就是慕家姑娘么?” 阿月这才注意到他旁边的年轻人,微微欠身“嗯,慕月”。 年轻人笑笑:“原来你就是那慕家姑娘,听东林先生提起过,说你是第一个拒绝做他徒弟的人,教他好生憋屈。” 阿月扑哧一笑:“东林叔叔还号称他宰相肚里能撑船,原来撑的不过是巴掌大的船。” 几人齐齐笑起,一瞬气氛轻松,少了箭在弦上的紧绷感。 陆泽说道:“山林兄可否备些饭菜,一路赶来,腹中饥渴。” 段山林笑道:“你从来都是不懂吃的人,一定是为了这慕姑娘,我已经让下人去做,待会就能用饭了。你们可要说些什么,我回避就是。” 陆泽忙说道:“无妨,既然拜托山林兄帮忙,就绝不会多疑。” 段山林淡笑:“无怪乎我乐意同你做朋友,直爽的性子可不是谁都能有的。只是那帮厨子近日总是偷懒,我得去督工。”走了一步,稍稍一顿,又偏头说道,“你此次不是任使臣么,却走的谨慎,定不会是小事。若……你要动殷国皇族根茎,我段家定会倾尽全力相助,陆兄不必有顾虑,只要你信得过在下。” 陆泽说道:“为何不信。” 段山林笑笑,也不再说话,关了房门出去。 阿月这才知道,陆泽不仅是和东林先生学了许多东西,还交了很多可靠的朋友。 见房门紧关,慕长善习惯的贴耳听听外头,确定连下人也没在,才说道:“那图纸可绘制好了?” “嗯。”陆泽交给他,“有三王爷印章的密函,你可交给宋大人了?” “已经交付。”慕长善边接过他手中图纸,边说道,“也嘱咐他知晓两国交战,就将密函呈上给殷国皇帝。” 陆泽应声,两国交战打的殷国措手不及,可为了更快让殷国政权瓦解,必然要让他们内斗。届时战事一起,宋史如将信函交给李煌,李煌自然不会放过李胜。再让宋史如暗中告诉李胜此事,李胜怎会坐以待毙,也唯有硬着头皮硬抗。 三王爷定不是皇帝的对手,可是两虎相争,又是宫廷内斗,必定会元气大伤,无暇顾及边塞战事。比起边境丢几座城池来,还是坐稳皇位更为重要。 若三王爷能撑的久一些,大琴国当真是可以毫不费力将殷国攻下,减少将士死伤。如此,才不枉他们用这反间计。 慕长善确认无误,将图纸收好:“我快马加鞭先行回去,同边城将领部署好,你们也快快跟上。” 这不过相聚一盏茶的功夫就又要别离,阿月很是不舍,只是大局当前,她也忍了想挽留兄长的心思,认真道:“哥哥要小心,平安回到边城。” 慕长善笑的欣慰:“阿月长大了,比往日更果敢。哥哥等你回来,一起回京。” 阿月应的响亮:“嗯!” 慕长善走后,两人用过饭,阿月还去好好洗了个澡,歇了两个时辰,天才刚亮,又重新上路。 因走的是大道,往来的车辆行人多,一连半月都没事。如今速度已经快了很多,再过十来天,便能到边塞了。 阿月刚数完手指头,天公就不作美了,连日大雨。冲的前路塌方,不能行走。要等雨势过去,再修好路,少说也得十天半个月。 一连两日都待在客栈里,急的好似肥鸭近在眼前,却不能吃个痛快。 这日见客栈商队要出发,可外头还下着倾盆大雨,阿月问了同行的一个姑娘:“这雨下的这么大,前头又塌方,你们这是要走么?” 姑娘苦着脸说道:“我们也不想,可这货物得按时交付,否则就是赔钱的买卖。听说还有条小道能过去,就去探了路,确实可以。” 阿月了然,见他们还要整理货物,一时半会走不了,急忙上了楼。陆泽此时正在找她:“阿月。” “陆哥哥。”阿月小跑过去,悄声,“商队终于要出发了。” “四十多人都走么?” “嗯。” “那约摸可行。”陆泽说道,“收拾东西,跟他们一起走。” 商队大多会带有自己的护院,免得被山贼盗匪盯上毫无反抗之力。走小路易碰见盗贼,陆泽他们不过六个人,真碰到也难办。看中个大商队,也住了进来,就为了等他们一起上路。 商队众人这几日也有和他们照面,因此一说要同行,也欣然答应,多个人结伴也是好事。 数十人浩浩荡荡冒雨出发,只用马匹驮着货物通过小道。阿月不能坐马车,撑着伞和众人走,走了小半段,鞋上全都是泥,湿了脚,一点也不舒服。陆泽因搀着她,跟着惯于往来大江南北的商队,还有些跟不上,落后了十来丈。 除去早早派去前后侦查的侍卫,如今在身边的还有四个。六人步伐缓慢,陆泽真想阿月已经是自己的小媳妇,就能光明正大背着她走了。 陆泽正要说话,前方忽然有马匹嘶鸣声,隐约还有男女的嘶喊。六人皆是一顿,陆泽抓紧阿月的手腕:“许是山贼,速速躲起来。” 侍卫皆是训练有素,护着两人往小道旁边躲去。刚刚躲好,果真见到有人提刀过来,在大雨中看的并不太清楚,只是四下寻找。 陆泽没料到这里的山贼竟这么多,少说也有百人,否则商队四十余人,其中不乏武师,怎会这么快就被制服。他们并没有出声,而且雨势很大,想在雨中找寻他们的踪迹并不容易。只是片刻,他就知道哪里不对了。 这雨天将泥路浇的湿透,只是踩一脚就落下深脚印。方才六人过来,早就留下脚印了。眉头一拧,旁边侍卫说道:“我们前去抵挡,大人先行撤退。” 别无他法,真是强龙压不过地头蛇,陆泽说道:“小心。”握紧了阿月的手,在树丛后面静等。 隐隐见那十几人走近,侍卫一瞬冲了出去,陆泽拉着阿月便跑。再回到客栈上,等上十天,步伐慢上许多的贺将军也该来了。他还是沉不住气,不该在侍卫的催促下,也想急着回到琴国,一时侥幸,众人已入危险之地。 东林先生说的没错,一旦你没有考虑全面,将会出现致命的破绽,最终一败涂地。 他要学的,实在是还有很多,但他不想用旁人的安危来懂得这些。宁可自己伤的遍体鳞伤,也不愿让身边的人少半根毫毛。 不知跑了多远,后头并无人追踪。进了悠长树林,已辨别不清方向。两人停下喘气,淋的全身湿漉漉,阿月恼了:“讨厌的山贼,什么时候不来,偏是这时。” “抱歉阿月。”陆泽发上眉眼都是雨珠,“如果不是我心急,也不会让你们如此难堪。” 阿月摇头:“我听见侍卫催陆哥哥快出发了,不关你的事。” 陆泽说道:“他们催促我是一方面,但我因催促而动摇了原本的决定,带着侥幸出发,就已是大错。我若坚持留下,他们又能如何。” 阿月说道:“事情已然如此,也无法挽回,我们先去找到人多的地方,换了衣裳找个地方,等安然了再起程。” 在随遇而安,跌倒了很快能爬起来这点上,阿月永远比他做的好。她不是一直无忧,而是能将恼人的事以无忧的心情来对待,绝不回头,尽力做好眼前事,这才是阿月。 陆泽也打起精神,和她一起往前走,穿过这片树林,兴许就能找到大路。 雨一直不停,因是夏日倒没冷的刺骨,只不过在雨里久了,行路很难,体力耗费巨大。 走了小半个时辰,阿月只觉脚都不是自己的了,正想休息,忽然看见前方有屋子。陆泽也瞧见了,一起往那走去。竟真是个村落,家家户户门前都挂着有晾晒的蒜头葱头,可见是有人住的。 阿月欢喜道:“终于见着人家了。”她如今有些后悔为什么不爱戴首饰了,不然这会可以换更多的银子,指不定还能靠着这换来的钱走到边塞。 陆泽蓦地一顿,猛地将她拽到身后他瞧见了那陆续从村道进来的数十人。转身要走,身后却已经围着一圈人。 阿月往那一看,也愣了,那被押着进村的人,可不就是方才的商队。心里一沉,他们竟然羊入虎口,自己进了贼村里! 第86章 一触即发启程回京 午时本应该是日头最烈,一天最为明朗的时段,可如今因为下雨,阴阴沉沉,大雨磅礴,带着冷意。www.pinwenba.com 阿月瞧着眼前众人也觉意外的脸孔,微微退了退,水珠滚落脸上,眉眼都是水。 那商队众人早就被唬的不敢说话,贼头冷笑一声“捉了这两条活鱼”。 人在漫天大雨中,确实像鱼。可既然是鱼,就绝不会在水里这么容易被捉住。陆泽步子一退,嘴里吹起口哨,穿透这雨水中。商队中一匹骏马嘶鸣一声,甩开紧捉缰绳山贼之手,向他们跑来。 阿月见马跑来,也是没有料到这马会听他的,刹那回过神,定下心紧紧盯着。马奔来一瞬,陆泽跃上马背,迅速握住缰绳,一手伸出,阿月握紧顺势跨上,还没坐定,贼人怒喝“将他们打落!”,阿月生怕等自己坐定他们手中利器也飞刺而来,大声喊了一声跑,用力踹了一脚马肚子。 马顿时伴着惊鸣疾奔,任凭后面的人如何叫嚣,也追不上这拼命奔跑的马。 阿月因没坐好,被颠的五脏六腑都在震,疼的不行。她咬着牙紧抱陆泽腰身,忍的额上滚落的不知是雨珠还是汗珠,离开这里才能活命,他们的身份不能暴露在这些劫匪面前,否则都得死。 这马驮着沉重货物跟商队走南闯北,日夜星辰,背上只是两个人,半步也没停,疾奔出了树林,一步迈出,已是宽敞大道。 疾步往来的行人见了他们,很是诧异。陆泽拉住缰绳,停住马步,身后并不声响,回头看去,阿月脸都青了,急忙将她扶正:“阿月。” “没……事。”阿月这才坐直了,强笑道,“没有白白将小黑养成大黑,不然我就跨不上马了。还是再跑远些吧,免得他们追上来。” 陆泽迟疑片刻:“能忍得住么?” 阿月很是坚定的点头:“嗯!” 仍披着蓑衣的人抬头看着这一男一女,只是言语片刻,就又驾马西去,消失在瓢盆大雨中。 快七月的天,本该应了那句七月流火,天气转凉,可这几日却很是闷热,人在亭子里,也没半点凉风,闷的人额上都冒细汗。 方巧巧和宋氏已觉得热,看着挺着大肚子的云罗,还不能穿的轻便些,更觉热的慌。 云罗九月中下旬就要临盆了,府里早就请好了产婆,备好床褥剪子,就等着那日到来,不会手忙脚乱。自从怀有身孕后,人也圆润了许多,甚至面颊都有些臃肿了。今日慕立成外出,实在无趣,就过来大宅了。 宋氏说道:“扇子力道小些,别吹冷了你们二少奶奶。” 云罗笑道:“哪有这么娇弱,这热的都要出痱子了。” 方巧巧笑笑:“你如今身子可金贵着,就别辜负三少奶奶的好意了。” 慕紫婚期在即,许了尚书家的小儿子,虽然不是嫡长子,但好歹他爹官品够了,宋氏这几月心情也好,想尽早将婚事办了,免得夜长梦多,谁想公公偏要等慕长善和阿月回来,恼的她于方巧巧越发不满,这会问道:“也不知阿月何时归来。” 说的好好的偏戳方巧巧心窝子,连云罗听了也觉不妥:“应当是返途中了。” 宋氏叹道:“她堂姐的婚事就摆在面前,谁想两兄妹都不在京师,真盼着他们早些回来,免得让大嫂担心。” 方巧巧唇角微扬,很是厌烦她又逞口舌之快,轻叹:“一次担心两个孩子,确实不好。” 宋氏不知她是真心说这话,还是假意的,如果是假意的,那简直就是在嘲讽她一世都不会有“担心两个儿女”的事情发生。这一刀戳的倒是狠,还让她捉不到被讽刺的把柄。吃了个哑巴亏,也没好再冷言,转而问道:“慕平落榜之后,倒是很久没见着他了。” 云罗叹气:“许是打击大了,几乎都在外头过,夜不归宿,足不入门,他爹的话也不听,都气的卧床几日,再不愿管他了。” 宋氏轻啧一声:“那样放着不管倒也不好吧。”好歹是慕家人,还是和女儿同辈的堂兄妹,要是慕平在外头做了什么混账事,间接坏了女儿名声怎么办,去了婆家可是丢面子低人一等的事。 云罗也笑的苦涩:“我也不知如何是好,奉行不让我多管,只让我养好身子。” 方巧巧眼眸微微转了转:“玉莹如今怎样?” “对呀,慕平不娶不纳,玉莹就一直这么拖着么?虽说规矩是长兄先成家,后面小的方可婚嫁,可又不是死规矩,留着个大姑娘在家里,要被人指指点点的,还以为是你这继母薄待原配儿女。”宋氏和她熟稔,就说的直白。 云罗为难道:“这些事奉行也是不让我管的……” 宋氏忍不住问道:“那你能管什么?” 云罗顿了顿,仔细一想,家里大小的事,虽说管的人是她,可最后决断的还是慕立成。成亲几年,她竟好像……一直没有真正决定过一件事,可为何自己还觉得自己就是主心骨之一? 这种感觉,未免太奇怪了。 从大宅回来,云罗还在想着方才突然冒出来的念头,不知为何觉得有些不对劲。进了院子,忽然见到前头拐角处,露出一颗脑袋,着实把她吓了一跳,认真一看,竟是慕玉莹。 慕玉莹微微一笑,缓缓走了出来:“母亲。” 云罗略微责怪:“你怎么躲在那?已是大姑娘了,怎的还跟小姑娘似的,日后嫁人了可是要让婆家为难的。” 诶诶,竟然教训起她来了,她还真当自己是她娘么。还是仗着做娘了,于是就不在乎原配的一双儿女来了。慕玉莹腹诽,款款走出:“玉莹记住了。”她走在一旁轻轻搀扶,“母亲,方才有人来要债了。” 云罗一顿:“该不会又是……” 慕玉莹点点头:“对,就是那后巷窑子的老鸨,说哥哥叫了好几个姑娘,吃了许多菜,住了足足十天,却一文不给,无法,只好过来找我们要。” 云罗拧眉:“你哥哥真是愈发不像话了。” 不经意的,竟又开始教训人。慕玉莹心中冷笑,瞧着她高高隆起的肚子,真是难看,难看的不行。 云罗说道:“不要让你爹爹知道,否则他又该拿鞭子打他……我会拿银子给管家,让他送去。下回再有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你也不好往外听,姑娘家的,脸皮到底还是薄些好。” 慕玉莹一一应声,眼睛还时而往她肚子上瞧。真想……狠狠推她,推在地上,叫她起不来身。 慕长善并未回京,到了边塞,就见到早就从京城赶来的几员大将,交付了图纸,已开始商议对策,似乎大有一夜开战的模样,可阿月还未回来,让他很是担心。 这日练兵归来,已是月上柳梢头。他刚打算去澡房,就有小兵跑过来,告知陆大人归城。慕长善立刻往外去,那应当是陆泽,他既然回来了,那阿月也应该在。他若是独自归来,非将他打出城外不可。 心急火燎跑到大堂,一眼就看见了阿月,还没喊出声,已是心疼。阿月素来爱吃,年纪又小,面颊从来都是带着一点婴儿肥,圆润而又白净。可如今,下巴都见尖了,穿着满是褶子的布衣,青丝轻束,连个首饰也没,即便笑的欢喜也不能阻止他满腹愧疚:“阿月。” “二哥。”阿月看着他无法掩饰的神情,笑笑,“我没事,一路惊险,可算是明白了,活着就好,活着至少能继续做自己想做的事,所以吃些苦并无妨。” 慕长善笑了笑:“倒要你安慰我了。”他看看陆泽,更是瘦的厉害,想必真是吃了许多苦,不忍多问,领他们去厨房先填饱肚子,再去梳洗睡觉,等睡好了,再问不迟。 陆泽此时也没多少精力说话,但眼中神色,依旧坚定。教人看了也会想,即便再饿上三日,他也依旧能这样笔直站着。阿月便是这样想的,只看了他一次,就觉安心。再看看在前面领路的兄长,更觉即便有荆棘缠裹,她也能有勇气过去。 厨房准备了给守夜士兵的饭菜,因时辰还未到,慕长善先拿了两份,让厨子补上。看陆泽和阿月吃的都有些快,倒了好几次水,都是一饮而尽,这样“豪迈”的吃法,可见他们真是饿坏了:“别吃太急太多,否则肚子突然见了那么多油水,会腹泻的。” 终于是吃了个痛快,阿月觉得自己彻底活过来了。 慕长善见他们缓过神,说道:“如今大军整合完毕,就等着贺将军归来。” 陆泽说道:“两军交战,必互有损伤。留在城中危险,先将阿月护送回去吧。” 阿月问道:“哥哥和陆哥哥要留下来么?” 陆泽刚要点头,慕长善却摇头:“统帅说了,我们不能留在此地,需要尽快返回京城将详情禀报圣上,免得圣上担忧。” 陆泽抿了抿唇角,当真想知道边塞动静,还需要他们么。分明就是不想他们再立功,得早早召回京师。想到攻城将由林将军领队,他也放宽了心。若不回去,就是抗旨了:“好,回京。” 第87章 回到京师婚期在即 阿月还没归来,西边塞外已开战,消息传到京师,俱是惊讶,根本想不到为何十公主刚出嫁,两国就起了纷争。www.pinwenba.com知情人泰然自若,丝毫不见紊乱。慕韶华和方巧巧听得这事,正巧都在家中。赶紧算了下时日,约摸阿月已经在回来的路上。只是仍怕途中有什么变故,一连十余日都是寝食难安。 宁如玉今日又同母亲过来,方巧巧见到她也消瘦许多,知她也担忧。 宁宏那做父亲的绝不会告诉她她的未婚夫是去做卧底了,只知道是失踪,生死未卜。她这做未来婆婆的,也不能透露,否则多一人知道儿子的卧底身份,只会给他添了危险。 宁如玉如今已经掩饰的很好,过来陪同也不说丧气话,说些其他的。看着女儿强颜欢笑,也唯有柳氏这做母亲的才知她心中苦楚,若叹一气能将池塘的水去一瓢,只怕池塘早就干涸了。 七月下旬,已初见果实成熟。 方巧巧晨起,推窗一看,迎面扑来凉风。外面阴沉沉,萧瑟景象难免让她多想。转身想回去再睡会,就听见急促的脚步声,门咚咚被敲响“大少爷,大少奶奶,小少爷和小小姐回来了。” 她愣了片刻,还在沉睡的慕韶华像听见了锣鼓响声,掀被而起“长善和阿月回来了?” 说罢起身,差点就直接去了外头。方巧巧忙拦住他:“先换上衣裳。” 慕韶华这才反应过来:“你也快些换上吧。” 成亲后穿戴都是妻子帮忙,也是夫妻两人情深所为,这会方巧巧穿好后就立刻跑了,不由苦笑。 天还未亮,慕家已经热闹起来。前院、各个院子、房间都等起了灯,瞬间亮堂。阿月只是坐在正堂上,就觉高兴。慕长善见她眉眼都是笑,真是容易满足:“阿月,先吃些东西吧。” “不饿。”阿月将碟子往他一旁推,“哥哥吃吧。” 他们虽然日夜兼程,但见到高耸的城门口,疲惫便全散了,踏入家门,哪里还有半点疲倦。说说笑笑着,陆续有长辈出来。 慕长青本就要早起晨读,因此起的比一般人早。这会最先出来的也是他,见到弟弟和妹妹一起归来,还有些奇怪,弟弟不是失踪了么,妹妹不是去送嫁了么?那怎么会在一块。分外不解,可这不解很快就被高兴压了下去。 阿月刚唤了兄长一声,就见母亲急匆匆出来,朗声“娘”。 慕长善久未见到母亲,一字出口,也是哽声:“娘。” 方巧巧到了前头,便先给了两人胳膊一巴掌,恼了:“这么晚才回来,要娘担心死吗?” 阿月笑笑,抬手给她抹眼角泪珠:“娘亲不哭,以后不走那么远了。” 方巧巧忍了忍泪,到底没忍住:“当真不要再走远了。”当日送她走,生死离别,让她心悸。其中痛苦,却没几人知晓。 其他长辈也起身过来了,宋氏起的最晚,梳妆时轻笑:“不就是两个小辈回来了,不来见长辈,还得我们去大堂见他们,不像话。” 嬷嬷说道:“老爷和夫人都过去了,少奶奶还是快些好。” 宋氏描了眉妆,这才去外头。 阿月见过众长辈,答了些话,吃过东西后疲乏上来,沾枕即睡,起来才去梳洗。 宁如玉听见慕长善安然归来,阿月也一同回家,也是有些奇怪,可欣喜为上。想去见见,又觉不妥,强忍下来,好歹人在家里了,不急,不急。 边塞战事愈起愈烈,大琴国势如破竹,接连攻下八座城池。殷国皇族内斗,政权不稳,消息传开,军心不定。不过四十余日,已是风雨飘摇。 这日,又一匹快马从边塞飞驰进京。 陆常安从宫里回来,唤了陆泽。一见他进书房,已是笑道:“边塞捷报,我朝大军已在殷国皇城外,可一举击溃。想来这送信途中,已经攻下。圣上大喜,要褒奖你和慕长善。” 陆泽微微一顿,他初初回来已经和父亲说了自己被委以重任的缘故,只是不愿朝政如同殷国一样内斗战乱,因此暂且将这恩怨放下。如今听见有褒奖,淡声:“是什么赏赐?” “封侯。” 陆泽着实愣了愣:“封侯?我还是长善?” “皆是。”陆常安笑笑,“云励是个聪明人,你们三人没有在外被除,如今为了安抚我们一文一武两家,只能忍痛加大赏赐。慕宣一世战功卓越,却不得封侯。长善功绩尚且不够大,圣上却开了金口,其中缘故,耐人寻味。可即便如此,朝廷上下也会觉得,这候是封给慕宣的,不过是将美名让给了孙儿,并不会有过多异议。” 陆泽微抿唇角,说道:“可如果是我接受了,就会惹来非议。但圣上要收买我们,不让我们再生疑,就必然要说一些诱人的话。可他又怕给我们这地位,因此先和父亲说,而不是立刻昭告天下。为的,是让我们陆家自己退出,不要叫他为难。” 陆常安叹息:“病成这样了还得操劳,真是难为他了。”说罢,笑了笑,“他还懂得安抚我们,也就是说他还忌惮陆家。可忌惮过后,又总爱放冷箭,真是教人难过。我愿尽心辅佐君王,谁想君王视我等为粪土。” 陆泽想了片刻:“明日我进宫去见太子和圣上。” 陆常安微顿:“你要做什么?” 陆泽说道:“圣上安逸的日子过久了,如今重病,两国交战,一定心有余而力不足。” “不可太过放肆,忌锋芒毕露。” 陆泽点头:“孩儿谨记,只是圣上疑心太重,如今虽然卧病在床,但依旧能决断大事。孩儿怕的,就是兔死狗烹,在他临死前,要陆家慕家陪葬,给太子铺平登基大路。孩儿并非想怂恿大臣推翻云家,但也绝不能让云励执掌大权,否则陆家势必要跌入险境。八皇子是父亲所教,身为帝师,您更明白他的脾气。云励疑心太重,太子待人宽和,胸襟宽广,更适合做让陆家忠心的帝王。” 陆常安已然明白,陆泽又道:“慕将军一世尽忠,甚至可近愚忠,即便真的知道皇族要断了慕家后路,他也未必会揭竿而起。两家一旦恶斗,得益的就是云家。” 无法怂恿慕家反抗,只能让慕家有唇亡齿寒的意识。将这些话和太子明说,他如果真想坐稳皇位,不让臣子寒心,必定要有安抚。除非他愚钝,非要向陆慕两家动手。 武能安邦,文能治国。 臣子有没异心,帝王怀疑可以,但不能因怀疑而迫害臣子。否则国运不长,也会落个国毁家亡的结果。 陆泽常和太子见面,知晓他的脾气,至少比他爹要好的多,不会口蜜腹剑。 边塞又传喜讯,琴国大军进城,吞并殷国,自此大琴国又多一片疆土,五国鼎立已成四国鼎立。 殷国这样快被攻下,一时三国震惊。 消息传来当夜,云励圣旨,禅位太子,大权全放,只掌权宫中禁卫军,自己做了太上皇,着实让群臣诧异。 云翼登基,大赦天下,犒赏三军,封官进爵,同那捷报一起,庆贺五天。 慕宣得知圣上要封爵慕长善,当即将此事推却“慕家世代忠诚,并非为了一己私利,封侯与否,并无关系”。听的新皇大为感动,又赏良田百亩,金银无数。 阿月也得了赏赐,两个大宅和十间铺面,另有金银。方巧巧看她将单子看了好几回,笑道:“怎么又变成财奴了。” 阿月只是在想,这里头的赏赐,有十公主和其他宫人的命在里面。那日大军进城,十公主被胁迫到城墙上。殷国想以此让琴国退兵,谁想……十公主骨子硬气,一跃从墙上跳下,香消玉殒。大军震惊,士气因此高涨,以预想的速度更快的占领殷国腹地,给予致命一击。 她尊敬十公主,却也让人惋惜。 不愿让母亲担心,阿月抬头笑笑:“女儿在思量要让铺子做什么,地段都好极了,不能浪费。” 方巧巧笑了笑,又道:“你两个哥哥今年完婚,你也将嫁,到时可以和陆泽商议。”陆家前几日来求亲,长辈合对了八字,先生今日刚送了红纸过来,日子定在腊月十二。 阿月蓦地红了脸:“远着呢。” 朱嬷嬷笑道:“不远了,腊月的事。” 阿月不答话了,成亲前不能再见,那也得好几个月。真不知为什么老祖宗要定这规矩,两隔壁家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怎么可能真见不着。话一出口,丁氏便说“那也对,阿月连这门也不要出了,好好待嫁吧”。 悔的她…… 头一回想,做邻居倒也有不好的。不过再一想,以后回娘家可就方便多了,大门关了直接翻墙也是可行的。 慕长青正好过来同母亲问安,商议事情。见阿月也在,还在拿着御赐的单子看,说道:“阿月闭上眼也能背出来了吧。” 阿月眯眼笑笑:“原来那莫家姑娘就是我未来嫂子,亏得我这做妹妹的时而去她家走,却什么都没发现。” 慕长青略不自在,笑的理亏:“她比我年纪小许多,说了出去,怕辱没她名节。又怕她还未长成大姑娘,我已被爹娘逼着娶妻了。变数太多,到底不好先说。” 这没有绝对把握的事就不说出口,方巧巧觉得这是优点也是缺点,缓声说道:“别人家我不管,可我的儿子,只可娶妻,不可纳妾。你答应过娘,日后即使为娘老去,你也不得违背。那大雁尚且可做到一生一世不变伴侣,你们也该如此。” 慕长青说道:“绝不会那样做。” 阿月顿了顿,是啊,娘亲这么要求哥哥们,可……程姨会这么要求她的儿子么?况且,她从来没问过陆泽这个问题。 这一想,就很想问个明白,可是她却被禁足,不得出门。 第88章 疑云重重惊心动魄 中秋过后,慕家大房嫡长子迎娶翰林侍读之女莫婉,郎才女貌,连圣上也送了贺礼,一时京城又如中秋那样热闹。www.pinwenba.com 阿月和宁如玉都处于待嫁禁足中,因此中秋连家门也没处,就窝在自家院子赏月。如今兄长成亲,阿月才终于能去前院。在前堂已瞧见宁谦齐,左右看看,却没看见陆泽。 宁谦齐自然知道她找谁,笑道:“又是不见眼前人,待会又要问眼前人了。” 阿月微微笑笑,这才唤他:“宁哥哥。” 宁谦齐比阿月高上许多,这会看她,已褪去往日青涩,彻底长成个俏丽姑娘了:“阿月,我怕是不能喝你和陆七的喜酒了。深秋之际,我得去潞州任职。” 突然得知这消息,阿月吃了一惊:“怎么忽然要走?不能喝了喜酒后再去么?” 宁谦齐叹道:“这问题阿月得去问我爹,为什么非得这时候将我撵走,说什么磨练两年,将我磨成一颗美玉,非美玉还不许回来。” 什么时候说话都这样洒脱,听着就像是没担当的风流公子哥,可明明不是如此……不知为何总要佯装。阿月很是不舍:“两年呀……” “对呀,两年。当年阿月等陆七不是等了两年多么,我比较可怜,无人在等。所以约摸去三年四年也无妨。” “宁哥哥又说胡话,宁伯伯和柳姨定会每日等你归来的。”阿月笑了笑,“宁哥哥在那带个媳妇回来吧,你喝不上我的喜酒,我他日定会将你的喜酒喝上。” 宁谦齐失声笑笑:“快去同其他宾客说话吧,我到处走走。”末了又道,“你哥哥是陆七的好友,他定会来的,只是去了宫里,要稍晚些。” “嗯。”阿月还想见见闺中好友,可因要避嫌,宁家的孩子只有宁谦齐来。不过也无妨,不过一个月后的事,好友就要变成自己的嫂子了。 阿月坐在主席那,宴席摆了百桌,根本就看不见大门口。等兄长拜过堂,开席起筷,她也不知道陆泽来了没有。这么下去,想见面难于登天。喜宴过半,她起身往后院去,指望着能在那见着他。 她想问问,他是否能像哥哥那样只娶妻,答应她不做个风流人。 只要想想那些个姨娘在蹦跶,跟自己的丈夫睡一条枕头帕,她就心烦,连不想嫁的心思都有了。 可等了好一会,也不见人来。已打算回去,廊道倒是出现一个倩影。看那走路的姿势就知道不是男子,稍稍走近,认出脸来:“姐。” 慕紫方才夹菜,菜不慎跌落,脏了衣裳,这会想去洗洗,见阿月在那,似乎站了有一会:“你在这做什么?” 阿月不好意思作答,摇摇头。慕紫也是个情窦初开的姑娘,那眼里的神色看的真切:“跟陆七公子约好了在这碰面么?” 阿月摆手:“不是,没约好。有、有件重要的事想和他说,就想会不会在这见到。” “他没事来这做什么。”慕紫默了默,“你等在这吧,我去叫他。” 阿月感激的点点头,虽然堂姐平日冷冰冰的,可却是面冷心善的。 慕紫回到前堂,想着陆家应该是在宾客那边,正想要怎么找他。慕韶华说道:“阿紫,怎么去那么久?” 方巧巧也偏了偏身:“快回席位,不然菜要冷了。”她又瞧了瞧,阿月定是又坐不住,跑哪去玩了。 慕紫微微一笑,很是满足他们发现她离席,还关心问话,答了说去洗手,就坐下吃菜。席间有孩童走动,她稍稍一想,俯身捉了个看着机灵的女童,笑道:“妹妹,你可认得陆家七公子?” 女童转转黑溜溜的眼睛,又看看她在的位置,确定是慕家主席,是慕家人,这才说道:“姐姐找我七哥哥干嘛?” 真是有缘了,竟是陆家人。慕紫笑道:“姐姐给你糖吃,你去告诉你七哥哥,说后院的月亮很圆,好看极了,叫他去瞧。” “当真么?” 女童一听,自己倒要跑过去瞧。慕紫忙拉住她,苦笑:“你先去告诉你哥哥可好?” “那明月会跑么?” “当然不会。” 女童这才应声,糖也没要,就去找陆泽了。 陆泽一听就明白了,阿月在那等他呢。只是这会去见似乎不合礼仪,但阿月也是个明白人,不会做没分寸的事,约摸是有急事。 女童也要跟着去,程氏也在旁边听见那话了,可不许她去捣乱。捉了她押在登上:“可儿吃饭,不然要饿了。” “可儿要去看圆月。” 程氏抿嘴笑笑:“你七哥哥去是圆月,你去呀,就变成月牙了。” 陆可听不懂,依然好奇,那月亮到底是有多好看,七哥哥走的那样急。 陆泽走到后院,进了廊道,远远见着个身影在悬挂的红灯笼下,倚着栏杆往外看。 中秋已过,月不算十分圆,但银白不减,倾洒的地上如铺满飞絮,映的人也觉柔美。 “阿月。” 阿月眨眨眼,往那看去,姐姐当真把他叫来了。下意识往他快步走去,又顿住了。陆泽也停了脚步,两人隔了几乎有十步。一人起脚五次便可面对面,但却不能逾越,顿觉远如天涯。 陆泽看了她好一会,只觉这样看着也好,真不愿打破这安静。 阿月怕有人过来,说道:“陆哥哥近日很操劳么,还是这样瘦。” 陆泽笑笑:“倒并不是,只是不易长肉罢了……阿月有事要说么?” 阿月点头,想了百次千次的话忽然不易说出口,犹豫半晌,才低声:“娘亲说,男子和女子都是肉做的,除了气力有差,其他并无差别。世间女子大多一世一夫,若男子不能做到,于女子不公,也谈不上珍重彼此。所以阿月想问问陆哥哥……陆哥哥日后会纳妾么?” 陆泽完全没想到阿月会说这些话,会问这样一个直白的问题。那方姨……真是不可思议的妇人。话到嘴边,身后忽闻声响“陆泽?你怎么杵在这?” 阿月一听就知道是自家二哥,趁着他没看见,急忙躲在柱子后。陆泽也回了身,淡定道:“赏月。” 慕长善朗声笑道:“中秋莫不是还没赏够,快走,闹洞房去。” 陆泽往后面看了看,廊道空空荡荡,阿月不知去了哪。 等他走了,阿月才从柱子后探头看去,宽长廊道已冷冷清清。 翌日傍晚,首饰铺里面暗屋,慕玉莹正对镜梳妆。看着脖上的红痕,不由从镜中冷盯了那还卧床未起的世子,让他别落了印记,偏是疯起来什么也不顾,让人发现了他倒是一点也无妨,只苦了她。 好在天气见冷,将衣领稍稍拔高,也看不出来。刚梳好发,云中平才起来,视线稍稍在侧面,那曼妙身姿落入眼中,便想起世子妃那平板身段,若妻子长的像慕玉莹这样好看,可就好了。 慕玉莹从镜中看他起来,偏身看去,眉眼瞬间带着柔柔笑意:“醒了?” 云中平走了过来,抱在她腰身上:“真不想让你就这么回去,从南山回来,我们还没一起过过夜。” 慕玉莹说道:“你不娶我,我又不愿做妾,只能这样鬼鬼祟祟见了。” 云中平知道慕家地位,怎么可能允许他们家的姑娘做妾,慕玉莹不提,他也不想提,免得碰了个灰,还阻了他和慕玉莹见面。虽说鬼祟些,但也无妨,倒是别有滋味的:“我倒忘了和你说件事,荆南王在圣上面前状告代王爷,只怕没好果子吃了。” 云罗那贱丨人的爹爹惹上代王爷了?慕玉莹转了转眼珠,那代王爷可不是好惹的,恶名远扬,只是对圣上忠心,因此两代皇帝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只是郡王的荆南王竟然敢去惹他,真是拎不清身份的。 她叹息:“那我们家可不就得罪代王爷了?” 云中平笑笑,又抱住她,几乎咬在她的耳朵上:“你要是一直跟着我,我可以护着你,怕什么。” “那我的家人呢?” “可不要太贪心,代王爷连我父王都要给几分薄面。怪就怪荆南王不知好歹,代王爷不过杀了几个小贩,荆南王去插什么话。” 慕玉莹低低应了一声,窝在他怀中低眉想着这事。从铺子离开,见苏蓉又焦急等在外面,叫了她一声。苏蓉起身,急急道:“姑娘下回能不来这了么?急死奴婢了,就怕有人来。” “我不过是进去挑个首饰,有人来又如何。”慕玉莹眯了眯眼,知道她这已经嫁人的婢女在想什么,只是她素来听自己,她也不怕,“爹爹喝的皋芦茶可喝完了?” “还有一两多。”苏蓉好奇道,“姑娘这都是去哪买的,冲出来的茶带着苦香。” 慕玉莹笑了笑:“一个南山故交。” 苏蓉知道她不会告诉自己,也没多问。慕玉莹领着她回府,还没走几步,就见着个小厮很是眼熟。不由驻足往那看,说道:“那是小五么?” 苏蓉看了看,都是下人,自然认得出:“确实是少爷身边的小厮。”可他正弯腰说话的那人是谁?穿的倒很好。 那人慕玉莹认得,可不就是……代王爷。 慕玉莹看着看着,嘴角已不自觉的抿高。爹爹的小厮竟然对代王爷点头哈腰,想到方才世子说的话……见小厮要走,她提裙跟上:“回家。” 回到家中,几乎是和小厮前后脚到。她抓了苏蓉胳膊,附耳说了几句。苏蓉面露为难,见她瞪眼,这才跟上。 慕玉莹回到房里,等了片刻,苏蓉才回来,说道:“小五确实跟少爷悄悄说话了。” “果然……” 她好像发现一件不得了的事了。岳父大人得罪了代王爷,可他这做女婿的,却在这个时候跟代王爷走的那么近。 难不成,这毒蛇又要抛妻弃子,另投别人旗下? 不过想想也对,云罗那贱丨人嫁进慕家这么多年,除了带着个郡王之女的身份,荆南王可是没有给他女婿一点好处,别说为父亲奔走求官,新皇登基后,因能力不够,连自己的面子也越来越薄。这样的老丈人,要来何用呀…… 如今云罗不过是怀着孩子,才活的像个人,才会被父亲承认是慕家二房主母。可如果没有那个孩子,她什么也不是。慕玉莹问道:“产婆说母亲何时临盆来着?” 苏蓉答道:“快了,九月上旬左右。” 慕玉莹淡笑:“确实快了。” 快了……从她亲眼看着亲生母亲在眼前死去,从她被送去南山,亲耳听到当年被休惨死的真相,已经过了很久。 是时候……要他们还了…… 阿月昨晚没等来陆泽的答复,加之腊月婚期将近,心结更是难解。如果他说要纳妾,她当真敢拒婚。当初陆家来提亲,母亲问她可要答应。听见是陆泽,她便点了头。那时根本没想过妻妾问题,或许是不曾怀疑他还会去找其他姑娘吧。 现在也不信,可还是想听他亲口说。这种心理着实奇怪…… 朱嬷嬷从外面进屋,手里拿了幅卷轴,说道:“小少爷让我拿来的。” 大哥新婚,哪里有余暇顾得上她,那想必是二哥。阿月接过,才打开一点,见有墨色山水,意外道:“难道我想错了,是大哥送的?”二哥可不是个会吟诗作对会画画的人呀。 很是奇怪的打开,才见着山水之上,竟是两只高飞大雁。未着颜色,全幅水墨,萧散清逸,笔墨苍劲简略,寥寥几笔已见意韵。从中可见绘图主人沉稳洒脱的脾气。阿月默了好一会,不看那落款,也知是谁托二哥送来的。 大雁一生只得一个伴侣,一旦确定,互相扶持至老,终身不改,没有任何人可以插足其中。 少女心弦微动,陆泽的心意,她已明白。 慕家喜事接二连三,这刚迎娶,又见女出嫁。只怪几个孩子年纪相仿,事儿又扎堆,好不容易忙完,就马不停蹄办婚事。 慕紫出嫁,酒宴在夫家白家办,慕家只需送新娘子出门就好。 宋氏盼女儿出嫁已久,想到她就要穿上大红嫁衣,做别人家的人了,只是见了那红色,就忍不住落泪。方巧巧在旁安慰,想着自己嫁女时估计也是这样,就算嫁的再近,哪怕就在隔壁家,也觉女儿长大成人,将有自己的家,自己的孩子,再不会在她怀里撒娇了。 云罗因身子不便,大夫又百般嘱咐不能劳累,就怕到时生的难受。同丁氏说了说,丁氏也允了她在家歇着,不用来凑热闹。 方巧巧和宋氏往慕紫闺房走去,说道:“可别让阿紫见了,否则她也得哭,这一哭,妆就化了。” 宋氏强忍不舍:“让我缓缓。” 两人到了院子,宋氏见嬷嬷婢女都还在门外,可这天都要亮了,顿时恼了:“你们还愣在这里做什么?不叫姑娘起来,是要误了时辰不成?” 嬷嬷说道:“怎么叫姑娘都不起来,门是从里头锁上的,敲不开。” 宋氏皱眉:“难道是昨夜没睡,今天睡昏了。”她抬头敲门,仍是不开,又让下人一起敲,还是无答应。 方巧巧心觉不妥,从窗前走过,一一去推,没有可推动的。直到转到后头,才见个窗户打开,也没看见木块顶着。天气已凉,却开的这样大,颇有蹊跷。挽起袖子爬上窗户,跳进里面,去开了门。下人进来,将灯点上。 宋氏气道:“到底是睡的有多沉。” 她步子快,一晃就到了床前。见女儿还盖着被子躺在那,那不舍都化作气愤,上前说道:“还不起来。” 可这手还没去掀被子,便被她满是血的脸惊的差点昏厥,两腿一软,颤声:“阿紫?阿紫!” 方巧巧急忙去看,也愣住了。慕紫那白净的面上,竟然都是血,一道深口子从右边脸骨直划到嘴边,触目惊心。几个胆小的妇人一看,立刻晕了过去。宋氏痛哭:“我的女儿啊……” 方巧巧一把将她扯开,上前探气,气息微弱,但还活着:“快去叫莫大夫过来,带上刀伤药,快去!” 慕紫脸上伤口的血已经凝固,这伤不是刚刚造成的。方巧巧凝神细想,如果是她自己弄伤的,怎么可能还好好的躺在床上,早就痛的叫人了。 大门紧闭,独独开了一个窗户,难道是半夜有贼人进来了? 可慕家素来养犬,只只凶悍,见了陌生人一定会吠。慕家因此从未失窃过什么,也没有过外人能擅闯。 方巧巧心下一凉,那定是狗也认识的人,内贼? 莫大夫很快就过来了,一看那伤口,皱眉清理包扎。途中慕紫一直没有醒来,眼眸紧闭,不知疼不知醒。 其他人也很快收到话,丁氏本以为是轻伤,过来催莫大夫上药后就让慕紫梳洗,谁想过来一瞧,这根本就是容貌尽毁,人已昏迷不醒,哪里能上得了花轿。稍稍衡量,便回去同慕宣商议,趁着白家还没来人,赶紧过去告知此事,婚事延期。 宋氏一听公婆决意推迟,再看女儿,哭的几乎吊不上气:“你怎么这么想不开,昨晚还同娘亲说了那么多话,分明是高兴的。你若不肯嫁,直接和娘说就好,何苦如此折磨自己。” 方巧巧说道:“这不像是阿紫自己所为,谁能刮自己一刀,还安安稳稳的躺着?” 宋氏一顿,丁氏也愣住了:“那是谁做的?” 方巧巧摇摇头,丁氏环视一眼屋内:“可这屋里并无打斗的迹象,若是有动静,外头伺候的下人也该听得见。” 莫大夫已包扎完,正收拾药箱,听见这话,说道:“方才查看,大姑娘是闻了迷药,因此才沉睡不起。这药力极强,约摸还要一个时辰才醒。” 宋氏瞪大眼眸,抓了他的衣襟厉声:“是谁?是谁这样下狠手伤我女儿?!” 丁氏朝旁边仆妇使了个眼神,仆妇忙将她捉住,丁氏说道:“莫大夫怎会知道这事。我去请几个刑部的女官来,让她们过来瞧瞧。” 宋氏手劲一松,又哭了起来。她除了哭,已没有一点法子。 方巧巧细细看着屋内,却没有半点线索。恨不得能验证指纹,好找出凶手。那染血的被褥已经被换下,她刚才瞧过,被褥上面有明显的擦拭锐利东西的痕迹,而且屋里常备水盆里的水也有血,凶手在这里洗过手。如果是就在大宅的人,行凶后赶紧回房清洗就是,何必在这浪费时辰,水声还易惊动门外婢女。 那唯有一个解释,凶手还要出去! 她忙回到那唯一打开的窗户旁,又爬了出去。 慕家下人看着大少奶奶进进出出,身手十分好,很是奇怪。 方巧巧从窗户跳出,看着院落,目光定在西墙那。墙角下有个高花坛,栽种着一株桃树。桃树枝干不高,但却刚好到墙上。她跳上花坛,沿着树干爬上去。自己已经养尊处优很久,可还是能爬的很好,踩着这枝杈并不吃力。 探头往外看,外面是和陆家相邻的小巷。没有堆放杂物,如果直接跳下去,没有武功底子的人,脚该会摔伤。可如果是那人早在这里准备了东西,离开时带走了,那真是一点线索也没有。 而且她还不能断定,这是否真是凶手逃离的位置。 拧眉转身,准备下去。这一回头,却见那桃树枝上,缠着一根青丝。 很长,有半个手臂长。 她伸手将它缠到手中,很黑很柔软。如今不是摘桃子的时候,家中盆景树枝也在长子大婚前修剪过,谁没事会爬树? 可她辨别不出是男是女,谁让这古代男女都是长发。 从上面下来,走的一步一惊心,行事这样缜密狠毒,却能在这大宅中来去自如,方巧巧顿觉可怕! 第89章 财狼虎豹箭在弦上 慕家姑娘出嫁前容貌被毁,出了这样骇人听闻的事,不多久就传遍京城。www.pinwenba.com白家不敢得罪慕家,没有提出解除婚约的事,也想等等慕紫的脸伤可会好,若好了,再进门无妨。若不好……到时再看吧。毕竟是做妻的,难不成日后要让她顶着那样一张吓人的脸去祖祠祭拜祖宗,去随其夫君探访同僚,去贵妇中赴宴? 他们白家也不是贫苦人家,不愿为难到那种地步。 事发三日,刑部仍无头绪。问过打更人,也没瞧见什么。行事严密,像是早就计划好的,毫无破绽。 慕宣在每个人房前房后都加派了人,就怕又发生同样的事。可如今再怎么防,慕紫脸上的伤也不会消失了。 宋氏更是快要哭瞎眼,瞧也不敢瞧女儿的脸。云罗听不得哭声,怕动了胎气,因此没有过来,都是丁氏和方巧巧陪着。 方巧巧拿了先前皇后赐的玉露膏给慕紫,宋氏心冷归心冷,这会看见,还是颇为动容:“这玉露膏我也听过,是顶好的东西,连皇后都匀着赏人,再不会有第二瓶。嫂子给了阿紫,这怎么过意的去。” “如今阿紫重要,一瓶药膏又算什么。” 宋氏心中感动,方觉得自己实在是小肚鸡肠,一点也不大度待这嫂子。 长辈陪着长辈,阿月自然是去陪慕紫。 这日她拿了些甜味浅淡的糕点去她房里,见本是铺满红妆的廊道已除尽红色,挂上平日普通的灯笼,略有感伤。同为姑娘家,要是自己被刮了脸,她也难过无论对方在不在意,姑娘家在脸上的心思,是共通的。 可到了门前,却没见下人守着,里头隐约还有争吵。她急忙进了里面,往深处走去。一个是身着寝衣脸上缠裹纱布的慕紫,一个是身着紫色长裙艳绝无双的慕玉莹。 因慕紫正发怒,瞪大了眼直盯,神色更是狰狞。可因一扯面颊便疼痛难忍,又不敢用力,脸上很是丑陋。她哆哆嗦嗦指着慕玉莹,几乎咯血:“我知道是你,我知道是你做的!” 慕玉莹轻摆小扇,坐在椅子上笑盈盈看她:“妹妹这是什么话?我做什么了?” 慕紫睁大眼眸,颤声:“那****过来,我在大堂见了你,你无缘无故拿条香罗手帕掸我脸做什么?我以为你只是来挑衅,不予理睬。可回到房里,却头晕脑胀,一睡不起。再醒来,脸就被刮伤了。莫大夫说我中了迷香,慕玉莹,你还敢说不是你!” 阿月怔了片刻,手中的食盒差点滚落。 慕玉莹低声笑了笑,眉眼都是浅淡笑意:“你既然这么肯定,为什么不跟长辈说?我好心好意来看你,可竟然被妹妹这么怀疑,真让人难过。” 慕紫又何尝不想说,可如果她状告堂姐不成,事情传了出去,她容貌已没,侮蔑手足也会导致名声全无。她手上没有一点证据,要是说了,必定是她受苦无疑。越想越恨,耳边听着她的嘲笑声,更是怒火中烧。偏身就往梳妆台踉跄跑去,拿起桌上剪刀,往慕玉莹扑去。 慕玉莹没想到她竟发了狠,脸色一变,立刻起身。可慕紫还没扑过来,已有人将她拦住“姐不可以”。 慕紫狠劲上来,几乎将阿月甩开。挣扎中,锐利的剪子直戳,将她的手也划开一道血痕。痛的阿月倒抽冷气,可好歹是将她定住了。 要是慕紫伤了她,事情传出去,错的只会是她,本就有意要解除婚约的白家也会说她是悍妇,哪里敢再要这门亲事。慕玉莹分明就是要激怒她,让她动手,阿月决不能眼睁睁看着,让这毒蛇得逞。 慕玉莹见局势已稳,又轻摇小扇,笑意轻轻,却带着冷意:“当年你没有给我母亲作证,眼睁睁看她被人陷害,最后被休,服毒自杀。那如今也让别人看着你脸上的伤吧,看……一辈子。” 慕紫蓦地一顿,猛然想起当年那店铺老板侮蔑孔氏,可她却在迟疑之下,选择了隐瞒真相。孔氏死后,她还常做噩梦。年月渐长,她本已忘了那件事。如今被她一提,身体便僵住了。 慕玉莹微微一笑,很是满足的走了。 阿月见慕玉莹已走,这才收手捂住自己的伤口。慕紫怔了半晌,已忘了要给她包扎,甚至自己脸上的伤也感觉不到疼了,喃喃道:“报应……报应……” 慕立成决意要休孔氏,即便慕紫当年作证,也绝对阻拦不了他要做的。只不过是因为慕紫没有作证,导致孔氏提前被休。可慕紫未想通,自认是罪魁祸首。恍惚想着,如果当年她说出真相,就不会有今日的“果”了。 手缓缓垂落,剪子咣当落地,那沉闷声响突然像山寺晨钟,撞进心底。 因气候微凉,阿月穿了两件长衫,伤的并不重。方巧巧在一旁看莫大夫给她包扎完,拧眉:“真是不长心,怎么会被伤着。” 朱嬷嬷已是谢了千遍万遍老天爷:“没伤着脸,伤着筋骨就好。” 阿月摇头:“我没事,母亲嬷嬷不用担心。”等莫大夫包扎完走了,迟疑半会,到底还是将嬷嬷他们屏退,和方巧巧说了方才见到的事。 方巧巧这才明白为什么慕紫突然发狂,仔细想想,如果弄伤慕紫的人真是慕玉莹,一切也说的通。动机、隐蔽的线索、犬没有吠、熟知地形……她握住阿月的手:“从今日起,不许离开这院子半步,直至出嫁。” 明白母亲是要保护自己,阿月没有任性:“嗯。” 方巧巧到底不安心,让乔嬷嬷去将院子里的人重新分派,给阿月多添了几个,日夜都不许离开半步。 慕玉莹倒是没空搭理阿月,回到家中,见院子下人忙碌,叫了一人问话,说是云罗方才腹痛,可能要生了。她微微挑眉,还没走进闺房,又传来消息,说不过是虚惊一场。 她抿了抿唇角,问道:“好好的怎么突然腹痛?” 嬷嬷轻声:“方才少奶奶娘家传了件事来,说荆南王被代王爷参了一本,圣上龙颜大怒,将荆南王贬为庶民,发配边疆去了。少奶奶一听,受不住,就……” 慕玉莹皱眉:“荆南王做事素来稳重,就算真做了什么糊涂事,但也一定会把事儿藏的好好的,怎么会让代王爷知道。” 嬷嬷讪笑:“这点奴婢就不知道了。”她看着慕玉莹扇扇子,自己在一旁,受了那冷风吹还觉得冷,她竟是怡然自得。 “那……我爹爹如今在哪?” “在房里陪着您母亲呢。” 慕玉莹抬扇让她下去,在屋里走了几圈,猛地想起那日父亲身边小厮和代王爷交头接耳的事。好看的眼眸微起光芒,越想越明白。 翌日,小厮不用伺候在慕立成一旁,就往家里走去。慕立成为人严苛,于自己,于身边的人也是,因此小厮也是不喝酒不往赌馆去的,连得两日歇息就回家。从大路进了小巷,眼见还有一段路就到家了,忽然闪出个人来。偏头看去,颇为意外。 慕玉莹款款走出,说道:“我爹爹还有事没交代清楚,你怎么就走了。” 小厮顿了顿,因她是主子女儿,也不疑心:“少爷还有什么事要吩咐?” 慕玉莹转了转眼眸,笑道:“你明白的,代王爷的事……” 小厮稍想片刻,略微疑虑,慕玉莹又道:“荆南王如今被贬谪出城,代王爷定是很高兴,我爹爹问你后天几时回,还得捎话给代王爷。” 小厮见她知晓内情,暗想慕立成让他打死也不要告诉第三个人,转头他就告诉了慕玉莹。不过慕玉莹是他的女儿,自己还疑神疑鬼的,低声:“小的后日一大早就回去。” 听见荆南王和代王爷的事完全不意外,让他捎话又直接应了下来。慕玉莹这下可完全确定父亲跟荆南王被抓住把柄的事有关了,荆南王做事老道,虽然能力不怎么样,也不得圣宠,可也安安稳稳做了那么久的郡王。突然被人刨了老底,除了可亲近的人,谁能这么做? 荆南王跟慕立成交情素来好,像老丈人,可更像朋友。 如果他将代王爷要知道的事告诉他,代王爷肯定会给他什么好处。 慕玉莹只觉不可思议,这个心狠的男人,云罗没有可利用的了,就旧戏重演,云罗竟跟她娘一样!在利益面前,被那毒蝎抛弃天边,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顾了。 想通这点,强忍笑意,等出了巷子,再也忍不住,扑哧一笑。 云罗比她母亲更可怜,也更可笑,可笑的让人同情,可她却还被她深爱的丈夫蒙在鼓里。 既然如此,那这个真相,就让她去说吧。慕玉莹抬头看着万里无云的晴朗天穹,忽然觉得心情很好,她等了那么多年,心愿好像终于可以达成了。 第90章 毒蝎心复仇第一式 已快九月,慕家又有另一门亲事要办。www.pinwenba.com 虽说慕紫的婚事延期,但嫁女和娶亲毕竟还是娶亲更为重要,大婚的事都已安排好,总不能一并顺延。 陆泽听说阿月受伤,拿了药膏让人送去。隔壁婢女过来时,方巧巧正在阿月房里,同她说些成亲当晚的事,听的阿月面红耳赤,低声:“那能熄灯么?” 朱嬷嬷笑笑:“大婚当日龙凤烛是不能灭的,谁家夫妻不都那般,你们倒还好,自小就认得。那些媒人搭桥,头一回见的,不都要那样。” “那样亮堂堂的……”赤身相见,只是想想就觉羞赧。阿月埋头听着,好不容易熬过,说到第二日奉媳妇茶的规矩。 那药膏正好在话落时送来,一听是陆泽叫人拿来的,朱嬷嬷很是高兴:“真是个好姑爷。” 方巧巧淡笑:“他素来懂事,阿月这样迷糊,就该跟他过。” 阿月抬眸看了看母亲:“娘,如今我不迷糊。” 方巧巧笑笑,很是感慨握了女儿的手,刚出生时那样小,那样软,如今已经长大成人:“快要为人媳妇、为人儿媳,也该有所担当了。不能像以前一样,要将你陆伯伯和程姨当做爹娘孝顺。”末了低声,“要是他们故意挑你毛病,要跟娘说,不要忍着。” 她的女儿,在这年代下,不能完全跟她一样,但也不能跟她完全不一样。毕竟女儿常待身边,三个孩子中,还是阿月最像她。长子跟他爹一样,次子本身的脾气就豪爽,倒无妨。 阿月一一点头,笑道:“陆伯伯和程姨不是那样表里不一的人。” 相对于大哥和大嫂的婚事,阿月更是期待二哥的婚事,大嫂莫氏的性子温婉娴静,初进家门,还很是矜持,往日姑嫂也不算亲近,只是游园赴宴时见过几回。如今想一时半会聊的不似外人也难。可宁如玉不同,自小就是手帕交,挚友做了嫂子,等于把好友往家里捞呀。可就难怪她更高兴了,都是凡人,私心难免。 收到大宅送来的请柬,云罗倚身在长椅上已经半日没走动,只是稍微动动就觉得腹中胎儿要出生了,紧张得很。 慕立成坐在一旁,看看喜帖,说道:“那日我去就好,你安心在家中养胎。” 因前两回也是如此,云罗没有多言。偏头看他,前两日竟从他鬓上见到一根银发,说了后,他便让她拔了。这会一看,又见着一根,心生愧疚:“爹爹的事让二郎操心了。” 慕立成微微一顿,说道:“不必想那么多,安心将孩子生下来,我那日去送岳父岳母,他们也叮嘱我好好照顾你,孩子要紧。” 云罗轻轻叹息:“如此一来,当真是什么忙也帮不上您了,还得因妾身娘家而遭代王爷记恨。” 慕立成没有作答,良久才又重复道:“不必想太多,你身子要紧。” 九月初,慕家嫡孙娶亲,娶的又是朝廷的权贵之女,前来道贺的人比上次更多。 阿月这回没想着要找陆泽见面,倒是无意中瞧见了他。在一众宾客中,像千万星辰里最亮的那颗,一眼就见着了。往那多看了几眼,就被不知情的莫氏挽手,笑道:“快些进去,快要出嫁的姑娘别让人多看。” 她笑笑,转身和她进里头。这一转身,陆泽恰好看过去,刚好见着她离开。驻留片刻,已有其他相识的人过来说话,便收回了视线。 慕家这里热热闹闹,远离府邸的街道外,明显安静的多。 铺子里头,屋子的窗户都关着,光源未足,显得屋里很是阴暗。卧榻上面,一男一女正相拥而语。 “你堂哥成亲,你怎的不去。” “今日不是初三么,怕你等急了,先来见见,酒宴还没那么快,不急。”慕玉莹以背相对,贴在后面男子的胸膛上,稍稍思量半会,说道,“明日开始,我们就不要再见了。” 云中平顿了顿,头一回听她这么说,就知道她是认真的:“你要嫁人了?” “怎么?不舍得?”慕玉莹缓缓起身,以上往下看他,笑盈盈,“你要是不舍得,就休了你的世子妃,娶我做妻。” 云中平微微一咽,笑道:“你又说笑了。”总觉得,她今日笑的很是奇怪,跟往日柔情似水的模样全然不同。 慕玉莹笑意淡淡,探身拿了床边衣裳,边穿边说道:“我知道你不愿意,所以不逼你。也请世子不要逼我,各走各的阳关道吧。” 云中平虽然不乐意,但慕玉莹好歹白白跟了自己那么多年,什么也不求不要,温顺得很。就冲着这点,也不能让她一辈子偷偷摸摸的继续下去,便大度的说道:“那就依你所愿吧。” 慕玉莹笑了笑,起身去倒了两杯茶,一杯递给他,一杯自己拿着,跪坐在他前面:“我是真心欢喜你的,同我喝杯交杯酒,也算是离别酒吧。” 这么一说,云中平倒是满满愧疚,却想不通她默默同自己这么多年,到底图什么。这个请求自然不会拒绝,接过酒,一饮而尽。这手松开,却见她的酒杯还是满的,眉头微拧:“你怎么不喝?” 慕玉莹叹气:“既非夫妻,又哪能喝这酒。”她抬手撒于地上,满眼是泪,“就此拜别,世子保重。” 瞧了那么久,哪里有痣都晓得,可一瞬的梨花带雨,还是教云中平难忍。恨不得留住她,可慕玉莹已经走了,恍惚了好一会,他才穿衣下地。出了铺子还怅然若失,对掌柜说道:“明日我会让人拿银子过来,你就领着一家老小离开京城吧,免得他日说穿了嘴,让本世子住的不安。” 掌柜当然明白其中利害,连忙应声。心下觉得奇怪,这是不在这里苟合了?还是两人成了陌路人?可方才那姑娘出去,分明笑的很是高兴,哪里像是分开了。 百思不得其解,摇摇头,罢了,还是不要多想,收拾东西走人罢。 云中平乘坐马车回去,挂念佳人,后悔将她放走。不如再让人去说说,看能否多留几年。她若出嫁,再见也无妨的,寻个隐蔽的地方,不让人知道就好。可又不能肯定她是否答应,心下烦躁,干脆让马夫调头,去寻好友饮酒作乐去。 约了好友,叫了几个歌姬舞姬,听过几支曲子,才觉心情好起来。 一人过来给他倒酒,嬉笑道:“久不见你来,我还以为你有什么相好了。” 云中平笑了笑,说道:“我确实是有个相好,容貌倾城,绝不是这些个庸脂俗粉可比的。” 那人很是感兴趣,急忙问道:“是哪个姑娘?改明儿叫来一块玩。” 云中平刚要开口,胸腔猛地一震,迅速一缩又蓦地膨胀,液体涌满嘴腔,一张嘴,血溅三尺,恰好喷在前头男子脸上,血迹黑红。 众人愣了片刻,这才回过神,尖叫着往外逃。 那被喷了一脸的男子颤颤巍巍看着云中平,七窍流血,很是惨烈,眼睁睁看他直直倒下,一句话也没留下,再不会喘气。 慕玉莹回到家中,进门便同管家急声:“爹爹在鹤湖那边同别人争吵,对方已动手伤人,爹爹让我快些回来叫你们,你快叫人!” 管家拧眉:“少爷不是赴宴去了么,怎么会在鹤湖那么远的地方。” “秦伯伯不是在那么?爹爹想邀他一同前去,谁想到了那却见着几十个不知好歹的混账东西。你若再不喊人,爹爹就要躺着回来了,这责任你负得起么?!” 那秦家是慕立成的好友,说的也在理,而且这是自家小姐说的,难道还会是假的不成,于她有什么好处。管家立刻去唤上家中壮丁,往鹤湖赶去。 家中男丁已走,留下的都是女的。慕玉莹往院子走去,同最年长的嬷嬷说道:“伯父家中人手不够,让嬷嬷领些人去,留下照顾我母亲的就好,速速去。” 嬷嬷没有多疑,领着人走了。 此时快到正午,慕家大宅酒宴已开。慕玉莹缓缓走进云罗住的院子里,看了看还有三人,问道:“我母亲呢?” “少夫人正在午歇。” 慕玉莹点点头:“方才有事,管家领了大半人走,腹中饥渴,你们去厨房烧菜过来,免得母亲醒来饿了。” 贺嬷嬷想着也在理,就让那两丫鬟去了。她是云罗的贴身嬷嬷,只有主子才重要。只是略有疑惑,怎么姑爷和姑爷家都需要人,这一走院子真空:“姑娘可要喝什么茶?” 慕玉莹笑道:“普通的就好。” 贺嬷嬷回身去倒,茶壶刚拿上手,后脖猛地一痛,脑袋昏胀,还能勉强站立,谁想脑袋又挨了一击。再也站不住,重重往下倒去。 茶壶砰的一声落地,惊的帷帐内的人猛然醒来: “谁?” 第91章 蛇蝎心复仇第二式 “是我。www.pinwenba.com”慕玉莹低低应了一声,连带着笑意,“母亲莫怕。” 云罗方才一惊,肚子又略有痛意,她很是艰难的坐起身,挽起半边床帘,往外看去,却见贺嬷嬷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诧异看着正放下凳子的人:“玉莹,你……” “嘘。”慕玉莹缓步走近,坐在床边笑看她,“不要叫,不然我就像打贺嬷嬷那样打你的肚子了。”她将那凳子踢到一旁,笑意轻轻,伸手抚她的脸,“养尊处优的好处就是,即便人快到三十,也还是这样好看,像个年轻姑娘似的。” 巨大的恐惧袭来,云罗惊的冷汗涔涔,往后面退去,背抵墙上,每一步都扯的她腹痛,盼着有谁来救她:“你要做什么?” 慕玉莹并不答话,只是自顾自的说着:“我娘的肤色就不如你,尤其是她临死前,形容枯槁,摸起来可刮手了。我有些后悔当年为什么要去见她,那我就不会每天做噩梦。可是我又很庆幸那天去了,否则我怎么会知道她死的那么惨,然后支撑我活到今天。” 云罗面色青白,只觉她随时会扑上来撕裂她,这眼神,着实可怕:“玉莹,你娘当年被休,她也有过错,她过世也不是我们想看到的。” “不对。”慕玉莹终于看她,笑道,“如果不是你,我娘不会被休,那她就不会死,我也不会变成如今这模样。我得虽然不疼我,可是我娘没被休之前,他好歹还会顾及我外祖父家。” 她轻轻叹息一声,继续说道:“可是啊,我爹爹看上了你,哦,不对,是看上你的家世。于是他就用计把我母亲休了,还让外人说我娘不分尊卑。别人都眼睁睁看着,看着她受罪。所以慕紫得到了报应,我哥也得到了报应。我当年如果不任性,不同堂姐争,其实也不会变成这样,所以呀,我也得到了报应。” 她吃吃笑着,看的云罗心惊肉跳:“你在说什么?” “唉。”慕玉莹重叹一气,幽幽看着她,“我没见过你这么蠢的女人。我是说,我娘被休,是因为我爹想得到你娘家的帮扶,所以我娘最后含恨自杀。我哥眼里从来都没有他那个母亲,所以我推他进地狱。” 云罗愣了半晌,摇头:“你胡说,你爹不是那种人。” “所以我说你蠢,到现在还不信,我都为你觉得悲哀了。”慕玉莹浅浅笑着,像一朵艳丽至绝的红花,分外妖娆,轻轻一碰,就能滴出血来,“那你想想,我娘什么时候过世的,我爹什么时候娶你的。时日很近,对吧?还有,他为什么要娶你这个姿色平平,又瘸了半条腿,更不会生养的女人?慕家的二房,要什么貌美的姑娘没有?为何偏偏看上你,你不曾怀疑过么?” 句句话如刀戳来,云罗颤声:“我不会信你的,我知道你的脾气,你不是个善人,你想触怒我,你想毁了我。”她不愿多想,就怕自己想通了,动了气,把孩子伤着。 无论慕立成于她是否真心,如今孩子才是她想保住的,其他的都不想考虑。 可是爱慕了那么多年的丈夫,突然被**裸的揭开,说不过是为了她的家世,让她……如何不想。越是想,气息越是难平。可再细细一想,抬眸盯她:“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你爹爹根本没有必要在我娘家落魄后还对我那样好。他尽全力护着我,否则早被代王爷赶出京城。” 慕玉莹扑哧一笑,看天大的笑话看她。笑的云罗也恼怒了:“你笑什么!” “笑你傻,笑你眼瞎啊。”慕玉莹跪身往她探去,直直逼视,字字道,“他不是在护着你,他是在护着他的孩子。如果没有孩子,你也得跟着你爹娘一起离开。至于为什么我爹会对你一如既往,那是因为……害荆南王露出破绽,协助代王爷一举告发成功的人,是我爹。” 云罗彻底愣住,脑子里白茫茫一片。等回过神来,第一个反应便是抬手,用力扇了她一巴掌:“你胡说,为何你要这样陷害你爹!” 这一掌打的很用力,慕玉莹偏正了头,嘴角已有血迹,笑颜全敛,捉了她双肩大声道:“陷害?我陷害他?是他害了我一生!他如果安安分分的做慕家庶子,别想着用那些肮脏手段出人头地,我根本不会变成如今这模样。你的丈夫是条毒蛇,亏你每日同睡一枕却不知,简直教人看不下去!你活着还做什么,倒不如跟我娘去作伴,一起蠢死的好。” 力道实在太大,云罗脸色全白,唇如白纸,腹中已开始作痛。 “你们两个都蠢得很,一心一意相信的人,却将你们拉到熔浆边缘,没有利用价值了,就立刻推进去。你们还掉的心甘情愿,真是蠢钝如猪。”慕玉莹低声笑着,旁人听来分外诡异,“我这次回来,要报复的人有两个。” 云罗怔怔看她:“你兄长,和你爹?” “不对。”慕玉莹手撑的累了,坐在被褥上看她,“我爹必然是,但我哥不是。我爹不是将全部期望都放在我哥身上,将他当做无价之宝么?那我就毁了他,事实证明毁掉他,我爹确实很不开心。” 云罗越发觉得她很可怕,盼着有人来,可她们争吵那么大声,竟没一个人来。 “第二个,是慕紫。当年她不出来作证,证明我娘是无辜的。后来我回来,她竟将那件事全部忘了,对我没有一点愧疚。这种人命不该绝,可是我也不想让她活的好好的。” 云罗愕然:“是你划伤了她的脸?” 慕玉莹微微眨眼:“对啊,是我做的。” 肚子越来越疼,云罗咬的唇都破了,她有个直觉,慕玉莹等了这么久,有无数机会要拿掉她的孩子,可是她都没有动手。只怕就是为了等今天,一尸两命,让慕立成痛心。 她不是说为了报复慕立成,将亲生哥哥推入深渊么?那对她这没有一点血缘,还被她恨着的人,又有什么可以留的价值。 想明白这点,云罗清泪滚落,抓了她的手颤声:“玉莹,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曾薄待过你,你放过这个孩子,你就将他当做是我的孩子,不是你爹的,放过他,放过他。日后你要我的命随时拿去,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慕玉莹摇头:“怪就怪我爹很紧要这个孩子,如果他像对我一样对这孩子,我一定会好好疼这个弟弟。”她轻轻抚在那圆滚的肚子上,没有半点笑色,眸中满是可惜,“但他不像我啊,他像我哥,一样得到我爹的全部宠爱。那么多孩子,就我最像捡来的,连姨娘生的,都比我得宠吧。” 云罗泣不成声,身子疼,心更疼,因为预感孩子会死,巨大的惊恐袭来,几近昏厥:“你放过他,放过他,他的命让我来还……” “你还不起。”慕玉莹手用力一压,立刻见她疼的倒在软榻上。忽见她身下有血,又疼的满额是汗,真是要生了。她当即下床,将她衣裙褪下,“你好好生吧,我问过很多婆子,接生的事我会做的很好的。” 云罗知道孩子出生也不会活很久,忽然宁可他死在自己的肚子里。可是临盆在即,根本不是她能控制的。腹中更痛,差点晕死过去。 苏蓉依照吩咐,看着时辰到了,就跑到慕家大宅去寻慕立成回去。 此时慕家已经是宾客满座,酒宴开始。同管家说了,便放行进去。 慕立成见了苏蓉,眉头拧紧:“你来做什么?” 苏蓉附耳:“姑娘让奴婢请您回去。” “玉莹?”慕立成眉头拧的更紧,“她不来喝喜酒,还让……”他蓦地顿了顿,“你何时出来的?府里可还有其他人?” 苏蓉缩了缩:“奴婢不知,只知道姑娘让奴婢这个时辰来。今日奴婢歇息来着,不知道府里的事。” 丁氏隐约听见了些,说道:“你且去看看吧,许是出了什么事。” 慕立成应声,让两个姨娘领着孩子在大宅别乱走,自己马不停蹄回到大宅,在路上还见着前来找自己的一众仆妇婢女,说是人手不够前来帮忙,更觉不对。自己快马加鞭回去,进门后前院静悄悄。一路进去,竟是一个下人也没有。他立刻想到云罗,步子也快了。 进了院子,连里面也没有声音。心下已经有些慌,跑进屋里,入眼就是倒在地上的贺嬷嬷。再往里走了三步,只见女儿正抱着个冰蓝色襁褓,轻轻低吟。 慕玉莹听见脚步声,抬眼看去,笑了笑:“回来的倒巧,您的孩子刚出生,是个男孩,弟弟长的真丑,不过没关系,刚出生的孩子都丑,日后会好看的。”日后啊,但也必须是有日后才行啊。 慕立成握紧拳头,双眼立刻染红,恨不得杀了她。 慕玉莹以为他气势汹汹过来,会是抢孩子,谁想他径直跑去云罗床边,倒在她的意料之外。 生孩子本就是一件不能言语来形容的痛苦,云罗身子并不好,这会强行生下,半分照顾也没。昏了好几次,直至刚才听见孩子哭啼,才强打精神,让慕玉莹放过他。 护犊之心强烈,却使不上半点气力,只是动动,就觉身下撕裂,痛不能忍。 慕立成走到床边,看着满床血迹,如铺满红花,更衬的她面无血色,已白如飞絮,人也似轻絮要飘走了般:“云罗……” 云罗微微睁眼,看见眼前人,已觉干涸的眼又浸满泪水。 刚才没有力气动弹,反而想了很多事,也想起了很多事。慕玉莹说的,好像并不假。一切一切的事涌上脑子,一瞬都想通了。能让亲生女儿恨那么多年,做到这种地步的,又哪里能是个好父亲,好丈夫。 可笑她竟被骗了那么多年,还对他深信不疑,最后不但害了自己,也害了娘家富贵全无。她是罪人,慕玉莹说的没错,她应该下地狱,去跟同样蠢钝的孔氏作伴。她们错在将一生交付错了人,错在一直相信他。 慕立成见她直勾勾看来,却并不说话,刚要开口,云罗已动了动唇,气息微弱:“我爹……可是你出卖给代王爷的?” 他怔了片刻,完全可以摇头,可忽然有种无力回天的绝望。她已经活不了多久,他却要骗她一世。鬼使神差般,微点了头。 云罗蓦地笑了笑,眼中泪水滚落,似用尽最后一分气力,直直盯着他颤声:“愿妾来生,再不与你相见。” 慕立成猛地一顿,见她合上眼眸,才终于有所反应,将她的手捉住。本就冰凉的手,此时因命已休矣,连手上的柔软也渐渐消失。看着云罗死去,耳边回荡她最后遗言,他彻底愣神。 慕玉莹抱着孩子,也有些走神。云罗死了,说到底……其实她对自己真的不坏。可是嫁了这么个男人,知道一切真相,那活着有什么好。嗯,所以还是死了好,是的,还是死了好……她这样安慰着自己,低声哄着弟弟。 忽然看见慕立成红了眼往自己走来,刹那让她想起当年,她差点被他淹死在水盆的事。那种将要死去的窒息感,即便过了这么久,还是清清楚楚的震在心头。她稍稍退了一步,举起襁褓:“你要是过来,我就摔死他。” 慕立成瞪大了眼,狠狠盯她,每一句话都似从夹着血的喉咙说出:“我当初真应该杀了你!” 慕玉莹笑了笑:“爹爹竟然也会做让自己后悔的事,不过女儿有时想想,也确实是,你不杀我,一定会是你此生败笔。” “如今也不迟!” 慕玉莹见他要过来,又将婴儿举的更高:“你再往前一步,我就真摔了他。” “孩子没了还可以再生,你以为这能牵制我!” 慕立成是真的想杀了她,哪怕因婴孩有一瞬心软,可他更想将慕玉莹杀了。 见他没有半分犹豫,慕玉莹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他的狠心。对啊,孩子没了还能再有,他根本不在乎,这世上能给他生孩子的多得去了。根本就是铁了心要自己的命,可是她的命……早就不是那么好拿走的。 能杀她的,只有她自己! 慕立成两手扼住她的喉咙,气力刚用上,腹部突然作痛。惊的松开手,踉跄退了几步。肚子上竟插了一把匕首,血不住往外流。 慕玉莹眨眨眼,看着他说道:“你怎么能这么冲动,这么鲁莽?看,这可就吃亏了。” 慕立成一手指着她:“你、你这孽畜!” “嘘。”慕玉莹抱着婴儿,弟弟竟不哭,真乖,“爹爹,你不觉得奇怪么?为什么匕首插的这么深,你却还能站着,不会很疼对不对?你知道为什么不疼吗?” 慕立成只看见血往外涌,确实没有想象中疼。他受过伤,这种被利器戳伤的地方,绝对不可能只是这点痛意。 慕玉莹咯咯笑道:“我本来还不相信染了毒的匕首刺人伤口不会那么疼,只是会有麻痹感。可如今我信了……这匕首上有毒,当然我不会弄上致命的毒,我怕刮伤了自己。所以这毒其实是一个引子,能和你体内的毒融合,然后迅速变成剧毒……” 慕立成惊愕看她:“你什么时候给我下了毒?” 慕玉莹轻轻叹息:“很久了,我在南山买到一种毒药,正发愁没法给你下。可没想到,你把苏蓉提做了奉茶丫鬟。你忘了吗?苏蓉曾经是我贴身丫鬟,我还对她很好,她一直很感激我来着。所以呀,我告诉她,我能买到爹爹最喜欢喝的皋芦茶,于是爹爹这几年喝的茶叶,都是我买的,当然混入了一点点毒药。” 慕立成忽觉胃中翻涌,想离开去找大夫,可是刚走一步,脚竟没了一点力气,整个人摔倒在地上。 “其实这种毒最大的效用是让一个人长年累月的喝,最后失去理智,变成个疯子。可是我没想到的是,云罗怀孕了,想到你还能开开心心做几年父亲,想到你们才是一家人,我只是陌路人,就觉得不高兴。所以我将计划提前了,如今看来,好像很顺利。” 看着他开始抽搐,慕玉莹也蹲下身,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他变得狰狞的脸:“我娘等你很久了,安心去吧,我会……照顾好弟弟的。” 慕立成死死盯着她,生生吐了一大口血。他没想到,自己苦尽一生,用了那么多手段,做了那么多事,最后却毁在了亲生女儿手上。 他当初……真应该杀了她。 可是年月已经过去,再无可能。 最后只能睁大染血的眼,看着这薄待他的世间,满腹遗憾,满腔怨气的死去。 慕玉莹怔怔看着父亲,确定他不会再动弹。缓缓起身,长长的、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连她也不知道是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还是为这结局叹了一口气。 久没做声的婴儿大声哭了起来,似要冲破这束缚,逃离这里。慕玉莹哼着儿时从母亲那听来哄她睡觉的曲子,轻轻拍着襁褓。 这慕家本应该没有人,活着的,除了她都死了,可是她却听见急促的脚步声。这才想起来,对,还有一个人在。兴许是那人行尸走肉太久,连她都忘了他的存在。 慕平出现在屋里时,发髻蓬乱,胡子也有半寸长,满身酒气,像个疯汉。看见屋内景象,那浑浊不清的眼,忽然瞪大,有了几分生气:“你……杀了他们?” 慕玉莹摇摇头:“没有,我只是让他们还债罢了。” “慕玉莹!!!”慕平歇斯底里喊她名字,“你杀了他们!!!” 慕玉莹从没见他发过火,眨眨明眸:“你吓着弟弟了。” 慕平这才发现她手里的孩子,不用想也知道是云罗所生,一步一步往她走去,伸手:“把孩子给我。” 慕玉莹笑声轻轻,往后退:“为什么给你?这不是你的弟弟,你只有一个妹妹,只有我才是你的妹妹,你明白吗?” “滚!”慕平已然发怒,“我没有你这种妹妹,若手足是你,我宁可断去。你已经疯了,根本已经疯了。” 慕玉莹面上笑容蓦然消失,冷冷看他:“对啊,我已经疯了,可总比你一世做爹爹的扯线木偶好。你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倒不如……我们一起死吧,我们三兄妹一起死,一起去见母亲。” 她浅浅笑着,开始往他走去。 “哥哥,我们一起死,因为我们是一家人,身上流着同样的血呀。” 慕平怔了好一会,看着她缓步走来,耳边回响她的声音,恍惚起来。 慕玉莹轻轻笑着,到了他面前,忽然见他眼神一变,全无迷茫,手已伸到襁褓,想抢过去。她立刻抱紧,争抢之下,婴儿大声啼哭。不知怎的,哭声似刺进心底,似乎再用力半分,弱小的婴儿就要被两人扯开,下意识就松了手。 慕平趔趄一步,到底是将婴儿抱稳了,提步往外跑,头也不回。 慕玉莹害瘫坐在地上,默了好一阵,拢拢凌乱的发,罢了,反正她已经报完仇,其他人的生死与她无关。她缓缓起身,将衣裳理齐整,正好旁边是镜子,低头去看。镜中人珠圆玉润,语笑嫣然,还是顶好看的。 看了好一会,她才点燃屋内蜡烛,拿着往各处点。火焰很快就在屋里腾起,刺进她眼底。 不多久,屋子扑腾着熊熊火焰,烧的无路可退。 慕玉莹想起那年母亲过世,她拿着蜡烛往她手里塞,说会很暖,她也一直坚信灼热能驱散严寒。 如今蜡烛在手,身边也都是火。 可是为什么…… 她依旧觉得冷…… 很冷……很冷…… 第92章 尘埃落定腊月银白 慕家二房的惨事传出,震惊京城,一时议论纷纷,各种说法层出不穷。www.pinwenba.com 慕宣老年又丧子,一夜白头,原本还掺着几根黑须的胡子,也全成银白。大宅刚挂上的红绸也得通通取下,红花褪色成白花。 因宅子起火后这事很快就报到大宅,洞房来没来得及闹,就乱了。等忙活完这些事,慕长善半夜回到屋里,以为宁如玉已经睡下,到了门口,嬷嬷便低声:“还不曾睡呢,在等您呢。” 早已有人过来说了事,却没想到她还在等。慕长善明知她没睡,可脚步还是轻了起来。 宁如玉听见动静,打起精神,那脚步声她听的出来。坐的有些酸痛的腰杆挺直了,等着那人过来。 一会就见着喜秤挑来,缓缓撩起。她抬眼看去,慕长善还一身红衣,无暇换下。就是脸上疲倦,却依然俊朗。这种日子本该欢喜,却又不敢。那慕家二房和她非亲非故,实在没什么可伤心的。但是慕长善二叔,她哪里敢露出新婚喜悦。 慕长善对那慕二叔的感情不深不浅,但除了慕平和刚出生的婴儿,其他人都遇害,还是让他难过。这会见了宁如玉,虽染早就是闭目能绘的脸,但上了红妆到底不同。看出一丝柔媚细腻,很是娇艳。 饶是自小就认识,这对视片刻,还是觉得尴尬,毕竟不同往日。 慕长善坐在一旁,两人都默了半晌,他才开口:“今晚……不能圆房。” 宁如玉明白,点点头,这才偏头看他:“累了吧,去洗洗脸睡下,事情会好起来的。” 慕长善拧眉:“阿紫成亲和我成亲都不祥,二叔也遇害,阿月的婚事也要推迟了。” 见他此时还担心着自家妹妹的婚事,果然还是跟以前一样呆,宁如玉说道:“只是凑巧碰在一块了,而且陆家和慕家已定亲,只是推后而已。” 慕长善听见这话,才看她:“以后该改口了,是‘我们家’。” 宁如玉顿了顿,这才想起,今后她要以身为慕家人的语气来说这些事了:“嗯。” 方巧巧和宋氏此时正照料慕立成遗孤,许是刚出生就遭受了劫难被吓着,婴儿也不大哭。让嬷嬷寻了奶母来,刚喝过奶水,这会睡的正沉。 找来的产婆细细看了婴儿的脐带,剪的并不太好,可见不是熟手。处理后也无大碍,就回去了。 宋氏素来欢喜云罗,听见她也去了,也是伤心。嘱咐了下人好好照看,从婴儿房中出来,又提帕抹泪:“怎么好好的竟出了这种变故,那样好的一个人。” 方巧巧是不喜欢慕立成和慕玉莹,说实话听见他们都去了,心里还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可是听见云罗也没了,怔了好一会才回神。 宋氏问道:“嫂子,你说……今年我们慕家是不是有什么煞气,否则怎么会接连两桩婚事都出了岔子?阿紫是,长善也是。” 方巧巧不迷信,但听她这么一说,倒是担心阿月的婚事,怕是得延迟了。 果然,他们这边刚担心完,翌日用饭后,丁氏就同慕韶华和方巧巧说,侄女守孝百日不说,日子挨的太紧也不吉利,商议后,婚事就推到了明年二月。 方巧巧身为母亲,商议定了,就去了陆家寻程氏。 都是懂规矩的人家,程氏也不想有什么恶事,说道:“等我家老爷回来,再找先生算算二月有什么好日子,拿了日课给你们瞧,都合意最好。” 等傍晚陆泽从翰林院回来,同他说了这件事。陆泽也了然,只是这一推又是好几个月见不到阿月,挂念之情只怕要登顶了。 过了几日,日子重新定下,在来年二月十三。 十月四日,天气严寒。 慕平已经住回大宅,婴儿也暂时由宋氏看着,有奶母照料,日日不同,如今也有婴孩的红润白净。方巧巧抱着他逗弄时,见他眉眼不像慕立成,更像云罗,偶尔抿抿唇角,似乎在笑,也俏皮。她倒乐意多抱他,母性使然。 只是慕平受的刺激过重,从出事到现在,一句话也不曾说。每日待在自己房里,足不出户。慕长青慕长善过去说话也被拒之门外,送饭的仆妇见了人,出来便说跟见了鬼似的,已颓的不成样子。问他当日所见,也都不说。想来必有缘故,只是唯一的目击证人不开口,事情也只能不了了之。 因他如此颓败,又对爹娘妹妹的死绝口不提,慕宣恼他,差点要将他赶出去。幸得丁氏求情,才将他留下。 慕韶华这日回来,恰好见到平日给慕平送饭的婢女出来,见托盘上放置的碗筷都是米粒,可见吃的有多狼狈。回到房中,方巧巧已将上月数额算好,如今已是得心应手,不会像初初难算。见他似乎不悦,有什么心事,问道:“大郎怎么了?” “慕平的事……”慕韶华叹道,“二弟虽然混账,但是孩子是无辜的,慕平更没做错什么。他若一直如此,那两个姨娘和孩子,他的弟弟妹妹也活的难过。更何况,还有幸幸。” 幸幸就是云罗的孩子,丁氏怜他,又念他大难不死,得老天眷顾,幸运非常。便取了小名幸幸,先叫着。等笼罩家中的阴霾散去,再取大名。 方巧巧也是一声叹息:“一直由着他,只怕日后会变的人不人鬼不鬼。” 慕韶华沉思半晌,起身说道:“我去去他房里。” 方巧巧也想去看看,就一起过去。 两人到了慕平房前,看看窗户,都未打开。推门进去,一阵酸臭扑鼻而来,呛的他们皱眉。让婢女点了灯,这一照明,屋内明亮起来,地上污秽,看的他们心思沉沉。 婢女也吓了一跳,低声:“奴婢每日都有清扫,没有偷懒。” 如今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两人没有责骂,让她现在清理,往里面走去。一直走到衣柜旁,在那阴暗侧面,才看见慕平,蜷缩在那里,却并没有睡,瞪大了眼直勾勾看向两人。 慕韶华暗叹,往他走去:“整日在房里做什么,快起来,出去走走。” 慕平身子一背,已不看他。慕韶华唤了几声,他还是无动于衷,不知怎的就恼了,捉了他的领子便往上提:“你还要自甘堕落到什么时候!你爹娘已不在世,你们二房的一众姨娘弟妹,都要你这大哥来领头照看,可如今你在做什么?起来!” 方巧巧被丈夫吓了一跳,这模样令她十分吃惊。 慕平一声不吭,根本没有要动的意思。慕韶华力气比他大,到底还是半拖着把他往外面拽。慕平这才露出惊慌,只是看见外头斜阳,就觉惊恐,拼命要往里去。慕韶华哪里肯,已拽到一半。 “你瞧见什么,伯父不问,你之前做了什么,伯父也不管。但从今日起,为了你的弟弟妹妹,你就得负起身为大哥的责任。人不是为了一人而活,必然还有很多责任。于如今的你来说,担子还太重,你祖父会帮你,伯父也会帮你,直到你能完全扛起重任。可若你终日躲在这里,那你便完了,你的弟弟妹妹,还在世的亲人也无所依,一起完了。” 慕平无物可抓,两手抓在地上,木板嘶嘶被指甲划出痕迹,手指顿时冒了血,看的方巧巧差点心软让丈夫放开他。实在看不过去,俯身掸开他的手,一起和慕韶华将他拽出门。 两人强拽,一人咬紧了牙,都碰出血来,却还是不吱声。看的在清扫的婢女都觉心惊。 好不容易将他拽到门外,慕平见了那如火夕阳,立刻发抖。他想起那日大火,就在他出门后烧起来。他回头看了一眼,屋子已经淹没在火海中,那里有他的父亲和继母,还有亲生妹妹。他没命的跑,抱着婴儿一直跑。可那火侵吞亲人的场面,却像噩梦烙在他的脑子里。 “死了,都死了……”慕平久没说话,嗓音也沙哑了,“我也该死,死了好……” 慕韶华顿觉恨铁不成钢,握了他的肩说道:“如今事情已经过去八十多天,该振奋了。平儿,你素来是个好孩子,不该如此。你若真觉得你生无可恋,也该死,那为何当时要抱着幸幸走?为何不一起葬身火海?为什么没有一个人逃?” 慕平蓦地顿了顿,对啊,为什么他当时没有立刻逃离,而是跟妹妹要回幸幸,还冒死保护他?他也不知道,根本想不通。 慕韶华重叹:“因为你心中还有责任,你知道身为大哥,要保护好你幼小的弟弟。当时有这勇气,如今呢?如今为何要寻死觅活,这样不成器?教人担心?” 慕平怔松片刻,隐约想起那日,他见到爹娘已惨死,就一心想着要回弟弟。原来……他并不想死,他也有想守护的东西。所以才逃离了妹妹惯用的诱导手段,没有三兄妹一起死。 他又恍惚了好一会,缓缓抬头看去:“我不能死……” 他不能死,他还有责任要负,扛起整个二房。 慕韶华只觉心头一酸,认真点头:“你不能死,你还有很多事可以做、要做。” 心头阴霾顿时消散,如光束冲破层层乌云,明媚天地。 “我要好好活着……”慕平低声念着这一句,眼里的浑浊已然消失,愈发坚定。 翌日,一家人晨起用饭,已经入座,又走进一人。众人齐齐往那看去,多少有些惊讶。 进来的正是慕平,可却是个戴着玉冠,发梳的齐整,不带一丝杂乱,面庞也收拾的干净的年轻人。只是连月劳心,面颊削瘦,身体也瘦得很。但比起之前,已经精神很多。 他出来时还有几分犹豫,不知该如何对众长辈谢罪。慕韶华起身,拉他过来,将碗筷给他。慕宣动了动嘴,说道:“没事就好,有事吃完饭再说。” 慕平迟疑稍许,在众人若有若无的鼓舞下,这才拿起筷子。 用过早饭,婢女收拾完残羹下去,慕平还未开口,已有人插话:“孙女有一事想说。” 宋氏看着突然说话的女儿,那脸上的伤痕就像刀子戳到自己的眼里,轻声:“有何事?” 慕紫声音平淡,不急不缓:“我决定出家。” 众人皆是一愣,宋氏更是诧异:“你说什么?” 慕紫微微点头,定声:“出家。” 宋氏惊的不能合嘴,怒声:“你胡说什么!” 丁氏也急忙问道:“你和白家公子的婚事年后就办,这忽然要出家是怎么回事?可不能一时冲动,毁了自己。你娘就你这么一个孩子,你要她日后怎么过?” 慕紫默了默,才道:“阿紫思量这件事很久了,从脸被划伤后就开始想。心魔太多,已经没有办法继续这么过活,否则迟早有一天,我会给自己一个了断。” 她不是夸大其词,但有这想法也不是脸被划伤之后。而是听见慕玉莹死去的那一刻起,梦魇就缠上了她。如果当年她肯作证,后面有很多事都不会发生吧。既然有孽障,那就让她常伴青灯,消了这业障。 随祖母丁氏念了几日佛,豁然开朗。世间庸俗,可以诱惑人心的太多太多。她忽然不向往红色嫁衣,而是更想入了佛门求得心中安稳。 宋氏蓦地起身,气的指着她的鼻尖:“你要丢下娘?你这样自私的人,有什么资格说佛。你连自己的娘都对不起,你还想为天下苍生祈福吗?” 慕紫这几个月已经将这件事反复想的清楚,透彻。她嫁出去不能常回娘家,母亲依然像没了女儿。她入了佛门境地,也偶尔可回来探望,还不用受任何夫家约束。 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母亲想不通。 宋氏宁可她跟自己争辩,也不要她沉默。骂了几句她都没反应,捶着心口哭了起来。早早做了寡妇,如今女儿也要丢下自己,让她如何不恨。 丁氏和方巧巧安慰着她,也是不知为何慕紫突然要有这决定。 慕紫是铁了心要出家,就在京城外两里地的尼姑庵里。那儿香火并不旺盛,谁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选那地方。 宋氏见寻死觅活留不住她,便不再搭理,想以此留她。可慕紫依旧要走,这日收拾好包袱就要出去。下人一见,拔腿就去禀告宋氏,差点没将她气晕过去,抬手将杯子掸落地上:“让她滚!滚!就当我没生过这个女儿。” 下人抹汗,又去告知丁氏。恰好方巧巧也在一旁,婆媳听见,急忙去了前院,慕紫已经到了门口,被管家拦住。 宋氏到底忍不住,跑了出来,刚见她就随手拔了架住前院小树的棍子,颤颤指着她:“你当真要丢下娘?” 慕紫微微点头,宋氏冷笑:“好,好,你真的这么狠心。你的命是我给的,你还给我罢。” 丁氏愣了愣:“阿紫糊涂了,你也糊涂了不成,哪有母亲要女儿命的。” 宋氏哭的已无泪:“她既然狠心要割我的肉,我为何不能割她的肉。这样不孝,要来何用。” 慕紫缓缓跪身,同她叩头。青石铺就的路很是坚硬,每一下也磕的很用力。咚咚声传入耳中,听的人心酸。 方巧巧俯身将慕紫拦住:“再磕下去要没命了。” 慕紫挪开她的手,继续叩头。 声声刺进心底,像锋利的刀,一刀一刀的割。宋氏再也忍不住,防线崩溃,蓦地痛哭:“这命不要你还了,你滚……滚……” 丁氏和嬷嬷搀扶着她,那身子已经全都瘫软,似再站不起来。慕紫平静多日的心,此时终起波澜,泪涌眼眶:“女儿不孝,望母亲明白。” 宋氏哪里会明白,只怕一辈子都不会懂了。 慕紫拿着包袱离去,看的方巧巧心中滋味百转纷杂。慕紫的性子太要强,所谓的心魔,也是她自己放不下。因为放不下,唯有放下亲人和如今的一切,离开这里,去寻求心中的桃花源。 她轻轻叹息一声,同为母亲,她十分理解宋氏宛如刀割的心。 慕紫走后,宋氏恍惚了好几日。 这天幸幸哭的不能停,奶母不得已从偏房抱了他过来。哭声飘进宋氏耳边,才稍稍回神:“给我抱抱。” 奶母将孩子给她,宋氏抱在怀里,只哄了一会,他就不哭不闹了。这样小,这样脆弱,还很听话,多像当年的阿紫。 “小少爷跟少奶奶有缘呢。” 宋氏顿了半晌,轻声哄他睡觉,一如当年,她的女儿也这样睡在襁褓中,安然睡着。好像一世都这样乖巧,陪在她身边不会走。 腊月天,京城飘雪,房屋瓦楞皆成银白色。 阿月半夜听见飞雪簌簌飘落的声音,还偷偷起来往外头看了看,可是看的不清,又冷,就又回到了被窝里。寅时过半,嬷嬷来唤她起身。屋里点了灯,再看外头,入眼即白,好看得紧。 朱嬷嬷笑道:“姑娘最爱的果真是这雪景。” 阿月笑笑:“我还记得刚随祖父回京,途中祖父说京城的雪很好看,那时真如几日没吃饭,听见有饭吃一样期盼。” 朱嬷嬷笑了笑:“皇城的雪确实美。” 去和丁氏请过安,和宁如玉一起出来。趁着旁人不注意,摸摸她还没隆起的肚子:“小侄子。” 宁如玉扑哧笑她:“喜欢的话成了亲就立刻生个去。” 阿月笑道:“偶尔同他们玩还好,无时无刻贴着,好像也闹心。像幸幸,可黏人了,我都不敢见他。” 宁如玉挽了她的手,眉眼都是笑:“我哥哥昨日回来了,我跟娘说,等会回娘家,你陪我一块去吧。” 阿月听见宁谦齐回来,也很是高兴:“宁哥哥赶回家过年了?”末了她摇头,满脸可惜,“祖母不许我出门。” 宁如玉知道她想出门,简直是要想疯了,抿嘴笑笑:“其实陪我去看我哥是假,让你外出游玩才是真的。我和祖母说了,我有身孕走动不便,有你照顾最好。祖母想了想,就同意了。” 阿月喜上眉梢,又摸了摸她的肚子,只有两个月,刚得知有喜,暂时看不出来:“还没出生就帮了你姑姑大忙,真乖。” 宁如玉忍不住笑起来:“谢错人啦,要谢的分明是我。” 阿月立刻献宝:“谢谢二嫂。” 姑嫂两人一起出门,慕长善也放心。将宁如玉搀上马车,说道:“滚滚,早点回来。” 宁如玉应了一声,笑靥如花:“你也快去兵部吧。” 阿月见哥嫂感情这样好,也是笑笑。上了马车,从陆家经过,见他们大门开着,下意识多看了几眼,但并没看见陆泽。 从慕家到宁家的路并不远,可对于禁足已久的阿月来说已经很满足,连带着看见宁家往日熟知的下人也觉欢喜。 柳氏正好要出门赴宴,见了宁如玉笑道:“我原以为等不来你,倒是巧,果真是母女连心。” 母女俩说了会话,柳氏说道:“改明儿我去看你,这会不能长说。你哥哥在亭子那,你直接过去就好。”又和阿月说了几句,笑笑走了。 阿月微微奇怪:“柳姨看我的眼神好像有些奇怪。” 宁如玉全然不觉:“我娘一向喜欢笑。” 阿月猜不出来,就随她一起进院子,往凉亭走去。 因她想事,目光又投在其他地方,没看前头。倒是宁如玉视线往前,远远就看见亭子里坐了两个人。一个自然是她的哥哥,而另一个……她也是笑笑,方才母亲果真是笑的奇怪的。 “阿月,你瞧那人是谁?” 阿月回神,抬眸往那看去。那身材颀长的年轻男子映入眼中,微微一顿。 陆泽也看见了她,因着白色披风,只能看见隐约露出的绿色长裙。人走在雪旁,皑皑雪景衬着她俏丽的脸庞,眸眼水灵,像只白色灵狐,一如既往的俏皮惹人注意。 第93章 凤冠霞帔大雁成双 这样相见,是四个人都没想到的。www.pinwenba.com 陆泽本来应是昨晚就过来,只是翰林院有事晚归,就今日过来。谁想就这么巧碰见阿月了。 宁谦齐见妹妹也觉诧异,就知道她也不知道陆泽会来,所以才和阿月一起。不由笑笑,倒是巧了。见两人远远看着不再移步,笑道:“如何?不过去说几句?这会不说,就得等到大婚之日了。” 陆泽步子微动,正好见到下人端茶过来。迟疑片刻,同阿月对视片刻,她已转身。宁如玉拉住她:“当真不见呀?” 阿月摇摇头,浅笑:“足够了。” 宁如玉也不再拦她:“好吧,日后可以见个够,何必急于这一时,落了别人话柄。” 倒也不是因为这个。阿月默默想着,又回头往那看了看,轻轻摆手,自个回去了。 陆泽知她心意,没有追上去,目送她走。宁谦齐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他们还未做邻居时,自己同阿月玩的多,最后她却早早喜欢陆泽。要是今日换做是他,看见阿月半句不说就走了,一定会多想。可看看好友,坦然得很。两人不用多说,已是心有灵犀,各自明白的模样。 这一想,心下坦然,已觉可以大大方方参加他们的婚宴,可是过了年,元宵第二日就得走,真是无奈。 春,萌芽已由芽尖渐渐舒展成叶,去哪都能闻见青草清气,郊外尤其如此。 可今日郊外却无过多行人,除了平日住在京城里的,往来的商客也都看热闹去了。 二月十三,是陆家娶亲之日。 陆家是四国闻名的权谋世家,世代辅佐大琴国皇族。与是同伴时是千军万马,是对手时便是坚不可摧有铜墙铁壁之称的慕家联姻,从亲事定下开始,就备受瞩目。 如今大婚连太后、皇上都送了礼来,更别说来饮宴的有多少王公大臣。 慕家,晨。 “我瞧着,今日别说五品官,连四品官也别想着能进来占个位置。”刚去外头探望的婢女回来,很是欢喜得意的说。 正在一旁盯着妇人给阿月上眉妆的朱嬷嬷的瞅她一眼,旁人还以为这素来一板一眼的嬷嬷要教训人,谁想也见她眼里有得意:“那是自然,新郎官是谁,新娘子又是谁,这面子不是随便可以给的。” 阿月之前听宁如玉说过,出嫁前一晚是睡不着的。她还很是自信的想,不就是从自家去隔壁家,十步路的事么,又是对看十年的,有什么可紧张无法入睡的。可昨晚她早早躺下,竟真的没入睡。才刚眯眼,就被她们叫醒,往外一看,天都没亮。 洗过脸也没完全清醒,连连打哈欠。好不容易趁着众人给她上妆,可以眯眼睡会。现在突然听见这话,禁不住想,那得是来了多少人呀,难不成比她大哥二哥成亲前更多? 也不知道得忙多久,阿月开口道:“嬷嬷我饿了。” “拿了糕点来,描完眉眼就去吃吧。” 阿月这才安心,等上了眼妆,往那一看,巴掌大的碟子放着掌心大的糕点,还是素的白米糕,吃了一口,里面夹着两颗红豆。三下五除二吞入腹中,真是连塞牙缝都不够呀。很是可怜的看着朱嬷嬷:“没了么?” 众人吃吃笑她:“姑娘就忍忍吧,吃多了穿嫁衣不好看。等拜了堂,闹完洞房您可以和姑爷喝几杯,留着肚子才好。” 阿月想起上回去闹大哥大嫂的洞房,可晚着呢。而且她可以忍着只吃个半饱,哪里会那样夸张撑的穿不下嫁衣。 方巧巧也起了个大早,慕韶华还笑她两个儿子成亲时不紧张,女儿嫁去隔壁家就一夜没睡。 她进来时阿月还在扑脂粉,粉嫩的脸颊更添红色,红扑扑的,又水嫩。看的喜娘也是眉开眼笑:“当真是个俊俏姑娘,我瞧洗完脸直接盖盖头也行了,根本不必费这些功夫。” 方巧巧俯身看女儿,阿月眼里立刻亮了:“娘。” “平日都是清秀模样,偶尔看着艳丽,也是好的。”方巧巧笑着给她撩起一根细发,当真是长大了,“你小时的模样,为娘还记得清清楚楚。” 朱嬷嬷也听出几分不舍和感慨来,轻声:“到底是嫁了个好人家,姑爷也是自小就知道人品的,姑娘总归得嫁人,嫁了那样的好人家,是天大的好事。” 方巧巧明白她是在暗示自己别太过感伤,坏了这大喜之日的氛围,笑笑说道:“陆泽那孩子我倒放心,阿月嫁过去后,可要夫妻和睦,不能再像往日那样迷糊。” 阿月点头:“娘亲放心吧。”这话已经听了好几回,她往日难道果真做事很迷糊,要不然怎么长辈都这么说。细细一想,她好像……也没做什么迷糊事吧。 因两家离的近,先生算得出门和进门的时辰都在巳时,并不急。 妇人将阿月打扮好,戴上盖头。先去给祖宗上香,随后奉茶祖父母、爹娘,得了一番叮嘱。一来二去,也快到时辰了。 喜娘搀她出门时,方巧巧仍不放心:“别慌,跟着喜娘动作就好。” 丁氏笑道:“我看阿月镇定得很,你倒慌了。” 方巧巧笑笑,外头锣鼓声响时,她更觉紧张。慕韶华陪在一旁,笑道:“当年你嫁我,也是隔壁到隔壁,只不过是直接撑把红伞就嫁进来了。当年还是个穷酸人,如今想补偿你,也没机会了。” 方巧巧说道:“这婚宴好与坏,也不过是个形式。夫妻感情好,日后过的如何才是真的。我嫁你时家中穷叮当,那就简约办,如今过的也好。那东面员外娶媳,用了那么多钱财,最后家宅不和,又有什么可羡慕的。” 她只盼,女儿过的好,排场并不是重要的。 说话间,阿月已经站在慕家大门那,就等着吉时一到出门。 大红盖头遮住了她前方视线,只能看看下面,看看手艺极好的绣娘给自己一针一线做的红色鞋子。大喜之日,哪儿都是红通通的,喜庆得很。 耳边人声嘈杂,锣鼓贺喜声不绝于耳。连隔壁下人请人入内,颂贺礼声也听得见。阿月大清早被折腾,腹中饥饿,这会站了小半会,目不能大范围的看,略晕。正晕乎,喜娘低念一声提步。到时辰出门了,阿月忙抬脚,小步小步出去。 虽说近,但也不可能让新娘子自己走过去。金银彩绣花轿早已等候在外,阿月俯身进去,刚坐定,轿子悬空,很是平稳的在移动。落地时,都觉抱着瓶子的手沁出汗来,这才紧张起来。 轿门咚一声响起,已然安稳落地。 耳边的贺喜喧闹声更大,炮仗声起,更将热闹气氛推上巅峰。她忽然庆幸还好瞧不见,不然让众人看着多为难。想想那像冷面的陆泽,不知此时众目睽睽下,他是什么样的神情,真想看看呀。 出轿小娘已过来,扯她衣袖,扯了三下,阿月这才弯身出轿,跨过朱红木制的马鞍子,步红毡,随喜娘往喜堂走去。 待拿定红绸球,赞礼者朗声“一拜天地,一团和气”。 阿月弯身拜了拜,金黄璎珞下,已能看见他黑色鞋面,心跳骤快。 “二拜高堂,金玉满堂。” 她能听见很多声音,却听不清,心砰砰的跳着。 “夫妻对拜。” 这一拜,就再不是慕家的姑娘,而是陆家的媳妇。往后她外出,别人便会称呼她陆家少夫人。再往后,是陆夫人,一直到……陆老太。 想到最后一个,差点笑出声,急忙忍住。 陆泽倒是瞧在眼里,阿月肩膀在微微抖动,这是……忍笑?阿月在拜堂还能想到什么好笑的事,倒真是让他好奇。 拜过堂,阿月就进洞房去了。陆泽要陪宾客饮宴,等吃喝的差不多,再进去,还得让众人闹闹洞房,暖暖气氛。 阿月坐在撒满百合花生的床上,隐约能闻到那些气味。腹中饥渴,又想起菜肴来。百合粥虽然淡而无味,但是放一点冰糖,放冰窖里冻冻,还是很不错的。花生拿去炖猪蹄,也好吃。越想越饿,肚子咕噜作响。 陪宾客饮宴大半,众婶婶姑母催他快进洞房,小辈也起哄了,要去闹洞房。陆泽笑道:“兄长成亲那时,你们怎么不这样催促。” 一人说道:“你素来是冷脾气,难得你弟弟妹妹今日可以放开了逗你,怎会放过这机会。” 陆泽暗呼肯定不会让他们轻易“罢手”,被众人簇拥进门,说道:“捉弄我便好,别吓着阿月。” 话落,众人更是笑他“这媳妇刚进门就知道疼了,日后再不能说陆家七少爷冷情”。 陆泽笑笑,不恼不急,任他们哄笑。 阿月听见门外有声,知道闹洞房的来了,急忙坐好,揉揉肚子,免得待会出声尴尬。 陆泽很快被拥到前头,喜娘递了托盘过来。他拿起喜秤,小心将那盖头掀起。先是看见染了胭脂红的唇,双唇小巧微抿,鼻尖润白精致。直至将盖头全部撩起,那浓密的睫毛微眨,以上往下,还看不见整张脸。 众人起哄:“新娘子快抬头,让伯母瞧瞧。” 阿月只觉脑袋重如千金,这屋里的人听声音她少说见过大半,可平日见跟如今见的感觉全然不同。过了小半会,缓缓抬头,见了满屋子的人,面上顿时滚烫。一直顺着前面的红色新郎服往上看去,才终于同陆泽的目光对上。见着他眼里闪过的惊艳反应,立刻觉得一大早起来梳妆也值得。 “七嫂嫂真好看。” “像画里走出来的。” “福气相,日后能给我们陆家添十个八个。” 屋里惊叹喜庆话不断,陆泽也被他们推到阿月一旁。 “自然是要喝交杯酒暖场先的。” 阿月自知这一闹腾得许久,她酒量不太好,生怕空腹喝酒要醉。不过还好那酒杯精巧,拿在手中,同他面对面,脸上又滚烫。见陆泽脸上绷的紧,竟是紧张了。 从陆大神童到陆大才子,再到智取殷国图纸的陆家七公子,哪里跟紧张沾上边过。 痛快喝下,酒水滚烫,喝多两杯真的可以醉人的。阿月总算明白这真的是暖房,让人消除尴尬的。这酒喝下去,胆子也大了些。任他们说笑,自己细答就是。 一会那福寿双全妇人抱了个男童过来,往他们床上抱。滚了好几圈,才笑吟吟道:“好了,这洞房也闹过了,**一刻值千金,好好歇着吧。” 说罢,领着众人离去,走时还仔细拴好门,抿笑离开。 屋里清冷下来,两人坐了好一会,陆泽才问道:“饿了么?” 什么都不问,偏是问这个。阿月刚散去绯红的脸又红了,偏头看他:“嗯,很饿。” 见她坦然,直爽的性子依旧未变,不为矜持而矜持,陆泽笑笑,默默一想,伸手握了她的手,往桌那边领去:“吃些东西吧。” 上一次这样牵着,还是在殷国一起逃走时,如今掌上暖意满满,阿月心里也暖和极了。 桌上的菜肴已经有些凉,阿月吃的并无大碍。陆泽夹菜给她,见她吃的欢喜满足,也觉高兴,等菜吃过半,问道:“阿月方才在笑什么?” 阿月眨眨眼:“何时?” “拜堂时。” 阿月诧异:“陆哥哥看见了?”难不成他跟自己的娘亲一样,也是有某种奇怪能力的人? 陆泽淡笑:“你忍笑时肩头会动,方才就是。” 阿月这才笑笑:“陆哥哥真是观察入微,我只是想……”她放下筷子,饮下一杯茶,擦拭干净,不想他看着自己嘴馋的模样,“刚才三拜下去,我想起自己以后的称谓就要从慕家姑娘变成陆家七少夫人了。” 陆泽皱眉,好奇道:“这有什么可笑的?” “以后就要变成陆夫人,最后是……”阿月瞥了他一眼,“陆家老太太。” 她很是扭捏的说完,陆泽失声笑道:“原来是这个。” 阿月抬眸看他,平日穿的都是浅色衣裳,今日穿的大红,更散了他的清冷气。真是人俊朗,穿什么都好看。 陆泽酒量好,在外头陪宾客喝酒并无事。现在看着已是妻子的阿月,倒涌上醉意。和她说了好一会话,见她敢直视自己,没了新婚尴尬,才道:“阿月……” 忽然见他眼神不同,隐忍又满带渴望,阿月蓦地明白,脸又烧成了柿子。 那高大身影已到面前,俯身往她看。目光对上,面庞立刻放大,唇上已迎来一吻。 心顿时要跳出胸腔般,阿月下意识屏气,睁大明眸看他。将自己的一生交付给他,再没有半分犹豫:“陆哥哥。” 陆泽轻声:“该改口了。” 阿月想了想:“陆……陆郎?” 陆泽淡笑,将她抱住,一瞬抱起,轻巧的身子已全在他怀中。阿月伸手揽住他的脖子:“七郎?” “还有。” 阿月咬了咬唇,咬字:“夫君?相公?” 陆泽将她轻放被褥上,又低头吻了她一记:“都好。” 阿月笑笑,也在他脸上落了一吻,很是安静的看他,低声:“陆哥哥。” 念了几个,还是觉得这个唤起来最为安心。虽然在外头再不能这样喊他,可是于两人而言,却是最烙进心底的三个字。 陆泽心弦微动,将她揽的更紧。 红绡帐暖,**一刻,再没有比这更让互相爱慕的两人欢喜的事。 陆常安还在睡梦中,就觉枕边人起来了,还推了推自己:“快些起来,儿媳要敬茶了。” “这还早着,你急什么。而且月丫头又不是初到我们家,都认识十年了,你怎么这样急切。” 程氏心情好,也不恼他还躺着不起:“这可不同,老爷也知道,我盼着阿月进我们陆家门可盼了快十年呀,等他们俩长大等了那样久,说起来也兜兜转转了几回,昨日过门,我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了。这七儿媳,同别的儿媳不一样。” 陆常安笑道:“所以今日急着喝茶?还是再睡会吧,你也不想想,他们新婚第一夜,必然不是躺倒就睡,怕是此时还未起来。” 程氏这才想起,心甘情愿重新躺了回去:“等他们睡醒了再起来,省得他们慌。” 素来习惯一人睡的阿月整晚都觉得不对劲,疼了半宿不算,后半宿被陆泽抱着,稍微动动他就醒了。两人又悄悄说话,快到天明,才沉沉睡去。 等天亮了,门外的下人还没听见里面有动静,没敢敲门。 直到辰时过半,陆泽才醒过来。抱着暖暖轻软的身子,一睁眼就看见她酣睡的模样,甚是俏皮。 阿月恍惚苏醒,揉揉眼,又往那暖怀当被窝钻了钻。这一钻似跟被子不同,猛地想起这哪里是被子,分明是陆泽。蓦地抬头,总算是清醒了。 陆泽刚醒,那儿还没缓过来,见她娇羞模样,就真缓不过来了。 两人又温存了好一会,才起身。 屋里刚有动静,门外也敲了敲,要进来伺候。阿月呀了一声,往被窝里钻。陆泽也觉尴尬,没让他们进来。 不过等以后,还是要她们进来清扫,避免不了的。 梳洗完,穿戴齐整到了前堂。等了小片刻,陆常安和程氏也出来了。看着阿月挽起的妇人髻,很是欣慰。 等他们坐定,阿月跪下,端起茶水送去:“爹爹喝茶。” 陆常安喝了好几次儿媳茶,倒没什么感觉。等阿月唤了一声“娘,喝茶”,程氏笑不能拢嘴,拿了金锭子给她:“快快为我们陆家开枝散叶,三年抱俩才好,快起来吧。” 阿月羞赧笑笑,这才起身,立足在陆泽一旁。 陆泽是第七子,嫡出第三。上头有四个哥哥两个姐姐,都已成亲。这会四个哥哥和四个嫂子站在那,男的仪表堂堂,女的端正秀丽。还有五个侄子侄女,这会也静悄悄的站着,眼睛都往阿月脸上转。暗想,平日常来玩的姐姐竟然做了他们的七婶婶。 陆家的人可比慕家多多了,这要是刚嫁进来的,认人都要认大半天,好在阿月自小就常来陆家,别说陆家的叔叔姑姑、哥哥姐姐,就连下人也认识。只是身份不同,日后更要谨言慎行。 新妇进门,自然要去拜见各家长辈。 等阿月从早上拜到中午,才知道自己见到的陆家人只是一小部分,这些太叔公、叔公,还有他们的一众子嗣,才是真正的多人。见到同辈小辈还好,见了那些辈分大的,还得叩头敬茶。将他们的话一一听着,仔细作答,不敢有半点差池。 直到傍晚,才终于见完最后一拨亲友。阿月挪步上马车,只觉两个膝头都不是自己的了。 这些规矩陆泽也是无可奈何,给她轻揉膝盖周围:“等回去了,上些膏药。我也是头一回带媳妇拜见长辈,不知道要跪的这样辛苦。待会我给你做个软垫,护住膝头,再怎么跪都不怕了。” 阿月看他揉的小心,也不缩腿:“我娘以前就给我做了一个叫护膝的东西,跟你说的一样,因为曾祖母总爱罚我。” 陆泽问道:“那为何今日不戴?” 阿月笑笑:“要是让人发现了,该多尴尬。而且长辈担负族中繁荣,得人尊重,我却这样忽悠人,未免太不诚心。如果只是跪跪就觉辛苦,往后可怎么一起肩负重担。” 话在理,听见最后一句,深知她彻底将自己当做了陆家少夫人,愿一起共风雨,共荣华。 第94章 妯娌间隙兵来将挡 新妇进门当真有许多要忙的,阿月这两日都几乎没怎么得空。www.pinwenba.com见过长辈,还得去见陆泽的上司,所幸带去的礼都有婆婆打点,不用她再费心。依程氏的话来说,便是体谅儿媳。再有,日后挑起陆家正统担子的,是嫡长子,陆泽身为嫡三子,还年轻,分房尚早,并不用急着教导媳妇持家。 可说到底,还是因为偏心罢了。 程氏素来是偏心陆泽的,几个哥哥嫂子也知道,但因为是自己的弟弟,也就没什么话说。这会见连七弟媳妇也一块疼,同为儿媳的见了,心里可不大舒服。 陆家凉亭,扑鼻可闻泥土芬芳。 陆家二媳妇马氏正在穿珠子,一粒粒穿入线圈里,衡量什么样式好看。三媳妇温氏轻步过来,拿帕子往她眼前一遮。马氏正拿针穿去,这一挡一惊,针就戳进了指肚,疼的她拧眉:“我就知道是三少奶奶。” 温氏的丈夫陆三郎是嫡出,马氏的丈夫陆二郎是庶出,因此即便被逗的见了血,马氏也不敢开口骂这弟妹。 温氏拿帕子给她捂住手,笑道:“没瞧见你拿了针,下回定会看清的。” 马氏摇头:“还想着下回捉弄我。” 温氏说道:“这天气大好的,你怎么不去陪着母亲,反倒在这弄这破珠子。” 马氏抿了抿唇:“新妇进门,旧人哪里敢凑上前去抢风头。” 温氏了然,叹道:“我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母亲忙里忙外,事无巨细,都为老七媳妇打点好。反观我们几人进门,孩子都有了,却从不得这种礼遇。” “而且让长辈为小辈这样操劳,老七媳妇也是过分了。”马氏说罢,又笑笑,手指捻着一颗血红珠子,“可是谁叫人家是姓慕,我们几人中,身份有比的上的么?母亲看重些,也是对的。” 正好陆家长媳郭氏见两人在亭中,也走了过来。前头的话没听见,后面的可听清了。一到跟前,温氏和马氏已经先站起身:“大嫂。” 郭氏坐下身,也不让她们坐,淡声:“还在远处就听见你们说七弟妹的不是,身为陆家少奶奶,还是不要跟那些市井妇人那样嚼舌根的好。” 两人忙应声,温氏到底腰杆更直些,又说道:“只是方才我们说的并不是没道理,母亲私心确实重了。” 郭氏看了她一眼,说道:“母亲做事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温氏抿了抿唇:“那老七媳妇我总能说上两句吧。” 马氏可不想插足她们嫡亲的纷争,婆婆程氏向来不喜欢一众庶出子女,感情淡得很。要是让她知道自己也在背后说话,一定会被丈夫责骂。 郭氏说道:“你进门也不晚,阿月还是姑娘时,就常来玩。她是什么人,你倒还不清楚,是个脾气顶好的姑娘。而今嫁进来不过两日,你就颇多指责,不过是因为瞧不过她得大家疼爱罢了。撇去她的身份,往日的她你可喜欢?不是玩的很好,还总夸她么。如今嫁进来你倒嫌弃她,况且宠她的不是母亲,而是七弟,她要做何事,七弟都护着怜着,这是福分,不该成为话柄。” 她说话一向都颇有长媳威严,又说的在理,教温氏也哑口无言。 此时阿月正在房里看礼册,清点大婚当日收到的贺礼。陆泽也在旁帮忙,可算是放了半日的假:“母亲说明日几时回门是吉时?” “辰时过半最好。”阿月想到堆满两间房的嫁妆和贺礼,就觉头疼,“东西太多了,嫁妆里有十六间铺子庄子,过一阵子还得去铺子收租。” 陆泽见她蹲在贺礼中,很是焦躁,笑笑说道:“你从来都不爱念书,有小聪明,却都是拿来玩。” 阿月偏头看他,笑了笑已快步走了过去,跨过堆满的礼,挽他胳膊:“那是时候你陆大才子上场了,这记账的事你来做吧。” 陆泽微微一笑:“妻子的东西都是自己握在手里的,你不怕我记着记着就据为己有了么?” 阿月撇嘴:“陆哥哥你的想法还是一如既往的阴暗。” 陆泽失声笑笑,摸摸她的面颊,往那亲了一口:“你去歇着吧,我会清算好。这两日累着你了,等过了这些时日,就不会那么累了。” “不累,一起吧。”阿月哪里舍得自己去歇着,恨不得整日瞧着他,虽说如今也差不多就是十二个时辰在一块,“早点整理完,早点就寝,免得明日我们两人都精神不振,让爹娘担心。” 陆泽若有所思:“新婚夫妻精神不振,倒是正常。” 阿月不知话里的意思,还很赞许的点了点头。走了两步又觉不对,蓦地偏身盯他:“陆哥哥你、你……”这样露骨的话她竟然还点头,“你越发坏了。” 陆泽笑笑,又道:“还是改不了口么?” 阿月这才反应过来:“我会好好改的。” “没外人在,这么叫也无妨。” “可要是叫顺口了,十年二十年后怎么办?” “一如既往。” 阿月挤眉弄眼:“变成老公公老婆婆了呢?” 两人想了想,默默的看看手背,果真起鸡皮疙瘩了。阿月肃色:“还是尽力改口吧。” 说罢,两人相视而笑。 两家离的近,回门也不急着出门。晨起,阿月和众人一起去向程氏请安。 程氏特地嘱咐了相关礼仪,阿月认真听教。见阿月乖巧,没有半分因自己娘家权势而高傲,心下更为满意:“夕阳落山前就回来罢,晚饭一同食用,就别长留娘家了,不差这一时半会。” 婆婆都这么说了,也不好让他们等,阿月笑笑:“听娘的。” 一众妯娌小孩散去,往用饭的地方走去。温氏往后头看看,见阿月走的较远,轻轻笑道:“娘也不问问我们乐不乐意等她吃饭,我看老七媳妇日后才是要当家的,大嫂地位不保啊。” 郭氏蹙眉:“胡说什么。新妇回门,晚饭本就不该在娘家吃,娘顺嘴提一句,你又多心了。” 温氏就是不服气,归根到底不是阿月讨人嫌,而是她爹爹和慕宣一样,都是大琴国的将领。可就是处处比不过慕家,长辈比不过就算了,连她和阿月同辈也比不过。那日阿月嫁来,排场比公主出嫁还要壮观。连太上皇都亲笔赐画,太后皇上也送来贺礼。 她慕家为大琴国抛头颅洒热血,他们温家就没有了么,凭什么风头全被抢了去。如今不压她一压,日后就要被踩在头上了。温氏冷笑:“她现今是只兔子,再得宠些,就会吃人了,等着瞧罢。” 说话间,阿月和陆泽已经走的很近,听见最后一句还不知道她指的是谁,谁想这时二嫂马氏说道“我瞧着老七媳妇确实不是善茬”。这话入耳,可将阿月怔了怔。 用过饭,离吉时还有小片刻,阿月和其他嫂子们坐在大堂里陪程氏说话。瞧了二嫂三嫂好几回,还是想不通自己哪里得罪了她们,要这样被非议。可是这样直接问,可想而知问不出什么,心中略微郁闷。 辰时过半,陆泽携阿月回慕家。出门时就见她面色有异,问道:“不舒服么?” 阿月摇摇头,见快到家门,也没说话,等会没人了,再同他说悄悄话。 慕韶华和方巧巧一早就在等了,事实上这几天他们出门,已经见过总是处于各种拜访状态中的阿月好几回啦。这会见了也少了些感慨,和女婿女儿说了十来句话。方巧巧就拉着阿月进屋,陆泽自然是陪岳父在外说话。 方巧巧倒觉女儿除了发髻挽起,其他地方一点也没变。入屋坐好,已经有下人端来阿月最喜欢吃的果点:“刚进陆家门,不比家里自由,想吃的也不能开口说,所以娘早早准备了这些,还有待会的午饭,也都是依照你的口味来做的,放开肚皮吃吧。” 阿月心觉温暖,又想起两个嫂子背地指责她的话,对比之下,说道:“还是家里好。” 到底是做娘的,方巧巧听出端倪来:“可是有什么不如意的?跟娘说。陆泽待你好么?家翁如何?还是妯娌间处的不好?” 阿月默了片刻,说道:“不知道怎么就讨两个嫂子嫌了。往日去陆家玩,她们都挺好的。可现在却在背后说我迟早会变成吃人的兔子,不是善茬。” 这话可就严重了,莫名被厌恶可不是好事。方巧巧忙问道:“这几****都做了什么,跟娘好好说说。” 阿月不知根源在哪里,就将自己所能记起的事和母亲说了。 方巧巧听罢,也是苦笑:“倒不知你哪里做错了。听来听去,你也安于本分,没有仗势欺人,更没有不敬公婆,可是还有什么漏了?” 阿月想了好一会,蓦地明白过来:“许是招她们嫉妒了。细想下,婆婆待女儿很好,见过好几回她们脸色不大好,那时不上心,现在一想,全涌上脑子里。” “约摸是如此了。”方巧巧微微摇头,人的妒心真的不能小瞧,“你知道根源了,那可有解决的法子?” 她虽然有办法,但还是想女儿自己动动脑子,不好过分依赖人。 让婆婆不疼自己阿月可做不到,毕竟这是婆婆的事,她总不能做些忤逆的事来气她,那种自伤的方法太傻。那唯有从二嫂三嫂那作为突破口了,让她们抹去对自己的敌意,往后还要一起生活,阿月不愿闹僵,让她们不喜自己。 “要是我不好好解决,妯娌不合,于兄弟手足也不好吧,毕竟在枕头边吹吹风,信的还是自家媳妇。” 方巧巧见女儿会为陆泽考虑,很是欣慰,淡笑:“若是解决不了,就回来跟娘说。” 阿月点头。 陆泽同慕韶华说了半日话,午时刚过,慕长青也从翰林院赶回来了,还不是为了见见陆泽。 两人是好友又是同僚,想见面的机会多着。可这好友同僚的身份终究是比不过妹夫亲啊,让他怎么能不趁空回来见见。 陆泽见了他进大堂,还没开口,慕长青已喜不自禁唤他“妹夫”,当即将他呛了呛,惹的慕长青朗声笑,见他甚是窘迫,十分高兴,又道:“我暗暗和你比了十余年,可惜都比不过,什么都是你拔得头筹,我屈居第二。这闷了十几年的心,终于是在身份上压你一回了。” 陆泽笑笑,叹道:“真是可惜,若阿月是姐姐该多好,你便要喊我一声姐夫了,此时也得意不起来。” 慕长青更是得意:“还好阿月是妹妹。” 两人熟稔,说起玩笑话来也不见外。 用过午饭,和长辈说了半日的话,眼见快要傍晚,丁氏也让他们去大宅走走,让他们小两口一块玩去。 阿月和他走了一圈,问道:“七郎想去哪?” 陆泽想也没想:“你闺房。” 阿月意外道:“为什么是那?” 陆泽淡笑:“以前我来,连你房间附近都不能去。你大病过两回,我都恨不得自己有遁地术,能去见见你。可是礼仪束缚,不能前去,那时的焦急全被那四面墙挡了去,很不高兴。” 阿月这才明白,拉了他就往那走去:“如今可以大大方方去了。娘亲还将房间留着,还说除非宅子不在了,否则一直给我留着。”走了十余步,进了廊道,倒是想通了,顿步看他,“你想进的不是闺房,只是想能随时瞧见我,对么?” 陆泽握住她的手,笑意轻轻:“是,那时就在想,要是你嫁给别人,如何是好。能随意进出你闺房,就意味着你已是我的妻子,所以很想去看看,你从小到大住的地方,到底是怎么样的。” 话里隐约透着独独占有的意思,还是对自己说的,阿月却觉这种感觉很好。陆泽性子淡然,心中想要的并不多,这会说了这些话,已强烈的告诉她,阿月在他心中所占的地位。 要不是下人还远远跟着,阿月真想抱住他。那是她很久以前就想做的事,如今做了夫妻,也终于能正大光明的往他怀里钻。 原来两人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想将对方留在身边。 家长里短确实让怕麻烦的阿月讨厌,娘家的人也比夫家的亲眷好相处。可哪怕是为了陆泽,阿月也愿意试着和他们打好交道。 这不是牺牲,也不是付出。而是因为他们和陆泽比起来,陆泽更为重要。 所以为了更重要的人,她愿意耐着性子去琢磨,去试着和他们相处,而不愿因为自己的不喜远离他们,让陆泽陷于手足困境。 “陆哥哥。”阿月眉眼弯弯,含着星辰般明亮,“我喜欢你。” 陆泽大方点头:“嗯,我知道。” 阿月扑哧一笑,抗议道:“话本里不是这样的,难道不该回一句同样的话么。” 他倒真没想到,只是能感觉得到阿月对自己的情意,就顺声应下。只是话到嘴边,似乎太过儿女情长。迟疑了好一会都说不出口,阿月笑笑:“好了,陆哥哥会说情话了才教人觉得浑身不舒服。” 接连两句,好像又绕回去了,阿月认真道:“我会努力改口的。” 陆泽轻轻抱她:“就这么叫着先吧,日后再改,改不过来,就喊一辈子。” 阿月伏他胸膛上,感应起伏,也觉如此甚好:“嗯,那就这么喊一辈子。” 夕阳悠悠,晚霞暖暖,将两人相拥的影子打的很长,似已融为一体,再不会分开。 陆泽和阿月回家时,又拿了一大堆回礼。下人抱着东西跟在后头,阿月前后瞅瞅,两家相隔最多二十步,对于这种邻居成亲很是赞同,感慨说道:“我们要是生了女儿,日后看中哪家公子,也拐过来当邻居好不好。” “要是只生儿子呢?” “那我们搬家,搬到好姑娘的隔壁去。” 陆泽笑道:“这个想法好……不过当年就算我们没有做邻居,或许,也跟此时一样。” 阿月也觉得是,当年初见,她还将他的船绳松开,害他在江上飘了几个时辰。那样触怒冷冰冰的陆大神童,最后还做了夫妻,光是想想就觉得缘分天定,拆不开了。 “阿月,早上出门时你面色不悦,可是有什么事?” 竟然被他看出来了,阿月又觉意外,低声:“是两个嫂子的事。” 因快到家里,和他简略说了。听的陆泽皱眉,一进去母亲就来问今日回门如何,也不好多说。一同用过晚饭,进房里歇息,只剩两人时,他才道:“怎么好好的招惹嫂子们了。” 阿月这才跟他细说,末了笑笑:“我出嫁前,祖母也跟我说过,陆家是个大世家,人很多,想没有间隙是不可能的。所以两个嫂子那,或许就是第一道坎。不过陆哥哥不用担心,我会好好处理妥当,不让嫂子们再有偏见。” 陆泽见她没有退却,也信她能处理妥当,阿月从来都不是个懦弱人。 陆家凉亭,妯娌姑子众多,从来都是不缺人的。尤其是这静怡院,因庭院景致好,天气又凉爽,马氏早早的就拿了篮子来,编她的珠链,打发时光。目光专注在这上头,也没察觉到有人走近,听见一声“二嫂”,她才抬头。 阿月又笑笑:“二嫂串的珠子真好看。” 马氏笑道:“原来是七少奶奶,快坐下。”她将珠子收回篮中,叹息,“我父亲喜欢珠宝玉器,我自小耳濡目染,就学了一些,但说好看,也是过誉了。” 阿月见那未成形的珠串,确实是好看的。马氏又道:“我爹不过是个四品官,哪里比得过七少奶奶,生在大富大贵有权有势的家里,这些珠子哪里能入您的眼。” 话里真是满满敌意,阿月说道:“我儿时并不住在京城的家里,过了六年清贫日子,不过呀,在两个地方都住的高兴,因为家人和睦,父慈母爱。而且腰缠万贯,不过日食三餐,即便再富贵,家中不合,也不是开心事。” 这话可戳到马氏的心窝子了:“可不是,我小时候,爹爹还是个七品小官,但我们一家和睦。后来我爹爹的官越做越大,反倒不如高兴。七少奶奶这话说的没错,手里再多银两,还比不过手执一个铜板时过的舒心日子。可偏别人不懂,还觉得我从七品官的女儿变成四品官的女儿,教人羡慕。我若辩解一句,他们还说我矫情,真是可气。” 阿月笑道:“我懂,这些话跟别人说,还以为我们身在凤凰窝,嘲讽他们。其实都是真心话,可真心话在别人听来也是恶意满满。” 马氏连连应声:“我都憋了许多年了,今个儿总算碰见可说的人、懂我的人。” 阿月掏了心窝子跟她说这些话,话闸打开,两人越说越投机,真教马氏说的痛快,才发现两人竟有这么多一致的看法。说人说事,谈古论今,见地也教她心服。 一眨眼竟到用午饭的时辰,马氏意犹未尽。 翌日,温氏也来了凉亭,见马氏的珠链已快做好,笑道:“着实好看,明日刚好要去赴宴,你定会戴了去吧。” 马氏笑笑:“这是我重新拆了做的,适合七少奶奶那像白玉的脖子。” 温氏蓦地一顿:“你做了给她的?” 马氏这才想起温氏于她有微言,讪笑:“七少奶奶人其实挺好,待人真诚,许是三少奶奶对她有什么误会。说什么是会吃人的兔子,倒更像是嫦娥身边的玉兔。” 温氏拧眉,她不就是走了一日,怎么马氏就突然调转阵营,奔了阿月去。 还说不会吃人,转眼就动手了,这样快,哪里是个简单人。 第95章 内宅安和鹣鲽情深 陆泽见这两日二嫂对阿月和颜悦色,两人也说的甚欢,又见三嫂依旧不同她往来,颇有微言的模样,想问问阿月可寻到法子没。www.pinwenba.com夜里从翰林院回去,见她趴在桌上,拿着笔不知在勾画什么,轻步走了过去。 阿月心思不在本子上,立马就听见声响,还没看见来人已经听出脚步声,见她抬头,陆泽笑笑:“在看什么?” “在想我名下还空闲的要拿来做什么。”阿月拿了簿子给他瞧,“本来有四间空置的,我匀了两间给胖婶家,如今还剩两个。” 因她嫁妆里,已经有很多间铺子,基本她想开的铺子都有了,离的又近,再开重复的等于抢自己的生意,可空着又不是,租给别人她又不想,生怕对方不珍惜,弄坏了。 陆泽见她还有余暇琢磨这个,问道:“三嫂的事不愁了?” “愁呀。”阿月说道,“陆哥哥可猜得到三嫂为何对我有成见?” 说到女子的心思,陆泽当真觉得比这朝堂的事难猜多了:“不知。” 阿月说道:“我同二嫂打探了,隐约听出些话来。是她觉得母亲太疼我,还有陆哥哥什么也不让我做,再有,就是她爹爹和我祖父都是将军,但我出嫁时的排场却远大于她,说到底,是三嫂为她爹爹打抱不平,让她爹爹受了委屈。” “竟是因为这些个缘故。”陆泽摇摇头,“虽是同为将军,但也有品阶功勋之分,论两家军功,温老丈确实是略逊一筹,却不想三嫂这样放不下。” “兴许是很尊敬她爹爹吧。”阿月倒是理解,“身为女儿护着父亲的心思罢了,像以前爹爹每每说起东林先生,总是很谦逊,可那时我就觉得在爹爹面前,东林先生也得往后。” 陆泽笑道:“那如今呢?” 阿月正色:“如今也一样。”她挽着陆泽的手坐下,同他说道,“就算圣上在面前,问我他跟爹爹谁好,我仍会说是自己的父亲。所以呀,三嫂这心结,不是我三言两语能解开的。” 陆泽问道:“可要我帮忙?” 阿月摇头:“我先想想法子,还没开始就跟你求救,日后可怎么办?” 陆泽感叹道:“我又不曾说过不让你倚赖一世。” 暖暖情话,阿月听的心头也暖意满满,笑上眼眸:“你有这份心思就好,我先放的好好的,等不能自己解决了,就将这心思拿出来,让你助我一臂之力。那时你别嫌我烦,嫌我笨就好。” 陆泽揽住她的腰身,在那光洁的额上印了一吻:“哪里敢。” 阿月也往他身上倚,枕着他的肩,真是每日腻着都不会厌烦。陆泽姿势微变,目光落在前头墙上,微微拧眉,说道:“贺礼中也有不少名贵画作,你却将那大雁图挂着。” 阿月也瞧了一眼,听他话里有嫌弃,瞪大眼看他:“那是当日我问你,可会纳妾,你第二日让人送来的大雁图。难道不是寓意满满么?你说的好似那是幅破画。” 陆泽仍是皱眉:“当时急着答复,没有好好画,改日我再画过一张。” 这才知道他是苛求完美了,做事严谨是好,可这回阿月不让着他了:“挺好看的,重新画的就不是一个味了,心境也大不相同。你若非要再画,就挂书房,挂小厅吧。横竖这个不要换,我瞧着就挺好。” 陆泽甚是无奈:“罢了,你喜欢就好。就怕日后你的好友来房里寻你,见了这两只肥美大雁,笑话你不懂丹青墨画。” 阿月笑上眉梢:“那更好,我可以顺势同她们说这画的来历,以后当证据。” “什么证据?” “陆哥哥答应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呀。” 陆泽偏身搂着她,身子软而暖,都不愿松手了:“哪里需要什么证据。” 阿月浅浅一笑:“嗯。” 陆泽也是笑笑,和阿月一起,就像冰雕遇着暖炉,想冷也冷不起来。同她一天,笑的总和比他在外头一个月笑的还多。 宁如玉因有身孕,又是慕家第一个孙辈,因此丁氏格外珍惜这曾孙,早早给她定了可走的地方。隔壁陆家当然是首选,嫁出去的姑娘不好常回娘家,近也不行。可是她过去却没禁忌。 程氏见宁如玉又过来窜门,同阿月一起说笑,真觉一如三四年前,两个小姑娘手拉手过来玩,一点也没变。 阿月问了爹娘安好,又问了哥嫂近况,想起事来,说道:“那温将军上月不是去塞外了么?你可从哥哥那听来什么消息没,何时归来?” 宁如玉问道:“是那温仪将军么?塞外并无战事,温将军是奉旨前去查看的,要是没什么事儿,也该回来了,约摸是这一个月的事。” 阿月恍然,又笑道:“我就知道二哥会跟你说这些事,鹣鲽情深呀。” 宁如玉被她打趣多了,又和慕长善做了夫妻,自然没什么好脸红的。只是被这小姑子当面说,作势要打她:“你倒调侃起你嫂子来了。” “竟然用嫂子的身份压我。”阿月怕笨手笨脚伤了她,也不躲,她果真也没打,笑道,“你和二哥素来多言,定亲太早,闷了几年互相躲着,成亲几个月怎么说得完。二哥如今行事谨慎,说话更是小心,因此必然会跟你说许多话,不过是因为信你这枕边人。” 宁如玉掩饰不住的高兴:“嘴越来越甜了。话说回来,你打听温将军回京的事做什么。祖父和温将军也有往来吧?” 阿月点点头:“在娘家时也见过几回温将军,但没想到他就是三嫂的爹爹,更没想到……因为温将军,三嫂对我有了偏见。” 宁如玉嫁进慕家可没有人非难过她,都对她极好,因此乍听之下,性子直爽的她也没想到是会多严重的事,而且有陆泽护着,谁能欺负到她头上。况且阿月的家世和脾气都不是软柿子,哪是这么好捏的,就没多在意:“我让你哥多留意下,等温将军回来,就立刻过来知会一声。” 五月已是夏日,热气蒸腾,熏的人都不愿多在门外晃悠。 温将军迎着烈日回京了,可宁如玉还没将他回京的消息告诉阿月,温将军自己倒是先来了陆家。 阿月午睡刚起,人还迷糊着,坐床上懵了半晌,才下地穿鞋梳洗。 朱嬷嬷随她一起过来,如今也伺候在旁,递了脸帕给她,说道:“三少奶奶的爹娘来了,方才在前堂说话,您若没事,等他们走了再过去,妯娌间的娘家人,还是少见些的好,多了,会添是非。” 阿月的心思全在最面前那句:“温将军人在京城了?” 朱嬷嬷不明缘故,笑笑说道:“果真是刚醒,不但是在京城,还是在这个宅子里。” 阿月暗觉可惜,她本想等温将军回京了,让二哥牵线搭桥,去见见的。现在他先来了,也不是三嫂会说些什么,万一三嫂小心眼些,先将她抹黑了,那她再见温将军就没意义了,反而会被认为自己心眼小吧。 被“抢占先机”,阿月略恼。罢了,此法不通,她再想个就好。 朱嬷嬷遣了小婢去前堂瞧着,约摸过了半个时辰,温将军夫妻才走。可没一会,温氏就过来了。 阿月一听三嫂过来,忙从书房出来迎,暗想该不会是有她爹爹撑腰,就亲自来找茬了吧,上前欠身:“三嫂。” 温氏将她托起,说道:“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见她稍有示意让下人退下,阿月更加确定,这话都要单独说了,难不成要指着她的鼻尖扬起下巴向她示威?忐忑的将下人屏退,关上房门,小心问道:“三嫂要说什么?” 温氏默然片刻,说道:“你同二嫂近日感情好,只怕也是从她那里向她打听过我什么了吧。” 阿月顿了顿,不知她这样直白问话的意思:“嗯,因为不想让三嫂不悦,也想知道弟妹哪里做错了,就跟二嫂打听了些内情。” 温氏倒没想到她这样坦然,语气也是平平淡淡:“那你知道了?” “二嫂说的并不多,我自个揣摩了一下。其他的小缘故不说也罢,兴许三嫂最为在意的,是您一心敬重的父亲,拿来和我祖父比较了。” 温氏也没打算隐瞒,更不意外她猜到了:“那你觉得我爹爹和慕将军比起来,谁更厉害?谁更应得到世人敬重?” 阿月蹙眉:“这事儿不能比,也比不来。于私,身为女儿,定是父亲最好,身为孙女,也是觉得自己的祖父最是厉害。于公,也是看百姓,而非我们一言两语能定论的。”她默了默,继续说道,“同为琴国将军,都是能安邦的大将,这样比较,只会伤人心。三嫂爹爹往日也来过我娘家,他同我祖父,算不上至交,但也是惺惺相惜。他们当事人不比,我们这些小辈却在争论,只怕他们知道了,也觉毫无意义吧。” 温氏摇头笑笑,略带冷意:“你说的道理倒好,可是既然这样不在意的人,为何要向我父亲通风报信,让他刚回京就过来同我说家训。妯娌和睦,内宅方安。还要我敛去妒意,认可慕将军的功勋确实比他多,因此慕家嫁女,嫁的风光,连皇族都前来捧场,也是情理之中。你这样假惺惺和我说这些,真叫人恶心。” 阿月诧异:“难道温将军突然前来,不是为了探望三嫂?” 温氏见她确实不知的模样,略微一顿:“你不知道?不是你报的信?”她刚才听了父亲教诲,才恍然自己小肚鸡肠了。可是转念一想,阿月自己说不动,就让她父亲母亲过来,当真是个有城府的人,因此对她很是不满,爹娘一走,就过来兴师问罪。 阿月摇头:“我当真不知,方才午歇起来,嬷嬷还同我说三嫂娘家来人了,正在大堂那,让我别出门打搅了你们。” 温氏顿了好一会,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马氏说这七弟妹性子直快,她这样子,应当是不知内情的。这一想,对她的警惕已然放下。爹娘的话在情在理,她方才答的话,也并无过分的地方,着实坦然。 只是误会了她那么久,面子拉不下和她道歉,就寻了个借口走。 阿月送走温氏,还满是疑云,是谁去请了温将军来? 第96章 腊月天寒戎马一生 第九十六章腊月天寒戎马一生 阿月隐约猜到是谁,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陆泽,昨天他也没明确表示不会帮,只不过如果是二哥也有可能,毕竟陆泽是文臣,又在翰林院,算起来,还是二哥知会一声较快。 可她又奇怪一点,要真是二哥告知的,阿玉也不知道自己被三嫂冷眼看待的事呀,以二哥的豪爽的性子,肯定也猜不到。 越想越奇怪,堵在心里真是闷得很。 宁如玉不过半个时辰也过来了,进门便说道:“那温将军回京了,方才你二哥回来用午饭,说了这事,让我过来告知你。” 阿月眨眨眼,难道她猜错了,真是二哥在帮她?好奇道:“你和二哥怎么知道我三嫂和我的事?” 宁如玉眉头微拧:“什么?” 阿月这下糊涂了:“你们不知道?” 宁如玉也被她绕晕了:“傻阿月,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阿月不愿他们因这事担心,况且已经解决了,就随意找了个借口敷衍过去。送她出门,自己回房里思量许久,这回可以确定是陆泽了,除了两人,也没旁人知道。 傍晚,陆泽回来,刚进门就觉背后有异,疾风扑来,立刻转身,差点没顺势将那人推出去。还好阿月缩身快,不然真要被推到门那去了。 陆泽见她捂着心口庆幸,也惊了一番:“伤着没?” “没。”阿月说道,“难怪大哥说他是文弱书生,你是文武书生,身手堪比二哥呀。” 陆泽哪里笑的出来:“要是伤着你怎么办。” 见他认真,阿月也不说玩笑话了:“嗯,下回再不这样。想着要给你个惊喜,谁想只有惊,没有喜。” 陆泽摸摸她的脑袋:“前随东林先生游学,突然敌袭的事并不少,因此防范心强,养成了习惯。” 阿月这才明白,又道:“当年你还说自己每日过的很是自在,其实吃的苦很多,却从来不说。” 陆泽笑笑:“吃的苦倒也不多,不必介怀。” 阿月拉着他的手进里屋,走了几步说道:“温将军来过了,还开导了三嫂。可我问过阿玉,她说不曾想到过我们有芥蒂,所以自然不会是二哥同温将军说了什么。我想来想去,知道这件事又会帮我的,唯有陆哥哥你了。” 陆泽默了片刻:“不是我去找的温将军,而是温将军先来寻我。早上起来,范叔叔就说温将军回京,因要去应卯,我便想着午歇的时候去。谁想刚出门没多久,他就来翰林院找我。” 阿月意外道:“温将军去找你?” “嗯,你二哥同温将军说了些话,温将军不解其意,自己先来了,所以我同他说了那些话。” 阿月这才理顺整件事:“温将军真是个肚子能撑船的人。” 陆泽问道:“那如今三嫂可放下心结了?” “约摸是放下了。”阿月笑笑,“有兄长,有陆哥哥在,我当真能无忧一世。” 陆泽淡笑:“只是阿月,这不是帮,是夫妻协力。说男子主外,女子主内,不过是大致的意思。朝堂上能说的事,我会和你说,你也可以帮着一起想法子。你主内,也可以和我说一些能一块商议的事,如此,才是夫妻。” 阿月诧异,这些话母亲也跟她说过,不可过分依赖,也不能事事硬扛,可母亲又添了一句,陆泽毕竟是生于这,虽然感情好,可他未必能理解。若让母亲知道他方才说的,也要吃惊了:“我倒不如陆哥哥想的通透。” 有他这话,阿月也觉得安心。以后有什么事,一起商量就好,再不会硬撑,也给他添了担心。 &&&&& 入冬的天,已经很冷。 阿月拿着给侄子做衣裳用的竹篮去温氏房里,跟她讨教怎么做孩子的衣裳。 大户人家犯不着自己做衣裳给孩子,只是平日无事,多是拿来打发时日的。温氏已育有两子,手又巧,绣活非常出众。那日见阿月在亭子里拧线,说要做衣服,瞧了好一会发现她根本不会,就说教她。 这会趁她得空,阿月就抱着绣盒篮子过去求教了。 郭氏和马氏正过来闲坐,正烤火说着话,下人报七少奶奶来了,见了她就笑道:“可算是来了,等会绣的累了,一同搓牌子吧。” 阿月笑道:“那得明天了,等会回回娘家,去给茂茂量量尺寸。” 温氏说道:“你如今记下也没用,这五个月大的婴儿,正长着个子,等你这姑姑能做出一件拿得出手的衣裳,他至少得长一半个头。” 几人都是过来人,自然明白。这么一说阿月也想起来了,幸幸可不就是,刚出生时,五天前穿的衣服,五天后就紧窄了。笑笑说道:“那等我手艺娴熟了,再去量量,然后预备宽大些。” 妯娌间说说笑笑,马氏心直口快,说道:“你这进门大半年了,肚子再没动静,娘该着急了。” 郭氏淡笑:“阿月不是嫡长媳,倒不用急。” 温氏插话:“不是嫡长媳确实不需要那么急,可要是自家男人急了,也不好过。横竖就是老七不急,阿月才这样悠然。” 阿月笑笑,陆泽确实没催问过,偶尔两人说到这,倒觉他更喜欢如今两人一起的日子,因为他总说孩子一出生,他的地位便要被她摆到第二去了,让他在第一多待两年,再要孩子不迟。 不过每回见着孩童,阿月的心也痒了,恨不得把小侄子茂茂抱回家来。 翌日陆泽休沐,陪阿月回娘家。 入冬之后,慕宣的身体也愈发不好。阿月来了几回,眼见着祖父衰老,今日回来探望,还没进屋,就见婢女端着还不曾动过的饭菜出来,问了话,才知道这两日都不怎么吃。 丁氏此时正在一旁陪着,低声:“去床上躺着吧,长椅躺久了冷。” 慕宣躺身长椅上,说话的声音也不像往日洪亮:“身为男子,整日在床上像什么话,在这就挺好。” 丁氏对他这硬脾气着实没办法,见陆泽和阿月来了,强打精神。 “祖父,祖母。”阿月将披风取下拿给下人,上前问安。 慕宣听见声响,这才睁眼:“怎么又来了,哪有外嫁的姑娘隔三差五回娘家的,让别人瞧见还以为有什么事。” 阿月笑道:“阿月明白,所以我们是一块来的。” 慕宣又道:“孙女婿难得休沐,你却拖着他来这,让公婆知道怎好。” 陆泽笑道:“祖父莫气,是我执意要陪着阿月,早就想过来,但一直忙碌不得空,祖父不要怪我们猜好。。” 慕宣这才不说什么,隐约也有些高兴:“快坐吧。” 陪他说了好一会话,慕宣也问了陆泽朝堂的事。太上皇近月的身体也不好,慕宣便叹道:“君君臣臣,倒是一块病了。” 陆泽于云励并无感,当年他背地用计将他和阿月送到敌国,几次遇险的事,到现在还是心有芥蒂。所幸新皇心胸宽广,不会疑心薄待他们,这才认真辅佐君王。而大哥今年也入了宫中,为太子老师,日后又是帝师,也让陆家稍觉舒心。 从慕宣房里出来,丁氏也同他们一块出来,说道:“你们若有空,也常来吧。你祖父是刀子嘴,可听见你们过来,十分欢喜。方才你们劝他吃些东西,也足足吃了一碗,比这两日加起来都多,我们是磨破了嘴都没用。” 阿月于这祖父很是尊敬,自小就待她好,以前曾祖母还在世时,总爱罚她,祖父也总是护着她。要什么给什么,皇上御赐的许多玩意儿,都是先让她挑。如今她也不是孩子了,自然知道祖父现今这模样意味着什么。 从院子出来,阿月说道:“我想多陪陪祖父。” 陆泽说道:“爹娘都是通情达理的人,更何况你祖父百姓爱戴,即便你常回去,也不会被非难。若想做,就去吧。我放衙后也会早点回来,陪你一起。” 阿月点点头,只盼祖父的病快些好起来。 &&&&& 已入腊月,阿月几乎每日都陪在一旁,慕宣的病也渐渐好转。 这日丁氏午歇起来,发现慕宣不在房里,何时走的都不知,忙问婢女。婢女答道:“老爷起身后,说要去大少爷那坐坐,不让奴婢惊醒夫人。” 慕宣正坐在慕韶华的书房中,早年在边塞历经的风霜雨雪,好似全堆在了这苍老的脸上,填满每一条皱纹。从房里走到这,不过百来步,却好像耗尽了他的全部力气。进门寻了椅子坐下,缓了许久,才能直起腰身,抬头看去,正好看见一直悬挂在这书房里,凤娘的画像。 往日不敢细看,如今从已经有损伤的眼看去,画上人也看的模糊。只能依稀瞧见些,忽然想起当年,他负伤躲藏,谁想这儿还住着个小姑娘。起先也是因伤高烧,视线模糊不清,差点杀了她灭口,可听见惊叫声,才急忙收手,将她赶走。 没过一会,她又进来,拿了食物来,找了青草药给他敷伤口。 如今想想,如果当年他躲到别的地方,该多好。 那就不会误了她一生。 也让他懊悔一生,负了她,负了那么多人。 丁氏急匆匆过来,慕韶华和方巧巧并没有回来,已觉奇怪他在那里坐了那么久做什么。见下人守在外面,房门紧闭,敲了敲门,没有声响,心下不安,推门进去。慕宣竟又坐在椅子上睡着了,丁氏轻松一气,走上前低声:“老爷,这儿冷,回屋吧。” 又唤一声,却无作答。丁氏愣了愣,伸手碰他。那满是年岁痕迹的面庞,已然冰凉。 第97章 一与之齐终身不改 第九十七章一与之齐终身不改 慕宣久病过世,也是在慕家人意料之中,只是去的突然,未免使人感伤。 丁氏强打精神要去操劳丈夫后事,想到他去慕韶华书房的目的,稍微一想就知道了,更是累心。守了整整四十年,突然夫妻分离,至死都不曾将她当做真正的妻子,而是惦记着凤娘。身心疲累,也病倒了。 生父过世,丁忧三年。慕韶华向圣上辞官,守孝三年。慕宣的后事也由他来操持,方巧巧和宋氏陪着丁氏。 这日清扫慕宣书房,整理书籍时,见着柜子里正放一封信,见上头写着“吾儿启”,下人忙拿给慕韶华。 慕韶华此时在房中,罗列出殡当日所要置办的东西。见下人拿信来,打开一看,上面的字迹并不工整,甚至可以说是歪斜,笔墨很不匀称。他拧眉往下看,直至看完,长叹一气。 方巧巧伺候丁氏喝完粥水回来看看慕韶华可有什么要帮忙的,刚好到门口就听见他叹气,进来说道:“大郎。” 慕韶华将信递给她:“方才下人打扫父亲书房看见的。” 方巧巧拿来一看,字映入眼帘,皱眉:“字迹这样歪扭,只怕是父亲病重时所写。” “嗯。或许那时父亲也知道,他所剩时日不多,否则也不会写这遗嘱。” 方巧巧大致看了遍,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叮嘱,对朝廷尽忠,负起宗族兴盛重担,荣荫子孙,最末还是让她觉得意外:“这信……” 夫妻多年,慕韶华也知晓妻子要做什么,点了点头:“嗯。” 方巧巧收进袖中:“我去去就回。” 刚从丁氏那出来,又往那去。见宁如玉在院门将茂茂交给奶母,似要进去,说道:“茂茂不是染了风寒么,你抱着他回去吧,你祖母那我看着就好。” 宁如玉问道:“当真不需要帮忙么?” 方巧巧淡笑:“嗯,快些回去吧,天冷,别冻着。” 宁如玉听了,很是暖心,一般的婆婆都是怕冷着孩子吧,她却是先关心自己的:“娘也先去忙吧,阿玉去督促厨子,给大伙准备好午饭。” 一家子各忙各的,只是气氛略微萧瑟,却也没大碍。 方巧巧进了孔氏房中,宋氏见她来了,起身同她说道:“方才嬷嬷过来,说幸幸哭闹找我,我去瞧瞧。” “去吧,这儿有我看着。”方巧巧坐在床边凳子上,从袖中拿信给她,“母亲,方才从爹爹房里找到的。” 丁氏累得很,说道:“你念就好。” 方巧巧顿了顿:“母亲最好还是亲自过目吧。” 丁氏拧眉,拿过信,只是看见那歪斜的字,欲要落泪:“都病成这般了,还写什么信。就这一个儿子了,还需叮嘱什么。” 方巧巧并不答话,安静守在一旁。直到看到末端,丁氏才明白儿媳给她看这个的缘故。 那信最后,竟提及了她。在他百年之后,希望子孙敬重善待丁氏。若子孙不敬,可驱之,族人不得有异。 只是简单几句,却是认同了她身为主母的权力。 丁氏看到这本该宽慰,可更是恨他。这不过是四十年来于她的补偿,可她从头到尾,要的都不是慕家当家主母的身份和地位,不过是想要身为女子,得到丁点怜惜。 他做不到,所以唯有在金钱地位上补偿她。 她年过半百,要这些又有什么用。直至他死,他也做不到。丁氏只觉心肝都如撕裂,忍了四十年,最终不过是空有一个身份,要来何用,要来何用。她更是累的不愿起身:“拿走吧。” 通通都拿走,他的事,再不会去想,从今往后,她要安安心心的做慕家的老太太,不是为了那个男人,而是为了自己,为了慕家。 雪满庭,天地银白。 &&&&& 慕宣出殡当日,宫里传来消息,太上皇登仙了。 没过几日,有人说先皇与慕老将军一世君臣,身边大将去了,心中挂念,也郁郁寡欢;有人说慕老将军先行一步,为先皇铺路。 各种说法层出不穷,但不过都是猜测。 阿月在外头听见这些传言,觉得可笑极了。那个大烂人,怎么可能因为牵挂她祖父而郁郁而终,还不如说他是心里放下一块大石头,才安心仙游的。 可外头不管怎么传都好,也没必要去辩驳。 她是已出阁的孙女,不用像兄长那样守孝一年。只是疼爱自己的祖父过世,还是令她难过。每每看见那雪,就会想起慕宣当年带她进京的事。 人终究会老去,这种事无法避免。阿月平复心绪,年岁不可揣测,唯有珍惜当下,免得日后留下遗憾。 &&&&& 元宵佳节,边塞战事告捷,喜讯传来,京城更是热闹。 阿月知道陆家人多,但是过完这年,更加确定人果真多,非常多。从大年初一开始,族人来家里拜年、他们去族人那拜年,先前进门时还有一些长辈没有归来,过年时纷纷从外头回来团年,于是又得去拜见。 自诩记性不差的阿月这回也晕乎了,趁着这元宵节,陆泽携她出来,她已长长松了一口气:“我怀疑陆家人比皇城一半人还多,祖宗长辈们真能生。” 陆泽握着她的手走在喧闹人群中,话还是听的一清二楚,笑道:“阿月知道,陆家人只信自己,信同个祖宗的人,所以陆家一直都是有能力养多少子嗣,就生多少。你看我爹,膝下也有十多个子女。每个嫂子也都是三年抱俩,爹娘可嫌过多?记得以前老祖宗说过,一房至少要有八个子女。” 阿月咋舌,这倒是想起来了:“你的意思该不会是要我也生个八个?” 陆泽无奈道:“本来妻妾算起来,八个子女倒不多。我唯有阿月一人,那只能委屈你为我生八个了。” 阿月瞪大眼,只觉肚皮都在隐隐作痛:“陆哥哥我肚子疼。” 陆泽失声笑笑,阿月抬头问道:“那要是我不生那么多,你是不是要找别的姑娘给你生?” “阿月肯么?” 阿月拧眉,哼声:“罢了,我努力些,给你生八个吧。” 陆泽笑了笑:“你愿意,我也舍不得。医书里有说,女子产子是好,但产子太多,却易伤身子损元气。这并非家规,阿月不必有负担。只是我想的,要一男一女就好,儿女双全,最为美满。” 阿月松了一口气,为他生八个她都肯,更何况是两个,“任务”剧减,不由笑的欢喜。陆泽见她笑吟吟的又自个乐了,看着就觉心里舒服。 每逢佳节,平日不集中出现的小贩就扎堆了。行人很多,熙熙攘攘。陆泽不知怎的还是见着了一个并不起眼的档口,拉了阿月就往那走。阿月眼睛还盯在好玩的陶泥人上,见他起步,问道:“陆哥哥去哪?” “大雁。” 只是简单二字,阿月却好似忽然明白过来。 果然,随他一直走,停步下来,面前那中年男子已是闭眼能描,笑靥如花:“叔叔,你今年又做了大雁风筝么?” 男子微微一顿,仔细看两人,哑然失笑:“又是你们。诶诶,你们每回都这样赢走我这最大的纸鸢,教我拿什么做噱头,招揽客人?” 他边说边笑,腔调里都是调侃,听的陆泽和阿月都在笑。男子见两人挨的近,阿月又已是妇人妆,恍然:”莫不是真成双双飞的大雁了?” 陆泽点头,笑道:“托您的福。” 男子顿时笑的高兴,转身将一个纸鸢拿出:“今年没做大雁,做了纸鸢,因生意不好,个头也比往年小,你们别介意。这左右有两只鸳鸯,中间卧着一只小鸳鸯,我也不知你们可有公子千金,但这纸鸢都适合。” 阿月见个头果真小了很多,又见男子肤色黝黑,接过纸鸢时也见他手上干裂,怕是为奔波生计受了不少苦。可即便如此,他依旧能笑谈风声,不见颓靡。阿月敬佩这样的人,转了转眼眸,说道:“我在岷谢街那有个空置的铺子,叔叔若不嫌弃,可以在那做点生意,租金不收也无妨。” “岷谢街?”男子忙摆手,“那儿的铺子可是千金难求,夫人还是留着赚银子吧。” 阿月笑道:“说起来,叔叔还是我们半个媒人,就当做是谢礼好了。你若过意不去,那每个月给一些就好。日后等你富足了,再补上也无妨。” 陆泽说道:“叔叔扎风筝的手艺好,若可以,每年临秋扎一百二十个风筝给我,买下后,刨去租佃钱,应当还有一些余钱可赚。” 一年一百二,一个月十二个,做一只精巧的需要一日,大的要三日。这几乎是变相买他做的,男子又摆手:“这样照顾我的生意,实在是担不起。公子又不是真要那么多,不好,不好。” 阿月恍然,转向他:“你是要送给族人么?” 陆泽淡笑:“嗯。” 阿月这回有底气了,同男子说道:“我们确实要这么多,叔叔若不信,可以打听打听京城陆家。”她头一回觉得陆家有那么多实在是件大好事呀。 男子笔墨不多,可在京城住了许久,怎会没听过,诧异:“莫非这位公子是陆家人?” 阿月大方点头:“嗯。陆家是大世家,叔叔只管安心,你若不做,这笔生意还是会落到别人头上的。” 男子这才迟疑起来,好一番劝,他才终于点头:“那唯有先谢过两位了。” 阿月倒更想谢谢他,谢谢他做的大雁,至今还挂在房里,同那幅陆泽画的大雁图悬挂一块,为他们二人的姻缘做了见证。 从档口那离开,阿月心里生了个主意,挽着陆泽的手说道:“陆哥哥,如果我们生了个女儿,就取名叫雁雁吧。” 陆泽笑笑:“嗯,好听。” 好听,寓意也好。阿月腾手摸摸肚子,无限感慨:“当然,首先我得怀上。” 嫁他快满一年,阿月也无比想要个孩子,要个和他的孩子。想的十分美好,又问道:“那男的叫什么好?” 陆泽很是欣慰的点头:“阿月,你是打算一次给我生俩么?” 阿月说道:“我倒希望呢,那以后都不用愁了。” 她不曾生养过,若是知道,就会懂得有多疼,不敢再天真了。 在秋季前,她还想着一次生俩一次生俩。 可这深秋一到,阿月挺着个大肚子往脚下看,竟然瞧不见脚趾头了,才很是忧伤的摸摸高隆的地方,往在桌旁看书的陆泽那走:“陆哥哥,大夫说的是真的?” 陆泽放下书,认真道:“对,母亲不是请了有名望的稳婆来给你看么,确实是怀了两个。” 起先她刚怀孕,两家人都欢喜。后来三个月后,程氏就瞧出不对劲的地方来,狐疑着说“怎的比别的人肚子大些。” 开始阿月还以为是自己吃的多,如今六个月了,请大夫稳婆来瞧,都贺喜说是双生子,可把他们欢喜的。 阿月一语成真,倒是苦了脸:“这么大,这么圆,可怎么生出来呀。” 陆泽如今可不敢随意把她揽到怀里,拉了她的手轻轻领到身边,挪了软垫给她坐下,安置的好好的,才说道:“等下个月,母亲就会安置稳婆住进来,有她们在,一定会照顾妥当,你不用惊慌。” 阿月坐了一会又觉得累了:“腰酸。” 陆泽腾手给她揉:“母亲说你吃的倒是挺多,但是吐的也多,大夫开的药有喝么?” “有。”阿月立刻答他,倍觉自己可怜,“喝了很多药了,除了补药,还有药膳,药羹,见到药就害怕。” 陆泽一手搂她一手继续帮她揉腰:“为了能顺利生下孩子,不受那么多罪,再忍忍。” “但愿是龙凤胎,否则……”阿月往他身上倚,“否则又得生。” 模样实在是惹人怜惜,陆泽都不忍笑了,说道:“母亲说我同你共寝都诸多不便,到你分娩前,分房睡,怕我踢着你。” 阿月抿嘴笑看他:“我好像瓜分了陆哥哥全部母爱。” 陆泽说道:“等两个孩子出生,连妻子的喜爱也要没了。” 听着陆大才子吃醋,阿月倒觉这是难得一见的美事。 难得陆泽休沐,夫妻俩说了好一会话,没停一句。多是阿月在叽叽喳喳,陆泽静静听着。 知她素来话多,可还是教门外的下人听了觉得惊讶。这一个说的不停,一个听的有趣,真是看不出来他们七少爷竟是这样疼妻子的人。 阿月说着说着就犯困了,打了个哈欠,又往他怀里钻了钻,呢喃:“陆哥哥困么,一块去午歇吧。” 只问了这一句,眼皮就打架了。陆泽没有动弹,让她倚着,不敢惊动。低头看去,安安静静的阿月也好,吵吵闹闹的阿月都好,真有岁月静好的感觉。轻轻低头,在她额上吻落一记。 睫毛微动,没有醒来,似已经在美妙梦境中。 &&&&& 秋去冬来,寒来暑往,六年春秋交替,又是一个明媚日子。 院中孩童欢闹,拿着网扑蝶,欢笑声铺满庭院,看的守在一旁的妇人们也面露笑意。 丁氏见日头越发烈,说道:“让他们回来吧,实在是太热了,别晒伤了。” 宋氏笑道:“孩子嘛,养的太金贵也不好。更何况我们慕家是将军世家,哪里能娇生惯养。” 宁如玉笑道:“因为祖母疼茂茂他们,舍不得。” 宋氏说道:“嘴真甜。” 仆妇已经过去将孩子们领了进来,丁氏看着三个孙儿一个孙女,心下满足。拿帕子给先到跟前的孙女拭汗,拿了果子给她,才说道:“平儿外任知州去了,幸幸不愿跟去,可越发顽皮,倒为难你带着。” 宋氏笑意轻轻:“男童就是顽劣些,儿媳会多加管束,不会让他养成跋扈性子。” 丁氏也应允了:“若是说不听,动鞭子也可。”若当年她对儿子上点心,也不会那样张扬跋扈,积点福,兴许能活的久些。如今孙儿陆续出生,疼是一定要的,可是也不能太宠,变成溺爱。慕家的子弟,再经不起这些折腾。 宋氏面向宁如玉,问道:“你婆婆去哪里了?” 宁如玉抱起幼子,答道:“阿月不是又怀上了么,娘说过去看看。”末了眉眼弯弯,“所以呀,这亲家两隔壁就是好,来往方便。” 宋氏微微摇头,淡笑:“那还得看是对上什么样的亲家。” 宁如玉听后,也十分认可。 方巧巧已经在陆家坐了一会,看看倚身长椅的女儿,说道:“这个月就要生了,这回可还害怕?” “怕……”阿月现在还能想起那天撕心裂肺的痛楚,“可是怕归怕,看着孩子笑,喊我娘的时候就不怕了。” 方巧巧笑笑,果真是已经为人母亲,懂那种心思了。她当初也是,生了长子就嚷着不生了,可生了三个孩子,还想要。只因他们在耳边喊自己母亲,实在是件能抵消任何痛苦的事。 阿月倒还有些舒心:“不过呀,这回稳婆说约摸是一胎,所以并不用担心。” “那倒也是,两个都一块生了,更何况是一个。” 方巧巧和她说了会话,见日头正高,该回去用午饭了,起身说道:“你要是想娘了,就遣个下人过来。” “嗯。”她起身时阿月正好见着她脖子悬挂的红绳在荡漾,不由问道,“娘,那玉还好么?” 方巧巧笑看她:“嗯,你们三人,将娘护的好好的。” 听见自己也在守护母亲,阿月笑的安心,也觉自豪。 因行动不便,方巧巧也不让她送,阿月只出了院子就回来了。准备回亭子里再看会景致,远处两个俏皮身影往自己这跑来,边跑边奶声奶气的唤她。小姑娘步子快些,几乎扑到她,还没站稳就蹦着告状:“娘,娘,哥哥他又欺负我。” 阿月蹙眉:“风风你欺负妹妹了?” 他很无奈的说道:“刚才雁雁摔了一跤,一直在哭,我说她不哭就给糖吃,结果她不哭了,可我身上没带糖,以为我骗她。” 阿月对这两个小家伙很是无语呀,这有什么可闹的:“那如今怎么办?” 陆风拉住妹妹的手:“现在带她去买糖吃。” 陆雁破涕而笑:“要很多很多。” 他点头:“很多很多。” “堆满一车的。” “好好。” “还要一个小泥人。” “……”他很想说要不妹妹你还是继续哭吧,可他不敢,万一她真哭了怎么办。罢了,爹娘说的对,做哥哥的要疼着妹妹。临走时他又默默看了看娘亲那高隆的肚子,据说,很快那里就要蹦出个弟弟或者妹妹了。 他无比期盼的想——但愿是个懂事的弟弟,妹妹太烦了,嗯。想罢,牵紧了妹妹的手,去买糖,买小泥人。 阿月见兄妹俩手拉手走了,小小的背影分外亲昵,越看越喜欢。 陆泽夜里回来,见屋里还有灯火,屋里却没动静。步子已放轻,轻步进去,果真见阿月已经睡着了。斜斜躺着,盖了被子,却还露出一角外裳。刚刚伸手要给她脱衣,就见她醒来,满眼迷糊。 “回来啦。” 陆泽坐在一旁,扶她起身:“要是困就先睡,别累着。” “没见你回来也睡不着。”阿月张手让他解衣,眼里带笑,“我是不是越来越像圆滚滚的熊了。” 陆泽板了一日的脸蓦地露出笑颜:“哪有这样调侃自己的,而且你若是熊,肚子里的孩子可怎么办。” “那就是小熊呀。”阿月眼睛一亮,“孩子的乳名就叫熊熊好了,男女皆可。” 陆泽苦笑:“熊熊?阿月这样欺负孩子真的好么。” “才不会,多好听。”阿月很是满意这个名字,摸摸肚子,又摸摸他的脸,在外一日,连下巴都冒出了些许青渣,有点刮手。可却更显得英气俊朗,腰身一直,实实在在往那亲了一口。见他还在专心解衣,又直了腰,再往上亲。 陆泽苦笑:“你还说风风和雁雁顽皮,都是随了你这做娘的。” “啊~陆大才子又吃醋了。”阿月伸手挽住他的脖子,笑道,“那我再生个像你的,好不好?” 陆泽在她唇上轻吻一记,仔细应声:“好。” 像谁都好,只要是他们的孩子,他都喜欢,都会疼着。 就好像疼阿月这样,疼一辈子,生生世世都不变 正如大雁,一与之齐,终身不改。 ——完 作者有话要说:完满结局啦~~感谢一路陪伴的妹子们! 后面陆续会更番外,但更新日期不定,会在九月中旬前完结全部番外~看见有更新可以戳进来=-= 新坑暂时还没那么快开,连载了两个月六千字,铜钱休息一下。 想蹲新坑或者有兴趣的,可以先收藏起作者专栏,以后开了文就能看到了。 【进入作者专栏可点击“收藏此作者”,即可收藏~】 第98章 番外之一如初见时 番外之一如初见时 腊月天,寒风料峭,不见雪,昨天夜里还下了点雨,湿冷得很。 一个裹紧棉袄的年轻人抱着木盆往河边走,许是衣裳反复洗刷,棉袄已见褶皱,颜色也褪了大半,看着十分寒碜。只是面庞生的端正俊朗,虽有点病色苍白,却还是将寒酸的衣裳穿出独有的清俊来。 今日不见日头,巷子并没有妇人出来晒晒。正好有两个妇人要去田里做活,见了他笑道:“大侄子,又自个去洗衣服呢,赶紧找个媳妇儿吧。” 董韶华笑笑:“家中贫寒,还是别连累别人家了。” 两个妇人不由笑话他,等他走远了,才叹道:“真是可怜,早早就没爹没娘。改日帮他留意留意,看哪家姑娘愿意跟他,家里没个女人可不行。” 董韶华来到不远河边,到浅水那寻了往日洗衣的大石板,泡了一盆冰水,冻的手指立刻紫红。自从母亲过世后,他已然习惯,因此只是微微皱眉,并不碍事。将衣服浸湿,拿起棒槌就要敲打,这视线一开阔,却见河面上有异物。 瞧着奇怪,起身细看,不由大惊,飘来的分明是个人。 这么冷的天,泡在冰水里不会死也会冰进骨头里落下病根吧。来不及多想,丢下棒槌和木盆就往那跑去,差点因河底石头而滑倒。眼见那人要流走,他一把抓住,总算是拽稳当了,长吁一气,冷的不行。 将人拽到身旁,才瞧见是个姑娘。这姑娘模样实在是太好看,秀色照人像明珠耀眼,连这阴暗寒冬都灿然生光。就是……头发和衣着太奇怪了…… 将她挪回岸上,探了探鼻息,还活着。他忙摇摇她,没有醒来。见她脸色苍白,他脱了棉袄给她裹上,冷风吹来,冻的他直哆嗦:“姑娘?姑娘?” 久唤不醒,董韶华急的不知如何是好。抱着她去医馆吧,总不能为了名节而连命都不要了,但愿她醒后能谅解。 刚要抱起,见远处来了个人,大喜,当即起身:“胖婶。” 胖婶并不是个中年妇人,她只比慕韶华大三四岁,只是因为名字里有个“婶”字,加之自小就圆润,街坊邻居才这么叫她,外人听了误会的不知道有多少。 好在胖婶力气大,那姑娘身子又单薄,背回去并没费多少气力。董韶华一路跟在旁边送回家,等胖婶要给她脱去*的衣裳,他才离开,一出门就拍了拍脑袋,急匆匆跑回河边,可他的衣服和木盆早就不见,被河水打走了。 他统共就两件厚实的衣裳,那件还是恩师送他的,如今不见了,身上这件穿脏拿去洗,自己就只能裹着棉被。他只盼寒冬快点过去,就不用担心衣着。可这还得一个月才正月,正月可还冷着。无法,只好勒紧裤腰带,攒几个钱去买件。 夜里正喝着清汤寡水,脑袋有些昏沉。正打算去睡会,胖婶就过来敲门了,见了面就道“那姑娘醒了。” 说罢,就拉着他过去,笑道“那姑娘生的白净好看,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女儿,你救了她一命,指不定她肯嫁你,那你就有媳妇了”。 董韶华一听,面红耳赤:“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哪里是为了这些。” “罢了罢了,那从她那里得两个赏银也好。” 两家是隔壁,一会就到了。董韶华揶揄的站着,还在外头就听见那姑娘一个劲的问“这是哪,你们是谁,怎么穿的这么奇怪?” 他默默觉得好笑,奇怪的明明是她呀。胖婶先行进去,他就在门外,那姑娘擒着被子,几乎要抓破了,瞪大了眼:“难道……我穿了?” 胖婶不明所以,上前说道:“他救你时,你衣服穿的好好的,是我给你脱的,不用惊慌。” 姑娘往后一倒,呜咽:“我果真穿了……完了,被老天爷玩死了。” 董韶华站在那不知所措,本就是怕她误会自己碰了她什么,本着是过来解释的,可这根本就是……脑子糊涂了吧。 胖婶问道:“姑娘打哪来的?家里可还有什么人?” 她顿了顿:“我忘了。” 胖婶皱皱眉:“那你可还记得你叫什么?” “巧巧,方巧巧。”她能告诉他们的只有这些,否则非得吓着他们不可。所幸这名字是她爷爷取的,被她嫌弃了二十年,现在终于派上用场,放这古代一点也不违和吧。 董韶华不好多待,而且她眼里满是警惕,便道:“胖婶,我先回去了。” 方巧巧往他看去,个头很高,很瘦,当然重点是帅……默默的眯眼多看了几眼。看的董韶华浑身不自在,夺步走了。 胖婶笑了笑:“他就是救你上岸的人,是个读书人。” “噢……”方巧巧小心问道,“我现在没地方去,你能收留我吗?我可以帮你干活,吃的不多。等我找到落脚的地方就立刻走,不给你添麻烦。” 胖婶迟疑片刻:“我家有男人,姑娘可觉得方便?” 方巧巧忙说道:“方便方便,你们不嫌我麻烦就好。” 于是她就在这住了下来,没睡惯硬床板,早上起来腰酸背痛。在屋里蹦了好几圈,想着能不能找到路回去。她明明是在登山,突遭雷雨天,一道响雷闪电就将她送到这来了。还有她的登山包也不见了,实在是想的心闷,就出去了。 问了妇人洗漱的东西,她就递给自己一块树皮。胖婶见她顿住,很难以接受的模样,更是确定她出身大户,讪笑:“听说那些达官贵人都是用精盐搓牙漱口的,可我们这是乡下,穷乡僻壤的,只有用来吃的粗盐,还老贵,姑娘就将就将就吧。” 被树皮震住的方巧巧急忙接过:“是我见识少,没得寸进尺的意思,谢谢胖婶。” 可最后还是搓的牙疼,含着那冷水漱口,冻的她发抖。 过了小半会,胖婶进去瞧了一眼。因是穿自己的衣服,松松垮垮的,得绑腰带。坐在镜前捣鼓着头发,她扑哧笑笑:“大姑娘,可要我帮你?” “好啊好啊。” 折腾了小半个时辰,她才终于是“顺利”晨起。 想到自己手无寸铁,又没本金外出,她就惆怅。这一苦恼,她倒是想起自己的登山包里,有一些新奇玩意,指不定能拿去换钱。先发现自己的不是那个书生么,找他问问好了。 胖婶正在厨房做早饭,不知她外出了。方巧巧敲了隔壁家门,不见答复。见门虚掩,推门进去。院子有点乱,但并不脏。地上摊放一件棉袄,正是昨日裹着她的那件。见它压着竹竿末端,这才明白约摸是在那晾晒,可不想竹竿滑落,衣服就弄脏了。 她俯身拾起,摇头:“原来是个书呆子,衣服也晒不好。”寻了个桶放进去,喊声,“董邻人,你在吗?” 一会才有脚步声,却只见个脑袋从门后探出,小心翼翼的往她看。 方巧巧步子一挪,就看见他藏在门后的身体,扑哧一笑:“你怎么裹着被子,还没起来吗?” 董韶华很是尴尬:“只剩一件棉衣,放那晾着,还没干,冷得很,就裹着被子念书,失礼了。” 方巧巧这才想起昨天胖婶跟她说他救自己衣服都飘走了,却没想到他竟然只有两件衣服,而且……不得不说破旧的很:“刚才我进来,你衣服掉地上,脏了……” 董韶华顿时懊恼:“要是我不急就好,欲速则不达,果真是……”还没说完,他就咳嗽起来,忙偏头咳。 方巧巧想去找茶水,可这并不熟悉,伸手要给他捶背顺气,立刻被他躲开了。那本带着病色的脸大窘:“姑娘这是做什么。” 她皱了皱眉眉头,这才想起来男女授受不亲啊,便缩回手,笑笑:“这样吧,我去给你洗衣服,再做顿饭,你好好休息。” 不等他答应,她已经跑开了。到院子提着桶往外面走去,心生感慨,长这么大她还没给人洗过衣服,自己的也都是往洗衣机里丢,要么就是保姆洗。 一路问人,才走到河边。蹲在那又苦恼起来,这要怎么洗?没有洗衣液没有传说中的搓衣板。左右看看,见了一块光滑石头,瞧着应当跟电视上的棒槌差不多,当即拿起。 &&&&& 董韶华精神不济,知道自己是病了,又不愿把仅剩的钱去看大夫。想喝点热水,却没力气去烧柴火。裹着被子浑浑噩噩睡下,梦里闻到米香,腹中饥饿。可一会那米香就变成了焦味,不由皱眉。迷糊了好一阵,才惊醒过来,赤脚就往外跑去,果真见到厨房有浓烟。一个身影正奋力的在扇扇子,呛的咳声。 方巧巧已经被熏的眼泪滚落,见了他一副要救火的模样,说道:“我、我很快就做好饭了,你再等等。” 董韶华想过去救场,谁想她竟过来推自己走“你去躺着,不要在这熏,会难受的”。他心惊肉跳的回头看了看厨房,但愿不要被她烧了。 心神不定的等了半日,可算是见到她出来。 方巧巧将锅里舀起的饭盛进盆里端出来,赔笑道:“水放太少,糊了。你厨房只有青菜,好像盐放的有点多。” “能吃就好。”董韶华一手拿木勺,一手拿碗,将没焦掉的舀进碗里。 方巧巧怯怯看他,低声:“那棉衣……我、我给洗破了。” 董韶华只觉脑袋疼:“等晾干了,补补就好。” 方巧巧诧异:“你还会针线活呀,真厉害,我没见过会用针的男人。” 董韶华看看她,面色红润,柔荑净白,自小就应该是没做过活的人:“富贵人家的男子应当都不会用针。” 虽然说补,可打了补丁也难看吧。方巧巧懊恼不已,已要起身告退,谁想他将白米饭放在自己面前:“吃吧。” 方巧巧愣了片刻,见他碗里都是糊掉的,像一碗碳,忍不住说道:“我不饿,你吃吧。那碗坏的不要了,丢了吧。” 董韶华笑笑:“就算你不吃,这也不能丢,还能吃。” “必须得丢了呀,吃坏肚子怎么办?” 董韶华不知如何作答的好,半晌才道:“那比饿肚子好。”见她不解,才道,“我手头没多少钱……” 方巧巧窘迫非常:“抱歉。” 董韶华笑笑:“没事,你快吃吧。” 方巧巧说自己不饿,就逃似的走了。见她真没有要回来的意思,董韶华吃了一口菜,差点没腌到舌头……盐罐里的盐她该不会是全放了吧…… 方巧巧受到打击了,她接连做了几件蠢事,穿就穿了,连累救命恩人丢了衣服,还病了,自己还把他仅剩的棉衣捣破,差点把他厨房烧了……仔细一想,简直是想找个地洞钻。 她摸摸口袋,没有一个铜板,回到胖婶家,她也外出了。想着得给他买药,不然硬扛着会把身体熬坏。见箱子里走来一人,进了对门家。见她也看来,便笑笑:“婶婶,我问您一件事好不好。” 她来时动静闹的这么大,那大侄子救回个漂亮姑娘的事街坊都知道。妇人猜出她身份,笑道:“大姑娘有什么事?” “我想去找点草药,能退烧……不,祛风寒的,但我不认得。” 妇人了然:“可是给董家侄子喝的?”见她点头,立刻眉眼堆笑,这姑娘看着富贵,却是个不拘小节的,倒觉有戏,“婶婶带你去好了。” 方巧巧大喜,连声道谢,随她一块去山脚那采药。 胖婶从外头回来不见她,也没去找,那样大个人,总不会走丢了。过了一个多时辰,听见推门声,以为自家男人回来了,往那一看,愣了愣。是方巧巧,还是从泥潭子滚了一圈的方巧巧:“你这是去哪了?” 方巧巧自觉挫败,苦了脸道:“董书生不是病了吗,我没钱买药,他自己又不肯买,我就琢磨着给他采药,拜托了对面庆婶。谁想一个不留神,踩空了,翻进沟子里。”末了她笑笑,将背篓给她,“药采回来了,可我不会煎药,能麻烦胖婶吗?” 胖婶真是心疼她,还以为是个高傲脾气的千金小姐,可分明是个好姑娘:“我这就去煎药。”转念想想,“你端去给他吧。” 方巧巧想也没想:“嗯。” 她拿药过去时,已经是傍晚。外头不见他,进了他屋里,说道:“起来喝药了。” 屋里突然有姑娘的声音,董韶华一惊,蓦地起身,惊的结巴了:“你、你怎么进来了。” “拿药给你呀。”方巧巧放在桌旁,拍拍心口,“这是拜托胖婶熬的,不用担心被我熬坏了,放心喝吧。” “这如何好意思。”董韶华拘谨得很,见她脸上有伤,问道,“你怎么受伤了?” 方巧巧摆摆手:“不小心翻沟里了。” 只是接触小半日,董韶华已经知道她是个毛毛躁躁的姑娘,心眼是好的,可太不让人省心了:“快去敷药。” “嗯,我跟胖叔借了件衣服给你,他说是压箱底的,你不用急着还。” 像个老婆婆叮嘱了一番,方巧巧才从他院子出来,琢磨着去弄点钱,摸摸脖子,将银项链取下。其他物件不通,可白银总不会被拒之门外吧。打定主意,往村外跑去。 喝过药,出了一身虚汗,董韶华总算觉得舒服多了。隐约听见外头又有声响,他不用猜也知道谁又来了。一开门,见她正扛着一袋东西进来,还是很意外:“这是什么?” “米呀。” “你哪里来的米?” 方巧巧哭笑不得:“当然是买的呀,我把我的首饰当了点钱。对哦,我忘了买菜!本来想给你买肉吃,可是扛着米太辛苦就忘了。” 董韶华感动之余,在她面前连手都不知往何处放的好:“我后园种了菜。” “你还会种菜?”方巧巧喜不自禁,“在哪,我去摘,我去摘。后园是吧?那就是在后面?你坐着,我去看看。” 自问自答,看的董韶华禁不住笑笑,他好像捞回个很有趣的姑娘了。 冬去春来,方巧巧在郭家待了两个月,跟整个巷子的人都混熟了。街坊邻居也不再猜测她的身份,每回见着她和董家大郎出现,都要打趣一番,郎才女貌,很合适。 这日方巧巧搬了凳子到院子里晒太阳,抬头看见隔壁桃花枝伸到这边,桃花开的十分艳丽。将凳子挪到那,踩了上去赏花。低头一看,树荫下捧书看的人,不就是董韶华。 许是刚从田里回来,腿上还有泥,卷着裤管也没清洗。刚回家就看书?难怪邻人都说他日后定会有出息。 方巧巧瞧了一会,摘了朵桃花往他那方向吹。 桃花悠悠然落在他乌黑发上,他却丝毫不觉。 董韶华看完一页,才动手翻书,这一动,头上落了一朵粉嫩桃花,掉在书上。他回头看去,本想赏花,却见那墙垣上趴着一人,笑盈盈看来。脑子里立刻蹦出人面桃花相映红的美境,赶忙起身:“方姑娘。” “你看的可真认真,我都趴了好一会了。” 董韶华正要说话,见她好像要爬过来,大惊:“小心摔着。” “那你接着我不就好了。” 她腿已跨了半条,看的他脑袋嗡嗡直叫,这要脚滑了,他是接还是不接。这一接,真不知会抱到什么地方,可不接她铁定要摔到,急的他额头都渗出汗来。 方巧巧见他为难,收回腿,心里有些不舒服:“逗你呢。” 董韶华松了一口气:“下回千万不要爬墙,太危险了。”这姑娘这么就跟其他人不一样,这样大胆。 方巧巧已经回到郭家院子,嫣然笑笑:“嗯。” 字落,人就消失在墙头。可那一笑,却让董韶华如沐春风,当真……好看。 春季鱼儿产子,为了年末丰收,本不该捉鱼。只是有家大户儿媳有孕,想吃鱼,正好那家管家和胖叔认识,就照顾了他,让他送两尾鱼过去。 鱼捉回来,胖叔胖婶不得空,方巧巧自告奋勇拿了鱼去。 谁想从何员外那回来第二天,就来了个婆子,说是何老爷瞧上郭家姑娘了,想抬了去做妾。 何员外年岁四十,名声颇好,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家底颇丰。附近的人听见,也觉是美事,胖婶得过何家恩惠,也不好阻拦,但婆子让她劝劝,她也没劝,对方巧巧说道:“你也不是个小姑娘了,自个决定吧。只是……到底还是要衡量清楚。” 这事儿董韶华也知道了,初初听见邻人说,还愣了愣,又听那妇人说道“定会嫁的,我看方姑娘都没摇头,羞的”。他默了半晌,很是失意回了家。进门前又看了看隔壁,盼着谁能从里面走出来。 翌日天晴,他拿了豆子出来挑拣,又坐在桃花树下。挑了半会,下意识往后看去。那已褪去粉色的桃树,绿油油的,可因桃树枝叶本就不是茂盛的,一眼就见着墙上又趴着个人。 这几个月隔三差五都会有人趴在那,除了方巧巧,还能是谁。 两人静默了许久,耳边只有风吹树叶响的声音。 董韶华回过神,躲开了她直勾勾的视线。方巧巧抿了抿唇:“书呆子,我是母狮子么,你怎么老躲着我,像以前那样不好吗?” “姑娘家名声重要。” “你也以为我要进何家门了?” 董韶华背身不语,因为不知道要说什么,乱得很。 “气死我了。” 听见她声音恼怒,他回身看去,竟是要翻墙下来:“你怎么又翻墙了,快停下,别伤着。” “偏不。”她更恼了,“我现在就往下跳,你接住我。” 董韶华瞪大了眼:“我、我……” 方巧巧认真道:“你要接住我。” 董韶华脑子里已是空白,眼也不敢眨,一瞬间她竟真的松手了,身子像断线风筝扑哧倒下,他一个箭步上前,牢牢将她接住,脊背落满冷汗。再看怀中人,却是笑靥如花,丝毫也不惊怕。 “我相信你会接住我。” 董韶华想松手,她却抱的很紧,身子已僵硬:“你这是何苦。” “对啊,你说我这是何苦。”方巧巧也很是郁闷,“按照戏本,我遇到的不是达官贵人,也该是富贾谋士,可怎么就偏偏碰见你这书呆子。碰见就碰见,为什么还喜欢上了。” 话里的两个字冲击而来,董韶华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对,就是听错了吧:“嗯?” “嗯什么。”方巧巧虽然来自现代,可是当面告白什么的,她也没做过呀,口齿伶俐的她也吞吞吐吐了,“你要是肯娶我,我就嫁你。你如果摇头,我明天就走了,去找另一个剧本。” 董韶华还在愣神:“你当真不做那何员外的妾侍么?他富甲一方,你的日子肯定会好过的……”话到最后,自己的声音也低了。 方巧巧瞪他:“既然这样,那我走了。” 可她放手了,对方却又没放。董韶华鬼使神差的没动,瞅着她的明眸,心跳骤快:“方姑娘……” 方巧巧静静看他:“嗯。” 董韶华吸了一气,才道:“你现在跟了我,一定会吃很多苦,很多……只是我会勤恳上进,以后……让你过上好日子。” 方巧巧笑了笑,很简单的承诺,却教她少女心萌动,郑重点头:“嗯。” 董韶华腼腆一笑,方才两人姿势并没贴紧,而且是微侧着身。可她话落后,却蓦地正身抱住自己,柔软的身子贴来,又惊的他差点晕厥。 方巧巧没有立刻放手,富贵荣华她不求,男子再多钱财,心都不是自己的,又有什么用。 她忽然觉得,这个剧本就很好……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下个会开的文=-=~~~还不确定会是宅斗(嫡女)还是宫斗(公主),不过整体基调会更愉快~ ---------------- 基友的甜文、宠文,伪宅斗文~~~感兴趣的可以戳去看看=-= 第99章 番外之初生性本善 番外之初生性本善 正月未过,过年的余热还没消停,却连日下起了细雨,出行往来都不便,比起腊月的飘雪来,更让人觉得生厌。 慕家大宅的小院里,下人已经忙活了一个多时辰,进进出出,端水送汤,却还是没听见房里有婴儿破壳而出的啼哭声。 一个仆妇从屋里出来,额上已满是细汗:“这可如何是好,喝了药也生不下来,这再拖下去,大人可就保不住了,孩子也得闷死在里头。” 旁边妇人说道:“可要去请夫人做主,二姨娘这要是撑不住,让她那做婆婆的早些知道也好吧。” 仆妇轻笑一声:“你又不是不知太太素来不喜秋姨娘,这一个时辰前就报了上去,她可曾来过,命了身边的小丫鬟来提了一嘴好好生,就什么话也没了。这事儿,还不如禀报少夫人,好歹是少爷的第二子,少奶奶再不怎么和秋姨娘来往,也会紧要这孩子的。” 妇人叹气:“少奶奶是心善的,可惜正巧是十五,上香去了。这为了一个丫鬟出身的姨娘去告知,吃不准是要被骂的。” 她们口中的太太,就是慕家老将军的遗孀慕夫人。生有一子三女,长子慕宣,娶丁氏,妾秋姨娘。 慕宣的原配凤娘,因多年无所出,休之离家。慕宣迎娶丁氏,大婚当夜酒醉丫鬟怀中,就将丫鬟秋娘也抬为妾侍。秋娘不得喜爱,但一夜有孕,这会正是临盆时。因是慕家第一个孩子,慕夫人本该欢喜,只是因她身份卑贱,也不多上心。 不过该准备齐全的,还是给她准备了。产房见血晦气,慕夫人自然是不肯踏入半步的。 仆妇说道:“少爷这会人在边塞,秋姨娘更是无人理会了。” 一人嗤笑:“就算在,也不会理的。” 众人皆点头,秋姨娘不得宠是下人都知晓的事,别说她,连续弦丁氏也只是相敬如宾,而没举案齐眉,像一般大族的夫妻,只有夫妻情分,没有男女之乐。这教新来的家丁不解,但对于早几年入府的,却知道的一清二楚。这少爷,心里还记挂着原配凤娘。可这一边记挂,房里却一下添了两人,也是教人觉得不可思议的。 到外头小歇的人正低声说着话,里面又传来痛苦声,这才回去换上。 秋娘不知熬了多久,别人说生孩子便是从鼻孔里塞个西瓜,她见过那西域来的新奇玩意,可是一直吃不上。做了慕家姨娘,尝过许多好东西。那西瓜确实好吃,可听了嬷嬷说生孩子的比方,还让她好好笑了一次,那么小的地方,怎么塞得了西瓜。 可如今她信了。 晨起想去小解,自个下地,谁想坐下时稍稍一震,肚子就痛得不行,竟是要临盆了。 急忙喊了婢女,也不知痛了多久,只知道现在她已经没气力继续了。迷糊中被人喂了汤水,才恢复了些意识。那血腥味飘进鼻中,耳边是昔日同为丫鬟、亲如姐妹的翠林哽咽声“阿秋,你快用些力,把孩子生出来,再不生,你会死的,你想让孩子一出生就没娘吗?阿秋,用些力啊”。 秋娘强打精神,这是她的孩子,虽然不会喊她娘,可骨血是不会断开的。刚刚用力,身下又如撕裂,痛的她发抖。 去年慕宣迎娶丁氏,她奉命给客人添酒。途中回去取酒,人还没出来,却有人醉醺醺进来,撞翻了灯盏,一把将她摁在酒窖中。那人力气非常大,无论怎么挣扎都没用。被夺了清白后,万念俱灰,只等着天亮了,瞧清楚这人是谁,她要记着他的脸再死。 恍惚听见那人含糊吐字“凤娘”,她才从这音调里辨别出这人身份。颤颤推开他,将灯盏点亮,一看那人,果真是慕宣。 慕宣于他们家有恩,当年他们躲避天灾逃难至此,正好遇见班师回朝,刚赢大战的他,还将他们一家三口安置下来,得以为生。 看清他的面孔,秋娘脑子里已是白茫一片,恨不起,到底是他们一家三口的救命恩人;可却也不能原谅,偏是夺了姑娘家最珍视的东西。愣了好一会,才俯身去拾那被撕扯的破碎的衣物,打算什么也不知不见的离开这。谁想念头刚起,外头就传来寻人声。 慕宣也从酒醉中慢慢苏醒,头痛欲裂,模糊的瞧见前面有个白净身子,也是一惊。正想从他身下抽出衣裳的秋娘听见动静,蓦地抬头,目光一对,不知为何,已哭了一夜的眼本该眼泪干涸,却猛地又溢出泪水。 慕宣愣了好一会,那门吱呀一声打开。他当即拾起衣裳,将她裹住,背身对着门外。 于是下人便瞧见,昨夜的新郎官搂着个姑娘,地上衣物一看便知晓昨晚发生何事。慌不迭退下,只留平日就伺候他的婢女,好为两人穿衣。 慕夫人听见此事,也正合心意,立刻唤了秋娘父母来,说要抬为妾。只是出身不好,做不得良妾。秋娘爹娘听闻有天大的馅饼,立刻同意,得了些银两,喜滋滋的将女儿送去做慕家姨娘了。 秋娘连半句安慰也没,“顺理成章”做了妾侍。 慕宣不多久就接到圣旨,赶往边城。收到这消息,慕夫人想多留他几日,说道:“你大婚才多久?这被褥还没暖和起来,就不能多留几天?” 他本就想逃离这里,哪里肯多留。慕夫人劝不住,还以为他至少会等到后日走,谁想翌日就走了,气的她茶饭不思。见了两个儿媳来请安,也恼的很,不好对新妇说,几乎指了秋娘的鼻尖骂:“都说娶妻娶贤,纳妾纳娇,你这粗手粗脚的,当下人伺候还行,伺候在枕边却半点用也没,否则怎会留不住你家爷。真不该动了心思让你进这慕家门,不过是个丫鬟,就算是白白睡了又如何,横竖打死也没人说。” 秋娘脸色青白,跪身听骂。慕夫人说的没错,她的卖身契都在她手上,打死打伤都是在理的。既然如此……那又何必抬她做妾,她也不愿啊…… 直到她有了身孕,慕夫人每日的责骂才终于停下来,房里也多了两个伺候的人,吃的除了正食,还有各种补品。这养了大半年,原本底子就不差的她,面色一红润净白,不知她身份的,也当她出身还好。同丁氏去见些并不熟络的人,倒也撑得过场子。 慕夫人这才得了安慰:“比那凤娘好,至少听话乖顺。” 秦嬷嬷在旁奉茶,听了心中很不是滋味。凤娘在的时候,又何尝不是这样恭敬她,只是少爷疼她,将敬奉母亲和疼媳妇的情义分成两半,太太不满罢了。这秋娘,只不过是不得少爷宠爱,当娘的地位很是牢固而已。 秋娘肚子七个月大,慕宣凯旋回京。从宫里复命回到家中,管家便和他道喜。慕宣在家书中已经知晓秋娘大了肚子,在边塞也是心思复杂。他倒希望是他的毛病,那或许就能接凤娘回来。可如今,是再也无望。 “少爷回府了。”翠林兴冲冲敲门进了秋娘房里,眼里都是亮色,“跟往日一样,悄悄回来,指不定待会就过来了,姨娘快些梳洗。” 秋娘默了默,她倒是希望不要再见到慕宣,其实如今也挺好。她只盼着能顺利将孩子生下来,然后什么也不想,安心做个母亲。只是想想要和那样的男人面对面,甚至是共枕,也觉尴尬。 所幸今晚慕宣在陪母亲,至夜深,才回房。 丁氏同他成亲后也没见过几回,就目送他去边城了。安然等着他回房,听见开门声,立刻迎了上去,为他宽衣递脸帕。她性子温婉,生在大家,听教的不少。方才嬷嬷还同她说,如今边城动乱,可能明早又来一道圣旨将人叫走,让她好好伺候,赶紧怀上孩子,别让妾侍抢了风头。 瞧他眼底没有情义,丁氏自己也不愿降了身份像个妓子勾搭人,侍奉他洗漱完,见他躺□,并没有要行房事的意思,也默默躺下,不多言语。 翌日慕宣又寻了故交,每次回来他都要去和军营好友走走,于他们而言,见一次就少一次机会,所以分外珍惜回京的短暂相聚。 翠林从厨房拿了炖鸽子来,很是气恼:“少爷竟来也不来这,就携着少奶奶去走亲访友。他倒忘了,你肚子里怀的可是慕家第一个孩子。” 秋娘倒觉得这样很好:“妾不比妻,争不得。而且少奶奶是个心肠好的,你瞧这月又多给了月俸,连稳婆都陆续找好,打点妥当了。” 翠林恨铁不成钢:“你呀,就算日后三姨娘进门,你也铁定要被欺负死。” 秋娘笑了笑,她有这孩子就够了,其他的不愿多想。 …… 可如今……她好像连这个心愿也要落空了。 稳婆一直在和旁人说“怕是要生不下来,坏事了”,其他人说的没怎么听见,可偏是这句,听的格外清楚。 翠林也在哭,只有她还关心着自己。自从她做了妾,往日的丫鬟姐妹面上恭贺,旁敲侧击要好处,背地却瞧不起她,说她用了手段,不要脸。唯独翠林是真心待自己,听见自己被强要了,还呆了很久,抱着她哭。 秋娘咬牙,拼劲最后一丝气力,若再生不下,她也没力气了。 恍惚中,听到婴儿破啼声,震的满屋大喜。 她再没精力多听,昏死过去。 再醒来时,已是第二日。她刚睁眼就问道:“孩子呢?” 翠林笑道:“平安着呢,倒是你把我吓坏了。是个男孩,正在那头睡着。太太一听是个带把的,欢喜的不行,还移步来看了,赏了金疙瘩。” 秋娘也松了一气,还是当男子好,日后少受些苦,在慕家,即便是庶出,也薄待不到哪里去,她这做娘的安心极了。 翠林又道:“少奶奶也来过,还让厨娘准备妥当你的饭菜,尽早恢复。而且刚收了家书,让奴婢转告您,少爷两个月后回来。体恤你身体,已寻了奶母来,你只管将身子养好就是。” 到底是大户人家,无一不是安排妥当。秋娘总算觉得欣慰了些,果然是母凭子贵,她不得不感谢这孩子。 两个月后慕宣归来,听见孩子出世 ,还是个男丁,心绪蓦地复杂起来。去同母亲请安时,慕夫人笑道:“去洗洗脸先,我让秦嬷嬷将孩子抱过来给你瞧,跟你长的十分像。” 慕宣微微一顿,说道:“我等会去瞧瞧就好。” 慕夫人想了想,也答应了,让他们多见见也好,如今还是太生分了。 慕宣越想心越是堵得慌。回房里洗了把脸,到底还是去了秋娘院里。 伺候在这里的下人还没见慕宣来过,一时恍惚,急忙迎进屋里。 秋娘正抱着儿子玩闹,因等慕宣取名,所以还没有大名,只有慕夫人赐的小名成成。成成已经会笑,但手脚还没什么气力,圆滚滚的眼随着母亲的手晃动。东西消失在眼前,便咧嘴笑。看的秋娘心里欢喜,那生子之痛早已忘的一干二净。 门打开时,她还以为是翠林端水来了,并没有抬头。 慕宣见她拿了个拨浪鼓逗着襁褓婴儿,笑的很是开怀,又想起那日他在酒窖中,她绝望涌泪。本想将她打发给别人家,可就在那一瞬,还是将她留下,把她抬了妾,让丁氏拨她多一些月银,不想薄待她。可他在边塞也想的明白了些,只是像鸟儿一样养着,却也是薄待了。 秋娘听见动静,那脚步声她听了多年,也是耳熟能详,蓦地抬头,看清来人,面上有些惊慌。急忙起身:“少爷。” 慕宣微微抬手,素来寡言,也不知要和她说些什么,干脆坐下去看孩子:“可取了名字?” 秋娘恭顺答道:“小名成成,大名尚未取,母亲说等您回来亲自取。” 慕宣稍稍一想,说道:“中间取个立字吧,顶天立地,功成名就。” 秋娘小心问道:“那是叫什么?”她不识字,也并不聪明,话问出口,忽然觉得这样显得自己太笨了。唉,她又哪里比得上翰林家出身的丁氏。 慕宣说道:“立成,慕立成。” 秋娘恍然,已觉这名字十分好,自个呢喃:“顶天立地,功成名就……” 有了孩子,将话引到孩子身上,话也不至于尴尬。 翌年,丁氏也诞下一子,取名慕正林,喜的慕夫人斋戒一月,以谢佛祖保佑。 翠林一早就在大院那边听消息,一听少夫人生了男丁,一路叹气,去了凉亭那正抱小少爷看景致的秋娘说道:“是个带把的。” 秋娘笑笑:“姐姐如愿以偿,是件喜事。到底还是生男丁的好,不然会遭人责难的。” 翠林气道:“你真笨,她要是生的女儿,小少爷还是最得宠的,你这做姨娘的也跟着得好处,如今还替她高兴。” 秋娘淡笑:“姐姐是个好人,还是应得好报的。”丁氏不计较她的身份,让她以姐妹相称,让她十分诧异。处的久了,丁氏确实是个好人,她敬她,也盼着她能如愿。受多了婆婆的气,自知其中苦楚,她不想丁氏也被责骂。 翠林叹气,真不知该说什么好。 果不其然,慕夫人得了个嫡长孙,就不怎么理会秋娘和慕立成了。月俸每月不变,秋娘其实也过的知足。看着儿子一日日长大,就觉高兴。即便慕宣常去塞外,但回来也会来几日她房里,一直想再要个孩子,但生成成时身子耗损太大,不能如愿。 一晃,孩子已经五岁。 秋娘见日头好,想去外头走走,瞧着儿子安安静静在房里看书,笑道:“成成,这秋日景致好,很快就要入冬,冷得很,趁着气候好,去走走吧。” 成成偏头看着母亲,说道:“孩儿念完这书就去,先生说得背。” “这么厚实都要背?”秋娘惊讶,用手指比比,都有一寸厚了,顿觉心疼,“背完就去歇着,不好那么用功,知道么?” “知道了,姨娘。” 秋娘心疼儿子看那么多书,被一旁的嬷嬷听了去,转身就去告诉了慕夫人。慕夫人一听,吃惊:“她当真这么说?让孩子别用功念书?” 嬷嬷答道:“听的千真万确,秋姨娘确实是这么说的。” 慕夫人拧眉:“那成成怎么答?” “小少爷不乐意,仍是拿着书看。” 慕夫人冷笑:“丫鬟就是丫鬟,自己大字不识,就不知念书的好处了。竟这样误导我孙儿,慕家如今不过就两个男孙,日后被她教坏了可如何是好。”好好想了一番,说道,“叫秋娘来。” 秋娘一听婆婆叫自己,急忙过去,生怕耽误了时辰惹她不高兴。刚进去,就得了婆婆冷眼,自知不好,可又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不由多想,已跪下听教。 慕夫人冷冷看她,即便皮囊好看了,却还是一脸奴相,丢他们慕家的脸:“我问你,你可是教唆成成不学那课业?” 秋娘惊讶道:“阿秋绝对没有,请太太明鉴。只是见成儿学的累,让他适当歇歇。” 慕夫人拧眉,果真有这事,说道:“我瞧着你也教不好孩子,你自己什么出身也清楚,不识一字,还能教出什么好苗子来,日后不要像你贪得无厌的娘家人才好。” 秋娘最怕的就是她提及自己的家人,说实话,她爹娘开始还好,后来愈发的贪财,隔三差五就来要银子,还对其他下人不客气。要不是慕宣有意偏袒,他们哪里能过的那样好,却是不知足,还不收敛。 “成成你也带不了,让阿柔带着吧。” 秋娘猛地一怔:“让姐姐带?可姐姐已经有正林了,哪里忙得过来……” “这慕家又不是只有她一人看着,多少嬷嬷下人可以使唤。” “太太……”秋娘第一次没有直接听从婆婆的话,“妾身会好好带成成,求您收回这决定。我再不管他念书,我……” “不管?”慕夫人笑意冷如冰渣,“你这样如何做娘?好,你不乐意是么?那你告诉我,你有什么地方比得过阿柔的?人品?家世?贤德?你只管说,说出一点,我便不提这事。” 秋娘不敢同丁氏比,也知道比不过,她不过是个穷苦人家的女儿,阴差阳错做了慕家姨娘:“太太……” 语出泪落,也不知该怎么求这冷心肠的婆婆。 慕夫人轻笑:“多少妾侍想将孩子让正室带在身边,日后名声也好,你却是个愚蠢的,怪不得只能做丫鬟。” 秋娘不在乎她瞧不起自己,只想要回孩子,还想说,慕夫人已是大怒,不耐烦道:“你再多说一字,我便让人掌你嘴。” “太太……请您收回这决定……” 秋娘泪落面颊,吞咽都觉困难。慕夫人当真怒了,唤了个仆妇来,掌她的嘴。 翠林在外听见屋里动静,慌了片刻,便说去茅房,出了廊道没命的往丁氏房里跑。她虽然不喜欢丁氏,但是她总算是对秋娘好的。 丁氏一听,急忙往清心院去。到了回廊,步子放缓,只当是不经意来同婆婆唠嗑。 进了屋里,秋娘已瘫在地上,发髻凌乱,隐约可见嘴角有血。丁氏心头微惊,俯身稍稍拦住那仆妇:“再打可就死了。” 仆妇不敢动手,怕伤了她。丁氏见她收手,这才走到慕夫人旁,欠身问安:“动怒伤身,母亲可要爱惜自己的身子。” 慕夫人说道:“她这亲娘不会教孩子,我让她将成成送你那去,她竟死活不愿。可就算她不肯,这事儿也定下了,轮不到她做主。真以为定远疼她一些,就可以翻天了。” 丁氏可算知道为什么平日温顺的秋娘会抵死不松口了,她也是做娘的人,知晓其中缘故。面上看着好,可这实际就是隔着一堵墙的骨肉分离了。好好安慰一番,慕夫人才消气。丁氏趁机让秋娘回屋。 慕宣回来,已是夜深。见丁氏还未睡,说道:“日后你也不必等,等了又如何,不等也无妨。” 丁氏笑意浅浅:“只是惯于晚歇罢了。”成亲这么久,也瞧得出他的一点心思,她偷偷打听过的,凤娘以往也是必定要等到他方肯睡下,但他的态度,一个是欢喜,一个是淡漠。自己就是占了淡漠。 为他宽衣后,丁氏低声:“母亲今日提了一事,要将成成放我这里养。” 慕宣意外道:“为何?秋娘带的不好?” “不知怎的,母亲说秋娘不擅养儿,约摸就是……说秋娘出身不好,秉性不好。秋娘不愿,母亲也气的不行,心意已决,如今成成正在偏房睡着。” 慕宣默然片刻:“给你带着也好,日后于孩子好。” 丁氏没有捅出婆婆让人掌掴秋娘的事,背后说婆婆的事,不是她该做的。只是同为母亲,她也想将孩子还给秋娘,那模样,实在可怜:“您若得空,也寻个时候去看看妹妹吧,近日身子不大好的模样。” 委婉一提,也不知他会不会去。婆婆已经下令半年内不许秋娘进这院子,是铁了心要让成成和她亲娘情分淡些。秋娘不能来,她只能旁敲侧击让慕宣去看她。 “身子不好让大夫多去看看,我这几日都要去大校场,不得空。” 说罢,已躺身睡下。看的丁氏心凉,若她非妻,下场也跟秋娘一样吧。 &&&&& 慕正林听说兄长住进了自己的院子,很是不满,一起身就闹脾气不肯穿衣穿鞋。闹的丁氏过来瞧,他见面便说道:“凭什么让个脏东西住进这来?母亲为什么不问过我?这院子又不是只有您和爹爹一块住。” 丁氏听他出言不逊,像足了婆婆,婆婆素来宠他,什么都顺着他。在儿子眼里,听的只有他祖母,怕的只有他父亲,她这做娘的,几乎没地位,也都是婆婆那连带影响的。 她坐到一旁,拿了衣裳过来,说道:“你哥哥过来,也是你祖母的意思,你若不愿,同你祖母说就是。” 一听是祖母的意思,慕正林不好说话了,很是厌烦:“吃住都一起么?” 丁氏淡声:“嗯。” 慕正林轻笑:“凭什么,跟个奸生子走在一块,是要丢我的脸么。” 丁氏手势一顿,没有言语“伺候小少爷穿衣”,说完就起身走了。到了外头,对那最年长的嬷嬷说道,“若是再让我听见小少爷嘴里说奸生子三个字,我便先拧你的舌头。” 嬷嬷颔首弯身:“这是小少爷从别处听来的,同别家府邸的孩子一块玩,奴婢们也管不住呀。” 丁氏轻叹:“慕家就两个男孙,日后还要扶持共进的,不比女辈要往外嫁。不过就两兄弟,怎的这样生分。” 嬷嬷悄声:“可不就是因为夫人总在小少爷面前轻视秋娘母子造成的。” 丁氏不多语,依照儿子的脾气,铁定是要欺负立成。 果不其然,慕立成早早起身,在院子见到弟弟,走过去同他说话,却遭了好几回冷眼。 “快滚回你的泥巴窝里去,别脏了我院子。” 慕立成顿了好一会,见下人面面相觑,憋红了脸:“我不脏……” 明明比他长一岁,气势却弱的不行。慕正林小小的脸冷笑起来更似带剑,充满鄙夷:“你姨娘会用手段,你也会,她抢了我爹,你也想抢了我娘。可你想的太好了,有我在一日,休想!” 慕立成不知道他从哪里听来乱七八糟的,不过下人隐约也说过,当年他娘亲确实好像做过错事。不然他爹也不会总是不来他们院里,对他也很冷淡。当面被人戳伤自己的亲娘,慕立成的脸急的更红:“弟弟不要乱说话,我们是一家人不是吗?” 慕正林捧腹:“一家人?你亲娘的卖身契还在我娘手里,将她卖了都不是错事。你别痴心妄想,自抬身价。” 慕立成尴尬的不知说什么是好,好不憋屈。 见他无话可说,慕正林这才高兴了些,领着一堆小厮婢女走了。只剩慕立成傻愣半日,难受的不行。 秋娘卧床三天,才终于能下地,见了平日儿子用的东西,又是心疼。正巧翠林进来,说道:“小少爷出门了。” 她一听,忙往外走去,期盼能在门口见见他。时机掐的很准,慕立成正要上马车,听见有人轻声喊自己,耳熟能详,蓦地转身,喜不自禁“姨娘”。 秋娘想过去抱他,那嬷嬷脸一冷,抱住慕立成的腰就往车里提“时辰已晚,不可多留”。 他自然不肯离开,刚才对母亲的狐疑瞬间全无,这是他的亲娘,她待自己很好,那她往日做过什么,都与他无关。他要是连亲娘都怀疑,那真是太不孝了。可力气比之不过,瞬间就被塞进车里。 秋娘也被人拦着,眼睁睁看儿子离开。直至马车远去,还怔了许久。 翠林瞧着难过:“回去吧。” “那是我的儿子啊……” 秋娘嗫嚅,老嬷嬷声音平板:“那是少奶奶的儿子,不是姨娘您的。” 翠林忍不住说道:“是姨娘生的,这点总不会变吧。” 老嬷嬷瞥了她一眼,闭嘴不言。秋娘摆摆手,这种事没有必要争个高低。那老嬷嬷是慕夫人身边的人,再传两句风言风语,她只怕是连这出门一见都不行了。 一连过了几日,丁氏去探访回京的故交,得送一袋新奇的干果。大部分送去慕夫人房里,匀了些给儿子,又弄了少许给慕立成。 慕立成先回了家,从丁氏那领了果子,很是高兴:“娘,可以拿给姨娘吗?” 丁氏笑笑:“我留了给你姨娘,你吃自己的就好。” “嗯。”他将干果拿在手上,这才出了屋里,吃了一个味道酸甜,也不知是什么果子,不曾吃过。想到正合姨娘口味,就想着尝几个就好,剩余的都留着。还没出院子,远远见到慕正林往这走来,迟疑片刻,还是快步迎了上去:“弟弟。” 慕正林只看见他的影子就生厌,见他手里拿着东西,脸就沉了:“这是什么?” “干果,娘刚给的,屋里还有……” 话没说完,就被他抓了袋口。因是油纸袋,不易扯破,但这突袭,差点将它全撒在地上。慕立成忙说道:“弟弟想尝尝我给便是,娘留了一大袋给你,就在屋里。” “我偏要这个。” 慕立成无法,只好说道:“留五个给哥哥,这些都是你的可好?” “凭什么?” 对这兄长,慕正林最常问的就是这三个字,在他眼里,这哥哥碍事得很。也不配拥有慕家的一切,想到日后这慕家还有半数是他的,就觉嫌恶。他的东西只能是他的,怎么可以给个贱婢的儿子。 慕立成略微恼了,不肯给他:“姨娘喜欢吃这个。” 小厮在旁看的着急,这成小少爷脾气怎么也硬起来了,像往日那样挨骂可不就好。要真打起来,他们谁也不敢得罪,最后受罚的却是他们。 见他反抗,慕正林更是气恼,手上用劲。慕立成也不想真惹恼他,手上一松,慕正林拿的不稳,步子猛地后退,跌坐地上,手上拽的袋子口子一开,干果全砸他脸上身上。 众人皆是一惊。 下人七手八脚将他扶起,慕正林到底是个小娃儿,大哭起来。看的慕立成心生怯意,拽着袋子的一角发愣。 秋娘还在午歇,忽然听见儿子打伤了慕正林,惊的差点将摔落床下:“成儿为何会对小少爷动手?” 翠林也急的满头是汗:“奴婢也不知,这人已经被罚跪祖祠,夫人吩咐了不许求情,姨娘可别过去,指不定又得挨打,你这身子骨可经不起。” “跪?要跪多久?” “……没说。” 秋娘担心得很,又不敢去看,生怕太太见了她心烦,又加重责罚:“成儿是个好孩子,我也叮嘱过多次,嫡庶有别,不可僭越,他怎么就不听。” 丁氏这边也觉蹊跷,素来只有儿子欺负慕立成,哪见过他欺负自己的儿子。问了下人,都答是慕立成先出手,也不好去劝婆婆松口放了那孩子。直到慕宣回来,听了事情经过,颇觉奇怪。厉声审问,那下人才说了实话。 丁氏说道:“我去劝劝母亲,已是跪了三个时辰,怕是膝头都要跪伤了。” 慕宣暗叹:“你去劝劝母亲,我先去抱了孩子回来。” 他于几个孩子并不太上心,也因多在外头,感情并不深。步子越走越重,到了祖祠,便见个小身影跪在蒲团上,走近了才发现他在发抖。俯身将他抱平,松了腿。 慕立成见了父亲,很是诧异:“爹。” 慕宣皱眉:“既然你辩解自己没错,那何须跪。身为男子汉,却连这点都不知。难道不应是寻了人问明白,领去祖母那证明清白?难不成日后你吃了别人的亏,也自认倒霉?” 慕立成微微一顿,低声:“孩儿辩解了,祖母不听……又扯了姨娘出来,说就是她教的不好,将成儿教成了歪苗子,要嬷嬷去捉姨娘过来受罚。我便认了……不过是跪跪,并不疼。” 慕宣蓦地一愣,倒没想到他小小年纪这样懂事。若真不疼,那怎么会抖成这样。卷了裤管看,那膝头已然淤青。气息沉沉,说道:“先去上药。” “祖母不罚了么?” “嗯。” 慕立成这才没问,本以为是要自己走着去,谁想父亲竟破天荒抱了他,去上药,教他好不惊诧。 上完药,慕宣将他送回秋娘那,秋娘见他们父子二人同时来,惊喜非常。等看见儿子膝头伤处,几欲落泪。慕立成笑笑:“姨娘,不疼。” 秋娘摸摸他的脑袋:“姨娘说过几回,让你多谦让你弟弟,你偏不听,为何不听?这伤活该受的。” 他只是点头认错,并不辩解。 等秋娘哄他睡下,想到慕宣还在房里,又折回房去。慕宣说道:“方才上药的时候娘已经让人过来,说不罚了。这几日成儿在你这养伤,你也不好过于责怪他。听下人说,只是想给你留几个干果,正林不愿,失手伤了他。” 秋娘知晓真相,心疼笑笑:“真是傻。” “你也早歇吧。” 见他要走,秋娘猛然想起件事来,快步上前,拉住他,等他回身,心头猛跳,立即跪下,朝他叩头:“贱妾自知无德无能,只是儿是做娘的心头肉,斗胆请您和母亲一提,让成儿养在贱妾身边。” 不曾向他求过什么,也没有说过多余的话,说完这一句,声音都在发抖。 慕宣默然稍许,说道:“你先歇着吧。” 不知是同意还是不驳回,秋娘心中冷冷,不知如何是好。 等他走了,秋娘又去了儿子房里,坐在床沿看他酣睡,不愿去睡。就怕睡醒后,儿子又要离开。 丁氏在慕夫人那里说了一晚好话,慕宣回到房里,她也刚到。 慕宣见她便说道:“孩子到底还是养在亲生母亲身边的好。” 丁氏说道:“妾身也这么觉得,只是母亲不乐意,总不能屡屡忤逆。” 第二日,慕宣还是去了母亲那里。慕夫人一见他就拧眉:“若是给秋娘说情的,就免了。你昨夜将孩子又送了过去,为娘不想责骂你。” 慕宣说道:“昨晚孩儿擅自做主,还请母亲原谅。只是错在正林,立成跪了三个时辰,秋娘想必记挂,就送她那去让她照顾了。免得扰了阿柔歇息。” 见他还会为媳妇儿着想,慕夫人脸色这才好了起来:“等他伤好了,就领回来,免得养歪了。” “这几年成儿品行教的倒并不差,阿柔身边有正林,还有阿依,阿依不过两岁,再多照顾一个,也怕看不过来。您看这次正林和成儿的事,可不就是如此。” 慕夫人这才没立刻拒绝,皱眉想了片刻,慕宣又道:“兄弟两人往日没吵闹过,成儿过来不足半月,就闹起来了。只怕里头就是有什么缘故的,还不如分开的好。” 这话说到了心坎,慕夫人迟疑许久,才说道:“这话也不无道理……” 慕宣趁机多说几句,劝了一番,慕夫人这才点头,允了慕立成回秋娘身边。只是有一点,若再惹事,以下犯上,再不许见面,将秋娘卖出府去。 最高兴的莫过于秋娘母子,秋娘还想同慕宣道谢,一直没机会单独见,后来慕宣去了军营,又是一年未见。而他走后一个月,丁氏又有喜,让秋娘很是羡慕。十月怀胎,生下女儿,丁氏略忧,秋娘又更是羡慕。 慕立成去明德院看过妹妹,回去时和母亲说道:“姨娘,你也生个妹妹吧。” 秋娘笑道:“好好,等日后有机会,给你生个妹妹。”她生儿子时身体已经耗损过剩,就算慕宣夜夜宿她房中,也不见得能怀上。更何况夜夜留宿,也绝无可能。 今年慕正林也上了学堂,和慕立成一起,但每日都不是同去同回,堂兄弟俩,依旧不亲近。 家里唯一的男人常年在外,丁氏和秋娘往来就多了。慕夫人见儿子的其他同僚陆陆续续回来,打听了下,外头也没什么战事,这日见两个儿媳来问安,都甩了脸色:“都是留不住男人的,等定远回来,我再给他添两个娇媚姨娘。这边塞无祸,他却借口不归,你们倒还整日结伴游玩,当真不像话。” 见婆婆指责,两人也不敢再坐着,跪身认错。 慕夫人心里疲累,忽然有些挂念起凤娘来,虽然她出身贫贱,但仔细一想,好像也是个听话孝顺的。最重要的便是,她能留住儿子的心。只要她在家,儿子办完事,肯定就是快马加鞭回府,绝不会像如今这样,半年一年见不到人。 想罢,她叹了一气:“你们两个竟都是不如凤娘的。” 秋娘自小姑娘开始就在这家里,知道慕宣和凤娘的事,并不在意。倒是丁氏听了,既不舒服,又是好奇。两人跪安出来,丁氏便问道:“家中可留有凤娘的画像?” 她想看看,那让丈夫记挂的女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秋娘摇头:“没有,凤娘离家后,婆婆就将她的物件都丢了。凤娘长的并不是个美人胚子,但眼睛特别好看。一看,便知道是个善人。当初她待我也很好,从不打骂,也很爱笑。” 丁氏小心问道:“那和少爷一起时,是何等风采?” 秋娘微微一笑:“说句俗话,便是‘她满眼都是少爷,少爷满眼都是她’。” 说完,两人都是默了默,心知自己都无法去那位置上。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相视笑笑,略微惆怅。同个已经离家不会再归来的女人比,心中滋味纷杂。 秋娘去丁氏那和她下棋,这几年跟她学了不少事,无一不是细心教,让她很感激。 见天色已晚,秋娘说道:“放堂了,孩子们该回来了。” 丁氏笑道:“快些回去吧。” 秋娘出来时,慕正林也刚进院子,问了安,慕正林瞅她一眼,满目不屑,嘴型微动,吐出贱婢二字。习以为常的秋娘只当做没看见,退到一边目送他过去。不得她反抗,慕正林索然无味。走了几步又转身,笑道:“姨娘房里的针线好像该去跟账房领了。” 她微微拧眉,不知他突然说这话是何解。回到房里,心觉奇怪,唤了翠林拿来针线盒。针线层层圈起,肉眼并不见少。刚要放回去,忽然瞧见那针孔还留有一根线,拿起一瞧,就看出端倪来了。 自己用线素来是剪断后会在尾端拧个结,下回便可直接用。可这个并没有,而且针线有些乱,像是匆匆忙忙用过后放会盒中的。她拿着针,想了想,问道:“谁动过这盒子?有谁进来过?” 翠林拧眉:“除了您、小少爷,还有就是打扫的下人。不过按理说不会有人去动这个,就算是哪个下人手脚不干净,也不会去碰针线盒的吧。” 秋娘揉揉额头,是儿子,是他动用了里头的东西:“小少爷回来后,就让他过来。” 一炷香后,慕立成才回到家。 秋娘将他叫到身旁,拿点心给他吃。这才细细看他衣裳,想看看有没可疑的地方。还没看上几眼,他竟躲开了,正面向着自己,说道:“姨娘看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多看看。”秋娘淡笑,沉思稍许,去理他衣服,免得压出褶皱来,手刚触及,他竟像有火靠近,蓦地躲开了。这回秋娘可确定了,肃色,“你动姨娘的针线盒做什么?拿针线缝补什么?” 慕立成一惊,躲开她的眼神:“我没有。” 秋娘痛声:“你从来不撒谎的,如今做了什么错事,竟要瞒着姨娘?” 慕立成放了点心,先跪□:“姨娘不气,真的没什么事。” 秋娘偏身不瞧他,不管他怎么劝,都不理。翠林看的心疼,低声:“小少爷膝头有旧伤,不能多跪呀。” 秋娘顿了顿,示意翠林扶起他,自己仍是不理。翠林劝道:“您确实是不说谎的,怎么对自己的亲娘还有所隐瞒,也难怪姨娘要生气的。” 慕立成迟疑许久,扯扯母亲的裙摆,真要不理自己了,喉中生涩:“姨娘……孩儿只是补补衣服,衣服勾破了……” 秋娘痛心疾首:“你还说谎!” 慕立成再撑不下去,埋头不敢看她:“学堂里有人欺负孩儿,衣服也扯破了,孩儿不想姨娘担心。” 秋娘讶异道:“谁欺负你?告诉姨娘。”虽然他是慕家庶出,可是慕家庶出的公子,比一般官员家的孩子身份更高。更因慕家战功赫赫,朝中大臣都要礼让,可这竟在学堂被辱,让她怎能不气。可她忽然想到方才慕正林的话,见儿子又不作答,颤声,“可是你弟弟?” 慕立成不知道她怎么知晓的,不敢摇头,更不好点头,只是默然。 秋娘重叹:“那孩子,到底为什么这么做……我们母子已经卑贱礼让,却总咄咄逼人。” 他不愿看母亲这样难过:“姨娘,孩儿没事,您别去找祖母说,也别去找娘说,她们只会责怪于您,到时出了岔子,又将我领走怎么办?” 秋娘愣神看他:“你是怕你又离开姨娘身边,才不说的么?”见他点头,泪水已涌到眼眶,“傻得很,要是被打坏了身子怎么办。让姨娘看看,伤哪里了。翠林,快去拿药。” 翠林边去拿药,边感慨秋娘有这样懂事的孩子,也算是个安慰。 给他上过药,秋娘想着这事得和丁氏说,她是个明理的,总不会撒手不管。 丁氏见她夜里过来,只是微微一嗅就闻到她身上有药味:“妹妹怎么了?” 秋娘尴尬笑笑:“刚给成儿上药,药味重了,洗不干净,让姐姐见笑了。” “成儿伤了哪里?” 秋娘默然,拉了她的手往里走,下人都退在远处了,才轻声:“正林在学堂使唤人打成儿……还不止一回。” 丁氏猛地一顿:“当真?” 秋娘急忙跪下:“妹妹不敢撒谎,因这是大事,才敢和姐姐说,其他小事必定不会让姐姐费心。” 丁氏拧眉:“正林越发不像话,我知他不喜你们,可这未免太过分。让他爹知道,非扒了他的皮不可。”她衡量片刻,将她扶起,“妹妹先回屋吧,这事我会做主。” 秋娘大喜,又千恩万谢,这才离开。 翌日刚好是十五,慕夫人照例去寺庙上香的日子。慕正林想出去玩,穿着衣服下人便说道:“方才少奶奶房里来了人,让小少爷等会洗漱后过去。” 慕正林撇撇嘴:“我还同别人约好了去玩的。” 百般不愿去了丁氏屋里,前脚刚进门,后脚门就关上了。再一看,屋里一个下人也没,只有母亲。端坐在那,面色沉沉。没见过母亲有过这种威严,也有些怕了,不敢造次,恭恭敬敬上去问安。 “跪下。”丁氏沉沉吐字,见他愣住,声音更沉,“为娘让你跪下。” 慕正林跪过祖宗,也跪过祖母,可都是有蒲团的,这可是实打实的地砖。无法,乖乖跪下,膝头骨顶住,已觉得疼了。 “疼么?” 他点头。 “你还知道疼就好,那你可想过,成儿让你使人欺负时,可会觉得疼?” 慕正林这才明白为何自己会被罚了,不由恼怒:“那贱婢的儿子竟敢告诉别人这事!” 丁氏见儿子被养的愈发歪,都是婆婆惯的,再不管,以后可怎么办:“放肆!什么贱婢,那是你姨娘,你爹爹的妾侍。你不尊她可以,但不可辱骂。你爹爹愿意让她侍奉,那身份就不一样了,你再说贱,就是说你爹爹没眼光,你可知道这道理?” 慕正林仍是气恼:“她不过是家里的奴仆,爬了爹爹的床,娘不恼她,还互称姐妹,孩儿听了都觉羞耻。” 丁氏也不知要怎么解释这事,她那年还是新娘子,丈夫一晚未归,她最是着急。第二天就传出丈夫醉在酒窖里,还强要了个姑娘。那姑娘,就是秋娘。单是这事,她就不怪她。这两年事情传的越来越离谱,许是儿子听了谁的损话,将秋娘当做不知廉耻的人了。 偏这种事跟年幼的儿子解释不了。 丁氏捏捏眉心:“你错了便是错了,手足不可相残,这点一定要记清楚。日后你荣华,他落魄,都需帮扶,而非自小争斗。同辈中,你与他血脉最近,正林不可再任性。” 慕正林不答,还在恼着秋娘和慕立成。 “你跪半个时辰,好好反省吧。” 他立刻回神:“半个时辰?” 丁氏坚定点头:“对。”其他事她可以忍,秋娘被他冷眼相待她也知道,但是那事无伤大雅,可对手足做出这种事,等丈夫回来,气的就是他,罚的也是他,所以必须要杜绝。 慕正林咬了咬牙,那贱婢,那贱婢的儿子,都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因是瞅着时机罚,慕夫人回到府里,没有收到这消息。丁氏不许慕正林告状,他也忍了。这要是说了,说不定还是他吃亏。暗暗打听了下,才知道秋娘来过,还说了悄悄话。第二天自己就受罚了,果真是她告状,真是贱婢。 他虽蛮横,但不敢忤逆母亲。再没去寻人欺负慕立成,慕立成见没人来找他麻烦,很是高兴。这日放堂,见了前头人,瞧出是那平日总被欺负的人,每次放堂都能看见他的狼狈相。可今日衣衫却很整齐,大步往外走,一点也没被欺负的迹象。 旁人见他好奇,说道:“你也奇怪是吧?” 听着是知道内情的,他点头:“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那人笑道:“不是他变了样,是他爹变了个人。他爹不知走了什么运,连连升官,还得圣上褒奖。再敢欺负他,那就是傻了。” “升官?” “对啊。”那人感慨道,“爬的越高,就越安全。你看他不就是。当今谁敢欺负圣上?不就是人在高位,只有踩人的份,而没被踩的份。” 慕立成笑笑:“踩人也不好。” 那人嗤笑:“总比被踩的好,对吧?” 慕立成微微拧眉,好像……也对。 &&&&& 番外之初生性本善 慕正林一心想捉秋娘把柄,可一直没机会。 夏日炎热,慕夫人总算收到儿子的家书,说将回京,忙让秦嬷嬷使唤下人将家里仔细打扫一遍。 慕正林不用去学堂,家里下人又都清扫,待着无趣,就去外头准备找人玩。 巧的是碰上赶集日,车夫要走小道,慕正林不肯,非要去大道。可进了大道才知道人山人海,马车寸步难行。慕正林等的不耐烦,撩开帘子往外看,恨不得踩在他们脑袋上直接飞过去。 正等着没了耐性,要让车夫折回。却见那卖胭脂的摊子前,一个妇人分外眼熟,仔细一瞧,可不就是秋娘。他抿抿嘴,生厌得很。正好看她将胭脂拿走,却好像没给银子。而那老板也只是笑,人影都淹没在人堆里了,还往那瞅。 他顿时气炸,她爬自己老爹的床就算了,竟然还正大光明勾搭汉子,出卖色相换盒胭脂!简直就是慕家的奇耻大辱。他怒道:“快回去,不去玩了。” 回到家中,他就去了祖母屋里。 慕夫人还在看菜肴册子,准备为儿子接风洗尘。还有一些姑娘的画像,打算再挑两个美娇娘给慕宣。见孙儿急匆匆进来,还差点摔倒,忙说道:“小祖宗,你走慢些,要担心死祖母不是。” 慕正林上前连问安的话也忘说了:“祖母,孩儿方才出去玩,瞧见秋姨娘了。” “我让她领人去买些笔墨,在外头见了她也不奇怪。” “笔墨?笔墨孙儿倒是没看见,但她在外头动动眼神就拿了人家一盒胭脂不给银子,孙儿倒是瞧见了。” 慕夫人一顿,沉声:“这话可不能乱说。” “孙儿没乱说,不信您问车夫,他也看见了。”慕正林恨的直咬牙,“我早就知道她表示好人。” 慕夫人拧眉,这可不是小事,辱没家门,乱棍打死才是。但她因名下有子,断然处死,那孙儿也会惊惧。让慕正林离开后,让秦嬷嬷去叫秋娘过来。 秦嬷嬷一走,另一个嬷嬷就凑上前说道:“老奴不知有一事当说不当说。” 慕夫人正心烦,皱眉:“说就是。” 老嬷嬷这才说道:“凤娘进门五年都没怀上,秋娘只不过侍奉一晚就怀上了,而且林小少爷眉眼都像少爷,可成小少爷哪里像。府里早就有人传,说是秋娘早就勾搭了野汉子,弄大了肚子,正巧见了醉酒的少爷,就成了鱼水之欢,还顺势嫁进慕家。” 慕夫人愣了愣,震怒:“府里竟传了这种龌龊事?!” 老嬷嬷跪□:“老奴也不知,他们是这样传的,不敢气太太您。只是方才听林小少爷那样说,奴婢也就顺嘴一提。”见她震怒,暗暗冷笑,怪只怪秋娘的父母自从攀上高枝,就不将她这府里年纪大的嬷嬷当人看,总觉高自己一等。那就从高处摔个痛快吧! 慕夫人握杯的手拧出青筋来,一见秋娘进来,手中杯子就往她脸上砸去,稍稍低了些,砸在她的肩胛上,怒喝:“跪下!” 秋娘不知犯了何事,还是依言跪身。 慕夫人气的哆嗦:“我问你,我让你出门买笔墨,你买了什么回来?” 秋娘忙答道:“就只买了笔墨。” 慕夫人冷笑:“那胭脂呢?哦……对,胭脂是人家送的,不是买的,你自然记不起来。” 秋娘听着话里不对,急忙辩解:“母亲请听妾身明说,那摊子是夫妻二人开的,我爹娘与他们交情好,时常会有礼往来。今日拿这胭脂,要拿银子给他们,他们并不要。而且当时婶婶也在,并非只有叔叔一人在。” 慕夫人笑的颇冷:“那又如何?那就可以拿人家的东西了?从个男子手中接东西?成何体统!你做姑娘时没脸没皮就罢了,现今做了慕家人,还这样没分寸,叫我们慕家在别人那怎么抬得起头来!” 秋娘不曾想过事情竟这样严重,那叔叔婶婶和他们家交情非常好,两家的孩子也是玩在一块,像亲手足。只不过是一盒胭脂,竟让婆婆这样震怒,不由发愣,脑子素来不灵活的她反应不过来。 慕夫人一想到方才老嬷嬷说的话,越想越觉慕立成确实不像慕宣,鼻子眼睛没一个地方像!这样一想便糟心了,指着秋娘鼻尖的手都有些抖:“将她拖下去乱棍打二十杖,丢进柴房去。” 秋娘脸色顿时泛白,二十杖,她哪里受得住。这才清醒过来:“娘,娘。妾身再也不敢了,求娘放过妾身。我这就去将胭脂还回去,再不出这门。” 归根到底慕夫人最气的不是这个,哪里肯听,已想在儿子回来前,必须将她除了,免得儿子心软,日后放生她。 秋娘不知她的心歹毒成这样,出去时向翠林使了眼神,想让她去求救。慕夫人早就料到了,也喝声让人捉了翠林,一并丢去柴房。 秦嬷嬷看的心惊胆战,这事儿还没闹清就要处置,秋娘人不坏,以前同为下人,还很敬奉她这嬷嬷,像半个女儿。这会见她要被拖到后院挨棍,寻了借口出来,去找丁氏。 丁氏一听,惊的杯盏落地,摔了个粉碎。跑去跟母亲求情,却是闭门不见。等她跑去后院那,秋娘已经挨了十多棍,她连忙喝声,他们这才停了下来。可秋娘身子骨弱,况且是乱棍,这十余棍下来,也够她受了。 丁氏瞧的痛心:“妹妹……” 秋娘几近昏厥:“不要……不要让成儿知道。” 说罢,人已晕死过去。丁氏让下人去找大夫过来,却无人敢动,听她急声,才有一人小心说道:“少奶奶也别让小的们为难了,夫人说了,不许寻大夫,等会还得关进柴房去……” 丁氏急红了眼:“关进柴房?你们瞎了吗?” 下人不敢答,可依旧没人动。 一会慕夫人房里来了人,板着脸说道:“太太让少夫人适可而止,不要目无尊长,乱了规矩。” 丁氏愣神半晌,婆婆这是让她不要多管闲事,否则连她也一起责罚。目无尊长的罪名……她担不起……她缓缓放下秋娘,起身一刻,泪落面颊。同为慕家儿媳,却为了自身利益,不得不放手。 这一放,注定她要愧疚一世。 秋娘什么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全身很疼,疼进骨头里。还没有人给她敷药,想喝水也没有人给。 她想起当年和爹娘逃难,差点被爹娘丢下。那时她又饿又渴,那骑马的年轻人像佛祖临世,喂她喝水,给她饼吃。还让她进了府里,总算有瓦遮头,每顿能填饱肚子。 即便那晚他醉酒夺了她的清白,也恨不起来。 甚至有了儿子后,还觉得这是天赐,她已是满足。 如今一想,她好像是在给慕家还命。当年她就该死了,结果慕宣将她救活。为慕家生了个孩子,她的宿命好像也到了尽头。 身上疼痛,口中干渴,脑子烧的迷迷糊糊的她胡思乱想着,当真好像见到了阎罗王,到了阴曹地府。 &&&&& 慕正林知道秋娘被祖母惩罚,可算是出了一口恶气。但听见秋娘挨了乱棍,被关押在没有饭没有水的柴房,母亲这往来的人又说秋娘铁定是活不成了,心也慌了起来。 他是讨厌他们母子,可也只是呈口舌之快,哪里想过要夺他们性命,怕的不行:“娘,秋姨娘会死么?” 丁氏摇摇头:“娘也不知道,你祖母不见为娘,如今唯有等你爹回来,兴许有转机。” 慕正林知道他爹常年都不见人,也没个归家准信,想了个仔细,自个往祖母那去了。 慕夫人不见别人,但宝贝孙儿还是见的。在房里闷了两日,见孙儿来了,也高兴,拿了蜜饯唤他吃。这一瞧,果真还是他长的想慕家人,那慕立成到底是不是慕家的孩子,当真说不准。等儿子回来,弄个滴血验亲,若不是,可算是让他们白白替人家养子了。 所以说寻个身份不明不白的做妾,还不如不要,免得自己担心。 想着就恨了,那秋娘也不知怎样,快些让她眼不见为净的好。慕夫人倒不担心儿子会不满,那样欢喜凤娘,赶出家门也就那样,更何况只是个丫鬟出身的。 慕正林见祖母心情似乎并不是很好,犹豫半晌,才小心翼翼说道:“祖母,秋姨娘会死么?” 慕夫人冷哼:“她还有何脸面活。” 慕正林心头咯噔:“其实……其实熟人间送送玩意儿,倒不是什么大事呀。” “确实无妨,可是当街收个男子的东西,就是大事了,我们慕家丢不起这人。如今敢收一盒胭脂,日后就敢去偷个人,难不成要等她偷人时再处置?慕家的脸可往哪放?” 慕正林默了许久,又道:“孙儿瞧着,那胭脂摊好像也有个妇人,并不是只有男的在那。” 慕夫人叹气:“你还小,不懂这些,日后便明白了。” 慕正林知道说服不了祖母,秋娘只怕真的要死了。如果不是他告状,又怎么会……生平第一次受到冲击,代价却这么严重,让他心惊肉跳。 从院子出来,步子踌躇,到底还是往柴房走去。 柴房那边也有下人守着,一看见人就喝了一声,等瞧清楚是慕正林,忙弯身问好“小少爷怎么来这边了”。 慕正林皱眉,摆手让他们开门。 下人面面相觑,到底还是开了,这慕家,老祖宗是慕夫人,小祖宗是慕正林,都是惹不起的主。 慕正林一进柴房,就看见秋娘躺在草垛上,半分也不会动弹。心中大骇,愣了好一会,忽然见她缓缓睁眼,唇已裂出血迹,声音低哑:“成儿……” 他顿了顿,许是刚才下人唤他小少爷,让秋娘听见了,误认自己是慕立成。见她模样甚惨,脸上还有淤青,根本就已是半死之人。他捂住心口,往外退,哆嗦道:“水,拿水过来啊!” 等下人拿了水来,慕正林喂到她嘴边,连喝的气力都没,只是往他脸上看,看的他心悸。 好不容易喂了些水,已有嬷嬷过来寻他,进门大惊:“小祖宗,您这是要夫人连你也罚么!赶紧走。” 慕正林挣扎不过,将碗放她面前,差点哭出来,颤声:“姨娘,不是我杀了你,你不要来找我,不是我,不是我。” 秋娘看着那小小身影被拽走,意识又模糊起来,那不是她的儿子。不过也好,免得让他看见自己这种模样。 慕正林去看望秋娘的事传到慕立成耳边时,他已经在自己的院子那跪了三个时辰。慕夫人不许他出去,他只能在这求情。每天跪到晕倒,盼着能见母亲一面,知她安危。 可慕夫人半句话也没,他就一直这么跪着。 下人以为慕正林是去找茬,平日得过秋娘好处的下人将这事传达给慕立成,听的他握紧双拳。这次姨娘被关,就是因为慕正林嚼舌根。如今他竟然还有脸去欺负他母亲! 素来被弟弟欺负惯了的他,第一次,第一次迫切的想将慕正林推进火坑,盼着他再不要出来的好。 只是因为身份不同,自己就要受尽屈辱。而今,他竟然连亲生母亲受难,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小小的身躯忍的要撕裂般痛苦,为何父亲还不回来,为何母亲不帮忙,为何祖母要这么可恨,为何弟弟要将他们赶尽杀绝。 他想不通这些残忍的事。 越想,越是烧心,眼前一青,又晕了过去。 下人搀扶着他,摸到那手脚额头都滚烫,竟是高烧起来。 梦境险恶,离了一环又一环,梦中梦,噩梦接着噩梦。好不容易苏醒,睁眼却瞧不清眼前人:“姨娘……” 哪里有什么姨娘,只有奉命出来伺候的翠林。 慕夫人还没寻得真相,总不能让他枉死。不是慕家子孙还好,要真是,她就作孽了,慕家孙辈不多,每个都是宝贝。病了两日不见好转,听了秦嬷嬷的话,就让素来是近婢的翠林照顾,今日果真好了许多。 翠林一见他醒,差点哭出声:“可算是醒了。” 扶起他喂汤水,半碗入腹,见他略有精神。翠林再也忍不住,哭道:“天杀的慕家,天杀的慕夫人。” 慕立成偏头问道:“姨娘呢?” 翠林哭的更痛心:“还被关着,只怕要熬不过去了……” 慕立成脑袋嗡嗡直叫,颤颤下床,翠林拽住他,摇头:“不可去,否则连您的命也会没的。” “凭什么?”慕立成颤声,“凭什么他们要这么对姨娘?素日冷言冷语就罢了,为什么要姨娘的命?” “凭他们是慕家的当家人,凭整个慕家,甚至你娘也是慕家的。”翠林死命拽住他,生怕他跑过去冲撞了慕夫人,“我们命如蝼蚁,你姨娘如今只想护好你,你若有事,她死也不会瞑目的。” 慕立成愣神,小小的拳头紧握,已爆起细小的青筋。如果……如果慕家是他的,全都是他的,那他就能护住亲娘,再不会有人敢欺负他们母子。 可惜他什么都不是,慕家也不是他的。所以他们只有任人宰割的份,随时丢了性命也不是奇怪的事。 翠林已哭的无泪,见他愣的失语,也慌了。唤了好几声,才见他慢慢抬头,说道:“如果……慕家是我的,该多好,就能保护好娘亲了。” 谁都靠不住,只有靠自己,只有自己过的好,才能决定他日后所得吧。 他默默想着,又陷入昏迷中。 慕宣回来时,府里上下的人都不敢告知,直到他进了房里,丁氏才同他说了。慕宣愕然:“关了几日?” 丁氏低头:“六天。” 慕宣急忙往柴房那边跑去,打开门,已闻到不同寻常的气味,俯身要动那躺着不动的人,才瞧见她胳膊和脖子脸所能见到的地方都有伤。 慕夫人听见慕宣将秋娘搬到了药房,手里还捻着佛珠,时而敲敲木鱼:“六天竟还没死,倒是命硬。” 来禀报的老嬷嬷说道:“方才瞧了一眼,伤势很重,瘦的不能看,大夫说也不知为何能活这么久,还吊着一口气。” 慕夫人顿了顿,一瞬有了母性:“怕是……想见见她儿子罢了。” 她猜的不错,秋娘确实还在等她的独子。喝过药汤,精神已恢复了些,但伤进骨里深处,又拖了足足六天,已经回天乏术。 丁氏见她已快不行,同慕宣央求道:“让成儿过来见见吧。” 慕宣偏身说道:“带小少爷过来。” 这家最说得上话的是慕夫人,但日后这家总归是少爷少夫人的,下人怎敢不听。当即过去请人,慕立成不多久就过来了。进屋就察觉气氛不同,丁氏轻声:“快过来。” 慕立成止步不前,远远看着那躺在床上的人,怔愣瞧着。 翠林推了推他,忍声:“快去。” 他呆愣好一会,才起步往那试探的走去,这里躺着的一定不是姨娘,最后一次见时她还笑着跟他说,晚上让厨子备他最喜欢吃的糕点,现在怎么突然变成这样。 “姨娘……” 秋娘头往旁偏,眼已经看不太清,只是声音听的真切:“成儿。” 直到此时才确定那人确实是他的亲生母亲,忽然哭不出来,瞅着那步子僵硬的提起落下,根本察觉不到自己在走。 一直到了面前,秋娘才看清他的脸,只是看着,就觉安心。还这样小,她却不在身边,以后可怎么办。 “姨娘……”似有手扼住喉咙,让他说不出更多的话来,走到床边,双膝就软了,跪在那,直勾勾看着已形容枯槁的她。 “以后……要听话,知礼,不要跟你弟弟争抢,要一世追随他……你姓慕,是慕家人……好好听你娘的话。日后给你找个好媳妇,安心过日子。” 似乎是回光返照,说这些话几乎没怎么断开。慕立成哪里听得进去,抓着被褥指甲都快倒翻过来,只是低声叫着她,好像这样叫着,就能让她恢复如初。 秋娘的声音越来越低,丁氏叫了大夫上前看,几枚银针下去,大夫起身摇摇头,开始将针收回。慕立成见状,将他的手捉住:“救救姨娘,不要摇头,不要走!不许走!” 丁氏拦住他,忍痛道:“将小少爷带出去。” 他不愿走,不知为何预感十分强烈,好像这一走,就再也见不到了。可丁氏不想他亲眼看着他亲娘死去,狠下心来,让仆妇将他拖了出去。 直扯的衣裳裂开,人才被拽到门口。自知无法反抗,一声“姨娘”喊的撕心裂肺,终于哭了出来。 秋娘知道丁氏用心良苦,没有求情。视线触及慕宣,喑哑着嗓子说道:“求……您,宽待成儿……” 慕宣暗叹一气,点头:“我会的。” 丁氏本想将她的手放进被窝中,谁想她缓缓闭上眼,面貌安然。心头一震,伸手探她鼻息,已然断绝,再不会知晓人间冷暖。 慕宣默了半晌,眉头拧紧,低声:“厚葬。” &&&&& 慕夫人听说要给个妾厚葬,很是不满,只不过儿子坚持,不好总在妻妾问题上掌控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答应了。等丧事办完,喊了他来房里,说道:“外头风言风语的,说立成非你亲生儿,今晚就滴血验亲吧。” 慕宣拧眉:“这样于秋娘,未免太过侮辱。” “慕家血统不容有误!” “若是让立成知道,于他不好,让外人知道,也会一世嘲笑他。到时候谣言传开,让他如何抬头?” 慕夫人见他又忤逆自己,恼了:“国事天下事你是聪明脑袋,碰上家事,却是根榆木疙瘩!秋娘行为不检点,万一孩子真是别人的种,你要替别人养子不成。” 慕宣跪身说道:“娘,秋娘是什么人,这些年您也知道,何苦在她死后仍这样。” 慕夫人好说歹说,就是不见他点头,直到秦嬷嬷在旁说慕立成背后也有个和已故老爷同样的胎记,她这才忍了气,暂且不提,打发他走。 慕宣从院子出来,径直去了丁氏那,看看这几日让她照看的长子。进了院子,见他坐在廊道栏杆那,看着池子愣神,不见往日欢喜,只有满目呆愣。 听见脚步声,慕立成缓缓偏头,瞧着这高大威仪的男子,心底……生厌。 慕宣默了默,说道:“进屋去吧。” “爹爹……”他直直看他,“爹爹为什么……不早点回来?” 慕宣蓦地一愣。 “如果您早点回来,姨娘就不会死了吧。”与其说指责,倒不如说是自言自语。他重新趴回栏杆上,继续看池子里游戏的鱼。 慕宣不知如何道歉,默默陪在一旁半日,才道:“日后爹会早点回来,不会再逃避边疆。” 慕立成无动于衷。 慕宣走后,他才往那边看。 如果……如果他身在高位,他就能保护好母亲,一定不会死的这么惨,可是他手无缚鸡之力。即便身为将军的长子,也比不过出生就尊贵的嫡出弟弟。他不甘心,不甘心要输给他一辈子。 往上爬,爬的很高,兴许就不会摔下来了。然后就能将他要踩的人,通通踩在脚下。 祖母也好,父亲也好,弟弟也好,都能踩的死死的,不让他们有翻身的机会。直到有一日,他成为这大宅的主人,再不让人欺负。 慕正林午睡又做噩梦,就过来寻母亲。谁想到了那,就见兄长在前。他迟疑许久,才内疚的往那走:“哥哥……” 猛地听见这不曾听过的称呼,慕立成身子一震,偏头往他看去。 “哥哥。”慕正林到底还是鼓起勇气,认真道,“对不起。” 慕立成忽然心复平静,静静看着他,声音平缓,字字清楚,隐约带着笑意:“我并不怪你……弟弟。” 作者有话要说:默默啰嗦一句,免得对古代妾侍地位不清楚的妹子纠结秋娘的下场。 古代妾的地位非常低,有宾客时,甚至还可以与之共享。所以妾生的孩子就容易被认为血统不纯,因而妾和庶出的孩子非常“不值钱”,打骂、送人,甚至处死,周围都不会有人多说半句。 良妾的地位比普通妾侍高,是官府正式承认也有文书的。但普通妾侍的话,说命如蝼蚁也不过分。 最后谢谢妹子们一路陪伴至今!希望有缘下篇文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