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寒潭 无形的重力拽着整个人往下坠,没有边际的黑暗团团涌进了脑袋…… 乍然,一道细小的光线刺进了神经,李九猛的睁开眼睛。 冰凉寒冷汹涌而至,胸腔似要炸开,触目所及是无尽的黑暗,四肢不得动弹,脚下却被一股重力拖拽,李九奋力张开嘴,没有声音,只有寒水迅速占据了口腔。李九反应过来,挣扎着想摆脱束缚,无奈这手脚绳索毫无动静……随着动作,大汩大汩的水涌进了肺部,李九渐渐放弃了挣扎,脑中划过一张模糊不清的脸,电光火石的闪过一幕一幕的画面,碎裂的光影没入黑暗,李九慢慢阖上了眼睛。 恍惚中水波浮动,似有光亮随着波纹的缝隙落入水中,两道不知是何物的影子带着破碎的白光向自己靠近。李九那层不争气的眼皮终是完全落下,脑中的团团黑雾又开始蔓延,终于陷入了黑暗。 春日的木枝里总是有烤不干的水分,火一烧就响起噼里啪啦的爆开声,李九睁开眼睛,视野间橘黄色的光亮微弱的跳矅着,肺部依旧刺疼,入口的空气却让李九有一种仿若隔世的错觉,李九贪婪的张大嘴,死而复生的感觉冲红了双眼,瞬间蒙上了泪霾。胸肺经不起急窜的空气,李九剧烈的咳嗽起来,止不住的眼泪汩汩而出。 “小九醒了?”印入眼帘的是个白面团般的男孩脸,兴奋的拍着李九的后背,然后……李九咳得愈发激烈起来。 “喝水。”一个暗蓝的身影挑开白面团的胳膊,递过来一个水囊。然而并没有什么效果,李九捂着胸口想要看清来人,事不如人愿,鼻涕眼泪喷射而出,糊了一脸。 暗蓝色皱眉,抬手欲安抚,将要触及李九的后背时,暗蓝色犹豫了一瞬,终是轻轻的拍了下去,一下两下,三下四下……无数下的轻拍后,终是有了点效果,咳嗽声平息,李九的呼吸渐渐缓和下来。 “给他擦干净。”暗蓝色将水囊塞进李九手中,嫌弃的看了一眼其满脸的鼻涕,对白面团说道。 李九恍惚的接过水囊,努力想睁大眼,便被一团湿漉漉的布巾盖住了脸。白面团笨拙的蹭着李九的脸,十分小心的,擦干净一坨坨的鼻涕眼屎。尽管手法笨拙,也终是让李九有了张干净点的脸。视线没有了阻碍,眼前忙活的白面团看得便清楚了。 也没有那么白净,脸上脏脏的,伴有小小的血口子,眼睛很清亮,嘟嘟的肉,根本是个孩子啊,李九心中想到,这才六七岁吧。 环视四周,像是石壁,杂草丛生,更像是……这不是个山洞吗?还是个没有人气满是杂草滴着水的小山洞啊!李九有点懵,望向山洞里唯一的光源,一窝小小的篝火,柴火的香气伴随着忽明忽然的火焰,整个山洞蒙上了微微的黄色。再看过去,一抹暗蓝色,是刚才安抚自己的那个人!他正背对着篝火,褪下身上的衣裳……脱衣服啊!李九眼睛眨了眨,视线往边上挪过去。一个半身赤裸的少年,端坐在地上,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 少年的眼神没有情绪,直直的看过来,篝火的星光在他眼里闪动着,李九顿时更懵了,忽然冒出一身冷汗。她终于发现了一个问题,这山洞,是哪儿?这些少年,是谁?自己发生了什么?自己是谁?一个个问题涌入,大脑却一片空洞。水潭中的冰寒刺骨,手脚束缚,死亡的感觉再次席卷全身,赴死的决绝与无助竟是自己唯一的记忆,再往前是什么?心似乎是空的,没有内容,手中的水囊被捏得变形,李九下意识的松开了手,水囊“砰”砸在地上。李九忽然战栗起来,这,这双手不是自己的,这是幼童的手掌,这不是自己,自己又是谁?为何会陷于死地? “小九你怎么了?你没事吧?”白面团按住李九颤抖的肩膀,无助的望向暗蓝色,“小九不对劲!” 暗蓝色将将褪下滴水的外裳,回头望过来。 此时的李九脸色已经出现灰白,眼神空洞没有焦点,微微的火光打在脸上,似乎能看见生命随着火光一点一点抽离。 暗蓝色皱起眉头,跨步至前,白面团的眼中已经噙起水雾,抓紧她的肩膀使劲晃起来“小九,小九你醒醒!” ”魄铸血气,魂固生机,这个八字不合命格,魂魄不全生力不足,按理,应是夭折腹中的孩儿,许是特殊的器物锁住了魂魄,不至于胎死腹中,然这命数本是已死之人,如若生出丝毫厌世之感,生机将迅速流失,魂飞魄散。” 暗蓝色望着脸色灰败的李九,回想起李鹿年的批言,忽然心中涌过一阵愤怒。“你若是命数该绝,回去寻得害你之人再死,何故拖累于我?”暗蓝色打横托起李九,往山洞外疾步而去。 白面团一时愣住,趔趄着追了出来。半裸少年顿了片刻,亦快步追出。山洞外没有平道,一干杂草被踩得纷乱,不远便是一方寒潭,夜色下的水面白光麟麟。暗蓝色行至寒潭,望着怀中的李九,心下一狠,将其投入水中。 “大哥!你。。。”白面团腿脚一软,挣扎着爬起来要冲入水中,半裸少年一把将其拦住,捂住他的嘴巴,“大哥在救他,别喊。”白面团瞪着眼睛望着李九溅起不大的水花,一个小漩就沉了下去。 水面渐渐平整无波,似是扔了一包没有生命的砂砾,三人盯着李九沉下去的地方,暗蓝色攥紧了手掌,半裸少年死死的捂着白面团的嘴,白面团小声的抽泣着。 刺骨的寒意与疼痛席卷而来,细小的光电在脑子里噼里啪啦的闪动,各种画面如放闸的洪水般涌入脑海,看不清听不见,走马灯般绚烂,一个绵绵的黑色漩涡一点点靠近,放大,迅速的吞噬着满脑子的琳琅,画面一点一点进入虚空,李九死死抓住胸口,剧烈的不舍占据了胸腔,“不要走,不要离开我,我不要!”李九心中嘶喊着,终是张嘴发出了声音,一口冰寒的水涌入口腔,李九剧烈的挣扎起来。 水面冒起一串咕咚咕咚的气泡,水波晃起层层涟漪,震碎了连成一片的月光,暗蓝色一个猛子扎进了水中,奋力向李九游去。 两个湿漉漉的人儿终于探出了水面,李九死死的抓着暗蓝色的胳膊,哇哇的吐水。脸色涨得通红。望着这张满是生气的脸……吐出来的脏水,暗蓝色使劲的甩着胳膊把李九撸了下来,白面团却是十分开怀,毫不嫌弃的抱起李九,“小九我们先去烤火,可别染上风寒了。”半拖半拽的朝着山洞走去。 望着一前一后离开的人,半裸少年默默的跟了上去。 “九儿,活下去,不要怕,好好活下去。”李九脑中盘旋着一句话,不知何人所说,却诉说着莫大的希冀。”一定是至爱的亲人吧,“李九心中想着,“总会有想起来的一天吧。” 重新打量着眼前的少年们,都不超过十岁的样子,暗蓝色应是头儿,此时正在一心一意在褪衣裳,紧皱着眉头,稚嫩的脸庞满满的别扭;白面团似是再小一点点,生得肤白肉软,笑起来一对小小的梨涡,正拨弄着柴火,满脸的灰痕满眼的星光;半裸少年,现在已经快是脱了个干净了,光溜得仅剩一条半长不短的裤衩子,使劲的拧着衣服,他应是最小,瘦胳膊瘦腿还是个面瘫,李九心中腹诽着。 第2章 太子 浸润的小靴冰冷黏腻,李九坐在地上,伸直了腿,不禁抚额,自己到底是有多小,这腿伸得如此直,也就这么一小截儿,也罢,先把这难受的靴子脱了吧。蹭了蹭脚跟,李九利索的把两只小靴子甩了下来,脚上还裹着染上尘土的布袜子,褐色的水渍十分刺眼,左脚蹭右脚,右脚蹭左脚,李九弯弯腰把两只黏糊的袜子扯了下来,动作大了点,压迫着肺部引起一串咳嗽声。 三个少年望过来,四双眼睛都盯着那双冻得沁出蓝紫的脚丫子,李九摸摸嘴边的口水,朝着篝火使劲的伸展着脚趾头,对着几个少年傻憨一笑。三个人回过头去,脱衣裳的已经开始拧衣服,拧衣服的还在拧衣服,捅篝火的不再捅篝火,也开始脱衣服。 那就跟上大伙儿的节奏吧,李九开始找纽扣,“男萝卜头也是萝卜头,女萝卜头也是萝卜头,大家都是萝卜头,没有什么不一样,先把衣服烤干才对。”心中想着,李九摸索着胸口,却没有找到纽扣,倒是有繁复的腰带和暗扣。李九有点微微的迷惑,“许是忘记了怎么解开吧。”并未多想,学着白面团解开了腰带。 外衣是深褐色较硬的不知什么材质,细密的绣着绛红色的暗纹,透水之后颜色十分墨湮,“手工刺绣啊。”李九咕哝着,光线昏暗,弥漫的水渍看不出什么花纹,便不感兴趣的丢到一旁。再往里是差不多花纹颜色,较软一点的布料,衣襟内里一排暗扣,李九搓着胖指头,一心一意的把暗扣捻开,终是费劲的剐下了这层褂子。 “还有啊!”望着身上那件和扒下来差不多的浅褐色衣裳,李九开始不耐烦起来,扒开胸口往里瞧着,里头还有一层白褂子,李九欲哭无泪,难怪这几个少年一直在脱脱脱。 “哈秋!”李九打了一个喷嚏,屁股往篝火挪了挪,抬头望了望几个少年,皆是头发散落,挂着一条裤衩子烤着屁股蹬着腿脚,也罢也罢,只得继续了。解开白褂子襟尾后最后一根内绳。李九顿了顿,想想自己粗胳膊短腿的年岁,毫不犹豫的把衣服扯了下来。 一只手挡住了李九的动作,暗蓝色提起了李九的白褂子,摸索了半日寻得衣襟中的扣绳,胡乱打了个结。 “太傅未教你,太子发肤,承受与天子,不与示人吗?”暗蓝色拎起李九,架在火上烘烤着。 “大哥不用太拘泥谨慎,如此情况,这种小事,父皇不会怪责的。”白面团扭着屁股儿说道。 “小七,去把衣裳洗洗,找枝子挂起来,小八,你跟他一道,过了水道看看是否还有追兵。”暗蓝色无视白面团的话,对着二人说道。称作小七的白面团撇撇嘴,捞起衣裳有点委屈的朝外走,唤作小八的面瘫少年捡起一根烧着的柴火,跟了上去。“多加小心,有事回来,切莫出头。”望着二人的背影,暗蓝色大哥补上一句。 山洞中仅剩二人,暗蓝色放下李九扭把着的身子,盘腿坐下。火光打在他的侧脸上,忽明忽暗。李九心中全是疑问,本欲与几个孩子好好询问,却被一句太子的称呼满盘打了回去。她知道有太多太多不对劲,却不知道哪一句可以问,手脚被捆的伤还刺疼着,眼前的人是否可以相信,她不知道。一个能对幼童惨下杀手的世界,李九挪开视线,盯着篝火,思考起来。 “你不用心忧,此次害你的,并非是我,起码这一次,不是我。”暗蓝色打破平静,对着篝火,低声说道。“如今没有他人,你若有差池,我们几兄弟都得死。”这个孩子也许听不懂,也许不会信,说出来,或许愧疚会少一些吧,暗蓝色半闭上了眼睛。这些话许是说给自己听,出手的,不是自己。 李九抬头盯着这个半闭着眼睛的少年,整理着思绪,如若喊的是父皇,自己是太子,这位就是大皇子,可自己如何可能是太子,虽然什么都记不起,女儿身却是不可能忘记的。即是说,有人要自己的命,陷害其他的皇子,那只可能是为了皇位了。这位大哥,以前许是和自己关系极差的吧。然而,他说的却是事实,如今几人一起身陷囹圄,最不可能害自己的,就是他了。 “哈秋!”李九喷出一管子鼻涕,停止了思绪,先活下去,一切慢慢来。“大,大哥。”犹豫了一下,李九学着白面团小七怯生生的喊了一句,暗蓝色听到这句称呼,有些僵硬的侧过头,紧皱的眉头在看到李九的脸时,又瞬间变成了嫌弃。“我,我冷。”李九伸出两只藕胳膊,她觉得自己快冻死了,既然你是老大你就得照顾着小妹,哦不,小弟也是要照顾着的啊。 暗蓝色大哥握了握拳,“你先擦了鼻涕。”李九捻起衣角,抬头望见暗蓝色跳动的太阳穴,只得松手,左右望去,篝火边的枝丫子挂着白面团小七烘烤的里衣,李九眨眨眼询问,“要不,用那个?”暗蓝色大哥牙床紧了紧,又紧了紧,终是轻微的点了下头。李九迅速的把脸凑过去囫囵擦了一把,举起胳膊回过头,“同刚才一样,将我撑起来离火焰儿近一些,比较暖和。”暗蓝色大哥盯着她看了看,伸手将李九架起来,望着跳起来的火焰,迟疑了一瞬,将她放在了膝盖上。 “烤干了就下去,别靠火太近。” “哦。”李九瞥了眼大哥,老实的伸手搓着。 感觉到李九离开的视线,暗蓝色眼神里露出一丝迷惘疑惑,这个孩子,这个在襁褓中就厌恶自己的孩子,是哪里不一样了? 鬼门关跑了两圈的李九,此时已经没什么精力来思考。身体渐渐回温,脑袋却越来越沉,眼皮掉下来,撑上去,掉下来,又撑上去,掉下来,整个头往火堆里载去。暗蓝色一手托住李九的额头,有些紧张的扶正她的摇晃的肩膀,免得靠在自己身上。 小七小八一进来便看到他们的大哥盘着腿正襟危坐,肉团子李九满脸红彤彤脏兮兮,软绵绵的半坐在大哥膝盖上,而这位大哥,正一手端正着李九的胳膊,一手把其倾斜的后脑勺戳回去。望着回来的二人,暗蓝色大哥松了一口气,抬手指着山洞的角落,“撕整片的青苔,烤干今晚休息。”李九这个小肉团子却顺势倒在了暗蓝色怀里,似是终于舒坦了,满足的喷起了鼻涕泡,发出呼呼声。 第3章 追杀? “小九何时与大哥如此要好了?”白小七推搡着黑小八,低声问道。 “大哥一向待人温厚,怎会为难一个幼儿。”黑小八移开视线,将稍干的枝条堆在地上,从靴中抽出匕首,走向山洞内壁。 “但是小九原来。白小七压低声音八卦着,也跟了上去。 “若是闲得,今晚你便不要睡了,去外头守夜。”暗蓝色大哥不是很客气,望着白小七说道。 白小七吐吐舌头,撑手接起黑小八割下的青苔。 几个并不灵活的少年,合力架起树枝,将同样洗得并不干净的衣裳与挂满水汽的青苔毯子摊开烘烤着。 三人绕火堆屈膝坐着,山洞内弥漫着青苔被烘烤后,生涩又有点清甜的味道。 “小九睡着了?”望着蜷成一团缩在大哥腿边的小萝卜,白小七轻声问道。 “恩。”暗蓝色点点头,望向黑小八,“外面情况怎么样?” 黑小八摇头,“来时的路已被山石堵死,另一头已经全部塌陷,夜色不明,看得不甚真切,只待明日天明,才可知道是否还有路。” “水潭上方如何?” “左右看过,上方皆是石壁,望不到尽头,不知如何形成此处幽谷,今日云厚遮蔽月色,不过也能透出光亮,明日若有日光,许是能瞧得实在。”黑小八没有表情的汇报着情况,“小七贴壁听了,并未有动静,追兵估计已经不在了。” “我们前脚刚逃出来,这一厢小九便被扔进了这深不见底的水潭中,到底何人如此狠毒!”白小七十分愤恨,咬牙切齿道。“如若不是父皇将戚公公项公公留下,我们几个现在已经命丧落石了。” “倒是真的巧了,就不知是想一箭多雕将我们捕杀,还是只为逼迫我们来这幽谷,目睹小九溺毙。”暗蓝色低头,瞥了一眼李九。 听闻自己的名字,李九眼皮抖了抖。原来自己落水前,发生了那么多事。 “戚公公项公公轻功卓越,一直是随身侍奉父皇的,此次抱恙留下,倒是舍命救了我们几兄弟,就是不知追杀的人知不知道我们都还活着。”白小七撩了一根树枝,脸色抑郁的捅着火星子。 “我们是否活着他们许未确定,却是绝对无人猜到小九还活着。”暗蓝色起身,将一块青苔垫子翻个面,“要么为了一网打尽,若是留了活口,我们与小九的尸首在一个地方,也等于在父皇眼中除去了你我三人。” “如果能想到我们有可能活下来,那小九也有可能被我们救下啊,为什么。白小七抬头,有些迷茫。 “这几块青苔有些干了,再烤会碎了,铺上早些歇息。再有什么待明日再说。”暗蓝色打断白小七的话,将有些脆裂的青苔铺在泥地上,拎起李九,顿了一顿,又扯了一条快干的白罩子胡乱铺在青苔上,才将李九丢在上头。 黑小八跟着大哥站起来,将几片碎青苔铺在一起,扯了件冒着气儿的外裳铺上,蜷腿躺下。白小七努努嘴,肥胳膊腿儿也干起活来,收拾平整了,紧紧挨着小八躺下。 许是受了惊吓,许是累坏了,俩小子很快响起了微微的鼾声。洞内渐渐静谧起来。 望着李九紧闭的眼皮子,也没掩盖住左右不停转动的眼珠,暗蓝色抬手盖上了李九的眼睛。“我知道你不信任我,我也无需你的信任,既然离了锁魂,你也活了下来,便是命不该绝,你大可好好活给他们看。” 青苔的甜涩味道裹着半干的衣裳,泛着微微的水汽,并不舒服,李九不是很明白暗蓝色说的是什么,也不明白他跟一个小萝卜头说这些,到底是说给他自己听,还是真的在安慰她,太多的未知需要去探明,太多的不解缠绕在脑中,倒是虱子多了不怕咬,李九轻轻推开暗蓝色的手掌,望向他探究的眼神,发现自己的心中似乎并未有那么不安,还活着呵。朝着这个一脸尘土的大哥抿了抿嘴角,磕了磕眼皮,沉沉睡去。 夜色渐深,大哥望着睡得死沉的幼童,眼里露出迷茫和不解,不禁想用指头戳一戳这个孩子的眼睛,他记得这孩子看他的眼神,那是骨子里带出来的厌恶与愤恨,自小便是,无论是在父皇面前对自己恭敬施礼,亦或是无意撞见,他的眼神永远刻着仇恨,便是这张稚嫩圆润的脸儿加上幼儿不会掩饰的眼神,谁也忘不了。 然而眼前这个孩子,自打落水被救起以后,便再没从他眼中看出那种情绪。有的仅是,仅是陌生感,不带任何情绪的陌生感,带着想要掩盖的探究,疑惑的望着自己望着所有的一切。 他不喜欢李九,自打他出生,便不喜欢,这个年幼的孩子是父皇的宠儿,是让他们兄弟几个看清事实的真龙麟儿。然而刚才那一瞬,见他生命力汩汩散去,心中却前所未有的慌张,不为自己,他并不想这孩子死去。“许是为了父皇的恩情吧。”暗蓝色少年轻轻呓语,扯下烘干的衣裳,盖在几人身上,抬腿推了推小七小八,挤过去躺下。 早春的日光不算大方,薄薄的雾气从山谷中漫开,三个光膀子的少年站在山洞外,往上望去,层层云雾环绕蒸腾,透下来的日光可怜见的告诉他们,天亮了,太阳出来了,该寻途回家了。 “老七,你朝上头使劲瞧瞧,能爬上去不?”黑小八指着湮没在雾气中的峭壁,捅捅睡眼迷蒙的白小七。 “石壁湿滑,雾气太浓,也就能比你们多看到一点点,还不如昨晚月色清明看得远呢。”白小七打着呵欠,无精打采。 “许是时辰过早,日头还未完全出来,待雾气散去,再细细查寻。”暗蓝色大哥瞥了眼落石掩盖的谷口,唤二人回山洞。 柴火已经烧得七七八八,火堆冒着红星子和热气,不时窜起来一团小焰火,嗖一下又消失在柴灰中。 李九已经醒过来,半个身子爬了起来,半披了一件不知道是谁的外衫,上头挂满了碎青苔与黄褐色的灰印子。三个披着晨光的少年站在山洞外,小小的身体都裹上了淡金色的光晕,李九抬起胳膊遮住眼睛,光晕随之消失,三个少年已经走了进来。 “或许,他们都将是了不得的人吧。”李九脑中滑过这个念头。 “喝点水,一会我们寻路回去。”白小七将水囊递给李九,肿着的眼泡子咪咪一笑。 李九接过水囊,小口抿着那不怎么好喝的储备水,观察着三个少年。 黑小八已经拽了好几件衣裳,里里外外的给自己裹上,外罩料子硬,泡水皱巴后怎么穿都拉扯得别扭,小八伸了伸胳膊腿,终是嫌碍事遗弃了这件外衫。“恩,看不出这个面瘫小朋友还是好动型的。”李九心里合计着。 白小七的脸比昨日还脏,黑黑黄黄的,白天看得清楚,他脸上身上的伤口是最多的。大多是剐蹭的红印子,膝盖是新鲜的血疙疤,混杂着泥土跟碎青苔,小腿满是青紫的擦伤。整个一副落难富贵胖少爷的感觉,“可不就是落难少爷吗,还是皇子呢。”李九默默的想,将水囊推过去,伸手指了指小七的膝盖,“不洗干净吗?怕是会染破伤风的。” “何谓破伤风?”白小七接过水囊,望了望李九,问道。 望着三个人探究的眼神,李九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萦绕心间挥之不去的陌生感,可能不仅是自己忘记了什么,包括陌生的身体,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在太多未知面前,或许,少说才是少错。 “会流脓,烂出虫子。”看着李九有些躲闪又带着思诌迷茫的眼神,暗蓝色大哥将疑窦压下去,吓唬着白小七。 白小七的脸一下子变得更白了,扯着还在别扭衣裳的黑小八就往外跑,“取水帮我洗干净,里头不会已经爬了虫子进去吧?” “用水冲开便知了。”黑小八面无表情,认真又配合。 看着二人离开,暗蓝色大哥回过头,将衣裳套在李九身上。 “你是谁?”大哥将暗扣系紧,双手盖在李九的肩头。 李九抬头望了望这双眸子,没有什么情绪,只是带着少年的好奇一般问出来。似乎在问捡到的陌生小孩子,你的名字是什么。 李九低头,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大哥知道她有问题,他说,他不是伤害自己的人。李九是相信的,然而是敌是友,却是分不清的,因为最大的问题,是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问题。 李九很想抬头甜甜一笑,再装模作样的喊上一句,大哥,我是你的九妹妹啊。然而她知道,不可以,不可以装作记得,不可以说出性别,什么都不可以说。 “我不知道。”李九垂下了眼睛,默默道。 石洞内陷入了沉默,李九望着地,暗蓝色垂眸望着这个小孩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啊啊!轻一点啊!别往里面捅啊!”远远的传来白小七的嚎叫声,打破了石洞内的寂静。暗蓝色松开李九的胳膊,将树杈上晾晒的小衣服取下来,继续往她身上套着。 第4章 不一样 “你叫李天赐,排行老九,是太子爷。”将李九的胳膊塞进衣裳中,暗蓝色大哥说道,“在鬼叫的那个,叫李天言,排行老七,另一个,叫李天行,排行老八。”将腰带系上,大哥扯扯李九的袖子,继续说着,平淡的好像介绍晚饭一般。 “那你呢?你叫什么?”李九抬起头,望着这个少年。 “我,”大哥迟疑了一瞬,看着小萝卜一脸期待,轻叹一口气。“李天沐。” “大哥!”小李九忽然有些开心,好歹名字是知道了,尽管是十分陌生的名字,却是有名儿了,他们果真是自己的兄长,哥哥,听着就安心的称呼啊。 李天沐心中却有些不太舒坦,太子头一次喊自己吧,带着浅笑,肥嘟着脸,像喊着兄长一般唤着自己。陌生,别扭,也许,自己也是可以接受这个孩子的吧。 “我们以前,很不好,对吗?”李九斟酌了下措辞,问着眼前这个脸色不太好的少年。 “何止不好,呵。”李天沐心中想着,看着小李九小心翼翼的脸,忽然不太想说出来。“你和七儿亲厚一些。” “你为何信我?”听着他含糊的回答,李九确认了心中所想,他们关系,看来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恶劣些吧,那到底是为何,为何他会信任自己所说的话,只是因为自己是个孩子吗? 山洞外传来小七小八的声音,看来是清洗完伤口回来了。 “记住我跟你说的话,还有,你的情况,不要透露给任何人。”李天沐压低声音,严肃道。 白小七李天言膝盖上的杂草和尘土已经冲得有些干净了,倒是将伤口显露得愈发狰狞起来。李天沐取出一个小瓷瓶,按住白小七的膝盖,撒了些暗黄色的粉末。 惨绝人寰的嚎叫声瞬间充满了整个山洞。 黑小八一脸不开心,嫌弃的捂住了耳朵。近距离的声音振聋发聩,李九很是理解的也拿小胖手包住了耳朵。 黑小八李天行捂着耳朵歪着头,面无表情的看向李九。李九仰头看过去。 这个小男孩是自己最小的哥哥,李九这么想着,也许这一切没有那么陌生,她还是有亲人的,不是一个人。李九上下打量着这个男孩儿。 小八眨了眨眼睛,李九忽然笑了,原来这个孩子不是没表情,他的情绪,全部都在眼睛里,细细观察,简直一览无遗。如他现在,满眼的困惑和好奇,几乎跟写了字一样的暴露在脸上。 看着这个一本正经的小朋友,李九童心泛起,也歪头问道:“你在看什么?” “看你。”小八站正身子,松开捂着耳朵的双手,走近李九蹲下来凑近看。 呃,李九顿时被噎住。心中腹诽着,默默的翻了个白眼。 小八黝黑的脸在眼中放大,还是那个表情,还是那个探究的眼神,少了点防备与冰寒,像个好奇的小大人。 李九脑中闪过第一眼望见的小黑,如此想来,当时的眼神带着戒备和愤怒,是她牵连了这几个孩子吧,一片空白的心中,划过一丝愧疚。 “哎?”李九捂着脸颊,拉回思绪。这个熊孩子正伸出指头戳向她另外一边的腮帮子,李九捂着脸阻碍了他的动作,熊孩子眉头微小的皱了一下,表示不太高兴。 那边厢白小七泪眼婆娑的结束了敷药,整条腿挂着黄黄绿绿的药水,还夹着暗红色的血痂。李天沐收好药瓶,一手捞起白小七……捞了一把,踉跄了一下没捞起来,李天沐在小七衣领上蹭了蹭粘上的鼻涕,不爽的招呼了句黑小八,一起半拖半拽的将白小七往山洞外带去。 “大哥,”黑小八犹豫了一下,抬头道出疑惑,”太子他,和原来,不一样。“ “经历过生死,总会有变化的吧。”李天沐默认了小八的认知。 “我也觉得小九不一样了,他好像都不怎么理我了。”白小七撅嘴嘟囔着。 “但是以前……”黑小八没有搭理白小七,继续问道。 “以前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与你们无关,与他,也无甚关系,不要再提了。”李天沐打断小八的问话,打开水囊斜斜摁入水潭,水流咕咚咕咚灌入囊袋中。 三个人陷入了沉默,白小七有些无措的望望小八,又望望天沐,欲言又止了几回,终是怯怯的低下了头。 “咕~一声腹鸣格外响亮,小七有些尴尬的笑了笑,“饿,饿了。” “小七无甚气力,折剪些干柴枝条,备足今夜的分量。小八寻些粗壮结实圆木,待削几根尖头,这深潭的入水口应是有浅摊溪流,许是可叉得鱼虾。”李天沐站起身来指挥道。 被嫌弃没有力气的小七撇撇嘴朝林子中走去。小八抽出匕首,跟了上去。 “别走太远,晨起雾气如此重,怕是有沼气。”李天沐嘱咐二人道。 熊孩子挥舞着匕首斩断荆棘,懒洋洋的举起胳膊挥挥手表示知道了,也没回头继续朝林子中走去。 李天沐望了几眼,也抽出匕首朝水流声走去。 未走太久,水声渐渐大起来,这深潭水并非溪涧河流而来,李天沐望着眼前倾泻而下的瀑布,有些怔怔。瀑布被雾气萦绕,看到的仅是一小部分,边缘青苔裹着水藻,分不清是土地还是岩石,从这想要上去,似是不太可能了。 李天沐咧嘴苦笑一声,挽起裤腿踩下水去。瀑布下方满是漩涡暗涌,水下应该是有水道,水面溅开的活水分出几根小溪涧往林中淌去,浅浅的流水中流窜着银色黑色的小鱼儿。天沐试探性的走了几步,水并不深,小鱼儿好奇的围着脚边绕了绕,又欢快的游走。 分流处吃水渐深,独特的地势积起了一汪满是绿藻水草的浅塘。望着水中若隐若现的大青鱼,李天沐松了一口气,食物有着落了。 蹭干净腿上的水,踩上半湿的软皮靴子,原路折返回去。 这山谷中植物并不茂盛,尽是低矮的荆棘,枝条藤蔓皆是细密的木刺,裹着水汽,泥地湿滑可恨。李天沐将小匕首贴身收起,从腰间取下略长的银刀,随手砍下一根板褐色的竹子,分开拦路的荆蔓。 黑小八不知从哪儿寻了几根手腕粗细的圆木,正使劲的在粗粝的岩石上踩刮打磨着。“七儿呢?”李天沐撕了褂子将手掌包起来,拾起圆木,将剩下的布料递给小八。 “还在寻柴木,这附近略干的枯枝昨晚已经拾得差不多了,大都太湿燃不起来。”小八学着李天沐的样子将手掌用褂子包裹,握住圆木继续打磨。 李九循声而来,便是看见二人握住木棍在砾石上磋磨,并不算大的阳光洒下来,二人头上渗出细密的一层毛汗,亮晶晶的闪烁着。 二人回头望了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忙碌。“谷中并不安全,以后不要一个人乱跑。”李天沐扬声。 “我见你们许久未曾回来。”李九低声,复而又蹬蹬跑过来,望着地上的圆木,伸手想要拾起来。 “别乱动。”李天沐抓住李九的手腕,一把甩开,厉声制止。 “大哥怕你伤着手。”黑小八望着蹲着的李九,这个小小萝卜低着头露出个黑脑袋,小八犹豫了一下,解释道。 “嗯,刚才没看见上面的木刺。”小小萝卜倒是一点脾气也没有,低着头撅着屁股努力瞧着未打磨的树枝。 李天沐和黑小八对视了一眼,在对方的眼中都看到了诧异与不解,这个小太子爷什么时候脾气如此好了? 李九倒是没注意二人的表情变化,踩了一下略细的树枝,抬头向黑小八问道:“八哥哥不是有匕首吗?刺入芯子里将树皮剥掉会比较省力吧?” “ “ “咳咳,八儿你剥皮,我削尖。”李天沐干咳了一声,不看李九,抽出了小长刀。 “黑小八踩住树枝,也不看李九,默默的抽出了匕首。 两个沉默的萝卜头吭哧干活,一个眨巴眼睛的小小萝卜蹲左右围观。不怎么和谐的组合终于削好了几根结实坚硬的凶器,大木刺! 李天沐和黑小八一手一根长长的木刺,站起身来。 “随我来,注意藤蔓。”李天沐朝前走着,叮嘱黑小八。 “我们去哪里?”小小萝卜头李九屁颠屁颠的跟上,兴奋而好奇。 “你回山洞,等我们回来。”李天沐回头看了一眼李九,满脸嫌弃,补了一句,“没事别乱走。” 李九顿住脚步,撇了下嘴,回头看了看山洞的方向,想了想,又回过头挪着小碎步飞快的跟了上去。 “你跟上来作何?”李天沐撇了一眼李九,继续舞着小刀挥开挡路的枝衩。 “我还小,一个人在山洞不安全!”李九倒是振振有词,拽着小八的外襟下摆,不肯离开。 “大哥,他说得倒也有道理。”小八扯了扯衣襟,没有扯开桎梏,也就随他。 李天沐不再说话,继续朝前走着。感受到了他的默许,李九有些开心,拽着小八急走了几步,行至其腿边。 第5章 捕鱼 “八哥?我们要去哪里?不等七哥一起吗”无视李天沐的低气压,李九轻声问着。 “小七拾柴烧火,我们捕鱼作食。”小八简短的回答着,不自觉也压低了声音,俯首轻轻说道。 “有调料吗?盐?味精?辣椒?孜然?小萝卜脑中回想着食物,喋喋不休。 “何谓味精?只有少许粗盐块和干奶酪,煮茶补充力气的。”小八有点儿受不了这个小话唠了。 “味精就是增鲜。 “到了。”李天沐打断了李九的絮叨,斩落一根长满花苞的枝杈,回头说道。 二人停止闲话,踩着泥水跟了出来。太阳已经升起来了,虽然还是无法穿透雾气,依旧有金色的光儿砸在水面上,波光粼粼,掩盖了几分瀑布轰隆带来的威慑。 “你待在这边,不要靠近。”李天沐拎着李九的后领子将其拽到一块略微干燥的石头上。 “随我下水,莫踩深潭。”打发了小小萝卜,李天沐指挥着黑小八,准备开始叉鱼。 李九这次很听话,望不到尽头的瀑布汹涌而下,声音震得胸口发闷,她远远的看着两个兄长入水忙活,渐渐陷入沉思。 李天沐对自己有明显的敌意和防备,但是却不像是对自己这个人,而是这层身份?也是,一个孩子能有什么真的令人如此厌恶的地方。黑小八李天行似乎跟自己没有什么交集,仅仅像是不喜欢她,但是又不像真的讨厌她,倒像是因为原来的李九对他很冷淡,引起的不喜。她接受了这个八哥哥,这个八哥哥便再没对她有过那种生疏的眼神了,还有自己的性别,到底…… “快上去抓住它!可别跑了!”一声呼和将李九的思绪拉回。 两个少年满身满头的水汽,挥舞着尖棍,装成熟的也不装成熟了,面瘫的也不面瘫了,通通一脸兴奋手舞足蹈大喊着朝岸上奔来。一只青色的大鱼背脊一道血口子,在李九不远处奋力的蹦跶着,溅得泥浆四起,眼看就要跳进小溪涧中。 未来得及思考,身体已经先有了反应,李九一把扑了过去,死死的抱住四处乱蹦的大鱼,泥水砸了一脸,小身子紧紧的压制着大鱼的动作。 李天沐一把捞起小萝卜,黑小八接过大青鱼,大鱼还在不甘心的摆动着尾巴,三个人脸上都溅满了泥水,互相望了望,李九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再严肃的少年,也是孩子啊。李九心中想着,抹了一把脸望着两个泥人咧嘴。狼狈的二人挠挠头,也尴尬的摸了摸鼻子翘起嘴角。 待阳光已经透过云雾撒满整个山谷,三人的肚子也响起了曲儿。两个少年已经完全没有贵气公子的样了,湿漉漉的衣裳四处是口子,脸上泥浆斑斑,头发杂乱,用藤蔓串起鱼儿胡乱挂着,扛起来就往回走。 李九踩着二人的阴影,颠颠的跟在后头,她随手扯了一根草儿,扒开草茎叼在嘴中,两个少年走几步便停下来,等这个好奇的小短腿跟过来,又继续朝前大迈步。 来回的踩踏,林子里已经形成了一条不那么难走的小泥路,小李九嚼着草茎,轻声哼着没调的小曲子。仅求保暖的时候人是最单纯的吧,未知,恐惧,胆怯,一干情绪在此时,都显得多余。捕食待烹填饱肚子,已经是此时几兄弟唯一的念想。 “大哥?是你们吗?”前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白小七拨开树枝,露出一张满是黑灰的脸蛋,随即咧开嘴朝他们,不是,朝还在甩尾巴的鱼扑了过来,“捕到这么多鱼吗?可是要饿死我了。” 黑小八一把推开白小七,依旧是面瘫脸,“这鱼掉了好几回了,可别再弄掉了。” “柴火够用了吗,今儿,许是要下雨了。”李天沐抬头望了望远方,微微的皱起眉头。 “定是够了的,我可是跑了好几趟,都堆得比小九高了。”白小七摸摸李九的脑袋扒拉掉几根杂草,很是自信。“林子那片我粗略探了下,不似有人烟,往深里腐叶太厚,没敢再进去。” “看来大哥说得对,林中深处应是有瘴气沼泽。”黑小八微微低下头。 “这个山谷应是几座大山的夹缝,地势险峻又潮湿异常,来路已毁,外头的人想要寻到痕迹看来是困难重重。”李天沐眉头皱得更深了。 李九被石头绊了一脚踉跄了一下,白小七眼疾手快的扶住她,看着有点走远的两兄弟,有些心急,费劲的半抱半拖带李九往前跑。 李天沐看着气喘吁吁的白小七,再看着被拖得变形有些翻白眼的李九,叹了一口气,将挂着鱼的棍子丢到白小七肩上,一手揽起李九,将她抱了起来。 “叫你不要跟过来,整个一累赘。”李天沐瞥了一眼脏兮兮的李九,十分不满。 李九有些不适的扭了扭身子,似是很不习惯被人抱啊,她心中想着。随即撑了撑酸胀的脚丫子,又觉得被人抱着走好像也是很不错的。回过头摘下李天沐额头上的杂草,暗自朝后方吐了吐舌头,没搭理他的抱怨。 四人回到来时的深潭,这边的潭水静波无纹,微微蒸出水汽,黑小八和白小七将一挂鱼儿甩在地上,扭动着身子缓解酸涩。 “可会烹食?”李天沐将李九放下,迟疑了一下,略带尴尬的询问。 两个小萝卜头果断的摇了摇头,李天沐忽然有些头疼且自嘲,腹中纵有经纶,平日还自诩不同于京中富贵,却为肚饿烹食一筹莫展,与他们,又有何不同? 此时唯一没有摇头的小小萝卜李九有些怯怯的举起手,“我,我或许可以一试。” 三人转过视线瞟了她一眼,又转过头去没再理会她。 “我见过尚食所的宫人剖鱼,似是从肚皮捅一刀划拉开,里面乌拉拉的都丢掉。”三个人陷入厨艺的回想中,白小七一马当先踊跃发言。 “君子远庖厨,你何时去尚食所鬼混的。”黑小八白了一眼小七。 “于禽兽,忍其生,不忍其死,故君子远庖厨,太傅之言是望你们仁心,而非无为无知。”李天沐端起兄长的架子,“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用之果腹的食材却无从下手,乃我们的愚钝。” 黑小八白小七有些畏惧的低下头,不再言语。李天沐教训着两个小弟,心中的怨气却是对自己的责备,登时也沉默了下来。 “这种扁平的石头可以刮除鱼鳞。”我们无知无畏的李九小朋友,不太懂几个兄长在别扭什么,献宝一般举起几块平滑坚硬的薄石,就等着烧火吃肉了,这几个人真是不积极! 望着一脸泥巴的小李九,李天沐接过石块,忽的释然,不会便去做就好了,还能饿死不成? “先砸脑袋!”两个小少年没那么别扭,搬了块石头就往鱼头上砸去。 “哎哟只是砸死它别给砸成泥啦!”小李九急得不行,上蹿下跳的,熊孩子就是不让人放心啊,“石头太大了!太大了!” 望着几个欢快的小萝卜头,李天沐微微翘起嘴角,从怀中抽出匕首,朝那条被砸得没形状了的惨鱼走去。 在小李九絮絮叨叨的“不要弄破了鱼胆!”“哎呀小心鱼胆!”“鱼胆破了会苦的!”各种声音中,三个少年手忙脚乱的刮鳞剖肚去内脏,最终也没谁知道哪儿是鱼胆。 待洗净一把树枝将鱼串上,天色忽的暗下来,李天沐抬头望了望,“卷层积雨云,怕是山雨欲来,起风了,回山洞吧。” 满载而归的四人,卷着山风朝山洞奔去。 生起火堆,将化开的盐水抹在鱼身上,四个人围城一圈,开始了漫长的烤鱼时光。 小李九也要了一条较小的青鱼,还非常鸡婆的拜托黑小八横着划拉了几道口子,说是会更好吃。黑小八拗不过她,随便的划了几刀,又抬头想了想平日吃过的膳食,也在自己的鱼上划拉了几道。 望着一点点升腾的火焰,李九吞了下口水,脑中映出盛大的篝火,广袤的夜空,举杯的人们交错的笑脸,篝火上的食物吱吱的冒着油光,“噼啪”,树枝藏着水分,一声爆开响,溅起一串火星子,李九的思绪被拉了回来,会慢慢记得更多东西的,更多的情节,便是细节一点点的累积的对吧。 李天沐盘着腿,一只手举着鱼,一只手撑着下巴,望着一脸恍惚的李九,若有所思。 白小七李天言有样学样的盘着腿,两只小肥手握住树枝,将鱼儿努力的往前伸着。 黑小八李天行半跪在地上,一手添着柴火,一手烤着鱼。 我们的小小朋友李九李天赐,踮起脚尖站得高高的,两只手使劲的抓住树枝,鱼儿在火焰上一上一下的颤动着。“若是刷层油就会好多了。”李九看着被烤黑的鱼皮,很是遗憾。 “小九何时烤过鱼吗?”白小七有些疑惑。 “和,和小宫女偷食过。”感受到三个人投过来的视线,李九微微慌张了一瞬,低声含糊过去。 第6章 避雨 “哪个宫女?胭脂吗?看不出你宫里还有这么胆大的宫人啊。”白小七咋舌。 “你的鱼焦了。”李天沐用树枝戳了戳白小七的鱼,打断了问话。 白小七慌张的将鱼举高,观察着焦黑的鱼尾,李九朝李天沐尴尬的笑了笑。倒是黑小八,一心一意的控制着火候小心自己的鱼儿,仿佛什么都没听到没看到。 山洞外传来噼里啪啦的雨声,呼啸的山风发出呜呜的声音,才过午后的天,却已完全漆黑。鱼儿肥腻的肚皮吱吱响着,鱼身已经开始散发焦香,混着青涩的树枝被炙烤的甜味,满满的香气充斥了整个山洞。几个人不约而同的吞了下唾液,呼呼的吹着发烫的烤鱼,小心又大口的撕扯肉块。 这下急坏了李九,她太矮,鱼大部分时间都在火焰中烧,她的鱼儿一半焦黑一半血丝,实在下不了口。 李天沐一条一条的撕着鱼肉吞咽着,观察着小李九,这个小萝卜头心急的左看看右看看,又吞了吞口水,离火堆走近半步,将手中插着鱼的棍子高高举起,嘴里不知道念叨啥,絮絮个不停。人,真的会在经历了生死以后?转性吗?李天沐思考着。终是看不过眼,将吃剩的鱼骨丢在一旁,一手夺过李九的鱼。 “哎哎哎?”所有力气都在树枝上的李九,被突然而来的力道扯得晃了个圈,差点给甩火堆里去,也楞是没撒手。站稳以后小萝卜很疑惑的望着李天沐,满脸写着,“这是我的鱼。” 李天沐看着这个小崽子一副不争气的护食样,忽然有些头疼。“你都烤成什么样子了,浪费食物是为羞耻。” 李九怯怯的松了手,还是一副你别吃我的鱼的模样看着李天沐,李天沐白了她一眼,抽出小匕首,刮去黑色炭化的鱼肉,重新帮她烤着。 这条惨不忍睹的鱼终于在李九炙热的眼神下烤好了,小家伙迫不及待的呜呜吹着往嘴里塞。没什么盐味了,鱼肉却十分鲜甜,刺少肉多,李九差点吞掉了舌头,吃得满嘴乌黑,很快的干掉了这条鱼,毫不在意的打了个嗝,眼神已经转向了用树叶包裹着未烤的大青鱼。 望着狼吞虎咽毫无食状的兄弟们,李天沐有些无奈,一手拿起一根串了鱼的树枝,继续做着苦力。 “这池子里的鱼都待傻了,又大又鲜。明天我们还吃鱼好不好?”李九舔了舔手指头,一脸馋相。 “太子殿下莫非想一直在这山谷中不再出去不成?”李天沐不冷不淡的回了一句,瞥了一眼李九。 李九抬头看着三人映着火光的脸,心中忽然有个念头,或许,就这么待下去,也很好。 “小九莫担忧。”望着李九低垂的脑袋,白小七于心不忍,小肥手拍拍她的头,“父皇定会派人来寻咱们的。” 李九有些感激,未知的自己,未知的兄弟,却一直在收获善意。抬起头望着白小七稚嫩的脸却一副担忧的眼神,将要出口的谎言推诿不禁吞了下去。面对一无所知的父皇,或许,眼前的生活要来得简单得多。李九笑了笑,表示自己不害怕。心中却在却步,她,好像还没有准备好,迎接以后的生活。 然而现实很快把李九的忧心忡忡拉了回来。比起将来,眼前的困境,似乎才比较要命啊。 接踵而至的闪电和惊雷过后,滂沱的大雨似乎再也止不住。它不满意三个少年心思沉远的,雨水从山洞的石壁上倾注而下,抗议叫嚣着人类的忽视。 待三人头顶开始滴落泥水,起身旁望,石壁已是水帘洞天了。 “天薇夫人曾教过,山中积云雨,至多不过半个时辰才是,这雨,下了不止一个时辰了吧?怎的还不见有停下来的趋势呢?”白小七举起柴火四处观望,有些心慌。 “云雨随风而行,矮山来,高山挡,阻在山坳,云层过不去,这雨,多半要倾灌在这低谷之中。”李天佑紧皱眉头,望着泥水涌出的石壁,有些懊恼。 “山洞会不会塌啊?”李九抱起最后一只鱼,也学着李天佑皱起眉头,维恐天下不乱的说着糟心话。 “塌不了。”李天佑白了她一眼,接过白小七手上的柴火,往深处走去。“你们看,”他挥舞着柴火,“落水并未四散积涨,此处已经形成石乳,沟壑如此深,应是多年过水冲击而成。这石洞深处,应有水道通往地势更低之所。” “塌不了,那就是也不会积水了。”李九放下鱼,扯着白小七往山洞里看去,漆黑一片,也不知是没有尽头,还是泥石阻挡。 “大哥,这后头没有路,雨水入缝进潭或是成瀑,我们,也许并未在谷底。”白小七回头牵起李九的手,“这里可能只是一段较大的山崖,瀑布冲击而成,渐而形成山坳。” 李天佑回过头。“那要找我们,难上加难。”望了一眼白小七和李九,默认了小七对地形的判断。 李九盯了一瞬山洞深处,扭过头跟着白小七往回走。他们,似乎十分信任小七的感官,之前探路也是,此时摸查石壁也是。 “那就是不会塌也不会积水了?”相比会不会被找到,李九比较担心今晚能否睡个安稳觉,四周稀里哗啦的水声让她心中些许恐慌。 “也许吧。”李天佑似乎有些疲惫,将脸埋进了膝盖。他在思忖白小七说的话,如果此处地势是个意外,那他们原本都应落入真正的山谷,低洼积水,或许这场雨,就会要了所有人的命。观星辰预风雨测凶吉,呵,何时起,太极宫也参合了进来。 “雨停后,小八,随我潜入水潭查看。”李天佑抬起头,低声嘱咐。“如若是冲击而成的山坳,水潭应不会太深,总有一面有泄水的地方,否则此刻早已倒灌。”他需要验证。 ”嗯。“小八添着柴点点头。 柴火已经有些湿漉,冒着水汽和火星子,四个人沉默了下来。 直到,直到水珠子噼里啪啦的在山洞中落下。 李九跳窜了起来,“不是说塌不了的吗!”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欲哭无泪。 “不塌不代表不漏水。”李天佑也站了起来,看来需要寻一处躲雨的地方。 “南处和西北角有小石顶!”白小七环视一周,呼啦着迷住眼睛的水,跳着喊道。 “小八护着小七往南,”老大哥李天佑望着明明灭灭的火光,吩咐道,“火快灭了,雨停之前,不要出来。”回过头一把拎起李九,往西北边走去。 “八哥有功夫?七哥千里眼?”李九被半拎着领子,不舒服的扭动着身子,走得趔趔趄趄。 “……” “要不,你松了我的衣裳,我跟得上的。”有些习惯了李天佑的冷脸,李九换了个话题。 “坐好。”转眼一个悬空,李九已经坐在一块凸起的石乳上。 微弱的火光终是熄灭,整个山洞陷入了彻底的黑暗,四周只有淅沥哗啦的流水声,除此之外,一片死寂。 “大哥?你在吗?”半刻钟的沉默,李九忽然有些心慌,身边如果有人,总会有呼吸声的吧? 没有多余的声音,没人回答她,只有雨滴声,不知厌倦,噼啪作响。 “大哥?”李九有些坐不住了,扭动着麻木的脚,想要站起来。 一双手落在李九的肩膀上,继而迟疑的抚了一下她的脑袋,“摔断腿没人会管你。” 李九有些心安,坐了下来。“大哥我们说说话吧,要不你多无聊啊。“大哥这个沉默寡言的个性真是些许头疼啊,不如跟小七小八一同躲雨,定会有趣许多。 “……” “你为什么要去探水潭?即便有水道,又如何?” “……” “雨什么时候能停呢?停了以后外面会不会都漫水了?” “……” “今晚吃什么啊。” “……” “鱼不会都游走了吧。” “……” “大哥你还在的吧?” “……” “大哥?大!哥?!” “在。” “……” “你平时也都如此聒噪吗?”李天佑有些不明白,这个小太子,似乎不是失去记忆那么简单。 “呵,呵呵,忘记了。”李九随着声音捞了一把,抓住了李天佑的袖子,紧紧的攥在手里。“要不,你跟我说说,我平时,是怎样的?” “极度聪慧,”李天佑望着黑暗中的李九,扯了扯被攥住的袖子,反倒被抓住了指头。不禁皱了皱眉,“极度厌恶我。” 被抓住的手指紧了紧,李天佑松了力气,随她攥着。 “为什么?”李九不明白,“我们不是,兄弟吗?”李九小心着措辞,犹豫询问,“有过节?“ “何止过节。”李天佑靠着石壁,仰头轻笑。“从这回去,不要再唤我大哥,我李天佑,当不起。” “那还不如不要回去。”李九嘟囔着。“除非是你害过我,此次你却救我性命,孩提玩闹,怎的还有血海深仇不是或许皆是误会。” 李天佑将手指抽了回来,轻声回话。“小九,待你记起来,应会后悔此时的痴傻。” 第7章 烤鱼 “我若记不起来呢?”李九微微闪了下眼,默默垂了眼帘,他很想这么问一句,终是却说不出口。没有人会无的放矢,发生过的事情肯定是发生过,只是自己不记得。所有的陌生,只留眼前的信任与熟稔,她不愿意记起来不好的事情,打破这份依赖感,却也不愿纠缠在未知的事物上。 “记起来再说。”李九摸索着站起来,抱住李天佑的胳膊,又扯了扯袖子,攥住了刚才那根手指。“你不愿说,我便不问了。那你同我讲讲,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身边都有谁?我平时爱吃鱼吗?小七说的胭脂是谁?伺候我的宫女吗?” “我们不熟。”李天佑扯了扯胳膊,终是无奈,放弃动作,瞥了眼李九,倚在石壁。 “呃。李九哑然。“小七,你说过小七与我更熟,为何不让他知道我现在的情况?”想一想,补充了一句,“就是不记得事情的情况。” “我何时不让?” “你多次打断小七的怀疑啊,啊对!你不是说我异常聪慧吗,这一点很好看出来嘛。” “那你用你那聪慧的脑袋想吧,为何不让你说。“黑暗中的李天佑闪过一丝戏谑,心情有些好起来。 ”小小年纪不学好,玩什么故弄玄虚。“李九心中肺腑,晃荡着两条腿。”我若知道,问你做什么?“ ”在想什么?“没有听到回音,望向黑暗中不再叽喳的李九,李天沐有点不太适应,忍不住询问。 ”我在想,七哥是千里眼的话,是不是也有对顺风耳。“李九接下话茬,认真的询问。”这是一门功夫吗?我能不能学会?“ ”李天沐觉得,大家还是不要说话的好。 雨滴声不绝于耳,噼啪砸落,掩藏着各人的心思。 ”潭底若有水道,你是准备汲气通过吗?如果像你们所说,此处只是山半悬崖幽谷,那真正的谷底又有多深多高?经过此次泄雨,只怕已是漩涡深注的湖泊一般,无法通行吧。“ ”也许。“李天沐认真的听着,点点头,有些期待下文。 ”还有,水往低处走,不定汇成地下暗河,够宽广的话,或许还能乘舟离开。“李九开始乐观起来。”说不定还有避世的村庄,人们都很善良,桃花源一般。“ ”李天沐有些后悔听他胡说八道,”你都跟天薇夫人学了些什么?南镇水源枯竭,荒旱早已多年,依山活靠山养,没有雨水,便没了生计。我问你,如若是你,该如何寻水?” ”所以我说啊,水往低处走,高处无水源,那自然是去可能积水的山谷,“李九不满。 ”山中确有瘴气,路途难行,比起没水喝没粮食,那又能算什么?“李天沐恨铁不成钢。 ”所以?“李九有点明白了,”早早便有很多人来山坳山谷查探过!你说南镇荒旱多年,却没有人迁徙过,那便是说。“ ”恩?“李天沐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谷底无水无暗河。“李九顺着说道。 ”恩,正常来讲,应该是如此,然而如此大的山中瀑布,不可能不被人发觉,我们在此处山坳也有碧波深潭,谷底绝无可能是旱地。“李天沐皱眉。 ”所以?不是南镇人傻,便是。“李九攥起了拳头。 ”蓄水山谷与落水瀑布被人刻意隐藏,改水道,修水潭。“李天沐闭上眼睛,一字一句。”南镇的护城河两年前无故干涸,水源处查不出究竟,现在看来,原来不是没有水了,是改暗道流走,汇集成瀑,倾注潭底。“ ”为了什么?这么大阵仗?”李九背脊发凉,“花费两年的时间,一镇子人的生计,就为?就为了淹死我?” ”只是要你死,何须如此多余动作。“李天沐瞥了一眼李九。”只怕这场山雨过后,便有兵将在谷底为你收尸吧。“ ”为什么是我,不是我们?“李九被他吓多了,倒不觉得那么可怕了。 ”一开始我便说过,你死我生,我们三兄弟,百口莫辩前途尽毁。“李天沐冷笑,“我们如果都死在这里,被怀疑的人,便只剩下他一个了,他如何会愚蠢至此。” ”他?是谁?“李九昂起头。 伸手接了点滴滴落水,李天沐没有说话。 ”我有些懂了,我落水的时候,便被人算到死定了,你说的那个他,只是需要一个合适的现场,无需杀死你们。“李九闹中闪过溺水时的恐惧,虚空抓了一把,想扯住李天沐。 ”或者是无需杀死我们全部吧,最好是死那么一两个,剩下的也没了竞争力了吧。“李天沐心中冷笑,伸出胳膊,李九紧紧抓住。 ”所以你们必须是自然原因的死亡,不然就前功尽弃?“李九算是全然明白。”那就是说,所谓追杀是逼迫你们入谷,这场大雨才是要你们的命?“ ”也许。“李天沐定定的看向黑暗中的李九。 ”不怕全被淹死吗?那不也是功亏一篑?”李九还是有些疑惑。 雨声渐渐低下去,李天沐拂开李九的手,回头握着他的肩膀,压低的声音带着隐忍,“你到底是谁?” “李九的思绪被拉回眼前,不知如何作答。 “雨小了,去水潭吧,”李天沐松开手,“有些事情,我需要查证。” 光亮透进了山洞,眼睛习惯了黑暗,有点不大适应。李九捂住眼,从指缝朝外望去。 山风没有了雨水的阻挡,呼啸而至,云层急速的散开。阳光急不可耐的宣泄而下,整个山洞泛着雾蒙蒙的金光。李天沐背对着李九,小小的身躯挺得笔直,乱遭的头发透过来星星点点的阳光。 指缝中的少年转过了头。李天沐俯身凑近,伸手拂开李九的胳膊,望着他眯起的眼睛,李天沐竖起食指贴上嘴唇,轻轻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李九有点发愣,不禁抬手学了他的动作,“他是让我,不要说出去?”李九放下胳膊思忖着,“他怀疑小七小八?!”李九跳下石阶跟了上去,不可置信。 日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修长,白小七和黑小八跟着走出山洞。 一股凉风卷过,四个少年朝外望着。天空湛蓝,无云无波,林中树木闪着新活的绿色,鲜嫩的勃勃生机,唯独地面的狼藉透露着刚刚离去的肆虐。 “七儿八儿。”李天沐回过头,“时辰尚早,去潭边看看,还有没有鱼虾没随雨游走。” 两个少年哦了一声,回山洞寻着木刺。 “幸好没被冲走,”白小七一手一根大木刺,一瘸一拐满脸开怀。“正所谓,兵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嘛!” “说起吃来,你可真有出息。”李天沐抿嘴。 “小九,走,我们一起去。”白小七摇头换脑不甚在意,牵起李九的小肥手。 “好。 “他随我去取水生火,”李天沐一手拎起李九,打断他的搭话,“七儿你腿上有伤,别往水里去,配合八儿便好。” 李九撇撇嘴,眼巴巴的望着白小七黑小八离去。 ”走,取柴生火。“李天沐松开李九,反方向走去。 ”你不是想要查。。。“李九悻悻的跟上去。 ”唔。“李九一个趔趄,睁大眼,李天沐的手掌覆在自己嘴唇上,轻轻摇头,另一只手弹了下他的耳朵。 ”顺风耳?“李九耳朵有点发热,压低声音,拿开李天沐的手,夸张的嘴型表达着。 ”李天沐不知道他哪里学的这些乱七八糟的词,不置可否的点点头,觉得好玩的弹了下李九通红的耳朵,又摇了摇头,转身走开。 ”什么意思?是还是不是?“李九摸摸耳朵,跟了上去。 雨水冲下的枯木堆积林地,随处可拾,林中雾气腾腾,两人停下脚步,不再深去。 一个拾柴,一个摆开晾晒,李天沐直起身子,看着李九忙活着铺开柴火,整齐的一根一根排放着,满脸认真不亦乐乎。 ”走,去水潭。“李天沐拍拍袖子,”今夜的柴火应足够了。“ 李九摸了摸额上的乱发和汗水,哦一声,跟了上去。 水潭静谧,还是那副样子,”为什么水位都没涨多少?“李九远远的看着,提出问题。 ”天薇夫人有没有教过你,“李天沐取下外罩,”连通之法?“ ”?“李九接过李天沐的外罩,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连通器?相连容器水位永远一致?“ ”也是这个说法,“李天沐顿了下动作,皱眉凝视了一眼李九,随即撇开视线,脱下内衫与靴袜。 ”不要乱跑,在这等我。“李天沐朝水潭走去。 手指被拽住,李天沐疑惑的回过头。李九抱着一堆衣服露出半个脸望着他,欲言又止的憋红了脸。 ”大皇子李天沐水性还是不容置疑的。“李天沐轻轻拿开李九的手,顿了半刻,出声道,”放心,在这里等我。“ 李九往前走了半步,看着李天沐跃入潭中,水波摇碎了阳光,转而归为平静。 风清虫鸣,四周陷入寂静,李九沉下思绪,回想着李天沐说过的话。 第8章 猜测 避雨时,她问过,如果他们全死在这场大雨倒灌,那这场蓄谋已久的计划,将会功亏一篑,她忽然明白了李天沐的怀疑,一定有人是不会死的。”内奸?“李九脑中闪过圆乎的白小七,没有表情的黑小八,不自觉的摇了摇头,”也许,大哥说的也许,是不是也不那么相信这种阴谋论?或许?“李九抬起头,”或许那个不会死的人自己也不知道会被救起?“ 李九盘腿坐下,细细分析,”如若同时遇险,有人施救,他们之中有人被救起,就不太可能不救其他人,活命的一定会如实禀报,说不通说不通。“李九挠头,”那就是说,要么那人知情,不会禀报,也许还会制造意外;要么,无人知情,施救的人只会随机救出落单者!“李九猛的站了起来,”所以不一定是因为小七千里耳!对他有所怀疑,也可能是隔墙有耳!还有外人!“一阵寒意爬上脊背,李九放下衣物,冲向潭边。 ”大哥?“ ”大哥?!“ ”李天沐?大皇子?!” “大!哥!” 李九试探着喊着,水面还是静谧平坦,没有浮纹,没有波动。 李九太知道那种溺于水中的痛苦,头皮猛的发麻,身子一软,跪坐了下来。 ”李!天!沐!“用尽力气,李九嘶吼出声。 水面冒起一串泡泡,李九俯身往前探去。 咕咚,咕咚,咕咚咕咚咕咚,急促的泡泡炸裂开来,李天沐迎着阳光探出了头。 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噙满泪水的胖脸,涨得通红,额头一道一道的灰尘汗渍,看到他从水中冒出来,那张脸又瞬间裂开嘴,傻笑起来。 ”我还以为你死了!“李九不好意思摸了把眼睛,笑嘻嘻的向李天沐伸出手。 李天沐怔了一瞬,朝后躲开,便又发现小短手根本够不着他。 李九倒是毫不在意,掬了把水挥过去,呵呵笑着。”查到了什么?“ ”比我想象的,要复杂。“李天沐游上了岸,”水潭口广底窄,人工铸造。“ ”人工的?不是天然形成的?“李九愕然。 ”应不到半年,潭底还有明显的浇灌石砍痕迹。甚至未生苔藻。“李天沐拧干着水,席地而坐。”潭底有多处水道,应是与山中地下暗河连接,不知汇向何处。“ ”所以瀑布日夜倾泻,大灌暴雨,水位都无影响?“李九将衣衫递给李天沐,还是有点不太相信。”那这片山崖,全部都是人工造的?“ ”应是如此,“李天沐接过衣衫,随意披上,”此处尽是低矮灌木,藤蔓为多,最高的不过褐竹,我一早便已怀疑。“ ”竹子不是多年才会生长吗?“李九望着参天密竹,擦擦眼睛。 ”褐竹心空质脆,于食不结笋,于用不够韧,于赏不够看,是最廉价无用的竹类。“李天沐不再鄙夷李九的无知,耐心道,”遇水将于半月迅速拔高撑粗,种出来,除掉它都是个麻烦。“ ”那可以砍来做竹筒饭吃。“李九嘟囔,发现李天沐又白了自己一眼,又将话题赶紧跳了回来,”为什么?如果说谷底之灾是为了害我们,那这半路杀出来的崖谷,是为什么?“ ”为什么。“李天沐站起身来,”许是有人,想要救我们。“想起了意外留下护送他们的两位公公,李天沐压下疑窦。 ”走吧,先生火。“挥挥手示意李九跟上。 ”麻烦死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好了!“李九拾起李天沐的外罩,跟了上去。 ”瞥了一眼这个小萝卜头,李天沐心情忽的豁然起来,或许李九说得对,既然活下来,前路便有生机,是人是鬼,总有看清的时候。 “那个。”李九忽然顿了下,有些尴尬啊。 “?”李天沐回过头,望着李九,这孩子又傻笑了,李天沐耸了下眉毛。 “我,那个,你们是去哪儿上厕所的?”李九挠挠头。 “ “就是那个,去哪儿方便?”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李九换了一个措辞。 “ “嘘嘘?听不懂吗?尿尿呀!”李九有些着急。 “ 李天沐咬咬牙,有点想打人。“跟我来。” “远吗?好急。”他听明白了啊,李九颠颠儿的跟上去。 “ 矮木丛后便是褐竹林,林中密布不知名的茎叶高草,李天沐停下脚步,偏头示意,“去吧。” “那你回去吧,我知道路的。”荒山野岭的没什么办法,李九虽是满心嫌弃,也没多说,把手上的外罩递给李天沐,一脚深一脚浅的朝里走去。 李天沐接过衣裳,没有动。 “不会有蛇吧?”李九踩着腐叶,有点担心,不禁回头。 草叶挡住了他的脸,李天沐只听见植物触动悉悉索索的声音。“雨水过后便是惊蛰,如今正是蛇虫鼠蚁出窝破土之时。” “李九翻了个白眼,真是一个不可爱的大哥。“我会速速搞定赶紧回去的,你快走吧!”开始赶人了。 “我去引火,一会将晒得干一些的柴拾进来。”李天沐不再停留,抬脚离去。 山洞浸过雨水,潮湿脏乱,李天沐左左右右看了看,有些不耐,将拾来的枯叶扔在地上,取出火石,擦擦打火。 李九在水潭边撩水洗了洗小肥手,摊开在阳光下,望着水汽,等着晒干。 水面映出一个头顶鸟窝的小童脸,有些脏,有些圆,十分稚嫩,十分,陌生。 李九伸手搅碎了水面,擦了一把脸,”这张脸是太子,我叫李天赐,上天恩赐吗?还是想不起来啊。“李九呆呆的嘟囔。 ”你在做什么?“李天沐远远站着,本是怕他迷路或是害怕,却发现这小子在这晒着太阳自言自语。 ”大哥?“李九回过头,抹去脸上的水珠,仰头灿笑,”你来接我呀?这就随你去回去。“ 挑挑拣拣的拾着不那么湿的树枝,李九抱了满怀,向李天沐跑去。 ”给。“献宝一般踮起脚递过去,李九朝后望,还有一些烤一烤应该也可以用。 ”这些就够了。”李天沐没有伸手,回头朝山洞走去。 “什么大哥啊!李九肺腑。 枯叶已经冒起了青烟,丝丝火苗在努力往上窜着,终是咻的一声汇聚在一起,燃了起来。 李天沐小心的将树枝往火焰上架着,还有些潮湿,腾着雾气。 李九不会弄火,左左右右走着,不停的小声哎哟着。 “你在念什么?”李天沐吹着火星子,瞟了一眼李九。 “脏乱差啊!”李九回答,“今晚还要在这里睡呢,太招虫子了。” “这也不是你的太子宫。”李天沐冷冷道,“嫌不干净自己收拾。” “我也是这么想的,等我啊!”李九不甚在意冷言冷语,朝外跑去。 李天沐就盘腿看着山洞里忙活的人儿。他扛了一大丛毛绒的植物,根茎用褂子裹了裹,唰唰唰的扫打着地面。枯枝,腐叶,泥土,砂砾通通不放过,一点一点扫出了洞外。昨夜铺地的青苔已然湿透,也被拾至一旁。 待小七小八回来,便看到洞中两人互相瞪着眼。 李九涨红了脸,撑着奇怪的植物,凶着他们的大哥,”你快让开!现在就剩你坐这儿最脏了!“ ”我不在意。“大哥不理他。 ”你不帮忙就算了,你还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李九气鼓鼓,”到时你这踩到的脏泥再到处走,我不白打扫了吗!“ ”你说什么?“李天沐也瞪大了眼睛,少年脾气尽显,”你说我是老鼠屎?“ ”不是吗?!“李九闻声回头,看见了小七小八,胸膛又有了十分勇气,靠山啊!”七哥八哥你们评评理,是不是大哥不对?“ ”这,这都是你打扫的?“白小七有点呆滞,望着明亮了一些的山洞,走了进来。 ”大哥还是起身吧,我们不要随你一起做老鼠屎。“黑小八摸了摸李九的头,擦去他额头的细汗。 有了支持者,李九十分开心,就差要叉着腰了,挺起了胸脯,一脸小人得志的看着李天沐。 盘腿的李天沐看着三个盯着自己的少年,忽然有些头疼,自己是为何要跟这稚子置气啊。 ”咳,我自己来。“李天沐甩甩衣襟,站起身要去取李九手上的奇怪扫帚。 ”不用。“李九挥起他的简易扫帚开始干活。”你不会。“ 李天沐的手僵在半空。 ”七哥八哥,吃的可以放在那个小石台上,我刚才洗干净搭好的。“李九指挥着,”就是小了点儿。“ ”大哥,你再搭个架子呀,“李九将泥沙往外清扫着,”昨夜的青苔我看过了,只要烤干,还是能用的。“ 李天沐僵硬的收回手,看着其他两个弟兄毫无怨言的听着李九的话,开始摆放食物,一切是,是那么的顺其自然好像是应该的一般,怎么就是有点气呢。 ”大哥?“李九将扫帚放置在洞外,拍拍手满意的走进来,望着原地不动的大哥,有些奇怪,”树枝不够搭吗?那我再去取。“ 第9章 吃泥鳅 ”无需,够用。“李天沐摸摸耳朵,有些懊恼,取了枝杈开始搭架子。 ”有什么吃的?“李九不再理李天沐,擦擦手,往小七小八这边凑。 ”今晨那些小浅流都汇集在一起,形成了水塘。“白小七鼓捣着,”水不算深,但是水草密布,极易索绕,八儿背缠了好几次腿,也只捕到几条小鱼,便不再深入了。“ ”看来待水位降下去之前,我们需要找寻其他的食物了。“黑小八接话道。 ”那一包是什么?“李九比较在意眼前这一顿,望着一包鼓鼓囊囊还在动的东西,戳了戳。”可以吃吗?“ ”小八说是泥蛇,我也不知是何物。“白小七将包裹着食物的衣裳打开一个小口子,李九凑过头去。”见泥中许多气泡,我便挖开捉了些,不知是否可以食用,如何烹食。“ ”泥鳅啊!“李九将衣裳重新包好,”自然是能吃,还十分鲜美呢!“ ”能吃吗?“白小七顿时满眼闪光,兴高采烈道,”这东西滑不溜手,捉起来也是废了一番功夫呢,就怕是不能吃倒会白费力气。“ ”能吃能吃,不过也没有锅,怎么吃呢?“李九蹲在地上,努力的思考着。 ”和之前一样插了烤不行吗?“白小七肚子饿了。 ”一条一条烤太慢了。“李九拍拍额头,”有没有那种大一点儿的叶子,就像是荷叶那样?“ ”荷叶?“白小七望着黑小八,”荷莲都乃皇家之物,此处应是没有吧。“ ”也不一定非得是荷叶,大一点就好么,芭蕉呀,粽叶呀,大片的芒叶,哦对!芦苇叶也可以的。“李九努力的回忆着,如数家珍。 ”池边有芦苇叶,如何用?“黑小八询问。 ”走,我们去取,一会你就知道了。“李九吞了把口水,扯着黑小八的袖子,朝外走去。 ”我也……“白小七拍拍屁股跟了上去。 ”你留下,取青苔来炙烤。“李天沐看着两兄弟都围着李九打转,心中暗自不爽。 白小七左看看右看看,哎了一声,遗憾的去取青苔。 积水的苔叶厚重拖沓,白小七费劲的拖拽着,洞外传来声音,李天沐抬眼,便见李九又噔噔噔的跑回来。 “人手不够吗?”白小七开心的回过头,“我也去帮忙?” “不用,”李九抱起那团鼓囊囊的泥鳅,又噔噔噔的朝外跑去。 “七哥!”李九停下来,回过脸满是开怀,“待小九给你做最最最好吃的泥鳅!” 拍了下发愣的白小七,“干活。”李天沐肺腑,“为何不说给我做。”继而觉得自己愈发幼稚起来,摸摸鼻子,帮白小七抬起草甸子。 “要这种嫩叶?”黑小八翻腾着靠水的芦苇,“或是老叶子?” “都要一些,嫩的包里面,”李九解开包袱的小口子,“老的包外头。” “包起来何用?”黑小八将洗净的芦苇叶递过来,顺手将两只逃窜的泥鳅逮了回来,“又无蒸笼。” “又跑了一只!”李九无暇解释,泥鳅滑腻太难清理,小胖手力不从心,手忙脚乱。 逮泥鳅被层层芦苇包扎结实,李九重重了坐了下来,甩着胖胳膊胖腿,遗憾的叹气,”可惜了可惜了,跑了那么多,该不够吃了。“ ”无妨,“黑小八将李九额前的碎发抚开,”不够再去寻。“他并不觉得这一包泥地里的土肉蛇能真的下口。 ”也就因为暴雨,泥鳅才出来松松气,“李九鼓捣着潭边的湿泥,”再晚一些,怕是再抓不到了。“ ”你在做什么?“看李九糊了一胳膊的泥水,黑小八往一边挪了挪。 ”用软和的潭泥将芦苇包封住,就可埋在火下头去烧啦!“李九找到一处称心的泥地,”泥土烤干以后,热气透过芦苇,泥鳅就烘熟了,还能吸去多余的土腥味。“ ”你去净手,我来。“黑小八认真听着,压下满心的疑惑不再询问。他不知道为何太子爷变了一个人,但是这个小九让他满心亲切,似真有一个爱吃爱笑的小弟。心中觉得,总有一日,小九会将他想问的,都亲口告知吧。 ”大哥和七哥应该烧好火了吧。“李九有些疲乏,耷拉着眼皮,”八哥,我们回去吧。“ 一手环着泥包,一手牵起李九,随着余晖,拉长了双影。低眉看着走路晃神的李九,黑小八俯身将其抱入怀中,李九的脑袋顺势砸在小八肩膀上,沉沉睡去。 山洞四周的杂草已被清理干净,竖着一条奇怪的扫帚。洞内依旧狭窄,黑小八抱着李九站在洞口,小七在拍打草甸,舞出一片灰尘碎叶,李天沐敲着他的头,小七一边闪躲着,一边放轻了力气。 ”八儿回来啦?“两人回过头,望向洞口。一边映着火光,一边披着晚霞,小八眨眨眼,这一瞬间,他心中有一种回家的错觉。 将李九递给李天沐,顺手把泥球丢入火中,四周溅起一片星光,”小九睡了,他似乎是说把这个球埋火中烘干便可。“ 李天沐将李九塞给白小七,拿树枝戳了戳火中的泥球,”可食“很是怀疑。 指挥着黑小八,插鱼开始炙烤。 白小七盘腿坐着,抱了一个李九,伸不出胳膊帮忙,吞着口水干着急。 串过一次鱼,两人娴熟了许多。刷上盐水,将鱼肚的肥油碾碎涂满鱼身。 ”如此不是办法,这两日若潭中无鱼,救兵未至,果腹也成问题。“黑小八将情况告知。 ”即便有鱼,也不是长久之法。“李天沐脑中回想水潭下所见,”明日午时,待日头毒辣瘴雾之气消散一些,我们一齐从树林出发,看是否可以找到出路。“李天沐做出计划。 ”即便没有出口,林中可能有其他食物。“白小七惦记着肚子。 ”七儿说的也是道理。“李天沐无奈。 ”可需制造些简易武器?“小八随父皇行猎过,懂些简易弹弓走石之法。 ”明日再看,这林中估计没有什么大兽,“李天沐将鱼翻个面,”多是山鸟野鸡之类就已不错。“ ”我今日还看到了些许菇菌。“白小七想起来,许多枯木上密实的窜出许多盖帽小菇。 “不行啊,好多蘑菇都有毒的。”闻着焦香,李九擦擦眼睛,迷蒙的回答。 “小九你醒了啊。”白小七放下李九,松松肩膀,“我们寻那些色彩晦涩的菌菇,我知道,鲜艳明丽的是毒菌。” “九儿说得没错,菌类复杂,色彩无法一一分辨,还是尽可能不要食用的好。”李天沐将烤熟的鱼递给李九,“你醒的真是时候。” “那不知这林中有无浆果。”白小七也拿过一条串好的青鱼,架在火上烘烤着。 “这个节气该是春生万花,估摸着有些许鸟蛋。”李天沐将快烤熟的鱼递给白小七,换了他手中的生鱼。 “连着吃两顿,这鱼还是那么鲜,“李九撕着鱼肉,大口吞咽着。”百吃不腻!“ “唔,没错!”白小七也迫不及待撕咬起来。 “确实鲜甜。”黑小八已经吃了两条了。 “望着狼吞虎咽的弟兄,李天沐摸摸叫嚣的肚子,也大快朵颐起来。 一瞬之后,四人人看着丢入火中的碎骨被一卷火舌吞噬殆尽,意犹未尽互相张望。 “没有别的食物了吗?”李九喃喃自语,“总觉得忘了点什么。” “这个,”李天沐用棍子戳了戳火中的泥球,“你做的。” “怎么就这样丢火里了?!”李九跳了起来,他的泥鳅!“要埋进灰泥下头才行!这样岂不要烧成炭了!”急死了。 李天沐将泥球扒拉出来,湿泥已经干燥,些许地方深深裂开,滚着红色的火星子。 “这个球?“白小七搓着手,欲言又止,”真的可以……“ ”现在我也不知道了。“李九有些懊恼,没事睡什么觉,耽误吃饭这种大事情,”敲开吧,敲开看看怎么样了。“ ”我有照顾这个球的火候,一直在翻面。“黑小八一点都没吃饱,开始寄希望在这个球上。 ”那应该都熟了吧,“李九拿过李天沐手中的木棍,轻轻敲打着,”或许都均匀的烧成炭了。“ ”八儿你来弄碎它。“李天沐制止了李九的动作,等得有些不耐烦。 嘎嘎的声音过后,烧干的泥块裂了满地,芦苇叶裹着泥灰,脏脏的焦黄色。 然而此刻几人再没露出嫌弃之色,掏出匕首便开始哗啦芦苇。那股浓浓的鲜香之味已经散出来,随着芦苇包被切开,白色的水汽包裹着肉香蒸腾而出。 几个人齐刷刷的吞了声口水,就要去叉里头的泥鳅肉。 “哎哎,刷点盐水。”李九护食,说好了要做最好吃的,就不能少了滋味么。 白小七将化开的盐水敷衍的撒了点儿上去,伸出匕首取食。 几人有样学样,不再多话,都掏出小匕首。 李九没有刀,用嫩叶抓了条嫩烂的泥鳅,呼呼吹着气,塞进嘴里。 有个词叫风卷残云,几人现在特别理解这个成语。 第10章 沐浴 “太好吃了!又香又嫩,一点腥味都没有!”白小七意犹未尽,抹着嘴巴。 “确实味美。”李天沐没吃饱。 “再去捉些?”黑小八很不满意,完全没有吃饱啊。 “你们吃得太快了,呃,”李九打着嗝,他抢得急,也没吃到几口,还饿着呢。 “天色已暗,捕食不易也不安全。明日再说吧。”李天沐定下结论。 “那现在做什么?”李九睡了个半饱,又摸了摸半饱的肚子,将残渣碎骨投入火中,百无聊赖。 “八儿带七儿去清理伤口,”李天沐没李九的耐心,三两下将焦叶碎泥都扫入篝火,“今天泡过水,该换药了。” “去哪儿换药?”李九拽住白小七,“天色渐暗了。” “没有烧烫的滚水,便只可去取流动的活水了,”黑小八擦擦匕首朝洞外走去。 “是去水潭那吗?”李九跟上前,“今日淋雨洗食,浑身粘腻,不如我们一起去洗个澡?” “好啊!”白小七牵着李九,看了一眼瞪着他的李天沐,嘿嘿傻笑,“我不下水,也可擦洗一番么。” “那一起。”黑小八收起匕首,“适才清洗那土泥蛇时,探过水温,许是日头毒辣,那水沁凉倒不至于刺骨,应是可以沐浴。” “大哥一起去呀,”李九一手牵着白小七,回首抬头喊着,朝李天沐伸出另外一只手。 白小七黑小八都停下脚步,三人一齐看着李天沐,眼神催促着。 脑中还未形成回路,胳膊已经抬起来,捉住了李九探来的手。 三个人没有理会李天沐的别扭,见他跟上来,回过身子朝外走去。 太阳还未完全落下,月亮已经悬空高挂了。今日不似昨夜的清亮,林子中,水潭上,泛着层层的雾气,微风卷着,如梦如幻。 白小七蹭去靴鞋,朝水中跑去。 “你不能下水,自己擦擦干净,我给你换药。”黑小八一把拽住撒欢的白小七,满脸木然,铁面无私。 “行行行,那你快点洗,不然我在这呆坐着多无聊。”白小七撇嘴,抽腰带脱衣裳。 黑小八似是昨日脱出了经验,这次动作特别快,里外罩衣套在一起一次剐下,松了鞋袜,跃入水中。 白小七不能下水,念念叨叨不太愉悦,慢吞吞的解着衣裳。 看着两个屁点儿大的小萝卜,李九摸了摸粘哒哒的脖子,松开李天沐的手,走得较远一些,直到不大听见声音,也开始解腰带。 松松的挂了件带着泥渍的中衣,李九松了发髻,扶着壁石,抬脚轻触了下水面。 潭水泛着凉意,有带着点阳光的温度,有点舒服。 然而望着脚下深不见底的水潭,李九仍然带着恐惧与怯意,其实她真的不是害怕水,就是总有一种莫名的窒息感,似有无形的怪物,张牙舞爪,随着水流席卷而来。 李天沐跟了上前,交叉着双臂,端望着李九的犹豫不决,他应该是十分害怕吧,是啊,即便父皇那样的人,水军交战落水遇溺不过片刻,也再不近水,甚至不再垂钓,这李九,白日靠得远远的洗刷食物也不见胆怯,此刻,终是有了稚童之惧了吧……他…… “咚”一声闷响,将李天沐的思绪拉了回来,但见这傻子李九扑通一下跃入了潭中。 李天沐脑皮一阵发麻,来不及脱靴解衣,也一个猛子扎了进去,将李九一把拎出了水面。 李天沐脸色极差,一手抓紧李九的下巴,使劲抬了起来。 李九的脸青青白白,紧咬的嘴唇泛出紫黑之色,两只手紧紧的箍住李天沐的脖子,双腿在水下乱蹬,继而攀住了李天沐。 劈头盖脸的责骂堵在了喉咙,李天沐被桎梏着没入水中,两只胳膊齐齐发力将李九拽了开来,双双浮出水面。 “你……”骂声还未出口,便被一只小小的手掌捂住了嘴唇。李天沐瞪大眼睛,一脸要剐人的表情。 “其实我会水,”李九将两只胖腿松开,一只手环着李九的脖子,一只手捂在他嘴上,狡黠一笑,“大哥若不骂我,我便松开手。” 李天沐现在不想骂人,他有一种冲动把这个傻子拽开扔出去揍一顿。望着眼前傻笑的胖脸,批撒着月光,额前满是闪着戏碎光芒的水珠,李天沐的火气渐渐压了下去。 伸手捉住李九的手,甩到一旁,李九蹬了下腿,顺势双手环住了李天沐的脖子,凑过脸来继续谄媚,“大哥不要生气啦,我真的会水,我不想这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成为弱点,总要试一下不是吗?”李九的声音透着认真。 李天沐的责备堵在胸口,终是失了声音,伸手将李九的胳膊挪开,护腰抱住,放上浅岸,轻叹,“在这就好,别去深水。”自己上了岸。 看着鞋袜未取浑身滴水的少年,李九顿时满心愧疚,“大哥……”怯怯呼喊。 解开衣袍,李天沐回头,“何事?”看着那双盛满歉疚的眼,有些无奈,“无妨,衣物本就要清洗,以后不要这样了,”顿了一顿,接着道,“你要记住,你若死了,我们都得陪葬。” 李九撇嘴,蹲入水中,将半个脸埋了下去,咕噜咕噜吐着泡泡。 “大哥?”白小七的声音传来,两人望去,只见白小七扯着不太情愿的黑小八,循声走来。 “在这边。”李天沐应声,回头瞟了眼探出身子的李九,白色的中衣入水浸透,朦胧的月光下,显现出清晰的肉色。 “我换过药了,在这边看着八儿洗得舒爽,又不得下水,着实气恼。”白小七边走边告状,“偏他还将衣物混在我的衣服里面骗我给他洗!” “洗过了便趁早回去烤火,”李天沐拽下中衣,一脚踏入水中,好巧不巧挡在了李九的面前,“或者留这儿帮我也洗洗?” 白小七顿住脚步,不再往前,满脸不忿。 “九儿可是洗完?随我们回去,莫听他瞎扯。”黑小八敲了敲白小七的头,探头望向李九。 “我刚下水,七哥伤口不能碰水,你们先回去吧,着凉了就不好了。”李九从李天沐背后探出头来,欲往前游来好说话。 李天沐托住他的胳膊,一把将其推至没有岩底的水中,“赶紧回去,将衣物晾起来,再搭个木架,稍后我们回去也得晾晒。” 一时踩不到底,李九身子一紧,顺势捉住了李天沐的肩膀,不再超前乱游,老实起来。 “哦。”别扭的两兄弟你推我一下我拍你一下,踩着月光离去。 “夜深水寒,莫贪凉,洗完好上岸。”见二人走远,李天沐又将李九拎了回来,自己解下发髻,蹬腿游了几步,认真沐浴。 灰尘汗水并不难清洗,确如李天沐所说,这全身的粘腻不爽,就是贪这一时凉爽,李九望了游至潭中心的李天沐,背过身去,蹲下埋入水中,将衣物退下,入水投洗。 李天沐从水中探出头来,望向岸边,便看见小萝卜披了件浅褐的里衫,赤着小胖脚,踢踏着水花,歪着脑袋梳洗着头发,他脚边放了几团奇形怪状的麻花团,应是洗净拧干,拧得不怎么干的衣物。 “大哥好了吗?我帮你梳头发。”瞧见李天沐朝这边望着,李九挥着胳膊,“我的玉簪下头是个小梳子,虽然是小了点,倒也能用。” 李天沐潜入水中,片刻之后,在李九面前探出了头。 “不说莫贪凉吗?”李九戳了下李天沐的额头,嘻嘻笑着,递过一件长衫,“这件比较干净,我就没洗湿,大哥快换上。” “多事。”随着水声,李天沐爬上岸。 “小屁孩儿臭脾气,”李九心中翻着白眼腹诽着,背过身去,扬声喊着,“小气!” 李天沐望着这个黑漆漆的后脑勺,嘴角轻翘,迅速的换好衣服。 “大哥?”等了许久不见回应,李九回转身子。 便见李天沐披散着一头黑发,屈膝坐在石崖上,下巴枕着膝盖,双眼轻阖。月色将他脸上的阴影照得柔和白净,不那么凶不那么厉,李九走上前,半跪在他身后,一下一下为其梳着头发。 李天沐肩膀僵了一瞬,又渐渐放松,听着李九絮絮叨叨。 “大哥你不要再生气了,”将梳下来的落发丢至一旁,李九道歉,“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害谁,我也知道你故意那么说是希望我注意自己的安全… 许是累了,许是这孩子手艺还不错,许是,太啰嗦,李天沐觉得睡意似乎止将不住,拍拍脸让自己清醒清醒,拾起满地的衣物,站起身来。 “走,回去吧。”李天沐伸出另外一只手。 “恩。”李九点点头,利索的爬了起来,牵住了李天沐的手。 踩着已经成了小径的山路,两兄弟一高一矮,拖着长长的影子,朝亮着橘色的山洞走去。 那个小个子不时抬脸说点什么,咧嘴欢快。高个子俯首微侧着肩膀,听他一声声一念念。月光倾洒,将高个子少年的脸笼罩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却将小个子的脸打得清亮,小虎牙泛着白光,梨涡浅笑。 第11章 出路 篝火旁也坐着两个少年,互相靠着头,浅眠着。火光将他们的脸耀得生动温暖,两个简易的木架上横七竖八挂着衣裳,看不明色彩。 李九松开李天沐,回头眨眨眼,狡黠一笑,蹑手蹑脚走了过去。 白小七耳聪目明,猛的张了眼,便见眼前一张使坏的脸,手已凑到他眼前。李九吓了一跳,捂住嘴赶紧收回了手,无声的呵呵傻笑,将手挪向了黑小八的脸,小八没有睁眼,抬起胳膊捉住了李九,一把拽下,摸了摸他的脑袋,轻轻弹了一下。 “明日还得寻路,早些休息。”李天沐制止了几人胡闹,将衣物随意挂起,也盘腿坐下。 李九撇嘴,这几个人太不好捉弄了,就势坐起,半倚着小七小八,伸出手指疏通着头发中的水汽。 “按理来讲,我们来时是梅山,来路虽然已经堵住,反方向应该会有另外一座山吧?不然这地势如何形成?”白小七今日细细的分析了下地形。 “我们猜测,应该没多远,便能找到这山崖与对面山的连接处,”黑小八接着说道,“也或者是断崖,这地方只是梅山凸出来的一部分。” “去了便知,总不可能困死在这里。”李天沐轻言。 白小七黑小八已经十分疲困,见二人已经回来,讲了几句话便缩着膝盖,合衣倒下,不再说话。 篝火旁铺了厚厚的草甸子,晒得暖和,夹杂着泥土和植物炙烤的复杂味道,莫名让人有些安心。 李天沐也侧身躺下,微微阖眼。 李九见几人把位置都给占了,挪到他们中间,窝了个舒服的姿势,团在垫子上。 “大哥,”李九伸手拂了下李天沐的眉头,小小少年皱个眉毛跟老头子似的,“你是不是很想找到路回去?” 李天沐的眼皮抖了抖,冷笑一声,“这是什么蠢问题,你莫不是想在这里待上一辈子?” 李九望着他,没有再说话,他也知道这不可能,该来的总要来,能躲这一时让他适应已是上天恩赐,不可能躲得了一世永不见人。 “这两日在这,”白小七换了个姿势,含糊的嘟囔。 “挺好。”黑小八睁开眼,接了句话,目光暗了暗,又闭上了眼睛。 没有人再说话,不知几人怀着什么样的心思,都渐渐睡去。 一夜无言。 山中的清晨来得总是那么早,空气中带着清冽的味道。 林中响起来叽叽喳喳的鸟叫声,李九擦擦眼睛,打着呵欠爬起来。三个少年早已收拾完毕,昨夜沐浴清洗衣物,今日几人不再那么邋遢杂乱,都套好了衣裳,头发干净的竖起,面容精神朝气,有些嫌弃的看着李九,“再不起来,走了不等你。”李天沐嘴巴坏,李九又打了个呵欠,取过水囊站起来喝水。 火中未再添柴,李九衣着单薄,搓着胳膊呼着热气,懒散的套着衣物。 “小九快将衣裳穿好,我帮你束发,咱们这就出发。”白小七挑着李九发中的杂草,催促着。 磨磨蹭蹭的套上最后一只小靴,李九又重重的打了个呵欠。白小七拧了几下将他的头发盘在脑后,玉梳卡住,玉环一扣,大功告成。 看是不好看,也没啥手艺,总归是很精神,白小七拍拍手,有点满意。 “好疼。”李九搓了搓太阳穴,心说这么大劲再使几次,头发都要掉没了。 “收拾好了就走吧。”李天沐取了几根木叉,招呼几个慢吞吞的兄弟。 “一路上不要独自乱走,”黑小八动作快些,李天沐递给他一根木叉,望了一眼李九,接着道,“丢了没人去找,自生自灭。” 白小七牵起李九,抿嘴笑,“大哥又吓唬你,快一些,他那还剩些早晨采的果子。” 有吃的?李九来了精神,原来大家都吃过早饭了啊。 拍拍李九身上的碎土,两人也朝外走去。 “林中雾气沉,视野不好,你也少用眼,免得被伤着,多听多分辨。”李天沐递给白小七一根木叉,嘱咐道。 “你,”看了一眼后面的跟屁虫李九,“你跟住了。”转过身去。 “诶?”李九急了,跑上前挡了李天沐的路,伸出双手,摊开,“我怎么没有武器?”眨着眼,“七哥说你这还有果子。” 扔给李九一个小布包,伸手将他的头拧到一边,李天沐浅笑,大步向前。 布团里包了些红色的莓子,有的还有青色,有的红得发紫,汁水沁出来染红了布料。李九欢喜的一颗一颗往嘴里丢着,青的酸涩,红的透甜,好吃好吃。 三个叉棍少年和一个吃着果子的小小少年就这么整装出发,深入密林。 “这个是凉薯!”李九将莓子吃干抹净,四处搜索着能果腹解馋的食物。 “挖出来撕去皮就可以吃了,”李九跑到几株植物面前,极力推荐,“甜甜的水水的,整个根茎都是吃的。” 望着三个不动荡的傻气少年,李九着急,抢过李天沐手中的木叉,就要动手挖土。 “你们挖挖看,”李天沐回握住木叉,没被他抢去。指挥着小七小八干活。 顺着枝叶往下松松土,半日不见成果,黑小八不耐,一把提起藤蔓。几块巨大丑陋的根块破土而出。 “就是这个!”李九拍了拍凉薯上的泥土,由上往下将皮撕开,露出水嫩浅白的薯肉。 “呐,”递给黑小八,一脸期待,“吃吃看,真的不错呢。” 汁水丰富,爽口清甜,黑小八吃得香,恩,就是最后有些咬不动,有渣。 片刻过后,这个队伍变成了集体啃食嘎嘣脆的边吃边走少年组。 “小九你何时知道这么多吃的。”白小七一边啃着凉薯,一边深一脚浅一脚跟着李天沐的步子。 “这些不是常识吗?”混得熟了,李九开始得意忘形,不经思考。 “有的吃还堵不住你的嘴。”李天沐回头应了声,加快速度。 “好像说错话了,李九小口咬着食物,跟了上去,“唉,真是说多错多。” 摸了摸李九耷拉的脑袋,黑小八弯腰牵了他的手,快步朝前跟着。 “前方声音,”白小七停下脚步,微微侧头,三人见状都停下步子,望着他。“前方声音空旷,与这林中似不一样。” “有何异动?”李天沐询问。 “倒没什么问题,就是,”白小七摸了摸耳朵,“感觉快要走到尽头似的,前方的声音似广阔空间中传来,风声都是长长的,不被树木阻挡。” 李天沐望了一眼黑小八,皱起来眉头。如若似他昨日所讲,似要印证,前方可能真的并未连接另外一座山,也许,也许是悬崖。 几人收起游乐的心思,快步朝前走去。 “哎哟”走在前面的白小七不知踩了什么,脚底一滑,溜了出去。 “小八”李天沐提高声音,回头惊喊,黑小八闻声,踮脚踩踏,破空之势冲了出去,拖住了白小七。 “好,好身手。”李九还未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情,张嘴惊叹,跟上前去。一手撩开密竹荆棘,李天沐,白小七,黑小八并排站在路前。 “怎么了?”李九莫名,探头望前,李天沐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没有回答。 眼前云雾茫茫,似被一大团山云笼在其中,空气都在沁着水珠子,脚下是湿滑粘腻的水苔藓,难怪白小七一脚就滑了出去。 李九捡了块碎石,扬手扔了出去,没有回声。李九抬头看了一眼李天沐,神情凝重。 黑小八返回树林,抬了一块略大的石块,费力抛了出去,虫鸣鸟唱扔在,却依旧没有听到回响。 “被你说中了,”李九戳了戳黑小八,“真的是悬崖绝路。” “不如你们牵住我,往下探视,看看是否有路可以爬下去?”白小七踌躇说着。 “无需多查,”李天沐望着一片白茫茫,冷笑道,“山上的镇子不见滴水,山下的崖谷却云雾缭绕,终日水汽弥漫,想也知道此非天生地势,况且这壁石久浸于云雾之中,生满苔藻,加上视野被阻,如何成为好的出路。” “此路不通便另择他路么,”李九没什么挫败感,“想来你们也早有心理准备吧,这似乎也属于意料之中对不对?” 脑中的预计和眼前的现实给人的冲击力是不一样的,他纵然是预估过,也做过最坏的打算,然而真的来探查,便是带着希望,当这层微笑的希望破灭时,心中的失望少年还做不到完全掩盖。 “如若这么容易就被我们寻得出路,怎会如此两天都没人寻到我们,我们都是皇子不是吗?”李九扯扯李天沐的衣袖,他挺不喜欢哥哥们皱着眉头满心忧郁,“既然早就知道了,不过证实一下没有捷径么,又不损失什么,为何要不开心?” 有的事情,藏在心里是一回事,说出来,好像也就那么一回事了。 “九儿有颗玲珑心,”李天沐蹲下来,捏了捏李九的脸,“说得对,我们本就没觉得能在这儿寻到出口,何苦不快,另寻他路便可。”起码他进一步证实了,这一切,都是有人,有能人故意为之,如此苦心积虑,呵。 “那便向方案二行进!”李九朝林中跑去,笔直的举起胳膊,超前划去,“出发!” 一面是悬崖,那紧挨着山体那一面,除了被毁的积石口,倾泻的瀑布,也许还会有办法走进山中吧。 “走吧,”李天沐跟了上去,“此次就是真的深入瘴气林了,千万小心。” 第12章 泥沼 竹林分道,一边是松软的土地密实的藤蔓灌丛,一边却是雾气腾腾长满荆棘苔藓的沼地。 李天沐走在最前,拿木叉探着路,脚下皆是腐叶厚土,踩下去不甚真切;白小七紧随其后,睁大眼睛仔细辨别的方位。黑小八牵着李九,拿木棍扫开眼前的枝叶刺条,亦步亦趋小心翼翼。 视野越来越差,这林中的雾气似浓得掐出水,遮蔽了双眼。“别走丢了,踩着脚印过来。”李天沐喊了一声,不在前行,原地等着,他已经看不到后面的黑小八和李九了。 “好。”黑小八应了一声,牵着李九的手紧了紧,继续朝前走着。 李九现在全身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走路上,他人小腿短,随时一脚踩下去便半个腿陷到里枯叶腐土中,要不是黑小八时刻照应着把他提出来,估计现在也就刚走出竹林吧,他苦着一张脸,费劲的挪动着。 “前方雾气将愈发浓厚,”李天沐回头,不再前行,指着一块大黑石,“在此处小息片刻,稍作休整再出发也不迟。” 李九一屁股坐在石头上,呼呼的喘着粗气。“吃蛋不?”摊出手掌,卧了几枚野鸡蛋。 望着一脸献宝的李九,李天沐眉头跳了跳,爆出几根青筋,感觉一肚子火不知道如何发。 “你们两个走那么慢是去掏蛋了?”白小七倒是不客气的取了一枚,磕了个口子,小口吸着。生蛋有点腥气,味道不怎么样,不过确实有点饿了,需要补充体力。 “腿卡在一棵树下面的时候看到的,树洞里有个窝,八哥就把蛋都取了出来。”李九丢了一个蛋给黑小八。 “当时卡到了大腿,我眼睛多尖,这种时候还能看到树洞里的蛋!”扯了扯李天沐,李九抬高了手,示意赶紧拿。 “可有伤到,”李天沐取过蛋,盯着李九挂满泥水的裤腿,他发现,这个孩子总有一种让他怒从中来又无奈哑火的本事。 “没事的,”磕开鸡蛋嗦着蛋清,李九伸伸腿,毫不在意。“八哥哥力气大,功夫好,就可怜了那野鸡妈妈,回来够气了。” “吃也是你,可怜也是你,既然做了无谓假惺惺。”李天沐不喜这腥味,一口喝掉,将蛋壳扔一边。 “感叹一下而已,民以食为天,并非果腹才懂怜悯,只是食饱才能怜悯。”李九拍拍手,也将蛋壳丢掉。“食物如果取为食用,即是物尽其用,虽然残忍也是事实,不滥杀无辜便可。” “你道理倒是多,”李天沐愣了一瞬,冷笑,“吃过了就走吧。”人生来本就罪恶,小九儿其实说得对,是他琐事想太杂,总想做个圣人,做个无懈可击,何苦?所有事情都端在心中,无解也无用。 依旧是李天沐探路,白小七探查,李九黑小八紧随其后。 “有没有觉得,越来越安静了?”李九忽然奇怪,抓紧了黑小八的手。 “早在休息的时候我便发现了,”白小七跺跺脚,震落几片枯叶,“这林子湿气太重,鸟儿飞得困难,许是这个原因。” “不应该啊。”李九轻声念叨,总觉得不太对劲,却说不大出来。 手上力道一重,李九被生生拉回了思绪,“八哥怎么了?”身旁的黑小八黑着脸,满眼痛色,半跪在地上。 “八哥?八哥?”李九开始惊慌,蹲跪下去盯着黑小八的腿。回头便要唤李天沐他们。 “无妨的,”黑小八脱下小靴,“踩了跟木棘刺进脚心,拔出来便好。” 小八本来就不太干净的布袜染了几分红色,回头看了看雾中不太真切的影子,他们应该还未走远。 “八哥,你忍忍痛哦,我帮你拔出来,”李九咬着嘴唇,握了握拳头。 “小伤而已,无需紧张,拔出来我们赶紧追上去。”黑小八摸摸李九的脑袋。 李九凑过去,准备好了施展一招快准狠,一举成事。手指碰到了木棘,又缩了回来。 “这木刺上有倒勾。”李九咬破了嘴唇,沉吟对策。“扎入了几分?若是太深,倒刺拔出来恐怕会止不住血。” “半寸左右,”黑小八将袜子取下,从内衬撕了一根布条,“你拔出来便是,用带子锁住,不难止血。” “还是太危险了,”李九接过布条,捆住了黑小八的小腿。 “我自小于军中习武练兵,这种小伤痛还不至于放在眼里。”黑小八掏出匕首,“我将伤口略微化开,你看准时机将木刺拔出。” “我来吧,”李九取过匕首,面容严肃起来,“还有什么药?” “金疮止血蛇毒药都有,”看着小白面团满脸认真,黑小八觉得有点好笑,又不忍说他,“要哪个?” “哪个是止血的?哪个是金疮药?” “红瓶止血,黄瓶金疮。” “好,你不要怕痛哦,很快的,你要死死的把伤口周围压住,不要让血涌出来,我划开伤口时,顺势取出木刺,倒上止血粉,你再轻轻的慢慢的松手。”李九不自觉带着哄孩子的语气。“然后我会松开止血的布条,如果血不再渗出来,再补些金疮粉,我帮你包扎。” “若是没止住血,”李九又皱了皱眉头,“就要重新捆紧止血带,直到止血药生效为止。” “好。”黑小八眉眼带着柔和,轻声应着,小九儿,你若不是那太子,我们是否早就是好兄弟。 取出水囊冲了冲匕首,李九握紧匕首,抬眼看着黑小八,又摸摸他的手,正色道,“我要动手了。” 小八按住了伤口四周,压迫着伤口并没多少血水,李九一手撵住木刺,一手凑近匕首,顿了一顿,果决的划向伤口,黑小八一个皱眉,血开始往外涌。松开匕首,将蘸了止血粉的布团压住伤口,露出了狰狞的血肉,眨了一下眼睛,另外的手一转一撵,猛的将木刺抽了出来。 止血的布团迅速堵上了伤口,“止血药。”摊开手掌,李九的声音有点颤抖。 “掌中两穴封血止失,你用的这些药已经足够了,松手看看。”黑小八迅速按了止血的穴位,抬手擦了擦李九一额头的冷汗,“真的是小伤,无谓的。” “好神奇,八哥好本事!”李九松开手,伤口依旧有点可怖,不过不再渗血,“这也是你平日的课程?”松开止血带,将金创粉撒在伤口上,细细的包扎着。 “也算是。”黑小八看着被裹成粽子的脚,无奈,“可以了,穿不上鞋了。” “我算好大小的,可以穿进去,”李九打了个结,将靴子倒过来,甩了甩里面的杂草碎石,“谢下面穿了个口子,走路要更小心了。” “再不赶路,追不上大哥了。”黑小八站起来,李九赶忙扶住,抬了他的手环在自己胳膊上。 “大哥定会等我们的,”李九不担心,一脸小心的搀着黑小八。 望着这傻弟弟将这小伤看得郑重其事,黑小八摸摸他的头发,心中带着暖意。自小他便不愿意留在宫中,为避开尔虞我诈评头论足,宁愿去军营日夜操练舞刀弄枪,父皇是皇不是父,母后是后不是母,他们的关怀是给予足够的奖赏与地位,更多的?给不了,也给不起。他们几兄弟已经是幸运的了,黑小八一直这样想着,仇恨?孰是孰非谁人知,他不是大哥,没有那份责任,他还可以逃避一段时日。 “这金疮药有止痛止脓的奇效,我可自己走。”黑小八松开李九的肩膀,牵起他的手,“慢一点便是。” “好,我们慢慢的一起走。”抬头咧嘴,“地上还有踩踏的痕迹,应该是大哥他们还未走远,我们循着这印子应该能追上他们。”李九四处看了看,又有些不高兴,“大哥七哥真没义气,没见到我们,也不等等。” 确有些奇怪,小七听力奇佳,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便不会再前行,黑小八思纣着,也许没走远吧。 “八哥你看!”李九指着前方不远处,一个低矮的枝杈挂了一块碎衣料子,“那是大哥的衣裳吧?”松开黑小八的手,李九朝前跑去。 “他们一定是经过这不小心被剐了一下,待我……啊哎哟!”忽然一声惨叫,李九脸色顿时怖白。 “何事?”黑小八忍痛朝前奔去。 “八哥别过来!”李九挥手,欲哭无泪,“是沼地!” 已经太晚了,黑小八一脚踏入泥潭,另一只脚也顺势冲了进来。 “小九听好了,”黑小八还是一副面瘫的脸,却带着十分的郑重与认真,“你身子矮,我可以将你抬出来,出去以后,用最大声喊大哥小七。”话音落下,小九已经被架出了泥沼,丢去了杂草堆,反过来,黑小八用力过头,半个身子陷入了泥中。 “八哥!”李九这下真的吓到了,从醒来之后,一直是吃吃喝喝睡睡,偶尔拌嘴,他对这个世界没有热情,也没有感情,陌生而无所谓。此刻却真真惊了魂,这些少年虽然陌生,却都是他的兄长,各有臭脾气,对着他也带有隔阂,却一直陪他,护他,如今,若是少年为他舍了命,他如何在这世上活下去。 第13章 连累 “你别动,别再动了!”李九嘶吼着,大颗的眼泪滚了出来,“不可以惊慌,不可以,怎么办,怎么办。”李九握紧拳头,瑟瑟发抖。 “别紧张,”黑小八将匕首丢给里李九,没有再动,“将衣服绑成布条,包石块丢给我,捆在树上,不至于陷得太快。”平和的声音引导着李九,“然后呼救,小七可以听到的。” “对,有办法的,一定可以的。”李九一把抹干净了脸,深呼吸,深呼吸,稳住不再发抖的手,迅速将外罩长衫脱了下来,取匕首一道一道割开,两两相扣,环环打结。包了石块,李九瞪着通红的眼睛,降布带子扔向了黑小八。 小八抬手捞过布带,朝李九点点头,眼看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却又陷入了半分,李九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可以了,”黑小八系住了腰膀,朝李九示意。 寻着最近的树,李九扯着布带绕了过去,然后止住了脚步,仅靠树的牵制,只会稍微延缓一点点下沉的速度,万一大哥他们来不及,小八就救不了了。想了一下,将布带缠绕在自己的腰上,剩余的,死死绑在树干上。 “这是作何?”黑小八歪头。 “再小也有点力气,”李九眼里还噙着泪,眼角还有未擦干净的眼屎,这一笑,有些傻气。布条绷的笔直,泥沼的吸力拖着黑小八,也拽着李九,缓慢的动作着。 将胳膊缠绕着绷直的布带,李九努力往后退,退不动便朝后躺着,整个人滑稽的悬在半空,朝着天空,带着哭腔傻傻的呼救。 “大哥!救命啊!” “救!命!啊!” “白小七!顺风耳!” “李天沐李天言你们两个王八蛋!” “救人啊!” “ 树被扯得哗哗作响,震下片片落叶。李九头一次恨透了自己这个小身板,百无一用。 林中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李九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 探出两张似是期盼了一个世纪的脸,李九哇的大哭起来。“八哥,八哥救我陷到泥沼了!快救八哥!” 李天沐扫了一眼悬到空中崩成直线的李九,再看了一眼半个多身子都陷入泥中的八儿,迅速绕上布条,指挥白小七,发力拖拽。 泥潭深,却不广,人多确是力量大,黑小八被拽了出来,李九也落到了地上,糊着鼻涕。 “八哥的脚还有伤的。”轻轻喊了一声,李九垂了几下眼皮,昏了过去。 “你的脚何事?”李天沐半拥着李九,看下黑小八。 “扎了木刺,已经取出来了。”黑小八将裹了泥水的外衫褪下,抹了把手,凑过来探了探李九的额头。 “木刺?”李天沐轻轻的割开李九缠在胳膊上的布条。 “有些像倒兰棘,挂了倒勾和毒液。”黑小八轻轻抬着李九的胳膊。“我封了穴,撒过血蛛粉,应暂时无碍。” “七儿帮八儿查看下伤口,倒兰棘毒性慢也不容小觑,伤口泡了泥水,怕会化脓。” “小九他?”小七终于有间隙问话。 “气息平稳,应是脱力惊吓过度,并无大碍。”解开布条,李天沐望着李九胳膊上一圈圈的青紫,大都破皮渗血,怒从中来,“不是叫你们跟上?怎么发生这么多事情。” “我听到你们声音似就在林中不远,便想包扎完了紧跟过去,没曾想会迷路,”黑小八褪着靴子解释,“小七你没听见我们怎么还往前走,不等我们?” “我也觉得奇异,一直感觉身后树草都有动静,以为一直跟在身后,待我发现不妥,已经完全没了你们的气息。”白小七帮黑小八一层层取下包扎的布条,很是恼怒。 “八儿将你的擦伤药给我,”李天沐眉头紧皱,贸然来这个林子,似乎真的太过鲁莽。 “怎么了?”白小七随手递了擦伤药,抬头望过去。“嘶,小九受伤了?” 黑小八闻声抬眼,细密的伤口布满了胳膊,腰腹,他早该想到,这小小少年从未习武,幼童皮嫩又有何力气,难怪会昏过去。不怎么有表情的脸却红了眼圈。 “怎会如此蠢,落入那泥沼之中?”李天沐很生气,他气他们,更气自己。 “小九看见树杈上挂着大哥的衣服碎片,想过去捡起来,好辨路寻你们。”想起来了,是因为那个布片,“大哥你们是否经过这边?” 李天沐白小七左右环顾,互相看了看,有点奇怪,“什么布料,我们并未到过这里。” “是啊,发现你们没跟上来以后,我们就一路返回去找了,后来听到四面八方的小九的声音在喊我们,却辨别不了方向。”白小七从未觉得自己的寻人本事如此差劲,“我们寻了好几圈才摸到了这里。” “这林子,”黑小八将水囊的水冲干净伤口,黄红色的血水一齐冲了下来。“这林子阻隔声音。” “会不会是因为雾?”白小七撕了自己的长衫,帮小八包扎。“这雾有古怪?” “不知道这雾气从何而来,也或许林子里有什么奇特的植物。湿腐之地毒物丛生。”李天沐点了李九的麻穴,撒上药粉。 “那我们还是赶紧走吧。”白小七将匕首和药瓶收起来,扶着黑小八,有些担忧。 “九儿的伤不太要紧,只是麻穴不过半个时辰效果,不时可能会疼醒,”李天沐将李九抱正,站起身来,“倒是八儿,血蛛粉虽是解毒良药,遇水却会失了药效,你在污水中浸了那么久,怕是误了解毒时机。” “那我们赶快去寻出口。”白小七没想到这么严重,搀着小八,跟上李天沐。 天色渐渐变暗,烟白的雾气飘绕在周围,似梦境,又似鬼魅。 几人脸上汗迹斑斑,顺着泥印子,一道一道很是斑驳。此时却没人有意注意少爷皇子仪态。 三人脸色肃穆,望着地上的泥水衣破布条,气氛沉重。 衣服上的泥已经有些干了,变得粘哒哒,破布条上还有星星点点的血迹。 他们,一直在绕圈。这个林子,无法穿过去寻找出路。 “好疼。”李九迷糊中想搓一下胳膊,被李天沐挡开,有些不爽的睁开眼睛。 “小九。”白小七黑小八凑过去看着他,一个耷拉着脸,一个伸手摸摸他的头。 “你们怎么这么脏。”看着眼前两只大花脸,李九努力想了想,“啊,八哥你没事了吧? ” “已经无碍,”黑小八捏了下李九的脸。 “那你脚上的伤呢?”李九扭了扭身子,朝下探去。 “你还是多想想自己的胳膊会不会废掉比较好。”李天沐掰正怀中的李九,瞪了他一眼。 “是好痛,大哥帮我包扎了定然没事,”李九回过头,也想捏下李天沐的脸,倒是被他偏头避开,还一脸警告。 “我知道,但是我不是故意受伤的,皮外伤而已,死不了。”见大哥生气,李九想要帮他顺顺毛,真的是小伤,害人担心他也内疚。 “死不了就没事了?你心中就是觉得我们怕你死了被连累?”李天沐却猛的炸了毛,将李九一把扔给白小七,远远走开。 “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天地良心,真的是想顺顺毛的,这个大哥脾气真是暴躁! “大哥一直担忧你的伤,怕你疼还帮你点了麻穴,还抱了你半个时辰,你是不知道你有多重。”白小七力气小,窝着李九气喘吁吁。“可能是找不到出口,还迷了路,大哥有些急躁吧。” “我可以下来走的,”望着半大的小萝卜快要抱自己摔一块了,李九挣了下来,望着不远处独自生气的李天沐,有些愧疚。“我们迷路了?” “你看,”指了指地上的布带子,白小七的脸又耷拉了下来,“绕了一个圈,又绕回来了。” “这个林子走不通,那咱们回去呗。”李九始终不热衷于找出口寻救兵,“来时的路不都有记号吗?应该找得到吧?” 他没存希望,便不会失望,对这件事情,豁达得有些冷漠。 远远听着,李天沐静下心来。他是否抱了太大的期望,也对自己过分的信心?所以才会如此愤怒,以至于迁怒在李九身上? 而这边厢李九和白小七挤眉弄眼,“小九你去哄哄大哥,咱们赶紧回去吧,好饿啊。”李九望向黑小八,投去求助的眼神。 黑小八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朝李天沐的方向偏偏头,眼神中带着肯定和催促。 “哎”,李九叹口气,慢吞吞的靠近李天沐,要去做顺毛大使。 “走吧,”李九尚未走近,李天沐回过身来,大步迈开, “原路返回。” 见李天沐走过来,李九赶忙抬起胳膊,憋出个笑迎上前。 李天沐目不斜视,没理睬李九,避开他的手,朝白小七黑小八走去。 悬在半空的手呆滞片刻,李九耸了下胳膊,摸摸鼻子,垂下小胖手,也跟了过去。 林中望不到月亮,却有朦胧的月光,照在地上,影影绰绰。除去李九,几人都用匕首刻了记号,白小七扶着黑小八,循着印记,走得飞快。李九腰上小胳膊上火辣辣,不太跟得上,怯生生的拽着李天沐的衣角,趔趄的跟着。 第14章 无功而返 雾气渐渐散去,前方的路越来越清晰,抬头可以看到皎白的一弯月,几人加快脚步。这是出了那邪气的林子了。 待几人重新回到山洞,望着和走时一般的情景,想想早晨的朝气信心,怎知此刻的无功而返。互相看一看,白小七无奈一笑,一个个灰头土脸衣衫褴褛,还多了两个伤员。 李九没什么感叹,他要累死了,一个前倾扑倒在草甸上,舒服的咕噜着,“大哥烧个柴火呗。”想了想大哥现在不理他,又翻了个身换人折腾,“七哥,烧个火吧。” 黑小八仅套了个中衣,其他的都丢在了林中,此时搓着手瘸着腿也坐下来指挥小七,“这还有些小枝杈可以起火。” “我想起来了,水潭那我还晾晒了好多柴,我去取过来。”李九费劲的爬起来,朝外跑去。 白小七诶了一声,想跟出去,这边打着火,又不好走开,抬头望着一脸黑看他们忙活的李天沐,“大哥,那个……小九一个人,会不会… “他若有事不会喊人吗?”李天沐背过手,别扭着。 “但是大哥能不能不要生小九的气了?”白小七擦起了火星子,赶忙将小枝条凑了上去,“他就是怕你担心,才这样说的,真的没有觉得你怕他连累的意思。” 李天沐似是突然明白自己莫名愤怒的理由,为什么会在乎李九怎么想他?傻七儿都能看出来他的在意,他自己倒那么理所应当一般,李九心中的他是怎么样,为何要在乎? “那个…山洞外凑出半张胖脸,李九盯着近处的李天沐,眨了几下眼睛,“胳膊使不出力气,抬不动木柴。” “马上点着了,”白小七扬扬手中的火石,“等我一下,我随你去。” “一心无二用,”李天沐朝外走去,“我去取柴,你将火点燃。”他现在有点不太懂自己。 “大哥你不生我气了?”李九去捉李天沐的手,见他要避开,赶紧多走两步死死抓住。 李天沐抬起胳膊想要甩掉,俯首望着李九一脸谄媚摸杆子往上爬的架势,顿了下动作,想着他的手还有伤,终是垂下了胳膊,不再动作。 “大哥大哥,大哥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怕你担心。”小李九甩着李天沐的胳膊,见他没理自己,将鼻涕蹭了上去,继续甩着。 “大哥我饿了。”李九看着李天沐捧柴取木,百无聊赖。 “睡了就不饿了。”李天沐语气坏坏,李九倒开心了起来,肯和自己说话了,便是不那么生气了对吧。耍起了无赖,“饿着睡不着。” “明日我去寻食物,今日忍忍,先睡吧。”话已出口,李天沐倒有点惊于自己对李九的心软。“只是因为他是个孩子而已,定是这样,换成任何孩子我会这样。”捂着柴,安慰着自己。 燃起了火,烧足了柴,身上都回了温度,今日又疲又饿,几人打着呵欠,倒头睡去。 李天沐取了黑小八的靴子,仔细看了看伤口,撒了药粉,又重新扎上,眉眼带着担忧,终是困意袭来,睡了过去。 这次几人应该都是饿醒的,天还蒙蒙亮,枝叶都似打了霜还未散去,泛着凉意。 李九头一次起那么早,苦着脸打着呵欠,“好!饿!啊!好!痛!啊!”过了一夜,身上的伤口更疼了,酸酸麻麻火辣辣,李九挪着屁股换姿势,“大哥和七哥呢?”身边就一个瘸着腿起不来的黑小八,李九往他身上蜷,恩,小哥哥真暖和。 “他们说早上听到咕咕声,也许有野鸡。”黑小八摸了摸李九的头发,“可会做?”他现在有点期待这个太子小弟的厨艺了。 “烤全鸡!”李九眼睛发亮,又无不遗憾道,“可惜盐巴不够了,定会少了味道。” “不能裹了泥吃?”黑小八很怀念泥鳅。 “其实那种做法本就是做山鸡的,”李九扒拉着火,“但是没有调料,禽类不比河海食物,本身自带鲜甜熟了就味美,鸡肉木涩,腌制过后却可做出各种诱人口感,不怕抢味。”李九头头是道,咽着口水。“还是烤了吧,皮肉焦脆,内里香软多好吃!” 两个空肚子的伤病在这你一眼我一语幻想着美味,不时添着柴火,等哥哥们捕猎归来。 “老远便听到你们说如何腌制如何烤制。”外面下着小毛雨,白小七满头晶莹,捧着一大包东西,跑了进来,“那快看看,如何好吃?”将战果一一呈现。 黄绿色的浆果,散发着酸涩的味道,几十个鸟蛋,还有一只,洗净去毛的肥山鸡!“你们怎么去的毛?”李九惊叹,这两个皇子少爷适应能力简直太神奇。 “绝技,秘密!不外传。”白小七不肯说,嘻嘻笑,鸡飞狗跳的场面还是不要说的好。 “有得吃就好,问那么多。”另一个披着晨雨的少年走了进来,丢下一大团黝黑之物。 “蜂蜜?”这都能取到?不会被蛰吗?李九赶忙爬起来揪李天沐的袖子衣领。 “涂了药粉,蜜蜂害怕的。”白小七解释,“食物我们准备好了,接下来看你的了。”三个人都盯着李九。 “那,都听我指挥?”李九扬起脸,露出了小虎牙。 “八哥将火堆下的炭灰窝一窝,鸟蛋都埋进去,”李九抚着腰上的伤口,得了鸡毛箭,颐气指使,“可别直接丢火里了,这个熟的快,要用灰的热度把它们给烘熟。” “这蜂蜜泡水喝吗?”白小七摇晃着水囊,“小九你可最爱甜食了,我给你冲一杯浓浓的蜂蜜水。” “蜂蜜要用来涂山鸡的,”李九制止白小七,“将你所有的盐巴都化开吧,反正就那么一丢丢了。”甜食?原来自己最喜爱的是甜食。 “那之后不是没得用了。”白小七掏出所剩无几的粗盐块。 “饱了这顿再说,想得多也不会生出好吃的。”李九抓捏着蜜蜂巢,挤出金色的蜜汁,涂抹在山鸡上。粘腻布满双手,滴滴答答,太费劲了,抬头求助,“大哥。” 李天沐整张脸都是嫌弃,交叉着胳膊,摇头,他拒绝了! “说好了,我们猎食你们烹煮,”看着要靠近使坏的李九,李天沐往后退了几步,“男子汉大丈夫要说话算话!”为了避开黏糊糊的小肥手,竟然跑了! 求助的眼神看向小八,小八倒是很果决,果决而坚毅的摇头,继续捣鼓鸟蛋。 看向小七,小七愣了愣,趔趄着往后退,“我,我和大哥去取水!”又跑了! “有那么可怕吗?”李九撅嘴,血水内脏也没见他们这样,一个粘哒哒的蜜蜂窝倒是如临大敌。 “不可怕,”黑小八没有表情,认真的说道,“是很恶心。” 也罢也罢,李九哑然,各司其职能者才有劳嘛,挤压着蜂巢,狠狠的涂在鸡身上,里里外外都不放过,擦得满手油光甜腻,“是有些恶心,”自言自语。 回忆着军中偷食羊腿的兵将,黑小八搭了个简易的小烤架,将那只不知道是滴油还是滴蜜汁的山鸡架上了火堆。 “去净手,”李天沐斜靠在山洞门口,朝李九挥挥手,又戳了下身边探头探脑的白小七,“七儿去给八儿帮忙吧,别乱跑了。” “八哥你埋的鸟蛋可以取出来啦,再烤就熟啦!”李九朝外跑着,不忘啰嗦,“七哥你注意点火候,鸡要翻面的。” “八哥的鸟蛋,噗哈哈哈啊。”白小七嘻嘻笑,被黑小八一掌拍在脑门上。 “脸上也有。”李天沐蹲在李九身边,十分嫌弃他洗得马虎。 “这边,还有这边。”终是不耐烦,撩水帮他擦拭,浸水的脸儿嫩嫩的,红红的,冰冰凉,李天沐没忍住重重的捏了下,手感真不错,心中起着童意。 “疼疼疼,”脸的主人不乐意了,皱巴着眉毛,咧嘴抗议,伸手想要拍开使坏的手。 李天沐侧手躲开,弹了下李九的耳朵,翘着嘴角,站起身来。 “洗净了就回去吧。”伸出手。 “回去吃烤鸡!”李九将水擦在李天沐身上,撒腿想跑。 一把捉住洗的通红的肥手,少年翘起的嘴角不经意的咧开,雨停了,阳光从云层后面倾洒下来,照耀着满脸亮晶晶。若是能看见这画面,李天沐定会是忘不去这开怀张扬的笑脸吧。 “大哥走快点!”李九肚饿,急切的想要回去。 “出息。”李天沐轻轻抱起他,避开裹了药的伤口,大步迈着,“吃完还需换药,不许喊痛。”带着宠溺。 “七哥八哥我们回来了!”李九远远的呼喊着。 “快来看看鸟蛋熟了没?”小七扶着瘸腿的小八,洞外迎着。 李天沐放下李九,小孩撒欢跑着,簇拥着奔向火堆,奔向食物。 吹了吹烫手的鸟蛋,李九捻起来,左手换右手,弹来弹去。“熟啦熟啦,晃起来是结实的不熟也是个糖心的!”一把磕开,呼呼吹着。 几人不再废话,一人抓起两个蛋,呼着气剥着皮,一口一个吞了下去。 “什么鸟的蛋,真好吃。”李九含糊着,吐字不清,伸出大拇指夸赞。 “八哥的!”白小七想要大笑,捂着右脑勺回头,结果左边被黑小八狠狠的拍了一下,噗噗憋着笑不再说话,摸着脑袋,认真吃着蛋。 第15章 聚有时 “这野果子也不错,除了果皮酸涩,里头的肉酸酸甜甜很可口。”李九扑扑朝火堆吐着果皮。 小七小八有样学样,三人玩得不亦乐乎。 “没个吃相尽是无状,”李天沐浅笑着责备几人,取出匕首,笨拙的削皮。 “大哥你别削了,一丢大的果子,都被你削没了。”李九没大没小,笑话着李天沐。 “哎那块红色的最好吃了被削掉了。”白小七跟风。 “大哥若不吃便给我们。”黑小八更毒。 “果子给你们,一会鸡给我。”李天沐放下果子,唬着几个目无尊长的家伙。 “那大哥还是慢慢削吧。”三人回过头,不理他。 烤鸡发出吱吱声,皮肉冒着油光,散发着焦香,四处都是肉味。 几人擦擦手,放下浆果和鸟蛋,吞了把口水。 小七小八合力给烤鸡翻了个面,裹着油的的蜂蜜汁滴落在火堆,勾起一条条的火舌跳跃着,贪婪的吞噬殆尽。 涂了厚厚的蜜汁,鸡皮呈现好看的颜色,一点点焦黄,一点点蜜香,裹着里边的鸡肉,卖力的挥发着香气。 折磨人的等待呀。 “平日里都吃过什么好吃的鸡?”李九想想,把话题转移开比较好。 “宫中皇子未成年离宫时,饮食都有固定的膳单,需要严格执行,避免养出刁钻口味,大同小异就那些菜吧。”白小七兴趣缺缺。 “多是八宝鸡汤,清炖鸡腿,味道不差,寡淡的菜式能做成这样应该是下了功夫吧。”这几日体会了烹食的困难,黑小八也顶着张面瘫脸感叹。 “谁似你独得恩宠,膳食尽随你的口味与心意。”李天沐嘴巴还是那么坏。 “我?”李九不解。 “小九的膳单是皇后娘娘制定的,想吃什么,与她说便是。”白小七对李九的生活还是十分了解的,“娘娘一向仁厚,还会亏了你的舌头不成。”小馋猫。 “皇后娘娘?”李九心中想着,抬头看向李天沐,眼里有疑惑,皇后娘娘是自己的母亲吗? 取了一枚削了皮的浆果递给李九,李天沐看了看他,眸子中闪耀着火光,微微摇了摇头。 李九低下头,他是叫自己无谓多问吧。皇宫,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小九落了水,忘了些事情也不为怪。”白小七通通火,对李九笑着,“回去我一一告诉你。” 回去?望了望三个说笑不止的少年,李天沐心中泛起酸涩,回去之后,便是势不两立的太子派和大皇子派,兄弟有爱,不过如梦如幻,泡影而已。偷来这浮生半日之聚,已是上天的恩赐吧。日后,自己能对李九下手吗? 心中燃起连绵的火光,刺鼻的焦土,满目疮痍的安城,惨死的……李天沐闭上眼睛,重新睁开之时,已经抹去那不应该存在的柔和,重新变回了冷漠。 “吃完以后还去寻出口吗?”李九有些不太想提起皇宫,他没有记忆,却知道这两个字的含义。 “你和八儿休息吧,帮不上忙,”李天沐捻着鸟蛋上的灰土,微微垂着眼睛,“七儿我们继续找路。” “那林子古怪的很,还是不要从那里去的好,”李九没有发觉李天沐的冷漠,有些担忧。 “倒兰棘的毒性虽不霸道,却也不能不除,昨日耽误了解毒时间,八儿体内的毒素,留得越久,越是后患。”李天沐冷冷道。 “毒?昨日那根木棘有毒?”李九惊愕,回头望向黑小八。 “也无妨,撒的药粉便是解毒圣品,本是无碍,只是后来落入泥沼,伤口浸了水,伤了药性。”黑小八安慰李九,“倒兰棘的毒入血脉,非常缓慢,回去后,螫针逼出来就无事了。” “那如果一直没有找到法子回去?”李九觉得中毒这个词特别可怕,放不下心。 “毒入了心脉的话,药石无医。”瞥了一眼李九,李天沐冷言。 “大哥!你别吓唬小九,”白小七看不过眼。 “至少一年才可侵入五脏,若那时还未出这山崖子,”黑小八摸摸李九的脑袋,“我们应该早就饿死了,还管什么毒。” “不行不行,得赶紧找路回去。”李九有些急,黑小八是为了救他才落入泥潭,他没有内功,又矮矮胖胖,若不是及时被拎出来,早就没入那沼泽地中。 “昨日你不还说不愿回去。”李天沐盯着他的眼睛。 “我是问你们想不想回去,再说,此一时彼一时。”陌生感也好,惧怕也好,和小八的命比起来,都是个屁。 “不说这些,”黑小八不太愿意李九担忧过多,“鸡可以吃了吗?” “还没熟透,”李九戳了戳鸡腹,不愿意换话题,“其实我也有想的,可不可以从山洞下手?” “如何?”李天沐来了兴趣。 “山洞都是依山形成,水流侵蚀形成也好,山体塌陷形成也好,都离不开山体本身。”指了指山洞内部,“昨日降雨,如此大的水流灌入山洞内部,却没有形成积水。” “也就是说山洞内的泥墙外,也许通暗河?”白小七眼睛发亮,接了话去。 “也可能有空间。”李天沐思纣,值得一查。 “我也没想到有什么,只是我记得,能过水的地方,便有通人的道路。”李九歪头,他也不知道这些是哪里学的,似乎是听过这么一句话。 “这是谁教你的?”李天沐顺口问起,回过神,又自接了话茬,“杂书少看,多阅正统。” “哦。”李九瘪了气。 “午后把柴都取回来,将火烧旺,多做几个火把,我要细看下这山洞。”望了望黑漆漆的山洞内部,李天沐丢过一根燃起的柴禾。 离了火堆,小火枝窜了几窜,滑过泥地,跃起几个火星子,扑腾了几下,噗呲一声灭了去。 “熟啦熟啦!先吃为大事!”李九捅了几下烤鸡,冒出来兹兹的油声,满脸兴奋。 “可以吃啦?”白小七瞬间被拉回了思绪,挥着匕首跃跃欲试。 “直接扯下来不就行了。”黑小八的视线从头到尾都在这只鸡上,他们在说他的伤,说回宫的路,说什么他都没太在意。 “大哥来分,”李九被鸡腿烫了一下,缩回了手,一脸虔诚看着李天沐,“兄长最大,兄长分食。” 李天沐白了他一眼,这臭小孩。却也配合的取了匕首,切食取肉。 “一个伤了胳膊一个伤了腿,给,以形补形。”匕首叉了个鸡翅膀给李九,又叉了个鸡腿给黑小八,两人不客气的接下。烫手也不撒,呼呼吹着气。 鸡肉被撕开,香味更是藏不住,呈喧嚣之势涌出来。 “我的我的。”白小七的口水都快要出来了,跐溜回去好几次,觉得自己丢死人了。 “你的,”取了另一只的鸡腿,递给迫不及待白小七。 看了看都在吹着凉气急于下口的三个傻弟弟,李天沐割了一小条肉,丢进嘴里,先他们一步吃得痛快,看着三人目瞪口呆的样子,满肚子冒坏水。 “你们的,都分给你们了,剩下的,都是我的了。”又割了一小条,太好吃了!蜜汁封锁了肉香,烤过之后又没有本身的甜腻味道,外皮浓浓的焦香,内里滑嫩多汁,无法形容的美味。肯定是因为太饿了,李天沐又割了几条肉。 三个傻弟弟现在没空搭理李天沐的坏心思,心急的将烫嘴的肉往嘴里塞,一边嘶嘶吐着气,一边不放弃的继续咬,恨不得一口吃下去。 “一会再,再去抓只鸡。”白小七鼓囊着嘴,含糊道。 “全部都抓来。”黑小八鸡腿啃了一多半,嘴唇烫了个泡,轻轻摸着。 “能吃的都抓来,九儿这做食的功夫,倒真是不错。”李天沐破天荒的没有教训几个就知道吃得弟弟,居然点头夸赞。 美食的力量果然是伟大的!尤其是在快饿死的人面前……李九没空说话,默默想着。 “别出声,有动静。”白小七忽然抬起头,整张脸变得严肃。 “?”挥手制止了几人说话,李天沐正色。 “山洞里,”白小七站了起来,“有人声,好像是,很多人。” “隔的远吗?是否听得真切?” “我也没太大把握,到这地儿之后,这边的岩石密林似乎都有阻音之效,我能听到,但是无法分辨还有多远,有多少人,是什么人。”白小七懊恼的揉耳朵。 “能到这个地方的,要么是救兵,要么,”李天沐拍了拍白小七的肩膀,示意他坐下,“要么,就是追兵了。” “吃完,灭火,入林观望。”李天沐继续割着鸡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我觉得不大可能是追兵,”李九这次出奇的镇定,他知道,该来的,终是会要来的,“因为……” 话音未落,一声巨响掩盖了所有,山洞内的石壁轰然倒塌。 第16章 救兵 一手举着鸡翅膀,一手挥着尘土,李九蒙了眼。 李天沐惊了一瞬,脸色恢复了木然与冷静,抬手轻轻擦了擦李九的眼睛。 灰尘很快散开,映入眼帘的,是明晃晃的火把,全副武装的兵士,蓝帛披身的亲卫,从裂开的洞口鱼贯而入。 不论官职,不论装备,众人皆齐刷刷的跪地,请责,“属下救驾来迟,请太子责罚,大皇子七皇子八皇子责罚。” “李九举着鸡腿,望着乌压压一片跪地俯首的人,晃神朝后退了半步,李天沐轻轻的阻了他。 李九抬头,李天沐却并没有望着他,脸色自带傲然与威严,是他从未见过的陌生表情,左右看向小七小八,那两个他眼中别扭的小团子,此刻却和李天沐一般,周身罩着生人勿近,面容写着疏离。 察觉到李九四观的眼神,李天沐轻轻的牵住他的手,借着宽大的袖口掩住动作,加紧了力度。回望这个刚认识两日的大哥,少年的眼眸盛了安慰,又似带着犹豫,很快的移开了目光。 李九心中似渐渐踏实下来,不论如何,黑小八不至于被延误毒性,其他的,无谓。 “起身吧。”李天沐松开李九,轻轻挥手。 “谢大皇子,”为首的蓝衣卫,双手交平,落礼起身,背后的侍卫兵夫皆紧随他的动作。 “羽卫?”李天沐放下手中的食物,站了起来,少年的脸带着稚气,藏不住的却是高傲。“为何不是太子卫。”太子出事,不论如何,也是护其安危的太子亲卫责任,如何却派出了直属父皇于的暗军羽卫,这可不是一支寻人的队伍。 “禀大皇子,宫中有些变故,属下不便多说,请回宫详问陛下。”羽卫头领言语干脆,态度恭敬。 这些蓝衣卫是不会听从他们几人的,李九紧紧握着鸡腿,盯着为首着袖口的黑羽暗纹。 “马车已经准备好,请太子,大皇子,七皇子,八皇子随属下回宫。”还是弓腰俯首,毕恭毕敬,言语中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气势。 “你叫什么名字。”白小七扶着黑小八,站起来。 “回七皇子,属下马深。”蓝衣马深微微低着头,朝身后挥手,两个蓝衣卫上前,扶住黑小八。 “我还没吃完……”走也行,总得吃饱肚子先把,李九远远的瞟了一眼羽卫马深。 “车上有衣物食物,太子不必担忧。”马深微微侧身,蓝衣卫上前,朝李九颔首。 “可我……”李九有些闷气,还欲坚持,却见白小七已经放下食物,垂着眼睛,一板一眼的随羽卫出了碎壁。李天沐朝自己的方向偏了下头,最终却也没看他,又偏了回去,不带迟疑的跟了出去。 “皇家……呵,”李九放下手中攥着着烤翅膀,放下这几日假象的自由,随了出去。 山洞的内部,依旧是山洞,除却凿出的这一段石岩,拐过角,便是天然的府洞,兵可行军,车可通辙,宽阔高深。李九抬起头,洞顶挂着粗粗细细的钟乳石,映着火把的光,滴答着萤色的水珠,渗进地底,远远的传来喧嚣的水声。他们没有猜错,走水的是暗河,然而无人力与工具,即便他们寻遍了这山洞,也是找不到出口的吧。 “太子请小心脚下,”李九一个趔趄,被身边的蓝衣卫扶住,出声提醒。 “谢谢。”李九收回思绪,朝这个年轻的小羽卫微微笑,扶紧他的胳膊,小心的朝前走去。小羽卫抬眼看向身边的另一个同伴,两人眼中带着诧异,又迅速的收起了情绪,俯了眼眉,扶稳小太子,跟随队伍。 火光渐渐弱去,眼中的路是不再是明明灭灭的暖黄色,继而被白光代替。 出来了,李九不自觉眯眼,抬手挡住了日光。 没有挥散不去的浅雾,没有弥漫空中的水气,阳光霸道热烈,透过指缝,带着温度。真的出来了,李九放下手。 眼前的坡道,崖路立满全副武装的兵士,盔甲反射着阳光,迎接着几位落难的皇子,随时候命。 “太子,请上马车休憩,属下驭马随车,若有吩咐,唤一声便可。”两个年轻的蓝衣羽卫躬腰,将李九扶上了马车。 “你们叫什么名字?什么职位?”李九站稳,松开手。 “属下苏小虎。”眼尾上翘肤白肉嫩的回答。 “属下……路红红。”眉毛浓密,身材壮实的顿了顿,不太情愿的回答。 “好……好名字!”李九没忍住,好奇的看了看路红红,肤色黝黑眼大高鼻,就是面色有点囧,他父母一定是想要个乖巧的姑娘吧。 两人都低垂眼,不再多言,看来,羽卫的职位不便告知,即使自己是太子。 李九不欲为难,本也就只是好奇。 苏小虎撩开车帘,请太子入内,李九回过头,朝身后望去,绛红顶,鸦青身,墨色帘,黄鬃马,三顶一模一样的马车,皆被前后护卫。 见不到人,李九收起探望,低头钻进了马车。 身后的马车轻轻放下窗帘一角,李天沐侧身躺下,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车窗垂了帘,遮了日光。一台长案,燃着一尊矮胖的油灯,暗色的漆盘中叠了带着温热的棉巾,圆圆的金色盘子中码了水果,晶莹剔透,杯中浅黄色浆汁,李九轻抿了一口,淡淡的甜味,裹着少许酸涩,喝不出是什么。还有个黑色漆红纹镶金边的高盒,取下盖子,一层一层摆开。马深没有骗他,带着热气的糕点,菜食,汤品,甚至小吃,应有尽有。 取了布巾,擦了擦手上的灰尘油腻,抹了把脸,李九踢了鞋,在铺了棉垫的座子上半躺,原样盖了食盒,意兴阑珊。 “此时是去何处?”轻敲了车壁,有些闲得慌。 “先至南镇。”苏小虎回话。 “过夜吗?” “今夜在那休整,明日一早出发回宫。”问一句答一句。 “那,八哥,”顿了顿轻语,李九改了措辞,“八皇子的伤如何?南镇可有好的大夫?” “八皇子车中进了随军的御医,现在应该正在诊治。”李九无甚架子,年纪又小,苏小虎渐渐话多了起来。 “御医应该是很有本事的。”李九嘟囔。 “刚才似看见进去的是司药使,应该无碍吧,八皇子功夫好。”苏小虎性子活泼,路途寂寞,很愿意搭话。 “本来是小伤,听大哥,听大皇子说是中了什么植物的毒。”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毒?中毒了?”李九声音小,苏小虎没听得太真切,不禁回问。 “恩,叫什么,倒兰棘,你知道吗?严重吗?”李九扭了身子扒在车窗上,轻轻撩了点儿帘子,透过来一溜儿阳光,咪了眼睛。 “我……属下不知道。”苏小虎声音突的紧张了些,不再多言。 张眼看了真切,远远骑马靠近的,蓝衣暗纹,是马深。 “严肃的大叔。”李九重新挂上帘子,没了人聊天。 “属下马深,太子可有睡?” “我在。”李九翻个白眼,刚才他明明看见自己撩帘子的。 “听大皇子说,太子身上有擦伤,属下请了司药使为太子诊治。” 司药使?给八哥治伤的那位? “请进。”李九赶忙将人迎了进来。 “下官司药使孙清风,为太子诊伤。”卷着一层山风,一个高大的青衣男子携一药箱,弯腰进了马车。 光线一明一暗,李九随他动作伸出小脏胳膊。 垫了棉包,孙清风抚袖子伸手,探上了李九的脉搏。 这个司药使面色清淡,眼下淡淡的暗色,面容瘦砾,手指细长,指骨突出,手背清晰的耸着经络和骨形,指腹一下下轻轻按压。 “太子脉象平和,可否让下官查看伤口?”孙清风收回手。 “先看胳膊吧。”李九撸起袖子,小擦小伤的他都没放心上。 “冒犯了。”解开破布包的伤口,孙清风细细查看。 伤口黄黄的裹着血迦和药粉,不太好看,不过还好皆是损在皮肉,上药及时,并未有碍。取出一瓶棕黄色的药水,倒在棉花团上,捻了捻手指。 “下官将清理干净伤口,有些疼痛,请太子忍耐。”未等到回答,孙清风将药水涂了上去。 “啊?啊!嘶嘶嘶嘶疼疼疼,”李九还在不够眼睛的四处观察孙清风和他药箱中的瓶瓶罐罐,猛的被火辣辣的痛感拽回了思绪。 “太子?”车外苏小虎轻敲。 “没事没事,敷药呢。”李九扭曲着脸,瘪着嘴巴悲戚戚。 “今夜沐浴时莫沾水,届时下官会吩咐侍女,”孙清风动作很快,清洗上药包扎,不是他们这几个二吊子少年可以比的。细白的纱布包裹得很漂亮,也无碍动作。 “腰腹也是相同伤口吗?”收了纱布,孙清风将李九的袖子轻轻放下来,看着脏兮兮破烂烂的衣料,扫了一眼李九的脸。 “差不多吧,”李九盘算着怎么问八哥的伤势,自觉躺下,撩起衣裳。 小孩肚子微鼓,腰上肉肉的一圈。勒了青紫色几道痕,细嫩的肚皮上显得有些触目惊心。孙清风将破布丢至一旁,一点点擦拭着伤口。 “八,八皇子的毒,怎么样?”不知道如何问,李九努力摆出一副闲话家常的架势。 “无碍。”孙清风一字千金。 李九噎在喉咙,不知如何接话。 “七皇子腿上的擦伤,”孙清风先开了口,李九竖起耳朵,“也无碍。” 看来没事了,这个天聊不下去,李九瘪了嘴,没事就好。 放下李九的衣裳,孙清风收拾好取下的布碎,盖上药箱,“勿食辛辣发食,切勿沾水,入夜下官再来给太子换药。” “恩,好的。”微微坐起身,李九送客。 孙清风下了马车,将拆下的布碎交给马深,轻轻摇头,“皮外伤。”掩了眼中的情绪,太子的身体,不似宫中说的那般虚弱,这几位皇子,关系似也不像传闻中恶劣。 山路崎岖,马车却并未那么颠簸。裹了小被,困意袭来,李九阖眼,不愿多想。 大部队在山中缓慢的前行,远远的队尾,一支劲装小队潜入了山谷。 第17章 修整 摇摇晃晃中睁开眼睛,昏黄的光线,朦胧的物影。李九有一瞬间的晃神,似在简陋的山洞中,自己披着橘色的火光,困顿醒来,耳旁是兄长们的你一言我一语,伸个懒腰便有食物递过,然后有人嫌弃的帮他擦净眼角,观清万物。 直到许久许久以后,李九从梦中醒来,都总会潜意识回到那个时候。 马车朝前颤了一下,李九扶住桌案,抬起头,双眼恢复了清明,是啊,已经在回宫的路上了。 “太子,到南镇了。”车外传来苏小虎的声音,李九应了一声,套上小靴子,拍拍脸,掀起车帘。 车外的天是暗暗的蓝色,太阳快要落下,一道一道的紫红色云彩,染了半边天,不舍得离去。李九看看天,扶着苏小虎的胳膊,跳下了马车。不远处李天沐斜靠在车身上,朝这边看过来。 “大……”李九开心,扬起胳膊想跑过去。 仿佛刚才看过来的眼神只是一个错觉,李天沐已经走进了驿站。 李九轻轻的将手放下,变回了沉默。 黑小八坐在竹椅上,远远的看着李九落寞的背影,被夕阳拉扯了一道长长的影子,轻唤了一声,“小九。”小孩儿耳朵尖,回过头左右张望,看到自己的那一瞬,整张脸绽出灿烂的笑容,挥着手奔了过来。 “八……八哥?”李九小心翼翼,轻声喊着,眼睛带着狡黠带着问话。 “无妨,我们本就是弟兄。”黑小八轻轻的摸摸李九的脑袋,心情有些好。 “小八你的脚伤怎么样?”背后窜来一个白小七,拍着黑小八的竹椅。 “半月便可去净血毒,”拍了下小七捣乱的手。 “太子,七皇子,八皇子,驿站中已备好热水与美食。”蓝衣卫请示。 “走吧。”白小七挥挥手,对着兵士的脸,木然且陌生。 “马深,”竹椅经过大门,黑小八忽然出声,门前的侍卫都俯首,李九回过头,有些疑惑。“你确是隶属父皇的亲卫,面对我们你很不屑吧,你可假,却不可威,你不要忘了,皇子皆小气。” “八皇子误会,属下岂敢。”马深语气淡淡。 “走吧,”黑小八瞥了一眼马深,挥手,两个侍卫抬着他,继续朝院里走去。李九慢了几步,跟在后头,想着小八的话。 “小九,”黑小八朝他招手,李九抬起头。“早些睡,这个给你。”递过来一个油布包,进了宅子。 李九揣着油布包,也随苏小虎路红红进了屋,上楼进房。 好奇而疑惑的打开,李九不禁哑然失笑,这个黑小八。碎布中裹着一只蜂蜜烤鸡腿,最后揪下来那只吧,不知他何时偷摸揣怀里的,外皮已经不焦脆了,却带着微微的体温,油蜜一起渗开,将碎布漫得油腻黏糊,一看就不好吃了。李九却不觉得这破布脏,心中涌起温暖,小八是在告诉他,他们的关系,不会变,山谷中是什么样,以后,他们还会待他怎么样,无需不安。 真是一个暖心的哥哥,李九轻轻咬了一口鸡腿,凉了,有些过甜,放在桌上,嘴角泛笑。 “太子,可需奴婢服侍?”门外响起女声。 “进来吧。”李九打开门,眼前是两个十来岁的小丫头,墨绿色的长裙,浅纹同色的小对襟,一个捧着干净的衣物,一个捧着热水头梳。 随着侍女进屋,李九四下环顾,是个小套间,内室设床,中间隔着屏风和珠帘,外室略小,桌椅茶几,精致古朴。古朴?奇怪的词,李九甩甩脑袋,坐在案前。 侍女将李九的头发散了下来,执木梳一下一下小心的梳通着。 头发中夹着碎草枯叶,还有成块的泥土,墨衣侍女不太敢下手,生怕弄疼了小太子。 “没关系的,反正是要洗的,随便梳两下就好了。”看出了侍女的担心,李九甩了甩头发。“我的胳膊不能沾水,劳烦你们帮我洗一下。” “太子折煞奴婢了。”两个侍女惊慌跪地,“这是奴婢本分。” “那你把长椅搬过来,”李九将两人喊了起来,他大概明白自己该怎么样才是对的了。“你去取热水过来,稍热一点的较好。” 躺在长椅上,一人净面,一人撩水洗头,李九不是很习惯,闭眼思考,他该好好想想,太子这个身份,应该如何示人了,随和如黑小八,这摆起皇威来,也似模似样的,也不一定是他想,只是,有些东西是与神俱来的,他只能如此。 “头皮可以擦干点,”眼角有颗痣的侍女正在执布巾子擦拭着湿发,挖了花露要抹在头发上,李九侧头避开,“这香味太甜了,腻腻的影响睡眠。” “太子,热水盛好了,”眉毛比较淡的侍女叠手请示,“奴婢服侍您宽衣沐浴。” “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你们两个出去守着吧,有事我喊你们,”挥挥手让二人出去,李九补了一句,“别让人进来。” “这……”两个侍女犹豫。 “?”李九站起来,歪着脑袋,看着她俩,两个姑娘你看我我看你,欲言又止。 “还有事吗?”李九擦着头发。 “马大人吩咐奴婢,要服侍,”淡眉毛的侍女微微福礼,“要服侍太子殿下。” 李九不太明白这是玩的哪一出,但有些不舒服。 “出去吧,”挥挥手,微眯了眼,小童眼中不再平和,显出不耐,“你俩也别待外面了,让苏侍卫和路侍卫守着即可,有事我会叫人去喊你们。” “太……”淡眉毛的侍女要欲多言,眼角有痣的侍女扯了扯她,走出房外,带上了门。 李九收起心中的躁气,呼了口气,不放心的打开门,探出脑袋。 望了望左边的路红红,再扭头看了看右边的苏小虎,两个门神奇怪的盯着他。 “我若没喊人,谁也别进来哦。”李九开始啰嗦,“你们那个老大,马深也不可以。”小脑袋缩了回去,扣上内锁。 屋外两个门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莫名。 木桶满满的热水,水汽缭绕,真想泡里头好好洗个澡啊。李九褪去破烂的衣裳,取玉簪子随手将头发松松的挽起来,踮脚探进桶里,摸了摸温热的水,好舒服! 拧了布巾子,擦拭着脖子,暖暖的软软的,好久没碰过热水了。撩起水有一下没一下的擦洗着,搓掉脚上最后一块泥,李九伸出小腿在热水里搅了搅,终是意犹未尽的收了脚,裹了大布巾,倒在床上。 干净的衣物整齐的叠放在枕边,李九一件件摊开。 月牙白,最软和的是中衣,穿在最里面,解了内扣,李九将衣服套上。 同色的是亵裤,也是穿在最里面的,腰上的绷带包扎得很好,轻轻系上腰带,并未碰到伤口。 黄色的这套是长衫是第二层,滑溜溜的绸缎,领口和衣摆绣着浅色的蛟纹,潜蛟羽化便为龙,李九拍拍脑袋,果真是太子的衣物啊,黄不拉几的。 然后是绛红色的外套与深褐色的长裤,李九又穿得不耐烦起来,青青暗暗的,呆头呆脑死气沉沉,小孩子看多了这些颜色都要变傻气。 随意将外罩丢到一盘,李九翘起腿,散了头发,半瘫在床上,想着一会该干嘛。 “大皇子。”是苏侍卫和路侍卫的声音。 李九蹬的溜下床,跑到门边,打开锁,敞了门,“大哥!” 李天沐走进房,回头带上门,看着眼前这个满脸笑容的小不点,俯身将他抱了起来。 “你的鞋袜呢?”将李九放上床,左右看着。外衫被丢到了地上,新鞋子七倒八歪,被子窝成一团,布袜一只在枕头上,一只不知在哪儿。 “嘿,”李九摸头,扯着大哥披散的头发,傻笑。 “伤口没沾水吧。”李天沐拧了盆中的布巾,丢给李九,“擦干净脚。” “没事,我都没下水。”李九随意擦了擦脚,“诶?这是我刚才擦脸的。” “把袜子穿上,不像样子。”捻了布巾子丢到一盘,李天沐黑脸。 从枕头下面揪出袜子,李九套上,站起来捏李天沐的脸,“大哥我以为你不再理我了。” 拿开他使坏的手,李天沐握住李九的胳膊,轻手将他抱起。 李九坐在大哥腿上,盯着眼前的少年,他的头发还带着湿气,面容干净,神色凝重。 “大哥你是不是有话要同我说?”摸了摸李天沐的脸,李九有些低落,他大概知道大哥要说什么吧,“是不是回宫以后,我便不能再唤你大哥?我们不能在见面?” “傻子,”弹了下李九的耳朵,李天沐轻笑,“我本就是你大哥,是你以前不懂事,不愿喊人,回宫后还需一同去太傅处上课,你莫不是想逃了学不成?不然怎么不见面。” “真的?”李九双眼明亮,又暗了一暗,那适才? “你还小,不,是我们都还小,有些事情,还无需我们去面对。”那一刻,晚一日便躲一日吧。李九伸手戳了戳大哥下垂的嘴角,呵呵笑。 “别闹,”捉了他的手,李天沐正色,“明日便要回宫,宫中的事物,你还记得多少?” “毫无印象。”李九垂了眼。 他知道,李天沐隐瞒了很多事情,也逃避了很多事情,他知道自己不是幼童,他同样不想面对。 第18章 皇子?太子? “我来便是和你说这事。” “恩?” “你忘了事情,只得如实和父皇说,该如何,便如何,其他的事情,你都照实回答。”李天沐盯着李九的眼睛,“千万不要撒谎,这次来寻我们的是羽卫,有一是一能查得八九不离十。” “那烤鸡烤鱼要不要讲?”这不像太子会做的事情啊。 “这些就讲是小八做的,他在军中待过,我已经同他们两个说过了。”这臭小子,原来也知道自己很值得人怀疑啊。 “看来羽卫也不是无所不能嘛。”李九细声笑着,嘴角沁着浅浅的梨涡,露出尖尖的虎牙,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姑娘像。 李天沐心中晃了下神,避开他的眼睛,将李九从腿上放了下来。 “你宫中有个小侍女,七儿认识他。”窝着的被子看上去很舒服,朝里挪了挪,半靠着。“那是你生母留给你的宫女,与你从小一起长大,唤作胭脂。” “可信?”李九不笨,明白李天沐的意思。 “据我所知,她是跟你时间最长的宫人,你的生母,总不至于害你。”李天沐在脑中搜索中,无奈他对这个太子爷的生活实在不甚了解,“回宫后处处小心,我不确定你宫中有几人可信。” “生母?你这个称呼就是说,我母亲不是皇后娘娘?”李九总觉得这些词,自己说出来怪怪的,似书中的称谓一般,但是正常来说,太子不应该是皇后的孩子吗,尤其他还这么小。 “皇后没有孩子,你养在她膝下,她便是你的母后。”李天沐冷笑一声,“皇后,呵。” “那我亲生母亲呢?”并未顾及李天沐的冷眼。 “我不知道,”查了这么多年,却依旧没有查到太子的生母,此刻这孩子反倒问起他来,“宫中传闻,你母亲是父皇最爱的人,所以力排众议将襁褓中的你封为太子。” “那怎么会没人知道我母亲是谁呢?”说不通吧。“胭脂呢?你说的那个小宫女。” “你母亲留与你的人或物有许多,据说当年是你的乳母抱着你,随父皇一同回的宫,身后的车马侍卫都不是宫中的规格,后来却都一并消失不见了,唯独你乳母的孩子,也就是胭脂一直留在你宫里,所以我猜测她应该相对可信一些吧。”李天沐也在回忆,这个从天而降的太子爷身上藏了太多秘密。 “那你们呢?你们都是一个母亲的孩子吗?贵妃吗?”宫中的妃子应该相互妒忌吧,所以他们以前关系不好使因为同父异母,恩,一定是。 “你是父皇唯一的儿子,”李天沐凝着李九,眸子里颜色莫名,“你也是父皇,最钟爱的儿子。” “?”什么意思。“那你们……” “太子,晚膳已经准备好了,现在端进来吗?”屋外响起了叩门声。 “端进来吧,”李天沐直起身子,从床上捡了根玉簪,将头发随意的束起,朝外走去,“早些休息。” “没人会将最爱的儿子,”李九也站了起来,“幼立太子。” 李天沐回头,床沿边站着的孩子,身材矮小,长发垂散,远远的立在那,神色淡然,目光清澈。 房门被推开,苏小虎端了餐盘,路红红守在门口,挥手拦了两个想进屋来的侍女。 “主子未传,便待在耳室等候唤命,你们两个是谁教出来的丫鬟,听不懂看不明那这耳朵眼睛便不要罢了。”转身朝外走去,李天沐又变成霸道狠厉的大皇子。 侍女受惊,屈膝跪地,李天沐却不再多言,挥袖离去,两个丫鬟你看我一眼,我瞪你一眼,终是起身进了耳室。 苏小虎带上了门,李九趿着鞋子,绕过屏风,在桌旁坐下。 李天沐没说什么话,却透露了太多的讯息,他一时无法消化。“你的父皇唯一的儿子。”说这句话的时候,大哥的眼神有太多的情绪,李九看到了悲戚与落寞,这是从未见过的李天沐。如他所说的话,这些皇子们,并非皇子,而他这个太子爷呢?又是什么身世?望着铜镜中稚嫩的幼童,李九摸摸自己的脸,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将一个襁褓中的女孩抱入宫中,贵封太子,而她的母亲,是那个声声念念让自己活下去的人吗? 原以为自己只是忘记了什么。但这世间的规则,却是了然于胸的,现在看来,这个皇宫,似乎比自己的想象,更陌生,更可怕。 望着满桌的菜肴,却失了滋味。 “太子,该换药了。”是司药使孙清风。 李九收起了心绪,打开门。 “太子未食晚膳?”扫了一眼桌上分毫未动的膳食,孙清风皱眉。这几个山中救出来的皇子,经了难,受了伤,衣衫褴褛,重回富贵,却丝毫未见欣喜,一个赛过一个的心事重重,尤其眼前这个年幼的皇太子,眼中藏着太多不属于稚童的情绪。 “换完药再吃也不迟。”李九倾头笑笑,他现在没有胃口。 “太子若不嫌弃,老夫陪您一起用膳。”孙清风在案边坐下,从食盒中取了碗筷。 看着取食布菜的老者,像个责怪孙儿不好好吃饭的严肃长辈,皱眉瞪眼。李九的心似安定了下来,无知者无谓,既然什么都不知道,即每过一日,便多明一事,担心什么呢? 取汤匙喝了牛乳,李九不客气。“这驿站的吃食,不好吃呢。” “迎了贵客,便想立功,然这吃食上,只需做到无功无过,便是让人放心了。”孙清风夹了一片笋干,新鲜细嫩的好食材,然而烹煮过烂,确实不好吃。“皇家忌讳多,加上几位皇子多少有伤,又需忌口,菜肴能做到如此,也算用心了。” 聊聊吃食,说说草药,李九就着一叠炒三丝,吞了小半碗米饭。 取了一盆温水,撒上药粉,化成深褐色,孙清风用帕子撩着药水帮李九冲洗伤口。 “不那么痛了。“李九垂着胳膊,呼呼的朝胳膊上吹着气。 “痛也是痛的,午后敷的药粉中,掺了致麻的药物,如今已经渗入伤口,便不那么疼痛了。“ “止痛粉啊,那药性过了岂不会很疼?今晚还加吗?“李九摸摸头。 “凡事有个度,过了,便不好了。“孙清风老学究。 “其实我最怕结痂后痒得慌,忍不住挠出血。“止痛的我不要了,那止痒的那时候记得给我加啊,李九心中默念。 “喝些去风去燥的汤药,就不会那么痒了。”收拾好伤口,孙清风站起来。“老夫告退,太子早些休息。”退出门外。 褪去长衫,裹了被子,李九轻轻的吹了灯,阖眼。 夜长灯暗,一个黑影立在床边,轻抚着小李九的额发,终是消失在夜色中。 “太子,该起了。”路红红和苏小虎轮番守夜,天色微明,路红红叩门。 李九翻了个身,探出胳膊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糊着眼屎迷迷蒙蒙,本以为会睡不着,未曾想,没了虫声鸟鸣,在这陌生的驿站,倒是睡了个舒坦,一夜无梦。“孙清风不会是怕我夜里喊疼唤他起来吵了睡觉,给我加了催眠的药物吧。”李九一脑袋黑线,觉得这个想法十分有可能,顿时精神了,“不要惹大夫,大夫真可怕。” “叫个小丫头进来吧。”李九套上长衫,半躺在床上,不愿意起来,早起的声音带着粘腻,软糯糯懒洋洋的回话。 门吱呀打开,又闷声关上,一个粉衣服的小侍女端了热水进来。 “昨日没见过你?”李九伸出胳膊,由着小丫头净手。 “奴婢是厨房的杂役丫头,随军伙夫是我兄长,大皇子说我力气大,适合伺候太子。”小丫头使劲的搓着李九的脸和脖子,又浸了块布巾子,笨拙的轻拍在小主子脸上。 看来大哥很看不上昨天那俩大丫头,李九昂着头,闭着眼由小姑娘蹂躏着。力气大适合我是什么意思,这个黑心的李天沐。 “轻……轻点。”李九眼中泛着泪光,细细看了看这小丫头,手大大的,宽脸盘大屁股,十来岁的样子,正使劲的梳着头发。 “太子您的簪子呢?”将玉环扣上,小丫头一手按着李九的头,一手在桌案上寻探。 “用这个吧,“侧着脑袋朝床边蹦跶,从枕头底下掏出根浅褐色的木簪子,”玉环就送你了,用这个束起来就好,轻点,轻一点啊。“小气的大哥,随手就这么顺了他的东西,这木簪子还是跟孙清风讨来的,老头还一脸不太舍得的样子。 “多谢太子,“小丫头喜笑颜开,毫不客气,”得了太子的奖赏,日后伙夫哥哥们谁还敢小瞧了我去!“帮李九套上外罩,全身噗啦着。 “用过早膳咱就要启程了,今日入夜,太子便能回宫了,宫中有能干的小姐姐,不会弄疼太子了。“小丫头红着腮帮子,不太好意思自己的手艺。 “除了力气大了点,你做得很好呀,我挺喜欢你的,“照了照铜镜,小姑娘将自己收拾成一个衣裳平整,额发高束的翩翩小公子。 第19章 回宫 李九甜笑,拐着小女孩,“你跟我进宫吗?” “奴婢的兄长说了,妹子脑子笨,不适合在宫中伺候贵人。”粉衣小姑娘摇着头。 “胆子倒是大,太子的话也敢驳了。”李天沐推了门,走进来。 “你别吓唬她,我闹着玩呢,”李九站起来,在大哥面前转了个圈儿,“我以为我收拾收拾也是能拐小姑娘的。” “没个正行。”弹了下李九的耳朵,李天沐扯了椅子坐下。 “今早吃什么?”问厨房的小姑娘。 “太子的早膳听说是金丝燕窝粥和藕荷糕,特意请了南镇老字号的点心师傅来做的。”小丫头朝李九这边挪了挪,大皇子太凶了,有些吓人,小太子比较亲切些。 “都是甜的吗?有没有咸咸热热的汤食,粉面饼什么的。”大清早那么甜腻不如吃油条呢,李九叹气。 “把七皇子八皇子喊来,将我们几个的早膳都送到太子房间,跟厨房说一声,我们一道用膳。”挥手喊小姑娘去跑腿,低头对李九扬眉,“看看他们俩的都有什么,挑你爱吃的,无需客气。“ 不吃你的还真是不客气,李九喊住小丫头,“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百灵。“胖百灵儿蹬蹬的跑去干活了。 “昨夜未问你,你的伤如何了。”李天沐自顾倒了杯茶水。 “孙大夫给敷了药,这点小伤没关系的吧,就是不能浸水,洗不得畅快澡了。”伸手讨水喝。 “有几道勒得深,损了肉,还是需小心处理。”递给李九一杯温白水。 “好在俩丫头给我洗了头发,舒服了许多。”咕咚了一口水,李九想起来,“怎的把那俩丫鬟给我调走了?虽然我是有点不太喜欢她们,不过这样她们会受罚吧?”不过住一夜,无谓让小姑娘遭了罪。 “昨日便想同你讲,”见他自己说到了正题,李天沐也不再委婉,“你忘了事,倒是把太子的身份也忘了精光。” 握着水杯,李九站得笔直,傻愣愣的,听大哥训话。看着眼前这呆子,李天沐一肚子话憋得胸疼。 “你可以霸道,可以任性,可以善良,可以仁爱,甚至可以软弱。”把水杯放下,李天沐严肃道,“但是你不可以没有皇威,不可以容忍下人,下属,其他的人去无视你的地位。皇太子,虽你年幼,并无实权,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是一句话而已,你本是人中龙,说一便是一,下人们,不从即成罪,更不可驳你。“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李九垂了眼,喃喃自语。 “即使是皇后,即使,是我们,“李天沐重复。 “可我从未想要这威风的地位,“李九不肯抬头,“大哥……” “恩 。”捉了李九的手,李天沐想看清楚他的表情。 “高处不胜寒呢。”李九抬起头,笑容有些苦涩。他都明白,太过明白了。 “生是如此,便只得如此,言行悖了身份,便多了无谓的苦难。“本只想让小九明白,太子不能让下人欺负了去,没曾想到,这小儿不是傻,是真的大愚若智。”不该的时候心软过了头,后患却无穷,最终伤的,很可能是你最在乎的。“咬咬牙,把话都说尽,这小太子已经不是原来恶语相向的李天赐,他不是心慈,他只是丢了身份,他的眼中,似乎觉得,万人平等。 “大哥我明白了。“晃着李天沐的手,李九不欲再说这个话题,”我若做错了,你提点我便好,“一脸笑嘻嘻。 弹了下他的耳朵,李天沐扯了扯嘴角,若不知这傻儿一颗七窍玲珑心,真被这无赖脸装傻唬了去。他明白,李九都听懂了,所以才不愿继续,所以才攥紧自己。他又何尝不是不忍不愿不舍,否则怎会让马深瞧出端倪,干脆随了心愿,来一出弟兄和睦。 “大哥小九背着我们吃什么呢?“白小七推了门,满脸灿烂。 “定是没有好吃的,才唤了我们的过来。“黑小八坐在竹轮椅上,一个墨绿衣的侍女将他推了进来,和昨日两个丫头一样的服饰,李九上下看了看。 “关门出去吧,叫厨房快些上早膳。“黑小八在桌边坐稳,挥手。 “是。“侍女俯首,转身离去,轻手带上门,自始至终没有抬过头。 黑小八一身暗紫色长衫,银色的云纹,一只脚墨色的小靴,另一只脚裹了纱布,头发高高束起,略黝的脸精神奕奕。 白小七浅蓝色的半衫,脑后束髻,留了一半头发披在肩头,白嫩的脸像个姑娘家,透着绯红。 “你俩穿得真骚气。”李九转着圈打量他俩,最终憋了这么个形容词。 白小七一口水喷在黑小八身上,被他一掌挥开,真脏! “小九你这哪里学的这些乱七八糟的词,回头太傅不得气死啊。”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顺口气,白小七无奈。 “我这叫翩翩少年郎。”黑小八抹抹袖子上的水,面无表情严肃的说。 使坏的李九被呛住,他怎么觉得黑小八不是开玩笑的,是很认真的这么觉得。 “别闹了,吃饭。”看着几个小弟在犯傻,李天沐指挥着苏小虎布菜。 金丝燕窝粥,里头镶着枸杞和枣丝,碧色的藕荷糕,撒着细碎的蜜荷花,炸的酥脆的果子,泛着肉香的酒渣肉饼,八宝糯米饭,白糖心,豆腐脑,腌萝卜,香葱小花卷,满满一桌,甜的咸的香的脆的,琳琅满目。 李九抢了碗鸡汁豆腐脑,夹了块酒渣肉饼,蹲坐在李天沐边上,一脸护食相,“好了,大家随便吃!” 几个小皇子本没多大食欲,顿时起了少年心性,忙抢了自己看上别人看上的吃食,码了一盘。吃着碗里的,再盯着别人碗里的。李九觉得谁吃的都挺好吃的,又谁都抢不赢,吃又吃不快,塞了满嘴。呜呜呜的讲话。 “食不言寝不语!”李天沐看不下去,敲了下他的头。 “大哥主要是怕你喷出来,太脏了。”白小七也含着一口粥,含糊讲话。 黑小八不说话,离的远远的,眼疾手快吃得多。 待马深来催,已是一桌狼藉,几个皇子没多少废话的上了马车,都是懒洋洋无甚力气。 马深不解,请来孙清风。 “积食了,化点山楂丸便可。”看了看桌上的食物残渣,孙清风捋胡子,这帮小家伙大清早的吃撑了,他并未觉得这早膳多可口呢,比起京中饮食,南镇的吃食,过腻了。 李九半瘫在马车上,肚子圆鼓鼓,脑子昏沉沉,“肯定是孙清风给我下药了,怎会如此困。“打着呵欠,马车叮叮当当的出发了。 睡睡醒醒,两个时辰休息一次,出来看看天,吃点零碎,百无聊赖。看着日头升起,正当头,渐渐落下,马车停了下来。 京城,到了。 李九隐约听到马深与城门守卫打着官腔,微微掀开帘子,阳光带着金色,洒在窗棂上,车外纷纷扰扰,人来人往,人们或是担着货物,或是携着包裹,远远回避着,等候回城。也不知道何时,大批的羽卫已不见影踪,三俩马车携着侍卫,仅像是出城游玩的公子哥要回府了,气派而低调,谁人能猜想,是落难的太子皇子们,回来了。 待阳光隐没,云彩烧得通红。 巍峨宫墙当前,他们,回来了。 一道道暗红的宫门大开,一排排侍卫正襟威立,迎接着回家的皇子。 李九趴在车窗上,撩了个缝,朝外探视着。大大小小过了十二道门,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马车停在一个宽阔的石台。 这是到了?李九想探头朝外看,瞥见了乌压压的人,又把脑袋缩了回来。 “太子,到了。“苏小虎轻叩车壁。 “嗯。“坐直身子,好像也没什么可怕的,无知对未知。 路红红撩起车帘,苏小虎扶着李九,弯腰,下车。 红砖金瓦琉璃台,宫灯下肃穆恢弘,好多人啊,肩头撒着灯光,影子交织,扯得长长的,看不清分不明。 “我的皇儿啊!”一个妇人扑了过来,将李九环在怀中,“额娘日盼夜盼,可将我儿盼回来了。” “恭迎太子回宫,奴婢/奴才给太子爷请安了。”衣料摩擦跪地声,随着妇人的抽泣,众人皆声带哽咽。 “额娘,”李九从妇人怀中抬头,伸出短胳膊,踮脚擦拭她脸上的泪珠,“皇儿回来了,让您忧心了。“他的母后,不过二三十的年纪,肤色粉嫩眉眼细致,繁复的发髻仅别了两根玉钗,清秀温婉的模样,丝毫看不出是长伴君侧的后宫之首,只似那水乡江南的书香夫人,日子过得豪无烟火气,如诗如画。 摸了摸李九圆嫩的脸,又一把将小人儿攥进怀中,皇后的眼泪止将不住,这般可人凄美,李九都忍不住环了她的腰,轻拍安抚。 “皇后独占了小九,也待我看看我们小太子可是缺了损了伤了哪里?“是一个浑厚的男声,带着些许戏谑与无奈,能听出声音的主人心情不错。 “皇上怎的胡说,“轻轻松开李九,皇后擦拭脸上的泪痕,声音娇软,”我们小太子龙威庇护,怎会伤了损了。“带李九转个身,朝向侧边的男子,”快给父皇瞧瞧。“ 第20章 司马家 眼前的男子一身暗黄色长袍,没有镶金戴银,没有龙纹遍布,蓄着青须,浓眉大眼,皮肤黝黑,眼角沟壑,额前细斑浅纹,眼神精烁,这是一张久经沙场的脸。高大的身形,宽厚的手掌,与其说是朝堂上俯瞰众人的帝王,却更像立马杀敌的将帅。 “儿臣不孝,“屈膝躬腰,小人儿俯首,”令父皇忧心了。“李天沐教得不错,李九学了个似模似样。 “是父皇疏忽,孩儿受苦了。“一把抱起李九,年轻的帝王摸了摸小儿的脑门。 “皇上。“皇后已收了泪,推搡着皇帝,”这可不妥,明日御史该说了。“李九倒是真惊着了,不应该是皇家无父子,宠孙不抱儿吗?众目睽睽之下,这? “天沐,天言,天行,随为父到宣政殿。“皇帝笑言,”朕宠孩儿,谁需多嘴?皇后累了,回宫歇着吧。“大步朝前。 扶着皇帝的肩,李九朝后望,三个哥哥融在夜色中,身边是负手而立的侍卫,身后是巍峨的宫墙,面前跪满了宫女和太监,唯独没有的,是通通给了他的父恩母宠,像几个没人疼的小孩子,回到家,却空无一人。 李九伸出胳膊,朝三人挥舞,“大哥!七哥!八哥!快一点呀!“ 看着在父皇怀中作乱的李九,李天沐却第一次没有了妒意,过多的恩泽于身,这么小的小太子,如何承受这多方的嫉恨,他能懂,李九也懂,父皇如何会不懂?他的宠爱,将李九立于众矢之的,挡住了射向他们几兄弟的明枪暗箭,这,是以前小太子仇恨自己的原因吗?无声一笑,朝李九挥手,跟了上去。 灯光耀了李天沐的嘴角,李九放下胳膊,趴在父亲肩头,灿烂的回笑。 转身上轿的皇后回过头,望向跟上前和李九小动作打闹的几个皇子,眉头锁起,定了神。 “娘娘,夜深露重,该回宫了。”橘色宫服的嬷嬷打起帘子,请示主子。 “回去吧。”皇后收了眸,弯腰进轿,落下的帘子将这双若有所思的眼隔在车中。 宣政殿铺着厚实的毛毡子,四面点灯,明亮温暖。 “倒上茶水,都出去吧。”将李九放在坐榻上,招呼三个皇儿一边儿坐下,皇上扬扬手,屏退了奴才。 “八儿脚上的毒如何了?”慈父饮了口茶。 “无碍。”小八颔首,“父皇莫忧。“ “七儿呢?听说腿被擦伤得厉害?“放下茶杯,一视同仁。 “结了痂,都没事了,倒是小九,胳膊腰腹都伤得厉害。“白小七噼里啪啦倒豆子。 “哦?“捋了捋胡子,来了兴趣,”听说小九是为了救小八,将自己捆起来作阻力?“ “是。“黑小八言简意赅。 “哪有!“李九急了,不愿领功,”若不是八哥,我早已没入那泥潭深沼,丢了小命,就是为了救我,才耽误了八哥脚上的毒。“ “见你们兄弟友爱,朕心甚感欣慰,“摸了摸小八的头,”你们都是好孩子。“ 偏头看向李天沐,“沐儿与父皇讲来,究竟发生何事?” 端杯子抿了口水,李天沐将遇刺,出逃,入崖,深潭救了小九,深谷一一细说。 “若非戚公公项公公,皇儿几兄弟,就再见不到父皇了。“几人垂眸。 李九并未太知道整件事情来龙去脉,完整听起来,却不似之前感觉可怕,只剩疑惑和不安,背后是有多大一双手在操控这件事,今后的自己,防备得了吗? 噼啪!一声巨响,李九惊得一抖,闻声望过去。 这个年轻的父皇紧紧的皱起眉头,眼睛瞪得溜圆,满脸愤怒,一掌劈碎了榻上的小桌案。 “南镇那边,可有追到刺客?”李天沐眉毛都没跳一下,看来这个皇帝经常有事没事来一下,李九拍拍胸口,真暴力啊。 “羽卫生擒了一个,其他都服毒自尽了,从身手来看,都在营中待过。”皇帝捡了能说的。 “司马家查了吗?”黑小八忽然出声。 “没查到证据,这几日司马炎闹得厉害。”皇帝捂额,为朝事头疼。“大都朝臣认为你们几个如果遇难,唯一的受益者便是司马家。然而查不到线索,司马炎请了司马自为上朝,老头子出声,满朝文武也不好再说什么。” “那此次西北之战?”黑小八对军中之事十分了解,“兵权可落了司马家?” “这倒没有,”拍拍小八的肩膀,皇帝略微舒展了眉头,“帅印给的魏文,未寻到太子和你们这帮皇子,司马家始终有重要嫌疑,倒是有了说法,未给虎符,逼出部分兵权。” 大的小的几个若有所以,唯独李九一脸莫名,云里雾里,他唯一听懂的,就是他们没回来的这几天似乎发生了大事,很厉害的司马家因为这件事被怀疑,于是失去了西北大战的掌帅之权。 “司马家是做什么的?”想着想着问出了声,为什么会想他们死,他想不出来对立的皇子们死了会对什么人有好处,皇帝正当青壮,也不是要退位的时候啊。 几个人都看着他,皇帝的眼神带着探究。 “九儿他,落水之后,忘了事。“李天沐轻语,”救他起来的时候,未见锁魂。“他原本真的以为李九必死无疑了。 “听马深提过,之前未见异常,此下看,确是忘了点事情啊。”皇帝盯着李九,“你还记得多少?” 何止忘了点事情,李九默默的翻白眼,我根本什么都不记得了。“记得父皇母后。”小嘴巴撒娇。 “哈哈哈哈哈,鬼精灵。”刮了下李九的鼻子,“忘了便慢慢记起来,也非什么大事。” “羽卫的暗翎组了小队进山谷中查探了,父皇定会教这事水落石出,给你们一个交代。”皇帝恢复了严肃,“夜深了,都回去歇息吧,明日去太奶奶那请个安,老人家不知道你们出事了,一直瞒着了,别说漏嘴了。” “是,父皇。”几人叩首,下了软榻。 “父皇,”李天沐忽然回头,“太极宫,或许也该查一查。”牵了李九,朝外走去。 “太……极……宫……”皇帝皱眉,若有所思。 远远看着大哥推着小弟,七儿推着八儿的竹轮椅,皇帝掏出一块青碧的玉佩,目光中带着恍惚,这奇特的形状看不出雕了什么,玉佩中心沁了一点红,细细摩挲,那抹红色似晕染了开来,像滴了血一般,妖冶诡异,收起玉佩,皇帝的眼神迷了雾气,满满的温柔,“玉华,为夫听了你,纵了你,然而你到底是为什么?只如今,他们几个倒真随了你的愿,兄友弟恭了。” “大哥,“出了宣政殿,李九抬起头,晃了晃李天沐的手,”今日可有做错什么?“ “做的很好。“黑小八坐竹轮椅上,和李九一般高,抬起手有点费力的摸摸他的脑袋。 “那司马家?“松了李天沐的手,李九回头扯黑小八的衣袖。 “今夜深了,白日车马劳顿也是疲乏,待休息之后,再同你讲。“李天沐见李九甩开了自己的手,有些不痛快,瞥了下四处无人,捏了把他的脸。”赶紧回去,明日未猜错应是要早起的。“ “我去哪里找你们玩?“捂着捏疼的腮帮子,有些不安。 “你个呆子。“几人没理他,各自上了轿。 “诶?“李九有些懵,怎么都走了。 “太子,上轿回宫吧。“苏小虎和路红红守在门口,几位皇子离开,便近身负手。 “走吧。”朝不远处走去,轿子边站了一个八九岁的小宫女,蓝衣粉裙,垂眼低头,应是等了许久。 李九撩了衣摆,想跳上轿子,被小宫女扶住,路红红撩开车帘,只得老实的小步挪上了轿。 “你是我宫里的宫女吗?”好奇宝宝闲不住。 “奴婢胭脂,太子宫的管事大宫女。”声音压低,不似这个年纪。这么小便是掌事宫女,看来以前很得自己喜欢呢。 “苏侍卫路侍卫,”撩起帘子闲聊,“今后你们两个也会一直跟我吗?” 苏小虎路红红互相看了一眼,顿了一刻,边走边答。“谨从太子派遣。“ 看来并不是派给自己的侍卫啊,只是未了护送自己回宫的吧,也对,人家是羽卫,应该是很不错的职位吧,总比跟自己做小跟班的好,只是有些熟了,倒舍不得了,起码比一整个太子宫的陌生人亲切些。 “那你们原本是今夜回去吗?”是不是将自己送回去,他们就任务完成了。 “谨从太子派遣。“还是这句话。 看来问不出什么了,那就私心先留下来吧,他这么问了估计他们也不好走。“那今夜在太子宫休息,胭脂你安排一下,明日我如要出门,便带着你俩。“熟人好办事。 “是。“苏小虎路红红一人一句,不是太所谓的样子,反正小太子爷挺好相处的。 “是。“胭脂有些喘气,小步子跑着。 “可以走慢些,不急。“又不好让她上轿子,宫中规矩真是多,小姑娘估计今天等了自己一天吧。 第21章 太子宫 皇子住所皆在外宫,巡逻的侍卫,形色匆忙的太监宫女,来来往往,入夜后的皇宫,似乎并未变得冷清。人人拎着宫灯,将夜路照得通明。 “苏侍卫,路侍卫。“轿子停了下来,胭脂撩了车帘,指挥门口的小太监,”外院南墙便是侍卫所,白日已经收拾了两间房,小福,领侍卫大哥认路。" “太子可还有吩咐?”两人拱手。 “没事了,早些歇息吧。”李九从轿子从出来,站在门前。 这便是自己住的地方吗?没有牌匾,没有府门,嘿,在宫中嘛。随着胭脂朝里走去,先是不大的小园子,黑黑的看不清栽种了什么植物,再往里是隔墙,树了兵器架子,这一大块平地莫不是练枪使剑的吧,李九默默的加快了速度。往前便是住所了,拱门后燃了不知多少灯,满个宅子明晃晃。 小太子爷踏步而入,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跪了一地,李九不自觉的朝后退了一步,被人跪的感觉依旧无法适应啊,忍了下动作,站定原地,借着光,打量着众人。 看样子,有管事的,打杂的,服侍自己的,唯一认定的,就是,一个人都不认识。 “都起了,散了吧。”改天再认人吧,李九忽然觉得有些疲倦,似有大战要打。 一众人谢了恩,朝各个小院子散去,并未停留。 再往里,胭脂推开门,将李九迎进去。这便是自己的寝房了吧,李九左右观望。 “太子,您终于回来了。”还未反应过来,小胭脂一把抱住了李九,嚎啕大哭,“宫中日日风言风语,说太子遭了难,再是回不来了,若不是董嬷嬷力保,胭脂,胭脂差一些被皇后逐出了宫。” 姑娘矮矮小小,头上两个小发髻,团了璎珞,全身瑟瑟,哭得伤怀,李九懵在原地,只好一下一下拍着胭脂的背,安抚这个为他忧心的小女孩。 “没事的,我这不平安回来了吗,谁会敢逐你?”一晚上的镇定平稳,原都是遮掩,主子回不来,这一宫的人都何去何从,李九头一次觉得小小的自己,原来也是别人的主心骨。 “这几日您都是如何过的?大皇子他们没为难您吧?可有瞧出端倪?报信的侍卫说您受了伤,是伤到哪里了?饿不饿?冷不冷?要不要吃点点心?”丫头抹着泪水,哪里还有镇定可言,围着李九左右看着。 李九听得有些晕,心中却泛起温度,抬手帮丫头擦了泪,咧了嘴逗她,“你的小太子爷没事,小伤而已,被你念着,怎么舍得不回来。” 胭脂止不住泪,又被逗得傻笑,整张脸很是滑稽,“那奴婢去准备宵夜,太子您食过之后早些歇息。" “去吧,乖,不哭啦。"逗小孩子真有意思。 “等一下,"李九突然回过神,喊住了胭脂,“你说,大皇子可否瞧出了端倪,是什么意思?” “今日来传话的公公说,太子您是落了水,那出了水定是要换衣裳,大皇子他们,他们没瞧见了什么吧?“胭脂不知如何解释,原来主子不是最敏感这个了吗?如今怎的回没听明白。 “瞧见了什么?"胭脂知道自己是女子?李九含糊问着,没敢说透。 左右看了看,胭脂跑到窗边,再朝外探探脑袋,确定窗户紧了屋外没人,紧站在李九身前,握着她的肩膀,有些激动,“宫中有传闻说您忘了事,您不是真的忘了自己是女儿身,被大皇子,被大皇子他们……"不知道怎么说下去。 眼看着胭脂的眼泪又要出来了,李九赶忙捏捏她的脸,“没有没有,这个我还是记得的,别哭了啊,真没有。“小女孩真是水做的,说嚎就嚎啊,原来胭脂是知道自己性别的,那自己的身世,她是不是也知道一些,也罢也罢,找一天好好问问她。 “我的事情,还有谁知道。”李九正色。 “现如今,宫中就奴婢和董嬷嬷知道。“胭脂抹了泪,也认真起来,”皇后娘娘将太子宫的人手全部换了,原来的管事公公也被调走了,太子,今后您务必小心些,这寝院我是下了死令,不许任何人进来,但是这些人不是太听奴婢的话,胭脂没用,他们大都是皇后娘娘的人,还需主子您出马才行。” 皇后?趁他不在来一出大换血?这个容貌清丽的皇后娘娘,似乎不是自己想的那般温婉软糯啊。 “明日叫了各主事来认认人,到时瞧瞧你的小太子爷给你耍一把威风!”傻太子遇到傻丫头,真是能说到一块去。 “不用叫上所有人吗?”胭脂觉得应该每个人都来拜见主子才行。 “小虾小蟹就算了,管了老大,剩下的自有人管,”想起今天乌泱泱一片,李九才头疼,他是太子爷,李天沐说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几个下人都管不住,也太小瞧了他。 “太子爷不一样了,“胭脂咧嘴笑,”有主意了,像个小大人。” “臭丫头。”敲了胭脂的头,李九浅笑,”取杯温热的牛奶给我吧,夜宵就不用了,今日有些疲乏,早些洗漱了睡下吧。“ “牛乳吗?奴婢偷偷给您多加些糖,您等着。“胭脂一溜烟儿跑了。 “诶?”加那许多糖作何,好像听白小七还是谁提过,太子向来是喜甜食的,可是自己的口味,真的是这样吗? 直待啜了一口温牛乳,李九便确定了,白小七这个不靠谱的熊孩子,太甜了!太腻了!简直要齁死了!果然甜食很可怕。 灌了口茶水漱口,除去嘴里的腻歪味道,朝胭脂摆摆手,“将热水端过来,洗漱更衣,睡吧。” “明早司药使大人会过来为主子您换药,届时奴婢再唤您起来。”胭脂的手软软的很灵巧,温温的帕子细细擦着脸,力道适中,很舒服。 “忘了问,那你睡哪里?”李九享受的闭着眼。 “今夜奴婢守夜,主子有事喊一声便好。”胭脂一边帮李九松着头发,一边轻轻打了个呵欠。 “大晚上都睡了能有什么事情,外院有人值夜就好,我见外室有床榻,你就睡了吧。”李九摆摆手。 “但以前,“胭脂噤了声,从前值夜丫头浅眠一瞬没及时听见太子唤人,便被董嬷嬷送去了慎刑司,她家主子年岁小,吃过亏,董嬷嬷对下人管得极为严厉,她虽未受过罚,也不好带错了头,坏了规矩。 “听我的,睡吧,我心中有数。“李九困了,催促胭脂熄了灯,拥裘而眠,傻儿无烦扰,拥有好睡眠。 床侧候了半柱香时间,没有哭闹,没有梦魇,没有嫌恶自己的女儿身,小主子闭眼没多时,便响起了浅浅的鼾声,睡得香甜。 “主子平安回来了,真好。”胭脂退出内室,想了想,还是未脱鞋,侧身小心的躺着,和衣而眠。 【后殿,清宁宫】 “适才可是小福子来回话?“皇后望着镜中年轻的面庞,抬手轻轻抚着眉毛,声音细柔。 “回娘娘,是小福子。“黄衣绿裙的宫女正在为主子解拆发髻,”东西六宫落锁前,小福子过来同牡丹姐姐讲了几句话。“ “小福子说,太子爷携了两名羽卫回来,且一早便安排了住所,“暗蓝色宫服的宫女正在帮皇后净手,声音略带沙哑,身材高挑,眼下泛青。”进内院后,什么也没说,太子嫌乏,遣了众人,仅带胭脂进了内宅,不时便熄了灯,没有什么奇特的地方。“ “羽卫啊。“皇后摩挲着唇上的口脂,”跟小福子说一声,近日收了动作,离内院远一些,他们啊,不是羽卫的对手。“ “原先若不是胭脂管得紧,那寝院密不透风,就太子爷那性子,早就安插好了人手,也不至于什么都探不到。“黄衣绿裙的宫女声音娇俏。 “管得紧的,可不是胭脂,“皇后冷笑,秀气的面容带着一闪而过的厉色,”那小丫头什么都不懂,是董嬷嬷手伸得长,管得远呐。“ “此次若不是这该死的董嬷嬷插手,胭脂也留不了。“黄衣绿裙的宫女停下手中动作,有些气愤。 “董嬷嬷倒还没那本事,是娘娘本就没想动胭脂。“牡丹蘸了棉团,帮皇后抹去绯红的胭脂,今日落了泪,颜色有些斑驳,牡丹放轻了动作。 “为什么?胭脂是唯一的近身宫女,换了她,什么打探不到?“黄衣绿裙的宫女不解。 “芙蓉,你该好好与牡丹学学了。“俯首用水汽蒸了面,皇后点了下芙蓉的额头,”李天赐的靠山,可不是什么董嬷嬷。“ “是皇上?“芙蓉张嘴没出声,朝着牡丹,做着夸张的口型。 牡丹收了帕子,取出蜜脂,轻点在皇后脸颊,趁主子微眯了眼,朝芙蓉点点头。 “李天沐李天言李天行那边呢?“涂过膏脂的脸泛着淡淡的甜香,灯光似柔了肌肤,更加的吹弹可破。 “大皇子那边本就人少,管事太监油盐不进,今日插了个轿夫进去,还待明日看消息。“牡丹回话,”七皇子那一直是这边的人,回去便睡了,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帮主子换上中衣,继续道,”八皇子宫中一向最乱,许多军中小兵陪练,来来回回都是不同的人,混进去倒是容易。“ “那叫他们查查看老八的腿是怎么了。“褪了首饰,皇后朝床榻走去。 “是。“牡丹跪地,帮皇后去了鞋袜,轻吹了油灯,燃了小烛,朝芙蓉招手,安静离开。 第22章 认人 “主子,”胭脂取了温热的帕子,帮李九揉着手,“主子,该起了。” “迷迷蒙蒙的微眯着眼睛,室内的光线柔和,困意正浓,李九一缩脑袋,朝被里蜷去。 “我的太子爷呀,司药使大人可是马上要来了。”轻轻掀了被角,带些凉意的软布覆了李九的眼,胭脂无奈,主子此次应是累及,从前怕被人瞧出女儿身,总是未天光,便早早起了梳洗装束,此刻却一反常态犯了懒。 “这么早来做什么,”露半个脑袋,扯开扰人清梦的帕子,攥了被角不让掀,不愿意出被窝。 “司药使大人说主子受伤许久未沐浴,舟车劳顿怕伤口染了不洁净的东西,今日一早配了浸浴的药粉。” “可以泡澡了?”李九来了精神,探出整个脑袋。 “是的呀主子,”使了些力气扯开了被褥,“今日还得见老祖宗,皇上也一早便传了宗公公通报,晚时去皇后娘娘那用膳,可是忙着呢。” “昨日听皇上,哦,父皇讲了,要我一早去看望太奶奶。”擦擦眼睛,坐起来,由着胭脂帮他净面。“怎的又要去皇后那吃饭?“ “应是召了其他的小皇子公主们,吃个团圆饭。“帮李九披上外衫,胭脂又取了罩子。 “孙清风来了不就要浸浴了么,不用穿这么多,麻烦。“阻了胭脂的动作,李九站起来左右走动,拍拍没睡醒的脸。”皇子公主们有多少,我一个都不记得了。“ “昨日董嬷嬷去如意宫取了画像来,嘱了奴婢,得空细细跟主子讲明。“太子爷,真的不太一样了,胭脂歪头看着李九。 “董嬷嬷也在太子宫吗?那带我去见见她呀。“一直听说这个名字,是个神通广大知晓很多事情的老嬷嬷吧? “董嬷嬷是老祖宗身边的人,在内宫,咱们是外宫,一般不大能见到。“ “那今日……“ “主子,司药使大人来了。“门外传来低沉的男声。 “知道了,迎孙大人到会客厅小坐,主子这就出来了。“胭脂紧张兮兮,上前瞧瞧门锁了没。 “孙清风吗?不用了,传他进来吧。“李九随手挽了下头发,搓搓眼睛,凑到耳边安慰胭脂,”咱装男人就不要像个小姑娘嘛,大方些。“她没说的是,更邋遢的样子那老孙头都见过,无谓了,不过还是不要乱讲吓到小姑娘好了。 “无妨,去开门吧。“拍拍胭脂的肩膀,李九在茶桌旁坐定。 脚步声近了,门吱呀打开。 “孙大人,好久不见呀!“李九头发纷乱,长衫随意披着,将胳膊摆在茶案上,咧个嘴一脸痞子笑。 “是太子爷记性愈发不好了,还是老夫长得太过普通,昨日才见过,便忘了干净。“孙清风将药箱放上台案,捋了把胡子,”明日你也待这个模样去见太傅的话,便很快又要见到老夫了。“ “这是为何?“李九一脸呆相,被老大夫唬得。 “太傅是请了黄马甲才肯授课的,“白了一眼李九,”你以前挨他的板子还少吗?“ “不是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吗?李天沐这个大骗子。 “恢复得还是不错的,伤溃都已经结痂了。“这个小太子有些意思,时而像他的小孙子,一脸小儿痴傻样,时而又眼神清明一点即明。 “浸浴了后痂皮很容易软化脱落吧,那样伤口不是又……“呼呼吹着伤口,絮絮叨叨。 “这层厚痂是要泡掉的,待结层软皮,便不会留疤了。“检查了胳膊,需要检查身上的伤口了。”烦请太子侧卧在软榻上,老夫再看下腰腹的恢复情况。“ “听起来就痒,“李九瘪着嘴,边踢踏着软底鞋,边撩起中衣,往软榻走去。 “太子?“胭脂端了温水进来,被主子的行为吓得不轻,一把将李九的衣裳扯个平整,罩上外衣,戒备的眼神望着孙清风。 “胭脂,“李九哭笑不得,”我肚子一圈儿有伤,莫不是孙大人诊治敷药,你的主子哪有现在这般生龙活虎。“ “但是……“胭脂憋红了脸,紧紧攥着李九的衣裳。 “听话,你可要好好感谢孙大人啊,出去守着门吧,我还有话同孙大人讲。“宠溺的语气,命令的吐字。小丫头无奈松了手,看了看孙清风,看了看李九,终是朝外走去。 “传闻中太子最宠的丫头就是她吧。“孙清风检查着伤口,语气带着八卦。 “我虽是忘了事,但也不难猜测,这丫头跟着我,需要更多的担惊受怕,日子定不好过啊。“将纱布丢至一旁,李九垂眼。自己的主子身上有如此不可见人的秘密,这个未及十岁的小丫鬟,许都没好好睡稳妥过吧。 “恩泽是福,过了便是罪责加身了。“孙清风取出一瓶药粉,化开在杯子中。今日自己的话似乎多了些。 “无妨,如今有我罩着他们。“孙清风理解错了他的意思,李九笑笑,将错就错,拍拍胸脯,自觉豪迈。 “将这化开的药水倒入浴盆中,水温不宜过凉,浸泡半个时辰便用清水洗去,“孙清风站起身来,又取出一个小罐子,”抹了这个药膏,再薄薄的包一层纱布,今晚去了纱布之后再上一次药,便不用包裹了,透透气。“整理了下衣摆,要告辞了。 “多谢孙大人。“李九站起来,微微颔首。 “卑职责任所属,太子无需言谢。“孙清风抬了药箱,朝外走去。 “入宫后,”行至门边,孙清风顿了顿,又回头,“便是太医院的大人们来为太子诊治了,往后,孙某便不再来叨扰了。” “为何?”李九抬头。 “卑职司药使,主司,“看着李九的眼睛,忽然有些莫名的情绪,”主司制毒,军中药物。“ “不行啊!“李九摆手,”我可不愿换大夫。“ 孙清风倒是笑了,“太子爷可是舍不得老朽,“继而正色道,”宫里自有规矩,卑职只是军中的司药使,没这越权的本事。“ “孙大人,“李九抚平衣裳,眼睛熠熠生辉,”我是太子呢。“ 顽皮小儿似罩了一瞬的光芒,继而垂了眼眸,仿佛之前都是错觉,孙清风眨了下眼睛,带去了眼中的光,拱手告辞,“那卑职静候佳音。“老头喜欢这个小主子。 太子爷,呵,她有亲生父母,有护她的董嬷嬷,有纵她的胭脂,还有三个兄长,这皇宫,她无所畏惧。 “好大的胆子,谁让你们进内宅的?“胭脂的喝令声传来。 “不可让你一人蒙蔽了太子爷的眼,我们都是内侍宫女,为何阻了我们?“ 斜斜披了个外衫,李九推开门。 胭脂涨红了脸,推搡着两个高个子宫女。听到声音,都朝门中看了过来。 凌乱的头发,松散的衣裳,稚嫩的脸庞,懒懒的站在门口,带着不可一世的表情。 “太子。”三人停了动作,齐齐跪下。 “胭脂,你过来。”打了个呵欠,朝胭脂招招手。 “嘱了人将浴桶浸满,水略热些,”朝屋里指了指,“那个青瓷杯里是化开的药粉,一会融进浴桶。待好了,便来唤我。”拍拍她的胳膊,勾了勾嘴角,示意无碍。 “你们两个,都起了吧,”两个丫头欣喜的站起来,正欲说话,李九抬手阻了。“将这太子宫中各管事喊来,就这儿吧。”朝前边指了指,李九取了杯茶。 “若待我喝完了这杯水,还有人未来的,”吐了口热气,李九抬头,“便再不用在这宫中呆着了。” “是,太子。”两个丫头互看了一眼,匆忙离去。 大哥啊,你说的对,这地位带来的权力,我用用又何妨? 不过片刻,眼前便低眉蜷手站了几个人。 “想必你们都听说过,此次遭了难,我丢了记忆,忘了事情。”李九放下水杯,斜斜坐着,“所以你们便想欺我年幼,往事不追,是不是。” “奴才/奴婢不敢。”齐声维诺,众人跪地。 “都一一介绍了吧,”挪了下屁股,将衣服披好些,“最前头这位,蓝衣服的公公,你先说吧。” “奴才全善,外院大管事,管进出人员,车马安排。”全善公公四五岁的样子,手指骨骼粗大,是做过体力活的体格。 “全善公公,那主子传召,下人递话,来往食材,都要经过你了?”李九想了想,外院大管事,应该是做这些吧。 “回禀太子爷,适才您说的,除了食材不走外院,其他都归奴才管,另外,每日开门落锁,清点人员,也是奴才的职责。”全善未抬头,声音没有小太监那般尖细,一字一句带着沉稳。是宫里的老人了。 “你手下有多少人?”昨天那个门口候着的小福子应该就归他管吧。 “回禀太子爷,咱宫中一共八个小公公,都编属于奴才管。”一问一答,干脆清楚。 李九点点头,指了边上的碧色衣裳的妇人,“你呢?是何职务?” “奴婢教管嬷嬷苏兰芝,”妇人俯首,声音沙哑,“宫人赏罚,职务分工,大小事务安排,归奴婢管。” “苏嬷嬷,刚才那俩丫头,也归你管是吗?”指了指立在门口的两个高挑宫女,李九歪头。 第23章 丫头 听闻说起自己,两个宫女忙跪地,低头俯面。 “回了爷,”瞟了一眼两个丫头,苏嬷嬷紧了紧牙根,从容回话,“翠兰和香兰是伺候太子起居的内侍宫女,确是归奴婢管。” “翠兰,香兰,”李九想了想,“原先不是我这儿的吧。” “回太子爷,皇后娘娘体恤太子身边少了伺候的贴心丫头,便送了两个手艺好,心思细的宫人来。”苏嬷嬷眉头一跳,磨牙回话。 “胭脂伺候得挺好的,遣了回去吧,若问起的话,便说爷还小,不喜脂粉味过浓。”挥挥手,轻轻巧巧,李九微微垂了眼。 “太子爷恕罪!奴婢再不抹脂膏了,”两个宫女磕头,“求主子爷不要送走奴婢。” “主子,这皇后娘娘刚送来的人,转头便送走,会不会?”苏嬷嬷咬了咬牙,望了一眼眼前的幼儿,还是将剩余的话讲了出来,“会不会惹了娘娘不高兴?” “你若不想在这呆着,便随她俩一并走吧。”李九微抬了眼,盯着苏嬷嬷, “你觉得我额娘会与她的皇儿计较此等小事?”往日的他应该是十分惧怕皇后的吧,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是,奴婢多嘴了。”苏嬷嬷不再说话,磕头求罪。 “多嘴倒无妨,”抬胳膊遣了俩宫人,“背后小动作别太多便好。” “是,奴婢谨记。”之前芙蓉玉她说,太子性子烈脑子蠢惧皇后,无论何事,提出皇后娘娘这座大山,他就不敢如何了,苏嬷嬷悔得牙疼,怎就信了那丫头的话。 “你呢?”微微低头,是个劲装束额的侍卫,双掌撑地,半跪的姿势,见不到面容,只能看出身材挺拔,肩膀宽厚。 “属下宋子仁,五等带刀侍卫,掌宫防,日夜巡逻,兼太子出行人手安排与周身安危。”言简意赅,吐字铿锵。 “昨日我带回的苏小虎与路红红,是否归你管?”这是带功夫的,管她安全的重要人手啊。松子仁?这名字好记。 “苏侍卫与路侍卫编属羽卫,是属下的上司,由太子爷直接调配。”宋子仁没有表情。 “你功夫如何?“有点好奇。 “顿了半刻,宋子仁微微抬头,这个太子爷似乎就是随口问问,”属下原是董秋梦将军手下参领教头,从三品武将,年前犯了事,且受了内伤。“垂着眼睛,看不到情绪,诚实道来。 呵,管我宫安全的倒是找了残伤不得志的军中之人,在宫中无权无势,这性子还耿直得痴傻,皇后好算计呢。 “太子,药水化好了。”胭脂忙前忙后,额前起了层蒙蒙汗。 “好了,剩下几个简单说下名字与司职吧。”速战速决,早睡早起。 “属下司书使张年,掌书籍,书童,太子学业,礼数,事物记载。“头戴纱帽的中年男子,一脸书卷气。 “奴才司园卫李卫,掌宫中园林花草,洗撒,建筑修葺,日常杂物修理。“苍苍老者,话语带着抖音,说话慢吞吞,一字一句。 “奴婢司膳管事穆四娘,掌小厨房,与御膳房对接饮食谱,吃食蔬果进出。“是个面色微黑,身材略肿的妇人。 “李卫,门前这棵枣子树可是你栽的?“李九站起来,重新披了歪倒一边的衣裳。 “回太子爷,枣树是当年皇上抱主子回来时,嘱奴才新栽的。“李卫年纪大了,跪得不太稳,”皇上说枣子鲜时青脆,存后绛甜,干了郁芳,不惹眼,却生得长久,希望他的小太子爷平安成长。“ 父皇,父皇是真宠她的吧,可为何……,李九不解。 “行了都起了吧,往后我会嘱了苏侍卫和路侍卫负责内院安全与戒备,除了胭脂,任何人等未经传召不得入内。“甩甩衣摆,该去泡澡了,“此后除了宋子仁侍卫,全善管事,李卫,”瞟了眼老学究样的的司书使,李九扶额,“还有司书使张年,你们几人遇事直接与我通报,其他几个,内宅之事,便询了胭脂吧。” “我这人随性,往后啊,这太子宫中,”将披的衣裳递给胭脂,李九回头瞧着众人,“容错不容叛,容言不容探。” 听明白的,没听明白的,云里雾里的,将信将疑的,话是说出来了,众人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散了去。 胭脂锁了门,扣了窗,展开屏风,小心翼翼帮李九宽衣。 “小胭脂啊,”褪了衣裳,李九探探水温,小心踏了进去,“那李卫没被皇后换走吗?”室内烟雾缭绕,卷起一团团的药草味道。 “也许是李管事年纪大了吧,他无妻儿,也未与谁有甚交往,平日里就收拾收拾花草假石什么的。”胭脂回忆着,“我记事起他就在这个宫里,每日都能见到,又没什么交集。” “这几日我未回来,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吗?”将半个头沉入水里,咕咚咕咚咕咚冒起泡泡,真舒服啊,四肢百骸都暖暖的。 “奴婢都不太敢出去,守在内室,怕有人进来。”胭脂瘪着嘴红了眼圈儿,“那时日日夜夜就知道哭,宫中的人被换走大半,届时我也没主意。”李九伸出湿漉漉的胳膊,抹了抹胭脂的眼睛,小丫头咯咯笑着偏头躲开,“宫里乱了两日,苏嬷嬷带了丫头要闯内宫,董嬷嬷及时来训了话,消停了些。” “苏嬷嬷……那个苏兰芝是什么人?”说话懂进退,也很有眼力劲。 “原是皇后的随嫁嬷嬷,好像在清宁宫犯了什么事,惹了皇后娘娘,前几日被派到太子宫的。”胭脂一脸八卦相,“如今主子回来了,奴婢不用担心了,闲来无事我便多给您打听打听。” “苏嬷嬷道行高,你没那本事得了她的消息。”拂开肩上的散发,李九从水里冒出来,“问多了倒是打草惊蛇,多看多听吧。” “太子爷说得对。”望着这个打水玩着水花的小人儿,胭脂却生出了主子爷真可靠的感觉。 李九将头靠在浴桶边缘,塞了块厚毛巾,将头发垂了下去。胭脂瓢了清水,一下一下冲洗着药味。 “差不多时间了,主子,奴婢给你穿衣。”抹了把蒙眼的雾气,胭脂擦擦手。 “我自己来吧,你收拾收拾这儿,将那小罐子给我,”被人服侍的感觉不错,穿衣服也假手他人,有些不适应。 “好。”胭脂很听话,取了药罐,“奴婢都听您的。” 不知道孙清风用什么药材做的,挖了一团抹伤口上,李九翻白眼,人家不都是淡淡花香味的细白膏脂吗,他这药膏倒好,不仅乌漆嘛黑,还带着浓郁的腐味,久久散不去。 “胭脂胭脂,”李九堵着鼻子挥手,“赶紧帮我包起来,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可不许乱讲!”胭脂鼓了腮帮子,生气了。 “哎哟我的好胭脂亲亲胭脂,我不乱讲了,快帮我包了吧,”李九喘气,“熏成这样可不就要……”扫了一下瞪着眼瘪着嘴巴盯着她的胭脂,好像再说出那个字小丫头就要红了眼了。“就要熏坏你的好太子了。”李九吞了口口水,弯了眼,嘻嘻笑。 “老祖宗是不会说您,”一下一下小心的包扎着,胭脂依旧担忧,“可今日还需去见皇上皇后,这味儿可如何是好。“ “正好熏熏那如玉如水的温润皇后。“李九坏笑,披了衣裳,摸索内扣,熟悉的扣上。 “最怕是皇后娘娘在皇上面前说您不是,到时都不知如何就会惹了陛下不快。“胭脂端了换下的衣裳杂物,在门边等候。 “不快又如何,少不了我吃穿,一个幼儿,她需作何能耐。“李九没放心上,”你先出去吧,备下早膳,我换好出来吃。“ “待发稍干,奴婢再给您束髻。“胭脂矮小,抱着大部分东西,艰难回头。 “不用了,喊两个丫头进来就好,这外衣好像不太会穿。“李九鼓弄着手头多出来的带子,很无奈。 “宣进内室会不会……“胭脂担忧。 “无妨,在我眼皮底下都要作妖的话,那我岂能放心出门。“扬起嘴角,灿烂一笑。 “好的主子爷。“胭脂甜甜一笑,安心的朝外跑去。 还是粉衣蓝裙,十来岁的两个小丫头,脸儿圆圆,短手短脚,没多大的模样。看来苏嬷嬷是觉得他不喜高挑娇俏的年轻宫女啊。 “小丫头什么名字?”李九解了系错的腰带,重新打量这费劲的衣服。 “奴婢菊花。”矮一点的丫头。 “奴婢梅花。”胖一点的丫头。 皇后取的这都什么名字,李九无语,给自己找了个满园娇花,是想让脂粉淹了这太子宫么。 “你就叫喜鹊吧。”想起南镇那个胖乎乎的大力姑娘,李九随便的盗了人家的名。 “你么,就叫百灵。“多喜气的名字,小姑娘就该如此才对。 “喜鹊/百灵谢太子爷赐名。“两人福礼,不敢随便多言。早儿俩丫头还未进了太子爷房里,便被遣了回去,她俩这刚进来,就换了名了。 “喜鹊帮我梳头,那个,百灵,帮我穿下这件外衣。“手中还抽着那根不知道哪里来的衣带子,李九愁。 矮一点的喜鹊姑娘取了干帕子,细细帮李九揉着湿法,小梳子一点一点通顺着。 胖一点的百灵姑娘左右看了看李九的衣裳,将他挂身上的长衫与绸襟脱了下来,反了个面,重新帮小太子爷套上。 第24章 齐贵妃-明丽 “穿反了啊。”李九有些不好意思,摸摸鼻子,老实被丫鬟摆弄着。 头发还未全干,喜鹊帮李九揉干了头皮,扣了玉暨,将湿发从脑后散下,落在身后。干完了活,两个姑娘束着手,站在一旁,等候吩咐。 “行了,手艺不错。往后你俩就负责我的头发和衣着吧,”李九上下看看,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挺好。“日后我若起了便让胭脂来唤你们,今日没事了,忙你们的去吧。“挥挥手,她该吃早饭了。 “是,太子。“两个丫头微微屈膝,低头离去。 “胭脂,”抬手唤人。“找个人,去问问苏侍卫与路侍卫,用过早膳了没,一会儿随我一同出门。“ “侍卫们和奴婢都一早去大厨房领了吃食,胭脂这就去唤人。“胭脂着急忙活的跑来。 “你别忙活了,一宫的人,找了去喊便可。“一把拽住小丫头,”随我用早膳吧。“ “别太紧张,这太子内宫,并非不能见人,不能没了规矩就可。“朝小家伙笑了笑,捻了块糕点,小口咬了一角,皱皱眉又放下了。 翠色的小碟子摆了一桌台,皆是精致的小点心,缀着果碎花蜜,十分精巧。李九扫了一眼,却苦了脸。这些吃食好看归好看,都是甜腻软糯的点心,不合口味。 取了块蒸笼中的翡翠饺,勉强吃了一半,终究还是坏了兴致,过甜了。 “太子爷,这都是你平日里爱吃的菜式呢,“见主子兴致缺缺的模样,胭脂取筷尝了小口,味道未变,怎么了? “找几个丫头分了吧,日后做些不那么甜的食物。”李九喝了口温水,招呼胭脂,“走吧,同我讲讲太奶奶。” 苏小虎与路红红换了褐色的劲装,腰间持刀,负手而立。 “苏侍卫路侍卫早啊。”李九傻乎乎,抖擞着肩膀胳膊腿,朝外大步走去。 “太子殿下早。”俩人紧跟身后。 一个小主子,一个小丫头,两个高大的侍卫,这么一行人离了太子宫,迎着朝阳,朝内宫大步走去。 墙角内,回廊内,各方派来打听的小太监,都形色匆匆的回自家主子处禀告。 “太奶奶是父皇的母亲吗?”李九左右晃着胳膊,运动着肩膀。 “主子,老祖宗是皇上的祖母,皇上便是她老人家一手带大的。”胭脂贴着李九的耳朵,回禀这个忘了事儿的太子爷。 “皇太后,也就是皇上的亲母,在生了长公主后便薨了,那时皇上才不到5岁。”压低声音,胭脂小心的回答。 自小没了母亲,她这个父皇,也同她一样的命运。 随胭脂过了几道拱门,眼前的景致逐渐秀丽,锦绣满团,青叶泱泱,回廊假山,不用人讲便能看出,这儿便是后宫,妃嫔,公主,女眷们生活的地方。 李九折了支花,繁枝月季,粉粉白白的颜色,沾了露珠,莹莹娇俏。 “来,胭脂。”别了几片叶,将花儿插在胭脂的小髻上。 小公子面色白净,些许细细的伤口,小丫鬟略高一些,脸颊红嫩,眉眼皆喜,偏头让主子摆弄。 路红红和苏小虎互相看了看,浅浅一笑,光阴尚好。 “太子?”迎面走来一群人,为首的是浅紫衣裳的年轻妇人,繁复的发髻,缀着缠丝金钗。此刻正侧头朝这边望过来,“哟!果真没花了眼,咱小东宫主子爷回来了。”皮笑肉不笑不要太明显。 “齐贵妃,护国公齐明卫的嫡女,六公主生母。”胭脂擦着李九的脸,语速极快,回头行礼,“奴婢给齐贵妃娘娘请安。” “奴才/奴婢参见太子殿下。”对方乌泱泱一片莺声燕语。 “起了吧。”伸手扶了胭脂,朝对面挥挥袖子。 齐明丽打量着回了宫的小太子,湿发微微冒着水汽,颊边似染了汗,贴了几绺在耳边。此刻正好奇的盯着自己看,并没有行礼的意思,且拉起了他身边的丫鬟,她可并未叫她起身呢。 “太子殿下,“齐贵妃出声。 “嗯?“小李九抬头。 “齐明丽一时不知该如何,”听闻你随皇上春猎,遇上些危险,可没伤着哪里?“ “没事啊。“小李九还是歪着头。 “齐明丽气笑,这小儿怎的回来开始装傻了。”昨日听说太子爷伤了头,忘了事,万幸,祖宗庇佑,此刻看着应是无碍的样子。“朝前两步,想要摸摸李九的头,被小儿微微避开。 “我看,只是出去玩了几日,忘了规矩吧。“齐明丽悬空了手,不着痕迹的收了回来,笑容有些冷淡。 “我是忘了事,所以,”李九摸摸脑袋,“你是谁?” “不待齐贵妃出声,李九又晃晃脑袋,“不过父皇与我说,只要记得自己是太子爷便好。”好一个嚣张的黄口小儿,他的意思是要她知道,谁是这宫里正经的主子吗? “皇后便是如此教你礼数的?”齐明丽可没把这小太子放眼里,前朝后宫都无人,凭着皇帝的宠爱?哪怕天之骄子也落不得什么好下场,何况这无才无胆的小儿! “齐贵妃娘娘,”从侧边离去,李九回头,“您说的话,我会回了母后的。”今日起,这位位高权重的贵妃,便会将自己的跋扈无礼宣扬了出去吧,李九冷笑,身为男子就是方便,免了许多麻烦。 转了回廊,上了白玉桥,胭脂终是没忍住,“主子,齐贵妃在后宫,前朝可都有势力。” “小胭脂啊,”李九盯着桥下的锦鲤,投了颗石子,激起圈圈涟漪,“此刻我最不需要的,便是这名声了。”嚣张这种事情,谁又不会呢,只看持有身份的人会不会在意这坏名声,而李九,何须乖巧与本事,她本就承不了皇位,四处小心步步经营,又有何用?父皇要他担了这位子,便是需要一个挡箭的靶子,顽劣狂妄?正是个好理由呢。 阳光撒下来,睫毛的影子挡了眼睛,胭脂看不透这个小主子了,“越是皇家,越无需遵了规则,往后跟着你主子我,在这皇宫,横着走又何妨?”抬了眼,朝桥下走去。 胭脂想不明,甩甩脑袋小跑随了去。 苏小虎路红红没有多言,静静听着,也跟了过去。这个太子爷,似乎真的可以跟随。 拐过了高墙,走过了深园,眼前是个栽满翠竹的院子,不像宫中的殿堂,圆圆的拱门横了块石匾,“沉香园,”远远的大宫门挂的是什么?李九回想,“万寿宫。”呵,看来她的太奶奶,比起高寿,更愿留芳多一些。 园中不算干净,地上飘了枯叶,杂着新出的青草,诉着季节更替。大门内立了一个藕色马甲,浅青长裙的丫头,俯首行礼,将李九几人,迎了进去,应是一早在这候着他的吧。 “你们两个守这儿吧,”行到檐下,李九朝苏小虎路红红摆摆手,抬头看看,此处应该晒不太日光。这两位是带刀侍卫,见长辈的规矩,她还是懂的。 屋内飘着淡淡的檀香味道,家具染透了味道,古老得有些残旧,和李九想象的模样,不太像。 “是九儿来了吗?“屏风后传来苍老的声音,带着期盼。 “太奶奶,九儿来讨好吃的了。“李九脆声答应,大步朝内走去。这个园子,这间宅子,莫名让她心安。 屏风后面是原色的木榻,铺了厚厚的被垫,中间置了一张矮小的桌几,旁边一位银发老者,木簪团了髻,带了一条绣着莲花的抹额,正朝他进来的方向探开胳膊张望着。 “太奶奶。”李九伸了胳膊,老者捉了她的手攥得紧紧,将幼儿拽了过去,轻摸着眉眼,喜笑颜开。 李九在太皇太后的脚边盘腿而坐,头靠在老人家膝盖上,眼泪一下子滚了出来。 她不认识这个人人口中的老祖宗,她也不记得自己的太奶奶原来坏了眼睛看不见事物,可老人身上的感觉,气味,却那么的熟悉,窜进鼻中的檀香气,刺激着泪腺,止不住的掉。 “我的小九儿这是怎么了?受什么委屈了?你爹爹又干了什么浑事欺辱你了?”太奶奶摸了李九的脸,湿漉漉一层,顿时紧张,似个寻常人家的老奶奶,搂着孙子骂着儿,护着这隔了两辈的小儿。 “这几日课业紧,被太傅怪责了。“李九将脸埋在太奶奶膝盖上,不肯抬头。 “紧了就慢慢学,不急啊。“摸着李九的头,老太太碎念着,”这学业啊,可是急不来的,当年你爹爹啊,不知挨了多少先生的板子呢。“ “恩,“李九抽着鼻子,平复心绪,贪婪的呼吸着这给她带来温暖的味道。”得了空我就跑太奶奶这来了,父皇不会来这抓人的。“李九胡扯着,逗着老人家,她到底都忘了些什么,此刻多么希望想起来。 “太奶奶!“屏风后影影绰绰,清脆的少年声音。 “是沐儿,七儿,八儿吧?”太奶奶看不见,耳力却不错,听一声唤便识别了来人。 “太奶奶,我们几个来看您来啦。”是李天沐,不似之前的沉闷,大皇子扬着老人家看不见的笑脸,声音愉悦,带着小儿的讨好,拥了太奶奶的臂弯。 “太奶奶,我们好几个人呢,偏就将小九拥了怀,您偏心呐。”白小七将脑袋往太奶奶怀里拱,蹭得李九脸疼,这个坏家伙。 “太奶奶,您摸摸,八儿长高了,又壮了。”黑小八伸出胳膊,牵着老祖宗。 第25章 太奶奶 “好好。”老人眼里蒙着笑意,拍了拍这个,又摸了摸那个。“你们几个坏孩子,许久未来看太奶奶了。” “怪小九,他课业不好,连累我们受罚。”白小七将李九的脑袋从太奶奶膝上拱了出去,说着瞎话,“不然呐,我们几个春猎回来就紧着来太奶奶这讨赏了。” 李九气结,使劲用脑袋顶回去,要抢话。 “嗯,都因为九儿。“黑小八显摆自己的小肌肉,跟风。 “若非我们几个求情,小九许还要挨太傅板子。“李天沐瞎扯的本领一点不差,笑眯着眼睛云淡风轻的胡诌。 “你们……“李九抬起头,发髻散乱,一头杂毛,小脸儿通红,不知是气的还是被拱的,看着几个坏笑的兄长,瘪了嘴,”太奶奶,他们几个欺负我。“ “都是太奶奶的好孩子,你们呐,“老太皇太后摸摸李九的头,帮他散了发,轻轻梳着,”要干坏事便一起瞒着太傅,可别单单儿被抓了那么傻。“ “我可不帮他们瞒着。“李九翻白眼。 “那你犯了事便赖沐儿那去,“将干了的头发系了小辫子,太奶奶轻笑,”他是大哥,得护着你们。“ “太奶奶。“李天沐声音带着娇气,李九歪着头瞪他。 “沐儿啊,弟弟们不乖,你得管着,弟弟们受了欺负,你得护着。“将李九的小辫子束成好看的发髻,太奶奶摸了摸李天沐的头。”若你被人欺了责了,你便来找太奶奶,我去帮你找理去。“ “若是朝上的御史司呢?“白小七随口问。 李天沐脸色一暗,狠狠瞪了小七一眼,晃着太奶奶的胳膊想换开话题。 “我管他什么司,就算你们爹也不行,欺负我曾孙,都要打回去的。“护犊子第一的太奶奶咬牙切齿道。 “是是是,待哪日受了气,我就卷铺盖来这儿住。“李九惯会撒娇,抢过来太奶奶的手,抚上自己的脸。 “好好好。“太奶奶高兴,岔了一口气,费劲咳了几声。 “老祖宗,该歇着了。“适才藕色马甲的丫头端了一碗褐色的药汁,一下一下帮太奶奶顺着气。 太奶奶怎么了?李九站到一旁,抬眼望着李天沐。 “太奶奶,您先歇着,孙儿们改日再来陪您。”李天沐摇摇头,示意出去说。 “回吧,春日要过去了,你们几个猴儿别贪凉食多了寒物。”老人家声音有些嘶哑,带着虚弱。 “太奶奶您放心吧,”李九攥着太奶奶的手,不愿撒开,“九儿得空随时来找您,可别嫌九儿烦了您呢。” “回吧回吧,傻孩子。”有些累了,太奶奶侧躺在榻上,挥挥手。 李九依依不舍的松了太奶奶的手,转身被李天沐牵了出去。 “太奶奶她怎么了?”出了园子,李九抬头询问。 “早先上过战场,领过兵,一年冬日被围了城,冻坏了身子。”李天沐的轻描淡写却叫李九听了个惊心动魄。 “那她的眼睛?”扯着李天沐的手,追问。 “眼睛是进了宫之后才看不见的,”取了块帕子抹了李九脸色残留的泪痕,“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印象中小时不太记事的时候,太奶奶还是眼清目明的。” “入宫后很长时间没见着太奶奶,后来听说是她不肯来,一直在碧园山庄,父皇费了好大劲才将她接过来。”白小七接话。 “小七,”李天沐忽然正色,“适才为何要提及御史司?” “我随口没小心……”白小七退了半步,小心道。 “我不知道你听了什么信了什么还是想为我出头,”李天沐声音带着冷漠,“以后不论什么事情,不要在太奶奶面前多嘴。”太奶奶年纪大了,身体大不如前了,他不愿意宫中乱七八糟的事情,再扰了她老人家的清闲。 “是,大哥我错了。”白小七低头。 “御史司怎么了?”李九晃他的胳膊,见没人理他,使劲掐了下李天沐,“我不是太奶奶,说与我听听呗。“ “今日早朝四位御史司一齐递了折子参大皇子,“白小七不敢说话,黑小八牵了李九另一只手,”说太子此次遭难,大皇子李天沐嫌疑最大,需押大理寺就审。“ “然后呢?“御史司是做什么的。 “父皇压下去了。“白小七憋不住,赶忙抢话。 “那就无谓了,“李九吐口气,”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只要我回了宫,你们几个便再无法因为这个事情真正伤筋动骨了。“ “你倒想得开,又没参你。“李天沐弹了下李九的耳朵,这孩子倒是比小七明白。 “等着吧,过不得几日便是我的风闻传遍宫中了。“李九摇头晃脑,”届时别怪我抢了风头。“她可不信齐贵妃能忍下这口气。 “你这是又作了什么幺蛾子?“半蹲着点了下李九的额头。 “敬请期待。“回点了下李天沐,李九跑开。 野猴子。 “散了吧,回宫了。“李天沐没理他,朝两个小弟挥手。”小七陪小八一块去下司医所。“ 黑小八一路掂着脚,怕让太奶奶瞧出端倪,此刻已重新坐上竹轮椅,朝身后摆摆手,一蓝装侍卫上前,推了走。 白小七跟了上前,临走敲了下李九的脑袋,快步跑了。 “你怎么还不走?”看着跟着自己的李九,李天沐不解。 “你宫里,“李九吞吐了半日,不好意思,”午时吃什么?” “李天沐哑然,“你的膳食是皇后亲定的菜单,都按你的口味来,何须来我这儿蹭吃。” “就是这个问题,”李九不太好意思,左右瞧了瞧,踮起脚,趴在李天沐耳边,“我口味,好像是变了。”他能懂的吧,捉着他的衣领,呼呼的吐气。 李天沐低着头半弯着腰,耳朵酥酥麻麻,无奈的将李九提了起来,丢到一边。“我那儿的吃食是大厨房送来的,比不上你那儿精致,倒确实没你那的甜腻。“回头看了眼跟在后头的苏小虎路红红,”要不要遣侍卫回去说一声,免得你没回去用膳,皇后那没得到消息拿你发问。“ “我自己的太子宫,我说了算。“既然要造坏名声,何必多此一举,李九笑笑。 大哥牵着小弟,领着侍卫丫头,回宫吃饭。 此时的万寿宫,沉香园。 床前的帘子放下了大半,午时的白光被挡在了外头,案上一个空碗,一叠酸话梅,白发老者饮了汤药,含了半片甜姜,微微阖眼,斜斜躺在软榻上。 内室珠帘轻动,出来一个青发夹着银丝的嬷嬷,将手中的玉扣簪放上桌案,跪坐在蒲团里,帮老祖宗揉着肩背。 “太子爷,和大皇子的关系,似乎好了许多。“嬷嬷轻声说道。 “九儿啊,真的已经不是原来的九儿了,我的赐儿,终于回来了。“太奶奶将毯子扯了些下去,声音还有点哑。“李鹿年这个老不休,终究没有骗我啊。”不能视物的眼角染了泪渍。 “这次这个,却是您真正的曾孙女儿。“嬷嬷语出惊人,却清清淡淡的语气。“明明不认得您,却实实在在的动了心脉,哭了个满面,不知是不是记起了什么。” “前世被断了魂,这么小的年纪,大概是都记不起了吧。”太奶奶缓慢道。 “这来来回回的身世,若记得了,倒损了心神,不记得也好,也好。”嬷嬷擦擦眼睛,微微肿胀,“玉华夫人此刻若看到自己孩儿回来了,该多欣喜。” “玉华天赋异禀,一早便都在她的计算中,想必那呆皇帝也不知道吧。”太奶奶轻笑。 “皇上是有大智慧的人哪,依奴才来看,他也并非全不知情,只是一直顺着玉华夫人罢了。”嬷嬷捏着老祖宗的手掌,厚重的茧子深深的纹路,透露着主人的前世。 “他知道不知道,也不那么重要了,云华再回不来了,坐了这位子,往后,是要如何收场。”造的都什么孽呢? “儿孙自有儿孙福,老祖宗不必多虑了。”取了帕子,轻轻沾了太奶奶眼角的泪渍,嬷嬷安慰。“奴婢瞧着,太子她生性纯真,却心思玲珑,是真真跟大皇子几个处得愉悦。” “可别说,这孩子的确鬼精灵,之前待的地方,将她养育得很好。”太奶奶轻轻笑,“沐儿心思沉,背负了太多,却愿意将这麻烦孩子当弟弟,当好友,已是她的造化了。” “大皇子奴婢瞧着是好的,只是这司马家做了太多的动作,怕是心结难解。”嬷嬷皱眉。 “如今这时局,已不是我这老婆子能控制的了,”拍拍自己的腿,“便是有敌来犯,也无法再披挂挥璎了。”老太后眼中闪着光彩,一瞬即逝。 “主子又说胡话了。”嬷嬷捉了太奶奶的手,轻轻拍打。 “倒是对不住之前被锁魂缚了的孩子,“太奶奶叹口气。”我这眼睛,也算是报应了。“ “本是无魂剩魄的命数,留了几年阳寿,锦衣玉食的养着,也没算太亏了她。“嬷嬷垂着眸子,”若论报应,奴婢当年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也该报应我头上啊。“ “战场上你死我活,也罢,往事莫追了,”微微睁开眼,“看我九儿,是个好孩子,我这身子得多撑些年,能帮些便帮些吧。” “太子爷闯了鬼门关,福人自有天佑。”嬷嬷安慰。 “天?哼,上天何事眷佑过,我九儿以后的路,不好走啊。”眯了眼睛,不再多说。嬷嬷放轻了动作,将薄毯慢慢盖上,望着窗外,若有所思。 第26章 大皇子宫 李天沐带了两个高挑的丫鬟,两个敦实的大个子护卫,都老实的低着头在后面跟着。比起李九身后左脚绊右脚走路都不稳的小家伙胭脂,还有四处观看,闲庭散步般的路红红苏小虎,简直规矩得太多。 “你还是别太小瞧了皇后。”牵着蹦跶的李九,李天沐侧脸说道,这孩子估摸是忘了事,有些不服皇后的管制,无知鲁莽了。 “我可从未小瞧她,”李九抬头,“我只是想让她知道,她趁我不在,换了我宫中的人,我还是有脾气的。”她想摸摸皇后的底,激点浪起来,多少能知道一些以前的李九,以前的皇后。 “你还有计划?”李天沐皱眉,他担心李九吃亏,皇后代表的不是一个人,是一方庞大的势力,这傻儿应是不知吧。 “看她会如何吧,”李九摇头,“我哪里有想那么多,人都认不全。” “昨日看你从容得很,不像不认人的样子。”李天沐嗤笑。 “大哥教了我那么久,虽不耐心也不尽心,那我也不能辜负是吧?”李九扯皮,“午后胭脂要拿画卷,给我一一讲了晚上要见的人。”免得到时在兄弟姐妹面前丢人,这些都是这宫里的主子,没那么好糊弄了。 “不认识便重新认识好了,认个脸有何用,”李天沐冷笑,“知人知面不知心。” “总得看看有没有漂亮的公主小姐姐,小妹妹。”晃着李天沐的手,胡扯。“大哥可知道晚上都有谁赴宴?“ “算不得宴会,顶多是一起吃个饭。”随李九摆弄自己的胳膊,“我们皇后娘娘可是出名的节省贤惠,不爱大排场的。” “有的事情,装得过了头了,便是装蒜了。”李九昂头,见李天沐瞪着她,吐吐舌头,“这还是你教我的。” “我何时教你这些。”李天沐毫无自觉,渐渐的自己那些责备总是带着些许的宠溺。 春日将要过去了,阳光变得刺眼起来,尤其这午时的白日头,明晃晃,让人睁不开眼。李天沐在一扇敞开的宫门前停步,李九抬手遮住眼睛,眯缝着抬头瞧,七彩的顶纹,暗红的宫匾——【长庆宫】。 “这便是你的住所了?“李九左右打量,”离我那远吗?“ “太子东宫挨父皇议事的宣政殿比较近,我这儿离后宫近一些。“李天沐讲解。 “七哥八哥呢?“他就认识这几个,都住哪儿呢。 “小八离我不远,都在皇子所那一片。“牵了李天沐进院子,行至门槛,轻轻抱了一下眼睛看天的小家伙。“小七住后宫,和他母亲一起。” 意思就是说,他,李天沐,小八,他们这些人,都是没有母亲的人吗?李九看向李天沐,阳光太强,看不到他的眼睛。 “我记得你说过,我以前同七哥关系好一些,”李九转了话题,“便是因为他母亲吗?” “嗯,”李天沐似乎不太愿意多说,看着李九一脸好奇,补了一句,“梅婕妤懂医理,你幼时她照料过你。” “那……”李九还欲多知道一些,被李天沐拽进了室内,“到底是来用膳的还是来探事情的。”阻了他的话,哪里来的那么多问题。 “来吃饭的,吃饭的。”李九老实了,找了个高凳爬山去,坐等开餐。 “紫苏,带太子的侍卫去用膳吧。”李天沐指挥刚才那个高挑的小宫女。 苏小虎路红红看向李九,李九点头,“不是自家的,多吃点昂!“两个侍卫含着笑随紫苏离开。 “你的贴身宫女?“李九笑眯眯,”长的不错呢。“ 重重的弹了下李九的耳朵,惹了一声叫唤。“你这脑子里都想些什么东西。” “回来之后我内宫便不用侍女了。”停了半刻李天沐补了一句。 “嗯?”李九有些莫名。 似乎懊恼自己怎的多嘴解释,李天沐有些不自在,“谁都同你似的,做什么都靠着小丫头。“他只是想说自己不希望以后像个不能自理的无用皇子,并非像跟小家伙解释什么,对,是这样,李天沐暗暗自语。 “我家胭脂你可别惦记,“李九护犊子。 “赶紧吃,“李天沐又黑脸。 臭脾气,刚才还是晴天,又哪里惹到你了,李九一边扒着饭,一边偷偷抬眼瞧李天沐,被一巴掌拍在头上,终是老实了。 “这碟青笋不错,够爽脆,”吃饱喝足,李九开始评价菜色,“红烧肉太油,瘦肉太少,不好吃;老鸭汤不够火候,清汤寡水,没味道;双椒兔肉留了腥味,做得太不用心了。” “没人求你来。”李天沐放了筷子,李九说得没错,大厨房,近日越来越敷衍了。 “比我那好。”李天沐讪笑,“下次有好吃的记得喊我。”他那儿的菜都跟糖罐子里浸了一般。 “你不还要回去瞧画像吗?”李天沐赶客了。 “大哥你倒提醒我了,”小无赖朝内室走去,见了一处厚绒毛毯,退了靴子,四仰八叉爬了上去,吃饱了躺着好舒服!“胭脂只认得人,不知道这人还有其他什么需要注意的,大哥你会帮我的对吧!”耍起无赖来理直气壮的,“太奶奶都讲过,你是大哥我是小弟。” 望着在绒毯上打滚的小家伙,李天沐掩了嘴微笑,也褪了靴,靠着软垫,半坐在窗边。 李九见状,爬了过去,两只小手撑着脸,眼睛里闪着狡黠,一闪一闪,凑到李天沐身边。 看着凑到眼前的脸,粉嫩的额头,盛满光芒的眼睛,露出虎牙坏笑着,耳后编了碎辫,一同挽起扣上玉簪,这年岁,确是雌雄难辨的。 李天沐朝身后退了半寸,无奈后背是窗,无处可躲,这一个动作将自己逼到了墙角。 李九就想着让大哥多给自己透露些宫中的讯息,赶忙爬起来凑过去。 看着眼前嚣张的小儿,李天沐顿觉可笑,一挥袖起身将李九拎到墙角,弯腰俯身两人调了个个。 李九抬头,大哥的影子将自己罩了个满,带着伤痕的脸秀气却透着倔强,少年的面容歪着嘴坏笑,沉着的眼神似个成年的大人,李九忽然心乱了几拍,有些紧张,赶忙推开李天沐,捂着发红的脸,不愿被人瞧见。 “叫人将画像取来吧。“李天沐重新坐下,姿势端正,垂了眼,木着脸,”午后无事,教教你也无妨。“ “好,“李九摸摸脸,扬声喊胭脂回去取画像,定是午后过热了,才会整个脑袋都在发烫的。 李天沐微抬了眼,瞧着李九的背影,见他嘱了胭脂,正要回头,重新垂了眼帘,心中奇怪,这小家伙又怎么了? “我有多少兄弟姐妹?“稍稍恢复了平静,李九望了一眼半坐着看书的李天沐,找话题。 “除我们以外,还有老二老三老五老六,四个都是公主,皇后膝下还养了四皇子,比你小的还有个老十,女孩儿。“李天沐未抬头,抬手捻了一页书,随口答道。 真是多子多孙啊,李九心中腹诽。 “哪个长得最俊俏?“这么多姐姐,都是金枝玉叶小公主,为何独独让她做了太子爷? “抬眼瞟了李九,懒得理她。 “凶吗?好相处吗?刁蛮吗?“脑子里公主好像是这样的印象。 “不熟,“李天沐字字惜金,继而又抬头,皱起眉,”别去惹老十。“ “比我小的妹妹吗?“小女孩子有什么可怕的,李九不置可否。 “今日不一定能见得全,跟你说了你也记不住。“这本书,好像无甚意思。 “为何?“皇后不说了是迎他的接风宴吗,这样子还是要做的不是么。 “以我对皇后的了解,”李天沐冷笑,“团圆宴的面子,和在父皇面前摆委屈相比,还是后者比较重要。” “所以越是有人没来,她丢了面子,便越好在父皇面前哭诉?”李九觉得好笑,“堂堂一国之母,本是天经地义做任何事情,偏走小家子气得一套,也不嫌丢了身份。” “这宫中,不越是当面示弱的女人,越得垂怜么。”两个小屁孩讨论起男女之事,头头是道。 “日久见人心,再大的饺子也装不成包子,谁也不是傻子,堂堂正正的,自在。“不知道哪个花瓶里叼了支花儿,李九整个一副吊儿郎当小少爷模样。 凝望了半日,李天沐无声笑了笑,他瞧得上这小太子,正是这孩子的坦荡吧,即便忘了所有,即便藏了杀头之祸的秘密,也抱着小心潇潇洒洒。她对侍卫,对下人,对他们几兄弟,是一种平等的姿态,好与不好,喜与不喜,都理所应当。 “你家胭脂去哪里取画轴?”好像挺久了,怎的还未回来。 “回太子宫啊,”李九疑惑,很远吗? “不算远,来回也就一炷香时间足够。“李天沐眯了眼,似乎不太对。 “没出什么事情吧?“李九有点担心,昨日太子宫的情况她不是不清楚的,那几个管事,个顶个不是吃素的主,她应付起来是简单,但胭脂傻乎乎的,可别吃了闷亏。 “走。“李天沐看着李九满脸担忧,拍拍衣摆,站了起来,”去你那儿看看去。“顺手朝他伸胳膊。 “大哥真好。“李九牵了李天沐,笑得甜甜。 午后的阳光正当热的时候,有些烈,却还不灼,一大一小出了大皇子的长庆宫,几个侍卫无声在后头跟着。 第27章 杀鸡儆猴 拐过一道长长的宫墙,穿过两个郁郁葱葱的小园子,再随李天沐抄了一条回廊循的小道,李九信步四望,皆是小道,不觉抬头望,便看到一扇暗红色的小门。 “这儿是我太子宫?“李九惊讶,原来有后门的。 “走这近,“李天沐推了推门,里头锁住了,”是就是你的太子宫,不过进不去。“白日闭户,且无人看守,看来,确实是出事了。 “绕前边去。“自家宫门进不去,是何道理! 大门外一左一右两个侍卫,紫衣凤尾暗纹,翎羽花式无不宣告着主人的权势。 皇后的人,李九沉了脸,松开李天沐的手,捏了拳头,又暗暗松开,大步走了过去。 “太子爷,大皇子。“见到来人,侍卫拱手行礼,不慌不忙,面色平静。 “何时凤仪卫跑到太子宫了?“李天沐被李九擅自松了手,不太开心。 “属下只是奉皇后娘娘之命,望大皇子明鉴。“并未紧张,一问一答。 “大哥,进去说。”没有搭理门口的侍卫,李九大步进了殿门。 进了内院,李九顿了步,小小的身子挺得笔直,握紧的拳头,李天沐看不到他的表情。眼前的景象让他微眯了眼。 胭脂为首,半趴半跪在园中,面上带着不知是汗还是泪,混着污浊,斑斑驳驳,身下带着血迹,浑身颤抖着。 边上笔直跪了一个侍卫模样的男子,黑着脸耸着肩,牙关紧咬,额上爆着青筋。 其他人,大大小小,跪了满满一园子,见了李九回来,皆是俯首福礼,不敢作声。 “哎哟我的太子爷,您可回来了,您这是去了哪儿了?”一个胖脸嬷嬷小碎步跑了过来,前后左右的朝着李九瞧着,“这帮该死的奴才,一个个说不清您去了哪儿,未用午膳也没人知道。”看着李九面色入水的盯着自己,嬷嬷心中有点发毛,吞了下口水,继续道,“宋子仁掌太子宫防,近身安危,却说不出太子去了哪儿,胭脂是贴身丫头,却一个人毛毛的跑回太子宫,问不得几句还牙尖嘴利以下犯上,所以,“望着平静的李九,嬷嬷有些结巴了,想了想皇后娘娘的吩咐,终是咬牙继续,”所以奴才便代皇后娘娘教训了这帮奴才。“ 见眼前的婆子说完了,李九低下头,越过嬷嬷,弯腰扶了胭脂。 “喜鹊百灵,扶胭脂上软榻,打热水好生照料,“沉声唤人。 “是。”喜鹊百灵匆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抬了胭脂朝内所挪着。 四处望了望,指着能叫出名字的司膳管事,”穆四娘,你速速去趟司医所,便说太子要寻外伤司医官。“ “是。”穆四娘利落的站起身,急匆匆的朝门外跑去。 双手扶起跪着和自己一般高的宋子仁,朝身后吩咐,“苏侍卫,路侍卫,劳烦将宋侍卫扶回房。“ “属下可以自己走,太子无需心忧。“宋子仁咬牙站起,双腿不太听使唤。 “宋侍卫好生将养,速速好起来,日后宫中还有重事,不可耽误了。“拍拍宋子仁的肩膀,嘱了苏小虎路红红将人抬了进去。 “可还有受伤的?“副手四望,心中一股邪火。 “奴才/奴婢无碍,谢太子关怀。“有气无力的声音,倒是齐整。 “都起了。“李九捏了捏拳头,回头看向适才的嬷嬷。 “这位嬷嬷,贵姓?“目光平静无波,小身子得抬了头才能看得到人,看不到力量,白白短了气势一般。 李天沐看着李九负在身后攥紧的拳头,无声靠了过去。 “禀告太子爷,奴婢是清宁宫的管事嬷嬷,孟小萍。“胖脸孟嬷嬷微微福着身子,端正行礼。 “你们几个也是清宁宫的奴才?“指着后头一众太监,这些就是施刑的人吧。 “回太子爷,奴才是清宁宫的……“太监俯首回话。 “够了,“挥手止了太监们的自报家门,她没有兴趣,也没有耐心。 “你们两个,“点了面前两个年纪颇大的侍卫,”去寻几个力气大的出来。“ “是!“两个宫卫拱手抬头看太子,眼里放着光,这个小主子这是要为他们头出口恶气了。 孟嬷嬷太阳穴一紧,情况似乎有些不对,不动声色的朝后面悄悄挥了挥手,得赶紧去报信了。以往并非没有在太子宫耀武扬威过,娘娘要小太子服服帖帖,免不了隔不时的来警告,此次这太子爷似乎不太一样,莫非是因为动了胭脂? “小福子。”瞧了一眼朝园后开溜的小太监,李九出声,“这是要去哪儿?” “奴才……奴才……”小福子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不知如何回话。 “小福子你过来,还有你们几个,”指着孟嬷嬷和身后的太监们,“都跪这儿来。”将身子挺直了,继续道,“都跪低一些,不要超过我的个头。” 一众人等俯下身子,半趴在地上,心中惴惴起来。 “主子,人选好了,”适才两个中年侍卫领了一群人过来,有的是皮肤黝黑,有的是虬髯大汉,有的是壮实小伙。 “不错不错,拍了拍小伙子的胸肌,”李九冷笑。身后的李天沐不着痕迹的站到几个侍卫面前,制止了李九继续下去的动作。 “刚才施的什么刑,你们都看见了吧,”奇怪的看了一眼李天沐,李九继续指挥。 “原样再来一遍,做给我看看。”声音清脆,带着幼童的软糯,却是掷地有声不容置疑的分量。 “是!”几个侍卫声音洪亮,充满力量。 “太子爷饶命!奴婢是奉皇后娘娘之命为太子安危而来啊!”孟嬷嬷这下慌了,急急磕头。 “你这奴才确实该死啊,”李九面无表情,松了拳头,垂在身侧,“四处坏我母后的名声,今日我不惩责你,往后岂不是会被人说不孝无端?” “奴婢……”孟嬷嬷在这太子宫横着走惯了的,此时忽觉无力,何谓主子就是主子,今日要吃大亏了。 “闭嘴!”侍卫大哥,开始吧,别省了力气,待稍后我去母后那请了赏,再犒劳你们。朝身后退了半步,撞上了李天沐。 惨叫声,板子声,求饶声,响彻在太子宫,震落了新树枯枝,鸟儿噗着翅膀纷纷飞远。 “你这么做,解一时气,皇后定是不会放过你的。“李天沐将李九带至一边,蹲下身子,面对这个小儿,有些不赞同。 “我便是不这么做,皇后又何时会放过我?“李九苦笑,没娘的孩子是棵草。 “你还是太小瞧皇后了,这宫中,还没有人是她的对手。“抬手摸了摸李九的额头,冰凉紧绷,她十分紧张吧。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李九垂下眼帘,”她最想的,应是废了我这个太子,我觉得,她还做不到。“ “皇后最大的本事,“拍了拍李九的肩膀,”不是损你命门,而是一味的杀鸡儆猴,让众人都对你没有信心,让你最在乎的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被连累。“站起身来,李天沐告辞,这场面还需他自己收场,”小九,好自为之。“,言毕转身离去。 以他的立场,应该是十分乐意见李九和皇后相争相斗,不论谁输谁赢,或是两败俱伤,对他都是好的,然而此刻,李天沐心中却没有半分坐山观虎斗的喜悦,只为自己无能为力帮不上李九深感挫败。 “把外门两个凤仪卫叫进来,“看着趴跪在地上,哀嚎哭泣的一干奴才,李九深感疲惫,”孟嬷嬷,“ “奴婢在。“俯在地上的嬷嬷有气无力,声音带着惧怕和恨意。 “下次找个好些的理由,“蹲下身子,盯着眼前的嬷嬷。”太子爷的行踪,何时需要像奴才知会?“ 不待孟嬷嬷再出声,李九站了起来,“将人送回清宁宫,禀了皇后,便说儿臣代母后教训了败坏她名声的奴才,望勿责怪。“ 终是开始了争斗,望了望天,碧蓝如洗,丝毫感受不到蓄势待发的风起云涌。皇后,你何必苦苦相逼,我本就对你无威胁,也无谓争抢什么,此刻,却不得不探进这潭深水。 “胭脂如何?“穆四娘请来的是个白发老者,红脸银须,豆儿眼十分精神。 “本是皮肉伤,但小姑娘腰上挨了一棍子,幸亏后背绑了这个,否则便药石无医了。“老头儿吹着胡子,取出一个棉包,啧啧道,”这罚人的手段也是下作,十来岁的小姑娘也下这狠手,小丫头,有些小聪明呀。“ 李九接过棉包,沉甸甸很紧实,细细摸了摸,不知是何物。 “这是一层一层缝了细棉垫子,又压实了镶了一层层的豆子米粒之类的东西,棍子打上去没有异样,像是碰到了皮肉骨骼,又抵消了大部分外力,是个下心思做的玩意儿。“白胡子老头一早便研究过了。 “何时做了这个?“坐在床边,轻轻抚着胭脂的额头,汗津津的,唇色惨白。 “年前杏儿便是被这么打死的,“胭脂咬咬牙,”事后奴婢便自个儿研究了这个小包,未曾想这么快便派上了用场。“ “我的丫鬟?那我……我“李九僵住了胳膊,”我什么都没做?“ 第28章 可用的人 胭脂噤声,李九四处看了看,周边的宫女也都低着头,默不作声。 “杏儿,杏儿她也是因为犯了事才,才被罚的,”胭脂挣扎着抬起头,安慰李九,“再者说,哪有主子爷为丫头去讨理的说法。”李九今日为了她和宋总管打了皇后的人,心中一半是感激,更多的却是担忧,比起李九,她更明白主子爷的处境,更明白这宫中的黑暗与生存不易。 而此刻的李九算是明白,为何自己宫中的人能轻易便被换了个全,为何奴才们畏他却不敬他,为何皇后敢只派一个嬷嬷便来他太子宫杀鸡儆猴,试问一个软弱无能的主子,一个视属下性命不顾的主子,谁又愿意追随,谁又有信心追随。 大哥,你说错了,九儿要让皇后知道,到底是谁小瞧了谁!哪怕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最坏的结果也不至于丢了性命。 “好好歇息,“拍了拍胭脂,李九问老者,”宋侍卫的伤如何了?“ “那位小哥生精虎猛的,内里有气顶着,好药好菜调理一段日子,便无碍咯。“老头捋着胡子摇头晃脑。 “呐,这是药方和药牌子,上头的是小丫头的,下头的是侍卫小哥的,这五日,每日派人去药房取煎好的药,别弄错了牌子。”老头站起来,身边的小药童赶忙背起了药箱。 “敢问大人尊姓大名?”李九将东西递给一旁的百灵,拱手尊问,小小的身躯,恭敬的姿势。 “什么大人不大人的,司医所都是大大人,大忙人,我这一把老骨头也就只能看个丫头太监侍卫,一个小小的行宫大夫而已。”老人家说着客气话,语气却是傲气嚣张的,“太子爷叫我一声张司民张大夫,便可了。” “张大人,”李九弓腰,小小的人儿,端端正正的行谢礼,“今日多亏了您,这一恩情,天赐日后必不相忘。”认真且心诚。今天的情况她看得真切,老人家肯来,肯说,肯治,绝对是担了莫大的风险的,估计司医所的人都知道,受伤的不过是下人,推脱了的话,太子也没有什么说法,无论是秉着医者父母心也好,亦或是有其他图谋也好,今日,都该感激这白胡子老儿。 望着这个一本正经挺直身板的小太子,张司民微微眯了眼睛,眼里闪过一瞬精气,伸手虚扶了一把,待李九抬头,又恢复了吹胡子的猥琐小老头样。 “太子若要记恩,小老儿也不推脱,”躬腰拍了下小药童的脑门,“告辞。”大步朝外走去,“小丫头的药偏苦涩,质地浓稠,黑褐色,难以下咽,小哥的药偏腥气,浅褐色,味道偏酸。”张司民行至门槛,没有回头,悠悠的补充了一句,终是离开。 李九望着门外,心中泛起暖意。 室内飘飘袅袅的药味,带着血气,带着苦涩的味道。胭脂半眯着眼睛,趴在榻上,望着李九忍不住的落泪,喜鹊拿小帕子帮她擦拭着脸,百灵收拾着杂物,都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喜鹊百灵。”李九坐在榻边,忽得抬头,出声唤道。 “主子?“两人望过来,紧忙跪下,”主子有何吩咐?“ “我知道你们原是皇后那边派来的人,“李九微微合着眼,声音轻软。 喜鹊百灵互相看看,一时哑然,紧张的磕头,不知怎么回答。 “我也不欲为难你们,“李九有些累,不是人累,是心中疲倦,是非争斗,不是避让便能停歇的,”今日这太子宫的情况你们也见着了,我与皇后必定结了梁子,你们俩年岁大些,不比胭脂,傻气得不懂局面,“喝了一口水,看着低头不语的两个丫头,继续道,”日后是有硬仗要打的,那我这地方就容不得吃里扒外的,若是觉得我护不了你们周全,便与我说了,主仆一场,我寻个由头将你们送回去,若是想要留下,便需断了皇后娘娘那边的关系。“ “奴婢孤女入宫,一直做着洗洒浣衣的粗活,跟了太子爷,才被提为近身侍婢,奴婢愿跟随太子爷。“喜鹊叩首,伸出满是裂纹的手,正是因为不得志,一直被欺压,苏兰芝这个老嬷嬷才捡她来第一个服侍太子,被撵了也没损失,送回去?像香兰翠兰那样的大丫头,送回去都得褪了半层皮,她?恐怕小命难保吧。 “你是为地位为身份,我允了。“李九点头,望着另一个丫头。 “奴婢,奴婢的养母在四皇子宫做厨娘,“百灵哭着磕头,在这宫中谁不愿忠贞不二,混口舒服的饭吃,主子斗起来,他们这些卑微的下人,却最先没命,遂了谁的愿,都要连累家人。”奴婢虽受皇后娘娘牵制,但太子爷,求太子爷别把奴婢送走……“语无伦次,越说越说不下去,主子们谁会在乎下人的为难,悲凄落泪。 “四皇子?“想起来了,大哥好像说过,除了他,还有个皇子是养在皇后膝下的。 “我若把你们送回去?是会受很重的责罚吗?“李九问了个天真的问题。 “皇后娘娘会打死她们的,“胭脂有气无力,应了话。 “这便是主和仆吗?李九有些不适应。 “我若将你养母要过来,“小儿歪歪头,“你是不是就可以一心留在这里,不会向清宁宫透露半分?” “奴婢愿誓死忠心太子爷!”百灵的眼泪汩汩而出,她羡慕胭脂能让主子如此维护,谁不想主子也有那么一时半刻把自己当人看? “我无法保证一定可以,”李九拍拍身下的衣摆,站起来。“不过我会尽力而为,若要不过来,我想办法保你周全。” “奴婢多谢太子爷。“百灵抹着泪,一个劲磕头。 “你们两个好生照顾胭脂,”李九放下杯子朝外走去,忽的又回头,神色莫名,“留了你们,便希望你们不要生出背叛之心,我不喜哭闹,也不愿严惩谁,可别把我逼成了皇后那般。“ 她不是真的多相信喜鹊和百灵,但是她不得不培养一些也许可以信任的下人,一个求利,一个要义,有求于她,她比较放心一些,主子的威逼?她摇摇头,下人也是人啊,恐吓得来的忠心,她不信。 拐了个弯,过了座隔墙,这里应该是侍卫所了。 这里头就热闹了,骂娘的,喝酒的,拍着胳膊谈女人的。一众侍卫围在宋头的床前,侃侃而谈。 “大哥你是没瞧见,那宋嬷嬷趴在地上,才打了那几板子,便跟个落水狗一般抖成筛糠!”是个精壮的汉子。 “何止呢?我看后面那太监!不定还尿了裤子!哈哈哈哈哈!”是个细眉细眼的小弟。 “你们知道个屁!俺那几棍子打下去,心里那个舒坦啊!俺娶媳妇那天都没那么畅快!”这是个虬髯大汉。 “那我可得把你媳妇喊来听听呢。“李九附言,弯弯眼,翘起嘴角。 “你去喊!看老子会怕个……“虬髯大汉举个酒杯子回头,声音呛在了喉咙里,表情卡得精彩时,憋了个红脸,猛咳起来。 “属下参见太子爷,“屋内顿时安静,众人丢了杯子丢了吃食,赶忙行礼。 “属下……“宋子仁要起身,被李九拦下。 “都起了吧,我来看看宋侍卫的伤。“挥手虚扶了众人,李九朝前走,踮起脚,拍拍虬髯大汉的胳膊,”所以说不要说媳妇坏话,咳死你吧!“笑眯眯。 “爷您说得是。“虬髯汉涨红了脸,不好意思的摸摸头。 “宋侍卫伤得如何?”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伸手探了宋子仁的额头,还好不如胭脂那么烫手。 “我这皮糙肉厚的,歇个几日便没事了,”宋子仁三十来岁,眼角丘壑,“倒是胭脂小丫头,我眼见着那棍子朝腰眼处打了去,第一下没挡住,她可有事?” “丫头命大,亏得你帮她挡了那么一下,只是皮肉伤。“所以宋侍卫原来是这样才被罚的,难怪胭脂求了张老头先看了他再来瞧自己。 “宋某无用,未得保这宫中安全,让人欺了去。“宋子仁很是懊恼。 “宫中不比军中,无关宋大哥的事,是天赐连累大家伙了。”李九劝慰。 “军中也无甚区别,”宋子仁心中冷笑。 “宋大哥志在报国吧。”挥手屏退了众人,李九帮宋子仁倒水。 “宋某眼下只想做好当前的本分。”宋子仁垂了眼。 “男儿心在沙场,志在四方,“李九拍拍他的肩膀,”我又何尝愿在这深宫中与妇人争斗?路啊,要一步一步走,日子啊,要一点一点过。“ “太子爷小小年纪,似活了大半辈子。”这小主子是学太傅的口气吧。 “呵,我感叹感叹。”李九讪笑,“你得罪过皇后?” “宋某小小护卫,哪里有那本事开罪一国之母。”灌了一大口水,心有不忿,“我得罪的是四皇子的管家。” 又是四皇子?这位四哥何许人也?李九皱了眉头,又瞧着宋子仁,一脸八卦。 “也没什么大事,”见这太子爷好像还打算长坐细聊,宋子仁有些尴尬了,“太子,是否还有吩咐?” “你怎么不说了呢?”摸摸鼻子,没劲,“往后派几个人守着前后宫门,还有内院的院门。”李九说正事,“刚才那大胡子大哥就不错,找点儿这种长得凶猛的。”没错,镇宅。 “吴刚啊,其实他小子细皮嫩肉的,被兄弟们说了不愿意,蓄了那一脸长毛。”宋子仁大笑,“倒被太子爷瞧出凶猛了。” 第29章 赴宴 “不错不错,这样好,不定日后得罪了人,把胡子一刮,仇家都不认得了。”习武之人放得开,心态宽,李九被感染,打着哈哈。 “行,就听爷的,派几个糙汉,这个简单。”笑几声扯着伤口屁股疼,宋子仁嘶了几声。 “好了你休息吧,”李九告辞,“对了可知道李卫平日里在哪儿?” “修剪花草那老头儿?”宋子仁摸着脑门,循着印象,“平日应是在后院,那儿有个小草房,他一般在那里。”太子找他做什么,虽算是宫中的老人,却从未与人有来往过。 “宋大哥你好好休息吧,天赐下回再来瞧你。“李九放下一枚莹润的平安扣,”听胭脂说,你媳妇刚生了个大胖小子,这小玩意儿便给他玩儿了。“回头笑笑,推门离去。 看这情况,皇后的手伸不到军中,起码这护卫们小多半不是皇后的人吧。 宋子仁摸着手中的玉扣,水润通透,丝丝的莹绿染在其中,不是便宜货,也非什么不可外露的大财之物,小小平安扣,圈了红绳,可人喜庆,“你老爹我失职挨了板子,没被主子爷罚,倒得了奖赏,臭小子定是个福气的娃娃,回头带给你耍了!”微微一笑,将平安扣收入怀中。粗声喊着弟兄,赶紧选几个粗犷的家伙守门去! 绕过内园,是一道暗黄色的宫墙,垂着树藤,十分眼熟的植物,却是像平日里见过的狗尾巴草一般,叫不出名字。墙后过去,是一涴不大的池子,漂着浅色的荷叶,丢丢大,还未长成,水中冒着些微的水气,各色的鱼儿欢快窜过。再往后走,便有些杂乱,枯叶落花,并未扫去,一间小小的房子,搭着茅草,垂着晒干的玉米,与这太子宫,或者说与这整个皇宫,有那么些格格不入。 “李卫?”李九踩着枯叶,四处瞧着,她个子矮,影影绰绰洒满全身。 小门吱吱呀呀的打开,老头探出头来,些许浑浊的眼睛朝外看着,见是李九,有些惊讶,忙要下跪行礼。 李九上前扶住他,“自己宫中,无需虚礼。“也没客气,自顾自的进了屋。 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这小屋子简洁却不简单,应有尽有,还收拾得十分得体好看,李九寻了张木椅子,在李卫面前坐下,示意老者也坐。 “太子爷有何事吩咐。“李卫侧身,躬腰站着,没有坐下的意思。 “我可以信任你吧。“李九歪着头,甩着小短腿。询问的语气,肯定的神情。 李卫没有说话,慢慢抬起头,打量着眼前的小主子。粉面淡眉,朱唇皓齿,眼神清澈,秀气,不谙世事的小公子模样。 “奴才是太子宫的人,自是太子爷可以信任的人。”重新垂了头,李卫慢慢说话。 “张大夫,”李九盯着李卫,“张司民大夫与您有交情吧,今日也是你传了信,他才过来给胭脂他们诊治的是吗?”皇后要立威,定是要做足全套,让小太子爷知晓,和自己作对的话,在这整个宫中,他便是孤立无援的。 李卫没有说话,静静的站着。 “我不是来质问什么,也不是来逼你承认什么,“李九认真起来,诚恳道,“李叔,我现在需要帮助。” “太子有何疑难?”李九说话慢,声音低哑。 “这宫中,有没有人可用?”李九坐直,“我需要可以信任的人。” “穆四娘可信,宋子仁可用,张年可观望,苏兰芝,全善请主子爷要小心。”李卫没有废话,却字字掷地有声,十分有用。“小福子,可以利用。”瞥了一眼李九,补了一句,希望这个小主子能听明白。 张年?那个书生,她潜意识的都把他给忘记了,总感觉是要检查课业的先生,看着都想溜边走。 “我收了两个丫头,原先叫菊花和梅花,我给改了名字叫喜鹊和百灵,”李九觉得自己名儿取得还是比皇后好听得多,“收成内侍了,可是妥当?” “百灵有个养母,是四殿下宫中的人。“李卫抬头,出声提醒。 “我若把她的养母要过来,是否就能放心用她?“自己果然没看错人,李卫这老头儿什么都知道! “依奴才看,主子您心中已经自有打算。“李卫不再多说,看来这小儿已打听清楚。 “好,“李九跳下椅子,她想知道的东西已经知道了,还不算太坏,起码还有可信可用之人。”多谢李管事了,我会常来找你的,可别嫌我烦了。“心情一好起来,又傻笑起来。 “主子,“看着踏出门的李九,李卫终是没忍住,跟了出来。 “恩?“李九回头。 “主子是何时看出来的?“李卫问出口。 “回来后看出来的呀。“李九嬉皮笑脸,看着李卫一脸憋屈,老皱纹的脸实在难看,又补上一句,”你们俩呀,都有一样的臭老头味儿。“大步跑开。 李卫愣在门口,老脸淡然一笑,推门回屋。 怎么看出来的,李九心中苦笑,没娘的孩子谁不敏感,她是太子爷,人人看他都是这个称谓,不管是敬是怕是不屑,而只有这两个老头儿,打从一开始,看她便像看孙儿,看晚辈,偷偷瞧着,带着温度,而让他认定此事的,不仅是李卫在这园中的日子久,还有两人的字。张司民写药方的字与园子中标记花草牌子上的字是相同的字体,相同的潦草,相同的不好看,相同的,错字,错得一模一样。 他俩上学堂的时候互相抄了功课不成?李九摸摸脑门,小步子跑了出去,日头要下了,该去她母后大人准备的接风宴了。 “小虎……红红……“扯着嗓子远远喊着。 两个侍卫黑着脸,无奈的快步朝他走来。 “走着,咱去清宁宫吧,“小少年脸色映着烧红的晚霞,点在梨涡中,大力的招手。 “属下去找全善公公准备轿子。“路红红行了个拱手礼,他觉得自己该求老爹换个名字了。 “不用了,走走吧。“李九依旧是淡淡的笑容,双手负在背后,宽大的袖子左右晃荡,走在前头,偶尔回头招呼他们快一些。 苏小虎和路红红快步追了上去,两高一矮,奇特的影子染了红晕。 “你说你们俩在我宫中做事,又领着羽卫的俸禄,我都不用出钱,我是不是很占便宜呀。“李九不时抬头与两人扯着闲话,脑中慢慢捋着今天发生的事情。 他去见了特别特别喜爱的太奶奶,路上还得罪了齐贵妃,因为遣回了两个丫头,皇后娘娘派了嬷嬷来她宫中示威,为了胭脂和侍卫,她将皇后的人打了,哦对了,还在李天沐那里蹭了顿饭,李九笑笑,先对付了今晚这场鸿门宴再说。 “双份。“路红红有些脸红。 “啊?“李九思绪飘得有些远。 “我们俩领的是双份俸禄,羽卫和太子宫都上册的。“苏小虎解释。 “捡便宜的是这俩家伙啊,他还不知道自己有多少财产,哪里来的收入呢,李九忽然想起这茬,小财迷寻思,没错晚上回去得记得问下胭脂才行,此刻满脑子已经成小财奴了。 “爷,清宁宫到了。“路红红停了脚步,负手站到里李九身后。 规矩的建筑,不算豪华的宫门,李九抬头,瞧着琉璃瓦上的光晕,叹了口气,真不想进去啊。 “你俩守外头吧,若出了什么事情,“若出了什么事情,也没谁能帮她,只有太奶奶,李九苦笑,怎会去劳烦太奶奶,”若有什么事,你俩见机行事,别被我连累了。“如今的他,也许自身都难保,他不想再有谁受他的牵连。 “主子万事小心。”两人拱手,立于宫门外,目送小太子迎着夕阳,大步跨进了清宁宫。 清宁宫一派小桥流水,江南人家的派头,李九左瞧瞧右看看,这该是多么温婉可人的女子,才想得出这般细致的建造。 “唷,小九九。”一声清脆的女声从身后传来,李九闻声回头,还未反应过来,便一阵天旋地转,被一不太高却力气奇大的人一把抱了起来,晃得失了魂,攥得生疼。 “李昭容,这儿可是清宁宫。”是大哥的声音,好凶的样子,李九晕乎乎。 “我可许久没见着九弟了,”刚被放在地上,又埋进了一姑娘的胸口,咯的真疼,李九伸手将人推开。 眼前是个红衣华髻的少女,与李天沐差不多高,肤色带蜜,双眉飞扬,眼上细细描了妆,硬生生将小女儿画出几分俏丽。 “小九你真忘事儿了啊!”一巴掌拍在李九脑门上,这个小太子一个趔趄差点栽水里。 “二姐。”李九无奈的喊人,捂着脑袋朝一边躲着,老二李昭容,自小跟着老八混军营的,力气还真是可怕。本来胭脂就跟她说了名字和寥寥几句形容,以为自己认不出来,这下好,还需要费神认么。 “听说你今天把齐贵妃给气着了?哈哈哈哈。”李昭容还想上前抱李九,被李天沐挡了去,也不介意,跑上来继续道,“今日老六那丫头被她娘给扣屋里了,说是受了气卧床,要女儿侍疾呢。” “还有这一出?”李天沐交叉了双臂,背靠着桥栏,有些兴趣的瞧着李九,“这又是何时的事情,李九我发现你本身愈发大了。“ “路上遇到,聊了几句天,“李九讪笑,消息传真快啊。 “老六不来也好,免得哭哭啼啼的看了闹心。”李昭容嗤之以鼻,拽起李九,朝内院走去。 “七哥八哥呢?”李九被拽得走路飞起,费劲的回头问李天沐。 “来不了了,”李天沐沉着脸,眼神中带着警示。 第30章 皇后的心思 “不来了?”李九停住脚步,李昭容拽了一下没反应,奇怪的回头。 “梅婕妤那,出了点事情,”李天沐顿了半刻,还是觉得应该告诉李九,“老七老八过去处理了。“ “何事?“李九挣开李昭容,心中微窜,有种不好的预感。 “也没什么大碍,“李天沐望着不远处走来的公公,随口道,”梅婕妤跌了一跤,伤了脚。“ “那应该不算重伤吧?“李九嘟囔,皇上和皇后的酒宴原来这么容易推吗? “太子爷,大皇子,二公主,奴才奉皇后娘娘之命,来接你们了。“公公们行至眼前,低首福礼。 李九伸手捉了李天沐,低头想着事情,跟了过去。李昭容跟在两人身后,望着两人拉着的手,若有所思。 不同宫中别处的白玉石地砖,清宁宫多的,是圆润的石卵路,窄窄小小一条,偶尔冒出嫩苗,若是长衣拖地的宫人,怕走是走不快的。想到这里,李九回头偷偷瞥了眼李昭容,被抓了个正着,傻二姐歪着头朝她招手,李九赶忙回过头。 李昭容穿的是镶金缀翠的大红襦裙,层层叠叠的裙摆搭上云雾般的挽纱,两个宫女在身后熟练的牵着衣摆,跟着二公主健步如飞。 “三位主子里头请。“公公们在大殿前止步,弓腰俯首。 李天沐松开李九,蹲下来帮他整理了外襟,碎发扫至耳后,淡淡翘了下唇,“莫怕,见招拆招。“ 李九抚了下不安的心口,笑着点点头,听闻七哥八哥不来,她已经觉得蹊跷和惴惴了。 “走吧,”李昭容已经放下裙摆,收拾妥当,端正身子,眉尾上翘,确是一张扬的红妆美宫人。 “二姐今日真好看。”李九卖乖。 “她这么黑也就能穿个红色了。”李天沐跟上前,随意附和。 李昭容一记刀子眼扫过来,撇嘴没理他俩,娉娉婷婷进了大殿。 殿中是金色锦绣缎子铺的长榻,中间一张枣红的四方台子,摆满了瓜果零食。皇后斜斜的坐在榻上,碧色的衣裳不知什么材质所做,水般柔滑,又缀着重量,垂在脚边,将年轻的皇后趁得似刚出阁的小妇人,嫩眼稚面,好不娇俏。 这皇后确是会打扮,如何凸显自己的优势她应是懂得炉火纯青,却独独少了一份,李九瞥了一眼年岁不大的李昭容,恩,皇后少的,便是皇家藏不住的气势与张扬。 “儿臣拜见母后。“李九垂眼,端端正正的行了个礼。 “儿臣拜见皇后娘娘。“李天沐李昭容也齐齐行礼。 三个少年声音清亮,模样好看,若是谁家父母见到如此孩儿,应是十分开怀的吧。 “好孩子,“皇后朝前伸出胳膊,”都快起来吧。“ “婉儿给太子哥哥,大哥哥,二姐姐请安。“糯糯的声音,带着稚气。 李九闻声望过去,是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小不点。梳了个双丫髻,缀着细嫩的黄色小花,眉中点了鲜红的花钿,一身浅黄的长裙,真是个唇红齿白娇嫩欲滴的小萝卜头啊,这便是十公主李昭婉吧。 “婉儿过来。“李昭容朝小萝卜挥手,小萝卜一张脸顿时榻了下来,朝李天沐身后扭去。李天沐动作更快,一个大跨步走到侧位,一屁股坐在高凳上,一脸端正,正襟危坐,坐姿挺拔,拔……总之赶紧躲开了小十妹妹。 这是玩的哪一出?李九没太搞清楚状况,下意识的随着李天沐找位子去坐,一动腿,下摆被人拽住。 “婉儿啊,“差点朝前窜趴下,李九无奈,抽不出衣摆,”二姐唤你玩呢。“ “二姐昨日逮了好多脚的虫子放帕子里,“李昭婉不肯松手,跟着李九挪,”婉儿吓得一夜未睡。“ 李九满头黑线,这个李昭容还真是,真是不知道如何形容她了。 “婉儿怎得如此说二姐,那是我拿来吓唬慕容端的,偏你去抢了。”李昭容大笑,不再追老十,在几人对面坐下,自顾取了茶水,仰头喝了个干净。 李九拖开老十,寻椅子落了座,老十爬不上高凳,抬头看李天沐,李天沐迅速的别过了脑袋,看向别的方向。 婉儿撇撇嘴,怯生生的看着李九,太子哥哥她不熟,不过刚才没把她丢给二姐,应该是好人对吧?他还唤她婉儿,不似原来从未理过自己。 李九被小鹿般的眼睛盯得头疼,取了颗蜜饯,朝婉儿招手,小家伙瞬间绽了大大的笑容,伸了双臂奔过来。 “还未进门便听到笑声,聊什么如此热闹,也让父皇同乐如何?”皇帝一身常服,金挽玉束镶碧珠,利落缚在脑后。 “臣妾参见皇上。”皇后起榻,软软的声音,柔若无骨的身段,面带浅笑的福礼。 “儿臣参见父皇。”几个小的也都站起来,规矩行礼。 “既是家宴,便无君臣,无须多礼,都起吧都起吧。”皇帝扬着笑,看了一圈,出声询问:“老四老七老八呢?几个孩子不规矩了,怎得比朕还迟些?”虽是责备,却也带着笑意。 李九低头,微微侧脸瞧李天沐。大哥却低着头,面色看不出情绪。 “老四在后头,不知闹什么别扭呢,不肯出来,”皇后站起来挽了皇帝,齐齐坐在榻子上,“不用理他,一会我训他。” “你这惯的什么脾气,今日给老大他们几个接风,你可不能教他不懂规矩。”皇帝退了半分笑意,握了皇后的手,训妻教子。 “皇上说得是,臣妾这就唤这小子出来。”皇后拍了下皇帝,起了身。 “老七老八呢?”扶了下皇后,继续询问。 “这……”皇后不说话,转了身子,侧眼瞥着李天沐。 “你看老大做什么?”皇帝收了笑容,“给说讲来,到底何事?” “皇上恕罪,是臣妾允了七皇子八皇子无需过来的,”皇后跪地,“梅婕妤,梅婕妤今日跌了一跤,伤了脚踝。” “玉梅伤了脚踝?老八跟过去做什么?他们俩用这个理由同你说的?”皇帝黑了脸。 “许是伤得比较重,”皇后俯首,有些维诺,有些委屈。 “玉梅本身便顶十个御医司,拐了脚也算得原有?”皇帝拍桌子,指了李天沐。“老大你说,皇后适才为何要看你眼色?” “儿臣不知。”李天沐恢复李九一早见过的冷脸面容,跪地回话。 “他说不知道,”指着皇后,“皇后,那你说,为何朕的问话,你要看李天沐?”全名全姓,这是动气了。 “臣妾,臣妾只是觉得这等理由推脱得太过明显,”皇后抽噎,“怕讲出来皇上会动气伤了和子女的和气,适才,适才只不过想看看沐儿他,有没有别的理由可说。” “两个逆子欺了你,你还帮他们瞒着,还找老大编借口?”皇帝冷笑,“你这母后如何当的?你把朕放在何处?” “皇上切勿动气,七儿八儿还小,怎会有什么坏心思,”抽泣声愈重,“只不过在他们眼中,一直不服气我这母后罢了,错在我,名不当言不顺。”上前抚了皇帝的衣摆。 李九冷眼斜睥着,她当这皇后娘娘蓄了个什么大招,卯足了劲等着如何应对,不曾想此刻她却演起这么出小家子气的戏码,还当着一众子女,真是活活丢了皇后这个身份,她这个父皇是瞎的吗?还是说,男人们爱吃这一套?皇帝也不例外? “是朕将你封为皇后,谁敢有不满?”皇帝猛的站起,狠拍桌案。 “父皇息怒,”李九李昭容齐齐跪地,李昭婉牵着李九的袖子,也贴在她身后跪了下来,小脸泛白,李九不忍,伸出手,牵住了小婉儿。 “莫拦我!我要见父皇!”后殿传来声响,李九微微抬头,看这样子,前面都是铺垫,这是正戏要来了? “老四?为何要阻他,宣上来见朕。”皇帝冷笑,“朕倒是要看看,这是还瞒了朕多少事?” “父皇!”冲过来一个小胖子,紫衣褐摆,比小七高一些,皆是白嫩细致富家哥的模样。 “你母后说你闹了别扭不愿出来赴宴?”皇帝盯着地上的小胖子。 “是母后将皇儿锁在房内,不让皇儿来前殿的!”四皇子抬头,眼中带着愤怒。 “为何?“瞥了一眼皇后,皇帝出声,“皇后你瞒了什么?” “父皇错怪母后了!“四皇子急急回话,”欺瞒父皇的,不是母后,“回头瞪大眼睛指着李九,”是太子!“ 李九抬头,如何又到自己头上了,也对,最终肯定是要到自己头上的,脑中不禁百转千思,想着如何应对。 “李九?他做了什么?”皇帝看过来,“怎的朕的每一个孩子都不省心。” “风儿!不许乱讲!“皇后及时出声,制止四皇子。 “母后!“四皇子委屈。 “母后,还是让四哥说清楚的好,“李九没忍住,”看皇儿到底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皇儿也想知道。“ “李天风,你说。“皇帝瞥了一眼李九,继而盯着四皇子。 “太子自回来起,母后便忙前忙后为他操劳,生怕哪里不周到了,可他倒好,不仅将母后派去服侍的人打死送回来,还将一众嬷嬷公公私自行了军罚,赏了军棍!这哪里是罚下人,这是实实在在打母后的脸面!“ 打死?军棍?李九有些懵,猛的抬头。 “李天赐,你可有解释?“皇帝的声音沉如水,已经难辨情绪了。 解释?谁来与她解释下,两个丫头被打死送回去?今儿行的是军罚?李九半张了嘴,心中苦笑,咽了回肚子。 她有什么好解释的,能利用四皇子说这些话,便是想让皇帝心中有个印象,他李天赐不尊不孝,不把皇后,不把皇帝放在眼里。真相说不说查不查,又有何关系?连带老大老七老八一起下水,都不是为了什么实质的惩罚,不过让皇帝落了心结而已,而老七老八,不过是预先激起皇帝的心火而已,最后再烧这把柴在她身上。皇后,原是打的这个算盘,呵。 第31章 禁令 “父皇不愿意相信皇儿,皇儿无话可说。“李九硬脾气上来了,磕头俯首。 “你你你!你倒还犟上了!“皇帝气急,一把将茶杯砸在地上,碎片四迸,李昭婉抓紧了李九的胳膊,朝背后缩去。 “父皇,做何事都需要原因的,“李昭容出声,”即便老九做了这些事情,也定有缘由才是,九儿你快同父皇解释一下。“皇家女无实权,能做的只能是两不得罪,老二抬头,劝着李九。 “儿臣没什么可解释的。“李九不肯说话,他身边跟着的是羽卫,皇后清楚的很,迟早皇帝会知道真相,这步棋,只为布阵,不为将军,一早她将丫头送回来的时候,她已经输了,更重要的,是皇后接下来到底要做什么,真相根本就不重要,不如自己再添一把柴,烧旺这堆火,如了皇后的心愿。 “李天赐啊李天赐!“甩了衣襟朝外走去,”徐福贵,今日起,将太子李天赐软禁太子宫中思过!一月之内不得出门!任何人等不得探视!“ “是。“太监应声。 “父皇息怒。“皇子公主俯地求情。 “四哥啊,“李九忽然抬头,皇帝闻声,停了脚步,回头望过来。 李九面色带着好奇,朝着李天风,“你不是被锁起来了吗?又是如何这么及时的出来的呢?”问完话,低头笑笑,趴跪于地上,朝着皇帝,脆声扬话,“儿臣谨遵父皇戒令!” 皇帝抖了下眉毛,重重看了一眼皇后,终是甩了袖子,大步离去。 “九儿,你为何不与父皇解释?“李昭容站起来,将李九扶起,他不明白这个有些怯弱的小弟,何时如此倔强了起来。”也许父皇和皇后娘娘有些误会呢?“ “走吧,我送你回去。“李天沐站起来,看了一眼皇后,这层关系,从今日起,便是正面撕裂了,希望皇后不要后悔,这么早就将他们置于对立面。 “婉儿一同送九哥回去。“李昭婉不肯松手。 “老二把老十带回去。“李天沐恢复黑面神,有些可怕,李昭容瞧了他一眼,终是叹口气,拖着不情愿的李昭婉,朝外走去。 弯腰将李九抱起来,李天沐瞥了一眼盯着他看的李天风,终是叹气,出声道,“老四,带点脑子。“语罢,环着李九也朝外走去。 “母后?“李天风抬头,看着半跪于地的皇后,小小的脸上带着奇怪的情绪。 “你也要听他们的挑拨,欺辱母后不成?“皇后的泪又垂了下来,李天风赶忙跑过去,拍着母后的背,轻声安慰。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了,一弯皓月,低低的悬在琉璃瓦上。 “大哥我没事,比想象中的好呢。“李九露出虎牙,安慰黑面神李天沐,这是实话,其实她原本最坏的打算是今日可能要挨板子了,禁闭而已,无所谓吧。 “今日不过是开始。”李天沐看了他一眼,伸手整理了李九额前的细发。 “我不太明白她为何要针对我?“李九环了李天沐的脖子,轻轻靠着脑袋,”如若只是想惩罚我不听她的话,没理由做到如此。“如果只为了立威,让李九害怕她听从她,没必要做到这个份上啊,那图什么呢。 “不知道。“李天沐也不明白,原先一直觉得李九好命,皇后简直是用尽所有的心思宠溺他。 “按理说,我是记在她名下的,我越好她应该越乐意见才对啊。“李九扭了下脑袋,面朝李天沐,没将余下的话讲出来,他是太子,太子是要继承皇位的人,他若正统,皇后便是皇太后,为何要为难他呢? “除非?“李天沐一个激灵,李九和他想的不一样,在他眼里,皇后一直为难自己,从来未曾去想理由,而李九不一样,此刻倒提醒了他。 “除非?“李九抬起头,瞪大了眼,”我生母尚在?“是了,如果李九的生母尚在人间,又凭皇后说的那句名不正言不顺,那很有可能这便是她的忌惮啊。 两人大眼瞪小眼,半日不曾走动。终是李九咧嘴一笑,又伸手环了李天沐的脖子,吐着热气,有些激动的说道,“如若如此,我受这责罚,又有何所谓?挨板子都值得了!“喜悦从心底冒出来,一圈一圈,弥漫在心中,她的母亲还在这世上,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开怀?攥紧了李天沐,开心的在大哥脸上啪叽一口,亲了个响。 李天沐本就未回过神,此刻直接停了动作,不再前行。 “如若如此,甚好。”轻轻放下李九,李天沐站直身子,朝前走去。 “大哥等等我啊!我母亲若还在,我定叫她当你们亲生儿子一般!”李九追了上去,沉浸在喜悦之中,没注意到面前的少年面色绯红,快步急行,不再理她。 “你可明白何谓宫禁?”出了宫,看了一眼身后跟的侍卫,李天沐出声。 “不就是不能出门,别人也不能来看我?”李九若无其事,吃吃喝喝睡睡觉,找丫鬟玩玩,找李卫种种花养养鱼,一个月便过去了,应该很快的吧,就是太奶奶那,说好了要经常去看她的,不过或许想想办法能偷溜去也不是太大问题吧。 “皇子宫禁,一般会囚于思过所。”李天沐轻语。 “那是什么地方?”李九好奇,“何况父皇不说了,我是在自己宫中,不让出门罢了。” “犯错的,取缔爵位的,”李天沐低头瞧了眼李九,“造反的。” “大哥你就吓唬我吧,我这最多关一关比较无聊罢了。”李九捉了李天沐的手,掐了一下。 “是关一关,”李天沐避开她的手,双臂交于胸口,“你宫中所有人不得外出且不得与你有交集,而你,不可出房门。“这呆子,真似没当回事。 房门都不能出?李九这是真没想到。 “关你不算罚,我比较担心的是,”李天沐凝眉,“这期间或者会有与你相关的事情接踵而至。” “届时,我出不来,将吃大亏,”李九明白了,“我若出来,又落了口实,毕竟在受罚。”呵,这应该是皇后接下来的动作了吧。 “明白便好。” “无妨啊,还有你们在外面呢,大哥怎么会不管我!”探了下胳膊,袖子从指缝溜走,牵不到手,李九猛一跳,窜到李九后背,手脚并用,死死扒住,咯咯傻笑。 “别闹!”李天沐无奈,伸出胳膊将李九拖下来,怎奈小儿不松手,顺着动作抱了胳膊,不过他说得没错,皇后应该料不到,大皇子和太子,倒是成了患难之交了。 “玩一会儿嘛,今日过后,便一整个月都见不到大哥了。”李九撒娇。 李天沐心中不知为何,似被拨了根弦,叮叮嗡嗡,终是拗不过,一时心软,将小萝卜重新抱在怀中。 “一个月以后,”李九凑到大哥眼前,弯弯眼眉,轻轻笑,“记得来接我!” “嗯。”松了李九,看着小人儿与侍卫逐渐消失在夜色中,宫门随之紧闭,李天沐摸摸心口,不太懂这一窜一窜的不适感,是何情绪。 “回吧。”摇摇头,朝自己的随从挥手,转身离去。 另一条宫路上,两排侍卫收臂而立,在夜色中等着这皇宫中最至高无上的主子。 “徐福贵,”皇帝抬头,看了看卷着月牙的云雾,低声唤。 “主子。”徐公公低头靠过去,轻声答应。 “嘱了宫轿回养心殿吧,”皇帝朝着相反的反向走去,“你随朕去一趟梅园。” “是。”徐公公匆忙赶到轿队面前,一声尖细的“起轿”声响彻在夜空中,待皇轿悠荡荡的载着空气离开,公公小跑着跟上了皇帝。 “今日,”皇帝的声音低沉,藏着迟疑,“今日朕是否吓到了小九。” “皇上也是为了保护太子,”徐公公低头,紧随皇帝左右,“太子终有一日会明白的。” “明白?”皇帝苦笑,“他不会明白的,他甚至不愿意辩驳。”未曾想自己的小九儿个性如此别扭了,似他母亲。 “依奴才看哪,”徐公公压低声音,“太子正是看得清楚局势,知道多说无益,便懒得多讲罢了。” “或许如你所说,这孩子是个明白人哪,也或许就是生了闷气,”皇帝声音高了几分,带着落寞与自嘲,“你说得没错,他确是懒得与朕多说多讲,他知道无论如何解释,朕都会认定他的不孝嚣张。” “奴才多嘴错言,皇上切莫误会太子。”徐公公有些惶恐。 “皇后既然布了局,朕何不陪她演完这出戏,只是朕未曾想到,她居然连梅婕妤也一并扯了进来,”皇帝抬头,眼中带着精光,胃口太大,就是不知道吃不吃得下。 “奴才真正未想到的是,“徐公公斟酌了下措辞,”奴才未想到皇后娘娘想要对付的,居然是太子爷。“剩余的话留在嗓中,他以为首个目标是大皇子。 “倒是,我的小九这次回来以后,确是不一样了。“皇帝轻笑,”人都说经了劫难的人,性情多少有些改变,看来小九是长大了。“ “太子爷聪慧着呢,皇上多虑了。“徐公公宽慰。”只是皇后娘娘,为何避开了大皇子,独独挑了太子爷呢?“ “你是想说,母慈子孝一直演得那么好,何苦这么早便亲手毁了吧?“皇帝冷笑。 “请恕奴才口不择言,“徐公公拱手低眉。 “今儿一早啊,小九这孩子,便将皇后赐过去的两个丫头,遣了回去,“想起如今这胆子比脑子大的太子,皇帝笑笑,”他也偏会挑,那俩都是宫侍所调教出来的,想必花费了皇后一番心思吧。“ “皇后娘娘也是想得不太周到,小太子爷才不过多大,怎得会对美人有兴趣。“徐公公陪笑。 “趁着这次难得的机会,将人换了进去,自小在小九身边,日子久了,便起作用了。“双手负于背后,闲庭信步,皇后这次未免太心急了些,一次大换血,即便小九畏她惧她,也被惹毛了吧。 第32章 梅婕妤 “若仅是这个原因,皇后娘娘也不必做得如此决绝,唤了太子爷谈谈心训训话便过去了不是吗?“徐公公不太明白。 “午时她确是派了人去唤九儿,“按照这孩子从前的脾性,即便闹了别扭,也会乖乖待在宫中,等着母后给他台阶下,最终皆大欢喜。 “那太子爷他?“徐公公好奇。 “这呆孩子就压根没在意这茬子事吧。“皇帝笑出声,所以皇后这次热脸贴了个冷屁股,如何会不炸毛。“午时小九去了老大那,皇后没寻到人,这才动了心气。”想必李九自己都还没想明白究竟是哪里惹到皇后了吧,就皇后那心性,想得多疑得远,立时掌控不了的事情,便定要以牙还牙的。 “所以皇后将胭脂给打了。”皇帝收了笑,皇后一直便没想放过胭脂。 “哟,太子爷宫中可就这么一个知心人儿了。”徐公公锤拳顿足。 “所以啊,”瞧了一眼徐公公,皇帝摸摸胡渣,“小九气不过,将孟嬷嬷给打了。” “孟婆子?皇后宫中的老人了!”这个太子爷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难怪皇后动了心火。 “皇后惊的啊,还不止这个,”眯了眼轻笑,“她没想到的是,御医所居然去了人给那小丫头瞧病,”瞥了眼目瞪口呆的徐福贵,皇帝似乎很满意自己说话的效果,“去的还是张司民那臭脾气老头子。” “张大人?”徐公公瞪了眼,“小太子何时……” “你是想问何时勾搭上这臭老头吧!”皇帝轻笑,“这个倒是朕也不知道了。”他知道的是,皇后大大的被挑战了下权威,她也许忽然惊觉,只手遮天的后宫,似要变天一般,注定今晚要给他唱场戏的,只是自己趁早罚了李九,还罚了个看着重实则轻的宫禁,不然皇后下一出应是劝他饶了太子,明日再被群臣上奏吧,总是这一套,腻了啊腻了。 “张大人可是个妙人呢。”徐公公随着笑,虽是如此说,但对付太子,依旧是早了些吧。徐公公心中想着,却不再多言。 “那臭老儿朕都拿他没办法,皇后这次是有气没处撒。”皇帝恢复了淡笑,捋了把胡子,停在一座不大的宫苑前。 “梅婕妤这地儿,确是偏僻了点。”徐公公也停了脚步,举着宫灯,上前唤门。 守宫的太监带着酒气,有些不耐的开了条缝,不明这大晚上的什么人来这冷清之地。徐公公的脸在灯火照耀下,阴测测的带着凶气,太监吓了个腿软,紧忙将门打开,扯了嗓子欲出声传话。 “无需张扬,速速进去通传吧,“徐公公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出门迎接皇帝。 太监酒醒了大半,趔趄着朝里跑去。 “梅园的仆人,越来越不像话了。“徐公公叹了口气。 “你照看着些吧,“皇帝朝前走着,身在高位,至上的权力,却有太多不方便做的事情。 “是,主子爷。“徐公公放低了宫灯,应着。 室内燃了两盏烛灯,将不大的屋子照得明亮,带着橘黄的暖意。 “父皇。“两个少年俯首叩头。 “起吧,“皇帝朝屏风后走去,一手扶起了两个皇儿,”八儿还有伤,这些日子免了礼吧。“ “谢父皇。“黑小八取了拐杖,白小七扶着他站到一旁。 屏风内光线倒并未变暗,精致的烛台并不似这冷清后宫的东西,昭示着这里的主人并未如人想象的那般清苦。 暗红的八宝床,一个怀拥绒毯,身着正装的妇人半坐在被上,朝着过来的皇帝轻轻颔首。“皇上。” 屏退了房中的人,皇帝朝着小七小八挥手,“父皇与婕妤聊几句,你俩待远些去。“ 小七撇嘴,扶着小八退出了房间,以为父皇是来找他俩麻烦的呢,怎的就屏退了。 “没人的地方不如喊我三弟了,梅嫂嫂。“见房门被关上,皇帝转过头,轻笑。 “若哪日喊错了嘴,便是罪过了。“梅婕妤抬胳膊,示意皇帝坐。 “三弟若有大哥半分本领,便不至于让嫂子跟几个孩子受这些委屈了。“皇帝叹口气,视线落在梅婕妤腿上,皱了眉,”不说是扭伤吗?怎的绷了架子?“ “若非三弟,我们娘几个早就去见子期和皎月姐姐了,“梅婕妤年岁稍长,白净的脸庞圆润祥和,细细的皱纹却未将人显得苍老。”莫再如此说了。“ “梅嫂子无需避开话题,这腿究竟如何?”皇帝眼中染了几分怒气。 “我何时受过委屈还不告状不成?”梅婕妤笑笑,示意皇帝坐下说话。 看着这个心气大的皇帝吹胡子瞪眼的坐在高凳上,梅婕妤眼中晃了晃神,曾几何时,她的夫君也是如此教训这个大脾气的三弟,届时她也是如此在边上笑话,做大哥的,需循循善诱才对。似就在眨眼间,黄粱一梦。 “究竟发生何事?”皇帝等得不耐,出声催促,嫂子总是这般温吞脾气,遇事不急不惊。 “轿子被马儿冲撞了,断了胫骨。”梅婕妤轻抚了下绒被,眼中的颜色深下去,“已经查过了,那马服过绞菟丝,虽量小,一刻钟后便查不出端倪了,不过我认识马儿那瞳仁的颜色,应是无误了。” “皇后的胆子越来越大了。“皇帝咬牙,”心思也越来越阴毒了。“ “她也不过是被你们男人利用的可怜人儿,“梅婕妤眼中恢复之前的平淡,”我也不欲为她开脱,伤筋动骨一百日,一个不慎我便可能瘸了腿的。“ “梅嫂子意思是?“皇帝抬眼,眼中有些期待和依赖,是了,以前每次遇到问题,只要问大哥便好,大哥是天生的王者。 “几个孩子之前的事情,还未查到背后的人吗?“梅婕妤换了话题。 “沐儿说太极宫许是有嫌疑,“皇帝依着回答。”我派了天薇去查探,暂时还没有消息。“转念想了想,”这两件事情有关系?“ “皇后应该不至于要几个孩子遭难,不过就是想废了太子,自己要个孩子罢了。“梅婕妤眼中闪着烛光,平静的脸带着睿智,”不过这幕后也有可能是同一批人,利用皇后这个棋子而已。“ “皇后的格局从未大过,且若非你识百草,懂万毒,也查不到什么线索,嫂子说得对,她应是没这么大能耐做这些事情。“皇帝沉思。 “三弟啊,可切莫小瞧了女人,“梅婕妤轻轻抬了下眉,”尤其是这宫中的女人。“ “若是大哥在……“皇帝低语。 “子期已经不在了!“梅婕妤提高声音,”三弟,若你真存了心思给子期和皎月姐姐报仇,便不能再依赖他人了!“激动了一瞬,扯到了伤腿,梅婕妤紧皱了眉头。 “我李显宗如何会不想报仇!“在嫂子面前,皇帝似个犯错的幼儿,眼中满满的赌气,继而有些毛躁和挫败,”羽卫一直盯着司马家,什么都没查出来,皇后那明眼人都瞧得出问题,却也是什么都查不出来,三弟真的不知道到底哪里失察了。“垂着头,丧气得看不出是个帝王。 “七儿。“梅婕妤忽然抬头,语出惊人,”七儿最近有说些奇怪的话。“或许值得一查。 “是老七?“皇帝不可置信,当初四兄弟困在深山,很多迹象都表面他们中间有一个内应,他一直觉着是天沐的主意,怎么也未想到是老七。 “我不确定,”梅婕妤拧了眉头,“他最近经常跟我打听以前的事情,似有谁与他说过什么。”虽没真的透露出什么,但是知子莫若母,梅婕妤依旧觉得有些奇怪。 “我找马深查查看七儿都与什么人接触过,”皇帝依旧不太相信,老七?没理由啊。 “查查看吧,“梅婕妤将心中担忧说出来,”这孩子不比沐儿聪慧,也不如八儿沉稳,我担心他被人利用。“ “我就瞧着老七挺好,傻愣的跟老九一个样,“皇帝笑。”他人脉少,应该相当好查,嫂子莫多虑了。“ “对了小九儿回来了,我也有许久没见过他了。“梅婕妤展开眉,弯弯眼,像个慈祥的长辈。 “我给他禁宫里了,“皇帝也笑,”估计这孩子得生我气了,不定正在骂我呢。“ “你是怕接下来皇后那边还有动作?“梅婕妤有些奇怪,“应该不至于吧?” “她那应该是蓄势待发了,”皇帝正色,”何况我不提前罚了李九,待皇后再加一出戏码,可能就不是宫禁这么简单了。“ “蓄势待发?“梅婕妤笑,”她一介妇人,能蓄什么势。“ “嫂子可是你教我的不要小瞧女人,“皇帝摇摇头,”皇后有喜了。“ “怀孕了?“梅婕妤这下是真真破了宫,满脸震惊,眼睛溜圆。 “三弟还以为梅嫂子永远都是处变不惊的模样,“皇帝倒是乐了。 “你我都知她绝不可能怀孕的,”梅婕妤瞪了一眼皇帝,“收买了哪个司医监?”这皇后真是演戏上瘾了,越玩越大。 “她收买了整个司医所。”皇帝冷笑,眼看着有一出大戏,就看谁要遭殃了,“要不你随老七去景天山庄避一阵子,老八腿一好,我想派他去西北营帐。”最后一句放轻了声音,他有太多的无奈,不想到时候谁也保护不了,如今只能避开了。 “老八过了今儿,就十岁了,”梅婕妤低语,时间真快啊,“行,都听你的,我们去避避也好,“多事之秋,不宜增加无谓的麻烦,忽的想起来,又抬头问,”那沐儿呢?” “沐儿那鬼心思,我都捉不到他把柄,皇后还真不至于有那本事。”皇帝嗤之以鼻。 第33章 司马苏凤 “她的肚子已经上报了?”梅婕妤还是十分好奇。 “还未曾。”若是报了还叫你们躲什么,皇帝腹诽,“把孩子们安排走,看她找不到对象,会不会知难而退,消停一时。 “好好好,能躲便躲吧,现如今后宫还是安稳些好,“梅婕妤点头。 看了一眼窗外,月儿正当空,无风无雾,月清夜明。 “夜深了,三弟告辞,嫂子好生修养,”皇帝站起来,拍拍衣襟,想了想,补充了一句,“别太忍着了,缺什么少什么便说,你这宫中的奴才忒不像话。“ “你嫂子何时被人欺过,“梅婕妤展颜轻笑,”门面功夫自然要做的,太像话的奴才怎会是我这种冷宫婕妤能有的,你紧走罢,缺什么我都会去找你要的。“欺负,也就皎月姐姐鬼机灵,经常捉弄于她,梅婕妤心中苦笑。 “三弟告辞。”皇帝不再多言,眉目间冰凉,恢复那高高在上,转身离去。 “恩。”梅婕妤有些疲惫,并未再客气,微微阖眼,眼中映着烛光,细细思索。 月色如水,徐公公掌灯,回途不再多言,一主一仆,两条影,在入夜的深宫中缓行。 “母亲,”梅园中,白小七靠在梅婕妤身边,伸手抚去母亲眼角的泪,“父皇是否责罚您了?何故落泪?” “你父皇何时责罚过母亲?”摸了摸小七的头,梅婕妤的笑容有些勉强,“七儿,你父皇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莫要猜忌。“ “是,母亲。“白小七将脑袋埋在母亲臂弯,眸色深沉,父皇确实是个好男儿,只不过是,未将他的母亲放在心上而已。 “七儿,你已经十岁了。”望着眼前白嫩的少年,比同龄人矮小些,体弱些,五官却渐渐脱离些稚气,宫中这些年,孩子成长得,似乎自己看不那么清楚了。出色的耳力与视力,早早便露了锋芒,这孩子似自己年轻的时候,张扬骄傲,喜爱奖赏。 “七儿再大些,便可保护母亲了。”小七张开眼,烛光掩盖了眼中的决心。 “七儿,母亲并未受什么委屈。”她该如何与孩子解释,大人的仇恨,他们是多么不希望附加在幼儿身上,然而一直瞒着,真的对孩子们好吗?望着一天天长大的七儿八儿,还有眸中不再透露情绪的沐儿,梅婕妤绷了眉头,心中隐隐担忧。 孩子们,不知何时,已是少年郎了。 “嗯。”小七乖巧应声,情绪莫名。 “八儿呢?”说不定是想多了,毕竟都是孩子,在稚子们成人之前,他们定能完成计划,一偿心愿的。 “已经睡下了,七儿与母后道安,这也去睡了。”小七抬起头,面色微绯,甜甜一笑。 “早些歇息吧。”梅婕妤摆手,有些疲累。 “母亲,”小七欲言又止,想要询问,又心疼母亲,抬手抚摸梅婕妤的眉心。“父皇,父皇没有为难母亲吧?”深夜到访,定是皇后发难了吧。 “皇后没想对付母亲,也没想对付你们两个小家伙,”梅婕妤舒展眉毛,淡淡笑着,“你父皇也并未为难母亲。” “那今夜?”小七没有继续往下说,难道皇后那无风无浪?不可能的。 “受罚的是太子爷,宫禁了一个月。”看出小七的疑问,梅婕妤接了话茬。 “小九?”小七不明白,“这是为何?与他何干?”这倒出乎自己意料了,从今日惊马那一刻起,他便一直以为针对的是他们几兄弟或是母亲,怎得最后倒成了李九背锅。 “九儿将皇后的人打了,许是皇后觉得控制不住这孩子,杀杀威风吧。”不欲让小儿知道太多阴谋晦涩,梅婕妤尽量放松表情,“好了,宫禁也不是什么大事情,咱们几个也没事,安心睡去吧。” “是,母亲。”知道问不出更多,小七乖乖站起来。 “皇后,皇后娘娘有了身孕。”犹豫片刻,梅婕妤还是道出声,她该如何告诉孩子们,这一胎是为了陷害他们中的某个人而准备的?还是算了,一直做的,不正是希望几个孩子在纯净光明的环境中成长吗。“有孕的人比较虚弱,小心些不要冲撞了。”提醒一下,沐儿七儿八儿应该不是莽撞的。 “是的,七儿知道了。”小七低头,肩膀僵硬了一瞬,为何他的母亲没有此等福气?那装模作样的皇后却能得偿所愿? “这几日应该有旨意,你随母亲去天山庄静养一段时日,”宫中将起风浪,她受了伤,帮不上忙,避一避,无谓成那拖后腿的人。 “好的母亲。”小七攥紧了拳头,借着宽大的袖子,久久未曾松开。还是要罚他们啊,他就知道,既然有了前手对付他们,便不会这样轻易放过的,将未成年的皇子和婕妤遣送至山庄,讲得好听是修养,实际便和冷宫有什么区别?这才刚回宫,便想放逐他们娘俩了,小七心中冷笑。 “早些休息吧,明日唤八儿陪母亲用早膳。”孩子还是听话的,梅婕妤收了担忧,拍拍小七的胳膊。 “母亲安。”小七展开甜笑,为母亲松了发髻,掩了被角,轻轻踏步离去。 夜深静谧,不似山中虫鸣蛙叫,深院之中安静得有些可怕,有些不真切。 小七立在院中,不高的个子,半长的影子,月光打在脸上,没有太多的阴影,这张少儿面,还是稚嫩滑腻的。 “父皇可有责罚婕妤?”廊下长凳半躺了个人,头发有些水汽,垂散在半空,正是半瘸的黑小八李天行。 “没说太多,就说近日会遣我们去天山庄,好让母亲养伤。”自家兄弟面前,小七不再绷着乖巧,满脸不忿,白眼快翻到天上。 “天山庄?”小八抬起半边身子,“适才大哥过来寻我,也透露说军中消息,近日或将收到调令,派遣我至西北大营。” “西北军?”小七有些震惊,“皇后的手伸到军中了?” “大哥觉得不是皇后的意思,你和婕妤知不知道,今日小九被罚了宫禁?”小八甩甩头。 “嗯,母亲与我说了,罚了一个月,看着不算多严重的惩罚。”小七往一边挪了两步,避开小八甩的水珠子,这兄弟在军中没个规矩,甩起脑袋来跟小狼狗似的。 “一个宫禁,一个行军,一个去庄子……”小八默默复述。“莫非宫中有事发生?” “母亲有说,皇后娘娘有了身孕,”小七忽然想起来这一茬,“宫中还未通报,不知有没有关系?” “似乎跟我们没什么关系吧。”小八摇头,“皇后多想要孩子啊,我们又不会对她有什么影响,把我们遣送走没什么好处吧。”没把这个消息当一回事,后宫妇人不是这个有孕就是那个吧,皇后膝下俩孩子了,再有一个就再有一个呗。 “或许是怕我们对她的孩子不利?”小七撇嘴,说不定就是妇人心作祟。 “谁知道。”小八懒得多想。 “大哥怎么说。”小七站累了,坐到一旁。“有没有对大哥有什么安置?” “没,大皇子宫那风平浪静,他也没摸到消息,只叫我们静观其变,还有……”小八想了想。 “还有什么?”小七侧头。 “他说老四蠢得没边了。”小八回想大哥的表情,猜测着晚上清宁宫到底发生了什么。 “幼时数四哥聪慧,怎的大哥如此说?”老四命多好啊,皇后宠着惯着,什么不是最好的,原本是他们之中课业最好天分最高的兄弟,清宁宫又格外请了大人教他,小七嗤之以鼻。 “大哥没细说。”两兄弟互相看了看,感觉似乎摸到一点头绪与怪异,又没太想明白,好像,李九原来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好像太傅近些日子是没怎么夸赞过四哥了,算了,尽是些没什么关系的事情,不定大哥只是随口说说。 “军中一般少年伴,要去都是去一双的,”小七忽然想起来,“大哥有没有说,你和谁一同去?”脑中搜索着合适年岁,适合参军京中公子哥。 “司马家。”瞥了一眼小七,小八应声说道,“司马苏凤。” “司马伯伯的大儿子?”小七瞪了眼,“他和大哥同岁吧?我不曾记得他会功夫拳脚的。”是个课业不佳,眉眼如画的纨绔小哥吧。 “嗯。”小八难得表露不耐,“不知父皇如何想的,行军岂容儿戏,他那种身子板,也就能在京中浪迹了些。”一副小大人样。 “许是司马伯伯想锻炼他吧。”小七白了一眼小八,“你以为人人都同你一样,日夜操练一副糙身板,我们这种不会功夫的人,也是有本事的。”将自己的脸凑过去,不肯被小瞧了。 “找打?”黑小八恢复本性。 “白小七撇嘴,这个皇弟没大没小的,偏偏自己还打不过他。 “不同你讲了,”白小七犯困,与兄弟扯了些有的没的,阴霾的心情倒是散了些,“明日早些起,一同陪母亲用早膳。” “嗯,你去睡吧。”黑小八又挪了挪身子,半躺在廊柱上。 白小七甩甩胳膊,逐步消失在夜色中。 第34章 宫禁 “父皇的意思是叫你盯着点司马苏凤,司马炎力荐儿子参营,不知为何缘由,却定是有企图的。”李天沐的话回旋在小八脑中,他有点脑子不太够用,本欲与小七聊聊,却见他对司马炎亲昵的模样已尽数展现在脸上,小八有些开不了口。叹了一口气,要是小九在便好,他倒有些古灵精怪的别样看法,小八笑笑,明日溜进去吓唬下这个被罚了宫禁的小弟,想着想着,渐渐在廊椅上躺平,阖眼。 此刻的太子宫却是风平浪静,一众下人还未收到主子受罚的消息,他们的主子爷回宫后便去后厨鼓捣了一阵,鼓着肚皮回了屋。 然而就在同时,一支训练有素的兵士队伍静无声息的步入太子宫,将内院围了个实在,院门守卫腰别禁令,面色严肃庄重,执行着皇帝的宫禁旨意,圈了这还在呼呼大睡的小太子。 宫中的清晨来得早,天色未亮,奴婢们奴才们便要起身为主子准备伺候,忙碌而安静。然而直到阳光透过窗棂,印了半边光亮透在被子上,李九在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望着大亮的室内,有些懵懂,这是睡了有多久,怎的今日无人唤自己起来? 半躺了片刻,李九探出半边身子,伸出小胳膊搓了搓脸,终是恢复了精神,想起来了,今日起便要被罚宫禁了吧。 掀开被子,阳光照在腿上,卷了点微微的寒气进了被子,李九伸个懒腰,没什么精神气的爬了起来。 床边木架支了水盆,带着一丝的热气儿,李九趿着鞋,抓了布巾子,胡乱在脸上擦了擦,四处看看,衣物都摆放在软塌上,披了件薄薄的长袄,朝门外走去。 侧耳听,门外很安静,莫非宫禁是完全没有伺候的人?李九推开门,探出脑袋。 阳光耀在脸上,李九微咪了眼,看着悬在正上方的日头,心中唏嘘,这是都午时了啊,许久未曾睡到这个时辰了。 “太子爷起了,属下这就将宫女唤来。”门外守着的居然是苏小虎和路红红,此刻两人回过头,便看到一脑袋乱毛的太子,睡眼稀松,衣裳随便挂在身上,一手挡着太阳,一手搓着眼睛,傻里傻气。 “你俩?”李九咧嘴,“你俩可以进内院的啊。”大哥不说任何人都不可以吗。 “属下隶属羽卫,可……”苏小虎扬眉,脆声回话。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羽卫还真是不错的部门啊。”紧了紧衣裳,李九半靠门框,摆出一副闲话家常的样子,反正横竖没事可干。 “何时封的院子啊。”踮起脚朝外看,门外院外都是黑衣卫,真没劲。 “昨夜子时,直接围了院,可把宋侍卫气够呛。”苏小虎朝外扫了一眼,回头回话。 “宋侍卫伤势如何?还有胭脂?她们都不能进来吗?”不至于没饭吃吧。 “宋侍卫只是心情不好,伤势应该没有大碍,胭脂小姑娘本是唯一被准许进内院的大宫女,不过她还起不了床,便没让她进来。”苏小虎朝侧边指了指,“伺候的宫女都是思过所派来的哑奴,其他宫人,应是不让进来的。” “那胭脂她们的药?”李九忽然想起来,她被处罚,不会不给她们药吧。 “有牌子便能领药,太子多虑了。”晒了一上午春日的太阳,浑身舒坦,路红红也难得不那么拘谨严肃,插话道。 “后门呢?”李九扯扯苏小虎,示意他低头,踮起脚在他耳边偷偷问道。 苏小虎看了看门口,学了李九的样子,半低着身子,轻轻摇了摇头。这傻太子倒是想得美,真当圣旨是玩笑话呢。 “那我要与外头有什么联系,叫你们二人帮忙不就好了?”李九摇头晃脑,“他们不会搜你们身的吧?”朝院门努努嘴,模样滑稽。 “可以。”路红红点头。“太子有何吩咐?” “你俩简直是过路神仙!”李九喜笑颜开的,有这俩神人在,他也只不过不能出门,想做什么想问什么也都可以办到嘛。 “自从跟了这太子爷,总能听到奇奇怪怪的东西,苏小虎和路红红互相看了看,无奈微笑。 “等我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李九蹬蹬瞪回屋,取了个黑漆描红绘了花鸟的盒子,又蹬蹬瞪跑出来。 “可否帮我送这个锦盒去万寿宫?”捧了漆盒,李九出声。 “太皇太后那吗?”苏小虎接过锦盒,轻轻掂了掂,“属下这就去办。”摆了衣尾便要出门。 “哎等一下,”李九提了声音,紧忙唤,院外的黑衣卫循声回头,扫了一眼,又转了回去。 “太子可还有吩咐?”苏小虎停了步子。 “你同那边讲,便说近日我课业繁忙,太傅管得严,过些日子再去看望她老人家,”李九思忖着说法,想了想又加了句,“千万别告诉太奶奶我被罚了。”她不愿老人为她担忧。 苏小虎眨了下眼睛,没有说话,阳光投在他身上,半个身子都覆盖在阴影中。 “哎?”李九催问。 “属下知道了,属下这就去办。”抬起头,苏小虎恢复了神色。 “早去早回,”李九挥手,想了想又说话,“也不用早去早回了,这儿也没事可干,你就当放假四处玩玩吧。” 苏小虎没回话,拱手当应了礼,大步离去。 路红红看着同伴的身影,又回过头,看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小儿,心中叹息。太皇太后何许人也,什么事情能瞒得过她老人家,即便是当今圣上,有事难办也是去寻老祖宗来指点。只有这小太子,真正把太奶奶当普通的太奶奶,宠着疼着,报喜不报忧,是随了大皇子吧,想起昨日,路红红心中默默想着,这几个皇子,与流传的,着实不太一样。 “你说?”李九突然出声,将路红红的思绪拽了回来。 “太子爷有何疑问?”路红红规矩询问。 “你说啊,”李九抬头,“中午会吃什么呢?” “路红红噎了一瞬,瘪了声音,“不知道。”这小儿也是心大,树敌被禁,也不想想去探皇帝的口风,在这过起悠闲日子来了。 “哎,那唤人帮我梳洗一下吧。”路红红没有苏小虎健谈,聊天有些辛苦啊。 “是。”路红红没有废话,办事要紧。 扯了扯乱遭的头,李九叹气,轻轻掩上房门。 无所适从,无所事事,静候下一步棋,便是她此刻唯一可以做的,一个月,如何熬过去。 将长袄丢到软塌上,李九解了睡襟,迅速换上里衣,熟稔的套上长衫与长裤,外罩与小袄便让丫头伺候吧,这个年岁,他不是那么担心性别被拆穿,躲得严实了,倒是被人疑心吧。 门外响起轻叩,不急不缓。 “进来吧。”李九回头。 门吱吱呀呀的打开,进来两个灰色衣裳的宫人,有些年纪了,不似太子宫这般小丫鬟,都带着稚气。 宫人关上门,副手站在一旁,等候吩咐。 思过所?哑女。李九看着她们俩,有些压抑,宫中为奴已是日子难过,她们这种,更是难上加难吧。 “穿衣,束发,收拾下床榻。”各人能尽各人的本分,便已经是福气了,无谓想太多。 灰衣宫人手脚麻利,一个取了衣裳,一个朝床铺走去。 李九伸开胳膊,由着人摆弄。 不出半刻,便收整完毕,两个宫人依旧和进来时候一样,束手站里在一旁,静静等候吩咐。 李九朝窗边走去,伸胳膊使了力气,将窗户推开,阳光倾洒,耀了满室。 “没事了,你们两个回去吧。”李九突然有些气闷,微微抬手,屏退了两人。 灰衣宫人似扯线木偶,或匠人手中的傀儡一般,吩咐什么,便照样去做,没有情绪,没有言语,始终半低着头。 “我说大哥啊,七哥八哥啊,你们倒是来看看我啊。”李九坐在案前,双手举着腮帮子,半抬着脸,哼哼唧唧,太无聊了太无聊了,与她想象的不太一样啊。 “太子,该用膳了。”路红红的声音,一板一眼,严肃认真。 “进来吧。”李九跳下椅凳,摸摸肚子,是有些饿了。 依旧是灰衣宫人,不过不是刚才那两个,这个似乎年纪小一些,脸色青白,瘦骨嶙峋,李九不再看她,望向她手中的食盒,四菜一汤,荤素皆全,看上去还不错,也是,犯错了也是太子,是主子,不至于吃食上亏待她,宫人放下食物,静静的站在墙角。 “一起吃?”李九试探开口,却没有回音。 “聋哑。”路红红看不过去,多嘴回话。 李九恍然大悟,端详了一阵,便不再多看,皆是可怜人。 “红红一起吃?”眼睛瞟向门外,带着期许。 “属下已经用过午膳。”路红红倒没说这样不合规矩,只是拒绝了而已。 “那晚膳一起吃?”李九不死心。 “好。”路红红脱口而出,自己也有些讶异,他倒无所谓规矩,主子爷和下属一同用膳,在羽卫看来无伤大雅,他讶异的是自己似是不忍这小儿期许乞求,明明他才是主子,为何自己会生出如此心思。 第35章 病 小计谋得逞,不再多言,着筷取食。 翠色的是青豆炒白菜吧,挟了白菜片,轻咬一口,李九却皱了眉。 将白菜片放置一旁,李九挑了各个碗,终是深深叹了口气,无奈的松了筷子。 白菜片裹了红糖浆,白烧肉蘸的不是粗糯粉,匀称的撒了一层好看的绵糖,子切鸡应是大火快炒的爽利菜,却是勾了蜜糖芡,一道青瓜羹,双面麦芽糖,炸了酥脆,色泽鲜亮。米饭是甜牛乳泡过的,透着淡淡的奶味。 每一道菜都是精心烹制,任什么时候拿给任何人看,都是挑不出毛病,下了心思的。只不过,呵,着实不是给人下口吃饭的。 李九舀了小半碗甜汤,撇开碗上厚厚的糖浆,小口嗦着。 粘腻卡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终是吃不下去。自顾倒了杯温水,调解着不爽利。 她还是小瞧了这后宫。 男儿们讲的是天下家国,阴谋权谋皆是大事,而人生,从来最折磨人心,灭人心志的,却是生活。 这里头的讲究,没人比皇后更懂了,想要治她一个小小皇太子,何须刀枪斧磨,她有的是法子让一个幼儿低头。 李九想起了老四李天风,一门心思向着他的母后,如若皇后一开始便将这孩子摆上棋局,计谋利用渗透在他成长的每一个点滴,却又教他如何防备,如何能看得清楚?身上冒起一阵寒意,李九打了个冷颤,摇摇头,许是想多了吧,人心,应是不会那么可怕。 她应该操心的,是这一个月的日子,会比自己想象中难过太多。 看着桌上未曾微动的菜肴,李九有些郁郁,叹了口气,放下筷子,跳下高凳,离开桌案。 灰衣宫人上前,利落收拾了膳食餐具,动作没有丝毫迟疑,不劝食,不多望,完成着自己的工作,施礼离开,拉上屏风,放下珠帘,掩上屋门。 李九呆呆的望着她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却生不出半丝生趣,机械且不带任何差错感情。 “唉。”呆呆的趴在窗前,望着云儿飘过,李九的脑子泛空,她现在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自己的心智,一定不是这个身体的年龄所拥有的。 “莫非我是天才?所以才被生下来便指定了太子?”暗暗任思绪漂流,日光盯得久了,眼前白花花一片,脑袋一下一下磕着。 对比此刻平静如一湾死水的太子宫,整个皇宫却是热闹得不像话。一众上官,下官,太监,宫人,乃至杂役,都一派喜气洋洋,奔走相告,大家都知道,他们的皇帝爷,如今心情大好,喜事连连呢。 皇子归宫,平安无事,虽太子犯了错被罚,也不过幼儿闹事,没人太放心上。 西北之报,魏文大将军首次取得西北军虎符,却行军如豹,首支大军已按时抵达前线驻扎,足以稳定军心,震慑鄂温克一族。 后宫大喜,皇后娘娘福泽深厚,喜得龙胎,众人都知,宫中虽皇子众多,却只得太子一个是皇帝亲儿,若皇后一举得男,主子爷必定龙心大悦吧,毕竟,一个稳固的江山,子嗣也是重要的筹码啊。 皇后低调节俭,众人皆是知道的,纵是大福大喜,也无太多不同,只从少出门户,饮食愈加注意繁琐,能看出来这后宫之主对龙胎的小心与看重。 时光如流水,没人能主宰,不论你是在百无聊赖,亦或惜时如金。 不过一周时间,李九已经有些麻木目前的生活了。一觉无梦,睡到天光也好,半夜起身,不再入眠也好,皆是自由。无人唤,无人催。白日宣梦也可,夜班索食也可,随时吩咐,随时有灰衣宫人上前听命。她可以大白天披散着乱发四处游走,也可以半夜穿件单衣在院中发呆,在打了几个喷嚏以后,李九灰溜溜的回了房缩进了被子。 好想念胭脂的絮叨,好想念大哥的冷言冷语,好想念老七一直小九小九甜甜的唤她,好想念老八木脸关怀,李九攥紧被子,目光黯然,没有记忆,半夜惊醒,连回忆都无法拥有,她好想好念……母亲。捂着手,回忆着太奶奶暖暖的怀抱,淡淡的檀香味,李九安静的阖眼。 苏小虎路红红还在也行呢,不禁想着,一开始还以为有两个神兵天将,他们两个却在第一日便被马深调走,甚至来不及道别,仅留调令,说好的陪她一同晚膳呢?李九苦笑。也罢也罢,起码有这么些人可以思念,该是知足了。掰着指头算着日子,再有二十多日,便可出去了。也不知道那天没来赴宴的老七老八怎么样了。 咚……叮咚……叮叮咚咚…… 不着痕迹的声音,似是珠子坠地,又似是卵石滚落,李九蓦然睁开眼。 室内微亮,晨曦融着橘的灯光,暧昧雾湮的颜色。 咚……叮咚……叮叮咚咚…… 窗户外面?李九坐起身,整个人顷刻清醒,不出声的靠近窗户,侧耳倾听。 咚……叮咚……叮叮咚咚…… 有规律的叩击声,应是水滴滴在什么器皿之中,露水吗?李九疑惑,轻轻推开窗棂。 一团皱纸溜着窗缝,滚了个圈儿,落在桌案上。 李九猛的推开窗户,探头朝外望去。 天边染了微微醺藕色,有些亮了,窗外的树木花草沾着晨露,没有风,没有雨,安静得不似有事发生。 “喂!”李九个子矮,爬上了窗户,探出身子,朝外喊了声。 微弱的烛光从室内漫出来,却照不实在。院中空空如也,没有人的痕迹,飞天遁地了吗?李九摸摸头,皱了眉头。 “太子爷?”守卫循声而来,肃立窗前。这个小太子被禁了没多久,倒是从未哭闹过,就是经常形同鬼魅痴痴傻傻四处游荡,瞧,此刻又不知是梦魇了还是如何,衣衫不整的爬在窗户上发着呆。 “无事。”李九无奈,从窗户上爬下来,探胳膊掩了窗。 盯着桌案上的纸团,李九有些犹豫,是大哥他们吗?他也不认识别人了吧。打不打开呢?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李九咬牙,取了纸团,对着蜡烛轻轻展开。 【老祖宗病危】 瞳孔收缩,胸口急促的跳耀着,李九使劲捂紧心房,嘴唇却不自觉地发抖。短短五个字,如惊雷般打在身上,攥紧拳头,李九控制着身体,不能慌,不能抖,然而脑中印满的,却都是太奶奶温暖的怀抱,熟悉的亲切,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亲人,她不能失去,她不想失去!李九六神无主的四处张望,眼睛瞪得溜圆,空洞无助。 “来人!宽衣!”不曾松开拳头,李九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颤抖,出声唤人。 大门闻声而开,灰衣宫人端着热水走进内室。 李九站在塌前,紧咬牙关,任人摆置。 “上早膳。”幼儿口中的声音平静无波,轻轻淡淡,不过比平日声弱尖细了几分而已。 大口吞着过分甜腻的早食,李九忍住恶心感,将眼泪憋在眼中,不是哭的时候,太久没好好进食,定是因为这样,身子才如此禁不住,难以自控的抽搐,她现在需要糖分,需要冷静,需要填饱肚子。 将最后一颗芝麻混沌吞进肚中,李九抓了帕子捂脸,半刻之后丢开帕子,神色已经平静,只留那眼睛染着重重的墨色。 灰衣宫人收了餐盘,低头离去。 李九站在门前,朝外瞧着。 守卫每日辰时日夜交班,六人中四人去汇报,仅留两人,守备最弱也就这个时候。制造点纷乱,出去应该不难。第一天她便发现了这个漏洞,只不过没有什么迫切的理由去让自己闹腾而已,此刻,却不得不出去了。 抬头瞧着日头,已经渐渐要从云中露出脸儿来。 院门外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日班守卫来换人了,李九冷眼看着侍卫离开,爬上桌案,跳上窗台。待阳光悉数倾洒,太子宫内院传来凄惨的嚎叫声。 守卫惊,急急奔赴院中,见着的,便是这小太子半边脸着地,印了满脸的泥土,捂着头蜷着脚,声声哀嚎。 “我去司医所。”青须守卫没有迟疑,即刻朝外跑去。 “太子爷伤着哪里了?属下扶您起身。”白面守卫伸出胳膊,却无从下手,不知这主子爷伤在何处,这满脸痛楚,也不敢轻举妄动。 “去内房,”李九嘶嘶吐气,朝屋里努着嘴,“衣柜中有可垫人的软毯,取那个再来抬我。” “是。”白面守卫绕过墙,领命做事。 内院的树影下,立了两个灰衣宫人,静静的看着地上打滚的小太子爷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一瘸一拐的朝外跑去,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白面守卫寻了毯子,望着窗台下些许的血印子,空空荡荡的泥地。抬起头朝树影下瞥了一眼,将毯子丢至一边,朝院门外走去,行至门前,负手而立,继续守卫这没有主子爷的太子内院。 没有主动摔过,分不清轻重,李九捂着脸,抹去血丝。本是想着趴在地上受力面最大,却没把握住高度,脸从石子上蹭了过去。少儿脚踝松,稍稍受力,便着了劲道,肿了老大。 第36章 迷路 不过这些,在当前,统统都不重要,李九急急的跑着。一个小林子,一个小园子,一道墙,都是李天沐带她走过的地方,之前没有好好记住路,此刻再试后悔不已,却也已无济于事,只得匆匆而行。 望着眼前细细密密的石子路,李九停了步。 卵石路,她印象里,只有皇后宫中才有这样的装饰与布置。 走错了?李九朝四周观望,是个陌生的园子,应该不是皇后的住所吧?没见过的地方。还是先出去再重新找好了,记得不是太远的,万寿宫,沉香园,太奶奶,您等着九儿。 回头巡着旧路,急急小跑。 “太子爷?”树影后传来声响。 “是太子爷!”接二连三的女声,带着惊讶。 李九回头望,一群粉衣宫女,被树木遮了身影,只看到影影绰绰一队人,正在朝这边走来。 未曾多想,李九止了步子,朝园中另外一条小径跑去,她不想牵扯麻烦浪费时间。 园子似乎越走越深,又似乎越来越宽阔,陌生的石桥竹林,陌生的花草院门,李九心中慌乱又懊恼,眼中渐渐沁了泪,到底如何走才对? “什么人?”有些沙哑的男声。 “李九循声望去,是个少年,细眉如凤,眼角上扬,一对桃花眼,粉白的面庞纤瘦精致,只是那声音不太好听,似是变声期的儿郎,青黄不接。 “你知不知道万寿宫怎么走?”这少年与大哥差不多年岁,看穿着应是京官富贵子弟,对这皇宫,该是熟悉的吧? “小哥哥?你知道万寿宫怎么走吗?”慌不择路,李九似抓住了救命的稻草,见少年不回话,上前一把攥紧镶金纹银的宽袖,加紧追问。 “你不认识我了?”少年扫了一眼李九攥紧的袖口,有些怪异的盯着她的脸,“你受伤了?” “你认识我对不对,那你一定知道万寿宫怎么走对不对?”李九却有些激动,晃着少年的胳膊,“你带我去好不好?给我指路也可以!” 司马苏凤盯着眼前的小太子,迟迟没有动作。稚子满面急切,眼中噙了水雾,额头脸面擦了血口子,却是倔强的咬着嘴唇,只求带路,一点不似自己认识的那个太子李天赐,威风体面,眼中无波。 “小哥哥?”李九扯了扯少年的衣袖,不满意他的晃神。 “随我来。”司马苏凤回过神,握了李九手腕,展颜灿笑。面容姣姣,趁着日光,真真是笑嫣如妖,只可惜眼前的李九无心欣赏妖媚美儿郎,一瘸一拐的跟了上去。 “我说,这儿是清宁宫,”妖媚儿郎声音粗哑,似那鸭子唤,与面容着实不相配,“听闻你撞坏了脑子?此刻看来是真真儿的消息呀。” “清宁宫与万寿宫隔得远吗?”李九懒得理他,只盼早些见到太奶奶。 “倒不算太远,你走那么急做甚?”被扯了朝前窜,司马苏凤轻笑,一把抱起李九,“你脚不疼吗?” “不疼不疼,你放我下来!”挣扎不过,李九有些生气,怎么遇到这么个话唠,早些日子的话她会十分乐意与他瞎扯,此刻却半分没有兴致。 “你腿哪里有我长,还未曾有人被我抱过意见还要那么多的。”司马苏凤走得不急不缓,步态悠悠然。“我想起来了,你不是还在宫禁吗?哟!这不是跑出来了吧?” 对了,这个少年认识自己,自然是知道自己的身份,如此轻佻,又似有些熟稔,李九终是起了丝好奇,“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 “哎哟哟哟哟,我这伤心的哪。”司马苏凤力竭,放下李九,喘了几口浊气,“不说你把我给忘记了吧,这都走了小半里路了,你才想起来问问我是谁,真是令人心碎啊。” “不说拉倒,”李九翻了白眼,继续朝前小跑,见人没跟上,又急急回来拉拽,“你若不想走,告诉我方位也可,我自己去!” “也好也好,可有纸墨笔砚?半日走得腿疼,我画图与你如何?”司马苏凤果真停下脚步,歪头眯眼笑,一派纯真模样。 李九气急跺脚,左右探头,弯腰拾了条树枝,塞到司马苏凤手中,“你在地上描绘一下,只要路线便可,我自己过去。” “司马苏凤盯着手中脏兮兮的树枝,有些抑郁,“想我公子爷儿,平日里不是最上等的端砚……” “你废话怎么那么多啊!是不是男子啊!”李九不耐烦,打断苏凤的唧唧歪歪自怨自艾,蹲在地上划拉着土面,“就这儿,就画这儿吧,日后我再重谢你!”抬头看着一脸憋屈的少年,李九招手,“快点儿啊大兄弟!”他们原应是朋友?兄弟?或者都是太傅的学生?肯定不陌生的吧,那他往日里是怎么忍受这磨叽脾气的! 蹭了蹭枝条上的泥土,司马苏凤撇撇嘴,两根指头捻了棍,掀起下摆,凑过去蹲下。 “这儿嘛,是清宁宫的撷芳园,你瞧这里。”指着地上一个圈儿,用力戳了下。 “恩,然后呢?”李九耐下性子。 “你刚路过的,是采菊园。”朝后头划拉了一条线,司马苏凤又戳了戳。 “恩,然后呢?”李九咬牙。 “朝西边去呢,有道暗门。”又划拉一条线,司马苏凤圈了个圈。 “穿过去便到了?”李九抬头。 “穿过去的话呢,便是一片竹林……”司马苏凤也抬起头,与李九迎了个照面,小儿溜圆的眼闪着星光,期盼的瞧着自己。 “竹林朝北走,过一道红门,从左边绕过回廊,过了石桥,见着一淡紫色石块的殿堂,便径直朝里走即可,那儿即是万寿宫的后门了。”不忍再逗弄这孩子,司马苏凤语速忽然快起来,望着眼前的少儿一脸呆傻,翘嘴坏笑,“你可记住了?” “记住了!”李九脑子飞速转着,猛的站了起来,蹲得有些久,腿脚酥麻。李九单脚跳着急步离开。 “还未曾问你,”司马苏凤也紧忙站起来,“为何急着去万寿宫?” 李九未回头,朝身后的少年摆摆手,“日后我再去答谢你!” 望着趔趄离开的太子李九,司马苏凤微微眯了眼,他不知道那道门之后,是什么等着这小儿。他不过完成父亲的嘱咐,将这小太子由后门引入清宁宫,小小差事,完成之后便可离宫而去,约几个伴儿喝酒耍乐,然而此刻的他,却生了些莫名的心思与在意。父亲,你想对这小太子做什么?他们用的什么法子将他诱出宫禁?太奶奶吗?如若如此,未免也太过阴晦。 鸟鸣声响,苏凤抬头,是只长尾喜鹊。 也罢也罢,他从未关心过父亲在做什么,这宫中万千,又与他何干?生在司马家,奋进是野心,不羁是狂妄,不如做个花天酒地公子哥,任父亲安排即可,他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吧,嘴角扯了无奈的讪笑,司马苏凤拍了拍袖子,丢掉手中的枝条,不再逗留,转身离去。 穿过园子,踱入竹林,李九望了望太远,辨别着方位。 是了没错了,从这边走过去,应该就能看到一道红门了,那个大兄弟磨叽是磨叽了些,方位倒是解释得十分详尽。 蹭了蹭脚边的湿泥,李九轻轻推开眼前的木门。暗红漆,回旋纹,镶了圆圆的金色螺珠。 里头是有些湿滑的石板路,似是什么宫的后院,有些纷乱。 “左侧绕过回廊……”李九默默念着,掩了门,轻轻朝左边溜去。 是一道略窄的宫廊,李九打量着,一侧白墙,一侧空柱,是赏花赏景而建的吧。抬头瞧了日渐高升的日头,心中渐渐急躁起来,循着墙根,李九小跑起来。 前头就是拐角了,拐过去便是石桥,近了近了,李九心中默念,踮了伤腿,默默加快了速度。 “哎呀!”入耳的,是一声凄厉的娇唤,接踵而至的,是噗通的落水声。 “皇后娘娘!”惊恐的宫人尖叫着。 “皇后娘娘落水了!”太监慌张的跳入水中。 “太子爷将皇后娘娘推入了静安池!”嘹亮的声音在一边噪杂纷扰中,格外清晰。 李九愣在当场,还未完全回过神。 她从廊中穿过,是拐角了,加速跑过去,前方似有人,紧忙止步,未来得及定住,只得轻轻挨了下前人的腰背,然后……然后便是眼前慌乱的一幕。 静安池中似下了饺子的开水锅,四处炸着水花,侍卫太监一个一个往里跳着,很快的,便将皇后主子捞了出来。 望着眼前虚弱的皇后,李九才算是完全清醒过来。 是了,刚才她碰到的那个人,便是皇后娘娘,是被她推下去的吗?李九有些慌,半跪在地上,想俯首听听皇后的呼吸心跳。 “太子爷!”带着哭腔的苍老声音,“太子爷已贵为东宫,却要如此不容其他兄弟吗?”一个瘦高嬷嬷抹着眼泪,跪地哀嚎。 “李九停下了动作,她怎么听不懂嬷嬷在说什么。 “求太子爷放过皇后娘娘,这可是您的母后啊!”一双手用无形的力量隔开了李九与皇后,是个翠衣的宫人,满面哀容,泣不成声。 第37章 孕事 李九默默的朝后退开,心中有些慌,眼前的纷扰哭泣,布网一般,都朝着自己席卷而来,她似乎有些明白,又仿佛还在懵懂之中。 “血!”不知是谁一声厉叫,瞬间止住了大家的噪杂。 李九闻声望去,眼中顷刻间盛满了绛色。皇后的裙下沁着鲜艳的红色,一点点弥漫,染红了裙摆。 “母后……”李九一步一步朝后退去,胸口雷击般鼓动,“母后……母后她有孕了?”结结巴巴,满面惊悚。 “皇后娘娘哎!”此刻却再没人理她,伴随着宫人一声凄厉叫声,整个清宁宫一片哀嚎,嬷嬷抬了皇后入内室,宫女匆匆去请大夫,众人脸上皆是惊慌失措。 背后是墙根,战战兢兢,退无可退。 李九眼中漫满血色,脑中映出通红一片,都是血,胸口,腰腹,脖颈,额头……大片大片的腥红,也是哭泣,也是哀鸣,相似的情形,可怕的画面,一声声一幕幕唤醒着自己失去的记忆。 李九脑中发胀,紧绷的头皮似要裂开,捂着脑袋,慌不择路,无知无觉,没有方向的朝外疾奔。 抬手堵了耳朵,不要,她不要听,她不想听!眼前的景象逐渐模糊,耳边也响起了嗡嗡声,瞳不视物,耳不闻声,不知走到了何处,脚踝已经肿到无法踱步,一个趔趄,小太子瘫软在角落。 她不是太子吗?她不是皇宫中锦衣玉食长大的天之骄子吗?为什么,为什么会有如此可怕的记忆?战火纷飞,尸横遍野,声声炮响就在耳边,浓腥鲜血还带着温度一般,李九蜷成一团,不争气的抖作筛糠。 “娘……”眷恋着的怀抱,李九声声抽泣,攥得死紧,不愿撒手。 “娘……九儿错了……”是母亲,温暖舒适,满满的安全感。 “娘,你不要死……娘……”一声声轻唤,一句句不舍。 小八看着怀中的小弟,没有表情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带着稚气的眸子却深了颜色。李九的关节发白,攥得自己的胳膊生疼,似被梦魇着了,眼泪滚滚而出,混合着脸上的血气,粘腻一片。 这个自己从未了解过的太子弟弟,到底经历过什么?想起平日那淘气使坏的脸,小八心中涌起愤怒,谁将他伤成如此。 小八抹了一把李九脸上的泪,这孩子的脸,已不似之前圆润润一团团,下巴变得纤细,面颊也不再鼓出一团粉红。这才回宫几日?黑小八头一次发觉,原先觉得天命最好的东宫太子,或许经历的,会比他们几个还要难熬得多。 一下一下拍着小九的背,黑小八头一次生出重重的保护欲,这是自己唯一的弟弟,从山谷中他依赖的唤八哥哥,欣喜的过来拥抱,信任的牵起自己的手,也许就是从那一刻开始,他已经将这个孩子认定成兄弟了,过往不究,不论大哥和太子之间有什么恩恩怨怨,在他眼中,这个皱巴脸的孩子,已经不是原来形同陌路的李天赐,这是他李天行的兄弟,他要保护的弟弟。 背脊一下一下,轻轻的拍抚着,似宠着婴儿的母亲,李九渐渐安静下来,脑中的腥红一点点淡去,耳中不再嗡鸣声。 怀中的人儿睫毛抖了抖,颤着泪珠,迟疑的睁了眼。 盯了半晌,李九微微张嘴,眼泪粘了嘴唇,喉咙滚了一下,没发出声音。轻轻咳了一声,散去些许肺中的痰气,终是发出虚弱沙哑的声音。 “八哥?”瞧着熟悉的脸,顺着少年生涩却温柔的轻拍,李九眼眶一热,又不争气的滚出泪来。头顶是灰褐的石壁,倚靠的,是带着泥土的石墙。 一晃神间,李九似要以为他们还在落难得山谷,大哥燃了篝火,小七摘了酸果子,小八捕了山食,她在门口招手,等兄弟们回家。 然而她知道,此非彼,今非昔,那般日子,再回不去了。 “八哥,太奶奶她……”李九声音轻下去。 “八哥,皇后腹中的胎儿,因我,夭了……”满满的自责,尽是愧疚。 “太奶奶没事。”黑小八扶正了李九的背,倚靠在自己肩头。 “她老人家的病?”李九睁大眼。 “太奶奶未曾生病,几日前与梅婕妤,小七一同去了天山庄。”黑小八望了一眼李九,“是大哥请的旨,他担心有人借太奶奶造势,引你出宫,便以梅婕妤懂药理为名,求了父皇,将太奶奶送至庄子上静养。” “未曾想,还是将你唬了出来。”小八叹口气,摸了摸李九的额头。 “太奶奶安康?”李九眼中泛了光。 “嗯,百步穿杨老当益壮。”黑小八笑,没什么表情,眼中却满是宠溺。 “能食三碗半!”李九破涕为笑,继而又黯了光彩。 “皇后虽要对付我,却不可能拿肚子孩儿来作筹码,我却,我确是害她没了胎儿。”李九低头,她没想明白。 “这件事情太多诡异与巧合,你也先别自责。”黑小八瞧了假山外的阳光,欲言又止。 “我不愿被人小瞧了去,也不愿被人控制,我不过,不过想自在些活着,我却从未想过要伤谁性命。”李九抚着黑小八胳膊上被自己攥得发青的淤痕,低声说道,“可皇后的孩子,我要如何还给她?”一条人命啊。 “司医所去了那么多医使,也不一定保不住胎儿。”小八想了想,宽慰道,“也不一定完全是你造成的。” “也许吧。”李九有气无力。 “皇后看重的,不是龙胎,她想要的,不过是自己的亲子做太子,若这次真没了孩子,”黑小八无所谓的扯着,“你将太子位让给她下一个孩子,她定没意见。”说者无心,出声才惊,黑小八猛的睁眼,一时没在意,竟随口胡诌,这该如何让九儿相信他只是胡言胡语。 “若如此能如皇后的愿,太子位,给她便是。”李九顺话接茬,声音没有情绪变化,毫不在意。 “九儿。”黑小八顿了片刻,认真问道,“你……”你无心帝位吗?后半句话哑在喉中,终究没说出口。 “我什么?”李九抬头,眼睛已经恢复清明,漫着些许的血丝,微微肿胀,眸子却已亮晶晶。 “无事。”黑小八瞥过头,又朝洞外看了看。 “九儿。”沉默片刻,黑小八转过头,盯着李九。 “恩?”李九仰起脑袋,一脸认真。 “午时一过,我便要启程去西北大营了。”今日入宫,他本就是想溜到东宫,与小九弟告别的。 “西北大营?打战吗?”李九猛的站起来,又朝一边倒去,肿起来的脚已经无法负荷任何重量了。 “暂时不会有战事。”一手扶起李九,黑小八摇头,“即便打起来,也还不会让我这种未成年皇子上前线的。”一是保护,二是负累。 “那会有危险吗?”李九不顾黑小八的自嘲,她不在意哥哥是否厉害是否胸怀天下,此刻的她,自私胆小,只希望至亲至爱的人平安,哪怕平凡一世。 “权当历练,无甚危险。”搓了搓李九的脑袋,黑小八捡好话说。 “那你何时回来?”李九放了心,毕竟是皇子,应该真的是去历练一番吧。 “短则一年,”黑小八顿了片刻,“多则三载。” “……”李九默然。 “要不,你还是别去了吧。”李九抬头,满脸的严肃认真,太久了! “呆子。”小八笑。 “我舍不得。”李九有一说一,“你舍得我吗?舍得大哥七哥吗?”为什么一回来,几兄弟就要分别呢。 “男儿志在四方。”揉着李九的脑袋,“八哥先去探探路,待不几年,或许你也要去军中历练,届时也有倚靠。” “可是你才多大啊,父皇如何忍心?”李九满心意见。 “就当躲了功课。”黑小八说了句实话,他是怕死了太傅的之乎者也,再一来,将他们几兄弟分开至不同的地方,即便神经大如他,也嗅到了不平常的气息。 “可否通信?”李九哑然,知道已成事实。 “到了便给你写信。”黑小八答应,“别跟六姐似的,尽会哭哭啼啼,看看二姐,她还想顶替了我的位子过把参军瘾呢。” 李昭容?像是她能干出来的事情。“我才不同女子一般。”李九嗤笑。 “你倒可以去老二面前说说这话。”黑小八心情好了些,字句嘱咐,“今日的事,应该就是冲你来的,宫中阴谋算计太多,我也不懂其中厉害,找机会你去寻大哥,他定会帮你。” “好。”李九点头,她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去找李天沐通气,说不定一出去就被抓起来了,此刻却不能多说,总得让小八安安心心赴军营。 “九儿,”站起身子,拍拍身上的灰尘,黑小八难得抿了嘴角,露了表情,“八哥该走了,接下来的路,小心走。”眸子中带着担忧,掩着不舍。 背光的黑小八温柔的站在那里,周身泛着淡黄的光晕,给人无限的安全感。 “八哥保重!”李九忍住了泪,今日哭得太多,男儿有泪不轻弹啊!上前一把抱住黑小八,借着衣袍的掩饰,将沁出来的泪水蹭在八哥哥的身上。“小九待你凯旋而归!届时定将城门相迎!”小太子露出一脸灿烂,朝外挥手。 “借你吉言。”黑小八背过身去,不再回头。 第38章 又回来了 假山内的石洞恢复安静,望着照进来的太阳,李九疲惫的闭了眼。 脑袋还有些昏沉,之前的记忆却清晰明了,毫不模糊。那是一个繁华似锦的城市,西装革履的男士,旗袍婀娜的女子,留了长辫,捧了花儿沿街叫卖的小姑娘,还有齐耳短发,蓝衣长裙的女学生,这一切一切,都毁在瞬息而至的炮火之中,轰隆声,惨叫声,卷了尘土,喧嚣而来。 不多的记忆碎片,透露不了太多信息。李九睁开眼,此前她一直不明白,为何会对自己生活过的地方,见过的人,乃至自己的身体如此陌生,一直以为是自己丢了记忆,才能解释所有的古怪,此刻却能想得通了。 她,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她从哪里来?她是什么人,异次元漂浮的魂灵吗? “太奶奶……”轻轻呢喃,李九絮絮而念。 太奶奶那儿,让她有一种扑面而来的熟悉感,那是来自灵魂深处的依赖,无法解释,说不清道不明,她却知道,那是至爱之人。 为什么?如果自己是别的世界的灵魂,附着在这个幼儿身上,为何会对这个世界的一个老人产生血脉相依的浓烈依赖。 “娘……”抚着嘴唇,轻吐出声,似是陌生的称呼,又似天天挂在嘴边的惯语。未曾想起那妇人的面容,她的母亲,如何了?眼角不自觉淌下两行泪。 不远处传来声响,李九佛手抹去脸上的晶莹,睁开眼睛。是陷害也好,是被利用也好,亦或是自己犯下的错也罢,该面对的,都去面对吧。 “太子爷?”人声接近,洞内印出长长短短的人影,交错纷杂。 “是太子爷!”小太监紧忙唤人。 “找到太子爷了!”人口相传,李九侧头,朝洞口的侍卫太监们,淡然一笑。 “太子!”佛开挡在前面的人,一个魁梧的汉子露出身形。 “宋侍卫。”李九打招呼,想想这个场面有些尴尬,摸了下头,将胳膊放下来。 宋子仁单膝跪地,火眼金睛迅速的扫了一眼李九是否有伤,最终目光停留在脚上。 “太子爷您忍一下,”话才出口,手下已经有了动作,宋子仁迅速的将李九的靴袜褪了下来。 “诶?”李九反应慢半拍,待回过神,已被钻心的疼痛激得嗷嗷直叫唤。 “怎得伤至如此?”宋子仁皱眉,“可还有其他伤?” “应是扭了肿了。”李九淡淡的答到,半张了嘴,想询皇后情况,终又没问出口。 “属下接您回宫。”宋子仁弯腰,打横托起李九,打算抱起。 “等一下,”李九制止,他记得宋侍卫挨过棍子的,“宋侍卫你的伤怎么样了?” “每日有汤药养着,不出多久便会痊愈了。”宋子仁不放心上。 “养好身子,”李九扶着宋子仁,单脚站起来,抬起头,目光灼灼,“只得如此,日后才能助我帮我,宋大哥。”她知道什么是有心无力的感觉,既然现在都是伤员,无需损耗元气,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望着口出大人言的稚子,宋子仁滞了动作,微微低头,俯首称是,“好。” “你们两个,”李九朝洞口挥手,“扶我出去,唤轿撵来。” “是,太子。”两个小太监赶忙过来搀扶着李九,在这皇宫中,不论主子爷犯了什么错,捅了什么天,上头天子未出口,主子永远是主子。即便现在宫里翻了天,都是因为眼前的稚子,他们也得听他任他,在人前护他周全。 望着心有不忿却维诺听命的小太监,李九心中苦笑,这便是权势,这便是皇威。她投身在皇帝的孩子身上,又要怨言什么? 轿撵通风,四面围了纱帐,前后两抬,飘飘袅袅。 小太监将李九扶上轿撵,退至一旁。 无人说话,无人动作,场面安静而尴尬。 该去哪儿呢?李九心中没了主意。宫禁的太子被人寻到,犯了错惹了事,此刻是该去找父皇请罪吗?还是应该探望皇后? 风儿吹起纱幔,露出一瞬面容,远远从外望去,稚子面色宁静,只留一双眼显露些许无助。 “回太子宫吧。”李九轻声嘱了句,软软的躺在椅凳中。 “回太子宫!”太监的声音尖尖细细,穿透长空。 既然寻她的人没押她去见皇帝,那她主动请罪,多半也没了意义,从哪儿来,回哪儿去,静候旨意吧。她不知道谁给自己丢的纸条,不知道今天这一连贯的事情到底代表着什么,她需要回去好好捋一捋。还有,她到底是谁?李九心中沉闷。脑中忽然想起一个人,眉眼如凤的少年?当时急躁,未询姓名,是他给自己指的路,巧合?亦或阴谋……轿撵吱吱呀呀摇摇晃晃,李九陷入沉思。 也没走多远,两炷香时辰,李九抬眼,望着眼前的太子宫,这就回来了。 轿撵停在院中,灰衣宫人默然上前,宫中各人远远跪着,守卫相隔,无法上前。 晨间的白面守卫一手托起李九,一手横抱,将赤肿着一只脚的太子爷抱下轿撵,朝内室走去。 宋子仁一干人,被阻在外院,李九反过头,挥挥手,希望他们能明白自己的意思,起码养好伤。 跟了他这是非不断的太子,也算是被他连累了。 屋内还是早时离开的样子,半掩的窗户,展开的屏风,无波无澜的珠帘,桌上的茶水没了热气,就似屋子的主人未曾离开一般。 唯独被李九掉落地上的纸团,已不见踪影。 李九半躺在塌上,由着灰衣宫人擦脸松发,闭上眼睛,静静呆想。 不是皇后,她不相信,一个女子会弃腹中骨肉性命不顾。 那会是谁?她不相信巧合,好巧不巧她会迷路,好巧不巧会有人指途,好巧不巧皇后就站在水边,好巧不巧就轻轻一挨,便落水落红。 李九忽然睁开眼,瞳色莫名,惊觉一件事。 始作俑者,是何来的信心,一纸五字,便确定足以引出太子? 用老祖宗相诱,这不是一个高明的谎话,若她稍微冷静,若她遣人询了皇帝,若她闹事要出去,若她并不理会,后招都不可能达成, 那就是讲,写字条给她的人,非常清楚,她会慌张,她会鲁莽,她会一听到太奶奶的事情,便失了分寸。 心中有了半分头绪,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对太皇太后有如此情感,而这个操纵事件的人,似乎比她还了解她自己,一旦找出来,定能询到许多事,李九微微眯上眼。 褪下李九沾满泥土的外罩,灰衣哑女着手开解长衫衣带。 “不用换了,”李九握了她的腕子,扫了一眼灰衣女,半躺在软塌。 灰衣哑女顿了一刹,待李九松开手,又恢复如常,收了脏衣,无声离去。 “太子。”门外轻叩,“司医所的大人来为太子诊治。” “快进来。”李九探起身子,是孙清风吗?或是张司民?眼中难掩期盼。 门缓缓推开,四个蓝衣司医官穿过屏风,敛眉行礼,“属下为太子诊伤。” 李九收起眼中的失望,面色归为平静,探出胳膊,“有劳诸位大人。”也是,怎会随时都有老熟人,她现在可是正被宫禁,又惹了大事等待处置的疙瘩人。 “右额前擦伤,半分皮损,”嘴角蓄了青须的司医官拿棉团擦拭了李九额角,不带情绪的说着伤情。一旁的司医官挽了袖子,在册子上记录着。 “右颊擦伤,混有污秽,一分皮损。”凉凉的棉团在脸上蹭着,些微的刺痛。 “眼皮与睑红肿,轻微蛰损。”沾了沾李九的眼角,在医者面前,遮掩不住痛哭过的事实。 “下嘴唇裂开,撕咬伤,”司医官一点点检查,李九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这些小伤都要记录吗?”这是自己一直咬着唇给弄破的。 “望太子配合。”青须司医官垂眼行礼,十万分规矩。 想必他们也要回去交差吧,李九不再多言,看这情形,是无法从这几人口中问到半分消息了。 “右脚踝扭伤,”冰凉的指腹轻轻碰了下伤脚,李九不禁一个激灵,蹬了下腿。 “腕骨错位,肌腱挫伤。”看了一眼李九,司医官继续简述,这是伤上叠的伤,这个小儿,不怕痛的吗?怎会伤成如此程度。“下脚踝处恐有肿疡,上部微轻。”摸了摸李九另外一只脚骨,轻轻摇头,这只没事。 “周身册上记载,不日前,太子腰腹与手腕曾有创伤。”翻了册子,司医官出声询问。 “已经停药了,”这么多天了,不用查看了吧,李九盯着他。 “请太子宽衣,下官需一一检查。”青须司医官坚持。 看来自己的太子身份对他们来说,没什么用了,李九苦笑,躺直身子,挽起袖子,熟稔的撩开肚皮。 “左右腕已生皮肉,色偏白,”看来那腥臭的药十分管用啊,李九心中想着。 “腰腹未痊愈,色偏褐,”前后按了按,司医官将李九的衣裳盖上,半弯腰出声,“太子可还有其他地方不舒坦?” “没了。”李九残了一只脚,靠半边屁股杵着,姿势别扭,“多谢大人了。” “下官分内事。”司医官行半礼,不再查探,退至一旁,与几人商议药方治法。 第39章 大哥不要走 此刻的李九掩了里衣,心中却生出半丝无奈,这个太子爷的母亲,到底是如何作想的。此时是年岁未致,雌雄莫辩。这才十多二十日,便被大夫瞧了这许多次,然她一日日会长大,这身份总归是定时炸弹一般,终有一日会藏不住的,届时,她便立于风口浪尖上,那个时候,她该如何自处? “说不定此刻被大夫瞧出端倪的话,还能保一条小命。”李九轻声嗤笑。 不知道小太子在自言自语什么东西,几个司医官奇怪的回头望了一眼,没有得到回应,又转过头商议药方。 “哑奴。”几个司医官已经商量出结果,轻叩桌面,唤着灰衣宫人。 两长两短,灰衣宫人顷刻至前,低眉行礼。 “这张,是恢复腰腹皮肉的药膏,”小胡子司医官将褐色的药方递给哑奴。“每日一换,一次是三天的量。” “这张,是肿疡的汤药,三碗水一碗药,早晚各一服。”又一张写满字的方子。 “另外这张,是敷脚的伤药,先水泡,后油揉,一刻之后敷药,不可行动。”这次是四张一起,皆是密密麻麻。 “这盒,”最后取出一个檀木的小盒子,撩起帘子,递给李九。 “?”李九打开木盒,乳白色的膏体,沁着淡淡的薄荷味道,又有些苦涩的杏仁油味。 “额头皮嫩,伤口浅,避免落了疤痕,早晚擦此药,没脚上药性霸道,应会愈得慢些。”将帘子放下,小胡子司医官拱手,“如无吩咐,下官告辞。” “有劳,好走。”李九微微点头。 主子爷,一个失去自由的富贵主子爷,望着几人离开的背影,李九心中满是苦涩,仰头看着这半载阳光的内室,他应是要在这个屋里,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了。 一墙相隔,一院相阻。任凭这室外的翻天覆地,室内之人只得静待日落。 待李九的额角结痂,这安静的院中终于来了宣旨之人,听着院外太监的宣告声,李九睁开眼,叹口气,终是来了,就是不知皇后的肚子到底如何,她的处置,又待如何。也罢,三日未曾下床,全当松下筋骨,自领其罪。 两个侍卫扶着李九,一左一右出了内室。 白发公公手握圣旨,背阳而立。 李九跪于院中,双手抚地,以额朝面。望着眼前小小的人儿,公公徐徐展开手中的黄卷。 “皇太子李天赐,上不尊长,目中无人,冲撞凤仪,无视母恩,有悖孝道,特赐宫禁一月,望其反省;然,九子并无改进,且私离禁宫,无视皇权,视为不忠;得知其母身怀龙儿,本应照料宽慰,然此逆子心胸狭隘,不容弟兄,竟出手毒害,视为不义;如此不忠不孝不义之子,朕锤顿恼怀,圣书云,子不教父之过,念及往日宠溺,朕通并思痛,特处皇太子李天赐于思过所怀罪三年,以思其过,修其行,任何人等不得探视,钦此!” 两手相叠,收起手中的黄卷,公公微微弯腰,伸出手,“太子爷,请接旨。” “皇儿谢主隆恩。”李九俯首行礼,抬起身子,接过圣旨,神色莫名。 李天赐,皇九子,逆儿,呵,不忠不孝不义。 “扶太子起来。”公公招手,这小儿才不过宫禁几日,竟瘦弱至此模样。 侍卫上前,扶李九站起。 “敢问公公,”李九忽然抬头,微微抿了嘴角。 “太子有何吩咐?”公公好奇。 “母后,母后的胎儿可有事?”宣她紧闭三年,却并未交代皇后的情况。 “该如何与太子讲?公公沉默了片刻,望着一脸认真的李九,轻声道,“胎儿,夭了。” 天色渐暗,云中卷了粉色,映照在李九脸上,半边落霞,半面阴沉。 “多谢公公相告。”李九拱手,由侍卫扶着,瘸拐着小步踱入室内,她的手上,居然有了一条人命,尚未出世的弟弟或者妹妹,虽是被人陷害,却是意外损于她手。 三年赎罪,她,罪有应得。 夜悬明月,李九侧坐在床榻,盯着窗外的树影,无心睡眠。 夜风起,云儿过月,遮了光,树木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凉风卷了沙尘,吹进了内室。李九迷了眼,低头捂眼,轻轻揉着。 抬起头,看着忽然出现在眼前的人,李九眨眨眼,是错觉吗?定是蒙了尘,看幻了吧。 “你在作何?”李天沐坐在床榻边上,抬手拿下李九的胳膊。 “大哥?”李九轻唤,双眼微肿,漫了粉红的血丝。 “可是进了尘土?”李天沐凑近,轻轻拨开李九的眼睑,缓缓吹着。“可是好些?” “大哥?”李九重复唤着,眼中盛了光。 “是我,”李天沐摸了摸李九的耳朵,拍拍她的头,淡淡笑着,“是大哥,大哥来看你了。” “大哥……”李九喃喃念着,嘴角泛起笑容。 “未曾好好吃饭?”捏了一把李九的下巴,不过几日,怎么瘦了这么多? “大哥,小九好想你。”李九握着李天沐的手,轻轻摇着,“九儿好想你。” “宫禁守卫隶属不同上官,背后势力错综复杂,想要偷溜进来,不那么容易。”拍拍李九的手,这小家伙近日定是吓怕了吧。 “大哥,大哥,小九好想你。”李九不停轻唤,太奶奶不在,七哥八哥都不在,这宫中,她唯一信任想念的人,便只剩下大哥了。 “呆子。”望着怀中小小的人儿,李天沐叹口气,松了肩膀,柔了语气,轻轻拍着李九的后背,一下一下安抚着。 “大哥可有被人瞧见?”这宫中的守卫,比她想象中要严备得多,她不愿意唯一关心的人,因为自己有什么事。 “无妨,已打点过。”溜进来是不可能的,只有李九傻气,以为守卫都是儿戏。 “究竟发生何事,与大哥详细道来。”皇后的事情闹得大,父皇处置得也快,众人皆传的,是李九将皇后推进池中,而其中环节,却无人说得清。 李九取了枕边的锦盒,将内中的纸页递给李天沐,这是这几日她反复回忆记录的整个事情经过,看了许多遍,思索着其中门道。 “与你指路那个少年,你说他认识你?”李九的字精瘦,分开看带着秀气,整体却透着坚毅骨风;小太子的字写得比他们都好,李天沐有些惊讶,仔细瞧了内容,没太在意这些细节。 “眼睛细细的,眼位上翘,眉毛淡淡的,整张脸,”李九回想了一下,“整张脸,很漂亮。”没错,是个漂亮得像俏姑娘的少年,粉面红唇,皮肤似透着光。 “可是穿得十分花俏?”李天沐心中有了人选。 “花式繁复,颜色倒不算花俏,”当时没太注意,“说话很啰嗦。” 司马苏凤,当天要与小八报名随军,出现在宫中做什么?司马家,皇后,齐贵妃齐家,呵,都联手来布这个局吗?真是共同的敌人面前,大家都可以不计前嫌的,如此阵战,这个呆子就算躲过了这一次,也会有下一次下下次,思过所三年,已不算最坏的结果了。 “大哥。”李九坐直了身子,大眼盯着李天沐。 “如何?”两人皆是细声轻语。 “我害了一个未出世的孩子。”李九的声音低到嗓中,这个心结,她放不下。 “李天沐有些发愣,他以为李九是害怕,是惊吓,是担忧,唯独未曾想过,这孩子最介意的,是这个,他,是真心在愧疚与懊悔。这大眼中他看不清的情绪,就是这个吗? “害了胎儿的,是始作俑者。”李天沐皱眉,端起李九的脸,“你本就是瓮中之鳖,不过棋子而已,你就那么肯定你将皇后推下去了?” “我……”李九脑子回想了无数遍,“我确实是没用力,但是皇后身边没有其他人,碰到她的只有我啊。”她不愿意相信,她也觉得奇怪,可是若不是她将皇后推下去,难道一个怀有身孕的女人,会为了陷害皇子,自己跳下去吗? “皇后与父皇当年都曾落水,”李天沐盯着李九的眼睛,一字一句,“皇后是不可能无缘无故近水而立的,她,畏水。” 李九微微挣扎,下巴被箍得生疼,李天沐顺势松开。 “这也是为何,父皇只罚你三年思过所软禁,这件事情,本身就很奇怪。”皇后应该不会拉下这么大的漏洞,只能说整件事情,有她也没有料到的地方,所以结果不是那么完美,皇太子,三年后还是皇太子,而不是被废了头衔。 “不要将所有事情,都背负在自己身上,尤其在真相不明的时候,”李天沐背过身子,轻轻说着,人命,不是李九可以背负得了的。 “大哥……”李九欲言又止。 “大致情况,我都了解了,还有许多不解,需要回去查。”回头拍了拍李九,李天沐站起来。 “大哥要回去了?”李九瞪大眼,紧紧拽着李天沐的手。 “睡不着?”李天沐回头。 “明日便要去思过所,大哥……”李九顿了片刻,出声期盼,“大哥可否多陪我一小会。”无依无靠,无助无亲,她太想念他。 第40章 皇帝的无奈 “望着天上浓黑的云彩,李天沐掩了窗,终是未忍心抚开手,取下帘子,侧身半躺在床榻,为李九盖上被子,环了稚子入怀,轻轻拍打。“睡吧,大哥陪着你。” 李九心安的闭了眼,这么多天以来,头一次感受到深深的困意。 望着怀中少儿眼下淡淡的青色,李天沐抿紧嘴,小九许久未曾睡个安稳觉了吧。抬手抚上小弟的眉心,抹平那不属于幼儿的纹路,李天沐轻靠床头,心中拧过一丝挣扎,如若小九知道真相,预料之中自己应该十分痛快吧,为何此刻心中隐隐而过的却是十二分的不忍。 怀中的人儿响起了些微的鼾声,粉嫩的面颊泛着暖意,李天沐轻轻将小九放下,稚子不耐动作,攥紧了大哥的衣角。 提了被角,轻轻掩上,李天沐开了半扇窗,回头看了一眼熟睡的李九,终是消失在夜色中,小九,莫怪大哥,要怪便怪你是他的孩子。 晨曦微露,白光从窗缝中溜进来,刺了脸面。李九摸摸眼睛,朝一边侧脸,躲开日光。小手盖上眼眉,有多少天未曾睡到天光亮了,轻轻挪了下受伤的腿,李九探出两只胳膊,想抚上闪着细小灰尘的光束。 一抬手,手中攥紧一件黑底青纹的外衣,李九有一刹那恍神,大哥,大哥真的来过。不是梦,不是幻,是大哥陪她入睡的,今日便要囚于思过所,她却不是孤单一人,还有大哥为她查探真相,李九咧开嘴,朝着晨光,呲牙傻笑。 屏风后的外门响起了细微的吱呀声,李九回头,些许奇怪,惩罚的旨意下来了,下人们便可随意进出她的房间了吗? 又是轻轻的掩门声,上下扣了内锁,李九探出头,“谁?” 屏风后印出一道高大的身影,伴随着脚步声,渐渐扩大,终究盖满,从屏风后朝床榻边走来。 “父皇。”李九撑起身子,有些艰难的起身。 “坐着吧。”取了椅子在榻边坐下,皇帝随意摆了手。 “脚上的伤如何了?”望着眼前的孩子,头发略微凌乱,面容还带着未醒的床气,脸颊透着红扑扑的粉色,小巧的鼻子与他母亲一般,高高翘起,一双鹿眼瞪得老大,探究而防备的看着自己。这是什么眼神呢,皇帝李显宗无奈一笑,伸手弯腰,将李九手中的外衣套在他肩上,“莫着凉了。” “司医大人说一个月才可下床。”李九低头看了一眼披在肩上李天沐的外衫,诚实回答。 “还疼吗?”盯着包成粽子的脚踝,李显宗询问。 “父皇,”李九觉得父皇应该有事要说,“是否有事要吩咐孩儿?” “怎的还伤了脸?”抬起胳膊,想抚摸李九脸上的伤痕。却见这小儿不经意的微微躲开,李显宗心中苦笑,手掌顿在半空,终是收了动作。是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冤这孩子,他是恨自己了吗? “禀告父皇,”李九捂上衣裳,垂了眼,轻轻回答,“不上药的时候,便不那么疼了。”又抬了眼睑,望着眼前年轻的君王,“脸上些许剐蹭,用不了多时便会痊愈了。” 晨间的阳光柔和温暖,带着淡淡的光晕,打在李显宗身上。李九看着自己的父亲,自己的父皇,他的表情没有王者的霸气,温柔而无奈,身为一国之主,他在忧心什么呢?李九忽然有些不忍心,迟疑片刻,还是伸出胳膊,轻轻抚上父皇的手掌。 小手盖在大手上,细腻滑嫩的是幼儿,鼓着小漩涡,软软的暖暖的;粗糙干燥的是父亲,指骨明显,掌心满是厚厚的茧子。 “九儿令父皇忧扰了,”握着皇帝的手掌,李九心中腾起愧疚,她想起了那封圣旨。 对父皇不忠,对母后不孝,对兄弟不义,在父亲眼中,她就这样一个嚣张狂妄的孩子吧,论谁有这般孩子,都会难过的吧,即便他的皇帝。 这个孩子没有责怪他,甚至没有对这个没用的父亲生出半丝怨言,他用小小的手掌安慰自己,担心自己,他将要面对三年的囚禁,即便是成年皇子,也难以忍受思过所,他却没有求情,没有怨愤,他在安慰自己,像安慰一个父亲一般。 一直以来,李显宗都刻意与李九,他的小儿子李天赐,保持着明显的距离。他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孩子。 他是自己最爱的女人的孩儿,本该一家三口,乐享天伦,然而就是因为这个孩子的出世,自己却要与爱人生死想分,阴阳永隔,云华便是为了给九儿蓄魂,才精力用尽,枯竭而亡的吧,要他怎么与他相处?是爱?是恨?是父子?是皇臣?李显宗不知道。 “父皇?”李九探起身子。 “九儿,”李显宗抬了眼,轻轻拍了拍李九的手,“你还太小,许多事情,父皇无法与你说个详尽,但是父皇希望你能记住,今日我所说的每一句话。”眼前的稚子不到十岁,不知他能听懂几何,然而他也没有太多机会与自己的儿子细细嘱咐,他本就无心做皇帝,这江山,他管得吃力,这皇宫,太多诡谲,他没有能力查出真相,却定要护这帮孩子安全,亦要为宋大哥保全这江山。 “不论发生什么事情,不要从思过所逃出来。”声音中带着坚决。 “……如果?”李九开口。 “即便你得到的消息,是与父皇,与太奶奶,与老大他们有关。”皇帝阻了李九要说下去的话,他知道儿子心中想什么。 “李九没开口,父皇知道这次她是被人引出去的?那为何,为何不查下去? “皇帝不是可以呼风唤雨的神仙,父皇也有很多地方顾及不到,照料不了。”李显宗微微垂了眼,阴影打在脸上,面色黯淡。 “要想守护爱人,需要自己变得强大,”李显宗忽然抬起眼,目光灼灼,“现在的你还太弱小,什么都做不了,无论你去哪里,都将会是别人的负累,”这句话会不会太重,他却必须说下去。“只有你自己健康平安,迅速成长,你才可以,你才有资格面对你的敌人,你的爱人。” 李显宗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不过对着一个孩子,自己却有些激动,做了这些年帝王,神色不显的本事早已练得炉火纯青。 “孩儿知道了。”李九朝前探出身子,轻轻的环了李显宗,“父皇,孩儿懂了。”人生在世,本就不易,她以为自己是被人迫害被人欺辱的那一个,可她却发现周身那么多人,其实都在默默的保护自己,她的身世一定不简单吧。总有一些不认识的人站出来帮自己,没人会无缘无故对一个人好,尤其在这皇宫中,这些,都是自己父母,爱人,为助她护她留下的恩泽福缘吧。“孩儿定当茁壮成长,待得一日,斩荆劈棘为父分忧。”李九眉眼弯弯。 “待得一日,若是兵临城下,云华必定斩荆劈棘救夫君于那水火之中!”熟悉的笑颜,熟悉的逗语,李显宗有了片刻的恍惚,他的华儿,他的妻子。 “功课莫落下,父皇允了两个人陪你进思过所。”抽出两块令牌,“你宫中的司书使张年和大宫女胭脂,”他也不太肯定张年是否是完全可以信任,但此刻已自己的能力,不惊动他们的话,只能调动太子宫原本的人,他唯一能做的,便是让人盯紧李九身边的人。 “李九苦了脸。 “这是什么样子。”皇帝扬了笑,揉揉李九皱巴的脸,有些高兴。 “三年时间,或许这三年,父皇便不能见你了。”瞧了窗外的天,日头渐显,李显宗正色,端正了身子,“院中给你留了小小的礼物,”这是作为一个父亲,能为孩子做的唯一的事情了。“届时有人将会带上,一同送去思过所。” “有礼物?”李九眼睛发亮。 “待时你便知道了,”这个孩子似乎有些意思,原先是相处太少了吗,李显宗轻笑。 “父皇,”李九蹬鼻子上脸,“思过所的吃食,是母后准备的吗?” “她曾在吃食上亏待过你?”皇帝有些惊讶,他有偶尔查过膳食谱与食盒,皆是精致用心的菜肴。 “并非亏待,”似乎在父亲面前说他老婆坏话不太好,尤其是自己刚犯了这样的错,李九住了口,没再说下去。 “思过所算半个佛堂,由大明寺提供吃食。”皇帝心中起了疑心,没再多问。 “吃素啊!”李九又苦了脸,她生到这个地方,就是和好吃的没有缘分呢。 “囚禁之地,没有固定的宫女,衣食住都将十分简朴,”将李九的手放进被褥,李显宗站起身来,他留得有些久,该回去了。 “九儿,保重。”深深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孩子,李显宗不再留恋,踏步离去,孩子,父亲对不住你。 看着离去的人影,李九轻轻出声,“父皇,保重……” 她该是何其幸运的人,父亲,弟兄,兴许还在人世的母亲。对了,还有那么多等待自己去揭开去寻找的秘密,李九自嘲一笑,生活动力无限呢。 第41章 信鸽 “太子爷,”门外响起了熟悉的声音,伴随着叩门声,“今儿有惩戒官来,该起了。” “进来吧。”李九伸了个懒腰,忽然回过神来,朝外探出头去,“是苏小虎吗?” “太子爷好耳力,”门被推开,两个劲装侍卫大步入内,带着晨间的风,依旧是蓝衣羽纹。 “苏小虎,路红红!”李九笑弯了眼,直起身子,抬了胳膊打招呼,“是你们俩送我过去吗?” “下官今日便要离京了,”两个年轻的侍卫互相看了一眼,朝着露出虎牙咧嘴笑的太子轻声说道。 “有重要的事情便去吧,”李九略微遗憾,抿抿嘴,依旧笑嘻嘻,他们都是有本领的人,有前途抱负便好,无需跟着她,平白被连累,无甚发展。 “今日一早属下与小虎刚回宫,便听闻了太子的事情。”路红红脸上带着歉疚,若几日前他们未曾离开,太子或许不会受到如此责难,三年,他还是个白面幼儿,三年的囚禁这个爱笑爱聊天的小皇子要如何面对。 “是啊,我又惹事了。”李九垂了下眼,不着痕迹的眨了眨,“所以你们是来探望我啦?”分别在即,不如好好告别。 “属下待太子从思过所出来,静候主归。”苏小虎路红红忽然正色,单膝跪地,拳掌相击,拱手俯头。 静候主归,李九眼睛抖了一抖,心中泛起暖意。他们是凌驾于宫中所有侍卫之上的羽卫,年级轻轻前途无量,此刻却对一个失势的皇子俯首认主,无论是上官的命令,亦或是他们自己的决定,此刻前来探望表示,都足以令自己感动。 “为什么?”李九半日未曾开口,她不想连累他们。 “属下曾答应与太子爷同桌而食,”路红红没有抬头,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这是一句些微无礼的话,他却豪无负担的说了出来,他知道,这个小太子不曾把他们,把任何人看得低人一等,他看向众人的眼神,说话的语气,心中的姿态,带着众生平等,她是真的将他们当做聊得来的友人,虽不十分信任与亲密,却从未用过俯视下人的态度。 “我李天赐何德何能得二位相助,”李九眼睛略微肿胀,抬手令二人起身,“三年,三年之后,我定不令你们失望。”她不是一个人,她需要让自己茁壮起来,为父皇分忧也好,不再成为大哥的负累也好,能与小七小八比肩而立也好,能让一众相信她的侍卫宫人受她庇佑也好,从此以后,她不再是一个人。 “三年以后,迎凤楼设宴,”路红红起身,面色如水。 “太子爷定当如时赴宴,”苏小虎扯了嘴角,“多多带些银子买单!” “好!”李九也笑,“若是没钱就告诉老板,这位是大名鼎鼎的羽卫大人!”后会有期。 “对了,”李九一边起身,一边打理着衣裳,脸上带着好奇,“你们羽卫不是不可以露脸的吗?暗中查事的那种?” “明里暗里都有,”苏小虎扶着李九,盯着那个裹得扎实的脚,皱眉。 “我们在回宫的时候早已露了脸,其实已经不太适合在羽卫做暗卫。”路红红讲话实诚,“马大人欲将我二人升为司侯带刀侍卫。” “听起来很厉害,有品级吗?”李九一蹦一跳。 “那是,四品侍卫,我们这年纪,很不错的。”苏小虎嗤笑,“不过红红一口给回绝了,”学着李九亲密的喊着路红红,身边严肃的那人瞥了眼苏小虎,没有理他。 “为何?”李九一蹦一跳。 “……”两人懒得理他,适才说那么多追随的忠心话,这是都白讲了不是。 “因为我?”李九回过神。 “因为你!”帮李九套上外衫,苏小虎气笑。 “压力好大!”李九也笑。 “太子侍卫也是四品,”路红红老实。“还是我们求皇上亲封的,也不算亏。” 原来请动了父皇,难怪。 “我想起来了,父皇说留了礼物给我,”绕着二人看了看,前前后后上上下下,就差扒衣裳了,“是你们两个帮我带过来的吗?” “在院中,太子随属下来看。”苏小虎在左,一手托着李九,路红红在右,一手架起胳膊,朝外慢慢走去。 太阳已经完全升了起来,院中百花还未开苞,嫩嫩的绿芽,朝气蓬勃。 “咕咕,咕咕……”清脆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鸽子?”李九抬头看了看苏小虎,脸上泛着淡淡的光芒,一跳一跳朝掩了锦缎的竹笼走去。 望着少儿心性的太子爷,两人都微微一笑,陪着李九上前。 轻扯了厚实的锦缎,露出一个细竹编制的笼子,材料简单古朴,却是做工精致。笼中两只花色的鸽子,发亮的羽毛,晶亮的眼睛,胖乎乎的体态,咕咕叫着,好奇的朝李九探脑袋。 “是信鸽?”李九眼尖,看着鸽子腿上绑的信笺筒,抬眼望了望苏小虎,又转过头向路红红炫耀,“父皇送我信鸽,我便不是孤零零一个人在思过所了!”她可以找人通信,她可以得知外面的消息了! “褐色花纹的,”瞧着兴奋的李九,苏小虎心中也高兴起来,“太子爷你看,那只稍微胖些的,是老祖宗养的,有什么话想与她老人家说,便可以唤这只小家伙了。”太子房中失踪的纸条,是他们两个查到带走的,没人能想到,便是这简单的几个字,就把太子爷给诈了出去。 “这只吗!”李九眼中闪耀,十分开心,伸手轻轻摸了摸胖乎乎的鸽子。那鸽儿不认识李九,低头试探着啄了小儿的胖手,李九利索躲开,敲着小家伙的脑袋。 “这只呢?”另外一只信鸽灰白相间,小些瘦些,顺着李九的抚摸,轻轻偏着脑袋,十分温顺,橘色的嘴橼轻轻碰了碰李九的手指,又将脑袋埋进了翅膀,似是害羞一般。“这只是哪儿的?”李九抬起脑袋,满面期待。 “这是只素鸽,”苏小虎眼中噙着笑,“太子爷将带了气味的物件绑在它腿上,便可训练它将信件送去哪里了。” “这么简单?”那不是狗吗! “需要很长时间慢慢训练的,”苏小虎笑。 “无妨,我有的是时间。”何止有的是时间,她现在就剩时间了。有两个活物玩耍,日子也要热闹有趣得多吧! 两个侍卫微微黯了神色,不再多言。 院外传来声响,几人望过去,灰衣宫人取了热水物什,低着头朝院内走来。 “时辰快到了,”苏小虎回头看着李九,“太子爷收拾收拾吧。” “恩。”抬头看看天,李九收了笑,从二人手中抽出胳膊,扶着灰衣宫人,朝室内踱步。 发髻高束,长衣披风,李九望着镜中的脸,下巴削瘦,面颊微微带些肉团,淡淡的眉毛大大的的眼睛,唇色微暗,眼下淡青,是个长得秀气,不怎么精神的小小少儿。 “可听得到我说话?”左右看了看几个灰衣宫人,李九分不清哪个只是哑,哪个是聋哑。 两个略微年轻些的宫人站前一步,静候吩咐。 “这件衣裳帮我收好,”指了指李天沐的外衫,李九左右看着,又端起案上的锦盒,“这个也带上吧。”听父皇说,思过所条件艰苦,是不是需要带点吃的?李九心中打着鬼主意。 “要不衣裳都带上吧,”想了想,李九指着衣柜。 灰衣宫人却没有动作,轻轻跪地,慢慢的摇着头。 “不可以?”李九有些疑惑。 哑奴轻轻点头,希望小太子能明白。 看来衣食住行都不能自己做主了,李九苦笑,挥挥手让宫人起身,“将这件外衫与锦盒带好便可。”这殿中本就没有什么是真正属于自己的,生不带来,走也不带去吧。 灰衣宫人静静起身,取了包袱,将东西放好。 “太子爷,时辰到了。”苏小虎的声音在室外想起,李九念了声是,坐上了竹轮椅。哑奴推着李九,吱吱呀呀。 惩戒官走在前面,继而是苏小虎推着李九,边上持刀而行的是路红红,身后跟了惩戒宫的太监,一行几人伴随着竹轮椅滚动的声音,渐渐驶离皇宫。 李九回头,望着逐步退去的景致,微微眨了眼,半月前,她不情不愿回到这里,三年后,此处又将是什么光景?春夏秋冬,雨走雪来,父皇,大哥,七哥八哥,你们要等着九儿。 信鸽在李九腿上,不时发出咕咕的声音,李九掀开锦缎,取了草叶逗弄着两只小家伙,今后哪,我李九李天赐,便是你们的主人了。 “胭脂与张年张师傅呢?”李九出声相询。 “胭脂已被送至思过所,张年张大人还需去太傅那交接些琐碎,届时微臣会送大人过去。”惩戒官声音粗哑,背部微驼,是个国字脸的硬气老者。 “敢问大人,我离开后,太子宫中众人可会有影响?”上上下下几十口人,何去何从? “太子职称尚在,东宫一切照旧。”老者摸须,一一回答。 只不过没了主子,其他的,并无变化。 是啊,没有什么变化,只不过日夜清扫守卫一个无主的宫殿,没有出头的机会。 李九摇摇头,不再多想。父皇说得没错,要想保护别人,需要自己先强大起来。 第42章 思过所 不是回宫时的宫门,皆是红色,皆是一重加一重,李九撩起帘子朝马车外瞧着,她却认识,这条路没有走过。 当时若脑子有此刻清醒,便不至于寻错路了,李九叹口气,松手放下帘子。 马车走得不快,踢踏踢踏,不急不缓,四平八稳。 出了皇宫,却未听闻闹市,李九轻靠着侧壁,看来啊,是个十分偏僻的地方呢。 待腿脚都要发麻,脑子昏沉的时候,摇摇晃晃的马车一个前倾,停了下来。 “太子爷,到了。” 马车的前帘被轻轻撩开,苏小虎上车,伸手扶了李九,看着这呆子动作迟缓眼神迷茫,索性一把将人抱了下来。 李九蹬着一条腿,弹弹跳跳,松着筋骨,左右瞧着。 是个山脚,放眼望去,便是杂草山峦,似在深山之中,又似在荒野之地,几座宅子傍山而建,褐色瓦,青泥墙,墙根漫草,疯长的势头丝毫不像初春的天气。 “太子爷,”惩戒官老头慢慢的走过来,指着远处的红墙木门,“那儿是唯一的出入口,高墙围山而立,日后,便不可出这围墙的范围了。” 李九踮了脚瞧着,山树纷乱,藤蔓无序,倒是挺大一座山,比自己想象中,可以活动的范围大了许多呢。 “嗯,天赐知道了。”李九收回了目光,还好还好,不是一个小房间,也不错了,“多谢大人提点。” “下官这就告辞了,”惩戒官俯首弯腰,退至一旁。 “下官,也告辞了。”瞧了侯着自己的惩戒官,苏小虎路红红也上前,向李九拱手。 “多谢苏大哥路大哥这一路护送,”李九回了一个拱手礼,身姿不挺拔,小脸却认真,“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二人齐声回应,终是不再停留,随着惩戒官与荡悠悠的马车,渐渐远去。 李九坐入竹轮椅中,直到见不着背影,收回目光,轻轻嘱咐,“进去吧。” 灰衣宫人推着竹轮椅,吱吱呀呀朝院门走去。 门槛是高耸破落的老木头,两个宫人将李九抬了进去,退出院外,福礼离开。 李九轻声道了句谢,回过头,生涩的摆置着竹轮椅,一点点挪进院中。 “主子!”伴着哭腔的熟悉声音。 李九抬起头,迎着阳光灿烂大笑,“小胭脂呀!” “主子主子……”胭脂从里屋扑过来,眼泪哗啦啦。 “哎哟莫哭莫哭,你瞧我都没哭,这不有你在这里陪我嘛,还哭什么嘛。”一下一下安抚着胭脂,李九笑言,没了宫中繁琐,说不定还更自在呢。 “主子您受苦了,”胭脂抬起脸,抚着李九的伤脚,又着急的盯着主子脸上的伤,吧嗒吧嗒落泪。 “我没事,不过拐了脚,倒是你的伤,还没好吧。”盯着胭脂迟缓的动作,李九有些担忧。 “多歇息便没有大碍了,张大夫将药全给打包送了来,告诫胭脂,三碗水一碗药,小心煎服,”胭脂止了泪,抽搭着鼻子,“还有主子您的药,也都一并打包送来了。” “你我俩个天残地缺的做个伴,”想起苦涩的汤药,李九也耷拉了脸。 胭脂破涕为笑,“主子您又尽胡说。” “屋里怎么样?进去瞧瞧去。”院中却是破落,泥地坑洼,不知屋中如何。 “屋中……”胭脂迟疑,有些不忍。小主子平日最是奢华爱干净,虽她一早便尽力打扫,但,但依旧…… “屋中如何?”见胭脂不动,李九自己活动着竹轮椅,朝屋内驶去。 木门落了漆,斑斑驳驳,露出指头宽的缝隙,门头贴了年画,大红肚兜的娃娃,手持莲花脚踏元宝,被日头晒褪了颜色,泛着古朴喜庆的气息。 李九眨巴了眼,心中有些奇异的感觉,有些,有些熟悉感。 胭脂追上来,不说话,默默的推着李九进了屋。 外厅简洁,木桌木椅,上漆皆是退了小半颜色,擦得晶亮,还透着水渍,一把破嘴的瓷壶,几只缺角的瓷杯,冒着热气儿。 “你打扫过了?”一边问着胭脂,一边进了内室。 “还是不太干净。”胭脂支支吾吾。 “挺干净的呀,”一道古朴的屏风隔开,便是内室,李九瞧了瞧,屏风画了金戈铁马,远山火光,颜色退了大半,却能感受到喧嚣而至的战争之怒。怎得在室内画个这,李九摇摇头,朝里看。 床边土砖搭了塌,宽大厚实,上头铺了厚实的棉被,虽是有些旧,却温暖软和,李九将脸埋上头,嗯,是阳光的味道。 “这个,是叫炕吗?”李九瞧了新鲜,左右翻着,询问胭脂。 “恩,这叫火坑,”看主子爷似乎豪不嫌弃,胭脂没了担忧,话多了起来,“若是天冷,燃了枝子在下头,一夜都是暖的。” “不错不错,”李九满意,望向床榻,小小的,不大,靠着里墙,木板底,竹架子,挂了条有些破旧的纱帘。被褥厚实,棉布料子,染了细碎的小花小叶。“倒像村里新媳妇的嫁妆,”李九摸了摸,回头打趣。 “这些都是晨时大明寺那边送来的,奴婢一早便晒了个通透。”胭脂探手摸索着,学了李九,低头嗅去,嗯,是香香暖暖的味道! “这个桌案,”盯着崭新的书桌,李九奇怪,“这个为何是新的?”左右看看,衣柜摆设,床榻竹椅皆是古朴,唯独书桌是鲜亮的枣子色。 “喔!”胭脂跑过去,打开抽屉,取出一众笔墨纸砚,“这桌案也是大明寺一早抬来的,说是给太子爷做功课。” “早知道不问了,李九扶额。 “咚……咚… 深沉的钟声穿破天际,悠悠传来。 “这是?”李九觉得所有事情都是新奇。 “钟釜四声,这是晚时该传膳了!”胭脂眼睛发亮,蹦蹦跳跳,又似扯了屁股上的伤口,嘶嘶吐气,动作慢下来。 “奴婢去大明寺取食,”欢快的朝外小跑而去,还未出门,又反转回来,“主子,还需给奴婢令牌。” 这个吗?李九从怀中摸出两块小木牌,是一早父皇给她的。 胭脂拿起查看着,取了印刻木兰花的小木牌,将另外一块还给李九,又小跑着朝外奔去。 这孩子,饿急了吧,李九轻笑,天光尚是大亮,这儿一日两餐,吃得是挺早的。 地面坑洼,竹轮椅不太习惯,李九取了拐,轻轻站起来,一个人慢慢走着,四处看。 院中有个石桌,三面石凳,另一面光留石台,应是破损了。一方竹摇椅,轻轻一碰,摇摇晃晃。院口巨石,上书豪迈潇洒文字,【思过所】,一边刻着几行小字,李九吹了灰尘,探手轻抚,却认不出写了些什么。 朝一边走去,小小的茅草屋是?探了半个头,李九缩了回来,哦,这是茅房。 再朝另一边走去,矮小的烟囱,屋内石台大锅,皆是厚厚的灰尘,炉灶内还有烧至一半的木枝,就是不知已有多久未曾来过人,覆盖着岩土。 明日打扫一下吧,李九心中想着。 一旁的小房间堆满了木枝茅草,应是柴房了,不知这些木材日头久远了,还能不能燃起来,明日拿出来晒一晒应该会好些。 “主子主子!”胭脂的声音远远传来。 “哎!在这里!”李九从柴房探出头,朝胭脂挥手。 胭脂脑门沁着细细的汗,阳光照耀,亮晶晶。 “在院中吃吧,树儿遮了阳,些许微风,也算惬意。”李九一屁股坐在石凳上,将竹摇椅上的棉垫狠狠拍打了几番,扑出灰尘,见胭脂闪躲,呵呵大笑。 “你坐这上头,别坏了屁股,”将靠枕丢到一旁石凳上,李九敲击着石桌,“开饭开饭!” 胭脂吹着桌上的灰尘,微眯着眼,鼓着嘴,小心的坐在棉垫上,在李九期待的眼中打开食盒。 红烧冬瓜,酱油冬菇,清炒春笋,小葱豆腐汤。皆是清淡素食,每一碟都小小巧巧,米饭中夹着些许米糠,不过还冒着热气,新鲜的香味。 “还不错啊!”李九挟了一片冬瓜,鲜香可口,这大明寺的厨子手艺不错。 “吃呀!”看了一眼盯着自己发呆的胭脂,李九一边扒饭,一边催促。 “嗯!”胭脂侧脸,偷偷抹了泪,继而执了筷子,也学李九,大口吃饭。 喝了最后一口汤,李九抹抹嘴,一把倒在竹摇椅上,拍打着灰尘,懒洋洋的摇晃着。朝上望去,便是斑驳的日光,星星点点的透过树缝落下来。 胭脂抱了鸽子过来,李九取了半碗米饭,洒在桌上,打开竹笼,咕咕勾搭着两只鸽子出来吃食。 “小灰毛,小花毛,出来吃东西咯!”李九逗弄着鸽子,随意取着名字。 “咕咕咕……”鸽儿试探着从笼中探出脑袋,见无甚威胁,终是大胆的走了出来,欢快的啄食着米粒。 “这便是皇上送给主子的礼物吗?”胭脂摸了摸小花毛,被啄了一口,哎哟一声缩回了手。 “是信鸽呢!”李九呵呵笑着,炫耀两只小家伙。 “奴婢还未曾见过信鸽,真的可以送信吗?”胭脂趴在石桌上,眨巴着眼睛瞧着两个小家伙吃食。 “熟悉几日,试试便知道了,”李九摇晃着躺椅,一下一下。她该想想,接下来需要做的事情了。 第43章 明空和尚 油灯如豆,不比宫灯,照不得整个室内,案前一圈儿,照耀得不真不切,淡淡的浅黄。 李九从屉中裁了几张纸,取出比润湿片刻,染了墨,提笔书写。 宫中之事定是瞒不住的,她的太奶奶,定然是在心忧的吧。 描绘了一出烂漫的山景,想着词汇,将这简陋的囚所勾勒成度假山庄一般,衣食无忧,奴仆护卫皆成群,他李天赐一如往常,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期盼太奶奶无需担忧。一张纸写完,李九顿了片刻,写下歉语,是她愚笨,受人算计,害皇后没了孩儿,太奶奶少了一个白胖的晚辈,千言万语无法推脱责任,终以一句望太奶奶福寿安康,结束了书信。 从袖中摸出竹哨,按父皇所教,轻声吹响,呜呜之声在深夜静谧之时十分清晰,一阵扑腾声,两只鸽儿落在窗台,歪着脑袋看着李九。 取下小灰毛腿上的信笺筒,将信纸吹干,卷起,塞了进去,重新绑在鸽子腿上。 “小灰毛,”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李九将脑袋枕在胳膊上,轻轻自语,“今日你也累了,明日吧,明日将信送给太奶奶。” 月悬高空,在胭脂的催促下,李九熄了油灯合上窗户回床榻,和被而眠。米糠枕头棉花被,松软厚实,没有打更,没有夜巡,没有宫灯,李九伸出胳膊,什么也看不见,黑漆漆的房间,唯独的光亮是破了的窗户露出点点月光。 一夜无梦,十分香甜。 窗前有鸟儿吱吱叫唤,李九坐直身子,盯着开了小半的窗户,怔怔的醒了瞌睡。 院中飘来袅袅的药味,有些苦涩,伴随着柴火气,李九伸了懒腰,披了衣裳推开门。 阳光真好啊。 水井旁边一字排开一溜儿器皿,木盆,水杯,浴盆,木桶,都洗刷得干净,在日头下发出光亮。较为矮小的纸条上悬挂了几块布巾子,不算齐整细白,却是干干净净。 小胭脂正撅着屁股生火熬药,小泥炉子不是很好用,火星子四处崩开。 “胭脂,早上好!”李九拄着拐,朝外走,咧着嘴露出虎牙,朝胭脂打招呼。 “主子您起了!胭脂扶您净面!”胭脂回过头,紧忙跑过来。 抹了抹胭脂脸上的灰尘炭泥,李九笑了笑,照看着你的火候吧,我可以自己来。 “那哪儿能行,奴婢来伺候您!”胭脂噘嘴。 “哟!药扑出来了!”指了指药罐,吓唬小丫头。 “哎呀!”胭脂跑了回去,手忙脚乱。 望着勤快的丫头,李九轻声笑了笑,摇摇头,自顾扯了布巾,在盆中浸润,轻轻擦脸。 净水沁凉,盖在脸上,冰冷舒适,瞌睡醒了大半。 收拾完自己,两个小人开始忙活。 用早膳,打水,洗水缸,注满水,再拉上绳子,晾晒衣裳,清洗柴房,清洗厨房,冲刷茅厕,煮上一大锅热水。 日升日落,时间过的飞快,待霞光飞染天际,院中已是另外一番光景。 李九在一盆浓褐的药水中泡着脚,水温偏热,将小脚熏得通红。 胭脂从柴房中搬了一个小塌子,垫了几个破旧的枕头,李九刚帮她换完药,胭脂正趴在上头,两人闲聊。 院中晾晒了床单,衣物,随风摇摆,偶尔飘来淡淡的胰子味道。 厨房的烟囱冒着屡屡柴烟,灶里的柴火噼啪作响,石桌上的碗筷还未收拾,散乱的摆放在案上。 一只不耐寂寞的鸽子四处飞,偶尔窜下来落在主子肩头,抗议着她唤走了自己的伙伴。 明空踏入院中,想着如何劝慰娇贵的东宫小太子,见到的却是此分惬意模样,好一副农家炊烟晚。 立了半晌,院中的两个孩子依旧在叽叽喳喳,偶尔昂首大笑,唯独没发现他这不速之客。 明空和尚无奈,轻轻叩了一旁大开的院门,提醒院中的人,有客来访。 胭脂受惊,扭头要爬起来,李九暗暗压了她的肩头,示意无妨。 一派小动作落在明空眼中,老和尚嘴角泛起淡笑。 “您是?”李九脸上红扑扑,面色还是适才闲聊时的模样,淡淡的笑容并未退去,询着问题向随意问一个探门的老邻居。 哦,可不就是老邻居么,明空笑。 “大明寺老和尚,法号明空。”老和尚单手持于胸前,道了声阿弥陀佛。 “明空大师,可有事找小儿?”左右瞧了瞧,没有待客的桌凳,李九只得指着石凳,示意明空落座,想了想加一句,“今日擦过了,很干净的。” 明空一手掩在袈裟中,小步子踱入院内,抹了一把石凳,确认没有灰尘,方才坐下。 “老和尚挺讲究嘛,”李九打趣。 “尘生万物,非老和尚讲究,习惯尔尔。”自顾取了茶水,小抿一口,随口道。 “明空大师不是来与我说佛法的吧。”李九摇晃着椅子,悠闲说话。 “明日我大明寺开礼,授课讲法七七四十九日,特来邀这院中客人。” “小儿并非佛教徒,”李九有些奇怪,出言婉拒。 “我大明寺讲礼,旷世空前,声势浩大,总比你们一个黄毛小子,一个黄毛丫头在这院中晒太阳有意思,”明空摸了把胡子,依旧不解气,“横竖你也闲。” “李九一肚子话憋在口子,老和尚真了解她,她还真是闲了。 “我能与来听经的人聊天见面吗?”语气开始松动。 “不能,”明空瞅着李九摇摇晃晃,也想试试,似乎很舒服的样子,“讲师身后有一众小室,你可垂帘在里听课。” “那有什么意思,佛法我又听不懂。”李九兴趣缺缺。 “届时会提供许多藏书用来抄阅,平日里都读不到的,”瞥了眼李九,明空继续说道,“宫中那老祖宗老婆子,可甚是感兴趣。” “太奶奶?”李九探起头,明空这老和尚与太奶奶很熟吗?“你的意思是,我可以抄书给太奶奶?”原来是这样,早说不就行了么。 “可以。”老和尚面不改色。 可以你个头,李九翻白眼,答应明空,“那我去。” “明日辰时,切勿迟到,”明空抿了一口热水,轻轻摇晃茶杯。 “知道了,”看了一眼明空,李九疑惑,“还有事情吗?”没事了你怎么还赖这儿啊。 “你有没有听过一则戒语,”老和尚说话。 “讲什么的?”李九好奇。 “客所至,择最优。”明空摸着摇椅的把手,黄口小儿你明白了吧,让老和尚我也坐坐这个玩意儿么。 “这是来要好处的意思吗?“我这儿,什么也没有呢。” “换个椅子坐如何?”这小太子理解能力太不行了,他老和尚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怎么还不明白呢! “哎我说你这老和尚!”这下轮到胭脂生气了,她一直憋着听,此刻却是忍不住了。“我家主子还伤着脚呢!” “正是如此。”李九附和,咧嘴轻声笑,所以椅子不让给你,使劲晃了几把,真是舒适啊。 “哈哈哈哈,小儿小儿,也罢。”明空老和尚站起来,拍拍身上的袈裟僧袍,不与二人计较,“明日辰时,大明寺见。” “我能出得去吗?”望着远远离开的明空,李九喊。 “我遣人来接你。”明空没有回头,抬手挥了几挥,消失在夜色中。 “胭脂你帮我按住这椅子,”晃得太猛,有些眩晕了。 “主子爷您可是认识这老和尚?”胭脂稳住椅子,侧脸好奇。 “我倒还想问你呢。”李九笑。 “大明寺在大安算是很出名的寺庙了,不过奴婢还是头一次听说会有讲课,想必十分热闹的吧。”可以出去走走,主子应该十分高兴的。 “再热闹也与我们无甚关系,”他们不能接触外人,抄书礼佛,应该也是囚禁的一部分功课吧,看着胭脂一脸抑郁,李九拍拍她的脑袋,“出去看看,也许有意外之喜呢。”劝慰小家伙。 “嗯!”胭脂继而眉开眼笑。 一道影子划过夜空,落在李九肩头,突然而来的重量,引得椅子又一阵摇晃。 小灰毛不耐,扑棱了翅膀落在石桌上,转着圈,讨水喝。 胭脂起身,倒了冷水,递到小灰毛眼前。 “真的去送信回来了?”好神奇的动物。 小花毛见同伴回来了,也扑腾下来凑热闹,一脚便踢翻了茶杯。 小灰毛抗议,重新落到李九肩头,伸出腿,咕咕叫。 取下信笺筒,小家伙飞上屋檐,寻着小花毛打架去了。 “老祖宗回信了?”胭脂扶正杯子,满脸兴奋,这么快。 “收拾收拾,回屋看信。”院中瞧不清楚,李九将信纸掩入袖口。 药水已经有些微亮了,取帕子擦了脚,一脚套上鞋袜,一脚蜷在膝头,还是红肿如初,脚踝下乌紫一片,这伤,不知道何时能好啊,李九叹口气。 “明日再收吧,”见胭脂要取水清洗,李九打呵欠,这儿不是宫中,随意即可,没人管着。 “那,”胭脂见李九拄着拐挪到房中,盯着黑漆漆的院子,还是十分害怕的,“那好吧,”听话的丢了手上的物什,随着李九进了屋子。 【……安康,莫念,皇后之事,勿太介怀,错已做下,忏悔无用,日后小心,万事谨慎。若有机会,询大明寺藏书-军工册,若无机会,便作罢。万事勿出头。】 简短一张纸,皆是嘱咐,李九来来回回看着,呵呵傻笑。 第44章 三兄弟 山中的晚霞格外的明丽鲜艳,几片厚厚的云彩遮蔽了太阳,继而露出的日光,便已经是橘红的鸭蛋黄,悬在半空,染了半边天。李九躺在椅子里,小胭脂蹲在一旁,生了一个小泥炉,扇着扇子,认真的煎药。鸽子嫌弃这一阵一阵飘来的药味,扑闪了翅膀,落在枝头,不时埋了小脑袋,叽叽咕咕。 “小胭脂呀,”李九睁开眼。 “嗯?”胭脂垫了软棉垫,坐在一个小杌子上,盯着火候,打着呵欠。 “你叫一声试试看。”李九侧脸,翻了个声,摇椅吱吱叫,抗议着。 “叫一声?”胭脂抬头,晚霞将小姑娘整个脸染得通红,明亮而朝气,“噢!胭脂知道了!”小丫头调皮的眨眼,凑过来轻声吐气,“主子是想看看,有没有监视我们对吗?” 热气呼在脸上,李九躲着痒,嘻嘻笑,“倒是聪慧了嘛。” “那,”胭脂重新坐下来,咧嘴笑,“那胭脂试试看!” “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不得了了!小姑娘站起来,声音藏在嗓子里,轻轻喊了几句。 李九捂着嘴笑,放低声音鼓励胭脂,“再试试正常的声音看看。” 胭脂得了鼓舞,将小扇子遮着脸,又扯了嗓子,放大声音喊了几句。 树叶抖落,噗噗搜搜,两只鸽子好奇的歪脖子,盯着树下两个憋着笑的人,轻声咕咕。 “没有人?”两人侯了片刻,山谷中宁静安详,不时虫鸣,微风吹动树叶,轻轻响着。 “试试最大的声音!”李九坐起来,两人互相看了看,眼中带着坏笑,双手在嘴边环了圈,猛然嚎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双重女高音回荡在山中,引来无数禽鸟扑打着翅膀,一同合鸣。与此同时,几道黑影迅速朝院中移动,顷刻之间落在院内。 站稳了,黄衣黄袍,白袜僧鞋,溜光的脑袋烧了戒疤,三个黑面和尚站在院中,盯着李九,目光凌厉。 “施主遇到何事?”站在前面的和尚微微福首,出口询问。 “李九盯着他紧实的肌肉,再瞧了他手上结实的铁棍,默默吞了口口水,没敢吱声。 “有……有老鼠!”胭脂朝后退了两步,梗着脖子,结结巴巴的回答。 三个武僧互相看了一眼,将铁骨负于身后,巡视了内院,转身离去,眨眼间便消失在晚霞暮色中。 “胭脂看了看李九。 “李九看了看胭脂。 “噗嗤。”两人捂着肚子笑,那几个和尚生得真是可怕呀。 “主子呀,看来这院中并没有人监视。”胭脂笑颜,“主子爷您说得错,咱们主仆两个在这儿过,起码自在,”不用担惊受怕过日子。 “胭脂你知道司马家吗?”李九重新躺下,咬了一根杂草,望着天。 “司马大人?”胭脂随意道,“知道一些。” “说来听听。”李九有了兴趣,她不止一次听到这个姓了,包括他们几兄弟被困在当时的山坳中,似乎朝中损失最大的,便是司马家,平白折损了一枚虎符。 “司马大人,宋大人,还有当今皇上,当年是结义三兄弟。”胭脂摸着脸,一点点回忆。 “当年奴婢还小,只知道皇上和司马大人是喊宋大人大哥的,打安国军的时候,军号也是宋。” “那为何父皇做了皇帝?”李九诧异,这么听来,父皇似乎是和司马家一同扶持他们的大哥上位才是。 “奴婢只知道后来遇到变故,司马大人与夫人一同遇难,当时在宫中迎接二人回来的三弟,也就是当今皇上,似乎是在不得已的紧急情况下,继了皇位。” “那司马家呢?”李九坐起身子。 “司马大人名讳司马炎,当时紧急赶赴京城,皇上那时已领了玉玺,宣了百官,继承了皇位。”胭脂一边说一边想。 “你说安国军,此时不就是安国吗?改朝换代为何没换国号?”乱世天下,原来父皇的位子是这么得来的。 “喔奴婢忘记讲了,宋大人名讳宋子期,原是安国的皇子,他们三兄弟,本就是打着清君侧除奸佞的名号举兵的,至于皇上为何没有换国号,奴婢就不知了,也许是为了纪念宋大人?”胭脂侧着脑袋,不太明白。 滴血为誓,缔结盟约,三兄弟齐齐打江山,最终却是如此结果,李九脑中闪过铮铮之声,当年的真相,是如何?他的父皇,真的是背叛弟兄的无耻之人吗?这江山,不好管哪。 “父皇与司马炎的关系如何?”仅剩的两兄弟。 “司马大人手握兵权,是护国之柱呀,”胭脂奇怪,“主子为何如此问,当年皇上是喊司马大人二哥的,应该关系很好的吧。” 兵权,难怪父皇心中忌讳,李九有些头疼,原来这皇位并非名正言顺。 “天沐大哥说,我是父皇唯一的儿子,”李九忽然惊觉一件事,“那他们是?” “大皇子他们,”胭脂摇着扇子,继续道,“大皇子,四皇子,七皇子,八皇子,都是宋大人的孩子。” 果然!李九忽然有些明白,为何李天沐说,他们以前的关系很不好。 大哥本应是堂堂正正的一国太子,他才应是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东宫,而此刻,鸠占鹊巢……呵。李九觉得自己特别傻气,一直依靠着几个弟兄,自私任性的求着他们的照顾,却未曾想,在他们眼中,自己已霸占了所有。 “我以前与大哥可有过节?”李九心中有些疲累,低声问道。 “奴婢只知道,朝中众臣对皇帝封襁褓中的主子为太子,颇有异议,”胭脂快人快语,说完才惊觉讲了李九的忌讳,小心的瞧着主子。 “皇帝尚是青壮之年,即立幼子,本就不妥,众臣反对是正常的。”李九却毫不在意,啃着草淡淡说。 “但是您就是皇上的孩子啊,有什么不妥的,”胭脂撇嘴,接着道,“后来皇上力排众议,坚持立了太子,有一段日子朝中大人都说,大皇子才得兼备,太子爷孱弱愚笨,于是……”胭脂小心的瞧了一眼小主子,见她没反应,才接着说,“于是您就将大皇子给记恨上了。” “就这样?”李九噗噗吐了草渣滓。 “奴婢知道的就这样,但是在此之前,主子好像就特别害怕大皇子,奴婢也不知道原因。”想起如今的李九忘了事,却和大皇子相处那么好,胭脂又觉得这样似乎挺好。 胭脂也不知道,那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别的过往呢?李九暗暗思忖着。 “你何时跟的我?”李九瞧着忙活的胭脂,些许感慨。 “奴婢是被夫人捡来的,那时还未曾记事,以至于现在连夫人的模样都记不起来了。”胭脂黯了神采,“后来您出世,董嬷嬷就领我伺候主子爷了。” 董嬷嬷,这位神秘的老嬷嬷,应该知道许多她的身世。 “夫人……,夫人是个怎么样的人?”李九期许。 “奴婢记不得了。”胭脂满脸歉疚。 “也对啊,那时你在多大,光屁股的时候呢,”李九心中苦笑,她自己都记不起来,而且,这个幼儿的母亲,并非自己灵魂的母亲,为何心中如此期盼呢? “主子又拿胭脂取笑了!”胭脂不干,滤出汤药,递给李九,“吹一吹便可以喝了。” “李九苦着脸,端过黑漆漆的药,斜眼瞥着胭脂,“你的呢?” “奴婢一日一服,早间服过了,主子爷是一日两副药,”胭脂比了一个二字,拿着小扇子跳开,扯到了屁股上的伤,又哭丧了脸。 “疼死你!”李九嗤笑,将热汤药放置一旁。 “明日奴婢将厨房收拾出来,便可以烧热水了,”胭脂不理李九,盘着指头计划着,“趁着没有外人,主子可以舒服的洗个热水澡了。”天知道李九囚在房中这几日,她有多担心,生怕被哪个灰衣奴识破了主子的女儿身。 “我的母亲,”李九瞧着日落月升,喃喃出声,“为何扯下如此弥天大谎。”皇太子,这真的是她可以承担得起的谎言吗? “夫人那么做,一定是有她的苦衷的,”胭脂轻声辩解,她也不懂,若是一早便老实讲主子是公主,这些年,主子就不会过得如此辛苦了。 “小胭脂,”摸摸小丫头的脑袋,李九语气温柔,“跟着我,你受了很多苦吧。” 胭脂眼中顿时噙了泪花,使劲摇头,不说话。主子怎么了?以前是只信任她一个人,此刻却……感觉却是将她当成亲昵的小妹妹一般。 “哎呀不要哭呀,”李九摸摸胭脂的脸,赶紧岔开话题,“明日我们一齐打扫小厨房,啊对了,我见着那边还有一个小柴房,若是日头好,将柴都搬出来晒晒太阳,便不会潮气不好燃了。” “奴婢来做便好,”胭脂紧忙说。 “还有那口大水缸,我们两个得一齐打水注满它才成,不然平日里都没水可用,”李九没理她,自顾打算着。 要住这么长的日子,得好好收拾一番,她记得母亲与她说过,屋子宽敞人心明亮。陋室也可过得有滋味呀。 第45章 大明寺 太奶奶果然是安然无恙的,将信纸小心叠好,存入木盒子中,李九拥了棉被。 太奶奶话语没有温婉,没有思念,却一字一句诉说着关切与清明,她老人家历经了多少事,才能如此轻描淡写,往事莫追,朝前小心走。 睡过一夜的床榻已经有了自己的气息,李九本也不认生,此刻心安,不时便睡去。 依旧是鸟鸣声,依旧是苦药味,李九从被子里钻出来,拄着拐杖便推门而出。 “主子爷切莫着凉了,”胭脂回头看了一眼,扬声嘱咐,手下没有停止忙碌。 “一会便去更衣,”气温逐渐暖和,清晨的空气都不那么冷冽了。取水洗刷,招呼胭脂用早膳。 大明寺鸣钟放食,过点不侯,胭脂每日算得精准,从未错过。 米粥咸菜,小葱花卷,两个小半的红薯,食物本身的味道,不十分可口,也没什么可挑剔的,两人近日胃口都不错,从未留食,大快朵颐。 “早时取膳时,小和尚给了我一套僧衣,应该是主子您的,”胭脂吞了口中的花卷,偏头指着室内。 “恩,昨日那和尚不是说,今儿辰时接我去听礼。”李九嘴中含了红薯,说话含糊。 “奴婢不能一同去吗?”胭脂撇嘴。 “今儿我去看看情形,若有其他人携带女眷,我便试着求求看,将你一并带去耍。”李九安慰小丫头。 “嗯!好!”胭脂好哄,一句话便喜笑颜开,“那今日我多多煮些热水,晚时泡个澡。” “查查看院中四处可有隐秘的出口,”李九小心,还是要避免被人瞧了去。 “那是自然,”胭脂在这一点上比李九要谨慎得多。 胭脂滤药扇风,李九收拾碗筷,时间快要来不及,两个人着急忙慌的。 僧袍简单,搭襟锁扣束腰带,扭了两股纹的木簪将头发束起,绑腿缠腕,黄棕布鞋,不到片刻,一枚未落发的小僧人便完成了装束,李九坐在竹轮椅上,胭脂取了小垫子,盖在李九腿上,执意不肯丢开,李九无奈,只得掖好着带着碎花的小毯子,跟着两个灰衣奴,前往大明寺。 一段山路一段泥,一段石街一段土,大明寺不远,路也不难走,不过这竹椅的车轮滚了泥,行动略微困难。 在一个小木门前,灰衣奴福礼离开。两个小和尚接过李九递来的牌子,一人取了拐,扶着李九起身,另一人推着竹椅,去后院清洗。 寺中不算热闹,也不清净,不时有和尚低头走过,李九图新鲜,左右瞧着,是个很古老的寺庙了。 “明空是你们的住持吗?”李九侧脸,询问一旁的红脸小和尚。 “明空师叔掌管藏书阁,”小和尚有些腼腆。 原来是个管藏书的,还以为像过往听过的故事,但凡是白须老和尚,皆是了不得的大人物,李九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出声。 “施主为何如此开心?”红脸小和尚好奇,这个小施主和他差不多大,不知腿受了什么伤,拄着拐棍还不太熟稔,走路艰难却毫不在意,四处乱瞧,满眼兴致。 “想起了开心的事情,”李九止了笑,随着小和尚进殿了殿。 艰难的爬了一层楼,在一排厢房前停下。 李九扶着墙,小和尚扶着门廊,两个人呼呼喘着粗气。 “小施主,这儿便是您的厢房了,”搀着李九在一个小木门前停下,小和尚推开小门,将一把褪色的铜钥匙递给李九,“礼佛这些时日,这儿便是您一人用了,出入记得上锁。” 【云华】,门上雕了纹,浅浅的刻着两个字,李九未在意,探头进入房中。 “那个,”回头拽了小和尚。 “施主?”小和尚还在喘气,圆圆的脑袋懵懵的。 “我若要去茅厕?”李九尽量忍住摸摸这小和尚脑袋的冲动。 “喔我忘记说了,”小和尚摸摸脑门,指着一旁,一枚竹片悬于半空,麻绳穿了孔,不知通向何处。“若有事,便将此物拉下,届时会有师兄弟来帮忙。” “喔。”李九抬着头,半张嘴瞧着这挂在半空的物件。 “礼佛殿不得喧哗,施主切记了,”瞧着李九傻呵呵的样子,小和尚不忘嘱咐一句,这儿不都是给尊贵的客人抄经听佛的么,眼前这小儿,同小师弟一般傻气,什么人呢。 摇摇脑袋,小和尚念声告辞,关门离去。 此处位于二楼,小小的内室,一张长案,笔墨纸砚,前方没有石墙,仅是半人高的木栏,上方悬了一排珠帘,珠帘外是明黄的纱帐,不论是朝外瞧去,还是外头朝里望来,都不甚真切。 李九挪到木栏旁,轻轻掀开纱帐,珠帘随着动作,叮咚作响。 下头是望不到边际的佛殿,摆满了蒲团,陆续有人朝里走来,蜷腿跪坐,虔诚安静。殿中燃了香,飘飘袅袅,她的正前方是讲堂中央,离得不远,也不算太近,此刻没有人。 似在贵宾室看电影,李九脑子蹦出这个词,掩嘴笑。轻轻的松开纱帐,在矮案前摆了半天姿势,扭曲的坐下。 就在她快要睡着之际,几道轰隆的钟声响彻天际,李九一个激灵,瞌睡醒了个全,半天没有回过神。透过纱帐朝外瞧去,讲台前已坐了人,看不清五官,是个红袈裟的和尚。每个蒲团上都有一个人影,看来已经要开始了! 伴随一声阿弥陀佛的开场,礼佛讲课开始了,李九竖起耳朵,捻了墨笔,一脸老实准备抄写一番。 “我念过去数。 为求大法顾。 虽作世国王。 不贪五裕乐。 捶钟告四方。 谁有大法者。 若为我觧说。 身当为奴仆。 ……” 好嘛,笔上的墨染黑了纸,李九一头栽倒在桌案上,发出淡淡的鼾声。 待压麻的腿抗议着将身体的主人唤醒,已不知过去了多久时辰。 李九满脸蒙圈,擦拭着嘴边的口水,艰难的换着姿势。 外头已经换了一个讲法的大师,不再是听不懂的语言,是个老者的声音,用白话讲解着经书,吐字慢吞吞,依旧那么催人入眠。 李九发了半天愣,着实没有搞明白,明空那老和尚把自己唬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借了太奶奶要的经书,回去抄写不就好了吗?李九脑中紧忙想着,明天找个什么由头推脱了,不来了呢? 脑子发胀,两眼生涩,李九抬手扯了一把小竹片,出去走动走动也好。 案上的茶水已经冰凉,李九一口饮毕,取了拐棍,慢慢的站起来。 门外响起很低的轻敲声,李九半靠在墙边,放低声音,“进来吧。” 门轻轻被推开,没有一点声响,李九仔细瞧了,原来上下包了棉垫,心中忽然有些惭愧,自己确实没有虔诚的信仰,然而在礼佛之人眼中,这必定是十分神圣的一件事。 “施主,可有事?”这次是个十来岁的小和尚,胖嘟嘟的,袍子比其他人都宽了一倍。 “可否出去走动走动?”李九敲着发麻的腿,昂着脑袋,小身子仰视着小胖子和尚。 “可以,请随我来。”小胖子扶着李九,回头掩上门。 “钥匙呢?”小胖子见李九朝外走,有些无奈。 “这儿,”李九在袖中摸索,取出钥匙,锁了门。 “并无贵重的东西,”放低了声音,李九抬着头,有些奇怪。 胖子小和尚低下头,瞧着一脸呆傻的小李九,耐心解释道,“此处皆是显贵之人,且无人把守,一是容易走错厢房,一是怕影响安全。” “走错了好像也没什么关系的,”李九轻声嘟囔,没有纠缠,人家毕竟好心安保。 小胖子力气大,一手托着李九,一手顺着拐,三两下便下了楼。 “可要将你的竹轮椅取来?”小胖子和尚挡着阳光,李九整个陷在他的阴影中,十分惬意。 “不用了,坐得久了,想走动走动。”李九抖抖腿,快要没了知觉。 “竹园可好?”小胖子和尚不勉强。 “可否去明空那儿?”李九眼中有些期盼,仰着脑袋盯着小胖子和尚。 “明空师叔应是在佛堂听法。”看来是没希望了。 “那便去竹园走走吧,”一个囚禁的犯人就不要要求那么多了。 “施主,”小胖子和尚低头。 “怎么了?”李九疑惑。 “竹园有香客,请施主勿与外人交谈。”小胖子单手比在眼前,参了一礼,他不知道眼前的小少儿是什么人,定然是城中贵人,他却身上带伤,年岁幼小,独自前来,还被住持千叮万嘱,不可出任何差错,小胖子已经在寺中待了许多年,不过依旧想不通。 “好,我就走走,不刻便回来,”李九点点头,她没有什么原因去为难这帮小和尚。 过了后堂,便是一方葱郁的林子。碧竹参天,笔直粗壮,密密连成一片。 “长得真好。”李九慢慢的走着,不时抬手抚过落下的竹叶。 “许多年了,”小胖和尚跟着说,“那时吃不起饭,爹娘将我送来大明寺,那个时候这竹园便十分好看了。” 回头看看小胖和尚,十三四岁吧,“小师兄,你在这儿有多少年了呢?” “算上今年,整整十载了。”小胖子也有些唏嘘,从一个食不果腹的饥瘦小儿,长成此时一个顶俩的壮硕。 第46章 明月 “你的爹娘呢?”李九随口问着。 “那次大饥荒之后,便不曾有他们的消息了。”小胖和尚轻声回答。 “……对不起。”李九有些不好意思,赶忙道歉。 “没关系,你又不知道,师傅说,万法皆空,万事皆缘,若是有缘,定能与父母相见的。”小胖子笑一笑,胖嘟嘟的脸上两个小窝。 “也对,”乱世存活已经不易,能安然长大,已是万幸了,“只要活着,总能相见的”。 竹林影绰中不时走过其他香客,有与李九一般,穿着僧袍打扮的公子少爷,也有朴素穿着的京中小姐夫人。皆是满满踱步,缓缓散着心,轻声细语。 “站住!别跑!”几道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李九和小胖子和尚的浅聊,两人回头,李九半边身子扭了方向,拄着拐的另半边身子登时被狠狠的撞了个满,拐棍一歪,整个人天旋地转,扑倒在地。 “哎哟!”李九龇牙咧嘴,高高举着腿,生怕重新碰了伤口,要多吃几日苦汤药。 身上的重量压得她起不了身,眯缝着眼睛瞧,一个俏脸小姑娘正压在她身上,挣扎了半天,没有起得来。 “快起来,压死我了!”李九黑了脸,使不上力气。 “凶什么!”姑娘倒是更横,嘟嘴生气。 凌空一道力气,将姑娘提了起来,李九松口气,拍着胸口,费劲的站起来。 “还是坐竹轮椅吧,”小胖子和尚唤人去取竹椅,满脸受惊,若是这不明身份的施主受伤,他如何交代的起。 “好。”李九不勉强,心中不爽,走着路都被人撞飞,今日不宜出门啊。 几个和尚抓着小姑娘离去,小丫头嘴巴厉害,不时叫嚣着,腾在半空,扭打着身子。 “什么人啊?”抚去身上的灰尘,李九撇嘴。 “不知道,也许是偷食的小贼吧,”小胖和尚将李九扶上了竹轮椅,朝殿中推去。“施主,出来有些时候了,我们回去吧。” “回去吧,”李九觉得今日似乎时运不济,还是回去听经睡觉吧。 竹椅轱辘吱吱呀呀,一胖一瘦,一高一矮,一立一坐,两人原路返回。 殿内略微有些噪杂,蒲团上的人交头接耳,轻声交谈。 “这是?”李九迷惑。 “这是在交流各自心得,”小胖子解释,“佛说众法,众人悟性皆不同,多听听别人的说法,有好处的。” “课程倒安排得十分周全,”李九点头,瞧见前头蹲下的小胖子,又奇怪道,“小师兄?这是作何?” “拐棍还在那竹园中,我背小施主上去。”小胖子回头催促,“爬上来。” “压榨一个小孩子,李九心中总觉得十分不好意思,伸手看了看自己小肥手掌,心想算罢,踮了脚,老实的趴了上去。 “施主扶好嘞!”小胖子站起来,大步朝楼梯上走去。 李九一下似长高了许多,有些晕眩,幸而这小胖子师兄的背宽厚结实,十分有安全感。李九两只手扒着他的肩膀,轻声笑,“小师兄力气真大!” “平日里我是那敲钟的!”小胖子很骄傲,那钟锤可不是谁都拿得动的。 “用膳那个?”李九顿时觉得小胖子十分亲切。 “诶?施主你在我们大明寺用过斋吗?”似乎没见过呢。 “呵……听说过。”李九无奈一笑,何止用过,日后还要用许久呢。 “若有嘱咐,拉了那竹片便可,”将李九放下,小胖子佛了礼,念了句阿弥陀佛,惦着脚轻轻离开。 李九点点头,朝着小胖子的背影笑笑,回头开了门,扶着墙慢慢的踱入室内。 一阵风扫过,门砰的被关上,幸而是此时楼下声音纷乱,盖住了这声闷响,李九奇怪,回过头。 “嘘!”门后站了一个人,两只手指比在唇上,表情夸张,瞪大眼盯着李九,示意他不要说话。 这不是刚才那个小姑娘么?李九扶着桌案,缓慢的坐下,朝姑娘比了个手势,“坐。” 溜了门缝朝外瞧着,姑娘终于放心的关了门,在李九身边的蒲团上盘腿坐下。 似是小七小八那般年纪,脖子上一枚银锁,镶了几颗小铃铛,动作起来有细微的叮咚声。姑娘似是渴急了,自顾斟了水,一饮而尽。 李九把玩着手中的小锦袋,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十分耐心的等着姑娘开口。 “还给我!”姑娘吃完茶水一抹嘴,朝李九扑来。 “这可不行,”李九扭了身子,将锦袋掩入胸口,露出坏笑,她现在无聊得紧,正要找点乐子。 “小瘸子!你可知道我是谁?”姑娘扑了个空,气急败坏。 “看来姑娘是不想要这小东西了,”李九手指绕着锦袋的绳,滴溜溜的旋转,作势要将东西丢出去。 “诶!别别别!”姑娘瘪了嘴,带了哭腔。 “你是什么人。”李九收了东西,在姑娘期盼的眼中,又一把藏入怀中。 “你问这个做什么,”姑娘不肯讲。 “那就是谈不下去咯。”李九笑。 “我叫明月。”小丫头受制于人,没了气势。 “明?明贵妃是你何人?”李九搜索着脑中的记忆,似乎就认识这么个人,并且都快把她忘记了。 “你知道明贵妃!”小姑娘眼睛发亮,又露出凶样,甚是可爱,“你既知道,还不快把东西给我!” 看来是明家的人了,李九暗忖,这丫头跑这儿来做什么。 见李九依旧盯着自己,丝毫没有担心害怕的样子,小姑娘又嘟起嘴,也是,能在这儿的哪个不是显贵,不见得一定怕她明家。 “贵妃是我姑姑。”两只眼睛盯着李九的动作,姑娘老实回答。 “你一个人来的?”不太可能吧。 “我随兄长与母亲来听经。”小姑娘答道。 “那他们呢?”小孩子不跟着家长,四处跑做什么。 “那边,”放低声音,明月朝隔壁厢房指了指。 “边上便是?那你不怕他们听了去,”李九有些吃惊。 “切,小瘸子你懂什么,”明月不屑,本以为这小公子知道姑姑,定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却问出这么没有常识的问题,“大明寺最本事的不是佛法与灵验,是这建筑手法!”头一次可以在别人面前傲娇的侃侃而谈,明月昂头,斜眼瞥着李九,心下欢喜。 “所以虽是前方中空,却能隔音?”不知道这小女孩骄傲什么,又不是她建的。 “正是!”明月鼻子出气,轻声哼哼。 “为什么?”这是怎么做到的,李九有些兴趣。 “这她怎么知道! “你不知道啊!”李九丢了一个白眼,轻轻摸了摸墙,似乎没有什么不一样。 “你,你不也不知道吗!”明月不开心了。 “你问的我都说完了!快把我的东西还给我!”丫头伸出手。 “这里面是什么?是你的东西吗?”李九回过头,抚开明月的手。 “明月哑然,脸憋得通红,“我,我不能告诉你。” “你不认识我对吗?”看来姑娘不会说了,李九凑近,盯着明月的脸。 “谁认识你个小瘸子!”明月被突然凑近的人唬了一跳,朝后退去。 也罢,她不过只想解解闷,无畏探人隐私。 “还给你。”取了锦袋,轻轻一抛,丢出一道矮小的弧线,东西稳稳的落在明月怀中。 “明月有些懵,这小瘸子这么好?这就还给自己了? “还想与小爷一同饮茶还是?”李九凑了过去,刮了下小丫头的鼻子,轻声笑着。 “你!”明月红了脸,生气的站起来。 “说不定还会见面的!不要太想我。”李九闲的无聊,戏弄着明月。 “谁要想你!”明月丢了一剂白眼,慌忙打开门,逃也似的离开。 “呵呵呵呵呵,”李九轻声笑,这丫头有些像她家小胭脂呢。 合上门,李九轻趴在墙上,耳朵贴近,细细聆听。 墙内是嗡嗡的声音,丝毫听不到隔壁厢房的一丝半响。李九皱眉,这大明寺的匠人,有些真本事。 挪到栏杆处,李九悄悄探出头去,四下观探,似乎有些了然。厢房虽然没有窗户,外头的墙体却是窝形而建,似将整个房间环在一个贝壳中一般,声音进来容易,出去却难。 “哎……”放弃了偷听,李九懒散的趴在案上,撅着嘴,喉咙中咕噜咕噜,好无聊啊。早知道再逗弄逗弄明月小丫头了。 锦袋她拆开看过,不是很奇怪的东西,瞧着也不是十分重要的物件,明家的丫头为何要去偷这么个物件?她的家人知道吗?李九陷入沉思,今日的事应是偶然,不似是针对自己而来,因为什么呢?想不通啊……倒在软垫上,李九打了个滚儿,大哥在的话,就不要她来操心想了。不知道大哥现在在做什么呢,还有小七,在山庄上正舒适的享福吧,小八,小八此刻正随着西北军赶赴营地吧,他本就是坚毅的男儿,也许,军中才是他真正的归属吧,屋中的檀香燃尽了,最后一丝香冒着气儿,熏了眼。 李九心中腹诽明空老和尚,明日该想个什么由头逃课就好了?脚疼?头疼?肚子疼?不行不行,万一又添了汤药,岂不是偷鸡不着蚀把米,对了,他的正儿八经的老师张年啥时候来啊,胡思乱想着,渐渐又眯了眼。 第47章 奇怪的印记 半躺在软垫子上,耳边听着诵经声,李九这次睡了个深沉,直到四周没了声音,脑袋倒是不适应起来。 睁开眼,有半晌的困惑,堂中起风,吹得纱帐飘荡,李九抹了把口水,回过神来。 身边没有拐棍,扶着案几爬起来,李九挪到围栏处探出身子,楼下空荡荡,半个人影也没有,粉红色的晚霞照了满堂。 “!”李九快走了两步,推开门,这是什么时辰了?没有错过晚膳吧!长长的走廊空空如是,瞅着高高的楼梯,李九无奈的叹口气,之前没有放在心上,此刻深深的觉得,这脚儿,得赶紧好起来才是。 重新回到房中,扯了几把竹片,李九有些没了耐心,索性站到门外等候,此刻的心情十分熟悉,李九闭上眼睛,原先的自己也是要上课的吧?脑中印出影像,浅蓝色的短襟,深蓝色的百褶裙,有的学生齐耳短发,有的学生粗粗长长的马尾辫,皆是抱着书本,三五成群,嬉笑打闹。那清脆的下课铃声响起,一个长发及腰的女生也是这样迫不及待,取了书袋,匆匆朝课堂外跑,有人打招呼,女生正要回头…… “施主,可否要回去了?”轻轻的声音传来,李九睁开眼睛,还是早间那个小和尚,手上拿了拐杖,朝楼下望去,另外一个小和尚正立在竹轮椅旁边,远远朝上头望来。 “今儿的讲课结束了?”李九取过拐,有些不好意思。 “今日讲法华经第一课,已经结课了。”小和尚轻轻点头。 “那明日?”下了楼,重新坐在轮椅上,小和尚将毯子盖在李九腿上,李九心中思绪漂浮,明日是不是可以不用来了呢? “明日与今晨一样时辰,贫僧届时去接施主。”小和尚福礼,留给李九满眼的小圆脑袋。 “那个……”李九支吾。 “施主可还有其他吩咐?”小和尚自始至终没有抬起头,小小的脑袋老实的垂着。 “明日不来了可以吗?”李九放低声音,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个什么劲。 “不可。”小和尚声音甜甜,语气淡淡。 “李九咬牙切齿,噎得胸口疼。 “一人退一步!我带个丫头!”李九耍赖,不肯再走,讨价还价。 “不可。”小和尚面不改色。 “李九一个大白眼,整个人蔫儿下来,没劲! “回去吧,唉。”轻轻叹口气,李九有气无力,挥挥手,由着小和尚将她推回去。 “是谁派你们来接送我的?”陷在椅子里,李九问。 “大师兄吩咐的。”小和尚有问必答,只不过答了等于白答。 “那是谁吩咐你们大师兄的?”李九露出甜甜的微笑,眸中藏着危险,咬着牙耐着性子继续问下去。 “没人吩咐,”奇怪了瞟了一眼,小和尚回答,“每日的功课与任务都是大师兄去前殿领了,分发给我们。”看着李九还欲再问,又补充了一句,“贫僧也不知道谁发放的任务。” 好吧,李九不再说话了,看来他们并不知道她是谁,听话做事而已。仔细想想,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小路还是那条,没有变化,胭脂探着脖子,在院门口向外瞧着。 “小~胭~脂~!”远远瞅见一抹蓝衣,李九挥着胳膊,放声呼喊,“我~回~来~啦!” 夕阳西下,红光印着山间纷乱的树木,胭脂踮起脚,看不着人影,着急的回应,“主~子!?” 拐了个弯,瞧见了人,胭脂开心的蹦过来,使劲的挥手,“主子!开饭啦!” 真好,李九满脸漾笑,许久未曾有这种感觉了。 “多谢两位小师傅了。”送至院门外,胭脂接过拐杖,李九道谢。 “分内事。”两个小和尚道声阿弥陀佛,转身离开。这思过所年头比他们要长,听说的,见过的,这是头一个如此满心愉悦的。 “今日好玩吗?”推着李九朝院内走去,胭脂打听。 “一句没听懂,睡得脸都麻了。”李九噘嘴,她是没有什么悟性和佛缘了。 “奴婢一会给您按按,”胭脂掩嘴笑,取了帕子擦拭李九嘴边的口水印。“吃饭吧!” 李九摸摸嘴,嘿嘿傻笑。 “今儿是煎酿豆腐,土豆丝儿,凉拌野蕨菜,奴婢瞧着红红绿绿挺好看的。”胭脂取出食盒。 李九瞧过去,绿色是野菜,红丝儿是辣椒,确实能够勾人胃口。 就是,要有肉吃便好了,李九咬着筷子,轻笑摇头。 “奴婢烧了一大桶热水,”胭脂吃得开心,细说功劳,“就是那浴桶在厨房,盛了开水胭脂才犯愁,怎么搬回房中去呢?” “搬不动便不搬了,那厨房又不做饭,那么大,还不够洗澡不成。”李九无所谓,摸了一把脖子上的粘腻,确实很久没痛快泡个澡了。 “委屈主……”胭脂低头。 “胭脂,”李九放下筷子,教训小丫头,“咱们两个人以后还有很多日子朝夕相对,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摸摸胭脂的小脑袋,丫头额头些许汗渍,应是忙活了一整日,“你若不怨跟我过了委屈日子,我也不抱怨眼前的辛苦朴素,往后,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好吗?” “奴婢怎会嫌委屈!”胭脂使劲的摆头,只见眼前的太子爷眸子中是从未见过的温柔与神采,不自觉的发了怔,轻轻点头。 “我来滤药收拾,你去盛水调温,”李九站起来,眼睛恢复了往日模样。 待两个小小的人儿泡在有些破旧的浴桶中,月儿已升上树影眉梢。 “好舒服啊。”李九呼口气,散开的头发垂在水中,落在肩头。 “主子头发真好看,”胭脂发色偏黄,此刻盘了一团覆于头顶,整个人趴在浴桶边缘,活这么大,第一次不需要随时候命,惬意的全身浸在热水中。 “好看也当不了饭吃。”李九有些头晕,一只脚站起来。 “奴婢瞧着主子是想吃肉了!”胭脂掩嘴,轻声笑。 “是啊!”若是小八在,便可以打只山鸡解解馋了,脑中闪过这个面目稚嫩眼神坚毅的小哥哥,李九弯了眼。 “诶?”胭脂发出好奇的声音。 “怎么了?”李九转过身,有一下没一下的疏通着头发。 “主子后腰上,”胭脂朝后瞧去,果然没看错,一小块浅褐色的胎记,淡淡的长在腰窝位置。 “后腰?”李九朝后回头,雾气蒸腾,看不清楚。“后腰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一小块胎记,”胭脂取了热帕子覆在李九肩膀,怕她着凉,“但是奴婢记得,原先主子是没有这胎记的啊。”奇怪了,莫非随着年纪增长,这个也会长出来? 李九拨开头发,扭了身子,认真的朝后看,胭脂没看错,是一块浅色的印记,淡淡的小小的一块,上头还有水珠滚落,雾气中虽不真切,却实实在在。 “你这丫头每日出去疯,现在世道这么乱,让拐子拐了你去!”是个印花旗袍的妇人,头发卷了团,两鬓垂下几缕卷丝,风情万种。 “若被拐了去,娘可描个画去寻我呀!”一个长头发的小女孩,撩开上衣,指着腰窝处的胎气,满脸调皮,“你生了这独一无二的印记,还怕寻不着不成!” “你这丫头野得没了规矩!还不快将衣裳放下来!”妇人拍了小女孩的头,嗔怒道。 “太子爷?”李九的眼神迷离,身上滚落着水珠,胭脂轻轻摸了摸,略有些发凉。 “想起了些别的事情,”李九回过神,瞧着胭脂轻轻笑了笑,蹲下身子,重新将自己没入热水中,眸子深沉,思绪万千。 “我身上可还有别的印记?”李九觉得自己似乎摸索到了什么东西,又像是抓不住攥不紧,眼睁睁的看着重要的事情一点点溜走。 “主子后颈处有一淡红的云纹胎记。”胭脂不知为何李九忽然面容颜色神情认真,如实说道。 “此刻还有吗?”李九撩开头发,后背向着胭脂。 “奴婢瞧瞧看。”胭脂爬起来,凑过身子仔细看,“还在呀,”戳戳后颈一处,胭脂继续道,“就是这颜色似乎是比原先深了些许呢?”是错觉吗?胭脂轻轻抹了胎记上的水雾,有些困惑。 “这些还有谁知道?”李九沉了眼。 “似乎没人知道吧,”胭脂歪着脑袋,仔细想,“平日里主子从未露出过,私下里更是没人见过。” 李九有些相信,那些偶尔印入脑中的画面,才是真实的自己存在的世界,那个长头发的小姑娘,或是长大的女学生,应该就是真正的自己了。 为何魂魄到了这个世界,自己身上的印记也一并附着在这幼儿的身体上?这之间有什么联系?李九有些头疼,紧紧的皱了眉。 “一会可否将这两处印记描了图给我瞧?”李九起身,取帕子裹了身子,扶着浴桶,小心的出来。 “主子要这个做什么呢?”胭脂点点头,也一并出了浴桶。 “留着,”李九回头摸摸胭脂的脸,“若日后你主子爷走丢了,你便拿这个去寻我!”套上中衣,恢复不正经的一张脸。 “主子!”胭脂抹了脸上的水珠,也套上衣裳,跟了出去。 第48章 藏书阁 “一、二、三!”两个小小的身影,欢快的喊着节奏,一并推着浴桶。 哐当一声,浴桶倒在院中,伴随着哗哗的水声与清脆的笑声,悠悠扬扬,在山谷中回荡。 “回屋”,李九回头,眯着眼睛微微笑,拍拍胭脂,大步朝屋里走去。 长发及腰,眉眼弯弯,眸子中神采飞扬,细小的虎牙,衬着一排贝齿玲珑可爱,唇红齿白,腮边粉嫩,胭脂愣了神,头一次瞧见毫无掩饰的小主子,瘦了些许,此刻的太子爷,一颦一笑,尽是娇俏女儿态。 “愣着做什么?回屋呀!”李九单脚跳着,回头催促。 “来啦!”胭脂甩甩脑袋,无声笑笑,加快了步子,上前扶着李九,回屋落锁。 小丫头趴在案头,边上揉了好几个纸团,正皱着眉描绘李九身上胎记的图案。 李九瞧着胭脂,摇摇头轻轻笑着,从锦盒中取出药膏,挖了一团,轻轻涂抹在脚踝处。不那么紫黑了,颜色渐渐开始淡了去,虽然依旧是可怕的紫红色,但已不发乌了,取出一卷纱布,李九熟稔的给自己包扎,一日一日颜色不同,好起来,应该也是快了吧,轻轻摸着自己鼓起来的纱布团,抬起腿,置于塌上。 “差不多这样了,”胭脂挠了满头杂乱,苦着脸走到李九一旁,递过手中的纸。 “瞧不出来胭脂你画得这么好!”李九惊叹,适才见这小妮子如此苦恼,画一笔丢一张,以为尽是涂了些墨团子,未曾想不过两个图案,却是神韵笔法皆存。 “真的吗?嘿……”胭脂眼睛登时熠熠生辉,小脑袋凑了过来。 “真的啊!”李九有些惭愧,比她画得可要好得多,“你可否找师傅学过?” “太傅呀!”胭脂道,“主子爷什么都好,就是不会丹青,后来便都是奴婢帮您做了功课,主子您忘了?” “李九顿觉羞涩,也是蛮丢人的。 收了心思,仔细瞧着纸上两个图案,一个是墨色染些许熟褐,晕了水,渲出淡淡的浅褐色印记,形状不算清晰,瞧不出有什么相同对比的物件;掀开另外一张纸,上头是朱砂细描的云纹,边缘细致颜色粉嫩,似是那妇人额上的花钿,如何都瞧不出像是天生的胎印。 腰上的胎记李九十分熟悉,是记忆中自己身体的一部分,那,为何这云纹的图案,也似乎在哪里见过呢?李九努力搜索的记忆,却又一次乱了思绪。 “莫强求,主子,顺其自然。”小胭脂拧了眉,担忧的瞧着李九。 “嗯,你说的对。”李九睁开眼,淡淡一笑,她操之过急了。 “是大皇子教奴婢说的,”胭脂不好意思笑,“他说主子太急切去想事的话,容易伤了自己。” “大哥……”大哥是怕她又和之前一样,生机俱损吧。 “其实也没有关系的,”安慰着李九,胭脂青涩的脸上透着认真,“若又什么不记得了,问胭脂便好。”主子自小与自己在一起,大多她还都是清楚的。 “好。”绽了笑,拍拍胭脂,催促小丫头去睡觉。 思过所没有耳室,胭脂一早是想搬个小塌睡在李九门边,无奈主子坚持,只得在另外一间房安顿下来。 胭脂退出房,白日睡得多了,此刻没了睡意。 李九盯着油灯上丁点儿的微光,脑子却在盘算另外一件事情。 白日趁小胖子和尚没注意的时候,李九查看了明月无意中落在她怀中的香囊。里头是个小木片,淡淡的香味,木纹中些微的金丝线,暗刻了一枚玉环形状。是做什么的呢?看那暗纹中没有丝毫泥屑,整个木片也不似一个完整的物件,是从什么东西上面脱落下来的吗?李九朝后梳理着头发,随意取起小案子上的玉扣,外环相绕,内片轻扣,吧嗒,轻轻拆开,取出里头的小玉梳,李九忽然脑中清明。 是否是个钥匙类的物件?用来契合某个机关或特制的锁扣的? 一日之中,图案见得太多,李九褪下肩上披着的衣裳,将半干的头发放置脑后,不再多想,礼佛七七四十九日,定然有机会再问那个小丫头。 晨起钟响,日落钟鸣,接送李九的和尚换了一波又一波,有活泼话多的,有规矩不言的,有话都说不利索的,有身怀绝技的,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除了在经房中,时时刻刻守候在旁,没有丝毫通融之状。 春日渐暖,待长衫褪去,李九的脚也已消了红去了肿,虽未停药,倒也可丢了拐,一瘸一拐的自己走路了,李九一早拎着胭脂给的小布包,翘着腿坐在院门的木门坎中,等着大明寺的和尚。 布包中是胭脂晾晒的小零食,有从厨房取的香客供奉,也有山中摘的果子,切片晒干,再讨了糖腌制着。小丫头近日面色红润,身子也圆润了些,整日虽是杂活闲事,心中却安然惬意,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个头留不住的开始窜,比对着李九愈发矮小起来。 厢房还是那间厢房,锁好房门,取了最小的毛笔,认真描绘着图案。 笔下细细的线条,勾勒出山峦交错,山谷中几排错落的老屋,一砖一瓦皆是清晰,山脚下高低不平的围墙,将整座山围困其中。 一条泥泞的小路,一条隐秘的山中小径,从老屋前后通向侧山中,巍峨佛殿,蜿蜒竹园,竹园后一座高耸的经楼,隐秘在树影之中。 李九停了笔,这几日走过的地方,包括胭脂满山跑口述的印象,能画出来的就这么些了,事无巨细,皆小心的记录了下来。如此从图上看,虽然距离不算近,但这大明寺与思过所,根本就是连在一起的建筑群。 轻轻推开门,李九探出头,楼下大和尚还在一声一声读着经,今日讲的是般若经,虽字句晦涩,大和尚却是一句字三句释,一众人皆是聚精会神。 取了枕头束在竹帘屏风之后,远远瞧着,极似一挺直而立的人影。 掩上门,轻轻从另一侧下了楼,待瞧见一座半开的小门,李九一个侧身,闪了进去。 还未完全查探清楚,这后院应是厨房的杂园,爬上堆叠的柴火,越过墙,侧身滚在草垫子上,打理好身上的杂草,从堂中溜了出去。 一路走得小心,未曾注意到后面跟了条影子,李九左右瞧着,一个翻身,跃进了经院。 说是明空和尚守着藏书阁,然而通过这几日的询问与观察,李九却发现藏书阁和经楼根本没人看管,明空这老头不知道去哪儿玩忽职守了。 院中清净,没有人影,李九不再停留,轻轻进了殿内。这儿便是全新的领域了,之前还从未到过这么远。李九上下看,停在脚步,四面皆是墙,这个地方,无路可走啊。 敲击着墙壁,空空的回声回应着李九。 “空心的?”李九将耳朵贴在殿壁之上,一边移动,一边轻轻叩击着。 墙壁描绘着一个一个小格子,有四方,有圆环,每个小格子中皆雕刻着不同的纹饰,一手摸着凸起的花纹,李九似乎想起来什么,刹那间却忽然警觉,一个激灵整个人朝后回头,全身炸毛。 “是你?”默默抚了下胸口,李九黑了脸,木然的盯着眼前的明月。 “你跟踪我?”李九的脸色渐渐阴沉起来,她自诩自己已经十分小心,却不知何时带了条小尾巴。 一把别开明月,李九朝后瞧,殿内空荡,似乎没有别的人跟过来。 “小瘸子你怎么找到这条路的?”明月被一把拨至一旁,心有不悦,小脾气刚上来想要发作,见着李九黑面神的脸,又生生憋了回去。 “你为何跟着我?”李九回过头,将明月拽到角落,小小的身躯将明月笼在其中,殿内昏暗,明灭的灯火印照着李九的半边脸,神色莫名。 “我……”明月瞧着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李九,却似是被震慑住,吞了口口水,含糊道,“我……” “你如何?”李九头皮有些发麻,在宫中她被陷害过一次,此刻谨慎异常,筹划了十日方敢自己私自出来查探,却遇到这么个麻烦。 “谁说我跟着你了,”瞧着这比自己还小的小瘸子,明月大小姐脾气忽然上来,胆子也壮了起来,一把推开李九,自顾朝殿内走去,“我本来就是要到这藏书阁来的。” 空有声势的李九被一把推到地板上,抚着不太使得上力气的腿,心中苦笑,是了,都忘记自己是个没有半分本事与力气的幼儿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明月扭过头,瞧着半坐在地上的李九,脸上升起懊恼,急忙跑回来,想要牵起李九。 “我自己可以,”拨开明月的手,李九扶着殿内的木墙,艰难的站了起来。直觉上来说,明月应该不是针对自己而来。 明月杵着胳膊在一旁站着,嘴巴撅得老高,整张脸耷拉着,她大小姐还未被人如此对待过,这小瘸子真是令人可气。 “你还未曾说,你来这里做什么。”拍拍身上的泥土,李九恢复面色。 “来藏书阁还能做什么,”白了一眼李九,明月在身后跟着,“是人来这儿,不都是为了取书吗?” “取书?”若要取书,禀告了寺内和尚,光明正大不能取吗?李九心下怀疑,忽然想起明空似乎说过,礼佛之时,大明寺将放出一部分藏书以供借阅,也就是说,平日里都不外看的,或者是说,大明寺的藏书,十分珍贵? 第49章 机括 “对啊,不取书的话,来这里还能做什么呢。”不曾想这小瘸子是个没常识的,明月追上前去,面容俏皮,奚落这个小小少年。 “你母亲与长兄不是一同前来的吗?你托他们去请了寺中的大和尚,以你明家的地位,不至于求不来一本书吧。”李九卸下防备,开始与明月交谈。 “不能……”明月眸子暗下去,欲言又止。 “不能让他们知道吗?”李九回过头,眼前的少女瘪着脸,重新抬起的眼中却泛着十分的坚毅。 “总之我一定要取到!”不知是将决心表露给李九,还是将这话说给自己听,明月咬牙。 “这个殿内整个都是空的,如何取书?”莫说书柜,整个大殿连书桌都没有,哪儿像是藏书阁的样子。 “这么说起来,上次见着你,我便觉得奇怪了,”小明月叉腰,挡在李九面前,“首先把你没有长辈陪同便来这大明寺听经,再者吧,你一个小瘸子,连我都不认得,却在经堂最好的厢房听课。” “那又如何?”李九弯弯嘴,露出小虎牙。 “今日见你问的问题,似乎对这大明寺,不不,”明月又摇摇头,“似乎对好多大家都知道的事情,都不甚清楚。” “大家都知道的东西就不可贵了,那些,总有一日我也会知道的,”轻轻推开明月,李九继续朝前走去,胡说八道乱扯道,“就如你就不知道如何寻条小路到这藏书阁后堂一样,你瞧,我便知道吧。” “所以才更奇怪啊!你都不知道这儿是做什么的,你偷偷摸摸的跑过来做什么!”明月追上来,搭上李九的肩膀,“你到底是什么人?” 捉了明月的手,李九露了痞笑,“你告诉我如何取书,我帮你寻。”公平合理。 “谁要你帮!”明月羞红了脸,想要抽回手。 “要么,我去告诉你的母亲?”李九另外一只手覆了上去,凑近威胁明月。 “……”明月怔了一瞬,朝后退。 李九扯了她的胳膊,不许她动作,小姑娘懂得很多京中的事情,虽然有些无耻了,但这种机会错失了不知何时才有。 “行,我告诉你,你放手。”明月声音低了下来,轻声回答。 “好丫头!”李九眯眯眼睛,习惯性的摸了摸明月的脑袋,愉快的松开小姑娘的手。 “你最好别让我知道你是谁!”明月抽回了手,咬牙切齿,面色恨恨。 “有机会你会知道的。”李九回头笑,招呼着明月,“说说看。” “跟我来,”明月抚平了衣裳上的皱褶,转过后堂,“瞧过你便清楚了。” 穿过小内堂,爬过一扇窗,通过院子,两人就这样光明正大的进了正殿。 正殿照耀在日光之下,明亮通畅,格局与后堂基本一样,满壁的花纹,李九瞧着眼花缭乱。殿内散落着不多的香客,大门站了两个大和尚,笔直而立,面无表情。 “小瘸子!”扯了扯李九的袖子,把四处乱看的李九喊了回来,“看好了!”明月在墙角蹲下,抽出一个小抽屉。 抽屉有多小呢?大概两三根手指粗细,上面精致的描绘了一棵叫不出名字的植物。李九半跪在地上,两个小家伙脑袋凑在一起,低头瞧着。 明月从小抽屉中取出一枚木片,与之前不小心落在李九身上的木片特别相似,不过材质似乎不太一样,造型也有些区别,木片上暗刻着一枚一模一样的植物花纹。取下木片,明月伸出手指头,在抽屉中轻轻按了下去,李九眼尖,只见胭脂的指纹清晰的显现在抽屉下方的软泥之上。 明月站起来,嘴中絮絮数着数,抬头数着,忽然眼睛一亮,声音提高了小半分,“瞧!就是那个!” 李九随着抬起头,朝明月指着的地方望去。 一个方形的小格子,格子上描绘的图案与木片上一般,不过大了几分,浮雕而刻。 李九心中渐渐清楚半分。 明月踮脚,抬起胳膊,依旧差了小半分。李九瞧不过去,一把抱起明月,两个小人儿互帮互助,摇摇晃晃的,最终明月终于轻砰一下,将木片扣在墙上。 墙体发出吱吱的脆响,下方的小抽屉慢慢的缩了回去,不着片刻,眼前的小格子错落了几分,李九顿时瞪大眼,满脸吃惊。 待墙体上的格子回归原处的时候,明月拍拍一脸错愕的李九,“走吧!取书去!” 李九半张着嘴,傻呵呵的跟着明月,依旧陷在不可思议之中,适才,适才那墙体似入了妖法,自己运动着,没规律,有规律,有生命一般。 瞧着呆乎乎的李九,明月掩了嘴轻笑,以为这个小瘸子是个冷面少爷,原来还是个小呆子。 “小瘸子,到了。”靠近门前,明月拍了一把李九。 “怎么取?”李九倒是没介意,满脸认真,生了请教的态度。 “看这里,”明月被他的态度唬住,倒是无意戏弄了,将适才按下抽屉的手指在门前的小框内印下。木框轻晃,在两人眼前伸出一个小格子,格子中放着一本薄薄的蓝皮线装书。 封皮隶书三字,【本草经】。 明月轻轻摇一摇手中的书,丹凤眼儿笑得眼角生俏,“小瘸子,看明白了吗?” “呵,”李九咧了嘴,笑容漾满了脸,有意思,这大明寺的匠人,有意思! “还回去吧。”明月莫名脸色微红,朝外看了看,嗯,一定是这午时的阳光太过刺眼。 “还回去做什么,既然借出来了,看一看也无妨。”李九一把夺过本草经,一手微扬,重新走回殿内。 “最多三日便要还回去的!”明月跟了上前,压低声音嘱咐道。 “所以这前殿有钥匙的书籍是这次放开可以借阅的是吗?”李九与明月交头接耳,轻声询问。 “嗯。”明月此时不知为何,格外乖巧。 “那我还有一个问题。”李九将脑袋凑过去。 “什么问题?”明月抬头。 “这大明寺的和尚如何知道那指纹是谁的?”虽说是三日需还,但是也不可能拿个指纹满国寻人呀。 “小瘸子你怎么那么笨呢,”明月翻白眼,我们入寺听课的时候,不都明了身份按了指纹儿吗? “诶?莫非你没按?”瞧着李九不说话,明月忽然回过神,轻声惊呼。 “小声一点,”李九一把按住明月的嘴唇,四周瞧了瞧,见没人望过来,轻轻松开手,“谁说我没按过,这等小事,我忘记了罢。” “你!”明月红了脸,捂着颊,轻轻跺脚,甩头朝殿内小跑离去。 “诶你怎么了!”李九追上去,小姑娘就是莫名其妙的。 “今儿先回去吧,”赶上明月,两人原路返回,从窗户中爬出来。 “小瘸子你骗人!”明月生气,“不是说好帮我寻书!” “谁骗你了啊!”李九没理她,“我不能出来太久,再说了,今儿寻到出来的路了,明日直接来寻书,不是正好合适吗?” “你真的不会骗我?”明月半歪着头。 “我就在你隔壁房中,我骗你做什么。” “你房中又没别人,你晚点回去怎么了?”明月撇嘴,暂且信了这小瘸子吧。 “我啊,”回头朝明月微笑,李九眨眼,“是担心你明大小姐回去晚了,被你母亲责罚。” “你会这么好心才怪,”明月掩嘴轻笑,倒是听话的跟了上去。 “明月。”李九侧脸唤。 “嗯?”少年似乎第一次喊自己的名字,明月心中微动。 “今日你是如何跟上我的?”按说自己出来的十分小心,计划也应是周全的,不应该被人知道的。 “我注意你有些日子了,”明月随口道,“平日里这个时候,你都会唤人出去走动。” “你注意我做什么?”李九撇嘴,被人盯着了,虽然是个小丫头,感觉也是蛮不爽的。 “闲的呗!”明月不理他。 是挺闲的,瞧她那模样,估计也和自己一样,什么经书都听不懂。 嗯?不对啊,她是如何听见自己出去的。她每日竖起耳朵在墙上偷听,也什么都未曾听闻过。 “你怎么知道我出去了?”李九回脸问。 “我能听见开门声呗。”明月若无其事,又忽然捂嘴。 “你……”李九停下脚步,眼中神色莫名。 “你认识李天言?”应该是了,眼神与耳力格外好。 “你知道七皇子?”这次轮到明月止住了脚步。 “那么说你就是知道了,”李九大致有些明白了,“你们两个师出同门吗?” 这大安的孩子,都是卧虎藏龙啊,李九暗暗羞愧。 “七皇子是我师兄。”瞒不住,明月懊恼,低声说道。 “不要说出去,好吗?”抬起头,满眼诚恳与哀求。 “你是担心年幼体弱,身怀异技遭人惦记吗?”李九有些明白。 “你说的,和师傅讲得差不多诶。”胭脂惊讶。 “你有个好师傅,”李九笑笑,“放心吧,我对你的事情没有兴趣,我也不会说出去的。” “我相信你,”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信任眼前这个才见过两次的少年,明月轻轻点头。 “你不会每天都偷听我房间吧?”李九忽然眯眼。 “你做梦!”明月气急,捶打李九,“再说我也没那本事!” “那就好!哈哈哈哈哈”李九朝前小跑躲避着拳头,一瘸一拐。 第50章 密室 素衣少女,僧袍少年,压低着声音追逐打闹,嘻嘻哈哈的,在一个柴火垛前停下了脚步。 “要从这儿爬上去了。”李九行走还不是十分利索,闹了半日,此刻斜斜靠在墙上,伸着腿,调整呼吸。 “你……你等我一会儿,”明月跑得累了,叉着腰,上半身向前倾,呼呼喘着气。 “被取走了一部分草垛,”李九扶着柴火草垛来回看,从墙上下来的时候,是一路滑着下来的。此刻缺了一部分,要上去,得费些气力了。 “你先上去,我在下面扶着你,”李九拍拍明月。 “为何是我先?你年岁比我小的吧?”明月挺直腰杆,默默的比着头,嗯,比小瘸子高那么一丢丢。 “我是男子。”李九露出一抹莫名的笑,拍拍小丫头的肩膀,再怎么说,占据这个稚子身体的灵魂,也是一个成年人啊。 “那……”明月别扭,不肯。 “别废话,赶紧上去,”李九开始不耐烦,“被人发现就麻烦了。” “上去就上去,”明月嘟嘴,扯了草垛,开始朝上爬。 “不是这样爬的,”李九着急,这位大小姐爬墙还是挠草呢。 “你等着,”忽然发现屋檐下有一架老木梯子,李九为自己的智商有些抑郁,脑子一早长哪里去了。 “等一下,你等一下,待我把梯子拖过去。”木梯死沉,李九拖得吃力,看着摇摇欲坠的明月,心下着急。 “哎哟,哎哟疼死我了。”好嘛,不等她过去,明月没有悬念的落了下来。 李九叹口气,松了梯子单脚蹦了过去,“幸好是屁股着地,不是脸,”一把托起明月,李九嘴巴闲不住。 “有梯子你不早讲!”明月气得脸儿通红,声音提高了半分。 “谁知道你爬个墙如此的笨手笨脚!”李九懒得搭理她。 “你行你爬啊!小瘸子!”明月真的生气了,屁股那么疼,小瘸子还没半句好话。 “我的小祖宗你可轻点声吧,”李九一把捂着明月的嘴,左右瞧。 “真当我俩是从大门进来的贵客呢!”松了手,李九比了个嘘。 “走吧,先取梯子,上去之后再把梯子挪开,明日兴许还可用。”一面朝前走,一面顺势牵着明月,小姑娘乖巧的跟在身后,李九絮絮叨叨的,丝毫没注意姑娘顺从的有些不妥。 “安真,安乐,你们两个将今日送来的柴火推进来,”远远传来脚步声,说话声,不大的声音将两个贼心贼胆的小人惊得蹦了起来。 “与平日里一般,堆得整齐些,”声音渐渐靠近,明月死死的攥紧李九,不敢吱声。 回过头,另一只手轻轻的摸摸明月的脑袋,朝着小丫头轻轻摇头,示意不要紧张。 明月点点头,任由李九牵着,朝墙角躲去。 “这里怎么如此乱,”大师兄带着两个小师弟,逐步走到院中,瞧着杂草凌乱,满地柴禾,大师兄皱眉。 “许是今日厨房用得急,搬过去没太注意,”小师弟捡起地上的杂草,费力的丢上草垛。 “算了,你们两个收拾一下吧。”大师兄有些忙,交代几声,紧忙离开。 “先去把运来的柴火推进来吧?”一个小光头对着另外一个小光头。 “早些回来,今日是明师叔做晚膳呢!”另一个小光头朝外跑。 不大的后院,脚步声蹬蹬瞪,直到听不见。 李九费劲的站起来,扶着墙壁,心中犯愁。以他们两个的力气和身手,定然不够时间爬上墙,更别说毁尸灭迹的收起梯子。 “怎么办怎么办?小瘸子现在怎么吧?”明月晃着李九的袖子,小脸儿皱成一团。 “从这个门穿过去,看看那边有没有别的路。”放下遮挡身形的柴垛,李九拽着明月,迅速往后退去。 “会不会找不到回去的路?”明月开始着急。 “找找就有了,”李九按捺住内心的焦躁,一遍遍告诉自己要冷静。“实在找不到,便先躲起来,待这二位小师傅忙完,我们再原路返回便是。” “谁知道他们要忙到什么时候呢,”抹了把头上的汗水,明月发牢骚,随着李九在小路小林中四处窜。 “其实你即便被捉住了又有什么关系?”李九嘟囔着,回头瞧明月。 “哎哟!” “明月?!” 眼前一黑,登时额头碰到硬物,李九挥手一捞,还未抓到什么,便被一团事物扑倒,整个人坠了下去。急速滑动的时候,脑子里只想一件事情,便是走路得要好好看路啊! 天旋地转,眼冒金星,此刻的李九只想一闭眼,一睁眼,眼前一切都未曾发生过,吹风吹过梦一场,该有多好。 做梦呢?叹口气,李九捂着脑袋,睁开眼。 “臭丫头?你怎么样?”推着压在身上的姑娘,李九十分无奈,她是不是和这丫头八字犯冲啊,见一次压她一次,肋骨疼。 “明月?你没事吧?”身上的人儿半天没了反应,李九心中咯噔,挣扎着坐起来,借着不知道从哪里透过来微弱的光线,探着怀中姑娘的鼻息。 “明月?明月?”李九放低声音,小声轻唤着小姑娘。 明月拧紧了眉,面色痛苦。 “明月?醒醒明月,你怎么了?你别吓唬我。”拍拍姑娘的脸,李九心中有些紧张。 “……小瘸子?”明月微微睁开眼,眼中滚了泪。 “怎么了?你伤到哪里了?”李九被她弄得有些心慌烦乱,怎么就哭了?真伤到了?若真是伤到哪里就麻烦了,她该怎么办? “小瘸子你脸上都是血,呜呜呜呜呜呜都怪我,”明月探出手,摸着李九的额头。 “我?”李九抚上额头,触手所及一片潮腻,借着微光,满手鲜红。 “心中骂了几句粗话,李九心中泛了怒意,哪个王八蛋弄的陷阱!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明月的手僵在半空,对着满手的血不知所措。 “别哭了!”李九低声喝止,想起来了,适才额头碰到个东西,定是那时候撞伤的;伤前不伤后,只要不在脑后形成淤血,应该不算什么严重的事情。 “呜……呃……”明月听话的停下哭泣,奈何太伤心,眼泪掉起来止不住,不时的打着咯,若是平日里瞧见,还当是李九欺负狠了这小丫头。 “帮我擦干净,瞧瞧伤口。”取下身上的水囊,李九掀起外衫,撕下一整片里衣。 这是大哥教会的技能,还真的学有所用啊,李九叹气。 “呜……呃……呃……”明月取水浸透了布片,颤着手,轻轻沾弄着李九脸上的血。 “别怕,我们不会有事的,”李九耐下性子,轻轻抓住明月的手,这还是个小女孩,此刻定然是吓坏了吧。 “呜……嗯!”明月点点头,泛着泪光的双眼闪着坚毅。 待最后一丝血迹擦拭干净,伤口也已经显了形,也不知道算不算伤得严重,肿了老大一个包,前面破了一片口子,幸而自己止住了血,伤口倒是不深。 “这日子过得,总有一日得破相!”李九不由愤愤。 “这是什么地方?”明月渐渐平复了心绪,站起来四处查探。 “不是有人挖的陷阱吗!”李九记得应该是踩到了一块松动的地板,被一块硬物敲了下脑袋,便落到这鬼地方。 “不似土坑,应是密室。”明月摸着一方墙壁,光滑坚硬,轻声叩击,声音沉闷。 “密室?”李九来了兴致,小心的站起来,摸索着四处查探。 光线是从上方漏下来的,仰头望去,天花板遥不可及,阳光夹杂着灰尘,从石板的缝隙中照进密室。 “传言说,大明寺有许多隐藏的密室,想必这儿应该是其中之一了。”明月比李九懂得多。 “密室?大明寺不是一座寺庙吗?”弄这么多古怪做什么。 “大明寺的第一代住持是两兄弟,他们一位是建筑大师,一位是出色的机括师,两位大师在这儿留下了很多秘密。”明月将耳朵贴在石壁上,聆听声响。 “你倒知道得挺多的,”李九苦笑,“那你可否知道如何出去。” 算着时间,估摸最多三个时辰不到,讲课便结束了,届时若有人去厢房寻她,便真的麻烦了。 “你说,我们是不是在地底?”明月此刻倒是出奇的冷静,一心一意的观察着四周的环境。 “有这个可能,但是也不一定。”瞧着眼前的小姑娘都在努力的寻着出路,李九顿觉愧疚,拍拍脑袋,振奋精神。 “为何如此说?”明月奇怪。 “我们似乎是落入到这里的,但是又有可能是滑入平行的一个房间。”李九摸摸屁股,认真回忆,“你瞧,这地面是硬石板,我直接落下,还被你压了下,却没有伤到背部臀骨。”不仅如此,她本就未痊愈的脚踝也没有受到格外的压力。 “那可能是在隔壁的房间吗?”听到李九说自己压在他身上,明月放低声音,有些不好意思。 “不可能!”这次李九很确定,指着头顶,“整座院子都没有见过如此高的房子。” “那……又有下滑的感觉,又不算地下,又不是平地,”明月咕哝。 “我懂了!”李九抬起头。 “我也知道了!”明月脸上扬起笑。 “半地下的密室!”两人难得的异口同声。 “如若房子本身在地面上,那应该是有门的吧。”李九踮起脚,向上望去。不知道隔了多高是地面。 “嘘,小瘸子,你听!”明月摆摆手,示意李九贴墙。 第51章 大明寺的秘密 “?”怎么了?李九有样学样,耳朵贴靠在墙上。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咔咔,木片金属相撞的声音,十分轻微,李九皱眉,竖起耳朵,依旧没有听到什么有意义的声音,李九半边脸有些发麻,渐渐不耐烦,想去戳明月。 明月小姑娘此刻却是紧皱眉头,微微闭着眼睛,轻轻咬着下嘴唇,神色无比认真。 李九停下动作,静静的待在一旁,明月应该是听到了什么,她第一次见这个小丫头如此认真专注的表情,倒是不好意思捉弄打扰了。 房中的光束微微移动中,偶尔暗一瞬,应是有云遮日,偶尔又亮起来,一丝丝的漏光,照不全整个密室。 “小瘸子,”明月睁开眼睛,搓了搓脸,面色有些纠结,挪到李九身边坐下。 “你听到了什么?”李九有些奇怪,这丫头是什么表情。 “如若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儿整个地下,应该都是机括室” “机括室?”李九有些没那抓住要领,“就是像藏书阁那种机关吗?” “有些像,却又不是。”明月摇头。 “是?又不是?”李九困惑。 “藏书阁的机括声是混合人声的,应该不全是机关在运作,也有小师傅在里面帮忙的吧。”耳朵好使的人也是挺可怕。 “识别手纹?寻书?……”李九喃喃。 “小师傅是做什么我不知道,但是这一片的声音却不一样。”明月半皱着眉毛。 “有什么不一样?”李九着急,这小姑娘说一句藏一句的。 “有水声,有刀劈斧砍之声,”明月没有再卖关子,继续道,“还有火声。” “你这么说来,似乎是在造什么机关,还没做完似的,”李九随口道。 “唉随便吧,与我们现在也没有什么关系。”明月泄气。 “如果是没造完的,恐怕此刻的密室也是建来完成机括的吧,”左右瞧着,李九想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管它做什么的,那我们现在怎么回去啊!”明月跟着李九,小步走着。 “你说这大明寺到底做什么的,地下都是工程。”李九还是觉得奇怪。 “以往也有借寺庙关押囚犯,审刑什么的,”明月踮起脚,使劲朝上瞧,“我说小瘸子,你还是想想我们怎么出去吧。” “你为何如此怕被捉了去?”李九敲击着墙壁,每一块石砖皆传来沉闷的回音。 “……”明月撇嘴,不愿多讲,“那你又在怕什么?你一个人来的,捉了便说走错路了罢。” “我如何与你明家千金相比,”李九回头笑笑,黑暗中明月看不清她的脸,只留细小的虎牙微微泛着光。 “我一定要寻到我要的东西!”明月不理李九,低声轻语,声音中满是坚毅。 “你偷来的,便是书的钥匙吧。”李九瞧了一眼明月,若无其事道。 “你偷看过!”明月惊呼,面色愤愤,上前挡在李九面前。 “论谁被一臭丫头丢个东西在身上,也要查探一番吧。”李九继续叩着墙,瞥了一眼明月,“谁知道会不会是什么栽赃陷害的把戏。” “你……你!”明月气结,不知道说什么好。 “放心吧,你寻你的,我又不会与你抢。”李九面色淡淡,“我一早便说过,我对你的事没什么兴趣。” “那……”明月低哑了声,左手指头绞上右手指头,轻声问,“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我?”呵,我不信明空那老和尚真的是请我来听经的,老光头总似是透过她,在对着另外一个人讲话,人活两世,李九如今过分敏感。 “我也来找书啊!”顺着明月的话,李九扯着脸皮笑,“啊对!我是可以告诉你我要找什么书的。” “你要寻什么?”明月傻乎乎的信了。 “军工册。”想起太奶奶要她寻的书,李九随口道,“你知道是什么书吗?” “没听说过,”明月摇头,“军书皆是机密的,你一个小瘸子要这个做什么。” “军书是机密?”李九这倒没想到,以为哪日寻到明空和尚,与他说道说道,便能来取了。 “是啊……”明月已经习惯李九的没常识,“不过若非机密,你也不必偷偷摸摸来寻了。”看来是同道中人,多个人一起寻书,似乎挺好,丫头闷笑。 看来,太奶奶并非信口而说,倒似真的有所求有所告知了,李九苦笑,自己为何总是如此后知后觉懵懂无知? “寻出口吧。”李九有些沉郁,不再说话。 “……”明月不太明白怎么就惹到了小瘸子,瞥了嘴,也不再多言。 墙壁,地板,再有便是够不到的天花板了。 两个孩子渐渐没了力气,蹲坐在角落。 “小瘸子,”明月眼中渐渐带了泪,轻声抽泣,“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 “哪就那么容易死了,”李九有些不忍心,叹口气,揽过明月的脑袋,轻着在自己的小肩膀上,一下一下拍打着。 “小瘸子,”明月将脸埋在李九肩膀,愈发伤心,“小瘸子我不想就这么死了。” “没事的,会有人来救我们的。”轻抚着明月的头发,李九心中十分焦躁,死在这里是不可能的,两人身份皆非平常,定然会有人来寻的,凭借明月的耳力,她不信她们会丧命于此。可是,她要如何解释私自离禁? 日光渐渐淡下去,四周染了浅浅的昏黄,一点点被黑暗吞噬。 身子开始发僵,手脚也逐渐冰凉,瞧了一眼肩上的明月,丫头已经浅浅的睡去,睫毛上还挂着碎碎的泪珠。 李九将手插进袖子,不够暖和,蜷起身子,掩入怀中,借取热量。 “嗯?”小小硬硬的物件,李九脑子闪过一丝光,取出吊着绳索的小物什。 看不清楚颜色,李九摸索着带着温度的小东西,燃起一丝希望。是父皇给他训鸽子的小竹哨,竹哨声音并不会太引人注目,不知两个小家伙可否听得到? “咚……咚……”耳边传来深沉的钟釜之声,开饭了,李九静静听着,待钟声停止,将小竹哨放置唇边,轻轻吹响。 “呜呜呜……呜呜呜……”轻灵的声音似拂过耳旁的羽毛,明月轻轻抬起头,眨去睫上的泪水,盯着黑暗中的李九,小声抽着鼻子。 “呜呜呜……呜呜呜……”小灰毛小花毛,你们能听见吗?胭脂,你能听见吗?算着小胭脂来取晚膳的时间,李九强行安奈心中的烦躁,小心的吹着竹哨。 黄昏之色渐渐离去,伴随着呜呜声,整个密室彻底陷入黑暗,明月不自觉的攥紧李九的胳膊。 “小瘸子你怎么了?”无意间碰到李九的脸,明月轻呼。 “无妨。”李九淡淡道,继续鼓动胸腔,吹着竹哨。 “怎会无事?”明月惊慌,探出胳膊,摸索着抚上李九的额头,触手却是一惊,李九轻轻躲开。 “你发烧了!”明月半跪在地上,声音又带了哭腔,伸手所及,李九的脸尽是冷汗,额头却滚烫无比,她想起来了,小瘸子之前伤到了头。 “发烧了吗?难怪有些难受,”李九轻声自嘲,哨声渐渐低下去,却依旧坚持不懈的响着。 “我们喊人吧!”明月站起来,黑暗中看不清小姑娘的表情,声音却带着颤抖之音。管他什么明家!管他什么后果!此刻小瘸子再不出去,会死掉的吧! “不要……”李九伸出胳膊,虚空中抓了一把,怎么手臂那么酸?使不上力气,不是没有日光吗,为何眼前白花花的那么亮呢?李九摇摇头。 “小瘸子!”明月哭出声。 “先不要喊,我没事。”李九的声音低得自己都听不见,头怎么那么沉,脑中嗡嗡嗡的是什么声音。 “你到底有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秘密!难道比性命还重要吗!”明月着急哭喊。 “傻丫头,我若是晕过去了,你便喊人罢,此刻还未到时辰,还有一些机会呢。”李九轻轻笑着。 话音刚落,忽然之间,头顶传来细微的瓦片声,似是鸟儿啄了屋顶的杂草,几乎要让人忽略的声音。 黑暗中没了视觉,耳朵却格外灵敏,李九也听到了声音。 李九明月猛的抬起头,两双眸子死死的盯着黑暗中的天花板。 “小九?”沙哑的男声,压低了嗓子,询问的探查。 “大哥!”冷静了几个时辰的李九,顿时就要哭出声。 头顶上陷入沉默,半日不曾有声响。 明月攥紧李九,两个人抬着脑袋,耐心的等待。 悉悉索索的声音重新传来,紧接着一声闷响,什么东西落在地上。 两人朝着声音望过去,眼前一片墨黑。 脚步声传来,越来越近,李天沐压低声音,哑着嗓子,“在哪儿?” “这里!大哥!”李九扯了明月站起来,不自觉的朝黑暗中挥手。 顷刻间,手被捉了去,一只掌覆住了额头,温暖干燥。 “发烧了?”李天沐皱眉,适才听到声音已经十分不对劲。 “小瘸子额头受了伤!”明月追过来,轻声解释。 “你是什么人?”李天沐将李九藏于身后,声音顿变厉色。 “朋友,她帮我许多。”李九扯了扯李天沐的袖子,谁都有苦衷,既是朋友,小小义气不能没有的。 “……”李天沐没有说话,一双眸子闪着莫名的光。 第52章 梦魇 “主子?”胭脂的声音在墙外传来,似经过了重重山峦一般,声音中夹着风。 “胭……”李九刚想要回应,却被李天沐一把捂住嘴。 “找到了,无碍。”朝着墙淡淡的回应。 “快要来不及了,奴婢瞧着课堂已经结束了,好多人正朝外走呢!”胭脂十分着急,巡着墙边走边说。 “你先回去吧。”李天沐回了话,不再多言,一手牵起李九,一手探着未出鞘的佩剑,小心的在黑暗中移动。 明月攥了李九,生怕被甩下,这个小瘸子的大哥有些可怕。 不知走到何处,李天沐停下,蹲在地上,小心摸索。 “啪嗒,”将金印扣入机括,一声脆响。 “站稳了。”李天沐扶着李九,轻言提醒。 话音刚落,整个房间响起了细微的咯咯声,猛然间,一阵地动,脚下的地板开始晃动起来。 “这是?”李九一手一个,伤腿不太使得上力气,半边身子靠在李天沐身上,“这是地板在上升吗?” 没有人回答她,李天沐抬头盯着天花板,不说话。 眼看着便要顶到房梁,明月轻声惊呼。然就在话语间,地板停止了移动。 “跟来。”石壁上神奇的没了一块石板,一条暗道带着些许的昏暗光芒,呈现在几人面前。 时间快要不够,适才便见着和尚们朝经殿走去,不知胭脂能拖住几何,李天沐心下微急,走得飞快。 李九不再吭声,虽是艰难,也是快步跟了上去。 不时上坡,不时穿过石门,不时朝下跑,不时拐弯,未有多远的路,却是障碍丛丛,路况各种变化。 行至一处,李天沐猛然停下,用力的呼吸起来。 李九随着大哥的动作,也使劲的吸了一口气,诶?是很浓的檀香味,十分熟悉。 “到了。”李天沐半跪在地,摸索着一块石板,不知做了什么,石板缓缓朝一旁挪开,光亮透了进来。 “这!”李九整个人有些呆滞,这不是自己的厢房吗? “快下去。”身后的李天沐隐没于黑暗中,将软梯悬下房去,略微急切,催促道。 “大哥那你呢?”李九不动。 “有和尚在楼下,就要上来了。”一直未曾说话的明月,忽然掩了嘴出声。 “我会从暗道离开的。”李天沐盯着李九身后的明月,低言出声,扶着李九下了软梯。 待两人迅速的落在室内,李天沐不再迟疑,一把扣了石板,密室重新陷入黑暗。 “明日再来找你!”明月打了个滚,急急爬起来朝外跑去。 大门一开一合,室内顷刻间回归安静。 李九软软的坐在地上,环顾着室内,眼中些许茫然。 依旧是自己离开时候的样子,墨迹已干,摊开的经书还在那一页,桌上的纸张略微凌乱,毛笔洗得不是很干净,随意的放在笔洗中。 朝着房顶望去,天花板一个整块,完全看不出刚才是从上面爬下来,怎么也未曾想到,头上还有一条密道,通往无数个密室与无数个密道,这大明寺,比想象中,古怪得多了。 大哥,大哥为何对此地如此熟悉?李九摇摇头,不知道自己是想不清楚,还是不愿意想清楚。也不知道明月那丫头怎么样了,有没有被怀疑。 “大哥?”大哥还在吗?李九轻声唤着,仰着脑袋,痴痴看着。 没有回音,没有声响,大哥,应是已经离开了。 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李九站起身,轻轻扯了竹片,该唤和尚回去了。 额上的伤口无法掩饰,脸上的血迹还未完全擦拭干净,些许地方还留着血痂与印记,倒是满头的冷汗不知是吹干了还是吓没了,此刻都退了下去,反倒印着整张脸有些精彩。 惨白的面色,红红花花的血迹,汗渍带着泥土与灰尘,衣裳也是破损了一片。李九苦笑,取了一旁的湿帕子,随意抹了一把,思考着如何解释。 “躲不过去,便说睡着了磕着桌角了,”想不出理由,李九犯了一贯的无赖像。起身朝外走去。 两个小和尚已经在门外等待,见李九出来,低头道着阿弥陀佛,便不再多言,径直朝前走去,不知是未见到李九的狼狈模样,还是见着了,并不欲询问。 李九轻轻摇摇头,不愿多想,跟着两个小和尚,离开厢房。走了两步,回头望了隔壁的房间门,明月的母亲在房中,她要如何解释这一身泥灰呢? “也罢也罢,明日便知道了。”李九轻声笑笑,不再多望,跟了小和尚离开。 院外的胭脂仰首相盼,远远的见了李九,便上前抓了手。 “你是如何寻到我的?”李九夹着菜,小口食着。 “奴婢本在小厨房与大和尚讨要着果子,”胭脂小心的帮李九擦拭伤口,面容带着忧愁。“却见了小灰毛小花毛在院中盘旋。” “两个小家伙没白疼你们,”抬头看着枝头的胖鸽子,李九漾了笑。 “后来他们飞到一座佛殿的后院,奴婢进不去,正急的团团转的时候见着了大皇子。” “于是你便同他讲了?”轻轻放下筷子,胳膊怎的还是使不上力气呢?脑中又开始想起嗡嗡嗡的声音,李九努力的撑开眼皮。 “后来,大皇子不知怎么走的,带着胭脂在一个石壁前停下,他自己就上了房顶,然后……”胭脂的声音渐渐听不见了,李九眨了几下眼睛,终是抵不过那双沉重的眼皮,眼前一亮一黑,终是软软的倒了下去。 “主子!” 脑中最后听到的,便是胭脂的惊呼。眼前白花花的却不知道见着了什么。 “老夫人!夫人……夫人没了!”一个中年妇人瘫软在地,口中惊呼,面色似是受了惊吓。 “把她拖出去。”老太太怀中拥着襁褓,眼神中带着狠厉,指挥着仆从,将那妇人拖拽出门。 “夫人消失了!夫人消失了!”妇人在地上滚动挣扎,脸色接近疯狂,声声惊喊。 “堵了嘴!”老太太抚着额头,唤人一把将门关上。 “老夫人,城门破了。”瘦脸妇人立于一旁,面容不动的讲着惊天之事。 “司马小子……”老夫人放下覆在脸上的手,露出苍老而坚毅的面容。 “老朽既然答应了云丫头将这孩子养大,必会倾尽全力。”老夫人从床榻上拾起一枚玉牌,犹豫片刻,终是定了决心一般,轻扣于襁褓中婴儿的额头。“若有报应,便报应在我这老婆子身上吧!” 怀中是个婴儿吗?只见那婴儿面色发白,嘴唇青紫,手儿脚儿皆透着黑气,怎么瞧着也不似一条鲜活的生命。 玉牌渐渐散发出微微的绿光,萤萤若若,一瞬而逝。 李九猛然之间似被什么强大的力量吸附一般,意识朝玉牌飞去。 “啊啊啊啊啊……”床榻上的人儿声声惊呼,面色惨白,周身痉挛着。 “主子!主子!”胭脂吓出了泪,使劲摇着李九,大声唤着。 “……”李九猛的睁开眼,眼中蒙了雾,呆呆的蹬着床顶。 “主子?主子?主子你醒了?主子你没事吧?”胭脂被李九吓得快要丢了魂,伸出手,在李九眼前缓慢的挥舞着。 “太奶奶……”李九眼中的雾气渐渐退去,显出了淡淡的影像。太奶奶,适才梦魇的老夫人,是太奶奶,那怀中的婴儿是什么人?那妇人呼喊消失的夫人又是什么意思?那玉牌,又是何物?李九怔怔。 “主子?”李九的眸子没有半分转动,胭脂颤抖着手,坚持轻挥着。 “小胭脂,”李九闭上眼睛,又轻轻睁开,缓慢的抬起胳膊,捉了胭脂的手,“再挥下去,我都要头晕了。”声音虚弱,却随着言语,脸上渐渐带了些血色。 “主子!”胭脂握着李九的手,喜极而泣。 “我怎么了?”浑身酸痛,脑门凉凉一片,似是有大颗的汗珠滚落。 “主子烧了两日两夜,褪了烧却未曾醒来,又昏睡了两天一夜!”胭脂泪流满面。 “病这么厉害,真是没用。”抬手轻抚胭脂的脸,好不容易长了点肉,这丫头此刻又瘦下来了,眼下一片青色,两颊都不是鼓鼓的了,眼中更是通红一片。 “是奴婢不好……”胭脂呜呜哭着,“奴婢未曾一早发现主子病了。” “别哭了,我这不没事了吗?”李九没什么力气,有些无奈道,“我饿了,有什么吃的么?” “奴婢熬了鱼片粥!这就去盛!”胭脂抹了泪,紧忙点头,朝外跑去。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李九抬手瞧着自己的手掌,这就过去好几日了,人生确是如梦如幻。 “味道还不错,”胭脂扶起了李九,小口小口喂着粥。 “多吃点,还有一些呢,”胭脂破涕为笑。 “哪里来的鱼呢?还有米盐之物?”鱼片滑嫩,入口即化,丝丝清甜的滋味。 “鱼儿是司书使大人钓的,米和盐是胭脂找大和尚讨来的,煮粥用的那熬药的小砂锅。”见李九喝下去大半碗,胭脂心情好起来。 “司书使?”李九脑子慢了半拍,忽然想起来了,“张年吗?” “嗯,是张大人。”胭脂点头,“张大人寻了个塘,不时便能钓几尾鱼儿。” “他何时来的?”李九记得,父皇有说过,不愿他因为囚禁耽误了功课,而一个皇帝能尽最大的能力,不过将他东宫中的司书使派遣过来。 “主子发烧那日便同司药使大人一同来的。”胭脂吹着粥道。 第53章 来信 “这么说也有几日了。”李九若有所思。 “嗯,四日了,不过主子一直未曾醒过来,张大人每日晨夕都会来看看您。”胭脂呼呼的小心吹着粥。 “他每天做什么呢?”长须书生样,这是唯一的印象,李九还不了解张年。 “张大人闲了一日,之后便寻了锄头,在大院子里开了一小方土,将奴婢从大厨房带来的葱蒜什么的种上了。”一碗粥见底,胭脂恢复了健谈。 “倒有闲情逸致,”李九笑。 “还不止呢,”胭脂放下碗,在小案几上切苹果,“那日张大人削了根长长的毛竹,不知从哪儿寻了团棉绳,捻了一个多时辰,做出来好漂亮一个鱼竿。” “所以说,是谁讲的百无一用是书生,该打。”李九摸摸额边的湿发,小心的半坐起来。 “谁说不是,该打!”屏风后传来声音,语气带着愉悦。 “张大人!”胭脂回头,言语中甚是轻松,看来这二人相处得不错。 光线一明一暗,一青衣长须的中年人踏步而入。 “太子醒了?属下司书使张年,迟了些日子前来,望太子爷赎罪。”虽是请罪,倒不惶恐。 “天赐不过罪人一个,连累张大人了。”李九浅浅笑着,伸手让张年坐。 “太子身子如何了?”张年倒没执着在礼数,大方坐下,探头询问。 “好些了,没那么乏力了,”嚼了口胭脂递过来的苹果片,李九微微皱眉,真酸。 “哎呀!奴婢得去大明寺禀告了,主子醒了!”胭脂忽然想起来。 “去吧,”李九瞅了一眼小半个盘子的酸果子,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倒是不急,取午膳时禀明了便可,免得多跑一趟,”张年眨眼,面色一派正直。 “……”他是故意的吧,李九偷偷瞥着。 “张大人说得对,奴婢先去将药取来。”胭脂放下酸果子,帮李九掩了下被子,蹬蹬蹬朝外跑去。 张年站起来,伸手轻探了李九的额头,再比了比自己的温度,不着痕迹的点点头。 “太子既然是好了,明日便要开始上课了。”取了茶杯小口抿着。 “大明寺那边?”似乎经课还没结束吧。 “属下已经禀明了大明寺,殿下既不信佛,便无需再去了。”张年放下茶杯。 “但凭张大人安排,”李九垂了眸子,大明寺,她需要时间与机会去好好探查。倒是明月,不知道如何了,虽然未曾答应她什么,倒似是真的爽约了,小姑娘又得气得跳脚骂他小瘸子吧,李九笑笑。 “这儿,有几封信,是东宫近些日子收到的,宋侍卫拜托我交给殿下您。”张年从怀中抽出几封信笺。 “是八哥吧!他答应我到军中后便寄信与我报平安的!”李九喜笑颜开。 “八皇子随军西北,应该没那么快到吧。”张年倒是有些惊讶,这小太子与八皇子什么时候有交集了。 “也许是到驿站了,”李九不在意,伸手接过信笺。 “主子!喝药了,”胭脂端着汤药,风风火火的跑进来,将碗放在案上,捏着耳朵跺脚,“好烫好烫!” “那属下不打扰了,”张年起身告辞,“厨房烧了热水,殿下饮过药,最好是沐浴一番,松松筋骨。” “有劳大人做这些琐事了。”李九笑。 “免了被人讲书生无用,”张年拍拍袖子,放声笑。 “张大人要去钓鱼啦!”胭脂眼睛放光。 “四处走走,今日没鱼可食啊小胭脂。”张年逗着胭脂,小姑娘瘪嘴。 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听不见。 “张年人怎么样?”李九问胭脂。 “张大人,挺好啊,随和没有架子,见奴婢忙不过来,会紧着过来帮忙。”胭脂难得说人好,“胭脂瞧着啊,张大人最好的,是没有那么一股读书人的味道……” “读书人?”李九瞧着胭脂笑,“你是说的酸臭味吧。” “嘿嘿,”胭脂不好意思,“张大人虽然经常会说一些胭脂不懂的话,但是不会显摆,他还说等主子您好了,教我念书呢。” “这个好,你同我一起上课,”李九拍手,多个伴要轻松得多,“就是不知道张大人会不会同意。” “张大人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胭脂学话。 “……”李九哑然,翻了个白眼,这老先生。 在小胭脂巴巴的眼神下,饮了汤药,再锁了门窗,洗去几日的病气与周身黏腻,李九舒服的躺在床边的塌上。 多了一个成年男子确是很不一样,张大人给浴桶装了可收起来的小轱辘,还做了下水口,省了胭脂许多事情。 “不单单是这些,”胭脂换着床单,李九过去帮忙,两人将沾满汗渍的被褥换了,一同抱了棉被去院中晾晒。 “主子您瞧,”胭脂一面拍打着被子,一面指着小院中。 破碎的石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漂亮的石台子,不知道哪里搬来的石头,白白亮亮的,浑然天成。摇椅洗刷过,泥浆都不见了踪迹,扶手枕背都团了层青布棉垫子,瞧着就十分舒服。原来胡乱在院子中摆置的晾衣架,整齐的挪至一盘,既着微风,又满阳光。两侧的泥地被细细分成一条一条的菜地,一分葱叶一分蒜苗,另外一分地不知是什么植物,像是山里挖来的,不同模样。 “难得张年如此有生活情趣。”李九哑然而笑,倒是个妙人。 “张大人唯一不好的,”胭脂嘟嘴,“就是太爱干净了!每日不是嫌这里脏了,便是那里不够洁净,还嫌小厨房和柴房污秽,洗了好久的!奴婢都插不上手!” 这位大人是有洁癖吧,李九腹诽,忽然想起来张年要他沐浴的时候,眸子中一闪而过的情绪,“他不是叫我松筋骨!他是嫌我几日未曾洗澡脏臭了!”哎哟一定是这样! “谁敢嫌主子,”胭脂笑,“外头风大,主子您进去休息吧,胭脂去大明寺禀了病情,顺便取午膳。” “路上小心,”李九点头,莫了又加一句,“苦汤药还是能免则免了。”日日夜夜的药,舌头都要麻了。 “嗯!”胭脂笑,拎了食盒大步离开。 李九取了个小枕头,在窗边塌上斜靠着,抽出张年给的信。 窗上挂了个小风铃,竹子做的,简简单单围了一圈,风儿吹过,小小的声音,叮叮咚咚。 最上面是草纸信封,墨迹潦草,仅书一大大的九,落款是小小的八字。 “八哥倒是懒,”李九轻笑,抽出信封中的纸。 一张淡色的草纸,简短的告知近况。 【九儿,见信如唔,为兄已出宫十日,与凉城军会和,统共五千大军,参军多日,从未见过如此规模,甚是为我大安振奋;凉城候兵三日,与众弟兄四处闲逛,市场之中有许多京中未曾见过的稀奇玩意,兄长不知九儿喜好几何,避免买错,索性不买了,随信送你一盒军医所制的跌打药,可别怪为兄小气,真真好东西。今日起转走水路去东湾城,届时再与信。】 抖了抖信封,取出一个小瓷碟,李九哭笑不得,这个参军的八哥,还真真是,真真是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了。 打开小瓷碟,一股辣鼻子的味道扑面而来,腔得眼泪鼻涕一齐出来,李九赶紧将盖子盖上,真是猛药啊。 小小少年,正是鲜衣怒马的年纪,八哥的言辞中,满是朝气与希冀,军中是他的志向,李九很为兄长开心。 将小药碟存在锦盒,李九取出第二封信,米白色的封纸,印着淡淡的梅花图,整个信笺沁出缥缈的香味。 “梅花?梅婕妤吗?那这定然是七哥!”李九笑咪了眼,抽出这封厚了许多的信。 整整五六页纸,瞧了两三页,李九又是满脸哭笑不得。 白小七洋洋洒洒两页半,皆在恨恨李九如此傻气竟然中招被囚,更是生气一点消息都没有透露给他这个七哥哥,直到他直到小弟出事的时候,竟然都无法来瞧上一眼,发一通脾气还被大哥责骂了,字里行间皆是不满与赌气。 李九轻轻笑出声,似乎能见到涨红脸生气的白小七跃然于前,诉说着李九的愚笨和没义气。擦擦眼睛,翻到下一页,是些其他的情况了。 太奶奶的身子似乎是有些旧疾,偷听过梅婕妤讲话,就是不知是何时落下的病根,在庄子上养得还不错,除了开始那些日子,并未犯过病。 皇后有闹了很长一段日子,不过他们都不在宫中,就连大哥也领了任务出宫了,遭殃的是一众公主,据说老二闹了一通,也被关在自己宫中了。老八语气愤愤不屑,看来是与皇后有怨啊。李九的笑容渐渐淡下去,如今她已想的清楚了,这件事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过错,只是但愿皇后年纪轻轻,不要因为失了孩子而疯狂失去心性。 小七又提起小八,小八与司马苏凤一同入军,大哥十分担忧,问起李九,对苏凤可还有印象。 “苏凤?司马苏凤?”李九合上信封,远远望着窗外。 是个有些耳熟的名字,是在哪里听过吗?李九摇头,脑中渐渐印出一张俏丽的脸,转瞬间又变得模糊,瞧不真切。 他是什么人?为何白小七格外提起这个人,小八信中为何未曾说过?李九闭上眼睛。 第54章 山中无岁月 春过夏来,夏去冬至,随着小院子里的生活气息越来越丰富,囚禁所三人的日子,也渐渐步入正轨,恩,步入日复一日的重复中。 张年是个懂得很多的人,药草懂一些,耕种懂一些,随着李九训了几日的鸽子,也有不同的见地。 “不过事事有些兴趣,所学不深,”张年如是评价自己。 晨间上课,午时休憩,午后跟着张年满山跑,偶尔开顿荤。 学问长没长李九是不知道,身子骨倒是强健了许多,个子抽了不少,肤色也略微黝黑。识得许多奇怪的植物,倒不是都有作用,大部分是没什么效用的杂花野草。 胭脂没了心中负担与压力,疯了似的长高,从一个满面愁容的瘦弱小丫头,成长为一个面色白净,秀气漂亮的大姑娘了。倒是忙点累点,什么活都要自己亲力亲为,但这位大姑娘日日哼着歌,勤快而惬意。 不过吧,就是念了几月书,想尽办法的推脱了,至此之后李九便没了机会上课打瞌睡玩鸽儿鸟儿了。 “今日烤小鸟吃!”院门外跑来一个少年,头束木簪,短衫马甲,长裤缚踝,攥了个竹笼子,兴奋的挥舞着胳膊,蹬蹬蹬的朝院子中跑来。 “可是上次那种小黄雀?”小厨房中探出半个脑袋,是粉面红唇的少女,简单的双丫髻,接了两截的衣裳,不好看,倒合身俏丽。 “便是那个!”瘦高少年李九一个大字瘫在院中椅子上,一把将竹笼子丢到台子上,吊儿郎当摇摇晃晃。 “又作怪!”一个中间书生抚须而入,微微瞪大眼,训斥李九。 “张先生,你走得可真慢!”李九一把跳起来,跑至一旁,捻了院中的干菜嚼着,躲开先生的斥责。 “老咯。”张年拍拍竹椅上的灰尘,惬意的躺下,微微眯着眼睛,观云瞧凤。 “先生还是这么讲究,”胭脂掩嘴笑,缩了脑袋回厨房。 “我来煮热水处理鸟儿,胭脂你一会领吃的时候去大和尚要点辣椒面!咱们好像没有了。”李九一个侧身溜进厨房,叮叮哐哐查看着灶台。 “奴婢这就去。”胭脂如今最是嘴馋,取了食盒就朝外跑,还不忘回头叮嘱,“水一定要烧开呀主子!” “知道了!愈发啰嗦!”李九笑。 “再过几日,宫中该来人了吧,”瞧着胭脂跑远,李九出了厨房,在石凳上坐下,晃动着张年的摇椅。 吱吱呀呀,一摇一摆。 “山中无岁月,寒暑不知年,不知不觉的,已过三载了。”张年睁开眼,微微感叹。 “回去之后,先生可有打算?”李九定了片刻,轻声询问,语气是淡淡,却透着十分的认真与镇定。 张年看了一眼李九,没有说话。 过堂风微微而过,卷了地上的杂叶。 “你何时知道的。”张年忽然出声,语气中带着倦怠。 “三年前。”李九朝外望着,面容不似十来岁的少年。 “三年前,呵。”张年轻叹,一声苦笑,“刚发现的时候,为何不来质问老夫?” “人活于世,谁都不容易,”李九面色如常,眸子中却透着无奈,“我这个太子爷尚且过得身不由己日子艰难,更何况你们这些宫中为官的大人。” “京官难做。”张年叹口气。 三年前,张年第一次将信笺交给灰衣奴,将李九近况汇报给皇后之时,李九便瞧见了。此后每月一封,相同的日子,从未落下。 “先生故意让天赐瞧见的吧,”李九回过头,盯着张年。 “……”张年望了一眼李九,没有说话。 “太子能安然回宫,皇后必然不将放过先生,先生一开始便未曾想害天赐,”李九自己接过话茬,“只是天赐不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张年喃喃,“京官不易,皇后跟前的官,却更是难上加难。” 李九递过茶水,静静听着。 “老夫并非信任太子爷,只不过无路可走。”喝了一口茶水,张年继续道,“张家有老小,有祖祠,有些事情,张年不愿,不想,不能去做。” 李九明白,张年是皇后的人,本来在东宫,只需传递传递消息,便可苟且而活。然而被父皇钦点进囚禁所,却似是给他判了死刑。 太子若出事,皇帝不会放过他,太子若没事,皇后不会放过他,左右皆是为难,根本无路可走。 “天赐是先生的学生,望先生相助!”李九起身,拱拳行礼,瘦高的身子脱不了少年的稚气,却能让人瞧见骨子里的气势。 望着眼前的东宫太子,张年心中微微激荡,这个小少年要保他。他是自己的学生,品性脾气如何,他张年自然清楚,然他小小司书使,何德何能押对这么大一只宝。 “你年岁渐长,再不似从前般日子容易了。”张年提醒。 “望先生提点,”李九动作未变,风中而立。 “日后开课,便是太傅那听政,东宫太子,到学政之年,便要参与部分政事,自此之后随之而来的,便是至高无上的权利,伴随风口浪尖的质疑,你不再是那个无甚威胁的皇九子,你是按国储培养的太子爷。”张年忽然明白,皇上这几年的囚禁,是给李九一个成长的机会吧,宫中,那纯真稚子可否活下去,确是难讲。 “你要面对的,是皇后,是朝中众臣,是明处与暗处的各方势力,还有……”瞧了一眼李九,张年将最后一句说下去,“还有大皇子。” 李九眼皮微微一跳,稳了片刻气息,终是出声,“天赐不求众人所求,不奢众望所奢。”她无心,也无力皇位。 “身处其位,由不得啊……”张年一声重重的叹息,他一早便发觉,这皇九子丝毫无心帝位,然而这种事情,哪里由得他想不想?皇上当年又何曾想登上这个位置。 “天赐需要先生,望先生相助。”李九深深一拜。 “张年志在四海,无心长伴君侧,”张年站起来,回礼,“殿下何时若心系那个位置,望告知张年,成全老朽归老。” “多谢先生。”这是答应了,李九深深弓腰,答谢先生。 “你俩做什么呢!”胭脂一手竹篮,一手食盒,欢快的跑进院子,盯着两人,奇怪道,“今日学的是什么?互相站着做什么呢?” “哈哈哈哈,吃饭吃饭!”张年笑出声。 “今日什么菜?”李九也取了筷子,摸摸鼻子坐下。 “香菇酿豆腐,炒三丝,芹菜素虾仁儿,雪菜包子。”李九奇怪的瞧了一眼二人,并未多想,高兴的打开食盒,一道菜一道菜介绍。 “吃完咱们烤小鸟。”李九扒饭。 “也就今年有了午膳,怎的一日多食了一餐,反倒饿得更快了呢,”胭脂啃包子。 “瞧瞧你长高了那许多,倒也没白吃这么多粮食,”李九取笑胭脂。 “奴婢今年15了,再不使劲长高点,往后便长不高了,”胭脂弯眼笑,长得高一些,壮一些,身子结实一些,便不那么容易被人欺负了,主子有什么忙,她也能帮得上了。 “是啊,我的小胭脂都15了,是大姑娘了,该许人家了。”李九拍拍胭脂的脑袋。 “主子!”胭脂红了脸,愤愤的拿了另外一个包子,不理李九。 “可是啊,我还不舍得将我家小胭脂就许给谁呢,”李九笑,言语中却带着认真,这个小妹妹还太小了,她也没有足够的能力,还不到时候。 “胭脂要照顾主子一辈子,胭脂不要嫁!”胭脂赌气。 “傻丫头,”李九夹菜,不再戏弄胭脂。 张年瞧着二人,摇头轻笑。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太子爷娶亲以后,胭脂小丫头,若还跟在身侧,便再无如今的天真烂漫了吧。 不再多想,张年掰了半个包子,今日胃口不错,多食半碗。 今年春日暖得晚,午后的日光还不太刺眼,李九在小榻上浅眠,窗前的风铃加固了一次,又多缠了一层。叮咚叮叮,声音清脆,带着层次。 “可要带些什么?”胭脂收拾着柜子,皆是些洗旧的衣物褥子,虽颜色都褪去大半,但穿了这么久的日子,也是十分舒适的。 “柜中都有什么物件?”窗边这个小塌子如今已经不够长了,少年斜斜摆放着腿,有些懒洋洋。 “换洗的衣物与被褥。”胭脂左右翻看。 “便是带走,也没有机会穿了,”李九捂着眼,轻声道,“留着吧,大明寺的和尚会来收的。” “这个怎么办?”胭脂翻出白色的布锦,回头看李九。 长长宽宽厚厚一叠,软软的布锦,李九从指缝中瞥了一眼,叹口气,“收着吧,放盒子中带回去。” 第二年过后,胸口便似发胀的馒头,渐渐鼓起来,胭脂裁了一床床垫,缝了几夜,做出了几条裹胸布,从那之后,李九每日晨时便要早起几分,将这微微的女儿身束缚在这宽宽的布锦之中,掩于心中。 张先生,我李九的日子,要比你说的,还要难过许多呢,李九重新遮了眼,心中苦笑。 “倒是可惜了这满院子的菜,带不走呢,”胭脂感叹。 “送给那帮小和尚罢,本就是他们那讨来的种子。”李九随口道。 第55章 接你回家 “还有这些褥子,晒得软和喷香,”胭脂将脸 埋进柜子中。 “胭脂,”李九的声音带着些许的缥缈。 “嗯?”胭脂回过头。 “你害怕回去吗?”顿了片刻,李九出声。 “怕什么!”胭脂嗤笑,“那是主子的太子宫,那是主子的家呀,只要主子爷在,胭脂什么都不怕。” 傻丫头倒是信任他。 “你忘记之前受伤了么。”李九喃喃而语。 “若不是主子爷和宋大哥,胭脂早被打死了!”胭脂哼着曲儿,李九换了个姿势瞧着,她的小胭脂,长开了,背后瞧着,已经呈现婀娜之姿。 “在这儿开心,还是在宫中开心?”李九藏着笑问。 “嗯……”胭脂低头,想了片刻,抬起头,盯着李九,“在宫中开心。” “诶?为什么?”李九意外。 “主子是太子爷,主子囚禁在这儿,主子不开心,胭脂便不开心。”胭脂不知道哪里学的词,一字一句,“主子是那翱翔天际的金龙,不该困于此地的。” “……”李九微微蒙了眼,没有出声。 “这儿确是没人欺辱,没有讨厌的太监嬷嬷,没有高高在上的贵人,但是主子您不属于这里啊。”衣食住所皆是如此简陋,她的主子,能配的上这世间最好的一切,如此境况,让她如何开心呢? 李九很想说,其实自己更喜欢这儿呢,呵,却是连一个小丫头都唬弄不过,无谓再多言了。是啊,被当做负担丢到安全的环境养育着,她的兄长们皆在打拼,她的下属们都在等着她,她的父皇正在独自而战。这儿不是当年那座山谷,不是世外桃源,如今的她,也不再是当年的她,她有自己想要的,她也有自己需要知道的。 “主子呀,”胭脂收拾好柜子,过来帮李九捏捏肩膀,“小灰毛什么时候回来呢?” “今明两日该回了吧,”李九细细算了日程,按往日送信的时间,最迟不过一周回信,今日算来,已经七日了,想来太奶奶该放她小灰毛回来了。 “再不变回来,小花毛又要生气了。”胭脂笑。 “这孩子是有些暴躁。”李九也弯了眉眼。 “若是我们回宫了,小灰毛还没有回来,会不会找不到路啊。”胭脂还有些许担心。 “太奶奶已经回宫了,届时我们直接去万寿宫接它便是,也许正是如此,太奶奶才留了小灰毛吧,”李九摸了摸胸口的小竹哨子,应该是无碍的。 收了两日的物件,左右算来,并没有什么可以带走的东西,待李九正在摇头晃脑的跟着张年读书之时,宫中来人了。 李九认得他,是三年前来颁发圣旨的老太监,望着进入院中的老者,李九脑中一闪而过那言辞句厉的圣旨,心中苦笑,父皇,望孩儿日后不再令你失望。 “太子爷,咱收拾收拾,午后梁王便要来接您回宫了。”老太监尖声尖语,岁月仅带白了些许头发,并未有太多变化。 而望着眼前的太子,老太监倒是心中感叹。 小孩子长得快,这小稚子个子拔高了不少,白嫩软胖的娃娃,已经成长为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郎,简朴的衣裳衬托得身姿挺拔,没有宫中皇子们的那般全然释放的气势,太子爷周身是淡然的气质,望过来,眼神清澈,话语出,声音清脆。 好似当年的皇上啊,老太监眨眼,不再多看。当年他们三兄弟一同打天下之时,如今的皇上便是几分这般素淡的模样。 “有劳公公了,”李九微微笑,浅浅的礼数,不卑不亢。看来皇上不用担心了,他的小太子,并未关怕关傻的。 “奴才分内事。”公公客气,坐于一旁,与张年饮茶。 “胭脂,将竹笼取来,”李九取出竹哨子,呜呜吹响,唤着出去玩的小花毛回来。 “公公尝尝这果子,”递过一叠红彤彤的小果子,李九极力推荐,“这是张先生从山中挖回的果树,改良之后,今年方结了能入口的味道,甜甜酸酸,味道十分不错的。” “张大人好本领,”公公取过一枚果子,小口咬着,果浆迸出,确是清甜。“这院中的花草蔬菜,都是先生打理的吗?”公公四周环视着。 “先生种的菜,胭脂那小丫头种的花,”李九指了跑过来的胭脂,咧嘴笑着,“这排竹子是我种的,本指望着挖些笋来吃,他们却一直不长大,几年来都是这么一丁点的大。” “长根呢,根全了,一拔冲天,”张年抿口茶,淡淡道。 “冲天也好,遁地也好,反正吃不着咯。”李九提起茶壶,自然的帮张年续水。 “可别说得还要回来似的,”张年白了一眼李九,吹胡子。 “先生说得是,天赐讲错话。”李九哈哈笑,坐至一旁。 公公瞧着这院中几人,心中藏了满满的疑惑,囚禁所,还是原来那个囚禁所吗? 空中传来扑棱棱的翅膀声,一只花毛鸽子扑腾了几下,落在李九肩膀上。 “小花毛,你愈发胖了!”李九敲了敲鸽子的脑袋,鸽子不乐意,咕咕咕回应着。 “进去吧,今日咱们要回宫了,”李九打开鸽笼。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小花毛发起脾气来,绕着鸽笼低低飞扑,就是不肯进去。 “小灰毛已经回去了,不会把你的好兄弟丢了的!”李九摸摸鸽子翅膀,安抚这个小家伙。 “咕……”小花毛一脚踢翻张年的茶杯,拱头进了鸽笼。 “诶你这小东西!关我什么事情?”张年跳起来,避开落下的茶水。 “张大人,谁让您说要将它烤了吃,人家记仇着呢!”胭脂取了帕子擦拭桌面,打趣张年。 “老朽也就随口说说,而且就讲了那么一次。”张年无奈,这都第几次了,早知道他是如何都不会去惹这么个小东西了。 “主子您听!”胭脂侧脸,踮脚朝山脚望去。 “想来是梁王他们已经来了,”老太监放下茶杯,本以为会……甩甩头,丢去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太子爷毕竟是太子爷,这样才是正常不是吗? “将我的锦盒取来吧,”李九嘱咐胭脂。 “先生的书本可是收拾好了?”记得张年房中满柜子的书。 “皆是大明寺借的,已经还回去了。”张年有些心痛过,都是好书啊! “看来先生十分不舍得,”李九笑。 “东宫藏书不少,你躲不了功课的。”张年还是嘴巴坏,李九撇嘴。 待来人下马踱步院内,瞧着的便是闲庭别院,茶水温谈一番景象。 李九正站着比划小和尚的棍棒,听闻声响,回过头,瞧着院门处的人,呆了片刻,转瞬间,绽了满脸甜甜的笑。 梁王李天沐负手立于院门外,瞧着这院中的人儿。长高了,瘦了,黑了,精神了,身子板是那么瘦弱,高高挽起袖子不知之前在比划着什么,此刻回眸一笑,风儿吹过,额边的碎发在脸上飞舞。 “大哥。”李九轻声唤着,转过身子。 李天沐一身蓝衣,身量已是成年男子之姿,面容脱去几分稚气,略微坚毅一些,眉飞入鬓,面无表情。 “大哥!”李九放开嗓子,大声唤着,整张脸洋溢着开怀,朝李天沐奔去。 “小九,大哥来接你回家。”李天沐轻轻扬了唇,一把环住扑入怀中的李九。他的小九瘦了,太瘦了,腰背拍下去,皆是平骨,手腕只那么一点点,似是稍微使劲便能掰断一般。 “大哥你封王啦!”李九捉了李天沐的手,眉开眼笑。听闻公公说,梁王来接她,还以为是父皇的弟兄,李九盯着大哥上下瞧着,满满的开心从胸口溢出来。 “嗯,”李天沐轻轻笑着,摸摸李九的脑袋,抚开乱发,轻弹了下她的耳朵。 “哎哟,疼。”李九捂着耳朵,娇嗔。 瞧着眉眼渐开的李九,李天沐一时间晃了神,紧忙别过头,不再瞧着眼前的李九。 “这儿便是思过所了?”李天沐越过李九,朝院中走去。 “梁王。”张年胭脂老太监皆起身,微微福礼。 “起罢,”李天沐挥手,回头见李九还在院门口傻站着,无奈的招手,唤其过来。 “今年开春晚了许多,这衣裳不冷吗?”李天沐瞧着李九身上简陋单薄的单衣,皱了眉。 “院中有太阳,怎会冷,”李九笑。 “思过所的仆人呢?”这个地方简陋他直到,但是简陋到如此程度,却是不正常了,李天沐面色暗下去。 “大哥!你这是来接我回去的,还是来检查的呢!”李九不知道怎么劝李天沐,衣物短缺三年前她便察觉到不妥,若她真是那万事不懂的幼儿,这般委屈已经足以令一孩童心智大变了,然而,她不是,她过得依旧自在丰足。 “回去吧,”拗不过李九,李天沐摸摸她的脑袋,朝院外走去。 这些账,日后慢慢算,李天沐眼中闪过一丝狠绝。 李九无奈的笑笑,大哥一向护短,她是十万分不情愿让李天沐瞧见此刻自己的样子。 提上鸽笼,李九招呼,“先生,胭脂,咱回宫吧。” “嗯!”胭脂抱了锦盒,跟在身后。 “是!”张年似换了个人一般,不再是那山间仙人模样,此刻礼数皆是周到,静静跟在后头。 第56章 重回太子宫 院中的石桌上摆放着几个茶杯,半温的水微微的冒着热气,渐渐的,没了温度。 风起云动,窗台上的风铃叮叮咚咚的响着,轻轻摇摆,清脆的声音湮没在山风中,如今再没一个清秀少年望着它自言自语了,也再没一个爱哭爱笑的小丫头没事拨弄它了。 不过三载,思过所的热闹与人气似过山风,一卷而过,顷刻间,又恢复了寂寥。 “可会骑马?”李天沐嫌李九慢慢吞吞,伸手想牵了她赶紧走。 李九走在大哥身后,瞧着前头拔高的身姿,思绪飘飘,什么时候那个蓝衣小少年,长得如此高大了,还是宫中伙食好啊。突然而来的肌肤触碰,李九未来得及反应,本能的朝后躲开手。 “嗯?”李天沐回头,这呆子又满脸痴傻,在想些什么? “不……不会骑马。”李九回过神,见着李天沐要收回的胳膊,快走一步紧忙抓住。 “你如今大些了,出入总是坐车没个样子,来,试试大哥的坐骑。”瞧了一眼李九有些黑黄的手,李天沐微微皱眉。 “收拾车队,回宫。”朝队伍最前方的参领挥挥手,还未停留几刻的接风人马,掉了个头,从来路离去。 “虹儿!”李天沐打了个响哨,一匹漆黑的大马响着马鼻子,小跑过来。 “……”李九半仰着头,吞了口口水。 “小八送的,”拍拍马背,李天沐笑道,“一军马有了身孕,在京中疗养,小八那黑小子不知道使了什么办法,令人扣了这小马崽子。” “小……小马崽子。”李九学大哥的样子,轻轻拍了拍马背,半张嘴望着这比她还高的马儿。 “嘶~”马儿瞥了一眼李九,仰头喷了个响鼻,蹄子蹬蹬踩着地,溜溜儿的甩着尾巴。 李九受惊,身子一滞朝后退去。 “虹儿,莫调皮。”李天沐扶住李九,未有人瞧见的脸上,嘴角高高翘起,心情莫名大好。 “踩住马磴子,抓紧缰绳,”李天沐一把揽住李九的腰,手上使劲,将小太子推上了马。 “大……大哥。”李九死死抓住缰绳,在高高的马背上颤颤悠悠,她这下是真的有些害怕了。 “莫怕。”李天沐一个翻身上马,环过李九,抓了缰绳,轻轻挥舞,“驾!” 马儿撩开蹄子,欢脱前行,朝着前方的人马小跑追去。 突然的起行,李九僵硬着身子,朝后退去。 背后是坚硬的胸膛,稳住了李九的动作,待小儿回过神,才猛然发觉,大哥的气息已经完完全玩将她笼罩其中,李天沐双臂环着她,温热的鼻息在耳畔若有若无,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李九抿紧嘴唇,安抚着砰砰砰的心跳与躁动的心情,这是大哥啊,是那个小小少年啊,从小抱自己四处玩的大哥啊,定然是几年未见,才有些紧张,定然是这般,李九缩着脑袋,面色通红。 “过两日去马场,我教你骑马。”李天沐挥着缰绳,日后出门的机会将要越来越多。 “……”坐在前方的人儿没有回音,李天沐俯首,盯着一团毛茸茸的后脑勺,心下好奇,这孩子又在走神? “小九?”少儿心性起,李天沐朝着李九的耳朵轻声相唤,呼呼吹气。 “啊?”李九浑身一个哆嗦,迷茫的回头望去。 映入眼帘的是大哥近在咫尺的脸,一双眸子印着自己的影子,像是一眼便能望透进去。李天沐鼻中的气息似羽毛般抚过李九的嘴唇,熟悉而陌生。 李九神色怔怔,瞪了半响,紧忙回头,缩成鹌鹑状。“学……学骑马吗?……好。”低低浅浅的声音,细细发出。 “……”李天沐没有吭声,瞧着眼前的李九,碎发散在后脖颈,耳根通红,玲珑小巧。别过眼,李天沐锁了眉,按捺住胸口那陌生的情绪,缓缓答应,“那待休学之时,大哥,去接你,”低哑声从喉咙滚过。 一个心思莫名,一个羞怯懵懂,重逢的两个少年,一路无话。 三年前,独自上路,颤颤悠悠小半日,三年后,大队人马引路,鲜衣大哥两臂环,高头大马大步走,两个多时辰,皇宫已经印入眼中。 依旧是负手而立的守卫,依旧是重重而开的宫门,一切依旧那么熟悉,似这多个日日夜夜,并未发生什么。 守卫们单膝跪立,俯首行礼,一声声的恭迎太子回宫,穿透天际。 似要风儿卷着话,通知整个皇宫,东宫九子李天赐,回来了。 “收拾收拾,晚间还有接风宴,大哥回去了,”将李九抱下马,李天沐告辞。 “大哥……”李九一手搓着眼睛,一手扯了李天沐的衣角。 “嗯?”李天沐回头,弯腰凑近,抚开李九的胳膊,帮她轻轻揉了眼,继而一直大手覆在小人儿脸上,轻抚片刻,收回手。 “大哥。”李九眨眨眼,迷迷蒙蒙,渐渐恢复影像,视觉变得清明,眼前便是大哥的脸。 “好些了?”李天沐直起身子。 “嗯,马儿晃得身上酸痛。”李九扭了扭身子,不好意思道。 “东宫建了温汤,泡洗一番可去除酸涩,”李天沐恢复严厉,“不过这马术,你得赶紧学学了。”老十那小丫头,都会骑着小马溜半圈了。 “好,”李九乖乖点头,依旧甜笑,“大哥……大哥……”这小九子是撒起娇来了。 “这是作何?”李天沐无奈。 “许久未见,许久未唤,大哥大哥大哥!”李九满面调皮。 “傻小子,快回宫去吧,多穿些衣裳,切莫再病了,”轻轻翘起嘴角,李天沐眼中满是愉悦,拍拍李九的脑袋,牵起虹儿,大步离去。 “主子。”胭脂从马车中出来,弯腰探头,抱着锦盒,小跳落地。 “张先生呢?”李九远远望着大哥离去的背影,回头扶了把胭脂。 “喏,”朝身后的马车努努嘴,胭脂扭着身子,许久未坐车,快要晃散架了。 “往后再不可人前候老夫了。”张年提着鸽笼,扶窗下车,面容肃穆而陌生。“胭脂丫头,九小子,今日起,便再非友人,唯剩主仆了。”半步立于李九身后,张年噤声。 李九脸上的笑容渐渐退去,适才的娇傻也一并消失,胭脂有没有听懂她不知道,但是她自己懂了。 往后,她真正要做这东宫之主了。不负天下不负君,也许皇宫路,才刚刚开始。 “回宫吧,”李九挥手,示意侍卫们离去。 东宫还是那个东宫,院门未曾破败,小径干净清爽,园中花草似乎要茂盛许多,甚至多了些许未曾见过的植物。 影随人至,院中一干仆妇太监侍卫,俯首屈膝,齐声相迎。 “太子爷!” 李九有有刹那的晃神,三年前便是如如此,那个迷蒙稚子立于院内,众人相迎。不,其实已经不一样了。 “都起了吧!”越过众人朝内院走去,“杜鹃,百灵!收拾温汤,胭脂,准备衣裳;” “全善公公,苏兰芝嬷嬷,”李九搜索着记忆中的名字,脚下未停,“准备好这三年来库房与内室相关的人员物件单子,待我浴后送至房中。” “是,殿下。” “奴才这就去。” 随着这清秀布衣少年大步穿过院中,这沉寂许久的太子宫,忙碌的活跃起来,听到点名的,领了任务的,都匆匆起身,穿梭宫中。 “宋大哥!”行到内院,李九停住脚步,回头朝着半跪于院门的宋子仁微笑,“东宫守护得很好,天赐在此谢过!” “卑职分内事,”宋子仁拱拳,原来这太子爷统统都知道,这三年来,守卫东宫的种种艰难,本以为不欲与人道。 “待天赐赴宴而归,与宋大哥共饮一杯!”李九扬声大笑。 “卑职却之不恭!”宋子仁声如洪钟。 少年长高了许多,瘦弱的身子板,接了半截的布衣,褪色的外衫,却皆挡不住他的神采飞扬,三年前,他便看不透这个太子爷,三年后,那双眼睛温润如玉,内中的种种,却更是望不穿了。 “放下屏风,胭脂留下伺候,你们都出去吧。”李九自顾散了发,揉着头皮,将奴仆屏退。 “是。”不似之前的窥探视察,一众丫鬟俯首听命,不再有丝毫不服和叛逆。 “这两身衣裳,洗干净留着吧,”李九接过胭脂手中的锦盒,轻声笑。 “主子说留着,奴婢便留着,”胭脂帮李九疏通头发,神色语气皆未变化,张年的话她听不懂,在她眼里,主子一直都是主子,无论是在哪里,无论经历了什么,从未变化过啊。 “指不定还用的上呢!”取出锦盒下一套有些旧的僧袍,李九笑。 “主子可别乱讲,日后定是锦衣华服,怎么再穿这些个。”胭脂嘟嘴。 “你倒也学了点词,”站起身点了胭脂的额头。 “走罢,大哥说建了温汤,咱们去泡个舒服的。”半披着外衫,像个吊儿郎当小公子,胭脂取了披风了,追上去,无奈轻笑。 一个身后无权的侍卫,需要管理一个没有主子的东宫,与其说是难办,不如讲是不可能。李九扒在温汤池边,垂眸轻叹。不说将太子宫管得铁桶一般,单说这一众奴仆,不多不少,园中院中皆是如常,苏兰芝全善表面上不再作妖,这些,都是宋子仁的功劳,这个一派军心的侍卫,定了吃了许多暗亏吧。 第57章 小憩 “午后可有什么事?”李九接过胭脂递来的帕子,舒服得不想起来。 “晚上皇上那设了接风宴,此时时辰已经不算早,午后主子休息休息准备赴宴便可。”胭脂舀了水,在一旁的浴房也洗过了澡,此刻正身着中衣,帮李九剥葡萄,不时自己吃一颗。 “那我们可以去太奶奶那吧!”李九捻了一颗葡萄,“喊上小七和大哥!” “七皇子离京办事,还未归来呢,”胭脂将各方消息一一汇报,“大皇子已经封王,离宫自建府邸了,此刻下谍子,怕是来不及的。” “就我自己了。”李九噘嘴,“无妨,我自己去也可。” “可要准备些什么?”见李九站起来,胭脂忙取了大巾子,环上这个瘦弱的小太子。 “不必,我早已备好礼物。”李九围了帕子出来,“一会遣人去万寿宫通报一声,待日头稍微落下去些,咱们去拜访太奶奶。”此刻老人家应该在午憩吧。 “嗯。”胭脂帮李九擦头发,顺手取来裹胸布。 “可会疼?”胭脂心疼。 “你做得宽,我现在也就微微有一些胸脯,倒还不疼,”对着小胭脂,李九没皮没脸的。 “现在衣裳还比较厚,待夏日到了,主子要受些苦了。”一层一层帮李九束胸,胭脂叹口气。 “今年应该还好,再过几年,许会麻烦。”如今年岁还是小,她又特意晒得黑,瞧不出端倪,然而再过几载,眉眼间的女儿姿态,怕是再藏不住了吧,瞧着现在的胭脂,便是如何的男装,也无法掩饰那少女的气息啊。 “唉……”帮李九扣上中衣,胭脂无精打采。 “傻胭脂,”拍拍小家伙的头,李九轻声笑,“张先生不是教过吗,车到山前必有路的。”这几年,如果一切能按自己计划中发展的话,最坏的结果也能保全小命不连累父王不连累这一众追随者吧。 “胭脂相信主子也有福泽天佑。”胭脂笑笑。 “尽学些拍马屁的话,”戳了一下小胭脂,李九斜斜睥了一眼。 “多学好话多说好话,先生教的嘛,”胭脂吐舌头,端起果盘,“主子回房吧,已经备好衣裳了,可别着凉了。” “怎的你们都觉得我那么容易生病。”李九细细轻喃,未敢大声说,免得又要被碎碎念。 温汤内通耳房,再接洗漱间,穿过便可由内室进入李九房间了。 床榻上摆了几套衣裳,胭脂将李九裹在披风中,自己穿戴好,催促小主子选择。 “这套粉色秀竹的据说是今年宫中最兴的款式,显得肤色白嫩,人也精神。”为首是一套淡粉镶银色花纹的长袍。 “谁讲的,粉色最是显黑显土了,”比了比自己的胳膊,李九摇头,这得小七那白胖小子才适合。 “这个紫色的呢?贵气!”取了另一套,在李九身上比着。 “略微艳丽,有些……有些妖媚。”李九脑中浮现那桃花眼的少年,呵,司马苏凤。 “金色?褐色?红色?蓝色?”取出几套,皆是新做的衣裳,一一摆在床上,“莫非主子又要选这青色衫,一点颜色没有,不好看呐。” “就这紫衣吧,你家主子从不怕招摇的。”李九伸直胳膊,抿嘴笑,逗弄胭脂。 “怕不怕显得像女子?”紫底银绣,金丝滚边,确是有些艳丽。胭脂有些担忧。 “越是藏着掖着越是易心虚露馅,”李九扣上衣裳,自顾系上腰带,懒洋洋的躺在塌子上,一头青丝垂于身侧。 瞧着此刻的李九,胭脂有片刻的晃神,似有一股平日里未曾瞧见的气势从主子身上散发出来,眨眨眼,又什么都瞧不见了,还是那个懒散样的俏少爷。 “将苏兰芝与全善唤进来吧,”该查查账了。 “奴婢这就去。”胭脂打开窗户,朝外跑去。 苏兰芝与全善静静得候在一旁,低着头,不出声。 室内安静的落针可闻,两人斜斜的偷瞧着李九,心中忐忑。 这个太子爷已经不是那个满眼防备,处处探究,梗着脖子作硬气的稚子了,此刻他半边身子印着些微的日光,半躺在软塌,单手拿着账册,微张着眼。 若不是偶尔捻个果子吃,或是掀了另一页纸,两人几乎都要以为这皇九子已经睡着了。 苏兰芝小心的侧首,瞪了一眼全善,放心吧,这些本子都是皇后娘娘亲自过目的,这小儿不可能瞧出什么不妥,慌什么! “吧嗒……”账册落在塌上,又轱辘一下,翻滚在地。 苏兰芝与全善面面相觑,这是什么状况?瞧着,似是睡着了? 塌上的李九眼睛紧闭,呼吸均匀,长长的睫毛盖在眼下,胳膊软软在放置一旁,阳光下,这个长发紫衣的黝黑少年,却生生教人瞧出几分惊艳之色。 “睡着了?”全善比着嘴型,没有出声。 “你去探探?”苏兰芝也夸张的做着口语,手上比划着。 “你怎么不去!”全善翻白眼。 “……”苏兰芝想骂人,又不能出声,干着急。 “主子怎的在这儿睡着了?”胭脂沐浴完也未多久,周身散发淡淡的胰子味道,头发松松挽了两团丫鬟髻,此刻正抱着晒了太阳的小褥子进来。 将褥子摊开,轻轻的帮李九盖上,继而将那不听话的手也掖进被中,回头瞧着呆呆站在一旁的两人,胭脂奇怪道,“主子要午休了,你们还在这儿做什么?” “走走……”被小丫头这么讲几句,苏兰芝有些郁郁,轻声催促着全善,不高兴的甩脸离开。 “还以为那九子关了这么些年,真的变厉害了!”院外角落,苏兰芝跺脚,愤愤道。 “可不是!瞧着以为要查出什么东西来!”全善声音尖细,此刻压低来讲话,十分奇怪。 “还真能翻了天去!依我瞧着,账册他都不知道能不能看得懂!”苏兰芝受了气,愈发尖酸。 “我说苏嬷嬷,我瞧着你是被胭脂那丫头讲了两句,这才记恨上了吧!”全善嗤笑,比起容貌身段,再有主子面前得宠的程度,这老嬷嬷哪里能和胭脂丫头相比。 “所以说你们男人只爱看那俗媚之姿!”上下睥了一番全善,苏兰芝愈发语不饶人,“我瞧着全公公虽是半个男子!也是一样!” “诶我说你这老婆子!”全善不小心提高了声音,又赶忙捂嘴,左右瞧了,“你有没有发觉,这太子爷是愈发像皇上了,比之前,倒是俊美了许多。” “老婆子可没瞧出来,”苏嬷嬷翻白眼,撇嘴道,“一股子女儿气,一看就没出息!” “嘘!”全善跺脚,“不与你这老婆子扯了,待宋子仁那憨货听见,免不得麻烦!” 得了提醒,苏兰芝也乖乖闭嘴,两人四处瞧着,贼眉鼠眼相,紧忙散开。 “诶?主子您没睡呢?”胭脂正收拾着案上的物件,回头瞧见李九,哪里还有睡相,眼睛没有全部睁开,眸子中却是熠熠生辉。 “逗逗那两个老家伙,”李九眼中的神采一瞬即逝,恢复了懒散模样。 “可是账册有问题?”胭脂早已习惯主子的偶然外漏的精明。 李九摇摇头,微微皱眉,“正是因为没有丝毫问题,”瞧了一眼胭脂,打起了呵欠,“所以才有问题。” “其实有问题也正常嘛,”胭脂整理好李九之前的功课,盘腿坐在蒲团上。 “就是查不出来问题出在哪里,”李九将胳膊伸出来,取过胭脂摆放在一旁的账册,左右翻阅。 “急什么,不行便问问先生。”胭脂信任所有对她好的人。 “嗯,有机会的话。”李九不欲将过多的尔虞我诈讲给胭脂听,怕伤了这孩子一片纯真之心。她不是不信任张年,只不过还需要调查,也还需要时间去证明。 她身上的秘密太多,稍有不慎,身首分离的罪过,她死过一次,她知道那种感觉,她不得不小心。 “可问到了苏小虎和路红红的行踪?”李九记得与这二人之约,今日来接她的是大哥,还未见二人,想来应是任务在身。 “奴婢问了许多人,却查不到苏侍卫与路侍卫去了何处。”胭脂黯然,对自己的撒网能力有些伤怀,“自从主子离宫那日之后,便没人再见过他们了。” “他们本就不是宫中之人,羽卫的行踪若是随意被你一个小丫头就能调查到,那他们岂不是没得混了,”李九微笑,安慰胭脂。看来她没猜错,两个侍卫应该是领了什么秘密的任务。 无妨了,君子之约,可迟不可爽,她相信自己的眼光。 “杜鹃与百灵……?”李九想了想,没往下说,这两个丫头刚表完忠心,这个没用的主子倒是被关起来了。 “并未查到什么实质的东西,但是今日回宫之时,奴婢瞧着两人眼中倒是十分开心,百灵都快要哭出来了,那表情应该不是伪装。”胭脂也不傻,知道主子在想什么。 “百灵今日寻了奴婢好几次,总是吞吞吐吐欲言又止,”胭脂皱眉想着,“胭脂瞧着,她似有什么话要与主子讲,但又不方便开口的模样。” “我确实有答应她的事情还未做到,”李九心中其实是有愧疚的,人家小姑娘将希望全部寄托在自己身上。 第58章 军工册 “主子又犯糊涂了,”胭脂拿了个小夹子,嘎嘣嘎嘣夹着核桃,“哪里会有下人同主子计较的。” “不守信的主子,容易寒了人心哪,”取了两个核桃,使劲一捏,没有动静,李九摸摸鼻子,将核桃放回果盒,取了胭脂剥好的吃。 “主子爷您就是心善,”胭脂无视李九的作怪,放下工具,自己也取了吃,她不是不喜欢其他的丫头,但是总觉得主子的防备心不高。 “去将百灵唤进来吧,”李九摆摆手,略微坐直了些身子。“别太引人注目,瞧着她许不愿意让人知道。”东宫眼线多,小心为上,她身在高位是不太所谓,这帮下人就没这么幸运了。 “好。”胭脂将吃食放下,拍拍手上的灰尘碎屑,起身去寻百灵。 内室中跪着的姑娘和三年前差不了太多模样,略微高了些,瘦了些,衣裳制式皆无变化,皇宫便是如此的一个地方,或者是翻天覆地,或者是止步不前,一个机遇,一个转变,有的人平步青云,有的人丢了性命。 “百灵叩见主子爷。”小姑娘行了大礼,额头磕地。 “起来吧,”挥手,李九其实还是不太习惯有人跪在眼前说话。 “主子……”百灵抬起头,却没有站起来,微微张了嘴,却没有声音。 “你的养母怎么样了?”看来这丫头确是有事要说,李九抿了口茶,和颜悦色。 “奴婢……奴婢……”百灵抬头瞧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胭脂,欲言又止,吞吞吐吐。 “胭脂无妨,有什么话,你便放心讲。”李九放下杯子,有些好奇。 “求太子爷帮奴婢做主!”似下定了决心般,百灵重重的磕了个头。 李九微微眯了眼,瞧了一眼胭脂,发生了什么事情? “近日,近日百灵去见养母,养母讲,皇后娘娘已经讲话要将奴婢许给四皇子。” “啊?”李九有点懵,这是要嫁人了? “暖床丫头。”知道主子又要犯糊涂了,胭脂张嘴比着口型。 “那……”李九大概明白过来,“那你的意思是?不愿意?”如果说一个丫头许给皇子,而且又是年少的皇子,怎么说也是好事吧,在这个时代的话。 “奴婢不可跟了四皇子,”百灵快要哭出来。 不可,不是不愿,李九皱眉,还是有些没太想明白这个事情。 “你既然是我宫中的人,你若不肯,我不答应便是了。”这个事情挺简单的吧,李九答应下来。 “多谢太子爷!”百灵眼泪夺眶而出,直磕头。 “可别磕破了相,”李九皱眉,心中满是疑团,“你先去忙吧。” 百灵不是个爱哭的丫头,此刻却快丢了魂,哭得止不住,抽泣着离开。 “我怎么有点不太明白这个事情呢?”见着百灵走远,李九问胭脂,“为什么百灵反应如此大呢?” “主子想不明白,奴婢更不明白了,”胭脂瞧着外头,耸耸肩,“许给四皇子不是挺好的么。” “看来我们小胭脂也想嫁人了!”李九笑出声。 “人家不同你讲了,”胭脂不理李九。 摸了摸鼻子,李九痴痴笑。 “日头似乎下去些了,主子,我们去万寿宫吧。”探出身子瞧瞧窗外,胭脂询问。 “嗯,也差不多是时候了,”李九摸摸头发,已经干透了,随手挽起准备束发。 “让杜鹃来吧,”胭脂见李九又要随意,提议道,“杜鹃束发团髻的手艺很好的,听她们说经常找她编发髻呢。” “也行,你唤她来吧,”瞧着镜子中的脸,李九点头,“许久未见太奶奶,弄得俊俏些。”咧嘴笑笑,半边露出小颗的虎牙。 “我家闺女怎的不吃烤鸭了?”妇人满目柔和。 “牙齿痛!”小小少女噘嘴。 “娘亲瞧瞧,”妇人凑过脸来,“这是要换牙了。” “换完还会痛吗?”小小少女掰着摇摇晃晃的松牙。 “长了新的便不痛了啊!”妇人敲开少女的手,“别乱动!到时候长出来歪了怎么办。” ………… “娘!怎么这两颗牙齿越来越尖啊!”少女呲牙,两边小小虎牙冒了尖儿, “都讲了不要舔!”妇人敲着少女的头,“尖尖的多好看!” “好看吗?”少女怀疑的盯着镜子,“真的吗?阿娘莫骗人。” ………… “主子,杜鹃给您束发。”一声轻唤,将李九拉回现实。那少女的脸,似乎就是自己,还是说因为自己在回忆,所以潜意识就长了自己的脸?李九分不清,然而那妇人,还是看不清楚。近些日子,这些片段的记忆,总会不时的跑出来,逐步频繁。 “嗯,梳得精神些。”李九不再多想,每次都是这样,努力去想时,便丝毫记不起来。 两鬓的长发被编织成一根根的小细辫子,不知如何弄得,参杂着一些细细的金丝线编织在一起,日光扫过,偶尔发出亮闪闪的光芒。 胭脂在一旁很认真的看着,很是感兴趣。 杜鹃手指翻飞,三下两下将几股头发与辫子一同束起,另外一只手在桌上顿了片刻,选中一枚紫玉扣,“主子,用这个可好?” 紫玉银环,宝石为扣,记录中是白小七送来的礼物。 “就用它吧。”好衣裳搭配起来,杜鹃看来眼光应是不错。 环上扣,杜鹃轻轻松手,将手中与辫子金银珠坠参杂一起的头发放下,从脑后垂落,漂亮而招摇。 李九站起来,抚了一把束在脑后的发辫,冲着镜子咧咧嘴。 呵,好一个鲜衣俊俏少年郎。 “手艺不错!”李九夸杜鹃,“日后你便我束发吧!不过不用日日都这么繁复。” “是,谢主子夸赞,”杜鹃有些开心。 “胭脂,走,去太奶奶那里。”李九从锦盒中取了一物,塞入怀中。 “哎,奴婢去让宋大哥派个侍卫。”胭脂朝外跑去。 “别摔了!”李九笑语,大步朝外走去。 杜鹃跟在李九身后,轻轻掩上门。这东宫,还是有主子的好啊。 院外的李九望着眼前的虬髯侍卫,笑弯了眼,“我记得你!你是吴刚!” “亏太子爷还记得,”吴刚摸摸胡子,又摸摸头,傻傻笑。 “白面侍卫吴刚嘛!我记得!”李九打趣,三人朝万寿宫走去。 远处一双眼盯着有说有笑的三人,直到瞧不见,也匆匆离开。 万寿宫还是老样子,院中还是那些花草,不多不少,内室还是熟悉的味道,沁入心脾。 “太奶奶!”李九急切的朝里跑去。 咕咕咕咕!一阵翅膀扑棱声,一只鸽子落在李九肩膀,不满的咕咕咕叫着。 “小灰毛!你又胖了!”李九摸摸胖鸽子的脑袋,出声大笑。 咕咕咕,小灰毛见着主人,本就要撒娇了,此刻倒生气了,一展翅膀飞走了。 “哎你真小气!”李九跳起来,没抓住小灰毛,倒是扯了根羽毛,无奈笑。 “你这孩子,才刚到便欺负这扁毛小东西。”太奶奶的声音浑厚有力,温柔慈祥。 “太奶奶!”李九回过头,满脸兴奋的朝塌上的老人扑过去。 “好孩子,快起来让太奶奶好好瞧瞧。”老祖宗笑弯了眼。 “太奶奶能看见九儿了?”李九激动起来,轻轻抚上老者的脸,慢慢触碰那双略微浑浊的眼睛。 “瞧得到些许影像,不甚真切。”太奶奶始终满脸是笑。 “那便是可以治得好了!”李九握着太奶奶的手,激动的跳脚。 “梅婕妤慢慢给老朽调理着。”轻轻拍拍李九的胳膊,无奈笑,“你这孩子,没个规矩。” “九儿高兴!”李九甩着脑袋。 “摸着是长高了许多,就是太瘦了,可是饿坏我孩子了!”天下奶奶都一样。 “这是强壮了!怎么会是瘦呢!”李九比着小胳膊,努力鼓起肌肉。 “傻孩子。”太奶奶笑。 “太奶奶,孙儿给您带了礼物。”李九弯弯眉。 “喔?”摸着小九两手空空,老祖宗好奇道,“是什么呀?” “您瞧。”李九从怀中摸出一本黄皮云纹的半大册子,递给太奶奶。 书是崭新的,还有新鲜的墨味。 老祖宗瞧不清楚,一双经脉分明的手轻轻摸着,摸到书名处,微微皱眉瞪了眼。 封面三个大字,军工册,要说特别之处,便是这书面上的字,是凸起来的,即便看不见,也能摸出个大概。 “你做的?”太奶奶翻开书页,细细摸索书中的内容,一字一句,每一个图案,都在书页中镶嵌了凸起物,细至豪厘,皆做的清楚。 “嗯!孩儿用金属丝线与棉绳做的,可花了不少心思和时间呢!”李九卖乖,讨奖励。 “好孩子,”李九能取到这册书,太奶奶倒不觉得惊讶,然而这孩子如此心细孝顺,倒是出乎老祖宗意料。毕竟,不过一面之缘的孩子啊!虽是有心中相依的熟悉感,对这孩子来讲,她不过是一个年迈的老者而已。 “如何想到这么个法子?”老祖宗抚过书页,轻声问。 “用孙儿这个聪慧的脑子呀!”李九将脑袋朝太奶奶怀中拱着,撒娇道。 “这孩子!”老祖宗揉着李九的头,怜爱道。 “书的原册可有还回去?”太奶奶略微担忧。 “当日便还回去了,”李九正色道,“太奶奶,你可知道大明寺的密室与密道?” “大明寺,”老祖宗微微眯起眼睛,“你查到了多少?” 第59章 接风宴?相亲宴? “孙儿只知道整个大明寺地下,皆是密道,四通八达,”李九回忆,瞧了一眼太奶奶,轻声道,“囚禁所地下,也有,直达大明寺藏经阁。”即是点名要这本册子,那太奶奶的本意,也是怂恿与引导自己去查探大明寺吧。 “你自己查到的?”没想到李九能查到囚禁所。 “大哥给的玉牌。”掏出一枚小小的玉片,李九叙述,“密室倒是一早便发现了,后来得了这枚玉牌,才找到其中的秘密。”看来自己没猜错了,就是不知道太奶奶希望她查到什么。 “沐儿……”老祖宗心中有些苦涩,沐儿这孩子,终究是越走越远了。 “九儿啊。”摸摸怀中孩子的脸,太奶奶轻叹。 “嗯。”李九轻枕着太奶奶的腿,低声回应。 “大明寺,你便不要去查探了。”看来已经不安全了。 “因为……”李九半张着眼睛,一双眸子盯着远方,不知道在瞧什么,“因为大哥吗?”沉默片刻,李九喃喃。 “沐儿,沐儿这孩子,他被人利用了。”老祖宗闭上眼,心中苦涩,该让谁去查清楚这件事情才好,该让谁去挽回天沐。 “大哥他,”李九抬起头,正视着太奶奶的眼睛,双手抚上布满皱褶的脸,“大哥他不会伤害我的。”往日嬉皮的脸,此刻透着不容置疑的认真与决绝,“太奶奶,助孙儿查下去可好?”他不知道李天沐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但是,她愿意助他。 “九儿,”太奶奶皱眉,“再过几年,沐儿便成年了,”届时,手握实权的皇子与对手,你如何一心信任? “太奶奶也说,还需过几年,”李九眼中的严肃不再,调皮的眨眼,“或许真的能找到办法呢!”如果最后的真相,真的是父王弑兄夺位……那李天沐做任何事情,都不过分不是吗? “别将事情想得太简单,”太奶奶叹口气,“也别将人心看得太善良。” “孙儿定不将自己陷于危境。”李九安慰太奶奶。 “九尾和猫妖你留着吧,我便不催你还人了,”太奶奶不再阻止,微微啰嗦一句,“量力而为。” “孙儿知道!”李九微微笑,声音清淡柔和。 外门响起不大的敲门声,叩叩叩。 两人朝外望去,一个老嬷嬷入室提醒。“老祖宗,太子爷该去赴宴了。” “这么快?”李九跪在蒲团上,立直身子朝外探去,天色是略微昏暗了。 “去吧去吧,今日你是主角,莫迟到了。”拍拍李九的手。 “太奶奶不去吗?”李九奇怪道。 “太奶奶年纪大了,便不和一般孩子们折腾了。”浑浊的双眼透着慈祥与温柔,李九定定瞧着,如何也瞧不出这是一个征战沙场的老将军。 “那九儿改日再来瞧太奶奶。”李九不舍得,坐直身子告辞,就是耍赖不动。 “再帮太奶奶寻一本书,”老者摩挲着手中特制的【军工册】。 “太奶奶是否想寻【军计册】?”李九脱口而出。 “你可见过?”太奶奶抬头。 “倒没见过,不过在军工册中有记载,整套书的其他书名与内容。” “这册子你都看过了?”随口问着,又抬手轻拍李九的脑袋,“你抄的书,自然是看过的” “九儿无心军火。”李九已经收拾好周身,朝太奶奶笑笑。 “可会怨这制造之人?”太奶奶盯着李九的方向。 “与工匠何干?与制者何干?”李九咧嘴,“便看那拥有者,是去征战杀戮,还是保一方平,器械何其无辜呢。”军工册中全是精妙的杀伤力武器设计图,禁书中的禁书。 ‘’器械何其无辜……”太奶奶喃喃自语,瞧着光影中渐渐远离的模糊人影,头一次心中可惜,若她的天赐是个男儿,这个国家,或许捡了枚珍宝。 “夜宴在哪儿?”出了万寿宫,李九径直前去赴宴。 “太液园,今日非皇家家宴,除了皇子和公主们,似乎也请了许多大人,皆携带了内眷,来迎接太子您回宫呢。”胭脂禀报着消息。 “横竖我也都不认识,”李九兴趣缺缺,弄那么大场面,父皇是想抚慰她的心情吧,就是不知皇后的心情如何?这些年过去了,对皇后的敌意也渐渐淡了下去,心中依旧存着一抹挥之不去的歉疚。 抬头看着日暮微红,李九领着白面虬髯侍卫吴刚和俏丫头胭脂,大步朝太液池走去。 人还未到,便感受到了热闹,一顶顶的轿子停落,下来各种模样的夫人小姐,待太监们查阅了帖子,轿子又静悄悄的离去。 李九踱步前往,守园的侍卫与太监抬头瞧了来人,呆愣片刻,即大惊的准备跪行大礼。 “免了!”李九挥挥手,在一众下人还未反应过来之际,已经大步进入太液园,隐没在人群中。 果然不是当年那场迎接她和几个兄长回宫的规模了,此次夜宴,算是宫中一年内,难得的热闹情景了。 门外的太监面面相觑,白面小太子,长这么大了,精心打扮后的模样,竟丝毫瞧不出囚禁之哀,满眼满目皆是神采。 “这都是谁啊?”李九窝在一个小亭子里,翘着脚,半倚着围栏,取食着果碎,津津有味。 “奴婢瞧瞧啊,”胭脂规矩的站在一旁,略微皱了眉,不好意思的低声道,“奴婢……奴婢也都不认得。” “哈哈哈哈!不认识便不认识,我瞧着这儿皆是女眷,你能认得才奇怪了。”李九将酿花生米丢进嘴中,一副吊儿郎当样。 一只手大力拍在李九肩上,李九一颗花生未来得及咽下去,呛得猛烈咳起来。 “主子主子”,胭脂紧忙丢了浆果汁,取杯温水,递给李九。”快喝口水润润。” “咳咳咳……没事……咳咳咳……”李九接过水杯, 顺了半杯,递给胭脂,无奈的摆手。 “二公主。”放下水杯,胭脂与吴刚一个福礼,一个半拳。 “免礼免礼。”李昭容摆手,越过李九,在面前大刺刺的坐下。 “二姐。”李九苦着脸,眼中憋得通红,不情不愿的叫人。 “我说小九儿呀!这么长时间不见!如何瞧着二姐这幅样子!”李昭容一席金银色的曳地长裙,身高长了不少,整张脸丰润艳丽许多,细细描眉绘眼,红唇张扬,若说当年似是想要长大的漂亮女孩子,如今的二公主,确是实实在在的美艳逼人。 “二姐人是漂亮了,这个性还真是没有变一变。”李九撇嘴,轻轻抚着胸口。 “你小子跑后园来做什么!”三年未见,李昭容也打量着眼前的李九。瘦了许多,眉目倒是显得清晰了,眉毛略微显得淡些,眉尾长长,眼睛比儿时大了许多,皮肤略黑,清秀中透着一股子机灵气,臭美的小子应是有认真打扮一番,瞧着比其他几个弟弟确是好看许多。 “这不是太液园么,今日不是在这儿开宴么。”李九依旧憋着嘴,翘着二郎腿,一副不开心的少爷模样。 “瞧着你还是不记路啊!”李昭容抬起胳膊,顺手想拍在李九头上,余光瞥到这少年微微盯着自己,又觉得似乎不太妥,这位小霸王二公主收了力道,一掌拍在李九肩膀上。 “走错了?”李九扭扭脖子,拍拍肩膀,这二姐力气还是那么大。 “倒不是走错,这儿是女眷进来的地方,官员皇子们都在前头呢!”李昭容也翘起腿,饮下一口浆汁,味道些许酸涩,不太满意,丢至一旁。 “开席以后都在一起吧?”李九懒懒的瞧着四周,好像确实都是莺莺燕燕的。 “那倒是,前后都一样,横竖你也不认人的。”李昭容拍拍手,“你若要过去,姐姐给你领路,”四处都是大小姐,一个个低眉顺耳轻声细语,无甚意思。 “快开席时一同过去吧,”李九的下巴顶在围栏上,呆呆的瞧着园中的灯笼人影,兴致缺缺。 “也行啊!我在这儿待待,免得老五瞧见了来烦我。”李昭容瞥了一眼李九,挺直的鼻梁,嫣红的唇,颜色懒散,眉目淡淡,映照着明明灭灭的光影,整个人朦胧而清晰。 李昭容有那么一瞬间的晃神,不由自主伸出手,想抚上李九的脸。 “干嘛!又要动手!诶你这样子会找不到驸马的吧!”李九这次反映出奇的快,迅速别开脸,满满的嫌弃。 “……你个小子没大没小的。”李昭容收回胳膊,眨眨眼睛,适才那一瞬的惊艳是错觉吗?这个自小胆小傻愣的太子弟弟,为何让她瞧出了摄人心魄的女儿美态。 定是那灯笼照出了错觉,李昭容摇摇头,痴笑一声。 “今日不是我的迎风宴吗?”李九防备着二公主,有些奇怪道,“请这么多官夫人官小姐做什么。” “你个呆子!”李昭容扬声笑,旁若无人道,“宫中宴会本来就少,难得有个由头,还不赶紧聚了人办正事!” “办正事?什么正事?”李九望过来,有些莫名其妙,看来她不是今日唯一的主角啊。 “接风宴,也是接风,也是相亲呢。”李昭容渐渐收起笑容,冷冷道,扬起胳膊朝园中一挥手,“瞧,在座的其中,或许就有你未来的嫂嫂们呢!” 第60章 小瘸子 “为皇子选妃?”李九瞪大眼,瞧了眼前的李昭容,猛然明白了,“不止吧,瞧你不愿意去前头,今日也为公主选驸马对吧,所以你躲到这里来惹我。” “笑话,我李昭容何须躲谁,”二公主抬高声音,冷冷笑道。 “二姐天人之姿,定是众家争抢儿媳,”李九转过头,瞧了一眼李昭容,这位好强的二姐今年至多不过十五吧,生于皇家地位至高又如何,一世婚姻也躲不过一声圣谕一纸赐婚书,如花年纪便嫁入深门,日后可还否见这二姐张扬放肆的仰天大笑? “那是自然!”白了一眼李九,李昭容抿嘴,不再说话,眼中星光点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九不再看李昭容,盯着入夜的皇宫,人影绰绰,沉默不语。 相亲宴,她差点便要忘记了,大哥已经实岁十五,虚岁十六了,在这个年代,正是谈婚论嫁的年纪,更何况宫中的皇子,子嗣联姻多么的重要。还有一面之缘的四哥,甚至还有七哥八哥。 抬起胳膊抚上胸口,那沉闷抑郁的感觉,是什么? “你可是有心上人了?”压不住心口莫名的不适,李九别开脸,提起话题。 “你说我?”李昭容回过头,“心上人吗?”这个精致妆容的少女露出一分苦涩的笑容,“可惜人家瞧不上我。” “二姐你真有心上人了?哪家的?”李九本是随意问问,未曾想炸出这么个答案。 “关你屁事,”白了一眼李九,李昭容冒出一句粗话,“顾好你自己个儿吧,指不定皇后也给你选了哪家的丑丫头,她可是记恨着你呢。” “……”李九真是拿这二姐没有办法,“给我指婚还嫌太早了些,再说,谁家愿意把女儿指给一个妒母成凶,才从思过所出来的太子。”幼年太子,哪个能走到最后的。 “定个侧妃,过几年成婚也没有不可能。”李昭容恢复笑眯眯,笑话着李九。 “那便养着呗,养一屋子侧妃,又不花我的钱。”李九呛回去。 “臭小子!别的没学会,嘴巴倒是坏了。”李昭容收了笑,不理他了。 亭子中一个紫衣俏少爷,一个长裙美宫人,翘着腿瞧外头,互相不搭理。 “小……小瘸子?”低低迟疑的一声轻唤。 李九和李昭容同时回过头。 眼前是一个鹅黄色衣裳的少女,斜髻如云,长发及腰,镶了细碎水晶的步摇颤颤巍巍的晃动着。此刻正瞪大眼睛,一副试探的表情,在李九转过头的瞬间,变成了不可思议。 “小瘸子真的是你!”明月不顾身边丫头轻扯了衣角,声音大起来。 小瘸子长发入辫,束脑后垂腰侧,不再是僧袍黄脸,此刻一袭紫衣满眼风流少年相。 “明月,好久未见。”李九翘起眉毛,弯弯眼,抬起一只胳膊,打招呼。 “你……你……”明月半日说不出 话,定定的瞧着李九。 一旁的李昭容一脸看热闹的表情,兴致勃勃的瞧着眼前的少女,看情形,她这小九弟是在哪儿招惹了人家姑娘啊。 “我……我怎么了?”李九一只脚在横栏座椅上,一只胳膊杵着头,笑眯眯的瞧着明月。 “当日……当日你为何爽约?”明月上前一步,定睛瞧着李九,就是他,这幅坏样子,没错了,三年了,她以为这辈子都不再见到这个小瘸子了,未曾想在这宫中的宴会上能重逢,是了,他能一听明家便知道齐贵妃姑姑,一察觉自己耳聪目明便知道七皇子与自己师出同门,他定然是与宫中有很大关系,明月不是没往这方面想过,然而当日的小瘸子一副落魄样,如何想,都不可能是宫中的贵人啊。然而此刻,此刻这个坏小子却笑眯眯的与自己打招呼,挥手说着好久未见,似真的只是久别重逢一般。 “抱歉,有急事,没办法通知你。”李九随意拱手,声音中是认真的歉意。 “什么急事一去三年?了无音讯!”明月步步逼近,眸子中漾了泪。 “哎你别哭啊!”李九有些郁闷,这丫头怎么还是未曾改这爱哭鼻子的脾气。“我这不说了是有急事嘛,这不现在有缘又见面了嘛。” 李九顺手取了胭脂的帕子,抬手帮明月擦了把泪。 无意瞥了一眼一旁的李昭容,这二姐此刻正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豪无插手相助之意。 真没义气,李九心中腹诽。 “这三年……你都去了何处?”明月取了李九手上的帕子,收了泪,抽抽搭搭。 “这个嘛……”李九心中苦笑,去坐牢了,怎么讲? “小姑娘,你是明家的丫头?”一旁的李昭容在李九投射过无数次的求救信号后,终于良心发现,慵懒出声道。 似乎刚注意到一旁的人,明月转过头,瞧了眼前的人,心中唬了一跳,怎么适才没发现和小瘸子坐在一起的是二公主! “二公主,”明月微微福礼,低眉顺目丝毫不像之前模样,“民女是司刑一品尚明乐山的孙女,司礼二品尚明家谕的嫡女。” 明家原来官职那么大,李九微微眯眼。 “免礼吧,明丫头,我想起来了,幼时曾做过谁的伴读来着吧?”李昭容懒得动脑筋想事,略微记得些印象,似乎是个挺活泼的丫头。 “民女曾给五公主做过伴读。”明月低声回话。 “是了,你们两个是表姐妹。”李昭容瞧了一眼李九,一副你还要如何?我都帮你问的模样。 李九懒得理她,抢了话头。“瞧着宴会要开始了,别在这闲聊了,去前头吧。”站直身子,松松腿骨,朝亭子外走去。 好心没好报,李昭容轻笑,挽了明月,“走,明月妹妹,咱去前殿。” 明月盯着在前面吊儿郎当的李九,心下疑虑,小瘸子没瘸,小瘸子到底是何人,与二公主讲话为何如此随意?眼前的紫冠少年,与印象中那个僧袍小子,一时重合,一时不同,明月有些分不清了。 “怎么走来着?”李九大步走得快,猛然回过头,盯着李昭容笑,“你知道我不识路,还要我在前头走,不说你带我去的。” “这不瞧你走得挺欢吗?”李昭容嗤笑,抚开李九,超前走去。 李九无奈的笑笑,这二姐。 微微侧头瞥了一眼身后的李九,明月心中疑窦更甚,本以为是宫中的人了,他却不认识宫中的路,明月觉得子脑子有些不够用了。 夜色深浓,路途却照得明亮,不时有宫女太监退治一旁行礼,李九快步走过,挥手免礼。 行至灯火辉煌觥筹交错之处,李昭容停下脚步。 “父皇还未来,寻个地儿先坐坐?”皆是长胡子大人和装模作样的公子哥儿。 “我帮你瞧瞧哪个好做驸马?”李九笑,随着李昭容的步子,在一暗处长案前停下。 “备酒水瓜果。”朝一旁候着的宫女摆摆手,李九盘腿坐下。 明月脑中闪过一丝清明,这些线索连起来,似乎想起了什么,但是瞧着眼前那张俊秀的脸,却总是捉不到重点,还是想不通透。 “你瞧,那位公子便是不错,”李九凑到李昭容身边,轻声调笑,“白色衣裳那个,长得算是俊美,手执纸扇,翩翩风度的样子。” “装模作样,盛宴特意穿个白衣,初春哪里就需要扇子了,”李昭容仰头饮下酒盏中的液体,嗤之以鼻。 “诶你别要求那么高好不好!谁能受住你那脾气似的,”李九不满,凑过去问明月,“明月你说是不是,我便瞧着那公子不错的嘛。” “……”明月不说话。 “诶你们两个要求都高,那你们看那边!”李九摇摇头,指向另外一边,正在独自饮酒的金色衣裳的公子。“那个好,那个衣服和你一个颜色,也不装模作样,自个儿喝酒,这都和你一样!” 李昭容半眯着眼瞧了一眼李九,又朝她说的男子望过去。“确是不装样子了,他那样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抬的,我要他何用?” “你是选夫君还是选打手的!”李九气结,“不如你偷偷告诉我,你那心上人是何许人也?或许我能帮你求了?” “……”李昭容眼中闪着灯火辉煌,没有理李九,又仰头干了一杯酒。 “你瞧你!”李九坏笑,提高声音,“我便瞧着那男子不错,面容俊秀,身材看着也很好,将那俗气的金银色也能穿的如此好看,满殿溜须拍马吹牛他也未曾参与,而且你也说了这个人不装模作样,十足的好夫婿样!样子也年轻,我若是女子我便选他了!” “你若是女子,你便选谁?”身后传来一声阴测测的男声,把李九唬了一跳。 “大……大哥。”李九帮仰着头,结巴傻笑。 “九弟说……他若是女子,便选了马家那嫡子为夫君,”瞅了一眼李天沐,李昭容挪挪屁股,让出位子,懒洋洋道。 “九弟……大哥……”明月脑中的忽然炸响,独自出现在大明寺,三年未见踪迹,不能让人瞧见行踪,出入皆有和尚相随,不认识宫中的路。所有特征都串联起来,皇九子,囚禁所囚禁三年的皇太子,小瘸子不是什么落魄贵族,他是当今大安的太子爷! 第61章 紫衣少年 她早该想到了,并不是那么难猜的线索,不过一早的先入为主,是自己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还是故意不愿意去联想皇子?明月死死的盯着李九的侧颜,咬紧嘴唇,甚至忘记了与大皇子行礼。 此时的李天沐却并未在意黑暗中的明月,一把掀开衣摆,随意在李九与李昭容中间盘腿坐下,一只膝盖束起,回过头盯着李九,“马家的嫡子?” “我……我……”李九被看得有些结巴道,“我给二姐选驸马呢!” “喔?我可是听你说那马世荣是十足的好夫婿,你倒也想嫁。”李天沐没有放过这句话,盯着李九的眼神有些瞧不见的危险。 “我……”李九微微有些心虚,忽然又不知道怎么的,反应过来,自己在心虚什么?大哥这么问?莫非是那马家嫡子,对,叫马世荣,人不怎么样吗? “你怎么?”李天沐表情未动,半眯着眼睛追问。 “我瞧着 就是不错啊!不知道二姐在挑剔什么!”李九耿直脖子道。 “喔?你瞧着不错?”李天沐心中涌出十分不快,微眯了下眼盯着半僵直脖子,略微昂着下巴的李九。 “大哥你别这么看着我……”李九不知道为何又有些心虚了,左右看看想寻救兵。“二……二姐;明月,你们说呢,那位马……”看着李天沐眼中的眸子变了颜色,李九吞了口口水,降低声音道,“那位马公子如何?”讲到最后,声音细成了蚊语嗡嗡。 救兵没有回音,李昭容正盯着不知何处,眸子放空,一杯一杯逛下去,两个眼睛已经微微通红迷离。而身后的明月,目光呆滞,完全没有听到二人在说什么,脑子中正在一片混乱。 “马家嫡子虽未娶正妻,他房中的后院,早已超过父王的后宫吧。”李天沐转过头,不耐烦的扫了一眼独自饮酒的马世荣,一副青面样,哪里就瞧着似好夫婿了?不就是俊美了些?本还欲将其收于麾下培植,此刻却莫名将人否定了,这幅样子,瞧着就令人生厌! “啊?”瞧着年纪不大,原来这么……这么……李九一副不敢相信模样。 瞥了一眼李九不争气的呆滞模样,李天沐气不打一处来,恨铁不成钢的揽手将这傻子环过来,瞧着臂弯下略微黝黑的清秀面孔,一双鹿眼藏着狡黠,正朝自己傻笑着。 心中微动,李天沐一时没忍住,弹出胳膊,伸手重重弹了下李九的耳朵。 “哎!”李九吃痛,扭动着挣开李天沐,紧忙捂住耳朵。 少儿的皮肤嫩,受力后,耳垂至耳根,顿时变了颜色,红得滴血,李九鼓着腮帮子瞪着李天沐,无声的诉说着不满,那一抹红色渐渐蔓延至半边脸。幸而夜色微灯,光线低弱,显得不那么明显。 李天沐盯着那一瞬间变得娇艳之色的半边脸,还有这皇九子少见的娇嗔模样,眸子中的颜色忽然深了下去。 “皇上驾到!”远远传来太监的声音,紧接着是各种太监侍卫接力的传唤。伴随着回音般的驾到声,人们的视线也都转向了一处。 李天沐别开脸,轻轻眯了下眼睛,再待睁开,神色如初,已经没有之前的颜色。 “去主案吧。”拍拍衣袖,李天沐拎了李九站起来,半拖着走了两步,回头瞥了一眼面色略绯,豪无动作的二公主,皱眉催促,“李昭容,你是真想被随意指了婚不成?” 眼神中盛满灯火的李昭容猛然抬起头,露出一丝苦涩莫名的微笑,淡淡绯红的脸,嘴唇染了酒,莹润光泽,眸子中却满是落寞,不属于这个年纪少女的落寞。 “怎的?我还能抗旨了不成?”话虽如此,李昭容却听话的站起来,略微松散了一些的鬓发也未在意,挽起李九,朝着李天沐轻笑,“走吧。” 李九被一人扯着,一人挽着,尤其这二姐李昭容,半边身子都要压在自己身上了。 “有机会再来找你玩!”李九艰难的回头,朝明月眨眼睛,“放心,往后再不食言了!” 明月呆呆的望着三人离去。大皇子气势逼人,二公主美艳聘婷,小瘸子,不,太子爷神色最是温和平易,然而那遮掩不住的王者气息,与他们是同出一辙的。自己在这优越感中竟自以为是了三年,甚至动过若是再见,自己明家大小姐的身份,足以招赘入府的心思。明月的脸上渐渐浮现一丝苦笑。 “大哥……”李九欲言又止。 “何事?”人群中的李天沐,语气中带着些许的冷淡。 “无事……”主宴的太监已在眼前,迎着三人去各自的位子,李九没有再问下去,低头随太监走开。 “……”暗暗瞥了一眼李九,李天沐微微皱眉,抿了唇,也随太监去自己的位置。 一抹明黄从眼前走过,伴随着众人的目光,坐上主位。 “儿臣参加父皇!” “下官参加皇上!” “卑职参加皇上!” ……随着声声万岁,太液园不再噪杂,只见与宴之人衣袂轻动,众人俯首跪地,齐声行礼见皇帝。 “众爱卿平身!朕的孩子们都平身!”皇帝哈哈笑,声音中满是愉悦。 “朕的九儿坐哪里?天赐快来让朕好好瞧瞧!”环视了一眼四周皇帝的视线落在李九身上,李九抬起头,灯火中瞧不清父皇脸上的表情。 “天赐!快过来!”皇帝招手,众人随着皇帝的动作,都朝李九望过来。 暗暗拍了下有些惊惧的胭脂,李九坦然的站起身,一步步稳稳的朝皇帝走去。 “父皇!”双手叠加,弓腰俯首,漂亮的朝眼前的天子行了拜礼,李九慢慢抬起头。 父皇还是老样子,没有沧桑,没有老去,甚至须发样式皆是老模样。 “天赐不孝,未在父皇膝下为您分忧,望父皇惩罚。”眉眼弯弯,轻笑露出半边虎牙,一副俏皮模样。 李显宗定定的瞧着李九,瞧着自己的小儿子,三年时光并未磨灭这孩子的灵气,反倒整个人迅速的成长起来,脱去了稚气,周身隐隐有了藏不住的气息,再一眨眼,又似乎只是个清秀的小儿,眨巴着眼睛,熠熠生辉,像他的母亲,那么的像他的母亲。 李显宗胸口划过一丝疼痛,摸摸李九的脑袋,“今日赴宴的皆是我大安的栋梁,天赐,快谢了大家来恭贺你回宫!” “是,父王!”李九俯首,轻声答应。 转过头,居高临下望去,大半个太液园尽收眼底,主宴,负宴,家属,亲眷,伴随着假山小湖,灯火阑珊,望不到尽头的贵族,皆朝她望来,探究,羡慕,嫉妒,不屑,各种眼神,朝主位前负手而立的少年望来。 “李天赐幼时懵懂无知,负罪受罚,今日,谢过在座诸位大人,夫人,公子,小姐们,兄弟姐们相迎,日后天赐定当痛改前非,不负众望。” 取过金杯,李九仰头,一饮而尽,苦涩辛辣顺喉而下,抬手倾背,李九脸上绽了笑,“天赐自饮一杯,今日大家无醉无归!” 喧嚣而至,众人哄答,望着眼前的少年,不由审视时度,李天赐,回来了,这个紫衣紫玉的少年,已不是当年皇后身后的幼子,如今的这个太子,已足以撑起一方势力了。 “天赐,”皇帝轻询,“天赐,这几年,过得可好。” “儿臣很好。”李九一副笑颜,乖巧顺从的模样,似乎轻易便能将人唬了去。 “父皇身体可好?”李九抚上皇帝的手,宽大温厚,还是那个样子,厚厚的老茧,抚过去刺着皮肤。 “父皇一切都好,”李显宗拍拍李九,“日后再莫冲动而为了,” 望着已长高如此多的李九,李显宗微微担忧,父皇,父皇可以保住一个幼子,却护不住一个日渐成长的太子了。 “天赐定当谨慎,不再令父皇为难。”李九轻轻俯首,收了眸中的神色。 “九哥!”袖子被人扯了,李九回过头,好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九哥!二姐说你会带我去放灯。”小女孩一副自来熟的模样,扯着李九的衣裳。 “婉儿?”李九摸摸小丫头的脑袋,十公主李昭婉,长高这么多了,记得当日是个还不太走得动道的小丸子的,不似李昭容美艳逼人,婉儿脸蛋圆圆,眼睛圆圆,眉儿淡淡,鼻子嘴巴皆是小巧,一副玲珑可爱的模样。 “婉儿,你九哥才回,你就要作怪!”皇帝笑。 “走嘛走嘛,放灯去呀!”婉儿不理李显宗,撅着嘴巴,晃着李九的袖子。 “也罢,去太液台吧,稍后将有烟火,”李显宗缕着胡子轻笑,他也该去接皇后来了,太子的归来宴,皇后若是真的不到场,也是麻烦的。 “烟火?好呀好呀!”李昭婉高兴了,扑到李九怀里,“看烟火!看烟火!” “去去去,在哪里?”李九没办法,顺势抱起十公主,小萝卜看着是个小萝卜,抱在怀里却不是一般的重啊,想起当年小七便是抱不动自己,半拖半拽的两个人,李九心情变得愉悦,最角咧开笑。 “你们几兄弟姐妹都一同去吧,许久未见,你么也聚聚。”李显宗站起来,喊来太监吩咐。 第62章 兄妹 婉儿不管那么多,趴在李九怀中,四处张望,“那边那边!”胖胖的身子扭动着,探出胳膊指着远处的阁楼。 “婉儿你别乱动,九哥抱不动你了。”李九胳膊酸涩,谨防小家伙掉下去,又颠儿了颠,将小小伙抱正。当年大哥和八哥没事就抱着她走,真是绝世好兄长啊! “九哥你瞧!”十公主是个活泼性子,却日日待在深宫,难得见到如此热闹场景,整个人异常兴奋。 “九哥牵着你走好不好?”李九额头沁出汗,有些吃力了,轻声哄着婉儿。 “那你可不许跑了?不许丢婉儿一个人!”李昭婉噘嘴,眼中却满是认真。 这孩子,李九无奈笑,看来平日里是经常被兄弟姐妹们嫌弃吧,小赖子。 “九哥与你勾手指,今夜带你看烟火,带你放宫灯,不会丢下你。”李九伸出小手指,朝李昭婉眨眼睛。 “勾手指?”李昭婉好奇的伸出手指头,眼中带着疑问。 “对呀,手指勾一勾,承诺永不变。”李九眯着眼睛笑,哄着十妹妹。 “李昭婉!”背后传来一声唤,语气着带着不悦与防备。 两人转过头。 “太子。”来人略带敷衍的拱手,算是行过礼了。 “四哥好。”李九打招呼,老四李天风,当年是个白胖的小子,如今是个白净的少年了,略微有些肉,不似当年那般胖了。 李天风点头,随即皱眉,神色十分不满的冲着十公主,“李昭婉!你在做什么,快下来!” 李昭婉瞅了一眼李四,别过脸,没接胡茬没理他。 “九哥你说得,勾勾手指头,就不会骗婉儿了对吗?”小手指头在李九眼前晃晃。 “是了,九哥不骗你。”李九也侧过脸,朝老十笑笑。 “那好!婉儿答应你,可以牵着我走。!”李昭婉认真的点头,从李九身上挣了下来。 “来,勾勾手指头,一百年不许变!”李九蹲下身子,摸摸老十的脸,伸出手指。 大手小手钩在一起,轻轻摇,李昭婉开心,攥住李九的手,走起路来蹦蹦跳跳摇摇晃晃。 “婉儿,”李九瞧着这个小家伙,凑过去压低声音道,“四哥唤你过去呢,怎么不理他?”瞥了一眼身后黑着脸的李四,真是跟了一个低气压。 “四哥就知道训我!”李昭婉撇嘴,“做什么都不对,没事还去皇后娘娘那告我状,我才不要理他!” “定然是你这个混世小魔王干坏事了!”李九捂着嘴笑。 “……”李昭婉被说中,眼珠子咕噜噜转着,换着话题,“九哥你看月亮好圆呀!”满目天真浪漫。 “你这坏孩子,”李九笑出声,三年前的小哭包,如今也是鬼机灵了。 登上百多层白玉石阶,便是太液台了。 李昭婉走不动,李九抱了几把,气喘吁吁;李四看不过眼,黑着脸将老十拎了上去。 “月儿确是圆亮,”待喘过气,稳了气息,李九懒懒的倚靠着石台,嘴中嚼着小丫头们摆在案上的吃食。 登高望远,确是讲得好,太液台的视野辽阔广袤。夜色中的皇宫,也未隐藏了身姿。眼前是灯红酒绿喧嚣热闹。从园子中朝外瞧去,有的宫中处处点着橘黄色宫灯,将夜路耀明,有的宫中仅留内室灯光如豆,将窗户照得微黄,有的宫中,却漆黑一片,不知道是无人居住,亦或是…… 不知道自己不在的这些年,太子宫的夜景,是怎么样的,李九淡淡笑着。 “你可是还恨我?”李九回头,瞥了一眼笔直身子的李四。 “我不喜欢你,”李九没有看李九,低声说道,“却也不恨你了。”当年的事情有太多的蹊跷,近些年,他也察觉了很多事情。 “喜欢?哈哈哈哈哈。”李九一个翻身,坐上了看台,两只腿晃荡着,苦涩道,“在这宫中,又有几人喜欢我李九。” “婉儿喜欢九哥!”小魔王狗腿道,胖腿往看台上撩,也要有样学样爬上去。 “婉儿最乖了!”李九放声笑。李四微微皱眉,穿透夜空的声音中为何带着无限的寂寥。 “你不是要放灯吗?去取了来罢,”将作怪的李昭婉拖下来,李四无奈道。 “早些去,便不会错过烟火了。”李九也回头,催促李昭婉,轻声笑。 “九哥要记得我们拉过勾勾了哦!”李昭婉抬起手,不放心道。 “九哥不会走的,就在这儿等着婉儿。”李九眨眨眼,目送李昭婉随宫人离开。 便是最尊贵的身份又如何,众星拱月的婉儿,也不过是有个锦衣玉食的孤单童年。 “何事如此开怀?台阶上便听到老九的笑声了!”李昭容拾阶而上,吹过风的脸不再那么红。 “二姐?”李九回头,微微漾了笑,“逗婉儿那丫头呢。” 李昭容身后两个人影,一前一后,也上了台阶。 “大哥,二姐。”李四脸更黑了,木着脸喊人。 “四呆子也在呢!”李昭容老脾气不改,一巴掌拍在李四头上。 “太子,四哥。”低低软软的声音,透着怯怯,若不是这台上就他们几个人,都要听不见了。 这是?李九在脑中努力搜索着讯息,眼前的少女比李昭容矮半个头,飞天发髻玫红裳,明艳招摇的款式与颜色,精致的妆容却点缀不了主人的怯意,半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畏畏缩缩的跟在后头,若是换身衣裳,定是让人以为哪个宫的宫女了。 “老五?”李九朝李昭容比着嘴型,询着来人。 “老五啊!你自个儿同老九介绍下!这小子三年前便忘了事,记不起人了!”李昭容哪里是个体贴细微的姑娘,瞧着李九问,便回头大喇喇的拍李五。 “我……我……”感受到几个人投射过来的视线,李五声音微微颤,似要哭出来,就是说不出话。 李九歪着脑袋瞧着眼前的李五,这应该是明丽的闺女吧,怎的如此跋扈的娘,养出这么胆小的姑娘? “老五李昭云,”李天沐伸手将悬在栏杆外的李九扯了回来,出言解惑。 “五姐姐好。”李九在大哥面前比较老实,不再朝外晃腿,倚靠在栏杆上,朝老五李昭云打招呼。 “九弟……不……太子爷好。”李五结巴,磕磕绊绊的回话。 李昭容不顾李天沐,取了酒杯,凭栏而坐,回头朝李九一笑,月色下的面容,风华绝代。 “我说李九,我么几个人好不容易聚一回,怎得不来干一杯,喝个痛快!” 是啊,李九四下环绕,除了出去办事的小七和参军的小八,老大李天沐,老二李昭容,老四李天风,老五李昭云,老九李天赐,出去取灯的十公主李昭婉,还有夭了的三哥和六姐,今日,是近年来,几兄弟聚得算齐整的时候了罢。 “二姐说得对,咱么聚在一起不容易,天赐在此多谢众兄长姊妹与宴相迎,”取了白玉盏,仰头饮下一杯酒。不似父皇那儿的辛辣刺鼻,这酒淡淡的甜味,清香可口,绵滑入喉,十分好喝。 “……”李天沐瞧了一眼李九,无声的取过酒杯,轻抿一口,继而仰头饮下。 “干杯!”李昭容举杯邀月,风中而立,瞧不出她在想些什么,佳人仰首,美酒通通入喉。 “干杯。”李四淡淡回应,也举杯而尽。 “干……干杯。”李昭云端着酒杯,闻着馥郁酒香,犹豫不安。 “五姐若……”瞧见李昭云的为难,李九出声劝,姑娘家的喝果汁便好。 “你既饮不得酒,取那杯子做什么?”李四打断李九的话,截了李昭云手中的酒杯,一口饮毕,“日后莫随意碰酒了,真当谁能勉强了你去。”滑落瞥了一眼李九。 “九弟不是,九弟不知五姐不能喝酒。”李九摊手笑笑,陪脸道,“这葡萄浆汁味道不错,五姐喝这个便好。” “好。”李昭云正因为李四的言语惴惴不安瞧着李九,见太子爷弟弟并未发难,放下心来。 “婉儿也要喝!你们背着婉儿在喝什么好东西?”李昭婉取了灯,瞧见这么多人,兴奋的跑过来。 “一碗毒药下去,收了你的小命!”李九一把举起李昭婉,又嫌太重,放了下来。 “哈哈哈呵呵呵……”李昭婉咯咯咯笑,还要玩。 “你取的灯呢?”李九赶忙换话题。 “取了一盏孔明灯,水灯他们不给我,说是今夜不能随便玩,那些个水灯都是求了姻缘的,只能给哥哥姐姐们放。”李昭婉嘟嘴。 是了,今日要为几位皇子们择妃,公主们选婿,难怪这几个人兴致缺缺,神色莫名。李九望了一眼低头饮茶的李天沐,又瞧着凭栏独饮的李昭容,还有黑脸不语的李天风,静默不安的李昭云,略大些的孩子便是他们几个,婚姻,便是这样决定的吗? “你……你们去不去放水灯?”李九想不出说什么,支支吾吾半日,犹豫开口。 四个人望过来,李九恨不得抽自己一下,想什么呢,哪壶不开提哪壶,再说了,大户人家的孩儿兴许有机会找自己喜爱的伴侣,然这宫中皇子公主,是不可能的,靠水灯?呵。 第63章 百灵的事 “也好啊!”李昭容丢了酒壶,眼中已经微微迷离,两颊泛着红晕,整张脸是那么明艳。 “老五啊,试试看,总比日日夜夜哭哭啼啼的强啊。”一手揽了李昭云,不顾对方的犹豫不决,朝台子下晃去。 李九正抱举着李昭婉,没想到李昭容 会同意,左右瞧瞧,将老十一把塞给李五,“一人抱一会,今日我主角,给个面子,别老凶她,”嬉皮笑脸。 李五盯着眼前的李九,旧时的印象,母后的描述,宫中的风风雨雨,和眼前这张脸,重合在一起,又散开四方,仅剩灼灼的眸子。 “九哥说了,可不许骂我。”李五个子高些,力气也大些,其实抱起来是更舒服的,李昭婉扭了下身子,认真道。 李五没理她,朝前面的李昭容李昭云跟步过去。 李昭云被挽得左右晃,步子走不实,微微侧头朝后看,瞥了一眼李五。 察觉到前方传来的目光,李五别开脸,月光打下来,瞧不清脸上的神色。 “大哥……我们也一同去凑个热闹?”李九招呼李天沐,今日大哥似乎不太高兴。 “……”李天沐坐在案前,没有回话。 “大哥?”李九走近,想看清大哥的情绪。 “你也想许个媳妇不成?急着去放灯。”李天沐抬头,吐气中带着些许的酒气。 “……”李九噎住,潜意识似乎十分抗拒讲这件事情,开始去捉李九的手。“走啦当陪婉儿玩一玩啊。” 李天沐躲开李九的手,别开脸。 “大哥!你瞧他们都走了,你就当陪我一起么,”李九锲而不舍,一手捉了李天沐,一手挽了他的胳膊,凑过去耍起赖来。 “松开,我同你去。”李天沐皱眉,站起身。 “好好好!大哥最好!”李九笑眯眯,松开手,见李天沐超前走去,又跳跃着一把揽了他的肩,无视大哥皱眉,死皮赖脸不放手。 “午后都做了些什么?”李天沐抖了两下,没有甩开她,继而放弃。 “去看了看太奶奶,”李九笑,想起了什么,从怀中取出一块纹片,“要说起来,真要多谢大哥给的这枚机关钥匙,我才取到了太奶奶想要的礼物。” “嗯,”瞥了一眼李九手中的墨玉牌,李天沐将目光别开。 “如今我已不去大明寺了,”将玉牌递到李天沐面前,李九还东西,“玉牌还给大哥吧,应是十分重要的物件吧。”潜意识中,李九知道,这枚玉牌不应该让自己拥有,那些密道也不应该让自己知道,若非李天沐意外救了自己,又若非之后发生的事情……想来大哥也是十分为难的吧,还是物归原主的好。 “与我无甚大用,你留着便好。”李天沐没有伸手,冷冷道。 “真的?”李九的语气十分怀疑,想了想,“既然大哥送我了,那我便收着了。”重新塞入怀中,不客气道。 “没送过你什么。权当礼物了。”李天沐声音低低,险些要听不见。这李九儿,显然还不知道这墨玉匙的作用与重要。 “什么礼物?”李九将脑袋凑过去,想要听清楚一些。 “你宫中如何了?还是魑魅魍魉?”李天沐不欲纠缠多讲,避开话头。 “比原先好些了,”李九识趣,接过话,“最起码表面上一派和气了。” “不能用的丢出去便是,”李天沐皱眉,这李九心思是通透,便是过分善良,容易被人欺压了去。 “九儿省得,”李九不同意,也默默点头。 “……”瞧了这孩子一眼,李天沐知道,又没听进去。 “对了,”讲起自己府中,李九倒是忽然想起一事,“大哥可知道我宫中一个婢女,名唤百灵。” “不知。”李天沐淡淡。 “……”李九想了想,索性直接道,“她原是皇后派来的,三年前还是小丫头,在皇后那边并不得势,我瞧着或许可以收为己用。” “所以呢?”李天沐不知道李九要说什么,不过对于他有什么事情都与自己商量,还是有些高兴的,语气不自觉缓和了几分。 “她当年有说过,自己的养母在四哥府中,我便承诺她我会尽力将人要过来,前提是不能背叛于我。”李九娓娓而来。 “她若说的实话,倒值得一试,”培养心腹不简单,能助其弱点,是可遇不可求之事,“你可是想要我助你要人?” “倒不是这个事,”李九撇嘴。 “说重点。”李天沐不耐。 “今日她来跪我,说是皇后要将她许给四哥,求我回了这件事情,哭了好一通呢!”李九不再铺垫,噼里啪啦一通讲。 “你如何想的,”李天沐心中冷笑,想听听看这傻子李九怎么理解。 “我本想着,百灵是我宫里的人,我有权利做主呀,若皇后提起来,我回了便是。”李九抬头,瞧着李天沐的神色。 “那又如何想着来问我。”李天沐低头,对上李九的眼。 “我是想啊,这事如果这么简单,百灵用得着哭成这样来特意求我么,平日里我也算有求必应的,不曾勉强她们呀,”李九保持着半抬头,“还有一点我始终想不太通,做四哥的女人不比做奴仆好吗?我没有瞧不起她们的意思,只是有些不明白百灵的反应,似是皇后不是赐婚,是收命一般。” “你没听她把话说完,便一口给答应了吧。”李天沐摸摸李九的脑袋。 “这么说来……”李九使劲回忆了下,“好像是那么一回事。”百灵情绪激动,碍于主子答应了,又欲言又止的不好多说,看来真的是她理解力不足了。 “日后若有事像这般怀疑,也记得来寻我。”李天沐叹口气,这呆子还是对皇宫了解得太少了。 “嗯!”李九催促,“大哥你快说!到底有什么是我没有想到的?” “你说的那个丫头,”李天沐解惑。 “嗯,对,叫百灵。”李九回话。 “那百灵应是让皇后察觉出生了异心,除了一个丫头没有什么好处,便将她利用起来。”李天沐淡淡道,“这件事情有个前提你没想到。” “是何前提?”李九认真。 “皇子宫中的奴婢,便是皇子的女人,这是规矩。”瞧了一眼李九,“即便没有得过宠,也不得进行婚配,直到皇子娶妃,才可由皇妃掌管婚配或离宫。” “那便是说……”李九摸到一丝门道,“皇后若真要将百灵许给四哥,即是说……” “即是说老四觊觎太子的女人,”白了一眼李九,李天沐道,“再加上你说那丫头的养母在老四府中,一是多了一层关系可以解释二人熟识,二是牵制那丫头不敢轻举妄动。” “所以这……这针对的不是我,也不是百灵丫头,”李九恍然大悟,“这是针对老四啊!”不太明白了,“老四不是皇后带大的吗?他什么时候得罪皇后了?”当年她被宫禁,老四功不可没呐。 “也是对老四,”李天沐看着前边的路,“也是对你。” “我若是应了,便留个懦弱无能的名声,内宫中的女人也能被兄弟要了去,”李九完全明白了,“我若是回了,便是兄弟二人争一个侍婢,更是会传得难听。” “你倒是不傻,”李天沐冷笑,眼中神色莫名,皇后确是准备了一份见面礼给李九,只是老四一向孝顺,到底是哪里开罪皇后了。 “而于我们两兄弟,折损的不过一时的名声,对于百灵……”李九步履渐渐沉重。“若赐给老四,她这太子宫的女人必将不为人容,若回了皇后,二子相争,那位于旋涡中心的女人,除非有人自损身份来力保,不然结局只有一死。”在皇后眼中,奴婢的命贱如草芥,丝毫未曾放于心上,只要可以对她想惩罚的人造成哪怕一点点的伤害,折损一个,甚至几个丫头的性命,简直太划算。李九攥紧拳头,心中憋了一股闷气,百灵哭着磕头,浑身颤抖,知道这个消息的她,该是多么的心如死灰与命有不甘哪,想必这条消息也是她的养母费了许多力气告诉她的吧,然而又有什么用呢?在她看来,哪个主子愿意折损自己的名声,去救一个丫头的命,难怪她久久磕头不愿意离去,想起自己轻描淡写的模样,李九咬紧了牙。 “你要保那丫头?”李天沐瞧着满面木色的李九,出声道。 “嗯,”李九眼中颜色暗了几分,她已经有了主意,虽非什么万全之策,也有可能是将这丫头从一个火坑踢到另一个火坑,但是目前来看,似乎只有这个办法了。 “你要收了她?”李天沐拧眉,他能想到的,便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嗯。别无他法,”李九抬头,舒展脸色,无奈笑道,“收入房内的女人,皇后便无法再下心思了。”借机还可将百灵的养母要过来。 “你还能将太子宫的女人都收了去不成,”对皇后来说,管他百灵百雀百花,并不重要。 “太子若收了内室,便是成人了,再开口要我宫里的女人,恐怕皇后也说不出口了吧。”一理通百理明,李九想得通透。 第64章 我喜欢你 “嗯,”李天沐凝声,“还需查查看,李四到底何时惹了皇后。”望着李九呆滞痴傻的脸,李天沐心下不快,这呆子知不知道收房是什么意思,略带担忧,“那丫头你确定信得过?” “我不确定啊,”李九抬头,信任是一回事,但是性命又是另外一回事,力所能及,她不想袖手旁观,“慢慢观察吧,谁还能细查了这种事不成,我说收了,便是收了呗。”暖床丫头不一定是通房之用,内室贴身伺候也是个说法的,毕竟她才这么点儿大。 “你若有把握的话,算是个解决办法。”看来这呆子是知道,李天沐别过眼,心中略微别扭,他如何能知道的? “大哥……”李九忽然抬头,犹豫半刻,结巴道,“大哥……也……也有内伺丫头吗?”一句话说出口,小脸憋了通红。 “……”低头瞥了眼李九,李天沐没说话,大步朝前走去。 “诶?”李九追上前,“大哥你有没有啊!你瞧着我什么都与你说了,你没义气!”拽着李天沐的胳膊,不松手。 “……”李天沐打开李九的胳膊。 “大哥大哥你与我说说呀,我不同人讲的!”李九不依不饶,大步子追上前,与李天沐并肩而行。 定然是有的,瞧了一眼李天沐抿紧双唇不说话的样子,李九心下闷闷,今年大哥似乎是快十五了,这个年纪,会不会太早了些…… “你在想些什么?”侧过脸,瞧着面色沉郁的李九,李天沐声音不自觉柔和起来。 “没想什么。”李九轻声说话,不愿抬头。 “呆子,”李天沐摸摸李九的脑袋,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宠溺,“没有。” “诶?”李九抬头,怔怔的脸上渐渐染上愉色,“你说什么?” “没有内伺,”鬼使神差的,李天沐随着李九的询问,低声回话。话已出口,觉得有些蠢和多此一举,摸摸脸,别过脸朝前走去。 回过头的李天沐没有瞧见的是,李九此刻咧到后耳根的笑容与满眼的星光。 “走快些,”李天沐回头,摆摆手。 “诶。”李九已经收了神色,脆应一声,跑上前去。 “你们两个怎的如此之慢?”李昭容倚着树干,手中一盏通明的花灯。 “大哥和九哥来了!可以放灯了!放灯!”李昭婉年纪小,没得玩,胡乱蹦跳着,拍掌催促。 “五妹,你的灯可是好了?”李昭容懒懒散散的模样,瞧着一旁蹲在地上的李昭云,催促道。 “快好了,”李昭云手上一只杏花形状的水灯,薄薄的花瓣包裹着花蕊,中间燃了几根灯芯,白花金蕊,晶莹通透,内里镂空,火光从水灯中透出来,迷迷蒙蒙,印在老五脸上,一番愁容十倍忧。 李九望过去,悲戚戚西施状的李昭云,明艳姿容眼神空洞的李昭容,为何他这两个姐姐,看起来都会如此的不开心。 “放吧,”李昭容蹲下,鞠了把水,碎了湖面连成片的光,老二手上是最普通的莲花灯,粉嫩朦胧,光线暧昧,水灯脱离了主人的桎梏,抖了几下,稳稳的浮在水面上,花瓣一片一片朝两边散开,花灯中的灯芯顷刻间燃高窜起。 “好美好美啊!瞧!那灯火越烧越旺了!”李昭婉拍手,小小少女没烦忧,满脸兴奋。 “燃得越美,烧得也更快,”一贯不语的李昭云将手探入水中,俯首的姿势,披帛浸了水,随着水波漂浮。 “把灯放了吧,靠水那么近,当心掉下去。”李四紧紧的盯着李昭云,见她肩头的发丝落于水中,一只手不由自主的想过去抚起,继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僵硬的转了回来,紧紧攥了拳。 “想来,这将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求姻缘了吧,”李昭云脸儿煞白,一松手,将花灯投入水中。蹲的久了,步子趔趄,起身的时候不太稳。 眼瞧着李昭云要朝水里栽去,李四身子一紧,欲起身相扶,不过晚了一步,站在一旁的李九一把揽过昭云公主,两人晃了一下,稳住了身子。 “五姐小心些,”李九松开手,余光瞥了一下李四。是她的错觉吗?还是想多了?为何她觉得,老四和老五之间,有些怪怪的? “你们快看,好美的。”李昭婉指着不远处的水面,众人放的水灯皆像下游缓缓飘去,此刻汇集成一条蜿蜒的灯火之路,星光片片,火光点点,将每个人眼中都装满了亮色。 “太子爷,梁王,四皇子,二公主,五公主,十公主。”暗处来人,拱手请安,这群皇宫中最尊贵的年轻人,今日倒是聚的齐,免了他多跑了。 “就定下来了?挺快的嘛,”李昭容仰头将壶中的酒饮尽,随手一抛,伴随着一道好看的弧线,漂亮的酒壶葬身水底。 “定下来什么?”李九反应慢半拍,瞧着眼前几个人一副凝神之色,问李昭容。 “拿来我瞧瞧,”此刻的李昭容出奇的绝美,整张脸散发着艳丽的笑容,李九猛然想到五姐说的燃到极致,不由呸呸呸。 展开手中的册子,李昭容笑出声,“来,我给你们念念。” “不用……”一直原地未动的李四忽然起身,朝 李昭容挥掌过去,欲把册子夺过来。 李昭容原地转了碎步,轻盈转身,避开李四,“四弟也太心急了些。” “一早便知的结果,此刻不过下了定论而已,”李天沐从身侧一把抽了李昭容手中的册子,“皇家无家事,即已接受,便无需自扰了。” 李九转过脸,明灭的灯火中瞧着李天沐将册子收起来。 【梁王李天沐,正妃择一,选远定候四女慕容君,太傅嫡孙女方理理……】李九瞥过去,心中一惊,锁定的视线一目十行,划过眼中的内容触动的心尖。 “……”李天沐看着死死盯住册子的李九,一把将封面叠上,收入袖中,“看什么?此次没你的。”不知为何,心中隐隐几分偏执,不太愿意让李九知道这些事情,参合这些事。 “没看什么。”李九收回了目光,抬头瞧着李天沐,浅浅的笑笑,满宫的灯火却照不进她的眼中,黑漆漆一片浓墨。 不待李天沐瞧清楚,李九已经别开了脸,依旧是灿烂满面,半蹲在地上,捉着李昭婉,贴面嬉闹。 “砰!”一声炸响透彻天际,几人抬头望去,夜空中绽出金银一片,印亮了大半个太液园。 “放烟火咯!”慕容婉小脸耀得明晃晃,拍着手,咧开嘴笑闹。 “好美。”李九喃喃,好一片绚烂,好一个盛世繁华的地方,容纳下她这闯入的异世灵魂。 “砰砰砰。”随着一声一声巨响,夜空中炸开朵朵烟火焰花,随着声音的散开,燃尽的灰尘悄悄的落入池中,没入尘土。 “大哥……我可能是喜欢上你了。”伴随着爆裂声,李九微微张了嘴,没入黑暗中的半边脸滑下一行苦泪。似那烟火,顷刻间蒸发不见,似从未来过这世间。 焰花终落下,四周恢复人声与喧嚣热闹,整个宴会渐入高潮,李九却顿觉疲累,身心俱疲,走一步都嫌疲累,只愿寻那无人之境,静静躺下,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发生。 “适才你说什么?”李天沐低头,问李九。烟火声振聋发聩,瞧着他对自己无声的开口,眼神中是从未瞧见的情绪,却听不到说的什么。 “没什么。”李九抬起脸,俏皮的表情小小的牙齿,弯弯眉毛弯弯眼。 “……”李天沐抿唇皱眉,不再多询。 “没酒了!”李昭容微醺了,仰头笑,捉了李昭云,“老五!走!咱今儿个不醉无归!” 李昭云扶不住摇摇晃晃的二姐,裙曼迤逦,阻碍着二人的动作。 “二姐,五姐不能喝,九儿今日陪你。”李九不再理会李天沐,拖着小婉儿,独自上前,挽起李昭容。 腿短黏人十公主,醉酒高歌二公主,身躯柔弱无甚力气五公主,瘦瘦瘪瘪小少年皇太子,几人缠在一起,走起来,有前有后,有拽有扯,伴随珠翠玉环,叮叮咚咚,步履蹒跚。 李四李天沐皆皱着眉,抿着嘴,无声的跟在几人身后。 “来!干杯!”李昭容软软的靠在矮案上,半只腿伸出蒲团,高举酒杯。 “干杯!”李九许久未曾如此开怀而笑,斟满了酒,配合的朝李昭容杯上碰去。 “李九好样的!”有人陪着疯,李昭容愈发劲头十足。 伴随着晶莹的酒液滑过唇边,落入颈中,两人你一杯我一杯,皆进了肚中。 “二姐和九哥……”婉儿扯扯李昭云的裙子,眨巴着眼睛,“是不是喝得有些过多了?”太傅有教过,莫贪杯中物,损人心智的。 “让二姐喝吧,”李昭云摸着婉儿的头,言语中淡淡的凄婉,“二姐还能醉把前尘告,你五姐我却最是没用,甚至连喝醉的勇气都没有。”语毕紧紧的抱了婉儿,小孩子软软的那么暖和,为何她心中还是一派冰寒。 “二姐说的是什么?婉儿听不明白了……”抱得紧了,李昭婉探出头,挣脱开来。 第65章 回忆 “……”李四未执杯,皱眉盯着李昭云,终是拧了眉,回过头瞧了别处。 “夜深了,回吧。”李天沐瞧着两个酒疯子,忍无可忍了。 “明日你们还会来找我玩吗?”婉儿其实一早便困了,呵欠连天,却舍不得走。 “如今李九回来了,明日起你们两个小的拜了太傅,要随他们一同上课了。”李天沐站起来,朝李四努努嘴。 “不再是婉儿自己一个了吗?”慕容婉睁大眼,满满的期待,终于不是自己一个了吗? “午前一同,午后是各自单独的课程。”太子学管国,公主学礼法,如何凑在一起。 “也比以前好呀!”李昭婉扒上李九,吧唧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最喜欢九哥哥了!”称呼都要亲昵了,看来这孩子是关怕了。 “大哥我好开心!”李天沐却在忽然间愣了神,记忆中李九也是这样攀在自己背上,听闻母亲或许在世的消息,满面皆是喜色的亲了自己一口。 “二姐!九哥!你们两个好臭!”李昭婉喜欢不过一刻钟,被酒气熏得跑开,直吐舌头。 “二姐来来来!再喝!”李九未饮过酒,这一开始,有些收不住了,面色绯红,舌头也大起来,一会半跪着,一会翘起脚,一会挥着胳膊,兴致盎然。 “瞧不出太子与兄弟姐妹的关系倒是不错,”远远的官员们交头接耳,有意无意的瞅着这几个暗中的少年少女。 “送十公主回宫吧。”瞧着在一旁杵了半日的太监,这是派来接人的吧,李天沐拍拍一脸不舍得走得李昭婉,“你明日还想不想和兄长姊姊一同上课了?” “想!想想想!”婉儿一个咕噜爬起来,老实的跟着太监嬷嬷离开,远远的还在回头挥手。 “大哥,昭云也回了,”瞧着两个斗酒的人,李昭云站起来,福礼告辞,今日,已经出来的过久了。 “天风也回了。”瞧着跟宫女走开的李昭云,一夜未怎么讲话的李四也站起来,拱手告辞。 夜色渐浓,夫人小姐们渐渐离去,只留一帮长胡子老臣正当酒至正酣,早已过了宵禁,今夜皇宫中的宫女太监们,安排住处伺候各方,要有的忙了。 “别喝了,”一把夺过李九的酒杯,钳制了那只瞧着羸弱的手腕子。 “来来来!喝!”李九含糊道,受了管制,不爽的抬头望,“诶?” “大哥!一同喝!不醉不归!”李九大着舌头,醉眼迷蒙的瞧着李天沐,呵呵傻笑,瞧了片刻,眼皮渐渐耷拉下去,瘫软下去。 “呵呵……”李昭容饮了杯中的酒,一把将玉杯丢开,“咱太子爷醉了呢。” “你自己能喝,便带了他疯!”李天沐瞧着软在怀中说着胡话的李九,皱眉责备李昭容。 “是啊,也就小九来陪我了,你们都能醉,偏偏我涨了满肚也还那么清醒。”李昭容红了眼,抬起头抿去眼中的雾气,今日是怎么了?为何这情绪,这咸汤水,似是再无法控制,这哪里似是平日里嚣张跋扈张扬四方的二公主? “老二,”李天沐顺势坐下,扶着李九。 “干嘛。”李昭容半眯着眼,通红的脸,皆是酒意。 “为何不求了父皇,我不知道你到底看上的是什么人,但管他显贵还是走卒,父皇也不会去违了你的意愿的。”与其如此痛苦,何不去争取一把?老二不比老五,没有一个管制着的明丽贵妃,而公主又不比皇子,太平之世,无需牺牲婚姻。 “求?如何求?”李昭容站起来,扶了把发髻,“李天沐,你真真蒙了眼,当父皇这位子,着实坐得舒坦。”唤了宫女嬷嬷,东倒西歪的上轿子。 “三年完婚,我李昭容还有三年时间,大哥或许也说得对,我有机会拼一把。”回头灿然一笑,李昭容跨上轿子,“若有时间管我,大哥莫不如多关心下老四和老五。”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放下帘子。 “老四……老五……”一个是养在皇后那的得宠皇子,一个是得势贵妃的独女,他俩今日是不大对劲,都惹了什么事情吗?李天沐摇摇头,往日里太忽视了吗? “李九,醒醒,回了。”怀中的太子爷睡得倒是香甜,抱着自己一只胳膊,不时梦语。 “备轿,去太子宫。”看来这呆子是很难叫醒了,既是不胜酒力,喝那许多做什么?李天沐端起李九丢下的酒杯,浅浅抿了一口,辛辣苦涩,这?这是犒赏三军将帅的猴儿酒,最是猛烈,无论味道还是后劲,都是十分的霸道。 李天沐皱眉,李九这是玩什么,本以为两个呆子一杯接一杯,不过那酿了果子的糯米香,瞧瞧一整个桌案东倒西歪的酒壶,这,即便是老将,也抵不过如此分量,这李九的舌头没有知觉吗?饮下半杯茶水,冲去嘴中的麻涩感,李天沐不解的瞧了李九。 “大皇子,轿子备好了,奴婢送主子回去吧。”一旁的胭脂急得要搓手跺脚,这太子爷今日是怎么了,瞧着此刻在李天沐怀里发酒疯的样子,胭脂小脸儿都快皱一团去。 “太子醉了,我随他一道,”不经人注意的一瞬,李天沐打横抱起李九,钻进了马车,迅速拉下车帘,未顾马车外着急惊慌的胭脂,出声催促,“走吧。” “回太子宫!”胭脂咬牙,扯着吴刚近近跟着车,那模样,似是李九马上就要变作鸟儿飞走了一般,紧张到不行,主子主子,望您福大命大,可别被大皇子瞧出端倪! 轿子悠悠荡荡,醉酒的李九皱眉,飘飘忽忽的感觉,十分不适。攥紧了手中不知何物,朝李天沐怀中钻去,瘪着嘴。满面不开心,嘴中咕噜咕噜喃喃不停。 “说的什么?”李天沐低下头,凑近李九,想听听叽叽咕咕说的是什么。 “臭大哥!臭大哥……呜呜呜呜呜呜呜……臭大哥……”李九含含糊糊,小声娇骂,此刻脑子十分不清楚,只觉头疼燥热,满脑子皆是李天沐大婚的模样。 “什么?”听不真切,李天沐想将胳膊抽出来,凑近些。 “不要动我……来……继续喝!”李九不耐李天沐的动作,顺着胳膊使劲,扒上了胸口,将人生生推至半躺,才左右动动脑袋,嗯,这样舒服了。 “……”半靠轿壁的李天沐无奈,瞧着自己僵硬的姿势,索性朝里头坐好,不再使劲撑着,将头靠在软枕上,蜷起放不下的腿,环了李九,轻轻拍着。 怀中的人儿这下舒服了,轻轻吐着气,轿中不比马车,空间狭窄,顷刻间便是浓浓的酒气与暖意,李天沐抚着头,瞧着眼皮跳动,满面绯红的李九,心下暗暗算计,往后定不教这呆子再喝酒了,此刻是自己在眼前,若是如此钻入他人怀中……思及此处,李天沐眉头一皱,手下力气渐大,心中划过不耐与狠意,不行,不能叫他再喝了! “嗯……”一下被拍得疼了,李九扭动着身子,不满的嘟囔,小脸儿拧成一团。 瞧着尽显女儿态的李九,李天沐轻轻叹口气,脑中回到当年。 届时自己不大,李九更是还小,四处打探了两年,终是得了父母死去的真相,满腔怒火无处发泄的时刻,却瞧见了这幼立太子的李天赐,这是那人最宠爱的孩子,最珍爱的儿子,他要毁了他!他要让他尝尝失去的滋味! 蒙红了双眼的李天沐,将懵懂无知的李九推落下水,然这幼子在水中濒死之刻,自己却又于心不忍,犹豫下动作先于意识,跳下水将这太子爷从阎王殿前拉了回来。 两个湿漉漉的皇子该如何解释?想着先换了干净衣裳,再威胁这懵懂的九弟,便避开侍卫嬷嬷,将人抱回了自己宫中。 然之后的事情,又叫慌乱的自己脑中炸得懵定,胡乱给自己换了衣裳,不耐这九弟防备害怕的缩在一旁,便翻了套衣裳,着急忙慌的去扯他的湿衣。电光火石间的一瞥,自己却呆愣在原处,脑中有些没反应过来,那小太子已经憋红了脸扯过衣裳将自己胡乱裹住,不顾一身水,朝外跑去。 不行!不能让他将自己推太子落水的事情说出去!这么想着,一把堵住朝外冲的李九,狠狠道,“你……你若说了是我害你!”不大的自己还有些紧张,结结巴巴威胁道,“我便将你是女子的事情说出去!看谁先死!”眼前的他,不,她也是皱巴了一张脸团,紧紧咬着牙,抿着嘴,惊恐的瞧着自己,挣脱桎梏,飞速离去。 李天赐是女子,瘫坐在地的李天沐瞧着远去的幼子,嘴边泛起淡淡的笑,李显宗,你也不知道吧,这是上天赐予我报复的礼物,他日,待太子爷成人礼时,便是你们父子二人偿还之时!想到报复的滋味,届时年幼的自己,竟是能激动到颤抖。 “渴……”李九扭着脑袋,不耐舔着嘴唇,为何又热又渴。 李天沐的思绪被拉了回来,轿中无茶水,拍拍李九的脸,不过也快到了。盯着眼前依赖自己的李九,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66章 酒醉 “娘……喝水”李九开始不老实了,半梦半睡的时候倒是恢复了略微急躁的脾气。 “快到了,”李天沐凝着眸子,掩好李九的衣裳,心中不禁觉得古怪。 李九没有见过他的生母吧,几年前便是,那一次……默默别过脸,那一次也是,如今梦魇中也是如此,含糊出口的皆是娘亲,是本能吗?还是有什么自己没有查到的事情。 轿子一个晃悠,嘎吱嘎吱几声,停了下来。 “主子,大皇子,到了。”胭脂略到急切的声音从轿子外传来。 “嗯。”李天沐恢复一副默然的脸,掀开帘子。 “奴婢这就唤人扶主子进去。”胭脂帮忙掀着帘子,瞧见李九正在呼呼大睡,虽是头发略显凌乱,衣裳倒是完整,不禁松了一口气。 “叫人备醒酒汤,收拾下温汤。”李天沐抱着李九,丝毫没有要将这太子爷交给他人的感觉,一弯腿屈膝下了轿子,径直朝院内走去,一边似是主人般吩咐胭脂及一干人等。 “是,”宫门外接人的太监侍卫有顷刻的不适应,又见着信步自若的李天沐,紧忙照了吩咐忙碌起来。 胭脂瞧了一眼抱着李九入内院的李天沐,刚放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大皇子宫没有温汤,这,这大皇子不是来蹭浴的吧?若大皇子提出与李九共浴,她,她该怎么办啊! 胡思乱想间,再朝前方看去,走得不算快的大皇子,已经快没了人影,胭脂一咬牙,碎步小跑着跟了上去。 “取杯热水来。”李天沐将李九放至塌上,伸手探上这红面小子的额头,头也未回,吩咐身后的。 “……”屋中的杜鹃和百灵面面相觑,互相瞧了一眼,连忙答应,“是。” 一人取杯,一人执壶,有些手忙脚乱。 “你……”李天沐回过头,伸手指着百灵。 “啊?”百灵抬头,见指到自己,手上正拿着水壶,不知所措紧忙行礼,“大皇……” “你去打两盆水来,一热一凉。”李天沐阻止了她的话,吩咐完了,已经回过头,李九今日,是真真儿喝多了,适才酒劲未至,如今似是已经开始发作了,嘴唇不似之前嫣红,已经开始干燥发烫了,呼吸间皆是浓浓的酒气。脸上也不是粉嫩嫩红彤彤,从脖子道而后,至双颊之上,呈现一团一团的深红。 李九急促的呼吸着,难受的拧眉,头好晕,身上好热。不耐烦的抚开被子。 “喝口水。”李天沐在榻边坐下,耐心的扶起李九,接过杜鹃递来的温水,小抿一口,试过温度,方才递到李九唇边,低声劝诱。 紧闭双眸的李九不耐坐起的动作,不听话的使着劲,推搡着李天沐,递至眼前的水差点尽数撒了去。 “小九,乖,喝了水就不那么难受了。”李天沐耐下性子,重新扶好李九,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脑中混沌的李九似是听到了天外魔音,倒是不再闹腾,任凭浅温的水顺着嘴唇,一点点滑入喉中,那声音讲得没错,确是没有那么难受了,至少喉中再不似火烧般灼热。 “大皇子,水取来了。”百灵洗了热帕子,站在一旁,瞧着躺在床上的主子,有些无措。 李天沐接过帕子,抚上李九的脸。 “大……大皇子,”急急跑进来的胭脂喘着气,焦急的瞧着李天沐和李九,“这些琐事,让,让奴婢来做便是。” 李天沐抬头,盯着胭脂没有说话。 胭脂低着头,不时瞥着李九,拧着一口气不敢吭声。 “好,你来。”李天沐收回目光,将帕子丢回盆中,然而身形并未再动,就那么坐着,丝毫没有告辞的意思,忽然间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回头指挥杜鹃,“你去瞧瞧醒酒汤好了没。” “是,奴婢这就去。”大皇子是在照顾她们主子,小丫头们不再犹豫,得了嘱咐,快步离开。 “你去准备几套软和的衣裳,还有干净的被褥,你们主子,指不定今晚是要吐的。”再瞧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百灵,李天沐豪不见外的指挥起来。 听闻李天沐的话,一旁拧帕子的胭脂手下一抖,差点将帕子掉入盆中,糟了!今日还未想好那新作的裹胸布放哪里,便顺手塞入了不常用的被褥中,怎么办怎么办?此刻怎么办? “请大皇子赎罪,”焦急间,百灵屈膝告罪,“主子房中的物件,一向是不允奴婢私下翻动的。”这个太子爷温和好伺候,却也有他的忌讳,大皇子虽也是主,但是这儿,是她们太子的府邸,该听谁的话,该守谁的规矩,她倒是清楚的。 百灵静静屈着膝盖,保持着动作,心下也是惴惴的,自己的事情还是一团麻,如今又要惹了大皇子的不快,宫中果真是是非之地啊。 李天沐略歪着脑袋,眯眼瞧着佯装镇定的百灵,又侧眼瞥见胭脂紧张的动作,心下不禁淡笑,这小太子看来并非一昧的对下人好,管理宫人,倒是自有一番办法的,能收几个忠心为主的,也不免这呆子一番苦心了。 “您是大宫女吧,”李天沐未理百灵,瞧了胭脂。 “回大皇子,奴婢是。”胭脂松了帕子,俯首。 “你来安排吧。”倒是没有被违逆之后发火的意思,从那态度上也没有秋后算账的感觉,胭脂和百灵暗暗收了口气,屈膝告罪奴婢逾越,谨谢大皇子恩。 “百灵,你帮主子净面,敷几次热帕子,便改成冷水,多敷几次寒井水。”如今的胭脂已经不是那个胆小唯唯诺诺的丫头了,跟了李九这些年,主子对她百分百信任,她自然不能输了阵教人瞧轻了去,这内宅,她得帮主子管好的。 “大皇子,夜深了,今日可是要在太子宫歇下?奴婢为您安排客房?”胭脂取了干净的衣服被褥,壮了几分胆子,询问李天沐。 “也好,此刻已经不便出宫了,备客房吧。”李天沐应下,“去回了我侍卫,要他们回皇子所吧,明日一早随我回府。” “是,奴婢这就去办。”瞥了一眼正老实敷面的李九,胭脂快步离去。 凉凉的帕子盖在脸上,缓解着不适与燥热,李九又了片刻的老实,然而整个脑袋昏昏沉沉,胃中也似开始翻腾,讲不出哪里难受,整个人却轻飘飘的极是难过。 “醒酒汤来了!”杜鹃端了盘碟,急急进门,适才瞧着主子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喝了多少。 “端过来。”李天沐招手,掀开李九脸上的帕子。这呆子的脸还是那么红,取了帕子,眉眼又瞬间缩成一团,无声的抗议。 “换一个小些的汤匙。”探了下醒酒汤的温度,李天沐轻轻扶起李九,一手揽着她的肩膀,暗暗使劲,阻止着酒疯子乱动。 取过小瓷汤匙,舀了浅浅一匙,哄着李九喝下。 醒酒汤中加了些许甘草,中和着略微的酸味,透着淡淡的甜味,并不好喝,但也不至于难以下咽。 李九吞了几口,便发觉不是什么好味的东西,摇着脑袋,闭紧唇齿,不肯再喝下去。 “你们先出去吧。”李天沐微微皱眉,有些无奈,回头瞧着几个丫头,略显不耐的挥手赶人。 “大皇子……”胭脂不愿意,抬头想留下。 “平日里你们太子宫便是如此没有规矩吗?”李天沐按了按太阳穴,语气开始危险起来,“莫让我再说第二次,出去候着。”言语不再似之前的温和遇好说话,这次是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态度。 胭脂还欲说话,百灵轻轻的扯了扯胭脂的袖子,不着痕迹的摇摇头。 “是,”胭脂将话咽了下去,几人终是齐齐行礼,退出房间。 “这个丫头知道你的事吧,”瞧着几人关了房门,李天沐回头,无奈笑道,“倒是十分的忠心护主。” “来,乖,再喝一口。”右手抚上李九的后颈,微微使力,大掌钳住,李九顿时不得动荡,有些服软的张嘴吞咽几口。 味道实在不怎么样,不情不愿的服下,倒是漏了小半,顺着脖子滑入衣内,沾湿了衣襟。 “臭小子。”瞧着越来越抗拒,梗着脖子的李九,李天沐握紧了汤匙,心中几分不耐,几分无奈。 原来要劝诫一个不清醒的人喝东西,是那么困难的一件事。李天沐忽然愣神,脑中滑过一个画面,不禁苦笑,原来之前的梦境不是幻觉,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胭脂你胆子也太大了。”门外的杜鹃抚着胸口,轻声叹气。 “我……”胭脂不知道说什么好,皱眉不吭声。 “你许久未曾在宫中了,不知道梁王的脾气。”百灵也轻声接话。 “大皇子……梁王什么脾气?”胭脂奇怪,平日里每次看到大皇子和主子在一起,都是温和的大哥哥,甚至于主子作怪使坏都一并包容的,在她眼中,这个皇宫的梁王就是一个温柔又什么都懂的主子爷的大哥。 “梁王最是严苛,甚至有些,”杜鹃压低声音,“有些暴戾,他在朝上说话很有分量的,很少有人敢逆他的意思,这个年纪便封王,军中朝野皆要在意他几分,怎会是我们能忤逆了的人!” “梁王……”胭脂沉默了。 “还有,听说梁王讨厌女子,他出宫立府时,一个宫女都未带。”杜鹃小消息多。 第67章 李九的心意 “来人。”三人正在嘀嘀咕咕,内里的李天沐唤人了。 “别多话了,赶紧进去。”三个十来岁的丫头互相催促着,搓搓手,推门进去应话。 醒酒汤已经见底,他们的主子李九安静的躺在塌上,面色依旧陀红,衣襟上染了不少褐色的汤药。 胭脂瞧着李九衣裳完整,心中轻轻吁气,偷摸瞥了一眼李天沐。 梁王低着头,从床边站起来,那蓝色的衣襟暗了几分,这是主子不听话将醒酒汤撒到他身上了?胭脂不禁偷偷去瞧李天沐,还是那张生人勿近的脸,眸中深谙,瞧不出清楚,唇上水渍沾染,咿?他也喝了醒酒汤吗?嗯,今日大家都喝了酒,应是这样没错了。 “温汤可是准备好了?”李天沐抚去身上的污渍。 “回大皇子,哦不,梁王,已经备好了。”胭脂还是有些不太习惯,慌里慌张改嘴。 “称呼而已。”李天沐轻声低语,这句话,不知道是跟胭脂讲,还是跟自己说。 “奴婢带您过去?”此刻的大皇子,似乎又同以前一般,不过表情严峻而已,胭脂低头,想起刚才那个阎王般的梁王,心有余悸 。 “无需,我自己过去,你们照顾李九。”李天沐扫了一眼李九,朝门外走去。 “没……没有合身的衣裳。”胭脂瞅着李天沐身上的药水渍,又瞧了瞧李九,身型差得,似乎有些远。 “无需。”李天沐留下两个字,没了身影。 温室热汤,气息袅袅,李天沐褪下衣裳,一步一步沉入水中,半个身子露在水面之上,水汽环绕,精壮结实的身躯,却掩盖不了蜿蜒的伤疤,暗红的肉缠绕着白色的愈合的伤口,即便雾气中也是那么触目惊心。 那时……李天沐缓缓没入水中,李九不仅仅是给自己解毒吧? “大哥?大哥!”暗道中也是水汽弥漫,四处的石壁上滴落着潮湿的水珠子,空气中满是泥土与腐烂的气味。 李天沐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最后一丝清醒的时刻扣动了打开思过所的暗道机关,或许,不,不是或许,李九一定会来救他的,不顾危险,救他性命。不知道何来的信心,在意识模糊之际,李天沐如此想着,终是陷入沉睡,完完全全没入黑暗。 “大哥!大哥你快醒醒!大哥你不要吓唬小九!”脑中萦绕不去,纠缠不惜的便是这一声声的唤,夹杂着哭音,不停不歇。 “吵死了。”李天沐的眼睛勉强睁开,借着微弱的环境,瞧着眼前的小脑袋,轻声嫌弃。 “大哥?”李九抬头,扑上前瞧李天沐。 “如何找到我的?”李天沐费劲的咧嘴,淡淡的笑容,些许无奈。 “大哥你受了好重的伤,”李九满手皆是血,抽着鼻子,打断李天沐的话,“我没敢声张,仅是止住了血,但是伤口还是黑色的,是不是中毒了?我该怎么做?” “内袖中有解毒的药,化水可用,”李天沐轻轻咳嗽,震动了伤口,暗色的血又涌了出来。 “我先帮你止血上药,大哥你别说话了。”李九一手抚上李天沐的嘴唇,生怕他又说多了话引发咳嗽,想起手上还有未干的血迹,又赶忙收回。 “嗯,”李天沐点点头,暗暗憋住肺部的涌动,不再咳出声,不过胸腔在不自觉的涌动着。 李九取了棉团,蘸了自己留作备用的金疮药,擦洗着溢出来的血。 黑血遇空气凝结,不难止住,李九丢了棉团,飞快的在李天沐袖中摸索,取出一只小瓶子,一口咬掉瓶口的小塞子,缓缓将粉末倒入水中,伸出指头搅拌调匀。 “可会很痛?”李九深深的呼吸了一口,还是不忍心看那伤口。 “……”李天沐微微笑着,轻轻摇头。 “那我开始了。”李九吞了一口口水,鼓足勇气,准备下手。 “小九,”李天沐捉了李九的手,“等一下。” “?”李九瞧着李天沐,有些焦急,“大哥,你已经昏迷好几个时辰了,这毒越早解了才越安全。” “蛇毒,”李天沐声音沙哑,低声慢语,“血遇伤口即凝结,逐步蔓延。” “那……”李九更加紧张,眉毛拧成一团。 “解毒即化毒引血,”李天沐觉得自己越来越虚弱,打断李九的话,“化毒后,大哥会因失血昏迷,不过你也无需紧张,每日引血一炷香时辰,直至流出伤口的是鲜红之色,便是干净了。”他的直觉没有出错,李九甚至毫不过问他是如何受伤,如何在此,这个失去记忆的孩子,一心将自己当做亲人,李天沐轻轻抬起手,想抚平李九的眉头,终是因为失去了力气,手臂落了下来。 “大哥?”李九轻声唤,没有得到回应。 不是害怕的时候,大哥还在危险之中,她需要镇定,李九握紧了拳,闭上眼睛深呼吸,顷刻间,睁开眼,眸子中已是坚毅。 药水没有颜色,一点点浇在伤口上,黑红的液体瞬间流出,蔓延而下,淌下一道一道狰狞的痕迹。一小碗药水全部倒完,留出伤口的血液依旧是暗黑,没有丝毫变化。 今日许是差不多了,再这样下去,大哥会失血过多的。李九的嘴唇咬得死白,此刻松了一口劲,整张脸都有些发麻。 “李天沐,你到底背负了什么?”轻轻抚摸大哥紧闭的双眼,李九半跪在地上,眼中浓浓的担忧。 入睡前胭脂煮了一大锅热水,李九瞧了伤口的血液又凝结不动,轻轻将李天沐的头从膝盖上移开,安置在她用外衣叠成的软枕上,站起身,从暗道中爬出去。 “热水,巾帕,纱布,被褥,衣物……”李九在房中团团转,还需要些什么? 待来来回回爬了几趟,大部分的物件都被搬进了密道。 取了湿热的帕子,一点点擦拭李天沐脸上的血渍,终是逐步瞧见了那张熟悉而俊美的脸。李九轻轻的擦净适才染在他唇边的毒血,凝神瞧着大哥苍白的嘴唇,心中沉痛。 “李天沐,你不能有事。”她虽不知道自己是谁,却一早便知道自己不是李九,不是李天赐,不是这大安的太子,她也知道,李天沐与这皇太子本就隶属两方势力,水火不容,然而那又如何?他要什么,她都愿意拱手相让,甚至助他一臂之力,即便利用自己,那又如何?“你可知道,当我知道你不是我大哥的时候,我有多开心。”李九的眼中满是担忧,究竟何时起,自己对这藏满过往的少年起了情义? 褪去李天沐破碎的外衫,使了些力气,蹭去一道一道的黑血。 换了几次水,待用尽胭脂烧的那一锅子热水,李天沐已是裹了雪白纱布,换了干净的僧袍,躺在被褥中安静睡去。 李九抚去额上的细汗,留下一杯热水,踹着满心的不安,终是爬出了暗道。 天色已经渐白,李九洗去手上身上的污渍,将脏了的衣裳换下,打水洗衣。 待李天沐醒来,已是多日之后了。 “……”还是在密道中,那腐烂潮湿的味道,似乎已经散去不少,身下是厚厚的被褥,脚下暖暖的,微微动了动腿,是个温水袋子。一把掀开软被,身上是有些褪色的僧袍,干净而清爽,胸口至背部结实的绕了纱布,将伤口包裹。一旁触手可及的是略带温度的热水及浸透糖水的枣子,李天沐撑着地,半坐了起来。不远处由缝隙中落下一道阳光,李九正蹲在那儿,借着日光,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小小的发髻松松团在脑后,不知是那布袄子太单薄,还是这人儿身子板单薄,整个背影瘦瘦小小,却又生机满满。 “小九……”李天沐出声唤,太久未说话,喉中微涩,声音哑了几分,轻语出声,自己都未听得清楚。 “……”似是有细微的声音,李九猛的回过头,瞧见半坐的李天沐,此刻正睁着眼,微微笑着瞧着自己。 “大哥!你醒了!”放下手中的东西,李九跑过去,仔细的瞧着李天沐。 “嗯,醒了,”抬手摸着李九的脑袋。 “可还有不适?饿不饿?渴不渴?”李九小鸡啄米般,笃笃笃的问。 “大哥没事。”李天沐嘴角一直微微上扬,淡淡笑着,“已经没事了。” “真的吗?”李九凑上前,眼中担忧。 “真的,大哥何曾骗你。”戳了下李九的脸,李天沐随她的动作侧过头,垂下的发丝落了满肩,干净清爽,“我睡了几日?” “一年!”李九捂着脸,咧嘴笑,心情愉悦。 “坏小子。”李天沐无奈笑。 “昏了五日,第三日起伤口流出的血渐渐带了红色,昨日起便是鲜色了,”李九收了玩笑,“今日我瞧着大哥吞咽食物比往常快了许多,想着应是要醒了,便同张先生告了一天假,在这儿候着,怕您醒了迷糊。” “怎会有你迷糊,”李天沐略微使了些力气,想要坐直身子,李九紧忙上前,熟稔的托了肩膀,将人扶起。五日,比想象中要快了许多,不知外头如何了,李天沐心中冷笑,你想尽办法害我,未曾想到你的孩子却费心费力的救我吧。 第68章 李九的通房 “你适才在那边做什么?”瞥了眼不远处的角落,阳光落在地上,将整个暗道的光线照得柔和。 “李九回过头,哦了一声,“我瞧着大哥流了那么多血,如果不吃点好东西,哪里能吃得消啊!便要胭脂去厨房要了些补充血气的食物,化了红糖煮成甜水,每日给你补充气血之用。” 李九跑过去,边跑边说,“那枸杞红枣都要碾碎了才好喂给大哥吃,在房中怕被瞧见,便在这儿弄了。”端起冒着热气的甜汤水,笑眯眯的走过来。 “甜水?你倒想得周到。”怪不得比想象中要好得快些。 “大哥醒了,倒省了我喂了,”李九将碗递过来,偏了脑袋,“快趁热喝了吧。” “好,”李天沐接过碗,小口饮着,温热甜腻的味道一点点沁入口中,感觉十分熟悉的味道,看来这几日,这糖水吃了不少。 伴随着布满口腔的甜腻味道,脑中划过一幅影像,唇上是软软温温的触感,小九凑在眼前,含了甜甜的味道,小心翼翼的哺入自己口中,暖暖的糖水一点点滑入,直到滚入喉中,漫入腹腔。 一口饮下手中的甜水,李天沐笑着摇摇头,想些什么呢,将这模糊的影像震碎。 …… 此刻温汤中的李天沐蓦然睁开眼,站直身子,随着动作,震起一片水声。 后知后觉的他忽然惊觉一件事,不仅是给自己喂药水补血糖水这件事,灌李九醒酒汤之时,他便明白了,这孩子当日是如何给自己喂服食物的,那时所忆起的,皆是真的。 而此刻洗去身上药渍,却令他想起另外一件事情,自己昏迷了五日,醒来之时,头发,周身皆是干净清爽,衣物虽旧,也丝毫没有污渍。 但是,一个昏迷的伤者可不仅仅是会滴落药渍,是人皆吃五谷杂粮,有吃喝便有拉撒,李九一个人,是如何…… 李天沐一掌拍在水面上,面上飞起从未有过的绯红颜色,从两颊蔓延至双耳,久久未曾散去。 …… 月隐日现,只有这日光朝阳,对任何人都一般模样,只待到了时间,便爬上云层,不遗余力的挥洒光热。 “口渴。”李九挣扎着睁开眼,继而缩入被中,挡住那刺眼的光线,“水……”。 “主子醒了?”一旁守候的胭脂递过一杯热水,凑上前帮李九掀开被角。 “头疼。”李九仰头饮下整杯水,瘫子软垫中,攥紧拳头拧着脑袋。 “主子您是不知道,就那一顿饭的时间,喝了那许多酒,可是吐了大半夜!”胭脂打开窗户,心有余悸,“幸而梁王一早吩咐各种准备,还特意遣人送来了醒酒的良药,不然奴婢都要去司医所唤大夫了,手忙脚乱还不说,真怕您出事。”想着李九当时的样子,吐得面色发白,嘴唇都没了颜色。 “喝醉酒了啊?”李九摸摸脑袋,难怪那么疼,“辛苦你们了。”有些不好意思。 “奴婢是不辛苦,”胭脂笑,“倒是多亏了梁王,主子一直闹着不肯喝药,奴婢几个可是费了功夫也没喂下去小半,不知梁王使了什么法子,令主子乖乖喝了下去,不然好不得这么快。” “大哥?大哥能有什么办法,他是会功夫的,指不定揍了我,强灌下去的,”李九摸摸嘴唇,淡淡的血痂,磕破了皮,没错了,肯定是挨揍了。“说起来,大哥送我回来的吧,大哥人呢?”李九有些断片,揉着太阳穴想着事情。 “梁王昨日便回去了,”胭脂帮李九揉着脑袋,轻声笑,“主子您睡了两日整整的,太傅那还告了假,今日醒了,得去报道了呢。” “我睡了两日?”李九又饮了一杯水,有些讶异,这是到底喝了多少。想起来了,大哥,大哥要立妃了。 李九黯了眸子,她不该如此的,她该辅助大哥,助他得到他所想要的一切,包括,包括最好的婚姻。 李九抬起头,瞧着眼前忙碌的胭脂,她的情况,自身难保,留条小命,将来能保住身边人的平安,便是奢望了,不该有的感情,便好好留在心中吧,能不时见着爱人,不已经是幸事吗? “胭脂,”李九盯着眼前的丫头,认真道,“还记得百灵的事情吗?” “奴婢记得,”怎么忘得了,百灵这几日眼睛就一直是红的,不知道为什么,要伤心成这个样子,主子不是答应了帮她推掉吗? “我准备收了百灵,还有杜鹃。”李九定定开口。 “……啊。”胭脂停了动作,怔怔的看着李九。 “便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李九抬起胳膊,在胭脂眼前晃了晃。 “不行啊主子!”胭脂猛的站起来,面色激动,“主子是……是女子啊……为何……” “小胭脂你不要这么紧张么,听我与你说。”捉了胭脂的手,轻轻安抚。 胭脂是自己最信任的人,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陪伴照顾自己最长时间的,便是这个小姑娘,涉及这太子宫中的事情,她不想瞒着这丫头。 “所以主子的意思是,正式宣告了收她二人入内室,名义上是通房丫头,不过实际上还是和现在一样,这么做,是为了救百灵。”胭脂不笨,听李九一点一点解释,逐渐明白。 百灵的宫女,她也是宫女,宫女的命运,她懂,不过她十二分的幸运,跟了这么个好主子。 “就是这个意思,”李九点头,“其实这样也不是太好的办法,往后她们两个的婚配,恐怕会有些影响,尤其是杜鹃。” “杜鹃应该是愿意的,太子内侍的地位不同一般宫女了,她们两个是一同入的太子宫,一同收了,皇后那,应该也就不会怀疑是针对百灵这件事情了。” “我会与她二人讲清楚,日后放出宫,便可自行婚配了。”李九未想太长远,隐姓埋名更换碟册这种事,对卑微的下人或许难于登天,然而她这个没实权的太子爷,应该是不难的。 “奴婢还是担心。”胭脂微微努着嘴。 “你怕她们两个于我不利?”李九捏了把胭脂的脸,没有什么肉了,不如小些时候好玩了。 “主子始终是太不容易了。”胭脂皱眉,在她眼中,任何人的生死都不如李九的重要,包括她自己的。 “那就靠你好好管着了,你怎么也是我的大宫女,这太子宫谁瞧不出来,除了我,便是胭脂姑娘你最大了!”李九笑着饮下一杯半凉的水,头还有些昏,不那么疼了。 “主子你又逗我,”胭脂捂着脸,“那奴婢这就去叫她们两个进来,早些了却百灵一桩心事也好,这些日子瞧着她的样子,奴婢真担心她要做傻事。” “行,叫她俩进来吧。”内宫的事情早些了结了,她还要花心思去做别的事情。 瞧着两个俯身跪在地上的丫头,李九想一想,还是啰嗦了一句,“名义上你们两个是我的人了,然实际上,我并未想有男女之意,不论现在,还是将来,所以你们两个想清楚一些,若是不愿意,不要勉强,权当我今日未曾说过这事。” “奴婢……奴婢……呜呜呜……奴婢多谢主子。”百灵伏在地上,忍不住抽泣,肩膀剧烈抖动着,眼泪止不住的落下。她已经想了数十种逃跑的办法,然而她如何也想不到,太子爷竟真把她的事情放在心上,且明白她的处境,用这种会损伤自己太子声誉的办法,救自己性命。 “你也莫哭,我并未像你想的那么无私,”李九淡淡说道,“当年我曾答应你,会尽力将你养母要过来,是我食言没有办到,如今不过有个办法兑现诺言,为的也不过换你的忠心而已。” “奴婢愿为太子爷做牛做马。”百灵收不住泪,她何其有幸能碰到这样的主子。 “我倒不需要你做牛做马,只要能忠心于我一人便可,。”李九笑,“杜鹃,你呢?” “奴婢愿意,”杜鹃磕了一个头,安静的回答,她不知道百灵发生了什么事情,隐隐能猜到,主子这么做,似乎是为了百灵。从浣洗衣物的低等宫女到太子爷的内侍,她想不出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好,这件事便这样了,这两日你们好好想想,若还有不愿意,可以来跟我讲,待两日后我禀明了皇后,便不容再反悔了。”李九挥挥胳膊,“你们先下去吧。” “是。”两个姑娘各怀心思,朝外退去。 “主子啊,”胭脂瞧着两人离去,又担心起来,“您今年虚岁不到十二,即便是京中那些个少爷,这个年纪便有通房,也似乎于名声很不好啊。”适才只想到李九的女儿身,如今稳妥了,终是想起了旁的事情。 “小胭脂啊,”李九拍了胭脂的脑袋,“你瞧我要这名声有何用?我这么做的另外一个目的,便是一步步坐实东宫太子名不符位的这件事。”她越是贤德东宫,越将死得凄凉。 “不懂。”胭脂撇嘴。 “你不懂的,我帮你懂便好了,”摇一摇胭脂的手,“时辰也差不多了吧,我去浴房冲洗一番,今日不是还需去太傅那报道吗?” “主子说得对,主子聪慧,您都懂了就成,”胭脂笑,抚李九起来。 第69章 太傅 待吃过早膳,周身收拾利索,李九伸着懒腰走出院子,今日是素青镶淡纹的长衫,白玉发扣软玉腰配,小小书生模样。 小小书生精神的朝外看,一眼便是挂了满院的床褥被单,有些脸红,自己是吐了多少污秽啊,大哥应该没瞧见吧?嗯,胭脂定然不会让大哥进来的,自我安慰道。 见了张年拜先生,领了这一脸不高兴的老头昨日便收拾好的课本作业,心虚离开。 “小饮酌情,大饮伤身,”张年没想放过李九,朝着这小子背影念叨。 “先生好啰嗦!”李九挥挥手,小跑溜走。 而此刻的梁王府,面色严峻的梁王正在对早膳发脾气,“为何一早便上这酒酿物,”闻着淡淡的酒香,便想起呜哇乱吐的李九,李天沐黑了脸,日后李九这呆子再要喝酒,便将她头给拧下来! “哈秋!”李九抱着书本课业,猛的打了一个喷嚏。穿太少了吗?不能啊,这天气似乎挺暖和的,甩甩脑袋,继续朝前走。 “太子,司教所便是这儿了。”白面虬髯侍卫吴刚定住步子,指着前方的建筑。 “我记住路了,你回去忙吧。”李九朝里走去,回头跟吴刚摆手道别。 不是什么恢弘的宫殿,进门便是大校场,往里便是各个教所,学习不同的东西。当年真正的李九便是在这里学习的吗?瞧着没有丝毫的熟悉,看来那番记忆,真是忘了个干净。 朝着内室走去,胭脂讲了很多遍的路线,应该是不会错了。 不远处的树影下两个人在讲话,瞧着身形似乎有几分熟悉,李九探过头去,若有熟人,问问也好啊。没了胭脂在一旁,还真是不太方便啊。 “诶?四哥,五姐!”瞧清楚了两人是谁,李九举起胳膊,热络挥手,“早上好呀!” 李四李天风和李五李昭云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似乎是意见不和起了争执,便见李四有些激动,面色有些紧。 见李九朝这边走来,两人停止了争执与动作,沉默下来。 “太子,”李昭云低头,与李九浅浅行礼。 “你再考虑清楚罢!”李四看了一眼李九,朝着李昭云留了句话,甩袖子离开。 李昭云没有回话,低着头,神情微动。 “你们吵架啦?”李九好奇,李昭云柔柔弱弱的模样,怎么也会吵起来呢?不过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罢,又瞧了眼前的五姐不言不语的样子,心下叹气,还是和老二李昭容那个大锣嗓子比较谈得来,前日她也饮了那么多酒,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太子若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昭云去课室了。”李昭云似不愿意多言,微微福礼,不待李九回话,便告辞离去。 “诶……”李九立在原地,怎么说呢,好歹是同桌饮过酒的兄弟姐妹嘛,虽然大家互相不了解,也可以小小的互相帮助一下么,看来李九以前很不得哥哥姐姐们喜欢呀。 “我不过想问个路……”在走廊中晃悠的李九喃喃自语,无奈望天。司教所是皇子公主们学习的地方,除了从京官家眷中选出来的陪读,下人是一概不能进来的。可是也没有人告诉过他,这么个小小的地方,建造这许多九曲十八弯的回廊做什么,她现在去哪里找太傅大人啊。 第一天上课便酒醉告假,第二日便要因迷路迟到吗? “九哥?”身后传来小小的声音,蚊子般大小的声响,嗡嗡嗡。 李九回过头,头一次觉得眼前的粉衣李昭婉甚是可爱,简直是亲切了,笑眯眯的朝着小萝卜挥挥手,“婉儿,早上好。” “九哥!”瞧清楚了正面,李昭婉开心大喊,声音不再迟疑,蹦蹦跳跳的跑过来,“你昨日怎么没来呢!我还以为你当日是骗我,往后再不找我了!不是说好一起拜太傅的吗!”小姑娘语无伦次,叽里呱啦没停。 “那个,睡过头了。”李九摸摸脑袋,有些尴尬。 “谁叫你与二姐饮酒的,”李昭婉笑出声。 “说起二姐,对了,她怎么样?”是不是也吐了大半夜稀里哗啦晒了满院子被褥床单呢?李九嘴角带着笑,心中莫名的有些坏坏的期待。 “二姐挺好啊,还是那么讨厌,怎么了?”李昭婉莫名其妙。 “她比我喝得多,没醉吗?”李九想说发酒疯的,想想眼前只是个小萝卜,收敛了几分。 “喝酒啊!”李昭婉笑容变得暧昧,包含浓浓的取笑,“二姐是出了名的千杯不醉,宫中都没人敢与她喝酒的!” “……”这些轮到李九瘪嘴了,李昭容,这姑娘不厚道! “婉儿可知道太傅在哪里。”算了算了,办正经事。 “九哥可是要去拜见太傅?”婉儿摇晃着书袋子,抬头询问。 “嗯,对,婉儿知道在哪儿吗?”李九耐下性子。 “九哥可是迷路了吗?”婉儿继续摇晃着书袋子,一脸天真无邪。 “……”李九哑然,果然这皇宫中的人都蔫坏儿的,“你带我去,我下次出宫带上你!”对上这小魔童,只好许下承诺。 “拉勾!”李昭婉得了想要的结果,喜笑颜开,伸出小指头,期盼的瞧着李九。 “好好好,”李九无奈伸出小拇指,构筑李昭婉的小胖指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怎么还有这么个说法吗?”李昭婉咯咯笑,勾着李九的手指摇摇晃晃,学着一同念,“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好了,这下可以带我去了吧,”李九叹口气,怎么会折在这小破孩子手上。 “你随我来!”婉儿捉了李九的手,欢快的朝前跑去,不时还回头喊,“九哥你快一些!” “来了来了……”李九被拽得走路都不稳了,脑中却忆起一暮暮的画面。 “大哥!快些走!”小小李九在前面跑,催促后面慢慢踱步的李天沐。 “大哥……小九走不动了。”小胖李九想要背,耍赖不肯走路,拽着李天沐的衣角,撇嘴撒娇。 “大哥,路不好,你一定要牵好小九,莫把我给丢了……”泥泞地,深一脚浅一脚,李九死死的拽着李天沐的手,随着他的脚印,小脚印叠在里头,慢慢走。 ……。 “李天沐,你教我如何是好?不多的记忆里,却盛了满满的都是你。”李九嘴边漾了几分苦笑,随着李昭婉,朝另外一个方向疾步而去。 “九哥,快误了时辰了,可千万别迟到了!”瞧着不甚心急的李九,李昭婉跳脚,“太傅可是最讨厌学生迟到的!” “来了,就来了。”李九加快速度。 “就是这儿了,”一个开殿前,李昭婉停下脚步。 “进去给太傅斟茶,拜师,然后……”李昭婉昨日刚见过师傅,此刻正好显摆着经验,忽然间又回过神,“九哥原来不是见过太傅的吗,那便只要斟茶告假不就好了,”婉儿瘪嘴,没意思。 “行了,九哥知道了,您去课堂吧。”摸摸婉儿的小脑袋,李九恢复了神色。 “记得课堂在右边啊!”婉儿走了几步,回头叮嘱,嫣然一副小大人模样。 “知道了。”这孩子,李九轻笑。 室内没有多大,淡淡的墨味,没有燃香,空气中还夹杂着好闻的檀木香味,这里头的家具定然都是好东西的。 无声的踩过一道长地毯,李九瞧着屏风后的人影,扬声示意,“学生李天赐见学,拜过太傅大人。” “进来吧。”温婉的声音软软糯糯,李九登时有些木楞,怎么太傅是女子吗? “醒酒了?”屏风后的女子三十来岁的年纪,团了兰花髻,一只步摇坠至耳边,典雅别致,早春微寒,藕色的小袄裹着暖铃兰,朝着李九微笑。 “学生不慎饮多,耽误了课程,望太傅原谅。”李九拱手,眼前的女子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似乎在哪里见过,但是又想不起来,尤其那双眼,浅色的眸子,似要将人看穿一般。 “左右你已经耽误了三年了,不差这一天的。”女子饶有兴致的盯着李九,言辞不饶人,小家伙长大了。 “学生错了,望太傅教诲。”李九保持拱拳俯首的姿势,低头告罪,所以说只要是老师,都还是蛮可怕的,尤其这还是个女人,定是相当严厉的。 “行了,倒是态度好。”女子将暖铃兰放置一旁,坐直身子,“斟茶吧,缺了三年课,谍子收回了,重新行拜师礼吧。” “是,”李九斟茶,双手举至女太傅面前,“学生李天赐拜见太傅,望今后能有幸聆听先生教诲。”张年一句一字一举一动都细细教过,李九照步就搬,倒是寻不出差错。 “你可还记得我?”瞧着李九恭敬而陌生的表情,太傅没有接过茶杯。 “三年前天赐遭了事故,没了记忆。”李九轻描淡写道。 “忘了干净?”太傅追问。 “是,皆已忘却。”李九俯首。 “也罢,”太傅叹口气,终是接过李九手中的茶杯,轻抿一口,放至一旁桌案上。 “我本姓宫,单名薇,夫家赐姓天,你可以唤我天薇夫人,亦或宫先生。”小袄中伸出一只素手,掌心一枚玉佩,“这是你的谍子,从今日起,你便恢复司教所天薇子的身份了。” 李九接过玉佩,软玉质地,不规则的淡绿色流纹,暗刻紫薇花,整个玉佩双面镂空,精致小巧。 第70章 三字经 李九细细的瞧过手中玉佩后,很是喜欢,把玩起来,一时竟忘了太傅还在对面看着她。太傅也不打扰忽视她的太子爷,又从桌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也许是看够了玩够了,李九把玉佩揣入怀中,这时才想起对面看着自己的太傅,小脸一红,连忙出声“学生刚刚看玉佩精致,看的一时入了神,还望宫先生见谅。”天薇夫人无奈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无妨从今日起着谍子便是你的,回去慢慢看个够,但是学习的时候不要像今日这般走神了。”李九拱拳俯首到“学生知道,学生谨遵宫先生教诲。” “既然你没了记忆,今日你便去熟悉一下这司教所,不要像今日一样需要小十那疯丫头领着你认路。”天薇夫人吩咐道。“学生知道,今日便把这教司所摸个透彻,下次定然不会迷路。”李九恭然道。“近日我有点事情要处理,到时候在亲自教学与你,你这几日先和其他皇子公主一起学习,若没有其他事这便去熟悉一下吧,明日切莫迟到”天薇夫人点了点头又道。“学生知道,学生告退。”李九鞠躬道,慢慢退出天薇夫人房间。 李九倒殿外以后,拍拍自己的胸脯,长长的舒了口气,“好歹是过了这一关了,还是先去熟悉熟悉这司教所吧。”正当李九默默盘算的时候,头被重重的拍了一下,疼得李九一咧嘴,刚刚想看看是谁下那么重的手,就听到身后传来二姐李昭蓉的声音“老九,在这傻站着干什么呢,又迷路了吗?”“我。。。我。。。”李九磕巴的说了两个我字,却是不知道现在应该去哪,心里又想“以为婉儿会在这里等自己,结果却是二姐在这里,二姐还知道不认识路,一定是婉儿告诉的她的,这个疯丫头。” 李昭蓉见李九说了两个我字以后竟然发起了呆,又是一巴掌拍到李九头上,把李九从思想的世界拉回到现实中,李九抱着头喊疼,正要向二姐报复的时候,却听到李昭蓉又说道“听说你前些日喝酒喝得吐的昏天暗地,昏睡两日才醒来,要不要下次喝酒姐姐我让着你点,小九九”李九听闻整个脸红了起来,有气无力的说“二姐好酒量,小九还担心二姐身体有恙,今日听婉儿说起二姐乃千杯不醉的主,小九自然不敢和二姐比,下次姐姐喝着,弟弟看着就行。”李昭蓉哈哈一笑,抬手摸了摸李九的头道“认怂就好,下次姐姐罩着你,听婉儿说你在这司教所还迷路,一会姐姐带你熟悉熟悉,我先去找宫先生说一些事情,你在外面等我。”“哦!”李九哦了一声,虽然有不服气,但是事实如此,正好有二姐带着熟悉司教所也免得去找其他人了。 李昭蓉又拍了拍李九的头就往殿内走去。李九刚刚就光顾着和婉儿赶路了,这时在一看司教所的环境,亭台相济,楼阁相望,山水相融,确实算得上是风景优美,安静适宜的学习环境,不知道司教所其他地方是什么样的。刚刚欣赏片刻,便听到李昭蓉从殿内走出的脚步声,赶忙回身迎上去,抓着李昭蓉的胳膊道“二姐快带我到处看看熟悉一下吧,今天一定要把司教所了解个透彻。”李昭蓉掩藏住眼底的失落,拉起李九的手就从一边的长廊走了出去,带着李九七转八拐的到了一个木质的公告牌面前,公告牌上有十个木钉,挂着十个木牌,上面记录当日上课的时间和学习的内容,最后一节课后会更换到明日的学习内容。每一天有五堂课,每堂课有四分之一个时辰休息,中午有一个半时辰的用膳和休息时间,课程分别在卯时(早上5点到6点半)、辰时(早上7点到8点半)、已时(9点到10点半)、未时(下午1点到2点半)、申时(下午3点到4点半)、酉时(下午5点到6点半),上午都是课堂内学习,琴棋书画、诗词礼乐等,下午都是室外的学习课程,骑马、射箭、剑法等。李九一边看着,李昭蓉在一边给李九说明着,李九看到下午的课程,顿时整张小脸就垮了下来,心里想着,下午课程都是自己不擅长的。李昭蓉看到李九的表情顿时笑了起来,以为和自己一样头疼上午的课程,安慰道“些课程除了上午的三堂课毕竟难熬意外,下午可是很好玩的,并且每天除了上午课程是固定的,下午的课程是有变动的,不仅有现在看到的这些,还有一些更刺激的课程。”听到这里李九心情顿时更不好了,还没等到李九诉苦,李昭蓉又说道“下午虽然很好玩,但是也要好好学习,对于是太子的小九来说也是要全部认真学习的哦,父皇会定期抽查的。”李九看到讲完这些的李昭蓉满脸坏坏的表情,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心中郁闷,又玩不过这个二姐,很无奈的长叹一口气。 李昭蓉看着李九的表情笑着说道“没事有姐罩着你,小九不怕,来跟姐去看看校场”然后李昭蓉一把拉住一脸苦大仇深的李九往校场走去,边走边说“我的太子爷其实每个月有几天的休息时间,到时候姐带你去狩猎场狩猎。”李九心想,虽然打打杀杀不是自己喜欢的擅长的,但是对于去狩猎场去狩猎还是很有兴趣的。李昭蓉拉着李九走的很快,走过几个长廊和几个小桥就看到了一个大概有上千百平的校场,校场东面有个两层楼高的看台,看台前面有一个两米高的擂台黄金色的擂台,看到擂台四个角落各有一个武器架,上面放满了各种各样的武器,武器在阳光照射下反射着,擂台四周雕刻着龙和凤壁画看上去霸气。校场西面有个靶场有十多个靶子立在哪里,有很多士兵忙碌着,又的士兵在布置着靶位,有的在整理弓箭,为下午皇子公主们的课程做准备。南面有个马房,看到很多奴仆在来回走动,清扫马房和喂养宝马,也许自己的第一匹马会在这里吧。一边走,李昭蓉一边给李九指着校场的四面给李九介绍,李九一般自己心里打着小九九。李昭蓉拉着李九向着擂台前走去,擂台是平时皇子公主们互相切磋和考核的地方,距离擂台还有十几米的时候,李昭蓉便快步向擂台走过去,没通过阶梯,一个飞身跳上擂台,拿了一把剑神色突然变的肃然,然后便舞了起来,浅青色的身影如同雏燕般的轻盈,玉手抻出剑鞘里的青剑,手腕轻轻旋转,青剑也如同闪电般快速闪动,剑光闪闪,却与女子那抹青色柔弱的身影相融合,李昭蓉的剑法让李九看花了眼,没想到舞剑也可以舞我那么美,最后李昭蓉身躯往左,两脚前跃,将剑向左上方反挑,一记落回剑收尾,干净利索英气逼人,李九不禁的鼓起掌来。这时候李昭蓉又恢复了大咧咧的表情,把剑斜着指向天空,哈哈大笑道“怎么样被姐的霸气折服了吧?姐当年一挑三把小四、小七、小八打的落花流水”李九掌声鼓到一半顿时无语了。李昭蓉把剑放回原位,从擂台跳了下来,到李九身边,拍了拍李九肩膀道“咋样,姐厉害不厉害?”李九连忙道“二姐当然厉害,我觉得大哥都打不过你呢。”李昭蓉瞥了瞥嘴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我们下午课程大概都在这里学习。以后有的是机会熟悉,我再带你去教室看一下吧。”还没等李九说话,就被一把拽着望校场外走去。 从校场一面出去穿过一个长廊,进入了一片竹林,成年竹子的高度约莫三至四层楼高,挺拔、秀丽。竹枝杆修长,亭亭玉立,婀娜多姿,四季青翠,凌霜傲雨。这竹子一根根都一般粗细,一样长短,不知道是花费了多大的功夫和力气才弄出这片竹林,走到竹林近处,看到竹林中有条小道,一条不宽不窄的青石路,路边有青石灯,和整个竹林特别搭配,李昭蓉拉着李九在小道上走了大约三十米,转了个弯,便看到了教室,教室被竹林包围,教室的主体也是用竹子做的,显得很清新别致,走到教室前,看到一个小水塘,水塘上有一个水车缓缓转动着,水塘的水好像是从城外的山上引流下来的,水里还养着一群锦鲤,有的全身通红;有的以红为主,夹杂着一些美丽的白色条纹;有的有黑白两色条纹;还有两条大锦鲤,全身金黄,看起来富丽堂皇。 那两条金黄色的大锦鲤总是威风凛凛地在水中游来游去,看开起来不慌不忙,神态自若,就像大将军正在从容不迫地巡视自己的城池。看到这么美的环境,感觉自己自己以后的学习生活也不是那么枯燥乏味。这时李昭蓉拉了一把李九催促道“就到了,快去看看你的座位,父皇三年前就给你准备好了。”还没走到教室前就听到了婉儿的声音“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 第71章 司马夕颜 “天薇夫人……”摸着手中的玉佩,李九喃喃。 “如何?可是记得我?可是有印象?”天薇夫人似有似无的轻笑。 “听大哥他们提起过您……”李九也笑,将玉佩串于腰上,李天沐他们好像是有提起过,似是曾教过他们观察风起云涌,预测天气变化。 “我教天理与星象,”天薇默默的饮了一口茶,“时辰差不多了,去课堂吧,没记错的话,今日应是书法课。”递给李九一本薄薄的小册子,“这是此月的课程安排,注意时辰与各课程的准备。” “谢天薇夫人,”李九接过课程册,挪了脚步,又不再动。 “原先倒不见你如此吞吐。”天薇夫人好奇,这李天赐想问什么?曾经不太说话的孩子,倒是活泼了。 “那个……天薇夫人,”李九回过头,“是所有的皇子公主都在这儿上课吗?”所以大哥也在的对吧。 “可以这么说,”天薇夫人点点头,指了指李九垂在身侧的玉佩,“或者说,有这紫薇玉谍的人可以来这司教所学习。” 有什么区别吗?李九没太想明白,踹着些许疑惑,离开了太傅的房所。 “书法课……”打开课程册,倒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了,课程安排,教导先生,课所名称与所在,皆标注的清楚。 沿着册子上所写,这次没有再迷路。 【墨堂】,门前挂的木牌子上写了两个漂亮的小字,李九探过头。 “瞧什么,还不进来,想在外头上课不成。”李昭容转着一支笔,一副吊儿郎当样。 “嘿!二姐!”没有找错路,李九笑,跨过门槛朝里走。 “九哥你坐这儿,”指着后排靠窗边的位置,李昭婉一边举着蘸湿的笔,一边跳着打招呼。 “太子。”一男一女两个陌生的年轻人,站起来给李九行礼,继而自顾坐下来,奋笔疾书。 “……”所以不仅仅是他们皇家的孩子才在这边上课吗?李九楞楞,朝自己座位走去,观察着四周。 挺大的课堂,一人面前一张枣色长案,除了自己的空空如也,其他人皆是笔墨纸砚皆齐全。坐在自己前边的是李四,正在托腮瞧着窗外,满脸木然,对任何事物毫不关心的模样。 最前头是李昭容,一手转笔,一手研磨,一方墨砚乌泱泱的盛了满满,够写许久了。李昭婉与李昭云并排,一个紧张的研磨,一个低头不语。 瞧了一眼身侧两个陌生的少男少女,李九将自己的物件从布袋子中一一取出,这皇家的学校也是够小气的,还得自带工具。 浅浅的脚步声从回廊上传来,李九正在摆置书册,抬头望去,李昭容已经放下笔与墨条,李昭婉将乌黑的手藏于身后,李昭云抬起头,李四的视线从窗外拉了回来,奋笔疾书的两个不认识的同学,也迅速停止了书写,所有人皆是正襟危坐,除了李九。 “李天赐,”视线中进来一个年轻俊秀的男子,一对柳叶眉,一双含情,踱步走向讲台,正对着李九说话。 “啊?……是!”听到自己的名字,李九猛的站起来,脑中满满的迷蒙与惊叹,好美的男子!那眼神温柔得仿佛要化了一汪水般。 “出去!”温柔的声音轻轻淡淡,仿佛在说着早上好。 “啊?……”李九一手还端着墨砚,愣在当处。 “上次的课业,交上来。”美男子已经转过身,手中的折扇轻轻拍打。 四周传来细微的悉悉索索声,众人皆站起身,将桌面上的功课交上前。李九站在那儿,瞧着大家皆亦步亦趋规矩的上前交作业,有些呆愣。 “李昭婉,去净手了再进来。”美人先生讲话了,一摆手瞥了眼十公主。 “是……”李昭婉憋着嘴,低垂着脑袋走出了教室。 “司马夕颜,”美人先生抬起头,朝李九右边的少女望去。 “是,先生,”少女淡淡一笑,十来岁的年纪,唇红齿白十足明艳,李九瞧着她,似乎几分眼熟。 “出去罢,”将少女的功课丢至一旁,继而软软的温润声。 “方先生……夕颜,夕颜……”少女垂下眼,声音娇柔,惹人怜惜。 原来可以求情的吗?李九不禁侧过脸,她又是为何被赶出去的? “司马文龙,”美人先生却已经别过脸,瞧着另外一个男孩。 “先生,”男孩声音粗哑,垂头丧气,看来是知道自己的命运了。 “出去罢。”美人先生手指细白,已经略过眼前的纸张,翻到另外一页了。 男孩瞧了一眼还欲求情得的姑娘,皱眉摇摇头,余光扫了眼李九,终是低头走出了课室。少女撅起嘴,也跟着不情不愿的朝外走。 “方先生不公平!”行至一半,少女忽然停下,快步冲上前案。 “二姐!”男孩一把想拽住姑娘,挣脱了手,没有捉到,当下皱了眉头,也不好再朝外走。 “我说司马夕颜,你当这里还是方家的书院呐,瞧我那太子弟弟不也没多讲话么。”李昭容似笑非笑的来了一句,语气皆是嘲讽。 “……”呆了半刻的李九放下手中的墨砚,好累,大概是想明白了,先生进来的时候得好好坐着不能乱动是吧,她应该是错在这里了,那个司马文龙和司马夕颜是课业没写完吧,所以都被这瞧着温柔貌美心中小气妇人像的先生给赶出了课室。 李九叹口气,抬头瞧着手指绞在一起,微微噘嘴,眼睛红红似小白兔的慕容夕颜。 这姑娘瞧着是要碰壁了,瞥了一眼温柔的美人先生,李九摸摸鼻子朝外走去,第一日上课便被轰了出来,也不算丢人的事情对吧。 “你家兄长,司马苏凤,”美人先生开口了,李九停下脚步,不敢侧头,竖起耳朵。 “苏凤哥哥最疼夕颜了,”司马夕颜小白兔顿时眉开眼笑,看来有希望了!这皇子们的教所也不过如此,骄傲的瞥了一眼李昭容,朝美人先生探头过去。 “是么,你家苏凤哥哥曾经写下一篇千字悔过书,”美人先生微微笑,淡淡的眉眼间皆是笑意,只不过漂浮于表面,并未到达内里。 “……”司马夕颜小白兔僵了一瞬,挤出几分勉强的笑容,有些摸不清先生要做什么。 “即是最疼爱的妹妹,找他借来想必不难,”笑眯眯的抬头,美人先生淡淡出声,“你便抄写十遍,再来上我这丹青课吧。” “可我们!我们不能查阅宫中的藏书,所以才写不完课业的!先生您这分明是为难我!为难我司马家!”小白兔瞪红了眼,声音也尖锐起来,自己是司马家最尊贵的小姐,自小比宫中的公主们没有丝毫分别,一直以来,在贵京学堂她都是最受瞩目最优秀的学生,凭什么到了这区区司教所,便折了身份!方竹!你爹在书院对我还是礼让三分的,你!凭什么! “喔?那是我做错了?”美人先生展开折扇,收了几分笑。 “学生不是这个意思,”司马夕颜声音软了下来,心中骄傲,区区教书先生而已,瞧你也不敢真的与我司马家作对! “李天赐,”李九头皮一紧,怎么就点名点她这来了,不过是没舍得不听八卦,没出去而已么。 “你来说说看,这司马夕颜可是委屈了。”李九回过头,硬着头皮上前,瞧着这先生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 “不委屈。”李九低着头,心中叹气,这先生真是白长了副美人面,心思却忒坏,这仇恨无缘无故拉她这儿来了。 “说来听听,怎么就不委屈了。”美人先生摇着扇子,悠然自得。 一派学生,包括一直心不在焉的李四和李昭云,都朝李九瞧过来,李昭容更是乐出声,满脸看热闹的表情。 “一错未按时完成课业,”瞟了一眼小白兔,真是惹人怜惜的好模样,可惜她是个女子,不爱看装模作样的小美人。“二错有困难未及时提出,积极解决问题;三错错已造成,不思过不悔悟却寻遍理由……” “李天赐你……!”司马夕颜收起了小白兔模样,此刻似只发怒的母兽,好看的母兽。 “四错目无尊长违逆先生,”抬起头,盯着司马夕颜,一字一句道,“五错藐视皇威,直呼太子名讳!”李九想起来这姑娘为什么眼熟了,司马,司马苏凤,那个给她指错路,造成她推皇后下水的一部分原因,两人眉眼间皆带了妖媚,少说也有几分相似,你哥与我有旧怨,姑娘,莫怪我迁怒。 “你……!”司马夕颜欲上前。 “二姐!”身后的少年终忍不住出声,一把拽住自己的姐姐。这二姐平日里被人奉承纵容得傻了么,这是皇宫,适才李天赐那一顶顶帽子盖下来,句句在理,即便闹到父亲那,也没得理可讲。 美人先生摇着扇子,淡淡的笑容瞧着自己的学生,仿佛一切云淡风轻。 “方先生,学生错了,”司马夕颜低下头,重新恢复小白兔,“可家兄不在京中,夕颜无法取到……”无法取到悔过书,几个字仿佛十万斤的耻辱,司马夕颜声音滚入了喉咙之中。 第72章 小七回来了 “有进步,有问题便要说出来。”美人先生笑眯眯,“先生给你想个法子,适才这李九子李天赐与你大哥素有交集,你便问问他罢。” “……”司马夕颜不情愿的瘪嘴。 “……”李九莫名其妙的瞪大眼。 “出去罢,”美人先生耐心用尽,挥挥手,再瞧了一眼正看热闹的二公主,“李昭容啊,往后这个月里,我的课你便不要说话了,少言才是美人哪。” “……”李昭容默默翻个白眼,在走过来的李九遮掩之下举了举拳头。 李九本是绷紧的脸皮,也被这傻子姐姐逗乐几分。 课室外的阳光灿烂,满院子草叶花香,混合着墨味,是个好庭院,如若不是被赶出来,还有那么一丝丝的羞耻感,李九应该会十分惬意的在石桌旁喝茶晒太阳。 “给我。”半眯着的眼睛微微睁开,眼前便是一双白净的素手,不过这漂亮手腕子的主人倒是不太开心,黑着脸站在李九前面,将阳光遮挡了干净。 “什么?”李九坐直身子。 “李九,你装什么……”司马夕颜不高兴了,声音拔高了几分。 “二姐!”司马文龙低低喝止。 “行,我不同你计较,”司马夕颜瞧了瞧正在上课的室内,生生忍了一口气,“将我大哥的那什么给我!”这小太子是怎么了,小时候虽然有点阴测测的不招人喜欢,但是至少很听苏凤哥哥的话,也很听自己的话,人前人后都是夕颜姐姐,如今怎么跟换了一个人一般。 “那什么?”李九回过神,“你是说,先生讲的那千字悔过书?” “……你!”司马夕颜咬牙切齿,今日已经丢够人了,自小到大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被赶出课室,还要听起大哥的光荣历史,“你故意的是不是!” “我不是故意的,”李九摊手,无奈道,“我也没有那悔过书,你还是回去问你家里人吧。”小八信中有提过,和他一同参军的,便是司马家大儿子,苏凤,为此,她还啰嗦了好几张纸要小八小心那个桃花眼的男人。 “你没有?”司马夕颜将要发作。 “太子,”司马文龙拽了把自己的姐姐,上前拱手,“我们姐弟二人上司教所并不容易,望太子莫为难,如若二姐多有得罪,文龙在此表示歉意。”微微低头,这是要讲和了。 “三弟你不用……”司马夕颜不愿,被弟弟阻止。 李九未在意一旁的司马夕颜,朝着眼前的人叹口气,略显无奈,你恭敬也好,假装也罢,凶狠或是蛮横,其实都没有什么用,从前或许是有交集,此刻她是真的不知道那劳什子悔过书。“这位司马兄,”李九站起来,微微欠身,“并非我为难你姐弟二人,我是真没有你们要的东西,想必你们也听说过,三年前的事故之后,我便忘了事,再没从前的记忆了,想来你们还是再去问一次先生罢,告辞了。”午后射箭课,回去好好研究下课程好了,她可不想在什么都还没摸清楚之前,再被赶出来。 玉面少年渐渐离去,立在院中的司马夕颜愤愤,“他在思过所待了三年,名声尽毁,还嚣张什么!”。 “二姐,”一旁的少年低沉出声,“皇九子,不一样了。”瞧了眼司马夕颜,“平日里略有些显贵的公子你都收入囊中,此刻却偏偏要与这小小太子爷作对,倒是不似你了。”说完话,也朝外走去。 “你什么意思!”司马夕颜心中不忿,却将多半听进了脑中。这京中,除了盛装打扮的李昭容,无人的样貌能与自己相提并论,而论才气,那二公主不过一副草包脑袋,今日为何要如此冲动开罪那皇九子,实在不慎不妥。 “三弟没什么意思,不过希望京中第一美人的二姐并非虚有其名,”若你真是才貌双全,应该拿下那皇九子才是,司马文龙心中冷笑。 “你等着。”司马夕颜轻哼出声,越过弟弟,朝前快步离去。 “……”司马文龙摇摇头,跟上前。 而此刻的李九正摸着鼻子躲着张年,趁着这老头眯眼小憩的功夫,一个快步溜进了内院,窜入了里屋。 “主子怎么就回来了?”胭脂正在薰衣裳,回头瞧了李九,又抬头望了望太阳,这不出去才半个多时辰吧。 “那个……帮我准备一套利索点的外衫,下午射箭。”李九一抬腿倒在了床边的软塌上,没好意思多讲,翻开手中的册子,细细查看起来。 上午的先生姓方,单名一个竹字,就职太极宫,太极宫?什么地方? 美人先生方竹年方二四,教习字与绘画,李九快速翻阅了一遍,最近还有好多他的课,唉,长叹一口气。 下午的先生是军中将军,姓董名秋梦,董秋梦?李九恍惚,似乎听过这个名字,闭眼抬眼之间,想起来了,宋子仁原来就是在他手下当差的吧,为何这册子上写的,董秋梦也是任职太极宫? 伴随着些许疑问与不解,皇九子李天赐顶着午后的日光,一身劲装,早早的前往靶场。纵是提前了,靶场已经有人,李九走近,不免些许惊讶,“二姐,好早……”。 “老九?来来来,与我一同比一场,”李昭容红衣缎带束腰束腕,头发绞了一股辫子束于脑后,绛色皮靴,精神抖擞。 “免了吧,”李九摆手,一看这李昭容的架势和神采,便是练过的,且绝对是个老手,她才不要被当靶子玩。 “为何不与她比,李昭容耍得一杆好长枪是真,射箭却是从未合格过的。”身后传来男声,语气中带着些许的愉悦。 “大哥?”李九回过头,心中惊喜,张年说梁王已出宫立府,可以自主选择去不去上课的,本还以为课堂上不会见着李天沐了。 “我若要赢小九定是轻而易举的!”李昭容取了弓箭,白了一眼李天沐。 “你练了这么多年,和一个新手比,倒是出息。”李天沐上前,掂量着架子上的弓,择选着装备。 “大哥你上午……”李九有样学样,也取了木弓,晃动着胳膊掂量重量。 “天沐哥哥!”娇脆的女声响起,正值如花的年纪,少女声音也是悦耳动听。 两人齐齐回过头,便见一身粉色劲装的司马夕颜朝这边走来,碎着步子却速度飞快,眨眼便到了眼前。 见到李九,司马夕颜出乎预料的没有任何脾气,娇柔的脸上淡淡的微笑,侧身福礼打招呼,“太子好,夕颜见过。” 本来下意识要朝一边躲去的李九,有些莫名的点头,只得生生受了礼,心下也是佩服这姑娘,回去被教育过了吗?不过自己也确是迁怒,姑娘顶多算是不待见自己,并无真的招惹。 “司马姑娘有礼。”李九微微点头,一来一回两人算是默默答应将之前矛盾一纸掀过。 “天沐哥哥,许久未见了!”司马夕颜并未再瞧李九,转身抓住了李天沐的袖子,摇摇摆摆,娇笑可人。 “近来有事忙,”李天沐不满意手中的弓,沿着架子朝前走。 “天沐哥哥帮夕颜挑把弓可好,”司马夕颜跟上前,亦步亦趋,“不要太重的,拿不动呢。” “这把吧,杨柳木,轻便柔韧,适合女子。”李天沐掂了掂手中的木弓,递给司马夕颜。 “天沐哥哥挑的,定然是最适合夕颜的!”司马夕颜咧开嘴,满脸皆是笑。 李天沐取了把墨色的竹弓,略有些分量,不过胜在劲头足准心好,回过头,想招呼李九,却见这呆子还在远远的站着,并未跟过来。 “李九,试试这把。”出声唤人,李天沐朝李九挥挥手。 “不用了大哥,我手上这把挺好,”李九随手取了把架子上的铁木弓,垂着胳膊,低头离开。大哥终究要过上正常的生活,她这份心意,尽早收了干净,才是最好的吧。 眼前晃动着司马夕颜与李天沐,李九摸摸眼睛,真是酸涩呢。 李天沐拿着竹弓,瞧着离自己远远的李九,回过头,不再说话。身后的司马夕颜奇怪的瞧了一眼李九,并未在意,也回头跟了上去。 靶场宽广,相反的方向,抵不住有人刻意,两人逐步愈离愈远,直到听不清司马夕颜在说些什么,李九摸摸眼睛,若自己也是那京中少女,应该也似那夕颜,大胆热情吧。 “九哥!”一身淡黄色短打的李昭婉蹦跳着过来,手中拿着比她还高的青色弓,还有新鲜的竹蔑味道,看来是加紧定制的。 “婉儿,”李九蹲下来,摸摸李昭婉的脑袋,软软的香香的,还是小家伙最好,“婉儿可会射箭?” “不会……”李昭婉撇嘴,七哥八哥不在宫中以后,便没人陪婉儿玩了,四哥凶凶的,五姐不大出门,二姐日日往宫外跑。 “无妨,九哥哥也一点不会,我们做个伴,”捏捏小家伙的脸,李九恢复了一点心情。 “婉儿要赢了九哥!”李昭婉听了小哥哥也是新手,顿时来了劲头,目光灼灼,斗志昂扬。 “这小家伙!”李九双手扛起手中的弓,适才不知道在想什么,这柄弓啊,太重了些。 “小九……”淡淡的一声唤,熟悉而亲切,李九脑中一个激灵,回头望去。 “小九,婉儿,七哥回来了。”不远处三个人影,装束未变的李四,长发披肩的李昭云,他们身侧,是一身青色短襟的白小七,李天言。 第73章 弓箭可伤人 小小少年长高了许多,面容依旧白皙,幼时圆圆的脸,没有太大变化,仍然带些肉,将五官承托得柔和,瞧着便是一个温柔有加的大哥哥,是了,儿时的小七便最是体贴心细,李九站起来,笑容逐渐弥漫开,眼中的忧郁一扫而光。 “小七……”伫立在阳光下,脆声相唤,双臂微张,欢迎着兄长的回来。 “小九还是没大没小,要叫七哥!”白小七比李九高了一个头,迎上前环了弟弟的肩膀,重重的拍了几下李九的后背,一颦一笑皆是喜悦。 “婉儿也要抱抱!”李昭婉跳脚,举着胳膊闹。 “婉儿愈发俊俏了。”白小七松开李九,连弓带人抱起婉儿,捏捏小萝卜的脸。 “七哥哥哪里学来哄姑娘的话,”婉儿人小鬼大,扛着弓调侃白小七,这个最没架子,最啰嗦的皇子。 “董将军来了。”李昭云扯扯白小七,小声道。 李九越过小七,抬头望去,布衣皮褂,短衫绑腿,精神抖擞,面容白净的一个年轻人,如何也不教人联想到,这是一个上阵杀敌的将士。 “李天言回来了?你那师傅终于舍得放人了。”董秋梦不似上午那美人方竹,对于站得乱七八糟的学生并无责备,反而笑呵呵的和许久未见的学生打着招呼。 “董将军!”白小七上前,随意拱了个拳,“天言再不回来,恐怕是弓也要拉不开了。” 看来这两个人关系不错,李九瞧着两人似旧友重逢,不过她的这个圆圆白白小七哥,向来便是平易温和好相处的。 “噢?今日太子也来啦?酒醒了?”越过白小七李天言,看见了新学生,董秋梦调侃着李九。 “学生李天赐,见过董将军,”李九微微有些不好意思,这是都传开了啊,厚着脸皮笑,“惭愧惭愧,二姐巾帼不让须眉,天赐不是她的对手。” “哈哈哈哈。”董秋梦大笑,“你家二姐何止不让须眉,我也被她喝倒过,你小青皮不丢人,哈哈。” “……”看了一眼不远处拉弓射箭的李昭容,李九汗颜。 “好了,都选好弓,过来吧。”董秋梦年纪虽轻,中气却十足,喊出的声音似腹腔发出一般,分外洪亮。 选弓的,射箭的,无精打采想心事的 ,都朝这边走过来。 李九双手举着弓,余光瞧见李天沐和司马夕颜正一齐朝这边过来,不自觉的避开眼,望向别处。 李天沐远远的看着李九,顺着她的视线再望过去,似乎是在看着董秋梦,又似乎在放空,何时起,这个一直跟在自己身后大哥长大哥短的太子爷,不再亦步亦趋了? “嗯……司马夕颜这把弓选得不错,力道足,够轻便,适合女孩子。”董秋梦边走边查看学生手中的装备。 “李昭婉你这竹弓找谁做的,倒是够轻了,但是也太大了吧!”摸摸婉儿的脑袋,董秋梦笑,转身看了看,从架子上取了把小皮弓,看着有些旧,包裹着颜色不一的皮毛,尾端沾染了灰尘,不是十分干净,“你用这把吧,除了瞧上去不那么好看,却是一把好弓。” “谢将军。”婉儿有些不太情愿,将手中翠色的竹弓交给董秋梦,接过那把小巧而朴实无华的小皮弓。 “我说李天赐,”走到李九面前,董秋梦乐出了声,“你挑了把满力弓,你倒是比李昭容还敢选呀。” 听到自己的名字,李昭容侧头瞧过来,也忍不住笑,“小九,你不是还没醒酒吧,那东西你拿得动吗?莫非明日的告假理由是拉弓伤了胳膊?” 李九双手费劲的拖着长弓,瞥了一眼李天沐,心中腹诽,要不是为了躲开你们两个卿卿我我的…… “你用李昭婉这柄吧,”将手中的竹弓递给李九,“柔韧性足,不过力道不够,你有基础,应该可以自己调节下。”李九摸摸婉儿,倒是捡了个便宜。 “今日过后,你们便都需自己选择趁手的弓箭了,择挑合适的装备,也是你们需要掌握的技能。”董秋梦恢复正色,带着一众学生,踱步靶场中央。 “李昭婉未开过弓,李天赐久未射箭,你们两个,于初学者红线开始练习,占一二靶。”停在离靶子最近的一根线,董秋梦布下任务,带着其他人朝后继续走。 “九哥幸好你今日来了,不然婉儿便没个伴儿了,”李昭婉摸着弓上的皮毛,似乎软软的也蛮舒服。 “那我们来比一比,”李九试试拉开弓,董秋梦不说这弓力道不足么,怎么也如此难拉开。 “婉儿若赢了,九哥这月十五带我出宫玩!”李昭婉眼睛发光,打着小算盘。 “你赢了再说。”十五?什么日子?看来这小家伙是早有打算了。 “挺腰收腹,左手执弓,”董秋梦安排好一干学生,过来教李昭婉,“左手执弓,伸直手臂,”大手握拳,伸出两只手指,敲在十公主手臂,肩膀,后腰处,指导着姿势,“右臂取箭,三指相扣,搭上箭台,”蹲下来敲了下膝盖,“双腿张开齐肩膀,拉满弓,”站起来看着费劲的李昭婉,点点头,“就这样,保持,”。 瞧着一旁呆呆看着的李九,董秋梦眉毛挑了挑,“李天赐,你照样做一遍,可否找到些感觉。” 人是有身体记忆的,李九也一直这样相信着。 执弓,张腿,取箭,搭扣,拉满弓,学着李昭婉的模样,一套动作一气呵成,标准而流畅。 “嗯,倒是记得一些,”董秋梦点头上前,站在李九身后,伸出双臂。 一手托住李九的左臂,略微向上,一手叩击右边肩膀,示意放低,凑近耳边,却是声如洪钟,“眼睛朝前看,注意这个姿势与方向,瞄准靶心即可脱弦。” 一前一后两个人,李九专注的盯着前方的箭靶,董秋梦几乎贴在身后,示意李九瞄准靶心,远处隔了几条起点线的李天沐,眉头微锁,目如沉水,盯着靠在一起的两个人,迟迟未举弓。 “天沐哥哥你看什么呢?”司马夕颜奇怪的瞧着李天沐眼睛的方向。 “无事,拉弓吧。”李天沐收回眼神,起臂开弓。 “好,脱弦!”随着董秋梦一声令下,李九三指齐松,箭离弓而走,射向草靶子,稳稳的定在靶心。 “射中了?”李九有些懵,继而心中涌起开怀,真的射中了!“大哥大哥你快看!我射中靶心了!”无意识的回头招手,满满的显摆之意,声声大哥脱口而出。 “三米之距你高兴个什么。”李昭容翻个白眼,搭弓瞄准,眼睛都懒得瞟过来。 “……”李九瞧了一眼盯着自己的李天沐,忽然有些沮丧,怎得一高兴就过头呢,干嘛要喊大哥啊。摸摸脑袋,默默的回过头,朝董秋梦咧了嘴,不好意思道,“我以为我会脱靶的。” “若如此相教你还脱靶,便是我这先生不尽责了。”董秋梦大笑,“保持刚才的感觉,继续练习。” 三年未见,这不怎么说话的阴沉太子爷,倒是成了活泼的少年郎,董秋梦扫了眼李九,轻轻摇头。 “董将军,我举不动了。”一旁的婉儿顶了一头汗,小脸憋的通红,双臂微微颤抖。 “拿不动便放下来,小心力道,莫伤了胳膊。”董秋梦托起李昭婉的手臂,引导着小人儿一点点松开弦,“休息片刻,继续拉弓练习,今日你不放弦,好好练习姿势。” “董将军瞧着不拘小节,教导起来却如此仔细,”李九笑着拍马屁。 “一支羽毛箭,瞧着不起眼,离弓而出可破风,顷刻间便可见血夺命,不可不仔细啊。”董秋梦声音低下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谁无过往?定然是引起了不好的记忆吧,李九沉默下来,不再多话,执弓取箭,拉弦放矢,一支一支,随着额上沁出的汗珠,渐渐寻到些熟悉的感觉。 中间起点线上,一柄青弓拉得满满,箭后的羽毛随风而动,箭头在阳光下,闪着凛冽而耀目的光芒,和弓箭的主人一般,眸子中藏不住的杀气腾腾。 李九背脊微寒,心中一个冷战,不禁回头望去,众人皆在专心注目拉弓松弦,无人看过来,也无不妥。 是错觉吗?李九疑惑的回过头,继续搭弓。 不远处的白小七重新抬起头,将适才放下的弓箭抬手执起,眸子中收起的神采重新释放而开,不过此次不再瞄着李九的后背,三指松开,羽毛箭稳稳的插入靶心,纹丝不动。 “宋大哥与夫人被困与城中,门窗死锁,求生无门,连同那三少爷和六小姐,一同活活烧死在屋内。”老奴悲呛垂首,与自己的老妻轻声诉说当日的惨状,隔了几个屋的李七李天言,攥紧了拳头,眼中皆是狠意。 自小司马炎便明里暗里告诉他们几兄弟,父亲是如何惨死,隐晦着告知当今皇上的不仁不德背信弃义,大哥当时说,不可尽信,不可被蒙蔽。 这三年来,借着与师傅学历四洲的机会,故地查过,相干人等都一一查过,得出的真相却愈发令人心寒,李显宗,你何必伪善的封我们为皇子?是想显示你夺来的权利与地位吗?是想永远踩在我宋家子弟头上吗? 李天赐,你莫怨我,要怪,便怪你有一个禽兽不如的父亲!白小七收了弓,微微眯眼。 第74章 闪躲 日落斜阳,待靶场的箭垛子都插满了弓箭,董秋梦一会袖子下课了。 收弓起箭,李九迅速的将自己靶子上的箭抽了出来,一把丢进箭筒,回头与白小七打声招呼,逃也似的想离开。李天沐,既然我无法这么快便将你放下,那便少些见面吧。 “九哥九哥九哥。”袖子被扯住,李九回过头,瞧着拽着自己不放手的小萝卜。 “怎么了?”李九余光瞟着不远处李天沐与司马夕颜,有些心急。 “九哥,你等我一起走好不好。”李昭婉大眼睛带着期盼,一手抓这没有收拾完的箭筒,一手死死的拽着李九,生怕一个转身,这个兄长便窜走。 “九哥有事。”李九扯袖子。 “九哥……”李昭婉不松手。 “……”李九叹气,心下焦急,无奈的捉了李昭婉的手,三下两下帮她收拾了箭筒,拽着小萝卜的胳膊,飞奔而走。 李天沐挂了弓,瞧着两人的背影,急急忙忙,不顾狼狈,嘴角微抿,微微眯起了双眼。 “九哥,过些日子便是十五了。”李昭婉随着李九,走得磕磕绊绊,急急忙忙。 “嗯,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李九鸡同鸭讲,赴宴道。 “九哥!”李昭婉不乐意了。 “适才你便讲过,十五想要出宫,有什么地方想去吗?”李九记得,这小家伙似乎早有打算。 “十五那日是沐休。”李昭婉出声提醒,这九哥怎么傻乎乎的。 “沐休如何?”李九瞥了眼身后,没有人跟上来。 “九哥!”李昭婉跺脚,定在地上不肯走。 “你不走我便不听你讲了。”李九吓唬小家伙。 “九哥,我还未出过宫。”李昭婉眼中蒙上落寞,跟在李九身后。 “可是你还小,九哥如果未记错的话,公主是不允许出宫的,婉儿。”李九耐下性子,摸摸小萝卜的头。 “我已经拿了紫薇牌了,”李昭婉晃一晃手中的玉牌,眼睛渐渐有了神采。 “紫薇牌?”李九低头瞧了一眼自己腰上的玉佩,与李昭婉的有些相似,又不尽相同,这块玉牌,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未及笄的公主,拿了紫薇牌后,每逢十五,便可出宫了。”李昭婉扬了眉毛,眼中有些高兴,继而又恢复担忧,“可我从来没有离开过皇宫,好不容易碰到一次沐休便是十五,待下一次,不知道何时了,九哥,你带我出宫玩一玩可好?”小小的脸儿大大的眼睛,满满的期待不似一个锦衣玉食身份尊贵的公主,只如一个祈求玩伴的小女孩,一个从未出过家门的小女孩。 “为何不叫二姐,或者是五姐,你们都是女孩子,照顾你比较方便。”一座长长的宫墙后,李九停下脚步。 往前便是内宫,李昭婉的住所,往左即是东宫,她该去的地方,而往右,便是出宫的路,她的大哥,梁王李天沐便会从这儿离开。 他们本来就要走不同的道路,曾经是,如今也是,往后更是。李九抬头望着长长的宫墙,心中紧紧的揪着不舍。 “二姐每逢沐休便去军营的,”李昭婉捉住李九的手,不肯松开,“五姐要陪贵妃娘娘,况且她已经许久未曾与婉儿玩了,”摇一摇李九,这个自己最小的哥哥,“九哥你答应我好不好,有兄长在一旁,婉儿便不怕了。” “可是啊,”李九刮了下婉儿的鼻子,“婉儿并未赢九哥呢。”李九比了个射箭的姿势,今日李昭婉还未出箭。指了指在路口接十公主的侍卫与太监,示意婉儿该回去了。 “九哥……”婉儿的眼睛瞬间蒙了雾气,声音满是委屈,不再是平日里耍机灵的小模样,似是真的伤怀了,没有哥哥愿意带自己出去,这次,依旧要在宫中一个人过了吗?眼泪划过脸庞,无声的落下来。 “怎么就哭了,”李九倒是不好意思了,不过想逗逗小家伙,未曾想李昭婉着实是孤寂的厉害,尽然没有古灵精怪的样子了,“十五么,九哥那日有空的。” “……”李昭婉憋着眼泪,有些期盼,有些不解,有些胆怯,瞪大眼睛盯着李九。 “九哥的意思是,答应你,待到沐休,带婉儿出宫玩。”李九捏了把李昭婉的脸,心中有些疼惜这个小妹子。 “真的吗?”李昭婉的眼泪还在眼中打转,整张脸却已经满满的皆是兴奋与不可思议。 “真的,”李九微微笑,不过这么一个小小的承诺,这个尊贵的小公主,竟是高兴成这样。 “九哥最好了!”李昭婉咧开嘴笑,“九哥最好了!”小家伙重复着,跳起来要亲李九。 “记得早些起,九哥不等人的,”李九躲开小家伙的袭击,咯咯笑。 “李九。”熟悉而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似一记闷棍敲在李九心房,顿时心慌如鼓。 “大……大哥。”李九回过头,微微举着手,傻呵呵的打了个招呼,不知为何,满脸皆是心虚。 “你从前头直走,便是清宁宫了,我便不过去了。”李天沐瞧了眼李九,不再理她,低下头对着一旁的司马夕颜道,“出了路口转右。” “天沐哥哥不陪夕颜一起去吗?”司马夕颜抬起头,小小的脸,漂亮的眼睛,粉面朱唇,少女的模样令人动心。 “我还有事。”李天沐不再多说。 李九瞧着两人你一眼我一语,心中各种情绪交错,偷偷的转过身,牵着李昭婉,想溜走。 “李九!”抬头瞥了眼李九,李天沐的声音带了微微的怒气。 李九一个激灵,定在原地,不敢动荡。 “那夕颜便不耽误天沐哥哥的正事了,”司马夕颜看了一眼李九,再看着眼前变了脸色的李天沐,按住心中的好奇,终是甜甜一笑,并不纠缠,碎步朝李九走来。 “太子弟弟,婉儿妹妹,明日见,”行至眼前,微微福礼侧身,司马夕颜大方的与二人打招呼。 “……”李九倒是佩服这个姑娘,这脸色与态度变得着实有些快。 不待二人回答,司马夕颜顶着无懈可击的笑容,收礼离开。 感受到身后视线,李九心中有些焦灼,拖了李昭婉便想走。 “李昭婉,你随侍卫们先回去。”李天沐一步步走近,语气带着兄长的不容置疑。 “九哥,保重!”小萝卜恢复精怪模样,瞧着大哥的样子,似乎要找九哥麻烦了,还是先走为妙了。 “你小家伙不义气!”李九轻声抱怨,伸手没捉住李昭婉,小萝卜小跑着上了侍卫的轿撵,临走还欲李九挥挥手。 待李昭婉没了影子,长长的宫墙下,便只剩下李天沐与李九二人。 “李九。”这是第三声唤了,李九有些不情愿的抬起头。 “……”李天沐望着眼前的李九,瘦小的脸,微微发青的下眼睑,淡淡的眉毛大大的眼,一张嘴嘴紧紧抿着,不知道为何,心中的微愠与莫名的怒气,在瞧着眼前的人儿时,顷刻间不翼而飞,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声音渐渐柔和下来,“你走这么急做什么。” “我……”李九眼珠子滴溜儿转。 “你什么?”李天沐凑近,继续逼问。 李九瞧着眼前放大的脸,心跳莫名激烈起来,熟悉的脸,熟悉的五官,熟悉的眼睛,熟悉的味道,天沐,你这样,我要如何才能放得下你?心中微痛,眼神不自觉闪躲起来,无意识的,李九朝身后退了两步,躲开李天沐。 “李九,你躲什么!”李天沐的声音又带上了不耐与情绪,何时起,这个一直贴着自己捉着自己手的家伙,竟说句话都要躲开!脑子没有了别的考虑,心中涌起怒意,一把托住李九的腰,阻止她向后退去。 “我……我……”李九的脸和脖子瞬间通红,耳根要滴下血来一般,粉嫩绛红,血冲大脑,李九脱口而出道,“我饿了!回去吃饭!”说完便想敲自己一榔头,这个脑子啊!怎么到用的时候便如此没有用呢! “饿了?”李天沐盯着眼前眼神回避,脖颈红透的李九,心中涌过莫名的情绪,不知道为何,口中有些干涩。 “是……是饿了。”李九脑中一团麻,硬着头皮答下去,李天沐的胳膊环着自己的腰,又似那日回来,被大哥抱在怀中,共骑而归,熟悉的气息将自己笼罩,若有若无的呼吸喷洒在脸上,令大脑停止了思考。 “未用早膳?”李天沐轻轻松开李九,有些干涩的声音,低低回复这愚蠢的答案。 “啊?”李九一时没有回过神,“啊对!早上忘记吃了!”谁说的,天知道她不仅是早时吃了许多,即便是午时也好胃口的吃了两大碗。 傍晚的霞光映在李九脸上,粉嫩的颜色,红润的光芒,不知道是这小家伙热了红了脸,还是今日的晚霞太过绚烂,李天沐眼中心中满满的是这张心虚而生动的脸,挑拨着心弦,陌生的情绪令人不安。 “饿了便回去吧,”李天沐垂了眸子,不再看李九。 “那……”李九抬起头,有些闪躲的瞧了眼李天沐,紫红色的光照在他的脸上,即有成年男子的坚毅,又带着年少时的稚气,挺直的鼻梁瞧上去,看不见眼睛里是什么。 “回吧。”李天沐扬手,不再停留,转身从右道大步离开。 “……”李九站在宫墙下,瞧着越拉越长的影子,越来越小的李天沐,心中盛满了苦涩。 第75章 沐休 往后的几日,再也无需李九的刻意躲避了,她的大哥,梁王李天沐,再未出现在课堂上,也再未出现的皇宫之中。 站在课室门口,李九呆望着宫门的方向,大哥,生气了吗? “九哥快些!先生要来了?”李昭婉如今成了李九的贴身小跟班,撩起袖子招呼小哥哥。 算学,史学,论学,大学,课程繁复多变,唯独不变的,便是太子爷李天赐和十公主李昭婉两个什么都不会的坏学生。 幸而有个伴,李九摸着鼻子,不嫌丢人。 幸而有九哥,李昭婉无时无刻不在庆幸,这个太子哥哥回来以后,这日日做功课的日子,似乎成了她在宫中最开心的日子。 转眼将到沐休,婉儿的眼睛也越来越亮,不时偷偷扯了李九笑,即是开怀,又带着提醒,整张脸上仿佛都写满了,你别忘记了你别忘记了! “早膳后出发,晚膳前回宫,吃饱穿暖,带上贴身丫头和侍卫,”李九嘱咐道。 “带那许多人不就不好玩了?”婉儿有意见。 “九哥也未独自出过宫,不带些人,你被拐走了我去哪里寻去!”带个小累赘她就没想到有什么玩头,早去早回当带孩子了。 “算啦都听九哥的!”李昭婉没意见了,好不容易可以出去,这个时候可别惹急了九哥哥。 “回吧,今日早些睡,明日去接你。”李九不再啰嗦。 月儿不是很圆,又似是圆的,露了小小一个缺口,瘪瘪的亮亮的,李九在院中的长椅上躺得懒洋洋,睁着眼睛看星星。 “明日出宫的细碎可都准备好了?”瞧了一眼一旁剔着烛花的胭脂,随口问道。 “备的厚锦缎半衫,墨色云纹那一件,既显贵又不露身份,主子有提醒,胭脂特意挑的。”胭脂将簪子上的滴蜡擦去,重新插在发髻上,“也与宋大哥说了,他选好了侍卫暗中跟着主子,他自己来做车夫,以保安全。” “我家胭脂办事就是利索,”李九侧过头,朝着胭脂笑。 浅黄色的月光,橘黄色的烛光,交相辉映,揉在李九脸上,胭脂有一瞬间的失神,继而别开脸,略带担忧,近些日子吃穿好些了,主子脸上渐渐红润起来,本该是令人放心的,然而太子爷这不时显露的女儿像,小小年纪却已有惊艳之姿了,这个秘密,能瞒多久呢? “奴婢还换了些碎银子,想着十公主许会买些小吃食玩物什么的。”胭脂摇摇头,甩掉心中的担忧,主子那么聪慧,她定然什么都能办妥的。 “是你想买些碎嘴零食吧。”李九重新躺平,两眼望天,“你说我带小家伙出去,要跟她母亲说一声吧,总归是要交代下的,对了,李昭婉是哪个娘娘生的,似乎从未听她提过呢。”李九回忆,好像小丫头没讲过自己宫里的事情。 “十公主的生母在生产之时便已经去了,”胭脂压低声音,“传言说,她的母亲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侍婢,不知道真的假的,不过直至如今,也未有封位。” “皇后身边的人?”李九这倒有些吃惊了,“那婉儿养在谁那儿?”自小丧母,谁将她带大的。 “顾忌皇后娘娘,宫中的娘娘都不敢收养十公主,陛下担心强行下旨,小公主会得不到好的照顾,便择了一名武将的女儿封为德嫔,养着十公主。”胭脂叹气,“德嫔与宫中众人都不熟悉,年纪轻又懂功夫,陛下也是下了心思挑选的。” “听你语气还有后话?”李九催促。 “德嫔娘娘在三年前,因病殁了。”胭脂左右环顾,低声说道,“宫中流传起十公主克母,便未有娘娘收养她了。” “既是病,与幼子何干,”李九心中升起疑惑,三年前,又是三年前,三年前她落水,三个皇子一同受难,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谁说不是,十公主年岁小,她又自幼爱哭粘人脾气坏,宫中的皇子公主都怕被她黏上,便都躲着她了。”胭脂感叹。 “后来呢?总不能一直没有正经母亲吧。”李九不解。 “未曾有,后来十公主年岁大一些了,性子也好了很多,应该也算熬过来了吧,有先生和教导嬷嬷,身后又有二公主和皇上撑腰,日子倒也好了。” 宫中的这帮皇家子弟,似乎都没有在母缘,李九闭上眼睛。 大哥李天沐和二姐李昭容都是宋夫人的孩子,他们的母亲随父亲一同离世,那时候他们多大呢?是如何承受住这非人的伤痛的。 四哥李天风养在皇后那儿,不论皇后人品如何,他也算是幸运的吧,五姐李昭云生母尚在,且位高贵妃,本该是最跋扈的个性,如何就生成了如此唯唯诺诺胆小怕事?小七有照料他的梅婕妤,小八自幼在军中,她李九……李九睁开眼睛,看了一旁的胭脂,心中佛过一丝暖意,她还有小胭脂呢。 “早些睡吧,明日咱养足精神出去玩!”李九戳了戳打呵欠的胭脂,轻声笑。 近些日子一直被盯着,看来,要寻个机会找李卫老头儿好好聊聊了,有些事情她总是觉得有关系,却如何都串不起来。 待披头散发随意挂了件袍子的李九正翘着腿啃花卷儿的时候,内院外已经热闹一片,李昭婉的声音清脆高扬,兴奋而大声的呼喊着九哥。九哥九哥。 “让她进来吧。”李九吞下了口中的食物,无奈的吩咐一旁的百灵。 “九哥你怎么还未吃完啊!”被放进来的李昭婉将脑袋抵在桌案上,瘪着嘴巴,眼睛亮晶晶,一闪一闪。 一件浅粉色的薄袄,细细密密的纹满了嫩黄的碎花,长裙多褶,随着小家伙的动作,左右摇摆着,不时露出鹿皮的小靴子,粉粉嫩嫩的一身,像个小精灵。 “要不要再吃点,”瞧着这漂亮的小精灵皱着眉头催促,李九叹气,沐休比上课起得还早。 “婉儿一早便吃完了,九哥你快些吃,你瞧你,还未梳头换衣,可是都准备好了?”李昭婉好着急。 “食不言寝不语,你莫催我了。”李九无奈,大致算是明白二姐说这小家伙不能招惹的意思了。 待李九吃饱肚子,束好发穿好衣,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李九一个早晨所有的行动,都是在李昭婉急切的眼神监视下动作的,此刻套上短靴,一挥手,要出发了。 “紫薇牌紫薇牌!”李昭婉此刻倒是心细了,瞧着李九腰上挂的是个平安扣,急急提醒。 “带着了,”李九从胸口摸出紫薇牌,让啰嗦的小家伙瞧了眼,又塞了回去。这个紫薇牌,似乎有很大的作用,可惜婉儿只知道用它能出宫,问不出什么名堂。 一个墨色云纹短襟的少年,一个粉色长裙的小姑娘,身后两个丰腴的丫头,待日头全部升起,散发灼热之时,四个人穿过重重宫门,站在了皇宫城外。 “越过护城河,便是长街,再走一刻钟,便到集市了,”李九撩开帘子,和李昭婉一齐探出头,胭脂在一旁解说着。 李九探头瞧着,视线中有黑衣佩刀的侍卫,青衣软猬的随从不远不近的跟着,这些都是宋子仁派来保护他们的人吧,这些事看得到的,瞧着该是还有看不见的。 “那是什么?那是做什么的?”李昭婉从出宫起便不再肯拉帘子,脑袋伸出车窗外,瞧着什么都新鲜,见着什么都要问。 “哪里像个皇宫中的公主,与那乡下未见过世面的丫头一般模样,”李九笑道,倚靠一边,与胭脂聊天。 婉儿带的丫头名唤青枝,年纪偏大,有些胖胖的,满脸紧张,一直小心的护着车窗,生怕李昭婉磕着碰着。 “这儿下车吧,”李九一把将婉儿的脑袋扣回来,捉了乱动的小家伙,黑脸叮嘱道,“不可自己乱跑,不可离开我的视线,不可随意惹事,”。 李昭婉心不在焉的猛点头,身子坐不住。 “你若不听话,或是惹我不高兴了!”李九按住小家伙的肩膀,“九哥便再也不带你出来了!” “婉儿知道了,”李九老实下来,小脸盯着李九,重重的点头。 “下去吧,”李九捏了下小家伙的脸,放人了。 李昭婉认真不过一刻,听闻九哥松了语气,紧忙掀开帘子,迫不及待的要下车,胖丫头青枝力气大,托起婉儿,稳稳的放在地上。 “宋侍卫,辛苦了,”李九借力,将胭脂扶下车,继而托着宋子仁,自己也跳了下来。 “属下在街口等您,”宋子仁笑笑,拱手离开。 “这个是吃的吗?”李昭婉拽了李九的手,兴奋的左右瞧。 四周熙熙攘攘,瞧着今日是有集市的,这小婉儿倒是捡了个热闹的时候。 “这位小小姐,可要来一串,我家的冰糖葫芦酸甜可口,味儿最是纯正了。”卖冰糖葫芦的是个小哥,嘴巴和吃食一般甜,哄着李昭婉。 “九哥我要吃这个!”李昭婉举起胳膊,不客气。 “胭脂你瞧着她点,你若想吃便自己买。”李九无奈的笑,亏得带了银子。 “诶!”不在宫中,胭脂也活泼了几分,讨价还价几声,除了李九,一人手上一串红红的果子,甚是喜气。 “九哥你不要吗?好甜的!”李昭婉砸吧着嘴,笑眯眯。 “九哥可就这么点银子,只能让你吃了。”李九闹着李昭婉,躲开递至嘴边的糖葫芦。 第76章 好巧 “小……小瘸子?”身后传来迟疑的女声,语气中些许的探究,些许的退若。 李九与婉儿一同回过头,眼前的少女米色襦裙,橘色染花,俏丽十分。 “明月!”李九站起来,出门遇故交,还是一件十分开怀的事情的。 “太……”明月眼中闪过兴奋,继而又黯了一瞬,微微俯首欲行礼。 “哎……小声一点,”李九上前一把搂住明月的肩膀,凑近轻声嘘道,“出来玩嘛,别搞的人尽皆知的,我的明月大小姐。” 李九身上是淡淡的熏香味道,明月顿时羞红了脸,伸手推开李九,嗔怪道,“不要动手动脚的。” “大家好朋友嘛,”李九收回手,一副嬉皮笑脸相。 “若你当我朋友,为何瞒着我,为何一早不同我讲你的身份,为何不来通知我,为何不告而别!”明月小脸微红,嘴巴却是不饶人,声声逼问,将一干怒气通通释放出来。 “你既知道了我的身份,便要晓得我的无奈么,明大小姐,”李九低头淡淡的笑道,“你该是猜到我当日是溜出去的,怎的还大张旗鼓四处讲,更何况……”李九收了声。 “何况什么?”明月凑过来。 “何况你是贵妃的侄女,”李九抬起头,“我和你姑姑吧,有点儿过节。”抿了嘴,似乎在说,这个情况下我不可能信任你。 明月听得明白,微红的脸渐渐退了颜色,顿了片刻,轻声问道,“那你现在可是信任于我?” “三年前我也没怀疑你,不与你说,倒不是针对你,是谁都不能说,”李九拍拍明月的脑袋,这个小姑娘似乎比自己大一点,倒是还没自己高,“不过我当时一身的麻烦,我也不想连累你。”这句话真假参半,李九笑笑。 “那后来呢?后来……”明月声音渐渐低下去,哪里还有什么后来,东宫九子被关在思过所,一禁便是三年,与自己遇上,本也是不该发生的事情,待到重逢之时,便是小瘸子回宫宴会了。 “后来呀……”李九扬起脸,咧开嘴笑,小虎牙在阳光下闪着狡黠的光,“后来我们就又见面了呀!正所谓缘分呀!” “……”明月被这半真半假的话哄笑,“你还是那般坏。” “你们两个聊完了没有啊……”李九低头瞧去,一旁的李昭婉嘴里一颗糖葫芦,撅得半高,满脸的催促,“边走边说么。” “十……”明月似乎才注意到一旁的李昭婉,愣了一瞬,笑道,“十小姐。” “走啦,”李昭婉朝明月点点头,扯了李九的袖子,催促道。 “你也是出来玩的?”李九被婉儿扯着走,扭头唤明月,“一起呀!” “不是出来玩,”明月跟上李九,并肩而行,“我跟着兄长出来的,不过没有跟上。” “你跟着你哥做什么。”李九好奇,上下瞧了一眼明月,“哪有这样子的大家闺秀。” “哪里就不是闺秀了!”明月提高声音,抬手想敲李九,拳头定在半空,又落了下来,“我找他有事,你不明白。” “不明白便不明白,”李九别过脸,“反正你也没寻着他,便同我们一起玩吧!”她空有出宫的权利,却从未真正四处游玩过,这近在闹市的城中心,她是一点也不熟悉的。 “你们要去哪里?”明月默默答应。 “这便要你带路了!”李九喜笑颜开,哄了个路熟的,况且大姑娘明月总归比小萝卜李昭婉有意思。 “我……”明月有些犹豫,含含糊糊道,“我只知道哪儿有上好的首饰和衣裳布料,”瞧了一眼李九,“还有胭脂水粉……”说完自己有些不好意思,都是女孩子的东西,小瘸子太子爷应该是没兴趣的。 “去瞧首饰和衣裳呀!”一旁的小萝卜耳朵倒是尖,回过身子闹,“我还从未自己挑选过呢!”宫中的装扮皆有制式,她的衣食住行,都是各司分季节特制送来的。 “那小瘸……太……”明月瞧了一眼李九,吞吐起来,该喊什么? “婉儿想去,那便去吧,”李九摸摸李昭婉的头,回头对明月笑道,“明月,你唤我九哥哥呀!” “你想得美!”明月被逗乐,“我虽没你长得快,却是比你大的。” “是是是,明月小姐姐,”李九收了笑,面容几分认真,“明月,我还未与你自我介绍过,我名天赐,家中排行第九,兄长姊妹们唤我李九,往后没人的时候,你便也一般叫我吧。”语气诚恳,寥寥几句,却拂去了明月心中的愠怒。 “李九……”明月抬眼瞧着李九的眼睛,轻轻摇摇头,“我非你姊妹,这般唤法不太妥,既你当我朋友,我便喊你一声天赐吧。”少女咧开嘴,有些高兴,“天赐,天赐,李天赐。” “好好好,听到了!”李九揉耳朵,并未注意这长裙姑娘在兴奋个什么劲。 “瞧,便是这儿了!”明月停下脚步,抬手指了前头的铺子,“这儿是卖成衣的,也可选了料子来定做的。”眨眨眼,“天赐天赐!” “成衣是直接卖衣裳吗?大小不会不合适吗?不量身长,直接买的可以穿吗?”李昭婉双手攥了各种吃食,一个都舍不得放开,嘴边染了糖水,一说话十足小馋猫模样。 “成衣也是有尺码的,”明月掏出手帕帮李昭婉擦嘴,李九两兄妹没在意,一旁的青枝倒是被明月的动作弄得紧张兮兮,“何况啊,试穿后不合适也是可以改的。” 李昭婉噘着嘴,由着明月帮自己擦拭,继而跟着两个人进了铺子。 四方格局,占地不大,三面墙上皆挂了成套的衣裳,柜台后一排排梨木柜子,整齐的叠放着不同的单衣。 “都是女孩子的……”李九左右走走,随手摸了摸挂在一旁的外罩子,撇撇嘴。 “明月姐姐,这件好不好看!”此刻的李昭婉和明月,已经忘却李九的存在了,顿时好姐妹心连心,一同瞧衣裳。 “丑死了!”李九凑一脸,不服气。 “这位公子可就不对了,还是两位小姐眼光独到。”老板是个三十来岁的妇人,穿着印花的锦绣,笑容可掬。 “这件颜色太深,不适合十小姐,诶你瞧那件,粉色坠了小毛球那件,”明月瞧了眼李九,笑着摇摇头,没理他,抬头瞧了柜台上的短襟连裙,指给李昭婉看。 “好像小兔子,衣裳上还可以这般坠饰物的?”李昭婉眼睛发亮,扒在柜台上,满脸没见识。 真丢人,李九令青枝接过李昭婉手中的吃食,默默走至门口,倚靠在门廊上,不再理会两个买东西入神的小女人。 “主子,”胭脂走近李九,吞吞吐吐,欲说还休。 “你有瞧上的?喜欢便去挑吧,难得出来一趟,看上的便要了,我送你就好。”李九笑笑,胭脂也不过十来岁的小姑娘,正是爱美的年岁。 “我……不是……”胭脂摇摇头,有些着急,凑近李九低下声音,“主子若是有喜欢的……” “……”李九伸出手指,比在胭脂唇上,抬了下巴,朝明月的方向偏偏脑袋,继而轻轻摇摇头,张了嘴,无声的比着唇语,“明月。”另一只手指指耳朵。 明月与白小七李天言师出同门,耳聪目明,能听到别人都听不到的声音,李九若没猜错胭脂的心意,她应该是想说,让李九买一套自己喜欢的,如有机会,也可偷偷穿了。 她的小胭脂是觉得身为女子的主子,定然也是十分渴望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少女模样吧。 胭脂回头,瞧了一眼正与十公主交流心得的明月,眼神逐渐暗了下来,若是主子不是如今的身份,也该与她们一般,无忧无虑的选着衣裳聊着天,如何会像现在,遮遮掩掩,还随时要小心秘密曝光小命不保。 “傻丫头,我没事。”李九摸摸胭脂的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李九也有,然而打扮得再好看,也无法大大方方,更无法在喜欢的人面前展示,这份求美的心意,便不急切了。“你真的不去挑几件吗?” “选了平日里也不能穿的,”胭脂瞟着屋中的衣裳,有些心动,却又无奈道,“所以还是不要浪费了。” “你主子我日后经常要出门的,你若要我次次都带着你,便去挑选些好看的,莫丢了主子的面子。”李九笑笑,眸子中透着认真,“胭脂,我们已经回来了。”你的太子爷李天赐,再不会被关起来囚起来了,属于东宫的权利,她会一点点要回来的。 “嗯!”胭脂眼中重新有了光彩,重重的点头,扭头瞧起了衣裳。 “青枝,你若有看上的,也便一同要了。”今天做个大方的大哥和主子。 “谢过九爷,”青枝低头,婉拒道,“青枝没有想要的。” 李九点点头,望向别处,并不勉强。 直待李昭婉与明月兴冲冲的出了铺子,将清单交给李九,她才傻了眼,败家娘们果然不分长幼的! “几位小姐要的衣裳都收拾好,一会有人来取,”李九接过胭脂手中的银子,掂量了几下,有些心疼的给了老板娘,瞧着两个家伙翻得纷乱的柜头,心中不忿,“老板娘,哪儿有上好的男子衣裳可买?”不能只给你们两个家伙花钱! 第77章 聚 “哎哟这位公子长得这么俊,穿了谁家铺子的衣裳,都是活招牌哟。”老板娘上下打量着李九,脑中搜索着讯息,适才那大些的姑娘是明家的小姐,那小些的,明家小姐唤她为十小姐,言语中带着尊重,定然是显贵之家,眼前的公子是那小小姐的兄长吧,穿着富贵气质温和,脸庞虽是稚嫩,却藏着隐隐的气场,如此人物早该显露名声了,却从未见过从未听说,是什么人呢? “老板娘嘴那么甜可是能给便宜些?”李九回了一脸谄媚,哪里有个贵公子模样。 “哎哟小公子,这已经算了最便宜了,明家月姑娘是我这儿的常客,不会给贵价的,”四处瞧了瞧,眼睛滴溜儿转,“老板娘见小公子疼惜姊妹,不如再送你点什么。” “行啊,你瞧那件如何?”李九伸出手指,老板娘顺着方向瞧过去,顿时哎哟哎哟。 不是俏丽的颜色,没有明艳的花纹,是一套暗红黑边的骑装,层层丝线缝得结实,内里嵌了软皮,外头镶了软甲,做工废料皆是上上乘,却是毁在那暗沉的颜色上,不得姑娘们喜欢。 “俏公子可莫开老板娘我的玩笑了,”妇人回过头,抽了一条水色的披帛递给李九瞧,“今儿个有眼缘,便送件云纱了,这京中的姑娘可都喜欢得很哪。” “那多谢老板娘了,”李九从骑装上收回眼,朝老板娘拱拱手,“你还未告诉我,哪儿有上乘的男子衣裳?” “若说男子成衣,可就要……”老板娘侃侃而谈,忽得抬头,不再说话,笑眯眯的眼睛顿时恭敬起来,脸色也惶恐认真了几分,“梁……”。 李天沐挥手,打断了老板娘的请安。低头瞧着李九,声音沉哑,“你在这里做什么。” 李九正兴致勃勃的与老板娘闲扯,猛然回过头,脸色还带着调侃的笑容,在瞧见李天沐的脸时,顿时紧张起来,脸色变化得飞快,在李天沐瞧起来,便十分难看。 “看……看衣裳。”李九结巴道,偷偷瞥着李天沐,几日不见,怎么觉得大哥又长高了。 “看衣裳?”李天沐敲敲柜台,瞧瞧店里的衣裳布料,摆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一副我很多时间闲聊的模样,丝毫不顾老板娘在一旁尴尬的脸。 李九醒悟,回头寻明月与李昭婉,可哪里还有这俩丫头的影子,“给婉儿买的,还有明月,明家姑娘,你见过的,适才她们还在这儿呢。”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急急解释。 “你倒是大方,怎的,不给自己买上一两件?”李天沐心中压抑着不爽快,自上次课堂,李九便不知道怎么了,似处处躲着自己,今日也是,本来满面笑容,一见着自己,倒是黑脸半张脸。 “大……那个梁王殿下别说笑了,”李九不想透露自己身份,打着哈哈。 “梁王殿下……”李天沐微微皱眉,声音中藏着危险。 “哎哟瞧我这脑子,这位小公子瞧上了这身软猬甲骑,不如让梁王殿下也帮着瞧瞧看。”眼看气氛不太对,老板娘赶忙解围,梁王这尊大佛待在店中,门外还带着侍卫,这生意还不要做了。 “你看上的?”李天沐顺着老板娘方向瞧过去,问李九。 “随便说说得,瞧着也许二姐合适。”李九打着哈哈,遮掩道。 “我倒没发现,你原来已经闲的给老二买衣服了,”李天沐白了一眼李九,回头对着老板娘,“将这套收起来,送到梁王府。”这是要买下了。 “诶!哎!多谢梁王殿下!”居然将压箱底的贵价货卖出去了老板娘顿时喜笑颜开。 李天沐走到门边,瞧了眼发愣的李九,不耐的挥挥手,“还不走?” 李九回过神,跟上前,脑中还未反应过来,大哥买件女装做什么,送给准皇子妃吗?亦或,送给司马夕颜?思及至此,心中顿时酸涩起来,步履也不再轻快。 “大哥,我,我去寻婉儿与明月,”李九停下步子,不再跟上李天沐,抬着脑袋微笑道,“大哥有事我便不耽误你了,”这是要告辞,分道扬镳了。 “我没事。”李天沐停下步子,心中的不愉愈发浓烈,皱着眉头盯着李九。 “啊?”李九没想到李天沐如此回答,愣了半响,支支吾吾道,“她们两个女孩子瞧衣裳首饰的,想必大哥也没兴趣吧。” “没兴趣。”李天沐点头。 “……”没兴趣那你还不走,拉我在这儿做什么,李九暗自腹诽。 “我饿了。”李天沐不理李九,扯了她的胳膊,自顾走着,“陪我吃饭。” 李九呆呆的跟着李天沐,脑中觉得此话如此耳熟,对了!之前她也是如此说,我饿了,急着回宫。嘴边漾过一丝笑,偷摸乐着。 “……”李天沐奇怪的看着忽然就开怀的李九,脑中莫名,但是不知道为何,心情一瞬间又好了起来。 “就这么走了,婉儿与明月怎么办?”李九盯着李天沐捉着自己腕子的手,心中跟自己讲,就这一次,一次便好。 “你派了人跟着吧,嘱了侍卫将人叫来即可。”李天沐见李九不再挣脱自己的手,渐渐放松了力道,这细细的手腕子似一掰便会断一般,九小子没有吃饭的吗? “也好,”李九静静得跟着李天沐,瞧着他的侧脸,心中一点点的充实着欢喜,连那不安与嫉妒,也渐渐飞散,若,若是牵着自己的手,一直这般走,该有多好。 “你总盯着我看什么?”李天沐回过头,瞪着李九,即便是如今的小七,他也能一眼瞧出他的心思,可偏偏这呆子李九,他总是摸不清她心中在想些什么。 “没……没什么,”李九傻笑,“大哥今日要去做什么?”一个大男人总不会特意出来逛街的。 “约了人吃饭。”李天沐无所谓道,若不是见日头好,出门早,兴许便不会碰到这呆子了,也不知道为何,远远的瞥见李九的背影,便没有丝毫犹豫的踏进了店中,想看看她在做什么,结果还真是出乎意料的呆,这皇太子正为了几件衣裳讨价还价哄老板娘。想到这里,李天沐笑着摇摇头。 “那我去可会有影响?”李九抬眼。 “无妨。”李天沐松开李九的手腕,停下步子,拍拍她的肩膀,“到了。” 手腕上的温度与钳制感迅速流失,李九不自觉的自己握住了适才的位置,仿佛如此这般,便能将感觉留得长些久些。 “愣什么,进来吧,”李天沐回头。 两扇门,李九抬头看,笑道,“门开两扇,客迎八方,这店老板有些意思。” 李天沐盯了一眼李九,没有说话,说她呆傻,却在宫中禁事上事事看破不说破,为人处世自有一套;从未出过市井,倒比谁都融入的快,理解的透;说她聪慧,却又常在小事上犯傻,真真不知该如何评价。 “梁王殿下,二楼凤包厢。”小二瘦瘦小小,十分伶俐,一见来人,便上前引路。 “胭脂,你同侍卫们在一楼开一桌先吃,”李九跟着李天沐,回头嘱咐胭脂。 “是主子。”胭脂眼中略微担忧,目送着李九上楼。 木楼梯略微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李九边走边朝下看,快到饭时,饭店中不算热闹,也不冷清,锦袍加身的老爷,布衣长衫的男子,拖家带口的夫人,倒是都不少。 “这边。”李天沐拍拍李九,撩起一排门帘,推开包厢的门。 “天沐哥哥你来晚了!”随着珠帘脆响,李九人还未进去,便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见过梁王殿下,”接踵而至的是齐齐的声音,软声糯语,莺燕低鸣,雄厚沉着,温文尔雅,听到的是不同的声音,大聚餐呀!李九随着李天沐一同进了包厢。 圆桌坐了大半人,同声音一般,皆是年轻的公子小姐,李九一眼扫过,除了熟悉的司马家姐弟,其他皆未见过面。 “太子殿下!”司马文龙第一个反应过来,声音中些许诧异,起身行礼。 “三弟,即是私宴,哪里来这许多规矩,太子弟弟平日里便是随和的,”司马夕颜也站起来,微微笑着福了一礼。 “见过太子殿下,”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起身行礼,这面色微黝的清秀少年,竟是太子爷。 “司马小姐说得是,本是私宴,我倒是来叨扰了,不比拘礼。”李九接过话,笑一笑,随着李天沐,在一旁坐下。 桌上还未上菜,满满的放着果子零嘴,这么瞧着,今日的主角是大哥了?李九放眼望去,有好奇,有探究,有莫名,有不屑,都未多明显,微微带在眸子中。 “李九往日少出宫,与人交际少,日后见得多了,自会熟些。”李天沐喝了一口茶,言语中的意思似乎在讲,往后经常会带着这个弟弟出门了。 哪里是出宫少,分明是禁了,司马夕颜心中冷笑,面上张罗到,“难得太子弟弟今日出宫,你们倒是都介绍介绍呀。” 李九盯着司马夕颜笑,什么时候跟你这般好了,太子弟弟,听着为何如此别扭呢。 第78章 梁王妃 “九哥!说好一起的,怎的你先来吃好吃的了!”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屏风后露出一个小脑袋,头发略微有些凌乱,脸上扣了个面罩,不知是什么神话的人物,大眼皮红脸蛋,弯弯眉毛笑眯眯。 “这不叫你来了。”李九抬起胳膊挥挥手,招呼李昭婉过来。 “婉儿快要把整条街搬回家了。”紧接着是明月的声音,随着脚步声,从屏风后走出来。 “大……大哥。”李昭婉蹦了进来,才发现一屋子的人,正都抬着头瞧着自己,本想往李九怀中一钻,一抬眼瞧见了李天沐,只得脱下面具喊人了。 “天……”明月将满手大包小包递给随从,回头望过来,顿时呆在原地,满屋子的人正直愣愣的盯着自己看,明月的表情刹那间收了回去,将后半个字吞进了肚子。 “明月?”若说看见李昭婉有略微好奇,瞧见了明月便真是令人吃惊了。司马夕颜先出声,有些讶异的唤着明月。 听到自己的名字,明月抬头,朝司马夕颜点头笑笑,环顾在座,朝李天沐微微福礼,恢复闺秀模样,“梁王殿下。” “即是李九的朋友,一同坐。”李天沐微微点头,眼角却瞥着站在他和李九中间的李昭婉,心中不爽利。 “即是人齐了,上菜。”李天沐朝店家摆了摆手,吩咐下去。 “明月,你如何与太子殿下和十公主一同上街了?”司马夕颜眨眨眼,面上带着好奇纯真的表情,微微侧头问明月。她想知道的是,你明家大小姐是和太子越好的,还是和我天沐哥哥约在了一起,皇家之人不好问,便只得挑这个和自己关系不如何好的明家小姐了。 “即是我的朋友,还需同你交代不成,”李九自顾倒了杯果浆汁,小抿一口,果子的甜酸味。 果真是个不懂礼数的狂妄小儿!在座男子心中都划过淡淡的不愉,司马夕颜在众人心目中一向为知书达理且天真烂漫,难得有才气还拥有好相貌,于谁人都和蔼可亲,偏这太子爷,随便那么一问话而已,便下夕颜脸面。 “是夕颜多嘴了。”司马夕颜小脸儿划过委屈,余光瞟着李天沐,却见对方面上没有任何波动,安静的饮着茶。 明月瞧了眼李九,心中十分温暖,小瘸子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个小瘸子。 “司马小姐也是好奇罢了,”明月抬起脸,淡淡的笑着解释,“明月不过在街头偶遇十公主,有福气带她四处逛逛。”除了李天沐几人,在座的,都是自己一个学堂的同窗,京中如何自处,司马夕颜有何本事,她还是比李九清楚得多的,不能因为自己,给小瘸子惹麻烦。 “原来是跟陪十公主,亏得讲清楚,不若还以为你是同梁王约好了的,”司马夕颜左侧的姑娘笑着说道,语毕朝着一旁的另外一个姑娘道,“这下我们方大小姐便可放心了,理理你说是不是?” “柳儿你别乱讲,”方家理理微微垂着头,面色潮红,低头小声道。 “这两位是?”李九好奇,瞧着两人看。 先讲话的藕色褙子,单髻插了珍珠翠,十五六的年纪,眼睛上扬,五官略显刻薄。 害羞低头的被叫做方家理理姑娘?鹅黄色的对襟,齐眉的刘海遮挡了部分面容,圆圆的下巴微红的脸,年纪似乎小一些。 “太子殿下,民女司兵侯苏源三女,苏柳儿。”藕色衣裳的姑娘站起身,朝李九含笑福礼,李九抬眼瞧过去,打扮虽有几分俗气,但这么瞧着,倒有几分别样的姿色。 “太子殿下,民女方太傅嫡孙女,方理理。”虽说未抬脸,讲话姿态倒是都落落大方。 “方太傅?”李九微微点头,示意二人坐下,心中有些熟悉感,方理理这个名字,很是耳熟。 “太傅即皇家钦派的内职先生,并非仅是司教所的天薇夫人,”李天沐瞧出了李九的不解,耐心的解释,“方太傅是方家书院的院士,京中大都子弟在他那习书学文,是个德高望重的老臣子。” “理理代祖父谢梁王厚赞。”方理理重新站起来,朝着李天沐低头谢过。 “你们都要被赐婚了,往后一家人,还这般客气!”李九算是瞧出来了,这苏柳儿是司马夕颜的前锋枪,杀伤力大又没什么脑子的那一种。 同时间她也想起来了,方家理理,方理理,【梁王李天沐,正妃择一,选远定候四女慕容君,太傅嫡孙女方理理……】当日在大哥那余光一瞥的册子上,写的便是这个名字。 日后,很可能是梁王妃,她的,大嫂。 李九看了一眼李天沐,又看了一眼低眉顺眼的方理理,心一点点的往下沉。 “柳儿!还没定下来的事情,可别乱讲了,若是最后没定上,你教理理如何做人?”司马夕颜轻拍苏柳儿,紧忙安慰方理理。 “瞧着姑娘家忙着谈笑,诸位公子哥儿倒是不说话了,”李九瞧了一眼不说话的李天沐,觉得还是需要帮方姑娘解下围,若你要成为我的嫂子,我便是要帮大哥来帮你不是吗?“司马家文龙我是认识的,其他几位可否报上姓名,李天赐有幸结识?” “谢太子厚爱,在下董飞,左司将嫡子。”高个子黑皮肤的公子哥儿拱拳。 “在下王世轩,司礼书王充嫡孙,”白皮肤温婉脸的公子哥儿摇着扇子。 “在下慕容兰,远定候二子,”容貌最是俊朗的公子哥儿抬手半拳。 “在下李昭婉,十公主便是我拉!”李昭婉抬头学样子,跟着几个人的动作,拱拳作怪,惹来一片哄堂大笑。 “今日便数你最高兴了,又玩又吃,又陪你午膳,这下可是满意了,不再跟我后头叽叽喳喳了?”李九摸了摸婉儿的头,嗔怪着小家伙,语气中却带着宠溺。 “不行不行,午膳后还要玩一会儿,明月姐姐说了,还有许多地方未曾去过!”李昭婉拼命摇头。 “既是出来了,你便去玩个痛快,九哥答应你的事情,何时反悔过不成。”李九笑,就是不知道这个丫头疯了这么一次,还能不能收住心性,可别往后日日来烦她。 “太子爷与十公主感情真好。”笑过闹过,方理理脸色渐渐恢复平和,微微抬头,语气中略带羡慕。 “大哥可以给你,可莫同我抢九哥!”李昭婉不傻,适才听见了苏柳儿的话,大致明白这个姑娘日后会成为自己的什么人,一脸护宝的模样抱着李九,直朝怀里拱,生怕这个唯一陪她的兄长被抢走。 “哈哈哈哈哈哈”一众人被婉儿的童言稚语逗得大乐,李九跟着傻傻的笑,无法释怀的心情下,未曾注意对面的司马夕颜,笑容中带着满满的寒意,不时瞟着方理理。 “李昭婉,坐那边去。”一直不层出声的李天沐放下杯子,有些木然的瞪了一眼十公主。 “九哥……”婉儿有些怕,抬头瞧李九,又回头瞧瞧大哥,不愿意动。 “大哥,无妨的,我照料她便可。”李九抬头,朝李天沐笑,她现在需要一个小萝卜格挡在自己和李天沐中间,有别的事物要关心,也许她会不那么容易露出心意,心中也会自在一些。 “这个样子,成何体统,坐那边去!”李天沐不理会李九,顷刻间黑了脸,语气淡淡却是杀伤力十足。 “……九哥”婉儿委屈,求救李九。 “那婉儿便听大哥的话,来,坐这边。九哥和明月姐姐都会照顾你可好?”李九心中有些发怵,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李天沐虽然是对婉儿发脾气,但是真实的对象好像是自己。 “好吧……”李昭婉害怕李天沐,却只听李九的话,老老实实越过九哥,在一旁的高凳上坐下,大眼睛四处瞟,心中不知打着什么鬼主意。 随着敲门声,菜肴酒水一道接一道,热的凉的,荤的素的,飞的游的,瞧着好看的,吃着简单的,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李昭婉见惯了细致食物,虽是有些新鲜,倒没有街边小吃那般兴奋了,不过不时使唤着李九帮自己加菜盛汤,令一旁的明月偷偷乐着帮忙。 “下月初一后便是比试的日子,届时便辛苦在座各位了,”菜齐了,李天沐站起身,抚了一把衣袖,端起酒杯,朝众人敬酒,说完话,仰头举杯,一饮而尽。 “分内职责,梁王客气。”众人纷纷起身举杯,除了没摸清楚状况的李九和正在大快朵颐的李昭婉,即是明月夜端起酒杯站了起来。 “婉儿也干杯!”李昭婉喜热闹,今日有点人来疯,偷摸取过一杯酒,便想有样学样的一口干。 “九哥替你,”李九敲了下李昭婉的脑袋,笑着摇头,夺了她手中的杯子。也站起身同众人干杯。 “你莫喝酒。”杯子快要到唇边,一只手握在自己拿杯子的手上,突然的力道令酒水撒了小半,将两人的手淋了个湿。 “……大哥?”李九抬起头,有些奇怪的瞧着李天沐。 李天沐收回手,心中也为自己的行为感到些许吃惊,这是怎么了? “九哥上次同二姐喝,醉了一天一夜,你还敢喝呢!”婉儿将这事谨记于心,嘻嘻哈哈。 第79章 酒斗 “无妨的,大哥。”李九听了,自觉有些好笑了,看来李天沐是怕自己发酒疯耽误了事情吧,那日酒醉的事情她都忘了个干净,究竟是干了多么丢人的事情。 李天沐松了手,一个指头轻轻一顶,将李九手中的杯子易了主人,继而一口抿干残留的酒水,不再说话,在一旁坐下。 “……”李九保持着举杯的姿势,有些惊异的瞧着大哥,再看着面上含笑瞧着自己的众人,自嘲的摇了摇头,取了茶水,歉意道,“前些日子饮酒伤了身子,家中大哥管得严,今日李九以茶代酒,大家莫见怪。” 眼看着大皇子梁王和皇太子李九之间略有些奇怪的互动,众人各怀心思,各自有着盘算,自然,面上都是客气的微笑,吃酒夹菜谈天说地,丝毫不显。 “大哥所说,下月初一的比试是何事情?”李九瞟了李天沐好几眼,见他闷声不语,也不理会自己,只得将椅子朝另外一边挪了挪,侧头越过李昭容,问明月。 “每年四月初一,是天薇夫人与方先生商议好的日子,届时司教所与方家书院比试一场,说是一争高低,也算是互相了解学习了,”一旁的慕容兰听到李九如此问,放下执筷子的手,笑这回答,“太子殿下往日里不在,未曾听闻并不奇怪。” “喔?那在座的各位便是那要参加比试的精英了?”李九并不在意慕容兰言语中的不客气,继续问着自己的疑惑。 “太子过奖,”适才本来以为太子李天赐是个目中无人的坏脾气,此刻瞧着,又似乎不是那般心胸狭窄小七度人的模样了,慕容兰收了几分挑衅,朝李九笑笑,“我们几个,是曾经夺过紫薇牌的人。” “那便是优胜者了?”李九已经不止一次听闻紫薇牌了,看来这东西似乎比自己想象中要有分量得多了。 “太子过奖,”慕容兰再一次自谦,脸上却带着掩饰不住的自负笑容。 “适才没瞧出来,”李九瞧着众人的眼神中带了几分欣赏,本以为是一般无所事事出门游乐的公子小姐,如今看来,在座每人都是有真本事的,除了她和李昭婉小萝卜。“这小小厢房中倒是卧虎藏龙了,李九眼拙了。” “今年太子回来了,可是也要参赛,与我们方家书院比试一番?”慕容兰神色愈发放松下来,开始有些喜欢这个秀气的小太子,倒比传闻中有意思得多些。 “我?”李九呵呵傻笑,除了书法和丹青能略微见见人,其他的,莫说比试,就是在先生面前,也是丢足了人的。 “慕容公子,太子爷回宫才几个日子,你便下战书,岂不是为难于他了,”司马夕颜笑着解围。 李九瞥了一眼司马夕颜,心中冷笑,我说司马家的小女儿啊,朝堂上司马家与皇家尚未撕裂,为何你要处处与我挖点坑使点小绊子呢?他们二人是同窗,想要昭告天下太子无才无德,未免也太急迫了些吧。 “司马小姐说得是,天赐学艺不精。尚无把握比试。”李九礼貌的笑着,我便坐实了这没本事的怂包太子,那又如何? “皇家九子,当朝太子,你还想躲了去不成,自然是要参加比试的。”李天沐别过身子,挡住了慕容兰的视线,有些不满两人愈发热络的聊天,亦有些不满李九的自降身份。 “比些什么?”李九回避着李天沐的视线,探出头继续问慕容兰。 “这一点太子爷倒不用太担心,”慕容兰也探出半个头,朝这边凑过来,“比的不一定教的,教的也不一定比试,就看天薇夫人与方先生如何定题目了、”说着笑道,“去年我便是在奇门遁甲中,走出迷宫胜出的。” “喔?听起来有些意思。”李九有了兴趣,总归她不需要说明才子名声,重在参与,玩一玩也是不错的。 “慕容公子讲的不错,太子可莫太担忧了,”方理理笑得友善,声音低软温和,“我取胜的,是画中藏字,可是凭了几分运气的。” “我是观星。”白脸王世轩眼角微扬,自报家门。 “我是春猎。”黑脸董飞举了酒杯,朝李九摇摇杯子,含笑示意。 “倒还都是未曾想到的科目,”李九心中有些吃惊,这帮公子哥儿涉猎的知识面,比自己想象中要多得多,倒真不能随意一句纨绔子弟以偏概全了。 “要说你们是运气,夕颜可是靠真本事的!”苏柳儿抬起胸脯,隐隐骄傲道。 “喔?不知司马姑娘是何处胜出?”李九知趣的接了话茬,回头望去,心下忽然感叹,自己未以女儿身结交友人,也是好事。 “柳儿夸张了些,”司马夕颜掩住半边脸,有些羞涩道,“夕颜也是靠了几分运气的。” “司马小姐,太过自谦可就显得假了,”李九倒了小杯子酒,举杯相邀,“来,我们师姐弟干一杯,司马小姐便与我说说看。”给足你面子,才女小姐。 “太子爷抬爱了,”司马夕颜轻声笑,仰头干了手中的果子酒,“我赢的是古琴。” “那倒真真是我最不懂的那门功课了,”李九哈哈笑,抿了口杯中的酒,酸涩回甘,倒不难喝,微微仰头,一杯饮下。 李天沐在一旁盯着李九,手指微动,想取下李九的杯子,却又皱眉忍住了动作。 “夕颜不才,令太子爷敬酒可不好,”司马夕颜站起来,“本想将这杯酒水讨回来,却是没胆子跟皇子们讨酒喝。”说着话将酒杯递到了方理理面前,“理理,今日夕颜便敬你一杯,你权当代天沐哥哥与太子弟弟才是。”紧接着一口干了手中的酒,手指翻起,将酒杯倒过来,并未低落半分酒液。 “我……”方理理站起来,脸渐渐有些绯红,这酒,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理理姑娘可是不想与我喝酒?”司马夕颜语气渐渐娇嗲,卖起乖来,“此刻不是书院中,姐妹同饮一杯又是如何么?”破绽百出的话却又似乎那么无懈可击。 “理理自然是愿意与司马小姐同饮的,”方理理淡淡道,“若说代谁,倒是折煞理理了。”小姑娘小口抿着,终是皱着眉,将酒咽下肚子。 李九好笑的瞧着司马夕颜,便见她微笑落座,一只眼睛不着痕迹的横了一眼一旁的苏柳儿,紧接着,苏柳儿心领神会的站起来,不待方理理坐下,又一个酒杯举到面前。 “即是喝下的夕颜的酒,理理定不会瞧不上我苏柳儿这一杯吧,”未等方理理反应,苏柳儿也是一杯稳稳入喉,轻翻着酒杯,嘴角含着挑衅的意味。 “你……”方理理脸颊已经渐渐通红,起了酒意,十分为难的瞧着苏柳儿,再环视四周,看着一众蠢蠢欲动的同窗,心下有些不安。 李九瞧了一眼李天沐,这人正一脸不在意的吃菜抿汤,丝毫没将桌上的景象瞧入眼中,一副老当自在的模样。李九心中有些着急,这大哥! “怎的可让姑娘家代我,”李九站起身,重新将自己的酒杯斟满,迎向苏柳儿,微微点头,一口饮下,“天赐便领了苏姑娘这份情了。” 苏柳儿愣了几分,有些不可思议的瞧着李九,未曾想到这皇九子会替方理理出头。 方理理感激的望向李九,这个才见过一面的太子爷,却是比她可能的未来夫婿要细心体贴得多了。 李九将酒杯倒置摇晃,无声的告知众人,方家姑娘由我来出头了,不忘咧了嘴朝方理理点点头,示意她坐下。 满脸嘚瑟的李九没注意到的是两道目光,一边是司马夕颜似笑非笑的表情与眼神,呵,这小太子倒对方理理有几分上心,今日出来的有些收获,有意思。 另一边,李天沐却是拧紧了眉,瞧着李九与众人一杯一杯的干了起来。 “太子爷好酒量,”慕容兰站起来帮李九斟满,已经带了几分醉意,“慕容兰先干为敬。” “慕容兄够豪爽!”李九有些喝多了,倒是馋起酒来,杯子放不下,笑盈盈的来者不拒。 “九弟醉了,你同我喝,”李天沐终是看不过去,一把夺过李九手中的酒杯,与慕容兰碰杯。 “大哥!我没醉,把酒还给我……”李九有些上头了,开始耍酒疯,上前握住李天沐的胳膊,作势要抢。 另一只手取过酒杯,这只胳膊环了李九,避开她的动作,微微昂首,将杯中的酒送入喉中,杯子上还残存着李九的味道,也一并滚入腹中。 “天沐哥哥……这酒杯是太子饮过的,……”司马夕颜出声想制止,瞧了李天沐的动作,声音又哑了下来,不再说话,瞧了一眼方理理,状似无意道,“理理啊,太子可是为了替你挡酒,醉成这番模样,你可是要负责的。” “我……”方理理有些着急,抬头欲辩解。 “司马夕颜,今日你话太多了些。”李天沐忽然一记冷冽瞧过来,收回眼神的时候瞥了一眼方理理,眼神中带着莫名的冷意,令人不寒而栗。 第80章 梁王府 “天沐哥哥……我……”此刻却是轮到司马夕颜着急了,这个小小的可人儿站起来,手足无措,指头绞着帕子,面容娇俏,委屈得令人怜惜。 “今日便到这儿,诸位散了吧,莫忘记各自的职责了。”李天沐一手揽起李九,朝众人举酒,饮下最后一杯,并未瞧上司马夕颜一眼。 “定不负梁王所托,”一干人等纷纷拱手答应,不再多说话。 “大哥?那我……”李昭婉着急,伸手扯了几把笑开了花的李九,未扯醒这个醉酒的疯子,倒是被揪了几下脸颊,弄得通红一片,小姑娘顿时生气,撅起嘴躲至一边,委屈的瞧着李天沐。 “婉儿婉儿!我们一同喝酒!不醉不归!不!醉!不!归!”李九想要挣脱李天沐,伸出胳膊去捉李昭婉,兴奋异常。婉儿不时后退,躲着李九的魔爪。 “你随明家小姐去玩罢,你九哥醉了,我带他回去醒酒。”李天沐耐下性子与小萝卜交代,同时间抬起头朝明月颔首,“明小姐,老十便有劳了。” “梁王殿下请放心。”明月不放心的看着李九,牵起李昭婉的手,俯首答应。不知道为何,她总觉得今日的李九,不太对劲,是因为方理理吗?直觉在心中环绕,明月摇摇头,按下这莫名的多想。 此刻的李天沐挽起李九,不再多言,与众人一同离开厢房,下楼告辞。 “夕颜,你瞧着梁王殿下今日是不是有些不高兴啊。”苏柳儿瞥着走在前头的李天沐李九,暗暗说道。 “谁说不是,瞧着刚进来的时候倒是心情不错的模样。”一旁的慕容兰凑过来,挤眉弄眼。 “你们说,是不是看理理与太子爷热络了些,梁王殿下吃味了?”苏柳儿捂着嘴低声笑。 “苏柳儿,不是说你娘找你,还不走!”一旁的司马夕颜猛然抬高声音,回头瞪了一眼苏柳儿,余光瞥过方理理,脸色有些不好看。 “是是是,夕颜不说我都差一些要忘记了,”苏柳儿自知多话惹了司马夕颜,有些讪讪的闭嘴,急急跟了出去。 “夕颜今日怪怪的,”王世轩的视线一路追随着司马夕颜,有些奇怪道,平日里不似这般任性的。 “她一向如此,你是情人眼中出西施才对,”慕容兰多饮了几杯,眼周微红,笑话着痴情模样的王世轩。 “是,我中意夕颜也不是什么秘密,”王世轩无所谓的笑笑,自嘲道,“可惜襄王有心神女无意呀,夕颜眼中一向只有他的天沐哥哥,我这等公子哥儿如何与皇子相争,更何况大皇子如今已封了梁王了。” “我便是瞧不得你这酸溜溜的模样,”慕容兰一掌拍在王世轩肩膀上,“皇子又如何,封王又如何,你又不是不知道,梁王马上便要赐婚了,皇上如何都不会让司马家与大皇子联姻的,”压低声音眨眨眼,“太子的话,还差不多。” “皇上是乐意的,司马大人如何也不会乐意这惹是生非无才无德的太子爷。”王世轩满脸不屑。 “那倒说得是,”慕容兰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倒不说太子爷如何,总的来讲司马大人定是不会将女儿嫁李家的,所以王兄呀,加把劲指不定你还有机会的!” 几个公子哥儿勾肩搭背的离开,远远跟在后头的明月一手牵着四处好奇的李昭婉,一边拧了眉。 司马家与李家的关系已经如此摆放到明面上来了吗?师傅坚持不肯回来,便是担心这京中的风雨将至吗? 此刻另一侧的街道上,李九正与李天沐共骑黑马虹儿,小步子撩着马蹄子,朝梁王府走去。 李九时而泄了力气,软软的瘫在李天沐怀中,时而打了鸡血般,兴奋的坐直身子直甩缰绳,惹得虹儿呼了几次马鼻子,嫌弃的想将她甩下去。 “别闹。”李天沐将下巴顶在李九的头上,轻轻蹭着毛茸茸的头发,借此抚慰着适才被李九一下跳起撞疼的下巴。 “好好好,不闹,小九不闹,小九听大哥的话。”李九呵呵傻笑,乖乖的停了动作,身子朝后靠,直往李天沐胸前靠去,似乎在找一个舒服的姿势,好暖和的睡个觉,解解周身的乏力。 李天沐朝下望去,俯视的角度,看到的是李九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的眼皮,还有粉红的耳廓。而这颗小脑袋还不知疲倦的乱动,坐在马背上,不停的扭动中,不知道要作何。 李天沐抬起头,克制住心中莫名的躁动,低低喝了一声,“再乱动将你丢下去。”声音是自己都不曾听过的嘶哑与低沉。 怀中的人儿忽然间老实了起来,脑袋歪在李九的半只胳膊上,随着马儿的动作,微微起伏,身子朝一边侧着,两者手抱着李天沐的右胳膊,身子窝在他怀中,就这么蜷着脑袋睡得香甜。 “……”李天沐僵直着一只胳膊,盯着李九,有些无奈,哭笑不得的摇摇头,另一只手微微使劲,脚下一蹬,虹儿不耐的甩了把尾巴,加快速度。 待到将李九放至卧室的软塌上,李天沐的半只胳膊已经麻痹,半日没有知觉。 午后的卧室拉了帘子,昏暗中夹杂着漏进来的些许暖意,平日不觉得,不知为何,今日的酒似乎格外上头,令人困倦。 李天沐瞧着睡得香甜的李九,渐渐有些止不住的困顿,抽了几下胳膊,未取出半分,倒惹了这李九儿的不快,一个使劲,将手中的胳膊攥得更紧了些。 李天沐盯着李九,浅浅了抿嘴,露出半分笑容,终是摇摇头,退去靴子,随意掩上被塌,同李九一起,和衣而眠。 梦中似乎踩在松软暖和的棉团中,舒适惬意,鼻息中是熟悉的味道,淡淡的熏香味,夹杂着几分胰子的甜味,李九眨了几下眼睛,终是睁开了眼。 印入眼帘的是一张俊俏而坚毅的面庞,垂下的睫毛覆盖着眼睑,室内的光线昏暗却柔和,大哥此刻浅眠的模样将整个人衬托得温和了几分,李九有一刹那的晃神,似乎回到了三年前,那个小山谷中,那个少年别扭又细心的抱着自己烤火入眠。 李天沐的眼睛忽然睁开,直直的盯着怀中的李九,暗室中,他的眸子是深不见底的颜色。 “为何故意饮醉?”李天沐的声音沙哑,带着几分刚醒的干涩,声音卷入李九耳中,好听而迷离,恍惚着心神。 “……”李九轻轻弯了嘴角,淡淡的笑,没有说话。如此情况,她怕自己一出声,那遮掩不住的欢喜与爱慕,会再也不受控制,只求大哥醒慢一些,再慢一些,便可将这偷来的温存,留得久一些,长一些。 “嗯?”李天沐抬手,握着李九的后脑勺,声音又哑了几分,是平日从未见过的温柔与耐心模样,一声轻语,似下蛊一般迷惑着李九的心智。 “是梦吗?”李九轻轻抬手,抚摸上李天沐的脸庞,软软的,暖暖的,与自己想象中一般触感,滑过眉毛 ,抚过眼睛,浓密的睫毛刷在指腹,酥酥麻麻的触感。 “……”李天沐瞧着李九,说不出话。 “定然是梦的,”李九的声音渐渐迷离,脑袋往李天沐肩膀上窝去,轻轻的合上眼睛,真好,睁开眼睛便是大哥,即便此刻,大哥的呼吸也近在咫尺,真实而幸福的梦,便愿睡久一些好了。 望着再次睡去的李九,李天沐的喉中紧了几分,头脑却逐渐清醒起来,这种陌生的感觉是什么?为何对着李九,自己总会忍不住的想靠近,想亲近,适才那一瞬,他差一些便想……李天沐皱起眉,瞧着尽在咫尺的李九,这张稍显瘦弱的脸,似乎有着不可抗拒的魔力,蛊惑着自己接近,一口一口吞噬殆尽。 李九睡得不甚安稳,口中咕哝着,期盼的说着一些话。 “什么?”李天沐轻声问。 “……”李九睡得迷糊,细细碎碎的小言低语,讲话不清不楚,含在嘴中嘟嘟囔囔。 “讲的什么?”李天沐凑近,李九的呼吸似羽毛般洒在自己的耳朵上,轻柔温软的气息,令李天沐喉咙愈发干涩燥热起来。 “……”李九却不耐这般靠近的温度,有些热了,不安分的扭动了身子,想要挣脱开来,取而代之的,倒是口齿略微清晰了几分,虽还是迷糊浑浊的声音,却令李天沐听明白了几分。 “大哥,你可不可以不要娶王妃?”含含糊糊的声音,却重复着,祈盼着,低低细语不时咕哝着,李天沐松开李九,心中却一团乱麻,不知自己是何种情绪,似有欣喜,似有迷惑,似有不解,似有慌乱,似有……一早自己的目的便是要李九对这个大哥全心信任,现在似乎是达成了是吗?那心中的莫名的欢喜,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李天沐闭上眼睛,顿了片刻,重新睁开眼,适才的迷离与困惑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明的颜色。 轻轻放下李九,抽出发麻的胳膊,为酒醉的人掩上被角,李天沐看了一眼李九,终于不再停留,起身离去。 第81章 苦恋 口中干渴,浑身有些酸乏,李九睁开眼,瞧着陌生的床窗,有些迷蒙,不知身在何处。 晃了半刻神,渐渐寻回了记忆,昨日喝的有些多,似乎是大哥将自己带回来了,那这里是,梁王府? 李九掀开被子,衣物完整,外衫已经皱成一团,穿了那么多,难怪睡得酸疼别扭。 青色的棉被,细密的缝了锦缎,浅色的暗纹绣于缎子上,触感柔和滑腻。 随手取了床边茶案上瓷杯,半杯残水已经没有了温度,李九轻抿了一口,冰冰凉凉,也不错,随即一口饮下,顿时脑袋清醒了大半。 床边摆放着自己的小靴,还有几双不同厚度的软拖,李九踢踏着一双软和的布鞋,拧了拧脑袋,站起来,四处观望。 与自己的内室不太相同,这间屋子的木料皆上了暗黑的纹漆,牙白的窗纸,没有半点纹饰,墙面挂了弓箭与刀枪,窗前长长一排书柜,长案满是纸张与书卷,在透过来的日光下,显得有些杂乱。 屋中宽广,饰物与家具都极少,甚至内外相隔连屏风与珠帘都省略了。 这,是李天沐的寝室吧,李九抚着书案,慢慢走过,想到自己房中,铺了厚实褥子的软塌,摆满了零食茶果的案几,还有藏满暗格的书桌,呵,大哥这儿才是一个精于正事的皇子王爷的内室模样吧。 李九坐在高椅上,双手放于案上,想象着平日大哥学习办公的样子,轻轻扬着嘴角。 桌角一侧有一面不大的铜镜,暗黄的纹理,镜面不是特别的清晰了。 李九将镜子搬到面前,瞧着镜中头发蓬乱,面容惺忪的自己,好笑的摇摇头,伸手将玉扣解开,取下发簪。 李天沐推开门,一眼瞧见的,便是桌前的人将一头瀑发垂下,长发及腰,乌黑油亮,遮住了这假少年的身形,似一妙龄少女,正早起梳妆,晨曦之中,对镜贴花黄。 “大哥?”李九回过头,见了李天沐,弯了眉眼。 “醒了,”李天沐随手掩上门,踱步而入。 “嗯!”李九吐了吐舌头,有些心虚道,“可是睡了许久?” “昨日午后便未曾醒过,”李天沐打开抽屉,从一锦盒中取出木梳,递给李九。 “那果子酒,后劲有些大。”李九接过梳子,有些不好意思,怎么次次喝醉酒都被大哥瞧见,猛然想起上一次的糗样,忙捉了李天沐的手问,“昨日没吐脏大哥的地方吧?” 李天沐盯着自己手背上两只瘦小的手,轻轻眯了下眼睛,抬手取过李九手中的木梳,淡淡道,“没有。” “那便好,那便好。”李九拍着胸脯,放下心来。 “一早便知酒量不好,如何还喝那许多?”李天沐站在李九身后,一下一下帮她疏通着松乱的头发。 “为何故意饮醉?”梦中的情景忽然印在李九脑中,似被电击一般,那一幕幕的温存猛然间清晰起来,连着大哥的气息,似乎一切都真实发生一般。 “嗯?”李天沐站在身后朝下瞧着李九,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从铜镜中看出半分真切来,“如何不说话?”李天沐暗暗思忖着,该换面干净点的镜子了。 “啊?没……没什么,”李九脸色有些红,思维还在梦中,舍不得出来,听闻李天沐的声音,清醒了半分,“我瞧他们似乎在合着伙儿给方理理灌酒,便想说帮帮她。” “为何要帮她?”李天沐的语气还是淡淡,似乎一切与他无关,手中的长发顺滑柔软,散发着淡淡的光泽,轻握一把,便一点点从指缝中溜走。 “她一个小姑娘家,我怎么说也是大老爷们儿,怎的能让她在我眼皮底子下被人欺辱了,更何况……”李九笑笑。 “何况什么?”李天沐侧头,有些好笑的瞧着这个自称老爷们儿的姑娘, 李九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接着道,“更何况,她有可能是我未来的大嫂,怎么能让外人欺负了!”朝着镜子中的李天沐淡淡笑一笑,李九拍拍胸脯,十分仗义的模样。 “……”李天沐手中停止了动作,一团发丝缠绕在指尖,牵牵绊绊。 “李九,”李天沐轻轻绕开发丝,一点点疏通,唤了一声李九。 “嗯?”李九想抬头,却被扯住了头发,没能动作。 “方家理理小姐,你觉得如何?”李天沐放下梳子,一手握住李九已经理顺的头发,低声问道。 “……”李九的声音堵在喉咙之中,半刻没有回话,一时着急了,忍不住咳出声。 “喝口水,”李天沐递过瓷杯,是温热的暖水,李九一点点抿下去,平复着心中的苦涩。 “方理理姑娘,”李九抬起头,因为咳嗽,眼睛有些红,大大的眼睛瘦小的脸庞,瞧着李天沐,轻声回话,“很好,和大哥很合适。” “……”李天沐没有说话,由上至下盯着李九,仿佛想看穿进这小鹿般的眸子中,到底是什么内容。 “大哥不也说方小姐的祖父是德高望重的老臣了吗?”李九低下头,笑着说道,“父皇为大哥择这一门婚事,定然是千挑万选找最好的,我瞧着方小姐性格脾气都是温和的。” “嗯。”李天沐轻声哼出一个字,瞧着眼前满脸无所谓,且笑弯了眉眼为自己高兴的模样,心中似是棉花堵了一般,呼吸都不舒畅起来,看来昨日,是自己想多了些罢。 松开李九的头发,滑腻的感觉随着发丝瞬间从手中溜走,没有丝毫的留恋,未留下半点温存。 “今日去马场,换了这身酒气,骑装已经备好放在床榻上了,出来用早膳。”留下一句话,李天沐转身离去,定然是这室内太闷,才会胸中堵得厉害,或许出去透透气,便会好起来。 李九呆呆的坐在原地,并未转身,在门关上的一瞬,眼中的泪无声的滚落下来。瞧着镜中红红眼红红脸的人,紧紧得抚着胸口,死死的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不可以,要为大哥高兴,她所要做的,一直筹划的,不就是为了大哥的心愿吗?李九抹去面上的泪水,朝着铜镜,挤出一丝笑容,直到对自己的表情满意了,才拍拍脸站起身。 铜盆中的水已经有些凉,李九浸湿了帕子,贴在脸上,平复着潮热的温度。 放下帕子,对着镜子无声苦笑,面色已经如常了,只那双眼,依旧留了几丝通红。李九朝床边走去,被褥旁整齐叠放了一套衣裳,拿起来瞧着,不禁有些哭笑不得,这不正是昨日在成衣铺子中,自己随口求老板娘送给自己的软猬骑装,衣裳已经修改过了,繁复的坠饰都被取下,各处接缝处细细的镶了兽皮,淡淡的皮革味道,令整个衣裳多了几分野性。朝着自己比了比,长短大小皆是合身,这是就着自己的身形尺码改的,大哥何时有了自己的尺寸?李九摇摇头,不再多想,退下皱巴的外衫长衣,将崭新的骑装穿戴上身。 一旁还有崭新的软皮靴子,浅褐色的翻毛,麂皮面子,李九取下软布鞋,一脚踏入靴子中,软和舒适,不长不短,心中不禁滑过几分暖意,即便是分到自己宫中的物品,尤其是鞋靴,也都要由胭脂改过,才会穿的合适,她脚底略平,指头却有些短,人虽与同龄男子一般高,脚却要小了好几分,往上报的尺码,一贯是更大一些的,大哥是何时注意到自己身上这些小细节的?李九抚摸着靴上的软软皮草,轻轻摇头,大哥,或许你不该对我如此心细的。 取了发簪束起头发,李九推开门,晨间的朝阳照在脸上,带着淡淡的暖意,夹杂着青草的气息。 不该胡思乱想了,李九拍拍衣裳,朝大堂走去。 李天沐手中执了细瓷白碗,正小口吞食着米粥,听见声音,回头瞧过来。 “大哥!”李九抬手挥了挥,大咧咧的在李天沐身旁坐下,“有什么好吃的?我可是头一次来,可别小气将好东西藏起来。” “要吃什么,便同我讲,日后令厨房准备,”李天沐放下碗,瞧着李九。 十来岁的少儿,似乎一日一个样子,这身衣裳虽是暗色暗纹,却处处恰到好处,束臂束腿束腰,将李九的细长胳膊细长腿勾勒了几分形状,整个人高挑精神了几分,唯一不足的,便是过分瘦弱了些。 “大哥这么个意思,即是往后随时可以来叨扰了?”李九伸手捻了个丝卷儿,一口红豆汤,一口脆春卷,吃得满嘴香喷喷。 “日后出门,若是过了宵禁,便来梁王府,我与门房交代一声便可。”李天沐垂了眼,大大方方,言谈举止似一个疼爱小弟的大哥。 “多谢大哥!”李九装模作样拱拱手,心中却是苦涩,我如何敢再来找你,一想到自己待的房子,住的屋子,睡得床榻,盖的被褥,皆是大哥的,皆是李天沐的,那份喜爱便要冲出胸腔,呼啸着宣告世人。 “慢一些,又无人同你抢,”李天沐伸手,轻轻抚去李九唇边的渣滓,不满意这个呆子一直闷头吞食,不时噎得干呕。 “昨日未食晚膳,有些饿得急了。”李九口中满是食物,含糊不清的解释。 “日后不许再饮那许多酒了,”李天沐突然瞧着李九,满脸认真。 “嘿嘿……”李九装模作样,傻笑。 “若是要喝,大哥在了才可。”李天沐吃完了,摸摸李九的脑袋。 第82章 马场 “大哥,莫再当我小孩子了。”瞧着一贯对自己关爱有加的李天沐,保持一副有责任心的大哥模样,李九心中些许不自在。“我虽不如大哥,却也不再是当年那般不懂事了,没人能随意欺负了去的。” “在我眼中,你一贯是没长大的小弟。”李天沐吃完了,站起来,朝外走去。 “可我总归会长大的!”李九不服气,李天沐的话有些刺痛她的神经,想也没想的站起来,朝着李天沐离开的背影喊道,“大哥管不了我一辈子的!” “……”李天沐的脚步停顿了一下,随即回头,朝着李九轻声回了一句,“李天赐,你一辈子都别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会受李九的刺激说出这么一句话,李天沐自己了愣了,然而话已出口,瞧着错愕的看着自己的李九,轻声叹气,“快些吃,我在外头等你。”说完不再回头,大步离去。 李九抚摸着胸口,压制住砰砰直跳的心脏,定定的看着离开的人,大哥,是什么意思? 晨间的气温随着日头的升起变化飞快,待李九放下碗筷,已经有了些许微热,取了下人递过来的水囊,搭上搭扣别在腰间,李九随护卫朝门外走去。 李天沐正一手抚着黑马虹儿的鬃毛,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脸,虹儿不时甩甩尾巴,大脑袋朝李天沐怀中蹭去。 “虹儿!”李九远远的站着,不太敢靠近,跟马儿打着招呼。 “呼呼……”虹儿鼻子中喷着气,别过头,不理李九。 “……”李九有些尴尬的傻笑,虹儿似乎不怎么喜欢她呢。 “今日你坐车罢。”李天沐瞧见李九出来,一脚上了镫子,另一只腿飞扫,扯了缰绳上马,面色木然声音冷淡。 “……大”李九追出一个步子,下意识的想喊住李天沐,瞧见虹儿飞扫的马尾,忽而又顿了下来,无声的笑笑,点头应好,是啊,莫非次次都要与大哥共骑一匹马不成?大哥该是烦透了的吧。 李天沐回过头,瞥见了一瞬小人儿的背影,眨眼间,李九已经上了马车,只见放下的车帘,没有了人影。 “驾!”李天沐心中微堵,不明白自己在期待什么,是李九追上来缠着自己一同骑马吗?以前这孩子一贯如此的,自己还一直觉得有些麻烦,要装出和善应付她,此刻为何又如此不舒坦,是没适应吗?李天沐摇摇头,定是如此的,习惯便好了。脑中想着,腿上使劲夹了马肚子,虹儿不耐力,嘶鸣一声朝前跑去。 车中的李九轻轻掀开一角的车帘,瞧着前方渐渐没了人影的李天沐,心中百转千回五味陈杂,今日的大哥,似乎不太一样,似乎是忽然生气了,她哪里惹了他吗? 穿过集市,街区,城中主道,城门前马车吱呀一声停下。 车外,梁王府的侍卫压低声音询问,“九爷,守卫询问,可要卑职报上身份?” “不必了,”太子爷这个称职太大,难得出来,她不愿意惹不必要的麻烦,想了想,从怀中取出紫薇牌,递给侍卫,“给他们瞧了,其他莫多说。” “是。”侍卫接过紫薇牌,与守卫交涉。 李九取水囊小口抿了一口,若是没猜错的话,这紫薇牌即是一种身份或者类似的官职的象征,除了他们兄弟姊妹,还有司马家两兄弟,京中应该还有人拥有这块牌子,只不过具体有什么不一样,她还不知道,也不知道天薇夫人卖什么关子,小婉儿似乎也不甚清楚的样子。 “九爷,可以出城了,”侍卫将紫薇牌递还给李九,马车重新吱吱呀呀的启程。 李九端详了片刻手中的玉牌,贵重与否她也瞧不出名堂,握在手中温软莹莹,倒是没猜错,这块牌子带出门,比太子令要低调省事得多了。 瞧着马车走远,守城的侍卫不禁窃窃私语。 “你说今日是什么日子,竟是见着好几个紫薇星官了。”胖侍卫探头,瞧着马车的轱辘。 “这个也不知道是什么贵人,你猜猜适才那位是谁?”瘦侍卫凑过脑袋,压低声音。 “只瞧见是梁王府的马车,但是一刻钟之前梁王不是已经出城了吗?还是独自个儿骑马的。”胖侍卫猜不出来。 “你个呆子!若是梁王还要你猜个屁,”瘦侍卫拍了下胖侍卫的脑袋,“这京中的紫薇星官虽不少,明了身份的却没几个吧,我寻思着,许是哪位皇子,七皇子不是回京了吗,指不定是他了。” “你才是个锤子!”胖侍卫摸着脑袋,不服气,“哪位皇子会坐车,七皇子坐骑漂亮着呢!我猜啊,说不定是哪位公主殿下。” “公主从宫中出来,如何会再梁王府车中!”瘦侍卫白了胖侍卫一眼,话说道这里,忽而两人似心有灵犀一般,相视一笑。 “莫非?”两人捂着嘴笑,几分八卦几分猥琐。 “司马家小姐?”两人压低声音,嘿嘿直笑。 “你们两个不要命了!”一声低喝传来,两个侍卫一个激灵,赶忙站直了身子,面容肃穆不敢多言。 “皇家的事也是你们能讨论了的,”一个年长些,头领模样的参将走过来,“司马家就这一个小姐,若被你们胡乱扯皮坏了名声,你们两个多少脑袋都不够砍的!” “是!参领!卑职再不敢了。”两个侍卫负手,紧忙认错。 “你们啊,平日里守这城门,贵人见得多了,人也糊涂了,”参领叹口气,“这京中的紫薇星官还有多少是隐在暗里的,就如刚才那块紫薇牌,便是从未瞧过的模样,这些人啊,你们惹不起,我也惹不起,莫再糊涂多嘴了。”苦口婆心,即是贬职在此,便只求安稳度日了。 “多谢参领指教,卑职再不多言了。”两个侍卫低着头,诚心认错。 而我们的贵人李九,此刻正颠颠儿得快睡过去,待马车停下,已经又是小半个时辰之后了。 “九爷,到马场了。”侍卫下了马车,提醒车中的人。 李九掀开车帘,摸摸有些昏沉的脑袋,跳下马车。 眼中是一如水洗的天,望不到边际的青草地,广袤无垠,春日的微风卷着青草的香气,萦绕鼻尖,不是那么好闻,却令李九整个人舒坦而兴奋。 李九朝前跑了几步,忽然有了大笑大喊的冲动,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一直以来面对的,不是宫墙宫闱,即是囚人之壁,是,所有的地方都是宽敞的,不容人挑剔的,却永远少了一分属于她的东西,如今蓝天碧草春日野,李九终于明白了缺少的是什么了,是属于她血液中对自由的向往。 “九儿,你去哪儿?”记忆中的妇人又出现在脑海中,这些年来,每每隔不多时,便能在一个晃神中见到她,不同样式的旗袍,穿在她身上,总是曼妙动人。 “可是又要上街游行?”妇人追上前,语气中有担忧,有责难。 “娘,九儿晓得分寸,”蓝衣姑娘朝外跑,回头与母亲交代,“即为和平与自由,总归要有人去做的!”少女满脸俏皮,说着书中那些大义凛然的话。 曾经的自己讲过那般书卷的话?李九摸着脸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然而她却明白过来,或许,这才是自己真正追求的,一直以来,她都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是位高权重吗?是万里江山吗?是富贵逍遥吗?似乎都不是…… “大哥!大……哥!”李九有些高兴,往日里胸中那些抑郁与阴霾,似乎一瞬间都不那么重要了,她觉得自己应该想起了什么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忍不住大喊出声,朝着李天沐用力的挥手,大步跑过去。 “大哥!”跑到李天沐跟前,李九气喘吁吁,仰着头,满面笑容,嘴巴咧得大大的,虎牙在阳光下散发着光彩。 李天沐一路黑着脸,到马场也未理那想撒欢的虹儿,侍卫们瞧着他的冷言冷语,都躲至一旁,此刻看到李九微红的脸,洋溢着满满的兴奋,李天沐的心情,却似乎莫名的好了几分。 “何事如此高兴,”瞧着李九沁着细密汗珠的额头,亮晶晶一片,一向略微青黑的眼底似乎都亮了几分,将那双眼睛显得熠熠生辉。 “大哥!”李九捉了李天沐的胳膊,使劲摇了摇,继而松开手,张开双臂,“大哥,我喜欢这里!小九喜欢这里!” 瞧着眼前笑得像个孩童般的李九,李天沐跟着开怀,微微翘起嘴角摇摇头,“喜欢便常常带你来即是,呆子,乐得没个样子。”抬头朝远方望去,不过牧马草地,为何这呆子如此欢喜。 “嗯!”李九重重的点头,合不拢嘴乐呵呵。 “来,去看看你的马儿。”李天沐招呼李九,朝马厩走去。 “我的马儿?”李九跟上前,心中微动,“大哥给我挑了坐骑?” “小八送你的,”李天沐没有邀功,淡淡说道。 “小八最好了!”李九想起这个小哥哥,心中满满的温暖。 “……”李天沐看了一眼李九,没说话。 “大哥也好!”李九忙上前拍马屁。 第83章 霞儿 “……”李天沐这次头也懒得回,撇了李九的手,抿着嘴角淡淡的笑容,大步朝前走去。李九心情好,笑一笑不介意的紧跟上去。 “梁王殿下,”看守不识李九,朝李天沐行礼,“霞儿已经喂了晨间的草料,小人一早便照您嘱咐洗刷干净,配好鞍头。” “嗯,”李天沐点头,瞧了一眼四处乱看的李九,“带太子爷去瞧瞧。” “下人见过太子爷,”看守这才知道眼前满脸好奇的黑瘦少年竟是当朝太子,不禁为自己的眼拙懊恼,紧忙要跪地行礼。 “无需多礼,”李九摆摆手,“我的马名字叫霞儿吗?带我去看看。”虹儿,霞儿,皆是绚烂的颜色,似那天边的云彩染了琳琅,大哥取不出这般姓名,是小八吧,李九眯着眼睛偷笑,小八惯是个黑脸,心思却是别谁都要细腻的。 “是,太子爷,梁王殿下,请随下人来。”看守是个粗人,不再礼数上过多计较,走在前边,领二人进马厩。 马厩中有些暗,却是十分宽敞,一个一个单独的隔间收拾得干干净净,有的隔间中有马儿,正在或是休息或是食草,有的隔间是空的,应该是被主人领出去了吧。 “太子爷,这便是霞儿了,可是一匹不多见的良驹呐。”守卫在一个隔间前停下,回头与李九说道。 “是吗?”李九听着守卫拍马屁,兴致高扬,跟着朝前多走了几步,探过脑袋望去。 马厩上为天窗,大半的阳光打在一侧,隔间的中央站了一匹乌黑油亮的马儿,不似大哥的虹儿那般高大,年纪应是未有多大,却是精神气十足,眼睛一眨一眨,好奇的瞧着李九。 “我喜欢她!”李九歪着脑袋与霞儿对视,顿时乐开了颜,回头拽了李天沐,满面兴奋,“大哥!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我知道的!” “呆子,进去瞧瞧。”李天沐摸摸李九的脑袋,宠溺的笑着。 一旁的马厩看守有些奇异的瞧着李天沐,这个冷面王爷何时有过这般表情,京中的传闻,太子爷与其他几兄弟并非亲生血脉,感情十分陌生,如此看来,真是流言不可信了。 “李天言他们可是到了?”近近看着李九逗弄马儿,李天沐负手问侍卫,今日午后是郊外御马课,除去李昭婉,他那帮皇弟皇妹应该都会到的,瞧见老七存马的马房中少了些器具多了些马草,心中些许奇怪,他们来这般早作何? “七皇子一早便同二公主到了马场,此刻应是跑远了,”守卫收回思绪,低头回话。 “他们俩倒早,”李天沐四处看去,今日的马厩中大半马匹都不在,门外的草料格外多了些,司教所上课的日子,平日不会有这么多人来吧? 守卫眼尖,瞧着李天沐盯着门外的草料,赶忙上前解释,“今日方家书院有赛马,许多公子小姐一早便到了。” 偏偏在今日,李天沐皱眉,回头招呼正在和马儿说话的傻愣愣太子爷,“李九,走了。”趁着先生还未来,本意是先让她熟悉熟悉马性,这是她没了记忆后,第一次将要独自上马,不是在宫中骑马走步子,是在这郊外野地,自己心中总有几分不放心。 “诶!来啦!”李九摸摸马儿的头,满心欢喜的牵起缰绳跟着李天沐。 霞儿小黑马甩甩头,喷了个马鼻子,倒是十分老实的跟在李九身后,不时蹭蹭李九的脑袋,乖巧的模样。 “课程册子上,今日是御马课,便是在这儿上课吗?”李九牵着马,追上李天沐。 “嗯。”李天沐点头。 “往后,霞儿便归我了吗?”李九贴近李天沐,眨着眼睛,眸子中满满的星光,“我能带回宫中吗?” “嗯……不过,”李天沐俯首瞧了一眼李九,见这孩子瞬间紧张起来的表情,有些好笑,“不过得待你可以独自策马之时才可。”不知道为什么,李七李八学马时才那般大,他也 没有如此不放心过,唯独这李九,总有些牵挂不安,想了一下,看着李九无所谓的表情,补充了一句,“霞儿是战马之后,虽是聪慧,却性子十分野,你莫瞧她如今的模样便忽视了,骑马非玩乐。” “有先生教的!定然没问题!”李九笑着点头,不比琴棋,那些学不会,是她没有半分兴趣,每每上课之时便是与李昭婉磨功夫,而此刻,眼看着苍茫的草原,策马狂奔的渴望在心中疯狂滋长,如何不会好好学! “先生教的是马上刀刺与捕敌。”李天沐瞥了一眼李九,心中有几分不愉,这么个大活人特意带你来,怎会想着先生? “啊?”李九愕然,赶忙追上前,凑到李天沐身边,“不教初学者如何骑马吗?” “三年前你便会骑马了,这儿哪有什么初学者。”李天沐瞧着李九牵着马儿磕磕绊绊的追上来,不禁有些解气,这么想着,脚下的步子顿时加快加大了些,眼看着就拉开些距离。 “我……”李九泄气,顿住了步子,停在原地有些懊恼,脑中飞速的想着主意,李昭容是个不耐烦的脾气,求她不行,李昭云满脸的弱不禁风,指不定还不如她,李…… “你在想什么,”李天沐见李九并没有追上来,停下脚步,回头望着耷拉着脑袋的李九,松了缰绳,叹口气,一步步往回走。 “我在想求谁来教我,二姐最合适,可她那脾气吧……”李天沐抬起头,皱着眉头,不经思索的话脱口而出。话已出口才看见眼前已经黑了半边脸的李天沐。 眼前的大哥脸色难看至极,不知情绪的瞧了一眼李九,回头大步离开,一步一步似乎都带着怒气,不如适才三步一停等李九上前。 李九呆呆的瞧着大步离开的李天沐,直到大哥大步上马,一拍马儿的臀部,卷着草泥扬尘而去,才整个人反应过来。 “大哥!……大!”清脆而急切的声音在马场飘荡,回响,却唤不回离开的别扭大哥李天沐。 大哥准备好衣裳马匹,一大早特意带她来马场,定是早些便想到了她的水平,提前过来教她的,她却因为自己那点小心思,辜负了李天沐的好意与关切,李九心中着急而难过,牵着霞儿,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一直以来,有问题的都是自己,这小儿的身躯里,藏着的是个或许已经成年的灵魂,李天沐对兄弟的关怀,不知道什么时候,在自己这儿,已经扭曲成别的含义,一昧的躲避,只为自私的想着自己,却从未想过大哥是何感受,李天沐本就不是个情绪容易外露的人,此刻定然十分生气了。 李九看着一旁低头玩草的霞儿,又回头瞧着大哥离去的方向,几息之间,大哥已经没有了影子,咬咬牙,心中下了决心。 “霞儿,靠你了,”一手轻轻的抚摸着霞儿的背脊,凑上前朝着马儿轻言相劝。 “哟……”霞儿不耐耳畔的微痒,仰头长鸣,踩了几下地,似乎在回应着李九。 “帮我追上大哥!”李九不再犹豫,想着之前李天沐的动作,一手拽了缰绳,一手扶着鞍鞯,一脚踩上马磴子,全身猛然使力,另一只腿由后而上,整个人稳稳的坐在了马上。 既然三年前的李九便已会骑马,那这具身体应是有肢体记忆的,一如吃饭与走路,是这样没有错吧? 李九这般想着,睁开了眼睛。 似乎……比自己想象中要高一些,霞儿虽不如虹儿般高大,可那时身后有大哥,纵是立于危阁也将有满心安全感的。此刻自己一人独骑,那般感觉似乎不一样些。 李九深深呼吸了几口,轻轻俯低身子,拍了拍霞儿,重新坐好,气息已经恢复如初,也没有多可怕的样子,定然是能追上大哥的,李九心中下了决定,不再犹豫,一手执起软鞭,轻轻朝后甩去,伴随着马鞭接触皮肉的声音,口中轻唤:“驾!” 霞儿得了指令,小步子迈开超前走去,李九一手拽了缰绳,感受着马下的颠簸,信心百增,不再试探,举起胳膊大力挥舞马鞭,大声吆喝,“驾!驾!” 御马声与噼啪声在这马场上毫不起眼,风儿一卷,消失不见。霞儿从未被驯,此刻吃痛,仰天长鸣,撩开蹄子大步的朝前窜去。 若说适才的李九并未将骑马太放在心上,此刻便是满脑子想着什么叫做无知者无畏了。她算是头一次深刻理解这般俗语。 眼前的景致一时模糊,一时破碎,耳边是呼啸而去的风声,李九双手死死的拽着缰绳,整个身子紧张到僵直,双脚不时从马磴子上震开,又慌慌张张的勾上去,直至最后自己也不知道有没有稳住马镫。 太阳已经不似晨间温煦,在这一无遮挡的马车放肆的散发着光热,李九过分紧张的身子笔直挺着,双手已经发麻,不听使唤,也不知道该如何动作,迎面而来的强风似卷着利刃般,吹进眼中,刺痛着眼神经。李九死死的咬着牙,一次一次想要唤霞儿,然而舌头都已经要震麻都未发出声。 第84章 惊马 挺直的身躯似那过分拉伸的绳索,逐渐快要承受不住牵引的压力。当瞧见远方细入墨点的人影时,李九似沙漠中游走的旅人,寻到救命的绿洲般欣喜。 心中不再无措到无助,李九不顾喧嚣而至的风,使劲的睁大眼睛,一只手松开缰绳,抬起胳膊大力挥舞,“大哥!大!哥!”大哥我在这儿!九儿在这里!你看见了吗? 黑马红衣,远远的便瞧见马上的人儿不自然的动作,风声卷来细碎的呼喊,李天沐的心顿时纠在一起,紧紧的扼窒感令他快要透不过气来。 “大哥!大哥!”李九不知道李天沐有没有瞧见,整个人将要挺得更高,随着马背的颠簸,努力的想要抬高身子,挥舞着胳膊,想要大哥能瞧见自己,“大哥我……”伴随一阵钻心的疼痛与麻痹感,口中一瞬间染满了鲜血的腥气,牙齿经不住大力的起伏。狠狠的咬在舌头上,磕破了唇舌的皮肉。 口中吃痛,手上一时松了力气,一手已经松了缰绳,另一只手的脱力使得李九整个人朝一边倾斜滑落,心下一惊,李九紧忙收回了空中挥舞的手,一齐死死的拽住缰绳。 “……”李天沐眯着眼睛。瞧出了李九的不妥,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虹儿似乎感觉到了主人的急迫与焦心,撒开蹄子朝前狂奔。 颠簸的马背,疾驰的速度,李九已经无法控制自己朝一边滑落的身子了。眼前已经能看到朝后滚去的砂砾与泥土,寸高的杂草似乎马上要抽到自己脸上。 鼻中已经能闻到泥土与碎草的味道,夹杂在一起被马儿踩过,生涩的气味充斥着鼻腔,李九已经不那么紧张了,似乎已经预感到,几个鼻息以后,自己的下场是什么。“到极限了吧,”李九心中苦笑,慢慢的闭上眼睛,接下来,是会断腿?断胳膊?毁容?莫非会残废了?越是危险降至,人倒越是胡思乱想起来,又要在屋子中待着养伤了吧,瞧着现在的速度,亦或是一辈子下不了轮椅了吗?往后,便更没有机会见大哥了,更别说……李九心中微痛,更别说,比肩共骑驰骋江河了。 “松手,”呼啸的风声中似乎传来熟悉而温暖的声音,穿破天际,击打在脑中。李九有些恍惚,整个思维一片混沌,分不真切。 “李九!”一声带着怒气的嘶吼击破混沌冲入海,是大哥!李九猛的睁开眼。 “松手!”李天沐的声音带着焦急与担忧,似从胸腔中发出,已经要忍耐不住最后一刻怒火。 “大哥……”李九眼前一片白茫茫,已经看不清事物,想说话,口中却喃喃不语,说不出话,是松手吗?是大哥叫自己松手吗? “小九,松手,大哥在,不要怕。”李天沐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温柔如和煦春风,却字字带着满满的力量,令李九没有一丝一毫的抵抗力,再不顾听到的是真是幻,顷刻间撤了全身上下的力气,从缰绳上松开手。 腰上的手臂一紧一收,另一只手助力接过捞上来的人儿,继而两只胳膊紧紧环住了怀中的人,李九稳稳的坐在李天沐的马上,背对着前方,面对着救他的人。 马儿的速度渐渐放慢,李九整个人埋在李天沐怀中,身下还是那般颠簸,硬实的胸膛撞击在脸上,鼻腔中满是酸涩,夹杂着血腥味道与大哥的气息,令人卸下防备,满满的安心。双手抵在胸前,缓冲着撞击力道,一下两下,一下两下,终是不受控制的松下力气,伸出胳膊,抚到李天沐背后,紧紧环住,不再松手。 “……”李天沐满肚子邪火没处撒,一时张嘴想骂人,低头瞧见怀中的李九,却失了声音。 毛茸茸的脑袋,发髻有些凌乱,团在一起佝偻着脑袋,埋在自己怀中,这呆子的胳膊紧紧的攥了自己的腰,抱得那般紧,那般使力,隔着衣料与皮革,似乎都能感受到她砰砰直跳的心脏声。 李天沐静静的瞧着李九,心中的怒火一丝一丝流逝干净,取而代之的,是从未有过的怜惜与不舍,这假太子真女儿,一贯都是嘻嘻哈哈天不怕地不怕,此刻,定然是受了惊吓坏了吧,李天沐无声的叹口气,将披风朝前拢了拢,将李九裹在胸前,阻挡着烈日与春风。 手上加了力道,勒直的缰绳扯得马儿不满,渐渐放低了速度,逐步从奔跑变成快走,继而改成小步子在草地上走着,马背微微起伏,驮着两个人,安静的散步。 “李九,”李天沐叹口气,一手抚上了怀中人儿的脑袋,由头至颈,滑落到背脊,生涩而迟疑的安抚,一下一下,动作渐渐熟稔流畅,暖暖的手掌带着温度,缓和着李九的心绪。 “大哥……”闷闷的声音从怀中传来,李九不肯抬头,有些不舍的朝李天沐怀中蹭去。一会儿,就一会儿,再一会儿?让小九抱一会儿就好。 “李九……”瞧着这小儿的动作,感受着腰间加大的力度,李天沐微微叹口气,大掌终是停在李九的后颈子上,陌生的触感,滑腻而舒适,令李天沐不自觉的加大了力道,拇指微微摩挲起来。 李天沐的手掌粗糙而干燥,陌生的接触令李九浑身一个激灵,脑中警告着自己,不可以再这般沉溺了。 “大哥,”李九微微抬起头,轻声回应,胳膊松了几丝力道,却是不舍得完全松开。 “为何这般蠢,”李天沐一直低头瞧着李九,眼看着毛茸茸的脑袋渐渐抬起,露出一张坨红的脸,一双鹿眼满是暮霭,有些不安的看着自己,眼神躲闪,为自己的错误害怕责骂的模样。 我怕你再不理我,再不见我,再不对我亲近,李九心中苦涩,哪怕仅有一丝的可能,也足以令她忧心伤怀,更何况李天沐是在盛怒中离开。 “我错了大哥……”实话不能说,谎话不愿对你讲,李九抬起头,盯着李天沐,口中软语。 “大哥,小九真的错了。”见李天沐不说话,面无表情的瞧着自己,李九有些心慌,急忙挺直了腰,凑近解释,我愿意认错,我态度那般好,天沐,你不要生气了好吗? 双手环着李天沐的腰,后颈被一只大掌禁锢着,一人抬头仰望,一人低头凝视,马背上,披风中,两人靠得那般近,那般亲。 瞧着眼前愈发凑近的脸,李天沐脑中一片空白,那鹿眼中满满的是自己的影子,那影中,早已经没有了愤怒,取而代之的,是自己也从未见过的,陌生的情绪。 李九的嘴唇粉白,几处破皮,沁出鲜红之色,那颜色似乎带着蛊惑,迷乱心智。一张一合,说了什么?不知道,听不见,只瞧见那口中细白的贝齿,若隐若现,粉嫩的舌头也沁着血丝,莹莹亮光,吸引着自己的视线。 “大哥,莫怪小九好不好?往后定然听你的话!”瞧着李天沐不说话,眸子的颜色却愈发深浓,李九逐渐紧张起来,大哥,真的生气了吧,他每次生气便不说话,一副没有表情的样子瞧人,眼中不带情绪,心中早已狂风暴雨。 心中这般想着,李九不禁担忧,环住李天沐的胳膊也松了力道,有些无措的摆放在胸前,不知该如何动作,一点点低下头来,想着该如何劝慰这盛怒的李天沐。 腰上骤失的力道令李天沐皱了眉,似心中一空,被人抽去了温度一般,瞧着李九要低头,视线中瞧不见那眉眼鼻唇,顿时不耐,手上使劲,强迫李九抬头,直视自己。 “大哥……”后颈的力道令李九唬了一跳,不敢动荡,大哥,果然是十分生气了,要打人吗?李九不自觉的咬紧嘴唇,若是打我一顿,便可消气,那便打吧,呆子这般想着,有些担忧的闭上眼睛。 瞧不见那盛满内容的双眼,李天沐的视线锁在李九的唇上,上齿咬着下唇,原本的伤口不耐力道,一点点渗出鲜红,其他的位置被咬死,显将出灰白之色,一白一红,一灰一艳,散发着莹莹之色。李天沐只觉得喉中干涩,下腹中陌生的热度,眼神逐渐迷离,令脑中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摩挲着滑腻的颈脖,潮热的温度从手中传入心口,李天沐不再忍耐,跟随自己心中的渴望,一点点低下头去。 鼻中已经闻到了血腥的味道,两人呼出的气息夹杂在一起,混了对方的味道,又重新充斥到各自的鼻腔之中,温暖而暧昧。 李九感受到李天沐的靠近,有些困惑的睁开眼,触目而及的,是大哥深邃的眼眸与长如羽刷的睫毛,那黝黑的颜色似乎要将人吸入其中,啃食殆尽。 李九的面色顿时红如虾子,心中锤鼓,狂跳不止的心脏似要从口腔中跳出来,“大哥……”近在咫尺的李天沐释放着不容抗拒的威压,李九微微松了牙齿的力道,轻声喃喃,“大……哥。” 颈上的抚摸那般陌生,带着急躁的力度,眼前的李天沐,不似那熟悉的兄长,竟一如梦中的爱人,李九双眼逐渐迷离,放松了全身的力气。 第85章 各怀心事 “大哥!”忽然而至的声音似重锤破空,收回了二人的魂魄,唤醒那不清醒的神经。 李天沐停止了动作,瞧着睁开眼的李九,眼睛一点点有了颜色,恢复清明的神志。 “大哥!大哥!”白小七的声音逐渐真切,卷着春风,将最后一丝暧昧的雾霭击碎。 “……”李天沐回过头,面上的表情一片木然。 “大哥,何时来的,为何不来寻我们?”白小七一众人等逐渐靠近,带着喧嚣,群马纷踏而至。 “天沐哥哥,”司马夕颜勒停了马,在不远处停下。 “李九的马惊了,一同去寻。”李天沐扫了一眼怀中的李九,眼中湿漉,面色微醺,鲜色的嘴唇,微微合眼,满满的女儿像。 “黑马踏雪,名唤霞儿。”李天沐抚了一把披风,将李九笼了个严实,格挡了一众人等探究好奇的视线。 “小九他……”白小七拧了下缰绳,一点点朝这边走来,想看清楚大哥怀中的人。 “李九惊马了,”李天沐扭过身子,阻挡在白小七身前。 “小九没事吧?”白小七看出了李天沐的抗拒,勒缰绳止了马儿的步子。 “无碍,有些受惊,”李天沐一鞭子抽在虹儿屁股上,不再理会众人,带着李九,朝马场中心大踏步子离去。 “天沐哥哥的马上?”司马夕颜靠近,眼中满满的困惑,盯着李天沐的背影,询问白小七。 “是小九,小九惊马了。”白小七微微眯着眼睛,与司马夕颜一般,看向同一个方向,神色莫名。 “太子不会骑马吗?”司马夕颜回过头瞧白小七。 “小九三年前便忘了事,定然是一并忘了干净吧,”白小七回头,朝着司马夕颜笑一笑,“并非谁都如夕颜妹妹,事事都拔尖的。” “七哥惯会取笑夕颜。”司马夕颜低头抿嘴。继而又似想起了什么,重新抬起头,“天沐哥哥去走那般快是?” “太子爷的马惊了,乌黑踏雪,名唤霞儿!”白小七微笑着看了一眼司马夕颜,回过头朝身后众人扬声道,“劳烦诸位一同去寻!” “可是八皇子送回来那匹踏雪?”有年轻蓝衣公子哥策马上前,眼中放着光彩。 “应是了,”白小七点头。 “那可是匹好马!”蓝衣公子口中唏嘘,轻轻摇头。 “可不是!”另一花衣公子哥上前附和,还想说点什么,瞧了一眼皇七子,微张的嘴巴重新闭上,没有说话。 眼中的欲说还休白小七瞧在眼中,心中冷笑,并不理会,“夕颜,随七哥一同去寻,”回过头招呼司马夕颜。 “七哥带夕颜去寻天沐哥哥好不好,我们和他们一起,也有个照应!”司马夕颜扬起脸,朝白小七撒娇。 “听你的。”白小七笑着点头。 “这般好马,竟是给不懂之人骑御,真正糟蹋了。”瞧着一男一女两人策马离开,花衣公子再未忍耐,将剩下的半句话吐露出来。 “许是关的太久,脑子傻了,不仅是御马,我听我爹说,太子爷其他的功课也都不怎么样的。”蓝衣公子回头,言语中满是不屑。 “课业不好又如何,奈何人家会投胎,命好。”花衣公子意有所指的笑笑,“宫中那位主子爷宠他,如此身份,恃宠而骄也是正常的了。” “我听闻啊,即便是遇到了贵妃娘娘,这位爷也是从不行礼的。”蓝衣公子愈发大胆起来。 “谁让人家是东宫,皇后娘娘都不被放在眼中,何况其他娘娘。”花衣公子笑。 “你们两个若是想说这般话给太子听,便才适才的时候讲,”一旁的司马文龙冷着脸,打断二人的对话。“若是不想传到他耳中,又何必在众目睽睽下信口开河,一如那市井妇人。” “不过闲谈,并未指名道姓,司马兄弟何必当真?”蓝衣公子有些讪讪,不太敢惹眼前的司马家公子。 “我们也是看不过,宫中都这般传了,司马兄弟又何须摆出这个样子。”花衣公子年岁稍微大一些,脸上带着不屑,毫不在意。 “背后讲讲便是了,往后莫说我司马文龙不顾兄弟未出声提醒,”司马文龙扯了马儿朝前走,留下一句话,“如今的皇九子,你们或许真的惹不起。” 司马夕颜眼中仅有李天沐,将一众贵族子弟玩忽手掌,偏偏忽视了这个微黑瘦弱的皇太子,未将他瞧在眼中,而他却看出来,这看不出有什么本事的李天赐,上得皇上厚爱,大皇子七皇子八皇子似乎都与他交情不浅,而最难相处的二公主,与他的关系也不错,除此之外,那小小十公主,也是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的,皇家无父子,更莫说兄弟姊妹,然而在他看来,这皇太子似乎有一份独特的魅力,与一众异血弟兄维持着根本不需要的和平。 李天沐,尤其是李天沐,这个皇太子最大的对手,却……司马文龙想着梁王的表情与神色,轻轻摇摇头,他还未曾想明白,自己瞧见的,是一个真情实意对弟弟关切的兄长,还是装模作样骗取信任的皇长子。 “我想你定然是多虑了……”花衣公子还欲说话,被一旁的蓝衣公子阻止。 “闲话莫讲太多了,”指指太阳,“今日还需赛马,还是早些去寻那惊了的乌黑踏雪吧。”蓝衣公子做和事老。 “呵呵,”花衣公子不再多讲,轻蔑的笑了两声,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似撒气般,力气格外大,马儿吃不住,嘶鸣狂奔,没作停留。 青衣公子笑着摇摇头,也跟了上去。 “……”司马文龙瞧着离去的二人,心中冷笑,也不再出声,抽了马儿紧紧追上。 剩下的男男女女互相看看,没有热闹可看,没有八卦可听,纷纷催马前行,一并去寻李九的黑马霞儿。 “李九……”走至远处的李天沐低头,瞧着半日不说话的李九,这孩子似乎有些不对劲。 “……”怀中的人儿没有说话,手指紧紧的攥着自己的衣摆,表情呆滞,似没听到自己的声音一般。 “李九。”李天沐放低了声音,心中带了些许的歉疚,这是从未有过的情绪,一直以来,自己还从未觉得对别人表示过内疚。 李天沐已经十六,该懂的,他都懂了,适才那般陌生的情愫与冲动,如今回过神,他似乎也明白了些许。是因为年岁到了?府中又从未收过丫头的原因吗?竟是因为靠得近了,对这般黄毛丫头,还是这个呆子李九差一些没有控制住。 适才那般情境,如若不是小七的打断,自己,自己许是已经吻在这小儿的唇上了吧。这般想着,竟已经分不清,心中是庆幸多一些,还是懊恼多一些。李天沐瞧着李九,想看清楚适才蛊惑自己的嫣红。 李九却是低着脑袋,滞留一个毛绒的脑袋与细滑的额头,让人瞧不见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九……”李天沐的声音带着喃喃,有些不安的瞧着怀中佝偻着的李九,适才吓到这小儿了吗?她……她明白自己要做什么吗?如若明白,定是吓坏了吧,一直尽力扮演的好大哥,竟是如此…… 而此刻的李九,脑中一片嗡嗡之声。李天沐靠近的那张脸与墨色的眸子一直在脑中盘旋,是自己想错了是吗?定然是自己想错了吧,没错的,她或许已经是成年人的灵魂,用那般爱慕的欲望瞧着眼前不过十来岁的干净少年,甚至都要唾弃自己的龌龊。 在李天沐眼中,自己是他的弟弟,不论他是否真心对待这个弟弟,也不可能会有半分非分之想的,他靠那般近,那般亲,是为了……为了安抚自己吧。 李九心中苦涩,将心中雾霭之色一一擦去,努力让自己清明一些,正常一些,不要出现让人误会的表情,不要令大哥觉得自己有问题才是。 “李九……”李天沐不耐没有回音,终是一手抚上李九的脑袋,不自觉的想念那脖颈滑腻的触感,定了下神,僵住的手掌才控制住,没有跟着心中的欲望走,“我……”,该如何解释才好? “大哥我没事了,”怀中的皇九子抬起头,眼中还有几丝雾气,脸上依旧带着些许粉红,然那眸子中,却已不再迷离与恍惚,取而代之的,是清澈和明亮。 李九咧开嘴,有些没心没肺的笑着,小小的虎牙闪烁着点点的星光。 “……”李天沐瞧着这个笑容,半日说不出话来,她还小,太小了,并未明白太多,也不知道适才这个大哥,差一些就做了些不可饶恕的事情。这般想着,心中竟是揪在一起的疼痛,似要令人呼吸都困难起来。 “小九辜负了大哥的好意,”怀中的李九还在道歉,“大哥既是带我来,还特意给了霞儿这惊喜,定然是想到了小九忘了事情,马术不行,想着提前教我的。”小人面上带了歉疚,认真道,“小九却未曾考虑大哥的心情,忽视了你的好意,小九错了。” “……”李天沐盯着这一脸认真的李九,竟是说不出话来。 第86章 学马 “大哥,你一向疼小九的,莫生气了好不好?我定会好好练习的。”李九一手捉了李天沐的手,见他握着缰绳,又紧忙松开。 “嗯……”李天沐低低应声,抬起头,不再看李九,眸子中带着霭色,望着前方。 往后,我定不再逃避,不再用这份暧昧的心思去度你,李天沐,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的大哥,亲生大哥。李九眼中干涩,那般的难过,努力的睁大眼睛,被风儿卷走默默滑落的泪水。 “……”抬起头的李天沐看不到李九的脸,更是不明白,此时此刻的皇九子,许下了什么诺言。 “错不在此。”李天沐望向别处,眼中收起了所有的烟雾。 “我……”李九重新咧了嘴,不好意思道,“我以为我还记得如何骑马的。” “你可知道,适才那般情况,会丢了性命。”李天沐的声音沉了下来,想到这小太子差点掉下马去时,自己的心似要飞出来一般,练呼吸都要停滞。即是生气李九的不顾后果,又是懊恼自己将这呆子留在马场不顾而去。 “小九知道错了,大哥莫再生气了好不好,”李九翘起嘴角,撒起娇来,“往后再不如此了。”两只手揪着李天沐的衣带,轻轻扯着。 “……往后再不如此了,”李天沐嗤笑,这句话,听过那么多次,都是出自这小儿之口,不知从何时起,脑中能想起里最多的声音,便是这皇九子细细碎碎的念叨声,声声大哥,句句欢笑。 “大哥你可还在生气?”李九抬起头,瞧着紧绷脸的李天沐,思忖一瞬,伸出食指,想要戳戳这黑脸大哥的腮帮子。 “莫闹……”李天沐松了缰绳,攥了李九使坏的手,绷紧的脸色有些松懈,白了一眼怀中的人,“你竟是都道歉到习惯了。”话这般讲着,顺手一动,本意将李九的手甩至一旁,不知如何,心思一念间,又滞了下动作,终是没丢开手中的小拳。 “即是大哥面前,还要什么面子不成,”李九注意到李天沐的动作,并没有挣脱,亲昵如一赖皮小弟,“多狼狈的模样大哥没有瞧过。” “……”对这赖皮小儿没办法,李九的面色渐渐松懈,阳光下的五官变得柔和。 “霞儿会不会丢了?”后知后觉的李九,此刻开始担忧起自己的坐骑。 “小七招呼人去寻了,”李天沐轻轻拧了眉头,“霞儿乃战马之后,自小在战场出生长大,若非送入京中,将是那前线拼杀的娇娇战骑。” “我……我会好好学,不辜负八哥的心意,也不糟蹋这般好马儿的。”李九低下头。 “……”李天沐低头看了一眼李九,不禁好笑道,“我讲的是,霞儿性子烈得很,你随便别忽视了。” “见识过了……”李九心有余悸,撇嘴道。 “可有计划,”李天沐轻笑着瞥了眼李九,这呆子又是一副怪样子,“想请谁教你骑马?”李九似乎不愿意来找自己,这段日子,也都像是故意躲避一般,虽不知是何原因,虽心中不愉,还是依她自己的心愿好些了。 “莫非大哥不愿意教我了?”李九有些意外的抬头,“那日大哥接我回来之时,不是讲好要教小九的吗?” “你……”你愿意让我教?这句话说了一个字,李天沐将剩下的话吞进了肚子,这般问来,似乎太过讨好般。 “男子汉大丈夫可要说话算话的!”李九笑,既然刻意躲避无法令自己释怀,那便要好好去面对了。 “好好学。”李天沐心中有些无奈,这李九想些什么东西,他还是摸不清楚。 “那是自然!”李九空出来的手使劲拍拍胸脯。 “呆子……”李天沐望着前方,嘴角轻抿。 “可马儿丢了……”李九叹气。 “先熟悉,今日时辰也不早了,莫再耽误了。”李天沐抬头望了眼天,表情正色。松开另外一只手,环了李九的腰,捉了不舍放手的柔荑,低头轻喝,“坐好了!” 李九只觉天旋地转的一瞬之间,自己便被李天沐架起,再轻轻一推一按,整个人便掉了个个,由面对面,至正面朝前坐在马上。 “呼……”李九轻声惊呼,条件反射的想攥缰绳,奈何双手都被李天沐捉了个结实,一下没有抽出来。 “即是不熟马性,万不可松了缰绳,”李天沐将李九的手按在缰绳上,十指相绕,助其正确抓好绳索,终是松开,“见到人时,坐骑的情况不稳便无需招呼,似适才那般松手挥胳膊,是极其危险的。” “嗯……”虹儿比霞儿高大些,随着李天沐的动作,马儿的速度逐渐快起来,李九听着身后大哥一句一句的教导,撇开脑中的杂念,一心学着,倒是没了一丝紧张,逐渐摸到些门路。 不知是李天沐在身后的原因,亦或是学有小成,李九开始有模有样,控着虹儿,快至奔跑,慢至小走,勒了绳子也肯满满停下。 “似是没那般难,”李九有些开心,想要回头炫耀。 “莫乱瞧,目视前路,眼观三面。”李天沐瞧出了李九的动作,一手拍在她脑袋上,目光盯着露出小截的后颈,轻轻眯了眼,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嘿嘿……”李九想摸头,又想起不可松手,咧着嘴直傻笑。 “试试一个人可好?”李天沐哑着嗓子,轻声问。 “一个人?”适才还傲气十足的李九忽然有些紧张和慌乱,蹬直了腿一声吁,唤停了马儿。 “莫怕,我跟着你。”李天沐摸摸李九的脑袋,控制着手不往那滑腻的脖颈上滑落,一手抵住马背,一手掀了披风,长腿扫过,下了马。 “可记得适才教你的,”李天沐个子似乎又高了些,并排站在马儿边上,抬头望着李九。 “记得,”李九低头,瞧着这个迎了满面阳光的男子,有些迟疑的点点头。 “可敢试试看?”李天沐瞧着笼罩在阴影中的李九。 “有何不敢!”李九经不起激将,即可上招。 望着小人骑大马,小步子跑开的李九,李天沐伸在半空中的手轻轻放下。脑中头一次没有了谋略仇恨,留下少年的困惑。 府中,是否该纳个皇妃了?如此念头一过,便满脑子滑过李九的脸,或笑或闹,生动至极。 李天沐摇摇头,将一众杂念甩出脑袋,看来,确是该纳个女子了。 李九从紧绷到逐渐放松,骑着虹儿,跑到快瞧不见李天沐,又掉头小跑回来,虹儿年纪稍长,耐着性子由她前前后后折腾。 “大哥!大哥!”李九的脸不知是晒的还是热的,逐渐沁出细密的毛毛汗。 “如何,”李九倚靠在树干上,微微仰头。树缝中漏下来的阳光细碎的打在他的脸上,整个人似披了金色光芒。 “略快些便会紧张,”李九的脸满是兴奋,散乱的碎发粘在额前,“似要颠下来一般。” “多骑多练,熟悉些便好了。”李天沐没有再看李九,低下头来。 “嗯!”李九瞧着李天沐的动作,心中可惜,多好看呀!低头做什么呢!都瞧不见了! “呜呜呜呜呜呜……”悠扬的声音从风中传来,低沉又不真不切。 “什么声音?”李九侧着脑袋分辨声音的来源,听不明白,继而四处瞧着。 “方家书院今日赛马,应是集合的号角。”李天沐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低声回答。 “赛马?”李九回想起来,适才白小七身后似乎跟了许多公子小姐,那些人应该都是来参加策马比赛的。 “瞧瞧去,走。”李天沐翻身上马,稳稳的坐在李九身后,高大的身影顷刻间将李九笼罩其中。双手环到前方,将李九绕在胸前,捉了执缰绳的手,狠狠一挥,马儿撒开蹄子朝前跑去。 “怎么个赛法?”感受到自己顿时又烧红的脸,李九咬了咬嘴唇,暗骂自己没出息,随便问着话,希望转移注意力。 “未关心过,年年都不同,今年题目,不知道。”奈何李天沐不领情,毫不在意的回话。 “……”李九哑然,快至午时,气温本已升高,加上适才练马,整个人热了好几分,如今团在李天沐怀中,面上的温度似一直在升高,如何也降不下去。 “坐好。”李天沐感受到眼前人儿的动作,瞧着这一点点佝偻下去的李九,低声喝止。 “哦……”李九老老实实坐直了身子,没话找话,“那往年比的都是什么。” “长短路程比过速度,团队接力比过时间,御马射猎亦比过,”李天沐想了想,“去年比的,似是共骑通过障碍。” “整个书院的人都要参加吗?”听起来似乎有些意思,李九渐渐提起些兴趣。 “各个班选出的学生才可参加,”李天沐捉着李九的手,走得不快不慢,心情十分好,说话也是从未有过的耐心。 “方家书院很多人吗?”既然是京中最好的书院,定然是很热闹的吧,不比司教所,就他们兄弟姐妹几个人,大都时候冷冷清清,最多不过司马家两姐弟。 “嗯,”李天沐点头,“算多的。” 第87章 寻回 “有多少弟……”李九继续询问。 “大哥!”身后传来声声马蹄,伴随着白小七的呼喊。 李天沐勒停了马,调转马头,回头望。 不远处两匹马,一黑一白,骑黑马人衣着暗紫,御白马者身穿嫩绿,一男一女,甩了鞭子朝这边奔来。 “小七。”李九从李天沐的屏风中探出头,朝白小七笑嘻嘻的打招呼。 两匹马卷着尘土停在人前,碎草随着风吹得纷飞。 “要唤七哥!”白小七收了马鞭,扬着笑,面色略微担忧道,“大哥说你惊马了,可有伤者?” “磨破点皮,没有受伤,”李九瞧了眼一旁的司马夕颜,不着痕迹的从李天沐拳中抽出自己的手,给白小七瞧。 “七哥这儿有些上好的药,小伤也将很快好的。”白小七拍了下马,上前观察李九的手,细细瞧了,并无大碍。 “七哥……”李九直笑,无法将这个称谓与三年前的小白胖子联系在一起。 “笑什么,”白小七似乎猜到李九想的什么,伸出胳膊敲了下她的脑袋,自己也不自觉的笑出声。 “嗯,笑我的七哥哥已是翩翩公子了。”李九抿嘴。 “天沐哥哥……”这旁是兄弟二人亲昵闲聊,那旁的司马夕颜却是一直盯着在李天沐怀中,掩入披风的李九,还有,还有那本是握在一起的两人的手。 “你何时受的伤,刚才为何没说,”李天沐没有理会一旁的司马夕颜,捉了李九的手,皱着眉头观察。 是缰绳勒出的伤,破了些皮肉,有些地方沁着血丝,夹杂着缰绳中的细碎毛糙,不严重,就是瞧着有些痛。 “不是什么大问题,”李九余光瞥着司马夕颜,想要抽回手,“男子汉大丈夫,这点皮肉小伤算不得什么的。” “是否大伤,亦或小伤,不是你自己说了算,以后都要同我讲。”李天沐有些不高兴,心中些许自责,若是早些知道,便不会抓着她练了那许久的马,这呆子,许是怕自己不高兴,一直没有说出来,忍着疼还装没有事情。 “最开始是惊着了,没注意这点小伤,”李九有些讪讪,“后来练马的时候瞧见了,许是已经麻木了,刚才小七提起来,才发觉有一点痛而已,没有大碍的。” “天沐哥哥与太子……”司马夕颜左瞧右瞧,神色几分古怪,几分羡慕,“关系真好呢。” “大哥对我们都这般好的,”白小七倒是习惯了冷面梁王对兄弟的关爱,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夕颜真是羡慕呢。”司马夕颜言语中些许酸涩。 “大哥你莫说小九了,他都这般大个人了。”白小七拍拍李九的肩膀,帮其解围。 “小七说得是,我都这般大人了,”当着人前,李九有些许不自在,又一次想抽出手。 “上药前莫再碰缰绳,”李天沐松了李九的手,裹了把披风,不顾司马夕颜的欲言又止,甩了下缰绳,转了马头,朝赛场跑去。 “走,夕颜。”白小七招呼司马夕颜,也甩了鞭子跟上前。 “嗯……”司马夕颜默默跟在两人身后,心中满满的后悔,为何要去得罪李天赐,一早她从未想到,这皇九子与梁王的关系如此好。这些年,李天沐很少对自己如此冷淡的,莫非瞧出了自己对李九的不友好? 司马夕颜心中十分困惑,拿不准该如何,这二人,是真的兄友弟恭,还是假亲近真对手?一直以来,自觉对京中的形式有几分把握,此刻,却捉摸不定起来。 漫目广阔的马场,渐渐看到了人群,传入耳中的是接连的号角声,马儿嘶鸣声,人群聊语。喧嚣渐近,李天沐渐渐放低了速度,最后停了马。 “可惜霞儿跑了,”李九瞧着四处满满的人,皆是一人一马,人人都是来去自如,心中不免担忧,“不会找不到了吧?” “不会,”李天沐回答简短,扫了一眼在场的人,呵,今年特意将赛马提前了,不知道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万一遇到歹人?”李九还是有些担忧。 “……”瞧清楚了大致的人,李天沐低下头,瞧着李九,心中有些无奈,耐心解释道,“这马场是私人的,进来的人都有数的,外人来不了。且四周皆有把守,更何况霞儿是上了册子的,太子爷的马,谁敢占为私有不成?” “……”李九有些愧疚,自己还是太多东西不懂,太多事物未曾见识过啊。 “多学多看多想,便都能记起来了,”李天沐似是看穿了李九的些许自卑,摸摸她的脑袋。 “就是啊,小九,往后你多出门来找我们玩。”白小七追上来,跟着话道。 “嗯,太子弟弟若不嫌弃,往后不上课的时候,夕颜也可带你熟悉京城的,”司马夕颜也上前,笑容迷人。 “多谢司马小姐,想来李九还是更不太习惯与姑娘家耍的,”李九笑一笑,拍拍白小七的肩膀,继而侧着身子想挽他的脖子,拧这小子的脑袋,“说起来,自你回来起,找你好几次想去玩,都没见着人,小七呀,你一天到晚忙什么呢?” “你以为都是你闲的。”李天沐不着痕迹的将李九的手从白小七身上拿下来,“坐直了。” “……”当着李天沐,李九还是老实了许多,低头瞥了眼白小七,眼神中藏着狡黠。 白小七摇摇头笑,“没课的时候我还要去找师傅的,偶尔还有些差事。” 瞧着三兄弟你一眼我一语,司马夕颜插不上嘴,面上静静的呆在一旁,心中却是愤愤着急。 “梁王殿下!”有人扬声唤,几人回过头。 “霞儿!”李九这次眼睛比谁都尖,一眼便瞧见了两匹大马中间的黑马霞儿,此刻正眨着眼睛满面无辜的看李九。 “梁王殿下。”这一边动静有些大,离得近的人都凑过来,纷纷下马,给李天沐行礼。 “嗯。”李天沐随意的回了一声,当做回应了众人,紧接着一下拍在李九的手上,这小子看到了自己的马,不管手上的伤,揪了缰绳就要朝下跳去。 “大哥……”李九回头,摸摸手背,有些委屈。 “扶好,”李天沐伸出一只胳膊,示意李九搭上手,待人扶好,令只胳膊挽了李九的肩膀,微微使力,一同下了马。 “太子殿下。”有认识李九的,忙朝着正看热闹瞧这两兄弟的人使眼色。 “无需多礼。”李九没心思应付在座,下了马便松开李天沐,朝自己的马儿跑去。 “……”李天沐心中淡淡笑着,这呆子倒没因一次事故怨了霞儿,轻轻摇摇头,小步子跟在后面。 “可有伤着?”李九摸着马儿的脑袋,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巡查着霞儿,满面紧张,哪里像个贵气十足的太子爷。 “太子爷大可放心,您的坐骑不过跑得远了些,没有丝毫损伤。”两侧的青年下马,拱手行礼,笑着与李九解释。 “是你们找到我的马儿的?”李九捏了把霞儿的耳朵,朝二人拱拳道谢,“李九多谢二位公子,敢问尊姓大名?” “御马使王野。”一人屈膝回话。 “御马使王良。”另一人也随着动作,自报姓名。 “此乃御马使职责,太子爷尊称折煞卑职,都怪卑职失职,惊着太子了。。”二人低头,齐声道。今日在场的都是贵人,眼前的,又是贵人中的尊贵人,太子爷惊马,若真要追究,他们马场上上下下都逃脱不了责任。 “快快起来,”李九松了霞儿,赶忙扶起二人,“是我自己技艺不佳,与你们无关。”余光瞟到李天沐一脸的不满意,心中无奈,这么多年了,他还是不习惯在其他尊重自己的人面前摆出高高在上的模样。 “可要上马试试,”李天沐上前。 “……”李九滞了半刻,回头笑,“好。” 李天沐瞧出了这呆子的担忧,在霞儿耳边打了个响指,一个脑崩儿弹在马儿的额头上。 霞儿吃痛,却又不敢大声嘶鸣,呼呼的喷着气,一副蔫儿模样。 “小八讲过,战马是这般训的,你要令她尊你畏你才可,不然这野性收不住。”收回手指,李天沐侧头教李九。 “要使出些内力才最好,”白小七微微笑着屏退朝他行礼的公子小姐哥儿,牵着自己的马过来,“我功夫不行,可是训了许久才算有些成绩的。” “你这匹唤作什么?可也是小八送的?”李九回头,望着白小七的马,也是一溜儿黑得油亮的皮毛,不似大哥的虹儿高大,不似自己的马儿四蹄踏雪,小七的马儿额头一条白纹,十分精神。 “嗯,与你的霞儿一同入京的,唤作流光,与你的霞儿是一母同胞的姐妹俩。”白小七的马儿眼神温顺,低头在他掌中轻蹭。 “瞧不出小八哥取的名字还都挺有意思,”李九呵呵笑,也试着抚摸霞儿,马儿机灵,知道自己今日犯了错,也垂着脑袋朝李九蹭来,不过就把握不住力道,直往李九脸上拱。 “莫再闹了,去前头看看。”李天沐顾及技术还不如何的李九,牵了自己的马朝主场那边走去。 第88章 赛马 “嗯……”两人停止互相取消,李九朝白小七吐吐舌头,牵着马儿跟在李天沐身后。 一众在旁看热闹的人纷纷让出路来,熟悉梁王的面面相觑,一部分在奇怪三兄弟的好关系,大多数在打量这出囚禁所不太久的小太子,举止大方,并无任何嚣张跋扈或者唯唯诺诺,一如旁的同学般,没什么分别。 人群散开又合拢,因为这三个突然来的贵人都牵马而行,导致在场没人再上马骑走。 “天沐哥哥……”一直被冷落在一旁的司马夕颜,此刻的心情真是五味陈杂,当着人前却是无处发作,只得咬牙跟上前。 “夕颜走快些,我们一同去瞧瞧今年的赛马。”白小七发现了身后慢慢走着,面色委屈的司马夕颜,笑着招手,停下来等她。 “嗯……”司马夕颜恢复了甜笑,快步上前。 前方围了栅栏,挑选出的马匹被圈在里头,一旁,几个青衣皮革统一样式的学生正仔细瞧着手中的册子。 “是参赛的学生吗?”李九一一望过去,倒有一张熟脸,男多女少,不过皆是满脸认真,或坐或站或者倚靠桌案,眼睛都盯在自己的册子上瞧,丝毫不理会一旁的吵闹与杂乱。 “今日的参赛学生。”李天沐将虹儿圈在一旁的木桩上,扫了一眼前方的参赛者,简单回答。 “比赛不止一日?”李九有样学样,取过绳索套成圈,从一旁抽出活结,将霞儿的缰绳套在另一个木桩之上。 “惯来是要比三到五日的,”白小七也套了马,与李九解释,“报名的学生若是多,许是要比上半个月呢。” “谁都可以报名吗?”这倒有些出乎李九的预料。 “方家书院经常会举行不同的比赛,若是自觉有把握,都是可以报名参加的。”白小七继续解释,“若是实力太差,在筛选时被取消资格,是很丢脸的,所以也不会人人都来玩一下的。” “今日是筛选?”李九望着一众阅读规则的参赛者,皆是手长腿长,指骨都似有些力气,不像来混一混的模样。 “今日啊……”白小七扫了一眼,笑道,“今日是第一轮淘汰赛了。” “他们应该是筛选出来后,抽签在第一天比赛的,”司马夕颜套好自己的马,取出帕子细细擦着手,也上前与李九解释。 “夕颜以前的方家书院的,许多比赛她都是拔了头筹的,”白小七看像司马夕颜,再对李九道,“你问她便是对了。” “那要请教司马小姐了。”李九笑。 “太子弟弟客气了,”司马夕颜微微低头,收起手中的帕子,“我也是听柳柳讲的,只知道大概。” “愿闻其详。”李九有的便是耐心。 “此次参赛者共有三十人,年龄段为十三至二十。”司马夕颜不再客气,娓娓道来,“分为三日的首轮淘汰赛,每日留三人;三日之后,再重新抽签,继续三日的淘汰赛,每日留一人。”顿了一刻,瞧了一眼身边的人。 有认出来他们的学生,不远不近站着,听听司马家小姐与皇家兄弟们在说些什么,也有远远的站着观望的,也有胆子大些,凑近等着随时补充几句,与太子爷搭上话的。 李九面色平和,半倚靠在木桩上,双手交叉随意的摆放在胸前,正认真的盯着司马夕颜,听她讲解。一旁的白小七不时抚摸自己的马儿,不时回头听,而梁王,司马夕颜余光瞧了一眼李天沐,这位皇长子正倚靠在一旁的木桩上,微微侧着头,不知道在瞧哪里,想什么。 “接下来呢?”李九出声催。 “接下来便是一日全天的比赛,最终胜出的唯有一人。”司马夕颜收回目光,有些可惜李天沐并未有兴趣听她讲解。 “不是前三皆为三甲论排名?只取一人?”李九摇摇头,似乎竞争有些激烈。 “非三甲”司马夕颜摇摇头,“今年的头筹奖是七品司军校尉,远征军营,此乃千金不换的实职,也是一项苦差事,所以参赛者都是循着这个目的报名的,此次也算是远征军营来方家书院挑选储备的赛事。” 书院的比赛,顿时似求职般,李九挑挑眉,怪不得瞧着参赛的学生皆似有力懂武的模样。 “小九,莫非你也想参加玩玩?”一旁的白小七看着李九认真打听,凑过来笑。 不知在看何方的李天沐听到李九的名字,也转过头来,盯着她瞧。 “我哪有这般本事,”李九摇脑袋,忽然想起一个人,咧嘴笑,“我想着二姐估摸很有兴趣。” “二公主功夫与骑御本事都是极好的,”司马夕颜乐得宣扬自己与这帮子弟的好关系,并不吝啬夸赞。“可惜……” “为何可惜,我瞧着参赛的也有女子,”李九朝选手那边望去,不解问。 “七品以上实官不限男女,”白小七接过话茬解释,“可二姐身为皇家女,永无入朝机会。” “确是可惜了,若是二姐不过平民……”李九有些惋惜。 “有何可惜?”一直未曾说话的李天沐走过来,“身在皇家,即享了尊贵,便有应受的桎梏,若李昭容出生平民,何来这一身武艺。” “天沐哥哥说得对,”司马夕颜上前两步附和。 “二姐要的,或许真没那么多,”想起酒醉的李昭容,李九低头喃喃。这世上,谁都有无奈,上至父皇与皇子公主们,下至公子少爷老百姓,谁又能无忧一世所得即所求呢? “小九你说什么?”听不清李九的碎碎念,白小七凑过头来。 “没什么……”李九抬头,“那比的是什么呢?”讲了这么多,还不知道比赛的什么东西。 “喏,”白小七朝赛场指指,“每日的题目都是当日才揭晓的。” “只知道与骑马定有关系的。”司马夕颜也点头。 “今日是远程策马与寻地图合适路线最快回程。”李天沐将手中的册子一把丢给李九,拍拍下摆,开始解开套马的缰绳。 “适才判官给大哥的,”白小七凑一脑袋过来,抢了李九手中的册子。 “那明后日的题目都一样的话,岂非对今日的参赛者不公平?”李九瞧着好多人凑过来看册子,略微担忧。 “每日每人的题目都不一样,”李天沐取了自己的马,微微侧头,嘱咐李九,“取马,到时辰上课了。” “那岂不是有难有易,很难做到全部公平啊。”李九听话上前解马。 “这世上何来绝对的公平?”李天沐看了一眼李九,目光中透着不明的情绪,回过头,不再说话。 也是,李九瞧着参赛者,有男友女,有长有幼,每人本就不一样,自出生以来,接受的教育,成长的家庭,已有太多不一样,何来公平?又如她皇九子李天赐,天生便在众人之上,对那下人或是仆人,又如何说公平? “小七,走了,该上课了。”李九招呼还在看规则的白小七,又看到一旁的司马夕颜,也友好道,“司马小姐,一同?”即是同窗,有着防备也无需翻脸的,何况,莫得罪女人,假男儿心中默默想着。 “小九你骑马比较慢,与大哥先走,我与夕颜随后便跟上。”白小七将手中的册子递给一旁的人,回应李九。 “你快些,我不等你的。”司马夕颜瞧着前头牵马的李天沐,有些着急,又不好直直追上前,催促白小七。 “来了来了。”白小七紧着解开套马的绳索。 “小七……”李九一边追上李天沐,里边回头瞧着这二人,眼神暧昧带着笑意瞧白小七,这小子似乎是春心动了! “还磨蹭什么。”前头的李天沐回头,有些不耐。 “大哥,你说小七是不是看上司马家小姐了?”李九大步子追上李天沐,眼神带着满满的八卦,一脸的喜气洋洋。 “他俩没可能。”李天沐懒得朝后看,一盆冷水浇灭了立即会熊熊燃起的八卦之心。 “为何?也算门当户对男才女貌啊。”李九谈不上惋惜,不过有些不解。 “少理他人是非,上马。”李天沐扶着李九,指导着动作。“你的手还有伤,就这么慢慢走着,莫再攥缰绳了。” “喔……”李九乖乖应答。 “为何这般瞧着我。”李天沐在一旁策马,小步子走着,瞧着李九半分哀怨的盯着自己,些许不自在。 “没……没什么,”李九收回视线,讪讪笑,这大哥惯会骂人,她若问得多了,不定要被驯了。不如一会找小七逼问一番,这么想着,心中的八卦之火又重新燃了几分。 “想什么便说出来,”李天沐看着这小儿眼中闪着光,忍不住道。 “他们为何不可能?”李九随口被套出话,索性一股脑都讲出来,“也算门当户对是不是,虽然我瞧着司马小姐的心上人应该是……”咽了一口口水,瞧着李天沐,没有敢说出来。 “是什么……”李天沐有些漫不经心,回头随口问。 “是大哥你……”李九放大胆子,瞟了眼李天沐,低声回话,再偷偷抬眼,瞧着大哥的表情,心中全是有趣。 第89章 包扎 “……”李天沐看了一眼偷偷摸摸的李九,有些无奈,这个毛茸茸的脑袋里每日想的都是些什么东西,这般乱七八糟,也难怪自己从来都想不透。 “司马家的人……”李天沐懒得理李九的八卦探究之心,,瞧了一眼身后还未跟来的白小七与司马夕颜,“你还是注意些,莫深交。” “大哥放心,我自晓得的。”李九看李天沐的样子,便知道大哥又懒得理她了,自然是得不到其他答案了。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的答话。 李天沐瞧着李九的模样,心中好笑,又有些不解,若说她没脑子,每日问些奇奇怪怪有的没的,常识也经常不清不楚,但她又在这般隐晦的是是非非上,比谁都清楚明白,非那扮猪吃老虎之心,不过是通透玲珑,尽力避开事端,也不知道真是聪慧大方,还是因为懒得。 不远处的白小七一边帮司马夕颜牵马,一面瞧着前方渐渐走远的两人,目光一点点深沉下去。 “走吧,”司马夕颜将缰绳锁在搭扣之上,抬头招呼白小七。 “走。”白小七不再远看,收回神,随司马夕颜一同跨上马,朝前追了上去。 “你三弟呢?可用去叫他?”想起司马文龙,白小七回头问。 “以我对他的了解,应是一早便已去寻先生了吧,”司马夕颜撇嘴,纵然她对自己的姿色再有多少信心,在司马家,一兄一弟皆是不买她帐的。 “文龙兄一向积极,”白小七笑一笑,挥了鞭子,御马前行。 “他,幼时便不是可爱的。”司马夕颜不置可否,也一把挥开鞭子。 马场宽广,李九已经渐渐熟悉了霞儿的步子,虽是慢骑,也得了些许要领,不至于浑身紧绷到疼痛。 远方有围场,影影绰绰能够瞧出几个人影。 “二姐他们吗?”李九眯着眼睛想瞧清楚。 “嗯,还有四哥和五姐,将军还未来,”白小七眼神好,一眼便能看得真切,回了李九,又朝司马夕颜笑,“你倒真了解你三弟,文龙兄也在。” 司马夕颜轻声笑,想回几句调侃,瞧了一眼一旁的李天沐,耸耸肩膀没有说话。 “大哥……”李四李天风,李五李昭云,瞧着来人,与李天沐打招呼。 正在逗马的李昭容回头扫了一眼来人,朝一干人等笑笑,目光扫过李天沐,敷衍而不情愿的抬起手挥了把,“大哥。” “二姐,四哥五姐。”李九未下马,与落地的白小七一同喊人。 “梁王殿下,太子殿下,七皇子殿下。”一旁的司马文龙面色认真,端正行礼。 “把手给我,”李天沐没有理会一众人,似没听到其他声音,下了马去,一手递上前,望着李九。 “……”瞧着在场的人,李九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挠挠头,犹豫道,“大哥我自己可以的。” “别废话。”李天沐皱眉,不耐烦。 “哦……”李九瘪了嘴,老实伸出手,李天沐一手托着李九的胳膊,一手扶在她的腰上,轻轻使力,李九便稳稳的落在地上。 这边厢两兄弟别扭下马,那边厢司马文龙还保持着行李的姿势,未变动作。 “文龙兄莫多礼,本是同窗,上课不讲礼数,”白小七上前拍拍司马文龙的肩膀,化解尴尬。 “即有尊卑,礼数不可费,文龙谢过七皇子殿下。”司马文龙微微拱拳,收了动作。 “……”一旁的司马夕颜瞧不过眼,未理这在她眼中有些木讷的三弟,朝李天沐二人凑过去。 “天沐哥哥,许久未一同骑马了,今日可否指导夕颜?”司马夕颜站在李天沐对面,与李九并排,眨着眼睛请求。 “今日要教李九,”李天沐捉过李九的手,细细查探李九手上的伤,不算严重,只是皮肤撕扯得有些厉害,没有及时清洗,血水与污秽掺和在了一起,有些难看。 “……”司马夕颜被拒,有些哀怨的看着李九,自从这皇太子回来,每次只要有她在,天沐哥哥便不理会自己,而这皇九子不似方理理那般女子,自己有气都没处说去。 “水囊给我。”李天沐皱眉,伸出另外一只手,讨要李九的水囊。 “……我”李九一只手解不开搭扣,挣脱着被李天沐捉住的手。 “用我的吧,今日还未曾饮过。”司马夕颜忙解下自己的水囊,递过去。 “也好,”李天沐将李九另一只手捉过来,回头看司马夕颜,“夕颜,可有干净的手帕。” “帕子是没有干净的了,”司马夕颜笑笑,从怀中抽出两匹丝娟来,“不过出门我们女孩子家都有备丝娟,有些花哨,望太子弟弟莫嫌弃便是。” “可是帮了大忙,如何会嫌弃,”李九从不吝啬对小姑娘嘴甜,只看她愿不愿意讲,“多谢夕颜姐姐了,”甜甜一笑,弯了眉眼。 “……”李天沐抬眼白了一眼一副作怪模样的李九,回头对司马夕颜道,“夕颜,你倒水,莫太快,先将伤口清洗干净。” “好,天沐哥哥,”司马夕颜被李九那声唤叫得浑身一个激灵,赶忙看向李天沐,心中宽慰,还是我天沐哥哥最有男子气概。 “太子爷忍一下,可会有些痛。”司马夕颜打开水囊,开始朝李九手上倒下冷水。 冰冷的水接触到皮肤,李九微微动了下手,被李天沐一下捉紧,不让动作。 污秽渐渐冲走,露出清晰的皮肉,血丝顺着水流一点点洗刷干净,伤口有些久了,有些已经浓稠结痂,润开后显露出伤口,经流水冲过,开始疼痛起来。 李九略微抖了下手,没有作声。 李天沐看了一眼一脸若无其事的太子爷,松开一只手,摸向李九的脑袋,轻声抚慰,“忍一刻,莫动,不就便好。” “无碍的,”李九笑笑,当着个姑娘家的面,又不是在自家小胭脂面前,她如何也不会丢了脸面的。 “天沐哥哥对太子爷可真好,”司马夕颜又露出羡慕的神色,微微笑。 “大哥惯会紧张的,其实不过皮肉伤,”李九有些不好意思,“司马家也有两个男儿,想必在家也是极其疼爱夕颜姐姐的。” “……”听着李九一声两声的姐姐,司马夕颜有些头疼,自己如何弄出这么个称呼,谁能想到这太子爷如此不要脸面的,本是个冷面样子,自己不过稍微示好,便是这般无赖模样。 “哪有天沐哥哥这般心细,”司马夕颜有些不自在的笑了两声,想结束这个话题。 “好了。”李天沐似听到佳人的祈求,短言轻语停止了二人互相恶心,朝司马夕颜伸手,“巾帕给我。” “给,天沐哥哥,”司马夕颜将手中的巾帕递给李天沐,面上欣喜。藕色的巾帕不是平日那手绢,是带来以防万一的绸缎,未绣过多的花纹,星星点点描绣了几朵淡雅,而唯独有不同的,便是巾帕的角落里小巧了绣了夕颜两字,夕颜夕颜,这便是我司马夕颜的贴身之物了,天沐哥哥你知道的吧?抬头略带羞涩的瞧了眼李天沐,司马夕颜嘴角轻笑。 而眼前的李天沐接过帕子,轻轻擦拭了李九手上的水渍和血丝,一个专注,一个忍痛,此刻倒是没人有心思瞧着眼前怀春嫩颜的绝色少女。 “李昭容!”擦干净李九手上的水渍,李天沐抬头。 “干嘛……”李天沐是这宫中唯一一个有事没事可以训导自己的人,李昭容远远的站着,不太乐意过来。难得大哥封王出宫立府了,每日那般忙,怎的还会跑回来上课,还是近郊的马术课。 “将你的金疮药拿来。”李天沐微微眯眼,并未与李昭容计较。 “给……”李昭容瞧着这眼神便有些后怕。从袖中掏出小瓷瓶,远远的抛给李天沐。 “二姐也有怕的人呢,所谓恶人自有恶人磨的”李九难得看见李昭容吃瘪的模样,一时忘了手中的疼痛,笑开了怀。 李昭容年岁大些,在这宫中,一向横着走,便连皇后都懒得管她,公主又无权,何必得罪,任她嚣张自在,总有一日要出嫁的。 “哎哟……”也不知道是不是报应,还是应了自己的话,李天沐将药粉撒在手上,顷刻间传来火辣辣的沁入之痛,李九苦着脸回过头。 “哈哈哈哈,说得对,恶人自有恶人磨。”李昭容的笑声回荡在马场草原上。 “二公主十分开怀哪,说的是哪位恶人哪!”浑厚的声音传来,伴随着声声马蹄之音。 “董将军。”众人停了手上的动作与口中的闲聊,纷纷站起来与先生打招呼。 “包好便可,你先去见过先生,”李天沐未理会传来的喧嚣,抬头瞥了眼司马夕颜,手上动作未停,熟稔的帮李九包裹双手。 “董将军好。”司马夕颜左看右看,虽有些不情愿,也是起了身,上前与先生请安。 “今日梁王来了?”董秋梦不是个有架子的人,见还有两人蹲在一旁,便自顾走过来,“哟,太子的手受伤了?” “董将军……”李九抬头,不好意思笑笑,“技艺不佳,被缰绳勒了些皮肉。” 第90章 习马 骑御射枪,册子上都写得清楚,皆是这董秋梦大将军为教课先生,李九倒是挺喜欢这位平和豪爽的汉子,比那美人方竹好相处的多。 “动刀动器骑马驾车,这般伤不可避免,”董秋梦笑笑,“你们先收拾好。” “是,将军。”李九点头。 “司马夕颜,这边没你什么事情了,随我一同过来。”董秋梦寒暄两句,并不欲多讲话,唤了司马夕颜,重新回到一排学生面前。 “是,将军。”司马夕颜看看董秋梦,又回头看看李天沐,一个是背影,一个是侧颜,抿抿嘴,不情不愿,“天沐哥哥……你们可。” “一刻便好,你先去。”李天沐未抬头,也无不耐。 “嗯,那夕颜先过去了,”司马夕颜点点头,朝李九挤出个不太情愿的笑容,站起身追上去。 立即伸着两只手,正侧着脸意味深长的盯着司马夕颜笑,直到人走了,还笑着追随这佳人的背影。 “又想些什么。”李天沐瞟了一眼李九。 “司马夕颜长得不错,你说对吧。”李九回过头,朝着李天沐眯眼笑,不过这姑娘也是佳人有意了,李天沐如何都不会看上这般女子的。若说好姑娘,那方家理理,着实更适合大哥,李九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无奈的抿唇。 “不错。”李天沐点点头,将缠绕过来的娟帕抽出来,打了个结,拍拍手上的细碎,合上瓷瓶,站起身来。 “……”李九撇嘴,未曾想大哥是这般回答,挑挑眉,跟了上去。 “李昭容持长枪,司马文龙持枪盾,练习远攻长刺,注意马上的刺杀不仅是攻,如何守,守自己,也要守马,明白?”董秋梦负者手,开始上课。 “是,董将军。”听到名字的两个人,侧身上马,去一旁兵器架子上挑选武器。 “李天风,你骑马够稳,不够有冲劲,”董秋梦走到李四面前,有侧过头点点李五,“李昭云,你便是冲动过头,不够稳固扎实。” “望将军指导。”这两人,自李九来思过所之时,便有些怪怪的,互相不讲话,平日里也是不远不近的站着,此刻都微微低头,等董秋梦说话。 “上马疾,直至速,继而缓,保持这个速度变化循环,至桃林再返回,互相参考,可是清楚?” “是,董将军。”李天风先答应,看了一眼一旁的李昭云,回头上马。 “李昭云,可有问题?”瞧着不说话的五公主,董秋梦侧头。 “没问题,将军。”李昭云低着头,轻声答话,虽是谁人都能瞧出来的不情不愿,也扶鞍上马。动作行云流水,长腿横跨,竟是比得男儿般潇洒。 李九有些吃惊,本以为这个文弱不语的五姐应是与她差不多水准的,这么瞧着,骑马倒是她的强项了。 “李天言,司马夕颜。”董秋梦瞧着这帮学生有些头疼,本来司教所就几个皇子公主要教教,人少好针对,近些日子来多了这些人,各自皆有毛病,简直麻烦。 七皇子久未上学,已跟不上进度,司马夕颜是方家书院的佼佼者,两方的教法却是不同,也不知道本身是个司马程度。更别提……扫了一眼正瞪大眼睛瞧着自己的李九,还有一旁不知道在看什么的李天沐。无奈的叹口气,应付这帮家伙,不如放他去打仗来得痛快些。 “董将军?”听见唤了自己的名字的白小七与司马夕颜等了半日,没有接下来的话,有些疑惑的瞧着董秋梦。 “李天言取套索,之前的功课可还记得?”董秋梦重新打起精神。 “学生谨记。”白小七笑笑。 “那便好,你来套司马夕颜的马,”董秋梦伸出两根指头,在一旁的马身上标识几个位置,“夕颜,你可看清楚了?这些位置,是要避开套索的,你俩就在这儿练习,我来瞧着。” “是,将军。”白小七和司马夕颜老实回话,双双上马离开。 “李天赐啊……”董秋梦踱步李九面前,微微抬了抬眉毛。军中没有不懂马性的兵士,宫中的皇子公主们,乃至京中的公子小姐,也自小有启蒙老师。这启蒙教育,他有些为难呐。 “董将军,近些日子,若有空之时,我教李九骑马。”李天沐不知何时已经回过头,不再目光放空,“待他熟悉后,再求将军赐教。” “也好,”董秋梦看了看李天沐,这小子愈发成熟起来,“你既早已打算,便如此安排吧。”看了一眼还一脸懵懂的李九,拍拍她的肩膀,“李天沐是我最得意的学生,你好好随他学,莫偷懒。” “是,将军,李九定会用心。”李九有些羞愧,怎么去哪里自己都是问题学生呢。 董秋梦嗯了一声,又拍了把李天沐的肩膀,不再理会二人,负手离开。 “上马。”李天沐领着李九,在一旁的树荫下停下,随意的靠在树干上,双手交叉在胸前,挑眉瞧李九。 “哦……”瞧着李天沐并未像之前那般,有上来扶自己的意思,李九努力回忆着之前的动作,握绳上马。 “大哥你不上马吗?”瞧着并未动作的李天沐,李九好奇。 “下马,”李天沐偏了下头,轻吐两个字。 “……”李九一头黑线。 “手腕使力不对。” “左脚错了。” “膝盖不能碰马肚子。” “手腕又错了。” “……嗯,是这样,再来。” “不对……” “头看前方。” “用些力气。” “早膳吃我那许多食物,都白食了吗?” “……直起腰。” “……”便在这不停的上马下马动作下,李九脑中似阴影般要发噩梦,待董秋梦过来通知下课之时,才获救般趴在马背上,说不出话来,奄奄一息的模样,哀怨的瞧着一旁的李天沐。 不远处啃草休憩的虹儿甩甩脑袋,睁大眼睛,偏着头瞧着眼前的主人和那哀声连连的小公子,悠闲的甩着尾巴。 “今日到这吧,回了。”李天沐拍拍虹儿,翻身上马,将自己的披风丢到李九头上,扬长而去。 “诶,等等我。”李九如今已经一点不怕马了,虽还十分生疏,却也能自在的骑在马背上慢慢前行了,急急掀开头上的披风,想追上李天沐。 “你回宫,我们不顺路。”李天沐一鞭子甩在虹儿的屁股上,不再引着李九慢吞吞的在马场散步,顷刻间便没了人影,留下呆呆的李九和一旁想要追上前的司马夕颜。 “二姐,小七,我们顺路,一道走呀。”李天沐不理人,李九回头招呼李昭容和白小七。李昭容发髻散落,被重新编了辫子,一股不如何整齐的辫子垂在脑后,散乱的发随风飘扬,整个人显露慵懒之姿。 “你太慢,”李昭容嫌弃李九,催马前行,踱至李九身旁,一挥手取下李天沐留给她的披风,罩在自己头上,脆声“驾!驾!”鼓着风,也远远离去。 “没义气!”李九伸出胳膊,没捉到人,撇嘴瞧着白小七,“小七,你若也敢跑了我定不饶你!” “我送你回去。”白小七笑笑,有些肉的脸上浅浅的酒窝,还是那般和善。 “你最哥们儿!”李九咧开嘴。 “不过今日我不回宫了,”白小七拍拍李九的肩膀,“师傅找我还有事情。” “哎你有事便去忙活吧,”李九耸肩,“我的护卫应该会在马场外等我的,我们一同出去便好,再不济,”李九回头,瞧着身后还未上马的李四与李昭云,压低声音道,“我随四哥五姐回去也算有个伴儿。” “都可,你决定如何,我听你的便是,”白小七松开缰绳,慢慢的与李九并排走。 “瞧着四皇子和五公主是不会等你的了。”一直未作声的司马夕颜朝后看着,忽然说话。 话才出口,身后便传来踢踏的马蹄声,卷着一阵风,两匹马呼啸而去。 李昭云的面色有些红,不知是热的还是累的,发髻也是微微散乱。李四一手拿着披风,一手抽了马鞭,急速追了上去。 “……”李九呆呆的瞧着自己这帮兄姊,不禁笑出声,“都是着急忙慌的。” “夕颜,可要去帮你借个披风?”似是想到了什么,白小七回头问司马夕颜。 李九听着也回过头,待看清楚这黑面佳人,才后知后觉为何李昭容要抢自己的披风。 司马夕颜的发髻倒是稳固,不过马儿动作大,马场的尘土宣在脸上,顺着额头流下来的汗形成一道道的印痕,整个花脸姑娘。 “不用了,七哥,”司马夕颜有些庆幸没有追上李天沐,便不会被瞧见如今的模样了,“出马场我便坐车回去,”大家闺秀如何能让人看到狼狈。 “若是战场,不分男女。”司马文龙上前,面容严肃,“如二公主般,自有天容之姿,却习得一身好武艺,何曾在意过这些。” “若不在意,何必裹了披风。”司马夕颜今日心情不如何好,有些瞧不过这处处找刺的三弟。 “即是战场,必将尽力,若已在平和之时,皇家女的仪表也是重要的,”李九容不得司马夕颜背后论是非,“二姐大度,也是受过教诲之人,此等礼仪如何会忘却。” 第91章 失踪的人 “你……”司马夕颜一口气堵在嗓子眼,想骂人,眼前的李九却不是往日里书院的同窗,她就知道,这太子并非常人那般,真的对自己友善与倾慕,从他的眼中,她看不到男人看自己那种神色与讨好,即便示好示弱,他那好感都仅浮现于面容之上。 “你们俩果真是好不了一刻,”白小七叹气摇头,“莫再多说,伤了和气。”一个不能得罪,另一个不想得罪,也是难做。 即是要为女子遮挡不宜外露的仪表,大哥将披风丢给自己作何?李九忽然想到李天沐离开那一幕,有些奇怪。 “许是看到了二姐,留给她的吧,”李九摇摇头,没有多想,伸手擦去额上下落的滴汗。 “前方何事?”李九不欲口舌之争,同窗扯扯皮而已,哪有那般严重,瞧着远处似乎是来了一大片人,有些好奇。 “生闷气的司马夕颜与好脾气白小七也回过头,眯着眼睛瞧前方。 “似是出了什么事情。”白小七微微皱眉。 人群卷着尘土,喧嚣而至,到了眼前不远处,为首的男子挥胳膊招停了众人。 “慕容公子,出了何事?”白小七出声询问。 李九在一旁没作声,打量着来人,是慕容兰,远定候二子,之前吃饭见过面的,此刻这位容貌俊朗的慕容少爷紧紧皱着眉头,朝李九和白小七拱拱手。 “太子爷,七皇子。”慕容兰将胳膊放下,“敢问二位殿下可有瞧见马世荣马公子?” “马世荣?”很熟悉的名字,李九在脑中回想着,对了,当日的接风宴上,她逗弄李昭容所提的那个独自饮酒面容俊美的公子哥儿! “他怎么了?我一直在这边,并没瞧见有人来。”李九和白小七对视一眼,带着疑惑。 “离归程时间过去了一个多时辰,却没见着马公子人,不知是迷了路,或是有什么意外。”打听不到消息,慕容兰眉头耸得更紧了些。 “你们不是有每个人的地图吗?去他那条路上找找,许是耽搁了吧,一个多时辰不算太长。”李九提议道。 “太子爷有所不知,”慕容兰叹气,“因是比赛,每条道上隔不了多远都有看守,就是为了预防意外或者闯入其他人的区域,也有一方面是为了防止作弊,我们已经找过问过,却没人瞧见马公子出来。” “这便有些蹊跷了,”李九感觉到了不太平常。 “时辰不早了,你们莫在这耽搁了,赶紧去寻吧,”白小七拍怕慕容兰的肩膀,“或许真的只是耽搁了,也不要太担心了。” “谢七皇子吉言,在下告辞。”慕容兰未多作停留,拱手告辞,带着一众人马离开。 “天色渐暗了,我们也走吧。”三人在原地未动,白小七回头看了许久离开的人马,终是回过头,神情些许严肃。 “瞧这半边云的形状,今夜许有大雨,这马公子……”司马夕颜回过头,“若真是迷了路了,可要早些找到才是,否则定然要受些苦头了。” “马世荣是什么人?”李九一直未说话,随着二人一同催马前行,打听这这场事故的主人翁。 “他爹是司工二品尚,不算小官,不过并非世家,在这京中算是有些地位吧。”白小七的话语带着皇室的骄傲,不带歧视与个人色彩,理所当然的评判着京官的地位。 “这马场四周可有守卫?”莫非从别的路出去了?李九手上有伤,手腕绕了缰绳,随着二人渐渐加快了些许速度。 “一面靠山,一面入口,其余两面皆有守卫,”这次是司马夕颜接话,“为了防止有马儿跑丢,所以都有丝网相拦,想必马公子因为无意乱闯而出了围场的。”在方家书院的时候,与这马世荣有过几分交情,不算熟络,点头之交,她入学时候还小,马家大公子应该比天沐哥哥还大上些许。 “或许真如小九所说,一时迷了眼,走错了路。”白小七远远的瞧见了出口,不欲再说这件事,令这二人皱眉耸肩的。 “回吧。”李九瞧着马车外候着的马车与仆从,嗅到一丝不平静的气息,不知为何,她总有一种感觉,这件事情或许不是乌龙,那马家公子,或许真的凶多吉少了。抬头瞧了瞧飞了半边天的紫红色云彩,李九默默的下了马。 “劳烦好好照料霞儿,我暂时还不能带她回去。”李九将缰绳递给照料马匹的守卫,轻轻抚摸着霞儿的脑袋,凑近耳边轻语,“乖,改日再来瞧你。” 马儿似乎听得懂,又似乎不明白,只见李九亲近,便将脑袋凑过来,亲昵的在李九脸上蹭。 “走了。”李九脖子痒,笑笑拍了拍霞儿的头,招呼白小七离开。 “太子为何不将马儿骑回去?”司马夕颜也下了马,这太子爷虽瘦弱,也是男子,不比自己,没什么机会骑马上街,才将坐骑寄养在此。 “技艺不佳,踩踏着谁便不好了,”李九笑笑,有些敷衍道,没有李天沐的批准,她还真不敢擅自将霞儿骑回去,就这一日的训练,大都时候是在上马下马了,她还真没多大把握驾驭这性子不如何好的乌黑踏雪。 “不行便找下人牵回去呗……”司马夕颜撇撇嘴,低声喃喃,李九听不清,没理她。 “夕颜快上马车吧,这边人多,都瞧着呢。”白小七耳朵尖,听得清楚,怕是这二位又炒起来拿他当磨心,劝慰司马夕颜上马车。 “先告辞了!”午前寻马,午后当靶子练套索,天沐哥哥也走了,司马夕颜觉得浑身疲倦,一个笑容也挤不出来,朝白小七微微翘翘嘴角,钻进了马车。 “别瞧了,与个小女子吵,你小子也是出息!”白小七瞧着李九朝司马夕颜做怪样子,不禁笑出声,“上来,七哥带你回去。” “小七你重色轻弟啊……”李九摇摇头,朝白小七撇嘴。 “你乱学了些什么话,”白小七无奈,伸出胳膊。 “看上了便说么,我也不会笑你的。”李九呲牙,伸出手捉了白小七,借力上马。 “你要早些学好马术才可,两个男子骑一匹马,怪难看的。”白小七十分嫌弃。 “李九无声的翻了个白眼,这她也知道!“你还是那般啰嗦,是想着你的司马小姐一同共骑吧,可惜偏偏搭上我这么个负担。” “难怪大哥喊你九呆子……”白小七摇摇头,不再与李九作口舌之争,一鞭子甩在马屁股上,加快速度朝外疾骋而去。 出了把守区,渐渐瞧见来来往往的路人,或是挑着担子,或是背着包裹,皆是匆匆赶路。回家的,出城的,通通印了满面的晚霞,灿烂而平凡。 “守城可认得你?”人群规矩的在城门处排队,白小七停了马,并未惊动什么人,排了一位老大爷身后。李九探头瞧去,守城已经不是出来时候的人了,他未出宫走动,无人认识,不过小七整日的在外面跑,应是混得熟络的,不若瞧大哥,一个女装成衣店的老板娘都认得他梁王殿下,李九挑挑眉。 “不认识。”白小七撇嘴,“我回京也没多少日子,又是如此低调的美公子。” “你再这般我下马走回去得了……”李九回头拍白小七的脑袋。 “别闹,哈哈……”白小七躲开,“不过我这马儿倒是有些名气,不符合我低调的气质。” “不过瞧着你的流光倒真比我的霞儿乖巧得多了,”李九俯低身子,摸了摸马儿的脑袋,还是亲姐妹呢,自家那位溜得她差点见了阎王爷。 “是你那技术……”白小七未说完,瞧着俯下身子的李九,松散的发髻束在脑后,耳后毛茸茸一片,纷扰杂乱,衣物虽新,却染了尘土,透着汗渍,脏脏皱皱的模样,似三年前,那小儿不高的身躯站在自己面前,一蹦一跳的走着,披着满身的金光,回头喊着小七小七。眼中划过一丝不忍与迷惑,剩下的话渐渐堵入喉中。 而逗弄着流光的李九并未察觉,见马儿不反抗,得寸进尺的揪了一把马儿竖起的耳朵,嗯,冰冰凉又软软的,手感十分好。 “嘶嘶嘶……”流光不耐,翘了前腿,拔高上身,喷着气息一阵嘶鸣。 马身倾斜,李九唬了一跳,不顾手上的伤,一把攥出流光的鬃毛。 “难怪霞儿要摔了你!”白小七将李九使坏的手捉了回来,扶她坐稳,朝前俯身,拍了拍马儿的脑袋,轻轻安抚。 “何人喧闹!”动静惹了守城兵士的注意,两个长枪守卫越过排队的人群,面色狠厉的走上前。 而没有人发现,此刻城墙上站了一个负手而立的男子,自白小七与李九出现在城墙视野中之时,男子的目光便锁定在这二人身上。 先是两人共骑,打打闹闹,李九不时回头拍打白小七,小七便去捉李九使坏的手,城墙上的李天沐微微皱了眉。 而此刻……俯低身子的白小七背脊已有成年男子的气息,将李九整个压在身下,由上至下,他只能瞧见李九半个脑袋,微微晃动着。 第92章 再见皇后 李天沐的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嘴角抿得坚毅,整张脸透出十分不愉的气息。 “七……七皇……”守卫行至眼前,本是要教训吵闹的人,却一眼瞧见马上的白面公子竟是皇子,而此时的白小七已经安抚好流光,坐直身子。 “这边没事,按规矩进城,”瞧着惊慌失措要下跪行礼的守卫,白小七温和的摆摆手,继而摇头。 “是……”两个守卫互相看了看,紧忙跑回了岗位,快到关城门的时刻了,还进进出出如此多达官贵人,今日城外不平静啊。 “你不说无人认识!”李九抚了一把额前的乱发,回头呛白小七。 “说了认识流光……”白小七笑,伸手帮李九把耳边的碎发拨至脑后。 “你当我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那般好骗!”李九不置可否,回过头,瞧着前头排队的百姓,忽而觉得,自己这般情况似乎挺好,去哪里都不太被人识得,往后出宫行事要方便自在许多了,她也知道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太久,随着年岁渐长,日子渐长,要见的人要去的地方自然会越来越多的。 城墙上的李天沐眼神暗了又暗,终是被城墙阻挡,瞧不见亲昵打闹的二人,耸着眉头,背身离去。 将要暗下天色,过了喧闹的时刻,此时的市集不再如昨日瞧见的那般热闹,一路叫卖的挑担子跑街商人已经离开,临街租了摊位的小贩已经开始收摊扯油布,贵重些的带回去,不方便带走的架子一收油布上下裹住,待明日再来开摊,街边有些铺子已经关门落锁了,还有些,老板们一边抬着木门板层层扣入门槛,一边互相闲聊,说说今日的客人,聊聊别人家的媳妇姑娘,偶尔从门内出来几个泼辣的妇人,瞧着是正在做晚饭,出来教训多嘴多舌的丈夫。 李九坐在白小七马上,四处瞧着,迎面一对老夫妻,男人挑着卖剩的菜,许是今日生意不太好,担子中还留了许多蔬菜,有些蔫儿了的叶子,不那么精神了。妇人怕丈夫累了,将一些拿得动的食盒饮水从担子中取出,两人互相埋怨继而又开怀笑,步履匆匆,赶在最后的时间出城回家。 拐入一个三岔口,远远的李九瞧见了自己的马车,宋子仁正坐在车上啃着面饼子,三口饼子一口水,吃得喷香。 “宋侍卫,好歹饼了夹块牛肉呀,不若被兄弟们瞧见了,以为我如此小气的!”两人一马行至眼前,李九乐出声。 “太子爷,七皇子……”宋子仁向着另外一条街,没有注意到靠近的两人,忙放下吃食,下车站直,拍拍手中的碎屑。 “行了,小七,你有事便去办吧,有宋侍卫送我回去便可了。”李九一骨碌爬下马,动作十分的流畅,练自己都觉得手脚胳膊腿皆可示范那般标准了。 “改日再见,宋侍卫,你们主子我可是安安全全有胳膊有腿的交给你了,”白小七未下马,打着哈哈。 “改日?明日你不上课吗?”李九抬头疑惑。 “或许吧,看情况。”白小七保持着笑容,示意李九放心。 “行行行,你不愿意讲我还懒得问,你走吧,改日便改日!”李九挥挥手,爬上马车。 “走了。”白小七看着李九上车,收了面上的笑容,策马回首,朝另一边的街道离去,随着马蹄声,逐渐隐没在夜色之中。 “这边过去,可是烟花巷?”李九掀开帘子朝白小七离开的方向望去,不比市集主街的入夜萧条,这边厢华灯初上,街边的酒铺楼阁中传出热闹的笑谈,莺莺燕燕靡靡之音,尽数游荡在夜空,不时传来香甜之气,令人分辨不出是铺子中的好酒亦或是姑娘的胭脂水粉。 “不全尽是,”宋子仁催马掉头,漆黑暗顶的马车随着铜铃声,驶去皇宫,“前头大都是正经酒楼,再往里去,便是烟花巷了。” 李九轻声嗯了句,将车帘放下,本是印在眼中的灯火顷刻间灭了下去,不再是星星点点的闪烁。 “宵禁是几时?”春日的天气入夜快,适才还披着霞光,此刻已是一片暮色。 “亥时敲响暮鼓,禁止出城走,子时巡更鸣梆,街道不通人,直至卯时开城门,开街禁。”宋子仁一点点解释。 “可有特殊的官员?亦或是皇室?”李九算着时辰,大致清楚了些。 “若是谁家有急诊病人,也是可以的,找巡视大人补足了手续便可,”宋子仁将马车赶得不快不慢,十分稳当,“如若是宫中急召,或是皇子们出宫,取了牌子便可通行,不过这些都是要计册子的,除了……。”宋子仁声音小了几分。 “除了什么?”李九从马车前探出头。 “除了羽卫,”宋子仁瞧见一颗有些脏兮兮的脑袋伸出来,有些想笑,心情也是随意了几分,“羽卫属皇上直属,大部分禁令都不受的。” “那羽卫的权利还是挺大的,”李九心中念着苏小虎和路红红,一个活泼一个内敛,三年前,约好出来相聚的,现在回来也有些日子了,这两小子,是领了什么任务去了,至今不见人。 “权利大,责任也大,而且……”宋子仁没有再说下去,一心赶路。 “而且如果一到改朝换代,皇帝直属的暗卫,未造官册,估计没什么好下场。”李九接过话,轻声将宋子仁未说完的感叹讲出口。 他们的手中有太多秘密,上至皇子公主各宫娘娘,下至文武百官乃至子嗣后院各房亲戚,谁都会想除之而后快的。 李九爬出马车,宋子仁瞧了她一眼,朝一边坐过去,让出半边位子,两人并排,一人驱车赶马,一人翘腿闲聊,吱吱呀呀行驶在入夜的街道上。 直到车马人皆入了宫门,前后掩入夜色中的黑衣护卫才尽数离开,无声无息。 换车入轿撵,李九拱拳嘱了宋子仁去休息,一人懒洋洋的踱进了内院。 “主子您可回来了……”三个丫头盼着脑袋守在院中,瞧见着脏兮兮的李九,欢喜的迎了上来。 “累死了……”李九半边身子靠在胭脂肩上,一脸赖皮的进了屋,趴在塌子上。 “温汤放好了水,主子是先食晚膳还是先沐浴?”胭脂瞧李九的样子,去取衣物,百灵杜鹃乖巧的在一旁为李九捏胳膊松腿。 “先吃饱了吧,”李九一回屋子便懒得不想说话。 “奴婢去备菜,”百灵笑了笑,起身出门。 “主子您昨日没回来,可把十公主给气坏了,”胭脂将换洗的衣物放在一旁的架子上,取了茶水递给李九。 “找了伴儿带她玩,她是想找个由头再出去,小家伙玩野了玩野咯!”李九脸埋在枕头里,噗噗吐气。 “亏得十公主还给您捎带了礼物,要知道您这般说她,可是要不理你的。”杜鹃低头笑。 “是什么?”李九抬起脑袋。 “您没回来,没有拆开,”胭脂将案上的小木盒子抱过来,放在软塌中的矮桌上。 “拆开看看,别是什么吃的……”李九侧着身子不想动。 “是个盒子,”胭脂拆开包装的木盒,左右瞧着里头的小盒子,有些摸不着头脑。 “打不开吗?”李九坐直身子接过来,做工确是十分精良,木质倒算不上优质,没有盖子没有搭扣,看得到小抽屉,却抽不出来,“倒是有些意思。”李九将这扁盒子放在耳边晃了晃,里头传出轻轻的撞击声,确是放了东西的。 “主子,饭菜备好了,”百灵进屋唤人,“趁热吃呢。” “你一说话我想起来了,皇后那边的帖子送过去了吧?”李九从塌上爬起来,“那边回话了吗?” “昨日您出门便送过去了,那边也回了话,约的主子您沐休之时,即是十日后,就等你答复了。”百灵布置碗筷,轻声回答。 太子之前跟她说的事情,真的要去求皇后了,不知为何,心中没有半分忐忑,只觉平和。 “明日去回了,便说没问题。”李九扭扭脑袋,从打听来的消息看,算着日子该差不多了,她不主动先提的话,被皇后抢了先机管她要了人,她便不好说话了。 “对了,你们未曾透露出去吧。”胭脂皱着眉帮李九取下手上的巾帕,重新清洗了伤口。李九怕小丫头唠叨,赶忙转开话题。 “除了我们三个,并未再有人知道。”三个丫头站成一排,正色道。 “那便好,这些日子待我想想说辞,你们也准备准备接下来的事情。”李九夹筷子取食,倒是真的有些饿了。 “百灵……谢过主子爷了。”百灵有些哽咽,屈膝跪地。 “一早便说好的事情,你莫再如此了,”李九摆摆手,“我惯不爱啰嗦的。” “是……主子爷。”瞧着眼前这个脏脸少年,百灵心中百感交集,自己何德何能? “你们两个也去用饭吧,等了一夜还未进食,今日轮到你俩守夜呢,莫再扰了主子用饭。”胭脂扶起胭脂,催百灵杜鹃回房。 瞧着胭脂在清场,李九眉毛一跳,完蛋了,小丫头要开始唠叨麻烦了,紧忙多吃几口。 第93章 李九的请求 “主子……昨日……”胭脂瞧着百灵杜鹃离开,掩上的房门,等了片刻,直到确认人已走远,终于憋不住话,在一旁站定,一脸幽怨的瞧着李九。 “喝多了,住客房,未被人占便宜,未曾乱讲话!”李九吞了口中的食物,笑眯眯,一句话概括了胭脂所有的担忧。 “……”胭脂叹口气,“看来梁王殿下说得对,不能让你再饮酒了。” “即是太子爷,怎能避得了。”李九有些无奈的笑笑,扮作男儿再像有如何,这酒量……或许真该练练了。 “谁还能勉强了您不成,”胭脂取了盏灯过来,细细瞧着李九手上的伤。 “我说小胭脂,”李九咽下最后一口汤,嬉皮笑脸,“你说我每日晚上小饮一杯,是不是酒量会一点点变好呀?” “……”胭脂的神情变得有些奇怪,怀疑的瞧着李九,“主子啊,你不是……有酒瘾了吧?”上次酒醉,李九吐得昏天暗地的模样她还记得清清楚楚,现在想起来都打寒颤。怎么一夜未见,主子倒馋上这杯中物了。 “我随便讲讲……嘿……”李九被胭脂的眼神挫伤,挑了眉毛,招呼去温汤,累了一日,要好好沐浴休息了。 胭脂抱起衣物,摇摇头,笑着跟在李九身后。 夜色渐浓,天气逐渐不那么凉,空气中的微风带着些许暖意,十分惬意。 “可还记得思过所的竹摇椅?”李九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湿漉漉的头发披散在腰间。 “奴婢记得,”胭脂浅浅笑着,取了帕子轻轻揉着李九的头发。 “那般日子其实也是惬意的。”李九抬头瞧着月亮,放松着精神。 “胭脂觉得,只要主子在身边,似乎哪儿都过得不错。”胭脂帮李九疏通着头发,轻笑回话。 “拍马屁又没钱。”李九微微弯了眼,改日找人再打一个竹摇椅吧,不,多造几个也挺好。 一主一仆日日入夜在这院中闲聊,或是讲那朝堂之事,或是说些课间趣闻,最大的事情,莫过是那马场失踪的马家公子马世荣,最终在马场尽头的山崖底寻到了,不知是受了惊或是受了伤,抬回府后,一直未曾清醒过,这个案子周转了几个部门没有寻到突破口,迫于马家的压力,如今似乎是大理寺全权侦查。不过胭脂对这类事情没有太多兴趣,与主子无关的,皆是唏嘘几声而已。不如聊那天边的漫天星子,近些日子李九学了几日观星课,回来便给胭脂显摆,不比看书习字,这丫头对观星八卦台倒是十分有兴趣,不时缠着问。 读书写字下课玩耍,日子如那白煦过隙,过得飞快。 待到沐休,李九被胭脂催得起了个大早,三个丫头今日格外紧张,里里外外的帮李九收拾,太奢华,不可,太朴素,亦不可,正红衣?怕触了皇后霉头,明紫衣?不行不行,过分艳丽了些。 李九苦笑不得,“我又不是姑娘家,也不是去瞧姑娘家,哪需如此讲究了,适才那件便可,琥珀色,玄银边,暗彤纹,即表示我李九对皇后娘娘的重视,亦不过分招摇,见长辈最好。”伸手取了塌子上的衣裳,就这么定了主意。 主子发了话,三人渐渐也瞧着满意,一人着外裳,一人扣腰带,一人备发饰,李九便是伸着胳膊,傻傻的站在屋中,由着几人摆弄。此刻心中有些明白李天沐为何不带丫头了,他那脾气,实在令人想象不出被如此服侍的模样,李九抿嘴笑,忍俊不禁。 待李九人模人样的立在门前朝里看,三个丫头站成一排,眼神中皆是满满的鼓励与担忧,李九扯了嘴角笑,摆摆袖子大步离开。 不过去见皇后,几个小丫头弄得一副壮士出征的表情,李九苦笑,皇后,对这位妇人,她可是十分复杂的心情哪。 清宁宫,与东宫离得并不远,回宫之后的大部分日子,不论是白日带着丫头四处散步闲聊,亦或是入夜携着宋子仁查探各处禁宫,虽未将这皇宫各所摸得清楚,可大致的路线,还是有些头绪的。 皇后宫中的丫头换了一茬又一茬,这次引路的,是个新面孔。 李九跟着这个未曾见过的小丫头,不紧不慢的在清宁宫中行走。 迷路?她摇摇头,不论是现在,亦或是三年前,这都是不可能的事情,大多数的时间她都在探查这片路,当年为何会走错,至今还没查出头绪,李九将自己画的路线图统统交给了后院的李卫老头,这老头得了图纸满眼发光,至今告假有些日子了。 思及至此,李九微微抿了嘴角,也许过不了几日,李卫将会给自己满意的答案了。 “太子爷里头请,”小丫头弯腰恭请,在厅外不再动作,低声细语,姿态恭敬。 李九收回思绪,跨过门槛,大步走入厅中。 “儿臣参见母后,愿母后安康。”厅中主位的皇后与三年前并无任何区别,依旧是那般年轻,依旧是温润如玉的表情,就连那衣着发饰,也还是老样子,妃色绸缎松花裙,如何看都似二十出头俏佳人模样,李九双手俯地,弓腰屈膝,朝着主位上的皇后行了个母子大礼。不论如何,当年的事皇后才是最大受害者,而那腹中夭折的孩子,自己是与推脱不了的责任的,这个礼,皇后受得起,她自己,也心甘情愿。 “我的儿,快快起来。”看着眼前俯面的李九,皇后瞧不见他的表情,温婉的眼中划过一丝轻蔑与愤恨,继而在李九抬头的动作时,消失得无隐无踪。 “太子爷,请用茶。”一旁的瘦脸嬷嬷端过茶水,微微屈膝递给李九,不着痕迹的打量着眼前的少年郎,长高了许多,十来岁的年纪,快要与自己一般高了,面容不似儿时白净,微微带有黝黑之色,眉眼却是清晰许多,低眉垂眼,藏住了眼中的神采,瞧不起内容。 “嬷嬷有礼,”李九伸手接过手中的茶盏,微微温热,淡淡清香,是杯好茶。 “皇儿近来课业如何?可有用功,是否辛苦?”瞧着李九在侧位上坐定,皇后轻言出声,丝毫不问及到底是何事你太子爷给我下帖子。 “还能应付,”李九饮口茶,将杯盏放置一旁,暗暗思忖着如何开口,“孩儿谢母后关心。” “近来朝事繁忙,可要用心功课些,莫惹了你父皇忧心,”一派母慈子孝的模样,皇后气定神闲道。 “是,谨遵母后教诲。”皇后不出声,自己没法问,即然二人都未提及当年之事。那便演尽这寒暄客套吧。 “听闻近来十丫头与你走得近?这孩子皮,可莫宠坏了她。”瞧着眼前的李九,皇后心中冷笑,这孩子倒是不比当年冲动,沉得住气了,只是她心中也是满满的好奇与疑惑,究竟是所为何事,令他主动下帖子来见自己? “小姑娘家,又是幼时,做兄长的自是宠爱,”李九笑,收了话题,越扯越远了,该想想如何说说正事了,“母后放心,孩儿有分寸的。” “十丫头是还小,不过你们做兄长的,却一个个长得快,瞧瞧这站在面前,都这般高了,有了几分大人模样了,”皇后半倚靠着高凳,温言温语,即是这李九同自己绕圈子,不说何事,那便先说了自己的事好了,顿了半刻,皇后见李九未说话,继续道,“瞧你四哥,眼看着便到指亲说媒的时候了,我这当额娘的,也要为她操心了。” 到正题了,李九眉毛跳了跳,轻抚着茶杯盖,瓷器相碰的声音清脆悦耳。 “母后说得是,我们兄弟,劳您费心了。”李九赔笑,见招拆招吧。 “说起来倒是巧了,风儿有一乳母,是你府中丫头的养母,”李九并无反应,皇后开始步步相诱,“当日啊,额娘瞧着你府中没有称心如意的宫人,便将这丫头送你那儿去了。” “额娘说的可是百灵?”李九抬头,“确是个乖巧的丫头,孩儿喜欢得紧呢。”李九手心微微有些热,松开茶杯的盖子,放回自己膝盖上,“这小丫头确是与我提过,与她那养母关系十分亲密的。” 上钩了,皇后嘴角微微笑,心中划过几丝不以为意,这小儿,依旧这般愚钝不堪,毫无长进!看来自己真是多虑了。 “便是这般说法了,”皇后轻轻笑,“倒像是我造了孽,分开这母女二人一般,如今老大已经出宫立府了,许是就在这几年,老四也是要出宫自己过儿的,瞧着人家两母女相望不相见,却是罪过了。” 皇后的仁德牌打了这么多年,还是如此钟爱啊,李九心中叹口气。 “额娘说得是,”李九的语气忽然认真起来,行至厅中,朝着皇后稳稳当当的行了一个鞠躬之礼,“今日孩儿来此,便是为此事所求,望额娘成全。” “……”瞧着眼前突然严肃的李九,皇后眼皮一跳,语气中却是带者几丝关怀几丝疑惑,“孩儿勿多礼,你求的什么事情要这般正式,额娘应了便是。” 第94章 暖床丫头 “三年前,母后送给孩儿几个丫头,其中,百灵,杜鹃深得孩儿喜爱,”李九顿了片刻,继续道,“收两个奴婢,本不算什么特别大的事情,然人是母后送的,孩儿自当要向母后知会的,还望母后成全。”话说完,李九抬起身子,笑靥如花的瞧着皇后,一副撒娇的小儿模样。 “……”皇后的笑僵在脸上,有些生硬的保持着表情,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母后?”李九依旧弯着嘴角,出声唤皇后,“母后你怎么了?” “母后没事,”皇后回过神,心中苦笑,该如何说?年龄小?适才自己提起的说辞,便是这帮孩子年岁到了,如若一早便知道这太子会为了一个丫头做到如此地步,她整个布局便不会如此走了。如此瞧来,这丫头真是令自己看走了眼,竟有如此能力,将主子蛊惑到亲自来求自己。如今,李天赐开口了,这事,便不能按原计划进行了,真撕破脸开口抢个丫头,人家会说的,只是她皇后不知轻重教子无方了。 “无事便好。”李九站直身子,恭敬的瞧着皇后,满脸等你回话的表情。 “皇儿可是想清楚了?”皇后想了想,嘴角扯出一丝笑容,说明了是来知会我一声,便本就不是求成全了,这么瞧着,这人,便是痛痛快快送他做个人情才是最好的选择了。 “孩儿也知道,如今年岁尚幼,许会惹来闲言闲语。”李九无所谓的笑笑,“然而我即是东宫太子爷,便可随心些,这般小事,谁还敢说了我去。”嚣张无知,想必这个姿态是皇后乐见其成的吧。 “你倒都想到了,”果不其然,皇后有些放心的咧开嘴笑,“这般事情找主事公公立个册子,场面就莫做了,不过两个奴婢,即是皇儿你喜欢,私下收了便是,做足规矩,这朝中也说不到你半句不是去。”不可令你兄弟二人争丫头坏点名声,如今你年幼好色也算是个说头,不论你是真看上两个小丫头,亦或是真的用这办法去救她丫头性命。即是选择这个做法,便自己要考虑好后果! “那是自然,母后想得周到!”李九扬眉,一脸赞同。十足的求得美人归心下得意的模样。 “即是如此,我也不会反对的,你宫中的事,你心中有数便可,母后送你的丫头能得你欢喜,母后也欢喜呢。”皇后笑一笑,心中大致有了盘算。 “谢母后成全,儿臣便知道您依旧是疼儿臣的。”扮孝子,李九摸了摸有些发麻的脸,心中几分无奈,然而即便大家都知道对方是装出来的友善,此刻的情况下,这表面的和平也是十分重要的。不似当年,初来驾到稚子童言,李九抬起脸,“不过母后,儿臣还有一事相求。” “你这小儿……”皇后掩嘴,心中冷笑道,“说来听听,莫不是又瞧上哪家姑娘了不成!”若真是如此,倒是好事了! “母后说笑了!”李九不好意思笑道,“适才您也说了,百灵丫头的养母在四哥宫里,我吧,心肠软,也瞧不得这丫头日日夜夜思念母亲之苦,便想趁着这次的好事,将人讨过来,让她们母女团聚。” 皇后微微沉着眼,目光如水,眼前的少年不高大,不气魄,亦没好学问,又无好武艺,风品也是那般糟糕,可为何她瞧着这张纯良无害的脸,心中倒是生出几分顾虑与不明的后怕来?这种感觉,往日里她只有面对两个人,曾经出现过。 一个是当今皇上,一个,便是李天沐。然而他们不一样,一个是真龙天子,一个得朝臣上下之心,他们,都是真正的对手,可这李九?他是吗?是自己一直小瞧了他?还是错觉高看了几分? “想必皇儿今日来,主要是为这事的吧。”皇后抬起眼,几分探究的瞧着李九,眼神中带着一眼能察觉出来的逼视。 “真是瞒不过母后,”李九迎着皇后的注视,不在意的笑一笑,“儿臣与四哥都是母后一手带大,私下要个婆子,本不该惊动您的,可这事整的来讲,儿臣还是觉得要通过您的答允,才最是放心。” “既是你已经决定了,我怎么拦了你的好事情。”皇后的笑容渐渐有些挂不住,言语中多了几分冷意,“我这做母后的,也不好去干涉你兄弟二人,你去问你四哥要人便是。”两兄弟抢丫头她能说点是非,要个婆子,能翻出什么浪来。 可惜你李九还是瞧得不够通透,还以为我用那老婆子要挟那小丫头?如今的李天风,早已不是当年的李天风了,他府中的人,自己也没那么容易动手了。皇后心中划过几丝狠意,你们这帮兄弟如今要玩齐心么?呵…… “母后可是有话要与孩儿说?若是此事真不方便,孩儿便如实与那丫头说了便是,她也翻不了天去。”李九瞧出了皇后的欲言又止,心中带着疑惑。 “母后不过想嘱咐你句,莫太过宠了那帮丫头。”皇后抬起头,盖了杯盖。 “儿臣晓得的。”李九斜睨了一样皇后,低头应是。 “即是如此,今日便这般吧,母后有些乏了,”皇后挥挥手,送客了。 “儿臣这就告辞,不耽误母后休憩了。”李九拱拱手,在皇后的注视下,安静的退出了大厅。 清宁宫的会客厅安静了几许,待李九走远,一旁的胖丫头为皇后重新续上茶水,脆声问道,“娘娘,可用奴婢去宫中传了这事儿?”这皇太子也忒不像话了,才多大年纪,就想着姑娘了,如此消息只需稍加润色传将出去,该是如何精彩! “他刚从我这儿求了人,又是大大方方下帖子来拜见,人才离开,消息便走漏,岂不是告诉宫中所有的人,告诉皇上,是我这皇后娘娘在抹黑太子爷。”皇后面上冷笑,声音尖锐了几分。 “莫非就这么不管了?”胖丫头忿忿道,“杜鹃百灵两个小蹄子不知道是使了什么魅主的法子,竟将这太子爷迷得神魂颠倒儿的,还如此正式的来娘娘您这求了恩赐!” “管?何须管?”皇后笑出声,“即是他自己求的,便需在大太监那造册子,这事还能瞒住了不成,届时人多口杂,你再编点儿故事传出去,也算解解气。” “还是娘娘您想得周到。”胖丫头点头,十分赞同。 “不是我想得周到,”皇后饮了一口水,嘴角挂着冷冷的笑容,“是这李九太过心急了些。” “奴婢听不懂了,”胖丫头在一旁的蒲团上跪坐,轻轻的帮皇后敲捏着小腿。“之前才跟武嬷嬷提了讨百灵给四皇子的事情,这才没多久,太子爷便将这事给化解了,还将武嬷嬷讨了去,令您手中也没了筹码……”怎么会是心急?瞧着便是早有部署有备而来。 “你是想说他这般处理十分好吧。”皇后拍了下胖丫头的脑袋,轻笑道。“本来吧,他如此做法是我万万没想到的,我是真未曾想他倒是真的看重那丫头的性命,或许真如你所说,看走了眼,莫瞧出俩黄毛丫头有何本是竟入了那李九的眼,但是吧……” “但是什么?”胖丫头有些着急,抬头询问。 “本来娘娘也无计可施的,但是太子爷又求了武嬷嬷,”一旁的高挑丫头瞧着皇后轻笑不语,接过话茬,“所以娘娘说这太子爷还是太心急了些,还未调查清楚要的是什么人,便稀里糊涂的来求娘娘,还自以为做得十分完美。” “牡丹,你的意思是?”胖丫头微微张着嘴,顷刻间反应过来,“武嬷嬷是娘娘的人?” “算你还不是太傻!这些年总算有些长进!”牡丹敲了敲胖丫头的脑袋,轻笑道,“武嬷嬷可是娘娘身边的老人了,她收养的姑娘,何止百灵那黄毛丫头一个?” “娘娘真是本事!如此,咱们便不费任何气力的将武嬷嬷安插进东宫了!”胖丫头性子活泼,咧开嘴十分高兴,“有了这般眼线,以后便不至于总得些无关紧要的消息了!” “你这倒提醒了我,”皇后半眯着眼,脸上不再温婉,显出一派狠厉,“苏兰芝和全善,也该敲打敲打了。”派进东宫如此久,竟是连内室都未能混进去,递过来的消息,总是这皇子课业不佳挨训这等屁事!连百灵那丫头求了李天赐做暖床丫头这等事,都一丝一毫未曾打听到。 “奴婢知道如何处理的。”牡丹个子高挑,立在皇后的身后,轻轻为其捏着肩颈,面色沉静。 “嗯,这次动作要快些,若这俩丫头真随了李九,多说了些话,太子宫估计要清洗一番了,届时,便迟了。”皇后微微闭上眼睛,放松了浑身的神经,任由两个丫头捏肩捶腿。 “那四皇子那?”牡丹迟疑了片刻,有些顾虑的问道。 “老四……”皇后微微张开眼,“让他两兄弟自己去说吧,我这既然应了声,不过一句话的事情,要个婆子而已。”李天风这边的事情,可真要麻烦得多了。抬手拧了拧太阳穴,有些头疼。这么多年培养出这么个听话的皇子,却偏偏……皇后轻轻皱了眉头。 第95章 撞破 另一边的李九,带着些许的疑惑一个人在宫中四处游荡着。 今日的顺利,是一直以来计划好的结果,一切似乎都是理所当然的。然而这顺利……李九抿着嘴唇,眉头有些紧,不知为何,或许是不可理喻的直觉,她总觉得,今日之事似乎过于轻松与顺当了,皇后至多也是在最后表现出些许不耐烦,为何? 李九摇摇头,即是想不透,便不想也罢,不过既然生出这丝疑惑,就定然不可能是错觉了,或许是时候未到吧。 眼前的道路逐渐宽阔,李九抬起头,东西六所,每处都有相近的宫门,而唯独这一片,不再是白玉砌雕栏,青石板路深红墙,并可行车的道路汇集成一个三叉路口,中间非广场,不过是好行车行马的宽广道路而已。 这儿,便是大部分皇子们居住的皇子所了。这宫中居住的人,算作能出入自由的,便只有他们了。 三年前,李天沐便是住在此处,李九放眼看过去,曾经的大皇子宫,宫门紧闭,想必只留洒扫的宫人吧,思及往事,李九略微舒展了眉头。 转过院墙,朝另一个宫苑走去,李四的住所,第一次白日来,朝里瞧去,一个老太监正在院中清扫。跨过门槛,李九朝院中走去。 “太……太子爷。”老太监年岁大了,眼睛有些迷糊,半眯着眼睛瞧着这不请自入的公子哥儿,半响才反应过来,急忙要跪地行礼。 “这位公公无需多礼了。”李九虚扶了一把老太监,笑着道,“还需劳烦公公帮我给四哥通传下,便说九弟来找他耍。”是了,李天沐封王出宫,李天风也不再住在清宁宫,与一众皇弟,亦或是将来的皇弟们,落府在中皇子所内。 “太子爷……”老太监有些为难,苍老的脸皱成一团,拧拧巴巴,“四爷,四爷他一早便出去了。” “今日沐休,四哥去哪儿玩啦?”李九挑了下眉毛,看来大家都有节目啊,这平日里认真木讷的李天风,她还以为一到休息日便在屋中背书习字呢。 “这个……主子爷去了哪儿,老奴也不知道啊。”老太监更为难了,五官都要拧到一块去。 “我也就随口问问,莫放心上,”李九笑笑,挥手离开,“待四哥回来与他说一声,我来找过他。” “好嘞太子爷!”老太监慌忙送客,“奴才会如实与主子爷说的。”自打四爷从清宁宫搬出来之后,这院中便十分清静,很少会有客上门,主子与弟兄们关系不如何,甚少来往,此刻瞧着倒是与小太子爷玩到了一齐去,想到这里,老太监有些高兴,扫起地来也更卖力了几分。 “安公公,”远远的从院中走来一个有些佝偻的嬷嬷。树皮般的脸,尽是丘壑,若说十分苍老,但那双眼又犯着精光,老嬷嬷帮安公公取过簸箕,笑着道,“刚才与谁说话呢?听着是个年轻的小公子。” “武嬷嬷,”安公公回头接过簸箕,动作缓慢的清扫着落叶,面上带着笑,“可不是个年轻小公子,老婆子你肯定想不到,是太子爷!”说起贵客,安公公眼睛都眯了起来,近些日子,主子愈发孤僻起来,他是从小瞧着小主子长大的,这皇子的孤寂,他一直都看在眼里。若是有了弟兄为伴,他的四爷日后的生活许不会再这般寂寥吧。 “太子爷……”武嬷嬷微微眯了眼,放下手中的簸箕,瞧着李九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可不是!”安公公还在絮絮叨叨,低着头忙活手中的杂事,待到念了半刻钟再抬头,院中已经空无一人,再无武嬷嬷身影。“诶!这老婆子!”安公公笑着碎骂两声,也朝园内走去。 这边厢没有寻到老四的李九百无聊赖,甩胳膊甩腿的在宫中晃荡,无聊至极。 “若不然去找老十那丫头解解闷?”李九顺手掐了枝花,揪着花瓣,一跨腿坐在了白石拱桥的雕栏上。想想又摇摇头,老十送的那个小木盒子至今都没想出办法打开,平日里已经被她笑话了无数遍了,此刻再凑过去,定要被这丫头笑得没了面子。 “没劲!”李九哇呜两声,从栏杆上爬起来,颤颤巍巍的站到了石墩子上。 俗话确是没有说错,站得高,看得远,而这宫中看得远,看得多了,便能瞧到一些平日里瞧不见的东西。 李九被眼中看见的景象唬了一跳,脚下一松,差点摔了下来,晃悠了几下,沉了心思,稳稳的立住。 左右瞧去,近午时的天气已经有些燥热,没有遮蔽的地方已是日头毒辣,并没有人如自己这般无聊四处闲逛。 李九皱起眉,远远瞧过去。 隔得十分远,不知是个什么园子,应是已经荒废,里头尽是枯枝落叶,院中最大的梧桐已经枯死凋零,也正以为如此,李九才能远远的瞧见树下的人影。 是皇四子李天风与五公主李昭云。 一个牙白裙,一个青纹衫,两人隐秘在梧桐树下,紧紧相拥。李昭云肩膀耸动,脑袋埋在李四的肩颈,哭了? 李四一手揽着李昭云的腰,一手轻拍对方的背,微微低着头,嘴唇印在五公主的额头,抬手抚摸着佳人的脑袋,安抚着怀中的人。 李九微微皱眉,心中威震。过往的种种浮现在脑中,逐渐由了答案。 一个是父皇的女儿,一个是传闻中的宋子期之子,本应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人,此刻却同赐李姓,成了皇家兄妹。 同自己与大哥一般,李九轻轻攥紧了拳,从雕栏上爬下来。不,不一样。李昭云是正儿八经的五公主,非她自己这般龙凤混乱,且这二人是情投意合双双对心,不比她李九沉溺惯有的单相思。 一个养在皇后膝下,一个是明丽贵妃的独女,这两人如何走到一起的,她不知道,但是这对苦命鸳鸯往后的路,该有多难走,她却是知道的。 李九不再多看一眼,低着头,迅速离开了这白石拱桥。 烈日穿透不了浓密的树荫,一老一少,一坐一立,光晕将影子打得虚幻。 李九伸长腿,耷拉着脸坐在李四的宫门口,安公公皱着脸恭敬的立在太子爷身后。 不时有宫人侍卫经过,皆是满面好奇的过来瞧上一眼,什么人这般没有规矩。 继而瞧清楚坐在门槛上那个无聊的人是谁,匆匆行礼离去。 李九与安公公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不时逗逗过往的小丫头,眼皮快要耷拉下去。 李天风回来,瞧着的便是如此一副光景。李九一头靠在门框上,两只腿长长的伸直,懒懒的垮着身子,斜坐在门槛上。 “四爷……”安公公昏昏欲睡间瞧见了主子,急忙出声。 “……”李天风摆手阻止了安公公的声音,朝里挥挥手,示意他进院中回避。 “……”安公公得了指示,不再多言,有些犹豫的瞧了一眼睡得香甜的李九,终是转身离去。 “起来……”瞧着安公公走远,李天风伸腿踢了踢李九的腿,双手交叉在胸前,眉眼中带着不耐。 “……嗯?”李九有些迷糊,一手擦擦眼,另一手摸了一把脸,有些迷茫的抬头。 李天风站得笔直,正低头瞧着自己,她整个人被笼罩在皇四子的阴影中。 “四哥你回来了,”李九打了个哈欠,朝一旁挪了挪被踢的腿,“我等了好久,不知睡了多久,安公公啊,”李九回头想问时辰,“安公公呢?” “你来找我何事?”李天风瞧着一副懒散模样的李九,面无表情道。 “怎么讲我们也是两兄弟,再不济也算是同窗么,四哥无需这般冷淡吧。”李九咧咧嘴,朝一旁的门槛拍拍手,示意李天风坐下,“来,一块儿坐。” “……”李天风瞧着一脸无赖像的李九,也不知道心中想了什么,竟是一撩衣摆,真的屈腿在一旁坐下。 一老一少变为两个少年,李九侧着脑袋,一手杵着头,朝着李天风笑。 “有何事,说吧。”李天风虽是有些好奇,却并未太想理会李九。他隐隐知道当年或许是因为自己令李九蒙了些委屈,可这后来的事情,却真是这皇太子的愚蠢造成的了,侧眼瞧了一眼李九,沉默下来,自己就是不喜欢他! “四哥呀……”李九嬉皮笑脸,“你府中有个嬷嬷,姓武名萍,是个老嬷嬷了,对吧。” “嗯……”李天风回头瞧着李九,眉头皱起,对李九的目的起了几丝兴趣,这太子爷平日里与自己也不怎么说话,此刻在这等了半日来问个嬷嬷? “你将她给我吧!”李九依旧笑嘻嘻,然而神情中却不似玩笑。 “……”李天风有些奇怪的瞟了一眼李九,沉默下来。 “四哥?”李九伸出指头捅了捅李天风的胳膊,李四抽出胳膊朝一旁避开,皱眉白了一眼李九。 “好……”半晌之后,李天风忽然出声。 “啊?”李九还未来得及反应,这李四竟是这般干脆么?“你不问我为何?” “因为你府中的百灵吧,”李天风淡淡道。 第96章 武嬷嬷 “你知道这件事情?”李九收了笑,神情逐渐认真起来。 “前些日子有听闻母后提过,”李天风没有看李九,伸长一只腿,眼睛望着远方。“说是要为我收个奴婢。” “既是如此,你在自己宫中随意选一个称心如意的不成,为何最后定的是我宫中的人。”觊觎兄弟府中的女人,即便是迟钝如她,也知道是不妥的事情,何况,李天风或许都不认识百灵。 “其实说起来,这事因我而起,”李天风瞧了一眼李九,眼中带了几分歉疚,言语中却丝毫不显,“当日我极力反对这件事情,与母后闹僵了几日,随后,这事便变了目的。” “皇后娘娘知道你无心纳妾,却不容你忤逆了她的心思,”李九笑笑,“便借这件事情教训教训你而已,我倒是无辜炮灰而已。” “嗯。”李天风点点头,“应该是这般了。” 李九面容逐渐冷下来,对于李天风的冷淡却无法生气起来。对于他们两兄弟来说,这般小事确是会造成困扰,然而再如何也不过是损些名声,他们还未封王,更为举行成人礼,至多会被诟病或是记入几笔不好的生平。 而对李天风来讲,他心中已有佳人,纳妾对李昭云的伤害,远远大于名声受损吧?李九冷笑几声,继而仰天,无力的大笑起来。权势,地位,谁人都在追逐,是啊,它该是如何的重要! “你笑什么。”李天风回头,有些不解得看着面色骤变的李九,有些瞧不懂这个九弟。 “没什么。”李九摸摸眼中笑出的泪花,“我该谢谢四哥未曾与我抢,令我纳了两个娇俏的丫头。” “你收了她们?”李天风此刻是真的有些震惊了,本以为这皇九子是来要人,继而遣送出宫的。 “不若如此,还能如何?”李九恢复平日的神色,微微翘起嘴角,令人瞧不出是认真亦或是不当真。 “……”李天风噎住,半刻讲不出话来。 李九说得对,皇后是什么人,他比这皇太子要清楚得多,这九弟,是在保丫头的命。 “你瞧上那丫头了?”应是十分玲珑的姑娘,才得李九如此喜爱吧。 “莫不是反悔了?”李九笑笑,“四哥想同我争不成?” “以你今时的年岁,此事入册后,朝上必定有御史参你了,”李天风摇摇头,“我便不同你凑热闹了。” “多谢四哥提点,”李九拍拍袖子站起来,回头瞧着后摆一片污渍,有些在意的挑了下眉,“你家门槛真脏啊。” “上册后自会有管事太监将人与你送过去,”李天风也站起来,不同李九的方向,朝园内走去,他能做的也不过如此,论起喜好,他是真的不喜欢这皇太子,可不论如何,他李天风不再想成为皇后的靶子,用来对付其他弟兄。 “多谢四哥成全!”李九朝着院内拱了拱手,瞧着李天风逐渐远去,渐渐收起面上的笑,回头离去。 若说这宫中之人办事,快起来也会令人惊诧,慢下去也能将个小事拖上一年半载,如李九这般位高无权的主子,办点没有油水的活,便是不紧不慢正常流程了。 上头通告了皇后,中间亲自问过李天风,皇太子要收两个暖床丫头的消息在宫中不胫而走,成为这些日子最火热的饭后茶余。 待管事公公将册子实际递到太子宫,百灵与杜鹃才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杜鹃?”百灵摸着手中的名册,面容有些呆滞,“从今日起,我们便是主子的人了?” “瞧你说的……”杜鹃的面色略微好看些,“我们一直以为便是主子的人啊!”自打皇后将他们送来这太子宫,本是最低等的浣洗丫头,此刻却…… “是啊,主子瞧得起我们……”百灵的眼眶渐渐湿漉起来。 “可咱们这事,与其他皇子们还是不一样的。”杜鹃面色飞了红霞,几分羞涩。其他皇子们都是收了丫头,有了那实质的床笫之事,才会补上手续,而她们……尤其是她,是因为百灵的事情才意外被主子爷收了的,或许等太子爷年岁再大些? “你们两个莫想多了,误了心思。”胭脂推开门,又回头轻轻掩上。 “胭脂……”两人紧着站起来,并未因为此时地位的变化而对这大宫女有半分不敬。 “可还记得三年前,被主子遣回清宁宫的那两个丫头。”胭脂坐下来,叹口气。 “记得的。”杜鹃和百灵心口一震,想起了当年那两个姿容俏丽的宫人,那可是一早便精心培养的美人,不论长相身段都是她们两个无法相比较的,更不论,人家都是嬷嬷教导过书画的,便是有朝一日飞上枝头,那气头也是在她们两个之上。 “记起来了吧,”胭脂面色认真道,“那你们便想想她们两人的后果。” “……”两个丫头顿时紧张起来。 “倒不必害怕,”胭脂观察着眼前的两个人,李九心思宽厚,一旦对人信任,那便是真的掏心置腹,她却不一样,主子身上的秘密若被揭穿,随时是那灭顶之灾,她不能容许李九身边的人有任何其他的心思,以至于误了事情。不似太子爷,宫中宫女的心思她多多少少是明白的,这一对小姐妹,逐渐得了李九的信任,一方面,她不愿意这二人因为今日的事情走了歪路,另一方面,她更怕李九失望。 “你们两个为何会得主子欢喜,你们应该知道为什么。”胭脂不再是当年的迷糊小丫头,此刻说话,有板有眼起来。 “知道的。”杜鹃百灵低下头,心中逐渐清明。李九要的,从来不是什么美人,甚至都不求办事如何妥帖与本事,他们的主子要的,不过是一心一意与懂规矩,仅此而已。 “知道便好,”胭脂站起来,终是漾了几分笑容,这些日子处下来,她也有了伴,就是因为如此,她便更不愿这两个小丫头行差踏错。 “多谢胭脂提醒。”杜鹃百灵一齐俯首。 “礼数莫乱了,”胭脂笑着避开,“你们可算我的主子呢。” “臭丫头笑话我们!”杜鹃一把揪住胭脂的胳膊,朝百灵使眼色。 百灵顺势挽住胭脂,一手伸入臂弯,直挠了三人咯咯笑。 “快莫闹了,”胭脂怕痒,笑出了泪,三人玩的脸儿通红,“听着外头好像来人了,快去瞧瞧看。” “公公,我们主子不在,这内院是不让进去的。”内院外园一道拱门,两个守卫,日夜把守,不责站姿,不论是否吃着零嘴讲着闲事,这太子宫的规矩,唯一要求的,便是任何人来,都不得入内,贵客也好,宫中奴仆也好。 “放肆!”尖利的声音传来,带着浓浓的不满与威胁,“奴家是内务司的主管福大人派来的,为的便是给你们主子爷新纳的丫头送人来!送的还是你们新主子的娘!你竟敢挡了我去!”内务司掌管宫中大小事务,采买需求乃至各项杂事,都需过问,在这宫中,除非是主子面前,他们一向是横着走的。此刻却遇见个园子都不让进的呆头侍卫。 “公公……”胭脂瞧着园外推搡的几人,紧忙出门相迎,杜鹃和百灵互相望了一眼,也随着跟了过去。 “阿娘!”百灵瞧见园外的老嬷嬷,喜得出了声,忙几步跨了出去。 “梅花儿!”武嬷嬷瞧见了闺女,有些激动。 “阿娘,说了那许多次,太子爷已赐儿名为百灵。”百灵一手托住老娘,十分开怀。 “是是是,百灵,是个好名字!”武嬷嬷一手拍着百灵的手。 “瞧见没!这是你们新主子的娘亲!可还要阻了我!”公公尖细的声音带着傲色,一只腿又要朝园子中迈去。 “公公莫为难我等……”今日守卫的是虬髯白面吴刚,一手摆在公公面前,钢臂铁爪般,分毫未动。 “你!”公公气得鼻子直喷气。 “公公啊您切莫动了气,”武嬷嬷抓着百灵的手,凑到吴刚面前,“百灵儿你快同这侍卫大哥讲讲,公公可是一早便带着阿娘去造册子转府,又亲自送我过来,如何能不让入院子的道理,快说说,快说说,你如今是主子了,不一般了,他们自要听你的。” “阿娘!”百灵面上一阵青白之色,十分尴尬的将武嬷嬷拖至一边,“阿娘你莫乱讲话了,这儿只得主子爷一个主子,且这儿的规矩便是如此的。” “哎哟我的儿,”武嬷嬷竟抹起泪来,“本以为我的儿你是得了主子爷的欢喜,才收了姑娘,如此瞧着,莫不若跟了我那四爷了!”声音不大,老人家说话有些含糊,周围人却都听得清楚明白。 胭脂皱了眉,回头望了眼有些无措的杜鹃,黑下脸来。 这母亲疼闺女,她是明白的,可如此讲话没有分寸……瞧着一面树皮般的武嬷嬷,胭脂抓紧的拳头又松了松,或许不过老人家不懂规矩吧。 “今日何事,怎的如此热闹?”不远不近传来一声脆音,少年的声线,略微低沉的尾音,带着好奇,带着威严。 第97章 昏迷 百灵的位置靠向外,听闻来声,急忙转头,恭敬的迎李九。。 “主子爷,”瞧见不远处大步子走来的李九,百灵紧着俯首屈膝,行礼之初伸手拽了拽武嬷嬷。 “皇……皇太子爷。”武嬷嬷一副慌乱模样,急急弯了膝盖,微微抬起头,打量着这东宫之子。 “见过太子。”公公声音尖细,却是收了嚣张,毕恭毕敬。 “太子爷……”侍卫们拱手。 “主子您回来啦。”胭脂杜鹃微微笑,迎了上前。 “都起罢。”李九今日书画课,被方竹训了整一日,此刻脸上手上衣襟都染了不少的墨迹。 “这位是百灵的养母吧?接过来了?”李九将手中抱着的书卷递给胭脂,在衣摆上蹭蹭手,准备进屋了。白日的课业未完成,晚上还需用功一番了。“有劳公公了。”朝着一旁的公公微微一笑,便不再多言,伸腿跨入了拱门。 “杜鹃,去打盆温水给主子净面。”胭脂与杜鹃跟着一同进了园子,瞧着李九这花脸模样,胭脂笑着摇头。 “好嘞。”杜鹃回头瞧了一眼李九,笑着跑开。 “好哇!胭脂,你嫌我脏。”李九一把捉了胭脂,捏着小丫头白净的脸,将一手的墨迹蹭到胭脂脸上,随即刮了下胭脂憋气的鼻子,大步跑开。 “主子!”胭脂捧着一手的书册,哭笑不得,娇笑着追入屋中。 内院中是其乐融融一片,而拱门外却是另外一番光景。 武嬷嬷与公公有些呆滞的瞧着李九就这么离开,甚至没有多寒暄半句,模样都没太瞧清楚,便没了人。 下人们可以随意为难,然主子面前自己从来没有说话的份,公公在宫中混得久了,这般道理还是门儿清的,既然皇太子回来了,自己也无法在这般侍卫丫头面前捞什么好处了。 “武嬷嬷,奴家可是将你规规整整的送到新主子的宫中了,”公公扬了扬眉毛,将手中的册子递给百灵,“呐,这是内务司的册子,便一并交与百灵姑娘了,告辞了!”白跑一趟,没得半分,公公面色不佳,出气不顺,鼻孔中哼着尾音离开。 望着公公离开,百灵微微松口气,忙扶着一旁的武嬷嬷,恢复欣喜,“阿娘,女儿带你去住处,往后,我们便能日日见面了,女儿也能在您身旁尽孝了。” “百灵啊,”武嬷嬷顺着百灵的臂弯,站直了身子,却是不肯走,眼睛瞧着内院,“如今你们是太子爷的人,虽不算什么位份,却也是这宫中的正经主子了。” “阿娘你莫乱讲话!”百灵有些着急,抬眼看了看负手在一旁站得笔直的两个侍卫,吴刚一脸大胡子,此刻正意味深长的瞧着武嬷嬷。 “阿娘如何乱讲话了!”武嬷嬷有些不高兴,甩开百灵的手,“你瞧瞧看!如今这帮子侍卫,还有啊,”抬手瞧院中指去,“那粉衣服的丫头,叫胭脂是吧!她不过一个下人,一个奴婢!倒要踩在你们头上!这让阿娘如何相信我阿女有个好归宿哟。”讲着讲着,竟是抹下几行泪来,“我可瞧着四皇子性子可要好得多的。” “阿娘!”百灵气急,拖了武嬷嬷便走,今日阿娘是怎么了!往日里说话行事,如何在这宫中生存,都是阿娘教她的,为何此时却似变了一个人般。 “你不愿我讲我便不说罢了,”武嬷嬷悻悻,随着百灵离开,眼神沉了下去。 适才在这内外园出入口一番吵闹,却无半人出来瞧上一眼,而这内院,竟是如此小,这么观察着看,要想混进去,除了拱门这一处想办法,再无其他门路了。 抬头瞧着姿容普通的百灵,武嬷嬷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若说太子是瞧上了这两丫头才去皇后那求的人,今日见着却并非那般回事,也是,对于男子来讲,几个丫头算什么,且还是如此平庸姿色。 看来皇后娘娘没有猜错,这个太子爷年岁还幼,心思柔弱,定然是从思过所一回来便收了这两个丫头,所以有了那几丝情分,可若说情深,定然是不可能的。 日后要入园中做事,还得通过百灵了。武嬷嬷抬眼瞧了眼一旁的义女,此刻百灵正侧头伸手,要帮阿娘拿包裹,两人视线碰到一起,相视一笑,一人满面腻甜,一人藏了辛辣。 四皇子宫少了个婆子,太子宫接来个老嬷嬷,这般微小入尘的事,并未在这偌大的皇宫掀起半丝波浪,唯独朝上闹了两日,部分大人感叹一番这太子爷的不长进,你一言我一语,数落皇九子的过错。 皇帝淡淡的表情听着,不时听着有些道理的话,恨铁不成钢的附和两声,人家做父皇的一并数落,并未包庇,群臣讲着讲着也没了意思,直到最后有两个年轻的史官提出了当年之事,皇帝黑了脸,挥手停了这事的讨论,最终的结果,便是皇太子李天赐未及弱冠纳妾入册之事被心中有气的司史官记入了年载,自此不可再抹去。 而还未参与朝政的李九却是事不关己的过着自己上学补课的日子。 美人先生近些日子心情似乎十分不好,日日皆布置了厚厚的课业,令一众学生叫苦不迭,不过最惨的此时倒不再是李九了,此次的重点处罚对象是李昭容,二公主。 “你说你找代笔便罢了,”李九抱着一摞书册,朝李昭容撇嘴,“也不找个字迹像你的,这不是找罚吗,倒是连累我们了。” “你连累的还少不成,”李昭容心情郁郁,白了一眼李九。 “二姐你要抄什么?”李昭婉抱着的是主简,露出半个脑袋,颤颤悠悠的跟在后面。 “女册。”李昭容冷冷道,一脸不高兴。“这书简直写得狗屁不通!皆是女子这不为那不为,凭何听他一句话,便是如此那次皆不可!”絮絮叨叨,念了半路。 “二姐说得对,”李九耐心的听着李昭容的唠叨,淡淡的笑笑。 “哪句对?”李昭婉腿短,跟不上两人的步子。偏偏李昭容一肚子火,走得飞快。只得小跑朝前跟,还得侧着脸听兄长姊姊说话。 “女册写得狗屁不通,这一句。”李九回头,从小萝卜手中取出几卷略重的册子,笑着回答。 “瞧不出李九倒是通晓大义的,”李昭容意外的瞧了一眼李九,凤眼上挑。 “得你李昭容认可,倒不简单,”李九不领情,笑着瞥了一眼李昭容,“若你说的都是大义,这世间男子都该死了算罢,没有什么作用了。”这个二姐,最近是被美人方竹气得够呛。 “即是男子,便当有那男儿气魄,怎得也要如董将军那般!”李昭容愤愤。 “董将军可是有家室了,”李九笑,“你莫吓着他。” “九哥九哥,何为男子气魄?”李昭婉有些听不大懂二人说什么。 “你瞧方竹先生如何,”李九低头逗小小萝卜,“那便是你二姐喜爱的男子气魄!” “喔……”小萝卜声音清脆,带着长长的尾音,认真应声。 “你最近皮痒不成,”李昭容一脚踹在李九屁股上,直到瞧见那衣摆上的泥脚印子,才露了笑。 “你说你这般粗鲁,谁要娶你,”李九回头瞧了瞧身上的泥印子,无奈叹气。 “关你屁事!小色鬼!”自打李九收了了两个宫女的消息传出去,便不时被李昭容鄙夷,“管那么多,不如去想想你的明月小丫头,此刻定然是夜夜哭泣念情郎了!” “你不若想想你自己的情郎吧,免得拖我来饮醉。”李九将手中的竹简塞入小萝卜怀中,从分叉口急急窜走,避开这个愈发暴躁的二姐。 李昭容却是突然停下脚步,眼中的怒气渐渐散开,一双眸子逐渐深了颜色,面容也染上几分寂寥,顿不得半分,终是神色不愉的快步离开。 李昭婉瞧着李九离开的背影,又踮起脚看着大步朝前的二姐,撇撇嘴,只得快步跟上。 身后的竹林中,一青衫长袍的男子远远的瞧着离开的两姐妹,视线锁定在那妃色宫衣的李昭容身上,直到瞧不见身影,听不见声音,方转身离开。 “胭脂胭脂!”李九甩着步子朝院子中迈,“快找件衣裳给我换上,李昭容那个暴躁的女人给我踢了一脚!” 没有人回应,屋中空空荡荡。 “胭脂?百灵?杜鹃?”李九将手中的书册放在茶几上,越过屏风,却依旧未见人影。 “人呢?”李九有些疑惑,平日里这个时间,几个丫头应是在园中说话聊天吃果子的。 “主子?”门外有人进来,声音中带着期盼与不安。 “杜鹃,你们做什么去了?”李九回头,朝小丫头笑一笑。 “主子……胭脂与百灵……”杜鹃面容皱成一团,有些紧张,不知如何形容的模样,结结巴巴。 “怎么了。”李九收了笑,神色认真起来。 “似是昏过去了一般,一直未醒过来。”杜鹃拧着帕子,不知道该如何与李九讲,心中的疑惑与这件事的蹊跷,该和主子说吗? “带我去。”李九不再废话。 第98章 双双中毒 “主子随我来。”杜鹃咬咬嘴唇,下了决心,不论如何,将事情全部告诉主子,才有可能查明真相。 “可有请司医?”李九坐在床边,伸手探着胭脂的额头,温温热热,并无烫手。 两个姑娘平躺在塌上,面色红润,神色安详,一如未曾睡醒,正香甜入梦。 “奴婢瞧着蹊跷,不知是否该惊动司医所。”杜鹃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心中焦急。 “通知侍卫,速速去请司医官,症状便说,”李九抬手托起杜鹃,沉声道,“症状似中毒。” “是!奴婢这就去。”杜鹃突然有了主心骨,急急爬起来就朝外跑。 李九从被中捉了胭脂的手,软软的,暖暖的,泛着淡淡的粉红之色。里側的百灵也是一般模样,红润的面颊,安安静静。 “将你瞧见的原委与我细说,”李九示意回来的杜鹃坐下,语气平和。 “是。”杜鹃惊慌的一日的情绪渐渐稳了下来,接过李九递来的茶水,轻抿了一口,抽抽鼻子,“昨日是奴婢守夜,平日里差不多卯时便会换班,今日早上瞧着未有人来,便去瞧了一眼,届时两人便是这般模样,奴婢想着她们两个许是睡过头了,便未惊动主子,先伺候了您更衣用膳。”说到这里,杜鹃顿了一下,几分惶恐的瞧着李九。 “没关系,你继续说,莫漏了细节。”李九安抚杜鹃。 “嗯,”杜鹃点点头,“辰时过后,奴婢收拾完碎事,便来唤她们二人,未曾想,如何也不醒,直到这时,奴婢才发觉不对劲。” “她们两个平日里便是一同睡吗?”李九瞧着不大的床铺,几分疑惑。 “不是的,”杜鹃摇摇头,“这间耳室是胭脂的,奴婢同百灵睡在内室,偶尔忙不过来会一同在外面睡通铺。”杜鹃抬起胳膊,指着墙角的长塌。 “嗯,你继续说。”李九站起来,走到长塌前,伸手掀开部分被褥。这是个砌起来的长石炕,春日里并未燃火,仅浅浅的铺了一层薄褥子, “奴婢想着如果是患了什么急病,不大可能她们二人同时如此,”杜鹃此刻已经镇定下来,“而瞧着这模样,便觉得可能是中毒了。但是此地是内园,如若她们两个中毒,那主子……” 杜鹃停下声音。 “那便是我也有很大机会中毒,”李九接过话,“或者说本来就是针对我而来的,这俩丫头不过为我挡了灾遭了罪。” “奴婢便是怕事情会这般严重,主子又不在,更不敢离开,怕园中没有人守着。”杜鹃皱着眉,“若是请了司医,事情便如何都瞒不住了。”看着床榻上两个未睁眼的小姐妹,再瞧着一旁的李九,杜鹃顿觉委屈扑面而来,瞬间染红了眼眶。 “你做得很好。”李九拍拍杜鹃的肩膀,“往后若在遇到突发情况,我不在的话,也需如此针对。”这小丫头今日定是急了一日。 “如若有人受伤,先去通知司医所,保住你们自己的小命比什么都重要,”李九挤出几丝笑,“有外人来,便通知宋子仁宋侍卫,有他守着,也不会让其他人动了手脚去。” “是,奴婢谨遵吩咐。”杜鹃忍着泪,俯首点头。 “去外头迎司医吧,该是快到了。”李九凝神,瞧着杜鹃离开,轻轻放开了胭脂的手。 自回来的这些日子来,太子宫里里外外已经明里暗里整治了许多次。这次的问题出在哪里?居然在内园中出事?李九皱眉,杜鹃?百灵?继而轻轻摇摇头,毒两个丫头定然不是目的,何人所求?所求何事? “主子,司医所来人了。”门外响起了叩击声。 “进来。”李九收了思绪,并未回头,凝神瞧着床铺上得的人。 “小太子爷,许久不见。”略微沙哑的中年男子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熟络,从身后传来。 李九回过头,有些惊喜的站起来。 “孙大人!”竟是在这般情景遇故人。 “在下司医官孙清风,见过太子爷。”孙清风放下药箱,朝李九拱手,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少年郎,长高了许多,清瘦了许多,面容不若幼时那般可爱温软,眼底微青,唯独那双眸子,依旧是熟悉的模样,不,比儿时的小太子似有多了几分收敛,少了几丝探究。 “孙大人无需多礼,”李九紧忙扶了孙清风的胳膊,有些激动的拍拍他的胳膊。这个老大夫还真是一点变化都没有,依旧那般瘦,依旧那般精神。 “下官先为两个丫头瞧了病,”孙清风拍拍李九的手,轻声笑。 “是,劳烦孙大人,”李九朝一侧让开。 “几时发现的,”孙清风抚了胭脂的手腕,半刻之后换成百灵。 “今日差不多辰时,”百灵立在一旁,将白日的症状一一告知孙清风,“午前奴婢用了深井水抚额降温,午后便无发热了。” “可有呕吐?”孙清风掀开二人眼皮,探过鼻息。 “并无,”百灵得到李九默许,轻轻摇头。 “昨日可有饮酒?”孙清风从药箱中取出一块牙白色的物什,掰成两段,放在二人鼻下。 “未曾饮酒,”百灵摇头,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猛的一跺脚。“啊!我想起来了!” “如何?”李九与孙清风一齐回过头,瞧着面色骤变的丫头。 “昨夜百灵从武嬷嬷那取了一壶酒酿丸子来做宵夜,我夜里吃多了有些积食,便未一同吃下。”胭脂握紧拳,定然是那个!酒酿酒酿可不就是酒! “小姑娘莫要太紧张,酒本純无,并非不可饮用。”孙清风朝杜鹃笑笑,“那盛汤的容器可还在?” “在的在的,”找到了中毒的来源,杜鹃有些激动,着急忙慌的去取食盒与碗碟。 “因为我没吃,所以剩了些。”杜鹃将食盒递给孙清风。 “倒是做的香,”孙清风打开食盒,俯首闻了味道,继而拿调羹蘸取了一点酒酿,倒入碟中,另一手打开一个小瓷瓶,将浅色的粉末倾倒了部分撒入碟中,眉头皱了起来。 “可有问题?”李九与杜鹃紧紧的盯着孙清风的动作,瞧着这老大夫半日没说话,有些着急,不禁问出声。 “无毒,”孙清风摇摇头。 “……”两人不知是失望还是庆幸,长长叹口气。 “小姑娘,”孙清风忽然抬起头,“你去取几个新鲜的白萝卜,捣碎留汁,分两碗送来。” “快去吧,其他的事情莫多讲。”李九挥挥手,瞧着杜鹃离开,回头盯着孙清风。 “孙大人可是有话与李九讲?”李九微微皱眉,不知道为何孙清风查出了什么,要支开杜鹃。 “太子,可否让下官为您把个脉?”孙清风没有回答,却是瞧着李九,提出要求。 “孙大人请便,”李九不太明白,却也知道孙清风此刻定然是想查证些什么,配合的挽了袖子伸出手腕。 孙清风的手指瘦砾干枯,骨节分明。搭在李九腕上试探了半刻,继而说声告罪,抬手抚在李九颈后的大动脉上,片刻之后,一直表情淡然的孙清风收回了手,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 “我也中毒了?”李九瞧着孙清风的模样,抬手也按在颈后,皮下是一下一下的跳动,并未有别的感觉。 “嗯,”孙清风点点头,继而抬起头,“不过小太子爷你莫担心,并非什么严重的毒,很容易化解的。” “望孙大人细说。”李九的面容渐渐冷下来,当年的事情之后,他处事入食都分外小心,何时中的毒,却是毫无思绪一点也不知情。 “此毒唤作‘静眠’,顾名思义,是能令人沉睡不醒的一种毒物,”孙清风呼出一口气,解释道,“与其说是毒物,不若说是一种药,治疗衰弱无眠的辅助药物。”伸手指了指一旁的酒酿丸子,“此药本身并无太重的药性,然而只可适量短日的服用,且是睡前,借助黄酒入口,可助病患一夜安眠。” “那?”李九疑惑。 “但是这两位姑娘,”孙清风瞧着李九,“还有小太子你,都是近期大量的服用过此药物,平日里会让夜中睡得更沉,些许声响都无法将人吵醒,而昨日两个小丫头吃了酒酿,又是姑娘家年岁小底子寒,一次引发了体内的药性,便如此刻,长眠不醒了。” “那她们何时会醒来?”李九皱起的眉头并未下去。 “如若一直不管,或许明后日便会醒了,”孙清风笑笑,“不过一会灌下鲜萝卜水,不时便会醒来,就似睡得久了些,不会有影响。” “如此便好,”李九沉吟。 “以老夫看,你们宫中或许大都人都被下了这方药剂,”孙清风捋了把胡子,“门外的侍卫小哥,瞧着今夜也要灌下几碗鲜萝卜水了。” “多谢孙大人提点了,”李九拧眉,侍卫们好酒,夜里寒凉,偶尔要抿几口酒驱寒的,只要不酒醉误事,她平日里是不管的,此刻看来,若不是两个丫头此次的事情…… “即是这方已经无事,老夫便先离开了,”孙清风站起来要告辞,瞧着这小太子爷,应该还有许多事情要烦了。 第99章 大理寺来访 孙清风已经离开,李九窗边,有些怔怔的看着杜鹃照料胭脂与百灵。 没有人会针对一群丫头侍卫小太监,李九转过身,瞧着窗外。耳房不比自己的主居,木窗外并没有什么好景致,略微有些杂乱的花园一角,没有多大的空间,挨着的便是墙角。 “照顾好她们两个,”李九慢慢朝门外走去,回头对着杜鹃,声音几分低沉,“去小厨房,嘱咐穆四娘准备生鲜白萝卜榨水,再去通知宋子仁,要他守着,今日这宫中每一个人都去小厨房领食一碗,由宋侍卫亲自看着他们饮下。” “每个人?”杜鹃有些惊讶的抬头。 “嗯,每个人,”李九脚下没有停顿,朝杜鹃摆摆手,“我自会厨房讨了吃,你便不用管我了,昨日守夜了,今日事情安排好便休息吧,无需守夜了。”行至门外,留下一语,终是离开。 “是……主子……”杜鹃瞧着李九面色几分凝重的离开,好不容易平静些的情绪又紧张了几分,今日的事情,似乎有点严重?又似乎没有怎么样。 离开耳室回到自己的主房,李九静静的关上门,站在门前,目光扫过房中每一处角落。 “可助眠,无毒性,以酒催之,从主子到下人……”李九轻声喃喃,瞳孔涣散了一瞬,又在顷刻间清明起来。 “这般看来,是瞧上我这儿什么好东西了。”李九微微翘起嘴角,淡淡冷哼。胭脂自当年被打后便落了几分病根,身子并不十分好,百灵这些日子担忧着自己的事情,一直是带着病,所以这阴谋便因两个小丫头漏了陷,浅浅的药性倒是催了烈效。 李九打开衣柜,瞧着里头的衣裳被褥,伸手取出一方锦盒,楠木无漆,浅浅雕了一排云纹,铜锁不大,却是紧紧的闭合着。 由袖中取出一枚钥匙,轻轻插进锁孔,吧嗒一声,铜锁弹开。 李九打开锦盒,里头层层叠叠堆了几条裹胸布,牙白色,十分柔软。伸手抚过锦盒中的物件,李九默默的关上了盖子,将铜锁重新扣上。 床铺干净整洁,李九将枕头放置一旁,并无不妥。 书桌与清晨离开一般模样,昨日无聊写的几首歪诗,未曾洗的十分干净的毛笔,有些干涸没有记得盖上的墨砚,歪歪斜斜四处乱放的纸镇,一切都与早间离开一般模样。 在窗口的桌案前坐下,李九将放细碎的八宝盒放置一旁,一一打开抽屉,似是没有变化,又似哪儿都有细微的变化。抬头环视了整个屋内,李九渐渐耸了眉毛。 找不到,她可以肯定丢了东西,却如何都不知道丢了什么。这屋中的物什格外简单,有些什么,她都一清二楚,可到底是什么东西值得有人动那么大心思来求呢?想想或许有很多夜都有陌生来客在自己屋子中翻查,李九心中升起一片寒意。 太子宫的事情迅速的传遍了宫中每一个角落。接连几日,来了一拨又一拨的凤仪卫,来来回回问了无数遍来龙去脉,最终却是不了了之。在于太子爷不配合侍卫进内室调查,在于开了个头,晕了两个丫头,就再无后续。这般传着传着,也渐渐失了真实,不知道最终讲成了什么样子,甚至太子爷哗众取宠的说法为最多了。 唯独变化的,便是太子宫的小厨房,不大的地方,与内园一般,日夜轮班驻守了铁衣守卫,无论食材的进出,亦或人员的出入,皆需严密的检查与登记。太子宫的下人们,也在不知不觉中开始愈发敬畏这个黑脸瘦弱的太子爷,他们的主子,不再是那个依傍在皇后腿边的幼儿,也不再是那个莽撞冲动却无力自保的小小少年,这个东宫九子,真的是个皇家主子爷了。 “主子。”胭脂迎在门外,左右踱步,直到瞧见下课回来的李九,急忙迎上前去。 “今日什么好日子,要我小胭脂来接我?”李九远远的便瞧见了门外徘徊的胭脂,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 “主子,大理寺来了人。”胭脂取过李九抱着的书册,凑到耳边,低声说道。 “大理寺?”李九停下脚步,有些疑惑,“并未伤人的中毒案子,宫中内部调查便可了吧,何须惊动大理寺?”莫非真的查出了什么? “奴婢瞧着不像查咱们宫中的事,”胭脂低头,皱眉轻语,“若是为此事而来,定会与之前凤仪卫一般先问我和杜鹃,不会惊动主子您,更不会坚持等您回来。” “等多久了,”李九抿了嘴唇,重新朝前走,若是来找她,那便是后续了,呵。 “有一个多时辰了,”胭脂跟上前,“在会客厅饮茶,主子您是现在过去吗?” “既然等了这般久,必是有事寻我,”李九拍拍胭脂的脑袋,安抚这个丫头,“我自己去便好,你先回房吧,收拾下温汤,再将骑装备好,明日约了大哥学骑马。” “主子学了好些日子了,什么时候也让胭脂瞧瞧你那乌黑踏雪?”胭脂瞧着李九并未将来人放在心上,也逐渐松下几分气。 “快了。”李九笑笑,朝胭脂摆摆手,朝外院正厅走去。 穿过石板路,瞧着道路两边愈发朝气的花花草草,李九心中几分感慨,春日似乎已经过去了,这傍晚的天气,已有几分燥热了。 主厅陈式十分简单,桌案高凳,主座客椅,备上小茶几,瞧着便是年轻男子说公事的地方,唯独的特点便是十分宽敞,完全不似皇后那儿软塌温香,果子零嘴,十分有意思。 “劳烦两位大人久侯,李九不知有客到,归的有些迟了。”李九一脚踏过门槛,抬眼打量,朝着屋内的两人拱手。 一位是蓝衣朱砂纹鹤,灰白的胡须打理得整齐干净,头冠纱帽,四五十的模样,瞧着是什么官员了。 另一位朱唇粉面,细细的眉毛柳叶弯弯,云色的长袍穿在身上松松垮垮,十多二十的年纪,李九扫过这位的耳垂,不出所料的是耳垂上有颗小小的耳洞。 大家同是女子扮男儿,可这位姐姐,也扮得太随意了些,李九淡淡的笑着。朝二位点头。 “下官大理寺卿谭淞,见过太子。”瞧见李九进来,屋内两人紧忙起身,年岁大些的男子朝李九拱手,行官礼。 “谭大人有礼,”李九微微俯首,侧头看向一旁的假男儿,这一位正瞪着眼睛盯着李九瞧,嘴巴张张合合了几次,却是没说出话来。 “敢问这位是?”李九扬了 下眉毛,有些奇怪,这姑娘是个哑巴? “这位是……”谭淞微微低头,正要介绍,这少女却自己朝前走了一步,抢了话头。 “我叫马聘婷,是马世荣的妹妹。”少女并未想要掩饰自己的性别,态度大方而跋扈,毫不避忌。 李九见惯了规矩的闺秀,即便是明月,也是因为熟络才会私下多了几分活泼,正式场合却从未如此,如此嚣张过。此刻瞧着这假小子有几分好笑,倒是一旁的谭淞有些尴尬的拽了丫头的几下衣袖。 “马世荣……”李九轻声喃喃,有了印象,“马家嫡子?前些日子在马场失踪,后来寻到了的那位?” “你兄长最近可好?”李九朝马聘婷抬眼,心下却拧了疑惑,大理寺竟是因为马家的事情来访,可她如何也想不明白这件事情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你莫装了!亏得你没装得不识我大哥!”听见李九的问话,马聘婷竟是红了眼,一把甩开谭淞,冲到李九面前,情绪激动。 “这位马小姐可是有什么误会,”李九朝一侧避开半分,抬眼望着谭淞,脸上带着问询,“谭大人可否解释一下?” “你……”马聘婷还欲上前。 “聘婷,闭嘴!”谭淞有几分头疼,厉声喝止了马聘婷的尖锐,“若再这般,任何证据也不会与你说了!” “谭伯伯……”马聘婷面上委屈,气得面颊通红,却也闭了嘴,愤愤的瞧着李九。 “看来马小姐对李九不是误会这么简单吧,”李九抬腿在主座上坐下,挥手招呼身后的宫人倒茶,“还请谭大人为我解惑。”一手放在高凳的扶栏,另一手放在翘起的右腿上,声音慵懒。 “敢问太子殿下,可识得此物?”谭淞从袖子取出一叠软布,递到李九面前。 李九接过谭淞手中的物件,藕色锦缎,展开瞧,柔软细腻,接线处绣有淡淡的碎花,尾端细细的两个小字,夕颜。 难怪瞧着眼熟,李九心下一冷,终于明白了自己屋中丢失了什么物件,并不是原本属于她的东西,所以无论怎么找如何想都找不出来。 “识得,”李九将锦缎随手放在一旁的案上,偏过头瞧着谭淞,有些随意道,“这是司马家二小姐的东西,前些日子李九在马场受了些小伤,司马小姐便借了此物我供我包扎伤口所用。”李九的脑中急速飞转,那日大哥在,司马夕颜在,包扎之时其他人也都在面前,过后是同白小七一同离开,直到送上马车…… 第100章 对峙 “太子殿下可还记得是哪日的事情?”谭淞瞪了眼一旁想要发作的马聘婷,继续问李九。 李九抬眼,瞧着眼前的谭淞,中年官人身上都带有一种与年轻人不一样的感觉,神色不显,眼神沉着,从他们的眼中,瞧不出过多的情绪与内容。 “记得,”李九抿了一口茶,“那日是方家书院第一日赛马的日子,我还去瞧了。” “那日太子殿下可曾见过马公子?”谭淞接着道,“即马家嫡子马世荣。” “见过。”李九微微偏头,“那日我与大哥他们一同去瞧热闹,远远的有见到马公子。” “梁王殿下?”谭淞眼神未变,公事公办的模样。 “嗯,”李九点点头,“在场挺多人的,我倒认不全。” “那之后呢?太子殿下去了何处?”谭淞似乎没有得到什么想要的讯息,追问道。 “之后,我便同大哥,还有司马小姐几人一同去上马术课了。”李九放下茶杯,淡淡道。 “是否是董秋梦将军上课?”谭淞盯着李九的眼睛。 “看来谭大人都已经问过了,”李九笑笑,“当日的情况想必你已经十分清楚了吧。”这个案子过去已经有些日子了,查了这么多日,定然是在场的人都见过了吧。 “如殿下所讲,”谭淞点点头,“下官已经询问过在场的学生,董将军那边还有司马小姐也都一一细问过。” “可与我说的一般?”李九轻笑。 “目前所了解的,的确如太子殿下所说,”谭淞继续点头。 “那你还有何事要特意来寻我?”李九微微眯了眼睛,面容不再那般耐心温和,微微有些不愉的气息。 “太子殿下莫见怪,下官也是公职在身。”谭淞淡然的避开了李九的视线,继续道,“敢问殿下,那日在马场可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瞧着眼前的清秀少年,谭淞不停追问。 “那日?”李九沉吟,有了几分不耐,“那日我的马惊了,跑了。”这老官僚想套话,半日不说重点,一来便用那巾帕试探自己,到底想说什么? “后来是如何?”谭淞瞧出李九的不耐烦,嘴角微翘,这少年还是急躁了些,此般正好。 “谭大人,不若直话直说,想必你想问的,定然不是这些吧。”李九垂下眼,手指轻轻瞧着木椅扶手,嘴角扯了一丝笑。“大人瞧着这天色也不早了,我上了一日课,多少有些乏了,若是再这般琐碎无谓的问下去,想必也得不到大人想要的东西。” “太子殿下息怒,在下职责所在。”感受到李九的情绪,谭淞站起来,拱手示意。 “息怒?我有何怒?”李九笑,挥手让谭淞坐下。 “大人问了这么多,李九心中也有许多疑问不解,大人可否为我解惑?”抬手取了一旁的锦缎,李九似笑非笑的谭淞。 “太子殿下请讲,”谭淞瞧了一眼李九手中的锦缎,俯首恭敬的回话,“在下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李九便不绕弯子了,”李九换了一只腿翘起来,“敢问谭大人,这方锦缎是何处所得?你又是为何来寻我?”这么说着,李九有些自嘲的轻笑,“想来谭大人定然不是来我太子府讨杯酒喝的,这京中大都知道皇九子酒量不佳吧。” “太子殿下自谦了,”谭淞抬眼看着李九,沉声道,“殿下说得不错,今日下官确有话要问,非太子爷不可。” “请说。”李九收了笑。 “这锦缎,”谭淞指向李九的手,顿了一刻,抬头道,“是马世荣公子手中取下的。” “……”听到此处,李九微微皱了眉。 谭淞目不转睛的盯着李九,想看看这太子爷的反应,却见这少年似乎十分困惑的模样。 “谭大人接着说。”李九抬眼,大致明白了些许。 “马家的人说,当日马公子将这锦缎死死的攥在手中,他们费了许多力气才将此物取下来。”谭淞接着道,“当时场面比较混乱,取下后下人便与其他衣物一并拿去洗了,直至发现这帕子上绣的字,才发觉并非他们少爷的东西。” “这锦缎瞧着便是姑娘家的东西,马家人倒是挺没心眼的,还拿去洗了个干净。”李九嘴角哦泛笑。 “马公子……”谭淞瞧了一眼一旁的马聘婷,叹口气,“马公子却是有些许侍妾,府中大概是习惯了吧。” “喔……”李九依旧是淡淡的笑着,“这么说我倒想起来了,许久前似乎有人这般同我说过,谁说得呢?”李九摇摇头,“李昭容!对!二姐曾提过。” “你莫扯开话题!”马聘婷脸色通红,站起来跺脚。 “好,听马小姐的,谭大人您继续讲,”李九瞧着马聘婷,正了正神色。 “听到这些,太子殿下么有话要问下官的马?”谭淞不再肯被李九牵着鼻子走。 “我能问什么?”李九顿时又笑出声,“谭大人莫不是想说,是我李九害了那马公子,还留下了这作为证据的锦缎。” “下官……”谭淞沉默一瞬,抬眼道,“下官是有这般想过,还请太子殿下解释。” “解释?”李九放下锦缎,恢复正色,“那李九便与大人您解释解释。” “马世荣失踪的时候,我正在上课,这点想必大人也知道,”李九顿了一刻,“而我知道马公子失踪的时候,是下课回宫的路途中,我七哥与司马小姐定然也说过。事情都这般清楚,李九便不明白了,谭大人为何要来问我话?莫非我太子爷能分身不成。” “下官并非这个意思,”谭淞面上几分严肃,带着审视与探究的瞧着李九,“那可否请太子殿下解释一下这方锦缎?”伸手指着案上的藕色帕子,“据司马小姐所讲,这帕子一早便给太子爷也,用来包扎伤口所用。” “没错,如她所说。”李九点头。“没什么好解释的,我也不知道马公子手中为何会有一块与我一模一样的帕子。” “那敢问太子殿下。”谭淞忽然站起来,“司马小姐借给您的锦缎可仍在您宫中?”目光中带着逼视,死死的盯着李九。 “……”李九有些无奈,要说前些日子被偷了,这话别说这位大理寺卿不会相信,别人若与自己说,她也会觉得十分可笑吧。 然这就是事实,李九抬眼,“前几日我宫中有人中毒的事情大人可是听说了?” “下官略有所闻。”谭淞点点头。 “那毒只会令人静眠,并无其他毒性,”李九淡淡道,“当日我便觉得蹊跷,翻查了内室,却并未发觉有何物失窃。” “太子殿下的意思是,”谭淞皱紧了眉头,“是说有人下毒,就为了偷走司马小姐送您的锦帕?” “如此想来,确是如此了。”李九点点头。 “你莫胡说了!若是一早丢了,你那日为何不讲?”马聘婷急了,声音尖锐起来。 “这位马小姐,”李九侧头,“你去问问你大哥,不是他的东西,这般小物件,可是能记得清清楚楚的?”回过头没理马聘婷,李九望向谭淞,“其实我也是今日才知道自己丢了什么,或者这么说吧,谭大人拿来的这一方锦帕,与我丢的,其实并不是同一物件。” “太子殿下的意思是有人布局栽赃陷害?”谭淞语气渐渐沉下去。 “是这么个意思。”李九抬腿,换了个姿势。 “为何?”谭淞低语,不知道是问李九,还是问自己。 “李九也想知道为何。”李九坐直身子,马家,她没有印象与他们家有什么交集。是谁这么做?目的又是什么?若是要陷害他,此事这么瞧起来却是千疮百孔尽是漏洞,且那马公子不是被救回来了吗?问他一声岂不是任何事情都清楚明白? 想到这里,李九心中突然有些下沉。 “马世荣公子,如何了?”讲了这么多话,声音微微有些沙哑。李九垂了眸子,心中大致有了答案。 “马公子他……”谭淞瞧了一眼一旁的马聘婷,迟疑了一分。 “我大哥他从回来起就未醒过!”马聘婷眼圈又红了,“大夫说……大夫……”大颗的泪从这位假男儿脸上滚下来。 “马公子怕是快不行了。”谭淞接过话,朝一侧摇摇头,示意马聘婷莫失了态。 “……”谭淞的话应证了李九的猜想,瞧了一眼憋着泪的马聘婷,轻声问道,“他到底怎么了?为何会伤至此般严重?” “马公子应是从山崖摔下,伤到了头颈,当日寻到时,便已是进气少出气多了,”谭淞叹口气,“马家一直拿人参吊着马公子一口气,就为了他能醒过来,问出谁是害他的凶手。” “大夫如何说?”李九皱眉。 “……”瞥了一眼马聘婷,谭淞摇摇头。 “……”李九不再说话,低头不语。 “天色也晚了,谭某要问的,今日也都问过了,”瞧瞧外头的日光,谭淞拱手要告辞。“劳烦太子殿下了,下官这便回大理寺。” “不敢说劳烦,”李九站起来,“大人若查到什么,还望与李九通知一声。” “那是定然的,”谭淞瞧了一眼马聘婷,示意她一同离开。 第101章 疑点 “张先生呢?”李九未进内院,随口问一旁的侍卫,有些事情她需要了解清楚,近日的事情,张年应该也有调查一番了,这么算来,该是有些答案了吧。 “张先生不多久前才回,此刻应在书房。”太子宫的奴婢太监小动作是很多,私下里做事情也不是十分积极,唯独这守卫却是尽心尽力,任何风吹草动人来人往都是一清二楚的。 “谢了。”李九随口应了声,大步子朝书房走去。 两个侍卫互相笑笑,瞧着这单薄的太子大踏步的走开,他们的主子总是随口与下人这般客气,倒是令人无法接话了。 书房位置偏僻,与内院虽是只有一墙之隔,却是隐没在整片竹林之中,李九未叫人打理,自此这个地方就愈发冷清了。 “张先生。”瞧着正在书案上比比划划的张年,李九走上前。 “大理寺的人呢?走了?”张年抬起头,微微招手,停下手中书写的动作,示意李九过来看。 “走了,”李九瞧着桌案上的纸,眸子中的颜色暗了几分“大理寺卿谭淞,还带了个马家的姑娘。” “为了马家嫡子的事情吧,”张年放下笔。 “嗯,”李九将当日的话与今日的对峙一一与张年细说。 “殿下可有发觉何处不妥?”张年皱了眉毛,一手捏着胡子,一手抱在胸前,沉吟道。 “处处都是不妥,我定然知道是有人要陷害于我,却有些不明白背后主使,”瞧了一眼张年写的纸,李九避开眼色。 “看来殿下有方向查证了?”张年观察着李九的神色,心中叹气。 “一方面是司马夕颜,”李九淡淡道,“这多出来的帕子,是从她那儿流出去的,亦或是别人照她的物品仿造的,定然都与她有关系。” “嗯……”张年点头,示意李九继续。 “还有那个将帕子洗干净的丫头,”李九微微侧头,“马世荣既是重伤回府,周身的东西都是证据,攥在手中的物件怎么会这般巧就被清洗干净,直到最后才发现是别人留下的东西,这不合逻辑。”抬眼瞧着张年,“我用那帕子是包扎伤口,那上面除了药粉以外,还沾染了我的血渍,而天薇夫人教过的学生大都懂得如何分辨各人的血液,他们无法伪造带有我血迹的东西,干脆如此做,所以这个丫头也是个调查的方向。”李九微微垂下眼睑。 “或许是有人吩咐。”张年没这么乐观。 “有人吩咐也好,自己做主也好,”李九笑笑,“就是说先生也同意我说的,可以从这两方面下手调查。” “那你可有同大理寺卿讲?”张年点点头,算是认可。 “没有,”李九摇头,“那谭淞似乎与马家关系不一般,”来查案还带个马家疯姑娘,不明敌友之前,她还不想打草惊蛇。 “瞧着殿下并无担心的模样,你是想来问我什么?”张年坐下,定定的瞧着李九。 “学生想……”李九知道张年想说什么,有些无奈的泄了一口气,轻声道,“想知道原因。” “张年知道,殿下不愿意相信,”张年将桌案上的纸递过来,“可就目前事情发生的情况来看,这是最大的可能。” 草白的宣纸上写了一些人名。而最终价,被所有的线串联起来的名字,赫然正是李天沐。白纸黑字,刺痛了眼睛。 “太子若惹上了杀人的官司,极有可能被废,而皇后无子,此时最大的受益者便是梁王李天沐。”张年一字一句的说,不容李九不相信。“马家是司工二品尚,在朝中,他马家是梁王的人早已经不是秘密,而马场附近的工程修葺,包括山脚的设施,都是司工所在管,偏偏就这般巧,在太子爷你去马场那日出了事,马家公子等同于在自家的施工队前坠山,而自从救回那日,马家便谢绝了访客 ,那马世荣的伤势究竟如何,外人并不知情。” “也许先生说的对,”李九沉了声音,“可这般明眼人都瞧在眼里的事情,大哥,梁王会这般做吗?是人都知道我若被废。他是最的受益者,且这案子如此多疑点,当查案的官员都是筛子吗?” “这案子其实并无疑点,”张年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只要涉及到李天沐的事情,这太子爷便呆呆傻傻,不再清明。 “为何先生这般讲?”李九有些不明白。 “马公子发生意外的时候是在午后,”张年看着李九,“那时你与谁在一起?” “与大哥,”李九避开张年的视线,“梁王那日一直在教我骑马。” “好,”张年轻笑,“如果梁王肯与你证明,他一个午后都盯着你没有离开,那之后你可有与谁单独在一起?”这个小太子,便是过分善良了些。 “与小七,”李九的声音渐渐弱了几分,他知道张年想说什么,他只不过不愿意相信。 张年不愿意李九逃避,逼问过去。“梁王与七皇子什么关系,想必也不用老夫同你再说,只要他们两个有一人松口说你有离开过,再加上那块巾帕,这个案子便十分简单根本没有半丝提得上台面的疑点!” “他们不会的。”李九喃喃。 “如果他们不会,那说的就和你一样,整个事情不会与你有半分关系,两个人的证词都被证实了的话,今日谭淞为何还会来寻你?”张年声音大了几分。 “可动机呢!做事要有动机的!”李九抓到一丝希望,“我同那马世荣没有半分交情,无缘无故为何去害他!” “这便是我近来去查的事情了。”张年从袖中取出一物,递给李九。 “殿下叫我查清楚武嬷嬷的底细,这个老嬷嬷确有许多蹊跷,但是并未对太子宫有什么不妥的举动,我便调查了所有与她相关的文书,”张年皱眉,“直到查到这个,想到近来京中马家的事情,我才隐隐觉得或许两件事情有些许关系。” 李九手中一张文书,不过未有公章,仅为副本,晦涩的公文却只表达一个简单的意思,这是武嬷嬷将女儿许给马世荣的官家文书。 “皇后?”李九拧眉,瞧着盯着自己的张年,默默的摇摇头,不会的,大哥封王后,皇后不会想自己被废而立一个更无法掌控的李天沐,此刻的局势,她没有任何原因需要废太子。 “这是我从老档案中抄取的公文,武嬷嬷很早前便将女儿抵债卖给了马世荣,当时我一直想不通,直到今日,方才明白,”张年取出之前的宣纸,指着上面的一个名字,“崔玉荷,武嬷嬷的另外一个养女,幼时与百灵一同长大,年岁大些,及笄后便没了踪迹,原来是被马公子收入了内院,马世荣这个人虽长相课业都是极其好,却唯独在女色上过不了,后院中有名分的,没名分的,不知道养了多少,崔雨荷本是也过着吃喝不愁的日子,直到有孕。” 李九放下手中的东西,静静得听着张年说。 “我也不知道这翠玉荷是如何躲过了避子汤,只是这姑娘太过天真,一心以为产下孩子便在府中有了依靠。”张年叹口气,“然而马府嫡子未娶妻,这种官人家是不会容许小妾的孩子这么早出世的。” “孩子没了?”李九声音低了几分。 “嗯,孩子未及月,大人便出了意外,一尸两命,通通没了。”张年点点头。 “武嬷嬷知道?”李九逐渐明白了。 “马府给了武嬷嬷一些银子,算是掀过了这件事情。”张年冷笑。 “如今?”李九已经完全想明白了,“这件事情不是意外,被查出来了?而且百灵也知道了?” “殿下说得没错,”张年点点头,这小太子爷不是点不透,无关梁王的时候,他还是十分明白的,“姑娘和孩子是被毒死的,武嬷嬷前些日子收到了匿名的书信,至于百灵,她知道也好,不知道耶罢,都已经不重要了。” “只需令大理寺知道,我与那马世荣有些关系,且是极有可能谈不拢推他下山。”李九轻笑,“并且这个关系也是越隐晦越无法说出来才好,这样牵扯不到任何人,只关乎我自己一个人的品性,没有丝毫阴谋。” “所以我说,这个案子查到最后,基本是一锤定论,根本没有任何疑点,”张年皱眉,“最大的疑点便是太子宫上上下下都被下毒,却无人受伤,再加上殿下的说法恰巧丢了那关键的证物,这般事实反倒成了无人会信的假象,欲盖弥彰的布局。” “那马家就舍得?”李九完全明白了过来,心中冷笑,“为了废太子,损失一个成年嫡子的性命?” “谁与你说的马世荣会死?”张年有些奇怪,“不是昏迷了吗?他只需一直昏迷下去,直到事情尘埃落定,就可醒来说什么都不记得,或是随时醒来亲口指证你便可。” “今日来的那马聘婷说的,”李九同样觉得蹊跷,回忆起那假男儿的模样,丝毫不似作伪。“她没有必要骗我,更不必要吓唬我。” “那便有些奇怪了,”张年垂了眼,两人都陷入沉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102章 夜探马府 “司马家的姑娘那还是莫太放希望,”张年站起身,“想必从她那查不到什么了。” “学生明白,”这件事情与司马家应是没有什么关系,李九点点头。 “今夜我去趟马府,”李九抬起头,瞧着张年,目光灼灼。这件事情,她想自己再查清楚,张年哪里都说的对,讲得通,可她如何都不愿意相信,李天沐会布如此大一个局来害她,并且与白小七一起。 是,她一直都知道,迟早有一日,他们两个人会处于对立面,可她还未入朝,根本还没有机会令李天沐看见,自己无意与他争皇位啊。如今才在什么时候,大哥,是这么心急的人吗?况且父皇尚在壮年……李九轻轻的摇头,她不愿意相信。 “既然殿下已有打算,张年也不再劝您了,”张年瞧着李九的模样,清楚的知道这孩子在想些什么,弟兄的背叛,与其让他来说,不如他自己去查个水落石出,总有一日他需要接受这个事实的,只是他也未曾想到,这一日,竟这般早,梁王,是否心急了些? 皮锁甲黑布衣,胭脂帮李九缠上面纱,目送着两个黑影架着自家的主子,如鬼魅般消失在夜色中,轻轻的掩上了窗,灭了灯,合衣平躺在主房的床上,瞪大眼睛瞧着黑漆漆的房间,等着主子回来。 “走后门?”左边的高大黑衣人声音清脆。 “不可,”李九沉声,“翻墙走内院。” “内院要经过马家二小姐的院子,且要再穿过一众妾室的住所。”右边的黑衣人声音沉闷一些。 “我要查的便是这般人,”李九笑笑,“放心吧,小虎红红,我不会带你们去偷窥姑娘家的。” “非礼勿视。”路红红哑着嗓子。 “瞧你说的,你什么没见过!”苏小虎低声笑。 三人穿过夜色笼罩的京城,蹲在离马府不远的小巷子里,略微几分猥琐的在一处黑暗的角落中商定方案。 “我说你们两个平日里查案便是如此吗?”李九发牢骚,“一般人不都在屋顶上,夜黑风高,瞧着神秘又伟岸。”为何他们三个要像流浪汉一般躲在这堆满杂物的无人巷道。 “平日里不如此,”路红红还是那般老实,“今日是特意选的地方,主子功夫不好,容易踩穿瓦片惊了人。” “平日我们是很神秘伟岸的。”苏小虎压低声音笑,细碎的声音努力克制,在这漆黑的巷道显得格外猥琐与诡异。 “走吧,莫吹牛了,”李九轻笑,“差不多该是都睡下了。” 两个黑衣羽卫不再废话,拖起李九,踏空而去。 随着二人翻墙入室,借着淡淡的月色,李九瞧着两人脸上的疤痕,心中扯过一丝疼痛,多么年轻的两个小伙子,当年在山谷中如何接自己回来,后来一路相随相护,阳光下的男儿是那般朝气,笑容也是那般放肆嚣张的,此刻却如那地狱中归来的使者,这三年,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 “三年以后,迎凤楼设宴,” 三年前的话似乎还在昨日,那声后会有期深深的印在脑中。然而此刻,已为暗卫的两个人,却再无法与自己一同摇摇摆摆招摇过市饮酒寻欢了。 “小爷,这便是那马二小姐的闺房了。”苏小虎的声音打断了李九的思绪。 “怎么还亮着灯?”李九蹲在角落里,抬眼瞧着屋内。 “红红,要不你去瞧瞧?”苏小虎戳了戳一旁的同伴,“指不定又能瞧见姑娘家洗澡了。” “……”路红红白了一眼苏小虎,没有说话。 “走,一同去瞧瞧。”李九一手挽一个,弯着腰朝前挪步子。 三人勾着脑袋从窗缝中朝里瞧,屋中透出淡淡的烛光,离得近了,听见低低的抽噎声,有些沙哑的女声,在夜空中回绕,令人几分毛骨悚然。 “……”李九左右瞧了瞧两人,面色不太好看,这马世荣真的要不行了吗?深更半夜,妹子还在伤心落泪如此模样。 “走……”李九朝另外一侧的墙指了指,比了一个手势,微微动了口型。 两个羽卫似乎也不耐大半夜的看女子哭,得了嘱咐,随手架起李九,一个瞬息间便上了墙,再一个呼吸间又落了地。 “这边住了多少人?”整个园子的上空都飘荡着脂粉的香味,今夜无风,这般味道萦绕不去。 “一个门一个侍妾,上了册子的统共四个,没上册子的都在这边,明了身份的五个,不明身份的不知道,伺候的丫头住那边。”苏小虎朝院中指了一圈,一个一个门划过手指。 “死去的崔玉荷住在这个屋子。”路红红抬手,指着一个小木门。 李九瞧过去,有些掉漆的门,刷成暗暗的绛红色,门窗紧闭,窗前蒙了白布,瞧着令人不寒而栗。 “进去看看,”李九比划着手势。 “有人来了。”苏小虎一手按在李九头上,路红红抬胳膊,示意李九闭气潜息,三人低了肩膀,隐没在影子中。 月色不算清明,不小的院子中四面是墙,一面铁门上锁,李九不及他二人的耳力与内功,半日未瞧见动静,安静的缩着脖子,朝两个暗卫看去的方向瞧着。 墙面的柴垛忽然有了动静,微微朝外拱了两下,没有了反应,试探了几次,动作的人终于一下将柴垛推开。 “暗门……”李九抿嘴,这个方向是马世荣的内室外墙。 一个黑影猫着腰从不高的暗门中钻出来,左右扫了一圈,见没有人,低头朝门中摆摆手。 “出来吧,没人。”声音轻至无音,李九三人离得远,潜在夜色中,只能听见是个女子的声音。 门洞中又钻出一个黑影,黑衣黑袍黑面巾,本就不亮的月色,完全看不清是什么人。 女子带着黑袍人,一个转身潜入了一旁的房间,只听到微微的吱吱呀呀,应是开了窗。候了片刻再无动静,李九侧头看像路红红。 “……”路红红摇摇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李九点点头,继续看向房间。 “吱呀”又一声轻响传来,是有些老化的木头摩擦接触的声音,不一刻后,门被打开,适才的女子蹑手蹑脚的出来,将柴垛恢复了原样,重新回了房。 只待房中火光灭下,苏小虎一把拎起李九窜到墙头,恢复了气息,大口的空气窜进鼻腹胸腔,李九哑着嗓子朝路红红低语,“赶紧追,”知觉告诉她,爬窗离去的那个人是关键人物。 “小心为上。”李九轻轻嘱咐,路红红点点头,有些狰狞的面容下,一双眼睛闪烁着坚毅。看了一眼二人,不再停留,回过头,脚点屋檐,急速离去。 “那人何时发现我们的?”李九回头问苏小虎。 “许是在从小门中钻出来之时,”苏小虎拧眉,“也或许是在我们发现有人之前。”这人从暗门中一出来,便死死的盯着他们三个的方向,进入室内后也等待了许久,他们没有动作,他才急急离开。 “功夫在你们两个之上?”李九有些意外,同时担心起路红红,“那红红?” “小爷莫担心,从脚步与气息看,那人功夫应是一般,但是感官十分敏锐。”苏小虎带着李九蹿下墙头,“红红的功夫,吃不了亏。” “感官敏锐……”李九微微垂着眼,熟悉的人即便是蒙面换装,也能瞧出几分原本的模样,适才她便有几分怀疑,未敢想下去,此刻被苏小虎这么说,心中再是不愿意相信,也渐渐有了答案。 白小七,你到底还是与这件事情有关系。 “小爷,现在去哪里?”苏小虎不似李九,他的任务只是查探与保护李九,至于真相与司马人有关,查到了什么,他是没有那么多顾虑的,这个青年猫着腰蹲在角落,听候李九的意思。 “去瞧瞧马世荣。”李九抬眼,该看看正主了。 “不用查那丫头?”苏小虎有些意外,“适才那位,便是小爷之前说想要调查的侍婢。” “发现帕子的丫头?”李九低语。 “嗯。”苏小虎点点头。 “之后查下她的底细,”李九心中大致有数了,“还有她与府中府外什么人来往。”她不过想印证下这个丫头是否真的有问题,此刻看来,已经有了答案,再去冒险打草惊蛇,便没有必要了。 “好的小爷,潜息。”苏小虎架起李九,脚上使力,轻点离地,嗖嗖几下窜过墙头,稳稳的落在马世荣的寝房屋顶上。 “小爷,这马家大公子似是真不行了,”不比另外房间的喷香,这边院落飘散着浓浓的中药味。苏小虎掀开几片泥瓦,招呼李九过来瞧。 屋内燃着大灯,将整个房间映得通明。床榻上躺着一个青面黑额的男子,瘦得脱了形,厚厚的被褥盖在身上,却似里头没有人,毫无生机。这才短短几日,那英俊潇洒的马世荣竟成了这般模样。 “不是摔伤吗?”李九抬头,瞧着苏小虎,“瞧这模样怎么都似是中毒了?” “中毒?”苏小虎有些惊讶,凑过头去看,那张无所谓的面容突然拧了眉头。 “小爷……马公子死了。”苏小虎本就压低的声音此刻格外阴沉。 第103章 不是事实 “死了?”李九身上顿时冒起一阵寒意。不大相信的重新低头瞧去。然而,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适才那一瞬看过去,还是黑面青颊喉头发乌的马世荣,此刻的模样却是面容蜡黄,唇色淡白,一如久病在床的患者,丝毫没有中毒的迹象。 “?”李九微微偏头,有些疑惑的瞧着苏小虎,“为何一息之间变化如此大?” “来人了,我们走。”苏小虎摇摇头,瞧着外院端药进来的婆子,扯了李九,急速离开。 “怎么回事?”李九与苏小虎翻入一个不大的院落,李九不明白,还未站定,询问苏小虎。 “小爷可还记得【静眠】?”苏小虎推开屋内瓦房的门,示意李九进去说。 “怎会忘记,”李九取出火折子,点燃了一根蜡烛,静静的在茶几旁坐下。 “当日胭脂她们两个丫头正是因为身子原因才睡了不醒,而侍卫没事,此刻这马家公子本身已经半只脚踏入阎王殿,再以药力崔服,便直接成了催命的符咒了。”苏小虎冷笑道,“如果我未猜错,这药中还带了丹毒,是以刚才小爷你瞧着他是中毒的模样,而丹毒真正的作用是将人体内所有的药性排出,本是以毒攻毒的上上品,此刻却是为了洗净这马公子满身的药性,令人查不出踪迹。” “所以……”李九抬起眼睛,眼皮轻轻的抖了几下,“是那个丫头与刚才的黑衣人做的。”白小七,真的是你吗?究竟为了什么,你竟一定要人性命? “这么瞧着,应该就是他们了,”苏小虎也陷入沉思,马世荣真的死了,且是被毒死的,为什么?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两人抬脸,朝外瞧去。 “追上了吗?”苏小虎瞧着满身寒意的路红红,有几分急切。 “有人接应,被甩开了,”路红红摇摇头。 “没受伤吧?”如果是白小七,那背后定然是李天沐,以梁王的实力,路红红没追着人也是正常的,李九微微垂眼。 “没受伤,”路红红在一旁坐下,犹豫道,“不过……” “怎么了?有事便说。”苏小虎不耐烦。 “我不确定,”路红红瞥了一眼苏小虎,继续道,“似乎还有别人在调查,”说到这里,路红红朝门外扫了一眼,“就是不知道查的是我们,还是刚才那波人。” 听及此处,两人突然噤声。 “出去瞧瞧,”李九微微张嘴,比划着口语,朝外偏偏头。 苏小虎移形换影般翻出了窗口,屋外寂静如初,不时几声敲梆子响,再细细听去,夹杂着孩童的哭闹,男人的鼾声,这是百姓休息入夜的京城。 “感受不到。”苏小虎推开门,摇摇头。 要不是没有人跟着,要不便是来人的功夫远远在他二人之上,三个人都明白这件事情,齐齐陷入沉思,不再说话。 “回吧,”李九站起来,这么想下去不是办法,马世荣死了,真正的麻烦还在明天。她今日来查,不过是想证明一切事情与李天沐无关,如今,事实摆在自己眼前,似乎容不得她不相信了。 “马家好狠的心,为了什么目的,竟是亲子都不放过。”苏小虎不理解。 “马家,应该是什么都不知道。”李九沉吟,“他们如果串通,马世荣不可能会死,否则无可能再合作下去,而只有马家什么都不知道,所有对我不利的证据摆在案上,而马世荣又死了,马家才会用尽所有办法废了我。”事情完全串联起来了,“我唯一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是马家。”工部,管建造,李九紧紧皱着眉头,有句话,她还记得很清楚。 当日被困在山谷中,李天沐说过,后来父皇也说过,那整个地方都是人工造的大工程,而马世荣的爹,是工部司二品尚……这两件事情,可是有联系? 宫卫森严,苏小虎路红红却是熟门熟路,带着李九,不时翻墙,不时溜缝,各方守卫在他们面前都没了作用,宛入无人之境,悄无声息。 “你们两个回去吧,”李九蹲在窗前,“早些休息,明日后,定然还要疲累的。” “回了。”苏小虎路红红并无推辞,点点头,回过身子,消失在夜色中。 “主子……”胭脂轻轻推开门,将李九拉了进来。 “今日你便睡这儿吧,”李九掩上窗户,解下面上的纱巾。“马世荣死了,明日许有客来。” “主子……”胭脂帮李九宽衣的手突然顿了下来,有些担忧。 “莫怕,”李九握紧胭脂的手,轻拍小丫头的脑袋,“相信我,不会这么快被废的。” “奴婢也不知道在怕什么,”胭脂面上几分苦笑,废太子?似乎又不是。 “不管是什么,都没事。”李九将这比自己高一点点的丫头抱入怀中,轻轻的拍着胭脂的后背,让她安心,也让自己安心,“睡吧。” “嗯,奴婢相信有主子在,定然没事。”胭脂点点头,吹熄了烛火,坐立不安了一夜,此刻不论李九带回来的消息是什么,只要她人安全无恙的在身边,自己便不再那般心焦了。 心里安慰也好,互相安抚也罢,该来的,终究会来,再暗的夜,也终究会过去。 待李九吞下最后一口粥,太子宫,来人了。 “主子,公公来接您上朝,说是皇上有请。”胭脂后半夜睡得极其安稳,此刻整个人十分镇定。 “今日谁都不许出宫,等我回来。”李九拍拍胭脂的手,大步踏出园子。 “主子您放心。”胭脂垂首,面容坚定。 “太子爷,请上轿。”是个生面孔的公公,并未有过多寒暄,抬手恭请。 “公公有礼。”李九瞧了一眼眼前的一众侍卫,心中好笑,派这么多人,我还能跑了不成。这般想着,钻进了轿撵。 【大明宫】李九伸手,掀开轿帘,抬头望着殿前三个字,并没有十分金光灿灿,也没有多么气魄的书法,简简单单一块匾,此处,便是多少人读书数十载梦寐以求的地方,又是多少世家费尽心血要自家子弟达到的地方。 “太子爷,到了。”公公声音没有任何感情,不高不低,只为提醒。 “嗯,有劳公公。”李九跨步下了轿子,抬腿步入大明宫。 “太子殿下到!”大明宫外等候的公公一挥拂尘,抬起声音朝里头的殿中汇报。日光照不到殿中,李九一步一步朝大殿走去,虚岁十三,以大案嫌疑的名义被请上朝,李九心中苦笑,做太子做成这样,也是有些丢人的。 “儿臣拜见父皇。”两旁齐齐站满了官员,李九未抬头,俯首跪在大殿中央,朝着金銮殿上的男人磕首行礼。 “起罢,”皇帝的声音十分平淡,瞧着满朝的文武,瞧着这跪在大殿中的瘦弱身影,心中划过一丝疼痛,终究,自己的孩子终究也要趟入这片浑水之中。 “谢父皇。”李九平礼站起身,退至一旁,瞥了一眼身旁的李天沐与白小七,淡淡的笑了笑。 “……”李天沐一直皱着眉,视线死死的盯在李九身上,心中满是矛盾。 “马疾,朕已应你所求,唤来了老九,有什么话,你便说罢。”皇帝远远的瞧着朝上的司工二品尚,语气几分冷意。 “臣,谢皇上。”说话的人声音十分苍老,却透着足够的中气。李九抬头望去,是个年岁并不大的中年男子,四十来岁的模样,留着短短的胡须,面容白净,与声音并不十分搭配。 “微臣有话要问太子殿下,大理寺卿谭淞大人。”马疾站至殿中,侧过身,朝着李九拱手。 “大人请说。”李九回头瞧了一眼同时站出来的谭淞,朝前走了一步,微微抬首。 “敢问太子殿下,可知小儿已殁的消息。”马疾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似乎又老了几岁。 “今日一早收到的消息,”李九微微颔首,“马大人节哀。” “哼,”马疾发出一丝不满的声音,面朝谭淞,“谭大人,劳烦您将查到的真相禀明皇上。” 李九抬眼瞧过去,谭淞朝马疾微微点头,上前一步。 “近日来,微臣查马家公子马世荣被害一事,如今已经水落石出,”谭淞拱手,瞧了一眼李九,“马公子与太子殿下,因妾室间的私怨相约而谈,而过程之中不知出了何事,许是一言不合,太子殿下便马公子推落悬崖,亦或是马公子过于激动,自己不慎落入悬崖,并在落下去的时候将太子殿下手中裹伤布扯了下来。”谭淞低着头,不再看任何人,一字一九的将自己查到的事情娓娓道来。 太子李天赐何时寻了马世荣,为何去寻,为何害他,事后又是如何不顾而去,配合人证物证,说得毫无破绽。 李九心中冷笑,谭淞讲的,与张年先生估计的,基本都一样,而张先生唯一没有想到的,便是马世荣这般快便没了性命,且是被人下毒致死。 “李天赐,谭淞说的可是事实?”皇帝的声音又冷了几分。 “回禀父皇,谭大人所讲,”李九抬起头,吐字铿锵,“并非事实。” 第104章 朝堂论罪 皇帝微微扬起眉毛,瞧着大殿中的亲子。一众老臣之中,李九的面目是那般年轻,甚至几分生涩,不比一旁的老大,梁王李天沐高大威严,自带威风,而这皇九子瘦瘦黑黑,小小的人儿单薄到不似皇家子,就这么双手拱拳,抬着脑袋,目光灼灼的瞧着自己,没有畏惧,没有担忧,没有什么情绪,满朝文武的目光,他都视若无睹。 “那你说说,何处并非事实。”皇帝定定的瞧着李九,出声允辩。 “儿臣并未害过马家公子。”李九微微俯首,一把声音清脆嘹亮。 “人证物证俱在,岂容易这一句狡辩?”马疾瞪大眼,声音凶狠。 “马大人,”李九转过头,“您老来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天赐深表遗憾与同情,”抬眼瞧上马疾的双眼,一字一句道,“然你今日要父皇召我上朝,所求得,不就是事情的真相吗?莫非你不愿意查出,究竟是何人害了您的儿子,且蒙蔽了您的眼睛?” “你……”马疾应是一夜未睡,双目通红,面容憔悴,靠着一腔悲愤强撑着立在这朝堂之上,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太子殿下的意思是我蒙蔽了马大人吗?”谭淞声如洪钟,上前逼问。 “谭大人,您有些敏感了,”李九淡淡的笑笑,轻轻扫了一眼谭淞,“不过这罪责太大,李九着实担不起。” 几步走回大殿中央,李九微微弯腰,双手交握,立于胸前,不大的声音缓缓道说:“首先,我与马世荣公子仅为一面之缘,并无交集,更无见面;其次,马场那日,马公子失踪之时,我与大哥,也就是梁王一同在一起习马,期间并无离开;再次,梁王回府后,我与司马家兄弟,还有七哥李天言一同回宫,司马家兄弟走后,七哥便一直送我至烟花巷,此后我便直接回宫了;最后,所谓的私怨更是无稽之谈,我李天赐是什么人,当朝太子爷,我何须为一个丫头,一个下人偷偷摸摸约见其他男子?更不论要为她去害人?谭大人所说的,皆不过猜测而已,即是猜测,又如何将这般重罪定在我李天赐头上?” 少年的声音不大不小,不疾不徐,一点一点诉说疑点。 “这不过是太子殿下的一面之词而已!”谭淞面对李九的逼问,声音带了几分怒气。 “那谭大人所谓的人证物证俱在,又何尝不是一面之词?”李九抬高声音,毫不避忌的逼问回去,“所谓梁王有可能打盹,有一时几刻并未瞧见我,那不是你的猜测吗?谁又敢说那一时几我一定离开了?所谓七哥送我上马车后,我还可以返回去害人,这更是说不通了,谁都知道我马术不好,从烟花巷到入宫的时间一试便知,我用了多久时间,何时回宫都是有记有录,退一万步讲,大人假设我派遣的别人去行事,那我也可以猜测在座的任何人派遣下人甚至杀手去做事?所以,这又何尝不是大人的猜测?”李九轻轻咽了下口水,负手而立,站得笔直,“今日大殿中这么多大人,坐到如今的位置,谁敢说自己十分干净?与人无怨?而我一个还未成年的皇太子,前途光明平坦,又有什么怨恨值得我去做这种事情?” “至于司马小姐这方巾帕,”李九执起谭淞手中的物证,“见过这东西的人定然不止我吧,司马小姐有许多一模一样的也好,其他人伪造也好,如此简单的东西,要偷来要来或者自己做一块,何其容易?这白白净净一块东西,你又凭什么说是从我手上抓下去的!就因当日我用手上包扎的此物?那谭大人我问你,你周身的衣物饰品,是不是没可能造上一套相同模样的?”李九微微摇着头,眸子中满是不信任与叹息,瞧着谭淞,“谭大人,人命官司何其大,案子,不是这般查的啊!” 这句话说得有些重了,谭淞瞪着眼前的黝色少年,一口浊气堵在喉咙,却是无从开口。 “父皇,儿臣说完了。”李九的声音不再那般清脆,今日说了过多的话,她有几分疲倦了,嗓子一点点沙哑了下来。 李天沐侧眼瞧着李九,这小儿眼皮发青,嘴唇淡淡的浅白色,为了今日这场口水战,她准备了很久吧,如今,马世荣一死,她赢了,她说得对,没有了马家子关键的证词,其他的证据永远只是猜测,即便百官认定李九李天赐是凶手,却永远没有证据。 “谭大人,如此说来,此案确实还有蹊跷与疑窦,你说呢?”皇帝心中松了一口长气,不愧是她的孩儿,儿时的懦弱与愚钝再无痕迹,此刻的李九,与他母亲一般模样,伶牙俐齿,咄咄逼人。 “微臣确有失察,望陛下降罪。”李九不认罪,没有强有力的证据时,只能低头领罪,谭淞心中一股悲哀的怒气,皇子皇子,即便查了这么久,所有的线索都指向这皇九子李天赐,那又如何?他只需巧语花舌一通辩解,便什么事情都与他没有了关系,而这种无头案,本身就无迹可寻无踪可查,皇帝如此这般说,不就是保了这皇太子! “查案本是循序之事,强急不得,”皇帝淡淡的笑,“谭大人又何罪之有?” “皇上!那小儿岂不是白白冤死了?”马疾双目睚眦,鼻腔中都是怒气,双手大力的握在一起,噗通一声跪在大殿,悲愤的抬头,“望皇上还小儿一个公道!还我马家一个公道!” 此刻的马疾不再是那高高在上的二品司尚官,而仅仅是一个痛失亲子的父亲,令人不忍相看。 李九心中几分酸涩,抬头看像李天沐,大哥,这便是你们想要的结果吗?小九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为什么,求什么,可人命,人命大于天呐,在你们眼中,都是这般儿戏吗?曾经她天真的觉得,不过是皇位而已,这个位子,我不要便是,大哥你想要,你坐了便好,争争夺夺,抢枪闹闹,至多不过如此,大哥定然不会伤了她。可此刻,心中却是如此寒凉,因为她终于相信,此时的李天沐,再不是心中的大哥了,是不是有一天,他也会铲除自己这颗挡路石? “……”察觉到身边传来的视线,李天沐微微侧头,看像李九。 看到李天沐回头,李九避开眼,双目无神的瞧着前方,大哥,或许是我们李家欠你们的,既然你如此急迫,那小九便拱手想让好了,但愿你能得偿所愿,无需再害人性命。 “……”李天沐由上至下看着李九,是错觉吗?为什么他察觉到这孩子对自己满满的疏离与冰寒,紧紧耸着的眉头,抿得笔直的唇线,这个案子,她赢得十分漂亮,不费一兵一卒任何代价,寥寥几句便说出了所有对她有利的漏洞,巧妙的避开容人怀疑的关键点,可为何,为何他觉得她此刻没有半丝开怀,甚至是这般的,这般的低落? “马大人快快起来,”皇帝双臂虚扶,言辞凿凿,“朕岂会令爱卿白白蒙了冤屈!此案定当有水落石出一日,马世荣这孩子,朕定当为他讨回公道!” “谭淞,这个案子你继续朝下去,涉案人员,包括方家书院,司教所,马场所有的人,你都有权利直接上门巡查,行尽所有方便,只为查出真相!”皇帝声音不大,此刻却是刻意抬高了几分,只为老臣安心。 父皇怎么了?李九抬起眼,这个年轻的父亲,年轻的皇帝,面容白净,眉眼清晰,气色也是红润健康,可为何,为何抬高声音说了两句话,她就觉得他的力不从心呢?是自己的错觉吗?这般年轻的男子,正值壮年呐。李九疑惑的低下头,或许真的是错觉吧。 “微臣谢过皇上!”马疾颤声回应,那即刻的苍老令人不忍。 “微臣定不负皇上所托,不负马大人所托!”谭淞弯腰,领下这个差事。 “李九,你退下吧。”皇帝似乎有几分疲惫,这个案子喧嚣起头,无头结尾,他无需多费唇舌与力气保下这个孩子。这,或许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儿臣听命。”李九拱手,退出大殿,但是她明白,这件事情,远远还没有结束。 殿外的日光已白亮清晰,甚至几分毒辣,宋子仁与吴刚焦急的站在大殿外的广场上,左右踱步,等待这个东宫之主。直到瞧见着瘦小的人儿一步步从大殿中走出来,才几分放心的迎了上去。“殿下,您出来了?胭脂姑娘不放心,要我们过来接您。” “嗯,没事了,让你们担心了。”李九抬手遮挡了日光。 “案子没事了吧?”宋子仁欲言又止,吴刚忍不住,大咧咧的问出声。 “没事了,本就不是我做的,唔关我事。”李九咧嘴,放下手。“你们听,是知了在叫呢。” “是啊,”吴刚两边望去,日日忙夜夜忙,不知不觉中,这宫中的植物已是郁郁葱葱了。 “夏日到了呢,”李九朝前走去。 第105章 赛马再见 马世荣的案子就这般悬了起来,然而京城之中,宫墙之内,四处流传着却是差不多版本的流言,有太子爷为了侍婢杀害马家嫡子的传闻,也有二主争一仆打斗致死的说法,总的来讲,最终都是那不大的太子爷抱得美人归,而京中有名的马家少爷魂归天命。或是百姓们茶余饭后的笑资,或是有人刻意传播,真真假假,各方版本,散播到每一条大街小巷。 “按我说,如今这太子爷,很快便要被废掉了!”戴头巾的老大爷左右瞧瞧,耸着脖子,低着头,作出一副小心的模样,声音却比谁都大,生怕旁人听不到自己的话语。 “你这老头胆子忒大,”一旁的小二路过,给老大爷续满了茶,一直胳膊肘撑着下巴,歪着脑袋朝外努嘴,“瞧见没,官差刚过去,若是听见了,打你大板子!” “随便说说,随便猜猜,又不是说那皇家是非,”老大爷赶忙回头瞧,却并未看见什么官差的影子,回头敲了下小二的脑袋,“你这小嘻皮崽,唬老爷子我。” “老头这话可是不准,”同桌一个蓝色绸缎的肥胖男子,摸了摸嘴巴上的小胡子,眯着眼睛道,“当今皇上可是就这么个亲儿子,宠着呢,如何会废了去。若那么着,这江山岂不是换了姓名。” “这胖子说得对,”邻桌书生接过话,“先前不是听说那小太子害了皇后腹中的胎儿,如今不也没事?”书生摇着扇子,“所以讲啊,读再多书又如何,不若投胎好命生来便是东宫之子!” “你这书生好臭的酸气!”老大爷笑话。 “你们这帮人太能讲,我不与你们偷懒,”小儿甩着毛巾站起来,溜儿走了。 “这小皮崽子兔爷胆。”蓝衣胖子笑出声,露出嘴中大金牙,闪闪发光。 “岂有此理!”宋子仁皱着眉听着酒楼中的人污秽着李九,气得直要起身揍人。 “宋大哥莫生气,”李九笑着安抚宋子仁,淡淡的看着窗外,似乎眼前说的不是自己一般,“老百姓不过图个乐子,听来一笑便可,你何必上火呢?” “我都不知道说小爷您是没脾气还是没心眼。”宋子仁憋了一口气,大口吞下一杯茶,“若说没脾气,您在朝上怼那帮老滑头又那般厉害,令得宫中都传开了说您目无尊长,可若说有脾气你又总是这幅无所谓的模样!”。 “万人有万思,我还能左右了他们不成?”李九帮宋子仁续上茶水,“况且,宫中要流传什么话,京中要流传什么故事,可不是简单的因为事情真相的。” “小爷的意思是有人特意抹黑您?”宋子仁瞪大眼。 “不说这个了,吃完没,吃完去马场。”李九从窗外收回视线,朝宋子仁笑笑。 “吃完了,走罢。”宋子仁没问出什么东西,有些不开心,敲着桌子大声喊小二,一脸愤愤的买单,将那瘦皮小二唬得一愣一愣的。 “你莫吓着人家孩子。”李九站起来,拍拍宋子仁肩膀,笑着朝店外走去。 “他们这般做四方生意的,精明得很,什么人没见过,”宋子仁跟上前,面上不屑,“宫中的话都敢随便讲,瞧瞧,这都是第几回了,我们每次来这里,都见他与不同的人讲道,引得酒客胡言乱语,他却还说罪过!这种人,滑不留手,会被我唬了去?” “宋大哥说的是。”李九淡笑,瞥了一眼酒楼,轻轻摇头。 “小爷你的意思是?”宋子仁看着李九的模样,忽然间回过神,也回头瞧那酒楼,“他们是故意……” “该走了!莫猜那无谓的事情了!”李九翻身上马,一挥鞭子,轻快离开,回头招呼宋子仁,咧了嘴露出细细的虎牙。 “……”宋子仁无奈,只得紧忙上马,疾步追了上去。 这么些日子下来,霞儿已经熟悉了李九,一人一马逐渐有了默契。李天沐教过李九几次之后,嘱了句多加练习,便不再出现,想起之前答应他,不得允许不会将霞儿带走,李九遣人送了个口信到梁王府,便说霞儿我骑走了,大哥莫担忧。 想一想,自从上次上朝,也有些日子没见李天沐了,李九骑在马上,稳稳得朝前跑着,心中淡淡的苦涩。 已是酷暑,马场的草长得疯狂放肆,一片墨绿色散发出浓浓的草浆气,李九瞧着眼前热闹的人群,放慢了马速。 马世荣的死就这么渐渐的让大家淡忘,谭淞查不出新的证据,马家办了丧事后,马疾便告假养病,朝中一片风平浪静,这件事,似水中丢下了一颗石子,激起一圈小小的旋涡后,便沉寂下去,再无踪迹。 “小爷,今日是决赛了吧?”宋子仁在李九身旁停下,“听闻这方家书院的赛马年年都十分精彩,今日沾主子的光,能看看热闹了。” “我是外行看热闹,你是内行看门道,”李九笑,“方太傅将司教所的学生都请来观看,也不知道啊是炫耀呢,还是示威的。” “马上要两院比试了,知己知彼方是上策,多看看有好处。”宋子仁是战场上贬下来的人,许久没看见这么多人骑马共疾,此刻十分振奋。 “宋大哥说得对,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李九哈哈笑,“走,咱们去占个好位置!” 如今的李九不似刚回来时那般默默无闻,虽说相关的传言没有一个是说这太子爷好的,不过坏名声也是名声,总归是走到哪儿都有人行礼招呼了。 李九淡淡的点头回应一众人,管你虚情假意,通通来者不拒。 “太子殿下来了,”一位白须银发的老者站起身,弯腰欲行礼,“微臣恭迎太子殿下。” “方太傅可万万莫要如此,”李九利落下马,双手托起方全德,阻止了他的弓腰礼,“说过多少次了,学生怎能承受您如此大礼。”李九笑着扶老者落座。 “规矩便是规矩,”方全德淡淡的笑着,“方某多谢太子殿下赏脸,前来观看这般呆学生比试。” “方太傅客气了,”李九不禁笑出声,“您这方家书院人才济济,藏龙卧虎,我不过司教所垫底的学生,您请我来,倒是我沾光了。” “太子殿下自谦了。”方全德找起来朝一旁引导,“梁王殿下与二公主已经到了,上头位置好视野宽,您请上座。” “学生自己上去便可,方太傅您安坐,”李九摆摆手,虚扶方全德坐下,方走至一旁,朝上望去。 “这楼子搭得倒巧妙,”宋子仁与李九一齐抬头,马场空旷,临时搭建的阁楼却似模似样,统共两层,一层不坐人,唯有基柱,层层叠叠的粗壮柱子十分之壮观,二楼格外高,四面看台,围栏立案,极尽空间所用。 “方家书院有的可不止是名气。”李九轻声笑,“这财力可是十分雄厚的。” “因名生势,因势生财,自然拥有的不止是名望。”宋子仁点点头。 “对!说的好!”李九回过头,朝宋子仁挑挑眉,“原来没瞧出来宋大哥不仅仅是功夫好啊。” “闲来无事听张先生讲的。”宋子仁有些不好意思,高壮大汉几分脸红的摸摸脑袋。 “听来了,记着了,便是自己讲的!”李九笑,两人一同上了楼。 “哟,我们的小小九爷终于会自己骑马啦?”刚露个头便听到了一声慵懒的女声,带着浓浓的笑意。 “二姐,你这样会没人要的。”李九将手中的小袋子从空中抛过,丢给李昭容。 “谢啦!所谓吃人家最短,收人家手软,即是得了你的礼,我便要有分寸,我懂我懂,今日我不逗你了。”李昭容将锦袋提起,在耳边晃晃,满意的收入袖中。 “谁说是礼了,要还的,三分利,童叟无欺。”李九走过去,满脸笑意。 “即这钱财到了我的口袋,便是我的了,你又如何说从你那儿来的?”李昭容耍赖皮,挑着眉毛,一脸你奈我何的模样。 “古话说得好,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呐二姐,”李九咧开嘴,“你若这般厚脸皮,也就骗我一次,下次,便要去找十丫头了吧。” “你懂个屁的古话”李昭容最近心情不太好,出口便有些嚣张,“不过啊,你说得有道理!我倒忘了还有十丫头!” “谁该倒霉娶了你。”李九笑眯了眼。 “谁该倒霉嫁了你!”李昭容白了一眼李九,不再理他。 李九笑着摇摇头,动作大了几分,瞧见了不远处伫立的李天沐。 李九眯了下眼睛,安静的瞧着这位梁王殿下。 他今日穿的便装,琥珀色的外衫,浅色的长裤,头发竖得十分随意,些许碎发藏于耳后,不时几缕随风飞起,全身皆为布衣,朱砂色的腰带浅浅的绣了一排云纹,然而即便如此,那愈发浓烈的霸道气息丝毫掩藏不住。 似乎察觉到身后的视线,李天沐回过头。 两个人的视线撞在一起,李九眼皮跳了几分,即刻避开,小步走过去,轻声唤,“大哥。” “嗯,”李天沐的视线一直锁在李九身上,瞧着她闪躲,瞧着她走过来,瞧着她站在身边,瞧着她轻声开口。 第106章 你是不是怕我 马场广袤,李九站在看台,方觉这高台着实建造的巧妙,丝毫不似临时搭建的台子。栏杆之上没有精致的雕花,更没有名贵的玉石,但是贵在坚固与安全。 有些温热的风吹过,夹杂着碎草的味道,李九渐渐有些放松,双手扶在栏杆上朝外看,视野宽阔,青草无边。 “在看什么。”看着半日未曾说话的李九,李天沐也转过身,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看看这绿草蓝天,一望无际,是宫中瞧不见的风景。”李九淡淡道。在宫中,出了园子便是园子,绕过一道墙,还有一道墙,即便是风儿吹过,也会阻隔在层层的宫墙之外。 “马场大都这个样,没什么特别。”李天沐瞥了一眼李九。 “也是。”李九抬头,朝李天沐淡淡笑了笑,有些失了趣味,回头准备离开。 “去哪里?”李天沐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看李九转身,即刻伸出手,钳住了她的肩膀。 “大哥?”李九有些困惑的回头,抬眼瞧着李天沐。 “……”看着李九的神情,李天沐有些不自在的收回手,避开了李九的视线,“我是想说,赛程快要开始了,莫要再乱走。” “哦,”李九点点头,瞧着李天沐放开的手,心中困惑更重,大哥这是怎么了?今日有些不对劲呢,探出头朝下望去,还是乱糟糟的一片,“不过没有这般快吧,四哥五姐,还有小七都还没来吧。” “那也莫乱走。”李天沐找不出好说法,不耐解释。 “我找二姐说说话,不乱走。”李九淡淡一笑,转身离去。 李天沐这次没有再回头,如一开始那般伫立在扶栏旁,眼睛瞧着远方。李九,是认定自己背叛了她吧?脑中映着李九适才的眼神,淡淡的笑脸,眸子中却没有半分神采,这孩子从未如此过,不论开怀难过,亦或无赖耍浑,她追上来看自己时,那双鹿眼总是熠熠生辉的。 李天沐回过身子,远远的瞧着李九,此刻这呆子正抱着李昭容的胳膊不知道在闹什么,一双眼睛笑得弯弯,从一开始,他就是在利用她不是吗?所以要继续利用下去,就不能令她不信任自己,嗯,是的,需要打消她的怀疑,才对自己最有利,不是因为心中的不愉才去在意,定然是如此的。 李天沐垂首,抬起胳膊招呼李九,“小九,过来。” “……”李九与李昭容齐齐抬头,瞧着背在光影中的李天沐,高大挺拔,银色的光从背后倾泻而出。 “你又有哪儿得罪大哥了?”李昭容看着李天沐,低声与一旁的李九说话。 “似乎是没有吧,”李九轻声回了李昭容,“许久未见面了,最近我挺老实的,”想了想,凑到二姐耳边,“你没告我状吧?” “我都躲着李天沐走,谁有那般闲情空得慌。”李昭容翻了个白眼,捏了下李九的脸。 “李九。”瞧着这两姐弟凑在一起絮絮叨叨,还两张呆脸朝着自己傻笑,李天沐心中好笑,又出声。 “你还是快过去吧,我还从未见过他连续叫人两次,”李昭容推了推李九,“莫连累了我,近日我可惹了不少事,不想被训。” “你没义气。”李九扭捏了下身子,“早知道不借钱给你了。” “李天赐。”李天沐微微皱起眉,半靠在栏杆上,双臂交叉在胸前,有些无奈的继续唤了一声。 “完了完了,喊三遍了,直呼姓名了,你完蛋了,还惦记那点破银子。”李昭容回过头,避开李天沐的视线。 “……”李九被李昭容推得一个踉跄,朝前蹦了两下,有些尴尬的直起身子,朝李天沐走去。 “大哥……”李九有些怯怯的瞧着李天沐,心中使劲回想,最近有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瞧着眼前的李九,满脸一副犯错却又不服的模样,李天沐的唇角微微翘了起来,几分好笑的问话,“为何唤你不过来。” “我……”李九皱起眉,莫非是没得允许将霞儿骑回了宫?不太愿意抬头,李九别扭着,“二,二姐扯着不让我过来。”李昭容你没义气就莫怪我没义气了。 “她扯着你做什么。”李天沐心中似微风佛过,瞧着这使劲着不知道想什么的李九,阴霾全都扫开,继续同她胡扯。 “她……”李九卡了壳,抬头撇嘴,“她也没什么事,大哥你叫我过来做什么。” “我也没什么事,”李天沐定定的看着李九,耸耸肩膀。 “……”李九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李天沐,还是那个大哥,剑眉星目,眸子中浅浅的光彩,薄薄的嘴唇,微微翘起的嘴角,似笑非笑的瞧着自己。 “大哥你莫逗我了,”李九泄气道,“小九若做错了什么,你骂我便是,”这般有话不直说,瘆得慌。 “李九,”李天沐收了面上那淡淡的笑,几分严肃的盯着李九,却见这呆子左顾右盼,不知道在看什么,心中顿时几分薄怒,口气硬了起来,“你看着我。” “喔……”李九抬起头,眼光中带着闪躲,有些木讷的盯着李天沐。 “你……”李天沐心中默默的叹口气,抬手抚上李九的脑袋,“你这么害怕做什么,你很怕我吗?” 李九的眼睛忽然跳了几下,淡淡的光芒随之闪耀,忽明忽灭。 “是不是?”李天沐收回手,眸子中的颜色渐渐深了几分。 “怎么会呢,”李九忽而笑出声,“大哥是我的大哥,小九怕你做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适才在李天沐的眼中瞧出了几分落寞?这不该是属于大哥的情绪。 “是吗,”李天沐的声音低了几分,淡淡道。 “是啊,”李九点点头,重新漾了笑。 “过来,”李天沐捉了李九的手,将人拎至身旁,掩入一侧的木柱子后,侧脸瞧着楼梯上来的几个人,回过头,不再往后瞧。 “大哥在做什么?”白小七有些好奇的盯着围栏旁。 “劝你莫过去,”李昭容磕着瓜子,扫了一眼李天沐,“老大在那骂老九,谁去谁倒霉。” “二姐你想多了吧,”白小七也坐下来,取了果子吃,“大哥何曾骂过小九。” “这宫中谁敢骂太子爷太子殿下。”李天风李四瞥了一眼李天沐和露出半个身子的李九,冷笑着坐了下来。 “莫乱讲话。”李五李昭云轻轻的扯了扯李四的袖子,也聘聘婷婷的在一旁坐下。 “老四,你如今讲话倒是跟个娘们儿一般,酸到醋坛子里,可是没有意思。”李昭容白了眼李天风,吐掉口中的瓜子壳,捻了一颗糖果子。 “还钱。”李天风冷冷的盯着李昭容,伸出一只手。 “……”李昭容一口糖果子差些卡在喉咙中,猛烈的咳嗽起来。“咳咳咳咳……”侧着身子避开了李天风的视线。 “二姐,喝口水,怎的不小心一些。”李昭云轻轻的拍着李昭容的后背,递过半杯温茶水。 “二姐不是不小心,”李天风给自己斟了茶水,冷冷的笑,“她这是没钱还。” “咳咳咳额咳咳咳……”李昭容咳的愈发厉害起来,眼白都快翻到天上去。 “阿风,你莫气二姐了,快些少说一句。”李昭云性格温婉,软软的声音嗔怪李天风。 “二姐啊,你也莫怪阿风,我们也都是担心你,”李昭云一下一下轻轻的安抚李昭容,柔声软语,“你说这些日子你到底在做些什么?为什么会突然需要那么多银子?可是出了什么事,你告诉我们,大家一起想办法帮你好不好。” 咳嗽声渐渐低了下去,直至平静。 李天风与白小七也看过来,默默的盯着李昭容。 “你们莫管了,管也管不着。”李昭容抚开李昭云的手,取了茶水,仰头一饮而尽,再低下头时,已无适才自如的表情,绝美的面容带着几分坚毅。 “二姐,你莫被我说中了,”白小七顿了半刻,终有些忍不住,皱眉盯着李昭容,“听闻一些传言,你在练私兵?” “不关你事,你莫多嘴,更别多管闲事。”李昭容皱眉,白了一眼白小七,额头的花钿跟着变了形状,竟有几分狰狞。 “你若不是我二姐,我本不会管的,”白小七一向好脾气,“我知道你功夫好,可再好又如何,无论怎么讲,你都是女子,还是这深宫中的女子,你何须,何必,何苦背后做这么多事情?” “女子……”李昭容轻声冷笑,“女子又如何,从小到底便都是这般与我说,二公主你是女子,容儿你是女子,可女子究竟又如何?”说到激动,竟是红了眼眶,“太奶奶何尝不是女子?先皇后,李九的娘又何尝不是女子?她们又有几分不如男儿?” “你小声点……”白小七瞧了一眼李九的方向,看着人没看过来,应是没听见。重新回头,看着李昭容,深深的叹口气,“没人说你如男儿,我们的意思,我知道你懂的。” “小七,你莫劝我了,也莫差人来查我,”李昭容的声音变得坚毅起来,抬眼瞥了眼白小七,声音中带着寒意,“你做的那些事情,最好也收拾得干干净净。” 第107章 是你杀的吗 “你们莫争了,”李昭云抬手捉了李昭容的手,再回过头,朝着李天风轻轻的摇摇头,下巴朝楼梯中偏了下动作,示意他莫再多说话。 李昭容伸手拍了拍李昭云的手,淡淡的抽出自己的胳膊,转开身子,别扭的瞧着远方。李天风在李昭云身旁坐下,身子别向另外一边,低着头,安静的饮茶。白小七瞧瞧这个,瞧瞧那个,无奈的摇摇头。李昭云抿了抿嘴,终是没去勉强李昭容,也静静的坐着,不时捻颗果子。 司马家两兄弟上来,瞧见的便是这般光景,二公主与四皇子背对这对方,中间夹了一个沉默不语的五公主。整个阁楼之上透着浓浓的尴尬与寂静。 “他们?”司马夕颜坐到白小七身边,压低声音,“这是吵架了?” “他们一贯如此,见面便斗嘴的。”白小七凑近司马夕颜,轻声回笑。 “也是,”司马夕颜瞥了一眼李昭容,掩嘴笑,朝白小七眨眨眼,满脸写着,有你这位二姐在,怎么会不吵架呢? “司马夕颜,你今日最好莫惹我。”李昭容忽然一记刀子眼飞过来,钉在司马夕颜身上。 “夕颜怎敢惹您二公主殿下。”司马夕颜淡淡的笑着回话,语气中却是满满的不屑。 “二姐。”司马文龙轻声提醒,朝着司马轻言无声的摇摇头。 两个当事人耸耸肩,不再说话。阁楼下全是方家书院的人,如今他们司教所作为方太傅请来的客人,在上头内斗,瞧着也不好看,两个人都识趣的闭嘴,倒是令这气氛愈发尴尬起来。 “他们没吵了。”李九回头瞧了一眼,又转过身子,“二姐近些日子以来,那脾气似乎是愈发坏了。” “嗯,”李天沐没有关心身后的一众斗嘴吵闹的弟弟妹妹,倚靠在围栏上,安静的瞧着远方。 “大哥,”李九轻声问,“最近二姐经常不来上课,你可知道她在忙些什么?”李昭容变化的不仅仅是脾气,她总觉得,这位二公主有些反常。 “知道。”李天沐淡淡的回话,却似乎不愿意多讲,语气不太热络。 “……”李九瞥了一眼李天沐,看来他不愿意多说,也罢,既然大哥心中有数,那李昭容应该出了不了什么事情才是。 “你不关心关心自己的事情,倒有闲情逸致担心他们?”李天沐低下头,朝李九挑眉。 “我这事情也就这样了,我又没做过,”李九望着阁楼下的热闹,眼神有一瞬的放空,“况且如今情况下,谭淞也再查不出什么有利的证据了。”案子在朝堂上有了说法,大部分朝臣都心中有数了,且父皇既然出声压下,定然是会派羽卫去彻查的,马家公子,该死也好,冤死也好,近些日子,都不会再有下文了。 “你是不是怪我?”沉默了片刻,李天沐突然出声,低头瞧着李九。 李九心中一抖,眼皮跟着跳动几分,随即安静了下来,就这么静静的瞧着远远的马场,半日不曾说话,也没有回答。 李天沐垂眼瞧李九,就这般看着,也未出声催。 “我不知道。”李九垂了眸子,淡淡的回应。如果说李天沐只是为了对付她,布了一场局,令父皇罚她责她,亦或是百官谴责,她或许会觉得理所当然吧,一早便有心里准备,至多几分难过,倒真的不会怪他。 可此刻,李九微微皱了眉,此刻却失了一条人命,不到二十的年轻男子,虽这马世荣或许品性不佳,可那也是一条命啊,上有双亲,亦有亲妹,失去至亲的模样她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中,这般痛楚,那么熟悉,似乎自己也经历过一般。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可以不怪李天沐,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取人性命。 “……”李天沐定定的看着李九,将这呆儿脸上的困惑与不忍通通看在眼中。却说不出半句话来,他该如何讲?李九心思玲珑他是知道的,也从未觉得要骗过她去,可此刻,她却没有半分掩饰自己的情绪,就这么带着不解与不甘心的同自己说,她不知道,不知道是不是怪他。她果然如他所想,还是信任依赖这个大哥的,可此刻他心中却有几分不确定,不确定是否能承受起这份信任。 “你该怪我的,”心中默默的叹了一口气,李天沐抬手摸了摸李九的脑袋,头发依旧是细腻滑顺,一如当初,“若非我与小七这般说,你不会被百官责罪,更不会沦为京中笑柄。” “或许吧,”李九笑笑,没有躲开李天沐的动作,亦没回应他的视线,“虽然你们说的也算是实话,意有所指的实话。” “呜呜呜呜……”低沉而悠扬的号角声传来,伴随着欢呼与雀跃的吵闹。 “比赛要开始了。”李九直起身子,瞧着阁楼下的喧嚣。 “嗯,”李天沐淡淡的回话,从李九身上挪开视线。 “大哥……”李九忽然抬起头,定定的看着李天沐。 “……”余光看着朝这边走来的白小七李昭容一干人等,李天沐看向李九,那双眸子不再犹豫与困惑,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坚定。 “马世荣是不是你们毒死的?”李九看着李天沐,唇齿微动,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不远处的白小七忽然停住了脚步,不再靠近,面色如水。 如今的自己早已不似三年前,跟着师傅训练了这么久,这么短的距离,阁楼上安静的环境,李天沐与李九聊些什么,一直如破空传音,听得清清楚楚。 李九为什么这么问大哥?知道马世荣死因的人,他以为这世上除了自己,再无人知道……除了,除了!白小七忽然面色煞白,整个人立在当处再移不动步,那日在马府感受到的气息,竟是李九!那前来追自己的人,功夫可不似普通的侍卫,李九,你竟也在不知不觉中,成长如斯。 锣鼓震天,伴随着马蹄与人声,号角声,顷刻间淹没了所有的声音,白小七捂起耳朵,皱起眉头瞧着李天沐与李九。 李天沐伸手弹了下李九的耳朵,李九捂着耳朵,抬头朝李天沐咧嘴笑,笑弯了眉眼,笑得快要沁出泪来,笑得那般灿烂。而李天沐,也瞧着李九淡淡的微笑,突然偏过头,穿过前方的人瞧着白小七,随即收了视线,揉着李九的脑袋。 白小七脑袋嗡嗡作响,李天沐那般意味深长的视线,还有看到真相的李九……不不不,那日裹了面纱,李九不定知道是他,否则的话,那日在朝堂一早便说了不是?马世荣身上没有半分中毒的迹象,李九却如此笃定的说出口,她到底知道些什么? “小七,你还在那发什么楞,赛马开始了呢!”司马夕颜回头,朝白小七招手。 “来了。”白小七回了一个淡淡的笑容,迎上前去,望着纷踏而去的人马,脑中一团乱麻。 “今日比的是什么?”李九抱着李昭容的胳膊,兴高采烈。 “你怎的突然这般高兴。”李昭容嫌弃的甩着胳膊,奈何甩不开这牛皮糖。 “瞧着二姐花容月貌,心情自然好的。”李九凑过去,不肯撒手。 “我也不知道比什么。”李昭容瞧着下方的热闹,有些心动。 “那我们跟去瞧瞧,规则册子那般厚,不若直接看了方便,”李九提议。 “走。”李昭容一拍即合,拽了李九便要下楼。 “日光太烈,二姐,我便不去了。”李昭云站在一旁,有些高兴李昭容恢复了几分心情。 “跟过去不如在这边看得远,我也不去了。”李天风扶着栏杆,淡淡出声。 “天沐哥哥你去不去?”司马夕颜来的时候没有看见掩在柱子后的李天沐,此刻瞧见了,欢喜十分。“我们一同去看好不好?” “我还有事,一会就走。”李天沐瞥了眼司马夕颜,不咸不淡道。 “啊……”司马夕颜瘪嘴,有些失落。 “不与他们磨磨唧唧,我们先去,你们慢慢商量。”李昭容拖了李九,穿过几人,不再废话,直接下楼。 “诶……”李九被拖着走,趔趔趄趄回头招呼,“若是好玩我回来唤你们啊!” “快点啊,拖拖拉拉的。”李昭容不耐烦,拽着李九出言催促。 “来了来了……”李九嘟囔,“你若找相公有这般态度,早就嫁出去了。” 众人听着李九几声哀嚎,渐渐没了这两姐弟的声音。 “真能闹,一点规矩都没有。”李天风摇摇头。 “你没瞧见小九是在想办法逗二姐开心呢,”李昭云笑着往下看,“二姐这些日子都不开怀,小九那骑术你又不是没见过,他如何会想去看赛马,不过是为了陪二姐罢了。” “老九与小时候,确是不同了。”李天风瞧见李昭云被风吹乱的碎发,忍住了伸手拨开的动作,低眉朝阁楼下看去。 “小弟总归要长大的,”李昭云嘴角甜甜,声音浅浅,“阿风,当日之事,你莫再那般在意了。” 当日是李九错也好,是皇后利用自己也好,是什么都好,过往已是过往。李天风垂了眼,可皇后娘娘没了孩子,却是铁一般的事实。 “我知道了。”今日的李昭云似乎心情难得不错,李天风不愿违了她的心意,微笑回应。 第108章 寻仇 “二姐,参赛的学生不是走的这边吧,我们可是走错了路。”李九追不上李昭容,有些着急,在后头挥舞着马鞭,呼声唤话。 “这边近,你若跟在他们后头,那还能看到什么。”李昭容没有回头,口中呼喝,催促着马儿愈发急速的朝前跑。 “哎你这般快我追不上的,”李九赶不上李昭容,距离渐渐有些拉得大了,声音也逐渐飘散在风中。 “我先行一步,你一路朝南!到了马场变道的路标处我在那儿等你!”上了马的李昭容,如脱了缰一般,整个人都神采飞扬,一身皮革,裹着丰腴的身姿,长长的头发编成细辫,缠绕珍珠,在脑后飞舞。 李九摇摇头笑,这二姐,她还真是拿她没办法,只得一手抬起鞭子用劲挥舞朝前追去。 学马时日还短,李九顾着马儿的性子,还未敢太放开霞儿的速度。瞧着前方的李昭容,渐渐越缩越小,终于没了踪迹。 “亏得近些日子熟悉了些这马场,”跑了小半个时辰,李九逐渐放慢了速度,勒停了马。一手取水囊,一面四处观望着。 附近的地面满是纷杂踩踏的痕迹,应是参加比赛的学生从这边经过,仰头灌下几口水,朝前眯缝着眼瞧。似乎不太远的地方便是树林,这场比赛要入林中疾风狩猎,徒手无刃,十分考究功力的一场比试。李九抿嘴,若是自己,恐怕第一轮淘汰赛就已经被涮下去了吧。 “二疯子应该就在前方树林了,”李九收起水囊,摸了把头上的汗,催马前行。 “哪儿有什么路牌啊……”李九一手抓着缰绳,有些奇怪的左右瞧。 这片林子应是建马场之前就存在的,有些地方厚厚的腐叶,有些地方又明显人工清理过,供人通过。 霞儿口渴,低头舔舐水窝里头的积水,有风吹过,鼓动着树叶哗啦作响,风儿停下,四周归于寂静,只偶尔听得几声虫鸣鸟叫。李九后背忽然竖起一阵鸡皮疙瘩,心中涌起几分不安,陌生环境的独处,她一向有些后怕的,希望只是错觉,并非有危险吧,李九左右瞧着,从怀中抽出匕首,小心的树干上刻下小小的痕迹。她是知道自己的,一向不太识得方向,那些走过的地方,都要来回细细辨别几次,才能记个熟悉,这林子虽说应该不算大,若是迷了,也得寻个一时半刻,被李昭容看见,又该取笑她了。 李九轻轻拍了拍霞儿的脖颈,一人一马,几分探视的在林中踱步,不时停下来,刻下记号。 “看来太子殿下十分惜命的,这不大的林子,也怕迷了方向。”苍老的声音透着诡异的气息,从背后传来,李九登时拧了马头背过身子,寒意爬满了半个身子。 “殿下你这般紧张做什么。”声音还是一如既往,不过那平常的话语中却是掩藏不住的愤怒。 “即已出声,莫不如出来见见面。”李九顿了半刻,稳了几分气息,面容平静道,“马疾马大人。” “殿下好耳力。”树影婆娑,晃动着细碎的光影,一个中年男子踱步而出,那把苍老的声音浑厚有力,“既然如此,殿下不如猜猜看,老臣为何出现在此。” “必不是找我闲聊的,”李九轻抚着霞儿,嘴角带着无奈的笑。马疾一身黑衣黑裤,双目赤红,眼窝深陷,与前些日子在朝堂所见之时,面容似苍老了十几岁,短短的时日里,这个康健的中年男子颧骨突出,头发也似一夜间花白。“马大人,你莫不是还认为是我害了令公子吧。” “苍天无眼,皇帝要保他的孩儿,却视我的孩儿如无物!”马疾的声音顷刻间阴测测,一双通红的眼死死的盯着李九,“今日能引你来此地,便是你的报应之时!” “马大人,若要天赐死,也想死个明明白白不是。”李九在马上,马疾立于泥地,居高临下,此刻直直的瞧着马疾,不敢移开视线。 “你还有什么不明白,今日便一次说个清楚。”马疾朝前走了两步,面容未变。 “我……”李九抓紧缰绳,勒令霞儿朝后退了两步,左右小心看着。 “殿下莫作无谓的挣扎了,”马疾停下脚步,不远不近的看着李九,一双眼睛仿佛那捕捉到猎物的猛兽,生死随他,眼前的李九,已是囊中之物。 “既然如此,那我是逃不掉了。”李九翻身下马,拍了怕霞儿的脑袋,低语安抚这个几分不安的伙伴。 “你能明白便好。”马疾双手交叉与胸前,逼视着李九,便是因为他,因为这个一无是处的皇太子,他的世荣…… “大人真的相信我李天赐因为一个丫头害了马公子?”李九走近马疾,大大的眼睛中是淡淡的平静。 “你这太子爷虽没本事,又年少荒淫,却也不至于为了个女子害我世荣。”马疾避开李九的视线,低低的瞧着眼前的树木,瘦骨嶙峋的脸上写着萧索。 “大人,你需令天赐死个明白,可好?”李九身高不如马疾,微微仰头,一双眼安静的瞧着眼前的老者。 “你莫觉得冤枉,”马疾重新看着李九,“我世荣若不是知道了当年的事情,如何会被那皇帝灭口?” “父皇?秘密……”李九拧了眉毛,眸子中的颜色沉了下去,“马大人,劳烦您说个详细。” “三年,这件事情都过去三年了,若不是当日我糊涂,令世荣无意看见了那件事,如今,如今我儿也不至于引来如此杀身之祸了……”说起往事,马疾喃喃,眼中满是悲痛。“也怪我,世荣,怪爹没本事啊!” “马大人……”真相在即,李九心中几分焦急。“你说的三年前,是什么事情?为何令公子会因为那件事情被害?为什么你说是我父皇?” “你莫再废话了!”低迷的马疾忽然抬头,一双赤目之中尽是凶光,“李显宗令我没了儿子,我也要让他尝尝失子之痛!” 李九瞧着马疾手中隐约可见的寒光,汗毛尽竖,几分趔趄朝后退去,“你说我父皇杀害了马公子,可有凭证?” “哼……”瞧着眼前这太子没出息的模样,马疾不禁冷笑,“我儿一向惧高,如何会从崖山摔下而死?谭淞查出是你约了他,而殿下当日在朝堂上却言之凿凿,我便明白,这事并非如此简单!” “那你是如何认定是我父皇。”李九的声音几分颤抖。 “殿下可记得那个侍婢?”马疾嘴角冰寒,带着嘲讽,“倒是你提醒了我,皆是因为那侍婢急急洗了那所谓的证据,我方察觉她有问题。” “你问她了,”李九皱眉,这老官真是糊涂了,这般打草惊蛇能问出什么来。 “她尽数承认了!”马疾声音提高几分,“殿下放下,我定让你死个清楚明白!你想要证据是吗?我便带你回去对峙!” “大人也想求证吧,”李九淡淡的笑了笑,面上几分苦涩,“相信大人也不想儿子死得不明不白。” “少说废话!”马疾一挥手,几个褐衣大汉上前捆了李九,五花大绑丢在马上。 “嘶嘶嘶……”霞儿登时急躁,喷着气撂蹄子。 “去!”马疾皱眉,朝手下摆手。 “莫伤我的马儿,否则你将永远不知道真相!”李九的声音带着之前没有的狠厉。 “……”马疾瞧着捆成一团粽子般几分滑稽的李九,眉头紧皱,半日未出声。 “牲畜而已,大人,”李九苦笑,“主子的事情与她又何干?” “一齐带走,”马疾看了一眼李九,朝手下挥手。 “马大人,你如何知道我会出现在这里?”李九被束缚了手脚,横在马背上,颠的脑仁儿疼。“你说引我来的,我为何听不懂呢?”当年迷失了方向误闯清宁宫,一方面是那个凤眼小子害她,另一方面便是自己冥冥中走错了路。此时此刻,她又有了相同的感觉,与当年一样,似乎在不知不觉中,走入别人希望她走的路。李昭容是临时起意要来马场的,她也是自告奋勇来陪二姐,照理不该走入圈套的。 “你小命不保,倒是废话连篇。”马疾有些瞧不明白这太子爷了,若说她无能胆小,此刻这般光景,他倒不紧张不呼救,还探寻着这般无谓之事。 “如大人说的,反正也快死了,做个明白鬼也好过糊涂鬼。”李九无赖脸,颠簸之下笑嘻嘻,不小心咬了舌头,皱着脸噗呲噗呲吐着血水。 “莫非你不知我工部与太极宫有渊源?”马疾十分瞧不上这李九的无赖模样,居高临下的斜睨这平庸皇子,口中带着傲气。 “太极宫?”太极宫,又是太极宫,李九心中疑惑,困于那山谷之中,她便听过太极宫,三年前出事,也听过太极宫,如今,又是太极宫,真相,似乎越来越近了。 “马大人,到了。”身后的男子沉声提醒。 “诶?轻点轻点?”李九吃痛,扭着身子,这些人都不带个面罩,看来是没想着他会活着回去了。 “分五道,放迷踪粉,掩气息。”马疾瞥了一眼李九,策马转身,飞驰离开。 “你们两个留下处理。”身后的男子嘱咐其他两人,架起李九丢入马车。上车打了个号令,登时五辆马车同时出发,朝着不同的方向,疾驰而走。 第109章 被掳走 “你们不怕我父皇追究吗?”李九半坐在马车中,胳膊别在背后,扭成不自在的形状,腿脚被亦被死死束缚,整个人靠着侧壁,听着车外的动静,无奈的问驾车的男子。 “毕竟绑的也是东宫子,”男子不出声,李九尽量放松身子,淡淡的看着马车中的一片黑暗。 “怕或不怕,人也绑了。”男子低低说话,并无什么情绪,就如车上不过一个普通的客人,说着家常往事那般简单。 “你们的主子可不是要绑人,他想要的是我的命呢。”李九几分自嘲的笑笑,想抽出手臂,却无能为力,实在是麻痹的厉害。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公地道,即便你是皇子,皇太子,那又如何。”男子依旧声音沉沉,回头瞥了眼车帘,终究没有掀开帘子,这个少年逃不掉的。 “一命还一命,世间之事何其公平,”李九苦笑,“大哥是个明白人,亦知道你们少主子不是我杀的,还不依旧要来索我命,这又算什么天公地道。” “父债子偿,你又何必怨天?你既然享受了父荫,得了这老百姓没有的荣华富贵,那又有什么理由不偿还你父亲造下的孽?”男子将马车驾得四平八稳,掀开帘子瞥了眼靠在侧壁上的李九。忽然的光线令这瘦弱少年眯了眼睛,脸上几分防备,侧脸盯着自己看。“我劝小爷你莫在我身上再多费唇舌了,我绑的人里你都算不上是个口齿伶俐的,我不会放了你的。” “我何时说过要你放了我?”李九不禁笑出了声音,“旅途寂寞,同大哥聊聊天,做个伴而已。” “你也算聪明的,没有大喊大叫,否则便真的一路寂寞了。”男子将车帘放下,“不过你还是别在我身上下功夫了,不是你问不出什么,是我什么都不知道。” “太子爷你们都敢绑,且是如此人多的马场,还怕我嚷个甚,”李九无奈,“我想问的,要问的,你们主子都不一定清楚。”自己的儿子怎么死的都不明白,我还真指望一个下人么。 “……”男子不再出声,他从未质疑过主子的决定,这马车中的主,不是自暴自弃,便是定力强大,然而无论是天之骄子,亦或是无能小儿,都逃不过一个结局。 “话说,你们真的不觉得我会布置救兵相随吗?”驾车的男自己不说话,李九有些无聊,微微扭动身子,“毕竟我也是一个皇子,单独一个人置于危险境地,你们不觉得蹊跷吗?” “你有部署?”马车帘子忽然被掀开,强烈的光线一瞬间照耀了半个马车,李九猛的别过头,躲过强光,面上写满了抗拒。 “你若有部署,如何会这般模样被丢在我的马车上?”男子瞧着李九缩起身子避开光线,轻轻摇头,皇宫中的人多奸诈,差一些就被这看似干瘦的少年唬了去。 “我说这个大哥,”李九眯缝着眼睛朝外瞧,光线差太大,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个黑影,“咱就随便聊聊天,你莫再这般一惊一乍好不好,”李九眨了眨眼睛,渐渐能看清楚轮廓,“如今是我被绑了,你还这般吓唬我,可不厚道。” “……”男子皱眉,上前抓了李九的肩膀,使上力气想将其身子扭转过来。奈何这手中的人骨骼瘦细,豪无半分力气,一个动作差些将人推在地上。男子随即伸手将李九按回了座位上,凝着眉瞧了一眼这少年,终是松了手。绳索还是原来的样子,并无半分挣脱的痕迹,这皇太子的手臂已经有几分青色,一如肉上砧板,毫无反抗的余地。 “你到底想打听什么。”男子眼中几分困惑,若说这东宫子有胆量有见识,却这般无用,轻而易举被禁锢,且一丝功夫也无,甚至都不知道如何松些经络,令自己舒服几分,可若说他是个废物,却在将死之时这般轻松平静的与自己攀谈,至多的情绪不过防备,不见恐惧。 “我说大哥啊。”李九无奈,“被绑的是我,你这般防备做什么,还动手动脚的,丢命归丢命,可你们主子也没让你弄残了我罢。” “死都不怕,还怕什么残废!”男子一把甩了车帘,不再理会这无赖少年。 “那自然是怕的,”李九淡笑,“咱们也跑了许久了,大哥,还有多久才到呢?”估摸算着,停了马车也不止三次,也就是说,换了三次马和车轴,每次动静不到半刻钟,不过他们防备自己也过分严密了些,莫说如今她被禁锢在车中,即便在车外与驾车的男子一同并行,他也不见得认识路不是? “……”天色渐暗,男子不再理会李九,挥着鞭子,驾得飞快。 “大哥?”李九试探。 “小哥?” “大汉?” “大叔?” “……” 没有动静,李九撇嘴。动了动发麻的手指,微微阖眼。 两人一马陷入沉默,疾骋在夜色的山路上。 猛然间一声吱呀,李九整个人朝前窜去,手脚无处使力,整个人趴在了马车地上。 “人在里头?”陌生男子的声音,低沉淡漠,听不出年纪,“一路可有不妥?” “没有事故,”驾车的男子压低声音,轻轻摇头。 “你们几个将人带出来,丢到审讯室,等主子回来审问。”陌生男子的声音几分阴测测,李九不禁皱眉,这个声音,几分耳熟。 车帘被掀开,马车外四五人朝里瞧,车座上却没有这皇太子的身影。 “大……大家好。”李九蜷着身子趴在地上,艰难的抬头,面上尽是有些尴尬的笑容。 “……”车外接应的男子皱眉,避开众人,“松了绳子。” “诶这位大哥是好人,不似你这般残忍。”李九被人扶起来,朝着驾车的男子笑。 “……”驾车男子摇摇头,避至一旁。 “带进去罢,”接应的男子挥挥手,李九松了桎梏,手脚有些发麻,一手扶一个黑脸小子,一面跺脚,一面四处打量。 本以为会是个山间的茅草屋之类,却是低估了这帮人的本事。此处应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庄子上,砖红墙,琉璃瓦,朱漆窗棂飞檐挂,处处都是大富大贵之相。看来想要自己死的贵人,不止马疾一个人,而那声音似乎有几分熟悉的人,李九被架着朝里屋走,回过头瞧去,只见背影,夜色中猜不出个真切来。 里里外外几道暗门,两个黑脸小伙将李九推入一道隐秘的石门,不知推动了什么机关,厚重的石墙渐渐合上。 “你是谁?”屋中有人,几分惊恐,几分同病相怜的模样,睁大眼看着李九,“是老爷抓你来的吗?” 李九回过头,转动着手腕松着筋骨,绑得久了,不仅是浑身疼痛,此刻手脚还是发麻发软的。屋中燃了一支短小的蜡烛,豆大点的火光,室内朦朦胧胧,虽照不清楚那人的模样,李九却一眼知道了她是谁。 “你又是谁?你说的老爷是马疾吗?”李九低下头,远远的在一旁竹椅上坐下,一心查探手上的勒痕,与女子保持距离。眼前关在一起的这人,便是那夜私探马府之时,与白小七一同出现的侍婢,即交出关键证物的那个人。李九皱眉,马疾如果抓了她,为何会说父皇害了马世荣?审讯一个小小的女子,她不信得不出答案。 除非,李九抬起头,远远的凝视这个女人,除非一切是她说的,亦或是有她没有发觉的真相。 “我什么人也不是,”女子缩在角落,李九偏头,适才进来没有细看,此刻发现她应是受了不轻的伤。 “你为何害马世荣?”李九站起来,一步步走近,烛光下,愈发瞧得清楚了,女子的半边脸掩在阴影中,上面布满了血迹与伤痕,马疾真的用了刑。 “不是我不是我!”女子听闻马世荣,整个人激动起来,朝后退去,然后身后是墙,根本退无可退。“我也是看不过去才陷害太子的,我只想为少主子讨个公道!” “你陷害太子?”李九没有再走上前,不远不近的坐下来,有些好笑,“你如何陷害太子。” “是我将那帕子换成司马姑娘的帕子的,”女子依旧紧张,“是我做的,是我做的,老爷莫再打我了。” “帕子哪来的?”李九耐下性子。 “少爷曾帮过司马家小姐,受了点小伤,司马小姐送给少爷包扎的。”女子的情绪渐渐平复。 “司马夕颜倒是很热心,”李九淡淡的笑了,“你又如何知道太子爷手上有那方帕子?” “我……我……”女子抬起头,盯着李九看,半日说不出话,“我……我亲眼看见的!” “……”李九登时乐出了声音,“所以你随你们少爷去了马场?” “对。”女子昂起头,梗着脖子,“我亲眼看见那帮人将少爷推下悬崖!” “那帮人,是什么人?”李九皱眉。 “黑衣羽纹,是羽卫!皇上的羽卫!”女子突然提高的声音,尖锐可怕。 “……”李九陷入沉默。难怪马疾会这般说,所有的一切都是这个女子说的。一头是得罪不起的皇帝,一头是自己的夫君,于是想着陷害尚未成年的皇太子报复,一切那么顺理成章,老爷如何不会信她? 第110章 好久不见 “你还没说,你是什么人?”女子微微抬起头,“为什么老爷将你抓来?”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李九回过神,朝女子笑笑,“你这般为你家少爷着想,他为何还要将你打成如此模样?”瞧着这女子半边身子的血,李九摇摇头。 “我……”女子面上浮现一丝苦笑,“这不是老爷打的。” “你不是马世荣的侍婢吗?”李九这下倒是有些吃惊了,“还有谁能对你动手。” “你还未讲,你到底是什么人,”女子渐渐防备起来,本以为是马疾打发来试探的人,此刻瞧着,这个瘦弱少年似乎什么都不知道。 “我……”李九侧过脸,心中有了一丝猜测,重新抬起眼,一双眸子盯着眼前的女子,心中渐渐有了主意,如今这般情景,或许,值得一试。 “我是太极宫的人。”李九直直的看着这个女子,不放过任何一点动作和表情。 “你也是太极宫的人?”女子整个人忽然惊颤,想要起身,却只不过一个扑腾,并未起得来。 “你也……”李九眯缝了眼,赌对了。司工所、太极宫果然与这件事情有关系!那大哥?还有白小七…… “太极宫的人将你打成这样?”李九的声音低了下来。 “是老爷救我出来的。”女子泫然欲泣,“不然,我早已死在太极宫。” “为什么……”李九有些急了,声音中逐渐由了压迫。 “你又为何被抓来这里?”女子认定了李九不是马疾的人,不再一问一答。 “谁说我是被抓来的,”李九挑挑眉,开始扯淡,“我是太子爷的好友,我在前头不过是诱饵,引太子来的诱饵。” “他们真的决定抓太子?”女子的声音带了几丝兴奋,目光灼灼的盯着李九,眼神中带着疯狂。 “路途这般远,那太子殿下能不能追上我的记号也不一定的。”李九压抑住心中的不解,一点点引导这女子露出马脚。 “你不会‘迷踪’?”女子有些奇怪,又自己解惑,“也是,宫主的‘迷踪’传女不传男,不过你放心,自有人引太子来这里的。” “何为‘迷踪’?”似乎听到了关键,李九抬起头。 “那是宫主自创的一门功法,与羽卫的追踪术相反,”女子许久没人说话了,此刻有个同病相怜的伴儿,话渐渐多起来,“追踪术是根据树叶泥土和各类痕迹推测人离开的方向,而迷踪术正好相反,是制造一些人眼察觉不到的痕迹,不着痕迹的引导人去施术者想他去的地方。” “那岂不是你们想谁去哪里便可以去哪里?”李九微微眯了下眼睛,终于明白了,迷踪。太极宫,竟是有如此本事。 “也没那么神奇,不是神仙的,”女子浅笑,不小心咳了几声。“对心思不稳,慌乱紧张之人,或是对路途很陌生的人才有效的,且时间不能太长,路途不能太远。” “原来如此。”李九心中苦笑,当年的事情可以解释了,今日她窜入他们的陷阱也可以解释了…… “你叫什么名字?”女子缩起身子,“我叫玉环。” “我叫……”李九正在心中编着姓名,忽然脸侧一阵阴风刮过,蜡烛来不及晃动便随风熄灭。本就阴暗的暗室猛然间变成漆黑一片,瞧不见半分影像。 “呃……”只听到一声闷响,玉环低声呻吟了一声,便听闻什么东西倒在地上的声音。 “……”李九一手捂住胸口,安抚着急速跳动的心脏,一面竖起了全身汗毛,等待着未知。 “什么人……”感觉到一股气息在靠近。是完全陌生的气场,李九不禁朝后退去。 “嘘……”来人低声喝止李九,一双手朝前探来,被李九避过。 石墙外有脚步声传来,两人同时竖起耳朵,李九继续朝后退,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的黑暗。 “有人来了,随我走!”察觉到李九的抗拒,这人着急的三两步上前,一手挽了李九腰,一手捂住她的嘴,不顾怀中人的挣扎,脚尖踏地,带着人轻盈的飞上屋檐,继而触动了某个机关,越过暗门,闪了进去。 “嗯……放……”这人力气极大,一手钳了腰,一手制住了肩颈,李九被陌生男子的气息环个满怀,心中涌起无法言喻的愤怒,使劲扭动着身躯。 “别吵!我是来救你的!”这人皱了眉,压低声音在李九耳旁不耐低吼。 “……”李九老实的停止了动作,唯独脑袋依旧不自在的扭动。 “我放开你,您莫再呼喝?”察觉到李九的意图,来人低声商量,一点点放松了手上的力气。 “……”李九无声的点头,表示同意这人的提议。 捂在脸上的手指一根一根松开,没有感受到李九的反抗,终于一只手全部放开。 “这只手。”恢复了说话的自由,李九一手戳了戳腰上的手臂,低低的声音中带着怒气。 “……”原来是想说这个,背后的人无声苦笑,轻轻松开环在李九腰上的手。这太子爷,还是与当年一般脾气,若不是因为受人所托,谁愿意来碰你。 挣脱了桎梏,李九松了一口气,整个人不那么别扭了。而此时下方房间传来的声音却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李九无暇顾及这突然出现的男子,紧忙俯低身子,趴在地面,耳朵紧紧贴在石板之上。 “人呢?”是马疾的声音,“你们都是瞎了聋了吗?这么大个人都守不住了?我要你们还有何用?”李九摸摸冰凉的耳朵,想象着这马大人气急败坏的模样。 “大人,并未有人出来过。”许是守门的看卫,定是又急又气又委屈的,声音有些低,听不太清楚。 “大人,梁王来了。”是另外一个声音,李九将耳朵又贴得更近了些,那人说什么?梁王? “带他去客房,你们几个赶紧去找人,这个府邸没人能逃得出去!这太子爷若是离了这儿,我们所有人都得死!”马疾的声音振聋发聩,隔着石板都能感受到他的怒气。 “是!马大人。”脚步声渐渐淡去,石墙哐当闭合,整个室内又陷入沉寂。 李九趴了半日,再听不到什么声音,有些无力的从地上爬起来。 “我当你自视甚高,也会这般狗啃食的模样偷听的。”身后男子似乎是噙着笑,“皇太子殿下。” “你是什么人?”李九揉着耳朵,弯腰蹲在不大的石室中,声音中带着防备。 “我说小九儿,我怎么说也是来救你的,你这么防着我可真是令人伤怀啊。”来人声音淡淡,却是比李九逗起笑姑娘之时还能扯。 “你认识我?你到底是谁?”李九紧紧的皱眉,这人说话的语气,令她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如同,如同……如同刚进门时马疾那个下属!就是这般声音!李九登时浑身戒备朝后退去,一个不慎磕在石壁上,不禁低声轻喝。 “先出去再说。”黑暗中这人倒是起了玩心,不欲与李九解释。 “你不说清楚我不会同你走的。”李九一手朝腰内探去。 “你是在找这个吗?”黑暗中听到了兵器的声音,李九的眸子沉了下去,这人何时将自己的匕首抽走的,这匕首是胭脂定制的,贴身藏放,马疾的人绑她之时也未发现。 “你到底是什么人。”李九退至墙角,不再动作。 “唉,我若要伤你,何必救你。”逗了久了,没了意思,这人凑到李九面前,“一时也说不清楚,小九九,小太子爷,出去再说可好?” “带我出去以后,你先走。我还有事要查。”李九沉默了片刻,同意了这人的提议。 “你?”这人忽然明白过来,“你是故意被擒住的?”无赖的声音变成了惊奇,直到肯定,“你一早便猜到了今日的事情,这是你布的局?所以才对有人救你这般毫不感激。” “我没让你救我。”李九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语气中带着冷淡。 “可你还是小瞧了马疾。”这人黑暗中淡淡的笑笑,看不见的地方耸了耸肩膀。“这一处是司工所与太极宫合建,不论地势,机关,都无人可解,你的人,十之八九还在院外,根本进不来。” “你……”李九抬头。 “嘘,先出去。”感受到下方的气息,来人察觉到那女子玉环似要醒来,伸手捂了李九的脸,贴近耳边轻声低喝“莫吵。”掀开天台,带着人跃了出去。 月光皎洁,李九无法说话,眼睛却能瞧得清楚,清亮的月色将眼前的男子映照得清清楚楚。 是他!李九心中顿时涌起一阵怒火,口中使劲,狠狠的咬在这男子的虎口上。 “嘶。”男子正在仔细的寻探着路,猛不防备手上的攻击,顷刻间甩开李九,捂着手掌,满面怒容,“你疯了不成!”堂堂太子爷居然咬人! 李九被忽然推开,朝后退了两步,趔趄着抓住了一旁的瓦柱,狠狠的盯着眼前的男子。 “你认出我了?”瞧着这似困兽的李九,男子挑挑眉,不禁露了笑,“李九,好久不见。” 第111章 放了他 瞧着眼前的绝美男子,李九心中生起的怒意一点点蒸腾,发酵,直至消散。 一如当年,他并未有什么变化,一对细眉如凤尾,一双桃花眼,眼角上翘,面若月色目如星子,微微一笑姣姣生辉。唯独那沙哑的嗓音完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如今成年男子的声线,可那声音中的魅惑,却一如当年,甚至更有甚之。 “司马苏凤,好久不见。”李九沉吟出声,直直的瞧着眼前的男子。 “你记得我了。”苏凤微微弯了眼,一双眸子亮着光。 “长了张漂亮脸蛋的指路少年郎,”李九也掀起了嘴角,“如何忘得了。” “原来你指的是这事,”苏凤的眼睛微微黯了几分。 “不若还有何事?”李九冷笑,“你为何来救我,或者说,你为何来找我。” “你还恨我?”苏凤抬起眼,瞧着李九笑,几分无赖几分无奈。 “也许吧,”李九撇撇嘴,“一直是恨的,直到今日瞧见你,又似乎没那般强烈了,谈不上恨,或许,只是不喜吧。”只不过对你司马家的不信任,因为你,导致对你家司马夕颜与司马文龙一直无法有好感。 “你这般讲,我可真伤心。”苏凤一手捂着胸口,作势皱了脸。 “你的事我现在没时间管,也没精力管,”李九扫了一眼衙下,凑近苏凤,“我不管你是出于司马目的来找我,总归你是不愿意我落入马疾手上的对吧?” “……”苏凤瞧着眼前放大的脸,那少年的眸子中满是狡黠,闪着精光,心中不禁咯噔一声,“你想做什么。” “带我去找李天沐。”李九挽了苏凤的胳膊。 “不行。”司马苏凤想也未想,直直的摇头拒绝,开玩笑,梁王的功夫远在他之上,且他们一向关系那般恶劣,这要被李天沐记仇了,有得玩了。 “那我便叫了!叫你名字!”李九皱眉呲牙,一对虎牙夺人视线,“京中定没人知道你这个逃兵回来了吧”。 “你说你也这般大了,还似个孩子。”苏凤无奈的笑着捂了李九的嘴,想起适才被咬的那一口,又紧忙松开手,“不对,似个女子一般,毫无皇子气魄。” “无需你管,”李九沉了脸,“去或是不去?” “去去去……”苏凤瞧着这面色变化如此快的少年,心中涌现几分怪异,摇摇头压下这层不对的感觉,架起李九,朝另外的屋檐飞去。 “是这儿?”两人蹲在房顶上,李九不敢出声,指着下方,比着口语。 “是这儿。”苏凤瞧着新鲜,也有样学样的比着夸张的口语,指着下方的房间。 “听不到哇!”李九张大嘴,生怕苏凤看不懂。 “……”瞧着这彻底没了形象的李九,苏凤摇摇头,轻轻掀开几片瓦,示意李九过去瞧。 屋内的光线并不太明亮,堪堪比过月光,李九趴在屋顶上,使劲朝下瞧。 是李天沐了,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李九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大哥,你可是骗了我? “李九,你可是在躲我?”马场的阁楼上,李天沐将李九堵在护栏后面,低着声音问,一双眸子却瞧着远方。 “我……”李九垂了眼,说不出话。 “说实话。”李天沐低下头,直直的瞧着李九。 “大哥,”李九抬起头,看着李天沐,“可是你杀的马世荣?” “……”眼前的李九面容坦然,一双眼还是那般清澈,问得直接,等得安静。 “不是我。”李天沐抬手摸了摸李九的额头,细腻滑嫩,温温热热带着浅浅的汗,放下手,重复道,“不是我杀的他。” 眼前的孩子整张脸一时漾满了笑,弯弯的眉毛弯弯的眼,眉梢皆眼角皆是笑意,一双眸子亮如星光,咧到开怀的嘴角,露出细白的牙齿,一对虎牙似在宣泄着主人心中的愉悦,散发着白亮的光。 不是自己杀的人,这李九竟如此的高兴,似乎被什么拨弄了心弦,李天沐忽然有些闷闷,是否,是否自己有朝一日,可以坦然的面对她这份纯净与美好?手掌从额头滑落至耳畔,软和小巧,一如儿时,却被李九躲痒佛开,捉自己自己的手,呵呵笑个不停。 …… 李九静静的瞧着下方的人影,高大年轻,布衣青衫,是李天沐,短须灰发,玄色长袍,是马疾。两个人都未坐下,一个站得笔直,一个左右踱步。 “为何捉了李九?”李天沐的声音中掩藏着不耐。 “即是李显宗做的,总不能让我儿子白白丢了命!”马疾十分激动,停不下脚步。 “你要李九的命?”李天沐沉声,“我们的计划中可没有这一环。” “我要他命又如何?他是李显宗唯一的儿子!”马疾瞪着眼,却又似有几分忌讳着李天沐,“我们的计划中李天赐本身便是对手,如果我杀了他,那太子位便是废了,无需再费力气!” “你若杀了李九,朝中之人会如何想,李显宗会如何想?”李天沐的声音还是那般,不高不低,隐隐的不耐烦,“出宫封王的只我一个,太子莫名殒命,谁的嫌疑最大,马大人你不是不知道吧?” “可,可没有证据!”马疾显然开始急躁起来,声音愈发变大。 “马大人,你真当羽卫是不做事的吗?”李天沐淡淡的瞧着马疾,一语道破,“你我的宾主关系,李显宗可是比谁都清楚的。” “可我儿子!殿下啊!我马疾就这么一个儿子啊!”马疾双目赤红,面色绝望的软在椅子上。 “马大人,你当真以为,令郎是李显宗杀的吗?”李天沐瞧着眼前崩了情绪的人,放低了声音,“羽卫做事,谁又能瞧见?何况一个侍婢?还是一个来自太极宫的侍婢,”李天沐上前,倒了一杯热茶递给马疾,“想必马大人一早便清楚罢。” “老夫何尝不明。”马疾接过茶杯,布满青筋的手控制不住的颤抖着,茶水染湿了衣袖。一双眼晕上愠色,尽是通红雾霭,声音悲戚,“可……可我总归要给我儿一个交代啊!” “那日朝堂之上,李九说得没错,”李天沐取过马疾手上的水杯,“大人难道不想查出真相?不想知道真正害死令郎的凶手是谁吗?” “这京城,这皇宫的水如今何其深,老夫自问没有这般能耐趟过去了。”马疾萎靡在椅背中。 “若马大人还信我,我帮你查出真相。”李天沐沉默片刻,突然出声。 “殿下愿意帮老夫?”马疾似突然抓到了救命的稻草,猛的从椅子中站了起来。 “条件是放了李九。”李天沐情绪未变,低声说话。 “我也知道,”马疾垂了眼,“太子若这个时候出事,必定会连累殿下您,可……”马疾犹豫,“可那皇九子已经看过老夫的样子了!且……且他还逃走了。” “谁能逃得出马大人亲自建造的囚牢?”李天沐微微抿了嘴角,“至于李九那边,大人莫担心,我自有办法令他不会说出半分的。” “殿下可是当真?”马疾抬起头,目光中逐渐有了神采。 “自是当真。”李天沐点头。 “那好,我便信殿下这一回!”马疾双手握拳,单膝跪地,“恳求殿下查明小儿之死的真相!还我儿一个公道!” “马大人请起罢。”李天沐扶起马疾,心中微微松下一口气。 “走!”李九忽然抬起脸,朝着一旁无所事事看月亮的苏凤比划。 “啊?”司马苏凤正嚼着一个稻草,百无聊赖瞧着这撅着屁股的李九,此刻有些懵。 “赶紧走!”李九上前挽了苏凤的手臂,也不做耳语了,凑到这人的耳边,轻声低喝。 “喔……”苏凤从屋顶台子上爬了起来,余光瞧见院子中鱼贯而入的人,顿时心中骂声不好,忙按了李九,不肯动荡。 “可有寻到人?”马疾恢复了来时的模样,责问下属。 “回禀马大人,梁王殿下。”一个男子单膝跪地,“全数搜过,并未找到人。” “废物!”马疾握拳。 “可有人出去。”李天沐淡淡出声。 “回禀梁王殿下,”男子面朝李天沐,面色严肃,“属下敢肯定嫌犯还在府中,并未逃出去!” “将人撤了罢,”李天沐挥手。 “梁王殿下?”男子不明,有些困惑的抬头。 “便听梁王的,”马疾沉下声音,“将人撤了,放他走。” “是!殿下!马大人,属下领命!”纵是心中满是不解,也只能暗自骂娘而已,男子站起身,抬手指挥部下,顷刻间,一院子的人撤了个干净。 “好几个都露过脸的,可有影响?”马疾依旧有担忧。 “若不放心,将人派去别的园子。”李天沐不是很在意,事情办完,与马疾告辞。今日一直在寻李九,此刻解决了,整个人十分疲乏。 “不过老臣还是不明白。”马疾皱眉。 “李九如何逃的?”李天沐回头。 “是啊殿下,”马疾摸着胡子,“这地牢如何稳固,你我都知,可那小儿?” “他……许有救兵。”李天沐抬了眼帘,瞥了眼屋檐之上,白月如皎,空无一物。 第112章 你为何救我 “人走了,”李九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死死的瞪着司马苏凤,吱吱呜呜,憋出声音,“快放开我。” 月光下,阴影中,墙与墙的缝隙中,一高一矮两个黑影。司马苏凤从身后环了李九的颈,死死的捂住她的嘴,生怕这少年再咬人,另外一只手扶住墙身,双腿使劲,稳在半空。 “……”手脚同时松了力气,借由墙身助力,苏凤钳着李九,脚踏轻盈,落在另外一面石墙之上。 “你不可再趁我松手咬人,”苏凤一张女儿面,掌上的力气却霸道狠厉,李九双手掰着钳制在脸上的粗糙手掌,不甘愿的使劲点头。 桎梏一点点松开,十分力气渐渐仅剩四五分,李九使出全身力气推开苏凤,大口的喘着气,捂着自己发麻得的腮帮子,说不出半句话,恶狠狠的瞪着眼前的凤眼男子。 “你这人,好心没好报。”苏凤撇着嘴瞧了瞧自己的手掌,嫌恶的在身上擦了擦,白眼瞧着李九。 “你为什么要救我。”李九回过气来,看着洒满银光的司马苏凤,心中复杂。她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更不想去做什么恩将仇报的事情,可她也不是傻子,司马家的人没有什么理由来救他,何况眼前这个司马家大公子,本有过节,并无交情,事出无因必有妖。 “这个啊,说来话长。”苏凤微微撇嘴,“也不是我想来救你,你也无需觉得亏欠。” “我并未觉得亏欠,你想多了,”李九白了一眼苏凤,低声絮叨,“何况当年是你欠我。” “你说什么?”声音过小,藏在嗓子里,苏凤没听见,回首侧头。 “没事,现在怎么走?”李九不欲纠缠过往,真相虽不完全知道,但她想探寻的,大部分已经有了答案。此时此刻,抽身要紧。 “你不是说有人接应吗?你的人呢?”苏凤蹲在石墙之上,一双胳膊垂在腿边,遭乱的头发无赖的脸,斜睨着李九。 “你这人忒没劲,”李九侧着头瞥了眼墙下,顿时后悔自己无事找事,适才怎么没有发现,这个地方如此之高,不由得腿软脚软。 “我就是这般没劲的人啊。”苏凤瞧着李九装模作样,嘴角含笑,这太子爷几年未见,倒是有趣得多了。 “我承认是我轻视了马疾,自以为是了。”李九缩了缩脖子,尽量不朝下望,斜着脑袋朝着苏凤,微微呲牙,“满意了?” “你若怕到腿再抖个几分,我便更满意了。”苏凤也斜着脑袋朝李九呲牙。 两人皆是披了满身的月光,一大一小,面对面,古怪的表情互相斜视着。 “噗嗤。”面上的银光碎成星子,两人一同咧了嘴,有些不好意思的相视一笑。 “莫闹了,说正事吧,我出来也这么久了,我的人该急了。”李九耸耸肩,这苏凤似乎也没记忆中那般可恶。 “你放心吧,”苏凤挑眉,“梁王不是放了话,要放你走,我们总需要给他们布置的时间。” “大哥他……”李九脸上的笑渐渐淡了下去,终是沉入阴影中。 “怎么?你不相信?”苏凤晃了晃胳膊,拧了根墙头的杂草,一副八卦模样,“你们兄弟感情不是不错?我瞧着他似乎是特意来救你的。” “我也不知道……”李九微微皱起眉,声音一点点低下去。 “皇家就是麻烦,”苏凤丢掉手中的杂草,伸了伸胳膊,直直的站了起来,面容恢复平静,“走吧,生门开了。” “生死八门?”李九有些惊讶,猛然抬头,瞧着墙头上高瘦的黑影,身后一轮明月,掩了苏凤的表情。 “你在司教所都学了些什么?”黑影低头,一脸不屑,“此时此刻才发觉?” “……”李九撇嘴,心中郁郁,这宫中,京中都是天才,她这个半吊子水学了几堂课,入门都还没摸各明白。 “差不多时辰了,该走了。”苏凤凝神瞧着远方,低低嘱咐。 “带我的马走,转西南,走马厩,轮南走北,出生门。”李九不敢站起来,小心的蹲着,抬头与苏凤商量。 “我还以为你真是个文盲了,”苏凤低低笑,“反正也是要偷马,便如你说的这般。” “等……等……一下”李九敲了敲小腿,一手扶着墙,颤颤悠悠。 “还是那般麻烦。”苏凤不耐烦,一手拎起李九,一手探入臂下,抓了人就走。 “哪匹是你的马?”马厩漆黑,头顶草棚,脚下皆是马草与沙泥,苏凤松开李九,随手解开一匹马的绳索。 “……”李九没理苏凤,低着脑袋黑着脸,一个人朝马厩暗处走去。 “你怎么了?”苏凤左右探视,牵着马,压低着声音跟了上去。 “……”李九却是充耳不闻,全身释放着低气压,瘦弱的身影似乎带了浓烈的怨气。 “发什么疯?”苏凤瞧着这突然有了脾气的皇太子,一脸莫名,干脆定在原地,不再上前,心中腹诽。 而耸着眉走在前方的李九,此刻,却并非黑了面,若是苏凤再追上前几步,定能瞧见非同一般的景象,小太子双手环在胸前,双眉微蹙,面红似血,当然,面色与要杀人无异,苏凤没有上前也是明智的。 墙角一匹漆黑的马儿,皮毛如缎,四蹄雪白,正是李九的乌黑踏雪马。 “霞儿!”瞧见了自己的坐骑,李九的心情好了几分,低声轻唤,摸着马儿的脑袋与耳朵。 “嘶嘶嘶……”霞儿本因焦躁被关在最深处,此刻瞧见了主人,耳朵高高竖起,开心的喷着马鼻子,凑到李九脸边,耳鬓厮磨。 “乖,乖孩子。”李九笑开了颜,抚慰着霞儿,一手揽了缰绳,一手扶住马鞍,跨腿骑了上去,“莫出声,走这边。”李九趴在马背上,轻轻嘱咐着霞儿。 霞儿甩了甩脑袋,听话的朝前踏着步子,路过苏凤,奇怪的瞥了一眼这个带着主人几分气息的男子,终是没有搭理,就这般路过而去。 “诶?”苏凤一脸莫名其妙,紧忙跨上马追上去,压低着声音喝问,“你有无良心?居然不等我?” 前方的李九却是充耳不闻,渐渐加快了马速,弯腰溜过墙角,沿着树影月阴,急速朝外跑去。生死八门,生门开时死门相对,阴阳相冲,不可超过一刻钟,李九明白,苏凤更是清楚,瞧着月影逐渐隐入云雾,不再嬉闹,压低身子,默默加快了速度。 待两人从一道不显眼的石门中钻出来,残存的皎色终是完完全全没入了云雾之中。 “过暗河,走明道,你的人应该还在那一片。”两人停在石墙外,苏凤凝神观望,找到了出口。 “嗯。”此刻不是闹情绪的时候,李九点头,细心听着苏凤的指示,循着暗河离去。 “司马苏凤……”墙后高阁,死门随生门一同缓缓闭合,李天沐立在阁楼之上,静静的看着两匹马,两个人双双离去,终究湮没在夜色之中。 “你还未与我说,为何来救我。”停在入夜的街道,李九远远的望着身后的屋苑,谁能想到?在这闹市之中掩藏着如此一处诡异的牢笼?侧头询着苏凤,安静而友好,静静的等着回答,“莫再讲说来话长,咱们有的是时间长话夜谈。” “你的人呢?”苏凤微微弯了嘴角,有些不适这般认真的李九。 “他们已经没事了。”李九神情未变,并未如苏凤之愿转开话题。 “你有暗卫?”苏凤微微挑眉。 “你是不准备与我说了?”李九学了苏凤的模样挑起眉毛。 “……”苏凤收了无赖的模样,恢复如常面色,几分无奈几分苦笑,垂眼瞧着李九,“随我来,也不是什么秘密,不过有些丢人罢,找个铺子,喂饱肚子。” “宵禁了罢,”李九拍了拍霞儿,随着苏凤朝前走。 “明里暗中何处没有生意?”苏凤轻笑,“这京城所有的,便是华灯夜景,大好男儿,岂可辜负?” “想姑娘了也莫说得这般堂皇。”李九撇嘴,跟苏凤绕过几条街,大摇大摆的进了一处红粉花香楼。 “两位爷?上房请。”瞧着两个披载着寒气穿过夜色而来的贵客,老板娘朝手下使着眼色,令人接过二人手中的马,并未过多推荐,不远不近的跟在身后。 “酒水好菜,收拾好了送到客房。”苏凤一双妖媚眼,一把碎银丢至老板娘手中,回头扬了眼角。 “诶!带两位爷至上房,好酒好菜稍后就到!”老板娘接过银子,半日呆滞的瞧着一高一矮两个背影,微微摇头,人都说殒了的那位马家嫡子是绝世容颜,可在这位面前,可真真是失了颜色,这京城,从来就不缺美人,不论男女啊。 “菜也点了,酒也上了,你可以说了罢?”李九取下帕子洗了把脸,静静的坐在案边,直直瞧着司马苏凤。 “你让我想想,该从何说起。”苏凤垂了眼,把玩着手中的杯盏。 “你若不知如何讲,那我来问你。”李九瞥了眼苏凤手中的酒杯,伸手取过,逼迫这人看着自己。 第113章 回得去吗 “……”苏凤抬起眼,只见李九一双眸子闪着星星点点的光彩,极度认真的盯着自己。 “此刻你应该在西北,”李九轻轻张口,“你不会来救我的,你说过,你是受人所托,这个人,只可能是小八,我八哥李天行,我的事情,只有他有可能知道。” “……”苏凤愣下下神,瞧着眼前的李九,一字一句,说是询问,其实早已心中笃定。苏凤垂下头,面上不禁浮现半分苦笑,微微点头。 “小八自己不来,却要你来,而你居然会答应他,且不远千里偷偷来到京城,那便只有一个原因,”李九忽然站起来,双目渐渐染红,凑近司马苏凤,“小八他受伤了?且伤得不轻?”望着不说话怔怔瞧着自己的司马苏凤,李九的眼中升起雾霭,声音顷刻间凄厉起来,“小八他怎么了?你快说啊!” “天行他……”苏凤被李九忽然尖锐的声音唬了一跳,朝后退了半个身子,回过神来,“他没事。” “他若没事!怎会嘱你来京?”李九双目赤红,明显不信,狠狠的盯着司马苏凤。 “你……你放松一点啊小九九,”苏凤避开李九的视线,一屁股挪到一旁的高凳上,仰头喝下一杯酒,躲开到一边。“李天行,你八哥他没事,你相信我。” “那他为何不自己来?”李九夺了苏凤手中的酒杯,明显不相信。 “你真以为我来京城单单就是来救你的啊,”苏凤饮了一杯酒,方才抬起眼瞧着李九,“你相信我罢,李天行功夫好的很,他没事。” “真的?”李九将信将疑。 “自然是真的,”苏凤笑着,再一次避开李九的眼睛,“再说了,你以为军营是什么地方,说走就可以走不成,我们两兄弟,自然要留一个应付了。” “也不知你们何时成了兄弟,”李九撇嘴,“我八哥性子纯真,你莫欺了他。” “谁能欺了他去!”苏凤喊冤,捂着胸口又作无赖样,“我在你眼中就是那般心思坏的人吗?” “你莫再扯远,”李九逼视着苏凤,“我要你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告诉我,我八哥,真的没有事情?” “……”司马苏凤瞧着眼前放大的脸,圆目微红,尖尖的鼻头,长长的睫羽,晕红的唇微微张合,不知为何,就这般看着这个面有黝色的少年,心中似羽翼划过,猛的漏了半拍。 “你相信也罢,不信也罢,我懒得管你。”司马苏凤垂下眼,站起来坐到另外一边,不再理会李九,“老爷们儿说话,跟个姑娘家似的,莫非还要我发誓不成。” “……”李九站在原地,情绪莫名的盯着苏凤。 一个沉默喝酒,一个低头不语,室内的气氛陷入沉寂。 “对不起,”李九坐下,帮苏凤续了一杯酒,平静了心绪,“不论怎么讲,是你救了我,我不该如此怨你。” “……”苏凤抬起头,眯着眼睛瞧李九,眼中几分迷茫。 李九未看苏凤,自顾取了酒杯,堪堪满上,递上前与苏凤手中的杯盏碰了个响,“司马苏凤,谢谢你来救我。”浅浅的弯了嘴角,一干而净。 “受人所托,忠人之事而已。”苏凤仰头干了杯中的酒,丢了手中的酒杯,面上带着淡淡的笑,“不过你这声谢我便收了。” “司马兄干脆!”李九笑,静静的看着司马苏凤,自打今日这人救了自己,此刻才好好瞧了他,五官妖艳,面容却没有当年那般白净,与自己一般的肤色,却不如自己这般暗暗的黝色,这位老兄整张脸都是好看的蜜色,此刻饮过酒,泛着浅浅的红晕,无需言语,无需装饰,这张脸已经是蛊惑。 “你莫这般瞧我,”司马苏凤微微眨眼,几分慵懒的瞥了眼李九,“我可不习惯被男子这般盯着看。” “我确是没瞧过这般美色,”李九好笑的笑弯了眼,起身抚了把苏凤的脸,满脸坏笑,“这位司马美人儿,你便在这待着罢,也可叫个姑娘,互相比了美色。” “你去哪儿?”苏凤坐直身子,伸手抚上脸,摩挲着适才被李九调戏的地方。 “回宫去,今日我失踪,宫中许是已经乱了套了。”李九拍拍手,准备告辞。 “带我去。”苏凤一把跳了起来,“我没地方住。” “你?”李九回头,微微撇嘴。 “好歹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就算嫌弃也莫如此明显吧。”苏凤学李九撇嘴。 “……”李九无奈笑出声,“你要进宫做什么?” “那你就莫管了。”苏凤扬眉。 “凭你司马苏凤的本事,混进宫中那是轻而易举的吧。”李九知道问不出什么了,便不再多言。 “有你堂堂太子爷走在前头,我何须用混的?”苏凤摆摆手,越过李九,走在前头,打开门,回头催促,“还不走?” “你这人……”李九笑着摇摇头,一同跟了上去。 东宫临南,近靠朱雀门,平日里入夜后便层层上锁的宫门,此刻却大大敞开,挂了个灯火辉煌,两排侍卫立了个满,此刻皆是举起手中的武器,满脸紧张的瞧着夜色中破空而来的两人两马。 “太……太子殿下?”来人行至护城河,前方眼尖的侍卫瞧出了人,大声呼唤。 “禀了父皇,我没事,明日再寻他细说。”李九并未停马,收了几分速度,带着司马苏凤越过侍卫,进入宫门。 “是!殿下!”侍卫们还未来得及收了手中的武器,便瞧着太子爷与一个身裹斗篷翘不清楚面容的人一同消失在宫门之中。 “快去禀了公公,”有人反应过来,催促着面面相觑的侍卫。 “对……对……太子殿下回来了!”侍卫猛然惊醒,顿时如释重负,紧忙朝内殿方向跑去。 “马疾的事情你准备怎么讲?”苏凤与李九并排而骑,此刻有些好奇,“明日你这么与皇上说?” “不说。”李九沉声低语。 “为什么?”苏凤挑眉,“为了李天沐?” “……”李九看了一眼苏凤,没有说话。 “瞧不出,你真心当他作大哥。”苏凤笑一笑,不再追问。 “我带你进来了,你去做你的事罢,还跟着我做什么。”李九放慢了马速,照理讲宫中不让上马的,不过未及内宫,又是深夜,无人与他计较罢了。 “你不准备带我回去休息吗?”苏凤作出错愕模样。 “也罢也罢,”李九笑,“你随我回去也好,我不管你去做什么,不过你最好别打我内宫的心思。” “谁知道你有多少暗卫,”苏凤翻了个白眼,“再讲我对你没什么兴趣。” “说起来我倒是真有几分好奇,你来宫中所为何人?”李九摇头轻笑。 “自然是为美人。”苏凤没正经。 “这宫中的美人,便要算我二姐了,”李九骑着马走在前头,随意道,“不过那疯婆子与你应是没什么交集的。”一夹马腹,加快速度,不再八卦司马苏凤。 “……”苏凤突然凝了眉,面容染上几分苦涩,不过已经走远的李九并没有瞧见罢了。 “主子?”胭脂与宋子仁候在太子宫门口,探头瞧着外头。 李九翻身下马,摸了摸胭脂的脑袋,轻轻摇头,低语放心。 “宋侍卫,为这位客人安排客房,”李九拍了拍宋子仁的肩膀,没有多话,一声无恙尽在不言中。 “是,殿下。”宋子仁候来了李九,一颗心完完全全放入心中,今日一同出门,却独自回来,还不能与人说李九的私嘱,只得悬着心与胭脂候在门外。 “这位客人,请随我来。”伸手牵了两人的马,宋子仁领着司马苏凤朝院中走去。 “李九,”司马苏凤突然出声。 “……”李九回头,面色如常,“苏兄可还有事?”并未道出姓名,即表示自己并不想插手他的事情了。 “无事。”苏凤顿了半刻,轻轻摇头。 “好好休息,明日见。”李九微微笑,“苏兄可莫不辞而别,李九记仇的。” “好。”苏凤耸耸肩,不再多话,转身随宋子仁离开。 “主子?没事吧?”胭脂不问其他,只顾李九安危。 “我没事。”李九回到内室,满心满身尽是疲惫,抬手轻拍胭脂,“放心吧,真的没事。” “主子好生歇息罢。”胭脂帮李九褪下衣裳,担忧的瞧着李九拧起的眉,不再多问。 “你也去睡吧,明日早些唤我起来洗漱沐浴。”李九按着头,“我累了,歇下了。” “是,主子。”咽下千言万语,胭脂帮李九掩上被角,轻轻退出门外。 明日,李九盯着床顶的纱幔,脑中思绪万千。李天沐,真的不是你派小七去杀了马世荣吗?所以你们原来的计划是什么?废太子?会不会太早了些……小七,你为什么杀马世荣,那个黑衣人,真的是你吗?如果大哥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独自行动,去做这般凶恶之事,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小七吗?还有小八,那个眼中尽是温柔的八哥哥,你真的没事吗?浑浑噩噩的疑问缠绕在脑中,在心间,李九终是挡不住疲倦与困意,沉沉睡去…… 大哥,小七,小八,或许我们还能回得去,对吗? 第114章 殁 这世上,最公平的,永远都是时间,无论那黑暗中发生了惊世阴谋也好,一夜无梦甜睡而去也罢,月儿总会落下,天明始终如期而至。 “主子,”胭脂轻轻的在耳边呼唤,取了温热的帕子,小心的擦拭着李九黏腻的额头,“将要天亮了,不如先去沐浴?” “嗯……”李九睁不开眼,几分迷糊,全身疲乏。 “温汤已经备好了,趁此刻还未有人起,主子,起罢?”胭脂眼中藏着担忧,李九这些日子越来越忙了,望着帕子上蹭下来的暗色印子,瞧着微微皱眉犯懒的主子,欲言又止。 “什么时辰了,”李九侧身,从被子中伸出胳膊,接过胭脂手中的巾帕。 “快到卯时了,”胭脂瞧着窗外的天色,迷迷蒙蒙的雾气,天色还是微微暗的,“还有一个时辰百灵便来换班了,几日未换药了,该好好洗洗了。” “你帮我洗了妆?”李九逐渐睁开眼,瞧着帕子上的颜色,“药水可还够?” “不多了,”胭脂从李九手中拿过帕子,细细擦拭着黝色的脸,“这些日子用的快了些,明日我寻些机会找董嬷嬷再要一些。” “怎么了?莫不是我不在的时候有谁欺了你不成?”李九坐起身子,长发及腰,如丝如绸垂在身后,“有话便说就是。”眼前的胭脂呆呆的看着自己,唇齿张张合合,却没继续说下去。 “主子……”胭脂蹙眉,盯着李九的脸瞧,犹豫半分,终于出声,“主子,您这模样,可能……”胭脂没有将话说完,微微叹了一口气。 “将铜镜取来罢。”李九明白了胭脂的意思。 铜镜中的脸有几分斑驳的颜色,擦拭干净的地方细腻白净,微微泛着睡后深眠的海棠之色,还未清洗干净的地方是浅浅的黝色,低沉暗黄,遮盖了皮肤本来的颜色。眼周些许的青色,眼窝略深,一双眸子是有些透明的琥珀色,嫩红的嘴唇紧紧抿着,两鬓软软的垂着青丝。 这张脸,满满的少女气息,李九叹口气,将铜镜放至一旁,她明白胭脂想说什么。她没有太多时间了,这张脸,渐渐的快要掩饰不了了,随着年岁渐长,身量抽长,五官逐渐将愈发清晰,自己的身份,也将越来越危险。 “莫太担忧,”李九轻轻拍着胭脂的脑袋,微微翘起嘴角,“我心中有数,不会有事的。” “嗯……”胭脂抱起衣物,缩了缩鼻子,努力平复自己的表情,“胭脂都听主子您的。” “先去洗个干净吧!”李九笑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朝温汤走去。 “喔对了,”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李九接过胭脂手中的衣物,“百灵不是起了吗?你去叫她唤醒昨夜的那位客人,一会同我一起早膳。” “好。”胭脂守着李九进了温汤房,随即离开。 雾霭缭绕,朦朦胧胧,李九鞠了一把水淋在脸上,温热的浴水顺流而下,滑落于浴池之中,没了痕迹。 三年,原计划是三年,将太子之位堂堂正正的交给李天沐,以贺他大婚之囍,再得全身而退。而此刻自己这般模样,和李天沐身后莫名的势力,令李九紧皱了眉头。所有的事情,似乎都不是自己想的这般简单。明面上的是梁王,而那隐没在背后的,是谁?三年前害自己的人,是谁?白小七,又是帮谁做事?皇后?司马家族?父皇?明家?……脑中浑浑绕绕,各方线索有头无尾,连接不到终端,李九一点点浸入水中,心思沉远。还有自己的母亲……和那不愿意与自己见面的董嬷嬷,这个皇宫一派平和,却是暗潮汹涌…… “也不知道这药膏会不会伤了皮肤,”胭脂取了暗色的膏脂一点点擦拭在李九脸上,掩饰着那面容本来的颜色。 “不过就是瞧着黑了些,”李九朝着铜镜呲牙,摸了把药膏涂在脖颈,“倒没看出有什么坏处。” “董嬷嬷说,待主子再大些,或是需要其他的伪装了,届时她便会亲自来帮您了。”胭脂手脚快,很快就完成了一个面色微暗眉眼淡淡的不起眼小少爷。 “我都不知道她为何不肯见我。”李九撇嘴,擦了药水洗去手上的颜色。 “董嬷嬷说是时候未到。”胭脂笑着摇摇头,也不明白。 “时候到了就死翘翘了。”李九站起来,朝着铜镜中满意的左右瞧,几分感叹这药膏的神奇,“可以叫百灵她们进来了。” “百灵去唤昨夜的客人了,”胭脂朝外瞧了瞧,帮李九编发。 “主子主子……”胭脂的话音才落,门外便响起了急促的叩门声。 “进来罢,”李九扬声,瞧着上气不接下气的百灵,“可是客房的那位有事?” “客房的……客房的客人一早便告辞了。”百灵喘着气,轻拍胸口。 “走了?”李九扬眉,撇了撇嘴角,这司马苏凤,真当她这儿是客栈了。 “走了便走了罢,你怎的跑得这般模样?”回头瞧着一头汗的百灵,李九出言调笑。 “不是……”百灵使劲摆头。 “不是什么?”李九将案上的茶水递给百灵,“那小子逗你了?” “不是那位客人!”百灵接过茶,大口抿了小半杯,缓过气来,“是马大人!马疾马大人!殁了!” “你说什么?”李九猛的抬起头,带动了正在给她束发的胭脂,一时未拿稳,玉环落在地上,噼啪脆响,断成几截。 “马疾死了?”顾不得地上的碎玉,李九瞪着百灵,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早时奴婢,奴婢去唤那客人,守房的侍卫大哥说人才走了没多久,奴婢便想着追出去,”百灵吞了一下口水,接着道,“待奴婢到朱雀内门时,瞧见许多大人的轿子,便觉得有些蹊跷,这不还未到上朝的时候,怎么会聚集了那么多大人,便悄悄打听了。” “消息可是属实?”李九紧紧皱起眉头。 “奴婢估摸着八九不离十了,如今大人们都在等着见皇上!”百灵面色认真。 “去跟宋子仁说一声,备轿撵,随我去宣政殿见父皇。”李九凝眉,不再犹豫,嘱咐下去。 “是!奴婢这就去。”百灵放下手中的杯盏,转身朝外跑去。 “简单收拾了,”李九瞧了一眼地上的碎玉,心中有些慌,起身就要朝外走。 “主子!”胭脂按下李九,“张先生说过,遇事莫慌,思三分再动。” “……”李九抬头瞧着胭脂,这个一直被唤作小胭脂的姑娘此刻已是成人模样,微微咬着嘴唇,对着自己轻轻摇头。 “你说的对,”李九重新坐了下来,握拳使劲,一双眸子直愣愣的瞧着前方。大哥,不是你杀的,不是你杀的!李天沐,你不是这般恶魔般的人对吗? “主子,好了。”胭脂取出李九的手,一根一根手指掰开,定定的看着这个失神的主子,“胭脂等您回来。” “嗯。”李九站起来,挤出半丝笑,“等我回来。” 风卷云开,雾气渐渐散去,宣政殿外聚集了一群云纹蟒衣的京官,本是围绕一团轻叹顿足,此刻都齐齐回头,看着雾色晨曦中渐行渐近的轿撵。 一个瘦弱少年黝面漆眼,净面罗纱,青丝垂肩,微微泛着水汽,就这么瞧了他们一眼,侧过头去,一步一步走进了宣政殿。 “太子?”大人们面面相觑。 “太子昨日不是失踪了吗?这是回来了?”有人疑问。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事可莫要与太子有关啊!”有人悲愤。 “是又如何,皇上如何都要保住这皇九子的。”有份忿忿。 “可莫胡乱讲,这事已经不是原先那般简单了,老臣瞧着定与这小太子无关。”有人解释。 “还是待刑司与大理寺查了罢。”有人附和。 “马家一时父子俱殒,这……这真真是……”有人叹息。 殿外的声音不大不小,丝丝碎碎传入耳中,李九侧过头,将所有纷扰抛在脑后,毫不犹豫的跨入内室。 “父皇。”李九双膝跪地,俯面磕首。 老太监瞧了一眼这几分孱弱的少年,垂首离开,轻轻掩上门,留这父子两人独自讲话。 “过来瞧。”李显宗身着中衣,披了一件玄色轻裘,抬手招呼李九。 “这是?”李九低头,抚上案中的黄纸。 “这张是司刑处交上来的案情。”李显宗未看李九,从黄纸下抽出一张白纸,“马疾因念子成疾,终不堪白发人送黑发人之苦,自缢而亡。” “这张是大理寺的验尸详细,”轻轻叩击桌面,指着黄色的纸,“颈部单索印,指痕明显,死因无可疑。” “这张呢?”李九的视线落在一侧的褐色草纸上。 “这是羽卫查出的死因。”李显宗坐下,静静的瞧着李九,“亦是死因无可疑,其他待查。” “父皇是要问我的看法?”李九放下手中的案卷,抬眼看下李显宗。 “你如何看,”李显宗点点头。 “马疾不会自缢的,”李九的眸子中跳耀着橘色的烛光,“他还未查明马世荣的死因,如何可能会因念子成疾这般离去?” “九儿,你都知道些什么。”李显宗还是那般坐着,安静的看着自己的孩子。 第115章 请父皇恩准 李九目光清明,就这么看着眼前的父亲,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此刻的李显宗与三年前是一般的模样,还是如此年轻,高大,在室内淡淡的光线下,他整个人的轮廓都是柔和温润的,丝毫没有平日的睥睨之色。 “昨日可是马疾将你掳了去?”见李九不说话,李显宗顿了片刻,不再催促,换了一个问题。 “父皇,”李九一双眼定定的看着李显宗,只待得到父亲一个答案,“你可相信我没有害马世荣马公子?” “我从未说过是你害他。”李显宗忽然弯了嘴角,“你已是东宫,既得高位,何须多此一举自找麻烦,奈何满朝文武皆认为我封的太子是个蠢货,蠢到无可救药。他们针对的,不是你,不信任的,也不是你。”他们从头至尾不信任的,是我这个皇帝而已,李显宗未说出口的话掩入面容。 瞧着满脸自嘲的李显宗,李九心中突然不是滋味,按理说,自己不过是占据这具身体的一个异世魂魄,为何会对这个父亲有如此血脉相通的感觉呢?或许,这也是本身的李九留下的感觉吧,以至于自己的感同身受。 “羽卫可有查到什么。”李九不再纠结情绪,既然父皇信他,那就是说他知道自己不知道的真相。 “你不知道是谁掳了你?” 李九避开自己的问题,李显宗有几分吃惊,“不是马疾?” “是马疾……”李九点点头,李天沐曾与马疾说,莫担心李九,他会劝服这太子爷,不会说出是谁绑架的这件事情,可大哥还没有找过自己,一方面,可能没有料到马疾这么快便出了事情,还有一个可能,李九眸中的颜色暗成水色,那便是大哥杀了马疾。 “马大人认为是父皇害了马世荣,”李九抬头,眼中几分犹豫,不知道将这些污蔑告知眼前的父亲, 到底是对,还是错,“他认为杀了我,便能令父皇感受到他的切身之痛了。” “那你是如何逃出来的?”李显宗神色却是没有半分变化,如常般模样,询着李九。 “即便我没逃出来,父皇的人也会救我不是吗?”李九嘴角一丝苦笑,原来螳螂扑蝉,黄雀在后,她原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背后却早已是漏洞百出,她还是太高看自己了。 “马疾身边有我的人,不过还未收到消息,”李显宗点点头,并未否认。 “或许不止一人吧。”李九回望着父亲,想起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呵,竟然是他,平日里经常见面,自己都躲着的人,原来竟也是父皇的人,难怪如此身份蜗居司教所做一个小先生。“除了掳我的那个车夫,还有其他人吧?” “父皇没有猜错,我儿确是聪慧。”李显宗笑着点头。 “我也就见着这几个人,随便唬你而已。”李九撇嘴,“你这般不担心我的安危,要么是不在乎,要么,是胸有成竹。” “哈哈哈哈。”李显宗忽然笑出声,这眉眼,这小动作,都与她一般模样,神采飞扬亦或蹙眉迟疑,年轻的皇帝笑着擦拭乐出的细碎泪痕。 “父皇,这个案子你知道多少?”李九不解李显宗的开怀,她只想印证心中的猜测。 “马疾的死尚未印证,其他的,大致上全部都清楚了。”李显宗收了笑,眸中几分冷漠。 “那……”李九心中一惊,试探着开口,“马世荣是谁杀的?” “九儿,你看到的,便是真相。”李显宗斜睨了一眼李九,神色莫名。 呵,李九嘴角一丝苦笑,她还真是低估羽卫的本事了,自己身边,或者说京城所有大人身边,到底有多少双眼睛盯着。 “小七为什么……”李九眼中有几分痛色,看见是一回事,猜忌是一回事,此刻被实实在在说出来,却是粉碎了所有的期盼。 “小七这孩子……”李显宗皱着眉,紧紧的按着太阳穴,“一直以来,是我和他母亲都忽视了他,尽是不知何时开始,他的路已经走得这般远。” “父皇,为什么?”白小七,那个面容白净梨涡浅笑的小七,那个声声相唤小九小九的七哥哥…… “马家与当年你们落入山谷之事有关,”李显宗不再感叹,“这件事情也不怪小七,他也是报仇,不过是被人蒙蔽了眼,瞧不清楚事实,走得急了些。” “报仇……”李九抬眼,重新燃了光。“他是为了报仇?不是为了害人吗?” “当年之事,我亦未查出真相,”李显宗叹气,“小七是有错,不过那马家父子确实也算是害人在先了,这些事情还未有详证,父皇也无法与你讲的清楚。” “那大哥呢?小七不是一向听大哥的吗?这件事大哥知道吗?”李九心中已松了小半口气,小七不是那般坏,事出皆有因,小七还是那个白小七!李天沐原本安排一个小小的局,目的许是拉拢马疾调查一些事情,顺便贬低自己在朝中本就不好的名声,却在小七那儿出了岔子。 “这件事情天沐应该如今才知道吧,”,李显宗有些吃惊,“你竟是瞧出了他们两兄弟的问题?” “那父皇您说大概知道马疾是谁杀的,是不是大哥?”李九追问,目光灼灼。 “老大,有参与吧,”李显宗摇摇头,“或者说,真正出手的,恐怕不止一两人哪。” “父皇,”李九紧紧的攥着拳头,似乎忍了许久,目光深沉,面容是不属于这少年的表情。 “你问罢。”李显宗似乎猜到了李九想说的话,扶了下轻裘,面色淡淡。 “父皇可有对不起的人?”李九似是下了很大决心,一字一句,逼视李显宗。 “……”案上的蜡烛忽然爆了一颗烛花,噼啪作响,李显宗一只眼轻跳,避开李九的眼睛,垂下脑袋,沉默不语。 “父皇!”李九上前一步,急切追问。 “父皇累了,你回罢。”李显宗整个肩膀耷拉了下来,高大的身躯似乎突然矮了几分,颓废的坐在椅子中,不肯抬头。 “父皇……”李九面上写满了失望,近近的看着自己的父亲,心中愁苦缠绕。 “莫再说了。”李显宗的声音低到快要听不见。 李九怔怔的站了半刻,终是垂下头,不再多问半分。 “孩儿还有一事恳请父皇,”李九退至殿中,屈膝跪地。 “何事,你说罢。”李显宗情绪不高,声音萎靡。 “孩儿想随八哥参军西北。”李九俯首垂眸,声音清亮,“望父皇准肯!” “……”李显宗终于抬头,瞧着大殿中间直直跪地的少年,一时说不出话来。 阳光渐渐升起,从窗棂透过纱幔,曼入室内,整个宣政殿糅合着橘色的烛光,浅黄的日光,空气中不再朦胧,一点点清晰起来。李显宗看着半张脸藏在阴影中的李九,心中百感交集,这孩子,这个自己不管不顾的孩子,真的长大了。 “军中,战地,前线,”李显宗轻吐几个词,皆是平常的话,每个词中却都是锣鼓喧嚣,军旗呐喊声声厮杀,他直到,李九明白这些地方的含义,“在那儿,父皇无法护你周全。” “儿臣明白什么是战争。”李九声音沉静,显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明面是敌军,暗地是鬼魅,你可都清楚?”李天沐的声音带着颤抖。 “孩儿清楚,孩儿明白。”李九叩首。 “你心意已决?”李显宗逐渐平静下来。 “父皇,你我都知,这京中,已容不下李天赐了。”李九未抬头,“若还要我稳做几年这东宫太子,为大哥铺一条好路,我只能离开。” “你……”李显宗笑出泪来,“你这孩子……”他的孩子,什么都明白,李天沐这傻小子比谁都精明聪颖,却被仇恨蒙蔽得没了理智。而这孩子,一直被百官诟病的东宫李九,尽是完完全全明白自己的心思,且毫无怨言,甚至帮着他将这条路铺得更直,更宽,更广。 “大哥如今想废太子,有些急了。”李九将剩下的话说完,“没有我在前方挡着,他无法这么早坐稳太子位,待大哥成亲,西北军大获全胜,届时,便是李九功成身退之时。” “你,你可……”李显宗怔怔的瞧着李九,心中满是痛楚。 “孩儿不委屈,”李九没说出口的,是我为父亲您偿还罪孽,将这该给大哥的,都还给他,包括这江山。 “也罢,也罢。”李显宗面上的神色忽喜忽悲,拍打着桌案,“你比我好!孩子,你比父皇要好啊!可惜,可惜……这江山,不属于我们李家,不属于我们李家啊!” “父皇,请慎言。”李九抬起头,眼中满是坚毅。 “好!好!我准了!”李显宗大手一挥,面色悲呛。 “谢父皇恩准!”嘹亮清脆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 ,李九俯首,重重的磕了三个头,弯腰交掌,恩谢父亲。 “万事小心,待你凯旋。”李显宗目中尽是墨色,凝视着眼前的少年。 “披荆斩棘,护国安康。”李九叩首,起身,深望了一眼李显宗,退出殿外,终是消失在长长的廊道中,仅留一个呆滞的皇帝怔怔的呆在原地。 第116章 礼物 太子宫还是往常模样,李九静静的坐在书房,已过辰时,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影,从窗棂中穿入,打在书案前,映照在桌前的人影之上。 两只鸽子踩着纸张书卷,不时埋头啄着翅膀,又抬头咕咕轻唤。 “先生,我这般做可是正确?”李九拿毛笔戳了戳灰白的鸽子,惹来小灰毛一阵不满的咕噜。 “梁王已经起势,此刻走,应是最好的选择。”张年手中展开一张淡黄色的草纸,皱巴巴,小小的字细细密密。 “先生,我有点不太明白,”李九眼中闪烁着几分困惑,“您应该也能看出来,大哥他不是个心急的人,可为什么这么早便针对我呢?”东宫还未成年,手上没有权力,可即便是此刻的李九也知道这京中明里暗里,还有两股隐藏的势力,李天沐要成事,此刻必须有他李天赐挡在前头,如此才能稳妥的去发展壮大自己。可如今,这般早便将李九摆于对立面,是他已经有足够的把握?还是因为什么事情对自己产生了顾忌?不得不下手? “梁王心思缜密,按理也不该此刻对你出手。”张年摇头,看着李九,“恐怕你们兄弟之中,想登这皇位的人,不止他一个啊。” 内讧?李九猛的抬头,看向张年,眼中全是不可置信。 “不会的!”李九忽然坐直,丢掉手中的毛笔,惊得小灰毛扑腾着翅膀躲至一旁。 瞧了一眼不满的鸽子,李九摇摇头,“他们几个是亲兄弟,对付我不仅仅是为了皇位,也是因为上一辈的恩怨,所以我才会全心全意去帮梁王,可若说其他兄长出手对付大哥,我是如何都不会信的!” “皇权之上无父子,又何况弟兄?”张年皱眉,他这学生哪儿都好,唯一不好的,也是他最大的弱点,便是对信任的人掏心置腹,对胭脂,对自己,对梁王,对他们几个兄弟,不论对方做了什么,他都总会有理由去解释。 “若说老四老七要助大哥拉我下位,我是信的,”李九出言辩驳,“四哥李天风有勇有谋,却身有顾忌,该何自处,摇摆不定,可我能看得出来,他也在暗暗的支持大哥;小七李天言身藏绝技,是大哥的左右手,摆在明面,他们或许会因为一些事情不顾大哥的决策先斩后奏,却绝对不会背叛大哥的!” “也罢,待我再查。”瞧着眼前瞪大眼的少年,张年心知,此时此刻多说无益了,随即收了声,不愿再多谈。 “请先生莫怪……”李九看着张年一身灰袍,风尘仆仆,胡子与发髻都是杂乱纷扰,心下愧疚,不禁有些后悔适才的语气。自打从思过所回来,张年就一刻未曾闲过,这京中朝中,事无巨细,皆是这位老先生一一打听,分类,每日细细分析给自己听的。 李九明白,张年适才意有所指的便是白小七,可自打她魂穿到这个世界,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那白面粉颊的少年,是他每日小九小九那般唤着自己,怕她吃不饱,恐她被欺负,走到哪儿都不会忘了自己,所有的印象都停留在最初,他们三兄弟齐齐出现在自己眼前,身披晨曦,满身柔光。 “我也不过是猜测,一切皆待考证。”张年端起水杯,小抿了一口,有话直说,“ 不过你还是要有心里准备,如今不再是年少初儿,我一早便同你说过,皇家,即有皇家的辛苦。” “天赐明白先生苦心。”李九俯首。 “皇上可有说何时下旨?”张年不再纠结于这种没有结果的问题,他原意便没准备劝服李九,只不过希望他心中有数。 “父皇已经应下了,快的话或许就在这个月底之前了。”李九接过张年手中的皱纸,这则消息昨日到的,先经暗卫之手,再到已经出宫的太奶奶那,最终董嬷嬷碾转着用信鸽递到自己这里,恐怕早已经耽误了许多时辰,“父皇说我随粮草出发,如若是真的,应该不会太久,”西北战事,看来远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乐观。 “主将失踪,前锋被困,探寻的队伍也不见踪影,”张年紧紧的皱着眉头,“这战,越来越难打了。” “这么多年了,我方一直困守舞河城,虽没突破,也算稳了边疆,两方据守,势均力敌。”李九取出几张碎小的地图,“此刻到底因为何事,双方打破僵局?” “舞河三面环山,不易守亦不易攻,这几年的平和,来之不易。”张年挥笔在图上画了几个点,“再这般下去,我方大营恐迟早要失守。” “事出反常必有妖,”李九瞧着图纸,“与京中一般,父皇与我,梁王与众皇子,明家,皇后,还有司马家不知是不是一股绳,另有一方不明之力,四面围城,一直保持平衡,此刻也照样被打破了不是。” “你的意思是京中与军中都是被相同的势力左右?”张年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时没有抓到重点,紧紧锁了眉。 “司马苏凤回京了。”李九其实一直在犹豫,此刻觉得还是应该告诉张年,“昨夜是他救的我。” “他回来做什么?”张年显然没有想到,三年前,司马家大公子是京中名冠全城的儿郎,自从与八皇子去了西北,便没有半分音讯,自此销声匿迹,此时此刻,突然背着所有人偷跑回来…… “昨夜我带他回宫了,此刻已不见人影,”李九接过话,“我原以为八哥收到什么消息,自己却不便离开,托他回来帮我,昨夜他要随我进宫,我便觉得或许不然,他应该是要进宫见什么人,或是取什么物。” “司马家……”张年左右踱步,皱着眉头,却是如何都想不透。 “之后定还有机会见面的,届时我探探他。”李九站起身,拍拍张年的肩膀,不希望先生思虑过头,“天赐还有许多事情要拜托先生的,您可别一时钻了牛角尖。” “小心些那司马苏凤,”张年眯了眯眼睛,“司马家近些年来太平静了,什么事情都不争不参与,查不到半丝端倪,如此这般隐忍,才最是可怕。” “学生晓得。”李九点头,张年不提醒,她也不会太靠近这个人。 “这个东西,你收着。”张年踮起脚,从书架上头取下一卷书册,使了些力气打开,竹简发出叮铃哐啷的声音,引得李九好奇的凑上前,两只鸽子也蒲扇着翅膀蹦过去。 一人两鸟,各个头上挨了下敲,李九捂着脑袋退开,两只胖鸽子扭着屁股躲开,小眼睛圆溜溜的瞪着张年。 “是什么?”李九接过张年丢过来的东西,一脸笑眯眯。 “打开瞧瞧,”张年也弯了嘴角,微微笑,轻轻捋着胡子。 手中的东西十分不起眼,扁扁的一个小盒子,不是很长,也不宽,未打磨过的粗坯竹料,沾染了油墨的味道,李九看了眼张年,小心翼翼的打开。 盒子中是一把不长的短小匕首,乌黑的刀鞘,尾端刻着细细的蛇形,刀柄缠绕着灰扑扑的棉麻布,李九眼睛一亮,将匕首从刀鞘中轻轻抽了出来。同外形一般乌黑发亮的刀柄,两侧闪着寒光,刀身沁着微微的油气。 “乌刃?”李九握着刀柄,爱不释手,抬头瞧着张年,兴奋的两眼直发光,“先生您深藏不露啊!我以为您是穷的!未曾想还有这般秘宝!” “早些年,友人所赐。”张年眼中几分慈爱一闪即逝,瞧着李九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好笑道,“你莫非还真相刀劈斧砍一番验货不成?” “如何会舍得!”李九紧忙将匕首插回刀鞘,一把塞进袖内,想了想,又拿出来,插在腰间,左右摆摆,似乎觉得太过显眼,又一次拿出来塞入靴内,好了,这下无人能看得见,放心了。 “东西给你便是给了,”张年看不过李九这小孩模样,“我又不会要回来。” “这可是真宝物!”李九丝毫没有不好意思,言之凿凿,“我管父皇要过,他那都没有这般好的东西!” “非是皇上没有好的武器,是你功夫太差,什么都不趁手而已。”张年冷哼,一语道破。 “物尽其用嘛。”李九丝毫不在意,得了好东西,还要脸做什么,一脸赖皮,“反正先生也用不着,您一早便是放在我书房的吧,那便是想着总有一日要送我的,诶您怎么早不给我呢?” “……”张年拍了下李九的脑袋,摇头轻笑。 “今日我便出发去凉州,”瞧了瞧傻愣开心的李九,张年轻声说,“待我回来,你应该已经出发了。” “今日便走?”李九倒是真愣了神。 “殿下不是相信七皇子吗?”张年笑了笑,“或许能有好消息。” 凉州,是李九查到白小七游历的其中一个地方,也是他与师傅待得最久的地方。 “先生与宋大哥一同吧,”李九低头,思忖片刻,抬头道,“如今我要离京,太子宫也不需要这般严密的把守了,宋子仁是个人才,我不能带他进军营,先生您带着他,莫让他被冷落埋没了。” 第117章 不舍 “你是生怕府中有闲人。”张年捋着胡子笑话李九。 “是是是,我最小气的!”李九撇嘴。 “宋子仁你不说我也是要跟你要走的,你不是总笑话我一介书生,说得不错,书生出远门办事不方便,且旅途寂寞,带着他,多个伴。”张年毫不客气。 “宋大哥是实在人,你莫欺负他。”李九眯着眼瞧张年。 “……”张年横了李九一眼,起身揪了一只肥鸽子,不顾小灰毛叽叽咕咕的反抗,抬腿朝外走,告辞都懒得说。 “先生一路小心。”李九站在书房之中,瞧着一身长袍的张年渐行渐远。 “同行同归。”张年抬起胳膊摆摆手,并未回头。 “……”李九脸上漾起几分无奈的笑容,轻轻摇头。案上的小花毛见着伙伴被掳走,抬头看看李九,不满意的扑闪着翅膀飞了出去,层层盘旋,停在树杈,不愿下来。 “好好玩几日,”李九走出书房,抬头看着小花毛,“过些日子便要随我一同去过苦日子咯!” “咕咕……咕咕……”小花毛偏着脑袋,不太懂李九的吓唬。 日出日落,月升月隐,朝中还在为马家的事情忧心之时,圣旨已经大张旗鼓的下达。 出乎意料的快,也出乎意料的内容。 公公没去太子宫,也没去皇子所。褐色袍子暗红纹,黑纱头帽的公公一路沿着小径,寻到司教所。一众学生正在商议如何与方家书院比试,一声圣旨到,有人觉得怪异,有人几分好奇,亦有如李九,心知肚明。 平日里尊贵的皇子公主们,此刻静静的跪在院中,等待公公宣读手中的明黄圣旨。 初夏已过,空气中旋绕着几分燥热的气息,院中的香樟长得茂盛,不时传来皂香。烈日当头,照耀着跪了一地的人,伴随着公公郎朗细声,震惊了这不多的学生。 “……皇太子李天赐,五皇子李天风,上前接旨罢。”不长的内容,公公慢慢宣读完毕,收了明黄卷,低头看着神色未动的两个少年。 李九微微侧头瞧了一眼李天风,李四也是一脸莫名的瞧着他。 “儿臣领旨。”两人站直身子,低头从公公手中收过圣旨,沉默不语。 “九哥你要去西北?”不顾眼前尚未离开的公公,李昭婉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上前攥了李九,眼中已经漾了泪花,“九哥你要去打仗?” “小九你去西北做什么?小八都还未回来!”白小七上前,神色紧张。 “你一早便知道?”李昭容一双凤尾眉,蹙成一团,逼视着李九。 “……我,”李九看看呆滞的李天风,又瞧着一脸怒容的李昭容,再低头看着泫然欲泣的李昭婉,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父皇倒真是允了她的请求,可同时也那般出乎意料。 去西北的除了自己,还有四哥李天风,如此,养在皇后膝下的两个皇子一同要离京了。 “你一早知道?”李天风皱了眉,掰过李九的肩膀。 “我不知道你也要去。”李九点点头,又摇摇头。 “那便是你早就知道要离京随军?”李昭容撇开李天风的手,将李九又掰了回来。 “知道的。”李九被左摇右晃得有些晕,迷迷糊糊的点头。 “那你如何一早不说!”李天风满面怒容,“为何去军中?为何我亦要去?” “你为何不告诉我!小九!军中十分危险的!你去求父皇啊!”白小七捉着李九的手,眼中满是担忧。 “九哥你说啊!”李昭婉晃着李九的胳膊,急得不成样,“打战可不是闹着玩的!九哥你可不可以不去啊!婉儿去求父皇好不好?我们一同去求父皇好不好?” “……”李九瞧着眼前或怒或嗔,或悲或急的一个个面容,不知道为何,心中忽然泛起浓浓的不舍,双臂张开,猛然伸手,一把揽过几个姊妹兄长,脑袋靠在李昭容的肩颈处,微微翘起嘴角,心中皆是满足。 几人忽然有些愣,随即回过神,李昭容推搡着李九,“你跟我把话说清楚,莫再敷衍了去!” “你们几个不若回去慢慢聊?着实聊得痛快还可下点小菜喝个小酒?”屋檐下传来冷冷的男声,提醒着院中的众人,如今还在上课。 “……”李昭容牙关紧了紧,回头盯着方竹,随即狠狠的攥了拳,满面怒容的剐了李九一眼,甩身进了课堂。 “下课等着我。”李天风亦冷冷的看了一眼李九,转过身,恰恰看见李昭云,温润如水的五公主此刻正远远的站在廊道,抿着嘴唇看着院中,瞧着他的眼。 视线碰撞的一瞬,李昭云却随即垂了眸,转身进了课室,步履不稳。 “一会说清楚!”白小七神色复杂的看着李九,亦回身离去。 李九同时接了两个人的冷眼,后背微凉,再抬头看着课室门边的方竹,此刻正偏着脑袋一脸漠然的瞧着自己,不禁打了个寒颤,拖着一旁的小萝卜,也急急进了课堂,将要离开,她可不愿意在最后的一堂课上还被先生赶出来。 “……”司马家两姐弟互相看了一眼,皆是微微皱眉,司马文龙朝司马夕颜轻轻摇摇头,示意稍后再说,随即也安静的回到室内。 今日写大字,人人桌前一叠寸长宣纸,方竹的讲解此刻应是无人听在脑中,这位俊美得有些阴柔的先生微微抬头,看着一众心不在焉的学生,视线锁在李昭容身上。 这位美艳的二公主一手执笔,一手压着纸镇,柳眉倒竖,狠狠的将笔中的墨印在纸上,墨迹晕染,穿透纸张,留下一团团难看的墨迹。 方竹微微皱眉,闪了下眼睛,再看下李九。 这少年太子呆坐在桌案前,三指捻笔,轻轻匀着墨,双目无神的盯着窗外,直至墨迹染上指头也丝毫不觉。 扫视了一眼屋内的学生,发呆的,发泄的,垂首悲戚的,神游太空的,也罢,莫说这般学生会魂不守舍听不进课,此刻圣旨已出,京中大部分大人也都坐不住了吧。 方竹轻轻扬了嘴角,太子监军,皇子督守,或许对西北之战,真的是件好事情吧,比起京中的阴阴绕绕,这帮天之骄子在军中的作用,许会更大。西北这场战,打得确实久了些…… “习字求心,下笔为境,你们如此这般魂不守舍,画皮难画骨,写了东西也不过浪费纸墨。”方竹收拾了案上的书卷纸张,冷声宣布下课,摇头离开课堂。 一众学生却丝毫没有愧疚之心,眼见着先生离开,急急起身丢笔,紧忙围到李九身旁。 唯独五公主李昭云,低头不语,默默的站起身,收拾了自己的书卷,垂首离开。 “……”李天风看着离开的人,面色如冰,站在桌案前,拧眉不语。 “四哥你先回去罢,”李九被团团围住,瞧见了面沉如水却不好追出去的李天风,赶忙出声,“有些话人多不方便,我晚上去找你!” 李天风瞥了眼李九,神色几分莫名,却也终是甩袖离开。 “我说太子殿下,你要说什么,人多不方便?”李昭容面色十分难看,此刻嘴角几分冷笑,歪着头斜斜坐在桌案上,居高临下俯视李九。 “小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与我们说说?”白小七在李九一旁坐下,直直盯着眼前的人。 “九哥九哥……”小婉儿爬到李九的凳子上,目光灼灼。 看着眼前的兄弟姐妹,李九的脸上爬上几分无奈的笑,父皇啊父皇,一个圣旨也要指派到司教所,生生炸了这么一团火,都没有办法与他们好好解释告别。 “是我求父皇的。”沉吟片刻,李九觉得还是说清楚比较好。 “为什么?”婉儿反应最快,从高凳上站起来,呆呆盯着李九。 “你莫说话,让他说完。”李昭容不耐烦的捂了婉儿的脸。 “男儿志在四方,”李九轻笑。 “你放屁,就你那手脚功夫,志个屁!”李昭容一拳锤在桌案之上,砰砰作响。 “……”李九被唬得眉毛一跳,苦笑着看着李昭容。 “二姐你让小九说完。”白小七似乎明白了几分,轻声劝慰李昭容。 “太子殿下或是有苦衷的,我们听他说罢。”司马夕颜声音娇甜,温婉细润。 “没你的屁事,我们几兄弟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插嘴了!”李昭容似乎心情特别不好,不好到出乎李九的预料。 “……”司马夕颜耸耸肩,目光冰寒,倒是不介意,眼前的二公主,光有煞气,毫无权利,也就在她眼前讨讨嘴上便宜罢了。 “二姐你莫这样。”白小七看着司马夕颜,面上为难。 “都别废话了,你继续说。”李昭容似乎比谁都心急,催促李九。 “西北已战五年,”李九看了看几个人的脸,面色忽然正经起来,“一年守城,一年攻进,三年前达成协议,双方兵守,不滋百姓。” 朝中大事,即便是李昭婉,也略有耳闻,几人皆沉了面,难得认真,不再多话,听着李九絮絮而语。 “前些日子的事情你们也知道,我不求谁信我,不过我在这京中一日,针对东宫的纷扰便不会停止。”李九声音淡淡,“若一如太平盛世,朝中如何也无谓,可如今的大安,外敌上门,兵临城下,我若再待在京中,引起一众夺位之争,便是由我引起一众内患,我虽不是个为国为民无私天下的太子爷,却也不想让自己深陷囫囵,且祸国殃民呢。”讲到此处,李九抬头,微微苦笑。 “婉儿不懂……”李昭婉感受到气氛凝重,却不太明白,倚靠着李九,紧紧抱着胳膊。 “婉儿还小,只需知道九哥不会有事,是为自保如此做,便可以了。”李九轻轻揉着李昭婉的脑袋。 “我倒不是说得大义凛然真的那般高尚,”李九微微笑着,“父皇正值壮年,我又无才无德,不停的惹是生非,以免名声再坏下去又要关我去思过所,不如逃了去管不着的地方,多好?” 李昭婉不太懂,但也明白事情似乎无法挽回,依赖的靠着李九,垂着眼眸不再说话。李昭容紧缩眉头,眼中带着熊熊的怒意,李九瞧得有些迷茫了,白小七叹口气,抬手拍拍李九的肩膀,不再说话。 司马两姐弟互相看了一眼,也没出声。 “西北局势,当真已到如此险境?”李昭容咬着牙,忽然出声,“为何老八从未说过?” “我已经有一些日子没有收到八哥的信件了。”军情机密不好多说,李九避开这个问题,提及另外一个令她忧心的事情。 “呵,”李昭容忽然冷笑,“皇子亲上前线还不算,且一国东宫监军稳军心,着实好办法!李九!着实好去处!所以比起一个好将士,军中更需要的是一尊吉祥佛!”面色不对的二公主忽然起身,留下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拂袖离去。 “二姐……”白小七看这李九,眼神探究。二姐似乎反应过头了,为什么? “虽有心怀报四海,奈何身投女儿郎。”李九轻轻摇头,二姐,比谁都想上战场吧。 “几时出发?”白小七抬眼看着面前的太子爷,那个跟在身后轻唤小七的稚子,那个抱着自己撒娇耍赖的小弟,那个看到真相却不告诉任何人的小九,想到是什么在军中等着他,心中忽然几丝疼痛。 “随军粮,不可说。”李九捏捏白小七的脸,轻轻摇头。 “大哥……大哥可知道?”白小七没有反抗李九的作怪,一如儿时。 “……”李九垂首,默默的摇摇头。 “你自与他说罢,”白小七站起身,“稍后我备好礼物送你。” “越多越好,”李九抱着李昭婉,也站起来,恢复笑颜。 “我没钱,你找大哥要去。”白小七撇嘴,朝门外走去。 “你如何这般小气!”李九抱着小萝卜追上前。 “可婉儿没有合适的礼物送给九哥。”李昭婉紧紧的环着李九的脖子,声音中带着鼻音。 第118章 双生蛊 深宫长远,冷宫清淡。废旧的园子中,碎草腐叶铺了满地,藤蔓垂落在半掩的宫门之上,远观生惧,近探生畏,阴森破败,无人愿意靠近。 树影下一对人影,女子蹲在地上,蜷成一团,野草疯长,遮蔽裙裾。 “云儿,你听我说可好。”李天风有些无措,立在李昭云身前,微微探着手,不知该如何办。 树影下的女子微微抖动着肩膀,发出低低的轻泣声,一身烟色长裙染了草色。 “云儿,不会有事的。”李天风站了半刻,一双手上前,又迟疑着缩回,终于没有忍住,两只手掌握住李昭云的肩膀,将人扶了起来。 “阿风,父皇他,父皇他定然是知道了,是我,是我害了你。”女子微微抬首,面如玉色,瘦至削尖的下巴,一双眼盛满水雾,大颗的泪不停溢出,滚落,湮没在紫烟色的比甲青衫之上。 “不会的,不会有事的,我去求父皇,还有……还有母后。”李天风瞧着眼前泪水涟涟的李昭云,心痛得扭成一团,却是那般无能为力,一手抚上心上人的后脑,一手环了腰,将人揉入怀中,紧紧相拥,无助而绝望。 “圣旨已下,君命难违,阿风,你切莫再为了我犯傻。”李昭云推开李天风,努力的忍住滚落的泪,声音凄楚,“阿风,我已经害了你一次,再有一次的话,我定会死不幂目的。” “云儿你为何要如此说!”李天风紧紧的抓着李昭云,一张脸纠结成团,“你是不信我!还是不信你自己!如此情况,我怎么可能,怎么可以丢得下你!” “皇后娘娘已经不可能相信你了!都怨我!都是因为我!我的病已经没有办法了!阿风!李天风!你放弃罢!”李昭云双手使力,狠狠的推开李天风,奈何如何使出全身气力,也未能将人推理半分,反而整个人被攥得更紧。 墙内痴男怨女紧紧相依,墙外一瘦弱男子贼头贼脑,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什么人?”李天风的注意力全在眼前的五公主身上,未有警觉身后的动静,此刻忽然发觉一旁的悉悉索索之声,一把将李昭云掩入身后,横眉回首,一手按在剑柄之上,死死盯着身后。 “嘘……有人经过……”李九探出半个脑袋,一脸猥琐的安抚李天风收了手中的武器,紧贴着墙弯腰站着。 “你在这里干什么?”李天风看见李九,震惊而意外,手中的剑却并未收起,步步逼近。 “嘘……不要激动……”李九一手按在李天风拿剑的手上,一面侧耳听着墙外。真是倒霉,本来偷窥得正起劲,不知道哪个宫的老太监抄近路,险些就暴露了身影,不过若不是担心这院内的两人过于激动出声太大,也不至于这般姿势躲进来。 “那个……五姐好……”听着人已经没了声音,李九松下一口气,微微侧头越过李天风,朝他身后的李昭云打招呼。 “……”李昭云愣在原地,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李天风手中瞬间使上力气,眼看着剑要出鞘,李九一个着急两只手一齐给按了回去。 “我要害你们我还躲进来干吗!李天风你没脑子的啊!难怪二姐说你脑子被狗啃了!”李九与这个四皇子一向关系不冷不淡,此刻瞧着眼前人一脸的杀意,撇嘴生气。 “你……”李天风皱眉,攥紧双手,瞪了一眼李九,咬牙松了手中的剑,满目寒意的瞧着李九按在自己手背的手。 “你不动手我也不动手……”李九紧忙松开手,恢复笑颜。 “你来做什么?”李天风不再理会李九,转身离去,整个人横在李昭云身前。 “未曾想这宫中还有如此地方哈……”李九轻抚着斑驳的宫墙,鬼祟的掩上破败的院门。 “李天赐,你莫逼我动手!”李天风很明显心情十分差,没有心情与李九扯淡。 “阿风,莫这样,小九应该不是要害我们。”李昭云收了泪,一双眼还是雾气蒙蒙,轻轻拽了拽李天风的胳膊,无声摇头。 “就是,阿风,莫这般激动么。”李九警觉的探视了园外,确定没人了,才深一脚浅一脚的靠近两人。 “……你若是来恶言相向的,且收了那份心思。”李天风深眸如冰,没有温度。 “你的云儿可是我亲姐姐,我要害你们干什么啊。”李九白了一眼李天风,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他。 “五姐,为何宫中无人知道你的病?”没有了李天风阻挡,李九皱着眉看李昭云。她从未仔细瞧过这个柔弱到没有存在感的五公主,此刻细细看了,确是发现她身上的不妥。眼底是淡淡的青紫色,掩了膏脂,遮了部分颜色,却遮盖不了日日深陷的两颊,本以为是这五姐本身底子薄,可那泛着浅白的唇色,一旦脱离了口脂,便现了原形。 李九上前,轻轻捉了李昭云的手,不顾她的抗拒,一手钳了手腕。指腹干涩,骨节分明,整个手掌透着不自然的黄白之色。 “你?”李九瞧见了什么一般,忽然皱眉,不管不顾的撩开李昭云的袖子,眼前的景象顿时令她整个人惊在原地。 李昭云这次反应奇快,瞬间抽回了自己的胳膊,将衣袖抚了下来。 “为什么?”李九直直的看着李昭云,有些呆愣。脑中还是适才看到的景象,挥之不去。 这个本该尊贵十分的五公主,净白的手腕上爬满了细细的红线,有的泛着青色,有的印着血点,应是从身上延伸而下,一如最最细密的藤蔓。 “不是病吗?”李九不顾退后的李昭云,逼视着上前,心中满是愤怒,究竟是什么人下的毒手? “双生蛊。”李天风看过李九递过的信笺,整张脸不知该如何作出表情,似是兴奋,似是担忧,似是不解,似是不信。 “双生蛊?”李九看像李天风。 “云儿,你看看。”李天风将已经展开的信纸递给李昭云,卸下几分防备,看着李九。 “什么是双生蛊?”没人搭理自己,李九心急催促。 “你先告诉我,信上说的,可是真的?”李天风未理李九的提问,上前一步,攥紧李九的肩膀。 “太奶奶给我的。”李九吃痛,抚开李天风的手,“太奶奶给我三个锦囊,第一个说是给你的。” “为何太奶奶不直接给我?”李天风信了一半,眸子中明显有了光彩。 “她喜欢我多过喜欢你呗!”李九撇嘴, “上头只说舞河城有药,可治五姐的病,可五姐这哪里是病?” “是贵妃下的蛊毒,”李天风不与李九耍嘴皮子,也不再介意她的偷窥,一手攥了李昭云的手,轻轻解释,“龙凤双生,凤鸣龙衰,一生一死。” “贵妃生的是龙凤胎?五姐还有一个兄弟?”李九有些迷惑。 “母亲需要的是个皇子,而不是公主,”李昭容看过了信,嘴角微微漾着笑,“可偏偏活下来的那个是我。” “那孩子活着,便是父皇的嫡子,太子位也不一定是我的了。”李九大致明白了一些,难怪贵妃对她莫名的恨意。 “那孩子确实活着,”李天风冷哼一声,“双生蛊毒,血脉相连,便是引了云儿的气血魂神,滋养殒命的弟兄!” “……”李九张大嘴,一时说不出话来。到底是什么力量,会让一个母亲,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那……五姐?”难怪李昭云一直不得明丽贵妃的疼爱,她还总觉得奇怪。 “十八魂牵,转生换魄。”李天风咬紧牙关。 “……”活不过十八岁,难怪李天风不肯走,又那般无助,“那父皇知道吗?他如何会答应?” “宫中无人知道,”李天风黯了神色,继而又狠狠道,“知道又如何?比起嫡子,他又如何会关心女儿的命!” “父皇不是这种人。”李九脸色煞白,无力辩驳。 “阿风,你莫吓九儿了,这事与他无关的。”李昭云的面色却已是柔和平顺,不似刚才,轻轻的晃着李天风的手,“太奶奶不是说有的救吗?云儿还有三年,我等你。” “无论如何你也要等着我!”李天风深深的凝视着李昭云。 “嗯……”李昭云目光灼灼。 “咳咳……”被无视的李九被尴尬的晾在一旁,瞧着这对深情幽幽的男女,无奈耸肩。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还有事?”李天风不满李九的打扰,瞬间从温柔儿郎换成煞气脸。 “……”李九一口气憋在胸口,瞧着李昭云融了脂粉的脸,又暗暗心疼,一时不知该如何发泄。 “阿风,你莫这样。”李昭云捶李天风,被捉了手。 “咳咳,”看来自己真是打扰这对野鸳鸯了,平日里是人前隐忍太久了罢,此刻被她看破了,倒是肆无忌惮得这般过分了。 “我是来通知你的,两个时辰后走,轻装上阵,谁也莫说,为了避开耳目,我们就不一齐出发了,谁先到便在城东等,逾时不候。”李九深一脚浅一脚朝外走,背着身子晃胳膊,“你们选的这个幽会地方也是够了……” “噗……”瞧着走不稳的李九,李昭云轻笑出声。 “这般快?”李天风倒是吃惊。 “快些去不就快些找到药。”李九懒得理这两个痴男怨女,探出头瞧了瞧园外,猥琐的离开。 “谢了……”李天风轻轻出口,淡淡的声音湮没在风中。 第119章 告别 来不及告别,没时间准备,李九安抚着哭成泪人的胭脂,留下一堆事情交代给她,有些人要见,有些事要做,这个傻丫头不至于那般寂寞。 自从来到这个世上,一直陪伴在身边的,便是这个小丫头。李九抱着胭脂,一下一下,轻拍背脊。衣食住行,辛秘琐事,皆是这个十来岁的姑娘打理的,即便是在思过所,两人也是从未分开的,这丫头虽是大自己几岁,可李九是一直当她亲妹子的,此刻忽然要分开,且是那般急,心中亦是说不出的滋味。 “你要记得,明月若来见五姐,便将信笺给她。”李九絮絮叨叨,又一次的不告而别,又一次的违背承诺,下一次回来,这个儿时的伙伴是不是已经嫁做人妇了?这般想起来,那时候明月一心想要寻找医书,很大的可能就是为了表姐李昭云吧。李九不禁为自己的后知后觉感到好笑。 “还有,五姐身体不好,我们都走了,你……哎,你也不便去找她。”想了想,李九不再多说什么,只是轻轻拍着胭脂的后背,有一声没一声的说着碎语。 瞧着室内,花团锦簇的屏风,总是半掩的窗棂,杂乱无章的桌案,整齐排放的书柜,还有铺了厚厚垫子的软塌,纱幔缠绕的八角窗,入目皆是熟悉,李九轻轻叹口气,压下心底的不舍,是何时开始,对这个世界开始产生这么浓烈的依赖?身边的姊妹,朋友,弟兄,还有一众下人。这个异世的灵魂似乎已经安然的霸占了这具身体,深深埋下了种子,延伸根系。 “李卫近些日子可能会回来,”李九拿出最后一封信,递给胭脂,“将信放在梧桐树下,他自会去取的。” “胭脂都记得的。”胭脂抽泣着,抱着李九的胳膊,如何都是不舍与不安心。主子一个女儿家,置身兵营之地,如何想都是那般可怕,且身边一个能照顾她的人都没有,教人如何放得下心? “我先去,待熟悉了环境,说不定能派人来接你过去的。”李九对胭脂永远都有最大的耐心,“毕竟我是太子爷不是,若非战时,说不定能安身立府的。”轻轻抹去胭脂脸上的泪,“莫哭了可好,乖。” “真的吗?”胭脂瞪大眼,满脸希冀。 “我何时能离得开小胭脂你呀,”李九伸手刮了下胭脂的鼻子,轻轻笑着,“定会使出办法尽力的,指不定会亲自来接你呢。” “那倒不用的。”胭脂破涕为笑,赶忙站起来收拾,“那您快些去,早些接胭脂过去。” “瞧瞧,这便赶我走了。”李九挑眉。 “说走便走,什么都还没准备,主子你也不早些时日说。”胭脂一手摸干脸上的泪,一手在衣柜中探寻。 “衣物便莫带了,军中有统一的制式,细软带一些,你家主子不是去逃难的,毕竟身份在那里。”李九静静的看着胭脂忙前忙后,心中暖融融。 “这个怎么办?”胭脂抱着锦盒,内里层层叠叠的是李九的裹胸布。 “包好带走,便说备用裹伤口的,谁能说什么不成。”李九大手一挥。 “银子,银子要带多少?”胭脂左右走,有些着急。 “银子你都点算一下,自己留好。”李九摆手,“我找父皇要了些银票,足够用的。” “贴身衣物还是带一些,不占地方的,”胭脂将必须品一一收拾了叠放在包裹之中,“这些里衣都是我特别做的,袖口,胸口,裤腿前后都缝了小口袋,外面是摸不到的。”想了想又从柜子中抽出两根腰带和几副腕束,瞪着眼睛交代李九,“这些都是按照董嬷嬷给的图做的,之前我嫌绣得不太好看,便未拿出来给您,此刻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挺好看的。”李九抚摸着色彩斑驳的绣品。 “这么瞧,”胭脂翻起腰带与束腕内里的软皮,“我放了一些常备的药包在里头,另外还备了一套银针,以备不时只需的。” “我没太学会这个……”李九此刻有些不好意思。 “先留着罢,是照孙医司的方法浸的毒,功效与顺序就是他说的那般,可……”胭脂心急,“可我没想到这么快要用,也不知道做得如何了。”平日里没放心思,此刻只怨恨自己这么些日子都做什么去了。 “莫急的,我若需要什么,便写信给你,你再做了也不迟。”李九心中感动,又怕胭脂再要落泪,紧忙收好东西安慰。 “您记得定是给信胭脂的!”胭脂越说越着急,“若早知道有这一日,当日无论多难也会与张先生学好识字的,”想着自己什么都未做好,脸儿涨得通红,又要滚出泪来。 “和我家小胭脂说话,何须什么繁复的文字不成,”李九捏了捏胭脂的脸,“咱心有灵犀一点通!” “这种时候你还没个正经的!”胭脂气笑。 “好了,我也该走了,你记得我交代的事情,这些日子莫出门,百灵杜鹃也不可说。”李九将包袱背在身后,轻拍胭脂,“待朝中消息放出去之后,再出来活动。” “嗯。”胭脂站起身,跟在李九身后,默默的看着从小跟到大的小主子踏出门槛,走过石板道,回头朝自己挥手,继而消失在墙后。 主子走了,张先生走了,宋大哥也走了,胭脂看着院中繁茂的花草,去年盛夏,她在做什么?对了,和主子偷摸着在思过所外的小溪内光脚逮鱼的。胭脂渐渐弯了眼笑,笑着笑着,滚出泪来。 李九抬头看,太阳依旧刺眼,正值午时,还有一个时辰,仅够出宫赶路了,也不知道大哥有没有在府中,有没有收到自己的信。 也罢,即便是收到信,也不知道她何时能走的,终究是无法好好道别了。 漆黑轿撵,转路出宫,行经闹市,绛红顶的马车静静的等在街角。李九掀开帘子,将小花毛与包袱一同放入车中。 “我的马呢?”车夫是个面容陌生的男子,硬须黑发,一身短打,十分精神。 “回殿下,您与四皇子的坐骑已经先一步出城了。”男子伸出胳膊扶李九上车,这瘦弱皇子倒是自己跳上了马车,却并未进去,朝自己笑笑,在一旁翘了脚坐下。 “走罢!”李九拍拍男子的肩膀,触手尽是扎实的肌肉,不禁又摸了摸,看这侍卫有些好奇的瞧着自己,方不好意思的挪开手,“大哥好结实,如何练的?” “哪有练什么,不过干些粗活。”男子倒是意外,这太子爷瘦瘦小小,毫无架子,并不似传闻中那般顽劣的样子啊,不过是个少儿郎而已,这般模样要去军中,恐怕是得罪了什么人罢。 “大哥谦虚了,”李九顺势牵起一半的缰绳,学着男子的模样喝声催马,图新鲜赶车玩,“我那么多兄长,也没谁有这般好身材!” “殿下如此说可是折煞小人了。”男子年纪不小了,倒是有些腼腆,“小人担当不起。” “有什么担当不起的,”李九耸肩,瞧着一路叫卖的小贩,瞧见马车也不会马上避开,抬眼看看不似富贵人家,便慢悠悠的朝一边侧侧身子。 坐在车外,便是想看看这繁盛京城,李九左右瞧,还未将这天子脚下玩个明白,又要离开了。 “小爷的兄弟都是富贵人,可莫与小人这般比较。”男子语气淡淡。 “富贵是一回事,身材没大哥这般好又是一回事嘛,”李九笑着拍这侍卫的肩膀,“我是不说了,瘦瘦瘪瘪,即便是我大哥,梁王你晓得吧,也就光是高大了,哪里有大哥你这般结实的。” “……”男子瞧了一眼李九的方向,默默低下头,没有说话。 “哎大哥你莫不好意思呀!”李九看这侍卫不理自己,倒是来了劲,喜滋滋的拍着他的肩膀,“瞧瞧,这肌肉!” “……”男子抬起头,一副欲言又止的为难模样,又似有什么话说不出口,无声叹口气,终是别过脸。 “……诶?”李九不禁有些困惑,这情景,这表情,似乎有些眼熟呢?直到一方黑影将自己笼罩,方察觉过来,猛然回过头。 “所以说梁王也就光是高大了,并不结实。”李天沐骑在马上,与马车并行,高出李九许多,居高临下,面上挂着不冷不淡的笑容。 “大哥……”李九有些意外眼前的人,不自觉的松开绳索,伸出双手,满面惊喜。 “……”听闻李九即刻要离京的消息,李天沐本已是前往相反的方向,却即刻调转了方向,只身追上前,待到瞧见这呆傻李九,果然不负期望,这小儿竟然在调戏车夫侍卫,还拿自己与人比较,一时间只想将人拎上马再丢出去。 “大哥大哥……”李九见李天沐不说话,高高的抬起头,伸出胳膊去捉大哥的手,无奈被人避开,只得抓住马儿的缰绳。 “莫这般小气么,大哥最是强壮,如此可好?”李九撇嘴,这人是长高了,倒是愈发孩子气了。 “……”瞧着一本正经的李九,和身后忍俊不禁的侍卫,李天沐哭笑不得,再不堵了这傻儿的嘴,还不知她又要说出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出来。 “这个给你,收好。”将一个包袱甩给李九,李天沐垂着眸子,“老七送去你宫里的,我顺路去找你,便一并带来了。” “小七果然有义气!说好有礼物便没有骗我。”李九将包裹抱在怀中,一双鹿眼瞧着李九,熠熠生辉,“大哥的呢?” “……”一路追至宫中,没有见到人,又马不停蹄的沿路寻来的李天沐,此刻瞧见这小儿一脸无赖,心中的焦急烦躁渐渐散开,一点点换上了欢喜,若是时间够,好好逗逗她,该是多有意思。 “大家都有礼物的,大哥莫不是没有准备?”李九撇嘴,又似害怕李天沐就此拂袖而去。她不能说自己现在就离京,又不想李天沐这般离开,难得见到,却什么都未留下。 “我……”李天沐轻轻开口。 “那便将这个给我好了!”李九生怕李天沐拒绝,紧忙打断他的话,急急的立起身子,探起头来去捉李天沐的手。 马车前有人经过,猛然停下,李九半站在马车上,整个人朝前扑去,李天沐回手紧紧的捉住了李九,眼前的少儿瞬间将另一只手扶了上来,欢喜的直咧嘴笑。 “就这个戒子好了,大哥,将这个送与我好不好?”李九坐直身子,却没有松开李天沐。 “松手。”李天沐轻语。 “大哥……”李九瘪嘴,就要走了,整个人都任性起来,不似从前那般,顺从听话。 “你不松手,我如何给你礼物。”李天沐无奈的叹口气,一手轻轻回握着李九,柔荑细腻,掌心些许薄茧,这呆子近些日子练功应是下了番功夫的。 “真有准备?”李九有些迟疑的松开手,李天沐抽出右手,左手却不着痕迹的捉着李九,并未松开。 “给你,”一个薄薄小小的包裹,分量不重,感受不出是什么东西。 “是什么?”李九眨眼,适才有些幽怨的脸瞬间变得欢天喜地。 “待我走了你自己看罢。”李天沐轻轻笑,“我还有事,走的那日便不来送你了。” “……”李九面上的笑容一点点退去,握着李天沐的手加紧了力道,舍不得松开。大哥,再让九儿看一眼,再陪我一会,一会儿就好。 “你既是瞧上了这个,便也给你了罢,免得四处说我小气,再坏了我的名声。”李天沐褪下小指的银色戒子,轻轻套在李九的食指上,似乎有些松了,取出套上中指,严丝合缝,不大不小,细指银环。 “正正好呢。”李九直愣愣的瞧着李天沐的动作,呆呆笑着。 “还瞧上大哥什么了?”李天沐也微微笑着,灰色锥帽下的眼中竟是不自觉的盛满了宠溺。 “没有了。”李九轻轻摇头。 第120章 方家弟兄 “大哥还有事情,先走一步。”抬首看着近在咫尺的城门,李天沐拍拍李九的手。 “大哥……”李九紧紧捉住李天沐,一点点松开,眼中的不舍再也无法掩藏。“一路小心!”终是完全松开了那只大掌。 “嗯,”难得对李九这般话有了回应,李天沐轻哼出声,直直盯着李九,待手中的温度完全离去,不禁探手捉住松了力气的李九。 “大哥?”李九眼中顿时满是震惊,此刻的李天沐已经抚下了椎帽上的纱幔,风起一瞬,从大哥的眼中,她瞧见的,似乎是原先从未看到的情绪,那般,那般不舍,那般如自己心绪的深情模样。 “无事,走了。”不过一瞬,李天沐已经回过神,松开李九,转身离开,毫无留恋。 是错觉吗?李九握着自己手,轻轻抚摸着指头的戒子,垂首摇头,定然是错觉的。 “殿下,快出城了。”赶车的男子侧眼看了瞬这少年,适才还是无赖欢快,此刻,拧着头瞧着那离去的梁王殿下,竟不舍得回头。 “我进去车内罢,该如何说,想必你都知道的吧。”李九回过头,答应着侍卫。 “出城朝西,风景倒是不错。”男子笑笑,将身侧的帷帽递给李九,“车内静谧,小爷若是不嫌弃,一路与小人说说话倒能解些寂寞。” “大哥是个痛快人。”李九接过缠绕灰色纱幔的帷帽,轻轻戴在头上。 “哪里,是小爷不嫌弃小人身份卑微。”男子耸耸肩,轻声笑着。 沿路检查,男子取出一块玉牌,守城兵士扫了一眼李九,并未多话,挥手放行。 “身份在那里,又不是随时端着才是事实的。”李九忍住好奇,将包裹放入车中,取了个垫子靠在身后,微微躺着,潇洒的瞧起腿。“如若要丢了这身份,再端着也会摔掉的。”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不强求,李九很明白自己这个太子爷有多虚无。 “小爷是个妙人。”城外的路宽阔平坦,男子催快了马儿的速度。 “你莫拍我马屁,别人不知,你要一路送我,定然知道我去哪里,身上没有什么好处得的。”李九笑着扯淡。 “嗯,我确是知道。”男子明显话多起来,与宋子仁的规矩不同,这壮汉不过是面相老实,性子无羁得很哪。 “哈哈哈哈哈,”李九仰天笑,“大哥倒是不惧说实话。” “小爷都讲了你身上没什么好处的,”男子轻笑。 “你说的对,”李九晃着腿,“还不知大哥姓名?” “方兰。”男子言简意赅。 “你是方家的人?”李九倒是唬了一跳,从马车上蹦了起来,一个不稳差点摔下车去。 “嗯。”方兰似乎预料到李九会惊讶,却又没想到这小太子反应这般大。 “方竹是你?”李九瞪大眼。 “是我胞弟。”方兰瞥了眼李九,淡淡笑着,“是否看不出来,我与他是弟兄?” “倒真是看不出来,”李九不禁凑上前细细看这大汉,一时忍俊不禁,“你胞弟美得不似男子,你倒是倒眉虬髯,圆眼如罗汉。” “他随我母亲。”方兰不介意。 “性子也不同,”李九重新躺下来,憋着嘴,“我那美人先生最是坏,阴着坏!”呸呸吐掉口中嚼碎的嫩草,“还是方大哥直爽好玩。” “听闻太子殿下课业不好,该是这般惹了我那弟弟。”方兰一点也不客气。 “你还听闻了什么,我反正没什么好名声。”李九翻白眼,不置可否。 “还听闻说李家弟兄关系不和。”方兰耸耸肩,“可适才看起来,小爷与梁王倒是感情深厚十分的,起码好过我与阿竹。” “我倒是如今都无法将你与美人先生的脸想在一起,”李九哈哈笑,“你们真是弟兄无疑?方老先生不怀疑么……” “还听闻太子爷嚣张狂妄,目中无人,残害兄弟,不孝无德。”方兰冷笑,一个一个字蹦出来。 “行啦我不惹你,你们果然一家人,都是毒舌心狠。”李九收了几分笑,轻轻晃腿。 方兰瞧了眼懒洋洋的李九,轻轻摇头,京中的传闻确是不可信的。 “方大哥随我去西北吗?”李九微微阖眼,将帷帽盖在脸上,遮蔽着烈日。 “嗯。”方兰轻轻点头。 “原来你去过吗?”方家大公子,如何会在这儿做车夫侍卫,李九不解,却也不想问,方老先生自家有书院,广纳天下学子,讲的便是有教无类,亲儿子却在宫中司教所做先生,这方家也是京中权贵中的异类了。 “去过。”方兰盯着远方,眼中燃了几分战火,硝烟残帜,厮杀拼喊,经历过的人,谁能忘记? “在方大哥眼中,我是那种上不了战场,去霍霍军心的人罢。”李九自嘲的笑着,透过帷帽瞧着云彩。 这话有些重了,方兰没有回话。两人陷入沉默,只听到车轮咕噜压扎地面的声音。 “街头殴斗才需莽夫。”待李九快要睡着的时候,方兰忽然低语出声,“而战场,非是仅有武艺便能存留的地方。” “我当方大哥夸我无勇或许有谋了。”李九合上眼。 “……”方兰回头看了一眼李九,心中升起一丝奇异的想法,这个太子爷,或许真的可以扭转这场西北之役的结果。 官道畅通,小径崎岖,待马车停下,李九已经颠得浑身酸痛,有些扭曲的从马车上爬起来,呆愣的看着眼前的男子。 “四哥,你倒比我还快。”李九伸着懒腰打呵欠。 “谁都与你一般,掐准了时间,你也莫下来了,该出发了。”李天风翻身上马,指挥着身后的人马。 “诶我的马呢?”李九惦念了一路,探头瞧。 “你坐车罢,你的宝贝霞儿驮了干粮。”李天风没理李九,骑着马检查一众装备。 “我家霞儿可不是拉货的骡子!”李九护犊子,满脸不乐意,抖着腿跳下马车,也跟了过去。 “驼你一如驼货。”李天风白了一眼李九,嘴角弯弯。 “……”今天一直被人怼,说不过,李九撇嘴,这李天风平日不说话,此刻想着有办法救情人,整个人都神采飞扬起来,比谁都起劲。 没有多少马车,皆是三轮单板,结实的捆着麻绳袋子,袋袋相叠,整整齐齐。看来李天风比她来得早得多,全部清点打理好了。 “总共多少?”李九站在地面,抬头瞧着马上的李天风,脖子酸涩,有些不满的上前将人拽了下来。 “粮食三车,双股绳,”李天风不情愿的从马上下来,指着后方三辆马车给李九看,“马草黑豆五车,三股绳,”这是身边这些马车了。 “那几辆呢?”李九指着最前方的马车,绳索染了草汁,些许绿油油的颜色。 “干肉和盐巴。”李天风瞧了一眼,“也是三车,统共十一车,一车三人守,加上你我与军膳司,一齐三十六人。” “军膳司是谁?”李九随口问,忽然反应过来,回头看着正检查马车的方兰,“方大哥?” “嗯,”李天风点点头,“他此次回来就是取粮草的。”说完看向那方脸大汉,神色莫名。 “美人先生的哥哥,看不出来吧。”李九看到李天风的神情,笑嘻嘻的凑上前,一脸坏笑。 “方老先生不怀疑吗?”李天风难得附和李九,也低声感慨。 “我也是这般讲!”李九顿时笑开颜,猛拍李天风的肩膀,“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方兰回头,瞧着这凑在一起忽然看天的两兄弟,莫名其妙。 “跟你说话都要变蠢的。”李天风微微笑。 “适才是你说的,”李九不介意。 “我瞧着没什么问题了,不如走罢?”李天风心情十分好,整个人都是轻快的,恨不得一日便飞到西北,飞到舞河城。 “你我都不是专业的,待我问问方大哥。”李九挤眉弄眼。 “方大哥!”李九抬手扬声,“可是能走了罢?” “喂一餐马草,半刻钟后便可出发,两位小爷准备准备罢。”方兰未过来,亦扬声。 “我去瞧瞧我家霞儿。”李九得了信,踱到车队最后。 霞儿并未驮任何负重,正百无聊赖的踢腿食草,瞧着应是也不饿,小口扯着马草,耷拉着耳朵,无精打采。 “霞儿霞儿,乖乖霞儿。”李九跑上前,摸着马儿的脑袋。 “嘶嘶嘶……”瞧见了李九,霞儿登时竖起了耳朵,眼睛清亮。 “我们一同去西北,你便是在那儿出生的呐!去瞧瞧八哥哥!”不管这马儿是否能听懂,李九凑到它耳边,絮絮叨叨,“或许还能瞧见你阿娘嘞!” “嘶嘶嘶……”霞儿踢着腿,蹬蹬作响。 “吃饱些,路途远着呐!”李九拍拍马脑袋。 之前的或许听不懂,一句吃东西,马儿倒是听得明白,适才还无聊至极,食不知味,此刻却饮水嚼食,相当欢快毫不含糊。 “出发了!李九,你骑马还是坐车?”李天风已经上马,回头招呼李九。 “我坐车!”李九扬声摆手,拍拍霞儿,安抚两声,快步离去。她还惦记着李天沐的和白小七给的礼物呢,再不去打开,一路心痒痒可是受不了。 第121章 不速之客 “可惜了好马。”李天风眼馋霞儿,奈何少时得罪过老八,此刻也不好意思去求他要马了。 不过倒也无妨,瞧着漫天的云彩,这个一向冷面寒霜的四皇子心情十分好,去给云儿寻药的同时,也可给自己找一匹好马,或许寻一对,这般想着,嘴角渐渐翘起,一点点咧开,笑容藏匿不住。 “乐什么呢?”李九余光瞥见着笑容满面的李天风,撇撇嘴,这四哥也是莫名其妙的,自打小时见过他,这么多日子同窗同读,日日都是欠了他银子的模样,难得见这般表情。 “跟好队伍,吃饱喝足,莫淘气。”李九摸摸霞儿,凑上前蹭蹭马儿的脸,不再拖拉,四处看了看收拾齐整的兵士,三两步窜上自己的马车,掀开帘子钻了进去。 马车荡荡悠悠的启程了,李九从袖中取了些小米给小花毛满上,小家伙正把脑袋插在翅膀中睡得香甜,抬头瞥了眼李九,又懒洋洋的缩了回去。 “小睡包,”李九笑笑,不再理会他。 “先拆哪个呢?”李九一手一个包袱,许久没有这般收礼物的欣喜感了。想了想,将李天沐的包裹放置一旁,九分期盼更怕那一分失望,虽没这般去想,或许是大部分暗暗思恋他人的女子心中忐忑的想法吧。 小七的包裹鼓鼓囊囊,打开后又分为两个青色的包袱,左边一个八字,右边一个九字。这白小七,李九轻轻抬嘴笑,还当自己是那驿站小兵了。 将小八的包袱重新捆好,李九解开绳子,打开写有自己名字的布团。 衣服吗?李九有些意外,小七随师父云游学历,手中最多的便是四处搜罗的上好药品,每次都会将最好的那些留给他和李天沐,此次去军中,本以为会送自己一打金疮药来着。 李九站起身,提起衣襟,将这件墨绿竹染的衣裳抖开。松花色短打,亚青夹衫,墨绿长衫分为两节,皆是去了繁琐的劲装。是没见过的样式,李九有些好奇的左右瞧,整套衣裳黄黄绿绿的,又似乎不是一套那般定制的,朝内里摸了摸,不禁翘起嘴角。 “小七那里果然有好东西!”与胭脂缝制内袋的想法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这些衣裳制作的更加精妙,顺着摸下来,衣襟,内里,外扣,乃至覆被皆藏了小包的药粉,难怪整个包袱鼓鼓囊囊的。小七应该是一股脑将所有觉得好的东西都塞了进来,这样子是没法穿的,李九一件一件查看着,轻轻叠得方正,放入自己的细软之中。 系好最后一个结,李九将视线放到眼前的小包袱上,脑中闪过一个想法,从手感上,似乎也是衣裳之类的呢,且那般薄,莫非只有一件?这个小气的李天沐,还从未送过自己什么,得亏不要脸面的索了个戒子。这般想着,李九笑着拿起包袱,轻咬嘴唇,一如少女。 马车猛然顿了一下,紧接着又匀速朝前走去,唯一不同的,是马车底部一开一合,一个浑身灰泥的男子蹲在马车的地板上,正笑眯眯的瞧着李九。 “……”李九下意识的朝后退了几分,怀抱包裹,一脸惊悚的看着突然出现的男子,待看清这个人的模样,方松了肩颈上的防备力气。 “都是老相识了,你莫不是想砍了我?”男子瞧着李九一只手扶在腰间,短刀已经有半分出鞘,露出令人熟悉的受伤表情,只不过那一脸的泥影响了视觉效果。 “……”李九扶着刀柄的手并未松开,直直的瞪着蹲在地上的人。只待这男子一副自来熟的模样盘腿坐下,随手扯了挂在侧壁的巾帕抹脸,方轻轻将短刀推入刀鞘。 “没人发现你?”李九有些惊异,起身拉开车帘,已过烈日午时,此刻应是在近郊野地,偶尔路过风尘仆仆的车马,或是挑着担子的农夫,顶着日光,卖力前行。而自己的队伍中,兵士们都穿着鸦青色布衫,一如运镖的武夫,赶马聊天,无人发现自己家车中闯入了不速之客。 “你家暗卫倒是知道。”男子脸上的泥土已经干涸,蹭了半日,落了一地板灰尘。 “……”李九拉下帘子,冷眼看着地上脏兮兮的男子,心中又升起防备,看来这人的功夫绝对不止自己看到的这般程度,方兰坐在车前,却毫不知觉,这倒罢了,可苏小虎与路红红,暗卫称之为暗卫,便是隐匿到无人能知的。 “我未瞧见他们,随便猜的。”男子笑弯了眼,“小九九还是这般好玩,随便一说就当真,此刻便不用猜了,我倒敢肯定你有暗卫相随了。” “司马苏凤,我可以喊人的。”李九撇嘴。 “别……”苏凤立马收了无赖样,一脸讪笑,“搭个便车,好歹一场弟兄,大家顺路,莫这般无情么。” “谁与你相识,谁与你弟兄。”李九白了一眼苏凤,斜斜靠在马车壁上,不再理会他。 “所以说我们小九九九是嘴硬心软。”苏凤耸肩,毫不介意,将巾帕翻了个面,擦拭唇上的泥沙,噗噗吐着口中的碎石子。 “欠你一次恩,不若谁愿意理你,”李九打量着手中的包裹,嫌弃的瞥了眼苏凤,“我说司马大少爷,你这是泥里滚了一夜不成?” “谁说不是?可是苦了这张脸。”司马苏凤作出凄凉模样,“要不是为了追上你的马车,蹭一趟顺路,会弄成这般鬼模样,你还赶我。”吐干净口中的泥沙,苏凤晃了晃水囊,已经没有存货,抬手伸向李九,丝毫没有见外的样子。 李九取下自己的水囊丢给司马苏凤,心中疑惑,这大少爷到底去干了什么,弄成这幅乞丐模样。“免得你说我不厚道。”忽然回头微微笑着瞧苏凤,“有件事要告诉你。” “何事?”司马苏凤大口灌水,漱洗着口中的杂物,仰着头侧眼看李九。 “你取的那方帕子,”李九弯弯眼,“是我擦鞋的。” 噗……司马苏凤一口水喷在马车壁上,动静太大,引起了外头方兰的注意。 “小爷?没事吧?”方兰叩了下车身。 “无事,吃了些不洁净的东西,呛着了。”李九弯腰捂住司马苏凤的嘴,扬声脆喊,声音中满是愉悦。 “呛着了?”方兰耸耸肩,“这小太子爷还带了果子不成,上哪儿去吃不洁净的食物。” “唔唔唔……”苏凤憋红了眼,一把推开李九,瞬间长大嘴,呼呼喘气,舌头伸得老长,再无绝色佳人模样,升起一脸怒气,瞪着李九,“你故意的吧!”皆是因为李九的眼疾手快,刚才吞下一大口夹杂着泥沙的污水, 可惜模样太过滑稽,丝毫没有震慑力,李九夸张的张大嘴,压低嗓子嘎嘎笑,满脸嘲讽丝毫不掩饰。 “跟你李天沐日子久了,好好一个醇厚孩子就这么毁了,”司马苏凤抬起手中的帕子想擦嘴,看了一眼,又嫌弃的丢至一旁,随便拿手抹了几下,低声碎碎念。 “你真要与我同路?”李九取了胭脂绣的帕子丢给苏凤,斜睨着这落魄美男子。头发杂乱的圈在脑后,都未正经竖起发髻,一缕一缕的碎发散落脸旁,混杂着沙泥,结成一块一块。削瘦的下巴泛着淡淡的青色,整张脸擦的斑斑驳驳,脖颈中亦是干涸的泥水,更莫说已经瞧不出颜色的衣裳鞋裤。此刻这人正懒懒的坐在地板上,身靠车壁,一只腿微微弯曲随意瘫在地上,另外一只腿伸得笔直驾在另外一侧的马车壁上,微微阖眼,眼底是淡淡的青色,整个人透着浓浓的疲惫。 上过战场的人,确是不一样了,李九打量着苏凤。司教所的方竹,是一种隐匿阴沉的美艳,越是素净的衣裳遮掩,越将那人衬托得阴测,反而被那张脸吸引,不经意间被惊艳。 而苏凤,是另一种张扬妖魅的容颜,毫无收敛,肆意张扬,处了久的,倒是让人忽略了那张脸,只觉是个邋遢无赖的公子哥儿。 “你莫再赶我,待我歇息片刻,到了地方自会离开。”苏凤耷拉着眼皮,将李九给的帕子盖在脸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随你罢。”李九不再理会司马苏凤,专心瞧着自己的包袱。 “……”地板上的人没有了声音。 收了被打扰的心情,李九轻轻打开包袱,还果真是件衣裳。李九轻轻抖开腿上的软甲,内衬绵软,牙色棉织,外镶软鳞,细细密密缝合着驼色的甲片,顺着一个方向,摸上去柔软顺滑,整个短甲瘦瘦小小,束胸束腰,李九上下左右瞧着,包袱中整齐叠了两件,一是驼色,一是牙色,样式做工都一般,瞧不出名堂来。 “是什么讲究?”李九有些摸不着头脑,大哥特意跑来,不该是随意一件马甲吧。 “天蚕甲胄?”手中的软甲突然离空而去,李九下意识探手,却什么都没抓到,登时不爽,瞪着司马苏凤。 “还有两件?”苏凤蹲在地上,探手要取李九膝上的牙色软猬,被噼啪敲在手背上,吃痛缩手。 “瞧瞧而已,又不夺了你的,”苏凤撇嘴甩手,继而又一脸精神的抖开手中的驼色,啧啧称叹,“李天沐给你的?想当初我又是许重金又是威逼利诱的,也没得这小气大皇子半分好处,美曾想他竟是一次给了你,还两件都给了,怎么的?还带换洗不成?” “拿来。”李九虽不知道这软猬是什么,此刻也晓得是好东西是宝物了,探起身子就抢了回来,宝贝的擦拭司马苏凤沾上的灰尘,一脸防备的模样。 “打个商量呗,”司马苏凤来了精神,凑近李九坐着,贴过脸来笑眯眯,“送我一件如何,或是这般说,你看上了什么,我都与你换,什么都行。” 瞧着李九一脸嫌弃的看着自己,更是将怀中的天蚕甲胄紧捧在胸口,生怕被抢了去,司马苏凤不由得后悔自己嘴快,适才就不该如此直接,若不告诉这呆子此物是宝贝,此刻想要哄来不是容易得多。 “给你你也穿不下,觊觎弟兄的东西,不要脸。”李九唾弃司马苏凤。 “又不是要你让老婆!”苏凤摆手,一脸无所谓,“再说了,你都不知道这是做什么的,你别看它一点点的那般笑,莫说我能穿下,即便是外面那位也是没问题的。”说着指指车帘外头,还比划了下方兰的大块头。 “你说说看。”李九收了嘲讽,笑得无害而友好。 “我告诉你绝妙,你送与我一件?”苏凤抬眉。 “少废话,快讲。”李九不耐烦,笑着拍苏凤。 “哎……”苏凤将腿架上软塌,叹息道,“好好一件宝物,竟然落到你这般不识货的人手中。”抬眼看着李九作势要撩帘子喊人的动作,忙拍下她的手。 “莫这般唬我,我讲便是,”苏凤瘪着嘴,“天蚕丝你知道吧,十年化一茧,取丝织锦都需多年,而你这天蚕甲胄,更是用的每颗茧中最坚韧的那根主丝织绕而成,世上本就没几件,触感温润如水,质地却柔韧无比,刀劈斧砍皆能阻挡,最大的好处是可贴身穿戴,轻薄便利,不会因为身着厚重的甲胄影响周身灵敏。”战场上,一时一刻的动作便可能丢了性命,任何一种能减轻负累的装备,都是救命的宝物。司马苏凤说完了,直勾勾的盯着李九怀中的东西,笑得谄媚。 “不给。”李九知道了是好东西,更是护宝心切,一副铁公鸡模样,瞪大眼瞧着苏凤。 “瞧你哪里像个皇子!还是个太子爷……”苏凤挑眉耸肩,心知这呆子不会让给自己了,顿时失了兴趣,歪躺在一旁,将一身的泥水蹭到软塌之上。 其他的功效算是锦上添花,可这甲胄可以贴身穿戴且收压身形,倒是省了束胸缚腰这个步骤了,李九心中欣喜,大哥这个礼物真是无意中解了自己最大的难题。 待李九回过神,瞧见的便是眼前微微眯着眼斜睨自己的司马苏凤,一副要瘫痪的模样躺在自己的软塌上,嘴巴瞥得那般难看,一脸鄙夷毫无掩饰。 “你要睡下去睡,莫弄脏了我的地方。”李九心情好,宝贝的把东西收起来,想了想,又小心的把整个包裹缠绕在背上。直看得司马苏凤翻白眼。 第122章 客栈 “天色暗了,”两人就这般一个一边靠在塌上,不时阖眼浅宓,不时闲扯碎语。李九伸了个懒腰,掀开窗帘,看着落日逐渐湮了光辉,抬腿踢了踢睡成死猪的司马苏凤。 “暗了便暗了,哪日不暗的,大惊小怪作甚。”司马苏凤翻了个身,一脸不爽,不愿睁开眼,看来真是困得狠了。 “日落打尖,你当我们会日夜兼程马不停蹄不成,”李九一脚将苏凤靠过来的腿踢开,“我们是补充军粮,不是前行军走急征。” “那你挑间大些的房,要双层褥,能洗澡的。”苏凤打了个呵欠,一副懒洋洋。“酒就不要了,肉菜多叫些,我这一日都还未进食。” “你想得倒是美啊。”李九双臂交叉胸前,对这无赖哭笑不得。 “唉,佛家说得好,救人一命啊……”司马苏凤哀嚎。 “少哼哼唧唧。”李九好笑,又是一脚踹在苏凤腿上。 “莫再使力了,”苏凤避开腿,“哥哥身上带伤的,怎么讲也是摸爬滚打回来的战士,你身为督军,不可如此虐待兵士。” “放心,谁死你都死不了。”李九站起身,拍着蹭到司马苏凤的泥土。“这世道好人是不长命,你这种祸害能留千年。” “借你吉言,”苏凤测过身子斜斜躺着,直瞧着李九笑,“你那包袱里是有多少宝贝,需要这般宝贝吗?” “关你屁事。”李九被提醒,紧了紧身上的束带。“废话那般多今夜莫进我的房。” “哈哈哈哈哈,我说小九九,你莫说得如那花房的姑娘那般。”苏凤压低嗓子笑,兴奋过头,掩着嘴咳出声来。 “……”李九也察觉自己说话不妥,自己也漾了笑。不再理车内的无赖,背过身子掀起车帘,以自己的身影掩饰车内的苏凤,随即放下车帘,不留缝隙。 “到哪里了?”李九屈膝在方兰身旁坐下,伸长胳膊松着筋骨。 “出了洛阳道,不远便是安宁城,不过今夜不入城了,赶不上城门时间,近郊有小镇,咱们在那里住店。”方兰朝一旁挪了挪身子,给李九让出位置。 “这就出洛阳道了?倒是比我预想中更快。”李九左右环顾,有些奇怪,“这儿是官道吧,为何这般清净。” “小爷也这般想?不刻前便觉得有些蹊跷了,”方兰也点点头,“按理说这个时辰应是人马聚集出城回城的时候,不该如此瞧不见人影。” “何时开始察觉不妥的?”李九站起来,扒着车顶朝后看。马草车,干粮车,稳妥无差。再探头朝前看,乌篷顶开道,肉干盐巴车也没有问题,李天风骑马引在最前方,褐色斗笠,唯留背影。 “大约半个时辰之前。”方兰皱眉,“先是发觉只有人同路入城,无人出城,再之后就如现在,来去都没有人了。” “提醒大家警惕些,”李九知道自己连纸上谈兵的资格都没有,只能相信直觉,多加小心总是无错。 “好。”方兰点头。 “停一下,我去找老四。”李九扶着车檐,单手成环,吹了哨响,唤来马儿。 马车吱呀一声停下,李九蹬腿下车,随即手挽缰绳,麻利的爬上霞儿的马磴子,一夹马腹,朝前蹬去。 “你睡够了?”李天风听到了声音,朝后瞧,待看到李九将包袱紧紧裹在身后,不禁嗤笑,“倒没见过这般太子爷,你身上是有什么不得了的宝贝不成。” “找你说正事,莫总欺我。”李九耸肩。 “你是想说为何突然没人了?”李天风也恢复了正色,皱眉望着前方。 “四哥如何看?”李九点头。 “要么是巧合,要么是有埋伏,要么是城中出了什么事情。”李天风还没摸到头绪。 “可派了人先行查探?”李九倒是同意李天风的说法,不过这般笼统,说了也无用。 “派去了,如无意外,该是快回了。”李天风抬头看了看天色,日隐月出,将将入夜了。 “只得加强防备吧,”他们出来得急且秘,消息不该这般快便传出去,即便传出去了,敌方也不可能这么迅速就作出反应,唯一的可能是这个地方本身出了问题。“或是土匪?”李九拧眉。 “猜也无用,先住店吧。”所谓的小镇子不过是街道旁稀稀拉拉的一些屋落,李天风在一栋简陋的双层泥楼前停下,招呼身后的人马。 “帮我要间房,我去四周查看一下。”李九未下马,朝李天风扬声,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那个,要能沐浴,双层褥。”说完自觉啰嗦矫情,心中怒骂了几句司马苏凤,要不是看你救过我!要不是看你是老八的朋友! “你当出门游山玩水不成?”李天风白了一眼李九,“还真是有出息,”,难得对这老九的一点改观瞬间烟消云散。 李九如是知道又这般毁了自己的形象,估计又得踢几脚苏凤,不过她不知道,此刻的李九正探着脑袋四处巡视,这个小街镇子统共不过十多间房,皆是外头支了铺子,内里是住房,此刻大都收了摊,有的燃了小灯笼,有的是什么都没有,漆黑一片,唯独内房透出微微亮的橘黄。 而他们入住的这间唯一可以称之为客栈的房子,三面围墙,李九绕了一圈,也没看到后门隐窗之类的东西,二楼窗户直对街边,靠围墙的方向一片泥壁,并未开窗。这般看着,除了围墙矮了些破败了些,这小院子倒不算不安全。 空气中弥漫着饭菜香气,李九使劲嗅了嗅,分辨着谁家做了什么菜,这才突觉腹饿,不再溜达,催促着马儿回到客栈。 侧院有栅栏,所有的马车都停在里头,瞧着不太结实的栅栏上下挂了两把大锁,两个兵士一左一右,扮作走夫,一面看守,一面闲聊。 李九打了声招呼,自顾进了客栈。 不大的地方坐满了人,绝大部分是他们的兵士,五六人一桌,正大快朵颐,另有其他食客,坐了两三桌,也都在吃饭聊天。 李九一屁股坐在李天风身旁,取了筷子便开吃,津津有味。 “你倒不客气,”李天风还是一贯冷嘲热讽,李九早已经习惯,此刻肚中空空,懒得计较。 “可查到了什么。”李天风也有些饿了,瞧着一众兵士吃得喷香,又看眼前的李九大口食菜大口扒饭,不禁起了食欲,也不客气,三口并为一两口。 “这地方就一个入口,不过可以扒墙。”李九口中满是食物,含含糊糊,“方大哥你安排大家分班值夜,现如今一切不确定也没别的办法。” “待都吃过了我去安排。”方兰虽是块头大,吃得倒是十分斯文。 “明日几时出发?”李九抬头看李天风。 “你问我做什么,”李天风许久未吃这般急,给自己灌了一口水,“你做主。”本想说你太子爷殿下又是督军,这次本就是你带队。想想室内还有陌生人,未将话说出口。 “方大哥决定吧,夜时过来告知一声便好,你常在外跑,比我有经验,”李九倒是明白老四在小心什么,把话圆了全。 都赶了一天路,且都是习惯了抢食的大汉,不消多片刻便都吃了个干净,随方兰出了屋子听候安排。李九吃饱喝足站起身打嗝,忽然想到件什么事情一般,右手锤左手,哎呀轻呼出声。 “一惊一乍的做什么?”李天风也站起来,皱眉瞧李九,朝楼上走去。 “没什么……呵呵……”李九陪着笑,跟上前,此刻都吃完了也不好意思再叫一份,只得委屈司马大公子等夜宵了。 “这间你的,左边方兰,右边我。”李天风将钥匙丢给李九,推开自己房间的门,似乎想到什么,又退出来探半个身子,“褥子倒是有,要洗澡自己喊小二,将就着罢,莫来吵我。” “得得得,你睡吧。”李九摆手,不耐烦李天风这副说教模样,也不知道五姐看上他什么了,呆呆板板不晓得拐弯,哼哼唧唧着推开自己的房门。 待瞧见屋内的情形,李九真真是哭笑不得,反身将门栓扣上。 “你回来了?”司马苏凤正翘着腿在桌几前吃得痛快,还不时抿口小酒,好不惬意。 “你哪里弄来的吃的?”李九好笑的坐下,看着桌上的食物,竟是比自己吃的还有丰富,“还有啊你怎么进来的,又是如何知道我哪间房?” “厨房偷的,”司马苏凤说起偷鸡摸狗之事毫无愧疚面色,一脸坦然,“你家老四定房间的时候我听着了,爬窗户进来的。” “你爹可是知道你是这般样子。”李九笑着摇摇头,起身走到窗边查看,虽说是泥楼,二楼也不算低矮,且四周皆是石壁,无墙石无树木,根本无从借力,不禁感叹,“我说司马大公子,你轻功不错啊。” “说不得你精明,回头就傻气了,”苏凤啃着鸡腿,斜睨李九,“这么高如何上来,自然是走正门进来的,你真当我能飞不成。” “你最有本事,”李九打开窗户,轻靠在墙边,“那你还死乞白赖的赖我这里做什么?” 第123章 又来不速之客 “总这般赶我就没意思了,”司马苏凤将最后一口酒咽下,双目微醺,眯着眼睛朝李九笑。 “我倒真是不明白,你这般有本事,为何定要与我们同行,”李九远远的看着苏凤,这个男人此刻歪坐在高凳上,烛光映亮了半边脸,愈发显得妖媚美艳。 “喜欢你咯。”苏凤张嘴剔牙,呸呸的吐着嘴中的碎渣滓,毫无形象可言。 “但是我不喜欢你啊。”李九耸肩,“你如何除掉的鞋底泥印?”一路走上来她并未发现半分痕迹,这司马苏凤将屋内踩得乱七八糟尽是泥水,又如何可能从正门进来。 “我把鞋子脱了。”苏凤大方的甩了鞋子给李九看,“瞧瞧,脚底板都踩脏了。” “也不知道是你本身便这般二流子样,还是军中待得久了染了兵痞子习性,”李九无奈笑,“我八哥可不会如此。” “老八啊,无趣得很,不如你有意思。”苏凤嫌地上脏,又重新套上鞋。 “你定是被小八打过许多次吧,”李九眼中满是兴趣,“我是打不过你,但就我了解,小八是不会容忍你的。” “吃完了,喊小二打洗澡水罢?”苏凤突然站起来,不看李九。 “看来是打得不少也打得不轻啊。”李九得了答案,灿笑出声。 “君子动口不动手,你家老八,不厚道。”苏凤被识穿,也没有不好意思,侧耳在门边听了一瞬,抽出门栓,示意李九唤小二。 “你在这洗澡我去哪里?”李九撇嘴,心中虽嫌弃,也扬声唤人随了苏凤的嘱咐。 “一起啊。”苏凤将片片泥渍的外衫褪下,丢至一旁,继续解着短襟。 “免了。”李九上下打量了下苏凤,意有所指的冷哼几声。 “你真脏。”苏凤嘴上不饶人,吃饱喝足更是话多。 “我可以叫小二不用来了的。”李九将靴子甩到一边,斜斜的坐在床榻上,给了苏凤一记白眼。 “哎,寄人篱下没自由啊。”苏凤脱得剩了条长裤,将头发散开,叩着桌面等热水。一副吊儿郎当样。 “脱衣有肉呢,瞧不出来啊。”李九斜睨了一眼光着膀子的苏凤,心中突了两下,面上腾起几分羞涩,忙收回眼,垂了脑袋。 “你莫占我便宜,哥哥我这身子要留给姑娘瞧的。”苏凤等得急,没发现李九红了半边面。 “瞧什么身子,瞧脸便够了,”李九嗤笑,“我看京中也没几个人有你那般女儿面了,真真是人比花娇啊。” “聊天不揭短骂人不骂娘,你懂不懂……”赖皮了一日的苏凤此刻黑了面。 “原来你介意这个啊?”李九忽然来了精神,扑哧扑哧笑得开怀。无视眼前散发的不悦气息的光膀子男人。 “你说我要不要给你弄点花瓣啊胭脂水粉什么的,”屏风后面烟雾缭绕,水汽弥漫,李九得了兴致,完全没想到收敛,逗着司马苏凤。 “……”一抹水被砸在屏风上,诉说着主人家的怒意。 “不是自家的东西,可要赔的,我的司马美人儿。”李九笑够了,扶着肚子起身,“小弟出门办事去,美人儿看着门窗,可莫让人采了花去!”一天被嘲讽的怨气一次释放了个干净,李九挂着满脸笑褪出了房门。 浴桶中的司马苏凤半个身子浸在水中,长发垂在身后,侧着头紧紧抿唇,轻轻撩水擦洗着腰背的伤口,血水,泥水,混杂成污秽的颜色,一点点没入水中,浑浊一片。 李九估摸着苏凤应是洗完了,算准时间,向方兰告辞。前去安宁城的人已经回来了,暂时没有查出什么不妥,只知道今日似乎什么事情城门关得早了些,些许来不及进城的百姓在城门外搭了篷子凑合睡着,只待明日回城。第二日的行程也问了清楚,李九轻轻推开自己的的房间,再小心栓上。 屋内已经没有水声,看来苏凤已经洗完了,李九放心的朝屋内走去,待看到一湿发男子躺在自己塌上,不禁怒从中来。 “你给我滚下去,这是我睡的地方!”洗完未擦拭水渍的司马苏凤,将床单染了斑斑驳驳的片片水污,身后塞这枕头,脑袋在滴滴答答滚落着水珠,将床头浸湿一片。李九一巴掌拍在苏凤肩上,赶人下床。 “你没给我讨身衣裳来啊?”被子松松掩着肩,此刻经李九的动作,轻轻滑落,露出被中的衣不蔽体。 “方兰的,赶紧换上。”李九一门心思在湿哒哒的床褥上,将顺来的布衫丢给苏凤。 “你不能找老四要一身吗?”苏凤不动,面上嫌弃,“方家那傻大个的我也不合身啊大兄弟。” “你能不能别跟个老娘们一样,信不信我就这般将你丢出去,”李九咬牙,作势要掀被子。 “穿就是了……”苏凤撇嘴,紧紧压着被子,一脸扭捏。 “谁愿意瞧你似的!”李九最烦湿哒哒黏腻腻,此刻满身的嫌弃代替了羞涩,坐至一旁背对着苏凤,嘴巴停不下来,念念叨叨数落着身后之人的恶行,从头到脚,一根头发丝都那般不入眼。 “得,不过讨个地方睡,比我爹还麻烦。”苏凤松松垮垮的套上方兰的衣裳,确是不合身,不过也就将就着穿了。抱了一床被,在一旁搭了几张板凳,将自己裹了个结实,缩在板凳床上。“我不烦你了你也莫烦我了,赶紧睡,早知这般,再不来找你。” “谁求你来!”李九甩着被上的水渍,白眼翻上天,也解不开那点怨气,直到看到枕头上的污渍,闪了下眼睛。 李九轻轻拿起枕头,凑到灯下,瞪着微眯了眼,皱眉不语。 “你说完了?”苏凤从被子卷中探出半个头,声音闷在棉絮中,瓮声瓮气,“人都说太子爷小气,如今算是见识了,哎,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你受伤了?”李九一手拿着牙白色的枕头,轻轻走到苏凤身旁,居高临下,低头瞧着卷成一团的人。 “你如何知道?”苏凤整个脑袋探出来,一眼看到李九手中的枕头,又将半个脑袋缩回去,哑了声,“旧疾,今日去办事遭了点意外,扯开了伤口,没有事。” “谁关心有没有事情,”李九将枕头丢给苏凤,“我只不是不想你死在我这儿,免得还需给你收尸。” “我还以为你会草席子一卷将我丢出去,”苏凤低低笑,“原来你还是很宽厚我的。” “你如何伤着的?”李九没有心思再扯皮,正了脸色,“你到底溜回京中做什么?” “你对我这般好奇呀。”苏凤依旧没正行,可那声音中也是无奈居多。 “还有,你到底为什么跟着我。”李九眸色沉下去,低声轻喃。 “李九,你莫再问了,”苏凤的语气低沉认真,不再是耍浑无赖,“谁都有苦衷不是,如今我不便与你说,待时机成熟了,你自然会知道的。”沉默了一瞬,棉絮中又说出沉闷的一句话,“你只需相信我不会害你便可了。” “我为何要信你。”李九轻笑,“单凭一句司马姓,我便有理由不信你了不是?” “我知你是信我的,”苏凤的声音又轻快起来,“否则你也不会收留我了。” “放在身边的,和隐在身后的,”李九褪了鞋子坐上床,声音稳重,“自然还是放在身边盯着瞧着令人放心些。” “……”司马苏凤不再说话,昏黄的室内静谧沉闷,只留油灯不时闪烁着火光,映照着光影如梦如幻。 “噼啪……”细小的断裂声在暗夜中响起,床榻上的李九,椅凳上的苏凤同时睁开眼,瞪得溜圆没有动作。 “噼啪噼啪……”接连传来的微小声音诉说着这夏夜的不平静,李九猛的站起来,手中滑落一把小巧的匕首,此刻刀口朝内,稳稳的握住了刀柄。瞪着眼瞧着窗户的方向。 “嘘……”司马苏凤也坐了起来,看向李九,轻轻摇头,示意先莫出声。 窗户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不大的声响在夜晚分外清晰,李九紧张的盯着窗口,眼见着窗户被探进来的什么东西拨开了栓锁,紧接着,悠悠而开。 “刺客?敌军?”李九头皮发麻,手握匕首,已经在不经意间调了个个,寒光闪闪的刀口向着外侧,对着窗口的方向。 司马苏凤整个人已经起来,此刻正屈膝垂手,隐匿在影落中,双手如钩,手中的暗器散发着冷意,只待有意外便可腾空而起。 悉悉索索响了半日,窗户终是大开,屋外的月色映入室内,倒是亮过那细小的油灯,精白的光芒杂糅着暗黄的灯光,室内的气氛愈发诡异起来。 一个脑袋出现在窗口,由上朝下倒吊着下来,有些变形的脸打量着室内,长长的头发倒挂在耳边,月光将整个人的影子投射在屋内的地板之上,悠长鬼魅,令人心颤。 “二姐?”待看清楚来人,李九猛的将匕首转了回来收入袖中,满脸错愕。 “李昭容?”司马苏凤茶些从椅子上摔下去,有些呆愣的看着窗外。 是了,此刻倒挂金钩垂在窗外的人,正是那绝色二公主,李昭容。 第124章 他是谁? “李九,你还愣着做什么,没见我卡住了吗!”不待屋内之人缓过神,这个不速之客倒是先发制人了,哑着嗓子柳眉倒竖,不过那模样着实瞧不上好看而已。 “啊?……喔!”李九有些愣,不过听到这般华,紧忙上前查看,待瞧清楚情况,不禁有些好笑,这二姐也算是阴沟里翻了船了。 泥坯楼,一楼墙,二楼窗,整面墙没有着力点,爬是爬不上来的,偏偏不知这二公主从哪儿上了房,倒挂着从屋顶,一步步退到了窗口,本是没有什么意外的,可估摸着适才司马苏凤也是这么想,用的相同法子躲进了屋内,还不负责任的留了些绳索悬挂在窗前,导致李昭容一脚落下套入了一堆麻绳之中,脱不开身,一脸狼狈。 “把绳子割开!还笑!”李昭容倒挂得久了,整张脸涨得通红,一双眼瞪着李九,溜圆。 “这不就在割了嘛。”李九一手扶着绳索,一手取出短刀,无奈的朝李昭容笑。 麻绳绷得笔直,很好用力,随着李九手起刀落,李昭容一手撑在窗台,一手扶握李九的肩膀,侧身一跃,落在房内。 “将窗户关上!”踩在地面的感觉令李昭容踏实了几分,一面摆手摆脚甩着灰尘,一面不客气的取了茶水,还不忘吩咐李九做事。 “你怎么来这里了?还知道我在什么房间,”李九探出头朝外查看了一番,默默的关上窗,在李昭容身边坐下,“二姐可莫说是巧合。” “巧什么巧!”李昭容吞下一大口水,呼呼喝喝的喘粗气,弯腰扶着膝盖,白了一眼李九,“我跟着你来的。” “……”这位二公主如此诚实,弄得李九倒是有些无奈了,“我也不是去玩,你跟着我做什么?” “不说这个了,”李昭容缓过气来,左右看了看屋内,自顾自的说话,“刚才瞧着你屋内还有一个人,是谁啊?老四吗?” “就我自己,二姐看花了眼罢。”李九扫了一眼司马苏凤适才待的地方,不禁佩服这小子的隐匿功夫。 “二姐……”李九上前,一手搭在李昭容肩上,“莫再查犯人般四处瞧了,你还是与我讲讲,为何跟踪我吧?” “想玩便出宫玩呗,遇到了便跟来看看呗。”李昭容耸肩,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 “二姐你不好好说的话,我便只能去告诉四哥了。”李九站起来,脸色也渐渐严肃起来,不似平日软面团笑眯眯。 这是领了军命运送物资,整个行程与时间都是十分隐秘的,既然李昭容能找到,岂不是意味着别人也有这个可能? 看着面色骤变的李九,李昭容微微黯神,垂下了眼眸,声音中尽是不甘心。“我想去打仗,我想立军功。” 李九很少瞧见李昭容这番模样,平日里,这老二总是神采飞扬嚣张跋扈的,尤其是一肝长缨枪在手时,整个一红衣劲武,风姿飒飒,那是无人可比的。可她也深知,莫说是自己没有这个能力将这二公主带入军中,就连父皇,恐怖也办不到罢。 “二姐,”李九心中几分不忍,轻轻的拍着李昭容的肩膀,“你既知道不可能,又何苦来为难九弟,为难你自己呢?” “为何不可能?”李昭容站起来,神色激动,“小九,圣旨就你和老四见过,只要你说圣旨中有我,军中将士谁会在意?而且你是太子爷,这般小事父皇即便知道,也不会为难你的,何况我的枪法你也是知道的,定然会帮上忙不会拖累谁的!” 李九静静的站在原地,淡淡的看着李昭容,明明灭灭的灯火映在脸上,柔和而莫测。 “二姐,你当真以为父皇有那般大的权利么?莫说军中有铁则,无人可违逆,即便在朝中,也从来不是父皇的一言堂啊。”李九的声音透着无奈。 “小九,你帮帮二姐好不好?”失望一点点爬上李昭容的脸,这位绝色佳人面容渐渐凄苦无助,“你不知道,我不能再留在宫中了,皇后那边已经草拟了凤谕,过不了多久,便要下旨赐婚,我若再不走,便无法再挽回了!” “可你避得了一时,却是避不了一世啊!”,李九有些心疼李昭容,可她又能做什么呢?莫说二公主这皇家女,即便是最普通人家的女儿,又有谁能得真正求得心中之人?又如自己,所选择的,也只能是放弃……李九垂了眼眸,轻轻的拍着她的手,“你不想嫁,还可以去求父皇,可我就算是违逆了圣旨带你走,又能改变什么吗?” “不用一世!就躲这一时就好!你带我走!你带我去军中,我要去找他!我不甘心!”李昭容攥紧李九的手,目光炙热,带着疯狂。 “他?”李九忽然明白过来,“你的心上人在军中?是元帅?将军?谋士?军医司?……” 一大串军衔如落珠般吐出,李九站起身,回握住李昭容的手,瞳孔收缩,“你们?你们不是……”这傻二姐不是与人私定终身了罢? “都不是……”李昭容撇开李九的手,恢复了几分平静,“他什么人都不是。” “兵士吗?”李九盯着李昭容,几分不解,按理说李昭容是没有机会接触到前线的低阶兵士的,即便平日里练习,她的对手也是上将挑选出的陪练,不过也并非没有这个可能。 “兵士便不可吗?”李昭容抬头,反问李九。 “你喜欢便好,又不是我嫁。”李九耸肩,二姐是当朝公主,谁人能尊贵过她,既然都比不上,那是谁都不一个样,前提是她喜欢不是。“不过我倒是好奇,到底何人有这般魅力被你瞧上了。” “你说这般多做什么,又没办法帮我。”李昭容垂着脑袋,整张脸埋在阴影之中,颓然无力。 “你先告诉我,”李九被点燃了好奇心,心中痒痒,“那个得了我们二公主芳心的是哪家男儿?” “……”李昭容没抬头,不知是扭捏或是没有心思理李九。 “不告诉我是谁,那跟我说一说,你们两个是如何商量的,不会是要私奔吧?”李九作惊恐状,又摇摇头,“应该不至于,逃兵等同通敌,罪责很大的。” “……”没有回音。 “啊我懂了!”李九一拍大腿,“你是想赶紧过去把消息通知于他,好令我那准姐夫遣媒婆来提亲对吗?” “……”一记白眼,不过李九没看到。 “可这种事情一封信不就可以了吗?何须冒这么大的风险亲自跑一趟。”李九还是不解,皱着眉头想不明白。 “你是怕宫中旨意马上就下来,赶不及吗?”李九突然想明白,“啊对肯定是这般,所以你希望能避开这一时即可,稍后便能与我准姐夫通好气,届时大不了受点罚罢了,却能得偿所愿!” “对,就是这般,你带我一齐去?”李昭容似乎听到了希望,忽然抬头,目光灼灼的盯着李九。 “送信而已,我可以代劳,”李九终于撬开了李昭容的嘴,一双眸子深沉,直直的看着二公主,“二姐你便寻个隐秘的山水灵地,好生休养,待我消息,”停了一瞬,继续道,“若你没有好地方去,我可以将私下买的宅子借你。” “……”李昭容清亮的眸子一点点灰败下去,失望的耷拉着肩膀,再无一句话可说。 瞧着这般模样的李昭容,李九心中的担忧却是一圈圈扩大,最终的答案也一点点印入脑中。 “你不愿意与我讲是谁,那便是说,是我认识的人,”李九看着李昭容,声音轻如滑羽,“西北军早多年前便已出征,上至军将,下至小兵,我不识得一人。” 李昭容的肩膀轻轻抖了一下,动作细微到瞧不见,却没逃了李九的眼睛。 “而那人与你相识,并且直到宫中赐婚的消息传遍,也未有动作,就是说,”李九的瞳孔收缩,“便是说那人的身世绝对不可能与公主配婚。” “这世上,不能娶公主之人,要么是身份太尊贵,如那护国抵柱世家尊勋家中嫡长,不屑也无法做驸马,要么便是身份卑微,如那兼葭倚玉,细尘不及皎月之辉。”李九的声音缓慢低沉,答案呼之欲出。 “你莫再说了。”李昭容忽然出声,语气中满是不甘与苦涩。 “二姐,他待你如何?”李九朝屋中角落瞥了一眼,阴影中那人的衣角轻轻闪动。 “……”李昭容整个人却呆呆的不再动作,低垂着脑袋耸着肩膀,长发及腰垂落身侧。 “那他可知道你的情况?”李九坐下来,轻轻揽住李昭容的肩膀。 “不知道,”李昭容轻轻摇头,“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 “那皇后的懿旨定的谁?你可是知道?”李九一下一下拍着李昭容的后背。 “你不是很能猜吗?”李昭容忽然抬头,面上满是苦涩,“那你便猜一猜,何人能配我这二公主?” “……”李九瞧着李昭容的表情,有几分吓住,半日说不出话来,心中却是五味成杂,这深宫皇权,永远不差牺牲品…… “宋家司马家李家,三姓兄弟共闯天下,如今形式,婚配宋姓大公主的,”李九闭上眼睛,轻吐如烟,“只留司马家,三子司马文龙。”平日里便哑然的声音满是干涩。 第125章 何事惹了她 李九感受到手中人的颤抖,轻轻抬眼,低眉瞧着李昭容,心中百般不忍,可是这些话不说出来,真相永远都是二姐一个人扛,再如何坚毅,不过一方痴情女子而已,又如何独闯情关? “而你那心上人,便只可能是一个人了,”李九叹口气,“三年前与小八一同参军西北的京中尊客,司马家嫡子,司马苏凤。” 李九抬头,瞧着隐匿在角落中的苏凤,衣炔微动,情绪莫名。 “是不是我带你去见司马苏凤,你便肯乖乖回去?”李九轻轻拍着李昭容,一如哄那啼哭婉儿,不忍用力。 如今太多眼睛盯着父皇,他已经没有能力护住每一个孩子,每一个宋家留下来的孩子。李天沐要留在京中培养,且需要给他足够的机会培植自己的势力,而老七,年幼便交托了四象虚空门照料,同年还寻了个明家的丫头陪学陪读,意图已经十分明显。 而如今自己与老四远赴西北,京中所有的箭雨都不会再藏起锋芒,梁王要起,李皇必黯,一众皇子公主都将被摆上明面,任何过错都会招来祸端,李昭容在这个时候逃婚抗旨,且女子之身要隐匿军营,一旦事败,便再不似从前那般,父皇一人可以保下了。 “你先带我去见他。”李昭容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猛的抬起头,抓住李九的手,“我答应你,无论如何,定然不会连累你!” “二姐!李昭容!你到底明白不明白!现在不是我怕被连累!而是已经没有人有能力保全你!保全我了!”李九抚开李昭容,声音中带着怒气,“京中的形式你还不知道吗!我!李天赐!一国太子!虚岁不过十四!我为何要赴前线?你不知道吗!”李天沐是你的亲哥哥,我们李家要还你们一个无外忧,无内患的盛世之都!李九心中凄苦,有些话,不能说,可二姐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在她无能为力做任何事情的时候…… “我不需要任何人保全,”李昭容面色如水,似下了大决心,“我答应你,若心愿达成,我立即回宫,不会留下任何把柄用来对付大哥,对付父皇。” 李昭容自小便骗得自己团团转,李九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可此时,信也好,不信也罢,她也没有办法再不管不问了,或许,真的有办法成全一对有情人对吗?一如李天风与李昭云,要说起来,他们的路,或许会走得更艰难,可他们不也在努力吗?世间难得有情人,她又有什么权利劝人放弃自己的感情来成全李家的赎罪之路。 “你也莫说得这般视死如归,”李九轻轻笑着,不再逼迫李昭容,“小九该劝的也劝了,二姐这般痴心,我也不忍心拆散小鸳鸯么,我们是姐弟,你就莫要再说这般诛心之话了。” “你的意思是?”李昭容盯着李九,眸子中带着希冀。 “司马苏凤你听够了吧,还不滚出来!”李九却是忽然转了头,朝着角落中低声威喝。 “……”李昭容一时没明白过来,有些呆愣的随着李九瞧过去,阴影之中露出半边衣带,继而猛的抽了进去,不见半分痕迹。 “你说什么?”李昭容眼睛盯着阴影之中,一只手却猛拽李九,胸腔之中腾腾之音,止将不住。 “司马苏凤,你莫不是想就这般躲下去……”李九紧忙扶住自己的衣裳,这个二姐动手动脚的,力气还是那般大,衣裳差点全给扯了下来。 “苏凤?”李昭容站起身,一把抚开挡在前面的李九,痴痴的朝前走去,眼神中满是迷离之色。 “二姐……”李九被忽然而来的动作推到椅子中,有些担忧的瞧着失神的李昭容。 “苏凤?你真的在这里?”影落柜后,人匿影中,李昭容在有些破旧的木柜前停了脚步,轻言出声,低低的声音中带着疑惑。 “容儿,那个……晚上好……”司马苏凤垂了一头湿发,过大的衣服松垮垮套在身上,腰间系了几圈裤袋,宽松肥大的灰布裤子穿得拧拧巴巴,下巴淡淡的一抹青色,一手微微抬起,挡在身前,朝李昭容打了个招呼。 李九探头瞧,心中满是八卦的欣喜,然而,为何?为何苏凤的表情那般……惊悚防备尴尬集齐在一脸,都不知该如何形容了。 “司马苏凤你个王八蛋!”空气中忽然一声炸响,吓得李九翘起的腿都震落在地上,忙不惊叠的起身拽住李昭容,一只鞋还甩在原地。 “容……容儿你小声点,大半夜的莫不是想把人都招来不成。”司马苏凤拼命朝后躲着,奈何身后退无可退,就差上墙了。 “二姐二姐!二公主!二殿下!”李九拦着李昭容的腰,脸被这二疯子拿掌糊了个全,本就不整齐的头发给挠了个鸟窝样,“这是咋的了啊!” 对啊,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李九简直无法想象自己此刻的狼狈,适才是来不及思考便冲上去压制了李昭容,此刻自己与司马苏凤互相瞪着抢铜镜,用来观察脸上挠出的指甲痕迹。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事情就会发展成这般?不该是小别胜新婚吗?不该是甜甜蜜蜜互诉衷肠吗?不该是苏凤哥哥容儿妹妹吗?为什么……为什么李昭容一副要杀人的架势,为什么自己要被卷进来啊! “我就不该拦她!你个没良心的,赶紧把镜子给我!”李九狠狠的瞪着对面的司马苏凤,手中使劲,不肯撒开。 “你答应过我不暴露我行踪的!你才是没义气的!赶紧撒手,再说了!你那脸抓没了也不过那副模样!”司马苏凤还不如李九,湿漉漉的长发纠结的堆叠在脑后,凌乱中露出半张脸,满是红红白白的印子,比起起码衣裳完整的李九,他半片衣襟被扯开了去,露出白花花的半边膀子。这乞丐模样的贵公子狠狠一拽,将铜镜拖至自己这边。 “谁让你做对不起我二姐的事情了!她要打的是你又不是我!我是帮你!”李九另一只手叠了上去,将镜子又扯了过来。 “谁惹你家这个疯婆子了!谁敢惹她!是她莫名其妙针对我!”司马苏凤低声狠骂,也将另一只手一齐使上力气。 “镜子给我,你们两个给我坐好。”李昭容坐在床沿,冷冷的看着眼前两个斗红了眼的小男人。 “……”李九听到李昭容的声音,下意思松手捂住脸,朝一旁窜去,防备的蹲在地上。 “……”司马苏凤得了镜子,人却因为李九的突然撤力朝后退去,最终一屁股坐在地上。 “……”李昭容瞧瞧左边,又瞧瞧右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自己为何会有这般弟弟?还有这般心上人? “李九你过来,”白了一眼司马苏凤,李昭容朝李九摆摆手。 “你别打我……”李九闪躲,一脸不信任,赖在地上不肯动。 “我给你上药!”李昭容牙关紧了紧,不禁攥了拳头。 “……那个,我自己来就好,不用了。”李九使劲摇头,齐齐摆手。 “你……是要自己走过来还是我帮你!”李昭容咬牙切齿。 “我……我自己来。”李九在司马苏凤一脸窃笑的表情中慢慢靠近李昭容,快走到跟前,被人一伸手拽了过去,压在软垫之上。 沁凉的膏药涂在皮肤之上,火辣的感觉顿时减轻不少,李九抬头,看着整张脸写着很不爽的李昭容,又识趣的默默别开头。 “那个……我?”司马苏凤远远的蹲着,盯着两姊弟,欲言又止。 “……”李昭容狠狠的剐了一眼苏凤,使劲拧了药膏罐子,嘎嘎作响。后者吞了口口水,默默的闭上嘴,不再直勾勾朝这边瞧,脑袋侧到一边,不是侧眼扫过来。 “你去给他擦罢。”李昭容收回视线,将手中的膏药瓶子丢给李九。 “你到底如何惹我二姐了?”李九挖了一团膏药扔到苏凤脸上,胡乱抹着,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问话。 “那是意外,谁想惹她了!”司马苏凤全然没有了往日的模样,躲在李九的影子里,防备的盯着李昭容。 “什么意外?你欺负我二姐了?”李九却是想歪了,狠狠按在司马苏凤伤口之上。 “哎哟哟你轻点!”苏凤不耐痛哼哼出声,迎来李昭容一记白眼,紧忙闭上嘴,躲着那恐怖的视线,轻声厉厉,“谁愿意惹你家这个疯子!京中谁不知道李昭容!我还敢欺负她?” “也是啊……”李九赞许的点头,又十分不解,“那你为何……不是,那我二姐为何打你啊?还这般生气!”想来回宫这么些日子,还从未瞧见过李昭容真的发火,平日里总是一副嘻嘻哈哈的模样,今日真是将这二姐所有的表情见了个满,可真真丰富多彩精彩至极…… “这事说来话长。”司马苏凤躲躲闪闪,不太愿意说。 “那就长话短说!”李九啪的盖上药罐,目光犀利不耐。 “我亲了她……”司马苏凤凑到李九耳边,压低声音,吐气如丝,“还看过她洗澡……。” 第126章 你要我嫁? 吧嗒……蓝白色的药罐子摔在地上,滴溜溜滚至一边。李九半张着嘴,一副不可思议的痴傻模样,不容置信的看着司马苏凤,继而僵硬着转过头,瞧着打量床铺的李昭容,再转回来,看向缩着脖子的苏凤。 就这般你一眼她一眼,只听到脖子咯吱咯吱的扭动声,李九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 “你怎么了?”司马苏凤正仰着脸等擦药,半日未等到动作,低头瞧,却见药罐子已经滚得老远,而那李九,一副吞了鸡蛋的表情错愕的瞧着自己…… “喂!”苏凤抬手,在李九眼前晃了晃,有些莫名其妙的要去拍她。 “你们……”李九一把抚开苏凤的手,眨巴了几下眼睛,回过神来,又侧着脑袋眯了一眼李昭容,整张脸的表情浮夸而猥琐,使得眼前的苏凤不禁朝后退去。 “你们何时开始的?竟然进展如此之快?”李九微微眯着眼睛,凑到司马苏凤跟前,眼中熠熠生辉,尽是八卦与探究,带着几分不曾遮掩八婆模样。 本来以为宫中就李天风那一对小鸳鸯,虽是情深意切,也是发乎情止乎礼的,未曾想这老二尽然如此胆大!看来对这帮弟兄姊妹自己了解的还是过于少了!以后定然要多关怀关怀他们……李九愤愤的想着。 “……谁说我们开始了!”司马苏凤很明显吓了一跳,赶忙捂住李九的嘴,回头警觉的看了一眼李昭容,拖着李九挪到更远的角落中。 “呸呸……”脸上擦了药,被这般一动作,蹭了大半到嘴中,李九嫌恶的推开李九,咧嘴吐着嘴中沾染的药膏。 “不是你说的吗!不仅是亲过了!还……”李九一时不好意思说出口,抬眼瞧着司马苏凤正小心的斜睨李昭容,气不打一处来,“还洗过鸳鸯浴了!你现在不承认!想不认账不成!”李九压着嗓子吼苏凤,“我告诉你,李昭容可还有兄长弟兄的!你莫想吃干抹净不负责任!” “你瞎说什么呢!”司马苏凤明显被李九的话唬了一跳,急急制止着,“莫瞎说!” “你给我说清楚!”李九拽苏凤。 “都是误会!误会!”苏凤急眼,“我也不是故意的!偏你二姐便这般赖上我了!这些年我躲她都躲到了西北,未曾想如今还被逮着,你也不瞧瞧,这不就被挠了一通!”说着还仰头指着脸上的伤痕。 “什么误会?多大的误会需要去看我二姐洗澡?还要亲她?”李九狐疑,明显不太相信的斜睨苏凤,“该不是你色胆包天被抓个正着?” “这事说来话长,总之是一场误会……我说大兄弟你得相信我啊!”苏凤背脊微微弯曲,肩颈耸起,同李九一齐蹲在门边。 “我更信我二姐……”李九甩开苏凤的手,心中半信半疑。 这般话似乎不像是假的,当年,或许确实是什么意外,这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误会,瞧苏凤的模样,似乎对李昭容并无她意,可若真如他所说,一切皆是意外之事,那二姐? 归来之宴上李昭容得了将要赐婚的消息,那般伤怀不似假装,适才,求着自己,逼着自己要去西北,那决心与坚毅也不似作伪,可若二姐心中的人不是司马苏凤,又是谁呢?李九抬头,有些困惑的看着这二公主。 “你们两个在那边嘀嘀咕咕的说什么呢?”李昭容大致整理了一下床铺,朝门边走来。 “未来姐夫同我讲你们的情史呐……”李九紧忙站起来,笑眯眯,一脸谄媚。 “……”司马苏凤猛的站起来,又看到逼视过来的李昭容,紧忙躲到李九身后,咬牙切齿,“李九你胡说八道什么!” “……”李昭容明显有些意外,一步一步走进两人,也不说话,就这般直直的盯着。 “可需我回避一下?你们两个?慢慢聊?”李九捂着火辣辣的脸,心有余悸,这两人摆明了有问题!司马苏凤这个骗子,莫想再拿自己挡枪…… “哎别别别!”眼看着李九要撤,苏凤急得紧紧攥住挡箭牌的胳膊。 “你个王八蛋……”李九侧着头,低声怒骂,“你们小两口的事情莫要连累我!” “司马苏凤,我有话同你说……”看着眼前的两个活宝,李昭容揉了揉眼睛,紧了紧发疼的牙齿,低低出声。 “我……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苏凤攥紧李九,从她身后探出脑袋,像只斗鸡般伸长了脖子,朝着李昭容哑着嗓子叫,“你死了这条心吧!我不会娶你的!”似乎知道接下来将要有一场狂风暴雨,猛的缩了脖子。 预料中的景象并没有发生,房中的空气似乎被抽去了声音,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李九轻轻抚开苏凤的手,却没有成功,一时手上使了死劲,一把掐住这无赖的手腕,想要将人推开。 眼前的李昭容静静的看着自己的方向,瞳孔却没有聚焦,一双眸子大而空洞,适才还是盛气凌人的模样,此刻却是逐步灰白,一点点变得呆滞。 李九想伸手,双臂却被身后的人禁锢,一面暗暗较劲,一面担忧李昭容,有些着急的盯着这绝色美人。 “为什么?”李昭容的声音一如之前,清丽如莺,不过是微微颤动的尾声暴露着主人此刻的情绪。 “那你为何就是不愿放过我呢!我一早便讲过当年之事是误会!是意外!”苏凤躲在李九身后,嘀嘀咕咕,不肯抬头。 莫再说了,李九心中着急,狠狠的掐着司马苏凤,那人却灵活的避开了自己的动作,依旧匿于身后。 “所以说,你定然是不肯娶我的对吗?”李昭容面上浮了几分苦笑,一双眼渐渐漫上红晕,雾霭,一点点的盛满了水雾。 李九从未看过如此模样的李昭容,印象中的二姐,一直是张扬而狂妄,错也好,对也罢,只要在她这儿,整个人永远是神采飞扬嚣张霸道的,即便当日借酒消愁,这位宫中丽人也是骄傲的。可此刻,所有的自负都从身体中抽走,一如那被情人辜负的普通少女,无助彷徨,希冀一点点从眼中散去。 “我不一早说过了!我不会娶的你……”司马苏凤埋着脑袋蹲在地上,絮叨着抱头,似乎已经认命,等待一顿毒打。 “所以,司马苏凤,你是真的希望我嫁给你三弟,往后唤我一声弟妹对吗?”李昭容脸上的泪汩汩而出,染污了满面尘埃。 李九站在两人中间,心中紧紧的揪着疼痛,三年,司马苏凤去西北三年,这个傻呵呵的大姐便等了三年,然而未盼来意中人的归来,却等来一纸赐婚书。世间尊贵,最是不过龙凤血髓,这般金枝玉叶,放下所有来逼婚,该是践踏着怎样的自尊?此刻得来的却是这般结果。 身后的苏凤听闻这般问题,突然不再说话,空气中又一度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唯留三人清浅的呼吸声,细不可闻。 李九呆呆的站在中间,不知道自己希望听到苏凤如何回答,答应?拒绝?不置可否?闪烁其词?一问一答之间,她已经清清楚楚,什么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梦,可该如何做?一个用情至深,一个心如流水不留落花。谁也无错…… “容儿,我不会娶你,”似乎想了许久,下定决心一般,司马苏凤终于出口,“自小我便当你是好兄弟,你放心,我会想办法,你不用嫁给司马文龙,不用嫁我司马家。” 李九微微眯了下眼睛,司马苏凤话中有话,他所指的,不是娶不娶李昭容,而是她不该嫁入司马家……为什么? “我便知道,你不会让我嫁给他人的!”面色惨白的李昭容似是突然得了魂魄一般,瞬间得了神采,整个人焕发着耀眼的光。 李九瞧着这般模样的李昭容,那般的灼眼,令人不忍细观,原来天下女子都一般,即便强悍如李昭容,也免不得情字之上自欺欺人,一枚芳心暗许不回。 “你我自小一同长大,我定然是希望你有个好归宿的。”司马苏凤估摸着似乎不用挨打了,微微探起头,双手扶着李九的胳膊,露出半个脑袋,盯着李昭容笑。 李昭容已经抹去面上溢出的泪,水渍杂着灰尘,整张脸透着团团污迹,不过再是泥土,在收起凄凄之色的李昭容脸上,也奈何不了那般绝色。 “我等你的好消息!”李昭容上前,嘴角上扬,一双眸子盛满星光,眼前的两人看得有些呆滞,就连司马苏凤,也忘记了躲开。 一记力掌拍在两人背上,劈啪作响,顿时引起两声低嚎。 李九哀怨的看着李昭容,这二姐真真是变脸如翻书,她适才就不该同情她的…… 司马苏凤苦着脸,更是后悔不该被这二公主的容颜迷惑,他打小便知道这女子是个夜叉,能躲着就该是躲着的! “今日便如此,我先走了。”李昭容扬眉,兴高采烈。 “大晚上的你去哪儿啊,明日一早再出发也不迟……”李九撇嘴,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先在我这儿凑合一下呗,收留了一个,不差另外一个……” 第127章 走水道 “你今日同我说的那些话,我想了想,有些道理,”李昭容推开门,“待我早些回去,明日一早便能去见父皇,早些处理了……”说完,门被掩上,轻轻的脚步声消失在走道之中。 “我同她说什么了?”李九有些摸不着头脑,呆愣着回头问苏凤。 “我如何知道!”苏凤撇嘴,站起身坐到一旁,使劲揉着被拍的后背,“你们家这个夜叉,也不知道能不能嫁出去!” “苏凤,你是真不知道二姐的心意?”李九瞧着司马苏凤,心中有些难过,瞧着这大少爷的模样,似乎是真当李昭容是弟兄朋友的。 “她就是不愿意嫁人啊!”司马苏凤白了一眼李九,“借着与我当年的意外,便逼迫要挟我做这做那的。” “那你可知道她为何不愿意嫁人?”李九黯了神。 “那疯丫头有心上人了吧?”苏凤猛然抬头,眼中带着狡黠,饶有兴致。 “……”李九一时哑口无言,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你知道是什么人?”苏凤微微眯眼,满面坏笑,“哪家小子这般倒霉的?”。 “你即不知道二姐的心意,为何愿意帮她阻了这门婚事?”李九移开眼,这是他们二人之间的事情,感情这般事别人无法插足多言,即便是亲人挚友,既是李昭容自己的选择,就留她自己去与苏凤讲吧。 “老二不能嫁给我司马家……”司马苏凤面色骤变,再不是之前那使坏探究的模样,此刻这玉面郎君神色深沉,眉头微蹙。 “为何这般说?庶出次子不承爵位,以司马家在朝中的地位,若与公主联姻,必是一段好姻缘,你为何说得如此笃定?”李九似乎瞧见了什么重要的答案要呼之欲出,急急追问。 “老二她,嫁谁都可以,唯独不可嫁给姓司马的。”苏凤远远的看像窗外,一双眼中满是风雨。 “你……”李九站起身,一手抚上苏凤的肩膀。 “你莫再问了,总之我会解决这件事情的。”苏凤回头,拍了拍李九的手,起身缩入塌中,不再说话。 “司马家……”李九喃喃,苏凤,你是否知道当年之事?大安建国时日尚短,当年司马家大儿应是已到记事的年纪,你是否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亦或是知道事情的真相? 浅浅的鼾声在房内响起,终是打断了李九的思绪。 “……”李九抬眼,心中一声暗骂,哭笑不得,这苏凤,又霸了自己的床铺!如何瞧,都是一性子恶劣的大少爷,二姐到底看上这小子什么了? 一阵乒乒乓乓继而骂骂咧咧的声音之后,李九安然卧于床榻之中,掩了棉被,睡得香甜。被踢下床一脸不爽的司马苏凤拖拉着鞋,歪七扭八的倒在硬板凳之上,低声咒骂,不时也没了声音。 待李天风来叫门,李九睁开眼,下意识的朝司马苏凤的方向望去,一如意料之中,这小子已经没了身影。 李九套上外罩,扯了扯身上皱巴的衣纹,简单洗漱后,捆好自己的宝贝包袱,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走出房门。 一众兵士已经食过早饭,在院中清点物资,李天风正在桌前喝粥,李九一屁股坐在一旁,不客气的取粥抓饼。 “昨日前往安宁城的人可是回了?有查到什么吗?”李九一口粥一口饼,吃得香甜。 “贴了告示,说是城中进了逃犯,提前关城门,全称围捕。”李天风有些吃不惯这乡野食物,瞧着李九鼓着腮帮子津津有味,不禁有些惭愧。 “那人可是抓到了?”李九呼噜着最后一口粥,舔舔嘴,含糊其辞。 “这便不知道了,我们也不走安宁城。”李天风学着李九的模样,大口嚼食,却依旧品尝不出滋味,一如嚼蜡。 “往西不走安宁城?莫非淌水而过不成?”李九吞下口中的食物,有些奇怪。 “嗯,是这般,”李天风点点头,“方兰说安宁城出了逃犯,周边官吏定然都集聚在一起,车队大都禁止了通行,此刻我们从那儿穿行太过扎眼,不如改走水道,一路向西,可直通舞河。” “水道快是快,可要经过许多无人之境,”李九皱眉,“咱们队伍中可有熟悉水道的人?” “舞河城围山傍水,军中皆是好水手,”方兰的声音稳如洪钟,掷地有声。 “那便是没有危险了?”李九回头,招呼方兰来吃饼。 “也不是这么说,途中要经过几道湍急的浅道,我们是顺流而下,很容易触到暗礁。”方兰摆摆手,示意已经用过早膳,在一旁坐下。 “那岂不是很不安全?”李天风皱眉,他是想要尽快到舞河城,却也不愿拿军中物资作为代价。 “届时上岸走陆路便可,”方兰笑笑,“这次我们送的是补给,不求速达,十五日内可送到即可。” “这般做确是更稳妥,”李九拍拍方兰的肩膀,表示赞同。一面站起来伸伸胳膊伸伸腿,朝李天风挑眉,“老四你吃好了没,该出发了罢。” “走吧,我好了。”李天风默默的站起来,朝外走去。 “四皇子就吃了这么些东西,一会上船怕是要受些苦头了。”方兰瞧着桌上剩余的食物,微微摇头。 “吃过苦头下次便学乖了!”李九耸肩,毫不在意,同时朝掌柜那边抬手,“老板!帮我把剩下的饼子都打包带走,再切两斤熟牛肉!” “吃得过多也会不适的。”方兰瞧着李九背上一个包袱,左右手各拎着大包小包的吃食,哭笑不得。 “方大哥放心罢!我可是一把好水手!海上出游尚且无惧。”李九咧嘴笑着朝外跑去,她是吃饱了,可怎奈她身后还有一个无赖的尾巴,看在这苏凤答应帮老二的份上,给他带点好吃的! “太子爷何时出过海吗?”方兰低声自语,轻轻摇头,跟了上去。 清晨的码头并无喧嚣,许是城中之事影响,此刻只留零星一些力工守着货物。 方兰指挥着一众兵士将催马上船,将货物卸下置入船舱,一切都有条不紊。 李九站在夹板上,轻扶着栏杆朝外看,有些浑浊的江水卷着水草撞击着船身,一眼望去,由浑变清,远处的水面泛着碧色,晨曦之下亮着星星点点的微光。一方蓝天一方碧水,这般景致那般熟悉,似曾相识又没有头绪。 李九静静的看着,心中平静。这种想得起来又想不起来的情况时有发生,这些年以来,自己已经渐渐熟悉了这种心情,从最初急迫的想探知答案,到后来什么都想不起来的挫败,直至如今已经习惯这种忽然闪现的熟悉感。 “在想什么?”李天风靠在一旁的扶栏之上。 李九侧过头抬起脸微微笑着,“大哥最常这般问我。” “大哥……”李天风垂了眼眸,“幼时,大哥也时常护着我的。”说到此处,淡淡一笑,眼中带着苦涩,择了母后,弃了兄弟,这是他自己的选择,这也是对皇后娘娘的恩情,他并不后悔。 “此刻他也是护着你的。”李九回过头继续望着远方,“他该是那最操心的性子,咱们兄弟姊妹哪一个他又没曾放在心上呢?” “……”李天风看了看李九,不再说话。是这样吗?大哥还会当自己兄弟吗? “四爷九爷,货物都装好了,可是能出发了?”方兰站在甲板另外一侧,朝两人扬声挥手。 “走罢,出发!”李九与李天风互相看了一眼,一齐点头。 “起锚!”方兰得了信,拉长声音,悠长沉稳,回荡在河道山涧。 大船稳稳的驶出护城河,杨帆直上,渐渐行入江道。 “好无聊啊……”李九平躺在甲板上,随着船身左摇右摆,将帷帽叠在脸上。 “呕……李天风却是早已经没了在岸上时的公子模样,此刻正扒在栏杆之上,哇哇吐着清水。 “还未适应啊……”李九轻轻掀开帷帽,露出一角,有些无奈的看了一眼面如土色的李天风,叹了口气,又将帷帽盖上。 出行三日了,这四哥第一日已经将腹中食物吐了个干净,待到第二日便是黄白汁水,今日好了,清水灌进去,清水呕出来。 “四爷没事吧?”方兰蹲坐在一旁,低声问李九,面上有些担忧。军中待得久了,西北兵皆擅水战,苦船之人他是真的许久未曾见过了,此刻也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 “没事的,他那般健硕一个年轻男儿,吐一吐死不了人的,”李九的声音闷在帷帽中,毫不在意无精打采的。 “九爷倒是出乎我预料了。”方兰遣了一旁的小兵去照料李天风,盘腿坐下。 “我瞧上去很弱吗?”李九推开一点帷帽,露出半只眼睛,倒没有不高兴,似乎很是好奇。 “倒不是这方面。”方兰哈哈笑,轻靠着船锥,“九爷粗食糙肉吃得欢,清酒掺水亦不嫌弃,船行颠簸,你倒也睡得香,方某有些意外罢了。” “瞧不出我这般身份倒如道中草芥吧。”李九闷声笑。 “确是这般比喻。”方兰一如既往不会拐弯。 “非我适应能力强,”李九的声音低下去。“不过是皇后娘娘过分骄纵四哥罢了。”慢性毒药一如蜜糖之水,由内之外,腐蚀骨魂。李九轻轻的闭上眼睛。 第128章 跟踪苏凤 “可还有苦船的药丸?”李九看着面如蜡色的李天风,微微有些担忧。 “此次出行未曾想会改水道,且没考虑到这方面,并未准备,”方兰有些歉意,“倒是苦了四爷了。” “今日便会停泊靠岸吧?”李九坐起身,将帷帽随意的盖在头上。 “午后便会靠岸,避开了大码头,前方有一个小镇子,镇子里有许多不错的吃食,平日里他们便靠卖些吃食零碎给路过的船只,维持生计。”方兰点点头,指向前方,“我们停留一两个时辰,补充些蔬菜果物,届时应该能买到晕船的药丸。” “黄昏开船,岂不是又得夜间入江?停靠港口过夜会不会安全一些?”接连几夜都是在江心飘摇,李九瞟了一眼李天风,有些担心这位大少爷会受不了。 “码头最是鱼龙混杂,如无特殊,还是离开港口比较保险。”方兰摇摇头,轻轻叹气,“若是平日里出行,大可靠岸寻个客栈,不过此次粮草众多,搬来搬去的太过惹眼了。” “即是如此,便听方大哥你的。”李九站起来笑笑,“我想四哥应该没事的,吐着吐着,就习惯了嘛。”尖尖的虎牙衬托着坏笑的脸,阳光透过帷帽的轻纱,洒落金银色的亮点落在李九脸上。 “枪法骑术你可是样样不如我,”李天风软坐在一旁,白了眼李九,“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老九……” “此刻不尽欢,日后还不照样被你们笑,”李九故意作出呕吐状,气得李天风扭过头不再理他。 “这日头晒得我头疼,你们俩吹风罢,我进去躺一会。”李九从架子上取下鸽子笼,轻轻抱出小花毛,也让这小家伙放放风。 “九爷去休息吧,我帮你看着这肥鸟。”方兰盯着在甲板上走来走去的小花毛,答应李九。 “咕咕咕咕……”小花毛也不知是听得明白了亦或是瞧不顺眼这大个子,翅膀一挥,噗啦噗啦停在方兰头上,踩乱了那头上本就不整齐的发束。 “方大哥可莫去惹它,他老婆被带走了,最近脾气坏着呢,”李九敲了敲小花毛的脑袋,阻止小家伙使坏,笑着走开。 “这船上谁带着老婆似的……”方兰撇嘴。 李九看着甲板上两人一鸟,不禁乐出声,笑着摇头钻进了船舱。 船舱狭窄,卧榻上一个男子披头散发,翘着腿半靠在木板船身上,百无聊赖无精打采,见着李九进来,一个打挺咕噜爬了起来,眼睛中放着光,“可有什么好吃的?”见李九没反应,继而求其次,“好玩的也行啊?” “你当我出去寻宝不成,不过是在甲板上晒晒太阳,还没靠岸呢。”李九一脚踢开司马苏凤,也懒懒的躺在塌上。 “日夜在这江心之中,都快闲出鸟来!”苏凤的位置被霸占,赖在一旁的竹椅中,双臂弯曲枕着脑袋,长腿伸直,懒散的叠在床沿上。“早知如此,我便不搭你这便船了,一人骑马虽是寂寞了些,好歹也比如今墙啊!”絮叨起来没完没了,苏凤越说越来劲,抬起胳膊敲着船舱,“你瞧瞧,你瞧瞧!你这么巴掌大些的地方,我司马苏凤就在这么个鬼地方待了三天三夜!”说到激动处,抬腿踢了踢李九,眨巴着眼睛求共识。 李九一躺下便阖上了眼,耳边嗡嗡嗡嗡尽是这苏凤的唠叨,此刻更是不耐烦,猛的回过头,袖中的短刀落入手中,五指紧扣攥握刀柄,狠狠的插入床沿,转过头,满面凶狠,恐吓苏凤,“你若再不消停,我便剁了你丢江里头去!” “……”苏凤猛的缩回床沿上的腿,斜眼嫌弃李九,不高兴的撇嘴,“说还说不得了,没事还动刀动枪的,你们几兄弟还真是都一个模样……” “看来你确实是招打。”李九将短刀收起,白了一眼苏凤,不自觉的微微笑起来。 “这样,你去把方兰引到船舱中去,我也好出去透透气。”苏凤凑到立九眼前,作可怜状,“你瞧瞧我,过久未见日光,脸色都发白了。” “你真当我是瞎子不成,”李九懒得理苏凤,“哪日入夜你未曾出去,再说你大少爷功夫好,这小小船舱如何难得住你?” “那白日与夜间毕竟不一样对不对?”苏凤看今日李九有问有答,蹬鼻子上脸,劲头十足。 “午后便会停靠港口了,届时你滚上岸去自己走,莫再缠着我……”李九翻了个身,平躺在塌子上,声音有些疲倦,不自觉打了个呵欠,“你还霸占我的床……”声音越来越低,终是完完全全阖了眼,浅眠入梦。 “落凤镇?”司马苏凤抬手在李九眼前晃了晃,一面试探着这人是否入眠,一面轻声自语,“看来水道要去陆行快了将近三分之一的时间,按如此算来,若无意外,不出十日便可到舞河。”苏凤皱起眉,眼中的颜色深沉下去。“这趟时间若是没有错,那便可以肯定之前久久未到的粮草,定然是被故意耽搁了。”低头看了眼李九,沉默不语,侧身闪出了船舱。 “……”李九猛的睁开眼,一双眸子在昏黄的室内闪着光芒,直直的望着苏凤离去的方向,合衣起身,无声的跟了上去。 远远的隐在暗处,李九屏住呼吸,耸眉尾随。 苏凤的功夫应该不是特殊训练过,手脚动作一如自己所学,正派而平常,走路不过是小心防备一些,并无鬼魅。李九随着人穿过层层船舱,绕过马房,最终在货仓停下。 这艘床是从货商处购入,上下两层,方兰看中的,便是船腹隐秘且空间极大。最是适合押送物资。货仓中堆放着粮食酒水,还有兵士们的兵器杂物,苏凤沉着脸,四处瞧着,一张俊脸散发着沉重威严的气息,与平日的无赖状判若两人。 “……”司马苏凤耸着眉静立片刻,猛然想起什么似的,屈膝伏地,单手成拳,轻轻叩击着船板。 地板回声沉闷,并不似中空,苏凤未放弃,一寸寸挪着位置,重复着之前的动作。终到一地,叩击声忽而清脆。 苏凤抬头,李九侧身匿在箱后,再探头,已不见人影。角落中的地板被移开,露出船腹,李九单手扶墙,轻轻跃下。 下方便是真正的货仓了,苏凤找到了想找的东西,放松了几分警惕,一面走着,一面轻抚麻袋。李九皱着眉跟在身后,猜不透苏凤的意图。 一人查探,一人潜行,微微一盏油灯,映照着两个各怀心事的鬼祟人影。 忽然一声巨响,顺流无阻的船不知因为何事猛的停了下来,水浪将船尾掀起,又沉沉落下。李九未设防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手中没有助力点,一时未抓住牵绊,整个人朝前滚了出去。苏凤倒是眼疾手快得多,船身前倾的瞬间便环住了帷柱,可惜预料了事故,未预料身后有尾巴,李九一如重石被甩了出去,猛的砸在苏凤身上,将人冲撞了出去,两人双双砸在船尾的麻袋上。 “是你?”苏凤被撞得眼冒金星,一张脸皱成一团,讶异的看着李九,登时揉着脑袋,一脸不耐,“李九你是不是有病!” “你才有病!”李九的腰在柱子上磕了一下,此刻疼着直咧嘴,一双眼瞪得溜圆,狠狠的剐着司马苏凤。 “你没事跟着我干甚?”苏凤不客气,揉着脑袋站起来,眼中带着防备。 “你不鬼祟我便不会跟着你了!”李九揉着腰半躺在地上,口中嘶嘶的吐着凉气,“你还未说你背着我溜到这里来做什么?你莫要告诉我你是奸细!” “我说你脑子有坑是吗?”司马苏凤一脸不耐,“小爷我是上过战场的人!我需要来奸细你!?” “那你鬼鬼祟祟来这里做什么?”既然被苏凤发现了自己,李九不愿就这般放过,双手撑着地,想要爬起来。 “我……”苏凤抬胳膊想检查麻袋中的货物。忽然又一声撞击,整个船身愈发剧烈的摇晃起来,这次双手悬空一捞,却什么都未抓住,苏凤猛的被甩了出去,在李九惊悚的眼神中……哐当一声砸在她的身上。 “一报还一报,现世报……”苏凤回过神,瞧着一张脸黑成炭的李九,摸摸鼻子,朝一侧躲开。嬉皮笑脸道,“适才我可没……没怎么着抱负你啊,一人砸一下,你……你若再动手就非君子所为了啊……” “赶紧滚开!你压着我的腿了!”李九哑着嗓子,声音中带着愤怒。 “喔噢噢!你不早点说嘛……”苏凤一手拽住木栏,紧忙弹开,警惕的缩在一侧,防备着李九。 “莫耍宝了,还不快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李九一手揉着腰,一手揉着腿,龇牙咧嘴。 “嘘……”适才还一脸傻气的苏凤此刻却突然正了颜色,一双凤眼沉了颜色,手指比在唇间,无声的朝上面指了指。 “把入口封上。”李九也听闻了隐隐传来的噪杂之声,再无嬉闹的心思,伸手指了指入口,示意苏凤转紧时机。 第129章 劫匪 苏凤沉眉点点头,轻轻起身,将入口船板挪了回去,吧嗒一声,扣上内锁。 船身逐渐安稳,一如之前,再无颠簸。李九与司马苏凤静静的蹲卧在角落之中,四只眼睛紧紧的盯着入口方向,四周陷入沉寂。 喧嚣吵闹兵刃相接的声音远远传来,透过层层船板,并不多么噪杂,却是那般惊心动魄。李九一双眸子深如潭水,面色严峻,双手攥得发白。 苏凤低头看了眼李九,平日里的俊朗少年,此刻表情十分可怕,也难怪,一直长在宫中养在宫中,即便面对争斗,也不过暗箭流言,此刻遭遇这般事故,如此年纪,害怕也是难免。一如当年的自己,那般的自以为是,真当耍得一手好剑法便可所向披靡,然而却在见过了真正的战场之后,才明白以往的自己是多么的幼稚与可笑。 “李九,你莫害怕,”轻轻的拍了拍李九的肩膀,苏凤瞧着他发青的脸,微微放松了表情,淡淡一笑。 “我无妨的,”李九挤出一丝苦笑,轻轻摇头,“你是不是猜到了会有变故?所以下来货仓?” “我是来查看粮草的,”苏凤盯着李九,眼中情绪莫名,“既然到此情境,我便也不瞒你了。” “粮草有异?”李九讶异。 “我也不知道,”苏凤轻轻摇头,“一个月前大营被突袭,鄂温克二皇子率领一众骑兵压境,将粮草马食烧了个精光,他们似乎知道所有部署一般,我军猝不及防节节败退,直至兵临城下,魏文大将军拼死守住城门,最终保住了舞河城,我军却损失惨重,不仅是人马死伤众多,且没了大部分的军粮,而且……”苏凤闭上眼,“而且大帅魏文将军身受重伤,我离开时还卧床不起。” “为何?为何京中未听闻半分消息?”李九震惊,呆呆的盯着苏凤。 “魏大将军前前后后派了十多批驿兵回朝报信,请求增援与补给,可所有的消息一如石沉大海,了无音讯。”苏凤的声音低沉,简单的言语中却满是锣鼓喧天,震击着李九的耳膜。 “你……你是回来私见父皇的?”李九脑中逐渐清明,她一早猜到苏凤定然是有要事才回京的,可未曾想到…… “算是,也不算是,”苏凤低头瞧了一眼李九,斟酌着是否该与这少年说。 “事实如何,你不妨直说,”李九直直的看像苏凤的瞳孔,似乎瞧出他的心思。“如今我也不算什么皇太子,既是同路赴西北,便是可能同上战场的伙伴不是吗?” 苏凤迎着李九的眼光,这瘦弱少年双眼清亮,瞳孔中满是忧心,一如当年那般纯粹。 似是下定决心一般,苏凤轻轻叹口气,“一直以来,宫中争斗不波及军中,这是大安建国以来自有的默契,这也是我当初离京参军的原因。可此次明显有内应,我也不知道谁可以相信,且这人是不是皇上,我也不能确定。”抬头瞧着船板上振落的灰尘,苏凤微微眯了眼睛,“大安与鄂温克部族的实力不相上下,打了那么多年,双方都损耗巨大,三年前,魏文大将军从我司马家手中取了虎符,费了多少心血才与鄂温克大皇子谈和,这几年边境一直相安无事,你可知道,这方和平是多么的来之不易,又是多少鲜血换来的,就这般,沦为了争夺皇权的工具,白骨英魂何其哀?。” 苏凤的声音低沉,悠悠的回荡在李九的耳中,震击着魂魄。 “不会是父皇的,”李九轻声喃喃,“如若父皇一早知道,便不会准我来西北了不是吗?” “皇上已经知道了,那夜我从你宫中离开,便去寻了皇上。”苏凤没有看李九,“可即便如此,也无法确定皇上是否真的没有嫌疑,建国以来,虎符一直未曾掌握在皇权手上,我不确定皇上是否利用这次战事夺回虎符。且将你派遣军中之事,也令人怀疑,如若他没有把握保证你的安全,如何会在这般战时送你上舞河,何其此地无银三百两。”声音到最后,透着浓浓的凄凉与失望。 “是我求父皇准我随军赴西北的。”李九的声音沉闷,此刻的她终于明白离别之时父皇为何那般不舍,却又那般决绝。 “你?为什么?”司马苏凤今日才知道这件事情,一直以来,他都以为是皇帝派遣一个太子爷来力证清白。 “我大概知道边境被破,不过不知道具体时日与具体情况,”李九低低轻语,“太奶奶给的消息。” “既知如此,你为何还……?”苏凤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一般,一直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猜透人心,可却猜不透身边这个从未放入眼中的小小少年。 “太奶奶说过,护国安邦是皇家儿郎首要的责任,父皇无法离宫,我既身为皇太子,此时此刻,稳定军心的责任便义不容辞了。”李九轻轻笑笑,“你也莫这般看我,我很怕死的,只不过我若想长长久久的稳做这个太子爷,需要有一个安宁的国家不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若舞河破城,鄂温克族破军宣战,整个国家便会陷入战火,待那时,我岂不成了罪人?” “我倒真小瞧你了。”苏凤的冷笑渐渐隐去,面容有了几分温度。 “挥刀上阵的不是我,举枪破军的也不是我,我没什么本事,你无需高看。”李九瞥了眼李九,满面自嘲。 “粮草,”似乎是突然想起什么,李九忽然抬头,“你特意来查看粮草?为什么?可是有问题?” “魏文大将军向周边城的太守均有借粮,可最终,不是没有音讯,便是送到的军粮被换成了麸皮。”苏凤叹口气,“我一路跟着你,便是希望能守护这批粮草安然回营。” “你可查出什么问题来了?”李九登时紧张起来,扶着腰站起来,一刀捅入身旁的麻袋,黝黑的豆子滚落而出,散发着青涩的香味。 “这批粮食暂时是没有问题。”苏凤抬头瞧着李九,可眉头没有半分松懈,“可之后,便不知道了……” “你我二人在此,如何都要守住这批粮草不是?”李九回头,微微扬起嘴角,一双眸子在橘黄的灯下,晶光璀璨。 苏凤抬眼,瞧着这一瞬即逝的表情,竟有些呆滞,胸腔中似乎被什么震动一般。 “你倒是相信老四和方兰。”苏凤低眉,站起来,脸上也逐渐有了光彩,胸有成竹的模样。 “没了我这个负累,一众将士保命应是不难,”李九笑笑,“明抢,也太瞧不起我们皇子了,着实不是一个好主意。” “你有了主意?”一时间,苏凤竟有上前抱抱这个瘦弱皇子的冲动。 “司马大公子,你不是也有主意了么?”李九回头,细小的虎牙散发着晶亮的光芒,一双梨涡中盛满了神采。 “我发现我开始有些喜欢你这个小兄弟了……”苏凤凤眼轻挑,心下微动,上前一把抱住李九,重重的拍了两下这少年的后背,释放着心中的高涨情绪。 “谁要你个不男不女的喜欢……”李九被拍得低声咳嗽起来,愤愤的看苏凤。 “方家那位老二才叫不男不女,我这是男儿身女儿像,生的标致活得久。”苏凤白了一眼李九,“莫再扯嘴皮子了,赶紧做事罢。” “胡扯也是你,正经也是你,”李九撇嘴,不过也随着苏凤一齐,加快了手中的动作。 一路吵闹的二人行事动作却是十分默契,待捆好最后一袋马草,李九拍拍手,擦了擦额角,一屁股坐在地板上。 厮杀打斗还在继续,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远远传来,李九回头,瞧着苏凤轻轻扬起嘴角,嘱咐着小兄弟,“你自己藏好罢,若被人找到,我还真不知道如何解释你这逃兵。” 站在灯下的苏凤居高临下看着李九,少年的脸削瘦黝黑,额头上沾染了几道灰尘的痕迹,一双眼睛明亮。 “自己小心。”留下四个字,苏凤朝出口跑去,只听闻一开一合,眨眼间,便没了身影。 “放心罢。”李九轻轻笑着,抬头盯着合上的出口,眸中光彩跳动,等待着脚步声的靠近。 噪杂一如脚步声,近至头顶,李九低下头,双手隐入袖中,一手紧攥刀柄,默不作声。 “货仓入口在哪里?”陌生的声音,暴躁粗狂。 “船腹之中,那儿便是入口。”年轻小兵的声音,带着几分惊慌。 “你,去打开。”依旧是之前那个粗哑的声音,李九轻轻抬起头。 齐齐的脚步声,伴随着嘎吱之声,船板被移走,强烈的灯光由洞口映射而下,李九微微眯眼,瞧着缝隙中落下的灰尘,静静的站起身。 “太子殿下原来躲在这儿了,也难怪,让属下拼命,自己却隐匿暗处,坐享其成,李家惯有的传统不是!”还是适才那般粗哑的声音,主人是黑衣黑帽黑围巾的男子,瞧不见容貌,看不出年纪。 李九打量着眼前的一众黑衣人,统一着装,宽手宽脚,均是练家子。 第130章 失粮草 “你们是什么人?”李九拧眉,微微眯眼,“即知我是太子,还敢亮兵器,通通不想活了不成?” “哈哈哈哈哈哈,我说太子殿下,你还当这儿是宫中呢!”一个精瘦的黑衣人放声狂笑,“如今你为鱼肉,我为刀俎,你若出声求饶,我大哥或许留你一具全尸!” “闭嘴!”粗哑声音的黑衣人喝止了属下,一双眼睛满是精光,盯着李九。 “你们因我而来?”李九挑眉,压低的声音透着探究。 “太子殿下自恃过高了。”粗哑声音的黑衣人压低身线,“我们要的,是你身后的粮草。” “粮草之事你们也知道,”李九沉了声,果然如之前所料,自己出行的时间虽然已经十分隐秘,却依旧透露了出去,“你们来自宫中?” “……”黑衣人死死的盯着李九,眼中的杀意一闪即逝,然而却并未出声。 “司马家?太极宫?”李九见眼前的人没有回话,一字一句出言试探,渐渐放低了语速,“或者,羽卫?”知道自己得了圣旨的人很多,可知道自己出宫的人并不多,李九将心中的疑惑一一问出,一双眼紧紧盯着眼前的男子,不曾想放过他眼中任何情绪。 不知是听到哪个字,男子眼睛微微一闪,避开李九的视线。 似乎意识到了这干瘦少年的意图,男子阻了李九的问话,先声夺人,“奉劝太子殿下莫再做这般无畏之事了,强敌当前你能这般冷静,我倒是说一声佩服,可装腔作势从来救不了人,你是束手就擒还是想受些苦头,自己选择罢。” “我四哥呢?方兰呢?”李九瞥了一眼一旁的瘦弱小兵,她记得这个少年,一直不大起眼,年纪不大,似是守马草的小兵。 “太子殿下大可放心,我们求财,不索命。”粗哑声音的男子性子倒是十分耐得烦,“他们都无事,至多是受些小伤罢了。 “军粮于前线是救命的物资,对普通人来说,不过是粗粮食物,如今盛世,即便匪类也不会冒这般险来劫食物,你们……”李九手中紧紧的攥着短刀,心知这帮人的耐心似乎快要用尽,想要多问出些线索。 “太子爷莫多费唇舌了,”果不其然,为首的男子渐渐皱起眉,眼中满满的尽是不耐。 “大哥,莫再与他废话了!”一旁的男子挥舞着长刀,寒光闪闪。 “是啊大哥,时间不多了,”另一侧的矮个男子凑近首领,压低声音,“快到落凤镇了。” 落凤镇,时间……李九暗暗凝神,这帮人要在码头靠岸,是要将所有的粮草搬到落凤镇上吗?水上动作尚可说是隐秘无人可见,可一旦着落,四周人来人往,无需避忌吗? “你们几个,上前将他拿下!”男子点头,大手一挥,“剩下的人清点物资,统统搬走,速度快些手脚麻利些!” “是!”蒙面的黑衣人齐声回答,一拍刀刃架向李九,火把下一双双眼虎视眈眈,防备而敌意的靠近李九。 “你们大哥对我这般熟,定是知道我那三脚猫的身手的。”李九淡淡苦笑,手中的短刀倒柄入袖,“各位小哥也无需这般小心的,莫伤了我,我自跟你们走便是。” 李九双手负于背后,一人站在光影之中,并无挣扎,束手就擒,由着上前的黑衣人前后左右将自己束缚。 “捆了。”领头似乎没有意料到李九竟然如此合作,再次看向她的眼神中透着鄙夷与嫌恶,甚至之前那丝探究也淡然无存。 “哎哎哎轻点,要走便走推什么推?”李九被绑成粽子状,年轻的黑衣人力气大,随意的推搡着这无用的太子爷,心中解气。 “瞧瞧这平日里的皇家富贵人,此刻又与常人何异?”年轻男子将李九捆在帷柱上,匕首轻轻的拍着李九的脸,轻蔑的笑道。 “可不是!”另一个黑衣男子符合,“依我瞧着还是有不同的,特别的没用特别的窝囊嘛!”话一出口,身旁的黑衣人瞬间爆发出鄙夷的笑声,“没错,我们山头任哪一个兄弟都不会这般软骨头怕死的!”另一人也凑到李九面前,好奇的打量这东宫九子,一个鼻子两个眼,尖尖脸弯弯眉,不过是比人生得更多几分秀气而已。 李九微微眯着眼睛,防备的看着眼前的黑衣人们,待冰凉的的刀刃拍在脸上,有些无奈的别看脸,一双眼看着火把,任凭冷言冷语。 黑衣首领远远的坐在货柜上,一双眼冷冷的看着李九,对于手下的行为,即不阻止亦不赞许。 “全都搬完了,大哥!”搬运货物的黑衣人从甲板上跳下来,朝首领汇报。 “数量可对?”首领收回目光,看向来人。 “弟兄们清点过了,一共可载车十一,每车十包,与信报中所提到的数量一样。”来人双手拱拳,声音洪亮,朝着首领规矩的汇报。 李九望过来,心中自嘲,自己出宫的时候都不知道货物的具体数量,这帮人的信息竟是比自己还准确些。 “上头什么情况了?”首领点点头,低沉着视线看向望过来的李九。 “把两个领头的制服了,剩下的都听他们俩的,此刻都绑了。”汇报男子的声音带着骄傲,“还当多厉害,准备了这许久的功夫,这帮无用的兵士竟是此般不堪一击!就如此本事,还如何打得赢战?” “都准备好了便走罢。”首领一直未曾松开皱成一团的眉头,所有的一切,似乎太过顺利了,又似乎应当如此,理所当然一般,可不知道为什么,心中隐隐总有一种不安的直觉,究竟是哪里出了错,却如何都想不透。 “撤退!”小个子黑衣人得了令,声音中带着兴奋与雀跃。 “慢着……”经过李九身边,首领却突然停下乐脚步,一双眼如最阴测的动物,怀疑的盯着李九。 “大哥?怎么了?”一众手下有些莫名。 “你为何这般笃定?”首领的声音本就低哑,此刻透着怀疑与敌意,话中的情绪更是令人心颤。 “你们不是说了不会伤我?”李九本在望着火把想事情,此刻被首领逼问,顺从的回过头,盯着这双眼,无奈回话。 “不……不仅如此,”首领上前一步,想从李九的眼中看出究竟来,“你太过平静了,不似一个刀下之人。” “我说大哥。”李九觉得有些好笑,“如今拿刀的是你,被捆的是我,得了物资的是你,丢了粮草的是我,怎的你竟是比我还紧张些?” “大哥,这废柴太子说得有道理,您是不是太过小心了?”一旁的黑衣人没耐性,不理解平日骁勇的老大为何今日这般磨磨唧唧。 首领的眼中闪过寒意,横了一眼手下,那黑衣人立马噤声,带着狠意看李九,眼中杀意腾腾。 “你最好小心些,莫要耍花招。”首领抬手,钳住李九的下巴,将这皇太子的脸扭过来,直视自己的眼睛,“此刻我并未想伤你,可你若不识好歹动些小心思,我便不确定是否能管住手中的刀刃了!” 男子的脸靠得过分近了,虽然隔着面罩,却依旧能清晰的感觉到对方的呼吸。李九咬紧牙关,控制着胃中的翻腾,一直无所谓的脸顷刻间冷了下来,没有一丝温度。 “松手。”冷冷的声音低沉清晰,却似乎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首领竟在不自觉中松开了钳制李九的手。 垂眼看了一眼首领的手,李九皱眉抬眼,平日收敛的威压似在不经意间释放而出,又似是幻觉一般,在这黑衣首领松开手的瞬间,李九浑身散发出来那般无形的压力顷刻间消散。 “抢夺粮草是一回事情,”李九的声音骄傲而冷淡,微微昂着头,“可伤及太子又是另外一回事,你们当真以为有本事动我分毫?”捆在柱上的瘦弱少年满面微光,柔和的五官却尽是寒霜。 “大哥……他是不是有帮手?”一侧较为年轻的黑衣人有些沉不住气,带了几分后怕的四处观望。 “丢粮草确是大错,这事摊在任何一个人身上,皆是掉脑袋的事情,”李九斜睨眼前的黑衣人们,“可你们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便知这般小事我根本不放在心上,我又何须为尔等宵小忧心?”柱子上的李九狂傲自大,脸上的表情丝毫不似阶下之囚。 “你!”黑衣人气不过,气呼呼的想要上前动手。 “住手。”首领垂了眼,“我们走罢。”这皇太子如此愚蠢自大,定然是不知道如今军中的情况,更不知道丢失了这批粮草,他与他的父亲可能会面对什么。面对这般愚不可及的对手,他又何须担忧,小弟们说得对,是自己太过小心了,眼前这人,内里与实际,就如看到的模样这般,无用的蠢货! “撤退……”首领转身,长刀入鞘,大步离去,再无怀疑与侧身。 “……”望着一众离开的身影,李九轻轻叹了口气,适才嚣张的狂妄一刻间没了踪影,一张脸陷入阴影,神色莫名。 第131章 商议 四周逐渐安静下来,船身摇荡,片刻后归于沉寂,看来,这帮人已经离开了。 头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李九抬眼望过去,只见司马苏凤探出半个脑袋,看到李九被捆成这般模样,不禁咧嘴笑,“可需要帮忙?小九九?” “你还不快些追上去,便什么都查不到了……”李九白了这无赖一眼,懒得搭理他。 “放心罢,我司马苏凤好歹也是江边长大,人称浪里小白龙,这点距离若我都追不上,往后可莫要再混下去了。”苏凤四处观望,瞧着被搬空的船腹,微扬嘴角。也不知道李九是如何做的戏,这帮人竟是没有半分怀疑。 “滚……”一声低喝带着长长的尾音,李九的白眼将要翻到天边去,狠狠的剐着苏凤。 “得得得,我滚……”苏凤轻笑着摇头,一个侧身,不见了踪迹。 李九望着将要燃尽的灯火,将手中的短刀隐入袖中,静静等着人来。 木船还是那般稳稳的漂浮在江面,不快不慢的速度,一如初始,似乎这片刻的变故并未发生一般。蜡烛终在流逝的时日中燃尽了最后一丝烛心,火舌吞卷着落下的烛泪,忽而爆发最后一瞬的光芒,继而微暗。渐渐熄灭,一丝火绳沁出一缕青烟,四周渐渐陷入如死寂般的黑暗。 李九微微攥拳,这般漆黑她有些不太习惯,虽是早有预料,却难免几丝不安。 “九爷?九爷?”上方传来轻声呼唤,一人,两人,许多人。李九静静的听着,微微扬起嘴角,黑暗,终是不会太长的。 “方大哥!我在这里!”李九扬声,脆语悠悠。楼上的人们顿时有了回应,本是杂乱无章的脚步声顿时噪杂起来,朝着李九发出声音的方向涌来。 “莫乱走,入口在这边。”是方兰的声音,李九盯着入口处的船板,悉悉索索的声音过后,船板被掀开,灰尘与火光一同落了下来,将上方的人影映照在地面,群魔乱舞一般。 “方大哥!”李九配合的出声,向寻找自己的人传递着讯息。 几个小兵捧着火把跳下来,挥舞着火光四处探,轻易的便发现了捆在柱上的李九,急忙上前。 “方大哥!九爷在这儿呢!”走在前面的小兵放下手中的火把,取出匕首,道声得罪,急急帮李九松绑。 “即是救我有何得罪的,”李九笑着叹气。 “九爷你没事吧?”方兰翻身下了船腹,上下左右前前后后的瞧着李九,眼中满是紧张。 “无碍的,不过捆得久了些,手脚有些麻痹。”李九甩开身上的绳索,双手成拳,扭动着手腕。“方大哥没事吧?我四哥没事吧?” “四爷胳膊上挨了一下,不过只是轻伤,只动到皮肉,并无大碍,我命人扶他去船舱休息上药了。”方兰上前扶李九。 “只是皮肉伤的话倒无所谓,”李九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无需搀扶。 “这……船舱中的粮草?”待瞧见李九无碍,方兰将火把移至船舱,声音中带着愤怒与颤抖。 “都被夺走了。”李九叹口气,眼中的灯火忽明忽暗。 “……这帮贼匪!”方兰赤红着双眼,一拳锤在帷柱上,船板上落下细细小小的灰尘与碎屑,宣告着主人的愤怒。 “究竟是何情况?方大哥可知道这帮贼匪是何人?”李九冷着一张脸,表情并未比方兰好看多少。 “皆是统一装扮,面罩黑衣,瞧不出身份,”方兰硕大的块头,在黑暗的船腹中却显得十分苍凉,透着浓浓的挫败。 “一众弟兄可是无碍?”李九上前拍拍方兰的肩膀,无声劝慰。 “至多不过轻伤,大都无碍,”方兰情绪极低,“适才清点了人数,少了俩人。” “我瞧见了一个,”李九抬眼,“应是那般贼匪的内应。”想着那个年轻的小兵,李九微微皱眉,“可是知道是谁不见了?” “还需清查。”方兰对于有内应并不奇怪,可这不代表他不失望,都是战场上一同赴血的弟兄,此刻却背叛自己,这种滋味,并不好受。 “先上去罢,我想看看四哥,”李九松开方兰的肩膀,轻轻叹气,“事已至此,自责也无用了,我们还是想想之后该如何应对吧。” “你说得对。”方兰低垂着头,肩颈微微耸着,整副身子松垮而失落。 “扶四爷上去。”瞧着一瘸一拐的李九,方兰强打起几分精神,嘱咐下属。 “无妨,我自己可以走,不过有些麻。”李九摆摆手,从出口跨了出去。 船舱并未大动,看来这帮人是早有准备,直接朝着船腹中的粮草而来,并未因为寻找耽搁时间。李九侧脸瞧着整齐如初的船舱,黑着脸上了甲板。 不比下方,甲板上凌乱不堪,几根帷柱从根部断裂,又被刀劈斧砍,满目疮痍。李九远远的看像四周的围栏,八爪勾的痕迹狰狞而明显,这帮人是这样上来的,极其快速而熟稔。 水匪?李九轻轻摇头。 “我四哥呢?”收回了视线,李九看向方兰。 方兰正弯腰拾起一片撕破的船帆,眼中一点点燃着怒火,听闻李九的问话,强迫着将那赤红压制隐匿,哑声低语,“九爷随我来。” 甲板上的小兵皆是脸色灰败,惊惶不定的看着这两个头领,惶惶不安的猜测着即来的命运。 “你们将这儿收拾收拾罢,按原计划在凤落镇靠岸,届时莫声张。”李九跟在方兰身后,回头淡淡的嘱咐着受惊的兵士,“大家也莫这般担心,天塌下来有我和四哥顶着,不至于为难你们。” “是,九爷。”小兵们低声回话,心境却依旧没有半分缓解,一个多月前接的差事,随着方兰进京押送粮草,想着该是多么美的一趟差,不仅轻松,顺带着还可以回京见见亲人朋友,可此刻却出了这等乱子,领头的是两个皇子,一个还是当朝太子,无论如何罪责也不会加在他们这种有权有势的人身上,可他们不过是小兵小卒,如何能当得起这般大的责任? “你们都先出去罢。”方兰推开船舱的门,扬手挥退屋中的小兵,“派两个人在最外头守着,另外找副司使清点下人数,看是谁不在。” “是,方司……”小兵瞧见了李九,倒是放下几分担忧,丢了粮草本就是大罪,若再丢了太子爷,那他们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四哥,没事罢?”李九掩上门,轻轻的坐在床尾。 “皮肉伤,无妨。”李天风自嘲的撇撇嘴,抬头看李九,“莫说我这边了,你如何?没事罢?” “依计行事,并无受伤。”李九微微扬了扬嘴角,“不过被人捆了掐了下巴,有些屈辱罢了。”大哥若是看到这般景象,定会瞧不起自己吧。 “倒是赶得巧了,九爷正好在船舱查看,免了一场戏。”方兰在一旁的长凳上坐下,倒了一杯水自顾灌下。 “没有方大哥这般戏足,将一众小弟兄吓得一愣一愣的。”李九轻轻笑着。 “倒是对不住他们了,”方兰轻叹,可不这么做,无法找出剩余的内应,思及如此,大块头的眉头又皱成了一团。 “先不说这些,你们与我讲讲,情况究竟是怎么样?”李九凑近李天风,细细查看了他胳膊上的伤势,血口虽有些狰狞,不过确是皮肉伤,心中担忧渐渐放下。 “是军船,舢板四口火炮,速度极快,”李天风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顺手掩了被角,遮盖手臂的伤口。“待水手发现不妥时,那船已经开火。” “行军船……”李九垂眉,倒是比自己想象中的势力还要更大,安陵江已经通了运河,平日里虽不至于车水马龙,却也是不时有过往船只的。天子脚下动用炮火,这帮人的后台,似乎不是那么简单了。 “不过炮火并未对准船身,”方兰接话,“我们是货船,如若真的挨了那两下,现在已经沉了。”看了一眼李九,接着道,“他们打在船身旁的水中,趁浪滚船簸,从三面探三爪勾,将我们的船拉了过去,继而迅速上船。” “因为一早的计划,我和方大哥便未指示兵士们做过多反抗,加上我们两个有意示弱,没有指挥的情况下,我方很快便溃败下来。”李天风接着道。 “确是有些赌博了。”李九叹口气,听闻他们话中的惊险。 “但也赌对了不是?”方兰轻笑,“两位殿下都不介意贵体安康陪方某演这一出戏,自然是要全力配合的。” “方大哥又讲这种话,”李九不高兴了,“如今我们都是弟兄,再莫如此称谓,我和四哥会当你瞧不上我们兄弟俩。” “方某小器了。”方兰耸肩。 “接下来呢?你们又是如何被制服的?”李九紧着追问。 “午间那一顿我们不是发觉被下药了?”方兰继续道,那帮黑衣人上船后便发了一种青色的烟雾,兵士们闻过之后便发了药性,很快便都被捆了,我和四爷便也学着他们的模样装作无力。” “配合而发的毒物,急来急走。”李九垂了眼帘。 第132章 原计划 “嗯,他们并不想伤人,我和四爷瞧着对方出手便心中有数了。”方兰点头。“当时本来想按照原计划,看看到底谁是内应。” “可所有的兵士都发了毒,浑身无力无法继续,且渐渐的都被缴了械,我和方司只得配合一同被擒了。”李天风接着道。 方兰从怀中取出一包黄纸,递给李九,“这是在床尾甲板上捡到的,应该是下完药后想丢到海中去,卡了一张在栏杆缝隙之中。” “除了已经暴露的两个兵士,我想剩余的人当中,定然是还有内应的。”李九接过黄纸,有些地方润了水渍,缝隙中残存了些许白色的粉末。 “我们也是这般想的。”李天风皱眉,“如何将人揪出来,且如何知道他们之后的打算,比较难办。” “无妨,是狐狸便会露出马脚的,迟早而已。”李九凑到鼻尖轻轻闻了闻黄纸上的粉末,淡淡的腥甜味道,似是什么果子碾碎了一般。 “那接下来怎么办?”方兰最是忧心,他离开军中的时候,舞河边防已经十分紧张,之后的战事他虽不清楚详细,可毕竟是军中待久了的人,且身为方家嫡子,小道消息定然能听闻许多,前方战事吃紧,或多或少他也心中有数。丢失粮草本就是大事,且如今似乎与宫中诡谲扯上了关系,一向不愿接触政事的他有些头疼。“按计划能揪出内应,也算是可以顺藤摸瓜找到那边的人,可此刻的线索……” “线索,足够了。”李九轻声哼笑,“咱们按照原定计划,在风落镇停泊,两个时辰后出发,路线不变。” “九爷?你有把握?”方兰从这少年的眼中似乎看见不一样的光芒,一团乱麻的脑袋似乎渐渐清明。 “老九吃了这么多年暗亏,不是白吃的。”李天风似乎看透了什么,瞥了眼李九,微微扬起嘴角。 “……”李九看向李天风,眼中闪过意外与吃惊,这么多年以来,她一直以为李天风心中是真的恨她的,当年之事,他莫非是知道什么内情? “咳咳,”李天风却是发觉失言一般,别过眼,低声轻咳两句,看向方兰,“还有多久到风落镇?” “快了,”方兰起身,“我去安排。” 两人目送着方兰离开,直至掩上门,李天风看向李九,眼中几分担忧,“你可是有十分把握?丢失粮草之事,虽是重罪,却也不至于奈何你我,可若是隐瞒军情,便不是同一罪责了。” “按时送到了粮草,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功劳,”李九叹口气,“这事本就是针对你我,如若不揪出这背后主使,往后将不胜其扰。” “可若是动不得的人……”李天风没有将话说完,眼中尽是无奈,皇子又如何,太子又如何,没有实权的皇家子嗣空留尊贵罢了。 “这京中黑暗得有些久了……”李九低着头,双眸藏在阴影之中,“有些人,有些事,该拉出来见见阳光了。”她没有本事拉谁下马,可将一切事实公之于众,令各方势力明白自己的对手到底是谁,这般程度,她相信还是可以做到的。 一直以来,宫中纷纷扰扰她都不闻不问,不时被波及也就忍了,可此次,政事出宫,刀剑伤及前线,这件事情,触及她的底线了,这世上没有干干净净的上位者与真正的纯臣,尤其已经位及皇宫,可是这些人再如何斗,也不能伤及国之根本啊! “你有几分把握?”李天风静默片刻,突然抬头。眼前的李九李天赐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稚子了,幼时他曾不止一次的想,自己的资质远远胜于这个皇太子,为何所有人都围着他转?甚至母后也要一次一次受这小儿之气,刻此刻,瞧着这个瘦小黝黑的少年,竟似看见了不一般的力量。 “五分?”见李九不说话,李天风皱眉,或许是自己逼迫得有些紧了,身为兄长且无太多头绪,不禁安慰,“此次不成功便下次,了不得你我一同受罚。” “十分把握。”李九却突然抬头,眼中坚定,一双眸子熠熠生辉。西北缺粮已成事实,这次的粮草,必须送到。 “战事有异?”李天风听出了端倪,坐直了身子,直直的盯着李九。这小儿吊儿郎当惯了,此次这般认真与决绝…… “待得空了我再与你细说。”李九不置可否,安抚李天风,“听着船要靠岸了,你这伤可是无碍?咱们下船看看?” “你便笑我罢。”李天风白了李九一眼,起身下床,“我可是听闻你被绑在柱子上也不是多么好看。” “可是我没有受伤啊……”李九笑着出了船舱。 “这小子……”李天风笑着摇摇头,跟上前。 甲板上已经大致收拾过了,断裂的椎栏不再乱糟糟的堆放满地,有些大致修复了,有些便扔至了船舱。刀劈斧砍的痕迹不算严重,整个甲板除去一处断裂,其他皆是浅浅的砍痕。 “火烧云边,半片红面。”李天风望着漫天的彩霞,心中郁郁。 “俗话说的好,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李九回头拍拍李天风的胳膊,“老四,这是好兆头啊。” “你当就你瞧得见这云彩不成,劫匪岂不照样千里无阻?”李天风没听过这般说法,微微笑起,虽不畅快,可心中的抑郁也消散了几分。 “我便当他们瞧不见不成!你这人忒没意思,也不知道五姐看上你啥了。”李九撇嘴,不再理会李天风,跟着一众兵士跨上了岸。 “买些麦麸,若是不够,便加些马草。”方兰正在码头无人处交代兵士,李九凑上前嘱咐两句,抬眼看了看神态各异的兵士们,别过脸离开。 “这般可是欺君之罪。”待李九与李天风走远,队伍前方,年纪稍大些的兵卫提出不满。太子爷这督军做做样子很管用,可真的实际来管事,他们是不服的。 “是啊方大哥,粮草丢了,咱们应该报备上官,赶紧补上送至营中才好啊,弟兄们可都等着呢!”年纪小些的兵士也忍不出出声。 “你们不要这样说,太子爷那般讲自然有他的道理。”短须小兵帮方兰说话。 “有个屁的道理!他们这些皇子嫡孙,如何会将将士的性命放在眼中!咱们这么多弟兄难道要白跑一趟送些废物不成!”年纪大些的兵士越说越气。 “是啊!这往后我们如何面对弟兄们!”不服气的人愈发多起来。 “谁让人家是太子爷呢,咱们不过是什么人,哪里有那个本事违背命令,你们还是莫闹了。”白面小军说话。 “太子爷又如何?上战场的是咱们弟兄!吃军粮的也是咱们弟兄!”兵士们的怒意被挑起。 众人从不满到低语,从轻喝到提高声线,终是越发激动,你一言我一语停不下来,甚至引起了远处干活的苦力指指点点。 “都闭嘴!”方兰冷眼旁观了许久,瞧着闹得动静有些大,终是沉着脸喝止了众人。 争执吵闹之声渐渐低了下来,兵士们瞧着方兰寒冰一般的脸,终是垂着脑袋噤声不语。 “军令如山!你们不知道吗!咱们西北兵何时出过违背指令的事情?”方兰铁青着脸,一一扫过眼前的部下。 有不甘,有忿忿,有恐惧,有担忧,亦有……躲闪与探究。心中叹口气,这般试探,终究不过是猜测,都是一起浴血的弟兄,他不想冤枉任何一个人,也不愿放过任何一个叛徒。 “天大的事情有太子和四皇子顶着,他的话我必须听,我的话你们还听是不听?”不大的声音却是坚毅的语气。 “听……”眼前的人是带着他们喝酒吃肉杀敌领功的大哥,兵士们不再怨言,齐齐点头。 “那你们该待如何?”方兰声音粗哑,语气中透着不耐的情绪,令人听了心中不安。 “谨遵太子之命,谨遵方司尙之命。”兵士们这次齐声低语,不再唯唯诺诺满是不甘,再大的怨气都一并吞入肚中。 “散了吧,按适才的吩咐去准备。”方兰觉得无比疲累,一直以来,战事再辛苦,军中再艰难,他也是甘之若饴,靠一把力气,靠真本事,说话不用掩藏,做事不藏锋芒。不似在方家,不似在京中…… 可此刻,他终是不得不亲手部下密网,捕罗害群之虫,演一场好戏,骗过所有弟兄。 两个时辰很快,分工有序,各司其职,不消多余的时间,船舱储备已经准备满当,船腹中的假粮草也堆得整整齐齐。换上备用的船帆,修复断裂的帷栏,李九站在船头,轻轻挥手。 “出发。”方兰得了指示,扬声嘹亮。 “兵士们对我们两个似乎开始不客气了。”李天风站在船尾,远远的看着退去颜色的云彩。 “预料之中了。”李九回头看过去,正一脸不忿盯着李九的小兵紧忙转过头,装成无事的模样。 “你一直都这般被人误会吗?”对眼前这个九弟,李天风愈发有了兴趣,每一日,这个小弟都在刷新自己的认知,往日里他认识的李九,真的是眼前这个人吗? “算不上误会啊,我确实没啥本事,就靠着太子位嚣张跋扈的。”李九蹲下身,检查的围栏的缝隙。药粉已经完全没有踪迹了甲板冲洗擦洗过,脚印手印也都荡然无存。 “过分谦虚便是虚伪了。”李天风白了一眼李九。 “人啊,各有所长,我无需以己之短较人之长的。”李九仰脸,无赖的笑。“我有自知之明便是好处啊!你们哪就是端着端着,生怕被人揭了短,像我这般自小丢脸的人,就没这个烦恼咯!” “老二说你自打回来后便变得没脸没皮了,没说错你。”李天风也蹲下身子,瞧见一处灰尘,伸出手指轻沾粉末,凑在鼻尖细细嗅着。 “二姐还欠我钱没还呢,她还好意思说我……”李九撇嘴,也跟着抹了把细灰,随即嫌弃的擦在李天风袖子上,“这不过是普通的灰泥。” “李九你皮痒了是不是。”李天风低头看了看袖子上的灰尘,牙关紧了紧,抬眼一脸狠意的瞧着李九。 “那个我刚买的衣裳,白色的,弄脏了明显。”李九在落凤镇与一个小贩讨价还价许久,最终还是李天风看不过去拿的银子,买了这么套白灰色的布袍子,松松垮垮的套在身上,奇奇怪怪。 “……你……”李天风站起来。 “哎别别别!时日晚了,我困了,你莫来扰我!”李九眼疾手快,一个窜起溜至一旁,三两步滚回船舱。 “四爷与九爷关系似乎好些了。”方兰轻轻笑着,负手而立。 “是么……”李天风眼中划过几丝意外,是啊,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又重新有了兄弟的感觉?一直以来在母后宫中,耳濡目染全是弟兄们的不好,渐渐的,李天沐看向自己的眼神带上了寒意,而其他弟兄,皆是防备。独来独往这么多年,他一直以为自己会一直这般下去,究竟发生了什么?一切有了改变?是李九吗?李天风看向船舱的方向。 这个太子爷知道自己和云儿的事情,却不曾多言多问,一如发现兄弟有了意中人,眼中唯剩调侃,丝毫未曾提及这件事这段关系是多么的危险与不合适。他与老七也是称兄道弟,老八在军中也忘不了送他战马,老二平日里谁都不理,唯独爱欺负这瘦黑小子,更莫提那十丫头,一口一个九哥哥,谁都不许抢,即便是他的云儿,也有了痊愈的希望。 是了,所有的改变皆是因为这个小子,这个皇九子,似一根捕捉痕迹的绳索,牵系着他们弟兄的关系。 “瞧瞧,发生这么大事情,这太子爷与皇四爷还是这般眉开眼笑的,跟没事人似的。”白面小兵凑到几个人身前,低声絮语。 “可不是!若不是方大哥说要听他的!我当真是……”一个壮士小兵鼻孔中呼呼吐气。 “你还能动手不成!”白面小兵紧忙捂了他的嘴,“咱们可以到军中再把事情说出去,这样的话便无法让我们当替罪羊了不是!” “如何?你有门道?”几人来了兴趣,都看向白面小兵。 “这般……这般……”围城一堆修葺船板几人,低低絮语,聊的热乎,不时侧眼窥视船尾的方兰…… 第133章 舞河城 且不论船员与兵士是否人心迥异,总的来说这支满载军粮的木帆船,在接下来的时日里,顺风顺水,再无半分意外,平静的没有半丝波澜,改运河,走陆道,翻山越岭,畅通无阻。直到越来越接近舞河城,李九已经能明显感觉到,小兵们的情绪愈发沉闷与紧张,担忧都已经挂在脸上。 这一路,确实为难他们了。 “明日一早,便到舞河了。”李天风看着天边的落日,眼中印满了期盼。 “是啊,比预计的时日还早了四日。”李九回头看向李天风,微微笑着。“若军粮的事情解决得顺利,老四你便可以全心寻药材了。” “军中若有事,你还是可以来……”李天风点点头,难掩兴奋,然而看着眼前的李九,半边脸映了晚霞,绚烂夺目,从未有过的兄长的感觉不知为何有些发酵,不禁有些许愧疚。 “得了罢!你莫与我客气!”李九白了一眼李天风,“五姐的身体才是要紧事,你莫不如速速寻到药材,了解了这桩心事,再来帮我助我,或许是来救我小命也说不定。”说道这里,回过头,远远的望着天空。若是他们几个真的兄弟齐心,该有多好。 “你说得对。”李天风不再看李九,一双眸子满是彩霞,不知望向何处。云儿若有什么三长两短,他或许真的没有心思做什么事情,倒是成为负累了。可若是云儿解了毒,他李天风,皇四子,便再无后顾之忧,也需长风破浪之时了。浅面粉颊的公子哥渐渐眯起双眼,落日之下犹如雕塑,沉默坚毅。 “放心,即便事情有变,计划失败,我也会护你周全的。”李九瞧着李天风的凝重,猜测他的担忧,重重的拍了两下老四的肩膀,以示宽慰。 “你是不是想错了什么?”李天风动作未变,一双眼微微斜视,不满的睥睨李九,“真当我李天风这般无用不成?谁需要你的保护?” “瞧瞧你这小气模样,”李九扬起唇角,“若真有意外,保住一个是一个,不若如此,谁来救我啊,当真还指望父皇千里迢迢的圣旨不成,” 少年的脸色从轻松转为平静,终是闷声说道,“要知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从听闻消息到我们来舞河,已经又过了半月之久,还不知道此刻的局势如何。”李天风已经大致从李九处听闻了西北之事。此刻也不自觉凝眉。 “沿路并未瞧见大批难民,应是还过得去吧,最起码,舞河未破,一切仍然可以扭转。”李九轻声低语。 “成败皆在粮草。”李天风垂眸,自幼的锦衣玉食,令他以前完全不知道饥饿的滋味,可没有食物与后盾还需打战,将心比心,他还是明白前线所有的困难与无奈的。 “大安富饶,并不缺粮少食,即便是需求再多的粮草,也难不住父皇。”李九轻声冷笑,“可若不揪出这背后的主谋,不仅是西北的兵士要死得不明不白,更会有多少城池的百姓遭殃呢?”她记忆中,似乎从未见过战争,可不知道为何,炮火纷飞,残垣断壁,尸横遍野 的景象总是深深的印在脑海中,且每每梦见,总会被惊醒,那般真实与扑面而来的恐惧,深入骨髓,李九,你到底来自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亦或是那死于战场的冤魂? “你似乎比谁都痛恨战争。”相处的日子久了,平日里总是那般懒散无赖的李九,每每提及这个话题,眸中的颜色总是深不见底,藏了太多他看不懂的情绪。 “谁会喜欢战争呢?”李九低首,她从来不是一个合格的上位者,安于现状,衣食无忧,便是理想的日子了。 “可历史推进,朝代更迭,哪一次不是倚靠战争呢?”李天风自小便受皇子教育,统治者的眼中,看到的,应该更宽更广不是吗?李九,有些软善了。 “即得民载,护民安康。”随意闲聊,李九不欲争辩什么,“如若我大安足够强大,又何来侵犯呢?”西北的稳定不容易,可一切纷乱,定然是与朝中之人有关的,“自古以来,哪个国家的衰败,不是从骨子里开始烂掉的呢?” “……”李九声音低沉,喃喃轻语,也不知道是说给老四听,亦或是讲给自己听的。李天风瞥了一眼李九,落日已经隐没,昏暗的光线下,唯独瞧见轮廓。他若不是太子爷,将来不会坐那个位置,或许,自己真的会有一个好兄弟。 “早些休息吧,明日起,或许就没这般好日子过了,”李九不再说话,恢复平日的表情,伸着懒腰,口中咿咿呀呀的,“哎,难得能睡个安稳觉,往后几日,怕是要受些罪咯!” “你倒是豁达。”李天风心中本是凝重,此刻也不禁笑出声,原本他以为,自己才是那不能犯错的皇子,父皇不会力保,他又不愿意拖累母后,可瞧见这呆子,一路犯错一路被罚,幽闭有过,软禁有过,惩罚有过,名声也坏过,甚至一笔一笔全部记入史书,比起自己,更似是杂草一般,随心所欲愈挫愈勇,从不担心不够低调,将个太子名当得理所当然,瞧他这架势,就算明日要废太子,今日也要先嚣张一回。 “豁达啥呀,”李九拍拍屁股和膝盖,“我还怕挨军棍,都做了棉垫子包着呢!”说完殷勤的撩起裤腿,“老四你瞧瞧看,做工怎么样?我家胭脂不在,我可是费了好些功夫做的,你若觉得好……便自己也去做一对吧!”说完抹抹嘴,似乎在庆幸刚才没有顺口溜处送人的话。 “你自己留着罢……”才有半分改观,这小儿又泛起傻气来,李天风摇摇头,笑着离开。 “不识货,你瞧上了我也不会给你啊。”李九撇嘴,也跟着进了船舱。 下船之后便不再坐马车了,长途跋涉唯一的好处,便是令自己的骑术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往日里虽说练习也不算偷懒,可此刻她才算完全明白任务见真章了。 不再需要有人殿后,三匹大马,一个宽脸汉子,一个白面皇子,一个黝黑太子,直直的坐于马上,安静的立在城门前,马后是一辆接一辆的三轮货车,码放得整整齐齐。晨曦的日光将三人的影子拉得悠长,年轻的人儿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势,浩浩荡荡。 城门前等待的百姓远远观望打量,指指点点。 “这货商消息也忒不灵通了,如今的舞河,可还有生意能做?莫把小命丢了哟!”老者微微摇头。 “你这老头便不懂了,瞧见没,前头那壮实的大爷,可是西北营地中有官职的兵爷爷,前些日子我家弟兄指与我看过呢!”一个裹了汗巾的汉子蹲在老者边上,眼中带着得意。 “军中之人?那是不是皇爷爷送了粮食来了?”老者的脸色顷刻间便变了模样,眼神敬畏。 “哎哟,若是如此那便好了,瞧着这些日子城外的兵爷们煮的那是啥?一个个大小伙子,饿得脸都黄了,老婆子我瞧着都心疼哪,如今可是皇老爷长眼了,瞧见了这天高地远的舞河城哟!”大妈怀中抱着幼子,远远瞧着城门前的人马,心中祈祷。 “谁知道呢?这些日子进舞河的车马也不止这一批了,也没瞧见军爷们的伙食有何变化,若不是大将军管得严,许是要来抢咱们的粮食也不一定,自古朝中无善堂!”一个中年男子身着旧长袍,停止身子轻声哼气。 “你这酸书生放什么狗屁呢!”老者瞪了一眼书生,朝着李九的方向忙着拱手,“可莫乱说话,这些人说不定是京中来的,瞧见那高个子小哥没,细皮嫩肉的,一看便不似我西北的人,定是什么贵人!” “你这老头……”书生气不过,还欲说话。 “哎哟你们这帮男人便别吵了,城门要开了,快些让开道哟!”瞧见城门上纷涌而出的兵士,老婆子抱着幼儿,紧忙朝一旁躲去。 李九微微眯着眼睛,淡淡的瞧着眼前的城门。 城墙巍峨高耸,与京中的精致不同,眼前的建筑粗犷豪放,硕大的石块原模原样的堆砌在城墙之上,夯土封层,牢不可摧的模样令人心安。 “城……门……开……!”悠长高亢的声音催入耳膜,李九微微抬头,阳光拨开云雾,耀入双眼。伴随着轰轰隆隆的声音,厚重斑驳的城门缓缓而开,灰尘细土卷着城墙缝隙,鼓作纷飞,日光透过愈发张大的门缝,毫无保留倾洒而入。 门中两人两马,身披铠甲,肩负长枪,银光闪闪,踢踏而出。 “副将明阳!” “副将司远!” “恭迎太子殿下!恭迎四皇子殿下!” 行至城门,两人齐齐下马,单膝跪地,双手拱拳,俯首迎接眼前的贵客,一把声音嘹亮粗狂,响彻天际。 “两位将士免礼,”李九的声音并不尖细,可比起同龄的男儿,却是过分清脆了些。为了克制这般黄莺之音,故做的哑声低沉深闷,比起两个战场上下来的年轻男子,可以说是毫无气魄。 “入营罢。”李天风昂首马背,声音不高不低,微微摆手。 第134章 大营 车队浩浩荡荡穿过城门,布衣轻猬高头大马,引得早起的人们纷纷注目。 “可是了不得了,那马上的小少爷竟是太子爷!”大爷双目惶恐,战战兢兢的跟在车队后头,满脸的不可思议。 “哎哟咱们舞河城这次定然是没事了,太子爷和四皇子都是什么人物?那得是天山的神仙儿才能看见的贵人哪!若是有危险,皇帝老爷也不会让儿子亲征哪!”裹了汗巾的汉子佝偻着腰,适才有些灰黄的双眼此刻也有了神采。 “黄毛小儿,打战可是儿戏?竟派了这帮无用皇子们过来,可笑至极,可笑至极哪!”长袍书生一同跟在人后,低声哀叹。 “你这穷酸书生不要命了!可莫乱讲话了,这舞河城如今来了大老爷,今日不同往日了!”大妈推搡着书生,喝令劝慰。 …… 或惊或叹或鄙或望,舞河的老百姓们都是远远的观望着,没有兵士阻隔,亦没有什么人越路上前,全都十分规矩。 李九没有戴帷帽,左右瞧着,面上的表情淡淡。西北装束更加随意,粗布衫短打长裤大衣襟,多是束臂缚腿,不比京中宽衣大袖,一方风土一方习俗。 两位年轻的副将笔直的坐在马上,并排在前头领路,自始至终从未回头,枪上的红缨随风摆动,煞是威风。 “明家与慕容家,可有认识的?”李九靠近李天风,轻声询问。 “明阳是明家的嫡长子,有过几面之缘,在京中有些名气。”李天风抬起下巴朝左侧的男子指了指。 “明阳明月,那他是明月小丫头的大哥了?”原来是隔一层的熟人,李九顿时对前方那个稳步前行的男子有了亲切感。 “明家嫡子是明大夫人生的,明家嫡女,即你说的明月,是明二夫人生的。”李天风如今对李九不再那般冷淡,话渐渐多了起来,应对这个不时提问的九弟,也多了几分耐心。 “啊?”李九有些惊讶,不自觉抬高了声音,引得前方的两个明阳与慕容远奇怪的回头。 “我记得明月丫头是嫡出的女儿呀,怎么就成二夫人的孩子了?”待前头两个人转回头去,李九凑到李天风身边,轻声低语,探究的表情自以为神秘,实际却透着几分痴傻。 “明大夫人多年前便去世了,明二夫人是她的亲妹,后来明大人请了诰命,给二夫人正了名。”李天风看着犯傻的李九,有些无奈的摇头,不自觉的放低声音,凑到李九耳边轻声低语,神神秘秘,免得被人瞧见两个皇子竟在讨论人家的后院家事,这个人家还就在前头走着。 “哟哟……可是不得了,明老爷是个老色鬼啊。”李九挑眉,憋着嘴啧啧。 “你这是哪里学的乌七八糟的词……”李天风刚上来的兴致给李九气跑,白了她一眼,拉开了两人的距离,这些日子别的东西没学会,倒是不自觉斜睨白眼的功夫日渐增长,这般想着,不禁心中好笑。 “那慕容远呢?” 复姓慕容,十分耳熟,李九眼中忽而有一瞬的恍惚,是了,远定侯慕容家,被指派给大哥择选的皇妃之一,便是四女慕容君。不知道眼前这个副将与她想的那人是否有关系。 “姓慕容那便是远定侯家的人了呗。”李天风尽量的压低嗓子,嫌弃李九的无知。 “你当全天下姓李的都你弟兄呀!”李九别扭的顶回去。 “没来往过,不是庶出就是旁系子弟。”李天风看了一眼巴巴瞧着自己的李九,有些好笑。 “你这般势利眼,不是嫡出的公子便不同人家玩啊。”李九微微张着嘴,咿咿呀呀,挑衅而不屑的斜睨李天风。 “我甚少出宫,与谁人都鲜有往来,大都是在一些祭祀之类的场合,会有机会见到各家嫡子嫡孙。”不比交友甚广的李天沐,甚至不如日日出去玩的李昭容,自己的交际圈,应该是皇子中最最少的吧。 “马上便能见到小八了!他定是十分清楚的,届时问他便好。”想起多年未见的黑小八,李九脸上满是兴奋,一双眼闪耀着喜悦的光彩,并未过多在意李天风往日的孤僻,个人性格不一样,不认识人不算什么奇怪的事情,自己还不识得几个呢。 “嗯,”李天风不自觉的盯着李九的眼睛瞧,心中微微几分酸涩,老九定然是将老八当最最亲密的兄长吧,这般表情与眼神那么真挚,甚至感染了自己也想早一刻见见那黑面弟兄。如若有一日……李天风回过头,看向前方,心中不受控制的想着,如若有一日这九弟与自己久别重逢,是否也会如此期盼与神采? …… “老四!四哥?”困惑的声音传来,李天风猛的抬起头,微微愕然的看向李九,眼神有些茫然。 “你想啥呢想出了神都!”李九撇嘴,“到了!” “两位殿下,前方便是大营了。”不知道两人说了一路自家的闲事,两个年轻副将回头请示。“是先入后营清点粮草还是直入前方军帐大营?” “你们引车马入后营,我和四哥去主帐见过魏文大将军。”李九未下马,声音清亮。 “这个……”两个副将互相看了看,似乎十分为难,“太子殿下,军中的规矩是……”,年轻人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一面是军令如山,一面是皇权君储,若是一月前,定然是没有问题的,可如今的情境,这批军粮牵系着整个西北大营的生死,且这么多披补给粮食出了问题,着实无人敢应下这句话。 “怎的,我已经完完整整的将这批军粮,一路从京城运送至舞河城,各种艰辛都未与人说道,此刻已入大营,还要我亲自跟过去一斗一升的清点不成?若是如此,那要你们何用?”李九微微抬起下巴,瘦小的身份高傲的姿态,眼中露出不耐。 “可……”慕容远有些生气,还欲争辩。 一旁的明阳微微眯眼,淡淡的看了一瞥李九,扯了扯慕容远,打断他的话,对着李九拱拳道,“便依殿下所说,下官谨遵嘱咐。” 慕容远脸皮薄,一时急迫与恼羞,脸色涨得通红,不解的瞪着明阳。 眼前的同伴轻轻摇摇头,面色是平日少见的认真严肃。一前一后,两人应过李九,垂眸离去。 方兰有些怔怔的看着李九,此刻这个黑脸少年似乎换了一个人般,随和与嘻笑不翼而飞,留下的不过一张傲气的面皮与睥睨天下的眼神。 “……”方兰转过头,看向李九,脸上透着几分不解,几分清明,几分沉重。大致的计划他是知道的,可这太子爷,何须做到如此程度?流言可畏,即便是皇帝而言,也要留下好名声,防万民溃口。 “你确是想明白了?自唱一出黑脸白眼吗?”李天风微微皱眉,认真的看着李九。 “老四,你也瞧见了,”李九脸上透出几分无奈的苦笑,“这儿哪里像是军营,兵士们眼中没有精气,没有战意,军心涣散至此,不是解决了军粮便能解决所有问题的。” 李九抬头,轻轻扬手,军帐前的兵士,营前的守卫,不过是挂了军装站得笔直罢了,京中来人,无人有兴趣,人人皆是无精打采,即便无意间瞥向太子爷的眼神,也带着悲悯与失望。 “战事或许比你我想象中还要糟糕。”李天风顺着李九的方向四处打量,微微皱紧了眉头。 “不过也不怪他们,这种时候,前线需要的是骁勇善战指挥若定的大将,而不是你我这般纸上谈兵的公子哥儿。”李九收回目光,拍了拍李天风的肩膀,“走,咱们去瞧瞧魏大将军,也不知道他的伤势究竟如何了。” “魏将军受伤了?”李九在李天风的左侧,又是刻意压低了声音,位于右侧的方兰只能听到些许,离开舞河的时候,这边还是一片平和,此次回来,不知道为什么,城中,营中的氛围,令他觉得十分怪异,此刻侧耳听到李九这般问,不禁抬高声音有些激动。 “方大哥莫不如与我们一同去看看将军吧,具体的情况,小弟也不是十分清楚。”李九微微倾了身子,探出半个脑袋,与方兰解释。 “两位爷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方兰虽是块头大,却也是书香门第名门世家之子,这点洞察力还是有的。 “方大哥还是同我们一同去主账问问大将军吧。”李九本就没想瞒着他,只不过确实不了解真实情况,而方兰却是长年在这营帐前线生活,此处所有的人都是他的弟兄手足,如若一早将这么严峻的事情告知他,李九不能肯定自己是否能控制住这大块头,忍不得一时,破坏了整个计划的话,一切,便功亏一篑了。“你从京中回来,不也要与魏大将军报个平安吗?”虽是这般想的,却无法不存一丝愧疚,一部分程度上,自己便是利用方兰的不知情,才可表现出真实的镇定,借以瞒过其他人的眼睛。 “好,我便随你们去主账。”方兰不是傻子,多年的官场生活,或许比起眼前两个皇子来说,他更明白个中的门道,他只是不喜,并非无知。军中定然是发生了非常不好的大事。 第135章 大将军魏文 李九与李天风互相望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几分担忧。今日魏文未曾来相迎,足以说明受伤不轻了。一个将帅在士兵下属的心目中是什么地位,之前,他们两个或许真的有些低估了。 三人跨腿下马,却再不是入营时候的轻快表情,此刻统统挂上了凝重与担忧,长靴踩踏在泥草地上,方兰明显开始急躁,沉着稳重抛诸脑后,此刻正大踏步的冲向主帐,一伸手便想掀开门帘朝里冲去。可心中尚存的几分理智又令他生生停止了动作,黑面乌脸的回过头,眼睛死死的盯着李天风和李九,催促之意再明显不过。 门口守卫的小兵单手长枪,似乎有些被方兰的表情吓到,瞧着李九他们过来,依旧怔怔呆呆的瞧着,半日没说出话来。 “方大哥,进去罢。”瞧着方兰这般模样,李九也失了调笑的心情,不自觉的语气凝重,心中隐隐有些担忧。 “嗯。”战场之上箭无虚发长刀直入的方兰,此刻却头一次有些胆怯与退却,一只手搭在帘子上,犹豫不安。 “……”李九看了一眼方兰,重重的拍了拍大块头的肩膀,一手掀起厚重的帘子,微微弯腰,大步入内。 主营帐并不算大,却也不小了,帐内仅染了一盏油灯,昏黄幽暗,入夏的天气,四周却圈上了冬日的棉毡。 李九走在最前方,还未迈步,便被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味呛得皱了眉头,鲜血的味道混杂着麝香气,还有浓浓的药味,充斥在整个营帐之中,令人睁不开眼来。 “方司尚。”屋内两个小兵,察觉营帐的门帘被拉起,紧忙上前,待看清是方兰,眼中带着激动的唤人,另外两个是?小兵不过十五六的年纪,上下打量着李九与李天风,困惑的看向方兰。 “太子殿下,四皇子殿下。”方兰自进了营帐,紧锁的眉头便没有松下半分,此刻忍着几分耐心与小兵介绍来人,心中却早已经急躁不已,一双眼看向内里的床榻。 “太子……”小兵有些错愕的瞧着眼前两位差不多年纪的客人,甚至黝脸这位似乎不及自己年岁的模样,竟是这般身份,心中一慌,结结巴巴行礼。 “军中无需多礼。”李九一手扶起小兵,看了一眼急得眼珠子要飞出去的方兰,打断了两人的称谓,出言问话,“魏大将军如何了?” “大将军他……”似乎多日的委屈忽然找到了倾诉的主心骨,两个小兵双目一红,竟是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带我去看看。”李九一手托着小兵,胸腔之中一颗心却渐渐下沉,她有十分不好的预感。 “请随我们过来。”小兵咬着嘴唇,转过身子,轻声细语。 李九抬头看了一眼李天风,两人的眼中是一般情绪,暗色的眸子盛满了不安。回过头,不再过多猜测,一前一后,三人行至床榻。 床前燃了熏香,烟雾缭绕,浓浓的檀香味道压制着床榻中的血腥气。一个矮小的杌子上杂乱的散落着布条与棉团,有的带着暗褐色的血迹,有的浸满浓黄色的汁液,混合着这般刺鼻的味道,令人作呕。 李九立于床头,一手握紧方兰的胳膊,瘦小的脸拧成一团,眼中的情绪不知是恐惧还是愤怒,而一旁的方兰,硕大的块头却是瑟瑟发抖,粗犷的脸一瞬间煞白,死死的盯着床榻上的老者,牙关紧咬。 “瞧过军医司了吗?”沉默了半日,李九没有抬头,低低出声,然而那一把声音之中,却是令人惊异的镇定与冷静。 “前些日子瞧过一次,将军不时会清醒,千叮万嘱莫惊动了营中兵士,定要将他的情况压下去,只待京中来人,故不让我等惊动军医司。”小兵似是担惊受怕了太久,一股脑吐出话来。 “为何要隐瞒消息。”李天风一张白面,此刻却也暗得吓人。 “将军说……”小兵犹豫了一瞬,终是咬牙出口,“将军说军中有奸细,不能透露他的伤情,否则鄂温克必定再次举兵舞河城。” 军中无帅,后方无粮,接连的败战之下,这场战,不用打也知道结局。魏文宁肯耽误伤情,大热的天用厚垫子围住主账,不让药味透出帐去,也要保住弟兄们仅存的一丝希望。 “孙清风可在?”李九凝神,似是想起什么,忽然出声。 “孙大人是司药使,配药与制毒的,并不瞧伤病。”小兵有几分困惑。 “那便是在了,”李九心中微安,抬手嘱咐一侧的小兵,“你去将人请来,便说太子爷不耐长途跋涉之苦,要找老朋友配几幅解乏的药。” 小兵抬头,看着李九笃定的眼神,再转首,瞧着李天风与方兰并无反对,且似乎十分信任这小少年,心中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安心,紧忙点头,“是,属下这就去!”,一转身子,大步跑了出去。 “你详细说说,究竟发生了何事。”李九松开方兰的胳膊,轻轻拍了怕他的肩膀,示意镇定。 床榻上的老者半边脸皆是血渍,应是擦洗了多次,却耐不住不时冒出的鲜红。一只眼睛紧闭,一只眼睛……一只眼睛插了半只箭羽,四周的肌肉夹着血肉,通红而惊悚,伤了有些时日了,老者呼吸微弱,花白的胡子挂着血痂。可即便如此,一张染满风尘的脸也是坚毅十分,紧紧绷着,不时呓语。 “你莫紧张,从头讲起,我们有时间。”李九拍了拍小兵的手,温言安抚,“放心,我定会治好你们大将军。” 小兵双眼通红,紧紧握着拳头,娓娓道来,“三年前魏文将军来舞河城后,便与鄂温克大皇子达成协议,虽无通商,却也互不侵犯,休养生息再议战事。那时候,双方已经打了许多年,边防城市都是千疮百孔民不聊生,鄂温克大皇子便同意了魏文将军的提议,自此双方休战,舞河也迎来了生机。” “鄂温克王年迈病体,他们国家由大皇子执政。”不知是不是被李九那句会治好大将军的承诺安抚,还是渐渐平复了心绪,方兰此刻镇定下来,不时出言补充,以求两位皇子能了解得详细。 “可未曾想却突然出了变故,”小兵眼中渐渐染上了恐惧,“一切皆在一个月前,方司尚离开的第三日。” 三双眼睛紧紧的盯着小兵。 “鄂温克二皇子不知道如何有了兵权,且不知如何得知我方守备的详细分布,那日夜里,刚过申时,正是营中上下夜交班之时,多支铁骑忽然袭击我军,破了多个地方的防守点,最终会和攻入主营。他们似乎知道我军所有的位置与安排,主营刚得到消息便被突然袭击。那一夜损失十分惨重。”小兵吞了口口水,望着眼前三个人,继续道,“魏大将军猜到了有内奸与叛徒,同时间派了舞河城的丞司去鄂温克寻大皇子。” “可人还没回,我方军粮又出了事。第二日午时,几乎所有的存粮地同时间着火,烧得一干二净。”一面说着一面忿忿,“可更蹊跷的事情还在后头,魏将军想尽各种办法联系京中,却没有一丝回应,他便猜到定是有人从中作梗了,可军不可一日无粮,舞河太守与魏将军一同向周边城郡求了粮食,然而无论信中告知的是米面也好,干肉盐巴或是粗粮粳米。最后营中收到的,却只剩草皮谷麸,运量的官兵皆是觉得奇怪,运送途中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不知为何成了这般结果。” “那将军是如何受的伤?”方兰的声音低哑愤怒,带着几分克制,十分吓人。不比李九与李天风,他是十分清楚魏文的本事的,老元帅驰骋沙场几十年了,此刻虽是花甲之年,却从未露出半分老态,身子骨强健过绝大部分兵士,若说打一场战便伤成这般,他如何都不愿意相信。 “是鄂温克二皇子暗中刺向大将军的!”小兵的眼中顷刻间浸满了怒火,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史丞回来后,带来了鄂温克的外史,将军与大皇子一向交好,便没有太多防备,可未曾想来人竟是鄂温克的二皇子,趁将军不防,引至城外,与他接应的弓箭手从城墙射出箭羽,伤了将军。” “那二皇子人呢?”李九沉默了一瞬,忽然出声。既然魏将军要忍受这般苦痛也要瞒住自己受伤的消息,那便是二皇子并未成功逃离才对吧。 “那二皇子跑了,他诡计多端,一早便部署好逃离的路线。唯一幸运的是他为了及时撤离,将魏大将军引靶心便已经离开,并不知道将军的伤势。”小兵叹了一口气。 “那个弓箭手呢?他定然是瞧的清清楚楚的。”李九微微眯了眼。 “那个人倒是逮着了!”小兵眼中闪过兴奋,“那人射箭一流,轻功却不怎么样,逃跑的时候被城墙下的守卫逮了个正着。” “此刻他人呢?”似乎发现了突破口,李九的眼中有了神采。 “在马房关押着,殿下若要去,属下带您过去问话。”小兵察觉李九的意图,赶忙应话。 “那……”李九话未出声,帐前的门帘却忽然拉起,阳光刺得睁不开眼。 “殿下,好久不见,”孙清风面带微笑,神色淡淡,逆着光,远远的站在帐前,低声轻语。 第136章 战星将神 李九回过头,微微眯起双眼看向来人,掀开的门帘同时间落下,室内重归昏黄阴暗,李九露出大大的笑脸,大步迎上前,“孙大人说笑了,谁愿没事唤大夫呀。” 孙清风黑了许多,头发胡子也有些脏腻,本就清瘦的脸似乎愈发见骨了,然而一双黑目深邃而清明,依旧如初。灰衣灰袍,微微笑着看着眼前的李九,对于这不客气的话毫不介意,这傻小子居然来军中了。 “那如果是太子爷的话,旅途倦意也算是理由了,”停在李九身前,孙清风微微低头,点头之礼。 李九身后的几人身处暗处,心中惊奇,这太子爷所交甚广啊,军中不出名的老大夫也得如此随谈之情谊。 “孙大人,今日急急唤你来,倒是真的有事,”李九收了表情,一双瞳孔跳耀着火光,伸手侧身,避开遮挡,让出一条道,垂眸看向孙清风,“望大人解忧。” 孙清风脸上淡淡的微笑一点点隐没了去,紧接着一点点皱起眉。进了这军帐他便已经察觉不寻常的气息,医者的敏锐与直接错不了,这军帐之中血气如此之盛,定然有受过重伤之人,然而,这是主帅的营帐…… 这般想着,孙清风看向前方的几个人,目光中有了迟疑。定定的看向自己的李九,眼中是期待与信任,比李九高了一个头的李天风,却是几分怀疑几分担忧,很明显,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军中大夫,这个皇四子持守望态度,而另一侧,是点头之交的军膳司方兰,很显然,这个大汉对李九请自己来更多的是震惊和困惑。 然而最重要的不是这些,他们三人均无伤口,那便是说,受伤的人……孙清风的眉头愈发紧锁,不再迟疑,大步迈向床榻,待瞧清楚眼前的情况,怔怔的待在榻前,半日说不出话来。 “孙大人?”李九知道眼前之人是有本事的,不若如此,当年不会为羽卫所用,可看到这般表情自己心中却有些打鼓,“可,可是能治好?”试探出声,李九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期盼。 “……”孙清风看了一眼李九,轻轻吐了口气,转过头,面向小兵,“何时的事情?” “五日前!”小兵正探着头,翘首以盼,此刻心中不再惊慌不安,脆口扬声。 “太守回来那日?”孙清风似问话,又似自语,低声喃喃。 “便是那日!”小兵竖起耳朵,生怕错过半句问话,急急回答。 “五日了,伤口未好生处理,如今已生疡,箭羽入目半分之多,血气不通太久,如今已发高热,魏将军这伤……”孙清风的声音愈发低沉,说到最后,渐渐没了声音。 “可是能治?”方兰再也忍耐不住,颤抖出声。为何,为何遇到这般事故时,他正在京中逍遥快活,才五日,不过五日!若提前一些回营,若一路快马加鞭,如若…… “耽搁得有些久了,孙某不敢断言可以治得好,只得尽力而为。”孙清风松开拳头,长长吐了一口气,眉中的沟壑紧耸未松。 “孙清风!你可能保证!”方兰眼中起怒火,对这般回答只当敷衍推脱,愈发生气,赤红着双目瞪着孙清风,一双拳头咔咔作响,“如若你没有本事便不要揽下这宗事情!你胆敢伤了将军,我方兰定……” “方兰!”李九威声出喝,猛然间抬高声音打断了方兰,目光如炬,极尽忍耐,“你这莽夫!你若要打出了这军帐随意打去!白长这么大块头了!你要如何闹?又要如何辜负魏将军的隐忍!” “我……”方兰双拳紧握,瑟瑟不定,一双赤目瞪着李九,看着这个瘦弱干瘦的少年咬死嘴唇嗔目切齿的盯着自己,似是忽然醒悟,眼中的怒色一点点退去,渐渐染上暮霭,紧绷的身子松了几分,面对着眼前的人,无比挫败,说不出话来。 “方大哥,你同我讲过,军中所需的,不仅是艺高武强的人,你同我和四哥能入这军帐,定然是魏大将军的交代,我相信,你定然是值得他托付的人,对吗?”李九抬高的声音低了下去,一手握住方兰的手腕,微微使力,虎口发麻,温言细语。 “……我,”方兰想起临走前魏大将军的交代,一双眼沉了下去,顶天的汉子忽然墩身,单膝跪地,弯腰垂首,声音坚定,“我方兰日后愿听从太子殿下调遣,上刀山下火海定无半分异议!望太子爷救我魏大将军!救我西北军!”诺大的身躯耸肩俯首,震慑着屋中的人。 是他了,之前那般不是错觉,这小儿,说不定真能扭转西北战局!他方兰自幼便不如方竹聪慧,别人一眼看透的事情,他要掰开揉碎了才会明白,这也是他弃文从军的原因之一,魏元帅说的京中战星将神,定然是这个双目清明的小太子无他了! 两个小兵有些错愕的看着方兰,面面相觑,军膳司基本上算不上官,可方兰在这军中的地位却一如元帅亲信副将,可如今他却如此姿态,在这少年太子面前俯首称臣,那便是说,他们这么多日未曾白等,真的候到了救星对吗? 如此想着,两个小兵随着方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首匍匐,“望太子殿下救我魏大将军!救我西北军!” 凝神的孙清风一直未曾说话,即便被方兰怒视低喝,也没变化半分表情,此刻却突然甩开衣襟,坚定的跪下,声音清晰沉稳,“望殿下救我魏大将军!救我西北军。” “你们这是……我……”这下轮到李九错愕了,眼前的景象有些出乎意料,自己一直浑浑噩噩的过着日子,不时凑点小聪明,耍点小威风,何曾见过这般阵仗?放眼望去,铮铮铁骨方兰,清风鹤目孙清风,一个兄长,一个叔伯,尽是如此跪在自己面前,声音中满是信任与坚定,她李九,他李九,何德何能担此重担? 李天风立于李九身后,眼中的震惊不亚于李九,望向这个矮了自己一个脑袋的瘦弱九弟,不知是否是错觉,此刻这少儿竟似有莫名的光晕一般,令人心安,得人信服,究竟何时开始?这无用小弟成长如斯。 一手搭上李九的肩膀,少年回过头,眼中几分惊慌,望着身后的四哥,是不敢,是无胆。李天风不是李九,非为当事人,迅速回了神,轻轻叹口气,定定的望向李九,轻声道,“你心中既然已经有了计划,便应了他们罢,一个人是做不成任何事情的,你亦需要帮手,且方兰与孙清风长居西北,得人心,得魏文信任,是你最好的选择。” “可我……可……”李九一紧张便有些结巴,望向李天风,竟是带了依赖。 一支大军交与自己手上,与出谋献策,完全是两回事,成了,挫敌军,稳边境;败了,极有可能全军覆没,引敌入国,屠鞑百姓,这么多人命,似一时压在自己心口之中,一时闯不过气来。 望着李九眼中的情绪,李天风忽生怜悯,一直羡慕的太子位,原是如此年纪便要承担非人的责任与压力,这个小弟不过十来岁,身为兄长,却无能为力。 李天风轻轻摸了摸李九的脑袋,声音是儿时宠溺的柔和,“九弟,莫怕,四哥助你。”,最终拍了拍李九的肩头,掷地有声,“尽人事,听天命,既是天赐李九,便愿天佑我大安。” 李九眼中的惊慌与迟疑一点点退去,一双眸子逐渐清明,继而被坚定取代,老四平日里虽是不喜自己,可此刻护国之危,他也放下了所有嫌鄙,目光坦然。他说得没错,尽人事,听天命。成败不计,尽力而为! “齐心破掳,我应了你们。”李九回过头,弯腰托起眼前的孙清风,环绕四周,“孙大人,方大人,还有你们两个小哥,我们便齐心打好这一战!” “随时听候殿下调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压低的声音却压不住熊熊的力量,李九点头唤起了眼前的人,恢复深谙的瞳色。 “孙大人,魏将军的伤势,你有几分把握?”一手虚扶孙清风,李九看了一眼方兰,视线锁在魏大将军的脸上。 “这只眼,已是废了,”三指探入后颈,孙清风凝神探脉。 “可会影响另外的眼睛与脑中神经?”李九点燃了床前的油灯,凑近协助孙清风。 “殿下可是说的其他经脉?”孙清风是听过李九的奇思怪语的,并未奇怪,一一解释,“魏将军心脉稳健,性命无忧。”听闻至此,身边的人明显一声呼气。 孙清风看了一眼方兰,轻轻摇头,“可最麻烦的便是这高热,内疡引起发热,血气又滞留于脑,此刻取箭退烧,定会留下淤血,将军是否能醒来,孙某不敢保证。” “那岂不是有如离魂?”方兰是红着眼睛安静了下来,李天风却是不安出声。 “何谓离魂?”李九似乎知道,又似乎不解,“既是性命无忧,不是迟早会醒过来的吗?” “身留魄,魂离体,只余呼吸,身体与常人无异,却再无意识,无法清醒。”孙清风轻轻掀开魏文的被褥,查探着是否有其他伤势。 第137章 拔箭 李九眉间一跳,看了一眼握拳瞪目的方兰,轻轻摇头,示意大块头镇定一些。自顾却垂了眼睑,低声询问,“孙大人,你可有办法解这离魂之症?” “书中记载了许多方法,可尚无印证过,孙某也不知是否可行,”孙清风取出银针,在油灯上撩过,三五下刺入魏文的指尖。 “那……可有更保险的办法?”李九试探着问。 “污秽已经入血,时日越长,淤血滞留越多,且有其他风险,”孙清风摇摇头,“即刻需要拔箭,再无他法,而拔箭之后的事情,便只能待之后再看了。” 一包针在说话间已经用尽,孙清风站起身,微微抚着发酸的肩颈与腰椎,示意小兵取开水烫洗帕子,将魏文脸上的污秽血迹洗净抹干。 两个小哥捣蒜般点头,急急窜出了军帐。 “我已经封住了合谷,木火,三重等出血的穴位,算是暂时止了血,待清洁过后,即刻取箭。”孙清风净手,看了看李九李天风,又转过身,看向方兰,“眼中细小脉络众多,且有连接心经之脉,这番举动凶险十分,不可有半分惊扰,孙某需要全力全心,其余事情,便有劳方司尚了。” “孙大人放心,便是那鄂温克举枪入营,火烧军帐,我方某也不会令人扰了你!”方兰站直身子,抬起胸脯,声音嗡嗡作响。 “你说你这乌鸦嘴!”李九拍了拍方兰,轻笑斜睨。 方兰似乎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有些不好意思的拍拍脑袋,急急改口,“是方某不会说话,反正孙大人你放心为魏将军拔箭,有我方兰在,定不会有人能闯进来的!” 几人被这大汉逗笑,便连两个小兵也不时掩嘴,军帐内紧张压抑的气氛似在不经意间缓解了几分。 “可这军帐中气息过于血燥,多日的燃香与血腥堆积室内,不利将军清明。”孙清风取出药箱中的器具,环视四周。 “这好办,”李九眼神闪过狡黠,微微翘起嘴角,望向方兰与两个小兵,“方大哥,两位小哥,有劳你们撤了这军帐中所有毛毡,放出帐外清洗暴晒一番,同时将各出风口打开,换换这帐中的气息。” “可这血腥气?”小兵不解。 “太子爷既是这般吩咐,便有他的道理,”李天风眼明心亮,微笑着摆摆手,“若是有人问起,便说那太子殿下受不得军中煞气血味,再问便教他直接来找这李九便是。”他们的计划与棋局,已然铺开。 “是!四皇子!”小兵抬眼,瞧见方兰早已抱了一团毛毡离了军帐,并无半分迟疑,且回头不耐催促,紧忙跟上前去帮忙。 孙清风摊开碘酒擦拭过的双手,指导着李天风和李九净手,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吟出声,“两位殿下,孙某这便取箭了。” “君其勉之。”李天风擦拭干净双手,微微笑着。 “加油!”李九双手成拳,微鼓腮帮。 “……”两人似是习惯了李九,又似无奈这般露出傻气的模样,侧脸看了看这小儿,不禁轻笑出声。 取了特意包裹的毛毡,血腥气急速散去,帐内的气息逐渐清爽起来,虽还泛着淡淡的血气,却不再迷障头脑影响呼吸。孙清风眼神定定,视线重新定在魏文的脸上,凝神静气,再无玩笑。 将染了药的厚纱布围塞于眼眶露肉之处,一手执了尖细的匕首,孙清风眼神坚毅,轻轻划卡眼周的污秽皮肉,另一手迅速取棉团沾染了溢出的污血。 “可需按住魏大将军?”李九接手孙清风止血的动作,视觉的冲击令自己头皮发麻,只得说话转移注意力。 孙清风将匕首递给李天风,摊出手掌,这个平日里高傲冷淡的四皇子倒是印证了儿时聪慧伶俐的评价,十分默契的接过脏污,将干净的银针递给孙清风。 “可还记得倒兰棘?”孙清风接过银针,轻轻捻入眼眶附近的止血穴位,低声反问李九。 “当年小八脚上中的毒?”来到这世上第一次接触毒物,便是在那隐秘的山谷,黑小八中毒也是令她下定决心要找路出谷的主要原因,如何会忘记。 “嗯,倒兰棘入血,是慢性毒,而它的果实名为蛇红泡,碾碎后与倒兰棘的毒液混在一起,便是一种入经脉的急性剧毒,中此毒的人浑身麻痹,刀削针刺皆无知觉。”孙清风清理干净腐肉,从李天风手中取过拭酒的匕首,轻轻撩开深处发白的皮肉。 “麻沸散?”李九忍住不别开眼,跟随这孙清风的动作,一点点换着棉团,止血清液。 “麻沸散?倒是好名字。”孙清风扬扬眉毛,“这毒来得快去得也快,若是剂量不足很快便没了作用,可若是毒量太大,中毒者便有可能损了性命。” “孙大人对毒物的研究小儿佩服。”李九眨了眨眼睛,盯着孙清风的手。 “看到箭头了。”一直未曾说话的李天风打断了二人的毒物探讨,直直盯着孙清风手下的匕首。 银色的箭头闪着寒光,多日浸在血肉之中,却并未变去半分颜色,依旧泛着杀意。与平常箭羽不同,这只箭头四面倒钩,皆是锋利尖细,与箭头一般长短,一看便是特制暗杀之物,此刻几人心中不禁一阵后怕,若是当时魏文将军一时不查,或是军医贸贸然将箭头拔出,必将撕裂周边血肉,倒挂而出,如此那般,此刻躺在眼前的便不再是半条命的大元帅了,等待他们几个的,便是鄂温克血洗舞河城了吧。 望着血红的窟窿,李九却再无胃中翻滚的感觉,只觉十万分庆幸,庆幸魏文多年沙场的经验,庆幸孙清风的好医术,更庆幸自己识得如此能士的运气。 所有的死肌已经清除,再是锋利尖锐的箭羽也没了附着之力,孙清风顺着经络,轻轻取出箭头,递给李天风,同时接过银针,迅速封了穴位,在李九清理过后,缝合伤口。 三人的动作并不流畅,却十分默契,不算特别快,亦没半分耽误,随着毒性渐渐消失,魏文有几分不耐的皱眉,伤口已经缝合大半,取了棉团,这大元帅的脸除了有些苍白,倒是不再那般惊怖,不过缝合的刀口狰狞蜿蜒,为这老者的脸平添几分杀气。 “不知魏文将军醒了之后,发现一脸的胡子被剃了干净会不会生气。”李九将沾染了血液污迹的棉团丢入火盆,瞧着火舌嘶吼卷噬着所有血污,轻声笑道。 “殿下不说我倒还未想到,”方兰一手一盏油灯,将床榻之上照得通明,此刻微微眨眼,“魏大将军生平没什么珍爱的,却是最宝贝这把胡子!听闻元帅四五十的年岁时便白了头,唯独这半脸的胡子乌黑坚韧,直到花甲之岁也没有半分变化。” “这可不得了。”不苟言笑的李天风耸耸肩,也微微翘起了嘴角,适才为了清理干净魏将军脸上的污迹血渍,是他下手剃了魏文的胡子的。 “大将军!魏将军!魏……大……元……帅……”李九洗净双手,凑到魏文耳边,轻声吐气,微言细语,“您的胡子没有咯!被李天风剃了哟!你要记得啊!是李!天!风!皇四子李天风,那个白面皇子!可莫找错了人!听见了吗?李!天!风!” “你这呆子!”李天风正拿着碘酒净手,一时被李九弄得哭笑不得,只觉一张脸皮绷不住,一巴掌拍在李九头上。 “脏死了你……”李九生生挨了一下,斜睨李天风,撇嘴微嗔,摸着头皮。 “难怪李昭容经常揍你!你小子便是找揍!”李天风收了手,继续细细擦拭着手掌,不顾李九的喃喃碎语,镇定自若之际,却又不自觉的瞥了一眼眼皮微动的魏文,心中划过一丝顾虑, 那个,魏大将军应该没听见李九的疯言疯语吧?适才为何这般实诚自己动手呢!这方兰,瞧着憨实,倒是留了这般心眼,真真是与这九小子学坏了。如此想着,竟是又觉手痒,反手一下又拍在了李九后脑勺上。 “李天风你……”李九怒目回首,怎奈打不过这样样都比自己强的四哥,一时瘪了嘴,忿忿道,“待我寻了小八,叫他打死你。” “真出息,找帮手。”李天风轻轻摸了摸李九的头,在眼前小儿防备的眼中收回了手。 孙清风一面细细缝合伤口,一面听着这两兄弟不时的稚气稚语,心中阴霾扫去大半,若是这大安的皇子们能一贯兄弟同心,又如何不会得一盛世繁华?一如当年宋、李、司马家三兄弟。想到此刻,手中的针滞了一瞬,老医者深深叹口气,不再他想,专心手中的动作。 “我找帮手又如何?有帮手便是本事!”李九抬头,“我……” “太子殿下!四殿下!不好了!”守在门前的小兵惊慌不定,步履仓促冲入帐内。李九李天风方兰回过头,孙清风一如耳聋,并未停下手中的缝合翻飞,专心如无旁骛。 “军粮!军粮出事了!”小兵的脸惨白,噗通一声摔在地上,又急急爬起冲上前,不觉膝下一软朝前滚去。 风起了,李天风与李九互相看了一眼,眸中同时染了烟色。孙清风收了最后一针,将针线投入沸水盆,起身净手。 “两位殿下放心去罢,魏将军,便交与方兰与孙某了。”音尾沉着,眼底清亮。 第138章 处罚 “划然长啸,草木震动,山鸣谷应,风起水涌”李九擦拭干净双手,轻轻拍了拍李天风,“老四,可是准备好了?此去便是一场硬战呢。”诛心诛己,若是一朝败去,德行尽失。 “何惧之有?”自己不比李九,这小弟的将来是摄政监国,可自己,这一世的心愿不过是个闲散王爷,若有朝一日能携云儿双宿双栖,已是人生美事,一早,他便有放弃所有的心思,即便失败,也无甚损失。 “我可是有些怕呢,”李九扬起唇角,看向远处,眸子中是瞧不见的璀璨。 李天风扫了一眼李九,这孩子一旦动了心力,笑起来明眸皓齿,眼中流光,个中神采无法遮掩。老四弯了唇,避开这般黑瞳,回身正视方兰,微微躬身,“方大哥,我们需要十人,武艺不论,心口如一,值得托付。” “请四皇子将此事交与我,且放一万个心罢。”方兰点点头,弯腰俯首,不受这皇子的礼。 “最好也是方大哥你这般大块头!”李九弯弯眼,伸手招呼老四,不耐二人互相客气。继而望向孙清风,灿声脆语,“孙大人,魏将军的消息如何放出去,便拜托了!” “你一如幼时聒噪啰嗦。”孙清风眼中带着长者的慈爱与信赖,轻轻捋着胡子,负手立在床榻边。西北军之事,这小皇子,大可不管的。 “……”李九挑挑眉,弯了弯嘴角,不再多言,转身而立,随同李天风大步走出帐外,瘦弱的背影已然潇潇之势。 小兵不太明白眼前的人在说些什么,可这些都不重要,他只知道的是,自从方兰带了贵人回营,自己便不再是六神无主,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他们已经拔箭立誓,将帐中的靡靡之气挥避退散。 “劳烦小哥带路,去后营。”李九和李天风跨腿上马,日升云散,晨曦下,薄衣少年英姿勃发。 不得不说,魏文老将军确是治军有道,虽是昏迷多日,且缺粮少食,然军中依旧军纪严明,有规有矩,操练的,守卫的,巡防的,井井有条,起码面上看来,无人有上半分惶恐。他们两个陌生人立马而行,除却巡逻的兵卫警戒外,他人也无多余的好奇与窥伺。 “今日的粮仓便在这儿了,”离开主营,东行几里地,一如无人之境,眼前栅栏荆棘相围,一切都似仓促而定,不过草屋几座,泥土皆是新翻,露出本来颜色,湿润鲜艳。 “今日?粮仓每日都换地方吗?”李九有些疑惑,这般大费周章,真的就安全吗?如若有内奸,再如何勤换,也是没有意义的吧。 “慕容副将定的地方,大将军未有明示时,便由慕容将军做主。”小兵军中待得不算久,平日里上官对他一向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这两个皇子太过沉默与客气,令他诚惶诚恐。 “走,去瞧瞧军粮出了何事。”李九没有过多纠结,是人是鬼,是妖魔是正骨,只待瞧过才能知道不是? 马速渐渐慢了下来,牵制马头,马儿不耐,踢踏着小步子,碎碎而行。三人越过两人高的草垛,终见眼前的情境。 不大的平地上,兵卫,马匹,木板车,还有堆放满地的麻布袋子,杂乱不堪。 “要你们将粮草运送起来,却是谁人下的令?拆散这所有的粮袋?”李九正坐马上,微微侧着的肩膀,干瘦的身板却带着几分慵懒,几分昂起的下巴,高傲而不耐,已高高在上之姿,低睨在场的人马。 噪杂不安的人群顿时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回过头,抬首看着来人。布衣轻甲,两个少年背光于马上,泛白的日光反射,令人看不清两位皇子脸上的表情,可这睥睨一顾的姿态与微怒自负的声音,却让人很容易想象他们的模样。 “参见太子殿下,参见四皇子殿下!”惶恐也好,不快也好,心中忿忿也好,此刻所有人一齐跪地,怀着不同的心思,行礼请示。 “还未有人回答我的问题,”李九微微歪了脑袋,十足一副可恶的纨绔模样,声音淡淡,没有太多的情绪,“究竟何人动手拆解,竟是违逆我的命令?” 此言一出,一片鸦音,诺大的山林仅闻鸟啼虫鸣。跪在前方的明阳与慕容远低垂着头,相互望了一眼,皆在对方的眼中瞧出不解与怒意,这太子爷是何意思?军粮出了事,他们还未出声责难,这人倒是倚官仗势先发制人起来,究竟是何意思?是他一早便知军粮有事心虚而为?还是一如宫中传言,这皇九子,本就这般嚣张狂妄瞧不起人的性子? “军粮本就是送给西北军果腹充饥的,九弟,你且理解军士们迫切的心情罢,莫将这般任性带到军中了。”一直未曾出声的李天风白面淡笑,微微低头,隐了日光,教人一眼能瞧出那俊秀面容。 “老四,你可是要同我作对?”李九昂首侧面,不可一世。 两人一人隐在日光背面,一人呈现烈阳之中,一明一暗,隐藏的火花令这小小后备营的气氛愈发紧张起来。 “回禀太子殿下,是属下命令众兵卫拆解查看军粮的。”不知道这两个皇子唱的哪一出,明阳微微皱眉,沉吟出声。年轻的声音字正腔圆,不卑不亢。 “明阳?”李九与李天风停止了对峙,皆转头望向单膝跪地垂首正襟的年轻副将。 “正是在下。”明阳身躯未动,声音平静。明家的嫡孙,生于京中长于京中,不比其他兵卫,皇宫是他经常去的地方,皇子,也并非什么稀奇人物,这一把利齿的李天赐与唱一出好白脸的李天风,他都是见过的,在宫中他们两个是何地位,他不是不明了的;而此处是西北军营,他不信,单凭这两个什么事都不懂的皇子真能奈何自己,何况李九不过监军,军中执掌帅印的,是魏文。 “倒是有几分胆魄,”李九从鼻间发出轻声的哼哼,不经意间低下头,打量这俯首的明阳副将军,二十来岁的年纪,发间沾满了灰尘与草碎,由上及下,只能瞧见那高扬的眉毛,耸于额心。这便是明月小丫头的大哥吧?她最怕也最敬的大哥。 “你为何这般做?”李九把玩着手中的匕首,声音不高不低,带着调笑。 明阳抬起头,另一些胆子大些的兵卫也偷偷抬了半分脸,窥视着这太子爷,这少年已经侧脸垂首,不再隐匿与日光之下,一张黝色的脸秀气干瘦,淡淡的眉毛不太高兴的挑起,唯独那双瞳,几分挑衅几分不耐,更多的,是看不清猜不透的墨色。 “属下心忧军粮,而殿下久留大帐,所以擅作主张了,是属下逾越了,请太子爷赎罪。”这张脸?与当年见过的,似是一般,又似不同,明阳有几分怔怔,垂首答话。 “听明副将这般讲,倒是我的过错了。”李九轻笑,声音带着不着痕迹的尖锐。 “属下不敢,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四周噤声,明阳负手。 “……呵”李九静静的看着明阳,扫视了一下四周,皆是操练兵场的人,长时间的跪地,没有人有半分姿势松懈,不时捕捉到的,皆是愤怒躲闪的眼神。 李九轻笑,翻身下马,走到明阳面前,一张没有表情的脸忽然狰狞,厉声道:“副将明阳,违逆长官,自作主张,有违军规!暂撤职务,收副将军印,软禁军账!” 幽静的山间野地,猛然间的声音震落了树间的落叶,离得近的鸟儿扇着翅膀腾腾离开。明阳猛的抬头,眼中带着震惊与愤恨,毫无掩饰。 “都聋了不成?还是说西北军毫无军纪可言?松散无纲至此程度?”李九收起手中把玩的匕首,几分不耐的抬头。 “你……!”明阳眼中的情绪一瞬间被暴怒占满,沙场征战过的男子,心中目中沾染了浓浓的血气,是不容小觑的杀意。没有哪个军人能忍受其他人侮辱自己的军营,更何况这般气血方刚的小将军。 “明阳,莫冲动,”一侧的慕容远察觉不对,一把拉住明阳的胳膊,轻轻摇头,制止了同伴欲暴的动作。 “明副将,得罪了。”被李九扫过的两个兵士不安起身,一左一右架住明阳,硬着头皮歉意低语。 “你莫嚣张!这军中还有元帅!你是因为失职也好!做了什么肮脏事情也好!你心里明白!魏将军不会放过你的!”明阳愤愤起身,别开兵士的桎梏,昂首愤言。 “魏大将军他……”李天风适时下马,轻声低语,喃喃似自言,却又让眼前的几人听了个明白。 “魏将军怎么了?”明阳慕容远同时扭过头,直直的看向李天风。 “老四!”李九忽然出声,打断李天风的欲言。 “不可说,不可说啊……”李天风轻轻摇头,看了看李九,耸耸肩,作出一副无奈的模样。心中淡笑,李九,陪你唱的这场戏,这般腔调如何?看向一众被吊起胃口惴惴不安的兵士,不由有几分担忧,希望你没有看错人,那孙清风真的有本事救下魏文,也盼大将军真能福大命大,否则,这出戏要唱得艰难了。 第139章 双簧 “魏将军究竟如何了?”明阳甩开两个小兵,冲到李九面前,一双赤目隐藏着担忧。这么些日子未见将军,军中已经起了流言,要说毫不担心那是骗人的,可若要说魏将军真的有什么事情,他也是不信的。而眼前的两个皇子,是近些日子来唯一见过魏文的人,这般阴阳怪气算什么意思!“李天赐!军中不是你那一言堂的太子宫!你莫将那一套虚伪作风搬到此处!”年轻的将军再忍不住,嗔目睚眦,一双拳头握的咯吱作响。 明阳生的高大,正值当年,比李九高了太多,这般愤然立于眼前,似一座巍峨之山,带着压迫的气势。李九抬起头,朝上望去,一双眼直直的盯着这年轻的将领,淡淡的眉眼没有表情,“明阳,说一句实话,我不同你计较,是看在你是明月的兄长这份面上,你要知道,贵妃,也就是你姑姑,与我本就不是一道人,如今不是我去惹你,偏偏是你来惹我,最终是何结果,我想你不该如此愚笨猜不到吧。” 居高临下的明阳一双眼由怒意转为强烈的杀意,似要将眼前的人千刀万剐一般,在场的军士都傻了眼,京中的争斗,宫中的暗涌他们不是没有耳闻过,然而当着众人的面这般毫无顾忌的说出来,引得如此剑拔弩张的气氛,却真真是有些惊异了。 “……”李天风微微眯了眼,李九啊李九,瞧不出你一张利嘴毒辣起来如此没品,在一铁骨男儿面前竟这般抬出别人的妹子来,这汉子要是一时忍不住拔刀相向,那谁能保证拦得住他? 李九微微垂眼,瞧着明阳一手稳住刀鞘,一手握着剑柄,似是用了全身的力气在忍耐,不禁轻笑出声,“怎么的,明家嫡孙明阳想要朝太子爷举剑见血不成?”背负的手叠加紧握,手心沁出的汗微微散发着寒意,李九的指甲掐入肉中,面上却强耐着没有露出痕迹。 “……”明阳忽而松了手,出鞘半分的剑终是哐当一声回了位置,这个少将军回过头,背影几分挫败与不甘,杀意未散,随着押解的两个兵士朝外走去,再未说出半句话来。他背后背负的,是整个明氏家族,眼前的情景,再争辩下去,只会祸及家人,然而令他更不明白的是,究竟为什么,自己今日这般冲动,会被这小儿轻易挑起如此大的怒火? 看着离开的明阳,李九心中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偷偷瞟了一眼李天风,有些心虚的眨眨眼。刚才真是吓得够呛,抬出明月,便是希望这副将能够盛怒,继而带动在场所有兵士的怒意,然而她还是小觑了这军中之人的杀气,无风之境也似带着刀刃般,扼制着喉口,令人呼吸都要停滞。 “好了,都起来罢,”唱完了杀鸡儆猴,李九回过身子,一摆手,令一众跪地的兵士起身。 眼前的兵士齐齐起身,然而众人却再不似之前的表情与模样,或是避开目光,或是暗中握紧拳头,亦或也有带着怯意,不时窥伺。 李九嘴角微漾,恢复常色,望向俯首沉眼的慕容远,“慕容将军,听说是粮草出了事,究竟有何异样?这可是我和老四亲自押送多日的成果,你待与我说说看?” 慕容远眼中带着隐忍,却半分没有不耐显露,许是真的因适才一幕长了心眼,又或是其他的原因,此刻这个银盔将军转过头,朝一侧扬手,示意李九上前查探,“殿下,请移步这边看。” 李九隐隐皱眉,瞧了一眼李天风,这慕容远,他许是没有本事激怒了。 两个皇子信步上前,不紧不慢,随着众人的视线,停在堆叠的粮草麻袋之前。 “这不是一袋不少吗?”李九耸耸肩,装傻。 “是啊,慕容将军,这粮袋究竟有何不妥?”李天风心中无奈,配合李九演戏。 “两位殿下请看,”慕容远抬眼,很快的便低下头,在李九朝自己扫过来之前避开视线,伸出手中的匕首,一刀刺入麻袋,继而划开一道口子,刀尖一挑,伸手将麻袋撕开裂缝。 草皮混杂着谷麸与石子倾滚而出,冒着烟尘,诉说着讽刺。 李九猛的睁大眼,似乎十分的震惊与不可置信,声音中带着尖锐,“这是怎么一回事?谁将粮草换了?” “殿下可要查阅其他的粮草?”慕容远避开李九的问话,声音不咸不淡,将匕首递给李九。 “不用了。”李九皱眉,抬眼看向慕容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场的兵士皆是敢怒不敢言眼,这皇九子虽是名声一向不怎么样,可却没人能想到,真人竟比传言更加无耻无赖,他们期盼的粮草竟被这般人护送!震怒之余带着丧气与挫败,舞河城,真的守不住了吗?他们多年守护的舞河城,似是自家的幼子般看着一点点繁荣的舞河城,真的就要这般破城了吗? “属下不知。”慕容远负手立在李九面前,微微垂首,不作解释。 李九凝神看向眼前的少将军,心中唏嘘,如果说刚才是自己的掌控全局,此刻,却似是这副将在牵着众人的鼻子走,寥寥几语,全然避开自己话中的陷阱,将重心无形之中引到自己身上,而且,他为何不说出之前粮草也出过事情这般最最重要的事情?是没有想到?还是因为动了他的兄弟,不愿就这般放过自己?要令众人觉得这次粮草并非如之前那般是意外与蹊跷,而是这装模作样的太子爷玩忽职守? 不论是何种原因,这慕容远手段都比自己高明,且他们两个的目的都是一样,将靶心引致自己身上。李九拧眉看了一眼慕容远,不再出言试探,她不是这副将的对手,多说多错,不如沉默。 “你带人查清楚这件事情,”留下一句不负责任的话,李九抬腿上马,快步离开。 “诶?”李天风探手,没有捉住李九,不由跺脚忿忿,“跑这么快!生怕别人抓了你的罪责不成?哎,身为太子便是好啊,无论何事也罚不到他,只留我这种替罪羊呐。” 听着四皇子的抱怨,望着瞬间没了身影的李九,当下众人瞬间炸开了锅。 “这皇太子怎的如此……如此……”小兵隐忍着不敢说出口。 “娘的他自己失职,还将明将军锁了!这什么狗屁太子爷!”老兵才不管这许多,张嘴便来。 “这批粮草也没了,往后可怎么办呐!”有人急得团团转。 “你们刚才没听说吗?魏将军似是出了什么事情,那太子不让说!”有人压低声音,凑在人堆中,远远的看着李天风。 “四皇子……”胆大的凑上前,欲言又止。 “不可说呀,我不过是那背负罪责的人,不敢说呀。”李天风做戏做全套,无奈摇头。 “莫非魏大将军真的出事了?”惊慌不安的情绪瞬间感染了所有人,又一次的军粮被换只不过令人失望与忧心,可主帅若是出了事,那便真的是动摇军心之本了。 “你们莫再为难四皇子。”慕容远出声,一把声音阴测测,令人后怕。 “……”李天风看了一眼慕容远,心中不禁好笑,若不是一早便知李九不认识这慕容家的旁系少爷,他还真当这人是与他们一伙的,这般懂得李九与自己的心思,配合着塑造一个跋扈嚣张的太子爷与无能懦弱的四皇子。 “驾!……驾!……”阵阵马蹄声传来,平静的地面似乎都受到了影响,草木皆动。平地上的人停止了喧闹,有些疑惑的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吁……”来人是大营巡防队的人,来的如此急,兵士们的视线都投向这个急急停马的兵士身上。 “营中出事了,速归。”来人未下马,声音嘶哑,紧皱眉头看着慕容远,甚至来不及给李天风行礼,便勒了马头,转身起步,“我去通知其他营的弟兄!”随着声音愈发幽远,这人渐渐没了踪影,留下一地面面相觑的兵士。 “军膳兵留守,其他人,跟我回营!”慕容远跨腿上马,扬声厉喝,完全无视在场的四皇子李天风。 “是!”兵卫们都感受到了突发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氛围,小兵随将,将军无视的人,即便是皇子,属下也不会再多瞧这人一眼。 一众兵士整装待发,有马的上马,无马的列队,肃穆而煞气。 “……”李天风轻轻扬起嘴角,孙清风那老头,放出消息的速度挺快的么。抬眼看着立于军前的慕容远,也不作声的抬腿上马,九小子,你我配合演了那许久,不如这慕容小子一下来得有力道,这次不用担忧了,自己的卑微已经坐实了。 “四皇子,可是能出发了?”慕容远稳于马背,昂首挺身,言语客气态度诚恳,姿态却是无比的轻视。 “军中听将,天风听慕容将军指挥。”李天风作出惶恐模样,不愿表态。 马背上的长枪卫,列队中的长刀卫,此刻大都撇嘴不屑,皇子,皇子做成这样还来军中做什么!原来不是所有皇家男儿都似那李八李天行,生得男儿坦荡骁勇! “走!”慕容远微微凝眉,心中划过一丝疑窦,未及细想,一闪即逝。 第140章 殒 大营肃穆,所有人都立于主军帐前,一层一层,将几个人围在中间。 慕容远下马,双眉紧皱,瞳孔微微放大,一对眸子沉不见底。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离开一会,主营竟是如此氛围,瞧见了他,也无人抬眼,每个人都是低垂着头,挫败,低迷而悲戚,跟在慕容远身后的兵士没有主将这般沉稳,不安笼罩在每一个人心间,几人急急拨开人群,朝前奔去。 围绕的人让出一条小路,前方的皆是大将,银铠甲,红头枪,上了年纪的将军们却都是紧紧握着兵器,拳头颤颤,一张张染尽风霜的脸满是阴霾与悲呛。 随着心跳愈发快,慕容远与李天风快步走到了帐前。 “发生了何事?”一路都无人理会自己,慕容远咬紧牙关,瞧着主军帐前一排老将,声音隐忍。 “……”虬髯面,倒竖立发的大汉抬头看了一眼慕容远,双目赤红,不太干净的额头青筋暴起。 “宋将军!究竟发生了何事?”似乎是猜想到了什么事情一般,慕容远的声音有些低沉,死死的盯着眼前的老将,尾声带颤。 “……”被称为宋将军的中年人却是张了张嘴,努力了一瞬,终是哑然,没有说出半句话来。 “我们进帐瞧了罢。”李天风拍了拍慕容远的肩膀,阻止了这年轻将军的逼问。 慕容远看了一眼李天风,两只眼睛已经染了绛红,主帅军帐前已经撤了守卫,门帘半开,扣于一旁,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诉说一个事实,由不得自己不信与不愿。 慕容远紧握拳头,闭上眼深深呼吸,终是一抬手掀开半起的门帘,俯首进了营帐。 李天风扫视了一眼营帐前的将军谋士,忽而划过一丝困惑,红纹墨鹰乃前锋营,应是离主营最远的部署营,此刻连前锋营的将军都过来了,为何独独不见老八李天行?早时到营地没见人,心中想着许是在不同的地方,可此刻……带着几分疑惑,李天风沉了眸,也弯腰进了主账。 对比外头的人头涌动,主帐中却要冷清的多。床榻前跪了两个小兵,低低悲鸣,泣不成声却又克制的音量。太子李天赐呆呆的立在床头,一张脸铁青,怔怔的望着床榻上的人,几个军医司在一旁叹气,低垂着头不说话。 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在印证心中的猜测,慕容远有些迟疑的停了脚步,似是忍了许久,终于再次迈开腿,步履沉重的朝床榻前走去。 船前的人都未看他,两个小兵瞧见慕容远,似乎愈发伤怀起来,抹着泪朝一旁挪了挪,让出位置。 床榻上魏文一目紧闭,一目是狰狞蜿蜒的缝合伤口,脸颊上还有带着风霜的微红,剃了胡须,整张脸有些陌生,又十分熟悉。这位老元帅微微闭着嘴唇,脸色并无灰败,若不是这帐内的氛围,任谁都会觉得他正在安详的熟睡。 “魏……魏将军怎么了?”慕容远的声音不再沉着冷静,似是不容置信,又满怀期待希望得到一个想要的答案一般,侧首出声,低沉靡音。 “将军他……将军他……”军医一手扶着床沿,声音哽咽说不出话来,“将军他殉身了……” “你说什么!”慕容远的声音拔高而暴怒,振聋发聩“何为殉身!将军何时受的伤!为何我日日在主营却一无所知?为何?为何?将军铁骨老当益壮!区区小伤怎会殒命?又是为何突然离世!” “慕容将军你冷静一点。”李九忽然抬头,声音嘶哑,目露疲惫,“将军在多日前便已受伤,一直挺着便是不愿意将消息透露给鄂温克一族,将军忍了这多日的苦痛,便是要将一干要事交代于我,方能瞑目。” “你……”慕容远死死的盯着李九,目光骇人,似有猛兽要不受控制脱瞳而出一般。很显然,这位小将军不相信自己说的话,更不相信将军的死因,李九避开他的眼神,垂眉不语。 “将军定不会这般……”慕容远猛的转身,周遭都是寒气,一如暴怒的猛兽,甩袖朝外走去。 “慕容远!”李九抬头打断慕容远的话,忽然声色俱厉起来,一字一句皆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慕容远蓦然间停下,背影挂着淡淡的烛光,巍然不动。在场的人一个激灵,全都不由自主的抬头看像李九,瘦小干瘪的皇太子。 李天风不远不近的立在李九身后,床榻上的魏将军眼下泛着青色,血气脏污已经擦拭得干干净净,黏腻的盔甲也已换去,黄褐色的布衫干爽而整洁,如若不是再无脉动与呼吸,他也不会相信适才还在呓语的将军如今依然离世。 魏将军,真的……李天风看向李九,小儿有些纷乱的头发束于脑后,微微侧脸,视线所及是细细的颈子与笼罩在阴影中的侧脸,下巴干瘦,鼻梁挺拔,眉宇间隐藏着无形的压力与寒意。 “慕容远,你是魏将军的贴身护卫,将军的心愿我想你不会不知道,如今形式如何危急你亦不会不明,愤怒能干屁用?”多日的长途跋涉与今日过多的事情,李九已经十分疲惫,沙哑的声音带着不太稳健的气音。 “我要查明真相,不能让将军殒于奸人之手。”慕容远依旧没有回转身子,然而整个人已经恢复了平静,声音淡淡,藏着隐忍,却令所有的人都能听出那般意有所指。 “为何我带来的军粮会出事,为何我李天赐一来西北,进过主帐,将军便出事。”李九淡淡的冷笑出声,“你想说的不就是这个吗?” “我只知道梁王已得巡防铁卫虎符,而能与巡防铁卫抗衡的唯剩西北军了,便是这般时候,一向居于深宫的太子殿下却在这种时候忽来西北。”慕容远的声音愈发平静,然而话中的内容却令在场所有人都惊诧万分,皇权争夺不涉军,因为有了这个默契,大安的军队一向是片相对纯净的场所,可此刻,再愿意相信这太子爷的人也不得不怀疑魏将军的死因了。 李九猛的回头看向李天风,两人在互相的眼中都看到了困惑与震惊,大哥竟然得了兵权,这确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情。 “我便是再如何说,也无人相信了是吗?”李九回过头,脸上带着无奈的苦笑,这般表情,亦无解释,也无否认,令帐内的人皱了眉头,心中疑窦却是埋的愈发深了。 环视四周,将众人的表情看入眼内,李九收了表情,肃然出声,“我不在意你们在想些什么,然我是得了皇命圣旨特来督军,又是当朝太子!如今出此事故,我便需做该做的事情!” 看向慕容远,李九的声音渐渐傲慢,一字一句长长的尾音,“副将慕容远!上前听命!” 背负而立的慕容远肩头一颤,任人都能看出这位年轻的将军心中的不忿与隐忍。 “慕容远,你要违背军令不成?”李九的声音带着不耐和警告,任是一帮性子温润的军医司也染了火气。 慕容远身形一滞,缓慢转身,向着比自己矮了不知多少分的李九屈膝而跪,俯首低眉,一把长枪平躺于地。 李九紧紧的盯着俯低的慕容远,心中不由松了口气,深吸了一口气,用剩余的些许气力提高稳了气音,“急召各驻守将军回主营,将军的事情于军命压制下去,讨论者,传播者,格杀勿论!” “属下领命!”慕容远的声音再无情绪,俯首握拳,动作话语挑不出半分毛病。 “去罢。”李九似乎已经用尽最后的精神,有气无力的挥挥手,屏退了慕容远。 看着大步离去的慕容远,帐中的军医司面面相觑,不时有些担忧的窥视李九,他们似乎听了些不该听的事情。 “几位医司都回去吧,”好在这太子爷似乎是真的累了,不再想同人计较,大手一挥,不相干的人齐齐退下。 望着重新垂下的帘帐,李九哇的吐出一口长气,双膝一软,瘫坐在床榻边,一双眼睛露着白,抬手擦拭脑门的冷汗。 “魏将军他?”李天风一直看习惯的便是李九这般没出息的模样,此刻也没觉得有何不妥,只当这小儿适才真的是用尽了气力,不再搭理他,有些疑惑的望向孙清风。 “……”孙清风轻轻摇头,指了指耳朵,继而指了指帐外,微微眨眼。 “隔墙有耳!”李九扯了扯李天风,夸张的比着嘴型。 孙清风瞧着这小儿恢复了原本的模样,有些好笑,从一侧取出草纸,粗劣的毛笔草草的写了几个大字:【四象虚空门】。 老七的同门?李天风抬头,看了看孙清风,又看了看李九,在两人的眼中同时间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那将军他?指了指床榻,李天风盯着李九。 半赖在床前的李九皱起眉头,轻轻摇头,继而又迟疑的点点头。 什么意思?李天风心中腾起不安,紧紧的盯着李九,不太明白。 李九叹口气,拍拍李天风的手背,微微摇头,示意稍后细说。 “对了,小八呢?适才你可有看见那黑小子?”帐中沉默得太久,李九不再与李天风纠缠于这个话题,起身准备去沙盘帐,一面走,一面问话。 第141章 三件事 “我从外头进来,也没有瞧见老八。”李天风还想问李九,此刻倒是更觉蹊跷了。 “许是没这般快吧,也不知道他在哪座营。”李九并未太放在心上,距离上次通信时间不久,且苏凤那小子不也说了老八没事。 望着两兄弟你一言我一语出了军帐,孙清风的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沾染尘土的额头蹙成一团,微微张嘴,欲言又止。 “李天行他怎么了?”方兰从李九两人身上收回视线,一眼扫到了孙清风的为难。 “不是很清楚,”孙清风微微摇头,“八皇子与司马公子都是隶属补给营,但是他们当年没入编制,或是未上明头的册子,真正的官职应是无几人知晓,所以常日里不见踪迹,渐渐也成习惯。”一面说,孙清风看向方兰。 “这些我知道,”方兰点点头,这两人至少也应是骁骑尉,实际做什么的还真不知道,“但是平日里隔不了多久也能瞧见这俩疯小子的。”, “便是如此,”孙清风微微抬眼,眼中藏着血丝,声音带着不确定,“可近些日子,却是许久没看见他们两个了。” “……”方兰耸眉,沉默了一瞬,粗矿的声音带着安抚,也不知是在安慰孙清风,还是想让自己释怀,“那两位,一个是皇子,一个是司马家的大公子,如若出了事,定然早就有消息传出的,说不定是有别的任务在身,还是不要过于担忧了。”太多的事情一齐发生,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那个衣松带宽的羸弱少年身上。 “方小哥说得有道理,李九那孩子与兄长关系亲厚,如今情境,还是莫再乱说惹他忧心的好。”孙清风将魏文耳后隐匿的银针取出,放出点滴黑汁,轻叹的看着老将军微弱的呼吸,叹口气,将银针重新捻入穴位。 不远处的军帐中,四方天窗尽数大开,一方沙盘安静的立于中央,不时的微风卷着细小的旗帜,晃晃荡荡。 李九淡淡的表情站在沙盘前,眼中没有过多的情绪。在宫中时候她已算矮小,此刻轻甲裹身,侧面瞧过去,整个人薄薄一层,对比眼前手握兵器耸眉瞪眼的重盔大汉,毫无气势可言。 “二十四营守卫主将,十二骁骑卫将可是都齐了?”反正无人信服,再装腔作势也没什么作用了,李九的声音平和低哑,一双黑眸隐没了星光,扫视眼前的将军,暗暗数着人头,观摩着众人的表情。 “前锋营主将董随报道!” “左骑卫主将裘杨平报道!” “前左警备营主将太叔组报道!” …… “骁骑营主将宋子厚报道!” …… 三十六个重甲将军,李九微微皱眉,眯着眼在心中默记,紧张间几许分心,若是胭脂丫头在便是好了,这丫头最大的本事便是认人了,斗大的字是不识得几个,可任何一个人只要见过,她便不会忘记。 回过神,凝神静气,不再胡思乱想,此刻只得靠自己了,计划不是自己一个人想出来的,有苏凤的筹备,孙清风与方兰的协帮,父皇的暗中相助,李天风的不惜示弱,还有魏文将军的隐忍坚毅。肩上的重量愈发沉重。 重新凝视眼前的将军们,最年轻的似是十来岁的年纪,风霜未透,面容青涩,最年长的应是有四五十岁了,面上满是丘壑,浸染着岁月,眼前的人无一不是横眉瞪目,紧闭着嘴唇,嗔目切齿的看向李九。 前头的人余音还在粱间回绕,后头的人已经掷地有声宏音夺耳,待所有人说完,振聋发聩的声音一直在李九耳旁嗡嗡回想,半日不曾消散。 “想必众位将军大都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那便简单介绍一句即可,”李九收了自负,也收了卑怯,“小王李天赐,皇九子,此来西北因领旨督军。”望着眼前这些煞气罗汉,不知为何内心逐渐平静。是呵,魏文将军虽是生死未卜,可我西北军还有如此多的骁勇不是吗? 不大不小的声音粗哑嘶嘶,带着微微的咳音,字字清晰。 没有人说话,众人望着李九,姿势未变,表情未变,一片寂静。 “没人出声,那便是无人有疑惑了。”李九垂眼,轻轻咳了两声,继续出言,“今日召见诸位过来,有三件事情要告知一下。” “第一件事,”李九抬眉,直直的望向离自己最近的中年将军,“魏文将军身殒,想必众位已经得了消息,”看着这汉子眼中的怒火,李九微微侧眼,避开视线,“我不管你们是悲痛,亦或是愤怒,或者说对我的不信任与怀疑,我只能实话实话,眼前的情况由不得我们去悲呛,西北军目前面临的危急想必诸位比我更加清楚,而此时没了主帅,对兵士们是何等冲击,对士气又是何等打击,无需我再多言了罢?”一口气说了过多话,李九吞了口茶水,回望着对自己怒目相视的众人。“所以这件事情我希望大家能暂时压下去,莫将消息透露出去,更莫让鄂温克得了信。” “第二件事,”还是无人说话,李九吞了吞口水,声音稍微抬高了几分,“也是坏消息。”说道此处,不禁苦笑,“是我李天赐无能,此次运往军中的粮草,全数尽殁,不知何时,不知何地,也不知被何人换了去。” 若说适才还是一层悲戚一层怒火,整个军帐莫名的安静与阴测,此时的气氛却是骤然变化。性子急些的将军再也忍耐不住,呛言出声,室内顿时噪杂起来。 “你们一个一个同我说,如此无序,我如何回答?”李九垂眼,冷眼听着碎声碎语中的粗鄙骂人之话,捡了张高凳,负手而坐,面容依旧平静,平静得令人看了愤怒。 然而自己又能怎么样呢?李九心中苦笑,本以为已经做好充足的准备,可这般污言秽语确是那般不堪入耳。 “无帅无粮,老臣敢问太子殿下,这仗,还打是不打?”前方的老者应是最有威信,只见微微抬手制止了众人的噪杂,双拳微拱朝李九昂首,半边面应是被火燎伤过,狰狞凶恶。 “打!如何不打!”李九面上泛起笑意,抬起下巴,似在说一件很理所当然的事情一般,“不打仗我来西北作何?” “……”纵是老将,也被李九这般模样气得够呛。 “打个屁!你这黄口小儿以为打仗是儿戏不成!这般情况你说怎么打!”一旁的汉子看不过眼,终是没有忍住,气愤呛声。 “你们西北军平日里便是这般样子?”李九背靠椅垫,一只腿翘起,嘴角泛起冷笑,“一支军队有久经沙场的老元帅,亦有丰厚无愁的后勤补给,你们才能打仗不成?我父皇养的,便是如此的兵?如此的将?” 激将也怕过火啊,李天风袖中紧紧握着匕首,额头沁出冷汗,初来乍到如此嚣张,这帮人可不比皇城中的主子们欺软怕硬,他们可都是刀口舔血的战士。 “你这……”红脸罗汉气的眉毛倒竖,眼看着便要冲上前,被一旁的老将一手拦住,摇头制止。 “敢问殿下,您说有三件事情要告知,这第三件又是何事?”老者的心境并未平复,强行压制的声音带着恐怖的气息。 “……”李九站起身,双手负于身后,紧握的拳头令指甲掐入了肉中,李天风一眼扫过,上前一步,与这九弟并排而立,同舟共济。 “第三件事情,便是讲这场站,如何打了。”李九余光瞥到李天风,心下微安,若要比气势,自己还真不是眼前任何一个人的对手。 “殿下已有方案?”老者侧头,语气中是显而易见的怀疑。 “军需营,军中尚有多少粮?”李九看了一眼老将军,没有直接回答,侧脸望向人群中一个微胖的男子。 “……这。”军需司将忽然被点名,面容顿时涨成猪肝颜色,犹豫着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你如实说便是,”想必魏文之前是下了死令要瞒住此事吧,李九平静的声音带着威喝。 “马……马草七日,”军需司将远远的看着李九,眼中满是踌躇,感觉到四方瞧过来的视线,吞吞吐吐的出声,“粗粮两日,细粮……半日。”似是下定决心一般,这个胖胖的军官握紧拳头,一股脑说了出来。 四周顿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不比之前的悲呛,此时笼罩在上方的,却已是恐慌。 似是感觉到了众人的心境,军需司将慌忙出声,“以豆裹草,灌食谷麸水,也够马儿一月的粮食了,谷物中混些盐巴,不做干粮仅做粥食,再坚持半月应该没有问题的!只不过半月之后……”未说完的话愈发沉重,半月之后再无粮,莫说打仗了,逃跑都无气力吧。 “半月前便已是掺水稀粥了。”不知是谁出声,喃喃低语。大家都知道营中缺粮,可谁也未曾想到,尽然已经缺到如此程度。 军需司官眼中红红,这件事情只有魏文将军与他营中些许兵士知道,这些日子为了瞒住消息,他本就不多的头发生生又是落了大半。 第142章 剑指长河 “可还有酒肉?”众人都可沉默,唯独自己不可以,李九望向胖子军需司将,微微偏头。 “还有一些,魏将军说要留着庆功时喝的。”军需官不太明白李九为何问这个,粗谷尚且不够,酒肉又有何用? “这几日的粮中莫再掺水了,”李九沉吟,“酒肉也分散给各营,三日,这三日让兵士们吃顿饱的,吃口好的。” “三日后可有补给?”胖胖的军需官眼中带了光,期待的看向李九。 “并无。”李九摇摇头。 “那是为何?”军需官虽是胆子小,可此时也惊诧万分拔高声音,不解的看着李九。 “魏将军的消息你们真的觉得可以瞒住?”李九抬眼,扫过众人,眼中尽是睥睨之色。 “半日,最多一日,或许就在今夜,无粮无帅的消息必定会传至鄂温克,我军势必将迎来恶战,如此情况,不吃饱饭,还打什么仗?”粗哑遮掩不了青涩,少年毕竟年岁小,声音中的稚嫩气息不时显露。 “可吃完了粮食还不照样无法继续?”依旧是人群中的声音,一时看不见是谁,然而这并不重要,从众人的眼神中便能看出,这是所有人的心声。 “破釜沉舟之气,打赢了不就能抢到粮食了。”李九说得轻描淡写,一众金戈铁马化为轻语。 “……”似是有道理,又似漏洞百出,一时竟无人出声反驳,如何讲?打不赢?抢不到?这小儿毫无战场经验与军队常识,与他辩驳只等于对牛弹琴,根本说不通,可让一众弟兄如此搏命,谁又甘心? “殿下可敢保证,三日内,鄂温克必定来袭。”前方的老将沉下脸,声音萧瑟。 我即便是与你保证了,你又会信吗?李九心中苦笑,面上只得摆出不耐模样,“任谁在这种情况都必定会突袭的!况且这也不是我的意思,是魏将军临终前交代于我的,我的话你们不信,你们大元帅的遗言你们也不听吗?” 这句话冲击力太大,老将眼神微闪,将信将疑,直直的盯着李九,想要看出端倪。 “你们放心罢,三日后即便没有抢到粮食,我也有办法令大家不会挨饿的,我可是东宫子不是吗?再如何我也不会让自己挨饿的。”李九弯弯嘴角,一副不恭模样。 “可……”还有人要出声。李九摆手,耐心似乎已然用尽。 “散了吧,具体的部署传令兵会一一递到各位手上,这几日,辛苦了!”声音中带着清冽与燥气,李九低头,不再给人说话的机会,负手转身,大步离开。 望着一时没了身影的李九与李天风,剩下的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怒如炸油。 “这庸人太子!如此便将魏将军的事情一掀而过!他还没同我们交代清楚!” “是啊!说是怕消息泄露,才堵了我们的嘴,此刻又自打巴掌说什么消息定会传到鄂温克!” “将军已经不在了!这黄毛儿还说是将军的遗嘱!魏元帅何时令我们打过这般不惜人命的仗!自己无才,便一盆污水倒于将军头上!” “我瞧着这消息说不定是他自己泄露出去的!还有魏将军的事说不定也与这皇太子脱不了干系!” “还让我们信他!教人如何信他!实打实的粮草都能运丢,谁能相信他还可以搞来吃的?” “我还听闻他以粮草的名义处置了明副将!我敢打赌这黄毛儿定然早有准备,就是为了西北军的虎符而来!” “……” 越说越激动,越说越过分,话语间的诛心之词已经足够连累满营的人,老将军横眉紧皱,心中带着几分困惑与怀疑,可他还未想通便被噪杂之声打乱了思绪。 “都别吵了!”铁音怒吼,嘶声沉力,有如破斧裂空之音,所有的人立马闭上了嘴,魏老元帅不在,军中最得敬重的便是这位半面阎罗半面煞的老将了。 “那小儿纵是再多错处,有句话也没有说错。”老者苍音,靡靡出声,“就算是没了可以依靠的元帅,没有富余的军粮,我们便不打仗了吗?何为军人?何为军魂?何为西北军?” “西北骨血尚未冷,不教舞河见鄂温!”老者虽年迈,可血气骨魂尚存,众人齐声,豪气直冲天脉。 “记住你们参军的原因,魏老带出来的兵,不是这等孬兵!”老将军摆摆手,率先离开军帐。 余下的人纵是心中再多不忿,在这位老者面前,也再说不出半句话,只得散去。一时间,马蹄纷踏,尘草飞扬。 “第一关,算是过去了。”李九立于瞭望台上,看着远离的将军们,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多亏了董存姿老将军。”李天风半靠在塔壁,望着李九,“你不怕这三日内鄂温克真的来袭吗?” 瞭望台上三排出风口,山风卷着扇叶,呼呼呜呜,掩盖了二人交谈的声音。 “他们既然能得到魏文将军离世,还有军中仅存三日粮食的消息,那又何尝无法得到我命众人准备三日内严守死防的消息呢?既知如此,定会避开这三日,待我军颗粒尚无饥于疲身之时再做强攻的。”李九耸耸肩,有气无力。 “万一他们真的相信你能弄到粮食呢?”李天风将水囊递给李九。 “所以得多谢往日里,朝官们给我扬名立史,好一把坏名声,”李九苦笑,接过水囊,被其中散发的酒气呛得眯了眼,嫌弃的递还给李天风,“也多谢四哥你陪我唱的这出戏,如今整个军营恐怕无人再会信我了罢。” 这小子去年不是与李昭容喝得很欢畅吗?李天风收起酒囊,撇嘴道,“只待如此恐怕不够,隐没在暗处的奸细定然是乐意传风传雨的,这种时候唱反调挺你的,十之八九便是内奸了。到时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军中的将士怕是要过几日惶恐不安的日子了。” “猜忌惶恐倒无妨,别真跑出哪个冲动的汉子一刀砍了我就成。”李九拍拍胸口,今日一直顶着一团气,内中早已是吓得不轻,此刻耷拉着脸,伏在瞭望台前,“我现在最最担忧的,便是魏文将军的伤势。”她是真的不会打仗啊,这么多弟兄的性命,她哪里有本事担负。 “孙清风到底如何说?”李天风凑近前,终于问出忍耐已久的问题。 “伤口无碍,只待淤血散尽,”李九看了一眼李天风,比出三个手指,“三日,巧了也是三日,三日能醒,魂命无碍,三日未醒,假死成真。” “……”难怪孙清风点头又摇头,各种说不出口,李天风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 “只待天佑我大安。”李九叹气,魏文若是能醒,这场苦肉戏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可魏文若是不醒,这场仗,也要打下去。 “天佑……”李天风呓语,垂眼瞥了一眼李九,这小儿应是忘记了,早夭的三哥便名李天佑,若真祈福,不如拜托天上的弟兄帮帮手。这般想着,李天风的嘴角微微扬起,几分苦涩几分希冀。 …… 三日,风卷云开,烈日炎炎,白昼散黑夜来,纵是守卫防备的军士熬到眼肿如泡,却也未见半分敌军的身影。 董存姿立于帐外,望着天边的飞鸟,心下苍凉,之前尚未想明白,被那小儿一双清澈的眼唬了去,如今却是脑中清明,这三日的粮,定然是白吃了,明日起,便真的是恶战之初了,军中的传闻没有错,这小儿是用的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来夺西北营虎符的! 然后时日不待人,一餐不进粮,皮青眼亦盲,在诸军咒骂太子爷的日日夜夜,眨眼间五日便已过去,吃了三日的饱肚,吞了两日的谷麸,军中已无人有气力骂人,四处尽是低迷的气氛。 李九立在帐外,望着兵士们看向自己的眼神由怀疑转向愤恨,最终变为杀意。猛然风起,吹散了耳边的发,声声锣鼓震天鸣,惊了满营兵士。 望向远方的烽火台,接踵而至的狼烟无不明示着敌军突袭。是了,没有说错,鄂温克得了消息定会来袭,不过非那饱餐三日,而待空腹两天。如今之时已无需抱怨,兵卫们眼中皆是赴死得的苍凉,有条不紊的排兵布阵,只待迎敌。 “起烟!鸣鼓!”李九微微眯着双眼,一手捂住耳朵,一手紧握红缨长枪,虎口震震,该来的,终于避无可避。 “全体将士听令!巡防留守!骑兵列阵!步兵殿后!炮守中门!先锋铁骑传令各营!准备迎战!誓守舞河!”少年的声音不再掩藏在嘶哑之中,尖呛的脆音有如啸鸣。 “是!”铁血男儿之声,齐腔而鸣。 “得令者!随吾出征!剑指长河!血赋长歌!”一声令下,李九长枪负被,与李天风二人凝眉而视,同时翘了嘴角。 “冲!”兵士们心中虽寒,又纵是不信这将领,然敌军于前,身后家园,再无可退。 喧嚣而至,尘埃滚滚,卷着风裹着尘,无数支队伍冲向后卫营,一如之间暗发的军令,与得了消息的鄂温克军,一同冲去同一个目的地。 万重青山长流水,两面上头密密麻麻的立满了军士,一面是铁卫军骑,一面是皮革巨马,两两相望,紧张的对峙着。 第143章 血洗 “若这鄂温克族今日不进攻,我方何来力气与其这般耗下去?”听闻李九不愿强攻的讯息,董存姿立于临时搭建的军帐中,仅存人面的半边颜血气煞红,暴躁的左右踱步,花白的头发竖立在头上。 “时机未到。”李九远远的躲在沙盘后面,防备的看着暴走的董老将军,一双眼滴溜溜的转着,生怕这盛怒的老将一刀砍过来。 “何时才到时机!现如今的情况!我军耗不起了啊殿下!”董存姿急得声震如山,瞧着这躲躲闪闪的少年,直恨不得将人千刀万剐。 纵是再好的脾气也已经忍到了极限,逼近这废人太子,瞧着人吓得半死说不出话的模样,董存姿心中的怒火再也按捺不住,李九躲了他半日,死守一句军命只肯对持不肯进攻。老将大手一挥,一把将李九扯了过了,按着这少年皇子的肩膀便朝帐外走去。 “哎哎哎!君子……那个君子动口不动手哎!”半个身子都要被吊在空中,一只粗糙的大掌压在肩头,李九也不嫌什么丢人不丢人的了,紧忙将手捂在头上,四面防备,心中悲戚,完蛋了真的要挨揍了。 “殿下你瞧瞧看!你瞧瞧看啊!”眼看着这太子爷没出息的模样,董存姿气不打一处来,一手松开李九,指着四处警备的军士,“我西北营的兵士们是不怕死不怕饿!但也不能这般白白耗死啊!与其饿至尸横,不若战死沙场!”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道理我知道。”李九看着董存姿回头,有些害怕的抬手躲闪,那表情一如犯错的孙儿要被爷爷教训那般,然而这孙儿又似乎有满心的苦衷说不出来,“董将军,咱们机会只有一次,现在,还不到时候啊。” “殿下要等到什么时候!又到底在等什么?还是真如他们所言,你这都不过是借口!殿下!你若是惜命老将我定会发誓保安危!绝不伤你一根汗毛!”董存姿吹胡子瞪眼,满面通红。 “董……董将军……”看着眼前放大的脸,李九不禁后退几步,声音渐弱,心中感慨,这老将军一把年纪还真是中气十足啊,此刻自己的脑中耳中还是嗡嗡嗡震个不停,“这,这是魏文老将军的命令,我也是听命行事啊。” “什么狗屁命令!你这小儿!老夫与你好说歹说你不领情,当真是以为无人敢动你不成!这是西北军!不是金陵城!”董存姿的忍耐已到限度,满是老茧的手一把抓住李九的衣襟,眼露杀气。 “董小子,你说谁的命令是狗屁!”一把声音稳若洪钟,如同天际而来,砸在董存姿的心口。 李九整个人悬空而起,此刻挣扎着探过董老将军的肩头望去,待看清楚出声的人,长长的吁了一口吸,得救了,孙清风,好样的啊。 董存姿一如被定在原地,一只手举着李九,满布丘壑的脸一点点转过去,李九似乎听到僵硬的脖颈嘎吱嘎吱的响着。 黑金甲胄银灰头盔,暗红的披肩随风扬起,一张熟悉的老脸,满面红光一目放光,黑色的眼罩平增煞气,唯独那光溜的下巴大减威风。 董存姿的手猛然松开,整张脸划过震惊与不可思议,继而被狂喜所代替,不顾半摔在地上哎呦直叫唤的李九,三两步迈到魏文面前,唇齿张合,胡尖微颤,“魏,魏将军,你,你是人是鬼!” “你个老小子招打呢!”魏文仰天大笑,一巴掌拍在董存姿头上,刚爬起来的李九本欲上前,猛的瞧见这两人打招呼的方式,紧忙又退了两步,开玩笑呢,这一巴掌能把她拍飞! “元帅……元帅您没死!”半面阎罗董存姿双目通红,染满水汽,年老多情多炽,老将目中泛着泪光,死死的拥住魏文的肩膀,“文大屁股你没死!” “……”被锁在董存姿怀中的魏文本是几分感动与激动,然而看到李九微微眯着眼半张嘴呆滞的看过来时,顿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董阎罗这老小子没瞧见有晚辈不成,没事喊什么歪名! 砰……嗖儿……砰砰砰…… 天边一声炸响,紫色蓝色的火花四散溅射,顷刻间隐没在空中。 一脸憋笑的李九,起死回生的魏文,得见老友的董存姿,齐齐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微微仰头,瞧着远方的信号。 烟火已经没了踪迹,唯留几缕青烟,一点点消散在云间。 “董将军,您不是一直问我,何时才算到时候吗?”李九一张脸扬起,眉眼间流光四溢,薄薄的唇嚣张的扬起,与适才的维诺少年判若两人,清脆的声音不高不低,却拥有震慑人心的力量,“如今,是时候了!”李九望向两位老者,微微侧头。 “适才不是等不及吗?如今正当披甲上阵了!”魏文一只眼睛掩入黑色的罩子中,另一只眼尽是喜气,神采飞扬,丝毫不似大病初愈的模样。 “这?”回头看着变了模样的少年太子李九,再转身看着精神奕奕的老元帅,董存姿一张满是煞气的脸困惑而纠结。 “董将军,老元帅还给您,小儿李九要去迎粮了!”李九解开帐边的马绳,不算长的腿横跨而上,稳稳的坐于马上。 “粮?”经历了狂喜与错愕的董存姿,只觉心情起伏不定,似一潭死水突起波澜,猛便海浪,层层叠叠,喧嚣而至。 “魏老元帅!李九的任务圆满完成了!余下的便是老四的活了!打仗这档子活儿!还是得您自己来罢!”高昂而欣喜的声音在空中回荡,望着视线中愈发远离的少儿,董存姿一脸怔怔,迷茫困惑。 “走罢!老兄弟!咱可得打一场漂亮仗,莫再辜负咱西北军的小子们这两日挨的饿,也莫辜负了那小太子爷受的委屈啊!”又一掌拍在董存姿的头上,魏文眼中带着狡黠,将一脸错愕的老友带入帐中。 魏文将军阎罗门前走一遭,此刻带了阴兵鬼马之势而来。消息不胫而走,随着喧天的锣鼓声,瞬间传遍了整个山头。 还未待人消化掉这个信息的时候,四面山头忽起硝烟,不知是不是真的神兵天降还是阴兵回魂,大批的弓箭手将外围山绕了个水泄不通,冒着寒光的箭头齐齐瞄准对面的鄂温克军队,双方对峙的局面顷刻间扭转,呈现瓮中捉鳖之势。 “粮!来!了!”魏文元帅的急讯还未消化,神兵助阵的惊喜已然降临,而又一拨的人马突至便是令营中所有人在一瞬间热血沸腾起来。 一支马车队由山中隧道轰隆而出,霜色轻甲翠色衫,银色头盔绛色璎,策马赶车人皆是纱巾蒙面,从未见过的装束,有如疾风,破空而至。领头的正是这几日令人恨不食其肉啃其骨的年少太子爷,一手长枪,一手令牌,疾骋破风。一车一车的干粮随着太子爷的路过,卸在每一个大营,留下满营的欢呼与轰鸣。 这边厢运粮,那边厢破阵,主帐一声烟火炸响,接应了天兵神将弓箭阵,随着密密麻麻的箭雨迸射,魏文一声长啸如虎,骁骑营提枪破阵,领着各方兵卫塌山而勇。 银甲玄绫红披风,踏破关山几万重。 黑烟火燎,四处硝炙,锣鼓声,嘶鸣声,皮肉撕裂血浆迸出。纵是四面围剿血洗一方,也无法轻松去形容过一场战争,十口金戈便是战,李九隐在小径之中,淡淡的眉毛微微蹙起,眯着眼瞧着上方的沙场。 闻鼓出征,归期莫问。如若没有人去引起这场不必要的战,鄂温克与舞河依旧会两两相望,和谐繁华。而此役过后,即便自己已经有最大的把握,却依旧无法估计,会有多少魂骨埋葬在这青山之中。 “殿下,有人来了。”竹叶潇潇,隐隐绰绰间一匹红鬃马以最快的速度踢踏而至。 “布网,收索。”李九回过神,一双眼泛着异样的光芒,耸眉深睨远处的人影。 两山相会有官道,有小径,筑起边防之后,魏文元帅开通了几条商道。战起锁边关,唯独留下本地人私下入山的小路,与,与这条不起眼的隐秘通道。要想向对方通知这边的消息,最快的便是这条未起硝烟的道路。 李九不会打仗,一早便埋伏至此,静候人来。如今,真的等到了。 嘶嘶嘶,嗷呜嗤……随着人影渐近,蹲在地上的兵卫双臂的肌肉乍起,猛的将挂了倒刺的绳索拉直,随着马儿的哀鸣,轰隆一声,一人多高的大马双膝跪地,脖颈侧弯,巨大的助力将马上的人甩了出去。 几丈远的地方大网恢恢,呈铺天盖地之势,将滚了几圈的男子笼罩其中,继而不顾网中人的挣扎,迅速收紧,缚于身前。 “殿下,捉住了。”卫兵眼中带着欣喜,这太子爷说的没错,这场战打得如此急,所有消息都是忽然出现的,鄂温克无法及时收到信,内奸定会第一时间去报信的! “干的好。”李九瞧着裹着泥土剧烈挣扎的男子,面上一对眉却一点没有因喜悦而舒展,一步一步靠近网中的人,李九的眉头愈发紧皱起来。 第144章 内奸 “殿下!这是这人身上搜出的密报与信物!”兵卫是个大汉,捧着一封褐色的信封与琥珀的符印递到李九面前。 “好。”李九看了看手中的物件,一同掩入袖中,继而抬起头,看向网中的男子。 望着行至眼前的李九,网中的男子忽而停止了挣扎,泥水从碎发中低落,年轻的脸上写满了不甘和狼狈。 “竟然是你……”李九停下了脚步,眼中满是不解与不忍,继而被恨意代替,声音拔高,尖锐凄厉,“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你?在这上面浴血奋战的是你的弟兄!在这身后的舞河城是你们亲自守护的不是吗!为什么!” 似乎没想到一朝太子会这般不计形象,毫无克制与贵气可言,男子抬起头,任凭血水夹杂泥浆,一点点沾染在脸上。 “弟兄……守护……”似乎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词语一般,男子仰天而笑,声音中满是凄厉与绝望,“你出生便是太子爷,华服金屋锦衣玉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懂得什么是弟兄吗?你又懂得一个人要守护的是什么吗?”高呛的悲鸣一点点低下去,男子微微垂了脑袋,整个人无比的挫败,“我不过是家中庶子,慕容一族的旁支,我自幼过的什么日子你又如何知晓?这世上唯有权利,至高无上的权利才能让人活得似个人样,其他的,虚空泡影!如梦如幻……如梦如幻……” “权利又何尝不如梦幻……”李九看着已然丧心病狂的慕容远,眸中的颜色逐渐深沉,适才愤怒的脸一点点归于平静,平静到冷漠。 就为了一己私欲,甚至在她眼中,这都算不上什么实质性的好处,将要有这么多兵士魂归沙场,他们之中,或许是家中大哥,族中老幺,兄弟父母皆盼其归,又或许已为人夫,已为人父,一整个家需要扛起,如今便这般殒命于一场阴谋之中。 “明阳将军那边可有信?”李九情绪不高,低声问着一旁的兵卫。 “暂时还未收到信报。”兵卫没有李九这般多想,各方捷报已经足已令人振奋了,此刻又抓到了尖细,真真是天助我西北军。 “……”走在前方的慕容远忽然停了脚步,猛的回头,一双眼藏着怒火与不可思议,死死的盯着李九,“你一早便怀疑我?” “……”李九停下脚步,抬头看着这个比自己高了两个头的年轻将军,心中的扭曲与戾气令这张俊秀的面容恐怖凄厉。 “嗯,”没有过多解释,李九轻轻点头。 “那便是说,你在我面前贬了明阳也是陷阱?一早便设计好的?”慕容远咬牙。 “不算陷阱,只不过是试探吧。”李九想了想,如实说道,“你说了一些话,引起了我几分怀疑,不过也仅仅是怀疑而已,我并没有真的深想。”大多数人他都怀疑过,包括明阳,包括董存姿,也包括慕容远。 “那明阳他知道魏文将军还活着吗?还有军粮的事情,他也是什么都知道配合你演戏吗?”慕容远明显不信李九的话,声音几分阴测测。 “明阳他,什么都不知道。”李九摇头,抬眼盯着慕容远,她真的十分想从这眼中看出来,为什么,权力到底是什么东西?会令一个年轻的将军不顾弟兄的性命,不顾身后的城墙家国,做出这般背叛之事。 “不可能!我什么都没做过!你为什么相信明阳不相信我!”慕容远挣扎着扑向李九,被两侧的兵卫死死钳住,动荡不得,一双眼瞪得通红惊悚,“定然是因为他是明家嫡出大公子!我是旁系庶子!所以你信他不信我!所以你们一同演戏骗我!” “……”望着已经散失理智的慕容远,李九眸中的不解一点点散去,这是个疯子,被权利地位蒙蔽的疯子,在他的心中,已然没有什么是重要的了,所有的一切,都是因利起,因权起。 “我信明阳,是因为他还有军魂热血,做出了军人该做的事情,是因为他没有做出背弃弟兄的事情,是因为在他眼中,太子爷不过一个上峰而已。”寥寥几句话,似乎已然用尽了气力,李九略显疲惫,微微扬手,示意兵士将慕容远押上囚车。 “不可能!不可能……”悲戚凄厉的声音不绝于耳,回荡盘旋在山谷之中。 李九转过头,不再看这失了心智的疯子,抬眼交代留下的侍卫,“这条道日夜轮班守好,沿途撒上磷光粉,遇到闯入者,有把握的拿下,没把握的及时通报,染了印记,没人跑的了的。” “是!殿下!”一把络腮胡的兵卫眼中满是信服与兴奋,这个干瘦的太子爷,真的是来拯救他们西北军的! “走罢,去后营。”抬头瞧着四起的硝烟,李九跨腿上马,不再言语。长鞭加身,扬尘而去,路过慕容远的囚车,也再未多看一眼。 一左一右两个骁骑兵沉眉看着囚车中的慕容远,终是未说半句话,快马加鞭赶上李九,护将前行。 后营位于山谷隐秘之中,前方石林,后方山涧,褐色的帐篷沾染了碎草汁水,再朝里去是天然的洞口,每一个幽秘的洞府中都堆满的粮草麻袋。散发着新鲜谷物的清香之气。 “几条通道可有抓到奸细?”栅栏开,李九勒停了马,将鞭子收在腰间,抬眼问守卫。 “都有收到信,每条密道都抓到了人!此刻正押送回来呢!”守卫十分兴奋,看到眼前的李九,一双眼满是敬佩,“太子殿下神机妙算!狼烟一起这帮奸细即刻便按捺不住了,而选的这座山又只有这些个暗道与通路,真是一逮一个准!殿下您那边可是逮到了人?”看着一直笑眯眯的听自己说话的太子爷,守卫有些不好意思,摸摸脑袋。 “也逮到了,是条大鱼。”李九弯弯眼,眼中却没有半分欣喜,可不是条大鱼吗?是个将军啊!是主营的将军!是魏文身边的副将,军中又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的呢? “太子殿下真乃神兵天降!”守卫眼中放光,看向李九的目光有如真神。 “莫拍我马屁了,小心魏元帅回来骂人的。”李九笑笑,拍拍守卫的肩膀,朝营内走去。 也不知前头打的怎么样了,李九将马缰锁绕在木桩上,抖开一把马草,舀了半槽清水,轻轻抚摸着马儿的脑袋,“乖,霞儿辛苦了。” “嘶嘶嘶……”重回西北的霞儿似乎吃喝都比平日里多了一倍,不过几日便健硕了许多。 李九一下一下拨拉着霞儿的鬃毛,百无聊赖心中思绪万千,然而帐篷中的争执声却打断了李九的忧虑。“什么人啊?”小儿有些疑惑,凑过耳朵。 “事情办完了你还不回去!赖在这里做什么!待人丢你出去不成!”是司马苏凤的声音!李九顿时怒火涨起,不再想要多听一句,长臂一撩,一脚踹开隔板,气势汹汹的冲入帐中。 “司马苏凤你个王八蛋!不是说好的三天吗!”还未见人,李九一把声音满是怒意,也不再哑声掩饰,气势汹汹的扫视帐内,一眼便瞧见正偏头错愕的盯着自己的司马苏凤,这厮还捻着一粒葡萄,正要丢进口中,此刻有些茫然的瞪着眼看是谁喊自己。李九大步迈上前,不待人反应,一巴掌拍在苏凤的脑袋上,应是手疼,李九吃痛的咧咧嘴,换了一只手,又高高扬起。 “哎哟你怎么这般忘恩负义啊!”第一下是自己傻,生生挨了去,司马苏凤捂着脑袋反应过来,一脚踹倒了木椅,连滚带爬的躲到一边,防备警觉的瞧着李九,“你……你别过来啊!” “我忘恩负义?”李九一脚将木椅踢飞,气势汹汹的冲上前,一脚踹在苏凤屁股上,俏眉俊眼的司马苏凤还未反应过来,便朝一侧滚了过去,几分狼狈的趴在地上。 “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害死我!”李九才顾不得眼前的人曾经是多么的风流倜傥少年郎,瞧着这人要起来,膝盖一屈,将人狠狠的压制在地,一屁股坐在人身上,不顾什么形象气质皇家脸,劈头盖脸便是一顿打,一面打一面骂,“你知不知道我这两日是如何过来的!一条小命差点就送了!满军的将士饿着肚子等吃的!你这个大骗子!” “李九!李天赐!你是疯了不成!”司马苏凤双臂挡于身前,大大小小的拳头雨点般砸在身上,脑子还是呆滞的状态,整张脸呈现茫然懵傻的模样,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司马家大公子,京中第一美公子,到底是为何会这般狼狈被人按在地上毒打? “我疯了?对!我就是疯了才会信你!”李九不满苏凤挡在脸前的胳膊,一把擒住眼前人的臂膀,不耐的朝一侧抚开,对准脑门就是一拳砸下去。 “适才还在云里雾里的司马苏凤,此刻瞧着直冲面门而来的拳头,瞳孔微缩,不再任由李九随意上手,轻巧的朝一侧偏头,险险避开,李九咬牙,本就几分试探的拳不轻不重的砸在地上,瞪着眼瞧着怒视自己的苏凤。 第145章 女子军 “没错,这人就是欠揍,老九,你莫这般使力,拳头微松,如此手肘送力才有劲。”这边脸对脸,眼瞪眼,旁边忽而飘来一句声音,脆生生,十分负责任的教导李九。 “……”两人齐齐转过头,一人躺在泥地上,一面灰,一人歪着身子蹲坐着,满脸汗。 “你……你为什么在这里?”李九的拳头定在半空,一张脸由狰狞转为错愕,满脸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人,有些迷惑的眨眨眼,没有看错,这儿惹事精正蹲在一旁,饶有兴致的瞧着两人,嘴角微扬,一手握拳,教着李九如何揍人。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眼前的人扬眉,一双凤眼轻挑,流光溢彩,满目绝色。 “你带她来的?”李九转过头,重新看着司马苏凤,表情来不及转变,依旧一副呆呆的模样。 “我脑子被门挤了我带她来!”司马苏凤撇嘴,看到这个傻乎乎的李九,终于觉得自己这个姿势十分的丢人,一把将人推开,呸呸的吐着嘴中的泥沙。 “那你如何来的?你来这儿做什么?你疯了吗李昭容?”李九被苏凤推坐在地上,也没有计较,席地保持歪坐的姿势,瞪着这个一身戎装的二公主,连珠炮火的逼问。 “……”本事兴趣盎然的李昭容,一张脸顿时变了颜色,不满的撇撇嘴,耸肩站起。 “你莫以为不说话便没事了!”李九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大步跨到李昭容面前,“你如何会在这里?” “我是你二姐,臭小子,没大没小。”李昭容顾左右而言他,一双墨眼咕噜咕噜转。 “好,二姐,二公主殿下!”李九随手扯了张凳子,面对李昭容坐下,面容逐渐认真,继而转为严肃,一字一句,“请问二公主殿下,您老人家为什么会出现在西北军营,还作这般打扮?” “……”李昭容想侧头,被李九一把钳住下巴,不得不将头转过来,正视这个难得正色的九弟太子爷。 “我跟着他来的。”要想留在西北营地,便不能得罪眼前的九弟,李昭容微微眯眼,明白了眼前的处境,决定如实回话。 “我?咕咚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正在一旁饮水的司马苏凤一口将半杯水吞咽入喉,咳的满面通红,一手指着自己的脸,惊诧的看着这两姐弟。 “你的账我一会跟你算。”李九松开手,白了一眼司马苏凤,拍了拍李昭容的肩膀,微微叹气,语气中皆是苦口婆心与无奈,“二姐,如今正在打仗,这军中的情形你也瞧见了,你说这般凶险的时候你来捣乱……。” “谁说我是来捣乱的?”适才还有些躲避李九眼神的李昭容,一时间似乎被人踩了尾巴,猛的抬起头,瞪大眼怒视李九,“若不是因为我,我军也不会呈现围剿之势,你不感激我,还说我捣乱?九小子你也是皮痒了是吧!” “……”李九一双微微眯起,又皱眉睁开,一双墨眸盯着李昭容,神色莫名的看了一瞬,心中微动,沉默的站起身,斜靠在承重柱前,声音低沉下来。“你们两个将事情始末原原本本的告诉我,事无巨细,勿要敷衍。”军中有自己一个真凤假龙已经是悬崖立马,如今又多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女子,她要好好想一想到底如何应对了。 “说来话长……”李昭容看着李九的神色,不知为何,往日这个稚嫩的小弟从来都是挨自己教训的,此刻这少年沉眉垂眼立于前,心中却一时有了几分莫名的畏惧。 “话长个屁,”李九抬眼,眼中饱含警告之意,一双眸子带着不耐,直直的望着李昭容,也不知道此刻有多少人发现了这个二公主,西北军并非一党之政,且女子不立军营本是军规,如若真要追究起来,莫说自己,便是魏文估计要保不了这二姐。 “……”李昭容撇撇嘴,难得呈现几分小女儿姿态,有些示弱的低声道,“记得我同你借过钱不?” “……”这又是说的哪是哪?李九咬牙,刚刚舒展的拳头又忍不住紧握。 “同你也借过呀!幸而那时候我不在京中!”偏偏一旁的司马苏凤不识眼力,上蹿下跳。 “你滚出去!”似乎面对这司马苏凤,李九所有的坏脾气的冷脸色都不自觉,随口而出。 “……”苏凤倒是不要脸,耸耸肩,一脸不在意的在一旁坐下,伸手在嘴边比划,示意再不出声,你们两个继续。 “……”李昭容看着这般不计较的司马苏凤,心中划过惊异,是军中的历练令这小子改了脾性,还是因为这瘦小威凌的九弟? “二姐……”李九回过眼,手掌微微伸展,朝着李昭容轻轻侧头。 “我……”李昭容一点点正了脸色,不再看向别处,垂了眸子,声音低沉,“我借钱是为了练私兵,屯私部。” “…!” “…!” 李九与司马苏凤猛的看向李昭容,脸上皆是震惊。 “想不到吧?”李昭容微微扬起唇角,神色却是几分苦笑,“依照我大安公主礼,下可屯丁三千。” “屯丁三千,乃是家丁,非是府兵。”李九愕然的盯着李昭容,她一向知道这二姐雄心壮志一手好功夫,可一直以来,她都以为李昭容想要的,是单枪匹马上前线玩玩,未曾想,二公主的志向远不在此,她不仅感想,还真的做了。 “律例对数目有严控,然你屯的是家奴还是私兵,却是无人计较的,一个公主而已,谁会真的去在意她能掀起什么浪花来不成?”李昭容脸上挂了几分自嘲的笑容,一双凤目眼尾微垂,几分落寞。 “三千兵若真的炼成,自成军队,成虎成狼,煞气可破城。”李九却是没有半分小瞧李昭容,这二姐有何本事她比谁都清楚,若二公主真的有心,一支训练有素的私兵队绝对是他们的秘密武器!一面说着,李九的眼中闪烁着异样的神采,李昭容或许真的有办法。 “九弟此话可当真?”本已放弃希望的李昭容,似是察觉李九眼中的光芒,不禁期待,一张脸本就绝色,此刻更是星耀夺目。 “你先将所有的话说完。”李九憋住激动,抿嘴示意李昭容继续。 “上次你我客栈分别后,我并没有回去,不过我也有觉得你说的是个道理,私自逃出来确是不太好,便递了信回去告知父皇,这些日子我会在外头游玩历练,疲了乏了自会去太奶奶那的。”李昭容是何等的机灵,一眼便瞧出了李九的神色,心中有了期盼,说起话来连珠带炮,再无拖沓,“后来我就不远不近的跟着你们的车队,但是你们人太多,我也不敢跟太近,直到你们改走水道以后,我便与下属买了条船,随帆而下。” “我们被劫……?”李九抬眼。 “我跟到的时候你们已经走了,我只看到单船偏航的司马苏凤。”李昭容点点头,不顾惊奇愕然的盯着自己的苏凤,继续道,“我跟着司马小子爬上了一条船,渐渐的才知道那船上的人劫了你们的军粮。” “那我在舞阳城抢粮的时候,那波突然杀出来,又突然消失的人是你的人?”司马苏凤似乎明白过来,一把扯开挡路的李九,瞪眼看着李昭容,回来以后最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便是这件了,查了许多日是哪方势力,却无影无踪。 “就是老娘!”李昭容抬眼挑眉,白了一眼司马苏凤。 “你队伍里皆是女子?翠衫霜甲银青软猬?”司马苏凤这次没有计较李昭容的不客气,凑到人前,一字一句问道。 “……嗯。”李昭容退后了两步,有些防备的看着苏凤。 “翠衫?翠衫?”被推到一旁的李九忽然来了精神,几分嫌弃的有样学样推开苏凤,凑到李昭容跟前,“你的私兵皆是翠衫女子?红巾罗纱翠衣裳?” “是……是啊……怎……怎么了?”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这般吃香,虎了十多年的李昭容瞧着满面红光眼中发亮的两个人,有些莫名胆怯的朝后退去,莫非那身装束有什么问题?不能吧……? “送牛肉干来的护粮队?”李九声音乍起。 “围堵东面山的弓箭手?”司马苏凤吞口水。 “抓了一对奸细捆成一团送到主帐的女子军?”李九眨眨眼。 “助我抢粮的绿衫姐姐们?”司马苏凤张大嘴。 “……”两人互相望了望,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激动与讶异,同时转过头,目光灼灼的盯着李昭容。 “……是……是我的人没错……你……你们离我远一点……”李昭容心中打鼓,听口气的话,大致算是明白,这两人是在夸奖自己的对吧? “二姐!你是我亲二姐!太傅说得没错!巾帼不让须眉李昭容!”李九声音发颤,激动的抱住李昭容。 “……”同样开怀的司马苏凤差一点也上前抱作一团,看着李九将鼻涕曾在李昭容,生生止住了动作,僵硬的移开步子。 “你们的意思是,我可以留下来了?”李昭容想明白了,趁热打铁,并未推开李九。 第146章 军制 “谁会舍得放你走!谁让你走我抽谁!”李九猛拍李昭容的后背,心中阵阵狂喜。“李昭容!你是我李九的人了!从经往后我罩你!” “你当真?”不待李昭容回神,司马苏凤已经冷静下来。 “李九,你说的,是真的吗?”同样保持清醒的还有李昭容,能做到这个份上的二公主已然不是当年那有勇无谋的二傻子,她比谁都小心,又比谁都期盼,却比谁都要害怕失望。眼前的小弟,这个太子爷,自己真的可以倚靠? “自然是真的,”李九拍拍李昭容,张扬兴奋的表情一点点褪去,一张脸渐渐恢复了正色,唯独眼中的异样光彩却是丝毫没有褪色。 “可……”司马苏凤望了一眼有些呆滞的李昭容,抹去脸上的泥土,眼中几分沉色,转头走近李九。 “我与你们说个故事吧,”李九抬手,轻轻摇头,制止了苏凤将要出口的话,位于虚幻高位的自己,一直活得比谁都小心翼翼,也看得比谁都清楚,想要留下一个女子在军营,纵使这女子是一国公主,拥有宏韬伟略,也是难于上青天的,稍有不慎,自己也会被连累。 “什么故事?”李昭容侧头,有些怔怔的看着李九。 “也是一位公主的故事,”李九嘴角微扬,轻轻笑道,“讲的是隋朝末年,皇帝暴政,百姓民不聊生,群雄纷纷揭竿而起,并存多方割据势力。” 看着不太明白自己想说什么的两个人,李九语速渐慢,继续说着脑中的记忆,“其中,有一方势力发展极快,便是当时的唐国公,太原太守李渊,老国公不仅仅有多个征战四方练兵有道的儿子,还有一个能文能武的四女儿。” 说到此处,李九抬眼,看着已经提起兴致的李昭容,微微垂眼,拾了桌上的半杯残水一口灌下。 “那……四女儿如何?”李昭容盯着李九,没有忍住耐心,轻语出声。 “四殿下平阳公主,统领了千军万马为父出征,创国立业,今日我便不说她做了什么罢,只说说其他的事件,”李九放下杯子,声音不再那般低哑,“她是千百年来,第一位死后得有谥号的公主,亦是唯一一个由军队为其举行殡丧之礼的女子,何谓生荣死哀?功盖天下?护国石龙万里长城亦有关隘,为其封名--娘子关。” “平阳……公主,最后,她的父亲得了天下?还愿意承认她的功绩?一个女子的功绩?她的夫家能容她?她的弟兄能容她?”朝中的男人们总是说,男子掌外,女子主内,如若令女子上战场,入军营,便是男人们的无能,帝王的无能,国家的无能。李昭容的眼中带着暮霭,有些震动的看着李九。 “礼官也是这般说的。”李九笑笑,“然高祖皇帝,平阳的父皇却依旧动用军制,前后部羽葆鼓吹、大辂、麾幢、班剑、虎贲甲卒,并且这般反驳说,平阳公主生前一直亲临战场,身先士卒,擂鼓鸣金,参谋军务,从古至今何尝有过这般女子?公主生前日日夜夜军鼓入耳,过后为何不当军乐礼葬?” “至于她的弟兄,”李九看了一眼双眉紧锁的司马苏凤,拍拍李昭容的肩膀,意有所指,“得此姊妹,难道不是三生有幸?” “……”李昭容目光有几分怔然,脑中的金戈铁马回荡不去,不知该做出如何表情,呆呆的站在原地,若有幸如那平阳公主,得此父,得此夫,得此弟兄…… “大哥他一早便知你在做什么,却从未阻止过,”李九想起来,当时问过李天沐,是否知晓二姐在忙些什么,大哥一语带过,如今想起,袒护之意再明显不过。 “李九,你从何处看来的故事,不过是书中杜撰,岂非事实,又如何能唬得住他人?”司马苏凤紧紧皱眉,扫了眼明显魔障的李昭容,未说出口的话是,你唬得了你二姐,如何唬得了满朝文武与中军中将士? 哪里就是故事了,李九心中苦笑,那是我生活的世界,实实在在发生的历史啊,对于自己而言,眼前的世界才更如书中幻影吧。小太子垂首,面上无奈,还有几句话她没有说,明德有功曰为昭,平阳谥号平阳昭公主,那般巧合皆为李姓皇族,那般巧合昭氏公主,是否也会如那大唐盛世一般,得一长安天下? “我不是说笑,也不是讲个唬人的故事,”李九坐在椅中,平静的看着司马苏凤,“我只是想说,平阳公主身处乱世,不得以披甲上阵是为勇,而我大安正当平和之世,二姐坐享锦衣华服,依旧可以居安思危,这难道不是我大安的福运?这般女子,你真的觉得将她赶回宫中嫁人生子不是鲛珠蒙尘吗?” “……”司马苏凤双眼盯着李九,这个少年平日里嘻嘻哈哈没个正形,此刻一双眼却是不容置疑的笃定与决绝,他已下定决心,再说何事已无用了。呵,李昭容的本事他如何会不知道?你九小子还在舔鼻涕玩的时候我便知道这二公主并非常人了。儿时的回忆映入脑中,苏凤突然垂了肩膀,松了浑身的力气,淡淡挑眉,恢复平日不羁模样,“你若是决定了,便自己想办法罢,我也不说什么了。” “那自然是需要你帮忙的!”李九笑着朝苏凤凑过脸去,一面的谄媚。 “也不知道这太子爷是如何培养的,没脸没皮。”苏凤没忍住,松了面皮,淡淡笑着。 “那……我……”李昭容眼中还不是十分清明,带些些许暮色,显然还没有从李九的‘故事’中完全回过神,有些呆呆的看着眼前嬉闹的两个人。 “你的人都驻守在哪里?派出去多少?”李九回过头,笑眯眯的看着李昭容。 “你要做什么?”适才还有些茫然的李昭容,此刻却突然恢复神采,满脸满眼皆是防备,瞪大眼看着李九。 “……”李九张大嘴,明显没有适应这顷刻间变脸的二姐,一时都不知道是该说点什么还是出手拍过去。 “谁稀罕要你的人不成!”若说李九对苏凤从未客气过,苏凤对李昭容便更是从未小声过,这同样一双凤眼的男子似乎对这个凤尾眼的绝色佳人格外容易上火一般,声音一直阴阳怪气。 “谁知道你们打的什么算盘?”私兵耗费的可不仅仅是财力,用了多少心血,只有她自己知道,李昭容站的笔直,并未在意苏凤的不客气。 “我要留你,定然是要知道你的全部情况的,当然也包括你真实的实力。”李九按下性子,耐心的看着李昭容。 “你真的不会说出去?不会收我兵力?”李昭容将信将疑。 “西北几万兵力我都未曾觊觎,要你的兵做什么!”李九头痛,这李昭容平日里也没这般小气小心么。 “好吧,信你一回,”李昭容叹口气,看了看李九,又瞪了眼司马苏凤。 敢情这二傻子不相信的是自己!但是不包括这司马苏凤!李九气不打一处来死死的瞪了一眼一旁吊儿郎当的凤眼男子。 “……”这两姐弟做什么呢,好好的都丢刀子眼给自己,他也没说话啊,司马苏凤一颗葡萄丢在半空,半张嘴歪着脸什么都没接住,未剥皮的葡萄直直的落在地上,滚至一旁。 “步兵一千,长矛兵五百,刀兵五百,枪兵两百,弩手弓箭手各五百,骑兵不足一百。”李昭容现在下了很大的决心,微微撇嘴,低着嗓子小心翼翼。 “……”半坐在椅中的李九,一腿耷拉在长凳上的司马苏凤,此刻面上的表情都十分精彩,瞪大眼,不可置信的盯着李昭容。 “精……精兵?”李九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口水,直勾勾的看着李昭容。 “步兵其中三百精兵,其他统共不足一百精兵,好马尤其难,另外本来想搞一枚炮,不过太过显眼了,便放弃了,可惜了。”李昭容无不遗憾的耸耸肩,面上带着不甘心。 “……”李九转过脖子,看着与自己一般痴傻表情的司马苏凤,面面相觑,皆在对方的眼中看见了震惊。本以为这二公主不过是小打小闹建了一支府兵,可未曾想,这般军制,不仅从数量还是配备上,早已经超越了公主已然是一支完整的正规军了! “你……哪里来的那许多银钱?”公主的财力她十分清楚,养起这么多人,况且还是军人,无意不需要白花花的银子。 “快没钱了,”说到这里,李昭容这才耷拉下苦瓜脸,“捉襟见肘了,老九,你可是说了你要帮我的。”轻轻的扯了扯痴痴傻傻的李九。 “你……你将嫁妆用完了?”司马苏凤猛的抬头,盯着李昭容。 “你莫管这许多!”李昭容双眉倒蹙,轻声嘟囔,“反正你又不娶我……” “你说什么?”司马苏凤凑近,没听清楚李昭容的话,可这二公主此刻却金口难开,再不说话。 “……”李九离得近,却是听了个清楚明白,看看这个,瞧瞧那个,双眼微眯,这二人,关系似乎不那般简单呐…… 第147章 李天行与司马苏凤 “那接下来你是什么打算?”李九拂去脑中乱七八糟的思绪,回归正题。 “你当时拒了我,要赶我回去,我便决定来舞河找老八。”李昭容抬头,有些奇怪道,“你这般说起来,我倒是老早就想问了,老八人呢?怎么至今没瞧见他人?” 一旁的苏凤本是兄长之姿欲质问李昭容,此刻忽然一颤,眼皮微动。 “我也想问了,”李九转过头,看向司马苏凤,不再继续之前的话题,“我都来营里有些日子了,一直不见人,我也不好贸然打听,司马小子,为何一直未见我八哥?” “……”望着两姐弟同仇敌忾都瞪着眼看向自己,司马苏凤双手成拳,继而松开,垂头不语。 “小八他到底怎么了?”若说之前是好奇,那么此刻瞧见苏凤这般欲言又止的模样,李九心中咯噔一声,顷刻间惊慌了起来,一手执肩,一手握臂,钳住垂首的司马苏凤,“你快说啊!八哥他怎么了!” “天行他……”司马苏凤有些艰难的抬头,望着一双眼瞬间染了红晕的李九,心中怔怔,一对瞳仁微微张大。 “他如何……是不是……”李九的声音带着抖音,一面急急想要知道答案,一面又担忧得到的是噩耗,嗓音低沉迟疑而沙哑,手中的力量渐渐放大,死死的掐着苏凤的肩膀。 “没有……”皱眉想要甩开李九的手,却是没有成功,司马苏凤一把推开李九,整个人朝后退去,趔趄了几步。“李天行的本事你们又不是没见识过,如何会轻易殒命?” 司马苏凤的眼中烟色甚重,一句无碍,不知是说给眼前的姐弟听,还是说给自己听,面色怔怔。 “你们听我说罢。”这次不待李九与李昭容动手,司马苏凤已然抬眼,重新开口,“我们两个本属后卫营,最是逍遥练兵营,然你们的皇八子不耐闲置,自请前行军,我与他是同旨同军,去到哪里,都要一起。”说到这里,苏凤的嘴角挂起苦笑,“放着舒坦日子不过,定要赴前线过苦日子,为此事我不知和八小子打了多少次。” “八哥自幼习武练兵,安定边陲一直是他的心愿,如今有机会,如何会肯同你过那酒肉糜烂的日子?”幼时初见苏凤的印象一直在李九脑中挥之不去,鲜衣少年绝色面,虽是男子确拥倾城之姿,双目妖冶性子捉摸不透,以至于如今瞧见这邋遢男子,也经常重叠当年的影像。 “你说得对,我来西北本就是为了避事的,”司马苏凤难得的并未反驳李九的嘲讽与贬低,苦笑同意,“然军中的日子久了,军人的纯粹,百姓的质朴,大安的难处,渐渐的改变了我,也改变了李天行,我们也都深知,一场胜仗,或者说再多的战争都改变不了什么,一个国家想要安定,沙场相见不过是最愚蠢,也是最无奈的办法,生死与共的日子里,我们两个也渐渐有了默契,成了患难弟兄。” “后来呢?”李九握紧的拳头一直便未松开,耐心的听着司马苏凤忆当年。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看了一眼李九,苏凤眼中划过流光,“这句话是你同八小子讲的吧。李天行不比你们其他弟兄,他是一个外冷内热的人,待你们都在做样子称兄道弟的时候他不会苟同,然而心里面却是真心将你们当做兄弟,尤其是你,太子爷李天赐。”也正是因为八小子对李九信件的重视,不时将书信中的兵法和趣闻与自己分享,才令自己对这个太子爷生了好奇之心,也才在出事求助之时,第一时间寻到东宫见太子。 “……”李九眼中烛光闪烁,她确实经常与黑小八书信闲聊,有时候八哥会说说军中的大小战事,她兴起了会回几句自己记得的兵法军事,不过胡诌而言,原来小八真的有放在心上。 “当时正值休战之时,两军据守,休养生息,小八便决定随同商队,一同前去鄂温克的边郡百鸟城,见识当地风土人情,了解他们的实力,也看看是否能查探敌方些许信息,”苏凤微微弯了眉眼,“那两年我们一直往返与舞河与百鸟,辰起练兵,闲时出游,也算十分潇洒自在。而我们两个身份特殊,又非战时,在军中并没有十分严格的管制。” 扫了一眼紧紧盯着自己的两姐弟,苏凤的眉头忽然皱了起来,面容霎时间变了颜色,“直到一月前,鄂温克王朝之中似是起了内讧,急急封城,我与天行一同被困在了他们的都城永乐,我们两个察觉不对,便兵分两路,一人回营报信,一人入皇城查探。” “所以回来的人是你,留下的便是老八。”李昭容面沉似水,双瞳点漆。 “嗯,可我回营以后发现问题远远不止这般简单,我方朝中也有势力介入,”苏凤点点头,声音渐渐沉重,“于是我不再停留西北,紧急赶回金陵,这期间,我们两个一直都有联系,直到回营前,”苏凤盯着李九,“也就是在落凤镇后,八小子李天行,自此了无音讯。” “八哥失联了?”耐心了多时听故事的李九猛的站了起来,过大的动作将一旁的木杌子推翻在地,散落的器皿滚至满地,茶水从水壶中流出,沁染一片湿晕。 “……”苏凤朝后退了一步,望着双目赤红的李九,凝神不语,轻轻点头。 “那你为何不早说!还一直唬着我说八哥他无碍!”李九扑上前,紧紧的掐住苏凤的肩膀,全身力气都使在了手上,几欲崩溃。 “李九!太子爷殿下!你冷静一些好不好!”一直对李九笑脸相对的司马苏凤突然染了怒色,手中上了力气,一把抚开李九。一个是花拳绣腿的太子爷,一个是军中上将精骑官,真的论起力道来,八个李九也不是对手。“你真当我不想去找你哥不成?你真当我独自回来便是好差事不成?你真当我寻的粮草与救兵是件容易的事情不成?这件事情的水要比你我想象的深得多!天行没了消息!我又有几日得以安睡?我又何尝不想立刻去寻他!” 李九浑身紧绷,此刻忽而被推开,一个不敌摔倒在地,此刻抬眼瞧着眼前几近疯狂的司马苏凤,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你当真以为这次围剿鄂温克是你一人之力?真当自己是天策军神不成?这件事情远远没有结束!没有查出真正的幕后主使,我大安所有的边防都将有危险!”苏凤红着眼睛,声音嘶哑。 一边的李昭容呆呆的看着发狂的司马苏凤,呆在一刻定了魂一般,她从未见过苏凤这般模样,自打认识起,这小子便是高傲的,冷静的,目空一切什么都不放入眼中,且最大的特点便是荣辱不惊,无论何时都一副优雅从容的欠揍模样。可此刻……为了自己的皇弟,这小子竟是如此癫狂面露痛色。李昭容心中微动,微微垂眼,无声的走到一边,扶起李九。 “军中之事我已经帮不上忙了,”适才摔得狠,手上破了皮,李九轻轻吹了吹手上的灰尘,看着司马苏凤,满面正色,双手成拳,曲腰俯首,声音认真诚恳,掷地有声,“司马兄,往日小弟多有得罪,望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切莫放在心上,如京家兄有难,李九一人本事小,此刻求您助我前往永乐城,同寻八哥李天行。”以自己的能力独自前往鄂温克,不过是浪费时日,令老八更困险地,可司马苏凤不一样,以他对军中的了解,对边防地势,对百鸟城,永乐城的熟悉,要寻黑小八,便是事半功倍得多了。 “……”看着这个弯腰俯低的李九,司马苏凤心中惊震,这太子爷真如八小子所说,皇权不过云烟虚幻,他若有难,这个兄弟赴汤蹈火必会疾来。 “司马苏凤你别蹬鼻子上脸啊!”李九有耐心,李昭容却没这般好脾气,眼瞧着太子老弟已经做低姿态,好死不死这司马小子居然没有感恩戴德立马答应,居然在此摆姿态!李昭容负手向前,一掌成刃,以愤怒之势向司马苏凤劈过去。 “诶诶诶额诶诶诶诶?我没说不去啊!”李昭容可不是李九,瞧这势头带着风声,裹着杀意,司马苏凤心中一惊,浑身微动,堪堪避开这如刀掌力。 “事不宜迟,现在便出发罢!”听到司马苏凤答应,也不管是因为自己的示弱,亦或是李昭容的逼迫,李九猛的抬起头,眸中黑亮。 “我本就打算今夜出发的,”司马苏凤防备着李昭容,微微撇嘴,一脚踢开散落于地的碎瓷片,“瞧这战事,几日内应该都不会休战了,白日目标太大,入夜后或许有机会混入敌军。” “你早有计划?”李九眼睛瞪得老大,心中几分后悔,适才确实不该这般狂揍司马苏凤,这小子,似乎没自己想象中那么坏心眼。 “我没计划,听你的吗?听你的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军中待的久了,不仅是没有了优雅如玉的气质,司马苏凤一猝口,口出污秽,一如兵痞。 第148章 出发 果然还是打得应该,适才的些许后悔在一瞬间被抛诸脑后,李九咬牙,只恨此刻得求这小子,不若真想学二姐李昭容,一拳一掌直接招呼上去。 “今夜便出发吗?可需准备什么?”这边二人暗暗较劲,那边出手的李昭容倒跟个没事人一般,拍拍手上的灰尘,一脸认真的看着两人。 “……”李九转过头,面色几分纠结。 “……”司马苏凤转过头,脸上带着嫌弃。 “你们若是想说不带我去……”李昭容双眼微微眯起,整张脸布满了危险的讯息,心中带着真实的怒意,适才还说即便自己是女子,也定然护她留军营驻边防,此刻却不要太明显…… “去!去去去!怎么会不带上我亲爱的二姐呢!”李九这次反应极快,一把揽住了李昭容的肩,一张脸笑得谄媚,贱嗖嗖的掐了掐二公主的脸,亲昵的凑上前,“所以说军中有女子也是好处,苏凤你说对不对!”一面说着,一面朝着还在愣神的司马苏凤挤眉弄眼。 “……是……是有好处没错!”司马苏凤在意的不是李九的眼色,而是李昭容灿烂的笑容下紧握的拳头。李九或许不知道,不是,或许没有几个人知道,可他自己却永远忘不了,当年弱幼,司马家,宋家,李家还是三姓好兄弟之时,自己不过调戏了一句小美人以后嫁我做老婆,就日日夜夜被追着打,偏偏自己还打不过……一面想着,苏凤的肩头一阵轻颤,紧忙别过脸去。 “我是说真的,”李九在李昭容警告的眼神中紧忙松了手,大步退到一旁,哑声说道,“我们两个人出城太过打眼,若是二姐一起,行事问询便要方便得多了,女子自有弱势,却亦在无形之中行成了优势不是?” “你俩是姐弟,那我是何人?”司马苏凤不想承认李九说得有道理,可心中也不得不承认,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且李昭容不是寻常女子,不论武艺还是财力,甚至……看了一眼正瞪着自己的面容,心中一个激灵,甚至这绝佳 的面容也是不一般的武器。 “姐夫!”李九脱口而出。 “下人!”李昭容反应也极快。 “……”司马苏凤看着同时出声的两人,牙中痒痒,却在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发作才好。 “还是姐夫吧……”李九小心的看了一眼李昭容,循循善诱,“二姐你瞧司马大少爷那长相,如何也不似个寻常下人不是?咱么这次是去办正经事,您就吃点小亏,一丢丢小亏而已。” “她吃亏还是我吃亏?”司马苏凤快人快语,撇嘴碎语,一脸不快。 “二姐你瞧,司马大少爷都默许了,你便答应了小九罢!”识得李昭容久了,这二公主的脾性李九也摸清了许多,便是最常见的吃软不吃硬那一卦的。“再说了,有我在,虽然是个小弟,也会保护好二姐你的,如何也不会教他一个外人欺我花容月貌的姐姐不是?”李九在李昭容面前卖乖都要成习惯了,一套一套的张口便来,看得一旁的司马苏凤一愣一愣的,这人还是自己认识的太子爷吗?还是那个每日对自己横眉冷对大呼小叫的李天赐吗? “既然小弟这般讲,我便卖你个面子……”自打司马苏凤默默暗许了夫妻说法,李昭容心中便已然红鸾动,默默的几分开怀,此刻借着李九劝慰,侧着一张微微泛红的脸,别扭答应。 “诶?谁默认了?”一直看着这两姐弟一唱一和的司马苏凤,这时候才突然反应过来,怎的一时不查,便被诓成了李九的姐夫了? “你闭嘴!”前一刻还桃花满面双眸温柔的李九,顷刻间便是目露凶光一面罗刹,狠狠的瞪着司马苏凤,“今夜子时出发,就在这里集合!就这般说定了!” “……”司马苏凤还在惊诧李九的变脸速度,有些恍惚的点点头,待反应过来自己真的默许答应了这狡诈的两姐弟,都不知该懊恼还是后悔才好。 “我与二姐还有话说,你莫跑了,子时不见不散!姐夫!”李九拖了心中暗喜的李昭容,回头朝司马苏凤飞了一脸灿笑,大步朝军帐外走去。 “……”诺大的帐篷中留下有些怔怔的司马苏凤,瞧着二人离去的声音,如玉公子不禁垂目,哭笑不得,李九啊李九,你当真是比幼时有意思得多了。 “你要同我说什么?”李昭容心情好,对于拉拽着自己四处乱窜的李九十分包容。 “将你的部署全部退出西北,驻守舞河三十里以外,”行至无人之境,李九停下脚步,面容正色。 “为何?你不是说,留我……”李昭容眼中带着困惑与不服气。 “二姐,”李九摆手,“我说过,你是我大安的秘密武器,即是如此,如何能现于人前?令人查清楚底细?”轻轻捉了李昭容的手,声音低沉而耐心,“军中的奸细定然无法尽数除却干净,我要你成为一支真正的天府神兵,在鄂温克没有丝毫防备的情况下,如由天降,如地遁出,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所以你要我隐藏实力,不要被人查出底细。”李昭容一点便明,定定的看着眼前的少年,这个太子爷,自己或许没有倚靠错,那书中的平阳公主,是否也有这般全心信任她的弟兄? “对,”李九点头,眼中是沉着的光芒,“三十里外有阴山,山涧之中有一隐秘的山谷,”李九将一张微黄的地图递给李昭容,“去了那,想必二姐便知该如何办了。” “来回六十里地,怕是子时赶不回来了。”李昭容微微皱眉。 “我和苏凤先行出发,与百鸟城候你。”李九微微扬唇,轻拍李昭容的肩膀,“放心,三人一同走,不会不等你的。” “你……”李昭容迟疑了半刻,有些犹豫的望着李九,终是将疑问说出口,“为何要避开苏凤?”她以为,三人已达成信任与默契。 “我非不信任他,”李九苦笑,“可过了阴山便是司马家的封地,此刻确是相安无事,可若这件事查出来与司马家有关,我不想苏凤为难。”想必这小子自己心中也十分怀疑吧,所以回宫后宁愿来寻自己,也不回司马府。 “……你如何说,我便如何听好了,朝中的事情我也不太懂,”李昭容垂眼,忽而抬头,一双凤瞳流光肆意,“可我相信司马苏凤!”坚定的声音有如竹破空。 “……”看着转身离开的李昭容,李九紧紧的皱起了眉头,二姐对司马小子用情至深至此,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司马苏凤是个什么样的人,即便是现在,她也根本就看不透…… 子者阳生之初,军中无守更,子时静静到来。 除了他们的营帐静谧无声,一如无人,山中四处星火点点,不时滚起浓烟,金戈之声入夜由为凄厉入耳。 李九蹲在帐篷外面,背上裹着包袱,有些水汽的头发半垂在身后,紧张了这么多日,今日好不容易抽空冲了个头,洗净了脖间的污腻。一手拿着一张饼,一手晃着水囊,百无聊赖,暗暗咒骂,“拉死你!堂堂一个国公之子,放了半日风便跟个没见过吃食的恶鬼上身那般!见什么吃什么!” “你是不是在骂我……”黑暗中一个细长的身影悠悠靠近,声音低弱,有气无力。 “……”看着身前一如鬼魅的影子,李九嫌恶的捂着鼻子,抬头望去,这小子一张脸煞白,该是拉得脱水了,“我那般作我还不能骂你不成!” “……”此刻没力气与李九计较,司马苏凤撇撇嘴,不再理会李九,转身离去,“走罢。” “你行不行?”李九跟上前,声音清细,凑到苏凤脸边。 “你才不行!”司马苏凤翻了个白眼,领着李九一路从暗处离开大营。 两人两马疾骋在山间小道上,不时呈现于月下,不出隐匿了身影,不时又在几里之外显露身形,一如夜枭,如影如魅。 山间已无清新草浆气,四处皆是火烟撩烧的痕迹,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硝烟血气,令人无法镇定心神。两人穿山过河,入溪涧越洞府,只待微微金色的日光透过树影,印染在身,才稳稳的停在一座城门前。 与大安不同,鄂温克善用黑磁石,城墙高耸,整体漆黑,远观瞧不出接缝,一如整块山石屹立于前,惊心动魄,城墙上镶嵌着白色的碎石,印入墙体,两个大字潦草狂傲,百鸟。野戍孤烟起,春山百鸟啼,好一个边防驻守之城!熊熊的希望与狂妄。 “我们如何进城?”望着紧闭的城门与寥寥无几的鄂温克人,李九眯起双眼,这似乎不是随便能闯入的地方啊。 “城门么……”本就十分虚弱的司马苏凤此刻更是面无血色,就待躺下睡个昏天暗地了,气息低弱的出声,“城门自然是进不去的。” “你还知道别的入口?”这倒是出乎意料的,李九回头。 “那是自然!”司马苏凤扬眉,只不过惨白的脸没有什么神采,“跟我来。” 第149章 密道 “这便是你说的入口?”李九站在墙角,有些错愕的望着司马苏凤。 “是啊!”苏凤继续扬眉,“这还是我和你家老八一同挖的,亲手挖的!” 望着眼前被杂草覆盖的通道,李九满脑子狗洞狗洞狗洞奔腾而过,司马苏凤不是说,与小八往来百鸟与舞河那几年,十分惬意潇洒吗?这…… “黑耀石坚不可摧,刀斧无用,我们可是好不容易寻得这一方地基低矮之处,才从地下挖出一条通道来。”司马苏凤脸色虽是惨白,声音却是骄傲万分。 “这算什么通道……”李九撇嘴,摸了一把抽空洗的头发,心中无奈,难怪当年风流倜傥的司马苏凤,军中待了这般久之后,便没怎么瞧见过本来颜色了。 “马怎么办?”拍了拍不耐的马儿,李九轻轻安抚,白了一眼司马苏凤,“人能过去,马怎么过去?” “这便是我不肯你带那乌黑踏雪的原因啊。”司马苏凤看白痴一般看李九,指了指不远处的茶棚,“喏,那儿有马厩,寄放便可,一日一个铜钱,每日包两餐草料,三日洗刷一次,加一个铜钱。” 本是以为霞儿太过惹眼才不让带出来的,原来不止这般原因,竟是还要寄养……李九有些无奈,牵着马儿朝马厩走去。 待二人将马匹安排妥当,一人又吞了一大碗清汤热面,方隐匿林后,重新扒开这地上的狗洞,哦不,地上的通道。 “我先过去,你过来的时候带着草团,记得堵住。”司马苏凤十分满意自己的作品,撅着屁股钻了出去。 “……”李九实在无法想象自己的黑脸煞神小八哥也会这般撅腚爬地,一面不可置信,一面有样学样的跟着往外爬。 “这……是什么地方?”抬起半张脸,李九脸上有些错愕。 眼前是一片杂乱的窝棚,腥臭气味扑鼻而来,李九费力的抚开一头杂草探出头去,正欲出声,便被阻了脸,巨大的力量怼过来,生生有把人逼回洞里去。 “……”还未吐出口的杂草一时间又被塞回了口中,李九只觉胸口发闷,眼前发黑,云里雾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退回来干什么?”被撞得眼冒金星的脑子半日后才恢复清明,李九努力的眯了眯眼睛,终于能看清眼前的事物,将自己的手蹭到泥中的,竟是这司马苏凤的脚!带着心中不好的预感抬起头,果不其然,眼前不是那个大屁股还是什么! “……嘘!小声点!外头有人!”司马苏凤艰难的扭过头,一张脸憋得几分扭曲,几分嫌弃的朝李九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另一只手举着一把稻草。 “……”望着近在咫尺的司马苏凤,过小而接近于封闭的空间,令这傻儿的女儿心思一刻间觉醒过来,李九不再说话,也再无抱怨,有些沉默的垂了头,一张脸不受控制的烧得通红。 前头的司马苏凤偷偷摸摸的露出半个脑袋,瞧见院中无人了,赶忙催促李九,却见这呆子低着头发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日没有回音。 “喂!走了!发什么呆!脑子被挤了吗!”苏凤着急,又朝后退了两步,毫不犹豫的一脚踹在李九脑门上。 “……”猛然挨了一记的李九条件反射的抬起头,有些茫然的看着施暴者,待看清楚迎着脸门又要踢过来的鞋靴,才刹那间反应过来,不禁单臂成墙,将将挡住了脸面的第二次遭殃。 “你有病吗?为何踹我!”压低的声音,粗暴的话语,顷刻间将泥洞中的暧昧气息一扫而光,唯留愤怒与杀气。 “赶紧的!没人了,我当你爬个洞爬聋了!”司马苏凤已经出了洞口,趴在地上招呼李九,一面警觉四周的声音。 “你说说,同是两兄弟,怎么差别就那般大?”看着半个身子出了洞的李九,司马苏凤蹲到一旁,伸手过去,想要帮忙。 “什么差别。”李九已经完全回过神,此刻一张脸散发着寒意,视若无睹的避开司马苏凤的手,一鼓作气从洞口中爬了出来。 “功夫就是不一样啊,”司马苏凤完全没有察觉身边之人散发的危险讯息,碎碎叨叨,“小八动作那般快捷敏锐,我们两个多么默契,你说你为何就没学到一丁半点呢?”一面说着,一面半蹲在地,背对李九,观察眼前的动静。 “你也拿屁股怼过我八哥的脸么,”阴测测的声音从身后悠悠传来,伴随着阵阵寒意,令人心中莫名打颤。司马苏凤似乎感知到了什么,有些后知后觉的慢慢回头,却又是听到耳边一声阴冷的声音,“你也用脚踹过我八哥的头么……” “我……”眼前院中确定没人了,司马苏凤将精力收回,脑中盘旋着适才耳边的两句话,忽然心中警铃大作,急急的蹬地发力,想要起身离开。 然而一切已晚,这个佳色男子已然被寒意笼罩,李九一脚踹在眼前半蹲半起的男子后臀上,呸呸的啐着口中的泥沙与碎草,声音裹着狠意,满腔怒火一脚散去。 扑哧……半蹲着的司马苏凤没来得及跑开,正正挨了一脚,李九使出的全身力气屁股挨了个结实,整个人稳不住重心,一头栽倒在地上。 “原来……这里是马厩啊。”适才探出半个头没看清楚,此刻站直身子,借着垂下的几分光微弱晨光,将眼前的院落看了个清明。 “……”解了气,松了气力,李九伸伸肩膀,拧拧浑身的酸涩,浑身说不出的舒坦。抹了把脸,一面拍打着灰尘,一面四处打量,侧眼便瞧见一侧一拍吃食的红鬃马,瞪大眼正好奇的盯着两个闯入者。 李九忽而才来了兴致,猛拍着趴在地上的司马苏凤。 “诶!司马小子,我们可以顺两匹马走,如此便有坐骑了不是?”手中使劲的力气大了两分,劈啪作响,怎么这人没反应?李九奇怪,低下头,眼神一如旁边咀嚼草料的马匹,好奇而单纯。 “……呸呸呸!”司马苏凤从草泥污秽中抬起头,压制着声音,大口吐出口中的杂碎,刚要起身,又被李九几下力掌拍打在地,一口闷气堵在胸腔,心中无力。 “你怎么了?没事吧?可需要我来扶你?”李九蹲在一旁,微微侧头,眼中满是狡黠与笑意,一张脸硬生生的挤出关切,眨巴着眼睛看苏凤。 “……”自己便不该惹这姓李的小子,他怎么就忘记了,九小子是跟着老大一同长大的,老大那般阴险的坏心思,便是连敦厚的小八都学了个全,这本就不是纯良的李九如何会不更胜一筹?司马苏凤警觉而防备的盯着李九,不知是怒意还是恼羞,亦或是沾染了地上的污秽,如玉般美艳的男子此刻早已没了绝色,一双眼赤红,咬紧嘴唇看着一旁暗笑的李九,哭笑不得。 “你快起来罢,莫再闹了,似乎是来人了。”看着不愿意起身的苏凤,李九面上笑着,心中一点点有些发虚,得让这司马小子消消气才行,毕竟自己还是打不过他的。 “走罢,上梁,走房檐,过院落,速速离开。”司马苏凤垂了眼,叹口气从地上一个挺身弹了起来,呸呸两口吐去碎石,一身碎草都未拂去,神色莫名的看了一眼李九,翻身上了屋梁。 “诶?”李九本是朝后退了几步,警觉这苏凤的动作,未曾想这人倒是没有再发作,三两下从墙头离去,眨眼间便没了身影。 “等等我……”李九嘟囔,扫视了一眼身后,晨曦之中,依旧只有一排马。 得趁没人赶紧离开了,李九恢复了正色,转过头,腿脚使力,也窜上了墙头。 “这边……”低低的声音从一侧传来,李九望过去,便见着了一旁大屋上猫腰蹲地的司马苏凤。 看到李九摆手回应,苏凤转过身子,微微起身,动作迅捷而灵敏,一如鬼魅,迅速消失在晨光之中。 前人探路,后人尾随,李九战战兢兢的走在单薄的屋檐之上,此刻才发觉这司马苏凤的轻功着实不是一般水平。原来身边的人,个个都是一身绝技,深藏不露。 “从这儿便出去了么?”,跟着司马苏凤越过几座墙院,两人停在一面低矮的墙头之上,李九小心的扒拉这墙头的杂草,探头朝外望去,是一条无人的小巷,屋檐遮蔽,几分昏暗。 “……”司马苏凤沉吟点头,低着脑袋不出声。 “怎么了?有问题吗?”李九有些奇怪,瞧着苏凤认真的模样,又不似有假,不禁有些担忧,“是路不对还是有人发现了我们?” “没记错的话,应该是这里了,”苏凤低着头,忽然出声,一把声音严肃而低沉。 “那为何不走?”司马苏凤很少这般正色,一般这种表情这种声音,似乎都有很严重的事情,李九心中泛起不安。 “李九,你看看屋檐下头,是不是有一个棕红色的木桶,里头乘了半桶水,应是年月久了有些碧绿之色。”苏凤抬眼,皱眉看着司马苏凤。 第150章 突发高热 “那你你再瞧瞧看,木桶是不是有你那般高?”司马苏凤的声音似是幽幽蛊惑,在蒙蒙亮的天色中,令人听不出话中的情绪。 “这般由上朝下看,倒是瞧不真切……”李九大半个身子朝外扭曲着,小心翼翼的保持着平衡,却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有些困惑,“怎么?是小八他留下了什么线索吗?” “没曾想才这么些时日,那木桶又蓄了小半的水了,看来近日雨水颇为丰泽……”司马苏凤下巴泛者青蓝之色,触手抚过,微微刺手,一把声音藏在喉中,轻碎含糊,不清不楚,似是自言自语的感叹着。 “你说什么?”几乎半个身子悬在空中的李九有些困难的回过头,却在顷刻间捕捉到了苏凤眼中的狡黠,从那双好看的眸子中一闪即逝。 李九脑中顿时警觉,那一瞬间的眼神她太熟悉了,每一次从李昭容手上吃亏时,见到的便是这般表情!奈何自己还是迟了一步,只得眼睁睁的看着司马苏凤唇角微扬,一手伸出一指,缓缓的靠近自己,最后笑眯眯的停在腰侧,轻轻使力…… “司马苏凤你个假君子真小人你给我等着……”李九用尽浑身力气探出一臂,欲图擒住苏凤的手,奈何这小子轻轻挑眉,不着痕迹的避开了李九的抓挠。 大安建筑奢华,雕花繁复却注重轻巧,然鄂温克地属西北,墙体建筑朴实却高大,即便一座后院的墙,算不上巍峨,唯独……够高,将近二十尺的高度,李九就这般一面咒骂腹诽着,一面咬牙皱脸落入绿油油的水桶之中,安静的后院空巷,满地杂物木碎,唯留一声重物入水的闷响,继而恢复平静…… “掌柜,要三间上房!”城中一座石砌楼房,一个凤眉水绸帽的男子弯弯眼眉,掌心两枚碎小的银锞子,倚靠在柜台之上。 柜台后的掌柜是个红脸妇人,穿着十分大胆,白晃晃的肩头披着薄薄的纱衣,应当是天气过热,过半的胸口暴露于外,随着纸扇风起,欲露还羞。 “小相公,你们……两个人,要三间房?可是还有朋友?”妇人一手取过司马苏凤手中的银碎,眼神调笑,微微探过苏凤的肩头朝后看,待瞧见这玉面男子身后的少年,有些吃惊的缩回头。 “对,还有……我家媳妇儿。”苏凤咬了下舌头,感受到背后的阴风,紧忙转了口。 “哟!既是小媳妇儿,还要三间房做什么!可是与小郎君吵架了?”老板娘朝一侧的小二努努嘴,一个眼色飞到身后的李九脸上,磕着花生的小二懒散的抬头,便瞧见了不远不近站着的少年,紧忙丢了手中吃食,抽了块大巾子,递到李九面前。 黑面黑颜,眼底泛着青灰之色,唇色发紫,一双黑瞳死死的盯着前方的男子,幽怨恐怖,散落凌乱的头发耷拉在肩头,与一身薄荷色的短打融成一团,一同滴滴答答的落着水,不时挂上几片清脆嫩绿的浮萍叶,才说不到两句话的时日,这少年所待之处,已是湿漉漉的一片水洼。 “可……可不是吵架了,不是与我,是我那婆娘与……与她家小弟闹了点不开心,一会解气了便过来了。”苏凤半靠在柜台上,一面眨眼,一片扬眉,朝老板娘示意这小弟可是生气了。 “哎哟这位小相公,两姐弟吵吵闹闹的莫要惹了你们夫妻的嫌气,又与你无干你说是不是?”老板娘瞧着眉眼如魅的司马苏凤,流光溢彩,一时间竟看得呆住,不自觉间轻拍了两下苏凤的手背。 “……”一直侧脸瞥着身后的司马苏凤,眼中极快的闪过一丝嫌恶与不耐,不着痕迹的收回手,垂了眉,没再多话解释。 “不瞒这位小相公,非姐姐我不给你房间,实在是小店唯留两间上房了,不如你哄哄小媳妇?”老板娘发觉了自己的欠妥失控,连忙赔上笑脸,一张脸乐成一团。 “两间房便两间房吧,去买身干净的衣物送到房里,洗澡水也一并准备好送来。”一直未说话的李九忽然出声,垂着头,接过小二递来的干燥帕子,披在肩头,带着蜿蜿蜒蜒的水渍,一步一步踩上十楼。 “那个……阿弟你等等姐夫……”司马苏凤又掏出两个有些发乌的银锞,丢到老板娘案头,三步两步跟上李九,又不敢凑近,远远的跟着,待李九低垂着脸进了房间,眨眨眼,终是没敢再上前惹她,嘴角微抿,淡笑着踏入了隔壁的房门。 外面车水马龙,里头静谧无声,一高一矮进了两个房门,却都相同的没有半分动静。小二嗓门大,张罗着将热水衣物一一送入房间,李九静立在房门一侧,没有急躁,也没有不耐,木着一张脸,唯独一双黑瞳来回跟着忙活的小二哥。 “这位小爷,咱这就下去了,有需要的您叫咱!”说是小二,年纪其实并不那么小,有些脏乱的胡茬,脑上一顶鄂温克常见的花纹油帽,谄媚着一张脸,一脸堆满笑意。 “……”奈何眼前的小少年却没看他,完全没有领会这笑容与迟疑不走动作的含义,见人一脚出了房门,下一瞬便已锁了房门,空留门外摇曳的布帘子。 “呸!瞧着是个富贵小子,倒是个不男不女的小娘皮脾性!”小二啐了一口痰,不高兴的朝楼下走去。猛不察的差一些撞到一个人,趔趄了几步扶住一旁的木围栏,赔罪的泛起笑。几分不解的看着目无斜视隐入走廊的男子。 “何时住了这么一位?”小二摸摸头,并未太在意,撇嘴下楼。 半石半木的门板微开,男子侧身闪入房中,一切都发生在一个眨眼间,无声无息。 “红红,你这穿的是什么……”一直木然的李九此刻忍俊不禁,眉眼带上揶揄的笑意。 “入乡随俗。”路红红一身粗麻衣裳,衣襟大开,露出大片胸膛,腰间兽皮裹着短刀,长发绞成几根辫,散落在脑后,半张脸被兽皮面具掩没其中,唯露一双暗色瞳孔,狰狰之容。 “确是有道理,咳咳……”李九轻笑,拳头抵在嘴边,轻轻咳嗽出声。“小虎那边有回音了吗?” “我瞧见了他留的印记,也给他留了线索,如无意外,这几日应该会直接去寻主子您。”路红红看着面容黑墨,双目微红的李九,心中有些隐隐的担忧,“您的身子……” “不过是浸了冷水,如今这般燥热天气,无碍的。”李九拨拉着身上的湿腻衣物,无奈的笑笑。“先说正事,你今日便出发,将信笺亲自送到太奶奶那,当日她应当就会给你回信的,届时再来寻我,沿途我都会留下印记的。” “是。”路红红将信件微卷,褐色的纸封一时间便成了微小一枚直筒,被塞入胸前的狼牙装饰之中,扣上宝石,再无痕迹。 “真有你的,咳咳咳。”李九看得起意,嘴角泛笑。 “小爷,还是找个大夫瞧瞧身子的好。”路红红侧身离开房间,临门转身,眼中几分担忧,不过也就一句话,定了一刻,终是无声离开。 “不过是着凉罢了,面色那般差吗?”李九立在门边,将门栓锁于门扣,掩面轻咳。 屋内的水汽缭绕,氤氲朦胧,褪去湿衣,浸没水中的李九脑中混沌,有些头胀,不知为何,从昨日起便觉得十分疲倦困顿,今日被司马小子报复落水后,整个人便愈发的畏寒,不仅是头疼,且下腹坠涨感甚重,这般似是陌生又似熟悉的感觉。 “许是这些日子思虑过重,未曾休息好罢。”李九拭去满身水汽,贴身穿上李天沐送的软猬,本就不多大的胸脯尽数隐藏于软甲之中,内里绵软,如丝如绸。 望着镜中白净的脸,李九有些怔怔,有些日子没洗去这层伪装了,每次见到自己原本的面容,似乎都有些许变化,又似乎和原来一般模样,不真不切。 今日也不会再出门,索性睡他一个昏天暗地,待二姐昭容回来再一齐出发……这般想着,便是淡淡的摸了一层药膏在脸上,和衣上榻,闭眼的瞬间便沉沉入睡。 脑中一片混沌,呼吸似乎都要接不上气,费力的拨开云雾氤氲,急需一口新鲜的空气,李九探出手,入目的却是满瞳赤红,火舌卷着黑烟席卷而上,将整个屋梁被吞噬其中,尽数家具没入红光,发出痛楚的吱吱呀呀之声。阿娘!娘!李九看着屋内的人影,眼泪夺眶而出,想要冲过去,却无能为力,想要喊出声,却哑然于嗓,似有千钧之重压在胸口,发不出一丝声音。 “小九,醒醒,小九,你醒醒!”李昭容手中是浸湿的巾帕,一点点沾去李九脸上的冷汗,望着不安梦魇的小弟,满面担忧。 可以动了!李九推开压在身上的横梁,一点点朝屋中爬去,炽热的火舌贪婪的吞噬而来,头发睫毛散发着焦味,眼前的一切愈发朦胧,阿娘,阿娘!莫要丢下九儿,不要! 第151章 暴露 带着心中最后一丝的信念与执着,李九猛地撞开烧了一半的门,似被堵了棉团的嗓子似乎突然被崩开,嘶哑的声音顷刻间迸发而出,“阿娘!阿娘!阿娘你不要走!” “小九!小九!”李昭容手中的巾帕惊落于地,有些怔然的看着忽而出声的李九,床上的小儿似被汗水浸透,双眼紧闭,不安的抖动中,泪水却是夺眶而出,一张脸满是痛色,令人不忍相视。 “怎么办?要不还是给找个大夫吧。”李昭容心中惊慌,有些无助的盯着一旁的司马苏凤,再无沉着之色。 “李九!李九!醒醒!李天赐!醒醒!”司马苏凤双眉蹙起,薄唇微抿,探手而上李九的额头,冰寒触感令他心中一凛,不禁伸臂锁住床榻之人的肩膀,十指使力,欲把人唤醒,然而这单薄瘦弱的手感令他心中惊诧。 “我让你弄醒他!不是掐死他!”李昭容看着李九面上痛色愈重,将司马苏凤一把推开,面容带怒。 “你来!待你家九弟入了魔障!失了神志你再去唤醒!”司马苏凤双拳紧握,心中一股恼怒之气无处发泄,他不过是开个玩笑,哪曾想这李九的身子骨竟然这般弱。不知是懊恼还是抑郁之气在胸口盘旋,回想着手中那般瘦弱温软的触感,司马苏凤死死的咬住牙,有些暴躁的在一旁踱步。 “阿娘!”一直在梦魇中游荡,从未见过正脸的女子,此刻间却清晰的印入眼帘,李九猛然坐起身,嘶哑出口,凄厉之音带着迷惑与希冀,双目茫然,呆滞的望着前方,一双眼睛没有聚焦,似是蒙了一层薄雾那般。 “……九儿?小九?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你莫吓着二姐……”平日里凶悍如兽的李昭容,此刻却被李九唬得失了神,眼中满是惊慌,茫然无措的看着这个小弟。 “二姐……”李九的瞳孔慢慢聚焦,渐渐的能看清楚眼中的事物,呆呆的看着聚集成像的李昭容,眼中的红光逐渐退去,视线所及是一双满是担忧的凤目,那般真实,那般鲜活,“二姐!”李九忽而瘪嘴,一把抱住眼前的李昭容,眼尾的泪水汩汩而出,止将不住,竟是嚎啕大哭起来。 “乖……二姐在这儿,没人能欺负了你。”李昭容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李九的背脊,生涩的动作,不太适应的轻轻安抚这不知如何了的小弟,然小九梦中那声阿娘,却是那般的撕心裂肺,惹人疼惜。 是了,纵是皇族贵渭又如何?他们都那般相似,都是没有母亲的人,都是自小孤单一人,坚毅如李昭容,抱着怀中的瘦弱身板,隐于暗处的眼角却也是静谧滴下泪来,李九眼中的依赖与信任忽然令她觉得,自己,或许并非一个人…… “……”瞧着相拥而泣的两姐弟,司马苏凤头一次觉得,自己是一个外人……这李九似乎有一股力量,有一股将众弟兄吸引到身旁,一心相托的力量。 “你梦见什么了,李九。”轻咳两声,司马苏凤终于忍不住,拍了拍两人,轻轻探上李九的额头。那个,不过是整了一下他,不至于委屈得哭成这样吧?心中经不住有些发虚,毛着眼睛扫了一眼李昭容,幸而这母兽没看过来。 第一次没有抚开司马苏凤的手,李九止了声音,抽抽泣泣的抬起头,看向眼前的男子,满眼雾气,微微扬起唇角,“我瞧见母亲了,”一面说着一面转头盯着李昭容,眼中燃起兴奋,“我瞧见母亲的模样了!我瞧见我阿娘的模样了!”她的母亲那般美,那般清晰,一双眼有如最美的玉石,烟翠之色闪耀着光辉。 “你的母亲?”司马苏凤与李昭容互相望了一眼,面容皆存疑惑与担忧。李九的生母,慕容皇后,儿时见过的玉华夫人,聪颖活泼,最常带着他们几个孩子玩闹,犯了错便一同受罚,然就在独子出生之后,再无音讯……以这孩子的年岁,是不可能记得他母亲的模样的。 “是啊……”李九眼中闪烁着光彩,这是自己头一次看清梦中的人,是不是以后,丢失的那部分记忆,渐渐都能想起来? “你……”司马苏凤还欲问询,却被李昭容扯了袖子。 “……”恢复正色的二公主瞥了一眼苏凤,轻轻摇头。九弟梦魇所见绝非好事,适才这般痛苦的表情如同尖锐银针扎入心口,感同身受,她不愿这个小弟再想起那些不好的事情,一如当年的那场火,一直掩藏在自己心口最深处的影障。 我不问了,司马苏凤皱眉看着李昭容,无声答应这二公主,可为何她也满面怔怔?一如遁魔? “咕噜……”室内的阴霾沉寂被一声闷响打破,李九抹了抹脸,眨着眼睛看着李昭容,继而抬头盯着司马苏凤。 “不……不是我!”司马苏凤看着两姐弟面带嘲讽的盯着自己,一时结巴有些恼意。 “咕噜咕噜……”随着接踵而至的腹鸣声,李九摸了摸脑袋,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眼前的两个人。 “走罢,出去吃顿好的,”司马苏凤撇嘴,朝李昭容扬眉,似乎在说,你可是听清楚了,刚才那个丢人的声音不是我发出来的,是你的好弟弟! “小九昏睡了一日,此刻肚饿也是应该的。”李昭容今日难得的母性大发,护着小鸡崽子的模样,十分的袒护李九。 “……”司马苏凤微微眯眼,有些不适应忽而变成女人的李昭容。 “百鸟城有什么特色的食物吗?”李九取了帕子抹了把脸,不知是不在意自己的丢人,亦或是装模作样的掩饰,此刻站起身朝外走,一脸坦然的招呼二人出去玩。 “牛羊烤肉做得有些滋味……”司马苏凤与李昭容一同转身,随着李九朝外走,却忽而愣住,双双立在原处。 “李……李九?你受伤了?”司马苏凤上前掀起李九的衣尾,盯着上头暗红一片,眼看着便要扯了衣裳朝里查探。 “受伤?没有啊。”李九有些困惑的回头,瞧见想要动手扯自己裤子的司马苏凤,面上突然飞起红晕,眼疾手快得一掌将人拍开。 “你做什么?”司马苏凤吃痛缩了手掌,呼呼的吹着红肿,瞪大眼看着李九,这人今日莫名其妙的,好心没好报。 “君子动口莫动手的。”李九撇嘴,低头扭首,衣襟之后确是一团血色,这是怎么了?受伤了吗? “苏凤,你先出去找地方,我们随后便来。”一直未曾说话的李昭容此刻忽然开口,声音沉寂,微微颤抖,透露着主人的心情应该是十分不好。 “容儿,你又怎么了?”好心好意关心这小子的安危,怎的这两姐弟一个赛一个的不领情。 “你先去罢,我帮小九找身衣裳换上,应是染了药物。”李昭容抬头看向苏凤,眼中虽是敷衍驱赶之色,却透着无法抗拒的认真。 “走便走,不知道你们两个玩什么花样!”司马苏凤本就不是一个好脾气,此刻被这二人漠视,心情顿时暗了下去,头也不回,大步迈出了门口。 看着司马苏凤离开房间,李昭容沉默的走至门前,侧耳倾听,直到听不到脚步声,方将门栓落锁,转身看向李九,眼神晦涩,欲言又止。 “二……二姐,怎么了?”李九被看得有些发毛,不禁朝后退了两步,心中腹诽。 肚中空鸣,浑身无力,此刻莫说是这二公主的对手,便是逃跑估计也跑不快的。李九脑中努力回想,是什么时候惹到了二姐吗? “脱衣服。”李昭容步步逼近,却没有一句废话,直直盯着李九的眼睛。 “哈?”若说适才是莫名,现在便是吃惊了,李九被李昭容逼得步步后退,终是不敌,一屁股坐在床榻之上,心中警铃大作。 “我说,脱,衣,服。”李昭容越过李九,一把掀开床被,死死的盯着麻色床单上的暗红,心中大惊,声音不禁带上了颤抖之色,不可能,不可能的。 这一边瞥见李昭容抬手的李九,以为自己又要挨揍,紧忙抬手挡住面门,双膝微屈后仰,整个身子有些防备的朝后退去。 “……”瞧着李九这缩成一团没出息的模样,李昭容心如乱麻,若是放在平日,自己最是瞧不过弟兄一把懦弱模样,所以李九自小便挨了自己最多的教训,可此刻,心中的猜测逐渐愈重,甚至该不该逼问下去,心中都不确定起来。 “你可知道,何为葵水?”李昭容凑近李九的脸,眉目如画,肤凝若脂,唇红齿白非人之姿……自己从未细细观察过的九弟,这个当朝太子爷,非是没有阳刚之气!是原本便是女儿身! 女子十四脉动,是日天葵水至……李九脑中闪过书中的只字片语,是太奶奶送来的书,专讲女子内经的医药册子,当时随手翻阅了几下,没什么兴致便丢到一旁,如今想来,是太奶奶一早便知道了自己的这般秘密!且小心翼翼的保护着吗…… 第152章 鄂温克的辛秘 “我……”李九心中狂跳,避开李昭容的眼神,一时之间方寸大乱。 “你是女子对不对?”瞧着闪躲的李九,李昭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喉中划过惊诧与苦涩,朱唇微启,轻问出声。 瞒不过去了……李九心中苦笑,一直以来自己这般谨慎小心,踩着刀剑混日子,在一众男儿中装出真龙模样,此刻竟是这般情况暴露了秘密。 “为什么。”李九的沉默等同于默认,李昭容声音疲惫,百思不得其解,父皇还是那般年轻,想要有个儿子并非难事,且李九不是他第一个孩子,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她?是了!便是那一年,便是李九出生的那一年,便是那一场大火……所有的一切都变了模样,那一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李九垂下头,承认了李昭容的询问。与想象的心情不同,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这是自己最大的秘密,如若被揭穿,等同丧命,被人捏住把柄命门,永世再无翻身之日,即便对大哥,她也从未有过透露的心思。可此刻不知道为何,竟是从未有过的轻松与坦然,似是真的与自己的姐姐诉说心事那般,“自我懂事起,便是这般情况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无人告诉我为何如此,无人告诉我应当如何……” “父皇……父皇他知道吗?”李昭容抬起头,看着这个黝黑面容却愈发精致的九弟,不,她的九妹妹,幼时最喜爱的玉华夫人的孩子,这个与慕容玉华一般瞳仁的孩子。 “……”李九垂眼,轻轻摇头,“我宫中的小丫头知道,除此之外,太奶奶或许是知道的吧,我也不能确定。”二姐,你会如何?说出去吗?将皇太子的秘密公之于众?是了,这般做,你同胞大哥的太子位便更加的实至名归唾手可得,可如今,真的到时候了吗? “将脏了的衣裳褪下来吧,”李昭容沉着脸,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被褥我会令人与你换掉,这几日切勿食碰冷水寒凉,更勿赤脚乱跑!”盯着李九光着的脚,这位难得有了母性的二公主猛然抬头,一双眼瞬间凌厉。 “……”李九宛若幼子听得母训,不及细想便听话的抬起腿,呆呆的看着李昭容,一副乖巧模样。 “日后瞧你再如何掩饰!”看着这般呆呆傻傻的李九,李昭容忽而气不打一处来,这迟钝的呆子这些年究竟是如何过来的?口中却是细细碎碎絮絮叨叨,“日后月月都会有这般时候,你幼时本就底子薄受过寒,指不准会腹痛腹坠,发寒发冷,切忌要保温保暖!” “喔……”李九目不转睛的瞧着李昭容扔被褥,脑中还未转过弯来。 “还有!你的声音也会愈发女儿声,胸脯……”瞧了一眼李九,撇撇嘴,“算了,瞧着你也不会长多大……” “我是裹起来了!原本不是这样的!”似乎突然被激发出女性的自知与傲气,李九不满的挺起胸脯,瘪着嘴巴瞪李昭容。 “……”自己的猜测是一回事,李九的承认是一回事,可这小儿忽而一副娇娘模样挺胸收腹,不满自己对她身材的蔑视,带来的视觉冲击力着实太大,李昭容咬着牙看着李九,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发泄,终是沉了眉眼,一巴掌拍在这呆子头上,还是这般解气,心中顿时舒爽了许多。 “……”李九捂着脑袋瞧着李昭容,瘪起的嘴也撇了回去,心中顿时熄了火气。 两人这般你瞪着我,我瞪着你,忽而噗嗤一声,轻笑出声,一如山涧最是动听的莺鸣,喜悦叮咛。 “二姐,你为何要帮我隐瞒?”李九不顾李昭容的嫌弃,紧紧的抱着二公主的手臂,一张脸在她肩头轻蹭,一下一下,温暖柔软。 “我为何要拆穿你?”李昭容反问,心中却是惊诧,对啊,为何自己从未有过拆穿这小家伙的心思呢? “大安的皇位……”李九沉眉。 “皇位是他们男人的事情!”李昭容忽然出声打断李九,“你既也是女子,我们便都不管这些事情,只待我大安盛世繁华。” “二姐胸中有丘壑,叶纳百万兵。”李九抬头,认真的盯着李昭容,大哥,李天沐,得这般姊妹相助,你可万万莫要辜负…… “就你会说!”李昭容嘴角维扬,对李九的称赞十分受用,“快换了衣裳,莫教那苏凤小子想通其中情况!” “他单身小哥一个,何曾能懂得这些,”李九一面换衣裳一面笑着李昭容,“待哪日二姐将司马小子收于裙下,或许他便能懂了……哎哟!” “就你话多!”李昭容收回手,面色微红,撇嘴瞧着李九。 待两个差不多高矮的男儿下楼,司马苏凤正一面啃食肉串,一面翻着白眼,撇嘴瞧着走近的二人。 “怎的,两姐弟聊完辛秘之事,还换了个兄弟装?”司马苏凤上上下下的打量的李昭容,虽是一身男儿装束,却丝毫掩盖不了这二公主的娇俏姿容,眉目之间顾盼生辉,身姿丰腴,束身的衣裳衬托得前凸后翘,倒是愈发多了几分看头。 “再这般乱瞧便呙了你的眼!”李九双手成叉,戳到司马苏凤面前,阻了他不安分的打量。 “我瞧她?哼……”司马苏凤丢掉手中啃食大半的肉串,拍拍手,转身离去。 “……”心口不一,李九觉得好笑,捂着嘴跟上前。 老板娘今日一身芙蓉绸缎,大朵锦绣团于身前,此刻却是羡滟的瞧着离去的三人,一面摇着蒲扇,一面啧啧出声,“好一个俊俏的小相公,好一个如花的小娘子,倒是眉目一个模样,天生一对的主。” “那小相公我瞧着也是好模样,不过是干瘦了些。”一旁的女子年轻一些,衣着却更加露骨,眉目间是遮掩不住的风情。 “你这小娘皮,可莫打我客人的主意,”老板娘笑着拿蒲扇拍人,两人笑作一团,惊飞屋檐的落燕。 徒步走在百鸟城的三人此刻却并无几分闲逛的心思。鄂温克边境城市的气氛令他们心中有些困惑,不远处两国正在交战,站得高些的地方,战火狼烟并不遥远,然而这百鸟城的民众究竟哪里来的力量,一个一个如此心安,开市交易,落市扯皮,日升日落,毫无心慌。 “鄂温克是游牧民族的后代,自乞颜乌可汗统一了草原多方少数部族之后,方断了抢粮的群狼生活,广畜牧,圈牛羊。虽是和平之世,可他们骨中的好战好斗从未褪去。”司马苏凤一面啃着羊肉包子,嘴角流油,一面同面前的二人轻声说着眼前的国家。 “他们是谁执政?”李九一口热果浆,一口大包子,吃得不亦乐乎。 “鄂温克由各个部族执掌鹰符,即掌控不同的军队。”司马苏凤瞥了一眼四周的人群,压低声音,“他们的大皇子与二皇子分属于不同的部族,乞颜乌可汗没有儿子,仅有一个公主,乞颜乌玛朵。所以鄂温克的可汗位不是我们大安的世袭制,目前属于强者为尊。” “那谁娶了公主便得了可汗的鹰符不是?”李昭容常年浸润军中,对于这般事情十分了解,比他人多了几分敏锐。 “应当是如此,可听闻玛朵公主并不喜欢目前的两位皇子,不若也不会这般久也没定下婚事,乞颜乌可汗据说早已病入膏肓,一脚入了棺材板了。”司马苏凤吐去口中的羊碎骨,大口吞下淡白色的羊奶酒,也不嫌膻气。 “但是瞧着这百鸟城不似建成几十年的模样啊。”李九打量着周遭,游牧族生于草原,长于草原,圈地而居,并无建筑屋苑的天分。 “那便要归功于乞颜乌可汗的王后了,”司马苏凤喝了过多的酒,眼中带着雾气,“听闻王后是西域沙漠的亡国公主,她性子温婉,对建筑,畜牧,种植都深有研究,要说如今鄂温克的安定是因为可汗,那他们的富硕便是因为往后了。” “王后如今怎么样了?”李九头一次听说鄂温克的皇室辛秘,起了兴致。 “听闻失踪了,也不知具体情况是如何,乞颜乌可汗便是在王后没了踪迹之后一病不起,再不管事。”吞下最后一口羊奶酒,司马苏凤站起身,迎风而立,失踪,又是失踪,当年的慕容皇后便是在自己眼皮下失去踪迹的,也是那般时候…… “自古红颜多薄命……”李九擦擦嘴,眼中怔然,这般强大的两个国家,若是各自安生,友好联邦,拓展商道,该是如何强盛啊。 “薄命你个头!”李昭容丢了手中的肉食,一勺子敲在李九的头上,面带不满。 “二姐长命百岁,二姐我错了!”李九揉揉脑袋,瞧着李昭容一张花容月貌,自觉说错话,急忙认错,十分老实。 “莫要废话了。”李昭容吞食了木碗中的酸奶,擦擦嘴,抬头看着站起来的两个人,“何时出发?” “明日城门一开便走。”司马苏凤微微眯起双眼,百鸟城质朴如舞河,永乐城却一如金陵,风起云涌,小八,望你平安。 第153章 画像 “也不知道这场战还要打多久?”晨曦微露,无霜无寒,三人正襟马背,齐齐回头望着百鸟城黑亮高耸的城墙,炮筒阁楼萦绕云雾间,如沧桑的老者,守护自己的子子孙孙。 “打不得太久了。”司马苏凤微微眯起双眼,眸子隐藏在阴影之中,看不清情绪,“围剿之势虽已形成,然我们占的是地利与人和,以少战多,所能做的,最是理想不过是能歼杀大半,然鄂温克的战力远在我军之上,且极其骁勇不畏生死,至多这两日,应是就会突围了。”虽不愿意承认这般事情,心中却也清楚,两方的士兵在战斗力这一方面,是有很大差距的。 “虽说这次是二皇子造成的局势,可战火既然已经燃起,大皇子也不会坐视不理的,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待二皇子的兵元气大伤之后,想必大皇子的援军也就到了。”李昭容蒙着面纱,头戴帷帽,绝色容颜隐藏与纱帐之下,低声分析局势。 “快些走罢,接下来全是山路,李九已经耽误了一日,这两日要日夜兼程了。”司马苏凤抬起眼,眸中微忧,“待这场战结束之后,想必自己的敌军多了个东宫子坐镇的消息定然会传遍整个鄂温克,届时你的画像想必也会贴于各个城墙布示,再想行事出城,便要麻烦得多了。” “你不推我落水我会至于高热不退?”不提倒好,这般提起来,李九却是想起来缘由。 “谁知你这般单薄无用,大热的天,这么大个年轻儿郎,竟是娇弱至此,一如娘皮,也不知吃吃喝喝这般多都长到哪里去了。”司马苏凤跟李九吵闹的多了,嘴巴愈发毒辣。 “也不知老板娘一大早说的漂亮小相公是谁?”李九夹紧马腹,散开缰绳,鄂温克的马身材高大,可灵敏默契却是比她的霞儿差了太多太多。“还有……”抽出马鞭,李九还欲斗嘴,却发现一旁蓄势待发想要插嘴的苏凤一扬鞭子绝尘而去,顿觉背脊发寒,下意识朝后望去,便见李昭容撩了一半纱帐,咬牙切齿,半张脸掩藏在阴影之中,浑身煞气聚集在手中的鞭子上。 “驾!”李九全身一个哆嗦,没有说完的絮叨吞咽落肚,一鞭子狠狠的抽在马屁股上,逃也似的离去。 路经矮山密林,官道草原,或是繁盛,或是萧条,三城十一镇,未有一地再作停留,待三人行至永乐城郊,已经三日四夜,满身风尘。 “这下好了,如何进城?”三人站在城墙脚下,挤在人群中,望着张贴得密密麻麻的告示发呆。 通缉布示,新政颁布,征税时日,或是图像,或是文字,贴了半面墙,而其中最是崭新的,便是一张黄褐油纸的军贴,细笔勾轮廓,浓墨染肉骨,一个有些呆呆的少年画像跃然纸上,上书一行大字,大安西北军新任督军:东宫太子李天赐。 “像……像吗?真的能看得出来吗?”李九盯着画像中的黑脸少年,吞了一口口水,侧头看像李昭容与司马苏凤,想要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两人看看画像,再看看李九,终是低垂脑袋,几分挫败的叹了一口气,紧赶慢赶,依旧是迟了一步,这个告示还散发着油墨香气,想必也就是今日才贴出来的,若是能早半日,此刻应是已经入城了。 “那我们……”李九有些心虚,耽搁也是因为自己,如今又是因为自己,倒是拖累的时日,不过也至多不过几分心虚而已,她是决然不会允许二人独自离开的,不亲自去寻到小八,她始终心有不安。抬眼看了看司马苏凤,咬咬牙,试探性的问道,“你们不是也来过永乐城吗?可还有狗……”可还有狗洞?奈何洞字未开口,便被人一掌蒙了面,差一些便咬了舌头,憋红了一双怒目。 “狗什么?”李昭容正在认真听着,见着司马苏凤一把捂了李九的嘴,有些怀疑的挑眉,若有所思的盯着两人。 “没……没什么,莫听他胡说。”司马苏凤虽说女子面,却是真正的军人,一双铁臂若真要用上力气去钳制李九,她还确是没有半分反抗的余地,只待不停的翻着白眼,双手扒拉着禁锢,只待一口呼吸。 “你嫌不够丢人不成,别乱说话!”扒拉着李九的头超前走,一高一矮,一立一弯,胳膊弯中的小儿一张脸憋得通红,使劲掐着司马苏凤,挣扎着被扯着朝前走去,身后不远不近跟着一个凤眼微挑的红衣女子。 “唔唔唔……里放嗨我……”李九憋着气,说不出话,手脚并用的挣扎着。” “不许再说我们钻……钻洞的事情……”司马苏凤凑到李九耳边,臊红着脸,朝后瞥着李昭容。 滚热的气息夹杂着男子特属的青涩味道铺面而来,李九瞪大眼,一张脸不知是憋得通红还是其他,滚烫之色,不再挣扎,直直的盯着司马苏凤。 “听明白了?不会说出去?”察觉到李九不再动作,苏凤凑到面前,轻声着试探询问。 “……唔。”李九点点头,看着苏凤似乎不太满意的表情,回想着这人的提问,又使劲摇摇头。 “到底明白了没!”司马苏凤接近抓狂,眼看着李昭容一脸莫名微笑的走近,整个人有些暴躁。 “唔唔唔唔……”李九防备着这人再一步的靠近,拼命的点着头,两人一同挣扎的姿势狼狈而滑稽。 “真的?”司马苏凤将信将疑。 “真的!”李九心中狂喊,险些要将脑袋砸下来。一双眼虔诚无比,简直要泛出泪花来。 “那好……说话算话……”司马苏凤盯着李九,小心的一点点松开手指,一根,两根,三根……逐渐放松的瞳孔猛然间收缩,原地爆发一声哀嚎,响彻天际。 “松……松开!”司马苏凤原地上跳下攒,疼得双目赤红,一只手被李九死死咬住,牙齿陷入虎口,稍一动弹咬合之力便瞬间加重,唯留那小太子报复而畅快的一双眼。 “你还是不是皇子了!”没曾想李九会用这般卑劣的手段,司马苏凤咬牙切齿,压低声音想要发作,一时之间又无可奈何,声音中带着哭腔。 “……”李九扬起眼,对苏凤毫不知错的言语表示不满,双目挑衅,唇齿加力,口中逐渐几分腥甜之气,这是见了血了。 “两个蠢货……”跟了半日的李昭容终是懒得理这两个冤家,一手成掌,啪啪两下拍在两个人头上,扬长而去,跟上进城的队伍,片刻便不见了人影。 两人保持着互相钳制的姿势,齐齐回头,盯着渐渐消失在人群中的李昭容,摸不着头脑。 “诶?”一时间顾不上手上的刺痛,司马苏凤看了看远方,又看了看李九。 “二……二姐进城了?”李九松了嘴,摸摸嘴边的口水,吞下一口腥甜,十分嫌恶,呸呸啐去口中的血腥汁液。 “她一个人进城了?”擦了擦手上的咬痕,司马苏凤皱着眉,有些不可置信的表情。 “都怪你!你说你平日里也不知道脸面为何物,此刻倒是在意起来!”李九撇嘴,回过头,忿忿的盯着司马苏凤。 “……男人的尊严,你如何就一点没有呢?”苏凤眯了眯眼睛,含糊其辞。 “你不是不喜欢我二姐么,怎的,如今倒是发现自己的心意了?”李九似乎瞧出了什么端倪,起了兴致,凑上前揶揄苏凤。 “这是正常男子在女子面前要保持的颜面问题!你……你太小,屁都不懂。”不再想与李九纠缠这个话题,苏凤低下头,朝反方向走去,一张脸一点点沉了下来,心中闪过蹊跷,为何?为何适才反应这般大?不该如此的,在李九这个太子爷面前自己不也是坦荡无谓的么。 “也不知道你大得了多少。”李九嘟囔,撇嘴跟上前。 “或许……真是男女有别吧。”想不通的事情不再多想,司马苏凤耸耸肩,一张绝世容颜恢复傲慢的神色,眸子微暗,在一茶寮屈膝而坐。 “二姐是有什么计划吗?还是为我们准备什么进城的东西去了?”李九在一旁坐下,自顾倒了盐巴茶,皱着眉小口嗦着,这种茶水有一股子味道,她不是太喝得习惯。 “她一女子,又从未在此地出现过,行动自然是方便得,管她想出了什么馊主意,我们在此等她便是。”司马苏凤一脚上翘,眼睛望向别处。 “你也可以先去啊,为何不同我二姐一起?”这么说起来,李九倒是后知后觉的发现,司马苏凤与李昭容,似乎从未单独相处过,有意无意间,两人永远会拉上自己。 “你俩……有问题呀……”看着沉默不语的司马苏凤,李九笑弯了眉,一双眼满是星光,探究揶揄写在脸上。 “莫要乱扯。”如玉公子一脸傲气不再沉着,微微破功,泛起几分不自在,避开李九的眼神。 “不知道你们二人到底搞什么。”李九耸肩,不欲再窥测这二人的私事。 第154章 男男女女 你不说话,我不言语,唯留茶寮一对小姐妹招呼客人的声音,与茶水滋滋作响的动静。 李九一口吞下咸咸甜甜的茶水,眼中逐渐恢复认真,几分警告意味的看着苏凤,“以往我并不想管你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可如今,我眼中的李昭容,并非一个空有相貌与身份的二公主,而是一个胸怀才气都异于常人的姊妹,她需要的不仅仅的门当户对世家财阀,她有本事追求自己想要的婚事与未来,你三弟的这场婚约,你真的有把握废除吗?”李昭容虽未说出来,可她眼中的人是谁,李九瞧的真切看得清楚,嫁给心爱之人的亲弟是什么感觉,自己不知道,但是呆子都能预想那将什么什么样的生活,红颜自该璀璨而非黯然,还有一句话她没有说出口,若只论身份,这是一场至好的姻缘,然再论才情,司马文龙,他配不上。 “放心罢,你不说我也记得自己的承诺,”司马苏凤双眼微垂,一双眸子低沉深邃,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是没人能听见的声音,“宋家的孩子永远不可嫁入我司马家……” “你说什么?”李九疑惑。 “无他……”司马苏凤恢复了常色,安静的喝着杯中的咸茶水。李九望过去,这个男人的侧颜几分坚毅,几分柔和,微微耸起的眉目一如几年前,初次见面之时,几分轻挑却又似乎藏了满眼的过往。 这种情绪在父皇眼中见过,在大哥眼中见过,甚至在皇后眼中也见过,皆是不大的年岁,为何个个写满苍凉…… “我长得好看吧……”察觉到了李九的目光,司马苏凤回过头,眼中再无内容,唯剩傻气。 “没我大哥好看。”李九被忽然的回首唬了一跳,心中所想脱口而出,话已出口方觉嘴快,不禁心虚到胸口蹦跳不已。 “……李天沐?”司马苏凤倒是没想其他,双眼微眯,表情是十分明显的不相信。 “怎的,便就是我大哥李天沐了。”虽是心中后怕被揭穿心思,却也由不得苏凤贬低大哥,李九昂头,一脸傲然。其实说句实话,眼前的司马家嫡子论长相,确实容颜艳滟,撑得起那句话,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然对李九来说,这方长相太过……便是太过了,即便两人如此熟悉,也时常会在不经意间被他惊艳,一个男子美得这般妖冶,她始终觉得太过不识烟火气,虚无到不似人间男儿那般…… “我跟你说句良心话,论刀枪剑棍!我……还真是不如你那大哥,论琴棋书画,我……我们两个都不如何,没有可比性,但是!”司马苏凤猛的一拍桌子,惊得桌案上的粗瓷杯子一震一震,泛起圈圈水花,“但是论容貌!放眼整个金陵城,我司马苏凤认了第二,谁敢称第一?”李天沐?双眉过浓,双瞳暗色,至多算是男子气更重罢了……这般想着,司马苏凤心中忿忿。 “……”这小子倒是认真了,李九心中好笑,望着李九身后大步迈来的人,维扬唇角,没有言语。 “怎么?你也无话可说了不是?”瞧着李九闭唇不语,司马苏凤童心大起,一时间扬眉挑嘴,一双妖瞳泛着微光。 “对,你最是好看,所以便要委屈你,掩护我们入城了。”一只手掌拍在司马苏凤肩膀之上,不大的力气,蛊惑的语气,带来阴测寒气。 “……”司马苏凤不禁一颤,不太情愿的回头,防备的看着李昭容,眼中带着疑问,“你想如何入城?又想如何委屈我。” 未有太长时日,李昭容已经换了衣裳,翠色的短衫坠满铃兰,青色长裙流光滟滟,缀满碎花的水袖随风而动。 “二姐,这是……?”司马苏凤本就长了张惹眼的面容,此刻再加上艳光四射的李昭容,他们这桌有些过分惹眼,李九上前挽住二姐,不着痕迹的拖着苏凤,大步离开。 “敢情你不是去想办法了,倒是去买衣买布了。”司马苏凤打开李昭容的包袱,一指微挑,花花绿绿,尽是舞衣与饰物,零零碎碎满满一包。 “谁说我没想办法?”李昭容没理苏凤,望向李九,眼中却满是认真,“我去城中瞧过了,不仅是城门两道关卡,即便在城内,也是每条街道设有守卫,但凡是十岁以上的男子,哪怕藕臂幼童,或是耄耋老者,都不会放过,皆会细细盘查。” “他们在找什么?若只是防备李九,不至于如此。”司马苏凤也收了玩笑之心,眉头紧锁。 “他们好像在寻找什么人,”李昭容回忆着看到的情景,“但是每个官兵手上都有一叠画像,我并不便过去细看,只知道你们两个定然是在其中的。” “会不会是在找小八?”李九抬眼,“小八之前传递的消息定然是从什么官人手上弄到的,而且你们两个在舞河已有多年,一个八皇子,国公嫡子,多少也是有些名气的。” “我便是如此看的,所以才想出这个办法,也唯独这般做,才会真正万无一失,即便行走于街道,也可大摇大摆,无畏盘查。”李昭容微微低着头,两人看不见她的表情,唯见美人嘴角维扬,似有几分戏谑。 “什么办法?”李九好奇,如若盘查范围如此之广,那何谈万无一失之法,即便伪装再过精湛,也逃不过仔细查看的。 “……”司马苏凤与李昭容打娘胎出来便是一起玩的伴儿,精雕玉琢的两个小娃娃,互相自是十分了解,瞥到这位二公主的动作与表情,苏凤心中戒心顿起,虽是几分好奇,终究也没多问,保持警惕的竖耳相听。不知道为何,他心中总有一股不好的预感,纵觉得这李昭容挖了硕大一个陷阱等着人挑那般。 “我与一个戏班子的姐姐投机,互相有些眼缘,她答应我,愿意带我的姊妹一同入城,届时我们只需跟在马车后头,一起朝里走便是。”李昭容眨眨眼,不着痕迹的朝后退了两步,似乎担心眼前两人反应会过激,尤其司马苏凤,这小子自小便烦别人说他像女人。 “扮作女人?”李九反应过来。 “不行!”一个声音尖锐,猛的站了起来,一个声音郁郁,反倒被压制得听不见了。 李九反应过于激烈,出乎了李昭容的想象,此刻蹲在地上的两人都有些莫名的看着站起来脸面通红神色激动的李九,不太明白这个一向温和好商量的小弟突然是怎么了。 “没……没有别的办法了么?好歹我也是堂堂太子爷,如何能作出这般丢我皇室颜面的事情!”李九避开李昭容的眼神,掩饰着紧张,结结巴巴含含糊糊。 “你还听到些什么。”出乎意料的,司马苏凤并没有就这个建议有什么意见,反而十分认真的问唯一入城了的李昭容,“百姓家门可有摆一把红色的花?” “红色的花?”李昭容摸摸脑袋,“似乎是你说的这般,暗红色的干花,细细小小一朵,坠在八角顶上,我不是太懂他们房屋的构造,那儿应该算是门口。” “这般快……”司马苏凤独自喃喃,眉头紧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个花代表什么?”李九与李昭容面面相觑,不太明白。 “那是附灵子,是草原上最常见的红色野花,这种花并非多么美丽,却有着超长的花期与强盛的生命力,鄂温克女儿嫁人时,都会手捧附灵子,象征婚姻长久而美满,”司马苏凤声音低垂,面带担忧,“差不多一月前我离开那时,乞颜乌玛朵公主正在择选夫婿,而如今都城百姓门户皆插附灵子,即是说公主已经择选好了夫婿,那更代表着鄂温克的皇族势力要有翻天覆地的转变,小八或许真的卷入了什么纷争了。” “……小八他,”听闻黑小八,李九垂下了头。 三人一是为了救人,二是为了探听消息,如今情况,不入永乐城却是什么都做不了。几人各有所思,陷入了沉默。 “也罢,扮成如何模样不过是表象,如今二姐的法子最是稳妥,想必鄂温克的兵士如何也想象不到,大安的太子爷与国公子会装扮成女子……”李九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咬牙拧眉。 “你真的……同意?”李昭容此刻倒是为难了起来,想出这法子不过是灵光一动,想着李九本就是女子,而司马苏凤除了高大些,本就一张倾城女儿面,两人伪装过后定然能瞒骗过去。而此刻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正是因为李九本身是女子,这般做的话对她来说是多么危险,苏凤被识穿不过是跑便好,她若被人识破……李昭容有些不敢往下想,犹豫的看着李九,心中几分后悔自己的馊主意。 “丢人罢了,我一向也不多金贵。”李九打定了主意,这层身份总有一日会暴露,一直小心翼翼保护着这既成的事实,若是因为如此没有救到小八,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你既然这般想,那我们便不要耽搁了。”李昭容一向果决,做了再说,事已至此,没有更好的办法,那便去做罢。 第155章 乔装 “诶?你们就这般决定了?怎的不问问我是否愿意啊?”被丢在原地的司马苏凤本还在想其他事情,忽而抬头瞧着已经走远的两姐弟,不满的追上前,叱喝二人。 “……呵”李昭容回头看了一眼苏凤,上下打量了一眼这妖冶男子,眼中几分嘲笑,几分警告。 “……”这个女的惹不得,苏凤撇嘴,一把将李九拽过来,两个人别扭的跟在二公主身后。 彩凤伶,不算大的一个小班子,领班是个白发男子,驼背长须,一顶小帽盖在头顶,一直是眯着眼睛微微笑,一双眸子几分混沌,花花白白一层雾气。剩下的二十来个皆是女子,小的不过几岁,大的至多也就二十来岁,叽叽喳喳,穿的各式模样,十分欢喜的氛围。 “小九穿这身,缃色长衫杏子纱笼,里里外外几圈锁片可遮挡身材,你的软猬也无需褪下,唯独这嫣红纱裙或许过短,行路走动脚踝将要外露,这点与我大安多少有些不同。”大安虽是外放,却讲究露肩不显胸,见胸不见踝。不过此时也讲究不了这许多,李昭容拾起衣裳在李九面前上下比划,自觉不错,满意的点头。 “露个脚啊腿啊算什么关系。”司马苏凤拿着手中的海棠舞裙,一张脸黑到天际,“着玩儿意这么长,眼瞧着便会拖地,路都要走不动。” “你这身是我特意选的最长的!还是一个外族碧眼的胡人留下的,不若哪里去给你找这般合身的!还尽是意见……”司马苏凤个子高,骨骼宽阔,她还确是费了些脑筋。 “得得得,你尽是理,”苏凤自知说不过李昭容,干脆闭嘴赶人,“你快出去罢,我们紧着换完这玩意什,速速入城。” “我为何要出去?”李昭容正在帮李九解头发,闻言有些困惑的回头,手中动作却并未停下。 “我说容儿,你小时候也没这般不知羞的,男女有别你不知道么。”司马苏凤本就穿得随意,此刻解了软甲,内里松松垮垮,露出大半个胸膛,几分坏笑的看向李昭容。 “要你换裙子,又没要你脱裤子……”李昭容瞥了一眼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司马苏凤,有些慌乱的避开眼神,口中强硬,面色却不自觉地微红。 一个是羞怯的美娇娘,一个是妖冶的少儿郎,他们两个自己不自知,却是苦了面对二人的小太子李九,这般景致,论是任何一个常人也要看呆掉,也亏得平日里见得多了有些自控力,李九垂下头,心中忽而划过一丝孤寂,这两人互相不知心,然而谁都能瞧出来他们是如何的天生一对,自己倒似是一个多余的外人那般,没有眼色的杵在二人之间。若……若是大哥在,想起李天沐,李九唇角微翘,分离不过十几日,为何好似春秋已过那般久,大哥,小九好挂念你,你的事情办得如何,你的伤可是好了? “换你自己的衣裳!别总朝这边看!”李昭容的呵斥将李九的迷离思绪打断。猛的回过神,有些呆呆的望着二姐斥责的对象。 缃色舞衣瞧着不过普通货色,穿在李九这干瘪瘦弱的身子上却是玲珑纤细,显得一把腰盈盈一握,这个小儿此刻披散着头发,大眼呆呆的望着自己,一双暗眸竟似藏有星光,能将自己吸取进去。套了一半裙子的司马苏凤不知为何,心中猛的一弹,喉头滚动,吞咽之声在静谧的室内格外清晰,引得李昭容不满的翻白眼。 “我……我没穿过这般娘们的东西,看一眼你弟又不会掉块肉!”司马苏凤回过神,有些讶异自己适才的感觉,对于心中的异样,几分不解几分尴尬,嘟嘟囔囔的回过头,继续收拾自己的东西。 “别搭理他……”李昭容一直在身后遮掩着李九,换装不过是为掩饰,并非要登台,几人都留有里衣且穿有甲胄,力求沙陇能罩得结实,瞧不出名堂。“自己将鞋子套上,我帮你编个辫子就差不多了。” “我瞧他们都是一头细细碎碎的是什么名堂,怪好看的。”司马苏凤手脚利落,虽说没穿得多好看,倒也将人裹了个全,多出来不知如何穿戴的也都随意捆在了身上,本就是水袖长衣,四处挂着倒也没那般突兀。此刻这人正懒懒的窝在软塌椅子之中,指头缠绕着头发,眯眼瞧着编发的两人。 “我看你把你那家伙事剁了,做个真姑娘得了。”脱衣换衣,棉毡帐篷内的温度似乎比先前高了许多,李昭容面色微红,有些不好意思看司马苏凤,口中却是毫不示弱。 “啧啧啧,瞧瞧看着哪里是一个二公主所说出来的话……”话虽这般讲,苏凤似乎又早已经熟悉李昭容的脾性,懒洋洋的仰头饮下水囊中的残存,舔着嘴唇,灌满奶酒。 “好一副美人醉酒图。”李昭容眼光虽不错,手艺倒是真的不怎么样,将李九的头发编得似个野丫头,好在这太子爷也不在意,反倒笑起另一个不省心的家伙。 “我当你们俩弄这般久弄出了什么花,就这手艺还不如我自己来。”司马苏凤嫌弃的看着一头乱遭的李九,对于李昭容的本事十分嫌弃。 而此刻立在身后的二公主却是反常的没有半句反驳之词,绛红的脸,一下一下帮苏凤理顺长发,乌黑的发丝从手中缠绕而过,纠缠不息。 “……”望着李昭容躲在人后的小女儿姿态,李九心中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再看向大爷模样的司马苏凤,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这呆子蠢货何时才能真正明白二姐的心思?他还真当这位二殿下是梳头丫鬟不成了! “编一个便成,弄这般麻烦作何,又不是去嫁人!”李九看不过眼,上前一把拍在苏凤的头上,随手胡乱搓了几把,这慵懒女儿面瞬间变成鸡窝脑袋了。要知道这应当是李昭容第一次为一个男人束发,他这模样着实可恨。 “行行行,就这样罢。”再被这两姐弟弄下去也不知会如何了闭目养神的司马苏凤睁开眼,拍拍手站了起来。垂眼催促眼前的两人。 帐篷是纱顶布篷,此时已至午时,日头从云中露出了踪迹,毫无保留的倾洒而下,透过缝隙,坠入室内。仰头看向自己的两个人,一个凤目娇颜,光彩夺目,另一个,眉眼淡淡,玲珑小巧,司马苏凤有些呆滞,李昭容的美艳他一向便是知道的,且从未觉得有人能超过这个儿时的小青梅,然而此刻的一时间他竟是发觉,这女装的李九细细的身段小巧的下巴,光是一双瞳仁便与这二公主不相上下…… “苏凤,你……你女装真好看!”心中呆滞的司马苏凤还未说话,眼前的假女儿倒是先弯了眉眼,一双瞳仁中的颜色隐没,刹那间又恢复了往日的少儿模样,似乎刚才的惊觉艳滟都是错觉那般。 “怎的,看上我了?”司马苏凤回过神,避开二人的眼神,错觉,适才那般心动定然是错觉,这是自己的小弟兄,那个二流子李九啊。 “走罢,莫再闹了,午时了,今日我们还需想办法入皇城。”李昭容倒是最快正色起来,上下打量了几下收拾妥当的二人,点点头,掀开帘子朝外走去。 只不过三人未曾想到的是,扮作女子确是能不惹人怀疑,但是她们三个的姿容却足够惹人注目了。走不得几步道,三人终是扛不住各种路人的注目,齐齐进了装道具的小香车,便是平日里见多了各色惊叹者的李昭容,今日也有些适应不过来了。 “这般下去便不用打仗了,三姐妹一上场,定能轻易俘下那什么大皇子和二皇子。”李九看着猛扇扇子心中不愉的司马苏凤,噗嗤笑出声。最惹眼的便是他了,本身那般高的女子便没几个人见过,偏偏还生得这般好看。伸手锤着苏凤的肩膀,结实紧致,她就不明白了,这人脸是好看,可这般壮实的身子骨那些男人就真瞧不见么? “鄂温克不比大安,喜欢结实点的女子,好生养。”李昭容似乎明白李九在想什么,也跟着齐笑,这司马苏凤,确是最惹眼。奈何这般人不懂,眼前这人虽是一张女儿面,却是有着最宽广的男儿心。 “……”司马苏凤别扭的扯着肩颈的衣带,不知道为何,或许是天气热了些,今日总觉得十分燥热,心中久久难以平静。 “别闹了,过城门了。”侧耳贴在车壁的李九忽而手指比唇,示意二人安静。 “军爷,我们是接了久奈少爷生日宴的帖子,特来拜寿献艺的。”老者的声音远远传来,不时伴有细微的咳嗽声。 “车中还有什么人,通通下车检查,”城门的守卫声音没有什么情绪,不咸不淡公事公办。 “孩子们,都下车了,军爷检查了。”老者微微扬声,敲击着前头大车的车壁。 “下去罢。”李九皱眉,三人互相看了一眼,目光皆是深邃,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了。 第156章 潜入永乐城 “若是说……”司马苏凤一把拽住掀帘子的李九,迟疑不语。 “大不了一场恶斗。”李九扬眉,眼中燃起炽热烈火,斗志昂扬,一张脸顷刻间染满了神采。 “你们两个莫要犯蠢!可别拖累了人家一车老小!”李昭容一巴掌拍在李九与司马苏凤头上,好不容易给这两人乔装打扮,费了那许多心思,他俩倒好,兵当的不久,兵痞子习性倒是学了个全。 “二姐教训的是。”李九挽起李昭容的胳膊,亲亲热热,一脸谄媚,适才的雄心壮志一瞬间偃旗息鼓,在司马苏凤目瞪口呆中齐齐下车。 “倒真似两姐妹那般。”司马苏凤跟在身后,低声嘟囔。眼睛直直的盯着前头的两个人,不知道为什么,每当老二与老九在一起的时候,自己心中总是有几分怪异的感觉,说不出是什么,似乎什么东西不对劲那般,在李九换过女装之后,那种怪异的感觉忽而间更甚更浓,灵光一现,苏凤眯眼扬眉……这两姐弟,并非同胞啊!如今李九亦这般大了,两人平日里会不会太过亲热了些? “这几日一直要保持这帮装束么?”走在前头的两人不知道身后的人在想些什么,此刻李九正贴着耳朵同李昭容窃窃私语。 “看情况,今日先这样。”李昭容凑进李九耳边,吐气微兰。 一人接一人,排着队缓慢前行,两人并排咬耳朵,不时轻声细笑,脆音连同衣物铃兰一同发出声响,莞尔动听,惹得前头的守卫探头查看,扫了几眼又有些呆呆的收回脸去,待轮到二人,话也未多说一句,一面说话一面走,如过无人之境。 “……”司马苏凤不远不近的跟在后头,宽手宽脚掩在水袖之中,大步之间倒现聘婷之姿,一双眼冷冷的瞧着前头的两姐妹,引得守卫都好奇的顺着视线望过去。 “这是咋的了,好好的大美人怎的一脸委屈。”守卫低声轻语。 “许是同前面两个小娘子闹了别扭,一个小小的戏班子倒是许多绝色美人儿,必然是不太平的。”另一个守卫不停瞥着已经走过的几人,然而军务在身,又不敢太过放肆,只得低声戏虐。 “莫不知道哪里拐来的,听闻西域美人儿多……”守卫眼中放光。 “你这小子莫要色心起,这种女子哪个不是富贵老爷收了养了,哪里轮得到你?”一旁的护卫撇嘴,隐晦之词十分浪荡。 兵卫的声音渐渐听不见,香车宝马美人伴随着铃兰之声,叮叮咚咚,一步一步迈进永乐城,一步步走近这皇城脚下。 “你们真不同我们一起了吗?久奈少爷包了几日的场子,有吃有住的。”管事的姑娘是个二十来岁的娘子,满头的辫子坠了星星点点的细颗珍珠,熠熠生辉,一颦一笑皆是生动。此刻正无不可惜的挽留着“三姐妹”。 “墨兰姐姐,我们还需去寻舅舅,家中母亲还在等着,适才真是多谢了。”李昭容扬眉翘唇,阳光下一双眼顾盼生姿。说笑间将手中一物塞入墨兰姑娘的手中,身姿动作皆带着不容拒绝的气势。 “既然容儿姑娘你坚持,墨兰便不勉强你们了。”墨兰收下手中的金钗,淡淡一笑,就此与几人告别,“我们留几日后会继续朝西走,几位姑娘寻到舅舅后,再来找我们玩。” “有缘定会再见。”李九站在李昭容身侧,微微笑着帮二姐寒暄,莫不是这位墨兰姐姐不问缘由的帮忙,他们三人定是没这般顺利快捷的进城的。 “这位小妹讲得对,出门便是讲究一个缘分。”墨兰挥挥手,牵马告辞,不再多话。 车队朝北,三人朝东,一面拐了弯不见影,唯留不时脆响的铃兰声,一年隐没人群,顷刻间没了身影。 “墨兰姐姐,那位姑娘给的你什么?”一边的小丫头好奇,跟上来询问。 “蝶翠金缕钗。”墨兰摊开手掌,双眼微凛,阳光下一只翅膀点翠的金蝶光耀动人,随时似要脱掌而出,颤颤悠悠。 “如此名贵!”小丫头捂嘴惊呼,眼中尽是不可置信,“那几位姑娘是什么人?” “可不是很名贵,”墨兰轻笑,“这一个钗子比咱们接下来三日演出得的奖赏还要多得多呢。”将金钗收入袖中,轻轻摸了摸丫头的脑袋,放低声音,“这可不是什么感谢费,是那位小姐给的封口费。” “封口费?”小丫头不是太明白。 “传下去,今日那三个姑娘的事情就当没看见,谁也不许再议论,更不许朝外人说了去。”墨兰双眉微蹙,她不知道这三个人是什么身份,然而待她们几个齐齐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她便已然知道,这几人绝对不是什么平凡老百姓,她们来永乐也不可能是寻什么亲戚舅舅的,至于她们要做什么,她没有兴趣也没有胆量去知道,正如那大眼小姑娘说的,出门在外,讲究一个缘分,相见是缘,能帮是缘,分开亦是缘,太过强求便是无妄之灾了。这几个人,不是自己这个小小的戏班子惹得起的。 “是,墨兰姐姐。”小丫头嘟囔,“也是,我家若是有三个如此长相的姑娘,我也不会这般放他们出来的。”一面细碎低语,一面快步跑开。 “……”看了一眼小丫头,墨兰心中猛然一惊,说得没有错,这几个人手长脚长走路轻盈,皆是有功夫在身的,究竟什么富贵人家的女儿会如此教导…… 不论离开的墨兰她们在想些什么,三个假姐妹却是已经快速的换了装束,虽说依然是女子装扮,却不再是舞裙那般繁琐招摇,一致的黛色雪青,短衫长裤,束腰束臂轻纱帽,几根大辫子垂在脑后,一如鄂温克的小户人家闺女,不看脸,低调普通。唯独那一点不同,依旧是行走间露出小段雪白的脚踝,若隐若现。 “李九你的脚倒是比脸白。”苏凤有些嫌弃的将舞衣丢至角落,踢腿跨入李九的房间。 “……”李九平日里虽说轻挑,却又何曾被男子说过这般孟浪之话,一时红了脸,不知该说什么,直心痒痒想抽人,一双手握成拳又松成掌。 “你去隔壁瞧瞧你家麻烦二姐好了没,趁天色还早,我们去一趟乞颜乌玛朵公主的府邸。”说话的那位却丝毫没将自己的戏虐之言放在心上,一面自顾饮茶,一面挑三拣四李九买来的吃食。 “为何去公主府邸,不该找小八吗?”李昭容从屏风后探出头,一面走一面结好最后一粒纽。 司马苏凤抬头,忽然站起身,一脸错愕,“你怎么在李九房里?” “我在我兄弟房中,关你何事?”李昭容不太懂司马苏凤的大惊小怪,将纱帽递给李九,小太子爷顺手接过,十分默契的帮二姐扣上,两人动作行云流水,毫无芥蒂,一旁的司马苏凤看得一怔一怔。 “男女有别你们没有学过吗?”司马苏凤没有说出声,低低的声音自顾在喉咙中滚过,心中腹诽,这是别家的事情,按道理自己是从来懒得管的,可为何就是那般看不过眼呢? “你说什么?”李九伸伸胳膊腿,凑上前询问。 “没……没说什么。”李九的眼睛太过澄亮,司马苏凤有些不太敢看,是谁说的自己一张女儿脸,这李天赐才是分明女儿容颜才是!按捺住心中划过的异样,苏凤垂了头。 “适才你说我们去公主府,为什么?”李九不欲探究苏凤的异样,继续之前的问题,眼下她唯一担心和关心的,只有黑小八李天行。 “我们最后离开的地方便是玛朵公主的府邸。”司马苏凤抬眼,声音不高不低。 “……”室内顿时陷入了沉默。 “你……你们看我做什么……”察觉到二人不说话,司马苏凤有些古怪的望过去,却见两个角色女子皆是微眯双眼,若有所思的盯着自己瞧,那眸中似乎是千言万语,又似乎只有鄙夷。 “我们是……是为了去探查消息!并非真的求娶公主!”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虚,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解释,司马苏凤忽而有些后悔自己在说些什么。 “噢……”这两姐弟倒是愈发默契,异口同声,尾音拉长,话中有话。 “你们……”苏凤一时之间顿感无力,眉眼耷拉了下来,懒得再作解释,是么,即便自己觊觎玛朵公主那又如何,作甚要与这两个人解释那许多!适才真是多话了! “如今画像已经传遍全城,那公主自然也就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了。”挑事的是这两姐弟,正色认真的也是这两姐弟,司马苏凤还在哀怨,李昭容和李九已然恢复常色,开始蹙眉细想。 “是不是小八暴露了?”各个城墙张贴布示李九明白,然而永乐城如此大张旗鼓的寻人却是令她觉得十分不妥,小八定然是出了什么事情,或是取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暴露了身份。 “有这个可能,”司马苏凤点点头,看着两人,又有些含糊道,“我……还有些怀疑……” 第157章 潜入公主府 “怀疑什么?”又一次异口同声,两姐弟转过头来,一对黑瞳一对暗眸,同时盯着司马苏凤。 “……”司马苏凤咽下一口口水,他还是不太习惯眼前李九的模样,相同的颜面为何换个装束感觉竟是那般不一样? “说话啊,你哑巴了!”李九不耐烦,撇嘴嘟囔。 “……”不说话是不同,一说话还是那个欠揍的太子爷,苏凤心中默默的翻了一个白眼,叹口气,继续道,“我怀疑小八已经窃取了鹰符。” “左道令,可汗的近卫军?”这次轮到李昭容惊讶了,二公主整个人都弹了起来,眼睛瞪得溜圆,面上满是震惊。 “便是那十万精骑。”司马苏凤点点头,“我们本是试探着想去取这个,后来西北军出事,我便先离开,小八那时候却还没断这心思。” “若真是如此,八哥被抓到的话便是死罪难逃了!”李九唬了一跳,这可是鄂温克的天子禁军,即便大皇子和二皇子都没如此实力,是钳制整个国家命脉的军队,而且,这种窃取敌方军符的行为真的有用吗? “可若是真的,那他鄂温克还何惧之有?”可汗病后,禁军只认军符不认人,这是人人皆知的事情,李昭容激动的话都有些说不清楚。 “我也不过是猜测,还待考证。”司马苏凤朝二人摆摆手,“真实情况如何,便看老八留了什么线索了。”掀开窗前的粗麻帘子,望着外头的熙熙攘攘,低声道,“永乐宵禁比金陵早,我们出发罢。” “嗯……”李九与李昭容互相望了一眼,齐齐垂了纱帽,沉声应话。 “你们也莫想多了,即便是鹰符到手,也不过是牵制主力军,并非真的能掌控左道令。”望着李昭容眼中的光耀,司马苏凤出声提醒,这二公主似乎想得有些过于美了吧。 “知了知了……”李昭容似乎未将苏凤的话太放在心上,皱着眉头有些不耐,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也罢。”都非不谙世事的孩童,是非轻重应是都清楚的。司马苏凤也不再多说,各怀心思的三人齐齐离开。 金陵四方,永乐圆环,唯一的相同之处,便是皇城建于中央,贵胄王尊皆绕宫而设,一条护城河弯弯绕绕,将最尊贵的那些人围在中央。龙凤行东,鹰虎由西,乞颜乌玛朵公主的府邸便坐落在在护城河西侧。 “怎的还有这许多帐篷?”三人蹲于墙头,李九和李昭容四处探头,对于园中各方景致十分新奇,处处皆有兴致。 “毕竟是草原儿女,虽说已经成立都城建房立府,身为公主,留些本来欢喜的东西也属正常。”司马苏凤有些头疼的看着眼前兴致勃勃的两个人,当初自己第一次来永乐城的时候,也时候如此这般乡巴佬模样吗? “你倒是挺了解人家小公主的。”李九笑眯眯的瞧着李昭容使眼色,一脸坏笑。 “确是小小小公主,应是与你同岁,也不知是否如他们国人所说那般国色天香,”苏凤瞥了一眼李九,耸耸肩。 “你没见过公主?”这下两人倒是有些惊奇了,齐齐转过了头。 “废话!以往我是来办事的,你们两姐弟真当我们来采花的不成?”司马苏凤懒得跟这二人瞎扯,观望四周,从腰中抽出软鞭,眉耸目厉,手臂微动,鞭子稳稳的缠绕在近处的树枝上。 “此处是最后看到的印记了,照你们家老八的性子,最爱走那高树浓影之处,我猜想,若他要留线索,应当便是在那树窝之处了。”指着郁郁葱葱的树影之中,司马苏凤压低声音,一面脑中盘旋思考,一面与二人解释。 “那你还不过去看看!”李昭容眯了眯眼睛,又使劲睁开,如此反复多遍,依旧什么都瞧不见,不禁没了耐心,催促司马苏凤,还不耐烦的朝那边挤了挤。 “这么高的地方你也要容我准备好啊!”苏凤双手绕鞭,被李昭容挤兑得身形一动,一脸意见。 “废话数你多!”李昭容直起腰身,指着远处各院两方高树,低头嘱咐,“李九你查里头那株,我便查中间那株。一齐动作岂不是要快许多。” “也好。”司马苏凤扯了扯手中的长鞭子,缠绕在树枝的那头牵着树杈飕飕作响,荡起满地的落叶,“许是刻字,更有可能是信物或者书信,多往高处看,小心些,莫被抓了。” “好。”李九点点头,认真听着。 “不论有无结果,一炷香时辰后去主厨后院的柴房碰头,”司马苏凤指了指不远处升起炊烟的地方,不放心道,“记住,一炷香时辰,切莫耽搁了”。 “……”连一句嫌弃啰嗦都懒得说,李九与李昭容见司马苏凤话音已落,双双甩了裙锯,足尖轻盈,踩着墙头,迅速离开。 “……”还是跟老八出来有安全感!司马苏凤看着两个满脑门写着闯祸精的姐弟,心中叹气,干脆转过头,眼不见心不烦。继而身形微动,枝头轻晃间几步淹入隐隐绰绰,不见踪迹。 李九轻功不如苏凤与李昭容,唯独胜在灵活轻巧,趔趔趄趄间也小心的爬上了树杈,不过是抖落了过多的枝叶,引得树下的婢女不解的抬头查看。 “这般大的地方,怎么就偏偏要在这高树歪杈上留信号呢?”李九憋着一口气,鼓着嘴瞪着树下的婢女,心中腹诽,整个身子隐没在繁盛的树影之中。只待婢女丢了扫帚,不太开心的碎碎念叨离开了去,方大口呼出几口气,贼眉鼠眼探出头,开始认真查探小八留下的线索。 “刀刻……书信……”口中低低碎念着,瘦小的身子轻盈的穿梭在树杈之间,叶子浆洗的气味染得发尾香甜,却没寻到半分有用的线索,李九小心的扭了扭脑袋,脖子嘎吱作响间抬头,却被炽白的日光刺了眼,条件反射的抬起手,微眯了眼,却从指缝间瞧见朦朦胧胧一团影子。 “鸟窝?”李九脑中划过一丝灵光,一点点移开遮挡日光的手掌,瞳孔聚焦,瞧清楚了高处的事物,没有错了,确是一团肥鸟窝,应是多年的老鸟窝了,底部稻草枝杈已然潮湿,密密的冒了一圈青苔,黄黄绿绿,有些年岁的感觉了。 李九心中微动,四周探了几眼,终是攀着树枝,小心翼翼的窜了上去。老枝稳固,并没有因为突然而来的重力受到多少压迫,李九倒挂在树杈之上,一眼便将这大鸟窝瞧了个清楚。花花白白的四五颗鸟蛋,沾着些许粪便,安静的窝在草叶之中,除此之外,却是再无他物。 平日里没有好好用功,此时武到用时方觉自己不过绣花枕头,李九手脚皆麻,扭着脖子,艰难的松出一只胳膊,还想再将这鸟窝翻个清楚才是。倒挂的姿势,额头脑后的汗齐聚而下,垂于鼻尖,晶晶亮一大颗,在主人无声的缩鼻子之时,垂然落下,一颗一颗砸碎在鸟窝的草叶之间。 那是什么?抹了抹有些发痒的鼻头,眼中划过一丝亮光,李九睁大眼,盯着适才闪烁而过的光源。似是什么玉石之物,青灰之色,与那草碎一般颜色,隐没其中,一时之间确是难以发现。李九心中窃喜,探手掀开杂草,眼前之物却令她本来亮起的眸子微微黯了几分。 静卧在草碎鸟窝中的,确是青灰的玉石,方方正正,尾部沾染了朱砂,暗红之色,头部飞鹰,利嘴尖喙十分威风,李九伸手将这物件捞于手中,腿脚轻勾,整个人翻身而上,稳稳的坐在更高的枝杈之上。 摊开手,细细端详,掌心之物确是司马苏凤所说的鹰符无误了,然而尖锐的裂痕却也没有看错,不知是如何破碎的,这触感温润的玉符唯留一半,中间是锋利的断痕,另一半,不见踪迹。李九皱起眉,将手中之物收入袖中,想不通的事情还是留待给苏凤二人罢。这般想着,不再流连,瞧着远处的炊烟,使出不多的几分力气,乘风而去。 厨房是个熙攘之地,不论是大安的太子宫,亦或是鄂温克的公主府。李九蹲在柴垛之后,不得起身也不得舒展姿势,一双眼从缝隙中朝外瞧,使了过多的力气,酸涩通红。 “什么一炷香,司马苏凤你家烧的是擎天一柱佛爷香吗?”之等得脖子僵直,后背腰腹皆已发麻,都未瞧见半个人影,李九饥肠辘辘,鼻尖是萦绕不去的奶酒烤肉香气,心中焦躁。直待送出的各色食盒餐盘一一送回,却依旧未见苏凤与李昭容的身影。 不能再这般等下去了,李九皱眉,心中升起几分不安,这两人莫非是出事了?平日里他们两个虽说不太正经,可正事之上不可能这般轻视的。 李九强迫自己静下心神,心中细细盘算,这么久没见人,要么,是遇见了意外,要么,便是寻到了线索,来不及过来。如若他们之中有人被发觉,这公主府不可能这般安静,如此想来,那定是寻到线索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了。 第158章 公主的客人 这般想着,李九十指微动,袖中匕首随身而落,李九凝神想了想,刀尖抵于墙角,随着石灰剥落,墙上留下微小的两个字。 匕首入袖,柴垛随风而响,李九一个翻身,潜入了厨房,直待几声锅碗脆响,厨娘闻声而入,却早已不见人影,唯独丢了几个火燎包子。 “今日倒是出了什么古怪?前头羊腿丢了,后头奶饼子丢了,如今厨房这最后一笼包子也丢了,是进了什么小贼还是小畜生?”厨娘裹着个有些油腻的头巾,通红的脸皱了一团,低着嗓子啐口。 “乌拉大姐!玛朵公主那头吩咐,今日不用去送牛乳茶了,让你蒸个奶糕,再做些小点心,冰了葡萄子凉浆,一会送了去。”婢女的声音清脆悠扬,人还离得老远,一串话都已经说完。 “哎!得嘞!”忽然来了活计,令乌拉厨娘紧忙应声,不再碎碎念,搓着胖胖的手转身回厨房忙活了起来,心中絮叨,今日来了什么客人吗? 而此刻啃包子啃的满嘴油的李九却是十分轻松,蹲在角落中将一笼牛羊肉包子啃完,再咽下半坛子温热的羊乳,李九打了几个饱嗝,眼睛滴溜溜的转着,依旧没有看到半分苏凤与李昭容的身影。 “不等了……”抹了把嘴,侧身翻过墙,李九掩入墙头,一路尾随着来要食物的婢女。如若没猜错,这大辫子姑娘必然是乞颜乌玛朵公主那伺候的。即是来这府中寻线索,总该是要去瞧瞧正主的,一面想着,一面越过几座毛毡帐篷。在一座圆顶八角楼前,李九停下了脚步。 那婢女同尖帽子侍卫打了个招呼便扭着腰肢进了屋内,李九皱着眉打量着这座屋苑,瞧着像是鲸鱼骨片顶,牛皮外紧贴了鱼胶,再覆了一层油毡,八角垂铜铃,风吹微响,叮叮咚咚。 李九转着圈,与其说这是一座八角楼,不若说是一顶十分结实的帐篷。这种建筑,不似琉璃瓦覆顶,根本无从下手啊。脑中搜索着图纸,脚下轻踏,一双眼四处观望,无论怎么瞧,都似一个黄毛小贼,猥猥琐琐。 踩着一块石头,李九整个人朝前扑去,差一些就脸朝地了,这般唬了一跳赶紧起来,忽而听到细微的声响似从风中而来。“小九……小九……” 是叫自己吗?李九浑身一个激灵,猛的竖起耳朵,不再走动。 “小九!……李九……九呆子!”悠悠洋洋的细微声响继而转为急躁的低喝,李九双耳微动,偷偷摸摸的转过身子,是了,没有听错,是喊自己!但是……这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呢?怎的似是就在身旁?李九原地转了一圈,有些摸不着头脑。 “九呆子!这边!”含含糊糊的声音掩在喉咙中,听得不清不楚,李九循声而去,脚踝忽而被细石砸中,整个人愣在原处。 “下边!这里!”声音似是从地下发出,李九终是寻到了灵光,紧忙趴下身子,贴面地下。 毡布露出微小的缝隙,就在李九将脸凑过去之时,一整块毡布毯子被掀了起来,露出里头同样以面贴地的半张脸,正是司马苏凤! “赶紧进来啊!再磨蹭下去等着被做成牛屎蛋子吗?”司马苏凤从出风口探出半个胳膊,一把拽住李九的手腕,将人拖了进来。 八角帐篷的出风口十分窄小,并不能通人,司马苏凤硬生生的割破了半张油毡布,才将李九拽了进来。 “呸……呸……”李九几乎是裹着泥灰一路滚进来的,帐内铺着厚厚的绒毛毯子,风口微微吹着风,倒是比外头舒服太多。 直待清理干净口中的泥沙,李九方抬眼四处窥视,前头堆砌着半人高的毛皮绒毯,正是这堆物什的阻隔,方给二人留了这方落脚之地。帐内应是有人,然因为空间过大,并不能听到几声清楚的人声,唯独不时的高声脆笑落入二人的耳中。 “这是乞颜乌玛朵公主的住所?”李九压低嗓子,身子贴着绒毯,缩成一团,凑近苏凤。 “如若没猜错,应是会客室……”司马苏凤背对着李九,一双耳朵紧紧的贴着前方的堆砌物,欲图听得清楚明白些。然而实在是离得远,纵是半分话语也不曾听得清楚。 “是什么客人?”此时李九也不愿追究苏凤是如何进来,又为何不来与自己会和的,想必定然是遇见了什么不容错过的线索。 “你决计猜不到是谁。”耳朵都要长出毛来,却依旧听不见半分详细,司马苏凤有些泄气,耷拉下耳朵,转过脸来。 “是谁?”两人本就离得近,苏凤声音低,想要听清楚他在说什么,李九本能的靠得更近,而此刻这人忽然转过脸,将二人直接弄了个面对面,温热的气息从鼻尖而过,喷洒在对方的脸上。 李九听不见也没朝外瞧过,此刻急得心中痒痒,直待一个结果,却见这司马苏凤转身之后,便一脸呆滞,面色通红,有些怔怔的瞧着自己,一双凤眸水雾之色,薄唇微动,张张合合之间就是没有发出声音。 “喂!你傻了!说话呀?”李九等不及,伸手戳了戳苏凤的眉心,急躁的心情只得死死咬住嘴唇,生怕一个不小心便抬高了声音。 “……唔,”眉间的刺痛却没有令一脸呆滞苏凤回过神来,眼前的李九烟色长裙,鄂温克的服饰不比大安的层层叠叠,厚实的粗麻布将整个人紧紧的裹起来,这小太子过瘦的身形完全被勒显出来,尤现凸起的锁骨与盈盈一握的腰身。对,便是盈盈一握,苏凤面上腾的一下蹿起通红,为什么会对一个男儿想出这般词汇来?这小子虽说是女儿衣裳,可他同自己一样皆为男子,不过是面容生得秀气些罢了。此刻望着这呆子一双瞳,一如青墨玉石,熠熠生辉,通透到毫无杂质,似有魔力那般令人移不开眼去。司马苏凤一时间似是魔障了那般,一点点靠近这双清透的眸子,喉中一时间干涩滚烫。 “苏凤?司马苏凤?你被人抽了魂吗?”望着神色迷离一眼不眨盯着自己的苏凤,李九倒是有些无奈了,这小子究竟瞧见了什么,怎的整个人跟呆子似的。一面低喝着,一面双手在苏凤眼前挥了挥,清脆的打了个响指,给这犯了傻气的司马家大公子回魂。 “……”清脆的响指声似锣鼓锤音,猛的敲击在心魂之上,顷刻间将人唤醒,司马苏凤心中一惊,双瞳在一瞬间恢复了清明之色。眼前的李九却是与往常不同,可也不过是装束不同,不过如此,自己……竟是魔障了。 “你可还记得马疾?”司马苏凤垂下眼,轻声低语,声音微哑,较之以往,低沉沙沙。 “马疾?”李九皱眉,“定然是记得,司工二品尚马疾,马世荣的爹。”已经是不在人世的人了,为何苏凤如今提起他? “那你定然还记得,马疾有一个姑娘罢,”司马苏凤依旧没抬眼,微微垂下的脑袋,将本就隐在阴影中的面容藏了个实在,瞧不出半分表情。 “马聘婷……”李九的眉头愈发深锁,脑中记起那个身姿丰腴的姑娘,那时候她便是那般大胆的闯入她太子宫,只为兄长求个交代。“马世荣有一个亲妹,唤作马聘婷,我们曾有过一面之缘,你为何提起她?”马疾死后,马家便没落了,一众家眷应已经离开金陵回乡去了罢。 “那边的客人,”司马苏凤终于抬起头,朝身后偏了偏脑袋,眼中神色莫名,声音嘶哑,“便是马家女,马聘婷。” “是她?”这倒真的出乎李九的预料,一个官宦之家,兄长与父亲先后离世,家中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为何会出现在千里之遥的敌国都城,还是敌国的公主府中之客? “糟了!”李九忽然想起来,眼中划过担忧,咬牙看着苏凤,“马聘婷见过我,且一早她是将我视作为仇人的,她应该是认识我的,在她面前,我再是如何伪装,应当都是无用的。”如若身份不拆破,即便是被抓,她也有大把的说辞与办法,可此刻……难办了。 “放心,我不会让你被他们抓住的。”不知道为何要说出这般话,似乎就是那般脱口而出,司马苏凤眼神微动,瞧着着有些慌乱的李九,不自觉地伸手握住了眼前人的腕子,心中似在一瞬间明白了自己的所思所求。 “……”苏凤的眼神那般深沉,李九一时有些迷惑,这对眸子的颜色,如水如潭,深不见底,似是陌生的,又似那般熟悉,是了,大哥瞧自己时,每当大哥盯着自己的时候,便是这般眸色,总是令她慌乱不安,心中纷扰。 “对了,你那边可有寻到什么线索,还有,如今我们待如何?”甩了甩脑袋,李九将脑中乱七八糟的思绪压下,定神看向司马苏凤。 “没有……”苏凤摇摇头,“我是跟着马聘婷进来的,头前听见了几句话,后头便再听不到声响了。” 第159章 芋桑园 “那二姐?”李九皱眉,心中烦躁不安,“我也未曾等到二姐,不知她那边如何了……” “嘘……”苏凤抬手噤声,皱眉贴耳在软毡之上,忽然神情严峻,猛的抓住李九的手,脑袋一扎朝风口钻去,不管不顾,以雷霆之势掀起层层尘土。 “来人啊!有刺客!”待两人连滚带爬的朝外钻出,便听闻身后一声刺耳的女声,破空而出,紧接着,便是金戈铮铮脚步纷呈,杂乱的声响朝这边涌来。 “被发现了?!”李九呸呸的吐着口中的沙石,跟着苏凤飞驰般行走在这公主府中,风声呼呼而过,割得脑后生疼。 此刻的司马苏凤却是没有再回答李九,这个鄂温克公主的府邸不比大安宅院高墙楼阁琉璃瓦,此处平房众多,遍布的皆是乌篷顶八宝帆帐篷,大都屋顶都无处下脚,想要避开身后寻来的兵士,只得四处乱窜东躲西藏了,哪里还有工夫搭理这呆子。 “那边有人来!”李九差些咬了舌头,扯了苏凤朝另外一个园子中跑去。 倒是算不上九曲十八弯,总之就是见人便躲开,遇兵便掉头,此刻两人背靠着软皮垫子,在一处满是格桑花的园子中大口喘着粗气。 “这……呼呼……这是哪儿?”李九巴掌比作蒲扇。大力的扇着风,跑得急了,面上红彤彤,净是蒸腾的雾气,沁着满额头的汗珠子。 “不知道。”司马苏凤没李九这般狼狈,整个人要好得多,不过是沙泥地里滚过,要说多干净却也是没有。此刻也有些脱力,伸长腿靠着身后用软皮包裹了部分的墙身,微微阖眼,呼吸悠长。 “你不是来过么,来了也没查出个路线地图什么的,不似你啊。”天气本就热,急急奔跑过后再这般静坐,整个人更是燥热不堪,李九掀起裙摆,盘腿仰头,不耐烦的扇着风,汲取一点点凉爽。 “倒是查探过,”苏凤未张眼,感觉到李九这边的细微凉风,不着痕迹的挪了挪身子,借点微凉,有气无力道,“不过是你家老八查探过,还未来得及与我说,我便走了。” “……”说了等于白说,李九别过身子,赌气的自个儿扇风,不留丝毫给苏凤。 “同你家弟兄一般小气……”司马苏凤感觉到凉气消散,微微睁开半丝眼缝,有些苦笑的翘起半分嘴角。 “我看咱们还是莫歇着了,先去寻到二姐吧。可别小没找着,再把她给丢了。”热气一点点散去,脑中混沌也渐渐恢复了清明,李九的动作缓了下来,不再耍宝赌气。 司马苏凤一直抬着头,没有看向身边的人,不知道为何,自适才两人一同藏于软毡之后起,他眼中的,脑中的李九在不知不觉中就定格在刚才的形象,一双桃花眼,说起话来明眸皓齿顾盼生辉,若不是心中知道他是男子,直会认为这人本身便是剪水秋瞳的小娇娘一个,那双眼太过摄人心魂,令人不敢再望。 “先躲过这一波吧,”沉默了一瞬,苏凤低着嗓子轻轻道,“她若是被发现了,定然早就有动静了,如今最大的动静便是适才我们俩弄出来的,容儿一向聪慧,说不定可以趁乱查到什么。” “他们没查到人,不会整个府邸清查一遍吗?”李九目光直直的望着远方,“我们这般躲下去也不是办法,或许马上就查到这一片了。” “好的不灵坏的灵。”一直慵懒阖眼的苏凤忽然两眼睁开,一双凤目闪烁着精光,“听罢,有人来了,谁说不是你招来的。” “……”相处的日子久了,这个翩翩少儿郎的脾气她还是有些摸清楚了的。愈是紧张之时,他便愈是一脸平淡的说着无谓的废话,唯留一双眼,泛着动物眼中才有的光。 “没地方可退了,”自打退到这方没有后庭出口的园子,李九心中就已有被发现的自觉,此刻眼看着噪杂喧嚣越来越近,袖中的短刀轻轻滑落,有些凉意的刀柄稳稳的握在手中,整个人呈现防备的姿态。 “只得打上一场了。”司马苏凤眼皮微动,扯了黑纱绸,重新覆盖于面。 “那便打一场罢。”李九也系上纱绸,望向苏凤。 两人皆以纱幔覆面,瞧不清楚对方的表情,然而这无意中的对视,却是互相看出了对方这满身的警备与决战的果敢信念。 单膝点地,单手撑身,脚步声愈来愈近,两人终是收起玩闹,双拳紧握,进入即将大闹公主府打一顿痛快之役的决心。 “……”黑纱下的嘴角微微上翘,司马苏凤眼中微动,随着靠近的脚步声,凝视了一眼李九,终是别开了脸,按捺住心口的悸动,一双眼恢复严峻。 静候而来的脚步杂乱却是没有再靠近,混合着小心翼翼的人声,既不进来,也不离开,盘桓踌躇,似乎正在为难该不该闯进来。 “这是什么地方?”外头兵士的犹豫令两人顿感好奇,不禁四处端望。 茶白色的帐篷,暗紫色的花纹,皆是常见的陌上浅玉塔样式,长长的花蕊镶嵌金银之色,大大的花瓣翻卷而出,酱紫裹着棠色,呈现怒放之姿。陌上格桑盛玉塔,天外凤羽落佳人,这般纹饰古老而华丽,但凡稍微尊贵些的家族,只要家中有女儿,便会用上这般花纹,祝福女儿犹那最尊贵的凤凰,获得天外的福泽庇佑。此处是公主府,那便是说……望着满地的格桑花,李九皱了眉,“不会是误打误撞闯到公主的闺阁了吧?” “乞颜乌玛朵住在胧月楼,那是她母亲当年建造的住所,并非在帐篷之中。”司马苏凤曾经混在求亲的队伍中,大致还是有些了解的。 “那这里?”一面防备外头的兵士,一面掩藏着身形,李九垂了眸子,有些想不明白。此处如何瞧都是女子的住所,如若不是公主,那这般格局建造,还能是别的什么女子? “……嘘,有人进来了。”苏凤压低声音,敲了敲走神的李九。 外面的噪杂声渐渐静了几分,一个头插褐色鹰羽的兵士似乎有些按捺不住,终是大胆的跨进大门,双手抱胸,不再前行,恭敬着姿势,扬声请示,“乞颜乌最尊贵的鹰使阿答,属下那多必必,正在追查此刻,请求阿答下令彻查芋桑园。” 粗狂的声音一出,身后的兵士都闭嘴不语,空旷的园中显得格外清晰而震慑,李九皱眉咬牙,这园中究竟住的什么人?眼前的小首领虽说姿态恭敬,低头请示也都挑不出毛病来,然而那言语中的挑衅与轻视却是连她都能听得出来,又何况此刻还围绕着这么多的部下? 那多必必低头静候,却是片刻不得回音,这个浓眉大眼的汉子显然有些尴尬与羞耻,本身还算平静的面容逐渐有些焦躁,直到烈日掩入云中,再一点点露出头来,将地上的影子拉得老长,也未见回音,这个小首领耐心也在这一等一候中用尽,微屈成礼的四指也一点点蜷了起来,直到握成了拳头,宣告着主人的不耐与怒意。 “那小哥快要气死了。”紧盯着外头动静的司马苏凤掩嘴,压低的声音满是戏虐,一双凤眼毫不掩饰的轻挑之笑,“也不知这帐中住的什么人,人家都请示了,是准或是不准多少来句话,这般晾着下人脸面,忒不厚道。” “说不定帐中没有人,你以为是个人都如你那般腹中漆黑。”眼前的苏凤掩了面容,露出的那双眼倒是与当年欺骗自己的鲜衣公子一模一样,毫无变化,李九撇撇嘴,揶揄着这司马大公子。 外头的人显然没有这两人来的轻松,园外的兵士开始窃窃私语指手画脚,小首领那多必必再无耐心,额前的青筋突突直跳,令一旁偷窥的两人都瞧着胆战心惊的。 “来人!查园!”请示也请示了,既然不答话,便算默许了。那多必必不再忍耐与犹豫,回过身子,朝身后一挥手,咬着牙发号施令。 “……”交头接耳的属下此刻却是忽然安静,噤声瞧着前方,犹犹豫豫的不作动荡。 “怎么?耳朵都被鹰叼走了吗?”那多必必本就有些恼羞成怒,此刻更是暴躁气急,瞪大眼,一张脸涨得通红。 “那……那多必必安答,”站在前方的兵卫使劲的眨着眼睛,朝着自己的小首领比着姿势,焦躁不安,生怕他再说出什么不恭敬的话。 “这位安答,敢问携人来芋桑园有何贵干?”帐外一句女声,低沉沙哑的声音,透露着说话的人已是苍苍老者。 “……”忽然的出声令李九与司马苏凤孟的皱了眉头,俩人互相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眼中皆是困惑不解。乞颜乌可汗已是族中最长,鄂温克并无太后啊。 “兰若姑姑,在……在下那多必必,适才公主会客时发现刺客,属下正携人彻查,望姑姑……”听闻声响的那多必必脑子一紧,急急转身解释,这屋中住着的人或许没那么可怕,怎么今日偏偏这无人敢惹得兰若老婆子在呢? 第160章 故人 “那多必必,可是左守的后勤侍,忽尔多?那多必必?”老姑姑打断了那多必必的请求,一把声音不高不低,不咸不淡,微微昂首询问着。 “正……正是在下。”适才还是满腔怒气的侍卫头领,此刻却是焦头烂额,话也快要说不清楚,早知道是这位老婆子老祖宗在院子里,便是真有刺客都懒得进来查了,那多必必脑门沁汗,只待这老姑姑赶紧放话,让自己速速离去,免得凭白惹那一身麻烦。 “忽尔多家的……”老姑姑似在自言自语,那平淡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却令被提到名字的人胆战心惊,连连点头称是。 两方这么僵持着,一个耸肩垂首,一个被帐篷遮挡,瞧不见样貌,就在李九以为这老姑姑要待如何时,这神秘的老者又似乎是听到了那多必必心中的请求,无声的摆摆手,“这园中没有你们要找的人,但去别处寻罢。” 依旧是那般没有情绪的声音,然而这一次,那多必必似乎是听到了最动听的大赦一般,如释重负,抹了把头上的汗就紧忙挥手,招呼手下撤了出去,顷刻间,这院子一如他们出现前的宁静,烈日投射在八角帐篷之上,四散着白光。 “安答,芋桑园没有咱们的人看守,那么大的地方应该很好躲藏的,咱们真的不查了吗?”年轻的小侍卫头上戴着白皮帽子,凑上前不解的询问首领。 “查个屁!兰若那老太婆在里头,什么人闯进去她的人能不知道?”那多必必一肚子的火气没处撒,此刻碰上这么个新兵蛋子,一众口水就喷了过去。心中却是微微后怕,惹过兰若的人多了去了,然几个能有好下场?便是尊贵如两位王子,也是在这老太婆手下吃过亏的。 “……”小年轻被唬了一跳,探出的头紧忙缩了回来,远远的望着怒兽般的头领,心中骂着晦气,缩脖子缩脑不敢再惹上去。 “那兰若姑姑是什么人?瞧着不就是个资格老些的婢女么?怎的那多必必安答那么怕她?”守卫小兵多,新来没几天的生面孔,满脸挂着好奇,低声问着一旁的老兵。 “兰若姑姑是公主的教养妈妈,也是咱们王后的乳母,自打王后失踪后,姑姑便深居简出,不怎么能瞧见了,所以啊,你们新来的不知道也不奇怪。”老兵难得有卖弄的时候,虽说忌讳那多必必的火气,此刻也是压低了嗓子同小兵解释着。 “即便如此,怎么讲也就是个下人哪?也咱们安答多少算是官,如何会如此惧怕?”适才被喷了一脸口水的小兵此刻倒是更加不解了。 “莫说咱们安答了,便是咱们公主,也是十分惧怕兰若姑姑的,至于为什么,我就不知道了,总之咱们大汗十分敬重兰若姑姑,大王子和二王子也是不会去招惹她的。”老兵摆摆手,不再多说,这上位者的传言,多数也是他们听来的,平日里偷摸着戏说两句便是罢了,真正的缘由,又如何是他们能随便乱讲的? 兵卫们渐渐远去,兰若姑姑瞧了瞧外头的日光,淡淡的叹了一口气,立在卷帘旁,轻轻开口,声音苍老而悠淡,“两位客人,既是来了,便莫要再躲了,进来坐罢。” 兰若姑姑说完话便掀了帘子步入帐内,并未等着两个不速之客的回话,园中再一次陷入沉寂。 “……”李九略感意外,与司马苏凤面面相觑,呆在原地,进退两难。 “如何?进去还是溜?”适才那侍卫这般惧怕这兰若姑姑,这般看来,这人肯定不是什么寻常人了,贸贸然进了非寻常人的帐篷,似乎是有些冒险的。 “既然她能知道我们俩的存在,莫不成还能跑了去?”苏凤拍拍李九的脑袋,轻轻笑道,“再说了,听那老姑姑说话的声音,胸腔之中并无内里,所以说她并非是武学高人,那便是讲,察觉你我二人在此的,不是兰若姑姑,是这帐中另有高人哪。”指了指身后的帐篷,苏凤掩在纱幔中的嘴角微微翘起,管你是福是祸是妖魔是佛陀,我司马苏凤何曾畏过不成? “也是,既然人家请了你我,那便大大方方就是。”挑挑眉,李九点点头,同意苏凤的说法,一面说着,就这般一面朝帐内走去。 苏凤无奈的摇摇头,看来,比起畏惧,这呆子李九似乎更多的是好奇啊。一面想着,一面随着李九的步子,跟上前去。 不比帐外的燥热炽毒,帐篷之中倒是出乎意料的清凉爽利,没有风,却是扑面而来的舒适之感。李九大喇喇的四处看着,这篷顶包裹严实,未曾透下半分光线,四处的通风口皆在顶棚之周,大都紧紧关闭,唯留一扇小天窗半开半合,也似乎并未有热风进来。屋内略显昏暗,然而器具甚少,倒是令人生了空旷开阔的感觉。 究竟是何人居住的场所,竟是这般尊贵的对待。屋中未瞧见人,李九与司马苏凤各自在案前坐下,互相瞧了一眼,眼中皆是不解。鄂温克是游牧族之后,族中一直反对过分的奢华,然这小小的帐篷之中却四周摆放了冰桶,小小的竹筒一点点倾倒着薄荷水,令这几乎处于封闭的室内气息怡人许多。这种待遇,唯有可汗或是公主才可享用吧。 “两位客人请用茶,”纱幔后垂了珠帘,隐隐绰绰,唯能瞧见一方大床,床前坐立的影子应该就是适才的兰若姑姑了。此刻老者低低出声,招待着两位敌军的将领,“这是从大安特意挑选而来的尖雪碧螺春,入口清甜,并非鄂温克的咸茶块。” “……”李九望了一眼苏凤,眉头皱起,这老姑姑知道他们是大安的人,她到底是何许人也? “兰若姑姑客气了,”苏凤凝眉,并未伸手取茶,几分戒备的望着纱帐之中,微微扬声,“姑姑是个尊贵人,邀我二人相来作客本就令我等惶恐,这般待遇,恐怕是无福消受了。” 两人盯着纱幔中的人影,心中疑窦丛生,一路到永乐城,无论从衣着外形还是言语,他们都刻意学了鄂温克的族语,这都是自小的功课,虽说不算多熟练,可日常用语不至于令人揭穿,并且此刻两人都着了面纱,这姑姑,是真的神通广大知晓天地,还是故意试探引得他俩自乱阵脚? “司马公子言重了,司马侯家大公子,区区碧螺春,想来你还不至于放在眼中。”纱幔后的人影微动,片刻间便掀开了垂幕,出现在二人面前。 “……”深浅皆清,既然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那便无需试探了。司马苏凤望了一眼李九,眼中几分莫名的情绪,轻笑着扯了蒙面的纱帐,抬眼望向老姑姑,拱手成拳,“令姑姑见笑了,敢问姑姑何方神圣?” 凤眼粉面确是俊俏,此刻这瑰丽面容却带着几分深沉与阴测,定定的看着自己,一双眼微微扬起,情绪毫不掩饰。兰若笑着摇摇头,这司马苏凤,倒是同他母亲一般模样。 “一直传闻司马公子乃是大安第一绝世公子,此般看来,作个女儿装的司马苏凤,也是十分俊俏的。”兰若姑姑在软塌前坐下,苍老的面容带着笑意。 “倘若姑姑以为这般说了,苏凤便要羞愧,那真是高看我几分了,”司马苏凤无所谓的眨了下眼睛,并未让兰若转开话题,一双眼亮了几分颜色,自始至终皆未挪开视线。 “……”这孩子倒是一如儿时那般执着,兰若姑姑饮了口茶水,微微叹气,“故人之子,所以相识,并非何方神圣,不过同你家长辈有些渊源。” “故人之子?”苏凤皱眉,眼中升起防备,“姑姑认识我爹?你是大安人?” “司马炎?”兰若姑姑嘴角泛起几分轻蔑的淡笑,移开视线,不知道望向何处,“倒是许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那时,他也是称我为姑姑的,倒是你家司马自为老头子,同我能说得上几句话。” “爷爷?”司马苏凤猛的站了起来,眼前的老姑姑与他们家的渊源,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深许多。 “小苏凤,你也莫多猜测了,我同你司马家,并不算熟,若要说上几分关系,你娘同我家小姐倒是闺阁好姐妹,不过那时候还没有你罢。”兰若的眼中雾霭茫茫,似乎想起了牵系的过往与故人,面容不再那么安详。 “我娘?姑姑你认识我娘?那……”苏凤一向乖张的面容此刻倒是真的动了神气,有些激动的望着眼前的老者。 哐当一声,突然的炸响打断了苏凤的疑问,也将怔怔的兰若姑姑拉回了神魄。两人齐齐看向发出声音的来源,却见李九眼中闪烁,一只手僵直在半空之中,微微仰着头,呆呆的望着兰若,声音带着颤抖之意,“敢问姑姑……可是识得我的生母?”兰若认识司马炎,认识苏凤的阿娘,甚至与司马家老爷子也是故交,那便是说,当年身为李家夫人的自己阿娘,她也是知道的,对吗?李九心中波澜四起,心颤如拨弦。 第161章 发生了什么 “这位小姑娘……”兰若回过头,望着眼前瘦小的丫头,一身素衣短打,黑长的辫子垂在腰侧,削瘦的面庞蒙着薄纱,瞧不见真容,但是兰若的眼中不禁生起迷怔,这小姑娘的一双眼,生的与她那般相像,一如美玉润泽,又似皎月荧光,莫非?一个念头在脑中划过,却又在瞬息间被压制下去,她当年生了一个小子后便香消玉殒,并未又机会再得一姑娘,不是她……亦不是她…… 兰若眼皮微动,默默的垂了眼眸,声音恢复平常,朝着李九的方向微微倾首,“你生母,是何人?” “我……”猛然惊醒自己的女儿装扮,李九的眼神忽然暗了下去,苏凤年纪轻,且与自己称兄道弟这般时日,自是不会怀疑自己的性别,可这一眼便瞧穿苏凤的老者,却只喊她小姑娘,那便是火眼金睛如何不会相信自己的男儿身了,此刻敌我不明,如何能贸贸然说出身份呢?眼看着生母的线索就在眼前,却不得出声,李九心中微痛,一双手紧紧了握了起来,犹豫着该如何出口。 “你的母亲,可是识得……”兰若姑姑盯着李九,老者精锐的眼中闪过几分疑窦。 “咳……咳咳……”细微的咳嗽声从纱帐内传来,空旷无声的室内唯独这几人,一时间打断了兰若的问话,似乎在不经意间,终止了互相的猜忌。 “敢问这帐内是……何人?”双双站起的李九与司马苏凤,听闻轻咳,浑身一个激灵,互相望了一眼,似在对方眼中都看到了相同的猜测与肯定。 望着眼前的两个年轻人皆是一手隐于身后,持刀扶柄的姿势再明显不过,兰若姑姑淡淡的叹口气,这是已然起疑了,纵是阻止下去,两个小辈定然不会善罢甘休,此刻依旧会硬闯的吧,这般想着,老人家侧身撩开纱帐,淡淡道,“也罢,既然你们都寻到了此处,想必老奴也是再拦不住你们两个了。”抬眼望着李九与苏凤,微微侧头,示意请进,犹豫间,轻声低语,“还请二位做好心理准备。”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兰若姑姑说得没错,既然一路都已经寻到了此处,便已不可能退缩了,此刻即便前方是陷阱,如今二人也不会再退去了,李九望了一眼苏凤,两人齐齐定了神,扬手挥开纱幔与珠帘,朝帐内走去。 杨木床,四方台子扶摇挂,精致的床侧镂空雕饰着云凤鸳鸯,这,是大安的纹饰,这般材质也是贵族女子的闺阁常物。然而再是精美的物件此刻也吸引不了二人的目光,那水红绸被下露出的半张人面,却是令这风尘仆仆的两人呆了面容,滞了身形。 “小九,许久未见,近来可好。”床榻上的人微微动作,从丝缎的被面中艰难的坐起身子,探出一只胳膊,轻轻的伸向李九,墨黑的瞳孔浸染着喜悦与祥和,与当年一般模样,最冷的面容却是最温润的眼眸,不太适应的翘起嘴角,柔和的看着自己的兄弟。 “……”李九呆在当前,眼中的泪水再也不受控制,决堤一般汩汩而出,望着探向自己的胳膊,颤抖着攥住那精瘦的手掌,泣不成声,噗通一声半跪在地,满面的不忍与不信,声音极尽忍耐,“小八……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你……” 这是最疼自己的八哥哥,自打来到这方异世,这个小哥哥一向已最纯粹的兄长情谊庇护着自己,这么多年来,自己任何请求,只需一纸飞书,他便毫无怨言的四处奔走,从未有过多言语,却撑起一方羽翼为这个弟兄遮风挡雨,不似其他人,他的眼中没有皇位,没有太子,只有认定的小弟。可此刻,这个最是能打的黑小八,却瘦得脱了人形,坚毅的面庞颧骨高耸,原本黝黑的皮色此刻却是暗黄发乌,半个身子包裹着纱布,虽是已然清洗干净再不见血迹,然而那再也不见的左臂,却无声的诉说着这具身子的主人究竟经历了什么腥风血雨。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究竟是怎么了!是谁害你这样!”紧握黑小八的手,李九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再也控制不住,歇斯底里的嘶吼,这是自己的小八哥!这是大安尊贵的八皇子!在来西北前,她曾想过无数次与小八相认的画面,脑海中这个少年应是身着盔甲肩负披盏,迎风而立,飒飒威风的立于马上朝自己招手,小九,八哥带你策马疆场,小九,有八哥在,这西北谁人都无法欺了你去,小九,可有带好吃的?小九…… “小九……咳咳咳……”幻境中的呼唤与现实中的沙哑声音重叠在一起,李九怔怔的看着床榻上的少年,迷迷蒙蒙的视野中,少年松开了自己的手,微微抬手抚去脸上,眼中的眼泪,让眼前的事物重新恢复清明,小八早已经不是当年的黑衣少儿了,虽是羸弱,此刻却已有军人那般坚毅的模样,李天行侧首抬眼看着李九,轻轻呼气,此刻似乎多说一句都已经是用尽全身的力气。 “你说……小九在这里,八哥你说!”李九抚在床侧,任凭小八擦拭自己那止不住的泪水,眼中满满是愤恨哀痛与忍耐。 “你莫再哭了,你八哥我还死不了。”李天行无奈的望向司马苏凤,希望这个军中弟兄能够劝慰自己疼爱的小皇弟。 “老八,究竟发生了何事。”然而自己这嬉皮笑脸了多年的弟兄此刻却死沉着一张脸,凤眼中风雨将至,绝美的面容藏着掩饰不住的杀意,声音似从胸腔中挤出来那般,像是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在忍耐。 “八皇子是为了救我们玛朵公主中箭受伤,那箭头淬有剧毒,导致胳膊坏死只得弃之。”望着眼前的三人,一立一跪一躺,两个急于知道真相给兄弟报仇,一个却不忍告知实情恐兄弟担忧,兰若姑姑垂首,冷着一张脸,帮李天行解释,声音淡淡。 “什么叫做只得弃之?”本就未曾冷静下来的李九此刻却是狂暴起来,猛的抬头怒视兰若,再无先前的恭敬,“这是我大安的八皇子!你们公主算得什么东西!凭了什么能耐让我八哥挡箭?”来西北时的黑小八生龙活虎踌躇满志,凭什么这般轻描淡写的叙说他所遭受的伤痛? “放肆!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对玛朵公主不敬!”身后一声娇喝,裹着夏日的潮热,两个女子一前一后,随风而至。 李九转过脸,木然的望着娉婷而至的女子,蓝纱帽,玲珑衣,长裙坠了铜铃穗子,移步间叮咚作响,面容藏在纱幔后,一对眸子浅褐微金,是同大安不一般的模样。 “你便是乞颜乌玛朵,”沉沉的声音裹着决然的杀意,半跪于地的李九默然起身,一双眼饱含敌意,死死的盯着眼前走来的女子,一只手不着痕迹的抽出匕首,握得死紧。 “大胆!”婢女瞧清了两个闯入者,怒目相斥。 “阿珍,你退下罢。”眼前的两个陌生人自己并不认识,然一旁的兰若姑姑却是瞧着自己轻轻摇了摇头,一向绝厉的眼神中似是透出几分歉疚,玛朵摆摆手,屏退侍婢。 “公主……她们……”眼前两个陌生女子眼中皆是敌意,看着她们身上的泥沙草碎,必然是适才溜走的刺客啊! “去外头守着,莫让人进来。”玛朵抬手,制止了侍婢阿珍的疑窦,亦步亦趋靠近床榻。 握着黑小八的手紧了紧,李九不再盯着行至眼前的公主,紧忙低头,弯腰凑近黑小八。 “小九,莫要胡闹。”眼前的气氛似乎剑拔弩张,李天行有些无奈,轻轻的拍了拍李九的脑袋,继而又被这小家伙捉了手。 乞颜乌玛朵望了望兰若姑姑,又望了望一旁瞪着自己的高个绝色女子,最终视线锁在李九与黑小八紧握在一起的手上,瞳孔微缩,一双眼半眯了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虽说问的两个人,玛朵此刻却是直直盯着李九,这个与李天行如此亲昵的女子,莫非是他在大安的心上人?这般想着,心中竟是划过痛楚,无法从李九面上移开视线。 “你莫管我们是什么人,你只需同我们解释,为何我弟兄重伤至此?”一直未曾出声的司马苏凤接过公主的话茬,沉声而语,“瞧他的面色应不止是断臂之伤,似是体内还有余毒。” “你弟兄?你们是大安人?”玛朵移开视线,望向司马苏凤。这个面容,似乎十分眼熟,眼中闪过困惑,上下打量着这个高个女子,直至望见那双不那么搭配的马靴,方才忽而醒悟,这般眉眼,这方面容,不,这不是一个女子,这是军册上描绘的西北左军将,司马世家大公子司马苏凤!那另外一个?玛朵猛的回过头,望向李九,却再猜不到答案,这个蒙了面纱的玉眼,也是男子吗? “你莫要扯开话题,我们是什么人不重要,”司马苏凤耐心告罄,眉头皱了起来。 第162章 一同走 “司马公子说得不错,天行他确是中毒了,”乞颜乌玛朵,草原上,雪山下,她是鄂温克最最尊贵的女子,父亲手中的掌上明珠,从未有人敢这般对自己说话,然而望着床榻上日渐憔悴的李天行,玛朵垂了眼眸,没有半分计较,声音轻了下来,“是你们大安的毒,太过霸道,拔毒也未得及时。” “是什么毒?如何解毒?”李九咬牙,死死的盯着玛朵。 “军方的毒能有什么名字,不过是各类毒物混杂而成,只为取人性命,并无特制解药。”兰若一直盯着李九,瞧着她止了泪,无奈叹气,“制毒解毒并非我鄂温克的强项,此刻若要救这小公子性命,只得去寻一个人。” “姑姑!”玛朵察觉玛朵想要说的话,几分担忧的出声制止,天行的毒已经有些时日了,此刻仅剩唯一的希望,如若这二人与那帮人是一伙的,毁了这最后的希冀……玛朵薄纱下的面容皱成一团,满心担忧。 “无妨,且此刻我们也再无其他办法了,”兰若姑姑拍拍玛朵的手背,他们的人去了这么久,此刻边境又起战火,要想寻人更是难上加难,可这李天行恐怕是等不得那么久了,或许司马苏凤与这个被唤作小九的孩子真的能救他一命,兰若望向李九,“你们在大安皆是有头有脸的贵公子,或许会比更容易找到那人。” “什么人?”李九忽视掉兰若口中的贵公子称呼,也忽视掉玛朵的不信任,此刻自己的身份暴露与否都不再重要了。 “云夫人,舞河城的云夫人。”兰若凝神,口中轻语,“锁魂定命,滋魄解毒,舞河云秀,云夫人。” “舞河?”李九忽然想起五姐的双生蛊,太奶奶说的解毒药也在舞河,是不是也与这位云夫人有什么联系? “对,大安西北边陲城,舞河。”兰若点点头,定定的看着李九。 “好,我们即刻便启程去寻这位云夫人。”李九站起身,望向玛朵,“乞颜乌玛朵公主,我们今日便启程回大安,望你相助。”一路躲兵卫太过耗费时间与精力,然而从此刻起,他们再没有时间耽误半分了。 “这是我胧月楼的信物,你们拿着它,在鄂温克可畅通无阻。”玛朵未再有半分疑窦,从腰间抽出一枚玉牌,毫不犹豫的交给李九,眼神定定,“我虽不知你是何人,然我也不在乎,只求你寻得那云夫人,速速带来为天行解毒,毕竟,天行是因为我而受的伤。”说到最后,玛朵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我想,玛朵公主可能是误会我的意思了,”李九沉着眼,接过玉牌,继而抬起眼,定定的望着乞颜乌玛朵,眼中却是笃定和不容置疑。 “这话是何意思?”玛朵望着这个和自己一般高矮的神秘女子,薄纱下的面容削瘦,一双眼桀骜的看着自己,丝毫没有惧意与尊敬,甚至还有几分敌意。 “老九的意思是,”司马苏凤望着两个同着面纱的“女子”对峙着,悠悠出声,“我们要带老八离开这里,一同回舞河。” “不行!”想也未曾多想,玛朵一口回绝,面容腾起厉觉之色,一直以来,她之所以容忍这二人对自己的不敬,不过是因为想救李天行,怎奈这二人居然提出这般要求,他们如何敢! “不行……也得行。”李九微微眯眼,如玉的眸中划过狠意。直直的瞪着乞颜乌玛朵,管你是何身份,又是什么惹不得的人,是因为这个女人,八哥才遭断臂之痛,且至今还余毒未清,若不是瞧着她确实有尽心照料小八,此刻她可不会这般客气。 “你好大的胆子!”乞颜乌玛朵忍耐了许久,此刻公主脾气却是再也控制不住。 “小九……”眼看着自己这个九弟就要发作,黑小八终是出声,轻轻的扯了扯李九。 “小八?”已然掏出匕首的李九感受到小八的动作,紧忙回头探过去,回首前还不忘瞪一眼玛朵。 “玛朵公主,”黑小八轻轻的敲了下李九的额头,面容满是宠溺,继而侧首望向玛朵,眼含歉意,“公主,既然我兄弟已经寻到了我,我自然是要同他们一起回去的。” “可天行……”玛朵看着李天行与这被唤作小九的女子亲昵熟络,心中满是酸涩,还欲留人。 “玛朵公主,”一直垂首不语听着几人说话的兰若此刻打断了玛朵的话,抬眸看了一眼李九与苏凤,最终望向小公主,“李天行公子的毒已经不能耽搁了,与其一来一回的折腾,还是让他们带他回去才是最好。” 玛朵年岁小,且这么久以来从未有人忤逆过她,这孩子没瞧出来,眼前这两人,根本就是下了决心要将人带走的,才不会畏惧她乞颜乌的皇族,还有这个‘小九’,听起来似乎是这八皇子的妹妹,可大安排行第九的,不是太子爷吗?何时多了这么个嚣张跋扈不怒自威的小姑娘?兰若扫了一眼李九,将心中的疑窦压下,不急,不急的,她活了这大半辈子什么没见过,想要知道,不想要知道的,也总归有一日会清楚明白的。 “姑姑说的是……”兰若姑姑的话确是有道理,玛朵望了一眼日渐消瘦的李天行,终是妥协,垂首半瞬,却是似乎下定决心一般,忽然抬头,定定的看向李九,“那我同你们一块去!” “……你?”李九有些惊讶,这小公主傻了不成,两国正在交战,他们两个若不是为了寻小八,也不会千里迢迢来这敌国之都,可这丫头居然要跟两个刚刚见过面的陌生人走?这鄂温克一直都如此民风彪悍吗? “玛朵,切莫胡闹,咳咳咳咳咳……”出乎李九意料的,反应最大的,竟是小八李天行。 此刻李九一面起身帮黑小八抚顺气息,一面垂眸不语,观察着二人的面容。适才心思全在小八的伤毒之上,未曾注意这二人的异样,此刻瞧起来,这称呼,这气氛,似乎是二人……这般想着,李九重新注意这玛朵公主,虽说是半张面容掩在薄纱之下,可那白皙透亮的肌肤与淡色金光的眸子倒是应该有几分姿色,小八这小子,策反有一套啊…… “我不是胡闹!”玛朵并未想到一旁的李九正在猜测自己的心思与两人的关系,直直冲着黑小八,急吼吼的道,“伤你的人本就是你们大安来的!我如何知道这两人是不是与他们一伙的!况且……况且……”小公主面色微红,低头垂首,“况且我的性命是你救的,陪你疗伤治毒液是应该的。” “你说伤我八哥的人是大安来的?是什么人?”适才还在心中腹诽的李九此刻却忽而炸了神,一把拽住玛朵,直教人惊呼喊痛。 “可不就是你们大安的人!是什么人我怎么知道!”玛朵不喜李九,一把甩开她的钳制,微微撇嘴,“大概在半个多月前,我被一伙人掳走,他们要抢我手中鹰符,直到他们寻到鹰符时,一支蒙面箭队忽然冒出来,射杀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我在内,他们箭上猝了毒,就是为了不留活口,当时便是多亏了天行,我才留了一条命。” “你的意思是,蒙面箭队是我大安的人?那掳走你的又是何人?你不是一国公主吗?怎的这般轻易教人掳了去?”李九皱着眉,不是很相信玛朵的话。 “我……”玛朵有些犹豫,涉及自国的内政,她不敢多言。 “鄂温克一月前发生政变,可汗病危后,二皇子软禁了大皇子,掳走公主的,是二皇子的人。”黑小八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出声,“箭队是配置与手法是金陵巡防卫,应属精兵。” “巡防卫?”李九猛的瞪大眼,心中不安,巡防卫是大哥的人…… “小九,”望着呆滞的李九,苏凤拍了拍她的肩膀,“先给老八解毒,其他的事情,我们稍后再查。” “你说得对,”李九抬头,望着苏凤微微扬了扬嘴角,心中却是疑窦丛丛,大哥,李天沐,我在宫中之时,发生的种种,众人皆说是你害我,我不信,如今不再是夺嫡夺位,家国当前,你真的会做这般勾结异己荼毒自己弟兄的事情吗? “那我?”看着李天行三言两语便将自国的政事辛秘告知眼前的两人,玛朵也不得不相信,天行与这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且都是交心的信任。 “你愿意跟着便跟着罢,我们可不会保障的你安危。”整件事情与玛朵似乎脱不开干系,或许带着她,会有其他的用处。 “谁用你保护?”这玉石般眸子的女子真是越瞧越讨厌,玛朵忿忿。 “那便收拾收拾,我们即可出发。”司马苏凤扫了一眼乞颜乌玛朵与兰若姑姑,沉声答应。他心中有太多疑问,这公主跟着也好,适才她说的话,小八的伤,还有在前厅看见的马聘婷,路上都需她一一解答,且他们此刻在鄂温克,行路办事有这么个活人质,手上如何都有分量些。 第163章 二姐丢了 “几位即是已经决定,兰若也不便再阻拦下去了。”兰若退至一旁,出乎意料的,对于玛朵的任性,没有任何反对。 “姑姑……”玛朵看向兰若姑姑,眼中几分歉疚,自己这般冲动的决定,流下来收拾局面与应对众人的,便只剩下姑姑了。 “如今永乐城的情况,玛朵,你且避开一段时日,这也说不上坏事。”兰若拍拍玛朵的手,眼中藏着忧虑。公主手中的鹰符失踪,可汗的情况不明,大皇子内中兵变,二皇子行事冲动,又不知道与大安朝内何人有勾结,今日上门的那位马聘婷不过是试探,再往后来的人,便不是那么好应对了,让公主随这几位一同离开虽然是冒险的法子,可多多少少皇八子是个讲道义的侠义之士,不至于让玛朵遇险罢。 “兰若姑姑,即是识得我家长辈,那便是与我司马家算是有些渊源,此番玛朵随我们离开,您姑且放心,直待我兄弟能痊愈,我们必定确保她的平安。”司马苏凤想得长远,当前的局面,能钳制一个敌国公主,如何都是送上门来的大好事。 “司马公子这般说,老奴便放下心了。”兰若眉头微微抖动,司马苏凤口中的威胁她不是听不出来,若是李天行出事,你们家玛朵的平安,便不是那么好说话了,“八皇子有福泽庇佑,定是无恙,他将同我玛朵一般,康健如那草原上展翅的雄鹰。”姑姑低头,你们的八皇子确是重要,我们的玛朵公主也非常人,即要同生,那便请你们护她佑她,若是玛朵有事,同样的,你们也会付出相同的代价! “多谢兰若姑姑福愿,”司马苏凤唇角微动,呵,老狐狸。 “老奴且去准备,即是急行军,便无需这般女子打扮了罢。”兰若抬眼,似笑非笑的看着司马苏凤,苍老的面容几分调侃。 “那便多谢姑姑了。”苏凤还未说话,李九却回头拱手,一双眸子扫过兰若,不着痕迹的避开。 “还请稍等。”兰若瞥了一眼急急出声的李九,微微垂了眼眸,回身离开。小九,李九,呵,这孩子是个女儿身,却扮作男儿相,此刻一身女子扮相却是令人以为假凤真龙,几个年轻人,倒是当真有意思。李显宗,你可知道,你与她的孩子是个女子?你该是不会知道的吧,你大安的太子殿下,竟是这般雌雄难辨的秘密,小九 ,老奴我便呈下你这个愿求!四家的孩子齐聚一室,司马家,宋家,李家,乞颜乌家,呵,玉华,你所说的双子星同鸣,最终会应验在谁的身上呢? 兰若姑姑既是出手答应筹备,便不再是粗衣布衫了,李九拍了拍身上的霜色锦衣石青皮革,翻腾的纹饰如蛟如蟒,霸道而尊贵,“原来鄂温克的衣裳,也是挺好看的。”呆子抬头,朝着苏凤笑了笑。这凤眼玉容的家伙还是恢复男儿装扮瞧着顺眼,大手大脚的裹着裙子,煞是别扭,也不知道一路赞他美人的男子究竟是不是眼睛瞎了。 “……嗯”相比李九的自在,司马苏凤却是没有这般适应快了,长发束髻的李九还是之前那副干瘦黝黑的小公子模样,眉宇间依旧灵动孟浪,可为何如今瞧着,总是那般违和?脑海中那个裙裾翩翩铃兰翻滚的少女似乎是定格了那般,再也挪不开去。 “你……你是男子?”苏凤的困惑在心间,面容却是十分克制,然公主便不是那么镇定了,望了换了模样的李九,玛朵整个人都惊奇起来,说话间,未等李九反应,一只手便探向了眼前人的胸脯,众目睽睽下左右摸了一把,最后还不可置信的拍了拍,一脸莫名的缩回了手,喃喃自语,“没有胸……真是男子啊……” “你……”被女子这般随意突袭的李九此刻几乎石化,呆愣的望着啧啧称奇的玛朵,竟是不知该如何反应,木楞的转头望着苏凤,一只手指着玛朵,吱吱呜呜不知该说什么是好,眼中满满的也不知是委屈还是羞辱还是愤怒,半日挤出两个字,“她……她……” “即是男子,还这般模样作何,弄得我占你便宜一般。”若说一开始是因为李九与李天行过分亲昵令自己不喜,可眼下即是知道这人是男子,不过是心上人的好弟兄,可为何依旧瞧着那般不顺眼呢?玛朵撇嘴,左右搓搓手。 “你……你这……”一贯伶牙俐齿的李九这下吃了憋,一时有些哭笑不得,这鄂温克,确是民风彪悍啊。 “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轻薄于你,你便是要负责的,小九九。”苏凤望着张嘴踌躇满面委屈的李九,心情忽然大好。 “是啊,小九。”被扶坐于竹轮椅中的黑小八也微微眯眼,宠溺的望着李九。 “那可不行!我不过是好奇随手验证一下,谁让你们这个九弟之穿得不男不女的,这不怪我,我也无需你负责。”李九还未说话,玛朵倒是着急了,紧忙靠在李天行身边,蹲于一侧,瞪着李九。 “性子比我二姐坏,人还没二姐好看,谁瞧得上你。”李九在众人的嘲笑中回过神,心中憋闷,无缘无故被一女子轻薄了去,也是有苦无处说。 “容儿确是……”司马苏凤点点头,附和李九。 说笑间,忽而两人齐齐瞪大眼,李九更是一张嘴能吞了蛋去,“二……二姐!”糟糕,遇见小八太过激动,一时间竟把李昭容给忘了! “二姐如何?”黑小八抚着胸口,困惑抬眼。 “二……二姐是随我们一同来的,”李九艰难的回过头,面容呆滞,“但是……” “这丫头不会还在哪里躲着呢吧?”司马苏凤说得随意,却是再按捺不住,大步朝外走去,只待寻人。 “你们说的二姐,可是一位姑娘?”玛朵听得迷糊,一时间大致明白他们还有同伴,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是位真的姑娘,”言下之意,不是你们这两个男扮女装的假凤凰。 “废话,你家姐姐不是姑娘还是汉子不成!”李九谨记被玛朵轻薄的委屈,没有好脸色。 “可是位十分漂亮的姑娘?”玛朵不理李九,转头问苏凤。 “敢问公主可是见过?”苏凤不愿直说李昭容的长相,默认玛朵的问话。 “那……那是你二姐?那岂不是……”玛朵的头转向黑小八,面纱外的眼睛瞪得溜圆,“那是大安的二公主?” “你不是害了我二姐吧?”李九被玛朵的表情唬了一跳,猛的上前攥住这年轻公主的衣襟,眼中带着警告。 “谁要害她!”玛朵撇开李九的桎梏,不满的撇嘴,“之前在胧月楼逮了个姑娘,我瞧着容貌姿态都不似寻常人家,便教人先收押了。” “可是翠衣湖裙?”苏凤上前一步,紧盯玛朵。 “正……正是。”司马苏凤一直是温润无意的表情,此刻一双眼忽然摄人,玛朵瞧着有些惊慌的避开。 “确是二姐无错了,”李九沉声,同苏凤齐齐点头。 “那……那若是你们的二公主,我……我教人带来便是……”三双眼齐刷刷的望着自己,尤其苏凤同李九,一个妖魅摄魂,一个眯眼威胁,忽然的威压直教人闯不过气来。 “有请玛朵公主。”苏凤垂眸,将一双妖魅凤眼遮蔽了去。 香车宝马风铃动,宽轮铁蹄拂柳风。疾骋的马车内,气氛却是十分的诡异。 黑小八被安置在内里,绵软的塌子凉爽的冰块。床褥上的伤员阖眼养神,不时发出细微的鼾声。 纱帐外却是四方角坐了四个人,眼瞪着眼,剑拔弩张。 李九同司马苏凤偷摸的互相望了一眼,十分识趣的垂了头,不着痕迹的望着窗外,避开李昭容要杀人的目光,平静的面容下却是警觉十分,躲闪的表情无不在诉说着心中的琢磨闪避,该是如何才能将这事跨过,且不挨揍呢?苏凤摸了摸脸,儿时经常被这二公主追着打,如今这般大了,也有些脸面了,怎的还会重复这般噩梦啊,心中一面腹诽,一面侧开脸,尽全力的避免同李昭容视线接触。 吃过亏的知道躲,未吃过亏的就全凭直觉与警觉性了,怎奈这玛朵公主的直觉不是如何灵光,此刻正好奇的瞧着对面的李昭容。这绝美的女子不似鄂温克的女儿纱绸覆面,她那月色般的面容没有丝毫阻挡,皎皎生辉,细致的眉黛,眼尾微翘,高耸的鼻梁下是紧紧闭着的嘴唇,无论如何瞧,都煞是好看。且这二公主的容貌同女装打扮的李九与司马苏凤不一样,李九过于削瘦,唯独那双眸子特别摄人魂魄,而司马苏凤,却是过于妖魅了些。玛朵偏偏头,毫不避忌的上下打量,不太明白对面的二公主为何一直在伸胳膊伸腿拧得骨头咔擦作响。大安的女子,不该是温润如玉吗?怎的瞧起来这般煞气十足? “你便是乞颜乌玛朵?传言草原上最美的花儿?”李昭容扫了一眼旁边的两人,望着李九同苏凤脸都要埋进车壁的姿势,心中煞是好笑,正了眼神望向玛朵。 第164章 四人行 “……”若是往日里被人这般问,自该是昂头挺胸信心十足的应答,可此刻望着这个面容冷俊的大安二公主,玛朵心中却是踌躇起来,不知该如何答话才好。 “怎的不说话?”李昭容不是什么好性子,朝人问了话,没见回应,有些不耐烦。 若说玛朵是公主脾气有些娇纵,这位二公主便不是娇纵这般简单了,这可真是沾染了血腥的军娘啊。李九偷偷瞥了一眼李昭容,被人捉了个正着,一记白眼丢过来,吓得李九紧忙面壁,双手无处安放,一时攀爬到车壁之上。 “我是乞颜乌玛朵。”默了片刻,玛朵抬起头,侧了下颚抬起手,轻轻抚手耳后的纱幔,借着车内微弱的光线,一点点抬头,长期覆于面纱下的容颜一点点显露出来。 一直松筋动骨的李昭容也停了动作,微微侧头看着眼前的玛朵,旁边扶墙的两个呆子也是低低侧头,满面好奇的偷偷瞄过来。 面纱连着头缎,一同滑落于地,玛朵向着李昭容淡淡翘起嘴角,“还望二公主见谅,适才玛朵不知是贵客到访,方才冒犯。” 褐色的长发微微卷曲,发尾泛着淡淡的粼光,乞颜乌玛朵一双浅金色的眸子下,是比大安人都要白皙的面容,唇色微浅,淡淡的粉嫩之色,微微一笑,十分俏皮,纵是没有李昭容那般倾城之色,也是落落大方惹人喜爱的美娇娘。 “胡人血统?”李九半扭着身子,低声轻喃。马车内空间小,再是细微也能听得明白。 “我娘是胡人。”玛朵卸了面纱,整个人倒是愈发放松起来,看着耍宝的李九与苏凤也没有了一开始的敌意。 “胡人有甚么奇怪的,整个鄂温克大半是胡人,即便是舞河,也是如此,你在司教所都学了些什么?”玛朵是温眼软语了,可李昭容不是啊,此刻二公主正瞪着李九,噼里啪啦毫不客气。 “……”一是打不过,二是有错在先,李九迅速的别过头,重新对着车壁,捣蒜般点着脑袋,“二姐说得是,”望着墙角的灰尘,心中哀嚎,二姐什么时候能消气过去呢? “你是二公主,天行是八皇子,那这位……”望了一眼李九,玛朵有些困惑,“这位唤作小九的,岂不是皇九子,叫做……对,李天赐?”大安皇室唯一的李氏嫡子。 “你说的不是废话么。”李九垂头丧气顶着脑袋,二姐她是不敢惹,可这个乞颜乌玛朵她是不会客气的。 “皇九子不是太子殿下吗?怎的……?”玛朵瞳孔微张,望着角落里拿头撞击车壁的李九,一脸不可置信。未说出口的话却是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怎的你们的太子殿下这般蠢呆的模样,且还作过女装打扮!一面想着,一面上下打量着李九,也难怪自己一直没朝这方面想,这个呆子哪里像个皇太子呢?不论打扮,他竟是在弟兄朋友姊妹面前,一如常人,毫无架势与龙威啊。 “怎的这般蠢呗,”李昭容笑出声,心情倒是好了几分。 “玛朵倒……倒不是这个意思,殿下,殿下是大智若愚。”被李昭容一语道破,玛朵有些尴尬的看着黑着脸瞪向自己的李九,毕竟是敌国小殿下,她或许该说点什么挽回一下对的吧。 “你还是莫再说了,倒要将话圆不回去了。”李九叹口气,什么叫做若愚,她是哪里瞧起来愚笨了。 “即是互相认识了,就莫再扯些无用的话了,”李昭容丢了两颗果子在扶墙的两人头上,教人转过头,虽是没有好脸色,也没再多作为难,正了神情望着玛朵,“还望公主将那位云夫人的情况详细说了。” “大家都是为了寻云夫人给天行治病,玛朵也不作隐瞒了,”玛朵抬起头,浅色的眸子满是忧虑,“不瞒你们,玛朵已经派了不少人去舞河寻人了,可不是无功而返便是再无踪影,如今边境的情况我也不敢大张旗鼓的调兵。” “舞河已起战事,公主可是知道?”苏凤望着玛朵,皱了眉头。 “大致听闻了些许,邸报中所说是……”玛朵望着眼前认真的三人,有些犹豫,垂了眸子,“说是大安的督军起兵跨过边境挑战我军权威。” “鄂温克如今谁掌兵权?”双方呈至都城的邸报竟是都有问题,李九面色沉重起来。 “这个……”玛朵垂了头,默了片刻,轻声低语,“事关我国军事机密,还望见谅,玛朵不能妄议。” “玛朵,你是乞颜乌可汗的独女,如今你父亲生死不明,想必你已有多日未曾见到他了吧。”李九抬眼,认真的看着玛朵,“八哥,还有我们齐齐出现在永乐城,你该也能猜到一些缘由吧。” “我……”玛朵怔怔的望着李九,此刻这个黝黑脸的瘦小少年直直的看着自己,一双眸子熠熠生辉,再无适才丝毫的呆傻模样,似是换了一个人般,镇定而睿智。 “你说得……没错。”玛朵低下头,自己已经有很长的时日未曾见到父亲了,大王子与二王子相互牵制这么多年,一直是老大占上风,加上自己手中的鹰符,多个部族与她乞颜乌王族呈现三方鼎立的局面,一直维持着国内的平和与边境的安稳。然而这些日子的风云骤变,她却是瞧在眼中也无能为力,选婿本也是希望探探各方部族的口风,然现在大王子不知是何情况被压制,父王那边也打探不到消息,自己这边一波一拨的刺客与探子一直未曾平息,最令她担忧的是,手中的鹰符,早在多日前便没了踪迹。玛朵抬起头,望向李九,大安是鄂温克最大的友国与邻邦,也是强盛的敌国,大安的皇子公主,乃至如今皇太子也出现在自己的国都,必然是两国都有势力参与了这次纷争,或是政变。可眼前这几个人,自己真的能相信吗? “玛朵,我不逼你什么,但是有些事情希望你能想清楚,”李九拍拍玛朵的肩膀,“我父皇尚是壮年,大安的乱,横竖不过夺嫡之争,如何都不会动了根基,而你父王已病柯陈杂多年,早已到了退位让贤的时候,此刻若是卷入两国兵变,或许就真的要改朝换代了。” 望着循循善诱的李九还有陷入沉默的玛朵,苏凤一双妖魅的眼划过淡淡的苦楚,这呆子,竟已成长如斯。也学会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诓那小公主的话了。呵,大安若是真的这般稳固,自己便不至于蜗缩在边境苦地了吧。夺嫡,何来争夺之说,李显宗只得你李天赐一个皇儿,若那李天沐得的嫡位,大安,便不也是改朝换代了吗?宋世伯当年葬身火海,李家拔杆称帝,宋家兄弟都是将罪责怪在了李显宗头上吧。父亲,你都做到了,可你得到了你想要的吗?当年未曾如愿,这么多年以后,你还待如何呢? “苏凤!苏凤!”恍惚间头侧微痛,司马苏凤回过神,直直望着眼前叩击自己脑袋的人,有些怔怔。 “你是被勾魂了么?”李九撇嘴,“过来帮忙,扶小八出来透透风。” “……到哪里了?”苏凤抬头,环视四周,马车内已经空空如也,李昭容与玛朵不在车内,唯剩李九在眼前晃着手臂。 “已经出了永乐城,走官道,最快。”见苏凤有了反应,李九不再理他,回头掀开纱帘。 “日夜兼程,至多五日应就能到舞河了。”苏凤捉了李九的手腕,借力起身,心中默算着行程。 “应是用不了五日,官道附近有多条商道,玛朵手中有地图,车壁挂了乞颜乌族的信物,应是能畅通无阻。”黑小八任由李九扶着臂膀,缓缓下车,稳稳的坐于竹轮椅中。食过李九带来的解毒药,虽说无法清除体内的毒性,却也比之前的日子好过太多,呼吸不再滞痛,便能舒服的浅眠许久,此刻醒来,精神要好了许多。 “只要咱们到了舞河,便是掀翻这舞河城,我也要将那云夫人寻出来!”李九推着黑小八在大道上走动,望着夕阳下的兄长背影,心中隐隐作痛,小八,本该是多么意气风发的男儿啊。 “是是是,你莫将人砍了,我还待寻她解毒呢。”小八气息通畅了些,独臂过肩,伸着懒腰。小九还是那个小九,真好。 “她若治好了你,我日日供拜着都成!”黑小八的潇洒倒是感染了李九,独臂又如何,自家小八哥一身好武艺,一个指头都能将宵小捏碎的! “你俩够了,我可是饿了,不听你们吹牛。”苏凤三两步越过两兄弟,大咧咧的在茶棚坐下,捏了桌上的包子便朝嘴里丢,呵呵的吹着热气。 “我没钱。”李昭容瞥了一眼苏凤,摆摆双手。 “别看我,我也没钱。”苏凤防备着李昭容,一面吃着一面朝一侧坐远了些,紧挨着玛朵。 “你们……”玛朵未曾出过远门,更是不曾见过如此厚颜面的皇族,侧开身子避开苏凤,有些无语。 第165章 分道 “即是大家都没钱,那便看谁吃得慢跑在后头了。”李九油纸袋一裹,将桌上几笼包子两盘牛肉统统塞入袋中,顺手便丢至黑小八怀里,又取了茶水咕咚咕咚灌入水囊,一众动作行云流水毫无搁置,看得玛朵目瞪口呆。 “老板,再来五张饼子五笼肉包子,还有两盘牛肉四碗辣汤!”李九打包做的习惯,苏凤同李昭容也看得习惯,都若无其事的吃着碗中的食物,坐等老板上菜。 “……”怎的才刚刚瞧出这人有了太子的模样,此刻又成了地痞那般?几人都罩着笊篱,瞧不见过多的面容,玛朵有些呆呆的定在椅子上,身形僵硬。 “我们自小便是这般长大,熟络了没个正行,你莫见怪。”李天行坐定,放下手中的羊奶茶,轻轻拍了拍玛朵。 啧啧……黑小八呀黑小八,瞧不出你也不是个老实的。李九微微侧着头,脸上若有若无的淡笑。 “赶紧吃!数你最慢!”瞧着笊篱下笑得越发脱了像的李九,李昭容一巴掌拍在她头上,长姐风范倒是十足。 “喔……”李九差些磕了下巴,闷闷的滋溜着辣汤,心中腹诽,你们这都是成双成对的,看来是空留自己独个儿一人啊。 “过了这条道,便要走商道了。”玛朵扒在车窗上,一双褐色的眸子在月光下映闪着柔和的金光。“我乞颜乌的族中标致虽说能震慑来往的各方势力,不至于为难我们,然而这般招摇过市,却也同样容易招惹麻烦。” “你可是说的刺客?”李九袖中还有半枚鸟窝中掏出来的鹰符,心中猜测,另外半枚,是否还在玛朵身上,那些刺杀公主的人,是否也为了这兵符? “正是。”玛朵望着车窗外,吐气幽兰。 “该来的始终会来,且兰若姑姑也派了人跟着,即便再如何担忧,也于事无补,不若早些歇息,养精蓄锐。”风雨欲来之势众人皆知,可自打当年从那山洞中踏入了皇宫的路,自己何曾走得舒心过吗?李九取了软枕,推了推睡成一滩泥的李昭容,侧卧在软塌之上。 “男女有别你懂不懂。”一直静坐不语的苏凤此刻不乐意了,一把将李九拽下,目露不愉。 “这是我二姐!别个什么别!小八也睡了,你如何不说他俩!”李九困乏,十分不耐烦。“且这塌子这般大,你思想龌龊。” “老八同容儿那是亲姐弟,你个外来的不算!”苏凤恨恨,低声磨牙,床榻就那般大,自己没得睡,李九也休想安生。 “……”这小子就是没度量,心眼儿小。李九撇嘴,无力反驳,抱了枕头踢苏凤,“你滚一边儿去,这儿我睡了。”一面说着一面伸长腿,就着马车地上的绒毯,和衣而卧。 “……”苏凤嘴角微微勾起,无声的笑笑,朝一侧挪了身子,也倒地侧卧。 “……”瞧着睡得喷香的二公主,横在地上的皇太子,侧卧一旁的国公嫡子,玛朵揉了揉眼睛,绷紧的神经一点点放松下来,心中漾起满满的羡慕,这,便是弟兄姊妹吗?天行能拥如此同辈,何其有幸。困意一点点袭来,侧了侧身子,半靠在车壁的玛朵一点点闭上了眼睛。 马蹄蹬蹬,月色下幽黑的马车顶着皎色,疾疾前行,车内气氛安详,不似白日的剑拔弩张,浅浅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唯留一个独臂少年一双黑色的眸子在夜色中发着光,警觉如野地的苍狼。 “是何情况?”第二个醒来的是李昭容,一只戴了银铃的皓腕被李天行攥住,二公主猛的睁开眼,一双眼睛瞬间恢复清明之色。 “有追兵。”黑小八李天行松了李昭容的手腕,以臂撑床,静默起身,“将他们唤起来,莫要弄出太大的动静。” “……追兵?”李昭容策马长枪倒是使得好,可这般闻声辨物的本事倒不是强项,一面侧耳,一面起身,一脚踩在床榻边的苏凤胸口,顺势弯腰,俯首将一只掌叠盖在苏凤唇上。 黑夜茫茫,苏凤猛的睁眼便瞧见一双凤目近近的望着自己,半分睡意朦胧半分清醒决绝,不知道为何,这双见了十多年的眼,此刻却忽而令自己的心跳漏了半拍。 “有追兵,通通叫醒。”李昭容见苏凤睁了眼,朱唇微启,便不作停留,轻轻移开手,直腰起身。 “我听到了,”眼看着苏凤一只手要拍下面门,李九一个侧身滚至一旁,眨了眨还带着睡意的眼,不满撇嘴。 “路线不对,”这边的动静也惊醒了窗边的玛朵。此刻这异族的公主撩起一角的车帘,神色沉凝。 “竟是这般快便劫了车。”李九咬唇,对方的行事作风虽说还在掌控之中,可他们的本事却是出乎自己所料。 “我们如何办?”玛朵掩了车帘,唇齿微微张合,轻声问话。 “便按原来计划,不过是提早了些。”李九望了眼李昭容,这个平日里糊涂的二公主此刻直视着李九,眼中几分不忍。 “二姐,玛朵。”李九扫了一眼车内的两个女子,一个艳丽如皎月生辉,一个纯真如星子扬尘,皆是一国公主,掌上明珠,可此刻却无一人有害怕退缩之意,都是定定的看着自己。 “八哥便托付与你们了,想来以二姐的本事,外头那几个逆臣贼子,我大安二公主还不至于看在眼中。”李九微微扬起嘴角,如玉的眼中划过熠熠光辉。 “一切小心。”李昭容捉了李九的手,一直以来,自己都觉得生为女子确是抹灭了自己的才华与抱负,可自从知道自己这个九弟,大安的皇太子竟然是同自己一般,她所背负的,经历的,将要面对的,都不是自己这个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二公主所能想象的。然而无论是朝中的明潮暗涌,亦或是后宫的纷杂阴谋,都未曾将这孩子本性抹灭,自幼时至少时,吃过多少亏,受了多少苦,都非一个皇太子,亦或一个女子应该承受的,可她却从未有过责怨与哀怜,一贯自在,活得那般自在惬意,一如本心。 “二姐安心,我同苏凤,也不是吃素的。”李九笑笑,轻轻回握李昭容的手。二姐眼中的担忧她都瞧得清楚,那是一个姊姊对妹妹的牵挂不舍,她知道,但凡有能力,李昭容是会如那护崽的老母鸡一般将自己护于羽翼之下,不受任何风雨敌袭。 “苏凤,照顾好我九弟。”李昭容松了李九,不再拖沓,眼睛紧紧的望着苏凤,朱唇微启,一张一合,却是没有再将牵挂说出口。 “往日未见你这般啰嗦。”苏凤扬起嘴角,一张脸妖冶而耀眼。李九,你好本事,皇族从未有过的,便是兄弟齐心,你一个异性的皇太子,竟是求得一片真心相待。呵,或许这皇位,本该属你。 “舞河见。”黑小八李天行面容依旧冷俊,望向二人的眼神却是十二分的无奈。 “舞河见。”两人齐齐拍了拍李天行。 李九散了发,取了纱锦蒙面挽发,长长的纱幔垂于脑后,环佩叮当,一如玛朵。苏凤将笊篱扣在李九头上,最后望了一眼李昭容,不再啰嗦,垂了眸子翻身从车后跃了出去。 “臭小子等我。”李九咬牙,回头笑笑,月色下长发飞扬,一双眸子耀着异常的光芒,还未教人瞧得清楚,顷刻间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早知如此我便该多学轻功,而非那什么射箭长枪!”李九跟在苏凤身后,前面那人功夫好,足间轻盈行走如风,可自己不过三脚猫功夫,不过是费力跑得快些,此刻瞧着身后愈发靠近的追兵,气喘吁吁,面色渐白。 “我算是瞧出来了,你就没有一门功课强的,”苏凤一手拉着李九,助力疾驰,一面不忘揶揄这个课业不佳的太子爷。 “你们是自小学习,我可是丢了记忆半路才要赶鸭子上架的。”李九脚力虽是不佳,口中却是丝毫不服输的。 “你若将这般寻借口的精力用在轻功上,咱们已经进林子了。”眼看着追兵逼近,苏凤皱眉,腹中内力微动,扯了李九加快速度。 “这也是没马,我骑马还是很不错的。”李九感受到苏凤的提速,猛吸一口气,压制丹田,配合搭档的出力。想来御马是李天沐教的,自己日夜苦练,效果还是十分显著的,可惜此刻无马,只得靠一双人腿了。 “别废话了,就要入林子了,将你那费事的纱幔丢了,上树隐秘,”苏凤倒是佩服李九这般精神,脸都煞白了还不忘打嘴炮。 “我布阵,你引敌,希望追兵真的都过来了,别给二姐留尾巴了。”李九一手扯了纱幔扬入风中。 “他们追的是玛朵那小妮子,定是会追来一些的。”司马苏凤双手交叠,李九单脚点地,借力上枝,两人一上一下双双隐匿于夜色中的密林。 黑衣军卫顷刻间便行至眼前,众人望着月色下摇曳在树梢的纱幔,叮叮咚咚伴随着垂铃轻响,齐齐收鞭,勒停了马。 第166章 人心难测 “大人,过了林子便是响月沙,那地方流沙遍布,凶险万分,可要继续追下去。”黑衣卫前一身材矮小的男子行进首领一旁,有些犹豫。 “是啊大人,上头的命令不是杀无赦吗,闯入响月沙的人从来都是有去无回的。”另一个阴沟鼻的男子出声附和。 “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乞颜乌玛朵从未出过远门,同她一起的,必然对这地形十分熟悉,否则她们也不会冒险进入这片区域。”首领身材高大,一双眼睛泛着阴冷的寒光。 “大人,万一……”矮小的男子欲言又止,似乎十分惧怕这位黑衣首领。 “说!”首领身形不动,冰寒的眸子朝一侧划过,视线锁在矮小男子面容之上,令人不禁一个寒颤。 “万一,属下是说,万一,万一这两个人不过是引人耳目搅乱视听的,而马车上,才是真正的玛朵公主呢?”虽是对这首领有几分惧意,可响月沙的凶名也非玩笑,男子弓腰,语气恭敬。 “兰若那老婆子如何会令玛朵公主随一陌生男子回大安?半路下来的,除了乞颜乌家的丫头,再无可能有他人,不若的话,为何深更半夜忽然离了马车,且都不寻匹马再离开,”首领面上划过骄傲之色,信心满满,“你说得倒是有几句对的,只不过那玛朵公主不是引人耳目,是为了避人耳目,希望将那些朝她而去的杀手都引到那辆马车之上。” “大人说的是,大人英明。”矮小的黑衣卫一双豆眼扫过首领,不论他是否真的诚心信服,当下的面容都是十分的恭敬。 “莫要再废话,入林!追!”首领威风已经耍够,不欲再废话,大掌一挥,发号施令。望着一众黑衣卫鱼贯而入,心中冷笑,兰若,即便是你将那玛朵教的能算计人心诓我一把也无用处,我们的人马,何止这么一些?即是领了杀命,那便是哪一方人都不会放过的。抬头望向天边,入夜静谧,幽暗的夜空中无云无雾,没有丝毫信号的模样,“呵,我便说那正主在这边的。”首领唇角微微上扬,自负的表情再收不起,双腿微微使力,夹了马肚子便冲入了密林,不着片刻便不见了身影。 “你可都布好了阵?怎的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见识了李九的轻功后,司马苏凤此刻十分不信任李九的功课了。 “生死八门是天薇夫人上小课亲自教的,为此我都挨了多少脑崩儿啊,你也莫要太瞧不起我,”李九就着一根粗壮的枝丫浅浅侧卧,嘴上不满。 “奇门遁甲本就是最难的,你若没学好也属正常。”苏凤嘴角挂笑,一年调侃李九,一面口中喃喃,“那东西估摸着就没几个真学了全。” “嘿,若困住的是你,自然是不行的,不过一众外行人,多少两三日还是没有问题的。”李九嘴中嚼吧着碎叶,嬉皮笑脸。 “我便知道不能信了你。”苏凤侧头,淡笑着望着李九,树影下这小儿风尘仆仆,草碎泥土染得衣物斑斑驳驳,一张过于削瘦的脸也是黝黑平常,此刻他微微合了眼,瞧不见那双瞳,怎么看都不过一个干瘦秀气的小小少年,自己之前的错觉究竟由何而来呢? “嘘,进阵了!”李九猛的睁开眼,望着树杈的阵眼。 “……”忽然亮起的眸子闪烁着精光,月色下那般空灵,似乎就在睁开的瞬间,这李九整个人都换了一副神采那般,这双眼,一如皓月当空,摄人心魂……苏凤一时有些呆,盯着李九挪不开视线。 “快走,穿过林子咱们走商道,这个速度说不定能赶上二姐。”李九翻身下树,扫了一眼地上的半根枝杈,回身离去。 “先去弄匹马罢。”苏凤回过神,懒懒的答应着,也从树梢几步跃下,看着角落中不显眼的枝杈,眉头微皱,沉了面目,一脚将枝杈踩断。 噼啪之声在夜幕中尤其清晰,李九顿了一刻身形,回头望向苏凤,这个平日里吊儿郎当的凤眼男子此刻正足蹋轻盈三两步行至自己眼前。 “你……”李九微微张口,眼中几分犹豫,终是淡淡一笑,没有再说,“走罢。” “嗯。”这李九各方权谋看得通透,然而心思终究过于妇人之仁了,苏凤跟上前,盯着李九的背影,他不知道李九的阵法能困住那帮杀手多久,可人既然是抱着杀心而来,他要的便不是困住那般简单。留生门,他们终究是能出来的,不过是拖延了些时日,想必李九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即便知道自己毁了生门阵,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李九,终究也将同自己变得一般模样,经历了战场杀伐,那方仁慈软弱一点点将会消失殆尽。 “诶我说苏凤啊,怎么这路瞧着不对劲啊。”地图不过说是荒野废地,也没说废成这般沙土模样吧,每走一步都有半只脚陷入泥沙,李九累得一头汗,掏出地图扔给苏凤。 “你不是一直看着的吗?”苏凤累得不想说话,一把接过地图,有气无力的打开查看。 “玛朵说这一片是黑商道,专供打探消息的,并不走货,所以比较荒芜,”李九从泥沙中扯出脚,盘腿而坐,呼呼喘着气,“我这般瞧着,东南西北一个模样,也不知是不是走对了。” “看个地图你都这般啰嗦,你说你还有何用。”苏凤低头看图,抬头张望,语气虽是轻松,面色却一点点沉郁了下去。 “你既知我不识路,还要我做这事,”李九没注意到苏凤的表情,继续大言不惭,取出水囊大口吞饮。 “你若能有本事断后,我们便换上一换。”苏凤蹲地,捡了树枝插入沙土,望着时隐时现的影子,眉头猛的皱了起来。 “我……”李九收了水囊,还欲瞎扯,回头却瞧见苏凤的面容,这个妖孽脸此刻皱巴着面,夜色下十分煞人,李九心中划过不安,几分犹豫吞吐,“怎么了?真的走错了?”之前的随意不过玩笑话语,她虽说方向感不强,却也确实是按着地图路线小心辨别的,不应该走错的。 “按照地图的上的标志,我们没有走错,”苏凤半低着头,一双妖瞳瞧不见颜色,可声音却是低沉十分。 “那……”两人相处也有些时日了,苏凤的脾性李九也摸得几分清楚,这人此刻的表情,定然不是什么好事了。 “李九,”苏凤忽然抬起头,那皎月似是配合这绝色男子那般忽然从云层中探出身影,耀得一张面容有如阎罗,满是怖煞。 “你说罢,最坏又能如何。”李九唇角微扬,面上几分苦涩,她早该知道没有那般简单的,她李天赐就从未运势舒坦过不是么。 “这地图是假的。”苏凤手中一紧,将地图揉成一团,咬牙切齿。千算万算,算漏了这鄂温克公主的心思,瞧着玛朵对老八的心意,便自顾的认为她不会再生异心,可他们却忽略了,边境之战此番的大胜都是因为这太子爷李九,手握兵权的玛朵不可能没有听说过这督军太。所以,她想救下李天行是真,同时想稳固自己的国家亦是真!这地图,是在知道李九身份的时候换下的吧。 “好一招借刀杀人呢,”李九起身上前,从苏凤手中取了地图,一点点揉开,人心难测,人心难测,出门前张年同自己讲过那许多次,她终是在人心上又损了一着,玛朵啊玛朵,你最好尽你所能将小八护送回舞河,否则,心中想着,李九的眼中闪过寒意,否则,我李九不介意化身修罗! “这地图还有什么可瞧的,”苏凤褪了靴子,将鞋中的沙土倾倒而出,瞥了眼看着地图发呆的李九。 “左右也算真假参半,”李九细细看着羊皮卷,面容虽是镇静,心下却是毫无主意。 “即是将我们引到这里来,这块地方便必然有它的凶险蹊跷之处。”前方是未知的黄沙尘土,后方是凶神恶煞的夺命追兵,这天真烂漫的玛朵公主,是真的想他们死在这里啊。 “不如原路返回吧。”李九将地图丢到一旁,有些泄气,比起未知的异国土地,回去或许更有胜算得多。 “只得如此了,”苏凤从地上爬起来,长叹一口气,“你身边应是有隐卫的吧,打那几个黑衣卫,许是没问题的?” “有……是有,”李九望向苏凤,大眼眨了眨。 “怎的?你没带出来?”苏凤双眼微微眯起,心中划过不好的预感,这呆子好歹是太子殿下,不至于呆到不携护卫的程度吧。 “带是带了,带了俩……”李九傻呵呵的笑得尴尬,望着苏凤一脸嫌弃的看着自己,就待看他能说出什么话来,有些吞吞吐吐道,“一个留给四哥了,还有一个,留给小八哥了。”说完似乎自己都觉得有些心虚,小儿紧忙避开了眼。 “……”这是该说这呆子对弟兄一番真情意呢,还是说他愚蠢至极自信过头呢?苏凤嘴唇紧闭,都不知道该说这小儿什么是好。 第167章 响月沙 “毕竟我那点本事你也瞧见了,没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能力么。”李九嘿嘿笑,有些不好意思。 “你即是有自知,还不留防身剑?”司马苏凤恢复冷眼,拿这呆子无话可说,现在他算是明白这李九为何身为太子还经常被李昭容教训了。确是那种前一瞬间才高看他两眼,下一刻便能蠢得生生将人气死。 “英明决武的司马大公子,你瞧瞧,多说无益,咱们,这便折返回去?”李九没脸皮,从未有过什么叫做恼羞成怒,此刻知道是自己疏忽了,腆着一张脸,凑到苏凤面前,十足赖皮。 “……”本是绷了脸皮的苏凤,此刻也是无奈,不觉中扬了嘴角,这呆子确有这般本事,纵是前路千军万马沟壑难平,也教人无法严峻了神情。他说得无错,再坏不过就如何,便是殒身这茫茫沙海而已,好歹有个伴不是,且这个伴还是尊贵的太子殿下,倒不算亏。 走在前头的李九倒是不知道身后的苏凤这般在算计自己已经陪君赴死了,深一脚浅一脚,正不高兴的在泥沙中前行。之前的脚印大抵是在的,他们走得不算快,这般算下去,天明过后应是能寻到之前的林子了。 入夜过后,两人便再未进食,云卷雾霭,月隐日现,直至烈日当空,一高一矮两个人望着空无一物的沙土漫漫,终是自觉天真烂漫,放弃了前行。 “玛朵小妮子心肠真狠哪……”李九一屁股坐在地上,脱水的嘴唇哟有些干裂,嘴角带着苦笑,有气无力。 “谁教你是那太子爷,可怜我绝色容颜要陪你殒命于这异国黄沙。”苏凤单膝跪地,后背晒的生疼,终是卸了气力,朝一旁坐下。 “倒是连累于你了,”李九虽是嘴上那般讲,面容却没有丝毫歉疚,干瘦的脸上几分苦涩,微睁了眼朝着苏凤傻笑。 “你便做梦罢,想我堂堂司马苏凤,如何死也不至于迷路困死,”扬眉扫了一眼李九,望着这张过于削弱的面容,心中好笑,不自觉间抬起手,抚去李九鼻间的泥土。 “去去,莫要动手动脚。”想来自己还被玛朵那妮子轻薄过,李九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我司马苏凤志在四方天下,心系万国少女,”苏凤仰天长笑,声音悠悠,漫漫黄沙中,带着满满的苍凉。李九静静的看着这国公之子,他当年是不愿意留在金陵城才走得罢。 苏凤笑过闹过,声音渐渐低迷了下去,微微抖着身子,几分自嘲,一双妖瞳媚眼如丝瞥向李九,尽是蛊惑之容,“你若是个女子,我苏凤倒不介意同你双宿双栖,隐匿这狂沙林野。”可惜李九一双玉瞳,怎的偏偏是要坐皇位的那人? “去你的罢。”李九本是歪着脑袋瞧苏凤,此刻直直看着这人的眼,心中忽而有了一瞬的慌乱,紧忙起身避开那人的脸,“胡说八道什么。” “小九九,你且放宽心,哥哥对男子可无甚兴致。”李九的闪躲倒是令苏凤觉得好笑,饮罢水囊中最后一口,翻身站起,微微耸眉瞧着远方,面容在烈日下恢复了肃穆。 “走罢。”李九没再接话,她不明白苏凤这忽然转变的亲昵唤话是否代表了什么,幼时这人骗自己时,也是这般小九九的笑称的。 在最初发现这沙海不对劲时,两人便停了横冲直撞,四方定向,八方求位,两个半罐子水加在一起好歹也有个小满罐子,忙活了一夜,倒也算是辨明了方向,寻到了之前密林的方向。 “是要走了,今日许是有雨。”苏凤抬头,望着远方乌压压的一片云,眉头愈发紧了起来。在这莫名的沙地,按理来说雨水犹如甘露,可不知道为什么,望着这乌云压顶,心中总是有隐隐的不安,总觉得似是一切没有这般简单。 “这边的天气倒是古怪,如此风雨云卷之势,按理不该有这般黄沙地势的,凶兆,凶兆啊。”李九跟在苏凤身后,借着高大的影子阻挡日光,深一脚浅一脚,最终细细碎碎唠叨不停。 直待那团团乌云犹如神助般顷刻间翻滚到眼前,滂沱大雨倾盆而下,还未曾走上几步的苏凤一手抹去脸上的泥水,一手拽着李九,一面咒骂这这个小乌鸦嘴,既是知道好的不灵坏的灵,还总是爱瞎扯。 “你怎的跟个老头那般,骂起人来没个完,你瞧,前头不就是那林子么,”李九被骂得委屈,瘪着嘴,不太高兴。 “是,你不似老头,你最是聪慧,”风雨交加本就走得辛苦,这雨水将沙泥地浸染得一塌糊涂,半只脚下去,片刻才能起来,李九力气小,苏凤顾了自己还得顾他,心情莫名烦躁。 “不过几步路了,你莫再扶我了,”风雨嘶嘶,声音太大,李九一手挡在额前,大声嘶吼,“你先前去!这雨水过大,恐是泥水冲动了阵眼,若此刻将那般人放了出来,我可是真没气力阻挡了!” “你自己可是行?”苏凤抚去进入眼中的细碎头发,回头吼着李九。雨水冲刷之下,这呆子显得愈发瘦小了,衣裳浸湿裹了身形,显露出那细细的胳膊细细的腕子,整个身子单薄一片,似一吹便倒,偏偏不知道这人哪里来的力气,咬牙前行,还不忘朝自己摆手。 “快去快去!”一张嘴便有雨水混着泥沙溜入口中,李九呸呸的吐着口中的污浊,头也不抬的朝苏凤摆手。 “……”苏凤看了眼李九,再回头望了望前方不远的密林,终是再无犹豫,大步朝前迈去。 成团的乌云似要将天际压盖,下头的化作雨水,上头的翻滚而至,一如开闸,愈下愈大。走了过久,着实有些脱力,李九双手抹去面上的雨水,从背囊中取出厚毡长衫,将身形圈住。适才雨水阻隔,苏凤或是瞧不清楚,可自己却是十分明白,大哥给的天蚕软甲遇水后恢复了几分弹性,雨水之下,过分干瘦的身材倒是更容易显示玲珑,也亏得苏凤并未有过怀疑,李九苦笑着朝已经爬到树上的苏凤招手,加大了步子,一脚一脚踏入泥坑。 “……”脚下忽然的吸力却令这半分苦笑僵硬在唇边,李九轻轻了动了动腿,却是丝毫没有动荡,唯有雨水噼噼啪啪的打在泥沙地上的声音。望着一如海绵将雨水吸附其中的黏腻泥沙地,李九心中忽然有些不安,脑中印过一个恐怖的词汇,这般想着,脚下的力量一点点放大,然而却真如苏凤所说,好的不灵,坏的灵,李九抬眼望向四周,终是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不再动荡,自己没有猜错,这一片,竟是那鄂温克的禁地,响月沙,死亡流沙。 细沙吸水下沉,沙浆松软一如泥浆,便是那淹没马群牛羊的流沙地。 两人闯进来的时候天干物燥,并未察觉这沙地有何不妥,然雨水落下方知奥秘,李九望着不刻间便埋至大腿的沙泥,心中深觉无力。流沙不比沼泽,边上没有可以使力的地方,一两人之力,根本无法将人救出,反而会将救人者拖累。 然而这传闻中的死亡沙海又偏偏十分磨人,你若不挣扎,或许几日几夜方会没顶,直至活活晒死。李九抬头,任凭雨水由头顶滑落颈脖,最终隐匿入胸口,望着在树枝上朝自己兴奋摆手的司马苏凤,面上腾起浓浓的苦笑,有些无奈的闭上眼睛。李九,你本便不是这世间的魂魄,终是要以这般落魄狼狈的死法离开了吗?这具身子的身份不就不属于你,连同太子殿下的秘密,朋友,亲人,还有天沐……大哥,小九若是没了,你登上了皇位,报了父母之仇,是否永世可以开怀了? 垂了的眼帘将一众雨水与日光隔绝在外,眼中的一切归于黑暗,然而耳边的噪杂声却愈发清晰,噼噼啪啪的雨落之音,泥沙吞噬雨水那般贪婪,似是能听到那强大的呼吸声一般。 “小九?小九?李九……李九!”夹杂在风雨声中的声音令李九猛的睁开双眼,是幻觉吗?那般熟悉!那是自己日夜都在思念的声音,是临死之前上天的恩赐吗? “小九!抓住绳子!”风声雨声似乎在一瞬间都小了下去,唯留李天沐的声音那般清晰,穿过天际,直击魂灵。望着不远处焦急面孔的大哥,李九的眼角无声划过泪水,混杂的雨水一同滚落,再无法分的清楚。 “大哥?……”李九轻喃,不可置信,“大哥!”终是再也无法抑制心慌与恐惧,歇斯底里嘶吼出声,“大哥!” “大哥在,莫怕,有大哥在,莫怕。”瞧着几近崩溃的李九,李天沐心口紧紧揪着的疼痛,直扯得呼吸都要难受起来。 “嗯……嗯。”大哥若在的话,自己无需任何勇气与伪装,只要李天沐在,只要他在,自己定然会平安无恙,定然会的。李九抽着鼻子,许久未敢动弹,此刻终是敢于使上力气,听话的朝前探手,将绳索取了过来。 第168章 天神 “缚腰,束腕,十字胸前。”李天沐身上披着油布,头上的遮蔽却早已经不知丢至何处,雨水顺着额头留下,滴滴答答的落入泥水。 “嗯,好……”皆是大哥当年教过的手法,李九动作间身子一点点陷落,心中却再无惊慌,手脚利落的将绳索套在身上,顶着风雨抬头灿笑,“大哥,好了!” “……”李天沐身后的苏凤望着此刻的李九,心中却是莫名的堵滞,同这呆子在一块这般久,嬉皮笑脸无赖扯皮的模样倒是见得多了,如此这般双眸尽是光彩,一张脸洋溢的满是信任与喜悦却地从未见到过。李天沐,这个大哥在你眼中,竟是这般重要的吗? “小九,可是相信大哥。”李天沐抿唇,紧紧的盯着泥沙已然没了腰间的李九,一双眼深沉幽冷。 “小九何曾不信过大哥?”李九扬眉,尖尖的虎牙熠熠生辉,如何都瞧不出是那受困之人。 “那好,听我说,你照做,可好?”李天沐的声音是自己都从未听过的温柔,似是生怕惊吓了这孩子,言语轻轻却掷地有声。 “大哥,你说罢。”李九点点头,双手扯了扯绳索,以示回应。 “往前倒,将未陷下去的半个身子平趴入泥沙之中,”李天沐沉眉,一字一句告知着李九,“双臂伸直,后腿放松,胸腔使力,一点点将腿脚拔出摊平。”望着李九十分听话的跟随自己的指示动作,整个身子几乎全部陷入流沙,李天沐眼皮微动,不自觉间死死的咬住的嘴唇,任凭腥甜的血水裹着雨水在口中盘旋。 “腿脚上来的时候整个身子会一点点下沉,小九莫怕,只要头莫要陷进去,尽量让身子保持平衡,”李九唯剩半张脸在泥沙之外,李天沐握着伸缩的手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直直的望着李九。 “……”下颚嘴唇已经陷入泥土,李九说不出话,艰难的探出半个头,努力的朝李天沐眨眼,无声诉说,大哥,小九准备好了。 “差不多了,”一直僵直身子未曾动弹的李天沐眼皮微动,回头扫了一眼尚在树下的苏凤,言语中带着命令,“呼气间我拽,吸气间你拽,平直着身子,莫要做错。” 望着面若阎罗的李天沐,苏凤玉容挂上苦笑,怎的,自己便这般不令人相信,竟是想害了你这呆傻的小弟兄不成,“放心罢,李九亦是我苏凤的兄弟。” “……”李天沐沉凝,无声的扫了一眼苏凤,不再多话。 转过头,两人一齐屈膝伏地,一呼一吸之间,小心翼翼的拖拽着绳索,将半浮于沙泥之上的李九一点点拢近。 雨水大颗大颗的砸在脑上,背上,再空不出手来抹掉眼前的泥水,李九双眼微痛却不愿意闭了眼,望着一点点靠近的大哥,只觉呼吸间似隔了春秋几载。 靠近密林的地面渐渐不那般松软稀疏,感受到身下的黏腻吸附渐渐小去,李九有些艰难的抬起下颚,迷迷蒙蒙中,大哥似乎松了绳索朝自己跑来,真的是大哥吗?一切不该是回光返照只是虚幻吧?眼皮越来越重,脑中逐渐迷蒙,李九终是垂了眼,整个人陷入沉沉昏暗的混沌之中。 …… “我说李天沐,我堂堂国公嫡子,怎的说也是未来的国公爷,如何讲也不比你个大皇子低了多少身份,我凭什么要听你的使唤?”司马苏凤跟在李天沐身后,不远不近的甩着胳膊,斜着眼睛瞧这大皇子,撇嘴不满。 “……”李天沐打横抱着李九,瞧着这小儿湿透的衣裳,不着痕迹的将自己的油布披风把人裹起,迎着风雨,大步走在前头,未再搭理身后细碎之语的司马苏凤。 “你家小九比你有意思得多,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这个人倒是生的愈发没劲了。”李天沐不搭理李九,苏凤无趣,踢踢踏踏,想来李天沐儿时也似李九这般,同自己翻墙爬树,一双眸子亮晶晶,做了错事一同受罚,晃眼间,年月长长,幼时的同伴形同陌路,这世道也变了天下。 “林中的生死八门可是你们布置的?”李天沐忽然张口,声音不咸不淡没有情绪。 “嗯。”自己絮叨了一路这李天沐都没搭理自己,甚至将李九捞起后,都似藏了一般不让自己瞧上一眼,直往怀里塞,此刻对方问话,苏凤微微撇嘴,冷冷答话。 “白学了那许多年,毫无进步。”李天沐却是不像苏凤的坏心情,言语间似乎有些轻松。 “呵,你那宝贝小九九布置的。”司马苏凤忽而咧了嘴,十分感兴趣的盯着李天沐的后背,还不忘多加一句,“按理说这是你们司教所的课程,我可是旁听而得,不比你们正经的学生,还以为你们都是这般水平呢。” “小九尚且年幼,能做如此,我心甚慰。”李天沐却是说起瞎话毫无脸红,甚至没有半分停滞,这次十分快的接了话,总之一副护犊子模样令人磨牙,自己的小李九如何都是最好的。 司马苏凤有些呆滞,这李天沐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大皇子么?也是,这宋家老大儿时便是那般无耻,不过是这些年的装模作样,众人都将他那正儿八经的表象所迷惑罢了。 “你去那屋中生火,”不远的前方一座简陋的竹楼,灰褐色的长竹被雨水冲得油光发亮,成串的雨水由屋檐落下。 “那你呢?”苏凤侧头望着前面的竹楼,走至李天沐身旁,低头想看清楚李九。 “这附近有条小河,我带李九去洗洗泥沙。”李天沐抬头,日光从云层中一点点映射而出,倾盆而下的雨水似猛然间关了闸,随着被风卷走的云层,滴滴答答间再无半分落下。耀眼的光晕照在脸上,李天沐垂了眸,半张脸陷入阴影之中。 “我也要去洗一下。”苏凤抬起手,遮蔽日光,紧跟在这大皇子身后。 “你去生火。”李天沐却是突然停下了脚步,直直的立在原地,声音中再无玩笑,透着煞气,“小九幼时受过寒,最是畏冷。”话语落毕,不再停留,大步离去。 “……你”苏凤无畏李天沐,管你什么大皇子,愈是命令愈是令其心中不愉,可听闻这人的后半句,却是犹豫起来,前些日子自己不过玩笑的将李九推落入那积水的瓦缸,这呆子便病成那般模样,果真是体内尚存余寒,底气不足,所以生得这般孱弱干瘦。一面想着,苏凤倒是停了脚步,不再跟着李天沐,低头朝那简陋的竹楼走去。 “李天沐,”苏凤忽然回头,朝着李天沐的背影淡淡一笑,“你倒是对这地方熟悉的很呐。” “……”怀抱李九的李天沐听闻话语停下脚步,侧了脸,日光下苏凤只得见这人半张颜面,淡淡开口,声音低沉而粗哑,“响月沙,鄂温克的死亡境地,也就你司马苏凤能这般愚昧带我小九糊涂硬闯吧。”话已说完,不待苏凤回音,李天沐已经别过头,大步离去。 “……呵,”司马苏凤妖瞳亮起,微微眯眼盯着远去的两人,“李天沐,你真如李九想的那般,又似在我面前做的那般,对这异性的太子爷如此好么?”喉中的碎语没有太大的声响,除却自己,无人能听到,苏凤转身推开竹门,嘴边的轻笑一点点逝去,最终挂上一副冷冽的面容。 响月沙旁鬼竹林,林中一湾琉璃潭,流水波光绕四方。 “呆子,纵是随意问个小儿都知,这个地方闯不得,进不得,偏你这般通透心思也会被骗了去。”李天沐轻轻将李九放下,一点点掀开傻儿身上的披风,温热的手抚过李九的耳垂,无奈的淡笑。 泥沙黏腻,沾染着黑黑黄黄的污秽,李天沐鞠了一把水,就着润湿的手,一点点擦拭着李九脸上的脏泞。 修长的手指划过那有些干裂的嘴唇,李天沐的动作停顿了下来,端着水的手微微轻抖,不经意间抖落在李九的颈脖之中。 沁凉的潭水带着寒意,被李天沐抱得久了,身上好不容易有了些暖意,此刻那冰寒的滴水似划过混沌的灵光,李九猛的一个激灵,睁开了眼。 “醒了?”李天沐手掌微动,掌中那不多的潭水随着动作低落于地,滚入琉璃谭,另一只手抚在李九的唇上,却未曾离开,由上至下,嘴角淡笑,就这么瞧着李九,声音柔和。 “……嗯”喉间的声音有些干涩,清浅的声音从唇齿间发出,带着主人都未曾发觉的初醒娇音,几分迷糊,几分清醒。似乎有些不适应忽然的亮光,李九微微抖了抖眼皮,再待睁开瞧得清楚之时,便见一对墨色的瞳子直直的盯着自己,那一如星子的颜色中似乎能瞧见自己的整个面容,占据其中。 “可有不适?”李天沐轻轻拂去李九唇间的泥泞,摩挲间不着痕迹的收回了手。 “……”喉中依旧不是太舒服,李九轻轻的摇摇头,“不过是脱力了,休息过后便应无碍了。”眼前的人是大哥,是李天沐,自己没事了,大哥在,自己果然是不会有事的,不是做梦,更不是回光返照,大哥如那天神降临般救了自己,李九嘴角翘起,双眼弯弯,满面的喜悦藏掖不住。 第169章 清洗 李九的声音沙哑绵软,带着干涩与无力感,声音拖曳,一如猫仔。李天沐静静的看着怀中的人,不过月余未见,这小儿愈发瘦了,似是高了一点,又似长的不一样的一般,然而究竟哪里不一样,却是说不出来瞧不清楚。 “大哥?”见李天沐静静的望着自己,不知道为何,李九心中微微有些慌乱,干涩的嘴唇微微张开,轻声唤语划出唇间,有些不安。 “大哥在。”李天沐眉眼微动,将这孩子的情绪看在眼中,心中不知道何处一点点软了下来。说完话,李天沐朝一侧退了半分,一手抚上李九的肩头,微微助力,携着李九撑扶坐起。 “大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李天沐的手掌带着暖暖的温度,覆在肩头十分舒服,冰凉的身体似是有些不适这忽然的温度,李九不禁打了个寒颤,浑身一个激灵,未待李天沐回话,一声大大的“哈湫”从鼻中喷出。 “可是冷?”李天沐眉头微皱,轻轻拍着李九的后背,并未回答。 “有……有一些冷,不过……不过应是无碍的。”李九吸溜了一下鼻涕,抬头望着李天沐,笑得几分呆傻天真。 “如今雨才过去,还有凉风,你身上尽是湿漉,吹不得,先洗了罢,换身干净的衣裳再去烤火,免得着凉。”李天沐侧头从肩上取下包裹,不再看李九。 “……”初醒的时候有些懵懂,只顾满心欢喜的瞧着李天沐,此刻看着眼前大哥沾染得一身的泥泞,李九才忽然反应过来,适才自己是从泥水流沙中被救起的!这般想来,傻儿才后知后觉的低下头。 不看倒是不知道,这般瞧下,李九猛然间面色发红,似被火燎了一般,再顾不得那琉璃潭水的沁凉,连滚带爬的跃下了水,激起一片水花,哗哗作响。 “不冷吗?”听闻声响,李天沐回过头,眼前的景致令他本就不错的心情愈发愉悦起来,如墨的双眸一点点漾上喜意,嘴角不着痕迹的翘起。 李九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发,细嫩的两腮还有黄褐色的泥沙,脏脏的一张猫脸腾起红晕,烧得粉嫩,半张脸埋入水中,一双眼直愣愣的瞪着自己,水底咕咚咕咚的升腾着气泡,十足的娇俏可爱,那般生动,一如儿时。李天沐一只掌蠢蠢欲动,直想揉揉这乱蓬蓬的脑袋,再配上那星子般的眼,此刻的李九真如一个毛绒的小玩物,令人忍俊不禁。 “唔……咕嘟……”水下的李九探出两只手,拔在石壁边,一面摇头,一面从水底咕咚咕咚不知道说着什么,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头身乱动眼睛却一直盯着李天沐,那目光中也不知是防备还是羞怯。 “也是,水下无风,或许不如岸上这般凉。”李天沐本意是想取出干净的衣物,避开李九,走得远些,待这呆子自己洗完收拾好再过来,此刻却心中微痒,望着这呆子傻乎乎的模样,忽然不愿意走开,微微眯起的双眼起了逗弄的意味,抿起的嘴唇淡淡咧开,宣示着主人家此刻的好心情。 可水中的李九却没有这般开心了,适才随意低头,却是瞧见自己的衣裳已然完全湿透,甚至有些地方经过了沙石的剐蹭已经损伤片片,露出内中的皮肉,而那天蚕软甲过水之后完全没有了那紧实的弹性,一如轻薄的棉纱,经过水汽一同,勾勒出并不如何傲人,却也小有几分的玲珑身材。若,若不是那脏污的泥印子同沾染衣物的沙石,定是完全瞧了个清楚罢!愈是这般想着,李九心中愈是懊恼,一点点又沉了下去,恨不得整个身子埋入水中。大哥,天沐他应是没瞧见什么罢?也对,若是看见了,早该疑惑了,此刻大哥如此镇定,应是什么都未曾发觉的。李九眨了眨眼,心中微微松口气。 “你这是在作何,裹了那般多衣物,不觉沉么?”李九将水面咕噜得犹如开锅,李天沐盘腿坐下,心情大好,翘起嘴唇调笑着李九,“怎的不将脏破的外裳褪下,这般扭捏倒不若幼时了。” “我……”大哥的表情一本正经,不过是那眉眼略微较平日里柔和了些,如他一贯对自己的模样,并无什么特别之处,也是,他一向如此,怎的会如自己一时错觉所想,逗弄自己呢?李九心中有些惊慌,大哥,大哥说得没有错,自己这般反应是不是太过了些?不合常理对吧?好像确实是那样,若,若是正常的男子,此刻怎的也该褪了外衣,至少褪了外衣才下水的,自己这样,似乎是有些惹人怀疑了。李九脑中千回百转,一双手紧紧得扒着岸边的石头,眼睛不时眨着,瞳孔放空。 李天沐瞧着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呆子,心中划过层层涟漪,那本是若有若无的笑意此刻却尽数泛在嘴边,如何都似乎掩饰不住,许久,许久未曾这般开怀了,上一次是何时?李天沐盯着李九,似是过往已有几分朦胧,不知道为何,自己瞧着这呆子,心情总会莫名的舒坦。 “……”是了!想了许久,似是突然下了决心,李九猛的瞪了眼,偌大的瞳子一时间有个光彩,亦有几分决然,只见这小太子爷一个猛子扎入水中,平静无波的水面一时间没了动静。 “这是作何?”李天沐有些吃惊,微微探了脖子,清澈的水面印着天上的云彩与岸边的树影,瞧得几分朦胧,李九似乎在做什么动作,随着手脚摆动,身上的泥沙有些腾起,水中略微夹杂着几分浑浊,教人瞧不清楚水下那人儿的动作,只留不时间冒起的些许气泡,证明下头的李九意识许是清明。 哗啦哗啦……忽然的一声脆响伴随着四溅的水花,一件湿淋淋沉甸甸的外裳被李九打仗般使了浑身的力气抛至岸上,动作间踩踏了浮水,半个身子露于水面片刻,阳光下银装素裹浑身似披着细碎的金光。 李天沐一时还未反应过来,便见那细白玲珑的身子已经沉没水中,似乎就在眨眼间,自己已然错过世间最绝美的风景。 “大哥说的是,那外裳确是十分沉沓呢。”李九弯了眉眼,笑得天真烂漫,心中长吁一口气,没错了,这样准没错了,一点都不奇怪了吧,若是男儿该是这般做的对吧? “……”一直表情冷俊的李天沐此刻却是破了功,这呆子,这呆子竟是真的听信了自己随意的戏语!想起适才瞧见那并不清楚的一瞬,这寒冰冷颜的大皇子面容却是腾的窜红,胭脂般的颜色一时间控制不住的朝两颊烧去,趁得整张脸生动而真实。 “李天沐,你傻不了几的杵在那里做什么呢,瞧瞧你身上脏的,怎的不赶紧洗了,还待有人伺候不成?”忽然而来的声音伴随着脚步蹬蹬,激得李天沐背脊泛起阵阵寒意,浑身一个激灵,条件反射的猛然回头。 “太阳有这般大吗?”司马苏凤还未走近,远远的瞧着李天沐泛红的双颊,有些不解的抬头望天,继而点头,喃喃自语,“也是,这雨后的日头着实几分毒辣,不过这样也好,洗个痛快也不会受寒了。” “你来做什么,”适才确实呆了片刻,此刻的李天沐却是已然回过神,猛的站起来,挡在渐渐走进的司马苏凤前头,一张脸恢复了冰冷之色,那双眸子却是更比平日里更添了几分寒意。 “啊?”司马苏凤一面解着腰带,一面抬头,望向李天沐的神色中带着几分不解,眨眼间有些疑惑和莫名其妙,“你们来这里做什么,我不就来这里做什么?洗个澡不至于摆出这副杀人的样子吧!”说完苏凤抬腿朝后看了看,一如琉璃宛然澄清的水面露出半刻脑袋,有些错愕的瞧着自己。 “……”察觉到苏凤想要越过自己窥探的意图,李天沐心中登时不爽,阴霾顷刻间占据了身心,不禁黑了面容,瞪向苏凤,挺直了身子,一双眼中满是寒意。 “你这是做什么?”被阻隔了视线的苏凤有些莫名,心中亦腾起几分火气,这李天沐今日里发什么神经,一直这幅要杀人的模样盯着自己,想来李九遇险自己确实有几分责任,若不是李天沐及时出现,或许这小太子爷今日便真的折在这里了,可之后自己也有尽力帮忙啊!不至于总是这般态度对待自己的老友罢! “你去那边洗。”李天沐并非没有瞧见苏凤眼中升起的怒意,却是毫不在意的直直盯着他,面容中的煞气并未退去,单臂微起,指尖轻勾,指向隔开十分远的密林下游。 “你……我……”苏凤教这人弄得有些莫名其妙,心中不愉起了逆反心思,一双凤眸微微亮起,嘴角勾勒几分妖魅的淡笑,直视着李天沐,淡淡道,“我还偏就要在这里洗了。”李天沐,你是当真以为是我害了你这九弟吧,你是疯了吗?朝中那般碎语流言疯起的时候,我便已经躲到了西北,这皇位,你还真当所有人都有兴趣么? 第170章 争执 这般想着,心绪却渐渐飘远,苏凤眼中的光芒却是一点点淡去,心中渐渐蒙上苦涩,或许从另一方面说,这位幼时老友这般想自己也无错,自家的老头子,确是有这般心思啊,身为司马家的嫡子,又岂是一两句话便能撇得干净的呢? “不行!”望着司马苏凤一时一变的表情与眼神,李天沐却并未去想清楚对方的感悟,也没有兴趣去了解他的心思,只坚持着推搡苏凤,铿锵有力字字坚决。 “什么不行……”司马苏凤显然已经走神,一时间有些忘记了两人适才在说些什么,抬起头挑眉,有些不解的看着李天沐。 “你,不,可,以,在,这,里,洗。”李天沐直直的盯着司马苏凤,一字一句,十分执着,完全没理眼前人的心思早就已经千回百转不在这里,唯独自己十分执念这个话题,活似对方要做什么十分要不得的伤天害理之事。 “……”平日里果断决绝的大皇子梁王爷,此刻竟是显了小孩心性,那表情有如儿时同自己夺玩具那般,幼稚而执拗,司马苏凤一时忍不住失了笑乐出声,也是偏执了起来,“李天沐你发什么疯,你待说说,我如何不能在这儿洗了?还能脏了你的水不成?” “确是会脏了这水。”李天沐双眼微微眯起,点点头,心中自觉这司马苏凤倒是有几分自知之明的。 “……”本是随意胡扯的司马苏凤此刻瞧着李天沐认真的神情,一时气急反倒笑弯了嘴角,今日的李天沐丝毫不似梁王,倒是显现的同幼时的宋家大皮猴一个模样,岁月荏苒,那张惹人生气的儿时玩伴的脸同此刻依旧惹人生气的大皇子的脸重合在一起,又在眨眼间虚影破碎,司马苏凤收了表情,渐渐腾起不羁与妖冶,那本是无谓淡笑的脸也一点点退了温度。 两人犹如争夺地盘的苍狼,眸中皆是带着火光,未见武器却教李九都能瞧出剑拔弩张的对峙气氛。 “你们莫吵了!”怎的两个这般大的人了,倒跟小孩子那般吵起来了,李九观察了片刻,也没搞懂这二人在做什么,不就是洗个澡么,怎的还能闹成如此啊,况且这地方如此大,大哥今日是怎么的,怎会这般小器呢,丝毫不似他平日的模样了。 “大哥,苏凤也没沾染多少泥沙,他既未嫌我脏,便教他在这边冲洗一番,应是无碍吧。”瞧见俩人不搭理自己,李九探出头来,摸摸鼻子,扬声唤话,心中却是想着你们这般闹下去,我何时才能起身啊,还不若赶紧洗完赶紧离开,我也好出水啊,这般泡下去,莫不说着凉不着凉,皮都要泡皱了。 “你瞧,你家好弟弟也是这般说的,”苏凤似是得到了莫大的肯定那般,一张脸顿时笑得灿烂,越过李天沐,将腰带丢至一旁,嬉笑的扫了眼李九,眼中赞许,“还是李九这个弟兄好。” “你叫他什么。”身后的声音却是寒气乍现阴风测测,李九猛的抬头,无辜的眼睛盯着李天沐,心中莫名惊慌,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惹了大哥的不愉,怎的这张自己最是熟悉的脸一时间这般惊怖。 “叫……叫苏凤啊……”李九扒在石块之后,心中不解,吞吞吐吐,自己是哪里叫错了吗?还是说这般唤司马家大公子太过随意?可大哥一向不会同自己计较这些啊。 “苏凤……”喉间滚过这个名字,李天沐眉头紧皱,心中堵得厉害,苏凤苏凤,你们两个何时关系如此好了?苏凤……这么娘气的名字,往日里便不觉得好听,今日想来,果然是如此糟糕难听得紧!简直令人生恶! “你家大哥的意思是,你得唤我苏凤哥哥,如此才合规矩。”司马苏凤虽是不知道李天沐在发什么疯癫,可却是十分有兴趣调笑这一脸困惑的李九。一面说着,蹲在水边瞧着石头后面露出半个脑袋的李九,心下欢喜,探出胳膊想要拍拍这呆子的脑袋。 “你不是想洗吗?”阴风阵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包裹着几分令人不安的气息,苏凤不知为何,顿觉后背发寒,激起一身汗毛,防备的回过头去。 “那便好好洗个干净吧,”怎奈即便直觉敏锐也是晚了几分,眼看着李天沐黑着一张脸狠狠的盯着自己,腾起的脚已经升至面门,苏凤心中悲鸣自己的失察,猛然起身想要躲开,然而依旧是迟了一步,堪堪躲开脸即退无可退,便眼睁睁的看着这夹着风声的一记猛踢落在自己肩头。 一个背后阴招腹黑使坏,一个毫无防备生生受力,李九瞪大眼,一脸错愕的瞧着平日里正直威严的大哥一脚将司马苏凤踹落至老远的水中,有些不知所以的眨眨眼,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若是没看错,司马苏凤落水的那一瞬,大哥嘴边,是得逞的轻笑吗? “李天沐你个王八蛋!背后出阴招你还要脸不要!白瞎你还封了王!这般卑鄙无耻!”司马苏凤扑腾着水冒出头来,对于李天沐使坏简直不敢置信,一张脸气得一时一个颜色,流水沁入眼中,染得一双妖瞳赤红之色,愤怒不甘又十分憋屈的砸着水花,一张嘴再不择言,破口大骂,丝毫再无皇宫贵族的气质。 “口出秽语,不好,不好。”岸上的李天沐却是心情好了许多,一扫适才的阴霾遍布,微微抬眼看着水中狼狈的苏凤,嘴角淡笑,低低出声。 儿时打架闹腾确是常事,大些之后皆为长子的两人倒是收了几分心性,纵是玩笑也再不动手,再之后,便是这天下大变,宋家也遭逢巨难,那一直陪伴左右的阿沐虽是没了亲生父母,却是即刻被封为大皇子,自此便是君臣,也自那时起,父亲的所作所为自己也渐渐瞧不清楚,而这最是亲密的阿沐与自己,也终究为了种种缘由,形同陌路。苏凤从水面瞧过去,岸上的李天沐身上皆是泥沙水渍,面容亦无往日的净尘无染,左右皆是泥渍沙印,那副向来坚毅的一本正经也一点点柔软,披覆着星星点点的日光,再无那般背负万千的距离感。 “来,说是一道洗,便是一同才好,独独丢下你,倒是教苏凤心中多是愧疚。”司马苏凤扬起一片水花朝岸上撩去,眉眼带笑,嘴角挂了几分友善,眨着眼一本真经的瞧着李天沐咧嘴笑。 “无妨,我不若你那般脏污,你自己好生洗个干净,”撩起的水花溅在脸上,身上,李天沐微微侧头,躲开水花,面色未变,眼中的墨色却在不自觉间渐渐清亮。 “你莫不是有何隐疾,怕是叫我瞧了去?”苏凤不理会李天沐这一套,一把将浸湿的衣物褪下丢至岸边,自觉不着痕迹的比划着肌肉,挑衅的看着李天沐。 水浪杂着声响推波助澜,李九掩到石后,心中腹诽着窥探这这两人那般幼稚的纷争,便是儿时几人的笑闹,也未曾这般不着调过啊。 “……呵,”李天沐侧身,随意的靠在石块之上,斜睨了一眼苏凤,虽未出声响,眼中的轻蔑却是更加教人恨得牙痒。 “我不同你讲,”苏凤懒理李天沐,论说吵架,他大皇子向来是无声胜有声,煞是无趣。 “小九九,来给你苏凤哥哥擦擦背,”瞥了一眼闭目养神的李天沐,苏凤自感没劲,回头看向李九,抬起胳膊摆摆手,要说还是这个小家伙更有意思些,最起码有一句回两句,嘴巴虽是毒,却是要有意思得多了。 “我给你搓背?你想得倒是美!”李九本是一直避开这两人的傻闹,此刻瞧苏凤望向自己,翻起眼白,撇嘴不满,说话间一点点将自己沉入水中,隐入石块的阴影之中,眼中几分心虚几分防备。 “小太子爷学你大哥这一套便是不好玩了,”苏凤被拒倒是毫不在意,掬了把水挥到脸上,洗净那面上的尘沙,水流顺着好看的下颚滴滴答答,阳光下这张脸愈发的妖冶,苏凤摇摇头,甩去头上的水珠,双臂划过,朝李九游去,一双眼满是笑意,“你不帮我,那苏凤哥哥便帮你搓搓背罢,莫说我是国公爷的公子,却不似你们弟兄这般端着架子的。” “你别过来!”李九生生被唬了一跳,来不及想出好的理由,生硬的激动拒绝脱口而出,瞪大眼紧张的瞧着几步之外的司马苏凤,心下一时间惊慌失措,完全没了主意。适才为了不惹大哥怀疑已经褪了外裳,此刻仅着里衣,透水的料子可以将内里乾坤一览无遗,若是这人靠的近,再要动手动脚,她真没把握能遮掩得过去。 “你若是这般闲,便服侍我罢,倒不吃亏。”水中突然炸起波纹水花,溅起的水雾四散,李九挥手挡了眼睛,再待挪开,便瞧见眼前的李天沐,宽阔的后背已然湿润,透出劲匝的肌肉,近在咫尺。李九默默的垂了眸,再次潜入水中,露出半个脑袋,隐入李天沐的影子之中,水面上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大哥的身影。 第171章 老友 “唷!舍得下水了!你反应这般大倒是容易让人误会我欺负了你家小九九似的啊。”苏凤闭眼挡住水花,再待睁开,有些意外的看着突然而至的李天沐。 “既是司马大公子邀我多次,总是拒绝,似乎是太过不近人情了些。”李天沐直望向苏凤,踩着水底的石块,高大的身子一如磐石,将李九阻隔在身后。 “可我现在不愿同你耍了。”苏凤扬起嘴角,侧头抬脸,有些桀骜的望着李天沐,顺手一把抹去脸上的水花,上前推搡着这大皇子的肩膀,想要越过去找李九。 “无妨,我愿来寻你。”李天沐一改沉默不语的作风,有一句接一句,十分配合,唯独那坚毅不动的身子愣是不动分毫,将苏凤阻隔在前。 “你这人,今日是不是脑子哪里有些毛病?”纵是自己如何不屈不挠,也越不过这人的故意相拦,苏凤比李天沐矮上一点,此刻有些不愉的抬头,十分不解这李天沐到底想做什么。一时阻这, 一时阻那,一时一个花样百出,终归就是和自己过不去,想来这几年并未和这梁王故交有什么见面的机会,也不至于招惹了他去,怎的,依旧是觉得自己谋害了李九吗? “那头的水比较干净,同去,”答非所谓,李天沐完全未曾理会苏凤在说什么,只觉这人似乎说不通,也懒得再多做解释,不若直接将人带走来的方便。这般想着,便动起手来,推搡着司马苏凤朝前扑去。 本是待在影子中的李九眼前忽然一亮,白光凛凛的水面上,自己的大哥同司马苏凤纠缠在一起,齐齐朝水中扎去,这般画面登时令李九瞪大了眼,咕咚咕咚的冒着气泡,心中面上皆是震惊,大哥……大哥今日怎的有些怪怪的? 一直好好讲着道理同歪理的司马苏凤,却是完全没预料到这李天沐竟是又动起手来,直呛了几口水,挣扎着费力挣脱疯子梁王的束缚,朝水面冲去,噗的一声冒出头来,有些狼狈的大口喘着粗气。 一个是不设防备,十分窘迫;一个却是有预谋的动作,随即浮出水面的李天沐显然要坦然潇洒得多,日光下随意甩了甩头,依旧挡在苏凤的面前,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水,有意无意间似乎带着无声的挑衅。 即是道理讲不清,说话说不过,那便不再废话了,苏凤气恼,再懒得想究竟这人今日是如何了,手脚齐动,带着哗哗的水花直朝李天沐扑去。 “……”两人打得愈发远也愈发激烈,李九看得目瞪口呆,瞧着大哥湿漉漉的头发和有些通红的脸,一时间心中漾起喜意,李天沐,许久未曾这般恣意了。 掩入石后,李九散了发,不再顾忌远处的笑闹,一点点疏通长发,掬了流水冲洗着发中的泥沙,琉璃潭清澈见底,淡淡的波纹夹带着阳光,一下一下泛着亮晶晶的光芒,李九探出头瞧过去,那两人许是闹得乏了,不再动作激烈,皆是摊开双臂双腿,平平的漂浮在碧波之上,随着那星子般的点点白光,煞是逍遥。 这两人,倒是自在的紧,李九抿嘴一笑,有些无奈的摇摇头,扶着石头从水中一点点出来,纤细的脚踩在青苔遍布的卵石上,滑溜而微痒,瞧着那两人不时的你撩一下水,我瞪一下腿,心中逐渐放松,心情也一点点好了起来。借着石块的阻隔,扫视四周寂静无人,迅速的褪了湿腻的衣裳,将李天沐备好的干净棉衫抽过来,手脚麻利的紧忙换上。 “……”纵是浅浮于水面,李天沐的视线却是一直未从李九这边挪开,有意无意总是瞧过来,石块后细微的水声更是引起了他的注意。瞧着李九躲在石后悉悉索索,忽而间岸上的衣物滑动,李天沐的视线下移,便瞧见一只细细的脚正探出石块作乱,许是不好使力,几下力气间未曾取得想要的东西,石块后忽然冒出半个凌乱的小脑袋,皱拧着眉,微噘着嘴,紧接着一只皓腕犹犹豫豫的探出,电光火石间将岸上的干净衣物嗖的牵走。 这呆子,李天沐嘴角不自觉的上扬,心情这一刻间大好,暖暖的日光沁凉的潭水,或有或无的淡淡微风,岁月,本该是这幅模样吧? “喂!你们两个再这般泡下去!便要漂远回不来啦!”李九换好衣裳,挽起裤腿,小腿浸在水中,抬起脸朝着远处的二人扬手。 “……”本是无意的喊话,却似那不经意的电闪灵光,穿过水面二人的大脑。李天沐猛的挥了下水,半个身子潜入水中,不再仰卧。 “走水路,去下游?”似是一同沐浴的交情,司马苏凤一时间也有了相同的默契,扑腾了几下稳住身形,定定的瞧着李天沐,眼中放着光彩。 “嗯。”虽是不愿赞同苏凤的话,可依旧不得不说两人这次想到了一块,李九这随意的话语确是无意中启发了自己。响月沙是不能再走了,林中布置了生死八门,生门已毁,仅凭他们三人这般闯入,亦免不了一番恶斗,且最后想要破阵也是十分的麻烦,而有水必有路,此刻若是走水路,必然能有其他的出路。 “那还等什么,赶紧走啊。”苏凤咬牙切齿,那乞颜乌玛朵最好是走得快,否则被自己逮到,便是有老八那家伙护着也无事于补!且他也不相信,若是老八知晓这异国公主有心要害死自己同李九,还会一心护着那异瞳玛朵! “你俩嘀嘀咕咕说什么呢?”瞧着本是互不搭理到冷面互殴的两人,此刻你一言我一语有问有答,李九弯了眉眼,踢踏着水洒向游近的两人。 “说你虽是愚钝,却是蠢人有蠢福,倒是一枚副将了!”司马苏凤猛的探出头,似个动物般甩着脑袋,咧了嘴露出半嘴的白牙朝李九灿笑。 ……这话怎的听着是好有好事情,却似在拐着弯骂自己呢?李九扬眉,撩了把水洒向苏凤,不同他计较,“可是商量出了对策,找到了出路?” “沿着水路,直接去下游。”李天沐比司马苏凤慢了几息,此刻从水中踱步而出,浑身滴落着流水,长发及腰,垂顺柔软,将平日里内敛淡漠的一张脸衬托得温润如玉,抬眼间宛如星辰。 “……喔。”李九抬眼间有些怔怔,这个模样的大哥,同平日里,太过不一样了些,直瞧得人心口纷乱,却又移不开眼。 “诶?小九九,你哪里来的干净衣裳?可是还有,给哥哥我也弄一身?”苏凤从水中爬出,带水的面容兴奋的表情令这绝世公子平添了几分妖魅。 “大哥给我准备的,没有了。”李九晃晃腿,梨涡浅笑,双目无辜。 “裤腿放下去。”李天沐随意的拧了湿发,回头瞧见李九一双赤足在水中踩踏,本是舒展的眉头微微皱起,眼神再不自觉间微微闪躲,喉头滚动,声音又带了几分命令之音。 “喔……”李天沐的话纵是无理霸道,李九都一向是惟命是从毫无出息的,此刻瞧着大哥微微冷下的面容,虽是不解,也紧忙起身,有些无措的蹭了蹭脚上的水渍,将裤腿松下,覆了那比面容白净的纤细小腿。 “你家这个当大哥的管得还真是宽,似个宫中的老姑姑一般。”苏凤拧着自己的湿衣,凑在李九耳边,低声碎语说着闲话。 “不许说我大哥坏话!”李九呲牙,同样小声,鼻头微皱,以示不满。 “得……你们是一家人,我是外人。”司马苏凤佯装受伤,捂了把心口,却见李九不过笑眯眯的瞧着自己,并无安抚之意,只是一脸笑意,自觉好笑耸耸肩头,连声哎哎朝前大步踱去,身后一串水印在日光下明晃晃亮晶晶。 “哎!等我!”李九被逗笑,甩了把头发将脚塞入靴中小跑着跟了上去,走了两步不忘回头,笑脸盈盈的朝李天沐挥手,“大哥,快一些!” “嗯。”若是熟悉李天沐的下属自是最清楚不过,这梁王殿下最是讨厌湿漉漉黏答答,然此刻这浑身滴水的大皇子,却是毫不在意的跟在两人身后,任凭身后滴滴答答如同落雨那般。 李九同苏凤的对话虽是刻意低语,却并未小心避忌,尤其那苏凤,一言一语间还不时挑衅的朝自己瞥来,一旁的李天沐听得清楚明白,懒得同他计较,而李九脱口而出的认真维护却教自己心间那般温暖舒适,似是心中最柔软的地方长出了花儿,麻麻痒痒的感觉,十分陌生,又十分……钟爱。 “大哥,你是如何寻到我们的?”三人围着炉火,李九侧着脑袋,烘烤着浓密的长发,有一下没一下的疏通着发结。 “老二发了信号,我恰恰在永乐城郊,便追了过去。”李天沐上身赤膊,随意的歪坐在竹椅中,微微阖眼,声音低哑,“寻到他们之后便清楚你们被算计了,这般便寻了过来。” “容儿竟是发觉了不妥?”司马苏凤正在啃食油布包裹未曾湿透的牛肉,满嘴冷油,含含糊糊。 第172章 又是一位夫人 “老八发现的,”李天沐斜睨了一眼司马苏凤,本是不愿意回答他,却瞧见李九也巴巴的望着自己,终是配合的回答,“你们走了没多久,老二夺了车重新驶回商道,老八起身间发现外头的地貌起了疑心。” “我便说容儿没这般心细。”苏凤撇嘴,悻悻皱鼻,那傻妮子估摸着自己都没了也想不到的。 “你莫胡扯,”李九白了一眼苏凤,再次瞧着李天沐,有些疑惑,“那段路我们也走过,并未瞧见有什么不妥的,小八应是也没有地图,他是如何发现的?” “你还未明白啊,”苏凤不顾李九嫌弃自己,手一扬将油纸抛入火炉,滋滋冒起一串焰火,橘色的火焰印照在每一个人脸上,苏凤摸了摸嘴,言语间有些不愉悦,“从你落入那流沙之中我便想通了,鄂温克虽说有许多荒芜之地,却都是风沙石砾,地上的砂土再小也是粗石泥块,而你想想,我们当时分道扬镳时候的扬沙与地上的蒙尘,” “皆是细沙,且风起不扬,脚过成粉……”此刻的李九才回过神,细细想来,这次被算计着实不该,一是太过信任那玛朵,二是明显的痕迹却未曾好生观察,想来,若是天薇夫人知道自己教出这般弟子,必然是十分幽怨的罢。 “不错,这都是附近有流沙的明显线索。”司马苏凤马后炮打得想,拼命点头。 李九有些羞愧,往日里并未多么用心在思过所好好做过功课,大部分的时候皆在嬉笑敷衍,不过课业,既然自己无心当皇帝,那何须做的多么优秀,心中一向是这般找的借口,与其道貌傲然,不若说就是懒惰而已。然这皇子课业皆是有用的东西,此刻想来一点一点应该都是太傅用心挑选过,再好生择了师傅传授给这帮天之骄子,自己,确是辜负了。 “话说回来,你为何会在永乐,”苏凤没有李九的自觉,错了便是错了,逃过一劫便是福运,多想无益,瞧着舒适浅卧的李天沐,几分不解。 李天沐侧过身,微微抬了眸子扫了一眼苏凤,又瞧着低头不语的李九,心知这孩子必然又在歉疚了,这般想着,心中竟是微微心疼,几分不忍,不若说些什么,令这呆子转移视线也好。 “我来寻人。”李天沐薄唇轻启,言辞淡淡。 “寻人?什么人?”司马苏凤抬头望过来,有些不太明白,亦不是十分信任。 “寻一位夫人,”望着同样抬头看向自己的李九,李天沐抬手拍了拍她的额头,抚手之间几分亲昵。 “夫人?!”李九同司马苏凤一时间齐齐喊出声,互相望了一眼,皆是瞧见了惊诧。 “怎的?你们有线索?”李天沐倒是有些惊奇这二位的反应了,一直半眯着的眼一点点张开,探究的望向二人。 “大哥寻的,可是一位被唤作云夫人的奇人?”李九瞪大眼,坐直身子,想起兰若姑姑的话,“锁魂定命,滋魄解毒,舞河云秀,云夫人。” “我不知道你们说的是谁,也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人,”李天沐皱眉,云夫人,何许人也?“听你们的口气,是要去寻这位云夫人?” “我们带那玛朵公主去舞河城,便是寻云夫人给小八解毒的。”李九眉头蹙起,心中有些疑窦。 “原来如此……”同老二会面的时候有些急,想着小九许是遭了难,便再未顾忌其他,原来竟是如此,李天沐一时间陷入了沉吟。 “那你寻的那位夫人,是何人?”李九没再追问,司马苏凤却不想放过,妖瞳印着炉火,明明灭灭,邪魅阴测。 “故人,”李天沐瞥了一眼苏凤,心中有些犹豫,是否该将事情告知李九知道,默了一瞬,瞧着直直盯着自己的两人,终是斟酌开口,“一位知道当年真相的故人。” 当年的真相,此话一出,在场的两人皆陷入了沉默。 司马苏凤眼皮微微抖动,当年那场大火,一直是自己心间的噩梦,焦土木桓,凄凄哀鸣,无不烙印在自己心间,然而他也明白,父母的死更是李天沐心间永远的结,无论是耗费多少时日,又或是任何代价,也不会阻挡这个老友追查真相的脚步。终有一日,他会查明一切罢。 “那……大哥,”李九眼中划过痛楚,甚至有些不敢抬头向李天沐,父皇,当年的一切,真的是父皇做的么? “嗯?”李天沐一直盯着李九,瞧这小儿低着头迟疑说话,轻轻应声,喉间的温软无声的安抚着眼前的李九,一如那句,大哥在这里,小九无所畏惧。 似乎感受都了莫名的力量那般,李九终是鼓起勇气抬头,将心中的话问出声来,“大哥可是寻到了那位夫人?” “快了,”不知道是说给李九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李天沐眼中划过一丝火光,转瞬即逝,顷刻间便恢复了墨色的瞳仁,“我在永乐遇见了一位母亲的老友,她有提及一些线索。” 瞧来大哥也就言尽于此了,李九会意,不再追问,只是随意提及,“可是胧月楼中的兰若姑姑?”那位姑姑认识苏凤,还有苏凤的父亲同爷爷,且她看向自己的眼神过分震惊,那飘忽的神情似乎是透过自己,瞧见了其他人,若说当年的故人,便只有这位一眼看穿自己女儿身,且并未拆穿的老姑姑了。 “正是,”这几个呆子携了玛朵,定是在公主府待过,也见过那位兰若姑姑了。李天沐虽说未曾朝这面想过,却也不感奇怪。“兰若姑姑只说一位故人在舞河,若是我见到了她,定然能知晓许多当年辛秘。” 李天沐的话令三人一时间陷入了沉默,各怀心思间再无多话,唯留炉子中的火焰一时高一时低,木柴不时间噼里啪啦。 又是一位夫人,又是舞河城,李九陷入沉思,脑海中似有什么东西滚过,却似砂砾般,一待攥紧却消失流走,抓不到真相,想不明重点。 李天风去舞河寻一位能治百病的夫人同五姐治病,小八同自己去舞河寻一位云夫人解毒,大哥也去舞河寻一位夫人解开疑惑,若是同一人,兰若大可不卖这个关子,可若非同一人,世间真有这般多的巧合吗?不过一个边陲小城,不过一位隐士夫人……那个繁盛熙攘的舞河城,究竟藏了多少秘密? “事不宜迟,差不多收拾收拾出发罢。”司马苏凤最先缓过神,吃了过多的冷食油腻,嗓子有些干涩,此刻苏凤一面灌下水囊中的冷酒解渴,一面从架子上取下半干的衣物,随意的罩在身上。衣裳上的水汽经过炉火的蒸腾,烟雾袅袅,苏凤披挂在身上,披散的长发垂在肩头,妖冶的眼神宛若异世仙人,李九抬头,瞧着这番光景不禁失笑,“此刻瞧着司马大公子倒是有些绝世模样,腾云驾雾如若仙者。” “这般久了你才发觉,莫不是太过迟钝了些,”苏凤听着赞美,心中有些高兴,扬眉拍拍李九的脑袋,直夸这小太子有眼光。 “观中的老道也是这般模样。”李天沐起身,一把抚开苏凤摸在李九头上的手,冷言冷语。 “他那就是嫉妒。”苏凤撇嘴,却并未因此丢了好心情,哼着小曲儿,收拾着自身,虽说衣物头发皆弄得乱七八糟,也是有滋有味自觉满意。 “呵……”今日的李天沐格外话多,要么回话要么冷语,即便懒得多说,也是哼哼唧唧给足了反应。 “走罢……”平日里没发觉这两位大哥如此幼稚,李九心中好笑,一手推了一个背,催促着朝外赶人。 “急什么,徒步走,跋山涉水的,哎。”司马苏凤朝前挪着步子,口中虽是抱怨,却也未停下脚步。 “响月沙至多半日便会降雨,烈日吸雾,大水润沙,已然形成一方自己的云雨气候,要离开的话还是趁早些的好。”李天沐望了望天上的云彩,眉头紧皱,大步走在前头。 “你们瞧。”行至沙边,李九愕然,望着雾气腾腾的沙海,心中感慨。 “此刻正是沙水蒸腾的时候,上一层的水汽便会这般消散,滞留在云海。”李天沐抬头,伸了胳膊挡住烈日,这云雾缭绕的沙海,确是令人震撼。 “乞颜乌玛朵这小妮子!倒是连时间都算准了!”司马苏凤恨的牙根腾,想来当时她喊着要下车休息的时候,便是算准了起雾的时辰,一直拖到夜里,明月当空,什么都瞧不清楚,流沙也再无痕迹。 “若想报复,还待先出去罢。”李天沐没有回头,身处敌国,且地势不明,任谁也没有十足的把握的。 “大哥,我们定然会没事的!”瞧着李天沐有些沉重的背影,李九三两步追上前,一如儿时晃动着大哥的衣袖,咧嘴灿笑。 “嗯,”李天沐回头望了眼李九,心下的焦躁似在无意间消散,伸手揽了这呆子的肩,轻轻拍打。心中几分困惑,这两日是怎么了?为何每次瞧见这小太子的一双笑眼,心中总是莫名的愉悦? 第173章 水路 “……”走在前头的是好弟兄,走在后头的却是落单的苏凤,此刻这绝色公子一脸幽怨,瞧着前头扶肩搭背的李九同李天沐,心中不愉,忽然大步上前,一脸木然的钻到两人中间,昂头挺胸走得潇洒,似乎一切都该是如此那般。 “你这傻子。”李九被突然的力气推开,瞧见这一脸骄傲的苏凤,抿嘴轻笑。 “……”李天沐抽回手,虽是不爽忽然靠近的苏凤,却也未再因此毁了好心情。 林中本就没有路,顺水走的话更是尽些蜿蜒崎岖,乱石嶙峋。三人并排走了不过几息,便乱了这一左一右一中间的步调。李天沐手中有长剑,一如兄长,前头开路,李九不愿离得远了,紧紧扯着大哥的衣角,亦步亦趋,跟在身后,司马苏凤手中虽拿了把小匕首,却并未如何动作,跟在二人身后,时而离得近了,时而离得远,一面四处瞧,偶尔回头望,充当警觉的断后军。 这琉璃潭不知源泉而出,烈日当空,沙海茫茫,却是丝毫不见干涸的痕迹,三人走得乏了,李九提议做了个简易的小竹筏子,虽说看上去并不如何牢靠,且流水能从筏子下渗到快要膝盖处,三人只得露出半管腿,屈膝稳住身形,打坐般杵在那竹筏之上。看起来有些滑稽,却也倒省了几人不少力气,一路顺流而下,速度倒是快了许多,日渐西沉,李九摸着脑门的汗,嘴唇皱巴有些破皮,这日头,晒得狠了。 “大哥,可是听到水声了?”李九咕咚了一下口水,声音有些发涩。 “本就在水道,没有水声,还待何声音?”苏凤不管不顾的一屁股坐在筏子上,正襟危站了这许久,浑身都是酸乏的,就令这水透湿了衣裳罢,他实在是累得紧了。 “不是这里的声音,”李九回过头,瞧着苏凤歪歪扭扭的坐在筏子上,半个身子浸在冒上来的流水中,有些好笑。 “确有声响。”李天沐抬起头,声音从喉间滚出,并未有多大,却透着笃定。 “……似乎……”李九不着调,李天沐却是惯有的沉稳,苏凤凝神,透过哗哗的流水声,确似听见有微微的轰鸣之音远远传来,不禁疑窦,“这是什么动静,听起来不小的阵仗啊,前头河水汇集了吗?” “管它江流湖泊,总归是有路的,能走出去便可。”李九撇嘴,抵着膝盖有气无力。 “不对,”李天沐的声音忽然大了几分,平日里沉着的声音此刻似乎没那般冷静,透着几分不安与揣测,眉头也一点点皱了起来。 “怎么了大哥?”李九向来是了解李天沐的,大哥不似苏凤,是说偶尔会开玩笑,可这般时候绝对不会无的放矢,他定然是发觉了什么。 “……这声音,”坐在水中的苏凤猛然站了起来,妖冶懒散的脸也在顷刻间严峻起来,声音中带着几分不确定,犹犹豫豫,“这声音不会是……” 李天沐回过头,望向苏凤,轻轻的点了点头,似乎在肯定对方得的想法,那面适才还有些猜忌的表情此刻已经转为肯定。 “到底是什么?你们别光自己知晓,也同我讲啊!”李九有些着急,左看看右看看,这两人一路来都不对付,此刻怎的忽然那般有默契,且是心有灵犀都不说一句话,似乎光就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干着急。耳边的声响已经由适才的低低翁鸣转为轰隆巨响,过大的未知声音震的李九愈发心慌,急不可耐的拽着李天沐的手臂,紧张的摇晃着。 “小九莫怕,”李天沐低头,拍了拍李九的脑袋,带着安抚的表情里却是一双凝重的眼睛,让一眼望进大哥瞳仁的李九愈发不安起来。 “到底……大哥,到底怎么了?”李九抬头,咬着嘴唇,若说自己这些年怕过什么,她还真是无所畏惧的,可眼下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似乎在讲什么严重的事情,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最可怕的,是这两人的态度同自己的未知啊。 “你可是相信大哥,”李天沐神色未变,依旧这般看着李九。 “大哥,你若再不说究竟发生了何事,小九真是生气了。”李九皱眉,这两人不会是想着法子戏弄自己吧。 “李天沐,你真是磨磨唧唧的,也将小九想得过于脆弱了些,这家伙可是谋过兵法上过战场的。”倒是苏凤再忍不得,快言快语,有些看不惯向来狠厉的梁王,将一个小弟保护得这般模样,“李九,同你讲吧,前头是瀑布,此刻水流这般湍急,我们是停不下来了,就是你想的好法子造这竹筏,一会啊,我们就要顺流而下,是生是死,便是靠天命咯!” “瀑布?”李九想回头,脑门上的一只大掌却稳稳得钳住了头,令她动荡不得。 “大哥?”心中有些困惑,李九抬起头,适才司马苏凤说的话她还未完全想明白,大哥为何攥着自己? “莫要怕,左右不过一跳,你闭眼随着我便好。”李天沐拍了拍李九的脑袋,掌中的力气松了几分,顺着头发抚下来,轻轻安抚。 “噗……”原来大哥是在担心自己害怕啊,李九心中漾起满满的暖意,那份情绪一点点溢出胸口,流露眼中。一双星子眸笑得弯弯,这般仰头瞧着李天沐,一脸笑颜。 “大哥,小九可是胆子大的很,不过瀑布,何惧之有?”想来自己也算与水有几分孽缘了,即是这般,定然是不能怕了它不是。 “我便说你将这小子护得过头了些,真当是那琉璃做的小太子啊,你家九弟疯起来,可是唬得了不少人的。”这呆子不过一对眸子生的清澈,容易教人蒙蔽了去,实际却是自己领教过的,满肚子不是黑水便是坏水,他会害怕?呵,司马苏凤不屑一顾,也不知道李天沐何时这般护犊子了。 “不怕便好,”李天沐并不纠缠,却也未松开手,声音淡淡,没有什么情绪,难得的对司马苏凤的挖苦没有反应。 “……”白瞎说了这般多吗,两兄弟都不搭理自己,司马苏凤自觉无趣,没劲的撇嘴。 “大哥,小九还有一事不明。”大哥已经恢复了常色,李九挑眉,寻了机会,急忙开口。 “何事?”李天沐已经转头望向前方,水流的速度已经越来越快,轰鸣之声也已经不绝于耳,瞧来,快要到了。 一手握着大哥搭在自己肩头的手掌,李九抿嘴,心中偷乐,一把声音不自觉间天真烂漫起来,“为何听闻是瀑布,你同苏凤都似大惊失色的模样?不过便是跳下水去,至多是比平日里高了些许吗?” “……”面容严峻的李天沐有些僵硬的回过头,一张平日里本就没有多少表情的脸此刻更是精彩十分,坚毅俊俏的脸木了几分,终是做不出合适的表情,似乎十分为难的瞧了一眼李九,又原样转了回去。 “……”司马苏凤嘴巴张合,呆呆的望着这一脸认真询问的李九,一时间都想不出什么话来取笑他了,这,这,这人呆蠢也是要有限度的,往日里没见这呆子在权谋策略上有如此愚钝过啊,简直……总而言之,无话可说,苏凤心中词汇搜刮而过,终是无力告罄。 “原你非是不怕,不过无知,”李天沐脑中回过神,心中感到好笑,嘴角微微向上泛起淡喜。这呆子,果然还是那般模样,自己适才的安抚,瞧来都是喂了狗了,难怪她竟是完全无惧,也对,无知无惧,纵是她这么多年的行事作风不是? “你用用你的脑子好不好,李天赐,我的太子爷殿下!”自己究竟是如何择选了他一同上路的。 “方先生说过,不耻下问是为荣,”李九回头,不甘示弱,朝着苏凤咧嘴呲牙。 “……”望着吃憋的苏凤,李天沐嘴角的笑愈发明显,这呆子,若说要论起伶牙俐齿胡说八道的,确是无人比得过她去。 “可知何为瀑布?”笑谈归笑谈,可必要的解释还是要同她讲清楚的,李天沐正了色,一面凝眉探路,一面询着李九。 “河水断层,再无阻隔,高空坠落,”李九抬眼,地阔常识,多少还是记得的,可这个,危险吗? “我们的竹筏子若从高层冲出去,会待如何?”想来这孩子长年生活在宫中,心中未曾有概念,许是情有可原罢,李天沐循循善诱,极尽耐烦。 “冲出去……”李九眨了眨眼,声音渐渐低了下来,似乎喃喃间正在思考,“冲出去的话会比流水落得远,最终砸在水面上,四风五裂,而我们……会落水。” “你再用你的头发丝儿想想看!若是冲的远了,底下没有潭水,或是远处的水没有冲击力,较为浅了,会如何?”司马苏凤头一次有了恨铁不成钢的心情,火急火燎不耐烦道,“再退一步讲,你可是能预测这落水的高度?如若过于陡峭高耸,真当我们这般落水不会粉身碎骨不成?”水流愈发急了,说话都似扯着风声,苏凤紧紧的攥着竹筏上的绳索,恨不得将这蠢货一脚踹下去。 第174章 天沐知心 “……这……”几息前还信誓旦旦大言不惭,此刻李九的一张脸却是慢慢降成青白之色,难怪,便是大哥那般沉稳的秉性,适才也会露出这般表情,瞧来,还是将自己想得过于聪慧了,面对实际的危险与可怖,终只是个天真的小儿罢了。 “无妨,左右不过落水。”李九变了颜色,李天沐却已经缓过神来,这呆子,后知后觉的,倒也是知晓何为害怕的呀。 “说得倒是轻巧,我还真是不愿意同你弟兄死在一起,”苏凤不乐意,一张脸满是别扭,“更莫说罢,溺死摔死都是最难看的。” “人都没有了,谁要理你好不好看,”李九苦笑,脑中尽量让自己冷静,“也就是说,我们要尽量贴近落水才最是稳妥对吗?” “那是肯定啊,直面下方纵是最深的,水压搅下,也不会有奇奇怪怪的凶险动物,若是能这般入水,应是性命无忧。”苏凤从水中爬起来,水势太急,筏子上已经有些坐不住了,“可你说的都是废话,瞧着这速度,你我几人已如浮萍,哪里还有力气控制不成?” “弃了筏子便可。”李九正步跨在筏子上,有些左摇右摆,眼睛盯着前方,面色已经沉静。 “这个情况弃筏子,怎么被卵石砸死的都不知道。”话虽是晦气离谱,司马苏凤也已经内力微沉,努力稳住身形,瞳中已是认真的神色。 “都莫说了,将要到了。”李天沐站在最前方,抬了胳膊微微摆了下手,身后斗嘴胡扯的两人一时间都不再说话,紧紧的抿着嘴唇,神色严峻。 “你们说的都无错,一会看我手势,挥下便跳,莫迟莫早,头朝后,脚向前,平覆水下,莫要挣扎。”水速已经越来越大,轰隆的声音一点点遮盖人声,李天沐说完,便不再出口,微微回头扫了一眼李九,墨色的瞳子深邃笃定,带着一闪而过的担忧,不留痕迹的回过头。 筏子随着流水忽上忽下,李九同苏凤都屈膝弯腰,低头扬眼,紧盯着李天沐那稳固不动的右臂。 “跳!”声音被轰鸣声淹没,李天沐瞧见眼前豁然开朗的地势同奔流不见的水花,小臂如刀猛得划下,动作间整个人犹如飞鱼,直直的扎入水中。 李九已经被水流的巨响弄得心慌不已,此刻正死死咬着唇,强行控制着内心的不安,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李天沐的手臂,待瞧见那摆下的动作时候,心中猛的一个激灵,眼皮抖动,似条件反射般闭了眼,脑中一片空白,随着重力倒下,直觉晒得滚烫的身子被冰凉覆盖,耳鼻口皆失去的判断,一瞬间,唯留随波逐流。 失重的感觉猛的袭来,心脏似被突然提起,要从口中跃出那般,呼啸的水声同风声不绝于耳,李九紧紧的闭着眼,手脚也不知道是什么动作,心中来不及做任何回想,似在一息之间,疼痛感从脚底传来,顷刻间便把包裹了全身。“完了完了,姿势没摆好……”直到脸拍在水面上,砸得鼻梁生疼,整个人重新被冰冷的潭水覆盖,李九的脑子里就划过这么一句话,继而一股巨大的力量反冲之下,将整个人重新弹出水面。 还未来得及睁开眼睛,头顶砸落的水带着巨大的力量,又重新将人扑入了水中,“唔……”一直好好闭气的李九本以为已经重见光明,却又重新被卷入了水流,一时没来得及好好准备,大口的潭水冲入鼻腔,似是直接要搅入脑中那般将人吞没。 手脚齐齐挥舞,李九心中忽然有些慌张,无法适应这无边的黑暗,胸腔中的难受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这般感觉是那么熟悉,当年,当年在谷中落入潭底,手脚皆被绳索束缚,将整个人拽着朝下坠去,也如现在那般,李九使劲的挣扎起来,奋力朝上游去,奈何那瀑布坠落的水将潭底搅成了一团小漩涡,好不容易探出头来,又被巨大的力量拽了回去。 “抓紧!”宛如天外之音一般,李九没有听得太明白,身体却不由自主的靠了过去,两只手宛若寻到了救命的稻草,紧紧的攥住伸来的胳膊,心中似得到了莫名的鼓励,一鼓作气探出头去。 “大哥!”激烈的旋涡中露出半个头,湿漉而狼狈,眼神却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李九兴奋的松了气,张开嘴大喊出声。 “这个呆子……”李天沐心中默骂,挥手想要捂住李九的口鼻,却依旧是晚了一步,旋涡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掀起的巨大水花铺面而来,张大嘴的李九同紧紧抿唇的李天沐同时间被淹没齐齐被卷入潭底,再瞧不见踪迹。 阳光从水面落下,夹在在流水的缝隙中,将潭底耀得十分梦幻,李九看中怀中双眼微阖的李九,眉头紧紧皱起,这个孩子,依旧是那般冲动,还未瞧清楚情况便松了卸防。 “阿娘……天沐……”李九的意识已然有些松散,脑中零零散散的划过细锐的白光,手脚不再被控制,一如那孩童手中的布偶,飘在水中,绵软无力。 “……”没有了李九的束缚,李天沐手脚得了力气,拖了人从潭底游出旋涡的区域,直待察觉手中人的不对劲,回过头来,已然丝毫感觉不到怀中人的力气,李天沐顷刻间慌了神,胸腹中被本就被水流压迫得难受,此刻更是呼吸都要停滞了般。 阳光露了些许在李九的脸上,半分暗沉,半分斑驳,随着水流,流光溢彩。李天沐再未多想,一手拖住李九的后脑,将人轻轻的带了过来,一手掰住怀中人的下巴,纤瘦的手感令他眉头愈发深锁,再无多余的动作,这一向肃穆的大皇子,微微侧头,轻轻的覆上了李九的唇。 冰凉柔软的触感那般陌生,又那般令人悸动,李天沐心中微动,在这渡气的瞬间,胸腔中似是什么东西觉醒了那般,一时之间豁然开朗。 涌入腹中的温热空气令脑中的画面渐渐清晰起来,李九似被胸腔剧烈的疼痛唤醒,猛的睁开眼,便被虚白的日光晃了瞳子,紧接着整个人剧烈的咳嗽起来。 “醒了?”李天沐正在一旁换衣服,听见动静瞥了一眼李九, “你说你瞧着那位置不对,你也往里跳?果真是呆!”司马苏凤光着膀子披散着头发,有一下没一下的帮李九抚背,一面擦拭着嘴边的水印,一面轻笑。 “咳咳咳咳咳……”李九急着想辩驳,一口气堵在胸腔,咳得双眼通红,愈发激烈起来。 “……缓一下,喝口水。”过大的声响引得李天沐回过头来,递过一个水囊,不冷不热道。 这场景,这言辞多么熟悉,李九白了一眼苏凤,心中苦涩,在这异世间醒来时候,便是如此,承了你李天沐一次又一次的救命之恩,若要说报答,该是如何还得清楚。而当年的青葱少年,如今已然成长为翩翩公子了。大哥,幼时便是这般冷酷的表情,讲起来,还真是一点都未变化呢。 “得得,不笑你了,”苏凤取了李九手中的水囊,瞧着这人通红的面容,不时白着自己的眼神,眉头逐渐松展,心中的担忧也一点点烟消云散。 “我可是昏了许久?”李九喝过水,胸中的滞痛一点点平复下来,面容也不再那般绛红。 “我们也才上来。”苏凤将拧干的衣裳抖开,阳光下透着水雾,飘飘袅袅。 后知后觉的李九朝着透下来的阳光,心中一沉,猛的坐起,直待瞧见身上的披风,才松下一口气来。 “……”坐在一侧的李天沐斜睨着李九,心中轻笑,这呆子还真是做惯了男子,没有半分身为女子的自觉,待你现在察觉,不早被人瞧了去,如此想来,心中顿觉庆幸与担忧,所幸自己来了,可日后如何?将这呆子捆在自己身边不成? 一直以来,自己都是十分清楚心中的所欲所求,一步步走来,皇子的权势,府中的亲信,宫中的眼线,未来的道路,在自己脑中,都是明确而清晰的,李天沐一直知道,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唯独一直对李九那莫名的宠溺与在意,一贯认为是因为那心中早已有的将来所衍生的歉疚。直到适才在水中的那一瞬间,眼看着这呆子的生命一点点逝去,又在自己的怀中恢复了气息,心中那般从未有过的起起落落忽而令他明白,原来这么多年以来自己一直都想错了,李九,李天赐早就不是一个愧疚对象般的存在,在她的眼中,他瞧见了自己的欲望,那是携手天荒的妄想,那是从未存在计划之中的最大意外……他,心中竟是一直有她,在自己都未察觉的时候,这份情愫早已生根发芽,渗透倒身体的每一个部位。 侧眼瞧了一眼李九,这呆子已经生龙活虎了,一如幼时,不论经历了什么,转眼间,总是眉开眼笑,似乎唯一需要操心的,便是下一顿吃什么好,呵……这样的李九,这般养在宫中也难得拥有纯粹心思的皇裔,这般进可入沙场,退可守家国的女子,自己这般内若阎罗的黑心人,又凭什么去拥有? 第175章 乌篷马车 “大哥?大哥!”清脆的声音划入脑中,打断了李天沐的思索,回过头,便见李九养着脸望向自己,眼中巴巴的像在询着什么问题。 “何事?”这双眸子同之前一般模样,又似有了不一般的颜色,李天沐忽然有些不敢瞧,避开眼,言语间恢复了冷淡。 “……”大哥,似乎心情有些不好,李九眨眨眼,咽了下口水,小心翼翼道,“我是想问,此刻该如何办?” “你说呢?”李天沐回过头,却没有再看李九,一张冷俊的面容对着司马苏凤。 这懒散公子此刻正半躺在石块上,外裳随意的扑在胸口,微微阖眼,十分惬意,瞧着李天沐望向自己,有气无力道,“还待如何,都入了百鸟境地了,直接入城,待明日便可回舞河了呗。” “到百鸟城了?”李九瞪大眼,一脸吃惊,不过一日一夜而已,怎的可能这般快便横穿这么多城市?这么算来,岂不是比二姐她们还要快得多。 “准确来讲,是到了百鸟的管辖区而已,”苏凤微微张开眼,抬手指着远处的山脉,黑色的影子连成一片,苍苍茫茫,“你瞧那头。” “山吗?”李九有些困惑,站起身,仰头望着远方,远处是延绵的山群,万里无云,倒是照得十分清晰,不过是离得有些远了,瞧不清楚实际,顺着山脉一点点望去,忽然定格在一片莫名的建筑上,墙体高耸,连成黢黑的影子,巍峨壮阔,延绵在群山之上,不时掩入山体,不时露出痕迹。 “大安护国烽火脉?”李九心中有些激动,回头望向苏凤,待瞧见这人含笑点头,肯定了自己的答案,喜悦之意从胸腔中曼处,他们真的回来了!大难不死的回来了!李九屈膝蹲下,攥了苏凤的胳膊,使劲摇着,宣泄着心中的喜悦。 “散了散了……,再晃胳膊都掉了。”苏凤笑着瞧李九,这呆子总是这般,喜乐之时一如孩童,全身都是感染力,教人无法阴霾担忧下去,似是如他那般总能莫名的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那般。 “注意姿容,莫这般疯,”瞧着过于亲昵的两人,李天沐心中漾起几分不快,一张本就有些冷的脸一时间更是黑如墨砚,声音也带着几分寒意。 “喔……”李九紧忙松了苏凤,这般下意识的言听计从,令苏凤心中好笑,瞧起来,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自己说什么都不理会的李九,原是这般怕李天沐的。 “……”表面上的听话,却是换不来背后的乖巧,李九躲在李天沐背后,悄悄的举起拳头,皱了鼻子,无声的朝大哥的背影做着怪动作。 “诶李天沐!你九……”一旁的苏凤瞧了个清楚,一时间笑开了颜,猛的从地上一跃而起,便要朝李天沐告状,怎奈话未说全,便被扑过来的李九掩了口鼻,剩余的话全部在不情愿中吞落入肚。 “休息得差不多了,走罢。”瞧着二人愈发亲近,李天沐心中愈发不愉,可未曾想明白的心思又令自己的心情十分矛盾,一方面他不知道如何面对李九,面对自己,只得避开,冷语相对 ,另一方面,却又瞧不得她同别人走得亲近,平日里令自己欢喜的一颦一笑,在这个时候,不知道为何,那般碍眼。 “走了走了。”李九松了苏凤,警告的抬起拳头,快速比划了两下之后,悻悻起身, 无需再走水路,走不了多远便能瞧见炊烟村庄,三人雇了辆小驴车,随着嘎吱嘎吱的声音,颤悠悠的朝百鸟城走去。 “三位安答想来是远道而来罢,赶上我也是运气了,如今百鸟的城门关得早,咱们哪,便能赶上那最后的时辰,若是晚那些许,便只得在城外的撩子中过夜了。”赶车的是个老头子,头发稀疏,却有一脸浓密的胡子,十分健谈。 “是来得远,我们从永乐过来的,可是累够狠,”李九四肢摊开平躺在柴草之上,眯缝着眼睛瞧那一点点西沉的日头,有气无力。 “永乐城哪?确是远,我便瞧着你们似那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老者的声音渐渐模糊,李九的眼皮有些发重,一点点的落了下来,那张时刻带着淡淡浅笑的面容也恢复了常色,虫嗡鸟鸣也似乎一点点远离。此刻的李九说不清几分朦胧几分清醒,有意无意间,陷入了沉思。 水下的时刻,她都想起来了,这么多年以来,一直都在苦恼的身世,还有细碎的记忆,在那沁凉的水侵占头脑的一瞬间,却是全部都记了起来。 她名阿酒,李酒儿,民国148年,一场莫名的大火席卷了自家的宅院,直待寻到母亲,火舌已经吞噬了出口,陷入火海的母女两人再无生路可寻,浓烟呛入鼻腔,胸口阵阵生疼,意识模糊间,唯独听见母亲声声凄唤,酒儿,酒儿,活下去,不要怕,活下去……原来那一直盘桓心中的呼唤,真是母亲。李九眼皮微动,直待自己艰难的睁开眼,朦胧间瞧见母亲取出一块莹莹的玉石,喃喃间似在念着什么未曾听过的语言,直至最后力不可支,终是闭上了双眼,唯听母亲厉声大喊,“入水!回魂!”所有的一切戛然而止。 李九猛的张开眼,目中尽是半醒的茫然,这许多年,皆是寄住在母亲的旧友家中,而那几年,那位叔父火烧寺庙,烟催旧佛,终在那年,火起后墙,而那位叔父,也得了那终不见青山在,豪杰一夕化为烟的因果循环……作恶多端也好,救国英雄也罢,终归是尘归尘,土归土,唯在自己心中留下一个慈祥故人的印象,这般往事想来,却已经似是隔了一生一世那般,仿若上个世界的过往,已然带不起心中任何涟漪,那个李酒儿,就如记忆中那般,已经葬身火海,而那涅槃重生的,却已经是这大安的太子殿下李天赐,李九头中有些痛,微微拧了眉,不自觉间抬手扶额,有些事情,她想不通,母亲那句话是何意思?母亲手中的玉石又是什么?自己魂穿异世,是否同那一切有关系,而母亲……心底那番挂念似乎在冥冥之中令自己相信,母亲,也同自己一起来到了这里……但是阿娘,你究竟在何处?你可还记得酒儿? 驴车噶然而至,四周的声音伴随着赶车大爷的细碎唠叨,一同重新传入耳中。李九坐起身,有些茫然的望向四周,这般熙熙攘攘人声鼎沸,仿若隔世般,不过才两日一夜罢了,似比往日多了十分的人间烟火气息。 “哎……待入城之后,得寻了个地方好生洗洗吃喝一番!”司马苏凤伸了个懒腰,牙间恨恨道,这两日,着实将他折磨得够呛,“想我司马大公子,翩翩美儿郎,倒是跑来一路受这许多苦。” “我待瞧见你时,便没见过你有几分干净的模样,更是何曾对得起那金陵第一美男子的称号。”李九也一跃下车伸了伸胳膊腿,对于苏凤的言语不屑一顾。 “……”本欲反驳,却是忽然发觉,李九说的,似乎是没错。自打入了这西北,同这李家皇子成了弟兄,自己还真待没何时干净利索过,甚至在永乐城还扮了回女儿!这般想着,苏凤浑身一个激灵,心中腹诽起来。 一个黑面神在前头,两个玉面儿郎紧随其后,吵吵闹闹争执不休。直待轮到三人,李九同苏凤方在李天沐的白眼下闭嘴,垂了脑袋老实的跟在后头。 守卫高大,里外各几层,一方出城,一方入城,人虽多也噪杂,倒也十分井然有序,当然,兵卫们手中的长枪可不是摆设,比人还高那许多,所谓惹了富甲一方的老商人,也不要去惹手持兵刃的小军人,朝中的人,得罪不得。 李天沐一路都未曾说话,此刻一张脸面无表情,冷若冰霜,行至眼前,不若其他人般卑躬屈膝好生客气,面对腹甲的守卫,从怀中摸出一块不大的玉牌,递了过去。 “天薇子的玉谍子?”李九踮起脚,有些疑窦,要说这个东西,自己也有,适才未曾瞧清楚,不过那质地纹饰,却同自己那枚有些相像,不过大哥这个好像非是紫薇花,却是好似未曾见过的花卉图案,似那千百花蕊卷曲四散,又似那仅是花瓣的模样。 莫非说,这证明天薇夫人弟子的东西,还能在异国使用不成?李九皱眉,眼中皆是不解,不过是一枚出入司教所的小牌子不是么? “曼陀罗?天薇子?”兵卫本是不在意的接过一枚玉牌,在见过牌上的花纹式样之后,却是满脸震惊与恭敬,十分规矩的将玉谍双手交托给李天沐,继而单膝跪地,口中带着几分惧怕,“卑职不知阁下是天薇子,还望赎罪!” “起罢。”李天沐单手一转,面无表情的将玉谍收入囊中,再未多瞧那诚惶诚恐的兵士一眼,大步朝城中迈去。 “大哥?那司教所的玉谍,竟是还有通关他国的作用吗?”李九追上前,忽视李天沐黑沉的脸,凑了脑袋过去轻声询话。 “司教所的玉谍?”身后的苏凤眼皮微动,对了!老八当年被天薇夫人除了籍,可这老九身上是有天薇子牌啊,那当时他们两个人,究竟是为何要去钻那狗洞呢?那更是为何要扮作女子呢?苏凤的脸一时间同李天沐一般黑了下去,果真自己是同这蠢货待得久了,人也要愚钝了起来! “世间天薇弟子不过十余,每人皆有玉牌,且周边各国皆识得其人,我是用牌子进的城,自然要用牌子出城,如若不然,谁人都知大安梁王滞留在鄂温克境内了。”李天沐并未回头,脚下未停,大步低语。 “那容儿不是也有这东西么?”早些年间过,李昭容那玉兰式样的谍子可是在自己面前炫耀许久,李九的不能用,容儿的总是能用的!果然扮作女子是为了戏弄自己么! “你是脑子着了水不成,”李九回头撇嘴,“若说我们还算光明正大出来的,二姐才算是正儿八经溜出来的,你是巴不得她宣告天下不成?”若说自己遇到李天沐的事情有些傻气,那苏凤遇到二姐事情就不止犯傻了。 “……”一时间才回过神的苏凤有些悻悻,摸了把鼻子,没有再说话,话是这般说,可是不知道为何,他内心之中总是觉得,容儿终归是存了戏弄自己的心思呢? 三个少儿郎你一眼我一语,背着晚霞朝城中走去,而城门中的出城道,一辆漆黑乌篷的马车停在原地,半日没有动静,安静的等着放行,没有丝毫存在感,令人忽视,直待三人走过,马车的帘子微微被掀开一角,内里漆黑,无人注意这片刻的窥探,不若多时,帘子便已放下,宛若无事发生,马车也随着放行,吱吱呀呀出了城。 车壁内响起细微的叩击声,侍女模样的姑娘紧忙踱步上前,贴了车壁轻声询问,“夫人,可是有吩咐?” “适才过去的三个男子,可是取的天薇玉谍?”马车中听得不胜清晰,待自己撩了帘子瞧,已经只见背影,不见真人。 “回禀夫人说,奴婢隐约听着那守卫说的,确是这般回事,似是说的……”侍女不知道主子为何忽然对其他人有了兴趣,抬起脑袋细细想了回道,“似是说的曼什么花,天薇子!” “曼陀罗,梁王李天沐……”马车中的妇人低声细语,喃喃之音仅似说给自己听。 “夫人,您说什么?”侍女将耳朵贴了上去,不太明白。 “无事了。”马车中的妇人抬了眼,一双琉璃眸闪烁着遮挡不住的光辉,李天沐,此刻,你为何会出现在百鸟城?其余两人,皆是鲜衣驽马的少年郎,姿态言语皆不似下人,他们,又是何人? 第176章 周离子 一日湿衣落魄入百鸟,次日新装鲜衣回舞河,多日来,数了这一夜睡得最是舒坦,待吃过那已然熟悉的鄂温克早食,三人皆是精神抖擞,齐齐披帛马上,策马扬鞭驱行疾走。 早间的晨曦洒在肩上落在发间,身后,是百鸟守军,身前,是苍山绿水,不过是这一河之隔,便是那两国相间,再往前,就是西北前军了,一层一层的军帐铁血,守护这边境安康。 三人停了片刻,遥望故土,也不知心下各自都是什么想法,短短不过数日,险些命丧异国他乡,想来也罢,小八也找着了,人,也回来了,又还待何求呢? “现下我们去哪?可是回营?”李九望向李天沐,此次回程的这一路来,大哥似乎一直心情不太好,也不知是怎么了,李九有些困惑,小心的眨眨眼。 “过了山道,我便直接去舞河,”李天沐没有回头,一双眼映着晚霞,不知瞧向何处,却没再说李九两个当如何。 “大哥不同我们……”李九有些犹豫,结结巴巴,“回营地吗?” “你当营地想去便可去?”苏凤斜睨李九,“那岂不是没了个规矩?” 也是……李天沐这般冷淡,李九本是心中有些堵得慌,不过苏凤此说提醒来的看,也是有道理,自己似乎又有些犯傻了。大哥,他毕竟是梁王,怎可随意同他们入军帐?是自己糊涂了…… “那我们……”小心翼翼的瞟了一眼李天沐,这人还是一副高傲冷脸的模样,李九撇撇嘴,不再瞧他,转头看向苏凤,征询意见。 “不如我们也随你大哥,直接去舞河城罢,”苏凤望过来,“看样子我们比容儿她们快一些,早些去寻那云夫人也好,免得回去再耽搁了。”看情况走的时候那场战火,已然平息了,只是不知这短暂的和平,又是多少生灵换来的,终究又能维持多久。 “不需要回去看看魏文将军吗?想来永乐的情况,也该跟他说一声的,”李九虽说不想同大哥分别,可毕竟出门是做正经事的,“还有宫里头阻隔粮草的事情……”顾忌着许是不知情的李天沐,李九的声音淡了下去。 “魏文回金陵了,你们……”一直未曾转眼的李天沐回过头,顿了一瞬 ,“你们还是迟些日子回营的好。”军中换了些人,想来在魏文没回来之前,李九的性子,恐怕不吃亏也要惹一肚子气了。 “回金陵了?”李九同苏凤有些吃惊,齐齐望向李天沐。 “不然你们真的以为此刻还会有如此平和的边境吗?”李天沐眯了下眼睛,“百鸟起兵入侵,我军胜券在握,你能想到什么理由,我们不会乘胜追击,多多少少也会占了这百鸟城?” 布防为守城,攻城为防御,虽说鄂温克出兵在前,可有这先例,自军只得一路打下去,直待耗得敌军妥协退让,争得休战。战争,便是这样,谁又比谁无辜?谁又有谁无奈…… “父皇下了禁兵令,三道军符将魏文急急召了回去,内中缘由,怕是与那鄂温克的内政脱不了干系。”李九已然一脚踏入这池水,若说真要护她,不若事事让她知晓明白,瞒着,恐是没有什么好处了,李天沐心下喟叹,不由几分苦涩。 如若可以的话,他是真的不愿李九来掺和这些事情的,然而他们都是旋涡的中心,谁又能脱了干系?谁又有本事护住谁,如今的情况,或许他自己,都已是自身难保了。 “去舞河便去舞河,余下的事情,待寻到那云夫人,治了八哥的毒再作计算罢!”李九的性子便是这般,想不通的理不顺的,便搁置一边,懒得再想。那李天沐一贯以为的通透,其实不过是她的懒惰罢了,如此心大,倒是省却了许多烦忧。 “你们总是说得简单,可是有线索?”这两人一人一句,还真是有信心,“你们当真以为你们寻的人就这般在那里等你们不成?”苏凤不客气,而二人的计划不屑一顾。 “大哥,你寻的那人可有什么线索?可是知道身份住址?”兰若说的云夫人,同大哥寻的那位夫人,可是同一人? “去了再说。”李天沐心中也有相同的疑窦,巧合?不会的,他从不相信什么巧合。 “我倒知道一个人,或许去寻他可以打听到一些事情。”苏凤一拍脑袋,似是猛的想起了什么。 “何人?”李九一双眼睛瞧过来,噔噔的望着他。 “可是周离子?”李天沐也有了几分兴趣,望向苏凤。 “梁王殿下倒是什么都知晓,这边陲小城的一方小小人物也那般清楚,真是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啊。”苏凤似是被抢了威风般,有些酸言酸语。 “那是何人?”李天沐已经不再理会两人,策马前行了,李九没大明白,凑到苏凤一旁,两人齐齐扬了鞭子催马。 “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人,不过是这舞河城的老人了!”苏凤骑得快,马儿几分颠簸,声音随着动作忽高忽低,尾声落下,前声已然消散在风中。 “你别废话!赶紧说!”李九对苏凤随意惯了,没那般耐烦的性子,瞧这小子说半句留半句的模样,直恨不得拿马头撞过去。 “舞河语离说书人!周老儿周离子!今年算来已是一百有三了!”苏凤瞧着李九气势汹汹的冲过来,有些嫌弃的别了马头加快速度,扬起的声音在风中飘荡。 一百多岁的老者了,改朝换代,世代更替,若是一直居住在这小小的舞河城,那还真的可以说是一本活着的典籍册子了,方圆的事情,又有什么能逃过一个这般老人的眼呢?李九稍稍有些心安,那夫人,想必,是能寻得找的了。 舞河语离楼,上门听故事,一语说乾坤,出门一口茶,离去壶中梦。 “语离说书人,原是说的这间小茶馆,小小地方倒是别致。”李九束了马,昂头看着草屋顶上几分旧的牌匾。 “小老儿年纪大了,早就不说书咯,倒是生生承了小公子的一声谬赞。”一个发须皆白的老者坐在门外屋檐下,竹椅微摇,十分惬意,见到有客人来,主人家也不见得多么欢喜与客气,不过抬头扬唇的搭句话来,那声音似乎是从腹腔中发出,声若洪钟,中气十足。 “老人家好神气!”李九笑眯眯的走过去,在老者身侧的椅子上大喇喇的坐下,弯了眉眼,歪着脑袋瞧那老头。 “这位小小公子可是来我这里讨口茶喝?”眼前三个年轻人,皆是气势不凡。除却那多年前入西北营的司马苏凤是猜得到身份的熟面孔,另外两人,却不知是何人,想来,也是金陵中来的人罢。老者年纪却是大了,眼眶深陷,一双眼皆是耷拉下来的皱巴皮肤,可那内里的瞳子却是深邃明亮,目光如炬。 “老公公,您可是那声名远播的周离子周先生?”李九扒在竹椅的扶栏上,搁着下巴,笑眼汪汪的眨眼睛。 “原来几位贵公子不是来小老儿我这里喝茶的,”老者鼻孔轻哼,脸色却没有太大的变化,“又是不知道听了哪个小王八蛋的胡言乱语了,当我是那包打听了。” “周老先生,小子确是有事想要询你一询,还望先生解惑。”李天沐拱手,毕恭毕敬。适才他便扫视了一圈这个小茶寮,内中一个青衫少年正在打盹,不大的地方却是没有一个客人,外头的茶棚内热了一大锅水,烟雾缭绕,这儿哪里是个做生意的地方,分明是个养老的草屋,也不知这老者是为了惬意,还或是为了避世。 “也罢也罢,你们既寻了来,便问罢。”周离子扶着椅背要起身,李九见状,急忙殷勤的站起来帮忙,如此热情,倒是令老人有些拿不准这人到底是个什么人了。 “……”这呆子,苏凤嘴角划过几分笑,当年宫中横行霸道最会摆威风的人是他,弄得后宫一众都无人敢去惹这个小霸王,此刻弯腰笑颜忙上忙下的也是他,还真不知是个呆子性子,亦或是真真假假弄不透了。 “老公公,我们来打听一位夫人。”李九扶着周离子坐直身子,凑上前卖乖。 “不,应该是两位夫人。”李天沐看了一眼李九,沉了一瞬眼,继而抬了眸子望着目露审视的周离子,低声道。 “一位也好,两位也没有什么不一样,来来来,说来听听看。”周离子似乎挺喜欢殷切的李九,拍了怕她的胳膊,示意小儿坐下。“小老儿我年纪大了,反倒是不那般喜欢清静了,权当你们陪我说说话,想一想这舞河城的人事人非了。” 这老头子倒是心态好,难怪活了这许多年,苏凤唇角浮起几分淡笑,偏转了脑袋望向周离子,自打入了这茶棚,他便没有说话,一直听着李九同李天沐左左右右套着话,自己却是悄悄打量着这名声响亮的老人家,“我们寻的,是一位能锁魂定命,滋魄解毒,被称为舞河云秀的妇人,故人唤称一声,云夫人。”苏凤上前一步,接了话茬,定定的看着周离子。不知道为何,他总有一种感觉,这白须老人,似乎一早便知道他们几个要来,檐下浅眠,不过等待而已。在东北军有些日子了,也没少在舞河游走过,自己这张脸,也从未可以隐藏过,想来他定然是知道自己的身份的,可这一介草民,却对他们这般忽然上门的王公贵族没有半分敬畏……如何瞧,也不似一般的平常人家。 “云夫人?竟又是来寻她……”老者微微皱眉,一双眼几近埋入丘壑,喃喃低语。 “又?”李九听了这话,有些吃惊,蹙了眉头看向周离子,眼中不解。 “老先生这话何意?”李天沐瞳仁如墨,一双眼深沉了下去。 “适才也有一个公子来寻小老儿,打听一位能医百毒解奇蛊的夫人,”周离子似是说的疲了,饮了口茶,方才继续道,“这舞河城才多大点的地方,哪里真有那般多奇人不成,左右名气大些的,也便只那么一位了。” 医百毒解奇蛊,李九心中微亮,如若没有猜错,那人定是四哥李天风了!瞧来营中确是已经无事了,他也来寻那位可救五姐的夫人了! “老公公可是知道,那位夫人是谁?家住何处?”李九眼神亮亮,心情也喜了起来,竟未曾想到,这般简单便能寻到人! “那位夫人……呵,”周离子看了一眼李九,又望向李天沐,没有直接回答,却是朝前努努下颚,“适才这位小公子说,你们寻的是两位夫人,那你寻的,又是什么夫人?” “上一任天薇使,慕容夫人。”李天沐抬眼,声音低沉而清晰。 “慕容家的……哈哈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老者似是听到了什么不一般的笑谈,竟是抖着肩膀长笑起来,直待有些喘不过气,呛声咳嗽,才渐渐止了声音。 “即是提到了天薇使,想来你的来意,与他们两个是不同的罢,”老者一点点收了笑,目光灼灼的瞧着李天沐,许是适才声音大了些,此刻有些沙哑。 “不过是询了故人,想来问问些许过往。”李天沐不太明白这周离子在笑什么,眉头不自觉间紧皱起来,虽是答话,也不过浅语,想来应是不欲多与外人说。 “过往,这世间来的去的,走的留的,哪一个,又不是过往?便连我这老头子,所知所存的,又何尝不是过往,即是已经过去的事情,如今问来,不过徒增烦恼罢了。”周离子目光有些迷离,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絮絮叨叨。“人都道我活得久,知得多,可人都不知,我不过是个无心之人,万事不过生活那般过,方可如此久赖世间罢了。” “周先生豁达,然小子即是心中有惑,若不问个清楚,难解心结,如此,又何来快活。”李天沐今日难得的话多,尽说些李九听不大明白的话。 第177章 慕容府 “各人皆有自己的因果要渡,小老儿便不在这里充当那讨人嫌的老头子了,”周离子叹了一口气,朝李天沐和司马苏凤摆摆手,哑着嗓子,“也罢,也罢,你们两个娃儿,都过来,都过来。” “……”李天沐同苏凤互相望了一眼,虽说眼中皆是不解,也都沉着一张脸,坐到老者身旁。 “你们,寻的云夫人。”老者看向李九与苏凤,“你,寻的慕容夫人,”说着又看向李天沐。 “嗯,”三人点点头,都直直的望向这位白须白发的耄耋老人,不由内心几分期期艾艾。 “你们所说的,所寻的,都不过是一个人,”周离子扫了一眼三人,微微叹口气,语速慢慢。 大哥寻的故人……李九轻轻咬了嘴角,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心下却没有几分吃惊,就好像一开始她似乎就预料到了一般,这位世外高人即是能与兰若姑姑有渊源,那必然,也是当年的故人,大哥寻了那么久的真相,是不是要一点点揭露而来?如此交集,这夫人,真的不过一位医者圣手吗? “前朝北安国公慕容家的嫡女,慕容玉华,也是前朝的天薇夫人,解百毒断魂接魄,世间最是厉害的女子。当年离任无人知晓她去了何处,只留一句云游四海再不问世事,故人于是唤其一声云夫人以示记挂。”老者说着说着闭上了眼,似是有些乏倦,又似是心中起了几分波澜。 “慕容玉华……”李九低声轻喃,神色怔怔。 “玉华这孩子,还有一个身份,”老者忽然睁开眼,望向轻语的李九。 “什么……什么身份?”李九心中波涛四起,捶捶之音一如擂鼓,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接下来的话似是同自己又莫大的关系。 “玉华,是李显宗,也就是当今皇上,他的结发妻子,更是当朝太子爷的亲生母亲。”周离子眼中带着点点的光芒,一点点回忆,“当年,慕容嫡女成亲,可是真真的十里红妆过长河,方圆皆是起长歌啊……” 周离子接下来说了些什么,李九一句都没再听进去,耳畔全是嗡嗡之声,慕容玉华,当今皇上的发妻,当朝太子的生母!那便是说……那便是说……她,得以寻得母亲了,她的母亲。 占了这具身子,没有半分记忆,本应不该对她原本的亲人有依恋,可李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这一刻仿佛才忽然发现,心口一直都有一个洞,此刻似是寒风乍起,由心间洞口呼啸而过。 “小九,小九。”李天沐皱眉探手李九的额头,这个答案太过令人惊异,此刻还不知道真假,更是不知道是否能寻到人,李九已然这幅模样,望着目中腾起雾霭的小儿,李天沐心中不禁有些后悔将她带来。 “大哥……我……我能……”李九回过神,看着直望自己的李天沐,胸腔之中腾腾而起的暖意再也控制不住,“哇”的一声扑到李天沐怀中,攥了这大哥便嚎啕大哭起来。 “……”望着埋了脸在自己肩颈的李九,李天沐犹豫的几分,呆滞的胳膊终是轻轻的拍下,将这小儿环入怀中,抚着背脊,轻轻安抚,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上一次李九这般哭闹已经是多少年以前了?李天沐皱眉,似是记不清了,那时候这孩子才没多大,环着自己的腰,一张脸儿哭得通红。此刻已是这般高了,瘦小的身躯不知道承载了什么委屈,竟是伤心成这般。可这李九一向会瞧自己的颜色,少有如此失控的时候,如何安抚她?李天沐心中却是为难起来,不自觉间望向司马苏凤,也不知是不是想求得方法哄哄这呆子。 “你……你莫望我,这个,我可没办法,”司马苏凤的吃惊不比这二人小,谁能想到这般随意一问,挖出这么一桩前程辛秘,李九上一次梦魇便是为了她母亲,整个人昏昏沉沉,还是容儿给止了哭闹的,此刻待见生母,且是一贯被说早已殒命的生母,骤然间发现竟是还活着,这种心情,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做才是。 “这个孩子……”周离子早已过了知天命的年纪,这世间的事事瞧在眼中,皆是清清楚楚通通透透,可此刻却是有些犹豫起来,脑中回想,却是猜不透了。 今日来的人,吐气姿态皆是宫中训练的模样,寻解蛊毒的,看年纪,该是那四皇子了,此刻眼前的高个男子,求过往,呵,这大安宫中对过往有兴趣的,便只得大儿,梁王李天沐了,可这小丫头?一身男儿装扮,言语间嬉笑活泼,丝毫不似皇宫子,可那若有若无的气势,却是比其他两人还要霸道,尤其那双眼,自打瞧见,便令人再忘不了,一如当年的玉华,秋水明眸,灿若星辰。可玉华那孩子,何时生了个女娃娃?这女娃娃同梁王,同司马家的小子似乎都关系不错,世间怎可能有这么个人?兰若老婆子,我应了你的请,你又该如何解老儿我的惑…… 渐渐察觉到四周的安静,李九恢复了几分清明,抽噎间才发觉,自己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蹭在李天沐的怀中,大哥却是毫无嫌弃的环着自己,一下一下抚着后背,极尽宠溺……极其……暧昧。 李九猛的抬头,有些羞怯的红了脸,属于男子的气息扑面而来,一时间将本就慌乱的心绪拨得更是纷扰。条件反射般,李九猛的推开李天沐,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不时抽吧两声,蹲在一侧低着头,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哟哟哟,那般大个人了,哭都哭了,此刻还不好意思起来。”苏凤扬眉,翘起腿取笑李九。 “……”猛然间怀中散失的温度令李天沐心口忽的几分不适,险些就不管不顾的一把将人拽了回来,鼻尖那若有若无的淡淡香气似乎还在萦绕不去,滞在半空的手臂顿了一瞬,李天沐终是不着痕迹的收了回来,斜睨了一眼李九,眸中满是说不出的情绪。 “敢问周老先生,你慕容云华夫人,可是在舞河?”李天沐回过头,不再看那缩在角落的李九,转身望向周离子,微微俯首,说是问询,眼中却已满是定定之色,“还恳请老先生告知我几人,那夫人家居何处。” “既是慕容家的孩子,当然是在慕容家了,”周离子淡淡的笑着,额前的皱纹都拧到了一块,“城东四街皆为慕容府的产业,你们去那便可寻到想寻之人了。” 这么简单?李天沐心中有些疑窦,望着周离子的表情隐着探究。 “去罢去罢,小老儿所知的,便就这些前尘往事了。”周离子合上了杯盖,轻轻扬手,一双眼藏在皱纹下,瞧不见是不是还睁开着,这般模样,是要送客了。 “叨扰老先生了,”李天沐垂首,双手和拳,俯首行了谢拜大礼。他不是傻子,这老者,绝非市井老翁,可他究竟是何人,自己心中却寻不到答案。这十多年来,自己寻了那般久,寻了多少次线索,便是失望了多少次,多少不差这一次。只不过……李天沐望向李九,心中微微有些担忧,若是那夫人并非周离子所说这般,又或者寻不到这人,亦有可能所有的一切都是有人刻意布局,这呆子,可是能承受的住? 周离子双目微合,收了胳膊,不再动作,仰头靠在椅背上,风起微摇,云过轻动,似是睡着了那般,一如三人进来时候那般模样。 “走罢。”周离子这,已经问不出什么了,李天沐伸手探向李九,目光柔和。 “嗯,”李九抬头,红红的脸上还带着雾气,睁大眼瞧着李天沐,不知道为何,心中竟一时莫名的安定了下来。似是没什么不知名的力量牵引着,慢慢的伸出胳膊,探向大哥。 “走走走,十多岁的人了,还就知道哭,羞不羞!”这两人情愫莫名,另一人却是毫不知情,瞧着李九抬头了,苏凤一把攥了她的腕子,大步朝外迈去,直教李九一路趔趄哀嚎。 “……”呵,李天沐望着滞在半空中的手,虚探一把,空空的收了回来,抬眼瞧着已经朝外走去的苏凤同李九,心中腾起苦涩。适才那莫名的期待究竟是什么?他和她,终究,是不可能的,且他隐忍这许多年,不就是为了报仇吗?李显宗的女儿,小九,我李天沐对你,该有的,应只有屠杀之仇。眼中一点点燃起恨意与怒火,将适才的情绪燃烧殆尽,李天沐低下头,表情淹没在阴影之中。 “周老公公,我们走了,往后若得空,再约了弟兄来瞧您!”被拽至门口的李九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那般,回头朝着周离子的方向摆摆手,也不管那老人是否瞧见了自己,眉眼弯弯,一眸一笑流光溢彩。 “……”直待三人离开,周离子堪堪睁开了半眯的眼,有些怔怔的瞧着几人离去的方向。 舞河地处边陲,不比金陵,城东不过半刻,便能瞧见一红漆大门,上头挂着金字漆底的牌匾,洋洋洒洒两个大字,【慕容】。 第178章 李鹿年 “正门拜访?还是……后园翻墙?”三人立于大门前,李九却是有些犹豫了。 若说仅仅是为了寻一神医给小八治病,自己却是没什么好担忧的,可此刻莫名的有一种千里寻母的激动心情,心中却是有些退缩情怯了。 “你是傻子吗?”苏凤白了一眼李九,这呆子到底哪里像太子爷啊,自己当初如何会信了他的话用那种种权谋解决军粮之忧,此刻想来,真真是太过冒险了!这般想着,不自觉的抖抖肩膀,大喇喇的上前拍了门。 “你们找谁?你们是谁?”砰砰的叩门声还在回荡,不知何处传来小童的问话,声音稚嫩而清脆,带着童音。 “嗯?”门前的苏凤有些懵,左右瞧了瞧,停下手中的动作,自己眼睛没花啊,大门依旧同之前一般紧闭未动,可这院内的声音却是从何而来? “这儿呢!你们是谁呀?”声音又一次传来,不在左右,不在前后。三人这次分辨到了声音的来源,齐齐抬头,望向墙头。 高高的围墙上探出一个小脑袋,双丫髻有些蓬乱,白白的脸蛋染了几分红晕,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着,好奇的望着下头的三个人。 “怎的是个小丫头?”苏凤仰着脑袋朝后退,有些惊奇。 “你才是小丫头!”墙头的姑娘有些不开心,快人快语。 “……”竟是被一黄毛丫头取笑顶嘴,苏凤一时有些失笑,说不出话来。 “你们还未说你们是谁呢,来这里做什么?”小丫头不同苏凤计较,好奇的脆声问话。 “我们是你家夫人的朋友,自是来寻你家夫人的,你还不快下来开门!”苏凤仰着一张生生挤出的笑脸,诓着小丫头。 “我家夫人?我家没有夫人呀!”小丫头摇头晃脑,似乎对于这般一问一答十分有兴趣,好似是终于有人陪她玩了那般,瞧着下头三人猛然间都皱了眉不说话,倒是自己先紧张起来,生怕难得的说话之人就这般走了,急忙主动问起,“你们寻的夫人是什么样子的呀,我瞧瞧看可是能帮你们问问呀!” “慕容玉华。”李天沐上前一步,眉头紧紧蹙起,微微扬眉,盯着墙头的小丫头,一张黑沉的脸没有半分玩笑之意,似是已经用尽了耐心。 “……”这个大哥哥不同适才那个漂亮的哥哥随意,那表情好生可怕,小丫头被唬了一跳,有些害怕的瞧着李天沐,一张脸瘪了下来。 “小妹妹乖哈,哥哥们不是坏人,哥哥们是来寻慕容夫人有事情的,你可是知道这位夫人呀?”李九瞧那姑娘泫然欲泣的模样,赶忙上前拽了把大哥,眯缝着笑脸扬起了头,摆出一个傻呵呵的友善笑容。 “可我慕容府上没有夫人呀。”小丫头不怕李九,可说出的答案却令下头的几人心中一空。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瞧见了不解和疑惑,周离子没有必要骗他们,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开门,将你们家管事的寻来。”李天沐显然耐心已经用尽,再忍不得李九同苏凤嬉皮笑脸逗弄着这丫头了,脸一黑,声音中已然带着威胁的寒意。 大哥还真是,改不了这脾气。李九叹口气,心中想着各种办法,该如何安抚这被大哥吓到的小丫头。 可还未等自己如何,那姑娘却收了笑,瘪起嘴,缩着鼻子消失在墙头。 “你瞧你!作出那副模样做什么!你是不知道你自己平日里有多凶多可怕,还生怕别人不知道一般!”司马苏凤可是寻到机会来说李天沐了,作出一副痛心的模样,恨不得捶胸顿足。 吱呀……还未曾苏凤下一句话说出来,红漆大门却应声而开,露出半丝小缝隙。 苏凤同李九有些错愕的回过头,便瞧见那缝隙中露出适才那种小童的脑袋,只是那脸色没有一开始那般好看,撅着嘴巴缩着鼻子,一脸不开心。 “你们……你们进来罢。”看着望过来的李天沐,小丫头有些畏惧的朝里头缩了缩脑袋,伸出一只小胳膊,费力的挥舞着,招呼几人进去。 “……”前头的李九同苏凤面面相觑,有些不可置信的回头看向李天沐,这人还是那副模样,一张没有表情的脸,活像有人欠了钱。 心中这般腹诽,却见李天沐瞥了一眼自己,李九挑挑眉,慌里慌张赶忙回头,有些心虚的招呼苏凤,勾肩搭背的走在前头,随那丫头入了院子。 “你们随我来,我已经喊人去唤了叔父。”小丫头一手一个牵了李九同苏凤,急冲冲的走在前头,不时回头望着李天沐,生怕这人追上来一般。 大哥,平日里竟是这般唬人的么?李九本有些忐忑的心情此刻却有几分欢愉,忍不住偷偷回头望过去,便见李天沐冷冷的盯着自己,忙不可迭的赶紧回过头,捂着嘴巴轻笑。 望着前头对自己避不可及的三人,还要李九抖动的肩膀,李天沐有些莫名其妙,头一次对自己的容貌产生了怀疑,不自觉间,抬手抚上了面额,莫不是说,自己真如那苏凤所说,真长得太嗬人了?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叔父马上便来了。”将三人领到客厅,小丫头自顾爬上了长凳,一副大人模样,动作姿势有模有样,不过皆是不太到位罢了。 “你叔父是谁?你又是谁呀?小妹妹?”李九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这年纪,这天真烂漫的模样,一如她的小婉儿,也不知道这孩子近些日子在忙些什么,可是有想念自己,又或是已然忘了自己。 “我叔父是慕容叔叔呀,我叫李璇玑呀,我没说过吗?”小丫头仰着脑袋,说起话来有板有眼。 姓李?李天沐眉头不自觉皱起来,这是国姓,这孩子,是什么人, “你父亲是谁?”司马苏凤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一把攥紧了李璇玑的腕子,声音严肃起来。 “大哥哥,疼!”李璇玑有些不开心的甩开了苏凤的手,憋着嘴巴瞧着这情绪无常的漂亮大哥哥,“璇玑没有爹爹,璇玑随爷爷长大的。” “你爷爷……”李九帮小丫头揉了揉手腕,轻声蛊惑。 “我爷爷可厉害了!听人说以前是当大官的呢!名讳唤作鹿年。”小丫头显然吃软不吃硬,对于李九的和善,很是开怀,当下毫不保留,噼里啪啦一吐而出。 “前朝大司命李鹿年!”司马苏凤未曾控制住惊讶,一时讶异出声。 竟是还能看见李鹿年的后人,李天沐心中的震荡丝毫不比苏凤小,当年给李九批命的,便是这位大司命,说他魂魄不足生机不稳,将要幼时夭折的,也是这位大司命,自家的锁魂,便是这时候落到李九手中用以安其魂魄的吧。当年在山谷,李九落入水潭,身上没有那锁魂玉,本以为就这般应了李鹿年的批言,可未曾想这小儿竟是顽强的活了下来……想必当年害其落水的始作俑者,也万万没有想到罢。 “那是何人?”不明就里的李九有些迷茫,怎的大哥和苏凤都这般惊讶,且他们认识的人,自己为何都未曾听说过。 “便是算准你活不到十岁的老神棍!”苏凤拍了拍李九的肩膀,失声笑言。李鹿年,当年批示他这辈子将会与皇城有些渊源,如是这般,引起了老头子的欲望…… “什么是老神棍?”还未待李九反应回话,李璇玑抬起头,一脸兴致。 “便是卜神算命,显露天机。”门外传来一声嘶哑的男声,引得屋内众人齐刷刷的侧头望去。 “叔父!”李璇玑瞧见来人,一骨碌从高凳上爬下去,直直的冲向来人。 “叔父要陪客人,璇玑自己去玩罢。”男子宠溺的怕了拍小丫头的脑袋,朝下人摆摆手,示意将人带出去。 “唔,璇玑不依,这几个哥哥还是璇玑带进来的……”小丫头撇嘴,不开心。 “叔父要留几个哥哥用膳,那请小璇玑去厨房吩咐一声可好?”男子十分有耐心,丝毫没有因为对方是稚子而不愉。 “好!璇玑这就去!”有了用武之地,小丫头一阵风一样跑了出去。 男子这般才抬起头,望向厅中的几人,眼中满是风霜。 李九有些错愕的起身,眼前的男子,瞧着不过四十来岁的年纪,可那满头银发却一如冰霜,适才弯腰哄璇玑,没能瞧出来,这人佝偻着腰,竟是直不起来,便是这般满是病容的一张脸,却是生的俊秀温润,一如陌上微风,和煦温软。 “适才听下人讲,几位是来寻玉华的?”男子声音十分沙哑,然性子却是丝毫不见拐弯,坐定主位便是开门见山。 “小子梁李,携两位弟兄,确是来寻慕容夫人的。”李天沐拱手,除却隐了名讳,也是直言直语。 “梁李,呵,想必是梁王殿下李天沐罢。”银发男子上下扫了一眼李天沐,笑容淡淡,丝毫没有忌讳。 “……”这人,竟是一眼便知道来人是谁,且敢直呼大哥的名讳,李九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眼前的人,是谁? 第179章 慕容 “兄长认得准,在下确是李天沐,叨扰了。”李天沐眉头微蹙,不再隐名瞒姓,眼中的防备一闪而过,这人,是在此处等着他们几个吗?从适才的周离子开始,他就有一种一路过于顺畅的感觉,查了这么多年,头一次有人这般没有忌讳的提及当年。 “一声兄长倒是你们担不起了,便是那李显宗来,也得唤我一声兄长的,你们这般小娃娃,便同璇玑一般,唤得一声慕容叔父,倒也使得。”主位上的男子毫不客气,虽是长了一张温润的面容,言语间却犀利异常。 想来,这人辈分应是十分高了,李天沐身后的苏凤同李九互相望了一眼,各自从对方眼中瞧出了警惕。 “叔父,几位晚辈,叨扰了。”即是能直呼父皇的名讳,想来这人,不是身份异常,便是胆大虚妄了。管你如何,唤你一声叔父,也吃不得亏去,三人皆抬手扶礼,微微拱手,正儿八经的行了一个俯首礼。 “算不得叨扰,这么多年来,我一直等着你们来寻我,想来,终是在我这把老骨头还存了几分气力的时候,等到了你们哪。”银发男子男子呵呵笑着,脸上,却莫名的爬上了几分苦涩,他的脸朝着下头的三人,眼睛却似乎没有焦点那般。 “叔父之意,还请恕晚辈不太明白,望前辈明示。”司马苏凤上前一步,一双凤眼不带任何情绪,直直的瞧着银发男子。 “你是……司马家的小子?倒长得丝毫不似那司马炎,亏得是承了你母亲的一副好容貌,”银发男子盯着苏凤上下打量,嘴角始终带着意味不明让人瞧了十分不舒服的笑容,“可惜这幅绝世容颜却是传到了儿子脸上,生生平添了妖冶。” “……”这话不客气,一言一词皆是提及生母,苏凤不悦的皱眉,拳头也因隐忍紧紧的握了起来。 “苏凤……”李九掩在李天沐身后,不着痕迹的轻轻拍了拍苏凤的胳膊,有些担忧的瞧着这人,若不是有事相求,有话要问,想来这脾气不算好的公子哥儿估计已经挥了拳头上去。 “后头那个,个子矮矮的瘦巴巴的,走上前来让我瞧瞧看。”银发男子将下头的一切动静看在眼中,面上却是毫不在意的神情,瞧见李九的小动作,不由微微探起几分有些佝偻的身子,抬起手,轻轻摆了摆手指。 “……”这人的嘴巴真讨厌,李九撇嘴。 瞧见主位上这个身份不明的男子提及李九,李天沐心中不由划过一丝不愉,抬眼瞧着这人窥视的目光,那份不悦的心情一点点爬到了脸上。耳中微动,听到李九想要上前的动作,李天沐忽然抬手,制止了李九的动作。自顾上前一步,拱拳抬头,“舍弟年纪尚小,什么都不懂,前辈若有话要问,不若问天沐。”这帮老人的眼睛太毒,不知道为何,他心中忽然有些害怕将李九立现于人前。往日里,瞧着这呆子费劲掩饰着自己的性别,总会觉得心中好笑,那时候自己偶尔的帮忙掩饰,只是一贯的觉得时候未到,可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是那般害怕小九这个秘密被揭穿? “噢?瞧不出来原来我们的梁王殿下竟是那般护着小弟们,”主位上的银发男子似乎有些意外,那花白的眉毛微微挑起,一张面容透着意味深长的表情。 这人,会对自己有危险吗?莫非是大哥察觉了什么?李九皱眉,隐在影子中,偷偷的观察着主位上的男子。这人嘴巴确是讨厌,言辞间一点不客气,完全不给他们几个人留几分脸面,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瞧不见一点危险的气息与敌意,这男子的眼中,他们似乎只是寻常的晚辈,不过只是家中的子侄,而非那皇宫之中的皇子世子。可自己又何来这般不问世事的长辈?呵。 “晚辈不才,胆敢问一句,长辈尊姓大名?”这人言辞古怪,且将他们一众的身份都瞧得清楚明白,可自己却是完全没有听说过他,李天沐不想再兜圈子,更不想被人提着领子兜转。 “我?原来才不过这么些年,竟是已然完全没有人识得我了不成?时光确是荏苒啊。”银发男子沙哑着嗓子喃喃自语,那双没什么神气的眼睛一瞬间似乎有些凄凄之意,可便只不过那一瞬,在众人还未发觉他眼中这分情绪时,那双灰蒙蒙的眸子已经回过神,直勾勾的看向李九,言语之中似是一个暮霭的晚辈,少了之前的严厉,“天赐,瘦小子,你是天赐罢,过来,过来前头,让舅舅好生瞧瞧看。” “舅舅?”李九眼中怔怔,不自觉的朝前走去,低低出声,有些呆呆的望着眼前的男子,她,竟是还有亲人吗?她的母亲,也是有族系的对吗?生了两世皆是血亲寂寥,李九此刻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心中是何种情绪,只待保留适才那微微皱着眉头的表情,睁大眼睛盯着眼前的银发男子。 若说李九是吃惊,那李天沐和司马苏凤便是惊怖了,两人一反适才的严峻神色,此刻皆是满面震惊,一脸意外的盯着那银发男子,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对,你是玉华的孩儿,自是唤我一声舅舅的,”男子的眼中浮现几分不显眼的慈爱,轻轻的应了李九那声不经意的唤,有些费力的抬起胳膊,朝李九探出手去。 “……我的亲舅舅?”李九依旧有些怔怔,身体在一刻间似乎受了蛊惑那般,不由自主的伸出胳膊,一点点靠近那银发男子。 “想你出世这般多年,舅舅也未曾去探望过你,也该你不信了。”银发男子一把捉了李九的手,将人轻轻扯了过来,轻轻拍着那瘦小的肩膀,一双眼带着几分晦涩,昏暗的眼神却似从李九眼中望向了别处,那俊秀的面容也一点点腾起属于人类的血肉颜色,再不是那般灰败之色。 “你们……或许还记得我罢?”银发男子抬起头,扫过眼前呆滞不动的李天沐同司马苏凤,眼中腾起自嘲,“那时候也就你们两个孩子大一下,不过那般多年过去了,物是人非事事休,你们若不再记得我,也属正常罢。”男子说着,面容上的颜色又一点点退去,终是恢复之前的模样,一双昏聩的眼不似人间颜。 “玉盛叔叔……前辈…真的是玉盛叔叔?”两人史无前例的异口同声,万年不变的冰霜脸却似一点点消融,那分不容置信一点点化开,变成极端的不忍,紧紧皱着眉头望向眼前的银发男子。 “哈哈哈哈哈……想我慕容玉盛也未白活这一世!纵有几个小辈还记得我这把老骨头!也未枉费我来这世上走上一遭!”慕容玉盛的声音沙哑粗嘎,笑声中带着撕裂般的喉音,令人听着十分刺耳难受。 李九皱起眉,有些不解的瞧着眼前被称之为自己舅舅的人。 “玉盛叔叔……为何……为何你会变成如此模样?”李天沐不由自主的上前一步,眼中闪过几分火光,慕容玉盛,当年的名声一如他的名字,玉满盛光,该是多么潇洒风流的男子。大安至今流传的过往故事,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一见误终生,再见生三世……儿时的自己时常钻进慕容府玩耍,这位性子随和的玉盛叔叔,不仅是相貌似那画中的谪仙,秉性也不似父亲那般严厉,对待他们这些惹祸的小儿,一直是雍容儒雅,那双温柔和煦的眼,至今都记在自己心底,连同当年所有的美好过往一起,深深驻守心中最后的柔软,可,可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一直在旋涡之外的慕容家,一直避世不仕的慕容玉盛,到底经历了什么?最终成了这般青丝白雪,容颜皆变的模样,更不提那佝偻的体态与沙哑的声音…… “为何……呵呵呵,这还待为何,这世上,除去那狼心狗肺背信弃义的李显宗,还待何人能将我害至如此!伤至如此!” “父皇?”李九心中一惊,猛的从慕容玉盛手中抽出自己的手,眼神在顷刻间由茫然转变为清明,继而腾起防备。 “天赐……天赐你终是如我所忧,竟被那贼子李显宗所蒙蔽了吗?你可还记得你的母亲!可还记得你也是我慕容家的骨血!咳咳咳咳……”慕容玉盛有些激动,那本就沙哑的声音此刻更是裹着嘎嘎之音,十分可怖。李九望着双目微呲的自家舅舅,心中却是惊怕,有些不受控制的朝后退去。 “玉盛叔叔?你可是知道当年的真相?!”此刻一反常态的却是不止李九,听闻慕容玉盛的话,反应最大的却是李天沐,查了这么多年的真相,此刻真相马上就要浮出水面,纵是性格隐忍的李天沐,也再无法控制情绪,上前两步,十分激动的望着慕容玉盛,眼中再无平静,唯留云海翻腾。 一直最为镇静的,却是司马苏凤,此刻瞧着李九趔趄了几步险些摔倒,眼疾手快的上前扶住,声音之中满是担忧,“小九,你没事吧。” 第180章 都在场 “……”李九呆呆的站在原处,抬头望了一眼司马苏凤,面容挂起苦涩的淡笑,轻轻的摇摇头。 司马苏凤微微皱着眉,由上及下瞧着这面色微白的李九。本就过分瘦弱的脸颊此刻微微凹陷,却是愈发凸显一双眼,李九那墨黑的瞳仁中盛了满满的苦涩与亏欠,苏凤不禁心中一惊,平日里被这小子的没心没肺瞒了去,原来他竟是将长辈的纠葛过往通通放在了心上吗?更有甚者他似乎是会默默的将那份罪责担在了自己肩上…… 这边的动静引起了另外两人的关注,李天沐回过头,瞧着此刻望向自己,面容几分怯怯,眼中几分罪责的李九,心中却时候盛怒滔天。 扫了一眼李九,李天沐视若无睹的回过身子,直直的望向慕容玉盛,面容隐忍,眼神坚毅,一字一句继续询问,“玉盛叔叔,可否告知天沐,当年的真相,究竟是如何?” “咳咳咳……”慕容玉盛似乎被李九那一下抽回手的动作刺激得几分激动,此刻正在竭力遏制自己的咳嗽声,那张过分苍白的面容因为情绪,染上微微的红晕,。 李天沐微微眯着眼,没有人瞧得见他眼中的情绪,李九站在他身后,看着大哥攥紧的拳头,心中犹如火炙,大哥的隐忍她都看在眼中,而李天沐这好么多年以来,从未如此冷漠的瞧过自己,这个眼神,即便是当年在那山谷之中,也未如此冰寒恨意过,自己最担心的,也似是一直知道会到来的那一刻,终究是来了吗? “叔父,同你们讲讲故事罢。”慕容玉盛好不容易恢复面色,饮了一口浓茶水,将那份不适压制在胸口,有些艰难的轻喘两声,扫了一眼李九同苏凤,最终视线落子李天沐身上,嘎着嗓子轻声叙说,“那时候,正值鄂温克大汗壮年鼎盛之时,频频滋扰侵犯我国边境,当年李家同司马家一文一武,一财一名,本是宋大哥的左右手,同鄂温克,算是老对手了,每当外来侵犯,当年的安王,也就是天沐你的父亲,都是被派遣在最前线,阻军前犯。然而大厉最后一个帝王,昏庸无愧,大厉百姓苛捐杂税盛重,终是民不聊生四处揭竿而起。”似是很久没有讲这么多话了,慕容玉盛眼中带着疲乏,顿了片刻,望着直直盯着自己的几个晚辈,继续道,“那时的大厉,内忧外患,国不成国,如我慕容家在内,还有李家,司马家,还有各方幕僚,皆齐齐用户安王宋子期,我们打起的,是清君侧,除奸佞,立新主的旗号,在那岌岌可危的乱世之中,获得了无数百姓的额拥戴。”说起当年的峥嵘岁月,慕容玉盛眼中燃起几分光彩,那双同李九有些相像的眸子中,似是令人能瞧见几分当年如玉公子的几分神韵。 “后来呢?”李天沐一直耐着性子,皱眉安静的听着这个老前辈絮絮叨叨讲故事。 “后来……”慕容玉盛抬起眼,目光却是几分虚无,“我们一路从封地打到金陵城,而当时的娘娘有了身孕,安王体恤妻子,便令李显宗同司马一眼先行一步,擒王在前,待娘娘在金陵附近的凤尾镇产下孩子后,便赶赴金陵完成就位大典。” “我记得,小八出生的时候,母亲发了血崩,父亲在产房外守了两日,最终得一母子平安,”李天沐的声音有些幽远,仿若穿破纱帐回到当年,两日两爷,母亲从声嘶力竭的呼喊,到最后再发不出声音,唯见父亲愈发焦躁的走来走去,还有一波又一波的产婆同司医从产房那帘子中进进出出。直至最后宸熙薇露,八儿那声有力的啼哭,方将众人一颗心拉了回来。父亲迫不及待的冲入产房,婆子怀中那个黑小子正哭得震天响,仿佛无人知道他折磨了母亲这般许久。而脱力的母妃,额间满是汗水,一张脸青青白白,纵是他当年不过一个毛头小子,也能瞧见母亲的疲惫,可漾在母妃面上的笑容,却是那般幸福与温婉,丝毫没有半分幽怨,就那样静静的瞧着自己,瞧着父亲,慈爱温柔,一如两日两夜的折磨没有发生过那般…… “安王妃产下孩子后,身子虚弱,无法即刻起身,然宫中的司马炎同李显宗已经举兵围剿,司马炎更是快人一步,率了小众精兵,擒了先皇。”慕容玉盛言语渐渐平淡,三言两语将一众腥风血雨化为短句。 “……”李九站在李天沐身后,一直认真听着这个舅舅的叙述,一边皱眉盯着前头的李天沐,此刻心中却浮起疑窦,擒贼先擒王是没有错,可清君侧却是不一样,这个旗号必须是皇族子弟才可打的,司马炎虽是宋子期的好弟兄,可终究不是王爷,不是皇族子弟,此刻没有继位的人选,幽禁皇帝等待新主,便是最好的选择,可若是提前捉了皇帝,便等同于造反,名不正言不顺,往后必有大将老臣不服的,这司马炎,为何要这般急? 室内幽凉,几人都没有出声,李九不知道大哥是否也听出了这其中的不妥,亦或是忽略了这些对他来说并不重要的细节。屋内唯留慕容玉盛那苍老粗哑的声音,继续叙说当年的故事。 “安王妃产子之后身子虚弱,无法车居劳顿。安王却坚持要等王妃身子好一些,再一同前往金陵。王妃一路随安王打到金陵城,自是担心自己的身体拖累了丈夫,可碍不住安王的坚持,又提及宫中已经大胜在握,软禁了先王,各方部署都没有问题,放才勉强同意丈夫的陪伴,”说到这里,慕容玉盛侧脸,看着司马苏凤,“直到司马炎带着他家的大小子,也就是你,司马苏凤,一同来给安王报喜。听到了司马炎已经擒王的消息,便如何都不同意安王留下了。要赶着安王赶紧去往金陵继位。” “苏凤?”这番往事皆是李九不知晓的,原来当年不仅大哥在,苏凤也是在场的,李九抬起头,有些探究的望向司马苏凤。 “是,我还记得,”一直沉默不语的司马苏凤,瞧见李九望向自己,别开眼,低低出声,“当时我吵着要留下,老头子不肯,坚持将我带走,我记得凤尾镇离金陵并不远,骑马左右不过一日的路程,到了地方,老头子就进了军帐,再没管我。” “你可还记得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慕容玉盛依旧那般表情,似是询问苏凤,又似只是在自言自语。 苏凤摇摇头,低下头,李九从阴影中瞧着那双凤眼,本是那般张扬的一个人,此刻却是避开话头隐忍不言,苏凤,你是真的如自己所说,什么都不知道,还是有什么话没有说出来? “安王听闻了宫中的事情,便安排属下带着大子提前离开,”慕容玉盛并未等着苏凤的回话,已然转过头,重新望向李天沐,继续叙说。 “当年我同司马炎携带的精兵一同离开,未曾瞧见之后发生的事情……”这么多年以来,李天沐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当年自己这般离开,本是期盼着进宫同李叔叔会和,等着父亲母亲同自己会和,可就是那么一日的光景,天下却骤变。他永远无法忘记,自己心怀期待的入宫,瞧见的却是李天沐匆忙承了皇位,等来的却是父母双双葬生火海的噩耗。 他不信,他不信!不待那李显宗将话说完,幼时的自己转身便骑马朝凤尾镇奔去,马儿累竭不肯再动,他便扬起鞭子使劲抽,一路未饮半滴,未休片刻,尽了最快的速度赶回凤尾镇,却终究已经无法挽回了,引入眼帘的,是滔天的火焰与喧嚣的浓烟,父亲的军帐,母亲的产房,一切的一切,都被火舌吞卷,满目苍夷。 “之后 ?还待什么之后?如若不是他李显宗,还待有何人?安王已将大儿送至宫中,即便是自己不在,也有皇子承位,何时轮到他一外姓之人?偏生就那般巧?宋大哥不在,司马大哥离开,你又还未赶回宫中,他便火急火燎的继了皇位?咳咳咳……”慕容玉盛越说越激动,一张脸憋得通红,稳了好大一会,方才再出声,“立国号大安,呵呵呵,是想说这还是安王的天下吗?收了安王所有的孩子,封为皇子公主,想让天下知道他的伪善吗?若不是他,你们又何须寄人篱下?你们这些真正的龙脉之子,又何须多年来受人指点诟病?当年若是名正言顺的继位,他李显宗又何须在朝堂如此没有地位?一切皆是他活该!他活该!”慕容玉盛一手抓着茶壶盖,随着粗嘎的声音与喉咙中的波动,壶中的茶水也随之作响。 李九望着李天沐的后背,头一次,他生生的觉得大哥同自己的距离是那般远,那般遥不可及,眼中浮起怔怔,李九有些虚浮的上前,一步一步,一点点走到李天沐面前。 “大哥?”李九从未见过李天沐这般表情,他的眼中是深如暮霭的颜色,眉头微蹙,嘴唇紧紧抿着,脸上没有半分颜色,可那气场却是令人心寒的冰凉,李九有些不忍,轻轻的呼唤,试探着抬手,试图去捉了李天沐的手。 第181章 所寻无人 适才还低头不语的李天沐,此刻却忽然抬头,避开李九的眼,从一侧抽了自己的胳膊,抬腿朝一旁踱了两步,堪堪避开李九的动作,背过身子,仿若眼前这个一直关切的小九只不过是空气那般看不见瞧不着,再未多看一眼。 “……”李九本是放了几分力气要去捉李天沐,此刻却被猛的避开,整个人预料不及,朝前趔趄了两步,从大哥避开自己的,到衣尾翩飞,离了视线,仿若携着温度,一点点抽离自己的身体,一点点褪去了心中的暖意。李九有些呆呆的立在原地,一双手还保持着原来的动作,愣愣的抬起,生硬的姿势连同空洞的眼神,仿若没有生命的布偶。 “李天沐!这是小九!是你的弟弟!”司马苏凤看不惯,上前一步拍了李九的手,将那双滞留在半空中的胳膊生生拽了回去。 “慕容叔叔,你又是为何,成了如今这般模样。”然而李天沐却似什么都未听见那般,抬眼看向慕容玉盛,丝毫未曾理会身后的李九,仿若这一刻,将这多年来的情谊瞬间忘却,消散了干净。 “这其他的事情,想必你也没有兴趣知道了,”适才还一点点叙说过往的慕容玉盛,此刻却像是不欲再多谈,只一双眼死死的盯着李天沐,瞳子中带着凄厉,“你只需要记得,你不是那李姓的孽子,你是堂堂正正的皇子嫡孙!这天下,本该就是你宋家的!即便是这大安,也是你宋家的大安!” 伴随着慕容玉盛的咳嗽声,室内一点点陷入寂静,司马苏凤握着李九的肩膀,他能感受到这小子的隐忍与震荡,却无法感受到李九此刻的诛心之伤。大哥,明明这过往中漏洞百出,你却再是不愿听小九分析解释吗?明明你查了这般多年,早就是如此猜测,却依旧对小九这般好,这般百般维护,此刻,终究是不愿再理小九了吗?在你心中,真真是确定了我是你杀父诛母的凶手之子吗?父王这么多年对你的培育,你是当真瞧不见看不着吗?……也对,将心比心,自己不过是那旁观者,自是说得轻松随意,可大哥,这么多年来,究竟经历了什么煎熬与苦楚…… “慕容前辈,”身后的司马苏凤打破寂静,抬了眼,一双凤目望向慕容玉盛。 “咳咳……咳咳……”慕容玉盛正在小口的饮着不知是茶水还是药水,听了声音,抬头望向司马苏凤,一双昏暗的眼中,情绪莫名。 “听您这般讲,八小子是安王妃的孩子?那宫中的梅婕妤是?”司马苏凤松了李九的肩膀,上前一步,直直的望向慕容玉盛。 “梅婕妤?那是何人?”慕容玉盛眼中划过疑惑,喃喃低语,下头的几人皆齐齐的盯着他,想要探究这位老者,这位故人此话的真假。 梅婕妤确是十分低调,可如若是当年父亲的幕僚,却是不可能不知道,当年是她从火海中救出老八,堪堪躲了那灾难。李天沐一双深谙的眼中划过一闪即逝的疑惑。 “梅婕妤,名讳梅静,当年母亲的陪嫁丫头,后被母亲许给了父亲。”李天沐的视线锁着慕容玉盛,那份探究试探再明显不过,丝毫不似平日的梁王,丢去的情绪,皆是沉着冷静。 “年岁久了,记不清了,咳咳咳,记不清了……”慕容玉盛未看李天沐,微微偏着头,一双眼不知道瞧向何处,浑身似脱了力气,有些疲乏的缩入椅背,佝偻着身形令人瞧着萧索难受。 “……”李九的眉头紧紧皱起,这个舅舅说的话,都是真的吗?可若他真是自己的亲舅,又为何要编了谎话来诓自己呢?按理来说,父皇继位,身为小舅子的他,应该是名声更盛,仕途更顺的,可为何会蜗居一个边陲小城,且落到如此境地?今日听到的事情太多了,大哥的态度又令自己十分心慌,李九拧着脑袋,有些昏昏沉沉。 “九呆子?没事吧?”司马苏凤拉了一把有些朝前载的李九,心中隐隐担忧。 李九猛的站定,脑子在瞬间清醒了几分,条件反射的抬起头,看向李天沐,可一如所料的,大哥背对着自己,甚至没有半分转身的动作,李九低下头,心中满是苦涩,轻轻的朝苏凤摆摆手,“无碍。”她来这里,是有正经事要做的,大哥来找故人,她却是来找医者的,近的小八哥,远的五姐,都在等着那慕容夫人,等着她的……生母,来救命的。她不能在这里光顾了儿女私情暗自伤神。 思及此处,李九深深的呼了一口气,抬起头,望向慕容玉盛,口中迟疑了一瞬,有些生硬的出声唤人,“舅……舅舅。” “天赐?可是有话要问舅舅?”似乎对李九不介意自己适才的言语,此刻这般乖巧温顺的唤自己十分高兴,慕容玉盛瞧过来,一张青白的面容漾了几分笑容。 “其实我和苏凤此番来,是为了寻……”李九微微皱眉,有些不知道如何称呼,话到嘴边,却是吞了下去,再没出口。 司马苏凤轻轻拍了拍李九,以示安慰,继而抬头接过了话,朝慕容玉盛微微颔首,“叨扰前辈,此番我们前来,是为了寻找慕容夫人而来,还请问前辈,玉华前辈可在府上?”慕容玉华,当年唤一声玉姐姐,军中最是调皮的女眷,带着自己同天沐,没少干了上树下水的勾当,这么多年来,一直以为这玉姐姐早已香消玉殒,却没想此刻要以这种方式来寻,连同小九……世事终是最般难料。 “玉华?你们此番来,真的是来寻玉华的?”慕容玉盛眼中却是满满的讶异,一张脸皆是不可思议的表情,直瞪着苏凤,几分释然,又十分不解的道,“适才我听璇玑说,你们来寻玉华,当时还若是以为借由这个幌子罢了,舍妹早于多年前殒身,你们又是听何人所说,来此处寻她的?” “殒身?不在府上?”此刻轮到李九震惊了,十分惊愕的抬头,自己做了那般多心里斗争,摆足了姿势来寻母,怎的又得了个如此的答案? “慕容前辈,还请切莫玩笑!”连带司马苏凤也惊得有些错愕,不可置信的望向慕容玉盛,显然十分不信。 “以玉华的医术与能力,若是她在,我慕容世家何以沦落至此?我慕容玉盛何以变成这番模样?且小外甥,若您母亲在,她又如何舍得你独自一人生活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之中啊!”慕容玉盛似乎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虽是笑不出声音,一张脸却是由于过分的激动,面容扭曲。 “……”李九一双眉头紧紧的皱起,这舅舅说的话,合情合理,且根本没有半分可能来反驳,那究竟是哪里出好了差错?来舞河寻人一是太奶奶的消息,太奶奶是不可能欺瞒自己的,再有便是兰若提及的,那玛朵公主一心相救老八,也没有什么必要编造出这么一位夫人,且慕容玉盛说得对,母亲若在世,怎会离开皇宫让别人做了那皇后去,母亲若在世,慕容世家应该正当盛时,那剩下的唯一可能,便是他们寻错了地方!是那周离子故意将他们引至这里来的! “周离子,舞河语离楼周离子。”李九缓缓出声,声音却已经不受控制的几分抖动。 “周离子?那老小子不是几月前便已经过世了吗?想来一个说书的小老头,说了一世的闲话,这般无痛无病的体面过世,倒是福泽绵厚了。”慕容玉盛微微摇头,似是几分感慨。 “过世了?”李九震惊的望向司马苏凤,两人的眼中皆是清明,确是那人那出的错,可那老头子是谁?为何要诓骗他们来这慕容府?瞧来这慕容玉盛丝毫不知情,那究竟是为何? “玉盛叔叔,适才我们来的时候,您好似一早便知道,完全没有吃惊,是有人告知过您,我们几个人将登门拜访吗?”李天沐言语恭敬,问出了几人的疑惑。 “李鹿年在几个月前就同我说了,说他夜观天相,算到这几日你们几个故人之子会来府上拜访,我这些日子一直都未曾离开府中,便是在等着你们过来。” “李鹿年?夜观天相?”李九撇嘴,这什么借口!这个老神棍! “那我们见到的那周离子,会不会就是那个老神棍啊?”李九回头问苏凤,显然对于自己被摆了一道十分不满。 “李鹿年……不长那模样啊。”司马苏凤偏头回忆,印象中李鹿年当年是个精神气十足的老小子,日日跟着玉华姐姐身后转悠,即便是这般多年过去,也应不过年老了些许,如何就长成了别番模样? “兴许他伪装呢!若不是他诓骗我们,那还有谁做这般事情,一面同我舅舅说迎客,一面又同我们讲来慕容府寻人。”李九不太高兴,认定了便是那李鹿年布的局,“且说,当年就是这神棍为我批的命,咒我活不过幼年!”虽说那真正的李九确实已经殒命,可自己既是占了这身子活了下来,便不能说短命了不是?李九耿耿于怀,微微噘嘴。 “我……我印象中,李鹿年好像没有这改头换面的本事……”司马苏凤瞧着李九一脸的不愉,心中有些好笑。 “换容掩声,董氏安心,”李天沐回过身子,一字一句,虽说看向李九的方向,然那声音中却没有半分感情。 董安心,太奶奶身边的董嬷嬷乳名便唤作安心……李九心中一个激灵,从未见过面的,那一直在暗中护着自己,通过胭脂送来的伪装容貌的药膏的董嬷嬷……她忽然觉得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自己似乎一直在旋涡的中心,自以为清明,却是自始至终都在任人摆布。 “董安心?三门之一的董氏后人?”李九不明所以,苏凤却还记得些许,虽说有几分印象,却也是十分疑惑,“董氏不是很多很多年前便灭门了吗?听闻只留下一个孤女,儿时父亲同我讲起时候,便已是唤作董婆婆了,怎的,这般传说中的人物,如今一一都现世了么?” 苏凤大概有些了解,李九却是毫不知情,一脸茫然的看着苏凤,急切的想要知道些许线索,“苏凤苏凤,”李九上前两步捉了苏凤的袖子,使劲的拽了拽,“何为三门?董氏灭门又是什么?那董婆婆是何许人也?”一连三个问题,没有间隔,苏凤低头看着这小子一脸急迫,心下倒是有些解气,原你小子喜欢吊人胃口,如今算是风水轮流转的,要论起往事,这小子还真是不如自己清楚的。 “快讲啊!”忍不得苏凤这幅似笑非笑的模样,李九一掌拍在苏凤胸膛,急不可耐的催促着。 “你别着急啊!”苏凤揉了揉胸口,无奈的撇嘴,嘟嘟囔囔,这李九怎的和容儿一般脾气,真真是一点就着的,望着马上就要拍来的第二掌,紧忙躲开,叹口气道,“三门,前朝的前朝便存在了,皆是些十分久远,且各自存有独门绝技的世家,许多年前诸侯并起四方大乱时,为求生存,便以门派的名义收徒纳子,广招门生,自此便流传了下来,后世统一后,怕是过高的声望引得皇权不满,便渐渐都隐了仕,且不再广招弟子了。”说到这里,苏凤扯了扯李九拽着自己胳膊的手,将人剐了下来,方才满意的继续道,“你家老七呆的,便是三门之一,四象虚空门,那探视听物的本事算是一绝,这也是唯一一个原原本本留存下来的门派,而剩下的两门,一个被灭了族,一个,归顺了朝廷,自此便与皇权存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灭族的,便是……董氏?”李九蹙着眉头,低低出声,“而董氏的绝技,便是易容?对吗?”董嬷嬷,原本以为不过是太奶奶身边有些避世的一个老嬷嬷,原是这般大的出处吗? 第182章 你莫管 “嗯,”苏凤点点头,低头看向李九,“剩下的一门,你应是也能猜到罢。” “天薇宫?亦或是 ,太极宫?”李九双眼微微眯起,这些一直在身边的场所,原来都有这般辉煌的过往,这世上,没有什么是简简单单存在的,此时此刻,李九方有一种置身浩海的感觉,身边无一不是卧虎藏龙,而自己,这一路来啊,似乎真的是踩着运气与前辈铺好的路在走呢,呵,还一直以为自己存了几分智慧,若不是这些长辈在身后不露声色的协助,或许,自己真如那李鹿年的批言,早早的,便夭了小命罢。 一旁的李天沐本就望着这个方向,然而心中的芥蒂却让自己无法此刻直视那李九,此刻瞧着这孩子已然不随在自己身后,心中本是腾出小小的轻松解脱,终是得了几分空间,令自己无需面对李家的任何人。 可眼前避不可避的,却是望着她同苏凤那般的亲密无间,心中那份怒意竟是又腾的升起,那方陌生的情绪在心中发酵,直瞧着眼前的两人,怒火愈发强盛,一时间忍耐不住,阴测着脸斜睨李九,声音冰寒,“太极宫何德何能与天薇宫比较!你这些年都学了些什么,越活竟是越回去了吗?” “……”李九被这忽然而来的严厉声音唬了一跳,猛的转过头,眼中带着错愕与惊讶,待瞧见李天沐那副表情,心中却直直下坠,一颗心犹如落入寒潭,大哥,大哥如今已是这般嫌恶自己了么。心中起了怯,李九垂了脑袋,有些无措的拽了苏凤的衣角,条件反射的退后几步,不敢再看李天沐。 “李九,你这又是作何?”本就十分烦躁的李天沐,此刻瞧着李九躲闪的眼神与防备的姿态,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李九是我杀父仇人的孩子,你李九是夺我太子位的人!可为何此刻还摆出这副鹌鹑模样?活像那受委屈的人是你一般!活像我这般多年以来亏待过你那般!如此想着,李天沐心中愈发焦躁起来,脑中一幕幕划过的,全是这呆子的言行笑貌,没有错,这小太子一直以来不就是在自己面前摆出这副面容吗!明就是个机敏伶俐的调皮性子,可一贯在自己面前,便做出那副乖巧听话的模样,令自己不忍委屈于他,每次稍有重话,那瞳子中闪过的便是这番怯意与莹莹,每每都是撩人心怀,如今倒好,不过说了句重话罢了,这呆子竟是要躲了自己,对苏凤摆出那般模样了吗? 思及至此,李天沐心中的不愉似在顷刻间达到顶峰,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情愫夹杂着满满的怒意在胸腔中发酵,令他再也忍不了眼前的两人,而在李九的眼中,却是瞧见大哥一双眼微微眯起,整个人陷入一层可怕的气场之中,冷若冰霜的一张脸逼视着自己,面容中带来的讯号是极其危险的预兆。 “大……大哥……”李九这下是真真的怕了,大哥这番表情同眼神,令她有一种极度不安的预感,这些年以来,想来自己也算是经历过各番小风小雨,可心中却少有真的怕过什么,与其说是胆子大,不若说是她根本就是没心没肺的,对于这大安的生活,一直以来都是得过且过,可此刻,眼中藏着那滔天巨怒的李天沐,却惊惧得自己心跳都快停滞了那般,大哥平日里,便是责备都带着笑意,纵是传闻之中的铁血梁王是如何冷血,自己也从未当真过,更未在意过,可此刻的大阿哥……李九有些困难的吞咽了一口唾沫,直直的盯着李天沐,全身呈现出防备的姿态,仿若受惊的雏鸟,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足已令它脱翅而飞。 李九的躲闪与警备,仿若是压倒自己情绪的最后一根稻草,李天沐似是已经忍到了极限,猛的上前,在李九炸毛的瞬间,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巨大的力气一把将人拽过,直至李九的手离开了苏凤的衣角。 “哎啊!”此刻的李九却是浑身发毛,眼睛都不敢眨一下,被李天沐突然而至的动作惊得呼出了声。 “你怕我做什么!”瞧着笼罩在自己阴影中的李九,李天沐的心情似乎平复了几分,抬眼斜睨了一眼满脸莫名其妙的司马苏凤,又重新低了头,直狠狠的盯着李九,声音冷冽,没有丝毫温度,“你躲什么!” “我……”李九脑子此刻都是混沌的,有些不知所措的朝后退去,然而手腕上的力量却钳制着自己,令人生生僵在了原处,“大哥……”李九皱了眉,几分不解几分惧怕的抬头盯着李天沐,手上却松了力道,不再挣扎。 这边的两人瞧起来,李天沐同李九,似那恶狼捕了小羊羔那般,一个眼神凶恶,一个面容怯懦,司马苏凤本能的上前,想要攥住李九的肩膀,将人拖出来,奈尔那李天沐此刻却是反应奇怪,察觉到苏凤的动作,腿脚微动,衣带飘飞,携带着李九一同转了身子,堪堪避开了苏凤的手掌。 “李天沐,你要作何?莫说这许多事情还未有人证物证真凭实据,且就算退一万步来讲,此事同李九又有何干系!你为难他作甚!”司马苏凤松了手,不再执着于将李九拽回来,整个人负手朝前探了一步,眼中不解,“你堂堂一个王爷,且还是为人兄长,何故为难一个无辜之人?” 李天沐钳着李九,背对着苏凤,不知道为何,此刻觉得这司马苏凤的声音尤其聒噪,尤其他一句两句皆是维护李九的解释,更是令自己心中不愉,李天沐耐着性子听完,眉头紧皱,微微侧了脸,斜睨了一眼身后的苏凤,薄唇轻启,语气轻淡没有任何情绪,“管你何事?” “你?……”怎的今日这李天沐愈发招人讨嫌起来!司马苏凤双拳紧握,牙关紧咬,心中的怒火堪堪压制着,脑海中一遍一遍的告知自己,这人今日受了刺激,我忍他这一刻,我便忍他这臭小子这一刻! 可此刻的李天沐,却仿若丝毫不知司马苏凤心中的隐忍与情绪,适才那一句,似乎是没有完全表达出自己的意思,顿了片刻,这人又侧了脸,斜斜的瞥着苏凤,眼中满是轻视,“日后李九的事情,你少管!” “我若是坚持要管,你待如何?”仿若是激起了自己那分逆鳞,司马苏凤的耐心也宣示告罄,本是有些情绪的脸,此刻也收了表情,摆出了那副冰寒妖艳的面容,一双凤眼微微挑起,挑衅的看着李天沐,嘴角也是不着痕迹的上扬着,仿若在嗤笑着这人的自大狂妄。 攥着李九手腕的那只手,似乎受了什么刺激那般,忽然收紧,李九感受到腕子上的钳制,不觉的咬紧了嘴唇,大哥的气息,那般陌生,那般可怕…… “司马苏凤,你若真的想要多管闲事,那便试试看罢。”李天沐感受到李九的挣扎,猛的加重了力道,继而回过头,阴沉着脸盯着司马苏凤,一双瞳子萦绕着威胁的气息。 “小哥哥你们在做什么?可是聊完了正事,能陪璇玑一起玩了?”空气中的对峙与火花嘶嘶作响,本就这么僵持着,却被一脆脆的童声生生打断。 李璇玑蹦着跳进门槛,侧着脑袋,几分好奇的盯着眼前姿态奇怪的几个人。 似是突然察觉,自己并非在自家的地盘,除却突然闯入的李璇玑,主坐上还窝着一个慕容玉盛,司马苏凤垂了下眼,睥睨了一眼李天沐,终是回了脸,不再斗鸡般瞧着这梁王殿下。 而李九听到小儿的呼喊,一时似是寻到了救兵,紧忙加大了动作,想要挣脱李天沐的束缚,往日里大哥的怀抱是自己一直憧憬与留恋的,可不知道为何,今日的李天沐,却给了自己一种完全陌生的感受,虽是如常藏在大哥的怀中,却丝毫感受不到那份维护与宠溺,今日的大哥,不过是在霸占自己,霸占那份惩罚自己的权利,而这份权利,他似乎都要独占一般。如此的气息,令李九汗毛倒竖,心中苦涩十分。 感受到李九想要挣脱,李天沐有些不愉的松了几分力道,却没有松开桎梏,低头瞧了一眼李九,那眼神中带着浓浓的警告与威胁,不过仰头直视了一眼那瞳子,李九一时间便泄了气,心中一面自嘲着自己的没出息,一面悻悻的不作动荡,任人摆布,终是无法摆脱。 所以……大不了挨顿揍?或许是大哥再不理会自己?又或者日后都要这般凶着自己?一时间紧张得过了头,李九垂头丧气的有些神游,心中委屈十分。适才本在一心一意的想着苏凤说的那三门,还有董安心董嬷嬷,不知道为什么,他说的那些话,自己该是没有任何印象,可莫名的却是似乎知道那般,然而要提起何从知晓,又没了眉目,好不容易抓到一点点感觉,便被李天沐这一吓,吓得什么都忘记了。 想到这里,李九微微撇嘴,缩着脑袋心中不禁点点腹诽。 第183章 人去楼空 李天沐余光瞧着李九这缩头缩脑的模样,唯露一顶毛绒的脑袋,瞧不见她的面容,心中不禁烦躁。 然适才李璇玑的出声却是提醒了自己,此地,此时,都并非说话的好时机,这般想着,李天沐终是不太情愿的松开了李九,不再瞧她,继而转了身子,踱步主位,朝着慕容玉盛微微颔首,“玉盛叔叔,此番为了给晚辈解惑,扰了您的清静,还望见谅,”言话至此,李天沐抱拳,“今日小辈还有其他事情要去了解,待解了心结偿了心愿,再来府上拜访,还望玉盛叔叔福寿安康。” “这,便是要告辞了?”慕容玉盛微微翘了嘴角,也不知是要留人,亦或是催客,那方淡淡的笑的,令一旁偷瞧的李九皱起了眉头,不知道为什么,这舅舅的那张脸,似乎是过分温润了些,许是平日里从未见过这般儒雅的男子,自己不适应了罢,李九抿嘴,压制下心中的疑窦。 “……”这边厢自己还在胡思乱想,不经意间抬头,却一眼望到一双可怕的眸子,李九心中猛的一惊,唬得差些喊出了声响,心中一面腹诽着李天沐吓唬自己,一面听从他眼神的示意,紧忙上前行礼告辞,一口一声舅舅喊得亲切,直教慕容玉盛呵呵轻笑。 “即是小侄儿们还有事情要办,玉盛便不强留你们了,”留下这么一句话,慕容玉盛似是已经将多日的力气用尽,一张脸渐渐退回之前的颜色,疲惫的蜷在椅子中,轻轻朝李璇玑挥手,示意送客。 “小哥哥们不留下来用膳吗?璇玑可是嘱咐了厨房做好吃的呢。”李璇玑有些不开心,噘着嘴心不甘情不愿的领着几人朝外走,一方面忌讳着慕容玉盛的吩咐不敢多言,一方面又期盼着几个客人自己说留下来,嘟嘟囔囔轻言轻语。 “改日再来瞧你!”李九摸摸李璇玑的脑袋,偷偷瞥着身侧的李天沐,心中起意,捉了璇玑的手便朝前走去,想要同李天沐隔开一定的距离,若是隔得远些了,即便是挨揍,也跑得快些不是吗?如此想着,李九扬眉朝前大步迈了出去。 瞧着李九的小动作,身后的李天沐同司马苏凤却是没有言语,皆负手跨步,两张面容都沉若冰霜,拒人千里。 会客厅直直的对着外面的小道,慕容玉盛蜷在高凳中,一张儒雅的面容却呈现出几分阴测,那双墨色的瞳子阴沉的盯着前方,直至几人消失在视野之中,也没有转了视线。 一只脚跨出慕容府的门槛,直到李九哄住了那李璇玑,司马苏凤忽然回头,呵,慕容府,慕容玉盛,适才你静静的看戏,可是看得舒爽痛快?又可是看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李九信你,李天沐也信你,然我司马苏凤,却是如何都信不得你的,这一曲诛心确是谱得好,想必便是针对梁王同太子专呈定制的罢,我倒还要瞧瞧,你们究竟还有多少人,还能做多少事。 司马苏凤回过头,迎着身后的日光,一双凤眼瞧向李天沐,心中却是疑窦不明,李天沐,你是真的听信了那慕容玉盛的话,还是借我演了那一出好戏?虽是自幼便识的老友,此刻却是有些识不清楚了,儿时便经历巨变的孩童,究竟心性会有如何转变?真真假假……自己真的是分不明了,而那李九,却是那般信任你依赖你,这世间,果真没有皇家弟兄么? 大门缓缓关上,然而说出口的话却再不能似活人那般,就这般关住,不漏风声。 李天沐定定的站在门前,看着落锁的大门,静静负手没有说话,周边的气压也都随同他一齐变冷,李九站在苏凤的身后,有些无措,又有些担忧。无功而返,该是何去何从?她一时间没了主意,还有那个慕容玉盛说的话,连同大哥的情绪,都似冰锥般悬在自己的心口,一面是不安与不知所措,一面,却是对大哥深深的心疼,此刻,若自己只不过是个局外人,那该有多好,她不是天沐仇敌的孩儿,她不过那寻常人家的女子,是不是可以勇敢的上前,环住心上人。 “去寻那假周离子吧,左右还未太久,说不定人还在。”瞧不惯眼前两个沉默的人,司马苏凤打破这寂静,上前拍了拍李九的肩膀。 “那……那大哥呢?”李九似是寻到了话题可以同李天沐讲话,心中隐隐有些期盼,然而待人朝前唤出了声音,朝前小心的走了两步,轻轻的拽了李天沐的衣角,然而待瞧着这人冷冷的表情,却又怯怯的有些说不出话来,想必大哥此时,根本不愿意看见自己吧。这般想着,李九那份期盼又一点点退了热度。 “……”一如李九所想,李天沐犹如一尊石像,还是之前那般姿势矗立在门前,仿佛没有听到李九的声音,冷冰冰的没有回头。 “走罢,让他自己摆够了姿势,自然便会跟来的。”平日里见多了李九的天真调皮,此刻这小儿的表情,却是令他受不了,苏凤摇摇头,扯了李九的胳膊,不管不顾的扯了便走。 “……”李九被忽然的动作牵制,连带自己一并扯动了李天沐的衣角,手中力气紧,突然而至的力量下,只听见‘滋啦’一声,整个人朝后趔趄了几步,待人反应过来,便瞧见手中已经多了一片破布,李九有些懵,抬头望去,顷刻间一张脸变了颜色。 只见大哥还是那般直直的站在原地,可那琥珀色的衣摆,却有大半落在自己的手上,剩余的布料随风招展,高大的身影本是那般肃穆,此刻,此刻却是显露了几分滑稽与尴尬。李九一时慌了神,左右该如何都再没了主意,赶忙拍了拍苏凤的手,瞪着眼睛示意他松了自己的胳膊,下一刻急急的上前,想了想,双手端着那破了的布料,恭恭敬敬的递到李天沐的面前,微微低头,一双眼睛偷偷的瞟着负手不语的大哥,心中不禁打鼓。 司马苏凤被这呆子的反应弄得无语望天,脚下快了两步,一把将人拽住,咬着嘴唇压低声音,气急败坏的扯人要走,“……你是不是傻!还不快些走!” “啊?”仿佛在这一刻才猛的恢复清明,李九有些错愕的抬头瞧去,眼前的大哥,同之前相比,似乎一张脸又黑了几分,瞧着自己手中的破碎衣襟,递上前也不是,就这般走了也不是,一时间李九有些哭笑不得,愣在原处。 “还不走等挨揍?”苏凤翻了个白眼,一把夺了李九手中的破布,胳膊一扬,甩到李天沐肩头,光影遮蔽的瞬间,脱了李九便要离开。 “……诶?”李九转过身子被扯着走,然手腕上忽然而至的扼制力量却将人生生止了脚步,一前一后的力气在不同的方向,李九错愕的唤出声。 “松手,”一直冷在原处的李天沐,此刻却是机关被突然触动了开关那般,紧紧的钳着李九的手腕,侧了半个身子,一副冰冷的面容,死死的盯着的却是司马苏凤,短短的两个字,满满的威胁。 “那个……那个大哥,九,九儿帮您买身……买身新的衣裳,质量好的衣裳。”李九快要吓哭了,被两人扯在中间,自己却是使不上力气,瞧着大哥这一副要发怒的模样,顿时说话都结巴起来。 “松……手……”李天沐却是半个眼神都未给李九,只冷冷的盯着司马苏凤,重复着之前的两个字,然此刻语气中已经不是威胁了,唇齿间已经裹了一触即发的怒意。 苏凤眯着眼睛瞧李天沐,心中半分疑惑半分火气,这李天沐,知道这些消息也不是一日子两日了,此刻不过是印证了几分本身的猜测,激动什么!一刻间发什么疯去!一双凤眼回望过去,本欲对峙,却被手腕的细微刺痛惹的皱了眉。 “苏凤……苏凤快松开,”苏凤不怕李天沐,李九却是惧得要死,此刻瞧见大哥要发怒,顿时没了脾气,十分没有出息的捏着苏凤的手,只当赶忙如了大哥的愿,再不想惹人不快。 “……”本欲同李天沐争执一番的司马苏凤,此刻却是哭笑不得,这李九平日里对其他人胆子都是那般大,唯独面对这一位,怎的会没出息成这幅模样!也罢也罢,苏凤嗤笑出声,手指微动,再不坚持,轻轻的松了李九的腕子,扫了一眼这两兄弟,摇摇脑袋转身朝前走去,“李九啊李九!你便是被这梁王大哥吃定了啊!如若你不是那男子,我还真当你是倾慕这黑脸冰人那般没有眼光哪!”如此说着,长腿跨马,大步离了去。 “我……你……苏凤你乱扯什么!”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尤其面前的这位李九,本就心慌意乱,此刻还似被说中了心声,更是心虚的语无伦次起来。 “走。”一只手的刚松了去,另一只手的力气也在顷刻间卸下,李九回过头,便见李天沐将破布丢至一旁,冷着脸越过自己,丢下一个字,便上了马去,不待身后的李九是否跟上,两腿微夹,催了马儿便朝前跑去。 “大哥等等我!”一个字也是字,大哥愿意同自己说话了!李九一时间喜上眉梢,似乎忽然间开窍那般,堆了满脸的笑,紧忙上马追了上去。 前头是负气的司马苏凤,中间是沉默不语情绪不明的李天沐,跟在最后的,是小心翼翼观察大哥情绪的李九,马蹄蹬蹬,行走在闹市之中,最终不过片刻,便齐齐停在了语离楼前。 “果真,是没有人了。”李九扯了缰绳,望着眼前人去楼空的语离楼,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老小子动作还真快。”司马苏凤抓了把鬃毛,马儿吃痛,不愉的嘶鸣起来。 “苏凤,你说那人真的是李鹿年吗?便是你说那位前朝大司命?”李九小心的看了一眼不说话的李天沐,咬咬牙越过视线,探向司马苏凤。 “瞧着那副老神棍的模样,十有八九便是他了!不若还能有谁?一面提前告知慕容玉盛我们会来,一面诓我们要去慕容府寻人!将人耍得团团转,也不知道玩的什么把戏!”苏凤撇嘴,心情不佳。 “那我们……”李九刚想出声,却见一旁的李天沐忽然下马,大步朝院中走去。 “大哥?”突然的动静令李九忘记了适才要说的话,直愣愣的瞧着李天沐,不知道大哥要做什么。 “跟上去看看。”李天沐脾气坏是坏,可做起事来一向不含糊,苏凤虽是不愿意承认这一点,此刻也没有太多计较的心情,也皱着眉头下了马,推开半掩的木门,招呼李九跟上前去。 院中的摆设同一个时辰前没有二般模样,便是那石台子上的茶盏,也是盛了半杯残水,仿若主人家不过进屋小憩了去。 李天沐径直走到廊前,在一根斑驳的石柱前停了脚步,眉头紧紧蹙起,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的些许落漆之地。 “可是有线索?”院中四处瞧着的司马苏凤转过身子,瞧着眼前一动不动的李天沐,起了好奇。 “……”今日似乎不喜的不仅是李九,对苏凤好似更是嫌弃,李天沐冷冷的扫了一眼苏凤,嘴唇紧抿,没有回话,继而似乎十分不屑的回过头,一步一步朝后退去,眼睛却是始终盯着那一根斑驳的破石柱子。 “你……!”想来自己难得客气,你李天沐真当我还瞧得上你不成!苏凤肚中的火一刻间点燃,咬着牙就要上前。 “苏凤苏凤,冷静点冷静点!大哥……大哥他不是故意这样的,他许是瞧见了什么线索!”眼看情况不对,李九赶忙上前拽住了苏凤,这人抬手她便抬手将人胳膊捉了下来,这人伸腿她便挡在前方将腿挡了方向,如此这般,手忙脚乱。 第184章 夜探慕容府 “司马大公子!京中第一美男子!我唤你一声大美人可好?莫要同我大哥计较么,大哥今日心情许是不太好。”李九拦在苏凤面前,咬紧牙齿压低嗓子安抚着这气急败坏的司马家大公子。 “偏偏你如何忍得了他!”苏凤咬牙切齿,忿忿的斜睨李天沐,终是停了动作,顿了片刻又似极度不甘心那般,捏了李九的脸,“你给我记得,若不是瞧你这半分薄面,我今日非跟他打一场不可!” “记得记得,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你宰相肚里能撑船!”李九偷摸的瞥着身后的李天沐,一把声音压在嗓子中,口不择言也无谓,只求平了眼前的纷争。 而此刻的李天沐,却是一双眼睛愈发严峻起来,一步两步,三步四步,每每朝后退下半步,整个人的面容便黑下半分,待整个人退至门口,一张脸已经仿若包公,甚是嗬人。 瞧见李天沐的神色,这旁的两人也止了玩闹的心思,齐齐收了嬉笑。“怎么了?”李九有些困惑的走过来,大哥不说话,便随了他的动作,望向相同的视线。 阳光从屋檐穿下,直直的耀在眼中,李九眯缝着双眼,有些茫然的朝前望着,忽然间,瞳孔微缩,视线锁在那石柱之上,似是脑中灵光乍现,迷雾散开,李九同苏凤似乎同时反应过来,急急朝前走去,在石柱前停下了脚步,一步一步,同适才李天沐的动作也一般,最终退无可退,停在门前。 “这老神恶棍!竟是戏弄我们!”苏凤一脚踹在门槛,心中即是怒意又是无奈。 “那头也写了字,莫要伤损了房子!要赔钱事小,毁了其他线索莫要后悔!……”李九耸耸肩,朝一旁的石柱上指去,声音无奈,有气无力。这老家伙是不是日子过得过分无聊了些,尽弄些这般神神道道的事情来戏耍别人。 主位石柱正对大门,进来的位置瞧不见,然待走至眼前,却可瞧见柱顶的刻字,每退半分,那字便变化了其他形状,待退至门前,便能组成一句完成的话,“所寻是在慕容家,却是没叫你们真的去登门拜访!”对了,末了还不忘添一个感叹号!移形换影这般技艺,便被这老神棍用在这方地去,李九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忙活了一日,不过全在这李鹿年的算计之中,且会回来寻他,瞧了这留言会气得要拆房子,也通通在他算计之中。真真让人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那李璇玑是他孙女罢!”司马苏凤凶着一张脸,本就妖冶的面容此刻更是妖气冲天,尽是邪气。 “怎的,你还真要去捉了那小儿不成?”李九无奈,低声同苏凤斗嘴。心中却是十分疑惑。李鹿年曾是大司命,也是认识自己生母的故人,他做的这些事情,一定不会是没有缘由的,可究竟是为什么?一定要他们几个去见那慕容玉盛,又将注意力放在那慕容府?慕容家,她的生母府上,究竟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又有什么是那老神棍希望他们去查的。 可说不太通的是,李鹿年若是知道的事情,为何不直接告诉他们,若是不知道,又有什么信心他们能得到?莫非是说,他们中间,有什么特别的人特别的物件不成? “即便不捉了她,也要从她身上讨些利息来。”逗弄小姑娘这本事,想来自己几岁的时候便驾轻就熟了,苏凤偏了身子,一只胳膊抵在李九肩膀上,半边身子靠过来,一副浪荡公子模样,嘴中忿忿。 “司马家大公子真是有本事。”李九斜睨了一眼苏凤,嘴角微微弯起。 “准备一下,子时一过,夜探慕容府。”瞧着眼前的两人你一眼我一语,似是好兄弟那般亲昵,本就心中不愉的李天沐一时间又似被棉花堵了胸口,冷冷的丢下一句话,抬手将苏凤推至一旁,一个动作便将二人分开,穿过两人中间,大步朝外迈去。 “凭什么听你的!”苏凤不服气的扬声,却没换来半声回应,不由得僵在原处,面黑似炭,十分别扭。 “走了走了,总该先吃饱的,还待给大哥买身新衣裳的,”李九走前了两步,发现苏凤还在原地未曾动步子,无奈的折返回来,哄孩童那般扯了人走,心中不禁腹诽,怎的自己身边的男子都是这般别扭的脾气,竟是一个比一个小性子多啊! 子者阳生之初,阴极而阳始至。一日之中最是静夜的时刻,也是昼夜交替最为虚无的时辰。 舞河城的慕容府,外来的富贵人家,平日里便十分低调,入夜后更是静谧无声,此时墙头立了三个人影,黑衣黑裤黑面罩,要不是那若影若现的皎月之光,真真是瞧不出几分影子来。 “所以我一早便没有问错,你可记得我那时候说的,翻墙还是登门,想来还该是翻墙比较靠谱……”李九轻功虽是不佳,近些日子却没少做这般偷鸡摸狗翻墙入室的勾当,此刻扒拉在墙头,熟门熟路的姿势,朝着苏凤,低声悻悻。 “你说得对,往后若是回去了,我先将我司马府的墙头埋了尖刺,防火防盗防太子。”苏凤蒙着面,声音闷闷,一双凤眼显露在月色之中,几分慵懒,几分妖魅,同平日里是不同的模样。李九无意的瞥了过去,一刻间却是有些惊艳,月色姣姣,凤尾微挑,那对瞳子中似乎藏着蛊惑的星光,令人一时间移不开眼去。 “没人了,下去。”一直未出声的李天沐,似是忽然发觉了绝佳的时机,一个指头戳在苏凤的腰窝,将人推了下去。 “嗯?”听见下头一声闷响,李九有些没反应过来,回头望向李天沐,却见大哥还是那副拒人千里的模样不愿搭理自己,心中划过几分苦闷,不由悻悻回过头,吸了一口长气,朝着黑暗中的府邸,一跃而下。 “适才是不是你戳我?”三人掩在墙下慢悠悠的轻走着,司马苏凤走在中间,一面扶着腰,一面鬼祟的回头,疑惑的低声问李九。 “我戳你作甚,你莫不是被鬼压了!”李九一巴掌拍在苏凤头上,这人又发什么疯,平日里数他轻功好,关键时候却是掉链子! “不是你还有谁!”苏凤气急,不由提高了半分声线,想来此行的目的,又将声音吞入喉中,忿忿的低吼李九,“你这人定是报复之前我推你落水,你这太子爷当的,真真小气小心眼子!” “你放屁!你若不说我还真真忘了,要不是因为你,我哪会高热躺那几日!”李九撇嘴,一个不爽踩在苏凤脚背,“定然是你这人平日里作恶多端,走个夜路被女鬼缠上了!”只待不是对着李天沐,李九的嘴巴一向不客气,此刻想起之前被苏凤戏弄,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我……”想来是自己嘴贱哪壶不开提哪壶,苏凤一时心塞,自觉失言,耷拉着脑袋,一面悻悻揉着脚,一面跟着一本正经的李天沐朝前走。 一时间,三人陷入了沉默,唯独那悉悉索索的脚踩落叶声,不时显示着有人潜入。 “我们去哪里?”行至一处石廊,三人借着低矮的栏杆,齐齐弯了腰。李九瞧着大哥愈走越快的动作,不太敢惹他,只偷偷的拽了拽苏凤的衣角,压低嗓子偷偷问着。 “我如何知道!还不都是跟着你这黑面大哥!”苏凤不满的将衣角扯了回来,白了一眼身后的李九。 “你问问大哥呀!”想来李天沐近些日子许是不会理自己,李九锲而不舍的扯苏凤的衣角,催促他传话。 “你不知道自己问去!往日里你不都说那是你亲亲好大哥,最最疼你的天沐哥哥么?”前头不耐的压低嗓子,后头便学了李九往日的声音,哑着嗓子阴阳怪气,言罢还不忘记揶揄,“怎的,你家亲亲天沐今日不理你了?知道我这苏凤哥哥的好了?那你唤声亲亲苏凤哥哥,我便不计前嫌,同你问问。” “你疯了罢!胡扯什么呢!”李九听得面红耳赤胆战心惊,生怕被大哥听了去会更加嫌恶自己,怎奈动作无法过大,急得在后头猛拽苏凤的衣角。 “到了,”似乎一直未曾在意过身后两人的叽叽喳喳,李天沐忽然停了下来,没有任何预兆,整个人一如冰石,定在原处。 “呃……”猛的一记闷哼,在寂静的夜色中一时间格外声响,倒是惹来后头人的不快,李九贴着墙根站起来,嫌弃的松了苏凤的衣角,低头嗤笑,“你小声点!还想将人招来不成!” “唔……”本就佝偻着身形朝前走,取笑李九时候有了几分得意忘形,便未瞧前头,怎的这李天沐没有半分预兆的将将停下,直待急速前行的自己猛的撞了上去,苏凤此刻捂着撞得酸涩的鼻子,听着李九的谴责,真真是心中气闷却是有苦说不出。不由怀疑,今日为何自己总是小伤不断,莫不是真应了李九那乌鸦嘴,夜路走得多了,出门撞鬼了不成?不行不行,想来得了空得去大明寺走一趟,弄个什么仙水儿洗洗身子也好。 第185章 守宫阵 “这,这是什么地方?”弯着身子疾行了一路,此刻终于可得一刻伸直腰身了,李九扭着胳膊好奇的左右打量着。 适才是从一个后院穿过的,避开了院中的下人舍群,回廊似乎是曲转向高,直至全部走过,来到的是一处地势较高的小丘顶,小小的房子在夜色中显得十分孤寂。舞河城虽说地处丘陵,城中地势高低起伏,可那大户人家多半不会在自家园中保留这般原貌的,大安的建筑一向以大开大合的平坦开阔为上。这掩入园子的一个小竹楼,是给谁住的? 没人回话,寂静的夜里,这一声细小的咕哝就这般散入了风中。李天沐抽出匕首,从刀柄中划出一根细细的铜丝,李九不敢打扰,却又生了好奇,便老实的蹲在一旁观察着。 月光照在金属上,闪出耀眼的细光,只见李天沐不怎么灵活的转动着手中的金属丝线,不时发出细微的噶擦声,使力的那人本是没感觉,专心致志的鼓弄着手中的铜锁,无意间瞥了一眼一侧的李九,却见这个旁观者倒是十分紧张,绷紧的神情大气不敢出一口。不觉心中好笑,习惯性的想要抬头揉揉这孩子的脑袋,然而心中一闪而过的火光,却令他生生止了动作,不自觉的皱起眉,终是收回了视线,再次专心手中的铜锁。 “整这般麻烦做什么?”揉着鼻子的苏凤上前,低着脑袋凑过来,见李天沐正在生涩的撬锁,不由嗤之以鼻,“老办法,翻墙便可。” “让开,你挡光了。”然而无人回应他的提议,唯独李天沐冷冷的声音硬邦邦的道出口,微微抬起的脑袋一双三白眼不满的睨着自己。 “……”安静的地方不好发作,鼻子的酸涩又还未退去,苏凤绷着一张脸,只得别扭的退至一旁。想来觉得自己这般听话似乎有些极其没面子,又是不甘心的一脚起力,膝盖微屈,蹭的一下跃上墙头。 “那头怎么样?”其实李九是很赞成苏凤的提议的,不过对着的是李天沐,她今日这般怂包,定然是不敢直接驳了话的,此刻瞧着苏凤上了墙,倒是很感兴趣的抬起头,仰面轻呼。 立在墙头的苏凤却是傻了眼,本是想探视一下罢了,待李九这般问起,心中不自觉的发酵出一种想逞能的情绪,可待瞧见眼下的情况,又自知判断错误,反倒愈发尴尬起来。 “到底如何?看到什么了?吓傻了么?”李九本意随便问问,此刻瞧着苏凤严肃的一张脸,又不说话,反倒是愈发好奇起来,不由的站起身子,仰着脑袋追问,夜空中压低的声音随风而逝,鬼鬼祟祟。 “……”苏凤难得的男儿自尊心作祟,一刻间愣在当处,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判断失误。想了想,坏笑着朝李九招招手,“呆子,你上来瞧瞧便知道了。” “……”李九哑在原地,心中咒骂,这司马苏凤卖什么关子,明知道自己轻功不佳,没有助力,根本爬不上去,话被堵在喉咙,没劲,李九撇嘴低下头,专心的看着撬锁的大哥,不再理会苏凤,“你自己个跳吧,我随大哥走门。” “即是一同来,当然是一同进去的,想我司马苏凤不会这般没有义气的,”苏凤悻悻的下墙,没皮没脸的凑上前,纵是无理,嘴巴上也是不要认输的。 “切……”李九瞥了一眼苏凤,笑着没理他。 吧嗒,一声轻微的脆响在夜空中响起,吸引了二人的注意力。 “开了?”李九回过头,果然,长长的铜锁由内部弹开,小小的锁芯探出半截,安静的落在大哥的手上。 李天沐没有回话,将铜锁原样栓在门挂上,回头扫了一眼李九同苏凤,确认二人都在,便不再作停留,轻轻的推开了门,跨腿走了进去。 “你走前边,”感受到大哥眼神中的冷漠与排斥,李九有些生怯,回头朝苏凤摆手,招呼人过来。此刻的她心中不禁庆幸,亏得苏凤同两人一起,避免了自己的几分尴尬,也令大哥无需独自面对自己,平添他的抑郁心结。 苏凤摸着鼻子过来,拍了拍李九的肩膀,越过她朝前走去,想到自己适才的幼稚,心中不禁好笑,大概在这一点上,他和李天沐都不如小九的吧,这孩子从未觉得自己的脸面有多么重要,但凡考虑到对方真切在意的心情,总归是会退步忍让的,吵吵闹闹也好,鬼点子多也罢,一旦过去了,在他那里,便是玩笑一般过去了,从未放在心上过,就是这般心宽似海才不似那皇城子弟罢。 随着三人踏入园子,破旧的小木门被李九轻轻带上,尾随着苏凤,左顾右盼的瞧着四周。门内无路,地上是哦松软的泥土,许是许久没有人打扫了,厚厚的落叶层层叠盖,也省了几人需要遮掩脚印了。密密的竹林在夜色中鬼魅异常,月光透了星点的光芒,显得整个园子愈发可怖。 “适才你在墙头瞧见了什么?”两侧的竹叶不时刮蹭在脸上,李九从鞘中抽出短刀,皱着眉头阻隔着竹枝。 “这林子生得密,该是从未打理过,上头覆了许多八角铃铛,由上而下,必将惊扰府中各人。”苏凤已经不再别扭,一面走一面回答。 “即是要防贼,就该多挂几把锁的,”李九撇嘴,不由心中又起疑窦,大哥又是如何知道这边情况的?是他径直带着他们两个来这个院子的,莫非一早便有计划? 李九的疑惑何尝不是苏凤的疑窦,然而此处环境鬼魅,李天沐既是不说话,二人也无法费力相逼,只得安静的跟在身后,警惕四周。 子夜入园,此刻瞧不见月光,也不知道抹黑中悉悉索索走了多远,前头的李天沐却是突然停下了脚步,滞在原地,再无动作。 “怎么了?”苏凤抬头,不明就里。 “我们,该是在转圈。”李天沐转过身子,借着稀疏的皎色,却见一双眉已经完全皱在了一起,面色是令人担忧的严峻。 “转圈?”苏凤有些吃惊,心中顿感不对劲,抽出长剑四下挥了几把,终是一点点停了动作,面容也由惊讶转为严肃。 “怎么就转圈了?迷路了吗?”李九后知后觉,大致感受到了几分不安。 “你看,”苏凤挑起落下的竹叉,递给李九。 新鲜的断口,沁着浓郁的鲜主香味,这是刚才他们路过时候随意砍断的,李九纵是再没概念,此刻也明了,这不是迷路了,是陷入他人早就布好的迷阵之中了。 “你一早便猜到此处是阵眼了罢?”苏凤苦笑,歪着身子随意的靠在一棵粗壮的竹子上,仰头看向李天沐。 “早时来慕容府,大致瞧了瞧府中的方位摆设,算来此处该是关键。一路走来,也就这处地势略高。”李天沐蹲下身子,三两下扫开地面的落叶,露出泥地,用匕首划拉了几道线。指着四个方位敲打,“我们该是困于守宫阵中了,若想出去,需要从这四个方向破阵。” “守宫阵……”半倚靠竹子的司马苏凤微微仰头,语气无奈,“破阵需四人同时,然我们只有三个人,纵是轻功再好,也根本办不到。” 学的好的也罢,懂的少的也罢,这番情况却一如苏凤所说,无能为力,李天沐不再说话,陷入了沉默,此番确是自己未曾考虑周全,慕容世家曾出过天薇夫人,奇门遁甲皆为强项,他今日,着实是冲动了。 “我们不是来寻线索的吗?”瞧着眼前的两个人都不再说话,李九有些怯怯的抬头,声音闷在面纱中,有些嗡嗡。 两双眼睛望过来,一人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一人目似寒潭,没有温度。李九本就忌讳着李天沐,想来怕说错话,一时间噤了声。 这小儿,想到了什么,李天沐眼中微动,唇齿张合,“说下去。” 算起来是这半日来李天沐难得对自己说的话,虽是冷冷霸道的语气,且目光也是不善,可好歹大哥是直视着自己的不是? 李九眼中燃了几分光芒,一把扯了面纱,再无畏缩,“我们来寻线索的呀,并非要寻路出去,守宫阵需四人破阵,可如若我们的目标是那阵眼……”李九抬手指了指园子中若隐若现的竹楼,“我们三人,三生而入正好足够的。” “三生入,四象出,说得是没错,这个我也懂,”苏凤双臂抱肩,不置可否,“可待进去后,该如何出来?” “出不来便喊人呗,这里不是我舅舅家吗,又不是敌营,被捉了至多挨顿训话不是?且不都说舅舅亲外甥,想来我那舅舅也不至于太为难我吧?”李九不太明白这两人为何如此担忧,她做事向来是不太完美的,只要目的达到了,其他好像没有那么大的关系吧。 “……”蹲在地上的李天沐一时间眯了眼睛,扫了一眼司马苏凤,直待瞧见对方同自己眼中相同的内容,方迅速的避开眼,没有再说话。 “难道……不是吗?”说完话见两个人都没有反应,李九有些心虚,反倒结巴起来。 “你说的是,我同你大哥,该是想多了。”苏凤嘴角轻笑,有些无奈。他长年在军中生活,而李天沐从一个异位皇子一步步走到梁王位置,他们但凡是偷偷摸摸办事,心中早有一个概念,那便是求个全身而退。谁会如李九这般无赖,寻到别人家里头出不去了,还要先将东西找了,再唤主人放人。越想越想笑,苏凤咧开嘴角,无声的轻哼了几句。 “丑时已过,该至寅时了,”李天沐抬起头,避开了李九的视线,“苏凤正东位,我西南,剩下的一个,正位西北。”划着地上的几个方位,李天沐指挥着,却并未提及李九的名字,“都自己算着时辰,寅时一至,同时入阵。” “若是路上遇到了意外,走得慢了?”苏凤也将面纱扯下,扭了扭身子骨。 “自己解决,”李天沐站起身,声音冰冷,未听见李九的回话,回头扫了一眼这小儿,“你该不是连时辰都算不好罢?” “我……我会算的……”李九朝后退了一步,心中苦涩,结结巴巴。大哥,是当真嫌恶自己了。 “……”瞧见李九这般避开且害怕自己,李天沐心中不禁腾起压抑,再不愿多说,转身朝身后走去,夜色本暗,三两下脚步间,便没有身影。 “大……”一声大哥还未唤完整,李九呆呆的站在原地,直待李天沐已经离开,方是咬着嘴唇将没说出来的话吞入口中。 唉,望着这对别扭的兄弟俩,司马苏凤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上前拍拍李九的肩膀,轻声嘱咐,“一路小心,”继而也湮没在夜色中。 总归不能又是因为自己拖了后腿不是,李九心中几分苦涩,抬头望了望露出几丝缝隙的月光,终是朝黑暗中走去。 没有了其他人的脚步声,没有苏凤的拌嘴,没有时不时可以偷偷瞥上一眼的大哥,四周的一切声音,似乎都愈发清晰起来。李九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落叶之中,一手挥舞着匕首,一手紧握,心中盘算着方位与时辰,尽量让自己不要去想其他的事情,聚精会神的朝前走去。 月过云雾,飘飘绕绕,一个人的时候,时间过得尤其慢,知晓自己方向感比较弱,李九一路做着标记,嘴中碎碎念念。好在无论是多远的路,多绕的途,也终归是有尽头的,只要没有走错,总有一刻会寻到终点。李九瞧着前头不远处的竹楼,一脚踩在脚下的石板之上,抹了一把头上的细汗,抬头望着月光。影子一点点滑动,那般的不着痕迹,却也教人瞧出了变化。 “终归是赶上了,”李九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将匕首重新插入刀鞘,静静的看着树影变化,想来最慢的该是自己了,其他方位,大哥同苏凤,该是早已经到了罢。 第186章 你为何躲我 树影划过树梢,风儿微动,柳叶飘摇,瞧着正位已对,李九双眼微微眯起,面下几分浮动,终是确定了自己的判断,再无半分犹豫,猛然间从石板上一跃而下。 风声微起,四周似有树影婆娑,又似没有任何动静,李九立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盯着地上的石板,心中却是七上八下,这次出门,她是真真的有件事情十分后悔了。往日里在司教所,想着的便是做做功课混混日子,然而却从未想到,那些之前没有放在眼中的课业,竟是能要了人的命去,这世道,真真是技多不压身哪。 胡思乱想间,耳中似乎听到几分细小的嗡鸣声,李九收了思绪,紧紧的盯着石板,浮尘微动,皎色下扬起层层的灰白,伴随着轻轻的震动声音,石板一点点朝地下陷去。 “赶上了!没算错!”瞧着石板的动静,李九终是放下了心,终究不是个拖累了…… 眼睛盯着似乎是动得十分缓慢,可也就不过眨了几下眼,石板却是已经完全不见了踪迹,透过月色,一条黑漆漆的通道出现在眼前,李九搓了搓鼻子,犹豫了几分,终是一咬牙,摸黑跨入了地道之中。 若是自己没有记错的话,这条通道该是通往中间的竹楼,如此瞧起来,该不会有多远,至多摸黑走上个一炷香,定然是能走出去的。李九一面安抚着自己,一面咬着牙在漆黑的地道中摸索。 触手而及的,是冰凉而粗糙的石块,不时能摸到细微的尘土,纵是在黑暗中什么都瞧不见,李九依旧是睁大了眼睛,心中不停的咒骂,什么人想出这般阵法,真真是折磨人的!往后若是回宫,首先要做的便是去那清宁宫,将皇后那颗夜明珠子顺出来!夜路走得多了,总该是要件得用的法宝不是! 骂骂咧咧的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没有声音,没有光线,五感似乎都被封存了那般,便是时间,也再无法感觉真切,李九停在甬道之中,摸索着前面的分叉口,心中顿感无力,一时间咒骂都没了心思。有些脱力的靠在石墙之上。一墙之隔,两条通道,这已经完全超乎了自己的理解了,正常来说,不该是一条通道直接通往竹楼阵心吗?莫非还有个阵中阵不成?天薇夫人哪,这当真不是自己没有好好学啊,这是真的没有听说过的啊 !李九欲哭无泪,一时间无措起来。 地道之中若是走错,一如鬼打墙,凭自己这点本事,该是再寻不到方位,怕是连出去都难了。 可已经走到了这里,再要原路返回,却是十分不甘心的。想到大哥的眼神,李九心中一痛,李天沐为了追寻真相,这十多年来,定然是一直生活在煎熬与苦楚之中,当年在大明寺的地道中,他也是伤得那般重,如此寻了十多年,眼看着重要的线索就在眼前,若是大哥在,定然是不会放弃的罢。况且此刻只有这个线索,如若退回,小八的伤怎么办?纵是再寻得其他线索,小八,他可还等得起?思及至此,李九咬紧了嘴唇,心中下定了决心,不行,既是已经走到了这里,便该继续寻下去才是,她本就是死过一次的人,身边的所有,都是上天的恩赐,即是如此,该是无所畏惧才是。 双拳紧紧握起,李九闭上了眼睛 ,将心思完全的沉了下去,此刻方位不明,前方也不知道还有多少分叉口,最合适的方法,便是只走一个方向,如若是走错了,还可重新来过。摸了把鼻子,一如瞎子摸象,李九朝其中一条甬道中走去。 想象确是好的,结局却不一定是想要的,纵是人下了千百般的决心也罢,发生的事情只会向该要发生的轨道行走,天不遂人愿,本该如此。 直待摸到了前方的石墙,李九这好不容易激起的满腔热血,终是一瞬间冷了下去。腿脚酸软,轻靠着石墙,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李九有些欲哭无泪,心中苦涩,还真是没有想错,此处是死路,真真是要重新走一遍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要试多少次。黑暗中待得久了,疲乏困顿一点点袭来,李九缩在角落,脑袋无力的靠在墙边,一点点阖上了眼。 脑中混混沌沌仿若雾霭,忽然间前方似有亮光,朦胧间一点点朝前走去,光线愈发强烈,是阳光吗?亦或是瞧见了神迹?胡思乱想间,李九伸长了手,慢慢的朝前走去。 一记刺眼的光线划过,灵光乍起般从脑中窜过,李九猛的睁开眼,火光窜入眼中,刺痛着神经。 什么人?突然而至的光线令李九整个人汗毛四起,慌忙的探出手别开脸,一个激灵从地上弹了起来,另一只手急急探向腰间的匕首。 “是我。”低沉的声音在黑暗的空间中格外清晰,仿若带着巨大的力量,令李九一时间停止了所有的动作,僵在了原处。 李天沐一手拿着火折子,一手缚住李九将取匕首的胳膊,低着头站在人前,巨大夸张的影子将李九埋没其中。 “大哥?”李九有些不可思议,缓慢的转过头,眼睛还未适应光亮,可她却不愿再躲开,只想好好瞧清楚眼前的人,看个真真切切,免了是自己的幻梦。 “是我。”重复了这两个字,瞧着李九醒了,李天沐移开了视线,攥了李九的手,也继而松开。 巨大的欢喜一点点冷却,本欲随着自己的心愿直接扑向大哥怀中,然此刻却生生克制了这冲动的动作。李天沐对自己的冷漠与排斥,已然这般明显,自己又何必惹他不快? 不知道为何,眼睛也些许胀痛。李九跟着李天沐朝前走去,默默的低下头,轻轻掩去眼角的细微,心中一遍遍告诉自己,许是眼睛适应不了光亮,才会这般难受的,定然是的,如若不然,这份酸涩,又是为何? 寻到了人,终是安心,瞧着这孩子缩在角落的模样,想必是又惊又怕的吧,想来自己确是不该赌气,令她自己独自离开的。可为何今日的李九,似乎沉默的有些过了头?李天沐走在前方,心中几分不解。是吓着了吗?可往常这些年,小九也经历过各种风风雨雨,却从未似今日这般反常,跟在自己身后,却是半句声音都没有。适才在外头,这呆子不也是同司马家小子打打闹闹没完没了惹人烦的吗?怎的此刻同自己一起,竟是这般怯懦了。如此想着,心中竟是愈发闷气起来,脚下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大……哥……”李九走不及这般快,想要唤出声,却是在开了嗓子的时候将声音又埋入了喉咙,大哥能这般来寻自己,已是十万分之幸了,想来现在该是耽误了太久的时间,定是要紧忙赶上的才是。 这般想着,李九垂着脑袋,小跑着跟了上去,此刻无需自己来辨别方向,已然是省去了不少的冤枉路,走快一些,又抱怨什么呢? 长长的地道中冰寒狭窄,只能听见两人的脚步声,一个焦躁,一个步履急匆。感受到李天沐身上的气压愈发低冷,李九脑中急速的跳转着,该说点什么缓和气氛呢? 问路定然是不好的,不若问大哥怎么来救的自己?哎算了,想必若不是觉得这个九弟过于愚蠢在这地道中走丢了,也不会折返来寻的,这般惹人生气的话题还是不提也罢,那说点什么好呢? 瞧着李天沐越走越快似乎心情十分差,李九脑中突现灵光,啊对!万能的磨合石苏凤呀!怎的把他给忘记了。 这般想着,李九紧忙抬头,为自己想出了话题十分兴奋,再不犹豫,欢快扬声,“大哥!你可是瞧见了苏凤?他寻到了路吗?”一面说着,一面觉得自己着实聪慧,只要同自己无关,大哥定然不会生气,一问一答间,那不是缓和了大哥的心情吗?如此想着,紧忙添上一句,却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前方顷刻间冷下的空气,“想着苏凤该是比我能识别方向的,他对这方面还是相当在行的,大哥你说对……对……不对?” 眼前气压骤降,纵是李九再后知后觉,也在几个呼吸之间感受了个真切,一时间说话都有些吞吐起来,待瞧见李天沐缓缓的回过头,一双眼中尽是冰寒之色,宛若深潭,沉不见底。那张自己最最熟悉的面容,此刻半分隐没在阴影之中,半分燃着火光之色,却是没有丝毫的温度,绷直的嘴唇令李九心中慌乱,大哥只待心情十分糟糕的时候才会这般表情,今日见过两次,一次是在慕容玉盛那儿,第二次……便是此刻。 李九一时间失了方寸,怯怯的停了步子,瞧着转过身来的李天沐,一颗心惊惶不定,无意识间,一步步朝后退去。 可她却未曾料到,自己这无意识的躲避动作,仿佛是为李天沐心中的怒火添了那最后的一把柴,在一个瞬间燃是熊熊的火焰。 这一刻,李天沐的双眼暗了颜色,一点点逼近李九,直至将人逼至角落,退无可退,方一掌压上墙头,将这呆子整个人罩在自己的影子之中。 “大……大哥……”李九有些发懵,逼近的大哥令她心中慌乱,过分的距离,昏暗的光线,明明灭灭中瞧着李天沐的脸,莫名的情愫在心中一点点发酵,终是腾红了面容,胸腔中再是止将不住的噗通声。 软软糯糯的声音带着几分哑,似最软的羽毛划过自己的耳廓,李天沐低头凝视着李九,将她瞳子中的慌乱尽数瞧在眼中,心中不由酸涩,“你在躲我?” 大哥的声音平日里是最熟悉的,午夜梦回,声声小九总是在脑中回荡,给予自己前进的力量,可此刻,不知道为何,大哥哑着嗓子的声音似乎十分陌生,内中的情绪令李九没了主意,只待睁大眼,直直的盯着李天沐,喉中发紧,涩涩出声,“我……我没有。” “即是没有,为何瞧见我便退后。”这么多年以来,纵是身边的谋士说破了嘴皮子,自己也再未动过李九,虽是在背后做过许多动作令东宫失势,可却从未想过要损她性命。对这呆子,自己可谓是上心上力,可最终结果呢?不过是冷是她两眼,小没良心的便将往日的情谊忘了个干净,明明是自己说的要一辈子跟着大哥,可此刻,开口闭口已然是那司马苏凤。他们两个相处了才几日?且那苏凤长了双妖瞳又有何看头?李天沐心中堵得结实,喉中一点点发紧。“即是不怕我,此刻为何这幅模样。” 大哥究竟是怎么了?此刻的李九脑子一团浆糊,已然不知道如何思考,唯见一双暗出水光的瞳子紧紧的盯着自己,那眸中的影子尽数都是自己的脸,那张脸惊惶不定,夹带着心虚,夹杂着暧昧…… “大哥……我,”可是自己在怕什么呢?除了课业犯懒被大哥抓了,偶尔会挨上几句训,平日里,李天沐却是从未对自己说过重话的,纵是惹了祸事寻到梁王府,也是第一时间帮自己收拾烂摊子,可大哥说得对,自己,在躲什么呢?李九一时间困惑了,一双玉瞳划过迷茫之色。 “看着我,”不耐烦李九的回避是失神,李天沐松了火折子,抬手托起李九的下巴,逼着这呆子正视自己。 “小九从未……从未想过躲着大哥。”李九被迫仰面,一双眼中漾起泪光,今日里李天沐的冷漠仿若在顷刻间全部呈现在自己眼前,这份委屈藏在心中许久,此刻却似那窖中的酒酿,一点点蒸腾,尽数呈现。 眼前的李九仰着面,一双鹿眼藏了晶莹,闪烁间仿若星辰,睫羽上串着微露,鼻翼微微张合,鼻尖发红,沁着淡淡的粉色。再瞧下去,这呆子的嘴唇漾着水光与血色,小小的虎牙死命咬着下唇,透出青白之色。 “松了牙齿,这般,不痛么?”李天沐喉头微滚,压低了嗓子。 仿若这声音中带着蛊惑那般,李九便真的听话了,心下的紧张虽未放下,唇齿的力气却是一点点松懈了下去。 忽然松开了力气,唇间的血气一时间弥漫四散,嫣红的颜色夹带着血丝,迅速占据了李九的嘴唇。望着眼下这般景致,李天沐的瞳色顷刻间浓至墨染,本就不太清明的头脑,此刻再无法控制内心的欲望。 火光下,高大的那人将瘦下的那位困在怀中,一手压在墙面,一手轻拖那小巧的下巴,在那双水雾蒙蒙的大眼注视下,一点点靠近,一点点低了脑袋。 火折子燃尽的最后一瞬,李天沐一手盖上李九的眼,浓睫覆下,轻轻的吻上了那小儿的唇。 第187章 思慕 轰的一声,李九的脑中犹如烟花炸响,所有的思绪都成了空想。 鼻尖拂过的,是最最熟悉的气息,夹杂着温热,一如羽翼,轻轻刷过。眼睛纵是睁至最大,瞧见的,却也不过是满目黑霭。唇间突至的,是一片冰凉柔软,那般陌生,却又仿若早已在梦中切身感受过。脑中惊觉自己对大哥的心思竟是已经至此,李九一张脸猛的腾红,额间,双颊,顷刻间火烧火燎起来。可眼前的情况是如何?自己的幻觉吗?大哥?大哥他……一颗心仿若要冲破胸腔腾空而出,李九脑子有些混沌了,真真假假,已然分不清楚。 怀中的人儿虽是未有动作,一双眼却是极不老实,不停的扑腾,长长的睫毛如羽刷般在掌心拂过,蹭的心中腾起微痒,唇间的柔软一如心中所念,却又不似心中所想,淡淡的甜香夹杂着细微的血腥气味,微微的颤抖着,仿若精灵。李天沐似是着了魔那般,本是带着侵略与赌气的心思想要惩罚这没良心的呆子,然此刻唇间的香甜,连同掌心的微痒,却是有着出乎意料的力量,诱惑着自己,令人食髓知味。仿佛不再满意如此的浅尝辄止,李天沐一只大手松开了李九的下巴,顺着耳廓,厮磨间探到脑后,完整的将李九扣于掌中,一点点使了力气,直待尝到些许津甜,喉间滚出按捺不住的闷哼之音,将此刻的氛围推至旖旎。 李天沐突然加大的动作连同那声细微的声响,顷刻间挥散了李九脑中的迷乱,眼下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事情,这个轻啄自己的人,真的是大哥,并非梦幻。险些受了蛊惑攀上李天沐后背的双臂,此刻也随同主人恢复了清明,李九似是突然之间反应出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双手再不受控制,猛的推开李天沐,直至唇间的温度离去,眼前的大掌松开,方惊疑的睁大眼,大口呼吸着。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李九瞧不见李天沐的表情,唯能感受到大哥近在咫尺,鼻息间若有若无的熟悉气息不时抚在自己脸上,令人羞怯,却又那般安心。 “大……大哥?”李九愣在原地,保持着适才微微仰头的姿势,瞧着黑暗中李天沐的方向,声音犹豫而困惑。 掌心是那颗毛茸茸的脑袋,略微覆下,便是细腻柔和的光洁,李天沐有些舍不得松开手,摩挲间却又不得不松开了手,终于,手中再无那般舒适的触感,仿若离开了最是珍贵的至宝,一片虚无。 “……嗯。”喉间滚出嘶哑的一个音节,李天沐略微俯首站在原处,没有退开,心中却是波澜起伏。直至此刻,他才真真切切的明白了自己的心思,早先从未想要承认的,多年来一直困惑的,竟原是这般。苦涩爬上李天沐的嘴角,他心中所念所求的,竟是一个最最不该的人。小九,她该是这世间最最无辜的孩子,可自己将要做的事情,却也是伤她最深的事情。一直以来,本以为自己只是不想伤了这孩子的命,可此刻才发觉,自己却是连她一点点的伤心难过,都是十万分的不愿不舍了,内心的欲望在止不住的喧嚣,原来,他竟是一直思慕九儿,已然到了这般失控的程度,莫说日后的所做所为要如何面对这个孩子,光且说现在,身为李九最最信任的大哥,又要如何解释自己的此刻的行为? “大哥?你……没事吧?”李九不知道李天沐在挣扎什么,独独直觉,大哥此刻,有些不大对劲。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方才令大哥做出这般奇怪的举动?心中的忧虑在这一刻间大过了疑窦,李九摸黑抬手,轻轻探向李天沐面容的方向,待触碰到那温热的下颌,方一点点拂了上去,一如儿时为大哥解忧,轻轻揉着太阳穴,带着安抚。 李九的信任同痴傻仿若激起了李天沐心中的逆鳞,你该是如何天真,大哥早已经不配做你的大哥!你眼前的李天沐!日后将要夺你的太子位,诛杀你的父亲!篡了你的皇权!他早已经不是你心目中的大哥了!他对你存了如此不该的欲望,且对你做出眼下这般事情!你都不愤怒!不推距的吗!李天沐心中燃起莫名的怒火,对李九,更是对自己。 “无碍……走罢……”所有的情绪在心中翻腾,到了嘴边,却只是化为冷淡的一声回应。李天沐抚开李九的手,侧身离了她的身前,闭着眼睛深深的呼了几口气,终是睁开眼,面容恢复常色,安静的抽出火折子,噼啪一声燃了光,再不转身,朝前走去。 “大哥……”忽然跳耀的火光令李九的眼睛几分不适,她不自觉的抬手抚上双眼,有些木讷的跟上前去。 适才的旖旎似是梦幻,随风卷入虚无。此刻两人一前一后,淡淡的火光伴随着浅浅的脚步声,再无其他。 深知李九在等着自己的解释,可李天沐不敢回头,他能掩了面上的表情,却如何都掩不住眼中的情愫,小九虽是个糊涂个性,他却是知道这孩子的通透心思,尤其那一双眼,什么都能瞧个清楚。眼下的自己,如何敢去直面她?倘若毁了九儿心中最是依赖的大哥,往后的两人,恐是再无交集了吧? 忽冷忽热,不明不白,李九微微抬手,又有些落寞的放下。大哥的心思,她是真的猜不透了,适才的动作,不该是男子对心爱女子才会如此的吗?可自己不过他的异姓小弟,大哥,是在这阵法中错将自己认成了什么人吗?所以才在自己推开他之后,清明过来,方会如此冷淡。大哥……是已经有心上人了吗? 各怀心思的两人终是一前一后在这地道中缓慢的走着,时间,从来不会因为人的情绪而停留,无论你是喜乐,还是哀伤,它总是那般公平的一点点流逝,不存丝毫侥幸教人清醒。 通道其实并不长,直待李九走出了出口,回头望去,方想了清楚。阵中阵,她确实是没有学过,然而那生死八门的方位,却是天薇夫人教过许多许多次的,一里通百里明,皆是一个道理,自己如何就在这般简单的甬道中被困住了呢? “你们两个终于出来了,怎的,是你们那地道中有什么不一般不成?”竹楼中点了一盏豆大的油灯,司马苏凤斜斜的倒在塌子上,侧着脑袋打呵欠,耷拉着眼皮瞧向门边,一张脸睡眼稀松,想必是已经等得乏了睡上了一阵。 “我……我迷路了。”提起地道,李九本就还泛着粉色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缩着脑袋,回答得结巴干涩。 “这你都能迷路?左右才多远的路啊 !你走岔了吗?”苏凤有些无语,从塌子上起身,嫌弃的看向李九,待瞧见这呆子低着脑袋犹犹豫豫的,又仿若生了几分兴趣,好奇的上前想要查看清楚,“你怎么了?被你大哥骂啦?” “可有线索。”李天沐上前一步,阻了苏凤朝后走去的动作,同时也将话题转向了别处。 “有什么啊,不过一处普通的宅子,说起来倒是各具用品一应俱全,唯独没有瞧见什么线索。”李天沐提起的话仿佛触到苏凤的气愤,整个人一时间十分不耐,“边上还有小厨房,蔬菜瓜果堆了一地,喏,后头的池子里还有几尾鱼,若是有兴趣,还能饱餐一顿。”未曾发现眼前两人的不妥,苏凤权当沉默的李九是被骂了个惨,左右踱步,对于这个宅子十分不满。 “这里,竟是住的地方?”李九摸着自己的脸,掩盖着面上的火烧之色,提出疑问。 “你不是废话吗!建了宅子不住,难不成还要养鬼不成!”苏凤心情不佳,忙活了一日,什么结果也没有,还不知道是不是那李鹿年又来耍他们。 “是,养个女鬼给你做媳妇儿!”李九撇嘴,指向窗外,“你我都知这个地方是守宫阵的阵眼,它的存在该是为整个慕容府布阵藏阁的,竹子建的楼不就属个木字,木,讲究的是个生生不息,这般布置风水的地方,如何就成了住人的楼了?” “那该如何解释这楼的布置?”苏凤不甘示弱,“只为风水阵眼,不会建个这么齐整的阁楼的,且这般多的家具用物,还有那儿,你瞧,”指着案上的首饰与铜镜,苏凤挑眉,“这还真是个女子的住所,我瞧着,指不定就是你阿娘在这里住着哪。” “我阿娘是慕容家的嫡女,且是父皇十里红妆明媒正娶的妻子,如何会住在这方偏僻之所!”李九不高兴,随意回嘴,却在一面说着,一面放慢了语速,眼中一点点挂上震惊,“除非……” “除非慕容玉盛将家姐困于此地。”李天沐接了李九的话,避开二人,走至桌案边,轻轻取了案上的发梳,“龙凤呈祥,皇族之物,能用这般纹饰的女子,除了皇后,还待何人。” 母亲是父皇的结发妻子,也是这大安的开国皇后,李九瞧着李天沐手中的发梳,眼中有些怔怔,这里关着的,这层层阵法守着的,真的是自己的母亲吗? 第188章 寻线索 “你可是瞧见了人?”李天沐放下木梳,堪堪避开李九的眼神,回过身子,望向苏凤。 “半个时辰前我便到了,进了这竹楼便左右瞧了个遍,并没看见人,这般看着像是主人家离开办事,且并未走太久那般,你们瞧,桌椅都未曾蒙灰,且小厨房的蔬菜瓜果还算新鲜。”瞧着发懵的李九,苏凤心中几分不忍,想来这呆子,该是十分期盼见到生母罢,上前拍了拍这呆子的肩膀,带着安抚之意,“你个傻子,那传说中的慕容玉华是何等本事,如此小儿科的阵法,如何能困住她去?况且这是你舅舅的府邸,他关你阿娘没什么道理嘛。” “这倒说得是,”李九抬头,面上的笑容略微发涩,虽是不全信,却也十分感激苏凤的宽慰,此番来本就是为了给小八哥寻医者,如若依次寻到了生母,是自己捡来的福分,如若未曾寻到,也不该过多怨言才是。 “笑得真难看,不若别给我瞧,真真吓坏人。”苏凤弹了一下李九的额头,撇嘴笑了笑,不再理她,“适才我没细看,怕动了什么反倒影响了你们,免得出不来,此刻既是人都齐了,便好生查查看,管他是谁住,终该是有些痕迹的,且那老神棍要我们来慕容府查探,总归不会没有一点道理,此刻我们人都来了,定然要细细查看一番的。” “天快亮了,抓紧时间吧。”李天沐抬头望向窗外,眼中腾起几分严峻与担忧,这竹楼,总给他一种怪怪的异样感觉,可这番感觉却没有任何道理,不明所以。 “李家老九啊,你说说看,你我皆是男子汉大丈夫,这般翻查一个女子的闺阁,会不会有些不厚道呢?”苏凤一面掀开被褥,一面同李九打哈哈,“倘若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岂非是占了她的便宜去,届时你作为太子爷,不若将人娶了去。” “何止,你还睡了人家的榻,待主人家回来,便做个小奴才抵罪罢。”李九打开竹制的衣柜,轻笑着揶揄苏凤。回头朝外瞥了一眼,大哥此刻在院外,如若无需直面自己,他该是轻松得多的吧。 抵罪?苏凤却是一时间有些恍惚,若真是当年的玉华姐姐,也该会是这般戳着自己的脑门,喊着小苏凤你要如何抵罪的吧?苏凤微微有些失神,不禁叹气摇头,不可能的,有句话他从未说出来过,便是怕李九失望,也怕李天沐对自己生疑。可他却是清楚的知道,李鹿年口中的慕容夫人,永远不可能是慕容玉华,谁人得了她的医术同本事他不知道,可当年的些许他却都记得清明,玉华姐姐,一早便魂命归天,他们,却是再无见面的可能了,一如宋叔叔和宋夫人,今生今世终是阴阳永隔,连同那般笑语欢声的过往,齐齐去了云端。 “诶?苏凤?你呆了不成?可是寻到了什么?”没听见苏凤回话,李九有些奇怪,关上衣橱,三两步走过来,待瞧见这人在发愣,不由牙痒,一巴掌拍了过去,脆声道,“你想什么呢!” “自是想线索,不若都跟你似的脑子中尽是浆糊!”苏凤一把推开棉被,不满李九的没大没小,忽的抬起手,钳了李九的脑袋,一股脑将人砸向背面。 “你要找人打架吗!”李九脸面朝下,纵是有厚厚的被褥,也砸的鼻头酸痛,唇齿生疼,闷哼出着声骂人,转手便扯了苏凤的胳膊,也将人拽至床榻,顺手间,恶从胆边生,一只腿盘了上去,死命的抵着苏凤的肩膀,靴底夹杂着泥泞,直冲苏凤面门,也顾不得姿势扭曲难看,忿忿的低呼,“快说服我!不若便踩你脸了!” “你赶紧松开!别以为我不敢揍你!”瞧着近在咫尺的鞋底,苏凤顿时歪了脸,再也顾不得这是个比自己小了年岁的太子爷,心中也没了背上春秋的情绪,一双腿不管不顾的束缚了上去,对着李九的脸便要怼过去。 吱呀一声,竹门应声而开。李天沐黑着脸站在门外,冷冷的盯着床榻上两个纠缠在一起的人,心中一股无名之火,“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大……大哥……”瞧见了李天沐,李九心中一个激灵,便想将腿抽回来,奈何之前太过使劲,整个人被李天沐锁住,牵一发动全身,不仅是抽不出来,连带着将苏凤带了过来。 “哎哎哎哎哎!”眼瞅着那沾满泥土的鞋底就要踩到自己脸上,苏凤终是紧张得直叫唤,两个人都忌讳着鞋靴,反倒都不知道该如何使力,就这般眼睁睁的瞧着对方扭曲的姿势,齐齐同个球般,从床榻上滚落了下来,沾染了一身的尘土,散在了地板之上。 “……”瞧着眼前的两个傻子,李天沐都不知道自己是该醋一醋还是该一人一棍子敲闷了算事,心中无奈的叹口气,走到两人身旁,俯首蹲下,一手扯了李九,一手扯了苏凤,皱着眉头将两人拉拽了开来。 这呆子究竟是扮作男儿太久了,忘记了什么叫做男女大防,还是说本就少了那根筋去?也对,如若不是她这般傻里傻气没概念,也不会在自己这般欺了她之后还一如往常。如此想着,李天沐却是忧心起来,这呆子如此不设防,不会被其他人也这般欺负了去吧?如此想来,顿时瞧不顺眼这哎哎叫唤的司马苏凤了,本是提着他胳膊的手猛然间反了力道,将人远远的退至一旁去。 本要借力起身的苏凤此刻被卸了力气,且没料到还有使坏的后手,终是不设防,噗通一声又倒在了地上,急得直咧嘴,“李天沐,你护短也不至于到这般程度罢!背后使阴招偏生好意思!” 护短吗?大哥并未嫌恶自己,真是还一如往常,依旧是不问缘由的维护自己吗?苏凤的话引起了李九的心绪,心中带着期盼,小儿抬起头看向李天沐,可眼前的人却并未看向自己,只待面无表情的盯着不知道何处。 “天亮了,你们还将要闹到何时。”李天沐轻轻松开了李九,侧眼望着窗外,静默了片刻,想要起身。 晨曦未至,夜色却已经慢慢退去。雾蒙蒙的空气中半分昏暗半分微露,夹带着若有若无的香气,飘飘袅袅。 “这竹林起风了,吹散了夜色,新鲜的竹叶味道,倒是清新。”李九半坐在地上,也随着李天沐朝窗外望去。半轮皎月此刻已经蒙了纱帐,该是眨眼间,便要掩了颜色吧,心中这般想着,便止了胡闹的心思,催促着苏凤,“讲和罢,先做正事要紧。” 可不知道为何,眼前的一切却是渐渐朦胧起来,模模糊糊瞧不真切。李九努力的眨了眨眼睛,嗯?适才还能瞧见苏凤的那双眼,此刻怎的只见那白乎乎的一团了?耳边的惊呼再也听不清楚,一双眼无力的阖上,终归混沌。 月牙儿一点点隐没在云间,灰暗的云彩渐渐包上金边,雾气逐层散去,清晨的阳光耀着露水,挂在竹叶上,晶莹剔透。 竹楼旁的小厨房升起炊烟,烟火的香气夹杂着食物的气息,飘了满院子的,是世外桃源般的人间气。 丫头取了巾帕,擦拭着床榻上人的额头,轻声劝慰着一旁的主人,“夫人,这里有奴婢照看着便是,您一夜未曾休息,不若先去小憩一会儿?” “无妨的,我在这里瞧瞧这孩子,若是困了,便同她一齐躺会便是。”床榻旁是个身着琥珀色长裙的妇人,长发垂至腰间,面容白净,模样却是瞧不太清楚。 “夫人,这……男女有别,会不会不太好?”自家夫人虽是一向不顾俗礼,且同她们也没什么主仆架子,可这床榻上的小少年也 终归是个男子,夫人这般不忌讳,恐有不妥吧。 “无碍,小铃铛你下去吧,此处我自己来便可。”妇人面上淡淡的笑容,对丫头的越位也无甚意见,不过挥挥手,将人屏退。 “……”主子一贯便是这般脾气,想来自己多说什么也无用了,丫头叹了一口气,终是点头唤声应,轻轻的退出房。 “另外两个孩子也好生照料着,这竹楼中幽静生寒,莫着了凉去。”待丫头退至门外,妇人抬头,淡淡的笑着嘱咐。 “是,夫人。”唤作小铃铛的小丫头点点脑袋,轻手轻脚的关上了房门,退出了门外。 床榻上的孩子眉眼淡淡,紧闭着双眼,却似心中并不平静,眼下不时动弹起伏,眉头也始终是蹙起的模样。妇人抬手,轻轻抚上这孩子的眉心,手中温润细滑,一下一下,小心的抚摸着那眉心,只愿抚平皱起的模样。 “董嬷嬷给的什么药,将好好一个孩子涂得这般黝黑模样,”抚过李九过于削瘦的面容,妇人脸上挂上无奈的苦笑,“原是多么可人的一个孩子,倒是我害了你。” 李九似是真的被一点点安抚,情绪也无意中平静了下来。妇人面容腾起困乏,终是褪去外裳,将门窗皆掩,轻步上塌,侧身躺在李九身旁,搂着这温软的孩子,一点点阖眼。 第189章 是你吗 许久未曾这般安静的睡一觉了,李九转了个身,四肢百骸都是温软的,鼻尖的香甜味道令她舍不得清醒,缩着鼻子朝前钻了钻,脑中迷迷糊糊,摊开手脚赖着床。 自从来到这世上,日日都是梦魇不断,便是在思过所的那些安宁岁月,也是免不得不时的碎梦。 也就是近些日子来,许是累得紧了,常是一倒头就睡得死,那火光冲天的梦境一点点的,也渐渐少了些,不过今日这一晚,倒是睡得格外舒坦,一夜无梦,若不是说腹中饥饿难耐,该是还不愿意醒来的。 些许的清明一点点的占据脑袋,李九皱了皱鼻子,不自觉间,又朝着身侧的温软赖了去,“唔……”绵绵的触感,真是令人安心。今日是在哪儿睡的呢?嗯……大哥将自己从流沙中揪出来了,嗯……大哥带自己闯过了瀑布,嗯……大哥领着自己回了舞河,嗯……大哥携着自己寻了个老头,找到了舅舅,嗯……地道中迷路了,大哥他……!李九猛的睁开眼,脸上腾的爬上了红晕,大哥他是不是亲了我!睫毛串了水汽,李九覆下又睁开,本是慵懒的心跳噗通噗通的跳得激烈起来,不是梦!是大哥真的亲了自己! “醒了?”甜糯的声音微微低哑,静谧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 仿若天外之音,李九本在少女怀春的心情突然一下回到了现实,猛的从床上窜了起来,动作过大,砰的一声撞在床头,一时间捂着脑袋龇牙咧嘴,直瞪瞪的瞧着眼前发出声音的人。 “可是撞疼了?”妇人该是刚睁眼,面容似只倦懒的猫儿,两颊微粉,染着淡淡的红晕。瞧见李九这般激动,唇角不禁微微上翘,扶着床榻起了点身子,探出胳膊作势要过来揉上一揉。 李九揉着自己的脑袋,呆呆的看着眼前的妇人,一时间忘记了防备,就这般瞧着一只柔荑凑过来,轻轻的触上自己的额头,触感温润,柔软轻巧。 “起……起得急了些,未……未曾想到这床角如此低矮。”李九望着眼前的妇人,床帐纱幔,裹着那淡淡的甜香味,令她有些困惑,眼中生了迷障,吞吞吐吐的回答着妇人的话。 “噗,这是女子的床帐,自不比你那高大的四方床,起身也不瞧着些,这般急,可是莽撞。”妇人松了手,牵了被子掩住李九的腰腹,声音也一点点从睡气中缓过来,不再那般干涩。 两人就这般你一句,我一言,一个软笑,一个呆呆。仿若不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一如老友亲人,竟是毫无芥蒂。 “你……”李九向来有些起床懵,可她知道,此刻不是因为自己没有清醒,她的脑袋从未这般清明过!紧紧的盯着眼前的妇人,李九却是犹豫了,不敢出声。 “可是有话要询?问罢,若是答得上,自是不会欺你。”妇人面上一直挂着淡淡的笑容,浅浅的梨涡若隐若现,令人倍感亲切。 “你……可是……可是阿娘?”李九瞪大眼,却是没有任何打探与试问,为何会睡在这里,她没有问,一介妇人,为何会与自己在一个床榻上,她也没兴趣知道,此刻她只就这般询着心中的感觉,直直的望向眼前的妇人,眼中没有期盼,亦没有迷茫,仿若在说着一件笃定的事情那般,丝毫不觉得这个问题是如何的惊天动地与不可思议。 “……”妇人倒是一下子愣了神,好看的眼睛闪过星光,却在下一刻笑得弯弯,仿若盛满秋水的月牙,满眼满脸皆是笑意。 “阿娘,是你对不对?你来寻我了对不对?”李九却是再也忍不住,一双眼含珠凝露,就这般睁得大大,一颗颗的泪水无声的滚落,撩人心怀。 “阿酒……娘的小酒儿,这些年,苦了你了。”妇人一把将李九环至怀中,眼中的星光在这一刻化为云雾,随着睫羽的覆下,染了满面。 心中的笃定在这一刻得到了实锤。李九哇的一嗓子嚎出声,整个人猛的钻到母亲的怀中,再无任何控制,声泪俱下,放开了所有心绪,嗷嗷嗷的嚎啕大哭起来。 衣襟被怀中的孩子染得湿漉,妇人一手环着李九的肩,一手由头抚至肩背,眼眶中的泪,无声的一颗一颗滚落,这次的久别重逢,着实太久了些。她自诩精明聪慧,算尽了天机,算到了孩子将遭逢的所有劫难,却独独没有算到,她的所有苦难,身边都没有一个娘亲。如若一早知道这般,她是如何都不会给孩子当这么个假太子的啊!心中的苦楚连同自责此刻通通化作梨花雨,濡湿了枕被。 里头的呜咽连同哭号震天动地,将屋外的李天沐同苏凤惹了个面面相觑,两人一时被惊,齐齐起身就要推门入内。 “两位公子还请稍安勿躁,里头的小少爷没事的。”丫头挡在门前,双臂伸开,拦住了二人的去路,同时也是脑中微痛,夫人这是做了什么,怎的便将人家给惹得如此伤怀啊!哭得这般悲恸,仿如个幼儿。 “都嚎这么惨了指不定挨揍了,怎的就能保证没事啊!”苏凤不耐,凤眼微挑,伸了胳膊便要去推开那丫头。 “此处如何说都是我家夫人的寝房,你们两个男子!这般闯入可是知道不妥!”丫头瞪大眼,挺起胸脯,声音也惊得结结巴巴起来,“你……你们是来求我们夫人治病的吧!这……这般胡乱朝里闯!可……可是不怕我家夫人生气的!”瞧着这两人自己怕是很难阻拦的住,丫头咽了口口水,强硬着威胁道。 “……”这句威胁倒是起了几分作用,苏凤皱眉,停了动作,这小丫头说得不错,他们是来寻这夫人给老八治病的,如若惹了主人家,似是不太好的。 “你家夫人若是介意男女之别,便不会将我幼弟困于寝房了。”自打醒来,得知李九同她们的夫人一同在这个房内,李天沐便已是极尽忍耐,此刻这小儿竟是如此伤怀哭闹,他却是再也无法忍住了。一把抚开眼前的丫头,探出步子便要推开房门。 “大哥!”屋内的声音裹着浓浓的鼻音,娇糯中带着抽噎,李天沐愣了神,是这个呆子的声音。一只胳膊在半空中滞了一刻,便听到屋中的李九缩着鼻子抽抽搭搭,“大哥,小九没……没事的,你们先,先歇息一会吃个早膳……小……小九一会儿便出来。” “还吃个早膳……这个二呆子。”苏凤耸耸肩,好笑的看着李天沐,“瞧起来你家小九似是同那夫人相处得不错嘛。” “……”李天沐收了胳膊,斜睨了一眼苏凤,没有言语,沉默的转过身,踱步石桌,一张脸恢复之前的冷漠,再不出声。 “装模作样的尽给我摆样子,”若不是说儿时瞧过这家伙使坏哭闹的模样,此刻也会被这张黑面神的脸唬了去,苏凤瞟了一眼李天沐,撇撇嘴在一旁坐下,心中却是生满了疑窦,李九在里头干什么?那夫人,究竟是何人?如何会引得这呆子哭成这般模样,怎的跟姑娘家被人欺了那般。胡思乱想着,苏凤摇摇头,转身凑近李天沐,一脸打探,“诶!李天沐,你说李九这是怎么了?” “……”思绪被司马苏凤打扰,李天沐抬起头,皱着眉却没有说话。 “那你说,那夫人究竟是什么人?”苏凤不介意李天沐这般冷漠,摸了摸鼻子继续闲聊,语气仿若自说自话。 “语离楼的那一位不是说过,这慕容府的夫人,是慕容玉华。”李天沐终于出声,然而那语气中却没有往日的肯定与坦然,携着丝丝迷惘。 “你还当真信那老神棍李鹿年哪!”苏凤不置可否,压低声音,“玉华姐姐的性子你我又不是不知道,她若还在世的话,如何会令那一位坐了凤位,”朝东边努努嘴,继续道,“况且那慕容玉盛不是说了,玉华姐姐当年……”说到这里,似是触动了心结,苏凤的眼神暗了下去,没有再继续。 “你可记得李璇玑说的话,”李天沐望向苏凤,姿态认真。 “那丫头说了什么?”苏凤有些摸不着头脑,凑到李天沐面前。 “一开始她便说,慕容府中没有夫人,”李天沐也压低了声音,蹙起的眉头却是始终未曾松下。 “是哈!那里头这位夫人又如何解释啊!”苏凤一时间反应过来,睁大了眼,“慕容玉盛骗人的!” “如若慕容玉盛瞒了我们,那便是说……”那便是说,当年的玉华姐姐,也就是小九的生母,其实是有可能藏匿在这府中生活的…… “不可能的……”苏凤眼中闪过亮过,又在瞬间黯了下去,声音喃喃,“不可能的……” “那又有何人能引得小九这般伤怀?不是生母,又如何将陌生少儿留在自己房内?”李天沐仿佛有些生气,声音也不似平日沉稳。 “你当玉华姐姐便没有几个故人朋友不成?”苏凤无奈的嗤笑,他又何尝不希望房内的是玉华姐姐,可他当年却是亲眼所见…… 第190章 魂穿大安 这些年来,无论如何放浪形骸,对朝中之事充耳不闻,皆是无法令脑中的那份歉疚熄灭,唯独躲至这边疆前线,方有几分骨血尚热的存在感觉。 “你所求的,不过是真相,里头的人是谁都好,定然是那些年留下来的故人,你又伤怀什么?”苏凤瞥了一眼李天沐,言语却是微微冷下,十多年了,这些真相,该是慢慢的要浮出水面了吗? “……”故人,苏凤的话仿若闷锤敲打在李天沐心口。也是,慕容玉华是什么人,即便不论仰慕她的那些毛头小子,光论那些留下来的闺阁密友,算起来也该是遍布整个大安。女子,呵,谁又敢小瞧了女子去?她们隐匿在后院家宅,只要不提起,没人能查到她们头上,而这些闺秀小姐,如今都已嫁做人妇,身为人母,她们有父母,有夫婿,甚至还有儿女和儿女的婚配世家,哪一个女子牵扯出来,背后不是牵牵绊绊的复杂关系,也难怪玉华姐姐能凭借一众小姐妹的力量做到天薇夫人,直到存世多年的太极宫岌岌可危。想要查她,或许比当年的真相,要更加艰难。 床榻上的妇人抚摸着李九的额头,眼泪濡湿了额前的碎发,李九咕哝着抽噎声,抬头盯着母亲,继而又傻笑出声,随着双眼微动,堪堪止住的泪又一点点沁出来。 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自己的又哭又笑,李九歪了歪脑袋,使劲朝母亲怀中蹭去,直至发现鼻涕眼泪都糊在了母亲的衣襟之上,方有些害羞的停了动作,然那方熟悉又陌生的甜香,却又令她舍不得移开,就这般抽着鼻子,正大光明的撒娇不肯动。 “傻孩子,”妇人摸着李九蹭得毛躁的头发,轻轻托起她的脑袋,将人转了个身,瞧着仰面赖在自己怀中的孩子,鼻尖也是忍不住的发涩。 “母亲为何变成这般模样?”李九极其喜爱此刻的氛围同姿势,如此蜷着被子缩在母亲的怀中,低低的说着属于两个人的悄悄话,这般感觉,仿若隔世。 望着此刻瘦小得似个小猫的孩子,妇人轻轻的抚去她眼底的泪,瞧着那双直直望着自己的大眼,迟疑的几分,终是不再掩藏,“这是你生母的身子,是她,也是我。” “慕容玉华?”苏凤同大哥口中的那位故人,父亲的发妻,李九没有惊讶,仿佛一早料到,又仿佛本该如此。 “嗯,我便是慕容玉华。”这孩子一如过往的聪慧,慕容玉华捏了捏李九的脸,心中些许宽慰。 “阿娘是同我一般……那个……”李九微微皱了下眉,似乎想不到合适的词,有些犹豫的道,“那个……魂穿到这大安?”魂穿回世,该是这个词不错了。 “魂穿大安……”听到这么个说法,慕容玉华似是有些怔怔,这孩子,原是这般理解的吗? “对啊阿娘,酒儿记得,是那场火!是因为那场火对吗?”往事隔得有些久了,纵是再如何触目惊心的场景,如今也不过只记得片刻细节,却再也无法激起心中的惊惧与感怀了。李九抚了把母亲坠下的发丝,绕在指尖,眼神中,至多的情绪不过是好奇。如今寻到了母亲,仿若其他的,再已经没有干系了。 “酒儿,魂穿的那个人,是阿娘,不是你。”慕容玉华静静的看着李九,眼中一如碧水,层层波澜。 “阿娘?”李九有些困惑,微微昂首。 眼睛被柔荑覆盖,慕容玉华提了提被角,为李九掩了风,一双眼仿若蒙了雾障,“阿娘本不是这个世上的魂魄,你可记得当年那位收留我们的叔父,那,是阿娘真正的叔父,也是阿娘原本出生的地方。”感受到李九有些疑惑的想要出声,玉华轻轻的捏了下她的鼻尖,嘴角泛起无奈的笑容,“十来岁的时候,也是一场火,我便来到了这世上,那时候,还没有这大安,前朝末年,正逢乱世,母亲便这般托生在慕容玉华的身子中,获来重生一世。” “那不是同我一般?”李九撩耍着母亲的头发,眼睛有些痒,嘻嘻笑着,想来自己不也是占也这天赐小太子的身子?替这原本夭折的孩子延续了魂命。 “同你?”玉华松开覆了李九眼睛的手掌,侧着手背为她挡了那不太适应的光线,摇头道,“你不同,你自出生,便是属于这大安的。” “阿娘这是何意?”李九有些不明白了,微微起身,睁大眼睛瞧着母亲,“前世种种,孩儿虽是忘得差不多少,可也依旧是记得些许的?怎的就成了这大安的人了?” 该要如何同这孩子解释自己的过错?她可能懂?她又可会怨恨?慕容玉华迟疑了几分,有些滞滞。 “阿娘?”见母亲不说话,李九探手,有些调皮的想捏捏阿娘的脸颊。 “傻孩子,”想来是自己多虑了,不论她是多大,又或者是什么模样,不还是自己的孩子吗?自小虽是调皮惹事,可那心思,想来是最广阔的,玉华轻轻偏头,避开李九捣蛋的手,叹了一口气,终是决定将所有真相告诉她。结果如何,许是预料不到,可如今,即是这孩子寻了来,总该是还她一个清楚明白的。 “你躺下,听阿娘同你讲个故事。”拍着李九的手,玉华也闭上了眼睛,可不就是个故事吗,南柯一梦,生时过往,娓娓道来,“母亲初来这世上,占的便是那慕容府嫡女,玉华丫头的身,为了探寻究竟发生了何事,又为尽早能回到本来的世界,便想尽法子去习得那占卜观星,窥测天命的道法,十来岁的那般日子,便是这般一日日过去,直至遇到一个人,纵是异世的魂魄,却也令阿娘生了留在这世上的心思。” “可是父皇?”李九咕咕哝哝,心中有些小欢喜。 “你这小家伙,”该是想到了最最甜蜜的时光,慕容玉华脸上泛起淡淡的羞涩与喜意,有些不好意思的微微点头,“便是李家的小子李显宗。” “嘻嘻……”李九偷笑,想来母亲那时候同父皇也是天作之合十分幸福的吧? “莫要打探这有的没的,”似是猜到李九在想什么,玉华轻轻的嗔了声,“我要同你讲的,却是这之后的事情。” “嗯,阿娘讲着,酒儿听着呢。”八卦的心思虽是未灭,却也猜到了母亲应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讲的。 “阿娘同你父亲婚后没多久,便怀了你这个小家伙,你父亲那时候可是喜得乐怀,便着请了大司命李鹿年为你批命,其实本意不过是想讨几句吉祥话。”慕容玉华的神情一点点凝肃起来,“可未曾想,那李鹿年却瞧出了我本是游离异世的魂魄,且原本的慕容玉华,早该是身死之人。他给我留了张纸条,待你父亲离开,我方敢取出来瞧了看,”李九瞧着母亲深深的叹了口气,纵是心中百般疑问,却也未再开口催促,玉华胸口微微起伏,声音一点点低了下去,“李鹿年说,我本不该属于这里,逆天而为,生下的胎儿将会魂魄不全,腹中的这个孩子,体魄虽随我在这大安,可那魂机却在我原本的世界,纵是强行生下,也不过没有神志的傻儿,过不得幼时,便要夭折的。” 母亲的话犹如木锥一点点刺痛在李九的胸口,摊开双手,瞧着这骨骼分明的手掌,心中却是半日未得落下,这李九,这李天赐,才是真正的自己吗?那前世活的那十多年,便如母亲所说,不过是在固魂养魄吗?那她到底算是个什么东西,一直借着别人身子的……妖怪吗? “产妇生产之时,生机最是孱弱,李鹿年断定,若是我当时强行要将你生下,魂将离体,将会随你一同回到原本的世界,有没有机会再回来,却是未知之数。”慕容玉华已经有些怔怔,这般往事,是她心中最是沉痛的过往。“我当时想着,只要你能活下来,即便是离开你父亲,也是自己的命数。是我欠了他,又欠了你……” “酒儿记忆中,母亲日日夜夜对着窗外沉默不语,却是在想父皇吗?”母亲欠了自己什么?不负她李九的这条命,却是负了自己的一生……用来成全她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 慕容玉华没有回答李九的话,继续诉说,“阿娘不知道太奶奶用了什么法子养着你这个小身子骨,阿娘只知道,这一世总归要送你回来的,魂魄归一才能好好的活下去,总不能令你再重蹈阿娘的覆辙。”轻轻的摸了摸李九的脑袋,为这呆子蹭去眼角的垂泪,淡淡的笑着,“许是上天垂怜,等了十多年,在你成年之际,却是连同我,一齐回了这大安。” “母亲为何不来寻我?为何不去寻父皇?”李九猛的坐起来,攀上母亲的肩膀。 “我醒过来且没多久的日子,哪里如你这般生龙活虎,小呆子。”慕容玉华轻勾了下李九的鼻子,“这些事情皆是动了太多天机,终归是要有因果的,你既是不懂,便不用知晓这许多了,你只需知道,阿娘,回来了,往后我们的小太子爷,再不是没有娘亲的孩子了。”玉华的眼角微湿,此刻的种种,却已是喜意。 第191章 小儿的喜气 心中满满的皆是困惑,可此刻的李九,却是什么都问不出来。抬起胳膊,就这般望着自己的一双手,细小的骨骼,莹莹的皮肉,透着淡淡的烛火光芒,如何瞧,都是一个正常的手掌,可原来自己的这条命,背后竟是这么多人的努力,才得以存活与延续的吗?母亲,父亲,太奶奶,还有前世不知道占据了谁的身子,还有这世不知是谁人替自己活了那幼时的年岁……李九的眸子一瞬间有些恍惚,究竟是为了什么,她才来到这个世上? “小呆子,”瞧着李九一双迷雾般的眼,仿若猜到了这孩子心中所想那般,慕容玉华一个脑崩儿弹在她的头上,叩出红红的浅色印记。 “阿娘……疼……”李九吃痛,思绪打乱,软糯的声音从喉中滚出,扭着身子,噘嘴捂着自己的脑门,整个一副小女儿的娇纵模样。仿若这许多年从未摆过的姿态,在这一刻间全数得以释放了那般。 “呆子,你莫胡思乱想,阿爹阿娘即是生了你,自该费尽心血管着你,且你既是命硬活了下来,自是要好好活下去。莫去忧心那些有的没的,过往便是虚无,你莫要放在心上。”怕这孩子遭了魔障,慕容玉华一手钳了她一边的脸颊,朝两侧扯开,将这小儿的脸扯得通红又滑稽。 “阿娘……唔……”这些年最是亲近的姑娘便是胭脂同昭容昭婉两姐妹,胭脂从不会在她身上动手,二姐若是下手那便是硕大的包逃不了,剩余的婉儿是个小萝卜,挚爱的不过是挂在自己身上做个摆件。可这般亲昵的作弄自己的人,却是从未有过的,李九一面抗议着扭头,心中却是满满的甜意,一点点的发酵,直至要冒出来,将一张脸染得红晕。似是藏了说不完的话要告知母亲,又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是啊,如今我有大哥,有朋友,有姊妹,有弟兄,酒儿在这世上,又有了母亲!此刻胸腔之中忽然有一股热气翻腾,似是马上就想要宣告全世界那般,我寻到阿娘了!我再不是没有母亲的孩子了! “收拾收拾,起了罢,门外那两个小子,许是再等下去,便要进来拿人了。”慕容玉华松了李九的脸,嫩嫩的触感令她心头起了童趣,抬了抬眉,又捉了回去捏了一小团肉,直至这小儿皱眉扭脸,方好笑的挪开。 “大哥!对!我要去告诉大哥!小九寻到母亲了!”一时间心中的那团热气似乎寻到了出口,李九本一直同条虫子般在母亲怀中蠕来蠕去不愿意起身,此刻却忽然蹦了起来,踢踏了鞋子便想朝外跑去。 “呆子!回来!”慕容玉华有些无奈的轻喝,这孩子还是一如往年,如此跳脱。 “阿娘?”李九回头,有些奇怪母亲作何要叫住自己。 想来真是没有母亲的管教,这孩子这些年该是如何过来的,慕容玉华瞧着披头散发满脸泪痕的李九,不禁有些哭笑不得,这呆子,往日便是这般同弟兄们厮混的么!真真是教人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将脸洗了,阿娘帮你束发。”瞧着这孩子,慕容玉华心中欢喜,扬声唤了丫头,也披着外裳起身。 “好嘞!阿娘将酒儿弄得漂亮些,这些日子可是遭乱的。”李九摆胳膊摆腿,蹦蹦跳跳十分开怀。 屋内的动静引得了外头两人的注意,李天沐凝着眉,只见竹门微开,守在门外的丫头探了脑袋进去,不时间便出来,着了热水又入了屋子。 这般情景,想来这呆子该是没受什么委屈的罢,李天沐坐直身子,紧紧的盯着开开合合的竹门,心中却是七上八下犹豫不决。 接下来要听闻的,又会是什么真相? 吱呀一声,竹门又一次打开,此番不是细细一条缝,却似有人从里大力的推开,日光一个瞬间将竹屋内耀了个满堂亮,一个瘦小的身影笔挺的立在门前,阳光将那一身一脸照得光亮雪白,茫茫一片瞧不见表情。 “九呆子?”苏凤站起身,抬了胳膊比住眼睛,微微眯眼,声音探究。 “苏凤你才是个二呆子!”李九一跃跳过门槛,日光似在这一刻落在了人后,将这小儿一张面容照得清晰光亮,流光溢彩,纵是旁人都能瞧出李九的满面喜意。 “……”苏凤松了手,嘴边挂上轻轻的笑意,如此瞧来,这呆子这适才的哭号,算是白瞎担心了。 “大哥!大哥大哥!”李九未曾理苏凤,此刻整个人朝外扑来,也顾不得同李天沐之间的这些许隔阂,只欲把心间最是欢喜的事情一股脑告知大哥。 “……”瞧着这小儿直冲自己跑来,李天沐一刻间有些恍神,仿佛身边的所有皆是多余与虚幻,此刻脑中满满的声音似乎都在耳边叮咛,他是多么想将这呆子一把抱起,尽心欢喜。如此恍了下神,双手已然不由自己的微微摊开扬起。 “大哥大哥!大哥大哥!”眨眼间李九已经冲至李天沐的眼前,一把抓住大哥伸开的双手,仿佛捉到了世间至宝,一双眼溢满了星辰。 “大哥!九儿寻到了阿娘!小九有阿娘了!”似是感受到了大哥并没有排斥,李九一个猛跳,一把扑到李天沐的怀中,紧紧的环了大哥的腰背,激动的要说不出话来,这一刻,她该是觉得自己是世间最最幸运的宠儿。 李天沐被这巨大的力气推得朝后退了几步,此刻不觉微微皱起了眉,耳边嗡嗡作响,一刻间并没有完全反应过来李九在说些什么,唯独胸前的呼吸声令他感受真切,一双手不自觉间一点点落下,直至触碰到李九的肩背脑袋,方似落实了心中的所思所想。 不远处静静瞧着这个孩子的慕容玉华,此刻却是一点点蹙起了眉头,这孩子,竟是和天沐如此亲近吗? “诶诶诶?你说什么?你寻到你阿娘了?”一旁的苏凤似是炸了耳朵,一手拎起李九的胳膊,一手推了李天沐,急急的将人扯了过来,才不顾得人家两弟兄正在倾诉喜意,就欲追问听到的这句惊天之语。 “是呀是呀!苏凤苏凤!我寻到阿娘啦!”李九此刻心情特别好,对苏凤这般拎起自己的姿势,且扰了同大哥的片刻温存也是毫无怨言,跳着捉了苏凤的肩膀,喜气洋洋一如孩童,就待也要扑到他的怀中,将眼前人都抱个实在。 怀中的温度突然逝去,李天沐却是不如李九这般好心情,一张脸在这一刻间有些茫然,西一刻却是瞬间黑了下来,眼瞧着李九要窜到苏凤的怀里,面容中的温度急速下降,想了未想的一把拎起李九的衣后襟,将人生生提了起来。 可苏凤却是不在意李九在做什么,又或是要做什么,此刻瞧着这人忽的腾了空,也随着自己抬了脑袋,声音满满的不可置信,“你说你母亲?慕容玉华?你寻到的是慕容嫡女玉华?” “是啊!便是她!慕容嫡女玉华!天薇夫人玉华!我李九的阿娘玉华!”李九对于自己忽然离了地仿佛没有知觉那般,低着脑袋手舞足蹈,对着苏凤喜笑颜开。 “你说的可是真的?”苏凤依旧不相信,怀疑而震惊的盯着李九。 “自然是真的!我骗你做什么!”苏凤这般语气李九倒是不高兴了,上手便要去拍他,嘴角也不愉的撇下。 “……”眼前两个傻子就这般聊了起来,倒是令李天沐有些无奈了,眼角瞥到一个影子走过来,李天沐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手上的力气一点点松开,轻轻放下李九。 “大哥你干嘛将我提起来啊?”李九的衣裳被扯的提起,后知后觉的才发觉适才腾空玩了一刻,有些不解的看向李天沐。 然而此刻的李天沐却是没有再理会他,一双眼有些怔怔的望着前方,坚毅俊秀的面容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一双瞳子暗沉如水,直直的盯着前方。 “啪嗒”一声,这一面是安静,另一侧却是大大的动静。李九回头望去,便见苏凤身旁的瓷杯碎了一地,而这罪魁祸首却是一脸愕然,瞪大眼张大嘴,丝毫没有往日里的妖魅公子模样,仿佛一个孩童,目瞪口呆的盯着前方。 随同两人视线的方向瞧过去,阳光下是个年轻的妇人,碧色长裙葱色衫,彤色罗锦百花披,如此大红大绿的艳丽颜色,却是这妇人身上穿得那般生气盎然,毫无艳俗之感。 “阿娘!”李九双眼弯弯,再不顾其他,直直的冲了上前,捉着慕容玉华的手便不肯撒开,一双眼笑成了浅浅的缝隙。 “呆子,怎的刚穿好的衣裳便弄到这般模样,”慕容玉华刮了下李九的鼻子,轻轻的帮她扯平身上的衣物。 抬起头,瞧着两人呆呆看向自己的少儿郎,心中不禁有些感慨,两个孩子幼时都如小猴儿般跟在自己身后,如今都已经是翩翩公子哥儿了。“天沐,苏凤,怎的不认识人了吗?”玉华眼中藏了笑意,弯了眉眼,偏头瞧着眼前的两个小故人。 第192章 叙旧 “玉华……”有些发涩的声音从喉中滑出,苏凤直愣愣的瞧着玉华,半日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没大没小,小家伙人是长大了,反倒是没了规矩!”慕容玉华三两步上前,一个脑崩儿叩在苏凤的头上,嗔怪的语气,眉眼间却带着淡淡的笑意。 “玉华姐……”苏凤此番没有再驳话,老实的乖乖改口,盯着玉华转了身子,视线一直未曾挪开过。心中却是已经波澜四起。眼前的玉华面容莹润,双眼如秋,日光下,拉得长长的影子摇摇曳曳,有影子,那便不是鬼魂了! “想什么呢!”瞧着苏凤盯着自己的娘亲看,又低头瞅着地上的人影,李九双手成掌,在苏凤面前猛的拍响。 “……”胡思乱想被李九打扰,苏凤抬头,看着已经款款落座为自己沏茶的慕容玉华,心中的怀疑一点点随风飘散,也是,人都已经活生生的在面前,还待怀疑什么呢?太奶奶曾经说过,这世间,亲耳所听亲眼所见,都可能不是真相,人哪,千面百生,假假真真,随心所想。当年自己瞧见的,确是陷身火海的玉华姐姐,可如今瞧见的,不也是生龙活虎的慕容玉华吗?如此比较,此番的眼前人,却是更要真切得多的。 “我说苏凤啊,这是我阿娘,你这声姐姐唤得,是不是有些占我便宜了。”李九本是凑上前帮玉华摆杯子斟茶的,却撞翻了两个杯盏被嫌弃的拍了手背,有些悻悻的收了动作,转眼挑起苏凤的不顺眼来。 “我同玉华姐玩的时候,这世上还没你这个呆子!”苏凤拍了下李九的脑袋。当年他们军中就他们两个小的,没人敢带他们去玩闹,唯独这还未成婚的慕容家女儿,天不怕地不怕,没事还要闯军帐,惹了祸事还有各位叔伯偏袒着,自然是要笼络甜唤一声阿姐的。 “少来!不许如此唤我阿娘,”李九小气,开玩笑,这般叫法,自己岂不是成了晚辈!本就瘦瘦矮矮的没有气势,若这般排算下来,那还得了。 一个翘着腿一个昂着头,李九同苏凤互相置气,而一旁的李天沐,却是直直的立在原处,自打慕容玉华出了这竹楼,他便再没变换过动作,一双眼犹如潭水,静谧无波,内中却是瞧不见的滔天巨浪。 慕容玉华一手着茶杯,一手轻轻转动,烫洗着架上的杯盏,余光瞥见静立不动的李天沐,终是垂了眸子,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 这个天资聪颖的孩子,本该是世上最最幸运的宠儿,此刻却是父母尽失,家族尽散,如此十多年来,是他们这些长辈没有能力好好护他成长,此刻,局已布成,其他的解释宽慰,已是没了意义。 玉华心中叹下一口气,终是抬头,扬手招呼三个孩子过来,“有话,便慢慢说,来,都坐下罢。” “大哥!过来坐呀!”李九应声一屁股坐在石凳上,转身瞧见李天沐呆呆站着没有动作,又跳下石凳上前去捉大哥的手。 “……”李天沐眉头微皱,视线从慕容玉华的身上挪开,待瞧见李九的动作,轻轻的别开了手,低头自顾的坐至一旁。 大哥,许是还在生气罢。李九一双手滞在半空,心中微叹,微微有些失神,然转身瞧见沏茶的母亲,黯下的眼神又一点点亮了起来,大哥不过是生气了,他气一日,自己便哄他一日,他气一年,自己便哄他一年罢了,如今寻到了母亲,小八哥同五姐都有救了,这点小事,何故伤怀?如此想着,李九的心情又好上许多,没人理,便自己爬上石凳,侧着脑袋偷偷瞧着李天沐。 “小天沐,好久未见。”慕容玉华执起一盏茶杯递给李天沐,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仿若故友,一双眼藏了春秋。 “……”李天沐眼中微动,抬手接过玉华递来的茶杯,面容之中却是十分复杂的神色。眼前的人,是故交,是老友,亦是长辈,也是……日夜在寻的仇人。一直以来,他都未曾想象过重新见到慕容玉华的情境会是如何,心中想着,定当是仇人见面眼红红罢,只待他寻到人,必将逼问当年的真相,可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瞧着活生生的人就这般站在自己眼前,巧笑嫣然一若昨日,仿佛那些徐凤过面的幼儿时光尚在昨日那般,他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瞧着李天沐一副隐忍为难的模样,慕容玉华划过不忍,心中微叹,不再这般直直的瞧着他。任重道远,天沐这孩子要背负的,远远不止是眼下的艰难,既是已经知道,那便无意再去扰他心思了。 转过身子,慕容玉华望向李九同苏凤,“你们此番寻到这里来,可是有急事?” “我们来寻母亲救命的!”提起了正事,李九瞪大眼,然而心中却隐隐的满是怀疑,兰若那里听说的夫人,是那般解毒清蛊的神人,然而自己的母亲何时有这般本事啊?后知后觉的此刻才想起,该不会真的阴差阳错寻错了夫人吧? “有人需要解毒吗?”慕容玉华微微扬眉,眼中闪过担忧,视线极快扫过李九,苏凤还有李天沐,继而收了神色,“救谁的命?” “是我小八哥!在永乐城中了毒!”李九站起来,面色满是期待,原来母亲真有这般本事!竟是一语中的如此问,那便是说,黑小八有救了!他们没有寻错人! “小八……”玉华似在回想,眉头微微拧了起来。 “八皇子李天行,”当年还未出生的孩子,想来玉华姐该是不知道罢,苏凤也直了身子,补充着李九的话。 李天行,老八,这个孩子便是皎月姐姐当年留下的幺子吗?天行,天行四方心如海,这般姓名,该也是皎月这丫头取的罢。玉华眼中划过迷障,却在片刻间恢复清明,垂了下眸子,继而睁开,瞧着苏凤,轻声细语,“老八如何了?可知道是什么毒?” “小八哥被猝毒的刀削去了一臂……此刻,危在旦夕。”提起老八,李九一双眼迅速的暗了下去,面上的担忧再也藏不住,“我们寻到他的时候,已经有些时日了,断臂是接不回去了,可这毒?”李九抬头望着母亲,满满的期盼与希望全部写在眼中,生怕再出差错。 “断臂,剧毒。”慕容玉华一双眼猛的眯了起来,日光下,瞳子碧波转暗,散发出极其危险的气息,这原本的皎面妇人此刻也凌厉了颜色,声音低沉了下去,一把声音仿若从胸腔中闷哼着划出,“什么人做的。”她们这些老人家尚在人间,暗中那么多眼睛盯着,究竟是谁有如此的胆量!敢伤了皎月姐姐的孩子! “据那永乐的公主乞颜乌玛朵说,是有人追杀至皇城,老八那小子替她挡了一劫,”苏凤一把将茶杯重重的砸在石桌上,溅了四方的茶水,声音忿忿。 “小八哥英雄救美,”李九撇撇嘴,心中却是极度的不乐意,玛朵这臭丫头,不仅害了老八,临走还诓了自己一程,如何想都令人上火。想想大安的美人儿那般多,怎的黑小八便寻了这么个坏女人!也不知道为何,李九此刻生出一种自家的小鸡仔子被别家的小母狗叼走的心态,整个人气愤异常,就差忍不住跺脚了。 “英雄救美……”乞颜乌家的人,何德何能轮到我大安的儿女来救,慕容玉华嘴角划过冷意,低低的重复着李九的话。 “阿娘阿娘,莫说这些了,你待先告诉我们,可是能马上出发去救我小八哥!”他们离开也有几日了,一来一回的,再耽误下去,她真的害怕黑小八会撑不住的。乞颜乌玛朵确是可恶,可眼下更重要的不是找她算账,而是为八小子解毒才是。 “天行此刻在哪里?”慕容玉华回过神,轻轻的拍了怕李九的脑袋,许久未有人这般任性无赖的同自己讲话了,如此亲近的孩子,却待不得片刻便要分离,这般想着,眼中的暮霭之色渐渐沉重,浓浓的不舍一点点爬上了面容。 “该是到舞河了,最慢也就这两日,有二姐在,该是直接回她的府邸了。”李九未曾发觉母亲面上的表情,抬着脑袋想了想,咬着嘴唇回话。 “老二也来了?”这倒有些出乎自己预料了,慕容玉华有些吃惊的看向苏凤,“你带她来做什么?” “为什么是我啊!”苏凤有些哭笑不得,怎的就把自己给说了进去! “除了你,还待有谁敢去惹她啊!”当年的昭容还是个小娃娃,可那性子同心意,同为女子,她自然是瞧的清楚的,怎的这苏凤如今这般大了,依旧是没有开窍呢?玉华叹口气摇摇头,一时没忍住,一巴掌轻轻的拍在苏凤的脑门上。 “玉华姐!苏凤如今是大人了!”苏凤捂着脑袋,有些不好意思的退了两步。 “玉华姐姐,人家苏凤是大孩子了。”李九瞧不得苏凤这般有些撒娇的模样,大着舌头学他讲话,一对白眼翻上天,“你该唤我阿娘一声婶婶才是!”话一出口,自己却是觉得好笑,仿若突然间将母亲生生唤老了几十岁那般。 第193章 疯狂 “不要作怪!”慕容玉华轻嗔着李九,同时抬手阻了苏凤要上前揍人的冲动,心中淡笑,这般小子,还是如此模样。 “阿娘,我们可是即刻出发?”帮黑小八解毒后,宫中还待有一个五姐,可五姐的事情此刻却是不方便说的,李九心中微微有些着急,催促着母亲。 “小九,”玉华面色却是有些为难,蹙眉瞧着李九,心中满满的无奈与歉疚。 “阿娘,怎么了?”母亲的神色令李九心慌,一双瞳子无助的微微闪动,紧张的抓着母亲的双手,生怕她说出什么不好的噩耗来,吞吞吐吐的声音带着颤色,“不是……不是小八的毒……”接下来的话她却再不忍心说下去,唯留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母亲。 “放心罢,呆子,这天下,还没有你母亲我解不得的毒。”慕容家玉华,名满天下的前朝天薇夫人,自家侄儿的毒若是都解不了,她这名声岂不是白叫了!玉华微微抬起下巴,皎色的面庞带着些许傲气,一时间,盛华满光。 这才是心目中的慕容玉华,苏凤在一旁轻轻勾了唇,面对自家人仿若疯癫痴傻的小丫头,出门玩耍时候却是骄傲嚣张盛气凌人,护犊子除却她,有一无二。 “可为何母亲……”李九不比苏凤,她眼中的母亲,不过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妇人,莫说医术毒学通通没听闻过,便是琴棋书画厨也都是一窍不通的啊。此刻阿娘越是叫她放心,她倒愈发担忧起来。 好歹前一世,是自己将她带大的,怎的此刻这孩子倒是这般不相信自己的模样,究竟那些日子究竟是做了多少不靠谱的事情啊,慕容玉华无奈的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一只小木盒子,递给李九,轻轻的捏了捏她的鼻子,“此中有一枚白玉凝丸,世间仅此一颗,你可要好好收着,莫要丢了。” “阿娘说的这个东西可是能为小八解毒?”李九十分怀疑的瞧着手中的盒子,牵着母亲的手,有些任性的不依不挠,“阿娘若是有那解毒的本事,随我们一同去见小八不是更好?瞧着他究竟中的什么毒,对症下药才是良方不是吗?”心中未说出口的,却是怎的随便拿一颗小药丸来敷衍我。 “李九,你今日脑子又被门夹了不成!”苏凤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夺了李九手中的盒子,恨铁不成钢的瞪着这呆子,“白玉凝丸不仅是能解百毒,还能除去身遭秽气,老八那小子莫说是中毒,便是快咽气了也是能回魂的!不识货!” “打死你的乌鸦嘴,”听闻是好东西了,李九小气吧啦的不乐意了,一脚踩上石桌便扑到苏凤前面,将小盒子夺了回来。 许是也意识到自己口不择言说错了话,苏凤松了手中的盒子,这次并未同李九计较,瞧着呆子整个人都爬上了石桌,好笑的摇摇头,自己怎的就和这么个傻子吵了起来,真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如此想着,便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一副表情,伸出胳膊想将李九扶下桌来。 腾空而至的一只手却是快他一步,一直在旁边作雕像状的李天沐此刻却是忽然的伸出胳膊,一把拎起李九,堪堪避开苏凤的动作,将人从桌子上拎了下来,一把丢至石凳之上。 李九得的宝贝,扯了扯衣服朝着大哥笑一笑,并不介意这般粗鲁的动作,缩着脑袋将这小盒子塞入怀中,待回过神才又抬头,有些不解的望着母亲,“阿娘可是有其他的事情,待孩儿帮小八哥解了毒,便来寻你一同去办呀!” “阿娘,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能同你一起走的。”抬手摸了摸李九的脑袋,强忍下心中的不舍,慕容玉华垂了眸子,宽慰着李九,“过些日子,阿娘会回金陵,待你事情办完,我们母子二人,便能在金陵城会和了不是?” “你要回金陵?”李九的话还未出口,一旁的李天沐却是先声夺人,成年男子的声音带着隐忍与克制,令这周遭的温度都要降了几分。 “天沐,我知道你有话要问我,可此刻……”与几个孩子的相遇虽是一早预料,却又并非意料之中的这般快,太多的事情没有准备好,慕容玉华不知道该如何同李天沐开口。 “你无话可说对不对?”李天沐脸上一点点挂上冷笑,一直坚持的默然,此刻终是破了功,一双眼逐渐现了恨意,“你也没有什么借口来维护他对不对,所以慕容玉盛说的,还有司马炎说的,都是事实对不对!”这么多年的调查,何尝不是希冀一个更好的真相,可一次次的证据却都令人无法辩驳,李天沐的眼中渐渐盛了风雪,声音也一句句凄厉起来,“你隐匿这么多年,是不是也对他失望透顶!”望着眼前的故人,也不知道在等待一个什么答案,如此问来,她的是或者不是,又能令自己的心情有什么不同吗? “天沐,我……”慕容玉华欲言又止却又再不解释的模样,令李天沐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呵,还待查什么查,眼前的人,是那人的结发妻子,又有什么真相是她所不知道的?慕容家的没落,慕容玉盛的现况,还有隐匿多年的慕容玉华,无一不在解释着这唯一的真相,害死自己父母的,没有旁人,真的是他…… “大哥……”眼前的李天沐令李九有些害怕,她还从未见过大哥这般表情。 “天沐……你冷静一些。”慕容玉华紧紧的皱起眉头,上前想要扶住李天沐。 “滚开!”一把推开靠近的李九两人,李天沐的双眼已是盛怒之色,咬紧的牙关令额边青筋突跳,心中的苦痛与仇恨翻江倒海般袭来,你解释啊!玉华姐!你为什么不解释!即便是宽慰也好,你为何不同天沐解释!你可知道,我多么想要听到一个释怀的真相!可你为何什么都不说,为何就这般一句话都不说,你可知道天沐见到你的时候有多么的开心,当年的种种已是天沐唯一剩下的铠甲,为何你要这般无情的摧毁它……李天沐退后几步,眼前仿若蒙了雾气般,一时间瞧不清楚事物。呵呵,果然如斯,过往那些年岁,早该随同当年那场大火消失殆尽,从今往后,再无怀揣天真的李天沐,唯剩这要夺天下的梁王了! “大哥!”李九此刻却是实实在在的吓住了,大哥的眼仿若沁了血那般,绛红之色,火光冲天,那双眸子不再是生气,亦不是怒意,她瞧见的,却是满满的伤怀与失望,失望至绝望,这该是经历了什么,才能令冷静睿智的李天沐出现如此神情,李九心中堵的难受,一步步上前想要捉住大哥的手。 “滚……”困兽般的嘶吼声音从胸腔中迸发而出,李天沐猛的推开李九,红着一双眼,头也不回的朝外走去。 苏凤显然也被惊着了,有些错愕的盯着冲出门外的李天沐,一时间却不知道该如何将人劝慰唤回。 “九呆子。”瞧着被推至坐地的李九,苏凤上前将人扶了起来,双眼沉了颜色,心中却是满满的苦涩同不解。 “小铃铛,快去前头领路,外头的竹阵已是死局,天沐这般冲出去会有危险的!”慕容玉华急急唤了丫头,自己也不由自主的追上了前,行至门间,却迟疑着折返了回来。 “是!夫人!”门边的小丫头快步跑了出去,虽是不明白这院子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可自己却从未见过夫人如此模样。 “阿娘!小九不能这般任大哥自己走!”李九从地上窜起来,目光却是突然的笃定与镇静。 “九儿……”慕容玉华眼中的担忧一点点深了下去,适才她便觉得这孩子同小天沐关系不寻常,此刻却是渐渐笃定,她的小九,竟是对天沐存了这般浓的心思……师傅说过,算尽天机又如何,你又怎样去算透人情人心…… “阿娘,待小九医好了八哥,我们一同金陵城见,”来不及过多的告别,李九紧紧的抱着母亲,纵是再多的依恋不舍,此刻都无法再作多停留,鼻尖的香气是唯独母亲能给的独有依赖与安全感,李九大口的呼吸了几息,眼泪再一次不争气的落下。 “阿娘,等着小九。”松开母亲,一把抹掉眼中的泪,眼中的不舍同依赖在一刻间存入了双瞳,李九垂了眸,终是咬牙转身,再不回头,死死的攥着拳头朝外跑去。 母亲,这个词仿佛云端的风儿那般,那般远,远到无法抚动耳边的发丝,却又如此近,近到日日都要触目可及,苏凤眯着眼瞧着隐忍离开的李九,又回头望着泪流满面的慕容玉华,终是一步步朝外挪去。 行至门边,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司马苏凤突然回过头,妖魅的脸上挂上一丝邪气,些许疯狂。唇齿微微张合,意味深长的道,“玉华姐,你为何不告诉老大真相,你是在保谁?又或是在助谁?苏凤猜不透,也不愿意猜透,此刻只能希冀你们,得偿所愿。” 望着容颜一如十多年前的慕容玉华,司马苏凤再不多言,终是回头,大步离开。 第194章 梁王殿下 竹林幽幽,云卷微风,悉悉索索从竹楼中穿过,慕容玉华立在院中,一双眼无神的望着远方。小苏凤,竟是真相的知晓者之一,这孩子,又何尝不是又一个的受害者……但愿借你吉言,得偿所愿。只是这一切事情的发展,似乎已经脱离了自己原本计算的轨迹,显宗,我们是不是做错了?慕容玉华有些怔怔,一双眼也失了原本的灵气。 “夫人,起风了,还是回屋歇息罢。”一侧的小丫头上前,拍去夫人身上的落叶,轻声劝慰。 夏末了,这夏夜的风儿,入寒渐凉了。慕容玉华回头朝屋内走去,一双眼茫茫然然,下颚的泪痕似是一直未曾干涸。 竹林之外,却是不知那丫头小铃铛动了什么机关,不时的功夫,一座精致的竹桥腾空而起,在竹林之中若隐若现仙踪迷影。 身后是急促的脚步声与低低的呼唤,李天沐眉头紧皱,心中却是冰寒一片,终是不再回头,快步走上竹桥。 “李九,”瞧着李九急急得朝桥上跑,苏凤一把钳了她的肩膀。 “作何?”李九回头,目光之中尽是焦灼,全身的表情都似乎在催促苏凤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你莫再追了,我们同老大,本就不是一路。”李九的急切却令苏凤有几分讶异,梁王同太子爷兄友弟恭的佳话一直有传闻,可此刻他才发现,李天沐在李九心中的地位,竟是如此般重要,可呆子你却是知道,李天沐将要走的路,根本不需要你这个异性弟兄啊。 “苏凤,你自幼识得我大哥吧,可你却是何时见过他如此模样!这么多年过来了,他都忍了隐了,关于当年的事情,他向来是不露情绪的,可此刻却是完完全全的绝望了,你教我如何能放心得下!”李九想要甩开苏凤,却是不如他的力气大,声音渐渐不耐。 “李天沐他此刻最恨的人便是你!你莫再自欺欺人了!你们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做弟兄的!”此刻你凑上前去,真的有可能会被他杀死的,心底的这句话在叫嚣,却是没忍心说出口,苏凤紧紧的攥着李九的胳膊,声音几近歇斯底里。 “我要陪着大哥……”李九的脸上却是扬起了淡淡的笑容,她管不得这许多了,她只知道,此刻的李天沐,是真的不一样了,这般情况令他离开,她做不到。如若大哥要嫌她怨她恨她,那都是她们李家造下的孽,她,该偿的。 “你……”苏凤的瞳子微动,望着李九此刻的表情,一时间晃了神,手中的力量无意识间松了下去。一个抬眼间,李九已经挣了束缚,大步朝外跑去。望着手中那小巧的锦盒,苦涩一点点爬上苏凤的脸,这些年一直刻意在避开朝局,却是终不如人愿,李鹿年那个老神棍算命终是有一套,司马苏凤同皇城儿女,还真是断不了的渊源。 苏凤,小八哥交给你了,二姐也交给你了。我知道你说得都对,可我却是如何都放不下大哥的。李九攥紧拳朝前跑去。 竹楼吊桥,下了之后直入地宫,一条石板路弯弯绕绕,却是再无岔口,待出了这地道,却是一方陌生的小小院落。大门敞开,门前一个老者目瞪口呆的盯着自己,“大哥……”李九心中苦痛,默默念着,直直的追了出去。 街道之上车水马龙,一侧的李天沐已经解了栓马的缰绳,一脚微瞪,扬腿上马。 大哥……李九急了眼,不管不顾的冲了过去,可此刻那马儿已经脱了缰,待李天沐上了马背,撂开蹄子便朝前蹬去。李九本欲上马,却终究是迟了那两步,只将一手上前,死死的拽住了鞍鞯上的坠物,一个瞬间,整个人生生被拖了前去。 “你疯了吗?”待李天沐发觉身后的累赘,李九已经险些跪地,马上的人急急勒停了马儿,回头俯首,一双眼冰寒无温,居高临下的表情,只待瞧见一张脸的阴影,声音低沉,满满的怒意。 “大……大哥,我也要回金陵呢……”李天沐停了马,李九一时间松了口气,抬头扬面,硬是挤出浅笑,瞧着大哥无波无纹的一双眸,李九心中又渐渐慌张起来,犹豫间有些吞吐着急,“我,我,那个魏文元帅回宫了,我,我要去见他,大哥若是顺路,便一同带小九回去好吗?”别的事情不敢提,自己的事情不能提,李九脑中急急回转,愣是编出个听起来合情合理的借口。 低头瞥去,这李九竟是在这一刹那的时间内,将那缰绳捆了几圈束缚于腕,倘若适才发觉得晚了……不愉的情绪在顷刻间充斥着胸腔,李天沐声音冷冷,带着威胁,“松手。” 耍赖也是无用了,那该如何做才好,李九心中七上八下,脑中却是九曲十八弯的急速想着主意,唯独一双手赖着缰绳,没有动静,眼珠子四处乱转,口中无意识的轻轻嘟囔,“大哥……大哥带小九一同好不好。”习惯性的话语没有经过太多思考,喃喃碎碎,一如往常的撒娇,随口便来。 “你不松手,如何上来。”李天沐的表情未变,依旧这般由上至下俯视着李九,眼中面容的冷意同先前一般,或是更甚,可此刻的李九,却似是听到了如何的好消息一般,一张脸顿时从硬挤出的苦笑变成了喜笑颜开。 “哎!小九这就上来。”李九习惯性的探出胳膊,等着李天沐拉拽,可此刻的大哥却是负手马上,并未搭理自己。没关系的,李九自顾松了腕子,心中已经十分开怀,大哥既是还肯带着她,那便是说,自己还是可以宽慰他的心情的。这般想着,手下的动作火急火燎,甚至不小心的拽了马儿的鬃毛,引得这肥马不耐的嘶鸣。 “乖……乖……马儿乖。”李九此刻有些诚惶诚恐,任何动静都生怕惹了李天沐的不喜,忙不迭的安抚着马儿,腿脚一跨,直直上了马。 身后的人才落了座,李天沐便冷漠的回过头,双腿微微使力,催了坐骑快步朝前走去。即是你要跟着,便不该怨我,瞥了一眼李九,李天沐拧紧了眉头,脸上划过阴测。 舞河走贸,皆是四方的商贩,盛夏的黄昏,街头巷尾人头涌动,丝毫没有落市的萧条。一匹马载着两个人,急速的穿行在街道之中,直惹的避让的行人意见连连。 “这都什么时辰了,城门早关了,此刻急着赶去还能做个甚?”卖豆腐的大汉为了躲开这急行的马儿,碎了一块上好的嫩豆腐,心中上火,朝着那急急离去的两人一马啐去。 呼呼的风声从耳旁刮过,李九不敢抓着李天沐,只得紧紧的攥着鞍鞯上的绳索。 往日里,也是有机会同大哥共骑的,可那时候,是大哥护着自己,她在前,他在后,呼啸的风声也好,嘶鸣的马啼也好,皆似同自己无关。可此刻,望着这满是冷意的后背,李九心中泛起苦涩,终归,是回不去了罢。这些年来,关于李家过河拆桥杀害宋亲的消息,即便是自己耳中,也从未断过,更何况李天沐,可大哥却从未对自己有过冷意,他也是有希冀的吧,他也是坚持那最后一丝的不信吧,可母亲的出现,却彻底抹杀了他心中那份期盼。她最担心的那一日,也该是快了……李九的眼中漾起不舍,是不是回金陵城的这几日,已经是自己能寻到理由同大哥独处的最后日子了?如若这般,她却是希望那城门已然落锁,拖得一日,便多了一日不是吗?纵是一早便做好了打算,将自己这份不该的思慕隐忍心底,一路护送李天沐坐上他想要的位子。可是为什么当这一日就要到来之时,自己唯是自私的希望它慢一些,再慢一些。 仿佛听到了李九的期盼,耳边忽然传来不耐烦的高声喝止,“没长眼睛瞧吗!城门已经关了!要出城赶明日罢!”守卫正值将要交班,饥肠辘辘,无精打采,此刻瞧着错过了时间,却硬要闯入的两人一马,心情十分糟糕。 “大哥……不如,等明日吧。”李九探过头,瞧着守城的兵卫与紧闭的城门,声音几分唯唯诺诺。 “开城门。”李天沐却是没有理会李九,低沉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居高临下盛气凌人,李九浑身一激灵,这个声音……当年从寒潭中将自己救起时,那个蓝衣少年就是这般说话,满满的冷意,一字一句皆是抗拒。 马上的人太过霸道,令兵卫起了忌惮的心思。抬眼望来,却见那高大的男子手握金令,直待瞧了清楚,心中一凛,直直便跪了下去,“梁王殿下!” 恭敬的声音一时间惊了一片兵卫,唯听一片卸兵请安的声音,跪了满地。 “开城门。”李天沐却是没有任何回应,唯独重复着这几个字,仿若那臣服满地的兵士皆是虚无。 望着急急爬起去开城门的兵士,李九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大哥,再不要掩饰身份了,他已经不想,也无需再查了。 此刻眼前的,已经不是那个陪伴自己的大哥李天沐了,这个睥睨众生的,是大安的梁王殿下,是太子的最大对手,大皇子梁王殿下。 第195章 李天沐的失措 城门轰然而开,落日余晖从云间探出,一点点的挥洒在两人的脸上。身后是一众跪地俯首的兵卫,身前的探头好奇等着开城门的百姓,李天沐收了金牌,长鞭挥起,催着马儿大步朝外塌去。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日间情绪起起伏伏,李九此刻十分的困顿,且长时间没有进食,渐渐的攥紧缰绳的手没了力气,坐在马后,有些力不从心起来。 “大哥……不若歇息歇息?吃点东西再赶路?”李九吞了一口口水,试探着小心翼翼的出声,“你瞧,前头有炊烟,该是有寮子能用餐的。” 前头赶路的仿若是个木人,没有半点回应,李九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起来。 “所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大哥你这般威武的男子汉,不吃点东西,如何能撑得起那强健的身板,你说对不对?” “……”马鞭扬起,没有声音。 “听闻哪,舞河的小羊羔肥而不腻,软糯鲜香……” “……”马鞭落下,马儿嘶鸣。 “大哥你真的不饿吗?” “……”没有动作,马儿急急前行。 “这匹马儿真可怜,载了两个这般高大的男子,竟是一点得不到歇息。”李九絮絮叨叨的,渐渐原形毕露,耍赖的秉性再藏不住。 若是往日的任何时候,不论李天沐心中有何怨气同压力,只待李九心有所求,死缠烂打声声劝慰,终是能得偿所愿。可此刻,眼前的那人仿若石头做的一般,对她的耍赖置若罔闻。李九终是没了说话的力气,四周终是安静了下去,唯剩马蹄声声,蹬蹬作响。 天色渐暗,静谧无声,身后忽然而至的压力令李天沐眉头微皱,踌躇间,终是收了马鞭,不自觉间放慢了速度。可未曾想,不刻间,腰间也是轻环了一双手,伴随着浅浅的呼吸声,李九整个人已然趴在李天沐的背上,睡得香甜。 “得寸进尺。”李天沐微微侧头,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一手松了缰绳,火大的想要拂开李九的手。 可待低头,这呆子腕子上圈圈红痕却令他皱了眉头,细细的手腕勒了血色,一道道的小伤口微微红肿,可是适才强行要上马拖拽而成的伤?李天沐的手一点点落下,终是轻轻的抚上李九的手,细腻温软的触感令他一刻间有些恍神,直至马儿停步乡野客栈,方才回过神来。 一手着了一只腕子,待要将手松开,却是不知这小儿睡梦之中哪里来的这般力气,一双藕臂执拗的环在自己的腰间,如何都不肯撒开。 “……”李天沐瞧着腰间的素白,双瞳沉了几分颜色,墨染如水,情绪莫名。 “哎哟!客官可是赶得巧了,小店今日便只剩一间房了,待……”老板娘是个宽脸的妇人,此刻正埋头吃面,许是辣子放得多了,一抬头,满嘴红油,说话间带着嘶嘶的吸气之声。 “酒菜皆备好,送至房中。”李天沐将银子丢至柜台,阻了老板娘的说话,目不斜视的朝楼上走去。 “……哎……哎哎,”老板娘接过银子,方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位,该是贵客,慌忙扬手招呼小二,“懒西皮子,快些领着客官上房间!” 直待瞧着人离开,老板娘一双眼方才挪开。如此俊秀如斯玉树临风的儿郎,也不知道他怀中的小娘子是何等模样,竟是有这般福气,若不是那披风将人裹了严实,真待好生瞧上一瞧。 “客官,吃食不一会儿便会送来,您二位可是有什么忌口不食的?”小二年纪比老板娘还大些,生得粗眉大眼,却是不甚机灵的一副模样。 “少甜,一个时辰后送来。”李天沐头也未回,声音低沉,带着不容亲近的距离感。 “好嘞!客官您好生歇息!”小二见惯了来来往往的各路人马,眼瞧着此前的便是惹不得的贵人,十分有眼力见的退出房门,手脚麻利的帮着将门带上,心中想着一会许是有不菲的小费,不禁乐了开怀,摇头晃脑的朝厨房走去。 客栈的床榻并不十分宽敞,夏日的床褥也稍嫌凉薄,李天沐踱步床前,微微俯身将李九放下,然待起身,却不能动荡,原本便是好不容易令她松开的手,此刻却是紧紧的攀附在自己身上,嘟嘟囔囔极其不老实,似是睡得很不舒坦,一张脸皱皱巴巴。 无奈的摇摇头,李天沐褪了鞋靴,合衣在一侧半卧,俯首瞧着躺在自己胸前的李九,声音带着训斥之意,“你既生成女儿身,便该有些自保的自觉。” 怎奈怀中这呆子丝毫没有反省之意,此刻睡得该是舒坦了些,便就着大哥的胸膛偏了脑袋,似是寻了个最是得意的姿势,就这般咕哝着声响,睡得十分香甜。 手臂抵在床间有些酸涩,李天沐这般同自己说着,方才令自己的手抚上李九的脑袋。本是有些迟疑同抗拒的动作,直待那毛茸温软的触感传至掌间,方再无多想的轻轻按下,手指间轻柔摩挲,不自觉的将这呆子环得更紧了些。 睡下的李九瞧着安稳,心下却是极度的不安,此刻不知在做着什么梦,那远远躺在软塌上的,是小八吗?小八的脸怎的又白了几分,这毒还没解开吗?帐外站着的,是苏凤,苏凤为何不进去给小八解毒?李九挣扎着想上前催促苏凤,怎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额间沁出细汗,密密麻麻,李九不耐的扭动着身子,口间喃喃,“苏凤,你快去救小八,苏凤你个王八蛋……” “说的什么?”感受到怀中的小儿情绪起伏,李天沐微微加重了掌心的力道,直待听闻李九细细碎碎的不知道在说些,便俯低了头,凑上耳去。 “苏凤!”仿若额前有了什么热热的温度,一时间令自己有了力道,李九拼尽全力终是低吼了一声,这完整清晰的名字,却是令床榻半卧的李天沐滞了身子。 一侧的手掌一点点握紧,直至指甲嵌入了皮肉,李天沐的一双眼猛然间盛了怒意,好不容易柔和下来的面容,却在这一个瞬间降至冰点,抚着李九脑袋的手同时间加重了力道,不自觉间,将这小儿愈发的嵌入了自己的胸怀。 “唔……”身上有些热,脑袋有些痛,李九迷迷糊糊间感受到了那莫名的压力,不耐的皱眉拧了脸,直至无法忍耐,有些迷障的睁开眼。 直直印入双眸的,是一双墨染深潭的眼,长长的睫羽微微颤动,淡淡的呼吸声夹杂着熟悉的气息与温度,李九半睁着眼,几分惺忪,想要动动胳膊腿,却是发觉压力沉重无法动荡。 是梦吗?李九有些苦涩的笑着,睡眼迷离的一张脸透着些许的水雾之气,也对,如若不是梦,大哥怎的会这般亲昵的环着自己,且那双眼虽是几分诧异,却在下一刻温柔备至,满是宠溺,丝毫没有要避开之意。是啊,如若不是梦,怎的会有如此期许的好事呢? 李九未被攥住的一只手攀上李天沐的颈,突然而至的柔软令这冷俊梁王浑身一个激灵,眼中一点点盛了不解。 大哥,若是在梦中,便如一次九儿的愿可好,李九的手一点点划至李天沐的耳廓,最终抚上那轮廓分明的面庞,九儿的天沐,真好看,半睁的眼,迷恋的瞧着近在咫尺的心上人,最终的视线锁在那紧闭的唇上,李九不禁莞尔一笑,眼中几分迷离,几分调皮,忽而闭上眼,手中使上几分力道,微微昂首凑上前,如一灵动的雀鸟,轻轻的啄在那抿紧的唇上。 突然而至的吻,令李天沐陡然睁大了眼,眼瞧着这呆子偷亲了自己,却在顷刻间无耻的睡去,一只手本已抚上自己的脸,却也就一个瞬间便要松了力道。 李天沐不自觉间一手握了李九的手,不肯她这般快便离去,心中却是惊诧而迷茫,一时间,那平日里十分清明的脑袋,突然间却是没有了任何主意,一片迷障之色。怎奈怀中的小儿却是这般不负责任,唯留那得逞的淡笑挂在唇角,浅浅的梨涡撩人心怀。 李天沐心中惊震,有些错愕的盯着李九,僵直着身子一时间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想必李九若是清醒,该是十分愿意瞧见大哥此刻失措的模样吧,原来,平日里稳重睿智的李天沐,竟是也有这般惊慌无措的时候,甚至紧张的手脚都不知道该如何放置呢。 “客官,饭菜备好了,可是要现在送进来?”门外的声音仿若是别的世界传来,一时间惊醒了李天沐。方才还迷茫不定的梁王,此刻却在侧脸间恢复了常色,抬手取了披帛将李九的头脸掩住,唇齿微动,声音带着几分生涩,低低的从喉间划出,“送进来。” 小二贴着耳朵方才听见里头的细微声音,待得了回应,方欣喜的推开门,将冒着热气儿的酒菜端入房中。一双眼滴溜儿乱转,动作缓慢,小心思等着这贵人的打赏,可未曾想这房中都未见那贵人的影,唯见床帐后人影婆娑,虚无不定。 这般快便睡下了,小儿轻叹一声倒霉,垂头丧气的出了门,直至离开,还有些不甘心的回头望来,却见床榻上的人依旧没有半分动静,方才放弃,不太高兴的掩了门。 第196章 独处 暮色渐沉,染了绛红颜色的夕阳一点点暗了下去,直至室内的烛光亮起,夺了那外头的喧嚣之色。 腹中饥渴难耐,李九咕嘟了一声,缩了缩鼻子,睁开了眼睛。 睡得真舒服,浑身都是暖暖的软软的,小儿眨了眨眼,抬手想要伸个懒腰,嘴中咕哝着音色,迷迷蒙蒙。 大哥?抬手间有些阻隔,李九有些迷茫的回头,直待瞧见一旁倚靠身子半卧的李天沐,方扑腾了几下眼睛,渐渐反应了过来。 自己竟是在不自觉间睡着了?李九忆起之前,不禁面带郝色,还真是没出息,本该是自己劝慰大哥的,倒反过来真成了累赘了。 小心翼翼的放下手,轻轻捏了被角掩上李天沐的胸口,李九一点点转过头,动作细致而缓慢,生怕惊扰了一旁浅眠的大哥。 大哥他,真好看啊。望着紧闭了眸子的李天沐,李九心中腾起点点羞涩与欢喜,如此的近在咫尺,无需偷晲,这般正大光明的,可以好生瞧瞧这面容。 长长的睫毛温顺的覆在眼下,刷出一面青色阴影,平日里棱角分明的面庞,此刻却是柔和了许多,在淡淡的烛光下,泛出点点莹润的光泽,许是因为睡下了,此刻的李天沐反倒同平日里不一般,那对总是皱起的眉毛也平淡了下去,映得一张脸温柔儒雅。李九不自觉间红了脸,心中不禁小小的窃喜,想来自己因为肚饿而早醒,真真是太好了,得以窥见如此容颜,之前那般委屈仿佛都烟消云散,值了! 听着一旁的呆子低低傻笑,李天沐眉眼微动,心中不禁好奇,她,又在乐些什么? “既是如此想瞧她,便睁开眼睛看看便是,”心中一个声音在催促着,低低嗤笑。 “不行,不能睁开,”另外一个声音急忙阻止,紧张的摇头。 “为什么?反正醒了,想看她在高兴个什么东西?”前头的声音不解。 “反正不能睁开,她入今醒了,且是以为我睡着了,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另一个声音低低的皆是。 “所以呢?那又怎么样?”前头的声音嗤之以鼻。 “……”李天沐眉头微蹙,呼吸间驱散了脑中的声音,所以,所以她或许还会趁自己不备,再亲一次自己?似是在谁提醒下明白了自己的意图,又似是忽然间小心思被点破,李天沐的心中忽而有些别扭,也不知道是对自己,亦或是对李九,如此挣扎了几息,终是放弃,不再纠结,猛的睁开了眼睛。 “李九偷偷摸摸的凑得极近,险些就要上手抚过去,忽然间瞧见那双微动的睫羽张开,一对墨色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丝毫没有刚刚睡醒的惺忪之色。这呆子整个人惊得朝后弹开,本就心虚,此刻一只贼贼的手滞在李天沐的额头偏上,堪堪就要碰上那对眼了,此刻却是去也不是,回也不妥,十分尴尬。 “大……大哥你醒了哈,”李九有些傻眼,脸颊绯红,一时间腾得滚烫,心虚的心脏直蹦,砰砰砰砰,只得傻笑这瞪着李天沐,结结巴巴。 “……嗯,”简短的音节从唇间溢出,睫羽微微扇动,眸子朝上瞧去,扫了一眼置于眼前的手,李天沐微微眯了下眼睛,有些慵懒的盯着李九,眼神中闪动的橘光仿若在无声询问,你这手是要作何? “那……那个……”李九慌了神,急急忙忙收回手,紧张的眨着眼,干愣愣的傻笑着,“我,我瞧着有蚊子。”声音出口,心中又自觉这理由有些牵强,李九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又忍不住偷偷瞧着着李天沐,心中忐忑不定。 “蚊子吗?”瞧着这惴惴不安脸色绯红的小呆子,李天沐的心情却是好了些许,轻轻别了头,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将胳膊枕在脑后,偏着脑袋斜睨李九,往日里严肃十分的面容,此刻却是慵懒悠哉,饶有兴致的盯着李九,声音带着几分沙哑睡意,几分朦胧怀疑。 “嗯……嗯是有蚊子,小九想帮大哥驱走蚊子的。”既是扯了这般不靠谱的谎,此刻却也只得硬着头皮圆下去,李九偷偷扫了眼四周,心虚的声音愈发垂低,米色的帐子里外两层,将这不大的床架层层叠起,触目所及的空间安静虚无,丝毫没有蚊虫的痕迹。李九心中懊恼,怎的偏偏就找了个这样的理由,大哥是何等的聪慧,在他面前该要如何解释。 “抓到了吗?”李天沐声音淡淡,微眯着眼睛,懒洋洋的瞧着李九,那声音里没有半分情绪,让人分辨不出他这话的意图。 可这般平淡无波的声音,在李九听来,却是足够令她胆战心惊,李天沐是个什么性子,她一向是清楚的,越是平静,越是愤怒,今日的大哥本就不似往常,自己牛皮糖般赖上,便是想舒缓两人的关系,拂煦大哥的情绪,可此刻,再多的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李九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口水,声音干涩,“没……没有抓到。” 不能再让大哥问下去了,李九瞧着李天沐墨色的瞳子,点点烛光在他的眼中明明灭灭,一张薄唇抿得笔直,望向自己的表情,同往日里却是毫不相同。大哥,终究同以前不一样了,他们两个,是不是再也回不到以前了,李九心中有些微微的苦涩,携带着几分害怕,终是垂了眸子,从塌子上跪了起来,立直了身子,含糊其辞着想要爬出去,躲开这个话题。 “那?那是小二上的饭菜吧!该……该是凉了!小九去找人热一下,再唤大哥来吃!”李天沐太过精明,自己这些不该的情愫与迷恋,若是被他发觉,往后的两人,许是连如今的这般关系都再维系不了了吧,李九越想越担心,扶着床架子,躲开李天沐的视线,连滚带爬的朝外窜去。 “等一下。”瞧着这呆子就要爬出去,李天沐心中微微不愉,不自觉间曲了膝盖,拱起的棉被行成了小小的突起,不高不矮,却是堪堪将李九的出路给挡住。 “大哥?”李九窜得着急,没料到这突然的阻碍,一时间来不及反应,一个趔趄扑到了棉被上,咔擦一声,牙齿顶在的上颚之上,突如其来的疼痛直冲天灵盖,腿间再站不住,整个人狼狈的趴扑在被褥之上。 “……”本是想小小的使个坏,阻了李九的动作罢了。此刻却似是伤着了这小儿,李天沐一时有些后悔,未有多想,一把将人从被褥上拉拽了过来,瞧着这佝偻着脑袋的李九,心中不禁有些着急,一只大掌便直愣愣的扣了过去,想将这呆子的下颚抬起,好生瞧瞧看是伤着哪里了。 “嘶嘶……”李九磕得狠了,一时间疼得睁不开眼,嘴中溢出腥甜,想必是哪儿破了皮罢。想着自己此刻扭曲着面容,且嘴角许有血色,定当是十分难看的,少女的那份羞怯在这一刻腾起,李天沐的力气越是大,李九心中的执拗便愈发强烈,偏执的怎样都不肯抬头。离得这般近,她是如何都不愿意让大哥瞧见自己如此狼狈的模样。 “抬头,”李天沐使大了两分力气,却是发觉这呆子在费力抵抗,终是有些不耐,钳住了李九的下巴,声音冰寒,带着威胁之意。 “唔……”李九说不出话来,上颚受伤,下颚被李天沐攥的死紧,舌头抵着牙关,动惮不得,此刻只得僵硬的摇头,诉说着自己的不愿意。这么多年来,从未抗拒过大哥,此刻却是鼓足了勇气,用尽了偏执,愣是僵着不肯抬头。 这是伤得很重?李天沐拧了眉,有些意外李九的抗拒,脑中仔细回想了一便适才得的动作,不该如此严重吧?莫非自己动的那下膝盖,真的顶着这呆子的牙齿了?舌骨虽软却也最是强韧,倘若真是伤着了,皮肉连心,确是该十分疼的。心中一时有些闷闷,李天沐终是耐心告罄,另一只掌按住李九后脑勺,钳着她下巴的手再不客气,一上一下,粗暴直接,强行将李九的脑袋提起,逼迫她仰面抬头。 “唔……唔,”李九没想到李天沐会这般强硬,一时间有些错愕,更多的却是委屈,此刻被动着抬头,眼中满是不情愿,挣扎着想要挣脱束缚。 “张嘴,”李天沐却是急着瞧这小儿的伤口,再没耐心同她胡闹,一双眉蹙得紧,眼中满是不耐与威胁,低头睨着李九,声音霸道,带着命令的语气。 本就傻呵呵的被钳着抬头,想必已是十分难看,此刻大哥竟还要自己张开嘴,想到有些血腥的伤口和此刻呆傻的姿势,李九惊恐的睁大眼,嘴唇抿得死紧,心中狂呼,不行啊,大哥本就有些嫌恶自己了,若是再瞧见这小九如此恶心的模样,那往后还有何颜面呢? 瞧着眼前的李九这般抗拒,李天沐却是愈发紧张起来,如若只是小小的伤口,如何会这般模样,往日这呆子,但凡小伤小碰都献宝般跑到自己面前求安慰的。 第197章 同床异梦 李天沐不明白,为什么今日的李九会这般不一样。 这个孩子有些偏执,她若是真的认定了,确是很难有人能改变,这些他是知道的。可这么多年以来,他心中却是隐隐有一种莫名的感觉,李九对他,是不太一样的,不论自己说什么,做什么,这呆子总会乖乖听话,亦步亦趋,从未有过违逆。即便是呆子上学有些不老实,自己若是说了两句,便真的能点烛夜学,丝毫不会松懈。可今日的自己,却是有几分没有把握了。 李九的眼中,自己究竟是什么角色?儿时的大哥?长辈的存在吗?所以不论自己有何吩咐,都似一个乖巧的孩儿,当做兄长的嘱咐,害怕责骂。如今的叛逆,可是因为年岁大些了?又或者……李天沐的眼睛微微眯起,又或者她心中有了真正欢喜的那个人,往日里害怕的大哥,如今只需尊重,再无其他情谊了…… 眼看着李九卯足了劲同自己对抗,李天沐心中微微起了薄怒,墨色的瞳子渐渐眯成了一条缝,透出点点的光芒,大哥,他不要做什么大哥!他要的不是这个呆子畏惧敬重自己! 危险的气息一点点的蔓延在李天沐的脸上,李九一双眼睁得溜圆,瞳子中的景象渐渐放大。大哥……李九从未瞧过李天沐如此情绪的盯着自己,心中不禁有些害怕,是否,是否自己有些太过了。 大哥一向将自己当做小弟,虽说少有好脸色,却也是呵护备至,明里暗里都未曾掩饰过关怀。即便经常玩成个泥猴,或是惹了一身错事,也总是大哥为自己善后,可此刻的自己,却以己度人,用一颗卑微自私的心去帮大哥思考。李九心中渐渐有些歉疚,李天沐作为兄长,已然是尽职尽责世间难得了,即便是仇人的孩子,也从未真正的迁怒过,自己如此,着实是过分的,若是大哥知晓自己这般小女儿的心思,该是会失望而难堪吧。司机此处,李九的眉眼微动,眸子中的颜色一点点黯了下去,心中也渐渐想得清楚明白些,瞧着逐步靠近自己的李天沐,终是不再对抗,重回顺从,乖乖的张开嘴,眼睛也再不那般惊恐的盯着大哥。 是啊,自己即便是再难看狼狈,大哥,也不会嫌弃的,在他眼中,李九,永远只是个小弟,她能做的最好,便是维持这般亲昵的兄弟关系,已是最大的苛求了,除此之外,还能求得什么呢? 眼看着一腔怒火要发泄在这呆子身上,鼻尖的气息熟悉而清甜,腹中的蠢蠢欲动,仿若已经感受到昨日地道中那般可口的滋味,李天沐的眼神渐渐有些迷离,可偏偏在这一刻,小儿的眼却是恢复了常色,乖乖的张开口,猫儿般盯着自己,怯怯的神色躲闪的眼神,一如幼时犯错的模样。 李天沐顿在片刻,心中仿若被闷棍敲过,一时间疼痛不已,满满的歉疚从胸腔之中溢出, 扣在李九脑后的手一点点松开,终是完全离了那方小脑袋,有些无力的撑在床榻之上。 好险,自己究竟是如何了,适才险些便欺了这呆子。这些年来,她将自己视为最是敬重的兄长,即便此刻,自己已然不顾她的颜面与往日的情谊,盛怒之下将其逐开,她也毫不在意,寻了十多年的母亲也再不留恋,自己前脚离开,她后脚便跟了上来。 刚听见这小儿的步子时,自己心中是隐隐有些得色与笃定的,仿若心间有那么一个无知的声音在同自己说,无论走到哪里,无论如何对她,这呆子总归是会跟着自己,听着自己。可此刻的李天沐却有些苦涩的发觉,自己这般心气,许是万千一点都要比不上李九,她是最最尊贵的太子爷,锦衣玉食名门显贵于她不过是手到擒来理所当然的事情,高高在上的身份却从未有过高人一等的姿态,她是真心的将自己视作兄长,视为大哥,昨日在地道中,自己便一时没控制住,欺了她一此,今日,竟是又起了这般心思,这呆子若是知道大哥心中的龌龊,恐是再不会这般亦步亦趋的追随而至吧。 同床异梦说的是夫妻,用来形容眼前的两人,却也挑不出什么大错来,这份同时埋在心底的感情,青涩而甘苦,仿若夏日里还未长成的梅子,薄薄的银霜结在果子外,轻轻一碰,淡淡的清香,可若要摘了咬下去,却是酸苦得入不了口。外头的天气也是渐渐转凉,一如这颗梅子,还未馥郁,已然要面临秋寒…… 李天沐不再多想,轻轻的抬起李九的下颚,眼中的墨色呈现烟尘,令张大嘴瞧着他的李九猜不出情绪来。 “破皮了,”借着烛火,李天沐细细瞧了瞧,那双烟色的瞳子扫了一眼李九的眸,终是避开,手中的力道也轻轻松下,直至完全放开。 “没……没关系的,很快便会好的。”瞧着大哥的神情与动作,李九也说不出自己是失望多一些,还是轻松多一些,心中有太多的情绪得不到发泄,李九轻轻捂着嘴,说了两句不关紧要的安慰话,便无声的低下头。 “嗯。”李天沐亦不愿多说,借着软枕,浅浅的靠了腰背,棉被松松垮垮的搭在腿间,一只膝盖还保持着弯弯竖起的姿势,瞧不见那鹰隼般的瞳子,整个人便显现几分慵懒,仿若一个贵气的闲散贵少爷,入夜浅眠,静如画卷。 李九之前被大哥拎到胸口瞧看伤势,此刻李天沐松了手,她却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有些尴尬的趴在大哥胸前,头发松散,口腔中还有隐隐的刺痛,想来大哥该是不想吃饭了,自己此刻也再没了进食的欲望,想了想,却是不知道该如何打破这沉默的氛围, “饭菜,该是凉了。”李九抬眼。 “嗯,”李天沐斜斜的扫了一眼过来,眉眼皆未露情绪,高耸的鼻梁下是抿成直线的唇,覆着浓浓的阴影,随着烛火,微微颤动。 “那……,”大哥还是这般简短,李九有些不知所措,僵在原处,此刻的动作,似乎是有些不太好,可若贸贸然的离开,又好似此地无银三百两那般,反倒惹了大哥的怀疑,可若不动弹,僵直着背梗着脖子又是十分的酸涩,一手撑在榻上,支撑着上半身不要倒下去,李九心中左右为难。 “饿了?”瞧着李九似乎有些不自在,李天沐微微侧头,斜斜的睨着眼前的呆子,嘴唇微微张开,吐出两个低低的音节。 “不,不饿。”不是不饿!是嘴中太疼了,根本就吃不下东西啊!李九心中狂叫哀嚎,脸上却是堆了十分灿烂的笑,忙不迭的冲李天沐摆手,一双眼十分的讨好之意,“大哥你饿不饿?你要是饿了,小九……”你要是说饿了,我便能借热菜马上爬出去,免得在这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李九心中期盼着,一副小狗的模样,迎合讨好的望着李天沐。 “不饿。”天不遂人愿,没有过路的神仙听到李九的期盼,这呆子话都还未说完,李天沐已经阖上了眼,淡淡的道出两个字,低低的声音,仿佛已经有些困顿,不欲再多说话。 “……额。”李九有些哑然,撇撇嘴,无力的盯着飘飘袅袅的床帐,微微叹气,大哥,你倒是说得潇洒,可此刻小九却是该如何?胳膊已经酸麻得快没了知觉,李九装作若无其事的轻轻抽着手臂,小心的侧脸,一点点看向李天沐。 睡了?直待发觉大哥已然完全闭上了眼,李九心中方才松了小半口气,那便是说,自己可以小心一点换了姿势,也不会惹得大哥猜忌了。这般想着,李九一面盯着李天沐,一面小心翼翼的挪着胳膊,自觉是不着痕迹,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眼缝中瞥见这呆子傻傻的模样,李天沐心中一点点舒缓了几分情绪,一面纠结着,一面却被眼前的人惹得十分好奇,这呆子,又在做什么? 一只手离了大哥的胸膛,李九深深的呼了一口气,心中默默的为自己竖了个大拇指,嗯!第一步完成了,接下来该是整个人爬起来,这次动作幅度有些大,该是要更轻巧才是,可别将大哥弄醒了。如此想着,李九一手撑在左侧,一手撑在右侧,整个人处于环状,拱了背,似个虾米,就这般罩着李天沐,一点点使了力气,借助胳膊,开始抬头仰面提身子。 原是要挪开去,李天沐心中不觉好笑,这呆子在想什么,若是要起身,直接起来便是,他可不记得曾经为难过她,提出什么不令她动弹的要求过。 成功了!大哥没弄醒!李九拱着身子,有些紧张的咬着嘴唇,心终不听为自己打气,此刻只需收了右手,直起身子,便可不着痕迹的躺至内侧,运气好的话再抽点被子,如此安眠一夜,该是无惊无险得的。 右边胳膊轻轻抬起,整个身子呈现扭曲的姿势,李九屏着呼吸,直待整个人歪歪的坐下塌子上,脑门上已经沁出浅浅的细汗,方大口呼了一口气,终是起来了。 “……哎呀”淡淡的呓语伴随着低低的惊呼声,斜靠枕后的李天沐却是忽然翻身,长臂一挥,一把将半坐的李九压入臂弯,整个人也从半躺换至平躺,呼吸声悠长细密,丝毫瞧不出那坏笑的模样。 第198章 浮出水面 噼啪的蜡烛声爆开,忽然暴涨的火光蹭的腾起,将帐内的的影子耀的光怪陆离,然而这神采不过在一瞬间,下一刻,便一点点黯了下去,直至烛花爆完,一根矮小的蜡烛终是尽了全部职责,燃烧殆尽,室内便是这般一点点陷入黑暗。 薄薄的棉被覆着一高一矮两个年轻人,呼吸浅浅,温暖异常。李九在黑暗中睁大眼,心间鼓槌般砰砰作响,大哥他,大哥他竟是抱着自己睡下了!纵是知道如此不该,却是如何都无法抑制心中巨大的喜悦,李九忍耐着咬着嘴唇,仿佛不用牙齿死死克制,便会将那无法抑制的兴奋喜乐冲口而出。 如此没出息的不知道少女怀春了多久时辰,只瞧见一轮月逐渐爬上了枝头,淡淡的皎色耀着帐内的两人,李九侧卧在李天沐怀中,棉被将整个人覆住,留出半个脑袋,脸蛋红扑扑的一如幼儿,而李天沐却是半个身子露在被外,修长的胳膊环着怀中的小儿,一双眼在夜色中格外明亮,直直的盯着怀中的李九,墨染星瞳,透出的,却是十分复杂的情绪。 火石轻轻擦刮,在静谧的暗夜中显得十分清晰,豆大的灯光燃起,浮起青烟缕缕。 “太子殿下睡了?”是个年轻的男声,有些防备,声音低沉。 “燃了香,一时半会醒不了。”李天沐直直的坐在茶案旁,眼中灯火明灭,扫了一眼床榻上的黑影,微微垂了眸。 “殿下您可是决定了?如今机会难得,现在下手,当是最佳的时机,错过了,便不知道要等多久了。”男子听闻李九迷了药,再无担忧,开门见山不再隐晦。 “这是谁的主意?”李天沐声音淡淡,并没有过多的波澜。 “是家父提的建议,属下也是来转达家父的意思。”男子看着李天沐沉凝不语,心中有些担忧着急,却又不敢直接催促,顿了片刻,继续道,“家父也知殿下同太子爷关系好,或许有些不忍心,可家父也要属下提醒殿下,杀父之仇不可……” “够了,”李天沐忽然抬眼朝男子扫去,猛的抬高声音打断了他的话,一双瞳仿若阴沉的鹰隼,锐利可怖。 “属下逾越了。”男子噤声,俯首下跪,声音虽是恭敬,态度却并无退缩。 “你们不必一直提醒我家仇未报,对于李九,我却是一直不同意下手,可却并不是如你们所说,我不忍下手,”李九扫了一眼跪地的男子,声音冰冷,“时候若是不到,太早动手并没有好处。” “可此刻宫中已经准备好了,只差这一步,便可完整的完成计划了。”男子抬头反驳李天沐,面容中的表情似乎在说,自己并不相信这位梁王殿下适才所说的话。 “殿下!我们部署了这么多年,这么多人拥护这殿下,殿下可千万不要心软哪!”男子瞧着李天沐不说话,心中渐渐着急,“父债子偿,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太子爷虽是无辜,却也是他的命数,梁王殿下又何须为他不值。”逾越的话已经说了一句,便不怕再多说下去,男子鼓起勇气,抬头劝慰。 “够了,”李天沐重复着之前的话,一双眼覆在睫羽之下,声音中藏着几分怒意,“我说过,莫再在我面前提那般往事,至于李九,我说过我自有打算,究竟如何,想来也不必同你父亲汇报,更无须同你多言。”李天沐扫了一眼地上的男子,站起身来,一步步走近床榻。 “那这次?”男子抬起头,有些摸不准这位梁王殿下的意思。 “按计行事。”李天沐撩开床帐,凝视着床榻上熟睡的李九,终是吐出四个冷冰冰的字。 “是!殿下!”跪地的男子却是兴奋异常,一张有些阴沉的脸瞬间染了颜色,规矩的行了一礼,猛的从地上站起来。 “待我出去再动手,”李天沐垂着眸子,不再看李九,放下床帐,大步朝外踱去,脑海中依旧是那纠缠自己多年的火海,藏着怨恨,裹着凄厉。行至门边,李天沐忽然停下,一手扶在门框之上,迟疑着再无动作。 “殿下?”屋内的男子有些奇怪,回头朝李天沐望去。 “莫伤了她,”李天沐没有回头,低着嗓子丢了几个字,迟疑了一瞬,终是抬腿朝外走去。 “是,殿下。”屋内的男子回头应声,面上划过一丝莫名的神色,心中的情绪未有表露,父亲终是猜错了,这梁王殿下对太子爷,想来是真有几分兄弟情谊的,并非父亲所说,一切皆未迷惑那呆傻太子的表象。 门房被掩上,再瞧不见李天沐的身影。男子撩起床帐,望着沉睡无声的李九,低声喃喃,“太子殿下,许久不见。” 不大的声音并未得到回应,床榻上的人该是睡得死沉,呼吸虽不如何顺畅,却是均匀浅浅,并无半分苏醒的征兆,男子松开纱帐,提了弓箭行至窗前,单手成环,轻抚嘴边,悠悠的哨声微响,震落了树梢的落叶。 黑影接踵而至,鬼魅般一个个跃入房中,黑衣黑裤,黑纱蒙面,皆是一双眼露于人前。 “将人带走,依计行事。”之前的男子立于窗前,一手撑开窗户,一手指着床榻上睡着的李九。 “是!”黑影人没有半句废话,皆是长刀负背,得了指令,撩开床帐便动手,对于自己下手的对象是何人,却是没有半分质疑。 “殿下嘱咐过了,”望着被抬在肩间的李九,男子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忽然出声。 黑影人停了动作,安静的等待吩咐,行动间简直不似活人,唯如木偶傀儡。 “莫伤了他。”男子瞧着黑影人背上那张熟悉的脸,终是别过了脸,交代完李天沐的嘱咐,再不出声,从另一侧大门踱步离去。 “……是!”黑影人此番却是迟疑了一瞬,不过也在片刻间紧忙回话,待见那男子离了房门,手掌微动,回过头,携着一众下属,快步离开。 这黑影人该是长年练武 ,背上的肌肉扎实紧致,行动间咯的李九骨头生疼。险些便要没忍住露了陷。 借着夜色的掩饰,李九微微睁开一条缝,眼前的景致飞速朝后移去,这帮人的轻功倒是十分不错,心中苦笑着,李九垂了眸子。之前一直怀疑,众人口中说的解毒清蛊慕容夫人不可能是自己的母亲,可此刻百毒不侵迷烟无扰的事实,确是令李九相信了母亲这分本事,怎的这么多年完全没发现自家的母亲有这等本事呢?好歹多的是时间可以传授自己一辆招的吧,胡思乱想间,李九叹口气,将思绪转回正轨。 司马文龙,大哥,原来你的同盟是司马家。背后提主意的,他们所说的那位父亲,便是司马炎吧,这位国公老爷,大哥,你是否真的能信他?而在大哥的计划中,司马炎又是占的什么地位?李九微微蹙眉,这位故人牵涉了太多过往,她对他的了解,近乎为零。司马家,司马苏凤,你是不是也同他们是一起的?李九心中疑窦满布,不知道为何,她心底最深处,始终有一分直觉,这种莫名的直觉,或许也同大哥之前想的一样,大哥为什么查了这许多年真相,明明各种事实都摆在眼前,却依旧要瞒着自己的属下与弟兄,自顾暗地调查。也就是说,大哥之前也是觉得事有蹊跷的,如今母亲的迟疑令李天沐终于死心,可李九却瞧出了母亲眼中的犹豫同忍耐,他们,定然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瞒着自己的,而这件事情,也定然是与当年有关的,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母亲连自己都不愿意说?李九蹙着眉,脑子却是愈发清醒。 “得手了?”黑影人停在一辆马车之前,马车的前头坐着一个裹着头巾的男子,粗布麻衣宽手宽脚,瞧起来不似武夫,更似车夫。虬髯满面眼如铜铃,凶神恶煞的模样。 “殿下给下了迷药,交代莫要伤了他。”黑影人将李九托起,递给大汉,重复着之前收到的嘱咐。 “我又如何会伤了他,”大汉接过李九,扫了一眼闭着眸子睡得死沉的太子爷, 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交给你了,”黑影人不欲做多交流,任务完成,收了动作便要离开。 “隐了吧,”大汉点点头,再不顾黑影人,撩起车帘,将李九放入马车厢中。 车内简陋,并没有多大的空间,一张固定的车厢中的硬板塌子便占了大半的地方,有些随意的铺了一层棉垫子,四边也不如何紧实,唯独的作用便是不至于膈着坐车颠簸疼痛。 直待车帘松下,马车蹬蹬启程,李九方睁开眼,侧脸望着车前的方向,心中一片悲凉。 方大哥,竟是你。方兰,这个汉子骨血十足却又心思细腻,李九当时已是推心置腹的信任于他,经历了一次抢粮之战,本以为自己真的多了个知心弟兄,却未曾想不过才几日,却是如此情景下见面。 李九倚靠着车壁,眼中满是疲惫和不解。车窗破旧,露出细细的月色,李九瞧着车内四散的月光,微微叹了一口气,原来,军中的将士们,也是不相信父皇的。 第199章 窝里反 马车不算颠簸,该是一路官道,并未有隐匿,虽是夜深,除却转动的轴轮,四周静谧无声,没有任何可分辨方向的机会。 李九此刻没有丝毫睡意,斜靠着这马车,晃晃悠悠,脑子也是十分的清醒。 她是该担心的吧,李九无声的苦笑着低下头,可心中的无奈却是多过恐惧。自小到大,李天沐,或者说李天沐背后的幕僚做的那些事情,或许她都知道个十之八九吧,与其说不装作不知,不若说是自己的默许加配合,不过浮出水面的那些笼络她能明白,可背后参与的人究竟是谁,她却是没有主意的。 不比李天沐,梁王这个身份给了他很大的便利。可自己是太子爷,唯一的东宫,大哥可以掩在她的名声之下不着痕迹的调查,可她李九不行,处在这个位置,一言一行皆在风口浪尖。 忠厚于国的臣子,希望看见的,是品行优良才德兼备的储君,他们不在乎谁坐皇位,在意的,是谁能治理好这个国家,可李九的所作所为,却是无疑令他们十分失望的。 观望嫡系的朝官,他们愿意跟随的,是能保住自家地位,护佑子孙后代升官进爵的强势皇子,他们的家族纠根盘结,渗透到各方官门与世家,莫说是李九,便是李显宗,至今也不是完全摸的清楚的。 还有那些隐匿的背后的势力,当年的遗孤们已然成长,许多事情都会渐渐的浮出水面,李九十分清楚,自己能平安长这么大,倚靠的从来不是运气,不过是自己什么都没查,什么都没问。此刻疑窦丛丛已然摆在自己面前,再由不得躲避同观望了,大哥放弃的,便由她来继续吧,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也只得有这条路可以不显山不露水的查探真相罢…… 如今捉了自己,能有什么好处?李九侧过身子,换了个姿势,斜斜的倒着。 车帘微微被掀开,方兰回头朝里望去,昏暗的车身中,一个瘦小的黑影躺在榻上,呼吸被马蹄声掩盖,听不见任何动静。 盯着这黑影瞧了许久,方兰终是松了帘子,无声的叹了一口气,继续朝前赶路。太子殿下若是发觉自己背叛了他,该是会十分生气的吧,忆起之前的几日,这瘦弱的小东宫就这般翘着腿在自己身旁唠唠叨叨的说着玩笑扯皮话,方兰嘴角微微翘起,笑容这却是掩藏着苦涩。是兄弟,是朋友,也是救他西北军的恩人,可殿下若是醒了,定是会永远不再同自己称兄道弟的罢。 想多了,方兰忽而笑出声,也是,若是太子殿下发觉了自己,光这一天绑架东宫的罪责,便足以令他们方家满门遭殃的,还提什么兄弟,说什么恩情? 昏昏沉沉睡睡醒醒,饿了案上有饭菜,起了大都是在驿站停靠,除却骨头要散架,一路也算不得令人不愉快。算起来已经走了快四日了,李九如常般下了马车,倚靠在石柱子上,松动着周身的筋骨,远远的瞧着喂马饮水的方兰。 之前也是赶车,如今也是赶车,这军官司做到他那般,也是同马有些缘分。左右无事,李九有些懒洋洋的胡思乱想,浅浅笑着。 “……”似是察觉到李九的动静,收拾马草得的方兰转过头,面罩下唯留一双眼,警觉的望着李九。 李九直直的望了过去,这双眼睛看起来确是熟悉,且这瞳子中包含的内容过于纠结,一瞧便知道,这是熟人作案啊!可李九也不得不承认,若不是最初听到了方兰的声音,此刻特意掩饰过的身形同面容,自己想必也是猜不出是谁的。 费尽心力遮掩容颜,那便是说,自己的笃定也是没有错的,大哥并不想要自己的性命。李九低下头,其实,对于一个自幼封嫡的太子爷来说,没了这层身份,与没了性命,也无甚区别了。 李天沐如此做法, 对于想要夺嫡的皇子来说,太过心软,也过于冒险了,想必他的属下该是十分诟病这番决定吧,纵是他们眼中如何无用的东宫子,一旦活着回去,为了生存,也定当权力报复,且有无甚威胁力的,大哥,究竟是如何想的?李九紧紧的皱起了眉头,脑中满满的不解。 接下来的行程再不这般走走停停了,许是收到了什么催促,静坐在车内的李九都能感受到赶车者的急促。 马车不再悠悠荡荡,似是进入了什么崎岖难行的山路,李九扒在窗户上朝外望去,自己没有猜错,确实是纷乱的山路,瞧着模样,该是许久未有车马通行了,原本已经成形的小路,此刻却是杂草丛生,荒凉之感顿现。 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油然而生,李九微微起身,从封了栅栏的窗户使劲朝外瞧去,远处的山峦起伏不定,云雾间迷障不清,一声闷闷的钟响划过耳膜,刺激着大脑深处的记忆,李九猛的睁大眼,这里是?大明寺的路!车帘一点点落下,李九歪坐在塌子上,面上的表情纠结而无奈,原来如此,自己早该想到的,当年的大哥来回穿梭与大明寺的暗道之中,自己还以为他是为了查探什么偷偷潜入,此刻想来,该是那儿本就是原先宋家的势力范围罢…… 可若是如此,这大明寺又是如何逃过父皇的眼睛,得以在这大安香火鼎盛,成就了如今的规模?李九愈发不明白了,父皇,究竟是真的无能,还是深不可测…… 司马家,方家,大明寺,接下来,还有什么惊喜等着自己,李九微微眯了眼,定定的瞧着马车的前方。 半个小时的山路,歪歪斜斜的趔趄,是李九十分熟悉的路程,心中默算着时间,李九忽然抬了眼,该是到了,这一瞬间,仿佛已经感受到鼻尖飘过的些许檀香气味,果不其然,马车晃悠了几下,猛的朝前窜了两下,终是停了下来。 李九盯着车帘,抬过手去,却是未等自己动作,车帘已经从外头被掀开,晨曦的光线洒了进来,不强烈,也有几分刺目。 李九一步跨出马车,瞥了一眼盯着自己的方兰,再没理会他,扶了车框,跳下车来。 “等一下,”方兰忽然有些慌,一步上前,将李九挡在身后,经过笨拙的伪装过,声音粗哑低沉,十分的不好听。 “……”李九已经瞧见了前头的人,此刻立在方兰身后,眼看着这大汉精壮的身子防备的耸起,两只胳膊横在身侧,将自己挡了个结结实实,也不知道是怕自己瞧见前头的人,亦或是怕那些人瞧见了自己。 “这是为何?”领头的接应者不明白方兰的意图,疑惑的声音却是带着质问。 “上头的命令是,莫要伤了他。”方兰皱着眉,心中忽然有了后悔。如若是原来,他确是不会任何犹豫的将这太子爷交给他们,这是多年前一早便计划好的事情,可此刻,瞧着这帮人的神情,想想身后那个瘦小的李九,他忽然有些不想继续下去。 “……”领头的男子似乎是有些吃惊,又似乎是几分忍耐,沉默了片刻,低着嗓子出声,“可他已经瞧见了我们,”那声音十分的阴测,不过一句话,便令隐在方兰身后的李九寒意四起。 没有错,下车的瞬间她便瞧见了眼前的所有人,不比将自己裹得剩对眼的方兰,这一群汉子,没有一个有半分掩面,眼熟的面孔也好,陌生的面容也罢,他们即是露了脸,便只是因为存了那一个心思,这太子爷,再无法活着回去。后知后觉的李九此刻方觉得有些害怕,心中不住咒骂,搞什么东西,怎的还有窝里反啊!大哥这属下,管理得不太好啊! 这人的气场太过阴沉,方兰察觉到几分不详的预感,不禁后退了一步,将李九遮盖了个严实,也生了火气,不愉的盯着那人,并未有退缩,“他并不能认出你们来,且这是上头的命令。” 仿佛并不想同方兰这般对峙,那人沉默了一刻,短短的几息,便是身后的李九,也能感受到空气中的火花之声。然而无声不过片刻,那男子却是忽然松了口,语气中几分妥协,几分无所谓,“即是主子说的,那我们听了便是,”痞痞的声音带着笑意,扬声同周遭的同伴嘱咐,“都将面罩带上,都听见了吧!上头的吩咐!莫要伤了这位贵客!” 悉悉索索的布料声音接着响起,想必是这群人都在戴面罩罢,方兰瞧着眼前的情况,却是有些半信半疑,一双眼紧紧的盯着那领头的男子,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 “上头那位啊,”那男子的声音忽然靠近,该是走到了面前,阴测的声音令李九心中有些发闷,不由得摒了呼吸,只听闻这把声音接着道,“上头那位这些年来,心软得有些过了头了,你们这些长伴身侧的大人,该是劝诫才是啊,您说是不是,方……大……人?” 男子的尾声带着拖音,藏了威胁的笑意,方兰未曾料到他会如此直接开口,一时间肩头轻颤,肌肉绷紧,哑然无声。 第200章 空城 “方大人不是说,这贵客不过是瞧了那一眼,该是认不出我们几个弟兄?那便是说,即便是某在这儿唤声方大人,他也是分不清楚您的身份,您说,兄弟我说得可对?”沉寂下来之后,此番声音带着明显的挑衅,伴随着其他人细碎的嘲笑声,方兰肩头紧耸,心间一时有些惊慌,他此刻无法回头看,自是瞧不见李九的表情,瞧着眼前的同伴那般嚣张狂妄的模样,方兰头一次有了后悔的心思,自打跟了李天沐,多多少少也有十多年了。军队磨难也好,前线危机也罢,自己却是从未有过退缩之意,可此刻,一想到身后那个瘦小的太子爷知道了自己的身份,那种背叛的愧疚感仿佛从骨髓中溢出,令人浑身炸疼。 “方某不过传话罢了,”方兰的声音再无掩饰,粗犷沙哑,透着忍耐,低低的从嗓子中划出,“瞧着你们,似乎是并不想配合上,那这客人,方某怎么带过来,便再怎么带回去罢了。”身份已然是暴露了,但李九,是万万不可交给这几个人了,方兰垂了眸子,眼中已经显露危险的情绪。 方兰的身手摆在那里,若要真动真格的,指不准谁会吃亏了去,那男子未曾料到往日里沉默好说话的方家老大,此刻却是偏执强硬起来,瞧着这人不似开玩笑的神情,不由的也沉了脸,一时间,双方竟是剑拔弩张之势。 管不得对方如何想,方兰却是已经下定了决心,这人,他是定要带走的,纵是毁了什么计划,纵是后路无退,他也做不到将李九的性命拱手相让。跟随李天沐,为的本就是家国,而李九助他西北军救下的,也是家国,他求的,是两全,不是杀伐之路…… “方兰,你认真的?”对面的男子此刻才正了声色,再不似之前的轻浮痞意,直直的盯着这大块头。 “方某何时同你有了玩笑的情谊?”既是已经指名道姓,心间那层担忧也只得撕去,一时间,方兰似乎突然觉得轻松了许多,一把扯了面上的纱罩,嘴角含笑,冷冷的盯着对方。 “那便是要打上一场了……”刀剑出鞘的声音清脆而可怖,一直躲在方兰身后的李九猛的抬了头,心中的疑惑愈发强盛。 大哥是什么脾气?他的手下,如何会敢这般嚣张?眼前这些人,究竟是仗谁的势?倚靠的又是什么人?方兰,方家的嫡子,即便在金陵,也是无人敢惹的角色,能令他这般隐忍同警觉,对方的威胁力,似是已经超乎了自己的想象。 “打上一场罢了,方某何惧?你等若是真有本事,便将人夺了去罢。”方兰冷笑着抬眉,对方虽是惹不得的角色,可此刻自己心中,却是无比的畅快,李天沐说的对,宫中的官场,确是不适合他这个粗人啊! 身后的衣摆忽然被人扯了几扯,方兰心中一惊,反应过是何人的动作,忽然有些呆滞。 李九未见方兰的反应,持之以恒的扯着他的衣摆,直至这大块头僵硬的转过头,眼中几分怯意的瞧着自己,瞳子中是遮掩不住的歉疚。 “方兰?”李九的声音有些冰冷,虽是声音上扬,却是带着肯定,这般探究而确定的声音令方兰一颗心整个沉了下去,他要如何同小殿下解释。 “还当真是你,”李九嘴角维扬,冷冷的笑着,扫了一眼愣在当场的大块头,踱步朝旁走去,不待方兰急切的阻止,便离开了他的护身范围,双手负被,淡淡的望着眼前的人。 对方的男子此刻却是有些意外,方兰想要护住这太子爷的心思已经十分明显,为何他会在这般时候走出来?瞎子也能看出来,跟他们走,有去无回,躲在方兰身后,或许还能得个万全。这瘦小的太子爷,究竟是胆量无双气度不凡,亦或是瞧不清楚时局十分愚钝?如若他此刻出来,只是因为自己说出了方兰的身份,他要同这方家大少爷置气,那便只能说是愚蠢不堪了吧。思及至此,男子嘴角微微扬起,面纱下的表情呈现几分不羁,抬手间,便要将面纱扯下,纵是如此情境了,再是遮掩,又有何作用? “我说你还是戴着那黑纱吧,”李九扫了一眼男子,轻蔑的笑了笑。 “莫非太子爷还觉得,您若是没瞧见我们的脸,便能得一条生路不成?”男子不禁失笑,嚣张的声音脱口而出。 “还真想多了,我只不过觉得你有些难看,瞧着你那张脸,我有些脑仁儿疼。”李九瞥了一眼,再不想看他,一双瞳在一众人身上溜了一圈,最后停留在方兰身上。 “你!”男子有些微愠,手中的刀闪着寒光,不禁朝前走了两步想要靠近李九。 “退后!”方兰眼疾手快,长刀出鞘,大步上前挡了脸面。 “方兰,你既是背叛了我,又何苦作出这般保护的姿态,”李九轻蔑的笑了笑,轻轻的斜靠在马车之上,下巴微微抬起,眼中满是寒意,“你们也莫在我面前做戏了,那面纱,戴是不戴,都没什么区别,我李天赐别的不成,记性倒是一等一的好,看过的面容,随便一声说是忘记了,也不可能。” 方兰同那男子同看向李九,包括在场的所有人,皆沉默了下来没有说话,或许他们都不太明白,这太子殿下如此逞能作死,当真是无所畏惧吗? “跟了尾巴?”男子似乎是突然灵光一闪,心中有了忌惮,回头逼视方兰。 “……”方兰没理他,也没有再说话,李九的笃定让他有些吃不准,相处的日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算少,这个太子爷带给他太多意外。常识不清五谷不分,那是和他说几句话便能感受到的不靠谱,一日到晚嘻嘻哈哈没个正行,可若是说他糊涂,他却又比谁都清楚,说他胆子大,他又是蟑螂老鼠都避开走,那接头人的疑惑反倒令他起了疑心,李九自打知道自己被擒,没有半分闹,甚至连一个问题都没提过,包括同处一室的李天沐去哪里了,也没有提过半句,此刻想来,着实是有些不太对劲了,莫非真如这人猜的,小殿下带了护卫?所以才能这般镇定? “去查!”方兰杵在原地不说话,那接头的男子却没这般冷静,没听到回应,他心中却是十分打鼓,长臂一挥,嘱了一众手下四散搜寻。 小李九真的带了人吗?方兰瞧着李九,忽然心中有些放松,如此最好,若真打起来,输赢倒是其次,可若说起要护了这太子爷万全,他倒真是没把握了。身份即是败露,他又无心伤了李九,那接下来的活罪死罪,倒是释怀了,方兰无奈的笑了笑,抬手松了面罩头巾,憋了这许多日,着实是有些不痛快了。 “我说,你们捉的我,我还没如何的,怎的你们倒是先害怕起来了。”李九没看方兰,歪着脑袋瞧那男子。 “你是大明寺的和尚吧,戒字辈儿?”李九抬眼望,挑起下巴朝那男子啧啧嘴。 “贵客眼睛毒辣,”和尚一把松了面纱同笊篱,光溜的脑袋上显现出十分招眼的戒疤,配合一双凶狠的脸,瞧起来令人触目惊心。 “过奖过奖,着实是你这张脸有些狰狞,哪里瞧都不似那寺中的佛心和尚,当年瞧上一眼便忘不了,如此就记得一些。”李九嘴角微扬,说的若无其事。 “佛生万象,苦度罗汉也非都是笑面相。”和尚耸着眼睛盯李九,心中不知道为何有些发毛。这太子爷同当年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高了些,不过还是那般瘦,黝黑的面容,随便放在人堆里,都无法令人一眼瞧见,可此刻瞧着他睨向自己的那双眼,心中所有的定论都在这一刻推翻。往日里觉得丝毫没有气势的皇九子,单就这双瞳,便已是与他们有了云泥之别,当年未曾好好瞧过,今日方才发觉,这眸子,轻易的便提醒了他,什么是皇族,什么,是龙威。 “和尚好悟性,”李九回望着这秃疤和尚,咧嘴笑出声,“佛生万象,心渡众生,却是不论长相。” 和尚一时间有些语塞,他不是来同方兰打架的,更不是来同这太子爷讲佛法的, 四散的师弟一个个回来,回禀的内容却是都大同小异,寻不到尾巴。 “将人带走。”和尚心中打鼓,他不愿意再在这里耽搁和拖延了,如果说李九带了高手,是他们察觉不到寻不到的人,那他何故跟了来?可如果是这太子爷什么人都没带,却能唱这一出空城歌,光凭他这笃定的神态,也足以令他忌惮,此前可能有些想太少了,对这东宫子,他们了解得,可能真的不够。 此刻和尚方才发觉,比起那一位的话,或许李天沐,要更了解这皇九子一些,不知道为何,他心中隐隐有些不详的预感,他们此番动手,或许真的早了些。 如此的想法不禁令和尚一惊 ,再望过去,瘦瘦小小,衣裳有些皱巴,面容没有半分情绪,自己如何会被如此模样的小儿唬住?呵,空城绝唱,直待我戒嗔手起刀落,便真是落得一出空城绝唱了! 第201章 反客为主 戒嗔这么一想,便是打定了主意,待他再次抬眼,便再无之前的顾忌与疑虑了,此刻瞧过来的眼神,满满的只留杀意。 李九心中一凛,这和尚果真是存了杀心哪。望着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的和尚,李九负被的手不着痕迹的攥紧。 “戒嗔,”和尚的路被人挡住,有些不耐的抬头,望着阻人的方兰。 “你们不是同一个主子吧,”李九上前,从方兰手中抽了刀,在大块头不解而担忧的神色中轻轻的转了转刀柄,不由感叹,真重啊。 “……”戒嗔一时定在原地,瞪着李九的眼犹豫不定,声音有些怒意,“你什么意思。” “军师谋士什么的,我也不是不知道,纵是主子爷再信任的谋士,也都只可参谋,无法发号施令,你们两个若不是演戏,那便是说各谋其主咯?”李九心中不是十分有把握,可此刻也只得这般诓人了,想来自己这条小命能不能过了这几日,也是真真令人忧心哪! “你要反?”方兰仿佛在顷刻间明白了李九的意思,他们之中是有很多声音想要弄死皇太子,这声音有些久了,久到他也认为他们真的可以捞着机会便动手了,可此刻他却是忽然醒悟过来,什么是主,什么是从,李天沐确实是一直隐忍着这声音的出现,可却从未真的由他们决定什么,此刻戒嗔如此明目张胆的要杀李九,如若只是幕僚,他哪里来的胆子?那便只可能是奸细了! “这小儿口齿伶俐,你莫听他胡说。”戒嗔一时间有些心慌,方兰是个傻大个,一向没有脑子,他打不过他,却从未想过会说不过他,可这小太子寥寥几句便令这大块头想了明白动了疑心,原先这步棋,看来是走不下去了。 “啧啧啧,按我说嘛,你背后的主子是谁,其实也不难猜嘛,”瞧着方兰上道,李九耸耸肩,继续胡扯,“想来方大少爷心中已经有了人选对不对呀?”李九望向方兰,那双眼中表面是不屑和轻笑,内里却是深不见底的雾色。 方兰的眼神一点点深了下去,望向戒嗔的神色也再不似之前,这方怀疑已经十分明显的挂在了脸上。 瞧着变了颜色的方兰,此刻戒嗔想马上弄死李九的心思都有了,摆好了一步棋,事成之后也可以将责任推脱给方兰,方家大少的这个身份,可挡的灾何其多,不过这个大块头不懂得利用罢了,可此刻方兰生了疑,自己若是再坚持,保不准他真能一一查出来,一方是还未真的背叛的梁王,一方是还未真的投诚的新主,戒嗔在顷刻间便明白了利害关系。 “适才小弟没听清楚方大哥的传话,还望大哥莫要在意,再同小弟讲上一遍,小弟定当执行,再无偏差。”虽说知道方兰的戒心起了,便再不会那么容易消下去,可只要自己不动手,便没了石锤,戒嗔退后一步,收了兵刃,拱拳俯首,藏了那戾气的眼,十分恭敬。 “上头的意思,莫要伤了他。”方兰盯着戒嗔,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是!小弟定不会伤了贵客。”戒嗔俯首,没人能瞧见他的眼睛。 方兰望着恭敬模样得的戒嗔,眼中的怀疑却丝毫没有退去,他心中犹豫着,是不是应该就这般将李九带走,将人放在这里,他始终觉得有些不对劲。 “哎,按说你们这场戏演的也不怎么样,真真假假的把我都绕糊涂了,若说要杀了我吧,一早便动手了,还运来运去的多麻烦,若说不想伤我吧,此刻磨磨唧唧的,是在同我暗示什么吧?” 李九双臂交叉在胸前,眼中淡淡的笑容,偏着脑袋自言自语,“暗示什么呢?我想想啊,你们的主子不想要我的命,这是你们反复强调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所以是想放我回去吗?回去说出一个人的名字,让这个人,万劫不复吧。” 李九忽然抬眼,眸子中是异样的光彩,声音却冰寒十分,“戏也看了,情我也领了,方兰,不管你们真真假假,我当你真心想救我,左右我们两个便是两清了,这兄弟情分,便也到这里就结束了。” 撂下这句话,李九甩甩脑袋走到戒嗔面前, “这位秃瓢大哥,即是你得了令,便带我走呗,还等着唱戏不成?”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方兰瞧着同戒嗔离开的李九,站在原地,久久不曾动弹,直到瞧不见人影,才猛然转身,跨步上了马车,急急离去。 如果只是为了自救,李九大可以跟自己走,可他却是来了这么一出反间计,他是在告诉自己,这队伍里还有别的势力!这么真假参半的一说,再同自己演一出翻脸不认人,戒嗔纵是疑心,也不会再敢动他了,他想深入虎穴…… 他一早便知道自己是谁!他根本就没有被迷晕,他知道是梁王要囚他,他的将计就计,究竟是要寻了证据查办李天沐,还是为了查出另外一方的势力?亦或是有自己根本猜不到的理由……方兰心中犹如万鼓槌擂,李天赐,自己似乎是永远看不透他了。 “戒嗔,你是叫这名儿吧?”李九走在和尚身边,抬了胳膊肘碰了碰一脸憋气的戒嗔。 “……”戒嗔回头瞧了一眼李九,没有说话,朝一侧避开了几步,同他拉开一定的距离,似是不想同李九说话。 “你离得这般远作甚,不怕我跑了?这地段我可是十分熟悉,”李九嘴角含笑,悠闲的四面瞧着,确是大明寺,可这话说得假,此刻不知道在大明寺的哪座院子,她压根就没有见过。 “……”戒嗔此刻心中却是十分焦躁,瞧着这闲庭信步的太子爷,他真的有些怀疑,究竟谁是主,谁是客了。可这李九的话真真假假却是令他猜不透,若是真信了他的挑拨自己离的远了没守住,他会不会真的就这般跑了?大明寺地道众多,他没把握这太子爷知道多少,一面想着,一面十分不情愿的又靠近在李九身旁。 “唷!回来啦?”李九回头,瞧见戒嗔,一时笑弯了眼,“大和尚你挺好哄嘛,你说你们这么多人守着我,我能跑哪儿去?哈哈哈哈哈哈。” 身后的和尚们皆露了嘲色,不过没有李九这般嚣张罢了,戒嗔一张脸堵成了猪肝色,狠狠的扫了一眼身后,再待看向李九,又隐隐露了杀意。 “哎我不说了,一副要杀人的模样,没劲。”李九收了笑,眼皮垂了下去,这戒嗔至多是个接头的打手,她话语中的含义,他是一句没有听懂,那这有权利在大明寺藏势的人,是谁?明空老和尚?李九嘴角一歪,心中无奈,若是那位老和尚,自己这点道行,还真是不够看的。 “贵客有请。”戒嗔停在一座有些破败的佛堂前,声音干涩,手臂微动,示意李九进去。他现在瞧着这太子爷便头疼,真真是一眼都不愿意多看,师傅说过,宫中的人诡计多端,百般面千般心,可这些东西他都没在这小太子身上瞧出来,唯独感受真切的,便是他的这张嘴,又欠又话多,庙里清净日子过的久,一时间真有些不适应。难道宫中的皇子们,都这分德行? “好嘞!”李九听话的跨步入内,没走两步,便回头招呼,“嘿!大和尚!” “……”戒嗔极不情愿的回头,眼中的不耐都要冲破头顶去。 “听见钟响了不,开饭啦!算起来今日该是有千张丝儿同清炒藕荷,这两儿味道好,给我多弄点,那芥菜包子就算了,一股子怪味儿,诶对了,这几年有没有什么新菜式,好吃的也给来点儿呀!厨房的小和尚同我家丫头关系好着哪!可惜你不能同他提,不然的话小家伙可会乐呵了,定然舍得加菜的!”李九回过头,一股脑熟门熟路的点起菜来,一面说着,还一面十分配合的腹鸣嗡嗡,说起来,她是真饿了。 “……”戒嗔这下是真的呆呆的说不出话来,太子爷在思过所待了三年,这件事大明寺的人确是都清楚的,可那不是思过所吗?怎的如此瞧来,这小太子似是过了个假那般惬意,菜色记得比他们都要清楚。望着李九目光灼灼的盯过来,戒嗔急急的收了视线,不愿同他对视,生怕又惹出什么幺蛾子,“贵客稍等。” 直至离开了好大半会儿,戒嗔还在疑惑,究竟那太子爷是什么时候反客为主的? 想来,大哥还算地道,没指了这帮子大和尚虐待自己。李九心中苦笑着,一口粥一口菜,菜色都不错,还是当年的味道,也没特意上些下水剩菜来恶心自己,李九确是有些饿了,这些熟悉的饭菜刺激着味蕾,却是没有一丁点的胃口,小口的塞了几口吃食,终是叹了口气将碗筷放下。大哥,你囚了我,究竟是要做什么?逼宫吗?你是想要杀了我父皇吗?李九垂了眼眸,她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想要将没想通的事情摸个清楚,许是真由不得自己再拖沓了。 第202章 计划什么 佛堂空寂,李九撒开腿,望着桌案上的饭菜唉声叹气,抬头瞧去,高大的佛像蒙了浅浅一层灰,细长的双眼有些脱漆,神色瞧起来安详而平和。 “你知道是谁吗?这可是你的地盘呢?”李九仰头,苦涩的望着佛像轻笑。 自是没有声音回答她,盛夏已过,便是连蝉鸣都要听不见了。李九百无聊赖的坐在桌案前,收饭菜的和尚还不来,自己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只得这般杵在佛堂中央,声声怨怨。 过堂风动,淡淡的铃铛声穿入耳膜,李九猛了睁开眼,循着声音站了起来。 叮铃……叮铃……声音十分小,若不是往日里熟悉,还真当蚊子嗡嗡了。李九抬起头,左右瞧着,直至瞧见天窗中一个肥肥的身影,方才露了笑。 回头望了眼门外,守门的两个小和尚正在打着瞌睡,也不知道他们是否清楚,佛堂中关的是什么人,李九扫了一眼四周,轻手轻脚走到门后,抬手打了个响指。 伴随着几声轻轻的扑腾声,一只灰色毛儿的鸽子落在李九的手上,弯曲的小爪子小心的蜷着李九的食指,仿佛知道外头有人看守,小灰毛亲昵的啄着李九的脸,咕咕的声音从喉中滚出,却是碎碎点点,十分轻巧的声音。 “乖,”李九团了小灰毛的脑袋在脸上蹭了蹭,宠溺的摸了摸它的头,轻声安抚这只小肥鸟。 “咕咕……”小灰毛被摸的舒服了,歪着脖子低声哼哼,李九从它腿上取了信笺,小小的纸叠成一小团,此刻展开,不过寥寥数字,细细的字写得潦草有力,是张年的笔迹。李九定了定神,皱巴巴的纸上,几个墨字清晰明了。 【老祖宗,皇上,慕容云华,明空,董安心,李鹿年,天薇夫人,梅婕妤,李卫】一排名字,都是熟人,李九一时间有些恍惚,他不知道张年从哪儿查到的,上至太奶奶,下至李卫老头儿……可这些名字带给她的震撼,却令她一时间失了思考的能力。 院外脚步声响起,李九垂了眸,将另外一张小小的纸条卷入了信笺桶,摸了摸小灰毛的脑袋,扬手一挥,目送着小肥鸽子腾空而去,最终消失在天窗之外。 回信也是名字,不过却没有张年的那般多,两个家族嫡子,慕容玉盛,司马苏凤…… 将纸条在烛火上燎去,瞧着这小小的信纸随同那些姓名化为火焰,最终成了一抹飞烟,李九松开手,轻轻吹去手中的灰尘,方才回过头。 眼前的来人令李九有一瞬间的怔怔,瞧着老和尚掩了门,自顾的在蒲团上坐下,李九方苦笑着叹口气,踱步上前,有些无力的坐在对面。 “我当小和尚来收拾食盒。”李九嘴角微翘,声音却是没了往日的俏皮,带着几分无奈。 “你似乎不吃惊我的出现。”老和尚取了杯茶,小饮一口,皱了眉头,太涩了。 “这是你的地盘,我有什么好吃惊的,你不知道寺中来了我这么尊大佛才令人吃惊吧,”李九撇撇嘴,无奈的摊开手。 “这么大了,还是这幅模样,”老和尚微微笑着,并不介意李九的胡扯。 “我说明空啊,你怎么说也是一个道貌岸然的笑脸佛模样,不过我倒是有些好奇,怎的你会收了戒嗔那般煞面罗汉。”后半句话藏在心里没说出来,他还想弄死我,我能诓了他,却是没那本是诓了你的,你家弟子一仆侍两主的事儿也不知道你这老和尚知不知道啊。 “戒嗔?呵呵,他接你来的?”明空似乎不知道,对于李九提到这个徒弟有些吃惊。 这老和尚,李九撇嘴,“你们这里啊,想来也别叫大明寺了,叫大明戏班子吧,指不准的还能名扬四海。” “戒嗔是武僧,守塔的,”明空笑笑,“我也不知道他如何同人换了,去干这么个苦差事,你没少为难他吧,那是个愣子。” 你家徒弟哪个不愣子,李九心中翻了个白眼,不欲再与明空纠缠这个话题,双臂交叉,微微仰头,一脸不高兴的看着对面的老和尚,“说罢,把我弄来做什么,你该不会来和我饮茶论佛理的吧?” “说的好像你能同我论辩些什么一般,”明空保持着笑容,长长的眉毛垂在脸旁,如何都令人瞧不出大恶来。 “别废话了老和尚,是杀是剐直接说罢!”李九将桌案上的茶水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从舌腔直接滚入腹腔,直苦得她挤眉弄眼,忍不住咧开嘴。 “呆子,也不先尝尝,”明空的眉心散开,轻轻笑着,慢条斯理的帮李九续上一杯茶。 “宫中要出事对吧?”李九垂着眼,声音低沉,望着桌案上的茶杯,眼中映着茶水的圈痕,轻轻的一圈一圈,跟着漂荡着。 “嗯。”明空没有卖关子,淡淡的声音,伴随着搅动茶杯的声音,在空寂的室内仿若闷钟。 “大哥……会杀了我父皇吗……”李九依旧垂着脑袋,一双眼仿佛要定在茶水之中,只不过那看起来没有表情的面容,声音却是带着一听便知的怯意和期盼。 明空没见过李九这般模样,这孩子一向是不动声色的,疯头疯脑的模样,那最深的情绪却是从未表露过。他不知道如何回答李九这个问题,许是多日前,他便猜到了李天沐的意图吧。一头是父亲,一头是大哥,在他眼里,皇帝是凶手,也是自己的父亲,他该是不知道如何劝慰李天沐,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如何办吧。道和孝,如此摆在一个不大的孩子面前,明空心中忽然有些不确定了,他们的决定究竟是对是错?造就了一个梁王,却忽略了当年这个襁褓中的幼儿,他又何尝做错了什么…… “老和尚,你说,大哥会杀了父皇吗?”没听到明空的回答,李九抬起头,定定的瞧着他,静静的等待着答案,眼中一如烟墨,没有光亮。 “老衲……不知道。”明空不想欺骗李九,他,真的不知道。他们能计算这大安的前程,却计算不了人心,李天沐这仇埋在心底太久太久了,究竟会不会走到那一步,他也没有把握。 “……那”李九仿佛已经知道这个答案,终究不是直接的肯定是不是,也就是说,不一定对吗?如此想来,嘴角划过淡淡的一丝笑,无力而无助,李九抬起头,继续追问,“那五姐同老十?”其实还有皇后同一众不多的后妃,可她此刻却没有这般心善到普及大同的心思,唯剩的一点儿忧虑也就能给这两个姐妹了。 “他不会这么做的。”这次明空给了一个笃定的答案,冤有头债有主,李天沐从来不是一个滥杀无辜的孩子。 “嗯……”李九的声音十分低,她知道,她当然知道大哥是个什么样的人,就是因为如此,她才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阻止他,天沐这些年的煎熬……太苦。他是长子,不比不懂事的其他弟妹,父母的记忆在他脑中清晰得仿若昨日吧。 “你……有什么打算。”瞧着嗯了一声再不说话的李九,明空有些迟疑的出口,这个问题不太好,他却真的想要知道,眼前的孩子,准备怎么做。 “瞧您问得……”李九仰面,咧开了嘴,几分灿烂的笑容在她脸上漾开,可惜了明眸皓齿,笑得却是比哭还难看,“我这被你们囚了,我还能做什么,我那点三脚猫的功夫老和尚你还不知道不成?” 说得谁能锁得住你一样,老和尚没有说话,这孩子的笑容令他有些难过,出家这些年,经历的事情有点多了,已经很少有什么人能令自己心绪变化了,他知道,这个孩子是他们计划中的遗漏,也是计划外的变数,他们,着实亏欠了这个小儿。 “你们要锁我几日呀?”李九恢复了常色,“按理说逼宫继位也该就几日的功夫,不至于要将我锁上一辈子吧。” “你倒想得开,逼宫继位这般词,张嘴便来,你不想做皇帝吗?”明空抚了把胡子,闲扯着带着试探。 “我想啊……”李九笑,眼睛都要眯成缝了,“那也得做得成才是。”江山万里,鸿鹏天下……放在谁面前都是抵挡不住的诱惑呢。 “你若是想,便不会装傻犯蠢这么多年了。”明空瞥了一眼李九,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 “谁说的,老和尚,你听谁说的我装傻呢,瞧不出来吗?李天赐啊,是真的傻子,他不是做皇帝的料呢!”自己有几分能耐她清清楚楚,不是因为女子身,不是因为对大哥的爱慕,只不过因为对自己的了解,没有这份欲望,更不愿担这份责任,她想要的,是和平盛世的庇护,过着鲜衣怒马少儿游的潇洒日子。而大哥,他是天生的王者,他才可以撑起一片长安天下…… “青皮小儿,七窍玲珑一颗心。”明空一指头戳在李九脑门上,声音悠悠。 “不用拐着弯说我,”李九一手抚开明空,忽然抬头,满是暮霭的眼中燃了烟火,明明灭灭的光线点点闪耀,那赖皮的一张脸转为认真,定定的看着明空,“老和尚,你们……到底背着我大哥在做什么?” 第203章 自有答案 明空一双满是褶皱的眼猛的一跳,不经意间垂了眸子,感受到对面少年的目光,眼皮一时间耷拉了下来,回避着李九的目光。 李九目不转睛的盯着明空,她是没什么大能耐,也自问各方本事也不如何,可女儿身的自己,唯独剩下的,便是那方细腻与敏锐吧。明空的躲避不着痕迹,却是没逃脱了自己的眼睛,李九心中有些躁动,张年纸条中那一排姓名在眼前晃动,这些人,都是知道当年真相的人,包括太奶奶,包括父皇和母亲,亦包括眼前这个老和尚。 她心中总有一番直觉,这帮人若真想瞒住什么事情的话,李天沐是不可能查得到的,或者说,不可能这么快这么顺利便能查得到的。所以她所知道的真相,是不是真的真相?纸条上的人,究竟是哪一方的势力,又在谋划着什么事情? “你为何不问问,梁王是否会杀了你,东宫小太子爷殿下。”明空没有抬眼,老和尚一手放在茶盏之上,取了杯盖,轻轻的在茶杯上摩挲,瓷器相碰的脆音一下一下,在空旷的佛堂尤为清晰。 “杀我?”李九挑眉,撒开的腿有些累了,小儿收了一只斜斜的靠起,歪着脑袋回问,整个一副小流氓的架势。 “怎么?杀你很奇怪吗?”明空仿佛听见了笑话那般,长长的眉毛微微颤抖,抬眼望着李九,似笑非笑道,“你那大哥若要继位,挡在前头的不就是你李天赐么。” “听你说来,我还真是根正苗红光明正大呢,”李九咧了嘴笑,“一张圣旨几句话罢了,废太子没那么难么。呐,听我一一细数,”别开眼,李九随意的抬了手,一根根掰着手指头,“一么,李天赐年幼善妒,无孝悌,乱纲常;”望了一眼明空,小儿轻声哼哼,“二么,不学无术,课业从无出彩之处;三么,早立后宫,沉溺女色;四么,涉嫌杀害忠良,干涉朝政……”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明空抬手止了李九的话,“这般小小罪责,哪一个又真是了不得的。” “咿,老和尚你蛮上道的嘛,既然你也知道是欲加之罪了,那你也该是知道,这废太子的旨意上写什么,都不重要的。”李九眉眼弯弯,面容没有半分愁色,仿佛在说着别人的闲事那般,始终挂着甜甜的淡笑。 “那你也该是知道,什么叫做斩草除根,”明空定定的看着李九,眼中再无嬉笑玩闹的神色,苍老的眼睛却是分外的明亮。 “我知道,”李九一点点收了笑,没有表情的脸显得十分无奈。 “那你为何不跑。”这孩子一早便知道是梁王掳了他,他没办法回去救人,却有十足的把握可以逃走的。 “大哥不会杀我的。”李九声音低沉,语气肯定,却也十分苦涩,抬头瞧了一眼明空,小儿抬手止了老和尚接下来的话,“皇族无父子,更无谓弟兄了,老和尚,这一点我十分清楚,你无需告诉我的。可我知道,大哥不会杀我的……”因为自己,还有另外一层作用,能逼迫父皇退位让贤的最好的理由,便是自己的存在了,如若这女儿身的假太子殁了,那才真是令大哥伤脑筋呢。 李九心中一时弥漫着无尽的悲凉,这一刻她知道迟早会来,而且也一直在准备着,可直到事情就要发生,她才发觉心中的惊慌与无措。大哥,终究要这般对待自己…… “老衲是当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了。”明空松了手中的杯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叮叮当当一声脆响,带着无尽的苍凉。 “老和尚,你也莫再套我话了,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不会同你说的。”李九撇嘴,“念在相识一场,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如实回答我可好?” “你问。”明空望向李九,想从这小儿的眼中瞧出几分究竟来,墨黑的瞳子晶晶亮,转眼间便避开了视线。 老和尚眼睛多毒啊!李九装作随意的望着门外,自己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和那丢丢的阅历,能不被他诓了去就不容易了,更别想着用目光瞧出究竟来了…… “诶,我问了你便得回答我,你可莫耍赖的,”适才的问题,老和尚就装作没听见回避了,李九心中没有太多的把握,却也已经没有时间了,明空是当事人之一,此刻能问他话,已经算是机会难得了。 “知无不言。”明空今日相当的好说话,丝毫不像是他在囚禁李九似的,有求必应的简直感动天地。 可惜老狐狸感动不了李九,小儿抬眼,掰回了另外一条腿,微微朝前探去,半蹲着的姿势有些滑稽,一张脸越过查案,凑到老和尚面前,唇齿微动,“你……同我太奶奶……” 李九直直的盯着明空,眼睛都不敢眨,生怕错过老和尚眼中的丝毫情绪,声音悠悠,带着拖沓的尾音,却并没从明空眼中瞧出半分情绪波动。 真真是老狐狸,斗不过,李九撇嘴,泄了气,一屁股坐会蒲团之上,语气不算多好的出声,“你同我太奶奶是否在谋划什么事情,大哥不知道的。” 即是问不出真实的事情,那好歹边边角角的也要印证一下心中的猜测,好歹查起来有个方向,不至于迷乱了不是,李九斜睨着明空,噘着嘴等答案。 老和尚眼皮微动,背后的一层汗毛一点点松了下去,这小儿不仅仅是心有怀疑,且已经知晓那老婆子也有参与。若不是年岁大了,或许真顶不住那双眼的注视。明空长长的吸了一口气,不着痕迹的平复了一下心绪,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李九。 这孩子既是能查到老婆子,定是也查到了别人。她谁都不提,却单单提了老祖宗。 在他眼中,自己协助的是梁王,可那老婆子却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同李天沐一伙的,这个问题便是摆明了一个坑,只是不知道这小儿究竟查到了哪一步,又究竟是在试探自己,亦或真的只是猜忌。 “不是。”明空定定的望着李九,轻轻的吐出两个字,眼神未动分毫,一副诚实守信的佛爷模样。 “撒谎要尿床的,”李九啧了一声,嘴巴噘得又歪又高,一脸不信的盯着明空,老狐狸,说起谎话来真真是眼不红心不跳的。 “施主即是不信,又何须多问。”明空一副大神定定的模样,丝毫没有被戳穿的难堪,比了一句阿弥陀佛说起了佛语。 “得,我也不问了。”明空的迟疑与那一瞬间的眼神放空已然说明了一切,李九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您老还不走呀,还待陪我在这谈天说地呢?太子爷可是喜欢年轻小姑娘的。”言下之意,皱皮老和尚我不想和你说话了! 明空这里再问不出所以然来,李九起身赶客,心中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 “青皮小儿,还是这般没规矩,也难怪养出那般小丫头来。”明空笑着起身,望着瘦瘦小小的李九,脑中不禁回想起当年思过所的一主一仆,灵动的少儿,伶俐的小丫头,纵是思过受罚,依旧笑眼弯弯,同他母亲当年,不,明空嘴角扯了淡淡的笑,他同他母亲不一样,两人虽是相同的一对摄人心魄的玉瞳,可玉华那丫头,远不如这孩子通透啊。 “好走不送!”李九装模作样的福了个礼,再待起身,已经是不耐烦的挥手赶客。 “……”明空嘴角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容,老和尚摇摇头,不再多话,收了茶杯,一手揣于胸前,一手抵了蒲团,轻轻的起身,抬手抚平了压叠的皱褶,才信步朝外走去。 “穷讲究,”李九笑出声,直至目送着明空离开,方才一点点收了嘴角,直至挂上肃穆。 戒嗔那还有疑惑没有解开,可她此刻已经没有精力与时间去想那另外的事情了,大哥进宫后,该是会调动兵力,直逼朝阳宫,在心中的疑惑未曾解决之前,她不能让父皇白白送了性命! 食指成环,拇指为勾,李九疾步走至佛像之后,摸准了一面墙,将手指轻轻抵在墙边,量过位置,方缓缓的将手指按了进去。 石砖内有石砖,双层夹板受了外力,轻轻晃动着,灰尘扬起,不时间便露出四方大小的一点空间。李九伸手探入怀中,摸索出一枚温润的玉片,眉头微锁,这是大哥当年给自己的机关锁,李九沉凝了一刻,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再待抬头,终是轻轻的将玉片嵌在石板的暗纹之上。 嘎啦嘎啦,仰头望去,细小的灰尘携带着小小的木片碎土从空中飞扬,由下及上的姿势,只瞧见这双面佛缓缓的转动了一个方向,那双细长的眼仿若张开了几分,洞察世间所有的一番面容,映着淡淡的光芒,光影拉扯得诡异而神秘。 直待那细碎的声响消失,眼前呈现的,是一方一人宽的四方入口,黑漆漆雾蒙蒙,不知通向何方神邸。 李九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攥了拳头又松开,终是一闭眼,再不犹豫,弯腰爬了进去。 第204章 重回故地 东南西北她是分辨不清楚了,不过好歹前后左右还是可以辨别的。李九从砖石中将玉片抠出,重新挂在颈脖之上,轻轻的掩上了入口,转过头,再不拖拉,摸索着朝前爬去。 大明寺的暗道不比慕容府,大都只容一人转身,上上下下,不时上了屋檐,不时下了地道。李九未曾这般爬行习惯过,一边咒骂着明空老和尚,一边吸着气抚摸着膝盖,终于疼得受不了了,在一侧熟悉的地方一脚踹开了机关,打了个滚,爬了出去。 “所以说还是要用脚走路,既是生成这般,就莫要逆了规律么。”李九咧着牙搓着膝盖,一伸一缩的收拾着发麻的腿脚。 直待恢复了几分直觉,李九方才抬眼,四处瞧着,“明空老和尚真是没有半分创新精神,这也有些年岁了,一点变化都没有。”细细碎碎唠叨着,李九从地上爬了起来。今日没有讲佛,偌大的佛堂之中,一眼望去,空无一人,唯独一排排的蒲团安静的待在大殿之上,吸纳着世人供奉的香火之气。 “经听得多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成精,”李九嘟囔着,弓了腰,左右打量,直待发现似乎无人把守,方才放心的松了气,一溜烟儿朝二楼窜去。 左数右数皆相同,终归是最为中间的厢房,摸了摸门锁,从袖中划出一枚小小的钥匙,一下入孔,一下弹开,眨眼之间,一个人影便这般潜入了屋内。 长长的桌案矮墩墩,蒲团随意的丢在一旁,染了墨迹的毛笔还未洗干净,毛尖有些开叉,就这般放置在墨砚之上。墨砚未曾全部盖上,露出里头油乌乌的干涸墨汁来。桌案上的经书同宣纸摆放杂乱,丝毫瞧不出是个有耐心听经的经客厢房。 李九半坐在蒲团之上,摸蓑着摊开的白纸,心绪有些飘荡,仿若那幽幽的诵经声又回荡在耳边,听不明白的经课余音绕梁,萦绕不去。 “呵……”一手摸到有些水渍的印记,李九不由发笑,想来大都时间,自己都是趴在这儿留口水了。 按理说也没过去多少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李九却生出一种前世纷呈的错觉。 也罢,此刻不是什么感叹少年的时候,李九叹了口气,一脚踩上桌案,一手扶着墙壁,抬头抬手,将天花板上的暗格移开,腿脚微动,足间不算轻盈的踩上扶梁,费了些力气狼狈的爬了上去。 “爬一小段便能用走的了。”李九咬牙朝前快速移动,这段路已经是熟悉的多了,当年是随着大哥来回过的,想起李天沐,李九心中微微下沉,漫了几分痛。 直待额头的细汗裹了泥沙,将一张脸染得斑斓之色,李九方掀开几块石板,从地道中窜了出来。似是憋了几十年未见天日一般,歪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呼呼喝喝的咧嘴扇风。 “什么人?”一声喝问从外传来,李九抬头,瞧着门外忽然冒出一个黑影,这人警惕的立在门边,侧着脑袋耸着肩膀,对这屋内突然而来得的动静似乎是十分紧张。 “……还能什么人,是鬼来了。”李九听闻了这声音,撒开腿,张着嘴巴咧开舌,有气无力的回话。 “李九?”门外的声音忽然间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警惕同防备在瞬间变为了惊奇,大门随着惊叹吱呀一声被打开,阳光趁虚而入,倾洒在李九的脸上。 “有没有水喝啊,渴死了,再拿日头照我,我就真变鬼了。”李九嘴唇微翘,对着来人轻轻笑道,语气却是十分的轻松。 “我去给你倒,”男子此刻丝毫没有介意李九的不客气,转身便出了屋子,不时间便取了杯盏,弯腰递至李九面前,轻轻出声,“喝吧。” 小小的屋内响彻着咕咚咕咚的声音,李九灌下了三杯半凉水,终是再喝不动,打了个舒服的饱嗝,有气无力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屁股赖在了竹椅之上。 “也不弄点温水,真不讲究。”锤着膝盖,还不十分解力,李九将腿抬起,直接撩在了茶几之上,朝后躺卧,终是舒坦的呼了口气。 “你这什么样子,没有一点规矩。”男子在一旁坐下,瞧着李九的模样,叹口气摇着脑袋。 “你有样子你去生死关前走一圈,瞧你还是不是这般风流少儿的模样。”李九白了男子一眼,一副赖皮模样,舒缓着浑身的酸涩。 “没受伤吧?没什么事吧?”男子未在意李九的调侃,伸手探了探这呆子的额头,温度未有变化,方才轻轻移开手。 “你当我小孩儿呢,又不是发烧,就是爬这地宫有些累了,别的没事,他们没伤我。”李九抚开男子的手,回头望着这人的欲言又止,终是轻轻开口,“五姐怎么样了?没事吧?” “性命无忧,却是已经下不得床榻了。”男子垂了眸,声音有些怔怔。 “这般快?”李九坐直了几分身子,眉毛拧到了一处。 “当时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这么严重了,我便没再等,快马加鞭的赶了回来,瞧见人时,已经出气多,入气少了。”男子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的成了蚊音。 “人在这儿吗?带出来了吗?意识可是清醒?”李九将腿松下,转身正对着眼前低头的男子。 “带出来了,大都时候是清醒的。”男子点点头,未有更多话语。 “老四啊,怎么说也还有希望不是,不必这般伤怀的。”李九上前拍了拍李天风的肩膀。 “云儿她如何都不同意。”李天风自始至终垂着脑袋,声音干涩而隐忍。 “管她同意不同意,又不是叫她去动手,哪里来这么多屁事。”李九站起身,伸长胳膊拧着腰,松快着浑身的肌肉。 “你的意思是?”李天风的眼中仿佛突然有了希望,多日来的苦闷雾霭仿若在这一刻散了个干净。 “还有什么意思啊,动手呗。”李九回头白了一眼李天风,“你当年害我在这思过的时候,也没见你这般婆妈和心善的,怎么的,挨着大明寺近了,生了菩萨心肠不成?” “……”这呆子这张嘴,依旧这般损了不饶人。李天风嘴角微微翘起,不禁挂了一脸苦笑,他知道,老九特意如此说,是想宽慰自己的心情,想来此刻的苦瓜脸,确是有些骇人的吧。 “老四,他本就不该活在这世上的,如此靠着妹妹的魂血续命,活得人不人鬼不鬼,你当他真的如愿吗?”李九没有回头,背对着李天风,“母亲说过,双生蛊本不该这般用的,如此做法,终归只得一半命煞鬼,你当真愿意用五姐的命,换她愚昧的一次成全吗?” “愚昧……,呵,九呆子,你还是如此不客气,我是不忍心这般想云儿的,可你说的对,她此番,是愚昧了。”李天风低头,李九听的出来,他已经下了决心了。 “那人早已经不是我们的兄弟了,世事无常,离去的,便该是轮回转世,尘归尘土归土,终究留个念想,”李九拍拍李天风的胳膊,“我说得残忍我知道,可你比我更清楚,五姐此刻转不过这个弯绕来,她是比你我心善,可善良不是什么时候都是对的,”回头打了个哈欠,李九从老四身上松了手,“再说了,我也没打算让你去做这个恶人,免得到时候小鸳鸯成了怨气冤家。” “……你?”李天风抬头,有些错愕的望着李九。 “我叫你等我,便是一早料到五姐那脾气。”李九大咧咧的重新坐下,“自幼的耳濡目染,想来明丽说的那些话,早就在她脑中根深蒂固了,她自是觉得自己是那多余的,她那兄弟才是该活在这世上的。”啐了一口水,“可世间哪里有这样的道理,即是活下来了,就该好好活下去不是,不过吧,这话我知道在五姐那里行不通,反正我当年已经有一次前科了,再有一次也说得过去,她定然相信的。” “……九呆子。”李天风有些怔怔,一时说不出话来。 “让五姐健健康康的怨我一世,总比你这副死样子过一世的好。”李九有些痞气的笑笑,扬了眉毛瞧着李天风,待看着老四一副犹豫踌躇的模样,忙不迭的继续道,“你也莫觉得欠我,就当一次恩情,之后我还有事求你,到时候你可是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的!” 望着眼前一副无赖模样,笑眼弯弯的李九,李天风的心中一时间百味陈杂。从他一开始的震惊到失望,直到此刻有了希望又苦于心结最终渐渐绝望,一路来他从未想过有人能帮自己。 帮自己同云儿在一起,帮自己找解药,以至于帮自己背了弑兄的罪名……却是真的存在这么一个人,且这个人竟是李九,自小便讨厌的皇太子李九…… “你这般做,贵妃不会放过你的,如若宣扬出去,你这太子位,便……”李天风轻轻的摇头,他不能让兄弟你背负这一切。 “哎呀你就别墨迹了,叽叽歪歪的是不是男人了,”李九有些头疼,怎么就讲不清楚了,“你何时见我这太子位坐得多稳当不成?谁都能瞧出来,我这模样当不了皇帝的。” 第205章 李昭云 说出来的,是给李天风听的,没说出来的,是跟自己讲的,李九心中略过几分苦涩,自己何尝不是偷生于世的魂魄,然而自己这条命,是不知道的一群人在背后默默的付出多少才得以延续,即是存世,又如何不该好好活下去?然而那个依赖五姐魂血才续了命数的双生子,此刻是只不过行尸走肉的一具活死人而已,这番取舍,她不该踌躇和犹豫。脑中的思绪转动,李九的眼中划过决绝。 “我瞧你这太子爷当得挺舒坦的呀”,身后被啐了不是男人的李天风,却是一时不愉一巴掌要拍在李九头上,心中一面腹诽,直到手掌快要碰到李九的脑袋,方才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有些惊愕的望着这呆子,“李九,你……无心帝位?”这话说得冒犯,却又那般理所当然的从口中冒出。 “四哥……”李九郑重其事的抬头,直直的盯着李天风,那无赖的脸上却是难得的认真,“往后,若小九有所求……” “即喊了声兄长,必当护你周全。”李天风未等李九说完,轻轻笑着,眼中已是释然之色。 小九,你说云儿心善,可你不愿意承认的,却是你自己才是那真正善良的孩子吧。不论是勇气或是心胸,想来我同云儿,不,或许这一众弟兄,都无人及你半分吧。 纵是你如今什么都不做,只那寻到了解毒之法一事,为兄便已欠你最大的恩情,还何须你再做什么事情来求我? “哎呀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李九笑眯眯起身,堪堪避开李天风的巴掌,赶紧搓了搓脑门。那双弯弯如月的眸中却是藏着隐隐的担忧,老四,你若知道接下来将发生的事情,还会唤九儿一声九弟吗?你若知道……父皇或许真的是那年的罪人,还会护着五姐,好好走下去吗…… “也不知道你哪里造的这许多词。”李天风有些无奈的笑着,然那面容已经同之前大不相同,多日的憋闷此刻难得的释放,一时间有些收不住。 “自是这颗聪慧的脑袋。”李九笑笑回过头,恢复往日的赖皮神情,“事不宜迟,那我也不耽搁了,瞧瞧你家小媳妇儿,这便走了,断魂刃呢?别藏着宝贝了,给我吧。” “你,可是真的决定了?”李天风从怀中取出一柄镶了流苏的刀子,握在手中,伸手间依旧有些踌躇。 “没决定好我来找你做什么,忙都忙不过来呢。”李九啐了一口老四,一手夺了刀刃,小心的掩入了怀中。 “小九,”李天风手中一空,伴随着的,是眼中神色微动。 “咋的?”李九撇嘴抬头,这老四今日真婆妈,这么多年来也没见这般深情四溢般的叫过自己,想来近日同五姐处得性子都温婉了。 “谢了。”李天风双手搭在李九的肩头,一把将人环入了怀中,大掌重重的拍在这小弟的后背,目中盛的是满满的感激与肃穆。 一时间没有防备李天风的动作,忽然就这般被锁在了兄长的怀中,李九前一刻有些怔怔,直待感觉到胸前有力的心跳声,还有那有些陌生的气息同情感,面上的神情却在这一刻一点点的松了下来,上有兄长,何其有幸呢。如若一切都如当年,前辈们诉说的那段往事般生活,所有的阴谋与意外都没有发生,自己是否也有机会拥有这些优秀的兄长,唤一声哥哥呢?而李天风同李昭容,自己同天沐……李九垂了眸,没有再想下去。 “你要拍死我了。”直待李天风松开了自己,李九看着这七尺男儿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神情,方有些好笑的拍了拍他。 “你……太瘦了。”李天风已经释然,兄弟的人情,如今,欠下了,便就欠下吧,他走了这么一条违逆人常的路,有弟兄相助,又矫情个什么谁亏欠谁呢?此番,即是云儿的福气,又何尝不是自己的福分。 “……知道你还使出那般大的力气!”李九淡笑着撇嘴,随意的拍了拍李天风,朝门外走去,“走,带我去瞧瞧五姐。” “你……做好心理准备,”李天风眼中的光亮一时有些暗淡,言语迟疑,“她如今不算太好看。” “本来就没有多好看,有啥好准备的,”李九没理李天风,欠兮兮的絮絮叨叨,“我这两个姐姐,一个就会不讲规矩的抽我,一个就会只讲规矩的训我,我就没想多看,也就你当个宝贝。”一面说一面白了一眼李天风,摆出一副煞是无奈的模样。 “胡扯!”李天风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这次这一大巴掌再没有犹豫,狠狠的拍在李九头上,随着叭的一声响,连同李九一声哀嚎,自己的嘴角也在不自觉间翘了起来。 “我知道你们情人眼里出西施,那也不必出手那般狠吧。”李九回头哀怨的瞧了一眼李天风,急急的快走了两步,躲开这四哥伸手可及的距离。 “便是这了。”身后李天风的声音低了下来,指着前头的厢房。 “这不是我当年住的地方么,这屋子背阳,可是有些阴冷的,你多燃些柴火。”李九皱了下眉,轻轻的推开门。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天风默默的站在门口,对于李九的话,心中腾起满满的歉疚与悔意。当年若不是因为自己,这孩子,便不会被皇后如此算计了,虽说最终的一切不是自己造成的,可一开始,却是因为自己的嫉妒…… 屋内燃了熏香,热热浓浓的气味在室内萦绕,有些闷热了,李九微微拧了眉,轻轻的走至塌前。 熟悉的床榻熟悉的用具,躺着的,亦是熟悉的人。李九未走太近,眉毛拧了个结实,盯着床榻上的姊姊,心中一时间也不知道是什么情绪,怒意?火气?悲悯?心疼?……说不出来,她只知道,此刻他们家唯一一个温柔似水的姑娘,如今竟是被折磨成这般模样。 塌上的李昭云紧紧的闭着眼睛,可即便是这样,也能瞧出这个姑娘睡得极其的不安稳,额前的汗细细密密,李九上前,轻轻拂去那有些冰冷的渗汗,可却没有半分作用,帕子方才湿去,五姐的额间又是沁出有些黏腻的晶莹。 “没用的,已经两日了,也就晨间能勉强灌下去点稀粥。”李天风跟在身后,声音有些滞痛,足以令人感觉这男子心中的压抑痛苦与无力。 “毕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被称之为母亲的。”李九心中已然极怒,攥紧的拳头,一双手不经控制的微微颤抖。 李昭云已然瘦得脱相,不仅如此,那原本清丽白净的面容,此刻犹如鬼魅般布满了红痕,仿若阴间而来的厉煞,双目鼓起,颧骨微突,两颊却是深深的陷落,被子下仿若没有生命体,薄薄的凸起了一小层,远远望着,如何也瞧不出有人睡在了上头。 “她……若是知道被人瞧见了此刻的模样,该是会怨怪于我的吧。”李天风有些无奈的轻言,淡淡的叹了口气。 “她最介意的,该不是其他任何人瞧见吧。”李九不忍再看,默默的起身,再不回头,大步走出屋外。 一门之隔,屋中似是压抑的地府,屋外却是阳光明媚,李九大口的吐去胸腔之中的浊气,却是如何都无法清除那股憋闷心中的怨怒。 同是自己的孩子,如何就舍得?如何就忍心?!虎毒尚且不食子,一个女人,究竟是如何的恶毒心思,才可以令她这般残害自己的亲生苦肉! “云儿一直说,自己未曾生为男孩儿,对不住母亲。”李天风轻轻的掩上门,声音令人听不出情绪。 “放他阿娘的大狗屁,她要的不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孩子只是她利用的工具,甚至在她眼中,根本连基本的生命都不算!”前世即便存活在那般乱世,也从未见过如此丧心病狂的母亲……李九大口的啐声,半日不得缓解心中的怨结。 “还是你说得对。”李天风反而咧嘴笑出了声,天知道这些日子他是如何煎熬着过来的。反驳的话说不得,云儿护着母亲,重话他也讲不得,只能温言相劝的瞧着心上人一点点香消。可此刻,李九一句粗言秽语,却令他胸中痛快之极!这般话,他倒是想说太久了! “我想啊,等五姐好了,一想起你瞧过她这般丑的模样,你该是有些罪受了。”李九收了些表情,回头拍了拍李天风,调侃的弯了弯嘴。 “她在我眼中,何时都是灿若明辉。”李天风白了一眼李九,轻声笑着,这话说出口,又自觉有些肉麻,瞧着李九瞬间转为一脸嫌弃的面容,反倒是释怀一笑,不觉其他了。 “我和你打一个赌,到时候看五姐会不会介意!”李九瘪着嘴,瞧不惯这对毫不避讳的小鸳鸯。似是忽然想起来什么,噢的一声啐那李天风,“你们往日里是躲躲藏藏的久了,此刻在我面前就毫无忌惮了对吧!这不是欺负人吗!” “没大没小!”李天风口中微怒,却是没有半分动作,迎着太阳,笑得却是轻松畅快,心中默默的感谢着李九的暗示同期许,终是心中通透,再没有过多表露。 第206章 血玉 “不同你扯了,走了!”李九扬手, 深吸一口气,大步朝外走去,顺道出声,“借你的马使使!” “我偷偷将你五姐带出来,此刻宫中该是乱了套了,小心些罢。”李天风迎风而立,扬声嘱咐,语气再无半分生疏,一如平常人家的兄长,坦坦荡荡。 “老四,无论遇到什么事情,老实待在思过所,暂时来说,该是无人能寻到你们的。待有一日发觉五姐身子好一些了,该是我得手的时候了。”李九回头,灿烂的笑容在阳光下绽放,唯独眼中那分沉沉的隐晦,没有说出声来,老四不知道的,却是这金陵,将会兵临城下吧。 “罗里吧嗦。”李天风挥挥手,屹立在门前,衣炔随风而动,洋洋洒洒。 “……”李九嘴角维扬,再无多话,一人一马,一点点消失在深山门外。 山谷悠悠,路途茫茫,前程不知,后路再无,晚夏初秋,微凉的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李九心中有些空荡,眼中却满是决绝,有些事情,她必须去做,有些事情,她真的无可奈何。这世间的事便是牵一发动全身,正是由于自己的存在,李天沐才要来争这太子位,也正是父亲得了这皇位,明丽才生了这份心思。可她心中却是十分明白,这些事情,虽同自己有千丝万缕的关联,却并非由自己而生的,身在旋涡中,自辨善恶求的是无愧于心,而明丽,李九唇边冷笑,如此恶毒的女人,无论身在何处,本质便已然卑劣,她不会将这份罪恶背负在自己身上的。 巍峨的城墙屹立在门前,李九将帷帽朝下拽了拽,从怀中取出一枚温润的玉佩,不算精致的花纹镂空而饰,再不像原先那般客气的在人群后排队,李九高高的坐在马上,一挥鞭子,高喝一声,在一众民众受惊不满的目光中,直穿城门。 “天薇隐士,暴露者死。”压低的声音连同玉佩从守城的兵卫眼前一逝而过,眨眼间又落回自己的手中,李九未曾回头,立马疾驰间将玉佩重新收入怀中,在一众还未反应过来的窃窃私语下,迅速的消失在人群之中。 天薇子,天薇牌,如今她总算明白这玉牌的真正含义,想来天薇夫人将这玉牌交给他们这一众学生的时候,心中也是怀着这份希冀的吧。 母亲当时瞧了这牌子,便是淡淡的会心一笑,“月如这孩子,有心了。” “阿娘说的,可是天薇夫人?我们的太傅。”当时的李九有些懵懂,赖在母亲怀中,眉眼天真。“孩儿记得太傅姓宫,唤作一声宫薇先生。” “月如终是嫁了宫家的那小子么,”慕容云华轻轻笑着,“这孩子呀,是阿娘的小徒弟,本是捡来的姑娘,便没了姓名,这名字,想来是同宫家小子婚配时候取的罢。她既是给你这牌子,想来这些年,确是一直在寻我的踪迹的。”说到这般,慕容云华轻轻叹了一口气,可惜这孩子虽是功课学得全,却如何都算不到,自己的师傅根本不属于这里,自是没有可以相符的命格来推算的。 慕容云华轻轻的拍着李九的脑袋,在这呆子错愕的眼神中轻轻扎破了指头,鲜咧的血滴落在玉牌之上,那青翠的紫薇花在下一刻便弥漫的血色,滴滴落血,仿若浸透的墨染,一点点盛开在玉佩之上。 “阿娘!”李九唬了一跳,探出脑袋捉了母亲的手,一脸惊愕。 “天薇牌,是这般用的。”慕容云华将手中的玉牌重新叠到李九手中,淡淡的翠色一点点被晕染,不刻间,温润的玉石已经变了颜色,染了一片绛红之色,深浓如墨。 “血玉紫薇牌,直达天薇宫,这其中的权利,高于任何一个朝官,甚至在周边的它国,无论要出入于何地,也都犹如无人之境,没人敢去通报上级,也没人敢再多说分毫,只需痛快放行便可,且行动一如鬼魅,来去皆是轻松。”慕容云华眼中漾起几分傲色,那是浸润在骨子中的骄傲,属于慕容家的骄傲。“不过只要这东西出世,月如自是能察觉到的,所以说,血玉其实真正的功能,是属于天薇宫的信物才是。”直待李九用了它,想来自己回来的事情,便是再瞒不过了吧……慕容云华眼中呈现茫茫之色,这么多年了,终是要面对那些惨痛的过往遗骸了,即便一切已经千疮百孔,即便…… “为何?我都不认识这小东西,其他的守卫都识得吗?”李九有些迷惑。 “呆子,自是大将方才识得,而那不识得的,你又当何为蛊,何为毒? 你阿娘制蛊毒的名声,可是真真的本事所得!并非浪得虚名的”云华轻轻戳了下李九的脑袋,“不过再有用的东西,也是有限制的,一日便只可使它一次,所了,恐会伤了你本身了。” “母亲的本事,竟是到如此程度。”李九摩挲着手中得的玉牌,有些不可置信,忽而间又转了口风,转眼变为赌气,“怎的母亲收了小徒弟也不教教孩儿呢?” “……”慕容云华的眼中划过苦涩与无奈,声音一点点低下去,“你的命格……阿娘却是也没有本事算到的,这般异术,你,还是不学也罢。” 回忆一点点淡去,眼中的皇城却是逐渐清晰起来,瞧着红墙深门琉璃瓦,还有已然换了主人的玄武门护卫,李九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父皇,大哥,小九,回来了…… 三爪成勾,铁链为路,三排钢构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城墙之上,伴随着风声同些微金属碰撞的声音,一个有些猥琐的干瘦身影出现的城墙之上。 “竟是多了这么多守卫,好像发放的俸禄不要银子那般,”李九穿梭在城墙之上,说起来,这宫墙最熟悉的,居然是胭脂小丫头,能琢磨出这么一套入宫的路线,也真真是有大本事的丫头,李九一面扒着墙,一面心中有些兴奋,小胭脂,你家亲亲宝贝的殿下偷偷摸摸的回来啦! 西墙园中有棵巨大的榕树,这帮植物按理说不该出现在此番地势之上,也不知道是谁费了功夫给移来的,李九漾着铁链,借由树杈的遮挡,从树梢荡了下来,有些狼狈的滚了一身落叶,终是成功的隐匿在城墙之下,悄无声息的进了宫门。 “加班也是要银子的好吗!”探出脑袋便是一排长枪立手的兵卫,李九心中暗骂,紧忙缩了脖子。“原先怎的没发现巡逻卫兵如此密集同难缠!” 咒骂间,一道白光刺在墙边,扫在了李九的脸上,呆子心中猛然一惊,缩在原处,再不敢动弹,鼻尖不由的沁出细密的汗珠。 前方的脚步声还未离去,后方的兵卫身着银甲,阳光照射下,一排耀眼的银光尽数折射在这边的废墙之上,耳听着齐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李九有些头疼,有些掩耳盗铃的躲在了杂草之中,露出大半个身子,进退两难,一时间没了主意。 “哎!那边的兵大哥!”正心中痛骂之时,一声脆脆的女声忽然传来,唤住了正朝墙边拐来的短刀兵。 “哎哟哪个宫的活菩萨奶奶,”李九摸了把鼻子,紧忙站了起来,想要趁机朝旁边溜去。 “跟我来,”忽然一只手搭在李九的肩上,压低的声音,突然而至的触碰,惊得这呆子险些从地上蹦跶了起来。惊悚的转头之间,一只手已然锁在腰间的匕首刀柄之上。 “梅……梅……梅婕妤。”受到了过多惊吓,李九待瞧清楚了来人,还十分没出息的结巴着,声音也是颤颤悠悠的没个形。 “……”梅婕妤轻轻摇摇头,一指比在李九唇间,示意这孩子不要出声,另一只手不客气的捉了她的腕子,转身便朝树影深处走去。 那个,自己好像是刚从那里头走出来的呀,李九被牵着急行,走得磕磕绊绊,一面着急一面无奈,面容满是焦急想说话,却是被扯着有苦说不出。 然而梅婕妤却是一面向前,丝毫没有再看李九一眼,迅速的在高草杂枝之间穿梭。 真是好身手,李九瞧着梅婕妤宽袍长裙,走起来却是比自己还利索,心中不由得开小差感叹,直到瞧见了那几人抱的大榕树,耳边也再没兵卫的声音,终是不肯再走,定了身子扯着梅婕妤,再不愿前行。 “作何?如今宫中巡逻众多,你等什么?”梅婕妤微微粗着眉,对于李九的拖沓十分不解,亦是几分不耐。 “那个……”李九挑挑眉,心中有些惊讶,曾经远远瞧过一眼的梅婕妤,宫中一向流传的梅婕妤,小七小八口中的梅婕妤,不都是怕事柔弱,被皇后欺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吗,怎的此刻整个一副侠女模样了! “别废话了,跟我来。”梅婕妤没耐心听李九闲扯,瞧他半日没说出一句话,微微咬了下牙,再不啰嗦,回头扯了人便走。 突然拽在腕间的力量令李九猝不及防,口中轻轻哎哎叫唤着,不由自主的跟着梅婕妤朝前窜去。来不及反抗,心间默默无语,怎的这宫里的女子一个比一个彪悍,这力道,简直是一个成年版的李昭容了! 第207章 又见地道 “到了,”梅婕妤懒得去多问李九在想些什么,走着便在一堆高耸的杂草前停了脚步,行路有些急有些久,一时间该是喘不过气来,梅婕妤一手扶着李九,一手捂着胸口,原地呼呼的喘着粗气。 “到哪里了?”李九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这些日子胡乱窜着,体能倒是胜过这深宫妇人,此刻停在茵茵杂草之中,丝毫不觉得疲惫,悠闲的转着脸四处瞧着,脸上满是不解,且带着不着痕迹的防备。 “几个弟兄唤你一声九呆子还真是没有说错!”梅婕妤喘着气,有些无奈的白了一眼李九,瞧那架势,若不是因为累了,许是就要一脚飞在这呆子身上才能解气。 “那个……”李九有些摸不着头脑,一时间又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待瞧看着眼前亲昵且愠气的瞧着自己的长辈,有些怔怔,这般眼神,似乎只待前世见过,李九愣愣的瞧着梅婕妤,那时,自己惹了祸事,母亲便是如此吧…… “我便是想到你不记路,才在这里等了这么多日!”梅婕妤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呼吸渐渐平稳了几分,瞧着李九的目光,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未曾想今日好不容易等着了你这呆子,却是捉了捉不住,跟个猴儿似的窜那般快!头都不带回的!” “那个……”李九摸了摸鼻子,似乎一点一点明白了眼前妇人的话,又似乎更加糊涂了,只得低声喃喃,呆呆的瞧着这长辈。 “由这直接可入内宫啊!东边东边说了多少遍是东边!你蹭蹭蹭的朝西边窜什么窜!还那什么那,赶紧去啊!等着被人抓吗!”梅婕妤终是再忍不住,一巴掌啪的拍在李九脑门上。 “婕妤,在此等我?”李九摸着拍疼的脑门,有些发愣,对于自己弄错了方向的事情,一闭眼直接忽略掉了。 “你当你宫中那小丫头能创出条入宫的路来?”梅婕妤瞧着李九这般呆样,反倒气得有些想笑,“这是皇城宫殿,哪里来的入宫的秘道,哪里来的巡防死角,你真当这些当差的兵爷吃白饭的不成?” “是婕妤种了这树?”李九猛然些反应过来,抬头张嘴,瞧着这苍天大树。 “种你个脑袋!”梅婕妤一时间笑得差些出了声,“是借这地利挖了个洞,再遣了小丫头引开兵卫罢了,你这呆子想哪儿去了。”望着眼前的小儿恍然大悟的模样,妇人眼中一时间反倒有些恍惚,仿佛当年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姐妹又回来了那般,一时机警,一时呆傻,一个瞬间,恍若隔世。 “婕妤……知道我会回来?”李九脑子还未完全转过弯绕来,情感上,她是相信梅婕妤的,可理智上,却由不得她行错半步,最起码也要先救了五姐才成,再被抓住,那也是认了。 “我当你不知道何为谨慎的,傻里傻气的,”婕妤收了笑,轻轻抚起李九的手,再待松开,便瞧见一只小小的竹笼,做得不算精致,却是李九十分熟悉的东西,一刻间这小儿松了心中一口气,紧张的神情也一点点松动了下来,有些不自觉的娇纵噘嘴,自己却是丝毫未察觉此刻撒娇般的表情。 “小杂毛的信笼子,婕妤原来同太奶奶是一边的呀!”搓了搓手中的小竹笼,李九眉眼弯弯,神色轻松,不自觉间神态语气皆生了亲昵。 “你这都用些什么词,”梅婕妤淡淡的笑着,“我虽不知道老祖宗的意图,却也知她是要帮你,既是老人家的意思,做晚辈的自是要尽力的。”这宫中,步步皆是难走,想来,再无人可帮这小儿了罢,皇上如今已经脱身困难,只期这孩子不论要做什么事情,都能顺顺利利了。 “对对对,晚辈晚辈,小九也是晚辈。”李九笑眯眯,顿时觉得眼前的梅婕妤特别亲密,仿若自家的亲长那般慈眉善目的。 “我要做的便是助你回来,这竹笼中有老祖宗给你的地图,寻了机会再瞧,前些日子好像是五姑娘出了点事情,明贵妃派了许多下人出来,也不知道究竟是何事,你只当记得,内宫如今有些乱,你且小心些。” “小九确是有急事,今日便不同婕妤多叙了,来日待一切过去,得了空小九必当大包大礼登门探望。”怎的说得怕自己出师未捷身先死似的,李九朝婕妤吐了吐舌头表示知道了,下一刻便扒开眼前的杂草,低头试探了洞口的高度,回头同身后的妇人告别。 “去吧。”梅婕妤看着弯腰撅腚丝毫没有形象的李九,不由生出几分担忧,这孩子,瞧着这么不靠谱呢。 “对了小七呢?”李九钻了一半,仿若突然想起来什么,突然回头,“那臭小子还没回呢?” “有些日子没见了,该是没这般快回来的,”梅婕妤不耐李九又开始墨迹,直接上前将人推了出去,“速速去办你的事情,有事的话来我宫中寻我。” “哎呀走了走了,”李九被推得低声叫唤,转瞬间整个身影便消失在深宫杂草之中。 “老祖宗,这些事,如今梅儿真不知道是对是错了。”梅婕妤盯着李九离去的方向,一点点垂了眸子,本是明月弯弯的眉毛,此刻却是紧紧的蹙了起来。 梅婕妤,也是张年那名单上的人,李九微微垂了眸,眼中闪过精光,能知道自己要偷偷回来,能助太奶奶联络自己,呵,这究竟是一张多大的网?这如何又令人相信她不过是个小小的婕妤? 进了内宫,总算是自己认识的路了。李九抚去头上的杂草,迅速的攀墙穿宫。 此处皆为女眷,再无那般烦扰的巡卫,不过多的,便是那毫无规律可言的小太监同小宫女,不时四处游窜着。 “好在都没有功夫,”李九压着一口气,趴在明贵妃的玉漱宫……的墙头之上,偷偷摸摸的四处瞧着,寻着机会下墙。明丽该是把大都人都派去打探消息或是寻五姐了吧,此刻反倒是内宫有些虚空了,李九唇间冷笑,纵是女儿丢了,都不敢大张旗鼓的寻她,便是怕被人瞧了五姐此刻的模样吧。 瞧间端了食盒的小丫头离开,李九一个翻身从墙头滚了下来,猫着身子隐在墙角,直待观察四方再没他人,方从袖中取出那小竹笼,一点点翻出其中的纸卷,借着透下的日光,粗略查看着。 地宫地宫,又是地宫,李九叹了一口气,如何便这般喜欢建造地宫呢?没有时间细细查看,只得先收了地图,按着那方指示,猫着身子朝目的地溜去。 所以,太奶奶一直知道五姐的事情?李九摸到明丽的房门前,蹲在后园的墙下,一面听着里头丫头的低低絮语,一面难得的空闲思考整件事情。 往日里但凡有什么疑惑,或是想不通思不明的事情,自己都是缠着李天沐的,李九嘴角划过几分苦涩。 无论是这宫中隐晦辛秘,亦或是朝堂政事时局,又或者是后宫纷乱杂事,直待提及几句,大哥总是会耐心的同自己解释其中利弊的,如此渐渐养成了自己不愿意思考,想不通全局的慵懒习性,然而此刻,纵是直觉告诉自己有问题,也要在静谧的时候一个人细细想来,才能堪堪将一些破碎的关联拼凑在一起。 风吹草动,扯开的花瓣微微飘洒,李九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却是丝毫没有填补住内心的虚无,大哥,小九,真是想你呢。 若是太奶奶一早知情,为何不阻了这件事情的发生呢?李九不明白,或许,老人家知道的时候,已经没有办法了罢……那为何又会知道自己的行踪同意图呢?想来这事,便是大哥也是不知晓的。李九咧嘴伸出舌头,想得脑袋生疼,一副不愉的样子赖在墙角,终是想不清楚,不管不顾了。 管他,就当太奶奶钦点自己来拯救五姐了,李九摇摇头,干脆懒得再想。 听着屋内宫女关门的声音,呆子赶忙探出脑袋,直待瞧见屋内空无一人,方才一个跟斗窜入了内屋,直冲内室,大步行至那八方柳木床前。 “这么大年纪了,怎的还玩得如此梦幻,”偷偷摸摸的四处瞧着,李九饶有兴趣的打量着明丽的内室,屋中浮夸的装饰令她不由得啧啧出声。 撩开层层绕绕的桃色纱帐,伸手直接探向床板,顺利的便摸到了拉扣,李九心中一喜,一切竟是这般顺利!该是自己的身手也不算太差的! 欣喜间,侧耳朝外聆听,该是还没有人来,李九不再犹豫,紧忙爬上了这粉嫩的床榻,借由床帐的掩饰,无所顾忌的踩着丝被盘起腿,再次打开了地图。 阴阳八环,左出四右入三,上下各一二,口中絮絮念叨着字诀加深印象,手下随着声音一下一下小心的转动着内扣。 “吧嗒吧嗒”每转一圈,那不知道什么材质的内扣下便轻轻响动着,李九提着嗓子胆战心惊的背完了口诀,手中也一齐随之完成了动作,直愣愣的瞧着床板,心中默默倒数着,有些急躁的等着那地图中标识的地道打开。 第208章 自投罗网 “吧嗒吧嗒……”沉默了几息,适才熟悉的低低脆响又一次由下头传来,李九紧张的竖起了耳朵,同只小狗那般蹲坐在床榻之上,紧紧的盯着床板发声的方向。 “砰……噶擦……”一声闷闷的声音忽然传来,那瞧起来连缝隙都没有的床板突然裂开,李九眨了下眼睛,还来不及惊喜,下一刻便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压着嗓子的哀嚎,“哎哟我的阿娘啊哪个王八蛋设计的入口啊……”。 伴随着砰砰的落地之声,地道的地板上四仰八叉的多了一个身影,侧着脑袋赖在地上,似乎十分懊恼的不想起身,口中碎碎念叨着不知道是什么,总之不能凑近了听,想来都是些入不了耳的词了,反正都是军中学来的,尤其是那大帅处学的多,怕是姑娘家此刻听了,也是会脸红了。 李九摸了摸脸上的灰,沮丧的翻了个身,一时间都不知道摔到了哪里,只觉得浑身生疼,骨头都是酸涩的。 抬头瞧着半开的入口,不由得再次咒骂,谁家的入口是整块床板消失啊!小儿一面抚着腰背,一面歪歪斜斜的朝前走着,此刻从后瞧着,不论姿态那是那碎碎叨叨的模样,想来都以为是个老婆子吧。 “李天赐?”地道深处忽然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那声音中的情绪却是愕然和不可置信。 李九一时间头皮发麻,心中暗骂倒霉,不觉犹豫着,自己是该转过身去,还是就这般原路赶紧逃了去。 抬头瞧着有些高的出口,小儿终是叹口气,心中默默的回荡着一句亘古名言,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徒伤悲啊徒伤悲啊,原来怎么就没好好学习呢? 轻功想来自己是不行了,吞咽了一口唾沫,李九心不甘情不愿的回过头,远远的瞧着那端坐在前方的女子,咧了嘴挂了个难看的苦笑,“贵妃娘娘,好啊!” “竟真的是你……”直待瞧着李九一点点侧过身子,最终扬着头对自己咧嘴,明丽还未从这份震惊中回过神来。她是在等一个人,她是在布置这么个陷阱,可是无论如何她也没有想到,等来的人,会是太东宫九子李天赐。 “那个,贵妃娘娘,许久不见了,呵呵呵……呵呵。”李九一双眼滴溜溜的乱转着,借着地道的昏暗,微微低了脑袋,小步子的往后挪着,借以掩饰此刻的惊慌,扶着有些酸涩的腰身,李九费劲心思的想着对策。 “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明丽贵妃的声音已然转为冰冷,她并未理会李九的顾左右而言他。 一张脸上的惊讶愕然已经倾数退去,李九?呵呵,抓不到那个心中本来要抓的人,此刻李九这傻不愣登的太子爷自动送上门来,也何尝不算一件意外之喜,明丽的脸一点点昂起,嘴角挂上了丝毫没有掩饰的笑意,对着李九,仿佛看着一具瓮中之鳖。 “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呢,”李九重复了着明丽的话,心中句句咒骂,她想到了机关暗锁,却未想到贵妃本人会在这里坐镇啊,往日里,这个点贵妃不该在皇后那儿吗?如今难道叫自己跟她讲,多年未曾好好行礼问安,晚辈心有不安?于是乎跑到您老人家房间的床上来问个好? 撇了撇嘴,纵是脑子飞速运转,也一时间想不出理由来掩饰了,李九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抬头,反正说什么都是多余,何须浪费神思,“贵妃娘娘天资聪颖,不若猜猜看,李九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此番又是来做什么的呢?”李九耸耸肩,摊开双手,十足学全了司马苏凤的无赖模样。 她此刻心中也没有数,明丽知道多少,对于自己的目的,又能猜出来多少…… “哈哈哈哈哈哈哈。”似乎未料到这李九反客为主不要脸面的问法,明丽扬了头,发出一串凄厉的大笑声,直叫远远站着的李九皱起了眉头,这一刻方才拧巴着脸瞧这贵妃。 妆面有些浓了,眉眼之间十分艳丽,长眉飞扬,红唇似火,在地道的灯光照耀下,妖唇粉面反倒有些狰狞之色,李九未走近,她似乎从未细细瞧过这位贵妃娘娘。 宫中的女眷不多,他能接触到的更是极少,明丽对她一直都有敌意,身为东宫,她能明白这份敌意从何而来,更是懒得去接触这不喜自己的长辈,本就没有什么交集的关系,此番若不是为了救老五,该是一辈子都没有机会来她的宫殿了。 可是,李九微微偏了脑袋,幼时见过的那位明丽贵妃,真的有如此可怖吗?她心中有些困惑,依稀中记得的,多少是位明艳的美妇人啊,即便自己知道她内心的阴毒,却从未真的觉得这明家大小姐真的长得多么惹人憎恨,她,曾经是美的。 笑得累了,明丽摸去了眼角溢出的笑泪,一双眼直直的盯着李九,再不问话,声音中带着十分的笃定,“原来你竟同李天风那浑小子成了弟兄,想我如何算计,都未曾料到会是你来,”那语气不似是同李九讲话,仿若是忽然醒悟的自言自语那般。 “……”她,知道老四同老五的事情,李九一对眉头拧得更紧了几分,紧闭着嘴唇没有说话,他们原本就是弟兄不是,即便异血,也是一个皇宫中长大的兄弟,这明丽,似乎知道得不止一点点呢。 “皇后好手段啊,此番我还真的不能不承认,她比我厉害,真真是比我厉害。”明丽的脸上再无表情,笑意也好,不解也罢,再也瞧不出分毫,唯剩冷意与冰寒。 “皇后……”李九的脑子有些跟不上,如何又扯到皇后头上了,她不敢多说话,此刻明丽想些什么她不知道,她却能瞧得出,这位贵妃的神志似乎有些不对劲,如何面对一个疯子说话,她是没有经验,一般来讲都是走为上策的。 不过此刻,这个疯子的自言自语指不定能透露一些意想不到的消息,她逃不开是事实,却也是十分愿意引导和充当聆听者的。 “你那母仪天下的母后娘娘啊!”明丽似乎很满意李九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听众,她心中的怒意已然藏了太多年,如今面对一个性命篡在自己手中的将死之人,且这人还是东宫之子,她心中却是不由得阵阵快意,格外的心情舒畅,“这个恶毒的婆娘,自己生不出孩子,便想收了那宋家的大儿,可那李天沐又不是傻子!如何会肯的,皇上若不是因为她的出身体恤她,又怜那老四年纪小小没有亲娘,便允了她的请求,赐了孩子给她养,成全一段母子缘分。” “大哥年岁大些,本就不需……”李九盯着明丽,声音低沉,小心的回话。 “李天沐是人精!李天风是个憨子啊!”明丽唇角微动,有些颤抖,“李九,你是个呆子,你不知道,皇后那个婆娘为了毁了老四,为了毁了我儿,究竟做了多少丧心病狂的事情!便是连皇上,都是这般被她蒙蔽的啊!” “……”李九心跳有些加快,没有再说话,说下去,继续说下去,李九直直的看着明丽,眼神已然露骨。 “你既是能来此处,定是知晓了老四同云丫头的那档子事情对不对?”明丽仿佛在一刻间恢复了慈眉善目的模样,提起自己的女儿,那一瞬间面容有了几分松动,然而还未等李九瞧个清楚,那眼神却是转瞬即逝,顷刻间变为凄厉,“我明丽的女儿何尝有这份胆子!便是那恶毒的婆娘使的诡计,当年我想,自己没有皇子,她该不会为难与我,便未曾费心提防他。可这歹毒的婆娘,却是一步步算计这两个不懂事的孩子,制造了那许多不该有的机缘巧合,活生生的做了一回提线月老,干出了这档子撮合之事!若非我发现得早,若非我心疼云儿……想来皇上早就将那丫头许配嫁人了罢……”明丽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有些喃喃。 “你……心疼五姐?”李九不由自主的低声说出话来,嘴边一丝冷笑挂了半边脸面。皇后纵是心思阴毒,可你明丽凭什么能说出那么脸大的话来,五姐是李家的女儿,四哥是宋家的男儿,纵是此刻兄妹相称,那也不过是父皇的权宜之计,却如何都不算有违伦常,你明丽不想父皇发现,不过是担心自己,更担心父皇将五姐嫁出去,至于嫁给谁,你根本就没在意,你在意的,不过是自己的阴谋被发现吧…… “你说什么?”明丽的双眼有些迷离,此刻抬头看着李九,声音也不是十分清明。瞧着李九小儿没有再说话,直直的盯着自己,倒是再不在意,自顾的继续发泄着。 “可那死婆娘还不满足,她竟跟皇上要了你!”明丽瞪着李九,也不知道是哭是笑,那神情令李九有些发怵。 “她如何敢!她哪里来的脸面!捡了个皇后当,她还当真想再做一回皇太后?哈哈哈哈哈哈!”明丽仰天长笑,直待平静下来,方才望着李九的眼睛,双瞳有些放空。 第209章 皇后是谁 李九眸中明明灭灭的火光令她有些迷离,这双眼睛,同当年的她,太过相似,令人一时间有些分不清楚,明丽晃晃眼,回过神,不,眼前的是李九,李天赐,这个痴傻的东宫子,不是她…… “你过来。”明丽朝前挥挥手,示意李九走近些。 火光下的明丽仿若披着纱帐,雾蒙蒙的一层,李九有些踌躇,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靠近,如今的明丽,满身都散发着危险的信息,她之所以一直远远的待着,就是瞧出了这个女人的疯狂同狠厉。自己的三脚猫功夫她还是十分清楚的,此番是来救人的,她还真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只不过明丽接下来的话,却令她再不犹豫,跨开步子便朝明丽走去。 “小太子,你可知道皇上为何会娶了这恶婆娘吗?你又是否知道,你的生母是为何事离开皇宫隐世的吗?” 明丽的声仿若带着蛊惑之色,令李九有些迷惑的靠近她身前。 “算起来,我才是显宗第一位夫人呐。”见着李九走近,明丽不耐她慢慢的防备动作,突然探身,一把将人捉了过来,长长的指甲掐着李九肩膀的布料之中,眼睛却透过了李九,目光放空,不知道望向何处。 肩上的刺疼令李九有些不适,她拧着眉毛,全身都是警惕的状态,抬眼盯着明丽,远处瞧得不真切,此刻离得近了却是有些心中打鼓,不觉有些后悔,自己不该一时魔障离她如此近。 明丽的皮肤比几年前苍老了太多,厚厚的铅粉却也遮盖不住满面的黑纹,这是蛊毒的反噬,难怪她要呆在这阴冷湿寒的地宫,这宫妆贵妃,再不解了蛊,便是时日无多了,而此刻明丽的眼,却已然不是往日的模样,李九甚至从那瞳子中瞧出来同归于尽的死亡信息。 “李天赐,你知不知道,当年在绿荫河畔,我第一次瞧见你父皇时候的模样?”话是对着李九说,可一双眼却并未瞧着她,明丽的语气带着几分少女的欣喜,可那声音却是掩饰不了的衰老与诡异,配合面上那令人生怖的表情,“那时候大家都说,安王天人之姿,驰骋沙场飒飒生辉,将来许是要做帝王的呢!可我那时候多么的骄傲啊,我可从未觉得那安王有如何了不得,父亲带我去迎那远道而来的客人,可纵是如此一刻骄傲的心,却依旧是一眼便瞧见了你父王呢。” 明丽笑了笑,过分嫣红的嘴角带起诡异的弧度,“那时候多好,那时候还没有慕容玉华,更没有那恶毒的婆娘!那时候……”仿佛陷入了最是美好的回忆,明丽的眼中一时有些从未见过的颜色,“踏青也好,赛马也好,都可以同显宗一同的呢。” “以你明家的地位,为何没有明媒正娶,反而甘心当……”李九皱着眉头,想要抚开明丽的手,那尖锐的指甲扎在衣服里,仿若随时要嵌入皮肉之中,令她十分的不适,可这贵妃娘娘仿若是忘记了放在李九肩上的手,死死的桎梏丝毫没有要动弹的意思。 “反而甘心当个妾室?”明丽却是没有在意李九这番意有所指,反而呵呵的冷笑着将话补了个全,明丽扫了一眼李九,声音却是满满的不甘,“明家,如何也算是丹书铁券的国侯之家,明家的闺女如何能当妾?”仿佛在说一个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明丽冷冷的哼了一声,当年李显宗的表情却是生生的印在脑中,挥之不去,那眉眼如画的男子这般说,他一早便有心上人了,若是要逼迫长辈嫁给他,也不是不可,那便做个安分的妾室吧。这是如何诛心的一句话啊,自己倾心一片,换来的却是如此轻视。 明丽忽然望向李九,细细端详间,按在李九肩头的手一点点松了劲,沿着肩颈,慢慢的滑向面庞。 “你要做什么?”本是一个听故事的人,此刻却忽然被说故事的人捏住了下巴,李九有些不愉的仰着头,拧着眉瞧明丽,眼中的威胁若隐若现,她还想将这个故事听完,却不想这般惹毛了明丽。 “此刻我才发觉,你和你那娘亲,倒是长得真真相似呢,”明丽松了李九的下巴,一点点的抚上她的脸颊,长长的指甲刮在细腻黝黑的面皮上,令人不寒而栗。 “……”李九心中猛然一抖,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她不知道明丽这个眼神代表什么含义,如今的情境已经对自己太过不利,她不能在这个情况下暴露了性别。 “可惜啊可惜……”抚了一把李九的脸,刮出几道白白的细痕,明丽松了李九的脸,再没有看向这心慌的太子爷。 “……嘶”李九一把捂上了脸,那尖锐的疼痛由面颊四散而开,令她头皮发麻,却是没有忘记继续追问下去,李九低头瞧了一眼松开的手,细细的血痕,该是破了皮,却该是伤得并不深罢,李九压低有些愤怒的声音,隐忍着情绪低头道,“贵妃在可惜什么。” “可惜什么?”明丽咯咯咯的笑着,不若不是此刻的环境太过诡异,李九真当她捡了宝般开心了,“可惜慕容家的这一位纵是通天的本事,也不过留下这般蠢儿子给那恶毒的女人折磨!” “皇后究竟……”李九拧着眉头抬起脑袋,想要继续问下去。 “你闭嘴。”皇后这个词,仿佛惹怒了此刻的明丽,她猛的扬声打断了李九的话,面容忽的纠结成狰狞,“如今是你自己自投罗网,还待问什么?我问一句,你好好答一句,或许会死得好看一些!” “这样吧,”李九一时笑出声来,偏着脑袋望向明丽,“你既然说我要死,那死成什么姿势的,你看我也不会多在意的对吧,横竖不过一副嗬人的死样子。” “……”明丽直直的望向李九,一时间仿佛有些不认识眼前的太子爷,如此镇定,如此若无其事,真真是那个年幼时候畏首畏尾的李天赐吗? “所以你想问我什么,我也不会说的。”李九重复了之前的姿势,熟门熟路的摊摊手,似乎十分喜欢这个动作,“不若我们来做个交易,我问你一个问题,你问我一个问题,我此刻落在你手中,想来你也没有什么损失,不过临死前想解个心中的疑惑不是,想来明贵妃该是不会有意见的,对不对?” “如何保证你说的是实话。”明丽似乎有些松动,眼皮微跳,依旧是目不转睛的盯着李九。 “哎哟我的贵妃娘娘。”李九搓了搓脸上的伤,有些嘲讽的冷笑着,“此刻被困囹圄的那个人是我,自身难保的情境下,我还待有什么不能说的?还是你觉得,我同你家闺女真的关系好到可以赴死不成?这不也是被四小子诓了来,我还待多说点讨好您老,好放了我不是?” “李天风如何与你说的。”明丽心中冷笑,却是渐渐有些信了李九的话,同时心中也对李九的话产生的兴趣。 “这便是说好的, 我小儿在先,我先问,再待您来不是?”李九挑眉,压制着心底想要打人的冲动,双手负在身后。 “你说罢。”明丽嘴角微翘,并未将李九的话放在心中,纵是如何,如今这傻小子自投罗网,却是如何都别想囫囵出去了。 “皇后是什么人。”李九眉心微蹙,见明丽松动了话风,一字一句没有半分犹豫,问出了纠结在心中多年的问题。 “呵……”明丽先是一眼挑眉,仿佛有些吃惊李九的问题,再是一转眼,纵是心中明了了下来,“你是想知道,为何她能取代你母亲,又能取代我吧?明明身后没有任何势力,却能稳坐后位?如此看来,你小子倒不似儿时那般痴傻了。” “……”李九紧紧的看着明丽,嘴唇张合间,却是没有再说话,明丽说的对,这是她心中所疑惑的,这些年她不是没有查过皇后,却是一分半毫都没有痕迹,这个坐在凤位上的女子,仿若由天而降,便是连娘家都没有,却似有许多人愿意充当她背后的力量…… “这个女人的身世,倒真算不得秘密,”明丽斜睨了一眼李九,似乎十分满意小儿此刻紧紧盯着自己那副期待的模样,曾几何时,自己便是这般跟在慕容玉华的身后,亦步亦趋,只为能见一眼显宗哥哥…… 李九紧张的吞了口唾液,却是发现这女子得寸进尺,吊着自己的胃口,半日不说重点,终是有些耐不住脾气,原形毕露,“能不能不要那么多废话。” “哟,小太子脾气倒是不小。”明丽却是没有生气,仿佛逗弄了一个呆子般,倒是有些哼哼小乐,不过笑过便没再墨迹,扫了一眼李九,收了神色,直直的盯着挂壁上的灯,字字清晰,“那女人姓宋,单名一个落字。” 明丽说完这几个字,转过头来,饶有兴致的瞧着李九。 “宋……落。”李九的眼皮微动,心中仿若狂风般喧嚣,所有的不解仿佛在这一刻间全然明晰清楚,竟是宋家的人,难怪没有娘家,难怪父亲会无条件的信任偏袒于她…… 第210章 比肩而行 “即是同你说了这有趣的事情,便是再买一送一罢,”明丽似是十分满意李九此刻的表情,不待她多问,便自顾多话了起来,一张脸也由于那松动的神情柔和了许多,轻蔑的眼神填满了整副瞳,“你可知道这个‘落’字代表的是什么?” 见李九不说话,抬头盯着李九,明丽扬了扬嘴角,“落,遗落,被丢弃,这宋落,是前朝遗落民间的私生子,也正是因为如此,方才躲过了灭族,被安王捡在了身边,当做亲妹般对待,更是因为如此,显宗留了她,一如留了其他小子姑娘养在身侧,不过是当宋家的遗孤一般罢了,那最多不过是可怜她罢了!” “她好歹还得了个怜惜,你呢?却是得了到了什么呢?”李九抬头,笑容中带着不明的含义,明家的嫡女,便是随了王爷,也是不算下嫁的。后门为妾,这该是多么任性妄为不顾家族的个性,又令一众族人情何以堪? 她欣赏为爱情赴汤蹈火的人,一如李天风同李昭云,一如李昭容为司马苏凤。 可前者是两情相悦双手而并,共度难关携手而行,相依相存互怜互守,李天风年少时走了那般远的歪路,想来便是五姐一点点给拉了回来罢…… 而后者的李昭容,却更是令李九钦佩,二姐即便心存爱慕却从未放弃过自己的身份与尊严,司马苏凤打仗,她便自建军队,扬旗上战场,司马苏凤异国寻辛秘,她便舍身相陪,从头到尾坦坦荡荡,真正的爱情,是比肩而行,不是一厢情愿和感动自己啊,又更何谓为了自己的地位,对亲生女儿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 “大胆!”明丽一时间恼羞成怒,睁大眼瞪向李九,双目火光间,扬掌而起,一巴掌便要落在李九的脸上。 “贵妃,”李九的声音低低,眼神也是淡淡,小小的脸仰头望着明丽,令人瞧不出情绪。 “明丽的一只手落在半空,眼皮不受控制的抖了抖,就这般看向李九,不知道为何,往日里狠厉如风的一只手,此刻却是迟疑着没有落下去。 “您老人家这个巴掌拍下来,却是再得不到任何消息了,”李九唇角微扬,便是那眸中,也是藏着细细的笑意,威胁的话语,寡淡的表情,却是生生令人止了动作。 “你敢!”明丽隐忍着垂了手,咬牙切齿的盯着李九,不知道为什么,此刻这瘦小太子的气场,令她一时间有些发怵,这方气息有些熟悉,却十分陌生,上一次被这般威胁的时候,似乎也是如此小儿模样的孩子,只不过那个人是想来口碑狠辣的……梁王。她却从未想过,这个一向不被自己瞧在眼中的李天沐,竟是也生出了如此无形的气魄。 “哎哟喂,您老人家说得太对了,我可是怕死了呀。”李九朝后避开了一步,她脸上还有些疼,还是十分怕挨了这一巴掌的。适才不着痕迹的威风仿佛便是在这一刻便露了怯,然那一个瞬间,已然令明丽生了警惕之心。 “我不再同你废话,如今你的话问完了,便老实回答于我,李昭云那丫头在哪里!”翻遍了皇城,甚至惊动了金陵守卫,却依旧没有寻到那死丫头的半分影子,如今她已经不可能远行,却是如何都寻不到,明丽心中一直是惴惴不安的,再寻下去,恐怕就要惊扰了羽卫了。 “贵妃娘娘不想知道,李九为要替李天风来走这一趟的吗?”适才明丽絮叨间,李九心中已然渐渐平复了几分,将要如何面对,也一点点有了主意。此刻望着明丽,李九一双故作平静的眸子中藏着波涛汹涌。 “你莫要想转开话题,在我面前耍奸猾,你当真好好想想能否活得下去。”明丽眯着的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阴寒。 “你不想知道便算了,”李九撇嘴耸肩,“我只怕你不明我的来意,即便我将实情告诉你,你还不信我,不肯放了我而已。” 任何事情,我都不可能放了你的,痴儿,明丽心中冷笑,笃定的信心下,终是强生了几分耐心,“那便听你说说看,李天风是如何诓得你来我这儿的?”没记错的话,这两人本是应该在西北,若不是李天风急急回城一路并没有掩饰行踪,想来自己也不会这般快料到是他掳走了那死丫头!明丽想到了这里,却是并未再多想下去,李九又是如何在自己没有收到任何线报的情况下,一路无影无踪的回了皇城? “你……还有一个儿子罢?”李九观察着明丽的一举一动,包括每一个表情,见这女子在自己说话间有一瞬的呆滞,心中一时间笃定,继续慢慢的试探着,“我那个兄长,此刻便是在这地道之中罢?” 明丽的眼皮不着痕迹的抖动了一下,低头瞧着目不转睛的李九,似乎明白了她心中的目的, 终是明了的笑出声来,“你想诓我?” “我诓你做什么?”李九避开明丽的眼神,淡淡笑着,“四哥同我说,我之所以能做太子,是因为父皇只我一个孩子,可若是父皇知晓,明丽贵妃还有一个儿子,综合我往日的德行还有在朝堂的名声,想来很快便会废了我这太子,另立嫡子了。”其实李九说的算是实话,是明丽十分愿意想听的那种实话。李九怕眼中的情绪露了怯,说这话没有抬头,虽说自己平日里胡说八道惯了,可此番关系到明丽最是在意的事情,她没有把握能随随便便将人骗了去。 “说下去。”明丽的声音一点点抬高,一双手紧紧的攥了个结实,直至指甲掐到了自己的肉中,也没有丝毫反应。李天风,李天风你好大的胆子!竟是要来算计我的儿子! “说什么啊,着不说完了么,”李九不明所以,无奈的撇嘴,“我的意思还不够明显吗?李天风要我来杀了你儿子,这样我便能安安稳稳当我的太子爷了呗!” “你哪里来的胆子!”明丽再是忍不住,睚眦瞪目间猛的乍起,一巴掌带着风声呼啸而至,狠狠的刮在了李九的脸上。这一下仿若还不解气,掌风刚过,另一只手接踵而至,便要再是这般扇在小儿另外一侧的面颊之上。 “你出门脑子被门挤了还是有人踩过那浆糊脑袋吗!”李九长这么大却是从未脸上挨过揍,本就隐忍着的愤怒在一瞬的愣神间终是爆发,扬手一挥堪堪挡住了明丽的巴掌,再是一跃朝后退去,捂着脸颊破口大骂。 “黄口小儿!你若胆敢伤了我的儿!我定让你血偿!”明丽一下没有够到李九,高高站起,挥舞的宫衣张开蝶袖,橘色的灯光下那影子张牙舞爪满是狰狞。 你的儿子是儿子,别人的孩子不是孩子吗?李九心中有些悲凉,而你的女儿,又是谁的孩子呢?眼中一瞬之间闪过李昭云的面容,那般可人的五姐,此刻却生生被自己的母亲折磨得人不人贵不贵,依旧没有生出怨恨的心思,如此心善的姑娘,明丽,你何德何能? 然而这些话不能说,明丽已然被惹恼,她不能这般再刺激下去,若是令这疯婆子知道自己知晓她所有的秘密,这条小命,恐怕立马就会丢了去罢。 “你不能走?”心中纵是愤怒,李九却也在这一刻发现了端倪,明丽适才也是召了自己上前,此刻一心想要扇死自己,却依旧没有挪动半分,这疯婆子的腿脚有问题? “你若是当我行动不便,便伤不得你,可是真真天真了些。”明丽脸上满是凄厉与轻视,远远的睨着李九,整个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 “入了你的地盘,自是不会这般傻的。”李九捂着脸,心中十分不愉,本是想着避开了之前的话题,躲了这一个巴掌,未曾想还是挨了这么一下,真是令人心中郁郁,想来都是不爽的。 这一刻,摸着脸上的伤痕,李九的眼中忽然有了半分的迷离,也不知道为何,此刻在没有半分相关的情况下,她的脑中却是映了大哥的那张面容。若是……大哥在此,以他原先那般护短的个性,是否,是否会护了自己的万全,不令这明丽这般辱了自己呢?心中纵是知道不可能,脑中的身影面容却是愈发清晰,呵,天沐,明知你对我李家的怨恨,九儿却依旧那般痴慕于你,便是一刻想念都停止不下,这往后,该是如何是好啊…… “李天赐,你快说,李昭云那臭丫头在哪里!”明丽几尽疯狂,躲开的李九令她在这一刹那生了忌惮,她不知道李昭云说了什么,也不知道李天风知道些什么,此刻眼前这小太子爷已然不重要,而那两个躲起来的逆子反倒是最大的威胁。她不能令羽卫查到自己的这些事情,更不能令显宗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 “是你天真还是我天真啊,”李九挨了打,别扭的本性此刻全部显露,“便不是说李天风是诓我,就不可能告诉我他实际的落脚点,”李九噘着嘴不爽的咬了咬嘴唇。 第211章 扼制 “再退一万步讲,老子是堂堂的东宫太子爷,爷长这么大都被没人碰过,你区区一个落魄的妃子,放在爷的眼中不过同嬷嬷一般是个奴婢,唤声贵妃给的是父皇的脸面,你个娘皮竟是敢扇我!你真当老子没有半分脾气不成?就这般任你个老太婆摆布!”李九越说,模样越是气愤,一时松了手有些跳脚,指着明丽破口大骂起来,“父皇说得好!士可杀不可辱老子今日落在你手中是命数!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呐呐呐,这脖子在这儿!你要拿去便是一抹了事!休想再来羞辱于我!”想来自己在这宫里本就名声不太好,纵是皇后那边,也惯了是横着走的,此刻忍了这夜叉一次便是为了得那几分消息罢了!还真给自己上脸了! “你真当我不敢动你?”费了这半日力气,竟是得不到半分消息,明丽瞧着口不择言的李九,一双眼睛危险的眯了起来,轻视本就没有掩饰,此刻更甚之前。 “你真当你这太子爷多了不得不成。”说至最后,声音愈发阴测,在这冰寒的地道之中,令人生了颤意。 她想起来了,这小儿自打多年前被救回来,便换了一个人般,往日里见到自己,也是霸王模样毫无收敛,她适才究竟是如何愣了神,竟是会信了这黄口小儿。想到这里,明丽的眉头紧紧的蹙了起来,瞪向李九的眼神已然显露杀意。 自从跟了李显宗,心中便同自己发誓,不管他的心上人是谁,那个能做正位,最终陪伴在他身侧的人,便只能有自己一个!然一个妾室,却是显然做不到这一步,唯独这最爱的男人做的皇帝,皇帝的女人,纵是伏小也是尊贵于任何权贵的王者,她已经费了这么多心血走到这一步,此刻如何能教几个逆子毁了自己的一世希冀! “来来来,脖子在这儿,抹上一刀,生死不过一个疤,今生老子倒了血霉遭你手中,来世百年又是爷们一个!”李九梗着脖子远远的站着,一副斗鸡模样刺激着明丽。 “你倒是不怕死。”明丽嘴角轻扬,猩红的口脂泛着嗬人的光泽。一双手撒开,长长的指甲灯火照耀下,夸张的影子张牙舞爪。 “自然是怕的,”李九笑了笑,瞧着明丽没有动作,心中的疑窦渐渐归于肯定,一双手抱在胸前,扬眉挑衅,“贵妃娘娘,你,伤不了我对吧?” “……喔?你这又是何来的自信?”明丽仿佛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笑话那般,有些意外的笑出声。 “其实老四说的没错,你儿子若是没了,我这太子位会坐得更稳当一些,”李九弯了弯唇角,眼中满是不屑,“可对比一下啊,你那从未露过面的宝贝儿子,同我这做了十多年太子爷相比,谁的威胁更大,这不是一目了然吗?” 仿佛看透了明丽的心思,李九耸耸肩长长的哎一声,轻轻的朝前走了两步,“此番情境,我为鱼肉,你为刀俎,竟是能在这儿听我废话,那便是说,”拖长了尾音,李九直直的看向明丽,“丑八怪婆娘,这般大的秘密你定是不敢让手下知道,所以这里该是没有帮手的对吧?而你呀,明家大小姐,虽是武艺有些不错吧,可此刻呢,似乎是离不开上头的祭坛主位吧……,那又让谁来动我呢?” 李九超前走了两步,又挑衅的靠近了些明丽,无视这贵妃娘娘眼中的狠绝与杀意,轻轻的哼了一声,“其实吧,你还真不一定打得过我呢!谁杀谁许是说不准,不若将你那傻儿子亲手……” “呃……”话音未落,却再说不出声来,忽然一阵疾风卷着浓浓的杀意,呼啸而至,眨眼间李九便被扼了喉咙,强迫着抬起头,面容满是不可置信和痛苦之色,挣扎着盯着忽然杀到眼前的明丽。 “你……你……”李九张着嘴,一张脸一点点涨得通红,冷汗不由自主的由额头冒出,高耸的青筋突突跳着,舌头也不自然的朝外探出,囫囵着咿咿呀呀,费劲的挣扎,带着明丽一步一步朝后退去,尽显狼狈之色,同之前的骄傲笃定形成鲜明的对比。 “小李九,小太子爷,你这手儿,是往哪儿摸呀?”明丽的脸此刻满满的都是兴奋之色,灯火橘光的照耀之下,那明艳的妆容将整个人衬托得愈发疯狂。 “呃……”李九还未碰到腰间的匕首,便听闻一声金属坠地的声音,哐当一声,砸在石头地面上,在这狭小的空间之中,显得格外清晰,便是连回音,也在震动着耳膜。 “你……你这……”李九痛苦的张大嘴,明丽的力气比她想象之中要大得多了,根本不似一个寻常的妇人,简直就是个怪力罗刹女,李九退,她便压迫着朝前狠戾推去,不留给这小儿丝毫缝隙。 一点点收紧的掌,逼迫着抬头的姿势,无不令她觉得呼吸愈发困难,脑中渐渐有些恍惚,唯独听见呼呼喝喝犹如风箱的声音在自己的耳边回荡,也不知道是谁的呼吸声,那般狼狈呢。 砰的一声巨响,掀起一片白茫茫的灰尘,李九心里暗骂一声,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动作真慢,再迟个一息,就不论什么太子爷还是两世魂了,此刻真的通通都要报废,回炉去见阎王老儿了! 明丽本是兴奋到极致的一张脸,此刻被这声音一惊,眼中划过惊疑,猛的回过头,手中的力量一时间松了几分劲头。 “贵妃娘娘,您的对手是我呢。”冷漠的声音传来,明丽还未来得及瞧见背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便忽觉一阵绞痛在腹中翻滚,紧接着手腕上的刺痛伴随着血腥气味扑面而来,使得明丽不由的吃痛松开了掌,恨恨的回过头。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李九迅速的拔了匕首,连滚带爬的趔趄到一旁,摸着脖子剧烈的咳嗽起来,眼泪鼻涕毫无形象的喷射而出,糊得一张脸精彩至极。 “你做了什么!”明丽扫了一眼被刺伤的手腕,汩汩而出的鲜血散发着热气同血腥,猩红之色映了满眼,无不刺激着这骄傲贵妃的神经。 “你猜啊,咳咳咳咳。”李九白了一眼明丽,一下下拍打着自己的胸口,抚顺着气息,声音也是十分沙哑。 “你……”明丽伏在地面上,恶狠狠的盯着李九,忽然腹中的绞痛又一次袭来,直教她一双眼蒙上赤红,“啊……”痛苦的声音传来,明丽再顾不得手腕的刺伤,十指紧紧的攥紧,捂着肚子,滚作一团。 “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李九抹了一把脸,猛的吸着鼻子中的鼻涕,摸着胸口,瞪着明丽的眼中满是寒凉与冷漠。 “你……你不得好死!”明丽在地上翻滚着,冷汗和着泥土与血液,将那精细的妆容糊得黏腻。不耐腹中的钻心之痛,明丽的脸变得十分狰狞,狠狠的盯着李九,一双眼仿若要吃人那般,“我同你……同你无冤无仇……你……”明丽咬着牙,断断续续的话语从口出溜处,含含糊糊的却是再说不清楚。 “无冤无仇?”李九本是要越过明丽,朝主位走去,此刻却不由得一股怒意从腹中翻腾而出,回头盯着明丽,坏脾气的李九却是再忍不住,沙哑的声音带着几分激动,“老五同你又有何冤仇?你如今受的蛊,不及当年下在她身上的十分有一,那是你的亲生骨肉,那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你又如何忍心?此刻你又凭借什么来咒我……” “你……你……”明丽似乎忽然明白了什么,翻滚了身,蜷缩成一团盯着李九,一双眼仿若最是恶毒的兽,血光已经将那双瞳染了颜色,“慕容玉华还活着……竟是还活着……” “……”李九不远不近的盯着明丽,有人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瞧着眼前女子的眼神,她却完全没有感觉到半分的道理。明丽,那杂书上流传的明家大小姐,文采奕奕武学绝绝,一把舞扇犹如腾云,可瞧着此刻,在地上翻腾的女子,李九却有些迷惘了,权利和欲望,真的可以将一个人变成如此模样吗? “杀了我!杀了我!”明丽脸上的青紫斑纹一点点转为猩红,内中的剧痛折磨得这贵妃娘娘再也无法控制,只凄厉的喃喃,低低嘶吼。 “我没杀过人。”李九呼吸还不是十分顺畅,她扫了一眼愈发虚弱的明丽,终是缓慢的站了起来,声音也低沉了几分,“五姐若是能得救,我会如你愿,一刀解脱你这痛楚。”这话说完,李九再不理会地上令人作呕的一团,抚着胸口大步离去。 “李天赐!你不会如愿的!”背后凄厉的声音忽然响起,仿佛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嘶吼而出,李九不由得滞了脚步,立在原地,却是没有回头,“你以为你能坐上皇位吗?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李天沐不会放过你的!宋家的人不会放过你的!你们永远都不可能知道真相!哈哈哈哈……噗。” 第212章 故知老友 浓厚的血腥味夹杂着室内的潮湿隐晦,在空气中四散弥漫,李九不受控制的皱了眉头,喉头些微有些发甜,耳边也不由得响起嗡嗡之声,按了按胸口,李九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有些无力的垂了眸子,终是再不理会耳边的凄厉笑声,未有回头,扶着石板轻轻一跃,消失在案台之上。 并未如想象中的别有洞天,不过一个连接的地道而已,这次是有备而来,李九擦亮了火石,一步一步朝前走去。 本是十分急促的来寻人,此刻,却是不知道为何,或许是因为明丽扼了自己的脖子,又或者是因那女人的笑声同话语,李九的胸口有些闷闷,脚步也并没有因计划顺利而得到几分松快。 如今她已然可以肯定,当年的真相,绝对不似表面这般简单,而参与的人,却究竟有多少?这么多高门贵族,究竟又到底为了什么?似乎不止是这皇位吧……李九不明白,她不懂这互相掺杂的势力到底是在做什么,更不懂这旋涡的背后,自己究竟处在一个什么身份与位置,那些熟悉的人,不熟悉的人,此刻仿若都一点点变得让人不认识起来,李九头一次有这般浓浓的无力感,两世为人,如此赖活一次,自己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前方的路转为朝上,并不算很长。李九抬头,些许的光亮映了下来,将火折子细微的光隐没了去,挥了挥手,灭了手中的火光,李九抬了身子,心中纵是千般迷惑,却也未再止了步伐,呼吸间,大步子朝前跨去。 “小瘸……太子殿下,你怎的这般慢?”清脆的声音在称呼上迟疑了一瞬,继而又有些嗔怪,从远处传来。 “你家姑姑如何大的本事你又不是不知晓,”听闻了熟悉的声音,李九嘴角不自觉的扬起,心中的迷障在这一刻又一点点隐了下去。人说少儿好,年轻少儿,确是好,纵是百般蹉跎也未想放在心上,年轻两字,足以敌过所有不如意不是? “你这小瘸……太子殿下……”明月还是有些绕不过话来,从一盏灯下探出头,想瞧瞧李九是否受了伤,橘色的光线耀在脸上,生动可人。 “你还是唤我小瘸子吧,要实在能转了习惯,劳烦喊声李九哥哥,”李九捂着胸口,轻笑着朝前走,“这般被你唤几句,真的成了瘸了腿的太子爷了。” “都怪你早不说自己的身份,这也不怨我的,”明月嘟囔着,有些不好意思,轻笑着看向朝自己走来的李九,直待瞧着这呆子脸色煞白,有些不太舒服的捂着胸口,方有些担忧的直起身子,未作思考的抬了手,想要抚上李九的肩头,直到提了胳膊,方觉这动作似乎有些不妥,不禁迟疑着不知道该如何动作,一动一静间,变为有些呆愣的瞧着李九。 走近这少儿时的玩伴,看着她不自觉的动作,李九的心口忽然泛起满满的暖意,松了按在胸口的手,一掌不轻不重的拍在明月举起的手上,伴随着啪的一声脆响,李九低头轻轻一拉,将人拽到怀中,环了她的肩膀,不轻不重的拍了两下,还未等这姑娘反应过来,很快的揉了下明月的脑袋,便不着痕迹的松开。 李九心中有些苦涩,若不是明月不知晓她的性别,当真是想将这姑娘捞在怀中好好抱上一抱,故人何须知己?便是有些缘分的玩伴,定在心中了,也是能带给自己无尽力量的。 “小瘸子,你……没事吧?”眼前的李九模样有些怪,明月呆呆的看着他,有些担忧的蹙起了眉头,痴愣间,熟悉的称呼也再没转过口来。 “没事,”李九在明月的脸上瞧见了自己呆傻时候的模样,睨着姑娘眼中满满的担忧,心中不知道哪里,一点点软了下去,不自觉的抬手揉了揉明月被自己弄乱的脑袋,毛茸茸的,手感不错。 “不过被你那姑姑扼了脖子,胸口有些痛,没什么大事,缓些时日便是无碍了,”李九瞧着明月没有动静,手心发痒,还想继续作怪。 “她不是我姑姑,”明月眼神黯了下去,侧过身子,避开李九的手。“我明家没有这样的儿女。” “你说的对,我错了,对不起。”李九戳了戳明月的脑袋,丫头没有佩戴环佩,发髻上松松的插了朵黄色的小花儿,十分灵动。 “你也无心,倒也不用说对不起的,”明月听到李九这么说,反倒有些不好意思的抬头,瞧着李九一个指头对着脑门就要戳过来,一张脸似乎还意犹未尽的模样,方才后知后觉的拍开这作怪的手指,生了嗔怪,“小瘸子你干嘛呢!” “嘿……嘿嘿,”李九想起大哥往日里也喜欢这般揉自己的脑袋,一时间有些兴起,没有控制住好奇,此刻见明月鼓着腮帮子瞪向自己,方才觉起自己的逾越,不好意思的哼唧了两声,忙不迭的收了手,嘿嘿傻笑赔罪。 “别闹了!快来看看这边的情况吧,”明月此刻方想起李九这动作似乎是十分的亲昵,一时间有些红了脸,紧忙低下头,直到瞧见了床榻上的人,方才想起了正事,低声招呼着李九过来。 “他如何了?”李九的声音还有几分沙哑,随着明月撩起重重纱帐,言语间,有些不太情愿的朝床榻上瞧去。 是个不大的男孩儿,李九只一眼便皱了眉,这,这孩子,如何是这般年岁?五姐的同胞弟兄,该是同老四差不多的年纪才对的,可此刻床榻上的孩子,却是至多不过三四尺的模样,想来是比婉儿高不了多少吧。是因为没有下床活动过吗? 李九将床帐尽数撩开,整个人探了进去,皱了皱眉头,忽然眸子沉了下去,一把掀开了床榻上人的被褥。 “啊!”身旁的明月此刻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一眼扫到床榻,没控制住惊叫出声,一双手猛的捂住了眼。 瞧着眼前的景象,李九眼皮微抖,抬手拥了明月,将姑娘的脑袋埋在自己的肩颈,臂中的力量紧了紧,安抚着这颤抖的姑娘,轻轻扣了她的后脑勺,嘴唇动了动,却是没有说得出话。 床榻上的人,也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吧,那不符合年纪的脑袋下,是更不符合年龄的身子骨。有个词叫什么?李九眉头紧了紧,肌肉萎缩,前世该是这么说的对吗?这个双生子该是一世都未下过这床榻罢,如此一番模样,且不说浑身的黑纹同皮下突跳的蛊毒,当这身板,都没有可能再存活下去的,如若不是他心口那黑色的包状物一下一下的跳耀着,便是如何都无法让人相信这是一个有生命的……‘人’。 李九心中好不容易掩下的愤怒此刻一寸一寸的涨起,直至骨头发疼,胸口起伏不定,才死死的攥了拳头,努力的想要将情绪克制住。 该死的,明丽,你着实该死!李九咬了牙,直直的盯着床榻。 父皇若是知晓,自己还有这般一个孩子,活得如在地狱深渊,生不如死,心中该是如何疼痛?而他若是知道,明丽为了自己的贪心同欲望,将五姐也折损得那般不人不鬼,又该是如何的心情! 李九只觉胸口快要涨裂开来,终是再忍不住,一拳狠狠的砸在床板之上。 砰砰的闷响在这不大的房中回荡,明月肩头一震,似乎感受到了李九那喷涌而出的愤怒,挣扎着想要拧开禁锢在颈后的手臂。 “你莫看了,我无碍的。”李九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似是想将心中的浊气倾数释放出来,她眼前有些发黑,连带着臂间的力气也小了下去,腿脚不自觉有些放软,束缚着明月的手无声的落了下来,垂在身侧。 “我不看,我听你的,我不看……小瘸子,你没事吧?”明月发觉了李九的不妥,直待身后的手松开,紧忙一把扶住了这摇摇欲坠的身子,一张脸拧成了麻花,紧紧的一团,担忧的盯着李九。 爆发了一下,李九的身子有些发软,扶着明月,沿着床架子一点点松了劲,终是一屁股陷在了竹椅之中,苦笑一声,无奈的看着明月,“明月啊,小瘸子还是这般没出息呢。” “……”明月从未瞧过李九这般模样,在她的眼中,自小到大,这小瘸子都是意气风发朝气蓬勃的,即便当年在大明寺,穿着一件不太合身的小僧袍,他的眼中也永远是黯淡不下的光点,可此刻,这太子爷却是惨白的一张脸,额头细密的尽是冷汗,满脸自嘲的瞧着不知道何处,目光之中一片虚无。 明月的心头不由得有些揪起来的疼痛,适才的几分旖旎杂念在这一刻尽数抛诸脑后,唯独只觉隐隐的心疼。 明月不自觉的抬手,轻轻拍在李九的肩头,声音轻细,絮絮低语,“小瘸子,并非你的错的,无论何人做了太子位,又或是‘他’当年真的活了下来,也改变不了那女人恶毒的心思,她这一世做的恶,想来远远不止这一点的。” 第213章 杀了我 “你这小丫头,倒是长大了,是个明白人了,大姑娘可以嫁人了。”李九抹了把额上的冷汗,湿腻腻的随手擦在床褥上,朝着明月笑一笑。 “哎你这个人吧,还是没个正形。”明月一张拧巴的脸不觉失笑,瞧着李九这赖皮的模样,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我知道同自己无关,放心罢,你何时瞧我有那菩萨心肠不成?世间苦难都往自己身上扛,”李九拍了拍明月的手,“我只不过有些为五姐难过,也为父皇难过,”甚至还有……扫了一眼那躺着的人儿,李九轻轻将棉被给人盖上,心中不知何处抽动了一下,甚至还未这不人不鬼活着的弟兄难过。 你若不是心善,便不会来管这档子事情吧,明月心中轻叹,明家出了这般事故,若是被人知晓,百年根基便是毁于一旦…… 李九的立场……低头扫了一眼这垂眸不语的小瘸子,背负这般弑兄的罪名,真的是为了扫平太子路上的障碍吗?想着身后那人的模样,明月却是拧了眉头,心中有些失笑,如何可能呢?他,何须如此……不过是为了那可怜的堂姐罢了,小瘸子还是当年的小瘸子呢。 “你们……是来杀我的吗?”嘶哑的声音忽然响起,低迷而无力,伴随着些许的颤抖,似是灵魂之音,从地狱深处飘荡而来。 李九心中一个激灵,猛的看向发声的地方,近日来总是受到惊吓的心脏,此刻又一次被吓了个结实,砰砰砰砰的窜个不停。 床榻上的人微微睁开了眼,细细的露出一条缝,那眼中却是灰蒙蒙的一片,一层浅蓝色的膜覆盖在上,仿若刚出生的小动物,尚未褪去那胎中的眼膜。 “你……你你会说话啊!”李九被唬了一跳,一屁股从椅子上跃了起来,直勾勾的盯着床榻上的‘弟兄’。她是当真没觉得这大脑袋的哥们儿能开口,所以一时间确是没转过弯来。 “会一点点。”那人并未介意李九的无礼,微微张开的眼仿若只是为了呼吸,并非想要视物,不过瞬间,又轻轻合上。 “你……还真是个活人啊。”李九的声音一点点低下去,本就没有舒展的眉头,在这一刻蹙得更紧了些。这话不是同这人说的,是同自己讲了,李九眼皮跳了跳,有些无力的重新瘫坐在椅子中,垂着脑袋,将头埋在胳膊之中,拧着眉头,太阳穴轻轻的跳着,脑袋疼痛不已。 这事超乎了她的想象啊,不说是具行尸走肉,健康完整的一个活死人吗?怎的还成了会说话会思考,且身子骨是那般……那般畸形的一个活人啊! “我想……我该不算是活人吧。”那人的声音比李九还低,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十分艰难,那含在嗓子中的声音令人听了十分难受,仿若他正用尽所有的力气在说话,却依旧有千言万语裹在心口,如何都冲撞不出来。 “你可是想咳嗽?”这人脸色太难看,明月抬了手却不知道该落在何处,只直觉这人正在憋着一股劲想要咳出来,却不知在犹豫什么一般,没有分毫声音,唯剩张大嘴,大口呼吸,胸口起伏不定却是出不了气,令人瞧着也生了憋屈。 “不可以咳出来的,若是使大了力气,肺便要破了。”这人的声音相当淡定,甚至可以说没有半分情绪,念书一般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平静的不似在说自己的身体,自己那破败的身体。 “……”明月的手踌躇在半空,一时间犹如被扼了喉咙,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明月……”李九的脑袋被揉的乱糟糟,顶着一窝鸟巢般的头发抬起头来,双眼蒙了赤色,瘦小的面庞满是苦涩,声音悲凉而无助,“明月,我该怎么办哪……” 同李天风许下豪情壮志的时候她是真的没有半分犹豫的,阿娘说,双生蛊下,一人生一人死,魂起魂灭,五姐还活着,纵是养着这孪生子,也不过是滋养着他的成长罢了,却并非一个完整真实的人。可此刻?李九有些焦躁,胡乱的搓了把脑袋,低低的嘶吼了一声,丧气的仰在椅背上,两条胳膊无力的搭在身侧,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是五姐已经殒命了?也不对啊,如若这人刚醒,不可能会说话啊,天才啊,自学得才不成…… “小瘸子……”明月有些无措,这困兽般的李九令她心口恸塌,隐隐的心疼一阵一阵划过,可唤了这太子爷,她却是再说不出话来,此番情境,她又如何来的主意,脑中满满的全是李九适才无助的一张脸,低低的喊着,明月,我该怎么办…… “你们是来杀我的吗?”没听到这两人的回音,床榻上的人平复了一下胸腔的震动,重新问话出声。 “你为何这般问?”李九并未坐直身子,还是那般面条般挂在椅子上,一双眼放空,望向上方,声音有些懒,对这人的话不太感兴趣的模样。 “母妃说,除了她,只要是来这里看我的人,都是来杀我的。”这人的声音还是如此,没有半分情绪波动,一个字一个字,十分缓慢的吐出来,只在断句时候轻轻呼吸几口,似乎攒足了气力方才继续说那接下来的话,这语气,教人只能听到那字面的含义。 “你母妃说得没错,你占了你姊妹的魂血,我们是来叫你偿命的呐。”李九仰着脑袋,放空的眼神划过几分颜色,却依旧没令她有精神起身,只待耍耍嘴皮子,想着解解气。 “……”不知道是在消化李九的话还是如何,这人一时间沉默了下来,诺大的室内只听到沉重如风箱的呼吸声,低哑而生涩。 “小瘸子……”明月看看这,看看那个,听闻李九这话,又有些于心不忍,瞧着床榻上费力呼吸的人,却是不知道为何,再生不出半分恨意来。 “那你们,为何还不动手。”这人该是有些累了,那眼缝张了张又闭上,也不知道看不看得清楚。 “你说什么?”李九一下没缓过神来,从椅背上直了脑袋,有些错愕的盯着床榻上的人。 “杀了我,”这人还是这样,声音不大却是字字如锤,砰砰的撞击在李九的心口。 “为……为什么?”李九坐直了身子,神情一时间十分复杂。 “为什么?你们不就是来杀我的吗?”反问的语气,这人却表达不出来,平平的念字听起来令人别扭,而那话后的意思却令李九后背生寒,他……他在求死。 “我知道你无法反抗,杀了你很容易,”李九叹了一口气,“可你既然是条人命了,我又如何下得了手。”李九往日里最烦墨迹的人,此刻却是无比的憎恨自己的迟疑,手起刀落,一刀子便解决完事了!还烦什么烦呢! “杀了我。”重复的这句话比刚才多了更多的力量,似乎带上了几分主人的情绪,令人听出了些许激动。 “你说什么?”李九有些呆愣,傻傻的盯着这虚弱的男子。 “杀了我,”男子不再攒紧了力气,仿若要掏空内里般有些着急,“自从母妃同我说,会有人来杀了我时,我便一直在期盼这一日,如今终是等到了。”这人的脸憋成了绛紫之色,胸口剧烈的起伏抖动着,被褥下小小的身躯仿佛要冲撞而出。 “咳出来吧,听着真难受。”李九重重的呼出胸口的浊气,在棉被上轻轻的拍了拍。 “劳烦……扶……扶我起来。”听闻李九的话,似有什么不一样的神采从这人脸上划过。 李九左右四周扫了一眼,却是连一件外罩都没有,不禁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揪着心口将自己的外衣拽了下来,斜睨了一眼递给明月。 呼吸间,一手朝床榻下探去,扶了这人的肩膀,轻手轻脚的将人托了起来,只一个动作便令她拧了眉头,根本轻得不似有重量!平复了一下心中的情绪,扶着这人靠在枕中,再是朝明月偏偏头,小姑娘垂着眸子将外套盖在了这人身上,堪堪遮盖那未着寸缕的上半身。 明丽你这死妖婆,衣裳都不给你儿子准备一套!王八蛋! 李九咬牙切齿,心中的咒骂尽数显现在面容之上,一张脸活似被人欠了一百万两银子般,黑如锅底炭。 “咳咳咳咳……噗咳咳咳”还未等两人反应过来,半倚靠着枕头的人便是剧烈的咳嗽起来,那反应同声响,仿若要将胸口的妖怪丢出来一般,撕心裂肺震耳欲聋。 李九站起身搂了明月的肩膀,将她的脑袋别了过来,她怕这小姑娘吓着,可自己也是皱着眉头,沉默的没有说话,看着眼前的人大口的喷着污血,却是占在原处,没有半分上前帮忙的动作。她,真是无力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更不知道这人喷出了多少淤血,李九只觉自己的呼吸之间已经是浓浓的血气。 扫了一眼自己外罩上一团团的血渍,李九握在明月肩头的手紧了紧,嘴唇张合了半日,依旧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第214章 李天源 “舒服多了,”这人的声音还是那么嘶哑,却再不如之前的憋闷,令人听了难受。 “她……不让你咳嗽吗?”明月背向着床榻,一张脸埋在李九的肩头,声音有些轻颤。 “说是会令体内的气跑出来,又得重新下一次蛊,可真真是十分痛呢。”这人仿若心情十分好,呆板的声音带上了几分抑扬顿挫,那苍白的面容也生出几分血气,比若适才的死气沉沉,倒是多了几分生机模样。 “……”明月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只得伏在李九胸口,死死的咬着牙,使得自己不会哭出声来。 “小瘸子。”这人忽然睁开眼,那层淡淡的膜李九覆盖在眼皮之上,显得一对瞳有些迷蒙之色。 “……”他是学了明月这般唤自己,李九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复杂的应了一声,也没想着如何纠正。 “我死不了呢,你帮帮我好不好。”祈求的话语,平静的语气,诉说着自己的希冀。 肩头传来湿漉,李九抬手拍了拍明月的脑袋,轻轻安抚着这姑娘的轻颤。 “你可有名字?”没有回答他的话,李九看着这人的眼睛,她知道,他能看见自己,尽管该是十分模糊,他却一直在努力撑着眼皮,他能看见的。 “母妃唤我皇儿,还未曾取名。”似乎从未有过这般正常的对话,这人该是生了几分兴趣,一张有些惊怖的脸努力的面向李九,想要听得清楚看个明白。 “我给你取个名字可好?”李九的声音有些低哑,直直的望向床榻之人,直待瞧见那不着痕迹的点头动作,方才轻轻出声,“生死循环,六道超生,我不信佛,亦无法度,却是希望你能回归命初,重新来过,生为康健的体魄,过着正常的生活。” 那人的嘴角轻轻翘了翘,虽是没有太大的起伏,一直盯着他的李九却瞧了个清楚,他似乎是挺期待的。 “李天源,万物之源,生死相续,无有止息,你便唤作李天源可好?”李九的眼神一时间有些温柔,再不似往日的暴躁同无奈,静静的看着床榻上的人儿。 “李天源……我原是姓李的,可是一方大姓,该是许多弟兄姐妹罢。”男子轻声说着自己的名字,那般欣喜,那般小心翼翼,还有……还有那般不可思议,仿若说出口的是盛世的珍宝,而不过只是个姓名。 李九将他的表情尽数瞧在眼中,眉头一时不忍的拧成了一团,唇角却是淡淡的低笑着,“对,你姓李,好大一家子人呢,你上面啊,有两个兄长,大哥唤作李天沐,是个十分有本事的男人,四哥唤作李天风,是个幼时聪慧大了傻气的哥哥。” 瞧着李天源舒展的一张脸满是期待,李九心口似被小刀一点点割过,细密的疼痛令她周身生寒,口中却依旧絮絮叨叨,闲话家常般没有停下,“你还有两个姐姐,二姐李昭容,美若天仙却是性子暴躁,你可莫去惹她,很容易便会被揍个结实,五姐李昭云,性子温润,丝毫不同老二一般,而再往下的,便是弟弟妹妹了。” 眼泪无声的从眼角滑落,李九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终是再没勇气瞧着李天源,无声的闭上了眼,“老七李天言,是个小白胖子,有一对儿千里眼同顺风耳,相当的厉害,老八李天行,是个武痴,一身肌肉的小黑子,再过些时日啊,小八哥定当是驰骋沙场的大将军呢。” “你呢?你也是我的弟兄……对不对。”李天源的声音依旧平淡,可字字之间已然带了生机。 “我……”眼泪由两颊留至唇角,口中的苦涩在唇齿间翻腾,李九迟疑了一刻, 轻轻张口,“我不叫小瘸子,我腿脚挺好的,我是你九弟,唤作李天赐,弟兄们高兴了唤我一声李九,不高兴了唤我一声呆子。” “李九,李天赐……”李天源喃喃的轻声念叨着,一张脸染了几分红晕,连带那皮下的黑色脉络也不再那么明显。 “不止我呢,”李九故作轻松的声音带着些许的颤抖,咧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微微扬声,“我可不是最小的,咱们往下还有个小丫头,跟个大胖萝卜似的,经常粘我身上便甩不开去,小婉儿,唤作李昭婉,年纪虽是小,可心眼儿却不少,古灵精怪的,她送我的小盒子,我可是现在都没研究明白如何打开的。” “小婉儿,我原是有这般多弟兄姊妹的,”李天源有些想笑,却是面容扭曲着咧不开嘴,那有些拧巴的脸随着声音轻轻抖动着,李九睁开眼,扫了一瞬便不自觉的别开了去。 “明月,闭上眼睛。”李九松了明月,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脑袋,带着热气的声音飘在姑娘耳边。 似乎猜到了李九要做什么,明月站在一侧,哭音由低鸣转为呜咽,姑娘捂住脸,再是站不住,一口哭声憋在嘴中,腿脚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六哥,来生再做弟兄,可好……”李九从袖中抽出匕首,靠近李天源,俯首凑在这老六的耳边,声音低沉到听不清楚。 “小瘸子,谢谢你,劳你同我那双生姊姊说一声,对不起。”李天源闭上了眼睛,努力了半刻,终是有些生涩的翘起嘴角,瞧不见那灰蒙蒙的眼睛,那张比例不太对的脸却是生出几分宁静,“还待知道自己有这般多弟兄姊妹,原来人生在世上,还可那般生活,六哥,很是欢喜。”李天源说话还是一个一个字,然而这一句话,却是使上了十分的力气,铿锵有力,断字清晰,满满的情绪喷薄而出,纵是傻子呆子,也能听出他的解脱欢喜。 “……”滚烫的眼泪从李九的眼角划过,顺着脸颊滚落,砸在了李天源的脸上,混杂着血液,染出晕烟的颜色,李九咬紧唇齿,弓着身子,隔着自己的外衣,指甲掐入了肉中,却是再没犹豫,狠狠的一刀下去,捅在了李天源的心口之上。 布匹撕裂的声音伴随着胸腔喷涌的血声,闷闷的汩汩而出,唯独李天源,那风箱般的呼吸声渐渐弱了下去,透着红光的脸也一点点黯淡。 明月没有回头,伏在地上哭出了声响,再无控制之下,振聋发聩。 “小瘸子……”李天源的声音轻轻从嘴角溢出,李九一把抽出匕首,疼痛的呻吟从老六口中轻碎而出,“记住我说的话,我们来世再做弟兄。” “小瘸子记住了。”李九伸手抚在李天源的眼上,轻轻的按了按,直待感受不到皮下的脉动,方疲惫的松了手。再待抬头,那玉色的瞳子已然盛了血煞之气,狠戾决绝的表情令人生怖。 “小瘸子你去做什么!”只觉身边忽然腾起一阵风声,明月猛的抬头,便见李九大步子朝前迈去,适才一扫而过的那张脸,是自己从未见过的绛红杀气。明月心中有些发慌,膝盖发软连滚带爬的从地上窜起来,想要抓住李九却没有得手,只得趔趄着跟了上去。 “我去杀了那婆娘……”杀意从眼底往上弥漫,直至一双眼染了血红之色,李九一把甩开攥了自己胳膊的明月,不管不顾,杀气腾腾的朝前大步迈去。 李天源咽气前凑在自己耳边说了一句话,“那火,母妃她占一份,同父皇无关的。”明丽一早说的话此刻在李九耳边回荡,她要做权倾天下的王者。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所以她才甘愿做个小妾,帝王的后宫纵是论了尊卑,她这般家世,又是第一个嫁给皇帝的女人,如何都会封作贵妃的,原来她这步棋,竟是那般早便开始下了!大哥的家人,自己的五姐,自己的六哥…… 李九眼前只见赤红,殷殷一片,弥漫的满是血色。耳边的嗡嗡之声犹如魔音不去,在脑中盘旋,适才还能听得清楚的一声声小瘸子,此刻却是犹如天外之音,蒙了迷障,再是听不明白。 晕晕的感觉由太阳穴腾起,李九皱着眉头虚空抓了一把,摸到墙壁的瞬间力气有些大,惯性使得指甲刮擦在石板之上,发出一串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 十指连心,指尖的疼痛犹如钻心,一时间令李九停了脚步,垂着脑袋立在原处,腾起的愤怒在脑中盘旋,那尖锐的疼痛却一点点唤回了李九的理智,小儿呆愣愣的站在原处,大颗的泪从眼中落下,噼噼啪啪的砸在石板之上。 “小瘸子……小瘸子,”明月追了上来,一把攥了李九的手,立在一旁止不住的落泪。 “明月,我自小便是个哭包呢,”李九抽了抽鼻子,眼中的泪水却是没有停下,似是泪腺开了闸,都不带转圈儿的,便狠狠的砸落下来。 “如今都这般大了,还是个哭包,是不是很丢人啊,”李九一双眼睁得十分大,瞪着地面却被眼泪蒙了视线,直待瞧见一颗一颗的滚烫从自己眼中落下,毫不留恋。 “小瘸子……”明月呜呜咽咽着却是不知道如何安慰李九,只得一声一声唤着这老朋友的诨名,轻轻的拍着他耸起的背梁。 第215章 明月弯弯 “呕……”明月的力气不大,拍在背上,却似是千钧压力砸落而下,李九猛的弓了身子,大口的酸水污秽翻涌而出,胃中抽动着不适,伴随着李九声声呕吐,倾数而出。 眼泪糊了脸,鼻涕也一齐喷了出来,李九蹲在地上,腹中再无东西可以吐出来,她一口一口的干呕着,直到酸水也吐净,方才抬了脸,胡乱的在袖子上擦了一把,呆呆的有些发愣。 耳边满是蚊鸣低震,李九斜靠在墙上,轻轻的吐着气,长长的呼吸着。 “小瘸子……”明月扶着李九的胳膊,自己也是挂了一脸的泪,抬头瞧着这小太子爷,唯留声声呼唤。 “放心,我没事了。”李九的眼满是血丝,依旧是红红一片,可那其中的杀意已然退去,留下的,是不符合年龄的沧桑同悲凉。抬手揉了揉明月的脑袋,李九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明月,我该走了,顺利的话该是去找五姐了。” “云姐姐可是能恢复?”明月抽抽搭搭着,没有太在意李九在她脑袋上作乱的手。 “若说不留一点后遗症,该是不可能的,”李九的声音十分低沉,透着些许嘶哑,“不过她还年轻,才这般大年岁,慢慢恢复调理,该是无碍的。” “小瘸子,谢谢你。”明月巴巴的看着李九,心中五味陈杂,自己在这玉漱宫潜伏了那么多时日,却是未曾寻到丝毫办法入这地道,更难的,是她根本不知道谁能帮她,帮云姐姐,又能帮他们明家保守秘密,唯独李九,唯独这个小太子爷。 “呆丫头,你莫忘记了,那也是我姐,”李九瞥了一眼明月,淡淡的笑了笑,那是她嫡亲的姐姐啊…… “那女人……你,你准备如何处置?”明月犹豫了一下,一时不知道如何称呼明丽,口中转过了一次名字,却是觉得深感厌恶,终是皱着眉头,试探着问出声。 “还是将她交给你们明家吧,如此该是最稳妥,对谁都好,”李九撑直了身子,长叹一口气,“玉漱宫你最熟,您去寻了明家的长辈来处理一下,这事,他们会压下去的,贵妃娘娘啊……”李九顿了一瞬,不知道心中在想着什么,“帮我好好守着,待我手中的事情处理完了,再去同你要人。”想了想,看着眼前不过豆蔻的丫头,又一时间有些不忍,憋出一个淡淡的笑,以示安抚,轻轻拍了拍明月的脑袋,“疯丫头,难为你了。” “那你呢?你说的那‘东西’,是给给云姐姐送去吗?”明月没有太在意李九亲昵的动作,顺从的站在一侧,微微仰头。 “对啊,做事总要有始有终对不对,不过啊,”李九恢复了几分心情,暗道被她糟蹋的有些脏乱,扯了丫头朝前走,避开那份黏腻,“不过啊,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想来若是来不及,便是还要麻烦你一番。” “那……”明月没有在意李九将会把什么事情交到自己手上,此刻她的眼睛直直的盯在李九手上,那只修长的手掌染了血渍,此刻正捉着自己的手腕一挥一挥朝前走去,他的手很凉,不似儿时,温暖柔软满是墨渍。 “什么?”李九回头,停了脚步,声音是难得的柔和。 “……他,怎么办。”明月不敢抬头,垂着眸子盯着那只手,眼睛都不敢眨,视线未动。 “……”李九顿了一下,握着明月手腕的掌不自觉的收紧了几分,继而又松了力气,声音轻到听不见,飘飘袅袅,“同夭了的老三他们一起,葬入皇陵吧,”终有一日,尘归尘,土归土,还望这只受了整世磨难的堂前燕,终能飞入一户寻常的百姓家,长乐安康。 “我……这些事情,交给我吧。”一个不能出现在族谱上的皇子,明家是不会同意去这么做的,而明月却是信心百倍的抬起头,无论如何,她都要替小瘸子完成这剩下的心愿,一双眼中是点点星光,“放心!交给我吧!” 丫头此刻的神情像极了小胭脂,就差拍着胸脯振振有词了,李九不禁笑出声,嘴角轻轻扬起,露出半面梨涡,朝着明月眨了眨眼睛,“好,那便拜托你了。” 爬出石台,一片寂静,再未听到适才的痛苦低吟。李九将明月掩在身后,远远的瞧着蜷缩在地上的明丽,药效还未过去,此刻明丽依旧是十分清醒,却也是百分痛苦,甚至再哼不出声音。 听到眼前的动静,明丽费劲的睁开眼,一双瞳中顿时镶满了怒火同恨意,唇齿间战战兢兢的想要说话,抖动几分,却是一句话都出不了口,只令人听到几声可怕的牙齿撞击声。 “莫要靠近她,也无需给她食物饮水,死不了的,”李九瞥了一眼明丽,回过头,双手按在明月肩头,“明月,我要她,生不如死……”李九的双眸一如墨浓,深不见底,似是没有波纹的暗潭水,藏着不为人知的暗涌。 “放心,我不会不忍心的。”一眼便明白了李九的含义,明月嘴角微抿,不着痕迹的点点脑袋。 “这东西三天给一次,将盒子打开,它会寻了人自己爬过去的。”李九从袖中摸出一个白色的小银盒子,锃亮的模样精致小巧,完全无法让人联想到那其中装的是可怕的蛊毒,“千万记得,不要靠近她,” 明月心思太过单纯,且没有明丽那般手段,她不知道当年能誉满京师的明丽究竟有什么本事,可无论如何她都不想让小丫头去涉险,这是她们皇家的纷争,若非逼不得已,确是不该将这孩子卷进来的。 身后传来了急促的呼吸声,该是明丽吧,此刻的李九却是再没有理会,托起明月的手,小心的将盒子放到她的手中。 “那你……”掌心的触感转瞬即逝,明月心中有些不舍,仰着脑袋巴巴的瞧着李九。 “我还有些事情要办,末了再去寻五姐。”从怀中取出一枚细小的红疙瘩,李九皱着眉头想了一瞬,终是也一并交到明月手中,“帮我保管着,十日后若是我没来寻你,你便去寻太奶奶,将这个交给她,她自会去找五姐的。 “你不会有事吧?”李九的眼中蒙上了担忧,这一日都太过压抑,她甚至都没有时间来问问久别重逢的老友,究竟如何回了宫,又是有什么逼不得已的重要事情要做。 儿时的这个玩伴,似乎陷入了太多的秘密,每每的笑容都似是那般不得已,她不懂,却是也无能为力,她不希望李九就这般离自己越来越远,最终再无法有交集。 “你这眼神,弄得我和要交代后事一样,”李九捏了捏明月的脸,无奈的笑了笑,“放心吧,我只是怕忙不过来,耽误了老五的身子,你回去之后,身后的尾巴肯定也很多,让你去寻太奶奶,不过是最为稳妥的法子罢了,莫要想多了,我可是宝贵这条小命呢。” 小姑娘的脸滑滑嫩嫩,带着软软的肉感,同自己的那削瘦的触感十分不一样,李九生了些兴趣,两只手一起上了脸,朝着两边扯开,“小丫头你暗地里便帮我念叨念叨,说不定我很快办完了事情,就会去寻你了。”瞧着龇牙咧嘴的明月,李九的心情一点点好了起来。 “疼死了,”一直呆愣愣的任由李九搓弄的明月,此刻终是后知后觉,一把将这小瘸子的手拍了下来,斜着眼睛瞪着他,撅着嘴自顾揉了揉脸。 “哎小丫头真是惹不得,说翻脸就翻脸,”李九笑着叹口气,“交给你了,疯丫头,还劳烦明月大小姐莫同任何人说见过我。” “你……”明月满肚子的疑惑此刻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口,上前一步有些迟疑的拽了李九。 “我可在军中编制诶,偷摸跑出来自是不能让人知道的,”李九侧头,刮了一下明月的鼻子,“乖,改日再见。”明月丫头该是生活在一个纯净的世界,眼前的糟心之事已是她人生中最大的苦难,今日她帮了自己这许多,已然是自己的运气,再多的阴谋诡计,她是真的不愿这小丫头再知晓了。 “小瘸子,我等你回来。”明月轻轻的松了李九的衣袖,歪着脑袋,月牙般的眉眼淡淡的弯着,璨若明珠的笑容确是没辜负她的姓名,真真一湾明月星光。 “擦点脂膏,起皮了呢。”李九顺手捏了把明月的脸,坏笑着露出半边虎牙,未等丫头反应过来,大步子窜了出去,便是经过那哼哼低鸣的明丽,也未滞留一瞬,头也不回的消失在甬道出口。 “……”明月摸着脸,小瘸子冰凉的手指仿若还在自己的脸上,少女的脸上一点点印上红晕。 李九已经离开有一些时辰了,明月换了衣物,轻轻的将入口合上,侧立在窗前,将咕咕轻叫的雪白信鸽扬手丢入半空,静静的瞧着那小家伙扑腾着翅膀,一点点离开自己的视野。 而不远处,隔了一个小小的院子,算起来,该是那地道上方的杂物房中罢,一个墨衣绿染的身影转身侧面,一个瞬间,也消失在层层的红砖墙中。 第216章 婚旨 此刻的李九,蹲在自家宫门的墙头,抬头望是耀眼的白日光,朝下看是正努力的清扫落叶的丫头,一时间有些无奈。 这是个外院的洒扫丫头吧,瞧起来不是很眼熟,该是很少见面,可是也不能因为这个,就下去把人给打晕了吧,毕竟是自家院里的人,随随便便就出手,多不好。 蹲得有些久了,本就胀胀的脑子有了几分发麻,李九掩在一棵大树后头,松快了下姿势,改蹲为坐,耷拉下两条腿,百无聊赖的瞧着那奋力工作的小丫头。 她是挺想念小胭脂的,不过本就是偷摸回来,贸贸然去找那丫头,动静有些大了,或许还会给她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东宫中究竟有多少双眼睛,她这个主人或许都摸不清楚。 眯缝着眼睛瞅着外院,她是来找李卫的,张年现在不在宫里,而那名单上头,最令她惊讶的名字,便是李卫了。这个老头不过是自己宫中一个种花修草的老人家,原先想着,他该是父皇或是阿娘一早认识的熟人,可此刻想来,自己还是有些天真了。 这个老头儿一直都在太子东宫,便是大哥都未曾发觉这么个不招眼的存在,隐匿得仿若真的就是一个普通的看门老头那般,其他人自己不好问,那你即是要做我院里的老头,便能上前一探个究竟对不对。 扫了一眼手上残留的血迹,李九一时有些无奈,便是下去洗一洗也是没机会啊,哎,扫地的小丫头,主子爷不在的时候,其实偷点儿懒,是没有关系的。 而她没有太多时间了,李九抬头望望天,日头已经不似之前那般烈了,夜幕降临星子满空,届时天薇夫人便能发觉自己的存在,若是她没有猜错的话,相关的人便会一一知晓她的所作所为了,再要问出点什么,该是难上加难了,这张网究竟有多大呢? 不对啊,想到这里,李九不自觉的抖了两下腿,梅婕妤是如何知道自己回来的?冷汗忽然从额头冒出来,她说的是太奶奶安排的,可自己被掳了那么久的时日,通知太奶奶的时候已经是半月之前了,这时间对不上啊! 李九直愣愣的盯着院中的丫头,忽然心中有些发慌,她好像被谁给耍了!这种如芒刺背的感觉,仿若自己的动向随时有什么人在身后操控,犹如没有痕迹的锁带,远远的遥控着…… 这般感觉十分不好,李九抿了唇,小丫头已经走了,诺大的院子空无一人,此刻穿过这院子,便能寻到李卫那老头儿了,可她真的能从他口中得到想要的消息吗?李九犹豫了。 若是大哥在,这般多的线索,以他的才智,必能摸索清楚其中的门道吧,李九不由得苦笑着,人哪,还是不能将依赖变为习惯,此刻她是多么希望追求一个真相告知李天沐,可没了耳提立命的那声声提醒,自己,还是不够格啊…… “年公公,这是去哪儿呢?”隔了一道墙,不远不近的声音,是个老嬷嬷,李九的思绪一时被打乱,警觉的竖起了耳朵。 “梁王殿下前几日不是回宫了么,陛下给指婚了,瞧,咱现在就准备着,待去梁王府中宣旨的呐!”老公公该是礼部的,陌生的声音从未听过,然而这一切,在此刻都不重要了,适才公公的一句话,犹如天雷在耳边炸响,将脑子轰得一片空白,适才的嗡嗡之音又一次在耳边环绕,心中仿若被搅动的开了锅,猛烈的扑腾着,唯独剩下一句话在脑中盘旋,大哥他……要成亲了。 脑中的反应跟不上身体的直觉,还未等耳边的嗡鸣声退去,李九已经一跃而去,再不管什么扫地的小丫头,什么李卫,什么梅婕妤…… 太监们的队伍并不长,一顶轿子坐着的该是礼部的某个官老爷,前前后后十来个人,青衣绛纹,暗红色的纱帽绣着金纹,李九的心往下沉了沉,这确实是赐婚的队伍。 夜不宣旨,晨起喜婚,他们该是从父皇那里请了旨意,明日一早便去梁王府吧,李九默默的跟在队伍后头,心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大哥,你回宫第一件事情,竟是喜事吗? 过了这道门便是出宫的路了,李九垂了眸子,消失在树影之中。直到穿过层层宫墙,站在夕阳下的金陵城,小儿一个人走在街道上,方不自觉笑出声来,苦涩夹杂着莫名的情绪在脸上弥漫,成家立业成家立业,古训便是没有错的,自己如何一早没有想到,可不是该先婚配吗? 李九的脸有些脏,没有穿外衣,长衫裹着泥泞,连同污渍的血迹,手中斑斑驳驳的是干涸的乌黑之色,瘦小的身躯在街边游荡,不时撞到挑担子的小贩,摇摇摆摆的似个年少的小疯子。 梁王府……李九抬起头,透过夕阳,三个烫金的大字有些令人恍惚,该怎么做呢? 李九咧着嘴,呵呵笑着,冲进去告诉大哥,自己多年来的心意?想至如此,李九脸上的笑容更甚了,嘴角仿佛都要扬至耳边,心中不知道哪个角落,就这般随着落下的夕阳,一点点恸塌,一点点缺失。 再看一眼,看一眼便去做正经事罢,李九扬了手,从指缝中看向那门匾,如此一来,挡住了那金光,却是清晰了许多,李九重重的吸了一口气,大哥你既是要成家了,小九自然是要恭喜一声,对不对?这不该的念想,也该是在此次止了念头了。 一侧大门,一侧墙头,李九一屁股摔在墙角的时候不由得有些想笑,自己这太子爷做的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别的本事没有,唯独翻墙入室这独门技艺,比谁都要熟门熟路了。 梁王府,也不知道自己来过多少次了,赖着来玩的,被李天沐领过来训话的,闲来没事过来蹭饭的,一草一木皆是熟悉,李九沿着墙角,直直的朝内室溜去。 淡淡的烛光若隐若现,将室内的万物照得模糊不清。李九不禁有些困惑,大哥,没有回来吗? 梁王府还是这般没什么下人,左顾右盼,心中完全没有小毛贼的那份自觉,李九咬咬牙,大着胆子溜进了院中,侧过身子,避开巡卫,轻轻推开半条缝隙,眨眼间便溜进了屋内。 朦胧的光线全数来自那方小小的烛台,烛花不甘寂寞的噼啪响着,将李九吓了个结实,待悄无声息的将门掩上,方鬼祟的回头。 那油噔噔的蜡烛快要燃完了,细小的烛心支撑着微弱的火光,在融成一团的烛油中飘曳,奋力发挥着最后的余光。 李九背靠着大门,双臂不自觉的贴在门房之上,额头一时间沁满了冷汗,自己究竟是有多冲动,才会这般不管不顾的便溜了进来,也没细细查探下屋中是否有人! 僵硬着脖子朝一侧缓缓转过脑袋,李九甚至能听见自己的脖子在嘎啦嘎啦的脆响,骨头由于这不自然的姿势,在发出不满哀嚎。 大哥换了新的屏风呢,李九吞了一口唾沫,对于脑子里第一个反应是这么个念头,也是十分佩服自己的。 淡淡的烛光照不透高大的屏风,雾霭茫茫,飘飘袅袅,将整个室内弥漫得朦胧暧昧。 李九盯着那屏风,上头印出一个不怎么清晰的身影,伴随着些许的水声,直觉自己头皮发麻喉头发紧,怎么办!大哥……大哥竟是在沐浴? 也不知道此刻是慌乱多一些,还是羞涩多一些,复杂的情绪占据了大脑,李九已然不知道如何思考,身体不听使唤的朝墙角溜去,借着水声的遮掩,静谧无声的隐入了高柜暗处,唯留一颗心噗通噗通的止不住窜动。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要不要凑过去看一看呀?这么一个想法不知道如何闯入大脑,犹如一个扬着旗帜声声呐喊的小兵,就这般在心头窜过来,又窜过去。 不能闹!李九反应过来心中那方小猥琐,一时有些鄙视自己,怎的待不了一刻就总是走神,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想来纵是往日里哥两儿好的时候,自己也没这个胆量在大哥沐浴的时候闯进来的。 李九狠狠的吞了一口唾液,逼迫自己闭上了眼,心中默念色色空空五法皆为虚无,空空色色万物不过混沌。 乱七八糟的经文在脑中回荡,夹杂着李天沐在屏风上若影若现的身影,折磨的这呆傻的小儿神经绷紧,自顾的咬牙切齿。 屏风后的李天沐微微仰着头,靠在湿漉的浴桶之上,一臂张开,随意的放置身侧,另一只手百无聊赖的撩了水花,哗啦作响。 而那俊秀的面容之上,李天沐的嘴角不自觉的向上翘着,呵,这呆子动作倒是十分快,这般快便出来了,只不过她不去寻自己的父皇告状,跑来自己这里做什么? 侧头斜睨了一眼那看不见的角落,透过屏风,一切都是那般虚无,蒙着淡淡的雾气。 李天沐心中忽然有些微微痒痒,毛毛躁躁,李九,即是你自己跑来我房中的,便莫怪的大哥欺你一回了。 第217章 伺候的丫头 这般使坏的想法一旦在脑中闪过,便再是停不下来,犹如柔软的羽毛在心间刷过,一下一下撩起层层涟漪。 李天沐轻轻的阖上了眼,低低的声音混合着些许嘶哑,几分疲惫几分撩人心怀,轻轻的从喉中滚出,“过来伺候。” 什么?李九本在闭着眼睛乱念经,这突然而至的声音一下子炸得她脑子都麻了,大哥在说话?没错……是在说话,那,是在和谁说话? “未听到吗?过来伺候。”没有听到回应,李天沐的嘴角无意识的朝上翘了翘,泡在这温热的水中,心情也似乎好了起来。 “……”是同自己说话!李九忽然缓过神来,猛的站了起来,脑袋砰的磕在柜门之上,这一次反应极其快,趁着惊呼声从嘴中溜出,小儿特别迅速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唯留一双瞪大的眼,满是惊吓。 大哥……这是将自己听成屋中的小丫头了?李九轻轻的放下掩在嘴边的手掌,不自觉的撅起嘴,这个大骗子,还唬自己说,屋内没有小姑娘伺候的! “嗯?”一声不耐的轻哼从屏风后传来,透露着这声音的主人已经耐心告罄,李九此刻有些进退两难,哭笑不得的搓了搓适才碰到的额头,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也罢,横竖不能就这般跑了去,那是定然会被揪回来的,还不若试试运气,指不准就是在后面搓搓背什么的,也不一定能发现自己的是不是?李九心中安慰着自己,终是脸一横,咬牙切齿的犹如奔赴刑场,耸着肩膀大步走了过去。 听闻那艰难犹豫的脚步声,李天沐的心情一时间变得十分好,一手捞了帕子,轻轻的搭在脸上,任由那温热的水滴滴答答垂落肩头,抚在身上,微微轻痒。 屏风后的景象令李九一时间忘记了慌乱,雾腾腾的空气,呼吸间尽是淡淡的檀香气,混杂着大哥的气息,毫不客气的窜入鼻间,朝脑中冲去。 李天沐仰面躺在浴桶之上,头发披散尽然湿透,垂在身后,挂在肩头,那俊秀的脸上覆着雾气飘袅的白色帕子,不时低落的水珠沿着耳廓滚落,就这般消失在脖颈之中,一侧随意搭着的长臂肌肉紧实,在昏暗的烛光下显现出蓬勃的生机,滴滴水珠在臂膀上跳耀,李九狠狠的咽了口唾沫,眼中微动,心中莫名的一个念头,纵是被发现了,能瞧见这般景象,真真是值得了! 这念头才过脑,令得这呆子瞬间便清醒起来,对于自己竟然无赖到如此程度一时有些接受不了,不禁猛的摇摇头,十分汗颜。 “在等什么?”感受到小儿的靠近,帕子下的李天沐重新睁开了眼, 湿润的帕子覆在眼上,直待瞧见些微的光影,李天沐心中不由得可惜,适才不该将这东西搭上的,便是想那些许偷晲这呆子的机会,也被自己给抹杀了,想来此刻这小家伙该是如何有意思的一副表情? 覆在帕子下的声音有些不清不楚,沙哑中带着些许雾气,李九一时间有些发愣,心口不自觉的开始发烫,热度一点点由颈子朝上漫去,直到一张有些脏的猫脸也漾上了粉色。 大哥他,看不见自己,那便速战速决吧。李九狠狠的咬了一口嘴唇,沁出的血丝夹带着些微的刺痛,唤醒这迷蒙的神经,轻轻弯腰,一只手没入水中,不禁皱了眉头,这水温,有些过烫了吧。 撩了水洒在李天沐的肩头,眼看着水流在那深陷的锁骨下滑落,最终化为雾气,一点点升腾,李九不受控制的长长叹了一口气,大哥啊大哥,你这般姿态,不是折磨小九吗?她是真怕自己一时间迷了心智,做出什么吓到李天沐的事情,那两人往后,便真是完蛋了!纵是大嫂入门,想来也…… 大嫂这个词忽然蹦入了脑中,仿若细细的刀子在心口一闪而过,割出那不见痕迹的伤口,唯剩隐隐的血丝低低滑落。 适才所有的旖旎同迷幻在这一刻倾数散尽,李九垂下的眸子忽而张开,那双瞳在这一刻彻底恢复了清明之色,眼前的人,往日是大哥,今日是大哥,往后,也将永远是大哥,自己要做的,是一路助他坐上想坐的位置,直到那日,便是自己功成身退的时日,其他的,不过是自己的如梦幻想罢了。 心中的苦涩涨着胸口有些疼痛,李九从一侧取了帕子,再不作杂想,浸润了滚烫,一下一下擦拭在李天沐的身上。 感受到身后的人有那一刻停滞,不过片刻,便丝毫没有之前的迟疑犹豫,动作间仿若真是一个小丫头,专心致志的服侍着主子,只不过那动作却是不如何,力气也是忽轻忽重,帕子上的水四处撒着。 而自己一边的肩头犹如捡来的孩子,已然冰凉,另一边的肩头却似亲生的闺女,自始至终被照顾着。 真是个呆子,李天沐嘴角泛笑,想着这孩子此刻的模样,该是噘着嘴十分不满的在拿帕子发泄吧。心中不禁有些痒,这般感觉在李九进这房中之时已是如此,此刻却似乎有些止将不住,直觉心口飘飘荡荡,似乎要循着什么出口便冲了出去。 再吓吓这个呆子……李天沐淡淡坏笑着,猛的从水中伸出一只胳膊,一把捉了李九的手,紧接着身子朝前倾去,伴随着哗啦哗啦的水声,水中的男子已经由仰换为趴,那脸上的帕子随着动作落入水中,搁置一旁的胳膊也朝前探去,叠在浴桶边缘,承受这俯身过来的脑袋重量,而一只手从水中探出,带着滚烫的温度,将李九的手叠在自己的后背之上。 “搓背。”声音从口中发出之时,便是李天沐自己,也猛然一惊,这是自己的声音吗?低迷沙哑,夹杂着自己从未体会的情愫。 掌中的小手被热水浸泡过,温润的软弱无骨,柔腻的触感令李天沐一时间舍不得放开,直待身后的人儿仿若受了惊吓,轻轻的扯了扯那柔软,大掌的主人方有些不情愿的松开手。 小儿不知道是大哥在使坏,李九此刻确是实实在在的被吓了一跳,以至于瞧见那肌肉匝结的后背也再无其他念想,直待扫了眼发觉覆在李天沐脸上的帕子落入了水中,心中再控制不住,胡乱撞着。 对于眼前的情况,她是真真完全没有了主意。甚至连李天沐那有些不对劲的动作和声音,也是没有察觉到丝毫的不妥,只得机械的听从大哥的使唤,取了帕子便朝背后擦拭而去,大脑在这一瞬间一片空白。 身后的人是吓得要傻掉,水中的人却是睁大了眼,完全没在考虑适才使坏的心情。适才握着李九手的那方触感,连同此刻那柔软的肌肤触碰,按在自己后背所传来的温度,皆数刺激着李天沐的大脑,胸口再不似往日般安静,滚烫的温度在心中燎过,那些陌生的情愫一点点发酵,汩汩而出,却是再也无法平静,压制不下。 水中的那只手攥了个结实,李天沐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将这呆子唤进来,本是为了吓吓她,此刻却是结结实实的在折磨自己。眼前无论是任何一个陌生人,他也无需这般忍耐自己的情绪,可面对着李九,他却是什么都做不了,呆子对他的信任早已经超乎了自己的想象,这份感情是维系他们关系的唯一纽带,自己若是将它毁了,李九该是一世都不愿见到自己了吧。 李天沐心中苦笑着,是啊,他知道他不可以,可若是换了别人,他又何须这般天人之争,除了这呆子,又有谁能令自己陷入此般将要失控的情境? “嘿……”一声捏着鼻子的女声从身后传来,打乱了李天沐的心思,这莫名其妙的声音令他有一刻的愣神,那些在心口发酵的杂念仿佛遇到了闸口一般,顿时消散了个干净。 “嘿?”李天沐没有动,李九捏着鼻子,试探着戳了戳大哥的后背,心中不禁窃喜,大哥他,睡着了吗? “……”察觉到李九的意图,李天沐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这个呆子,真真是个名副其实的九呆子。 自己诓了她进来,也该是给她寻条退路了,如此想着,李天沐静静的趴在浴桶之上,没有作声,没有动作,就似李九想的那般,仿若进入了睡梦之中,唯独那双眼大大的睁开,瞳子中的颜色,已然是深不见底。 “真真是天助我也,无量天尊阿弥陀佛南海观音大师……”李九抚了一把额上的冷汗,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嘴中胡乱念叨着。 李天沐听着这胡言乱语,险些便破了功,心中不禁无奈莞尔,九呆子你还是快些出去罢,再这般胡扯,大哥真乐出声来,便不怪我不助你了。 所幸呆子许是听到了水中那人的怨念,将湿漉漉的手随意在帕子上擦了擦,便再不流连,鬼祟着朝外头溜去。 李天沐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侧耳听着这小儿的动作,忽然心中微微一动,不禁疑惑,这呆子,又回来做什么? 第218章 天人之争 折返的李九还是那般偷偷摸摸,弓着腰踮着脚,仿若这般走路会更加轻巧一般,重新在浴桶后探出脑袋,小儿轻轻的从屏风上抽了件外裳,小心的披在李天沐的肩头,口中絮絮叨叨的不知道在念些什么,衣服的长襟被她套在浴桶之上,远远的看着,堪堪露出半个脑袋,仿若将这梁王殿下埋在了浴桶之中,连同雾气也一并封存在衣裳之下。 干完了这一切,未见李天沐的动作,李九满意的点点头,终是转身放心的溜开。 “……”直到房门无声的关上,李天沐还滞在原处,保持着之前的动作,没有半分动弹,便是那水,也未激起半分波澜,好似那浸在水中的人真得睡得沉沉。 “呵……”心中不禁无奈的苦笑,李九啊李九,你还是原先那般模样。 可兄长却是不知,你既是从大明寺逃了出来,便是已经猜到自己的立场,必定是同掳她的人不无关系。 他不知道呆子此刻来自己府中是为了什么,或许是查探?或许是检验心中的猜测?她没有直接去李显宗那告状,已然是出乎自己的意料了,此刻竟是还一如儿时愚笨,显了身形不赶紧走,折返回来,甚至还担心着这无良的大哥受了寒去。 李天沐深深的呼了一口气,往后究竟该如何面对这个孩子,又如何……面对自己心中的那分欲望?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心中是歉疚更多,还是恨意更浓…… 水温其实有些凉了,只不过被这呆子将热气都封在了浴桶之中,反倒是愈发暖和了。 李天沐微微垂了眸子,轻轻的从水中站起,掬了把水洒上面庞,伴随着些微的水声,赤足朝屋中走去。 落水低垂,印得地面一串暗沉的水渍,侧头瞧着肩头堪堪披挂的外裳,暖意从李天沐的心口一点点划过,抬手掀开这有些湿透的衣裳,直待手的动作抚到肩头,似是想到了适才李九的触碰,一时间竟是有了几分别不舍,动作不自觉的迟疑了一瞬,李天沐唇角微微翘起,终是无奈的抿了抿唇,取了领口,将衣裳褪至一旁。 入秋的天气,白日愈发的短了。屋中那坚持了过久的蜡烛终是摇曳了几分,伴随着烛花爆裂的声音,化成一缕儿青烟,完成了最后的使命。 李天沐望着陷入黑暗的室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随意挂了件薄薄的夏裳,也未再燃灯烛,起身便朝屋外走去。临至门边,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折返高柜,取了那从未用过的厚重披风,搭在臂间,踩着那半透穿过窗棂的夜色,朝外走去。 躲哪儿去了呢?望着才冒了尖儿的月牙,李天沐眉头微蹙,瞧向已然没有炊烟的后厨方向,终是大步朝那踱去。 梁王府中就一个主子,主子爷用餐并不挑剔,且极少在府中用膳,此刻早已经过了晚膳的时间,各方送去的食盒也已经原数送回,且都洗刷了个干净,膳房的胖管事此刻正卧在藤椅之中,一手着了根细长的竹蔑,一面剔牙,一面轻声哼着小曲儿,晃晃悠悠,逍遥且是自在。 院门似有个人影?管事微微眯眼,并未抬头,可再待转眼,那人影已经行至眼前,直待瞧清楚那人影的面容,不着调儿的江南小调在这一刻戛然而止,管事瞪大一双眼,直愣愣的傻在藤椅之中。 几息的瞬间方才反应过来,猛的窜起身,膝盖一软,俯首屈膝跪在地上就要行礼,一旁的藤椅吱吱呀呀的响着,没了重心,胡乱摇晃着。 “殿……殿下……,小人……”请安的话还没说完,眼前的主子爷却是已经消失在视野之中,唯留简短的两个字飘荡在院中。 管事眨巴了两下眼睛,还未完全反应过来,那受了惊吓的脸还保持的错愕的表情,脑中回味着主子爷留下的两个字,出去,主子让他出去!什么礼数什么请安在这一刻全然抛了个干净,唯独留下那冷冰冰的吩咐,管事再不犹豫,连滚带爬的窜了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离开了这厨院。临至院门更是手脚并用,体贴的带上了院门。 这若是再被谁瞧见主子爷今日的模样,该是比他还要吓得厉害些,管事摸着胸脯朝院外走去,不由得长长呼了一口气,其他这帮奴仆们真该感激自己还有关门的勇气……脑中回想起主子爷披散着长发,薄衣披挂得的模样,身后还在滴滴答答落着发间的残水,胖管事不由得一个冷颤,莫非今夜的膳食送得少了?主子爷这是饿着了有些发怒?心中一个激灵,暗暗同自己强调,往后可真该小心些了…… 厨房内已经熄了火,唯留一个小小的灶台存着第二日的火种,炉灶上不温不热的叠了一锅水,微微泛着热气儿。李天沐朝里扫了一眼,食物整齐的摆放着,唯独就是,空无一人。 蹙下的眉没有放下,李天沐没有再朝里走去,似是了然的退了出来,轻轻的走至一旁的杂物房,那是堆放柴火的地方,并没有门房,站在屋外,一眼便能瞧见那黑漆漆的室内。 止了步子,鼻尖仿若闻到那若有若无的熟悉气息,李天沐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撩了衣襟,大步迈了进去。 果然在这,李天沐的眉头在瞧见李九的瞬间,舒展不过一瞬又蹙了起来,小儿掩在没有劈开的长柴之后,再在里头堆放的,是过冬的细木炭,地面上处处蒙着漆黑的炭尘与木灰,呆子此刻半倚靠着墙,手中还有未食完的荷饼,地上杂乱无章的吐了一堆烤鸭骨头。 本是紧着心情的李天沐,此刻却是不禁莞尔,这呆子倒是会捡好的吃,想是那厨房的管事明日该如何惊吓了,竟是丢了宫中赐下的吃食。 轻轻蹲下,朝前凑得近些了,李天沐探过身子,一手抚上李九的额发,借着月色,细细的观察着这熟睡的小儿。 也不知是吃什么长的,同是饭菜,竟是生得这般瘦,也难怪宫中管事的皇后会不待见这孩子了,吃食未曾少了倒是像亏了她那般,一丝儿肉也不见长。 手中的温润触感一点点传来,李天沐轻轻的将手移至李九的耳边,玲珑小巧,纵是光线不明,也能瞧见那层淡淡的绒毛软软的覆盖在耳廓之上,月色穿透薄薄的小耳朵,颜色朦胧而暧昧,透出点点的粉红。 这孩子自小晒多了日头吗?如何那脸会这般黝色,李天沐唇角微翘,脑袋在不自觉间凑得愈发近了些,那双摄人心魄的眼没有睁开,此刻的李九,乖巧得仿若小童,鼻翼微微张合,眼底是淡淡的青色,香甜的气息随着她的呼吸轻轻的抚在自己脸上,面上斑斑驳驳四处皆是灰尘的痕迹,眼下也不知是染了什么,脏脏的腻子糊作一团,整个泥猴儿模样。 “小丑八怪。”李天沐的手从呆子耳后划过, 略微使了点气力,刮在那翘起的小鼻子上头,瞧着她不耐的皱了皱鼻子,不自觉的漾起坏笑,那皱起的眉头也在这一刻舒展开来。 热热的气息一下一下呼在掌心,李天沐的视线一点点朝下落去,再次印入眼中的,便是那抹小巧的殷红之色。呆子吃了烤鸭子,嘴唇有些油腻,混着月色,仿若染了脂膏,莹润嫣红,泛着点点晶光。 手中的温度一点点上升,李天沐的喉间不自觉的紧了紧,干涩的渴意一时间令他有些移不开视线,腹内的滚烫在顷刻间腾起,李天沐的眼睛有些放空,瞧着眼前的人儿,不觉间仿若蒙了迷障,万物仿若失去了颜色同动静,唯剩这呆子轻轻吐气的红润。 有些热了,李九不耐的皱了皱鼻子,这细微的动作猛然将李天沐神志拉了回来,直待眼中的迷雾散去,平日里冷漠凶煞的梁王殿下方一时惊觉,自己竟与李九挨得如此之近,鼻中满满的全是小儿的气息,连同那垂覆的睫羽都是根根分明,清晰如镜。 李天沐的眼皮跳了跳,心中挣扎了不过一瞬,终是敌不过喉间的痒意与心头的那般念想,好不容易舒展开的眉头又一次蹙起,一点点垂了眼眸,覆了视线,不着痕迹的轻轻朝前挪了一分,终是微颤着印在那莹润的嫣红之上。 “……”长长的气息从心中呼出,李天沐的眉头一时拧得愈发紧了些,小儿的香甜仿若世间最是可人的果实,只这微微一触,便宁熄了心中叫嚣的燥热,只觉头皮下都是深深的满足感。 李天沐的眼皮微微动了动,却是不敢睁开,心中的天人之争却在此刻喧嚣而至。 这个当空李九若是睁了眼,想必该是十分心疼吧,李天沐这方痛苦挣扎的拧紧了眉头,却是她最不愿见到的神色。 唇间的甜意一丝丝沁入口中,李天沐知道,自己这方浅尝辄止也已然是又一次欺负了小九,可此刻纵是僵着身子腰背酸涩,却也一点都不愿意离开了去。俊秀的面容染着痛色,一面是食髓知味,一面却是满心的愧疚,一颗心一点点沉入深渊,呆子,大哥,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第219章 偷听的李九 “唔……”唇间有些微痒,温热的气息是大哥的味道,那毒药般的气息若有若无萦绕在鼻息之间,近日来许久未曾梦见大哥了,李九心中漾着喜意,大哥府中的烤鸭子真是好吃呢,此刻尝起来,是那热乎是刚出炉的滋味儿,这是大哥特意寻来同自己一齐吃的吗? 喜意染上眉间,李九梦呓着张了口,小巧的舌头贪心的在唇间扫过,嗯……是那烤鸭子的味道。 唇间软软的触感却似那骤然落下的惊雷,轰得李天沐猛的睁开了眼,本是浅啄便能安心的喧嚣此刻却不由控制的腾起,腹中的翻滚热气一点点染上赤红之色,爬上了李天沐的眼。 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还未等脑子回过路来,小儿微微张开的殷红却早已促使自己的进一步动作。 直待李天沐反应过来,才忽然发觉自己已经趁虚而入,唇齿相依间,满心满脑已然满满是小九的香甜味道。 心口锤擂般闹哄哄,那蹦起的心儿仿若要冲撞而出,口中的滋味太过诱人,直教人隐忍得骨头生疼,直至下腹阵阵突跳,绞着心口齐齐疼痛,轻微的痛楚吸气声未受控制的从口中溢出,小九,你这是在折磨大哥啊…… 可是李天沐,你不可以这样……所剩无几的理智在脑中脆弱的呼喊,李天沐,真的不可以再继续下去了……这是小九,你最是着紧的小九,你若真是疼爱她,便真的不可以再这般乘人之危了…… 腹中的翻腾连同李九温热的呼吸一同刺激着神经,李天沐一手攥得死紧,指甲不客气的掐入肉中,指望着那尖锐的疼痛召回自己的理智,强行的克制将额头印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李天沐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停顿了片刻,终是一点点松开了李九,直至离开她,方有些不受控制的轻轻咬在那细嫩的唇上,也不知是在惩罚自己,还是表达李九无意识戏弄自己的不满,轻巧的动作直引得睡梦中的小儿不满的一声碎语。 抚在李九耳廓的手终是也不舍的松了开,最终停在那削瘦的肩膀上,李天沐垂了眸子,闭上眼睛,按着小儿的肩膀,深深的呼了几口气,一点一点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再待睁开,那眼中的赤红已然褪去大半,鹰隼般的眼却并没有往日里的精光,迷蒙之色依旧覆盖在那双瞳中,李天沐微微垂下了眼,将手中的披风掩在李九的肩上,推了推一旁的柴垛,空出半大不小的一个位置,弯下腰,屈了膝盖,小心翼翼的在一旁斜斜坐下。 小儿的手叠在肚子上,李天沐从披风下探出手去,轻轻碰了碰李九的手,却在触到那方柔软时不禁皱起了眉头,呆子的呼吸那般热,怎的两只手如此凉? 从李九身后探过一只胳膊,顺着她的姿势,将小儿的脑袋小心叠在自己的胸口,另一只手紧紧握着那两只冰凉的小爪子,怕是将她吵醒,动作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小心,怎奈这小儿丝毫未曾体会大哥的战战兢兢,仿若寻到了极其舒适的软枕那般,皱着鼻子蹭了蹭,便歪着脑袋不客气的倒了下来,十分没有形象的窝在大哥的怀中。 李天沐一直没有动作,宠溺的望着李九胡乱动作着,最后终是老实了,乖乖的一如猫儿,撇了撇嘴,再不动弹。 脏乱的柴炭堆下,一高一矮两个人影就这般相拥而眠,婆娑如画。 高大的那个始终垂着眸子低头瞧着,呼吸虽是平稳,却一直未曾睡去。小个的那一位却是睡得十分沉,然而一直抖动的眼皮连同不是的呓语,却无一不在诉说着这小人儿睡得并不安稳。直至李天沐察觉,肩头的手一下一下轻轻拍打,温柔的安抚着李九不安的情绪。 若是未曾发生这许多事情,自己同这呆子,还会有这般联系吗?李天沐忽然有些失神,她该是无需女扮男装,去承受这非等寻常的压力吧。 那以这呆子的性子,该会过着怎样的生活?低头瞧了瞧睡得香甜的李九,李天沐脑子有些放空。她该是骑马射箭,逃课游街,拈花把酒论英雄吧。 一想到小儿溜出学堂买酒瞎扯的模样,连李天沐自己都未曾发觉,面上的笑容已然漾至眼中,欢喜的模样是他从未有过的神态。 如若是那样,坐镇东宫的便是自己,而李九,该是这金陵城中最是无忧无虑的少女,只需待她成人,便可求了那一旨婚配,将呆子娶进门中。思及至此,纵是往日再是沉静的李天沐,也在无意识间烧红了脸,直至那耳根有些发烫,方才无奈着笑了笑,握着李九的胳膊不自觉收紧了些。 可这脑中一旦想了好事,却是再控制不住,愈发想得远了些,想来女装模样的李九,该是什么模样?也是如此痴傻的瞪着一双大眼,跟在自己身后讨着便宜吗?李天沐心中暖意更甚,忽如其来的一下,脑中却是印出司马苏凤的模样,满是喜乐的心情在这一刻猛的沉了下去,眼中也在不自觉间染了怒意,明知是自己的臆想,可那心口的酸涩却是那般真实的折磨。 管他是什么金陵第一公子,又管他什么司马世家,倘若在那时候,还有同自己抢九儿,当真是止不住这脾气,上门揍了个狠的去!管不住自己的异想天开,李天沐不觉失笑,果真是同这呆子待在一处,都被传染了傻气了。 该是有人是未曾想到,自己最是念想的,却是怀中的小儿李九,而非那高高在上的皇位…… 夜色愈浓,衬着皎月格外光洁,李天沐微微侧头半垂着脑袋,下巴抵在李九的发间,自始至终未曾将视线离移开。 这夜啊,怎的如此快?瞧见那月色渐渐隐没,窗外显出几分墨蓝,李天沐心中也似那落下的月,一点点沉了下去。再是不舍得,也是需放手了现实不似梦幻,他李天沐,始终无法拥有小九…… 厨房已然开始忙碌,咕噜咕噜的粥响伴随着柴火燃烧时候噼里啪啦的爆开声,一点点将这睡梦中小小儿唤醒。 “好香……什么吃的那么香?”李九咕哝着睁开眼,还未瞧清楚眼前的事物,双眼却是迷迷怔怔蒙了一层雾,直待鼻子不停的跐溜着,毛茸茸的脑袋本能的转向散发出香味的方向。 这里是?一般人,起床时都有那几刻的不清醒时间,而李九,却是比正常人茫然的时间还要长了许多。直至瞳中的墨色一点点有了光泽,呆子方才瞧清楚眼前的情境。 柴房,想起来了,此刻正匿大哥家的柴房,李九眨了眨眼,一面站起身四处瞧着,一面伸直了双臂长长的伸了一个懒腰,许久未曾睡得这般舒坦了!未曾想这般一个小小的杂物间,竟是能睡个如此舒服的囫囵觉,将要立秋的天气了,居然也不冷,李九呜呜呼着气,搓了搓暖和的手。 小窗有些高,阳光透进来打在李九伸直的胳膊上,不是十分耀眼的日光,此刻汇成柔和的光线,穿过来一束,混合着细微的尘土。 李九打了个呵欠,一双手调皮的左右探去,在阳光中伸来窜去,腹中也是十分配合的咕噜咕噜叫着,饿了。 晨起的迷怔一点点散去,脑中忽然一根神经猛的绷紧,李九那迎着阳光的手一时间滞在了原处,动作也再没有前一刻的轻快。一个声音在脑中炸响,纵是起床的迷茫也在这一瞬炸了个清醒,大哥他,今日要接旨意了! 心口似堵了什么一般,再没有什么饥饿感,只觉心口满满的似塞了一团团棉花,怄得要喘不过气来。 李九低眉颔首,轻轻的从柴垛后弹出身子,左顾右盼间,小小的影子便这般无声的消失在院墙之外。 礼部的官大哥该是快到了,李九有些着急,步履匆匆间,几次险些被干活的小丫头撞上。 主院便在前方了,李九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抬了眸,再不作他想,坚定的跃上了墙头,隐匿在那繁盛的枝叶之后。 正对着的便是梁王府的大门,一道隔墙将院落隔开,李九嫌有些远了,三两步窜上了那棵香樟树,该是年岁十分长远了,墨绿的树叶映着阳光,散发出浓烈的生涩香味。 树间的动作引得落叶纷呈,树下的老管家有些疑惑的眯着眼睛抬头,也没有风啊,这是惹了什么调皮的小动物不成?未有瞧见什么活物,老管家叹口气,有些无奈的拖着笤帚上前,刷刷刷的清扫着落叶。 大门外的动静是忽然而至的,还未曾听到门房那头的声音,只隔着墙,便能听见细细碎语,那是凑成一团的百姓正在瞧热闹呢。梁王府位高权重,里头那位王爷又是个冷面的模样,无人敢离得太近,更无人敢过分喧嚣,此刻能听闻这些声响,想必外头的动静必然不算小。 李九眉眼微动,心中滞了一口气,一双手无声的攥紧,抬了眼朝外瞧去,纵是再不愿意接受,心中却也是默默的轻念,来了。 第220章 赐婚的旨意 这次小儿并未猜错,确是礼官们来了。待那老管家放下笤帚,后知后觉的抬头望去,已经有精瘦的小侍卫急急小跑着朝里头窜去,这是来了什么大人物吗?需得如此紧张的去给主子报信?咱这可是梁王府,大安唯一的王爷府邸,便是那太子殿下往日来此,都跟买菜般随意频繁的,何须这般紧张了去…… 大门吱呀吱呀的打开,非是那几人进出的的小门房,而是那整座府门由两侧推开,老管家一时间眯了眼,眼皮微动,便见浩浩荡荡的一支队伍朝院中走来,墨衣绛纹朱砂顶,为首的朝官一顶青纱帽,芙蓉色的纹饰裹着绳结,前后左右绞成一股,汇成繁复的一个顶结,缀上红玉,颤悠悠的随着行走晃动,是那喜气洋洋的颜色。 屈膝行礼间,老管家一时反应了过来,这是礼部做事的大人,还有宫里的大太监公公!这行头……是给主子爷赐婚来了啊!他们这梁王府,终是要有女主人了吗? 喜意蒙上了老管家心头,佝偻着身子待这队伍走过,老者喜滋滋的直了腰,随手招呼了两个小子上门外守着,止了那探头探脑的好奇窥探。 咱们的小殿下终是要娶妻了,如此一来,多了岳丈一大家,他总归是不那般孤寂了…… 此刻的李九却是没有老管家那般欣喜,自打礼官同大太监入了这院门,她的视线便再未离开过,循着他们的脚步一路尾随入了院,过了门房,小儿的轻功在这一刻水涨船高,蹭蹭蹭几下,犹如雀踏枝头,足间轻盈的上了墙头,留下一片被抖落的枯叶,只不过此刻老管家再没有心思去管这等琐事罢了…… 日头不算烈,长长的队伍一左一右,并成两排,以礼官和大太监为首,托着大大小小的锦盒,静静的侯在院落之中。 李九这一刻只觉头皮发紧,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等着什么,又是在紧张什么,脑门上或是燥热或是紧张,细细密密的腻了一层,本就多日未曾梳洗,想来此刻的形象该是十分精彩吧,走神想了这么一下,眼皮便猛的跳了几下,视线就这般锁在信步而出的那人身上。 大哥,似是又好看了些……李九有些怔怔,晨曦下的李天沐似是未曾完全睡醒,那双眼也不似往日般精神,微微垂着的眸子瞧不见情绪,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直线,仿若心情不是很愉快那般。 李九嘴角无意识的朝上翘了翘,昨夜太过慌乱,也未敢仔细瞧瞧他,今日得了天时地利,透过繁密的枝叶,玉容俊朗的李天沐就这般呈现在自己眼前,借了隐匿的地形,自可大大方方的瞧个痛快。 人都说公子如玉,然大哥却是不似那般,他不是那雕琢温莹的美玉,比起那第一公子司马苏凤,大哥多了的,是男人的隐忍同睿智,还有那无法下刀的粗狂,冷漠的瞳子中是无人能察觉的温柔同火热,李天沐,他是天生的王者,如那滕柱上的图腾,一啸龙鸣…… 此刻的李天沐却是堪堪打理好周身,早间方才回屋,心情一直有些郁郁,便是早膳也还未咽下半口。 此刻瞧着眼前乌泱泱的宫人,眉头却在不自觉间皱了起来。李九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只在自己紧紧盯着大哥的时候,那熟悉的面容却是忽然朝这边扫了过来,定格在自己藏身的方向顿了顿,便随意的瞥开了去。 只这一瞬,便令李九呼吸都要停滞,紧张间攥了枝头的手抖了抖,使得几片无辜的残叶无风自落。 大哥知道自己吗?不不不,如何可能,小儿心中苦笑着,瞧着下方大太监的寒暄,胸中不觉有些作呕,要开始了…… 李九在这一刻仿若失了聪,纵是那大太监的声音尖锐而高昂,自己的耳中却只剩嗡鸣,犹如阵阵风声,呼啸而来,狂卷而去。 大太监皱巴着一张脸笑得似团花儿,那礼官面上满是官场那进退自如的笑容,而李天沐……李九忽然有些想笑,大哥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死样子,丝毫表情也未松动,紧着一张脸,活似来的人不是宣旨,而是借他银子那般,而且借得该是还不少。 寒暄不过一刻,便见那大太监退了几步,礼官以拳抵在唇间,微微咳了几声,那标致性的动作李九十分熟悉,那是示意正主,需要接旨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李九总觉得大哥似乎在犹豫,可正当她沉浸在这般幻想之中时,李天沐已经几步退后,撩了衣摆,恭恭敬敬的跪地接旨。 是啊,自己在想什么呢?李九不禁苦笑着,大哥当然要接旨了,纵是想要反,以大哥的才智,也不会这般明目张胆的逆了皇权。 况且……李九的眼中暗了暗,这是赐婚,先成家,后立业,自古便是古训,虽是自己未把这古人说的话放在心上,可大哥他不一样,自幼没有亲人的他,此刻若是得了一方岳丈的辅助,对他往后要走的路,该是十分的助力才是,所以天沐他,根本没有理由犹豫……或是拒绝。 院中的礼官扬声在说些什么,李九一句都没有听见,只迷愣愣的瞪着李天沐。瞧着他跪在地上,瞧着他俯首,瞧着他起身,瞧着他走近礼官,瞧着他……接过了圣旨。 这一刻,所有消失的声音忽然恢复了生命,仿若前世见过的海,那夹杂在海浪中的风,带着湿热的咸苦滋味,齐齐在耳中炸响,连同那句谢主隆恩,一同钻入了李九的脑中,钻入那堵塞的心口。 李九轻轻的松开那攥紧的手,一直睁着的眼不受控制的蒙上的雾气,直至双颊大颗大颗随风而落的滚烫滴答而下,方才苦笑着诉说自己的没出息。 一双手不知在何时按上了心口,李九紧紧的捂着胸襟,李天沐接过那圣旨的一刻,她心间最是柔软的地方,没有任何预兆的榻了一个角,裹着血腥味,充斥在心间。 可是这又如何呢?寻来的那个人是自己,提前知晓消息的那个人也是自己,巴巴的要赶来看的那个人……也是自己。 李天沐不接过那旨意,莫非还要驳了去才对?她究竟在期待什么? 婆娑的泪落雨般垂下,李九苦笑着,对啊,李天赐,九呆子,此刻瞧清楚了?死心了?是不是该离开了? 过堂口无风,李天沐立在院中,冷冷的瞧着下人收了赐礼,心中不由有些焦躁,直至目送着一众来人离开梁王府,方才大手一挥,屏退了院中所有的人。 诺大的院落此刻唯留他一人,再无蝉鸣,更无蛙声,静谧无声,连那日头都显得烈了几分。 她,全数都瞧见了吗?李天沐不知道自己在慌张什么,这婚事是自己一早便应下了的,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这旨意宣下的时刻,却是那呆子从头到尾瞧了个明白,他不知道自己的不愿意李九知道这结果,亦或是不愿意她瞧见所有的过程, 又或者,是连自己都不愿意接受这件事情…… 树影微动,却是未曾显露树上人儿的身形。李天沐只觉心口无比的闷热,焦躁的气息惹得喉中口干舌燥,再不愿意多作忍耐,抬头望向那繁密的香樟,抬手轻轻挥了挥,声音低沉而嘶哑,带着冲口而出的急躁,“下来。” “……”李九的眼前暮霭涟涟,一时间有些没大明白,直至瞧见那直直盯向自己方向的李天沐,方才心口微抖,猛然间明白了大哥的意思。 他……发现自己了?是在叫自己下去?李九愣了愣神,一时有些呆,不太明白自己是不是耳鸣眼花看错了那般。 “下来。”适才的声音太过冲动,语气不是十分好,没有见到树上人儿的动作,李天沐眼睛微动,轻轻将手负于身后,朝前走去,行至树下,微微仰着头,眸子中满是细碎的阳光,再次出口的,却是温柔到一触即碎的声音。 “……”若说适才是怀疑,此刻便是肯定了,李九的眼睛抽了抽,眉头不自觉的拧了起来,大哥,真的是在唤自己。这般好听的声音,这般暖风般的场景,若是发生在接那旨意之前,若是自己什么都不知晓,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李九心中苦笑着,眼泪沁入口中,不自觉吞咽,原来是这般滋味,苦得令人睁不开眼呢,李九微微扬了唇,那漾出的笑容却是从未见过的难看。心中一点点沉下,落入潭底,便是再也无处可退了。 “大哥……后会有期,”无声的张口,几个字一点点溢出,却是仅有形状,没有露出半分声音,李九一把抹去脸上的泪,啪的一声拍在额头之上,猛的站起,转身腾起,逃也般消失在院落之外。 依旧没有风,树冠间嗖嗖的响了一瞬,伴随着左右摇晃的枝头,摇摇曳曳落下几枚枯黄的叶,李天沐盯着手中的落叶,抬头望向树影,一双墨色的瞳中划过深沉的颜色,李九,这是你第一次忤逆的大哥的话…… 第221章 化悲愤为食欲 立在树下的李天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静静的看着远处的树影,眼中些许迷障之色。 直至闻讯而来的谋士一个个登门,往日的冷漠李天沐方回归了本色,随着门客入了大堂。 “恭喜殿下,方家那位老爷子啊,学子满布大安,要论起威望来,这大安想必无人能同他相比啊。”门客饮着茶水,言语间皆是兴奋。 “是啊,我们可算是用尽了办法,也未曾得到老爷子一句字面上的支持,他这几十年,倒是真的从未涉及朝堂之事,莫不是如此,下官都要以为他是太子党了。”这一位是刑部司的官,言语间无不唏嘘。 “此番倒是好了,皇上英明,将方家那嫡孙女儿许给了咱们殿下,这般联姻,便是同天下的文人结了姻亲了。”门客兴奋的踱步,有些夸张了些。 “张小子,你这话便是兴奋过头了些。”另一位取笑着他,满脸却也是十分的开怀。 “李大人心中莫非不是张某这般想的?”被称为张小子的男子不服气,笑着顶了回去。 “殿下……”朝堂是权官,府中的却是谋士,不比那多日才见李天沐一面的人,瞧不出眼下这梁王殿下的情绪,他们却是能是些许看出,主子爷是如常的处变不惊,还是真的心情不愉。 此刻谋士心中有些打鼓,他是了解这位殿下的,纵是没有表情的模样,可往日里那神情,同今日这瞳子的光,却是大大的不一样,主子爷,心情并不十分好,谋士偷晲了一眼李天沐,小心的垂了眸,不,殿下今日的心情,是十分十分的不愉……可是为什么? “殿下,这赐下的礼物该何时送去方府?”身侧的同僚是府中的老人了,同为谋士,人家该是瞧着殿下长大的,如若自己能瞧出殿下心中的不悦,那这一位的眼神可是要毒的多,却是为何要不顾主子的情绪,再作喧宾夺主的安排? “……”其实不必担心大殿中的纷呈吵闹会令李天沐有何不愉快,此刻的他压根便没有听他们说话,这位主子爷脑中的,全然是李九离开时波动的树影连同那无声的落叶。 “殿下?”老者没有得到回应,微微皱了皱眉头。 “老师……”年轻的谋士胆子小,有些怕了这冷脸的梁王殿下,瞧着老者的声声催促,不禁有些着急,不着痕迹的扯了扯他的衣摆。 “……唉,”老谋士回头,瞧着年轻的学生一脸焦急,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这梁王殿下啊,年龄愈大,愈是捉摸不透了。此刻这般好的情景,他可别这时候犯了糊涂啊。 一掌拍下学生的手,老谋士那苍白的眉毛纠成一团,重新望向李天沐,此番更是提高了音量,苍老的声音带着几分尖锐,“梁王殿下?” “……”突然而至的打扰令李天沐微微皱了眉,回过神来,望向这自幼便陪伴在自己府中的老者,一时没有说话。 “殿下,这赐下的礼物该何时送去方府?”看见了李天沐的回应,老者终归放下了心,抬头拱手,客气却带着几分强硬,“殿下,想必礼官此刻已经去方府送了婚旨了,循了这礼数,咱们梁王府现在该去表示一下了。” “……”李天沐依旧盯着这老谋士,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没有丝毫动作,微微眯了眼,就这般瞧着老者没有说话。 室内的氛围在这一刻冷了下来,热闹的险些要举杯庆祝的门客们,也似乎察觉到了上头这位有些不对劲,皆是有些不解的停了笑闹,安静的偷晲着这梁王殿下。 小谋士心中十分慌乱,他入府日子不算长,资历也是浅的,却是没有本事像自己的老师那般,做到在主子面前形色如常,能依旧保持着请示的姿势,没有半分退缩,颔首朝着殿下。 只不过小谋士不知道的是,他那老师此刻的心中却是比他更为慌乱,近些年来,李天沐沉默的时间愈发长了,他是已经真的猜不透这小主子……不,这年轻的梁王殿下究竟在想些什么。 “言大人说得是,便按你说的安排吧。”这位令众人惊疑不定的主子爷, 此刻却忽然垂了眸子,随意的一句话便应了谋士的提议,仿若适才那释放低压的人不是他,仿若众人受的惊都是错觉…… “那……”被称为言大人的老谋士心中猛的一动,一块大石终是坠了地,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言语间也轻松了下来,还欲作更多请示。 “言大人你全权安排罢,诸位今日来贺喜,我李天沐在此一一谢过,然今日有些乏了,便不再相陪,改日再广发请帖,宴请诸位同喜同乐。”李天沐扫了一眼室内众人,唇线微动,那官方的表情带着些许的笑意,将一个冷静客气又不失威严的王爷饰演得无懈可击。 底下的人重新又恢复了热闹,如何噪杂李天沐没有再听下去,转身之际,扫了一眼抬头盯着自己的言大人,视线一转即逝,空留一个高大的背影。 殿下他……不满意这桩婚事啊。老者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眉毛拧得愈发紧了些,他究竟是不满意那方家的家世?还是不满意那方老儿牛皮般的脾气?亦或是……老者猛的张大眼,亦或是小殿下有心上人了? 不会的不会的,这般念头在脑中转了一个弯儿,却是再没半分痕迹。不可能的,不论看上哪家的丫头,殿下娶了正妃,便可下了聘礼去求亲即是,梁王府的侧妃位,该是没有几乎人家不会愿意的……况且这许多年,自己瞧着小殿下长大,他从来不是那沉迷女色的孩子。 老言头一口饮下瓷杯中的热茶,摸了把胡子,将心中诸多杂念一一摈除,负手大步朝外走去,他该安排接下来的事宜了,或许真是的自己想多了罢,殿下他,许是真的今日有些乏了。 腹中滚鸣,另一位小殿下,此刻正翘着腿坐在闹市街口,一口混沌一口油条,四方不大的小木桌子上满满的摆放着各种吃食,滚滚的热气白腾腾,引得一旁两个小童不停的吸溜儿口水。 “小家伙,想不想吃?”李九此刻是化悲愤为食量,鼓着含糊不清的一张嘴,一只腿搁在长板凳上,耸着肩侧着头,一副小流氓的架势,作出一副凶神恶煞的痞子模样。 小丫头害怕,不自觉的退后一步,缩在小男孩的身后,想了想,又探出半个脑袋,长长的辫儿左右摇摆,十分傻气。 “阿娘说了,不吃嗟来之食!”小男孩倒是十分有骨气,噘着嘴一副小少年模样,护着身后的小妹,鼓着腮帮子,振振有词。 “哟哟哟,还挺多讲究,”李九皱了皱鼻子,吞下口中的食物,由用指头捻了个儿甜丝儿的蜜枣子,抛至半空落入口中,斜眼瞥了一眼那小孩儿,整个一副小人得势的嚣张模样。 她其实不爱吃这东西,甜腻腻的齁得慌, 适才迷怔怔的脑子不太清醒,就想着大吃一顿解解气。 于是我们这位小气吧啦的太子殿下,史无前例的超大方了一次,没有讲价没有墨迹,随手便丢给小二半块碎银子,要将这附近最好吃的都一一招呼上来。 此刻该是出息了,自觉是这方圆二里地的早食摊子上最有钱的小少爷,一副大爷模样摆得十足。 李九不爱吃,可屁大的小孩子又如何受的了这小甜点的诱惑,那女孩儿躲在男孩儿身后,巴巴的望着李九,眼睛一直在桌上扫来扫去。 “丫头你过来,”李九一肚子坏水没有地方发泄,逮着这小男孩便来了兴趣,适才皱巴的脸顿时舒展成一朵花儿般,喜笑颜开的朝那丫头招招手,“你这小哥哥说不吃,那咱就不给他吃,咱给小丫头吃,甜甜的小蜜枣儿好不好?” 这一下弄的小姑娘犹豫了,不再躲在小哥哥身后,缩了缩鼻子探出半个身子,有些将信将疑的侧脑袋问李九,声音奶声奶气,“真的?” “狗娃儿你别去!”小女孩没出息,小男孩却是急了,一把拽住小丫头,生怕她受不了诱惑,就这般被人哄了去。 “说过多少次了,别叫我狗娃儿!”小姑娘本来在犹豫,此刻却是不高兴了,小黑手儿插着腰,一脸气鼓鼓的瞪着小男孩,“我家苟娲!女娲的娲!阿娘说了!这是花了两个铜板儿让识字的老爷取的!可是个好名字呢!” “啥好名字,可不就是狗娃儿,狗娃儿狗娃儿。”小男孩撇嘴,依旧拽着小丫头。 “你最讨厌了!我不要理你了!”小姑娘一脚跺在地上,生气的别过头。 “我……”男孩儿没想惹姑娘不愉快,尤其是眼前还有个饶有兴致盯着自己瞧的李九,一时觉得十分没面子,却有不知道如何办,顿时结巴起来。 “小女娲娘娘?咱不理那臭小子,来吃颗蜜枣子?”李九不由得被这两个小家伙逗笑,一脸坏笑着盯着那小男孩,朝丫头招招手。 “蜜枣子可是甜?”姑娘嘴馋,很快的便投降走向李九。 第222章 都回来了 “那位小哥哥买来的,你问他甜不甜呀。”李九指着那个在一旁蹲着看热闹的小二哥,取了枣子在丫头面前晃。 “甜丝儿的蜜枣子,可是平日里吃不到的。”小二哥年纪不大,是一个比穷苦人家更穷的小帮工,看那瘦胳膊瘦腿的年岁,该是没多大,正该是活泼的时候。 小二哥许是没瞧过小男孩儿这般吃憋的模样,忙不迭的笑道,“南口那家蜜饯铺子买的,五十多个铜板才这几颗呢,这小兄弟不是小气的人,这是欢喜狗娃丫头呢。” 话是对着小丫头讲的,眯着眼睛十足一副逗弄小孩儿的模样,可那表情却是同李九如出一辙,不时斜眼瞥着小男孩坏笑。 “那……我……”小丫头有些不好意思,眼睛露了笑,馋嘴的模样十分可爱,似乎有些为难。 “来,咱想吃就大大方方的,小丫头,都给你,”李九摸了摸丫头的脸,将一碟子蜜饯枣子塞到丫头手中,顺便捡了包糯米鸡,一挥手丢给小二哥,“小兄弟说话有意思,一同吃个欢喜。” “咱便不客气咯!”小二哥没那许多讲究,接过吃食便蹲在一侧剥了粽叶。 来往的都是街坊熟客,瞧见的笑一声,没瞧见的自顾喝着稀粥,便是老板娘也是笑眯眯的一勺子敲在小二哥头上,嗔怪了一声罢,并未在意两个小的被客人逗弄。 “哥哥,可好吃了,特别甜!你也尝一尝呀。”丫头鼓着腮帮子,并未想着吃独食,适才生的气这一刻已经忘了个干净,不算干净的小手捻了颗枣子,黏糊糊的挂满了糖丝,此刻正伸长了胳膊,巴巴的要递给小男孩。 “……我……”望着眼前三个吃得喷香的人,两个含笑的盯着自己,一个脏着一张猫脸,特别大方的喊着哥哥,小男孩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想要接过,又十分的羞涩,可妹妹那腻着糖浆的表情又十分馋人,不由得吞咽了一口唾沫,却是僵硬着脖子不肯要,“我不要!” “为什么啊?很好吃的。”妹妹没念过哥哥这许多书,不太懂这分小男子汉的骨气,有些奇怪的偏着脑袋,“哥哥不吃的话我就吃完了,没有多少呢。” 这话没有什么威胁的意思,不过是说着实话罢了。 “……”听到这一句这小男孩险些要哭出来,委屈的偏着脑袋,该是十分想尝上一口,可却是如何都不肯认输,眼睛都要红了。 “哈哈哈哈哈……”李九终是没有忍住,拍手叫好,放肆而嚣张,仰天长笑。若……若非那无人瞧见的位置眼角微润,该是任何人都以为这脏兮兮的阔绰客人心情十分愉悦吧。 幼时便是如此吧,李九心中无可抑制的泛起酸涩,自己总是这般亦步亦趋的跟在大哥身后,只不过同这小女孩相反,她可从未给李天沐送去什么东西,不过总是跟在身后,有好吃的便去要,有好玩的便去讨,没有一次考虑过什么君子之道,更未想过什么叫做不夺人所好。伸手摊掌那般自然,仿若大哥应当那般。 便是银子也讨过不知道多少回,李九嘴角微微翘起,思及自己那耍赖皮的模样,不由得眼中涨涨,想来李天沐却是从未拒绝过自己什么,不论要的是什么,至多犹豫一刻,也是拗不过自己的死缠烂打,终是什么心愿都随了她。 大哥,真如那世上最好的大哥一般,照顾着弟弟妹妹。李九笑着笑着声音便低了下来,仰面望天的眼不受控制的泛起红雾。 “九呆子你还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脑后勺忽然一痛,伴随着啪的一声脆响,硬生生的将李九那泡泪给憋了回去。 “哎呦……”李九捂着脑袋一蹬腿跳了起来,一脚将高凳推倒,傻愣愣转过身,不满的撇嘴,就要抬腿踢过去,却在看见身后的来人时,一时瞪大了眼,笑容满满的溢了个满,惊喜的要说不出话。 “怎的,看见你苏凤哥哥这般开心?”苏凤没想到这李九的脑袋如此脏,拍了一手的灰尘此刻正嫌弃的不知道该往哪里蹭,自顾一脚勾起了地上的长凳,笑眯眯的瞧着李九。 “你滚边儿去。”李九没理他,三两步蹦跶了过去,越过淡笑着的司马苏凤,直接冲入身后高立的男子怀中。 黑小八被李九冲撞得朝后退了两步,有些无奈的拍了拍这小弟的肩膀,却见九呆子愈发撒娇般的环得紧了些,一张脸不停的在肩头磨蹭,欢喜着不愿意撒手。 “回来了……”李九喃喃着,鼻尖有些发涩,声音闷闷,更是不愿意抬头。 “嗯,九儿的小八哥回来了。”黑小八本有些不好意思,此刻听到李九这带着鼻音的轻声细语,心中却一点点软了下去,拥在李九身后的手臂不由得收紧,轻轻安抚着这最是疼爱的小兄弟。 真好,李九心中一时间高兴的满满涨涨,兴奋流了点鼻涕,左右蹭着脑袋,在黑小八领口蹭着,环着那肌肉紧实的兄长,不由得安心而踏实,真好,黑小子没事了。 “哎哟小九啊,你这绿鼻涕就别往老八身上蹭了吧,太恶心了。”似是有人看不惯这有些腻歪的两兄弟,欠扁的声音十分煞风景。 李九不好意思的皱了皱鼻子,傻笑着松开黑小八,探头朝后看,不满意的瞧着那人笑,咧出虎牙做了个鬼脸,“小七你怎么同他们一道。” “我一大早起来赶去接的人,怎的不能同他们一道,”白小七笑了笑,作出不乐意的样子瞪着李九,“怎的,八黑子是你哥,七哥便不是了?” “白胖子你怎的还是这般小气,”李九松了黑小八,望着对她伸开双臂的白小七,不由得心口溢满暖意,一个扑腾窜到白小七的怀中,两只腿还过分的扒拉了上去,盘着膝盖跟个幼童那般,瘦瘦的身子挂在白小七身上,直撞的白小七左摇右晃声声惊呼,无奈的淡笑。 “九呆子你不想被抽的话就赶紧下来!最近皮紧了是不是?”一旁的声音满是恨铁不成钢,“还有没有样子了!” “二姐……”脑皮一时有些发紧,李九悻悻的从白小七身上滚了下来,半低着脑袋,斜着眼偷摸瞧着李昭容,一副犯错又在寻机会讨便宜的模样。 “怎的弄成这么一副模样?你干什么去了?”李九虽生得不矮,可这李昭容还是比她高了大半个头,此刻横眉倒竖的二公主殿下正一手捻着李九的衣领,将那破破烂烂脏脏兮兮的衣裳朝上提了提,一脸嫌弃和不可思议,“外裳呢?你这是去要饭了吗?” “嘿……嘿嘿……”李九的衣裳被领得高高,整个人有些傻气的缩着脖子,不知道如何解释,只得傻笑。 “唉也不知道你每日在想些什么。”李昭容扫了一眼李九,也不知道是放弃了这太子爷的形象,还是从她脸上瞧出了什么,终是松了手不再多问,十指成掌,噼里啪啦的在她身上拍着灰尘,嘴里碎碎念叨的不知道说的什么。 “也就老二能管住这家伙,”瞧着李九呼痛的左扭右摆,身旁的人都看戏般的围在一侧,甚至环臂胸前,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 “二姐,不若先吃点东西吧,一会回去叫九儿梳洗一番便好了,你这般力气该把他打出内伤了。”还是黑小八瞧不过眼,上前笑着拉住了李昭容。 “看你是个伤员,给你面子!”李昭容瞪了一眼黑小八的残臂,恨恨的在一侧坐下。 “二姐还真是往人伤口上撒盐。”黑小八一脸没有表情,声音伤怀,拉着李九在一侧坐下。 “你再一只胳膊这也没人打得过你,你撒个屁!”李昭容一指头戳在黑小八额上,“你小子也学坏了!开始耍嘴皮子了。” “吃饭吃饭,吃完再看戏咯。”白小七从一侧扯了张长凳,不客气的一屁股坐下,捻了吃食便往嘴中塞。 “老八何时是学坏的,”司马苏凤看李昭容数落自己的弟兄时,却斜着眼睨着自己,好似自己是那带坏她弟弟的人似的,顿时不乐意了,吱哇儿叫着表示不满,“黑小子一贯是憋着坏,蔫蔫儿的一肚子没好事,这倒是同九呆子同出一辙,不不不……该是更胜一筹。”毕竟李九还有点表情,可老八李天行却是从头至尾一副严肃认真的好人面孔。 “……”众人一时会意,笑着望向老八,瞧着这一位正若无其事一脸木然的挑好吃的下嘴,更是乐出了声音。 都是些不知道客气的人,呼啦啦坐了一圈,便自顾的上手开吃,唯留一个呆呆站在角落的姑娘,十分为难的一直李九盯着,看起来很是无措。 李九看见了她,却是没想搭理,虽说自己活了下来,虽说小八如今也算是无碍,可做过的事情不代表没有发生,小八终归是损了一条臂膀,自己也是因为信任她才犯蠢的鬼门关前走了一回,她自问不算坏人,可这几个弟兄姊妹却是她的底限,要她就此心善的当什么都没发生,她做不到。 第223章 小男孩 “玛朵,坐吧。”最是面无表情的是小八,最是心软的也是小八,瞧着玛朵愣愣的立在一侧,手脚都不知道何处放的模样,黑小八叹了一口,轻声招呼她过来坐。 “我这没地方,自己搬凳子。”李昭容一直不太待见玛朵,也没想给这个傻弟弟面子,自个霸占了一张长长的高凳,话语才落一抬腿踩了半只脚上来。 剩下的都是大老爷们,纵是往日里最是会怜香惜玉的司马苏凤,此刻也是一脑袋埋在粥里头,跐溜跐溜只顾吞咽不说话。 李九瞥了一眼左右踌躇的玛朵,余光扫过略显无奈的黑小八,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她是生气,却是不愿意小八在一众弟兄面前为难,尤其她自己同苏凤交代过,他们遇难的那番事情不要告诉小八,免得他多想。 “你坐我这儿吧,”李九叹气,抬手招呼玛朵,却不愿意多看她一眼,只侧过头拍了苏凤一巴掌,“你挤过去一些。” “你自己做什么不过去啊!没事来惹我,信不信我抽你,”苏凤被拍得脑袋生疼,含着一嘴的粥,虽是不乐意,却也努着嘴挪了挪屁股,空出半个位置。 “你以为我傻啊,我过去挤着二姐不是找抽吗?”李九嘟嘟囔囔,狠狠的瞪了一眼苏凤,将这愈发没有模样的公子哥儿朝另一侧推了过去。 玛朵低着头,感受着一众意味深长的眼光,不由得心中打鼓,自打苏凤出现,她便再没心安过,时时刻刻担忧着他将自己诓骗他们的事情告知李天行,担惊受怕了这一路,所幸的是他们担心影响天行的伤势,并未多提一句,只不过言语有些冷淡罢了。 可此刻又遇见了这太子爷李天赐,她更是没有把握了,心中不禁愈发的惴惴不安。自己还是太过天真了,这瞧起来没有本事的太子爷,却真的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好对付,而异家的皇室兄弟,却是更加超乎自己预料的一团和气,想要他们起间隙,自己或许真的没这分本事啊。 “适才便想问了,这位姑娘是?”满桌子唯一懵懂的便是白小七,此刻嘴中塞了个团子,有些好奇的问着黑小八。 “就你话多,又不是你婆娘,问这许多找打吗!”李昭容一筷子敲在白小七脑门上,阻了这好奇宝宝的问话。 “……哦”白小七摸了摸脑门,吃痛的低了头,支支吾吾再不说话。眼中的颜色却不着痕迹的暗了几分,蓝瞳金发,汉话并不十分准确,西北而来,眼前的人,究竟有什么不一样的身份,适才还以为是小八捡来的姑娘,此刻想来该是不然,这女子,与一众人都是识得的,甚至不能随意问起…… 不算太早了,小二哥忙活着添了这一桌子吃食,尽是这突然而来的客人叫的,此刻摸着汗,蹲在一侧继续吃着自己的糯米鸡,有些疑惑的看着这一桌子客人。 小少年才来的时候,衣服灰尘炭染,连件外裳都没有,一张脸脏兮兮,头发也是乱蓬蓬,比那小乞丐也好不了多少,便是那出手有些暴发户的豪爽阔绰,更令人觉得是讨了个大便宜的穷苦小子,蹭个小吃摊便扮一次大老板。 可此刻却是真真令他惊讶了,没曾想这少年还有这般多的弟兄姐妹,听起来不仅仅是关系融洽,且每一个的姿容打扮皆非普通人家,出手说话更是随意而大气,真真是在天子脚下,母亲说得没有错,在这金陵城,便随意砸下一块砖,都能砸中一个富贵人家。 李九其实吃得有些饱了,不过是陪着众人胡闹罢了,叼着筷子不老实,总是有意无意的朝小八瞟去,想要看清楚他的伤和毒是否真的无碍了。黑小八许久未曾回金陵了,本是这里一口那儿一口吃得痛快,却被李九这没有什么掩饰技巧的眼神弄得如芒刺背,终是回了脑袋,盯着李九,有些无奈的戳了下她的额头,“看够了吗?八哥真的无碍了,骗你有什么好处不成?” “嘿…李九被戳穿意图,有些不好意思。 “你看吧,多看看他或许让你家的独臂大侠取食慢一些,也留几口能吃的给我们。”司马苏凤抢了最后一个小包子,咬了一口,是个素的,不由得撇嘴。 李九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围成一桌的人,除了乞颜乌玛朵一直处于不自在的状态,其他人一贯的该如何是如何,大神定定的模样,即便是黑小八自己,也似乎完全未在意这不时的独臂称呼。 “呵……”李九不由有些放心,这般没有忌讳,方是真正面对了吧,如此瞧来,还真真是自己小瞧了兄长的。 不再将视线锁在黑小八身上,李九便开始看不惯一旁挑食的这一位大少爷了,“我说苏凤,你怎的成了这么一副模样,我虽说有点儿沾了灰,也好过你此刻的蓬头垢面。” “他说这叫爷们的味道,许是穿了次女装此刻的后遗症,”苏凤咬着吃食还未说话,在一旁听到问话的李昭容倒是来了兴趣,轻哼着斜了他一眼,“也不知道这不沐浴不梳洗究竟是什么味道。” “我至多不过是没刮胡子,”苏凤不敢惹李昭容,白了一眼李九,“比你是干净得多,你这副模样好意思说是有点儿灰尘?瞧着黑黑墨墨的都是些什么东西?跟捅了人似的。” 无意的一句话却是令一旁的李九浑身一滞,眼皮不自觉的跳了几下,心中那不适的感觉有些翻涌,李九垂了眸子,低头扫了一眼衣裳上的血迹,已经干透了,混合着蛊毒同煤灰,黑漆漆的瞧不出原样。 “赶紧吃!吃完回去都清理干净!午后一同去瞧太奶奶去!”李昭容扫了一眼李九,小儿这份不自在令她不由得微微皱了眉,她不知道李九究竟发生了什么,可却也十分清楚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谁瞧出了李九的不妥,不知道,可这些胡乱扯淡的人却没有一个是真正的呆傻,什么话可以问,什么时候可以问,却是没人比他们更清楚,这般话题便随意的被揭开,没有半分冷场,重新又热闹了起来,似是没有发生过插曲那般。 “哥哥……”李九的衣摆被人扯了扯,待她不由回头,却是立时弯了眼,瞧着瞪大眼睛盯着自己的小丫头,使坏的搓了搓她的脑袋,笑着问道,“小女娲娘娘,怎么了呀?” “哥哥要我问问你,有没有什么可以让他帮忙的?”小丫头对于这个称呼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红着脸摸了摸脑袋,脆生生的道。 “哈?”李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有些困惑的朝一侧望去,直待瞧见小男孩嘴边的糖丝印子和有些怯怯害羞的眼神,才真真乐出了声来。 “小子,吃了便是吃了,让小丫头过来替你说话,可不是什么君子行为的。”一侧的司马苏凤回过头,一双凤眼半眯着朝小男孩望去。 “我……”男孩不过几岁的年纪,此刻被这般一说,不由得涨红了脸,为难的说不出话来。 “你这人怎的这般坏!”李九还未说话,李昭容抬头便是一巴掌,狠狠的拍在苏凤胸口,动作间还不忘白他一眼。 “我?……”苏凤瞥了一眼李昭容,再一扫众人,皆是饶有兴趣的盯着自己,不由得叹气,“得嘞,今儿个全是你们家的人,我还真真是有理无处说去。” “小子,你过来,”李九没理苏凤,笑着朝小男孩招招手。 “……”小男孩直勾勾的盯着李九,终是下定决心般大步走了过来,那脸上还留着红通通的颜色,那小小的脸蛋却没有太多属于幼儿的粉嫩,黑黑红红的道子,都在诠释着孩子的生活环境。 “无需这般大义凛然的模样,我又不会将你如何,”李九瞧着自己把孩子吓成这样,倒是有些哭笑不得。 “夫子说,君子有所……”男孩似是豁出去那般,抬着下巴便要开始念课文。 “行行行,咱今儿不说君子,”李九最怕的便是这些话,一个开头便令他想起了方竹要自己出去罚站的声音,不由颤了颤,“你是想同我交易?抵了那枣子?” “正是如此。”男孩点点头,坚定的望着李九,“我吃了你的东西,本该是给你银两的,可……可我没有银子,”说到这里,男孩的眼中不知道什么情绪动了动,继续道,“可我能识字,也能跑腿,哥哥你若有什么活我能干的……”望着都朝自己看来的一桌子人,孩子忽然有些犹豫了,这些都是富贵人家的少爷小姐,想要什么是没有人做的,又如何能需要自己来偿了这枣子钱,不过是富贵少爷的消遣罢了…… “我倒是真有个活儿要你帮忙。”李九耐心的听着小男孩的话,却是没有理会他的犹豫。 “真的?”男孩儿眼睛登时一亮,目光熠熠的瞪着李九,可待无意扫过一侧那凤眼男子意味深长的笑容,忙不迭的强调,“你莫想说收我为奴籍,我虽是穷,却也是正经儿白身的,将来要考取功名的。” 第224章 六人行 “你这小子想什么呢。”李九一脑嘣儿叩在男孩头上,敲出一枚红印子,看着都生疼,不由得有些发笑。 “戏文里都这般讲的……”男孩儿吃痛,抬手摸着脑袋,嘟嘟囔囔撅着嘴。 “小孩儿,你夫子没教过,多读书,少看戏……”李九无奈。 “你倒会说别人……”这次黑小八都忍不住了。 “八哥……”李九带着拖音,不满的声音带着低低的娇嗔。 “这小呆子……”白小七也摇摇头,捂着嘴巴发笑。 “不说这些了,”李九撇嘴,没再理会身后人的嘲笑,从袖中摸了半天,取出一个小盒子,吹了吹灰尘,递给小男孩儿。 “这是?”小男孩接过盒子,有些困惑,不该是答应他让自己帮忙吗?怎么又要给东西? “我家小妹送我的,一直没空研究,你帮我瞧瞧看,能不能想办法打开它,若是解了我这困,便再送你一包枣子,那便是你光明正大赚来的。”李九笑眯眯的盯着小男孩,说起这盒子她确是有些汗颜,李昭婉这丫头也不知道哪里买来的,若不是怕拼不回去被那丫头怨怪,她还当真便将东西砸了凑数。 “哥哥这话可是当真?”男孩儿攥着小木盒,满脸闪着光辉。 “自是当真,”李九笑笑,“给你三日时间,三日后若是得空,我便还来这儿,咱一手交货一手交吃的。” “若是我没有解开……”男孩儿将这事情看得很重,想着眼前的大人物们都为难的事情,也不知道自己三日会不会有那本事,一时有些发怵。 “那便没了那红枣儿了,算你尽了力,抵了前头的吃食,”李九也没太在意,“如若我没来,便将这个送到明府,就是那个有大官的明府,他家小丫头是我朋友,”三日后自己会在哪里,李九心中其实也没有数,取了个黄符纸递给那孩子,便算是交代清楚了。 “好!一言为定!”男孩儿如释重负,重重的应了一声,牵了小丫头便一溜烟儿跑了。 “老板,这是您家的孩子?”李九扬眉看着消失在街角的两个孩子,抬头朝馄饨摊的老板扬声。 “那边街头的,来寻我家狗娃儿耍的。”老板娘飞速的包着馄饨,回头笑了笑,手中动作未停。 “这孩子的父母该是在他身上花了许多心思,”李九笑笑,回头喝了口粥,有点凉了,不过倒是更加韧性了些,味道孩是不错的。 “谁家父母不花心思在孩子身上。”李昭容冷冷的回了一句话,场面一时有些冷。 李九愣了愣,无声的笑笑,对啊,这一桌子人,除了苏凤,哪个又完完整整的拥有过父母家庭……李九不觉想起死在自己手中的李天源,心中不由得有些憋闷。 “吃完了没,吃完了回去了,这么多日未曾好好睡一觉,爷我今日要睡个舒坦的觉才是。”司马苏凤忽然敲了敲碗沿,叮叮咚咚直作响。 “走罢,”李昭容起身,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李九。 “……”本要窜在前头的李九避开李昭容的眼睛,一时不敢朝前跟了,落在身后,一只胳膊搭在黑小八肩头,另一只胳膊搭在白小七肩头。三个人里面数她最矮,黑小八又格外的蹿高,这般走的姿势倒是十分令人发笑。 “梅婕妤可是知道你这胳膊?”李九不在意自己走路的滑稽,此刻他有些担心,站起身,勾着黑小八的脖子凑过头去。 “还不知道,没同她讲,”一贯没有表情的黑小八,此刻眉眼间也带了几分蹙色,在外头这些年,报喜不报忧已经成了习惯,纵是自己不在意这一条臂膀,可梅婕妤她……还有父皇…… “那太奶奶……”李九皱起了眉头。 “太奶奶瞧不见,别告诉他便是。”黑小八摇摇头,语气却是十分肯定,回头扫了一眼,有些看不过李九这般担心,“放心,梅婕妤本就是医者,她见过的世面比我们多得多,不至于怕了的。” “病人同自己孩子如何能一样,”李九叹了口气,虽是担心,却也没有再提,黑小八说得是,这事情瞒不过去,便只得老老实实说了去,不论如何,小八如今安然无恙,已经是最大的欢喜了不是? “我……”众人走在前头,却也没人忘得了随在身后的金发少女,只不过虽是听到了她那犹豫的声音,却没有作声罢了。 “你随我走,”李九回头瞥了一眼玛朵,没再多看,话语间却是一反常态笃定和威压,不容置疑。 “……”玛朵看了一眼李天行,虽是犹豫,却也没有多说话。她是鄂温克的公主,如今入了这大安的皇宫,随同太子殿下入东宫作客,也算是李九还记得她的身份,对她鄂温克的礼遇了。 “好”轻轻的声音便是答应了,玛朵心中其实是有些吃惊的,这么多日来,她从未见过李九有一分时刻像个一国太子爷,一贯来不是赖皮便是扯淡,纵是兄长姊姊朋友面前,也丝毫没有半分属于东宫的面子,可此刻她却是忽然发现自己的后知后觉,李九不是没威严,只不过少有认真的时候,此刻他真做了决定,便是那一路训斥他的二公主,还有护了自己一路的李天行,却是半句话都没有多的。 “我说小九九,”李九大步走在前头,耳畔忽然的声音令她唬了一跳。 “离我远一点儿,恶心死了。”李九推开司马苏凤,满脸的嫌弃。 “带我去你那儿可好,反正客房多,我不过是沐浴睡觉,至多桌子上多了一双筷子,吃不了你多少吃食的。”司马苏凤一脸笑的谄媚,好看的凤眼眯成一条缝。 “你家被烧了啊?”李九没理他,大步朝前走。 “别这么毒嘛,好歹同生共死过一回,”司马苏凤毫不介意的跟上前,胳膊搭在李九肩膀上,讨好的笑言。 “……”李九侧头瞥了一眼苏凤,大力的推开他的手,没有再多说话。苏凤要来她宫中,她还真没什么理由阻了去,更何况她也懒得去管这摊子事情,都是生死与共的弟兄,随行随走皆是正常,自己不也是常常赖来赖去,况且……李九斜睨着坏笑的苏凤,况且便是自己不允了,这人指不准也会翻墙而来,自己这翻墙的本事还是他大少爷教的! 瞧着李九的默许,苏凤咧嘴笑了笑,再不理她,快步上前逗李昭容说话去了。剩下李九却是十分疑窦,苏凤是想盯着那玛朵的行踪吗?亦或是……他真的有什么理由不愿意回府? 想着司马家嫡子长年流连烟花盛地的传闻,李九不由得皱起了眉,看来这一位的过去,自己还真是所知甚少啊…… …… 玄武门,依旧是里里外外兵卫守护,远远的瞧着一众信步而来的粗衣布衫,弄得外门守卫极其不耐,正想着如何教训教训私闯禁地的大胆之人,却在瞧清楚来人之时,纷纷吓软了腿,哗啦啦的收兵立戟跪地声一时间此起彼伏。 “恭迎太子殿下。” “恭迎二公主殿下。” “恭迎七皇子殿下。” “恭迎八皇子殿下。” “怎的没人恭迎我一下,”苏凤挑挑眉,跟在李昭容身后,小声叹了一口气。 “不跟着我们,你进来不是翻墙便是要层层检查的,得了便宜便别墨迹了,这又不是你家,没谁求你来。”李昭容最近很是看不惯苏凤,说起话来比李九还毒。 “苏凤怎么惹二姐了?”李九跟在后面,有些担心的看了一眼李昭容,侧头问黑小八。 “你……”黑小八瞥了一眼李九,欲言又止,终是没有解释,一副兄长模样的拍了拍李九的脑袋,“你不懂。” “……”李九心中顿时一百个白眼,臭小子,我可是活了两世的人,什么东西没见过的!可这话不能说,只能哑在当口,顿时令她有些憋闷。 “你问老七,他或许能给你解释。”黑小八心中有些发笑,将话题推给了白小七,“问问他和明家丫头的事情。” “明月?”李九登时睁大了眼,转头望向白小七,整个人兴奋的眼泛红光,“七胖子,你不老实啊!” “莫听他胡扯。”白小七本来老老实实的在一侧走着,此刻被突然提起,顿时涨红了脸。 “哎你别回避话题呀,”李九满心的八卦心情,饶有兴趣的盯着白小七发红的脸。 “几位殿下,轿撵准备好了,”太监得了信,急匆匆的领着小太监们来迎人,待瞧见眼前这般贵人的模样,终算是明白了守卫适才那惊慌从何而来,尤其是瞧见八皇子那空了的半只胳膊,不由得心中惊起波涛,往后几日该是日子又要难过了。 “快回去吧你,莫这般调皮。”白小七逃也似的爬上了轿撵,朝着李九大力的摆手。 “你不说我不问明月,”李九撇嘴,也爬上了轿撵。 六个人,六顶轿子,就这般荡荡悠悠的朝各个宫殿而去,红墙拐角,分道扬镳,李九撩了纱幔朝外看去,一时间有些恍惚,来来回回,这诺大的宫殿,究竟算是什么?家?住所?亦或是……枷锁。 第225章 东宫迎客 “停这儿吧,我自己回。”轿撵悠悠,快至东宫,李九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撩了纱幔敲了敲竹椅,喝止小太监们停了步子。 以李九的轿撵为首,坐落一排,三台轿子缓缓的停了下来。 “咱么的太子殿下这是有什么吩咐不成?”苏凤险些睡着了,眯着一双眼,睡眼稀松打着呵欠,懒洋洋的躺在竹椅上,不愿意下来。 “也不知道二姐瞧上他什么……”李九嘟嘟囔囔的摇着头,怎么看这苏凤也没有一点玉面公子的模样,当真是唬了那帮远远瞧他一眼的姑娘,白给了一个好名声。 “赶紧的,有话快说。”没见李九回话,苏凤不耐烦,一个呵欠连着一个呵欠停不下来,眼底已经是明显的青色,瞧起来真真是困的紧了。 “你夜里又做贼去了不成?”李九白了一眼苏凤,越过他走到玛朵面前,深深的呼了一口气,直直的望着这位异族的公主,“从入了这宫门,我便是大安的太子爷李天赐,你便是那鄂温克的公主殿下乞颜乌玛朵,往日的交情也好,旧事的私怨也罢,我也暂且都会按下,今日迎你进我太子宫,行的是友国之礼,也请公主殿下谨记自己的身份,莫再做些私动手脚居心叵测的事情。” “我……”这话说的重了,玛朵蹙紧了眉要说话,却被李九一抬手按下,没再给她说话的机会,“我丑话说在前头,之前的事情我和苏凤没有告诉老八,不是因为你,是顾忌他的伤势,此番他已然痊愈,我不见得真有那般好心一直替你隐瞒下去,你对老八有什么心思我不关心,只请你接下来的日子谨言慎行,我猜你即是听说过也看得出来,这大安的太子爷,不是什么善良的公子哥儿,怜香惜玉什么的,不要妄想,我从来便没有过的。” “噗……”半眯着眼睛的苏凤忽然笑出声,一双眼斜斜的溜了过去,笑意浓浓,被李九听见,侧了眸子一溜白眼,止了这大少爷将要出口的笑声。 “太子殿下您继续……继续继续。”苏凤把纱幔松下,抬了只胳膊朝李九摆摆手,一连串的打岔反倒逗得李九没什么话好说了。 而玛朵却没有被苏凤影响半分,这太子爷的话,一字一句都嵌入了她的脑中。此刻玛朵直直的盯着李九,却是没有说出半句话来。 骄傲的生活了这些年,此刻被人当着面如此说道却无法反驳,她心中自然是十分愤怒的,从小到大,她是真真没被人这般,几乎是指着鼻子骂了。 可事实摆在眼前,确是自己害了李天行,又是自己诈了这太子爷,他若是真的计较,便是两国开战,自己也是不占理的,更何况眼下自己寄人篱下…… “对了,”李九已经走开几步,忽然又回过头,咬着牙齿狠狠的道,“不许进我内院!”看着有些发愣的玛朵,李九别过头,一副恶霸模样瞪着苏凤,“还有你!你若敢进来,我便……”本想威胁,却发现这个牛皮糖没什么怕的。 “你便如何?”苏凤该是也察觉了这一点,有些想笑的耸耸肩,摇摇晃晃的从轿子中走出来。 “我便将你那点儿破事告诉二姐……比如你偷看……”李九一脸笑得猥琐,丝毫不觉得自己这般有何不妥,适才难得的太子模样顿时丢了个干净。 “听你的,绝对不进你那破院子!”苏凤无奈,大声止了李九接下来要说的话,十分无奈的朝前走去,“真真是君子怕无赖啊。” “你也偏生敢要脸,”李九跟在后头,两人一前一后笑闹着拐过红墙,玛朵皱着眉头瞧着消失在墙角的两人,心中情绪莫名,然却是再说不出什么话来,终是一垂眸,大步跟了上去。 此番回来得突然,入宫后也没给时间各方禀报,此刻该是各宫还未得到自己回来的消息吧,即便是自己这东宫,也该是没有得信,什么都不知道吧。 李九站在宫门中的隔墙后,望着偶见枯叶却是空无一人的院落,不由有些感慨。 走了有多久了?昨日回来未曾细细看过,本是想着离了这地儿,出去些时日,也算散散心,可如今不过才一日,便是这般正大光明的回来了,这宫中,真真是事事都由不得她那点娇俏的小心思…… 李九回过神,扫开心中诸多的少女情怀,忽然眯起了眼睛,怎的今日连个守卫都没有,宋子仁还未回来吗?这余下的一帮小家伙还真的趁自己不在便躲懒了不成。往日里哪一次回来不是声声殿下句句万福,如今难得自己带了客人,居然连一个迎接的人都没有…… “殿……殿下?”第一个发现李九的却是一个粉衣黄裙的丫头,此刻丫头正挽着一三层的烘漆食盒从廊前路过,发觉外院似乎有人,方才无意识的回头,却不曾想这般一眼便唬了一跳,惊得忘记了放下手中的物件,便拐着弯儿从廊中走了出来,一双眼睛瞪得溜圆,“殿,殿下……下……您怎么回来啦?” “小百灵,长高啦?”李九瞧见自己的小丫头,适才生的小儿别扭不由散去,侧着脑袋轻声笑着。 “奴婢真的没瞧错?殿下您回来了!”这一句是肯定了,瞧清楚是主子爷回来了,百灵眼中的兴奋一览无遗,纵是平日里最是沉着冷静的丫头,此刻也是满眼的雀跃。 “回来瞧瞧你们偷吃什么东西。”李九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 “殿下您又说笑了,”百灵一面笑着说话,一面屈膝对李九和苏凤行礼,转至玛朵面前,有些犹豫,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鄂温克的公主殿下,交安俯首便可。”李九没有看玛朵,却不想为难自己的丫头,正儿八经的解释了一句。 接了这么一尊大佛来,还是一切照足规矩的好。 “奴婢见过公主殿下。”百灵有些吃惊,这异族面孔的女子,竟是此刻敌国的公主,这主子爷今日玩的是哪一出?友邦还是……质子? “不必多礼。”在李九的地盘,玛朵显得存在感极低,适才方被警告过,她现在情绪明显还是十分郁郁。 “给两位客人安排好客房,准备热水吃食好生伺候吧。”她也不是听不出玛朵的情绪,她是真的懒得理这位公主殿下。 “这是你收的小丫头?”苏凤头一次正经见了李九宫里的人,此刻打量了一眼这不如何显眼的丫头,朝着李九挤眉弄眼。 “你可莫打主意。”李九白了一眼苏凤,算是默认。 “哟哟哟……真护内。”苏凤没见过李九接近女子,一时有些好奇又有些好笑。 “自然这般,你司马大少爷可是名声在外的。”李九笑了笑,回头凑近百灵,对着玛朵是一个冷淡,对着自己人便不一样了,李九一面朝里走着,一面嬉笑着搭上百灵的肩膀,“我那温汤还能用吧?” “胭脂说了,这东宫,温汤算是您第二喜爱的场所,可是嘱咐我们每日清洗了。”百灵许久没见李九了,此刻被这太子殿下这般亲昵的搭着肩膀,还当着外人,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 “噢?那小丫头说我最是喜爱的场所是哪里?”李九来了兴趣。 “……是。”百灵支支吾吾,扫了一眼左右的客人,愈发不好意思起来。 “是内寝吧,”苏凤轻哼了一声,“准确来说是那八台顶角的大床吧!” “哎呀司马公子真真是了解我们主子。”百灵一时失了笑,待声音溜了出来,又自觉不妥,捂着嘴轻声乐着。 “这臭胭脂。”李九撇嘴,白了一眼苏凤,只是自己的嘴角也有些害羞的勾了点点。想来自己的确是有事没事瘫成一条,慵懒的不想动弹,居然也被这帮人瞧在了眼中,似乎真真有几分丢人…… “你家丫头真了解你。”苏凤抬起胳膊枕在脑后,本是一嘴嘲笑的语气,忽然又似转眼想到了什么,一转而变成了副谄媚的嘴脸,近近的凑上前,直朝着李九嘿嘿笑,“小九九,我能不能……” “不能……”不待苏凤说完话,李九语速极快。 “哎你不要这样,”苏凤倒是不介意自己碰了一鼻子灰,执着的将自己的要求道了出来,“听闻东宫的温汤十分不错,你怎的不带兄弟我去泡一泡?” “附耳过来。”李九松了百灵,朝苏凤晃晃手。 “……”这个表情的李九,苏凤脑中生了几分戒备,然身子却是反应快了几分,虽是警惕,也一点点靠近了李九。 “滚!”小儿的声音突然变得十分尖锐而高昂,冲着司马苏凤的耳朵便是一嗓子吆喝。 “若是不防着你,小爷我这耳朵便废了。”司马苏凤揉了揉耳朵,有些无奈的摇摇头,这呆子真真没救了。 “去去去,老实去你屋里待着去,午后黄昏一同去太奶奶那蹭个饭,莫睡过头了。”李九不耐的朝苏凤摆手。 “自是记得。”苏凤随着百灵朝另一个院子拐去,身后还跟着行路间犹豫的玛朵,这位大少爷朝着空中无声的摆摆手,不再跟李九闲扯。 第226章 闲聊宫事 温汤池。 脏衣服丢了满地,随着李九的动作东一件西一间落了个乱七八糟,此刻小儿半个脑袋露出水面,白茫茫的雾气中,响着咕咚咕咚的吐气声,还有这太子爷不时的探出脑袋长长的轻叹,“好……舒……服……啊……” “舒服便不要回去了,”胭脂一件一件拾起李九乱扔的衣裳,戏虐的声音中却是满满的不舍与想念。 “每日待在屋中睡觉,谁赚钱养你呀!”李九记仇,胭脂笑话她每日赖床,挤兑着丫头,声音却是十分的温柔。 看着忙前忙后的小丫头,她心中四处皆是暖意,柔软而踏实。不知道为什么,只有小胭脂在自己的面前的时候,她的心中才生出这种安心的感觉,仿若……小胭脂在哪里,家便在哪里一般。 这种感觉,前世对阿娘,也是如此,可如今,对母亲的感情虽说依旧浓厚,可孩童般的那份依赖却是渐渐淡了许多,唯独对着这胖了一个圈的丫头,她才感觉无比的放松。李九撩了把水逗弄着胭脂,两只胳膊扒拉在池子边上,湿漉漉的脑袋叠在上面,笑眯眯得看着胭脂,“臭丫头背着我吃什么了,生的如此圆润了。”哎真不是眼花,小家伙的脸都圆了一圈了。 “真的胖得这么明显吗?”胭脂噘了嘴,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轻轻叹口气,“近来我们宫中自供小厨房,穆四娘手艺好,有些吃得多了。 “可不是,跟有孕了似的。”李九依旧笑眯眯,咧着嘴露出两个小虎牙,直直对着胭脂傻笑。 “又胡说八道!”胭脂气笑,蹲在池边弯腰掬了把水向李九撩去。 “皇后下了新令吗?往日里她不是最爱节俭,这许多年一直是大厨房供主膳,怎的如今肯各宫自主了吗?”这般下来开销可是会大许多的吧。 “她还是那般节俭,您莫多想了,”胭脂撇嘴,据说是大厨房那头砍了几个私带货物的司厨,皇后近来又管不上这许多,干脆缩减了大厨房的用度,剩下的就意思意思分给各宫了。” “那该是不够的吧,冷宫和不东西六所该是许多人吃不饱饭了吧。”李九微微皱眉,有些没想明白。 “据说是大厨房有明贵妃的人,皇后近些日子来好像不如原来强势了。”胭脂也不算十分清楚,“不过用度和分来的食材确是不多,我们宫中主子爷又不在,确是有些不够的。” “那岂不是要我的人挨饿?”前半段李九没想明白,稀里糊涂,待听到后半段,一时间眉毛都竖了起来。 “穆四娘同那后院的李卫谈了好几日,方劝通老头,如今立秋了,咱后院可是要啥有啥,便是那池子里的鱼,也是十分肥美了。”一提起吃的,胭脂顿时两眼放光。 “你们竟是将好好一园子花改成菜地了,”李九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可心中也渐渐疑窦加深,这后宫如今就皇后一人做主,她究竟想做什么,竟是连指缝里这点银子都不放过……当真不怕父皇发觉吗? “主子您不在宫中,奴婢们也不好为个吃食的事情败了您的名声不是,像您说的,活人哪能让尿憋死,总归是有办法过的舒坦的嘛。”胭脂未想那般远,有的吃就开怀。 “这性子随我,”李九暂且抛开诸多疑虑,笑着点了点胭脂的额头,“不过今儿个我即是回来了,这便宜当是讨回来的时候了。” “皇后娘娘近些日子该是心情不太好,主子您……”胭脂犹豫了几分,却又不知道怎么劝,李九一向护短,且做起事情来一点章法都没有,若是以前,便是随着她去闹了,可此刻,宫中的氛围好像不太对劲,她有些担心。 “放心,她克扣的是银子罢了,又没真让你们挨饿,至于宫里其他人怎么样,我也懒得管,至多讨还些银钱给你们加餐。”李九湿漉漉的手捏了捏胭脂的脸蛋,“瞧着穆四娘手艺确是好,我们小胭脂的脸愈发软了。” “哎哟杜鹃百灵都说没胖……”胭脂嘟嘴。 “胖点儿好,多可爱。”李九笑着避开,摸了把脸上的水,又朝池中心游去,“我瞧着这温汤生水更快了些,换过水阀子吗?怎的有高人指点?” “殿下不在的时候,梁王殿下偶尔会来歇上一夜,不时会用这温汤,许是嫌奴婢们手脚慢了些,便着人提了些整改的图纸,说是温汤的入水有些不合理,也不好清洁。”胭脂收好了李九的脏乱衣裳,在一旁坐下,“张先生瞧着有些地方想得挺是巧妙,便着人小改了一番。” “用我的地方……还嫌我的丫头……”雾气掩盖了李九的面容,却没能掩盖她嘟嘟囔囔的声音。 忽然从她人口中听到李天沐的名字,令她一时间有些恍惚,光阴交错间,一切仿佛还在当年,每日从司教所回来的时候耷拉个脸无精打采,待瞧见大哥在路口等着自己的时候,欢天喜地…… 只不过一切早已不是当初,发生的事情,经过的时日,都已经不可能回去了。李九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一脑袋埋进了水中,咕噜咕噜的吹着气泡,一双眼憋得通红。 “主子?殿下?小殿下?”水下听见的声音有些起伏,迷迷蒙蒙十分的不清楚,李九哗啦一声探出头去,转身瞧着胭脂,满头的热水蒸腾,便是一双兔子眼睛,也再不会惹人疑惑。 “怎么的,下来一同耍?”李九弯了弯嘴角,笑着瞧向胭脂。 “主子没受伤吧?这衣裳上的可是血迹?”胭脂一张小圆脸十分严肃,丝毫没有想同李九玩笑的意思,两手摊开,将那斑驳印记的粗布衣裳展开,有些焦急,“哎您站起来我看看,是不是哪儿受了伤?” “你如何瞧出来这颜色是血迹的,”小胭脂真厉害,这么多人都没瞧出来,她却是一眼看出来这暗黑色的印迹。 “幼时见过夫人帮人治毒,那人吐出来的血,便是这般颜色。胭脂那时候还什么都不懂,可是吓坏了,便是留了很深的印象。”胭脂拎着李九换下来的衣裳左右瞧着,终是有些不放心,站起身朝水中探头,“哎哟快站起来让我瞧瞧。” 毒血……李九脑中堪堪闪过李天源那虚弱的面容,伤神还不到一刻,便被小胭脂打断,瞧着这孩子努力的想要查看自己是否有伤口,不觉无奈的低声笑道,“这不是我的血……” “当真?”李九虽说很少唬自己,却不代表没有这么干过,胭脂将信将疑,不肯坐下,依旧直愣愣的瞪着李九瞧。 “哎哟我的小胭脂,自是当真的,我骗谁也不敢骗你呀。”李九无奈的撩了撩水,几步游至胭脂眼前,一双眼睛扑闪扑闪,一副调戏小姑娘的表情十分熟稔,“丫头,你这般盯着人家身子瞧,可是会害羞?” “主子身上哪里是胭脂没见过的,”瞧着李九这不靠谱的样,胭脂放了心,重新盘坐在池边,将衣裳丢至一旁,掬水帮李九擦洗。 “也就你可以这么说,我都无从反驳了。”李九被噎了一句,有些好笑。 “主子这番突然回来,还带回个公主,没在边境惹什么事吧?”胭脂帮李九松下满头的乱发,一点一点疏通洗净,对于不时抽出来的稻草杂叶,见怪不怪。 “哎你不要总是这么瞧不起我好不好,”李九顿时有些怀疑自己的形象了,究竟是平日里多不靠谱啊。 “那公主……”胭脂微微皱了眉,主子爷虽说一个女儿身,可平日历调笑戏弄起小丫头可是丝毫不含糊的,不会是这一回玩大了,真的是惹了个甩不开的麻烦吧? “公主?嗯……鄂温克两个王子的妹妹,乞颜乌大汗的独女,名字唤作玛朵,”李九泡的舒服,脑子有些迷障,没有反应过来胭脂的话中含义。 “奴婢关心的不是她叫什么!”胭脂哎哟了一声,有些焦躁,不由扯痛了李九的头发。 “这是怎么了嘛……”李九吃痛,皱着眉回头,一双眼睛委屈巴巴的雾蒙蒙。 “她是不是看上主子了啊!”胭脂气急,轻拍了下水面,水花带着雾气,噼啪作响。 “啊?”李九有些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那玛朵公主不会是想嫁给你才跟你回来的吧!”胭脂无奈,这主子怎的还是如此不开窍的呆样,“百灵同我说,那公主一直跟在主子身后,好几次想开口说什么,您都没搭理人家,该不会是自己惹了什么桃花债都不知道吧!” “小胭脂呀,你这日日在宫中想些什么呢。”李九顿时哭笑不得起来,“这叫两国建交,在她眼前,看见的不是我李九,而是大安的东宫太子。” “这样啊,那便好。”胭脂没兴致聊国事,只要同自家主子的安危没有关系的事情和人,她便懒得再多问,声音也轻松了下来。 “你主子我,如何都是太子爷,而那玛朵,我虽是不喜,也需敬她那公主的身份,我们这样的人,你当真如戏文里唱的,还可郎情妾意不成?”李九苦笑着。 第227章 莫想逃 “可主子您?”胭脂有些说不出口,欲言又止的表情,瞧向李九的时候,不觉有些难过。主子是个女儿身,眼瞧着她愈发成长,除去那层黝色的伪装,整个人却是堪比最美的花儿,她不会什么好的说法,却是瞧过不少宫中美人的,主子这般容颜,已然胜过自己所见的那些人的。然而这样的主子,往后却要一直假扮下去,她不仅无法像正常的女子般装扮生活,甚至往后的婚姻也将会是推她落入无底深渊的。 “暂且这般吧,往后我再想办法,”李九轻轻的点了点头,她知道胭脂在难过什么,提到这里,她的心情忽然有些沉重,。 是啊,这真相不戳穿,她便是是当朝太子,即是坐了这个位子,往后她的婚姻,她的自由,便再由不得自己了,这便是权势富贵的代价,她李九是如此,而想要走上那条路的大哥,亦是如此,所以他们两个,光论这一个因素,便永远不可能的。 而这真相若是戳穿,她便是欺上瞒下的大安罪人,全身而退已然是最好的结果,其他的,皆是幻梦。 李九啊李九,放弃吧。李九长长的呼了一口气,抖了抖头发,从水中站了起来,任凭湿漉漉的头发垂在身后,眼中虽然没有笃定和决心,也一点点在恢复清明,便当是相思一场罢了,犹如那春后连绵雨,再是缠绵不去,也总归有夏日相替,尘土而息。 “先睡一觉罢,主子,这药,起了胭脂再帮你擦可好?”看着李九才堪堪挂了件中衣,便取了伪装的药膏,纵是一向最为小心的胭脂也有了几分不忍。 “无碍的,我都习惯了,况且咱宫里头还有乞颜乌玛朵和司马苏凤,谨慎些总是好的,”更何况当时在永乐城,自己可是在这二人面前着过女装的,当然这话可是不敢同胭脂讲的,免得吓坏这丫头。 李九对着胭脂笑笑,熟稔的摸了那褐色膏体涂抹在脸上,不多时,一张黝色的清秀面庞便呈现在胭脂面前,李九抹了点儿剩余的膏体在脖子上,不由感叹,“近些日子每日风吹雨露的,都快黑得和这膏药一个样子了。” “奴婢瞧着这东西啊,变化的可不止是颜色而已。”胭脂将膏药收起来,望着伪装后的李九,微微叹口气。脸还是那张脸,要说黑了许多,倒也并不是,主子本身也不算姣白,只不过不知道这膏药究竟何处如此神奇,这般看来,主子那女儿特色却是掩了许多,没什么棱角的脸,不似梁王那般威风俊秀,却也教人觉得这不过是个秀气少年罢了。 董氏安心,四门之一的传人,自是有不一般的本事,李九垂眸轻笑,在宫中这么多年了,却是连这位老嬷嬷的模样都未曾见过呢……她在躲什么?即是一直在背后帮着自己,为何却不肯露出真容?不过一个老者,见了面,她也不认得,这,究竟是为何? “里头这件可是要洗?”胭脂有些好奇的打量着软猬甲,软软的质地,就是有些脏腻。 “这蚕丝软猬你帮我洗洗干净,外头包裹里还有一件,都脏得不成样了,今日出门便换成裹胸布吧,”猛然说出这么个词,李九一时有些发愣,不禁耸耸肩有些脸红。 “睡吧,睡醒了再说,”胭脂心疼李九,不愿她时时刻刻被束缚,话说完,扫了一眼主子的胸口,不由叹出一口气,“日日这般裹着,都不长了……” “胭脂……”李九不由的有些哀怨。 “睡吧睡吧,头发未干,垂在外头,胭脂帮你擦干,可莫要染了湿气。”胭脂笑笑,不再调侃李九,小胖脸笑得甜甜,主子回来了,还是一般如初,真好。 “这些衣裳如何处置?”胭脂瞟了一眼叠放在地上的脏衣裳。 “除去带血的那件,其他都烧了罢。”李九扫了一眼那染了脏乱的粗布衣裳,别过头朝外走去,“喊其他人来收拾便可。” “唉还是先放着吧,一会我亲自来收,”胭脂不放心,又想跟着李九上前伺候,又怕旁人闯了进来,不由得犹豫想要上锁。 “我回屋就睡了,你莫再来回忙活了,将这衣裳放好,便唤人来清扫罢,东宫多了人,也是需要安排的,两个时辰后记得来唤我便可。”李九摸了摸胭脂的脑袋,一时有些发重。 “这样也好,主子记得别蒙头睡,头发可是未干的。”胭脂啰嗦了几句,见李九不再理她,便也笑笑没有再跟上去。 长发垂在身侧,发尾还在滴滴落水,李九半靠在床头,咕哝了一句,翻身侧位,转为大字懒洋洋的趴在床褥之上,一只胳膊随着长发垂在床边,除却微弱的呼吸声,没再发出其他声音。 入秋的天气,不算粮,也除去了夏日的燥热,便是蝉鸣也再没声音,该是都已经入了泥罢。木窗随意的掩着,整个屋内,静谧无风,唯独李九那冒着热气的脑袋体现着这屋子中唯一的生命力。 窗棂微动,没有太大的动静,仿若微风拂过,轻轻的推开了半扇木窗。 “头发还在滴水,便如此睡下,也不怕得病。”轻轻的声音在室内响起,低迷而深沉,带着浓浓的磁音。 “即是要回来,为何还躲了我去?”李天沐轻轻的坐在床榻边沿,望着一地的水渍,不由无奈的摇摇头。 “大哥在你眼中,已经是这般可怕了不成?”呆子睡觉一向沉,李天沐是知道的,此刻一掌放心的抚着李九的脑袋,一面为她掩上了被褥,自言自语间,丝毫不似往日那冷漠的梁王殿下。 “你……是听闻那赐婚,方才躲开的吗?”李天沐的声音带着困惑,亦带着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期盼同不解,复杂的情绪令话语也有些迟疑,“可这是为何……?” 为什么,这三个字在这一日里都在脑中穿梭盘旋,纵是之前自己凶言怒对,李九也是死乞白赖的缠着自己,这么多年,无论在旁人眼中,这呆子如何放肆没规矩,可在自己面前,小儿一向是乖巧的不像话,言听计从,至多不过撒娇耍赖,却是从未违逆过自己的意思,一个婚讯罢了,她为什么要跑那么快…… “小九,你是不是对大哥……”心中的那份期盼卡在喉咙,绕着唇齿滚了个圈儿,却依旧是没有说出口来,李天沐望着李九的眼神有些迷茫,终是停止了那不适合他的絮絮叨叨,轻轻的一下一下拍打在李九头上,指头从长发中穿过,同那湿腻的青丝缠绕在一起,纠纠结结。 这般姿势不知道过了多久,直至李九那发丝一点点变得柔软微干,内院中也响起了细微的脚步声,李天沐方忽然抬眼,犹豫着停止了轻抚的动作,将手指从李九发中一点点抽了出来。 “李九,你待给我一个解释,莫想逃。”李天沐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趴成一个蛤蟆状的李九,似是忽然想明白一般,眼神带着坚决。 看着那垂了一床头的柔软发丝,李天沐忽然定了定神,弯腰俯首,双手捧住那颗小小的脑袋,一个轻啄便印在小儿的后脑勺上。 还是之前的声音,宛若轻风抚过,带动窗架,细细的声响微微轻巧。掩面趴在床头的人忽然动了动,伴随着嘎吱直响的骨骼声音,李九猛的睁大了眼睛,艰难的一个翻身,平躺在床榻之上。 发丝松松的散在脑后,还有些许沾在脸上,李九此刻却没有再动作,只瞪大一双眼直直的盯着床顶,脑中有些回不过神来,嗯,以前从未细细瞧过,床顶的花纹雕刻得真真是精细啊…… 趴得久了,涨红的脸此刻开始退去血色,烧得一张脸十分温热。她确是很疲倦,也想要好生赖赖床,可她……却并不是十分的困乏,昨夜虽说是在那柴房过的,却也是睡得是难得的香甜,如今至多不过有些想打盹,然所有的懒散,却在李天沐进来的那一瞬间,整个人完完全全的清醒了过来。 “李九,你等着给我解释,莫要逃……”一声低语犹若咒语,一字一句皆在脑中盘旋,将小儿的神志彻底蛊惑。 大哥,他这是什么意思?李九眯了眯眼睛,双手瘫在身侧,呆愣愣的盯着天花板,眼神早已穿透那雕工繁琐的刻花,不知道望向了什么虚无。 “大哥走的时候,是亲了后脑勺一下吗?”喃喃自语间,李九不自觉的抬起手,轻轻的在脑后摸了摸,那触感太快,她只感觉到李天沐喷洒在脑后的气息,连同那轻吻,还未真切便转瞬即逝。 脑中忽然划过慕容府地道中,大哥那双愤怒赤红的眼,当时也是这般感觉,自己是惊过了头,一直未曾去细想李天沐那轻吻的含义,只当是他胡乱了心智气过了头,一时迷障将自己错认他人,可此刻,熟悉的触感又一次…… 李九缩回了手,轻轻的摩挲在自己的唇上,心中咚咚咚的一直狂跳,一个有些疯狂的念头在她心中萌芽,还未待反应过来,便肆意生长着,将一颗心缠绕束缚,捆得生紧。 第228章 打扮一下 不……不会的。李九猛的一个激灵,生生安奈下心中那过分大胆的想法,在大哥眼中,自己是男儿身,他是不可能产生那旖旎的想法的,可是……那猛然蹿起的苗儿却不甘心这般被压制,一直在心口胡乱窜着,不停的诉说着细微,可是如若李天沐不是这般想的,又如何解释这一连串的所作所为? “啊……”李九长长的低吼了一声,一口浊气从胸腔中呼出,乱七八糟的想法胡乱窜着,大哥莫非是龙阳之癖?咿,怎么可能!捏了捏自己的脸,李九被这想法吓了一跳。 那便是说,大哥知道自己的女儿身?这个想法划过脑中,李九忽然有些愣神,如果李天沐知道自己是个女子,那各种动作和话语不是只能解释一件事情,他真的心中有她? 起风了,窗口的风铃叮叮轻响,李九有些木讷的转过头,瞧着那轻轻摇摆的铃铛,不由得苦涩的摇了摇头,不会的,怎的会被蒙了心智,尽往这不可能的方向去想呢?梁王殿下若是知晓自己的女儿身,自己又如何能安若泰山的睡在这太子宫中…… “主子,这是怎么了?”大门吱呀作响,屏风后探出一个脑袋,有些无奈的盯着李九,“做噩梦了?怎的突然吼起来了,以前没这习惯啊?”胭脂端了盆热水,轻轻放在架子上。 “胭脂啊,你说我不在宫里的时候,梁王曾经来过是吗?”李九有些迟钝的侧过头,待看清楚胭脂,忽然眼中一亮,紧忙直腰坐了起来。 “是啊,不算常来,偶尔在宫中有事,便过来住上一夜。”胭脂点点头,自顾的取了茶水,帮李九斟了小半杯子温水。 “他……可是有说过什么?”李九的眼神一直随着胭脂的动作而转动,瞧着丫头自顾忙碌,眼巴巴的问着话。 “说什么?”胭脂不明白,回头望向李九,有些不明所以。 “比如……有没有提起我?”李九眨了眨眼,引导着胭脂。 小胖丫头忽然眯起了眼睛,放下了手中的杯盏,一步一步靠近李九,将脸凑到她的眼前,直勾勾的盯着这太子爷,那眼神……似是要看穿眼前的人一般。 “做……做什么。”李九忽然有些羞涩,却又怕表现了出来,不由心慌,朝后退了半分,望着靠近的胭脂,有些紧张。莫非被这丫头瞧出了端倪不成? “主子……”胭脂轻轻开口,望着李九的视线未曾挪开。 “嗯?”李九咕咚了一口唾沫,眨了眨眼望向胭脂,心中有些慌张的抖了抖。 “你该不会是……”胭脂皱了皱鼻子,声音忽然转大,直起身子一只手叉在腰间,俯首斜睨着李九,“你该不会是又欠了梁王殿下银两吧?” “啊?”这都什么和什么啊,李九一时间愣住,有些哭笑不得,“胭脂啊,你当他是来我这里讨债的啊!” “真欠了?”胭脂眯了眯眼。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之前确实管大哥要了点银子……”李九嘿嘿笑着,嬉皮笑脸的哄着胭脂。 “您要这许多钱来做什么啊!”胭脂叹了一口气,虽是这般说李九,却也并非想嗔怪这小主子,“您说您要坑人,也别可着梁王殿下一个人坑呀,这不是还有四皇子七皇子八皇子吗?再是不济也还有五公主和……”本是想说十公主,一想才多大的丫头,这般算计人家似乎有些不太好,胭脂悻悻了没再说下去。 “你怎的不说李昭容啊。”李九一脸笑意,这小胭脂在坑人的本事上还真是深得自己的真传啊! “二公主?她不从您这里抢都不错了,还指望从她那抠出点什么,万一又被追着满宫打还不够丢人的。”胭脂撇撇嘴,二公主之前借去的银子和首饰还没还过呢。 “……”这丫头看得真精准!李九不由得有些汗颜,可自己从大哥那借银子,不也是为了二姐的女子军么,若不是这样,她哪里来的钱养活那般姑娘。 该同那疯婆子说一说,没事别再揍我了,太丢人了。李九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抬眼望向胭脂,依旧有些不死心,“所以大哥真的没有说起我什么吗?” “没有吧。”胭脂摇摇头,将水杯递给李九,“梁王殿下几乎不说话,每次都是同宋侍卫交代两声,再由其他的小侍卫同我们转达,基本上都没和我们说过话。” “不会真的是来要债的吧。”李九顿觉无趣,长叹一声将杯子中的水一饮而尽,摊开手脚咚的一声倒在床上。 “要债你便推脱了去,梁王殿下不会同您计较的。”胭脂小财迷,东宫有什么家底,她比李九还门清,进来容易,出去可是舍不得的,反正如今没钱还,不若再赖上一赖,对于梁王,在家主子这耍赖的功夫可是一流的。 “守财奴。”李九笑着点了下胭脂的额头,自顾躺在床上唉声叹气。 “哎您也别直叹气了,赖不过咱还有些宝贝可以抵债的。”胭脂以为李九真的为银子伤神了,急忙报上家底。 “嗯……”李九敷衍的轻哼了声,心中却是忿忿,臭大哥,亲了自己一次没有交代,此番又趁她睡着亲了第二次!这银子,便是抵了!也算是欺负自己的代价! “您又在想着什么坏主意呢,”瞧着李九咬牙切齿的模样,胭脂不由得失笑,“时辰差不多了,可是起来?奴婢给您梳洗?” “起吧起吧,给我弄套漂亮的衣裳,许久没光鲜一把了。”李九无精打采的爬了起来,踢踏着软鞋,懒洋洋的坐在桌案前。 “可是用过晚膳回来?”胭脂帮李九梳理着结发,一束一束编了玉珠,一点点竖在脑后。 “嗯,太奶奶那送了帖子去吧?”李九耷拉着眼睛望着铜镜中撅着嘴的自己。 “送过去了,”胭脂点点头,有些犹豫,“那乞颜乌玛朵公主怎么办?可要特别备什么吃食过去?” “人都来了,自是要去见见人的,太奶奶那今日虽是家宴,也算是接风洗尘了,我带她一同去罢。”李九想了想,还是不放心玛朵一个人在自己宫中。 “也好,主子想得周到。”胭脂其实也挺担心这尊大佛的,东宫虽是太子府,却因为李九年弱,并未涉及朝事,所以从未真正接待过什么客人,此番突然一来便是这样一个身份,她还真有些吃不准如何做。 “那是自然。”胭脂的夸奖李九从来是不要脸的全盘照收,一句话接一句话,严丝合缝。 “对了,十公主那也送了口信来,要主子您去接她一同赴宴呢。”胭脂将一枚紫玉扣在李九脑后,退后看了几眼,满意的点点头。 “小丫头近些日子该是寂寞得紧。”想起那小萝卜头,李九不由的笑笑,往日里虽说没什么人陪她,可多少都在宫中,日日夜夜还可见面,可这些日子,却是连个斗嘴的人小家伙都找不到了。 “十公主前些日子不知道是误食了什么还是如何,起了一身疹子,皇上令她在梅婕妤那休养,之后好像一直随着梅婕妤学医问药,忙得很,该是也不算太寂寞。” 提起这十公主,胭脂不由笑,原先宫中的混世魔王是自家主子,如今便剩自家主子的小跟班,小小魔王了。兄长姊姊都不在,十公主可是三天一小状,十天一大状的往皇上跟前凑,想来也就后宫几位娘娘这小魔王不敢惹了。 “疹子?可是好了?”李九有些意外,扭头望向胭脂,麻疹吗?小萝卜的年纪似乎正是起疹子的时候吧。 “应该是无碍了,前几日还见着她了,面上白白净净的没有一点痕迹的,主子您瞧那风铃,”胭脂指了指窗前的翠色风铃,“那风铃便是十公主做的,愣要奴婢挂在主子寝宫方肯罢休,可是把百灵同杜鹃折磨了大半日。” “做得不错,也算没白教她。”李九扭头望着窗前那竹筒缠绕层层叠叠的小风铃,不由轻笑。 “奴婢瞧着十公主的手艺可是比您好太多。”胭脂不给李九面子,“思过所那风铃奴婢可是见过的,论起来,还是十公主这个手巧多了。” “教了徒弟饿死师傅啊!”李九长叹一声,也不介意,呵呵傻笑。 “主子您最大的本事啊,便是这张嘴,”胭脂轻轻嗔着李九,“没人能说得过您!也不是……”想了想,小胭脂忽然摇摇头,若有所思,“似乎在梁王殿下面前,您便讨不了便宜,这是不是张先生教的那个,什么什么吃人家的嘴巴短,拿人家的胳膊短?” “胭脂,你还是别跟着先生乱念书了,净挤兑我了。”李九被说得有些无奈,见丫头取了衣裳,配合的站起身,啪啪的拍平着身上的皱褶。 “说起来,张先生好久没回来了,往日里在的时候怕他唠叨,此刻倒是有些想他了呢。”胭脂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帮李九着上里裳。霜色底子月色纹,露出宽宽的领口,衬托小主子生生显现出几分读书人的儒雅。 “该是快回了,”李九在铜镜面前左右瞧了瞧,比了个手势,傻兮兮的,“胭脂你看,像不像我那只着白衣的方竹先生?” 第229章 不喜 “像谁不好,干嘛要像他。”胭脂不喜欢方竹,自打李九第一天上课被那一位赶出来罚站之后,小丫头可是一直耿耿于怀的。 “丫头真记仇。”李九好笑的摇摇头,自顾左摇右摆甩着袖子。 “这批衣裳不是新的,是杜鹃瞧着库房有一批不错的布料,素净且自带的纹饰不错,是少有的浅金色线,做领子再合适不过了,奴婢便做主裁了,改了几套原先没怎么穿过的里衣。”胭脂帮李九打理着衣裳上头的褶皱,轻轻笑着,“往日里您每次回来,莫说没有东西带回来,便是带去的衣裳再好,也总是破破烂烂的一身回来。”就算是出去上个课,也是东一个口子西一个破洞的,她们家主子又小气,最是不爱做衣裳,上好的布料不是封在库房便是拿去换了银钱了,想来应是无人能知,这东宫内府能把日子过成寻常百姓家的简单模样。 “好看就成,你们眼光又不差,且我又不是去相亲,”薄薄的布料一件叠一件,李九穿得烦了,百无聊赖,许久没这般正儿八经的着装了,真真是费劲,“再说了,咱不说别的,出门见客总归是没有重复的衣裳,也全都是崭新的模样不是?谁知道我这穿在身上的东西是改过的?况且呀,你们家殿下我生的标致呢。”总之不能被人说她小气,小气也不能瞧出来不是。 “是是是,您啊,节俭在心里,不像皇后娘娘,节俭在面上,生怕没人瞧见。”胭脂轻笑着啐了李九一口。 “小胭脂胆子越来越大了,”李九捏了捏丫头的脸,哈哈大笑,“我如今年岁大些了,按制式来便可,太过招摇,太过低调,都容易引人侧目,再过些日子,便同父皇提了出宫立府好了,咱们宫中,真真不太安全啊……”说到最后,李九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近些日子快要不太平了,她自己不在宫中,守卫的宋子仁又被她遣了私任,这东宫的安危她还是着实有些担心的。 “奴婢无用,至今查不全究竟有哪些人……”胭脂蹙眉,一时间十分伤神。 “不关你的事情,宫中的关系网盘根错节,你能帮我守住这一方小院子,已经是很厉害了,”李九自顾掐着内扣,“只不过如今这年岁我这形态也会渐渐开始显了,届时恐怕易容也不会那么容易遮掩了。”李九想起李昭容当时忿忿的说的那几句话,往后该会屁股胸脯都越来越大,不由得有些头疼。 “可殿下若要出宫立府,除非是赐婚……”胭脂的声音一点点低了下来。 “赐婚不是成婚,大哥不也是备了婚事才出宫的,中间拖上一拖,许是也有个一两年的时间准备的,若是运气好,指不准能拖了三四年。”李九拍拍胭脂的脑袋,“我总觉得快要出事了,该是没有太多时间了,这婚,近些日子我便自己去求了才好。” “这么快?”胭脂帮李九扣上腰带,一时有些吃惊。 “西北有些事情还需要继续查下去,这次老二老七老八都回来了,还有司马苏凤,我适才想了想,他不愿意回府,应该也有这么个事情。”李九眉头微微皱起,如若之前被赐婚的那一位不是大哥,或许她早该想清楚这些事情的。 “主子的意思是?此番殿下们回来,也许都是为了婚事?”胭脂跟着李九时间长了,说个半句大概都能猜测到之后的意思。 “当年那旨意说的不就是三年么,”李九叹口气,“如今算起来也有三载春秋了,大哥这婚事一定,也算是将皇城这潭水给搅动起来了。” 司马苏凤……她不知道这位司马家的大少爷心中究竟藏了多少秘密,只是直觉告诉她,苏凤此时该是还不愿意接受一门联姻,皇室娶妇,等同于夺嫡的势力分系,而世家联姻,却也算是表明态度的权势抱团,李九不知道自己的直觉对不对,她的心中总是觉得,苏凤似乎还有些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如此捆绑一方势力,如若不出仕,对他或许会有极大的压制,可若是说起任朝为官,那便是大大的助力了,李九淡淡的笑了笑,她有十足的把握,苏凤还不想入仕……他要查的事情,他所追求的结果,或许同自己不太一样,可他所知道的,却定然是自己想要探究的…… 即便不考虑这些,李九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即便真的是自己多想了,苏凤不愿意回去或许只是因为不想面对谁而已,可自家二姐那疯脾气,十有八九却是会抗旨的,若真的由着她这么玩一出,往后停了公主的俸禄和封地,自己岂不是要日日被勒索了!发觉自己居然想到这么个地方,李九一时有些失笑,小胭脂还真没说错她,前世定是个小气鬼。 “可为什么您要主动去请婚呢?”胭脂想了半天,还是不明白,“无论是哪家的小姐,即是能许给您,便定然是十分显赫的世家,可你却是不可能用到这份助力……” “你想说的是,我迟早是要悔婚的,或者是身份败露的,请了这道婚,便等于多了一个十分厉害的仇家。”李九接着胭脂的话说完,静静的看着她。 “嗯……”胭脂一对眉都要结成了团,手指无措的绞在了一起。 “放心罢,我不会去害一个好姑娘的,”李九握住了胭脂的手,“政治联姻不会是如此简单的,此番请了旨,该是会由父皇和皇后去定下一串儿名单,这时间便足够了。”而且自己若是败露失势,定然会举国喧哗,一朝成为众矢之的的,又何须担心多这么一个被欺瞒了的亲家。 “主子说的胭脂都懂,”胭脂叹口气,李九说话同张年一般,都是有一句没半句,随着李九年岁渐长,她开始渐渐听不太懂他们话中的含义了。 “不明白的你就问我,”李九捏着胭脂的手左右摇晃着,对于这个小丫头,她一直是有十足的耐心,“憋在心中会变得更胖的。” “哎呀不跟您说了。”胭脂失笑,不再纠结。即是主子没有提的,便是无需自己操心的,她只需知道李九心中自有计算便可,又何必事事问个清楚为她徒增烦恼呢? 李九摊开双臂任由胭脂打理,低头望着小丫头的头顶,心中不由的泛起暖意,她知道胭脂想问什么,她上头还有兄弟姊姊,真的无需这么急便去请了这道旨意,自缚手脚。可她上头的那几位大神…… 哎,李九无奈的叹口气,一个心有所属的老二,是个疯子,一对甜甜蜜蜜的小情侣,方才苦尽甘来,也只有自己孤家寡人一个,又身在重位,太子妃不比皇子妃,无需等弟兄们一个一个来,只有这样才能将众人的视线引开,暂时给这几尊大佛改变命运的时间啊! “还是幼时好。”胭脂退了几步打量着李九,左右瞧着都已经十分妥帖,终是满意的点点头。 “幼时无知,不安烦恼。”李九不置可否。 “也不是,”胭脂忽然笑了笑,“主子自幼便很聪慧呢,幼时的你们几兄弟,都很聪慧的,胭脂至今都不及的。” “喔?”李九有些意外胭脂的反驳。 “奴婢想说的,是那时候主子同梁王他们十分开心,张先生说,人哪,幼时……无欲。”丫头垂眸,随意扯了一句,并未太放在心上,告声告辞,便推开门朝外走去。 “无欲……”李九一时愣在当处,可不是?那时候不求真相,不为欲望,无所求,当是自在。 “怎的还不出来呀?”胭脂走了几步路,发现主子爷没跟出来,又折返了回来,探出半个脑袋。 “来了。”李九望着日头下的胭脂,适才的迷茫却在一刻间清明,小丫头没有说错,可人即是长大了,便是有不同的经历和劫数,那不是欲望?不,也算是欲望吧。什么都未曾经历过的开心,同山水相逢历经沧海的无欲无求,本就是不同的,她这般努力想去追求的,不便是那番真正的殊途同归吗?井底之蛙同万重山海,她去走的,是后面那条路…… “想什么呢?还要看看库房呢,一会该时间不够了。”胭脂看着呆呆愣在原处的李九,不由催促。 “哎哟管家婆,来了呢。”李九大步朝门外走去,一伸手想去捏丫头那圆圆的脸蛋,却被胭脂先知的躲了开去。 “百灵和杜鹃去唤人了吗?”看着胭脂小心翼翼的开着库房的铜锁,李九不禁好笑,这丫头,真是将自己这些破毛病学了个全乎,丝毫没有太子宫大丫头那方毫不在意的大气,猥琐起来同自己如个一般。 “早去叫了,此刻该是都准备好了在客房候着呢。”吧嗒一声,胭脂将铜锁打开,随着大门两向而开,一股浓郁的檀香味扑鼻而来。 “哎哟你看着寻些合适的吧,”李九退了两步皱眉捂了鼻子,瞧着胭脂手上多出来那一长串的礼单,不由的有些头疼,咧着嘴朝后退去,回避之意再明显不过。 第230章 好姑娘 “再帮我寻一套合适的女子首饰,漂亮些的,我要送给明月那丫头做谢礼。”望着摆好姿势想要给自己显摆家产的胭脂,李九十分不给面子的溜出了院门,逃也似的朝外窜去。 “哎哎哎……”胭脂回过头已经不见了人,不由得哭笑不得,“还是老毛病!这若真的当小姐般养大嫁人,便是家产被搬空了许是都不知道……”小气起来倒是不含糊,搬回家了又懒得管了。 会客厅还是原先那般模样,似是换了几张高椅,颜色不太对了,李九信步朝里头走去,左右瞧着,仿若去别人家般兴致勃勃。 “我当你忘记了自己宫中还有贵客。”苏凤十分明显的没睡醒,瘫在椅子中,一点儿精神都没有,“等得眼都花了。” “哎哟哟还真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李九瞧着这盛装打扮过的司马苏凤,一时间来了兴趣。 “是吧是吧,我还是很有看头的吧。”苏凤听到了夸赞,也不那么瘫了,堪堪直了腰,瞧着李九的眼神也亲切了许多,眼尾有些高兴的扬起,“不是我说,也就随老八去西北之后我方堕落成那般邋遢模样,往日里可真是如花如玉贵公子。” “是,你这般模样就让我想起了小时候,那个欺瞒我的王八蛋。”李九饮了一口茶,看着顿时不理自己的苏凤,轻笑着,“这可是我府中的衣裳,记得还钱。” “你衣裳还挺全。”苏凤自小便大手大脚,从未在银钱上同人多说半个字,也就唯独在李九面前吃多了亏,不由得懒得理他。 “太子衣制,自小由老,不穿也得备着,礼官的意思,就是至死方休嘛。”李九挑挑眉,对于这般忌讳的词豪不所谓,反倒令一旁盯着他俩看的玛朵听得胆战心惊,不说汉人委婉,生死皆不可谈,可原来大安的男子说话,都是这般无所顾忌的吗? “你呢,着汉服若是不惯,我去着礼官准备着?”李九斜睨了一眼玛朵,语气随意。 “没关系的,今日不是家宴吗,自是入乡随俗的,明日去见大安天子方需换衣的。”玛朵摇摇头,本想礼貌性的笑笑,瞧着李九和司马苏凤那嚣张的模样却是挤不出半分笑容。 “我说的便是明日,今日哪里有空去给你找衣裳,又不是我求你来的。”李九撇嘴,句句话都令人咬牙切齿,纵是满屋子伺候的奴婢也能听出来自家主子对这公主殿下的不喜,“再说了,这晚宴于我们这帮老熟人是家宴,于你个外人不过算是蹭顿吃食罢了,关键是啊……”李九从玛朵面前路过,朝这小殿下努了努鼻子,压低声音道,“将你一人放我宫里,我还真真不放心,要知道,你可是有前科的。”话语落毕,李九抖抖肩膀,再不理会玛朵,大步朝外走去。 “你……”玛朵是什么人啊,草原上最美的一朵花儿,大汗的独女,众星捧月的公主殿下,自幼至此,张狂了十多年,又何时受过这种委屈,玛朵望着大喇喇离开的李九,登时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这太子爷可是没底线的,他可是会告状的,比如……告诉老八。”苏凤跟在李九身后,也从玛朵面前路过,待行至玛朵身前,微微偏头,凑到这异族公主的耳边,轻声细语的吐露了几个字,甩甩头发扬长而去。 气得险些动手的玛朵公主一时间然若被按了开关的机械那般,所有的情绪动作戛然而止,唯剩呆滞的站在原地,红唇被咬得死紧,呆呆的望着大步离开的两个人。 “玛朵公主,这是您要的面纱。”杜鹃取了面纱,俯首屈膝,双手供在玛朵的面前,态度倒是谦卑而诚恳。 这个女子不得主子爷欢喜,瞧起来也不像是为了做东宫的女主人而来,看起来自己同百灵要松下一口气了,如此一来,瞧着这花容月貌的女子也顺眼了许多。杜鹃垂着眸子,十分规矩没有多看玛朵一眼。 虽说她们两个没有野心去做太子爷身边的女人,可若是东宫多了一个女主人,想必她们的生活便不会再入之前那般舒坦了吧。 “不用了,”玛朵并不知道这些小丫头的心思,她扫了一眼面纱,如今自己穿着打扮皆是汉服,再配上面纱,反倒是不伦不类了,终归这帮皇子公主都瞧过自己的真容,再是这般掩饰下去,反倒是显得她鄂温克的小家子气了,再说了,论容貌,她也不一定会输给大安的女子的!玛朵抬头瞧着消失在门外的李九和司马苏凤,一双翠色的眸子垂了下来,无言的闪了闪,终是咬紧牙,提起裙子大步跟了上去。 “主子为何对这位殿下这般不客气呢?”杜鹃拿着面纱,有些不解。“他往日里不是十分喜爱漂亮的小姑娘吗?”这玛朵公主虽是长的怪了些,可若是不在意这胡人的模样,却也算是十分美艳的。 “不知道,”百灵也是十分困惑,轻轻的摇摇头,主子的名声确实不太好,可在自己宫中,他对下人们确是十分和颜悦色的,只要不是太过分,他基本上都懒得管的,她们几乎没有怎么见过主子这般冷面刀子嘴的。“想来这公主殿下定然是在西北惹了咱们主子爷。” “咿,那这位殿下这几日在咱宫里的日子可是不会好过,”杜鹃十分唏嘘的啧啧两声,“咱主子爷啊,记仇着呢。” 门廊交替,红墙相隔,轻言细语全都随着风阻挡在各房各院,除却当事人,无人能知。 李九同苏凤并排走在那高高的宫墙之下,有一搭没一搭的在扯着闲话,直到一个拐角刚过,猛的窜出一股冲劲险些将李九撞翻在地,李九直弓着腰,哎哟哎哟的喊着疼。 “想不想我?九哥?想不想我?”清脆的声音透露的是满满的兴奋,李九苦着脸将怀中的人扶正,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婉儿,你是想弄死九哥不成。” “我怕你忘记了要来接我,一下了学堂便在这路口等着啦!”李昭婉一脑袋的细汗,小孩子长得快,比起李九离开的时候,已经高了半个头了,此刻小丫头抱着李九的胳膊不肯撒手,若不是发觉自己似乎是长高了,简直就要伸开双臂让李九抱了。 “即是没驳了你的帖子,自是会去接你的。”李九卷了袖子,帮李昭婉胡乱擦了几下额头,再轻轻的帮她抚平了额发。“你这哪里是等我接人,分明是在门口堵债主呢。” “可是九哥也没应我的帖子呀。”婉儿有点儿委屈,不觉撇嘴,“往日里啊,你若是没应我的帖子,多半是不会理人家的。” “……”这孩子真是粘着自己有些狠了,想来往日里她真的这般敷衍过小家伙吗?李九嘿嘿直笑,“那是你一天两三个帖子 没完没了的,自是不会理你。”李九望着身后若有所思笑得莫名的司马苏凤,一时有些不好意思,怎的每次欺负小孩子都能被他瞧见啊? 紧忙握了婉儿的肩膀,溜了个圈儿,将人转了过去,“来来来,这儿还有客人,认识认识。” “你便是李九口中的小胖萝卜吗?你好呀!”司马苏凤蹲下身子,随意的抬了只胳膊,逗弄着李昭婉。 “我认得你,你是司马夕颜的大哥。” 婉儿避开苏凤的手,小鼻子皱成一团,“你家妹子可是好生粘人,日日找我打探大哥的消息,她想做梁王妃吗?” “……哈?”司马苏凤没想到这十公主如此直接,一时愣在原处,有些呆滞。 “我家大哥不会娶你妹子的,你还是转告她说个清楚的好。”李昭婉撇撇嘴,“如今京中可是传遍了,说是大哥一早便瞧上了司马夕颜,可这话啊,都是她自己说出来的吧。” “婉儿,莫要胡说。”李九登时皱了眉,心中有些郁郁,然而即便如此,有些话也不能从这孩子口中传出去的,一个没有母妃保护的公主,兄姐都不在身边,天真同口无遮拦,分分钟可能要了她的命。 “放心罢,我是她大哥,我同她说。”苏凤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一双眼虽说还是笑眯眯的望着李昭婉,可那声音却是已经沉重了下来,想必多年未曾回来的司马家大少爷,对自家妹子并不是十分的了解的。 “当真?”婉儿被李九喝止,本是有些忌讳,可眼下这司马家大哥哥却是十分好说话,她又不由的高兴起来。 “自是当真。”苏凤轻轻的拍了拍十公主的脑袋,弯着眉眼站起身来,可李九却是能瞧出来,这一位的笑意,却是止步在面上而已。 “婉儿,你在学堂,该是还未收到消息,大哥他已经赐婚了,许下的未来大嫂,是方家的理理姑娘。” 李九轻轻的牵了婉儿的手,声音有些沉,带着些许沙哑。 “方理理?”李昭婉有些惊讶的抬头,不时又高兴了起来,“理理姐姐人不错呀!婉儿还是挺喜欢她的呢。” “是么。”李九脸上带着笑,心中却是满满的酸涩,眼前的小妹生动的一张脸也仿若一点点模糊了起来。 第231章 丫头,过来 “李九,你何时知道这消息的,你入宫了?”司马苏凤转头望向李九,一双凤眼登时间有些深不可测,带着莫名的探究意味。 “……”李九也偏转了脑袋,夕阳洒在她脸上,一双眸倒影着日光。 望着这熟悉的弟兄,李九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认真,平静而认真,是往日里没有的那种平淡,却又无意间挂着惯有的狡黠,“你如次问我,便是说你也知晓的,你……又是何时知道的?” “……”苏凤该是没想到李九的反问,一时眯了眯眼睛,有些哑口无言。可自打在市集遇到李九的时候起,疑惑就一直在他心口,萦绕不去。呆子一贯不是真的呆傻,他能想到的,李九不一定想不到,真要问点什么他不想说的事情,或许没有这么容易吧…… 司马苏凤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的看着李九,眼前的家伙该是和李天沐一同回金陵的,可他如何会邋里邋遢一身脏污的出现在市集?本是想着或许李天沐那个倔脾气半路将太子爷甩了下去,丢他自己一个人回宫,方才那般狼狈且心情糟糕的欺负小孩子,可如此看来,却似乎并非如此,李九该是更早便去了宫中,既然是如此,他又作何那般模样在市集游荡,这位皇太子殿下和那位梁王殿下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李九偷偷摸摸的入宫,又是为了什么…… “九哥九哥,这个蓝眼睛的女人是谁呀?”小婉儿没有瞧出李九同苏凤的互相对峙,扯了扯李九的手,好奇的指着乞颜乌玛朵。 李九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苏凤,她还是对这位大少爷了解得不够啊,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李九终是低头,神情也恢复得一如往日,淡笑着望着李昭婉,怪模怪样,“这一位呀,可不能随意这般称呼的,来来来,小婉儿过来,九哥告诉你,”李九将婉儿牵过来,挤眉弄眼,“她啊,是草原上最美丽的一朵花儿呢。” “是吗?同二姐一般美吗?”婉儿瞧瞧玛朵,又瞧瞧李九,不太明白九哥说的是个什么意思,九哥第一次带陌生小姑娘回宫,便是明月,也极少随他在宫里头行走的,此刻这般夸赞一个丫头,对于九哥来讲,却是从未有过的。 玛朵大致听出了婉儿的身份,对着小丫头和一脸坏笑的李九,不由得有些无奈,紧忙蹲下身子,巧笑嫣然,报上身份,“这位小殿下,姐姐是鄂温克的乞颜乌玛朵,大汗的嫡女,你小我十多岁,若是不介意的话,可唤我一声玛朵姐姐的。”她算是瞧出来了,这大安的太子爷,可是真真没有一点肚量的,便是有事没事也不会忘记羞辱自己。 “鄂温克?大汗的女儿?你是……公主?”婉儿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这一位不仅是九哥的红颜知己,竟然还是异族的殿下? “玛朵公主是九哥带回来的客人,你便随国礼,唤一声玛朵殿下罢,姐姐妹妹的便算了,乱了规矩。”李九拍了拍婉儿的脑袋,她就是小家子气,她自己不喜欢玛朵,便是不愿意任何自家的兄弟姐妹同玛朵亲近,八哥那她是没办法,可不懂事的婉儿倒是会听自己的,定然是不行的!姐姐姐姐的,哪里是那么随便能叫的! “玛朵殿下。”婉儿没接触过他国的人,登时乖巧的听话平礼,心中却有些没有平复,九哥此番,是真的瞧上这玛朵公主了吗? “婉殿下。”玛朵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想来只要李九在,自己这几日的日子,还真的会有些难过啊。 “走罢,怕是太奶奶都等急了。”苏凤大步在前,瞧着身后互相看不顺眼的两个人,没有半分兴趣。他如今心中有些事情,呼吸间都不似初始的轻松。李九有很重要的事情瞒着他,他和李天沐之间,也绝对有些自己没有瞧出来的问题……那就走着瞧吧,侧脸斜睨了一眼李九,苏凤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这金陵城,倒是比往日有意思得多了。 “婉儿啊。”李九一面走,一面弯腰凑在婉儿耳边,对于适才藏在心口的疑问念念不忘,“你适才说,大哥不会娶司马夕颜,为什么这般肯定啊?” “那是自然的,我问过大哥呀!”婉儿本在别扭李九同玛朵的事情,此刻瞧九哥问起那只有自己知道的事情,顿时一脸骄傲,就差砰砰的拍着胸口了。 “你问过大哥什么?”李九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我问过大哥是不是喜欢司马夕颜呀!”李昭婉不知道九哥怎的忽然对司马夕颜生了兴趣,有些莫名其妙。 “你……你……”这臭丫头胆子真大!李九心中不禁感叹,急忙又捉了婉儿追问,“那大哥是如何说的?” “大哥说啊……”婉儿左右瞧了瞧,凑到李九耳边,神秘兮兮的,“他说他已经有心上人了,那人不是司马夕颜。” 他已经有心上人了……大哥,果然有心上人了,李九忽然不自觉的捂上了胸口,突然而生的疼痛,仿若心口一点点缺失那般,碎裂蜿蜒,砰砰落地。 “九哥,你可知道大哥的心上人是谁?”婉儿卯足了劲想说八卦,却是没收到意料中的回应,怎的九哥听闻这么有意思的消息也不震惊呢? “大哥的心上人……是,是谁?”李九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压下将要汹涌而出的苦涩,机械性重复着婉儿的话,短短几个字,为什么心口仿若是叠了一层钢板那般,她是多么的不想听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啊。 “我也不知道,”婉儿却是无奈的耸耸肩,“大哥只在喝醉时提过一句,说是一个眼睛十分漂亮的丫头。”想了想,婉儿又有些迷糊了,“方家那位姐姐眼睛漂亮吗? 婉儿瞧着,还不如九哥好看呢。” “情人眼里出西施么,呆丫头。”李九此刻却是十分佩服自己,竟是还能如此这般没有露出半分情绪的同小丫头闲扯。纵是心中早已经疼的抽筋那般,一张脸也依旧同平常没有两样。 “也是,这话我也听过,”剩下来的路,婉儿便自顾不停的碎语,兄长回来的喜悦令她一时间失了敏锐,并未太在意一旁的九哥似乎有些沉默了。 一人大步在前,微微蹙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人跟在身后,提着裙子,不太习惯这未曾穿过的服饰。 一高一矮两兄妹紧随其后,大的一直保持着笑容,却是没有说话,小的心情十分好,言语滔滔不停碎话。 也亏得有婉儿,使得这一路行程的气氛不至于太过诡异。 金色的余晖洒在琉璃瓦头之时,四个人齐齐止步,停在了万寿宫前。望着笔直的站在宫门前的那一个人,李九登时觉得万籁俱寂,仿若时间在她面前停止了那般,恍若隔世。 司马苏凤斜着眼睛探望着李天沐,一脸探究何兴趣莫名,却是没有说话。 婉儿不知道最近又惹了什么事情,一瞧见大哥,轻声惊呼,十分迅速的掩在了李九身后,半个脑袋都不露。 玛朵前后扫了一眼,一时有些尴尬,怎的这大安的弟兄见面都如此……沉默吗?可她的身份却不由得同李九那般任性不语。 玛朵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双手环胸,微微颔首,打破了眼下的沉寂,“玛朵见过梁王殿下。” “有失远迎。”李天沐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声音却是生硬而官方,口中的话是对着玛朵说的,一双眼睛却是远远的盯着垂眸的李九。 “你认识玛朵公主?”此刻苏凤却是突然出声,饶有兴致的望向李天沐,环在胸前的手探出几根手指,不着痕迹的轻轻敲打,一双眼睛带着探究。 “不行么?”李天沐微微侧了头,有些不耐的扫了眼苏凤,望向他的眼神中带着十分明显的挑衅。 “行行行,您老人家认识谁不行,那也不兴我好奇不是?”苏凤不知道今日李天沐又发什么疯,想来自己最近也没惹他,终是不服气的望了回去。 “不兴。”李天沐的眼珠子从右边溜到左边,生生在眼眶中转了个圆圈,看得一直偷窥的李九一时间有点呆,适才……适才大哥是翻了个白眼吗? “啥?”苏凤一时没反应过来李天沐说的什么,有些不明所以的瞪大眼。 “大哥的意思是,不兴你好奇他的事情。”李昭婉从李九身后探出半个脑袋,一脸拍马屁的模样对着李天沐笑,谄媚的模样十足像极了李九儿时。 “谁要管你的那些鸟事!”司马苏凤啐了一口,终是发觉,今日的李天沐真的是在发疯,少招惹为妙! “丫头,过来。”李天沐自始至终都盯着李九,顿了半刻,忽然朝着呆子轻轻招了招手。 哄的一声,李九心中一时间仿若被重锤猛的砸了下去,这一声温柔低沉的轻唤,令她的心一时间惊慌的止不住狂跳,耳后也忽然生了烧热,一点点弥漫至耳根,耳垂……下意识的,仿若被蛊惑了那般,一双腿便要不由自主的朝前迈去。 第232章 生气吗? “我……我同九哥待在一起便好。” 小婉儿怯怯的声音仿若止步符纸,猛的贴在李九的额头,生生止了她想要上前的动作。 想什么呢?李九不由得苦笑,大哥喊的丫头,自然是婉儿小萝卜,自己在自作多情些什么,又在期待些什么呢? 李九的止步令李天沐的眸子一刻间有些暗,微微垂下的睫轻轻随风轻颤了一下,墨色的瞳子令人有些瞧不清楚他的情绪,只知这位梁王殿下定定的望着不远处的一个方向,中间的人仿若都是空气那般。 李九的衣摆被小婉儿扯着,身子有些狼狈的朝一侧歪去,不太敢抬眼,一双眸微微垂着。不知道为何,她心中总有一种错觉,大哥他喊的那个人,似乎真的是自己。 眼下的气氛有些诡异,便是站在一侧的外玛朵,也瞧出了几分不明的意味,瞥了一眼这大安的梁王同太子爷,安静的垂首立在一旁,心中暗叹,果真皇室的弟兄便不会如此简单的…… 另一侧却是环胸抱臂的司马苏凤,他此刻倒是兴致盎然,眯着眼睛盯着李天沐,呵,有点儿意思。李九往日里最是亲近他这大哥,基本上是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便是一句坏话都不肯别人说的,此番那心虚的表情,究竟是做了什么事情惹了这李天沐? 一时间无人再说话,纵是门外站了一大堆人,却是鸦雀无声,气氛异常。 “大……大哥,我……我过去便是。”最先沉不住气的却是小萝卜头婉儿,哥哥们都不说话,纵是一贯宠着自己的九哥也沉默了下来,想来还是大哥的威严最有震慑力啊。 “九哥,你不能这么没意气!”婉儿探出脑袋,扒在李九胳膊上,仰着脑袋,一脸的可怜兮兮,微微的声音却又带着威胁,轻声细语。 “……我不去……”李九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的自己有些抗拒接近李天沐,眼瞅着李昭婉死死的拽着自己做挡箭牌,往李天沐那头走去,不由有些挣扎,轻声的别扭着。 “……”李天沐微眯着双眼,望着两个互相推搡的活宝,瞧着李九那回避抗拒的眼神,不由一双眸子猛的沉了下来,动作随了心情,三两步忽然上前,高大的身影立在了李九的面前。 “大……大……大哥。”忽然被遮蔽了视线,两个活宝顿时老实了起来,齐齐抬头,一副乖巧模样,呆呆的望着李天沐,一高一矮,一黑一白,此刻却是尤为默契。 “……”本是憋足了一肚子不愉的李天沐,此刻却是一时间泄了气,有些无奈的望着眼前的呆子,紧皱的眉头一时间松散而开,要耐心一点,她还是个小儿。李天沐心中微叹,终是抬手,在李九的轻呼声中一手捉了他的腕子,且不忘冷眼扫过李昭婉,一人身后携了一对串儿,齐齐朝前走去。 “诶……”李九一只胳膊被李天沐攥着,一只胳膊被婉儿环着,一时间走得磕磕绊绊,有些不太明白这是怎么了,却是只得狼狈的这般朝前窜去。 “热闹看完了,走罢。”司马苏凤的眼中满是意犹未尽,放下环在胸前的臂膀,回头扫了一眼探究的玛朵,轻声冷笑。 “……”瞥了一眼李九,玛朵眉头微微皱起,沉默着也跟了上去。 大殿已经布置妥当,只待客人。两侧平平的四方长案,瓜果酒水小吃闲食,满满的摆了每一方桌案,太奶奶纵是老祖宗,也是那最为年长的长辈,便是有什么好吃的,也想堆在一起给一帮晚辈孙儿罢。 “哟,瞧起来倒是我们几个来得晚了?”,李九堪堪迈过门槛,便听得一声脆音在身后响起。 走在前头的几个人,闻声便能辨人,一个个不作反应,寻着诚心的座位,李昭容这一声唤,倒像是要抢位置那般,引得众人反倒加快了脚步。 在场的除了玛朵,未曾引得任何一个人回头,唯独司马苏凤脚步滞了一瞬,依旧头也不回的朝前走,最终大喇喇的在一侧客座上拂袖而坐。而李天沐李九李昭婉却是更不给面子了,完全没有理会身后的声音,依旧这般诡异的姿势组合大步朝前走,最终齐齐落座。 “二姐。”李九同婉儿一齐傻笑,老实的坐在李天沐身侧,一副被禁锢了自由的小儿模样,抬头望向李昭容。 “我说怎的都老实了,大哥在呢。”李昭容手痒,本是想上前一人脑门一下掌,扬起手来才发觉微微抬头望向自己的李天沐,一双眼还是那般墨色幽幽,不由摸了摸脑袋,有些讪讪,生生转了身子,眼疾手快的占了李九身侧的茶案。 “坐苏凤那去呀,他一个人坐那么大位置?”李九侧过脸,趁着没人注意自己,比划着口型,朝李昭容挤眉弄眼,手指还不着痕迹的朝对面比过去。 “……”李昭容扫了一眼对面的苏凤,脸上却是漾起一分莫名的淡笑,回头望着李九,这位盛装华服的二公主终是垂了眸子,轻轻的摇了摇头。 “二姐……”李九的眉头微微皱起,不由得喃喃,二姐眼中的苦涩再明显不过,那分哀默仿若抽走了眼下的空气那般,令她不由得心闷,二姐同苏凤,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也同自己一样,终究,是不可能了吗? 回头盯着对面自顾喝酒的司马苏凤,李九忽然有些气不打一处来,这小兔崽子究竟同二姐说过什么? 这边厢是自顾忿忿,却是没有察觉那锁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李天沐瞧着这呆子,她人虽是老老实实的坐在自己身侧,然而一双眼却是直直盯着对面的那人,丝毫没有半分想要回避的意味,好不容易有些平复的心情又在这一刻不愉起来。 “李九,”李天沐轻轻的叩了叩桌子,侧着脑袋低语轻唤。 “啊?”李九心中正在盘算着一会儿怎么收拾苏凤,好管管这档子闲事,一肚子坏水的时候忽然被人喊,一时有些发愣,呆呆的回过头,半张着嘴看向李天沐。 “……”这模样便是令坐在一侧的小婉儿都叹了口气,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捂了脸,怎的九哥还是这般傻气,偏偏此刻还在大哥面前,这样一来想求个好点的表现也是愈发不容易了,只能指望自己了啊。 “斟酒。”李九的模样虽是呆得令他想动手,可那小儿的眼中却是再没有之前的防备,李天沐的心情微微好了几分,扫了一眼回过头的李九,将酒壶递了过去。 “喔……”是喊自己斟酒啊,李九忙不迭的点头,机械的拿过酒壶,有板有眼的开始干活,直瞧得一旁的婉儿叹气不停。 “老十,你去门口接老八,告诉他坐最远的位置,届时莫让太奶奶发觉他的胳膊。”李天沐端了手中的酒杯,又轻轻放下,望着缩在李九身侧的婉儿,微微扬了扬手。 “八哥的胳膊怎么了?”婉儿本是拽着蒲团侧身歪坐在李九身旁,此刻得了嘱咐,拍了拍膝盖站起身,有些好奇,“又同人比武伤着了吗?” “你去问他,”提起黑小八,李九的眼神一时有些暗,侧眼扫过远远坐着独占一席的玛朵,不由有些心闷。 “喔……”婉儿虽是年幼,却也是皇宫中长大的孩子,李九的脾气她是十分清楚的,此刻瞧着兄长的神情,心中不由有些不安,晲了一眼李九,没得到更多的信息,终是垂眸颔首,退出了殿外。 李九望着婉儿离去的方向,不由有些怔怔,太奶奶,真的能瞒过去吗? “李九,”唬走了赖着李九的婉儿,盘腿而坐的李天沐翘起半只腿,换了个姿势,偏着头望向小儿。 “嗯。”李九心情有些闷闷,一时没太在意自己那方小心思,哼唧着答应了一声,不情不愿的回过头。 “何时回的?”眼下大殿一人一案,虽是人多,倒是都离得不算近,不过也都是在一个殿堂,声音或许听不到,盯着的眼睛倒是不能算少,李天沐生生压下想要摸摸李九脑袋的冲动,这一刻,耐心十足。 “呃……”李九终是被拉回了心绪,有些无奈的望了一眼李天沐,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是说自己逃出了你们的禁锢?亦或是说自己知道是被谁给捉了?这都什么事情啊。 “大哥呢?”李九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抬头望向李天沐,一双眼澄净清澈,“大哥呢?大哥何时回的?为何将小九独自留下呢?”装作不知道吗?呵,不管大哥信是不信,眼下,却也只得如此了。 “瞧你睡得香,便没打扰。”一问一答,没有半分停顿,李天沐依旧这般平静的望着李九,神色未动,言语间的随意仿若茶余饭后的闲聊那般。 无耻!李九微微撇了嘴,望向李天沐的神情不由松动,说起大话来脸不红心不跳的,瞧起来这无耻的本事,自己还真是比不得大哥啊,瞧瞧人家那境界! “你起了便回金陵了?”李九嘴角那细小的动作却是没有逃过李天沐的眼,这位梁王殿下不由得心中微叹,呆子这是在心里骂他罢。 第233章 利用 瞧起来,她确实是知道自己这主谋了,不过他倒是有些好奇,呆子,究竟是何时知晓的呢? “嗯,你不理我,我便只得自己个儿回来了呗,反正是被丢下的,也不想走太快,免得招你烦。”李九耸耸肩,眉头微挑,噘着嘴说起话来半真半假,反正你同我扯淡,我便也学个全罢,真真假假的,又有什么干系。 “真这么想?”李天沐一对眉却微微蹙起,轻轻朝前探了探身子,离这有些发脾气模样的小儿近了些许。 “嗯……”李九闷声点点头,没有注意到凑近的李天沐。 “我那时生气。”呆子的表情还是那般生动,李天沐唇角微微扬起,却是自己都没发觉,这顺其自然的话,已是在解释。抛却所有背后做的事情,单为李九这半真半假而编造的不开心解释。 “那现在你还生气吗?”李九不由抬头,极快的接了一句。却是发现此刻大哥已经离自己极近,一双眼直直的望向自己,咫尺之距。 “不了。”李天沐喉头微动,本意逗逗这小儿,却是未曾料到呆子忽然的抬头,望着印在李九眼中的自己,他瞧见了那带着欲望的李天沐。 “……”李九抬着脑袋,仰脸望着李天沐,那印在眼中的瞳,却是令她在这一瞬忽然有了几分清醒,“大哥……”李九没有避开,开口轻唤。 “嗯?”李天沐微微垂了下眼,不愿被李九瞧见自己那愈发深色的眸,不着痕迹的扬了扬下巴。 “你……不信慕容玉盛的话对吗?”李九眨了下眼睛,眼中却是十分的平静,轻巧的声音没有情绪,算不上疑问,也算不上笃定,仅仅像是在陈述一件平淡的事情。 “嗯。”李天沐撑着脖子,睫羽微动,没有迟疑,没有回避,轻轻应声。 “……”李九忽然咧嘴,浅浅的酒窝印在脸侧,一双眼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情绪,“大哥,”这一次的声音倒是挂上了往日的俏皮。 “嗯?”李天沐斜斜的坐着,倚靠着自己胳膊,坐的笔直的李九挡在他的前方,遮蔽了其他的视线,眼下就这般瞧着呆子说话,似乎也是十分惬意的,即便……是在说着那无关风月的阴谋诡谲。 “你是利用擒我这件事情,想去查什么对吗?”李九的声音不似之前平静,带着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情绪,似是想要得到否定的答案,又似乎早就心中有数。 “……”这一次李天沐没有直接回话,‘利用’,这个词在他脑中左左右右闪了一下,不知道为何,这番事实说出来,却是令他的心中十分的不舒服。他一向不觉得自己是个多么光明磊落的好人,纵是做过许多卑鄙的事情也是从来不羞于承认的,或者是说,再是无他也从来未曾放在心上过的,可李九这算不上质问的一句话,为何,会惹来心中的几分慌? “大哥?”今日的李天沐十分配合,有一回一,这种机会并不算多,李九没有得到回应,有些急迫。 “是。”李天沐抬起眼皮,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果真如此……”李九却是没有得到验证的松气,也没有预想的气愤,反倒似是一早便是如此想的那般,却并未引来什么情绪波动,“那你为何不来问我,究竟查到了什么?”抬眼看着眸色深沉的李天沐,李九神色微动,忽然大了胆子,“大哥……你一早便知道我回来了不是吗?” “……”侧坐的梁王殿下眼皮微微抖了一瞬,眨眼间便恢复了常色,冷漠而拒人千里,仿若除却自己的事情,一切都无关无碍,“你既是知道我在利用你,便该知道我只需通过你这个身份探究一些事情,而不是需要你去帮我查出什么事情,如此,还何须问你什么。” “利用我的身份……而已。”李九轻轻点头,嘴角依旧挂着淡淡的笑,那一侧的梨涡仿若面容的主子心情十分开怀般,点点笑意。 “还想问什么。”瞧着李九这若有若无的古怪笑容,李天沐一点点皱了眉头,他不知道李九在想些什么,可他……却是不愿意瞒了她去,即便,即便呆子会怨恨责怪自己…… “那你查到了吗?”李九忽然抿了抿唇,保持适才的微笑,侧头望着李天沐。 “嗯?”李天沐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李九这表情,他……极不喜欢。 “不是要通过我查一些事情吗?查到了吗?”仿若只是借用自己一碗一筷,而不是迷晕擒走那般性质,李九耸耸肩。 “查到了。”李九的表情愈是平静无谓,李天沐却是愈加严肃沉重。 “那便好。”灿烂的笑容绽在李九的脸上,一时间,仿若花娇。 “李九……”李天沐不由自主的抬起一只胳膊,想要抚上李九的眼,蒙了那令他心中滞痛的笑颜,李九此刻的眼神,是这么多年以来,他从未见过的……失望。 是,他有想过,呆子会生气,会发脾气,会告状,会愤怒,会怨恨,他有准备千种万种补偿方式,却是唯独没有想到,往日里逮了便宜便占的李九,此刻却是什么都没要,不过无奈的一抹失望。而他更没有想到的是,李九如此一个轻之无物的神情,却是能令自己的心一瞬间搅得似要窒息…… “老七老八来了吗?”李天沐的这声唤她不是没有听见,可她真的怕再这般望着大哥,她真的会不争气的哭出来,纵是如何的痴心同信任,在李天沐的这般若无其事面前,也会在一刻间恸塌,而这个身份错乱情感复杂的自己,究竟该如何反应才算正确?她不知道。而此刻身后细微的脚步声,李九如蒙大赦,猛的转了身子,一双眼依旧盛着笑意,“就你们来得最晚!该是要罚酒的!” 被轻轻挣脱的手滞在身侧,李天沐皱着眉头望着李九的背,垂了眸子看了看自己那保持着轻攥手势的掌,不由苦涩,这,该是也算在发脾气了吧…… “九哥为何没告诉婉儿……”还未得到老七老八的回应,大殿猛的响起李昭婉小萝卜的嚎啕声,本就沾了细汗的脸此刻更是鼻涕眼泪糊成一团,拽着老八蹭到李九面前,一张脸伤怀得令人心疼。 “没事的,婉儿。”老八有些无奈,望着湿漉漉的袖子,今日也算是精心穿戴了一番,小萝卜这一脸的鼻涕眼泪…… “告诉你有什么用,还能帮上忙不成。”李九没有小八那般耐心,左右瞧了瞧,从小萝卜怀中抽出她自己个的绢帕,胡乱的在婉儿脸上擦着。 “我……我……”小萝卜止了啼闹,抽抽噎噎,昂着脑袋任由李九擦拭。 “你是能帮黑老八把胳膊接回来,还是能给他报了这仇?”李九重新将脏兮兮的帕子塞到婉儿怀中,嫌弃的点了点她的额头。 “我……我……”突如其来的伤心还未散去,却要面对如此现实的问题,小萝卜这一刻愈发难过起来,红着一双兔子眼,瞅着又要嚎出声来。 “嚎嚎嚎,嚎个屁!再嚎抽你!”一侧喝酒的李昭容白了一眼小婉儿,一双眼带着酒意,微微赤色又带着不耐,“你嚎一声能解决个屁问题,往后我们这一屋子的人若是谁受了伤,你都准备嚎一嗓子奔丧不成?” “二姐……”李九有些无奈的扫了一眼李昭容,自己的话已经算重了,但是和李昭容比起来,还真算是小巫见大巫了。 “老九屁本事没有,也寻了人帮老八治伤解毒了,他这断臂之仇,有我们在,还能逃脱了去不成?”说到这里,李昭容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远远坐着的乞颜乌玛朵,在对方一个激灵的瞬间回了眼,重新斜睨李昭婉,“你既是也屁本事没有,就别再学他做哭包了。” “二姐!”李九的无奈转为嗔怒。 “我……我也是有本事的!”李昭婉有些着急,鼻子被堵了个结实,声音瓮声瓮气。 “喔?”此番话倒是引得一众哥哥姊姊侧目,便是立在一侧的老七老八也饶有兴致的瞧过来。 “梅婕妤……梅婕妤说婉儿是药学的天才,往后待婉儿师成,必能助兄长们一臂之力的!”婉儿吞了口不知道唾沫还是鼻涕,一双眼微红,面色却是十足的决心,“八哥!”抬头望向黑小八,小婉儿瞪大眼,“婉儿没有好功夫,学不成哥哥们的本事,可太奶奶说过,便是居于深宫,只要本事在,也会是最坚固的盾墙!” 一句幼儿妄语,却在一瞬惹得满殿沉默了下来,纵是李昭容也止了责骂,望着小萝卜,终是轻轻的扬了扬唇,淡淡的笑容漾上了面容。 “待你出师。”黑小八轻轻拍了拍婉儿的脑袋。低头望向坐得笔直的李九,“倒真是跟你长大的,一个模样。” 脑中忆起也是这般年岁的李九,也是如此信誓旦旦一脸豪气,只不过那时候的呆子,说的是谁要欺了自己兄弟,必定要十倍奉还的幼稚言语。 “嘿……”李九似是也想起了什么那般,有些不好意思的缩了缩鼻子。 第234章 不瞒 “婉儿,”李九搓了搓李昭婉的脸,抹去她面上的泪痕,一只手抚下,轻捏了下她的小鼻子,面色几分不同,带着几分认真的看着这个小公主。 “九哥。”婉儿声音诺诺,这是九哥要同自己说正经事了,抽了抽鼻子,恢复了正色,小公主一双眼瞪的溜圆。 “婉儿,你是这大安的十公主,知道吗?”李九轻轻的笑了笑。 “嗯……”婉儿不太明白,却也再没闹,安静的看着李九。 “即是小妹,哥哥姐姐们自然会护着你的,”瞥见婉儿眼中的不安,李九呼了口气,接着说下去,“可如今啊,你也长大了,学本事了,很多事情,九哥也不会再去瞒着你。”宫里长大的孩子,单纯,或许会成为致命的弱点,李九的神色微微漾动,按理来说,她往日里是没有耐心同小萝卜扯这般多道理的,可此刻,不知道为何,就似胸腔中有一股莫名的浮躁之气,有些话,她忍不住。 “往后啊,好的,坏的,有困难的,解决了的,各种事情,只要同哥哥姐姐们有关,九哥便都一一告知你,你同九哥讲,如此,可是接受的了?”诺大的殿堂中,落座的尽是这皇宫中身份最是尊贵的儿女,此刻却是不约而同的停下了手中的酒水食物,齐齐望向那紫衣玉冠的皇九子,听着这太子爷同小公主讲着人伦家常。 “我……”婉儿小巧的眉头微微抖了抖,眼中那浅浅的赤色还未褪去,一双带着余绛的眼睛盯着李九,嘴唇微微张合,却是没有说出话来。整个大殿在这个瞬间陷入沉静,所有人都安静的看着这边的方向,却不是在关切小公主的回话,至于每个人想的是什么,便不得而知了。 李九安静的看着婉儿,这一次,没有催促,也没有责怪,更没有过多的解释。她已经是那个被人保护着长大,十多年活在欺瞒之中的人了,能长到如今年岁,她原先一直认为是自己的幸运同机智辟祸,可如今她却是一点点明白自己是多么的天真,她的身后,这皇宫中所有皇子的身后,都有多少人付出了不可想象的代价……婉儿没有她幸运,少年时期的他们度过的是鲜衣怒马的和平年代,可往后,却是再没人能如此护着小公主了,将要面对战火,面对国家兴亡的幼年公主,若是没有准备好,又该如何生存下去…… “婉儿,接受的了的,谢过九哥提醒。”愣了不过一瞬的小婉儿,带着肉团的脸忽而漾起笑意,一双眼也不再瞪圆通红,那幼稚的笑脸望着李九,却是一副清明的神色。 终究,是这皇室的儿女,或许这小公主并没有听明白她的话,可她想说的,却也至多能讲到如此份上了。李九没有再接话,保持着适才的动作,轻轻捏了捏李昭婉。或许她想错了,婉儿并没有不幸运,最起码,她会护着她,她不会瞒着她……李九的余光斜睨了一眼李天沐的方向,另一只手上前又戳了戳婉儿的脸。 “老八还真是没有说错,这孩子自打跟你久了,笑起来都一个模样的。”白小七瞧不过李九蹂躏婉儿的脸,蹲下身子将小家伙抱起来,细心的擦拭着小萝卜脸上的脏痕,“你瞧瞧看,这鼻涕眼泪糊一脸也学了个全。” “你小时候可抱不动我,总是拽着走的。”李九抬眼看着一席云衣,高大儒雅的白小七,不由轻笑,“白长那么胖了。” “说不过你。”白小七宠溺的笑了笑,不同李九争辩,点了点这呆子的额头,抱着小婉儿朝另一侧的桌案处走去。 李九摸了摸被戳红的额头,不由失笑,望着白小七的方向摇摇头,忽然眼前的光线一暗,一个身影挡住了自己的视线。 李九抬起头,面上挂着始终如一的笑容,梨涡浅浅,眉眼弯弯,安静的看着垂首俯额的黑小八李天行。 “小九,莫要想太多了,事情或许没那般糟糕的。”黑小八的声音很轻,却是一如既往的生硬,并不柔和,暖暖的气息在耳畔抚过,一个瞬间,眼前便已经亮起,李九眨了眨眼,看着拂袖离开的黑小八,心中不由得划过苦涩,确是不会多糟糕的,只不过事情究竟可以发展到什么程度,却是已经脱离了她的掌控和预估。 “太皇太后到……”高亢的声音尖锐的划过长殿,震动着耳膜。李九耳朵抖了抖,不由得有些不适应,次次来太奶奶这里都是大喇喇的冲撞撒娇,这般正式的场合,倒是真的未曾经历过。 随着细碎的珠帘之声同轻沓而至的脚步声,满殿的人,主子也好,奴婢也罢,除却那客座的玛朵环臂立在一侧,俯首行着那草原的礼,其余的人,此刻皆是齐齐跪于大殿,屈膝俯腰,恭迎着这大安身份最是尊贵的老人家。 “皇上到……”这边还未见人,又一声长音传来,一贯是大太监那穿透力极强的声音,将消息送至大殿。 “皇后到……”接二连三的传唤一声声响起,在这许久未曾热闹过的大殿回荡。 芙蓉锦绣镶鹤纹,是太奶奶;黄襟龙腾趁云图,是父皇;锦衣素净呈碧波,便是皇后了。留眨了眨眼,瞧着从眼前走过的衣炔半布,一点点将心思寻了回来。 纷踏而在的脚步声终是安静了下来,眼前的主位上稳坐了三位这大安权势中心的人,李九此刻却是忽然有些开小差,思维不禁有些跳脱,若是此时谁轰了个炮过来,还夺什么权呀皇位呀,一下子就解决了不是!如此想着,不禁自觉无奈,轻碎的哼音从嘴角溢出,原来自己的内心终究还是不愿意面对啊…… “老九,你自个儿傻乐什么呢。”头磕过了,礼也行完了,皇帝瞧着低着脑袋不知道在琢磨什么的李九,不禁失笑,这孩子走神的毛病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没……没乐什么。”李九抬起头,乖巧的笑容挂在脸上,抚了抚膝盖,上前侧跪在太奶奶身边,轻轻的握了老人家的手,撒娇的将脸叠在那皱纹满布的苍老手掌之中。 “你这孩子,今日不是还有客人么,还是这般没有样子。”太奶奶摸了摸李九的脸,话是这般讲,手上的动作却是没有半分推拒,轻轻的搭在这小孙儿的脑袋上。 “是这个孩子吧,皇上您瞧,这可真是个可人的丫头呢。”皇后微微侧了侧身子,扫了一眼殿内,扬手朝立在最后的玛朵招了招手。 “鄂温克姣姣公主乞颜乌玛朵,见过陛下,见过皇后娘娘,见过太皇太后娘娘。”玛朵碎步上前,双臂环胸,轻轻俯首,大大方方立于大殿前方。 清丽的声音在大殿回荡,虽是听起来笃定十分,毫无差错,可此刻玛朵的心中却是十足的疑惑不安,不说是一场家宴,怎的这大安的皇帝皇后都来了?瞧起来不算正式,却又白白行了礼去,反倒是少了那迎接亲使的仪杖,难道这,也是李九故意的吗? “哎哟瞧瞧看,真真是一个招人喜欢的姑娘,草原果然是水土养人啊,着了我大安的服饰,倒是比我们这几个丫头瞧起来精致多了,更像咱们宫里的姑娘了。”皇后的嘴角漾上十分热情的笑容,视线始终锁在玛朵身上,只不过这夸赞,倒是令人不知道如何回答才是好。 李九侧卧在太奶奶膝盖上,半眯着眼睛瞧着皇后,不由得想笑,皇后如今的表情倒是热情丰富了许多,再不似几年前那般端着架着一副清高模样了,如此瞧起来虽是少了几分姿容,倒是令人舒服了几分,只不过那说话的口气和句句挖坑的脾气,却是丝毫没有改啊。 “说起来,五丫头还未回来吗,倒像是有很长时间没有见过了,怎的身子还没好些吗?”也不知道是一早习惯了皇后如此说话,亦或是不愿意在长辈同晚辈面前同她计较,皇帝左右扫了一眼,微微扬眉,转移了话题,“还有老四,怎的也没见人影,没同你们一道回来吗?莫不是你们在舞河城惹了什么事情,瞒着未曾令朕知道?嗯?李九?” 最后的一句声音不再是疑惑,带着几分质问,皇帝侧过头,话语间有几分鼻音,有些冷漠的望着窝在太奶奶怀里的李九。 “孩子能惹什么事,这仗不都打赢了,奸细也抓了,人才刚回来,就不知道念点儿好?”李九还未说话,太奶奶循着声音回过头,似那天下所有的长辈,宠溺着小小孙儿。 “皇祖母……”皇帝有些无奈,轻轻叹了一口气。 “五丫头随她母亲回明府养身子去了,过些日子若是好些了,不就会回来了,”提起明丽,李九的身子微微紧了一瞬,下一刻便被一只温暖的粗糙大掌轻抚在后背,苍老的声音悠悠而语。 “几个孩子都回来了,留了老四守在营中也是无可厚非的,孩子们的事情,无碍大错,便莫要管那许多了。”一个弱体的公主,一个离宫的贵妃,一个离营的皇子……就这般轻描淡写的被太奶奶一语带过。 第235章 好事成双 李九嘴角浮起一丝淡笑,父皇会不会信她不知道,可皇后会信,其他人会信,那便足够了不是?就如这世间所有的真相一样,若不是牵涉自身利益,又有几人会在意?有个人讲说法,便已经是足够了。 “我那老四不如老九好命呢,说回来便回来了,边境苦寒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了。”皇后轻咽了一口茶,微微叹气。 “老九也是随老八一同回来复命的,他还没那胆子私自离了营地去,皇后又何须计较。”皇帝依旧如往常那般温和软语,训斥孩儿,安抚妻子,只当没人听的出来那言语间对待妻子的淡漠。 “说起来,老八的胳……”皇后的视线从李九身上挪开,望向离主位最远的方向,她同皇帝的情感她一向心知肚明,这皇后的好处,便是只要不是私下,皇帝永远要给她一份薄面。 “哎哟!”一句胳膊还没说完,李九忽然嚎了一声,猛的从太奶奶身侧蹦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太奶奶看不见,被李九惊着了,忙不迭的捉了小儿的手。 “老九啊,怎的这般一惊一乍的,可莫要吓坏了老祖宗啊。”皇后被打断了话,轻笑着望向李九,嘴角有些明了的朝上翘起,呵,想瞒了老祖宗?倒不知是真孝顺还是老八的伤有什么隐情呢? “有……有蚊子咬我!”李九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皇后,低头摇着老祖宗的胳膊,呵呵傻笑,一副乖巧小儿状。 “你这小崽子说什么浑话,如今的天气已经入秋,何来的蚊子。”太奶奶松了一口气,不由气笑,轻轻的拍了拍李九的手。 “秋蚊子八条腿血盆口吃小孩呢!”李九胡诌着,满口真有其事的模样,扫了一眼皇后,重新坐下,将脑袋在太奶奶掌中蹭去。 “你这般乌漆墨黑的,咬了也瞧不出来,莫不如做点好事,不过几滴血气,便是能养活人家一家几口的。”司马苏凤坐在侧位,瞧着李九这般装模作样的跳脚,不禁掩口失笑,顺着他的话将这话题扯得更远。想来皇后要在他们这帮人眼皮底下将老八的伤捅出来,该是十分不容易了。 “这是司马家的大小子吗?也回来了吗?”还未等李九回嘴,太奶奶已经听出了苏凤的声音,转过身子笑得开怀,满是皱纹的脸团了一团,轻轻挥手,“来,苏凤小子过来,太奶奶瞧瞧看有没有壮实了些?” “自是壮了,边疆这许多年可不是白待的,”苏凤随意的在太奶奶身侧坐下,一只腿伸得笔直,踩在李九的蒲团上,将人朝一侧拱了拱,一面哄着太奶奶,一面挑衅的瞪着李九。 “壮实点好,更衬得起玉面公子那称号,当年的那半大小子啊,还是阴柔了些。”长辈说话不客气,轻轻的捏了捏苏凤的胳膊,待碰到那鼓起的肌肉,方才满意的笑起。 “所以太奶奶也觉得他当年娘娘腔不是?”李九一时间有些乐,“日日彩蝶花凤的,莫不是司马家当女儿家养大的?” “你当你长得好?”苏凤白了一眼李九,回转头,却又不自觉扫到了望向自己的李昭容,紧忙低了脑袋。唉,所以说,一旦回了金陵,不得不面对的事情将会一件件接踵而至的,早知道如此适才便不接话了,低调低调啊。 “您玉面公子长得好,穿了舞衣更是好,娇俏天仙呢。”李九呲着白牙横了眼苏凤,提起他的糗事。 “可不是,咱们太子爷殿下着了女装也是十足的美人呢。”苏凤自小在皇宫中厮混,还真未给过李九面子,此刻心下有些烦躁,纵是胡话也随意的扯着。 “你说什么?”笑语晏晏的殿内忽然响起一声与气氛不符的低沉男声,直待这声音穿透耳膜,李九方才浑身一个激灵,有些呆滞的紧了身子,僵直在了原处。 “什么说了什么?”司马苏凤正翻着指头偷食太奶奶桌案前的果子,有些奇怪的回过头,望向李天沐,不明白这梁王殿下问什么。 “你们,穿过女装?”李天沐紧紧的盯着司马苏凤,一张脸没有情绪表露,那双眼睛却是波涛汹涌。 “那个,没有没有。”李昭容横了一眼司马苏凤,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又扫了一眼李九,急急解释。 “二姐说的是,没有没有。”自己真是找抽啊,李九还真想扇自己一下,看向李天沐微眯的眼不禁躲闪。 “噢?容丫头倒是清楚这几个小子的事情?”皇后放下茶盏,饶有兴致的望向李昭容。 “我同二姐些许提起。”李九眉头微皱,避开了李天沐逼视的眼神,不着痕迹的朝李昭容摇了摇脑袋,她花费那么多心思财力帮老二,可别在这里引了皇后的注意被查了些什么去。 “是吗?原来是如此缘故呀,若不是瞧着小九这般急急解释的,我还真当二丫头同你们一道去舞河了呢。”皇后轻笑,一张脸如那春日的芙蓉,唯独没有将笑意到达眼中。 “我为她解释什么,皇后说笑了,不过有些糗事懒得提罢。”李九耸耸肩,将话题带过。皇后该是对她的兴趣远远大于二姐,此番还是保一个算一个。 皇帝微微皱了皱眉,回头扫了一眼皇后,望向李昭容,“二丫头这次当是玩得久了些,如今婚旨也下了,便莫再四处玩闹了。” 适才还缩着脖子的李九,此刻却忽然瞪大了眼,惊诧的望向李昭容,还未等她起身想要问话,却见这二公主嘴角划过一抹弯,叠了手朝皇帝轻轻颔首,对着消息却是没有半分异议,没有什么情绪的声音道了一声是,顺从得却不似李九认识的那个二姐。 “二姐……要婚配了么?”李九扫了一眼身侧明显有些呆滞的司马苏凤,终是没有忍住,抬头望向皇帝。 “可不是,之前二丫头一直拧着,你父皇啊,便顺着她由着她,如今这年岁也大了,该是懂事了不是,且大郎的婚旨也下了,便凑个好事成双哪……说起来,咱大安也许久没有这般喜事热闹热闹了。”皇后保持着始终如一的笑容,今日难得的特别话多。 “倒是好事成双,”李九接过皇后的话,轻轻应声,继而望向李昭容,一双眼中带着莫名的情绪,面上却挂上了几分笑,“却是不知道谁家的儿郎?当是能降服二姐?” “男未婚女未嫁的,这般谈及,该是二丫头也会害羞的,小九你还真不顾姑娘家的感受。”皇后轻啐了一声李九,呵呵笑着,眼神一动,挪到李九身上,“说起来,小九如今这虚岁算过,该是满十五了罢。” “皇后……”皇帝眼皮微动,他知道皇后想说什么,一声低音带着几分警告,面上却依旧是一副好丈夫模样,温和谦许,淡淡的看了一眼皇后。 “皇后娘娘说的是。”李九此番却没有避开这话题,一手握着太奶奶的手,瞧着闭目养神似是什么都没有听的老祖宗,心中不禁有些无奈,回头接了皇后的话,一张脸笑的随意,“说起来二姐大了,孩儿年纪也不算多小了,怎的哥哥姐姐皆有婚旨,孩儿却是没有半分音讯的?可是父皇同娘娘不疼小九的缘故?未曾为孩儿寻谋一门亲事?” 若无其事的一句话,此刻却犹如一块投石落入深潭,惊起那层层涟漪,将一方静水搅得纷乱。 皇后本是想提起这么个事情,自是准备了千千万万的说辞来让皇上正视,却是完全没想到李九竟是会如此顺从,一时间反倒是愣在当前,那无懈可击的笑容都僵在了面容之上,没有想明白李九这话的真假含义。 “老九,无需你捣乱。”李昭容瞪着李九,从这呆子的眼神她一瞬间明白了这个假弟弟在想些什么,不禁有些着急,她自己且自顾不暇,李九这身份又如何能再陷下来。 “怎的,只许老二你嫁人,还不许弟弟娶媳妇不成?”李九一双眼弯弯,那般不正经的俏皮又一次挂在了脸上。 李九的一句话将李昭容将的哑口无言,二公主松了手中的酒杯,直直的望向李九,却未曾在这呆子的眼中瞧见半分迟疑,这孩子,是傻了不成?她莫不是为了拖延自己的婚事,将自己也?李昭容一对眉蹙得死紧,这个呆子,真真是个十足的呆子! “李九,你可是瞧上谁了?”自打适才被打断问话,李天沐一直沉着一张脸,视线锁着那呆子,直到李九提出这般请求,方有了几分意会,一声鼻音轻哼,低低的声音带着些许莫名,微微眯了双眼瞧着李九。 “是啊是啊,九呆子你不老实啊。”苏凤此番倒是真真切切的吃惊了,愕然的望着李九,“你这是何时瞧上额哪家姑娘?” “适才皇后娘娘不是说了,身为男儿,自要估计女儿家脸面。”真论扯淡,估摸着还真没人能说得过李九,此番她已然下了决断,便是李天沐,或许也无法再动摇她的打算了罢。 “李九还小,这般话还早了些。”皇帝皱了皱眉头,声音有些不悦,“且这几日他还需回营……” 第236章 强颜欢笑 “皇上这话可不是了,”皇后此番回过了神,一时心情畅快,她思谋这许久,此番还真被李天沐一句话提醒了,想来李九定当是看上谁家的丫头了,真真是了却一桩大心事,怎的会让皇上这般给唬弄了去。 “皇后又有说法?”皇帝的面色已经有些难看了,若不是顾忌在场的还有太奶奶和外族的玛朵,想来已然沉了脸。 “皇上,孩子大了自是有自己的想法的,你也莫要为小九这话生气,”皇后轻笑着安抚皇帝,却是如何都不肯放过这大好机会的,“小九确是年岁不大,可这太子殿下的婚事,岂非一日半日便可定下来的?当年大郎和二姑娘的婚配,不也是多方考究好几年才成事的不是?如今难得小九有这方意愿,咱们做长辈的,当是好生为孩子考虑才是。” “可长幼有序,李九上头还有哥哥姐姐……若是全都安排,岂非仓促。”皇帝沉声。 “话也不是这么说,小九如何说也是太子爷呢,倒不必遵循了那长幼的说法。”皇后一句话接一句话,丝毫没有迟疑。 “可……”一向好说话的皇上,今日却是出乎意料的有些不悦,始终松不下口来。 “父皇,小九也不过随口提起,若要引得娘娘同父皇争执,倒是孩儿的过错了。”这话即提起了,便够了,无需再多的说法,李九淡淡的笑了笑,没瞧出来,原来自己这番打算,竟是如了皇后的愿,只是不知皇后此番打的什么算计? “倒是让姣姣公主见笑了,”皇帝大掌一挥,瞥了一眼李九,收了这番话题,“太奶奶经不得你们这般久的闹腾,都入宴罢,早些回去歇息,明日还有正宴,莫要闹得太晚了去。” “下去用膳吧,”一直稳坐闭眼,仿若入定的太奶奶,此刻却是忽然有了动作,轻轻拍了拍李九同苏凤的脑袋,声音一如之前,似是这一番争论完全没有引得半分兴趣一般。 “不要,”李九踢了踢苏凤,赖在太奶奶身侧不愿意动弹,“苏凤你下去,我同太奶奶一同吃。”下人们按之前他们坐的位置上了菜,李九余光瞧着李天沐黑着一张脸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时间有些不愿意回去。 “凭什么我下去?”苏凤坐在李昭容正对面,低着脑袋也不愿意挪位置。 “通通回自个儿位上去!”太奶奶失笑,一人的脑门上给了一下,“半大小伙子了,还说什么要成家了,如此赖皮,也不臊得慌,”推了推两个别扭的孩子,太奶奶轻啐,“莫要扰了老人家用膳。” 不能退拧了,李九不太乐意的摇了摇太奶奶的手,终是噘着嘴,不情不愿的下了主位,朝一侧扫了一眼,不着痕迹的朝李昭容的位置挪去。 “过来,用膳。”也不知道是瞧出了李九的意图,亦或只不过随意的轻唤,一如往常那般,此刻李天沐头也未抬,一面斟酒,一面低低出声。 “……”这不经意的声音仿若符咒,将李九定在原地,已经快要走到李昭容面前的人登时停了脚步,呆呆傻傻没有动作。 “还不过来?”今日这呆子倒是忤逆了自己许多次了,再不似原先听话了,李天沐微微抬头,沉着眼盯着这呆子。 “你别来我这儿,我今日谁也不敢惹的。”李昭容抬眼扫了李九,有些了然的低头,没再理她。 “……没义气”,李九嘟囔,低下头老实的朝李天沐走去,规规矩矩的盘坐在一侧,取筷便食,没有半句废话。 “……”瞧着呆子别扭的模样,李天沐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不过纵是心中已经思虑再多,也再没半分表露,这一顿晚膳,便在李九大口朵颐,大杯灌酒中一点点过去。 “老九,老二,莫饮过多了,明日还有正事,莫要届时误了事去。”太奶奶一早便已经回去歇息了,此刻皇上皇后也要告辞,瞧着这两人双眼通红,喝得生猛的模样不由叹气。 “这两个孩子自幼便爱斗酒,大了还没变化,倒是有趣的很。”皇后也笑着摇摇头,携着皇帝朝外走。 “孩儿酒量好着呢。”李九舌头有些好了,举着杯子朝皇帝笑。 “呵……”李昭容轻笑,扫了一眼李九。 “这两孩子……”皇帝无奈的摇摇头,不再理会二人,直至走到离主位最远的黑小八身前,沉着眼睛扫了一眼那空荡荡的袖子,一张薄唇抿成一条线,却是没有说出半句话来,弯腰轻轻点了点老八老七的桌案,起身离去。 黑小八白小七互相看了一眼,朝殿内众人扫去,唯独偷偷盯着这边的玛朵红着脸回避开,其他人,并无谁有在明显的注意。 “你送公主回去?我先将婉儿带回去,届时在你那儿会和罢。”白小七瞧见了玛朵的眼神,满目了然的朝着小八笑。 “不必了,她住东宫,我随你一同送婉儿,待回来,父皇也该是候着我们了。”皇帝那轻叩的含义他们都明白,当着太奶奶的面,他们谁都不会提及什么,可堂堂一国皇子这般损了一臂,那坐在皇位上的人如何可能坐得住? “你倒还懂得避忌了,咱们小八弟成熟了呀!”白小七笑话黑小八,白白的脸笑得肆意。 “让九呆子给你求个婚事?”黑小八站起身,未再理白小七,面无表情的朝外走去。 “真是不懂怜香惜玉……”白小七摇摇头,瞧着有些诺诺的玛朵,不由叹气,弯腰抱起有些发困的小婉儿,大步跟了上去。 “都散了,你吃完了没,陪二姐回去。”一颗果子砸在李九头上,小儿回头,便见李昭容红着一双眼,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这模样,是有些醉了? “你送姣姣公主回东宫,我还有话要问李九。”李九一声哎的应语还没出口,便被一直沉默的李天沐抢了话头,短短的字句,却带着不容置喙的语气。 “好自为之……”李昭容不知道李九究竟怎么惹了李天沐,只在看着李九一副苦瓜脸,有些好笑的叹气,张口开合,比划着口语。 望着起身的李昭容,坐在对面的司马苏凤也拍了拍袖子站起身来,跟在李昭容身后,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苏凤小子争气啊……”李九有些喝多了,瞧着众人一个一个离开,端着酒杯醉眼迷蒙,盯着司马苏凤的背影暗暗鼓劲。 “吃饱了?”李天沐侧眼望着李九,声音依旧令人听不出情绪。 “吃饱了。”李九回过神,低头答应。 “那走罢。”李天沐自顾站起身,耐心的侯在一旁,衣袖微动,屏退了一众下人。 “走!”李九忽然跳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便朝前窜,趔趔趄趄逃也似的狼狈。 “……”李天沐安静的跟在李九身后,也未扶她,沉着一对眸子,就这般一步一步的跟着走,瞧着那大步朝前并不太稳的李九,心中忽然划过往事,往日,便是自己在前头大步快行,呆子亦步亦趋在身后唠唠叨叨罢。不论自己是冷淡不语也好,还是冷脸想着他事也罢,呆子却是从未计较,一贯的跟在身后,没脸没皮。 原来从身后瞧一个人,是如此滋味,原来自己也早已经习惯……李九的跟随。 “小心些。”行至园池,碎石卵纷杂,李九冲得急,左脚拌右脚,险些跪了下去,猛的被李天沐捞起胳膊,才不至于脸扑了地。 “松开我,可以自己走呢。”李九却在这一刻发了脾气,不知为何有些不愿李天沐的触碰,还未待站直,猛的甩了胳膊上的手。 “先站稳。”李天沐一双眼沉了颜色,却是没有松了手,已是入夜的内宫,静谧幽幽。 “站稳了,可以松开了罢。”李九站直身子,歪着脑袋,声音偏执。 “李九。”眼前人的背影有些古怪,李天沐拧着眉,轻轻的唤了呆子的名,钳在她臂间的手依旧没有松开,唯独那对眸子一点点暗成墨染,直直的盯着小儿的背影,声音不自觉沉了下来,“回过头来。” “……”李九身形猛的一滞,顿了原地,低垂着脑袋没有动作。 “小九……”李天沐轻轻松了李九的胳膊,呆子今日,一直都不大对劲,尤其在晚宴过后,更是有些奇怪。 “大哥总这般喊我作什么?”李九却是猛的回过头,红红的脸红红的眼,巧笑嫣然。 “你……怎么了?”如此强颜欢笑的李九令李天沐心中有些憋闷,一只手不由自主的攀上了李九的脸,想要抚下那故意盛开的笑颜。 “没怎么啊,”李九呆呆的笑着,一双眼弯若残月,“说起来,大哥同二姐都要成亲了,小九还未恭喜大哥呢!” 李九扬扬眉,话语未落就垂了脑袋,一对拳握起,滑稽的摆了个江湖人士的动作,笑嘻嘻的道着恭喜。 “你……早间逃走便是因为这件事情么?”李天沐握着李九脸的大掌微微使了力气,那长长的手指也一点点朝下挪去,钳了小儿的下巴,一点点抬起。 第237章 胭脂,我好累 “什……什么早间。”李九吃痛,却是不肯承认,拧着脖子朝李天沐咧嘴。 “你如今这般模样,都是为那婚事么?”李天沐眼中盛了怒色,一点点靠近李九。 “怎……怎么会。”李九有些心慌,这般近在咫尺的李天沐,令她无法思考,“小九……小九是真心为大哥高兴的。”李天沐,好像有些不对劲,然而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此刻混沌一片脑袋却没有让她能想出答案。 “你便是以为要娶老二的,是那司马苏凤罢,便也负气求了婚事么?”李天沐眼中满满的印着李九的脸,钳着她下巴的手也一点点锁紧。 “什……什么?关他什么事情。”怎么又扯到苏凤身上去了,李九有些懵,似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在脑中转过,却没能抓住重点,就这么溜出了空白的大脑。她没有太理解过来李天沐的话。 如何都不肯承认是么……李天沐眉眼拧成一团,胸腔中似有一团火,如何都再忍耐不住,喧嚣着想要找寻出口。 “天……天沐。”大哥那眸中的火光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危险,李九的眼睛闪了闪,喃喃唤了声名。却不知道自己此刻低低一声轻吟却似撩拨李天沐心弦最热的一颗火星子。 眼前猛的一黑,一只大掌覆在李九的眼上,遮蔽了视线,急促的气息带着燥热喷洒在鼻尖,李九还未曾反应过来,只忽觉唇间一痛,血腥气带着丝丝温热,一点点在唇齿间蔓延。 “唔……”李九猛的皱了眉,理智随同酒意在一个瞬间烟消云散,蓦然睁开眼,却只觉那粗糙的掌心完完整整的覆在自己眼上,瞧不见分毫。 李天沐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一贯的冷静,却在瞧见小儿拧着一张脸为别人闹别扭的模样彻底崩塌,只在这一刻由着心情,想要惩罚眼前的呆子,可小九唇间的温软却似那蛊毒,即便夹杂着血气,却令他再不舍得松开,随着李九惊诧的张嘴轻呼,条件反射般探入了唇齿,小儿的气息让他有些迷乱,一切的动作仿若失控。 大哥……若说适才那唇间的刺痛她还没反应过来,可是此刻那试探着轻触唇齿的是什么,却是在一瞬间令她清醒,水雾刹那间冲出双眼。再不顾钳制的痛楚,李九剧烈的挣扎起来。 感受到掌间的温热濡湿,李天沐忽然有些心慌,至多的混乱同冲动一点点消散。李天沐紧忙松了手,直待瞧见小儿泪雾茫茫的一张脸,绛红之色印在双颊,双臂仿若得诺大的气力,猛的将自己推开,大颗的眼泪汩汩而出,方觉心中一点点的软下,又似在哪里缺了一个口子,呼呼的窜着冷风。 “你就如此心系那司马苏凤么?你就如此不顾自己的身份么。”瞧着李九这般模样,李天沐一手抚在心间,眉头也在不自觉间蹙成一团,只觉呼吸滞痛,心口仿若堵了棉团那般,声音也再无往日不带情绪的霸道,只留满满的无力。 “李天沐……”这是李九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李天沐的眼皮抖了抖,一双墨瞳直直的望向李九,第一次不理自己的轻唤,第一次抗拒自己的嘱咐,第一次……看着自己的眼睛喊,李天沐。 “李天沐……你一早便知我是女儿身对不对。”李九咬着牙,一手抹去面上的泪,声音带着几分颤抖。 “……”李天沐没有说话,这样的李九,令他觉得陌生,却又更觉得心疼,自己这是做了些什么。 “之前在地道你欺我,之后在我房中警告我,此番又如此折辱于我,都是当我不敢承认这件事,才各种羞辱于我对不对?”眼泪不听话,纵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告知自己,不要再做一个哭包,却由不得那泪珠子一颗一颗的滚下来。 李九有些忿忿的大力抹着脸,自己一厢情愿的爱慕,虽是并未曾奢求过什么结果,可这一刻她才明白,大哥一早便知道自己这隐藏的秘密,他这么多年在政事上的各番利用,自己也从未放在过心上,可他知道自己的女儿身,却依旧如此对待,却是算准了,她李九根本能力反抗,也根本不愿意……同他反抗。 “你说什么。”李天沐的声音一点点冷了下来,丝丝寒意令人生怖。一双手紧紧的握着李九的胳膊,居高临下的盯着昂头的李九,她说,他在试探,他在羞辱于她。对,他确是做得过分了,他也确是笃定九呆子不敢如何,可在她眼中,一切,原是这般模样么…… “我说,你为了报仇,用这般龌龊的手段羞辱于我,李天沐,你……无耻!”李九狠狠的盯着李天沐,一对眸子满是赤红,字字句句,不带半分迟疑同停滞。 “……”李天沐的手却在这一刻一点点松了力气,轻轻滑落,蹭过李九的手,却再不似往日那般捉了这柔荑朝前走。平日里冷俊冷漠的梁王,此刻却似是全然泄了脾气,瞧着眼前那咬牙切齿的小儿,李天沐一对瞳子完全失了颜色,再不看李九,垂了眸子低下脑袋,再一眼瞧,这梁王殿下便已回了头,一步步朝夜色中走去,带着几分萧索落寞的背影,不刻间便消失在夜幕之中。 是啊,九呆子是个多么拧的脾气,自己又如何不知道?也不过是对着自己,她自小便生了那长辈处来的愧疚,才亦步亦趋,乖巧顺从……李天沐的脑中满是李九那赤红双眼的脸,执拗而满是愤意,小九……如此聪慧的小九,又何时真正呆傻过……他的所作所为,小儿一向心知肚明,自己笃定的那一份依赖,还有小儿对自己同不似他人的亲昵,原来不过是她的歉疚,代长辈犯下罪恶的那份歉疚…… 立在原地的李九安静的望着夜幕,往后,再没有一个牵着自己的手,一步一步的听着她的絮絮叨叨的大哥了,他们,为何变成了这般模样,他们,终究变成了如此模样…… 不过是自己想要单方面断了那份念想,却要说出如此话来伤了大哥,生生割断这情谊,李九仰头望着月,星光点点印在眼中,不觉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嘴角漾起无奈的苦笑,李九,你好卑鄙啊…… “回去罢。”不远的暗处,一个高瘦的影子回头望向身侧,声音淡淡,面无表情,若不是那有些不同往日的呼吸声,真当令人发觉不了他心中的震荡。 “那小九他……她……”白小七望着李九的方向,蹙着眉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让她自己安静安静吧,想来呆子该是有些乱。”更多的该是无助吧,黑小八拧了眉头。九弟变成九妹,对别人来讲或许惊世骇俗,可对他来说,却是真的不觉如何,不管她的身世如何,亦或者不管她隐藏了多少秘密,于他的眼中,小九就是小九,都是那个自幼便瞪圆了眼睛朝自己傻乐的小孩儿,他是真的没有将这性别放在心上。 可是……这九弟却是当朝太子……一贯没有表情的面容这一刻也沉了几分,这事,有些令人头疼了。 “唉,也好。想来她此刻该是也不愿意见人的。”白小七叹了一口气,轻轻的拍了拍黑小八,“走罢,父皇该等得久了。” “嗯。”回头望了一眼李九的方向,黑小八沉默了下来,再不多话。 “走罢,总有办法的。”白小七眼中划过一丝莫名的光,扫了一眼李九,终是回头,随着黑小八大步离开。 李九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太奶奶的人唤过去的,亦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强颜欢笑着对老人家半蒙半哄的讲着一路的惊险琐碎。只知最后太奶奶似是十分无奈的长长叹了口气,将她赶了回去。 躺在软和温暖的被褥中,李九只觉浑身乏力,那般由内而外的疲倦带着沉重而不可抗拒的力量,似最浓的黑暗,要将她席卷吞噬。 “小胭脂。”睡不着,就望着黑暗,有些艰难的轻唤。 “殿下?”屏风后很快传来脚步声,一步步朝床榻走来。 胭脂是这东宫的大总管,已经许久没有守夜了,可今日的主子,却令她心下不安。她不知道怎么形容李九的不一样,还是一如往常的笑语随意,甚至十分配合的将百灵端来的燕窝一饮而尽,可她还是不安,主子的眼中……少了很多东西,那个词不知道如何说,却似那干涸的枯井般,空洞而没有生气。 “小胭脂,”李九侧过身子,朝眼前的丫头轻轻招手。 “……”胭脂的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她的直觉没有错,主子,真的不太对劲。迟疑了一瞬,丫头褪去了鞋,随着李九的招呼,掩了被子轻轻上了床榻。 “小胭脂啊,小九好累啊……”李九低低一声哀嚎,侧身搂住胭脂,胳膊腿似个滑稽的八爪鱼那般,耍赖的盘在小胖丫头身上。暖暖气息是自己最是熟悉的味道,一如儿时陪伴入睡的小胭脂,似最疼自己的姐姐,带着香甜安心的味道沁入鼻尖,李九贪婪的吸了一口气,一张脸埋在胭脂的心口,隐忍的低低呜咽声在室内萦绕。 第238章 你喜欢他? “没事的……会好的。”胭脂环着李九,一下一下轻拍着她的后背,纵是如此讲着,自己却也没能将那伤怀忍住。 随着胸口衣襟的濡湿,心疼也如小蛇般在心口游曳乱窜,直令得最后,两个傻丫头抱作一团,齐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也不知何时才糊着鼻涕呜呜咽咽的睡了去…… 天光鸟鸣,伴随着点点的日光落在窗前,叽叽喳喳的声音也不绝于耳。 李九懒懒的瘫在床被之中,呆呆的瞧着床帐,只觉浑身酸涩,一双眼更是眨起来都发胀,整个人都不愿意动弹。胭脂开了半扇窗,不多的阳光洒在被上,明晃晃的光线令人恍惚。 “主子,若是实在困,便再睡个小半时辰,胭脂叫她们莫来扰你,我关了这窗户,再去热点温粥,一会儿起身再喝点?”胭脂自己的模样也没多好看,可此刻瞧着李九这方痴傻蒙怔,却又是十分的不忍心。 她不过是个丫头,也正是因为她是个小丫头,很多事情,都是主子挡在前头,才令得她能在这东宫放开手脚。主子有话会同她说,不能说的,不愿意说的,她却也没想去多问,只不过李九如此模样,真真是多年来都不多见的……胭脂垂了眸,她有些担心。 “不睡了!”李九伸长胳膊嗷了一声,长长的嘶哑之音十分难听,带着几分赖床的慵懒,直将窗外的鸟雀惊扰一片,引得各种扑腾之声。 “取点深井水来冰冰这对眼泡子……”李九想搓眼,被胭脂眼疾手快的拽了手,不由抬头低笑,“我没事,女孩子嘛,有事没事哭一哭,总是个宣泄。”拍了拍胭脂的脑袋,李九又伸出另一只手,捏了丫头的脸重重扭了下。 “疼。”胭脂吃痛,轻笑着拍了李九的手。主子一贯是这样,纵是再难再不愿意面对,也总是睡醒便一切都如最初,不会让她们这些被挡在身后的人操心半分。 “将那玛朵公主也叫起来,”自己都起了,客人自然也不能睡懒觉的,李九撇撇嘴。 “人家早已经起了,此刻该是等着用早膳呢。”胭脂取帕子帮李九擦拭着脸,低声笑道,“要说啊,其实咱们宫里的人也同外头一样势力的,该是瞧出了主子您似乎不大喜欢这外族的公主,没有一个去过分亲近的。” “再如何,这表面上都是我的人嘛,这是自然。”李九笑笑,继而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又恢复了正色,“这玛朵还有大用处,你们也莫轻怠了去。” “这一点奴婢还是知晓的,如何都不会丢了咱太子宫的颜面去。”胭脂将李九拽了起来,这边才帮她擦着胳膊,那边这主子爷就又随着枕头倒了下去,不禁有些无奈的捏捏她的软肉,将人扯了起来。 “自是放心你,只不过这东宫眼睛有点儿多,怕你没顾上,反倒受连累。”李九懒洋洋的随胭脂摆弄,心下却是浓浓的退意,这般想法一初便有,可这许多年,却没有任何一个时候,这念头有今日这般强烈过…… “您哪……顾好您自己个儿就成,莫在外头受了委屈去,论的如何,咱也是这大安的太子爷,不能叫人欺了去。”胭脂笑了笑,“这话您一早说过,外头的事情您来,屋里头的事情哪,胭脂做主。” “我自省得。”李九笑了笑,心中感动,一直以来她心中其实是当这小丫头是小妹的,可她如今才算明白,胭脂又何尝不是如此想着照顾自己呢?矫情的话多了,便没意思了,她们都不是软弱的人,这路,且要一起好好走下去呢。 “礼部那边将服饰都送来了吗?今日我要带着这姣姣公主在众人面前好好亮亮相的。”即是你玛朵自己要跟过来的,入了这大安的皇宫,多少也是要代表你鄂温克的立场,便是你没那实权,令其他人瞧上一瞧,心中怵上一怵,也不枉我李九被你这般暗算了。李九面上划过几分冷笑,只要不是同自己相关的弟兄姐妹,在她的眼中,什么人,都是可以利用一下的。好人?李九摇摇头,她何时能算得上过…… “已经送来了,百灵和杜鹃在那边服侍呢。”东宫头一次有这种身份的客人,胭脂也是对下头百般交代的。 “司马家那小子呢?”今日自己宫里的客人不少啊,李九拧拧脑袋,瞧着铜镜中的肿泡眼有些发呆。 “司马公子昨日并没有回来。”胭脂有些纳闷,“昨夜的守卫侯了许久,也没人来通传的。” “莫理他,”李九想到昨夜听闻的婚旨,不由气闷,“往后不许他来我这里住了,臭小子。” “司马公子惹您了?”胭脂升起几分探究,“主子喜欢他?” “我呸!”李九被惊了一跳,有些错愕的回头,“怎的如此说?” “不是就不是了,这么激动做什么。”胭脂在帮李九梳头,梳子都被碰掉了,不由撇嘴。 “不是……话不是这么讲的。”李九一把捉了胭脂的手,有些神经兮兮的,“胭脂你为何这般说啊,我瞧上去有这心思?” “没有啊,我就是随便问问。”胭脂若无其事,瞧着李九这嗤之以鼻的样子,该是没有那心思的,即是没有,她就没有兴趣了,继续专心的帮李九梳着头发。 “何来随便,你何时会说如此随便的话。”李九有些哭笑不得。 “您老人家一向没有太多男女大防的,可往日里接触的,也都是自家弟兄姐妹,胭脂自是不会放在心上,可不论如何,我也是知道你内啥身份的,”胭脂左右瞧了瞧,怕隔墙有耳,又撇撇嘴,“所以啊难得见你有这般亲昵的朋友,便着了心思问上一嘴呗。” 是了……一切都是因为先入为主。她李九当自己是男儿在同他人相处,可李天沐,却是知道自己女儿身份的。 昨日大哥说的话,上次地道中大哥的反常,一幕一幕似影片般在李九的脑中盘旋,她似是突然明白过来,之前未曾抓住的重点此刻又重新回到了脑中,李天沐他……是不是也如胭脂那般,以为她喜欢司马苏凤啊! “今日要着正装,奴婢给您选点儿薄的纱衣,大殿那头许是十分惹的。”胭脂帮李九打理着长发,絮絮叨叨。 可此刻胭脂的话却再听不到脑中,李九只觉得耳中嗡嗡嗡的一片杂音。定然是这样了!李天沐他,绝对是这般认为的。 这什么梁王!不知道眼睛是不是瞎掉了,他居然会以为自己和司马苏凤有什么!羞怯连同气愤,夹杂着另外一分不知道什么的情绪在胸中冲撞,直教李九心绪纷杂烦乱,憋闷而矛盾。 “啧,撅着个嘴做什么,傻兮兮的。”胭脂在李九脸上弹了弹,取了冰凉的帕子覆在她的眼上。 “胭脂啊。”李九保持着不太高兴的表情,靠着椅背仰着头,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告诉这个丫头。 “怎么啦?太凉了吗?”胭脂在选着玉扣,不由回头。 “那个……你听我说啊。”李九吸了吸鼻子,不由的有点儿紧张。 “……怎么了?”胭脂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眼中疑惑而不安。 “……”该不该说呢,话已经到了嘴边,李九却又有些犹豫了,胭脂最是紧张她的身份,自小到大,那份谨慎与忧心她都看在眼中,若是告诉这个孩子,能不能受得了呢? “哎呀!快讲啊!急死了!”丫头一把掀开李九眼上的巾帕,突然袭来的强光直教李九不适的要揉眼,手又被抓的个结实,整个人在这一瞬不愉的扭动。 “李天沐知道我的女的了。”李九睁开眼,直直的盯着胭脂,唇齿张合,终是决定将这事情告诉她。 一路走来,这个姑娘一直陪伴在自己身侧,无论什么风风雨雨,都是她们两个一起度过的,此刻是她这边出了问题,不该瞒着自己的姐妹的。况且这事定然不是结束,它或许是许多纷争的开始,蒙在鼓里,对胭脂来说,并不公平,也不安全。 “……”小丫头确是比之前胖了许多,此刻一只小白胖手攥着还在滴水的帕子,望着李九,有些呆滞。 “梁……梁王?”胭脂的声音有些生硬,李九瞧不出她是吓着了还是惊着了。 “嗯,梁王。”李九点点头,接过胭脂手中的帕子,在冰水里浸了浸,自顾拧干,随意的覆在了脸上。 “您说的意思是,梁王殿下知道您是女儿身了?”胭脂的声音有些颤抖,一把掀开李九面上的帕子。 “哎哟……”李九无奈的一声低嚎,这是胭脂今日第二次掀开这冰帕子了。 “那……那那……”胭脂一点点反应过来,有些惊怕,声音终是带起了无措。 “目前来讲,暂时还无妨,”要伤她,早就动手了,如今该是还在筹备,至少他将这事说出来了,便不会如此这般快的就对自己如何,“不过之后就不知道了。”李九忆起李天沐,心中有些烦乱,不由长叹一口气,接下来会如何,她也没有把握。 第239章 说条件吧 “那……会不会。”胭脂的眼睛一瞬间通红,着急得不知所措起来。 “不会的。”李九捉了胭脂的手,轻轻拍着,“你该知道,我不会瞒你,即是如此,你便该信我不是?”李九笑了笑,“放心罢,这些日子还不会有事的,过几日我便会回舞河,边防不稳的情境下,大哥他……不会做什么事情的。”最后的底牌已经被掀开了,她虽是不知道退路在哪,前路如何,可既然已经是如此了,俗话啥的说的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反正没什么可瞒了,那便无所顾忌了不是,既然已是最坏了,还待如何?自己所求的,也不过就是保住小命罢了…… 李天沐……李九心口猛的一痛,李天沐如何都不会让她死的,这条命,没这么快丢的。 “我信你。”胭脂抽了抽鼻子,没有让眼泪流出来。 “自是要信我的。”李九笑了笑,“莫哭了,一会儿出去,人家瞧着我们两个都顶了一对泡在脸上,还不知道会如何想呢。” “不哭不哭。”胭脂挤出一个笑容,抹了抹脸,重新拧了帕子给李九覆上。纷乱的心绪一时间有些找不到宣泄。 “这件事情先不要告诉董嬷嬷。”打扮妥帖的李九立在门边,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回过头对着胭脂道,“时机到了,我会去太奶奶那寻她,再说个明白。”董氏安心,她还有许多问题要问这位老前辈,此番她心中疑窦未解,这般毫无保留的让人探知自己的情况,纵是这人一直在帮自己,也令她十分不安。 “好,听殿下的。”胭脂点点头,没有异议。 “昨夜未好好睡,你先眯会吧,今日估摸着我很晚才会回来,”李九推开门,回身嘱咐,“张先生或是宋子仁若是来了消息,不顾何时,也找人来通知我。” “好。”胭脂红着眼,跟在李九身后。 “休息去吧。”李九一眼瞥到了园子外头的人,拍了拍胭脂的肩膀,再不回头,大步朝殿外走去。 还未出门口,远远的便瞧见了外头的人,李九微微眯了眼,整理了心绪,在园外站定。 “太子殿下。”玛朵轻轻取下遮阳的斗篷,对着李九颔首。 “怎的,饿了便先吃呗,可莫说我太子宫未曾给你一顿饱饭呀。”李九依旧不客气,大步走在前方,一面回头调侃着玛朵。 “永乐来消息了。”玛朵叹了口气,她是真不想同这李天赐为敌的,怎奈这人没完没了的同自己过不去,同个孩子那般执拗,如何也不似皇宫中教导出来的太子爷。那些要做皇帝的人,纵是背后如何算计,面上该是都礼貌谦卑的罢,唯独这李九……偏偏令人哭笑不得。 “?”李九回过头,望向玛朵的眼中带着探究,身着异族纱幔的乞颜乌玛朵艳丽绝尘,粉雕玉琢的脸该是扑了珠粉,在日光下闪烁着别样的星光,可这一切都吸引不了李九此刻的注意力,她不太明白玛朵的话。 “在这里说?”玛朵左右望了望,有些无奈的皱了眉。 “……”真真假假,也该先听了再做应对,李九沉着眼看了一眼玛朵,终是回过头,大步走在前方,“随我来。” 望着满桌的精致菜肴,再扫视了一眼空无一人的厅堂,玛朵愈发无奈了些,“太子殿下这是准备边吃边听玛朵讲吗?” “昨夜没吃好,如今饿了,天大的事也比不过吃饭最大,”李九一面朝嘴中塞着食物,抬眼朝玛朵扬眉,“尝尝啊,我这儿吃食不错的,也是你今日运气好,往日我都吃不到这许多的。”难怪小胭脂整个白胖了一圈儿,这四娘的手艺,着实不错。 “……”望着这不着调的太子爷,玛朵一口气也不知道该咽下还是呼出来,一时间哑在当下。 “我可跟你说,一会去正宴,可是没这个机会大口吃的。”李九扫了一眼玛朵,“你到时饿得走不动道,丢了你们大汗的脸面,可莫说我没有事先提醒你。”李九自顾吃着东西,也没有理玛朵,她还不知道这姣姣公主要同她说什么,只是吃过一次亏,上过一次当,她不愿意再被这小妮子牵着鼻子走了,不论如何,这态度上不能太过急切了不是,大哥教她的时候说的是什么兵法她有些不记得了,只不过道理是这般道理。大哥大哥……怎的想什么做什么脑子里都离不了这影像。李九怔怔,长叹一口气。 “玛朵没办法了,取了筷子轻轻的夹了食物。李九的态度她确是有些吃惊了,本会以为这年轻的太子爷会沉不住气十分急躁,未曾想人家却是丝毫没有放在心上,李九,这人太过变化莫测,脾气也是令人捉摸不定……她还真是有些看不透他。 “这虾仁儿饺子不错,尝尝。”李九瞥了一眼玛朵,难得有几分热情的介绍着食物。 “李九……”玛朵叹口气,轻轻放下筷子,不愿意再和李九这般装模作样下去,首先泄了气。 “嗯?娇娇公主有何吩咐?”李九微微侧头,抬了抬眼皮,饶有兴致的望向玛朵。 “我的亲兵来信,二皇子失踪了。”玛朵皱了皱眉,她不知道李九这是真的在扯淡,还是装出来气自己的模样,可此番自国的安危却令她心下焦急,不由声音也带了几分急躁。 “然后呢?”李九眨了眨眼,没听到玛朵的下半句话,有些奇怪。 “李天赐!”玛朵终是气急,被李九惹的发了毛,一掌拍在桌上,猛的站了起来。 “轻……轻点……你这是想招谁来啊。”李九左右瞧了瞧,不禁耸肩,“你哥失踪了,你同我说是什么意思啊,还有啊,你哥早已有了兵权,一个手握半壁江山的皇子,什么叫失踪了?” “我……”李九的话虽是不客气,却也有他的道理,玛朵不由泄气,有些恼怒,又十分无措,呆呆的扶着桌子,唇齿张张合合,却是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你来我这里,身边跟了人吧,不去问问自家人?”其实玛朵的话李九不算多信。虽说眼前人的模样不似造违,可她这人一向有这么个毛病,那便是知晓自己不聪慧,识人不算清明,在她眼中,信了,便是百分百,不信,那也是百分百的。 “没带军师,都是保镖护卫。”玛朵有气无力,白了一眼李九,有些不愉。正常人这个时候不是一下便能听明白了么,可汗不知是病危还是软禁,两个皇子各有兵权,此番有一个失踪了…… “那你告诉我?”李九耸耸肩,“我们可是敌国……不,也不能这么讲,可此番情势,我么也算不上友邦不是?”言下之意,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帮我找出二皇子。”玛朵稳了神,一双眸子深不可测,定定的盯着李九。 “啥玩意儿?”李九一时歪了脖子,一对眉滑稽的挑起,有些好笑。 “我说,希望你帮我找出二皇子。”玛朵呼了一口气,神色未变。 “凭什么。”李九轻哼了一声,放下手中的碗筷吃食,歪着脑袋瞧玛朵,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 “我国的军权一分为三,大皇子同大安一向亲和这你知道,我瞧着你也不似一个喜杀伐好扩僵的人,如若得了二皇子手中的鹰符,我乞颜乌玛朵敢担保,往后……”玛朵一双碧色的眸子转为幽兰,深入暗涌。 “打住!”李九却没去仔细瞧玛朵那发誓做决心的模样,大掌一挥便打断了玛朵的话。 “我无需你的担保,此番你人已在我大安,且在我太子宫,你当真以为这里是客栈,想来便来,想走便走?”李九冷笑。“你抱什么目的来我不计较,可你既是到了这儿,那作为质子的自觉,也该是有的吧。” “李天赐,你一早便这般想?”玛朵有些激动的站了起来,一双眼瞪得溜圆瞧着李九。 “傻子才会不这么想。”李九瞥了一眼玛朵,有些夸张的哼哼了几声。 “我当你是个不一样的……皇子。”玛朵的眼睛一点点暗了下去。 “我说姣姣公主,你也太看得起我李九了吧。”话说的随意,李九的眼神却认真而无奈。 他们都是皇子贵女,纵是个人秉性再是如何,身后背负的,都是家国百姓,如何去真情纵性?玛朵这话,真真天真了。 “是啊……即便是天行,也会如此讲的吧。”玛朵垂了眸子,喃喃自语。 “你一早便知道老八会这般回你,免得小心肝儿受了伤,便来找我呗。”李九撇嘴,“我会拒了你,这不也是你一早想到的,还矫情什么,反正我们俩也没什么交情,说不上谁如何了谁不是?” “知道归一回事,被这般直接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了。”玛朵笑了笑,面容有些惨白。 “说条件吧。”李九正色,不愿再被玛朵这般试探下去。“你该是已经准备好了底牌,你也知道我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自然不会给你面子,没有足够的好处,莫说大安的太子殿下李天赐你使唤不动,便是舞河城的督军李九,也是不会搭理你的。” 第240章 合作 玛朵皱眉望着李九,她确是准备了许多说辞,也想了诸多听起来诱人的条件,可此刻看着眼前的大安太子爷,那一脸若无其事的模样,连同清明如星子的眼,她却知道,自己这些小小伎俩,该是再无施展的余地了。 李九已经不可能相信她了,当眼前这人打醒十二分精神来面对自己,讨便宜,如何可能…… “这个,你认识罢。”玛朵从怀中取出一个物件,摊开手掌,递到李九面前。 青灰色的玉石材质,一面带碧,一面染血般朱砂赤红。李九眼皮微微一抖,这玉符只留半边,中间不知道被什么砍断,断口齐整,并未带出半分缺口,而那半边玉符的造型,却是羽翼同鹰尾…… “鹰符……”李九抬了眼,望着玛朵,“姣姣公主这是何意?” “此为定金,”玛朵回望李九,见这太子爷并未伸手取物,轻轻的将鹰符放置在茶案之上,“待取得二皇子手中军符,便是玛朵献上另一半鹰符之日。” 好一招空手套白狼……李九双眼微眯,似笑非笑的盯着玛朵,心中却是千思百转计较着划不划算。 “太子天下以为如何?”李九没说话,玛朵咬了咬牙,有些坐不住。 “诱惑挺大。”李九笑了笑,微微侧向一面的脑袋转了个方向,扭得脖子嘎嘎作响。不上金银了,出手便是军符,这是任何一个皇子都无法抗拒的诱惑,且莫说寻到了二皇子那军符玛朵是否会兑现,那时候这姣姣公主手中的至多不过半枚废符,如何都无法同自己抗衡,真真是令人无法推距的条件呢。 只不过,李九心中冷笑,还是那句话,她不信任玛朵。 “即是要请动你李天赐,自然要舍得点本钱。”不怕李九开条件,自怕他不回话,玛朵笑了笑,回望着李九。 “有什么非我不可的理由吗?”李九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除了你,只有梁王可以同大皇子二皇子交涉。”玛朵皱了皱眉,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 “哟,承蒙看得起,我没我大哥那般难对付咯?”李九仰头笑出声来。 “一开始我是这么想的。”玛朵也没否认,可此番她心中却有些不确定起来,梁王气场令人生怖,可眼下的这个太子爷,是否真的如自己一早想的那般好算计? “还想了许多,之后又如何想的?”李九笑了笑,只不过那笑意自始至终未曾到达眼底。 “你……”玛朵回望了一眼李九,想了想,叹口气,“你不喜战争。”这句话无关政权,这,是她的直觉。即便是在李天行身上,她也没有这般明显的感觉到,可在李九身上,她觉能十分笃定,这个太子爷,比任何一个人,都厌恶战乱。 “……”李九猛的抬眼望向玛朵,被人瞧穿心思的感觉,说不上不好,却绝对是令她有些不舒服的,尤其是瞧穿这心思的,竟还是算计过自己的异国公主。 “我的弟兄,都不愿战乱。”李九站起身,一把取了桌上的半枚鹰符,垂了脑袋轻声低语。 “太子爷这是应下了?”玛朵瞧见李九的动作,有些兴奋的跟着站了起来,望向李九的眼神灼灼生辉。 “你这等同于叛国吧。”李九回头,笑容里带着莫名的意味。 “我……”这话说得低,却是仿若一记闷锤狠狠的砸在玛朵的胸口。通敌夺权,即便说破了天,这四个字一提出来,往后便是成事,也将永远成为她乞颜乌玛朵的黑点。 “我已经走投无路了。”玛朵怔怔的立在原处,跟着李天行来大安,本意也是为了寻这大安的皇帝。可她却是太高估自己了…… “莫要作出这方模样,我不会心软的。”李九背对着玛朵,微微侧了脸,“不过一笔交易罢了,利且合谋,就这么一回事情。” “那便预祝太子殿下得偿所愿。”玛朵收了神情,淡淡的望着李九。 “信你一半。”李九留下一句话,大步朝前走去。另外一句话,他留在心中,盘旋了几分,终是忍了下来。 再不是原先那般对姊妹弟兄说话的随意了,由着性子,再不叫做直爽,那是愚蠢了。 李九叹口气,手中是半枚玛朵给的鹰符,玛朵打的好算盘,半枚无用的鹰符换他动身,她是如何都不信凭借军符便能调动那军队的,想来玛朵也能猜到自己的怀疑,毕竟这买卖太过划算了不是?纵是失败,只要自己不拿出手中的半枚玉符,也会令玛朵手中的军权犹如废纸。这般百利无一害的好事,何时能轮到自己头上。 只不过这姣姣公主该是如何也想不到,另外半枚鹰头,却是一早便早自己手中了吧。李九偏过头,再没转身,刀山火海也要去查探一番了…… “太子殿下信这一半,便是足够了。”玛朵笑了笑,跟上前去。 “其实我并不讨厌你。”李九信步悠悠,望了望身侧的玛朵。 “你又讨厌谁呢。”玛朵眯了眯眼睛,“这世间少有人会有那本事被太子爷嫌恶吧。”不讨厌,不喜欢,不信任,不……不在意。 “姣姣公主明白人。”李九不禁大笑,不问双方背后的势力,光论玛朵害得老八丢了胳膊,她便永远不可能原谅玛朵,即便,这事情不怪她…… 而至于欺瞒着想要杀了自己,李九耸耸肩,若是有机会,在这般立场,她也会做出这种事情吧……她,会吗?负在身后的手微微抖了抖,她也杀过人,那个人还是自己的兄长……就这般犹如草芥般殒身在自己刀下。 “非我明白人,不过你表现的实在太过明显。”玛朵无奈的笑了笑,回身上了轿撵。 “我也可以表现得很喜欢你的,到时候可会嫁我?”李九回头扫了眼玛朵,嘴中是玩笑的话语,可啊一双眼却满是冰寒之色,李九望着那日头下的轿撵,不由自主的伸出胳膊,贪婪的汲取着暖意。 “胡言乱语!”再是端着架子心府颇深,玛朵也是个姑娘家,且是个有心上人的姑娘家,被李九这般大咧咧的调戏,不由脸红气急,一把将帘子甩下,再不理那难以捉摸的大安太子爷。 有人说话才叫好,李九望着玛朵的轿子,不由的呆了呆。即便是个自己不喜的人在身侧,也好过独自一人不是?握了握拳头,掌心微微沁着冰寒的冷意,李九皱起眉,又不着痕迹的松开,终是一把掀开珠帘,钻进了左侧那已要起乘的轿撵。 “这是何意?你那轿子坐不下不成?”玛朵面上的些许赤红还未散去,正挥着帕子驱散着热意,瞧着这嬉皮笑脸钻进来的李九,不由惊诧。 “我说了,我也可以表现出喜欢你的。”轿撵晒得久了些,里头的温度略微有些高,李九微微呼了口气,心中的寒气似乎没那么喧嚣了。 “你莫再要胡扯了!”玛朵有些急,不由自主的朝后退了半分。 “怎的,怕小八哥听见?”李九笑眯眯,玛朵脸上红彤彤的,鲜活的人间气令她心中些许安心。 “你……”玛朵没同这般没皮没脸的人讲过话,一时不知道如何再接下去。 “怕小八哥听见什么?”一声脆音传来,还未待二人回过神,珠帘再一次被撩开,卷着热气,一只萝卜头猛的窜了进来,没头没脑的蹭到了李九的怀里。 “怕小八哥听见,有姑娘家瞧上了他!”李九将小婉儿抱起,架在腿上,一手捉了只小胖胳膊,将人环在怀中,下巴蹭着小丫头热乎乎的脑袋,心中那方冰寒腐蚀的气息终是完完全全的散了个干净。 “哪家姑娘?”婉儿还来不及跟玛朵行礼招呼,便被李九给抱了个结实,小孩子温度高,有些嫌热,却又舍不得兄长难得的热情,只有些娇嗔的斜着李九,“九哥你莫弄乱了婉儿的发饰,可是弄了一个多时辰呢。” “小皮猴子尽臭美。”李九蹭了蹭婉儿的脑袋,没有将人松开,却也避开了先前的话题。“今日你不是该去接女眷吗?”老五不在,宫女贵女便只剩李昭容同李昭婉了,她依稀记得这萝卜头昨日是领了任务的。大哥的定亲宴……金陵城的女眷,该是都要今日进宫罢。李九低着头,心中有些苦涩。 “九哥难得回来一趟,今日明月姐姐也会来,婉儿想着,主宴上怕是没机会同明月姐姐玩,便来找你一同去迎人了,趁着这一会儿,还能说说话。” “我也不一定这般快走的。”李九笑笑,打起精神,“是你自己想找明月丫头玩罢。”不过小丫头此番倒是合她心意,她也正待没机会问问明月,一番事情都处理得如何了。 “你们都是说走便走的,也没人同婉儿打声招呼,都当我小孩子。”婉儿撅起嘴,“我才不信你们。” “是九哥的不是,委屈婉儿了。”李九宠溺的抱了抱婉儿,却也未做更多承诺,小孩子虽是童言无忌,却也将事情说得十分明白,孩子虽是小,也懂的这皇室的无奈。 第241章 船游水榭 “也不知九哥真的假的。”婉儿噘了噘嘴,继而笑了笑。她喜欢这个兄长,便是因为他这般没有架子,对对错错,哪怕对着她一个小孩子,也从未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即便是不耐烦同自己玩,也耍赖的似个同龄人,喜怒哀乐最是真诚,纵是哄着自己也罢,好过没有价值便懒得敷衍。 宫门大开层层守卫,此刻各家的马车都停在宫外,一眼这么望过去,人头涌动,好不热闹。 “二姐呢?”李九撩起轿撵的纱幔,有些好奇。瞧着时日还算早,该是才来了第一批女眷罢,李昭容怎么没携礼官往大殿和园子那头引人? “她说最后来走走样子就行,”小婉儿见怪不怪,只不过此刻当着玛朵的面,也不好太丢了分寸,只得扒在李九耳边轻声嘟囔。 “倒像她的风格。”李九无奈的笑了笑,这些事情说重不重,说轻不轻,可始终啊,后宫没有一个能管事的主子,终究还是有些不像话。她自认不是个什么事情的计较的人,可皇后这般管事,只顾利益,不论规矩与原则……唉。李九叹口气,也不怪皇后,始终说起来,父皇这皇帝,或许真的有些力不从心。 “走啊,九哥,我们去找明月姐姐。”婉儿拽着李九便要下了轿撵。 “你去罢。”李九拍拍婉儿的脑袋。“你也呆了不成,我在这儿等你们便是。” “也是哦……”婉儿想了想,回头看了看李九,又看着望向自己的玛朵,也明白过来。一直以来亲近得久了,总是忘记这九哥的身份。 “快去快回。”李九推了推婉儿的肩膀,笑嘻嘻的有些嫌弃,“瞧着要起风了,我可懒得等。” 玛朵轻轻将纱幔松下,望着李昭婉的背影,回过头,朝李九笑道,“你意中人吗?” “怎的你们那人说话都这么直接么……”李九有些无奈,今日算上胭脂,这是第二个人问起这般事情了,自己如今年岁渐长,也要被开始关心感情生活了么?不说古人隐晦委婉吗,怎的熟的不熟的都是这般信口便来,丝毫不觉羞涩…… “也不是,”玛朵笑了笑,“瞧着你一贯的样子,便没觉得你是个会害羞的人,想起来好奇,便直接问了。”看着李九蔫了吧唧的模样,玛朵不由轻乐,“若是冒犯了,殿下多担待。” “可不是只能担待着,不若还能如何。”李九耸耸肩,抬头盯着玛朵,一双眼睛眯成好看的弧度,开始扯淡,“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自是别有一番情谊,怎么的,姣姣公主醋了不成?” “你这人,还真是惯会胡扯……”玛朵被她说得多了,脸面也渐渐厚了起来,只是不由担忧,“一会在有人的地方,殿下应该不会如此不着调的吧?” “你是担心有很多很多人听见呢?还是担心我家小八哥听见呢?”李九半侧着身子,一副小流氓的模样,满眼兴致盎然。 “我……你……哎你这个人。”玛朵一张脸猛的腾红,不由得后悔怎的就同这小子瞎扯的,人啊,一旦存了弱点,便失了气势不是,尤其是女子,天生在感情方面便得了弱势。 玛朵中意于老八,这一点该是明眼人都瞧得出啦的。李九微微蹙眉,只不过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她却是没有把握的。而小八他?是否也有相同的……李九不由的拧了眉头,这事,一会得去问问这小子了,敌国大公主,这如果真是郎情妾意的,就真是有些头疼了。 “回来了。”玛朵不再理会李九,远远的望着纱幔之外的李昭婉,轻轻开口。 “……”李九侧头,待瞧见来人的身影,一对本就拧成一团的眉却是蹙得更紧了些,婉儿身侧皆是奴仆,人没来?李九心跳不由快了几拍,明家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怎的说?”一手接过婉儿,将人提起,李九探过头。 “太奶奶将人叫走了,一早便去万寿宫了。”婉儿长喘气,“白跑一趟。” “太奶奶……”李九垂了眸,昨日父皇问起老四老五和明丽,也是太奶奶给三两句圆过去的,老祖宗她,知道些什么定然是毋庸置疑的,可她知道至什么程度? “九哥九哥……”李昭婉拽着李九的袖子,将人的思绪拉回。 “又要抱啊……”李九撇嘴。 “不是……”小婉儿跺脚,仰着脑袋,“一会婉儿可以同九哥同桌吗?”皇后从未带她交际过,京中的女眷大都她都不识,况且今日的二姐似乎心情不太好,若能赖着九哥,也是心安的。 “跟着罢。”李九无所谓,“不过有个条件。” “我没钱。”小婉儿立马防备的盯着李九。 “噗……”沉着一张脸在身侧的玛朵都不由的笑出声,意味深长的看向李九,眼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李九啊李九,你这名声不怎么样啊。 “谁要你钱了!”李九笑极,一巴掌拍在婉儿脑袋上,不由有些哭笑不得。 “那你说吧,答应你。”婉儿吃痛,摸着脑袋傻笑。 “一会陪我去趟太奶奶那,”李九沉吟,默了一瞬,继续道,“就我们两个,便说你去寻明月,我陪你。” “没问题!”虽是猜不透李九要做什么,不过这条件她倒甘愿,小萝卜今日得了靠山,不由心情欢畅,整个人明显多了几分雀跃。 “人都来了多少了,你这般走了没事?”李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随意的问着小婉儿。 “过半了吧,我反正也露过脸了。”李昭婉无所谓,“再说了皇后娘娘一向不管我的,二姐说的,意思意思便好了。” “你自己把握便好。”李九点点头,皇后只会对有利用价值的人有兴趣,侧头扫了一眼小萝卜,心中不禁宽慰,这孩子没有人管,是个女儿家又是最小,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了。 “对了,方理理来了呢!”小婉儿扒在轿撵的扶栏之上朝外瞧,指着不远处的水榭,“她们好似都在那边坐船,我们去瞧瞧?” 单字姓复字名,短短的三个字,此刻却犹如一把尖刀刻在李九的心口,不留半分伤痕,却痛得她抬不起头来。 “我们也可以划条小船吗?”玛朵没见过这般水榭楼台荷香清风,一时间有些来了兴致,也随着李昭婉扒在了扶栏边沿。 “那是自然!”婉儿渐渐高兴起来,有些骄傲的指着岸边,“那条小的怎么样?”陌生人多了便没劲了。 “就我们自己,可会有不妥?”玛朵瞧着亭子中站满了人,有些担忧,只不过眉眼间的兴奋已然有些掩饰不住,再如何讲,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姑娘家。 “跟着九哥,做什么都没有不妥的!”开玩笑,这可是十多年来在宫中横着走的太子爷,自己的大大靠山!小婉儿努努鼻子,骄傲的昂着下巴。 “李九,”玛朵回身望向李九,她是客人,不比小婉儿,多少还是有些顾忌的,“……可是没问题?”此刻回过头,望向李九的目光多了几分期盼,等着这不着调的太子爷点头。 “想玩便去罢……”李九垂着眸,没有做出过多回应,自顾下了轿撵,朝着婉儿瞧上的小船走去。 “九哥最好了!”婉儿欢呼着跳下轿子,连同松了一口气的玛朵齐齐有些兴奋,“要不要带点吃食?糕点可是好?”纵是两个公主算不上熟识,此刻好天好景好气氛,两人也是聊得起劲。 “记得离大船远一些,免得麻烦。”李九走在前头,淡淡的回应了一句,扫了一眼远处那大些的船,一瞬便回过了脑袋。 “好嘞。”小婉儿答应得痛快,并未发觉李九的心情。 女眷们待的场所,自是不比军营。一路走过,水榭中是满满的胭脂水粉香气,李九不觉微微蹙了下眉头,表情虽说没有不喜,也没有多高兴,只不过一副学足黑小八的面瘫模样,令人瞧不出那黑瞳中的情绪。 “太子殿下……十公主殿下……”喧闹的水榭亭子一时间停止了噪杂,众人偷晲着这少现于人前的太子爷,纷纷行礼。 “姣姣公主。”李九大步从水榭中走过,扫了一眼在场的人,低低提了一句,便再无声响。 “姣姣公主……”闺秀也好,太太们也罢,此刻都偷晲着这异族服饰的姑娘,诸多目光,或是探究,或是深藏。小姑娘家瞧的是长相,蓝瞳金发在眼前晃动,诸多夫人们,却瞧的是太子爷领着这美艳的公主独自游船…… “好了没,走快些。”李九已经出了台子,杵了一刻没等到人,有些不耐的回过身子。 “来了来了。”婉儿抓了些吃食塞到玛朵怀中,也由不得这娇娇公主的无奈和尴尬,自个儿又抱了一大团,趔趔趄趄的朝李九跑去。 “……”玛朵感受着四方各种意味的目光,怀中又十分不合适的抱着一堆小萝卜的零食,偏生前头的李九还黑着个脸催促,另一个小胖孩子也是一副四周一切皆空什么都瞧不见的模样,欢快的就等着上船。 第242章 猜不透的人 唉,玛朵心中长叹一口气,无奈的垂了脑袋,咬着牙硬下头皮,在一众絮絮叨叨的低语中跟了上去。 “你们俩坐那头,莫吵我。”李九瞧着玛朵也已经动身,再不多作等待,自顾从小太监手上取了绳索,松了结,跨了两步上了船。 “好嘞!”九哥似乎有些疲乏了,婉儿眨眨眼,不过这不影响自己的好心情!招呼着玛朵朝船头去,手脚比划着离李九远一些。 “他……没事吧。”玛朵瞧着直挺挺的躺在船尾的李九,有些犹豫的问李昭婉。 “九哥有事没事抽个疯,没事的。”大人的心思繁杂,小婉儿早已经见怪不怪。“过一会儿便又好了。”想来原先在司教所的时候,九哥便经常因为没睡醒带了一身脾气,便同自己赌气,真真能气死人。 “一会将你丢下去……”李九没有起身,随意将外裳扯下盖在脸上,一点点阖眼,一双胳膊叠在脑后,不愿意再说话。 “我们玩我们的,不理他。”小婉儿吐吐舌头,拖着玛朵走向船头,离得远远的絮絮叨叨,她也怕吵了李九惹恼了这魔王。 船儿悠悠荡荡,入秋的风带着有些枯萎的荷叶香气,温温热热,不时还卷着水榭那面的胭脂水粉味儿。李九的脑子一时间有些混沌,昨日没睡好,此刻脑子随着眼皮那般,一点点沉了下去。 秋意已经有些浓了,虽是无风高阳,也带着些许的凉意。李九浅浅而眠,不算踏实,只不过着实身子乏重,不愿意睁眼,一时沉眠,一时半睡半醒几分懵懂。 鼻尖忽而有些生痒,似是什么草碎拨弄,李九有些不耐的皱眉,咕咕哝哝,“李昭婉,再胡闹便将你扭成个团丢出去。” “呵……”轻碎的笑语在耳畔响起,李九不由睁开眼,努了努鼻子。 眼前蒙着裳,虽是暗色的材质,却也没抵过阳光,蜜色的光线透过,带着余热,蒙在眼皮上,令人一时有些怔怔。 “小九,醒了?”外裳被轻轻掀开,本以为会有强烈的阳光刺来,李九条件反射的抖了抖眼皮,却发觉眼前的人却是一早便想到了这般情境,高大的身子将日头挡住,留下一影清净。 这般体贴细致的人,除却胭脂,自己便只识得一个了。李九懒懒的没有动身子,盯着望向自己的人眨眨眼,声音有些慵懒,带着揶揄,“白胖子。”也不记得是多少年前了,在这个世界醒来,面对的是一切未知,睁开眼瞧见的第一个人,便是这个小白胖子,带着欣喜的欢呼,小九醒了。时过境迁,他们都长大了,纵是皇城诡谲,一众弟兄却都还在,她该是幸运的。 “没大没小。”白小七轻轻磕了下李九的脑门,将衣裳叠在她的身上,“这般天气睡,瞧着热,实际已然深秋,你可小心着凉了。” “我身子可是好着呢。”李九长长的伸了个懒腰,也不再躺着,动了动身子,靠着船侧,坐了起来,外裳被随意的丢在身侧。 “穿好衣裳。”另一侧一个不温不热的声音,一贯的没什么情绪,听起来却似乎带着命令。 “我不冷。”李九撇嘴望向黑小八,低声咕哝,“怎的今日你们都同我衣裳较上劲了,平日里我也不喜欢穿外裳的。”见人的着装,要注重礼节,材质自是挺拔,穿起来便没那么舒适了,李九懒散,一贯不喜这着装。 往日里当你弟兄,谁知你是个姑娘!即是个丫头,怎的可以这般衣衫不整啊小九,黑小八嘴角抖了抖,有些无奈,不由得放低声音,“水上风寒,这两日就要回营了,你可是想惹个伤风不成。” “怕了你了。”李九哎哟一声,嫌小七小八啰嗦,将衣裳挂在身上,披散在背后也未好生扣起,一副流氓像。 “你这呆子……”白小七瞧她这模样不由轻笑,却也没有再说什么,自顾随她去了。 “你们的船呢?”李九左右瞧了瞧,周围并无小舟,“何时练了水上漂不成?” “那头,大船下来的。”黑小八指了指船头方向,“你睡得这般死,还说将婉儿丢下去,船没了你都该不知道的。” 李九嘿嘿笑着,顺着黑小八的手指朝前探头,不高的船舱挡住了视线,微微偏头便是在船头钓鱼的李昭婉和玛朵,再望的远些,便是能瞥见之前的大船,雕栏玉砌红漆墨饰,十分精美。只不过此刻已经停了锚,静静的在水面飘荡,纵是无风,那舱外的纱幔也似自在飞舞,瞧上去便是赏心悦目。 “李昭婉这个臭妮子,不说了不要靠近大船……”李九一眼便瞥见那甲板上凭栏而立的人,再美的景致也再瞧不见,只不由得缩了脖子,诺诺的靠在黑小八白小七中间,猥琐的沉了半边身子下去,模样一时间愈发懒散。 “你说什么?”没听清李九在嘟嘟囔囔些什么东西,白小七侧头,顺手轻轻帮她抚了下额角的乱发。 “没什么……”李九兴致不高,心间却又噗噗通通的一直突突,令人无法再多思考。此刻更是低着脑袋,不愿意再多说,便是连往日的调笑都已经没有。 “……”呆子却确是与往常无异,只不过弟弟变妹妹,身旁人此刻再瞧她的模样,心境同心情早已经不似以往。白小七和黑小八互相看了一眼,不由齐齐皱了眉,这一刻皆在对方的眼中瞧出了担忧。 “回去吧,晒得头疼。”黑小八有些于心不忍,轻轻的拍了拍李九的脑袋。 “小家伙难得有人陪,正起劲呢,随她玩会儿吧。”李九伸出胳膊一手揽了一个,伸长腿,斜斜的靠在床沿,抬头望向天,阳光刺眼,又不由的眯了眼睛。“这两日我们走了,她便又是孤零零一个人了。”孤单的滋味她懂,思过所的三年,她从未对谁说过,便是每一日每一时,她都尽量过得舒适与充实,可人从来都是群居动物,心中有了牵挂,眼前却探不到见不着,那般铺天盖地的孤寂,却是令人心有余悸的。 这孩子,虽是不愿意面对,也是不想再逃避了吧。黑小八皱起眉头,望向白小七,轻轻摇摇头,只一手轻轻的抚着李九的脑袋,一下一下,就如当年离开金陵时候将这呆子抱在怀中,不算熟悉的动作,生硬而温柔。 隔着低矮的船舱,低处往上瞧不容易,高处往下看,却是一览无遗,李天沐负手立在甲板上,不远不近的朝下看着,缩在白小七黑小八怀中的李九垂着眸子,不时间同弟兄说着话,她是真当无事发生吗?李天沐拧了眉,面上是一贯的生硬冷俊,没有半分多余的表情。 “殿下,可要唤几位殿下上来?”方理理立在李天沐身侧,暖暖的日光打在脸上,红润可人,平添一份娇俏。 “无需。”李天沐垂了下眸子,身形却并未移动,依旧这般朝一个方向瞧着,令人瞧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是,理理多嘴了。”方理理低下头,她看不透眼前这个未来的夫君,要说多么喜欢,她也不是有这方心思,只不过在三年前家中便同自己有提起,她是极有可能许给大皇子的,这几年并没有什么音讯,家中也将自己保护的十分好,什么风声都未曾听到过,就当她自己已然要忘却这件事情的时候,宫中却忽然来了旨意,这算不上突然的消息,她也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情去面对。只不过今日难得的与梁王接触,却令她心中愈发没有底起来。 眼前的李天沐,高大挺拔,容颜俊秀,便是在这公子良才数不胜数的金陵城,也是能独算一份的姿容。可这人这双眼……方理理朝李天沐视线的方向望去,不由得皱了眉。他们两个,一问一答,梁王对自己,虽说算不上热情,却也并不算冷淡,可是不知道为何,她却总是觉得,这男儿眼中,没有容下任何一个人,对,不是没有自己,是谁都没有……仿若一潭没有生命的水,暗涌纷呈,却是不知道在等待什么那般莫名。 就像此刻,他在瞧什么?姣姣公主?断臂的八皇子?亦或是……一片虚无。 “乏了,我去船舱。”李九这次并未躲着自己,适才那一瞬,虽说只一眼,她却是看见自己了的。若是如往常,呆子定当是仓皇惊诧,逃之夭夭的,即便再狼狈,也能令人瞧出趣味,可此番,她却不过是避开眼,依旧这般大大方方的呈现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只不过再不多瞧自己一眼罢了。 如此,又有什么意思?李天沐心中有些不痛快,李九的反应又一次出乎了自己的意料,他只觉胸闷,怕是自己再这般瞧下去,又将要忍不住上前拿人了,垂下眸子,终是转身离去。 “殿下……”方理理猜不透李天沐在想些什么,却也敏感的察觉到梁王此番的不愉,随着一声低低的轻唤,女子眼中不禁犹豫同委屈,之前一个多时辰,虽说算不上愉快,可这人也是十分平静的,此刻究竟是如何惹了他的不快? 第243章 落水 “休息片刻再携你入殿。”李天沐听见这声轻语停了脚步,虽未回头,也是清楚明白的给了一个肯定的答复。说完话,再未多作回应,垂下头一步踏入了船舱。李九,你想同我断得干净是么,那好,我便听你的,随你那话,携手梁王妃一齐去听你祝愿。 “是,殿下。”适才的委屈同不解在这一瞬间皆是一扫而空,方理理一时松了口气,这么看来,该是非因自己惹了这梁王殿下的不快,许是今日人有些多,他真的疲乏了。 “理理?殿下进去了?”好奇的声音在一侧传来,轻快如铃。 “嗯,殿下说有些乏。”理理回过头,对着密友轻笑着点点头。 “哎哟哎哟,殿下说有些乏。”姑娘走近,眯着眼睛揶揄好友,“瞧瞧,多亲密的话。” “你莫逗我,”方理理不由得脸红,娇嗔垂眸。 “这是不让人逗呢,还是想要人看呢?”一声扬起的女声传来,带着几分挑衅。 “苏柳儿,这话又是什么意思。”两人一齐回过身子,望着聘聘婷婷走来的一众人等,方理理身侧的姑娘向前一步,将人挡在身后,“要知道你面前的可是未来的梁王妃!” “说的是什么意思,那话便是什么意思了。”苏柳儿笑了笑,望向方理理,“方姑娘,如今还未同梁王爷大婚,咱们该是还不许需俯首行礼的罢?” “都是姐妹,何须言重。”方理理想要礼貌一些,然而面对如此挑衅却是笑不出来,只当点头回应。 甲板上的纷纷扰扰,一众他人也不敢来瞧个清楚,纵是好奇,也无人愿意上前掺和。如此一来,一旁的小船离得近,这上头的人,反倒成了唯一的观众。 “这姑娘是什么人,她不怕得罪未来的梁王妃吗?”玛朵侧头,有些疑惑的问婉儿,如此明显的挑衅,这是有私怨? “你说苏柳儿?碧色水裙的那位?”婉儿对这方事情不太感兴趣,朝上头瞥了一眼。 “便是那位姑娘,”玛朵点点头,“即便是女孩子家有什么恩恩怨怨,如此直接的同人过不去,似乎也不明智吧。”大安的风气便是如此吗? “她有靠山呐,正主在后头,苏家丫头不过是当枪使罢了。”婉儿努努嘴,“九哥说过,朝里头比权,内室里比宠,出门在外,除却家中地位,再比的,便是嫡庶之分了,若是自己没那地本事,便需攀个有权有势的靠山,这便是侯门贵胄的生存法则,不论是官老爷还是官女儿,谁都逃脱不了去。”出淤泥而不染,也需得你本身是那青莲才可,这是李九的原话,婉儿觉得同先生所教有些悖驳,没有说出口。 “这话还真不像你家那九哥说出来的。”玛朵有些意外的挑眉,不由朝后扫了一眼,便见那李九正歪着脖子靠在两个兄长中间,一副懒散样,不由轻笑着摇摇头。 “自古便是这番道理,除非你不愿不想,方可避开。”李昭婉平静的看着甲板上的纷争,扫了一眼玛朵。“我们这里是这样,你们那里也是这样,处在这个位置,由不得你想还是不想。” “这话,也是李九说的?”玛朵回头望向李昭婉。 “嗯,九哥说若是不想过这样的生活,要么放弃所有,要么争取所有。”这话婉儿至今不明白,是九哥醉了以后同二姐絮叨念的,她们已经是皇帝的孩子,又何来放弃?又何须争取?九哥将来即便做不成皇帝,不应该也同现在这般,逍遥如意? “不想过这样的生活……”玛朵拧了眉头,不由沉了眼。 “你也是一国公主,你可是明白这话的意思?”婉儿抬头,眼中带着困惑。 “这话该是你偷听来的吧,”玛朵朝着婉儿笑了笑。 “……”这也听得出来,婉儿失望的耸耸肩,看来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不说这个了。”玛朵轻轻取了鱼竿,侧脸扬了扬下巴,“你说的正主,是不是后头那位姑娘?花式繁复穿枝牡丹,长得很是好看。” “嗯,你眼力见儿不错。”婉儿摇了摇鱼竿,有些不开心,那边太吵了,鱼儿该是都跑了。 “她……喜欢梁王殿下?”玛朵皱了眉,有些迟疑。 “你怎么知道?”婉儿这一下有些吃惊了,望向玛朵的表情简直羡滟,“二姐说全金陵城都知道的事情就我不知道,这是如何看出来的!你快教教我” “今日本不就是为了公告这喜事么?”玛朵忽然有些羡慕李九,原来有个这般可爱的小皇妹是如此有意思。 “对啊对啊。”婉儿不耐,将鱼竿放置一旁,开始催促。 “若是我没有记错,大安的习俗该是主位为丹。”玛朵朝大船偏偏脑袋,“可那位姑娘虽是着的金色底衬的衣裳,花纹却尽是盛宴的丹红,如此喧宾夺主,又着人为难未来的梁王妃,这般没有好处且引人话柄的行为,便只得这一个解释了。” “厉害了……”以前从未有人给自己解释过,总是笑着说她笨,要么说她小,李昭婉张大嘴,觉得这异族公主说得十分之有道理,有些愣愣的忙不迭点头。 “过奖过奖。”玛朵不由得心情大好,掩嘴轻笑,“说起来那位姑娘是什么人?可以这般……嚣张……”玛朵斟酌了一下措辞,发现李昭婉并未在意,方放心继续,“这般嚣张,不是寻常官大人家的女儿吧。” “寻不寻常不知道,她一向比较嚣张便是了,”玛朵耸耸肩,“司马夕颜,你可识得?” “姓司马……”玛朵想了想,忽然恍然大悟,“司马家的嫡女?”再瞧着司马夕颜的表情就已经带上了打量和探究。 “便是她了。”李昭婉叹了口气。 “她们这般闹,没事吧?”虽说自己是客人,这主人家发生了什么事情与她无关,可自己在这里,还是不愿意招惹任何麻烦的,玛朵有些担心。 “闹了几年了,要出事早出事了。”李昭婉不置可否,“自打三年前那选妃的旨意下来,司马夕颜便同方理理还有慕容君过不去,她们不腻我都腻了。” “慕容君?那又是何人?”姑娘家争心上人,玛朵笑着低声喃喃。 “我记得应当是一人为正妃,一人为侧妃吧,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不了了之了,左右没有正式下旨,算不得什么事情,只当慕容君倒霉,凭白被司马夕颜为难了这几年。”争争闹闹的婉儿没什么兴趣,小家伙皱着眉头站起身来,“这边太闹了,我们去后头钓鱼吧,好好的鱼儿都被吓跑了。”所以还是九哥说的对,不要靠近大船还是挺有道理的。 “好。”玛朵朝后扫了一眼,垂着眸子点点头。李天行上来的时候她便想一齐过去了,怎奈还是由不过脸面薄,没好意思动身,此刻小婉儿有这般提议,顿时那些噪杂之声她也再没兴趣,轻快的起身,收了鱼竿一脸欢腾。 “你不想在这边你早说么,我很好说话的。”婉儿瞧着玛朵这般高兴,不由撇嘴。“怎的我也要尽地主之谊是不是?” “十公主学的词可真多。”小丫头扮作大人模样极其有意思,玛朵不由得心情好,直冲着着婉儿笑闹,两人一齐朝船尾走去。 都是熟人,船尾斜斜坐着的三人眼瞧着说说笑笑走来的两个丫头,也都懒得起身,唯独白小七意思意思坐正了身子,三个人保持着眯缝眼的表情,齐齐朝这边望来。 “喂,老八,姑娘来寻你了。”李九戳了戳黑小八,一脸的笑眯眯。 “嗯。”黑小八神色微动,保持着适才的表情朝前看着,不承认,也不否认,更没有李九想象中的局促。 “哎哟这什么回答,没劲。”李九翻了个白眼,黑小八这面瘫脸还真是多年不改啊。 “怎的?有故事?”白小七倒是来了兴趣,听到李九这话有所指,饶有兴致的侧过头。 “那是……我跟你说,小八哥在……”李九扬眉,凑到白小七耳畔,一脸八卦像,正当话要出口,却忽然间被一声惊呼厉响打断。 “啊!”女子的声音尖锐凄厉,震人耳膜。令人一时间头皮发麻,还未等人完全反应过来,物件落水的炸响声又紧接着传来。 一石惊起千层浪,这边懒散的三个人齐齐起了身,前头背着鱼竿的的两个丫头也显然受到了惊吓,一起愣在了原处,朝发出声音的地方回过头去。 “夕颜!夕颜!”一片噪杂声中苏柳儿的声音格外凄厉与尖锐,李九皱着眉上前一步朝水中探头,已经乱做一团的水面,两个身影在这湖中费力扑腾,水雾腾腾,遮盖了脸面,却是令人瞧不出真容。 大船之上已然炸了锅,反应慢些的只顾尖叫,反应快些的已经迅速的去叫人,如此非比寻常的动静,纵是岸上的人,也该是知道这边出了事故。 司马夕颜落水了?一丝不安的预感在心中盘旋,“另一个是谁?”李九皱起眉头,低哑的声音有几分沉重。 第244章 小狗熊救美 “方家理理……”白小七低声轻喃,他的眼睛比其他人敏锐,一眼便瞧出了水中人的真容,此刻这一贯的从容七皇子也不由得显得紧张。 “理理!理理!救人啊!理理……”苏柳儿哑了嗓子抽噎的瞬间,另外那湮没在人声中的哭泣尖叫继而传入耳朵,李九猛的瞪大了眼,芙蓉袍子并蒂红莲,落水的真是方理理!一种不详的预感猛的在心中乱窜。 大哥……大哥在哪里!李九心中顿时慌乱了起来,今日是大哥的定亲喜宴,若是方理理出了事情,大哥他…… 脑中再由不得多余的思考,李九一把将披在身上的外裳扫开,在一众惊呼声中一个猛子朝水中跃去。 “九哥!”呆在一旁的婉儿惊得叫出声,一脸错愕。 “这呆子!”白小七离得近,一手没有攥住李九,不由急得跺脚。 “小九会水。”黑小八的视线紧紧锁着李九,虽是这般说,可话才出口,却也已然迅速的跳下水去。 “老八!”“天行!”白小七一个没抓住,另一个又在他眼皮底下蹦了下去,不由急得一拳头砸在船沿上。 “天行天行!”若说适才是受惊,此刻却是受怕了,玛朵一张脸涨得通红,眼中就要沁出泪来。 “你就不要捣乱了!”瞧着这姣姣公主也要攀栏入水的动作,白小七一把将人拽住,有些生气亦十分着急,“老八水性十分好。” “天行他还有伤!而且……而且独臂游水……”剩下来的话急在嗓中,却是没有说出口。 “老八还不至于这点本事都没有,需要你一个女人来操心!”白小七将人拽了下来,一张净白温和的脸此刻却沉如锅底,声音也带着严厉,“想想你自己的身份!” “……我”玛朵一双眼登时通红,她的身份,只因她这个身份,她得罪了难缠的李九,还等同于得罪了整个大安皇室……只因她是公主,她甚至都不可以为心上人担忧…… “九哥……九哥救到人了……”一直关注这水中乱象的是婉儿,此刻见到那面扭成一团的两个人,有些兴奋又有些着急,整个人跳起来。 “……”这一声音将两人的争吵止了下来,玛朵一把甩开白小七,两人齐齐回身,密切的关注着水中挣扎的人。 水中的人忽上忽下,便是小儿该是也瞧得出来,那方理理丝毫不通水性,出水的瞬间不知道如何使了力气,猛的拽着这太子爷挣扎起来,众人只见这救美的皇九子喘了口粗气低声咒骂了句什么,便被方理理给拖拽至水下,再瞧不见。 “太子殿下……”大船上的人已经吓的噤了声,司马家小姐同未来的梁王妃落水已然令人受到了惊吓,紧接着跃入水中的太子爷同独臂的八皇子却是令众人惊呆了下巴,整张大船,唯剩低低的哭泣声和紧急着赶来的下人接二连三下水的扑腾声。 “发生了何事?”动静有些大,浅眠的李天沐推开船舱,皱着眉,有些不耐的走了出来。 “梁王殿下。”一众围着的人自觉散开,皆是不敢说话,自觉让出一条道来。 “是那方理理将夕颜推落入水的!”瞧见走近的人是李天沐,苏柳儿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的扑过去,噗通一声跪在这梁王殿下身前。 “不是……不是……是你……”另一个一直抽噎的姑娘听见这话,一时间气急,直直回身,也扑着跪了过来。 “……”望着一左一右扑倒在自己面前的人,李天沐一对眉不愉的蹙了起来,有人落水?抬头望去,甲板隔着船栏,水下的动静瞧不见,唯独瞥见那水面似开了锅粥般纷乱。反倒是近在咫尺的那小船一览无遗。 一扫而过的视线中却是缺了某个人的身影,李天沐眼皮猛的一跳,这一个瞬间,安静的心跳仿若漏了一拍,扰了心绪纷乱,一时惊慌涌上心头。 “让开。”再不是平淡无波的声音,梁王口中的两个音节,不由得令伏地低鸣的两个女子在这一刻噤了声。那冷淡的声音仿若寒冰,带着尖厉,钳住了二人的喉咙。 身前再无阻隔,李天沐大步一甩,将二人至于身后,急急朝前迈去,还未等人至船栏,水中正与人纠缠着上上下下不得力气的那方人影便占据了他的全部视线。一种不知道什么的情绪在心中发酵,陌生而熟悉,将胸口冲撞得生疼,仿若带着百般的愤怒,这梁王殿下一拳头砸在船栏之上,竹木碎裂的声音将众人吓得愣住了神。然下一刻,还未等人回过神,这头一瞬还在沉面欲怒的梁王殿下,在下一瞬便已经消失在甲板之上,唯见那矫健的身姿宛若游龙般朝落水之人急速而去。 “大哥……”李昭婉呆呆的瞧着又一个下水的人,待瞧清楚是李天沐,兴奋迅速盘上了脸,“大哥大哥!九哥九哥!八哥八哥!” “婉儿不要吵。”白小七本来一脸紧张,一时被婉儿闹的有些哭笑不得,这又不是划龙舟,况且这晚秋的天虽是不算凉,可水,却是有些沁骨的,老八的伤,老九这身子……想到这里,一双眼不由得沉了下去。 岸边的小船来得十分快,眼看着便要近前,护卫同下人们的动作也不慢,只不过落水的都是惹不得碰不得的女子,近前有皇子救人,他们也不太敢上前。 除却方理理不会水,司马夕颜其实算个半吊子,只不过被繁琐的衣裳饰物绊住了手脚,挣扎着呛了几口水后被黑小八拖了上了水,通红的脸虽是有气无力,瞧上去也没有性命之忧,只不过该是受了不小的惊吓,紧紧的攥着黑小八的一只胳膊,牙齿磕磕碰碰抖个不停。 “扶上去。”小舟近前,黑小八瞥了一眼护卫,想要挣脱司马夕颜的手。 “八皇子您也上来吧。”瞧着这司马家的女儿一身狼狈躲在八皇子身后,水中浮浮沉沉的一张小脸满是防备与警告,护卫有些为难,这活儿,真真坑爹。 “我……”黑小八不放心李九,这呆子虽是会水,水性却是不如何,且那细胳膊细腿若是被不会水的方理理拖住……真真是小公熊一个还要去做那救美的事情。 “呸……噗……”水面忽然冒出一个脑袋,哗啦啦的朝外吐着水,黑小八紧着一张脸瞥了一眼,直待瞧见那小狗熊披散着乱七八糟的头发冒出脑袋,那一直紧紧皱着的眉头终是放下。 “上去。”回头望向身后的女子,黑小八没有再多言语,一只胳膊带着司马夕颜,借助护卫的力气爬上了小舟。 “我呸呸呸呸呸……”李九哗啦啦的吐着水,继而又猛的咳嗽起来,一张脸被碎发遮盖,嘶哑的声音没有半分收敛,狼狈而滑稽。 “松开啊……咳咳咳……我说理理姑娘啊,咳咳咳咳……松开腿啊……”李九整个身子都被方理理环住,且收得死紧,李他此刻无比后悔自己这脑子被门夹了的英勇救美行为,可是谁能想到瞧起来这般娇弱的一个丫头,拼起命来竟然是有这般吓死人的力气!若不是适才那救人的侍卫来得快,她们两人都要齐齐去见那水龙王了! “哥们儿搭把手……”好不容易推开方理理一只胳膊,李九有些无力,一手搭在身旁那一把将自己拉上来的护卫腕子上,呼呼的吐着粗气。 这人力气真大,令人安心。李九此刻已然完全没有踩水的力气了,身上挂着个鲶鱼儿般的方理理,感受到身侧那人姣好的水性,这呆子不由得顺杆子往上爬,不要脸的将全身的力气都撑在了护卫大哥的肩膀上。 “福大命大啊……”李九叹口气,斜眼睨着靠近的船只,有些无奈的苦笑。看起来,真该好生锻炼锻炼了。 “太子殿下……”望着水中的三个人,撑船的护卫放下船桨,有些错愕,眼睛一时间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 “方姑娘受了惊,松不开手,将我们两个一齐架上去罢。”李九使了使力气,却没能推开已经昏迷的方理理,不由叹气。 “那……太子殿下得罪了,方姑娘得罪了。”一个护卫迅速的下水帮忙,李九想松开之前‘搭把手’的哥们,扭了下手腕,却没能如愿,一只手被人攥了个结实,只得配合两人,一左一右滚上了小船。 “梁……”两个护卫一齐俯首,称呼方才出口,却被李天沐一挥手阻了声音。两人有些疑惑的扫了一眼这黑着脸的梁王,余光再扫过那全身扒在太子爷身上的方家姑娘,不由得心中受惊,嘴角抖了抖,会意的互相看了一眼,十分配合的背过身子去,抓了船桨便朝船头窜去。 “九儿,无碍罢?”黑小八的声音在一侧传来,李九有气无力的摆摆手,也懒得抬头,“司马夕颜没死吧。” “放……咳咳,放心!我还……咳咳……我还死不了!”司马夕颜已经松开了黑小八,裹着一张毛毡,露出半张铁青的脸,恨恨的瞪着眼。 第245章 你抱吧 “当心着凉。”黑小八将身上的毛毡一把甩了过来,望了一眼沉着脸在呆子身后默不作声的李天沐,没有再说话。 李九胳膊腿都是酸软的,来不及接了毛毡,只见身后的那护卫一把接过,动作迅速的将自己连同方理理一齐裹了个结实。 好暖和啊!老八都给哄热乎了,李九舒服的叹了一口气,猛的冷热交替令她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都散了吧,都这么看着,惹了祸事便是你们眼睛乱瞧得来的。”扫了一眼站满一个甲板的女子,李九有气无力的翻着白眼,“你们娘没教你们,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免得凭白遭了祸端吗?” 这太子爷冷冷的言语加上不合礼法的措辞,再加上他往日里并不算好的名声,一下子将众人八卦探究的心思拉了回来,不过一个瞬间,夫人也罢,丫头小姐也好,齐齐低了脑袋轰然而散。 这件事情已经不是普通意外那般简单了,涉及到太子爷同梁王殿下,瞧瞧他们两个的表情……还有方理理没有松开的手脚。啧,再看下去,便真如这太子爷所说,窥伺皇家辛秘,真该是要惹麻烦了。 瞧着大船上空荡荡的甲板,唯留一水飘荡的涟漪,李九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她的面上虽是一副无所谓的痞样,可心中,却是十分的担忧,她不会医术,方理理究竟有没有危险,她却是不知道的。侧头瞥了一眼怀中的人,轻轻的探了探她的鼻息,李九皱着眉头抬起了脸,扯着破锣嗓子低声询那护卫,“可是唤好了司医?” 碎发挡着眼睛,只能瞧见那背光的轮廓,怎么那么熟悉?李九眼睛泡了水,此刻红红发胀,只见那影子轻轻的点了点头,终究没再多问,也未再做他想。 “安排一下吧,两个姑娘家这样子叫人瞧见了不成体统,将岸上的人都散了去。”昂一点脑袋都似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李九瘫软着松了力气。“留几个司医便好。” 哎……长长叹了一口气,完了,又惹祸了啊。 早知道这不会水的人原来会这般难缠,一手触到便拼了命的将自己抱个结实,她便不该不动脑子的冲下去,现在可好,脸面也丢了,这人还不知道救回来了没。 此番景象被所有人都瞧了个清楚,想来两个姑娘落水的真相该是无人再有兴致,可这方家丫头湿了身子和太子爷抱作一团,却是人人都会有兴趣的罢。 “也是,换成我,我也有兴趣……早知道早知道,人生没有早知道啊……”李九一声接一声的长叹气,“早知道我去救那司马夕颜了,她好歹会一点儿水性不是,多少还是熟人,哎……。”低低的声音喃喃自语,带着无奈,带着自嘲,亦带着无法掩饰的不知所措。 一只手探上额头,暖暖的手掌粗糙湿润,带着热热的气息,小心翼翼,带着令人安心的温度。 日头在云朵后面穿梭,一个瞬间暗下,一个瞬间亮起。忽明忽灭间,李九只见那光影下的轮廓那坚挺而削瘦的下巴,朦朦胧胧却又撩人心扉。 大哥?……心间不知道哪里忽然柔软了下来,李九直愣愣的朝上瞧着,脑中有些恍惚,迷蒙间,便觉那大掌一点点向下,轻轻抚开沾染在额间面颊的碎发,随着视线渐渐清明,眼前人的轮廓也愈发清晰,“大……大哥,”李九的眼睛一时间有些发热,张张合合着嘴唇,不知道说些什么才是。 “你也知道这样不成体统,那又为何不自量力。”李九的眼神令他有些心软,却又十分心疼,一只手停留在这呆子的额间,那过分的热度令他不由得皱了眉头,也不知道怎么的,那溢满心间额担忧一出口便变作了责备,生硬十分。 “……”李天沐这一句毫无保留的不自量力,将李九心间那些许旖旎震了个粉碎,小儿一时有些赌气的偏过脑袋,反正你知道我是女儿身,那便是说你也知道,我李九没占你梁王殿下的便宜!好歹我也尽力救人了不是,你这李天沐还在不爽什么?别扭在心间乱窜,李九故意使了力气,一把收紧紧怀中的方理理,撇嘴赌气,“怎的,抱抱你的未来夫人不行么!舍不得啊!” 眼前的人是还没有做反应,依旧那般模样盯着李九,眼中带着莫名的意味。呆子一句气话,反倒是惹的奋力划船的两个侍卫险些将船桨丢了出去,两人猛的一个趔趄下,又眼疾手快的将船桨捞了回来,隐忍着被呛着的声音,故作镇定装作什么都没听见,只是这船上的人应当是都能感觉到速度在这一瞬间变得飞快,急急挥舞的船桨仿若要划穿湖水破空而去的架势。 “……”李九不是傻子,自己这么傻里傻气赌气的言语,此番被外人听见,也不由得有些耳根子发烫,她登时有些郁郁,真是愈发幼稚了啊李九。 “你若喜欢,便抱个称心罢。”李天沐一直垂着眸子,一句话带着似是挑衅,似是警告,又似是不含任何含义。李九不敢看他,一对眼珠子乱转,她有些摸不透大哥的心思。 “梁王殿下可莫要乱说……我玩笑罢,方……方姑娘溺水有些糊涂了。”她怎么就忘记了,论起泰山当前面不改色的功夫,大哥可是比她的师长才对,和李天沐斗嘴玩心眼论脸皮,自己还真没到那级别啊。瞥了一眼动作愈发有些疯癫的侍卫,李九不由苦笑,“大哥既是瞧的清楚,不若帮个忙,这么一路挂着个姑娘……”还你您老人家的未来夫人…… “缚着难受?”李天沐打断李九的话,眉头轻轻皱起,微微探下头。 “倒不是难受,哎不是这么个事情啊。”李九长呼一声,这是你媳妇儿啊老大!您老人家知道我是女子,可其他人还不知道啊!“岸上人瞧见了多不好!” “你既做了,还怕人瞧了不成,”李天沐轻轻按着李九的额头,三指为并,试探着覆在这小儿的额角,静下心思探着脉搏,呆子的声音已经开始沙哑了,适才碰到她的额头,水汽散去的温度,也令他有些忧心。 “我有什么怕的……”李九被额间的触感扰乱了心思,一时有些语无伦次,待回应过来,方才不愉撇嘴,“我做什么了!我那是英雄救美!” “呵……”细碎的轻笑从嘴角溢出,李天沐唇角微动,眼神一点点软了下来,只要是同这呆子在一起,纵是遇见再糟糕的事情,心情却总是那般容易便转作欢愉。 怎的就管不住这张嘴!李九听到李天沐那轻碎的一声笑,哎哟一声叹,不由得心中憋闷,终是有些负气的瘪嘴,干脆头一甩,再不说话。 小小的船无人再说话,两侧那哗哗的流水声反倒清晰起来,愈发衬托着这小船上的沉默氛围。 两个侍卫在小船触岸的瞬间简直快要哭出来,短短几十息的水路,简直将他们两个煎熬得快要收了半条命,天哪,亏得太子殿下没再多说话,如此这般语出惊人,多听一句都是罪过啊! 等候在岸边的司医急急的迎了上来,直待瞧清楚眼前的情景,方才彻彻底底明了过来,适才为何一岸的人都被屏退了个干净,不说落水的是姑娘家,怎的全都……。 “太子殿下,梁王殿下,这……方姑娘。”司医互相看了一眼,有些犹豫。 “还等什么,赶紧瞧瞧方姑娘。”李九掀开毛毡,瞪了一眼两个没见过的司医,有些着急,“气息虽有,却十分微弱,出了水之后便一直未曾醒过,该是已经有个几十息了罢。” “是是是,太子殿下,老夫这就给方姑娘诊治。”老司医猛的点头,颤颤巍巍上了小船,不太踏实的步子将船板踩的有些摇晃。 “这……方姑娘她……”走近了却是更为难了,适才躺着的太子爷此刻已经起身靠在船板上,这方姑娘却是完完全全的被护在太子的怀中,手脚并劲,面色惨白,显然是昏迷前将这皇九子当成救命的稻草了。 “怎么的,你们是司医还是我是司医,还需我教你们如何做吗?”往日里接触的司医官可是从未有过迂腐之相的,李九一对眉头拧成一团,有些生气了。 “是……太子殿下您说的是。”医者不分男女老幼,入眼皆是病患,行医久了,这点道理自是明了,只今日这番情境确是令人有些错了神,司医凝了凝神,终是不再多想,迅速的从医药箱子中取出一大包金针,一一展开,拨了一瞬,最终捻出一根长长的尖细。 “我的娘亲……”李九头一瞬还在义正言辞,下一瞬瞧清楚那长达几分的银针,险些骂出了粗话,心头一悸打了个寒颤,有些不忍的低低咒骂着偏了脑袋,“方理理啊方理理,你瞧不见也是好事了……” 这也亏得落水的不是自己,被这么个玩意儿扎几下,阎王爷都要来勾人了,李九咬着牙,不由得肩头又抖了抖。 第246章 谁拧 一直静默不语立在一侧的李天沐,此刻瞧见李九那一脸复杂的表情,适才那满心的阴霾登时散了个干净,呵,原来这呆子也是会有怕的东西吗?这小狗熊不是一向拍着胸脯响咚咚,每日喊着天不怕地不怕的么。 “咳咳咳……咳……”浅咳声伴随着污水从嘴中溢出,不时的朝外吐去,怀中人忽然的动静将李九胡思乱想的心绪拉了回来,醒了?李九紧忙回过头。 也不知道那白胡子司医官使了什么手法,李九只能瞧见那触目惊心的银针还在方理理的人中上晃动着,本就水汽未干的额头上也明晃晃的插着一排细针,令人瞧着眼睛疼。 总之是好了吗?李九长吸了口气,顾不得这满眼的银针,细细观察着方理理,却见这姑娘额面色依旧惨白,一双眼睛闭的死沉,反倒比适才更少了分生气,不安又一次席卷心头,不自觉的想要上手探她的脉息。 “方姑娘?方姑娘?理理姑娘?”李九轻轻的推了推方理理的胳膊,眼看着司医老头儿缓缓的将银针取了回来,适才方理理还僵硬着缚在自己身上的手脚此刻却如面条般软了下来,整个身子忽然间一如棉团,松垮垮的没了力气。 “司医大人?”李九抬头,这下是真开始担心了,意外这种事情已然发生,可是若是人得救了命,可以说是有惊无险必有后福,再多的流言蜚语她都有办法混过去,可若方理理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不敢再想下去。 “方姑娘应似无碍的,只不过有些受惊,且呛水受了寒,所以才一时未醒过来,待回去好生调养些日子,便会痊愈的。”司医来不及收最后一枚银针,被这本就长得黑,又黑着脸的太子爷一瞪,吓得险些也松了力气,紧忙解释道。 “没事了啊?”李九适才还硬板的身子一瞬间放松了下来,紧张了这许久,也就这一刻才发觉浑身的酸涩无力,不由得低声嘟囔,“没事了,那就好,那就好啊……”天大的事情抵不过人命啊。 “今日可会醒?”身后传来低沉的声音,李九的眉头不由的蹙起,大哥,今日便想查清楚? 瞧了一眼面色凄惨的方理理,李九苦笑,不过也是……这事情拖得越久,影响越是糟糕,况且无论怎么样,也需给方家和司马家一个交代。只是这未来嫂子的身体…… “饮一副热汤药,便会醒过来了。”司医毕恭毕敬,问什么便答什么,没作多话。 “上岸罢。”李天沐沉默了一瞬,忽然出声,“嘱咐下去,将相干人等全都带到东宫正殿。” “是……梁王殿下。”案上的侍卫没有多少,却都十分齐整且规矩,没有一个人乱瞧一眼。 “啊……为何去我那儿……关我何事啊……”李九半刻才缓过神来,宫中那么多地方,怎的又是自己那里啊。她什么都没做过更什么都没瞧见啊,况且这姑娘家斗嘴她也是没有半分兴致的,怎的好似自己又傻呵呵的将自己置于旋涡中心呢? “你这样子还想跑别的地方去不成?”李天沐扫了一眼李九,声音冷冷。 “……”好我不说话了,李九识相的抿了嘴,自家地盘好做主,我到时候泡个温汤去睡觉,你们爱怎么闹怎么闹! “天沐……天沐哥哥,咳咳……”一侧小船上的司马夕颜也已经浅浅把过脉了,她比方理理要好的多,呛了几口水,有些着凉了,此刻裹着毛毡有些可怜兮兮的一副狼狈样。 “你也一同过去,”李天沐微微侧头,余光扫了一眼司马夕颜同老八,没有再多说话。背着人,没人看清李天沐的表情,唯独靠在船侧的李九,一眼便瞧见了那眼神中的不愉与冷漠,大哥他,生气了。 谁叫你不好好看紧自己未来的媳妇儿,此刻确认无人有性命之忧,李九开始黑心的幸灾乐祸起来。李天沐望着这呆子咕噜噜乱转的眼,唇角不由微微泛起,这般情景,也不知道呆子又在乐些什么。 “喔,夕颜听天沐哥哥的……”另一条船上的司马夕颜低下头,虽是想多嘴,却是也没有再多说话,瞥了一眼紧闭着眼睛的方理理,一对眸子垂了下去,神色有些别样的意味。 下人们已经有条不紊的离开了,“起来。”低头颔首,李天沐朝着李九伸出手。 “我自己走罢,你扶好方姑娘。”李九有些无奈,带几个女子回自己宫中,再观摩她们是如何争抢自己心上人的,这还真是……戏台般的生活啊。 “……”又发倔脾气了,李天沐拧了拧眉头,瞧着这孩子慢吞吞的起身,一面还在絮絮叨叨的不知道抗议些什么,不禁指骨有些发紧。 “哎……哟……”人还没站直,一手便被人捉了去,李九只觉一瞬间浮光掠影,眨眼间自己便被拖拽了起来,腿脚本就还是软的,更莫说要刹住车了,一张脸便这般在惊呼声中猛的砸在李天沐的胸口之上。 “疼……疼疼疼疼……”眼睁睁的撞过去都来不及反应,李九一张脸皱成一团,抬手抚上鼻子,张牙咧嘴,吱哇乱叫起来。 毛毡给了方理理,低头望着怀中这一身单薄满是水汽,且不时的在打着冷战的呆子,李天沐顿觉一股无名火在胸腔四窜,耐心已经所剩无几,就这般一手攀住李九的肩,低沉微哑的声音在小儿耳边响起,“再胡闹便将你抱回去。” 这声音似是忍着火气,语气冰寒,带着威胁,可真正令李九听话且再不动弹的,却是李天沐那说出口的话……抱抱抱……抱你回去。是她的错觉吗?为何这措辞听起来却是那般宠溺,令她一时间忆起了泥猴般的幼时。李九有些愣愣的呆在了原处,直待反应过来如今早已不似儿时,一张脸方才猛的腾红,不由心中长骂,这是在占自己便宜啊!李天沐你不要脸啊! “软塌可已备好?”李天沐扫了一眼李九,呆子没有执拗的要自己走了,只不过咬牙切齿的气呼呼的模样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心中微动,终是松了她的肩膀,回过身询问身后的侍卫。 “备好了。”几个墨衣绿染五彩翎羽的侍卫,皆是低着头,规矩十分却又中气十足。 “安置好方姑娘,司医官随轿。”李天沐望了一眼紧闭着眼睛的方理理,眼中的温度有些冷。 “是,梁王殿下。”侍卫司医得了令,再不耽搁,齐齐上了船,这不小的颠簸引得李九左右晃了一下,只觉自己的手被人收了力气攥得更紧了些,抬头便见李天沐钳着自己的胳膊有些好笑的瞧过来。 “走,”宽大的袖子遮掩了自己被大哥攥紧的手,李天沐将另一只手松开,不在扶着她的肩膀,只那牵着呆子的手却丝毫微动,借着袖子的掩饰,扯了人便朝前走去。李九呆呆的望着眼前的人,不觉有些恍惚。 “方姑娘她?”方理理已经被抬上了软轿,李九望着一侧的宽轿,手中使了把力气想要挣脱,却是没有如愿,“这么让她自己回去,不好呢。”抬起头对着眼前的人,李九忽然笑了笑,虽是自己的挣扎没有令人松了手,可李天沐对方理理不管不顾的态度,却令她心中有些闷闷,大哥这是开窍晚还是迟钝啊?这可是你家媳妇儿,不可以如此的。 “李九。”李天沐瞧着这弯了眉眼的呆子,一对眉头紧紧的拧了起来。 “……”李九收了笑,直直的望向李天沐,一双鹿眼带着执拗与不妥协。 “一起?”李天沐无奈的垂了眼,吐出这两个字,继而又抬了眸子,眼中带着笑意,“你若同我一起的话我便上那轿子。” “我不要。”我又没毛病!李九长呼一口气,终是生气,不准备再同李天沐胡扯,你要怎么样便怎么样吧!到时候看方家怎么收拾你!“走走走,走起来。”李九有气无力的对着另一侧的轿子哀嚎。 “……”李天沐好笑的摇了摇头,便再不理会李九,暗暗使了使力气,拖了这傻里傻气的小儿便朝宽轿走去。 “你去那边……”李九想要拧开李天沐的手,“这轿子是我的。”不过三两步路被拽得趔趔趄趄,弄得自己傻乎乎的,李九有些气不过牙齿绊着牙齿的打了个喷嚏,指着方理理那头。 “李九,莫逼我揍你。”感觉到身后这呆子的抗拒,李天沐的耐心终是告罄,这往日里十分耐心的梁王殿下忽而猛的回过头,一副表情学足了李九,咬牙切齿目露不耐。 “哎别打脸!”李九有些条件反射的捂了脸,等她完完全全反应过来又被唬弄了时,已经被人架上了轿子,晃晃悠悠的起了路。 松开捂着脸的手抬头望去,便见阴测着一张脸的李天沐直直的坐在自己身侧,只那嘴角的些许上翘暴露了他的心情。 “你这是挨过打不成。”瞧着呆子松了那滑稽的动作,李天沐意味深长的望着李九,心情不算差。 第247章 好好想 “那是自然……被……”开口要说司马苏凤,她被这小子唬弄着确是挨了很多下,然而余光扫了一眼正一脸莫名的李天沐,这个名字却忽然有些说不出口,李九张了张口,有些哑然。 “被什么?”李天沐挑挑眉,此刻小小的轿子中只有两人,他倒是极其的有耐心,随手从身侧取了软毯,轻轻的覆在李九肩头,动作极其的自然。 “被二姐打过呗,”李九撇撇嘴,顺从的将软毯裹紧了些,被大哥照顾都习惯了,此刻也无谓矫情,何况她是真有些冷了。 “过来。”李天沐随着李九的动作松了那攥紧的手,瞧见小儿不时颤抖的肩膀,轻轻扬了扬手,继而转换着话题,不着痕迹的逗弄着呆子,“老二还打过你的脸不成,这般小心。” “现在不打了,以前被她的指甲抓伤过,大哥你是不知道,可是疼啊!”提起陈年的伤心事,李九一时絮叨起来,顺着李天沐的动作扭了屁股坐过去,声音哼哼,若不是揪着毯子,就差手舞足蹈的形容起来。 “抓伤哪里了?”呆子这般轻易的便卸下了防备,李天沐的嘴角不禁有些愉悦的翘了起来,这面蛊惑着小儿继续说话,一只胳膊轻轻的攀上了李九的肩膀,一下下轻拍,传递着温度。 “抓……”李九正在回忆那不堪的往事,肩头骤然的升温却是将她的思绪给拉了回来,小儿回过神,方才发觉自己怎的又缩到大哥怀里了? “继续说。”李天沐微微朝后躺了躺,将姿势转得更舒适了些,斜眼睨着李九,一副老神定定的模样。 “你你你……你搂着我干嘛。”李九牙关打战,一张脸羞得通红,有些语无伦次。 “就一张毯子。”李天沐轻轻捻了捻湿透的衣裳,一副悠然自得的表情仿若在看傻子,顿了一瞬,又补了一句,“是你自己过来的。” “那……那那给……给你你好了。”李九觉得自己快要被烧化了,埋着脑袋不再敢抬头,是你喊我过来的好吗! “你这是害羞?”一手制止了李九要将毯子扯下来的动作,李天沐兴趣盎然的望向呆子,那烧红的脸还泛着水汽,透着粉嫩,雾气腾腾。 “谁谁……谁害羞了!”李九猛的抬起头,自觉勇敢的望向李天沐,待瞧见对方那一脸兴致的表情,又心虚的缩了缩脖子,“你……你既是知道我……我的身份,那……那个什么……”李九想说男女授受不亲来着,可活这许多年,这话从未在脑中存在过,这一时间,她倒有些转换不过角色,反倒是说不出口了。 “不害羞,你躲什么。”望着这一脸生机勃勃的小呆子,李天沐的眸子一时有些发暗,喉咙也跟着有点干涩,一手不自觉的抬起呆子的下巴,声音有些发沉,“我抱你牵你背你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怎的这次开始想起身份了……” 脑中轰的一声仿若烟花,李九从未想过,一向正儿八经的李天沐会对着自己说那有些莫名轻挑的话,火烧火燎的感觉从面颊转向耳根,小儿昂着脑袋,有些紧张,“那……那不一样,那是你不知道啊!” 其实她想说的是不知者无罪,我不怪你来着,好歹把局势给拉回来不是?可望着李天沐的那对眸子,她却是不争气的什么俏皮话都说不出来。 “我若是说,我一直都知道呢?”李天沐的声音愈发低沉,有些沙哑。 “你说什么?”李九猛的瞪大眼,满是不可置信,缩在毯中的手甚至忘了推却下巴上的钳制。 “我说,我一早便知道。”李天沐起了起身子,不再斜斜的靠在软枕上,意味深长的望向李九,“从你第一次来到这里,我便知道。” “……”第一次来到这里,李九的脑子有些恍惚,细细碎碎的光影在眼中弥漫,这句话包含了太多的意思,李天沐知道的不仅是她的性别,他还十分清楚,她……早已经不是原先的那个她…… “李九,太傅没教过你,身体发肤莫露人前吗?” “李九,你去石后沐浴,老七老八离得远些。” “李九,你是谁?” “李九,这是给你去军营的礼物。” “李九,你个呆子……” 往事一幕幕一句句在脑中来回冲撞,李九此刻间方恍然大悟,呵,自己究竟是有多迟钝?迟钝到这么多年来一无所知…… “在想什么?”眼前人皱着的眉头令李天沐有些不悦,空着的那只手轻轻的抚上了她的眉头,想要抹平那不愉的源泉。 “在想自己有些蠢,呵。”李九有些丧气,不耐的扭了扭被钳着的脑袋,声音闷闷。 “是挺蠢的。”李天沐轻笑着点了点头。 “大哥……”李九不愉,翻了个白眼瞥起嘴。 “你是怎么知道的?”反正已经知根知底了,再在意也没什么意义了,便当破罐子破摔罢,反倒坦然得容易。既然是在她之前李天沐便已经知晓,那便不是自己的不小心了啊。 “用你那迟钝的脑子好生想想。”李天沐没有多做解释,一点点靠近李九,低沉的声音带着笑意,“我是如何知道的?” “你都知道那不是我,还怎么想!”撇撇嘴,有些赌气,可李九若是知道自己此刻的声音同姿态是多么娇嗔,该是一早便逃之夭夭跑下轿子了吧。 “用脑子。”眼前人再不是那躲避抗拒的模样,一如往日,对着自己总是放下所有的心防,无论自己随意的提起什么事情,她都可以一心一意的去猜去想,丝毫察觉不出自己的唬弄与蛊惑。 李天沐的声音已经低哑到听不清楚,直至那温热的气息已经触碰在自己鼻尖,李九方觉此刻气氛的不妥。一双大眼猛的瞪圆,这熟悉的姿势……李九脑子忽然一片空白,整个人拧着朝后退去,声音又一次结巴起来,“你……你要干嘛?” 察觉到小儿的抵抗,李天沐无奈的笑了笑,“要你用脑子想,我能如何?我何时将你怎么样了不成?” 大哥那略微带着受伤意味的表情仿若刺痛了李九的神经,防备警觉在这一刻挥散了个干净,纵是之前也被欺过,此刻呆子也一时不再记得,只有些傻气的弯了弯眼,声音带着抚慰,不自觉的心疼愧疚,“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闭上眼睛。”瞧见呆子被唬住,李天沐轻轻的弯了弯嘴角。 “啊?”这次没有听话,李九有些不太明白,面容不由带上懵懂。 “唉……”轻轻的叹气声从唇角溢出,覆在李九额间的手一点点滑落,只一瞬,便将小儿的双眼蒙住。 李九只觉眼前忽然一黑,钳着自己下巴的那只手似是忽然使了点力气,朝上提了半分,还未等她来得及思考,唇间却忽然被柔软轻覆,熟悉的气息熟悉的触觉,触动着每一处感官,也在这一个瞬间令她的心防恸塌。 只蜻蜓点水的浅啄,眼前便恢复了光亮,眼前的粗糙大掌连同束缚下巴的手一同离开,李九睁大眼,望着眼前的大哥,脑中一如浆糊搅得乱七八糟,半日说不出话来。直待瞧见李天沐唇角那一丝得逞的微笑,连同他眼中无法掩饰的愉悦,方才受惊般猛的窜了起来。 “哎哟……”脑袋砸在不高的宽轿顶上,这蹿起的气势在下一刻便偃旗息鼓,李九捂着脑袋,瘪着一张嘴防备的瞪着李天沐。 “跳这么高做什么。”李天沐险些笑出声来,忍俊不禁的抬手要帮李九揉揉脑袋。 “你你你……”李九猛的朝后退去,躲开李天沐的手,声音满是慌乱与不可置信。 “我什么?”这逞凶的人却是没有半分愧疚,微微侧着脑袋,一双手叠在胸前,饶有兴致的盯着犯傻的李九。 “你你你……你适才是在做什么?”李九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咬牙切齿滋滋滋的响。 “做什么?”李天沐此刻心情大好,笑着反问道,“你说是做什么?”。 “你为什么亲我!”李九快要气背过气去,面对这般不要脸的人,自己怎么能失了气势!“……我,”只不过她这没出息的没想到,短短这句话一说出口,反倒自己先羞红了一张脸。 面前人的瞳色一时有些暗,偏偏就在这时,轿子往前一顿,停了下来。 “太子殿下,梁王殿下,到东宫了。”小太监远远的声音轻轻唤着,扰乱了这一室旖旎。 “……”李天沐弯腰起身,想要上手拍拍李九的脑袋,却被这呆子一偏头,又一次躲开,不由得长长叹了一口气。 “李九,用用你的脑子好生想一想,我为什么会这样?”留下这一句话,李天沐掀开轿帘,大步一迈下了轿子。 如何下的轿子,李九不知道,如何在众目睽睽中回了内室,李九也不知道,只留一个傻乎乎的人此刻泡在温汤之中,顶着一张通红发烫的脸,呆滞着面容发着愣。 “殿下……”胭脂一面帮李九收拾着衣裳杂物,一面絮絮叨叨问着今日发生的事情。 第248章 有点怀疑 “究竟是怎么了,突然来咱们宫里这么多人,小太监也没细说,火烧眉毛的带了人来,就只说与两位姑娘落水了。”胭脂取了胰子递给李九,有些困惑,“奴婢还在想,怎的这事同咱们东宫有什么关系,便瞧见殿下和梁王殿下也这般模样的回来,着实是吓着了的。”想来还有些担心,“如今天气这般冷……也不知道主子冻着了没。” “嗯……” “哦……” “嘿……” 问上一句便答上一字,纵是胭脂的自言自语,李九也是一个字都没落下,十分配合的回答嗯嗯。 “殿下!”胭脂终是无奈,撩了把水抚上李九的肩头,不禁跺脚埋怨,“这是魔障了不成?” “啊?”肩头微凉,李九猛的回过头,望着眼前的胭脂,不禁有些恍惚,“小胭脂啊!你怎么在这里?” “殿下!”胭脂一时有些无语,咬着牙瞧了李九半天,终是无奈的长叹一口气,殿下这是怎么的,失了魂不成? “哎!”李九忙不迭点头,凑近胭脂,“小胭脂小胭脂,怎么了?有何事要问你家殿下我?” “……您……”哎,胭脂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也不知道是谁说的太子殿下聪颖过人,瞧瞧瞧瞧…… “殿下怎么也落水了?”胭脂摇摇头,不欲再同李九一起犯傻,取了帕子轻轻帮她擦拭,“不是有人要害您吧?”丫头一面说着,也有点不可置信,谁这么大胆子敢在明面上欺负自家主子? “英雄救美来着。”李九傻乎乎的笑了笑,同胭脂解释,“司马夕颜同方理理不知道怎么吵起来一齐落了水去。” “司马小姐和方小姐……”胭脂对这京中人或许比李九还熟悉,只不过大都听说过没见过人而已,不过这也不妨碍她一个一个对号入座。 “小姑娘家吵架吧,许是意外,又许是不那么意外。”李九眸子微微闪过一瞬,嘴角轻弯,“不过通通与我无关就是。” “同你没有关系的话,那您还管这闲事做什么!不自有侍卫么。”胭脂不由又叹了口气,“这琵琶湖是今年新扩的,引了水道,听闻是通了方圆十多里的地下水,可是寒凉。何况如今这种天气,可别落了病根。” 小丫头有些气不过,轻轻的拍了下李九,“往日里您不说同我讲,宫中的事情瞧个热闹便是,切忌强出头么?” “嘿……”李九捏了捏胭脂的脸,低头笑笑。 她总不能说,自己这般冲动,都是为了李天沐啊。脑中转过这个名字,那熟悉的温软气息仿佛又一次抚在鼻尖,李九的脸不觉有些烧得慌,耳边听着胭脂的絮叨,有些心虚的沉下水去,露出半张脸,在水下咕咚咕咚。 “您还在这里玩起来了,热乎了身子,缓过来了便起身罢,外头好多人都等着呢。”胭脂轻轻的拍了拍李九的脑袋,瞧着这主子又犯傻,不由轻笑,“温汤泡久了,怕是又要头晕了。” “好,都听我们家小胭脂的。”胭脂没发觉自己的羞涩,李九乐得轻松,默了一瞬,倒是想起来,“对了,那方理理如何了。”自然而然的一句问话,却是不知道为什么,在提起了这个名字之后,心中却是不由自主的有些闷闷。 “已经醒过来了,现在该是也沐浴过换了衣裳了,她自己有两个丫头,我让杜鹃过去帮手的。”胭脂扶着李九从温汤中起身,裹了张软巾,李九自顾擦拭着水渍。 “杜鹃比百灵会瞧人眼色,她去最合适。”李九点点头,何况这两个在皇后面前报备过的所谓通房丫头,虽是没正式给过名分,在外人面前,说话做事也还是能有些分量的。 “司马小姐那是百灵去服侍的,她也带了两个丫头,不至于忙不过来。”太子宫最近挺热闹的,胭脂感叹,主子爷不在的时候,宋侍卫和张先生也巧了都不在,这些日子可是冷清的很,如今主子一回来,倒是真真忙闹的像个太子东宫了。 “司马夕颜啊,轻慢了也无所谓了。”即便感情不如何,也算是老熟人了,李九无所谓的笑笑,“小八哥呢?他没事吧?” “没事的,生龙活虎的,此刻正同七皇子喝酒呢。”胭脂笑了笑,打趣李九,“怎的主子今日不问梁王殿下了,往日不都是大哥前大哥后的么。” “他能有什么事,我瞧他好得很。”李九心中噔的一跳,不自觉烧了耳根,低声嘟囔。 这是又和梁王殿下他闹别扭了么,胭脂不禁摇头笑笑,也未太在意,“司医大人备好了汤药,殿下回头也喝一副,去去寒气。” 李九向来不爱喝那苦哈哈的浓汤药,尤其是那孙清风开给她的,又浓又稠苦得可怕……不自觉的想起那个味道,小儿不由得吸了一口长气,眼皮微微抖了两下。 “主子您可是莫要这幅样子,往日里您都贪凉,这深秋入冬最是容易染寒症了,这次可不能依您,药是如何都要饮的。”胭脂瞧着李九要耍无赖,及时撅了嘴。 说起来,今日确是总感觉一种骨子里的发寒,“是挺冷的。”李九叹了口气,终是难得顺从的点了点头,马上要回营了,长途跋涉若是病了,该是更难熬了。 “若是您日日都有这般老实便好了。”胭脂一副老怀安慰的模样轻笑。“劝主子您喝点药,往日里都能急死人。” “我身子强健么。”李九不好意思,又似忽然想起了什么,“二姐可有来?还有那司马苏凤,今日一直未曾见着他们。” “二公主和司马公子今日未曾来东宫,”胭脂将衣裳递给李九,脆声道,“主子可是寻了有事?胭脂这就遣人去请?” “倒没有事情,”李九皱眉,低下声音自言自语,“就是一天没见人了,有点奇怪。” “那可还需去请人?”胭脂拿不准。 “不用了,我这里还一团乱,二姐定是不愿意凑这热闹。”李九伸开双臂,由着胭脂给扣上腰带,“收拾收拾便出去罢。”唉,又要开始麻烦事情了。 “头发还未干的……”胭脂散了散李九的发,犹豫着不知道如何束起。 “髻顶,玉珠垂串,其他的都散着吧。”李九无所谓道,自己的地盘,想来也没谁来挑这不是,何况今日不是他的主角,左右不过借个地方罢了,这事儿,还得李天沐来操心。大哥……思及这个名字,李九不觉耳根又是一热,有些不争气的烧得慌。 “可是闷热了些?这温汤虽好,却是不能待太久的。”胭脂递了杯果浆给李九,轻轻帮她扇风。 “有一点。”李九有些不好意思的点头,小口的抿着酸果浆子,捂着胸口噗通噗通,不愿被胭脂听见。 “热了便出去透透气么。”胭脂笑,“左右也已经收拾完了,瞧瞧,咱们主子俊俏小郎君一个。” “小丫头。”李九挑眉笑,放下心中琐碎朝外走,望着印入眼帘的树木,这深秋中犹带绿染的院子令她想起了一个人,李九忽然正色道,“胭脂大总管,那武嬷嬷现在做的什么职务?” “百灵的养母吗?”胭脂抬头想了想,“奴婢听您的,没给安排什么忙活的职务,同咱们宫了的人说的是百灵接老人家来享福了,平日里也就做些后院洒扫的轻松活计罢。” “呵,没有事做,便没有油水可捞,更没有人脉可扩展,这武嬷嬷,稳了这么久,该是有些闲不住了,”李九一口饮罢杯中的果浆,轻笑道,“闲得久了便要着急了,老狐狸的尾巴是要藏不住了的,小胭脂啊,做的好!” “奴婢其实也不懂,”胭脂有些不明白,武嬷嬷很疼百灵,且瞧上去也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家,偶尔做了干果小吃来给几个丫头吃,味道也是十分的可口的,她不明白主子为何要如此防备她,“只是主子有交代的事情,胭脂便小心些照做了。” “所以啊,离了谁都不能离了我的小胭脂。”李九捏捏胖丫头的脸,不由笑起,胭脂不明白,她懂,可是这个小丫头却无论怎么想,只要自己一句吩咐,她总是会十分的看重,百分遵从,从未令人不安心。 “哎哟主子又捏我,更圆了。”胭脂嘟嘴,眨了眨眼睛,“怎的主子今日想起武嬷嬷了?” “我瞧见她了。”李九垂了眸子,她自回来便一直寻机会去找李卫老头儿问些话,可却是次次都在路上遇到这老嬷嬷,或早或晚,总是无功而返,这令她不可能相信是巧合了。 “瞧见武嬷嬷了?”胭脂有些奇怪,在自己宫里瞧见自己宫里的嬷嬷,这不是件很正常的事情么,可她也一直知道,自家的主子从来都不是无的放矢的人,主子这般说起,自是有她的道理。 “小胭脂这般说起来,也是没错的,若是老嬷嬷负责的是后院洒扫,我便是见着她,也不算奇怪的事情。”李九唇角微扬,“只不过啊,这是人是鬼,可是能一探便知的。”晾了她这般久,也差不多是时候确定下了。 第249章 见证 “主子要我怎么做?”胭脂眨巴着眼,满身的劲头,两只眼睛溜圆眨巴,满是期待。她可是闲了许久了! “你这丫头。”李九被胭脂这气势逗乐,不由戳了下这软软的脸,笑着道,“也没什么特别的,一会儿你就帮我盯着她,看她去过哪里,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事无巨细都莫要放过,届时待这边处理过了,再回来同我细说。”她也不是心中认定了武嬷嬷的不妥,只不过几年前的事情太过巧合,张先生曾经与她讲过,这世界上根本没有太多的巧合。 “好嘞!”胭脂扬了扬眉头,扑扑的拍着胸口,眼睛里满是亮光。 “……”瞧着小丫头这模样,李九一时有些哭笑不得,这熟悉的动作,不是自己最常做的吗?原来旁人这般看起来,竟是如此傻气的,李九笑了笑,不忘啰嗦的嘱咐一句,“盯着就好,还是那句话,遇事莫要强出头,回来寻我便是。” “胭脂知道的,”胭脂含糊答应着,手中的动作忙碌,一面将换下的衣裳放入盆中,一面抬眼望向李九,“可需陪您出去?” “忙你的吧。”李九摆摆手,朝胭脂弯了弯眼,回头朝外走去。 闹了这大半日,天色却依旧清明,李九扫了扫耳后的湿发,无奈的叹口气,一直埋在脑中的纷乱在此刻无人之时又盘旋而上。 大哥要她用脑子想,她却如何去想的清楚?对李天沐的感情,连她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何时开始的,何时定心。可这份旖念,却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深埋心口,如若不是自己一早以为这女儿身伪装得没有破绽,又如何能蒙蔽了心智,又如何会不明白大哥他的……他的心意。只不过,自己是早有旖念,大哥,却又是如何…… 李九不自觉的抬手抚上唇,心中是甜,脑中是乱,混杂在一起,却又是令人无比烦忧的复杂。小儿不禁仰头,沉沉长音嗷了一声,有些恼的声音惊扰了一片雀鸟,李九有点混乱了。 “你在干什么。”低低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慵懒。 “……”李九仰着的脑袋轻轻低下,能这般肆无忌惮进她院子的,除了眼前的这一个人,想来,也便再无旁人了。 此刻日头大,这般望过去,阳光下的男子一时令她有些恍惚。 好看的眉眼挺拔的身姿,深邃的眸子带着最是常见的严肃,逆着光又披着赤金之色,沉沉的暗影外是耀眼的白光,令人挪不开眼。李九忽然发现,这双深墨的瞳仁,却在不显眼的位置,暗暗承载着亮眼的星子,明明灭灭,生动十分。 “怎的也不将头发擦干?”李天沐走近,轻轻摸了摸李九的脑袋,水汽蒙蒙,萦绕不去,还在滴水的长发令他皱了眉。 “大哥。”李九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是恍然大悟的甜蜜和满足?亦或是被欺瞒的震惊与愤怒?似乎都不是,她甚至都没有太多的害羞,就这般瞧着李天沐,唤一声大哥,一切仿佛是那般的理所当然,令人心安。只不过这事儿若是被李昭容知晓,定当不会搭理她这方淡定,只当骂她是后知后觉反应迟钝罢了。 “嗯。”李天沐低低应了声,食指弯扣,叩了下李九的脑袋,重复着问话,“适才这是在想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这个呆子,尤其是她常常一副怔怔的模样,呆呆的脸上是灵动的眼,他总是想要知道她的心思,便是自己也不知道原因,平日里再是精明的人,只那一言一行一个神色,他也是能一眼看穿的,可唯独这傻里傻气的李九,却是教他愈发的看不透,猜不明。 “在想……”李九笑了笑,露出半边的虎牙,面上带着狡黠,“在想大哥的头发如何干得这般快。” 这是不愿意说了,李天沐的唇角无奈的翘起,也未再多打探,“想明白了吗?”似是一语双关问着之前的问题,又似是不带任何情绪说着眼下的话语。两人并排朝外碎步,你一言我一语,说着最是不相干的事情,即无朝政阴霾,亦无风花雪月,美好的气氛却仿若四月之春,雀鸟轻吟,花香满襟。 “内功?逼得散了水雾?”李九一面说,一面想起大哥满头雾腾腾的模样,不觉失笑,自顾咧了嘴,一双眼弯弯若月。 “……”李天沐低头扫了一眼李九,瞧着小儿笑得灿目,一瞬间有些怔,不觉失笑,心情愉悦的抬起了头。 “大哥啊……”脆脆的声音自觉轻快。 “嗯。”低沉的声音带着无形的宠溺。 一问一答,一步一踱,没有人提起昨夜的争吵,亦没有人提起适才的浅啄,斑驳的阳光轻晃,可人的景色衬着一高一矮两个身影,生动得不似深宫。 直到许久许久以后,李九或许才幡然醒悟,今日李天沐问的那句话,岂不就是同自己示意说衷,表明心迹? 然后皇宫永远是皇宫,纵然再多的美好,也终归是镜花水月,再是细微的风儿一过,吹皱了水面,碎影也该失了颜色。 越过高高的门槛,穿过石廊,再往前走,便是那一向无人的东宫大殿了。园外园内,仿若空气的温度都有些不太一样,两人在穿廊而入的瞬间,似是都感应到了这方扰人的气息,春日颜一割瞬间化作冬日面。 李九远远望过去,大殿中坐了许多人,聘聘婷婷花枝招展,似是女子为多,眯着眼睛大致扫了一眼,人虽是不少,又却是没有想象中那般人满为患。 “这是所有的目击者了?”李九抬头,有些困惑。大船上瞧见这事儿的人,该是不止这么些的。 “其他人已经问过话了,没什么有用的消息,都送回去了。”瞧见满殿之人的瞬间,李天沐已经收了所有的温柔表情,李九这般瞧过去,那个熟悉的冷俊梁王,又回来了。 没有有用的消息,李九心中苦笑,是身份太低吧,纵是说的话,也无人会信的,下人与丫头们,又有几个真的有自主说话的权利?李九忽然想起了在西街头遇见的那个小朋友,便是那小子也懂,虽是穷,也得了白身,只要日子过得去,谁愿入了那奴籍,求得主子赏赐那碗吃食,纵是绫罗绸缎锦衣玉食又如何,换来的代价,便是祖祖辈辈失了自由…… “无妨,这些人,便已经足够,问话不论人数多。”李天沐低头望了眼李九,这孩子又开始皱眉了。小小年岁,何时有了这习惯? “嗯,大哥说得有道理。”李九点点头,“那……准备怎么问?”小儿皱皱鼻子,似是想起了什么,忽然有些摩拳擦掌,“是不是像戏文里那般?一个一个侯堂!十分威风!” “……”那边的消息是说,这呆子不日便将要筹备上朝了,如此不着调,该是闲书看多了些,往后还需收了她那些杂书才是。 “可要请大理寺和刑部司来?”李九其实还是有些担心的。不过她若是知道,此刻大哥想的是要收缴自己的故事杂本,想来便不会这般好脾气和一身闲散心情了。 “无需多问,听着便好。”李天沐耐下性子,解释了这最后一句,便随同李九大步踏入了大殿。 “见过太子殿下……” “见过梁王殿下……” 香风袅袅,声音齐整,夹杂着略微有些高的温度迎面扑来,令人不是十分适应,这气氛,令李九不禁皱了皱眉。 “起罢,无需多礼。”还是军营有意思!此刻李九忽然有些庆幸,自己这假扮的男儿身,其实也得来了许多自在不是?抬眼瞧见坐在一侧的黑小八白小七,这有些不愉的皇九子不见外的凑了前去。 “给你留了主位呢,好歹是主人家。”剥着葡萄皮的白小七指了指前头的高椅,轻笑着点了下李九。 “凑个热闹,又不是我审案。”李九将葡萄抢过来,瞄着眼睛四处扫了一圈,大都不认识,不过也算瞧个眼熟,大致能分得清是谁家的人。 “审什么案?你这呆子,以为刑部司呢?也不想想今儿个的主角是谁,此番不过是对着意外比较正式的了解下真相,好给各方个交代罢了,不若你瞧瞧在场的都是些什么人?这可都是请来见证的。”白小七恨铁不成钢。 “什么人?”李九又仔细瞧了瞧,“好似都是各家夫人。”除了当事人,似是一个未出阁的小姐都没有。 “都是领了诰命或者本身便着了女官的官夫人,金陵女子的大小事务,或多或少的都是她们管着的。”黑小八帮着解释。 “那还不算审案?”李九呼口气,多正式! “做个见证罢了,谁家女儿的事情愿意透露出去。”白小七嫌李九总抢食,干脆擦了手不再吃,“况且也不算什么大事情,没有人受伤不是?” “那我们三兄弟在这里干嘛?满打满算瞧过去,就我们几个老爷们儿。”吃食这种东西不是抢来的没意思,李九也蹭了蹭手,不再糟蹋白小七的葡萄。 第250章 他怎么来了 “额……”白小七一时哑口无言,有些无奈又好笑的望了眼黑小八,望着眼底藏笑的黑小八,有些不自觉也轻笑着摇头。若是被这呆子知晓,他们已经知道‘他’的那点小秘密,是不是也会同大哥那般,惹了这太子爷的震怒啊!白小七寒了一瞬,还是不说为妙不说为妙! “本来没这般复杂,女官们问话,也就是个关照,左右虽是丢了些脸面,至多也不过是个意外,没什么大不了的。”黑小八骨子里有战场杀伐,这些小女儿家的事情,不怎么放在心上,也就最近伤了手得了闲,没事跟着他们四处凑热闹。 “可是啊,我听闻丫头讲,那边的两个姑娘……”李九朝苏柳儿方向点点脑袋,“她们两个事后如此冲过来,朝大哥面前那般一跪,再是相互指责一番,却是弄得人尽皆知了,如此情况,若是不问个清楚,怕是也不行了。”李九笑了笑,望着不远处互相瞪着眼的两个姑娘。 “算你还有点儿脑子。”白小七认同的点点头,“这事说起来,算大不大算小不小,但若是有人故意推落,都是官家女儿,那就不好说了。” “所以我们都是来瞧热闹的是么。”李九挤眉弄眼。“早知道如此便不将婉儿给遣回去了,她最是爱瞧热闹,这可比戏文有意思。” “……”白小七一贯说不过李九,这般话被直白的说出来,噎得一口水顶在嗓子里,直翻着白眼。“婉儿还是少跟你玩的好。” “不算看热闹,”黑小八不要脸,也不承认也不否认,“我们是证人,” “啧。”李九耸耸肩,伸出一只大拇指,斜斜的目光望向黑小八,对他的厚脸皮表示佩服。 “方小姐来了……司马小姐也来了……咿?那位是?”人群有些涌动,细细碎语,大家都探长了脖子朝外瞧,李九歪着脑袋眯缝着眼,只觉来人有些熟悉。 “他怎么也来了……”白小七眼神好,一个人影便可瞧的清楚,认出了来人,不觉皱眉低喃。 “谁啊?”李九眼皮微跳,总有一种不安的预感。 “……”白小七拧了眉头,看了一眼李九,没有说话。这人的出现,真真出乎他的意料了,若说那两个姑娘互相作证,互相指责,或许不经意的将事情闹大,那这人的出现,却是摆明了要讨一个说法了…… “方方……方先生。”李九眯缝着眼睛朝外瞧,直到瞧清楚了来人,方丧气的一屁股坐回高凳,“他来做什么?”不说好的是小姑娘家小打小闹么,这位大神过来,便没那般简单了。 “你不是说方理理没有大碍吗?”黑小八微微动了动眉头,瞧着那一脸漠然的男子,还有方理理那有些发青的脸,有些拿不定主意。 “司医官说无碍的啊,难道事情有变?”李九不是个好学生,在不是课堂的地方瞧见先生,总是有些心虚。 来人白衣素雅,青色的长发顺从的垂在腰迹,一张儒净的脸没有丝毫棱角,缥缈得似是不识人间烟火的仙人,只不过这仙人是那司教所中次次将李九赶出课堂的方竹的话,便瞬间坠落人间凡尘了。 “你被训过?”黑小八虽是一早便不在宫中,却在瞧见李九这方表情之时十分了然。 “何止训过,”李九翻了个白眼,有些无奈的低语,“早知道方先生来,我就不来凑这热闹了。” “我懂。”黑小八轻轻笑了笑。 “哦对,你是个武痴,当年该是也经历过的……”李九顿时似找到了知音人,一脸你瞧你瞧不是我一个人这么惨你懂的对吧的表情。 “我就没在方先生课堂上完整的待过。”黑小八说起往事丝毫没有羞愧,无所谓的耸耸肩,“课堂外的墙边有个两个小坑你知道吧。” “嗯,怎的?”李九被吸引了注意力。 “那便是你八哥哥我罚站给站出来的,”黑小八面无表情,说着午膳般提起幼时往事,“滴水穿石讲的就是这个道理。” “那我还是比你强的。”李九忍不住乐出声,又怕引来方竹的注意,忍着笑意低下脑袋,“自然不要脸是不如你的。” “……我不如大哥。”黑小八一副正儿八经的脸,却也在不自觉中侧过身子,使得自己的视角瞧不见李天沐,满面的若无其事。 “……嘘,你们两个就莫丢人了,人进来了。”立在一侧的白小七是这两个幼稚的呆子唯一的听众,此刻终是无奈的叹气,笑着摇摇头。 “太子殿下,梁王殿下。”方竹走得不算快,一路走来,就这般随在方理理身侧,待进了殿,也没有多瞧他人,朝着主位侧位点点头。 “先生无需多礼。”李九有些心虚的朝黑小八白小七身后躲了躲,嘿嘿笑着,“先生请坐请坐。”她这人就是没出息啊!便是有一种七老八十的时候瞧见儿时的老师也是不觉生畏的感觉。 方竹执玉司教所,仅需同封了位的两位皇家主子示意颔首便可,都是自己的学生,年轻虽轻辈分却高,他也没有再客气,扫了一眼白小七黑小八,便大喇喇的在一侧坐下。 “方某今日得闲,听闻侄女闹了点事情,特来询个清楚,还劳烦梁王殿下不介意。”方竹侧过身子,双手交叠,摆出客气的模样。 “方先生若是劳心,我自省得,还请自便。”李天沐轻轻扬了扬手,将权力就这般放了出去,一副乐得旁观的模样。 “那方某便却之不恭了。”方竹眼皮微动,重新扫向众人,谪仙的模样,却是那索鬼无常的气场,引得附近的人大气不敢出一口。 “听闻苏小姐的意思,是我侄女儿将司马小姐推落入水的?可是这么一回事情?”方竹饮了口茶,也未瞧谁,自顾扬了声,直截了当奔赴主题。 来了来了,这个冷面阎王果然一刻都不会等。李九摸了把鼻子,有些了然的拽了拽前头两个兄长的衣袖,摆出看热闹的标准表情。 “还请几位殿下见证,柳儿确是亲眼所见!”提到了自己的名字,苏柳儿急急上前,屈膝福礼,“便是方……方小姐将夕颜她推落入水的!”苏柳儿瞥了一眼主位上的诸人。 方竹一脸寡淡,悠悠的饮着茶,梁王倒是没有别的动作,只一双墨瞳不知道在瞧向哪,太子殿下和七皇子八皇子……更是一脸兴趣盎然的瞧热闹,看见忽然来到的方竹,她心中本是有些发慌的,此刻却又在瞧见这般多的皇子之时又定了神,不论如何,方家也翻不过皇家去,想了想,继续道,“当时姣姣公主同十公主也在场的,可以寻她们作证!” “她们什么都没瞧见。”接得那般快的是李九,弯弯的眉眼扫了下苏柳儿,就这般斜斜的坐在角落中,姿态随意轻描淡写的将这证词带过,没有多余的理由。 “太子殿下,可是……”苏柳儿有些委屈,抬头望向李九,还想要说下去。 “苏家小柳儿,本太子爷说的话,还有什么可是呢?”李九一双眼睛笑眯眯,无害的脸一副我很随意的表情。一个年幼的妹子一个自己宫里的客人,这苏柳儿算盘打得着实不合适。 “太子殿下说的是……”苏柳儿有些不甘心的住了口,如今的情况,她太需要一个能在梁王面前能说上话的人,十公主太小,真正一语抵得上她说上半日的那人,是一直在船头垂钓的姣姣公主。可她却是没有想到,三年前见过的那随意得甚至无谓原则的太子爷,原来也没自己想象的那般好说话,甚至……苏柳儿不着痕迹的瞟了一眼李九,这太子殿下已经没有再理自己,不知道同七皇子八皇子调笑着什么话。甚至,他或许不比梁王弱上分毫……这个念头在脑中闪过,苏柳儿不禁起了寒意,为自己适才的顶撞不由得抹了一把汗。 “这么说来,苏小姐的这般说辞是没有人证了?”方竹扫了一眼李九,又在李九瞧见之前避开了视线,微微耷拉着眼皮,一手叠了杯盖,一手轻轻放在膝前,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令人瞧不出情绪。 “我……”苏柳儿有点着急,船上虽是人多,可真真瞧见了又能出来说话的,她却是不知道有谁,可眼前的方竹这般咄咄逼人,似乎自己说不出个人来,马上就会连累司马夕颜,尖尖脸的小姑娘一时有些惊慌,磕磕巴巴起来,“我……我我……” “无谓为难柳儿,我司马夕颜说的话,便是人证,莫非方先生觉得,学生身为司马家的嫡女,还能随意扯了谎去?”司马夕颜裹着厚厚的披风,人虽未上前,低低的声音却是带着不容置喙的气势。 有点儿意思了。李九扬了眉毛,感觉到室内陡然的低压,再瞥了一眼齐齐瞧向司马夕颜的的一众人,不觉翘了翘嘴角。 “是啊是啊,你们不相信我,还能不相信夕颜吗?”苏柳儿得了助,顿时有些欢喜。“他爹可是司马侯爷!” 第251章 慕容君 “司马夕颜怎么跟这么个丫头玩在一起,尽会扯后腿了。”李九轻轻叹气,低着声音,有些无奈的摇摇脑袋,“拼爹这种事情,自己说说便算了,得个巧头就罢,别人再说,那不就是落个话柄么。” “估摸着司马夕颜现在也有些后悔了。”黑小八一贯没有表情,低声回应李九。 “夕颜不是这种势力的人罢,”白小七不太同意,絮絮叨叨,“她们都是幼时便玩在一起的伴儿。” “色迷心智啊老七!”李九啧啧了两句朝着白小七笑。 好在这大殿也不算小,各种细碎声音都盖了个干净,唯独那啧啧冷哼逃不了各人的耳朵,苏柳儿听着一众的细声,再瞧着司马夕颜有些冰冷的视线,终是明了自己有些失言,咬了咬嘴唇,老实的颔首退至一侧。 “司马的意思是,你同苏柳儿一样,亲眼见到理理将你推落入水?”方竹没有理会两人说的其他话,化繁为简的只问重点。 “是这个意思,”司马夕颜点点头,面容表情丝毫不似作伪。 “说话说点,听话听两面。”方竹垂了眼皮,神色未动,声音平淡,一字一句皆是说着道理。对于司马夕颜这直接的指控,似乎并没有过多的反应与惊讶。 “方先生说的是。”这是不让自己继续说下去了,司马夕颜微微蹙了下眉,纵是不太甘愿,也老实的退至一侧。 “慕容姑娘,听闻是你说的,司马家夕颜将我侄女推落入水的,可是如此?”方竹微微侧头,望向站在方理理身侧的姑娘。 “慕容?”李九有些惊讶的挑眉,朝着那姑娘挑了挑下巴,“这姑娘慕容家的吗?” “你原来不知道的马?”白小七识人全,回过头同二人解释,“这便是慕容府的三女,慕容君,自幼便同方理理玩在一起的。” “慕容君……”好耳熟的名字,李九微微皱了眉头,脑中搜寻着记忆。 “当年便是在方家与慕容家中挑选给大哥选妃的,你们可还记得那圣旨?”望着两个一脸茫然不认识人的皇弟,白小七有些无奈,压低声音解释道,“后来定下来的是方家理理。” “我想起了了,慕容君,上过册子的梁王妃人选之一,”李九望了一眼大殿中的姑娘,肤白皓齿,十分年轻,唇边一颗小小的痣,显得整个人俏丽十分,她不禁声音有些沉,“即是这般家世,又上了官册,择选正妃之后,按理本该立慕容君为侧妃的……” “是啊,正常来讲是这样,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没了音讯,或许是父皇另有打算,亦或许是慕容家不同意?”白小七也有些不解的摇摇脑袋,“她们两个自幼关系好,一同嫁人也算得个伴儿,本是一桩好姻缘的,不过这都是题外话了。” 再好的姐妹,又有谁愿意同人共享夫君,李九无奈的笑了笑,却是知道,这话,说不得。今日游船的时间不算久,可这姑娘处处维护着方理理,两人形影不离的模样,她倒是还有些印象的,也不知道这孩子在知道自己被从册子中划去是一种什么心情。或许是她小人之心吧,这般闺蜜,她自认做不到。 “许是还没到时候吧,或许过些日子便有旨意下来了,”白小七耸耸肩,不是太在意。 这婚事,已经不可能了,李九有些不忍,眸子中不自觉带上烦躁,她无意识的抬头望向黑小八,眉头轻轻团了起来。 一只手搭在李九的肩头,黑小八一对漆黑的瞳,神色定定了望了眼李九,眼中一道光划过,瞬间没了踪影,“放心罢。”唇齿微张,没有出声,不过比个口型,黑小八轻轻摇了摇头。 小八哥眼中的劝慰李九瞧的分明,小儿笑了笑,表示释怀的点点脑袋,她从来不是个多有责任感的好人,所有的罪责担在自己身上?她或许没这般心善与品德高尚。 只是这心中的不愉与闷闷却都是真实存在的,所谓家族原是如此,她原先不过有个大致的概念,总是觉得,世家大族总是利益相交,互相得助的。古语不是如此说的么,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讲的便是这种道理,长幼亲族,主宗盘系,大家成团成簇拧为一股,便是一族,成就了外人难以撼动的力量。 可她如今却才明白,什么叫做家族的取舍与利益关系。当这家族中一旦有人伏法犯错,且那还是通敌卖国的大错,李九望了眼慕容君,这家族中的子弟,不论如何做,都将受到牵连,或许你不过是旁系分支,从未承过家族的恩情与照料,也或许你是嫡子嫡孙,自幼便在家族的荫蔽下成长,同那犯错的人一辈子甚至未曾见过面,通通全部难逃罪责,这都是没有选择的命运。 慕容远是西北军营中的内奸这个消息,他们并未通报过,纵是邸报也是只字未提,只当一方暗中的线索,先将人收服了去,或许,同为一族的慕容君也是不知道的吧。 李九叹了口气,她着实没想到,一个人的过错,可以牵连一个家族,甚至是毫无干系的远方妹妹的婚姻……她还想到了曾有一面之缘的慕容端,还有那能说得上话的慕容兰。 自己意气风发的将人揪出来的时候,却是从未想到这些关系的。此时的她才真正意识到,金陵城的关系,究竟是有多么的盘根错节。 等了这许久,瞧着方竹终是向自己问话,慕容君几步上前,微微施礼,瞧着方竹的方向出声解释,“方先生说的是,理理当时正与……” “先说结果,莫做解释。”一直静默不语的李天沐似乎有些不耐烦,又似乎只是遵循查案的死板过错,瞧着慕容君要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忽而出声,将她的话打断。 “……是,梁王殿下。”慕容君微微屈膝,并未有太多慌乱,不过顿了一刻,已然恢复常态,微微抬声回话,话语皆是肯定,“君儿亲眼所见,是司马夕颜将理理推落入水的。” “你胡说!”苏柳儿有些着急,急急的扬声打断,“明明是方理理她……” “苏姑娘,喝杯茶,冷静一下。”方竹倒是好脾气,自始至终保持着相同的语速,不急不缓,完全不似在司教所那惜字如金一个不顺心就将人赶出课堂的冷面先生。 “我……”苏柳儿似是有些害怕方竹,虽未被喝止,却也听出了几分警告,她有些不情愿的噤声。 “理理,你可是也瞧见司马夕颜将你推落入水?”方竹转了个方向,望着面色苍白裹着披风的方理理,声音平淡得一如之前,若不是熟稔的称呼,该是也无人发觉他们是一家人罢。 “回二叔话……”方理理声音有些弱,带着微微的咳嗽,“理理并未瞧见司马小姐推我。” “大家看!她自己都承认了!”苏柳儿这下坐不住了,眼中带着兴奋,猛的站起身,开始嚷嚷了起来,如此举动,不由引得一众目光都瞧了过来。 “我说这位苏小姐。”李九叹了口气,终是没有没有忍住,她挑了一只眉毛望向苏柳儿,“你还真是声如洪钟啊!苏阁老家中的吃食想必格外的与众不同罢。”方竹不是个好脾气她是自幼便知晓的,大哥同样是个阴测的坏脾气这也是她自幼便清楚的,这姑娘插了几次话了,若是她再不‘好心的’止了这苏柳儿的话头,恐怕这姑娘今日真的要遭殃了啊。 细碎的笑语一时响起,在场的妇人皆是掩着半张脸轻轻笑着,瞧向苏柳儿的表情也是饶有兴致。 “殿下……”太子爷满脸皆是笑意,令人瞧不出是玩笑话还是严词之语,苏柳儿咬了咬牙,听着大家的笑声,不觉开始脸红。 “待问你了,再出声可好?”说出口的是温柔的询话,落入耳中的,便是不容抗拒的命令了。 苏柳儿顿时浑身一颤,终是恼红了脸,退至一旁低了脑袋,“是,太子殿下。” “难怪我在军中都能听说你的名声不好。”黑小八拍了拍李九,无奈的摇摇头。“平日里你也是这般出头的么,尽干些没有好处还惹得闲话的事情。” “她呀,是怕一会惹恼了方先生,这苏小姐没好果子吃!”白小七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朝着李九笑,“瞧不出你还挺是怜香惜玉的。” “方先生要是真恼了,你以为我们会有好果子吃。”李九笑着白了一眼白小七,压低嗓子哑声笑。“毕竟今日的主角是他们家亲侄女,你我当时我都是在场的。” “你继续说。”方竹瞟了一眼李九,没有理她,又回过头望向方理理,仿若所有的插曲并未发生,古板的表情令人无奈而敬佩。 “理理并未亲眼瞧见司马小姐推我入水,”方理理抬头,声音笃定,“可是我确实是被人用了很大的力气推落入水的。” 各执一词,信誓旦旦。 李九不禁收了调笑的心情,这事情,似乎不像她想的那样,还真是有点儿古怪了。 第252章 红衣人 大船有侍卫,还有无数双眼睛,而一旁的小船上,不远不近正在闲聊的,也有他们几个皇子,除却小婉儿不说,甚至还有一个异族的公主客人,若是司马夕颜和方理理真的想要伤害对方,挑选这么个地点这么个方式,着实不是很理智,并且也没有什么必要…… 那如若不是意外?却是为什么…… “这么说来,”方竹抿了抿嘴角,似乎有些想笑,又似乎并没有任何情绪,垂了一瞬的眼皮又张开,复述着几人说的话。 “苏柳儿,你看见理理推了司马夕颜对吗?”话题又回到最前,方竹望向苏柳儿。 “是……是看见了,我……”苏柳儿立在一侧有些无措,此刻点了她名,忙不迭的点头。 “司马夕颜,你也是如此正眼瞧见的?”方竹未等苏柳儿继续说完,偏头望向了司马夕颜。 “正是如此。”相比起苏柳儿,司马夕颜显然要镇定得对,面对着自己的先生,并无犹豫的点头。 “慕容君,你瞧见的,却是司马夕颜推落了理理?”方竹话音一转,望向了慕容君。 “回方大人,君儿确是这般瞧见的。”慕容君眼皮微动,也低声点头。 “理理,你什么都没瞧见,却是被人推下去的是吗?”方竹忽然扬了扬嘴角,最终望向方理理。 “咳咳……回二叔话,咳咳……正是如此……”方理理面色愈发惨白了,声音也渐渐嘶哑。 “如此一来,方某倒是能确认,你们定然有人在说谎了。”方竹那微微扬起的唇角终是咧开,素衣白裳笑得仿若如沐春风。 “我……”几个姑娘的脸色顿时有些差,齐齐望向方竹,再无先前的镇定。 方竹没有再说话,微微敲打着手指,一下一下,低低的声音并不清脆,大厅中一时间有些安静,只在场的众人不时发出絮絮低语。 “……”李九望了一眼似笑非笑的方竹,不由心中摇头,方先生最是深谙心理之道,也不知道这方压迫下来,几个小姑娘会不会受不了。 时间犹如沙漏,滴答滴答一点点流逝,夫人们交头接耳,不时朝几个丫头投去试探的目光,而主位之上,李九斜斜扫了一眼,李天沐一脸若无其事,十分随意的靠在正位,自己这微微一瞥也被捉了个正着,这梁王殿下本是一脸快要睡着的模样, 在瞧见李九望过来的一瞬又似乎来了精神,眼神仿若在说,你瞧什么? 李九做贼似的撇开眼,低着脑袋又忍不住的想瞪过去,再待她鼓足勇气一个大白眼翻过,人家早就瞧去别处了。 “……”哎哟心虚什么?李九不由紧了紧骨头,有些忿忿。殊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全部都叫身侧的一黑一白两弟兄瞧了个清楚明白。 “你看苏柳儿,”黑小八微微偏头,挡了李九偷偷摸摸的视线,继而朝苏柳儿抬了抬下巴。 “这孩子有点吓坏了,方先生真真坏。”李九听言望过去,不由的摇了摇头。 苏柳儿今日哭哭喊喊,洗白干净的妆容一早便有点花,可纵是如此,也不敌此刻被汗水浸湿的那方模样,整张脸青青白白的,嘴唇也在不自觉的微微抖动。 “苏小姐。”李九叹口气,打破了室内的压抑沉寂,这事情和这打头阵的傻姑娘无甚关系,在她东宫吓病了也不是好事。 “殿,殿下下……”猛的被提了名字,苏柳儿似被抽了魂一般,膝盖猛的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苏小姐不必紧张。”李九不自觉的朝一侧偏了偏身子,这么多年了,被人当面跪着,她还是有些不习惯。 “殿……殿下说的是……是。”苏柳儿有些磕磕巴巴,紧张得说话都不太利索了。也就在适才的一瞬,司马夕颜背过身子警告的那一眼,紧接着是方竹似有似无的一个眼神,她才终于恍然大悟。 自小到大她都一直屁颠屁颠的跟着司马夕颜,便想着是别人能多瞧上自己一眼,多抬高一分身价。 司马喜欢的人她便说好话,凑彩头,司马不喜的人她便充当那好友闺蜜下人威风。可直到此刻,瞧着满殿的大人物,她终是明白,司马夕颜能同这些王孙贵胄同在一室,是因为他们本就是同一个阶层的人,无论她做错了什么说错了什么,背后都有她的父亲,而她,却是谨言慎行的要担心连累父亲,这里的人,她一个都惹不起……同样的错误,司马不会有任何后果,而她,却会万劫不复。她究竟是多么天真才会以为一个国侯嫡女可以义气的护住自己? “苏小姐先起来罢,天虽未入寒,也莫伤了身。”来就微微抬手,示意下人讲苏柳儿扶起来。 “柳儿谢过太子殿下。”苏柳儿有些瘫软的被扶坐在椅子中,一时间有些不知道怎么办。 “午前的时候想必大都夫人都在场。”李九笑了笑,“女子间玩闹,真正注意到的该是也没几个人。” “太子殿下有何见解?”方竹斜斜的望过来,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即是这么多人都瞧得不真切,几个小丫头是当事人,情急之下有点慌乱没识清楚状况也是理所当然的,您说对不对,方先生。”李九抬头,笑眯眯的望着方竹。 这呆学生要保苏家的丫头?方竹不禁有些了然,西北待了一趟,这个学生还真是未曾变了半丁点儿脾气,瞧着这假笑得和真的似的李九,方竹点点头,“殿下说的是,是这么个道理。” 哎哟幸好配合了,李九心中长呼了口气,她还真是不敢肯定阎王先生会不会驳了她的话去。 “所以你们几个再好生想想,是否落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亦或是不小心说错了什么话?”李九圆着场,望向几人的眼神却是有些凝重。 机会给你们了,台阶也铺好了,若不好生走下去,再坏的结果便是咎由自取了…… “之前是有些混乱了。”苏柳儿的声音一点点低了下来,小心的看了一眼司马夕颜,只见多年的好友回头皱着眉望着自己,不由心情有些复杂。 “苏小姐细细想,慢慢讲,天色好早。”李九挑挑眉,耐心十足。 “我……”苏柳儿拧了拧眉,似是下了很大决心那般,终是咬了咬牙,声音十分轻,却又带着肯定,“我没有亲眼瞧见方理理推的夕颜,却是真真切切的瞧见一个红色的影子将夕颜推下水。” “今日穿红衣的也就只有方姑娘了,苏姑娘这般讲,似与之前并无区别。”李九不明白,话都说到这个程度了,苏柳儿还不说实话吗? “我……我……”苏柳儿有些着急,一双细长的眼不由抖动,似是马上要沁出泪来。 “司马夕颜,你来说。”方竹望向司马夕颜,声音平淡得仿若知道她们适才说的不是实话那般。 “柳儿说得不错,是一个红色的影子将我推下水的。”司马夕颜没有苏柳儿紧张,一字一句十分平静,“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会笃定推我的人是方理理。” “慕容姑娘?”方竹忽然挑了挑眉,“你来说。” “君儿确是亲眼所见,并无虚言。”慕容君扶着方理理,声音依旧带着十足的肯定。 “即是红衣,换做谁都能肯定那人是理理,你们又为何强调是个红影子?可是有什么不妥?”方竹没有追问慕容君,重新望向司马夕颜和苏柳儿。 “我……”一直面色未变的司马夕颜此刻却忽然有些迟疑,带着不确定的神色望了一眼苏柳儿,两人都有些欲言又止的犹豫。 “有话便直说。”不耐的声音来自主位的梁王,李九不由轻轻扫了一眼李天沐,心中轻笑,大哥真是没耐性! “回天沐哥哥,”司马夕颜望了眼李天沐,迟疑了一瞬终是开了口,“这话我不知道对不对,还请诸位瞧上一眼,是否是夕颜想得多了。” 司马夕颜说着话便起了身,从旁边的火炉子中取了根火枝子,轻轻的在地上划了一条线。 “这是船栏。”司马夕颜将火枝子丢开,朝前走了几步,又重新望向李天沐,“我便是站在这个位置。” “离得这么远?”李九探了探脖子,眉头不自觉的皱了起来。“据我所知,方姑娘并未曾习武?” 李九不自觉的上下瞧着方理理,想要一看究竟,奈何那大披风将整个人裹了个严实,什么都没看出来。 “理理自幼学儒,并未曾学武。”方理理朝李九轻轻颔首,细细的眉头也不自觉的拧了起来。 “司马夕颜,你继续。”一直不怎么说话的李天沐似乎一点点有了兴趣,重新提了司马夕颜的名字。 “我是被人掀下去的,那人的力气……十分大。”司马夕颜顿了一刻方才出声,不太坚定的声音,似乎自己都有些不可思议。 “不止力气大,”苏柳儿小心翼翼的跟了话,“那人的速度也十分之快,也就一眨眼的功夫,只能瞧见一对红袖子一扫而过。” “所以你们两个才有些怀疑,或许不一定是理理做的?”方竹将众人的疑惑点明。 第253章 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确定……方理理是不是真的不会武。”司马夕颜犹豫着望向方理理,目光不由得带上几分怀疑。 “在场的人,你觉得谁可能有这般力气同速度?”方竹沉凝了一刻,没有回答司马夕颜的话,忽然开口。 “在场的人……”司马夕颜皱着眉头左右看了看,有些犹豫。 “有话你就直说!”李九瞧见司马夕颜在扫向自己的时候有些莫名的迟疑,不由的有些不愉,赌气道。 “或许……”司马夕颜咬了咬嘴唇,垂了眸子,“或许天沐哥哥同八哥哥可以做到。” “我也不行么?”李九还未有反应,坐在她左侧的白小七倒是沉不住气了,声音有些哭笑不得,“夕颜你是没瞧见我还是瞧不上我的功夫?” “七哥哥,夕颜不是这个意思。”司马夕颜神情却是没有半分玩笑,咬了咬牙,十分认真。 “司马的功夫比我好。”李九拍了拍白小七,轻声接了话,这也是她一直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司马夕颜本就是方家书院的佼佼者,在司教所中也是各门功课名列前茅,而司马炎是武将出身,司马家的孩子自幼都有人教导,她的实力或许别人不知道,方竹和她们几个同窗却是十分清楚的。 要将一个自幼习武的年轻人推下水,即便是个女子,其实也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简单。扪心自问,她自己可能都做不到,更何况儒学家传的方理理。而且她若是没有记错的话,在甲板的时候她们几个丫头似乎一直在争执,那说起来,定然是对对方十足的防备才是,如此时候想要发难,该是难上加难。 “或许?方姑娘也有拳脚功夫?”白小七听李九这般一说,也未再多讲,只微微皱眉的望向司马夕颜,“夕颜,你可是这般怀疑。” “其实……”司马夕颜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眉头却是拧得愈发紧了些,犹豫着欲言又止。 “梁王殿下的浮光掠影,八殿下的力沉山河,司马夕颜,你想说的,是这人的速度已经达到如此境地吧。”方竹的声音有些冷,将司马夕颜犹豫着未说出口的话讲全。 在场的人一时都沉默了下来,若说适才还有人在怀疑方理理,此刻却全都收了窥视。便是司马夕颜,也是轻轻点点头,扫了一眼方理理,没有再说话。 方竹是先生,他十分了解司马夕颜的实力,同时他也是一手教导方理理的亲叔叔,他更是了解自己的侄女,他是察觉出事有不妥才来管这档子闲事的吧。 “你们当时是在什么位置?”沉着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方竹忽然抬头,平静的脸终是有了点波澜。 司马夕颜望了一眼方竹,眼中有了几分了然,她没有挪动位置,只轻轻转了下身,“我在东面,面对扶栏,背朝船舱,这边是柳儿。” “柳儿确是在夕颜身侧,”苏柳儿急急上前一步,在司马夕颜右侧两步的地方站定,无比认真的说着自己当时的位置,“我是面向着夕颜,背对着方……方姑娘。”已经没了气势的姑娘不敢再随意提及方理理的名字,终是比先前弱了几分。 “我……”方理理收了收披风,也想站起身,却被方竹一手止住。“将位置指给丫头便是。” “二叔……”方理理虚弱的笑了笑,面色虽是难看,神色却带着几分执拗,小姑娘轻轻摇摇头,“没关系的,咳咳……要将事情说清楚,还是我自己来比较好。” “莫逞强。”方竹收了手,没有再阻止,可言语中的维护之意却再不能更明显。 慕容君紧忙上前一步扶住方理理,瞧着她裹着披风走路也有些虚浮的步子,李九不禁有些困惑,她也溺过水,最难受的是起来的一瞬,呼吸经过肺部的一刹那,刺疼足已将人撕裂,可若是再之后,最大的感受却不是虚弱,而是肺部隐隐的疼痛。 可此刻再看方理理,姑娘的人既是清醒的便是没伤到头脑,那为何这脸色却是比之前还差了许多?甚至连瞳子都开始泛着几分青白之色……是她的错觉吗? “我在这边,咳咳……同咳咳……同司马姑娘一般,也是面朝着扶栏的,君儿便在我身后一两步……咳咳咳……一两步的位置罢”方理理低头看了看司马夕颜适才划的线,抖了抖披风,有些艰难的说完一句话,方才在一侧站定。 慕容君轻轻松了方理理,被一旁的小丫头接过手去,待回头瞧见自己的该站的位置,却是忽然顿了一瞬,似乎有些说不出口,又终是咬着牙将话说了下去,“我,我在理理身后,面……面朝司马姑娘。” “什么?”慕容君的话一说话,大殿中顿时一片哗然,所有耐心旁观的人此刻皆有些坐不住了,性子急些的还站了起来,更不论一众举止优雅的夫人齐齐伸长了脖子,生怕是自己看走了眼。 “梁王殿下,可还要继续?”方竹站起身,目光定定的望着李天沐。 方理理是他的侄女,却也是梁王的准王妃,如今很明显已经不是女子间的小小吵闹了…… “自是继续,方先生自便。”李九有些担心的望向李天沐,却见大哥丝毫没有迟疑的点点头,随意的扬了扬手。 “方某谢过梁王殿下。”只要梁王准许,这后果,便不是方家来承担了。方竹背过手,一步一步走向四个姑娘。 司马夕颜身侧两步之遥是苏柳儿,方理理身后半步即是慕容君。而令众人咋舌的却是司马夕颜同方理理的位置,一个在栏杆边上,一个却是离了五六步的距离,这般远,如何做到双双同时入水的? “我做个假设。”方竹此刻的声音已经不再如适才那般寡淡,李九听的出来,这位先生,有些生气了。 “在场的是两个人,而不是四个人,也就是说,司马姑娘同苏姑娘是的口述是不会自相矛盾的,而理理同慕容姑娘自然也是。”方竹轻轻的走在几人中间,唇角微动,“那便是说,有人从背后将司马姑娘推入水,又从背后将理理退入水。”方竹说到这里,停了话。 “这不可能,”李九配合的接了话,代替所有的夫人们说出疑惑。 “喔?殿下以为如何不可能?”方竹转过身。 “不是不可能,是互相做不到。”李九轻轻摇头,“除非司马夕颜冲过去将方姑娘扑进了水里,或者方姑娘回过身子带着司马夕颜一同扑水里去,啧,有意思。” “殿下想得全,”方竹笑笑,正色道,“然而哪一种可能都有一个问题。” “慕容君,只有你的位置能瞧见所有人。”李九直直的望向慕容君,将方竹的话说完,“或者是她们三个人都在说谎,或者,便是你在说谎了。” “我……”慕容君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声音也不自觉带上惊慌。 “不对!是她们两个在撒谎,她们串通好了!”慕容君瞧着一众望过来的视线忽然抬声。 “若是如此,她们又是如何越过你去的?莫非你早有预料的让开了道不成。”李九的声音有些冷,看向慕容君的眼神也带着几分寒意。 “君儿……你说你亲眼瞧见司马小姐冲过来,可……咳咳咳咳……咳咳,”方理理有些激动,身子也不禁开始发软,被一旁的方竹一把拉起,携了人安置在软椅之中。她之前是十分相信慕容君的,此刻却忽然有些不明白了。 “可你既是挡在中间,为何不阻了这一切,又为何没有受到半分牵连。”瞧着方理理呼吸平顺了几分,方竹回过头,声音凉得有些可怕。 “我……我。”慕容君瞪大眼,一张脸涨得通红,半日都说不出话来。 “君儿,你究竟瞧见了什么?”方理理捂着嘴,声音愈发的虚弱了下去。 “我,,我记错了,我不是站在这里的。”方理理急急的朝边上挪了两步,声音开始颤抖。 “够了,都坐罢。”场面眼瞧着要开始荒唐,李天沐一句厉声,再不客气。 “烦请殿下做主。”方竹忽然回过身子,双手拱拳,弯腰行了个大礼。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方竹是自己曾经的先生,纵是封了王,平白无故的却也受不得这般礼数,李天沐一早便知道方竹这是有备而来,只一路由着他越俎代庖的询着几个小丫头,然而此刻也终是瞧出了几分端倪。 “除却她们四人,在场的还有第五个人,且这人武艺高超,身着红衣,并且,”方竹顿了一瞬,“并且同慕容君脱不了干系。” 自己名字被这般点出来,慕容君的眼睛陡然放大,瞳孔闪疑不定,一张脸呈现青白之色。 “这些我能看出来,你直话直说。”李天沐半皱着眉头,对于方竹半日不说重点有些微恼。 方竹立在大殿,侧过头望向李九,定定着眼神,眸子微动,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声。 “那边几个丫头,将几位小姐扶下去,好生伺候。”李九扬了扬手,声音不觉带起沉重,方竹是个潇洒飘逸之人,这么个表情,她却是从未见过。 第254章 蓄谋 “二叔?”方理理有些困惑,她有些担心慕容君,亦有些不信眼下的情境,却更是不知道为何二叔要将他们几人支开。 “天沐哥哥……”司马夕颜也不愿意走,事情到了这一步,虽是洗脱了嫌疑,却十分明显自己也是个受害者,放着害自己的人不查却被支开,她有些犹豫的望着李天沐。 “怎的,都没听懂吗?”这暴脾气,李九拍了拍桌子,这是许久不发威都忘记了她才是这的主人吗! 瞧着这发怒的太子爷,再快速扫了一眼在场的夫人们,几个丫头终是权衡清楚,带着几分不情不愿的走出了大殿。留下一众夫人们大眼瞪小眼,不知道是走,还是继续留下才好。 “理理她……”瞧着几人已经离开了视野,方竹忽然沉了声音,“她中了剧毒,遇水而发,已入五脏肺腑。” “你说什么?”若说适才在场的人的喧哗是因为了然惊讶,此刻发出的却是惊惧的吸气声了,李九猛的站起来,声音中满是不可置信。 “今日的事情,不是什么意外,也不是孩子们之间的玩闹,这是一场早有的预谋,向着理理的命而来,”方竹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只是不知我这侄女是否福大命大,亦或是出了别的什么差错,才捡回小半条命。” “方姑娘她的毒……”李九有些犹豫着不好如何开口,她有些胸口发闷,似是没什么堵了一般,其实适才她便有这般感觉,只是一直不太明显便也未曾放在心上。 “扰殿下劳心,方某会尽己所能。”方竹扫了一眼李九,没有多说。 这意思便是说,恐怕是凶多吉少了吗?李九虚扶了下眼睛,这突然而来的噩耗令她有些头晕。 “先生还是唤我名字吧,”李九一屁股坐下,眉头皱成一团,她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怎么办?娘可以救她是不是?去哪里寻娘亲才是?为何自己未曾学这本事?方理理青青白白一张脸在她脑中晃来晃去,令人发胀。 “课中无皇子,课后无先生,不过称呼尔尔。”方竹似是没太多心思管这杂事,一张谪仙般的面容终是再不掩饰,愁云密布。 “方姑娘自己还不知道对吗?可是确认过了?没有误诊什么?”虽说这话问出来自己都没有把握,李九却也还是犹豫着抱上几分希望。 “天薇夫人瞧的脉,理理她还不知道。” 方竹望向李九,皱着眉摇摇头,“不是我大安的毒……” “天薇夫人……”所有人的神情都开始凝重起来,连她也无甚办法。 “且不说慕容君没有本事请动一位如此武学高人,便是她做到了,又去哪里取得如此毒药?”这便是方竹一定要来亲自审查的原因罢,李九拧了拧额头。 “我原本以为是司马。”方竹瞧了一眼李天沐,同时间低下了声音,“如此瞧来,她该是也被算计了。” “若是方姑娘在水中出了事,再由得慕容君一面的证词,司马夕颜,便是百口莫辩了……”李九长长的闷了一口气,声音也有些哑。 “李九,”李天沐忽然侧过头,一双眸子暗若烟墨,“是你救的方理理。”话已出口,却是教人听不出是问话还是自言自语。 “是我,可我没发觉她中毒了。”李九有些懊恼,眼前愈发灰蒙蒙一片,她有些不愉的拧着太阳穴。 “小九,你身上可有伤?”这次出声的却是白小七,一直墨着一张脸不说话的七皇子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猛的抬高声音。 “伤?”李九晃晃脑袋,想扫去脑中的雾霭,“有些皮肉伤,可是都没有什么大碍的。”头怎么愈发开始疼了。 “伤在哪里。”白小七的声音开始有些恍惚,李九不禁困惑,怎的问起她的事情来了?大哥问的什么来着?为何有些听不太清楚?李九挽了挽袖子,想要看看自己胳膊上的伤势,为何听着小七的声音那般紧张似的。 “小伤罢?”她身上一贯是有伤的,今天擦一下明天蹭一下,为何一句简单的解释似乎都说不出口了?李九眨了眨眼睛,只觉眼前的人影迷迷蒙蒙,一众惊呼的声音似乎都来自天际,再是听不明白,小儿使劲的摇了摇头,想要晃去脑中的杂音,然而随着一个动作,却在下一刻感觉天旋地转般,身体再不听使唤,再下一刻,就似感觉一个人影冲到自己眼前,熟悉的气息已是最后的知觉。 “殿下……?” “小九?” 长长的吸气声伴随着李九的轰然倒下,将大殿的气氛渲染至阴霾。 “老八,去将天薇夫人请过来。”李天沐一手揽着李九,一双眸子阴测至极,整张脸沉若寒潭。 “……”一手托着李九的黑小八咬了咬牙,有些情绪复杂的松开了手中的胳膊,再不多言,迅速消失在大殿之外。 “方竹,持王令,即刻查封慕容府。”将手中的玉牌丢给方竹,李天沐的声音是任谁都能听出来的盛怒。“再将司马侯爷,大理寺司,刑部司,魏元帅一同召旨东宫。” “方竹领命。”对于学生的直呼其名,方竹却是没有半分介怀,一手接过玉牌,未有理会满殿哑然的夫人们,大步朝殿外走去。 “墨夫人,”李天沐侧过脸,沉着脸望向大殿的一侧。 “梁王殿下但请吩咐。”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上前两步,微微福礼。金饰翡翠,芙蓉锦绣织缎,四五岁的年纪,妇人的举手投足皆是优雅,与满殿人的慌乱格格不入。 “今天的事情,太子未醒之前,一个字都不能透露。”李天沐抬了眼皮,扫向众人的一对瞳已然带上了杀伐之气。 “殿下还请放心,这般能耐,墨英还是有的。”妇人微微点头,声音轻柔而温软,没有半分波动,言语中却是那般傲气和自负。 “嗯。”李天沐轻轻点了下巴,一双眼扫过在场的众人,那冰寒的眼神直教在场的人不由怀疑,不过一刻钟前,那一直少有言语的梁王,同此刻是否是一个人? “老七。”众人只见这黑脸梁王回过脸,望着身侧的弟兄。 “大……大哥?”白小七正在小心的探测李九的呼吸,一张脸皱巴成一团,听见大哥唤自己,有些木然的抬起头。 “把老二找来,速去速回。”李天沐扫了一眼白小七,眼神中已经是满满的不耐。 “二姐?叫她做什么?”白小七担心李九,有些困惑,然在他抬眼看向大哥那方瞳孔之后却再不敢多问,那是令人望而生寒的表情,这般神色,他只在十多年前在大哥的脸上见到过,只不过此刻,却早已经比当年可怕…… “我,我这就去找!”白小七轻轻松了李九,快步消失在院落之中。 “备热水,备烧酒,引天薇夫人直接来内室。”耐着性子将所有命令分发下去。李天沐终是再不愿意理会谁人,当着所有人的面,一把抱起李九,大步朝外走去。 “殿下……殿……墨夫人……”在场的妇人们皆有些哑口无言,呆呆的望着一个个离去的当事人和主角,大部分人都还未从太子李九忽然晕倒的震惊中缓过神来。 “天色也不早了,诸位,这便都回吧。”墨夫人朝前踱了几步,轻轻摆了摆袖子,望向李天沐离去的方向,一双温柔沉静的眼终是蒙上了几分雾色,沉下声来,“锁住你们的嘴巴,今天的事情,我们所有人加在一起,都承担不了罪责。”方竹的话说得已是不轻松,方理理这小姑娘,非是命数过人,或许都很难度过这一关了,而这意外牵扯进来的太子……墨英的眉头紧紧的锁了起来,不算年轻的面容望向这东宫殿外,秋意寒,黄叶起,打着旋的枯叶转了几个圈,消散在四处,这大安的宫中,终是起风了。 本是小儿间胡闹意外,一个如此简单的案子,本是无人太放在心上的,纵是她自己,也是本着凑热闹的心情来做个见证罢,墨英扶了抚袖口,长长的呼了一口气,终是恢复了如常的面色,一手扶了个小丫头,平静的朝外走去。 风起云涌,宫门宫外,世事变迁也不过如此,纵是更替,也不过如此罢。 “小丫头,有什么想问的,便说出来罢,鼓着个嘴巴似什么样子。”低头瞧见宫女打扮的小丫头欲言又止的模样,墨夫人轻轻笑了笑。 “姑母……”小丫头有些不好意思,咧了嘴笑笑,“阿枝不太明白。” “这案子十分简单,你又有何处不明?”墨夫人轻轻拍了拍小丫头的脑袋,安详的脸上带着几分宠溺。 “怪就怪在这案子这般简单,为何方家的先生,太子殿下,梁王殿下,还有这么多殿下……”小丫头抬头,点了一串人名,张了张嘴没有再继续。 “你是想说,为何这么些人精权贵的皇子王孙都来了罢?且一眼就能瞧出分明的事情,偏要一点一点剖开来问,花费这许多时间。”墨夫人抚了把小丫头发间的碎花,眼睛却是望向别处,深邃的眸子中一片虚无。 第255章 牵连? 小姑娘一对双丫髻,湖色衣裳碧色裙,简单的环佩随着脑袋的摇摆轻轻晃动,“正如姑母说的这般意思,”丫头抬着脑袋,认真的想了想,“除此之外,阿枝还有两点不明。” “说来听听看。”墨英夫人慢慢的朝前踱步。 “一是方先生与梁王殿下问话的方式,”丫头比出一只手指,“几位小姐一开始便按照位置站好的话,谁是谁非一眼便明了。” “还有什么不懂,齐齐说来。”墨英没有什么反应,似乎已经猜到小侄女要这般问。 “还有便是那慕容君姑娘,她明明知道自己的口供有问题,却又为何如此坚持以至于引火烧身?”阿枝小姑娘比出第二根手指,“不管她原来的目的是如何,一旦看到方姑娘醒过来,便该知道一直坚持的话是无法再瞒下去了吧。” “喔?那如若是阿枝你,又会如何?”墨英笑了笑。 “阿枝会说之前比较混乱,并未瞧得清楚,即是随了她们几个话说有个红影子不就成了。”阿枝笑了笑,一脸狡黠。 “小聪明……”墨英捏了下小侄女的脸,几分笑意的脸微微淡了下来,目光带上几分深邃,“所以你该是明白了,为何那方竹要先问结果,再问过程罢……” “她……”阿枝顿了一刻,忽然抿了抿嘴,一双眼睛猛的瞪圆。 “慕容君是唯一的知情人,小丫头的心府,又如何会主动说出另外一个红衣人,而到最后,她已经没有办法再解释挣扎了,即便让她圆了过去,梁王和方竹不会不查下去的,一个暴露的弃子,说什么,做什么早已经没有了意义。”墨英的声音有些轻,带着几分萧索。 “姑母的意思是方先生和梁王一早便知真相?只是为了套她们的话?”阿枝连声啧啧。 “他们想知道的,是为什么。”墨英瞧着不远处的宫门,停下了脚步。 “为什么……”阿枝喃喃自语,她有些不是太明白,这不是小女儿家的醋意报复吗? 梁王的未婚妃子,司马嫡系千金,同时牵扯两个势力,最大的得益者……墨英垂了眸子,眼角的皱纹微微颤动,最大的得益者,却是皇九子。 可又偏偏是这个皇九子及时下水救人才引来这之后的一切不确定,老夫人的眼皮微动,长长的叹了口气,终是不再多说话,携着小侄女齐齐朝宫门外走去。 热闹的宴会还在继续,纵是小有意外,纵是有人已经察觉到不平常的气息,然这歌舞升平的主宴却一如长久以来的皇宫,和谐而平静。哪怕城督军已经围住慕容府,哪怕边境已经战乱未平。 东宫此刻却是十分安静,满宫的下人送客的送客,干活的干活,唯独内室已然乱作一团,阴霾满布。 “你去外面等天薇夫人,见着人速速往内室引。”李天沐将李九轻轻放置在床榻之上,不顾一旁急成一团的两个丫头,随手指了百灵朝外门指去。 “殿下……奴婢……奴婢的主子……”百灵一向稳重,此刻却是慌了神,瞧着被梁王打横抱进来的自己主子,急得都要说不出话。 “……”一手扯了被褥轻轻覆在李九身上,沉着脸的李天沐不耐的侧了脸,阴沉满布的眸子登时令百灵噤了神,再不敢多问,微微屈膝大步朝外跑去。 “你也去。”李天沐抬了眼,望着咬牙搓手的杜鹃,“若是天薇夫人先到,便去门外拦李昭容,将人又后门带进来,走耳室暗道直接带入内府。” “暗……暗道……”杜鹃支支吾吾的吓得说话都不连贯了,此刻胭脂不在,主子好好的出去回来却是昏迷不醒,而这梁王殿下却直接的说出了她们东宫内室的暗道,这令多年来一直小心翼翼保管这秘密的丫头一时间满身都无措起来。 “还在侯什么?”怎的李九这里的丫头都如此麻烦,李天沐皱起眉,声音仿若又降了几分温度。 “奴婢……奴婢这就去……”杜鹃瞥了一眼紧闭着眼睛的李九,腿肚子打着弯,咬着牙应声。 “大哥……你就这般吓唬我的丫头了。”虚弱的声音从床褥中发出,带着几分揶揄,几分无奈。 “你感觉如何?”察觉到李九的清醒,李天沐猛的转过身子,急急的凑上前去,阴测的声音低低沉沉,并未理会李九的问题。 “有点昏昏沉沉的,还有……”李九拧了拧眉头,有些不适的咬咬牙。 “还有什么?”李天沐靠得更近了些,只那声音却是愈发凶了几分。 “肚子疼……”李九吸了一口气,发出一声长长的嘶嘶音,有些不耐的扭了扭身子。 “不要乱动……”李天沐一把按住李九,凶厉的声音令人不禁生怕。 “……”李九不自觉的止了动作,只觉一温暖的大掌轻轻的覆在自己的腹部,散发着令人舒适的温度。 “是这里吗?”李天沐的手探进被褥,迟疑了一瞬,却是再不犹豫,温柔而生涩的覆上了李九的肚子。 “是……是这里。”李九的脸一时有些发烧,然而下腹的疼痛和坠涨却令她有些感官失灵,一面汲取着大哥的温度,小儿一面努力的寻回理智。 “大哥……我怎么了?”记得适才是在大殿来着? “你……”看到李九有些发白的脸,李天沐皱着眉头,却有些说不出口。 “大哥,你这表情,倒是同方竹那般如出一辙了。”李九有些无奈的轻轻笑笑,“我可不愿意被瞒着的。” “你晕倒了……”李天沐眉眼微动,终是未有继续瞒下去,停了一瞬,看着耐心瞧着自己的李九,叹了口气,“许是中毒了。” “中毒了?”李九有些吃惊,腹部传来的一阵阵疼痛令她不耐的扭了扭身子,微微瞪了眼瞧着李天沐,“什么毒?何时中的毒?” “怕是你胳膊上的伤沁了血,不小心碰到了方理理哪处擦伤。”他是一早便知道这小儿身上剐蹭了许多伤口,此刻瞧着李九那虚弱的脸,李天沐不由的生出懊恼。 “方理理的毒?”李九却是有些吃惊的皱眉,微微发干的嘴唇轻轻张合,“可是我……” “殿下!天薇夫人到了。”门外忽然响起了百灵的声音,阳光透着人影,几分缥缈几分虚无。 “进来罢。”李天沐抬头,一手扯了帘子,将层层叠叠的纱幔松了下来,隐隐绰绰间,两个人便被掩在这纱帐之后。 “天薇夫人,里面请。”百灵的声音有几分迟疑和犹豫,一面咬着牙推开房门,一面心中急躁,胭脂去哪里了,眼下没有一个做主的人,她真真有些六神无主了。 “怎的,这究竟是李天沐将我唤来的,还是李天赐有事寻我?”天薇夫人踱着步子,瞧着里头层层叠叠的纱幔却是不见人影,不由轻笑。 “学生劳请夫人为舍妹瞧病。”李天沐的声音平静而没有情绪,瞧着李九瞪大眼想说话,不由得一手伸指,轻轻点在李九的唇上,一个动作令小儿止了出声的念想。 “舍妹?”天薇夫人笑着走近,轻轻撩了撩裙摆,不客气的在床榻边的竹椅上坐下,“怎么,李昭容那丫头惹了什么事情?还要劳烦梁王殿下着人来请我?你不是不知道我不是那瞧病的人罢?” “夫人入毒理,学生自是清楚。”李天沐轻轻的拿了李九的胳膊,不顾小儿左右拧着劲,轻轻将人的衣袖推上去,露出一只印着划痕的细瘦腕子。 “李昭容惹了什么人,竟是在宫中中了毒?还需留在东宫都不能回去?”瞧着纱幔中递出来的一只腕子,天薇夫人一面挑眉,一面轻轻将那腕子托起。 “还劳烦夫人瞧个究竟。”李天沐没有回答天薇夫人的话,只微微皱起了眉,耐心的同她周旋。 “即是您梁王殿下开口了,又是老二那丫头的事情,自是说不上劳烦的。”天薇夫人一手托着李九的腕子,一手并纸,轻轻的探上小儿的脉搏,“可这既是要瞧个清楚,那又是作何不能见人? 瞧着这几分藕色几分浅白的纱幔,天薇夫人嘴边浮起几分若有若无的笑容。 “……”李天沐紧紧抿着唇,没有再继续说话,纱幔内的沉默令天薇夫人不由轻笑,终也不再多言追究,轻轻垂了眼眸,一心探起脉搏。 中毒?三指并拢,捻在那细细的腕子上,天薇夫人轻轻皱起眉,松开手,又似不确定那般,趁着那细细的胳膊要缩回去之际,又探上那腕子,忽然的动作反倒引得里头的人胳膊猛的受惊般弹了一下。 “怎么,二公主今日学了那寡言少语,多年的毛病倒在此刻学好了?”轻轻松开那只腕子,天薇夫人有些意外的挑挑眉,面上的神情有些莫名。 “……”李九待发觉手上的几指已经松开,急急的将手抽了回来,带着几分怨怼的盯着李九,神情十分无奈,一张一合的嘴唇仿若在讲,“现在怎么办?”这几年她可是从未曾敢着人请脉的! “天薇……天薇夫人说笑了!”结结巴巴的女声带着几分气喘,伴随着噗通一声,从帐内传来。 第256章 她腹痛 “哎哟……”李昭容一只腿砸在李九肚子上,本就绞着疼的腹部冷不丁的这般被一砸下去,李九纵是小心的闭着嘴,也没忍住这一声低哑的哼哼唧唧。 “唷!热闹了,这是太子殿下也在呢。”天薇夫人好笑的扬了扬眉毛,站起身来。 “李……李九照顾二姐呢。”李九咬咬牙,梗着脖子不要脸。一面瞪着眼睛将李昭容的腿丢了下去,惹来这二公主一脸的不快,两人就这般当着李天沐的面,齐齐大眼瞪小眼。 “感情倒是好的。”天薇夫人自顾从窗边的小塌子上取了垫子,斜斜靠在上头,远远的望着这层叠的纱幔,淡淡笑着。 “还需叨扰夫人,敢问我二妹的毒可是能医?”方理理那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他是瞧见了的,还有方竹那方语气和表情,李天沐未再理会帐子内犯傻的两个人,警告的瞪了一眼李昭容。 “医?呵呵,那自然是能医的,”天薇夫人取了个水杯,待瞧见里头的水已然微凉,有些嫌弃的放置一旁,望向李天沐的方向,继续道,“能医得了这一次,却是不知道是否医得了下一次。” “夫人此话何意?”李天沐猛的皱起了眉,严肃的表情几分可怕,反倒引得帐内两人都不由的紧张起来。便是那刚从墙上的暗道砸下来的李昭容也不再顶着一张莫名其妙的脸,反而转过身,不顾李九的反抗,着手探在她的颈窝脉跳之处。 “呵呵。”天薇夫人微微侧过身子,离得虽是远了些,这纱幔之后却也是瞧不清楚的,太子爷倒是好情志,喜欢玩这个调调。 外头的人是但笑不语,里头的人却已经耐心告罄,李天沐眸子微动,从李九身上移开视线,微微眯了眼睛盯着李昭容。 “天薇姐姐,您就莫吓容儿了不是……”李昭容会意的撇撇嘴,不再理会李九,朝着殿外的天薇夫人撒起娇来,“容儿身上这毒,可是究竟如何?” “毒?谁说你身上有毒的?”天薇夫人本是似笑非笑的望着纱幔,直待听闻李昭容这声熟悉的娇嗲,终是再忍不住的笑出声,“李天沐,是你跟老二说的她身上有毒?” “她身上有伤,或许碰过方理理的伤口。”李天沐微微沉了脸,对于天薇夫人的否认有些意味不明,瞧了一眼脸色几分苍白的李九,继续道,“适才她忽然昏倒,不论脸色,此刻还腹痛难忍。” “所以你便觉得老二中毒了?”天薇夫人忍俊不禁,掩着嘴都掩饰不了她此刻的乐呵。“我倒是头一次见我们堂堂梁王殿下如此有意思的时候,哎哟,不若你掀开这纱幔让我好好瞧瞧,想来往后便是没这机会了。” “夫人明示。”李天沐警告了看了一眼面色奇怪的李九和李昭容,猛的撩开纱幔,终是不耐,大步走了出去。 “方理理的毒……”瞧着出来的李天沐,天薇夫人收了几分笑,提及方理理,又不由转为严肃,“还恕天薇技艺不精,没那本事将毒解尽。” “……”李天沐没有说话,安静的看着天薇夫人,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不过你放心罢,”天薇瞧着沉着脸的李天沐,不由有些无奈,“里头那位二公主,真的没中毒,也没什么大毛病。” “那为何会晕倒,又为何会腹痛?”李天沐不耐被这般敷衍,自始至终直直的盯着天薇夫人,不愿意放过半分细节。 “这话,你还真要问下去啊。”天薇夫人长长叹口气,轻笑着摇头。 “大哥……”李昭容的声音有些奇怪,几分迟疑,又似几分恨恨。 “何事?”李九?李天沐猛的站起身,大步朝床榻走去,一只手将将要掀开纱幔却被人从里头止住了动作,梁王殿下的眉头不自觉的凝了起来,语气变得生硬,“可是不妥?” “大哥,我,没,事。”李昭容的声音有几分咬牙切齿,低低的发声一字一句,明确的表示着一个答案,攀在纱幔上的手也始终十分固执,就是不肯挪开。 “李天沐,你还是由着这丫头吧,”天薇夫人站起身,不再想探这热闹,准备离去。 “还请夫人说个清楚。”李天沐松开同纱幔较劲的手,转身拦在天薇夫人面前,面色不愉却执拗十分。 “大哥!”李昭容的声音已然有些焦急,此刻却再没引得李天沐的关注,黑面梁王一步拦在天薇夫人面前,不得结果誓不罢休。 “李天沐……”天薇夫人无奈的叹口气,抬头望着这挡在自己面前的高大声音,终是摇摇头,嗓音也有些干巴,“你家妹子葵水至,底子又虚,今日且着了寒凉,所以内淤气滞,血气不畅才至晕倒,如此情况腹痛也是十分正常的现象。” 室内一时间鸦雀无声,天薇夫人说完便依旧保持着之前似笑非笑的表情盯着李天沐,而里头的李昭容和李九更是面面相觑,这是李九十多年来,头一次有一种将李天沐赶出房门去的冲动,且这冲动真真是无比之强烈。 李天沐的面色滞了一瞬,盯着天薇夫人的一双墨色的瞳子却是没有更多的情绪,只那本就轮廓分明的脸一时间有些僵硬。 “梁王殿下,可是还有话要问?”天薇夫人双手交叉于胸前,再没多作忍耐,一脸笑意。 “那她的伤……还有毒。”李天沐无声的吞咽了一口唾沫,对于天薇夫人的这方消息显然是真的有些讶异了,然而待他回过神来,却在一个瞬间正常了脸色,只微微眯了眼,并不打算就这般放人走,“我看过了,她胳膊上的擦伤已经变了颜色,这应当是染了毒的迹象。” 大哥他……李九抬起了胳膊,瞧着自己胳膊上的擦伤,原本淡红色的伤痕如今确实有些青紫之色,望着李昭容探究的表情,李九轻轻的摇摇头,内心的羞怯与懊恼此刻却是一点点消散,大哥他该是十分担心自己的罢。 “她确实是染了毒,”天薇夫人轻声开口,看着李天沐猛然间收缩的瞳孔,又无奈的继续道,“然她体内本就有解毒的药物,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足以用来抵抗大部分的外毒,虽说方理理这毒中得霸道,可李昭容并未直接被下毒,所以可以忽略不计。” “至于胳膊上的伤,”望着李天沐偏执的一双眼,天薇夫人耸耸肩,“着了小丫头,用酒水好好清洗一番便可了,”指了指案头早已经准备的烧酒和温水,“她的体内无法吸收毒性,才了如此抵抗的伤口颜色,没有大碍的。” 天薇夫人微微垂了眸子,李昭容何时服下了这般厉害的解毒药?呵……前些日子的形象异动她已经察觉,她……回来了,纵是怀疑,此刻也终于有了定论,这世上除了她,还有谁能有这般本事? “那是不是说,让二姐放血给方理理喝下?也是可以救她命的?”李九此刻却是忽然按捺不住,忍着腹中的疼痛与腰背的酸涩,艰难的直起身来,探出一张脸,缩在纱幔上,极其傻气。 “不可!”李天沐想也未想,直接回声拒绝,转过脸狠狠的瞪了一眼李九,一对瞳子中暗藏怒火,这个呆子又在想些什么? “……”李九闪躲着避开李天沐的逼视,被大哥一声厉吼惊得不自觉的抖了抖肩膀,一对眼摆出深情款款的模样求助的盯着天薇夫人。 “这倒是个办法,也难为是李九你才敢提出来。”天薇夫人不禁失笑,“你还真是个浑小子,不怕李昭容揍你不成?” “真的可行?”纱幔上探出另外一张脸,两人都锁着下巴,一黑一白两张脸,就这般滑稽的挂在纱帐之上,齐齐一脸认真的盯着天薇夫人。 “……”自己怎的有如此呆傻的学生,还一有便是一对!天薇夫人今日一直在叹气,此刻也是无奈的摇了摇头,不太想理会这两个傻里傻气的两姐弟。 “你们两个滚进去!”李天沐有些忍无可忍,他知道李九打的什么主意。 “天薇夫人……”这次撒娇的不止李九一个,求助的眼神和求助的语气同时从两个人口中发出,配合着噘着嘴同样表情的两张脸,天薇夫人扫了一眼,一时只觉得头皮发紧,双手不自觉的握了握,瞧着眼前的李天沐,生生止了想要上前打人的冲动,有些生硬的别过脸,咬牙切齿道,“我即说了可行,那自当是可行的。” 太好了!李九得了确切的答案,在再一次被李天沐瞪过来之时,迅速的收回了脑袋,还好心的不忘记一把将李昭容扯了回来,嗯,她可是十分有义气的人! “我还没问完呢!”李昭容举起拳头在李九面前摆了摆,狠狠的吓唬她道,“你给我老实待着!” “大哥今日已经很生气了!别去惹他了!”李九比了手指在李昭容面前,张合着嘴夸张的比着口型,一面忍耐着腹痛,一面使劲拽着这位冲动的傻二姐,压低嗓子挥着胳膊,小声的不停强调,“度!注意度!不要冲动!” 第257章 日后算账 “我还没说你,你如何招他了,不是游船去了?怎的惹这么个事情?”李昭容凑上前,压着嗓子捏李九的鼻子。 “你今日不在宫里?”这二姐的消息往日里没有这般不灵通的吧,李九撇嘴。 “我刚回。”李昭容无所谓的耸耸肩,并未否定,“这不刚被老七给火急火燎的找了过来,说你要死了。” “……”谁要死了!李九翻白眼,“小七呢?他没同你说吗?” “来不及说上一句话就跑了,说是有急事,”李昭容吸了吸鼻子,“要不是我见过你宫里这丫头,还真不敢随便跟她来。”二公主指了指墙壁上的大洞,有些羡慕,“这是你什么时候挖的,有意思啊!改明儿给我那也弄一个?” “你会怕什么,”李九懒得多讲,腹中一阵一阵的抽出令她不由得拧紧了眉头。 “废话,就这般黑布隆冬的地方要我往里走,你真当我什么都不怕不成?”李昭容想揍人,瞧着李九又难得一副小可怜的模样,再看着床单上一片暗红,不由得叹口气,难得体贴的帮她捻了捻被褥,“你说你怎的这般迟钝,自己的事情自己也不清楚,还将大哥招了来,这下好了,玩脱了吧。”李昭容眨眨眼,一副看你一会如何解释的表情。 “你也莫说我,”李九轻轻捂上肚子,唉,还是适才大哥的掌心才最最舒服,小儿无奈的撇撇嘴,从被子探出一只手,小心的指了指外头,小儿长长的叹口气,“还是想想如何同大哥解释吧。” “解释什么?同我有何干系?”李昭容白了一眼李九,“我还没说你哪,不是一早叫你小心一些,你怎的让老大给知晓了去?”虽说李九这个真假龙凤令她也是十分震惊,可她至多不过是个公主,这般消息对她来讲,惊讶大于影响,维护大于阴谋,无关朝政,无关宫闱,一切都算不得了不得,可李天沐不一样……李昭容想到这里,一时有些忍不住,恨铁不成钢的一指头戳在李九额头,“你说你可怎么办!” “我……他……”李九眼神黯了黯,不由有些委屈,这事还真不怪她啊!可这话该怎么说才好?魂归转世前就被大哥知晓了去? “你什么你……你你你,”李昭容没耐心。 “你光知道讲我!我看你怎么解释!”李九气结,反倒懒得多说了。 “我?”李昭容被李九提醒了两次,一时还未完全反应过来,指着自己的鼻尖,有些莫名其妙。 “你确实该好好同我解释一番,”纱幔被猛的掀开,昏暗的床头顿时亮堂起来,李九和李昭容齐齐眯了眼,不适应的别过了脸。 “李昭容,你好大的本事。”李天沐一步上前,扫了一眼扭着脸偷瞧了自己一眼便心虚避开的李九,将视线放在李昭容的身上。 “我……我怎么了?”若说这位无法无天的二公主殿下还有什么怕的,便是这位自小严厉的大哥了,李昭容虽是还没晃过神,可每每一听闻李天沐这番语气,便不由得先自心虚起来。 “……”这个傻二姐!李九不由得无奈,在李天沐瞧不见的地方轻轻扯了扯李昭容,无声的指了指自己,意图说着暗号,提醒这位二公主。 “我……”李昭容恍然大悟,这是在问自己什么时候知道李九身份的事情!这事儿可如何讲是好?瞧着这定定盯着自己的大哥,李昭容不由得眨了眨眼,说起来他们两个是才是血亲,可她却完全没有想过将李九的事情告诉大哥,这却是……如何解释是好。 “你的事情回头再算。”瞧着李九不时的隐忍着皱眉,被子下的瘦小身躯似乎是十分不适的轻轻扭动,李天沐抬手止了李昭容欲言又止的解释,上前一手捻了被角,想将被褥提起来。 “大哥!”李九疼得一张黑脸都白了,此刻却是被李天沐的动作又生生吓绿了脸,紧忙缩手锁着被子,瞪大眼防备的盯着李天沐。 “可是十分痛?”李天沐本想直接使上力气,可却在瞧见李九这般眼神时候不由得迟疑了动作。 “还……还好。”你不掀开被子便好!李九这是真的受惊了,一双眼死死的盯着李天沐,浑身的力气都使在了攥着被子的手上。 “若是还好,为何疼得沁出了冷汗?”李天沐收回了手,却没有收回目光,深邃的眼神带着担忧,直直的盯着李九。 身侧的一双手想要探上李九的胳膊小腹,却又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这般做,有些不知道如何搁置。瞧着李九紧紧咬着的牙和渐渐没了血色的嘴唇,这位梁王殿下胸中忽然腾起无名火,这都什么事情! “平日里……都是这般痛?”究竟要如何做才好?纵是面对再大的麻烦也未曾有过此时这般无可奈何的感觉,往后要着人将这呆子捆在身侧才是好!自己这般情况还下水救人,她的脑子呢? “大哥,”李昭容感受到自己被子下的手指已经快被李九扯断,终是良心发现般开口解围。 “说。”李天沐凝着眉,十分的没有耐心。 “先让小九收拾收拾可好?”李昭容一早便习惯了李天沐的语气和态度,有些无奈的叹口气,“你说你也知道她……她的情况了,你一个大老爷们在这里看着,又要她如何说才好?” “那她的腹痛……”李天沐很坚持。 “你不是用了我的名义,”为何她今日觉得大哥也沾染了几分李九的傻气,李昭容有些无力的看过去,“唤了司医煎副药便好,小九这是受凉了,不算严重的,正常情况!” “往日里都这样?”李天沐此次倒是十分认真的听着李昭容说话,有些不太确定的沉声,“往后也会这样?” “……”以往怎么没发现大哥这般啰嗦?李昭容简直暴脾气快要上头,一时间有些咬牙切齿,“我说了,着,凉,了,才这样,不着凉便没事了!” “是这样?”李天沐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若不是瞧着李九这般模样,真恨不得将人拎起来好好教训一番。 “是是是……吃过药便该没事了!”李九是生怕李天沐掀被子,手上未松力气,忙不迭的点头道,“大哥放心吧!” “……”带着几分不明的意味扫了一眼李九,李天沐终是不再多问,回头低声,“等司医来,李昭容你今日住这里。”也不知道这丫头宫中除了那个瞧上去有些蠢的胖丫鬟还有没有能照顾她的人,李天沐耸着眉,越过屏风,终是在这二人的注视下一点点消失的房门之外。 “呼……”浑身紧张的快要炸开的李九长长的呼了一口气,整个人一时间松了力气,有些瘫软的松了紧紧绞着指头的手脚。 “大哥何时对这般女儿事情也上了心,”李昭容咕哝着,不解的摇头。 “他是没,没听说过吧。”李九翻着白眼,堂堂一个梁王殿下,又有什么机会听到这般女子私密?丢死人了! “估计他现在有点儿懵,”李昭容配合的点点头,李九不知道她说的是自己这丢人的月事还是指这女儿身,她瞧着一脸兴致的李昭容,不由得有些头疼,不想再停留在这个话题之上。 “二姐,你不帮我的话,也叫人来帮忙才是吧。”李九拧了拧酸涩的腰窝,一脸不高兴耳朵望向李昭容。 “叫谁?你宫里谁知道你的事情?叫我来的那个丫头怎么样?”李昭容并未在适才的话题上久留,随着李九的话语转过脸来。 “她们不行,”李九摇摇头,指了指门外,“小胭脂你认识吧,她能照料我。” “那个胖胖的爱哭鬼?”李昭容抬了抬眼皮使劲回忆着,是那个每日在司教所门外等着李九的丫头吧。 “是是是……人家也没那般胖的,”李九无奈,维护着胭脂道,“这孩子你可不许欺负她。” “谁有你那般无聊,”李昭容懒得理李九,“我去叫她。” “那还真是劳烦您老人家了,”李九笑笑,没有客气。 “候着吧!”李昭容拍拍手起身,回过身子瞧着墙上的暗道,似乎还有几分恋恋不舍,迟疑了一瞬方从正门离开了去。 室内终是陷入了完全的安静,一直炸得有些恍惚的脑子此刻方才一点点有了思考的余地。李九眨了眨眼睛,适才天薇夫人的那句话此刻又开始在脑中盘旋,她的血是可以暂时缓解方理理的毒的,那便是说,这姑娘还是有救的?李九无声的咧了咧嘴角,轻轻的蹭去额角的冷汗。 方理理啊方理理,是该说你福大命大碰到我这么个救星,救了你一次又一次好呢?还是该说你运气不太好被卷入了这大安宫闱的阴谋诡谲呢?李九长长呼口气,心下多少还是有些松气的,不论怎么样,人还在就好,脑中无意识的浮现起李天源的脸,李九有些不适的闭上眼,她已经不愿意看见任何一个人被他们牵连殒命了,就算是一个人,一个人都不想。 第258章 小胭脂呢 “李九啊!找不见你说那个丫头啊!”外头忽然传来李昭容大咧咧的声音,沉吟思索的李九眼皮猛的抖了几抖,伴随着腹部猛然袭来的绞痛令她轻哼一声缩成了一团。 “九呆子?”李昭容看着被子下缩成一团的人儿,有些担心的皱紧了眉,一只手迟疑了一瞬,终是没忍住,轻轻掀开了被褥。 “这般疼么?”她自幼武学,身子比李九这半罐子水还是要强上太多的,瞧着九呆子缩成一团的模样,李昭容忽然理解了李天沐的担忧和无措。 “还好……”李九咬着牙,忍耐着这一波猛然袭来又缓缓淡去的疼痛,一脸冷汗的抬起头,眼中带着几分雾气,声音有些低哑,“二姐,你说没找到胭脂?”心中不由得有些失控胡乱跳了几拍,李九咬了咬牙,努力的稳住心神,没事的,胭脂不会有事的。 “我问了一圈,你宫里的人都说没瞧见她回来啊。”李昭容不太理解李九此刻紧张,小心的斟酌了下不太擅长的措辞,“丫头们都是挺忙的,或许一时有事罢了,你这般紧张做什么?” “劳烦二姐帮我将百灵叫进来,”李九一把掀开被褥,盯着床榻上的暗红一片,眼皮微跳,却是终究没有其他的反应,轻轻将被子盖上,踩着鞋子下了床。 “你这自己……”李昭容有些担心的盯着李九。 “不过是虚弱了些,又不是残废了。”李九无声的笑笑,“二姐去帮我叫人吧,我有些不放心我的小胭脂呢。” “真真欠了你的!”李昭容摇着头站起身,想了想,大步走到橱柜前,比划了几下,取出一身暗色的衣裳丢到床上,“案子上有热水,我让那丫头在外面候着,一会司医就会送药来,你也莫要胡闹。” “知道了,我可是李天赐,”李九朝着李昭容咧了咧嘴,轻轻笑着。 “你是个傻子。”李昭容回了个笑容,叹口气推门离去。 热水还带着微微的温度,李九简单收拾了一番,简单的一番动作却是生生惹得额头一片冷汗。将污浊了的衣物随意丢至床榻,李九拉上了纱幔,扶着椅背,斜斜的靠在竹椅中,轻轻的叩了叩案头,对着外头的人唤了声。 大门吱呀轻响,百灵轻轻推开门,身后跟着的是一脸不高兴的李昭容。 “我去将窗户打开,”李昭容上下扫了一眼李九,除却脸色,并无太多不妥。 “劳烦二姐,”李九淡淡的笑了笑,心中不由泛起几分暖意。终究还是自己的不小心将这身份暴露了去,了自己又是多么的幸运,在这荒诞的身份下却得来了一份真实的姊妹亲情。 “殿下,您唤我?”直待瞧着李九同李昭容说完话,百灵方才屈膝,乖巧的立在李九身前。 “百灵,你母亲呢?”李九没有太多的耐心,直接了当的问话百灵。 “我母亲?”百灵许是没想到李九会问起武嬷嬷,有些吃惊,又有几分不解的抬起头。 “嗯,你母亲武嬷嬷此刻在哪里?”李九瞧了一眼远远凭窗而立的李昭容,没有忌讳太多,回过头直声询百灵。 “奴婢……奴婢也不是太清楚。”百灵一时有些慌,主子的语气似乎有些不太对劲,她却不知道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帮我去把她找来。”李九眉头微皱,她也希望是自己想多了,说不定下一刻胭脂的一张小胖脸就会完好无损的出现的门口不是? “是……奴婢这就去!”百灵显然被李九的态度和语气吓坏了,再不似往日里俏皮的问主子爷为何要找自己的母亲,只屈膝颔首,点了头便匆匆朝门外跑去。 “等等。”李九扬了扬手。 “主子?”百灵猛的收了疾跑,有些错愕的回过头。 “我和你一同去。”李九皱着眉头站起身。 “李九,你这是做什么?”一直静默不语的李昭容不由的沉了脸,“你这不是胡闹吗!”不过是一个小丫头罢了,才不过一刻未见到人,怎的需要如此紧张? “二姐,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李九可以好生说服李昭容,可此刻心中的烦躁与不安却令她没了耐心,只直直的盯着李昭容,说出来的话不免不近人情。 “我知道是你的事情,我也没那心思去拦着你,”李昭容虽是不暗谋略,可这般直接的语气还是听得明了的,二公主阴测着脸,“究竟怎么了?”李九是让那丫头去做什么了?还是出什么事情了?今日船上发生的事情她也是堪堪才清楚,本就有些还未完全消化,此刻瞧着李九的模样,不由得有些脑子不太够用了。 “二姐,不若你陪我一起走一趟?”李九瞧着李昭容几分担忧的面色,终是软了下来。 “陪你见个老嬷嬷?”李昭容撇撇嘴,话说这般说着,却也摇着头上前,甩手甩脚的十分没有模样,大喇喇的走在李九身侧。 太子宫不小,几个院落却并不算多大,除却回廊前堂,下人们住的地方倒是十分密集。 “武嬷嬷住这里?”立在下人房前,李九回头问百灵。 “是……母亲是住这里的,”后院没寻到人,本就有些慌张的百灵此刻更是紧张了几分。 “进去瞧瞧,”李九没有更多迟疑,朝着百灵轻轻的摆了摆头。 “是……”不知道为何,百灵此刻已经有一种寻不到母亲的直觉,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令得才回宫两日的主子爷询起自己这不起眼的义母? 推开有些吱呀乱响的大门,百灵越过门槛,抿着唇四下扫视着室内,然而空无一人的室内却令她一双眼不自觉的跳动,心中的惊慌在此刻愈加发酵起来。 “可是在?”李九耐心不多,出声催问。 “没……没有在房内,”百灵有些支支吾吾,说话都紧张了起来,瞧着主子爷一对摄人的眸子,小丫头腿脚一软就地跪了下来,“主……主子,或许母亲在后厨做些小吃的,对……她不时会在后厨的。”似是寻到了救命稻草那般,百灵的眼中带上几分希冀。 “你去找罢,若是寻到人便带来见我,”李九一双手的拳头紧紧的握了起来,心跳也在不自觉间愈发加快,不对劲,不能再这般耗费时间下去了,盯着眼前已然吓傻的丫头,皇九子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好心情,声音也不觉带上阴沉,“给我吩咐下去,无论何时,胭脂若是回来了,便来寻我。” “是……奴婢这就去寻!”百灵猛的爬起来,这次再无迟疑,用最快的速度朝后厨跑去,带着满心的祈祷消失在李九的眼前。 “二姐……”李九抬起眼皮,瞳子中的颜色一时有些深。 “说罢。”李昭容的眉毛跳了跳,李九的神色确实不太对劲。 “陪我去趟清宁宫可好?”李九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一种令人心慌的平静。 “……”皇后的地方,李昭容轻轻皱起了眉,定定的望着李九,心中却满是不解,这是如何又扯到了皇后的身上? “二姐?”她不愿意再耽误时间了,李昭容若是不愿意,她便自己去好了。 “去罢,左右已经掺和了进来,又没有别的事情。”李昭容无所谓的耸耸肩,朝着李九点了点头。 “多谢二姐,”李九无声的笑了笑,不过一瞬,也未再多作表达,回过头便快步朝院外走去。 胭脂……她的心一时间纠结在一起,她以为她可以承受所有的结果,却在此刻才猛然发觉,她其实什么都接受不了,即便是身边任何一个人因她受到牵连,都足以将她压垮,而若是胭脂有什么事情……李九甩甩脑袋,不敢再朝下想去。 “太子殿下,二公主殿下……”清宁宫不远,守在园外的侍卫瞧着匆匆而至的两位殿下,有些吃惊的屈膝行礼。 “让开。”李九已经没有更多的耐心,瞧着此刻挡在眼前的人,眼中明显的划过不耐。 “太子殿下……”侍卫有些为难,“不若殿下等小人去通报一声可好?也不过片刻……”惹不起的太子爷就这般大步朝院内冲去,侍卫急得脸都皱成一团。 “滚开!”李九一把抚开拦在身前的手,一向温和的脸这一刻却漫上了无声的杀伐之气,莫说侍卫被唬得再不敢动,便是一旁的李昭容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她的这个太子弟弟,不,太子妹妹,却是在这一刻比任何一个人都像一个名副其实的东宫子,无声的威严甚至并不比大哥弱几分…… 小道蜿蜒,回廊弯绕,一切还是原先的模样,只不过走的那个人再不是曾经懵懂的少儿,李九沉着脸,大步如风的急急走在清宁宫的石子路上,脑中满满的全是胭脂的一张胖乎乎的脸。 “哟……这不是小九么?二丫头也来了?怎的今儿是刮了什么风,我这清宁宫可是许久未曾这般热闹了。”水榭亭台,水中的倒影同岸上的亭阁合为一体,一声石榴红长衫的皇后正襟危坐,一副笑颜远远的盯着大步赶来的李九和李昭容。 第259章 寻人 “娘娘……小人……小人拦不住两位殿下。”匆匆跟在身后的侍卫简直快要哭出来。 “呵,无妨的,都退下罢。”皇后一脸似笑非笑的模样,轻轻扬手,屏退了护卫。 “儿臣参见娘娘,给娘娘请安了。”李九望了一眼李昭容,两人齐齐弓腰,双手交叠,认真的礼数教人瞧不出差错来。 “哎哟两个猴孩子今日倒规矩起来了,”皇后淡笑着虚扶了一把两人,表示受礼,“来人,引两位小殿下上座。” 皇后扬了扬手,朝着两人轻笑道,“这宫中今日这般热闹,你们怎的想着跑我这里来玩了?我也是堪堪得闲才回来躲了一刻清闲的,便是呆不了一时又要去招待客人的。” “娘娘不必客气。”李九未理会一侧引步的丫头,自顾上前一步停在皇后面前,一张脸没有半分表情。 “喔?你们这是有事情来寻我?”皇后瞧着今日李九,似是有些吃惊他的态度,愣了一刻紧接着又笑道,“也是,你们两个猴孩子不比五丫头好性子,可是少有的来我这里玩的,那自然是有事情的,说说看,这番是有何事?”皇后双手交叠,眼中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恰到好处的妆容将一张年轻的面容点缀得十分精致,没有半分岁月的痕迹。 “娘娘,儿臣此番是来寻人的。”李九垂了眼眸,低下下巴,开门见山,“还望娘娘相助。” “寻人?”皇后扬扬眉,错愕了一瞬又似乎有些想笑,声音也带上了莫名,“怎么的,今日寻人寻到我这里来了?小九你这是丢了什么人哪?” 若是往日,李九确是很有闲心和皇后玩玩这些文字游戏,最后指不定是谁占谁的便宜,可此刻,她却是没有半分闲时的心情,只猛的抬了眼,直直的盯着皇后,身体的不适带上心情的阴霾,一张脸这一刻有些面色难看,就这般阴测着脸微微张口,声音笃定而坚决,“我来寻胭脂。” “胭脂?你宫里的那个小丫头?”皇后似听了个笑话般笑出声来,“怎的如今太子殿下丢了个丫头要来我宫中寻人不成?这还真真是有些意思了。” “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说,没瞧见过我那丫头对吗?”李九的视线自始至终都在皇后的脸上, 她今日没有太多的耐心同人周旋。 “有没有见过?”皇后重复了一便李九的话,抿了抿嘴角轻轻笑着转了头,望了一眼一旁的嬷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却是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当着二人的面,自顾取了杯盏小口饮着茶水。 “娘娘的意思是说,太子殿下这话问得不好回答呢,”一旁的嬷嬷帮皇后打着扇子,挤着一张笑脸对着里面咧嘴,“这宫里的丫头,又有哪一个是皇后娘娘没有见过的呢?可若是按照太子殿下这般问法,娘娘岂不是说见过那丫头便是落了话柄不是?” 是个没见过的嬷嬷,年纪不是很大,又似乎有一点眼熟,李九这些年一直忍着皇后的各方挑衅与为难,只当是为当年那件事情的歉疚,可此刻,一想到胭脂有危险,李九的一双眼登时间阴沉了下来。 “清宁宫便是这般教规矩的,什么时候爷同娘娘讲话,轮得到你这老婆子插嘴?”仗势欺人,这事情,谁又不会?李九扫了一眼那老嬷嬷,声音低沉而狠厉。 “奴婢多嘴,奴婢多嘴,还望太子爷恕罪!”嬷嬷没曾想这温软的瘦小太子爷会有如此凶相,一时间腿软,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太子爷这是来我清宁宫教奴婢了?可是要怨怪我这做皇后的管教不力?”一直保持着似笑非笑表情的皇后,此刻终是沉了脸,看向李九的表情也不再平淡。 随着杯盏砰的一声放在石台桌案,凉亭内的气氛一时间剑拔弩张起来,不论皇后此刻怎么想,在一侧静默不语的李昭容却是实实在在的有些惊讶,一面为李九还有如此一面而惊,一面为她居然为了一个小丫头来同皇后对峙是讶。 “皇后娘娘,我不关心你宫中的奴仆是如何教导的,我也不关心你在我宫中放了多少探子,即便是你遣了人迷惑我的侍卫,在我的厨房下了慢性毒药,我也从未来清宁宫找过你麻烦,此刻我只问一句话,我的丫头她在哪里?”李九双手成拳,靠近皇后又走了一步,旁人瞧不见,唯独面对面的皇后能看清,这个少有交集的皇九子,满眼皆是危险的讯息。 “都下去。”皇后眉头微皱,终是神情松动,朝着身侧的嬷嬷扫去一个眼神,令她清退这满亭瑟瑟发抖的下人。 “娘娘……”嬷嬷迅速的摆了摆手,瞧着鱼贯而出的下人们,又有些迟疑的望向皇后,太子和二公主这架势,似是对娘娘十分不利的。 “都下去罢。”皇后心中满是警觉,有些不耐的朝老嬷嬷摆摆手。她倒是不担心李九会对她不利,她也不是没想到那小丫头对李九的重要性,只是她却是真的没料到,这皇九子的反应居然如此之大!连这般隐在背后的事情都被她一股脑的抖出来,这话,可真是要说不清了。她忽然有些庆幸,当年也幸亏没有去碰这个丫头,不然李九这疯狗再像今日这般嚎起来,谁都讨不了好去。 “李九,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不喜你你不喜我,咱么一直以来井水不犯河水,你如今这般来找我麻烦,真要闹开了去,孰是孰非许是不重要,可真正损失惨重的,却是你比我多。”皇后微微抬头瞧着李九,说出了这许多年来头一次挑明的话。 “娘娘,你若要害死我,想必我李九纵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活不到现在的。”李九嘴角微撇,冷笑着看着皇后,“如今我却早不再年幼,这个时候再来对付我的丫头,你真的觉得是一笔合适的买卖?” “你既知道这买卖不合算,我又如何会想不到?”皇后似乎有些无奈,“我承认,我是想了解了解清楚你宫内的事情,或许有几个下人不时的会来汇报你的事情,可这也是件无可厚非的事情,”皇后看着神色一直未变的李九,吐了口气继续道,“况且你该知道,你小时候我没有去害你,如今又为何要来寻你麻烦?” “小九,娘娘的话似乎有些道理。”李昭容在这里东听一句西听一句的,对于状况也不是十分清楚,只此刻听着皇后的话,不觉低声喃喃,她扯了扯李九的袖子,似是有些赞同,“你为何便笃定那丫头在清宁宫?” “主动加害?”李九冷哼一声,扫了一眼李昭容,“娘娘非是不愿,而是不敢罢!”有些狂傲的声音配合一张瘦小的脸,瞧起来似乎格格不入,又似乎之前多年一直看走眼,他本来面目就是如此,就该是如此。 “李九,我要如何同你说你才会明白,”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再是好看的伪装也已经失去了意义,皇后终于撕下了最后的伪装,只不过话语中始终没有松下证据,“你幼年时候我确实想动了你那丫头,可今日我却早已经没了这番心思,你要说我无能也可,你要说我不敢也行,总而言之,你太子宫丢的人,不在我清宁宫中!”这太子是傻的么?要抓那丫头也不会在她回来以后再抓人啊。 “她不是被谁抓来的,”李九一拳砸在石桌上,剧烈的震动使得桌上的茶具吃食发出一片声响。 “……”面对这突然动手发脾气的太子爷,皇后的眼皮猛的一跳,当了这么多年的后宫主位,纵是再有人不客气,也还从没有人在她面前动过手脚,此刻嗡嗡的声音在脑中回荡,她忽然有些后悔,适才或许不该将下人们全部屏退了去,这李九,是个疯子! “你那丫头不是被掳走的?”皇后被唬了一跳没有回答李九的话,李昭容却是十分认真的在旁边听着,此刻瞧着李九的模样,不由的上前一步,有些不解。 “她跟着武嬷嬷走的,”李九猛的抬起眼,凑到皇后面前,直勾勾的盯着这清秀年轻的后宫之主,“娘娘,你莫要告诉我,武嬷嬷不是你的人?你也莫要告诉我,不是你叫武嬷嬷过来的!” “武嬷嬷……”皇后的瞳孔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猛的一个收缩,那点了精致脂膏的嘴唇也不由得微微颤抖。 “怎的,皇后娘娘终是有印象了?”李九一张脸凑在皇后面前,两人离的十分之近,她那带着怒意的眸子似是不是因为极尽忍耐便要将人烧穿了去。 “武嬷嬷今日没来我这里,”皇后猛的反应过来,双手忽然使上力气想要推开李九,一张脸朝旁边侧去,大口的呼出一口气。 “她去哪里了?”李九已经不需要皇后承认什么了,她这句话已然是自己需要的答案,与此同时,她也十分肯定,小胭脂定是因为跟着那武嬷嬷,听了或者是见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方才被人给掳了去的。 第260章 狠戾 “我……”皇后没能推得开李九,此刻僵直着身子被逼迫着问话,直到无意识的溜出了适才的话,才完完全全的回过神来,一双眼终是一点点聚焦,虽是没有一开始的身材,也终究没有再持续涣散的神态。 “我不知道。”皇后知道自己推不动李九,也不再动作,微微侧开脸,将头偏向一侧,声音也一点点恢复镇静。 呵,只唬出一句话来,李九眯了眯眼,皱着眉头站了起来,瞧着皇后身侧的软垫子,想了想,不客气的一屁股坐了上去,流里流气的模样,又同这皇后打了个面对面。 “李天赐,莫要过分了。”皇后一对柳眉微蹙,瞧着李九的已然有了几分微愠。 “娘娘莫不是不知道我这太子爷的名声吧?”李九腹痛,吸了一口气将腿抬了起来,斜着脑袋望向皇后,“不过也罢,娘娘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今日我便告诉您了,这人呐我若是没要到,今儿个,我就不走了。” “耍赖不是?太子爷这名声,我又如何不知晓。”皇后哼的一声冷笑,面色未动。 皇后是什么人,李九垂了眸子,她很清楚,要从她口中问出什么来,不容易……然而适才皇后的反应已然是惊喜,亦是线索,可她知道这一切还不够,远远不够。 “李天赐,李昭容啊,也就是你们如今大了,有主意了,不愿意再唤我一声母后了,可再怎么说开了去,我这辈分也在这里,这清宁宫也不是你一位太子爷和你一位二公主说闯便能闯的不是?”皇后翘了翘嘴唇,声音带起几分硬气,继而一点点转为威胁,“即便你们人前不认我这母后,朝前我也是皇后!”言下之意已然十分明显,你们两个,最好是到此为止罢。 “母后啊?”李九忽然扬声笑了笑,歪着脖子转头望向李昭容,“老二啊,这称呼倒是新鲜呢,可惜我是没这命享过,你呢?” 这话已然是公开挑衅了,且这般说法,当是要摆明了撕破脸了,李昭容不由挑眉,这小李九还真是个浑子啊,想来这般话,便是李天沐,也不会挑明的说罢,呆子这次为了那丫头,看来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啊! “真真是可惜,二姐我呀,也没这福分呢。”李昭容在皇后的另一侧坐下,配合的笑道,“皇后娘娘,您可莫要这般提起,我们呐,还真都是自己野大的皇家孩子!”她直到现在才忽然想起来,小萝卜李昭婉说的那句话,跟着九哥哥,在这宫里真真是可以横着走的,这小子,根本就是无所顾忌的流氓野路子,谁能想到这般一个手持太子印的人,反倒跟那光脚的痞子一般不留后路。 瞧着白了脸的皇后娘娘,李昭容忽然觉得内心一阵畅快,这趟跟着李九来一出狐假虎威,当真出了多年的恶气!原来有弟兄,哦,假弟兄也算,有弟兄撑腰的感觉,竟是如此痛快! “你们两个,当真以为在这宫中可以无法无天了不成。”皇后阴谋诡计玩的多,可大多数事情,都是背地里说说,却还从未有人当面这么驳了她的脸,哪怕是皇上,人前人后也都是给足了脸面的,李九……这真真是为了个丫头反了天去?她不信…… 瞧着已然收了平静,且声音也变得凄厉的皇后,李九的耐心也终究告罄,扫了一眼李昭容,扬起眉毛朝她身后示意,这位平日里的傻大姐今日倒是十分默契的站起身来,荷色的衣裳宽大的裙摆随风而动,将皇后的身形挡了个结结实实,便是站在远处探着脖子朝里瞧的下人们,也再瞧不见他们的皇后娘娘惨白的一张脸。 “李九,你疯了不成?”望着阴测着脸一点点朝自己靠近的李九,余光再扫到身后一堵人墙的李昭容,皇后此刻才真正惊慌起来,她究竟是不了解这皇太子,她今日做的最错的事情,便是被这逆子唬着屏退了下人,他这架势,是真真的敢动手的! “娘娘,我再尊称您一声娘娘。”李九一只手搭在皇后的肩上,五指微扣,锁在那精致的肩头之上,“你以往做的所有事情,我都不想追究,可今日这人若是没找到……” “你……你要怎么样?”淡定从容的皇后娘娘终是失了镇定,望着李九靠近的眼,一张脸一点点褪去了颜色。 “我生生母亲的事情您是知道的吧,”李九笑了笑,“那她和天薇夫人的关系您也该是比我清楚的,”望着皇后陡然间收缩的瞳孔,李九从怀中取出一枚嫣红的丹药,“那她的本事,我想你也不会陌生的罢?”话说到这里,李九仿若有几分为皇后可惜,轻轻叹口气,“其实我手中也就这一枚好东西,若说给了你,我还真是不舍得的。” “李……李天赐!你……你胆敢!你……你这是弑母!”皇后被李九逼迫至退无可退,望着步步逼近的李九,她心中忽然生出一种许久未曾感受过的恐惧,这种感觉,还是多年前面对‘她’的时候才切身体验过,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这种感觉,这种面对生死的感觉,她以为身处皇后的位置,这一辈子再不用被人威胁,可此刻,那般心跳骤停舌头发麻的触觉却是实实在在的告诉她,‘她’,永远都在。 “这大安,这皇宫,还真就没有什么是我不敢做的!无法无天这个评价不是您给我宣扬出去的么?您,忘记了?”李九猛的瞪大眼,锁在皇后肩头的手一把擒住她的喉咙,在皇后被迫张嘴的瞬间将手中的赤红丹药一把丢入她的喉咙,不待人反抗,便狠狠的掐出喉骨,生生看着她咽下口中的赤红。 “呃……呕……呕”李九松了手,皇后一双眼沁出了水来,再是不顾形象的叩起喉咙,声音嘶哑而可怕,反应比李九预想的要大得多得多。 “李天赐……你是个疯子……我,我饶不了你,呕……”皇后干呕着,却任凭一双眼转为赤红,也未吐出那丹药半分。 “不会肠穿肚烂的,至多毁个容什么的,”李九静静的盯着皇后,瞧着她的模样,不由得也有些犯恶心,她们两个其实一直井水不犯河水,她知道皇后背地里的动作多,可这些事情不足以令自己想去对付她,李九声音有些冷,“多年前我便说过,不要再碰我太子宫的人,尤其不要碰我的丫头,娘娘若不是记性不好,便该是记得清楚的,我李九虽说不是什么好人,也是能说的起这君子约定的,娘娘您该是知道,这条线我可从未踩过界去,如今,倒是您来触我底线了,这般场面,便再怪不得我了。”目中无人狠戾乖张这个名声她背了许多年,如今实实在在做一回,也不算吃了亏了。 “我……我告诉你那丫头在哪里……你给,你给我解药。” 听到毁容的一个瞬间,皇后已然失去了所有的气焰,平日里一直端着的娴静儒雅也在这一刻消失殆尽,她的一双眼不再是愤恨和威胁,微微张大的瞳孔带着几分惊惧,防备的盯着李九。 不知道为什么,李九总觉得,皇后此刻并非在瞧她,她那眼神中的害怕远不止此刻自己这般小伎俩能达到的,那是深达眼底深入骨髓的一种畏惧,似是灵魂都要被抽去的那般防备。 “先告诉我胭脂在哪里。”李九没有心思再去想皇后此刻到底在怕什么,她如此行事本就是冲动,如若不能速战速决,一切都将功亏一篑。 “城西叶慈观,”皇后再不啰嗦,咬着牙说出一个地名。 “真是你抓的人!”李昭容反倒有些吃惊了,其实直到前一刻她都有些怀疑,李九是否真的寻对了人,“可这是为什么?”她不明白了。 “人可还活着。”李九一对眉头拧了起来,死死的盯着皇后,声音不自觉带上几分颤抖。 “……”李九真的是来寻那丫头的,皇后也是直到此刻才完全相信,李九做的这般多事情,似乎真的是为了那个丫头,她忽然觉得有些挫败,亦有些懊恼,声音也不自觉的嘶哑了下来,“现在去的话,该是还活着的。” “娘娘,您老人家最好呆在清宁宫给我好生祈祷着,求菩萨也好,拜佛爷也罢,最好的我家胭脂她没事!”李九一把松开皇后,猛的将人丢到石凳之上,赤红的一双眼带着狠戾之色。 “我的解药……”皇后眼疾手快的抓住李九的手腕,眼中满是恐惧。 “我家胭脂若是无碍,你再来给我提解药之事吧!”李九一把抚开皇后,再不做停留,大步朝外跑去。 “……”皇后软软的瘫坐在石凳上,一张脸满是呆滞,灰败的瞳子瞧着李九和李昭容大步离去的背影,不由得苦笑着低声喃喃,声音之中满是仓皇,“我一早便同你们说过,这宫中可以招惹的人那般多,可却如何都莫要去碰那太子爷的人,你们……你们为何就不听呐。” 第261章 没有气息 若是那丫头真的出了事情,李九那张阴测的脸在皇后面前一晃而过,不由引得浑身一个颤栗,或许她真的该如这逆子所说,好生祈祷这帮蠢货的动作没那般快,给这丫头留了活口。 黑马俊秀,白马逸朗,一黑一白两匹良驹,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就这般在闹市中疾骋,两人身后是长长的黑衣护卫队,这是李九头一次带齐了人行走在这金陵城的大街之上,浩浩荡荡的架势仿若那京中恶霸。 城西叶慈观,短短的时间,他们竟是将胭脂带出了宫去,李九一鞭子狠狠的抽在马屁股上,眉头也紧紧的皱了起来,她是多么的迟钝,在情况不明的时候就将胭脂草率的遣了去,心中那不安的情愫不停的发酵着,搅动这胸口闷闷憋郁。 “九呆子,你没事吧?”李昭容有些担心的瞧着李九,这孩子的脸色今日一直都不太好,此刻如此颠簸,她又如何受得了,“左右也寻到了丫头的下落,你便不要这般着急忙慌了。”其实直到现在她都未曾彻底明白,小九怎的会为了个丫头做至如此程度? “二姐,我没事。”李九沉下的声音似乎十分平静,只是手中的长鞭却并如她表面的那般镇定,频频的动作透着狠意。 “……”唉,李昭容轻轻的摇了摇头,九呆子的执念,她恐怕也是无能为力相劝了,只是大哥今日的交代,她算了也没有办法了,不管怎么样,她也是一直陪着这呆子的不是?随着李九的动作,李昭容也扬起手中的鞭子,终是再不说话,脆声催马,空留一片踢踏之声。 【叶慈观】瞧着快要掉下来的木质匾额,李九本就深锁的眉头愈发紧了几分,本以为即便不是什么香火顶盛的道观,也该是小有名望的清观,可眼前这破败的院落,发霉的木门却处处透着腐朽之气。 “殿下,可是直接冲进去?”护卫打量着李九的脸色,有些拿不定主意。 “咱们的人可够将这观子围了?”李九的声音令一旁的李昭容也皱起了眉,这声音太过平静,平静的令她都觉得有些不舒服。 “这观子并未有多大,咱的人足够了!”侍卫左右瞧了瞧,十分有信心。 “那便围了,一个人也莫要放出去。”李九垂了几分眼皮,“剩下的人撞门,冲进去。” “那里头的人?”这个方脸侍卫是宋子仁的手下,宋头走的时候交代他护好东宫的防卫,他倒是真没想到太子爷刚回来便要带他们出来办大事,挥手将人指了出去围堵,侍卫小心的征求意见,“里头的人若是反抗?” “除了胭脂,一律拿下,不论身份不论其他。”李九沉声,里头究竟将有何人,她猜不到,她此刻也懒得猜。 “大胡子和小白脸,撞门!其他人跟我冲进去!”方脸侍卫得了令,一声低喝,“除了胭脂大总管,其他人一律拿下,听清楚了没?” “听清楚了!”压低的声音却是十分整齐,伴随着轰隆一声响,大门应声倒下,一众持刀黑衣卫鱼贯而入。 跟在侍卫的身后一步步踱入院门,李九平静的脸却无法掩饰内心的不安,眼前一时有些发黑,虚晃了一步胳膊被李昭容抓住,她有些无奈的朝人淡笑,轻轻抽回了自己的胳膊。 “小心走路。”李昭容扫了一眼李九,她不知道如何劝这弟兄,往日里嘻嘻哈哈的闹惯了,便是这孩子哭哭喊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怂样子她也不是没见过,可此刻一脸平静的李九却令她不由得心中发堵,拍了拍这呆子的胳膊,二公主终是叹口气,“摔了可是丢人的。” “二姐我没事的。”李九保持着淡淡的笑容,她没事的,没确认胭脂无碍的时候她是不会有事的。 秋风萧索,过堂而去,在这破败的道观中平添一份寒意。李九紧紧的盯着前殿,来来去去的护卫四处穿梭,没有别的人,亦没有见到自己想见的那个人影。此刻她是多么的想看到胖丫头冒出一张脸来对着自己笑,声声唤唤的不嫌啰嗦,主子主子喊个不停。 “殿下……”方脸护卫匆匆跑了出来,立在李九身前,声音一时有些犹豫。 “找到了?”李九的一颗心猛的提了起来,手指也在不自觉的微微颤抖起来。 “……”李昭容瞧着护卫的脸色,再瞧着李九过分苍白的脸,不由得皱了眉头,一只手不着痕迹的轻轻托住李九的胳膊,这次没有被呆子甩开,她的注意力完完全全的在那侍卫身上。 “找是找到了,可……”宽脸侍卫似是有苦难言的结结巴巴,一双眼也在不自觉间带上几分为难和闪避。 “领我去。”李九双手成拳,指甲死死的掐入肉中,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保持镇定。 “……殿下您随属下来。”侍卫叹了一口气,终是转身朝前走去。 昏暗的香室带着几分潮湿和霉腐的气味,破破烂烂的蒲团上躺着一个粉色衣裳的小丫头,白嫩的脸肉嘟嘟,带着灰迹的手无力的垂在身侧,一旁的老者半跪在地上,犹豫的眼神瞧着李九,张张合合的嘴却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小九。”李昭容一把拽住李九,有些不忍。 “二姐,松开我。”李九的声音平淡无波,一字一句仿若机甲,似是使出了浑身的力气甩开李昭容的手,整个人有些微微颤抖的朝前走去。 “司医……”一手捉了胭脂的手,李九愣愣的瞧着那一脸皱纹的老者。 “殿下……胭脂姑娘她……她已经没有气息了。”司医瞧着李九的模样,虽是犹豫,却依旧在思索再三之后,断断续续的将话说出口。 “不会的!”李九握着胭脂的手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那只往日里总是十分暖和的小胖手,此刻却冰凉无力,软软的没有生命力,任由李九摆弄,眼泪不受控制的从眼眶中滚落,李九喃喃自语,“小胭脂……小胭脂你快醒醒呢。” “殿下……”司医有些无措,眼前的人真的是当朝太子吗? 李九瘫坐在地上,腹中的绞痛在这一刻呈排山倒海之势席卷而来,巨大的悲痛刺激着她的每一根骨头,小儿的腰背一时间失去了支撑,整个人蜷了起来,凌乱的头发沾染着尘土,李九将脸叠在胭脂胸口,即便当着诸多人,也再止不住那汩汩而出的眼泪。 周遭一时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身后的李昭容,站成一排的侍卫,席地而坐的司医,瞧着悲痛不语的太子爷,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眼泪顺着脸颊流至太阳穴,麻麻痒痒的感觉在耳廓流转,耳中除却嗡嗡的鸣音,又似被什么东西震动了那般,低低起伏。 嗡嗡嗡嗡似是蚊鸣,主子,蚊子可是讨厌,胭脂去捉了它去!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回荡,那不明显的起伏又一下在耳廓间颤动,李九眼皮忽然抖了抖,两只眼睛猛然间瞪开。 咚……咚……微弱却存在的抖动声一点点刺激着她的耳朵,这不是蚊鸣!李九猛的跳了起来,不顾那忽了满脸的浑浊,声音却是前所未有的兴奋和激动,指着胭脂的手也在不自觉的抖动着,“心跳!司……司医……医!胭脂她还有心跳!” “殿下说什么?”司医瞧着手舞足蹈的李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直到回味过来这太子殿下说的话,才猛然惊觉,苍老的手三指为并,没有半分顾忌的探入胭脂耳后的大动脉。 “是不是?胭脂她还活着是不是?我家胭脂还活着对不对?”李九咬着牙,似是用尽了这辈子所有的耐心等着司医诊治,直到老者收回了手,方紧紧的捏着李昭容的手,面容的表情也有几分失控。 “殿下安心,胭脂姑娘,她还活着。”老者轻轻扬了扬嘴角,久居深宫,为各方主子诊治,他已经许久未曾见着这般失控的场面了。 曾几何时,他还只是一个小小的药方大夫的时候,这般大喜大悲却是家常便饭般日日能见,可此刻,这个一时疯癫一时落泪的人,却是当朝的太子爷,而令他如此一般模样的,却只是一个胖胖的小丫头,司医摇了摇头轻轻抿嘴苦笑,如此救人的满足感,他真真是多年未曾有了。每日担心的都不过是脖子上挂的这颗脑袋罢了,随便诊诊脉说说话,沉甸甸的银子便随意的这般赏过来,或许啊,他是到了退下去的时候咯!司医在这一刻无比怀念家乡的街坊街道,取着银针的手指也不由得加快了速度。 “二姐,我家丫头她没死!我就知道她死不了!她不会这般忍心丢下我的!”李九一把抱住李昭容,兴奋的话都要说不全,一张脸不管不顾的埋在这二公主的颈窝,幼稚的模样直教一众侍卫扶着额头不知道看还是不看才好。 “你给我滚开!”本是难得心好的由着这呆子胡乱求抱,可颈脖子中忽然传来的黏腻濡湿令李昭容一把将人推开,她怎么忘记了!这呆子惯会乱擦鼻涕的! 第262章 淤血 “二姐,二姐……”李九环着李昭容,一张脸埋在这二公主的肩头,如何都不肯撒手,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软糯低哑,声声牵绊。 “收收你的鼻涕,”李昭容推了一把李九却是没推开,终是无声的叹口气。 “嗯……没有鼻涕,”李九的声音有些沙哑,埋着脑袋却是如何都不肯抬头,执拗着不肯承认。 唉,李昭容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她知道九呆子此刻该是多么难过,可她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劝慰她。司医执银针的手动作极快,纵是她一个见惯伤病的人瞧起来,满面银针的小丫头也足以令人触目惊心,低头拍了拍李九的脑袋,李昭容终是松开手,声音也冷了几分,“李九,你就准备一直这么逃避下去吗?若是如此的话,你便莫要再唤我一声二姐了,我没有这般没出息的兄弟!” 肩膀上的脑袋滞了一瞬,连同着环着她的胳膊也一时有些僵硬,李九抽了抽鼻子,耳朵中听的分明,却依旧是耍着赖不愿意挪开。 “小九,这事,二姐真帮不上你。”李昭容轻轻攀上李九的手,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将她的手掰开,她知道这小呆子眼下是受不了,如此哭闹,也是逃避着不敢看小胖胭脂的情况,她心中的大起大落似是在努力接受,只要她家的小胭脂还活着,所有的情况,她都可以不放在心上,可事实上呢?这小丫头的伤势明显不简单,人活着自是要好好的活着才算是条命,如若这人一直这般躺下去,又如何能教人真正的接受? 她不知道李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更不知道她那小丫头招惹了什么不该招惹的人,不管是胭脂的身体,还是需要揪出来的人,这一切,还需李九自己去面对。身在皇家,她也知道这方残忍,然而她也却是自幼便知,荣华富贵背后的孤独与承担,这是他们这些皇子无法退避的责任,她们,根本就没有退路。 “哎你说你这个堂堂二公主殿下,开口闭口就是这般凶狠,换做是谁也不敢要娶你的。”李九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将跐溜出的鼻涕蹭在李昭容的肩膀上,轻轻将人推开,一张脸掩得绛红,微微咧嘴。 “关你屁事。”李昭容一抬腿,一脚踹在李九屁股上,对于这个话题,她向来是以不变应万变的回答。心中却微微宽慰,小九她,还是那个胆子天大的小九。 “啧……”李九轻笑着摇摇头,终是没再理会李昭容。有个人在这种时候让自己抱一抱,歇上片刻,又言辞提醒,这已是她李九天下的幸运了,二姐说的对,此刻她若躲了逃了,又有谁能来帮得上忙? 她蹲下身子,视线重新回到胭脂的脸上,小丫头满头满脸的被扎了个密密麻麻,瞧着虽是可怖,可那微弱的呼吸却也令李九的心情略微的松了几分。 “大人,胭脂的情况如何?”李九已经恢复常色,唯独声音依旧带着几分沙哑。 “性命该是无忧了。”司医手中的动作未停,只微微抬了眼皮扫了一眼李九,“只不过……” “不过如何?”地上的一大滩血迹再加上胭脂此刻的模样,李九已经有了部分心理准备,只是这一声否定说来,却依旧震得她的心口七上八下。 “殿下您过来瞧。”司医捻了最后一根银针,又从一个小瓷瓶里取出一枚黑色的小药丸,双指成钳,轻轻掐开胭脂的口,将小药丸丢入她的口中。 “我来罢。”瞧着司医一手拿着纱布,一手扶起胭脂的肩膀,李九轻轻接过老者的手,将胭脂一点点扶了起来。 “这位胭脂姑娘身上的伤势并不重,唯独此处要害,却真真是十分麻烦的。”司医用纱布在胭脂脑后轻轻按了按,血迹已经半干了,却依旧能蹭到几分浓稠。 “……”李九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唾沫,胭脂带着血痂子的伤口令她有些头晕,微微垂了下眼,努力压下心底的那份怒意,李九轻轻开口,声音也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期盼,“大人,我小时候也摔过脑袋的,比这可能还要重得多的。” 言下之意似乎在等着司医说,无妨,吃服药便一切无妨。 “殿下说的是从房梁上摔下来那次罢?”司医无奈的笑了笑,调侃的语气,沉重的心情,“那一次确是把我们整个司医所都给惊坏了,殿下幼时,真真是有些调皮呢。” “是那一次,”李九咧了咧嘴点头,满眼希冀的盯着老司医。 这般紧张却似乎明明知道结果,然而又似乎期盼另外一个结果的眼神刺痛着老者的眼,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示意太子爷将胭脂扶好,一点一点擦拭着小丫头脑后的伤痕。 “大人,您但说无妨吧。”李九沉下眼眸,二姐说的对,她已经不小了,也不能再逃避了,胭脂的事情还需要她来做主,也只有她能做主。 “人的脑子啊,一面呢,是瞧着好看,伤了的话只当看起来可怖,实际上却不会有太大影响,”司医指了指自己的额头,“这是前脑。” “也就是我当年摔的那一次,出了那许多血,至今却不过留了浅浅一道痕。”李九点点头,示意司医继续往下说。 “正是如此,”司医叹口气。“而这后脑呢,虽是瞧起来没有眼睛鼻子嘴,似是不那般重要,可这脑子里头,却是浆子血气的离得十分近。” “大人您直说罢,胭脂的情况究竟如何,往后当如何,该如何治,咱不做那讳疾忌医的古人可好?”李九无声的笑了笑,只那微微咧开的嘴却是比哭起来还要难看。 “胭脂姑娘伤得有些重,偏生又在脑后,也就是那要害的部位,动了血气存了淤血,我们医者最怕的一种状况,便是淤堵,尤其怕的,便是脑部的淤血,这血气成块,郁结于脑后,人的精神气可全部都在这一块,只要这淤血一日不散,胭脂姑娘恐怕……”司医顿了顿,望着太子爷示意他继续说下去的神情,终是叹了一口气。“恐怕便不会再醒来了。”活如机器,活如花草,只待生机,不留人气…… 李九的面容依旧保持着平静和镇定,唯独一旁的李昭容能瞧见,她的嘴唇和手指都不着痕迹的在微微颤抖。二公主上前一步想要握住这皇九子的手,却被人微微动作,轻巧的避开。 “大人瞧您这话说的,”李九的笑意未达眼中,却依旧保持着适才那方表情,“您的意思也就说,胭脂这脑后的淤血若是散去了,便能无事了?” “只要能尽数散去,老朽定当敢说,小丫头立马便能生龙活虎!”司医一根一根褪去胭脂身上的银针,望向李九的眼神满是肯定。 “……”李九垂了眸子,抬手轻轻的抚上了小丫头的脸,面上满是柔和,“小家伙,你还嫌了自己胖,瞧你这么躺一次,指不准醒过来以后,便成了纳麻杆棍子了,也不知道那时候你还会不会高兴的起来。” “殿下……”司医有些不忍心,行医多年,他十分清楚,这种伤势,原理上说得简单,可实际上,这么大范围的淤血,却是等同于判了死刑。 “谁会治。”李九的目光从胭脂脸上移开,抹了一把自己脸上残存的泪浊,柔和平静的声音在这一刻转为生硬冰寒,没有一丝温度。 “脑伤……”老司医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两只眼睛猛的有了神采,然这突然而至的光芒又不知道如何,在一瞬间黯淡了下去。 “大人,受伤的这个小丫头是自幼陪同我一起长大的,在我李九眼中,她便是同那亲妹也再无区别,”李九沉吟,“无论是何方高人,您都但说无妨,花费任何代价,我也会去将人请来的。”李九的声音十分平静,没有信誓旦旦,也没有半分躲闪,她已经平复了心绪。事情来了,便要面对,人生病了,便要请医,一步一步走,一步一步解决困难,这便是人世间最寻常的道路。只不过她没有说完的话就没那么好听了,只要能治胭脂,管你天王老子,我李九捆也要给你捆过来! “司医圣手张大人,”老司医不知道这太子爷在打着算算盘,双手交叠,抬了眼睛态度恭敬,“张大人原本只不过是一个看跌打的民间大夫,然那一手散瘀看脑的好本事,却是至今无人能及的。” “张大人?”李九脑中飞速寻找着,却完全没有一丝的印象。 “是,张司民张大人。”司医轻轻点头,“咱们的司医所,便是张大人当年一手创建的,今朝随前制,也一并给延续了下来。” “张司民?”李九一时有些没缓过神来,“那个猥琐的糟老头儿是司医圣手?” “太子殿下!”老司医有些不高兴了,一张脸不客气的沉了颜色,谁还没个自己尊重的老前辈啊。 “不不不,大人您别介意,”李九忙不迭的安抚老者,微微咧嘴,眼中有些兴奋,“我同张司民老头儿曾经有过一面之缘,也算得上小小的故交了。” 第263章 打一顿 “殿下您,您识得张大人?”司医的眼中似是一点点亮起,星星点点闪耀着儿童般的光点,又似乎带着几分不可置信,低声轻语,“可,可张大人已经许多年未曾现身人前了……”他至今还记得张司民张老背了个斑驳的药箱离去时候的情境,他喝的有些醉,手中拎了个酒壶,一个人在院中絮絮自语,也不知道看着何处,他一直念叨着,司医所,早已经不是当初的司医所了。 那时候的自己,已经是这司医所的主司医了,每日仅需给几个主子请请平安脉,轻松悠闲好处多,仕途一片光明的他还不明白,张大人这句话,究竟包含了多少无奈与辛酸,十多年过去了,这宫中的风起起落落,头顶红梁瓦,脚踏白玉石,日复一日,正因为那日日的打赏,他做了多少不该做的‘小’事情,又有多少应该做的‘大’事情没有做,他终是渐渐明白,老先生离去的时候,当是有多么的无奈与落寞。 “说起来啊,也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缘分,”太子爷微微沙哑的声音传来,将老司医的思绪拉回,回过神,便见这秀气的太子爷笑了笑,还不忘轻轻的捏了捏那小胭脂的鼻子,“这丫头幼时,便是张老头儿给她诊治的,那时候啊,胖丫头是被人打了屁股,这一次啊,又是被人打了头。”都怪自己没有保护好她,李九垂了眸子。 “殿下若能请到张先生……”老司医吞了一口唾沫,忽而有些激动起来,“可否,可否令老朽……” “胭脂是您老人家的病人,”李九轻轻扬手,止了老司医想要弓腰自请的动作,“便是请来了张司医,也需要您这知道病情的帮手不是?” “下官谢过太子殿下!”年老学艺,耄耋怀德,也不知道会不会迟了些,老者的胡须微微颤抖。 “大人无需如此,人还没找到,眼下该是李九拜托大人,”李九摆了摆手,微微皱起眉,“在张司民还没请来之前,胭脂还需您照料了。”这位老者姓许名林,是李昭容请来的人,是不是可靠,是不是皇后的人,她还需好好问问二姐,如今的她,已然不敢随便相信任何人了。 尤其是事关小胭脂……可是胭脂此刻不能没有人照料……李九微微抬了眸子,叹了一口气,心中终是有了主意,不要脸也没办法了,张年曾经教她,那些不问缘由帮过她的人,或许还会帮她第二次的。 “许大人可是知道去哪里寻张司民老先生?”李九定了定神。 “张老早已不在金陵了,去了哪里……下官也没有主意。”许林老司医有些无奈的摇摇头,面上也挂上几分懊恼。 “无妨,许大人你好生照料胭脂。”李九站起身,侧脸瞧了一眼胭脂,终是移开视线,“将人带回去,轮流照料守护,我未回来之前,除却许司医,不允许任何一个人接触,”话说到一半,李九的眉头拧成一团,往日里她对东宫的守卫一向不如胭脂上心,只顾想着自己眼下那一亩三分地,可直到如今胭脂出了事,她才忽然发觉,除却这个丫头,便是一个能完全信任的人,似是都没有…… “二姐,可否借两个实诚可信的丫头?”李九转过身,压低声音望着李昭容。 “……”眼前的人无声的摇了摇头,扫了一眼室内,眼中满是无奈,“宫中全是皇后的人,我没这把握敢借人给你。”胭脂小丫头明显是瞧见了什么重要的事情,魑魅魍魉不清不楚,她的人,又有谁可信? “……”李九笑着叹口气,忽然有些悲凉,王孙权贵又当如何?两个如此位高权重的人,却是连一个照料自己亲人的可信丫头都找不到。 “将人给我送梅婕妤处去罢,”李九叹口气,即是要占你的便宜,便占个全罢。从怀中取出太子令丢给侍卫,眼神一瞬间换做阴霾,“胭脂若是损了分毫,你们一齐提头来见罢。” “属下领命!”眼前的侍卫都是外院护卫,职位不高日子轻松,往日里瞧见的太子爷也都是平易乐呵,也直待此刻,诸人才在心中惊觉,眼前主子,便是能一句话掌握他们生杀大权的主子爷,再是平和又怎么样?地位永远是横在人和人之间的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去罢,别的话不用多说,我回头自己去解释。”李九摆摆手,再瞧了一眼胭脂,终是大步朝外走去。 “小九,你同梅婕妤很熟?”李昭容跟在李九身后,有些不明白,她印象中这只是一个冷宫的小小婕妤,便是长相,都不是十分清晰的,李九为何信她?她又有什么本事? “算不上熟悉吧,”李九笑笑,“也不是说多么信任,只是我如今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她甚至不知道背后的人究竟有谁,而此刻,这位太奶奶信任的婕妤,或许已然是她唯一可以想到的帮手了。 其他忙碌的侍卫已经走近,李昭容皱了皱眉,没有继续问下去,站在李九身侧,二公主看向这位熟悉的太子爷的眸子微微深了半分,小九身后藏着的秘密,小九想要查探的秘密,或许比她想象的,要多的多。 “可还寻到了其他人,”李九朝前走了一步,适才蹲得久了,此刻腿脚有些不自觉的发软,不自觉的握了握拳,李九尽量使得自己的声音平静而笃定,慌不失势,惊不失信,呵,这是大哥教的呢。 “回禀殿下,跑了一个,小白脸几个轻功好的正追着,还有那边房里逮着两个,”侍卫忙活了大半日一头汗,有些担心跑的那人捉不到。 “这道观可有后门暗道什么的?”李九左右瞧了瞧,侍卫们很负责,四处都已经被翻得乱七八糟。 “弟兄们就差掘地三尺了,应该是没有。”侍卫皱眉,气喘吁吁,“属下瞧着可能就是个随意会面的点。” 随意会面的点,皇后如何能叫得出名字,李九抬头看看门外那块快要掉下来的门匾,一脸沉阴,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会会去。”李九转过身,脸上虽是情绪不露么有太多表情,可微微颤动的腮帮子却已经能让人瞧出来,这太子爷的牙齿已经是狠狠的咬在了一起。 “是,太子殿下。”侍卫得令挥挥手,招呼一众人跟了上去。 破败的道观破败的厢房,蛛网密布空气潮湿,显然已经许久没有人住过了,地板应该是年久失修,走在上头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随着一行人齐齐塌进,房梁也似是受到了震动,不时抖落细小的灰尘,迷迷蒙蒙的光点在阳光下闪耀。 地上跪着两个灰布衣裳的人,一左一右被人架着肩膀,皆是蒙着脸,佝偻着身型,低着脑袋没有挣扎和动作,教人看不见他们的长相。 “殿下,可要将面纱掀了?”侍卫跟上前,朝李九请示。 “面纱么……”李九一步一步走近,直至她长长的影子将地上跪着的人完全覆盖,阴晴不定的声音方引得两人迟疑的抬起头,面纱严实,只露出两只惊疑带惧的眼睛。 “老实点!”身侧的护卫一把拧住两人的肩膀,使得二人难已耐痛的发出低低的嘶嘶之声。 “两个王八蛋!先揍一顿再说!”李九瞧着挣扎着要探头的那人,满身的怒气似是忽然找到了发泄口,一只脚不受控制的踹了出去,引得一声闷哼。 “殿下?”侍卫没领过这种命令,有些不太确定。 “往死里打。”李九的声音忿忿而幼稚,带着几分嘶哑,语气却又是无比的认真。 “诶?好嘞!”确定了主子的意图,侍卫们不再犹豫,一个个摩拳擦掌,得了这一声令下,一众汉子们手脚并用,闷哼声和皮肉被击的声音,伴随着声声哭嚎,声声振振,热闹十分。 过大的声响将房梁上的灰尘一大片一大片的震落了下来,李九眯着眼睛挥手扫过眼前的灰尘。 “真该让你那小丫头过来瞧瞧看,你是如何给她出气的。”李昭容骨子里就是个爱打爱杀的,瞧见这般热闹痛快,不由得脸色振奋,直恨不得也上去补上几脚。 “我家那小丫头心善,可是不敢瞧的,”李九苦笑着叹口气,“她若是在,指不准会劝我莫要这般吓人。”胭脂胆子还小,总是怕李九惹了什么惹不起的人,会被人报复,在外头吃亏。 “心善过头,可不是什么好事。”李昭容耸耸肩,不置可否。 “不许说我家胭脂。”李九笑了笑,瞪了一眼李昭容,虽是知道李昭容说的是实话,却也不肯背后被人说她的胭脂,她护短。 “蹬鼻子上脸是吧,”李昭容不吃李九这一套,一巴掌拍在她后脑勺上,“你是真要将人打死不成?不问话了?” “只要没打死,能喘气就成,”李九无所谓的撇嘴摸着脑袋,听着那哀嚎声稀里哗啦的含含糊糊,已经快要听不清楚了,笑着轻轻摆了摆手,止了这帮力气还没使出一两分的侍卫。 第264章 开审 殿下,接下来怎么做?”闲兵做久了,这一身的力气正当没处使唤,此下不过是小小的热身罢了,侍卫有些兴奋。 “将那脸上的帕子给我扯了,”李九拍了拍藤椅上的灰尘,有些脱力的一屁股坐了上去。 “唔……唔唔……”两人皆是奋力的挣扎着,然而怎么说,也是双拳难敌多手,况且适才才挨过打,眼下又如何来反抗?只听得嘶的一声,黑色的帕子被丢至一旁,两人十分默契的齐齐缩了脖子,窝着脸不肯抬头。 “哟,这是多么了不得的人不成?还躲着不肯见人了?”李九扬眉,照理来说她也不识得几个金陵城的人,这帮私底下做事的手下,她其实不见得会认识,所以也无所谓看不看到正脸了,可眼下这两人如此动作,反倒是有些引起了她的兴趣。 “让他们抬起头来,”李九心中有了几分怀疑,也懒得再耽误下去多讲废话。 “你们两个听见没!太子殿下要你们抬起头来!”侍卫此番十分配合,一人一手抓住头上的噗头,五指为爪,一把将人拎了起来。 青紫色的伤痕,暗红色的血迹,灰灰黑黑的满是印迹,虽是掩盖了几分原本的面貌,却也无法遮掩他们真实的长相。 一个瞬间,李九的瞳孔猛然有些收缩,又一点点散开,她,真真是有些意外了。 只听得藤椅一声轻响,李九和李昭容齐齐站了起来,比起李九,眼下这二公主的表情更是毫无掩饰的震惊。 “是你?”李昭容似是有些不太相信,大步上前,亲手钳了一人的下巴,铁爪般的力气,生生逼得人的头仰了起来。 “二公主殿下,许久未见,别来无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人似是十分无奈,仰着一张满是伤痕的脸,努力扼制着惊恐,声音绝望。 “李九,这是怎么一回事情?”李昭容一把松开那人的下巴,回头望向李九,绝世容颜都带上了几分扭曲,二公主的脸带着满满的震惊和不解。 “马世荣……戒嗔……”李九喃喃自语,她忽然觉得有些可笑,难以抑制的可笑。李九有些无奈的冷笑出声,“小胭脂啊,你这个傻丫头,单单看到这个人,你就应当赶紧跑啊,却又是为何还要追下去……”也是她自己太蠢,没有弄清楚情况便要胭脂去趟雷,李九一时有些懊恼,望向前头两人的眸子一点点的转为阴寒,马家的案子她还在查,其中有问题这她知道,可马世荣还活着,她却是真的没有意料到。 “我说,戒嗔,你不是和尚么?这头发倒是做的挺真的?”李九重新坐在了藤椅之上,心中却是千回百转,“还是说,这俗世的模样才是你原本的样子,我上次瞧见的,那才是伪装?” 戒嗔一别脸,拧着头皮,没有理会李九。 李九笑了笑,没有继续,转头望向另一个,“嗯,还有马世荣马公子,这倒是真真有意思了啊,怎么的,你们马家还有这等起死回生的绝技不成?” “马世荣!你不是死了吗!你们为何会在这个道观之中?”李昭容的讶异显然比李九还盛,金陵城的子弟她是比李九熟悉得多的,马家出事的时候可是在朝中激起了不小的波澜。 “起死回生,呵,马某又如何不想学……”马世荣的脸色有些灰败,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两人的问题。 “一个一个说罢。”李九忽然觉得有些疲乏,戒嗔是大哥的人,马家也同方竹有不小的关联,她有些脑子不够用了。还有逃走的那人,究竟又是什么人?她有些心慌,若是大哥害的胭脂……她不敢想下去。 “马世荣,你先说,”李九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审讯这种事情,她却是多么的不擅长,若是大哥在,他又会如何问话?李九摇了摇头,她终是要开始背着李天沐私下调查了。 “是你们几个将我的丫头掳来的,是吧?”李九沉着脸,声音令人听不出情绪,挑着简单的话,循循善诱。 “太子殿下好是威风,想我马家当年亦是多么风光!哈哈哈哈哈哈!”马世荣一张脸微微肿起,扬起的下巴笑得十分张狂,李九从他的眼中看见了深深的绝望,她知道,如此情况,这厮是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后路了,自是嚣张到不愿多说了。 “黑面神小哥,他们是这么叫你的吧,”李九瞧着马世荣身侧擒着他胳膊的黑脸小侍卫,微微挑眉。 “殿……殿下见笑了,属下是有这么个诨名。”黑脸小哥本是一脸凶神恶煞的瞪着马世荣,此番见着李九居然喊起自己的外号,不由有些惊讶,亦有几分不好意思,一只手无所适从的挠了挠脑袋,表情也有些转换不过来。 “不见笑不见笑,是个好名字啊,”李九笑笑,“那现在哪,就给你个黑面神的特有权利可好?” “殿下但请吩咐便是!”黑脸小哥忙不迭的点头,砰砰的拍着胸脯,一脸斗志昂扬。 “我这人问话呢,也算是没有什么规矩的,至多呢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毛病,”李九笑了笑,“我这人只想听自己想听的事情,我若是点点头或是没动作呢,表示这人说的话啊,我倒是有几分满意的,那就无需黑面神小哥费力了,可我若是摇摇头或者摆摆手呢,”李九微微弓腰,话音微转,一脸笑意,“那便要劳烦黑面神和这位大胡子小哥费费力气了,我的手指摆一下,那就劳费你们俩给一拳,我啊就爱看打脸,如此怎么样?两位可会觉得累?” “不累不累!这两人将胭脂大总管那么好的的人打伤,我们正愁没地方发泄呢!”就怕你不摇头!两哥侍卫拳头捏得砰砰响。 李九笑眯眯的瞧着瞳孔放大的马世荣和戒嗔,笑得开怀的一张脸在下一个瞬间尽数转为冰冷,望着马世荣,在他惊恐的眼神中,轻轻的转了转头,无声的警告悉数印在这太子爷的脑门上。她的耐心,今日早就已经用尽了。 砰的一声,拳头猛的砸在马世荣的脸上,本就红肿的脸一个瞬间变得更为难看,李九哟了一声扬起眉,她家小胭脂平日里人缘倒是不错的,很得侍卫小弟兄们的欢心么。 “马世荣,我一句话只问一遍,”李九收了表情,不太耐烦的拧起眉,“是不是你将胭脂掳来的?” “不是我,不是我!”马世荣稍微迟疑了一瞬,待瞧见李九微微眯眼想要摇头,余光扫着脑袋上那个虎视眈眈的黑脸大哥,只觉得牙龈都是疼的,慌忙摇着脑袋。 “说下去。”李九催促。 “我们两个和线人接头,那丫头自己跟过来的。”马世荣一脸挫败,瞥了一眼身侧的戒嗔。 “大胡子小哥,将那假和尚丢到一旁的房间去,分开问话。”李九瞧着马世荣左顾右盼的贼样,又瞧着一脸凶像的戒嗔,似是忽然想起来什么,朝远处的厢房摆摆手。 “是,殿下!”虽是不知道太子爷在想些什么,侍卫也没有过多问话,他不认识跪在这地上的人是什么人,他只知道,主子要给胭脂那丫头讨回公道,他们只当尽力配合就好。 “老二,那假和尚你来审,可好?”李九侧过头,定定的望向李昭容,“这死过一次的人呢,我听说都有先兆,不老实着呢,” “这法子是同老大学的吧,”李昭容笑笑,“幼时他也教过我怎么审案,可我没那耐心也没那脑子,他便懒得理我,如今这般想起来,也难怪他较为疼你一些,真真是个好学生。” “大哥他,最疼我……”望着转身离去的李昭容,李九喃喃自语,大哥对她的教育和关心,确是毫不留私的,甚至不时带上几分恨铁不成钢的严厉,李九摇了摇头,用力撇除脑中的杂念。 砰的一声巴掌声十分的清晰亦十分的清脆,李九有些意外的挑眉,好笑的瞧着挨了打的马世荣。 “我没说话啊……”马世荣一脸快哭的表情,有些委屈。 “殿下摇头了!”黑面神凶神恶煞,尽职尽责,好心的解释。 “你活该,”碰到这么个活宝,李九翘了翘嘴角,心情不由得好了几分。自己的这属下也是同胭脂一般,傻里傻气的,呵。 “马世荣,你且悠着点吧,你的话若是同那假和尚不一样,到时候就不是挨打那般简单了,毕竟我李九哈是挺不愿意见血的,但是你也该知道,我却也不是害怕见血,只当我心地好,不忍罢了。而这宫中的人,懂点刑讯的人,还真是不算少的,你若不想从假死变为真死,便跟我老老实实的,听见了吗?” “我知道的真不多。”马世荣有些颓败,眼中的惊恐始终未曾散去。 “你见的人可是武嬷嬷?”李九不再听他废话,直奔主题。 “是。”马世荣有一答一,这次十分配合。 “武嬷嬷是谁的人?”李九皱眉。 “皇后派在你身边的探子。”马世荣吞了口唾沫,迅速的回话。 第265章 主人是谁 “她凭借什么?”一个老婆子罢了,搅风搅雨,况且她到太子宫也有些年岁了,若不是她原本就怀疑她,无证无据的她还真不会在武嬷嬷身上下功夫。就胭脂所说,这些年武嬷嬷当真是没有任何值得人怀疑的地方,这么谨慎的一个人,怎么就在自己刚回来的时候惹了自己怀疑?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脑中一闪而过,李九一个愣神,没有完全抓住。 “武嬷嬷权利挺大的,她是皇后当年四个陪嫁嬷嬷的其中一个,而且她凭借的不止止是在皇后面前能说得上话这一点,”马世荣犹豫了一下,瞧着李九一眨不眨的目光,还是一一道出,“除此之外,我只知道她有许多义女,遍布皇宫,甚至还有各方大人的后园,纵是我这种公子哥儿,其实也不太敢惹这种上了年纪的宫中老人的。”能在那个鬼地方活那么久的人,哪个没有本事,哪个,又没有依仗。 “那些义女为何听她的?”就为恩情?不太可能罢。李九摇摇头,那百灵是不是也是一伙的?她不由得有些牙齿发紧。 “这我不知道。”马世荣有些担心脑袋上的拳头,躲闪着摇头,一遍遍强调,“我真的不知道。” 呵,李九长长呼了一口气,眼睛微微眯起,“胭脂胆子小,就算跟个人,也不会跟着她出宫的,所以更不可能一路追到这里被你们发现。”宫禁算不上不严,这几个人是怎么混出宫的,她甚至都有几分怀疑。 “我……”马世荣瞧着瞪大眼虎视眈眈的黑面神,一张脸不自觉的抽搐了几分,沉默了不到一瞬,终是耷拉了肩膀,“是我们将胭脂姑娘掳出宫的,她看见了我,还听见了我们说话。” “你现在倒是愿意说实话了,”李九皱眉,“你们聚在一起说些什么?”什么事情需要马世荣冒如此大的风险进宫,宫中高手如云,而马世荣这张脸已然是他最大的危险,更莫论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将她太子宫的丫头给带出去。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马世荣迟疑了一下,“就是武嬷嬷将太子宫的事情同我们说一声,各自了解了解情况。” “我才回来,又能有什么东西要了解,”李九失笑,武嬷嬷本事再大也打探不出什么真正有用的消息,这话,显然水分太大,“再说你们想从我这里查些什么?” “那个……不是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么。”马世荣似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苦笑着缩着脖子。 “好一个知己知彼,”李九冷哼,“怎么的,我何时同你马家还有什么权益纠葛不成?用得着你马大少爷特意跑宫里来找我一个老嬷嬷?” “别……别打!我说我说!”瞧着眼看着就要落在脸上的拳头,马世荣哭笑不得,“ 武嬷嬷说太子宫中有密道,且太子爷今日似乎是中了毒,我们可以借着那密道一窥究竟,或者……或者” “或者将我也一并掳走?”李九接了话茬,马世荣知道的有点多了,她确是有些吃惊,先不论她的那密道没几个人知道,就单论今日方理理中毒和他或许也中毒的事情,不太可能这么快便传出去的,而这帮人不仅仅是消息灵通,更是动作神速…… “这……这都是上头的意思,小的也只是听命行事。”马世荣怕挨打,赔笑着缩头。 “跑了的那个什么人,你可莫说我不认识,”李九吞了口唾沫,有些口干了。 “我……”马世荣的眉头不自然的皱了起来,显然有些犹豫为难。 一根手指在李九手上轻轻划出,眼看着那手指就要左右摇摆,马世荣只觉得自己的半边腮帮子都在发疼,吸了一口气,忙不迭的赶紧回话,“是我们的主子,主子!” “你们的主子……”李九的瞳子轻轻跳动,这个问题一开始她便想问,可直到此刻,却一直未曾敢问出声,此番倒是未曾想,这个马世荣如此轻易的便为了自保,自顾说了出来。 “是是……是我们的主子。”马世荣看见李九并未收回手指,忙不迭的点头。 话都说到了这里,再不问下去,显然已经不太合适了,李九苦笑着,“你们的主子……是什么人。”她的声音低沉平静,内里是她自己都能感觉到的波澜起伏,一双眸沉了颜色,面上却是木然的看着马世荣。 “是……是梁王。”马世荣犹豫了不到一瞬,低着脑袋抬着眼,似是十分犹豫又似豁出去那般,表情挣扎低低的回话。 “呵,还真是梁王殿下呢。”李九似是毫不意外一般,冷笑着重复马世荣的话。她知道,马家是大哥的人,戒嗔和大明寺的势力,应该也是,大哥,终是对她动手了吗?还是说这一切真的只是意外?大哥一向都对自己有私下调查,只不过这一次,倒霉的胭脂因为自己的指示撞了上去? “是是是,是梁王殿下,梁王殿下指示我们这般做的。”马世荣急急点头,猪头一般的脑袋捣蒜一般,再无半分犹豫。 看来那几个去追人的兄弟,注定要无功而返了,李九微微抬起头,看向房梁,细碎的灰尘附着在碎木之上,这个局究竟在何处是意外,又在何处成了局中局……她忽然有些庆幸这两个人的意图,如若小胭脂卷入的不是这有备而来的阴谋,那她或许在宫中,就已经丢了小命了。 “马世荣,”李九长叹一口气,站起身来。 “啊?”马世荣抬起头,外面的日头洒进来,落在李九的身上,眼前这个不算高大的人却被拉出了一条夸张而悠长的影子,浅浅的黑影将他完全笼罩,背着光线的他瞧不出眼下这太子爷的表情。 “所以你的意思是,梁王同皇后也是一伙的是吗?”李九上前一步,声音带着几分让人猜不透的深不可测。 “皇后……皇后原就和梁王殿下的关系不一般,太子殿下您……”马世荣一双小眼躲闪着,那表情又似乎在说,我接下来的话是朝中辛秘,我或许不方便说啊殿下。 “你是想说,皇后娘娘是梁王殿下的亲姑母,他们若是关系好,好到来调查我,也不是什么怪事,对吧?”李九微微扬起嘴唇,似笑非笑的望着马世荣,你们这马公子的演技,还真真不是一般的浮夸啊。 “太子殿下您知道?”马世荣这下是有些吃惊了,皇后的事情一直是宫中的禁忌,这大安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并没有几个,即便是皇太子,据他们所知,也是没有渠道得知这般隐秘,这则消息,本该是他今日分量最大的一则砝码才是……马世荣忽然开始有些触及心底的发慌,自己,或许真会丢了这小命了。 “我知道的事情多了。”李九不愿意再同马世荣耗下去,他们一早便有说辞,再问下去,真真假假即便要一一分辨,也时间麻烦事情,有些事情,她已经知道了,那就足够了。 “殿下,这犯人?”黑面神瞧着朝外走去的李九,不由出声。 “这人没什么用了,先打一顿,再带回去关押。”李九摆摆手,在马世荣长长的嘶嘶声中回过头,“别打死了就成,这马公子也算是金陵城中的有些名气的贵公子了,只不过啊,唯独他这软了的膝盖,我是十分瞧不待见的。” “得嘞殿下!打不死的,您放心!怎么痛怎么来!这是咱一早学的本事!”黑面神终是可以畅快松松拳脚,声音极其兴奋。 “我去瞧瞧二姐那如何了,一会你们就将人光明正大的给押回去,”这件事惊动了太多侍卫,不可能瞒得住的,索性昭然一回,李九回过头,没有再继续看下去。 天色已经不早了,暮日金边,今日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她这颗不愿意搅事的脑袋,终究也不得不开始要面对了。有人曾经跟她说,可惜不是男儿身。可只有她自己才明白,她最大的幸运,便是身为女儿。太子位不是她所求,所愿,所能做到的。坐上皇位的人,需要的不是聪慧和机智,满朝大臣没有几个是真正吃干饭的,那个位置的人,必须……是由心所想。 厢房倒是还未走近,然那鬼哭狼嚎却仿若咆哮的西风,无孔不入的朝耳朵里钻。李九捂了脑袋皱起眉,瞧着身后一帮子咧着嘴十分兴奋的属下,不由的有些哭笑不得,把戒嗔这凶悍的蛮和尚折磨成这般惨叫,这个二姐真真是也学了自己,名声不想要了罢。 “我说我的二公主殿下诶……”李九一双手叠在身后,身子不太痛苦的她步子有些虚浮,耳边声声惨烈让她不由得在嘴角挂起淡淡的无奈,一脚跨入门槛,领着身后一大群摩拳擦掌的侍卫,“这是审犯人呢还是杀猪呢,我那一拳一拳的揍人也没你这动静大啊。” “这假和尚面目可憎,说话太难听,他活该。”李昭容翘着个二郎腿,吊儿郎当的斜靠在一张破椅子上,斜睨着李九,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 第266章 过犹不及 “我们面目可人的二公主殿下,那您问出什么来了?”李九笑着凑过去,半个脑袋挂在李昭容的肩膀上,一副甩来的小弟样,对于眼前的景象视而不见。 “就问了一句。”李昭容推开李九的脑袋,望向她的眼神有几分犹豫。 “一句……”李九嘴角微微上翘。二姐的脾气她十分清楚,这一位是不会有她那般耐心去一个一个问题下着套的,她该是单刀直入的就问了幕后主使吧。 梁上挂了一根不知道哪里找来的粗麻绳,缠着戒嗔的脚腕,连接皮肉的地方已经因为挣扎有些血肉模糊,地上一团粘稠的红色液体,也不知道是血还是浆,戒嗔用来掩饰的头发已经被撕掉,露出了头上显眼的戒疤,只不过一张猪头脸已然已经没有原来的模样。 李九别过脸,原本她以为,看到伤害胭脂的人有这种下场,她应该是十分痛快的,可不知道为什么,此刻这般血腥的场景,她却丝毫没有觉得解气,只有一种印入骨子的恶心和厌恶,往后的生活,却是再不可避开这些龌龊了……李九垂着眼眸有些发呆。 “想什么呢?你那问了什么?”李昭容余光瞧见李九的脸色,轻轻扬手,止了侍卫继续施暴的动作,小九她……自幼便和他们不一样。小九聪颖她自小便知,那种通透就是现在,她李昭容也不及这‘九弟’半分,可这孩子自幼却一直在犯傻,她的嚣张狂妄与她的头脑从来就没相符过,小九想要的是什么,她猜不到…… “大哥,对不对?”李九抬头笑了笑,也只有可能得到的是这个答案,二姐才会气急败坏的将人折磨成如此模样吧。 “那个马家王八蛋也是这么说的?”李昭容猛的坐着了身子,一双凤眼瞪得溜圆,“小九!你可千万不要相信啊!大哥!大哥他怎么会……”一句话渐渐说不下去,大哥不会伤害小九?还是说大哥不会背后勾结皇后……李昭容忽然有些挫败,她不愿意小九误会大哥,可她却连自己该不该相信着是不是个误会都不知道。 “二姐是这么想的么?”李九轻轻拍了拍李昭容的手,眼中星星点点,没有过多情绪。 “我是觉得……大哥一直这么疼你……”李昭容有些犹豫,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所以才这般往死里打那凶和尚想要问出点名堂来,可事实却是不论她怎么去努力,所有的线索都在往大哥身上去指。” “殿下!”气喘吁吁的声音伴随着脚步身传来,李九斜斜的靠在李昭容身上,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朝着二姐比了个手势,低声张口,“无功而返。” 李昭容愣愣的瞧着李九,小九这个表情,和大哥,太像,事情的真相明明扑朔迷离,他们却有那种相同的稳若泰山,仿若一切都在掌控中的笃定和沉稳,小九她,问出了什么? “请太子殿下恕罪,”几个侍卫一头汗,齐齐跪地请罪。 “怎么的,没逮到人么?”李九笑笑,并未从李昭容肩上抬起脑袋。 “还……还望殿下恕罪,对方有人接应,我们……我们,”侍卫们有些懊恼,更多的是挫败,犹豫着不知道如何解释。 “什么地方跟丢的。”李九直起身子,平静的从几人脸上扫过。 “那小子轻功极好,绕到西城郊外溜了我们一圈,又往城中去了,我们一直被抓到人,却也咬得很紧,本是不该跟丢的,只最后被突然杀出来的几个黑衣人给偷袭了,最后那人……那人便消失了。”侍卫头领是个大块头,气的掐着拳头嘎吱作响。 “城中?”李九扬扬眉。 “就是城中,将近皇城了,”大块头点点头。 “是不是……”李九回头望了一眼李昭容,脸上漾上几分意味不明的笑容,“是不是梁王府附近?” “太子……太子殿下真是料事如神!”意有所指的话侍卫本身是不敢说的,可如今既是太子爷自己说,那便是不一样了。大块头忙不迭的点头,从袖子中摸出半只箭头,置于手心,双手递到李九面前,“殿下,这个箭头便是从那几个黑衣人落下的,他们的兵器是九锁连环箭,齐兄弟剑法快给削下来一块,殿下您看箭头上的字。” 银光闪闪的箭头并没有多大,尖锐的金属闪耀着寒光,反勾倒刺处凹刻着几个规整的小字,梁王府制。 “二姐,”李九脸上始终挂着笑,她将手中的箭头递给李昭容,示意她瞧上头刻的字。 “……”李昭容的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拿着箭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小九……”李昭容咬了咬牙,“或许……或许大哥不是故意伤害你那小丫头的,说不定,真的……真的是一场误会?” “二姐啊,人证物证呐,都有了,”李九耸耸肩,没有再接话,只转了眼扫向一众归来的侍卫。 “齐兄弟是吧?剑法高超啊,该奖励的,是哪一位弟兄?”这出戏既然已经开唱了,那她李九也只得跟着唱下去了不是。 “属下齐武,谢过太子殿下谬赞。”一个个子有些矮小,脸宽宽的有些黄的男子上前,面色还带着几分羞怯。 “诶,这不是谬赞,这是齐武弟兄的真本事,”李九笑着摇了摇头,“也莫要谦虚,回头有赏啊!” “属下多谢大子殿下赏赐!”齐武有些兴奋,脸上挂着淡淡的郝色,一张黄脸似是开心的有些发红,十分老实的习武之人模样。 “那这假和尚就交个你了,”李九站起身,没有人看见的眼底泛出几分寒意,“还有马大公子,你们一并将人押回东宫。”今日的皇宫,热闹啊。 “小九,你不回去?”李昭容跟上前,望着离开的侍卫,有些不解。 “二姐,你不觉得古怪么?”李九负手而立,声音低沉,眼睛微微眯起。 “我是觉得不对劲,却是找不出哪里不妥来。”李昭容有些气恼,最主要的一方面是她知道,大哥一向在小九背后做了许多事情,这次会不会真是只是小丫头运气差,她也不敢确定。 “即有人证,又有物证,”李九笑了笑,“二姐,大哥做事如若已经不小心到这种地步,那他便不是我们的大哥了。” “小九你的意思是?”李昭容的眼睛亮了亮。 “这背后主使的人错便错在,不该把马世荣这么大一张牌如此亮出来,”这么舍得本的弃子,生怕她怀疑那般。的确,她知道马世荣和马家都是李天沐的人,包括那个已经有过交往的戒嗔,偏偏都是她认识的,且认定是大哥的属下,然而世事就是这般巧,抓到的就是认识的,而引了她怀疑的又是一向老实,今日却故意乱窜的武嬷嬷,这人如此了解她的生活和脾气,却是不了解,李天沐对她,早已经没有任何窥测的必要了…… “也是啊,找谁不好,偏偏要找他,似乎是有些过犹不及了啊。”李昭容有些明白,又似乎不是太明白。“可除了大哥,还能有谁呢?谁想害你误会大哥?是皇后?”似乎没有那个意义吧,谁坐皇位她不都是皇太后么,她需要的是控制,而不是树敌吧。 “大哥的队伍里,有内斗呀。”李九摇摇头,拍了拍李昭容,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二姐,人你帮我带回去。” “你去哪儿?你这身子可别乱跑啊!”李昭容还没完全回过神来。 “还能去哪儿,去问问咱们今天的主谋,梁王殿下呗!”李九耸耸肩,“他那儿好吃好喝的不至于少了我的,讨完药喝该是也不难的吧。”李天沐召了大理寺与刑部各司还有司马老头儿也不知道聊的怎么样了。 “那我也去,大哥要我今日陪着你。”李昭容撇嘴。 “我的大小姐,怎么说我几日不回去也无人多说,您可是未出阁的姑娘家!”李九叹气。 “你不也是……”李昭容气不过,话喊了一半又生气的憋了回去,想了想,白了李九一眼,终是气呼呼的朝门外走去,嘴巴里碎碎叨叨的也不知道在骂些什么。 “公主……其实挺好的。”李九苦笑着摇摇头,直待李昭容完完全全消失在视野之中,方低下头,取出怀中一枚小小的玉稍,轻轻的触于唇边,呜呜咽咽,低音靡靡。 “殿下……”粗嘎的声音瞬间便在身后响起,李九回过身,瞧着墨衣羽纹的两个年轻人,轻轻点了点头。 “小虎,红红,全力帮我去寻一个人。”李九伸手将两个铁面覆额的羽卫扶起。 “殿下说的是张司民?”苏小虎微微皱眉。 “正是张司民,”李九点点头,“离宫的官员皆存卷宗,再是神秘也会有踪迹,我没有时间再一点点查了,只能靠你们了。” “可是殿下……”两个自幼便保护李九的侍卫有些犹豫,“我们两个如果一同撤走,稍微有些本事的人便能察觉到,殿下身边已经没有了暗卫。”如今李九已经开始一点点显露人前,他们一旦不在,主子的安全又有谁能保证? 第267章 你想坐那位置吗 “哪里就有这么多有本事的人,”李九摇摇头,阻了两个老熟人的劝慰,“小虎,红红,你们是知道的,自小到大都是胭脂陪在我身侧,她若是出了事情,我又如何能一人走下去?我没有什么人可用,事关那小丫头,我也只敢托付你们了。” “殿下……”苏小虎面具下的脸微微皱成一团。 “不放心我的安危,便速去速回,寻到人也莫要废话,直接捆了来便是,剩下的事情,咱们便好办了么。”李九意有所指的坏笑,抿了抿唇,又弯了弯眉眼,“小虎,红红,你们两个放心,在你们回来之前,我一定一定好好顾着自己的小命,不会就这般轻易的给丢了去的。”她心里清楚,能活这么久,从来都不是她李九的运气。之前在响月沙出了意外,被派遣出去的两个小侍卫已经十分后悔了,此番,该是十分不相信这个不靠谱的太子爷了吧。 “那殿下……保重吧。”两个年轻的羽卫互相看了一眼,他们也明白,眼前的太子爷这是下了决心了,两人终是不再多话,抬拳拱手。 “我尽快召宋子仁回来,等着你们捆人回来。”李九有样学样的抬拳,做了个不怎么标准的拱手动作,一脸笑眯眯的安抚着两个忠心耿耿的侍卫。 “殿下是否一直留在金陵?”路红红心思比较细腻,今日出了这么多事情,做了这么多年的羽卫,敏锐的直觉告诉他,金陵城将不会这般风平浪静下去。 “我会挑一批背景干净些的侍卫在梅婕妤宫中好生守卫,”李九眨了下眼睛,没有直接回答路红红的问题,“直待胭脂完全好了,带她一同来找我。”如若届时我还没被关入大牢的话,李九耸耸肩。 “可……”路红红不满意这个回答。 “走罢,红红,”苏小虎拍拍搭档的肩膀,有些无奈,“往日里倒是嫌我啰嗦,主子既是自有计算,我们也该相信他不是?” “我们的小虎哥长大了啊!”李九倒是有些意外了,不由笑出声。 “我是想着速去速回,指不准那张老头就在金陵,一炷香的功夫人就给逮回来了。”苏小虎性子急。 “借你吉言,”李九对这个逮字没有丝毫意见,笑得欢快。 “……”路红红轻叹了一口气,望着身边两个没心没肺的人,有些无奈,终是隐匿了眼中那深深的担忧,随同苏小虎一同消失在房梁之后。 在在破败的院落中,黄昏日落,长长的影子一片萧索,李九微微的眯着眼睛,一步一步朝外走去。她一直不太明白,自己待在这世上的意义究竟是什么,一个什么都不记得的异世孤魂,不求名利,不求地位,如若只为活下去,又何来这许多自己厌恶的阴谋诡谲。直到所有的真相一点点剥离,直到孤身一人的她身边也渐渐多了种种牵绊,她似是终于明白,她的路,从来不是别人给她定好的,一切的选择,都是来自于她自己的内心所求……她渐渐的知道,自己要的,究竟是什么。 梁王府还是那个模样,即不恢弘高台,亦无小桥流水。李九斜斜的歪坐在客殿一角,不时饮着杯中温热的茶水,半眯着眼睛不知道在瞧向哪里。 李天沐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然暗下,大殿燃了灯,远远的便瞧见那瘦弱的身影蜷缩在椅子上,脑袋一点一点的朝下磕着,显然困顿至极,却又极其执拗的保持着这并不文雅的姿势。 “殿下……”一旁的丫鬟有些惴惴不安,瞧见进来的梁王,低声俯首。 “几时来的?”李天沐立在李九身前,高大的身影将小儿笼罩。 “近两个时辰了,”丫头低着脑袋,想要解释,“奴婢瞧着太子殿下似是困乏了,想要引他去客房休憩,他却……” “下去吧。”丫头的声音有些吵,李天沐摆摆手。 空旷的室内便只剩这一立一坐的两个人,李天沐沉默了半日,瞧着这睡得并不安稳的呆子,墨黑的瞳子闪耀着火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伸手轻轻的探上李九的额头,并不算热,亦不冰凉,带着几分熟睡之人的温软。 “大哥?”脸上的细细微痒将小儿从睡梦中唤醒,不是十分清明的眼神,皱着一团脸抬起头,瞧着眼前的人,眸子中一时有些迷茫。 “困了便继续睡罢。”瞧着这呆子努力想要睁开的眼,李天沐微微皱了皱眉。 “也没那么困的,”李九揉了揉眼睛,扬起手想要拍怕自己的脸尽快清醒过来。 “进屋说罢。”李天沐一手握了李九的手,阻了她朝自己脸上拍下去的动作,还未等人反应过来,微微弯了身子,拦腰将这身子还软着的九呆子抱了起来。 “……”一阵天旋地转,再印入眼帘的,便是大哥的脸了,李九呆呆的看着灯火下的李天沐,橘色的光线将他的轮廓衬得十分柔和,似是受到了蛊惑那般,小儿一双臂借着力气,轻轻的环上了李天沐的腰,弯弯着眉眼轻轻点头,“好。” “……”怀中人儿的过分的顺从和主动令李天沐皱起了眉头,低头瞧去,这孩子还是那般笑得天真,一对墨瞳灿若光辉,令人心底间似也在不经意的时候被耀亮,呆子今天,怎么了? 内室烧着地龙,踩在厚厚的绒毯上,温暖而舒适,令人愈发睁不开眼。 “大哥屋中的这些书啊,我一直觉得是如何看也看不完的。”李九歪着脑袋靠在李天沐肩膀上,背后是软软的枕垫,身下是暖烘烘的绒毯,抬头瞧着身侧高大的书柜,小儿叹口气,“可我又想啊,也就是我,一直那般懒,可大哥不一样啊,大哥才是那心怀家国胸纳百川之人呢。” “李九,你想说什么?”李天沐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呆子今天怎么了?莫非是这定亲宴? “大哥皱了眉头便不好看了呢,”李九抬手,轻轻的抚上李天沐的眉心,“小九还是喜欢大哥笑起来的时候。”女儿家的神情,女儿家的语气,眼前的李九,似乎还是原先的九呆子,又似乎已然换了一个人。 细腻的柔荑碰到自己的一瞬间,李天沐的眸子沉沉的暗了下去。 一手不假思索的捉了李九,眉头抖了一瞬,似是想听从这呆子的心意舒展开来,心底的困惑又使得这动作表情有些别扭,“你何时见过我笑不成?”欢声笑语?大仇未报之前,这些又与他李天沐何干? “自是见过的,”李九未有抗拒李天沐的手,轻轻摊开他的手掌,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小九心中,大哥却是一直很开怀的。”细细的虎牙露出小半颗,反射着灯火的光芒,李天沐的一双墨瞳一时暗如水色,沉沉的盯着李九,从一开始他就发觉李九今天的不对劲,以这孩子的个性,即便知道自己知晓她的身份,她也不太可能做出这番姿态,一众萦绕不去的不安一点点在心口盘旋,李天沐好不容易放松的眉头又不自觉的拧了起来。 “李九,你来寻我所谓何事?”呆子的顺从从来都带着狡黠和滑头的目的,瞧起来听话,实则就是想尽办法要讨了好处去,然而她今日的乖巧却令李天沐有一种莫名的直觉,李九她,好似……在告别。 “不是大哥说的么,哪天玩得晚了,便来这借住一宿的么。”李九笑笑,避开李天沐的眼睛,未有听到大哥的回应,沉默了一瞬,她又似想起了什么那般抬起头,“方理理她们几个的事情问得怎么样了?慕容家可会受到牵连?” “红衣人没找到,慕容府也无可疑。”李天沐沉下脸,“方竹询着毒药的线索去寻了。” “那便是说,慕容君只是被人利用罢了,她一心想要嫁入梁王府,结果却被同族牵连,因此对方理理心生怨怼,同时也对身在西北查出内奸的司马府有了愤恨。”李九点点头,这大致在她意料之中。 “……”李九的话没有酸涩亦没有针对,只不过很平静在讲述着一个事实,李天沐听到这般话不由得心口微堵,没有接茬。 “我今日去找了皇后娘娘,”李九抿了抿唇,一双眼望向别处。 “我知道。”进入正题了,李天沐手中微微使了力,将李九抱得紧了几分。 “是啊,大哥对我的行踪一向是了如指掌的,”李九淡淡的笑笑,没有更多的情绪,顺从的伏在李天沐胸口。 “是,”李天沐没有迟疑,自始至终锁在李九身上的视线也没有移开,轻轻的点了点头。 “大哥,你想坐那皇位吗?”李九闭上眼睛,双手环上李天沐,亲昵的距离可以听见大哥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一下,令人心安。 “……”李天沐的瞳孔微微收缩,挽着李九胳膊的手不自觉的松了一瞬,又不着痕迹的重新收紧,却是没有开口回话。 “父皇他……算不上是一个好皇帝呢,”李九没有因为李天沐的沉默而催问,自顾说话似只是在讲着故事。 第268章 直接来问 “李家显宗书生玉面,儒雅可知天下事,慕容玉华妙手回春,绝色可解四海毒,如若李家不过书香门第,现如今,他该是过得十分潇洒自在吧。”李九自顾说着,没有抬头回应李天沐。 “李家……如若不生在这皇宫,你该是比现在要自在得多,”李显宗如何他不关心,李天沐眼皮微微垂下,可李九,这般机智聪慧的姑娘,她若是与皇家无关,当是这大安活得最是逍遥自在的姑娘,她总是有办法让自己笑得痛快的。 如若不生在皇宫?李九嘴角微抿,或许那样的话,世上根本没有李天赐,没有她李九的存在。而母亲也不会因为生下她而魂穿转世,他们两夫妻定当过那对酒当歌的逍遥岁月。 父皇无心治国,亦无力安邦,大安如今的动荡,她知道,自己的父亲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也是她一直不相信当年的事情是李显宗所为的原因,一个不想做皇帝的人,为何会冒天下大不为来坐了这帝位?一个想巩固江山的人,又为何会将兄弟的孩子尽数封作皇子?她李九想得到,她不相信大哥一点都想不到。 “也不是没有好处的,”李九笑笑,“我有了一帮子弟兄姊妹,还大摇大摆的当着这太子爷呢,又有何不好?” “你腹痛如何了?”李天沐似乎不太想同李九聊这些过往,瞧着呆子的脸色依旧有些不太好,低声转开了话题。 “痛啊,所以说做女子也有不好,这痛起来还真是没完没了。”李九苦笑着撇撇嘴,眼神渐渐有些空洞。 “我去着人取些药。”李天沐松了李九想要起身,李九自幼忍耐力便强,如若不是嗷嗷叫着索好处,这般安静待着的时候,必然是真的十分难受了。 “不急,”李九一把拉住李天沐,轻轻摇头,面容似乎有些好笑,“大哥,天薇夫人不说了,这还真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无需在我面前忍痛。”李天沐不知道李九今日来做什么,看着小儿主动捉了自己的手,眼神不自觉的软了几分。 “我闹着玩的,真没事。”李九笑一笑,轻轻将李天沐拽了回来。 两人靠在一起,李天沐垂着眸子重新坐下,自然的伸长胳膊挽了李九,暖暖的室内保持着静谧的氛围,没有再说话,他知道李九定然是有事才来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今日他忽然不想李九开口。 “大哥,你今日怎么不问问,我来找你做什么?”李九闭着眼睛,窝了个舒服的姿势猫儿般蜷在李天沐胸口。 “索吃索喝索银子,”李天沐定定的望着李九,微微垂了眸,该问的,躲不了,该来的,也该要面对。一手扣着李九的手,这梁王的眉头却紧紧的蹙了起来,心中默默的撂下狠话,不论这呆子受得了受不了,他也再不会放她一人出去了,即便是闹他恨他也好,大不了将人给捆了锁了!也要完完整整的留在身侧…… “我便是这样的人啊!”李九抬头,想了想又不自觉弯了嘴角,“好像是这样的人啊。”原来自己是这么个形象啊,也难得二姐说大哥最疼她的,自小到大她还真未空手而回过。 “这次想要什么?”李天沐轻轻的拨开李九额前的碎发,语气是自己都未发觉的宠溺与害怕,这是从未在梁王身上出现的小心翼翼。 “来给大哥瞧个东西。”李九叹口气,偷得浮生半日闲,再是安心也是偷来的,该面对的,终归是要面对的。 李天沐抬了眼皮,瞧着李九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包裹,伸出两指轻轻撩开,一枚银色的箭头安静的躺在小儿的手上。 “我府中的东西,”李天沐没有回避,望着李九眼神定定,“九曲连环锁上的箭头,我寻人做的。”将东西捻了过来,轻轻掂了掂,反倒有些莫名,“这东西你哪里来的?” “真是大哥府上的啊。”李九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大哥你说你多少否认一下也好啊。” “你还没回答我,为何这东西在你那里?”他手下是有一大批人想对李九动手,可他也相信,没有他的准许,该是没有人有如此的胆量。 “既然都问了,那大哥便先许我问完吧。”李九抬起头,目不转睛的盯着李天沐。 “嗯。”李天沐微微颔首,神情自然,并未松开李九的手。 “戒嗔……是大哥的人对吧。”李九眨了下眼睛,心中忽然有些紧张。 “戒嗔和尚,”李天沐忽然弯了弯嘴角,不着痕迹的笑容令李九一时有些炫目,更多的是不解。 “大哥?”心中不明而慌张,李九咬了咬牙出声催促。 “我当你再不会问这件事情,”呆子肯来直接问他,李天沐却是感觉心中松快了许多,仿若这么久日子以来的憋闷在这一瞬间扫了个干净,直到此刻他才发现,原来他一直在等,在等着孩子来兴师问罪。 “啊?”反倒眼前的李九有些莫名了,张了口不太明白。 “戒嗔是我的属下,也是我将你迷晕送至大明寺。”明明是心知肚明的事情,可此刻当着李九的面这般直接的说出来,李天沐却觉得一时间无比的畅快,瞧着眼前有些呆傻的李九,他忽然十分期盼这孩子哭嚎吵闹一番同他索了解释和补偿。 “大明寺?”李九眨了眨眼,晃了下神方才明白过来,不由无奈,“大哥,我说的不是大明寺的事情。” “不是那件事……”李天沐的眼睛微微眯起。 “你是不知道你把我弄到大明寺去干什么,”李九撇嘴,“不过暗道也是你一点点带我走的,暗符也是你给我的,我自然也是知道你不是真想困住我。”怎么忽然扯那么远了。 “那你问起戒嗔?”李天沐这下是真不解了,这九呆子想问什么? “我问你答么。”李九娇嗔,“我有些事情不太明白。” “你问,”李天沐不自觉的弯了弯嘴角,说着这般不怎么好的事情,为何只要由这呆子说出来,自己总是能心情愉悦。 “马世荣也是大哥你的人?”李九不解大哥笑什么,自顾抿了下嘴,盯着李天沐继续问道。 “马世荣?”李天沐这些倒是真有些奇怪了,不过也继续解释道,“马家曾为我所用。” “所用马家老爷子,还有马世荣两兄妹都是听大哥做事?”李九瞪大眼,锲而不舍。 “马家两兄妹……”李天沐终于听出点不妥来,看着李九的眼神也暗了几分,“李九,你究竟要问什么?” “大哥你可知道马世荣还活着?”李九了解李天沐,他不是个屑于装模作样的人,大哥眼底的不解令她有些发慌。 “马世荣还活着?”李天沐一双眼微微眯了起来,蓦然冷下的表情已然告知李九答案。 “那马聘婷可是大哥派到永乐城的?”李九手中的力气愈发紧了些,盯着李天沐的眼神也带着几分急切。 “我属下无女子。”不是李九说起,他甚至都不知道马世荣妹妹的名字,李天沐的瞳子微微收缩,面上的神情一时有些冷意,呵,这帮老家伙…… “真不是大哥你?”李九半跪着立起身子,眼中的情绪透着将信将疑。 “发生了何事?”李天沐无谓做过多解释,轻轻将李九拉近,神情已然严肃。 “马世荣同戒嗔伤了我的小丫头胭脂,”提起胭脂,李九的眸子暗了几分,“伤得很重,不知道小胭脂瞧见什么了才招来这祸端。” “这个箭头。”李天沐指了指丢至一侧的箭头。 “跑了一个,侍卫说那人用的这个武器。”李九瞥了一眼李天沐,有些不高兴的撇撇嘴。 “所以你是来兴师问罪的?”李天沐揉了揉这呆子的脑袋。 “他们两个都说梁王是他们的主子,我之前同苏凤打探过,我知道马家是你的部下。”李九倒是十分老实,问什么说什么。 “那你今日来,又是为何?”这呆子就没有一点点怀疑他?这般直接的过来问话。 “人证物证都太过明显与刻意,这幕后主使当我李九是傻子呢。”李九撇嘴,“只是我千不该万不该让小胭脂卷入这件事情。” “一则针对你,一则针对我。”李天沐轻轻戳了下李九的脑袋,“一是有备而来,一是真的意外。” “挑拨我和大哥是有意图的,”李九一点即明,眼睛一时瞪得溜圆,“胭脂碰上去是真的意外?” “当是如此。”李天沐点点头,无声的冷笑,“想要两个最有能力夺皇储的人有隔阂,自当不会只拿一个小丫头当幌子,他们定当有别的准备,可你派了个丫头过去,该是真撞见了什么事情打乱了他们的步调。” “可武嬷嬷这般刻意……”李九皱眉,不是十分明白。 “武嬷嬷,老四那接来的老嬷嬷吧?”李天沐扫了一眼李九,“她是皇后的人。” “是啊是啊,就是她,她今日明显想引我怀疑她!”李九咬牙切齿。 “你既知明显,又为何上套?”李天沐不客气,直直的望着李九。 第269章 急召 “我……”李九一时有些懊恼,大哥说的是啊,那武嬷嬷没事在她面前晃悠个什么劲啊。 “不是诱便是瞒,即不是为了引你察觉,那便是不得已露面想要瞒住什么。”李天沐捏了捏李九的脸,呆子这般认真想事的模样,倒是十分可人。 “她一早知道我防备她,却又拿她没办法……”李九会意的点点头,“那便是说,她想要护住真正不该出现在那里的人!”李九一拳砸在地上,咬紧牙关十分懊恼,自诩聪慧这话又是如何说来的!怎么会蠢成这般模样! “即已错过,亦无什么可惜的。”李天沐攥了李九另外一只手,免得这呆子没事又自虐一番。“他么如若已经露出狐狸尾巴,你还担心查不到不成?”不怕有动,就怕不动呵。 “我只是担心胭脂……”自己不犯蠢的话,胭脂便……李九咬牙。 “担心有何用,事已至此,再作悔意才是不该。”李天沐神色清明,这般事情上,他却从未宠着李九,有一句是一句,没有分毫的客气。 “大哥,我知道了。”李九低下头,虽是还有诸多不解,脑中也终是一点点有了思绪。 “你问完了,该是我问了。”李天沐微微颔首。 “大哥问罢,小九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李九有些挫败,耷拉着脑袋开始扯淡。 “……”呆子又恢复了常色,李天沐忽然有些不想再问出口,适才那般面色不对的李九令他有些心口发慌,虽说他知道,呆子的性子便是一时一个心情,可他也知道,这孩子决定的事情一向自有计算,很难为人左右。 “算了,没事。”李天沐垂下了眸子,他,怯了…… “啊?”李九有些不解,抬起头眨了眨眼睛。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问完了好生休息。”李天沐避开李九的眼睛,微微侧开头。 “哦哦哦,”即是大哥给了问话的机会,李九扬了扬眉,“那大哥之前为何掳我啊?”还给她下毒,太坏了! “你这都分析完了,还需我说?”李天沐无奈的扫了一眼李九,手中紧了紧,轻轻的捏了捏她的手指。 “大哥是想通过我,看看你的队伍中谁有异心?”李九四处望了望,终是信心十足的点点头。 “戒嗔算是一个,”李天沐点点头,对于李九这乱七八糟的词汇有些无奈的笑笑。 “你们……”你们究竟在谋划什么?如若对太子都不动手的话,那大哥究竟图的是什么……李九不明白,却又犹豫着没有问出声。 “若是无事了,便早些休息吧。”望着一副若有所思又带着犹豫的李九,李天沐唇齿微张,内心一阵躁动着想要他问出声,呆子,之前要你想的事情,可是想明白了? 然而呆子对自己的毫无防备和全心信任却令他今日又一次露了怯,这孩子,或许只该循循善诱,不能再吓着她了。 “那我便躺这儿了,大哥你去睡吧,莫要管我了,”李九伸了伸腿,打了个呵欠,她需要好好想想今日的事情和之后的打算了。 “这倒是你头一次主动要求打地铺了,”李天沐扯了几分无奈的苦笑,她终究不似往日,抢着闹着要占这梁王府的大床了。 “我……”李九不经意抬头,瞧着大哥眸色渐深的瞳,心跳忽然间加快了几分,静谧的室内噗通乱跳的声音仿若鼓垂,显得十分清晰。 “我困了。”李九缩了缩手低下头,大哥已经定亲了,今日自己任性的抱也抱了,话也说了,自己也不该占着大哥的那份宠溺胡闹下去了。 “……”李天沐眉头微皱,小儿忽然的抗拒仿若一记闷锤砸在他的心口,他忽然有些后悔点透这呆子的秘密,凭白将她那没心没肺给扫了个干净,可也正是因为这小崽子的没心没肺才令他不由得紧张,甚至会紧张到不愿意她和那司马苏凤见面,甚至会想将她一根绳子就捆在身边。 “李九……”这般情况他没有经验,可心底似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喧嚣着,不能让她这般躲躲逃逃,问个清楚李天沐,你不是一直想要知道的吗?小九对自己,只当是大哥吗? “大哥,我真的困了。”大哥的语气仿若羽翼,从李九的心口一下一下扫过,只教她呼吸都要发闷,这般泛着暖意的室内,她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大哥一步一步走到今日不容易,自己不可以……李九,你不可以。李九缩了缩脑袋,露出不耐的模样。 “困了便睡罢,”李天沐别开脸,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那大哥你……”李九拧着眉偷偷瞧着,却见李天沐若无其事的在她身侧斜斜躺下,一双铁臂环着她的胳膊,丝毫没有要避忌的模样,就这般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了眼睛,你倒是回你的床上去啊!李九肺腑,贴得过近的肌肤令她有些头脑发热,不太老实的轻轻挣扎。 “李九,你不想挨揍的话便老实一些,好生睡罢,”李天沐叹了一口气,没有睁开眼,呆子可是知道,再要这般不老实的话,她那视若圣人的大哥便要忍不住欺了她去。 “我……”李九不由噤声,撇着嘴有些委屈。 “睡罢,”一只大掌覆在呆子的眼上,一个瞬间,一切归为黑暗。感觉到呆子一时的老实和顺从,李天沐的唇角微微翘起,环在呆子身后的手轻轻拍着,一下一下安抚着这一身刺的小兽。 他是不是该去问问李昭容,也不行,二傻子自己的事情都没办妥,那……那便该去问问老四?他不是和五丫头卿卿我我的十分融洽么,这般事情,他该是有经验的。李天沐若是发觉,自己跟李九呆在一起都变得如此傻气的话,或许真该哭笑不得了。 小儿的气息越来越平缓,大掌下那跳动不安的眼睛也一点点安静了下来,李天沐放慢了轻拍的动作,手中的力气也一点点松下,不再将这呆子环得那般紧,取了一旁的软褥,轻轻的掩在了李九的身上。她今日,或许是真的十分困乏了。 这灯,似是有些耀眼了,瞧着李九有些不耐的缩了缩脑袋,似是想避开那有些耀人的灯光,李天沐不着痕迹的侧了侧身子,将李九覆在在阴影之下,明日一起,便将这大灯撤换了去,心中想着,嘴角又不由自主的轻轻扬起,眼前的安宁,仿若是一触即破的泡沫,美好得不似真实,李天沐安静的看着浅眠的李九,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殿下……殿下!”细细的声音满是焦急,又带着几分惧怕,迟疑犹豫着在门外轻声相唤。 “……”李天沐的表情转眼间便不再柔和,阴测冰寒一个瞬间便挂回脸上,已是子夜,究竟有何事会来内寝寻他。 “殿下……”小太监的声音简直快要哭出来,若不是急事,谁要在这个时候来找他们的阎王主子爷啊! “发生什么事了?”李九猛的睁开眼,她睡得不沉,这低低而执着的声音令她有些不安。 “无碍,你睡罢,我出去问问便是。”李天沐瞧着李九一双赤红的眼睛,轻轻帮她掩上被褥。 “这个时间,定不是小事。”李九摇摇头,拽开薄被,揉了揉眼睛站起身来,这腰腹,真真是酸涩得厉害啊。 今日宫中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李天沐也站起身,轻轻的拍了拍李九,终是不再拦她,扬声朝外,“进来。” “殿下?”小太监小心翼翼的推开门,探出半个身子,一张脸已经急得团团皱皱,不成模样。 “什么事情这般吵。”李天沐显然的十分不耐烦,望着小太监的眼神也是冰寒一片。 “殿下,太子殿下,宫中来话,皇上……皇上他……”小太监欲哭无泪,他也不想来通报这种消息啊! “父皇怎么了?”李九猛的上前,一时间睡意全无。 “司礼那边来人通传,说是皇上染了急病……”小太监跪在地上,战战兢兢,身子也抖个不停。 “你说什么?”李九一双眼忽的瞪大,眼看着就要去揪那小太监的衣领。 “李九,”李天沐一把攥住李九的手腕,阴沉着眼睛轻轻的摇了摇头。 “大哥!”李九的眼睛本就通红,此刻却是着了雾气,不安而惊惧。 “备马入宫。”李天沐没有再多说别的话,扯了李九便朝门外走去。 “是……是,殿下!”难得主子今日如此干脆,没有问那般多可怕的问题,小太监连滚带爬的窜起来,趔趔趄趄的就朝外跑去。 “大哥……父皇他……父皇他不会有事的是吗?”李九的声音有些抖,入夜的秋风随着马儿呼啸,冰寒而刺骨,刮在脸上令人皮肤生疼。 “他还那般年轻,又会有何事?”李天沐声音有些冷,却是为了宽慰李九,不由低下声音,“你也莫要这般紧张,或许只是染了风寒。” “什么风寒会需要礼部司连夜来梁王府唤人!”李九的声音哆哆嗦嗦,一般随着秋风消散在夜空,一半颤颤悠悠的含在口中。 第270章 软禁 “宫中有最好的司医,小九,冷静一些。”李天沐感受到怀中那微微颤抖的人,一时有些心软,轻轻拢了披风将人围得更紧了些,“未见人前莫要自乱了阵脚去。” “此番回来我还未同父皇好好说说话,”李九蜷在李天沐的怀中,声音有些战栗,“走的时候宫里头形式不太好,马世荣的案子都指在我头上,父皇不知道怎么做,却是强行给我压了下来。” “他是一国之君,这些权利还是有的。”李天沐知道李九在担心什么。 “再没人比你我知道什么是一国之君了,”李九苦笑,“权势从来不是一日而来的,孤家寡人的帝王,多做一日便是一日风险。”权利,从来是一点点培育而来,真当有人可以唾手而得?治国不比攻城,从来不靠一时的运气。 “那他如何也在这个位置,你莫要想多了。”李九今日似乎格外的敏感,李天沐夹紧马腹,催快了马速。 “大哥,边境的情况没有那么简单,”李九的声音低了下来,这也是魏文急着回来的原因,断粮绝对不是偶然的事件,“走的时候我跟父皇保证,定当护国止战为我大安解除外患……可,可我……”李九有些懊恼,事情才开了一个头,为何一切就似乎要脱离自己掌控那般。 “我知道,小九,你莫着急,大哥都知道。”北漠,东海,南疆,西河,最后西北,这半年来,他一直在边疆各国查探,李九的担心,他都清楚。 “大哥……国安,方为国,家宁方为家。”李九从披风中转过头,眼中的星眸璀璨,定定的眼神犹豫着意有所指。 “……”这才是李九今日真正想同他说的话吧,李天沐低下头,呆子却已经回转了脑袋,留给他一个毛茸茸的后脑勺,瞧着这孩子梗着脖子十分想要听他回话,又故意不看他似是给他空间那般,李天沐忽然觉得心口似是被什么东西盛满了那般,暖意哄然,小九,终究还是信任他的。 “李九,不是我。”他夺了李九的权,却从未动过李九的命,他分了皇帝的势,却从未想过要弑君篡位,这大安是父亲一心想要得到的天下,即便要重夺这皇位,他也不会允许自己以分疆裂土的方式去谋夺。 怀中的人轻轻一个颤抖,那般不动痕迹,不见声色,若不是他一心拥着护着,该是也感觉不到那方细微的动作。李天沐眉眼微动,小九她,信了吗? 呼啸的风声愈发大声的嘶吼着,高大的身影下卷着一团鼓鼓囊囊的披风,再也没有细微的谈话声撕裂在风口,宫门渐近,两人沉默了下来。 守宫的兵卫慌慌张张的大开宫门,宫中不可立马,可今夜却再没人去顾忌这方讯则,一对人马卷着风,迅速穿过一道道宫门,直入大明宫。 “太子殿下到!” “梁王殿下倒!” 太监的声音似乎亘古不变,尖锐而悠长,李天沐将李九从马上扶了下来,轻轻的帮她掩上披风,黑夜中定定的望了李九一眼,深邃的眸子中满是安抚,再无他意。 大明宫灯火辉煌,将整个大殿映的灿若白日,放眼望去,每个角落,每个回廊,满满当当的皆是兵卫,凤翎纹五彩领,李九皱了眉,这些都是皇后的凤仪卫。 “大哥!小九!”李昭容从大殿中跑出,望向二人的眼神满是焦躁。 “二姐,父皇如何了?什么急症?”李九迎上前,扫了一眼跟在李昭容身后同样黑着脸的白小七和黑小八。 “就是说不知道什么病啊!”李昭容急得跺脚,“我们根本见不着父皇!” “你说什么?”李九皱眉,回头望了一眼李天沐,心中疑窦丛生。 “皇后的人将……”李昭容一手执剑,咬牙切齿。 “太子和梁王来了?”不高的一句声音从李昭容身后传来,李九越过二姐的肩膀,瞧见来人,微微眯起了眼睛。 “儿臣参见皇后娘娘。”李九微微偏了脑袋,没有福礼,没有颔首,就这般半仰着头,远远的望着一步步走近的皇后,不过这一次,再不是皇后一个人,披裹着厚重披风的皇后娘娘身侧身后齐整的跟了负手而立的凤仪卫,刀刻般的五官,坚实的步伐无一不在宣告那高强的武艺。 这是长了教训,还是来示威了,李九轻轻眯了下眼睛,“儿臣这便要去看望父皇,娘娘面前失礼了,还望娘娘见谅。”披风下的人朝前走动一步,却在下一个瞬间被凤仪卫拦住了去路。 “娘娘这是何意?”李九的声音有些怒意了,再次抬头望向皇后,眼中已然没有了平静。 “本宫能有何意?”皇后一面笑着一面慢慢朝前走着,扫了一眼怒不可堪的李昭容和阴沉着脸的老七老八,再瞥了一眼自始至终没有说话,甚至都未似李九那般随意招呼一声行礼的李天沐,不由轻声一笑,最终视线落在了李九身上,“你们父皇才服了药,困乏着睡下了,你们身为儿女的,怎能这种时候去叨扰了他?” “皇后你放……”李昭容上前一步,手中的剑眼看着就要出鞘。 “二姐!”李九回头瞪了一眼李昭容,一手止了她手中的动作,直待瞧着这二公主不甘心的表情,只得轻轻摇摇头,眼神朝四处示意。 礼部司,御史司,甚至几位侯爷也都到了,李九咬了咬嘴唇,按下李昭容的手,轻轻回过头,“娘娘,深夜得信父皇病急,身为人子自是有侍疾的责任,娘娘莫不是还想遣了凤仪卫拦我去路不成?”她同皇后已然闹崩了,今夜的事情,同白日自己那气急攻心的威胁会不会有关系? “太子殿下想要探望自己的父亲,那说破了天去本宫也是不会阻拦的,”皇后忙不迭的轻笑,直勾勾的盯着李九,继而话音一转,“只不过啊,皇上有令,他近来身子乏,要好生休养一段时日,除却本宫,任何人不得以任何事情叨扰,还有啊……”皇后的脸笑得无懈可击,轻轻瞥了一眼李九身后沉着脸不说话的李天沐,“还有啊,这可是有旨意下来了的,老九你可莫说是我私传口谕了去,这罪责我当不起呢。” “皇后娘娘,你真当要做到这一步么?”李九的拳头不自觉的攥紧,眼下的她有些不能肯定,究竟父皇是不是真的生病了,可此刻被皇后软禁已然是不争的事实了,可是为什么?皇后隐忍了这许多年,她根本没必要来这么一出风险如此大的戏码。 “哪一步?”皇后收了笑,“说起来还是我们小九提醒我了,今日你来我清宁宫中如此威风了一把,反倒是让本宫好生想了个清楚,有些事情啊,它就得快一些,错过了时机呢,或许就会被他人占了先机,我们太子爷你说是不是?你看我今日便吃了亏不是?皇上这病啊,我这做皇后的,若是早一些发觉,早一些请了司医,如今他便不会这般遭罪需要免朝休息了。”皇后自始至终扬着头望着李九,眼中却是无法掩饰的恨意与狠厉。 “小九……”李昭容咬牙,她是当事人,皇后她中了小九的毒,莫非这是疯了不成。 “二姐你们先下去吧……”李九轻轻摇摇头,皇后的身后有高人,她给皇后吃下的不过是一颗胭脂的零食糖丸子,想来这皇后娘娘定当是知道自己被人唬了去,此刻便要来报复了。 冤有头债有主,这是她和皇后之间的纠葛,无谓扯上其他人,更不该将父皇扯出来,李九侧头,想要李天沐带几人先离开。 “哎等一下,这可不能就这般走了,这么多大人和本宫可是一直在等着太子和梁王呢,”皇后又恢复了几分笑,自始至终保持着优雅,“可谁叫我们太子爷睡得熟,皇上他都诊治睡下了,方才等到这儿子迟迟的问候。” “皇后娘娘,有话不妨直说罢,您老人家在面前拦着,儿臣莫非还能翻了天去不成?”李九冷笑,皇后这是正儿八经的要来打击报复了啊,果然这般小女子惹不得啊! “可别,本宫担不起太子爷这声拦,”皇后眉眼微跳,收了笑容,恢复了一脸正色,“来人,将皇上的旨意给咱们太子殿下拿来,也免得咱们太子爷说本宫阻拦了他的一片孝心。” 皇后的挑衅李九再没心思在意,踩着大步急急而来的父皇身边最是亲信的老公公,李九瞧着那明黄色的卷宗,再瞧着老公公沉着脸皱着眉一脸的隐忍,心中渐渐有些拿不定主意。 “太子殿下,梁王殿下,柔言公主殿下,四皇子殿下,五公主殿下,七皇子殿下,八皇子殿下,十公主殿下,听旨!”老太监的声音没有那般尖锐高亢,却依旧同所有太监们的宣旨那般带着令人熟悉的调调。 李九双手交叠,移步上前轻轻跪下,听着各自的称呼,一时有些走神,李昭容这是什么时候得了这么个封号,柔言少语,取这名字的人还真正是煞费苦心啊,也难怪傻二姐从来不肯别人叫她封号啊。 第271章 奇怪的圣旨 除却不在场的李天风李昭云和小萝卜头李昭婉,剩下的人再没有异议,齐齐随同李九,恭敬伏地,等候旨意。 “诸位皇儿,父皇近日甚感疲乏,每每政事皆是力不从心,如今病来如山倒,终究再是有心无力,依于国中无私事,皇中无家事,朕私决定退朝休养一段时日,宫中琐碎交由皇后全权打理。 国不可一日无君,然太子尚且年少且并无朝政经验,故朕思索再三,特令,将宫中大小政事交由梁王李天沐处理,在朕休养之时暂代监国之职,还望诸位爱卿谏言扶帮……”不算太高的声音却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响彻夜空,明晃晃的大殿前跪满一片皇子大臣,李九双手抚地,余光瞧着大哥俯首上前接过圣旨,不由得微微垂下了眸子,这个圣旨……是个什么意思。 “谢主隆恩!”大哥退回,李九抬头叠手出声,诸人扬声相随,伴随着悉悉索索的衣料声响,主也好,臣也好,仆也好,齐齐起身,动作连同表情通通一致,除却几个辅政大臣,其他皆是紧皱眉头心思莫名。 “我们太子爷可是听清了这圣旨?如此一来你总该明白,真真不是本宫想要为难你们几个孩子,本宫也只不过是奉旨行事啊。”皇后嘴角藏着几分笑意,步履间皆是沉着优雅。 “儿臣何时说过娘娘与我为难不成?娘娘可不敢这般留了话柄,儿臣不好做人呢,” 李九回过身子朝外踱步,此刻她已经无意再与皇后争执,眼下的情况,想要这般闯进去看望父皇已经不太可能了,身边的羽卫不在,想要穿过这层层叠叠的凤仪卫私下窥探基本也是不太可能。 满殿的臣子皆无异议,父皇身边的暗卫也不见异动,李九微微皱起了眉,这般看来,出问题的应该不是父皇的身子,否则这帮大臣早就闹开了,皇后这一纸圣喻拦得住皇子,却是拦不住那般监察司。那今晚唱的这一出,究竟是何意?大哥要收权了?这一日她一早便有预料,可由着这么个理由,还是借皇后之手……李九不明白了。 “你在想什么?”李天沐随在李九身侧,声音低沉。他不确定李九是否在怀疑他,他更不确定的是这呆子是不是在计划着什么。 “大哥,你说父皇是不是真的病了?”李九抬起头,她心中有主意,却又似乎有些吃不准那般,担忧始终没有完全散去。 “你该已经想到了罢,”李天沐侧脸扫过大明宫前殿朝外撤去的大臣,微微扬唇。 “进进出出的司医倒是十分多,且这药味也骗不了人,”李九皱着眉头有些犹豫。 “这些样子还是要做做的,你当谁都如你那般嚣张。”李九并未如自己所想那般藏着掖着,李天沐心下微安。 “皇后应当不会对父皇如何,”听着李天沐的语气,李九终是吐口气,“如若她真要对父皇如何的话,今日的旨意便不是什么监国了,”一面说着,一面抬头看了一眼李天沐,见他并无多余的反应,方才低声继续,“我担心的,是边防……” “兵权。”李天沐轻轻敲了下李九的脑袋,微微张嘴吐出两个字。 “就是兵权哎,”李九叹气,“皇后手中没有兵权,而我大安的虎符分配在各大元帅手中,我担心之前西北军莫名其妙断粮的事情也和今日的事情有关。” 得了朝中位,再得军中权,届时,不止是父皇,连同她李九,估摸着也会这般一病不起再无天日了。 “起码她手中还无虎符,那便是说,他定然是无碍的。”李天沐拍了拍李九,帮她将这不确定的事情说出,以免这个家伙胡思乱想。 “大哥也是这般想的?”李九高兴起来,“其实我也这般想!”既然大哥说得如此肯定,那便是说自己也没有猜错。 “想什么?”身后传来声音,李九回头,瞧着李昭容和白小七黑小八跟了上来。 “我们在说,父皇的病情究竟如何,”李九扬眉,低下头压着嗓子,“我和大哥都猜测啊,父皇应该没有什么事情,只不过是不小心着了那婆娘的道了。” “真的?”手一直握着剑柄的李昭容瞪大眼,有些不可思议,“皇后何时有如此能耐?当真是报复你?” “报复你什么?”李天沐听出了几分内中含义,一手握在李九的脑地顶上,轻轻的将人转了过来,“我不是同你说过,莫要去惹皇后,你又做什么了?”这个女人不简单,李九真要和她打交道,自己吃了亏或许都不知道。 “没……没什么,也就吓唬吓唬她,呵,呵呵呵。”李九被抓着脑袋,僵硬的扭着脖子,嘿嘿傻笑着。 “吓唬她什么?”李天沐的眼睛轻轻眯起,不愿意放过这个话题。 “哎哟大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就别吓唬小九了,她本就怕你,你这么一黑脸,她还有什么敢瞒你的!”白小七看不过去,上前赔笑解围,“如若真如大哥所说,父皇该是没事,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她怕我?”李天沐似乎没有听到白小七说的别的话,若有所思的盯着李九。 “怕怕怕,最怕你了,你是老大,什么都听你的!”李九缩着脖子躲过李天沐的钳制,扯了白小七便匿到他和黑小八身后,“老大老大,老大哥,您老人家还是快同我们说说,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吧!” “……”这个傻子,李天沐扫了她一眼,懒得再同她置气,转过脸望着身后层层守卫,不自觉的扬唇,“等。” “等?等什么?”白小七反应比较大,一脸莫名其妙。 “谋不为单,事需成双,即是猜不到这是一出什么计,我们只需静候下文便可。” 龙潭虎穴皆已来,那便好生等候便是。 “不需先去查探么?”黑小八沉着眉,微微侧了侧下巴,朝着内殿意有所指。 “是啊,小八轻功好,”李昭容反应过来,有些兴奋的压低声音,“我们两个可以配合一同去寻父皇!” “不要同你去。”黑小八撇嘴。 “你找死吗!”李昭容咬牙,不客气的一巴掌拍在黑小八脑门上。 “哎二姐,不要这么着急。”李九掰了李昭容的手,却是拗不过这二公主的力气,不由叹气,“柔言公主殿下!” “……”这破封号怎的让李九大嘴巴知道了!李昭容有些不愉的回转头,一双眼睛危险莫名。 “二姐此番模样倒是活灵活现的解释了一个词,叫做,恼羞成怒。”李九不怕死的将军,眼疾手快的扯着黑小八挡在身前。 “莫再胡闹了。”瞧着李昭容就要抓到李九的耳朵,李天沐有些无奈的沉声喝止。 他知道,李九是担心兄弟几人太过紧张,这般等候不明意图的敌人挖坑丢炸药的情况可是无人轻松的起来。可他也了解自己眼前的这帮呆子,尤其这自小无人管教的李昭容,说好听些是个公主,实际整个就一浑子。这两个人真闹起来,反倒是没了分寸令人头疼。 “二姐,八哥,你们两个真傻。”李九得了大哥保护,侧身转移到李天沐身后,不忘吐舌头。 “小九,说明白些。”黑小八没有李昭容这帮一点就着,听着李九的话,轻轻的将李昭容挡在身后。 “父皇如今定然是不在这大明宫的。”李九抿了抿唇,垂了眼眸。 “小九?”没有等到下文,黑小八上前一步,想要解释。 “今日是大哥的定亲宴,还有那姣姣公主正式见面的日子,如此重要的时日,你们可在今日见过父皇?”李九沉下声音。 “其实皇后今日也未在人前出现过。”若不是她火急火燎的要寻胭脂,也不会大白日的跑到清宁宫去要人。 “我今日不在宫中,老七老八?”李昭容回过头,不解的望着两个弟弟。 “确实没看见父皇。”两人轻轻的点点头。 “父皇身侧有暗卫,大明宫也不乏羽卫,可现如今,满宫尽数凤仪卫。”李九低下头,胭脂今日瞧见的,或许真不是她想象的那般简单。 “可这也不能完全证明……”白小七还是不太明白。 “父皇最讨厌苦汤药了!”李九撇嘴,“你可有印象父皇喝过那乌黑的汤药?”想起来那个味道她都浑身一个激灵,“父皇若是真的在,如何会答应这满殿的司医弄出这么浓烈的味道?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病了似的,他那大明宫还养着几只不喜异味的雀儿呢。” “这我倒是没注意……”白小七低下头,一脸若有所思,“那会不会是父皇他……” “不会的,”李九此刻已经完全想明白了,“这帮大臣定然已经见过父皇,且一早知道这圣旨了,不然不会这般镇定的,父皇他,应该是无碍的。” “那便是说,这圣旨真是父皇写的?”李昭容不明白了。 “我不明白的也是这一点,”李九扫了一眼李天沐,“只能如大哥所说,耐心等着了。” “无需多久,”李天沐垂着眼,声音冰寒。 “大哥,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李九握了握拳,瞪着眼睛看向李天沐。 第272章 关于皇后 “……”几双眼睛全部由着李九的问话,直勾勾的望向自己,李天沐抬了眼皮,心中亦有这几分好奇,望着李九,轻轻的点点头。 “你们为何……会与皇后不和?”这是李九自小到大都没有想明白的一件事情,尤其是前不久得知皇后的真实身份以后,这份疑虑便更深了几分。 “……小九,”李天沐没有说话,李昭容却是先声开口,声音带着几分迟疑。二公主的这张脸如今长的是愈发美艳,凤眼微挑朱唇轻抿,一动一静皆是风姿,只不过眼前的几个人没有一个有那方欣赏美人的眼力,只李九此刻一张傻不愣登的脸木然的望着自己。 “你既问了,我便同你说罢。”李天沐神色未动,眼睛不知道望向何处,声音十分的平静,“我当你自幼便知。” “啊?不是秘密吗?”李九见大哥说话,急忙扭过头不再瞧李昭容。 “皇家之事哪个不是秘密,”李天沐冷笑,“只不过你完全不知道我倒是有些吃惊了。”这呆子便一点没查过吗? “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大哥?”那马世荣说得其实不错,皇后的身份是大哥他们的亲姑母,按理来讲,他们应当是十分亲密的才是,为何感觉会比同自己还要生疏防备呢?“我曾暗中明里都查过,偏生就皇后那,却是不知道如何查起,我猜不透她的目的。”皇后似乎与谁都不和,又似乎哪里都有留眼线,这般没有针对性的广撒网,更是令李九无比的困惑,她,图什么啊。 “她是私生女,非我亲姑母。”李天沐眯了下眼睛,“当年父亲也并未认她,她……是老爷子养在外头的孤女。”说得好听些是孤女,说得不好听的,却是身份不明不白的野种,当着李九的面,李天沐没有说出什么过分的话来。 “……”还有这么一层关系,李九皱眉,她知道父皇是因为他那宋大哥的缘由才立了这皇后,可如今听起来,皇后同他兄长的关系,似乎不是想象中的那般好,“大哥,可她无论如何,也是……”没有生养之恩也有血缘相亲,一众孤子孤女,应当是不会介意这许多的才是。 “皇后同父亲母亲的过世有脱不开的干系。”李昭容接过了话茬,往日里没心没肺的脸此刻渡上了一层阴霾,“当年她在火场,亦有许多无法解释却又无法当做证据的奇怪言行。”这个女人记恨自己的父亲,亦记恨他们宋家,要说她真要与什么人达成协议做出这般事情,他们并不是不信的。 “可她又不傻啊,只要宋伯伯做了皇帝,她不就是名正言顺的长公主吗?”为何要在关键时候做出这般事情来。 “如果父亲不给她当这长公主呢,”李天沐冷笑,“她是不是可以谋和他人寻求更大的出路。” “届时老八才出世,老四老七还太小,能记事的便只有我同大哥了,我听闻母亲没了,被吓坏了,一年到头只知道哭,却也就是在当时便听说,那女人同那场火脱不开干系。”李昭容目中似是也燃了一把火,“虽说都是一语片面之词,并没有真实的证据,可也就是为此,我们和这本就没见过面的姑母,便因此疏离了起来。” “她没同你们解释过吗?”李九回忆起第一次见皇后的时候,是个温婉柔和的女子,打扮得体声音轻柔,如若不是她身子中的成人魂魄,只当是个幼儿的话,该是无法发现这女子眉眼中的冷漠和不屑。 “我和大哥年纪虽小却有记忆,根本无法同她亲近,大哥自有主意,我性子也不太好,如此想来,她却是并没有同我们解释过什么。”李昭容摇摇头,眼中的火光忽明忽灭。 “你也知道你性子不好呢。”李九笑笑,“或许是心虚不敢解释,或许是无畏因为什么都没做过吧。”亲姑母和侄儿们,本该是多么亲昵的血缘,却是同住一座宫殿,闹得这般陌生人般的场景。 “父皇当年立她为后,我和大哥都闹过,她许是因为这件事情对我们两个有所忌惮吧,之后收了四弟便更少来管我们几个了。”李昭容摇摇头,她不觉得皇后是无畏,她只是不知道真实的情况是什么。 “四哥呢?可是知道些什么?”李九一面问,话已经出口,又轻轻摇头,想起小时候老四那个傻里傻气的模样,想来也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其实皇后刚收了老四的时候对他还真的挺不错,”李昭容耸耸肩,“他小小年纪没了父母,大哥那时不太管我们,我也不愿意见他哭闹,反倒是皇后,见老四聪慧,衣食住行和各司先生都照顾得无微不至的,也就是之后……”李昭容没有再说下去,李九知道,再说穿了便是五姐的事情了,皇后的照料虽是有目的与阴谋,但是对于一个失去至亲的幼子来说,这种即便是假惺惺的关怀,也足以让人心底温暖。 “父皇立她为后,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吧,”一方面她是故人之妹,他理当照料,令一方面,几个孩子也需要有人关怀才是。 “一开始我们是也是这么以为的,甚至会想,父皇故意立她为皇后,堵住悠悠众口,亦有可能是,当年和她做交易,以后位作为资本的,便是父皇。”李昭容皱起眉。 “……”李九张了张口,没有出声,这是她最最担心的一个方面,亦是她最无法解释的一个死角,这些话,都该是埋在他们心中多年不能触碰的伤口吧。 “她还起不到那么大的作用,”李天沐的神色有些冷漠,其实多年的调查,他知道当年的事情根本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只是他一直不明白,李显宗为何处处护着皇后,即便是没有感情,却也明里暗里的各方维护,真的就如儿时所想,皇后手中有他当年的证据吗? “二姐,你说一开始是这么想,那后来呢?”李九捉了李昭容的手,大哥那她无法突破,二姐这能说出一句来便是一句。 “是啊,一开始就这么简单的想,可后来,却是渐渐不再那么觉得了……”李昭容回握住李九,两人的手都有些凉。 “为什么?”李九忽然觉得有些冷,“可是发觉了什么?” “皇后多年未孕,李九,你可还记得那个因你而夭的孩子。”李天沐接了李昭容的话茬。 “记得……”李九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只一个瞬间罢了,黑小八白小七的手便握在她的手上,安抚的眼神无声而有力,李九不觉弯了弯眉眼,“我记得,自那之后,皇后的肚子便再无动静过。” “皇后她根本不可能怀孕。”接话的是白小七,儒静的七皇子抬起头,“我偷偷听母亲提过,皇后的身子,无法受孕。” “臭小子你耳朵好也不听些好东西!尽挑些妇人墙角了。”李九和李昭容齐刷刷的一巴掌拍在白小七头上,惹来两声砰砰之响,在这静谧的夜空中格外响亮。 “哎哟这不说起这个事情吗,我又不是成心的。”白小七窜到一边,摸着脑袋有些无语,小九怎的也不学好,尽学了二姐这动手不动口的脾气。 “若真要堵住悠悠之口,与宋家遗孤有个一儿半女,方是正解,”李天沐没有理会胡闹的几个孩子,微微皱起了眉,“可他没有这般做,他知道皇后的情况,如此不顾我和老二的阻拦也要立她为后,除却心中有鬼,便只有一个原因了。” “父皇在查她。”李昭容接话,“父皇不放心她。” “放在身边,以自己为诱饵,”李九眯了眼睛,这像她那父皇能干出来的事情,当年事件相关的所有人,他不都一个一个留在身边了吗?高官厚职,后宫之主,助他们引到皇权的中心,危险而最为直接。父皇他……想以身试险,李九的手紧了紧。 “只能这么理解了。”李昭容耸耸肩,这也是她一直相信李显宗的原因之一,当然这只是她个人的感觉,很明显大哥不是这么想的,大哥似乎一直对父皇十分仇视,即便是对当年的九呆子…… “这么多年便一点什么都没查到吗?” 李九偏头,不是太相信。 “也不是……”李昭容看了一眼李天沐,似是有些忌讳,撇撇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大哥?”李九仰头,她手中的线索始终串不成圆,关于皇后,似乎总是有解释不通的地方。 “尚未印证。”李天沐的声音有些冷清,李九猜不透他是真的没把握还是不愿意同她说,可她也知道,无论是哪一个原因,大哥都不会再多说什么了。 皇后不过是一个女子,无儿无女,她为何要去争?她又为谁而争?李九不自觉的咬住嘴唇,似是有什么熟悉的灵光从脑中闪过,可是就似总差了那么一点什么,偏偏就是抓不住摸不着,李九有些懊恼,牙齿也不由自主的咬得更紧了些,直至沁出微微的血丝亦无知觉。 第273章 四方调令 “莫再多想了,待查明,我会同你们一一细说。”李九自己没察觉,李天沐却是一直注意着她,这呆子,又发愣了。伸手轻轻捏了下她的脸,将这咬得死紧的嘴唇扯开,听着李九咿咿呀呀的叫唤,李天沐无声的扬了扬嘴唇,不自觉间上了另一只手,扭住一团肉,将这呆子的脸扯开。 “哈,丑死了,”李昭容在一旁笑,“本就生得丑,如此更似个蛤蟆。” “大哥,二姐……”李九本在想事情,此刻忽然被扯得咧开个嘴,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大大的眼睛滑稽的面容,无奈的眼神一脸不满,傻呵呵的模样引的一直不动神色的黑小八都有些蠢蠢欲动的想上手,瞧着左右的人和大哥闷着笑的模样,直教李九歪着脖子翻白眼,伸手便要去抓李天沐的脸。 石桌石凳,月上眉梢,几个年轻的孩子轻聊蜜语,不时发出细细的低笑声,过分和谐的场景似乎是在有意识的等待那未知的黑暗。 李天沐的预估没有错,也就在同一时间,军中密诏由四口的外门进宫,迅速游走在宫道上的兵卫皆是身负重伤,或是胳膊或是腰背,不同的伤口相同的可怖,蓬头垢面无一不在诉说着路途的艰难和邸报的不容易。 李九的嘴巴被扯得还有些发麻,此刻一面揉着面颊,一面满眼震惊的瞧着一个一个跪倒在身前的小兵,整个人还有些恍惚,没有完全反应过来。 “报!东海军情有急!长福岛军破海防!东海请求支援!” “报!北漠军情有急!北辽军突袭沙堡!北漠请求支援!” “报!南疆军情有急!赤黑蛊已过墨林!南疆请求支援!” “报!西河军情有急!白林军火船渡江!西河请求支援!” 悠长而嘶哑的声音,伴随着接踵而至的慌乱大臣们,再望着似是约定好相继而来的密报,此刻不止是李九,便是老二老七老八皆是随了她的模样,之前所有的平静都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满目的震惊与不信。 她知道,接下来等着他们的不会是什么好事情,可所有的边防同时出了战乱,这又叫她如何去接受?何谓内忧并外患,眼下,便已是最好的解释了吧。 “还有西北军……”李九忽然瞪大眼,大安最强大的外敌在西北,似是忽然想起来那般,小儿一把丢了手中的杯盏,“姣姣公主还在我宫中!” “老八,你速去东宫,此番情况,不能让她离了大安去。”乞颜乌玛朵,所有的一切都是从永乐城查起的,要想得知这事件背后的一切,还需回到永乐城,而眼下这姣姣公主的配合却是最大的助力。 “八哥,我宫中如今没有总管,眼线或许有些多,你带了人直接走,莫要在我那多作停留。”胭脂不在,东宫便如一团散沙,那些下人们哪个是人,哪个是鬼,他这个主子却是不清不楚。 “小九,你放心罢。”黑小八轻轻的拍了拍李九,对于这个最小的弟弟,又或者说是妹妹,在他的眼中,其实是不愿意她掺和任何事情的,自幼那个孩子溜圆着眼睛扯着自己唤声小哥哥开始,黑小八便一直觉得,自家的小弟,应当是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无忧无虑,那方纯净的眸子便是该那般永远的清澈下去。 然而此刻的他却也知道,在自己还无法护全李九的时候,这孩子却用尽了自己所有的能力在为他们弟兄们尽心尽力,即便是他自己,也在无形中受着李九的庇护。 “玛朵说话真真假假的,小八哥你莫要见色起意便被蒙骗啊。”李九不知道黑小八在想些什么,抓了他的手罗里吧嗦,一副担忧的表情教人瞧了直想抽她。 “……”黑小八有些无语的松了李九的手,这九呆子就不能让人往好里想去,望了一眼李九担忧的眼神,黑小八终是再不作胡思乱想,迅速的消失在夜色之中。 “我现在发觉,你这人经常要被揍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嘴巴太贱。”李昭容拎了下李九的耳朵,有些无奈的摇头。 “我也没说错什么,”李九叫唤了两声撇开李昭容的手,“玛朵心眼确是不少的,我这不是怕小八哥憨厚憨厚的吃了亏去。” “黑老八憨厚?那也就是对你。”李昭容不置可否,那小子也就看起来没表情罢了。 “老七,你师傅可还在金陵。”李天沐瞧着黑小八离开,没有理会李九和李昭容胡扯,转身望向白小七。 “师傅还在,说是等着明月办完明家的一些事情,再带我们一同下江南。”白小七眨了眨眼,有些困惑的点头,“大哥的意思是?” “去请你师傅,你们一同去南疆。”李天沐沉了眉眼,四象虚空门手中亦有部分兵权,小七的本事说起来不算如何,然而在军中却是能起大作用的。南疆地形复杂,一般人根本无法探清楚形式,小七去,当是最最合适。 “今夜便出发吗?”白小七没有接触过军中,一时有些紧张。 “不急在一刻,你先去请人,明日一早出发,届时我同兵部司再商议调人。” 李天沐的声音始终十分平静,平静得似乎不近人情。 “那我的由头是?”白小七皱眉,如今梁王监国,监国大举调兵,这件事情却是十分容易惹人非议,给他权也不是,不给他权亦是麻烦。 “你执天薇牌,行天薇令。”李天沐沉着眼扫过白小七,声音笃定掷地有声。 “……大哥……”白小七似是有些意外,抬头瞥了一眼李天沐,瞧见大哥那方坚定之后,终是低下头,扬声答应,俯首而去。 “大哥……真的要用天薇令吗?”李九眼中带着担忧,天薇牌不属任何一个国家的皇家,只待天薇子门下方有此玉牌,而天薇令却已经不属任何国家与军队,那是隶属于天薇门的教令,最大的好处是可自由出入所有国家的军营,然弊端也是十分明显,即执天薇令,便不可同时拥军权,亦不可吐露任何一个国家的军事秘密。小七此番等于不是朝廷的派遣,即有最大的自由,又等于自缚手脚,什么都做不了。 天薇门,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足以令各国之间达成如此默契。李九吞了口唾沫,她想象不到,在战时谁人会真的遵守? “此刻赋权,怕是老七会有去无回。”李天沐垂了眼,声音终是有些疲倦,“护国不在拓疆土,不战而和,即是我愿,也是天薇门的多年教令。”老七此番行动,如此才最是合适…… “大哥,那我呢?”即要一同分忧,那自己自然也是责无旁贷,李九没有再多质疑,只余低声自请。 “你去司马家,同司马苏凤速回西北,你们两个本就身负军命,也该早些回营了。”李天沐扫了一眼李九,望着那双墨色的双瞳,忽然十分的想将她好好抱在怀中,不过才一刻前,自己还暗自决定不能再叫这孩子离开自己的视线,可此刻却不得不让她再去涉险,李天沐心中似是坠了铅块,连带呼吸都有些滞痛。 “西北又无事!我可以去别的地方支援!”李九一听反倒不乐意了,瞪着眼不肯听命。 “一切事情始于西北,也需从西北查起。”李天沐没有不耐,轻轻的摸着李九的脑袋,触手的温软一下一下都在叫嚣着心中的不舍,“边疆五国,唯独西北此刻停战,姣姣公主也在我大安,想要查清楚缘由,舞河和永乐或许才是关键,况且,你并不是打战的材料,纸上谈兵怎论真章。” “周离子那老王八蛋或许也还在舞河!”李九大致听明白了,大哥虽说得直接却也是事实,自己确实没有沙场的经验,望着大殿中人头涌动等待监国的大臣,她却是十分担忧,“可大哥?如若我都走了,你独自在金陵……” 刚得了监国旨意,便四处兵围,大哥需要用多大的力气和口舌方能调兵,且无论做什么说什么,此刻却是再无法令人不怀疑梁王的动机,一旦动及军令,这不明不白的监国旨便会令所有人指向李天沐,梁王似是明显的动机不纯,意图谋位啊。大哥所承受的已然过多,为何要令他再受那千夫所指的谴责。 “无妨,你且放心去,我随后便来寻你。”李天沐避开了呆子的眼神,没有再看李九,他如今才发觉,自己竟是这般意志力不坚定的人,他是真的怕自己再多看这呆子一刻,便会舍不得放她离开。 “大哥,不若我还是留下陪你派兵吧。”大安可用的大将本就不多了,老的请不动,年轻的经验不够,大哥这般名不正言不顺,再加上一个意图不明的皇后搅局,恐怕是每一步都将会十分艰难,一想到李天沐会在群臣面前被攻击指责,李九一时有些忍不住的心疼。“况且我好歹也是太子爷,我们俩一起,会省去大哥你许多麻烦的。” “我说你们两个磨叽不磨叽啊,”李天沐没有说话,李昭容反倒受不了了。 第274章 皇后的目的 “大哥若是这点本事都没有,这梁王的位置岂不是早就没了!李九,你自己傻不愣登的还想留下来陪大哥,你可知道朝堂是个什么地方?你还真当你伶牙俐齿到可以舌战群儒呢,你要知道,在那帮老家伙面前,便是我都屁放不出一个来!那儿才是个遍地挖坑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你这点本事还是老老实实的回你的西北军去吧,少留在这里添乱,倒是让大哥还要分心照料你,你那身份特殊你不知道啊。”几个弟兄性子虽是不一,却都个个温和,唯独李昭容,生了一副绝色容颜,说话做事却是吞了枪药一般,噼里啪啦不留情面。 只是这李昭容说话虽不客气,李九却是知道,二姐说的,字字珠玑句句在理,她不仅仅是被大哥一直保护着,便是父皇,似乎也在有意无意的让她远离朝政,远离那真正黑暗可怕的殿堂。如今封了位的皇子只有他和大哥,他老老实实的听从调令离开,或许大哥才能真正放开手脚吧。 “二姐……我也是担心大哥。”李九没了底气,声音低了下来有些为难,她明白了,也有些妥协了。 小九纵是没有其他心思,对自己的心意,也终究是不容置疑的,心口有些莫名的暖意,李天沐微微笑起,无所谓的劝慰李九。“左右不过名声,却是碍不了他事。”他不会出什么事情让这呆子担心的。曾经以为这世上并无什么值得自己留恋的人事,可眼下自从这个孩子被自己救起,仿若许多事情都渐渐变得不太一样,散沙一团般的兄弟姊妹似乎也在不经意间变得亲近。 他曾剥了李九的名声,这呆子当做不知道那般毫不在意,不禁如此,反倒还十分配合的自己再造了个嚣张跋扈的霸道形象,只不过如今,终是轮到他自己了。 “我知道了!”听到大哥这般说,李九仿若明白了什么那般猛的跳起来,一张脸涨得通红,声音也在不自觉间尖锐起来,“皇……皇后这么做的……这么做的目的!就是大哥的名声!”看上去是权睨天下的督军监国,实则却是令众臣和督察司对梁王起了防备之心!可军中报急却有不可不管!这件事情办好了却是讨不到好,办不好便疆土尽失,皇后好毒的法子! “我们的小九呆子终是想明白了。”李天沐轻笑着看着李九窜上窜下激动不已,反倒心情好了几分,不觉作出一脸欣慰的模样点了点李九的脑袋。 “大哥你既是一早便知,为何不早些说!”李九捉了李天沐的手,急得脸都要皱成一团。大哥知道事情就是冲他而来,还一直若无其事的陪着他们在这里胡闹,甚至都没有人为他分忧…… “早说又何用,我不是同你讲过,静待后招便可。”事情他有预估,只是他也没有料到,这个后招会是如此歹毒,如此不顾苍生,如此丧心病狂。 “那我更不可走了,”折损了她的名声无所谓,她就一直没有好生经营过,可大哥不一样,大哥走到如今该是用了多少力气。她自己的目的也是希望好好扶持李天沐,最终名正言顺的坐上那个位置。如今自己已经再不被那些人瞧上了吗?连为大哥挡在前头的资格都没有了吗?他们已经盯上了大哥吗? “边疆情况我多少还有些了解,军中各将的本事也都在我的掌控之中,这监国眼下只能我当的了,李九,你还真做不了这事情。”李天沐望了一眼李九,声音沉了几分,“你若不想更多人因这件事情丧命,你便听我的话,速速回营,魏文他,是个好元帅。”只为黎民不为朝政的好元帅…… “我……”狼烟燃,战乱起,不顾缘由,不顾目的,最先遭难的,终归还是黎明百姓。这句话仿若击中了李九命门,令这呆子一时间便哑了下来。李天沐瞧着耷拉着脑袋的李九,知道她已经点头了。总有一日,小九无需再面对这般决绝,她想要的,他都会拱手相让…… “决定了便去罢,战时不待。”李天沐扫了一眼李九,目中点点不舍的光芒一闪即逝,“你放心,这事情没查清楚之前,他,不会有事的。” “我知道,”李九无声的笑笑,即便如此境地,大哥也怕她放心不下。 “得得得,赶紧滚蛋,你家那丫头我也安全送到婕妤宫中了,你就不要没事牵牵挂挂的了,早点了事早点回来。”李昭容推搡着李九,再无耐心。 “走了走了。”掩藏在心中的那份离别伤感就这般被李昭容搅个干净,李九耸耸肩,终是再不回头,迅速消失在大明宫外。 “都安排完了?那我呢?”李昭容瞧着李九没入黑暗的影子,笑眯眯的回过头。 “你回你宫中去,”李天沐扫了一眼李昭容,没有多说话,转身朝大殿走去。 “诶?你这是过河拆桥又过桥抽板啊!”李昭容一步拦在李天沐跟前,一对凤眼瞪得溜圆,直待瞧见大哥一双冰冷的眼睛,又一时哑了几分气势的缩了缩脑袋,想了想却又十分不甘心的凑上前来,“大哥可莫要偏心,再说我是女子的话,小九她……不也是什么都可以做吗!”说到最后,简直要咬牙切齿又不敢声张。 “我何时说过你是女子便不可做何?”李天沐停下脚步,居高临下的低睨着李昭容,这个二妹心怀家国,他确是欣慰,只不过这孩子自打跟李九闹在了一起,便是胆子愈发大了起来,如今几年倒是越来越管不住了。 “没有没有,大哥最好。”李昭容眼珠子一转,学了李九平日那耍赖的模样,可话虽是这般讲,身子却是一步未移,执拗着一张脸,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意味。 “你封位有多久了?”李天沐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望向李昭容。 “这个……也就这几日的事情。”李昭容撇嘴,说起这事便是上火,也不知道哪个乌龟王八蛋的司礼官给任的这么个封号,简直就是朝她甩脸子啊。 “我朝公主得了封号的话,便可去太奶奶那执玉林军牌,你去了么?”李天沐双手负于身后,意有所指。 “早就去了,太奶奶嫌我不听话,不肯给……”李昭容一张脸十分挫败,不甘心的甩着身子。得了封号的当日她便屁颠屁颠的去找太奶奶了,东西没拿到还挨了一顿训话。 “莫学小九这无赖模样。”瞧着那和李九如出一辙的甩胳膊甩腿模样,李天沐扶额,怎的一个两个都没了样子。“这般模样也不知道如何去点兵布将。” “谁学她……大哥的意思是?”头一句话懒得听,后一句话却令李昭容忽然反应过来,一双眼猛的亮起星光。 “女子不参政,你又已经封位且未婚配,唯一一个可以不受诟病手握兵权的人便是你了,”李天沐发觉自己的这个二妹愈发蠢了,不由叹气,“你不是有李九宫里的牌子,以太子的名义,拿了去太奶奶那要兵,还需我来教不成?” “哎哟大哥你怎么不早说啊!”李昭容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再是按捺不住,飞也似的要走。 “选水军,”李天沐一手拉住李昭容,余光瞧见大殿中探头探头已然等不住的一帮老臣,眉眼一点点降了温度。 “水军……”李昭容皱眉回过头,“东海,亦或西河?”她并不熟水性,最擅的是马上功夫,大哥这些都知道,为何偏偏是水军。 “你去西河,成败不论,皆退至西北,届时同李九会和。”李天沐的声音十分低沉,唯独李昭容能听得清楚。“西河战事比其他各地要乐观许多,只要军中不出乱子,该是不会那么快便有大战,你带兵支援已可震慑,主要不为打仗,而为配合李九他们秘查。” “明令:玉林军都督,暗令:西河督军元帅,可是满意?”李天沐松了李昭容的胳膊,说是问话,也没再等待回应,回转身子,再无停留的大步朝大殿中走去。 “大哥……保重。”李昭容一对好看的眉毛紧紧皱起,瞧着大哥毅然而然的背影,她的心情终是一点点沉了下来,终是可以名正言顺的取兵执权了,她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是啊,连她都可以上战场了,那便足以可见,这担负在大哥背上的担子,该是已然千钧之倾了。 司马苏凤是老熟人,司马夕颜两姐弟算起来也是同门同窗,可唯独这司马府却是十分陌生从未来过的。 李九此刻黑着个脸蹲在司马府的墙头,望着诺大的院落府邸,一时有些头疼,说起来啊,这娘娘腔每次都是来她这里蹭吃蹭喝的,她却是还不清楚,这家伙住哪里呢。 院子中打瞌睡的那个大叔应该是守夜管家,若是问了他,便不好偷偷摸摸的走了,李九一屁股在墙头坐下,有些为难的左右看着,直待瞧见一座燃着粉色荷灯的小巧院子,这太子爷的脸顿时不怀好意的露出笑意。 第275章 听墙脚 她虽是不知道娘娘腔住哪,可这司马府该是只有一个这般尊贵的嫡系女儿不是!如此女儿家又这般奢华的院落,除去司马夕颜,那该是没有他人了。先去蒙蒙这个老同窗,再要想寻她那大哥,该是不难了。 想了便动作起来,李九的轻功虽是不太好,飞檐走壁的功夫却是熟门熟路,各方诀窍那是十分的熟稔,这般一眨眼的功夫便已经窜到了司马夕颜园子中的屋顶上,刚欲跃下,屋中的吵闹声却令她不由得停了脚步。 “这么晚了还不睡,这司马夕颜大晚上的同谁吵呢?”李九轻轻的掀开一块瓦片,撅着屁股凑了脸去。 首先印入眼帘的是无比奢华的装饰,李九不由张大嘴,瞠目结舌。皎月纱幔,夜明珠挂,琉璃八角跑马灯,东海鲛珠晚翠帘……这司马夕颜的一方闺阁,却是比李昭容同李昭婉两位公主加起来还要穷奢极欲得多啊。 “父亲,您不是同我说过,只要夕颜想要得到的,哪怕是这世间最是珍贵的宝物,父亲也都不会吝啬尽数答应的么!可为什么,为什么现如今女儿只得这一个请求您却是不肯答应!”司马夕颜正侧头伏在桌案上低声哭泣,一张脂粉未施的脸满是泪痕,再无往日嚣张跋扈的模样。 “夕颜,你想要什么父亲都可以给你,可你如今这次,真真是任性了!”司马炎一只手背在身后,另外一只手犹豫着想要拍拍司马夕颜的脑袋,却又迟迟没有落下。“你往日里闹我都未曾管你,如今惹来这么大的祸端,你可是知道,人家已经盯准你那方心思了!” “父亲!可夕颜什么都不想要……夕颜只要天沐哥哥!”司马夕颜猛的抬起头,眼中满是凄凄之色,“夕颜自幼便恋慕天沐哥哥,父亲您不是一早便都知晓,却也从未阻止过夕颜吗?夕颜当您是默许了,可为何……为何现在……”司马夕颜的眼中满是不解,她不懂,不懂为什么梁王妃会变成了方理理,更不懂为什么父亲会忽然不再支持她。 “李天沐他……”瞧着司马夕颜陷得如此深的模样,司马炎忽然无比的后悔,当年若是一早阻了这孩子的念想,如今便不会闹得这般不可收拾的境地,“李天沐确是父亲曾经看中的孩子,可他……” “可他怎么了?这金陵城可是还有比他优秀的人?”司马夕颜站起身,一把抓住司马炎的袖子。“除却夕颜,又有谁能配得上天沐哥哥!” “优秀又如何!可他却是不为老夫所用!”司马炎一把将司马夕颜按在高凳上,声音也终转决绝,“司马夕颜,你给我听清楚了!你若不想让父亲陷入绝境,你若还想登上后位!你若想让自己的骨血做这天下的主子!你便对李天沐死了这条心!” “为什么?父亲!为什么!天沐哥哥不是您扶持的储君吗?为什么不可以……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哪里不一样了……是不是那方理理……是不是……”司马夕颜的声音由凄厉转为灰败,最终似是不甘心的喃喃。 “……”这父女的话将李九吓了个激灵,她是真没想到如此随意的来偷听个墙角,也会听到这么骇人听闻的辛秘,呆子手一抖,一旁的瓦片顺势滚落,发出一路脆响。 “哎哟我的妈……”李九吓得脸都青了,一把探过手去却是依旧没有来得及抓住,只得眼睁睁的瞧着那瓦片滚下房檐,发出噼啪一声脆响,而此刻屋内司马炎一声厉喝,顿时惊得她腿脚发软背后发凉。 “什么人!”司马炎的脸瞬间由之前的纠结温存转为冷漠骇然,李九心中叫着完蛋了完蛋了,飞快的猫起身子要溜,司马炎的功夫可是不能与自己这蹩脚功夫相提并论的,李九心中慌乱起来。 “别出声,跟我来。”一只臂膀从身后将李九环了起来,粗糙的掌捂住了李九的口鼻,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耳中。 “唔……”察觉到身后是谁,李九皱起眉,掰着他的手,再不挣扎,轻轻的点点头,身上一时间竖起的汗毛也一点点平复了下去。 那人并未迟疑,迅速的松了捂住李九口鼻的手,转过身钳了李九的腕子便迅速朝另一个方向窜去。 屋中响起吱呀而开的推门声,司马炎环绕院落,一个瞬间飞身上梁,直待瞧着空无一人的周身,终是沉着脸重新进入了房中,只不过那看似镇定的一张脸却是阴霾满布。 “哎你松开,松开快松开,手都要断了。”待身后的人一把关上房门,李九猛的叫唤着开始甩胳膊。 “生得一副鸡爪子模样,你当我想抓你,”司马苏凤左右瞧了瞧,一把甩开李九的胳膊,小心的将房门的内锁扣上,“我要不是怕你被抓了连累我,我才懒得管你。” “你还好意思说,去偷听你妹子的墙角,心理绝对是有问题。”李九耍着被勒疼的胳膊,不满的嘟囔,“我这手上可是还有伤,疼死了。”司马苏凤怎的在自己家中还要这般小心?这司马府,有点儿意思啊。 “你没问题你来我家做什么?怎的?你看上我妹子了?”司马苏凤大喇喇的在李九面前坐下,笑得随意,一副意有所指的表情。“也难怪,我家小妹多少还是有些姿容的,你若有这意思,我帮你去撮合撮合?” “你那好妹子可是一心想做皇后,我这半吊子太子爷自身都难保,还是免了吧,人家可是瞧不上,我也担当不起,舅国公老爷。”李九白了一眼司马苏凤,适才跑得有些累了,不觉呼呼的喘着粗气。 “你都听见了?”司马苏凤有些无奈,面色挂了几分苦笑。 “就听见这几句便吓了个半死,再听下去,指不准真就吓死了,”李九翘起腿,挑挑眉看着司马苏凤,“说起来你是何时来的?一大早的便猫在你妹子门前了?” “你还好意思说,”司马苏凤白了一眼李九,不说还好,一说就懒得理他,“我这听了一晚上了都没事,瞧见你这一来我就知道要坏事,撅着个腚猫着个腰,你是不知道老爷子的功夫啊,你这三脚猫功夫还跑我司马府来偷听,要不是我你现在早已经被老头子逮了。” “哟,倒是我叨扰了您老人家偷听妹妹墙角了,”李九好奇,“您猫哪儿呢?请教请教啊?” “我在哪里你自是瞧不见,不过大半夜的你来做什么呢?”司马苏凤扬眉,妖魅的一张脸似笑非笑。 “我还能来干什么啊,当然是找你啊,”李九摊摊手,“我又不知道你住哪里,便想着寻你家妹子叙叙旧呗,话说,你怎么回事啊?跟你妹玩什么呢。” “莫要胡扯了,我是瞧见老头子从宫里回来才跟过去的,你到底找我干什么?”司马苏凤不知道宫中发生了什么事情,此刻有些懒得多讲。他今日心情不太好,多年未曾回来,他是真的没有想到,原先什么都不懂的妹妹也已经陷了进来。 “陪我去个地方,一面走一面说。”司马家确是有些古怪,李九压下心中的疑惑,看来这司马苏凤同他家老爷子似是同传闻有些不太一样。 “去哪里?几时回?”司马苏凤瞧着李九一副贼兮兮的样子便知道不会有好事,不禁翻了个白眼,满身都是防备。 “拿你剁了当肉卖也值不得几个钱,你怕个屁啊。”李九瞧见司马苏凤的模样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便踹了他一脚,不耐烦道,“赶紧的,收拾收拾走了。” “怎么的还要长住不成?还需要收拾?”司马苏凤站起身,瞧他那样子今日就没上过床,看来也是一夜未睡了,瞧着李九一脸意味深长,苏凤不禁笑笑,“可是还需带姑娘?” “你要想带我也不拦你,”李九笑着白了他一眼,“我手中没银子,你多带些银票,今夜走了便不会回来了,一会陪我办完了事情直接回营。” “这就回西北了啊?”司马苏凤看出了李九眼中的急迫,也没有再多置喙,只有些不情不愿的从柜中掏了一把银票,转身耸耸肩,“也不知道谁是那太子爷,吃我的喝我的怎么就抠成这样,也罢也罢,那走罢。” “哟,这儿真是个藏银子的好地方呢。”李九不介意苏凤的扯皮,没脾气的探过头,笑眯眯。待瞧见司马苏凤已然要扬起的胳膊,十分有脸色的闪至一边。 “所以除了西北现在无事,四方皆已举兵?”马车飞驰在金陵城的街道上,司马苏凤皱着眉,手指弯曲,一下磕一下,发出轻轻的脆响。 “目前是这样。”李九点点头,“魏文元帅该是还未回营,我们今夜出发,明日在凤落镇同老八汇合,之后直接去永乐。” “那姣姣公主所知,该是不少。”司马苏凤垂下眸子。 “所以如何都要带着她,之前那马聘婷不是也去永乐城找了玛朵吗,回头好生问问,她们到底聊了些什么。”和平年代起战事,还四方同时狼烟起,究竟是什么人安排的…… 第276章 解毒的丸子 “那我们还回营地吗?”苏凤皱眉,他们几个不是督军就是将军卫,这么的都走了,似乎也不太合适。 “实在不行让老八回去,打战的事情你我都不行。”老四现在还陪着五姐,军中一个人都没有估计会出问题。 “你不行不代表我不行,”司马苏凤席地而坐,挑挑眉否认。 “您老人家也就对舞河的那帮姑娘说行吧。”司马苏凤的事情李九多少是略有耳闻的,“说起来我们或许还需要再去一趟慕容府,寻我那舅舅问些事情。”慕容府……又是慕容府,一方没落一方起,只是不知道这两个家族有没有什么关系。 “到时候再说吧,”司马苏凤朝外头瞧去,“李九啊,这是去哪里?都快出城了。”慕容玉盛早已不似当年,这些人和事情,他有些不太愿意再面对。 “找天薇夫人。”李九应声,“她住得远,免得我来回跑,我们一同去,我放下东西便可以走。” “啊……那你自己进去吧,我在外头等你。”天薇夫人每次见他都问起容儿的事情,一想到这二公主今日说的话他现在就有些胸闷。 “也没说要你去。”马车噶然停了下来,李九撩了车帘回过头,“至多半个时辰,你可别偷车跑了,追到我打断你的腿。” “滚蛋,你当我是你姐呢。”司马苏凤侧了侧脑袋,摆了个舒服的姿势,“我眯一会,你快一些。” “……”李九撇嘴松了车帘,不知道这两冤家闹什么呢,怎么这般瞧起来,还真似是二姐落花有意这王八蛋娘娘腔流水无情了。男男女女的唉真真是麻烦事情,李九懒得再多想,扶着车壁跳下马车,砰砰敲响了天薇夫人府上的大门。 “你们小年轻的都不用睡觉么?”天薇夫人打着呵欠,懒洋洋的靠在软垫上,“那也不用大晚上的来叨扰我这老人家吧。” “天薇夫人知天知命,自然是知道今夜凶起,又如何会睡得着?”李九瞧见天薇夫人一身妥帖便是知她还未睡下,不由笑着回话,“学生这便要启程出城了,这不想着来拜访下夫人么。” “你们这帮猴子啊,也就在我面前嚣张了些,若是方竹,我瞧你还有没有这方胆量。”天薇夫人不置可否的笑笑,“怎么的,你不赶紧回你的营地,来我这里做什么?” “夫人真真料事如神,连我这要去哪里都知道,”李九哟了一声不禁弯了眼。 “你莫拍我马屁,你们这帮子人都是领了军令的,随随便便就这么跑了回来,是人都知道你们该早些回去。”天薇夫人不理李九的谄媚,轻笑着开口,“说罢,这大半夜的找我何事?” “夫人曾说过,学生的血可以延缓方理理的毒发,还望夫人帮忙。”李九垂了眼睛躬下身,神情无比的认真。 “……”这孩子,还真是不出预料。天薇夫人沉默了下来,一双浅褐色的眸子安静的看着李九,眼中几分探究几分不明。 “夫人?”李九抬头,出声催促。 “你自是开口,我当然是帮忙,也不算麻烦,只需取血一碟,今夜我便可入丹制丸,”天薇夫人直起身子,神情有些严肃。“可是,李天赐,你别忘记了自己可是太子之躯,你是否真的想好了?” “血这东西也就说起来可怕,其实多吃几顿好的不就回来了,怎的夫人说的那般吓人,又不是割块肉是吧,那样的话我还真就舍不得了,”李九笑笑撒娇,“哎哟夫人,学生这还赶着走呢,您便应了吧。” “李天沐那小子若是知道,也不知道会怪你还是怪我。”天薇夫人轻轻叹口气,朝李九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怎么会敢让大哥怪您呢!”李九忙不迭的凑上前,撸了袖子一脸讨好,“他至多骂我几句便是,反正我面皮厚,无妨的。”再说这也是为了救人,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因为他们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遭连累,她既是能帮,自是没道理不管的。 “呵……”天薇夫人一手执了李九的手,三指轻轻的并拢,不着痕迹的按在李九的脉上,听着这呆子口若悬河,再探着那今日已经探过的脉,心底的疑窦终是散尽,面容上也不自觉的挂起几分了然的笑意。 “哎哟我的夫人哪,我瞧着这针晕头,您……您快一些。”李九本是一脸无所谓,此刻无意间回头瞥了一眼天薇夫人取出的细针,不禁一阵头皮发麻,梗着脖子转了脑袋,丝毫没有发觉夫人似笑非笑的表情。 “真当你英雄壮烈想着救救美人呢。”天薇夫人敲了下李九的脑袋,不禁失笑,一手取过银碟,一手动作极快的破指引血。 “再是英雄也怕痛的不是,”李九耸耸肩,眼珠子咕噜噜一转,“夫人你说,我如今帮了方理理,往后方先生应该不会再把我赶出课堂的吧。”她可是丢人丢了好几年呢。 “你可以直接去问他,按那人的脾气,这我还真不敢说。”取出了银针,天薇夫人笑了笑,“好了。” “这就好了?”李九诧异的回过头,刚想说夫人手艺好啊,似乎是一点没有感觉的,可待一回头瞧见那满满一碟子猩红的血液,不禁又开始脚趾头都在发麻,忙不迭的站起身,逃也似的朝外跑,“呵……呵呵,夫人您忙,您忙着啊,那学生便先走一步了。” “李天赐,”天薇夫人收了笑,微微侧头唤住了李九。 “夫人……您还有何吩咐?”李九一脸怕留堂的模样,一手捂着胳膊满脸的要哭模样,反倒令天薇夫人有些无奈了。 “你原服下的那解毒的药,这般引过血,也就只可撑个半年不到了。”你的母亲是自幼便以身试药,自然是百毒不侵,可小李九,却是独自一人在这宫中步步惊心的长大,并没有遗传到“她”的如此天赋…… “多谢夫人提醒。”李九眼皮微动,不自觉的皱起眉,又在瞬间回转了神色,笑着拱拱手,“那学生便先行告辞了!”半年,半年的百毒不侵已是遭人羡慕的运气了。 “去罢。”天薇夫人摆摆手,再不留她。瞧着眼前这迅速开始凝固的血液,白衣的夫人不由叹气,轻轻站起了身子,李天沐那家伙如此着紧这孩子,如今取了她这么多血,谁这还真保不准他会不会怪罪自己啊…… “走走走,小哥咱赶紧走。”李九单脚窜上车便朝里趴,一脸苦哈哈。 赶车的是司马苏凤找的人,一个矮瘦的小哑巴,蜡黄的脸也不会笑,得了李九的吩咐便一骨碌爬起来,催了马便启程。 “怎的去了这么久,不是说放下东西就走么?”司马苏凤微微抬了抬眼皮,瞥见进来的李九,有些发懒,没有动弹。 “这东西么,放得有点舍不得。”李九左右环顾,最终从司马苏凤怀中抢出个靠垫,蹭着下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蜷下。满满一碟子血呢,一口一口吃来的,此刻想想还真是头晕眼花的。 “得了什么好东西去找天薇夫人那拍马屁啊,”司马苏凤转过身子瞧着李九,一脸兴致。 “少废话,让我睡一会。”李九此刻躺下了方才觉得腰酸背痛浑身难受,所以说这做女子还真是有些受罪的。 “睡吧,夜也沉了……”明日的事情该是如何,便待明日再来面对吧。司马苏凤侧着头,瞧着阖眼静默的李九,忽然难得的一点点平静了下来。容儿的事情,妹妹的事情,宫中的事情,父亲的事情,仿佛也一点点沉入了心底,就如这没心没肺的太子爷那般,妖魅的一双眼也一点点坠下也眼皮,他着实有些累了。 吵醒李九的不是繁华的街道熙熙攘攘,亦不是沿街的叫卖声声洋洋,甚至马车的颠簸都不足以令她睁眼。此刻小儿捂着脸,一面眯着眼睛瞧那指缝中溜进来的阳光,一面吸了吸鼻子,感受到窜入鼻间的肉食香气,不由有些无奈。 “司马大公子……你说你会不会太缺德了些。”李九艰难的翻了个身,侧过脸避开强烈的阳光,探直身子伸出胳膊将那高高撩起的车帘给扯了下来,“你要吃便吃了,你这还弄了个四面通风挂阳日晒的是要如何?莫非您是觉得敞篷比较舒适不成?” “我睡醒了。”司马苏凤瞥了一眼一脸不满的李九,丝毫不在意,继续啃着手中的鸡腿。 “可我还没睡醒啊!”李九一把将软枕丢到苏凤脑袋上,又很没面子的伸长了胳膊自己捞了回来靠在脑后,整个人朝后一躺一声哀嚎,“我好困啊……” “你可知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太阳都要下山了,”司马苏凤脑袋被枕头砸了一下也丝毫不在意,歪了歪脑袋扶手摸了把头发,盘着腿继续啃着鸡骨头。 “真的假的?”李九丢开枕头有些吃惊,撑着腰斜斜的起身,掀开帘子朝外瞧,正午的日头过分刺眼,夹着着有些冷冽干燥的空气,令她有些睁不开眼睛。 第277章 渔翁得利 “你尽鬼扯便是。”一把丢开帘子,李九话虽是如此,也依旧是有些不情不愿的爬起来,斜靠在车壁上,拧着太阳穴,缓着没有睡醒的精神气。 “已经到落凤镇了,你再睡下去,我去哪里找人会和去。”苏凤吃得香,丝毫不觉得自己打扰李九睡觉有什么歉疚,“再说了我也没怎么着你,让你感受下这午间的日头也算是十分客气了。”要知道小时候李天沐找他玩都是直接堵鼻子翻眼皮的。 “还真是挺快的,”李九揉了揉眼睛,脑子还有些恍惚。“原本就只得半日的行程么?”若是骑马,该是几个时辰便够了吧……李九不自觉的想起年幼时候的李天沐,该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独自催马去接受那方噩耗。 “走的近路,其实本来离得也不算远。”正是因为这般近,前后不过半日的距离,也就差了这么一点点路程,当年宋伯伯便同金陵城永远的天人相隔。司马苏凤有些怔怔,不小心吞了一口骨头渣子,噎得嗓子有些难受。 “出城去,约的是栈道上那小茶寮,我们几个在城中太显眼,我和小八哥便约的城外。”被冷风这般吹了一下,李九晃晃脑袋,渐渐的清醒了过来,“他们比我们出发早些,此刻该是已经到了。” “和那玛朵公主一起吗?”司马苏凤抬头,“老八艳福不浅啊。” “苏凤,你同那玛朵可是熟悉?”提起玛朵,李九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侧过头望着司马苏凤,“你毕竟在舞河城这么久时间。” “说不上熟悉,”司马苏凤丢了手中的食物,随手在身上擦了两下,“你未来西北之前,我们曾有过一面之缘。” “她那时候就瞧上小八哥了?”李九好奇。 “八黑子就一愣子,哪有这般福分。”苏凤笑笑,“那时候她好似就是来寻人,军中传言的便是寻他们大皇子,后来听闻又可能是他父亲。” “大汗?这如何可能……”李九不信,“鄂温克的女子虽比我大安更有权利,却也不太可能涉及如此政务吧。” “这谁知道,前些年十分太平,也就这两年不知道怎么了,鄂温克内政开始有些乱,频繁的有大批百姓落居在舞河城,也就是这样才使舞河如今这般繁华。”甚至比金陵城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正常来讲,不是越乱就越不大可能去别的国家吗?多不安全啊。”李九摇摇头,不太明白。 “你可能不太了解,舞河城和百鸟城属于一早开放的通商之地,这些年来两个地方早已经是互相融合了,不论经济还是老百姓,真要打起战来,倒确是会挺麻烦的。” 大多数人眼中这已经是友邦邻国百年交好,平白不会惹出什么争端来的。“在他们眼中,相邻的两个城市已然是十分亲密,早已没有两国之分了。” “不了解是不了解,不过这样不是挺好的么?”百年交好,这是多么好的一个词啊。若不是此番被人居心叵测的破坏这份安稳,百姓又何须受这封城防备小心翼翼的生活。 “大概是一年前的事情了,”司马苏凤皱眉,“我猜想,这次的幕后黑手,那时候可能就已经有计划了。” “一年前就已经有预谋……”李九皱起眉,挑起争端去削了李天沐的名声……“这事儿,怎么像是我干的似的,一年前正是我最闲得慌的时候,”李九忽然咧嘴,这很明显的受益者是她这个太子爷啊。 “一年前或许是,可现在,你还真不值当了。”司马苏凤瞥了一眼李九,瞧见他那鸡窝般的脑袋,不自觉的上手揉了一通,“三年前你便该执政了,可你从思过所回来还需历练,也便算了,一年前该是太子同梁王分权的时候了,可你老人家,要名声没名声,要实干也没有政绩,另外皇上也不知道为什么,迟迟不让你上朝,甚至连封地都没给你赐下,无权无名还没有银子,你这差不多就是个废太子了。”两人确是比较熟,可这话说得也是十分过分的。司马苏凤嘴巴毒,他瞥了一眼李九,轻轻磕了磕指头,他想试试李九的态度和反应。 “不是我便是大哥,此刻如若废了我这太子,大安多年的平衡便会被打破,除非大哥有立马上位的机会,不然我还是有点用处的,”李九却是丝毫没有在意苏凤的不客气,其实她甚至完全将司马苏凤的话听进了脑中,不带任何情绪,“所以我不太明白这般搞是为了什么,斗来斗去两败俱伤的话,谁能得好处?” “谁能得好处……”司马苏凤微微眯起了眼,抬头望向李九。 “不是我,不是大哥……”李九似乎也反应过来,回头望向司马苏凤。 “你是皇储,梁王是唯一可以和你抗争的人。”司马苏凤定定的望向李九,“九呆子,你真的确定这不是你的人做的?也不是李天沐的人不小心玩大了玩脱了?” “我相信大哥不会动边防。”李九沉下脸,各部司哪些人是大哥的人她大致心中还是有数的,可就他了解,金陵城中除却梁王的势力,却是还有另外一番势力的存在,这也是父皇一直在暗中调查的原因,可军中……却是任何人都没有涉及的。大哥的目的在国,他不会以这种手段夺权的。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大哥是个多么骄傲的人,他如何会做出这般令人不齿的事情来。 “李九……那你说,除却你和李天沐,还有谁有可能与你们夺嫡?”司马苏凤轻轻的将所有帘子都拉了下来,再没有一丝阳光溜进这车中,“这个得利的渔翁,你觉得是谁?” 李九瞧着一脸严肃的司马苏凤,一颗心却是一点点沉了下去,“不会……不会吧。”小儿不由得吞了一口唾沫,看着眼前的人,目光也随之暗了下去,不会的,不会的…… “目前的皇子,老四李天风,老七李天言,老八李天行……”司马苏凤却是没准备似李九这般放过,他直直的盯着李九,一个一个说着名字,眼神几分严峻,“还有你,太子爷李天赐和梁王李天沐,你们手中,全部没有兵权。”言下之意,你们所有人都有嫌疑,为了一己私欲借他国之手夺权造势争兵分将的嫌疑。 “你的父亲呢?护国侯司马炎。”李九垂下了眸子,又猛然抬头,定定的望向司马苏凤,“司马大少爷不会装作不知道吧,护国侯大人的野心,可不仅仅是王侯之族承爵鹿鼎啊。” “……呵。”司马苏凤无言的笑出声,没有回答。眼前的九呆子,并不是真正呆傻的二愣子,她怀疑的,并不比自己少了去。 “要说当年,他真坐上了这皇位,便可以说是乱世枭雄,得权便是江山,一如当朝皇上,”司马苏凤长叹一声重新歪脑袋躺下,“可如今哪,太平盛世,便是清君侧也是需要有由头的不是?这江山,何时轮的到他司马家。” “所以你想知道,你父亲扶持的是哪一位皇子?”李九侧过身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抱着软枕低声问司马苏凤。“这便是你偷偷的去听墙脚的原因?” “幼时,父亲最是喜爱的便是李天沐那小子。”司马苏凤弯了弯嘴唇,面上几分冷笑,“这也是我和他生疏的一部分原因之一,我不想他认为我是为了攀附他什么才同他玩在一起。” “哟,您还挺有骨气。”李九不禁笑弯了眼,“我当你无畏无惧不怕丢人的。”伴君如伴虎,这帮孩子该是自幼便知晓这些道理的,谁又愿意同一个野心勃勃的皇子闹在一处,不为钱权,只为友交。 “瞧不出来吧,”司马苏凤无所谓的笑笑,翘起一只腿,“可是啊,不说我不同他玩,其实他倒先不同我玩了。”本是一对好弟兄,便这般莫名的生疏起来,他心中隐隐约约知道原因却又不敢完全确定,最后干脆一了百了跑到西北去了。 “你说幼时,那现在呢?为何今日听到的却……”司马炎的话李九其实想不太明白,如若背后有司马家的扶持,大哥的路应当是走得更顺更平坦,甚至那司马夕颜也说得没错,娶了司马家的大小姐,对于大哥来说百益无一害,可为何听起来似是司马家同大哥翻脸了?亦或是……大哥同司马炎翻脸了? “我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许李天沐那小子查到了什么罢。”司马苏凤耸耸肩,没有再说下去。老头子和大小子闹崩是迟早的事情,老头子还真当李天沐愣头青什么都不知道,还似儿时那般好哄好骗好控制不成,可眼下李天沐若是真知道了真相,又如何还会这般淡定从容,然而若是不知道真相,又为何会同老头子分政,他想不明白。 “查到什么?”司马苏凤嘟嘟囔囔的声音没有逃过李九的耳朵,小儿伸出胳膊拍了拍苏凤的脸,表示她还在听着。 “你还是想想你们家哪个弟兄有问题吧,别傻不愣登的被人咬了都不知道。”司马苏凤撇开李九的手,背过身子不再理他。 第278章 变数 “……”司马苏凤的话似是一记闷锤锤在李九的胸口,她不想怀疑任何人,可她却无法解释眼前的情况。而这苏凤明显是知道些什么,或是不可不能不便说,亦或者是他自己都不太确定…… 马车中一时陷入了沉默,只听闻轱辘声声转动,咿咿呀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伴随着李九腹中一声长鸣,马车也依着声音停了下来。 “别想了,或许不是我们想的那般。”司马苏凤回过头,瞧着睁大眼盯着车顶的李九,这呆子眼底的青色深深圈了一层,他忽然心中有些发闷,“我们此番不就是去查的么,猜来猜去的,也没什么意义,或许真是被外敌算计了,他们趁机起战乱呢?”李九对这帮弟兄姊妹的感情有多深他是知道的,要让他去怀疑自己深信深爱的人,便是薄情寡性的自己,也能看出这份残忍来。 “一个好好的世道,可以让这么多国家群起而攻之,这也足以说明当朝皇帝,该是多么的无能与无奈。”李九垂着眸子站起身,眼睛望着车底,口中责备的似乎不是自己的父亲那般,她如今已然十分明白了,“那个位置,不是那么好做的,也不是谁都能做得了的。”肩负疆土背靠黎民,换做是她,该是每日吃不下睡不着了,父皇能坚持这许多年,该是也到极限了吧。这也是她一早就看得清楚的事情,放权谁都知道不容易,可她深知自己没有这个能力啊! “这个层面,我倒从未如此想过……”夺了这权便是本事,可如今听九呆子说起来,那位置,似乎真不是人人想求人人可坐的。 “父皇眼中的这砒霜,就是不知道是谁眼中的蜜糖了,”李九抬起眸子瞧着司马苏凤,“苏凤,当年的宋伯伯是不是比我父皇要厉害的多?” “宋伯伯……”司马苏凤弯了弯唇角,“在我眼中的你父皇,当年只知吟诗作对花前月下,没有战事的时候,几乎每日睡到日上三竿,他曾说过,他最大的愿望便是助大哥完成大业后,便带着玉华姐姐游历名山美景风土人情。和宋伯伯,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啊。”他当年最是羡慕的便是这李家显宗,娶了这么位性子活泼的美人儿,家中亦是富可敌国,弟兄又有本事,自己的日子确是逍遥似神仙。 “这么样的一个人,却要去夺了那皇位,苏凤,你信吗?”李九撩了车帘,低低的留下一句话,转身跳下了车。 苏凤,你信吗?司马苏凤苦笑着垂了眼,谁是谁非又有什么重要,他司马苏凤信了谁又有什么用?生为司马家的嫡子嫡孙,他能做的事情,又何时轮到自己来选择……而当年的慕容玉盛,又何尝不是一位不问俗世的逍遥公子哥儿。 望着因李九掀了帘子一瞬间透进来的日光,又因帘子的落下,在一瞬间被遮蔽,司马苏凤一时有些怔怔。 “喂?下来吃东西了,还要我请您不成?”车帘又一次被撩开,李九那黑不溜秋的脑袋探了半个进来,一脸不耐的催促,“你若是不吃的,将银票给我也行啊,我身上一点儿银子都没有的。” “……”瞧着眼前这一脸狡黠的李九,苏凤无声的翘起嘴角,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由心而走便可。 “我说你便真的一点银子都没有?”苏凤跳下车,追上李九一把从身后揽住她的肩膀,似是十分不信的伸手便朝李九的胸口探去。 “你耍流氓啊!”李九被苏凤这动作吓了一跳,火急火燎的将人推开,三两步退至一侧,砰砰的拍着胸口,抚慰自己受惊的心情。 “你这明显是藏了宝贝啊!”苏凤撇嘴,没有注意李九泛红的脸,自顾鄙夷,“抠成这样,也不知道丢人。” “少废话,我的银子都被二姐套没了,我又没封地,哪里来的银子。”李九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脸,长吁一口气。 “你那库房宝贝还能少了去?”司马苏凤斜睨了一眼李九,一声冷哼,“怎么的,留着娶媳妇儿啊?” “娶谁也不娶你司马家的,你少惦记。”李九轻轻的踹了一脚司马苏凤,“赶紧的找找看,老八来了没。”那些个物什可是都要留着将来逃命用的,说起来还真该找机会给换成银子才好。 “这破茶寮就屁大点的地方,哪儿有老八的影子,该不会没等着人他们先走了吧?”司马苏凤一屁股坐在破旧的长凳上,朝屋里探头进去,“里头也没有啊。” “这不应该吧。”李九捻了张饼子自顾啃着,站起身四处瞧去,望着没几个人的茶寮不禁有些疑惑。黑小八寻了玛朵以后给她通了气儿,他们该是更早才对。 “两位公子可是在寻人?”小二哥背上挂了块不太干净的毛巾,凑着笑脸上前。 “嗯,寻人,”李九微微眯起了眼,“小二哥怎么知道?” “瞧着二位的模样该是金陵城中的贵公子,”小二哥笑弯了眼,“我这小茶寮不在官道上,如此体面的人也是少见的,这般就猜到你们该是同之前两位公子是一道儿的。” “两位公子?”李九望了一眼司马苏凤,“可有何特征?” “自是都俊朗不凡的,”小二哥笑得殷勤,瞧见眼前两位客官不买账的模样,不由收了几分谄媚,“有一位公子……是,是独臂。” “是老八他们,”司马苏凤皱眉看向李九,“不是出事了吧。” “没有没有,哪能出事,我这也不是什么黑店。”小二哥听见了,忙不迭的摆手,“两位公子在这里见了一位姑娘,不知道聊了些什么便随同那姑娘一齐走了,走得挺急的,临行留了这么个信封给小人,说是今日会有两个漂亮的公子来取。”说着话小二哥从袖中抽出一封薄薄的信封,一面堆着笑,一面捏得紧。 “上些热乎的菜食,再来些干粮。”司马苏凤已经没有了打趣的心情,掏了颗小银豆子便丢给小二,一手取了信封递给李九,“他们确是快我们一步,只是不知道那更快了一步的人是谁?” 李九没有再多犹豫的接过信封,老八的字她是认识的,里面也只得几个有些潦草的字,龙飞凤舞带着几分墨香,却并不是黑小八的笔迹。 “上头说八哥他们去东海了,”李九将信纸递给司马苏凤,“说是玛朵的大哥,鄂温克的大王子或许在东海。” “东海?”司马苏凤皱起眉,一眼扫过寥寥几字的信纸,“这隔得有些远了吧。”他有些不太相信,却又未曾完全想清楚,“可是认得出这是什么人写的?” “你当我百事通呢?”李九耸肩,背过人前朝暗处退了几步,望着苏凤挥了挥手中的信封,“过来瞧这个。” “内有玄机?”司马苏凤来了兴致。 “小八哥不会不给我留线索的,”李九展开褐色的信封,角落中用烧过的枝条划了两个小字——南镇。 “老八为何要如此隐秘的给你留线索?”司马苏凤将信封翻来覆去的查看,再没瞧见其他痕迹。 “或许是不太相信那个女子的话,亦或者从她那得到了什么线索。”李九皱着眉,她也不是十分确定,“苏凤,那我们去不去南镇?” “什么地方啊?”司马苏凤还有些茫然,“我们不是为了查出这挑起战事的线索么?” “南镇……是当年我被人缚了手脚推落入水的地方。这么多年没去了,也不知道那方寒潭还在是不在,她李九的一切,便是从那里开始的。 “……那件事情。”司马苏凤看着李九有些陌生的表情,不由的有些于心不忍,“你若不愿意去,那咱们就回舞河城,谁也不知道这消息真的假的。”抬手轻轻拍了拍李九的肩膀,苏凤轻轻笑了笑。 “去!为什么不去!”李九抬起头,“当年我都死不了,如今怎么可能还怕了什么去,”小儿一屁股坐在长凳上,“吃完咱就上路,是人是鬼,见过便知!”不怕无人骗,就怕没线索! “不知道该说你没脑子还是没心没肺。”司马苏凤笑着摇摇头,看着李九大快朵颐着这有些粗糙的食物,“你说那女子会是谁?” “小八哥也不是傻子,能让他走的,要么熟识要么证据确凿。”李九无所谓的耸耸肩,走一步算一步,她脑子不如李天沐,想不了那么远。 “那南镇远不远,我当年听说是一个小山落。”瞧着李九下了决定,司马苏凤也不再多作质疑,“你可是还记得路?” “当年羽卫接我回来的时候,”李九抬头想了想,“驱车走走停停的大概是走了几日,我们若作急行,我估摸着最多三日便能到。”早去早了,事不待人。 “那我们去查什么?”司马苏凤始终抱着怀疑的态度,“真不是幌子么?” “苏凤,当年想我死的人,我相信不是大哥。”是他救的她,是他让她遇见了他。 “你是不是想说,同时害你和李天沐的人,同样的目的,和这次的情况如出一辙,这躲在幕后的,和当年是同一个人。”司马苏凤直直的盯着李九,“查出当年的真相,便是查出了如今的对手。” 第279章 丧事 “只能说,是同一拨人。”李九顿了一瞬,望向司马苏凤,“当年的事情我查了许多年了,也是时候重返故地去看看了。” “你决定了?”司马苏凤双手环在胸前,微微抬起下巴,一脸的意味深长。 “你还有更好的办法不成?”李九吞了块牛肉,意外的味道不错,一双眼睛满意的眯起,没有正面瞧着苏凤。 “我是没有更好的办法,”苏凤这次却是没有随着李九笑,“可也有保命的法子。” “保命这一时有何用?”李九撇嘴,抬眼望向司马苏凤,“苏凤,我是真想查清楚这些事情。”她有时候挺还念思过所的那几年,蒙蔽双眼,装作一无所知的每日睡个日上三竿。 “哎……欠了你们的。”司马苏凤抱着脑袋朝后仰,精致的面庞朝着天,眯着眼睛唏嘘不已。 “我说,苏凤你刚才不是在想抛下我吧?”李九似乎忽然反应过来,好笑的站起身,低头瞧着仰面长叹的司马苏凤。 “是这么想的来着,”李九的影子遮蔽了阳光,苏凤睁开眼,瞧着近在咫尺的李九,眼前的一双眸子通透晶亮,亦有几分黠促的笑意,不知道为何,他此刻忽然想起了这呆子幼时的时候,傻傻愣愣的故作精明,也是一双眼灿若珠宝。 “你没义气啊。”李九很快的便别开了脸,一掌拍在苏凤的脑门上,水足饭饱,拎了自己的水囊便大步朝马车走去。 “我这般由着你还真真全靠义气!也没什么好处的。”司马苏凤耸耸肩捂着脑袋跟了上去,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回来之后,他忽然有一种感觉,李九这呆子,似乎同原来有些不一样了。可要说起哪里不一样,又似乎讲不出个什么名堂来,就似乎他盯着自己说话的时候,总有一种和容儿相同的感觉。 “也不是亲姐弟啊……越长越像了吗?”司马苏凤嘟嘟囔囔的跟上前,有些不太明白。 “还不走留着过年呢!赶紧的!”李九已经爬上了马车,此刻正一脚跨在车头,一脚横在车梁之上朝着前方摆手,一脸流氓像。 “……”司马苏凤好笑的摇了摇头,垂着眸子快步跟了上去,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南镇这是围山了还是环水了?”过江后雨水便没停过,司马苏凤摸着脸上冒出来的青色胡茬,探出半个脑袋四处瞧了瞧,一张脸快要拧出水来,“这雨还有完没完了?” “江南水乡,丰收之季,你个公子哥儿不识柴米鱼盐贵啊。”李九翘着腿瞧着司马苏凤一脸愁容的模样,自顾傻乐,“再说这也还没到呢,待过了这个镇子,换了马过山,南镇在山窝中。” “三日了!三日都是雨!就这般白日晚上的不会停,你瞧瞧,你瞧瞧我这衣裳,”司马苏凤北方待得久,没经历过这般潮湿阴冷的天气,这两日一直有些暴躁,此刻也正十分不满的瞪着李九,摆弄着皱皱巴巴的衣尾。 “人说春雨贵如油,我却是没听说过秋日也会这般靡靡细雨的。”李九默了片刻,歪着脖子爬起来,懒懒的探出半个头朝外望,这天气着实是十分潮湿,便是马车内一直有一种发霉的味道,如此环境,司马苏凤要发脾气也实属正常。 “括地志我也不是没读过,你真不觉得这方天气的反常吗?”司马苏凤也凑过半个脑袋过来,瞧着街上缩着脖子裹着斗笠匆匆忙忙的行人,有些疑惑。 “南镇……确是有些潮湿,可这方天气,当年也不是如此的吧。”李九抬起头,冰凉的雨水滴进了眼睛,小儿揉了揉眼睛,望着灰蒙蒙的天,心中有些莫名的不安。 “叩叩叩……”车壁前头发出细微的声响,李九和苏凤互相望了一眼,松了窗边的布帘,同时将脑袋缩回了车中。 “怎么了?”司马苏凤紧了紧嘎嘎作响的胳膊,掀开车头厚重的布帘子。 “呃呃呃……谔谔”哑巴车夫一手执马缰,一手挥舞着指着前方,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扬了扬马鞭。 “丧事?”司马苏凤皱起眉,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 “呃呃……”小哑巴点点头,不停在空中挥舞着马鞭子,请示是冲过去还是停在一边避让。 “发生什么事情了?”李九伸了个懒腰也凑过来。 “前头有丧事,瞧着场面还不小。”司马苏凤回头望了一眼李九,沉声解释。 李九取过斗笠钻出了马车,灰蒙蒙的天,不远处散落着花花白白的纸钱币,声声哀乐也一点点钻入耳朵,如此天气如此靡靡之音,听着令人心情不由沉重。 “今儿便能到了,左右要换马,不如此刻解了马,我们自己过去吧。”李九瞧着堵了半条街的送丧队伍,不自觉的皱起了眉。 “车里也不见得多舒服。”司马苏凤也抓了斗笠,动作迅速的跳出了马车,帮着小哑巴和李九一同解开缰绳,并无更多异议。 “唉,又没了一个,这个月都第几个了?”路人似是都停下了脚步,压低声音。 “十多个了吧,义庄都要放不下了。”另一个人唉声叹气,声音几分慌张几分无奈。 “苏凤……”李九手中的动作僵住,回头望向司马苏凤,眼中疑惑而不安。 “……”司马苏凤皱起眉,眼中亦有几分沉重。 “大哥,你们说的可是这丧事?”司马苏凤松了缰绳,凑到人堆中打听。 “可不是,你们是外地来的吧?可莫在这留了,紧着些走罢。”汉子摆摆手,声音无奈。 “这过世的是什么人?可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李九也上前,“大哥我们是外地来的货商,不太了解这地方的风土。” “今儿个没挨过去的好似是知县家的姑娘哦。”汉子叹口气,“这官家的千金小姐都熬不过去,我们老百姓可是怎么办哟。” “大哥,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李九本是陪着笑打听,此刻也终是没了笑意,神情也严峻了下来。 “这些年啊不知道是得罪了哪路神仙,附近的镇子前前后后都死了多少人了,朝廷也报过瘟疫,却是又查不出什么名堂来,大夫也派过,药也发过,可这人该没还是没啊!”汉子跺脚,唉声叹气。 “这人……都是怎么没的?”李九听出了几分端倪,心中隐隐的有些不安。 “还不是说得病没的,可都是健健康康的年轻人,怎么便这般说没就没了?哎我不同你们说了,我这还赶着去上香,求求菩萨保佑吧。”汉子摇摇头,灰着一张脸一面愁容的离开。 “这位大婶你同我们说说,这什么叫说没就没了?我们是药材商人,指不准还能帮得上忙的。”司马苏凤忙不迭拉住一个大神,压低了斗笠轻声笑笑。 “药材商人?你们这是要去南镇?”哪知道大婶还来不及看苏凤那绝世姿容,便似受了惊般抬高了嗓子,声音中透着几分惧怕。 “南镇……怎么了?”李九不由得上前一步,神行有些着急。 “哎哟不得了了,你们还真是去南镇啊!我说小兄弟啊!那地方去不得啊!”大婶有些着急的摆手,却又不愿意再多说,“听我一声劝哟,咱这怪病就是南镇传来的,那儿啊,真去不得!”瞧着李九同司马苏凤还欲再问的模样,大婶摇着头掰开了苏凤的手,嘴中也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匆匆离开。 “苏凤……”李九轻轻抬起斗笠,眼中几分坚定。 “走。”苏凤沉着眸瞧了一眼李九,再没多余的话,回身松了缰绳,翻身上马。 “你在南镇可还有熟人?”迎风而奔,雨水顺着风势刮在脸上,司马苏凤抹了把脸上的水,回头问李九。 “鬼都不认识一个,当年我才多大!而且是被羽卫给接回来的。”李九不耐那朝脖子中钻的雨水,手中也不自觉使了狠力,一下下抽在马屁股上。 “你不要这么急……”瞧着李九手中越来越使劲的鞭子,苏凤夹紧马腹费力跟了上去,“我们是来查事的,不是来打仗的。”李九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太对。 “我知道。”李九轻轻的应了一声,也不论司马苏凤有没有听到,却是再也不愿多说话。苏凤不知道的是,当年南镇附近的山谷地势都被人为改造过,如此瞧来,这些年变化的不仅仅是气候,或许这附近居民的所谓怪病,也可能同当年脱不开干系。思及至此,她心中却是更为焦躁了些。 “李九……李九!”一声喊不应,司马苏凤有些着急了,一鞭子朝李九的斗笠上抽去,“九疯子!你冷静一下!” “我没有不冷静,我……我想尽快去南镇。”李九被斗笠带了下力道,险些摔下马来,有些不愉的回过头。 “下马,”苏凤催马挡在李九前头,一把拽住她的胳膊,“你瞧着地上的足迹。” “足迹?”李九本欲发脾气,直待听着苏凤这极为认真的声音方开始使力停了马,有些疑惑。“这不是马蹄印吗?” 第280章 见着个故人 “你瞧这足印,官道上没有,入山的路之后才瞧见的,喊了你半日你也没反应,脑子长了也就个摆设。”司马苏凤见李九终于停了马,不由的没好气。 “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李九此刻有些烦躁,一张脸也是青青白白。 “下马,找回你的脑子再去办事,急这一刻有屁用。”司马苏凤摇摇头。 “这话……大哥曾说过你吧。”李九怔了一瞬,不由的弯了弯嘴角,熟悉的话语熟悉的语气,似是很容易的便安抚了李九的情绪,她自问不是个脾气好的人,遇事便急,遇乱便燥,大哥平日里虽是由着她闹,可每每这般时候总是十分冷静的厉声责备,令她好好的将脑子,找回来。 “还得什么话都是你大哥说的不成?”司马苏凤不肯承认,眼睛侧向一边,“你既是什么都听李天沐的,那便瞧瞧看你没有他那毒蛇般的眼神。” “啧,你便就知道背后说我大哥,”话是笑言,李九轻轻跳下马,其实她挺感激苏凤的,及时的拉回了她那臭脾气。 “谁要说他?我倒是发觉,你还真是开口闭口李天沐,你便那么喜欢你家大哥,三白眼李梁王。”司马苏凤撇着嘴,蹲下身子低头瞧着地上的马蹄印。 “那是自然的,我大哥多招人喜欢。”李九顺口便来,这般时候也不知道脸红,看着司马苏凤朝她翻了个白眼,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厚着一张脸皮无所谓的耸肩。 “我说苏凤,这不太对劲啊。”笑闹不过一刻,李九的表情却一点点沉重起来。 地上的马蹄印清晰可见,纷呈而至,繁多却不杂乱,李九有些发怔,“玉碗铁蹄,三分长的回字印,这是军方的马啊。” “不止这一些,你再仔细瞧了,”司马苏凤一张惯是玩世不恭的脸也一点点暗了颜色,“这中间还杂着一匹细蹄印,回旋形,比军马蹄印要浅了半分,该是走在前头的,被雨刷去部分。” “这是宫中的制式,我那乌黑踏雪便是这马蹄。”李九猛的抬起头,“谁来南镇了?” “你该是问,宫中什么人来南镇了,并且随后又来了一批不知道哪方的制骑兵。”司马苏凤望向李九,面色逐渐转为严峻,“李九,南镇或许真的有什么了不得的线索。” “赶紧走。”李九咬了咬唇,再不犹豫翻身上马,脚下使劲猛的一夹马腹,引得马儿嘶鸣一声撂了蹄子便朝前跑去。 “你是不是有什么怀疑对象?”司马苏凤追上李九,并驾齐驱。 “我……”李九侧头望了一眼司马苏凤,却是没有说出口。这马蹄印她很熟悉,她心中确有猜测,可她却没有把握也想不到缘由。 “哎,你瞧你这嘴巴,平时没个把门的,想问你点什么的时候吧,又这般关得严实。”司马苏凤无奈,终是懒得理李九,“左右南镇就在前头的山窝窝里,或许到了,所有的答案便昭然若揭了。” “苏凤,谢谢你陪我来。”感受到了司马苏凤宽慰自己的心情,李九无声的笑笑。她确实一直在防备这亦敌亦友的司马苏凤,可除却幼时那么一次,这么久以来,这位公子哥儿却是从未做过欺骗她和伤害她的事情,反倒各种时候都一直陪在她的身边,笑笑闹闹的所有成绩都少不了他。 “哟,长良心了,今儿个没喂狗?”司马苏凤低下头不着痕迹的笑一笑,一鞭子甩在马屁股上,催了这肥马越过李九朝前跑去。 “这不是你今天吃饱了吗。”李九不客气,扬声甩了一鞭子追上前去。 “一个太子爷,光知道嘴上占便宜。”苏凤策马扬鞭,无奈的笑着摇头。 确是没有多远,山路这些年也拓宽了不少,虽不如官道那般可并排通车,沿途许多地方也是有些泥泞不堪,可是同当年那小不丢的地方比起来,这小山路确是要好走的多了。 “这便是南镇?你说那民风淳朴食物肥腻的富硕之乡?”没有城门,不过一座高高的匾额竹楼,雨水浸润下的陈年竹竿也泛着几分不一样的光泽,司马苏凤放低了马速,有些疑惑的左右瞧着空无一人的街道,“是我眼神有问题,还是说今日这镇子有什么节日,这些人都赶过去过节了?” “适才的大哥不是说,没有查出瘟疫吗?”李九一手勒着缰绳,眉头紧紧皱起,为何这么些年过去,这个原本热闹纷呈的山中小镇子,会弥漫着一股死亡腐朽的气息…… “疫起源于战,亦或始于水,如若真有疫情,不可能瞒得过去。”青石板的街道也有些破破烂烂,空旷的镇子中回响着两人踢踢踏踏的马蹄声。 “那儿有人来了,我去问问。”远远的瞧见一个急匆匆的人影,李九翻身下马,心中满是疑惑。 “你慢些,小心为妙,”这镇子处处透着一股令人不舒服的诡异气息,司马苏凤此刻忽然有些怀念马车内的潮湿气味,起码那个时候只是不舒服,还不至于令人汗毛倒竖。 “这位大婶?大婶?”是个全身裹着斗篷的胖大婶,李九拼命的招手,挡在人前,直待这人急匆匆的走近了些,方才发觉似乎是个年轻的姑娘,李九眨了下眼睛换过称呼,“姑娘,小姑娘……诶你等等我,我问你个事儿,诶……诶?” 胖姑娘压低着头上的斗笠,并未理会李九,怀中似乎抱着什么包袱,步履匆匆一刻也未停留。 “姑娘还请留步,”李九被甩在了身后,司马苏凤皱着眉上前一步,拦住了姑娘的去路。 “你们要问什么啊?我还记着给我家小公子瞧病去!”姑娘左右跨步皆走不了,一时有些着急,猛的掀开斗笠抬起头,一张胖胖的脸满是焦急。 “喜鹊?你是喜鹊?”李九一步上前,似乎有些吃惊,“胖丫头喜鹊?”当年自己想带回宫的那个手脚利落爱吃甜食的小丫头,此番回来居然又遇见了,瞧着眼前这丫头的模样,该是已经嫁人了,此刻看着还是胖,然而那张略微蜡黄的脸,却是再没有当年那般水灵白嫩的机灵模样了。 “你认识我?”喜鹊被阻了去路,本是一脸不愉,此刻瞧见李九唤她名字,终是停了脚步,有些好奇的打量着眼前拦路的两个公子哥儿,却是迷茫的摇了摇头,“我好像看你有些眼熟,不过却是想不起来你是谁了……” “我自是认得你,我还记得你的兄长是随军的伙夫,怎么的,如今该是百夫长了吧。”胖丫头怀中似乎抱着个娃娃,李九偏头,想要问个清楚,却又有些不知道从何开口。 “我也许久没听闻兄长的消息了,”说起自己的哥哥,喜鹊似乎有些失落,不过也就在一瞬便回了神,焦躁重新爬回了脸上,“两位小公子,你们既是认识我,能不能帮我个忙,我家小少爷高热不退,能否借二位公子的马载我一程,图个脚力。” “上我的马。”李九望了一眼司马苏凤,未待对方反对,先行将胖丫头拖至自己马前。 “多谢公子!”喜鹊顿时一脸感激,在李九的搀扶下,不太利索的爬上马。 “路上说。”李九瞥了一眼沉着脸的司马苏凤,低着嗓子轻轻摇头,此番遇到熟人,要问起什么事情,该是要顺当得多。 司马苏凤有些无奈的上马,阴沉着一双眸子,没有说一句话,这李九,谁都信! “丫头你要去哪里?”李九扶着喜鹊,没敢让马儿跑太快。 “出了镇子往西,在山头里有个老大夫,他能止了咱家小公子的这高热。” 喜鹊一手挽着怀中的小孩子,一手指着前方。 “老大夫?”李九眯着眼睛,风雨不算大,却是细细密密十分的阻隔视线,山中雾气蒙蒙,瞧不清楚又什么屋苑住所,“丫头,这小公子是你家……夫人的娃娃?”哪家官人让一个小丫头带着公子独自去瞧病,一匹马一辆车也没有。 “喜鹊早已经没了夫人了,”丫头的声音低了下去,“这小公子是我家小姑子的孩子,小姑子也算是个官夫人罢,不得宠罢了。” 哪家妾室的庶出公子么?李九皱眉,南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达官贵人随是不多,却也并非没落,哪家的公子哥儿,即便是庶出,也不该这般不重视。一面想着,一面猜测着之前的疑惑,李九口中的话随着马儿的颠簸吞下去又冒出来,来来回回几次,最终还是沉下脸色,不再顾忌,“喜鹊,这南镇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为何这般模样。” “都怪那太子爷!”喜鹊突然有些激动,一双胖腿不自觉的夹了下马腹,引得马儿不耐的一声嘶鸣。 “太子爷?”李九侧着脑袋望了一眼身侧的司马苏凤,瞧着对方眼中那般意味深长的调侃,不由无奈,“关太子爷怎么回事?”这丫头如此激动,幸亏刚才没有自报家门,瞧她这模样,若是知道她的身份,简直要动员全镇的老少爷们来打人那般。 第281章 别来无恙 “就是那太子爷!”马蹄声踢踢踏踏,混合着雨水一滴滴从斗笠上落下的声音,喜鹊丫头一张脸通红,年轻的面容上带着愤恨。 “喜鹊,你同我说说究竟这镇子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又为何与那太子爷有关系,可好?”李九的声音有些低,司马苏凤瞥了她一眼,斗笠遮蔽了大半个脸,这呆子,不会又钻牛角尖了吧。 “差不多十年前的事情了,”喜鹊揽了揽怀中的小人,眼神有些怔怔,声音不算高,一点点回忆往事,“那时候太子爷同几位皇子在南镇前的山窝里遭了难,来了好多黑衣服的官兵,一波一拨的,最后救着人了,还在驿站住了一晚,那时候我还见过那太子爷和几位皇子……” “那时候几位皇子还小,这件事情我也听说过。”李九点点头,“后来呢?那些人不是住一夜便走了?”为何会与这南镇的事情扯上了关系。 “是啊,这些贵人们怎么会在我们这个地方久待呢,”喜鹊轻轻的点点头,“当时我们也不过谈笑一阵,并未有人将这事放在心上,可是,一年之后,噩梦便开始了……” “一年之后……”李九的唇紧紧抿直,一年后她还在思过所,“发生了何事?” “那山谷是死路,为了救那太子爷一行人,当时从梅村凿开了一条道,直接往山里头通过去,”喜鹊长叹一口气,“刚开始有官兵把守,不让人去,说是山石危险,可那地方平日里本就没人去过,也少有人会去凑那热闹。” “后来呢……”李九咽了口唾沫。 “一年后突然烧了场山火,也不知道怎么烧起来的,半边山都烧红了,你们瞧,前头那半面乌漆嘛黑的便是当年烧过的地方,至今还是寸草不生,”喜鹊指着远远的浓雾下的山石,“这场大火铺灭以后,镇子里的人便开始得一种怪病,刚开始只是参与挖山的年轻人得了这病,到后来,许多妇人和小孩子也开始有一个没一个的病倒了。”说到最后,喜鹊的声音有些沉重。 “什么样的怪病……”李九的拳头不自觉握起,她开始隐隐觉得,这祸事,或许真是因她而起。 “刚开始就是没有什么力气,然后身上有伤口的地方开始发脓,溃疡,有的还伴随着高热,手脚再抬不起来,只能在床上躺着,”喜鹊拢着怀中的小孩子,有些担心的摸了摸孩子的额头,“再到后来,便浑身发乌,好端端的一个人,就这般没了。” “你们这的大夫怎么说,”李九紧紧的皱起眉,这症状,她似乎听说过。 “大夫说什么的都有,但是都治不好,后来南镇来了个老人家,他说啊,是那太子爷惹了山神爷爷的怒意,从那山中带了什么有晦气的东西出来,当时他被救起来的时候也是受了伤,还听闻险些没了命,大夫说啊,那是山神爷爷要惩罚他,最后却被我们挖山救了出来,所以要惩罚我们。” “听你这么说,是不是所有得这怪病的人身上都有伤口?”李九没理会喜鹊口中的神棍,这些年朝她身上泼的脏水从来就没少过,一个荒山小镇子也四处传播她的坏名声,只令她疑惑大于怒意。 “这么说起来,似乎是这样!”喜鹊想了半日,忽然瞪大眼,“当时那些挖山的都是镇子中的壮劳力,每日在山头做事,身上难免有剐蹭的皮肉伤!” “后来是小孩子,小孩儿跑跑闹闹的容易磕伤,年轻的妇人每日劈柴做饭刺绣缝衣,小小皮肉伤在所难免。”李九的声音越来越低,也越来越沉,她似乎大致猜到了发生了何事。 “这位公子你说得太对了!我们怎么一开始没有想到!也有许多人家一个得病的人都没有!我们却一直没想到原因!哎哟不行,一会我得跟那老大夫好好说说!”似是找到了什么解决的办法那般,喜鹊已然听不见李九的其他话,一双眼满是晶光。 “李九,怎么回事?”这边两个人聊的热火,司马苏凤却听得迷茫,此刻瞧着李九愈发沉重的脸色,不由有些担忧。 “下去说。”李九扫了一眼司马苏凤,哑着嗓子答了一声,望着前头山崖处的茅草屋,轻轻的拍了拍喜鹊的肩膀,“是那儿吗?” “是是是,瞧我这兴奋过头了,都没瞧见到地方了。”喜鹊紧了紧怀中的孩子,忙不迭的要爬下马。“这神医大夫说啊,只有这被烧掉的山头才有那救命的灵药,所以啊他便自己在这里住下了,说是采药方便,你们看,这是不是个救苦救难的活神仙啊!” “小心些,莫要摔了孩子。”李九下马,轻轻的扶着喜鹊,对于她说的话,不置可否。 “真是谢谢公子了,你说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还一路听我絮絮叨叨的,我还不知道你是谁,这真是……”喜鹊的脸有些红,顾着怀中的孩子,头上的斗笠也有些歪了,急急的想同李九道谢,整个人有些狼狈。 “先去给孩子瞧了大夫吧,我既能想起你来,你自是也能想起我来。”李九笑笑,扶起喜鹊。望着前方的茅草屋,一双眼睛微微眯起,她倒要瞧瞧看,这老神棍究竟是何方神圣。 “诶……诶公子你说得是。”喜鹊年岁是大了一些,微肿的身子也没当年那般伶俐了,可这朴实的性子却是丝毫未有变化,李九笑着扶起她,大步朝茅草屋走去。 “马大夫?马大夫您在家吗?马大夫?我是南镇铁匠铺子家的……”喜鹊拢着孩子,轻轻的拍着门,压低的声音小心翼翼又带着几分恭敬。 马大夫?又姓马?不会是马世荣家哪个穷亲戚吧!李九回头望向司马苏凤,两人的眼中皆有相同的疑惑。 “王铁铺家的嫂子吧,进来吧,门没关。”不算苍老的声音,有些干涩和沙哑,李九猛的皱起眉,这声音,他听着怎么那么熟悉呢! “诶诶……马大夫您给我瞧瞧我们家小少爷吧。”得了应声,喜鹊一时堆满了笑,紧忙推开了那破旧的木门,跨步走了进去。 不大的房子,四处皆是破败,房顶还在漏着水,地上几个木盆瓦罐接了漏水,滴滴答答。李九不自觉的掩了口鼻,这屋中有一股浓烈的药味,不是那药罐子煎药的苦味,却更似那伤口夹杂着血气和药膏的刺鼻味道。 “王家嫂子还带了客人来呢,”粗嘎的声音在角落中传来,阴阴森森令人听着极不舒服。 “诶,诶,路上遇到两个好心的公子,一路将我们送来的,可是省了不少力气,”喜鹊急忙带着孩子凑上前。 “马大夫的眼睛?”司马苏凤上前一步,黑布隆冬的房屋中唯独几处破口出漏出点点光线,他瞧不见那大夫的模样。 “早些年伤着了,伤着了啊,瞧不见了。”大夫似乎并没在意司马苏凤的唐突,只轻声相和的笑一笑,便将注意力转移到喜鹊身上,“王家嫂子啊,将孩子抱来我瞧瞧看。” “诶……马大夫您瞧瞧看,我们家小少爷从昨夜起便一直高热不退,该不会是也得了那怪病了吧!”说起孩子,喜鹊十分着急。 “王家嫂子莫着急,老夫给你瞧瞧看。”这位马大夫轻轻探手在孩子的额头,口中念念有词,只不过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哎大夫您费心了,对了,我们家小少爷身上可是没有伤口的,我昨儿个都细细查过了,就怕他不小心哪里磕着碰着了。”喜鹊似是忽然想起了适才与李九的对话,忙着说道。 “伤口?”这马大夫似是忽然一愣,一张灰白的脸忽然呈现阴寒之色,“为何提起伤口?” “这么小的小孩子受伤了怕是会哭闹,自是要检查瞧瞧看的。”李九拦住想要说话的喜鹊,轻声应了那马大夫的话,“马大夫,您还是好好瞧瞧看,这小公子的高热,可是能褪下?” “不是什么大毛病,孩子许是着了凉,吃颗退热的丸子便没事了。”老者在听见李九说话的时候微微皱了下眉头,然而那一瞬间的表情转瞬即逝,下一刻就转为淡淡的笑容,“王家嫂子啊,将这个药丸子给小公子和水服下,过几日便没事了。” “啊!诶诶,谢谢马大夫了啊!哎哟您说我这怎么感激您!我可就生怕小少爷得了那怪病啊!”喜鹊一时间如释重负,长叹一口气激动不已的想要接过那药丸。 “且慢。”李九一手拦住喜鹊,自顾截了那白瓷的小药瓶子,手腕一扭,药瓶子便被夺了过来。 “公子……你……”喜鹊有些困惑,仰着个脑袋不知所措。 “如若我没有猜错,这药丸子吃下去,高热便会很快褪下,”李九扬声笑笑,“而过不得多久,如若这孩子磕着哪里碰伤哪里,这普通的受寒,便会转为那夺命的怪病,马大夫,是不是呢?” “公子……你说什么?马大夫?”本要上前取药的喜鹊顿时愣在原处,错愕着脸不知道该相信谁。 “我说得对不对,马大夫。”李九轻轻将瓷瓶收入袖中,转身望向眼前的老者,瞧着他那猛然皱紧的眉头,李九不由得笑了笑,“马深马大人,别来无恙啊。” 第282章 有何指教 马深一双无神的眼睛抖了抖,抬头望向李九的方向,直至此刻,李九方才完全看清楚他的面容。 印象中那位精神抖擞方面阔脸的羽卫指挥使,官丛三品,直属帝王,却是无人能想到,如今的他竟是这般衰老沧桑的蜗居在山野草棚,过着上不见日光下不见兵属的生活。 “王家嫂子,你带来的客人,看来是我的故人哪。”马深微微抿了抿唇,脸上绽出一个有些可怕的笑容,“只是老夫不知,这是哪里来的客人?” “公子……哎哟你们这不是为难我吗,这说起来你们和马大夫都是帮了我家小少爷的人,这叫我……”喜鹊左右瞧着十分为难,却又不知道该信谁,一时有些为难,“这位公子你一路都没有说你是谁,哎哟您到底是何方神圣哪?” 喜鹊的声音堪堪才落下,只见一道白雾闪过,李九动作不是十分利索,有些狼狈的退后几步,想要躲开,却依旧还是不小心吸了几口那呛鼻的雾气。 “李九,你没事吧!”司马苏凤站的远,没有被眼前的毒雾波及,瞧着眨眼间便倒下的喜鹊,一直负手而立的苏凤吓了一跳,一把托住有些趔趄的李九。 “我呸……”李九噗噗的吐着口水,想要清理掉嘴中那难闻的气温,“马深,你好歹也是有官职的明卫,平日里也是要露脸的,你能不能不搞这么些下三滥的法子!” “李九……”马深的眼皮轻轻抖了抖,喃喃自语间,继而整张脸都齐齐开始颤抖,有些脏腻的脸丘壑密布,灰白的胡茬杂乱无章,这往日的指挥使满脸皆是可怖的破败。 “李九!哈哈哈……李天赐,太子爷殿下,我还真没想到,殿下还记得这个地方,更没想到你还真能查到这个地方来。”马深的声音粗嘎而嘶哑,听得人耳膜发疼。 “李九,这人是谁啊?”司马苏凤扶住李九,瞧着这阴冷潮湿暗无天日的小茅屋,一对眉头紧紧皱起,这人的气息同整个南镇散发的气息是那么相似,似是恐惧,又如死亡逼近,却又带着那么一丁点儿的希望。 “我同你说过吧,当年是一对骁骑羽卫军接我回去的,这位马大人,便是当年的指挥使大人,”李九耸耸肩,“只是不曾想,多年未见,却是在故地重游的时候遇到故人哪。” “那这位马大人,你在这儿做什么呢?悬壶济世啊。”苏凤没有李九那般好脾气,这人一瞧就不是什么好人啊,还费那么多话做什么,“这镇子里的怪病是你搞出来的吧,还败坏李九的名声,你可知道这罪责已经可以砍头了啊。” “哈哈哈哈哈哈……我马深何德何能有这方本事。”马深侧耳听得十分认真,一面摆手,一面大笑,“我这不在朝中做事了,退下来做做大夫,也未尝不可吧?”耳中听到的声音年轻而傲气,是他从未见过的人,和李九一起,语气这般随意,会是谁? “镇子中的人得的不是什么怪病,是中毒吧。”李九抬起眼,轻轻的按下司马苏凤的手,直直的望着马深,“便是当年我八哥无意间踩到的那倒兰棘,初伤无谓,潜伏时间一长,却是药石无灵,便是神仙来了也无力回天。八哥治得及时,也花了大半年的时间才清干净身上的残毒,马深,是你将这毒以入药的方式传播出去的吧。” “我们的太子爷殿下长大了,如今哪,也再瞒不过你去了。”马深依旧保持着适才的笑容,丝毫没有情绪的波动和半分畏惧,只这般淡淡的笑着,脸上的沟壑也不时的颤动着。 “为什么!”李九一脚踢开身边的小竹凳,声音已然是不可遏制的愤怒,“一帮什么都不知道的老百姓,甚至还有尚且几岁的孩童!你究竟是为了什么,你的主子又是为了什么!想要这般悄无声息的将他们一一残害!” “我的太子爷,你激动什么。”马深的声音却是十分平静,“您能坐上这个东宫的位置,你的手上就没有沾血吗?所谓做大事者不拘小节,你一个上位者,此刻同我讲为什么,不觉得虚伪么。” 你的手上没有沾血么……李九的手指头不由得微微颤抖。她的这个位置,是整个宋家几乎灭门才换来的,她一贯的无所畏惧,亦是这东宫之位赋予的,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知道马深说的话漏洞百出,却一时之间哑然无语。 “李九,你莫被他蒙蔽了去。”司马苏凤轻轻的拍了拍李九,嘴角挂上一丝冷笑,“出生不由人,再往后怎么走,却是自己的选择了,这位马大人,你还是莫扯些乱七八糟的,如今你既是落在我们手中,那我们便不会这般轻易的放了你去,”想了想,苏凤捏了捏鼻子,“你那迷烟什么的破烂玩意儿最好也都收起来,我这兄弟百毒不侵,如此手段我都为你丢人!” “这位公子是怕了吧,我也怕啊,若不是这些破烂玩意儿,我也不会成了如今的模样,”马深不上套,微微抬起头,“还有,谁说的我落在你们手中了?黄口小儿,莫觉得我瞎了眼睛瞧不见了,便能得了便宜去!就你们两个人,还不至于奈我马深如何!” “诶我就忍不了了!”苏凤一双眼睛瞪圆,不禁有些想笑,这人是多么的瞧得起自己还是多么瞧不上他和李九啊!不对,李九那破功夫……那是多么瞧不上他司马苏凤啊! “你打不过他的。”李九一把拉住苏凤,侧过脸轻轻的摇头,其实从一开始他发觉这人是马深的时候她就已经在思考如何逃命的问题了,马深说得没错,别说他们两个,老八来了或许也不是这曾经的羽卫指挥使的对手。 “太子爷深明大义。”马深轻轻的扬了扬唇,一副老神自在的模样。 “即是要死了,你让我死个明白可好。”李九重新将踢到一边的小竹凳扶起,拍了拍上头的灰尘,弯下腰一屁股坐下,“你在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杀人灭口吗?” “即是要说,我们便从头说起罢,”马深从身后抽出一个有些脏的小凳子丢到李九一边,示意司马苏凤也坐下。 “行,从头说起,”司马苏凤瞥了眼小凳子上的泥土,咬牙切齿的坐下,“比如说当年那场山火,就是你放的吧。” “山火……呵呵,这你们都知道,”马深轻笑点头,“没错,那火是我放的,就是为了烧掉那满山谷的倒兰棘,以免更多人中毒么。”没有听到二人的回音,马深叹口气,“知道你们不信哪,可正是因为当年我们炸了山通了路,方才令这山谷中的倒兰棘见了天日,参与开山的壮汉们几乎都中毒了,我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没办法了,才放火烧山啊。” “这么说,南镇的人还真需要将你供起来了。”李九的面上没有半分表情,她轻轻的从袖中抽出适才的小瓷瓶,“那你将这毒药制成的丸子给镇子上的人吃又是为何?也是为了救人吗?那你这满房子晒干的倒兰棘,都是用来炒菜吃的吗!” “小太子殿下不要激动么,所谓救人治病,自然是需要有人先试验的对不对,神农还是尝百草方知药效,我这半路出家……”马深扯着笑,脸上的皱纹跟着一颤一颤。 “镇子上的人知道什么秘密对不对,屠村闹太大会有人来查,瘟疫一旦上报亦会有巡查司,所以你们找了这么个不动声色的方式,一点点的将附近的知情人悄无声息的毒死。”李九没有再听马深说话,她的脸色平静无波,“而你马深便是领了这命令来执行的,你待在这山中,便是为了守护这已然烧毁入口的山谷,守护你们的秘密。” “一向听闻太子爷愚钝不堪,此番看来,却是并非如此啊。”马深没有瞳孔,没有人瞧见他在看什么。 “我确是愚钝不堪,朝中对我的评价没有错,我如何都猜不出,你们这帮人费尽心机守护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李九不由得苦笑,声音微冷。 “即是秘密,那便只得带到棺材中去不是。”马深自始至终保持着相同的表情,没有半分松嘴。 “不愧是羽卫的指挥使大人,您这张嘴啊,还真是严实。”李九无奈,“苏凤,你说我们今日都要死在这里了,对两个死人说说心里话,这马大人都舍不得开口啊。” “苏凤?你是司马苏凤?”马深忽然抬头,直愣愣的望向苏凤的方向,“司马家嫡子?” “哟!认识你呢!”李九有些意外,马深的表情不似作伪,不知道为什么,他从他那沟壑满布的脸上看出几分恭敬。 “也怪我说了这么久没有自报家门,这位马深马大人,鄙人司马苏凤,敢问在下有何指教?”苏凤一脸似笑非笑,一手粘着一根半干的倒兰棘,声音悠悠。 “你们都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我这小人物,又何德何能何来指教之说。”马深愣神不过一刻,很快的便恢复了之前的表情,甚至更为平静。 第283章 毒药的线索 “他这问不出什么来了,苏凤,我们也莫要瞎费工夫了,”李九叹口气,眼神有些放空,这几件事情,还是无法完全串联起来啊。 “李九啊,你说的倒兰棘,就是这玩意儿?”苏凤捻了根草在手中转悠了半日了,此刻似是忽然想明白了什么东西,转过头有些好奇的望着李九,“你见过吗?” “嗯……当年小八哥中过这毒,我印象可是十分深刻。”李九扫了一眼苏凤手中的东西,点点头,继续沉着脸想着自己的事情。 “喂,你尝尝。”司马苏凤没理会李九的心不在焉,自顾将手中半干不干的碎草递过来,瞧着李九摆摆手,“你尝尝看什么味道?” “司马苏凤你又犯病了吧,”李九正在一心想着如何脱困,冷不丁的被苏凤打乱,不由得没好气,“我是有多闲?” “你又不会中毒,尝尝看是苦的还是酸的。”苏凤却是十分执着,对于李九不客气的骂他头一次没有还嘴,一张妖魅的脸却是十分的一本正经,丝毫没有玩笑的意味,“咬一口就好了啊你磨叽什么。” “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苏凤很少会有这般认真的表情,他往日里大多是玩世不恭和无所谓,即便是此刻死到临头了他也没有太多的担忧,可这般骂不还口的反倒令她有些不适了,李九不由得皱起眉,有些探究的望向苏凤。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你尝一口我就知道了,赶紧的。”催了两三次都没反应,司马苏凤不由得不耐烦起来,伸长胳膊便将那碎草往李九嘴中怼,“你不是说你百毒不侵的么,这般神乎其神的绝技便不要浪费了。” “……”李九皱着张脸还未来得及说话,嘴中便被塞了把半干不干的碎草,瞧着司马苏凤巴巴的望着,只得无奈的咀嚼了几口,一脸嫌弃的嘟嘟囔囔,“我不怕毒也怕脏啊,也不能是个什么都往我嘴里塞对吧。” “你平日里吃的东西也不见得多干净,谁碗里的都不嫌弃。”苏凤懒得理李九的意见,直勾勾的盯着她的脸,似乎在等着答案,“怎么样,苦吗?” “还能好吃了不成,”李九撇嘴,轻轻的咬了两口,又忽然皱起眉。 “怎么了?”苏凤细心的瞧见了李九变化的表情,眼神愈发认真起来。 “不是苦的……”李九眨了眨眼,有些意外道,“这东西,是甜的,有点甘草的味道,似是平日里我不肯吃药,胭脂求着司医给添的那味道。” “真是甜的?”司马苏凤皱起眉,一双眼忽然有些深沉。 “是甜的,要不你尝尝?”李九没搞明白苏凤怎么了,呸呸的从口中吐出碎草,有些莫名的望向苏凤,“怎么了?” “去给我弄棵新鲜的来瞧瞧,”司马苏凤似是想明白了什么,表情在一瞬间变得十分严峻。 “苏凤,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李九站起身,司马苏凤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人,他那般惜命的大少爷,此刻不想着怎么跑,却是玩起了神农尝百草,定然不会没有道理。 “那边有,”苏凤没有理会李九,站起身左顾右盼,最终视线定在角落中的小小的窗台上,李九闻声转过头,便见上头挂着的一排绿色的藤蔓。 “我来吧,这东西有荆棘,”不是说她百毒不侵么,那便不要浪费了这药效,李九望了一眼木着脸没有说话的马深,几步上前取了几条青翠的藤蔓。 “李九,你们都被骗了。”司马苏凤盯着李九手中的藤蔓,忽然抬了眼皮,眼中是深邃莫名却又十分笃定的光芒。 “苏凤,什么意思?”李九皱起了眉,苏凤他,瞧出什么来了? “这东西根本不是什么倒兰棘!这是西北边疆的一种毒草,专门用来淬炼箭头的!它叫马刺藤,毒性十分霸道,可长时间在体内潜伏,遇到伤口便会触发,和倒兰棘的毒性十分相像,”司马苏凤沉着声音看向马深,“唯一的不同,便是大安的倒兰棘产自南疆,酸涩难以入口,毒性温和容易拔除,而鄂温克的马刺藤产自皇室!清甜腻人!毒入血骨十分难去除,马深马大人!您一直不肯说出口的!便是这个秘密吧!”司马苏凤一把甩开李九手中的藤蔓,声音变为厉然。 “鄂温克皇室的东西,”李九似乎有些了然,不由得一点点皱起眉,“这东西我大安境内没有?” “李九,谁会将自国特有的军用淬毒原料带到他国?且用这般手段令人查不出来,我若不是在永乐城和那姣姣公主有些交集,我也不可能知道这东西的来历!”司马苏凤望向李九,“这一场火,恐怕是没将这罪证消灭干净吧,我们的马大人该是没法交代了着急了,才不辞辛劳的守护在此。” “当年他们……想杀谁。”李九默然,眼中的颜色沉不见底,一种自始至终就有的不安又一次开始在心中萦绕,隐隐的感觉挥之不去。 “不是他们想杀谁……是谁想杀你们。”司马苏凤盯着李九,当年的事情惊动也朝野上下,最后却那般不了了之,内中的缘由与真相无人得知,李九私下,该是也有自己的调查与怀疑吧。 是小八不走运才踩到了毒草,亦或是马深那边出了什么意外,提前破山而入,李九不知道,内心隐隐的那方怀疑令她背脊发寒,浑身的汗毛都在不自觉间竖起…… “司马公子,你这样,令我很是难做啊。”马深粗嘎的声音悠悠传来,打断了二人的谈话,“你说我是若是杀了你,没法交差,可若是留着你,我又似乎自身难保啊。”马深的声音包裹着浓浓的杀意,一字一句间的冰寒已然十分清晰,李九扫了一眼司马苏凤,两人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危险,这马深,想杀人灭口了。 “走哇!”这两人本就没什么默契,苏凤本意摆摆手却未曾想这呆子没瞧见,只得怒吼一声一脚踹在李九的屁股上,李九顺手抓了把桌案上不知道什么药材的粉末猛的一扬,狼狈的跟着苏凤朝外跑去。 “一个是董秋梦的学生,一个是方兰的小徒弟,”身后的声音阴测而笃定,一点点朝两人靠近,“你们不知道,他们的功夫,都是我教的么?” “所以说是遇见祖师老爷了呗!”两人窜出茅草屋,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这屋中的气息太过难受了,也不知道晕倒的喜鹊如何了。 “一声先生当得起,祖师老爷可是不敢当的。”马深虽是损了视线,抹黑朝外走,可一步一步却是十分坚定,丝毫没有半分迟疑与错乱,不算佝偻的身子,轻松自在的模样。 “怎么办……”身后便是悬崖,李九的两只拳头不自觉的握紧。这情况有些被动了啊,这可是正儿八经的打不过啊。 “其实,我功夫还可以。”苏凤瞧着一步一步逼近的马深,从腰间抽出长剑,脸上透着一种让人瞧不懂的情绪。 “你想干什么?”李九一只手紧握匕首,隐匿身后,回头望着司马苏凤,有些猜不透这位老搭档的心思。 “跑一个……便算一个,”司马苏凤忽然回头望着李九邪魅的一笑,雾气蒙蒙之下,晶亮的眸子散发着不寻常的光。 “苏凤你有病啊!”李九的惊呼来不及喊,便见眼前的司马苏凤一个借力便已经飞身上前,一剑落空之后便同马深的银色鞭子纠缠在了一起,一眨眼间刀光一片。 “你不赶紧去找救兵我们都要死在这里!”司马苏凤很明显打不过马深,每一次动作已经是费了十足的力气,再要抽身而出已然不可能,余光瞥见举着匕首便要上前的李九不由气急,“赶紧滚啊!” “等老子找来救兵你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李九瞧准马深的背心窝狠狠的一刀刺过去,然而这瞎了眼的羽卫指挥使却似背后长了眼睛一般,身前一鞭子甩开司马苏凤的剑刃,轻轻松松的一个回身,便避开了李九费尽全力的攻击。 “你没听他说么,我死了没法交代,这老王八蛋不会杀我的,”两人退至一旁,司马苏凤胳膊被甩了鞭子,此刻捂着伤口,一脸苦笑气喘吁吁,“你就不一样了,你落他手中只有死路一条。” “你没瞧他那眼神么,摆明了杀了你一了百了,谁都不会知道,你家老头子也不会知道的,他又怕个什么?”李九的手腕被震了一下,费力的搓着腕子,没好气的白了一眼苏凤。 “人都瞎了哪来的眼神……嗯?你知道我家老爷子……?”苏凤有些意外,胳膊上的疼痛令他不愉的皱起了眉。 “说得这么直白了真当我傻子不成!”李九瞧着逼近的马深,拧着眉头朝后退去。 “那你还……还不赶紧跑。”那你还相信我,苏凤有些怔怔,一时似乎忘记了胳膊上的伤。 “我跑了放你送死啊!我何时这般没义气过!”李九白了一眼苏凤,懒得跟他胡扯,“这王八蛋看不见,我们闭着气是不是可以偷摸溜走啊。” 第284章 还活着 “除非你死了,才是没有气息,”苏凤有些无奈望着挡在身前的李九,这呆子一如李天沐所说,呆傻,纯粹,认死理,他认定的朋友,便是舍身相互才是正道的朋友,原来他苏凤在李九心中也是有几分地位的。 一如她眼中的那般弟兄姊妹那般,是可以同生共死以命相护的那一种。想到这里,他心中忽然腾起一分暖意,想来他司马苏凤,多活的这些年也不算枉费。 “一左一右,待我被擒,你趁机攻下盘,我会缚住他的双手。”担心马深听见,苏凤一把揽过李九,压低嗓子说着战策。 “他直接弄死你了我怎么和二姐交代啊!”李九不同意,太冒险了。 “他把你弄死了我才会被你家老二弄死!”苏凤没好气,顾不得李九的反对,眼看着这人就要过来了,面上还挂着无所谓的冷笑。他们如若再犹豫下去只会尽失先机,再不留一丁点主动的权利。 “苏凤,”李九一把拽住司马苏凤,声音中透着隐隐的担忧。 “……”苏凤拧着眉回过头,眼中有些故意的露出不耐,皱巴的脸满是催促之意。 “小心。”李九轻轻松了手,这次没有出声,张口微微比划了一下,苏凤与司马炎的事情有没有关系她不知道,可她却不愿意瞧见出生入死的弟兄在自己面前出事。 “啰嗦。”苏凤扬唇轻笑,再不停留,挥了剑便飞身而去,这次是直接避开防护冲向马深的面门,他要给李九制造偷袭的机会。 “不知道天高地厚的黄口小儿……”感受到正面而来的杀气,马深不禁冷笑,毫不在意的一鞭子朝前抽去,然那触及皮肉的闷声却令他有些吃惊,扑面而来的人并没有因为自己的攻击而避开,反倒迎着鞭子便扑了过来,忽如其来的动作令他有些措手不及,无法及时闪开,一个瞬间便被司马苏凤欺身而来,握了长鞭的手被这猴子般挂在身上的人锁了个结实。 “你这是不要命了吗?”双臂被苏凤钳住,马深不由得连连后退,他那一鞭子使了大半成的功力,无论是抽到哪里,那般铁鞭之下也必将皮开肉绽伤及骨血,如此不管不顾的打法,为何会出现在司马家那娇生惯养的大公子身上? “九呆子!”苏凤死死的咬着唇,有些艰难而急躁,他坚持不了几息的。 噗……皮肉刺穿的声音沉闷而刺耳,感受到手掌间的温热,李九咬着牙狠狠的将手中的匕首抽出,顿时汩汩而出的灼热血腥喷洒在脸上,浓腥的血浆味道令人作呕。 “你们这是找死!”马深十指并拢,发出嘎嘎作响的声音,身前挂的这个原是为了身后这一位的暗算,这位面容可怖的指挥使大人忽然僵直了身子,一张脸青筋爆出,看来他还真是轻敌了,后生还真是无知无畏不知死活。 “司马苏凤!我原要留你这条命,这般看来,你也同李天赐一起去见阎王吧!”身后的刺痛令他的情绪有些失控,马深双臂反力,猛的将司马苏凤一把甩下,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回过身子,一只指骨暴起的手准确的掐住身后人的脖子,李九来不及逃跑,整个人被悬空拎了起来。 “阎王爷可是,可是我的老熟人,人了……见过我好几回……好几回了……”李九哑着嗓子咳不出声音,憋红着一张脸鼓着眼睛,“可他老人家喜欢你,不喜欢我!要见……也,也你……” “死到临头还要耍嘴皮子!”马深侧耳,手中的力气愈发大了几分,拎着李九似抓了个个鸡崽子那般,阴毒着脸一步一步朝前走,李九一时有些冒冷汗,要死要死,前面便是悬崖啊。 呼呼的山风卷着寒意在耳边呼啸而过,李九难受的钳着马深的手想要逃脱铁掌的桎梏,然而一切皆是徒劳,任凭双腿悬空的胡乱瞪着,李九的呼吸渐渐有些困难起来,“这么多先生教了……教了我这许多年,可不能白……白教了不是,自当要……要伶牙俐齿才行。”脚下是万丈深渊,脖子上是鬼爪般的铁力相缚,迷迷蒙蒙的视觉令李九一时有些恍惚。 “九呆子!”一声艰难的嘶吼从身后传来,将李九仅剩的一点理智唤回,感觉到脑中一丝闪电般的清明掠过,呆子忽然咧了咧嘴,露出一丝淡淡的苦笑,便在那马深转头想要听清楚苏凤说的话时,猛的使出了全身力气,一脚朝马深的下腹踹去,足间的匕首埋了许多年了,听到皮肉刺穿的闷声,李九浑身的力气都松懈了下来,没有枉费张年的一番设计啊,她当年是真以为自己这三脚猫的功夫无需跟人打斗的。 “暗器……你何时学了这下……下下三滥的招式……”马深低头想看看自己的伤口,却只瞧见一片黑漆漆的朦胧之雾,耳边是呼啸的风,他只觉得身上的血液在汩汩而出,随着他滚烫的血液和蓬勃欲望,带着温度一点点流失,将所有的生机带走。 “对付你这种烂人,自然要用烂人的招式。”李九费力的睁开眼睛,她已经再没有力气掰开马深的手了,望着眼底的山雾茫茫,察觉到马深一点点松软的力气和将要坠下的身子,李九轻轻的合上眼,这是要和这王八蛋一起坠下山崖了吗?太亏了,真没劲啊…… “李九你给我抓紧啊,你是只猪吗?”手腕被牢牢的攥紧,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李九艰难的睁开眼,感觉到一滴一滴的血带着温度,沉重的砸在自己的脸上。 “死不了了啊。”李九无声的张了张口,瞧见司马苏凤扭曲的脸,不由得有些发笑,一张满是污血的脸令人瞧着翻白眼,真真是十分的难看。 “你再不用点力气,我们便真要一同去见阎王了。”司马苏凤有些艰难的使了点力气,不由得咬牙切齿,他的伤太重,尤其是胳膊,已经再没把握与力气能拖住李九了。 “别……别,别这样……我还要多活几年呢。”李九回手一把攥住司马苏凤,插着匕首的鞋靴一脚踩入山崖,借着司马苏凤的力道,一步一步艰难的爬了上来,翻身一滚,瘫软在了地上。 “死了死了……累死了。”李九趴在地上呼呼的喘着粗气,回身望向苏凤,不由轻笑,“怎么样,还死不了吧?司马大少爷” “想我司马苏凤坦荡一世,跟你在这儿用如此卑劣的手段暗算一个武林高手,人是死不了,丢人也丢死了。”司马苏凤大字型倒在地上,声音微弱而嘶哑,带着几分莫名的笑意。 “我那么小的时候你便骗我,你还算坦荡?”李九不由想笑,喉咙间的刺痛却令她发不出声音,苏小虎和路红红若是知道她又将自己陷入险境,下一次再想支开他们,可是真的不容易了。 “你这小子真记仇。”司马苏凤的声音越来越低,有气无力。 李九的眼皮粘着血浆,有些睁不开,她抹了把脸回味着苏凤的声音,感觉似乎又几分不妥,不由得艰难的爬起身想要查看苏凤的伤势,“苏凤,苏凤小子你没事吧?” “老子挨了一鞭子,险些抽脸上,能没事么。”苏凤没好气的白了一眼李九,便是这一个简单的动作都令他浑身冒冷汗,“我告诉你,我可是你的……咳咳,救命恩人。” “是……是,我的恩人,”李九苦笑着没有同他再作争辩,待她爬起身,想要多说几句调侃的时候,却在看见苏凤身上的伤口时,再也说不出话来。 “没……没这么吓人吧?老子好歹是上过战场的人,”瞧着李九微微收缩的瞳孔,司马苏凤费力的睁开眼,扫了一眼染血的胸膛不由得气急败坏,“还看个屁啊!赶紧去叫大夫给老子止血啊!疼死老子了!” “喜鹊会包扎,这屋子中也有药材,你等着。”李九此刻却再没有玩笑的心思,苏凤半边身子都被血浸了个透,她没想到这小子所说的以己为饵居然是这般不要命的苦肉计。 “我等着。”苏凤瞧着飘来飘去的云彩,有些困乏的想要阖眼,趔趔趄趄的李九这般望在眼中,却令他心中无比的安稳,如今算起来,自己是不是不再欠他们李家了?只不过……只不过宋家这债,却又如何能还得清楚。 “放心吧,我曾经给大哥治过伤的,”李九摸着脖子的伤痕,浑身酸涩走得一瘸一拐,嘴巴却是不愿意松了气,“不会弄死你的。” “呵……”苏凤轻轻的扬起嘴角,真相,总会有大白于天日的那一刻,这天下,或许真该是属于李家这位太子爷的。 兵刃相接的声音似乎是迷幻之声,此刻传入耳中,却是令二人有些恍惚着分不清现实还是虚幻。 “苏凤……你听见了没?”李九回过身子,眼神有些茫然。 “嗯,我又没聋,”苏凤点点头,却是再没有力气抬起身子,“九呆子,你可还记得山路上的马蹄印,在山窝处尽数消失了。” 第285章 是大哥 “他们进山了,”李九看着不远处的山谷,虽是没有地动山摇的那般震动,树影婆娑间却已经很清晰的感觉到山中的纷扰与乱斗。 “什么叫做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司马苏凤懒洋洋的躺在地上,面上挂满了无奈的苦笑,“所以我说不要冲动不要冲动啊……带齐了人再来这破地方,不就没有这些破事了。”他们这个残兵败将的模样,往哪里溜才好呢? “等你召齐人,别人也早就闻风跑了,我们还来喝西北风不成,”李九瞧着林中的人影绰绰,不安的情绪又一次在心中缠绕,她不由得回过身子,停下了之前的脚步,似乎有什么莫名的力量在拉拽着她的注意力。 “是是是,你说的都对,”司马苏凤有气无力,“怎么着,还想打一次不成,赶紧带老子躲起来啊。” “苏凤……”李九的声音忽然变得僵硬,仿若年久失修的机括,干涩而生硬,带着斑斑驳驳的锈迹,艰难的发出嘎嘎的声音。 “叫老子做什么?……怎么了李九?”李九的声音有些奇怪,苏凤费力的仰头,却发现适才还一脸痞样的李九此刻已然木了脸色,一双眼直勾勾的望着前方密林,整个人仿若丢了魂魄那般无措,“你看到什么了?”李九的样子不太对劲,司马苏凤微微眯起了眼睛。 “是大哥……”李九的声音极其低,却又带着十足的肯定,一字一句间盛满了慌乱与不安,“是我大哥……” “什么?”司马苏凤还未完全反应过来,便听到一句响彻天际般的嘶吼,“是大哥!” “李九你冷静点!”一个转眼间,便瞧见眼前的人儿一阵风般飞奔了出去,苏凤猛的拦了一手没有抓住,闷闷的一声低喝也未将人止住。 “王八蛋!”艰难的撑着地直起身子,苏凤摸了把脸上的混杂在一起的血水和汗水,视线终是一点点清明,只见一个蓝衣男子正在同一群黑衣人厮杀,从密林中冲出,男子被逼迫着朝着悬崖边而去,很明显的是寡不敌众,蓝衣男子已然负了伤,动作虽然依旧流畅,却实在是难以抵抗一群人的杀气。 司马苏凤微微眯了眯眼,李九没有看错,这个蓝衣男子,是李天沐……他为什么也来了这里? 李九却是没有司马苏凤这般镇定,此刻她的心思不是大哥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的视线同心思尽数定在李天沐身前一团暗红之上,大哥他负了伤,并且伤势不轻!“大哥!”望着密林中一波一拨朝外涌出的黑衣人,李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朝李天沐跑去。 “……”是伤的过重出现了幻听吗?为何会在此刻听到小九的声音?李天沐凝神对付着身前的杀手,一时有些分心的偏过头。 闪入眼中的人影却令梁王的一双墨瞳猛然收缩,纵是负伤也好,或是眼前的人朝着自己刀刀杀意也罢,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令他的心绪有太多的波动,可此刻瞧着一脸血迹费力奔来的小儿,一颗稳若磐石的心却猛的慌了神,气血一时间上头,李天沐只觉所有的恐惧扑面而来,从未有过的恐慌令他的头皮都开始发麻,内心仅余的力气尽数化作怒吼,“李九你快滚开!” 大哥的声音从未有过如此的愤怒,李九一时间愣了神,有些呆滞的立在原处,从小到大,大哥要她做什么,她便会老老实实的做什么,便是李昭容也说,再是古灵精怪没有分寸的李九,在大哥的面前也是乖巧得不似常人。她条件反射的止了步,然而却在下一刻,瞬间将所有的乖顺抛于脑后。 “……大哥,大哥!”李九的一双眼胀为赤红,正是由于自己忽然的出现令大哥分了神,四刀连卫齐齐飞身朝李天沐迎面而来劈刀相向,一片白光令李九晃了神,那刀光中是毫无掩饰的杀意。 再顾不得身后这声声相唤的呆子,李天沐的身形已然在刚才的一瞬露了破绽,退无可退却不得不退,李天沐飞身朝后,腾空的一瞬间,余光瞧见的却不是脚下的万丈深渊,眼中只留那呆子痴傻的模样和嘶哑的声音,“小九,赶紧走!”留下这最后声不高不低的声音,李天沐便在李九的面前消失在了悬崖之下,唯留一片茫茫白雾。 “大哥!”崖上的人却是没有半分犹豫,眼下的万丈再没有之前那般可怖,李九的视线随着身形动作,脚下一腾,朝着李天沐落下的方向扑身而去。 “李九!”司马苏凤一拳砸在地上,皮肉闷响骨骼碰撞,这半边身子浸在血中的司马大少爷长长的吼了一声粗话,声声落音回荡在山谷之中,不似那消失不见的两个人影,字字回声久久挥之不去。 李九已经分不清耳边咆哮的是风声还是树杈摩擦石壁的声音,飞身而下的时候是十分潇洒,可急速落下的下坠感却令她的精神陷入恍惚,来不及思考其他,脑中似乎只有一个影像,一遍一遍的在心中回放,大哥他……坠入这悬崖了……大哥他会不会死掉了…… 小儿的眼睛不自觉的一点点阖上,再大的山风呼啸也似与她没有了关系,眼中余光一片白茫茫的光影,耳边回荡着的是辨不清方向的风鸣。 她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似是无限的岁月,又似不过一眨眼之间,熟悉的刺骨和冰凉瞬间将整个人席卷,胸口的滞痛呈现铺天盖地之势的往肺部钻来,李九的脑子有些恍惚,就在窒息的瞬间一道温软的气息一点点沁入口中,带着舒适的温度与生机,一点点唤醒着她的神志。 李九猛的睁开眼,波光闪耀水纹暗涌,大哥仿若那天上谪仙般的容颜印入李九的瞳中,一个瞬间,莫名的喜悦顷刻占据了李九的心房,想要笑出声却是发不出任何动静,只觉眼前这谪仙心情似乎不是很好,皱着个脸凶巴巴的模样,不顾她的留恋便离开了唇间,破碎的光影将所有的幻梦打碎,李九轻轻的阖眼,嘴角却是笑得甜甜。 呆子脸上的血水已然被冲刷干净,露出细嫩清秀的容颜,小儿脸色微微发白,一对眉却还是倔强的拧紧,一双手紧紧的攥着自己的胳膊,满脸皆是不安,唯独唇角微翘,不时低喃,听不清言语。 “小九……大哥该拿你怎么办才好。”李天沐环着昏迷不醒的李九有些发怔。一直以来,他都想着九呆子或许哪一天会开窍一些,想明白一些,也会如自己那般,对他有半分的上心,小半分便可,令他不用总面对着这呆孩子傻乎乎又那般亲昵的声声相唤不知所措,大哥大哥,她不知道,他早已不将自己当做她的大哥,他也根本不是她的大哥! 可此刻,望着为了自己全然不顾性命的李九,他心中却是忽然有些胆怯了,他何德何能拥有如此的李九,如此将他李天沐视若心头血般的李九……对比这孩子的纯粹与心意,他的所作所为甚至那各种自私的做法又显得是多么的不堪……他,根本不配做这孩子的大哥。 “大哥……”李九还未完全睁开眼,眯缝的眸中印入一丝火光,温暖而明亮。 “大哥!”意识在一瞬间清醒,之前的记忆电光火石般钻入脑中,李九猛的坐了起来,声音也转为惊恐。 “小九,大哥在,大哥没事。”李天沐的声音平静而安详,似是有着无穷的力量,瞬间便能安抚人心。 李九扭过头,望着坐在身侧的李天沐,一颗心便是在这一瞬间平复了下去,不安转瞬即逝,下一个瞬间便换为无穷的喜悦与心安。 “大哥……”李九低声轻喃,将脑袋轻轻的靠在李天沐的肩头,双手也不自觉的环了上去,大哥熟悉的气息将她包裹,比世间最是昂贵的宁神香还要有着百般更多的功效,劫后重生的喜意一点点在李九的心头发酵,扑通扑通,似胭脂熬的果浆子那般,冒着甜滋滋的气味儿,卷着烟雾腾腾冒泡。 望着腻在怀中的小儿,李天沐无声的叹了一口气,轻轻的环了李九的胳膊,将人拢在怀中,一下一下的拍着李九的背脊,生涩的动作渐渐熟稔,“没事了,小九,再没事了。” 若是一直这般下去,该是多好,李九抽了抽鼻子,大哥身上的暖意沁人心脾,令浑身冰寒的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微微收紧了自己的胳膊,将李天沐抱得更紧了些。 好暖,大哥他,好暖,李九有些耍赖般收紧了手,指尖的黏腻温热令她有些恍惚, 待她回过神,再次钻入鼻尖的,却是丝丝血腥的气味,夹杂在大哥的气息之中,这种味道她太过熟悉,李九不由得皱起了眉,环在李天沐身后的手猛的收回,印入眼帘的猩红之色令她猛的瞪大了眼睛。 “大哥你受伤了!”她想起来了,之前在悬崖上,李天沐的胸前背后便是一片暗红之色!大哥不仅是受伤了,并且伤的不轻! 第286章 死不了 “是受了些伤,”李天沐轻轻的拍了拍李九的脑袋,声音平淡而温和,望着呆子瞬间雾气腾腾的眸子轻声安抚,“小九不哭,帮我敷药包扎。” “大哥你伤到哪里了?你为何不早些叫醒我!伤得重不重!大哥你会不会死掉啊!”李九一时有些慌乱,言语间也有些语无伦次,她是有多没用,大哥本就受了伤还要从水中将她救起,那不是会伤得更严重了些!思及至此李九再没心思温言软语,整个人有些压制不住的暴躁。 “小九,大哥没事。”李天沐一手按住李九的肩膀,一手轻轻抚在她的额头,迫使这惊慌失措的孩子仰面望着自己的眼睛。 晶亮的瞳子水波粼粼,透着淡淡的一层雾霭,李天沐直直的望着这双眸,有些无奈的弯了弯嘴角,原来这世间的一切皆是不那般重要,他此刻却只想将这小儿拥入怀中,便是这般长长久久该有多好。 “这是伤药,这是金疮药,你都识得的,帮大哥清洗伤口,再敷药包扎,可会?”望着小儿一点点镇定下来的眸,李天沐轻轻的松了李九的肩膀,从怀中掏出两只不大的小瓷瓶,抬眼朝着李九微微抿唇。 “会会会!大哥你坐好便是,小九帮你敷药。”李九似是反应过来,一把接过瓷瓶,忙不迭的点头,使劲搓了搓鼻子便着急忙慌的爬了起来。 “小心些,不急,”看着呆子险些一头栽在地上,李天沐好笑的将人扶起,“带的药不多,省着些用。” “好好好!”李九似是已经不会说别的话,望了眼李天沐,急急的站起身来要去解开自己的水囊,左右使力,平日里一松便开的绳索此刻却是如何都解不开,急的李九一时间满头大汗。 “用我的罢。”李天沐将自己的水囊递过,安静的看着李九,“小九,你放心罢,大哥真的无碍,不会死……” 一个死字还没说全,便被一只染了血迹的手盖满了唇,李九的眼神带着满满的慌张和些许的责备,“我适才是口不择言!大哥你也不许乱说话!” “……”望着小儿认真无比的眼神,李天沐不由弯了弯嘴角,轻轻点点头,微微垂了眸子,眼神示意李九松开手。 “我……我手快了些。”瞧见大哥被自己捂了个大花脸,李九触电般紧忙缩回手,有些愧疚的帮李天沐蹭着脸上的血迹,“我,我帮大哥擦干净。” “好。”李天沐安静的看着李九,任由呆子微凉的手胡乱的在自己脸上、唇边没有规矩的各种蹭来蹭去。 “好像……还是一会儿去洗洗吧,”一小团的血印子被蹭得满脸都是,李九面容有些懊恼,小儿心虚的抹了把自己的鼻子,望着被自己弄得斑斑驳驳的一张脸,有些不好意思的抿唇。 “好。”李天沐轻轻的点点头,淡淡的表情没有更多的话语。抬眼望向李九,却发觉小儿眼中竟然满是惊讶,似乎在说,今日的大哥为何如此好说话?他此刻才忽然发觉,这许多年来,自己家似乎从未这般顺过这呆子的意,他自觉所谓对她的好,不过是按照自己的意愿来的罢,却是从未考虑过,这孩子究竟想要怎么样,可原来,自己如此顺着她的意愿,答应她的请求,却也是这般的令人心情愉悦。 “大哥今日有些特别。”李九不由轻笑着,弯弯的眉眼露出两颗虎牙。 “什么特别?”李天沐挑眉,饶有兴致,他发觉自己十分的喜欢和李九说话,便是没有意义的轻语,都足以令他心情愉悦。 “没什么没什么,”望着李天沐安静而专注的眉眼,李九忽然没来由的有些心虚发慌,被自己胡乱蹭得一张花猫般的脸也不由得腾红。 “……好,”李天沐不由轻笑,没有再问下去,这呆子,和幼时一般模样。 “好好好,好什么好,说什么都是好……”李九撇嘴,倒是害羞了,李天沐的态度令她有些不太适应的低声絮叨,大哥这是怎么了,伤糊涂了逗她玩不成。 一面想着,小儿一面扯了块软和的的里杉一把撕下,抬头望着似笑非笑的李天沐,小鬼眨眨眼,心中腾起坏意思,眼中不自觉的闪过几分狡黠,一脸的笑眯眯,“大哥,脱衣裳呀!” “……”一直有问必应的李天沐却似突然卡了壳,望着眨眼的李九一时有些失了笑,俊朗的脸再没有往日的肃穆,薄薄的唇勾出一道弯弯的弧度。 调笑使坏的人是李九,此刻看呆发愣的人也是李九,往日也不是没见过大哥笑过,可这般整张脸都洋溢着笑意的李天沐,她却似是第一次见到,那双墨色的瞳子微微泛着光,橘色的光芒似乎都被吸入其中,灿若星眸却又深不见底,再不似一个庄严的梁王爷,这一个瞬间,李九仿若看到了十年前的李天沐,光着脚迎着朝阳,表情简单朝气的得似个孩子那般。 “呆子,看什么呢。”李天沐已经轻轻的褪下了衣裳,瞧着脸色微红的李九心中一时有些痒,这呆子也太不会避讳一下了,这么瞪着个眸子眼睛都看直了,她也不担心自己瞧见这露骨的目光会有所误会么?误会……可是又误会什么,思虑悠远,李天沐轻轻垂了眸。 “没……没什么。”李九猛的回过神,害羞的眨了眨眼,再待瞧见李天沐,登时一声长长的吸气声,眼前的景象令她再也没有心思来偷瞄那健壮的身躯,大哥的前胸后背皆有刀伤,血水染着谭水混作一团,翻开的皮肉也被泡的有些发白,新伤旧痕杂在一起,触目惊心。 “疼……疼吗?”手中是撒了药粉的清水,李九的手有些颤抖,呆子咬着牙轻轻的擦拭着李天沐胸前的伤口,一下一下,每每碰到那狰狞的蜿蜒都便有些闪躲,李九不觉大气都不敢呼一口,自己这儿不是废话吗?她扭个脚腕子都嗷嗷叫唤,这般严重的伤,大哥该是有多疼…… “小九,轻一些,快一些,大哥便不疼了,”李天沐看出了李九的害怕,轻轻的握了呆子执了巾帕的手,一个指头点在她的额头上,想要她放松下来,“你总是这般慢悠悠的,大哥怕是真会疼死了。” “好……好,我,我快一些。”掌中的温度带着莫名的力量,李九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咬着牙努力稳定着纷乱的心绪。 “大哥,我准备好了。”再待睁开眼,小儿眸中的慌乱已经一点点褪去,便是那份浅浅的羞涩与不安,也渐渐没了踪迹。 “好。”李天沐松了李九的手,轻轻的点点头,李九正在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他看得出来,呆子眼中此刻只留坚定和认真,她想做的,便是心无旁骛的帮自己治疗。 一手取水浇着帕子,一手轻轻擦拭着伤口,染了红便拧干洗净重新蘸上药粉,一步步的程序流程皆在心中演练,李九强迫自己镇定从容。 纵是她已经用尽了全力使得自己全心全意的定下神来,可那般可怖的伤口却是每一寸都在刺痛着她的眼睛,她想哭,却又不敢哭,此时此刻只有自己能帮大哥,若是她还是那般没用的一个哭包,大哥的伤又该是如何办?每一下碰到那发白的翻肉,她心中都似被针扎了那般的难受,尽管大哥一声不哼,可是余光中,大哥攥紧的拳头却是令她无比的心疼。 待李天沐身上已然被擦拭的干干净净不见血痕,细白的布条小心翼翼的将伤口层层包裹,李九的整个脑袋已经全然被汗水浸湿,嘴唇也被咬得没有了血色。 “功课没有什么长进,小九这疗伤的技艺到是渐长,”李天沐取了帕子轻轻的擦拭着李九的额头,血印混杂着冷汗,将这孩子清秀的一张脸染得斑驳。 “这血,可是能止住?”眼中满满的都是赤红,李九瘫软在地上,似是没有听见大哥的调侃,直直的望向李天沐,有些发愣,咬着嘴唇说话的声音含糊不清,只怕这伤口会有变化。 “一早便点了止血的穴道,这药也有上好的止血去淤的功效,每日换药便再不会有事。”李天沐点点头,轻轻的拨开李九额前的碎发,露出那细腻光洁的额头,“这金疮药活血生肌的功效你该是见过的,莫再瞎担心了。” “真的吗?”适才太过紧张,此刻两只手都有些不自觉的发抖,李九任由李天沐拨弄着自己的头发,大大的眼中满是期盼和不安。 “大哥何时骗过你?”李天沐微微扬唇,一只手划到李九的唇边,瞧见那发白的唇印,不由轻轻皱眉,声音也转为严厉,“松口。” “嗯?”李天沐忽然转变的表情与态度使得李九还未完全反应过来,只觉大哥似乎又有些不高兴了,他又皱眉了呢。 “松开牙齿,不痛吗?”见呆子没反应,李天沐有些无奈,轻轻的抚上李九的唇,指尖微点,触了触那细白的牙齿,提醒这李九松了这唇间的力道。 第287章 见色忘友 “……”唇齿之间的触感有些细微的发烫,李九似是触电那般猛的松了牙齿,嘴唇忽然失了桎梏,一时没来得及合拢,呆子微微张着嘴,泛红的脸有些傻气。 “真的疼?”指腹间的柔软触感却令李天沐有些不舍得松手,呆子的一切仿若都带着蛊惑的吸引力那般,修长的手指不自觉在李九唇间摩挲,微微的干裂沁着点点的血丝,瞧见小儿略微有些困惑的眼,邪恶一时爬上这梁王殿下的嘴角,“这儿有伤口,往后可是别再这般使力咬了。”嗯,他是为了帮她止痛,可不是为了欺负她。 “喔……”面对着李天沐,呆子的脑子似乎是多余,大哥说是怎么样,那便怎么样,大哥总是对自己最好的。李九轻轻的弯了眉眼,毫无防备的咧嘴,适才咬伤的地方一时有些咧开,小儿不禁呲牙发出嘶嘶的声音。 “怎么?还痛?”李天沐皱起眉,这次倒是真的定下神来好好瞧看李九的伤口。 “几个地方破皮了,可能有点出血。”李九撇嘴,今日这是真的跟血干上了么!看来出门没瞧黄历,说不定她李九今日真是有血光之灾啊。血……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忘记,李九一时有些恍神的皱起眉,忘记了什么呢? “可要擦药?瞧着似是裂了道口子。”借着火光,李天沐瞧着李九唇间那深深的裂痕不由的有些不愉,这呆子是给自己敷药太过害怕才将好好的嘴唇咬成这般模样? “没事的大哥,小破皮罢了,我经常有事没事咬着玩儿,”李九无所谓的摆摆手,对比起大哥和苏凤的伤,自己这算不得什么。 苏凤!流窜进来的这个名字令她脑中忽然灵光闪现,李九猛的瞪大眼,她她她她她怎么把把苏凤给忘记了! “怎么了?”瞧着李九骤然变化的脸色,李天沐垂了眸,然此刻这般望下去,他才忽然发现,除却唇间的细小裂口,呆子脖颈间那圈暗色的瘀痕又是怎么回事? “我我我……”李九呲牙,没来得及去想大哥的问题,脑中窜出司马苏凤哀怨的一张脸,闪过来又闪过去,她这叫什么!见色忘友对不对? “抬头。”李天沐却是没有耐心听她再扯其他。这呆子是如何把自己伤成这般模样,又是谁有如此大的胆?李天沐的眉头紧紧拧起,手指也不自觉的发出嘎嘎作响的声音。 “大哥!我……我好像忘了个重要的事情……”李九乖乖的抬起脑袋,有些心虚的继续絮叨,完蛋了,苏凤不会被那群黑衣人给乱刀砍死了吧?本是不想不顾不要命的随大哥跳了这山崖,若是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可此刻她既是还活着,那被抛下的司马大兄弟…… “什么事情。”李天沐探过头,虽是顺口而随意的接了李九的话茬,然而此刻他的视线却是全然锁在小儿的脖子上,暗红色的掌痕已经有部分开始发青,朝向下颚的部位呈现几分绛紫的斑驳纹路,而靠在两侧的指痕下却已然破了皮,娇弱的皮肤印出点点鲜红,细嫩的皮肉微微有些卷起,泛着淡淡的青紫之色。李天沐的一双手紧紧的握了起来。 “我把……我把那谁给忘记在悬崖上了,他……他伤得很重。”可不是很重,被抽了一鞭子,皮开肉绽的。李九吞了下唾沫,那本来要脱口而出的名字却在唇齿间绕了个弯儿,又被吞咽了下去。如若她的直觉没有出错的话,她隐约记得,上一次,上上一次,每次自己在大哥面前提起他那儿时的发小,大哥总是会十分暴躁和不悦,有时甚至还会,还会对她……想到这里,李九的脸不由得有些泛红,顷刻间十分庆幸自己机智的没有说出这个名字。 “你的伤怎么回事。”此刻谁被忘记了都已经不再重要,李天沐沉着眉,一双瞳子深不可测,染墨般的漆黑使得李九一时有些心慌。两人就这般一人讲着这,一人说着那。 “没事的,我,我打赢了呢。”大哥为什么忽然这般生气起来?李九心中有些发虚,犹豫着不知道如何说起,亦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的又惹了大哥的不痛快,最近的日子,她似乎总是有意无意的让大哥生气啊。 “是谁?”这呆子三脚猫的功夫,却是谁敢同她打?李天沐的下颚微微有些发紧,额上不自觉的绷紧了青色的经络。 “我们循着线索来南镇,在悬崖上瞧见了马深,马深马大人,大哥你还记得把,他……他要杀人灭口。”李九使劲吞了口唾沫,望着近在咫尺的李天沐,心中虽是疑惑也在不停的打鼓。 “马深?羽卫指挥使马深?”听到这个名字,李天沐的瞳子一时有些收缩,“你遇到了他?”这人的功夫他是知道的,呆子这绣花枕头在他手中如何会不吃了亏去?“你可有受伤?”自己为何没有一开始便好好检查李九的伤势,李天沐满眼的懊恼,马深,那是多么狠辣的一个角色…… “没事没事,也就掐的这一下有些受罪,我和……我和那谁配合杀了马深,”李九拼命摇头,不停的摆手,“说起来,那……那谁的伤才是十分重啊。”其实她心中挺担心的,悬崖上的那些黑衣人人杀意如此之重…… “没有别的伤?”一个三脚猫,两个也是三脚猫,竟是能打过那马指挥使,这呆子,也不知道使了什么不能与外人道的计谋。 “没有没有,真的没有,”瞧着大哥逼近的眼睛,李九恨不得拽了衣服给大哥瞧,不过她还是留了点儿脑子,只忙不迭的摇头,一双眼滴溜儿转了一圈,继而转为谄媚的陪笑,“大哥我真的没事的。”一边笑着一边心中有些发怵,自己干嘛要心虚呢?为何一瞧见大哥担心的模样她便那般的心疼,一点点都不愿意李天沐有半分的伤神那般。 “好好抬头,莫要乱动,”李天沐叹口气垂了眼,那深邃的眼眸被眼皮遮挡了去,李九困惑的眨了眨眼,大哥,不生气了吧? 清凉的药膏泛着淡淡的生涩味道,碰到伤口有这些许的刺痛,李九不耐痛,龇牙咧嘴的轻哼一声,待瞧见大哥担忧的抬眼,又傻笑着收了声音,“没事的没事的。” “忍一刻便好,这颈间的经脉细,皮薄肉少,怕是会留疤痕。”李天沐放轻了动作,轻轻的一下下点着李九的伤口,小心翼翼的动作仿若羽翼扫在李九的心口,轻柔温软。 李九长长的吸了一口气,眼神有些发呆,她李九捡来这魂魄,该是修了多少的福运才能遇见如此的大哥?如此的李天沐…… “没事的,男子汉大丈夫,留道疤算的了什么,如此一来别人瞧见我倒是会以为英雄好汉了!”这呆子,心情一好嘴巴就开始胡诌,李九扬扬眉,一脸壮志凌云的模样。 “嗯,男子汉大丈夫。”李天沐扫了一眼李九,淡淡的瞥开眼。 “……”胡扯扯过头了,大哥不比苏凤这什么都不知道的,可以随意胡扯,大哥是知道她的事情的啊!李九不好意思的伸了伸舌头,脑中又想起苏凤的伤,不由有些沮丧。 “你适才说的‘那个人’,是谁?为何不提姓名?”李九适才的紧张和忽然的失落他都看在眼里,可他不是叫李九和司马苏凤去西北了么,怎么这呆子跑到这深山老林的南镇来了? “那个人,,便是那个人了!”李九舌头拐了下弯,险些没有咬到,眼下名字不重要,能不能上去找到他才最是重要! “没有姓名么?还是提了他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李天沐将膏药轻轻的放入李九的手中,三指捻了盖将药瓶扣上,一双眼随意的抬起,意味深长的望着李九。 “哎哟大哥的脑子真是好使!”可不就是会有不好的事情!李九脑子有些懵,猛的点头赞扬。 “那便是会有不好的事情。”李天沐眸子微动,一双手交叉胸前,似笑非笑的看着李九,“你说说看罢。” “我若提了,大哥不许生气!”李九眨了眨眼睛,抬起一根手指,眼中几分小心翼翼。 “你说,我不生气,”李天沐轻轻点头,眼神平静而淡定,轻柔的声音带着几分宠溺,令发呆的李九有些迷惑。 “我……我是和,和司马苏凤一同来的南疆,他演了一出苦肉计,我们一同配合才没被马深所杀,可是……可是苏凤被那铁鞭抽了一鞭子,他受了很重的伤。”李九一脸愁容,完全没有注意到李天沐表情的细微变化。 “李九……”李天沐忽然出声,轻轻的唤了声李九的名字,淡淡的声音没有什么情绪。 “嗯?”李九皱着眉,神色有些莫名的抬起头。 “为什么你会觉得,提了司马苏凤的名字,我会生气?”李天沐微微侧头,一双眼睛闪烁着明明灭灭的火光,仿佛呆子说的那一大串都不重要,只这一句话令他记在了心中,还好生的有在琢磨。 第288章 亲昵 “因为之前我一提了苏凤的名字,大哥便会发火了啊!”说起来李九还有些心有余悸,大哥虽是一贯严厉,却是极少对自己那般凶的,她至今都还不是太明白,究竟是自己惹了大哥,还是那司马苏凤嘴巴坏惹了大哥。 “我……对你发火?”李天沐微微眯起了眼睛,长长的睫毛覆下,不由遮蔽了眼中那跳动的火焰,原来呆子看来,自己是在朝她发脾气的吗? “是啊!你一生气便对我……”自己这是在说什么!李九猛然间发觉这脱口而出的失语,两手条件反射的捂了嘴,瞪大个眼心虚的盯着李天沐。 “你说……”仿佛是什么轻柔扫在心间,李天沐喉头微动,心中一下一下泛着躁动,带着几丝似笑非笑的牵引,“你说了什么,我便会生气?” 温软的声音轻柔的钻进耳中,麻麻痒痒,深邃的眼眸直直的盯着自己的眼,一时间仿若心跳漏了一拍,李九吞了口唾沫,似乎察觉到危险在靠近,声音不由得有些干涩,“我适才……适才已经说过了啊。” “你再说一遍,大哥不生气。”李天沐一点点凑近李九,眼中带着些许的鼓励与笑意。 “我说……我说的是司马苏……唔”一个名字还未念出口,唇间便被完完整整的覆了个结实,李九瞪大眼睛望着瞳子中的李天沐,那不是平日里一本正经大哥,这狡黠的目光却又实实在在是自己熟悉的那个人,李九一时有些发愣,甚至忘记了羞涩和脸红,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大哥这个大骗子! 眼中小儿震惊而微怒的表情印入眼中,不知道为什么,李天沐此刻只觉心情大好,就似呆子幼时开怀的时候经常对他讲的那般,大哥,大哥,我这心里面啊,咕咚咕咚的冒着小泡泡。是了,就是如此一般甜腻。 “还提他吗?”李天沐离了李九的唇,直直的盯着这有些发愣的呆子,一双眼满是促狭的笑意,还留着几分得逞的轻快。 “……”李九微微张着嘴,有些莫名的眨了眨眼,随着李天沐的问话,条件反射般轻轻的摇了摇头。 “可你已经提过了。”李天沐唇角微扬,一手扣住李九的后脑,轻轻的阖上眼,此刻再无半分退避,由着内心的念想,欺身吻上了李九的唇。 呆子的柔软一如记忆中的触感,然而此刻唇间的真实感受却比想念中更加让人留恋,覆在李九脑后的掌不着痕迹的滑落,轻轻摩挲着呆子的脖颈,柔腻的温软令李天沐舒服的闷哼出声,他一直在忍耐,小九还小,他不能吓着她,小九当他是大哥,他不可欺负她,可小九这不管不顾的纵身一跃,却似是撬开他心房最后一把锁的钥匙,所有的念想和渴望呼啸而出,再是止将不住,他,不愿意再放开这呆子。 李九纵是再迟钝,此刻也明白了大哥这番轻啄的意义,眼下的这个吻,再不似那日在地道中的愤怒,带着惩罚的意味,亦不似马车中对着自己的意味不明,空留几分挑衅。眼下的大哥一手环着自己,一手轻轻的点燃她颈后的热度,这分明是恋人之间才会有的亲密,大哥他,大哥对她……感受到鼻尖的熟悉温热,李九的心后知后觉的猛烈跳动起来,一双手也不自觉的开始轻轻推搡。 “再动下去,伤口会裂开的,”感受到怀中人儿的抗拒动作,李天沐轻轻抬眼,微微离了李九的唇,慵懒的声音带着几分邪气,亦有几分无奈,垂着眸子瞧着这不老实的小呆子。 “啊……”李九轻声惊呼,吓得登时止了动作,李天沐的这句话似是符咒般定了她的神,她的一双手呆呆的横在两人之间,动也不是,收也不是。 “唉……”李天沐轻轻的叹了口气,将呆子的手放下,重新将李九环在心口,一双眼透着浓浓的墨色,沉重有力的心跳也跃入了李九的耳中,“小九,莫要躲我。” 低哑的一句话带着暖暖的躁动钻入脑中,李九只觉浑身一颤,心间似乎什么地方在一点点融化,恸塌,唇间再一次被温软覆盖,眼前放大的一切令小儿不自觉的垂上了眼,随着心中的温存,一双手轻轻的攀上李天沐的后背,直到触及那结实的臂膀,方轻呼一声一点点收紧。 呆子的主动和顺从似是一颗燎起火焰的星子,李天沐再是耐不住似若以往的蜻蜓点水,唇齿间的摩挲也再不老实,一只修长干燥的手轻轻的覆上李九的耳廓,微微的轻触,惹来小儿一声不满的轻哼,也就这一刻,几分邪气的笑意挂在了李天沐的唇边,仿若寻好了时机想要趁虚而入,更欲尝试那从来不曾触碰的香甜。 抚在李九耳边的手轻轻的划过,有一下没一下不着痕迹的随意拨弄,小九的每一分每一寸皆是他熟悉的那般,这呆子往日调皮时候,他最是爱弹她那微微招起的耳朵,每一次都能惹来小儿撇嘴的一声不愿。 便是此刻,怀中的小人儿也不是多么的老实,随着手中不自觉的动作,只觉掌中的那耳朵愈发滚烫,触在背后的手似是有些不满的轻轻攥紧。 唇齿轻轻触碰在了一起,小儿不知是羞过了头还是昏了神,一直费力抵抗的贝齿却是在耳朵烧得通红之际微微张开,没有再作过多的警惕与防备。 感受到怀中人儿轻微的松懈,李天沐微微睁开眼,瞧着拧了眉团的李九,不觉想要抚平她额间的眉蹙,一手无意的将人揽紧,惹来惊呼轻叹的时刻,终是轻巧的钻入那温香甜意。 小九的味道仿佛蛊毒那般魅惑,过分的甜意令他头脑有些放空,就似游园惊梦那般令人流连忘返,带着几分霸道的气息,一面轻轻游走,一面不着痕迹的撬开剩余两颗抵抗的小虎牙。 背上的小手胡乱的挠了下他的背窝,李天沐有些嘶哑的叹了一口气,感受到心间那四处涌动着想要找寻出口的温度,这一贯冷静的梁王强行控制着自己体内的冲动,额间不自觉冒出细微的冷汗,李天沐忽然轻轻使力,一口咬在李九的唇上,他需要停止了喧嚣的念想,强迫自己想要冷静下来。 他知道,他念想这小呆子,真真想得有些急了,可他却是不知道,原来自己竟是到了这般不可自控的境地。 “唔……”唇间细微的有些刺痛,感受到拥了的这人已经停下的轻吻,本就有些恍惚的李九一时有些情绪不明,手中不自觉的轻轻收紧,似是不满李天沐那般坏意的轻咬,喉中不满的发出细细的蚊声,仿若轻吟,似是好奇的小动物那般轻轻的舔舐了一下对方,没有得到回应?李九撇嘴,一副争强好胜的模样,有样学样的也轻轻咬了下去。 “唉……”李天沐的心中长叹一声,眸中的浓墨在这一刻,仿若要滴出水来,他有些无奈的望着怀中的小儿。小九,你要知道,这次可是你自己招惹了我。 本就是强行在忍耐,此刻还未停下的火焰仿若被重新丢了一把柴,一个瞬间便燃起了熊熊热度,李天沐再是无法控制内心的渴求,一只铁臂猛的收紧,牢牢的圈住了李九,另一只手也全然覆在呆子的脑后,不再控制的力气带着几分冲动和霸道,仿若要将李九完完全全嵌入自己的怀内,薄薄的衣料还有几分水汽,雾霭茫茫旖旎一片。 “唔……”大哥的气息似是忽然带上了危险,李九后知后觉的微微皱起眉,脑中一时警铃大作,她轻轻睁开眼,想要看清楚眼前人的模样,可还未等眼中的虚幻成了影像,扣在脑后的手便轻轻的环过,不着痕迹且带着几分霸道的抬起了她的下巴,被迫仰头的姿势令她有些怔怔。 迷迷茫茫的眼中,大哥那微皱的眉头和浓密的睫羽,还有再无法掩饰的那般欢喜却令她的心完完全全的柔软了下来,这人是李天沐,这是她深深思慕的李天沐……李九有些恍惚的闭上眼,双臂配合的抚上大哥的后背,十指轻轻并拢,她甚至忘记避开大哥背后的伤口,过分瘦弱的身子在这一刻,仿若要融化在这怀抱之中。 后背的刺痛和李九的心动已然令李天沐冷静尽失,所有的理智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唯留内心的念想想要喧嚣着寻到出口,他终是不再忍耐的温柔,霸道毫不留情的将李九缠绕,李天沐贪婪的呼吸着这呆子的味道,甜腻如蜜,蛊惑似毒,带着些许的血腥气一点点将他的心点燃。 鼻息间满满的皆是这呆子的香味,那般熟悉令人心安,自己一直忍耐着不敢触碰的呆子,就这般乖巧的拥在自己怀中。她的温度,她的甜腻,她的顺从,此刻只为他一人所拥。在这空旷潮湿的山洞中,他们似是第一次相遇,此刻环在自己怀中的人儿,原已是自己最深的渴求。 小儿并没有太多的回应,几乎是有些傻气的在配合自己的轻吻,或许是这火堆太过热了,骤然的升温李天沐有些微微的颤抖,他微微张开眼,橘色的火光下,李九略微迷离的眼神让他胸腔中那团火快要炸开,环在脖间的手有些难以自控,小儿细细的骨头在指尖轻轻摩挲。 第289章 心系她 李天沐的额头沁出细密的冷汗,心底是咆哮的欲望和仅存的些许理智在天人交战,小儿的细腻触感令他头一次明白什么叫做情难自控,也生平头一次那么的不想控制自己的念想。 指腹在锁骨上蠢蠢欲动,李天沐唇齿微动,垂下眸子一口咬在自己薄唇之上,唇间顷刻间沁出腥甜,带些些许的刺痛,方才令他迷蒙的脑子有了些许的清醒。脑中一遍遍的跟自己说,不可以,李天沐你不可以再继续下去了。他怕自己真的会按耐不住,原来他李天沐也会有如此冲动难以自控的这一天…… 似是做了最大的决心那般,覆在小儿细细锁骨上的掌一点点收回,触碰着脖颈,细腻的触感却是令李天沐那般的不愿意滑开。直至无意间碰到李九颈子上的伤痕,理智和清醒方才一点点钻入脑中,浇灭着那喧嚣而出的欲望。 轻抚着李九那覆着杂乱的脑袋,唇齿间终是慢慢松了力道,那般留恋不舍的点点微舐,不甘不愿舍不得,直至感受到小儿那愈发困难的呼吸,李天沐方在心中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终是轻轻的闭上眼睛,似是用尽了浑身的耐力那般,隐忍着从李九的唇间松开,直至最后一刻,依旧是满心的依恋,轻轻的摩挲在那柔嫩的香甜之上,不舍得离开。 怀中的人儿轻轻闭着眼睛,睫毛在她眼下覆盖一片阴影,细嫩的腕子扣在自己身后,李天沐望着李九的脸,终是长叹一声离开了她的唇,轻轻扣下呆子的脑袋,使得她没那般快便可逃离,还能亲昵的俯在自己肩头。 室内只留噼噼啪啪的柴火爆裂之声,不大的洞穴十分安静,明明灭灭的火光照耀在相拥的二人身上,暧昧而温暖。 李天沐的力气没有完全松开,拥着李九的手臂收得十分紧,不怎么平静的呼吸声透露着他此刻艰难的忍耐,垂着眼睛低下了头,梁王殿下的整张脸尽数埋在李九的颈窝,鼻尖满是这呆子沁人心脾的气息,毫无保留的朝心中窜涌,温热香甜,让人不愿离去,李天沐长长的吸了一口气,紧紧的拥着李九,借由着这方清甜,一点点平复着内心的躁动。 “……”怀中的人儿悄悄的睁开眼,火光柔和的照耀在石壁之上,再瞧不见大哥那炽热的瞳,李九眨了眨眼睛,一双眸子瞪得溜圆,老老实实的趴在李天沐的肩头,安静的似个不知世事的小动物,其实,她现在有点,懵。 身后的手不如何老实,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抚着自己的背脊,另一只手却是更为过分,不时触碰着自己的耳廓,继而轻轻捏着那滚烫的耳垂,李九不由得有些心口发痒,随着李天沐掌心的温度肩头轻颤,一张脸后知后觉的猛的蹿红,红得仿若要滴出血来。适才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大哥的触碰之上,此刻李天沐已经安静下来,她才猛然发觉,两个人刚才究竟做了什么!而此刻贴得过分紧密的身子也无时无刻不在传递着大哥的滚烫热度,李九不自觉的咬紧牙,轻轻的扭了下身子,想要不着痕迹的挣脱这桎梏。 李天沐似是没有反应,李九眨了眨眼,仿若是得了什么天赐的力量那般,又一次鼓起了勇气,轻轻推搡着身前那铜墙铁壁般的身躯。肌肤相亲的暧昧触感令她的一颗心仿若要蹦出来,李九死死咬着的嘴唇,却也没关住那不小心溢出口的轻吟。 “小九,”李天沐的声音低沉沙哑,透着几分浓浓的隐忍,一点点散腻在这潮湿的山洞之中。 大哥声音带着呼吸,熟悉的气息一齐钻入耳中,李九猛的僵直了身子,这低低的一声轻唤令她从头皮到脚趾头都莫名的有些发麻。 “你若再这般动下去,我不保证自己还会做什么。”李天沐哑着嗓子靠在李九的脖颈间,下巴抵在呆子的锁骨之上,一双眼微微抬起,瞳子中是令人生惊的熊熊火焰,轻轻拍了拍小儿的后背,李天沐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拥着这呆子,又教他如何可以冷静。 “嗯?!”大哥这指向性十分明了的话却让李九险些吓懵,小儿登时十个指头哦齐齐张开,就这般一动不动的僵在李天沐的身后,瞪大个眼僵硬着身子不再敢动弹,一颗小小的脑袋从脖子到耳朵一个瞬间熟了个透。这这这这,刚才这话是大哥说的?她那一本正经的大哥李天沐说的?噗通噗通的心跳声在两人之间萦绕,李九脑子里跟烟花般一朵一朵炸开,砰的一声炸裂,又砰的时候开了花儿,将整个人炸得恍惚若梦。 没错了!她这大哥自幼便是这般蔫儿坏的,只不过这几年在人前塑造的梁王形象太过深入人心,可是,可是她怎么就忘记了,眼前这人是李天沐啊,自己一早便知的腹黑大哥李天沐啊! 感受到怀中忽然僵硬的身子,李天沐一时有些分心,这呆子,还当真听得懂自己在说什么啊。 李天沐轻叹着弯了弯嘴角,从李九的颈间抬起头,一双眼中还腾着几分尚未燃尽的雾霭,直直的望着眼前红得快要点着的脑袋,“你同谁学的?”李九这小家伙,不学好啊,这些东西她一个小姑娘家,怎么知道的? “……”红扑扑的一颗脑袋就差头顶冒出气儿来,李九眨了眨眼睛,有些呆愣着看着李天沐,耳朵里嗡嗡嗡的响个不停,完全不知道大哥张张合合的嘴在同她说些什么,当然了,其实她此刻就算是听见了,也必然不会理解大哥这神奇的问话的。 “傻了吗?”望着这个小东西,李天沐禁不住的想笑,抬手轻轻戳了下呆子的眉心,“想什么?” 身子由着这轻轻的动作不由晃动,李九前后左右摇了摇,一副摇摇欲坠的呆傻模样,直待肩膀被李天沐扶住,她的两只眼睛还是有些直愣愣的没有聚焦。 莫非是自己太过冲动……真的吓到这个呆子了?李天沐收了笑,有些担心的皱起眉,抬手轻轻的在李九眼前晃了晃,“小九?” “哎?”是在叫自己的名字,这次听清楚了!李九脆着嗓子应了一声,忽然迸出的声音清脆响亮,在这空旷的山洞中显得十分悠扬,并且……十分傻气。 “……”李天沐被这忽然冒出来的声音惊得愣了神,再待望去,却见着呆子一点点回过神,眼中本是星星点点四处燃起的火光此刻也聚焦在了一起,红彤彤的一颗脑袋呈现出十分生动的表情,似哭似笑似抿嘴。小小的鼻子微微张合,似乎在十分用力的呼吸。 没错,李九现在就是在故作镇定却又十分努力的呼吸中,她想这要如何才能不着痕迹的平复胡乱蹦跶的心跳,最起码要将这颗快烧着的脑袋冷却下去才是,不就是亲了她一下么!又不是没亲过对不对,烧成这个样子该是多丢人了去? “你再不说句话……”司马苏凤望着李九眼中闪过的伶俐与狡黠,一时心情大好,一只手完全不受控制的胡乱揉了揉这颗发烫的脑袋,心底的那点坏笑完全呈现在脸上,“你再不说话我便真亲你了。” 腾!还未冷却的脑袋现在又似胀大了一圈,要爆炸了!若是小萝卜李昭婉在,肯定会十分奇怪的问李九,九哥你脑袋上在冒烟呢?此刻的李九猛的张开嘴,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最终所有的羞怯齐齐化作恼羞成怒,她已然完全反应过来了!小儿猛的推了把李天沐,张牙舞爪着逃也似的朝外窜去,好几下险些载在地上,狼狈而慌张。 同以往每一次都不一样,那时候她意味不明,大哥的心思她就从来没想过,或者说,她就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 一开始她当李天沐以为自己是男儿,慕容府那地道中,大哥这般对她,不过是因为怒急攻心。再后来在马车内,那一半暧昧一半责备的话,她却当是自己故意的绝情终于惹恼了大哥,那霸道的惩罚轻触不过是那份亲昵的占有欲,自小一起长大的那般感情才有的纯粹占有欲。 可此刻,如此瞳色深浓情绪激动的大哥,纵是她李九再是傻再是迟钝,也终能明白其中的真实意义。 大哥这是……心系她吗? 想到这里,一颗心又猛的朝外窜去,李九两手成扇,呼呼的在耳边扇着风,意图给自己发烫的脑袋降降温。 是啊,她该是多么蠢啊,谁在激动生气的时候会去亲一个男子?谁会因为愤怒和难堪去亲一个小屁孩?她脑子真是被门挤过吗?这般简单的道理却是此刻才明白! 羞怯和恼怒一点点发酵,大哥……心系她。短短的几个字一点点在脑中闪过,窜出去,又窜进来,似是那齐天大圣的捆妖索般,一点点束缚着她的心,暖暖的幸福感仿若要冒出来那般,李九有些呆呆的停下了扇风的动作,一张通红的脸上微微咧开的嘴,星子般的眸溢满的喜悦的光。大哥……心系她! 第290章 锁魂 身后不远的山石处,李天沐双手交叉于胸前,斜斜的靠在凸起的石壁上,眼前的呆子生动而喜人,不时喃喃自言自语,不时呆愣着呵呵傻笑。 李天沐微微扬起唇角,原来这呆子也是会害羞的,之前他还真当李九不知道天高地厚,任凭自己如何待她也是一副没心没肺什么都不懂的模样,他以为这孩子是年纪小不开窍,原来,她还真的只是傻得可以。 小九害羞起来,原来是这般模样……可人得生生可以撩人心怀。所以之前,这呆子是没懂对吗?自己已然做到那般,或是说出肺腑,她也依旧是没有明白吗?是自己一贯的语气令这呆子吓到了? 瞧着此刻是因为自己而慌慌张张冒着傻气的李九,李天沐心底忽然十分的庆幸,他险些就将这世间唯一的美好给抹杀,如若当年真的亲手杀了李九,他往后的生活该是如何?他却是不敢想,瞧着摇头晃脑的呆子,他的心中猛的一阵滞痛,尖锐的痛楚没有防备,一时使得额头青筋暴出。 原来只要事关这呆子,哪怕只是想象,只是想象着会对她有不利,他这冷漠了多年的心都会如此扼腕之痛……望着周身的山石水潭,一切都与当年那般相似,仿若时间并未给这谷底带来任何变化,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吗?从那孩子如玉般纯粹的一双眼盯着自己开始,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起了变化。 变化的不仅仅是他,还有这帮冷漠而松散的兄弟姐妹,似乎都因她聚集在了一起。 心系战场的李昭容,呆子出资出力甚至不惜用太子的名声的威望帮她完成心愿。李天风和李昭云的事情乱如一团麻,连他都懒得管,这小儿却是一点都不计前嫌,多管闲事的忙上忙下。老七老八本是每日跟在他的身后,可此刻,却是有一句没一句总要提起这文也不行武也不可的小李九,好吃好喝好玩的都要分她一份,令他一时不想到她都不可。就连那屁大点的萝卜头李昭婉,瞧了自己都是躲着走,在李九面前却是笑得欢腾,九哥前九哥后,两人亲昵的模样他看着都嫌烦…… 呵,淡淡的笑容浮现在李天沐的脸上,这孩子,对所有的一切皆不上心,瞧见朝中大大臣总是摆摆衣尾躲着走,每日吊儿郎当丝毫没有半分东宫的模样,唯独对他们这帮弟兄,真心诚意人人上心,事无巨细都要管上一管,同她比起来,又该是谁更似那真正的兄长?她的心中从未有过皇室这层隔阂,弟兄便是弟兄,朋友便是朋友,你想要的我能给,那便是给了,无论那是什么…… 天色渐渐暗下,望着还在发傻的李九,李天沐松了交叉在胸前的双手,一步一步朝呆子身后踱步。 “小九,”李天沐的大掌轻轻的覆在李九的脑袋上,这孩子的发间还有些潮湿杂乱,李天沐一点点拨弄着呆子的头发,轻声相唤。 “嗯。”李九已经听到了大哥靠近的脚步声,此刻她却不太敢回头,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此刻的李天沐,甚至一想到大哥在走近,她那好不容易有些褪色的脸又一次腾腾腾的烧了起来。小儿轻轻的点点脑袋,以示自己听到了。 “可还记得这里?”李天沐轻轻扬起唇间,这孩子一贯的不要脸面,原来也会害羞到这个程度,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了。 “记得记得,当时我就是从这里被人丢下来的。”说话好,说话可以转移注意力,李九侧头望着幽幽的潭水,眼神一时有些怔怔。“我以为是要死在这水里……”然而又偏偏是因为这灾祸,她才能重生转魄,才能重新活这一次。 “当时你说你全部忘记了。”李天沐在李九身侧坐下,十分自然的揽过她的肩,将那小小的脑袋扣在自己肩头。 “是啊,不知道你们是谁,不知道自己是谁。”体内是一个十多岁的姑娘,却忽而成了一个几岁的孩童,往事如烟,李九没有注意到李天沐的动作,温顺的靠在大哥肩膀上,微微轻笑,“大哥你也会信我,我自己想来都是那般的不可思议。”换做是别人在她面前说出同样的话,想必她也是打死不信的吧。 “也不知道为何,便信了你。”或许是那双格外不同的眸子吧,李天沐低头望着李九,这孩子的眼有一种让人心安的镇定。 “其实,我当时是想一直待在这山谷之中的。”有吃有喝,打猎生火,简单的为生计操劳,艰难却也惬意,“当我听说自己的太子爷的时候,我便满脑子想着如何赖在这谷中不要出去。”皇位,东宫,皇子,王权,即便是听一听,这些词也足以令她畏惧。 “倒是没发觉你有这想法,”李天沐轻轻抚开李九额前的碎发,“我倒是瞧你十分急迫的想要找到出口回去。” “那是啊!小八哥中毒了么,自然不能再留在这里了。”要面对的未知艰难和小八哥的命比起来,孰轻孰重她还是分得清的。 “嗯,也算是黑八子命大,这毒,不容易解。”李天沐点点头,目光有些深邃。 小八哥的毒?那马刺藤!李天猛的睁大眼,顷刻间从回忆中拉回了思绪。 “大哥!”李九此刻才终是有些清醒,登时抬起头望向李天沐。 “嗯?”李天沐微微侧过头,夕阳打在两人的脸上,橘色的余晖将呆子的轮廓照得愈发的柔和,长长的睫羽下是浓重的阴影,李天沐心中微动,长叹一口气定下神,就这般直直的望着李九,等待她继续往下说。 “额……”呆子是没想到这一仰头两人竟是来了个脸对脸,还是如此近,瞧着平静的大哥,她却是没有这般镇定,一张脸又不自觉的烧了起来,脑中又开始乱七八张的咕咚响。 “你这呆子……”这般景象李天沐又如何能再忍住,轻轻扣过小儿的脑袋,一个浅啄便印在了李九的额头之上,“小九,不要害怕,我一直在这里,在你身边,将你这一路的事情慢慢告诉我,天大的难事,大哥陪着你。”李天沐松了大掌,轻声安抚这思绪纷乱的呆子。 “嗯……嗯。”大哥还是那般让人心安,李九那颗躁动的心虽是依旧羞涩滚烫,却也终是一点点平静。 夕阳一时是暖暖的橘色,却在不过几息间又化作淡淡的粉红,直到所有的光芒一一褪尽,漫天的星子尽数露出星光,水潭边的小儿还是低声轻语,不时比划,不时哀叹。 “所以你觉得,马深一开始就是谋划者?”羽卫指挥使,直属父皇,如此官职与权力,他又是因何需要背叛,李天沐微微皱起眉。 “不时我觉得,是我能肯定。”李九垂下眸子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枚不大的玉石,细细的锁链扣在胸前,滑腻的触感没有半分雕琢,暗翠的颜色透着澄净的水光,“大哥可认识这个?” “锁魂?”李天沐的眼睛微微眯起,“谁给你的?” “当年的我,便是靠这小东西续命的吧,”李九莞尔一笑,“锁魂锁魄,便是要固住我的魂魄不全的命格,方能苟且活在这世上,”尽管活着的已经不是这一世,也算是活着不是? “你……想起来了?”李天沐不敢肯定,可是李九既是离开了锁魂这么多年也能安然无恙,那这东西该是不会再对她有什么伤害才是。 “嗯,想起一些,不算多,”李九点点头,“也亏得有人找到这么个物件,锁魂锁魂,便是将游离的魂魄锁在体内,支撑着这身子不至于腐败,恶鬼也好,怨灵也罢,皆是挣不脱这器物的束缚。”所以当年的那幼儿,一旦离了这枚小小的玉石,便将魂飞魄散,夭折殒命,她李九该是靠着多少路过的魂灵才得以续命啊。 “嗯,是李鹿年寻的。”李天沐点点头,“当年他给你批过命,说你活不过襁褓,据说被太奶奶狠狠的敲了几下脑袋。”回去便想着法子找来这么个物件。 “那老神棍!”想起语离楼那老骗子,李九翻了个白眼,“天薇夫人跟我说,我太久没碰这东西了,同我相关的气息也渐渐的在流失,她说先还给我,看看还能不能唤醒我些许记忆。”其实那时候她才多大,即便是个正常的孩子,怕是许多事情也都忘得差不多了吧,天薇夫人究竟是想要她想起什么? “想起了什么?”李天沐侧首。 “马深……”李九耸耸肩,“本是没有印象的,却在马深缚住我脖子的时候想起来了,当年,便是他将我丢到这潭底的,这么些年过去了,他的面容虽有些变化,可那表情我至今还记得十分清楚。” “马深的事情,我会去查,”千算万算漏了个羽卫,他是真的没有想到羽卫中也有人参与,他们不该是李显宗最忠诚的护卫才是?与当年的人事没有半分关系,却是为何给搅了进来。 “说起来,你何时去见的天薇夫人?”李天沐忽然话音一转,意味深长的看着李九。 第291章 线索冒出 “走的时候啊,”李九抬起脸缩了缩鼻子,“我想着这次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便……”话说到这里李九似是想起了什么,立马住了嘴,一副溜了嘴儿的模样,极快的换成满脸谄媚的笑容,两颗虎牙在夜色中熠熠生辉,“便去瞧瞧昔日的先生兼太傅么。” 临走的时候天薇夫人那句话她也还是记得的,她这大哥一向小气又护短,她平日里为丫鬟得罪个人,回来也总会被叫过去凶一顿,更何况她还抽了那么多血…… “把手给我,”李天沐扫了一眼李九,没有理会这呆子装模作样的笑脸,不顾这孩子的退缩,一手执起她的腕子,撩了那还未完全烘干的衣袖,李九腕间几个细细的伤口印证着他的猜想,紫色的星星点点,正是天薇夫人那取血银针。 这孩子……李天沐心中不由有些愠怒,眼中也渐渐染了几分不悦,“李九,你说那方理理算是你什么人?她的事情,又何须你这般多管闲事?”自己的身子不过是柳树枝丫般的一小条,单薄的都没有几两肉,管起别人的事情反倒是这般尽心尽力。 “也算不得我什么人啦。”李九赶紧缩回手,嘿嘿的讪笑,十分老实又带着侥幸,一面辩驳,一面承认错误,“这不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么,一点儿血而已,博了方先生个好印象以后不给我留堂么,以后不会了!真不会了!”会不会的,先过了眼前这关就好,李九龇牙咧嘴,大哥虽是气性大,却也是十分好哄的。 “一点儿血而已,”李天沐微微眯起眼,重复着李九的话。 “真的……真的只是一丁点,一丁丁点,”李九勾着脑袋伸出手,三个手指捻在一起,比划着小小的一丢丢,眨巴着眼睛一副心虚的模样。完了,怎么大哥好似更生气了? “你可知道,天薇解毒的本事并未学全,她要制丸怎么也需盛香口那一满碟。”一想到李九为了别人平白被抽了这许多血,李天沐便有些抑制不住内心的怒意,这个傻子还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这般瞧起来,往日还是待她太过顺从了才是。李天沐此刻仿若完全忘记了之前自己是如何想的,如何在心中应承着要顺一顺这孩子的意愿,言语间的霸道再藏不住,“你一个没本事的,她一个本事不精的,你们倒是好算计!” “吃……吃几顿就回来了。”李九不太明白大哥为何一转适才的温柔,说翻脸就翻脸的,连带对天薇夫人都有连累,“何况,何况那是我未来的……未来的嫂嫂么,也算不得外人,我总不能见死不救的。”最后一句话抑在了嗓子里,嘟嘟囔囔的没有敢说出声,李九忽然有些发愣,是啊,大哥是有了婚亲的人,以后的他们,又该何去何从?且不论他们这番做似是对不住那方理理,退一万步来讲,她可是个自身难保的女儿身……她不能连累李天沐。 “李九,谁的命都不如你的命重要,也包括我的命,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情了,可是听得明白。”李天沐将李九的下巴掰过来,他瞧见了呆子眼中的怔怔,这孩子在想什么,或许七七八八的,他也猜了个明白,李天沐不由得叹口气,呆子并非多么善良的人,这世间闲事太多,她也不是一味都管,只不过这个人同自己牵扯了关系罢了,“小九,顾好你自己,其他的,便交由我来做。” “可……”李九微微皱眉,大哥似乎是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又似在不着痕迹的安抚着她,可是,他们真的可以这般无所顾忌的吗? “没有可是,”说多无谓,他也不愿再有更多的解释,李天沐松了李九的下巴,眸子一时深邃见底,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那便够了,“李九你听好了,这种事情,只此一次,没有下回。”天薇,方竹,方理理,我小九的这碗血可不是那般好得的,都等着罢,我会尽数都为她讨回来! “喔……”李九此刻十分的有眼力见儿,大哥肚子里又不知道琢磨什么坏事情了,再跟他犟下去,指不准又要被责备,反正说不过她,腿又长自己身上,以后想怎么样,避开着大哥便是,想到这里,小儿收了倔强,一副乖巧的模样忙不迭的点头,教人瞧了一肚子火气皆是无处撒去, 斜睨了一眼,瞧着这孩子的表情,李天沐反倒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唯唯诺诺也是她,脑子里打着歪主意的也是她,她总归是有自己的那般想法。 “入夜风寒,回去烤火。”也罢,耐她要如何,自己多看着些便可,往后不许她再乱来,了不得拴起来。 站起身轻轻叩了叩呆子的脑袋,这孩子的衣裳还是湿的,裹着个身子怎么会这般薄?想来往后真该是好吃好喝要给这家伙塞一塞了。 “确是有些冷,”李九此刻傻乐呵的,丝毫也没想到大哥心中在想着怎么收拾她,拢了拢衣裳轻轻点头。 “山洞有火,随我来。”李天沐斜睨了一眼李九,本想说她不乱跑便不会受凉了,一句话嘴边滚了一圈儿,又原样收了回去。这呆子,若真是害羞得恼了他,也是麻烦的。 “大哥……其实我还是很担心。”李九站起身子蹦跶了几下,老老实实的跟在李天沐身后,欲言又止了这般久,却还是始终悬挂心间,放心不下。 “你是说司马苏凤吧,”李天沐停下脚步回过头,等着李九行至身边,方重新起步,一同朝前慢走。 “嗯……”李九抬起头,“我没有开玩笑,苏凤他的伤真的很重,我们一同出来的,现在就这般将他一个人丢下……” “丢下又如何?”李天沐声音清冷,毫不在意。 “大哥!”李九无奈,“留苏凤一人,他如今的情况,真的无法抵抗那些黑衣杀手。” “莫说就他自己,就是我们三个一齐,也不是那帮人的对手,”李天沐瞥了一眼李九,要说的意思再不明显,反正你留下也是送死的,走了更好。 “大哥……”李九皱眉,怎么大哥对司马苏凤那小子这么大的敌意呢?是因为二姐吗? “放心罢,司马不会有事的。”弹了下李九的耳朵,瞧着李九担心的眉毛都拧在一团,李天沐的声音不自觉的有些冷,“那些人的目标是我,不是他,亦不会伤他。”他们何止不会伤了这司马小子,还会好吃好喝好大夫给供着,自顾尚且都不暇,还偏生要为那小子这般担心。 “大哥的意思是?”似乎是什么重要的线索没有抓住。李九有些发愣的停下脚步,拽了李天沐的衣袖没有再往前走。 “那些人是司马炎的部下,”李天沐扫了一眼李九,垂下眸子轻轻牵了呆子的手,这些事情他也没什么人可以说,对着这孩子,但说无妨罢。 “司马家的人?司马炎那老混蛋为什么要追杀大哥!”李九的情绪瞬间激动起来,瞪大个眼睛完全没在意到手中已然是十指紧扣。“他不是护国公吗!” “老混蛋……呵,”李天沐牵了李九,安静的坐在火堆旁,抬手将一把半干不干的树枝丢入火堆,瞬间燃起的火苗裹着青烟,嗞嗞作响,光影下的面容一时变幻莫测。 “大哥……”李九有些急,推搡着李天沐不停催促。 “司马炎或许才是杀害我父母的真凶,”李天沐垂着眼,火光无法耀到他的眼内,唯留眼下浓重的影子,“我查了十多年,最终线索指到这南镇。” “司马炎……”这个消息太过震惊,李九愣在一刻不知道该作何想象,她轻轻将另外一只手覆在李天沐的掌心,温顺而安静。 “戚公公项公公你或许不记得了,”李天沐沉哑着嗓子,声音是人听不出的疲惫,“当年我们在这南镇围场遇袭,因为你父亲留下的这两个公公,我们才得以活命,当时以为是侥幸捡来的命,现在才发觉这只不过是一场局。” “那一年遇袭,才是开国没有多少年,那时候你父亲的皇位尚且十分不稳固,皇后无子嗣,司马炎是朝中唯一一个手握重权的人,各部司都有他的旧部,西北军的虎符也在他手上,他也是唯一一个有动机,又有这个能力的人,”李天沐轻声冷笑,话音一转,“只是他没有想到,你李天赐居然死不了,这直接导致他失了虎符,且令我不再信任于他。” “我只是不敢接近司马家,我记得刚回宫的第一日,父皇就有同我说,不要去管司马家的事情……”她有怀疑,却也仅仅是怀疑而已。 “他们想杀了你,嫁祸给我,这一点你该是一早便想到了吧。”话是问话,却又带着肯定,李天沐抬眼望着李九。 “嗯,我知道。”这也是一开始她最信任的人便是李天沐的原因,当时的情况,只有他最不可能伤害自己,风口浪尖的两个人,谁都羽翼未丰,唯有平衡才可保命。 第292章 扑朔迷离 “其实他做这些事情都无可厚非,毕竟同你父亲相比,司马炎当时的雷霆之势或许更适合做这帝位,”李天沐的声音依旧平静,平静无波的不似在说自己的事情。“我自小一直以为,他是想帮我们几兄弟为父亲报仇,扶持我上位,当时我甚至是想,父亲去了之后,这皇位给司马伯伯坐也好过你父亲。”李家显宗,太过……书生气。 “可那之后大哥便发觉不是如此?”李九无声的笑了笑,这些她都能猜到,何况李天沐。“他想要的不仅仅是我死,也是你亡。”司马炎该是现在都没想清楚,自己究竟是哪里出了错,这皇九子怎么就活了下来。 “你确是是最大的意外,”李天沐轻轻颔首,原本他从未怀疑过这件事情的真相,而所有的转折都是从捞起李九开始,认定的过往似乎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幼时满脑子的复仇,夺国或许真的弄错了,“所以之后我便有意无意疏远了司马家,虽是没有证据,可那时候除却他,再无人可做到那般程度了。” “可……大哥,有些说不通呢。”李九心中有些难过,大哥这些年经历的困苦,不是她能想象的吧,那般小的年岁便要背负如此多的仇恨与责任。她轻轻的回握住李天沐的手,一点点梳理着冒头的线索。 “嗯,司马炎再是位高权重,那也不过是个侯爷,他不可能推翻帝位,如此做来,名不正言不顺无人会附庸,”李天沐垂着眸子仿若一尊塑像,若不是不时的低声话语,似是没有生命那般。今时不同往日,乱世之时群雄四起,谁都可以做皇帝,可此刻天下太平,君权大过天。 “如若如此,为何要害大哥……他总归是需要扶持一位皇子的……”李九不由得握紧了李天沐,她心中一直有猜测,却是不敢往那方面去多想。 “我将所有的精力都用在调查当年的那场大火上了,或许他心虚,亦或是不愿意扶持我这么一个皇子?”李天沐的声音微微带了几分冷意。 “再没有比大哥更适合这皇位的人了,”李九轻轻跪坐盯着李天沐,声音再不是谄媚,而是十分的冷静,“北漠风沙起,牧民颗粒无收,无人敢去应这千古难题,是尚未弱冠的大皇子孤身前往,改水道,扩麦田,换马种,深井翻盐田;南疆沼泽杀人地,满沼气无田地导致乱民四起,满朝文武只不过一句穷上恶水出刁民,出兵镇压便想罢事,唯独初封梁王的大皇子排除万难坚持改政,即便当时所有人都反对,我们的梁王殿下也从未退缩畏惧,这才有了今日的苗家鱼肥稻谷香,还有……” “你倒什么都知道,”李天沐轻轻抬起头打断了李九继续的话,他有些好笑的看着李九,“我当你在思过所真的思过求新了。” 原来自己无论做了什么,身后还有这么一双眼睛时时刻刻关注着,不在意他的手段,不在意他的立场,只从最最简单的初心相望,一点一滴皆能懂他的用意与心思。朝政上的事情,各方势力身后皆有各方说法,是是非非从未说得清楚过,他也以为自己从未在意过,可此刻,这孩子寥寥几句,却是令他心中一点点的被撑满。李天沐从未觉得自己需要谁来夸赞和懂他,可自己的用意有人默默的全部清楚,纵是困苦艰难,此刻皆是烟消云散。只因是她,也只会是她…… “思过所么,也就是比较闲,大哥你也知道,我这人一直挺闲的,自然是东家打听西家闲事的。”李九耸耸肩,李天沐的种种相关,她从未刻意打听过,只是不自觉的,所有和大哥有关的事情,自动的便会钻入脑中,印入心间。 “朝中的事情,你还是避开一些罢,”最近他该是也察觉到了,才会托词不早朝了吧,李九这般呆子,太过容易着了这帮的道。 “我倒乐得不管,”李九撇嘴,“都是老头子,也没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嗯。”这孩子一向拎得清,这一方面比李昭容要通透的多。 “可是大哥……你究竟查到了什么。”话题被避开了,李九还是有些担心和困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哥才会被司马家的人追杀,又究竟查到了什么线索?才让大哥这般笃定当年的真相。 “火是那戚公公放的,我父母也不是被烧死的,火起之前他们就已经被一伙人杀了,参与的人很多,其中大部分已经被羽卫所杀。”李天沐似乎在叙述一个别人故事,轻轻埋着脑袋,平静没有情绪,“其实这件事情不难查,大部分人都还活着,这也不是什么多大的阴谋,不过是政权相夺你死我亡罢了,虽说没人愿意说,却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大哥……”李天沐的平淡令李九有些害怕,心中仿若麻绳般搅成一团,如此的大哥,令她心慌。 “一山不容二虎,司马势起,我父不容,最终兄弟相残,就是这般简单。”李天沐轻呼一口气,溢出一分冷笑。 “可我父皇……”李九嘴唇微抖,这是她能想到的真相,却有超乎她能想象的范围,“我父皇他都知道?”这说不通啊!大哥虽是讲的平静,可这事后的暗潮翻涌却是她此刻听着都觉得可怕。 “这也正是我不明白的地方,”李天沐轻轻抬起眸,望着炽烈明灭的火光,火舌四处卷曲,他的眼中却是情绪不明,“你父亲一直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可他不但没有说出来,还一直心甘情愿被我误会,甚至故意引导我去将他视作杀父仇人,与此同时,他还将所有的精力用在组织培养一支御前军卫上。” “羽卫?”李九轻轻皱眉,“羽卫不是前朝就有的?是父皇创建的?” “天子不藏私卫,前朝没有这般制度,自是不会有御前军。”李天沐轻轻摇头,“羽卫等同于直属皇帝的杀手,朝中自是人人反对,我想不通的是,他为何要费劲这么大的力气培养这般军卫,只为一点点清除当年参与这件事的人,就似一心尽在报仇的人是他,而不是我。”说到最后,李天沐不自觉的冷笑,他早已经不知道用什么态度去面对这个曾经尊重的长辈。 “我不明白,父皇如若知道真相,为何会不告诉你!”他为什么要将大哥瞒在鼓里?甚至在清杀那些人的过程中,又何尝不是在掩埋所有事件的真相,如果真凶不是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真凶是他,他既是早已经默认,又何须这么做? “我不知道。”李天沐眼神有些怔怔,“如若不是这次的密报,我却是有一种直觉,或许我这一世都不会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有一股十分强大的力量在背后清洗隐瞒当年的事情,似乎一切都是为了他,为了瞒住他。 “他们……都在瞒你。”李九十分能懂李天沐的话,这么多年来,她也派了很多人去查当年的事情,然而却遇到了无数的阻碍,令人难以捉摸透的阻碍,似乎查到哪里哪里便会断开,宫中是这样,朝中是这样,金陵城是这样,出了金陵城,也是这样,似乎有那么一群人一心只为将这真相隐瞒,且将这罪魁祸首指向她的父皇,“可是为什么……”呆子的脸拧成一团。 往事已矣,这算得上是皇家丑闻,却也就仅此而已,甚至都算不上谋朝篡位,连老百姓都私下默认是父皇杀了自己的兄长,还有什么真相会比这个更可怕吗?又还有什么人会比当朝皇帝和护国侯爷位高权重? “我不知道,”李天沐的声音似乎有些挫败,恨了李显宗这么多年,此刻他却不知道这位长辈究竟是什么立场,他将所有的罪责与全天下的骂名揽在自己身上,想方设法的阻碍自己查询真相,究竟是为了什么?李九想知道,他也同样想知道。 “大哥……你可是想报仇?”李九捏了捏李天沐的手,大哥的掌心依旧宽广,骨骼分明,泛着淡淡的暖意,摩挲着这略有些粗糙的掌心,李九的眼神有些许的复杂。 “仇,自是要报。”李天沐的眼神一时转为阴寒,“只是被人蒙蔽了这么多年,我也总该寻到原因才是。”将人当猴耍?呵。司马炎也好,任是何人也好,谁都逃不了。 “大哥,你做什么都好,小九都能帮你的!”李九轻轻的将脸埋在李天沐的手掌上,真相瞧着就在眼前,然而所有的一切却又似乎愈发的扑朔迷离,令人更加的难以明了,思不透,想不明。 “……”望着叠在自己掌心的小人儿,李天沐心中忽然有些复杂。 这么多年以来,他是一贯当这孩子视作仇人之子的,虽是没又真正害过她的性命,却也并非像她说的那般坦荡……望着一眼纯粹的李九,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龌龊。 “李九,”李天沐轻轻抬起李九的头,“我对你做的事情,你都知道吧?”大哥对你,梁王对太子的所作所为…… 第293章 知心 “礼部司御史留了册子,我算算啊,加起来有十八大罪状,为废太子做准备;方家书院借书生传名,皇九子无名无才亦无德,嚣张狂妄心无百姓,这该是为太子失势造起悠悠重口;嗯,刑部司与工部司那儿我记得亦有案底,除却不顾刑罚私惩皇后乳母,便是造那温汤也是宫中独一无二,引十余里之外地河水,穷凶极奢,……”李九抬起头,一个一个掰着手指头,“嗯我想想啊,该是还有许多的,除却我的好大哥多年来一项一项给我加上的,我那好父皇也有意无意的默许了不少呢。”做太子爷做成她这样,还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你倒是清楚。”李天沐有些意外,这呆子知晓的比他想象中还多得多。 “我不是说过了么,我这人别的没什么,就闲时间特别的多,不仅仅是这些朝中各事哦,后宫各方小宫女的事情啊,金陵城中各位闺阁小姐的事情啊,还有军中的那些稍微有些名气的小军爷的事情啊,我都是十分清楚的!”李九拍拍胸脯,一副献宝的模样。 “可有生气?”可有怨怼,李天沐低头望着李九。 “幼时我便说过我的底限,大哥其实都记在心里的,这儿多年以来,你都没有动我的人,且这帮弟兄也是真心将我当弟兄,我已满足。”李天沐能做到不伤她,不伤她宫中的任何一个人,这其中背负了多大的压力,她也不是不清楚的,毕竟随着年岁渐长,他们之间的那方平衡早已经打破,皇后一直没有子嗣,要论夺嫡,皇太子始终是最大的阻碍。废,那便不如亡了,李九耸耸肩轻笑,没有再提这些琐碎,“只是大哥啊,不知那十八条罪状都是什么呀?我想来想去也没觉得自己有这般可恶啊!” “小九,你真不怪我?”李天沐的声音转为认真,却是没有理会李九避开的话题,静静的盯着她的眼。他不想她回避,他也没有为自己分辨的意思,他只是想知道李九真实的想法。 “其实不是怪不怪的问题,”李九微微弯了弯嘴角,面容挂上几分苦涩,“这世上谁都不容易,谁都有所求,我家先生同我讲过,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坏,亦没有人会无所顾忌的好,世事艰难,皆寻其道罢了。我李九求的是天下安乐我亦富贵,长安于世独我逍遥,大哥你求的,是那万古江山父母血仇,想要朝前走,就要扫清障碍,我只不过是那障碍中的一部分而已,何况这些年我也做了许多不得已的事情,可我不照样好好活着么。”李九扣着李天沐的掌,“我们都在朝前走,如若都能遂愿,便已是皆大欢喜,又何来怨怪责难?”毕竟你求非我愿,我们所走的路,本就不冲突。李九轻轻的垂了眸。 “你没有伤害弟兄,”李天沐微微眯起眼,李九这孩子,竟是已然心思通透至此,是他真真有个好先生?亦或是她一早便看清楚这世事。 “哎哟大哥,你真当我站着那儿让你定罪呢,我也是有选择的,并非所有罪责全盘接受的,”李九咧嘴,“再说了,你真想害我我还能这般逍遥,我真要不设防备你那的罪状或许就不止十八条啦!”言下之意我也不是傻乎乎的对不对? “小九……”李天沐心中似是忽然有什么东西被点亮,望着呆子笑眯眯的眼,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大哥,换做我是你,或许这李家和李家的子嗣早被我杀光了。”一开始在那水潭她就会去救人,大不了鱼死网破,人死了就是死了,仇报了就是报了,活着的人总是有希望的。这一点大哥也不是不知道,可李天沐能一路护着她走到今日,已是这梁王心底最大的善了,任旁人不及,便是她自己,也做不到。 “真是个呆子。”李天沐忽然扬了扬唇,一双眸子深不见底,小九,你对了绝大部分,可你却是猜错了大哥的意愿。 “对了大哥!你说有人给你密报?可是知道是什么人?”李九眨了眨眼睛,想到了关键。 “……”思维倒是真跳跃,李天沐扫了一眼李九,轻轻的摇头。 “我们也是收到了密报,小八哥说是一个女子送来的。”李九精神有些许的兴奋,“大哥你的是不是也是一个女子送来的?” “不知。”李天沐没有动作,淡淡的回应,“只留信不见人。” “这么一弄,我现在都猜不懂这人究竟是敌是友了。”李九瘪着嘴,脑子有些不够用了。 “是敌是友都罢,总归棋局开了,还会有下招的,静观其变便可,其他的,这场战事之后,再待查探,”李天沐朝李九轻轻招了招手,眼神中透着几分清冷,“不急……” “是啊,还在打战呢,也不知道边疆都怎么样了。”李九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随着李天沐的动作轻轻靠近了一些,真是不太平啊。 “战事还没这般快。”李天沐轻轻的眯起眼睛,嘴角挂着几分冷笑,他和李九生死不明,这战火,该是还烧不起来才是。 “嗯……”李九虽然不是特别明白,不过此刻她脑子已经有些困顿,今日接收了太多太多的讯息,阴谋诡谲真假定论她都已经想不过来了,此刻她还有很多很多问题想问大哥,关于方理理,关于司马苏凤,甚至关于司马夕颜,可望着垂着眸子的大哥,她却是有些哑然,反倒是一句话都问不出口。 李九,大哥喜你,你便好好陪着他罢,这般日子,或许不会太长了。心中冒起几分酸涩,李九轻轻的垂了脑袋,再不多想,温顺的靠在李天沐的肩头。 “困了?”李天沐将烘干的衣裳轻轻盖在李九肩头,“困了便睡罢。” “有一点,”李九蜷着身子,望着火堆,眼睛一眨一眨。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一些恍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便是如此,她就这般带着防备,浑身冰冷的蜷在这别扭的少年腿上,她一个小屁孩子伸长个胳膊烤着火,满脑子都是困惑。而此刻,暖烘烘的热气随着火光一同乱窜,鼻尖皆是大哥熟悉的气息,她却是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司马家的事情,不是这般简单的,你也莫多想了,这些,都与你无关。”李天沐轻轻的拍着李九的后背,多年前自己也是这般,十分嫌弃的想让这小儿早些入睡,免得烦他,那时候甚至多碰她一下都浑身不自在,可是此刻,掌心那一下一下顺毛的动作却是十分的熟稔,李天沐低头望着瞪着个眼睛的李九,声音低了几分,“待回去以后,你照旧去寻司马苏凤,西北此时不能乱。”余下的事情,便交由大哥便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该是这孩子操心的。 “嗯,”李九轻轻点了点下巴,嘴巴微微张开又合上,却是没有说出话来。 “想问什么。”李天沐抬手刮了下李九的鼻子。 “我是想问一下,我去西北了,那大哥你准备去哪里?可……可会再有危险。”司马炎那边现在应当是得知消息了,大哥知道了当年的一些真相是好事,可接踵而至的,却是关乎性命的危险。 “先回大明寺,处理一些事情,”李天沐没有回避李九的话,“危险有一些,却也耐不得我何了。”若不是为了见那戚公公,他也不会让自己陷入如此险境。这种机会,他们不会再有了。 “大哥你千万要小心。”帮不上忙的时候关心似乎都是多余,李九微微皱起眉,心中有些难过,什么时候大哥可以无需面对这些艰难?或者这金陵城中都没有人知道,梁王殿下原本的性子该是多么随心潇洒的吧。 “好。”似是十分虚无的一句叮嘱,李天沐却是沉默了一瞬方才轻轻点头,仿若这话有千钧的重量。不知道为什么,他此刻方有一种感觉,自己再不是独来独往的一个人,不是担心受伤,却是害怕李九得知他受伤。如此小儿心态,倒是真不似自己了。 “方竹……方先生,是大哥的属下对吗?”李九犹豫了一刻,却是依旧问出了口。 “方家皆为我所用。”李天沐微微眯了下眼睛,提及方家,言语又开始归为冷淡。他又不自觉的想起了小九被放掉的血来,真真是怄气。 “方全德老先生也是?”李九有些吃惊的抬起头,这和她想象的倒是不太一样,她以为方老不问世事不管夺嫡的。 “方老,方竹,方兰,还有方理理。”李天沐直直的望着李九,眼神深邃,毫无隐瞒。 “还有方理理!”李九更是坐不住了,一双眼瞪得溜圆,“那……那方理理这次中毒?”也是啊,难怪方竹会直接来寻大哥拿主意…… “方理理这毒中得蹊跷,方竹还在查,不过我也大致知道是谁下的手。”李天沐点了下李九的额头,对于她这双眼瞪得这般大有些好笑,“怎么这般惊讶,你该是早知道一些的。” 第294章 要回去了 “知道一些,不过我没想到方老太傅和方姑娘也……”李九吞了口唾沫,一时有些思维运转困难。不过也是因为太过惊讶,便是李天沐的话中有话她都没有太听出来。 “并非你想的那般,方老他……非是要掺和夺嫡,他也并不想参与皇家的权斗之争,只不过当年我父亲与方老有些渊源,算是念个旧情,故人之子帮手一把罢。”李天沐也不是多想解释,李九既然是问到了,便一点点告诉她。 旧情人情,李九不由轻笑,大哥说得真真简单,呵,方全德是什么人啊,她同他说过寥寥不过几语,这般人精人精的老人家,在她李九眼中,他便是那种自己撞见了就该藏着尾巴躲着他走的人,居然也能被大哥所用,她这是当真的佩服了,“方太傅的性子小九还是知晓一二的,为旧情,该是做不到这个程度的,毕竟不仅仅是方竹方兰两兄弟,便是他小孙女儿的婚事都许了,大哥在我面前,还谦虚什么嘛。”方家这是全力助梁王了。 “大哥……你真厉害!”最后已是发自肺腑的感慨。 她此刻忽然有些庆幸自己的女儿身,若她真是个想要上位的东宫皇太子,和李天沐斗起来,还不知道会被这梁王虐成什么模样了。 “方理理……她和我的事情不似你想象的那般,往后再讲,此事你便莫要管了。”关于选皇妃,他是真没觉得这呆子会多想,只是单纯的不想让她掺和这些事情罢了,也就真懒得多说了。 “喔……”李九的眸子暗了暗,李天沐没有多说的,她也不愿意多问,可这一句带过的方理理,此刻却是如鲠在喉,她此刻甚至有些痛恨自己,大哥,该是为难了。 “……”这小家伙又在想什么,李天沐扬了扬眉,轻笑着将她脑袋扣下,“睡吧,晚了。”如此两个人安安静静的相处时日,真真是捡来的。李天沐一点点收紧胳膊,下巴轻轻的叠靠在李九的头顶。 “喔……”睡便睡么,抱得她这般紧,算不算占她便宜啊?李九眨了几下眼睛,鼻间满满的都是李天沐的气息,脑心中胡思乱想着,心中又不时的冒着泡儿,就这般酸甜苦辣的堆了一脑子,李九长长叹了口气,终是迷迷蒙蒙的合上了眼。 大哥,是一个姑娘给的线索,李天沐望着怀中尚在浅眠的李九,一对眉头却是皱得死紧,是什么人想要他知道,又想要李九知道这些事情? 印着火光的一张脸面无表情,他所猜想的一些事,这孩子,该是也猜想到了,她不愿意说,或许不仅仅是没有证据,她该是比自己还不愿意相信吧。李天沐一下一下轻轻拍着李九的后背,微微朝后斜靠,一点点阖上了眼。 将人唤醒的是滴滴答答的淅沥纷扰之声,李九揉了揉眼睛,长长的打了个呵欠,望着身前的影子和微暗的天色,迷障的脑子还有几分迷茫。 李九轻轻咳了几口,声音带着还未睡醒的软糯和嘶哑,呓语般的溜出口,“大哥……”是大哥,昨日抱着自己的是大哥,昨日火光夜谈的也是大哥,一切发生的那么突然,又似那么自然,仿若只要李天沐随时随刻在她身边也好,哪怕是晨起第一眼瞧见的那人,也没有任何的突兀。这幽幽山谷,或许是她李九的福地罢。 “醒了?”探查出口的李天沐回过头。 “嗯……”李九还有些迷障,无精打采的抻了抻胳膊,“大哥你的伤如何了?”昨日对着火光上的药,也不知道有没有更严重。 “无妨,”包扎的还行,药也是好药,就是挺疼的,李天沐望了一眼李九,没有多说。 “我看看大哥的伤吧,不是还要换药吗?”李九一点点清醒过来,胡乱揉了揉脸,站起身来,她就没听过李天沐会说有事。 “好……”李天沐点点头,拍拍手坐过来。 “下雨了吗?”李九跪站在李天沐身后,轻轻的帮大哥褪衣裳,外头的声音不大,却用淅淅沥沥的没完没了,便是天色,也依旧十分阴沉。 “嗯,三更便下了,昨日瞧着雾气闷热,该是还要下一阵了。”李天沐扫了一眼灰蒙蒙的山洞外,一一回答。 “也不知道什么时辰了,这儿的雨便是如此,说下便下,真下的猛了倒似是这天啊,开了个窟窿似的。”李九笑笑,仿若早已经习惯那般,丝毫没有意外的熟稔。 “这山谷中的事情……你都还记得?”李天沐稍微有几分吃惊,那时候李九才多大点小屁孩。 “自是记得,”李九不禁咧嘴,“莫说这天气,便是每一步走过的地方,还有吃过的鱼儿泥鳅小山鸡和野蜂蜜,什么滋味儿的小九都记得一清二楚,”还有最后走的时候半只没有吃完的山鸡,她至今还耿耿于怀呢,便是往后海味珍馐也再没有那时候的滋味。 李九的笑容一时挂上几分苦涩,如若当时小八没有中毒,如若一切如初,没有往后,如若他们的身份不过是最最普通的平常人家,她该是多么希望在这山谷中就这般安静的生活下去,和大哥,和小七小八,吵闹辛苦而踏实。 “过去这么多年了,你倒是记性好。”李天沐瞧着李九动作慢了,自顾将衣服褪下。 “呃……嗯。”李九有些无奈的笑笑,她也不好说,自己那时候比你大,即是冥冥之中天注定也好,或是外力相助也好,原来那许多年纠结的,现在想来,或许都已经不重要了。 “……”身上裹的棉布被一片一片撕下,李天沐没有再答话,伤口黏腻着结痂的脓血,疼起来,也是有些要命的。 “呼……呼……”李九呲牙,触目惊心的伤口此刻又一次瞧来,依旧让她觉得头皮发麻。手中一边动作,小儿小心翼翼的轻轻吹着气,暖暖的风有些幼稚,却是成功的转移了李天沐的注意力。此刻的她甚至都没有一点点的心思去偷偷窥测大哥的好身材,全然只顾那狰狞可怖的伤口。 “呵……”李天沐轻轻的弯了弯嘴角,刺骨的疼痛伴随着酥酥麻麻的呼气,还有李九哄孩子般的絮絮叨叨,一切仿佛都静止了那般,本是疼的想骂人的心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药不多了……”李九将拆下的软布丢至一旁,望着手中的瓷瓶有些为难。 “全部用完,雨一停便出谷。”李天沐侧脸,没有太多的表情。 “喔……”就要走了呢,李九忽然有些怅然若失,她本想问,若是找不到出口怎么办?是不是可以多待上几日?然而她也知道,此时再不比幼时,宫中等着大哥这个监国,军中也等着她这个督军,有些过往,过去了,便是再回不去了,纵是故地重游,也该物是人非了。 “想什么?”察觉到身后人的安静,李天沐微微转过身子。 “没……没什么。”李九回过神,淡淡的笑笑,大哥还在,弟兄姐妹也都在,李九,你矫情了。 “往后……”李天沐轻轻拍了拍李九的脑袋,也不知是不是猜到了这孩子的想法,顿了片刻,忽然抬眸低声道,“待这些事情都完了,往后你想去哪里,大哥再陪你去。”天高海阔任你自在,再多的话,李天沐却是没有再说出口。 “我……”李九抬起头,望着李天沐眼中明明灭灭的火光,一时有些发怔。 “好。”小儿眉眼忽然弯作一团,咧出两个小虎牙,笑得十分开怀。往后,回去了,又还有什么往后,国事是没有终止之日的,李九的苦涩全部含在那笑颜之中,她从来是最最乐观没心没肺的那个人,即便如此,她也知道,李九和李天沐,假太子和梁王,是再不会有以后了的。 “这几片是昨日洗好晾干的,”李九从身侧的简易架子上抽了几块布条,嘿嘿直笑,“昨天拆的是袖子,今天拆的是裤腿,大哥你就将就着用,不要嫌弃不要嫌弃。” “一会将我的换上,昨日一夜也晾干了,如今天寒风阴,你莫要着凉。”李天沐回过身子,没有再理会李九的傻笑,呆子之前疼的打滚的样子还牢牢的记在他心底。 “……那个,大哥的衣裳,会不会太长了。”李九扫了一眼挂在架子上的白色里衣,一想到这是大哥穿过的,便有些不好意思。 “折起来便可,你也无需害羞,本也是你洗的,莫非你没洗干净?”李天沐仿若猜到了李九的心思,慵懒的声音情绪淡淡,丝毫没有让人听出他心中的愉悦。 “大哥……”李九无奈,论起不要脸,自己还真不是大哥的对手。 “适才我已经看过了,当年炸出来的这条山道还在,就是有些地方塌了,我走前面,你踩我的脚印,小心些。”药也换了,雨也停了,再没留下的理由了。李天沐站在洞口,背对着李九。 “嗯。”李九的声音依旧有些晨起过早而导致的糯糯的嘶哑,最后饮了一口水,将水囊扣上,小儿长长的呼了一口气,跟着大哥踏出了石洞。 第295章 凤凤诶! 捕鱼的水洼,沐浴的寒潭,烹食的火堆,夜宿的苔草……李九回头望了一眼,此番离去,便是再回不来了。好似悠闲的少儿时光,好似无人知晓真相的嚣张狂妄,此刻便随着这一步踏出,再无踪迹了。 “大哥,我跟得上。”李九毅然回过头,瞧着刻意放慢步子的李天沐,大哥的一只手朝后微微摆动,李九心中泛起几分甜意,轻轻朝他伸出手去。 “不急,慢慢走。”李天沐顺手牵起李九,也未再有叮嘱,两个人影交叠在一起,手掌相覆,一大步一小步,缓慢而沉稳。 半个时辰摸索,半个时辰搬开碎石,再待瞧见日光,已然是雨过天晴,一高一矮两个人安静的站在出口前的石壁旁,这一个瞬间,李九忽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身后便是桃花源地,往前又是世事凡尘,这一步走出之后,寻向所往,不复得路。 “倒真如大哥所说,苏凤小子没有事。”李九远远的看着搬运乱石的黑衣人,还有那侧着身子躺在软椅上伸着胳膊颐指气使的司马苏凤,轻轻笑出声。 “精神气那么足,能有什么事。”李天沐眼中划过一丝冷淡,即便不将他老头子的事情算在司马小子的头上,单看李九对他这般重视,他就懒得给这司马苏凤好脸色。 “大哥……司马家的事情,其实,与苏凤无关的。”李九瞧着大哥一副冰冰冷的模样,不由有些为难的劝阻,一面是弟兄,一面是大哥,他们闹得这般僵……“你瞧,他受了这么重的伤,还不忘指挥着他们来救我们呢。” “他那是知道我们兴许死不了,万一真留了活口,免得惹麻烦。”李天沐始终没有好态度,这呆子,才刚见到人便维护个不停,他还能不知道司马小子和他老头子没有关系不成,怎么瞧着李九这模样,仿若自己会去徇私报复那般。 “他是个伤员呢。”瞧着大哥越来越臭的脸色,李九不由得轻轻摇着李天沐的手,“大哥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你就莫要同他计较了么。” “我也是伤员。”李天沐瞥了一眼李九,声音淡淡。 “额……”大哥何时开始如此别扭了?怎的跟个孩子那般的。李九不由无奈,“大哥!” “出去罢。”李天沐扫了一眼一脸哄孩子模样的李九,轻轻捏了捏掌中的手。 “哦……”李九满脸的不放心,望着外面忙上忙下的人,轻轻的抽回了手。 “……”感受到李九的动作,李天沐拧起眉回头望了一眼李九,看着这呆子正昂着头朝自己咧嘴,一脸傻笑,终是再没多说,回过头大步朝前走去。 “苏凤!司马苏凤!我们帅气的苏凤凤诶!”迎着阳光,李九扬声挥手,一脸的心虚,咧着牙笑眯眯了眼。 “……”什么声音?司马苏凤有些呆愣的回过头,他此刻正在火急火燎的指挥着这帮黑衣人搬石头,闻言还有些木然,待看到迎着日光,两个完完整整朝自己走来的人影,一时有些发怔。 “小凤凤诶!你九哥哥我没事啦!”苏凤的伤该是精心包扎过,虽是没换衣裳没刮胡渣一脸的狼狈与疲倦,却也能看出来他的精神气还是不错的,起码再没有那般死灰之色,李九跳着挥手,整张脸笑作一团。 “……”司马苏凤扫了一眼李九,又扫了一眼李天沐,一只胳膊还指在半空中,呆呆的歪坐在原处,还是没有说出一句话。 “喂!你傻了呀!”将要走近了,李九摆摆手。扫了一眼停下动作的那些人。黑衣人还是那些黑衣人,只不过此刻再没有谁手持刀刃杀伐狠绝,一个个都在搬动着石块,瞧着李天沐的眼光都十分的复杂。 也是,能不复杂么,主子要杀的人,却是少主子要救的人,下人不好当呢。这还比不得马深这种独来独往的武林高手,杀人灭口毁尸灭迹的说干便能干,做起事情来不会留下半丝痕迹,莫说什么少主子,便是天王老子估计也不带怕的。 “李九你他娘的个王八蛋!”司马苏凤猛的蹦了起来,一双眼瞪得通红,张牙舞爪的整个人炸起。 “我们走。”颈边忽然抚过一阵温热,大哥低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啊?”李九侧头,一时有些发愣,可还未待她完全反应过来,李天沐忽然弯腰一手托起她的腰,顺手的动作便将李九送上了马,再待一眨眼一睁眼,大哥已然跨身上马,稳稳的坐在了她身后。 “李天沐!李天赐!你们两个混蛋龟孙子!”本欲等着李九走到跟前好好锤她几拳,再骂个痛快,可还未摸着人,这两个王八蛋竟然当着他的面,偷了他的马,就这般看着他绝尘而去? “……”漫山遍野的黑衣人此刻都有些愣住,他们家少主子挺霸气啊,原来还可以这么骂皇子的吗?这倒是比老爷子骂人痛快了。 “追!追上了通通砍死!”司马苏凤狂怒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伴随着呼啸的秋风,李九一张脸笑成了花儿。 “大哥,苏凤他可真真是会气死了。”李九靠在李天沐怀中,一手握着他牵住缰绳的手,微微侧过头,整张脸笑得不可开交。 “抓紧了,我们莫再提他。”李天沐一手揽紧李九,凑在她耳边轻轻覆下一个吻。 “好……我们谁也不提。”感受到大哥的亲昵,李九闭上眼,随着李天沐的声音,心中一点点软下。呼呼的风声伴随着大哥的呼吸声,一下一下刮在耳边,李九随着马儿的疯跑高声呼喝,驾!驾! 两侧的树影飞一般掠过,禁不住这般不要命的亡命徒。泪水从李九的眼角划过,又迅速的飞散在风中,甚至还未尝到那咸涩的味道便消失殆尽。 大哥他一辈子都背负着满身的枷锁和桎梏,仇恨,家国,责任,换做是她,早该是喘不过气来,可大哥依旧是那个大皇子,那个群臣敬畏的梁王殿下,那个顶天立地的李天沐,上对天子,下护姊弟。眼下这一刻,哪怕只是一瞬,该是他这么多年唯一一次可以逃离这一切的时刻吧。 抱着他心系的小九,如同抱着一个幻梦…… 马蹄声踢踢踏踏,不算轻,亦没什么规律,便是集市的妇人也该听的出来,这马儿疲了。 “跑啊,看你们跑哪儿去,又要躲哪儿去,实在没什么地方好去便跳崖呗,终归是有经验的,姿势熟悉。”司马苏凤一副懒洋洋的模样倒在藤椅上,斜眼睨了一眼走近的两人一马,下巴都没抬,声音冰冷。 这大少爷此刻已经重新换上了崭新而干净的衣裳,脸上的血渍污迹也已然清洗干净,头发重新梳理过,精神的竖在脑后,用李九的话来说,就是人模狗样的司马苏凤又回来了。 “你家这马儿吧,不太好,不乖不乖不听话,发起疯来同你一般,这不怨我们。”李九翻身下马,笑眯眯的走到司马苏凤面前。 “给你骑了吗?要你骑了吗?求你骑了吗?”司马苏凤没有搭理走近的李九,若不是受着伤翻身困难,这别扭的司马大公子便要侧身后背向着李九了。 “哎哟我们凤凤不要这么小气嘛!”李九一巴掌拍在司马苏凤肩头,随意的在他身侧坐下,“这不是没事了么。” “你是没事,你们家的人都没事,我可是险些死了!”吓都要吓死了,他司马苏凤活这么多年,头一次这般吓得肝颤。瞧了一眼搭在肩头的手,苏凤嫌弃的抖了抖肩膀,一脸不愉。 这两个王八蛋,居然还跑!尤其是李九这小黑王八蛋,看到他了还不滚过来哭天喊地负荆请罪,还他娘的跑! “死不了死不了,我们凤凤长命百岁,呸呸呸怎么会这么快死了呢?可不要乱说的嘛……”李九瞧着别扭的司马苏凤,一脸笑开了花,这只手被嫌弃了,另外一只手也没闲着,十分给面子的上前捏了捏苏凤的肩膀,“我们凤凤大少爷肩膀舒坦不?” “嗯哼,用点力。”苏凤远远的斜睨着一脸冰冷的李天沐,丝毫没有半分畏惧,挑衅般指了指自己的肩头。 “诶诶诶你别过来啊!李天沐我告诉你!是我救了你们啊!”嚣张不过一刻钟,忽然瞥见李天沐朝这边走来的动作,苏凤苏凤整个人弹了起来,再不是懒洋洋的挺尸模样。反倒把身后的李九吓了一哆嗦。 “大哥……”李九轻轻的按在李天沐的胳膊上,有些无奈,忙着劝慰的摇摇头。司马苏凤虽是已经梳洗清理了,可他眼底的青痕却依旧是那般明显,便是伤口经过精心的护理,他此刻的动作也不是多么利索,随便的一个侧身都在不停的皱眉嘶嘶吐气。 这司马家的大兄弟应该是着急忙慌的一夜未睡,想尽了办法来寻她的吧,李九轻轻的捏了捏苏凤的肩膀。司马苏凤,是真当她是好兄弟。她也真的不想大哥和苏凤此刻吵起来,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是长辈的事情,苏凤他,又何尝不是受害者。 第296章 分道扬镳 李九忽然想起了李昭容,苏凤他,是不是对司马炎的事情知道些什么,才会对二姐这般不冷不热,纵是她都能瞧出来这大少爷心中对傻二姐的那一份不一样,却为何他要……而二姐的婚事,怕是在她的婚事定下之后,便再不好拖下去了。 “李李李李……李九,你你你……你大哥他要杀人啦!”苏凤忽然一把抓过李九的腕子,朝着前头胡乱的挥着,眼前的李天沐冰冷着一双眼,死死的盯着他,墨色沉沉,阴气沉沉得跟个野兽那般,仿若盯着的不是一个活蹦乱跳的生命,好似是一个即将要死的人那般。 他……他他他他他最近也没惹这小子啊,发什么毛病! “大哥大哥……”李九从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赶忙一个侧身挡在两人中间,隔断了李天沐和司马苏凤的对视,“大哥大哥,我说那个……”李九眨巴着眼看着李天沐,一时都不知道如何回话才好,“那个大哥你饿了吗?小……小九饿了,要不咱们先吃,对,先吃饭再聊?”结结巴巴含含糊糊之中,腹中倒是十分配合的幽幽一声长鸣。 “……”看着护在司马苏凤面前的李九,李天沐的眉头紧紧耸起,这孩子心思纯净他知道,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司马苏凤这张脸他心中就蹿起的不愉,若不是李九挡着,他此刻是当真能把这司马家大少爷给丢悬崖底下去。 “松开她的手。”视线从头落到胳膊,李天沐终是松了手中握着的剑柄,也算是对李九的妥协。一个瞬间,李九顿时听到身边黑衣人齐齐松了一口气的声音,不由有些哭笑不得,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凭什么?”司马苏凤从李九身后闪出半张脸,一副别扭找死又嚣张的模样,抓着李九腕子的手还十分配合的摆了摆。 “司马苏凤……莫逼我杀你。”李天沐一只手闪电般钳住了司马苏凤的手,过大的力气便是隔了苏凤的一只手,李九都觉得有些承受不住的压迫。 “疼……疼疼疼。”两个男人不知道在较劲什么,一个比一个力气大,李九有些无奈的嗷嗷的叫出声,我的娘啊真疼啊!此刻一前一后两人暗暗对峙,她不禁在心中感叹,这两人小时候是不是就这般幼稚和傻气啊?男孩子都这么傻的吗!纵是大哥!也会有这么傻的时候吗! 听到李九夸张凄惨的嚎叫声,腕子上的两只手一个瞬间同时松了力气。李天沐抬眼,皱着眉看着李九,深邃的眼中藏着几分犹豫和担心,“疼吗?” “松了就不疼了,”李九无声的叹了一口气,扭头瞧了瞧身后,又回头瞧了瞧大哥,“大哥啊,苏凤啊,你们看我面子一回好不好,咱先吃点儿东西好不好,我,我真的饿了。” 最后一句是对着李天沐说的,声音比平时的软糯了几分,若不是司马苏凤此刻正在发神经的甩手,该是能听出这呆子情绪的不妥来,只是此刻苏凤大爷正因为用力过猛伤口生疼后悔得龇牙咧嘴中,再顾不得眼前两人些许暧昧的对话。 “南镇吃食过腻,莫要多食。”李天沐直直的望着李九,算是应了她的话,不再与司马苏凤置气,“过了山靠水一侧有客栈,是你爱吃的口味。” “大哥你?”听着李天沐的语气,似乎这就要走了一般,李九一时紧张起来,两只手不由自主的攥住了李天沐,眼神巴巴的粘在大哥的脸上不肯松开。 “大哥回金陵,”李天沐低头望了一眼胳膊上的手,继而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不远处虎视眈眈的黑衣人,神色未动,“你们两个今日便去西北,走水道,入夜之后包一艘快船,直过运河,老八那边我会派人去寻,你莫再担忧。” “大哥你……”李九有些着急,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一时紧张的结巴起来,“大哥你这就走了吗?不再养养……养养伤?或者和小九一起吃一顿饭也好……或者……” 李天沐安静的看着李九,没有催促,亦没有别的情绪,仿若只是在等待她将话说完。 “大哥不吃点东西再走么,哪怕干粮。”声音终是出了口,却是一个字比一个字低,李九知道,他们并不能真的逃避什么,该面对的始终要面对,责任这种东西,既然已经扛在了肩上,便是再无法卸下了,大哥是,她亦是…… “路上吃便可。”李天沐微微翘了翘嘴角,轻轻摸了摸李九的脑袋,宽慰的讲着道理,“昨夜已经耽误了,再不会去,怕是那帮大臣们会自己乱了起来,”何止会乱……恐怕会有麻烦的。 “小九知道了……那大哥,大哥千万一路小心……”知道再拦不住,耽误下去也是浪费时间,凭白增添了大哥的担心和麻烦,李九轻轻松了李天沐的胳膊,哭丧着一张脸轻声叮嘱,千万般的舍不得,也不愿意李天沐为难。 “好,大哥会小心。”李天沐此刻却是耐心十足,呆子说什么,他便应什么,毫无一分的敷衍,一字一句皆是认真。 “大哥!”望着已然上马的李天沐,李九忍不住又扬声。 “?”李天沐回头,一双眼深邃无波。 “记得伤口,记得换药,记得吃饭……”李九大力的摆着胳膊,巴巴的眼神仿佛就要哭出来。 “我会小心伤口,会及时换药,会记得吃饭的。”李天沐点点头,嘴角溢上几分不自觉的笑容,十足的耐心完全不似平日的梁王。 “大哥……”李九舍不得,含含糊糊着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好。 “你们两个有完没完了?”一声冰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司马苏凤抬起头,从李九身后探出脸来,满面皆是不耐烦,“你两兄弟是有毛病还是烧坏了脑子啊?”这两人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还是摔悬崖底下摔残废了?一个李九磨磨唧唧的犯病就算了,怎么今天李天沐还这么配合的发病啊…… “关你屁事!”李九虽是之前一直维护这苏凤,此刻也不自觉的没有好脸色,压低声音不高兴。 “李天沐欠你银子了?是不是很多银子啊,这般痴缠,怕他跑了啊?”苏凤戳了戳李九的背,小心翼翼又十分笃定,“你让他打欠条了没啊?到时候可别赖账追不回来!” “……”她的样子原来似在讨债吗? “司马苏凤,”李天沐木着一张脸,不高不低的声音没有情绪,平淡而深沉。 “干什么?”今天的李天沐有点毛病,司马苏凤心有余悸,声音满满的不耐烦,又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防备。 “替我照顾好小九。”李天沐沉声丢下一句话,最后望了一眼李九,终是再没有多言,回过身子踏马扬鞭,一点点消失在两人的视线中。 “你……你家大哥他……”司马苏凤有些僵硬的侧过头,呆呆的望着李九。 “干嘛。”李九情绪不高,声音萎靡。 “是不是在这悬崖下撞鬼了?女鬼?厉鬼?”司马苏凤眨巴着眼睛,顿时觉得自己想的十分有道理,“还是说水鬼?” “你就是个孤魂野鬼!还是最丑最恶心的那种!”李九不由气急,一巴掌拍在苏凤的脑门上,懒得理他。 起身扫过身边一众围着脸的黑衣人,小儿的脸色十分差,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猛的站直,一张脸黑如灶底,嘶哑着嗓子阴狠的扬声,“你们之前都追杀过我大哥,我李天赐都记在心底了!我跟你们说!这一路上我大哥若是出了什么事情,我和司马苏凤便是见证!绝对是司马炎那老王八蛋干的!再没有他人!你们听见了没!” “……”黑衣人有些懵,这话怎么接? “说听见了……”司马苏凤懒懒的扬身,望着身边义愤填膺般的李九,嘴边不禁含着几分轻笑。这两兄弟的感情,倒是真的好。 “属下明白。”听了司马苏凤的许可,黑衣人这才有些尴尬的齐齐接过话,对于那段老王八蛋只得当没有听见。他们少主子的朋友,这大安的皇太子,有点儿……和想象中不太一样啊。 “我们凤凤啊!有义气啊!”李九回身,瞧着似笑非笑的司马苏凤,心情又一点点好起来。 “你当我是你?就这般将我丢下,说跳崖就跳崖。”司马苏凤白了一眼李九,声音哼哼,“你便就只顾着你家大哥,到时候我被乱刀砍死了也是无所谓的。”一面说着苏凤忽然有些想笑,这话怎么的跟个小娘们似的,也就是跟李九这个二呆子在一起待久了,近墨者黑近墨者黑这话真心是没有错的。 “哎哟,我们凤凤不会这般小气的。”李九讪笑着捏了捏苏凤的脸,“走着,咱也出发!”她确是见色忘友在先,让这大少爷说两句也是活该。 “你再叫老子一声凤凤,老子让你……”司马苏凤望着李九这张油盐不进的脸,咬牙切齿,别的没学好,李天沐那不要脸的功夫学了个十足,不仅仅是他,老二和老八也时不时的都是这般欠扁的模样,教人无可奈何。 第297章 去哪里 “不叫不叫,你怎么说我怎么叫!我们司马公子!苏凤大少爷!”李九笑眯眯的改口,十分顺从,顺从得苏凤憋了一肚子气不知道怎么出口。 “你幼时也不是这个样子,至多几分伶俐罢,怎的长着长着就成了这模样。”苏凤其实比李九要大上些年岁的,此刻看着这小家伙谄媚的一张脸一副狡黠的小狐狸模样,有些无奈的叹口气。 其实李天沐……还是相信他的,才会将这傻乎乎的呆子这般托付给他,即便查出了司马家的参与,即便关乎当年的血案,司马苏凤轻轻的扯了下李九的脸,心中忽然有些暖意,这自小的弟兄,其实还是信任他的。 “跟着你们学坏了呀!”李九若无其事,伸手拍开苏凤的手,依旧笑嘻嘻。 “谁能教了你去。”苏凤白了她一眼,“走罢,不说饿了?”也就李天沐如此的一句交代,他才忽然发觉,自己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跟个小屁孩在这儿置气。 “我还能忍一忍,去大哥说的那个客栈吧,左右也不过半日的时辰,”李九其实有些着急,她想要早一些将事情办完,即便她都不知道自己该去办什么事情。可心中却似有一股力气在催促着她,这些事情早一日完结,大哥便早一日可轻松下来,而她……便可早日见到大哥。 “饿死你!我总归是吃过东西了,”苏凤没意见,懒洋洋的爬上了马车。 “马深的尸首找到了吗?”李九啃着干粮,歪七扭八的靠在马车中,扫了一眼窗外的黑衣卫,轻轻将窗帘带下。 “有血衣,没有看到尸首,”司马苏凤摇摇头,“这些黑衣卫是杀手,不知道他们和马深什么关系,我便没有张罗着找,再说了……”苏凤瞥了一眼李九,“老子一晚上都找你这个没良心的货去了,哪里还有心思管这其他的。” “我也就问问,又没怪你什么,”李九笑笑,“这些人里有你认识的吗?” 这是想问他有没有能用得上的人吧,司马苏凤冷哼,“现在还都遮着脸呢,该是老头子私下养的暗卫杀手,这些年我都没回过金陵城,他的人我大都不认识。”说着轻叹一声躺平在绒毯之上,“只是他们倒是都认得我,我才不至于死在乱刀之下。” “你说什么了,怎么就这般老四的听你的话了?”李九觉得好笑,“暗卫杀手不都就一个主子么?不杀你正常,还帮着找人,你还真厉害了。”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李九嘿嘿直笑。 “狐假虎威你没干过啊!”司马苏凤耸耸肩,对于李九的配合十分受用。 “那你觉得,你家老爷子现在……”李九一时有些犹豫,毕竟这是司马苏凤的父亲。 “昨日该是已经去传消息了,他们原本的任务是杀了李天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件事情还被我撞破了,他们应当都是相当意外的,自然是要第一时间回去禀报,” 司马苏凤轻轻皱眉,一只手有些烦躁的按在太阳穴上,“而今日寻到你们之后,我猜也有人出发回去报信了。”毕竟真正的主子是老爷子,并非是他。想必老头子也会十分讶异,转眼未见的大儿子怎么又跑到这深山南镇来了。 “大哥他这般急着回去,便是抢时间……”李九咬了咬牙。 “嗯,比谁的消息快。”司马苏凤侧头瞧了一眼李九,“李天沐的脑子比你可是好使的多了。” “大哥他有伤在身,也不知道一路会不会有危险。”提起李天沐,李九的一张脸便苦巴巴的皱成一团。 “出了你我这么个变故,他们不会再对李天沐如何的,即便再要怎么着也要先回去请示了才有下招。”司马苏凤白了李九一眼,“你那大哥精得跟头狼似的,还真用不着你来担心。” “谁让你爹那么狠。”李九撇嘴。 “……”司马苏凤一时哑然,唇边登时挂起淡淡的苦涩。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别的意思。”李九没有听到司马苏凤的回话,一时间才发觉自己的失言,急忙抬头解释,削瘦的脸上满是懊恼之色,她当真是口快糊涂了。 “李九,你当我一直跟着你是做什么?”司马苏凤轻轻别过脸,淡淡的看着李九,并未太过在意小儿的冒犯。 “我好看。”李九弯了弯眉眼,梨涡浅笑,说着玩笑话,那星子般的眼中却是满满的认真,她在等着苏凤的回答。 “我也想知道当年的真相,我更想知道……我父亲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权利可以将人改变至什么模样,幼时眼中的大英雄,究竟是为何变成当今模样,他又何尝不想得知。 “苏凤……”李九有些默然,他曾经和李天沐说过,苏凤他,也是当年事故的受害者。说的时候不过是宽慰,此刻看到这平日里吊儿郎当的公子哥如此模样,她才真正的有些理解这极其不愿意回府的司马大少爷。 “哦对了……”苏凤忽然扬眉,望着一脸纠结的李九,收起了适才那一瞬的低落于认真,待瞧见李九抬头有些迷糊的看着他,方才轻轻一笑,“我跟着你是因为你们几兄弟里面你最丑最黑,衬托我的姿容玉郎。” …… 马车里是笑语轻言,不时闷锤哄闹,不时静若无人。守在马车外的黑衣人面面相觑,听着里头的动静,这两人话虽多,却是胡诌多过正事,耳朵快要回不过神,也没有听到什么太有用的线索。车中两个人,皆是金陵城中数一数二的贵人,一时让人畏惧,一时却令人捉摸不透。 “别看得太紧,反倒是被发现了。”身侧的黑衣卫轻轻摇头。 “瞧着一个似一个的纨绔更甚,”贴近车壁的黑衣卫有些轻蔑的笑了笑,“若是那梁王在,或许我们还要忌讳一下。”言下之意,就眼下这两个公子哥儿,或许真不用多么的在意。 “小心些总是好的,毕竟也得罪不起。”另一个黑衣卫倒是认同搭档的说法,只是个性确是要谨慎得多。 过山穿镇,日落夕阳,星子漫天闪。李九摸着圆鼓鼓的肚子,摇摇摆摆的斜坐在窗台之上,不时嚎上几声不成调的小曲儿,摧残着挂在枝头的残叶和住了满院的黑衣卫。 大哥倒还真是没骗她,这小客栈的食物,皆是精致爽口,十分符合她的胃口。 “窗户先关上。”身后的声音压得十分低,李九有些惊讶的回过头,不禁啧啧称奇的笑着摇头。 “你怎么进来的?还真是一点儿声音都未曾听到。”李九利索的跳下窗台,轻轻的将窗户锁上。 “李天沐选的客栈,”司马苏凤朝床内侧指了指,“他都算计好了的,一个房名[靠水],一个房名[一侧],还真当怎么突然的那般啰嗦,连个住所都要强调一遍。” “直接通往你房中的?”李九从床板下的窟窿朝下探了探头,轻轻的将帐子拉上。 “找了小半个时辰,我那侧的在柜子底部。”司马苏凤点点头,“你当谁都似你这般悠闲,靠着窗口干嚎,要不是给的银子多包了这客栈,真要住了来往的客商,估计我还没找到这地道你就被人打死了。” “这不给你打掩护嘛……”李九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头,她一向知道自己五音不全的,倒也没什么好辩解的,“你自己分的工,我还没说嗓子都干了呢。” “不胡扯了,”司马苏凤伤口还疼着,胡乱揉了团被子便斜斜靠下,“你说李天沐这是什么意思?” “还能什么意思,让我们寻个机会摆脱这帮黑衣卫呗。”李九自顾饮着茶水,“总不能都带西北去。” “李九,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司马苏凤眼中忽然满是认真。 “我们究竟去不去西北是吧。”李九放下杯盏,不远不近的看着苏凤。 “你倒不是真傻,”苏凤轻笑,“如今最重要的事情是四方的战事,此般时刻,反倒是舞河城最是安宁。” “乞颜乌玛朵还在我大安,他们的大皇子也还没寻到,本该最是剑拔弩张的舞河同百鸟,此刻反倒安静了下来。”李九点头赞同。 “是李天沐说的,你们两个下落不明的话,这边境不至于有大的战事?”苏凤招招手,示意李九走近说话。 “嗯,我想了一路,觉得这几件事情连起来,最大的可能便是这样,”李九在床沿边坐下,轻轻眨了眨眼。 “你说。”司马苏凤难得的安静着没有插嘴。 “有人手中有我和大哥的把柄,或者是有办法可以牵掣我们,一方面逼迫监国的大哥下令分军权,另一方面逼迫执掌东宫印的我让位。”李九皱着眉头,声音却十分的平静。“而要逼迫大哥比较难,对付梁王他们或许没有那般大的把握,于是在发觉大哥寻到线索的同时,便想杀人灭口。” “那你有没有把柄啊。”苏凤不禁有些着急。 “谁能没有弱点不成,”李九一巴掌想拍在苏凤身上,想了想这人还受着伤,方才翻着白眼收回了手。人活一世谁都不是自己一个人啊…… 第298章 夜黑黑 “或许……你说的对。”司马苏凤拧着眉有些凝重的点点头,“可如若这般,他们为何还不动手?你我此刻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你不是说了么,你家老爷子还没下命令来呢。”李九咧嘴,“我发觉你胸口受了伤脑子也迟钝了!” “……” “如你所说,是昨日回禀消息的话,差不多四日,也就是后日该是就有回音了……”李九皱眉,训练有素的传信使会比他们的速度快。 “三日……”司马苏凤抬头望向李九,伸出三个手指头,“急行马最多三日便可来回,两个时辰换一匹马,各方驿站都有人接手,不日不夜,至多三日便可。” “那就是明日……”李九咬咬牙,动作这么快! “李天沐一早便将时间算好了,他让我们两个今日入夜便投这客栈……”司马苏凤轻叹一口气,不得不承认李天沐的远见与头脑。 “难怪今日在山洞中,一早她还未醒的时候,大哥便开始探查那碎石找出口了……”李九低声喃喃,他算好了时间,怕司马炎那边得了信,自己会落入他们的手中。 “按照李天沐所说,过运河便是西北和西河的交界……若顺流朝下,便是腹地南疆……”司马苏凤拧着眉,他们此刻是不是该去南疆找老八会和? “明日走水路,过运河……”李九重复着李天沐的话,忽然抬眼,眼中不自觉的划过一道光,“大哥的意思是要我们去西河!” “直去西北必定会被拦截,反过来转西河的话……往下是南疆,往上是舞河,我们中途溜走只有这一个地方可以去……”司马苏凤捏了捏拳头,十分的不想承认李天沐要比他想得周全得多。 “转西河,去找二姐。”李九站起身,“大哥和我说过,二姐一早便出发去往西河驻兵,绕道北上或者南下都可借用她的水军!”有大哥果然好办事啊! “你家老二驻兵了?”司马苏凤有些吃惊的抬起头。 “二姐这次回去便封号了,自是可以遣兵了。”李九耸耸肩,意有所指的望着苏凤,“封号是为了什么,你大少爷该不是不知道吧。” “鬼知道你们为了什么,年纪大了呗……”苏凤撇嘴,哑着声音低下头,明显不太想聊下去。公主封号后便可赐婚,这李九着急忙慌的请了婚旨原来是为了拖延容儿的婚旨……苦涩与纠结齐齐在心中拧成了一团。 “不和你扯这个,我们几时出发?”感情的事情,她尚且自顾不暇,这对欢喜冤家,她是当真捉摸不透了。 “月上柳梢,夜黑风高,杀人越货好时机……”司马苏凤此时的情绪不是太高,絮絮叨叨的没有一句正经。 “我这边左右房中都盯着呢,这得多黑的夜才能杀人越货的,土地公遁地么。”李九一面轻轻推开窗户往外瞧,一面有些哀叹。 “论起这溜出门的功夫,那李九你还真真有得和我学了,”司马苏凤挑眉,似是提到了自己的拿手本事,心情又好了几分,“你别看你偷师了那许多,我苏凤身上其他的本事还真不少。” “是了,自己家府中都不走正门的主儿,妹子的墙角也听的人,自当是不容小觑。”李九将窗户重新带上,笑着检查身上的各种琐碎,出门久了,各种药物暗器什么的还真是少不了。 “所以说你这孩子吧,学了我的本事还要卖个乖。”苏凤摸着肋骨有些艰难的伸了个懒腰,也站起身来。 “怎么的,我准备好了,咱如何遁?”李九将外裳罩上,扯了个披风挂在肩头,这天气,愈发的冷了,“司马大少爷,我可是准备好了,就等你大显神通了。” “论起遁身之术,最高超的……那必然是尿遁!” “……” “你这么瞧着我做什么?你有好想法?” “……” “一刻钟以后,茅厕见!”话音落下,司马苏凤一撅屁股消失在暗板之下。 “……” 隔着一面墙,里头是司马苏凤吹着口哨的流氓声音,李九立在客栈的院子当中,抬头看着天上明晃晃的月亮,在回头望着小楼中隐匿在黑暗处的眼睛,在进去还是不进去之间犹豫了一息,终是有些无奈的嗷了一声,叹口气一脚踹开了茅厕的门,苏凤啊苏凤,我可是闭上眼睛的,也算是非礼勿视了。 “你有病啊!半夜三更的开门用脚!”茅厕中瞬间传来司马苏凤的不满。 “吓着我们大少爷了?尿不出来就缩回去呗。”李九双手交叉在胸前,轻轻的睁开眼,扫了一圈才在房梁上发觉这大少爷的身影。 “你们皇宫的人都有这本事啊!”苏凤瞥了一眼李九,有些忍俊不禁。 “要学吗?我可以教你。”李九松开胳膊,有些无奈的瞧着房梁上的人,要不是外头有人盯着,她实在是不愿意在这个地方和苏凤扯淡。 “……”暗处监视的人不由有些头疼,这两公子哥儿就没个消停的时候吗? “怎么走?”李九环视着小小的茅厕,望着房梁上不知道在鼓捣什么的司马苏凤,压低声音,嫌弃的捏了捏鼻子。 “去马房。”苏凤指了指身后的天窗,轻轻的将木栅栏推开。 “这也是我大哥早就准备好的?我大哥实在是太厉害了!”一人一马在夜色中疾骋,李九呼呼的挥着马鞭子,一心的骄傲感。 “这是老子饭后研究了半个时辰才研究出来的!”司马苏凤没好气,你当李天沐是神仙啊,开口闭口的都是你大哥你大哥…… “难怪你又换了衣裳,”李九瞥了一眼苏凤,不禁没忍住,笑出声来。 “爷是讲究人。”苏凤皱了皱鼻子,情不自禁的将衣袖拎起,轻轻嗅了嗅,没有闻到可疑的气息方才有些不太放心的松手。 “你说他们追来了没,讲究人,”李九朝后扫了一眼,入目皆是空旷与黑暗。 “估摸着他们想不到我们会往回走,不过也赶紧些,这帮人的脚程可是练过的。”苏凤被马深这一鞭子抽断了两根肋骨,此刻在马上的颠簸不由得有些吃力。 “就在前头了,你可还支撑得住?”夜色中的苏凤眉头紧皱,额上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李九不由得有些担心。 “死不了。”苏凤扯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你若是看错了,那没有船,我们再跑上半晚上,就真死了。” “到了到了,不会让你这么快死的。”月光下的浅河水波粼粼,小小的渔船安静的漂浮在岸口。李九一个跨腿翻身下马,小心的上前扶苏凤。 “这么小的船也被你看见了,我还真是小瞧你的眼力了。”眼前是个破破烂烂的小渔船,中间的船篷估摸着也就能缩一个半大不小的人,苏凤捂着胸口小心的扫视四周,这是护城河的一小段浅滩,并不是通船行舟的地方,想来这帮人也不会想到他们从这里入河口。 “晚间路过的时候听闻集市上两个大娘说的,说是这儿靠水的地方有好吃的鱼皮粥。”我想来该是有小渔船,李九弯弯眼,扶着苏凤小心的踏上船。 “……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才好了。”苏凤一口气噎在嗓子里,这小家伙居然是猜的!这万一没有船,他这残着肋骨跑上半宿岂不是白瞎了半条命! “放心放心,我可是有依据的,”李九轻轻敲了敲船篷,回头朝苏凤伸出手,一脸理所当然,“银子。” “……”苏凤顿时觉得胸口又疼了一下,有些无奈的掏出银票递给李九。潇潇洒洒了这么多年,他花起银子来从未有过半分的在意,甚至完全没有往这方面去想过,怎么的如今跟这皇太子爷混在一起时间长了,反倒觉得银子那么不舍得给她了呢!尤其是这帮子皇家子弟,老八抠,老二抠,老九更是银子都不带的抠! “小妇人长这么大还未见过大运河,我这小渔船最远便是出了这小围河,平日里捞点小鱼小虾的过日子,这些天船板还有些渗水,两位公子还望莫要嫌弃。”撑船的是个小妇人,瞧着十分的年轻,一下一下撑着船,动作倒是麻利而有劲。 “姐姐莫要这般说,我们不赶时间,你慢慢划,是我们哥俩儿扰了您的休息。”李九帮妇人抱着个小宝宝,软软的一团,她还没抱过这么小的小娃娃,动作有些僵硬和紧张。 “两位公子可是言重了,你们给的银子,小妇人卖一个月的鱼皮粥也赚不得这许多的,”妇人轻笑,划得更卖力了些。 “你家男人呢?”苏凤跐溜着小炉子上的鱼粥,刚抬起眼皮问了一句话,便被李九一脚踹在腿上,有些莫名其妙的抬头,便见李九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看着他。 “没了……这孩子还未落地,我男人他就病死了。”妇人的声音有些低哑,却又带着十足的隐忍,这么年轻的寡妇独自带着孩子,日子该是十分不容易吧,李九瞧着她这模样,不由的又踹了苏凤一脚,这人真是一点儿眼力见都没有! 第299章 转西河 话开了头,不好这么沉默下去,反倒趁着气氛弥漫着不容散去的忧伤,李九咬了咬牙,只得低声抱歉,“姐姐不要见怪啊,我这兄弟也就是瞧您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有些好奇罢了。” “没什么,你们也是好心,”妇人扯了一丝苦笑,“这方圆的几个镇子都是如此,自打有了这么个奇怪的病,谁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你男人他……也是得了这怪病……?”李九皱起眉,心中莫名的堵得难受。 “我男人今年该是十七了,虽是年轻,可这打铁的手艺却是十分了得的,咱这十里八乡的可都是人人提起一声夸赞的,我这小渔女嫁了他,本已是福气了,”妇人脸上挂起淡淡的甜意,一时有黯淡了下去,“我命不好,拖累他了……” “姐姐你不要这么说……这不怪你……”李九有些难过的低下头,怀中的婴儿睡得很甜,圆圆的肉鼻子软乎乎的,丝毫没有半分烦恼。十七岁,年轻的还才开始的生命,就这般留下孤儿寡母…… “你男人是铁匠?”被李九踹过之后一直老老实实不说话的苏凤突然抬起头,提高了几分声音。 “嗯,那可是我公公手把手教的他手艺,附近镇子上的人可都愿意找我男人的,不论个农具还是刀斧劈柴什么的。”提起自己的丈夫,妇人满脸的骄傲。 “那附近的其他铁匠你们可是都认识?”司马苏凤将吃剩的碗碟放在一侧,声音认真了几分。 苏凤他想问什么?李九回头望着这一脸严肃的司马大少爷,眉头又一次皱在了一起。 “附近?”妇人有些奇怪的抬头,手中撑船的动作也不自觉的慢了几分,似乎不太明白,“这位公子指的是?” “南镇……南镇的铁匠,”既是同行,该是至少听说的,苏凤一动不动的望着妇人。 “公子说笑了,南镇何时有了铁匠,小妇人可是真未听说过的。”妇人不由轻笑,“咱大安是有管制的,咱这些制铁制刀的,打锁做匙的,都是记录在册的,几个镇子能有一户就很不错了,算得上是祖传的手艺人呢,南镇那山沟沟里的穷地方,卖肉的都只一户人家的。” “没有铁匠?”李九一双眼登时有些瞪圆,回身一脸迷茫的望向苏凤。 “你那故人丫头,是何来历?”司马苏凤已经沉下声,满眼妖冶尽退,唯留深邃。 “当年的事情我记得不是太清楚了。”李九皱紧眉头,陷入了回忆,“印象中是个半大的孩子,说他兄长在军中有个一官半职,她随着兄长做些粗活……”那时候她对这世上太多事情都是陌生的,细节的事情,真得很难再记起来了。 “当年兵部司并没有派人去接你,又何来的军中……而军中又何来的女眷?”司马苏凤一语中的,“她应该是说了许多话,试探你是否真的不记得事情罢……”羽卫不算军制,走的是私卫侍官,不是杀手,便是调查暗卫,又何来的帮厨丫头!这李九,还真真是迟钝到家了。 “我……不记得了。”李九低下头,司马苏凤说得没错,如若有人要她死,那她活着回来了,还说是忘记了事情,那换谁都会来试探一回的,而最好接近她的人,一是侍卫,再是药司,最后便是丫头了。 “你这脑子真是……”苏凤恨铁不成钢的敲了下李九的脑袋。 “你不是将她送回镇子上了吗?还有那个小娃娃,你瞧出什么来了。”李九撇嘴,有些赌气。 “我差人送的,又不是我去的,我能知道什么。”苏凤拧着眉头一脸别扭,他们这是明摆着被人耍了,就是不知道究竟哪里的环节出了差错。 “你说报信的那个女子是不是和他们一伙的?”李九顺藤摸瓜的只能想到那莫名出现的所谓报信的姑娘。 “不可能!”苏凤十分的肯定,“你用用你的脑子啊,别光用屁股想事情……如果报信的人和他们是一伙的,一早在茶寮把你捆了就好,何必多此一举。” “能寻到我们的行程踪迹并非那么容易的事情……”李九的声音十分低,她知道,苏凤的话有道理,送信的人希望她查出真相,而南镇这边,应该是后来得知了他们要来,方布下了这么个圈套将人引来了。只是她没有想到,当年的喜鹊,这么多年前的一个小姑娘,已然是这圈套中的棋子了。这步棋,这么早便开始了。 “想这么多也没有用,我们这一次也算是有收货,大收获。”苏凤知道李九纠结了,斜睨着瞥了她一眼,“李天沐没骗你的话,老头子的那些事,加上马深的出现,凑在一起,便是结果了,”所有的事情都指向一个真相,唯一差的,便是证据了。虽然此时此刻,这证据显得多么的不重要。 “不说这个了,鱼粥好喝吗?”李九忽然抬起脸,淡淡的笑意有些勉强。 “好喝。”司马苏凤声音沉沉,直直的望着李九。他知道,她一早便有怀疑,直到此刻几乎已经证实,她都依旧不愿意相信,亦不愿意面对。 “给我一碗,莫要吃独食。”李九从身侧的罐子中取了一只小碗递给苏凤,不着痕迹的避开司马苏凤的视线,想要换开话题。 “李九……”苏凤没有接过李九手中的碗,压低了声音。 “我都知道,不用多讲了。”李九垂下眼睛,此刻的她却十分的执拗,无论如何也不想苏凤继续说下去。 “过分的心善会害人,尤其是你的身份,容不得所谓的好人。”苏凤侧过头,微微仰着脑袋,对着月亮躺着,低声将心中的话说完。 “还从未有人说我我这人心善呢,”李九有些怔怔的叹了一口气,苏凤的话,她都懂,大哥的话,她也懂,她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 “到时候再遣人去查吧,左右这丫头还不知道你我已经将她识穿,也是个好处。”苏凤没有再继续纠结下去。 不知道苏小虎和路红红有没有找到人,李九脑中忽然闪过小胭脂的脸,如若这个丫头在身边,她却是毫无保留的什么都能说的。 也罢……所有的事情都会慢慢揭开,就如毒能解,病能医,她这也是在努力吗?李九松懈了力气,不再纠结下去。 “喂!粥呢?”拿着勺子在瓦罐中舀了半日,却是一滴水都没有舀到,李九有些无奈的踹了踹苏凤。 “你问是好不好喝,又没问还有没有。”苏凤轻笑着别过脸,一脸满足的摸着自己的肚皮,仰天长笑,“可是鲜得美味儿啊!” “白瞎这张脸了。”李九撇着嘴将手中的碗放下,轻轻拢了拢怀中的小娃娃,也随着苏凤倚靠在船篷之上,大哥到哪儿了呢?还有多久,才能与大哥再见面呢? 镇子中的浅河蜿蜒,穿过岔道口便入河川,两个人在一艘运布的商船上晒了三日抬眼,闲得眼睛都冒白光了,方转入大运河。李九的本意是花的不是自己家的银子,包一艘大船阔气一回,一向大方的司马苏凤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这次无论如何都舍不得再出银子,最终用了一个指甲点儿大的小银锞子坐上了一艘给军中送药材的半官半商性质的大船。 “我发觉你这人越活越回去了,你同我二姐在一起也这般小气的吗?李九懒洋洋的躺在甲板上,侧过身子望着苏凤,一脸嫌弃。 “你二姐也就这些年抠一点,以往还是很大方的。”苏凤没理李九,摊开手脚望着天。 “所以你都是小白脸儿?吃软饭?”李九恍然大悟。 “我说你都哪儿学的这么些乱七八糟的词。”苏凤回过身子,白了一眼李九。 “哎你还是看着天吧,”李九被苏凤猛然凑近的脸吓一跳,嘟嘟囔囔的朝边上躲了躲,“也不过才几日的光景,怎么就蓄了这一脸的胡茬子。”苏凤的长相一向是俊美阴柔的,此刻配上这脏兮兮的胡子李九还真是有些不适应。 “这船换那船,老子一身伤还不能沐浴,怎么的,要不你来伺候爷?”苏凤今天刚换了药,伤口有些开始愈合了,疼疼痒痒的又不能抓挠,弄得整个人心情十分不好,也愈发的邋里邋遢,说话更是丝毫不客气。 “你可以买个姑娘,我不同二姐说。”李九拿手遮住眼睛,白花花的日光这几日看得都要恶心了。 “我倒是忽然发觉,”呼吸声伴随着温热的气息喷在李九的脸上,小儿猛的缩了手,看着近在咫尺的苏凤,吓得险些一脚将人踢开。 “你有病?”李九坐直身子,一脸受惊的拍打着胸脯。 “我发觉你还从未长过胡子,细皮嫩肉的也挺似个小丫头,就是没有你这般黑漆嘛唔的姑娘罢了,说起来,这声音也是一时尖尖细细的,一时又特别的粗哑……你说,你会不会……”苏凤挑挑眉,一双邪魅的眼透着妖冶,一点点靠近李九。 “会不会什么……你又犯什么毛病,”李九本是闲得浑身骨头疼,此刻却被惊的心跳猛的胡乱窜着,一双眼睛禁不住心虚的盯着司马苏凤。 第300章 通缉? 怎么办?他若是察觉了,自己该如何?李九不自觉的吞咽了一口唾沫,不知道为什么,满脑子的杀人灭口毁尸灭迹飞来飞去,让她十分的无奈。 “会不会是因为我的男子气概所震慑,将身边的人都衬托得娘娘腔了?”苏凤眨了眨眼睛重新倒在地上,自顾笑得开心。 “……”他们家奶奶的娘……李九不禁在心中骂了句粗话,这个王八蛋司马苏凤闲出毛病来了。 “说起来你这么紧张做什么?”苏凤似乎半天后方才反应过来,有些奇怪的瞥了一眼李九,“你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了?” “我就没做过对得起你的事情……”李九有些心有余悸,离得苏凤远远地,一双手耷拉在船杠之上,半个身子都挂在了风中,怔怔的望着碧波茫茫,思绪一点点飘远,再不愿意理会这疯子。 “绕了个大弯,逆流顺流的弯弯绕绕,终是再有不到半月便能入西河了。”李九的声音有些干涩,“你说,宫中现在是什么形式?” “未见流民。”苏凤望着天,没有过多的话,然而言下之意不用多表,形式确实不太好,却也还没有到那么严峻的地步。 “可也封了城。”李九的声音未变,“水道也都差不多全数封锁了,便是普通老百姓,此刻也该是察觉到了几分紧张吧。” “这种事你也知道不会是巧合,若我们能赶在你和李天沐没有落在他们手上之前将真相找出,一切或许还有挽回的机会。”玩玩闹闹的皆是平复心境,两人心中却都压迫着这不得不提的事情。 “也亏得我跑得快,甚至都没有进宫。”李九苦笑。 “金陵赴西北走的是菜场西门和商市北门,谁能想到你闲的没事找我走东门,还没有去兵部司领命点兵。”苏凤眯着眼睛望着李九的背影,也不知道是真的运气好的巧合,还是这孩子一早先知。连夜的离开反倒甩开了所有的追兵。 “天薇夫人住紫薇星台,我大晚上的还穿城过宵禁啊,再说了,不是有那个送信的姑娘知道我们的行程么,也不算十分隐秘,”李九倒是没想到苏凤的小心思,甩手甩脚无精打采,不愿意再继续这个头疼的话题,“你伤好了没啊……我们来打一架吧。”实在是好无聊啊! “你要闲得慌……”苏凤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去逮条鱼来烤吧,你们家那黑八子简直将你这门手艺夸得上天入地了!”日日干粮嘴巴都快要吃不出味道来了…… “你这么一说……”李九忽然回过头,两眼放光。 “我这么一说……”苏凤倒还真是被李九这一脸的兴奋惊着了,他本是随意说说的,未曾想到这小儿仿若认了真,莫非这太子爷还真学了这么个手艺? “等着!”小儿顿时浑身都来了劲似的,眨眼睁眼间便消失在视线中。 “真真是个傻小子,”司马苏凤愣了一瞬,忍俊不禁。 烈日当头,一块扬帆遮蔽着日光,赤膊的水手,丝缎加身的胖商家,布蒲头的小伙计,还有一脸胡茬满身邋遢的司马苏凤,黑面炭粉脏兮兮的李九…… 不论什么人吧,此刻尽数一人手中一两只烤鱼,饮着水酒大口啃着鱼肉,这叫一个喜气洋洋,这又是一个红光满面,尽数都似那饥了多日的流浪汉那般,吃的那叫一个欢快。 “药使大人,您说您当初还反对这两个小弟兄上船,这下打脸了吧,亏得我的坚持才吃到如此人间美味啊!”胖胖的老板挑了条最大的鱼,喝了个面通红,笑得合不拢嘴。虽说这黑瘦的小子借了好几日厨房,弄得乌烟瘴气的他还有些不高兴,可此刻人家还真弄出了成果来了。 “你是瞧上人家那银锞子了吧。”药使是负责联络商家的小差官,官位虽低却是油水丰厚,颇有几分官架子。 “在外靠弟兄,讲究的便是互相帮衬,这大人就不懂了吧。”胖商家堆了一脸的肉,笑着拍拍药使的肩膀,两人你一眼我一语,该是十分熟悉的老朋友了。 “黑八子还真没骗人,我当他吹牛的。”苏凤吃的也不客气,一扫多日的闲疲懒散,配着满脸愈发浓密的胡渣子丝毫没有半分贵公子的模样。 “我小八哥何时吹牛过?他又不是你……”李九算是斯文的,这么多日的研究,弄得烟熏了个满脸灰,此刻反倒没太多胃口了。 “你是没见过他提起你的模样,亮着个眼睛絮絮叨叨的,就是这儿也好,那儿也好,”苏凤不禁笑出声,“军中谁人不知道,他黑老八的太子弟弟世间第一好,聪慧心善,博学机敏,能文能武能说道,一手烹食的好功夫无人能及……” “小八他……”李九心中一时暖烘烘的,黑小八是李天沐的左膀右臂,也就是常人眼中板上钉钉的梁王党,可在他的眼中,小九便是小九,那个最小的弟弟,无关其他,只论弟兄。这一点,怕是大哥都无法做到吧。 “钱老板,前面这是怎么了?瞧着好像又封了?”水手蹲得高,一手拎着一串鱼骨头架子,伸长了脖子吆喝。 “又封道?不能吧?”胖老板顿时一脸愁容,这一路的打点都是往日的好几倍了,虽说他做的便是这官家生意,比其他人赚得多也路子广,可按谁也挨不住这没完没了的封途啊。 “好似是在查什么东西。”药使官抹了把嘴站起身来,脸上挂了几分好奇。 “瞧着不太像啊大人,我这边看着,他们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不似是排查,都未有巡防水务司的人,怎么看起来似是哪里来的官兵爷爷啊。”水手站直身子,几下窜上了高处。 “小六儿你看清楚了,是在查什么东西?”巡防水务司管来往的货物,他们此番还没有作生意,该是无也需交税的,这次带的都是止血治伤的药材,想往几处驻军的城防那送的,并没有带什么违禁的东西。钱老板一时间有些半忧半喜。 “钱老板啊,他们好似在拿着个画像找什么人啊……”水手小六子咚的一声跳上甲板,一把丢了手中的鱼骨头,朝着大伙儿比划着。 “苏凤……”本是安静的听着几人讨论,此刻却是再无法平静,李九扭过头,眼中闪过几分不安。 “进来。”苏凤左右扫了一眼,满甲板的人都在探着脑袋朝前看,一时没人注意他们俩。 李九随着苏凤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碳灰,皱着眉走进船舱。 “你觉得是来找你的?”苏凤的伤还不是十分利索,此刻半倚靠在船舱之上,眼睛微微眯起。 “我不知道。”李九的眉头皱得死紧,一种熟悉的不安感始终在心间环绕。 “找你做什么?”苏凤垂了脑袋,没有再看李九,拧着眉陷入沉思。 “只要大哥在宫中,他们便不可能这般明目张胆的来寻我,”李九一把握住苏凤的肩膀,声音一时有些颤抖,“大哥……大哥他会不会……” “李九,”苏凤抬起头,扫了一眼按在肩膀上的手,一双眼沉了下去,“李九,你该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李九的声音带着微微的抖音,眼中的惊恐和担忧再无法掩饰。 司马苏凤看着李九似是很艰难的吞了口唾沫,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我并不是吓唬你,只是想你有个准备,到时候不至于这个样子露了怯。”他们现在在官道的运河之上,跑是没地方跑的,如果正面同官兵交涉,李九眼下的这个样子,却是十分危险的。 “我自知晓……”李九定定的看着苏凤,对于如何面对寻人的官兵,却是并不在意,“苏凤,你同我说实话……我,我现在脑子有些乱。”她已经不知道如何去正常思考了,如若这些人真的是来找他的,那大哥必然是出事了。 “梁王若是殁了,会发哀悼的,事情没有这么糟糕,你不要自己吓自己。”司马苏凤将李九的手抚下,一脸冰寒,“你是个太子爷,若是就这点出息,我们也无需再去查剩下的事情了。” 李九眼中一滞,有些挫败的低下头,苏凤说得没错,她这人一贯被保护得太好,父皇,大哥……其他的弟兄,甚至母亲留下来的那些故人,都帮她阻挡了太多侵扰,如今所有的人都不在身边,只有自己,也唯靠自己…… “你说得对……我不能……”不行,她不能救这样吓个半死,大哥若出了什么事,她更该强大起来才能救他。李九抬起头,望着苏凤有些感激,司马小子平日里虽是没个正行,此刻却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威严。 “别犯傻了,用脑子。”苏凤对李九不似李天沐那般温柔,句句带着严厉。 “大哥或者失了权,或者被软禁……”李九定定的看着苏凤,头一次觉得他是个长辈。 “或者失踪了……”苏凤回望李九,“携带着什么重要的讯息……”不然的话,便不会如此大张旗鼓的动用官兵来找人。 第301章 两个人的画像 “或者是来找大哥的……或者,是来寻我的。”李九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心中一点点沉下心思,事出前想,事出后静,她……可以做到。 “你也用不着这么紧张,我们的行程没有人知道,”苏凤捏了把李九的脸,面容恢复一贯的无所谓,慵懒中显出几分妖冶,“也或许只是寻个什么江洋大盗罢了,便莫要自己吓唬自己了,再何况……”说到最后苏凤眼中倒是真的印出了笑意。 “何况什么?”李九抬起头,随意的回复着苏凤,掌心微扣,一点点平复内心的纷乱。 “何况你此刻这个模样,莫要说是没见过样子的官兵,纵是宫里头那般老头子见了,也不定能认得出来。”苏凤似笑非笑的瞟了一眼李九,布衣粗裤便罢了,皱皱巴巴脏兮兮,一张脸满是碳灰,混着汗渍都流到脖子里头去了,发髻多日未曾打理,混杂着稻草,就差放只鸡便成鸡窝了。 “你也没好到哪里去,”李九摸摸脸,终是露出笑,虽这笑意也是满满的苦涩,却终究是平复了心绪,“待我们到了西河,估摸着你就成那卖肉的虬髯汉了。”如此妖魅的一个人,却怎的胡子会长得这么奔放? 不是来找他们的?李九心中划过一丝冷笑,这个可能性,几乎为零了,她这些年对于朝事的直觉还是练就了一些的,此番来人,十有八九是针对他们而来,或者是大哥,或者是自己。 “九公子,苏公子,你们在里面吗?有官兵要来查船了,要叫人都出来见一见呢。”小六子水手砰砰砰的敲着门,也未等回应,又转到其他舱中去唤别人了。 “来了……”李九扬声,回头望了望苏凤,收了这满目的担忧,终是起身朝外走去。 “小九,”苏凤跟上李九,声音十分轻。 “我无碍的……”李九停下了脚步,却是没有回头,声音带着十分的镇定。苏凤极少用这般长辈的口吻唤自己,她知道他也在担心。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苏凤轻轻的拍了拍李九的肩膀。 “放心罢,福兮祸罢,我通通会去面对,”李九弯了弯嘴角,一步迈出房门。她再不会逃避什么事情了。 外头有些乱哄哄的,此处离港口还有些远,并没有合适的停泊点,一艘千帆停靠在一旁,挂了十多道锁钩,极快的过来了许多暗红色衣纹的官兵,此刻正几人一张画像的一个一个仔细排查着甲板上的人。 “认得出来是哪方的人吗?”绛红衣纹,金陵城中并未见过这般样式,李九轻声回头。 “水军。”苏凤微微眯着眼睛,“内务巡防的水军,非是外防的前线军,本就是管理这运河河道的。” “如此大的动作,那便是上头发放的四处命令了。”李九叹了一口气,看来之前并没有猜错。 “来来来,瞧过脸了的都靠这边,没瞧过脸的都排队站好!船舱里还有没有人啊!自觉点儿,都叫出来!”带头的是个双刀卫,嗓门十分大,一声吆喝便打断了李九的思绪,“若是等我们找到你们私藏了犯人,通通饶不了啊!” “官爷……军爷……”钱老板堆着笑,将手中的银子不着痕迹的塞到带头的官兵手中,“官爷,咱都是正儿八经的生意人,做的也是咱官家的生意,您要怎么查,咱都配合着。” “老板如此有眼力见儿甚好,”领头的官兵将银子极快的塞入袖中,态度一时松了几分,“大家都配合,你们方便,我们也方便不是。” “敢问军爷啊……咱这是在找什么人啊。”钱老板忙不迭的跟着那官兵点头哈腰,佝偻着脑袋打听着,“咱也好歹有个底不是,若是瞧见了什么线索也能给通报一声立咱个功劳什么的。” “这位老板够来事儿,”领头的军官不由得叹口气,“其实我们也不知道找的是什么人,上头交代下来的事儿,咱也只能照办不是,这不,咱这有画像,对着画像找便是了,眼前着天寒地冻的,可是苦了这帮弟兄了。”指了指不远处正在排查的人,军官搓了搓手压低声音,“宫里头下了旨意,这画像可是精细,据说是玲珑如意馆中的大人画的,若是瞧着了人,那便是跑不了的。” “上头?宫里?”钱老板不由得有些惊讶,出了什么事情,竟然是宫中下来的搜捕令,“那军爷辛苦辛苦了。”这些事情还是不要再问的好,平日里哪怕大理寺和刑部司拿人,都是已经很大的案子了。 “唉……”兵老爷拍了拍钱老板的肩膀,对于这商人不再细问倒是十分欣赏,终是也不再同他为难,左右瞧了瞧甲板上的人,指挥着手下去船舱搜查,准备速速查完速速撤退。 “下一个下一个!”李九排在舵手的后面,听见唤声,心中呼了一口气大步走了过去。 “什么人啊?打哪儿来?要去哪儿?”对面的兵卫有些不耐烦,重复着问了无数次的话,一面瞅了瞅李九的脸,一面瞅了瞅自己的画像,该是对不上,所以唉声叹气的没什么精神。 “苏李九,金陵人,同我家兄弟过西河去看亲戚。”李九笑得淡淡,一问一答十分配合。 “唉下一个下一个。”兵卫也未太细究李九的话,瞅了几眼便朝后挥手。 “军爷,你们这找的什么人,也待小的瞧瞧看可好?指不准是见过的,也能给您提供些线索不是?”李九瞧不见他们手中的画像,轻笑着挤眉弄眼。 “诶也罢,都瞧瞧看,看谁见过没!这可是朝廷通缉的重要嫌犯!”军卫瞅了一眼李九,有些疲乏的叹了一口气,将画像反了个个儿展示于众人前,“瞧见的人咱就报官!定是有好处的!可莫要私藏了去,这可是宫里头要拿的人!” “……”画像转过来的一瞬,阳光下的睫羽微微一动,遮蔽了的瞳孔猛的有一瞬的收缩,李九垂了眼,不着痕迹的抿了抿唇,心中顿时鼓声轰鸣。 画像中有两个人,其中一个,眉眼深邃,眸子浓墨,便是大哥无他了……大哥他,果然是出事了。 “怎么样怎么样?可是见过?”展示了一圈,兵卫瞧见李九呆愣的模样,猛然抬高声音。 “没……没有见过,这种公子哥儿,一瞧就不是简单人,可不是咱们这种小老百姓能随意见到的, ”李九回过神,紧忙摆摆手,傻呵呵的笑。 “若是见到了记得报官,九门司都派遣了人过来,都记住了吗!”兵卫该是也没放什么太大的希望,只有些不耐烦的出声提醒。 一场风波便如那领头侍卫那般讲的,速速查完速速便归队,免得大家都累,此刻瞧着再无官兵的甲板,李九一时有些恍惚。 “另外那人,可是知道何人?”苏凤被检查的时候花了不少功夫,身高,年龄,特征大都能对上,唯一的就是苏凤胡子下的五官太过秀美,并不似李天沐的阳刚之气,此刻这大胡子正搓扒着自己的一脸虬髯,大喇喇的站在李九身侧。 “不认识……”那画像画得确是十分细致,若是大哥本人在,倒真是很难混过去,李九伸长胳膊挂在栏杆上,朝后瞧了一眼苏凤,压低了声,“且这帮兵卫知道的也不多,也无法准确的知道是谁在寻人。”不过眼下这些都不太重要了,只知道司马炎,就往司马炎脑袋上搁了便是。 “你注意瞧那双眸子没?”苏凤不比李九,扫了一眼知道是李天沐,便将注意力放在另外一个画像之上。 “墨色的画像独独他那眼勾了湛蓝,如何注意不到,所以我才说不认识么。”李九撇嘴,“说是胡人,却又长得不太像,但是五官脸型瞧着又不似咱大安人。” “你这是猜到了是谁吧。”苏凤将李九扯起来,避开人群在船尾坐下,瞧着小儿那双眼,不由轻笑。 “我和你猜的都一样,”李九望了一眼苏凤,“异色瞳仁妖魅脸,虽是我大安的装束服侍也掩不住那卷曲的浅色头发,眼下能让人这么大张旗鼓去寻的,便只这一位了。” “乞颜乌玛朵失踪的兄长,乞颜乌凛晔,是这么个名字吧。”苏凤偏头望向李九。 “嗯,凛晔,执掌鹰符的鄂温克大王子……”李九的眉头始终皱成一团,为何大哥会和这大王子一同出现在画像上,还一齐被人寻,甚至查得如此急,都等不得船只码头靠岸,在这运河中间便上来搜人。 “会不会是李天沐找到了那凛晔,得知了什么线索?”苏凤此刻才有些理解李天沐临行时候说的那句话,他那认真的眼神丝毫没有玩笑,他要他好生照顾李九。 李九……司马苏凤微微眯了眼,这孩子一听说她大哥的事情,就有些不似平日的模样,而李天沐,该是一早便猜到了这一刻,方才如此嘱咐自己罢。 “苏凤……我们如今该怎么做?”李九一直在尽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可心中却似一团乱麻搅成浆糊,不可否认,她已经完全没有了主意。 第302章 柳叶扬帆 “原计划不变,继续去西河。”苏凤沉声,迅速的做了决定。 “可大哥……”大哥如果出了事情,她又如何能放心的下? “李九,你既是相信,我们此番取水道走西河是李天沐的暗示,那便该相信他的判断。”这一路走得都十分顺,时间地点全都安排的天衣无缝,即便是遇到追捕的官兵也是在运河水道,纵是往常,也不会有人如此急的靠船寻人,他相信,这定然都在李天沐的计划之内。 “我相信大哥的判断,”李九喃喃,轻轻抬起头,“可我不相信你父亲,或者是皇后的手段。” “……我父亲他。”苏凤皱起眉,他知道李九在担心什么,若之前的一切都是父亲的所作所为,那李天沐回去以后的每一步,都等同于在刀剑之上行走,稍有不慎,尸骨无存。” “司马侯爷的本事你是最清楚的,大哥之前要回去我就一直不放心,此刻这才多少天,寻人的官兵都寻到这儿来了。”李九咬牙,“还有皇后,我此刻才忽然有些后悔,不该这般早便同她闹翻,她能令父皇都忌讳几分,必然有她的原因和筹码……而这一切,却都落在的大哥的头上。”总是让人给她擦屁股,这感觉真是不太好。 “既然需要寻人,那便说明人还无碍,既然还在寻人,那便说明李天沐还未落入他们手中,无论哪一条,不都是好事吗?”苏凤直直的望着李九,一字一句的解释。“对手是谁,此刻也不重要了,更何况,李天沐是什么样的人,这些年他经历的明杀暗刺,该是从未少了去。” “我知道你说得有道理,可我……我就是担心。”李九有些挫败的低下头,苏凤的话句句在理,只是此刻她有些听不进去罢了。 “你今日特别的啰嗦,”苏凤回过身子望着水面,没有再看李九,声音也一点点冷了下来,“我的耐心也就如此了,劝也劝了,话也说了,你我既是一同上路相伴,我便会顾及几分你的情绪,可这般一切,都该是有度的,像你如此的婆婆妈妈,我宁愿同你分道扬镳,各自寻路。”李九往日的洒脱和机敏此刻皆是瞧不见,如此下去,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能担当起照顾这孩子的责任。 苏凤,倒是真当自己是比肩而行的同伴,李九不由得有些意外,心中也泛起几分触动,一时暖暖的不再那般无助,冰冷的几句话却令她的心一点点平稳了下来,小儿回过头,轻轻拥了李九,“放心罢,苏凤,我不会成为你的累赘的,亦不会成为大哥的累赘。”她是李九,李天赐,她是这大安的皇太子。 “我也没说你是累赘。”忽然被李九抱住,虽然只不过一瞬,苏凤却猛的一僵,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哪里怪怪的,瞧着松开手对着他笑的李九,这脏兮兮的脸上一双熠熠生辉的瞳仁令他有些怔怔,生了如此一对眸,也是真真令人难以生厌。他忽然有些理解李天沐对李九的重视,这孩子,是真的满心满眼皆是他的大哥。 “接下来还有几日?”李九已然恢复了常色。 “最快八日。”苏凤望着李九,“你是想……?” “钱老板受了惊,必然不会再行快船,莫说八日,或许十日都到不了地方,甚至他们会转道,”李九回头瞥了一眼围成一团的人,“往中心的水道是急流,我们取小船一路顺流而下,不再停泊,你觉得几日可以到地方?” “……”苏凤望着李九,却是一脸的似笑非笑,没有再说话。 “喂!”李九眨了眨眼,一只手在苏凤面前胡乱挥了两下。 “三日,”苏凤轻笑,“取细柳叶轻帆,顺风顺水,三日可到。”往日的李九,又回来了,眉眼中满是狡黠和星光,荒唐胡闹下却事事了然。那我们今夜出发?”李九心中已然有了计划,面容也愈发坚毅起来。 “我怎么瞧你这样子,是准备偷船啊!”苏凤瞥了一眼李九,有些想笑。 “……”既然是偷跑,必然是偷船了,李九面上挂了几分郝色,本是觉得很正常的事情,被苏凤这么一说,反倒是感觉不好意思了。 “你说做太子做到你这模样,我是真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了。”苏凤笑着摇摇头,“钱老板明日该是骂娘了。” “今日是大哥的画像,明日便该是我的了,”李九无所谓的耸耸肩,“商人做的是银钱生意,他们也该是知道怎么应对了,这种时候知道得少,反倒是好事。” “说起来,你的容貌倒是挺飘忽不定的。”苏凤扬眉,随意的说道,“我若不是跟你熟悉,都常常觉得你一时一个长相。” “你当我千面菩萨呢,尽胡扯。”李九心中突的跳了一下,有些心虚的别开眼。 “感觉而已,”苏凤忽然直直的盯着李九,若有所思的打量起来,一时粗犷,一时黝黑,一时又十分清秀,一时又邋里邋遢……不知道为什么,脸是那张脸,可细节上却总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哎你闲的是吧。”李九闪了几下眼睛,一把推开苏凤,有些别扭的扭开脸。什么叫做一时一个长相,那是她对董嬷嬷那黑乎乎的膏药用的不是十分走心,偶尔重一下偶尔轻一下,那自然是有点不一样的效果了。如今年岁大了,女子的特征愈发明显起来,若不是董嬷嬷教的这手法,想来她该是早就被众人识穿了去。 这么一想……她似乎自己都不太清楚自己真实的容貌了。这份伪装,又该什么时候才能尽数卸下? “我寻船只和用具,你备吃食淡水。”苏凤本就随意胡扯,也未将这话放在心上,瞧着日渐西落的夕阳,拍了拍袖子站起身来。 “月黑风高夜!”李九也站起身,对着苏凤的背影笑。 “杀人越货时!”苏凤慵懒的回了一句,也未回头,嘴角不自觉的也挂上几分笑。 “子时底仓见。”李九笑出声,这人如今愈发的没正形了。 “吃的带够啊。”苏凤留了一句话便大步离开,高大的背影被夕阳拉了长长的影子,魑魅般张扬。 “三日罢了,给你带三日的馒头,噎死你。”李九收了笑,摇摇头朝后厨钻去。 入夜的运河静谧无声,便是白日的过江鸟鸣此刻也丝毫没有声音,李九一面划着船桨,一面探头朝水中望,“倒是晚上还能照得清楚。” “你说你就找这么些吃的,用的了这么久吗?”苏凤胡乱的翻着包袱,十分的不满意。“尽是素食和油饼,烤鸡还就半只……” “你当船上是粮仓啊,一顿一顿的吃食临时做,剩下的都是干巴巴的胡饼子,你比我还挑食我没拿那个就很对得起你了。”李九撇嘴,这偷摸的溜走还如此多的意见。 “你还洗了个脸!”这该是转紧一分一毫的时间找食物才对,这臭小子居然还洗脸束头弄了个人模狗样的!最主要是自己还是那副油腻腻的脏样子,这对比起来苏凤心中十万分的不愉快! “我烤了一日的鱼,自然是要洗洗干净的。”顺便重新擦了遍药膏,时间这般长了,免得漏了陷。李九白了一眼苏凤,“我们司马大少爷今日怎么讲究起来了?” “你不知道什么叫做不患贫而患不均吗?”要恶心大伙儿一块恶心才是够兄弟,这般碎碎念着,苏凤顺手将蹭了油饼的手往李九脸上糊去。 “你真是恶心。”恶心又幼稚,李九背了船桨朝船头挪了挪,下午还觉得他和大哥是同龄人,身上有一种沉稳的气质,此刻就发觉当时自己是瞎了眼睛了,这就是个幼稚的蠢少爷! “你这脸不仅不长胡子,摸起来还挺滑。”苏凤翻了一遍食物,没有找到可心的,哀叹着提了船桨赌气般滑了起来。 “……”平白无故占便宜!李九背对着苏凤撇嘴,西河是吧,西河是二姐的地盘是吧,到时候你别怪我不顾弟兄! 顺江游曳,扬帆起航,进了急水道,便再用不上两人费力了。风速和水速比两人想象中还要快,这小柳叶船除却是船舱格外的小之外,基本上也没别的毛病了。 “我都快要不知道日夜和时间了。”李九平躺在船板之上,四肢大字型铺开,手脚皆甩在船只外头,张眼闭眼景色就没变过,再加上白茫茫的日头,她都觉得自己要恍惚了。 “日夜我还是知道的,”苏凤比她好不到哪里去,身上还有伤,只能各种扭着身子,“我就觉得自己在这江上飘了一年了。”起起伏伏的频率他都要习惯了。 “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走水道了,太让人恶心了。”江水碧连天,说起来是美景如画,可这如画的风景从早到晚每日都在眼中循环的时候,就有一种想吐的疲惫感。 “你这人没有情趣。”苏凤艰难的转了下身子,十分懒散。 “我有情趣我也不对你啊,”李九回过头,瞧着苏凤别扭的姿势,叹了口气,“你这伤今日该换药了吧,还是不能沾水吗?” 第303章 抱抱 “我不要换,我快呕成咸菜了,我要沐浴……我要温汤……我要洗干净再重新换药。”苏凤白了一眼李九,“你别打我的主意,我不要看见那黏腻腻的纱布。” “你当我想帮你弄,”李九撇嘴,“你这伤我瞧了,算是恢复的十分好了,你还真别作。”苏凤坚持这么久没有沾水,甚至脸都不肯洗,她还当真是佩服了。 “有人。”苏凤眨了眨眼,声音依旧平淡而慵懒。 “什么?”李九没反应过来,她还在纠结苏凤的伤口。 “前头有人,”苏凤说完这话,顿了一瞬方猛的坐了起来,“不是人!前头翻了个船!” “翻船?”李九后知后觉的回过头,一片白茫茫的碧波依旧是那般无穷无尽,阳光洒在水面漾着点点的碎光,他们此刻还在暗涌纷呈的急流道上,远处白光闪烁之间却突兀的漂浮着一团粉粉蓝蓝的影子,没有动静,却是不知道死物还是活物,亦或是活人已然死了。 “苏凤,撑桨,划过去看看。”李九半坐起身,离得太远,看不清楚。 “我说你倒挺多管闲事的,”苏凤没有动静,“这般飘着不动的,指不定捞上来个死人,发白发胀的,平白惹了晦气。”瞧了半天那影子都没动静,这事儿也不是不可能。 “那肯定要看看的,万一是大哥落水了呢?”李九白了一眼苏凤,“那些官兵总不能无缘无故的在这河道中寻人的。” “李天沐……我说李九,李天沐何时穿过如此骚包的颜色啊。”苏凤不由的笑弯了眼,然而话虽是这般讲,也笑着提了桨。 “那就是个姑娘,指不准是个漂亮姑娘。”李九跟着笑,她一眼便知道那团粉色不是大哥,只是瞧见了,便想要去一探究竟罢。这河道中如今任何的一个情况都足以令她精神紧张。 两人懒得久了,此刻要从这暗流中划出还着实费了番功夫,李九立在船头,瞧着越来越近的那团漂浮物,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忽然突突蹦了几下。 “苏凤啊……”李九的声音带着不确定。“她是不是动了?” “李九啊……”苏凤微微眯了眯眼睛,“我怎么瞧着是两个人啊?”一上一下,粉色那团似乎是在拖着暗蓝色的一团。 “……” “……” 两人似是约定好那般,保持着相同的姿势动作和表情,有些愣愣的伸长脖子朝前探。 “他大爷……”李九忽然一声低吼,没有任何预兆的一个瞬间便跃入了水中,奋力朝那两团游过去。 “容……容儿?”苏凤一时牙床紧要,即便不是李九忽然的动作,她也瞧出来了是谁落水,手中的桨终是带上了内力,船儿以极快的速度朝前靠近。 离的近了方才看出惊心动魄,水中染着若隐若现的血迹,该是刚刚翻船没多久。 “你有伤口别下来,我一个一个扶托着,你小心接上去。”水中的李九声音平静而冰寒,没有丝毫颤音,亦没有丝毫的惊恐,冷静的再不似往日的李九。苏凤微微眯了眼睛,停下了解裳的动作,没有搭腔却是十分配合的接过来人。 “一个溺水昏迷,一个失血昏迷。”李九浸在水中,双臂扒在船沿之上,一张脸煞白无色,拳头紧紧的攥着船身。 “可还有力气上来?”司马苏凤扫了一眼船上躺着的人,一张脸陷入严峻。 “扶我一把。”李九没有再逞强,此刻她已然是靠心中那一口憋着的气才有了那么冷静的镇定,只若微微松懈一分,她此刻便会手脚全软再无任何本事……她不可以倒。 “大哥的刀伤在前胸和后背,背脊有一道横贯伤最重,你从那边开始止血,”李九咬着唇从李天沐的袖中摸出瓷瓶,按捺住心中的狂跳,“白色药粉止血,褐色药水清创,黄色……” “李九,我都知道。”李九的镇定与强行冷静令苏凤皱紧了眉,他认识李九这般久,喜笑颜开亦或惊慌失措,甚至哭得没有人形,任何模样他都见过,可此刻这般隐忍的李九却是从未见过的…… “大哥交给你了。”李九扫了一眼紧闭双眼的李天沐,强行压制心中的恐惧和慌乱,小儿闭上眼睛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回过身子迅速的将泡水湿透的外裳甩开,俯身开始检查李昭容的情况。 脉弦微弱心跳低沉,还活着……李九轻轻解开李昭容的外裳,双手交叠,一点点询着胸腔中的微鸣,皱着眉头一下一下按压下去。 还来的及的,无论是大哥还是二姐,他们都还来得及救的……李九咬紧牙关,一下一下沉着而有力,没有半分颤抖。 噗……噗噗噗……伴随着一声干呕,李昭容痛苦的别过脸,鼻涕污水眼泪齐齐而出,继而这二公主爆发出剧烈的咳嗽声。 “……”在听见李昭容强而有力的咳嗽和夹杂其中的骂娘之声,李九浑身一软,闭上眼睛瘫坐了下来。这是她头一次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渴望听到二姐的暴躁粗语。 “二姐……”李九软软的攀上了李昭容,脑袋轻轻叠在这二姐的肩头,双臂将人环在怀中,口中没有更多的言辞,“二姐……二姐……” 喃喃低声仿若婴鸣一点点传入耳朵,李昭容胸腔压迫着撕裂般的疼痛,还未等她完全反应过来现在的情况,便被这小儿执拗的拥入了怀中。 这熟悉的气息,是小九……李昭容眨了眨眼睛,蹭去眼中因咳嗽而迸出的泪,视线一点点清明起来,眼前在敷药的,是苏凤这个王八蛋,那个皱着眉头紧闭双眼的,是大哥。他们,得救了,被这两个家伙救了…… 恍若隔世的感觉化作一片白雾,茫茫一片在脑中飞过,伴随着李九的喃喃自语,仿若眼前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小九,”李昭容的声音嘶哑而微鸣,一只手轻轻的拍在小儿的后背上。这孩子,抖的比她还厉害。 “小九。”李昭容轻轻皱了眉,她是头一次发觉说话原来也要费如此大的气力,甚至每一个字从口中吐出,都似带着胸腔的轰鸣。 肩窝处的小儿没有回音,李昭容望着眼前手法利落的司马苏凤,再瞧着浑身是血的大哥,嘴边挂起一分苦涩的笑,这孩子此刻的执拗却是因多么的害怕,她趴在自己的肩头,偏执着不肯抬头,亦颤抖着不愿意接受。她是以为他们都要死了吧,自己家的小九儿,在茫茫河道瞧见两个不靠谱的兄长和姊姊,魂儿都要吓丢了吧。 “小九,没事了……”李昭容长长呼了一口气,平复着心虚,嘶哑的声音便是自己也听不出真切来。 “大哥他……”仿若从喉间划出的低声却一下子镇住了李九,小儿一个瞬间死死的攥紧了她的后背,似是不愿意她继续说下去。 司马苏凤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望向李昭容,一个是煞白着脸的绝色,一个是缩着脑袋的背影。 “小九……”轻轻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虚弱好似蚊音,却又满满的熟悉着尽是宠溺,温柔的不似真人。李九肩头猛的一颤,眼泪顷刻间从眼眶中滑落,一颗颗的滚烫砸在李昭容的肩背之上。 大哥他……没死,她的大哥还没死。李九咬着牙,紧紧的抱着李昭容,终是再忍不住眼泪,温热齐齐滚落,止将不住。 “……”李昭容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这孩子,还真是个哭包啊。 “喂……”二公主耐心告罄,伸手拍了拍李九的脑袋。 “嗯……”李九抽噎着不肯抬头,猛的吸了一把鼻涕。 “喂!”李昭容咬牙,一巴掌拍在李九的脑袋上,想要将人推开。 “二姐……二姐……”怎奈小儿此刻却似手中缠了胶那般,紧紧的环住了李昭容,左摇右摆的就是不肯撒手,软糯着声音带着鼻音,缩着脑袋撒起娇来,“二姐抱抱……抱抱。” “我抱你大爷……”李昭容本就有些脱力,此刻推不开李九,有些无奈的翻着白眼,这孩子……呵,这孩子。 “不要抱大爷,是小九要抱抱。”李九现在喜极,却又不愿意露出那满面的鼻涕眼泪,借着李昭容此刻无力,一个脑袋快要埋到二姐肩头里去,摇摇晃晃的似都不肯撒手。 “滚开!”李昭容无奈的瘫坐,这呆子胆子肥了。 “小九,过来。”轻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李九猛的吸了一把鼻涕,十分听话的松了李昭容的肩,有些怔怔的回过头,挤出一个十分傻气的灿烂笑容。 大胡子此刻正斜着眼睛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大哥斜斜的靠在大胡子的怀中,面色青白,胸前一片暗红,唯独那双墨瞳,带着淡淡的笑意,然若星辉般灿目。 “过来帮我包扎……”李天沐嘴唇干涸而苍白,然那眼中却是止不住的笑意,就这般直直的望着李九,轻轻的眯了眯眼睛。 李九摸了摸脸上的一团乱,一步窜了过去,却再是无心瞧大哥这好看的眸子和一脸的温柔。小儿适才还笑意满满的脸此刻纠结成一团,小鼻子微微皱起开始发牢骚。 第304章 计划中的计划外 “苏凤诶这伤口不是这么洗的!这样洗不干净的。” “苏凤啊这边全是血你也不擦擦的?这样大哥多不舒服啊。” “苏凤哟你这血没止住啊哎哟哟我来我来,你可别弄死我大哥了。” “……” “李九,信不信你再多说一句话,我就把你丢下去,不带半分犹豫的。”苏凤咬牙切齿,他适才那半分对李九的怜悯究竟是自己瞎了眼还是蒙了心了,怎么就会对这小混蛋有这般想法?李九是谁啊!是那个没心没肺的黑呆子啊!他可是李天沐一手教大的弟弟啊! “行行行,我不说话了……你走开,我来我来。”李九耸耸肩,毫不在意的将苏凤挤走。 船只窄,水流急,本就不是坐这么多人的柳叶千帆,此刻显得十分的力不从心,随着李九的动作,摇摇晃晃。 “大哥,你们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啊?”大哥即便是要躲什么人,也该是计划中的计划,不该如此狼狈的,李九一面轻轻擦拭着李天沐身上的血渍,一面困惑的问出声。 “防了司马,未防明家。”李天沐轻描淡写,“皇后封锁了后宫,同明家联手,从我府中搜出了一个人,定了个通敌叛国的罪责。” “一个人?通敌叛国?”李九抬眼,沉下声,“可是那乞颜乌凛晔?” “消息倒是传得快,”李天沐扬眉,面容却没有半分惊讶。 “除了他此刻能做做文章,该是也没别人了。”李九努嘴,“我们几日前在大船上遇见了寻人的官兵,瞧过他们手中的画像。” “竟是找到这边来了……”李天沐唇角挂上几分轻蔑的笑容。 “并没有大张旗鼓的找人,朝中怎么说的,该是没有定罪吧?”朝事他比李九还是清楚一些,此刻司马苏凤跨腿斜坐在船沿上,此刻船上就他一个人干爽点儿,这人嫌弃这一船窝子的水将腿搁在扶栏之上,堪堪挡住了正在梳理的李昭容。 “定罪也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李天沐算是默认了司马苏凤的话。 “那人呢?跑了?”这话问的是句废话,不过李九和苏凤却是同时望向了李天沐。 “据说是明家卫刚到便跑了,”李天沐点点头。 “这都在你意料之中吧,”苏凤直直的望向李天沐,眼中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李天沐扫了一眼苏凤,对于他的意有所指没有答话。李九和苏凤的路线安排也好,乞颜乌凛晔的出现也好,如今几人齐聚西河也好,不论苏凤指的是哪一项,他都只留默然。 “诶我说?”苏凤瞧见李天沐的模样,反倒来了兴趣,“既然你不说话,我便当你默认了,可我就不明白了哈,你李天沐算是有通天的本事,怎么反倒沦落到这般下场呀?”如此阴沟里翻了个船轮到他司马苏凤来救啊。真真是想起来都心情畅快啊。 “你想知道?”李天沐倒是丝毫没有觉得丢人,微微抬眼,脸色虽是苍白,可眉眼中的不羁倒是分毫不曾逊色。 “那是自然想知道……”苏凤一脸的兴致盎然,凤眼笑的那叫一个虚情假意,喜笑颜开。 “老二,我倒是也挺想知道的。”李天沐眼色微转,定格在苏凤身后的李昭容身上。他也就不明白了,这二公主领兵驻防,算是皇亲国戚又承了太奶奶的军令,预想之中这西河怎么也算是老二的地盘,让李九和苏凤来西河,自己也到这里和几人会和,本该是天衣无缝的计划,怎么的自己和这二公主便混成如此个人仰船翻呢? “二姐?”李九已经帮李天沐擦拭好了伤口,重新撒上了药,听闻点名,倒是有些奇怪的抬起头,“关二姐什么事情?” “我……我不会水啊。”李昭容侧卧在船板之上,正在摊开手脚晒着太阳,听闻点到自己的名字,有些局促,“我,我也不会划船啊。” “谁要你会水了,谁又要你划船了,”苏凤好笑的偏过头望向李九,“我说李九,不是你说的这西河是你二姐的地盘吗?” “行了行了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你这个大胡子老大爷来管。”李昭容的脾气不好惹,若不是李九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苏凤此刻身上有伤,她是真想将这浑蛋一脚踢下船去。 “我偷溜出来玩儿,入关口遇到了大哥。”李昭容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大哥脱力了我就想着我划船回去,我……我没想到会翻船。” “你这什么是锚什么是帆的人都不知道,还敢跑到这暗流道上来,你真厉害啊李昭容。”司马苏凤也是不客气,伸出一个拇指,抿着嘴啧啧称奇。 “关你屁事。”李昭容有些理亏,别过身子不再理人。 “那你呢李天沐,”司马苏凤不再看李昭容,侧脸望向这一脸无所谓的梁王殿下,“你说你水性也不差,掌帆走舵也不是不会,怎么就沦落到如此模样?” “我大哥受伤了你没瞧见么!”李九撇嘴。 “嗯,我受伤了。”李天沐乐得自在,十分附和的点点头,挑挑眉望向苏凤,也不知道为什么,平和的一双眼中却是让苏凤瞧出几分挑衅。 “你我同一日受的伤,怎么我就没事啊。”苏凤本不愿意多讲,怎奈十分的瞧不惯李天沐此刻的神情,明明就是落魄王爷的遭罪样,怎的对救命恩人还这么个嘴脸! “大哥……”李九本是笑语晏晏的听着两人扯皮,此刻也不禁皱了眉,包扎完最后一道口子,转身望向李天沐,“大哥,你这伤恢复的特别慢,好多口子都撕裂了,甚至比当时更为严重,你回去以后没有好好治疗吗?”前日她帮苏凤换过药,虽是黏腻的脓液和血渍瞧着吓人,可擦洗干净以后那伤口却是在慢慢的恢复,这大少爷每日躺着也算是对得起自己这伤了。 “……”连日的奔波都未曾好好阖眼,到了李昭容的地方想着可以松松气睡一觉了,偏生这不靠谱的二丫头还把船给弄翻了,生生让他的伤口又泡了回水。可这话怎么和李九说,小儿眼中的担忧还未曾淡去,临别时的嘱咐也印在心间,李天沐望着李九,一时却是说不出话来。 “唉你也不用寻思着如何瞒我了,我也多少能猜出一二来,”瞧着李天沐欲言又止的模样,李九叹了口气,“大哥,你不是铁人,这一点,还是苏凤好啊。” “哪一点哪一点?”意外的听见自己的名字,还似乎是夸赞,苏凤不由得笑眯了眼。 “看中自己小命这一点!”李九白了一眼苏凤,说话也没个好气。真真都是些活宝! “那我只当你在夸我。”苏凤愣了一下,依旧笑得开怀。 “大哥,你说是不是?”李九撇嘴,有些无奈的帮李天沐擦拭脸上的水渍。 “不是。”声音低沉,却十分有力。 “啊?”没想到这么个随意的话能被否定,李九抬起脸,有些错愕。反倒是司马苏凤和李昭容不自觉的憋出笑来,细碎的笑声憋在口中,轻碎的溢出口来。 “我往后会小心,不会随司马。”李天沐的语气十分认真,认真到李九有些木然的张大嘴,反倒是司马苏凤和李昭容再是忍耐不住,大笑出声。 “我说小九,你是不知道大哥这破脾气吧。”拿苏凤同他比,还是当着她自己的面,这不是找大哥的不痛快吗,哈哈哈……当着李九的面?李昭容的笑容忽然一点点哑了下去,大哥他,似乎在李九的面前,格外的,不一样。李昭容微微眯了眼,透过阳光望着眼前的李天沐。大哥的脸色依旧苍白,头发也同她一般散落,小九正笑眯眯的跪坐在大哥身侧给他理着发丝,这两人…… “你看什么呢?”李九正在细细碎碎的数落李天沐,司马苏凤瞧了一阵没有意思了,回过头望着李昭容,怎么这姑娘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呆了吧唧的。 “你说大哥和小九她……”李昭容眨了眨眼,有些茫然的抬起头。 “怎么?”苏凤扬扬眉,静待下文。 “他们……”李昭容望着印入眼中的虬髯大汉,不由得柳眉倒竖,一张脸转瞬间转为嫌弃,“你这什么造型啊,恶心得要命啊!离我远一点!”这个苏凤就是瞧着一副精明样子,实际一根肠子从头通到脚,脑子简直就是个空的! “你这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苏凤撇撇嘴扭过头,有些不自在的摸了摸脸上的胡子。伤口狠,碰不得水,这么久的日子都一直忍耐着没有打理,每日被李九笑话也未曾在意过,可此刻这大少爷忽然不自觉的红了几分脸,若不是这胡子够粗犷,估摸着会被李九瞧了去。 怎么偏生在自己这幅模样的时候碰到李昭容了呢?苏凤心中有些郁郁。 “二姐你也莫嫌弃苏凤了,你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李九适才没注意,此刻紧忙上前,将未曾沾水的披风给李昭容裹上。“那个,刚才怕你死了,才先解开了你外裳的,怕……怕你呼吸不畅……” 第305章 万毒谷 这才没多少日子才见,以前也没发觉,二姐的身材什么时候这么玲珑有致了,尤其是这般从水中捞起来,披头散发的涟漪之容,生生教她瞧了都要脸红。李九不自觉的低头瞧了瞧自己,嗯瞧不出什么……哦。 “遮什么遮,现在才来遮,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没看过。”司马苏凤瞥了一眼这俩窃窃私语的两姐弟,贱兮兮的侧过脸,喃喃自语。 噗通……伴随着重物坠水的声音和司马苏凤的骂骂咧咧,李九和李昭容翻着白眼趴在船头,眨着眼睛看着落水的苏凤。 “活该。”李昭容撇嘴。 “嗯,活该。”李九点头。 …… 水路过后还是水路,小舟已然换作大船,顺流而下变为转道而行。四个披头散发的人此刻齐齐躺在竹摇椅之上,日光被篷顶遮蔽,徐徐的江风吹过,口中是沁凉的果子浆,李九微微眯着眼睛,长长的呼了一口气,悠悠感叹,“有银子就是好啊!” “也不是花的你的银子,那自然是十分的好。”苏凤这么多日子以来头一次沾水,还是被迫湿身,索性洗了个干净,那脸面的胡须也刮了个顺溜,此刻一张格外白净的脸,衬托着一旁的李九,仿若在发光。 “钱财银两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么,咱凤大哥何必介意。”李九不在意,谁让他和李昭容要养兵比较穷呢,谁教大哥和苏凤闹别扭不肯出钱呢?她这么见色忘友的人自然是要向着大哥啦! “你这人就是个无赖,我都懒得和你说,”苏凤白了一眼李九,重新望向李天沐,“换这么大的船,不怕再遇到官兵?我瞧了那画像,可是十分精细的。”当日他们几个换了女儿身蒙混过关,可若当时有种素质的画像,莫说女儿身了,想必如何伪装都十分的难以逃脱。 “朝中没有放出我的身份。”李天沐似乎心情十分好,便是苏凤的问话,今日也一直是有问有答,“他们还没这个胆子闹这般大。” “搜查的那些官兵并不知道他们找的是谁,这般说来,那就只有大哥和我不能现身,二姐虽说兵令西河,可她是公主,并不担军责,而你苏凤又是司马家的大公子,你们两个人的身份谁报一个出来,便足以让官兵不敢上船了。”李九笑笑,“哎哟,咱也来狐假虎威一回,又可以横着走了。” “容儿的身份好用,我的便算了,老爷子估摸着正到处找我呢,别人也不会同一个公主计较,自然也不会想到几个大老爷们会投奔一个女人。”苏凤一口喝光杯中的浆果,懒洋洋的摇着椅子。 “女人怎么了?”李昭容不高兴。 “女子多好,此番若不是二姐,我们可是大麻烦呢。”李九的笑容带着几分苦涩,如若可以,她更愿意似李昭容这般活着,虽是处处制约,却好歹真实而恣意。 “女子也好,男子也罢,并非什么重要的事情。”李天沐瞥了一眼李九和李昭容,两个孩子皆是心怀天下,却各有各的介怀,“长处短处皆是明显,只瞧着那缚手缚脚的地方,不若好好看看如何发展长处。” “嗯。”大哥说的是,李九和李昭容互相看了一眼,相互咧嘴,又被教育了呢。 “南疆如今是个什么形式?”如若一切都在李天沐的计划之内,那他们此番绕道过去,该是也有些预料的才是。 “南疆……”李天沐微微皱起了眉头。 “西河这边白林军被阻隔在江侧,近日来一直干旱,他们离的近了便不敢再燃火船,烧起来恐怕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大致就这般对峙着,谁也没有轻举妄动。”一直在军中的李昭容声一点点给二人解释,平日里清脆的声音此刻带着几分还未恢复的嘶哑。 “东海那边算是比较好一些,地势广阔,长福岛的海军虽然破防,却也仅仅是破了最外层的防线,海岸线长,易守难攻,他们暂时还在海上耗着,也是不知道在等什么。”指了指东边,李昭容叹口气。 “北漠是最乱的,多年来一直和北辽大大小小的冲突不断,这次的突袭其实也不算特别突然,就是不知道凑在一起是巧合还是早有预谋了,不过北漠的军防是最为巩固的,毕竟长年是战区。”战乱地方的老百姓,日子不好过啊。 “剩下的就是南疆了,”李昭容皱起眉,“墨林这些年其实一直属于无人区,无论是赤毒蛊的人还是苗疆的人,基本都未曾涉足这个古老的林子,算是一道天然的国防线,而南疆的政务基本比较独立,朝廷一向不怎么管,这次居然闹到了那边,具体的情况,却是最没有头绪的。” “老八和玛朵去南疆,也是大哥安排的吗?”李九侧过头,不是十分明白。 “李九,你和苏凤去南镇,已是我的意料之外。”李天沐沉着眉摇头,“我原意是让你直去西北,看有没有鄂温克大汗那边的消息,待我寻了老二,再找你们会合,而老八为何去了南疆,确是不在我的预想之中。” 谁人能得知这些消息,并且动作如此快,目的又是什么……他还未完全想通。 “要我和苏凤去南镇的,和要小八哥去南疆的,该是同一个人。”李九唯一可以肯定的便是这一点。“苏凤你说对不对?”两人是一齐得的消息,李九转头望向苏凤。 “嗯?……嗯,应该是同一个人,用一个姑娘。”苏凤有些云游外空,听闻李九喊他,愣了一瞬,轻轻点头。 “怎么样的姑娘?”这事同李天沐提过好几次,可此刻他却似忽然来了兴趣,转身望向司马苏凤,微微眯着的眼睛若有所思。 “我怎么知道,我也没见过。”司马苏凤别开脸,没有回望李天沐。 “不过最终的目的地好像都是一样,只是多绕了些路,就当大安半月游了……”李九和李昭容没有瞧见李天沐和司马苏凤间的些许火花,自顾笑闹。 “李九,你那解毒药还有多久的药效?”李天沐忽然话题一转,斜睨着望向李九。 “几……几个月还有吧。”天薇夫人那般说完以后,她也有些没把握,瞧着大哥问来,不由得有些心虚。 “几个月。”提及这件事情,李天沐的语气不似上一次这般凶,只不过有些严肃。 “最少该是还有四个月。”李九掰着指头算了算,不敢夸张,保险的说了个数字。今日心情还是不错的,她也不太想大哥心情不好来骂人。 “是所有的毒物都无妨吗?”之前自己亲手给她喂的迷药便无半分作用,这位前天薇夫人的本事,还真真是十分了得的。 “母亲说,小心些宫中入口的东西,并未提及太多,所以我也不知道。”李九撇撇嘴。“不过应该十分厉害的,苏凤不是总说我百毒不侵的。” “你中过毒?”李天沐皱眉坐起身子。李九宫里的人他都有筛过,哪些奴才是谁的人,李九或许还不如他清楚,可若说要胆大到对李九下毒的,他却是毫不知情。 “嗯,有段日子比较傻,轻信了人,不过也只是慢性毒,后来发觉了便停了,母亲给我吃过解毒的丸子以后该是无碍了。”李九点点头,尽量的轻描淡写。那件事情虽是有些头绪,却是还未完全查清楚,就像是此刻,她都不是特别明白皇后为什么一定要致她于死地。 “什么人啊?”李天沐还未说话,李昭容却是忍不住惊呼,“李九啊,你那太子宫这般水深火热的吗?” “也没有这么夸张啦……哎哟别说我了,咱还是说说去南疆的计划吧。”李九没有将人的名字说出来,轻笑着转开了话题。 “此番取水道,转密林以后渡暗河,直接去万毒谷。”李天沐瞧了一眼李九,这孩子应该是在查什么东西,她既是心中有数又不愿意提,自该有她的原因。 “万毒谷是什么地方,听着名字便十分晦气啊……”李九咧咧嘴,感激的朝李天沐淡笑,大哥自然是能猜到她的意图,可他却没有再逼问下去。 “你百毒不侵你怕个屁,我们这些肉身老百姓都还没说什么。”苏凤一听这名字便浑身不对劲,一张脸也是白一下青一下的,扭扭捏捏的十分不自在。 “瞧起来我们凤凤哥哥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诶?”李九笑着朝李昭容眨眨眼。 “说来听听诶?”李昭容会意的点点头,轻笑着凑到苏凤面前。 “也不是多毒……”司马苏凤左边看看凑过来的李九,右边看看凑过来的李昭容,眼珠子转了几圈,似是隐忍着开口。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李昭容等不及,作势要拍他胸口。 “你说你这女人怎么这么毒……”司马苏凤吓一跳,惜命的护着自己的胸口。 “又不是我男人,打死了也无所谓。”李昭容肚中该是还有气,至于为什么,李九便不得而知了,只是此番瞧着两个冤家这般斗闹,不由得有些想笑又辛酸。 第306章 谈谈 “苏凤大哥哥苏凤大少爷,您说着,咱都想听着。”李九轻轻捏了捏李昭容,笑着摇摇头打圆场。 “那万毒谷……”司马苏凤心中满足的偷乐,随即张嘴。 “万毒谷毒物繁盛,蛇虫鼠蚁尤其多,然而并非是什么都带有剧毒,然冷不丁的被咬一口,也是让人十分头疼的。”瞧着苏凤要张口解释,李天沐白了一眼叫苏凤哥哥的李九,一双墨瞳望着天,悠悠开口,“尤其虫类繁杂,蜘蛛蜈蚣数不胜数。” “……”一脸青色的是李九,吓的。 “……”一脸惨白的是李昭容,花容失色。 “……”一脸憋屈的是司马苏凤,真憋屈的。 “九呆子,你的血百毒不侵是不是?”李昭容眨巴了几下眼睛,迅速的转眼望着李九,“那是不是蛇虫鼠蚁都不会靠近你啊!” “我又不是雄黄酒……”李九脸色惨淡,龙虎狮豹她或许都没这般嗬人,可论起那冷冰冰的蛇和密密麻麻很多脚的虫子,却没来由的心底发颤。这还不如每日在河道上待着呢…… “那也是管用的啊!借点血用用如何?”李昭容一脸惊悚,胡乱扯淡却又十分认真。 “舱内有备上好的雄黄酒,从今日起,每餐小酌。”这是民间的方子,小九这小家伙居然也知道,李天沐扫了一眼李九,无意间的挂了几分笑,这孩子,倒是懂得不少。 “我当是什么药材,又臭又熏人……”李昭容唉声叹气。 “这还只是酒,没有泡上陈年大蒜,那个味道才叫刺激。”李九侧脸,亲昵的趴在李昭容肩膀上,嬉皮笑脸。虽说自己觉得吓人已然恐怖,可这种事情若能吓吓别人,自己反倒又舒坦了许多。真坏啊! “李九,你这都哪里听来的。”李昭容还未嫌弃,苏凤倒是有些好奇了,“这都是土方子吧,我都是因为久居军中才略有耳闻。”这一个生于皇室长于皇宫的皇太子又是哪里听来的。 “我……”有些话好像多说多错,李九眨巴了两下眼睛,挥手朝身侧一指,一脸的诚恳,“大哥教我的!” “你大哥还真是什么都教你。”李天沐啊,苏凤没好气的扫了一眼李九,声音淡淡,如若是梁王的话,那便不奇怪了,莫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土方子不奇怪,便是这人马上装对翅膀飞走了,他仿若不会觉得惊奇,李天沐,本身就不比是个正常的人! “……”李天沐侧头望了一眼李九,瞧着小儿挤眉弄眼,面上不自觉的挂上几分笑。 “李九,随我来。”轻轻的朝李九招招手,李天沐站起身,小步子朝船尾踱去。 “指不准又训你。”司马苏凤幸灾乐祸,笑着侧过头,却是一眼瞧见正溜圆儿眼睛瞪着自己的李昭容,不由得有些发愣。 “管好你自己吧!”李九比划了个口型,笑着朝苏凤皱了皱鼻子,回头大步的朝李天沐跑去。 “我教你的?”李天沐立在船头,微风徐徐,将他的头发吹起,过分坚毅的面容此刻仿若松动了几分,冷冽却又柔和。 “……”李九仰头望着李天沐,过于俊逸的容颜令她一时有些呆愣,许久没有这般好好的看看大哥了,此刻印着将将染色的夕阳,大哥的脸上耀着往日里没有的神采,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那些流传于金陵城的流言,却是没有形容错,大哥他,纵是有这般气魄的。 “嗯?”没有听到回应,李天沐回头,垂了眸子直直的望着李九。 “我……我记错了。”李九咧嘴,耍赖的弯了弯眼。她的事情大哥都知道,包括那些无法与人解释的事情,你是老大,那自然是要帮我们小弟顶包的么。 “记错了?”小儿的眼中此刻光芒涟漪,照耀着水光,碎波点点。李天沐低头望着眉眼弯弯的李九,心中却是一点点安静了下来。离开不过数十日,脑中却似已经过了几载的春秋。 “哎哟大哥……”李九嘿嘿傻笑,一把捉了李天沐的袖子,轻轻的摇晃着,“不要这么小气么。” “你错了,我便是这么小气的人。”李天沐望了一眼捉了自己袖子的手,轻轻滑落牵挽了李九的手,重新侧过脸,一脸平静的望着夕阳。 日落云飞,水天一线。看了多日的景象今日仿若格外的生动起来,李九心间的每一处地方仿若都在随风而过,暖意融融。 “大哥……小九好想你。”身后的人轻轻的靠在背上,一双手怯怯的环在腰间,单薄的身子却是带着满满的暖意,低声轻喃的简短话语仿若柔软的羽毛划过心底,李天沐低下头,垂眸将李九的手轻轻的拢起。 大掌覆着小手,暖意透过冰凉,宁静而美好。 “将披风披上,风凉了。”李天沐没有回应什么,微微侧过头,将李九拉至身前。 带着李天沐气息的披风裹着暖意,披挂在自己身前,下一瞬,大哥从身后探出双臂,轻巧的将领口系紧,李九想要回头,却被李天沐轻轻环住,一时无法有更多的动作。 “大哥?”李九握了握大哥的手,还好,依旧那般暖和,宽大而让人安心。 “不要动,就这样待一会。”李天沐垂眸,下巴顶在李九的头上,轻轻的摩挲着。小九的话他没有回应,如此的小九,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回应。 幼时便看过的杂文书记,总是写着,江山好过佳人湾,英雄奈何美人关。那时候他不明白,非常的不明白,直若这江山在你运筹帷幄之中,后宫佳丽纵是千万又如何不可? 然而此刻,望着怀中面色平静的李九,他却是忽然有些害怕了。小九,为何此刻小人儿就在自己怀中,心中却是愈发的觉得两人将要愈行愈远,大安天下,父母血仇,还有怀中的小九……他李天沐,真的可以做到同时拥有吗?如若不可以,他却是该如何抉择? “大哥?怎么了?”李九眨了眨眼睛,没有回头,亦没有动作,大哥许久未曾说话了,那般沉静的呼吸却在每一刻透露着心事,十分压抑的心事,大哥他,压力该是十分大吧。 “无碍。”李天沐微微闭上眼,不自觉的收紧了手臂,江风伴随着小九的气息,若有若无的朝心中钻去,一点点抚平却又一点点拨乱他的心绪。 “大哥,若是烦忧,不妨和小九说说看。”李九的声音轻巧和平静,关切得那般顺其自然,丝毫没有半分的掠夺侵占,“若是不该知道的,我就当被风刮过,听了就吹走了。” 如此幼稚却又不合逻辑的话,换做是任何一个人,便是不用想也该知道这人的预谋,可说话的是李九,李天沐心中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只因是李九,她的每一句话,都是纯粹的实话,这孩子只是担心他心中困苦罢了。 “小九,大哥无碍。”纵是如此又如何,自己心中的话却是没有哪一句可以告诉这个孩子的,她既能活得纯粹,自己能给她的,便也只剩下这暂时的纯粹了。李天沐有些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小九,就这般让大哥抱一下便好,就如此陪一陪我便好,如此,已然是足够了。 没有得到回应,李九微微垂了眸,大哥的温度比她高,环在怀中虽是迎风,却是再没有半分的寒意,橘色的夕阳一点点落在了水平线下,将水面印染一片氤氲,连同小儿的眼眸,一同暗入墨浸。 “大哥……小九?”探究而困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李九心中猛的一震,一双手不自觉的攥紧。 环在身前的手却是没有将她松开,李天沐安静的睁开眼,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你们……”李昭容一步步走近,眼中带着不容置信的震惊,“你们果真……” “寻我可是有事?”李天沐没有回答李昭容的话,就这般揽着李九,没有退开亦没有掩饰,平静的回问李昭容。 “我……我随意走走。”李昭容有些犹豫着不知道如何说话,大哥怀中那孩子此刻低着脑袋,似个木头人般不敢动弹,纵是离得一侧的她都能瞧出小儿的惊慌。 “那你便去另外的地方走。”李天沐似是不愿意与李昭容多话,更不愿意做出什么解释,头也未回,平淡的请人离开。 “大哥……”李九终是站不住,有些心慌的抬起头,“二姐……” “大哥……我有话同你说。”李昭容扫了一眼怯怯的李九,终是皱了眉,立在一侧,声音有些僵硬。 “我……”李九困难的吞了口唾沫,心口一时慌乱如鼓,他们……他们这该如何同人解释?大哥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她不愿意成为他的累赘,亦或是任何人的累赘。“大哥,我同二姐解释吧。”小儿仰起头,目光中带着坚毅。这种事情,让她来说便好,二姐虽是凶,却也是疼她的。 “无妨,你先回去休息罢,”李天沐扫了一眼执着的李昭容,终是垂眸,轻轻的拍了拍李九的脑袋,一点点安抚她颤抖的肩膀,声音平静没有半分波澜。 第307章 你要的起吗 “可是……”李九皱眉,可是大哥又如何同二姐解释呢? “小九,你先回船舱吧,二姐有话问大哥。”李昭容望着李九,一双凤眼满是复杂。 “你们……你们不要聊太晚啊,还有……”都在腰自己走,李九无奈踱步,不放心的左边看了看,右边瞧了瞧,轻轻的跟了一句,“不要打架啊。”大哥还有伤在身,二姐也才溺了水,这要打起来,就真有些说不过去了。 “滚回船舱去。”李昭容有些无奈,这呆子,真真是个呆子。 “……”真凶,李九不放心又不甘心的左右瞧了瞧,终归是叹着气离开。 “大哥,你和小九她?”李昭容紧紧的皱着眉,心中纵是思绪万千,却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 “非是兄妹情,不过心间意。”李天沐淡淡的望了一眼李昭容,声音平静而坦荡。 “……您老人家倒是真直接,”大哥这般坦白,李昭容脸上挂了几分无奈,反倒不知道如何开口试探了。 “你还有什么话要问。”李天沐直直的望着李昭容,这个自小便不怎么在身边的小妹,也是唯一一个知道小九身份却不会对她造成威胁的人。 “大哥啊,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李天沐的毫不遮掩,却是令李昭容有些沉不住气了,“小九她……小九她又是怎么想的?” “你想问什么?”李天沐垂眸,回避了这个问题。小九……小九她是如何想的?他却是也想知道。 “你莫非是忘记了,小九的父亲很有可能是……”是杀害父母的凶手啊。这些年谁都知晓这件事情,苦于没有证据罢了,对于生身父母,她不如李天沐有记忆,那时候还太小,还未曾留下什么印象,而一直照顾她长大的,却是此刻的天子李显宗,她对这个皇帝恨不起来,却也知道,大哥和小九之间的隔阂,远不止梁王和太子那么简单。 “这件事情,与我和小九本身无关。”李天沐的眼皮微动,声音一点点趋于冷淡。 “你可以说无关,可小九她知道吗?”李昭容摇摇头,“小九宫中连个可以帮衬的人都没有,你不知道为什么吗?她是多么聪慧的一个孩子,怎么会不培养自己的势力与心腹?”说着话,李昭容渐渐激动起来,“她将所有能信得过的人都派遣出去调查当年的事情了,甚至当年在思过所,这么个小屁孩子,都想尽办法缠着明空大师问及那些过往,你可以轻描淡写的说一句无关,可小九她,也是这么想的吗?” “小九她……”李天沐不自觉的皱了眉头,李昭容说的话他何尝不知道,他甚至知道的更为详尽,李九几乎是将所有的精力都用在这件事情之上,不为任何,只为他李天沐。 “若是查出来当年的事情真的与小九父亲有关系,你要小九如何面对你?而当你对她父亲出手的时候,你又叫小九如何去选择?”李昭容咬紧牙关,对于这个九弟亦或是九妹,她的感情一直是复杂的,一方面的珍惜,一方面的无奈,可她却是没有想到,一向冷静的大哥,却是对小九存了这方心思。 “当年的事情,不一定与他有关。”水落石出的日子不会太远了,李天沐皱紧眉头,只要查出这件事情的真相,小九也好,他自己也罢,该是也能坦然放下了。 “你确定吗?大哥,你真的能确定吗?”李昭容上前一步,死死的盯着李天沐,“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是你自幼教导我的道理,即便是迟钝如我,也该知道,当年的事情,是无论如何同他脱不了干系的,李天沐,你又何必自欺欺人?” “够了,李昭容,这件事情无需你来管。”李天沐抬眼,目光一时转为冷冽。 “大哥,我何曾管过你的事情?”李昭容有些苦涩的冷笑,“你娶方理理也好,娶那慕容君也好,哪怕你娶的是那司马夕颜,我也不会有半句多言,可小九,唯独小九她不可以!” “你有没有想过,即便你说的所有一切皆行得通,你又如何面对小九的身份?小九的女儿身迟早会有揭穿的时候,莫说虎视眈眈的皇后和明家,光是她坐这太子位这么多年,一旦被发现真相,保命或者都成了奢侈,到时候,你又如何护她?”李昭容今日十分的偏执,纵是被冷脸也不愿意松口。 “若是知晓真相,我会同她谈,上一辈的事情,我不会介怀,小九,亦可以不介怀。” “若他真的是真凶,我亦不会放过他,然小九,我亦不会放手。” “若是她的身份被揭穿,我会尽我所能,护她助她,佑她周全,纵是她有愿,我多容她一分又如何?” “……”李昭容红着一双眼,有些怔怔的望着李天沐,望着这个冷漠了十多年的大哥,眼中除却仇恨家国再没半分其他的大哥,一时间却是说不出话来。 “你今日话太多了,我亦对你说得太多,回吧。”李天沐扫了一眼李昭容,他本就没想瞒住这个二妹,只是他未曾想,李昭容对李九已然是真心相待,便是自己的大哥,这个妹妹也容不得他去欺了小九。 “大哥,即是今日话说的有些多了,我便再说一句罢。”李昭容仰头望着李天沐,面容有些疲惫。 “……”李天沐回过头,沉着眉眼望着李昭容。 “小九确是生于宫闱,长于深墙,可你真的了解她吗?”李昭容一双凤眼在夜色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小九的心思在天高于海阔,你若要将她这般捆住,你真的舍得吗?” 李昭容的身影消失在甲板之上,可这二妹的话却不时的在耳中环绕。李天沐,你能给她所有,可是你能给她自由吗?以皇太子的身份长大的李九,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的李九,心系家国不畏战场的李九,你真的要的起吗? “苏凤,吃面不?”船舱内的皇太子此刻却是心慌慌意乱乱,一个人抓耳挠腮的不知道怎么办,只得逮住另外一个唯一的活人来折磨。 “不吃。”苏凤此刻心情不太好,白了一眼李九,不高兴的扭过了身子。 “哎哟不要这么冷淡么,咱么来聊聊天啊。”李九一脚踹在苏凤腿上,对于这位弟兄这般的嫌弃自己十分不满。 “你还是去做面吧,我吃。”苏凤扭了扭腿,免得又莫名其妙的挨一下,声音十分冷淡。 “其实我不会做面,这个……有点难。”李九凑上前胡搅蛮缠,“哎哟还早呢!你装什么困啊!咱们来聊聊天啊!” “你到底想干什么?”苏凤黑着脸回过头,本就是垂散的头发被这个呆子给弄得乱七八糟的,愈发令他心中烦躁。 “谈心……谈心。”苏凤如她所愿的回过了头,李九立马一脸笑眯眯。 “想谈什么,说罢。”苏凤叹口气坐起身,其实他心中也不是很舒坦,与其自己憋闷,不若跟这呆子扯淡。 “说说看……”李九眼珠子咕噜噜转了几圈,立马来了兴致,“说说看你为何要拒绝二姐?” 木门把上的手猛的一顿,屋中的这句话,令李昭容有些怔怔的停在了门口。 “李九,你很闲是吗?” 司马苏凤白了一眼李九,整张脸都是冷淡漠然。 “我就是很闲啊,你看不出来吗?”李九却是不吃苏凤这一套,每日被他嫌弃,她一早便是习惯了。 “容儿她……”苏凤却是没再看李九,唇齿微张,犹豫着有些发怔。 “……”李九有些意外的回过头,苏凤他,真的有心事要说?她这般胡搅蛮缠无非是因为自己心绪纷乱想要找个人说话,可未曾想,一直避谈这个话题的苏凤,今日不知道抽什么疯,居然开了金口! “容儿的心思我明白。”踌躇了半日,苏凤却是只吐出这一句,仅仅一句,也仿若是用尽了所有的气力。 “你的心思呢?你可又明白?”李九没有再等到下文,终是没忍住,轻轻的问出声。 “……”司马苏凤有些呆愣的望了一眼李九,妖魅的一双瞳子此刻却盛着满满的困惑,“我的心思……” “是啊,你的心思,你司马苏凤对我二姐的心思。”李九点点头,沉下声来。 “我的心思不重要。”苏凤忽然垂眸,终是再不肯多说一句。 “可是……”李九皱眉,有些忍不住想要追问。 “李九……”伴随着吱呀的开门声,李昭容推门而入。 “二姐。”李九此刻有些不太好意思面对李昭容,面色带着几分怯怯。 “莫再多问了,前些年你瞧见的,皆是过往,谁还没有个年少无知的时候,你便当它过去了即可,无需再提了。”李昭容扫了一眼司马苏凤,侧身望着李九。 “你……我……”李九望着李昭容,有些呆呆的点头,“你们……” “我和苏凤是青梅竹马,也就只有青梅竹马了。”李昭容留下一句话,轻轻的笑了笑,转身离开了船舱。 “二姐……”李九瞧着李昭容的背影,忽然有些难过,情起岁月是年少,历尽千帆终是遥……二姐,终是放弃了吗? 第308章 多管闲事 “你们两个,真真是冤家。”李九叹了一口气,回头望着垂着脑袋却是一脸怔怔的司马苏凤。 “李九,你可是会一直当我弟兄?”司马苏凤没有抬头,垂眸沉眉,满脸皆是奇怪的神色。 “你当我弟兄吗?”李九眨了眨眼睛,认真的看着苏凤。 “?”苏凤终是抬头,一双潋滟的凤眼迷雾茫茫。 “我说,在你心中,我李九算是什么?”李九脸上没有更多的表情,木然的看着苏凤。 “……即是问了你,便是兄弟,你又何须多问?”苏凤愣了一刻,有些无奈的笑。 “你不说,我又如何知道?”李九在苏凤身侧坐下,“防备,观望,愧疚……这是你一开始找到我的时候,一路的想法吧。” “我为何要对你愧疚,”苏凤无声的笑了笑,李九这孩子,还真是什么都知道。 “为何,我给你解释我心中的为何?”李九却是没有笑。 “……”苏凤抬头望向李九,眼中再无玩笑。 “我初次见你,你骗了我,间接导致我被关了三年,”李九的声音清脆,又带着几分掩饰的压低,“这便是你我之间所有的恩怨了,这也是我觉得你那份愧疚的全部内容。” “我……”苏凤微微眯起了眼,他似乎大致明白李九要说什么。 “我和你是这样,你和二姐,亦是这样。”李九的声音沉了几分。 “我们不一样。”苏凤有些呆愣,李九能分明的瞧见他眼中的挣扎。 “没有什么不一样的,你如何对兄弟,就如何对二姐。”李九叹了一口气。“你怀疑你爹的时候,我亦怀疑他,你我之间有何不同吗?就如大哥怀疑我父亲的时候,我也在怀疑他,可大哥对我,我对这帮兄弟姊妹,又有何不同吗?有些枷锁,是你们自己挂在身上的。” “你说得仿若万事都与上一辈无关似的,如何会这般简单。”苏凤望着李九,眼中亦是十分认真,“你我有过命的交情,称得上一声生死之交,我却是不敢保证,当这往事揭开,我父若是凶手,你又会如何瞧我。”就像李天沐,他们又何尝不是亲兄弟般的情谊,可这些年来,自打从那暗谷中回来,梁王殿下又是如何对待这个以往的弟兄? “怎么会与上一辈无关呢,”李九笑,“我能长这么大,那些莫名其妙冒出来帮忙的人,司医也好,暗卫也罢,亦或是某些世外高人也好,哪一个又真的是我运气好,是我李九的际遇?我又不是妄想症,这些福泽都是长辈给安排和留下来的,又怎么会和长辈无关呢?” “趁荫不趁祸?你倒挺豁达。”苏凤瞥了一眼李九。 “你想多了,我心胸一向狭隘。”李九耸耸肩。“你我若是点头之交,父辈的恩怨必定会影响我们的关系,甚至无需更多别的原因,我们亦会渐行渐远。” “你……”司马苏凤心中微动,眼皮微微抖了抖。 “你什么你,”李九笑,“你只不过是没有勇气去面对这件事情,就自私懦弱的选择了逃避,当失去朋友和爱人的痛苦大过歉疚,当你的那份珍视大过内心的恐慌,所有的真相都不重要了。” “不一样!你是男子,自是这般想!我却是不能害了容儿!”苏凤眼中腾起雾霭,满眼尽是痛苦的挣扎。 “司马苏凤,我真没想到你是这么个怯懦的人,”李九忽然冷笑出声,“自我从思过所回来,瞧见的便一直是你在往后退,二姐在往前走,你还好意思说你是男子?你当这世间所有的事情都该是理所当然?你当所有的夫妻都是门当户对没有困苦?你当我二姐又是什么人?傻二姐是傻,却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她能有如此的勇气自是知道需要面对什么,你呢?你有给过她什么?” “我不想让她痛苦!你知不知道?她是这大安的二公主!她该拥有最是荣华的富贵和最最适合她的婚配……我,我配不上容儿。”苏凤的竭嘶底里下忽然轻了声音,有些挫败的垂了脑袋。 “你的确是配不上我二姐,非是你的身份和家世,也非是你司马家往日的所作所为,”李九冷冷的看着苏凤,“是你司马苏凤,你配不上心胸似海的李昭容。” “……”冰冷的话似鞭子般抽在司马苏凤的心口,李九说得对,是他没有勇气面对,是他害怕自己给不了容儿想要的一切,是他不想一辈子歉疚……是他懦弱。 “好了你现在也没什么好想的了,我二姐这次是真的放弃了。”李昭容已经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是真的已经绝望了,李九垂眸叹气,声音清冷,“如你所愿,此番婚指并非之前皇后定下的司马文龙,这次的人是父皇亲自挑的,亦是二姐和大哥都点头了的,你我都认识,一眼便知是良配的那个人。” “是谁?”司马苏凤猛的抬起头,声音带着不自觉的颤抖。 “关你何事呢?”李九淡笑,“这不都是你想要的吗?怎么的,你还想去祝福一下我二姐不成?我说苏凤大少爷,大可不必了。” “李九……你告诉我,是谁。”司马苏凤站起身,脸上一片青寒之色。 “告诉你做什么?此时此刻,还有什么意义吗?”李九站起身朝外走,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决绝。 “李天赐!”舱门打开的瞬间,一只手搭在李九的肩膀上,颤抖的动作却是十足的力气,死死的钳制着李九的肩膀。 “放手。”另一道冰冷的声音从一侧传来,阴寒而逼迫,带着尽数的不满和冷意。 “大哥……那个……”李九抬头,想要缓和下气氛。 “放开手。”李天沐冷冷的盯着司马苏凤,眼中的阴冷与霸道愈发浓重。 “李九……”司马苏凤轻轻的收回手,再次唤出李九的名字,声音中却没有了半分生气,仿若适才的动作已然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方竹自请的父皇,他不愿意为官,本就是执教闲职,又是从小瞧着二姐长大,两人本就有情谊,且方先生不论德才家世,皆是最适合的驸马人选,二姐她已经答应了。”李九叹了一口气,如此带着祈求的司马苏凤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这旨意已经算是半公开了,此番召二姐回宫,原意就是同大哥的婚旨一起公布,你知道我特意提了我的婚事,便是想将二姐的事情暂且压下,当时她便说我多管闲事,我却不知道你和她究竟说了什么,以至于她完全死心。”李九转过头,望向一脸灰败的司马苏凤,“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同你说了,如何选,只看你自己了。” “李九,多谢。”司马苏凤自始至终低着头,眼中却是波澜四起。 “你同他说了什么?”李天沐扫了一眼消失在甲板上的司马苏凤,回头问李九。 “管管闲事,看看能不能有情人终成眷属。”李九勾了勾嘴角,面容露出浅浅的梨涡。 “你倒真的管的宽。”李天沐不置可否。老四老五那兜子破事他一直在反对,反倒也是这呆子没事去掺和了。 “我也最多说两句,倒真帮不了什么也管不得什么。”李九耸肩。“二姐不比之前了,苏凤即便想要回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我李天沐的妹妹何时需要他司马苏凤来择选?”李天的声音冷清而骄傲,带着不容置疑的孤傲。 “大哥还真是霸道。”李九忍俊不禁,这般嚣张的话由李天沐说出口,她还真是不觉得奇怪。 “夜深了,进去吧。”李天沐示意李九进船舱,轻轻的将门带上。非是他霸道,而是他瞧不惯一个两个的都围着司马苏凤转,不争气的二妹也罢,就是李九也各种维护着他。 “适才……二姐同大哥说什么了?”李九进船舱坐下,取了杯盏帮李天沐斟水。 “没说什么。”不知不觉中,这帮孩子都长大了,便是李昭容,也能当面来质疑他了,李天沐拿起杯盏,眼中一片波澜。 “那我们……那二姐……我……那个……”李九有些结巴的左右指了指,脸色一时有些淡红,那她该怎么面对二姐啊,忽然的羞赧蒙上脸,倒真是眼中陌生的感觉。 “如常便可。”如此绛红着一张脸的小九仿若又生动了起来,李天沐嘴角挂上轻笑,眼中却是一片决绝,不仅是在老二面前,亦或是这帮无害的弟兄面前,他要给她的,将是这世间谁都不能给的。 “睡吧,这几日好好休息,过了江,不见得还会这般安宁了。”李天沐望着李九眼下的一片青色,轻轻抬手,这孩子,该是一直在担心他吧。 “苏凤和二姐本事都高,大哥也在,我又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李九咧嘴,不论要面对什么,都是大家在一起,这已是一枚安心丸了。 “嗯,大哥一直在。”李天沐牵着李九朝床榻走去,轻轻拍了拍床沿,示意李九休息,能陪她,亦是他自己最大的愿望。 “我……”看着大哥放下床帐,李九一时有些羞涩,“我自己睡……睡便好。” “你在想什么?”李天沐不由得轻笑,“我瞧你睡下,便出去了。” 第309章 到了 “……”李九登时烧了个大红脸,谁让你往日里老占我便宜!害我多想!小儿噘着嘴钻进了被子,喃喃不满的皱了鼻子。 “莫再多想了,万事有大哥在。”大掌覆在李九的眼上,忽然的黑暗令小儿心中突了一下,下一瞬便感觉唇上忽然扫过柔软,暖暖的气息转瞬即逝。 “小九,大哥亦念你。”轻柔的声音伴随着熟悉的气息,一点点钻入脑中,游曳在心间。 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吗?黑咕隆咚的室内,并不是多么的静谧,江水虽是平稳,却也依旧推动着大船微微晃晃。李九在黑暗中睁大眼,双手紧紧的攥着被子,脑中一直有些混沌。 是自己后知后觉吗?一直以来她都有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李天沐对于她来说,或许是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时候,已然是最独特的依赖,不是忽然的欢喜,亦不是日久的情动,这种臆想似乎是与生俱来般,似梦般的存在,从未想过有实现的那一天。 可这些日子,大哥却是一次一次的在告诉她,他心中有她,他心系她,他……心念她。李九眨了几下眼睛,有些呆呆的咧开嘴,是真的呢,是真的。 这世间最是公平的便是时间,你想它快些亦好,你念它慢走也罢,通通不会如你所愿,就似好的坏的通通都会随时间流逝一般,沙从漏中溜,光阴指缝走。 三日,准确来说两日半多一些,四个人告别的大船,踩在了南疆的码头上。 “你们有没有觉得这路都在晃动啊。”李九背了团小包袱,长叹一声伸了一个懒腰,她已经许久没有踏踏实实的踩在地面上了。 “我觉得这走过来的人都在一蹦一蹦的,十分有节奏啊。”苏凤一胳膊揽住李九,扶着脑袋哎哟直叫唤。“好晕啊。” “一边儿去,”苏凤个子高,整个人这么耍赖的压下来,李九险些腿软跪了下来。 “容儿,我晕。”苏凤也不介意李九的嫌弃,扶着脑袋就朝一侧转头,妖魅的面容十足的娇嗔。 “脑袋剁了就不晕了。”李昭容冷着脸瞧也未瞧苏凤,上前挽了李九的胳膊,大步朝岸上走去。 “容儿心真狠啊……”苏凤愣了一下,继而立马嬉皮笑脸的跟上前。 “你活该。”李九回头比划着口型,轻笑着瞪向司马苏凤。 “赶紧走,别理他。”李昭容发觉李九朝后望,一把将人扭了过来,撇嘴黑脸。 “走走走,我不理他,二姐您说理谁我就理谁!”李九紧忙回过头,一脸笑眯眯。呵,这两日倒是真热闹,如此景象几乎是每日都要见着无数回。那一晚上说得喉咙都要干了,苏凤小子却是没有辜负她这个多管闲事的说客,第二日一早便一转常态,来了个态度大转弯,对二姐殷切的不似正常,什么傲娇什么道理什么仪容通通不知道丢到了哪里去。这般瞧起来,方竹方先生对他的影响挺大啊,起码刺激还是挺大的。只不过襄王心回,神女……却似是心死了。 李九偷偷瞄着李昭容,二姐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容颜仿若也冷艳了几分。苏凤诶,也该让你尝尝追着二姐跑的滋味了! “大哥,我们接下来如何?”李九双臂都挂在李昭容肩上,连日的船行让她着实有些眩晕,走了这般久都还有一种云里雾里的感觉,仿若脚上踩着棉花。 “吃些东西,换完药便换马行,入夜能至万毒谷。”李天沐探手轻轻碰了碰李九的额头,沁凉一片渗着细密的汗珠,这孩子是怎么了。 “还要骑马啊……”李九唉声叹气的耷拉在李昭容身上,舟车劳顿苦她算是明白过来了。 “你……”李天沐上前一步,李九的脸色有些苍白,是晕船? “大哥你伤口怎么样了?下船来可有不适?我们需要去补充点儿药材吗?”然而还未等自己问出口,小儿反而抬起头,一阵噼里啪啦的问出声。 “无碍,已经在恢复了。”李天沐点了点头,未再多言。 “肯定是在恢复啊!”李九松了李昭容,有些不满的上前,啰里吧嗦的跟在李天沐身后,“你这伤口也不知道裂开了多少次,好多地方都翻肉流脓了,此番难得重新长起来,大哥你可是要千万小心啊。” “嗯,会小心。”李天沐低头望了一眼李九,轻轻点头。 “你便是敷衍我,”李九悻悻的看着李天沐的眼,有些不高兴。 “小伤,无谓。”李天沐轻轻的拍了拍李九的脑袋,脸上带着几分淡笑,大步朝前走去。 “你这还算小伤啊!”李九这下真的不高兴了,猛的加快了几步追上李天沐,一把攥住李天沐的袖子,声音一点点压低,“大哥……小九真的担心呢,若是伤口再裂开,小九便会担惊受怕睡不着觉吃不下肉每日以泪洗面……”声音越来越低,形容也越来越夸张。 “我会小心的,不会让它再裂开的,亦不会再让自己受新的伤。”这小儿眼中满是狡黠,嘟嘟囔囔的张口便来,李天沐有些好笑的点了下李九的鼻子,“可是信了?可是放心了?” “放心放心!大哥答应了,小九自是放心。”瞧见李天沐正色,李九瞬间恢复了笑脸,梨涡淡淡。 “吃得下了?睡得着了?”这孩子也亏是想得出也敢说得出。李天沐笑着摇摇头,回过脑袋朝前走。 “知道大哥心疼我。”李九蹦蹦跳跳的跟上前,这么多说几句话,仿若适才晕乎的感觉也不那么强烈了,她还真是一年内都不想再坐船了。 “我也有伤口……我也要敷药,我还头晕。”前面两人是挺和谐的,后面两人就挺别扭的,李九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再朝后望。 “老二死心了。”李天沐回头扫了一眼,声音冷淡。 “我瞧着不一定,”李九抿嘴,“或许苏凤还是有机会的,”他们不容易,苏凤能想通,又能拉下脸来,她还是很看好他的。 “早做什么去了,都迟了。”李天沐却是不看好,没有一句好话。 “大哥……”李九有意见,大哥这明显是对苏凤有偏见! “方竹……哪里不好?”李天沐有些莫名,他的小九怎么就这么喜欢管别人的事情,好好的跟着他不好吗? “不是方先生好不好的问题,大哥诶……”李九无奈了,以往没有觉得大哥这般迟钝难以沟通呀,果然讲八卦还是要和女孩子一起才对。 “那是什么问题?”李天沐扫了一眼憋着气却不知道如何撒起的李九,心中不由轻笑。 “情人眼里出西施呢大哥,也不是苏凤哪里好,是二姐她喜欢呢!”这话不好说大声,李九凑到李天沐耳边,蹦起来轻声细语。 “哦。”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呆子杂书看得真多。 “别哦啊!给个回应啊!”李九不解气的拽了拽李天沐的袖子。 “回应什么?”李天沐垂眸。 “大哥眼中的小九,是不是也很好看呀!”李九想起自己说的话,忽然来了精神。嬉皮笑脸的缠了上去。 “……”小九当真是小九,什么话都好意思说,不似任何人,也不是任何人。李天沐抿唇,没有理这呆子。 “是不是和西施一样?”没有得到回应,李九不依,几步又追上前。 “西施……”李天沐若有所指,似笑非笑。 “嗯嗯!嗯!”李九忙不迭点头,喜滋滋的仰着脸,满眼的星光。 “西施是这般黝色的吗?”李天沐低下头,满脸的认真,满眼的喜意。 “李天沐!”李九鼻子眼睛嘴巴皱成一团,恨恨的站在原地。 “走了,出城。”李天沐心情大好,再不回头,大步走在前面。小九她,终是有了几分女儿姿态了。 “……”果然坏大哥还是坏大哥。李九抹了把鼻子,咬牙切齿的跟了上去。 闹市也不算人多,城门却是喧闹,四人一桌,清茶小菜,倒是也能符合胃口。 李九从竹楼的窗户朝外望去,眉头微微皱起,“这边也城禁了,要查身份,怎么办?”望着下方熙熙攘攘的人群,李九不由得担忧。 “不仅是城禁,”司马苏凤也靠窗,一双眼微微眯起,瞧着不远处的城墙方向。 “贴了画像。”李九也瞧见了,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什么画像这么了不起,你们伪装一下,我亮身份不就行了?”李昭容耸耸肩,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吧。 “我的亲姐姐!您的管辖区在西河,这儿是南疆,南疆!十万八千里呢!”李九叹气,二公主的权利再大,也始终是没有实权的公主。 “那怎么着,打过去?溜过去?”李昭容撇嘴。 “这是备战的时候,城防若是松懈成那般模样,这战,干脆不要打了。”李天沐扫了一眼李昭容,声音清冷。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们说怎么办吧!”李昭容脾气上来了,一下推开桌上的碗碟,弄得噼啪啪啦一片响。 “若是亮明身份,我可以过去。”苏凤沉声,“可是……” “我若没记错,你此刻该是官居副四品,似乎是兵部司的某个闲职吗?” 李九抬头,若有所思。 第310章 明身份 “随将出征,军不从令,将可私决,我隶属外将,官居正司戎,非宫制,他们管不着我。”司马苏凤点点头,虽是闲职,神情却依旧带了几分正色,“我自己可以过去,却无法带你们走。” “你这话扯了一堆,说了同没说一样,”李昭容白了一眼苏凤,“我自己也可以过去,可小九和大哥才是关键啊。” “其实……”李九皱了皱眉,一下一下叩击着桌面。 “你想说什么?”仿若猜到了李九的想法,李天沐微微眯起了眼睛,目光中带着几分不赞同。 “大哥……我知道你可以有别的办法,可眼下,这也不失为一个比较稳妥的法子。”李九也仿若猜到了李天沐想要说什么,眼疾手快的一把按住他的手腕,想要说服大哥。 “太危险。”李天沐摇了摇头,表示依旧不赞同。 “哎哟你们说什么啊,猜谜语吗?灯笼节吗?有劲没劲啊!”李昭容等着李九说法子呢,瞧不惯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没个关键,一巴掌拍在桌面上。 “大哥……”李九瞥了一眼李昭容,眨了眨眼睛,望向李天沐的眼神中带着几分哀求。 “……”这呆子,她似是已然下了决心,李天沐微微皱起了眉,却是没有再说话。 大哥的沉默等同于默许,李九立马来了精神,声音立马大了几分,“二姐你笨死了,眼下不是还有一个我吗?我是这么没有存在感的人吗?” “你想明身份?”司马苏凤听明白了,眼神一时转为严峻。 “皇太子,这么好用的招牌不用一用,岂不是可惜?”李九耸耸肩,“我的危险是猜测,大哥的危险才是实际。” “知道你去了哪里,或许猜不到李天沐和你在一起,却是等同于知道我去了哪里。”司马苏凤拧眉,“也就是告诉了他们,我们已经查到了南疆,如此暴露行踪,可是值得?” “不破不立,如今已经到了这一步,总是一贯的隐藏,也不见得是件好事情。”李九眼睛清亮,“我们有三个筹码,一是小八哥和玛朵,他们或许能找到新的线索,亦或是能找到那大皇子,二是我自己,三是大哥,如今我们全部都消失不见,他们便不敢采取任何的动作。”左右瞧了瞧,苏凤和大哥一般沉着脸,没有赞同,亦没有反对,李九叹口气,“就算退一万步讲,苏凤的身份此刻最稳妥,可是就如你说,他们都会猜到我和你一起的,你我不如大大方方了。” “小九说的有道理啊,”李昭容点点头,“大哥和那凛晔已然处于明面,如今唯一一个还可以出来动作的,便只剩下小九了。小九这行踪一曝光,便搅动了背后这池子水啊!” “如今他们正在想办法寻找大哥和凛晔,定是不会想到我此刻会出现,我此刻敢出现。”李九笑笑,“如今我若这般主动现身,也算是打他们一个出其不意了,如此一来,我们其实无需百般猜测,见招拆招便可。” “大哥,可行啊!”李昭容又一巴掌拍在桌面上,砰砰的响声引得李九心惊胆战,大哥可还没点头呢,可别这般刺激他。 “不痛的么……”李九撇撇嘴喃喃自语,不着痕迹的摸了摸自己的手,还是比不上二傻子厉害。 “说的通,亦是可行。”李天沐点点头,却是不等李九兴奋张口,继而转了话音,“可是太危险。” “大哥……”李九咬牙。 “司马炎的手段已是狠辣,而皇后和明家若是真的合伙,他们一起出手的话便只剩下阴毒了,如此情况不明的时候,李九,你不若隐匿的安全。”李天沐打断了李九的话,“他们手中只有画像,并不知道我的身份,我若是想光明正大的过去,无人拦得住我。” 是啊,梁王此刻是监国,纵是谁也无法真的对他怎么样,宫中未下旨意,一个画像罢了,可是…… “大哥,你觉得我能保护你吗?还是说,你需要我们几个来保护你?”李九闭了下眼睛,猛的张开望向李天沐。 “……”小儿的眼中闪着点点的星光,李天沐一时没有说出话来。 “小九的功夫无法保护任何人,而大哥的本事,在我们任何一个人之上,无论是哪一方面,”李九的话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沉稳而带着十足的坚定,“而我能用的只剩这身份了,大哥,你可以保护我的,对吗?”比肩而行,便是相伴相依。 “……”这孩子真是个小狐狸。李天沐眼底闪过墨色,她若是这般想,定然有千百种方法来劝服自己,李九已经下定决心了。 “大哥,小九说得其实……”其实有道理,李昭容望向李天沐,想劝却又一下哑了口,大哥的神色几近冰寒,令她一时说不出口。是啊,大哥最最看重的便是小九,她又如何去劝大哥让小九涉险? “他保护不了你,司马哥哥保护你哈!”司马苏凤左右看看,轻轻的拍了拍李九的脑袋,“咱们的太子爷殿下!” “……走罢。”沉默的李天沐却是忽然站起身,扫了一眼李九,一步走在前方。有人走在自己身侧,且这人是李九,他又何尝不可尝试一会?相伴而行?这般感觉,或许也是不错的。 “大哥?”李九有些诧异的站起身,在李昭容回头轻笑的一瞬终是反应了过来,大哥他同意了。 “还是你那脑子灵啊苏凤,”李九背起包袱,笑语晏晏的朝苏凤挤眉弄眼,“这次的激将法用的妙啊!” “你不知道李天沐小气的吗?”司马苏凤扬扬眉,一脸的傲娇,“这可是我自幼便知道的事情!” “我大哥那是担心我。”李九一掌拍在苏凤脑门上,笑闹着跑了开去。 …… 南疆不算个富硕的地方,四人同车,算不得什么香车宝马,却也是一辆有几分气派的漆色长车了。 李九立在马车中央,捋了捋头发,装腔作势的嗯哼了几句,摆出一副斜睨天下的模样,比手画脚,“ 呀哈哈哈哈哈,什么人等叫喳喳?可是知道马车中是谁呀哈哈哈哈哈!” “黑脸的那个叫什么来着?”李昭容笑得肚子疼,砰砰的拍着车壁。 “黑脸的张飞,”难得李昭容主动同自己说话,苏凤十分配合的将话接全。 “对,张飞!”李昭容一脚踹在李九腿肚子上,笑得合不拢嘴,“改明儿咱也开台戏,你这活宝真不用化妆了!正正合适!” “呔!你这小女子怎的动手动脚,莫污了本殿下的衣裳!”李九亦笑得开怀,比划着长长的呼吸,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线。 “车上什么人!不知道现在城禁不通车吗!赶紧让开!”里头是笑语嫣然,外头却是厉声喝语。 “呔!本殿下出去杀敌哇哇哇!”李九愣了一下,继而收了几分闹意,继续笑着比划了一句,转身要撩车帘。 “李九,无需与他们多话,”李天沐轻轻拉了把李九的手,又不着痕迹的松开。 “嗯,我可是李天赐呢。”李九回头,眼中有一瞬的怔怔,却在瞬间恢复了清明,大哥仿若一直在提醒她,她该是这世间最最尊贵的人,谁都无需放在眼中。大哥,是真舍不得她受半分委屈啊。 “这个黑小子,是你家的马车吗!你不知道封城了吗!赶紧将车挪了去,莫占了这道,我们都尉大人的马车马上就要到了!挪开挪开!”兵卫手中皆执长枪,日光下寒光闪闪。 “若是封城不能过车,为何你们都尉的马车又可以过行呢?”李九示意赶车的大汉朝一旁让让,大喇喇的在一侧坐下,黑小子……黑你大爷。 “你这黑小子找死不是!”遇到过嚣张的却是没遇到过这般不要命的,兵卫的长枪一把挥到李九面前。 “我找死?”李九笑眯眯的眼收了情绪,整张脸一点点冷了下来,这南疆的兵卫倒是比金陵城的还威武有多啊。 “你想死的话……”兵士似乎很着急。 “前面谁家的马车堵了道?知不知道规矩?”马车前的人还未说话,马车后倒是接着有了声音,李九此番是彻底收了笑意,南疆,三不管的区域,还真是开了眼界了。 “行路有先后,前车未走,后车等候,这是孩童都懂的规矩,又是谁家的大爷这般没有脑子?胡乱的叫嚣。”李九一腿踩在架子上,一腿轻轻的晃动,微微侧着脑袋,一副十足的纨绔模样。 “宋都尉,属下办事不力,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横小子,不知道规矩冒犯了都尉……”适才还十分嚣张的兵卫此刻却似是受了惊吓,横了一眼李九,却再没有理会她,几步凑到后头,忙不迭的告罪。 “横小子?你们这都怎么做事的?”一把沙哑而有力的男声传来,带着十足的不耐,“我出城还有急事,赶紧将人轰开。” “是是是……属下这就去办。”小兵该是吓着了,趔趄着跑到李九面前,面容再无半分的耐心,直接兵刃相见,“赶紧滚一边去,莫挡了都尉大人的急事!” 第311章 宋同期? “我若是不滚呢?”李九眯了下眼睛,转头望向这小兵,眼中闪过几分不耐,长年以来虽未说没被人欺负过,可身居高位,无论什么侍卫,哪怕不是太客气,也不至于如此跋扈,她确是从来没有感受过这般情况。 “小九还真是玩上瘾了。”李昭容斜斜的躺在垫子上,眼睛亮了亮,不由得有些蠢蠢欲动,向来是她去惹人麻烦,这般被人叫嚣上头的时候还真是想上手啊。 “这呆子吃软不吃硬,这几个人真真是触了霉头了。”司马苏凤扬眉轻笑。 “她若愿意玩,便随她玩去。”李天沐垂眸,南疆这地方,着实需要管管了。 “这话我也会说,”司马苏凤伸出腿拱在对面的塌子上,“这车中一个太子爷,一个梁王爷,还有一位刚刚封号的公主大人,谁此番惹过来,便真真是倒了血霉了。”最不该惹的,最脾气坏的人都惹了个全啊简直。 “往日也没见你不敢惹谁?”李昭容白了一眼苏凤。 “我如何能一样呢!咱们谁跟谁呢?”苏凤嬉笑着凑上前,被嫌弃也无所谓。呵,他确是差不多忘记了李九是那皇太子了。 “嘿你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吗?”兵卫没想到遇到个这般不怕死的横子,不把他们守城卫放在眼中便也罢了,如今都尉大人都已经到了,这人居然还不赶紧滚蛋。说话间,一柄长枪直接顶到李九的脸前。 “我若是没有记错律法,”李九嘴角挂起几分笑,“那即是说,即便是封城,得了通行令的百姓也是可以在规定的时间进出是吗?都尉大人!”眼前是明晃晃的枪头,李九眨了下眼睛,最后一句话扬高了声音。 “你小子……”并未没有想到这黑小子直接点名上司,一柄长枪再忍不住刺向李九。“通行不通行是大爷我说了算!不不……是我们都尉大人说了算!你就算有那破牌子!也是不顶用的!” “破牌子……你们还能对百姓兵刃相向?”李九极快的抚开长枪,眼中已然呈现凌厉之色,朝廷发下的通行令除却有急事的百姓,还有通信和急行的飞羽使,到这儿却成了破牌子?这都尉什么人,还真是了不得了。 “小伙子,你还是快些让开吧,明人不吃眼前亏啊。”马车下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大爷轻轻的拍了拍李九,“南疆,可不是个讲道理讲律法的地方啊。” “大爷,南疆可是我大安的腹地。”李九低头,眼神恢复平和,言下之意,天子脚下自该是有王法才是。 “唉……小伙子你听大爷我一声劝吧。”老大爷摇着头叹气,“你好好的一个后生娃娃,若是被他们打断了腿脚,又让家中如何交代啊。 “打断腿脚……”李九一双眼微微眯起,“大爷此话怎讲?” “小伙子……哎哟……你多准备些银钱吧,破财消灾吧。”兵刃声齐刷刷的响起,老大爷长长的叹口气,有些无奈的赶紧躲开。 被包围了?李九轻轻的倚靠在车壁上,有些奇怪的朝车中低声问询,“这地方我不太清楚,我做错什么了吗?”惹了什么忌讳吗? “错个屁,收拾他们!无法无天了!”李昭容早就按捺不住了,若不是碍于有事情在身,不好大喇喇的露了身份,她该是早就忍不住冲出来了。 “我也奇怪了,”李九撇嘴耸耸肩,眼中闪过凌厉。百姓甚至都接受习惯他们的这般做法,究竟是什么人有如此嚣张的本事! “此人阻碍公务!强行要出城,指不准是奸细!诸兵听令!给我拿下!”适才的兵卫举起长枪一声喝令,直指李九。 “你们都尉是谁?”李九的声音不大不小,两只腿挂在车壁上,胡乱晃悠着,一张脸若无其事,眼中亦没有丝毫的紧张,望向一片明晃晃的刀光,瞳子甚至带了几分疑惑。 “慢着!”这个人……太过镇定了,兵卫皱眉,心中不由得打起鼓来,挥手间上下打量着李九,“你是什么人!”他想起来了,这人熟悉律法,莫非不是普通人?自己甚至还未问他姓甚名谁。 “这位小哥,似乎是我先问你的吧。”李九轻轻弯了弯嘴角,眼中一副瞧不出情绪的神情。 “少废话!”金陵城中最近来的巡防官也不敢和都尉大人如何,这小子如此年轻,想来也不可能是什么了不得的人,兵卫给自己壮了壮胆,长枪一跺,皱眉盯着李九。 “都尉大人……是这南疆诸郡的城防武将吧?”李九的声音不大,搓了搓脑袋,有些喃喃自语。 “算你小子有见识!这南疆还未有谁同宋都尉过不去!我们大人要你今夜死!你便活不到明日早晨!”兵卫扬眉,瞬间来了气焰,原来这愣小子之前是不清楚自己遇见的是谁吗! “所以……即便我什么都没做?”李九歪头眨了眨眼睛,“你们大人也是能随意将我如何?亦或是……斩掉腿脚?” “那是自然!你的腿脚挡了路!那废了又如何!怎么的!你如今知道怕也是晚了!”并未眼中闪过凶光,再不怕李九如何,十分卖力的为主子宣扬。 “住嘴。”声音从身后传来,李九转头朝后望去,便见兵卫立马殷切的迎了上前,赔笑着随在一个男子身后。 “你是都尉?宋都尉?”李九坐在马车的横栏上,居高临下的望着走近的男子。声音情绪仿若尽是好奇,没有丝毫来人想象中的惊慌。 “你是什么人?”男子横了一眼多嘴的手下,抬头望向李九,十来岁的少儿郎,官文私话都没有提到这么个人,他心下稍微松了一口气,看来真有可能是不懂事的哪家公子哥了,那只得当这公子没养好,瞎了眼睛惹了不该惹的人了。 “你又是什么人?”李九弯了弯眼,并未有下车的准备,随意的晃动着腿。 “……”如此仰头讲话已经是十分不适应,这马车上的小子却是过分的镇定,宋都尉微微眯起了眼,轻轻捋了把胡子,沉声望着李九,“比二千石,南疆都尉宋同期。” “宋……同期。”李九的瞳孔闪了闪,眼中划过一丝十分明显的震惊,本是随意晃动着的手脚此刻也停了下来。 大哥的生父,宋姓,名子期,眼前的这个人,是大哥的什么人吗?亦或是当年宋伯父的弟兄?李九沉默了下来,望着眼前男子的面容,一时有些发怔。 “……你家的?你认识?”车内的司马苏凤望向李天沐,眼中带着几分怀疑。 “……”李天沐面无表情的望着车外的方向,却是没有说一句话,在司马苏凤又要催促的时候,轻轻摇了摇头。父亲的兄弟?呵…… “你是什么人?为何要阻拦道路?”自报家门仿若镇到了这个黑脸兄弟,宋同期微笑着捋了把胡子,恢复了几分骄傲,淡笑着看着李九。 “谁说我阻拦道路了?”李九眨了眨眼睛回过神,重新望向宋同期,“我要出城,这话还没说上一句,就被各种赶开让路,都尉大人不为属下解释解释?” “……”宋同期此番没再顾忌姿势的不愉,微微抬起头打量着这个年岁不大的年轻人,心中一时有些捉摸不透,“黑墨林兵乱破城防,如今各方城封,城中早已下了布告,你如此胡搅蛮缠,居了什么心思?” “我?”李九扬了扬眉毛,眼中漾出笑,这宋大人一顶顶帽子扣下来,倒似是无懈可击了。 “那为何适才的马车可以出城?”李九随意的朝城门一指,“金顶马车可以,我这黑漆马车便不可以吗?莫非大人要私送奸细?”李九的嘴角轻弯,眼中却是一片冰寒,整张脸上没有更多的情绪表露,熟悉的人该是知道,这小儿,不耐烦了。 “你莫要胡扯!污蔑朝廷命官你可知道该当何罪!”宋同期瞬间被激怒,眼中凶光四射,终是也没了耐心和李九周旋。 “来人!将这乱国贼子拿下!关押地牢!”宋同期大掌一挥,不耐的瞪着李九。 “要砍我的腿?”李九眨了眨眼睛,直直的盯着宋同期。 “……”这小儿怕了?宋同期微微翘起嘴角,一张脸呈现几分得色,“你既是闯我南疆地方,自是要受受我南疆的刑罚。” “私刑啊……”李九眼睛不由得眯起,这随意的胡扯几句,倒是收获不小。天高皇帝远,原来是这个意思…… “来人!”宋同期不愿意再和李九周旋,转身望向身后的兵卫。 “是要来人了,”李九一手扶着车壁,轻轻一跃跳下马车,轻轻的拍了怕手上的灰尘,再次抬头望向宋同期,表情已然没有半分随意了。 宋同期眼睛微跳,有些呆愣的瞧着兵围之下的少年。 “兵起边防,墨黑林迟迟无邸报,私微服,巡查究竟,属地百官皆需让行配合,君令军斩,如有违,得权先斩后奏!”一块暗色的金属牌子被丢到宋同期的手中,李九静静的立在原地,微微皱眉看着眼前的男子。 第312章 宋家的地方 “皇太……太子殿下……”龙纹凤盘,暗金色的官牌在手中滚了一滚,宋同期眼睛瞬间瞪得溜圆,一张脸转呈现煞白之色,膝盖一软,终是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太子?”身边的兵卫一时还未反应过来,十分意外的瞧着屈膝伏地的都尉,左右互相看了看,再待瞧见迎风而立的李九,方完全回过神,刹那间,冷汗落下,兵器落地的声音此起彼伏,一众人齐齐跪地,除却跪地随意且十分好奇的老百姓,适才嚣张的兵卫再不没有一个敢抬头了。 “属下恭迎太子殿下!”声音不齐,些许还带着颤音,一时间响彻在这城门之地。 “宋同期,千军都尉,不过是从四品郡守武将,本宫记住你了。”李九从宋同期手中收回自己的令牌,扫了一眼跪伏满地的人,眼中一片雾霭。 “开城门。”李九重新坐上马车,再没更多的废话,垂了眸子轻轻的靠在了车壁之上。 官大一级压死人,东宫皇九子,皇权中心,这个身份说出来,谁也不能如何,谁也不敢如何。可若是没了这层尊贵的皮甲加身,她李九又算的了什么?那行路做事原来就会是适才的那般情况吗?稍多两句,或许就会地牢相见手脚尽失了吧……这天下如若是这般模样,又会是谁想要的天下。 黑漆马车缓缓前行,城防兵卫整齐的列队恭送,宋同期有些颤颤巍巍的站在城中,微眯着眼睛远远的望着渐渐远走的马车,眼中闪过无法掩饰的慌张和狠意。 “对了宋大人,之前我问的那事情,咱有机会的话再好好聊聊啊。”李九回过头,背光之地露出一张轮廓明显的侧脸,“届时宋大人可要好好跟我说说看,什么是南疆特有的刑罚,什么又是断手断脚之刑。”吓唬的是一个小鬼,惊动的该是一串的人吧,李九垂下了眼, “……”远处的马车悠悠而动,那细小的影子却是罗刹般放大,宋同期有些呆滞的立在原地,脑门上沁出细密的冷汗。惊慌恐惧从眼中闪过,一点点化为乌有,最终转为愤恨的怒意,李显宗,你要开始动南疆了?你竟是敢…… “你何必刺激他?这不是打草惊蛇了?”车帘撩开又落下,李昭容不解的望着李九。“这样想查他们做过的坏事都不好查了吧。” “我也查不到什么了,即是知道了我是谁,他又如何会按兵不动。”李九笑着取了水囊,咕咚咕咚灌下几口水,“纯属看他不爽,吓唬吓唬他罢了。” “这地方的巡抚是谁?”李昭容接话,“我还从未见过如此嚣张的四品官,还是个从职。” “那是,你在金陵城,又长年在宫中,即便出门,能出现在你身边,又说得上话的哪个不是二三品的大员,还都是客客气气的模样,如此小武官,你二公主会放在眼中?”司马苏凤张口便来,待看到李昭容白眼瞅着自己,方才反应过来嘻嘻笑着,“这人还没资格见到我们二公主大驾的。” “朝官已然多,再至皇子面前,基本上接触的都是各司掌事,莫说二姐没见过这阵仗,便是我,也从未去想过各地方官员的影响力,”阎王好说话,小鬼最难缠,这话从来都是没错的,越小的地方越黑暗啊。 “御史台三司法派遣去了各处,唯独没有这南疆五郡十八县的奏折,”李天沐帮李九的水囊续上水,声音沉沉。 “为什么?这儿的巡抚为何这么了不起?”李九眨眨眼,有些不明白,她印象中腹部地区山多地广,水脉连成一片,并不算多么富饶的地方,应该不会有很多人争着抢着保的,她记得巡抚是个年纪很大的老头子吧。 “你们可记得巡抚的名字?”李天沐扫了一眼李九和苏凤。 “是叫宋翼吧,该是快六十岁了,这人有什么特别的吗?”李九和苏凤不比李昭容,她毕竟是东宫子,各地的头头儿还属于她的正常公务,不甚了解也起码是知道谁管哪一片的。 “一个老头儿,”苏凤耸耸肩,刚想说什么,忽然皱了眉看着李九。 “宋……这地方大部分官员都姓宋……”李九眼睛闪了闪,也反应了过来。 “那宋同期是……?”望了一眼迷茫着若有所思的李昭容,李九别过脸,直愣愣的望着李天沐。 “该是我父亲的远方表亲吧。”李天沐嘴边挂起冷笑,“许是改过名字,我父子字辈,他当是没这胆子同名,便如此效仿,同期同期,你何德何能?” “这儿……是宋家的……”李九吞了口唾沫,这般明显的事情,为何一早完全没有想到去查。 “不算是宋家的地盘,是我母亲的娘家。”李天沐望了一眼李九,眼中却是十分的平淡,“我母亲是苗疆人,后来与宋姓联合,为父亲起兵造势,将这南疆列为属地,自封为王。” “大哥怎么从未与我说过?”李昭容眼中有些怔怔,这儿,是自己出生的地方吗?” “父亲出事以后,南疆便成了当今皇帝的禁忌,无人敢提,亦无人敢管,终是成了这般宋姓家族的私人封属。”李天沐望了一眼李昭容,“母亲当年是苗疆圣女,你是她的大女儿,本该要承这位置管理一方。” “所以你是怕我掺和这些事情,便告都不告诉我呗……”李昭容撇撇嘴,明白了过来,耸耸肩却是并未在意,“小九的母亲是天薇从子,我的母亲是苗疆圣女,难怪她们两个关系好,都被赋了这奇奇怪怪的称号。” “是。”李天沐没有否定,轻轻的点了点头,这些人老二她应付不过来,也无需她来应付。 “母亲……没有与我说过这些事情。”李九微微皱起了眉,若不是今日的意外,想来许久她都不会知道这些信息。三不管区域,原来只是因为如此,可父亲若真的想为宋家留血脉留家底,这般不管不顾任其发展起来的后人,真的能听从大哥的号令吗?而大哥,真的又需要这样的所谓族人吗? “不提你们两家这些往事了。”苏凤拍了拍李九,伸了个懒腰,“接下来我们什么计划?” “都休息,入夜方能进谷。”李天沐瞥了一眼苏凤,止了适才的话头。 那便是说,大哥是觉得,今夜或许还有别的事情,又不能睡觉了。李九望了一眼李天沐,轻轻的垂下眸子。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一种感觉,这万毒谷,似乎是所有的事情起源的地方,那这个地方会不会是所有的事情终结的地方?以往查的总是事发地,从未想过这发源地会有什么痕迹…… “哎……那后面的尾巴怎么办?”司马苏凤望着李天沐不着痕迹的勾了勾嘴角,他还是不希望李九操那么多心吧,只是李天沐,你这个九弟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小孩子了。你便是想瞒,又真的瞒得住吗? “随他们罢,既是知道了我是谁,不跟几个尾巴我还不踏实了呢。”李九翻身上塌,亲昵的靠在李昭容的肩膀上。 “我就是想知道,这个地方是团成一派,还是各自为政一团散沙。”司马苏凤拨开车帘,望着车外的扬尘,一双妖瞳轻蔑一笑。 “这水我搅了一下,接下来就如大哥说的,见招拆招啦!”李九无所谓的扭了扭身子,摆了个舒服的姿势,顺便将李昭容的胳膊抓过来枕在自己脑袋下,“你们两个可要好好养伤,别到时候打起来我还得一边保护一个。” “……” “……” 十分默契的动作,眼前的两个高大的俊脸儿都横了一眼李九,不着痕迹的转过身,再无人理会她,唯留李昭容细碎的轻笑声轻轻的捏了捏李九的脸。 “我说李九,”马车中安静了不到一瞬,司马苏凤忽然回过头,有些不满的望着李九。 “干嘛?”李九已经闭上了眼睛,十分舒适的靠在李昭容肩头,马车轻晃好入眠啊。 “你不觉得你和我容儿靠得太近了吗?”司马苏凤走近,一双眼十分嫌弃的眯起,“你也知道你们不是亲姐弟,那你该是知道什么叫做男女授受不亲吧。” “你容儿?”李九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转头望向李昭容,“二姐,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滚一边去,我们家的事情不关你事。”李昭容脸上不自觉腾起一分浅红,低着头别过脸,借着马车的昏暗侧过身子,将那份郝色掩入影中。 “就是,我们家的事情不关你事。”李九十分开怀,尤其此刻风水轮流转,日日见到苏凤在二姐们面前吃憋,心情简直好得不得了。 “把你的手松开!”苏凤不高兴了,瞧着李九哪里都不顺眼起来,“还有腿!你怎么睡的!你干什么抱着我容儿!脑袋也挪开!我容儿的胳膊是给你做枕头的吗?李九你知不知羞的!” “哎呀你真的烦死了!还要不要睡觉了!”李九本是觉得好笑,继而便是嫌吵的堵了耳朵,可再是如何经不住耳边这一而再再而三的絮絮叨叨,整个人终是狂躁的坐了起来,“司马苏凤你到底想怎么样!” 第313章 李天沐的忍耐 “下去,你膈着我容儿了……”瞧着李昭容转眼的一记白眼,苏凤吞咽了一口唾沫,口中的话转了个圈儿,老实的转了口,“你膈着你二姐睡觉了。” “你是不是有毛病啊!马车就这么大!我不睡这儿睡哪里去!”李九求饶,“我不动我二姐了好不好,你瞧,胳膊还她了。”李九一把将李昭容胳膊退回去,“这个腿我也收回了,手也不碰她了,你不要烦我了行不行啊!”以前怎么没发觉司马苏凤婆妈起来如此让人抓狂。 “好好好,这样才好,”司马苏凤笑眯眯,随着李九每一次动作都开怀的点着脑袋。“嗯,你去你大哥那吧。” “那你呢。”李九挑眉,似笑非笑的盯着苏凤,一脸不怀好意,“你想……” “我倒是想,”苏凤嘿嘿傻笑了一声,不过在李昭容轻咳的一个瞬间,立马转为了正经的脸色,“放心罢,你兄弟我还不想英年早逝。” “我去大哥那儿,你睡哪儿?”李九无奈的扫了一眼马车,本就不大的地方,唯一稍微算得上舒服点的便是二姐躺的这塌子了,大哥在车壁的长凳上斜斜躺着,一直是垂着眸子没有半分动静。 “我……”苏凤扬声,扫了一眼李昭容的背影,又哑了下去,“我躺地上,你有意见?” “浪费地方……”李九极其不愉的甩了甩脑袋,唉声叹气的起身。 苏凤懒得再同她扯,一双眼微微眯起,撇嘴道,“你滚不滚。” “我滚我滚……”李九长叹一口气,瞧着空了一块又无人睡的塌子,恋恋不舍的垂头丧气,她碍着谁了啊! 轻轻的走近,鞋靴踩在厚厚的毯子上,脚步声隐没在车轮滚滚之中,昏暗的车内,李九的影子一点点将李天沐覆盖。 大哥这是……睡了吗?李九好奇的低头,咬着牙凝望李天沐。 大哥一直闭着眼,呼吸浅浅,面无表情,厚重的睫毛覆盖在眼下,留下浓重的一片阴影,挺拔的鼻梁平添几分坚毅,也就是这般没有睁眼,往日的锐利和杀气全数消失不见,李九不自觉的弯了弯嘴角,大哥如此的模样,虽是柔和了许多,却依旧还带着几分倔强。 “被赶过来了?”极低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唇齿微张从口中划出。 李九趁着无人发觉自己,正瞧得起劲,忽然被李天沐的声音吓了一跳,声音都不自觉的有些结巴,“不是,那个,也算是……苏凤这几天有点儿毛病……” “嗯,他一向有毛病。”李天沐的声音十分低,仿若还在嗓子中,带着浓重的哑音。 大哥这是极其困乏了吧,李九长吸了一口气,“大……大哥你没睡啊。”话问出口便发觉是句废话,大哥定然是没睡着的,他就这般不说话等着自己过来,肯定还发觉了自己趁他没看见偷摸的瞧着他了。 “嗯。”李天沐缓缓的睁开眼,几分疲态的眼中带着些许血丝,并未完全张开的瞳子再不似往日的桀骜,慵懒的看着发呆的李九。 “那……那你怎么不吱声的。”李九心虚的吞了口唾沫,瞧着夜色中熠熠生辉的瞳子,有些僵硬的挪开视线,随着脖子的嘎嘎转动,小心的在一侧坐下。 “为何要出声?”李天沐微微朝车壁动了动身子,给李九留出更大的空处,极低的声音带着沙沙的靡音。 “那……那个苏凤欺负人啊。”占了她的地方还……那个词叫什么?占了茅坑不拉屎?这么说好像不太妥啊,李九眨巴了两下眼睛,老实的正襟危坐。 “你要我帮你?”李天沐扫了一眼正背对两人一心在李昭容耳边絮叨的苏凤,重新望向李九,眼中满是认真。 “帮……帮我?”李九有些神游,想了想又回过神,忙不迭的点点头,“嗯对……帮我把位置抢回来!那儿好睡呢!” “不帮。”利索的回答,十足的肯定,李天沐眉头都未皱,又轻轻的阖上了眼。 “哦……啊?”李九有些呆愣的低头,重新看向李天沐,直待瞧见大哥嘴角那几分得逞的笑容,方有些无奈的弯了弯嘴角,怎么大哥是在等着苏凤将她赶过来的么?为什么她眼下觉得啊,若不是苏凤不知道她的事情,她简直要怀疑这两人根本就是串通好的了。大哥……最近不正经了许多,也,轻快了许多。 “睡吧,时间还久,早些休息。”李天沐轻轻的拍了拍身侧,黑暗中李九只能瞧见几分暧昧的光影。 “……我,我不困。”这长凳紧靠这车壁而造,本就不算宽敞,此刻躺了李天沐一个人,本就有些勉强,自己再挤上去,真真是有些挤了。 “原先,一般你这么说的时候,至多不过几息时间,之后便会开始打呼噜,”李天沐微微张开了眼,暗眸雾色,慵懒的望着李九,“然后便会一脑袋砸在我身上。”言下之意已然十分明显,好看的唇角带着些许的笑意与没有玩笑的诚恳。 “我……我从来不打呼噜!”李九有些激动的猛的抬起头,声音也不自觉的抬高了几分,一张脸瞬间转为郝然之色。 “吵死了!小声点!”一旁趴在塌子旁的苏凤不耐烦的回过头,朝着李九比了个拳头,“你呼噜明明就震天响。” “苏凤,你别招我啊……”李九回头呲牙,意有所指的朝李昭容的背影努了努嘴。 “你厉害!”苏凤老实的闭嘴回过头,自顾找着舒服的姿势趴在一侧,再不理会李九和李天沐。 “那你睡不睡?”李天沐自始至终保持着适才的姿势和表情,一只胳膊撑着脑袋,望向李九轻轻笑着。 “睡……”李九无奈的叹口气,大哥的意有所指便是说,她一会极有可能砰的一声倒下去,没有脑子的砸在大哥的伤口上!虽说心中是不忿,可她却不得不承认,这事情她确是极有可能干出来的啊! “那便躺好。”李天沐轻轻的垂了垂眼皮,依旧目不斜视的瞧着李九。 李九咬了咬牙,僵硬着身子小心的躺下,这地方着实窄得过分,她平平躺下都嫌为难,一会若是睡着了,不会一个翻身就滚下去了吧? 坏事这种念头真真是不能想,稍微一想吧,便立马有了回应。马车不知道是撞到了什么石头还是压过了什么坑洼,亦或是被李九念叨着有了反应,平缓着忽然猛的一个颠簸,李九本就过分僵直的身子便朝下颠去,突如其来的变故,这神志恍惚的呆子甚至还来不及反应。 “小心些。”李九是在犯傻,李天沐却是一直瞧着她,此刻梁王殿下却是十分眼疾手快的起身,一手拦在外侧,一臂还是保持着适才的姿势,小臂支撑着身子,整个人腾空而起,由上及下的撑在李九身上,将人小心的护在了怀中,这姿势,瞧着亲密,两人却便未有半分接触。 “我……你……大哥……我。”过近的距离和突然的颠簸令李九完全失了神志,一张脸猛的被吓得通红,牙床打着架,结结巴巴的却是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眼中此刻再没有其他,唯剩大哥的一双瞳,深的仿佛要沁出水来。 “你睡里面。”沙哑而暧昧的一句话仿若细细的蚊音钻入耳中,李天沐沉眸瞥了一眼李九,眼中的颜色一瞬间浓如墨海,缱绻难离。 “……”李九被这瞳色有些惊着了,木然的点了点头,却是不知道该如何动作,心中猛的砰砰直跳,仿若下一刻便要从嗓子眼间蹦出那般。 “李九,”李天沐轻轻的唤了声小儿的名,李九艰难的吞咽了口唾沫,想要将过分激动的心跳压制。 “大哥?”苏凤还在,二姐也还在,这车壁虽是昏暗,他们却是只要一回头便能瞧见自己和大哥这份暧昧,李九脑中一时有些混沌,理智却在李天沐过热的气息下一点点燃烧殆尽,心跳终是渐渐平和,李九眼中闪过几分酒意,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披风盖好,入冬夜寒。”李天沐却是极快的松了手,转瞬间离了小儿的视线,轻轻将披风给李九掩上。 完成了这些动作,李天沐侧身躺在一侧,一臂小心的将小儿环起。想要和这孩子亲近的心思太过容易便有,额头沁出的汗仿若在告诉他,他的忍耐力……愈发的薄弱了。 “好。”李九有些怔怔的睁开眼,一面不忘帮李天沐也小心的掩好披风,一面羞怯的眨了眨眼睛,哎哟!自己在想什么呢! “睡吧。”再同她这般聊下去,小儿软软的声音每一刻都是对自己的折磨,李天沐一手覆在李九的眼上,不敢再看这孩子的眼睛,终是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大哥小心些伤口。”李九着实是有些困了,不知道为什么,这极其窄小的长凳却是比二姐那宽阔许多的塌子要舒服的多,也暖和的多,小儿有些疲乏的眨了眨眼睛,微微侧过脸,轻声软语叮嘱着李天沐。 “嗯。”低哑的声音仿若就在耳边,李九终是安心的闭上了眼睛。恍惚中,熟悉的柔软覆在自己的额上,伴随着温热的呼吸,犹如安心一曲,同那悠悠的车轴声一齐在脑中盘旋,潜伏入梦。 第314章 出生的地方 街道尽数青石板,天气有些阴了,月色朦胧,将万物映衬得愈发雾气腾腾,街道两侧满是长相粗犷的高大树木,没见过模样,叫不出名字,唯独可见各种诡异的影子,张牙舞爪般的形状。 “这儿便是万毒谷了?”李九走在李天沐身侧,好奇的左顾右盼。 “嗯,到这里便算是离开了南疆腹地,此处属是边境的山谷小村庄,亦或是小寨子。”李天沐一手揽在李九的肩膀上,将人朝自己这侧拢了拢,轻声叮嘱,“莫要沾了雨水。” “这雨不算大,碰不到的。”李九仰头笑了笑,又转头四处瞧望而去。这雨下得突然,他们没有准备,此刻她和大哥同趁一顶斗笠,却是没有半分雨水曾落在身上。 “你若想要四处瞧瞧,明日白天我带你逛逛。”南疆万毒谷,算得上是自己出生的地方,李天沐扫了一眼没什么变化的寨子,垂眸朝前走去。 “好啊好啊……若是办完了事情,得空的话。”李九笑着点头,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地方的一草一木一房一瓦她都有极其高的兴致。 “不过是个村寨子,怎的这般欢喜?”李天沐侧头望向李九,轻轻的帮她撩开散发。 “这儿是大哥出生成长的地方啊!”小儿兴奋的抬头,挥开双臂,“我一想到小小的李天沐会在这个街道上跑来跑去,就觉得特别特别的有意思!”李九眼中闪烁着莹莹的光芒,小虎牙也不自觉的露了出来。 “我并未在这生活过。”李天沐望着李九,声音却是清冷了几分,“出生后不久我便随父亲去了军中。”是多大的时候他才见到自己的母亲?他似乎都记不得了。 “你要见他小时候做什么?”司马苏凤撑着油布跟在李昭容身后,一脸嫌弃的望着李天沐,“你是不知道这小子幼时多招人烦!” “大哥幼时是怎么样的?”李九极其感兴趣的转身,头一次这般不嫌弃的盯着苏凤。 “那时候他虽说没有这个臭屁脸,瞧着是比现在顺眼许多,”苏凤耸耸肩,“不过个性实在是太坏了,蔫儿坏,军中便是那后厨的鸡鸭都曾被他逗弄过,莫说人了,马儿见着他都绕道走,这么说你该是懂了吧?” “混世魔王啊!”李九这倒十分的意外,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李天沐,大哥……原是如此活泼的性子吗? “这词用得好,”苏凤很满意的点点头,“那时候营地外有一棵老槐树,歪脖子老槐树,李天沐每天日落便被他家老爷子吊在树上,扒了裤子啪啪打,哎哟那叫一个惨啊!” “……”李九不由得瞪大眼,捂着嘴偷瞄着李天沐,生怕一张口便因为自己的想象而笑出声来。 “还有啊……”司马苏凤越说越起劲,一张脸眉飞色舞。 “还有啊,被扒了裤子的那个叫司马苏凤,白花花的屁股全是红鞭子印,让人记忆犹新,大哥呢只是哭得比较惨烈一点罢了,干嚎没有泪,倒是没有那个叫司马苏凤的人让人印象深刻。”不待苏凤的下文,李昭容冷冷的声音便传来。 “容儿诶……”苏凤一时哑然,憋着个脸说不出半句话来。 “苏凤,你挺有光荣史的嘛。”李九再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那个叫苏凤的这般气愤呢,便是因为每次挨打都有他的份儿,”李昭容不自觉的弯了弯唇角,幼时的记忆并不深刻了,可有些细节还是印入脑中挥之不去,干坏事的时候次次都是大哥,挨鞭子的却是两个人,那时候的苏凤便是十分的有义气了…… 大哥和苏凤……原来也是这般笑闹着长大的普通孩子,仿若所有的男孩儿一般,调皮捣蛋混世魔王,原来他们真真曾是哥两儿好,笑着笑着眼中便浮现了一层雾气,李九垂眸,声音一点点低了下去,苏凤口中的那个人,才是真正的大哥吧。瞧着此刻阴笃着脸的李天沐,李九心中漫起几分难过,大哥究竟为何要承担这许多,他们凭什么让他去承担这些莫名的苦难。 “到了。”一直未曾说话李天沐忽然张口,本是随着几人胡乱扯淡懒得插嘴,此刻瞧着小儿一脸的落寞,李天沐加快了脚步,将将站在一座小木门前停下了脚步,打断了几人的闲扯。 “到了?”李九没有反应过来,到哪里了? “随我进去再说。”李天沐轻轻的拍了拍李九的脑袋,推开木门朝院中走去。 破败的院子透着几分萧索,该是许久没人住过了,满地皆是落叶杂草,唯一的瓦房稀稀拉拉的还叠盖着一些茅草,李九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这是……? “大哥,如若是要找地方住,我们大可寻个好些的房子吧。”李昭容抖了抖身上的雨水,有些不满的撇嘴,“反正小九的身份也暴露了,趁着如今还没人追来,找个好些的住所我们两个也好隐匿的不是?”怎么跑来住茅草房了。 “不愿意来便滚回金陵城。”李天沐没有废话,抬脚朝屋中走去。 “二姐……”李九轻轻的捏了捏李昭容的手,安抚的摇摇头,“大哥带我们来,定是有原因的,你莫怪他。” “要回去也是回西河去。”李昭容撇嘴,朝李九呲牙,不高兴的跟了进去。 “你回去我就陪你回去。”最后跟了个不靠谱的,李九无奈的瞥了一眼苏凤,心中不由得感叹,瞧着苏凤这般主动起来的模样,若是他早一些醒悟过来而不是这般作茧自缚,他和二姐是不是孩子都满地跑了啊…… 脑中的场景换了又换,一想到这两人甜甜蜜蜜的模样,李九不由得浑身战栗,这样也挺好,现在便挺好…… “有人来过?”李昭容点燃了室内的油灯,昏暗的光线一时耀满了室内。 “嗯?”李九和苏凤停止了胡闹,齐齐朝屋内走去。 室内十分简陋,破破烂烂的墙壁不时的掉着墙灰,瓦房好些地方在漏水,滴滴答答的声音在黑夜中十分诡异,李九皱起眉,左右瞧过去,四方桌案十分的干净,没有半丝灰尘,床榻随意的叠放着衣物和被褥,亦似是刚刚清洗晾晒过,且崭新的丝绸布缎丝毫不似这山谷地方的用物,炉子上的锅子还冒着水雾,虽是封了炉口,依旧能听到柴火噼啪的声音。 “什么味道?”李九掩鼻,皱眉朝炉子走去。 “不用看了,”李天沐伸手拦住了李九,“是药物,”南疆的药物用的是什么诡异的原材料,他都不太愿意去瞧,他不想吓着这孩子。 “住在这里的人,受伤了?”李九听话的止了脚步,有些困惑的望着大哥。 “你们谁带了暗卫?”李天沐却是没有回答李九的话,回头望向李昭容和司马苏凤,声音已然是一贯的清冷。 “我有四人卫,两人是羽卫,两人是私属杀手。”李昭容警惕的扫了一眼室内,确认没有他人之后,老实的回话,“不过是隐魂,不召不见的,现在召人的话,大概半日能到吧。” “司马。”李天沐望向司马苏凤,情绪平淡眼中没有半分波澜。 “没有暗卫。”苏凤耸耸肩,自嘲的笑道,“老头子派的人都被我打发了,这些年我都在四处窜,隐匿得自己都快成暗卫了。” “小九,你的羽卫如何?”苏凤的话李天沐没有更多问,听过以后也没有什么情绪转变,继而转头望向李九。 “我……”自己把红红和小虎打发去找老头儿了,李九有些心虚的眨了眨眼睛,这可怎么说啊,又要挨骂了。 “她若是有暗卫还会随你跳崖吗?还需要我去找你们吗?”苏凤撇嘴,“你这不是问了句废话。”不过做太子做成这般不小心的,也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是无人,还是被你遣走了?”李天沐扫了一眼苏凤,没有搭腔,转头望向李九,眼中似乎并没有往日的责备。 “遣……遣去做别的事情了。”李九有些心虚,继而又强调,“是十分重要的事情!” “……”这呆子,李天沐眼睛微微眯起,望了一眼李九,没有说话。 “大哥可是有什么嘱咐?我这就召人?”瞧着气氛不对,李昭容紧忙出声,大哥发起火来可是十分吓人的,她还真是怕就这般什么都没查到的情况被轰回去,要知道,离了西河,她如今跟着他们,还真是没有半分作用了! “嗯,召人吧,留羽卫,召杀手。”李天沐没有再盯着李九,回身点了点头。 “究竟要做什么?”司马苏凤不客气,“这万毒谷有什么秘密?需要我们这般连夜的赶过来?” “老二带人守卫,整个院子不许任何人靠近,”李天沐没有理会苏凤,凝神望向李昭容,沉声强调,“任何人。” “……还能有什么人,”李昭容撇嘴,虽是没太明白大哥的意思,却也十分配合的点了点脑袋,“行,这个放心的交给我。” “后院有武器,你自去取。”李天沐望了一眼李昭容,算是应承。 第315章 活着 “还有兵器?”李昭容扬眉,来了兴致。 “司马,李九,随我来。”李昭容应了声,李天沐便不再多话,转过身朝屋内走去。 “?”李九同司马苏凤互相望了一眼,皆在对方的眼中瞧出疑惑,李九的心跳不自觉加快,大哥要带他们两个去哪里? 屋内透着月光,两人困惑的跟上前,李天沐在一面石墙前站定,轻轻的拍打了某一个位置。 “你别叫梁王了,叫地道王吧!”望着李天沐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法,哗的一声掀开了一面墙,司马苏凤啧啧称奇。 “这名儿好。”李九背着李天沐,在暗地里朝苏凤竖了个大拇指,她在内宫挖地道的主意就是大哥提的,实在是省了她不少的麻烦…… “他幼时便爱干这事。”苏凤笑着同李九轻语,齐齐跟了上去,“你知道大明寺吧,京郊的那一座,那里头可是……”苏凤朝李九眨眼。 “看路,有虫。”李天沐瞥了一眼笑语嫣然的两个人,声音平淡没有情绪。 “……”李九的脸刹那间白了黑黑了白,大哥还真是……一招致胜啊,咕哝了一句,李九老实的闭嘴,再不多说闲话。 “司马,点火折子。”见身后的两人停止了闲扯,李天沐侧脸,嘴角微微勾了勾,伸手握住了李九的腕子,“弯腰,地不平,通道低窄小心些。” 话音刚落便是砰的一声,司马苏凤嘶嘶的哀嚎起来,“我说你挖了这么个地方,也不知道弄宽敞点啊。”分心听着李天沐和李九说话,没有注意头顶,此刻苏凤捂着脑袋,十分不愉的骂骂咧咧。 “这地方……是大哥……?”有了苏凤这个前车之鉴,李九捂嘴笑,小心的勾着脑袋。 “是我母亲的朋友曾住过的地方,”那一年是第一次见到母亲吧?李天沐垂眸,只可惜太过年幼,他已经不记得更多的细节了,“幼时父亲曾被仇敌追杀,我和母亲便是躲到了这个地道中,避过了一劫。”乱世纷呈,刀光剑影,不停的逃亡和血腥,那便是当年所有的记忆。 “……”大哥还有这般颠沛的幼年,李九深一脚浅一脚的跟在李天沐身后,张了张嘴,却是没有说出话。 “想说什么?”李天沐扫了一眼李九,他今日的心情还不错,虽说跟了个煞风景的苏凤在身后,却也不足以影响他此刻的情绪了。 “也没什么,”李九轻轻弯了弯嘴角,“我只是从来没想到,大哥的小时候原来是如此度过的。” “你以为是如何?”李天沐反倒来了兴致,他确实从未和呆子谈过自己的幼年,或者说……从未和任何人提及那段过往,便是苏凤也不知晓,父亲当年还未起势前是如何的生活。 “大致便是苏凤那样,名门之后,每日读书写字练武习兵,父严母慈同大部分人那般吧。”李九脑中勾勒着想象的画面,却又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叙说的却是同眼前大哥的形象完全联系不上,是了,她根本就从来想象不出,似是大哥这样的人,究竟是怎么长大的? “你怎的知道我是怎么样,”苏凤撇嘴,“乱世之时可不比现在,门阀也好,名家也罢,通通不会这般逍遥的。”何况李天沐的父亲当年是流落民间的私生皇子,步步惊心该是常人所不能想象。 “极少见你这般正经说话的,”李九反倒意外苏凤的认真,乱世,她何尝不知道什么是乱世,战火硝烟妻离子散颠沛流离……每一刻都活在恐惧之中。 “那你眼中的我是如何啊?”苏凤扬眉。 “花团景簇衣,凤眼妖瞳逦。”李九想了想,嗯了一声,“便是那般媚眼如丝的模样。” “我曾经是这形象啊……”苏凤呆了一刻,三两步追上李九,面容带着几分纠结,“是不是容儿也是这般瞧我的啊。”他确是有段时间比较放浪形骸的,可那是因为……那是有原因的啊! “不是曾经,是一直啊。”李九轻笑着勾唇,“回眸一笑百媚生呢。”其实如此美艳的男子,想一想,也就和二姐这般倾城绝色站在一起,才瞧着顺眼妥帖的。 “我……”苏凤似乎不太满意这个回答,还欲多问,一步踏入转角,前方的微黄光线透过,将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我说李天沐,你便是小时候得了这启发,才四处建地道的吧。”室内有道,道内有洞,这绝对是从小便记住了啊。 李九抬头看了看沉默不语的李天沐,脑中却闪过疑惑,其实她适才就有些想问了,大明寺的地道,是大哥建的吗? “咳……咳……什么人?”虚弱的声音奇怪的音调将李九的思绪拽了回来,昏暗的室内燃了一盏小油灯,适才炉灶上那般奇怪的气味又一次扑面而来,浓重的潮湿腐朽气味却是令李九登时间头皮发麻。 屋里头有人……该是被他们的动静惊扰。李九的两只手不自觉的紧紧握起。 “小九?”李天沐朝前走了一步,握着的手腕滞了一刻,却没有带动身后的李九,回过头,眼中几分不解。 “……我,我没事。”李九舔了下嘴唇,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努力的想要平复心情。这般潮湿的气息太过熟悉,熟悉的让她又一次想起了死在自己手中的李天源。也是如此潮湿阴冷的地道,虚弱的声音带着死亡的气息,腾腾而起尽数是绝望的喧嚣,这已然是她最深的梦魇,尽力想要忘却,却是发觉这一切都挥之不去的噩梦。 “小九,”腕子上的手滑落到掌心,李天沐轻轻的握住了李九的手,“若是不舒服,我送你上去。”李九在害怕?……他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这孩子会怕什么,自小到大,这孩子仿若一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就算是惹了祸,也是一副江湖好汉的浑子模样,可眼前的小九,确是一眼便能瞧出来的不对劲,小儿的脸色一片煞白,墨色的瞳孔也在微微颤抖,唇齿微微张合,欲言又止,她,在怕什么? “小九?不舒服?”李天沐停下了脚步,回过身子看着李九。 “大哥……”李九费力的吞咽了一口唾沫,瞧着微弱光线下的床榻,声音一时仿若蚊鸣,“那……那塌上……是什么人?”有些经历,一次就已经足够了,她无论如何也不想再来一次了。 小九,不对劲……李天沐抬头望了一眼苏凤,朝后微微侧了侧头,一侧的苏凤皱着眉看了一眼李九,强行压下心中的困惑,沉着脸避开两人,神情严峻的朝床榻走去。 “我陪你上去,”李天沐将掌中的手握紧了几分,一步横在李九面前,挡住了她的视线。 “……”小儿轻轻的摇了摇头,昂着脑袋努力的想让自己正常一些,“大哥,我,我无碍的。” “小九,你在怕什么?”李天沐轻轻的按着李九的肩膀,将人拢在自己身前。高大的身影将人笼罩,仿若这一分地的区域却是十足的安全那般,李九的心跳一点点平缓下来。 “怕死人?”李天沐将李九汗湿的碎发拨开,直直的望着小儿的脸。 “不怕。”李九轻轻的摇了摇头,大哥的声音平和,听到耳中令人莫名的心安。 “怕病人?”李天沐侧目扫了一眼身后,那个李九畏惧的源头,轻轻皱起了眉头。 “亦不怕。”李九咬牙,再一次轻轻的摇头。怕什么,她在怕什么? “无碍,你若是怕什么,或是不愿意去哪里,便同大哥说,”李天沐松开了李九的肩膀,轻轻摸了摸小儿的脑袋,“小九,我们回去。” 小九,我们回去,小九,你不要害怕,小九,大哥在,小九,大哥不会死的……低沉的声音在脑中回荡,些许悠悠,些许温柔,剩下的,带着满满的霸道。李九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有些呆愣的看着李天沐。 室内的烛光噼啪一声响,明明灭灭耀了满室,李九瞳孔微抖,猛的抬起头。 “大哥!”她明白了。 “嗯。”李天沐自始至终都看着李九,平淡的表情下却是波澜四起,这孩子究竟经历过什么?会出现如此不对劲的模样。 “大哥你不要死。”李九一把抱住李天沐,脑袋死死的埋在大哥的胸口。她终是明白了,明白了自己最深的恐惧究竟是什么。自从一把匕首结束了李天源的性命,她头一次见到了生命在自己眼前的逝去,她从来不是个特别善良的人,亦不是个博爱的太子爷,她终是发觉,自己只希望身边这些陪伴自己长大的兄弟姊妹,还有在意的朋友,护着她长大的所有人可以一直好好活着,活着便好,不论阴谋是什么,没有人再被吞噬。 极小的愿望在这些日子却似一个奢望,亦或是一副沉重的铁坨那般压在心口,恐慌,不安,梦魇缠绕原都只因这一个念想。若是身边的人有事,若是大哥有事,光是这个念头晃过,心底的剧痛已然能令她窒息,这般感觉实在太过可怖,她不要,她不要! 第316章 小傲娇 “呆子,我为何会死?”李天沐怔了一瞬,轻轻的环住了李九,眼中却是情绪莫名,终是一片雾霭茫茫,这莫名其妙的话,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是似乎有些懂。 “大哥,你答应小九,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会好好活着!”李九却是执拗的抬起头,灯火印在脸上,坚毅十分,“我知道这话突兀,可你一定要答应我!”真相撕开了一道口子,越往后便越是艰险,而以往那些看得见看不见的假象,虽是一直掩盖着真相,却也同时在保护着他们的安危,当真正要走近这旋涡中间,所有的箭羽都会直直的指向大哥,再无屏障。 “好。”李天沐不是十分明白李九在担心什么,可小儿瞳中的那团火却带着十足的热度,一跳一跳的震动着他的心,他知道她的认真与执着。 “就算是……”李九的眼睛闪了闪,终是狠了狠心咬牙出声,“就算是夺嫡失败……” “……”李天沐微微眯起了眼,没有说话,小九她知道些什么? “大哥!”话已出口,李九却是带着十足的偏执,只想要一个肯定的答案。 “李九,我李天沐若想要什么,便不会得不到。”李天沐定定的望着李九,神色却是恢复清冷,“如若是失败,只因那不是我所要的。” “大哥……”李九皱眉,她听不懂大哥的意思,这也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不过我答应你,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活下去,活得比谁都好。” 李天沐沉着眼,轻轻松开李九的双臂,一手紧握,声音低沉而笃定。他不知道李九到底在担心什么,亦不知道这呆子想到了什么,可是小儿眼中的恐慌却是实实在在的印入心底。他李天沐的小九,从来不是一个惴惴不安惊疑不定的人,他心中的小九,该是天真烂漫心有抱负的世间无二,李天沐皱眉,“可是相信?” “大哥要记得,你答应过小九这话。”大哥的承诺说出口,李九却是愣了一瞬,忽然漾出淡淡的笑容。 她没有回答李天沐的话。相信吗?她不知道,如若在以前,大哥说的所有话她都会毫不犹豫的点头,可如今他们一步一步去撕开过往的同时,她却看到了不一样的李天沐,那个心中藏了许多秘密的李天沐,那个她看不透的李天沐,那个不曾开怀的李天沐…… 骄傲如厮,有些事情如若发生,他又该如何面对。 “你怕的便是这个?”李天沐轻轻的皱了皱眉头,这孩子很长一段时间都会经常自言自语,亦或是低着头发呆,她所担心的,究竟是什么? “我胆子小啊。”李九抹了一把脸上的汗,仰脸轻笑,终是明白,她怕的不是这地道的梦魇,她怕的是再一次遇到亲人的离开。 “李九……”李九有些话没有说完,李天沐顿了一刻,拧眉将小儿的下巴抬起。 眼中的李九一双墨瞳,晶亮通透,李天沐凝神一刻,终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不要想着瞒我,亦不要想着替我承担什么,你无需为我做任何事情,我不喜……” “那……”李九眼中一闪,打断了李天沐的话,她并不愿意回应大哥的警告,一时间狡黠从眸中划过,小儿轻轻的咬了咬嘴角,浅笑溢出嘴角,“那这样的小九,大哥可是喜欢?” 墨瞳一点点放大,内中的火光燃得愈发旺盛,李天沐只觉得眸中的人影骤然靠近,眨眼间,唇上蜻蜓点水般抚过一瞬轻柔。 “走啦大哥!”李九踮起的脚趔趄了一下,逃也般的大步窜开,瞧着立在原处面无表情的李天沐,有些羞赧的回头灿笑。 “嗯。”李天沐一时有些发怔,再待回头,小儿已经一蹦几丈远,满脸笑得似个得趁的小狐狸。 这孩子……李天沐的嘴角不自觉的翘起,愉悦一点点从唇角蔓延,仿若蜜饯直入心间,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的和自己亲近吧,她,是欢喜的。 “你没事了?不犯病了?”司马苏凤正半靠在竹椅上,一只腿搭在一侧的床沿上,瞧着走近的李九,斜斜的瞥了她一眼。 “你才有病。”李九耸肩,没有过多解释。 “你最近真是古里古怪的。”苏凤回头打量着李九,这呆子不知道哪里不一样了,总之和原先他们一起去西北的时候,就是隐隐约约的不同了。 “废话真多,”李九白了一眼苏凤,朝床帐中努努嘴,轻声比了个口型,“什么人啊?”适才的几句话是完全陌生的声音,她能肯定不是自己认识或者见过的人。 “自己看啊。”苏凤倒是没有忌讳什么,声音依旧不高不低,“喏,你家老大带我们来这不就是看这人的吗?” “大哥?”李九回头,征求意见。 “拉开纱幔,”李天沐点点头,算是应了李九的话。 带着尘土的纱帐一点点拉开,李九紧张的屏住呼吸,眼睛都不敢眨的盯着印在帐子上的人影。 “……”随着光线漫入塌中,空气中的气氛却一时安静下来,安静得有几分尴尬。 “这谁啊……”李九有些呆愣的瞪着眼睛,同纱幔里已然坐起的男子大眼瞪小眼。 “你谁啊……”这人也不客气,虽是虚弱,气若游丝的还在学李九说话,只是那语调不知道是带了哪里的方言,平添了几分怪异。 “大哥,苏凤,你们俩逗我玩呢。”李九撇嘴,还以为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或者是吓死人的场景,害他平白紧张了一回。 “没想到你这般紧张。”李天沐笑笑,轻轻弹了下李九的额头。 “大男人的若是个正经人谁会搞的这么神秘啊,还里三层外三层的,这季节也没有蚊子了。”李九翻了个白眼,丝毫没有想过自己房中却是比这儿还要夸张。 “李九,你好生瞧瞧看这一位是谁。”苏凤屏住笑,将一侧的油灯递给李九。 这人该是不太适应突然的光线,瞧见李九拎着灯凑过来,有些不愉的别开脸,神情也转为不耐,哑着嗓子厉声道,“放肆!” “哎哟哟哟还不能瞧一瞧了,大男人的又不是花姑娘。”李九笑着凑了脸去,直待瞧见这人黑着一张脸冷冷的瞪着自己,方忽然回过神来。 “那……那那那个凛晔?”李九不顾这人的抗拒,一把揪了一团床榻上人的头发,在灯光下仔细瞧了瞧,褐发微卷,油灯下耀着些许的金光,“真是凛晔啊!” “这么看那画像也不是十分像的,”苏凤笑着点点头,算是回答了李九的话,他刚才不过有些疑惑的多瞧了几眼,便被这个小傲娇大王子给轰了出来,李九更是没登上鼻子就上脸的照人脸还揪人头发,这凛晔瞧着马上就要气得被点成灯了。 “就这长相还要什么画像啊!”李九撇嘴,随意的将凛晔的长发松开,“一看就不是咱大安人的长相啊,寻人的想什么呢。” “该是画师没有见过真人,凭借着他人的口述才将那画像描出。”司马苏凤点头认同,与李天沐那真人般的画像比起来,这凛晔着实不怎么像。 “对啊,凛晔大王子,是这般叫的吧,你同你家妹子长的怎么一点都像啊!”玛朵虽是金发碧眼,可轮廓却是十分的清秀,除却眼窝比这大安的女子深上一些,其他还真瞧不出太多的分别。 “他们不是一个老头儿生的,”凛晔未说话,苏凤倒是笑眯眯的搭了腔,“对了,也不是一个娘生的,长得不像那是自然。” “凛晔是父亲是部族的首领,母亲也是胡人。”李天沐拍了拍一旁的竹椅示意李九坐下,“姣姣公主的母亲是大安人,身上有一半大安的血统。” “……”这鄂温克的皇室,同他们大安有得一拼啊!李九了然的耸耸眉毛,饶有兴致的盯着别扭的凛晔。 “梁王,这两个是什么人?”凛晔白了一眼这个,又白了一眼那个,只觉得浑身的伤都要裂开,仿若愈发的疼了。 “九弟,李天赐,”李天沐微微扬了扬下巴,没有了下文。 “咳……李天沐,你这样不太好吧。”苏凤等了半天没有等到介绍自己,不由得拉长个脸,苦哈哈的有些无奈,这人原来也没这么嫌弃自己啊,最近是怎么了? “司马侯爷的嫡子,司马苏凤。”李九笑着拍了拍苏凤的肩膀,有些心虚的笑了笑,她觉得自己或许是知道大哥嫌弃苏凤的原因…… “李天赐?你是皇太子?你是司马大儿?”小傲娇凛晔猛的瞪大眼,伴随着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有些惊讶的望着眼前的两个人。 “有这么激动么,”李九嫌弃的捂嘴,又不得不站起来轻轻的拍着凛晔的后背,安抚这受了刺激的大王子,“我瞧见你都没这般大反应的。” “你……和我想象中有些不太一样。”凛晔的汉话不如玛朵标准,吐字总是带着奇怪的转音,此刻反了个个儿,凛晔涨红着一张脸,十分有兴致的左右打量着眼前的两人,见李九收回手,还眼疾手快的轻轻握了握,不待李九发脾气,亦没顾到一旁猛的收缩瞳孔的李天沐,又迅速的松了手。 第317章 凛晔 “你还想象过我什么样子呢?”李九来了劲,一面接过大哥递过来的水杯,一面咕咚咕咚的吞着茶水,侧目嘟囔,“说说看。” “你……”凛晔看了看李天沐,又看了看李九,眨了下眼睛似乎在组织措辞,过了一瞬方才张口,“你眼睛很漂亮,似我们那最珍贵的玉石,长得很可爱,像个小姑娘。” 噗……一大波水呈现涌出之势喷在了凛晔的脸上,李九一把丢开手中的杯盏,抚着胸口剧烈的咳嗽起来。 “喝这么急做什么?”李天沐嘴角不自觉的挂上笑,轻轻的拍打着李九的后背。长得很可爱,凛晔的眼光,似乎不错。 “……”凛晔一脸呆滞的愣在榻上,眼前这人真的是皇太子吗?大安的皇太子?还是说,他这恭维的赞美却是说错话了? “大兄弟你真的太会说话了!我开始有些喜欢你了!哈哈哈哈哈哈!”苏凤一巴掌拍在凛晔的肩上,蹬着椅子狂笑不止。 “你虽长得艳美,可是抱歉,我不喜欢男子。”凛晔眨了眨眼睛,面色十分的认真,本就虚弱的面容瞪着一双大眼睛,仿若受惊了一般,配着一脸的水珠,令人哑然。 “噗,”李九险些一拳呼在凛晔脸上的拳头生生止了动作,转了个弯,一掌拍在凛晔的肩头,“我发觉我也开始喜欢你了,哈哈,不过我也不喜欢男子!你放心,我不是苏凤。” 凛晔有些费劲的擦着脸上的茶水,更是莫名其妙的盯着眼前两个人,这大安的男子,长得好看的都这么奇怪吗?为什么这漂亮太子爷说的话他却听不大明白呢? “别闹了,说正事罢。”李天沐本是懒得理这两个呆子,可待李九口口声声的说出喜欢凛晔,他虽是知道这孩子是在胡闹,可心中一时有些不愉,冷着个脸打断了二人的笑闹。 “闭嘴,别笑了。”苏凤被凛晔堵了这一句,十分看不惯笑得开怀的李九,立马沉声学了李天沐的模样。 “好好好……我闭嘴。”李九笑着捂着嘴,眨巴着眼睛瞧着大哥。 “……”这孩子,李天沐无奈的摇了摇头,再是沉闷的环境,有这个傻子在这里,也严肃不起来。 “你的伤是怎么回事?”李天沐抬手,手指并拢搭在凛晔的腕子上。之前见他的时候这鄂温克的大王子还是意气风发,并没有这么严重的伤势。 “老二的人杀来了,要摆脱他还真是受了些苦头。”凛晔苦笑,“你的人没了大半,梁王殿下抱歉了。” “抱歉无需,人也不是无偿的,还需还,”李天沐冷冷的应声,轻轻收回手,凛晔的伤,很重。 “你二弟?”李九终是正色,“他的人要杀你?” “嗯,是我二弟,乞颜乌鹰隼,”凛晔点了点头,“若不是梁王殿下派人保护于我,想必此刻我也已经是一具尸首了吧。” “大哥……”李九抬头望向李天沐,眼中已然沉了颜色,“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你什么都没和我说过?” “不是想要瞒你,”李天沐望了一眼李九,“我同大王子也不过是一面之缘,很多事情还来不及说,府中便出了意外。” “正是如此,”凛晔点了点头,“我得了姣姣的信,去你们大安的金陵城找她,可我去的时候却没有找到人,只能循着信上提到的人一个一个找过去。” “所以你找到了我大哥?”李九皱眉,玛朵如何会信任大哥的?这解释不通啊。 “最先我是去寻你们的八皇子,李天行。”凛晔摇了摇头,“可是在你们那特别大的皇宫中游荡了一日,却是没有见到八皇子的影子。” “找不到人,我便只能去找你们的皇太子,也就是你,李天赐。”凛晔微微朝后躺了躺,“可寻了一圈下来,不仅仅是八皇子和太子找不到,便是二公主也找不到踪迹。” “你在皇宫倒是来去自如啊。”李九咬牙,这宫禁何时这般松懈了吗? “我师从兰若姑姑,习的是隐匿之术,算不上精通,”凛晔不好意思的笑笑,十分谦虚。 “兰若……”李九还有话想问。 “让他说完,”苏凤瞪了一眼李九,“别打岔。” “你继续……”李九自知理亏的撇了撇嘴,不再吱声。 “皇宫中没有一个认识的人,可我当时的处境又十分危险,我听闻八皇子最好的弟兄便是梁王殿下,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我便决定去梁王府一探究竟。”凛晔该是说话有些多了,虚弱的声音越来越低。 “我来说罢。”李天沐瞥了一眼凛晔,望向李九,“我和你们在南镇分别之后,我在宫中待了两日,皇后那时候便和明家联手了,明家手中有部分兵权,亦包含了金陵城的护卫军,我的行动亦不是十分方便。入夜回府时便发觉了有尾巴,不曾想一回去便便撞到了这个不速之客。” “我只来得及和梁王殿下说出身份,还未再说其他,梁王府便被兵围了。”凛晔的声音有些虚弱,亦带着十足的困惑。 “他们好大的胆子……”李九紧紧的攥住了拳头,皇子皆不在宫中的情况,他们居然敢直接举兵围了监国的府邸,这是要造反啊! “行的是皇后密诏,密令说的是寻奸细,除叛党。”李天沐冷笑,他们手中没有什么有力的证据,只不过想找个幌子压压我的锐气罢了,只不过偏偏就这般巧,在我的府邸撞见了这异族模样的乞颜乌凛晔。”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李九十分忿忿,“大哥就这般一走了之了?那他们就能满大安的追捕你吗?” “他们没有足够的证据,明着是在寻我,私下的命令该是暗杀吧。”李天沐眼中闪过厉色,皇后……这是被逼急了吧。 “百姓不认识,可满朝文武,各地官员不可能都不认识大哥啊!”李九皱眉,“这追捕的官谍一下来,虽是没说是谁,可各地的官员都没有反应的吗?” “只要上头没说,下面的人只会私下猜测,明着却是装聋作哑的。”皇帝病重,监国失踪,太子爷亦是下落不明,本就这般乱的形式,各种猜测也只不过是乱麻之上平添一笔罢了。 “皇后还有一个目的,”司马苏凤沉声望向李天沐,“将这似是而非的画像公开,梁王各地的幕僚皆会被震慑,这是无形中的一柄大杀器,挫去了你的所有名声与锐气。” “这本不就是她的拿手戏吗?”李天沐却是毫不在意的淡笑。 “你可以阻止这一切发生的,你为何要走?”司马苏凤的眉毛拧成一团,望向李天沐的眼满是不解与凝重。 “我若是不走,他们这出戏又如何演下去?”李天沐冷笑,“皇后惯会凌迟而割,一点一点的去皮削骨,最终才会触及关键,我可没有那个耐心等着她的动作。” “大哥是故意走的?”李九有些迟疑的问出声,直到话说完,疑问的语气已然带上了肯定的情绪,“大哥,这样对你的影响却是……” 将计就计?可如此等同于自损名誉啊,李九不明白。 “名声?”李天沐轻笑的望着李九,无所谓道,“你不也不在乎么?” “我不一样啊!”李九一时有些激动的站起身,“我……”我从未想过做这皇位,可大哥却是费了多大的心血与力气,才一步一步走到如今的位置。 “没有什么不一样,你我都一样,”李天沐轻轻的拍了拍李九,示意她坐下,“比起这些,时间才是关键,我需要到西河与你们会合,再同他们耽误下去,便会错开了。” “你一早便想好了带我们来南疆?来这万毒谷?”司马苏凤微微眯起了眼睛,有些怀疑的扫了一眼李九,这太子爷适才的话,却是什么意思?他和李天沐所说的不一样,所说的名声……为何听起来那般怪异。 “是,”李天沐眼中划过锐利。 “包括老二?”司马苏凤的声音顿了一刻,继续道。 “包括老二。”李天沐重复了一句,声音却是平淡。 “为什么……”苏凤有些发怔,李天沐,你在想什么? “我做事的理由,还无需和你交代。”配合不过一瞬,李天沐便别过头,声音已然恢复往日的冰冷与霸道。 “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司马苏凤站起身,总是笑意浅浅的一双眼此刻蒙上了几分厉色,“你们的事情,不要将容儿掺和进来。” “司马苏凤,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格来同我说这句话?”李天沐斜睨着苏凤,慵懒的倚靠在竹椅中,脸上挂了几分轻蔑的笑,“你真当你对李昭容说过做过的事情我一无所知?你真当我也是李九,心思简单便容你如此欺我二妹?” “我……”司马苏凤瞬间愣住,脸上白一阵青一阵,他知道李天沐不好对付,他亦知道自己曾经的过分,可眼下这些事情,无论哪一件,都不该是容儿应该参与的,他不明白,为何李天沐要将自己的妹妹带入如此麻烦的境地。 第318章 第一道口子 “苏凤你冷静一点,”李九皱眉站起身,叹了一口气轻轻的拍了拍苏凤的肩膀,“二姐此刻若在宫中,那才会是真正的麻烦,大哥他正是担心二姐,亦是了解她的性子,才将她安排在西河,你可莫要忘记了,西河流光镇,那是方家的祖籍地,大哥那是一早便想好了,要方竹方先生照料着二姐的。”从封号,婚赐,大哥做的事情一直未曾明说,别人不懂,可是她都懂。 李天沐望了一眼李九,这呆子不是一直希望苏凤和老二混在一起的吗?原来她亦是知道自己的用意的。 “说得那般冠冕堂皇,那十公主呢?如若是质子,李昭婉为何又能留在宫中?”司马苏凤在听闻方竹的名字时牙关紧了紧,声音亦冷了几分,说出的话再无往日的恭敬与小心,“李天沐,你究竟想让容儿做什么?是不是因为十公主没有利用价值,也不是你的亲妹,所以便这般无所谓的留在宫里?” “苏凤!”李九的声音登时大了起来,喝令苏凤的同时又有些担心的扫了一眼大哥,她知道苏凤和大哥相识得早,说话无需顾忌,且这司马大少爷一向是这般目中无人的,此刻他是真真怒了才会如此说话,可这话……着实过分了些。 “李九,你无需维护他,他是什么人我比你清楚的多!”苏凤眼睛已经泛红,“我现在真是后悔,若是一早知道梁王殿下的计划,我就该……” “你该如何?你真当自己多了解二姐不成?你觉得她厉害,是因为你觉得她是女子,原本便不该比男子强,是吗?也正因为她是女子,你又觉得她不该涉险,对吗?”李九直直的看着苏凤,“苏凤,你这是瞧不起二姐,亦是瞧不起我们几兄弟,更是瞧不起你自己。”李九的手从苏凤的肩膀上松下,眼中挂了几分怒意,亏得自己还尽心尽力的帮他,这个浑小子! “他说得不算错,我并没有带老十走,因为她会是累赘,或是如司马所说,因为她没有利用价值,”李天沐的脸色却是没有半分变化,平静的陈述,不带半分解释,“而且李昭婉不在宫里,我走的时候她便已经不在宫中了。” “大哥若是不管婉儿,又如何会知道婉儿不在宫中了?”李九轻轻的摇了摇头,她知道大哥一向不喜解释,可眼下这般被苏凤冤枉,她却是堵了一肚子的气,“婉儿拿了东宫令,在大哥监国的当夜便被我送出宫了。”李九望了一眼司马苏凤,“苏凤,不论是二姐,四哥,五姐,七哥八哥还是小婉儿,甚至是你,大哥都是放在心上不会去加害的。” “不加害不代表不利用。”苏凤望了一眼李九,拧眉坐了下来,这两兄弟说的话无懈可击,他无从辩驳,李九说得对,亦不是全对,可是有一点他不会猜错,李天沐特意将老二带来,定然是有什么原因的。 “我……”李天沐望向李九,闪了下眼睛忽然出声。 “李九和苏凤齐齐的望过去,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我没将司马放在心上。”李天沐满脸认真,声音冰冷却没有半分玩笑。 “……”大哥搞什么啊,李九一屁股坐回椅子,满脸挫败无奈,这两人都什么和什么啊。 “梁王殿下您放心,我看上的是容儿,不需要您老费心惦记!”苏凤别过脸,满眼的不愉和别扭。 “你们大安人真有意思,如若我没有猜错,司马大人口中的容儿,便是二公主对吗?”凛晔的声音有些虚弱,纵是伤得重,却也挡不住他饶有兴致的旁观之心,“长得好看吗?” “不关你事!”李九没好气的撇嘴,对这个说她像个姑娘的大王子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关你屁事!”司马苏凤斜睨了一眼凛晔,满眼警告。 “好好好……漂亮的人儿说话我一向是听的,”凛晔的唇色发白,瞧着异口同声瞪向他的两人,有些艰难的笑了笑,十分识趣的闭嘴。 “……”这个统领三军的大王子不会是假的吧?李九有些无奈的坐下,“我看你身体好得很,那你便继续往下说。” 这么一被打断,她的思绪都乱了。 “从哪里说起……我刚才说到哪儿来了?”大王子若有所思的想了想,眨巴着眼睛观察着眼前的人,一个最妖冶妩媚的司马大公子却是黑着个脸别过头,一副惹不得的模样,另一个一直没好气的太子殿下虽说瞳子如玉,煞是吸引人,就是一直不太客气,人也……黝了点,另外一个却是目色如常,无论他们在说什么,都一直一副平静模样,让人捉摸不透。 “先说你怎么来的这里?”大哥和苏凤都不说话,李九憋着气瞪着凛晔。 “梁王殿下派人将我送到这里来的。”凛晔想耸肩,却是没能如愿,伤口拽得疼了,只得皱着眉头挑了挑眼。 “……”简直是一句废话,李九也开始不高兴了,“那你说你为何来大安,为何来找我八哥,你有什么目的?” “太子殿下一下子问我这么多问题,我该从哪一句开始回答呢?”凛晔眨了眨眼睛,一副困扰的模样。 “你不想被我打死就别废话。”李九一拳头砸在床沿上,龇牙咧嘴终是不耐烦的露了原形。 咚的一声将几人的视线都拉了过来,“怎么这样子……我说便是了。”凛晔朝床中间挪了挪,不着痕迹的掩了掩被子。 “这件事要从几个月之前说起,一位叫马聘婷的姑娘,和一位不知道姓名的苍发老人家来永乐城寻我。” 凛晔逐渐恢复正色,声音虽若吐字却也清晰。 “马聘婷……又是马家。”李九眉头不自觉的皱起,马家究竟充当的是什么角色。 “而我永乐的情况,你们也该是知道的,我便不隐瞒了。这几年,我们大汗的身子一年不如一年,尤其是今年入秋之后,已经许久不曾下床了。”凛晔扫了一眼面前的三个人,没有见到任何人的意外表情,不由得苦笑,果然已经不是秘密了。 “大汗多年前曾经许诺,谁娶了玛朵,便能同时得到玛朵手中的鹰符,那是草原十八骑的精骑部队,谁有了这支部队,等同于接管了大汗绝大部分的权利。” 十八骑军,那是西北军队闻风色变的一只精锐军,李九皱了皱眉,“你说的这个我们也知道。” “可是有一点你们不知道,”凛晔叹了一口气,“玛朵的鹰符丢了。” “丢了……”李九的眼睛微微眯起,是丢了吗?不是成两片了吗?她还捡了半片呢。“你和你弟干的?” “鹰隼安答是南部部族的首领,我们的安答与你们的兄弟关系不太一样,”凛晔有些不适应这个词,继续解释道,“我和鹰隼同时想去追求玛朵,皆遭到了拒绝,可此时大汗却没有别的旨意下来,我们无法,便准备明抢。” “说得真是冠冕堂皇义正言辞啊!”李九不由得啧啧,她的不要脸和这些人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这是你们的内务,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又和马聘婷有什么关系?”李天沐望向凛晔,眼中几分不耐的点名关系。 “梁王殿下还请有点耐心,我接下来便要说这件事。”凛晔叹口气,“鹰隼这些年虽是一直与我抗衡,然而实力上,还有与各部族族长的关系却并不如我,也就是说长年被我压制,所以他必须借此机会来将我铲除。” “可玛朵不同意嫁人,我们便无法得到她手中的鹰符,当时我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如何得到那鹰符之上了,明抢,暗盗,什么法子都用尽了,可我却没想到鹰隼却是比我更可耻。” “您还知道可耻呢,”李九撇嘴。 “和他比起来,我这真不算什么,”凛晔摇摇头,并未在意李九的讽刺。 “他要杀了玛朵。”李九皱眉,声音沉重下来,她大致猜到了小八哥的伤是怎么来的了。 “他得不到,更怕我能得到,玛朵和他的关系一直不太好,他知道自己没有希望,便派了杀手暗杀玛朵。”凛晔的脸色也一点点沉重了下去,“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个救了玛朵性命的,是大安的八皇子殿下。” “小八哥无妄之灾。”李九咬牙切齿,哪个国家的夺嫡之争都是一部血写的历史。 “那一次暗杀,玛朵虽是没有性命之忧,可鹰符却丢了。”凛晔望了一眼李九,没有搭腔,“不在我的手上,也不在鹰隼的手上,亦不在玛朵的手中,怎么丢的,无人得知。” “你知道得挺多的,消息这么灵通,探子不少吧,”李九冷笑。 “玛朵和我说的,她当时受了惊,便第一时间告诉了我,只是我当时不是特别相信罢了。”凛晔叹口气,“玛朵要我防备着鹰隼的后招,我没有太放在心上,可当天夜里,鹰隼便派杀手伏击了我的住所,他该是也知道了鹰符失踪,再无其他制衡的情况下,杀了我才是最快捷的办法。” 第319章 为什么而战 “杀了你也不济于事吧?你手中的军队也不会就此听他的啊?”李九摊手,你们部族也还有别的首领,鄂温克并非大安这般按照血脉继承皇位的。 “杀了我,军心必定有一刻的大乱,与此同时,他若得到了外援,可以一举攻破舞河城的话,所有的部族必定会无话可说的。”凛晔看了一眼李九,声音有些许的迟疑,草原各部按实力说话,只有军功才是诸位首领能看入眼的实力。 “攻破舞河城……”李九望了一眼大哥,声音微微颤抖起来,“这也是交易?” “舞河是通商之城,三面环山,外通运河,不仅富饶,且同百鸟的关系十分亲近,这些年大汗一直对舞河虎视眈眈也不算秘密。”凛晔点点头,算是承认,“可舞河城易守难攻也是事实,没有你们的人配合,我们是不可能攻破西北军的。” “之前那次突袭……”李九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神顷刻间严峻起来。 “是我。”凛晔点头,虽是小心翼翼,却也大方的承认。 “你娘的王八蛋!”李九一双眼瞬间通红,再无法忍耐,猛的起身,一拳砸在凛晔的脸上。 “那场战你们不是打赢了吗?”凛晔侧过脸,呸呸的吐着嘴中的血水,红着眼睛盯着李九,一脸的疯狂,“报信的人也被抓了,我军尽数退回百鸟城,你还待如何,太子殿下。” “争权夺位的手段何其多!你却偏偏选了最愚蠢残忍的方式!战场上死的那些士兵难道不是你的部下?你的子民!这种牺牲全数为了你的权利,凛晔,你晚上睡觉都不会做噩梦的吗?”李九牙关紧要,一双手攥得发抖。 “是战场就会有死亡,是争斗就会有牺牲,太子殿下,这种道理莫非没有人告诉过你?”凛晔一脸的似笑非笑,仿若看不懂李九的态度。 “历史靠战争推进,我不需要你来教我。”李九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平复着内心的情绪,“可不是所有的战争都有必要,亦不是所有的争斗都是为了生存,上位者要做的是保护子民,而不是利用这位置来攀顶,老百姓接受战争,只是为了争取更多的权利去更好的活着,这是无奈亦是生活所迫,无人会想为了锦上添花而去流血牺牲,你真觉得老百姓在意谁做大汗?他们要的只不过是安定的生活!你的歪理就算是说得通我,却又能否说得通你自己?” 声声斥责掷地有声,却又满腔的无力,一个位于皇权中心的太子爷,谁人又不会觉得他站着说话不腰疼?李九眼中的愤怒熊熊燃烧着,如此的错,却是会一错再错。如此的先例一旦打开,大安与鄂温克将会是殊途同归的结局。 “……在我们草原上,只有强势的扩张者,勇猛的掠夺者,方能称为勇士,方可统领部族。”凛晔皱了眉头,一把拂去嘴边的血渍,声音低了几分。 “你就从未觉得这种传统没问题对吗?”李九冷笑着坐了下来,声音趋于平静,冰寒般的平静。 “……太子殿下,”凛晔的脸上挂上几分无奈的笑,“如若你是我,这是唯一的上位方式,你又会如何?” “如若我是你?”李九的眼睛微微眯起,她知道凛晔想问什么,一个大王子走到如今的地步,靠的不仅仅是自身的争斗,那是踩着无数支持者的血骨爬上来的,欠下的命只能用成功来面对,他不能后退,亦无法后退,她不能冠冕堂皇的说着活菩萨般的话来否定凛晔的所作所为。 李九抬起头,不知道何时,李天沐和司马苏凤也沉着眼睛盯着她,仿若都在等待着她的下文。 “我不是你,亦不会成为你,”李九望向凛晔,目光灼灼,“可如若我真的是你,我是不会让自己沦落至此境地,亦不会让这不是选择的一条路成为我的选择。”李九的话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和果决,亦带着她从未显露人前的骄傲,“如若这是唯一的出路,在我眼中便是没有出路,一切已然失败,这是你自己的能力不足,你不配再走下去。” 小九她……李天沐的眼睛微微一抖,目光从李九脸上扫过,不自觉的和苏凤对视,也不过一瞬,两人同时避开了眼,仿若适才在对方眼中看到的内容皆是虚幻。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凛晔又一次咳嗽起来,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撑着床板,这位大王子笑得有些恐怖。 “你笑够了没?” 李九咬牙,声音冰冷,窄窄的额头青筋毕露,她如今是真的想揍人。 “我在高兴,我凛晔没有找错人。”凛晔一点点平复了下来,除却几声零星的咳嗽,脸上的赤红也一点点褪下。 “……”李九眯着眼睛瞧着凛晔,瞳中却满是不信任。 “重新说罢,”凛晔弯了弯嘴角,再瞧向李九的眼神却是十足的亲近,“几个月前,马聘婷马姑娘便寻了我,她许我的好处是助我攻下舞河城,她要我做的事情是制造证据,指证奸细。” “你……”她已经猜到了凛晔要说的是谁,李九的拳头又不自觉握起,内心的冲动再一次要按捺不住。 “小九,听他说完。”李天沐适时的攥住了李九的腕子,嘴角无所谓的勾了几分笑,“再来几下,这唯一的证人就被你弄死了。” “我看我大哥的面子上。”李九咬牙切齿,恨恨的盯着凛晔。 “呵……”凛晔轻笑,低声继续,“这是一笔十分划算的交易,如若事成,我既能攻破舞河,亦能铲除一个绝佳的对手……” “梁王李天沐。”凛晔抬起头,望向李天沐,“他们要指证的人,便是你。” “大哥……”李九已经猜到了答案,小儿反握住李天沐的手,眼中带着几分担忧。 “我早有怀疑,你无需担心我。”李天沐轻轻拍了拍李九的手,无所谓的摇了摇头。 “若是几个月前看到你们两个如今的模样,我真会当你们演得一出好戏了。”凛晔虚弱的笑了笑,意有所指的盯着李九。 “你什么意思。”李九心中突了一下,重新望向凛晔。 “梁王唯一的竞争对手不是你吗?太子殿下?”凛晔轻笑,“所以一开始我便猜测,这幕后的合作对象,便是大安的太子李天赐了。” “所有人都会这么猜测,”李九吞咽了一口唾沫,声音有些疲惫。 “这场战,我败便败在忽视了你,”凛晔一时有些自嘲,“西北军的粮草出了问题之后,我便知道他们已经有了动作,我的机会来了,于是毫不犹豫的调动了几个部族的军骑尽数派遣百鸟城,预备一举攻下舞河城,本来我对那马聘婷的话还有几分犹豫,可直到听闻了大安新调遣来的督军是皇太子的时候,我便觉得定然是胜券在握了。” “太子守城被破,原因是梁王通军叛国,如此拿下自己的大哥,倒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一直未出声的司马苏凤扫了一眼李九和李天沐,轻哼出声。 “当时我就是这么想的,于是轻敌了,这才有了舞河兵败的这一役,直至探子回禀,与我们互通消息的小将军失踪,我才完全明白过来,这件事情,或许与你们两个都没有关系,”凛晔无奈的皱起了眉,“可我当时不知道,大安还有哪方势力可以与你们两个匹敌,我甚至怀疑过你们大安的皇帝。” “皇上虽是年轻,或许不想被子嗣分权,却也不至于干出如此荒唐的事情。”司马苏凤难得评价皇室,声音平淡。 “我那不是怀疑嘛……”凛晔苦笑,“突然杀出来的皇太子和皇四子简直就是我的灾难,这场战打的鲁莽,损兵万千且折将数名,使得我无法同各借兵的部族交代。” “贪心不足蛇吞象,你活该。”李九冷笑。 “呵……”凛晔望了一眼李九,没有争辩,“也正是因为这场战役的失败,直接导致我十分迫切的需要鹰符,需要十八骑的支持,这般争夺,从而导致我与鹰隼的关系真正紧张起来。” “你来找我们做什么?你觉得我们还会帮你?”李九直勾勾的盯着凛晔,眼神已经再无之前的平和。 “太子殿下你不要这么看着我,我也会害怕的。”凛晔无奈,“我若真想要再次燃起战火,我便不会千里迢迢去金陵城了,我直接答应他们的要求不就好了?” “他们的要求……”李九眯了眯眼睛。 “玛朵被鹰隼暗杀后的没几日,那马聘婷马姑娘又一次找到了我,她对于上一次的意外表示抱歉,同时交给我一封册子。”凛晔摊了摊手,“那是她这些日子去各国交涉之后的成果。” “……”李九的手指微微颤了一下,各国交涉,他们是真的疯了不成?而那个时候正是他们几个去永乐城寻小八哥的时候,如若她没有看错,马聘婷应该还找过玛朵。 “五国联攻……”凛晔小心的看了一眼李九,生怕又挨揍,待瞧见这黑小子没有更多的反应,方才放心的往下说。 第320章 来点诚意 “马姑娘给的计划是五国联攻,只因西北的这次失败,让他们有了忌惮吧,于是不愿意再这般一点点尝试,想要下一剂猛药,一举拿下?”凛晔的神情开始严峻而认真,“这一次突袭虽是失败了,却也多多少少让他们摸清楚了你们的武将和兵力现状,所以最最万无一失的方式,便是五国同时起兵,一齐破边防,纵是你梁王爷和太子爷有再大的能耐,也不可能抵抗如此困局。” “条件是什么?”李九反而已经冷静下来,现况多么严峻她已然清楚,只不过此刻摸清楚了这一切是如何发生了,她有些心寒罢了。 “我得知的条件,是马姑娘许下了各国一座边防城池,其实这又是一次送来的买卖,任谁都很难拒绝的。”凛晔冷笑。 “你为何没有答应。”李九的面色十分平静,纵然心中已经气血翻涌。好大的能耐,好大的口气,好大的……野心。 “我被坑了一次,自然是知道这幕后许诺的人不是梁王殿下,亦不是太子殿下,那我也要好好想一下,这许下条件的人是否有能力履行他的诺言啊,再说了,一个人为了上位,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计划,那这人的诚信力和在你大安的地位都非常令我怀疑啊……”凛晔撇撇嘴,好笑的望着李九。 这不是乱世之州,四方雄起,用城池许诺,用生死血肉为阶梯,李九有些痛苦的闭上眼睛,什么时候开始,事情已经发展到如此地步,又究竟发生了什么,一个人可以变化到这般境地? “你说的这个理由不足以令我信服呢凛晔大王子,”李九睁眼,瞳中冰寒一片,“即便失败了一次,五国合战的联名书放在你的手上,已然可以打消大部分的疑虑,你不答应的理由究竟是什么?”李九定定的望着凛晔,“或者换一句话说,你让我们信你的理由又是什么?” “太子……我……”凛晔的眼中闪过挣扎和痛色,望向李九的表情一时转为纠结。 “据我所知,之前西北那场战,有一个老将死在了前线,尸骨落入河道,至今杳无音信。” 李天沐忽然张口,一贯的平静声音没有什么情绪,然而话语中的每一个字却勾动着凛晔的神色变化。 “枫离将军……”凛晔的眼皮抖了抖,面容有几分的抽搐,轻轻点头默认,嘴边亦泛出苦笑,“梁王的消息真真灵通啊。” “那是什么人?”李九有些疑惑的侧目。 “枫离将军是自幼抚养我长大的老将,行军打仗,沙场点名,都是他一点一滴教我的,用你们大安的话来说,便叫做亦父亦友的存在。”凛晔垂眸,翠色的瞳子覆在阴影之下,“因为我的草率和轻敌,百鸟这场战,平白葬送了枫离将军的性命。” “这才是你不再与他们合作的原因?”李九的声音轻了几分,有些话说得再是道理与动容,也不及眼前的失去来得痛楚…… “本该是寻你们报仇才是,尤其是你,太子殿下,百鸟一役我军便是折损在你的手中,”凛晔苦笑了几声,“可这决策错误的人却是我自己,没有忍住诱惑的人,亦是我自己,太子殿下,你说得对,这是一场不必要的战争,即便是得到了舞河城,这般倚靠卖国割地得来皇位的友邦,又如何能保证往后与我国的边境安宁与商通贸易?”他怯了,亦谨慎了,他若是再做下这般错误的决定,失去的便不是一位枫离将军了。 “将死沙场,本该是荣誉所归死得其所,可如若这战不是为了保家卫国,纯属因为阴谋而丧命,那便是抉择者的无能了。”凛晔抬头望向李九,“漂亮的太子殿下,你适才说的话,都对,我来寻你们,真的寻对了。”如此的对手,才是他想要的对手。 “你的漂亮话说得太多,你的阴谋诡计也太多,要我信你,是否需要拿出点诚意来?”李九瞥了一眼凛晔,对于他的恭维仿若没有听见。她从来不需要谁瞧得起,亦从来不想参与这些争夺,非是兵临城下,她是真的愿意每日睡到日上三竿不管事的。 “我的一个军师说,这大安的太子殿下虽是嚣张狂妄,却是个十足的蠢人,唯独提醒我要小心应对的只是梁王殿下罢,此刻想来,我真真要将这军师赶出营帐才是!”凛晔苦笑着望着眼前的李九,少年模样,眉目清秀,说了这许多,却依旧没有得到他的半分信任,果然这宫里头长大的皇子,没有一个是简单的人。他忽然有瞬间的释然,自己失败的这一役,也不算太过冤枉。 “少废话,要么给够银子,要么给我想要的人,要么给点又分量的东西也成。”李九双手摊开,一副讨债模样。“你说的大部分是你们的内务,我想知道的事情你一无所知,怎么算我都亏得慌。”西北之战的粮食谁换的,换哪儿去了?她都不知道,和马聘婷一起的老者是谁,他们准备怎么做,她也依旧不知道…… “我倒是想给人,如若我知道那和我谈交易的人是谁,说出他的名字,我又何乐而不为,”凛晔瞧着李九的模样,不禁苦笑,“论起银钱,你们便是为难我了,大安何其的富硕,我若将牛羊珠宝都赠予你,又凭借什么让你们与我合作。” “你这是什么都没有?那我凭什么相信你?还合作……你想得也挺美的么。”李九撇嘴,嫌弃毫无掩饰的挂在脸上。 “……漂亮的人儿不好说话啊。”凛晔眼中泛过无奈,低了头偏了偏下巴,“还请劳烦太子殿下将我怀中的物件取出。”没有半分诚意表示,任谁都不会信谁,这道理,他又何尝不明白,可眼下,他已然没有别的办法了。 “里衣吗?”李九站起身,毫不犹豫的要伸手,整个一副见钱眼开的流氓模样。 “里衣的内囊,”凛晔瞧着李九的模样有些无奈,若不是此刻自己动作不便伤口生疼,他也不愿意这一脸虎视眈眈的李天赐在自己怀中掏东西,即便这太子爷生得漂亮,“太子殿下,您也稍微含蓄一些,顾忌一下我的心情可好?” “许出的东西还舍不得不成?”李九笑眯眯的伸手要去掏。 “司马,你来,”还未碰到衣襟,李九抬起的手被一把按住,李天沐微微直起身子,冷眼扫了一眼李九,将人重新拽到了椅子上。 “嗯?”李九有些错愕的抬头,是怕有危险吗?然而在她看到大哥眼中那转浓的警告颜色之时,心中却是一瞬间明白了过来。 李九嘴角挂上一分了然的淡笑,大哥这是吃醋了? 小九她……笑什么。李天沐眼中划过一闪而逝的尴尬与窘迫,这呆子,李天沐一把丢开李九的手,有些别扭的转过脸,正色望向司马苏凤,别着头,语带催促,“司马?” 大哥……真的是醋了啊,李九没忍住心中的喜意,低着脑袋一脸的笑眯眯,好!可!爱!啊!甜蜜与笑意一点点在心中泛起,仿若冲淡了这一夜的压抑与怒气, “他能藏怀里,还能是什么毒药不成?再说了,你这好九弟百毒不侵你又不是不知道,还真是脏活累活便想起我了。”没有去看两人的神色,苏凤对突然的催促表示不满,撇着嘴嘟嘟囔囔的,虽是这般说,也依旧起身,只不过动作十分粗暴和不耐,几下便将凛晔的领口撕开,掏了几下,取出里囊中的布袋。 “怎么从我这儿取个东西就成脏活累活了!这是什么说法。”凛晔不乐意的反抗,对于苏凤不客气的动作也是十分的嫌弃与不满,“司马公子还请温柔一点可好?” “你一糙老爷们儿,又不是姑娘,用得着老子对你温柔吗!”苏凤白了一眼凛晔,转过头不愉的瞪着李九和李天沐,“两位精贵的殿下,两位爷?你们打开还是小的来动手。” “苏凤你真小气……”李九笑了笑接过布包,一脸嬉笑的打着哈哈,可李天沐适才的言辞她又确是没办法解释,难道真要说出来,大哥不想她碰别的男子?哎呀真是想一想都害羞了…… “李九你有病啊!没事你脸红什么?你发烧了啊?有病就离我远点啊。”苏凤盯着李九神经兮兮的笑脸有些莫名其妙,终是不放心的抚开她的手,自顾将手中的布包卷了回来,三两下将东西打开。 青灰的玉石,方方正正,尾部沾染一片朱砂暗红,羽翼丰满瞧不见头部,整个玉牌的中间被拦腰截断,尖锐的切口泛着利光。 李九的嘻嘻哈哈一时间消散,整个人愣在了原地,这……不就是鹰符吗?那另外一半的鹰符…… “凛晔,你这是什么意思?”苏凤的脸色转为凝重,这不是什么寻常的物件,他们没有见过,可那朱砂点血的令牌,却是一眼便能认出是什么。 “这便是我的诚意。”凛晔扫了一眼眼前的三个人,声音沉静和沙哑。 第321章 结盟 “另外半枚呢?”苏凤挑眉,“若要说这是你的诚意,加在一起才算得上吧,一片碎片算是什么事儿啊。”话是这么说,可盯着这鹰符的眼却是微微一动,齐斩而断的裂口,如此破釜沉舟的做法,想必这半片也是得来不易的吧。 “司马公子有些贪心了啊……”凛晔无声的笑了笑道,“鹰符在你们手上顶不上用,半枚也好,一枚也罢,都等同于一块石头而已。”望着瞪着自己的司马苏凤,凛晔有些艰难的挪了挪身子,“可对于我便不一样了,鹰符在手,我便可调动十八骑和大部分的大汗近卫军,这是我们皇室的左道令。” “继续,说说看这东西给我们做什么?”苏凤悠了悠手中半块玉牌,一副浅笑的模样。 “你们既是都知道,又何须我一点点说明。”凛晔叹口气,眼前这三个人的性子,还真是一个比一个顽劣,不同的只是显露与否罢了,“余半鹰符无法发号左道令,我即给你们一半,便是放弃了那十八精骑队,整整十万精骑军啊,”一面说着,凛晔的表情也是十分的心疼,“如此结交的诚意还不够明显吗?没了这支军队,我是不可能与你们抗衡的,自然不会主动去袭击大安。” “你说的对,你对我们构不成威胁了,所以也就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司马苏凤手中一动,将玉牌丢给李九,“可这诚意只是一半,另一半便该许点好处了吧?” “太子殿下……”凛晔的眼转望向李九,司马苏凤太过邪气,李天沐太过阴笃,如此瞧来,说不定秀气的太子爷会好说话一些。 望着朝自己投来求助眼神的凛晔,李九装傻的耸肩,“大王子殿下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好处要同我私下说?不想苏凤知道?行行,咱好好聊聊。”能坑便不要客气呢……李九心中浅笑。 他怎么会对这太子爷心存妄想,凛晔叹了一口气。 “可汗曾说,大安的来使都是大方又客气……”凛晔无奈的摇摇头,偏生眼前的几个贵公子哥儿却是小气霸道还无耻…… “那时候咱是百年交好的友邦国,谁让你坏了规矩呢。”李九笑眯眯的点头,对于苏凤的勒索行为十分赞同,亦觉解气。 是啊,毁了规矩的那人,是自己。 幽暗的室内沉稳的声音传来,“世代为盟,永不进犯。” 凛晔一双碧色的瞳子暗沉水波,声音亦低沉了几分,“我无法助你们退兵,却会同玛朵一齐助你们寻到真相,且将以王子令与姣姣公主合订盟约,我鄂温克与大安将同修百年之好。” 他没说助兵,亦没要他们助他夺位,李九垂眸陷入沉思,半日之后方才抬头,“如若你没有当上大汗?这话可能算数?” “我的部族将会随我退守,鹰隼他亦再无能力进犯。”凛晔的目光深沉而决然,紧紧的盯着李九,没有半分松动。这漂亮的太子爷说话也太过直接了……他只不过是有些虚弱,却也不是这般无能吧? 放弃荣华与皇室,退守……李九眼睛动了动,她有些相信,亦有几分心动了。 “李九,这半枚鹰符你收好。”李天沐忽然起身,打破了沉寂,“凛晔,我助你登上可汗位,你记住你的永不进犯。”即要结盟,还需要同等身份地位的人才有资格,如若一个退位的王子……他李天沐还真瞧不上。 “梁王殿下……”凛晔的翠色瞳仁闪了闪,有些怔怔的盯着李天沐。 “这半枚鹰符……就先不还了,你也不缺这支军队。”李天沐拍了拍李九的肩膀,一脸正色。 流氓弟弟流氓朋友和土匪大哥啊……凛晔瞠目结舌,这李天沐耍无赖的时候却是半分表情都没有的,好歹太子爷和司马公子还是露在面上的。 “大哥……”李九拿着手中这半块玉符有些为难,凛晔这东西哪儿来的她不知道,可也无人知道,她手中其实还有另外半枚,等于捡来的鹰符……大杀器啊!不能用的大杀器…… “收着吧,嫌麻烦毁了也行。”李天沐却是不在意,一脸的木然,出声随意,他想知道的已经清楚了,其他的,他不似李九这般想要好处,这东西只要不在凛晔或者鹰隼身上,目的便已然达到了。 “哎别这样啊!”凛晔欲哭无泪,这都什么人啊,他还等着哪天再要回来的。 “你们不想要的话给我也成,”苏凤笑语晏晏,也跟着站了起来。 “指不准还能卖点银子,不能便宜你。”李九手瞬间一转,小心翼翼的将东西收起,再不给人瞧,一脸小气的模样盯着苏凤笑。 “适才便不该给你。”苏凤耸耸肩。 透过昏黄淡淡的烛光,凛晔瞧着不说话的李天沐和笑笑闹闹的李九苏凤,眼中划过一瞬的墨色。梁王和太子,这两兄弟,将会是谁坐上那个位置? 又会是什么时候再没有这一份弟兄的亲昵?一如他和鹰隼……凛晔长长了呼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曾几何时,自己、鹰隼和玛朵也是这般嬉笑怒骂的在草原上驰骋,没有芥蒂,没有阴谋,没有陷害……亦没有利用。 “天差不多明了吧,二姐的暗卫该是也到了 ”李九掩口打了个呵欠,“大哥啊,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提起李昭容,苏凤亦沉了面色,同李九一般看向李天沐。 “上去罢,先叫个大夫给他看伤。”李天沐取过火折子,一手握住李九的手腕朝前走,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也是,带着这么个快死的人也是个累赘。”李九扬眉点头,回身示意苏凤不要着急。 今夜的话,她也需要时间好好消化一下。 “我说亲爱的太子殿下,我还听着呢。”无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凛晔有气无力的叹气,“就算要说我什么不好,好歹也在出去之后再说才是。” “好嘞!那听您的!”李九不由轻笑,摇摇头随着李天沐朝前走,无视身后的唉声叹气。 “我想要去四处逛逛,李九你去不去。”苏凤亦一齐跟上前,李天沐将容儿带到这里来,必然有什么原因,他不是李九,不会一心只觉得李天沐没有私心,这件事情不弄清楚,他心中始终不会安心。 “好啊,我也想去瞧瞧。”瞧瞧大哥出生的地方,该是十分有意思的吧。 “往后是黑墨林,往前是集市,注意些方位,莫去有瘴气的地方。”李天沐望着抬起头的李九,侧眸忽视了这孩子满眼的期盼。 “大哥……你不去啊。”李九果然有些失望的撇嘴,不是说好带她去玩玩的么。 “这屋中的防卫不是十分健全,我还需巩固才可,”李天沐轻轻的弹了下李九的耳朵,声音轻柔了几分,“完成之后我便去接你。” “那也好!”李九很快便高兴起来。 “司马留下来帮忙,你和老二去玩。”李天沐说话的对象是李九,瞧着的对象也是李九,可口中那干活的人却十分随意的便换成了司马苏凤。 “我不要……”料想得知的不满和拒绝,苏凤毫不犹豫的一口回绝,声音没有半分妥协,继而转为执拗,“我要出去玩。”他适才就不该顺口约李九…… “苏凤你幼稚不幼稚!不知道什么叫做正事要紧么!”李九对这司马大兄弟的口气十分无奈。 “你留下,陪你的好大哥。”苏凤耸肩,他正好和容儿单独相处一下,培养培养感情,免得多了个李九在边上添乱。 “你若不留,便叫李昭容留下好了。”李九还未扬声答应,李天沐却是极快的回话,“都是重活,我便说是司马让她留下的即可。” “李天沐你真幼稚,幼稚又卑鄙!”司马苏凤无奈,一脸的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大哥你的伤可是不能提重物的!”李九抬头,眉头微皱,“如若有事,我也是能帮上忙的。” “我不会做重活的,有司马在。”李天沐认真的声音没有什么情绪,一切说的仿若理所当然,“你随老二去走走,大概三四个时辰便可了。” 大哥这是在……要她回避?李九的眼睛闪了闪,心中虽是困惑,却也是没有再质疑什么,只顺从的点了点头。 “记得先叫个大夫回来,我瞧那凛晔已经快死翘翘了。”对于这两兄弟当着自己面将自己当成苦力的这档子事情,苏凤已然习惯而无奈了,也懒得跟这两人胡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眼前叮嘱李九的李天沐,他心中忽然有一种感觉,当年那个大小子,仿若又回来了…… “放心,他死不了!我记得的。”李九一面随着李天沐推开石室的墙,一面扭头笑。 “谁死不了?”蹲在一侧犯困的李昭容听闻动静,猛的从墙边蹦了起来,一脸的困顿和疲乏,亦带着十足的不愉,“你们做什么去了这么久没回来!我都要困死了!” “困了便睡,本就没要你等。”李天沐望了一眼李昭容,情绪平平,继而抬头四处扫了一眼,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第322章 大疫 “我怕你们有意外啊!”李昭容很习惯李天沐的冷淡,打着呵欠跟在几人的身后,“好心没好报。” “知道容儿担心我。”司马苏凤窜出来,屁颠颠儿的跟在李昭容身后。 “谁愿意理你,”李昭容别过眼,垂眼淡笑,将李九抓到面前,“九呆子,你来说,你们做什么去了?为何要将我留这儿啊!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一面走一面说。”李九望了一眼李天沐,大哥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那应该是没有什么话不能同二姐说的,“你还要睡一会么?不困的话我们出去走走?” “我这人不喜白日睡觉,天已经亮了,你先同我说完。”李昭容火急火燎的有些急切,完全没有瞧出来李九要带她回避的意思。 “你看你这个性子诶二姐。”李九无奈的笑笑,不过也是,他们几个都进了地道,留了二姐一个人在这看门,她不急才怪了。 “这一夜可有什么不妥?”李天沐轻轻的松了李九的腕子,小步子的在房中踱步,皱着眉四处观望。 “没有什么不对劲啊。”李昭容打了个呵欠,不以为意,“我的暗卫也到了,若是有人靠近,他们该是能察觉的。” “你们出门小心些,”李天沐扫了一眼就要推门朝外走的李九,剩余的话却是没有再说出来。 “大哥是不放心那宋同期吧?”李九瞧出了李天沐的欲言又止,“我现在不会去惹谁的,他该是也没那个胆子惹我。” “李九,天高皇帝远,官匪一家亲这话你该是还不是特别清楚。”苏凤笑了笑,将李天沐没有说完的话说完,“这种小官都是一齐勾结的,一个小地方基本上都是只手遮天,所谓的强龙不压压地头蛇,你如今露了脸,还是小心些为妙。”出去玩又不能带上他,那自然是有多可怕便是说得多可怕。更何况这个地方……也确是不简单。 “南疆小国,我听说过的。”李九听进去了几分。 “啰嗦死了,走走走。”李昭容一把接过李天沐丢过来的笊篱,胡乱的盖在头上,催促着李九便朝前走。 “我给你们买吃的回来啊!”李九被推得趔趔趄趄,侧着脑袋扬声。院子中最终只留下一句低低的轻问,“二姐你带银子了不?” “为何要支开他们?”苏凤望着远走的李九和李昭容,回身望向李天沐。 “你随我来。”李天沐瞥了一眼苏凤,转身朝屋中走去。 谷中的空气十分清新,晨起的微风带着些许的凉意,呼吸间亦是冷冽的气息,生生将两个睡眠不足十分困乏的人给冻了个清醒。 集市不算远,亦不算大,但是十分热闹。李九裹着披风啃着吃食,远远的瞧着那寨子门一般的栅栏,一点一点给李昭容叙述着凛晔的事情。 没有想象中的惊讶,亦没有想象中的愤怒,李昭容自始至终都是十足的平静,一口吃食没有落下,安静的听着李九的话。 “你倒不意外。”李九耸肩。 “我比较意外你的平静。”李昭容丢掉最后一口啃不动的糯米团子,抬眼盯着李九。 “我?”李九挑眉,示意李昭容继续。 “你可有打算?”李昭容顿了一刻,盯着李九。 “……”李九的眼睛微微眯起,她知道二姐在问什么。 “有。”李九轻轻的低下头,声音虽是不大,却带着十足的肯定。 “什么打算?”李昭容皱起眉,这个太子小妹妹,究竟是如何想的?此番与凛晔结盟,她和大哥又是如何平衡这权利的? “先去找大夫吧,”李九笑着站起身,取过笊篱压在李昭容的头上。 “李九。”李昭容没有动作,绝色的容颜被遮盖在长长的纱幔之下,唯独那声音一片幽幽。 “时机到了,我自会同二姐坦白的。”李九不愿意找理由搪塞或者撒谎,“二姐,你信我可好?我不会伤害大哥,亦不会伤害你们。” “我不担心你会如何,我担心你全无计划,会被大哥伤害。”李昭容越过李九,留下淡淡的一句话大步朝外走去。 “……”大哥他,不会的。李九的眉头拧了拧,又一点点松开。再待抬头,李昭容已经走远了。 诶?二姐没给银子? “不说去找大夫吗?这么慢,等过年呢。”李昭容扫了一眼一侧噘着嘴的李九,不禁想笑。 “先说好啊,你给银子啊。”李九撇嘴,开玩笑,看大夫可是很贵的。 “没问题。”李昭容难得的十分大方。 “发财了?”李九意外。 “你们去地道的时候,苏凤换了那件淋雨的外裳。”李昭容嘻嘻笑。 “他可是有钱人啊!”李九顿悟,这是全数给掏了过来啊!“二姐好样的啊!” “那是……”李昭容伸手想从袖子掏出银票显摆。 “让开让开!都让一让!”身后传来的声音焦急而紧张,李九眼疾手快的一把揽过李昭容的肩,堪堪没有碰到大步跑来的人群。 “什么事啊?”李昭容原地转了个圈,颠得有点懵。 “我们不是要找大夫么,喏,那便是大夫。”李九沉着眉头,望着几个背着药箱急急离开的灰布男子,声音亦沉了几分。 “出什么事了?这么急……”李昭容撇嘴没有太在意,随手拍了拍身上的褶皱。 “出诊该是有急症吧。”李九皱眉,再不犹豫,“走,跟上去看看。”究竟是什么急症会一次叫动这么多的大夫?这小地方该是加起来就这些个大夫了吧,一丝不安忽然从心底闪过。 “那这些尾巴怎么办?”李昭容努努嘴。 “……”李九拧眉转身,身后几个鬼祟的影子立马回过头,装成一脸的若无其事。 “这么拙劣的跟踪,便不怕被发觉,便是甩开了,想来还有更难发现的尾巴。”李九的声音平淡,“我即露了身份,就该有这个心理准备了,不管他们了,我们走。” 地头蛇……她倒不是嚣张狂妄到觉得自己可以不管不顾,南疆不比金陵,她并没有半分的势力在此。只不过此刻,她真的没有精力来管他们那摊子烂事了。 “山谷中的村寨子,倒是比我想象中大一些。”山路崎岖,村名皆是竹楼而居,没有马匹,李九走得有些喘。 “我好像来过这个地方,”李昭容有些奇怪的左右瞧了瞧,不知道为什么,山水树木,还有那高脚竹楼都仿若见过那般。 “小时候待过吧,大哥不也随他母亲在这边避过难么?”李九倒是不觉得奇怪,“或许二姐小时候也在这边住过。” “我是在军中出生的,后来入了宫,从未有印象去过别的地方。”李昭容摇摇头,否认了李九的话,她对于母亲的记忆十分浅薄,甚至都记不清母亲的模样,更不论她们会一同在这小寨子生活过,如若如此,她定然会有印象的。 “梦吧,”李九皱眉,也懒得多想。 “或许吧……”李昭容拧了拧眉毛,理不出头绪。 “二姐……”穿过一片林子,李九忽然停下了脚步,声音转为几分阴寒。 “……”李昭容抬起头,掀开笊篱,随着李九一同顿在了原地。 不远处是潺潺的溪水,阳光下闪耀着晶晶点点的碎光,水边几个村名正在使劲的将水中的物体搬运上岸。 “小九……那是?”李昭容眨了眨眼睛,有些不确定。 “是死人。”李九沉眉点点头,虽然离得不算近,可那水中的人肿胀的皮肤和接近腐烂的面容她还是瞧得十分清楚的,这些人皆已经没有了气息,且死了不是一两日了。 “过去瞧瞧。”李昭容耸耸肩,不是太所谓。死人罢了,她自小见过的死人可不在少数。 “等一下,”李九一把拉住李昭容,阻止了二姐朝前走。 “你害怕?”李昭容奇怪的回头,不应该吧。 “二姐,前方不远便是黑墨林对吧?”大哥说过大致的方位,这么算起来,这溪水的源头该是黑墨林了。 “是啊,怎么了?”李昭容还未反应过来,不解的盯着李九。 “黑墨林之前经过了战事,”李九眉头皱的更紧了些,“你瞧这些个死人的服饰……” “服饰?”李昭容回过头,终是明白了过来,“银片紫衣,蝎尾纹路,这是黑蛊毒族的人。” “二姐,你长年在军中,可听过一句话。”李九抬起头,一脸沉重的盯着李昭容。 “什么。”李九的表情令李昭容不得不正色,这个孩子她还是了解的,嘻嘻哈哈是常态,却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吓唬人。 “兵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兵之后,必有大疫。”李九的眉头拧成一团,眼中已然沉若寒潭。 “瘟疫?”李昭容显然吓了一跳,这句话有多可怕她比谁都清楚,一场大战或许死的人可以计算,可这大战之后若是爆发了瘟疫,那死的人便不是按人头来数了,这是毁灭性的灾难,当年若不是经历过一场可怕的瘟疫,他们家老三和老六便不会……李昭容吞咽了一口唾沫,“小九,你不要吓唬我啊!” 第323章 姊弟 “我只在书中见过,却是不能确定。”李九摇摇头,脸色沉重,上游正在不停的往下冲出尸体,就这短短的一小会,已然在岸边排来十多个人了。 “南疆潮湿,黑墨林又长年瘴气,一旦死的人多了,极其容易便会爆发瘟疫, 也正是这些原因,这边极少的发生战乱,本就是富硕的土地,安居乐业的好地方,完全没必要燃起任何战火……” “现在怎么办?”李昭容已然没有了主意,下去看自然是不可能了,太过危险,可她却是完全没有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挫败顿时爬上了这骄傲让公主的脸,即便是千军万马当前,她亦没有这般无助过。 “我也只是瞧着他们那皮肤上的疮口不太对劲,也不要这般自己吓唬自己了,或许是我猜错了。”李九拍了拍李昭容的肩膀,“我们先回去找大哥。” “小九……”李昭容一把抓住李九的肩膀。不安已然弥漫上她的脸。 “二姐,你也瞧见了,”李九却是十分的沉稳,眼神亦没有任何挣扎,“披挂上阵,你我或许都可以,然不论是权谋诡谲,亦或是国政民事,还需大哥才可……”她从来都知道自己的本事,亦知道大哥的能力。真正的自觉,便是这般不自卑亦不自负,这件事……她处理不了。这种事情,无关性别,只论能力。 “手给我。”李昭容面露了然,适才小九没有回答的问题,此刻仿若已经有了答案。 “做什么?”李九偏头,有些迟疑的伸出手。 “你跑的慢。”李昭容轻轻撩开笊篱,露出一条缝,凤眼在这一刻间灵动如丝。 白衣张扬蓝衣苍劲,年轻的两个身影飞速的朝树林中转身,疾行在街道之中。 “大哥!”院门紧锁,李九皱紧眉,狠狠的拍着大门,却是没有等来半分动静。 “别敲了,翻墙。”矮草院墙,本就没多高,李昭容三两步登上围墙,将笊篱扔开。 “去后院。”李九伸手,李昭容将她拽了上去。 “后院?”李昭容落在院中,回过头的眼中带着疑惑。 “大哥和苏凤定然不在,去看那凛晔在不在。”李九柳眉紧锁,快步朝后院走去。 “你可知道机关?”李昭容摸索着粗糙的墙壁,皱眉看李九,“那日你们进去后,我找了许久也未得要领。” “看看有没有暗扣或是可以插入物件的缝隙,”两人是从破旧的窗户终钻进来的,此刻身上的衣裳都有些许的刮擦破痕。 “上下各有一个,昨夜我便发觉了。”李昭容伸手指了指,“可这又有什么用?” 上是梅花扣,下是十字锁,李九摩挲了一遍,有些恼火的一拳砸在墙上,这等同于钥匙,如若没有,她无法打开这道暗门。 “我来砸开?”既然是知道入口,那用什么办法不行!李昭容咬牙,摩拳擦掌。 “哎哟我的姑奶奶,你冷静一点。”李九无奈,“大哥和苏凤不在屋中,他们如若要在暗道中说什么,没必要支开我们,我只是想知道,那凛晔是否也被他们带走了。” “找到大哥才是关键啊,找那大王子有什么用?”李昭容有些着急。 “他的伤很重,这地方又不通车,如若带着他,必然走不远的,”李九也忍不住咬牙,她也没有了主意。 “这地方也不算大……我们四处找找,或许可以找到的。”李昭容有些犹豫。 刻意躲开我们的,不会那么好找的,”李九拧眉,心中一片烦闷。她有一种感觉,似乎有什么事情就是针对着他们而来,这种不安一直挥之不去,十分的顽固。 “可我们也不能在这里坐着等啊!大哥说要几个时辰吧?”几个时辰,如若真的是瘟疫,那边的尸体处理不当的话……李昭容有些暴躁的走来走去。 “不等了。”李九抬起头,目光灼灼的望着李昭容,“二姐,你怕不怕?” “怕啥?”李昭容正在踱步,听言有些奇怪的回头。 “怕染了病啊……”这二傻子,李九的满腔热血一时泄了一地,二姐真是不配合。 “怕个屁啊。”李昭容莫名其妙。 “……”李九有些愣愣的盯着李昭容,说实话,她此刻不是太有把握,二姐究竟是天不怕地不怕死也不怕,还是说只是没有太听懂她的话。 “哎不管了,”李九一拍脑袋,她本就不喜欢多想,此刻这般情况,既然看见了,坐以待毙也不现实,过去了解一下情况也好过在这焦灼等待,指不准是想多了也不一定的。 “那走?”李昭容歪头。 “走!”李九取了纸笔,想了想,留下几句话,终是再不犹豫,拖着李昭容原路跑了回去。 “早知道便不来回跑了。”李昭容喘气。 “我没想到大哥他们是要出去。”李九也有些后悔,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了。 “就当遛遛身后的尾巴了。”李昭容瞥了一眼跟在不远处已然乱了脚步的那些人,不由轻蔑的笑了笑。 “不管他们了,你快一起想想,若遇急疫事该是如何处理?”李九已经懒得管这些跟了一日的人了。 “掩口鼻,防伤口,还有什么什么……”李昭容一面快步走着,一面伸出手指头,如数家珍,“我想起来了,好像有说季春行夏令才生疫疾的吧?现在是冬季啊。” “非时之气,”李九望了望天,“我想着万毒谷之所以得了这名字,也正是因为时刻都似惊蛰天吧,湿冷,潮腻,万毒滋生。” 两人说话间,已然越过山谷,掀开密林,一阵吵闹声传来。 “怎么闹起来了?”李昭容不喜欢听这些学术的东西,精力被前头的吵闹声引了去。 “是妇人在哭闹,”李九停下脚步,轻轻的抓住了李昭容,心中却是砰砰砰跳个不停,仿若心脏马上就要窜出胸口。 “小九,我们好像……”李昭容亦停下来脚步。 “来晚了。”李九的眼皮微跳,望向满是人影的河滩,一颗心沉了下去。 短短的时间,河边已经支起了露天的帐篷,所有的尸体都堆叠在帐篷之中, 适才背药箱的那些大夫,不论老少,皆是捂了口鼻,手脚亦戴上了白布套,他们,确诊了吗? “二姐,掩口鼻,围颈脖,护手脚。”李九声音沉沉而坚定,“所有裸露的皮肤皆需防护,不要去碰那些伤口。” 清软的帕子覆在李九脸上,李九回头,瞧着将自己捂了个严严实实的李昭容,不由发笑,“你动作挺快的。” “少废话,这些都裹上。”帕子丝巾和布匹全部都用上了,李昭容将身上能掏出来的东西都掏了出来,“接下来如何?” “去看下为何这般吵。”如若只是尸体有问题,有这么多大夫,集中防护的话,或许事情没有那般严重。李九垂眸,“二姐,不要去碰任何人,亦不要去碰任何东西。” “这还是你头一次对我发号命令。”李昭容咧嘴,“我听你的。”自小被她欺负的小九,此刻却有一种让她信服的力量。 “我不想到时候无法和大哥交代,亦或是和苏凤交代。”李九轻轻咧嘴,将面纱覆在脸上。 “谁要你同他交代。”李昭容嗔怪了一眼,李九瞧不见她的表情,两人就这般一前一后,大步朝河滩走去。 一个是尊贵无比的太子爷,一个姣盛天下的二公主,却是无人有想过,应该先行离开这个山谷,这个或许潜伏这疫情的山谷…… 因为知道大哥会来帮忙,因为知道身边的人是姊姊,不知道为什么,李九纵是紧张的情绪也透着十足的安心。不是一个人,不会一个人。 “吵什么吵!发生什么事情了!嚎嚎嚎嚎什么嚎啊!”下一刻,李昭容炸起的声音瞬间将李九这点小心绪给拉了回来,眼前的二姐叉着腰一副彪悍模样,驱赶着前面围成一团的人,只为让出一条道来。 办法虽是不文明,亦有些丢人,却是十分有效的。李九不禁摇头,围在一起的村名或许是一时有些懵,不知道这蒙面女子哪里来的,倒是都十分配合的朝两侧让开,只是都有些迷茫罢了。 人群散开,内里的情况便一眼能瞧清楚了。李九越过李昭容,人群中是一个妇人和一个小孩子,孩子面色青紫,呼吸微弱,妇人此刻正抱着孩子嚎啕大哭,凄惨而动容,然而旁边的围观者却皆是不远不近的瞧着,指手画脚间却无人上前帮手。 “孩子怎么了?”李九立在原处,亦没有上前。 “这孩子玩水,淹着了。”一侧的汉子亦和李九一般蒙着脸,声音十分唏嘘。 “这不是有大夫吗?如何不救?”李九有些讶异,这边的热闹明显和那疫症无关啊! “孩子是溪水里捞起来的,”汉子叹口气,指了指不远处的尸体堆,“大夫说了,这些尸体可能是染了病,如今这溪水或许已经不干净了。” 怕孩子染了有毒的水,无人敢搭救。李九一对眉头紧紧的攥了起来,这都是什么逻辑?这孩子还没死呢! 第324章 技多不压身 “小九……”瞧见李九欲上前,李昭容一把抓住李九的胳膊。 “放心,我百毒不侵,只去瞧瞧,不会有事的。”李九扬眉挑眼做出放心的模样,眼中带着傲然的宽慰。 “……”虽是笑意,然而此刻李九瞳子中的目光仿若有着不容置喙的力量,李昭容一时有些呆滞的松开了手,再待想要阻止,小儿已经大步走远。 “娘的……”李昭容一脚狠狠的踩在地上,用力碾碎地上的碎土块,两只手紧紧的攥紧,直直的盯着李九,满目担忧。 “大夫……大夫你救救我家孩子吧,他只是呛水!他还活着啊!”妇人一手环着孩子,声嘶力竭的吼着想要朝前挪步。 孩子被妇人抱住,然已经八九岁的孩子算不上轻,妇人心急,一面哭喊,脚下却是软了力气,就这般趔趄着朝地上扑去。 人群本就不远不近的围着,随着妇人倒下的动作却是十分迅速的散开,眼看着母子俩便要栽在地上。 “大婶,小心些孩子。”李九将将半蹲将人扶住,再待瞧见妇人怀中的孩子,眉头不自觉的皱在了一起,这孩子的脸色……已经有些不好了。 “大夫!”李九站起身,一手拖住身边的大夫,面色完全的沉了下来,“为何不救?”李九的声音带着质疑和凶戾,秀气的面容此刻却是阴霾满布,这孩子面色已然泛青了,再不救,便真的来不及了。 “救不了了,救不了了啊!”大夫的声音颤抖着,一双浑浊的眼睛微微抖动着,“腹腔积毒污,下肢划伤染疮,这孩子……这孩子不能救啊!” “……”不能救?李九一把拖住大夫,声音沉笃“你先别走。” 撩开小儿本就破烂的裤腿,石块划伤的痕迹十分明显,青青紫紫的伤痕遍布在孩子白胖的腿上。一双眼睛微微眯起,李九轻轻的将裤腿重新盖下,这大夫该是刚才撩开检查过了,亦没有多说,也不敢再救了。 “天呐……要烧了啊!这!!” “是瘟疫啊!这是毒疫啊!” 再快的动作亦没挡住围观人的视线,周围登时一片哗然,人群猛的朝后退去,便是哭泣不停的妇人也猛的呆住,愣了一瞬,却是忽然仰头长啸,环着孩子,爆发出阵阵绝望的哀鸣。 “怎么回事?”李九揪住朝后退的大夫,猛的站了起来。 “这位小公子是外地人吧。”大夫面色惊恐的瞧着小男孩,拼命想要挣脱李九的手。 “是。”李九不愿意废话,手中加力,死死的攥住了这想要逃命的大夫。 “多年前亦是这山河发水,山芒瘴引了痢疾,当时无人在意,亦没有放在心上,这便迎来了灾难。”大夫的瞳子收缩不定,声音亦带着几分颤音,“也是因这岁时不和,温凉失节,人感乖戾则病气转相,毒疮烂的时候就是这般模样,最终,最终却是导致整个宋家村灭族啊……” 宋家村……李九的眼皮微动,一时抖了下手,不觉之下被大夫挣脱。宋家村灭族,李九的眼睛微微眯起,一丝没有头绪的白光从脑中闪过,仿若要攥住什么线索那般,一溜而过。 “即便如此,那这孩子便不救了吗?”李九猛的起身攥住落荒而逃的大夫,“你不是大夫吗,就算是疫病的病人,那也是你的病人不是吗?更何况这孩子并没有确诊吧。”李九的声音平淡而沉稳,却在冥冥之中带着几分令人震慑的力量,大夫愣在原处,一时有些怔怔。 “如若是疫病,该是一早便有潜伏,这孩子救或不救都不能影响什么,”李九死死的盯着大夫,“如若是这连绵的雨水引起,那谷中的水源该是早就出了问题,大夫,医者父母心……” “是啊是啊……大夫!我家六子身子骨一直很好的!你救救他!求求你救救他吧!我可就这么一个孩儿啊!”妇人爬起身朝大夫跪了下去,“您教我,教我!我来救我孩子好不好?不会传染给您的!不会的!!!”妇人的声音歇斯底里,声声哀鸣听到李九头疼。 “唉……我……我试试看。”或许是妇人这句话说动了大夫,亦或者迫于李九的强势,转眼瞧着面色已然发紫的孩子,老者终是有些泄气的松了口。 叹了一口气,老者从药箱中取出一套有些破旧的银针,妇人颤颤悠悠的将物件接过,一把抹了脸上的泪,眼中带着坚毅。 “气滞肺堵面绛紫,百穴三寸引气血。”大夫盯着孩子的脸,一字一句。 “我……”妇人却是呆在原地,眼中即是慌乱亦是无助,一双眼不自觉的再漫起泪水,她听不懂大夫的话。 “我来吧,”李九叹口气取出银针,轻轻的在一侧火枝上燎过,望了一眼大夫,“说快一些,说明白一些,穴道,手法,寸劲亦都讲清楚。” “这位小公子,你……”离这般近,若是被孩子抓伤,亦或是呕吐物沾染,大夫紧紧的皱起了眉。 “别废话了,赶紧的。”李九盯着眼前反射着银光的长针,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张先生这话还真没说错,出来行走,还真是技多不压身,当年思过抄经络书的时候她是当看图练字不那么枯燥的,未曾想,多年后居然还能用上,这也不知道是幸或是不幸了。 “神庭三针入皮,松淤过气。”大夫咽了口唾沫,声音沉了下来,再不拖沓。 “手少阳三焦经,左右不见血,一寸入皮下,取血松络。” “风池穴点阵,寸劲入刺,主肺经。” “人中上下各一寸,醒神明智。” “檀中穴,皮下一寸,需见血,耗津率液。” 檀中穴?李九抬头望了一眼大夫,瞧着老者专注的眼神,咬咬牙压下心中的疑窦,低声嘱咐妇人道,“将孩子衣服松开。”当时方理理溺水,司医不过是面上关键的穴位动针,可腹腔部位却是没有扎过的,是因为溺水的程度不一样?还是因为方理理是个姑娘家所以有所不便,治疗方法亦不同? 妇人已经十分配合的将孩子衣服褪下,李九摇了摇头散去脑中的疑惑和不安,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手中的长针之上。 “鸠尾穴,亏水旺火,皮下一寸。” “气海穴,脐下一寸半,破气主血。” “……”大夫的声音越来越快,亦越来越稳,李九头上沁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手中的银针一根一根扎了下去。腹腔位置全是重要穴位,稍有不慎便是夺命而不是救命了。 “肋骨胸下半寸……”大夫忽然迟疑了一瞬,声音亦有些犹豫。 “如何?”李九已经摸到了位置,没有见接下来的话,不禁抬头。 “小公子可是要稍微避开一些,这个位置扎下去,孩子将会反吐出腹中污水……”大夫的声音有些干涩,眼前的陌生公子不是万毒谷的人,瞧着模样或许是附近哪家的贵公子,如此年轻的心善孩子,他亦不想人有事。 “好,我小心些,您继续罢。”李九看着孩子略微转好的脸色,沉着眉头低下声音。 “肋骨胸下半寸入皮三分,任督下脉两寸半,取水清腹。”大夫咬了咬牙闭上眼睛,再待睁开,方高声说出这几个字。这孩子能不能醒过来,就靠这最后一下了……可这孩子能不能得救?瞧着孩子腿上那已然开始乌黑的伤口,大夫紧紧的皱起了眉。 “噗……”随着李九刺下最后一枚银针,一口带血的水从孩子口中喷出,力道不大,并没有喷溅到李九的身上。 “按住他的手!”大夫却是忽然睁大了眼,满脸的紧张,声音亦重新颤抖了起来。 搞什么?李九一直低着头,此刻虽是没明白大夫的话,却也是眼疾手快的丢掉了手中的银针,两只手死死的压在了那孩子的胳膊之上。 一口一口的血水从孩子嘴中喷出,妇人拖着他的头,脏腻的水都喷溅在了妇人的身上,并没有半分流到了李九的身上。水不知道吐干净没,这孩子却是忽然的痉挛起来,动作剧烈而强力,李九虽是已用了过半的力气,却依旧一时没能察觉,被孩子一把掀翻在地上。 他还有别的什么病?这是李九的第一反应,小儿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重新扑向那小孩想用自己的重量将人压制。 “走开,我来。”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李九只觉脑中一震,下一刻,一抹暗蓝阻隔的视线,李九只觉得自己似乎腾空而起,视线中一双大掌已然将孩子死死压制住,纵是再猛烈的抽动和痉挛亦没有撼动那人半分。 “你疯了吗九呆子!”拎着李九领子的苏凤一把将人抓了起来再不愉的丢开,眼中满是震惊和不满,“你当你是活菩萨?” “你敢确定这事不是因我们而起的么。”李九的声音极低,却是带着浓浓的苦涩,大哥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此刻正轻松的将那小男孩压住,没有看自己,唯留一个高大挺拔的背影。 “李九……”苏凤的声音滞在喉中,随同适才要骂的话,齐齐吞咽下肚。 第325章 不能走 呵,由李九这般说来,似乎他们已经成了灾星一般,走到哪里,便将祸事带到了哪里。苏凤苦笑,他想反驳,却是无从反驳,正如李九所说,他无法确定这一切是不是因为他们而来。 “因你又如何?因我又如何?事事皆是因人而起。”眼前蓦然被高大的影子覆盖,李九抬起头,便看见拧眉的大哥,此刻李天沐没有了往日的平静,俊逸的面容满是怒意,一对剑眉紧锁眉心,眼中的愤怒仿若要喷薄而出。 “大哥……”李九想反驳,却被李天沐的声音吓了一跳,有些心虚的想去抓大哥的手,她知道,自己确是心存侥幸,有些涉险了。 李天沐此番却没有回应李九,一只胳膊不着痕迹的朝身后收拢,堪堪避开李九的动作。 “回去。”李天沐的声音十分的冷淡,带着还未散去的怒气。 大哥……生气了。 “大哥……”李九没想到李天沐会如此大的反应,一只手僵在半空,收也不是,松亦不是,立在人群之中,一时有些发愣。 “回去再说。”苏凤无奈的拍了拍李九的肩膀,这孩子真是……莫说是李天沐了,便是他,在远远的瞧见这呆子的身影时都吓了一大跳,他还真是肆意惯了,什么地方都敢闯,什么事情都去管。 “可这儿的情况我还没问到……”声音低了几分,李九没有跟上去,望着大哥的背影顿了一下,转身看向苏凤,她还是想了解清楚。 “我的九大爷!回去再同你一一说清可好?这儿不是个说话的地方。”苏凤一手捂在面纱之上,声音有些沉闷。 李九左右环顾了一圈,人群虽是围观,也是在远远的瞧着,并未靠近,涉水的人已经建了个简易的堤坝,阻拦住往下游城中冲去的尸体,大夫们将自己蒙的结结实实的,无措而慌张的在河边聚集着,不知道说些什么。 “好,回去再说。”李九点点头,终是妥协了下来,苏凤说的是,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她适才是迟钝了,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此刻瞧来,这疫症,或者是真的来势汹汹了。 “公子你不要走!公子你不能走!”一声嘶吼从身后传来,裤腿被人攥住,李九朝前方迈步的腿登时滞在了原地。 “大婶?”李九回过头,有些困惑,低头扫了一眼妇人满是脏污的手。 “我儿还未治好,你不能走!你不可以!不可以就这么不管我们母子!”妇人的声音带着满满的绝望和无理,即便瞧见血水沾染了李九的裤腿依旧没有松开手。 过分的言语令李九有些不愉的眯起了眼睛,其实她脾气不算好,且绝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别人顺着她,如此以往,脾气就愈发不耐了。 可这妇人也是可怜的,李九皱了皱眉,望着那虚弱的孩子,终是强行压下心中的不快。李九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和,“大婶,孩子已经醒过来了,你还是将他带回去,好生休息才是,这地方的情况你也看见了,如此让孩子吹风对他没好处。” “不!不!我不能将六子带回去!”听见了李九的回音,妇人的情绪却是愈发激动起来,一双手猛的攥紧了李九的裤腿,声嘶力竭,“他们会杀了他的,会杀了他的!孩子带回去就是等死啊!公子你不能见死不救!不能这样啊!”仿若这曾经帮过自己的年轻人已然是最后的救命稻草,妇人的眼睛赤红一片,死也不愿意放手。 等死……李九瞥了一眼孩子那破破烂烂的裤腿,半遮蔽的腿上已经开始渗出脓液,大夫的担忧没有错,这孩子的母亲亦没有说错,如若这般放任下去无人看管,这孩子,真的没救了。 “你说得对,你不能就这样回去。”李九垂了眸子,声音却是无比的笃定与阴沉。 “九呆子!”苏凤登时抬高了声音,满脸的错愕和不解,“你闲事没管够不成?” “公子……”妇人该是也没想到眼前的少年会这般好说话,嘶哑的声音也不禁低了几分,有些呆滞亦带着期盼的盯着李九。 走出几步远的李天沐回过头,望向李九的神色隐晦不明。 “老大夫!”李九却是没有理会眼前的人,小儿侧身抬头,唤住了适才的大夫。 “公子啊……你还要怎么样才是?老夫真的是无能为力了啊。”老者有些无奈的望着李九,一脸的灰败,他也是真的没了主意。 “这孩子的情况,已经不合适再送回村子中了吧,”李九的声音有些阴冷,令人听不清情绪。 “你说什么?”妇人仿若在这一刻才明白李九的话,猛的拔高声音,颤抖的松开了李九的裤腿,回身紧紧的抱住自己的孩子,眼中满满的皆是惊恐和防备,“不……我不治了,我回家!六子!娘带你回家!咱们回家!” 妇人的身子筛糠般朝后退去。 “不行啊!这孩子已经染病了,再回去不是害死大家伙吗?”围观的村民已经瞧出了端倪,眼下的情况令恐惧再次席卷而升级,大家的情绪激动起来。 “不能回去害人啊!”有人害怕。 “这些尸体都要烧死的……” 有人诺诺。 “是啊,烧了就好了。”有人肯定。 “烧死他!不要让他害人!”有人提议。 “对!对对!烧死他!”有人附和。 此起彼伏的声音登时在河滩上响起,过大的动静连商讨对策的大夫都惊动了来。妇人此刻已是完全的绝望,望向李九的表情已然从适才的期盼转变为惊怖愤恨,无助和惊恐将这年轻的妇人席卷。 “都他娘的闭嘴!你们都疯了吗?”李九忽然黑了脸,一声低喝带了几分内力,顷刻间震慑山谷,回荡悠悠。 吵吵嚷嚷的人群一刻间安静了下来,陌生少年的带来的威压令所有人有些发愣,便是哭嚎的妇人在这一刻也停止了抽泣,诺大的山谷中唯留溪水的哗啦之声。 “可是……这位公子,疫症不是闹着玩的,这孩子回了村子的话,传染给了别人可怎么办?”还是适才提议的人,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四下瞥去的眼避开李九的视线。 “是啊……”闪躲的声音亦再传来,“不是我们不救人,是这病不是闹着玩的啊。” 这声音没有口音,亦没有万毒谷那带着糯声的音调,李九回头扫了一眼,是两个探头探脑的年轻男子,躲在人群中提声说话。 “人不能回村,”李九沉声,在待妇人还要说什么的时候压下手,阻了她的声音,“人亦不能不治,不光是这个孩子,还是村中别的有症状的人,都需要一个统一隔离的治疗区。” 沉稳的声音安定着人们的心绪。李九转过身,望着眼前的一群大夫,“诸位,你们熟悉这谷中的环境,如今这情况,最是懂得如何应对的便是你们,如何隔离,如何治疗,如何宣传防护你们商量出对策。找个人去上报府衙,该如何治便如何治。”小儿的声音平静却疲惫,扫过那几个冒头冒脑明显不是本地人的男子,她的眼底闪过一层失望,这件事情如若真的是她想的那样,那她真的不能再视而不见了。人心如若变化,原来会如此的可怕。 “不能上报府衙啊公子!”大夫却是着急了起来,“这里是万毒谷,万毒谷啊!” “是啊,不能上报,千万不能上报啊!”一旁的村名亦紧张了起来,即便有些害怕这黑脸的不知名少年,亦有些忍不住的激动。 “为何?”李九拧眉,眼中满是不解。如若是瘟疫,朝廷需要派遣最有经验的司医和大夫统一治疗,而这病情如若爆发,本地的药材也是绝对不够的。 “李九,当年的宋家村便是因为当地府衙与各州郡的联合隐瞒,最终将所有的人都困死在村子中,这在南疆,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苏凤叹口气,终是将堵在喉中的话说了出来。 “你说什么?”李九的眼中满是震惊和愕然,她有些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了,丧心病狂?该是如此说吗?这班人是多么的丧心病狂! “一地疫症,多方的官员将被撤下,处理得好,停职查办,处理不好,人头落地。”苏凤的目光十分沉重,“而恰恰南疆是个无人愿管,亦无人敢管的地方,这也是你大哥带我们来这里的原因。三不管,三不敢……” 势力繁杂,各方渗透,便于他们调查亦便于他们做各种事情。李九的眼一点点垂了下来,她还是太年轻太天真了。 “这谷中如此多的村子,那便不管了吗?”李九抬起头,眼中波澜四起。 “你还不明白吗?这事情我们管不了!”苏凤咬牙切齿,对于李九的偏执头一次有些头疼,压低了声音有些无奈,“我们此刻该做的便是趁早离开!” 离开……李九抬起头,望向苏凤的眼神带着一片雾霭。 “我们若是离开,这谷中所有的村名,便会和宋家村的一样,是吗?”李九抬手指了一圈远处交头接耳指指点点的人群,眼中的情绪让人辩不清明。“大部分的人是没有染病的,也不管?” 第326章 封谷 “如此这般愚昧自私的人,你要舍去救吗?”苏凤退后一步,没有说话,李天沐近身,垂声盯着李九。 “愚昧自私……”李九抬眼望向李天沐,一对眉头紧紧揪了起来。这真的是大哥说的话吗?眼前的人,还是不是自己的大哥? “是,因他人或许染病,村民便欲将人焚烧;因病人或许传染,大夫便不愿意治疗;因儿子的病需要人帮,便要挟救命恩人,如此刁民,值得你李九舍身去救?”李天沐的话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阴笃的眼神皆是不满,就这般直直的看着李九。 “……大哥。”李九有些惊疑的朝后退了一步,两个人的身边没有其他人,唯独苏凤挡在身后。 “随我回去。”小儿没有说话,李天沐顿了一刻,一手攥了李九的手腕,垂下眸子朝前走去。 “大哥。”李九的声音十分轻,诺大的山谷中显得十分空灵。 手中的腕子一滞,下一刻,轻巧的扭动便挣脱了束缚,感受到掌中流失的温度,李天沐无声的回过头。 “大哥,我要管,亦要救。”李九的声音没有什么发誓般的力量,亦不是请命那般的大声,小儿微微张嘴,一双瞳子灿若星辰,轻轻的声音却是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是太子呢。”李九抬起头,眸中划过亮光,小脸带着淡淡的笑容仰面盯着李天沐,“如若我是寻常人家的少爷小姐,这闲事,我管不得,亦不愿管;可我不是,我是这大安的太子爷啊大哥。” 我是太子啊,如此说话的小儿面如皎月,李天沐的眼睛微微眯起,瞧着李九没有说话,漠然的表情没有松动。 大哥未有反应,李九咬牙垂下眸,“人有是非好坏,官有黑白曲直,可对于我们这个位置来说,又何来什么恩情人性的选择?大哥,你我皆不是平常人,我们都是高高在上的皇子,又凭什么要求老百姓和我们说是凭非谈公平?民既是民,是我大安的子民,他们的私心,他们的惧怕,他们的性情真的与我们有关吗?他们这一辈子有什么事情真的能牵涉到我们吗?而一个皇子,一个太子,甚至一个帝王,要做的只是保护他的百姓罢了,人常伦理自有世事凡尘去评断因果,你我真的关心他们记恩与否吗?” 小儿没有看着自己,虽是难得的长篇大论,却似念书那般低着头,心虚的模样肯定的语气,一字一语毫无退缩,“原来你知道你是太子。”李天沐沉着声,亦没有太多的情绪。 “这身份是大哥告诉我的。”李九重新抬起头,“你说,我是父皇最宠爱的孩子,我是这大安的太子爷,我一直不懂,从小就不懂。” “你非是不懂,而是悟透。”李天沐否定了李九的话,垂眸背过手,一对瞳子黑若墨底,这孩子,比谁都知道太子爷该做的是什么,她如若想,可以做到比谁都好。 “我从未想过会做太久的皇太子,是大哥一点一点教我什么是为官之道,什么是为臣之道,什么是……为君之道,可对于我们这些自小锦衣玉食无需为生为权担忧的人来说,凭什么和别人说公平?李九所求,本不是救人的快感与善良的满足,我只不过尽自己该做的责任罢。”低着的脑袋抬起来,平静的面容无波无纹。 从未想过做太久的皇太子……苏凤的手微微攥起,李九他在说什么?抬眼望向李天沐,为何他亦没有半分惊讶,这两人,怎么回事? 小九她,如何就生成了女子?李天沐头一次有这般感觉,此刻眼前的呆子面容怯怯,眼神却是十足的笃定,一副倔强的模样,仿若只待他说一句话,便有千百句的理由在等着辩驳。 亏得她是女子,是他李天沐的小九。眼中微微一动,心下有些动容,李天沐抬手,轻轻的拍了拍李九的脑袋,掌心微暖,蹭了蹭小儿毛躁的脑袋。 “要救这山谷中的人,便好生听令。”李天沐收回手,松了李九的脑袋。 “大哥?”李九憋着一肚子的理由想要说,此刻却忽然有些懵,噎住了想说的话。 “呆子……”苏凤拍了下李九的后脑勺,“李天沐一早便已经令暗卫火速回金陵城调人了。” 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李九愣了一下,望着一脸没有表情的李天沐,忽然咧开了嘴,笑意从面容漾满双眼,她知道,她就知道,这才是大哥!这才是她的大哥! “司马安排谷中的大夫隔离病人,组织一批人在这山谷处搭建一批临时帐篷,开单分诊,各症状区分,在未找到对症的药材之前,最大程度避免疫情蔓延。”李天沐扫了一眼李九,面容肃穆下来。 “确定是疫症了?”李九皱起眉,手不自觉的捂在面罩之上。 “可以确定这症状是有传染,然并未确诊,一说法为尸毒瘴疫,一说法为时令虫疫,。”李天沐点点头。 “……”书中没有说过的名词,李九抿了抿唇,听起来便不是什么好治的病。 “李九,里正的衙中调来了十多个衙役,皆是了解地形的附近村民,你随老二,带他们到各家各户去排查,高热,痢疾,咳嗽不止,面容泛青,毒疮烂肉者皆需送至此处排查,染症的强制隔离。”李天沐眼神坚毅,声音利落,已然恢复往日的冷俊。 “这些大夫贪生怕死者多,或许不会愿意治,司马,你自行处理。”望了一眼苏凤,李天沐扫过李九,“疫症不怕发病,最怕时间长了会蔓延,遇到意外或者闹事的不要拖沓,直接上衙棍。” “是有挑事的……”李九回头朝后扫了一眼,适才冒尖闹事的人已经没了踪影。 “人给你了,该怎么用,便看你自己了,真有挑事者,打死便罢。”李天沐瞳子微眯,神情淡漠。 “……我知道了。”李九抿唇,乖巧的点了点头,“那些确定没有病的村民,是不是应该送出谷去?”这山谷中村子不少,人加起来还是很多的。 “出不去了,”李天沐垂眸,眉头不自觉的拧了一下。 “早间我们便去查探过,他们封谷了。”苏凤一双妖冶的眼亦带了几分寒意。 “封谷?”李九睁大眼,满脸的震惊与不可思议,“为什么?谁敢?” “疫情需要全面封锁,这本就是法例,你亦无需意外。”李天沐声音冷淡,目光深不见底。 “可……”李九有些激动。 “可这尸体还没冲下来,且大夫还没确诊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封了谷。”苏凤冷笑,面容满是寒意。 “想困死我们……”李九的瞳子一时放大,微微颤抖,“连同这满谷的村民陪葬。” “怕了?”李天沐低头。 “不是怕。”李九怔怔的摇摇头,声音有些飘,她是心寒,亦是震惊,如若一切真如她想……小儿有些懊恼,腹中的怒气宣泄不去,张年在她幼时便曾说过,不该有的心善害人害己!他没有教错,是她蠢钝。 “这地方的都尉和郡守……如何会肯配合?他们一向与朝廷没有什么瓜葛利益的,如此自损有何好处?”李九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唾沫,眼神有些许的涣散。 “都似宋同期那般,手中的脏腻与血案太多,太子微服,如若查出来,哪一项罪不会是死罪,又何须再有畏惧。”苏凤冷笑,左右都是死,何不胆子再大一些,鱼死网破,险中求胜。宫中形式严峻,一个皇太子在他眼中,与钦差大臣又有何区别?畏惧到了一定的程度,铤而走险确不奇怪了。 “是因为我……吓到了他们?”李九骤然抬眼,面容登时有些怪异的恐惧,双手亦不自觉的抖了一下。 “不吓唬他们,又如何让他们行动起来。”李天沐一指弹在李九的耳朵上,将呆子唤醒,“这本就是早有预谋的事情,万毒谷中的秘密太过重要,我们来得还算及时,他们也是在没有完全准备好的情况下发难,也正是如此,或许一切还有挽回的机会。” “大哥……一早有预料。”疑问的话语肯定的语气,李九抿了抿唇,却也没有之前的涣散,该来的始终会来,不为她的意愿所左右,她不是个纠结的人,大哥这般及时察觉了她的小心思,她亦不会一直作茧自缚的。 “有预料他们的目的,没想过他们的做法。”李天沐扫了一眼满山谷越来越多的人,眼神骤冷。 “难活累活给我们了?你做什么?”打断了二人的对话,苏凤看了一眼那几个唯唯诺诺的大夫,不由的头疼,李天沐还真是给了他一项麻烦的任务。 “我去上游,查源头。”李天沐扫了一眼巴巴看着自己欲言又止的李九,冷俊的脸有些别扭的抽了一下,轻声添了一句,“带了暗卫。” “……”李九愣了一下,瞧见李天沐撇开的眼,心中不禁淡笑安慰。 “谁管你带没带人。”苏凤撇嘴,“这疫症怎么传染的?我可是还带着伤啊。”年纪轻轻的可不想死在这里。 第327章 第一例? “要你们管事,不是要你们出头,”李天沐瞥了一眼李九和苏凤,眼神中带上警告,“一切情况还未明,你们不要擅自出头。”他本意是要老二和小九回来以后好好待在地道之中,未曾想这一切发生的比他想象中更快亦更急,他的小九,还是涉险了。 “大哥,放心罢,我还是很惜命的。”李九趁苏凤没注意,轻轻抓了下李天沐的手,趁大哥一刻的发愣,又迅速的松开,调皮的眨了下眼,示意大哥放心。 “……”望着小儿眼中的狡黠,李天沐忽觉心情愈发的沉重,李九纵是有千百万个理由来掺和这档子事情,他却是只有一个不愿,如何都不愿她碰触任何危险。 “覆纱蒙面,厚挡几层,还有,”李天沐正色,望了一眼李九,“老二她无论如何不能露脸。”他是希望挡在前头,将所有的一切都阻隔在身前,让小九能安然无恙的躲在身后,事事无需担忧,可他亦知道,小九,却不是那般的小九。 “我要不要给二姐换成男装?”李九扬眉,眨了眨眼,大哥这般强调,是因为二姐容颜太过耀眼了吗? “……”呆子还是呆子,李天沐接下来想要嘱咐的话直接被憋回了胸口,一张脸转过,不愿意再理她。 “李九你是不是脑子有坑,您是以为一个女子换个男人的衣服就瞧不出女儿身了?你当我们都是瞎子不成?”尤其还是如此容颜艳丽的容儿,苏凤一巴掌拍在李九背上,将小儿推搡得往前趔趄了几步。 “我……你……”李九委屈的扫了眼抿嘴的大哥,又瞥了眼一脸耻笑看着她的苏凤,那表情似在说她宛若智障, 一时憋气得说不出话来。你就是个瞎子!李九心中忿忿。 “这孩子病得蹊跷,他或许知道些什么,苏凤,别让他这么快便死了。”李天沐拍了拍李九,没有更多的交代,深邃的眸子盯了一瞬,终是转身。 “小心伤口。”李九不自觉的抬手想要抓住大哥,最终却是什么都没做,再无更多的动作,转而又轻轻的将手垂了下来。 “你们两个亦是,别死了。”李天沐没有回头,清淡的声音飘散在风中,高大的身影大步消失在密林之中。 “这人还真是同你一般,吐不出一句好话来。”苏凤摇摇头,唇角淡笑,不知道为什么,他渐渐觉得,儿时的宋家大小子,似乎又回来了。 “待我同二姐回来,看你还能不能有此刻的精神说闲话。”李九四下扫了一眼,混乱的环境噪杂的人群,呵,苏凤有的伤神了。 “要不我同你换换,我和容儿去……”苏凤随着李九的眼神四下望去,面色一时不算好。 “换个屁。”李九抚开苏凤搁在自己肩上的手,转身探掌扯开他的衣服,眼疾手快的从他怀中掏出一枚官印,“这个借我用用,您老人家忙吧!”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苏凤撇嘴收拢自己的领口,低声嘟囔两句,再不理会李九。 四品官,在这般乡野村中,却是比她的身份好用许多。李九笑了笑,行至已然有些脱力的妇人面前,将官印抚过,在妇人错愕而哑然的同时指了指负手而立的苏凤,眯了眯眼亦快步离开,暗示之意已然明显。 “为何要我覆那么多层?我不能见人吗?”李昭容的面额完全被纱幔覆盖,仅仅露出两只眼睛,此刻正十分不满的盯着李九。 “你家苏凤怕你招汉子。”李九亦围了面纱,声音闷闷,领着一帮虎背熊腰的衙役走得极快。 “我……”李昭容凤眼圆瞪,抬手便要扯开面纱。 “我的姑奶奶诶……”李九紧忙攥住了她的手,细小的声音在李昭容耳边划过,“你想被毒虫蛇蚁盯了脸不成?” 攥住面纱的手登时停滞,李昭容愣了一下,再待瞧见李九一脸坏笑的跑开,方才发觉自己又被这呆子耍了。 “李九,你胆子肥了。”面上抚过一抹笑,李昭容扬腿追上,虽是抬声笑骂,手中掀开面纱的动作还是停了下来。 “九大人,这儿便是前谷村的村头了,可是要从这里开始排查?”衙役的头儿是个高大的男子,名唤徐金,此刻一对眉拧在黑红的脸上,拱手向这个年轻的四品官卫请示。 “贴布告,一家一户开始排查。”李九站定,负手而立,“村中可有和你们亲近些,且会听差做事的人?”人手定然是不足的,还需大家伙一起帮忙才是。 “劳动力大都去溪边帮忙了,”徐金有些为难,“大人,这里有十多个弟兄,都是能干事的,该是够了吧。” “妇人呢?”李九拧眉抬声,“妇人心细,不弱于男子的。” “如若布告下去,妇人们定然是愿意帮手的。”谷门已经封锁,各村子的气氛都十分压抑慌张,此刻若是能帮上忙,即便是妇人,该是也十分乐意出手的。徐金轻轻摇头,“可妇人真的可以吗?”以往是没有先例的。 “选一批年轻力壮的和年纪稍大稳重些的分派任务,”李九望着徐金,没有过多解释,面容正色,声音严峻,“在村中支上几口大锅,烧水煮上,用来焚煮用具,另外,各家各户如若有烈酒白醋和硫磺,登记征用, 装桶喷洒在各户家中所有角落。”拧眉想了想,看着安静等着自己吩咐的徐金,小儿添了一句,“提醒负责登记的人,所有征用事后皆会市价补偿。” “大人多虑了,谷中这般生死之际,有大人愿意留下和我们这些糙民同生共死,谁还会有过多的怨言?”徐金苦涩的笑笑,“九大人,可还有其他的吩咐?” 自私至极亦是民,无私心善亦是民,李九眼神微动,唇角微微翘起。 “这天闷燥,午后许会落雨水,”抬头望着天,李九在伸手间有些担忧,“动作快些吧,天色靡靡最是麻烦,辛苦了。” “是!九大人!”徐金一臂挥舞,将所有的事情吩咐下去,转眼间,跟在身后的衙役通通散开各自领命忙碌而去。 “我呢?我们呢?做什么?”李昭容瞧见李九有些愣愣的立在原地,伸手推了推李九的肩膀。 “如若有意外,亦或这么快便发觉了疫情,”李九转身,眼中再不是之前的平静,沉重与雾霭弥漫双瞳,“那时候便会需要我们了,二姐,你还是期盼没有我们什么事情吧。” “小九……”李昭容原本有些斗志昂扬的情绪生生被压了下去,神色亦带上踌躇,“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二姐……今夜,又是一个不眠之夜了。”李九的眼底带着微微的青色,望着忙碌着进进出出的衙役,还有惊慌失措的各户村民,小儿垂眸,“时间若长,该是午夜后,时间若短,便是午时之后了。” “会……如何?”李昭容的心口微微一蹦,一时有些莫名的慌乱。 “这疫症,必会爆发。”李九抬眼,瞳子中的墨色一览无遗,沉重与压抑布满了小儿的脸。 “为……为何。”李昭容困难的吞咽了一口唾沫,不自觉的结巴起来。 小儿抬眼,正欲解释间,不远处的屋中一声凄厉的哀嚎生生令二人转过了眼。 “九大人!九大人!”一个小衙役连滚带爬的趔趄而来,覆了面纱的脸却遮不住那满眼的慌张。 “如何?”李九凝重的看了一眼李昭容,不待人来,抬脚大步而去。 “杨家二婶子她……她有那症状。”小衙役十分的年轻,清秀的面庞生涩还未褪尽,一对瞳子不受控制的张大,惊恐不已。 “莫慌,过去瞧瞧。”李九抬手扶住压抑,声音平静。 第一例,不,除去那个小男孩,这是第二例了。 简陋的草屋,些许地方覆着破破烂烂的瓦片,屋中物件十分简单,却也干净,一进门,浓烈的脓腐气味扑面而来,李九不自觉的拧眉,回身朝李昭容摇了摇头,将人阻在门外,自己抬脚走了进去。 床榻是个土炕,一个粗衣妇人受惊的缩在角落,死死的抱着膝盖,身侧不远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红着眼睛趴在地上,想要靠近母亲,却被妇人撕声喝止,瞪着一双眼睛惊恐的瞧着自己的母亲。 “将孩子抱出去。”望着一众不敢入内的衙役,李九挥挥手。 “我不要!娘!娘!别烧了我娘!娘啊!”小丫头手脚胡乱抖着,浑身都在抵抗,然一个孩子,再大的气力也拗不过大人,哭喊间便被带了出去。 “谁说的会烧了她娘?”李九侧头,望向一侧的徐金。 “早间不知道谁在四处宣扬,说是河边染病的小娃子要被烧死了,叫大家一齐去看。”徐金黑着一张脸,亦有些懊恼,“都怪小人没有及时制止……” “派个伶俐点的去查一下,究竟是谁放的谣言,”李九抬手止了徐金的自责,“再找几个最是能说会道的媒婆,弄几只锣,将布告中的内容各村子吆喝下去。” “大人好办法!”徐金眼中一亮,苦闷的面容登时兴奋起来。 “大婶,可否让我看看你的胳膊?”李九不远不近的站在炕前,面色沉静,目光平和。眼前的妇人正巴巴的望着小女孩离去的方向,嘴唇微微颤抖。 第328章 红果 “我……我会将病症染给你的,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妇人蜷缩在角落,一张脸惊恐到极致,双眼圆瞪,拼命的往角落中退去。 那孩子便是被她娘给推开的吧,她怕传染给自己的孩子。李九心中叹了一口气。 “我不过去,我就这么看一看,传染不了我的。”李九平静的看着妇人,淡淡的声音带着安抚的力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温柔几分,“不看病,又如何治病,如若所有染疾的人都将病处藏掩,那金陵城中即是来了大夫,也无从查起的,小姑娘才那么大点,也还需要你照顾不是?” “金陵城中会来大夫?”或许是李九的平静感染了妇人,亦或是最后一句话令她有了希望,妇人猛的抬起头,赤红的眼中带着几分不可置信,转瞬间又腾起绝望,“不会的……这里是万毒谷,不会的……” “杨二婶子,这位大人可是金陵城中的四品大官,你这辈子可是瞧见过这么大的官!他是来帮咱们的啊!”衙役们都是村中的人,此刻瞧着有些难控的妇人,不由得着急起来。 “金陵城来的官?”妇人有些错愕的睁大眼,眼中划过半分松动。官员品阶她不懂,可金陵,是大安的都城,是你那皇帝住的地方,熟悉却又十分的陌生,“可,可我听说已经封谷了……” “这症会传染,不封谷的话,岂不是会尽数蔓延。”李九抓了一把已经有些不耐的李昭容,尽量放低声音,“你先让大夫帮你瞧病,处理伤口可好?” 暴露在空气中愈久,潜伏的麻烦便越大,李九的耐心亦是所剩无几了。 “我……”妇人的表情又明显的松动,却是依旧没有完全松口,通红的眼亦是带着半信半疑。 “你这婆娘忒的麻烦!你想活命就老实配合!不然老娘一把火点了你的房子!”受不了李九装模作样的温言软语,李昭容一把甩开李九的手,“有大人给你治病你还墨迹个屁!想去死的话干净利索些!忒的废话那么多!” “二姐……”李九不由得叹气,这火爆脾气还真是一点就燃,也难怪她在宫里头待不住了。 “我……你……你们小心些,不要碰到我的伤口,会,会染给你们的。”出乎意料的,妇人似是被李昭容的恐吓给惊着了,下一瞬便十分顺从的挪了挪身子,小心翼翼的瞧着眼前的人,眼神怯懦。 “……”早知道如此有效果的话,她也不废话了啊。李九瞧着李昭容骄傲的眼神无奈的耸耸肩。 人稳住了,接下来便是调查了,“你的伤是怎么来的?”趁着衙役们在给妇人伤口喷洒烈酒,李九出声道。 “回,会大人的话,这,这是旧伤口了,大概是两个多月前,去山里头想采点白菌子,不小心被树枝划伤的。”妇人忍耐着伤口的杀痛,皱着眉头轻声回话。 “两个多月了,也不算太深的伤口,不该是早就好了么?”李九不禁疑惑。 “是啊,这口子一早便好了,就是一开始进了些雨水,好好坏坏的,我没太放在心上,不过也是结痂了,我还以为它要好了,谁知道……”妇人的声音带着哭腔与悔意,“你说我如果早一些……” “你说你的伤口已经结痂了?”李九却是沉眉打断了妇人的话,眼中的颜色深了几分。 “是的大人,已经……已经结痂了。”妇人还是有些忌惮李九这个‘大官’的,瞧着眼前的年轻大人瞳色渐沉,一下有点发慌,“大人您……您看,这本是已经快要好了。”妇人生怕李九以为自己说谎,急忙的撩起了衣袖,露出肿胀出脓的伤口。 “杨家婶子你莫要吓着大人了。”衙役有些担心的瞟了一眼李九,难得有大官来主持大局,还是这般年轻干净的大人,可莫污了眼得罪了去。 “对不住对不住……大人莫见怪,我……我是个粗人……”妇人似是猛然被提醒,紧忙收回了手,声音怯怯。 脓血是从结痂的裂口中渗出来的,李九皱紧眉,甚至没有更多的心思去安慰这个妇人。这和书上说的不一样,亦和大夫讲的不一样,如若早有潜伏,不该此时才爆发,伤口一有的时候才是最危险之时,属于外露染邪,就似河滩旁边那个小男孩的腿伤一般,无法结痂…… “大人?”衙役已经将所有的物件布软收拾出去焚烧,此刻正待喷洒醋酒,瞧着发呆的李九,有些迟疑的开口试探。 “别吵他。”李昭容眼疾手快的抬手,止了衙役的打扰,小九的这个眼神她很熟悉,她,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简陋的室内还在漏水,滴答滴答的落水声是唯一的声响,全副武装的衙役和被包裹结实的妇人皆安静的看着屋中的年轻人,没有人敢说话,没有人发出声音。 小男孩,小女孩,差不多的年岁,还有早晨在村子中聚堆跑来跑去的小孩子,还有外伤,不安的预感在心中窜过,李九忽然抬眼望向夫人,“你……”闷闷的声音从纱幔下响起,“你家姑娘可是有什么擦碰伤口?” “花儿她膝盖有点儿擦伤,”妇人极快的回答了李九的话,好不容易平静些的情绪又突然紧张起来,“花儿她……” “她无碍。”李九摇摇头,那孩子全面检查过,没有任何症状,伤口亦是十分正常。 “你们今日吃过什么?”不待妇人再说话,李九沉声。 “早间是糯米糍粑,昨夜做的,还有谷子饼,配了一点儿面咸菜……”妇人不太明白李九的话,有些犹豫的回想。 “还有什么平日里没有吃过的东西吗?”妇人说的皆是平常食物,李九紧紧的盯着她的眼睛,“婶子,你再好好想一想,或许是你家小花儿的零食?” “花儿?”妇人皱眉,犹豫间仿若想起了什么一般忽然抬头,“是了!花儿今天带回来几颗红果子,说是村口的货郎给她的,好多小娃儿都去讨了吃。” “红果子,什么样的红果子。”李九的眉头倏地拧紧,声音亦带了几分厉然。 “就……就是山里头那种野莓子,”一直温言的大人忽然黑面,妇人一时被吓住,不明白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声音亦结巴起来。 “接近冬日,哪里来的野莓子。”李九声声逼问。 “其实就是像,却不是我们平日里吃的,”妇人吞咽了一口欧唾沫,有些紧张,“比我们吃零嘴的那些个更红,亦更酸。” “还有吗?”李九紧紧的盯着妇人。 “没……没了”妇人有些害怕的摇摇头,眼睛惊恐的盯着李九。 “孩子吃了没。”李九攥紧拳头。 “没没没,我花儿特别怕酸,一般这种野果子都要糖渍以后才吃的。”妇人继续摇头,“我瞧着没几颗,味道也还要得,就自己吃……吃了。”妇人不明白为何这大人忽然凶了起来,老实的句句回话。 “传令下去,全谷搜捕这个货郎,”李九猛的抬头,望向身后的衙役,“各家各户皆细细问询,凡是吃过这个果子的人,全数带去隔离区!” “是!大人!”年轻大人眼中的严峻感染了所有人,衙役不敢怠慢,亦齐齐紧张了起来。 “注意一下看,谁家还有没吃完的红果子,给我带过来。”李九的眼中一片雾霭,不要让她猜对了才好…… “小九,你的意思是,有人下毒?”所有人都走远了,望着院中正焚烧着用具的火堆,烟火缭绕,李昭容有些不可置信的望向李九。 “疫症皆有起源与初症,或者痢疾,或者高热,或者咳嗽,或者痰血……”李九的眼神深邃,被面纱覆盖的面容带着冷俊,“如若我没有猜错,这是有人借外伤下疮毒。”借尸体入河转移注意力,这边厢又从孩子们入手,祸从口入,真真是阴毒。 “又是外伤……”同南镇一般,李昭容咬牙。 “南镇是慢症,万毒谷是急症。”李九抬起头,眼中泛着几分血丝,如玉般的瞳子带着几分苦涩,声音低迷,“二姐,今夜怕是会死很多人了。” “你别担心,我去找大哥!”大哥在查这件事情,越快将线索告诉他就越能找到解决办法才是。 “我给你一个时辰。”李昭容没有露过脸,其实是比自己行动方便许多,李九盯着李昭容,“寻不到便留线索,不管如何,一个时辰之后河滩边见。” “我知道,我又不是小娃子。”李昭容自由散漫惯了,懒得多听交代。 “二姐,”李九喊住了二愣子李昭容。 “还有什么事情?”覆了面纱的脸不耐烦的回头。 “我经不起你们任何意外,”李九的眼神定定,语气沉重而野蛮,“你不要让我分心多虑。” “……”没有玩笑,没有警告,是由内而发的担心关切,李昭容眼神微动,一反常态的轻轻点头,“小九放心罢,一个时辰,二姐记着。” 望着李昭容离去的背影,李九闭眼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再待睁眼,疲乏和愁意从眼中褪去,唯剩坚决。 第329章 来势汹汹 “送过去几例了。”负手立在村子中心的火堆旁,熊熊的火焰腾起浓浓的黑烟,李九的脸上亦染了几分灰尘。 “算上适才的小娃儿,有七十多个了。”徐金的脸满布尘土,面上的帕子亦脏腻一片,面色亦十分的沉重。 “你们这覆面的纱布都换新的罢……不干净了。”李九抬头看着满脸汗水的徐金,再扫了一眼与他一般的村民同其他衙役,“换下来的酒煮水烫,和做事的婶子们交代清楚。” “纱布棉布都不多了,酒水亦不多了……”徐金有些迟疑,“我们这个……还能用。” “你不想和弟兄们一起倒下无人再做事的话,便扯了这帕子,倒也干脆。”李九斜睨了一眼徐金,目光冷冽,“够不够也先坚持用着,大夫们在找其他的草药代替了。” 没有官府的人做事,村民可以自发自觉群策群力,可药材和补给如若不够……李九拧眉,望着忙碌的众人,心中满是烦忧。 “换好了随我去河滩,其他人继续去下一个村子。”没有想要商量,亦没有什么情绪,李九疲倦的揉了揉眼睛,声音亦带着几分脱力。 “是……九大人。”这个年轻的大人一直跟着他们忙上忙下,徐金没有再做多辩解,垂眼应了下来。 四百多人的村子,这才不过半日,几乎查出家家都有人感染,亦或有的人家好几口人都同时染了这疫症,眼下的村子上空覆盖着一层抹之不去的阴霾,沉重且带着令人恐惧的气息。然而就是如此严重的情况,这个年轻的大人却及时的将大家组织了起来,他们村反应快,染症是已然最少, 周身的村民,妇孺或者老叟,都在有条不紊的忙碌着,尽着自己的一份心意与力气,即便是幼童,也被这九大人招呼着四处去寻病人了…… 徐金不敢想象,如若没有这位忽然驾到的九大人,村子……将会如何办。 “好了没?”不耐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没有什么耐心与温度。 “好了。”徐金将干燥厚实的面纱重新覆上,浓烈的醋味令他有些不适应的皱紧了眉。 “走。”没有半句废话,李九大步走在前方。 村子处处都在燃着火堆,一批一批的用具衣裳床单尽数在焚烧,浓浓的黑烟四处弥漫,呛人的气息扑面而来,李九有些不适的咳了几声,垂着眼穿过有些泥泞的道路。 苏凤的组织能力……还真是不错的啊。 立在上风口,望着宽阔的河滩上忙碌的人群,李九不禁咧了咧嘴。 帐篷有的简易,有的破烂,整齐的支在河岸,再往后,漏风的帐篷也没有了,简易的茅草棚正在搭建,两个裹得瞧不见脸的汉子正在覆盖杂草,棚子下已经送进去不少染症的村民了。 “小瞧你了。”李九在一口大缸前找到了苏凤,面纱有些脏了,这个一贯注重容颜的司马大公子,此刻却没有半分模样可瞧,杂乱的茅草顶了一头,衣服亦有些歪歪斜斜,半边袖子染了不少血迹。 苏凤正在往大缸中加水,回头扫了一眼李九,没有搭理,待交代完上来问话的人方才放下手中的水瓢,搓了搓手停了动作,一双凤眼闪过妖魅, “那还用说吗?” “你没碰谁的伤口吧。”李九笑了笑没有同苏凤多说,望着他衣袖上的血迹,有些不放心。 “别人蹭过来的,你不说我还真是忘记了,来,帮我脱下来。”苏凤扭头看了看自己的胳膊,有些无奈的低笑,“李九,你说我要是死在这儿了,我爹会不会停手。” 一巴掌啪的拍在苏凤的脑袋上,抖落了一地的稻草,在这儿被众人尊重敬畏的司马大少爷一时有些懵,回头发现李九嚣张的抬手还准备再来一下时,登时回了神,脸色亦狰狞起来,“李九,你找打?” “你死不了,”李九咧嘴,只不过无人瞧得见她现在的表情,“来,爷伺候你脱衣裳。”双手探过苏凤的腰带,有些粗暴的将束扣解开。 “……你轻一点行不行,温柔知道不知道……要不还是我自己来吧,被我容儿看见了可是不好,”苏凤的手僵在半空,不知道为什么,李九凑过来的这一瞬间,他忽然有些奇怪的感觉,似乎哪里不对劲,又似乎只是自己想多了。 是因为这伺候自己的是太子爷?苏凤皱眉,可这粗暴的动作自己也没享受到,为什么就是觉得那般别扭呢? “我看见了会如何?”李昭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在司马苏凤僵在原地的瞬间笑着接过李九递至身后的束带,随意的给他系了个扣。 “容……容儿。”穿戴结束,司马苏凤有些发懵的转过头,只见一双微微上翘的凤眼,其他一切皆裹于面纱。 “找到大哥了吗?”李九推开挡路的苏凤,有些焦急。 “这边的林子太密,藤蔓过多,我不太敢走远,”李昭容耸耸肩摇头,却在瞧见李九失望的眼神时及时开口,“不过大哥一路都有留下记号,我将线索留在了路上,大哥一定会瞧见的。” “什么线索?”司马苏凤插不上嘴,随意的递了一根大棒子给李九,自己也取了木棒,在浓褐色的大缸里搅动。 “小九怀疑是有人下毒。”李昭容有些嫌弃这浓浓的中药味道,掩着鼻子压低声音。 “可有证据?”苏凤有些愕然的停下了动作。 “还没找到。”李九拧眉摇摇头,将白日的发现简短的同苏凤说了一遍。 “……”苏凤凝眉,没有说话,沉着脸站在了原处,大缸中的药水咕咚咕咚的冒着泡,不时卷起一阵雾气。 “不止外伤。”苏凤抬头,望向李九,眼中带着几分凝重。 “还有什么?”李九的心中突了一下,病人都是她送来的,基本都是有外伤疮毒的人。 “你随我来。”苏凤垂眸,放下手中的木棒。 “二姐你带徐金去村子里吧,那边现在都是妇人在忙,你说话比我方便。”李九扫了一眼李昭容,随苏凤离开。 “……哦好,”李昭容不太喜欢这药物的味道,十分自然的应答,再待抬头,两个少年已然大步走远,二公主脸上不禁腾起几分淡笑,小九……倒是将她也当成下属了吗?这太子爷的语气倒是十分的顺其自然,丝毫没有往日的不靠谱模样。 “也罢,”知道李九是担心这里病人多,怕她也染上,李昭容懒得计较李九的语气,随手指了指徐金,“走,你们归我管了。” “这边的十多例已经出现痢疾脱水的症状,”苏凤指着第一个帐子,帐内的味道不是很好闻,两人没有进去,李九探了半个脑袋,一个全身包裹得十分严实的大夫正在给病人灌药,死亡的气息仿若随时都在空气中弥漫。 “这里是最严重的吗?”李九回过身子,眼中满是凝重,来势汹汹,比她预料的还要麻烦。 “我说不上来,你再看看这边。”苏凤皱眉摇头,带着李九朝前走。 除却不到十个只有轻微的毒疮发作,其他的人,要么是高热不退昏迷不醒,或者是毒疮已经扩散发黑,浓水止将不住,亦或是伴随上吐下泻严重脱水,各有各的症状,且相同的类型症状几乎一模一样,可不同的类型却是各有各的麻烦,唯独类似的,是尽数都很严重。 一高一矮两个人立在溪水边,眼中皆是挥散不去的阴霾。 “不同的毒药?”李九想不明白。 “不太可能,且没有必要。”苏凤摇摇头,“待李天沐回来,看能不能查到些什么算吧。” “那些尸体怎么处理的?”李九抬头,“可有从尸首中查到什么?” “烧了。”苏凤垂眸,“老义庄我私下留了一具,该是还无人知道,其余的,都烧了。” “烧了也好,”此刻真相没有及时控制疫症来得重要。 “你那边如何?”苏凤垂眸,一双妖魅的眸子布满血丝,夕阳的余晖下显得几分疲惫。 “不好。”李九低头,声音沙哑,“疫症已经开始蔓延,差役也倒了两个,统共六个村子三千多口人,加起来已经快五百人染病了。” “我已经命令他们连夜搭棚子了,你也不要太担忧,”苏凤有些无奈的闭眼,想要安抚李九,却没有更多言语,他,亦做不了太多。“这边控制得不算太差,只有一个大夫不小心碰伤了手,创口生了瘴。” “你要小心些,已知外伤定然会感染,”李九拧眉,杨婶子家的小花儿姑娘,一开始没有任何症状,可没过几个时辰,那只不过磨破皮的膝盖便出现了浓水。 “我十分精贵我这小命。”苏凤耸肩,笑得无奈。 “苏凤啊……”李九叹了一口长气,声音疲惫而沉重。 “药材不够,防治的烈酒与白醋亦不够,我知道,”苏凤声音低沉,“大夫……亦不够啊。”这些大夫甚至没有一个能主事的,若不是迫于他的威压,一个个甚至都不愿意救治。 “等大哥的援兵……”李九垂眸,幼时等救援,去西北时等粮草,此刻等大夫,她还真不是一个顺遂的太子爷啊。 第330章 援兵 “至多三日……”苏凤的眉毛拧成一团,“今夜喷洒的烈酒换为雄黄与药材,剩余的药材……至多坚持三日。” “还有三日啊……我可是一刻都不愿意等了呢。”李九抬头望向天边的落日,声音沙哑而沉重。 “大人!司马大人!周大夫晕过去了!您快来瞧瞧看啊!”惊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两人齐齐转身,夕阳西下,剪影坚毅。 “你该去别的村子了吧。”苏凤瞥了一眼李九,无声的伸了一个懒腰,“比打战还累啊!” “走了。”望着焦急的来人,李九淡淡的笑了笑,抬腿离开。 一面是忙碌从容的苏凤,一面是暴躁却也得人信服的李昭容,李九摇摇头,笑了笑,领人朝另外的村子进发。 五日了,算不上长,此刻对于李九与满谷的村民来说,却是每一刻都似年岁般难已捱过。李九的眸子一片血丝,眼底的青色即便的药膏也再遮掩不住,疲惫算不得此刻最大的问题,唯独留下的……是绝望,一如紧闭的谷门,隔绝了所有的希望。 大哥……你在哪里?金陵城中的司医们,还他娘的来不来了!歪七扭八的斜在村口,李九和李昭容齐齐揪了一把苏凤冒头的胡子,再没有力气多说话。 短短五日,各个小村子便宛若鬼村,诺大的河滩满是病患,甚至一眼望不到边,唯独值得庆幸的,或许便是他们三人还都没有事情吧。 “多少人了。”李昭容从未觉得自己有这般累过,此刻摊手摊脚的瘫在草垛中,声音靡靡。 幼时觉得,为国为民便该似男人般沙场血战,其他皆是虚伪与无用,直到此刻才方发觉,治国,不是两个简单的字眼,亦远远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般简单,而眼前的两个人,无论在哪一方面,都远远的胜于自己……小九她,可惜了女儿身。 “一千多快要两千人了。”李九直愣愣的盯着天,一双眼有些木然,即便找到了蔓延的途径,却依旧阻挡不住这来势汹涌的疫症,她已经开始觉得无力了,病的比醒的多……余下的亦已经到极限了。 “我亦有伤口。”苏凤的声音很轻,轻到听不见,“能活到现在,也是不容易。” “你当我的血是白喂的……往后可是要还的,”李九瞥了一眼苏凤,有些自嘲。她是唯一的例外,当日晚上,苏凤便发了症状,当机立断的半碗血救得了苏凤,可是却救不了这几千的村民,她能怎么办?她可以如何……或许她应该庆幸才是。 “难喝的……”苏凤哼哼的傻笑,声音亦满是苦涩。 “药材亦没有了,便是普通的痢疾止疮粉都全数用尽……”李昭容此刻也没有心思和两人吵,绝色的容颜满满的疲惫。妇人们包揽了大部分的活,药材和用具的情况她比谁都要清楚。 “也亏得这谷中的气候,还能从山里找到些药材。”李九苦笑,她原本以为的是三日到头,此刻坚持到了五日,或许真的已经到极限了。 再没人说话搭腔,沉默与死寂令人窒息,谁都知道谁的心中在想什么,只因他们真的已经无能为力了…… “我是不是眼花了。”苏凤抬手在眼前晃了晃,对于前方的影子有些发懵,“还是说你们家老大回来了?” “大哥回来了?”李九猛的窜了起来,有些艰难的扭了扭骨头,咔擦作响。 “九呆子啊……我是不是瞎了啊。”接下来抬眼的李昭容却是有些发愣,眨了几下眼睛,面容呆滞。 “是不是我们累出毛病来了,出现幻影了?”李九半张着嘴,不由得痴傻。 远远的杂草中冒出一个脑袋,一个小巧的脑袋,此刻正利索的爬了出来,扭着身子抖落身上的杂草,粉嫩的衣裳白嫩的脸蛋完全不似这山谷的阴霾,格格不入。 “你不要告诉我,这就是你家老大找来的援兵?金陵城中的司医?”苏凤回过头,脸上带着明显的错愕与震惊,“李天沐脑子是有坑吗?” “我有点懵,要不我抽你一下试试看是不是幻境?”李九坐直身子,她已经看清了来人。 “我也想抽你一下试试看。”李昭容看清那粉嫩的面容之后一声哀嚎倒在了草垛上,“老天这是想玩死我们啊。” “二姐,九哥,苏凤哥哥。”甜甜的声音带着几分稚气的欢快,来人一脸兴奋,远远的唤着草垛上呆滞的三个人,“你们是来接我的吗!”人才到就瞧见了想见的人,稚嫩的面庞十分开怀。 “接你妹妹的……”苏凤无奈低哫,没有回话。 “别这么说,这还真是我妹妹。”李九十分无奈的盯着来人,盯着那个一身粉嫩的李昭婉,亦不知道如何反应。 …… 杂草中一个脑袋一个脑袋冒出来,两个孩子一个大人,最后拖出一包一包的布袋子,李昭婉一脸笑眯眯,对于哥哥姐姐们的冷淡没有半分介怀,十分兴奋的招手,“九哥你快来呀!后面还有三百多袋药材呢!” “……”还真是大哥叫来的救兵?李九起身摇了摇头,散去脑中的混乱,抬手唤了值守的衙役,令他么带人去收东西。 “过来。”李九慵懒的摆了摆手,将那爬出来的三人招了过来。 一个鹅黄衣裙的女子笑眼灿眸,一个灰布衣裳的男孩身形几分怯怯,一个粉嫩小袄的李昭婉眼睛笑开了花。三人就这般并排站在草垛前,望着三个疲惫不堪的兄长姊姊。 “你先说。”李九左边扫了眼,右边扫了眼,抬手点了点李昭婉的额头。 “司医出不来了。”婉儿扬眉,说得十分简单,“我是十公主,没人拦得住我。” “继续……”李九微微眯起了眼睛。 “我来说罢。”一旁唯一的大人拍了拍李昭婉,望向李九。 “也行,那便你来说说看,我的明月大小姐,您老来这儿干嘛的?”李九傻愣的歪坐在草垛上,双腿双臂皆悬挂晃动,一副无语的模样盯着明月。 “先说说金陵城中的形式吧。”明月笑笑,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李九,小瘸子……好久不见,瞧着眼前憔悴的太子爷也,明月心中一阵心酸。 “别废话,赶紧的。”躺着的李昭容声音冷冷,一手遮蔽着双眼,慵懒冷冽。 明月扫了一眼李昭容,心中不禁有些震惊,她是真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见二公主,“ 长话短说吧。”明月重新望向李九,面容正色,“金陵已经被明家,司马家与皇后一齐控制了,他们四处散播皇上病重,梁王造反的谣言,使得城中人心惶惶。” “你不是明家的?”李昭容抬眼瞥过明月,眼中带着怀疑。 “是我伯父……”明月皱了皱眉,声音低了几分,望向李九的眼神带着几分怯怯,“伯父将姑姑接了过去……” 明丽……李九的眼睛瞬间闪过冷意,真是他娘的祸害遗千年。 “不若直接发皇榜抓人了,反正已经这般明显了。”李九嗤之以鼻。 “你当皇上的印玺这般容易便能得到。”苏凤瞥了一眼李九,“又不是造反,所有的事情都需要名正言顺。” “随口说说罢了,”李九撇嘴。 “小瘸……太子殿下,我真的不是奸细。”明月瞧着冷眼的李昭容,有些慌张的看向李九。 “我们没有怀疑你,说重点。”苏凤瞥了一眼李昭容,斜睨着明月,“如若封了城,你如何出来的。” “是司马大人,”苏凤比她高太多,此刻又站得笔直,明月抬起头,“司马大人得知他们要在南疆困死你们,便想办法将我们送了出来。” “司马炎不是和皇后一伙的么?”李昭容不解,“没有护国侯手中的权,满朝文武如何会听令皇后?” “老司马没想到小司马偷偷溜了出来,还被太子爷拐跑了。”李九淡笑,“虎毒不食子。” “确是因为小司马大人……”明月与苏凤不熟,瞧着这面纱下冷冽的眼睛有些怯懦。 “即是李九的朋友,叫声名字便可。”苏凤低头坐在草垛子上,沉了面容,瞳子中的颜色隐晦不定。 “司马大人得知小司马……得知司马大哥和太子殿下一同困在南疆之时,便同皇后他们吵过,我不知道他们谈的怎么样,只知道我们的队伍被阻隔了两日之后,司马大人私下将我一人放出了城,而准备好的药草亦安排走了官运镖。”明月语速极快,迅速的讲述着宫中的情况。 “大哥的信是给你的?”李九有点发懵。 “是给我的,”一直没有说话的李昭婉踮了踮脚,“准确来说是个梅婕妤的,可是梅婕妤要照顾太奶奶,且她的身边一直有人盯着,我便自告奋勇了。” “你是找死吗?”一向对婉儿温和的李九此刻却没有好面色,声音冷冽面容漆黑。 “我……”没想过九哥会这般凶,婉儿有些委屈的瘪了瘪嘴,“九哥,我已经十二岁了,我其实只比你小个四……四五岁罢了,况且无人会想到我要出城,更无人想到我会来南疆,最是稳妥的做法,便是我来了。”她不是哥哥姐姐们的累赘,她亦不希望在出事的时候被当做包袱,李昭婉的眸子闪过一层耀色。 第331章 不是累赘 “十公主的医术十分了得,便是城中最好的大夫也不一定及得上她。”低哑的声音带着维护的意味,一直没有说话的少年跨前一步,挡在李昭婉的面前,拦住了李九满是寒意的目光。 “我还没说呢,这个小娃娃,你又是什么个情况,”李九偏头,饶有兴致的盯着眼前的少年,“要说起来,我的失约是不太对,可我也同你说了,我若没去找你,你可以去找明家……”李九忽然眯起了眼睛,她仿若是明白了。 “殿下给的盒子我解开了,可是明家一直被兵卫守着,我在明家大门外等了数日,亦没见到您说的明月姐姐。”少年有些顶不住眼前的威压,不安的吞咽了一口唾沫。 “九哥你不要为难颢哥哥了,”李昭婉噘嘴探出脑袋,“是颢哥哥从明月姐姐那打听到我的住所的,我当时正急着寻帮手,便要他帮我给明月姐姐递信,如此我们才能这般快的来到这个地方救你们呢!” “颢哥哥,救我们……”李九无声的扯了一丝冷笑,面色微寒的盯着李昭婉。 “我同十公主还有明府没有半分关系,无从查起,便没人查到我这儿来。”面对已经目露寒意的李九,少年完全靠绷着的一股劲,使得自己不要太过惊慌。 “你叫什么名字。”当时心情不好,随便逗了个孩子玩儿,未曾想还真有再见面的机会,李九忽然出声道。 “郑颢。”少年抬头,定定的看着李九。眼前这个满眼血丝的大哥哥是当朝太子爷,一副要死不死模样躺在草垛上的人是二公主,还有那眼睛邪魅的……大胡子,是司马侯爷的嫡子,郑颢心中有些乱,即便一早得知了这个事实,眼下还是有几分不可置信。当日街边随便与自己攀谈的一众人,瞧起来风尘仆仆,却都是这大安数一数二的万人之上…… “郑家,”李九微微的眯起了眼睛,“你可认识郑絪。” “不识。”郑颢瞳孔微缩,轻轻摇摇头。 “九哥,你便不要再问这么多了,疫症不等人呢。” “李昭婉。”李九也没打算再开玩笑了,如今她算是身心俱疲,本就不多的耐心已然告罄,冷冷的声音带着寒意。 “九哥……”李昭婉有些紧张的吞了一口唾沫,眼神仿若受惊的动物,怯怯的盯着李九,九哥他,从未这般表情唤过自己的全名。 “这儿的麻烦已经够多了,我不需要再多一个麻烦了,负担不起。”李九一脸严峻的盯着李昭婉,“药材送到了,是你的本事,九哥谢你,可这个山谷不是你们该待的地方,你们几个,一个个怎么来的,便怎么回去。”趁着还未进村,他们又得了司马炎的私令,越早离开越好。 “我不走……”婉儿的眼睛顿时通红,小小的嘴瞥了起来,圆嫩的脸执拗的盯着李九,满脸的怯意却又满眼的执着。 “我也不走……”郑颢皱了皱眉,朝李昭婉挪了一步。 “我记得你家当你状元郎培养的吧。”李九不怒反笑,“你若是死在这儿了,你让你娘怎么活?” “……我。”少年的脸上划过纠结。 “你们几个究竟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李九扫了一眼两个执拗的小朋友,再抬头望向有些发愣的明月,“这几个村子几千人,很有可能都要死在这里,再往前一步就是瘟疫区,李昭婉,还有郑……郑什么来着?” “郑颢。”婉儿的嘴巴噘得更高了。 “还有郑颢,老子已经几夜没合眼了,你们觉得我还有精神来管你们这几个累赘吗?”再说出口的话已然不客气了。 “我们不是累赘!”两个女孩儿一个男孩儿,此刻却是异口同声,滑稽而让人无奈。 “李昭婉你想挨揍了不是?”一直懒洋洋躺在草垛上的李昭容忽然窜了起来,一指头狠狠的戳在李昭婉的脑门上,目露凶光极度的不耐烦,“哪儿就那么多废话,赶紧给我滚回金陵城去!” “还有你!明家的丫头!带着两个兔崽子给老娘趁早滚蛋!”磨磨唧唧的让人闹心。 “呵……”有点儿意思,苏凤双臂环胸,似笑非笑的盯着眼前的几个人,没有说话。 “二姐……”比起李九,李昭婉倒是真的害怕李昭容,脑门上被戳了个红印子,小丫头眼泪一下子就滚了出来。 “看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子。”李昭容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别在这里碍眼,滚滚滚,赶紧的趁我没发火。” “二姐!没有我!你们谁都出不去!”小婉儿生气了,脚一跺脸一红,任凭满脸的泪水汩汩而出。 “你说什么?”李九皱眉。 “太……太子殿下,”郑颢皱着眉看着哭红了脸的李昭婉,鼓足了勇气抬头望向李九,“适才我说的不是骗人的,十公主的医术真是十分了得的。”少年眸子暗了暗,若不是十公主,他那病重的母亲此刻恐怕已经…… “李昭婉,你治得好瘟疫?”苏凤低头,眼中有了几分兴致。 “可以一试,”李昭婉摸了把脸上的鼻涕眼泪,不知道往哪儿擦,僵着胳膊抽噎着。 “一试……”试死了的话还不是亏大了!李九的表情又冷了下来。 “我不来你们连试的机会也没有!何况我师承天薇夫人与梅婕妤!”瞧着骤然便冷的气氛,小婉儿抽咽着抬高声音,带着哭腔的童声令眼前几人齐齐皱起了眉。 “李九,或许……值得一试。”李昭容有些松口,瞳子带了几分迟疑。 “……”李九的眉毛拧成一团,眼中闪过挣扎。一面是严峻得无可奈何的形式,说句实话,她知道,药草补给即便是再多,也是治标不治本,他们只能缓解症状不能真正的治愈,寄托了所有希望的司医无法来,名师的小徒弟或许也是聊胜于无,可偏偏这个小徒弟是十公主,是自己的小皇妹。 “九哥,九哥……”婉儿攥住了李九的手,眼中带起满满的期盼,“我不会是累赘的,婉儿会乖乖的听话,不会给九哥哥惹麻烦的,你看八哥哥还没我这么大就已经去了西北营,大哥更是七八岁就已经批阅奏折了,还有七哥哥也是周游列国学本事,你们不能这么瞧不起我,不能丢下我一个觉得是麻烦。”婉儿摇了摇李九的手,一一列举几兄弟姊姊的往事,声音软糯而坚决,“婉儿,也是可以承担起公主的责任,为九哥,为父皇分忧的。” 这孩子,倒是愈发的狡黠伶俐了,李九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我们也回不去了。”明月瞧见李九已然松动的眼神,弯了弯嘴角,“疫症区只进不出,他们是不会再敢放我们出去的。” “你们这些人真是找死。”李九一拳头不轻不重的敲在婉儿的脑袋上,无奈的摇头。 “九殿下又何尝不是?”还有梁王,二公主,司马苏凤,看出了李九已然默认,明月耸肩,笑眯眯的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随我来,覆好面纱与防护的衣着,你们几个最好别给我惹幺蛾子,不然全都丢地道中捆起来。”都同那寂寞孤单冷的凛晔做伴去。 说起来,这几日他们甚至都不敢回那小屋去,那厮伤的那么重,这要是再染了病,她是真舍不得自己的血了,这些天整个房子都被李九给隔绝了,凛晔估摸着快要疯了吧。 “防护的纱布与棉布我都有准备,是天薇夫人送来的,全数泡过药水,可要分发下去?”李昭婉几个人动作极快的净手收拾,倒是令邋里邋遢跟在圣后的李九几人有些发愣,一时跟不上他们的节奏。 “有多少。”李九正色。 “全套大概八千,床褥没那么多,时间来不及,大概五百。”李昭婉想了想,“捆红色绳子的包袱便是。” “二姐。”李九眼中的怀疑逐渐退去,慵懒亦瞬间没了踪迹。 “我这就去找人。”李昭容左右扫了一眼,指了明月,“你,随我来帮手。” “九……九殿下?”明月望了一眼李九。 “我还叫不动你了?”李昭容登时上了火气。 “赶紧去,别惹她。”李九拍了拍明月的脑袋,咧嘴淡笑。自打当日分别今日重逢,自己还未对明月有过好脸色,“还有,叫我李九便是。” “嗯!”明月见到李九重新展露的笑颜,顿时开怀起来,便是黑着脸的李昭容也未曾影响她半分的心情。 “白色的药粉是融入各村井水的,红色药粉是用于煮沸用具的,绿色……”李昭婉掰着手指头,一个字一个字念的不是很快。 “她说的你是否知道?”李九不耐的打断李昭婉的话,回身问着沉默的郑颢。 “知道。”郑颢点点头,巴巴的看着李九。 “老十,你随苏凤去看病人,别在这里墨迹了。”李九嫌弃的戳了下李昭婉,抬头看苏凤。 “没问题。”苏凤耸肩挑眉,一脸你说如何就如何的模样。 “你,随我来。”一指头点在郑颢的脑袋上,李九撇撇嘴,没有说更多的话,大步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第332章 不破不立 “颢哥哥!你不用担心的!我九哥人很好的!”李昭婉从苏凤的身后探出脑袋,挤眉弄眼。 “……”李九瞥了一眼憋红了脸的郑颢,回头瞪了一眼李九,一脸的无奈。这两个家伙……有点儿情况啊。 接二连三倒下的人,还有药材用具的缺失,已然令村中诸人陷入了绝境……与绝望。李九瞳色深深,或许同意婉儿几个的留下,这冒险亦有些意义,人心的绝望,比什么都可怕。 立在村中,看着同样疲惫的大家伙儿眼中重新燃起的希冀,李九心中一口气亦松了几分。 她倒真是小看了这几个孩子。 郑颢这孩子上手极快,迅速的了解了李九他们的布置,将各方适合或者不适合的防护措施十分快的安排了下去,遇到麻烦,问起李九意见亦不会无脑而茫然,总是能给出许多的解决办法让她选择,年纪虽小,却是个省心省力的好助手。 明月性子没有李昭容烈性,却是十分的心细如发,除却能帮得上这二公主,亦能一点点找出之前的不足与漏洞,左右不过半个时辰便得了妇人们的信服与尊重,比起之前那个暴躁的姑娘,眼下温婉又有些俏皮的明月,倒是更令妇孺们喜欢。 婉儿……小婉儿的状况最多,却是令李九有些刮目相看了。从一开始看到病症的害怕,作呕,委屈落泪,到此刻已然能目无斜视的清洗上药,即便全身都是浓烈的草药味道,亦没有再多的介怀,半日,才不过半日,小家伙该是成长了多少? “李九,你这小妹子还不错。”苏凤生的高,被李昭婉指挥着站得高高搅拌药物,此刻正一面忙碌着,一面眼神示意李九帮忙。 “我没想到她真的能帮上忙。”李九弯了弯嘴,斜斜的倒在稻草堆中,没有理会苏凤的暗示,她好累…… “我印象中十公主还是个鼻涕娃娃。”苏凤不置可否,眼中含了几分怅然,“说起来,时间过得真快。” “您老人家的印象中我又何尝不是个鼻涕娃!”李九白了一眼苏凤,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他也没说错,苏凤瞟了一眼李九,轻轻摇摇头,这个小太子爷,又何尝没有令自己刮目相看?还有容儿和小八他们,大家都不一样了。 风寒渐凉,苏凤将披风轻轻的盖在李九的身上,望着他眼底浓浓的青色,亦有些脱力的在一侧躺下,李天沐,你将老二老九丢给我,倒还真是放得下心啊…… 一日雨露一日霜,再至冬寒秋亦凉,前五日,再五日,算上今天,已经是十日了。 望着又一具焚烧的尸首,李九的面色起伏不定,阴寒与疲惫交织而至,将那印着火光的脸染成不同的颜色。 “九哥……我。”小婉儿已然不是粉嫩一身,脏腻与杂草凌乱的布满脑袋,一张小胖脸短短几日瘦了一大圈,小小的下巴已然露出纤细,若不是纱布覆得厚重,该是自己都瞧不过眼了吧,“婉儿让你失望了……” “你做得很好。”李九低头看了一眼婉儿,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脑袋,已经超出她的预期了,小家伙……长大了。 除却重症不堪食水不进的几十个人,其他的人症状全部有所缓解,这五日,亦再没有新的病例,李昭婉,着实是有真本事的。 “可……可是我没有治好他们。”这些日子她嚎出来的泪比十多年还要多,此刻婉儿红着一双瞳,眼睛却是干涩着再挤不出泪来。 九哥二姐说得没有错,她还是太天真太幼稚了,她以为凭借自己的本事可以力王狂澜,她以为自己一出手便可以治愈这满村满谷的病患,她以为她也可以和二姐一样,甚至九哥一样能做出成绩,让大家看她不再像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可她还是错了……她什么都做不了,或许九哥说得没有错,她真的是一个麻烦。 “没人能治好他们的,”李九叹了一口气,拧了拧生疼的脑袋。 “殿下的意思是?”郑颢仿若几日长高了不少,此刻跟在李九身侧亦不再那般拘谨,有些困惑的看着这个年轻的太子爷, “非是天灾,不过人祸。”李九扫了一眼郑颢,又敲了敲李昭婉的脑袋,“没有找到始作俑者之前,我们能做到如此,已然是最好的情况了。 死了十七人,包括最开始发现症状的那个小男孩,还有杨家婶子……李九沉重的垂了眸,她虽是不得不承认,这已经比他们预估的最少还要少了,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就这般在自己眼前消逝……她却是做不到淡然,做不到接受。 “九哥……”李昭婉不是太明白,与郑颢一起抬头盯着李九。 “有时间在这里悲伤春秋自怨自艾,不若去做事。”李九一人脑袋上敲了一下,没有再和他们说下去。 这件事情是个死局,久病沉珂,没有人能挨得住这么长时间的绝望。打发走了小家伙,李九望着身侧的苏凤,“即便我们查明了症状,寻到了解药,这局,亦是解不开。” “我们在明,他们在暗,瓮中之鳖,丝毫没有还手之力,自然是死局。”苏凤不置可否,声音淡淡。解了这一个症,谁又可以保证不会有其他的症状? 不破不立。 “你觉得现在……如何?”李九抬眼,瞳色幽幽。 “……”苏凤平淡的眼神闪过一丝莫名的光,眯缝着眼睛盯着李九。 李昭婉几个人的到来令谷中的形式有了逆转般的变化,虽是依旧不容乐观,可对比以往的瘟疫,此番已然足够令人存有希冀,疫情虽说没有治愈,却是完全的控制住了,亦有很大程度的缓解,或许李九说的对,现在,该是最好的时候。 夜色降临,冷寂的庄子中炊烟袅袅,食物的香味从火舌中传绕,老老小小的皆取了碗碟,排着队在棚子中取食舀汤,长长的队伍井井有条。 “许久未曾吃到肉了,今日的鱼汤当真好滋味。”徐金几个蹲在棚子边上,一人手中一碗浓白的鱼汤。 “这小姑娘好本事,之前可是连河中的水都不敢用,可眼下都能吃鱼了。”大汗喝了个一脸汗,即便沁着药味,依旧十分畅快。 “那货郎抓到了,指不准九大人几个一审,便能审出方子来的。”徐金望着草棚中和衣而睡的李九,放低声音,那样的话,村子里的人便有的救了。 “人送来了吗?”虽说不知道那货郎究竟是何人,可既然是九大人十分着紧的,那必然是与这疫症又诺大关系了。 “该是快送来了,后头村子报信的小娃娃说是这人扭了脚,耽误了些时辰。”徐金抿嘴。 “我呸!腿断了都要给押过来!”一侧的衙役啐道。他们亦隐隐觉得村子里的事情或许同那货郎脱不了干系。 “是是是,这不说了今日便送过来么,你小声点你个锤子。”徐金拍了一下同伴的脑袋,侧头瞥了一眼李九,幸好,未吵醒九大人。 “我小声点,你莫动手么。”大汉摸了摸脑袋,滋溜了一口汤,压低声音,“这是哪里寻到的人啊,咱们翻皮带挖的找了这么多日也没见到半个影子。” “听闻是猫在哪个山洞里了,”徐金缩着脑袋,宽厚的肩膀显得有些滑稽,“这么多日风餐露宿的也够他好受了。” “说什么呢你们两个……”李九揉了揉眼睛,声音几分未曾睡醒的沙哑。 “九大人。”两个大汉齐齐回过头,瞧见起身的李九,赶忙站了起来。 “人送来了吗?”李九打了个呵欠,站起来扭了扭脖子,咔擦作响,真真疼啊。 “该是很快就要送来了。”徐金忙不迭的点头。 “徐大骨头!快抓住他!别让他跑了!”激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让人心悸的恐慌。 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李九的视线,小儿还未睡醒的脸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转身朝前,徐金两人瞬间崩紧了身子,一人挡在李九身前,一人拔腿抽刀便朝那脱了绳子的男子跑去。 “都别他娘的吃了!保护九大人!!”徐金朝前扑去,吆喝一声,一众大汉愣一一瞬,齐齐丢了碗碟扑身朝那男子跑去。 ……是那送人果子的货郎啊,李九微微眯起了眼睛,面容更有些许的怔怔。 “臭小子要你跑!跑啊!”徐金一脚将男子踢翻在地,几人一齐将人压制。 “九大人!人抓到啦!”一脚踩在男子身上,徐金啐了一口,一脸兴奋的抬头。可这兴奋不过在脸上留了一瞬,下一刻便瞬间转为惊慌,哑然的声音带着失措,再次转口已然是破了音,“九大人!小心身后!” 身后?李九负手而立,只觉一阵阴风从身后喧嚣而至,带着决然的杀意,转身的瞬间,电光火石从眼前闪过,眼前一片迷雾,李九整个人莫名的腾空而起,只觉一阵血腥气溢满鼻息,再待睁眼,却是惊恐的瞪圆了瞳。 “大哥!”撕心裂肺的声音响彻山谷,李九反身环了李天沐,对于身侧一个个扑来将那行凶者制伏的所有皆未再看。 第333章 失效 “李昭婉!”嘶吼的声音再一次在河滩响起,凄厉的颤音回荡天际,甚至再无性别眼神,尖利而可怖,李九的眼睛瞬间转为赤红,睚呲欲裂。 …… 匕首刺在李天沐的背脊位置,一刺一出,为了护住李九,却是没有躲开这并不算高明的攻击。 血已经止住,伤口包扎得干净而漂亮,李九自始至终瞪着一双眼,紧紧的盯着床榻上的人。 “不算大伤,李九,你……”苏凤皱眉,李九的模样,让他觉得有些可怕。 “……”李昭容摇摇头,扯了扯苏凤,扫过一眼李九,将人带了出去。小九她……唉。 静谧的室内只有轻轻的呼吸声,小婉儿蹲在一侧,却是不知道眼下是九哥更让她担心,还是大哥更让她担心。或者锦衣玉食两耳不闻窗外事,或者世事荆棘皆是残忍,梅婕妤的这句话,她这些天才逐渐明白过来。往日里笑得开怀的一众兄姊,远不是自己想象的那般简单。 “咳……”轻轻的声音在室内响起,惊得一高一矮两个人齐齐站了起来。 “大哥?大哥?”望着床榻上微微睁眼的李天沐,李九的手不自觉的颤抖着,一双瞳子骤然收缩,亦是满满的惊慌失措,“大哥你醒了?” “嗯。”李天沐轻轻的哼了一声,沙哑的声音带着倦意。 “李昭婉?大哥如何?可是会被传染?”李九感觉自己的心已经跳到嗓子眼,说出的话亦是干巴巴的满是瑟瑟,紧张得望着小婉儿,她不知道自己敢不敢听她说出来的话。 “我……我不知道。”婉儿低下头,小小的脸上带着怯怯,这些天所有人都知道不能受伤,哪怕是细微的划伤都尽量避免,可大哥却被这般刺了一刀,新伤旧患一齐缠身,她……她真的没有把握。 “你怎么会不知道!你不是大夫吗!”李九登时激动起来,一双眼亦是赤色通红。 “九哥我……”婉儿的眼眶瞬间红了一圈,巴巴的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小九……”李天沐轻轻抬手,一掌覆在李九的手上。 “大哥……?”李九回过头,将将忍住夺眶的泪水。 “将司马,老二,还有明月姑娘叫进来。”李天沐嘴角微弯,坚毅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放心罢,我无碍。” “大哥,我的血百毒不侵,我挨一下不会有事的,可你这一身的伤?你冲出来做什么!”为她挡这一刀又是为何!她又死不了!她又死不了! 李九死死的咬住牙,所有的计划中唯独算漏了大哥,她不知道大哥会这个时候回来,更不知道大哥会为她挡了这一刺。 “老十,你先出去。”李天沐的声音有些虚弱,却依旧还是往常的语气。平静却令人不敢反驳。 “大哥……九哥……”小婉儿咬着唇,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没有人理她,小萝卜有些诺诺的退出了房门。 “大哥……”李九咬牙,还欲劝李天沐。 似是有些艰难的动了动身子,李天沐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李九抹了一把脸紧忙起身压住了大哥的肩膀,“别,别起来。” “一直躺着?”望着紧张兮兮的李九,清晰的眉眼真实的温度,仿若心中什么东西踏实的落了地,李天沐微微弯了弯嘴角。还好,除却瘦了些,一切都还好。 “我们这就走,大哥,我们这就出谷。”李九抽了抽鼻子,一张脸拧成一团,死死的盯着李天沐,却是没有半分大哥的好心情。 “不管这儿了?”李天沐轻轻扬唇,笑容愈发明显。 “不管了!谁都不管了!”李九却是极其的认真,没又半分心情调笑,一双手攥得十分之紧。 “……”心中一时有些软,李天沐垂眸,避开了一瞬李九的眼睛,这孩子之前还说得头头是道,自己的小命都没放心上,此刻又仿若什么都无所谓了。面对任何人,他都可以不论理由,无谓亏欠,唯独李九……他又该如何同她说?他又如何忍得下心…… “大哥,大哥,你听我的好不好,我们这就出谷,马上就出去,我们去找最好的司医,大哥你不能有事,你答应过我,你不会有事的。”幽暗的室内只有一盏小油灯,李九的眼眶微红,声音急迫。 “小九,过来。”没有回答李九的话,李天沐声音轻轻,淡淡的声音从喉中划出,带着几分亲近。 “大哥……”李九吸溜了着鼻涕,虽是不明白李天沐要说什么,却依旧乖巧的凑了过去。 一只胳膊轻轻探起,趁着李九迟疑的瞬间,大掌落在呆子的脑袋上,没有太大的力气,又似乎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惊慌失措的小儿一点点扣入怀中,李九此刻似一只还在炸毛的小动物,转眼便温顺的躺在自己心口。 熟悉的气息瞬间溢满了鼻尖,李九贪婪的吸了一口气,属于李天沐的气息令她的眼眶登时又热了起来,她好想大哥,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大哥。这些日子她每日都活在担惊受怕之中,每一次梦魇都是大哥不好的消息,一片血色令她多日不敢闭眼,她一直在告诉自己,不可能,不会的。可偏偏当她睁开眼,望见的却是倒在血泊中的大哥,与梦中一般,鲜红刺眼,带着令人灼烧的温度……一切只为挡那一刺,为了她。 “吓到了?”李天沐轻轻的拍着李九的脑袋,一下一下满满的安抚之意,顺势而为的动作熟稔和亲昵,再无半分生涩。 “嗯,吓死了。”李九委屈的点头,缩在李天沐的怀中,双臂耍赖般滑了上去,小心翼翼的一点点抱住。 “婉儿的医术不差,我不会有事。”李天沐的声音十分轻,低沉的嗓音令人心间发痒。 “大哥……”一句话堵在心口,担忧和苦涩尽数埋在喉中,李九咕哝了一声却说不出口。 “是你的计划吧。”一只手滑到李九的耳廓,修长的手指微微曲起,轻轻的弹了下呆子的耳朵。 “……”怎么回话?如若说是,大哥必然会发火的吧,李九将脸埋在李天沐心口,依恋的蹭了蹭,撒娇般没有说话。 “你说,我不骂你。”仿若是猜到李九在想什么,李天沐的声音带着几分蛊惑。 “我……”犹豫了一瞬,李九抬起头,大哥的眼神没有半分玩笑,亦没有欺瞒的意思,小儿舔了舔嘴唇,迟疑的道,“死的人开始多起来,我怕控制不住,便想破局。” “所以你用自己做饵。”李天沐的声音已然冰寒,只不过李九此刻没有听出来。 小儿抿嘴点点头,还在叙述着自己的计划,“我和苏凤商量了,一直困在这局中,无法有更多的进展,可是如若他们认为我受了伤,亦或是性命垂危,那他们的目的至少达到一半,这满谷的村民便无需再受这无妄之灾了。” “用命赌,李九,你翅膀硬了……”冰冷的声音已是满满的寒意,一想起当时那匕首是朝李九背心窝的位置刺去,李天沐的心口便一阵抽疼,司马苏凤,这个孩子我舍不得动,你的话,我不会放过! “我……我没想到他们是两个人!”察觉到李天沐情绪的变化,李九有些不安的舔了舔嘴唇,声音亦不自觉的低了下来,带上几分怯怯与心虚,“更,更没想到会是她……” “凛晔和司马是不是都发过病。”李天沐的声音沉了几分,李九分辨不出大哥是否是生气了,只觉得的那俊逸的脸依旧是之前的表情,瞧不出分毫情绪来。 “……苏凤是,凛晔被我关起来了,也一直吃的储备水和食物,没有发病。”李九咬了咬牙,豁出去般点点头,大哥说了不会怪她的,他会说话算话的。 “你喂了血给司马?”疑问的语句肯定的声音,李天沐的声音藏着隐隐的怒意与冰寒,出口的话却是柔和的循循善诱。 “他……”李九似乎听出了几分不对劲,小心的瞧了瞧李天沐,还好,神色并未有什么不对,小儿的声音低了几分,声音软糯了下来,“他的伤不管会死掉的。” “你管他去死!”沙哑的声音却是再无法掩饰的怒气,带着仿若能冰住汗毛般的冷意,李九愣了一瞬,呆呆的看着李天沐,没有敢再吱声。 “你当你那点血是井中的水那般,说抽便可抽,说取便能取,任凭谁都能来饮上一口?”李天沐的眼睛微微眯起,整张脸透出几分危险的气息。 “没有没有,我错了大哥,以后不会了。”李九眼疾手快的赶忙捉住了李天沐的手,一脸的诚恳装得十分像样,小儿心中却是无比的哀愁,大哥这个大骗子,说好不生气的,却还是诓了她,一会儿她该如何诱着大哥饮下解毒的血呢?是不是要小婉儿弄一副昏迷的方子啊?会不会伤身体啊…… 看着眼前一副装模作样认错的李九,唯唯诺诺的点着脑袋,仿若十分的诚恳,唯独那双红红的眼透着鬼灵精怪,不用猜也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你可知道,你这血已经没有药性了。”面对如此的李九,纵是气的牙痒,亦说不出狠话来凶他。 第334章 伴我一世 李天沐的声音带着几分微愠,一双眼有些冰寒的望着李九,“为方理理取血一次,为司马取血一次,再是百毒不侵,也已然没有效果了。”这呆子,当真完全没有脑子,一点不想想自己的情况,甚至还天真的想要以身涉险…… “大哥你说什么?”李天沐的话仿若一记闷锤砸在脑袋上,李九有些愕然的抬起头,望向李天沐的表情再不是装出来的温顺,惊恐和不可置信印在脸上,再无半分掩饰,“那大哥……大哥你?” “嗯,即便是你将血放干了亦没有用,救不了任何人,包括你自己。”李天沐盯着李九,声音冰冷,这呆子太过放纵,该是好好吓一吓,受受教训了。 “大哥!我们出谷!现在就出谷!”李九却是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所有的希望在这一瞬破灭,深至心底的凉意顷刻间胸腔中蔓延,面对这大哥,小儿甚至没有了温存软语的心思,李九整个人彻底慌了神,牙齿也不自觉的在打起架来,这是一道拦在她心底最后的防线,带着侥幸,带着笃定,可当这一切崩塌,她却再也没有半分倚靠了,声音中满满的哭腔,“大哥,你什么都不要说了,我们现在就走!” 望着呆子刹那间惨白的脸,李天沐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眉头也不自觉的皱了起来,心中忽而丝丝绞痛,令人不适。他不忍心吓着这孩子……即便是想教训教训她不要随意自伤,他却依旧是不忍心,只待她皱眉,他都会不舍。 不是心软的时候,声音依旧没有温度,“所以你那以己为饵的办法,最终会害了自己丢掉小命。”李天沐直直的盯着李九,眸色深沉不定。 “这不重要了……大哥我们现在就走好不好?小九求求你,我们现在就走好不好?”李九的声音颤抖着,带着哀求,一双眼睛雾蒙蒙的盯着李天沐。 长长的呼了一口气,稳住胸中难以忍耐的心疼,李天沐轻声抬了抬唇,“李九,你那时候可有想过,如若你出了事,大哥该怎么办,我李天沐该如何办?” “我……”李九愕然的睁大眼睛,瞳子中的光闪烁不定,煞白的脸定定的盯着李天沐,颤抖的嘴唇却说不出话来,整个人呆呆的愣在原处,大哥他…… “这些年教训你多了也是不好,看来你是彻彻底底将我的话视作耳旁风了。”李天沐轻轻抬手,细小的力道弹了一下李九的额头,他是不愿意李九害怕,可他却是不得不警告这个呆子,不能再这般有恃无恐,将自己的性命视作无谓了,李天沐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目光悠悠,声音清冷,“小九,如若我这一次死了,你该如何。” “不会的!”一声嘶哑的吼声迸发,小儿蓦地站了起来,忍了一日的泪水终是再无法忍耐,刹那间夺眶而出,李九整个身子再不受控制的抖动起来,“不会的不会的……你不会死,我不会让你死!”霸道无理的话从口中喃喃而出,望着李天沐平静的脸,铺天盖地的悲伤从心底席卷,将一颗心完全覆住,甚至呼吸都再是困难。大哥……是觉得自己要死了吗?大哥有预兆了吗?这个念头在心底划过,瞬间仿若灵魂在一点点被抽走,李九的瞳子渐渐空洞起来,一张脸亦是灰败不堪。 “把我的血都给你,都给你,多少还是有些用的,可以救你的!对不对?大哥你不能死,不能……”从未有过的剧痛紧紧的勒在心口,令人窒息,李九的瞳子一点点放大,声音滞滞。 “李九,你还未明白吗!”李天沐死死的攥住了手,指节因为过度的力气而微微发白,对于李九还是如此不管不顾有些发怒。 “明白什么……”李九呆呆的望着一脸怒意的李天沐,眼中的颜色一片雾霭茫茫,心中彻底没有了主意,空洞一如玩偶那般,呆滞而茫然。 “明白大哥的心意……”李天沐轻轻的覆上李九的手,冰冷的触感令他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心意……”李九有些怔怔,整个人仿若散失了生命力一般发着楞。 “你有多害怕我出事,大哥却是倍甚于你。”李天沐的声音有些沙哑,低沉却又掷地有声,一个字一个字敲进李九的脑袋,一个字一个字钻进傻子的心中。 “小九,失了心的感觉,不要让大哥再试一次。”李天沐一手覆在李九的脸上,温暖干燥的大掌一点点摩挲着小儿的冰凉。李九是个什么性子,他比谁都清楚,自打入了宫,她一直活得恣意而无畏,非是个性使然,而是她根本什么都不怕,甚至不怕死,不恋命。他知道她或许早已经不是原来的李天赐了,她对这世上的一切没有半分归属感,仿若当年从寒潭中将她救起,只是捞回了一个异世的水鬼一般,所以她无所畏惧,甚至对自己的小命不负责任……前线,疫区,跳崖……正面去惹那些不该惹的人,如今甚至以身作饵,她做的一切都只她觉得应该做的,而从未去想过,可不可以这么做,一次一次,他不能让这孩子再这般下去,愈发严重下去,他承受不了…… “大哥……”泪水一点点从眼中流出,带着滚烫的热度,划过李天沐的指尖,咸苦的味道又一丝丝的沁入口中。 “你不是我那随意的欢喜,”李天沐的声音愈发低沉,深邃的眼望着李九,“你莫要想着功成身退便留我一人,自顾远走高飞。” “我……”一句话击穿了心底,李九怔然的呆滞在原地,一双玉色的瞳子收缩不定,大哥他知道她的心思…… “小九,伴我一世,可愿?可好?”李天沐失血有些多,此刻说了过多的话,他已经有些疲了。 大哥的瞳仿若一眼望不到底,李九只觉这一刻舌头都是麻的,仿若一股从未有过的热度涌入心底,将飘忽不定的魂魄一点点安定了下来。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感觉,即便是寻到了母亲,她也依旧没有这般归属感……只属于她的依赖感,存在于世的……真实感。 不是因为身份被人需要,不是因为地位被人忌惮,只因是她,真实的她。她亦是可以实实在在的活在这个世上…… “李天沐,你不死,我伴你一世。”细吻带着灼热的温度与苦涩,轻轻的覆在李天沐的唇上,李九闭上眼睛,眼泪无声的砸落在大哥的脸上…… 一只掌扣在李九的脑后,蓦然加大的力道将这个吻一点点加深,转浓。 无声的环在李天沐的胸口,李九睁大眼睛发着呆,鼻翼张合,呼吸沉重。 “小九,我寻到了解药。”再不忍心吓唬李九了,李天沐叹了一口气,轻轻的出声。 “我猜到了。”小儿却是没有半分更多的反应,依旧呆呆的趴在自己的胸口,唯独那猛然僵住的手暴露着她的情绪。 “你倒不是真傻。”李天沐轻轻的翘起了嘴角,愉悦而有些没想到。 “大哥若是没有把握,不会诱我说出这般话。”陪他,他死了还陪什么陪! “诱你……呵。”他说的话,这般像拐了这孩子吗? “大哥,你惯会欺负我。”李九抬起头,眼睛瞪的溜圆,委屈的瘪着嘴。 望着这仿若星辰的一双眸,李天沐的眼底一时暗了下去,墨色的痛深不见底,莫名的躁动在心底缠绕。 “李九,你莫撩我。”声音干涩而沙哑,李天沐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道。 “是么?”俏皮爬上李九的脸,眼中的狡黠再藏不住,似只小狐狸,一点点小心翼翼的靠近李天沐的脸,小手轻轻的抚动。 “……”李天沐的瞳色已然墨染一片,一双手正欲将小儿那不老实的脑袋扣下,好好品尝她的味道。倏地李九却忽然站了起来,笑眼弯弯,一手摊与胸前,适才还哭过的眼带着红红的颜色,声音亦是几分哑,只那愉悦却是如何都藏不住,笑眯眯的晃着手道,“解药!” “……”瞳色未退,望着一脸得逞十分开怀的李九,李天沐有些无奈的笑了笑,微微别了下巴,声音依旧低沉,“自己来取,是药方,让老十去配药。” “好!放心,我不会占你你便宜的,”李九此刻心情好到要飞起来,毫无顾虑的伸胳膊,一手探入李天沐的衣襟,触到那薄薄的一张纸,正欲抽出,床榻上的李天沐忽然长臂一捞,将李九一把护入怀中,随着小儿的惊呼,温热的吻实实的落在李九的唇上,不待小儿反应,不轻不重的咬了一口,直待清甜入口,方轻轻的将人松开,摊开手脚,一副老实又你奈我何的模样。 瞧着李九急急的蹦跶了起来,一张脸也不知道是羞红亦或是气红,似个灯笼般耀眼,李天沐的声音透着愉悦,“我说过,莫来撩我。”言下之意是你自找的。 报复心太强了!李九咬牙切齿,磨牙间又笑出声来。 “李昭婉!配药煎药!有多苦便煎多苦!”抬高的声音环绕室内,李九朝李天沐皱了皱鼻子,终是取了药方转身而去。 第335章 将计就计 “……”望着李九的背影,李天沐轻轻挪了挪身子,低头望着胸襟中白纱沁出的点点血丝,眼中划过一分无奈,适才的动作大了些,伤口,又裂开了。 多日未曾闭眼了,本想趁着一时的清醒,好生交代一番,可这般同李九说了半日的话,多日的防备和警觉仿若通通放下,疲惫和倦乏一齐袭来,微微偏头,李天沐轻轻的闭上了眼睛,灯光如豆,一抹纤细的人影入内,小心的吹灭了丁点儿的火苗,无声的将房门掩起,大哥他,怕是许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耳室虽是静谧,宽阔的地道中却是十足的热闹。 伴随着地道墙开,一声长嚎登时响起,“哎哟喂我的殿下啊!你们终于来了!你们是不是已经将我忘记了!我瞧见的是否是幻觉啊!”多日未曾见着人影的凛晔趴在床头哀嚎,看着一个一个鱼贯而入的人影有些激动不已,“亲爱的司马大公子!亲爱的太子爷殿下!我想死你们了啊!” 自打第一日和李九他们说了话,这地道,乃至整个院子都被李九下令封锁了,他是抬头不见天日,低头唯剩萧索啊,此刻这大王子正瞪大一双鹰眼,泪目汪汪一般的一副可怜相,巴巴的望着走近眼前的苏凤和李九。 “真的,我觉得我快要疯了,即便你们是男子,我都看得满心的欢喜……”凛晔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深闺寂寞般的眼神淋漓尽致。 “吃了睡睡了吃,养得这般白白胖胖,腻得都要流油了,您老人家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李九白了一眼凛晔,懒得搭理他,回过头扬声,“郑颢在外看守,你们几个都进来罢,说几句话便要做事了,莫要拖沓。” “漂亮的姑娘?”第一个印入眼帘的是李昭容,绝色的容颜令凛晔眼前一亮,一改之前趴得颓靡的姿势,整个人翻身坐了起来。 “还有瘦瘦的丫头?”跟在李昭容身后的是明月,也是累得有些惨,脸色亦不太精神。 “小胖娃娃也有?不过这个也太小了点吧,”凛晔望着一个又一个的人,凛晔眼睛都瞪直了,左右上下一时看不够眼,有些不可置信的望向李九,“太子殿下够意思!知道凛晔我喜欢漂亮的姑娘,还真是……” 这下不待李九再说话,李昭容直接一脚踹在凛晔的肩上,生生将坐直的人给踢到了床榻上,“你找死?”不客气的声音霸道的语气,二公主白了一眼凛晔,大喇喇在一旁坐下,双腿随意的伸长,摆了个舒服的姿势架在床栏上,浑身酸痛的肌肉登时得到了缓解,李昭容哼哼唧唧的不愿意再动弹。 “这叫看着纤细,瘦是骨架子小,不是没有肉。”明月瞥了一眼凛晔,不太高兴的望向李九,“小九,这脏兮兮的乞丐是谁啊。” “就是就是,你才是胖娃娃!以后敢对我说个胖字,我让我九哥打死你!”小婉儿摸了摸自己的脸,亦一脸的憋气,撇着嘴缩到李九的怀中,一脸敌意的瞪着凛晔。 找死?乞丐,打死你……凛晔无奈的瞪着眼,错愕而伤怀的望着眼前的三个姑娘,满脸的纠结,一时说不出话来,大安还真是,民风彪悍的地方啊。 三个女人一台戏,亏得还有个李九陪自己,女人还真是不管地位身份年长年幼都是十分可怕的生物啊。苏凤望着挨揍白脸的凛晔,啧啧摇头,一脸感激的望向李九。此刻登时觉得这九呆子如何瞧都顺眼得多啊! “都别那么多废话了,”李九捻了捻小婉儿脑袋上的杂草,清了清有些沙哑的嗓子,“说正事罢。” “正事?”除却坐得有些样子且一句一回应的明月,其他几人都是歪七扭八的斜在椅子中,一副要死不死快要挺尸的模样,对于李九的话没有半分的反应,不过也都老实的闭了嘴。 “大哥找到了解药。”轻轻的一句话让所有懒散的人抬起了头,眼中的神采不尽相同,李九一眼瞧过去,望着一众不是十分相信的表情,轻轻的耸了耸肩,强调了一句,“是真的。” “小神医,你先看看,这些药材可是都有?”将药方递给李昭婉,李九拍了拍小家伙的脑袋。 懒洋洋腻在李九怀中的婉儿立马精神了起来,借着烛光,整张脸呈现无比的认真与入神,细细密密的字写满了整整一张纸,长长短短的药名在眼中跳动。 此刻再没有人打扰,所有人都安静的看着神情愈发兴奋的李昭婉。 “如何?”看着小萝卜抬头,李九捏了捏她的脸。 “药需虽繁多,制作亦麻烦,可都是我们备有的药材!”婉儿眼睛亮亮,兴奋得一张脸都要涨红。这药方开得甚是奇妙,皆是普遍常有的用药,如此组合在一起,却是能互补互融抵除毒性与各自的排斥,不仅仅是能做到缓解所有的症状,还能有内及外的取出疮毒!她为何一早想不到,她应该也可以想得到的! “这疫症,有得治了?”苏凤望着李九,想要确切的答案。 “瞧瞧看我们的小萝卜神医,那便是有的治的样子了吧。”李九轻轻的弯了弯嘴角,面容亦有几分放松,他们终归还是捱到了。 “能治!定然能治!”婉儿的激动还未完全褪去,一双眼睛亮晶晶。 “那你找我们是想说什么?”苏凤和李九搭档得久,知道李九这是有话要说。 “你倒是了解我。”李九望着苏凤笑了笑,对于他的了然有几分感动,转身望向眼前的众人,“这件事情不要声张,该怎么治怎么治,一切药用都听李昭婉的,但是不要透露给任何人,这药可以治愈瘟疫。” “为什么……”治病还需要一定的时间,不是一两副就可以的,李昭婉不明白。 “先听我说,”李九抬手止了李昭婉的问话,“凛晔,大哥还有苏凤,他们三个人的用量要配合外伤,习武之人,可以适当的加大药量,三日,最多三日,我需要他们再不会染这疫疾,可是能行?” “三日……”李昭婉皱紧了眉头,思索了半日,再次抬头之时,目光中已是笃定,“包括我们几个,三日没有问题,我敢保证。” “是个好萝卜头……”李九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这一件事可以保证的话,接下来的事情才能安心的的继续了。 “可否制丸?”敲了下有些得意洋洋的李昭婉,李九继续问。 “需要人手。”李昭婉点头。 “二姐,明月,你们找十个左右心细老实不爱多话的妇人,再寻一间好防护且隐秘的房子,协助婉儿加紧制丸,可是能寻到?”李昭容和明月这些日子和各村的妇人打交道多,他们该是最了解诸人的情况。 “十个……倒是不难。”李昭容望向李九,“可若说要完全秘密却是不容易。” “看你和明月的本事了,”李九耸肩,这两人一唱一和的,一个黑脸一个红脸,唬起人来一套一套的,她都没那本事。 “……”李昭容和明月互相对望了一眼,各自了然的有了主意,一个挑眉,一个微笑,心有成竹。 “药方不要外露,药丸却要做够足量,必须足够所有人治愈,”李九强调了一便,“我们只有三日时间,不论日夜,我能算到的,是至多三日。” “你要做什么?”苏凤一双眼呈现几分阴笃,沉沉的望着李九。 “祸水已引,这局不可不破,接下来,便是请君入瓮了。”李九神秘的笑了笑,露出半只虎牙。 “装什么深沉,学够李天沐那一套。”苏凤懒得理李九,一巴掌拍在小儿后脑勺上,“说你的计划。” “……”这人怎么学了二姐的动手动脚的啊,李九撇嘴,“大哥受了重伤,大伙儿都瞧见了,包括村中的内应和奸细,自然也是瞧得清楚。” “将计就计?”苏凤瞬间明白了过来,所有人都知道此刻不能有外伤,如若没有将解药的事情说出去,那在内应的眼中,这受伤的梁王,却是必死无疑。 “正是如此,”李九点点头,目中露出几分冷冽,三日,三日是外伤者化脓起疮治无可治的最久时日,亦是最好的散播信息之时。 “恐怕届时依旧凶险。”司马苏凤并不乐观。 “不拉着满山谷的人陪葬,我们又如何能被困得住?”李九耸肩,并无惧怕。 “嗯。”司马苏凤点点头,没有将心中更多的担忧说出口。他的父亲是将士,杀伐果断的个性是所有人都清楚的,可他却还能算得上坦荡,然而明家与皇后……苏凤扫了一眼李九,将担忧陷于眼底,这两个人做事却是阴险毒辣不计后果,甚至是丧心病狂的…… “那我要做什么?”带一群人进来,不会是借个地方说话吧,凛晔瞪着眼一副无奈的模样。 “你来联系你那好妹妹,娇娇公主。”李九对着凛晔却是没有半分的客气,一张脸满是不耐烦,警告的抬起了拳头,“你不要告诉你你联系不到她!” 第336章 凤凰和乌鸦 “我都还没说话啊,你怎么这么凶!”凛晔撇嘴,小心的侧了侧脑袋,躲开李九的攻击,声音亦糯了下来,“找是能找到,不过也要时间,不过漂亮的殿下,你找她做什么?”他和玛朵的关系,这两年可真是算不上好。 “你妹子拐了我八哥,我找到不人了。”李九撇嘴,一脸理所当然。 “……”这话怎么回?凛晔噎了一瞬,委屈的瘪瘪嘴,没有说出话来。 “我知道你们有特别的联络方式,玛朵找不到你,你却是应该有办法唤到她的,”李九正色,望着凛晔,“我不想打探什么,只是此刻您老人家若还想要活命,便不要磨磨唧唧的,歇了这么多日,也该是做点事情了。” “我尽量。”凛晔无奈的点头,待看到眼前的几人全都直直的望向自己,不禁抖了一个激灵,急急忙忙的改口,“我尽快啊!” 该问的该说的都完事了,懒得继续敷衍,“开工……干活!”李九长长的呼了一口气,伸直的胳膊伸了一个懒腰。 热闹转瞬即逝,“我说太子殿下啊……几位漂亮的姑娘都还未介绍呢?”凛晔靠在床榻上,微微眯着眼睛望着一众朝外走的人,声音带着几分调笑。 “待你什么时候不皮痒了,该认识的便就认识了。”在这儿说话便是让凛晔放心亦安心,同时让这大王子有个忌惮,李九没有回头,拍了拍一脸猥琐想要跟上李昭容的苏凤,压低声音道,“郑颢随老十去吧,你随我来。” “……”好不容易有机会同容儿搭句话,苏凤冷冷的白了一眼李九,不甘不愿的收回了胳膊。 地道的大门一点点合上,紧接着是墙壁推动的细微声响,凛晔的表情一点点收了回来,一双碧瞳闪过微光,二公主,十公主,明家的嫡女,呵,这大安的皇室,还有这大安的太子爷,倒是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 昏暗的室内闪烁着细微的烛光,一男一女跪于角落,双臂负在链条之上,脸色皆是灰败不堪。 匙入铜锁,清脆的声音之后,木门吱呀一声轻轻推开,露出一条细细的光线,继而又背合上。 李九和苏凤坐在高高的木凳之上,望着不远处跪地的两个人,李九沉声开口,打破这室内的寂静,“货郎先生,喜鹊姑娘。” 没有动静,唯独喜鹊姑娘微微颤抖了一下肩膀暴露了她的情绪,李九睥睨着眼前的人,低低的叹了一口气,“或许该说,是宋乌鸦公子和宋凤凰姑娘,你们说,是吗?” 低着脑袋没有反应的两人此刻却猛的抬起头,布满血痕的脸上眼睛瞪的溜圆,灰败的面色诉说着他们此刻的惊恐。 “你……你说什么?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喜鹊,亦是唤作宋凤凰的姑娘拼命的摇了摇头,眼中带着莫名的惊恐。 “你不该这么害怕,你亦该自觉十分骄傲了,”李九无声的笑笑,嘴边挂起几分自嘲,“十多年前我便见过你,对于你的试探我是当真一无所知,甚至还觉得这个姑娘真切而可爱。”只是她一直未曾想,当年那些接自己出宫的人,除却孙清风和及时护在身边的两个小暗卫,其他竟是都想置他于死地。 自一开始,她就忽略了太多。苏凤骂的那一声蠢,她是当得了的。 “你……是如何瞧出端倪的。”一直未曾说话的男子抬起头,目光阴冷的盯着李九。 “我这人其实不聪明,且十分容易相信人,”李九耸耸肩,“甚至在马深那儿,这位喜鹊姑娘已然错漏百出,我亦完全没有朝这方面想过。”她一直缺失着记忆,所以她无比的念旧,念着旧时候的一切故人,不分对错。 “只是你用什么铁匠娘子的身份啊,”李九无奈的撇嘴,“你说你家卖菜的,或许我便想不到那许多了。” “如今说什么又能如何,你为刀俎我为鱼肉,落于你手,我亦无话可说。”宋凤凰灰败着脸佝偻下身子,声音亦十分绝望。 “有文化,是读过书的人儿呢,”李九笑了笑,“最起码有一句话你没有骗我,那便是你兄长在军中当差,否则的话我还真查不到这许多的线索。” “我……”宋凤凰微圆的脸此刻有些肿,望向李九的眼神多了几分凄然的悔意,真亦假时假亦真,当时怕这皇太子调查,她便真真假假掺杂而讲,未曾想,人家压根就没有怀疑过她。 “凤凰乌鸦本该是圣女身旁的护卫杀手,可如今苗蛊没有圣女,你们效忠的人,是谁?”李九盯着宋凤凰的一张脸,声音有些急迫。 “你杀了我们吧,我们什么都不会说的。”望着情绪有些不对的宋凤凰,宋乌鸦似乎更为着急了一些,声音带着几分迫切,暴躁的看着李九。 “着急了呢。”李九弯弯嘴角,“我不会杀了你们的,我亦不会对你们如何,我只想知道我想要知道的答案而已。” “哥……”宋凤凰侧头望向兄长,眼中满是纠结与挣扎,“我们……我们……” “不可!”宋乌鸦狠狠的瞪着眼前的小妹,面容腾起怒意,“你不是不知道!说出去会有什么后果!”死并不可怕,可那人的手段尽数是生不如死! “可是……”宋凤凰的脸拧成一团,呈现一种没有血色的灰败。 “可是啊……圣女如今就在南疆,就在我万毒谷中呢。”李九将宋凤凰的话接下去说完,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满身伤痕的宋乌鸦。 “你说什么?!”男子浑身一震,惊怖与恐惧刹那间布满双眼,一双眼睛阴毒的盯着李九,带着满满的不可置信。 “即是生下来便该是誓死效忠的家族,如若被圣女知晓你们的背叛,你们家族的命运会该如何?”李九的声音平淡无波,似乎没有半分多余的情绪。 “……”所有的力气与倨傲在这一刻仿若彻底抽离,宋乌鸦整个人颓败了下来,望着李九的眼神再没有更多的恨意,唯留挥之不去的恐惧。 “你一早知道……”没有侧头,声音绝望,是对着自己的妹子说的。 “我……我见过她的眼睛。”她亦从未想过还有圣女存在,更未想过她还会出现在她们面前,宋凤凰的声音带着哭腔,绝望而悲戚,“我只是有些怀疑……” 一面是生不如死的可怕,一面却是满族被灭的血债,两人的眼神刹那间空洞,命运,终究是无法改变的。 “你想知道什么?”低低的声音没有半分生命力,魑魅般幽幽,在室内飘荡。 “你们背后的人是谁?”李九不再废话,微微眯起了眼睛。 “当朝皇后,宋魅。”宋乌鸦再无犹豫,绝望的闭起了双眼。 “她要想做什么?”果然是她,李九皱紧了眉。 “她要做的不是空有虚名的长公主,更不仅仅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宋乌鸦抬头望向李九,一双瞳子晦涩无光,“她要做手中有实权的皇太后,辅助一个傀儡皇帝,坐拥这大安天下。” “……”野心勃勃,李九的手指抖了抖,没有接话。 “为何不是梁王,亦或是李九?”一直未曾说话的苏凤瞟了一眼李九,忽然出声。 “梁王自小便有记忆,生前的宋王爷与圣女大人十分不喜这私生而存的妹妹,所以梁王殿下一直对皇后有所忌惮,”宋乌鸦的眼神沉了几分,抬头望了一眼李九,“至于皇太子殿下……您的生母尚且在世,且身边一众的高手将您保护得太好,便是皇上,甚至为了怕你被波及,下令将年岁尚幼的太子殿下关到思过所去,所以虽然皇后曾经三番五次的出手,也未曾真正的伤你分毫,如此的太子爷,她又如何能用。” 况且这般桀骜天下的梁王,还有心思通透的太子,皇后她,又如何敢用? “一众高手。”李九有些怔怔,她一贯的直觉原来是没有错的,活到现在,尽数是长辈们留下的庇护对吗? “那她要你们做什么?”苏凤没有理会李九,妖魅的眼睛带着几分莫名。 “主子要我们……杀梁王,伤太子。”宋乌鸦的声音已经沙哑而干涩,机械的回答着两人的问话。 “为何?”一个是杀,一个却是伤,分得如此细…… “这个我们便不知道了,听令行事罢。” “可是,宋凤凰姑娘,你那刀口,却是向着我的背心口而来,如此刺下,你又如何保证这只是伤,而不是亡?”李九盯着颓败的宋凤凰,声音亦十分的空幽。 “凤凰?”宋乌鸦错愕的瞪着自己的妹妹,满是惊异与愕然。 “最后一个问题,”李九却是没有继续追问这个话题,轻轻出声,声音中带着几分疲惫。 “皇后娘娘选中的皇子,是谁?”木然的问话在室内回荡,轻轻的声音仿若带着满满的不愿与哀伤。苏凤侧头望向李九,小儿的眼睛一片雾色,这是她一直不愿意接受,亦不愿意问出口的问题。 “够了。”忽然起身,苏凤一把揽过李九的肩,生生将人拽了起来。 第337章 好兄弟 “苏凤?”李九皱眉,眼中带着不解,亦残存不安。 “够了,九呆子,”不要再问了,即是知道答案,又何须确认下去,苏凤轻轻的拍了拍弟兄的肩膀,压低的声音是难得的轻柔。他就这一个兄弟,生死走过的兄弟,而偏偏这兄弟却有太多的不舍和牵绊…… “苏凤……你这人真是……”李九无声的弯了弯嘴角,回身粗鲁的抱了下苏凤,一巴掌拍在他背上。 她李九何其有幸。 诺大的河滩依旧热闹,白日当头,寒风萧索,苏凤晃悠悠的坐在树枝上,远远的望着忙碌的村民,声音几分嘶哑,“你想如何处置他们?” “他们即是泄了密,便自有人去处置罢,又还需要我劳神那许多去做什么呢?”李九的声音极低,一双眼睛望着远方,满脸的自嘲。 “嗯?你不保他们了?”不知道是问句亦或是讽刺,苏凤侧目望向李九,声音带着几分讶异。 “在你眼中,我便当真这么伪善么?”李九无奈的笑笑,摸了把胸口,做出一副自伤的傻子模样。 “差不多。”苏凤耸肩,点头肯定。 李九不禁失笑,转眼目光幽幽,“如若这万毒谷一人未死,或许我真的会帮他们一把,可如今数十条性命便这般横遭灾祸,我又如何还会去心善?”世事因果,便是循环,非是她同情一两个人就可以改变了。 她知道,天生的两个杀手换了主子,无非是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他们不想因为那血契,世世代代都成为受人掌控的奴隶,这本是无错,她亦不愿多管,可血债血偿,没有任何一个理由跨得过一条命去…… “这疫症究竟如何来的?”没有继续纠结这个话题,苏凤叹了一口气,这些破事越多越令人心中疲惫,无奈胜过无奈,所剩皆是无可奈何。 “冲下岸的尸体是引子,”李九回头望向苏凤,“那红果子便是相辅相成的药了。” “弄得可真麻烦,”苏凤撇嘴,“既然要下药,毒粉一扬便是,哪里就这么多麻烦。” “源头不清才最是难查,且那尸体多么容易造成恐慌,这才是目的。”李九无奈的笑笑,“其实我也觉得他们想多了,你我这些人哪里来的那般大本事查明毒源。 “你们家那小婉儿倒是真有这本事。”苏凤耸耸肩,不置可否。 “她本就是意外,谁能想到小丫头如今出息了。”李九笑笑。 “你自己带大的丫头,随你,性子野。”苏凤亦笑了笑回过头。 “我性子最是随和,毫无野心。”李九怔怔的望着前方,声音淡淡。 “那宋凤凰忽然要杀你,为何不多问问?”苏凤忽然抬声,转了话题,“她若出手将你的命取了,便等同于违背了皇后的命令,同样没有好下场的。” “谁要杀我,你我都明白吧,跳梁小丑罢,伤不得我分毫的,”李九唉声叹气,“可怜这傻姑娘,命运作弄了。” “疫时要入这万毒谷,必要付出筹码和代价,而为了这代价,她却同时要领命来杀你,还真是层层为难。”苏凤了然的沉了沉眼,回身侧躺在树干上,抬眼看着李九。 “你可记得她当时抱着那孩子?”李九却是没有回头,“我想这便是筹码了吧,”也只有自己的孩子落入他人之手,才会再不顾性命与其他……她是真的嫁做人妇想要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啊。 “非谁的错。”苏凤声音疲乏。 “谁说的?”李九忽然回头,目色清明,“有目的无错,即便是野心再大,亦无错,然而不择手段,忽视别人的性命,便是该死的错!”李九站起来,声音带着几分嘶哑。 “呵……”何尝不是?只是这话,宫中又何人敢这般说出来? “走罢,帮忙去!”下头就两个孩子在忙活,反倒他们两个大人在这里偷懒。 “李九,”苏凤却是没有起身,垂眸俯首,声音悠悠,“回答我一个问题。” “……”李九回过头,瞳子划过一丝光,眉毛轻轻的皱了起来,她知道,苏凤忍了许久的问题,终是忍不住了。 “容儿她……是不是南疆的圣女?”苏凤蓦的抬起头,直勾勾的盯着李九,眼中却是前所未有的执着。 李九无声的叹了一口长气,望着苏凤的脸,终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她自己……知道吗?”苏凤愣了一瞬,有些迟疑。 “她不知道,她连什么是圣女都不知道!”李九慌忙摇头,声音亦压低了几分,满脸的警告,“你他娘的可别大嘴巴,二姐一直蒙面,无人瞧出来,即便那宋凤凰,也只因为本就是私卫杀手才猜出来些许。” “那你们带她来这里做什么!”一直待在皇宫,或是金陵,或是哪里都好,也好过在这儿随时可能被认出来,苏凤的声音带着紧张,亦有着无法掩饰的怒意。 “用这个。”李九摊开手,一脸小气的模样,“其实我都不想告诉你,你这人屁事儿多,这都是我讲义气。” “锁魂?”苏凤盯着李九手中的墨玉,没有理会她的胡说八道。 “二姐是及笄之后才显现出那特质的,在那之前,大哥一直以为这世上已经再没有南疆圣女。”李九无奈的叹口气,“锁魂玉若碎,固魄身不全,大哥要带二姐来洗髓。” “李天沐?”苏凤愕然的抬起头,“他要容儿洗髓?” “怎么了?不行啊……”李九侧目,对于苏凤的表情有些莫名。 “九呆子……”望着一脸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李九,苏凤反倒是无奈了,“南疆这些年之所以不服朝廷的管制,绝大一部分的原因便是因为没有圣女,这你不是不知道吧。” “以前不知道,最近才知道。”李九老实的点了点头,依旧没完全明白苏凤要说什么。 “如若圣女现世,不论是南疆的官,商,百姓,只要隶属于苗蛊,便会完全听从于的圣女的管制,这不仅仅是权利,这是他们深藏血脉的牵制。”这呆子怎的还是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苏凤不由气结。 “我……知道啊。”李九眨了眨眼睛,“我还知道,圣女手中可握私兵,掌一方之势,位高权重等同于一地之主。” “当年的宋伯伯为何会从南疆起势,便是因为宋伯母是……” “是圣女,所以娶她等于拥了这南疆的兵权民众与财帛,”李九定定的望着苏凤,“所以呢?你是看不上驸马的位子,更喜在这座个这一方霸主咯?” “我跟你说正经的,你总胡乱扯些什么东西。”苏凤胡乱拍了把李九的脑袋,面容正色,深邃的凤眼是难得的一本正经,“你们两兄弟,将来无论是谁坐那位置,容儿这圣女都将是无法比拟的助力,李天沐他,为何?” 洗髓破血,自此南疆再无圣女,自此苗蛊再无血毒之蛊。 “因为那是李昭容啊,是大哥的二妹,也是我的二姐啊。”李九耸肩,一脸的莫名,“比起别的身份,这才是我们真正的关系吧。” “你们少在我面前装蒜了,皇权夺位,父子尚无,何论这权利滔天的妹妹。”苏凤木然的摇头,眼中满满的不信。 “活不过二十八。”李九颓然的垂了眸,“破血继位后,圣女的年岁便止步二八,自此便香消玉殒。” 这就是大哥带李昭容来南疆的原因,要在傻二姐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洗髓去蛊,绝了这多年的桎梏。 “你们两个……你们两兄弟,”苏凤仰头,发出一串穿云裂石的笑声,声音渐渐低沉,最终哑在口中,“我倒真看不透你们了。” 一个两个夺了这么多年,却在此刻做出如此令他不解的事情,瞒过所有人,仿若真是兄姊如何重要一般,对于一个血脉不同的夺嫡者,反倒有了真正的情谊那般。 “少来了,大哥如此做,最开心的莫过于你了,少在这里得了便宜还卖乖。”李九笑了笑,报复般的一巴掌拍在苏凤脑门上。 “随你们了,我亦不愿管,同样懒得管。”苏凤耸耸肩,扶住树干利落了跳落下地,仰头望着震落的树叶,声音轻快,“不说去帮忙吗,还愣在上面做什么?” “你呢?苏凤。”李九俯视着这妖颜凤眼的男子,眼中划过一丝光。“我一早便想问你,你为什么要跑?” 跑离司马府,跑离金陵城,甚至跑离司马炎的安全范围,同她一起四方查探,多处涉险。 “……”你为什么不和你父亲一起,干脆夺了这皇位?苏凤无声的笑笑,他知道这才是李九想问的话。 “走了。”摆了摆手,抚去肩上的落叶,苏凤大步从林间朝外走去。 “……”不愿意说吗?李九嘴角微抿,她倒是想得到这苏凤不会如此顺着她的话。 皇位?如若当年没有瞧见那一场大火,如若所有的一切都停留在当年,如若故人都还在,如若李天沐依旧是原来的李天沐,他的生活该是潇洒肆意得无法无天吧。即便是面对李昭容,亦再不会有那般复杂而纠结的心思,犹豫着伤己害人,而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那一个皇位…… 第338章 流言四起 谷中的气氛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不过自从那瘦砾而秀气的九大人遇刺以后,所有人都开始有些小心翼翼了。 本就是多日的惶恐不安,至多的担忧亦没有过多的添头。只当那圆圆脸的小大夫换过药之后,逐渐减轻的症状与日渐好转的身体却是十分的明显,层层阴霾下,仿若逐渐有了希冀。 “药效如何?”三日期限将至,李九掐着鼻子饮下自己那一碗浓汤药,苦哈哈的望着李昭婉。 “对症以后效果十分明显,”说起自己擅长的事情,小婉儿倒是头头是道,“除却症状最重的那几十个,其他人基本上一副药一点变化呢。”虽说九哥不让宣扬这是解药,可那切身的变化与感受倒是令大家伙都一点点高兴起来了,并且谁都会发觉,换药之后,焚烧坑那边再未燃过火,这也就是说,已经三日没有人因这疫症死去了。 “重症的是什么情况?”李九虽是不懂医,常识倒也不是一点不明的,明白小婉儿的话中有话。 “没有好转,亦没有恶化。”小婉儿皱着眉,“疫病凶险且霸道,他们基本上都是多症齐发,要治愈,并非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小家伙说起话来似模似样了。”李九还未说话,边上抿着汤药的苏凤反倒笑了。 “我不小了。”李昭婉皱眉撇嘴,不高兴这种说法。 “是,你就脸大。”李九上前一步挡住了苏凤的视线,笑过之后正色对着李昭婉,“那依你来看,他们这几十个人,还需要多久才可痊愈?” “损伤许多都已入心脉骨髓,除却解药,还需要其他温养滋补之物,算起来,药量足够的话,至少要一个月,”婉儿抿唇算了算,继续道,“一个月还不完全够,除此之外,全村全谷也需要半个月的时间喷洒药物继续防护,这样才能说彻底的解了这次疫症。” 一个月亦或是一个半月……时间都太长了,他们没有时间,亦没有人可以留这么久了。 “殿下……”望着皱眉沉思的李九,一旁的郑颢犹豫着开口。 男孩儿变声期的声音粗嘎而奇怪,虽然是难听,却也十分的有辨识度,李九回过头,望着郑颢挑挑眉。 “我……我想要留下。”郑颢这些天经常瞧见李九和苏凤互殴,对这有些暴力的太子爷还是有些忌惮的,说话间也带着几分犹豫与试探。 “留下?”李九望了一眼婉儿,微微眯起了双眼,“小萝卜和你说什么了?” “我,我没说什么……”婉儿有些心虚的朝后退了一步,眨巴着眼睛低下脑袋,她只是扯了扯闲话,还真没多说什么…… “十公主什么都没说。”望了一眼婉儿,郑颢上前一步挡在她的面前,抬头看着饶有兴致盯着自己的太子爷,莫名的觉得喉咙发紧,有些紧张的吞咽了一口唾沫。 “那你说说看,你这话从何而来?”毕竟没有人知道他们要走,真若泄露了,倒也是麻烦的。 “这些日子上游冲下来的尸体越来越多了,边防如若真的告急,各位殿下和大人……”郑颢迟疑了一下,拧着眉没有继续往下说。 即便不是被下毒,瘟疫也极其有可能四处爆发,而且如若破防,驻守边关的将士,各地边防城的老百姓将遭受灭顶之灾。郑颢是知道他们身份的人,小家伙没有说出口的话,该是你们这么多皇权贵胄不赶紧回去干正经事,一直赖在这儿,是不对的吧。 李九弹了下郑颢的脑门,“你倒是挺敢说的。” “我猜测诸位殿下与大人或许这几日便会离开……所以,所以才有些着急。”话已经出口,郑颢硬着头皮继续道。 “你是觉得我看到药有疗效,就草率的不管了吧,”李九笑了笑。 “这里不能没有人管,不然之前的努力就白费了。”郑颢抬头,声音肯定。 “我们若都走了,小婉儿也会带走。”李九直直的望着这孩子,“没有了官位的庇佑,接下来的事情不会如此顺利的,你应付得来?” “总需一试的,”郑颢咧了咧嘴,不好意思的摸摸头,“况且人虽走,势也还在的,狐假虎威也不是不可。” “你倒真是什么都敢说。”李九笑着拍了下他的脑袋,言语间已然默许。 接下来还有繁多琐事,这孩子心思虽是不够细腻,也能独当一面。 “明月,你如今回去亦不安全,身份亦尴尬,你随他留在这里可好,我留暗卫护你周全。”即是想要妥当,便该再留下一个心思细的人,李九抬头望着明月,声音比之前轻柔几分。 “我听你的,”明月愣了一下,继而淡笑点头,李九说得对,她如今已经不可能再回去了……留在这里做些事情,或许才是更好的选择。 “我能不能也不回去啊……”李昭婉低着脑袋支支吾吾轻声喃喃。 “你信不信一会儿二姐打死你?”温柔的声音瞬间转为暴力,李九一巴掌拍在婉儿脑门上,冷冷的斜睨了一眼想要张口的郑颢,还真是胆子肥了!小小年纪的…… “啊……对了。”没有再理会佝偻着脑袋的两个小家伙,仿若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李九凑上前挽了明月的肩膀,偷偷摸摸的耳语,“那凛晔还伤着,也要拜托你照顾了,无需太用心,不饿死就成。” “嗯……嗯。”暖暖的气息吹在耳边,带着几分清甜的香味,与其他男子那方霸道大不相同,明月的脸一点点红了起来。 “赶紧喝完药了!一个个的小家伙们不要墨迹啦!”李九却是没注意到明月表情的变化,说完话便将人松开,对于解决了一件后续的事情有些开怀,嘚瑟的抬声吆喝起来,“干活啦干活啦!都开始干活啦!” 冬日的气息已经愈发明显,南方腹地不比北疆,即便是寒凉之季,灌木高林却是依旧葱翠,只那晨间夜半在各方草木上覆了满满一层银霜。 然而便是这场大霜降过后,骤寒的却不仅仅是天气,伴随的是笼罩谷间的气氛。往日里一直温和的诸位大人,仿若一夜之间尽数黑了面,除却那个小少年还在四处帮忙,其他的人,却是仿若出了什么大事那般,面色哀恸黑如锅底,且再是闭门不出,便是那小神医,也再不见踪影。 “你们有没有听见哭声,昨夜我听着那小神医可是哭了一夜。” “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哎哟我听闻是九大人那大哥……” “为九大人挡了一刺的那位大人?哎哟可是伤得狠哪,当时啊我就见那血蔓了满地。” “是啊是啊,可怜呐,九大人他们这么好的人。” “这么重的伤,怕是人……唉。” “也不知道小神医能不能将人救活。” “如今谷里头这情况,还有那么重的伤,悬啊……” “瞧瞧听,是不是又哭了?” “唉,我们是不是该去帮帮手啊,怕是真的人没了。” “瞧着这般俊的一个孩子……哎哟造孽啊。” “可不是,听小神医说,这次换药,那位大人也是出了不少力的。” …… 冬日的风卷不走严寒,却是将细碎的流言传遍了整个山谷。而那两个刺客的突然暴毙,仿若都无声的在印证着村民们的愤怒与传言的真实。好不容易注入一丝希冀的万毒谷,此刻却是重新蒙上了厚厚的阴霾,挥散不去。 高山深谷,厚石城墙,几个中年人围在一起,面色哀愁。“宋大人,您说,这消息会是真的吗?” “是啊是啊,宋大人,这万一真的是梁王殿下……没,没了,那我们,我们可如何担得起这责任啊。”虚伪的声音几分沧桑,“这,这可不能算在我们头上啊,我们都是听从您的指示去办的啊。” “是啊是啊宋大人……”虽是胆怯,然附和声却是不绝于耳,这件事要是追究下来,再不是以往那利益的分割了,随时都要掉脑袋啊啊! “宋大人你可要为咱几个做主啊。”都是小官小吏,谁能知道惹出这么大事情啊! 砰的一声,茶杯碎裂一地,激起一片水花,四溅的碎片瞬间止住了一众官吏的争嚷,“吵吵吵!一个两个的吵什么吵!”宋同期不耐的拍桌子起身,真他娘的一群废物,分银子的时候比谁都积极,如今瞧着要出事,便一个个的要他来担责任。 “宋……宋大人,咱这不也是在想办法嘛,您也别生气嘛。”小村吏赔笑,生怕得罪了这都尉大人。 梁王……宋同期微微眯起了眼睛,梁王本就是上头下了命令要抹去的人,要真是就这般便没了,并且没有耗费自己一兵一卒一文钱,如此意外的便可以交差,他是真没有半分畏惧的,和这帮子草包不一样,他担心的,却是另有其他。 只是他未曾想到的是,谷中此刻除却梁王和太子,竟然还有司马家的嫡子,便是二公主十公主和明家的丫头也不知道何时掺和了进来,这些人齐齐扎堆在自己的管辖范围,随便哪一个出点事,都够他死一百次都不够还的。 第339章 起火 “要不咱还是把他们都放出去吧,都是贵人,咱小地方,可是得罪不起啊,这般放出去了,再要什么事情,便不属于咱们这管了不是?”有人颤巍巍的提议。 “放出去……”宋同期双臂背在身后,目光阴兀,这帮草包不知道谷中究竟是些什么人,单单一个太子和梁王就够他们胆战心惊了。事情已经发生,一句放出去能解决屁的事情!到时候都不知道一个一个是怎么死的! “这瘟疫还没……还没治好呢,万一传染……”有人轻声嘟囔,却瞬间被人瞪的不敢再说话。 “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府中的军师忽然拱手。 “军师有提议?”宋同期回过头。 “大人,大人,咱不能放人啊。”军师凑到耳边,声音带着担忧。 “有何见解。”朝前走了几步避开这帮草包,宋同期压低声音。 “大人呐,先不说梁王殿下有没有出事,单这太子爷咱就不能放出去啊,您可是莫要忘记了,当日您可是在城门前得罪过他的,这些皇子哥儿们那是最记仇了,到时候定然是要查下去,那咱南疆可是翻了天呐……”军师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一句话都带着气音。 不能放,他又何尝不知道,这人不能放,这才抱了个娃娃威胁那杀手,可偏偏都他娘的是些废物!那太子爷功夫弱成如此他们都未曾得手,如今定然有了防备,说不准已然猜到了他在出手,再要下手却是难上加难。 “不放能如何。”这些话不能说,宋同期憋着一口气,他好不容易将这些人控制在自己能看到的范围内,却是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办。 “大人,这可是疫区,即便发生点什么也不是我们可以控制的……”意有所指的声音带着蛊惑。 这才是他的人!胆子够大才能跟他!宋同期面上没说话,心中却是大呼畅快,他有那想法,却是需要有人将这话点出来。靠那帮废物?回头望向怯懦的那帮子官吏,冰寒爬上双目。 “还没有试探到这消息是否是真。”宋同期抿直了唇,面容带着狠厉。 “大人,咱干脆也不要试探了,不如一不做二不休……”适才的暗示没有被痛骂反对,军师微微眯着眼睛,嘴角带着谄媚的弧度,声音却是毒辣阴兀。 “……”一不做二不休,宋同期皱了皱眉头,可那司马家的嫡子也在谷中,他不禁犹豫起来,“会不会,太过冒险。” “大人,杀一个也是杀,都杀了也是杀,免得留了隐患,干脆一次尽数给除了。”军师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周围,压低着嗓子,比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那司马炎若是追究起来。”宋同期已然有些松动。 “他定然想不到大人有那个胆子将所有的皇子公主们一同灭口的。”军师勾着脑袋,“到时候便不可能是大人您的责任了。” “……”养着这军师倒真是有些作用,宋同期抿嘴,虽是没有答应,心中却是有了打算。 我管你王侯将相,我管你天之骄子,既是来了我南疆的地方,便是我老宋家的天下!想起在城门前被太子爷羞辱恐吓的一瞬,宋同期狰狞的扭曲着一张脸,眼中透出阴寒的杀意。 夜色如水,寒霜露重,一屋子人七躺八歪的斜在屋中,椅子上,炕上,放倒的柜子上,横七竖八一大片。 “伤口还疼吗?”李九扫了一眼室内的各种挺尸,笑着摇摇头,回过肩来,淡笑着望着李天沐。 “不疼了。”适才换过药,霸道的药水渗入伤口,沁出一层细密的汗来,李天沐微微拧着眉,摸了摸李九的脑袋。 “骗人。”李九打了个呵欠,轻轻的帮李天沐擦拭额头上的汗,微微撇嘴。 “困了便睡,”李天沐神色不变,嘴角却是含着淡淡的笑意,看着李九,轻轻的朝床榻里側挪了挪。 “大哥……”看明白了李天沐的意思,李九羞赧的皱了皱鼻子,心虚的四处扫过,大哥真是……这还一屋子人呢,就想着欺负她。 “诶九呆子,你睡不睡啊,你不睡我就占那小床啊。”苏凤一脸困倦的打着呵欠,眯缝着眼睛踱到李九身侧。 “你不是占了那两长椅吗!小床是我的!”李九不乐意了,适才还温顺的一张脸顷刻间皱巴了起来,护理般的龇牙咧嘴。 “我看你也没睡的意思,那长椅不是不舒服么,”苏凤一个接一个的打着呵欠,最近真是累得过头了。 “你自己抽的签,男子汉大丈夫的可是别耍赖!”李九撇嘴,“别占我地方。” 就知道这呆子又小气又小器的,苏凤眯了眯眼睛,抬眼望着李天沐塌上的一片空位置,忽然来了兴致,“诶我说?这个床大啊!你去你的小床,我就将就着在这儿凑合一夜好了。”难得今夜不用干活,要躲在这屋子中凝造假象,却是没一早准备好睡觉的地方,苏凤十分的不愉悦。 “滚。”眼皮子都没抬,在苏凤一只胳膊探上来之前,李天沐的声音冷淡而干脆。 “……”一手按在被褥上,弯腰的身子有些呆滞,对于李天沐的冷淡,苏凤微微拧了眉毛。 “其实……”李九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抬眼笑眯眯。 “什么?”李天沐和苏凤同时抬起头,有些莫名其妙的盯着笑得有些过分的李九。 “你们在这儿睡挺好,要相亲相爱哈!”李九眨了眨眼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一侧的小床跑去,还未等苏凤反应过来,直接四肢伸长趴在了床上,松软的被褥顿时令小儿长长的呼了一口气,“舒服啊……” “……” “……” “滚。”回过眼,望着身侧的大胡子,李天沐垂了眼皮。一张脸十分不满的黑了下去,好好的九呆子变成了大胡子苏凤,怄气。 “不滚。”苏凤眼疾手快的按住李天沐的手腕,趁你病,要你命,今日的李天沐打不过他,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大胡子迅速的占领了那空出来的床位,翻身向外,愉快的喘了一口气,比那长凳可是舒服太多了! 深深浅浅的呼吸声在室内响起,幽幽的烛光下,一众忙累多日的年轻人皆极快的沉入了梦中,享受此刻难得的甜睡。黑暗中唯独一双眸子晶亮,透着一丝莫名的寒光。 青色的烟雾从门缝中透过,一点点漫入室内,带来几分呛人的气息。 火光仿若是在一瞬间亮起,李九腾的睁开眼睛,头一次在沉睡中醒过来却没有半分的迷障,整个脑袋无比的清醒。 “是火。”李九腾的坐了起来,呛人的气息令她脑中警铃大作。 “有人放火。”苏凤坐在地上,望着印在门窗上的魑魅人影,神情严峻。 “你……怎么跑地上去了?”李九望了一眼苏凤,紧张的心情一时开了点小差。 “……”还不是你那小气吧啦的大哥,苏凤懒得理李九,迅速的站了起来,也不顾睡的生疼的肩颈,大步朝门口走去。 “好大的胆子!竟是想将我们尽数烧死。”苏凤一脚踹在门框上,除却抖下些许的碎屑,木质的门框丝毫未动,“杀人灭口做到这个份上,我倒真有些好奇他们究竟在南疆做了些什么事情了。” “不该是先试探那流言的真实性吗!他们疯了吧。”李九也一骨碌爬了起来,掩鼻冲至窗前,半人高的窗户被从外面封死,李九没有多费力气,一双眼沉了下来,“这不是你家老爷子的主意吧。” “我家老头儿还没想着白发人送黑发人。”苏凤拎了条长凳四处拍打,却是晚了,所有的地方都在外面被封住,青烟已经开始转浓,带着刺鼻的呛味一点点涌了进来,“况且他若是想杀你们,你们早没命了,还能等到今日?” “那便是姓宋的那个王八蛋都尉了,遇到这些个不要命的,还真是没有谋略可言。”李九气急,举了板凳就朝窗户砸去。 砰的一声窗户砸出一道口子,可横在窗外的木条却更加清晰的印入眼帘,李九愤怒的攥紧了拳头,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古人诚不欺我! “九哥?咳咳咳,发生什么事情了?”婉儿揉着眼睛,有些迷茫的爬了起来。 “起火了?”李昭容一把掀开棉被,从临时搭建的塌子上跳了起来,眼中还带着几分未曾睡醒的恍惚。 “砸不开。”李九愤怒的将手中的长凳砸了出去,她设置了各种陷阱,便是为了捉几个探秘者,谁能想到这南疆的官吏已经猖狂无脑到如此程度!“你们两个快起来,有人放火。” 浓烟已经卷入,火光也一点点印入了室内,该是从一旁的屋子开始燃起,此刻已然吞噬到这边的主屋。 “大哥?那暗道可有出口?”只能寄希望于那古老的地道了。 “地窖而已。”李天沐捂着嘴,平静低声回话。 “……”那就是没有出路了,李九一手环过红着眼睛有些受惊的李昭婉,牙齿咬得嘎嘣响,不是不可以冲出去,即便外面还有杀手,他们几个也是可以应对的,可大哥,还有小婉儿,此刻却是一伤一幼,如何护住他们。 第340章 逃出 “李九,咳咳……将这烟花筒放出去。”李天沐捂着面,堪堪挡住浓烈的烟气,将一个小纸筒丢给李九。 “给谁发信?”李九瞬间明白过来,将身上的棉被掩在小婉儿的头上,快步朝破烂的窗户跑去。 “眼睛看着火,不要乱瞄,”李天沐却是没有回话,只盯着李九,有些凶的警告手脚忙乱的呆子。 “嘶嘶……”李九猛的缩回了手,窗外的火舌已经迎风燎了进来,滚滚的浓烟亦带着灼热的温度,将室内的一众人面耀的明明灭灭。 嗖的一声细小长鸣,划破长空的低啸声传来,紧接着在空中炸了一朵细小的火花,明黄幽紫绽放而开,划过夜空,带着细细的荧尾,好不炫目。 “大人!他们是不是在发求救信号?”望着骤然消逝的烟火,忙着搬运柴火的属下有些呆滞。 “这万毒谷已然封锁,没有我的指示,谁也进不来,亦无人出的去。”宋同期眼中闪着火光,望着被火舌吞噬的房屋,脸上浮现出狰狞的笑容。求救,这一刻,什么都来不及了! “是是是,大人您说的是,”小随从虽是还有话想说,却是又不想自讨没趣,撇撇嘴避开了去。 熊熊的烈火染了整整一夜,直到村民们将火扑面,简陋的草房已然成为一片废墟,再无半分生气。 “小瘸子……小瘸子!”明月满面烟尘,有些呆滞的瘫倒在地,凄厉的嘶吼早已经哑了嗓子,无声的喃喃从口中一点点溢出,伴随着滚滚而出的泪水,将脸上的尘土冲出一道道晦涩的沟壑。 “……发生了什么事情……”郑颢呆滞的立在院门口,望着一具一具抬出的尸首,整个人陷入了彻底的恍惚,昨日还说着要走的不是吗?这些在他眼中与天般齐高的能士大人,都烧死了?笑眼弯弯的九大人,死了?小婉儿公主,也死了? 城墙之上,厚重的官袍随风而起,两个人影立在风中,远远的盯着这疫区堪堪扑灭的大火。 “大人,一共五具尸首,皆烧得面目全非,瞧不出模样来。”军师压低声音,面上带着几分难掩的得意。 “一个外伤?一个孩童,可是确认了?”宋同期抿紧唇,死死的盯着远处的方向。 “都辨认过来,一个背部有刺伤,还有一个小不点,烧得都没几寸了,定然是他们无他了。”军师有些按耐不住的笑出声,“这些个太子爷什么的,在咱们大人面前,又算的了什么?” “闭上你的嘴,不要乱说话。”话是如此说,可宋同期的嘴角不自然的翘起,傲气与自负再是无法掩藏。 小随从看着远远离开的主子,一对眉头拧成一起,他是不是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告诉大人,昨日那火,是在他们还未到那之前,便已经有人放了呢? 算球了吧,结果都一样,添上一把柴亦或是起了第一把火区别都不大,还是不要去触大人的霉头了。 官道严守,小道崎岖,过了山,一溜黑色的骏马飞速疾骋在蜿蜒的小道之上,将那环山而成的万毒谷远远的抛在了身后。 “九哥,你的手伤得如何?婉儿帮你看看吧。”小婉儿缩在李九的怀中,披风将那圆圆的脸掩在寒风之后,温暖十分。 “撩了一串泡,疼得很,你别碰啊。”李九一手紧绕缰绳,一手隐匿袖中,听到婉儿的话,十分怕疼的皱紧了眉。 “我还是帮你看看吧,”小婉儿不放心,适才在山道,走得急没机会问,且九哥一直在瞪着眼睛警告她不要声张,似乎是怕大哥他们知道。 “你小声些,别让大哥知道。”李九瞥了一眼身侧傲然马上的李天沐,压低了声音。 “好。”她也知道大哥是比较凶的,小婉儿了然的点了点头。 李九的马速降了几分,一退一进,李昭容占了她的位置,两个家伙就这般不着痕迹的退至李天沐的马后。 “……”余光瞥见李九的动作,李天沐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默默的拧了拧眉头,没有说话。 “疼疼疼疼……”李九压低嗓子嚎,险些将李昭婉丢到马下面去,“你这医术行不行的,出师没啊……” “九哥你这水泡中都流脓了,得放出来啊。”李昭婉一个趔趄,不满的撇嘴。 “你小声点,信不信我将你丢下去。”李九龇牙咧嘴。 “到了地方还得清洗一下,重新上药。”小婉儿收起药膏,摇摇晃晃,嘟嘟囔囔,“九哥你现在越来越凶了,你都不疼婉儿了,你说你学谁不好,偏要学大哥……” “……”越来越凶?她有吗? “李昭容。”低沉的声音响起,李九和李昭婉仿若做贼一般,忽然心虚的抖了一下,齐齐抬头望向前方。 “大哥?”一心赶路的李昭容奇怪的侧头,望着忽然唤自己的大哥。 “你带老十,”李天沐一鞭子抽在马儿身上,回声望了一眼李九,留下一句话,便催马疾走而去。 “哦……”李昭容回头看了眼李九,有些莫名其妙的放慢的马速,长臂一挥,顺着李九的动作,将小婉儿接了过来。 “你也就骑马学得好一点,这都不行了?”安顿好小麻烦,李昭容嗤笑了一声李九。 “不是我不行,”李九撇嘴,马鞭长扬,越过李昭容,“是小萝卜太沉啦!” “九哥!”气急败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李九轻笑着朝前追去。 “几位殿下倒是一点都没变,还是那般……那般有意思。”女声温婉,软糯甜甜。 “瘦了许多。”男生低沉,情绪莫名。 “是累了些日子,你也瘦了呢。”关怀十分明显,却是再没得半分回应。 “老八!玛朵!赶紧的!别在后面卿卿我我的啦!”怀中少了个小萝卜要照顾,李九轻快了许多,一面扬鞭,一面回头,一张脸笑得开怀。 “来了。”没有解释,亦没有承认,黑小八单手缚缰,催快了马速。 “……”玛朵抿了抿嘴,一齐赶了上去。 小桥流水,瑰丽楼阁,软塌厚实而清香,姑娘揉捏肩颈的力度亦是恰到好处,李九舒服的瘫软在塌子上,朝着黑小八挤眉弄眼,“黑八子,你不老实呀,在这江南水乡还买了这么个楼子,养了这一院的俏姑娘。” “不是我的楼。”黑小八自顾吃着东西,神色未动。 “黑八子什么时候有这情趣了,那才是见了鬼了。”苏凤瞧着一旁的李昭容,没敢叫姑娘,有些憋屈的在一旁冷嘲热讽。 “嗯,这楼是大哥的。”黑小八仿若听不出半分打趣,依旧保持着没有表情的表情,大快朵颐着满桌子的吃食。 “大哥?”李九微微眯起了眼睛,回头望着慵懒浅眠的李天沐,一张脸登时带了几分莫名的颜色。 似是感觉到了李九的目光,李天沐蓦然睁开眼,一双瞳子深不见底,带着半分微微的倦意,直直的看向李九。 “过来,我看看你的胳膊。”未等这瘪着嘴的李九发难,李天沐招了招手。 大哥还是知道了,李九瞬间没了气焰,有些不情不愿的挪了过去。 将衣袖撩开,细小的腕子上一串火红的燎泡,擦了不知道什么味道的药材,透着一股不怎么好闻的味道。李天沐登时拧了眉,抬眼瞪了一眼李九。 “也……也没太大事,当时没注意,没注意那火燎起来了。”李九摸了摸鼻子,一面心虚,一面有些困惑的问自己,为什么要心虚啊! “婉儿给九哥上过药了,大哥,你就不要骂九哥了好不好,”小婉儿这次十分的机灵劲儿,瞧见李九一副要挨骂的模样,一脸义气的走上前去。 “呵……”轻碎的笑声从身后传来,李昭容微微侧着脑袋,一脸似笑非笑的盯着眼前黑脸的李天沐。 “是啊大哥,那火势蔓延快,小九本来就笨,你就不要意外了,多骂几句这哭包又要嚎了。”黑小八一面朝嘴里塞东西,一面十分认真的劝说着李天沐。 “黑八子!”李九忿忿回头,火海中见到这救星时候的激动登时在此刻烟消云散,这小子果然是没学好! “我……经常骂你?”李天沐的脸色却是有些奇怪,一双眼有些纠结与茫然,一手握着李九的腕子,有些莫名的抬起了头。 “没……没有没有,哪能啊,大哥那是教我呢。”李九一把缩回了手,一脸的皮笑肉不笑。 “老八?”李天沐却是没有理会李九,侧头望向正在吃得开怀的黑小八,“我骂过小九?” “不是说骂过,”黑小八慢条斯理的吐出口中的葡萄皮,溜黑的眼睛眨了眨,抬起头,“是大哥看见小九的时候,十句话九句话都是在责骂她,呆子她怕了你也是正常,往日里她哪日不在你背后吐舌头做鬼脸的。” “黑八子!”李九一颗果子砸在黑小八脑袋上,没事去惹什么大哥啊,还要出卖她!没义气啊!要知道大哥表面一贯没什么,可她却是十分清楚,这梁王殿下可是十分记仇的! “哦,我是这样的吗?”没有生气,亦没有更多的反应,仿若真的是在认识错误那般,李天沐重新望向李九,仿佛要得一个确认。 第341章 圆圈 “……”这话说是还是不是呢,李九纠结了,一张脸苦哈哈的拧成一团麻花。 “你们几兄弟真烦人,教孩子回家教去,”不明真相的苏凤听不明白这几人在磨叽什么,有些不耐的打断了几人的话,“老八,那小路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这些日子你们都去哪里了?” “我们在别的地方调查一点事情,”黑小八李天行侧过头,“之后收到小九的信便来了这万毒谷,那小路亦不是我发现的,也是信中画好的。” “我的信?”李九有些愕然的抬起头,“我什么时候写过信给你?我都不知道你在哪里……” 所有人都有些奇怪的望着黑小八。 “不是太子殿下写给我们的信,”看着李天行不动于衷懒得解释的样子,玛朵急急忙忙的摇头,生怕惹了误会,“是殿下写给张年张先生的信,张先生担心殿下有危险,便转交给了我们。” “张年?你们去凉州了?”李九皱了眉,张年在凉州调查,这几年来并未有太多的头绪。 “是,此番我们去的便是凉州,我们要查的,同你一直想查的,应该是同一个人,”黑小八望着李九,轻轻的点了点头。 “地图是张先生去信金陵后得来的,我收到凛晔托托的信召之后,正好金陵城中亦回了这地图,亏得是赶上了。”黑小八说话有一句少半句的,玛朵抿唇,一点点补充。 “是梅婕妤……”李九抬头扫了一眼众人,声音低低,“梅婕妤同当年的宋夫人关系亲密,这谷中的事情,当今世上最清楚的人,想必便只有梅婕妤了,我去信给张年便是希望借他之手转向金陵。” “张年说你查了近十年,你查到些什么?”黑小八盯着李九。 “查到的事情在凉州戛然而止,再难深入下去,”李九垂眸,轻轻的摇了摇头,“四象虚空门的人本就极其敏锐,主司的便是窥探视察,想要从他们那探知什么已是十分困难,更何况我调查的人是……祁之渊。” 祁之渊,白小七李天言的师傅,四象虚空门的掌门,亦是朝中与天薇夫人等并肩齐的一品大员。 小七便是自小由他带大的。李九垂下眼眸,厚重的睫毛覆在眼下,室内登时沉默了下来。 “你查到了什么。”打破沉默的是司马苏凤,抬眼望着黑小八,苏凤的眼中藏着深沉的探究。 “董氏灭门。”黑小八没有转向苏凤,一贯没有表情的脸却是有些十分容易察觉的凝重,“董氏家族,门主即其入室弟子,统共一百二十二口人,一夜之间遭尽屠杀,我去查的是这个旧案。” 董氏并没有归顺朝廷,一直十分低调的隐匿在繁华的凉州城,便是弟子,也都是自家子弟与后人,锋芒不露,沉寂而不问世事,只求一方安隅。 “董氏出事的时候,正值天下大乱之时,那时候我还没出生,物是人非,很多事情不好查,而这掌控着换皮易容本领的一族能人究竟还有没有所谓的后人,亦是再难查证。”黑小八垂着眼皮,平和的声音却带着几分令人隐隐察觉的烦躁。 后人,董嬷嬷董安心,李九微微皱了眉,这个一直在背地里帮助自己的老人家,这个背负着血海深仇的老人家,为何要如此对他相帮相扶? 董氏血案与当年那场大火相隔不过半年,却也正是因为相隔了半年时间,没有人能想到他们之间或许还有联系。李九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唾沫,重新抬起头望向黑小八,目光灼灼,“董家的案子,与祁之渊……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有什么关系,”黑小八望着双眉紧皱的李九,轻轻的摸了摸她的脑袋,一双乌黑的瞳子却是沉了下来,“但是我可以肯定的是,这件事情定然与祁之渊脱不了干系。” 画了一个圈,所有的相关的人都被圈了起来,看似真相就在眼前,然而却是如何都合不拢这个硕大的圆圈,想要继续查下去,他们还需要更多的线索和证据才可。 “宋,司马,李,董氏,天薇门,四象虚空门。”李天沐微微的眯起了眼睛,将关键的人物简单的点了出来。 “我母亲是当年的天薇夫人,观星占卜,行药万毒,”李九应声,“李氏掌财阀,与天薇门是姻亲。” “祁之渊曾经是父亲的左右手,开疆拓土,行军打仗,四象虚空门功不可没。”黑小八接过话,声音沉沉。 “唯独剩下我司马一族与董氏,”司马苏凤忽然抬眼冷笑,声音冰寒,“可是让诸位失望了,我母亲虽是姓董,却是在生我之前便被董氏一族逐出家门!从此之后再无瓜葛!”亦是因为如此,母亲年纪轻轻便郁郁寡欢,正当二四年华,香消玉殒……苏凤斜斜的靠在角落,整个人皆散发着冰冷的气息。 再是没有关系,亦是不可推脱的关系,李九看了一眼苏凤,又望向目中带着担忧的李昭容,轻轻摇了摇头。这件事情苏凤不说,他们也知道,此刻苏凤提起来,也正是因为他心中的那番不解与多年的执念,他又何尝不想知道真相? “老八,祁之渊现在哪里?”李天沐忽然抬眸,望向黑小八。 “回宫了。”黑小八抬头,“两日前出发的,明后日该是能到。” “都歇下吧,明日一早启程,回金陵。”李天沐的手指一下一下的叩击在茶案上,咚咚闷响。 “那通缉令……”李昭容啊了一声站起来,“可是还有杀手在追杀大哥呢!” “南疆的人会认为我们几个都烧死了,上面那些人可不是这种脑子,”李九笑了笑,“他们定然知道我们已经逃了出来,准备反击了,与其再寻迹追杀,不若趁我们还未回宫之前取了先机。” “我不太明白……”李昭容摇了摇头。 “回去就知道了。”李九趁着二姐发愣的功夫戳了戳她的脑门,十分迅速的闪到一边,“睡觉睡觉!” 本该是安睡的一夜,难得的平和与宁静,且最主要的是自己一人一间房,自己一人一张床,可此刻李九的脑子里却是一团乱麻,睁大眼睛望着床顶,满身疲惫却又无比的清醒。 轻轻的叩击声在黑夜静谧之时愈发的清晰,李九扶着床榻坐直身子,一双眼盯着门口的方向,“没有锁。” 高大的身影踱步而入,没有更多的情绪,随意的坐在床前。 “躺下吧,”望着坐直的李九,李天沐轻轻的拍了怕她的肩膀,长长的头发松开,垂顺的披散在身后,一身白衣透着微微的水汽,暗色的外褂十分随意的挂在肩头,黑暗中唯独一双眼睛透着几分亮光,轻轻张口,低音微哑,“睡不着?” “嗯。”李九点了点头,老实的躺了下来,由着李天沐帮她掖上被子,皱着眉头开口,“我有些担心。”担心边防的驻守,亦担心宫中的形式,更担心大哥回去之后将会面临的一切。 “你不是相信福运?”李天沐弹了下李九的耳朵,无声的翘起了嘴角。 “嗯?”李九眨了眨眼睛,不是十分明白。 “大明寺的菩萨面前,你都求了签吧。”李天沐的声音仿若带着几分心情的愉悦,有些低哑却又十分轻快。 “大哥……”她确是没事抓了明月一同去求签求文求……姻缘啥的,像个正常的小姑娘,怎么的这事儿大哥都知道啊,李九脸上有些微愠的颜色,不自在的噘了嘴。 “你既是相信,便该听说过,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句话,”轻轻拍了拍李九的脑袋,李天沐摇摇头,“所以我不会有事的,我亦不相信,他……真是想杀了我。” “不相信,我也不相信,可是一次一次又一次,我该如何去信他。”女儿的姿态转瞬即逝,李九微微皱起了眉头,大哥想什么,她又何尝不清楚,对敌对恶,他们从来不是心软的人,可如若面对的不是他人……又该如何自处? “记住你想要的是什么,做你想做的事情,走你该走的路,其他的事情,多想无益,多虑无助。”李天沐的手轻轻的覆在李九的眼中,迫使小儿垂了眼。 不忘初心……这句话亦是母亲同她说的话,他们都希望自己能活得恣意,李九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长长的睫毛仿若羽翼在掌心刷来刷去,麻麻痒痒,李天沐叹了一口气,“金陵城是我的势力范围,我死不了,你亦死不了,只要人活着,你还担心这些多余的做什么,见招拆招见路修桥不才是你这没脑子的一贯作风么。” 是啊,只要人活着,其他的事情,有一件,便面对一件便是了。李九的脑中忽然轰的一下,许多雾霭尽数散了去,“我是太子爷呢!”小儿弯弯眼,声音轻巧。 “嗯,太子殿下。”李天沐轻轻收回自己的手,望着不老实眨眼的李九,无声的翘了翘嘴角,“你若安生睡觉,我告诉你一个好的消息。” “睡了睡了!这就好好睡了!”李九闭上眼,再也不不老实的乱扭乱动乱眨眼。 “小九,你的丫头,醒了。”低沉的声音仿若天外之音,牵着一根细细的弦,嗖的一下窜入了脑中。 “睡吧。”温热覆在李九的额头,粗糙的大掌由那细腻的面容划过,一点点拭去滑落的泪水。 第342章 恭迎太子 城墙巍峨,守防兵壮,黑马齐身劲装挺拔,望着高坐马上的一众来人,守城的侍卫登时有些呆滞,再待反应过来,眼前的这群人已然穿过城门,疾骋而去。 “是……是太子殿下。”侍卫跪地还未起身,声音带着不可置信的颤抖。 “还,还有……还有八殿下和公主殿下,司马,司马公子。”边上的城防尉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唾沫,讣告散发不过一日,钟鼎适才仍在鸣响,然身死南疆的殿下们……就这般活生生的回来了! “快!快回宫禀报!”呆滞了一瞬,再待回过神,城防尉猛的窜了起来,声音亦带上了急切与慌张,偏偏是在今日,此刻若是太子入宫,这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金陵城,又要翻云覆雨了。 再快的兵卫亦快不过此刻逸尘断鞅催马急行的李九众人,繁华的街道,幽暗的小巷,过城越桥,转墙走道,深红的宫门层层叠叠的开启,一道道人马交叠的影子呼啸而入,空留跪地一片错愕满面的宫卫。 大明宫。 抬头望着苍劲有力的三个大字,李九微微的眯起了眼睛,终是到了这一日,她终是也需踏入这座殿堂了。 粗壮的圆柱龙腾,繁复的地饰壁挂,将整座大殿衬托得恢弘而庄严,一众大臣惊愕的望着眼前步步踏入的来人,齐齐呆在了原处。纵是高官一品还是各司闲职,此刻所有人都是一模一样的表情,瞪大着眼睛盯着一步步走入这大殿的几个年轻人,甚至已然忘记行礼。 龙椅上的人高高而坐,一双眼睛微微的抖了抖,望着一步步走近的人,神色却是十分的怪异与纠结。 “好久不见,七哥。”负手而立,李九微微仰起头,一张削瘦的脸没有半分表情,直直的望着龙椅上的人,“亦或是说,大安监国七皇子殿下。” “小九……小八……”白小七的手指不着痕迹的抖了抖,抓着扶栏的动作僵了一瞬,面上是一副不知道如何转换的表情,“你们……你们没事了?” 一人俯视,满面紧张,三人抬眼,神色莫名,满朝文武回过神来,整个大殿皆是窃窃私语起来。 太子殿下他们,没有死…… “嗯,我们无碍,我们没死,我们,回来了。”李九轻轻的弯了弯嘴角,望着眉头拧成一团的白小七,眼中冰寒一片。避开了重重杀手,避开了瘟疫毒蛊,避开了搜捕暗刺,他们,回来了。 与兄弟对峙的这一日,终究还是避无可避。 你们为什么要回来,你们如若不回来,我不必做到狠心绝情。一抹悲戚从白小七李天言眼中划过,再次看向李九与李天沐,那一丝不忍却是转瞬即逝。火烧身遁,多好的法子,为何就不能不再回来?为何就不给他一个机会…… “怎么的,如今这宫中只认这做了一日的监国,便是东宫皇太子,亦无人再瞧入眼中了?”李九负手而立,避开了白小七的眼睛,瞳子微转,扫过大殿的众人,瘦小的身躯四散而开的却是震慑的威压。 所有人似是将将反应过来,衣抚布料摩挲的声音响起,齐齐收起眼中的震惊,双手拱交身前,弓腰俯首行君臣之礼,“恭迎太子殿下回宫!” “恭迎谈不上,”李九呵呵笑了笑,毫不在意的受了礼,面上依旧一副冷意,“如若我没有记错,我离开的时候监国还是梁王殿下,那是父皇白纸黑字明确的旨意,为何这才隔了没多少日子,咱这大安做主的人,说换,便给换了?” 再是不得人心劣迹斑斑没有权势的太子爷,那也是正儿八经的皇太子,地位道理越不过一个皇权,亦越不过一道太子令去。望着面色沉寂如水的皇九子李天赐,与面色苍白的皇七子李天言,满朝文武十分识趣的闭上了嘴。即是你们两兄弟的争斗,便交与你们两兄弟去解决罢。 “小九,大哥他……”白小七微微拧着眉,声音有些犹豫与不忍。 “这儿是大明宫,若说谁有资格在此处唤我一声小九,那便只余我父皇了。”李九的声音不高,却是刺骨的冰寒,一双玉瞳冷冷的盯着高位上的白小七,陌生与冷漠盛满了双眸,俾睨的目光毫无掩饰,余下未说出口的话却是示意明显,你李天言,没有资格这般唤我。 “……”一双手不自然的攥紧,指骨发白,发出嘎嘎的声响,李天言的手微微颤抖着,站在下面的,是每日跟在身后笑闹单纯的小九,是一同成长亦友亦弟的小八,是两个自幼伴随自己一同长大的弟兄,然而此刻,不听丝毫解释,对他冷眼相对犹如陌生敌人的,亦是这两个弟兄。 “七殿下,不同本宫解释解释,你这监国究竟是什么情况吗?”声势只可造就一次,逾时不候这个道理李九懂,这个选择,亦是无奈决绝。 九呆子……苏凤站在李九身后,望着已然气得发抖的老七,再望向身侧目色如水的黑小八,心中一时疑窦丛丛,九呆子他到底想要做什么?他又有什么把柄握在了老七手中? …… 一刻钟前,“一会入了这大明宫,你会听到一个惊天的大秘密,保管吓得你一夜睡不着,你信不信?”大步走在这宫墙之下时,小儿回首笑闹,一双眼弯弯如月,却是没有半分笑意。 “你在说什么?”苏凤心中腾起不好的预感。 “小九,一定要如此吗?”一旁的黑小八满目担忧的望着这呆子,声音迟疑。 “小八哥,已是最好的办法了。”李九弯弯嘴角,面上布满苦涩。 “你便这般相信小七……”有的话一说出来,便是覆水难收了,而那后果,却不是简简单单的身败名裂,而是极有可能命丧当场的。 “其实我不是信他,”李九的笑容一点点散去,削瘦的脸微微泛白,“我只不过打个赌罢了。”赌人心,亦赌她李九的造化。 “你们究竟在说什么?”九呆子有什么把柄在老七手中?苏凤一脸的不耐,没有明白这两兄弟究竟在说些什么。 “嘘……马上,你便要知道了。”李九回过头,嘴角翘起,露出半只虎牙,一双眼中唯留决绝。 …… 小九,你莫要逼我,凝视着李九,李天言眼中闪过挣扎之色,下一刻,终是定下心神,轻轻展开握紧泛白的手,声音亦是沉了下来。 “梁王李天沐通敌卖国,各司联名,群臣齐参,将这监国之职撤下,不是我一人的决断,是满朝文武的合议之举,太子殿下,如若是要兴师问罪,只怕此刻不是时候。”小九,不要再逼我了。李天言紧紧的皱起了眉头,挣扎不定的看着李九,就这样吧,什么都不要问了,什么都不要说了,你既坐不了这位置,于我还是于大哥,对你来说又有什么分别? “好一个通敌卖国,”李九却似是丝毫没有体会李天言眼中的不忍,蓦然冷笑起来,“堂堂梁王,堂堂大皇子,就这般被你们随口戏言般的一句通敌卖国便废去了监国之位,你们这是无视我大安的皇权,亦或是蔑视我父皇的旨意?” “李九!太子殿下!!梁王的罪状条条清晰,罪证亦是白纸黑字!不容抵赖!这件事情没有宣扬出去,已经是对梁王最大的宽恕!你还待要如何!”李天言猛的站了起来,眼中是再无法掩饰的怒意。 “宽恕?大哥何须你们来宽恕?”仿若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李九转身,冷冽的目光扫向诸位大臣,“父皇多年未曾打理朝政,朝中的事务究竟是谁在亲力亲为?各方的难题又是谁一点点去解决?梁王的罪责,那我请问一下,我们这位负罪的梁王殿下,此刻人在哪里呢?”再次抬起头,小儿的眼中已是赤红一片。 风波之外的朝臣已然开始犹豫,面色亦陷入纠结与挣扎。本就是波云诡谲的皇子权斗,他们根本无能为力掺和,而此刻,眼前的局面却是愈发诡异了。七皇子不是一向是梁王的左右手?为何此刻为梁王说话的,却是太子爷? “太子殿下说这么多,是为了替梁王平反吗?”望着面色变化的朝臣,李天言望着李九,一转适才隐忍的语气,声音亦带了冷意。 小七的眼中再没有半分熟识的模样,李九的瞳子微微动了动,不着痕迹的垂了眸,声音依旧是清冷,“是,又如何?” “梁王此刻并不在宫中,亦不在金陵,太子殿下是知晓的吧。”大哥失踪了,南疆遇刺已然是大哥最后的消息,而转瞬回朝的,便只剩小九几人了。论争权,小九,不是大哥的对手,他敢相信,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放任自己最大的对手此刻回来的。 “哦?大哥不在宫中吗?”李九抬头,面上的表情却是似笑非笑。 “即便此刻让你查明了这件事情,于我大安又有什么好处。”李天言无声的叹了一口气,“你能让大哥回来主持大局吗?” “大哥不在,四哥不理朝政,论及长幼,而此刻大安的情况,监国的位置确实非你莫属,我的七哥,七皇子殿下。”李九笑了笑,冷意未退,神色阴兀,“可七哥莫要忘记了,这大安可是有太子爷的。” 第343章 第二道口子 嚣张而冰冷的声音在殿内环绕,低沉的话语叩击到每个人的耳中,唤醒每个人的认知,这大安,一直都是有东宫子的。 砰……砰……砰……剑拔弩张的气氛令满朝的文武皆觉紧张,然而此刻一声声悠长闷响的钟鸣却令这殿中的气氛愈发的一触即发。 “九响钟鸣,东宫皇子薨,”一个指头掰着一个指头,李九的脸色此刻十分的精彩,小儿转身,满目的嘲讽盯着高高在上的李天言,“八殿下,这丧钟,是为我而鸣响的吧。” “传令礼部司,皇太子无碍,讣告尽数收回,颁布皇榜昭告天下,便说太子殿下此刻正生龙活虎着……”白着脸瞪向李九,李天言大掌一挥,一张白玉般的面容下却是极尽的忍耐。 “不急不急,”李九的声音阴阳怪气,依旧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盯着李天言,“这话可说不得,指不准一刻钟以后,我这皇太子便命丧归西了,届时再改来改去,岂不是叫天下人瞧了笑话去?君无戏言呐,监国的位子可不好坐呢,你说是不是,我的七哥七殿下。” “李天赐,你究竟想要怎么样!”李天言的十指又一次攥紧,牙关紧咬的盯着李九。边防告急,满朝文武正在商议这般紧急要务,可偏偏李九要这个时候回来,且一回来便与他正面相刚。 “哟哟哟,不得了,都唤起我名讳来了,”李九笑了笑,又有些自嘲的耸肩,“也是,如今我这七哥本就是不得了,代替的可是父皇的位置,唤我一声名,我倒也是无话可说的。” “李九!你不要得寸进尺!”怒意再无法忍耐,李天言不是没见过李九无赖时候的模样,可如今是在大明宫,是在朝堂之上,李九可以有恃无恐冷言冷语,可是他不可以!他的每一步,都是自己辛辛苦苦走出来的,没有退路,亦没有依靠,走到如今的这个位置,便是弟兄与母亲,他都已然背叛,他不能教李九就这般胡搅蛮缠的毁了自己。 “我得了哪个寸?又进什么尺?”对于李天言的愤怒,李九仿若十分奇怪,一双眼调笑着,肩膀无所谓的耸了耸,微微眯起的双眼尽数是挑衅,“还是说我的七哥,不怎么愿意瞧见活着回来的九弟呢?” “你别当我真的就不敢动你,监国是群臣择选,你亦不能蔑视权势,”李天言重新坐在龙椅之上,面色已收,微白的面容褪去震怒,留下一片冷漠,“你究竟想说什么?” 小七的怒意已然完全挑起了。李九一双瞳子微微抖了抖,含笑的低下头,再不说废话,声音平静而冷淡,“我说过,论及长幼有序,大哥不在的时候是你主事,然我今日已经回来了,不论是行事做主亦是代理朝政,都轮不到你李天言。” “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罢。”听到这句话,却仿若松了一口气般,李天言了然的翘了翘嘴角,唇边挂起冷笑,“说这么多,又是关乎大哥,又是冷嘲热讽,最终要说的,只是这一句罢。” 太子的话露骨而直接,七皇子的话亦没有半分的隐晦,靠前的大员皆是拧紧了眉头,皇上与梁王不在,夺嫡之争已然如此到了明面了吗?眼前的七皇子,竟是早不是给梁王造势了……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二王相争的局面,已然转变为三子立鼎? “七皇子殿下这话说得便伤人了,”李九笑了笑,俾睨一切般摇了摇头,“我可真真是为大哥打抱不平呢,怎么的就信了你这么个小白眼狼。” “梁王是他自己造孽!况且监国之位岂是儿戏!如此仓促随意,是何道理!”李天言狰目狞瞪,面色白一阵青一阵,暴怒的一掌拍在龙椅之上。 “你觉得我此刻说多了也好,你想说我太过虚伪也罢,这都随你。”面对盛怒的李天言,李九的声音却是低沉了下来,平静的话没有什么波澜,“然而你也应该知道,只要此刻我这个人站在这里,已经代表了所有的道理。” 站在这里的,是皇帝御封的东宫,幼封太子的李天赐,论地位,他李天言只不过是一个没有封位的皇子,论嫡庶,他甚至不是当今皇帝的亲子,再论出生,一个是名门之后皇后之子,一个,却是带腹而嫁的婕妤之子。 李天言心中对李九尚存的所有顾忌在这一刻烟消云散,望着大殿上平静的皇太子,狠戾,决绝,失望,嫉妒在一刻仿若恶灵袭来,盘踞心口,再散不去。 李九,是你逼我的。 “皇太子,皇室嫡长,王储继承人,”冰冷的声音带着几分干涩,再不是白小七往日的温软轻柔,阴兀爬上这皇七子曾经白玉般的脸,看着一脸倨傲瞧着自己的李九,李天言牙关紧咬,将脑中最后一抹九呆子的残影抹去,声音转为一片漠然,“然我大安的皇太子,如若本身的存在就是最大的骗局,那又该如何论处?!” 李九浑身僵在原地,一张脸瞬间转为煞白。是她想方设法激怒的小七,然眼前这个陌生的白小七,陌生的李天言,却依旧令她在这一刻浑身冰寒,厚重的衣服遮蔽不了冰冻之寒,李九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老七,你这话什么意思?”听着李天言这莫名其妙的话,再看着李九猛然僵直的身子,司马苏凤拧眉。今日咄咄逼人的九呆子,太过反常了,此刻一种浓浓的不安从心底腾起,李九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太子殿下,这话,是你自己告知百官好,亦或是我这个为人兄长的代你说出去才好。”李天言的声音已经带着不容抗拒的笃定,李九无声冷笑,一双眼满是嘲讽的抬了起来。 小七他,竟真的要说出来吗?在这朝堂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揭穿小九?黑小八面色复杂的盯着李天言,他从未想过小九这身份不会被揭穿,可他却从来没有想过,做这件事情的那个人,会是小七。如若自己不告诉小九他们曾经不小心偷听到这件事情,小九是不是便不会这般故意激怒小七,一切,是不是还和原来一样? “你不愿意讲,还是你不敢讲?”李天言轻轻叩击着龙椅的椅拦,望着面色苍白的李九,只觉心中一阵痛快。 太子爷究竟有什么不能说的把柄?群臣此刻皆是大气不敢出,一个胜过一个的大眼瞪小眼,来回扫过这争执的两兄弟。 “你要说什么。”李九抬头,削瘦的面容已经恢复了常色,声音亦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平淡无波,没有丝毫的情绪。 不承认么?李天言不禁冷笑,直勾勾的盯着李九,如今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太子爷殿下还是这般倨傲么? “大安的皇太子李天赐,身为女子身,扮作男儿人,上欺君上,下瞒群臣,李天赐,你有什么资格提及自己的太子身份!你又有什么资格站在这大明宫殿!”一个字一个字掷地有声,带着千钧的重量,将这一潭死水般的朝堂炸得金光四起。 “什么?” “女子?” “太子殿下是女子!” “岂不是荒唐!” “……” 静默了一瞬,转而一片哗然,所有人皆是惊疑错愕的望向李九,再是老奸巨猾面不露意的老臣也掩饰不住此刻的惊惧。 “九呆子?”望着眼前一动不动的背影,苏凤仿若一颗惊雷丢在脑中,炸得他此刻脑浆子乱蹦。 什么乱七八糟的?九呆子是女人?李九这王八蛋是女人?小九……是女人…… “嗯?干嘛?吓到了?”李九听闻声响,轻轻的别过头,望着面色十分精彩的司马苏凤,俏目弯弯,咧嘴轻笑,一张脸满是俏皮与……娇娆。 苏凤愕然的待在了原地,小九她,真的是女子。 往日的一幕幕此刻仿若变戏法般在脑中回转,着女装时令人心惊的李九,不能碰冷水的李九,不食寒凉的李九,靠近自己带着莫名香气的李九,每日缠着容儿腻在一起的李九,从来不长胡子的李九! 这个龟儿子王八蛋大骗子李九!自己最好的弟兄是个女人!他司马苏凤的好兄弟是个女人! “你一早知道?!”阴兀的表情瞪着一旁的黑小八,苏凤瞪大的眼睛还未收回,一副要杀人的表情。 “……”再要杀人灭口也吓不到黑八子,小八没有说话,面无表情的轻轻点了点头。 “你们大爷的!”满朝的哗然仿若都是烟火,苏凤有些悲戚戚的仰头,这什么世道啊…… “李天赐,你可还有话要说。”垂头不语的李九仿若一具破败的布偶,瘦弱的身姿灰败的面容,此刻就这般安静的立在大殿中,负手垂眸,一言不语。心中仿若被什么尖锐的东西一刺而过,带着呼啸的疼痛,李天言无声的捂住了胸口。 “你说得皆是实情,我无话可说。”李九忽然抬头,煞白的脸再不是往日精神奕奕的黝色,一双灵动十分的玉瞳此刻亦是释怀的决然,大大的眼睛轻轻弯起,不留半分惧意。 第344章 天牢 竟然是真的,太子他!不,李天赐她竟是承认了!大安的太子,大安的东宫子竟然是个女人! 喧嚣哗然再也止将不住,些许的辱骂与愤意一声声的飘进李九的耳朵,瘦弱的身躯负手而立,淡淡的笑容没有半分情绪,却是自始至终的挂在脸上。 “胜为王,败是寇,七皇子殿下,你要如何处置我?还请指示。”李九微微仰头,削瘦的下巴轻轻昂起,面色在这一刻,沉寂入水。 没有反驳,亦没有挣扎,不争的事实无需任何解释,她本身的存在就是最残酷的证据,可这般平淡的反应却是仍旧令李天言有些惊异。 她没有问他何时知道的,她亦没有半分惊惧与害怕,她只是低着头,带着些许自嘲的承认了,她说她与他,无话可说,他的小九儿……再不会认他了。李天言有些怔怔的盯着李九,一时却是说不出话来。 “怎么,殿下是不想要处置我吗?”李九笑了笑,面容中满是苦涩与讽刺,害怕?人非草木,她如何会不怕,本该就会有揭穿的一天,她本身就是一个谎言,能独自承担,不拉任何人下水,已经是上天最她最大的恩赐了。 此刻面对的是小七,她或许还能留下几分脸面与小命,如若今日面对的其他人……恐怕那丧钟,真要为她而响了。 “……”此刻的小九与之前的李天赐却是宛若两人,李天言长长的呼了一口气,避开李九的眼睛,大掌挥下,声音疲惫,“御前侍卫,将李天赐关进天牢,听候处置。” “所以我说过,礼部司那的讣告还是不要这般早撤回的好,瞧瞧看,这指不准的事情,便发生了不是?”双臂让侍卫缚住,李九斜睨着身侧的人,声音傲然,“即便我是女子,这皇亲血脉也依旧在,我李天赐坐牢蹲屋的,还需要你们动手吗?” “谁让你们押着她了吗。”听到李九的声音,李天言拧着眉头抬眼,胸口的窒息感又一次袭来,望着双肩被钳制的李九,声音不自觉的冷了下来。 年轻的御前侍卫一愣,迟疑的松开了手,抬眼看了看监国皇子,又看了看负手而立的皇太子,沉默的站在了一侧。 “喂,靠你们了,别忘了打完仗救我出来啊。”李九一眼扫过黑小八和面色如炭的苏凤,轻轻的弯了弯嘴角,压低的声音再无性别的掩饰,还是熟悉的声线,却是清脆的鹂鸣。 “……”苏凤拧着眉没有说话,转变这般快的李九令他还未完全适应过来。来不及想其他的事情,光这瞬间变得娇俏的九呆子就令他有些怔怔,眼前这家伙怎么瞧都不似个男人,自己这些年是瞎了吗? “慢着。”不高不低的声音忽然响起,一只手臂抚开了李九身侧的御前侍卫。 “小八?”李九转身,好不容易轻松下来的心情一时又紧张了起来,不是都说好了的事情么,这小八哥要做什么?今日她在大殿上说了那么多话,小八可是一句话都没有多说,十分安静亦十分的配合。 “……”扫了一眼李九,却是没有搭理他,黑小八上前一步,将众人瞩目的李九挡在身后,意图明显不过,堪堪遮蔽众人的窥探。 “李天行,你先退下罢,有什么事情,下朝再议。”声音带上几分疲倦,李天言有些头疼的拧了拧脑袋,黑八子的性子有多执拗他不是不知道,他此刻不想再同这蛮人吵。 “我没有什么事情要与你议论,不过说个事实罢。”黑小八人高身壮,威压四散的时候带着十分强大的压迫力。 “你要说什么非得挑现在!”李天言显然十分的不耐,面容动作皆有些焦躁,不知道为什么,适才的痛快此刻却是烟消云散,狂躁不适接踵而至,令他此刻烦闷不已。 “小七,小九的事情我都知道,她是欺君瞒上,我亦是知情不报。”黑小八直直的立在大殿中,挡在李九的面前,一张黝黑坚毅的脸上没有半分表情,一字一句仿若平常诉语那般平淡而简单,没有李九的阴阳怪气,没有愤怒,没有惧意,平静如水,便是那声唤,也依旧与往常那般,随意的一声小七,还是那一声小七。 “黑八子,你疯了吗!”李九哑然,小八果然最是偏执,亦最是不按常理出牌啊!她当他会支持她的! “李天行,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李天言显然被黑小八的话弄得愣住了,半刻才有些暴躁的抬声。 “我说,我一早便知道小九是女子的事情。”听到李天言的问话,黑小八重复强调着之前的话,仿若眼前的小七真的是没听清楚多问了一遍而已,又好似他再问下去,他都会是这般回答那般。 窃窃私语又一次在朝堂四散而开,这几位皇子究竟谁和谁是一派的,众人已经完全没有了主意。李天言哑然的盯着殿中的黑小八,心中的焦躁与滞痛却愈发的明显了起来。好,你们都要和我对着干,你们都是无所畏惧!那好!那便不要怪我绝情! “将皇八子李天行与李天赐一起,尽数压入天牢!”怒不可遏的声音带着冷意,回荡在诺大的大殿之中。 …… 非是定了罪责的死牢,这关押皇子重臣的天牢已经冷清许久了,没有想象中的可怕,不算大,有些暗,配备简洁却是一应俱全,空旷的室内没有关押什么人,李九四肢摊开平躺在垫了软褥的石台之上,长长的呼了一口气。 “黑八子,你说你这是做什么呢,你不还要回营打仗的么,跟着这儿来凑什么热闹。”李九双脚顶在墙上,脑袋垂在石台之下,长长的头发垂散而落,倒挂这脑袋盯着黑小八,一颗充血的脑袋带着几分傻气。 “军中将士何其多,不缺我一人,”黑小八不似李九这般没有姿态,虽是随意的坐在石台之上,然巍峨的身姿却是十分挺拔,没有半分驼背曲腰的模样,纵是昏暗的牢笼,亦无法掩饰一身绝傲,李九眨了眨眼,轻轻弯了弯唇,小八哥,真的长成那最该成为的模样。 “你这一身的本事,本该就是属于军中的人,在这跟我瞎磨什么时间。”李九对于黑小八这个没脑子的举动有些不愉,说话间也不怎么客气。 “我是你哥,我不放心。”黑小八对于李九的脾气却是半分的介怀,一张脸神色未变,声音亦是不高不低,“况且我答应了大哥要好好照顾你。” “……”平淡的声音没有温软,亦没有特别强调的矫情,然而短短几个字却仿若甜腻的温糖水一般,令李九一时觉得心间暖暖。 小八哥?小哥哥!你是九儿的小哥哥!你往后要照顾我!幼时的言语带着霸道,带着依赖,亦带着谁都能听出来的狡黠。然这些年以来,黑小八却是时时刻刻铭记着这一句话,只要他在,她永远都有人陪伴与安慰,她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也好,她是那个犯错被贬的李天赐也好,她是男亦或是女也好,在小八眼里,却是通通不慎重要,只要是她便好。 “照顾我,在外面亦一样照顾。”李九甜丝儿的笑着,轻声喃喃,“你这般进来,我不会觉得你讲义气的。” “嗯,不是义气。”察觉到李九神色的松动,黑小八不着痕迹的弯了弯嘴角,只那过于棱角分明的面容,却是丝毫瞧不出来表情的变化。 “你那小娇人呢?你不管啦?”李九忽然来了兴致,转换了话题,一脸的坏笑。 “……”有一句答一句的黑小八此刻却是哑然,望了一眼李九,没有搭腔。 “你说你瞧上那姣姣公主什么了呀?”黑小八不说话,李九更来劲了,“要说容貌吧,按理你自小见过二姐这般绝色,其他人应该再难以入眼的,再说脾气吧,嗯,脾气确是比咱们宫里头这几个温婉一点,可也没有五姐那么温柔啊,且小心思还不少呢……” 说到最后,李九的声音愈发的有些霸道起来,似是那闺阁中凑在一起说着别人坏话的姑娘,撅着个嘴,眼珠子不满的翻来翻去。她没有不喜姣姣公主,可对于小八哥损了一条臂膀的事情,她却是随时想起来都似如鲠在喉,得不到释怀。 这孩子若不是太子,该会比现在更愁人吧,望着全然没有了掩饰,仿若一个最是稀松平常的闺阁姑娘般的李九,眼中有些怜惜,亦带上几分复杂的侥幸。 “那你呢,你瞧上了大哥什么。”这丫头若真要打趣什么,是会蹬鼻子上脸没完没了的,听着李九对玛朵的碎碎念,黑小八忽然抬眼,一句话打断了这呆子的胡扯。 “……”她纯真无邪的黑八子哥哥,什么时候变得成这般腹黑模样了诶!这一句话令李九一肚子的抱怨都哑在了嗓子里,只留此刻怨怼的翻着白眼。 小九……原来也还知道害羞的?黑小八有些好奇的望着面色郝然的李九,仿若发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一般,一双眼满是兴趣盎然。此刻他才忽然发觉,九弟变九妹,似乎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 第345章 困局 “看什么看!别看我!”李九发觉了黑小八的窥探,心虚的抬高了声音,别人不知道的,当着皇八子面瘫脸没有情绪,可她却是十分清楚的,此刻小八眼中的笑意已然快要藏掩不住,这般兴奋也就在他脸上显露不出,若是苏凤,瞧见她此刻莫名其妙涨红的脸,该是牙都已经咧巴歪了去。 “好,我不看,亦不问。”黑小八轻轻的转过脸,不再瞧着面色通红的李九。话是这般回答,却不代表他会不笑出声来。 大哥有了这九呆子相伴,往后的日子,该是再无困苦磨难了,得了这孩子的欢喜,他们几兄弟却是何其有幸。 “这么脏!怎么住人!给本宫打扫干净!要一尘不染摸不到半丝灰尘知道吗!还有那铜镜,也搬进来!擦干净!本宫要瞧见半分模糊的话!砍了你们的脑袋!”陌生的地方却是熟悉的声音,由走道远远的传来,带着那同样熟悉的暴怒与霸道。 “……”堪堪转过脸的黑小八又将头扭了过来,望着同样呆了眼的李九,登时没忍住咧了嘴。 “还有啊!这破褥子是不是人睡的,都给本宫换了!各方用具都去管事太监那取了,若是少了分毫本宫住的不舒爽了!也通通小心你们的脑袋!”嫌弃完灰尘开始嫌弃摆设,还真是一贯的作风没有丝毫改变啊。李九都不知道自己是该吃惊好还是该了然到面无表情才是,反倒是有些心疼唯唯诺诺的一众牢管。 “我的姑奶奶,你又是来这儿凑什么热闹啊。”李九侧眼,望着一身宫装的李昭容,面色无奈。 “你个小没良心的,老娘来陪你啊!不感激得屁滚尿流的还屁话那么多!”李昭容头也没回,指手画脚的指挥着战战兢兢的牢门看守。“我还没说你,这么大的事情你也不和姐姐我商量一声。” “这也不是我可以控制的,如何商量。”李九眼不红心不跳。 “呵,你这表情同大哥一般模样,我信你有鬼。”李昭容了然的耸耸肩,也不欲再多纠缠,“总之小命还在,不若我就抽死你。” “小命没了你还如何抽我,”李九不禁乐出声,待瞧见李昭容的白眼,方老实的闭嘴,“是是是,我可是宝贝着自己的小命呢。” “二姐,你知道小九是女子?”黑小八转过眼,有些困惑,他自问不会比二姐迟钝的。 “老娘是女人!你当是你这般愣黑小子。”李昭容白了一眼黑小八,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打量着两个小鬼,嗯,还好,没有伤,“听你这般说,似乎不是今日才知晓的啊?怎的,黑小子,你如何知道的?”李昭容一脸好奇,满是兴趣。 “我看见小九和大哥……”黑小八老实,有什么说什么。 “哎哟我的祖宗们哪……”李九一声哀嚎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怎么她现在觉得,这两个人当着她的面讨论这件事情,让她很是尴尬啊。 “我说李九,你倒吊鬼呢!恢复了女儿身也不至于这么不适应的吧。”回过头没有看见人脸,李昭容低头,对于头朝下的李九十分的嫌弃。 “我说二姐啊!你们这一个一个的都进来陪我,我是很感激啊,感激得都要哭出来了。”李九撩开头发坐了起来,将话题撇开,长时间的脑补充血让她的脸有些泛红而圆鼓鼓。 “呆子像不像颗熟透了的桃子?”李昭容却是没有理李九,指着她的脸望向黑小八。 “像。”圆润通红,一改往日的削瘦黝色,灵动的一双眼,愈发的可人了些。黑小八饶有兴致的盯着李九,十分认同李昭容的话。 “你不会是揍了老七吧?”李九瞥了一眼李昭容,这二公主的发饰衣着明显是刚才换过的,这是她惯常打架完之后特意的打扮。 “揍他又如何,这小王八崽子。”提起李天言,李昭容一张精致的脸登时垮了下来,十分的不悦。也是亏得自己回来得早,才听闻李九和李天言那浑小子的事情,“我是要教教他!” “老七已然在那个位置上,下不来了,你又何苦为了我去招惹他,徒增麻烦罢了,看吧,这就进来了。”李九叹口气,无奈的摇摇头。二姐娇生惯养的这么多年,自己这般连累她,虽是没讲出来,心中还是十分过意不去的。 “我揍他与你无关,少自作多情了!”这话半真半假,李昭容垂眸,她只是想看看,自己这个弟弟,究竟变至了什么模样。 “……”李昭容这是不肯提原因了,她再多问,怕是显得矫情了。 李九无奈的看着盛装打扮的二姐,满满的话堵在心口,想要责备,却如何都说不出口。 若是她不了解这两人,只会当一个胸大无脑,一个空有一把力气,可这大安的二公主和八皇子又岂非真的是朝臣口中的那般愚钝吗?李九无声的咧了咧嘴,他们知道后果,他们亦能猜到自己的计划,他们只不过是想进来陪着她,用这最原始的办法,用这说出来显得矫情的办法,无声的关怀着这个没了权势的妹妹。 换做是她,或许也会干出这般事情来吧,李九笑了笑,心下释然。 “大哥走了吗?”即是人都来了,多说倒生分了,李九伸长腿,打听着外面的情况。 “走了吧,反正没见到人。”李昭容左右打量着牢中的环境,十分嫌弃的走来走去。 “婉儿呢?”李九有一搭没一搭。 “送回去了,按您老人家的指示,一早就送回去了,此刻应该和太奶奶梅婕妤她们一同走了。” “太奶奶她老人家,还好吗?”李九瞳子微动,还是要麻烦老祖宗啊。 “挺好的,一听到小家伙回去了,便是劈头盖脸的一通训,精神着呢。”李昭容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要不是溜得快,自己也逃脱不了这通骂。 那便好,那就好。李九无声的抿了抿唇。 “对了,太奶奶要我拿来的,给你的,”说着话,对面的牢房丢过来一个瓷罐子,李九没有李昭容灵活,狼狈的起身将东西捞了过来。 “什么好东西啊,黑漆嘛唔的。”李昭容眨着眼。 “你这偷偷瞧了便瞧了,还挖了那般大一坨!”李九打开易容膏,望着上面那个硕大的坑有些哭笑不得。 “你有我没有,我就取一点看看罢了,小气什么。”李昭容耸肩,一脸好奇,“是什么好东西呢?” “擦脸的,青春永驻,要不要试试。”李九没好气,也亏得不是什么毒药,这二公主愈发二了。 然而这东西,往后,还用得着吗?李九的神色有些怔怔。 “不必,你自个儿留着吧。”李昭容十分嫌弃。 “你家老苏呢?”李九将东西收起,使起坏来。 “不见鬼影,”愣了一下,一个杯子丢了过来,砰的砸碎在墙壁之上,“李九你找打呢。” “哎哟……您能不能不这么暴力,稍微收敛收敛一点呢?我亲爱的二公主姐姐。”李九躲开茶杯的碎片,无奈的耸肩。 该安排的都安排走了,这两个呆愣子也进来了,现在就等着看外面的事情如何发展了,可眼下最大的问题是,都一下子都给关进来了,谁来救他们啊! 若是大哥知道老二老八都跟她一同在这天牢凑牌搭子的话,也会想揍人了吧。可不是,再加一个可以搓麻将了,不寂寞。 天牢内的时光缓缓,一如这亢长而萧索的冬日,日升日落间,吃饭睡觉胡扯淡,除却暗无天日,却是这些日子以来难得可以好生休息的时候。 然天牢外此刻却没有这般的平静,被李九打扰的早朝还需继续,每日都要继续,那未曾得出结论的各项朝政依旧还未有结论,雪花片一般的邸报与奏折还在源源不绝的涌来,内中还夹杂着厚厚一叠关于如何处置这真凤假龙太子爷李天赐的申奏。 李天言头疼的望着吵吵嚷嚷的朝臣,由早至晚,再由夜至晨,脑子都已经吵至混沌,却依旧没有得出半分有用的结论来,喋喋不休的没有丝毫用处。 没有军权,四方吃紧的边防兵力严重不足,士气低沉再难抵挡强攻。 没有军权,老将不听他的号令,年轻的将士又不得用,挑不出适合的人来领兵。 没有军权,皇后和明家却还在用尽心机争夺控制金陵城的防卫巡逻营,外忧未解内患已存。 没有军权,司马炎对他的信任宛若薄薄一层符纸,风一吹,便会破碎。 没有军权,那些商议好的邻国吃准了他的弱点,要求亦是愈发的过分,甚至对并未答应的大安属地虎视眈眈。 没有军权……得了这位置又如何?他依旧是什么都做不了。 此刻对付李九,对付大哥,又有什么意义?父皇一句病倒便了事,所有的权利却没有半点分配,本该是诸位弟兄一齐分担的责任,本该是可以推脱到他们身上的责任,此刻却是尽数压在了自己的肩膀,让他喘不过气来。 是呵,父皇病倒之前又何曾能想到,四方边防会一夜之间尽数全乱?而他当时亦没想到,坐上这位置却并不能解决任何一个问题。 第346章 请兵 “够了!都别吵了!”李天言蓦然一掌拍在龙椅之上,砰的一声巨响宣告着七殿下此刻的情绪,登时间令所有的人闭上了嘴。 没有什么时间再和这些老头子耗下去了,“还有哪些可以调用的兵力?”李天言的声音有些疲惫。 “殿下,如若,如若给五公主和十公主册封,还可……还可去老祖宗那领兵。” 兵部司尚一双眼瞪大,小心翼翼的盯着李天言,声音几分犹豫。 “……”李天言的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冷意,呵。 “按微臣所说,还不若直接去求了老祖宗,她老人家手中可是有咱大安半数以上的兵权,况且各方驻守的老将都会给老祖宗一个面子,不会不听令的。”说话的亦是兵部司的官,李天言瞥了他一眼,十分脸生只叫得出名字,该是这两日才升上来的司郎将,明家给弄的这帮子兵部的官,越来越有本事了。不,非是兵部,为了让自己坐上这监国的位置,满朝文武又还有多少老面孔呢?又还有多少……能做事的人。 “许大人说得是,微臣亦觉得这是个办法,更何况,”抬起头,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李天言,眸色不变,并未有什么不高兴的征兆,兵部司尚压低了几分声音,胆子大了起来,“更何况老祖宗年纪那般大了,还手握如此大的权利,这也于理不合啊。” “是啊是啊,殿下,两位大人说得有道理啊。” 再无争吵,唯留一片附和之声,算是几日以来大殿之上最是和谐的一刻了。 李天言微微眯起了眼睛,声音亦是刹那间将至冰寒,一个字一个字满满的皆是怒意,“你们一个个,都好大的胆子……”没有温度的声音在大殿内盘旋,冰寒无温,令人心震。 太奶奶手中的兵,本就是她自建自组自己带起来的,那许多的老将,都是多年前跟着她从沙场一步一步拼杀而来,这帮贪生怕死之徒,不仅仅是觊觎太奶奶手中的权利,竟是胆敢蔑视这位开国老者!这可是太奶奶,便是父皇在她老人家面前都是没有半分不恭的。 “殿,殿下?”发觉到不对劲,适才提议的人有些紧张起来,这年轻的七殿下,这个他们一起捧上去的七殿下,却似是比梁王更加的喜怒无常难以捉摸。 然此刻的担忧已然是晚了,霜降般的声音一点点传入耳中,“兵部司尚田庆生,兵部司郎将许勾乙,你们坐享兵部司的高职厚俸,无谋无胆,贪生怕死,我要你们又有何用?这大安要你们有何用?”李天言的眸子暗了暗,划过一道冷意,“由即日起,直降三品,分属地方,三年不许回金陵续职!” “殿下……殿下开恩哪!”两位大人有些懵,对于这忽然的横祸还未完全的反应过来。 “若再是这般无用的废话,这朝也别上了!诸位这身上的官服!也通通不用再穿了!”耐心已然告罄,李天言暴躁的起身,一手挥止了这两人的求情,阴兀的眼中没有半分可以回旋的余地。 此刻大哥若在,会如何?不知道为什么,望着登时间鸦雀无声的朝堂,李天言脑中却是飘进了这么一个念头。 呵,大哥若在,局面如何会成为现在这样。李天言嘴边划过苦涩,大哥不会为了上位,纵容属下勾结外敌,大哥亦不会使得这大安腹背受敌,大哥他……从来不需要这些阴谋诡计。 “七殿下,可否容老臣说上两句。”沧桑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沉着与老成,登时令所有人都抬眼相望。 “司马大人,有话不妨直说。”李天言望着上前一步的司马炎,面色缓了下来,态度亦恭敬了几分。 “还恕老臣直言,如今的形式,再多的讨论亦是徒劳。”能分配下去的兵力,李天沐当时已经尽数分派各方,边境此刻还未全数破防已然是奇迹了,再不调动兵力的话,谁都知道后果会是什么。此刻能做的,可以做的,只留这一个办法,只是此刻无人敢说罢了。 “敢问司马大人,有何良策。”仿佛猜到了司马炎接下来要说的话,李天言微微眯起了眼睛,声音亦带上几分冷意。 “七殿下,向皇上请兵罢。”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了。 沧桑有力的声音在大殿中回旋,包括李天言在内,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皆是抬眼盯着大殿上的七皇子,眼中一时之间是各方内容。 请兵……司马炎说的不错,这是唯一的办法,亦是最后的办法了。李天言重新坐在了龙椅之上,目光幽幽的望着拱拳垂首的司马炎,瞳孔微张,没有说话。 呵,这老狐狸,是一早计划好,生生将他逼迫到这一步的吗?李天言拧眉坐在龙椅之上,一双眼睛微微眯起,扫视了一眼大殿上的群臣,无人说话,甚至无人与他对视,此刻不是低头瞧着自己的脚,便是避开他的眼睛。此刻知道躲了,之前那般争吵的力气呢? “司马大人,你可知道,我如若去请这兵,意味着什么吗?”李天言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音,低哑而沉重,声色俱厉中是让人无法忽视的警告。 意味着什么?大皇子梁王不在,太子爷关入天牢,皇上重病在卧,皇子自请监国,此刻借战请兵,内中的含义再明显不过,此刻请兵……与请旨继位又有什么分别?国权已给,军权若是也到手,他李天言便成了什么?挟天子以令天下吗? 司马炎,你竟是比我还要着急吗? 我看起来,就这般似一个会成为傀儡的皇帝吗? “七殿下多虑了,微臣并没有其他的意思,”司马炎自始至终垂首俯低,一套动作挑不出错来,声音亦没有半分的波澜,“微臣只知,此刻国事当前,如若是梁王,亦或是前太子,皆会请兵的。” 一声响亮的吞咽唾沫之声在殿内响起,司马炎这话已然是十分的无礼与过分了,虽是一字一句在情在理,可在此刻的情况下,却是对皇七子绝对的蔑视……与警告了。 这大殿的气氛,似乎又要一触即发。开朝元老司马炎,即便是当今皇上,也是礼让三分的司马炎,又匡论这自幼喊叔父的皇七子? 李天言的瞳子猛的有一瞬的收缩,堪堪望下去,司马炎一双眼似是暗潭一般沉兀无波,紧紧的盯着自己。 大哥或是小九,是会请兵的。司马炎的嚣张与无理他都没有再在意,唯独这句话,却似闷锤般锤入了心底。 小九做事不计后果,更不畏人言,只要她想,只要她愿,只做她觉得可以做的事情,因为天生的尊贵,因为天生便可以有恃无恐,她做所有事情,都让人觉得理所当然,没有半分阴暗。 而大哥,大哥的思虑比他李天言多得多,亦全得多,再严重的事情,再多的流言蜚语亦撼动不了他的地位,只因能力在那,那天生的本事……无人可替。 可他是谁?他不过是一个无权无势的皇七子,他走的每一步都要比别人付出得更多更辛苦,他小心翼翼的走到现在的位置,要的就是一个天下的承认,要的就是一句名正言顺! …… 天牢之中,李昭容翘着脚,直直的盯着李九,“所以你觉得,老七那个小王八蛋会请兵?” 李九望着说话愈发粗鲁的李昭容,有些无奈的想提醒她,你口中的小王八蛋和她是同一个父亲呀……不过这话也就想想了事,宫中小霸王二公主李昭容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小七若是请兵,便真的再无退路了,”黑小八垂着眼,瞳子乌黑一片,再者,他这名声,怕是再也洗不干净了。本就不是巧合的诸事,此刻连在了一起,以史为鉴,这种诡谲遮蔽得了一世,却遮蔽不了后世,他若真请兵而战,走了这一步而得来的位置,一世都将是污点的。小八,如今的小八,真的会为了天下,去毁了自己好不容易保持的理直气壮与光明正大吗? “他已经没有退路了,我亦不会再给他退路了,”李九垂眸,自从南镇的慢性毒药开始,自从万毒谷的瘟疫开始,自从西北军的粮草之役开始,自从四方战火燃起开始,自从杀手追杀大哥开始,她一早便不应该再给他退路了。 “小七他,或许真的没有想那么多。”黑小八的声音有些低,带着几分缥缈的虚无与自己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的情谊。 “八哥,其实我一直也是这么和自己说。”李九苦涩的弯了弯嘴角,“如若他什么都不知道,那是蠢,如若什么都是他做的,那是恶,老七他从来都不蠢,亦没有那般恶,他不过是对于合作者做的这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自欺欺人,觉得不是自己做的,觉得那些生命不是因为自己而消逝,觉得一切,都与己无关,他是最最无辜的那一个,非是始作俑者,不过被逼被迫。 可世间,有如此的好事吗?享乐果,不承责,李九蓦地睁开眼,没有……目贵明,听贵聪,心贵公。 而眼聪目明的小七,偏偏一颗心,失了公允。 第347章 无可奈何 “无为而观,即是纵容了恶,亦是愚钝不堪,老七是这样,这些年,我又何尝不是这样?”她一早便开始怀疑小七,甚至张年已经将证据摆到了她的面前,她也当做没有看见。 一直以来,是她不愿意相信,是她不愿意面对,事情走到这一局面,她又何尝没有责任? “小九,不是谁都有你那般好的师傅。”黑小八没有反驳,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是啊,她宫中虽是鱼龙混杂,可守护在她身侧的,皆是母亲精挑细选留下来的人,能避开各方眼线留她身侧,教她为人处世,教她治国安邦。她一路的成长环境,却是不可谓不纯粹了,然这些都是父母的庇佑,也是小七从来没有拥有过的。 “我是没资格怪他……”生于无限的光明之中,又凭什么去责备黑暗中走出来的奋进者? “我不是这个意思,”黑小八望了一眼李九,轻轻的摇了摇头,“老七确实有许多无奈,只是他千不该万不该动大哥,更不该动方理理。”这已然是越界了。 “方理理?”李九皱紧眉,意外的抬头,眼中带着不可置信。 “方竹已经查明了她所中的毒,是祁之渊从黑蛊那要来的,本就是为方理理的死而准备。”黑小八望着李九,这件事情唯一的意外就是小九,没人能想到皇太子百毒不侵,没人能想到皇太子以血为丹救了自己的未来皇嫂。 “为什么。”李九紧紧的拧了眉,眼睛亦眯了起来。 “……”黑小八没有回答,只直直的望着小九。 “为大哥不能与方家结为姻亲再掌天下文人之势,为司马夕颜欠下人命好反向控制司马炎……”李九颓败的坐了下来,老七,你竟是…… “还有一点,你没有提到。”黑小八眼睛轻轻动了动,一双瞳子盯着李九,“为了大哥不能娶别人,为了让你不会难过。” “……”震惊登时布满双瞳,李九错愕的抬起头,甚至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羞赧,只留满眼复杂。 是了,小七一贯心思细腻,她的情绪,从未逃得过这小白胖子的眼睛。 “所以你们两个依旧觉得,小七他,会去请兵?会去这般直白的宣告天下,他要夺权吗?”李昭容将话题转了回来,沉着眼睛望着黑小八和李九。 “他会的。”李九垂眸,声音笃定。“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个道理小七他懂,他亦知道如何去取舍,他想要的是这富贵天下,却非是一个千疮百孔的皇位。” “司马炎一心想暗杀大哥,祁之渊勾结各国起兵,皇后软禁父皇,明家起势扶持小七,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逼迫小七迅速继位,他们要的是权,不是什么名正言顺万古江山。”李九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轻轻的闭上了眼睛,“为了大安百姓,为了他一心想得的天下,他会去请兵的。” 只是如此得来的权利,却是注定你往后的路该是多么的艰难,小七,值得吗? “我倒没发现,你居然是个赌徒。”李昭容侧过脸,坚毅亦爬上这绝美的二公主脸颊。 “也不算得是赌吧,或许对那小王八蛋,我还是存了点儿信任的。”李九无声的笑了笑,哎的一声躺在了塌子上。尧舜禹汤,诸子百家,那是他们一同在课堂上摇头晃脑学过的东西,那时候,真好啊。 …… 大殿之上,雅雀无声,所有人都明白司马大人的意思,所有人都清楚七皇子的犹豫,只不过这些顾虑与挣扎无人在意,他们只是在想,这大安,要变天了。 原来司马侯爷看中的人,非是梁王,竟是七皇子…… “好,我去请兵。”仿若想了几载春秋,又仿若不过短短一瞬,李天言忽然抬头,一双眸子沉墨一片。 “臣静候殿下佳音。”司马炎双手拱拳,低头曲腰俯身大礼,低沉的声音带着几分铿然。 “臣静候殿下佳音!”群臣齐声附和,一时之间,振聋发聩的声音在大殿中轰鸣,震击着大步离开的李天言。 孤家寡人,原来这便是寡人的真正意思…… …… 明黄的纱帐下昏暗的影,瘦砾的男子半躺在床榻之上,深陷的眼窝透出几分暗色,双眼紧闭,浓重的青色覆在眼下,满是疲惫与倦意。 “儿臣……参见父皇。”李天言迟疑了一瞬,屈膝而跪。 听闻到来人,却是再没有半分往日的随和,这被软禁多日的皇帝只便这般开口,“你将小九如何了?”李显宗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冷淡,双眼未睁,姿态不变。 “儿臣……儿臣……”李天言没有想到父皇的第一句话竟是如此,无关国事,无关战事,亦无关这软禁与他的关系,只一句小九,他在意的,永远只有小九,原来父皇,一早便知道小九是女子……呵,这该是多么大的讽刺! “如何了?”未等到回答,李显宗睁开眼,一双赤目一点点撑开,无力的看向李天言。 “小九,小八,还有二姐,”李天言俯身跪地,声音有些闷,却还是说了实话,“他们此刻在天牢。” “你还真是狠绝。”滞了一瞬,李显宗朝后仰了仰脑袋,冷笑出声。 诺大的室内只有他们父子二人,即便是适才还欲窥探的皇后,亦被他威柔并施的劝了出去,该说的不该说的,此刻,都可以说说了。 “父皇,我不将小九关起来,师傅,师傅不会放过她的!”李天言抬头,眼中带着无声的凄凉,“师傅在十年前就已经做了那么大一个局来害小九,此刻我已经坐上了监国的位置,他如何还肯放任一个活着的太子爷在这世上!” “祁之渊该死,你便是无辜的了吗?所以你揭穿小九,是为了昭告天下,这个李天赐已经无力再与你争什么了吗?”李天言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儿臣……儿臣也是无可奈何,我是为了小九好……。”李天言怔怔的低哑了声音。 “你不将她的身份说出,这世上根本无人能知,即便是祁之渊,他也永远不会知道,”李显宗重新闭上了眼睛,“可你却是当着所有的朝臣之面将这事说了出来,你那时候可是想过,这般下去,再不是祁之渊一个人,其他所有人都不会放过这个欺君罔上的皇太子?” “我……我一时,一时气糊涂了。”李天言挫败的垂下了脑袋,声音怔怔,这才短短几日,还在战时,关于处决小九的奏折已经堆满了桌案,待这战事一过,谁还能保得住小九? “老大与小九不除,你便不可能上位,也只有这样,他们才可逼你来我这儿索权,”李显宗抬了抬眼皮,斜睨着李天言,“如若我没有猜错的话,你是来索虎符的吧。” “父皇……我没想害他们,我真的没想过。”面对自小对自己恩宠有加的父皇,李天言面色有些难堪。 “你有千千万万个理由将小九他们关起来,可你却只选了这个一劳永逸的法子,小七啊,你自幼我便教过你,自己做了的事情便要勇于承认才好啊。”李显宗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小九……”他自幼便疼爱的小九,为什么,为什么揭穿她的会是他自己,他是真的从未想过要这么做的,然而偏偏就是那般鬼使神差的,他想锉矬皇太子的锐气,他想让群臣,让弟兄眼中,都能有他李天言!都能瞧见还有这般一个有能力夺嫡的皇子! “你走罢……没有见到小九和老大,我是不会交给你任何虎符的。”李显宗仿若是疲乏了,自顾掩了掩被褥,眼皮又重新覆了下来。 “父皇,你眼中便只有大哥和小九吗?”李天言的眼中闪过凄凉,“小九是您的亲生孩子,您偏向她,我无话可说,可她是个女孩儿!那你宁愿立一个女孩儿为太子,也不愿意将这江山还予我们几兄弟吗!” 凄凄之色逐渐转为疯狂,李天言直起身子,瞳子赤红,“还有大哥,你们都只知道梁王,自幼便只有大皇子,仿若这世上再无其他皇子那般,可除去长幼,我又有哪一点比不上大哥?大哥能做的,哪一点又是我不能做的?为什么大哥可以!我不可以?” “举事以为人者,众助之;举事以自为者,众去之,七儿,这便是你与沐儿的区别。”李显宗摆了摆手,再无多言。 “哈哈哈哈哈!满朝文武都在助我!父皇这话可真是天大的笑话!”李天言一时之间几近疯狂。 “这皇位,我只会传给老大,七儿,你死了这条心吧,相煎何太急啊!”仿若带着几分悲痛,李显宗额上的青筋显露,声音亦是由腹中压制入喉,极尽忍耐,他已经不想再和这孩子争辩下去了。 “如若这世间再无李天沐!如若这世上再没有李天赐!父皇又该如何选!”李天言猛的站了起来,眼中是再不掩饰的疯狂。 “李天言!你胆敢!”骤然睁眼,李显宗满脸的不可置信。 “父皇,我已经走到这一步,又还有什么不敢!”李天言直直的盯着李显宗,眼中亦是满满的苦涩,“是你们逼我,你们都在逼我!”他已经来请兵了,这名声本就是毁了,此刻请兵也好,逼迫也好,又有什么区别? 第348章 三司会审 “你……”李显宗面色涨红,痛色爬上了面容,一只手猛的攥紧胸口,额上遍布细密的冷汗与暴出的青色经络。 “父皇?”李天言有些错愕的爬过去,跪地抓住了李显宗的胳膊,父皇,竟是真的病了吗?师傅不是说……不是说有把柄要挟父皇,所以软禁吗? “逆子!滚!”李显宗一把抚开李天言的手,再是痛色难掩,却也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人推开。 “父皇……父皇!是我的话,真的就不可以吗?我不会伤害小九,大哥亦会富贵荣华这一世去做他的梁王,这样就真的不可以吗!为什么,为什么……”李天言一脸灰败,眼中亦是无以言表的痛色。 “你不要再说了,虎符不在我这里,即便你杀了小九,杀了老大,你亦是永远得不到兵权,有名无实的皇帝,不正是他们想要扶持的傀儡吗?”李显宗冷笑着,仰面吞下大颗的褐色药丸,呼吸亦急喘起来。 “父皇,我说过,你莫要逼我。”听闻李显宗的话,李天言一点点站了起来,眼中再无半分尊重与敬畏,声音亦带着杀伐的悲鸣,“你们都莫要逼我!” 一声长恨之音在室内回荡,李显宗满面痛苦的看着大步离开的李天言,一双瞳子无力的抖动着。 宋大哥……掌这天下,终究不是三弟我可以做到的,然你们宋家的江山,却是要如此满目疮痍的还回去吗?宋大哥……三弟真的,尽力了。 “殿下……殿下……”大步在前的李天言全身尽是杀戾之气,太监跟在身后,有些惊慌,亦十分的为难,“殿下,咱们回大殿吗?轿撵已经准备好了。”朝中的大臣们一早便到了啊…… “去天牢!”冬日的风带着冷冽,呼呼的刮在脸上,李天言望了一眼的轿撵,长袖挥过,错身疾走。 这冬日的风可以令人清醒,亦可以让浇灌这满心的寒凉。 …… 啾啾,啾啾啾咕咕咕,一只胖胖的鸽子扑腾着翅膀,从那明黄宽广的寝殿飞出,越过满宫的侍卫,腾起一道弧线,消失在天际。 …… “殿下,这天可是极冷的,天牢在宫外,可是有段很长的路要走的,您看,咱是不是上轿撵才是?”太监简直要哭出来,这么冷的天,这地都要冰冻三尺了,呼呼的风刮着,七殿下是感受不到的么?如今这贵人是都怎么了?这要是此番情境冻出个好歹来,他这颗脑袋哟! “……”疾走的脚步停了下来,李天言无声的望着太监的脸,一双眼神色俱厉。 “殿下?”太监急忙停下了脚步,恭敬的仰头。 “召大理寺卿,刑部司尚,都察院使,太极宫太史令,”冷冷的声音没有半分的温度,字字皆是寒意,句句带着杀伐。 “是殿下,可,可召了这些大人们,去……去哪里啊。”太监腿有些软,面上带着困惑。 “天牢,三司会审!审李天赐!”留下一句话,李天言大步朝宫门外走去。 审……审太子爷!太监这下是腿一软险些跪了下来,这七殿下……七殿下请兵之后便要动太子爷了吗?三司会审,还要请来太史令,太子爷那年轻的面庞在眼前闪过,太监苦笑着追了上去。 …… “小九啊,你说,外面的情况如何了?”李昭容一面剔着牙,一面盯着那巴掌大的天窗,悠闲而惬意。 “谁让你们都跑进来的,这下不知道了吧,”李九耸肩,微微眯着眼睛,亦盯着大只透出一丝光线的小小天窗。 “唯一的自由身,眼下便只余苏凤了。”黑小八半靠在石壁上,表情未变。 “是啊,二姐,你有没有什么独门方法联系你家小凤凤啊?”李九回转头,望向李昭容。 “有啊,”李昭容哼哼,“我李昭容喊一声,他不敢不来。”每日被李九笑,她现在已经懒得费脸皮多扯了。 “来,那您老人家叫一声看看。”李九失笑,二姐现在也是不要脸了。 “回了金陵,他便不可能再有自由身了,”李昭容面色如水,声音平淡无波。 是啊……司马炎该是恨死了自己,没事将他家的好儿子给拐走了吧,此刻这小子恐怕与他们差不多少的处境,都是吃牢饭啊! “好!无!聊!啊!”李九翻着白眼伸胳膊蹬腿,一双眼瞧着小小的天窗,唉声叹气。 “指不准什么时候就要砍头了,你还挺悠闲。”李昭容此刻的模样与李九无他,亦是百无聊赖的翻过来又翻过去。 “不知道明月她们怎么样了。”李九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自从认识了明月,她好似一直在使唤人家。 “你闲心倒是多,”李昭容又翻了一个身,“有时间担心别人,还是先想想你自己吧。” “这么早对付我,还不至于吧。”李九瘪着脸,“本来我这情况,满朝文武就够惊奇了,这么快就处置我的话,吃相也太难看了,没必要没必要吧。” “感情你也知道,至多不多迟早的问题。”李昭容瞥了一眼李九,依旧没好气。 “这里头区别便大了!”李九嘿嘿笑,“太早对付我,我跑都没地儿跑,迟一些的话指不准大哥就回来了,或者……”似乎没什么或者。李九耸耸肩,没有再说下去,她的立场,有点尴尬。 “小九,你有没有想过,父皇若是不给兵呢?”黑小八忽然别过头,凝神盯着李九。 “不可能不可能!”李九抬起一只胳膊,摇头晃脑的摆着手,声音亦带着几分喃喃自语,“父皇指不准也是在等着这一天呢……”依她看来,父皇这么容易便被软禁,定然也是有这道理的。 “为何不可能?”黑小八转过身子,直直的看着李九。 “是啊小九,你怎么说的好像父皇和小七一伙的似的,我都糊涂了。”李昭容亦侧身,翻转脑袋望着李九。 “……”怎么说呢?说父皇不想做皇帝?这话有点与事实不符的。况且当年的事情,现在也还未完全查清楚,自己若这般提起,会不会反倒惹来二姐和八哥的不愉快呢? 李九沉默了下来。 “九呆子,你哑巴了,问你话呢。”李昭容显然没有黑小八这般耐心。 “父皇他……知道我是女儿身。”李九伸长胳膊,一左一右十指交扣,小天窗中的阳光从指缝中漏了下来,印照在脸上,斑斑驳驳。 “父皇知道?”李昭容咕噜一下爬了起来,再掩饰不住惊愕,“你骗人的吧!父皇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黑小八亦不着痕迹的皱了眉,父皇他若是知晓小九是女子,为何还要立太子? “我幼时只是猜测与怀疑,”李九微微眯着眼睛,声音幽幽,“后来我收了两个丫头,你们记得吧。” “嗯,年纪小色性大,满宫都传遍了。”李昭容耸耸肩。 “那个时候父皇的态度我就有些怀疑了,他当时的表情可一点儿都不像儿子要纳妾的模样,就是吃惊啊,然后呆了一瞬,最后就一直抿着嘴笑,连皇后当时冷嘲热讽意有所指的要我注意身体什么的,他也只是一直笑。” 笑什么笑啊,当时她便觉得挺奇怪的,只可惜这些话也不好问就是。 “那你什么时候确定的,”黑小八接话。 “去西北之后。”李九眼神定定,“一是想起了些许幼时忘记的事情,一是察觉到父皇在背后十分配合大哥,一齐偷偷为我立下罪状,且迟迟不肯我上朝。” “大哥是怕时间长了你会瞒不住,届时以别的罪状将你这太子位废黜,便不会再有这么多人盯着你的短处了。”黑小八解释。 “嗯,”李九淡笑着回头望着黑小八。 “所以……父皇亦是这个意思!”黑小八终是明白了过来,父皇他,根本是从头到尾就没想要小九继位。 “所以啦,父皇根本都没儿子,亦没打算做个永世霸主,小七请兵的话,他定然是谁给的。”李九点点头,笑容笃定。 “可小九你有没有想过,”黑小八的神情严峻了起来,“父皇一早便知道你是女子,那还立你做太子为何?” “大哥那时候还小,且无父无母,很容易被人针对啊,有我在前面为他阻挡锋芒,他不就可以有更多空间去成长吗?”父皇应该便是这个想法的吧。 “你亦知道,你的存在是为大哥,而不是小七。”黑小八的声音低沉了几分。 “都是你们几兄弟啊,小七也可以的吧,”这江山,是你们的,便还回去便是,至于是谁,有关系吗?李九没有完全听明白,但是心中亦已经察觉出几分隐隐的不对劲,然而哪里不对劲,她却一时没有头绪。 “你们等等,你们说,父皇故意让女人做太子爷,为的就是等大哥不会在风口浪尖之上?”李昭容站起身,满眼的不可置信,“李九你是捡来的吗?” “我……哎哟二姐!”李九哭笑不得,脑中难得的一丁点儿灵光就这般被二姐给搅和了,丝毫不剩。 她适才真的,真的想到了点什么关键的事情,亦是一直没有想明白的事情。 “先不说这个。”黑小八亦站了起来,一贯没有表情的脸此刻却挂满的凝重。 “嗯?”李九侧头,依旧保持着适才的动作,没明白小八怎么了。 “若是如小九所说的话,小七这兵,极其有可能请不到!”黑小八的声音有如钟鸣,沉重而令人心惊。 第349章 跑了 “黑八子,你想说什么?”李昭容眯着眼睛转过头,面上亦带上了几分肃穆。 “小七的性子最是不能急,不能逼,”黑小八站起身,垂眸盯着李九,极少有动作的眉头却是拧成了一团,小九她,有危险了。 “小八哥,你不要吓唬我啊,”望着熟悉的脸上不熟悉的表情,李九的心跳似是在这一时间漏了一拍,咚的一声令人窒息,她现在可是没有任何能力与笃定,真要对付她,这小命可是难保了! “黑八子没吓唬你,老七已经带人来了。”仿若天外飞音,不是,就是天外飞音,一把声音带着几分无奈,亦有些着急的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令天牢中的三个人都呆在了原地。 “谁在说话?”李九腾的一下坐了起来,她不是吓出毛病来,幻听了吧!这也太没出息了吧! “这个声音……”黑小八眨了眨眼睛。 “我有点耳熟啊……”李昭容亦蹦跶了起来,仰面四处张望。 长长的一声叹息之下,这人似是已经无奈到了极点,“你们几个人是都把我忘记了不成?好歹我也是紧赶快赶来救你们小命的,若是都如此没良心的,我这便走了。”说话间,一张不高兴的脸出现在天窗之上,黑黑的影子带着一圈淡淡的光晕,在这一刻,还真是仿若大英雄了。 “……”哈,她倒真把这人忘了个干净,李九抬起头,望着小小的天窗上冒出来的半张黑面的人脸,一张脸不自觉的笑了起来,说不出是惊亦或是喜。 “阿风,你快些,怕是人要来了,不要闹了。”女声温婉,柔和如水,带着亲昵的催促,入耳动听。 五姐……也来了。李九与黑小八李昭容互相望了一眼,惊讶一点点褪去,众人脸上皆是从心底溢出的笑意与释然。 五姐的病,终是好了。 “二姐,小八,小九,一会儿啊你们的声音小一些呢,这牢门响动怕是会惊来牢役的。”李昭云的声音透过厚重的壁墙传来,继而一个小小的金属物件亦被丢了进来,哐当当在地上滚了一圈。 抹去那细小的灰尘,李九对着这精致的小物件有些莫名,“这是钥匙?”怎么看着不像呢?长得跟个挖耳朵的似的…… “这小钥匙可以开天牢中所有的门,小九,你让小八和二姐都来你这边,时间不太多了,抓紧呢。”压低的女声十分温柔,李九舒服的搓了搓耳朵,意有所指的望了一眼李昭容,哎哟,每日都被一群糙汉子咋咋呼呼的,可是许久没有听过这么轻软的声音了,简直是清风拂面啊。 “你该学学老五说话。”李九还未出声,却见李昭容脸上的表情和她一般,嫌弃的瞟了一眼自己的脸。 “……”是了,论起不似女人,还有能比得过自己。李九笑着摇了摇头,取了挖耳朵的小钥匙将牢门打开。 “这小东西倒真是神奇。”与钥匙无他,亦没半分技巧,李九眯了眯眼睛,左右看看,转身便将东西塞进了自己的袖中。 “你不知道李昭云会做机扩么?一副财迷心窍少见多怪的样子。”李昭容站在李九身侧,一脸的鄙夷。 “啊……”李九本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这万能小钥匙被夺走,还有些护宝的勾着脑袋僵着胳膊,听闻此话却是有些愕然的抬起头,张大嘴冒着傻气。 “大明寺。”又犯傻了,黑小八没忍住,敲了敲李九的脑袋。 “啊?嗯?”李九吞了口唾沫,合上了嘴。 “大明寺中的机扩神奇吧,”李昭容没黑小八客气,一掌拍在李九的脑门上。 “神奇。”李九似是有一点点明白了过来,有些惊疑不定的点着头,抬手搓了搓拍红的脑门。 “老五弄的图纸。”李昭容努努嘴,十分乐意看李九此刻傻兮兮的模样。 “啊!”李九这是真的大吃一惊了,嗯嗯啊啊的都说不出话来。 她的这些兄弟姐妹,真真是一个赛过一个的本事啊,啊。 “你们几个要夸云儿出来再夸,呲哇乱叫的一会别招了人来。”李天风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对于下面这些旁观先聊着十分的不满。 “老四,要说你这准备也不充分啊,你不会是想要我们几个从这天窗出去吧。”李九抱臂,望着不知道在忙活鼓弄些什么的李天风,挑眉轻笑。 “别废话,闪一边儿去,”李天风白了一眼李九,想想自己又是逆着光,这蠢小子,不,这蠢姑娘估计也瞧不见自己的表情,登时一张脸更黑了几分。 “他要做什么?”李九听话的退至一旁,一脸轻松。 “鬼知道。”李昭容亦抱臂抖腿,十分潇洒的站在一侧。 “不管做什么,能将我们弄出去便是了。”黑小八亦退开,微微仰头望着忙活的李天风。 怎么瞧着这三个人似乎是十分有兴致的在这旁观呢?李天风取下最后一颗螺钉,甩了甩僵硬的胳膊,有些无奈的盯着下面三个傻弟兄。 哗啦一声轻轻的低响,狭小的天窗似忽然扩大了几倍,刺目的日光裹挟着寒风,喧嚣而入。 “咿……”下面旁观的三人却是十分默契的退至一侧,齐齐挥着胳膊,阻隔那飘散而下的细密灰尘,一脸的嫌弃再无法言表。 “赶紧的,一个一个上来。”一根粗绳摔落在地,腾起一片尘土。 “来了来了,”李九拾起那手臂粗的绳索,一面低笑回话,一面要给李昭容捆上,“二姐,你先上去。” “老七想弄死的可不是我,你自个儿先吧,还玩什么孔融让梨不成,”李昭容退后一步,没有接绳索。 “二姐……”以往都是这种顺序的啊,李九压根没想到李昭容会拒绝,一下子愣在了原地,此刻才渐渐反应过来,她已经恢复女儿身了,她现在,亦是成为别人眼中需要被照顾的小丫头了。 “你们几个还他大爷的想不想出来了!再墨迹下去老七就到了!届时再一个个在这让来让去看谁先抹脖子吧。”李天风对这几个人不急不慢的模样十分上火,再是好的脾气也忍耐不住,将破开天窗的土块一把砸了下来,压着嗓子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骂。 “哎哟来了来了,老四如今怎的跟二姐似的暴躁。”李九跳着躲开那土疙瘩,一把将绳索套在李昭容身上,迅速左右绕上打上活结,再不待李昭容反对,抬头之时眼中已是不容置喙,蓦然的气势使得李昭容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再待明白,自己已经被拉了上去。 小九……望着仰头笑眯眯招手十分傻气的李九,李昭容皱了皱眉。此刻她才真正觉得,小九她,生为女子,着实是可惜了,这一次她忽然有了这般强烈的感觉,甚至自幼怨恨自己的女儿身,都从未如此时过。 第二个人是李九,紧接着小八,再没有犹豫与胡扯,除了李昭云,几人尽是有些灰头土脸。 “抹脖子多难听?那叫以身正法。”李九拍打着身上的尘土,笑嘻嘻。 “别废话。”宽大的长袍被丢在几人身上,“都把脸盖上!” “五姐……”李九想好好看看李昭云此刻的情况,却在开口间被远处传来的车辙之声打断。 “来了。”李天风抬头,眉毛拧作了一团,比想象中还要快。 “怎么走?”李九已经平静了下来,听声音,这是来了不少人,小七他,真的不准备放过自己了吗? “别出声,跟我们来。”李天风与李昭云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个有些滑稽的面具将脸覆上,回头低言,声音有些严峻。 天牢无偏门,亦无更多出口,层层护督的大门守卫森严,此刻却都仿若没有看见他们一般,即无行礼,亦无阻拦,仿若眼前走过的不过是空气。 过墙便是快马,李九一脚上马,便听见天牢那处车停马鸣的声音,他们已经到了啊…… “九呆子,走了啊,”低喝一声,李天风抽了长鞭,啪的一声甩在马儿身上,回头扫了一眼李九,终是再未多等,迅速离去。 “来了。”李九漠然的回过头,夹紧马腹,催马前行。 小七,你自己保重吧。 …… 层层叠叠的牢笼之中,李天言站得笔直,身后是一众不敢吱声的三司属官,然眼前却是铁门紧锁却空无一人的牢房,抬头望着破坏的天窗中透进来的光线,仿若在讽刺他那般闪烁着白光,令人不适的眯了眼睛。 “殿,殿下……”管天牢的兵卫跪在地上,浑身战栗,哆哆嗦嗦的也不知道如何解释。 “人呢。”阴兀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李天言垂着脸,一双眸子阴寒一片。 “人……人……一刻钟之前,之前还在的。”这关的几位爷都是未曾定罪的大人物,他们没有人敢懈怠,可都是没日没夜的好生伺候着,可为何眨眼间人便没了,他们也不知道啊!这,这可是天牢啊! 小九她跑了,居然跑了!愤怒在胸口膨胀,直至浑身的骨头都在隐忍而下,李天言长长的吸了一口气,低头闭上了眼睛,为什么要跑,是笃定了自己会害她吗? 第350章 姐妹 “殿下,人应该还未走远,追吗?”望着沉默不语的李天言,刑部司尚皱了皱眉,拱手提议。 “追。”蓦然睁开眼,之前的赤红却已经退去大半,李天言留下一个字,冷着一张脸,大步朝门外走去。 这坐上监国之位的皇七子,却是与之前,大不相同了。几位大人互相看了一眼,眸中皆存了几分不易发觉的警觉感叹,原来温润如玉的皇七子,却是比梁王的性情还要让人后怕。 身后的各司还在部署追捕事宜,李天言一步一步走在阴寒的过道中,愤怒却是一点点消散,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为了一个身败名裂的太子爷,小八与二姐自请与她一道受罚,他们一个是自己最亲的兄弟,一个是自小便高高在上的公主,自己的嫡亲二姐,可偏偏他们都没有半分要支持自己的意思,亦没有人会站在他的立场想过。 他们都当他是坏人,捉了小九的坏人。可他不过是想要做一个勤政为民的好皇帝……仅此而已,难道这有错吗? 甚至此时此刻,落魄的太子爷还有这般高人来劫狱,不畏后果为她所用,甚至可以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将人劫走,小李九,七哥,还真的是小看你了。可是这算什么?她之时一个女子,她根本什么都不能做,只空留一个令她罪责加身的太子名,却偏偏得这么多自己在意的人的相助,而明明此刻天下在握的那个人,是他,是他李天言! 李显宗的话在脑中一闪而逝,李天言一点点攥紧了拳头,李九亦如此,大哥亦如此,众助之……好!你们逃,我倒要看看,你们逃得了吗! “刚才用了什么法子,怎的那般兵卫都跟瞎了一般,就任由我们这种重犯光明正大大摇大摆的走出来?”换了三次马之后,转道一辆黑篷顶的大马车,李九一屁股坐地上,随着马车摇摇晃晃。 “什么叫瞎了,那就是光明正大。”李天风没有更多解释,亦在李九身侧坐下,伸手摘下了面具,笑着随意砸在李九胸前。 “你家走正道还砸墙的?”李昭容踹了一脚李天风,指责他的动作,“你这往哪儿扔东西呢,姑娘家家的这是能让你随便乱砸的吗?瘪了怎么办?本就没多大……” “……”李天风还欲揽了李九肩膀的手一刻间僵住,回过头,与拾了面具本欲研究的李九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我,我忘了。”李天风上下瞄了一眼李九,登时有些尴尬,是啊,不是忘记了,他就压根没想起来这家伙是个姑娘! 是说没关系好?还是说什么才对,李九愣了愣,眨了眨眼睛有些懵的呆在原处,直待瞧见李天风朝一侧挪了挪,斜着眼睛十分嫌弃的挪离了她身侧的位置,方有些反应过来。 “二姐……你这纯属打击报复吧……”李九无奈,一张脸腾起几分不易发觉的微红。 “我这是教育你,既是身份暴露了,就别自个儿忘记了,吃了亏都不知道。”李昭容摇头晃脑一副长辈的苦口婆心模样,只不过那眼中晶亮的光芒透露了这二公主调笑愉悦的心情。 “我吃的最大的亏便是被你揍。”李九耸肩,无奈摇头。 “小九,你……你真的是女,女孩儿吗?”回过头,眼前便多了一个脑袋,李九瞪着眼瞧着忽然凑过来的李昭云,有些木讷的点了点头。 李昭云蹲在李九的面前,伸了胳膊试探着想要触碰李九的脑袋,未见这孩子有什么反应,方才放心的伸手,拨开李九的额发,轻轻的抚摸着小儿的脑袋。 她该好好感谢这个孩子,然那憋了一肚子的话此刻却一句都说不出口,仿若当着小九的面,再有多说便是冒犯了这孩子的心意,一句感激已然生分。这个原先的小九弟,此刻变作了小九妹,姐妹,这层关系却是亲昵得好似一个烧暖的汤婆子般,让心底溢了满满的暖意。 蹭了蹭李昭云的手,适才的几分尴尬一点点褪去。李昭云的动作,与大哥和小八哥他们不同,软软的柔荑是自己从未感受过的温柔,柔得与一汪清水那般令人安心宁神。 李天风这小子,捡了宝了。 “真好,小九。”望着眼前这对眸子,李昭云弯了弯嘴角,过分白皙的面容中,温柔与喜悦仿若要溢出来那般,真好。 五姐眼中是掩藏不住的高兴,不为她李九是个假太子而担忧,亦不为她险些掉了脑袋后怕,李九无声的笑了笑,有些不解,“有什么好呢,假太子呢。” “日后我们小九再不用伪装成男子,该是真正的恣意潇洒了。”李昭云轻笑,捏了捏李九的脸,回头望向李昭容,“二姐,我们是不是该给小九换上女装了。”这孩子,该是十多年都未好好似个姑娘那般打扮过吧,李昭云眼中不自觉的挂上几分心疼。 “不……不用了。”不知道为什么,李九的脸腾的一下烧了个通红,感觉到面上的温度,小儿有些尴尬的扭开了脸。 “小九儿害羞了。”收回自己的手,李昭云颔首抿嘴,轻声笑了起来。 女装的小九吗?似乎从未去想过这个画面,亦完全没有想过小九恢复女儿身之后该是如何打扮的问题。一直沉默不语的黑小八侧过脸,有些探究,几分好奇,更多的却是自己都未曾懂得的情绪,他是接受了小九是女孩儿的这件事情,可是着裳裙锯的小九,会是什么模样?想象不出来,似是有些怪…… “五姐……”李九无奈,求助的眼神望向李昭容。 “太黑了,没合适的。”李昭容收到了李九的目光,想了想,十分好心的憋了个理由。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李天风一下没忍住,直接喷了出来,便是一侧的黑小八亦轻轻弯了弯嘴角,不是黑,小八心中摇了摇头,小九的瞳子娇俏,眉眼五官却与女子搭不上边,如何瞧,都透着几分怪异,是太久男装的原因吗?或许老五说得没错,该给小九重新收拾收拾了。 “……”指望傻二姐,还不若当自己白说。李九幽怨的望了一眼李昭容,回过眼狠狠的瞪向李天风,警告的扬了扬拳头。 “还有你,一脸期待的想什么呢!”侧头望向黑小八,李九拧眉撇嘴。 “……”一左一右,李天风和黑小八迅速的别开了头,嗯,好男不同女斗。 “小九,会有办法的,珍珠粉,牛乳,茯苓,白术,还有许多可以令肌肤白润的药物,你不要着急呢。”李昭云却是当李九担心了,一张脸十分认真。 “五姐……我这到底是有多黑啊。”李九苦笑,她这都是些什么姐姐。 “也……也不是太,太黑的。”李昭容瞧着自己放在李九胳膊上的手,清晰的黑白分明,登时有些紧张的猛的收回手,生怕李九瞧见。 动作太过着急,蹲着的李昭云一时有些趔趄,垂下脑袋有些不适的抬手扶额,及时止住了摇晃。李九没注意到什么,以为是马车颠簸,一把扶住李昭云,苦笑着摇头,“五姐,咱还是说点儿别的吧。” “阿云,蹲的有些久了,起来歇息一会。”手中的胳膊被人扶了去,只见李天风紧张的起身,动作轻柔的扶着李昭云坐在了软软的蒲团之上。 “五姐的病,还未好吗?”李九有些担忧的拧了眉毛。 “好了大半,身子有些虚,还需静养。”李天风没有回头,低声回话。 “好得差不多了,阿凤太紧张了,我适才是蹲得久了些,脑袋不过血。”李昭容拧了拧太阳穴,嗔怪的朝李天风摇头。 “该休息,便休息,无需勉强。”李九皱眉,五姐本就先天不良,自幼便中了蛊,长年的摧残,想来也不是这么短的日子便能恢复的。 “真的好了许多了,你们不用那么担心的,如今我已经可以拉开小旦的满弓了。”抬头望着李九李昭容黑小八都定神盯着自己,李昭云有些局促的着急摆手,不断的强调,“真的没事的!我可以和你们一起的,我能帮上忙!”她不想再一个人,一个人成为拖累。便是小婉儿都可以帮得上忙,她为何不可以? “小九……我真的,可以的。”抬头望着拧眉凝神没有回话的李天风,李昭云更着急了,白皙的面容一时间沁出一层绒绒的细汗,紧张的往向李九。 “嗯,我还需改良军备。”李九瞥了李天风,重新望向李昭云,轻轻的咧了咧唇。 “我的强项,无人可敌。”李昭云放心的笑了笑,一双眼睛晶晶亮,虽是面容有些过分的白,可那神气与自信却是无人可以比拟。 “李九?”李天风却是十分不满的望向李九,眼中带着担忧。 “那……便先试试看。”李九耸耸肩,“我不知道五姐的本事,都是你们说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吹牛。”心虚的摸了摸袖中的小钥匙,李九轻咳,“北漠沙土干燥松软,西河多水多泥泞,南疆山路坑洼石砾,东海盐碱之地极易腐蚀器具。” 第351章 除奸佞 “小九是想说,马蹄铁的事情吧。”只谈地势,不为行军愁,便是马匹忧,李昭云听出了李九的意思,略微孱弱的面容却是满满的认真,没有半分玩笑。 “是,”李九亦正色,“军中战马本就是稀缺品,我军优良的精骑兵一直不多,然而战马皆是北寒牧场统一饲养,继而派遣各地,所以配备的器具并没有考虑各地的地形与气候,如若只因这简单的器具被地域牵制导致影响行军,便真是十分让人忧心亦可惜的事情了。” “小九的意思是,这件事情可以交给我?”李昭云有些不太敢相信,军中的事情,这是真正的军队,大安的铁血前线,再不是那般过家家般的小机扩小研究了,真的可以叫给她来吗? “你若可以,剩下来的活可是更多,亦更不轻松,你愿意试试吗?”李九耸耸肩,眯着眼睛盯着李昭云,一双眸子无形中带了几分威压。 “我当然可以做到,”红晕爬上了李昭云的脸,是众人从未见过的满足与兴奋。 “阿云!”李天风瞪了一眼李九,轻轻的捏住了李昭云的手,“涉及行军打战,再是简单的小物件也不是闹着玩的,事关沙场,无一轻松!”软硬皆施,怕是吓着她又怕纵坏他,李天风纠结的拧着眉。 “阿风,我想试试,我可以试试的。”抬头望向李天风,这温柔的五公主轻轻的抿了抿嘴,内中的倔强却是不容置喙,“我的兄弟姊妹都在前线,我有这个能力,我可以帮得上你们。” “做不到,我不怪你。”李九知道李天风担心五姐的身体,抬眼间收了适才那带着压力的表情,面容恢复了往日的随意,“做到了,我给你配一组巧手的匠人,剩下的事情任你挑。” “李九,你偏要陪她疯。”李天风是一路守着李昭云康复的,她曾经是多么虚弱他比谁都清楚,而那种要失去她的痛苦他亦铭记于心。 “老四,我需要你们帮我呢。”李九眨了眨眼睛,抬眼间,眸中带着几分苦涩,“说不定,五姐将是那个最最厉害的帮手。” 小九……只剩他们了。李天风扫了一眼李九,这呆子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要多假有多假,可那瞳子深处些许的无奈又偏偏是那么的真实,令人不忍。 “老五又不是个瓷娃娃,摔不得碰不得,你是想将她锁起来一辈子不见人不做事不成?”李昭容没有这般客气,出声不耐,拿出了长姐的风范教训起李天风。 “先试试。”李天风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终是松了口。阿云可以帮上小九,也非常的想要帮帮小九,他知道,他自然是知道的,他亦知道二姐说的对,或许他确实小器了,侧身而坐,李天风轻轻阖眼,再不理这几个人。 “不进营帐,只守后方。”李九瞬间转过眼,再不假假真真的对着李天风闹,回身扯了李昭云的手,恢复正色。 “好,都好!”李昭云兴奋的芙蓉满面色,满眼皆是星光。 “你接下来什么打算?”黑小八抬眼望向李九,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此次出逃与以往都不相同,此刻他们再不是尊贵的皇子,这一马车的人,过半皆是逃犯…… “自是不能辜负太奶奶和父皇的一片心意。”眸子蓦的亮起,李九颠了颠手中的小香囊,沉甸甸的手感,随着动作,发出细细的清脆声音。 “开战?”扫了一眼李九手中的东西,黑小八直直的盯着李九,“战事四起,去哪里?” “不急。”李九轻轻摇了摇头,大哥还未来信,便是一切还没安排好。 “打的什么鬼主意?”李昭容亦来了兴趣。 一双墨瞳沉了下来,内中闪烁着幽幽的光芒,李九微微的眯起双眼,垂下的眸子无人能瞧见内中的情绪。 “除奸佞,诛妄丞。”李九蓦的抬眼,一双眼透着冰寒的文武,不高的声音亦清冷的下来。 小九竟是这个打算,所有人一齐望了过来,看向李九的表情皆是凝重,马车内的气氛一时有冷凝。 “小九,你会是他的对手吗?”想起小九说的那个人,黑小八眼中划过担忧。 “我肯定不是啊,”李九抬眼,笑眼弯弯,“可我非是一个人,是我们才对,我们便是他的克星了啊!” 我们一齐,有仇报仇,有冤报冤!李九的嘴角划过冷意,这陈年旧账加上新仇现恨,是该好好清一清了! 是啊,是我们。黑小八无声的笑了笑,心下忽然释然。小九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呆子,可唯独是她,能有这方凝聚人心的能力。 “大哥查了这么多年,亦是没有从他口中问出半分。”李昭容年岁比他们大一些,幼时的事情虽是没有印象,可大哥大致在做些什么,她也还是清楚的。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李九笑了笑,面色划过一丝十分明显的杀意,“大哥太想知道真相了,以至于当年的所有人,即便知道他们做了什么,只要是与那场火有关的,便容易束缚手脚,那老王八蛋利用的正是你们几兄弟这一点,才得以多活了这么些年!” “当局者……”李昭云李天风还有黑小八互相望了望,眼中一时闪过清明之色,小九说得没错,讲得明白些,他们都是遗孤,心中自是有那独有的一份介怀与不理智。可偏偏他们都不是傻子,又都自诩聪慧,这才更是容易陷入困顿…… “是呢,可我,却偏偏是那个旁观者,知晓你们知晓的全部的旁观者,与当年没有任何关系的旁观者。”李九的笑容有些冷,“这真相,查得出来便查它一查,查不出来那就不查了事!污名冤史我不在乎!眼下不把这王八蛋杀了我才会短几年命!” 害了这么多人,还将小七教唆成如此,李九皱了皱眉,七白胖子,待我收拾完你师傅,再来教训你! “去凉州。”坐在前方的黑小八撩开半角车帘,朝赶车的车夫低声道,“走官道,休驿站。” “还真是光明正大的逃犯。”李九笑出声。 “小七若要通缉你,再如何走都会有麻烦,毕竟我们这么多人,一个一个皆是特征明显,”黑小八朝后靠了靠,“那我便赌他放你一马,任凭你跑路吧。” “或许我跑了,小七也会松一口气吧。”李九无声的咧了咧嘴,眼中微微带着几分苦涩,不论是小七亦或是大哥,再者还有父皇,不论是谁在那个位置上,她只有永远失踪不见,才会令他们没有为难的。 “你还信他?”李昭容有些意外的望向李九,要知道她当时和老七争了一个多时辰,满屋子的东西都被她砸了,真真是气得绝望了。 “……”信他吗?李九轻轻的摇着头,继而又点点头,垂下了眼眸,“我信他只不过是想做皇帝罢了,若我已再无威胁,他是不会置我于死地的。”小七的心思啊,太过狭隘了。 凉州城。 街道繁华,建筑精巧,白石围栏将护城河装饰得十分清丽,李九饶有兴致的趴在车窗前朝外望,这凉州城与她自幼生活的金陵很不一样,亦与她去过的任何一个地方皆不相同,四处透着小巧精致,粉墙黛瓦,街道依水而建,小桥相连,优雅别致。 “九呆子,灌风。”李天风抬脚轻轻的踢了一下李九的腿,表示有意见。 “没事的没事的,”黏在李九身后瞪大眼睛四处看的李昭云急急的摆手,“虽是冬日,可这凉州城却不如金陵冷呢,风儿也不凛冽。” “你别跟个管家婆似的,”李昭容白了一眼李天风,“屁事都管着,也不怕遭人嫌。”她对这曾经蠢死的四弟可是一直没有过好脸色。 “……”眼下几人就属二姐是,长辈,只在他面前摆脸色的长辈!李天风扭过头,不再多话。 “小九你来过这儿吗?”李昭云这辈子都没出过金陵城,最远不过是去大明寺祈福,此刻这大安的五公主便跟个乡下的小丫头一般,入目皆是新鲜,处处皆是惊呼。 “没有。”李九摇摇头,确是个水美城灵的好地方,甚至未曾受到半分战事的影响,繁华而安逸。 “若是这般瞧,却是与地扩志忠大不相同呢,”李昭云面上满是羡艳,喃喃自语,“大安这么大,我却是哪儿都未曾去过。” “国定城安,何愁无处可去?”李九回过头,将窗边厚厚的帘子覆下,眼中带着几分笑。 “我也不求四处走,只愿寻个没有束缚的地方好好生活便是。”李昭云眼中几分落寞,她这么多年以来,只不过是一具供血的机扩罢了。 束缚,人生在世,如何会没有束缚,李九低头,眼中有些无奈,再待抬眼,却是几分笑意,“五姐,这事你便想多了,往后啊,想有人束缚你,都不太可能了,”金陵城,五姐怕是再回不去了。 “为什么?”李昭云思想单纯。 “嫁人啊!”李九和李昭容异口同声,将一旁闭目养神的李天风给惊了个大红脸。 “万事成,老四封将会封藩王,自有封地,”李九眼神微动,声音低了下来,“诸事败,我护你们亡命天涯。” 第352章 三叩 “二姐……小九……”李昭云给闹了个大红脸,然听见李九这般低语,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说话才是,不知觉的有些怔怔。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李九,你想多了。”李天风瞥了一眼李九。 “是啊……”李九抬眼,淡淡的笑了笑。她这条小命本该是天去收了,然她即是逆天改命的活了下来,又何须画地为牢,她自该去做该做的事情。 “有尾巴了。”黑小八忽然睁开眼,不算亮堂的马车中,一双墨色的瞳子划过精光。 “这么快?”李九有些惊。 “凉州是老七与祁之渊待得最久的地方,这儿定是已然成为四象虚空门的掌控范围。”黑小八凝神,“论起探物视人,我们无一是他们的对手。” “是不是我们说话他们都能听见啊?”李九眨了眨眼睛,登时觉得有点头疼。 “离得不太远的话,该是听得见,不过我亦没有太多的把握。”黑小八的眉头不着痕迹的拧巴了一下,这么多年以来,小七的本事究竟已经如何了,他其实都不是十分了解了,“不过此刻跟着的人应该不算厉害,仅仅是瞧见有身份奇怪的外人进城才跟过来瞧瞧的吧。” “即是到了人家的地头,跟着,便跟着罢。”李九无声的笑了笑,“也省得我们再去巴巴的寻上门。” “逮过来吗?”李昭容紧了紧拳头,跃跃欲试。 “何必打草惊蛇。”李九耸耸肩,随意的靠在车壁之侧。 “早知道将明月小丫头带来了,她是祁之渊的关门弟子,比起这些小喽喽,该是要强很多的。”李昭容撇嘴,有些可惜。 “明家如今分成了两派,明月是唯一的嫡女,亦是四象虚空门的弟子,身份太尴尬,隐匿在那谷中,明暗皆有人保护,对她来说,会安全得多。”李九摇摇头,“你不要打人家主意。” “你当你还是那色痞子小太子,处处护着小姑娘?”李昭容瞪了一眼李九。 “诶我倒忽然想起来了,当时吵吵嚷嚷的说当今太子色性急,成不了大事的那帮子御史,现在会不会气得吐血啊……”小色痞子居然是个姑娘家,那几个老爷子该是眼珠子都要蹬出来了吧。 “你好似还挺来劲啊。”李昭容跟着笑,“真的惊着了的是那俩丫头吧,夫君就这般没了……” “两个姑娘……跟着我是受了些委屈的。”李九低头,眸色微暗,戏要做足,话要说全,宫里头的人,她无法一一提前全部安排好,那些剩下的人,想必要惶恐一段日子了。 “只是软禁了,小七没寻到你,你宫中的人不会有什么事情的,我都打听过了的,小九,你不要太担心。”李昭云望向李九,神色柔和。 “我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宫中,他们该是习惯了的,我这般没心没肺的人,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李九耸耸肩,作出无所谓的一副模样。她宫中一直靠董嬷嬷罩着,如此亦好,比跟着她好。 “可……”李昭云还欲安慰,却被黑小八打断了话。 随着马车戛然而止,全车人一同颠簸了一下,“到了。”黑小八转过头,扭了扭脖子站起身。 “终于是到了。”李九亦站了起来,懒洋洋的伸了伸胳膊。 “可是憋死我了。”李昭容紧随李九之后一跃跳下马车。 已近黄昏,落日透着橘黄的光晕,半边云彩红彤一片,半边晚霞金色无边。 几个人站在一座古老的建筑面前,影子被拉拽的悠长虚无,随着动作,魑魅一片。 “小九,你来过吗?”黑小八问李九。 李九默然的摇了摇头,眼前的建筑十分陌生,亦太过古老,甚至四处带着些许破旧,与想象中却是完全不一样。 “进去吧。”李九低头。 “小九……我,我们能进去吗?”李昭云却是有些迟疑的没敢动作,声音亦有些犹豫,“毕竟,毕竟祠堂这种地方是不让女子进去的吧,况且这还是李家的祖祠,我们这样贸贸然的闯进去,怕是会冒犯先灵的吧。” “我亦是女子,我亦是长孙。”李九笑了笑,“冒犯在心不在身,五姐,你喊了父皇那么多年父亲,祖先们得你探视,白白捡了个后人,又何来冒犯。” “小九……”望着说完话回身大步离开的李九,李昭云依旧有些怯怯。 “走罢,九呆子若是计较礼数的话,那便不是九呆子了。”李天风将披风挂在李昭云的肩上,低声笑了笑。 斑驳的墙面透着水渍,青砖白墙,四处皆是古朴。这是一座年代十分久远的祠堂了。李九立在院中,风吹叶落,四处飘荡,枯黄一片片覆在地上,厚厚的一层满是萧索。 该是无人会想到,这般一座毫不起眼的古老祠堂,会是当今皇帝的家族之始,姓氏之源。 没有香火,亦没有食物供奉,一排排的灵位皆覆着一层厚厚的灰尘,李九微微眯着眼睛,沉默的扫过这祖宅祠堂。 呲的一声轻响,橘色的微光闪烁,将昏暗的室内耀得光亮了几分,只这透着灰尘与古朴的空气却仿若时光禁止了一般,沉沉的入目皆是朦胧。 “祖宅在后面,我们走罢。”一眼扫过层层叠叠的灵位,李九垂眸回头。 “好。”黑小八放下手中的火折子,直直的盯着李九。 从身侧覆着厚厚灰尘的桌案上取了香,轻轻抖了抖,细小的灰尘四处飘散。凑到那堪堪燃起的蜡烛旁,微微受潮的香一点点燃了起来,随着红光,飘起一阵细细的青烟。 十指持香,交叠而握,李九撩开衣摆,屈膝而下,笔直的跪在蒲团之上。 一叩,问安。只为晚辈多年未曾供奉。 二叩,祈福。祈愿父母日后还可相聚。 三叩,求己。但求往后的路初心不负。 虽是女儿身,却并非有愧于任何人,李九将飘散着檀木味道的香轻轻的插在香炉之中,望着眼前的祖宗牌位,眸色如水,轻轻的站了起来。 她不信天,亦不信命,只不过大哥曾经跟他说过,身存于世,还需心怀敬畏,使得行有所止。 “走罢,这么晚了,人也累了,该去休息了!”李九转过身,望着身后安静看着她的一众人,眼中带着几分笑意。 “小九……对不起。”改了姓氏与名字,却从未动过族谱与出身,他们还不知道当年的真相,他们无法跟着李九一同祖先,李昭云有些抱歉的欠了欠身子,一双眼歉疚的盯着李九。 “想什么呢,我是叫你们来这儿瞧瞧看,寻个免费的地方过夜的。”李九耸肩,轻轻的摇了摇头。 礼部司都不知道皇帝的祖宅与祠堂在哪里,她这父皇,还真是对这皇位没有丝毫情义啊。 金色的晚霞透到李九脸上,将整个人照的柔和而明亮,小儿伸着懒腰,哈欠连天的朝外走,丝毫不顾半分美感。 “小九!小心!”破空之声呼啸而来,黑小八蓦然冷了脸,转身而旋,环了李九朝一侧避去。 一只长长的箭羽砰的插在桌案之中,空中亦飘散着几屡碎发,这支箭是直冲李九面门而来。 “他娘的什么人!”李昭容呆了一瞬,提了剑便窜了出去。 “小九,你没事吧?”黑小八紧张的环着李九,面色铁青。 “就是吓了一跳。”李九没有掩饰,有些夸张的吐了吐舌头,不过她倒是真的被适才那股劲风吓到了。 “老四,你守着这里,我出去查探。”祁之渊动手了?黑小八沉着脸,面色十分难看。 “小八哥,稍等一下。”李九轻轻的摇摇头。 “……”黑小八没动,定神望着李九。 “这箭,是木质的头,不是要取人性命的武器。”李九走到桌案旁,轻轻将箭羽拔了下来,插得并不紧,且这般破空而来,携带的气势也不过入木一分,这是一只信号箭,李九回头望着黑小八几人,面上带了几分困惑。 “这是谁的牌位?”李天风上前一步,扫了一眼这枚箭,拧眉盯着箭羽上的灵位。 鼓起腮帮子,将牌位上的灰尘吹落,火光中不算清晰的几个字印入眼帘。 考李公青云法府君生西莲位。 李青云,父皇的父亲,太奶奶的儿子,她李九的,爷爷。 李九抬起头,有些莫名的望着黑小八和李天风,“这箭羽,是想说什么?”一个故人,一个从未见过面的故人,是什么人想告诉他们什么吗? “李氏届时是四大门阀之一,财力雄厚,富甲一方,我知道的只是这些了。”李天风亦拧了眉毛。这个放箭的人,想说什么? “太奶奶有没有提过,当年你爷爷是如何去世的?”黑小八更是一脸不明,完全没有头绪。 “没有听说过,”李九摇摇头,面上透着怪异,“名字我都是前些年祭祖的时候才知道的,其他的还真没多问过。”莫非她的爷爷,亦死的蹊跷? “不太对吧,这时间算起来,老前辈先去的时候,大哥都还没出生呢,那时候前朝还不算乱世,根本与当年的事情没有半分关系的啊。”李天风凑近研究了半响,面上的疑惑更重,“这箭羽还是想杀了你才对吧。” 第353章 巫蛊血契 “老四……你说你这么个脾气,五姐这般可人的姑娘怎么能瞧得上你啊。”李九无奈的撇嘴。 “小九,你又调皮。”李昭云一心一意在观察那木箭,无奈的瞧了一眼李九。再待偷偷瞟了一眼李天风,心中却是盛满了苦涩,阿风他虽不是父皇的孩子,却是真正的名门之后,可她……却是连生父是谁,都不知道。 不闹不闹,李九没有注意到李昭云的表情,虽是故作轻松的耸耸肩,眉眼却是拧成一团。人家已经开始做事了,明示也好,暗示也罢,论起见招拆招的话,也得看见人家的招数是什么才是? “非是联系相关,便是内里乾坤。”李天风望了一眼李九,犹豫一瞬,方才出声,“九呆子,将这牌位取下来看看可好?” “取下来?”李九微微眯了眯眼,老七的话亦是天薇夫人曾经教的课,道理,她自然是懂的,只不过…… “会不会不太好?毕竟不太尊重,”李九抬眼,委婉拒绝,“说不定这是个圈套,不若咱们还是走罢。” “不查了吗?”李天风有些意外的拧眉。 “查什么查,一眼便可以望到底的地方,又能有什么东西查呢?定然是那祁之渊的圈套,鬼知道他给你我们设了个什么局。”李九摇头,推着几人朝外走。 “九呆子,你平日里不是这帮注重礼法的人。”李天风的面色却是有了几分古怪,再待瞧李九,眼中却是携带几分不着痕迹的怀疑。 “老四,你什么意思?”李九停下了动作,双臂交叉,负于胸前,抬眼看向李天风,眼中已现冷意。 “我什么意思?”李天风微微眯起了眼睛,默了一瞬,声音低沉,“我的意思是,你有事瞒着我们。” “我还能瞒着你们什么事情?”李九气急反笑,眼中带着几分怒意,“李天风,你想说什么便直接说罢!我李九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受不得你这般冷嘲热讽!” “李九,本来我亦只是有一点点怀疑,可你现在的反应,却是着实令人不得不怀疑。”李天风亦来了气,面色冷了下来。 “我的反应,是所有正常人的反应罢。”李九收了笑,眼中划过凌厉。 “你平日里亦不在意这祠堂牌位的事情,以往祭祀,偷吃偷睡的事情你亦不是没有干过,届时还有御史盯着,你尚且不放在心上,今日怎么的就忽然注重起来了?”李天风干脆一股脑说了个全。 “……”李九凝神,没有说话。 “阿风,你不要这样,”李昭云拉了拉李天风,眼中有些为难。 “小九,阿风他不是这个意思,他是担心你。”李昭云看向李九,声音轻柔,“你若是真的有什么……我的意思是有什么困难,你大可以同我们说的。”李昭云一手拽着面色不佳的李天风,一面抬眼期盼的看着李九。 “……呵,你们两个,倒真是同仇敌忾。”一抹冷笑划过嘴角。 “小九,这确是不似你了。”一直沉默不语的黑小八亦回头望着李九,不比李天风的怀疑,小八眼中满是关切,“小九,如五姐说的,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解决不了的?” “小八……连你也怀疑我?”黑小八此刻的一句轻言,却仿若寒冬之中一盆灌满冰渣子的冷水,猛的一下浇灌到李九的身上,从头到脚,淋了个通透。 “我不是怀疑你,只觉得你此刻有些奇怪罢了,小九,你反应,着实大了些。”黑小八上前一步,想要拍拍李九的肩,可手臂方才抬起,眼前的李九却迅速的朝一侧挪了一步,避开这略显亲昵的动作。 “……”黑小八的胳膊僵在半空,一对黑色的眸子微微闪烁。 “你们想说什么,直说罢。”李九的脸色一片惨白,避开黑小八的触碰,小儿整个人绷得笔直,一对墨瞳亦是怔怔,整个人散发着一股冰寒且拒人千里的气息。 “……小九,”黑小八拧眉,心中一时间仿若被针刺过般疼痛,这么模样的小九,令他想起了那寒潭中适才捞起的李九,陌生,防备,满是绝望。 望了一眼黑小八,李天风上前一步,将面色迟疑的小八挡在身后,抬眼望向李九,“小九,什么事情都摊开来说才是最好,我们都是兄弟不是吗?” “你说。”李九面色未变,声音清冷。 “我觉得应该查看那牌位。”李天风直直的望着李九,眼中十分凝重,却又不带丝毫退步。 “阿风……”感觉到这阴冷的祠堂中剑拔弩张的气氛,李昭云有些害怕的退后了一步,声音亦低了下来。 “我如若不肯呢?”李九抬眸,倔强满眼。 “这事,却是由不得你了。”李天风终是不再忍耐试探,本就不多的耐心终是告罄,一把声音亦完全降至冰点。 “怎么的,你还要同老七那般,关了我不成。”李九后退一步,眼中带着防备。 “李九,不要让四哥难做,亦不要让自己太难堪。”李天风上前一步,眼中几分狠戾。 “……”抬眼望向盯着自己的三个人,李九无声的咧了咧嘴,冷笑入心,绝望入目,是啊,她能怎么样,眼前的人随意便能将她制服不是? “老八,你去取那牌位。”李天风站在李九面前,没有触碰,亦没有动作,只那无形的态度已然是绝对的桎梏。 “……”黑小八不远不近的望着面色决绝的李九,却是没有动作。 “阿云,你去罢。”侧头斜睨了一眼黑小八,李天风转过眼,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小九,抱歉了。”李昭云顿了一瞬,终是咬牙,在李九冷意冰寒的目光中,轻轻踮脚,颤抖着手将那牌位取了下来。 “这下面有东西!”李昭云堪堪抬起牌位,却是忽然惊呼出声。 “是什么?”果真是内有乾坤……李天风转身,抬步走向李昭云。 “你们过来看。”李昭云手巧,纤瘦的手指翻飞,几下动作,轻轻将牌位下的东西取了出来。 颜色古朴的牌位下是做工繁复十分沉重的台子,与其说是牌位中有东西,不若说是台子中压了什么物件。 将底盖取出,看见的便是挖空的内台,几块木质的碎片就这般掉了下来,尽数落在香案之上,微微滚动,翻起一片灰尘。 黑小八亦上前,凝神看着李昭云将碎片拼凑起来。 “这是……”将最后一块碎木片凑成整体,李昭云的手却是忽然脱力般松开了眼前的物件,惊呼一声险些腿软摔倒落地。 “小心……”李天风一把扶住李昭云,目中带着沉重。 除却一块细小的牌匾,其他的木片已经拼凑成原来的样子,包括黑小八在内,瞧见了香案上的东西,眼下所有人皆是彻底沉默了下来。 黑漆木质,鎏金刻字,同样是一块古老的牌位,甚至多处皆有脱漆,做工亦是精致,只不过比这祠堂中任何一个灵位都要小上许多罢了。 上面只刻六个字,【宋修平一氏族】。剩余的木块是一片小小的槐树枝,细细的一排小字雕刻得密密麻麻,虽说大半不太能认出来的古文,然这上面的内容在眼前的情况下,已经不重要了。 巫蛊之术,任何朝代都是明令禁止的禁忌之术,眼下的,却是最最恶毒的一族压制,血契之下,压制的那一族,世世代代将永远为主上所用,无论原本的命数如何,直待这血契尚在,反抗便是身亡…… 宋氏,永将在李族之下,永世不得翻身……这便是李显宗从不透露这祠堂的原因,这便是他宁愿立一个女子为太子,也无论如何不肯再生皇子的原因……没有李氏男童的血,这蛊血之盟,却是永远无法解开了…… “李九,你知道这个东西的存在。”李天风回过身,再次望向李九之时,表情已然没有适才的半分犹疑,愤怒似要压制不住一般,这四皇子的一双眼顷刻间赤红一片。 “我如若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此刻你们还会信我吗?”李九面上亦是倔强,虽是漠然,却没有半分想要解释的意味。 “你说,我信你。”黑小八定定的望着李九,眼中亦是挣扎。 “我知道不知道,又能如何?”李九无声的苦笑,“我若说不知道,你们会好受一些吗?眼下你们便是认为一切都是父皇做的,是不是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就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李九待我如初?” “待你如初?你凭什么?”李天风一把将那写满符文的槐木枝条砸在地上,面上的愤怒再是抑制不住。 “父皇?多么可笑的称呼,你父亲救了我们,赐我们姓名,育我们成长,荣华富贵加身,锦衣玉食相伺,我们是不是就该感恩戴德,永远这般被蒙蔽下去?为你们李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李天风的声音有些嘶哑,“我此刻方觉,真正在对抗命运的那个人,是老七。他要去夺取的,本就是属于我们宋家的一切……” “小九……小九你快说啊,你什么都不知道对不对?”李昭云急得都要哭出声来,一边死死的抓住李天风,一面声声哀求着李九。 “小八,你觉得如何?”李九却是抬眼,望向黑小八,目中一片冷漠,“是相信这个圈套,亦或是觉得我亦什么都知道。” 第354章 裂痕 “……”黑小八那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此刻却是纠结了起来,一双瞳中划过瞬间的犹疑,他不知道自己此刻该怎么回答九呆子的话。 “我知道了,你不用说了。”黑小八的迟疑令李九默然,小儿垂眸,轻轻的朝后退了一步,却是没有再说话。 “小九……”黑小八有些发慌,低声喃喃。 “你还没有解释,这件事不是这样就完了。”李天风的怒意已然上头,此刻望着退后的李九,却是火光一时更盛,盛怒的声音瞬间将黑小八的低语湮没。 “老四,随你们信亦好,不信也罢,”李九抬起头,眼中已无情绪,“这件事情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那适才你为何阻挡?”李天风上前一步,并不打算就这般放过李九。 “为何阻挡?”李九出声冷笑,“这里是谁的地盘!这里是什么地方?就算我李九无所谓规矩,由着你们这些外人随意冒犯李家的祖祠,也要提防祁之渊的阴谋啊!一只箭罢了……你们却是愿意相信其他,却是不愿意相信我!” “外人……”黑小八微微的眯起了眼,声音是李九从未听过的冷意。 “小八哥……我……”李九愣了一下,似是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几分怯怯的望向黑小八,一时之间面色煞白。 “小九……你,你这话是过分了。”李昭云眼中红红的,嘴唇微微颤抖着望向李九。 “哎你们快随我走了!有人追来了!赶紧的要溜了!”蓦然一声脆音打破这室内沉重而尴尬的气氛,李昭容由房梁倒挂而入,趔趄落地,声音着急,“那人轻功太好了,我追不上,不小心倒是惹了官府的人,走了!” 似是还未发觉这室内的气氛不太对,李昭容眨了眨眼,伸手去捉李九的胳膊,“你们都傻了吗?赶紧的,走哇!” “……”李九轻轻的朝一侧踱步,堪堪避开李昭容的手,抬眼间,眸子中的神色复杂无比。 “发生什么事情了?”李昭容终是察觉了不对,神色亦沉了下来。 “是进了这条街道!我适才看见了!”兵卫的声音传来,一时之间是令此刻的气氛愈发的紧张起来。 “先走罢,有事一会儿说。”没有人说话,李昭容扫了一眼众人,有些不耐的跺脚,关键时刻,这些家伙闹什么呢? “先离开再说。”外面的声音已然愈发近了,李天风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强行控制着内心的愤怒与激动,回头望了一眼李九,挽着李昭云,转身离去。 李昭容见终是有人有动静了,亦大步跨了出去。 “……”回头望了一眼李九,黑小八亦沉默的转过身子,朝屋外走去。 望着四人的背影,长长的影子拉在这幽暗的祠堂之中,昏黄的光线让一切都显得落寞而鬼魅,李九垂着眸子,长长的睫羽覆盖在眼下,透下浓浓一片阴影。 身后的大门一点点关上,嘎嘎的声音细碎作响,几人一齐回过头,便见门缝一点点缩小,李九不知道踩了什么机关,就这般安静的立在祠堂正中等着大门紧闭,神色决然而忧伤,令人陌生。 “小九……”黑小八瞳子微微抖了一下,想要上前将人拉出来。 “小八,我们先走,人追来了。”李天风一把拽住黑小八,皱着眉摇摇头。 “这祠堂虽大,却并没有其他出口了!”黑小八声音有些急迫,“小九此刻不走,却是再躲不过追捕了。” “非是我们不带她走,是她不愿意随我们走,”李天风冷冷的瞪着黑小八,声音带了满满的冷意。 “你们这是搞什么啊!”李昭容一脸的莫名其妙,然身后的追兵已至,左右为难之际,二公主气愤的一跺脚,一手挽了李昭云,飞身便朝院外而去,“先走!回来再救小九!”此刻若是全军覆没的话,便真是一齐玩完了! “老八!”李天风拽着黑小八,眼中满是无奈与警告。 “走,”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亦或是眼前的情况再不容拖沓,黑小八望着那大门完全关上,一点点将那内中的人影遮蔽。直到李九的脸在自己的视觉中完全消失,面色沉寂的黑小八终是垂眸转身,足间抵地,一跃而去。 砰的一声,本就破旧的院门轰然而开,随着几人的身影消失在房梁之上,一众兵卫鱼贯而入,瞬间便将这院内包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左右扫了扫,诺大的地方却是无处可躲,李九无奈的苦笑,轻轻的推开祠堂大门。 落日的最后一丝余晖耀在她的脸上,金光微润,淡淡的光彩闪耀,一瞬之后,日头终是完全落了下去,万物瞬间陷入寂静。 “将人带回去!”领头的兵卫,不,不算兵卫,黑衣墨服,浅蓝暗纹,是小七身上曾经见过的样式。李九负手而出,这是思想虚空门的人。 “谁让你们来抓我的?”李九皱眉,“祁之渊?” “师兄!没有其他人了!”却是无人理会李九,这些人该是训练有素,极快的搜查了一便室内,低声回禀。 “先回去!”领头的年轻人瞟了一眼李九,没有理会她说的话,抬臂一挥,迅速朝院外离去。 真是世风日下啊,李九无奈的感叹,如今都没有人想要理会她了,果然山高皇帝远,不比在金陵和在宫中的时候,眼下褪去这层太子爷的皮,她还真是什么都不算啊…… 既是逃不走,便也懒得费心思了,李九无奈的跟着前方那人走着,身侧皆围了人,不暴力,亦还算客气,就是不理人罢了。 步行转车,车过入园,算起来小半个多时辰,在这不算大的凉州,该是也走了很远的距离了。 一手取了碟,一手着了筷,望着这室内满桌准备好的菜肴,李九不客气的坐了下来。 倒不是说多么饿,亦不是多馋,只不过她心中有一种直觉,此刻不好好的吃一顿,怕是接下来有一段时间没这个福分了。 “太子爷倒是不客气。”苍暮的声音带着几分鼻音,人还未见,声却先至。 “有的吃还客气什么?那岂不是辜负了祁大人一番好意,”李九眼皮都没抬,自顾吃得欢畅。说句良心话,味道不算差。 “这般惬意,可是当自己是客人了?”祁之渊在李九对面坐下,饶有兴致的看着这满嘴油腻的‘太子爷’。 “即是祁大人将我请来,我便自当自己是位贵客了。”扯嘴皮子这种事情,亦没有什么不会的。李九挑眉,你不说正事,我乐得有耐心,看谁耗得过谁!小儿心中一片忿忿,仿佛要将今日所有的怨怼怒意一并在食物中发泄。 “来人,将这儿都收下去。”祁之渊忽然正色,眼中划过不耐。 这李九的秉性一贯无赖,他又何须与她客气? 呵,这便不耐烦了,真真是个脾气不太好的老头子。李九放下碗筷,随意的擦了擦嘴,似笑非笑的望着祁之渊,“还想请问祁大人,将我请来,所为何事?” “非是请,而是抓捕,抓捕通缉犯。”祁之渊睨着李九,目光中是满满的不客气。 祁之渊对她,有恨意?李九没有说话,直直的盯着眼前的老头,心中登时警觉进来,同时亦有些疑惑。以前也不是没见过这祁大人,只不过都是匆匆一面,或是他在行礼,她在他面前大步走过,从未认真正视过。 “怎的,一向口齿伶俐的太子爷殿下,今日倒是不说话了,嚣张了十多年,如今反倒小心了不成?这倒是不像你了。”祁之渊没有听见李九回话,自顾笑了起来。 “您老人家都说了是将我抓捕而来的,那谁是刀俎谁是鱼肉,我李九还是挺清楚,再要不羁给谁看?”轻松的话语客气的声音,却非是那般恭敬与怯懦,仿若心有笃定,仿若内有所持。 “你在等着谁来救你吧。”祁之渊无声的笑了笑,随意的摸着自己的胡子,目带精光的盯着李九。 “是么?”李九收笑,反问而话,脑中却是警铃大作,一对眉亦是不自觉的拧了几分。这祁之渊的声音与态度,令她觉得极其的不舒服。 “等老二他们罢。”对于李九这答非所问仿若并没有介意,祁之渊依旧保持着淡淡的笑意,声音还是那般浓浓的鼻音。 “……”倒是什么都清楚,李九抬眼,不着痕迹的朝一侧挪了挪,这祁之渊,极具攻击性,她忽然有点后悔这么老实的被抓了过来,不安在心中萦绕不去。 “确切的说,我们的太子爷殿下在等待二公主,四皇子,五公主,八皇子来救驾,微臣说得可是对?”祁之渊侧脸,满面阴测的笑容,似是十分兴奋一般,直勾勾的盯着李九。 “祁之渊……你还知道些什么。”这一刻,李九的面色却是彻底的沉了下来,眼前的这个人,比他想象中还要可怕得多。曾经她只不过以为这是一位博学多才的老者,言语恭敬,眼神和蔼,同小七一般,与人温润……可眼下这阴兀十分的男子,却令她一时汗毛倒竖。 她轻敌了。 第355章 你要什么 “太子爷殿下想问的,是哪一方面呢?”祁之渊对于李九这防备警惕的模样似乎十分满意,忽而轻轻的朝前探了探身子,声音亦带着笑意。 “……”望着骤然近身的祁之渊,李九猛的站了起来,她终是有些心慌了,以往这一路,还是太过顺畅了啊……如此瞧着个神色诡异目的不纯的老头儿,她是当真招架不住了。 “哟,我们大安的太子爷亦害怕了不是?”祁之渊挑眉,灰白的眼睛含着几分笑意,抬眼盯着闪至一边的李九,面上笑容更盛。 “有话直说便是,无需靠这么近。”李九的声音干巴了下来,亦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生涩。 “嗯……既然是您问了,我便一一回答才是,”祁之渊笑了笑,对于李九警惕躲开的动作亦没有太大的反应,自顾扬了扬眉毛,“要真说起来,我知道的事情啊,倒还真是不少,”祁之渊坐直身子,不再朝前探身,一脸似笑非笑的盯着李九,“先说是真凤假龙么,如今这事儿也算不上秘密,想来就算我知道,也不足以令我们殿下吃惊了,”祁之渊似是有些失望的叹口气,“那说点儿你们想要查的事情如何?比如……当年那场大火?又比如……董氏灭门的案子?” 短短的几个字,却是令李九猛的惊了神,她没有找错人。眼前的这个灰白眼的老头子,确是知道太多事情。 “你想如何。”对方已经抛出了诱饵,李九眸子微动,声音低沉,她没有想清楚的就是,祁之渊一直想要抓她,究竟是为了什么。 甚至白小七将她收入天牢之后,都是一直在避着他师傅的眼线,并未将这事传扬出去,她身上究竟有什么东西令这个老头觊觎? “太子殿下要和我做交易?”祁之渊仿若意外的挑眉,声音却又满是笃定,仿若一切按着他的剧本走,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情。 “先说说看你的条件。”李九抬腿将高凳扒拉了过来,坐了个不远不近的盯着祁之渊。 “倒是瞧不出来你还挺小心。”望着这幼稚的动作,祁之渊嗤笑。 “船都翻了,自然是不得不小心。”李九配合的苦笑。 “小心些……是对的。”祁之渊忽然站了起来,眼中的情绪一时阴恻起来,声音登时转为冰冷,“只是太子爷殿下,您小心的有些晚了!” “……”望着蓦然起身的祁之渊,李九微微眯起了眼睛,直觉告诉她,有些不对劲。 “和我谈条件,你此刻还没有这个资格。”祁之渊扫了一眼李九,抬手拍了拍桌子,“来人,将这小儿关入地牢!” “说翻脸就翻脸啊,老头儿,你这脾气可不太好。”李九窜了起来,有些莫名其妙。 “黄口小儿,你想从我这儿打听事情,亦或是你想来对付我,却是真真自视过高了,便是你父皇,亦没有那个本事从我这里占到便宜。”祁之渊望着李九,目光中满是鄙夷,“我要得到什么,还无需与你这小儿交易。” “你想要什么?”李九眼神未动,轻轻皱眉。 “我想要的,我自会去取,无需你来多嘴。”臂膀一挥,一群墨衣蓝纹的人将李九带了出去。 “祁大人……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敢担保你无法如愿。”被压制着朝前走,经过祁之渊身边的时候,李九忽然咧嘴,笑的亦是阴兀。 “带下去!”祁之渊那灰白的瞳子微微一动,拧眉沉脸,没有理会李九的挑衅。 “师傅……徒儿不明白,您为何要与他交恶?”一旁的大徒弟面色有些迷茫,“对付太子爷这种人,利诱好过威逼罢。” “李天赐是个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人。”祁之渊拧着眉,灰白的眼珠子透着阴恻,“况且我还不是完全相信,她和老二他们几个是不是真的交恶了。”毕竟一直以来打探的消息,这帮家伙倒似是真的兄弟情深。 “皇家哪有真兄弟,不过看他是太子罢了……此刻没有利用价值了,我们抛出的线索若能让他们相信当年真相的话,这太子爷,怕是再无人来救了。”大徒弟眼中十分自信。 “李九自幼诡计多端,她的话,不可尽信。”祁之渊眼中几分阴霾,“我让你去查的事情,你继续查下去,只若他们的话有什么可以的地方,事无巨细立马告知我。” “是……师傅。”大徒弟偷瞄了一眼祁之渊,眼中带着几分不屑,师傅老了,太过小心了。 “要知道看他们几人是否真的闹僵,还需进一步试探。”祁之渊冷笑着,面上尽是狰狞狠绝之色,他等了这么久,这么长的时间,不差这一刻,李九,若是想要跟他玩花样,他会让她死得很难看。 地牢。 眼下倒是真正的牢房了,李九扭了扭被拧得有些生疼的肩膀,左右细看着这小小的牢房。 阴冷潮湿,没有一丝儿的日光,唯一的光源不过是走道中的一盏小小的壁灯,散发着幽暗昏黄的微光,三面石墙,一面铁栏,窄小而破败。泥台子上堆满的稻草,些许腐烂,些许潮湿,散发着阵阵令人生呕的气息。与这个地方想比,之前的天牢,简直就是天字一号房了。 李九无奈的苦笑,这些日子,真真是惹了牢狱之灾了。 亏得已然吃了顿饱饭,说起来这已经算是先见之明了,李九无奈的挑了挑眼,四下打量着,想要寻个稍微干净些的地方好生休息,她还需要养精蓄锐才是…… “看来我们的太子殿下不太适应这牢房的生活。”阴冷的声音忽然响起,仿若阵阵阴风那般忽然而至,令人生寒。 “祁大人还真是一如鬼魅,走路都没有声音的。”李九回过头,面色亦严峻起来,这祁之渊,感觉比魔障了的明丽还可怕一些。 “太子殿下此刻倒是敢如此说话了,却是与之前不一样些,怎么的?想好了后路?”祁之渊隔着铁栏望向李九,昏黄的光线打在脸上,幽暗一片。 “我能有什么后路啊,”李九叹气,“就看祁大人究竟想要什么了。” “你说你知道的。”祁之渊眉头微动。 “不这么说,我们的祁大人怎么会这么快便来找我啊。”李九挑眉,有些无奈。 “李天赐,我奉劝你不要与我玩花样。”祁之渊的瞳子微动,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只要看着李九,他心中的火便是无法止住。 “是不是我不玩花样,你便能放了我啊。”李九撇嘴,“说句实话祁大人,这地儿啊,还真不是人待的呢。” “我可以放你出来,”祁之渊微微眯起眼睛。 “如若我交出你要的东西是不是?”李九笑出声。 “是。”祁之渊神色未变。 “您老人家不说,那就只待我来猜猜看了,”李九撇嘴,“要说我李天赐身上有什么值得人惦记的好东西的话,一呢是那独一无二的天薇牌。”看了看祁之渊,李九轻轻摇头,“天薇牌虽是好用,却是都有主人独特的印记,其他人拿了亦没有用处,想来祁大人是不会有兴趣的。” “……”望着自说自话的李九,祁之渊半眯着眼睛没有说话。 “那便只剩下一样了!”李九抬眼,朝前走了两步,直直的盯着祁之渊。 “……”小儿的眼中过多狡黠,令人生恶,祁之渊皱紧了眉头。 呵……李九盯着瞳子微动的祁之渊,唇齿张合,无声的比划了两个字,口型极慢且夸张,一副笃定的模样。 猜对了……望着祁之渊那不着痕迹闪动的瞳子,还有微微抖了一瞬的眼皮,李九心中默然,他果然是为了这个而来。 锁魂,固魂定魄,将她带到这世上的器物,保持她肉身不死的神物……祁之渊,果然是为它而来。 “锁魂在哪里。”即是李九已经猜出,祁之渊没有再多废话,直直的问向李九。 “祁大人是不是太过天真了些!”李九扬起下巴笑得开怀,“此刻我若是将东西给了你,那我这小命不是立马归西了!你真当我傻子不成?” “……不算太蠢,”祁之渊淡淡的笑了笑,并不意外李九此刻的反应,他便没想过李九会太过配合,他要的东西,亦不需要别人配合! “我确是算不得聪明,不过此刻我既能猜出来你有所求,那我定当是要好生将这救命的东西保护好不是。”李九抿唇,微微翘了翘嘴角。 “我说你不算太蠢,然而依旧还是蠢的。”祁之渊眼中划过凌厉之色,再待看向李九,却是再无之前的半分平静,“李天赐,此刻你该是应清楚,你已经不是太子爷了,你亦不是宋氏兄弟的靠山了。” “我知道,可这事儿与你个老头子有什么关系,”李九不耐,“我非是太子这件事,无需你有事没事来提醒我,我也需要告诉你,不管怎么样,我永远是我父皇的孩子,是男是女都是尊贵无比的血脉与身份,至于你,永世都是那踩入泥中的刁民!” “李天赐,我看你这辈子便要毁在你这张嘴上。”祁之渊面色铁青,死死的瞪着李九。 “将死之人,何不说个痛快。”李九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第356章 苦肉计 “死鸭子嘴硬,说你不蠢,亦是抬高你几分了!”祁之渊脸色铁青一片,本是灰白的瞳子亦染了赤红。 “有句话你说的对诶,”李九忽然笑了笑,“我这人孤零零的无人在意,煞是可怜呢。”苦笑的眼睛却是闪过狡猾与冷漠,丝毫没有半分真真的畏惧。 “……”祁之渊微微眯起了眼睛,此刻苍老的面容显得愈发令人生怖。 “所以啊!我便不用担心你用任何人的性命来威胁我,胁迫我如何呢,你说对不对!祁大人!”李九双手紧握在铁栏之上,一时之间,眼神有些疯狂。 “李九,我再问你一遍,锁魂在哪里。”祁之渊拧紧了眉头。李九说得不无道理,这个黄毛小儿,将他所有可以做的路都堵死了。 “凭什么告诉你。”李九咧开了嘴笑得肆意,“我说祁大人,我这人自幼便没受过什么苦,我是什么性子,恐怕你亦是调查清楚了,你觉得,你将我关在这么个鬼地方,我凭什么依你的愿?” “……”嚣张狂妄性子最是倔强,谁惹了她,都会不管不顾的报复回去,这便是皇太子,这便是群臣口中的皇太子,祁之渊微微皱紧了眉头,晦涩的眼中闪过犹豫,盯着李九沉默了半响,挤出一个名字,“胭脂。” “……”听到这一个名字,李九蓦然瞳子微抖,变化太过明显,任谁都能瞧得出来。 “其实不止,”既是无法掩饰,那便坦坦荡荡才是,李九无奈的苦笑,“如若真要逼我,其实很多人都有点儿作用,包括那几个弃我而去的兄弟姊妹,还有我父皇,亦或是司马家的大儿子。” 我都说了,你信吗?李九含笑的眨了眨眼睛。 “小胭脂吧,虽说我保护起来了,不过您要真去抓,也不是说抓不到不是,哎,失算呢,你说到时候我见到我家的小丫头,我还有什么办法呢?只能老老实实听你的了。”李九望着神色阴兀不再说话的祁之渊,一对眸子星星点点。 “李九,你是不是真当我对你没有办法。”这小儿说话真真假假,却是与线报说的愚钝不堪丝毫没有关系,祁之渊谨慎的盯着李九,眼中几分警告。他不信,不信这小儿会将一个死丫头的命真的看重,亦不信那些个宋氏皇子们能令她说出什么来。 “我不是说了么,我在意的人还挺多的,我这人不记仇诶,你将他们带来好了,我便是一丁点儿办法都没有了。”李九耸肩,无赖的模样。 “师傅,我去抓人!”一旁的大徒弟瞧不惯李九这般模样,自告奋勇。 “……”祁之渊紧紧的盯着李九,想从这小儿眼中瞧出半分情绪来,然这李九却似是在极力掩饰眼中的兴奋与得逞,与自己想的,如出一辙,“慢着。”祁之渊轻轻抬手,止住了大徒弟的动作。 祁之渊抬垂眸,皇太子狠辣,锱铢必报,她想借自己的手对付那些个背叛她的弟兄?抓一个和抓一群,区别还是十分大的,动了老七所有的兄弟,惹来的麻烦后患无穷……这小儿打的是这个算盘吧。至于那丫头,线报中她还在金陵,前前后后这么多日,不在自己的地盘,她又有什么算计…… 抬眼望向不说话的李九,狠戾从眼中一闪而过,不留痕迹,是不是阴谋,一试便知了。 “李九,你想要如何?”祁之渊的面容几分妥协,“我只求锁魂,这东西对你来说并没有什么作用,我并非想要索你的命,你我既不算熟识,亦无恩怨,我无所谓将你如何。” 对于祁之渊来说,这话已然十分诚恳了,且没有什么破绽,李九轻轻的笑了笑,相信他?哪怕之前祁之渊没有用那么恶毒的眼神盯过自己,她亦不会相信这条毒蛇的。 “祁大人,你说得有道理。”李九嬉皮笑脸的望着祁之渊,“要表示一下您的诚意,是不是先将我从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放出去再说呢?反正不会有人来救我的不是?” “你的那帮子弟兄,真的与你绝交了不成?”祁之渊反倒笑了起来,“据我所知,你与那八皇子的感情可算是深厚了,他真的不会来救你?” “祁大人什么都知道,那便是说,那箭是你放的吧,”李九撇撇嘴,“你还真是毒啊,挑拨离间相当的有一套呢,不过你亦说得对,我八哥与我自幼感情十分好,指不准一会便从天而降将我救出去了。” “李九!”祁之渊的耐心被这浑子弄得完全告罄,“你便真是一点怕都没有是么。”真假参半的话,调笑扯皮句句皆顺,他却从这小儿眼中瞧出了满满的皆是笃定,是笃定有人来救她,还是笃定他不会将她如何吗? “怕啊……如何不怕呢。”李九耸肩,指了指这脏兮兮的牢笼,“我还怕今夜没地儿睡呢,您瞧着看,这不夜都深了么?换个地儿的事情如何呢?” 还要这般扯皮下去,祁之渊皱紧了眉头,心情已然开始烦躁,“李九,我最后问你一遍,锁魂在哪里。你将东西给我,我放你走。” “真的么。”李九的脸摆明了不信,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真的。”祁之渊咬牙切齿。 “好啊,你过来,我只告诉你。”李九招了招手。 “……”祁之渊眼中几分防备,亦带着微微的怒意,谨慎的盯着李九。 “关起来的人是我,又不是祁大人您,您说您怕什么啊!”李九无奈的笑了笑。 “这儿是四象虚空门的地方!你以为你小声说话便无人听见了吗!蠢货!”一旁的大徒弟受不了这李九的磨叽与愚钝,轻蔑出声。 “哎……祁大人,这不是我想当着所有人面说啊,是你的好徒弟不肯给你面子的不是。”李九低着头痴痴笑,余光瞧着未曾挪动半步的祁之渊,心中不禁苦笑,这个人,真真的谨慎心细到极致了…… 不等在场的人再说话,李九猛的抬起头,眼中已不再平静,疯狂与轻蔑盛满了那双瞳子,一把声音亦是嚣张而清脆,高扬嗤笑毫无掩饰,“祁之渊,你在我眼中只不过是那奴仆,是那最最下贱的贱民奴才!想要威胁我!想要逼迫我什么!先撒泡尿看看你的脸!瞧瞧你的身份!”狂笑的声音从牢笼中传出,是不计后果的肆意,是令人生恶的所谓权贵的倔强。 “李天赐!你这是找死!”祁之渊的拳头猛的攥紧,眼中再无法忍耐震怒。 “你敢杀我吗!动手啊!”李九冷笑,削瘦的面庞空留一对闪耀的瞳子,在昏暗中发出幽幽的光芒。 “上刑拘!去刑房!”非是不敢,而是不能,未得锁魂,这李九还不能死,可不代表他真的不敢动她!祁之渊大掌一挥,转身而去。 “是!师傅!”暗处的人迅速上前打开牢笼,并排的锁链层层相扣,发出金属碰撞的刺耳之声。 望着祁之渊离开的身影,此刻的李九却是无声的垂下了脑袋,整个人有些脱力的倚靠在潮湿的墙壁之上,一双眼轻轻的阖起,冷汗一滴一滴由额角滑落。 要对付这个老狐狸,实在是太难…… 苦肉计,呵,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计策,黄盖那是猛将,经得住鞭打,她却是细皮嫩肉娇生惯养的,竟是也被逼得来这么一招了,苦涩无声的漫上李九的嘴角,想要从祁之渊口中套得些什么,果真不容易…… “走!”牢门被打开,两只胳膊被人拽住,李九垂着头,没有丝毫的反抗,随着几人朝更暗的黑夜中走去。 “祁之渊,你好大的胆子。”双臂被铁链束缚,鼻中是刺激的血腥味道,令人作呕。李九抬头,赤红着眼睛盯着祁之渊。 “我再问你一遍,”祁之渊手中拿着一件瞧不出名字的刑具,铁钩如针,银光闪烁,令人头皮发麻,老者抬头,望向李九,“锁魂在哪里。” “你敢动我分毫,我那帮子弟兄不会放过你的。”李九狠狠的咬牙。 “我本就是想试试看,你那些弟兄们,是不是真的与你恩断义绝了,看看我们太子爷,是不是还有半分倚靠?”祁之渊冷笑着,一步一步走近李九。 “你敢!”声音已然带上不容扼制的畏惧,李九的嘴唇被咬得发白,颤抖着眼盯着祁之渊。 “我有什么不敢!”祁之渊一巴掌甩在李九脸上,狠辣的动作不留余力,红痕瞬间爬上了李九的脸。 “呸……呸呸……”李九大口吐去口中的血水,望着目近疯狂的祁之渊,一时有些脱力的垂了身子。 这个灰白瞳子的老者,对她是真的恨意啊。 “杀了我吧。”李九低声喃喃,无声的咧嘴笑。 “这便杀了你?那如何能过瘾?”祁之渊冷笑,即是来了这地方,便要好好感受一下我当年受的苦才是啊! “什么当年?”李九猛的抬头。 “你倒是不蠢,这种时候还有心思听这些话语中的闲话。”祁之渊阴兀的盯着李九,然而瞧着这被他完全掌控的太子爷,又似乎心情十分的好,双手都有些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起来。 第357章 失明 “你说你知道许多秘密,呸呸……”李九吐去口中的血水,抬眼盯着祁之渊,“不若这样,我们还是做交易,你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事情,我告诉你锁魂在哪里,毕竟,我亦不想这般挨打不是。” “我说过,你没资格与我做交易。”祁之渊冷笑,面容爬上骄傲。 “可是你就算是打死我,我亦不会说出分毫。”李九亦冷笑,“我是李天赐,我是至高无上的皇太子,非是那没有骨血的废物!你真以为我会怕你什么吗?死……我李九死过一次了,还有何所畏惧!” “骨气……”祁之渊眼睛微微抖了抖,你们都有骨气,当年的情境仿若又一次出现在眼前,便是那般屈辱亦十分真实的笼罩全身,你们都是正义凛然,唯独他,唯独他贪生怕死。 “强者才可有骨气,此刻你即是我手中的囚,还抵死骄傲什么。”祁之渊的声音冷了下来,放下手中那看着可怖的器物,重新取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坛子。 “即是各取所需,我又逃不出你的掌心,死,亦让我死个明白就是,这不算不公平吧。”李九没注意到祁之渊的动作,淡淡的笑容中挂上几分苦涩,轻轻出声试探祁之渊。 “你说得对,各取所需,你亦逃不出我的掌心。”阴兀的声音没有温度,冰冷一片,是比适才还多了几分疯狂的冷意,李九不适的抬头,警惕的盯着祁之渊,“只待我肯定了这一点,或许还真愿意与你做点儿交易。” “你想做什么?”李九唇角已经破了,艳红一片,不时沁出几分血丝,瞧着一步步走近的祁之渊,小儿的心中登时间警铃大作,死死的咬住那沁着血丝的嘴唇。 她似乎还是忽略了一些问题,一些自己并不知道的问题,这祁之渊,比她想象中还要更为难以对付……他不是单纯的想要锁魂,他似乎十分乐意于折磨自己。望着面色狰狞的祁之渊,李九忽然有些后悔这般自投罗网…… “我们尊贵的太子爷不是天不怕地不怕,死亦不怕的吗?那还这么担心做什么?”祁之渊唇角泛起冷笑,然眼中却是兴奋。 “不怕死,亦怕了被折磨……”李九的声音低了下来,皱着眉警惕的盯着靠近的祁之渊。适才她是不是说了太过分的话?将这毒蛇给刺激得有些过头了……貌似,是有点过分…… “你亦放心,你有骨气,我亦有骨血,”祁之渊瞧着再无冷静眼神闪躲而惊慌的李九,心情一时畅快了许多。 “你你你……你到底要做什么?”李九此刻再不是装模作样了,小儿这是真吓着了,望着这阴毒着脸的祁之渊,她不由得在心底破口大骂,早知道再多费几日神换个对策了!这祁之渊变态的啊! “害怕了?”祁之渊反倒笑了起来,“你放心,对付下等犯人那一套,我不至于对你如此。” “那谢谢您啊……”李九吞了口唾沫,紧张的盯着祁之渊。 “这什么玩意儿!”违心的感激还未完全说出口,再待瞧见祁之渊手中一点点打开的坛子,小儿的瞳子骤然收缩,整个人弹了起来,扯得铁链哗啦哗啦作响。 “那那那那那那边那什么……铁钩,烧火棍啥的,您老人家就用那法子就成,您老人家当我下等犯人了就成!”李九紧张的蹦跶着,声音滑稽面色诡异,然那恐惧却是真真切切的印在眼中,没有半分掩饰。 “说说看,锁魂在哪里?”祁之渊此刻忽然有些不希望李九说出来,眼下看着这酷似她娘的小儿惊慌失措吓破胆的模样,心中忽然莫名的畅快。 “说你大爷说。”李九吞了口唾沫,声音生涩而沙哑,若不是吓得口中已是发苦的味道,她是真的要大骂一通了。 “那便不要怪我了。”唯一一次被李九这般骂,祁之渊没有半分生气,仿若还十分期待与享受的等着小儿的反抗。 一只八脚吊额红纹的精瘦蜘蛛从小小的坛子中爬了出来,口器附近的毒囊鼓鼓囊囊,透着隐隐的绿光,在这阴暗的室内显得愈发的阴森而恐怖。 “它……它什么鬼东西,”逃不过了,李九满头沁出冷汗,拼命的往后退去,想要避开这恶心的小东西。 “你母亲留下来的好东西,我亦给她取名唤作华儿,就似你母亲闺名那般,听着是否亲切许多?”祁之渊冷冷的笑着,眼中满是疯狂与再不掩饰的痴迷。 “……”疯子,李九拧紧了眉头,声音沉了下来,“我会如何?” “瞧见我这眼睛了吗?”祁之渊此刻恩赐般的有话必答。 “……”不知道祁之渊要说什么,李九防备的盯着这面色狰狞的人。 “原本我亦不是长这么对瞳子的,”祁之渊张嘴嘎嘎的笑了笑,声音依旧是浓浓的鼻音,“这是你那身为天薇夫人的母亲给我安的,一对狗的眼睛!”屈辱此刻似乎不再那么令人恶心,祁之渊瞧着骤然瞪大眼的李九,心情十分的畅快的望着手中的小蜘蛛,“被华儿啃食过的眼睛,将再无法视物了,便是一如老祖宗那般人物,晚年亦是落了个失明的瞎子生活不是!” 只有他,只有他能忍受诸多屈辱装上这么一对眼珠子,从此时间万物皆为黑白,从此屈辱便一生一世陪伴他祁之渊! “你真恶心。”李九一口啐出,望着祁之渊那灰白的眼睛,愈发的觉得反胃起来。 “你们有骨气,你们不恶心,那我便让你也尝尝这被毒物咬噬的滋味!”说话间,祁之渊再不忍耐,抬手将坛子中的小蜘蛛轻轻的放在了李九的脸上。 麻麻痒痒的感觉瞬间由面上的肌肤传递至心底,李九再无多话,猛的闭上了眼睛与嘴巴,便是呼吸,也在这一刻停顿了下来。 “无用的……无用的!哈哈哈哈哈哈。”望着李九的反应,祁之渊仿若十分的痛快,他一早便该这么做的,他一早便想这么做的!当年他又何尝不是吓得屁滚尿流,被这小毒虫惊的死死的闭上眼睛,以为这样便能逃过一难…… 没有什么疼痛,然那异物探入眼中的感觉却是十分明显,感受到那细细的小东西李九,李九缓缓的睁开眼,一双玉瞳在这一瞬间转为晦涩,目光亦是一片痴怔,她,什么都瞧不见了。 眼前再无影像,破旧不堪的牢笼瞧不见,狰狞可怖的祁之渊亦瞧不见,唯留刺鼻的血腥味仿若更加的腥浓,还有那耳边低沉的轻笑愈发的清晰。 “如何,这般滋味不好受吧。”看不见,唯独能靠声音分辨,祁之渊的声音还未如此清晰过,李九呆呆的望着前方,眼前却是一片虚无,瓷坛轻轻合上的声音,不轻不重的脚步声,物件放在石桌的声音,各方细碎,此刻却是声声清楚明晰。 “……”李九没有说话,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办了,再要刺激祁之渊?已经没有意义了…… “还是不愿意说出锁魂在哪里吗?”祁之渊垂眸冷笑,声音几近兴奋。 “……”没有回音,此刻的小儿仿若破败的布偶,怔怔的瞪着一双看不见万物的瞳子,毫无声息。 “今日,是眼睛,”祁之渊冷冷的笑着,“明日再不说,便是哪里才好呢?”仿若在激着李九骂他方觉痛快那般,祁之渊凑在李九面前,轻轻的抚了把那冷汗涔涔的脸。 “滚……”无力的声音带着满满的怨恨,仿若从牙间挤出来那般。 “呵……再待明日,我看你还会不会这般嘴硬!”祁之渊收回了手,鄙夷的瞥了一眼李九,皇太子又如何?她的孩子那又如何?如今还不是在自己手中,任由他祁之渊摆布! “师傅,二公主四皇子他们那边,还需继续跟下去吗?”守在牢外的大徒弟跟上祁之渊的步子,低声轻问。 “跟。”祁之渊微微的眯起了眼睛,“一言一行,皆派内室几个功夫好的去听清楚,我倒要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和李天赐闹散了!” “是!师傅!”徒弟点头。 李天赐……李天赐,在还未完全查清楚她是否真的没有帮手之前,按理他是不会动她的,如此极其的容易招来祸端。可此刻,他却是完全没有忍住这方报复的冲动,李天赐,要怪便怪你自己这张脸!与她太过相像的脸!还有你那不饶人的嘴与不将人放在眼中的性子! “等一下。”唤住徒弟,祁之渊停下了脚步。 “师傅?”徒弟抬眼,有些困惑。 “发布告出去,便说府中有客人被毒虫咬伤瞎了眼睛,性命堪忧,还需有名医上来诊治。”祁之渊拧着眉,渐渐又舒展而开。 “师傅,这是何意?”徒弟不太明白。 “让你做,便去做!”祁之渊大步朝前走去,将徒弟甩在身后。 他倒要瞧瞧看,那些个说起来亲如真兄弟的皇子公主,是否真的会现身来救李九,而这太子爷,又是否真的如她所说,没有半分倚靠,独身一身,生死都由他祁之渊所控! 第358章 死前的交易 三日…… 看不到日升日落,瞧不见人鬼魑魅,眼中永远是浑浊一片。李九垂着脑袋,一双眼无助得瞪得溜圆,三日来,任凭她如何眨眼,如何闭上再睁开,亦或是令自己沉沉睡去,醒来再待奇迹,皆是没有半分区别,她的眼睛,好似是真的瞧不见了。 苦涩挂上嘴角,还未伤敌分毫,已然自损千百,大哥若是知道她用了这么个愚蠢的法子来打探消息,必然是会盛怒的吧。 祁之渊是什么人,是令父皇信任多年且在朝廷保持官爵的四象虚空门掌门,是大哥忌惮多年都未曾动他的阴险毒辣之人,是将小七一步一步带人深渊的毒蛇猛虎。他手中有太多人命,他心中亦有过多的秘密。李九,你若能报这仇,或者这双眼睛,失去的也不算不值得吧…… 铁链声清脆,在这空无一人的牢房中显得格外的清晰,李九无力的蜷在角落中,闻声轻轻的抬头,瞧过去,依旧是一片虚无,没有分毫影像。 不是送饭的,没有闻见任何食物的气味,李九苦笑着低声,“祁大人,许久不见了。” 当你的视觉缺失的时候,其他的感官却是清晰无比。脚步声,衣物摩挲的声音,每个人身上的气味,皆令她警觉。 就如此刻,那熟悉而令人作呕的气息,只能是祁之渊。 “太子殿下,想得如何了。”祁之渊低声开口,依旧是鼻音浓浓,沙哑无比。 “……”李九垂下脑袋,仿若没有听见什么一般,轻轻的弯了弯嘴角,没有发出半分声音。 “你是否还想着有人会来救你?”祁之渊嗤笑,听起来似乎心情十分愉悦,“是八皇子?亦或是二公主?当然,你该不会想着是四皇子和五公主,他们同你,本就不亲近的。” “呵……”李九耷拉着头,肩膀无力的耸着,依旧没有说话。 “死了这条心吧。”祁之渊在一侧坐下,直直的盯着一副挫败模样的李九,“你受伤的布告贴出去三日了,准确来说,是三日四夜了,可惜的人,你这帮弟兄,并没有出现过。” 不高不低的声音此刻却是仿若符咒那般,令低笑的李九忽然止了声音。 望着肩膀猛然僵硬的小儿,祁之渊一时十分的畅快,只觉通体都舒心了那般,亦再不在意李九的冷淡。 “当然了,他们吵过,”轻笑着将他们的一言一行告知李九,祁之渊的声音是无比的轻松愉悦,“比如八皇子,确是与你关系亲厚,无论如何亦要来救你,倒也在我意料之中,只不过再如何情深义重,他亦是皇子,亦是宋家的儿女,如何的情谊会大过父母血仇,家族恩怨?” “小八哥……不会丢下我。”李九眼睛抖了抖,白雾茫茫,无影无形。 “可其他人会,”听见李九终是出声,祁之渊的心情似乎更好了些,“比如你那嫉恶如仇的二公主,比如自小便不喜你的四皇子,亦比如同你不怎么熟悉的五公主,他们,本就不想放过你,此刻,又如何会想着来救你?” “小八他?”李九抬起头,迷茫的望向祁之渊的方向。 “八皇子啊……是纠结过,争执过,亦……妥协而接受,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吧。”祁之渊愉悦的笑着,十分乐于将自己的所作所为告知李九,甚至洋洋自得,“为此,我确是费了一番人力与功夫了。” “那祠堂中的箭羽,是你放的吧。”这般隐秘的地方,能知道的人,只会与当年有关系。 “对,你说的不错,包括你们在祠堂中的对话,我亦听了个一清二楚,”论起自己的本事来,祁之渊愈发的兴奋起来。 “卑鄙无耻。”李九嗤啐。 “兵不厌诈,这话,太子爷殿下似是也说过?”祁之渊嗤笑。 “你的目的是锁魂罢了,为何陷害我,陷害我父皇。”李九低着脑袋,声音幽幽,有气无力,每一个字皆是灰败。 “你不是想与我做交易吗?”祁之渊斜斜的靠在椅背中,声音虽是不好听,可李九听得出来,此刻他十分的轻松,甚至不急着找她要锁魂的线索。 “我现在不想了。”李九默了一刻,颓败不堪,丝毫没有半分生机。 才三日,不过才三日,盛气凌人的太子爷就变成如此模样,她慕容玉华的孩儿,也不过如此。祁之渊只觉心底无比的解气,再望向李九,甚至不觉恨意。 “我亦不要求你现在将锁魂在哪儿告诉我,”祁之渊愉悦的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定定的望着李九,骄傲与自负再无法遮掩,“你想知道什么,你问,我尽数回答。” “我什么都不想知道,你滚……”李九摆了摆手,没有抬头。 “如此这般,我倒是想说了。”祁之渊仿若不怎么意外李九的拒绝,声音愈发的显示出他的好心情,“李九,你查了这么多年,就真的不想在死之前,死个瞑目吗?” “我算是听出来了,”李九无声的笑了笑,肩膀亦随之晃动,“你做的事情,这世间知道的人,恐怕是所剩无几了吧,处于黑暗中太久,你,这是寂寞了,不吐不快,我说的对吗,祁大人。” “算你说的是这么个道理。”祁之渊愣了一下,忽然仰面笑出声,他许久未曾这般高兴了,由心底的畅快。 “我做的事情确是许多,我的本事也确是不小,然而知道的人却是没有几个,李天赐,当你做了一件很厉害的事情无人知晓的时候,你亦是会寂寞的,是不是?”祁之渊满眼疯狂的盯着李九,满脸的兴奋。 “我听你说这些事情有什么好处。”李九冷笑。 “你亦是想知道的,你莫要装了,太子爷殿下。”仿若此刻的李九在他面前已经没有半分尊严与脸面,祁之渊毫不留情的戳穿李九。 “那你答应我一件事情,”李九抬头,定定的瞧着眼前的祁之渊,虽然她什么都瞧不见,虽然瞳中只剩虚无。 “说说看。”祁之渊挑眉。 “我告诉你锁魂在哪里,你给我痛快一死。”悲戚的声音满是绝望,没有半分生的气息,凄惨决绝。 “呵……你倒是了解我。”如若李九不说出锁魂在哪里,他确是不达目的不会罢休的,接下来的日子,这太子爷怕不仅仅是失明这般简单了。 “彼此彼此。”李九说完话,重新垂下了眼眸。 “行,我答应你。”你的骨气呢?你的骄傲呢?你的无与伦比的尊贵血脉呢?祁之渊冷冷的望着李九,终是长长的呼出了心中的浊气,他知道,他就知道,在这般绝望的境地,在这种惨无人道的刑罚面前,没有人忍得了,他不行,李九亦不行! “那今夜我们便聊聊吧。”李九随意的在角落中斜靠着,双目无神的盯着一个虚无的方向。 “说说看,你想知道什么?”祁之渊今天十分的配合。 “知无不言?”李九不是太相信。 “言无不尽。”祁之渊耸肩,待发觉李九对他的动作并无反应,方才发觉小儿根本看不见东西,登时那种报复的快感又一次涌上心头。 “董氏灭门。”李九垂着眼眸,低低的声音吐出四个字。 “……”祁之渊却是忽然沉默了下来。 “不愿意说便算了。”李九轻笑,声音没有什么情绪,问话亦没有太多兴趣,只当一切随意。 “倒不是不想说,”祁之渊出声,“不过是有些意外,你居然问起这件事情。” “即是你的杰作,被我知晓,你该是十分骄傲的才是。”李九冷笑。 “不错,是我做的。”祁之渊并没有半分迟疑,随便的点了点头。 “你一个人,有如此能力?”李九不信,“董氏不是普通人家,将他们全家灭门,必定是有军队参与,你祁之渊?还没有那个本事。” “我是没有,”祁之渊并没有被轻视的生气,态度比任何时候都要随和,“不过我可以找到这样的人。” “是谁?”李九似是终有了几分好奇。 “算的上是你的亲戚,”祁之渊兴趣盎然的盯着李九,似乎对小儿脸色的表情与反应十分的有兴趣。 “我亲戚?”李九不自然的眯了眯看不见的眼睛,拧眉半响,方才默声,“慕容玉盛……” “便是这个玉面将军了!”祁之渊拍了拍手,仿若对李九的机智十分欣赏。 “为什么……”李九声音发紧,“他本就是名门之后,荣华富贵集一身,为什么要这么做。”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亘古不变的道理,你问我为什么?”仿佛听见了什么好听的笑话那般,祁之渊嗤嗤笑出声。 “董氏一族隐居市集,从未与朝廷权贵又半分接触,你们为什么要对他们下毒手?”李九拧眉。 “你这般小儿也能知道董氏的本事,你觉得,当年的宋子期不会有兴趣?”祁之渊冷笑。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李九喃喃。 “为君者,能为我所用者,谨慎用之,不能为我所用者,尽数杀之……”祁之渊的声音带着冷漠与杀伐。 第359章 灭门案 “宋伯伯不需要这么做。”李九指出祁之渊话中的错处,“他那时还未登上帝位,屠杀名门有百弊而无一益。” “谁说他做的了?”祁之渊瞟了一眼李九,只见这皇太子好看的瞳子没有丝毫转动,一时饶有兴致的打量起来。 “你有话直说罢,我没那么好的心情同你猜谜。”李九的声音怔怔,似是再不想听祁之渊说下去。 越是表现出有兴趣,这祁之渊便越是吊着胃口有一句没一句,而此刻,又仿若确是担心李九赶人那般,看小儿越不想听,说起话来倒是直爽了许多,甚至还会带着几分自己的情绪,“他宋子期就一句话,想要我们这些能人异士的帮忙,尽心尽力去做的又不是他,得罪江湖人士的亦不是他,而是身为属下的我们这些人。” “即是身为人臣,这话说得……呵。”李九不客气的嗤笑。 “是,他要我做的,我都做了,他要我办的事情,再是困难,我亦是办到了,要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或许做不到,可那个时候,我的忠心与能力,却是比李显宗要过之不及。”祁之渊亦低低的笑了一声。 办什么事情?还要牵扯到自己的父亲?李九没有说话,安静的等着这老狐狸自诩自夸。她渐渐的有一点摸清楚这祁之渊的几分脾气了…… “当年的时候,要论江湖名门,便是四门了,其中便以天薇宫为首;而要论及财力,便是四大门阀,你们李家算是其中翘楚。”祁之渊声音幽幽,一双瞳子散发着晦涩的光,微微耷拉着眼皮,似是陷入了当年的回忆,“江湖能士,除却董氏一门,其他皆算是为宋子期所用,他的嫡夫人,南疆圣女,操控苗蛊亦是一把好手;我们四象虚空门,为了帮他打探消息,耗费了多少人力心血;还有……你的生母,慕容嫡女,慕容玉华。” 提及这个名字的时候,祁之渊的声音微微停顿了一下,待他警惕的盯着李九,发觉这小儿似乎并没有特别用心在听他说话,更未注意到他话语中的情绪变化时,方才放心的继续说下去,“掌一方势力,需要的不仅仅是兵力与能人,还需要雄厚的财力,这种事情,不说你也知道。” “不是有我父亲么。”李九一脸心不在焉无所谓的道。 “李氏确是财大气粗富可敌国,可其他三大门阀亦不是小打小闹。”仿若鄙夷李九的幼稚那般,祁之渊反倒摆起了长者只尊,耐心的解释了起来,“小太子呀,你要知道,当年那种情况,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逃脱在乱世之外,尤其是这些身怀见白的家族,要么,为人所用,要么,为人所灭。独善其身?简直笑话……” “所以?”李九对祁之渊的教育没有半分兴趣,眼皮子都没动一下。 “呵……”望着李九这个模样,祁之渊轻轻的摇了摇头,若是李九能看见,该是瞧着祁之渊这满脸不加掩饰的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会忍不住笑出来吧。 “所以宋子期多次明示暗示李显宗去联络其他家族,希望能为他所用。”祁之渊冷笑。 “这如何可能?”李九蓦的皱眉,“在商言商,商人亦有自己的规矩,尤其是家族门阀,更加的讲究这一套规矩,这便是我这个外人都明白的道理。”捐银子是一回事情,合作亦是一回事情,同为一家效力?且在乱世之秋,由最是实力雄厚的李阀出面,这与强取豪夺,还有什么区分吗? “你说得没错,做生意的都想找靠山,可没人想找竞争对手做靠山不是,尤其是这对手还的主公的左右手。”祁之渊轻蔑的笑了笑。 “我父没同意,所以……”李九瞳子微微动了动,似是联想到了什么。 “不错,商人有商人的规矩,李显宗不出面,这事成不了,李显宗若出面,这便不是李显宗了。”破坏规矩的事情,李家这痴儿如何会去做。 “所以让你去寻董氏……”李九吞咽了一口唾沫,声音却是愈发的干涩。 “不算太蠢么,”一问一答十分有意思,祁之渊惬意的饮了一口水,饶有兴致的望着李九道,“我与慕容玉盛出面,请动了董氏族长,扮作李显宗与他各方亲族掌柜一起,劝服三大门阀投靠宋氏。” “劝服,说得真好听,”李九冷淡的嗤笑,“怕是威逼董氏,利诱门阀吧。” 好弟兄,真真是好弟兄,这一切,父亲他知道吗?大哥他又知道吗?李九心中忽然有些无力,争权夺位的时候,提及脸面原则,或许真的太过幼稚了吧…… “威逼也好,利诱也罢,不过是手段,这般难办的事情,这世间除了我,又还有谁能办得到?”祁之渊洋洋自得。 “谁家没点见不得光的事情,谁家又没有点不想让人知晓的事情,你们四象虚空门自有这个本事窥探私密,怕是要挟这种事,才是你的强项吧。”像那地洞中的肮脏老鼠那般,真真恶心。 被一语中的,祁之渊脸上的得意一时间退去,那张李九看不见的脸此刻瞬间冷了下来。 “看来祁大人恼羞成怒了,”李九垂着眸子淡淡的笑着,“那便是说,我今日没有什么故事可听了,是吗?” “李天赐,你莫要忘记了,如今你……”祁之渊声音阴冷。 “我已经是快死的人了,我还有什么忌讳吗?”李九打断了祁之渊的话,声音亦是虚无。 “……”她说的是,这才是将死之人的正常反应,祁之渊沉默了下来,他又何须与一个失败者计较? “怎么着?不想讲故事了?”李九冷笑着,苍白的面容在这昏暗的室内显得愈发的阴森。 祁之渊没有说话,他本不欲把所有的事情告诉李九的,他只不过想戏弄戏弄这个太子爷罢了,这么目空一切的女人的孩子。可此刻,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将所有的事情说出来,那些深埋心底多年的事情,无人知晓的事情…… 该不该……继续聊下去?祁之渊皱着眉头,死死的盯着李九。 “祁大人不说的话,那我替你说罢。”半日没有等到回应,却又能感觉到祁之渊就在眼前,呼吸平稳,并未离去。李九往角落里蜷了蜷,手脚的铁链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沉闷的响声。 “你有什么可说的?”祁之渊终是有些兴致的重新开口。 “我亦说说看,为何我提起董氏灭门的案子,你与我提这几大门阀的事情。”李九的声音平淡无波,仿若真的在说故事,小儿抬眼,一双依旧漂亮的瞳子盯着祁之渊,看不见,反倒更用心的望向一个方向,瞧起来却是愈发的摄人心魄。 “一个慕容玉盛,官居大将,身处高位,财帛权势名望,应有尽有,于是乎他便在想,为何我不可做皇帝?是不是这样?”李九笑了笑,那笑容亦没有半分情绪,仿若只是表情的微微变动,“一个祁之渊,自诩能力比其他三门有过之而无不及,却长年处于被压制被忽视的地位,于是乎他也想啊,凭什么我不能成为真正的江湖霸主?明明我有本事可以令你们都不敢吱声的啊!” 李九嘴角又弯了弯,望着眼前的一片迷雾,轻轻的眨了下眼睛,“我说的对不对?祁大人?” 一个借力,一个借势,尤其是在胁迫了董氏与三大门阀以后,这种想法便与日俱增,直至最盛,狼子野心,终是掩藏不住。 “李天赐,那帮子御史说你愚钝不堪,倒真真瞎了眼了。”祁之渊仿若释怀般笑出声,声音又重新兴奋了起来,“可是,既是你都能瞧得出来当时的局面,那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们这般做,本就是名正言顺!换做任何人,都会如此的,你说是不是?” 李九别过眼,便是自己的脸向着他的方向,她亦是觉得有些不舒服。 “我说什么,对你来说,重要么?莫非你还需要别人的认可不成?”小儿冷哼了一声,嗤着祁之渊道,“为人臣子非是不可有野心,然这般以阴谋诡计夺来的权势,便真的可以安心吗?” “你说的对!我不需要任何人的认同!”祁之渊面上几分扭曲与狰狞,李九的话与当年的董全及一模一样,他们都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什么人的权利不是靠权谋而来?不是靠性命而来!你们这天生的皇子,又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所以你便将董氏灭门吗!还想陷害给宋伯伯!还一直不愿意承认是你的自私与狠毒!”李九亦抬高了声音,丝毫没有被祁之渊的气势压迫。 “对!是我下令诛杀董氏的!不是宋子期干的!那又如何,我当时做的所有事情,得利的不都是宋子期!”祁之渊冲着李九嘶吼。 “就是因为他听见了你那番话对不对,”他终于承认了,他终于说出了真相,李九默然垂眸,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不错,我与慕容家那废物商议如何夺位的时候,被董氏的人听见了……”祁之渊眼中有些怔怔,仿若这一句话,已经是最大的耻辱。 四象虚空门的掌门,亦会被人偷听,李九无声的冷笑。然而她现在什么都不能说,眼下,她还需要直面这只恶心的毒蛇,还有太多的秘密需要撬开他的嘴巴。 第360章 第三道口子 似是没有听见祁之渊话里透露的其他信息,李九极快的接了话茬,“一个主江湖,一个主江山,挺好的算盘,怎么就落空了。”这条毒蛇已经没什么防备的开口了,李九有些紧张的吞了一口唾沫,继续将话题引了下去。 祁之渊抬眼瞟向李九,这小儿还是耷拉着眼皮,没有什么表情,一双瞳子依旧是如玉石般好看,却是没有半分生命力。 面对如此一般的李天赐,他还在警惕什么?祁之渊无声的冷笑,甚至自己这般露骨而毫无掩饰的眼神,她亦是完全看不见。这个太子爷,已然是废了。 “你说得对啊,这就落空了。”祁之渊褪下防备,难得的自嘲。 “为什么。”李九换了一个姿势蜷着,手脚的镣铐都太过沉重,压得她有些不适。 “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祁之渊仿若觉得好笑那般冷哼,声音亦带着几分鄙夷,“李显宗做了皇帝,你问我为什么?” “……”涉及父亲,李九没有再接话。 “我算到了司马炎,却是没有算到李显宗。”是啊,毕竟那时候的李显宗与他们都隔着辈分呢,太过年轻,又太过逍遥的一个人。他一向是只管出钱出银子,军机不问,政事不掺,大部分时间都是随着玉华四处玩闹,若不是老祖宗管得严,想必以那小子的个性,便是军营都未曾待过吧。 “司马炎……”李九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我一直以为,当年那场火,是司马炎放的。” “老司马……是有这个心思。”祁之渊轻蔑的笑了笑,“我是有心有胆付诸行动,司马炎么那小子么,是有贼心没贼胆,还自诩道义。” 李九有点紧张,祁之渊已经说起了关键的地方,到了此刻的境地,有些事情多多少少她也能猜出分毫,可再待问下去,她怕自己的声音会暴露情绪。此刻再出差错,却是功亏一篑了。 “怎么,又不说话?”祁之渊望向李九。 李九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平复着内心的躁动,也是因为她的眼睛看不见,无法表露出更多的情绪。反倒令祁之渊没有察觉出什么不妥来。 “你都说到这儿了,无非就是说你放的火,杀了宋伯伯他们,想要夺位,然后被我父皇捷足先登了,另外司马炎与这件事情没有关系,出乎了我的意料。”李九抬起眸子,声音亦是苦涩,“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便是我查了这许多年的真相不是吗?” “一半一半,”祁之渊愣了一下,听见李九这么说,反倒笑出来,“不过你这么想亦是不错,不仅仅是你,想必这些年梁王与李显宗亦是这般想的吧。” “一半错在哪?一半又对在哪里?”李九仿若没有明白。 抬头望了望天窗,日色渐浓,将近午时了,确是收人性命的好时候了,正大光明之下,皇太子魂飞魄散,也不算他不守李九这承诺了。 “宋子期……是我与他的仇人一同杀的,除却我这个因素,其实他亦不算是死的冤屈,就如你们常道貌岸然的说的那句话,一报还一报,亦算公平,”祁之渊似是有些唏嘘,声音微微有些转变,“可惜了宋夫人,倒是真的死得冤枉,亦令我生了几分歉疚。” “你还会歉疚?”仿若是什么笑话一般,李九死死的咬住嘴唇,生怕自己因为激动而暴露此刻的震怒。 “我亦是人,为何不会歉疚?我求的不过是权势,又不是想做一个屠夫,夫人待我一向不错,我亦没想要她死的。”祁之渊目光幽幽,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夫人是死于难产,只因慕容玉盛这废物将宋子期的死讯告知了她,夫人一下没捱住,便这般去了。” “你们……”李九的拳头不自觉的攥紧,短短几个字,便是大哥他们失去父母自此变为孤儿的真相,轻描淡写的过往,却又是多少血泪凝结的悲痛? “即是都与你说了清楚,那此刻便一并讲个明白吧。”祁之渊微微垂了眼,亦松了几分力气,“当年那场火,是我怂恿司马炎放的。” “……”李九拧眉抬眸,无声的望向祁之渊的方向。 “司马炎与宋子期的关系,其实并没有那般好,”祁之渊冷笑,“宋子期手中一开始,是夫人的南疆兵,后来得了司马炎的相助,便想吞并司马家族的军骑,这件事情李显宗傻呵呵的什么都不知道,但是老祖宗却是瞧在眼里的,这也是当时李显宗比他们几个提前入金陵的原因,老祖宗不想孙儿掺和这些个事情,平白惹个伤怀。” “你便想借这个风向,令司马炎担那责任。”李九的声音是再控制不住的冷意。 “慕容玉盛太过奸猾,实在不是好的搭档,我与他合伙,尽数是看在玉华的面子上,未曾想,弟弟与姐姐,在秉性上,却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了。”祁之渊等同于默认了。 “你好意思说被人奸猾呢,”李九冷笑。 望了一眼李九,祁之渊没有理会她的冷嘲热讽,“当时的情况,司马势力最大,宋子期已经死了,宋家的军队已经兵临城下,此刻必然需要推举新主,而当时最好的选择,便是司马炎。这场火,他不放不行……” “不放不行……”李九喃喃自语,好一个不放不行…… “你扶持小七,也是这个原因对么?”李九的声音有些脱力。 “小七是我自幼带大的孩子,也是宋家留下的几个孩子中,唯一一个有心有力亦有抱负的孩子。”祁之渊声音淡淡,“我没有哄骗他,对着孩子,我确是真心相待。便是他一直不愿意杀了你,我亦是尊重的。” “不杀了我,是因为留着我可以对付梁王,这样便无人注意到背后的小七罢了,”李九无声的笑了笑,“你们都是一丘之貉,谁也别说谁。” “我不否认。”祁之渊定定的望着李九。 “太极宫是你的人吧,”李九顿了片刻,忽然出口,“当年取我玉魂推落我入水潭的,便是你们?”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祁之渊这次没有再回话。 “你说的那个和你一起动手的人,宋伯伯的仇人,是谁?”李九的瞳子微微动了动,定定的转向祁之渊的方向。 “……”望着这面色认真的李九,祁之渊忽然有些不太想说话了,似乎藏了一些秘密令这孩子如此离去,也是件挺有意思的事情吧。 “时候到了,太子爷殿下不若说说看,锁魂究竟在哪里吧?”祁之渊收了笑,不再准备谈下去。 讲故事的时间,结束了。 再无法从这毒蛇口中挖出消息来了,李九拧了拧眉,一时只觉浓浓的疲惫,她想知道的还有更多,只是眼下这个口子撕开了,亦算是极大的收获了。 点到即止,也只能如此了。 “祁大人,”李九垂着脑袋,眸子被婕妤覆盖,声音低沉而沙哑。 “……”小儿的语气有几分诡异,祁之渊皱了皱眉头。 “你一心想要锁魂,便是因为……”李九抬眼,望向虚空,“便是因为在锁魂面前,你们再无法探物窥天吧……” 哐当一声,李九侧耳,不知道是器物落地的声音,亦或是高凳倒塌的声音,唯独能感受到的,便是此刻祁之渊的震惊与无法掩饰的紧张。 “看来我猜对了呢。”李九轻轻的笑了笑,一手扶着墙,轻轻的站了起来。铁链因为拖拽,又一次发出沉闷而刺耳的声响,在这室内显得格外的清晰。 “李天赐……”灰色的瞳仁闪过惊惧,祁之渊瞪大眼盯着李九。 一柄银色的匕首架在祁之渊的脖颈之上,再待下一刻,毫无预兆的从喉间划过。 “你们……”祁之渊抬手捂住自己的喉咙,然而已经没有用了,鲜血迸射而出,不待分毫迟疑,带着热气,汩汩的冒出来,从祁之渊那枯树皮般的手上滑落,如线柱般滴落在地。 午时是一日里温度最高的时候,然而在这寒冬之日,却是依旧没有半分温度,冷冽从破旧的窗口中透入,混杂着浓烈的血腥,令人生恶。 祁之渊的眼睛一点点转为失神,瞪大的瞳子也渐渐收缩,直至再无动静,堪堪转身间,便这般直接倒在了地上,血水混杂这灰尘,糊了满脸。望着眼前的几个人,直至咽气,这老者依旧不得瞑目。 算计一世,小心一世,就这般无声无息的死在自己的牢笼之中,恐怕他至死不得释怀了吧。 “小九。”黑小八还未顾忌手中沾染的鲜血,一脚迈过祁之渊的尸首,大步冲到李九面前。 “小九,你的眼睛……你的眼睛真的看不见了吗?”带着哭腔的声音是李昭云,“小九……小九你看看我!你看看五姐!” 感受到各种熟悉的气息,熟悉的声音,李九忽然觉得鼻尖酸涩,滚烫一点点从眼中滚落,心中陡然落下了一口气,仿若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去那般,坚持了这么多日,所有的精气已然完全流失,李九颓然的一点点闭了眼睛,整个人似是好无生命力一般倒了下来。 眼中一片雾霭,耳中只闻惊呼……老狐狸,不好对付啊。 第361章 不哭不哭 尽力了呢,真的尽力了。睁开眼,一片虚无,又一次的一片虚无,李九伸出手,在眼前晃了晃,能察觉到手掌从面前抚过的微风,却是伸手不见五指。 非是一片黑暗,不过是白茫茫的一团雾霭。一开始她还在幻想着,一切不过是场梦,睡醒了,所有的便过去了,可一次一次的睁眼却是告诉她,原来不是这样,原来她的梦,再醒不了了。 她才这么年轻,便要瞎掉了啊……李九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不知道白日亦或是黑夜的日子,还真真是比想象中有点难捱啊。 口中有点干涩,李九推开厚厚的棉被,摸索着床沿,小心的爬了起来。也是奇怪,往日起床的时候都是迷迷糊糊的闭着眼睛,然一套动作却是行云流水,闭着眼睛趿鞋子,闭着眼睛摸水喝,纵是不清醒,也从未摸空过,怎的此刻人清醒了,却反倒什么都不顺手了? 一手探空,李九苦笑着站了起来,赤脚踩了下来。 触脚之处是厚厚的绒毯,并非想象中那般冰冷的地面,李九稍稍有些意外,这小八他们寻的客栈,倒还挺贴心的…… 双手在前一点点探去,李九一小步一小步的挪动着,不熟悉的环境,不熟悉的一切……原来现在她只不过是取杯水,都是这般的困难啊。 李九未曾发觉,此刻角落中一个人正直直的盯着她,这人手中攥紧了瓷杯,那温热的水随着杯子的微微抖动泛出圈圈涟漪,暗示这这人此刻的心情。 一双眼睛暮色深沉,极尽忍耐的盯着眼前的人儿。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身后,微微的几分凌乱,一身白衣,尽数是深浅不一的褶皱,削瘦的面容一片惨白之色,同样煞白的唇微微裂开,干涸而冒着血口子,小儿睁得圆圆的瞳子依旧如往日那般璀璨,没有可平日的那般狡黠掩饰,甚至比以往的时候更似玉眸,摄人心魂。 然而此刻,他就坐在这里,他就在她面前不过几步的距离,她却看不见,她的眼睛一次次从他的面前略过,却是没有丝毫的反应。 心口似是刀割般裂开,便是多年来一点点知晓真相,便是得知弟兄的背叛,便是心目中的父亲不再是原先的模样……便是所有的一切,都未及此刻的心痛。望着无助的李九,那绞痛拧成一团,令人呼吸都要停滞。 手中的杯子轻轻的放在了茶案上,忽然的细碎声响令李九蓦然警觉的转过身,一双瞳子虽是瞧不见,亦瞪得溜圆,墨字中闪烁着细细的烛光,李九的声音几分防备,透着不易察觉的害怕,“什么人。” 一步一步走近这呆子,在她怔怔发愣的时候,李天沐轻轻的捧住李九的脸,望着眼前熟悉的面容,轻轻的低头,直接吻上了小儿的唇。 “唔……”李九呆呆的站在原地,一双眸子直直的盯着眼前的的方向。大哥的气息那般熟悉,温热的呼吸此刻仿若带着无形的力量那般,令她心中一点点安定了下来。 大哥……来了呢。 李九垂了眼眸,抬手轻轻的搭上了李天沐的脖颈,配合的仰起头,踮了脚尖去迎合加深李天沐的这个吻。 唇齿间的舔舐带着丝丝的血腥,李九忽然发觉什么滚烫的东西落在自己的眼睛上,一滴,一滴,带着灼热的温度。 大哥?李九蓦然睁开眼睛。 腰上的手带着执着而霸道的力气,不肯松开,死死的圈着李九,令她无法动弹。 “大哥……”李九心中登时发慌,迫使自己离开了李天沐的唇,一双手急急的抚上了大哥的面容,紧张的摩挲着,“大哥,大哥你怎么了?” 触手所及濡湿一片,带着苦涩与滚烫,肌肤触碰亦能感受到那方温度。想明白这是什么的时候,李九一时间方寸大乱,整个人都慌了神,“大哥,大哥不哭,我没事的,小九没事的,小九帮大哥报仇了呢,小八哥已经杀了祁之渊,大哥……大哥不哭好不好?” 语无伦次的话语惊慌失措的声音,小儿已经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一双小手胡乱的在李天沐脸上擦拭着,意图擦干那烫及肌肤的泪水。 腰间的手再一次收紧,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将李九整个人圈住,仿若要被嵌入李天沐的怀中那般,带着吞噬万物的力气。 “大哥……”李九低声喃喃,踮起脚尖,仰面吻了上去。 苦涩的味道,坚毅的触感,是大哥的下巴,这方触觉转瞬间便化作柔软,这是大哥的唇,小儿摩挲而过,继续往上,终是寻到了想到的地方,是滚烫而泛着苦味的眼睛。 李九的唇轻轻的覆在李天沐的眼睛上,有些艰难的仰着脸,摩挲之下细细低语,“大哥,我真的无碍的,会好的,一定会好的,待所有的恩怨都了了的时候,大哥肩上便再无负担了,我们便安心治眼睛,好不好?”一下又一下的轻啄,带着安抚与不太适合的安慰,似在哄着幼儿那般,“大哥,乖,不哭了好不好。” 李天沐,如此的李九,你要的起吗?李昭容的话此刻仿若钟鸣般在脑中嗡嗡嗡嗡的响个不停。 一直以来,他都知道自己要什么。他喜李九,他便霸道的要她接受他的喜欢,他喜欢她的味道她的触碰,他便毫无顾忌的抱她吻她,可是他却从来没有想过,李九对他,会是什么样的情感。 是他想要的同等欢喜,亦或是那般触及心底的依慕,直待发觉李九对他的感情亦是不一般时,从一开始的心中自喜,到想着或许可以利用,直到他渐渐发觉,自己或许根本没有资格承受这份无私到极致的感情的时候,李九已然为了他,成为了此刻的模样…… “大哥,脖子酸了。”李九抽了抽鼻子,小心翼翼的开口。 “嗯。”李天沐略微放松了几分手臂的力度,一把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沙哑却悦耳,李九踮脚有些久,此刻略微几分僵硬的一点点落地。 感受到小儿不再紧紧的被嵌在自己怀中,李天沐不适的低头,轻轻的吻又一次覆在李九的唇上,带着浓浓的不舍与再无法忍耐的爱意。 “唔,大哥……”李九的脸一时有些泛红,李天沐一向是个十分清冷的人,她还从未见过如此缠溺如此热情的大哥,令她一时有些无法适应。 “九呆子!”大门砰的一声被踹开,李九脑中顿时一个激灵,还未等她反应过来有所动作,便听见一声响彻天地的震惊之声,“我靠!” 紧接着大门又一下被猛的摔上,如若不是那过大的动作令屋中的一切都颤抖几分,李九真想一拳头砸在自己脑袋上,顺便告诉自己,适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此刻司马苏凤瞪大眼呆呆的站在门口,适才看到眼中的场景太过令人震惊,震惊到惊悚,已经完全超乎了他能接受的范围。 李九是个女子的事情他还没找她讨伐出个结果来,可刚才瞧见的是什么?李天沐?李九?所以这么久以来,他苏凤不仅仅是个瞎子,还是个傻子? “你们两个奸夫淫妇再不出来,我便拎刀杀进去了啊!”司马苏凤回过神,声音凶狠,面目狰狞的立在门口。 奸夫淫妇……李九噗嗤一下笑出声,苏凤还真是……什么都能说。 “大哥,”李九弯了弯嘴角,仰面望向李天沐,面色有些微微的泛红,“这可怎么办。”适才被苏凤撞见的这情境,她该如何解释啊…… 小儿的瞳子依旧好看,泛着晶亮的光芒,丝毫没有半分晦涩的颜色,李天沐低着头,依依不舍的松了李九的唇,望着因为适才的轻啄而转为殷红的颜色,李天沐的瞳色顷刻间深谙一片…… 怎么办?她问他怎么办?他此刻想砍了司马苏凤,还要怎么办?李天沐抬眼,眸中一片冰寒。 “大哥,你不要冲动啊……”虽是看不见,可眼下骤降的气压李九还是感觉了个十分的真切,小儿无奈的拽了拽李天沐,无声的笑了笑,“换做是我,该是也会和苏凤一般反应呢。”太惊悚了,呵……李九掩面,苏凤可是一直当她是好兄弟呢,真是个吓死人不偿命的好兄弟啊。 “出去罢。”望着面容依旧生动的李九,李天沐轻轻的皱眉,他是该骂她的,他甚至想揍她一顿,天知道他马不停蹄的朝这边赶来的时候,是如何惊慌的心情,是如何想弄死这呆子的心情!可此刻他却什么都不能做,他甚至不忍心再对呆子说一句重话。祁之渊,他忍了这么多年都没动他,她却单刀赴会直接将自己赔了进去……他是该气的,却又是无奈的。 抬手取了厚重的披风挂在李九肩头,李天沐小心翼翼的将带子系上,轻轻的将李九的长发从披风中取出,拢在身后。 想了想,抬手按住呆子,又转身重新倒了一杯水,望着小儿一点点饮下,方才一手扣在她的肩头,一手捉了那柔荑,转身慢慢的朝屋外走去。 第362章 歉疚 虽是无法视物,可眼下有大哥带着,一步一步,却是那般的踏实。李九放心的跟着李天沐朝外走,跨过门槛,越过门栏,大步朝外走去。 “舍得出来了?”司马苏凤双臂交叉胸前,直直的盯着披散着头发的李九。 眼前的老熟人面色不太好,瞳子虽是一如往常,然而那望向自己的眸却丝毫没有半分神采,好看的眼瞳并未聚焦,只这般呆滞的望向自己这个方向。 憋了一肚子的话此刻却是一句都说不出口,眼前的人,是他熟悉的李九,又不是那往日的李九。才不过短短是多日未见,他却忽然之间不知道如何开口才是。 “你小子怎么逃出来的?你爹没捆着你呢?”眼睛是看不见,性子却是没有半分转变,李九嬉笑着望向苏凤的方向,面容是掩饰不住的喜意,他乡遇故知,人生一大乐事呢。 “嗯,你们这些小没良心的没一个来救我,”苏凤直直的盯着李九,心情却是完全的低沉了下去。 “放屁,要不是我派了宋子仁去接你,你此刻就算逃出来也找不到我们呢。”李九轻笑。 “……”嗤笑出声,却是无人回应,司马苏凤转过头,瞧着眼前的李九,本欲调笑的心情却是一时完全烟消云散,此刻他忽然再说不出一句话来,心口仿若被什么堵了一般,滞滞的难受。 “小心坐好。”李天沐未曾理会其他,一心一意的扶着李九,轻轻的在一侧的软塌上坐下,继而自己亦在她身侧坐定,没有半分避讳的揽着小儿的肩头。 四周皆是静静的呼吸声,整个屋内虽是十分的暖和,然而气氛却是无比的压抑。立即就无奈的苦笑,扬声低语,“大家,是不是都在呢?” 静谧无声,无人答话,所有人都眼神复杂的盯着李九,满面的痛心却是她瞧不见的情绪。 “你们这是欺负我看不见,都不理我呢。”李九耸耸肩,轻笑出声。 “小九,我在,我们都在。”黑小八别开眼望向别处,声音低沉沙哑。 细细的啜泣声响起,带着极尽的隐忍,李九侧耳,低声笑了笑,“五姐,哭什么么,报仇雪恨,真相大白,该是开心才是。” “小九……”李昭云再是忍耐不住,哭声越盛了几分。 “嚎什么嚎!烦死了!”李昭容剐了一眼李昭云,声音极度的不耐烦。 “二姐,莫要这般凶么。”李九弯了弯嘴角,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咱们还是说说正事罢。” “想说什么。”李天沐轻轻的摸了摸李九的脑袋,满眼宠溺。 “趁着苏凤在呢,我正好想问问你,”李九眨了眨眼睛,望向苏凤的方向,“你当年是不是看见什么了?” 祁之渊的事情苏凤已经完全知晓,此刻瞧着小儿极力的想把话题从她身上引开,苏凤轻轻点了点头,愣了一下,又低低出声,“嗯。” “你如今说话怎么这般烦人了,戳一下哼一声的,”李九不耐,“你继续说完啊。” 还是这般性子,也不论是装的也好,亦或是本性不移也好,李九,还是原先的李九。 “我当年看见点火的人了。”苏凤沉着眸,眼中晦涩不定,“是我父亲的手下。” “所以这些年以来,你一直以为当年的事情是司马炎做的?”李九好奇道,“你为何不问你父亲呢?” “他想做皇帝。”苏凤没有回答李九的话,只沉声低语,“如今已经不可能了,”父亲能做的,只待皇室中留下自己的血脉,就如他那幼时娇俏可爱的小妹一般,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唯一的执念便是入宫为后…… “所以你便一直以为是他杀了我父亲。”李昭容眯着眼睛看向苏凤,“所以一直以来你这么对我是因为歉疚?” 听不出这二公主声音的喜怒,苏凤苦涩的笑了笑,无声的点了点脑袋。 “你他娘的是个傻子吗!这种事情你不知道说出来吗!”李昭容一个杯子丢过来,被司马苏凤堪堪避过,杯子瞬间粉碎。 “我也在查。”苏凤不想发火,可此刻却是莫名的有些发燥。 “这种情况,纵是任何人,都会很矛盾的吧。”李九先是极快的转向杯子碎裂的地方,又一点点回过头望向李昭容的方向,“二姐,苏凤害怕自己的父亲是你的杀父仇人才这样,这种话你要教人家怎么说么……” “我……”李昭容还有话要说,盯着司马苏凤的模样十分不解气,可望着此刻一如往常温言相劝的李九,却是忍着气说不出话来,只的恨恨的剐了一眼苏凤。 “你不把话说完,我倒憋得慌。”李九无奈的笑了笑,如今她的样子十分可怜吗?大家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却是令她愈发的有些苦涩。 “你别招我,我最近改性子。”李昭容撇了撇嘴,望着李九,一脸的隐忍。 改性子了,李九险些笑出声,本是张口而出的打趣却在嘴中囫囵了一个圈,又吞了回去。 相比看不见的眼睛,大家这般小心翼翼的陪着她,怕说话刺激到她,如此沉重的气氛反倒令她更不适应,她亦能明显的感觉到许多双眼睛就这般盯着她,藏着悔恨与小心,带着满满的悲痛。 如此情况,纵是打趣,也是硬挤出来的陪衬,何必为难大家。 “小八哥?你在哪里?”李九忽然抬头。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放在膝间的手瞬间被握住,黑小八的声音十分的沙哑,与他往日那般木讷之音完全不同。 “小九,我在。”声音极其近,就在眼前。 “说一声就好了,跑过来倒是吓到我。”李九愣了一下,还未适应如此热情的黑小八。 “有什么要问的吗?还是小九想吃什么了?我去给你取。”黑小八直勾勾的盯着李九,往日里没有表情的脸,此刻却是纠结的拧成一团,字字斟酌皆是小心翼翼。 “你们……”李九叹了一口气,脑中的话一时却是不知道怎么说出口了。 “怎么?你慢慢想,八哥在。”黑小八紧张的抓着李九的手,半蹲在地上,仰面盯着李九。 “放开她的手。”冷漠的声音带着几分霸道的命令,是李天沐。 “大哥?”李九有些不明所以的侧过头。 同样一脸莫名的还有黑小八,只是小八此刻警惕的往一边挪了两步,方才抬头望向李天沐。 “松手。”李天沐冷冷的盯着黑小八,一双眸子直直的望向他那只抓着李九的手。 “……”这是吃醋了?吃小八的醋?李九这时才反应过来,登时有些哭笑不得,大哥还真是…… “老八,我看你是还想挨顿鞭子了。”冷冷的声音带着威胁之意,不含半分玩笑。 “……”黑小八不说话,一边朝一侧躲着,手却依旧执拗的抓着李九,瞪了个乌黑的瞳子盯着李天沐,嘴唇抿的笔直。 “什么叫挨顿鞭子?”李九蓦然回过头,一双无法聚焦的瞳子盯着李天沐,“还又?大哥你打小八了?” “他们几个该打。”李天沐毫无掩饰,声音清冷,并未散尽的怒意依旧呈现扑面而来的气势。 “大哥!”李九一把拧开李天沐放在肩膀的手,握着黑小八便站了起来,一副护犊子的模样摸索着小八的脸,“打哪儿了?” “嘶……”黑小八偷晲了一眼李九,在李九碰到自己伤口的时候,不知道是没忍住还是故意的,扯出轻轻的吸气声。 “还打脸了?!”李九却是没看到这两兄弟互相瞪视的模样,只微微趔趄的扶着黑小八,一步步循着适才辨明的方向,朝李昭容走去。 “二姐?我摸摸看。”一手捉到了李昭容的袖子,李九探手上脸。 “摸什么摸,我护着脸呢。”李昭容一把扶住李九,小心的踢开眼前的各类障碍。 “老四,五姐?你们……”摸到李昭容胳膊上的纱布,李九有些惊讶的侧头。 “你也别摸了,除了你家那弱不禁风的五公主,都挂彩了,可叫惨不忍睹。”唯一没挨揍的苏凤在一侧啧啧出声,“尤其老四和老八,真真是没法看了。” 大哥教训人的模样她不是没瞧过,可是一个狠字了得,幼时小八小七挨的揍也真真不在少数,可此刻因为她,李九无奈,小心的摸了摸李昭容的手,轻声细语似哄个小娃娃,“疼吗?” “疼……”异口同声,是李昭容与黑小八一起的声音。 李昭容鄙夷的瞪了一眼黑小八,没有忍住,反倒自己先笑出来。 这顿揍,挨得一点都不冤枉,便是李天沐不打他们,他们几个也会烦躁得无法发泄,被抽一顿结实的,反倒心里会舒坦许多。 若不是他们这些猪脑子同意李九这般苦肉计,小九此刻也不至于变成此刻的模样。说不愧疚,那又如何可能? 可是此刻看着小九紧张兮兮的模样与大哥一副咬牙切齿的恨恨脸,不知道为什么,却是忽然特别想像小九告上一状,就待看看此刻大哥能怎么办一般。 只是自己心中有这想法不觉得什么,发觉一侧的黑小八也不学好,倒真是没忍住敲了他一脑崩子。 第363章 接受解决 过分沉重的气氛便在李九哄哄这个摸摸那个中缓和了起来,期间李天沐几次三番的不愉出声,皆被李九那看不见的脸剐了回去。 “比我容儿还可怕……”苏凤抿笑坐在李天沐身侧,饶有兴致的盯着这梁王殿下,原来他李天沐还有今日啊?这就是奸夫淫妇的下场啊…… “我带着鞭子,你想试试的话我不会吝啬。”李天沐瞟了一眼苏凤,面色冷漠。 “啧……那是不是我也要去和小九九撒个娇什么的。”苏凤眼疾手快的跳至一旁。 笑闹之语使得室内重新热闹起来,纵是心中都还有根刺,可眼前的李九,却是除了瞧不见,与以往并未有何两样,没有伤神,没有哀怨,亦没有绝望。 陌生的脚步声十分低,行路皆是恭敬小心。李九侧耳,这几日来,她的听觉倒是突飞猛进。 “殿下,邸报……”衣袖轻摆,细细小小是布料摩擦的声音。 室内一时间安静了下来,李九亦回过身子,盯着来人的方向。 “李九,出来得久了,进去休息。”李天沐起身,上前去牵李九。 大掌触碰到自己指尖的瞬间,李九朝后退了一步,循声转过头,声音有些不可思议,“大哥,此刻谈军务,居然需要避开我了?” 望着瞪大眼睛满脸错愕的李九,李天沐一只手僵在半空,却是说不出别的话来。 “小九,待你治好了眼睛,再操心这些事情可好?五姐陪你进去好不好?”李昭云挽了李九的胳膊,柔声细语。 “九呆子,你此刻的情况不宜逞强。”李昭容的声音,虽是不愿,亦是无奈。 “李九……还是听大哥的话吧。”这是李天风,亦是沙哑之声。 “我,会成为你们的负担吗?”李九迟疑了一瞬,声音却是十分的平静。 “不会的不会的,小九怎么会是负担呢,”李昭云急急的摇头,示意众人赶紧说话。 然而所有人此刻皆是拧了眉,目色凝重的盯着李九。眼前的呆子是什么人,他们都十分清楚,按照原来的计划,今日起所有人都要奔赴战场了。可眼下的李九,不是负担,又是什么? “这场战,没有我,打不了。”李九垂眸,安静的叙述着。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知道,李九说的,是事实。 “邸报说的什么?”没有人回话,李九转身,望向小兵的方向。 “殿……殿下。”小兵犹豫的望着李九,又望向李天沐,面色有些为难。 “大哥,小九只不过是瞧不见,可她还是小九。”黑小八抬眼,目光灼灼的望向李天沐,“我可以保护他。” “战场是什么地方,你比谁都清楚,眼下的情况,无人顾得上你。”李天沐亦没有客气,“你如何保证此刻的你不会拖累他人。” “统将非是沙场兵,大帅不求赴前营。”李九没有望向任何一个人,双眼不过瞧见虚无,“眼睛无碍的时候,我可以做的是全部,眼下我瞧不见,我能做的只是部分,那无法做到的部分,你们帮我做。”自怨自艾从来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亦不是她李九生存的道理,人生一直是要向前走的。 遇到问题,直面问题,解决问题。 “见了一次鬼还不怕黑么,我不会再冲动的去涉险的。”李九软了几分,“你们就算把我关起来,我亦会想办法逃出去,那又何必呢?不若大家接受我看不见的这件事情,重新统筹我们的计划?” 软硬皆施,除却李天沐,所有人皆有些松动。 “大哥……早点安定边防,便能早点带小九去治眼睛,你说对不对。”李九摸索着牵了李天沐的手,似幼时那般左摇右摆,“我也不想一直做瞎子的。” 眼下所有的权利全部在她和李天沐手中,少去她那一份,这破防战,旷日持久。 “撒娇,小九,快撒娇,加把劲,大哥松动了。”耳畔传来低低的声音,压在喉中,细细的低语一点点飘入耳朵,是李昭云,是这皇室唯一似个成熟女人的人。 是啊!她此刻是女子啊……李九恍然大悟,登时面色一改,仰面望向李天沐。 “大哥……大哥,天沐大哥哥。”李九眼下瞧不见,面皮愈发的厚了起来,摸索着李天沐的手,不客气的抱了上去。 望着怀中蹭来蹭去的脑袋,李天沐一张墨色的脸瞬间有些发烫。眼下的呆子真真是个呆子了,除却那装出来的声音带着软糯与不自然,不再绷着的面容亦是呈现无法掩饰的娇俏。 除却李昭云低低笑语,其他几个人,此刻却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齐齐揉了揉眼睛,面色十分的复杂,苏凤更似是吞了什么奇怪的食物那般张大嘴,一张脸扭曲而狰狞,对于这忽然转变的李九与面色微郝的李天沐,他都有一种世界恸塌的感觉。 天,他的眼睛。苏凤合上了嘴,咬牙切齿终是再无法忍耐,直接抬手便揪了李九的耳朵,在哎哎哎呀呀的声音中生生将人扯了出来。 “谁呀!干嘛啊啊哎哎哎疼疼疼疼疼。”李九一把将苏凤的手拍掉,撇嘴不乐意。 “我知道你不要脸,可你不是女子吗!你说你哪里像个女子!”苏凤缩回手,细细碎碎唠叨个不停。 “我是男人的时候你也没觉得我不要脸。”李九面色微郝,她是有点儿忽略身边有人了。 看不见的时候是会有这种问题,专注和一个人说话的时候,如若没有声音,总会有一种身边没人的错觉…… “不出主帐,不上前营,”李天沐盯着李九,补充了一句,“不逞强不胡闹。” “……”李九有些愣,还未完全反应过来。 “小九!大哥答应了!”李昭云一把抱住李九,温软的声音满是兴奋。是李九不介意她这么个带病之躯让她才有所用,是李九想出各种办法对付祁之渊,只李九的先见之明他们才能走在祁之渊的前面,如此聪慧玲珑的李九,当自己身体出了状况时候,却有多想将愿望达成,这份感同身受她却是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清楚。 “大哥……”适才的娇嗔瞬间褪去,李九有些怔怔的盯着大哥,眸子中呈现几分喜意。 “过来。”没有再看眼前的诸人,李天沐重新牵了李九,在适才的塌子上坐定,方才回身瞥向来人。 “什么情况了。”扫了一眼众人,李天沐低沉出声。 “墨林,墨林破防了,东海亦呈火烧之势,连营一片,损失惨重。”小兵吞咽了一口唾沫,声音有些僵硬。 “其他地方呢?”李九拧眉,对付祁之渊的时间,还是太长了些。 “七皇子亲自领兵赶赴南疆了,除却西北还未开战,其他几处皆是烽火四起。”小兵声音渐渐颤抖。 “什么时候的事情。”李九沉声。 “尽数起兵是在前日晚上,本就大兵驻防一直未曾有动静,前日晚上却是忽然便呈现扑倒之势。”小兵垂着脑袋,小心的抬眼看向李九,这昔日的太子爷。 怎么瞧,都与原来一般无二,竟是个女子吗?忽觉一道凌厉的目光扫来,一眼瞥到梁王那方神色,小兵战栗了一瞬紧忙低头。 “是祁之渊死前的一夜,”李九抬眼望向李天沐,“那时候我答应他将锁魂交出来,怕是他已经算好第二日杀了我,与各方驻守皆通了消息。” “吞城做契,怕是小七不肯同意,他才急着在朝中还无兵力的情况下动手,最终逼迫小七不得不听从他。”黑小八望向李天沐。 “真真是个蠢货,私心有余,其他皆无。”哪个攻城的国家会只满足于一个边防城!纵是各国联手,必定要吞并这多年来位居霸首之位的大安方会罢手啊! “老八,战前军,领令东海。”三道军符分下,李天沐将手中符令丢给李天行。 “老二,老四,领令西河。”一道军符丢给李昭云,李天沐望向李九。 “水军五千,无战骑,后备军七千,前需调令三千,”三块沉甸甸的虎符交在老八和老四的手中。 “二姐,还需借你的女子军一用。”李九抬眼望向李昭容。 “本就是你花钱养着的,”李昭容这次十分豪爽,将一枚粉色令牌丢给李九。 “五姐,明月和小婉儿的小情人哥哥还在南疆,小七亦在南疆驻守,这支军队无人知晓,不在编制之内,你以备不时之需所用。”李九将那粉色令牌塞到李昭云手中,“我给你安排的营帐亦在南疆,你,尽力而为。” “我……我可以吗?”李昭云的声音有些颤抖。 “明月可以帮你,我的部下,宋子仁,我们的先生,董秋梦大将军,皆在那处随你调遣。”有小七在,李昭云所处的地方,应该是最安全的。 “方竹方兰管军粮,记住,只认人脸,不认令牌。”李天沐扫了一眼李昭容几人,声音亦沉了下来。 “是……”除却黑小八,其他几人皆未正式领过军令,一时之间声音亦有些战栗与颤抖。 “我?”司马苏凤左右瞧瞧,有些愣神的出声。 第364章 释兵权 望着好似是将他忘记的这两兄弟,不,两兄妹,司马苏凤有点儿不愉。 李九朝苏凤的方向望了一眼,没有说话。 李天沐更是直接了,直接就没有理他。 ……这是要指使他干苦差事的预兆,苏凤撇嘴,自顾坐到一旁。 “五姐,”李九回过头。 “是!太子殿下!”李昭云一下蹦了起来,激动的站在李九面前,满目皆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这五姐,李九轻笑。 “太子殿下!您尽请吩咐!”李昭云亦笑。 “交与你的事情,你继续做,其他的非你擅长,听从小七的指示便是。你手中有兵的事情亦不要让任何人知道。”齐齐上战场,听起来是豪迈,然又是无奈,李九摸索着拍了拍李昭云的肩膀,面已正色。说不担心,当然不可能。 “这是太奶奶给你的军备,与老二一般,精骑队,非水军。”一片小小的符令丢到李昭云手中,暗色的纹路,铁骑凹刻。 “大哥……你?”李昭云满面意外,大哥竟是同意她配兵?一手女子兵,一手正规军,她一个血脉算不得正统的公主……李昭云的眼睛一时有些湿润。 “不用想太多,除却老八,你们没有一个有领兵的本事。”李天沐却是冷冷的瞥了一眼李昭云,嫌弃丝毫没有掩饰,“仅此一次,败错皆召回。”扫了一眼众人,“你们皆一样,再使出几分往日的性子,通通给我滚回金陵城。” 往日的他宁愿自己忙些累些操劳些,也不会想着让这些个弟弟妹妹来帮手,可李九却总是跟他说,没有人愿意一直藏在别人的羽翼之下,物尽其用人尽其才他知道,可一直未曾瞧见自己的兄弟的本事,亦是他的毛病。这一点,李九却是比他看得清楚得多。他是高高在上的大哥,她才是用心待人的小弟。 没有人答话,兴奋之下渐渐亦是担忧与谨慎。纸上谈兵何其易,他们确是需要十二分的慎重。 “出发罢。”李天沐不欲再多言,轻轻摆手。 “那我们这算是……”几人拧眉,欲言又止。 “执梁王令,领太子兵。”李天沐声音淡淡。 “小九她……”一双双眼睛惊愕的望向李九。 “我这太子,还没被废黜的。”李九笑笑,“战事之前无家细,我既能保你们几个公主上前线,自己怎么能没有几分权利呢?” 是,当年太奶奶亦是在战事四起时领兵而征,可这战事之后……说不上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却也是差不了多少了,尤其李九此刻的情况还十分的不一样,这么多年的欺君欺臣之罪,不是任何功劳可以抵消的。 不若,小九,还是趁乱逃吧。李昭容望着笑得淡淡的李九,一句话在嘴边滚了一圈,却是不知道如何说出口。 “走罢。”黑小八瞥了一眼李昭容,没有半分留恋的回身而去,他比任何人都明白李九,亦知道这孩子想什么,要什么,即使如此,无需多说,将她所求做至最好,便足以。 “……”是啊,小九若是贪生怕死,又何须走到这一步。李昭容终是将口中的话咽了下去。 室内重新陷入静谧,紧张的气氛之后,唯剩瞪着眼睛的司马苏凤与正在低语的李九李天沐二人。 “大哥,叫个人帮我梳洗罢。”他们也快要出发了,李九眨眼。 “嗯。”挥手召人,李天沐望着朝内走去的李九,墨着眼睛没有说话。 李九的身影消失在房外,苏凤直直的盯着李天沐,声音清冷,“兵权散起来容易,再收回来,却是登天般困难,李天沐,你这是准备广立藩王,各自拥兵吗?” “有何不可?”李天沐挑眉,声音冷冷,并未太在意。 “一朝拥藩,十年削藩,拥兵自重是何威胁,你非是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此派兵,于国将是稳健,于君却是威胁,每一个皇子公主背后代表的势力皆不容小觑,且非是他们自己能所控,尤其是派遣各地封位之后。 然眼下的事情,确是最佳良策,却非是一个皇储该选的路数,尤其李天沐自幼走的是君王之道,与李九不同,与他亦不同,这些事情他们任何一个人做都不奇怪,然李天沐,却是大大的不合适了。“这些事情,九呆子或许不懂,她亦从未往这方面想过,然你不可能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应对眼下的问题,这是最好的方法。”李天沐瞥了一眼苏凤,声音十分平淡。 “你是李天沐,你是这大安的梁王,这战事确是严峻,然论起办法,你梁王殿下何止千百,你又何须取这后患无穷的杯酒释兵权?”苏凤冷笑。 “我说过,这是最好的办法。”百将同心,这是令战时可缩至最短且伤亡最小的办法,比起他们通通躲在都城皇城,锦衣玉食的皇子公主齐齐上阵,于军心,于战时,都是最佳选择。况且此刻各方皆不齐心,李显宗被软禁,还正是需要这般位高权重的皇子们才可压制各方势力。 是,大不了损失几座城池,如今大部分的真相都已经查明,他不仅可以轻而易举的扳倒小七,甚至还可以借这次战事将一直分散的兵权尽数归拢在自己手中。这是任何一个君主都会去做的事情吧,便是说一声道理,亦是国安永定,没有半分错处。 只是这道理唯独在小九这里说不通。她是唯一一个从未想过什么是君,什么是民的皇子,她的纯粹甚至带着满满的幼稚与愚蠢,可她所有的努力背后,却只有一个目的,国安民康,简单至此。 “李天沐,我倒真有些看不懂你了。”眼前的人再不是儿时的玩伴,梁王的狠辣与决绝李九不知道,他却是十分清楚的,可眼下这个人,还真的是那一心君朝的李天沐吗? “你若还需收拾,自便,半个时辰之后出发。”李天沐没有回答苏凤的话,唯凝了一刻神,留下一句话,兀自抬步离去。 呵……司马苏凤望着走远的李天沐,面上的神情却是晦涩不明。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这大安的皇室,竟变为自己瞧不懂的模样。父亲,你想与他们斗?斗什么呢?这些人,竟是心齐至此…… “大哥?”侍女正在给李九宽发,小儿听闻动静,轻轻转身。 “下去吧。”李天沐抬手屏退了侍女,接过还缠绕在李九发间的木梳,一下一下轻轻的朝下疏通。 “大哥还会这活儿呢。”李九傻乐。 “不会。”李天沐垂着眼睛,丝毫不觉不妥。 “……”李九咧着个嘴,一时有些噎。 “我可以学。”一手抚着李九的发,指尖间是柔顺,李天沐声音极轻,一如他此刻的动作。 温暖就是这般无意间一点点涌入心间,毫无防备,李九默了下来,没有出声。 “怎么不说话?”李天沐微微抬了抬眼睛,望着铜镜中那削瘦的脸。 “高兴。”李九眉眼弯弯,笑得动容。 “……”铜镜中的面容月牙眼星子瞳,虎牙尖尖,梨涡浅笑。一如心念,一如所恋。李天沐将木梳放下,轻轻拢了拢李九的发,“想如何盘髻。” “大哥!”李九脸上登时染上微郝,大哥总是这般在她完全放下防备之时戏弄于她。 “还有时间。”本是玩笑,此刻瞧着爬上红晕的那张小脸,李天沐却是突然来了兴致,他似乎还未瞧见过女子装扮的小九,半个时辰的话,若是将其他琐碎交给苏凤,那应该足够他帮小九梳妆打扮的吧? “我不要!”大哥这手艺她不是不相信,她那是完完全全的不相信!眼下自己瞧不见,指不准会被这大老粗弄成什么样子,对,定然是大老粗的手艺! “……”没想到李九会不乐意,瞧着这撇嘴的小儿,李天沐反倒彻底被激发了兴趣,指尖缠绕着李九的头发,丝毫不愿意松开。 “为什么不要?”李天沐不明白。 “……”即便是看不见,也阻挡不住李九此刻这白眼翻飞,“大哥啊,你分得清珠环钗佩吗?你辩得明胭脂眉黛口脂皆是何物吗?你知道发髻这东西都是假的吗?” 朝堂论辩他可舌战群儒,沙场点兵他可统领军骑,诡谲风波他可翻云覆雨,然给她装扮,李九耷拉着肩膀,一张嘴噘得老高。 “我……我可以学。”李天沐愣了一下,发觉李九说的,一个字都没听懂。 “所以不行!”还为什么为什么,这还好意思问为什么! “可司马都看过你女装的模样。”李天沐松开李九的发,一手从身后环过,声音极其的低。 这声音,是在醋意浓浓的撒娇吗?李九眨了眨眼睛,没有完全反应过来。 “我,亦想看。”低沉的声音伴在李九的耳畔轻响,伴随着温热的呼吸,小儿一时觉得脚趾尖儿都在发麻,整张脸瞬间烧红。 大哥,还是这般不要脸的啊,她又把这本性给忘记了啊。 “小九。”捏了捏李九通红的脸,李天沐只觉心中微痒,瞳色亦逐渐深了下来,只需这般望着这呆子,他却已然是每每都在压制着躁动。 第365章 统领三军 “那个……”李九别开头,自顾以掌为扇,呼呼的扇着风,想要给这通红的脸降降温,脑子里搜索着解释与拒绝的理由“那个苏凤瞧见的不是我原本的模样!那一次不算的!” “嗯?”李天沐并未如李九所愿放开这呆子,那被避开的手触到小儿颈后,十指穿插,轻轻的梳拢着长发,示意李九继续说下去。 “我……我……我有伪装的!”李九被这粗糙的大掌触得有些紧张,声音亦不自觉的结巴了起来,小儿轻抖了一下,在李天沐登时停下动作的时候,赶紧抬高声音,“我原本不长这样的!” “……”适才还未完全明白李九的话,此刻却是彻底反应了过来。李天沐愣了一下,继而轻轻抬起李九的下巴,居高临下盯着这小儿的脸,满目凝视。 “也……也不是说完全不长这样。”李九有些磕巴,瞧不见大哥的表情,整个人反倒更紧张了些,“只是只是略微一点点掩饰罢了,嗯,一点点。”说实话究竟哪些地方不一样,她亦不是十分清楚。 瞳子透亮,眉毛淡淡,鼻梁挺翘而小巧,唇齿微微张合,泛着淡淡的红靥,细细的看下去,五官皆是精致可人,可这般组合在一起,却是只似个清秀的少年郎。只待呆子不要露出娇俏与生动,这张脸确是瞧不出半分破绽来,原来,竟是有过伪装吗?那小九原本,是什么模样? 好奇胜过思考,李天沐饶有兴致的望着李九,眼睛微微眯起。 小儿此刻倒是不乐意了,纵是瞧不见,然李天沐那能灼烧入心的目光却是感觉了个真切。扭了扭下巴低下头,李九眨巴着眼睛不肯说话。 “董氏安心?”视线前的脸再看不见,李天沐晃了下眼,回过神来。 “啊?嗯。”感觉到没有再被逼视,李九点点头。 这世间能有这般本事的人,也就只留一个董氏安心了,儿女丈夫皆死于那次灭门,这位名门之后,本就已存活在传言之中,小九竟是能结识…… 能不能说呢?李九想了想,如今查明了董氏当年的真相,便也就明白了董嬷嬷待在太奶奶身边的意图与原由,告知大哥,似乎也并无不可。 “大哥可知道,一直有一个嬷嬷在帮我处理东宫中的大小事务。”李九抬头望向李天沐。 “不是太奶奶?”李天沐抬手摸了摸李九的眼睛。他确是知道,有一位资历极深且隐藏未见的老嬷嬷一直在帮李九对付皇后的人,只不过他一直未曾在意过是谁,只当是太奶奶照顾李九。 “便是董安心,董嬷嬷。”李九摇摇头,“我从未见过她的模样,不过我亦知道,那些能近我身的人,尽数要通过她的法眼。”便是百灵她们两个,也是被董嬷嬷一直盯着的。 “她为何要帮你?”李天沐重新取了发梳,一点点小心翼翼的帮李九束发。 “我亦不知道,许是我长得可人吧。”李九笑了笑,没有明确说什么。 许是报恩?或许当年太奶奶将她救下,自此便跟在老太太身边;亦或许是报仇,接近他们来查明当年的事情;又或者,是两两持平,一半一半。只是她直到现在都不愿意与自己见面,那是心中对这皇室,对这些朝廷上位者,依旧是心存怨怼的吧。 能人之后,名门大家,便这般因为他人的皇权之争,自此家破人亡,董氏一门烟消云散。 换做是谁,都是无法褪去的悲痛与仇恨。 得了她这么多年的恩惠,如今也算是查明了真相,杀了那仇人了。不为助谁而做,却亦得了好的结果。 砰砰的拍门声打断了李九的思绪,下一刻门便被踹开,过大的声响纵是李九此刻是个瞎子也知道是谁进来了。 “九呆子你好了没?李天沐说半个时辰出发!”苏凤一面走一面喊,越过屏风,看着长发垂肩的李九与冷面黑脸的李天沐,顿时生生的止了步子,极快的朝一侧退去。 “滚。”李天沐瞥了一眼苏凤,一把声音满是不耐,一张脸写满了若不是因为李九在这里我就一脚将你踹出去的话。 “奸夫淫妇……”司马苏凤撇嘴,侧着身子朝外退。 “滚蛋!”李九亦笑出声。 司马苏凤走了几步,又猛然回过头,盯着李九的背影眨了眨眼睛,下一刻却是嗤笑出声,“我说李九,你便想这般顶个鸡窝出门啊,这是什么?新的发式吗?挺是新颖啊……” “大哥!”李九猛的站了起来,面色满是愠色。 “我……这头发滑手。”李天沐一手还拿着簪,一手团在李九的发间,有些发愣,“再待试试看便好了。” “哎哟出去出去,都出去。”李九无奈,转身将李天沐朝外推去,她果然不能相信大哥的手艺! “苏凤!你也出去!”别过脸望向适才苏凤说话的方向,李九嗔怒。 此刻的苏凤同李天沐却是安静了下来,李九望去的方向,没有人,苏凤适才已经转至屏风之后,李九顾着与李天沐说话,并未注意到。 “我去唤人。”李天沐垂眸,轻轻的摸了摸李九的脑袋。 脚步声响起又渐渐消失,李九站在原地,双目有些怔怔。 适才那片刻的静谧她不是没有感觉到,骤降的气氛与脚步声传来的位置,她亦感受了个清楚。 看不见,还是很麻烦的啊…… …… 兵起无援,战火连篇,除却一直坚守的舞河城,短短几日,四方边防城尽数被破防,号角四起锣鼓喧天,与连成一片的烽火相交成印,纵是不涉战区的中原地区,亦尽数武装了起来。 就在这兵败如山倒的时候,东海,北漠,西河,南疆,四方皆似神兵神将从天而降那般奔赴而来大批大批的援军,除却带来了那些熟稔沙场的老将军,还待一批令人意外的从将。 长枪在手,红缨如煞的柔言公主李昭容。 智勇双全,识敌知我四方皆在手中握的四皇子李天风。 造器如神,一双妙手巧夺天工的安康公主李昭云。 独臂战神,统军携将破阵千钧的八皇子李天行。 还有那年岁尚幼,却使得一身神医妙手之术的十公主李昭婉。 执梁王之令,领太子之兵,掌皇家之势。 高大的黑额战马之上,是金甲银盔的梁王李天沐,是战袍加身的监国李天言,是白纱覆瞳的皇太子李天赐。而立在他们身后的,是各军侯爷的长子嫡孙,携带四方将,统领各城兵。 高耸的城墙上就这般立着一群高大的人影,长发随风,红缨似旗,以往关于梁王的流言蜚语,关于皇太子的性别,在这战旗之下,却是随风而逝。此刻此时,再无人在意,再无人提起。 纵是皇权贵胄又如何,战火染,国同安。只待那瘦小的身影高手举起帅旗,一身盔甲一声令,旌旗长扬,三军取令!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带去几分内力的声音在城墙下回荡,高亢而沉稳,“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三军得令!杀敌夺城!复我江河!”携带破军之势,一坛烈酒裂泥入土,激起阵阵甘香。 “杀!” “杀!” “杀!” 气势如虹之下,是军心的稳健,是将帅的回归,亦是复仇的男儿热血。 …… “梁王殿下昨日去了先骑营,自取了三十精骑,连夜探营去了。”沙盘一侧,长须灰袍的男子一手敲了敲特制的沙盘,发出叮叮的声音,一手将那代表骑兵的白色棋子放置在沙盘之上。 “先生,先喝口水润润嗓子。”李九熟稔的摸了水囊,抬手递给眼前的男子。 “是有些哑了,”男子淡淡的笑了笑。 “亏得先生将这沙盘带来,倒是解决了我眼下最大的麻烦。”李九亦跟着笑了笑。 “沙盘是安康公主特意为你而制,我从那边来,也算是顺手罢,”男子不客气,“你最该谢我的是将小丫头带来,免得你此刻四处瞎摸。”这丫头可是一路上嚎了个几日几夜,相当的愁人。 “张先生又在欺负我家主子了。”一身小兵打扮的胭脂从军帐外探出半个脑袋,继而笑着端了吃食进帐。 “先生这是教我。”李九微微侧首,望向胭脂的方向。如今她的听力,确是增进了许多。 “先吃些东西吧。”胭脂将果子轻放在李九手中。继而转到她身后,不轻不重的替李九捏着肩颈。 主子这几日都未曾好好安眠过,触手而过,却是愈发瘦了。 “先生,七皇子那边还是如此吗?”李九小口的啃食着果子,拧眉望向张年。 “自那日殿下宣了三军之帅后,便再未有过动静,亦与我们的军帐没有半分联系。”张年摇摇头,面色几分凝重。 “他该是已经知道祁之渊死了。”李九面色却是平静。 “如若知晓这一切,该是感激主子前来参战而助才是,”胭脂撇嘴。 第366章 无私与自私 “傻丫头,小七此刻,怕是再不敢露头了。”李九笑了笑,声音一时有些唏嘘,“祁之渊即是死了,他手下那些弟子们却是不如他的本事,我们手中还有锁魂,接下来,所有的证据便好查了。通敌卖国的事情虽不是小七做的,却都与他脱不了干系,再要与大哥夺位,却是不可能了。” “七皇子……亦是可惜了。”张年摇摇头,儒雅白面,不是个坏孩子。 他……是真的想做皇帝,或许真是只是,仅此而已。李九拧眉,抬眼望向张年的方向,“先生,其实还有一件事情我一直不明白。” “何事?”张年望过来。 “如若说我父皇知道我是女子,那便是明摆着用我做幌子,给宋家弟兄让道,使得他自己最终不得不因为这件事情退位,而我亦不再可以继承皇位,是这个意思吗?”李九微微垂眼。 “嗯。”自打一开始,当今的皇上便没想过要稳坐这个位置,这般瞧来,当年这些人的乱世相争,真真是讽刺,到了最后,竟是没有一个人如愿…… “可宋伯伯留下的却不止一个孩子啊,为何……”李九抿了下嘴唇,没有说出口。 “为何众人眼中只有梁王,其他弟兄皆是不可?你是想这般问罢。”张年垂眸。 “是这个意思,知小九者莫若先生。”李九咧嘴。 “非是不可,而是无能为力,”张年目光幽幽,“夺嫡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你该是知道的。” “权分。”李九默了一刻。 “不错,然而大安本就不是盛世,开国年始,如何经历的了这般四分五裂的局势,何况当年的安王却是留下了那么多的孩子,真让他们都有了希望去争皇位,这大安,怕是一早便会覆灭了。”张年声音低低。 “父亲并非做皇帝的料,多处平衡已是难,再要择选合适的继承人,却是难上加难。”李九点点头,将张年不便说出口的话直接的说了出来。 “以我看来,皇上的目的只为将皇位还给安王,还给宋氏。而他想看到的故人之后,必然是和煦而团结的,又如何会去给他们争斗的原因与希望?”这亦是皇上一直未曾充盈后宫的原因罢, “大哥是大子,且是唯一一个经历过当年祸事的孩子,择选他,确是正常。”李九的声音亦低了下来,这是长辈们的希望,亦是非常正常的选择。 “你可还记得我当年传与你的一个小白条?”张年问李九。 “写着许多名字的……”李九点头,记得,却并不懂。 “当年我一直在查,这些隐隐一直在联系的人,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张年不自觉的笑了笑。 “什么秘密?”李九没太明白过来。 “……”张年望向李九,却是没有说话,只轻轻的拍了拍小儿的脑袋。 太奶奶,梅婕妤,父皇……李九细细回忆着那小纸卷上的名字,蓦然抬眼,声音满是惊讶,“他们……他们都知道我是女子!”是了,根本就不难猜啊,非是如此的话,怎会有次次的相助! “你亦瞒了我许多年,”张年瞥了一眼李九,他是真放了许多心思去查这件事情,结果却是什么都没有查到。 “怕吓到人,生死攸关。”李九讪笑。 “这些知晓你身份的人,便是知晓部分当年真相的人。”张年垂首,并未在意太多,“他们想查出大火的起因,亦想查出安王的死因,同时还要保住你的小命,再去扶持一个真正可以继承安王之志的皇子。”一张天罗地网,将所有人笼罩其中。 “只是谁都无法细查祁之渊,他的那本事,太过厉害。”李九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你不是问为何只选梁王吗?”张年饮了一口茶,“培育一个继承人已然太难,同时还要力保你不被害死,同时还要查明真相,此刻再要平衡皇子的势力,却是太难了。” “其实并不公平,于小七而言。”李九的声音低了下来。 “梁王资质气度皆在七皇子之上,七皇子不算冤枉。”即便真的相争,亦无人是梁王的对手,七皇子不是,哪怕李九,亦不是。 “我担心……”李九吞了口唾沫,沉默半晌,方才出声,“我担心大哥他,或许不会……”后半句话终是吞没在肚子中,没有再说出来。此番情景,她亦只能靠直觉猜想了。 他们一直在阻拦他和大哥调查当年的事情,而父皇更是将那件祸事背在身上,该是想借此刺激大哥,让他一直记得心中的仇恨,届时继位,亦不会有半分犹豫。 他们是真的十分了解大哥的性子啊。 就一如此刻,大哥他还会这般坦荡的去坐上那个位置吗?将会被群臣齐奏逼迫下位的,再不是杀父仇敌,甚至是保他护他佑他成长的恩人,而这恩人,将会因为女太子的事情,永留史书,墨黑一笔再无法更改。 “一昧的好心并非一定是好事情,希望他人做到且付出所有去协助他人达成目的,亦不一定是他真正想要的心愿。”张年一直了解李九,瞧着小儿的模样,便猜到了她想问什么。 “先生的意思是?”李九眼中有些茫然。 “梁王,本该有自己的选择。”张年摸了摸李九的脑袋,“将这份责任与寄托强加给他,并且一直隐瞒当年的真相,且阻挠他去查明他想知道的事情,这样,又对他公平吗?” 对大哥?公平吗?这是他想要的吗?就如之前自己自作主张的想要漠视这份感情,成全大哥的帝王路。说得好听,是无私,说得难听些,不就是强人所难吗? 仿若灵光在脑中晃过,李九一时间犹如醍醐灌顶,许多事情,一个瞬间全数想了个通透。好险,好险她便同父皇他们一般,自以为是的委屈了自己,去成全心目中以为的那个大哥。 她是真有想过,战后便自顾离开,不要拖累大哥的。小儿脸色一时有些惨白,这般做,与自私到极致,又有何不同,为你好,好到舍弃自我。呵,多么好笑啊…… “先生……”李九伸手,声音有些痴痴。 李九的脸色有些奇怪,张年不知道她怎么了,走近几步,抬手握了小儿攀过来的手。 “谢谢先生。”坐得不算直的李九忽然一把抱住张年,一张脸在那灰色的袍子上蹭来蹭去,滋滋儿的吸溜着鼻子。 “主子又撒娇了。”胭脂轻笑。 “这般大了,还似个孩子。”张年有一瞬间的愕然,继而眉眼舒展,面上挂了几分慈和的淡笑。眼下这白纱覆瞳的孩子,却一如当年在思过所时候的模样。 “殿下。”帐外一声脆音响起。 李九抹了把鼻子,扭了扭脖子抬起头,“何事?” “七皇子请您过去一叙。”小兵的声音十分年轻,亦十分的高扬。 小七……李九的眉头拧了起来。他此刻寻她,有何事? “七皇子一直在前营,今晨方才回来。”张年亦皱了眉头。 “主子您不要去吧,梁王殿下可是交代了多次,您一定要好好的待在这帐子中!”胭脂瞧着面色不明的李九,有些紧张。 李九拍了拍胭脂的手,轻轻安抚她,“先生可是能想到,小七此刻找我何事?”转眼抬头望向张年,面色有些慎重。 张年轻轻的摇了摇头,想到李九看不见,方低声开口,“猜不到,或许,是战事。” “小七寻到了祁之渊手中的那些把柄?”李九却是忽然面色有些激动,祁之渊的四象虚空门别的本事没有,可他与外敌联盟,又要掌控小七的话,手中自然是有筹码的。此刻战事胶着且并不乐观,若是寻到了几分线索,便可极快的停止这场战役。 “殿下,想去?”张年眼底隐着担忧,“如若是陷阱,或者是圈套……” “小七如今已经没有理由要对付我了,”李九摇摇头,“况且他从来就没想要杀了我。” “都关天牢里了,还不是要害您。”胭脂嘟囔,十分不满。 “那时候,天牢才是最安全的地方。”李九解释了一句,却依旧有些心不在焉,“张先生,我能去吗?” “不若等梁王殿下回来。”张年有些犹豫,眼下李九的模样,确是没有半分自保的能力。 “等李天沐回来做什么?”沙哑的声音带着几分张扬,随着帐外的厚毯子被撩起,裹挟着一阵冷冽的寒风卷入帐中。 “司马小侯爷。”胭脂与张年回身行礼。 “你们在说什么,要等李天沐回来做什么?”苏凤一身戎装,面上重新覆上了厚厚的大胡子,全身尽是风霜与血腥之气,这是刚从前线回来的模样。 “小七派人喊我过去。”李九犹豫了一瞬,还是决定告诉苏凤。 “老七?去干什么?”司马苏凤大口饮了一壶的水,抹了把嘴,回身瞪着李九。 “知道还要问你么。”听出了苏凤声音中的霸道,李九撇嘴。 “你这是在问我么?”苏凤亦是不客气。 “有何高见?”李九扬声。 “怕是有线索了吧。”苏凤想了想,开口道,“我看他好些日子都在审那几个四象虚空门的弟子。” “想到一块儿去了!”李九谄媚的点头。 第367章 小七有请 “你想如何?”苏凤登时一眼的防备。 “你陪我去。”李九笑眯眯。 “不去。”会被李天沐弄死的,司马苏凤拒绝的很干脆。 “那我自己去。”李九撇嘴。 “你威胁我?”苏凤眯眼。 “去不去?去吧去吧。”李九扯苏凤的袖子,开始耍赖。 “……”苏凤条件反射的想甩手将人丢出去,然却在看见李九这张赖皮的脸时,一时间没下得去手。 往日里动手都用肘,一言不合便上腿,可自从知道李九是女子之后,还未等他完全消化,这小儿便损了眼睛,再次见面,他已然不忍再对这往日的弟兄下手动粗了了。 “嘶……”苏凤一脚将身侧的杂物踢开,有点儿憋屈。 “去啊去啊,大哥这两日都不会回来了,万一真的错过什么有用的线索,不是可惜了?”李九不管苏凤的情绪,使劲的拽着那有些黏腻的盔甲不撒手。 “鸿门宴怎么办?”苏凤有点松动。 “小七给我摆鸿门宴做什么,我又没有威胁力了。”李九哼哼唧唧,“再说了,你陪我一起去,便能照顾我啊。” “你就不怕老七拿你威胁李天沐?”苏凤指出关键。 “你当这是一言堂么,群臣百将都是死的啊……我可还是皇太子,且我父皇还没退位呢。”李九踢了一脚苏凤,“除非他真要造反。” 苏凤嘶嘶吸着气,不愉的搓了搓腿,这李九瞧不见还能踢这么准。 “万一他就是要造反。”苏凤趁李九瞧不见,剐了一眼。 “他若要造反就回金陵绑我父皇了,绕这么大个圈来打战做什么!”李九不耐烦,“去吧去吧!” “他找你定然不是好事。”苏凤叹了一口气,还想劝李九。 “我真自己去了。”李九站起身,有点儿赌气了。 李九决定的事情,从未被劝服过,他亦从未想过要劝,苏凤有些无奈,若不是因为眼睛,以小儿的性子,也不会邀他一道的。 “你是真不把自己这小命当一回事。”苏凤无奈摇头。 “如若此刻小七他喊的是你,是小八,是大哥,亦或是任何一个人,你还会犹豫么?”李九声音淡淡,“或者是曾经的我,亦不会有人想去是不去的问题。”他们眼中,她已然完全丧失了自保能力。可除却看不见,她本身并没有什么变化的。 “说不过你,亦懒得说你。”苏凤将自己的衣袖扯回来,掰了几下将头盔丢至一旁,瞥向李九,“走罢。” “浪费我口舌。”李九得了便宜还卖乖。 屁股上蹬的被踹了一脚,李九朝前趔趄了几步,站定时候声音恨恨,“你这是趁人之危!小人行径,非君子所为!” 老七,你最好没有别的想法。苏凤望着前头的李九,眉头拧成一团。 “司马小侯爷,殿下,便拜托你了。”张年正色,朝司马苏凤颔首。 “遣兵相候,防止意外,”此刻事关李九,他不得不慎重。 “某这就安排。”张年扫了一眼李九,神色亦是慎重。 两人一马,一个本就高大,身负甲胄之时愈发的威武,另一个却十分的瘦小,长袍宽袄,衬托之下倒似是小小书生。张年立在帐前,望着一点点走远的一支小队,表情却是始终凝重。 同城不同营,白小七营地离李九算不得近,亦不是太远。守营的兵士远远瞧见了这太子爷,迅速的开栏放栅,俯低恭迎。 再不比当年,金陵城亦无几人识得这年轻的皇九子,此刻所有的兵士尽数皆知这三军统帅的皇太子,一道道军令,一条条计谋,不分日夜不计晨夕,皆是从这主帅军帐中一道道发出。 “老七在哪?”苏凤负手马上,一手扶着李九的胳膊,侧身问兵卫。 “殿下,小侯爷,还请随我来。”银甲盔,应是个小随将,看来是一直在这候着等他们了。 厚重的纱帐撩开,苏凤扫了一眼室内,扶着李九,小心翼翼的走了进去。 “小……”伴随着寒风而至,李天言抬头,一声小九还未出口,方才瞧见对方面上的冷漠,“太子殿下。”李天言终是垂眸。 “唤我来何事?”李九在苏凤的搀扶下坐定,抬起头来,甚至没有称呼,单刀直入。 “我……”如此冷言冷语的小九,李天言默了一瞬,面色一时有些难看。 “很难说出口?”没有听到声音,李九奇怪的抬头,覆在白纱下的瞳子微微动了动。 “不是。”李天言吞咽了一口唾沫,声音干涩,“我寻到了一个人,或许能问出什么线索。”如今流民四起,战区尸横遍野,他亦是十分焦灼。 “那你问出什么了么?”李九盯着李天言的方向。 习惯性的摇了摇头,又立马补了一声,“没有,撬不开他的嘴。” “还没问出来,那你找我做什么?”李九似是有些不耐那般,脸上几分毫不掩饰的莫名其妙。 这次却是没有在意李九的冷言冷语和故意抬高的姿态,李天言紧紧的攥着手,垂眸低语,“这个人的身份,或许小九……或许太子殿下可以问出些什么来。” “我?”李九望向苏凤的方向,神情有些莫名。 “是什么人?”苏凤拧眉出声,一把护住李九。 “……”望着默契如亲弟兄却谨慎的防备自己的苏凤与小九,仿若被什么刺痛了眼睛那般,李天言只觉得眸子干涩难捱。 “将客人请上来吧。”回身扬了扬手,声音有些低。 室内燃着炉子,能听见噼里啪啦的声音,该是火焰十分大,然而宽广的帐子内却并非是多么的暖和。 该是知道她要过来,这才燃起来的罢…… 军帐之内只留火焰吞噬柴炭的声音,不时发出细细的爆开声,相对而坐的三人,此刻却陷入了沉默。 “小……殿下这几日都未曾休息好吧,”李天言打破了室内的沉默气氛,略有几分干巴巴的声音问着李九。 “嗯。”可此刻的李九却似是不太想多说话,只低声回应了事。 小九与自己终是回不去了……李天言的眸子暗了下来,一张脸本就透着疲惫,此刻却更是泛了几分苍白。 室内重新陷入了寂静,李天言垂着眸,终是不再出声。 小九不理会他,亦是正常的,是他识人不清,是他懦弱,是他狼子野心,是他导致了这场战火,眼下的众叛亲离,亦是他……活该承受的。 细碎的铁链声传来,李九不自觉的侧耳,这个声音,十分的熟悉,十分的,感同身受啊。 “你这客人,受了点苦头啊。”李九冷笑。 轱辘声嘎嘎而响,伴随着沉重的铁链声,李九拧眉,这般动静…… “小九,许久不见。”粗嘎的声音十分沙哑,低沉中带着几分晦涩。 ……竟然是他,李九安静的坐在塌子上,没有说话。 “我知你是瞎了,怎么的,此刻还哑巴了不成?”恶毒的语气粗哑的声音,伴随着声声冷笑,令人生恶。 苏凤登时拧紧了眉,望向这人的表情已然是愕然。这还是自己曾经认识的那个玉面公子吗? “舅舅。”李九淡淡的开口,没有恭敬,没有鄙夷,亦没有情绪,一句称呼十分平静。 “太子殿下竟是还记得我这个舅舅,我是不是该十分荣幸。”慕容玉盛低声而笑,声音几分狰狞。 “自是记得的。”李九没有多话。 她其实亦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情绪与表情去面对这个舅舅,去面对这个野心勃勃的亲人。 要知道,她是比任何一个人都珍惜亲人的。 “即是还记得我是你舅舅,便赶紧下令将我放开。”铁链声哗啦哗啦响着,沉重而刺耳,一如慕容玉盛的声音。 “锁哪儿了?”李九瞧不见,抬头望向苏凤。印象中慕容玉盛腿脚是不太方便的。 “手脚皆有。”苏凤的声音一片冰寒。面对变成此刻模样的慕容玉盛,他的心情却是十分复杂的。究竟什么时候开始,这位风流倜傥的玉面公子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小七,倒是谨慎的。 “我,为什么要帮你松绑?”李九重新抬眼,语气却是十分平淡,丝毫没有半分波澜。 “逆子!我是你舅舅!”慕容玉盛有些发怒,哐当当的砸着手腕上的链子。 “皇家无父子,又何来舅舅。”李九轻嗤。 “你……”慕容玉盛没有见过这般伶牙俐齿的李九,一时有些不知道如何开口。 “谈谈条件吧,你若对我还有用处,我做主松绑。”李九笑了笑,声音骤然转冷,“可若你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你便谁抓的谁管吧,反正于我来说你也没有什么作用。”没报仇已然是隐忍,李九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平复着心间的情绪。 慕容玉盛望了一眼并不说话的李天行和司马苏凤,终是能确定眼前这个孩子真的可以做主。“你想知道什么?”慕容玉盛妥协。 “先说说看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印象中你该是在舞河城吧。”李九朝李天言的方向摆摆手,将小七刚要出口的话给压了回去。 没想到李九开口问的是这个,本是准备好答话的慕容玉盛愣了一下方才出声,那粗哑的声音似还带着不悦,“四处走走,便被人抓起,你们皇子做事,确是嚣张啊。” 第368章 幕后军师 “四处走走?”李九嗤笑,声音平淡,“你是来寻祁之渊的吧。” “……”被一语道破,慕容玉盛宁眉不语。 “得知他已身死之后,便想着来我这儿打探一番,看看这位老搭档究竟说了些什么,我说的对不对,舅舅?”李九的声音带着几分冷冷的笑意。 慕容玉盛直勾勾的盯着李九,依旧是瘦瘦小小,面色比初见之时苍白了些许,一条白纱覆在眼前。说话声音有些冷,看不见瞳子的时候,更瞧不出这人的情绪。 “李九,你知道些什么?”她既是这般态度,那便是知晓些许了,慕容玉盛的语气恢复如常,没有故作的疏离,亦没有装模作样的亲近,互相皆是知底,便是客套都已经多余,血脉至亲,不过如此。 “我并非来这儿说故事的。”听闻慕容玉盛的话,李九坐直身子,面容冷了下来。 来小七的营帐,已然是冒险,她还指望着速去速回,怎么的还没问出什么事情来,还要回答别人的问题么? “看来我这外甥,哦,不是,我这外甥女儿是来听故事的?”慕容玉盛忽然有些后悔过早的在李九面前露了凶相,这小儿即还肯唤他一声舅舅,便是说她还并未知道太多的真相。可说出去的话覆水难收,无谓了。 “舅舅有什么有趣的故事说给外甥女儿听吗?”李九配合的笑道。 望了一眼护在李九身侧的司马苏凤,再扫了一眼神情复杂紧紧盯着李九的李天言,慕容玉盛无声的笑了笑,看来这小儿的眼睛,是真瞎了。一如当年的祁之渊,一如当年的老祖宗,呵。 “祁之渊与你说了一些事情吧,”慕容玉盛扬眉,“不过有些人的事,想必他到死都不会说出分毫,你想不想听?” 看不到慕容玉盛的脸,然那语气却着实令人不是太舒服,李九拧了拧眉毛,没有吱声。 “不说话么,那我便自己说了。”慕容玉盛冷哼,“关于我的小妹和祁之渊的……” “闭嘴!”李九蓦然出声。 “喔?不想听吗?”慕容玉盛似是意外又似的嘲讽的笑出声。 “老七,他这里是否真的有线索?”司马苏凤感受到李九的怒意,他一把揽住小儿的肩膀,面容已然呈现杀伐之色。眼前的人,早已经不是当年风流倜傥言辞诗意的玉盛叔叔了…… 他同意李九过来,不是让这弟兄受辱的。 “慕容玉盛!你老实一点!”李天言蓦然上前,猛的拽了那缚手缚脚的铁链,他没想到这人对待自己的亲外甥女也会如此。 慕容玉盛没有什么抵抗力,本就手脚疲软,此番更是狼狈的左摇右晃,莫说往年的风采,便是一个常人该有的模样,都早已没了分毫。 “怎么,小瞎子现在不理你了,要重新巴结她了?”慕容玉盛面色不是太好,一句一句皆是讽刺,“你别做梦了,她们全家都狼心狗肺,血肉骨亲都不在乎的人,如何会在乎你这么一个外人!还是一个没有利用价值了的外人!” 啪……一巴掌拍在慕容玉盛的脸上。只听见极其清晰的一声响,室内重新陷入了宁静。 白小七赤红着一双眼,僵着手望向低头冷笑的慕容玉盛,肩膀亦在不自觉的颤抖着。 他不该叫小九来的,他被那战火冲昏了脑袋,他太想结束这场战争了。慕容玉盛成为如今模样,他早该想到与小九的母亲有关系的,如今让他看见双目失明的小九,不等同于给他机会向小九捅刀子吗? “苏凤,我们走罢。”从祁之渊口中套话,是通过他的秉性舍身下套,且她手中还有祁之渊想要的东西。可此刻,对于这慕容玉盛,她却是没有任何可以与其交易的筹码,待在这儿,什么都问不出来的。 要她如何面对这个舅舅?冷眼旁观小七对他刑罚鞭打?亦或是任由他辱骂自己的母亲?罢了,眼不见为净。 “小九……”白小七愣在原地,有些怔怔,低低的一句对不起在口中喃喃而语,发出嗡嗡的声音。 “……”李九站起身,顿了一瞬,却是没有回头,亦没有回应。 “我本是双科状元……”一句低语忽然响起,令李九停下了动作。 “世代门阀之族,哪一个不是酒囊饭袋,哪一个又有真才实学,”慕容玉盛一点点抬头,眼中渐染赤红。 李九拖着苏凤的手腕,一点点转过身来。 “他们拥戴安王,不过是因为他是个稍微不同的王爷罢,然那又如何?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非皇室一族,便不可以做皇帝吗?我空有满腹才华,便只得成为君下之臣吗?”慕容玉盛一字一句,声声带着凄厉。 本欲让他闭嘴的李天言此刻却有些发愣,是,他也不过是想做皇帝,这样真的有错吗? “成王败寇,我认了,只是如今我是阶下囚,你们皆在池中斗,如此居高临下又是摆给谁看?明日谁死谁亡还未可知!还未可知啊!”慕容玉盛声音愈发绝望起来。 “你勾结外敌且杀害弟兄,这亦是光明正大么?你出卖亲妹只求荣华,亦算得上没有错处么?你害得这满城满国尸横遍野战火绵延,是一个一心想做皇帝的人该做的事情么?”李九的声音极其平静,然字字句句却皆是诛心。 “当年这种事情,你做过了一次,如今又来一次,你这不是王侯之心,不过狭隘报复罢了,空有满腹诗书,皆是白读,不过一句有辱圣贤之门了事。”母亲当年或许也是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弟兄,方才废其功力与手脚,永世软禁在那慕容府之中的吧。 即求富贵,与你富贵。 “即有争斗,何谓血流!”慕容玉盛咬牙切齿,“我的本事无人能及,否则那祁之渊为何只来找我!论军事才学,论政治谋略,你们又有谁是我的对手!” “你这幕后的军师,倒真是做出了成就。”李九反倒气笑,“是,你比谁都本事,我们这么多人都未斗过你,且被你唬得团团转。” “你们……算得上对手。”慕容玉盛冷笑,算是给了个评价。 “可你求的是什么呢?报复吗?还是小七哥上位以后,你亦能皆祁之渊之手,继续操控他?你真当所有人都将会是提线木偶吗?你即能算透时局,却是为何算不到人心?”李九的声音没有半分客气,亦没在意面色逐渐苍白的李天言。 “祁之渊这废物若是不死,往后这大安,必将是我的天下!我的天下!哈哈哈哈哈……”听及李九的话,慕容玉盛愈发的疯狂起来。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李九摇头,声音哑了几分,“错一次,已是辜负读过的圣贤书,一错再错,便枉称为人了。” “你……什么意思。”慕容玉盛的声音有些颤抖。 “听不懂?”李九扯了扯苏凤,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她有些渴了。 “我的意思是,你书读太多了,读到脑子废掉了。”苏凤去取水,李九扶住一旁的扶栏,满面嘲讽,声音却已是无奈。 此刻她只是随心气一气慕容玉盛,却是未曾看到他身侧的白小七李天言,一片苍白的面色,目光怔怔,一对瞳子不自觉的收缩颤抖着。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他错了,他真的大错特错了……当年一声玉面公子,今日一句盛儒皇七,便这一声声的捧高,一次次的夸赞,他便真的以为自己什么都可以,自己想爬到那位置,即便不择手段,亦是全然没有错处,败……只是时运不济,仅此而已。 “你此刻笑我,刺激我,不过是想从我口中套出话来吧。”慕容玉盛却是冷笑起来,“怎么的,你能讲出这头头是道的道理来,却想不出怎么破解此战的法子是么?” “你厚皮厚脸的,我与你说什么?”李九嗤笑,继而恢复正色,声音低了几分,“再说了,我本也不是说与你听的。”浪费唇舌。 “小九……”白小七面色一怔,瞳子不自觉的抖了一下,小九还当他是弟兄的,是吗? “苏凤,我们走罢。”说得口干舌燥,真真白跑一趟,早知道是这人,就不来了,李九撇嘴。 “不问了?”苏凤正在倒水。 “不问了,哎,问不出什么的,倒是晦气,啊对了,”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李九咧了咧嘴,“去封信,将李鹿年那老小子的姑娘唤来,叫……李璇玑是吧。” 狡黠的声音响起,佝偻着身子的慕容玉盛猛然一震,狰狞的面容似忽然苍白了许多。 没有听到声音,李九淡笑,猜对了。那丫头果然是养那府中守着慕容玉盛的,只是不知道那小丫头有什么本事就是。 “李九,我将四国联络之法告知你,你们将我关在这里便可,这交易,你们不亏。”慕容玉盛的声音似是在强迫自己平静。 李璇玑那小丫头那么可怕?还是说李鹿年用了什么法子控制着这慕容玉盛?李九拧眉。 “你说,”亏不亏的,听了才知道。 “你过来,我说与你听。”慕容玉盛招手。 第369章 错了 “李九?”正在往水囊中灌水的苏凤登时停了动作,警惕的望了过来。 “有什么话这样不能说么?”李九亦十分警觉,并没有动作。 “您便这么怕我么?”慕容玉盛的声音带着鄙夷。 “无需激我,我不吃这一套。”李九冷冷道,“爱说不说,我走了。”她还是不相信这般心思已经完全扭曲的人会告知她有用的信息,只是有一点,他现在都未曾想明白,慕容玉盛费尽心思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看见李九并未有动作,司马苏凤方放下心,拧了水囊,朝李九走去。 “李九。”慕容玉盛忽然抬头,直直的盯着李九唤出声音。 “嗯?”本欲回身的李九转过头。 “九呆子!”李九呆呆的立在原处,只听一声苏凤的惊恐怒吼炸响,电光火石间,是觉一阵戾风直冲面门而来,一切发生的太过迅速,李九什么都看不见,亦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在一瞬间,便被劲风之下一个猛烈的撞击扑倒在地,天地皆暗,再待有知觉,只发觉已被护在一人怀中,头肩皆被护在那人的掌下。 脑中一片混沌,只觉天旋地转之下,却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怀抱着自己的那个人似乎正在颤抖,李九轻轻的抬手触去,微微有些湿润的衣裳,带着几分潮热的温度,刺鼻的血腥味呛入脑中,李九的手抖了抖,小心翼翼的朝上探去。 嘶……一声极尽忍耐的吸气声,在李九触碰到一片黏腻时,嘶嘶之声从这人口中发出。 “小七?”李九从白小七怀中挣扎而起,一把扶起他的肩膀,声音亦有些颤抖,“小七你怎么了?” 瘫在怀中的人却是没有声音,只剩嘶嘶的吸气声,触手所及的肩颈后背,皆能感觉到白小七隐忍的战栗。 “苏凤!苏凤?”李九有些慌张的左右唤声,僵着一双满是鲜血微微颤抖的手,有些不知所措。 “……”一脚将慕容玉盛踢下了竹轮椅,苏凤望着瘫在李九怀中的白小七,却是立在原处没有说出半句话来。 “苏凤?”李九能感觉到血水一滴一滴的从白小七身上流下来,那种潮热腥气的感觉令她心中慌乱。无措无助瞬间席卷全身,李九僵坐在地上,瞳子一片迷障。 一阵冷冽入室,裹挟着刺骨的寒风吹到了李九脸上,小儿抬首望向风起的方向。 “唤司医。”苏凤的声音低沉而微哑,下个瞬间,帘子被放下,室内重新恢复温暖,泛着血腥气的温暖。 “苏凤,小七……小七他怎么了?”李九的声音有些难以自控的颤抖。 “性命无忧。”望着这个蜷缩成一团的皇七子,苏凤的面容一时有些复杂。这么多事情皆是因这人而起,这么多算计皆是因他的野心,可时至今日,他却依旧没有半分犹豫的去护着自己的弟兄……说他薄情寡义好,还是说他无可奈何才是? “究竟怎么了!苏凤!”李九却是快要哭成声来,滴滴答答的血落之声让她此刻极度的不安。 “小……小九,我……我……我没事。”白小七的声音极低,喃喃之声带着几分黏腻沙哑,然却又有几分释然一般,透着隐隐的开怀,“你还担心我,我,我好高兴……” “小七?小七……你伤到哪里了?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李九的手僵在半空,却是不敢乱动,她怕碰到小七的伤口,她看不见,她头一次那般的痛恨自己的看不见。 “小九……你是不是讨厌我了。”小七颤抖着抬手,轻轻将李九的手扶了下来,小心翼翼的握在自己手中。 “我不讨厌你,我怎么会讨厌你。”李九反手握住白小七,声音已然带了几分哭腔,“你快说你究竟怎么了!你快说啊!” “我真的,真的不想伤害你们……”白小七的声音十分虚弱,却是坚持着继续说下去,“当年……当年在那谷中,师傅要我毒死小八,我没有……我没有忍心。回……回了金陵以后,师傅……师傅追杀大哥,我,我知道你救了大哥,躲……躲在思过所,我,我没有告诉师傅……”说话有些多,伴随几声嘶嘶的吸气声,白小七却是不肯停下话,“我,我真的只想靠自己的本事坐上皇位,他们……你们大家……大家都看不见我,我心里难受,我不甘心……不甘心我才这样的,小九……我错了,你,你不要怪我,你不要怪七哥好不好。” 一直以来,他始终觉得,自己千错万错,错在不该伤害自己的兄弟,错在背叛了大哥,可此刻他才明白,他真正错的地方,他真正与大哥和小九不同的地方,是将这天下视作了并无生命的筹码,视作了踩踏在地的踏脚石。 民载之舟,父皇当时说的话,是这个意思,原来是这个意思。 怀中的人渐渐软了力气,李九紧紧的攥着白小七的手,声音亦再不受控制的战栗起来,“小七……小七?” “他,没事的。”一双手覆在李九的肩膀上,带着安抚的力道。 司医涌入,夹带着寒风与惊诧,将白小七从李九身旁扶走。 “小七他……伤到哪里了。”李九半跪在地上,声音满是颓败。 “我们回去吧。”苏凤揽了李九的肩,声音有些犹豫。 “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李九不肯动,声音几近逼迫。 “我告诉过你!他没事的!死不了!”苏凤亦是满目狰狞,瞪着李九吼了回去。 “连你也要欺我是个瞎子吗!李天言他到底怎么了!”李九猛的抬起头,面上的白纱不知何时落了地,那双许久未曾见光的瞳子一片赤红之色。 望着这歇斯底里的李九,苏凤一时愣住,几息之后,他轻轻拾起白纱,重新给李九系上,再次出声,已是低哑。 “老七毁容了。” “你说什么?”李九的声音有些怔怔,整个人呆呆的跪坐在地上,脑中闪过那幼时白面团般的小脸,那长大风卓之姿的皇七子。 “赤链砂,见血即融。”伸手沾了一点融化在血浆中的液体,苏凤的面色有些复杂。 慕容玉盛,根本就是朝着李九而来,他知道一切已然没有了希望,他是在寻找机会报复九呆子。 李显宗继位,所有的计划一次落空。 慕容玉华该是识穿了他的计谋,用了什么办法使得这位玉容少爷转瞬苍老。 杀了祁之渊,将他所有的希望扑灭。 所有的所有,都被算到了李九头上,不为杀她,只为毁灭。就如他的容颜惧损一般,他要小九尝一尝更是可怖的滋味。 轻轻的扶起李九,苏凤一时间不知道自己会是个什么心情。是该庆幸小九未曾受伤?亦或是感激老七救了九呆子?对对错错,正正邪邪,在这一刻,却是令他迷障。 “慕容玉盛在哪里。”李九一手扶着苏凤,声音沉寂而清冷。 “晕倒了,被捆起来了。”苏凤瞥了一眼角落中的慕容玉盛,小心的扶着李九走近。 “可以弄醒吗?”平静的声音却是透着满满的冷漠。 话音落,一盆冰冷的雪水泼在了慕容玉盛的脸上,本就苍白的脸此刻间愈发的青白之色,水滴顺着那灰白的头发一点点低落,狼狈而脏乱。 “咳咳咳……咳咳咳。”慕容玉盛抬头,眸中却是毫不掩饰的恨意,“老天无眼……呵呵,老天无眼啊!”粗哑的声音带着嘎嘎的声音,令人双耳皆是发麻生疼。 “……”李九就这般安静的站在她这舅舅面前,双瞳覆纱,慕容玉盛瞧不见她的眸子,却不知道为什么,从那平静的面容中瞧出了令人肝胆皆颤的愤怒。 “也不算……呵,李天言替你挡了这一下,你一辈子都会歉疚!你一辈子都会为难!你本可以恨他仇他,可此刻他却成了你的恩人!李九!纵是你!你又该如何做!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咳咳……”撕裂般的声音浓腻而沙哑,无人回应,眼前的两人皆这般不远不近的站着,直直的望着自己,狼狈不堪的自己。 “不得不说,李天言棋高一着……”笑声渐渐退去,慕容玉盛颓败了下来,声音渐渐喃喃,“我成全了他的愧疚……”这般伤痛,他是想要李九体会的,想要她的宝贝女儿体会的…… “苏凤,帮我去信给李卫吧。”慕容玉盛没有了动静,李九忽然开口。 “你府中那养花的老头儿?”苏凤想了想,方才有记忆。 “嗯。”李九点头。 “说什么?”虽是不明白李九的意思,苏凤却也未有多问。 “便说送个人给他,希望他们的待遇等同于明家地牢弄出来的那位贵妃娘娘。”李九垂眸低语。 明丽贵妃,竟是被小九囚禁了。苏凤微微拧了拧眉头,难怪明家要与皇后合作…… “再想办法联系那小璇玑,送他们一起,一家人,总该是团聚的。”李九的声音依旧冷淡,毫无温度。 “一家人?”苏凤挑眉。 “你要做什么?”此刻的慕容玉盛方呈现惊恐之色。 “左右不过软禁,你也是衣食富贵一世无忧了。”李九声音淡淡。 “你杀了我!杀了我!逆子!杀了我!”慕容玉盛却是整张脸都惊悚起来,铁链声噔噔刺耳,角落中的男子全身都在挣扎。 “你说的对,这世上,我李九的血亲极其的少,所以我不杀你。”白纱下的瞳子覆下,似是有些疲惫,杀了他,却是便宜了他…… “你杀了我!杀了我!李九……” 嘶哑的声音凄厉而绝望,一直至行出帐外依旧在空中回荡,那是一种由心儿至的恐惧。 “李卫,是什么人?”苏凤将李九扶上马。 “……老头一个罢了。”李九微微咧了咧嘴唇,却是没有什么笑意。 “老头……”苏凤凝眉,若有所思。 “起风了呢,回去吧。”李九抬手,掌心中的血腥味随风飘散,却久久驱散不去。 第370章 尾声 一国守,四国攻。 损城五座,固守不退,大安皇室之军开始全面反攻。 夺城两座,流民入江南,饿殍遍野。 僵持不下之时,西北军联合鄂温克各族精骑,乞颜乌凛晔为帅,上赴北漠,收城一座。 安康公主改制厚铁船帆为竹蔑编船,一军分十,齐散而编,轻舟之下皆是秘刃,由柔言公主亲自领将,五皇子围河而剿,夺城一方。 东海群岛绵延,易攻难守。由皇太子出策,一改往日海岸线布防,取甲轻装,沿岛编制侧面突围,改守为攻,取土蛮之法撞击接舷冷兵器之战,夺回制海权。 南疆之苦苦在敌我悬殊,山多地广,僵持不下,且瘟疫四起后续无力。梁王李天沐私下领轻骑兵直赴敌营,取将首级。护国小侯爷司马苏凤领强袭兵突围相迎,破解多日对峙之势。 十公主李昭婉自带一支千人军,取名第十司医小队,尽数皆是女子,由一耳聪目明十分伶俐的姑娘率队,分赴各军各营,散去战火蔓延之地,施药布医收拾残局。 一场蔓延整个大安的战火,整整燃了一年八个月。 龙飞凤舞的安字战旗插满了边疆每一寸土地,或是破败,或是鲜艳,皆是迎风招展,飒飒而扬。 …… “殿下,夜深了,不若先歇息一会儿吧,再过两个时辰,便是早朝了。”油灯明亮,老太监佝偻着身子,小心翼翼的劝慰帐内的人。 “还差一些便睡了,”帐内的人没有侧目,一张铁面具在灯火中反射着异样的光芒。 “诶……”望着窗外的半轮明月,老太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苏州,杭州,扬州,凉州……这四个地方的刺史今日是不是都上了折子,关于如何处理流民的?”李天言抬头,自语间扫向堆满奏折的桌案。 “殿下,是这些。”捧了一堆厚厚的奏折,老太监犹豫道,“殿下不如明日再看吧。”一日晚睡过一日,除却战事,还有国忧,朝堂上的大人们也不好应付,退了朝还要与皇后娘娘周旋,七殿下这监国,倒真真是十分辛苦的。 “看完这些便睡。”小九他们在前线操劳,他必须给他们一个稳固的后防,令这些拼杀的弟兄们再没有后顾之忧。 “那老奴去给殿下端碗甜汤,补补气血。”老太监知道无法再劝,终是退至一边。 “嗯,去吧。”室内无人,李天言褪下额上的铁面具,一张筋肉蜿蜒的脸在烛光下愈发的狰狞可怖。 邸报已传,再过两日,小九他们应该就班师回朝了吧?李天言仰面抬眼,此刻的他,还有面目再见小九他们吗?重逢之喜与歉疚之忧盘踞心中,团成一团,散不出去。 …… 紧闭了一年多的城门缓缓而开,立马而入的年轻人皆是铠甲长袍,再是清秀的面庞亦是满面的风霜。 “小九,你真的不回去了吗?”高耸的城墙之上,几个战袍加身的人坐成一排,双腿皆是耷拉在墙外。 “不回去了,送你们到这儿便是,我算义气吧。”面上的白纱随风而扬,满额的碎发亦招摇似散。 “风大,莫要着凉。”一件披风覆在肩上,李九未转面,便被人轻轻环住。 “回去了小七也不会把你怎么样,到时候不管是大哥继位,亦或是父皇……”几人都望着李九,眼中皆是劝慰。 “父皇啊……”李九笑了笑,“这邸报一到,他怕是已经跑了吧。”天薇夫人将母亲或许还在这世上的消息告知父皇后,他能一直与皇后周旋到这一刻,已然是用尽了毕生的耐力了。此时此刻,如何还在那皇城待得住? “九哥你为什么不回去呢?婉儿不明白。”小婉儿如今已经与李九差不多高矮了,只不过那圆滚滚的脸,怎么都似个长不大的小丫头。 “我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剩下的心愿,便求你们去完成了。”李九笑了笑,夕阳耀在面容,梨涡染成一汪金色。 “你的愿望是什么。”低低的声音传来,众人一齐回首,长长的影子打在这人的脸上,铁面反射着余晖,唯留一双墨瞳。 “小七,瘦了。”李九转身,扶着李天沐从城墙上下来。 “小九,你要走?”李天言神情复杂,亦有些紧张的想去抓李九的手。然一侧冷然的李天沐却令他望而却步,只得呆呆的愣在原处。 “免得你们为难呀,再说了,我可不想再蹲天牢。”李九伸了个懒腰,“我该去治眼睛咯!” 全军突围,大战告捷之初,关于这女太子的奏折就再不消停,雪片一般的涌向内阁,如何处置这个太子爷,不论于父皇,大哥,亦或是小七,都将是麻烦。 “你无需躲,有我在,无人能动你。”小九该是这世间最是尊贵的身份,原来是,此刻是,将来也该是。李天沐一手揽着李九,一手轻轻帮她扶正披风。 “我答应了凛晔,去草原看看。”李九笑了笑,“我亦从不会委屈自己的,辛苦了这么久,也该好好玩一玩了。” “小九……若是因为我……”李天言拧眉,昔日里的冷面监国,此刻在兄弟面前,却似个孩子那般怯怯。 “小七,我本不该属于这个地方,”李九扬手指向皇城的位置,“你还记得从寒潭中将我救起的时候吗?届时我可是一心想要待在那山谷之中过日子的。”未曾想这么多年过去,经历了生死,经历的情动,经历了各方诡谲,还经历了险些亡国的伤痛……“能四处走走,亦是你们对我的成全。” “我……我也可以陪你一起。”李天言怯怯的望了一眼李天沐,不自觉的低下头,大哥继位之后该是会十分忙碌的,他或许可以好好补偿一下小九,若不是他将小九的身份揭穿,眼下小九又何须离开?她永远是那最最尊贵的太子爷。 “哎……秋风起,这天气啊,又要转寒啦!”李九转过身,没有回答李天言。 一众人皆回首望向远处。风起云涌,山峦叠起,万里河山覆了一层暖暖的赤金之色,人间烟火之气缭绕,宁静而安详。 一个月后。 “喂!李九!独臂老八,我给你带来了客人来!”茫茫草原之下,一个长发披肩的少年正在懒洋洋的晒太阳,闻言亦是丝毫没有半分反应。 一阵脚步声传来,还未等李九分辨出来人的身份,整个人登时腾空而起,继而被抱了个满怀。 “明月,你变胖了!”李九一把回抱住怀里的丫头,胳膊一抬,飞旋而转。 “小瘸子!你这个骗子!”明月一张脸埋在李九的肩头,不自觉的落下泪来,一年多未见,得知他是她之后,她的心情便一直在混沌惊愕中起伏不定,“你这个骗子!” 喜悦溢满心间之时,忽然感觉到脖颈的濡湿,“明月,你怎么了?”李九安静了下来,有些慌张的安抚这明月的后脑,轻轻的一下一下拍着姑娘的脊背,温柔十分。 “骗子……你这个骗子……”明月却是只哭不语,一张面容尽是真伤怀。 “瞧你们这阵仗,感情你是骗财骗色了?”凛晔在一旁笑得欢快。 “……”李九却似是猛然被惊醒,愣了一刻方才凑到明月耳边,声音亦有些低沉,“丫头。” “嗯……”明月抽抽搭搭的哼唧。 “你不会是瞧上我了吧?”李九一把抱住明月,整个人飞扬而起,明月的裙锯随风而展,登时间绚烂如花。 笑闹声四散开去,铃音而动,随着泪水,一同飘散在风中。 “我会寻个什么样的夫君呢?”明月倚靠在李九的肩头。 “喏,凛晔如何?”李九指了指发出吭哧吭哧声响,正在笑眼旁观啃着果子的凛晔,“你还照顾了他多半个月呢,日久生情呀。” “太虚了,不要。”明月瞥了一眼远处吃得欢畅的凛晔,淡淡的弯了眉眼。 “他若是听见,真真得气死。”李九捂嘴。 “你们在这儿怎么样?”明月擦了眼泪,抬手抚了李九的眼。 “小八哥陪着我,骑马射箭偷鸡逗狗的,很是自在。”李九笑了笑,侧开脸。 她的眼睛?明月的面色转至担忧,侧目望向黑小八,比划着嘴型。 “……”黑小八宠溺的摸了摸李九的脑袋,轻轻摇头。 “朝中如何了?”黑小八帮李九拢了拢披风,抬声问明月,将话题转开。 隐去眼中的黯淡,明月轻轻出声,“皇上恢复早朝的当日,宣旨因身体不适,传位梁王,同日封四皇子周王,封地苏杭;七皇子宁王,留守金陵;八皇子武王,封地北疆四城;另赐十公主号,旨意万寿公主。”明月望着远方的落日,目光幽幽,“梁王接旨后,收复了兵权,除却护国营与皇城军,其他皆分发至各侯各王,其余留给周游稳邦的太子爷手上。” “这些老头都没意见?”李九愣神。 “梁王殿下列举了小瘸子你洋洋洒洒三十条功劳,将那些个老头子说得哑口无言。”明月笑弯了眼,“我都不知道原来你做了这许多好事的。” “……”这样么,李九苦笑,抬眼望向黑小八。到头来,除却白得一块鄂温克的鹰符,她手中竟是还有兵权在握。 “兵权定然会分的,大安如今只不过看着安稳,内里争斗不断,你的太子位置还在,且是女子,取了兵权亦没有威胁。”况且只要有那军功在,呆子的小命尚存,黑小八揉了揉李九的脑袋。 也算是意料之中的发展,李九面向远方,没有再出声。 第371章 大结局 “不过……”明月眨了眨眼睛。 “你学坏了,还开始卖关子了,”李九侧目。 “梁王当日便处理完这些事,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登基大典的时日也还未定下来的时候,便直接一声口谕,传位给宁王了。”明月的声音抑扬顿挫,似个说书的老先生。 “老七?”这下真真惊到了李九。 “小心些。”黑小八扶住险些朝后退去的李九,出声提醒。 “黑八子你亦知道?”李九瞪大眼。 “猜得到,”黑小八点了下李九的额头,声音轻轻,“大哥曾说过,大安当年匆匆建国,初期许多问题没有好好解决,导致势力过多,朝局太过复杂,官员亦是冗繁层叠,百官权利分散,且拉帮结派极其严重。加上皇后与明氏一族,还有司马一族,这皇位将会坐得十分辛苦。” “所以他便不做了?大哥努力了这么多年?”李九吞咽了一口唾沫,会不会太儿戏了。 “大哥只想查明真相,报仇雪恨,他从来不是一个贪恋权势的人,亦从未想过待在那皇城之中。”若非是小七走了歪道,若非是父皇与太奶奶他们一厢情愿只想保大哥上位,或许更早便能将事实查明。 “小七他……能做好这皇帝么。”李九拧眉,声音喃喃,她其实还是担忧的。 “七儿自小便有这心愿,不论其他,便算他得偿所愿。”黑小八声音悠悠,并未有过多担心,“且兵权尽数不在他的手中,战事刚过,顾国,安邦,平衡朝局,怕是他此刻想后悔都来不及了。” “如若所愿,便不会后悔,辛苦亦是念想。”李九虽未想通,却并未纠结。 “七儿这皇帝不好当啊,即是他自己的选择,那便只得由他自己去自知甜苦了。”黑小八想得简单些,七儿做的不好,他们大可将其推翻。不过他亦知道这话不能说,说出来又会被九呆子笑话。 “那大哥去哪里了……”李九小心翼翼。 “去寻慕容夫人了。”明月捏了捏李九的脸,“你还要不要治眼睛了!” “我娘……”李九面上泛起苦涩,声音却是有些低,“我娘她,治不好我的眼睛……”瞳子清亮却是什么都看不见,她知道自己的眼睛怎么回事,噬魂蛛,吸食的是宿主的魄体,所以才会药石无灵。 然唯一能令她恢复的锁魂,却为了给二姐清血蛊,早已四分五裂。 “小九,会有办法的。”明月捧住李九的脸,轻轻的在她额上啄了一口。 “你个流氓……”李九嬉笑。 “对了小九,你为何不换回女装?”明月躲开李九的敲打。 “反正瞧不见的,无所谓麻烦了。”李九垂眸。 她的大哥,最是醋足的,即是答应过,他将会是第一个看见自己真容女装的人,那便该一直等着的不是? “想什么呢?一脸红彤彤的,”明月挑眉。 “别闹,”李九一把揽住明月,“你还未曾说完呢,口谕之后呢?” “宁王下个月举行登基大典,对了,过两日便大婚了。”明月继续说着金陵的情况。 “大婚?”李九眨眼。 “你定然猜不到是谁!”明月一脸娇俏。 “……”小七大婚,李九微微皱了眉头,几大家族,慕容已经没落,方竹不可能将方理理许给小七,明家嫡女在这儿和她扯淡,那便只剩…… “侧妃是墨英夫人的侄女,墨阿枝,”明月见李九不说话,自顾开口。 “三朝诰命墨英夫人,铁卷丹书之家……”李九默然,这位夫人在京中女眷中的地位可是不容小觑,这小七的正妃,又如何能镇得住那墨阿枝。 “正妃是谁,你真的没猜到吗?”明月见李九还在发愣,有些着急。 “可以与之抗衡的,唯剩司马一家,小七的正妃是司马夕颜,”李九的声音转为平静,只那内中的波澜却是层叠汹涌。 所有人,是不是都算得偿所愿?一波平又一波起,那些隐藏的势力并未没落而去,那些未了的心愿并未就此消停,皇城,永远是个风起云涌无法安宁的地方…… “你什么都能猜到,没劲!”明月撇嘴,是了她忘记了,小瘸子最是伶俐。 “离得远了,便瞧得清楚了。”李九无奈的笑了笑,不经历其中的无奈,又如何心知那份辛苦,“你家如何肯放你出来?”按理,她才是自幼便被计划给小七的正妃。 “族中两大势力僵持不下,我祖母求了梅婕妤,不是,现在已经是太后娘娘了……”明月两只腿晃来晃去,“登基大典之前,宁王将会充盈后宫,祖母要我出来避避风头,太后娘娘出面,我便得了个自由身。” 自由……大家世族,无人能有真正的自由,这便是代价。李九摸了摸明月的脑袋,没有说话。 “太后娘娘当时啊拉着我的手,那眼神啊我瞧着都不是舍不得,我总感觉她巴不得我拉她一起走!” 梅婕妤志在查明真相,清静了这许多年,自是不愿意被打扰,李九淡淡的笑了笑,“太奶奶呢,她老人家如何?” “可是精神呢,前几日还骂了一夜宁王殿下,也不知道宁王犯什么错事了,据说是耷拉着脑袋进的万寿宫,又耷拉着脑袋出来的,”今日心情好,说话愈发的松快,明月忽然想起了什么,摸了摸背囊,将两个册子递给李九,“想起来了,这是太奶奶托我带给你的,眼熟不?” 蓝皮墨字,带着岁月的痕迹,两本军工册,一册为李九所制,经络画册皆用凸起丝线所制,一册为烫金封皮,破破烂烂。 当年就是为了寻这东西,李九才在大明寺见到了明月。 摸出了自己特制的那一本,李九大致猜测着手中是什么,有些困惑,“这是……做什么的?” “一册是太奶奶要我转交于你的,一册是梁王殿下与明空老和尚不知道哪里弄来的。”明月亦摇头,“我也不知道做什么的,不过这册子上好多标注呢,届时我一点一点读给你听,真没瞧出来,太奶奶的字迹原是这般清秀的。” “人家上战场之前,亦是大家闺秀的,”李九轻笑,暂时没有发觉什么不妥。 “太奶奶要我与你说,这册子你好好瞧,要我一点点监督呢!”明月拍着胸脯。 “是是是……”虽不知道是做什么的,李九亦笑着答应。 “金陵城亦要更名了,这个你定然猜不到。”明月想了想,又开心起来。 “嗯?”李九望向明月。 “宁王的登基大典之后,大安自此改国号为成,都城金陵,更名,长安……” 明月还在说些什么,李九却是没有再听,思绪在这一瞬间已然飘远。 “小九,你的愿望是什么?” “国成家业,小九只愿一世长安……” 小七,如你所愿,得这天下,也望你能如我所求,谱一首长安盛歌。 …… 前前后后几辆马车皆是满载货物,整装待发,只不过此刻却是堵塞在城门前,不知是何原因。 “苏凤小子,你要找揍?”李昭容一手长鞭一手叉腰。 “我和你一起去。”司马苏凤一腿跨在马车上,丝毫没有避让。 “没有这个必要,何况你司马家就要大婚之喜,你亦走不开。”另一男声十分平静,没有苏凤的毛躁。 “方竹,关你何事?”苏凤眼中皆是不满。 “我同我未婚夫人出门,又关你何事?你偏偏要来这儿拦上一拦,又是何道理?”方竹上前一步,挡在李昭容身前。 “你也说是是未婚夫人,那便是未过门了!”几个字激得苏凤咬牙切齿,一张妖冶十分的脸平添几分杀气。 “过门与否,与你何干?”方竹冷笑,青衫白袍随风而动,亦是没有半分退让。 “我不管!我要一起去。”苏凤无理可扯,一屁股坐到了马车上,僵着下巴不理人。方竹是什么人啊,他如何说得过这出口便能顶死人的方先生!九呆子在的话或许会还能说得上几句,还是算了,苏凤撇嘴,李九看见方竹都是退避三舍的没出息……还不如自己呢。 “苏凤,我们就是去陪小九治眼睛!没多久便回来了!你别闹了!”李昭容无奈,亦有些挂不住面。 “一同去。”苏凤不理。 “皇上大婚,你这大舅子不参礼?你还想礼部司多几条你的罪责么?司马小侯爷?”方竹声音依旧平淡,却是字字珠玑。 “我……”想起自己那劣迹斑斑的过往,苏凤不由得拧眉,对比起这柔言公主,他那册子确是有些拿不出手了,思及磁珠,苏凤的气势亦弱了几分,“我过两日便得空了,届时一起去?” “你在求我?”方竹微微眯起了眼睛。 “……”呸!苏凤登时噎住。 “你们几个还走不走了!大哥都自个儿走了半个时辰了!”周王李天风从马车中探出头来,声音极其的不耐烦。 “甭和他废话了。”李昭容亦有些面色发郝,一步登上马车,扬鞭便是不客气。 然鞭子还未落下,马车下的苏凤便不避不让的迎了鞭子发力,在李昭容还在愣神之际,将人揽至怀中。 “容儿,你等我。”极快的轻语在李昭容耳畔响起,下一刻,未等方竹出手,苏凤便松开了怀中的人。一双妖靥之瞳瞟了一眼方竹,火光四射间,策马而去。 “……”柔言公主傻愣愣的满面赤红。 “公主,上马吧。”扫了一眼面色娇俏的李昭容,方竹的眸子沉如浓墨。 这几兄弟,皆在皇上大婚之前离开,亦算是一种无形的警告吗?孤家寡人……只得如此,方可稳坐那个位置。 …… 风过长河马过僵海,半月行程披星戴月。 秋风已起,苍草茫茫,红衣姑娘裙锯偏飞,长发飞扬如蝶舞,一双玉瞳星辰璀璨,柳叶弯眉之下却是俏比花娇。一如多日的魂牵梦绕,这人此刻就这般安静在站在那儿,站在草起风落之原,梨涡浅笑。 “大哥,等你好久了……”鹂儿般清脆的声音破碎在风中,飘远游荡。 “嗯,来接你了。”望着灼灼生辉盯着自己的李九,李天沐微微眯了眯眼睛,散去眸中的湿热,扬鞭起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