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国不可一日无君 大明朝,万历四十八年九月初一,寅时(凌晨三点到五点),乾清宫东暖阁。 八月初一即位,当皇帝刚好一个月的泰昌帝朱常洛不甘心的闭上了眼睛,年仅38岁。 自今年四月以来,朱常洛就感冒一直未愈,登极后又日夜操劳处理父亲万历怠政时遗留下来的各种问题,高强度的工作,让本就羸弱的身体不堪重负。 八月初十,不知节制的他曾靠着药物的帮助,连续两天临幸万历的郑贵妃送来的8名美女,后来半吊子崔文昇为排除他体内的药物残留,用了过量的利通药--大黄,以致一晚出恭40多趟,使已是强弩之末的朱常洛终于病倒了。 截止昨天,朱常洛已经好些天无法进食。昨天召见群臣时,用了鸿胪寺寺丞李可灼敬献“红丸”后,有了食欲,又催进了一颗,本想着可以让身体快些好转,可是不幸的事还是发生了。 此时,东暖阁里哭声一片,除了尚未来得及搬离的郑贵妃,其他都是朱常洛的妃子和子女。由于他刚登基不久,后宫封号尚未来得及定,故都是选侍,分别是西李、东李、赵氏、傅氏、邵氏;孩子有五个,分别是15岁的朱由校、10岁的朱由检、9岁的朱徽媞、10岁的朱徽妍、9岁的朱徽婧。 朱常洛的后宫中,西李和东李都是李氏,因为他为太子时在慈庆宫所居住宫殿位置有东西之别,以此加以区分,真名不可考,就不再画蛇添足取名字了。其中又以西李资格最老、最受宠,所以此时众人都等着她拿主意。 看着自己的丈夫慢慢变冷的身体,36岁的西李拿不定主意,向目前皇宫里封号最高的郑贵妃问道:“娘娘,您看现在该怎么办?这……我怎么这么命苦啊。呜呜…” 55岁的郑贵妃,见惯了风雨,她见不得眼前的女人惺惺作态的样子,拉着还在抽泣的西李到一边,看看窗外的天色低声说道:“这么大的事,我们几个妇人是做不了主的,也瞒不住,与其让人诟病,不如主动召见朝臣。这月初九,校哥儿进封太子是皇上定下的,内外皆知。现在皇上驾崩,新皇也非他莫属。你平时待他如何,有没有把握让他完全听命于你?” 西李立刻明白郑贵妃的意思,赶紧拭干泪水,整理了下仪容,才缓缓说道:“自去年三月王才人去后,我就一直抚养他,不说视如己出,却也没有半点怠慢之处,凡事也都先紧着他的。只是,据我身边的王养花禀报,他最近常常找以前伺候王才人的近侍打听往事,至于他探听到多少,就不清楚了,我担心……” 郑贵妃才不在乎这些,打断她即将出口的话,说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细节的时候,待会儿大臣们来,必然要见他的,你记住了,一定不要让大臣把校哥儿带走。只要不让其出乾清宫,我要的皇太后和你要的皇后之位才有可能,个中厉害关系,你可明白?” 西李点点头,六神无主的她终于安定下来,看着在床榻前睡眼惺忪、默然不语的皇长子,往事历历在目,不由开始怀疑自己这个养母在这个年仅15岁的小男孩心里的地位是否稳固。越想她越没有底气,结合郑贵妃的话,西李叫来一直跟随伺候自己的两个心腹太监说道:“进忠、田诏,你二人待会儿听我指示,分别带几个人把皇长子扶到西暖阁好生照看。记住,没有我的准许,不得让他离开半步,明白吗?” “明白。”李进忠,田诏低声回复,然后各自去找了几个自己信赖的人,在东暖阁外等候着西李的命令。 环顾形态举止各异的众人期翼的望着自己,见她们唯自己马首是瞻的样子,西李不由底气略壮,依着刚才同郑贵妃的讨论,她对朱由校说,“校哥儿,你先带弟弟妹妹们随李进忠到西暖阁休息一下吧,这里由我们来照应着。皇上驾崩,得赶紧洗洗,换身干净衣服,免得天亮朝臣哭临时失了皇家颜面,数落我等妇人不识大体。” 西李见朱由校还是一脸懵懂,以为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便招呼李进忠、田诏上前扶着他带着众子女出了朱漆大门,还顺便带走了身怀六甲的邵氏。 看着众子女的背影,西李心里叹了一口气,按下心思,把王安叫到跟前,“王安,待卯时宫门一开,你就派人通知内阁方大人、英国公、六部六科大臣入宫哭临。另外,通知司礼监的人到宫门候命,让卢公公知会皇宫各门宿卫加紧巡逻,没有旨意不得妄动;责成东厂留意京师动静,有异常即刻回禀。” 王安,司礼监秉笔,跟随朱常洛多年的近70岁的老太监。他向来对西李不感冒,听后心里范起嘀咕,这司礼监是皇帝的秘书部,你一个名分都未确立的人能指挥得动吗?但老成的他也知道,此时不是计较的时候,赶紧出门找来一个小太监去午门传话。 西李见王安出门,才叫和众女在宫女和太监的帮助下给驾崩的朱常洛洗澡换衣,好让一向注重仪表的他端庄的最后一次召见群臣,虽然他再也不会感知到。 ※※※ 午门外,等着入宫处理政务的众人一脸凝重,自昨天见过皇帝后,众人总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他们分别是,内阁大学士方从哲、礼部左侍郎兼侍读学士刘一燝、礼部右侍郎兼侍读学士韩爌及英国公张惟贤,吏部尚书周嘉谟、户部尚书李汝华、礼部尚书孙如游、兵部尚书黄嘉善、刑部尚书黄克缵,左都御史张问达,吏科给事中范济世、兵科给事中杨涟,御史顾慥。 杨涟,48岁,兵科给事中,正五品。是众人中最年轻的,自从朱常洛登极以来,其谏言多被采纳,颇受重视和信任。六科的办公地点在午门外两侧的六科廊,凡内阁和皇帝中旨的决议,由他们核对无误后下发各部执行,并加以监督。扬涟所在的兵科,对外衔接兵部和五军都督府,位置相当重要。 卯时,天已经开始泛白,午门左掖门准时打开,一个太监提着灯笼匆匆赶来,见众大臣俱在,松了一口气,上前对众人说道:“皇上驾崩,奉司礼监王公公令,请诸位大人入乾清宫哭临。” 众人一下子炸了锅,拉着传话太监你一言我一语询问相关细节。太监或许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状况,被十多个老头推攘着,不知如何回答。杨涟见状赶紧阻止众人,说道,“大家静一静,让方大人先说。” “这位公公,再说一遍,老夫年迈,刚才并未听清楚。”方从哲哪里是没有听清,是压根就不相信。 太监清了清嗓子,把刚才的话复述了一遍。方从哲听后,一下子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这些年来,内阁仅他一人独撑,别人或许认为这是好事,可他知道,自己是里外不是人。朝臣埋怨自己不给万历谏言,万历埋怨自己和他作对,全国大大小小的事数不胜数,让他心力憔悴至极。好容易等来一个不逃避的君主,这么快就驾崩,原本以为熬出头了,可现在仿佛一切又成了泡影。 杨涟见这位已经快70岁老人的异状,便赶紧上前扶住,对众人说道:“大家不要喧哗,赶紧入宫,待探明情况再议行止。国不可一日无君,得请皇长子出面主持大局。” 众人皆言称是,赶紧上前扶着方从哲,向宫里小跑前进。路上,杨涟想到可能的情况,对前来传话的太监吩咐道,“这位公公是跟随王公公的吗?不知尊姓大名?” “奴婢沈荫,伺候皇长子多年了,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杨涟对大内不太了解,但既然是对外朝颇有好感的王安派来的人,应该可信,便说道:“不知沈公公能不能代劳寻一张龙辇到乾清门外,待会兴许用得着。” 沈荫虽不在司礼监,但常居皇宫,自然对各衙门职责有所了解,便肯定的回答道:“这个没问题,王公公吩咐奴婢,一切全听大人们做主。只是抬轿的人在玄武门外居住,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有劳沈公公。” “大人客气了,这是奴婢分内的事。”沈荫也是宫里的老人,自然知道接下来就是改朝换代的戏码,不敢托大。 沈荫伺候朱由校多年,等的就是这一天,眼看要熬出头了,不敢大意,便在要离开前跑到众人前头下跪说道,“奴婢求大人和诸位大人,一定要保障皇长子殿下的安全啊。”然后也不待众人回应,便起身把灯笼交到杨涟手里,自己依仗对皇宫的熟悉,凭着微弱的光踉跄着往东北方向跑去。 身为朝廷高官的众人对沈荫所指都心知肚明,他们对刚登极不久的朱常洛的驾崩,未必会有伤痛之感。他们更加在意的是,自己所维系的国家的权力能否顺利交接,稍有不慎,就可能血流成河。 于是,众人并没有停下,而是加紧了前进的脚步。 第2章 明粉的极致幻想 乾清宫,西暖阁。 叶响自从被人叫从被窝里叫醒,到被带入一个满是女人的房间,然后又被带到这里,他一直恍惚着。 摸过那房间躺着的中年男人慢慢变冷的身体后,叶响终于明白自己不是在做梦,因为梦境不可能完美无缺;更不是在拍戏,因为拍戏不可能用死人当道具,这是活生生的现实。他知道自己重生了,确切的说是“夺舍重生”这种根本无法用科学解释的现象,行业术语也称其为YY。 叶响,原本过着小富即安的悠闲日子,除了上班之外很少外出,靠着刷朋友圈、头条打发闲余时间。他尤其喜欢明史,对那段看越痛,越痛越看的历史总不能释怀。一遇到机会就同人争得面红耳赤,他自认为是‘明粉’,却总被人调侃为‘明吹’。往往争论的结果就是,总被一句“明朝再怎么厉害还不是让人给灭了,神气什么。”给打败。 叶响无数次的想,要是自己能回到明朝,哪怕是当一个边军小兵,也一定要凭毕生所学和多出来的几百年经验去力挽狂澜,救万民于水火。然后神气的告诉那些看贬明朝又不读明史的众人:咱,就是这么牛逼。 现在,他的梦想实现了,不过不是当边军的小兵,而是成为一个弱不禁风、年仅10多岁的小屁孩。 叶响打量着周围的人和物,发现除了知道自己现在身在古代外,再也无法确定具体的时间。便走到守在朱漆大门边的一个中年男人面前,学着古装剧的台词,笑嘻嘻的问道:“这位大叔,您受累,能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吗?” 中年男人便是田诏,自从在慈庆宫时便跟在西李身边,去年殴打朱由校生母王才人时,他也参与了。他知道,若让朱由校登上大位,那自己这些人定然没有好下场的,所以才会在西李这条船上一条道走到黑。 田诏从没有见过朱由校这么对待过自己,心里有些发憷,赶紧摇摇头,有些紧张的向后退,紧紧的贴在门上,仿佛在防止朱由校夺门而出。 叶响见他的样子,不明所以,又想到被一起送到这个房间休息的还有几个小孩,据那个女人说是‘自己’的弟弟妹妹。小孩最好糊弄,哦,不,是最诚实的了,想到这里,叶响回头打量着几个昏昏欲睡的小孩,寻思该找谁下手呢? 叶响见他们当中唯一的男孩目光紧随自己的身体移动而移动,便上前拍着他的肩膀送到:“小弟弟,告诉哥哥,现在几点,晚点我给你买糖吃。” 这小孩就是朱由检了,后来的崇祯皇帝,此时还是一个刚刚开始束发的小屁孩。朱由检听大哥的询问,也不疑有他,老实的回答道:“大哥,什么是几点?还有,我不要吃糖,八妹他们才喜欢吃糖呢,可以让我吃奶[zǐ]吗?我饿了。” “啊呸,臭小子,你都多大人了,还吃奶?”叶响没弄清楚状况,依着后世的经验给了他一个暴栗(脑瓜崩儿),说道,“哥问的是现在什么时辰?” 朱由检揉着被叶响弹了的额头,面带苦相的说道:“刚才刚过五更,天快亮了。可是,大哥,我真的饿了,还很困。父皇都在睡觉,为什么我不可以。” 朱徽妍,傅氏所生,大女儿,在众女儿中排行第六,比朱由检大几个月。因为女孩心智都比同龄男孩更早熟,所以更懂事,她上前纠正道:“五弟,我娘说了,父皇不是睡觉,是驾崩。” “什么是驾崩啊?” “就是,就是……”朱徽妍就是半天也没说出所以然,扶着额头寻找适合的词汇来描述何为驾崩。 叶响摸了摸她头上的小发鬏,轻声说道,“再大些,你就明白了,好了,咱现在先不说这个。”然后对围上来的其他三人问道,“大哥考考你们,现在的朝代,年号,月份分别是什么?” 这个问题对他们来说再简单不过,于是几人争先恐后的抢答道:“大明,万历四十八年,九月初一。” 万历四十八年九月初一、大哥、驾崩,一串关键字和在脑海里的知识一一对应后,叶响便明白这身体究竟是谁了。这不就是哪个喜欢木工,对科技非常感兴趣的奇葩皇帝朱由校吗。那刚才所见的就是泰昌帝了,一个充满戏剧色彩的帝王。他当了19年的太子,却只做了一个月的皇帝,屈辱没来得及伸张、抱负没来得及施展就驾鹤西去,把岌岌可危的偌大江山留了给一个从不让读书但聪慧过人的不满16岁的儿子朱由校。 朱常洛的不幸,相对于后世的胤礽来说又幸运不少,至少他还当了一个月的皇帝,而且传言是因为纵欲多度,也算是死在石榴裙下了。总比胤礽当了四十多年太子,终究因为康熙过于强大而终究无缘帝王宝座来的强。 叶响内心不由一阵狂喜,自己是朱由校,那就是说自己要当皇帝了,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振奋的事吗? 既然是这身体的生身父亲过世,那叶响于情于理都应该去守在灵前的。算算时间,那边小殓也应该完毕了。他就拢过几个弟弟妹妹,边向门走边说道,“天亮了,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过去看看吧。” 几人一同回答道:“好。” 刚到门边,田诏便伸开双手挡在门前,阻止一众小孩,神情坚决的说道:“诸位殿下,奴婢奉娘娘的旨意看守大门,希望不要为难小的们。” 叶响便明白这是要软禁自己的节奏,于是问道:“那个娘娘?我怎么不知道?” 朱徽媞面有戚戚的说道,“大哥,田公公说的是咱娘啊。娘叫我们就在这西暖阁休息,待会儿会叫我们的。大哥,咱们还是再等等吧。你不听话的话,又要罚站了。” 朱徽媞,西李的女儿,排行第八。自从朱由校生母王才人过世后,西李就求当时还是太子的朱常洛和万历最宠爱的郑贵妃给万历求情,让她抚养朱由校,最终当然得偿所愿。她把原本收养的朱由检交给东李后,就堂而皇之的当起了朱由校的养母,所以,朱徽媞说‘咱娘’也是贴切的。 叶响听这话的意思就明了,敢情这养母还常体罚自己,那自己就更不能如她所愿了。看看周围,一个3个太监2个宫女监视着自己,想凭借自己瘦弱的身板去硬闯是不行的,看来得想其他办法才行。 叶响心想,你以为我会傻呼呼的任你拿捏吗?好歹我也是一个见过大世面的人,如果看新闻联播也算的话。看着围着几个弟弟妹妹,他心生一计,不过需要他们的配合。 收拾几个小屁孩对叶响来说,那还不小菜一碟啊,于是他就把他们拉到一边,小声威逼利诱道:“大哥现在想出去,需要你们帮忙。” 朱由检率先表态,“大哥,我们都听你的。” “好,你们靠拢,如此,如此……”叶响悄声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末了嘱咐道:“你们都听明白了吗?” 朱徽妍有些踟蹰,说道,“大哥,可是我们打不过他们啊。” 叶响气不打一处来,正欲给她也来一个暴栗,就听到门外响起了喧哗,由于大门很厚重,隔音较好,听得不是那么真切。他收起手,耐心的给众小屁孩解释道,“不是让你们去打架,是让你们帮大哥拖住他们,这叫声东击西。他们都是娘娘的近侍,不敢对你们下狠手的。你们只要撒泼耍横就可以,记住,口里要叫。不过,也别伤了自己。主要是大叫,这下明白了吧。” “明白了。”大家听后才整齐的小声回答道。朱由检拉着正要转身的叶响,可怜巴巴的说道:“大哥,你出去后给我端奶[zǐ]好不好?我真的饿了。” “诶,你这小屁孩…”叶响有些无语,干嘛他老惦记这茬啊,于是指着其中一个年纪不过双十年华的宫女,对朱由检不耐烦的说道,“看见那个人没有,奶[zǐ]在她怀里,待会你就对付她。” 朱徽妍听后有些不满,抽抽鼻子说道,“大哥,你骗人。这几天吃的奶[zǐ],每次都是用碗装的,放她怀里还不洒了啊。” 门外声响越来越大,叶响不敢再耽搁,敷衍道,“行行,你最懂了,待我出去给你们每人几桶,喝死你们。快,按照刚才大哥吩咐你们的分头行事。” 于是,朱由检、朱徽妍、朱徽婧、朱徽媞,加上叶响这个冒牌的朱由校,一起哇哇的冲向了大门的田诏。众人边拉扯便叫嚷道,“让我们出去,我要去见父皇。”“大胆,田诏,还不快让开。”“你竟敢拉扯本公主的衣服。” 田诏赶紧让屋里的其他几人上前帮忙,边纠正道:“殿下还没封号,不能以公主自称。” “你混账,我爹爹是皇帝,不封也是公主,你再不让开,本公主就叫‘非礼’啦。”这是最长的朱徽妍在训斥。 “呃,请殿下恕奴婢不能从命。你们几个还愣着干嘛,还不快来帮忙,啊,殿下怎么咬人。”田诏的手被朱徽婧的细齿紧紧咬住,钻心的疼让他双手的力道减弱。 朱徽婧见状才松开小嘴,如斗鸡般气势汹汹的说道,“咬你算轻的,好狗不挡道,谁让你阻止我们去看父皇的。” 叶响见宫女太监都吸引过来,赶紧拿起地上的小圆凳砸向房间的窗户。镂空窗户立刻被砸出一个大窟窿,他就趁机爬上桌子,踹开剩下的窗棂,跳到了屋外面的地上。 好在窗户不高,叶响并没有受伤,只是吓坏了守卫在宫外的众太监,双目圆睁紧紧的盯着从地上直起身来的叶响,皆是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屋内传来了朱由检的欢呼,“厉害了我的哥。” 第3章 谁敢匿新天子者 且说众大臣入宫哭临后,便聚在乾清宫外商议下一步该怎么办。 方从哲位置最高,资历最老,他首先开头说道:“天子晏驾,东朝年少,以老夫看,就由西李娘娘抚养吧,待成年再让娘娘搬出乾清宫。国不可一日无君,东朝得早日登极以安天下。” 东朝,即太子朱由校,此时他已经搬到作为东宫的慈庆宫,伺候的一应人员也已经确定,只差一个名分而已。原本封太子大典定在九月初九,没想到朱常洛却没能撑到那个时候。 众人各有考量,尚不及言,杨涟率就先反对道:“此事万万不可,阁老所指的李选侍在东宫时并没有明显的德行,不是东朝生母,更不是嫡母,没有把未来天子托付给一个妇人的道理。前几天,今上在这东暖阁召见群臣时,选侍就强拉着东朝不宣而入,后来又无旨推攘而出,还在殿外高声辱骂,索要封后,诸位大人当时皆有耳闻,难道忘记了吗?今上年过四十,尚且不能免于郑贵妃及诸人的蛊惑毒手,何况西李与郑贵妃私交岂是几天?她们能干什么好事?若东朝落入她们手中,我等臣子恐怕就像当初见不到神庙一样,再见不到未来天子了。” 吏部尚书周嘉谟立即表示赞同,说道,“老夫同意科臣的意见,杨大人,你认为我们当下该怎么办?” “以卑职愚见,此时应当立刻朝见东朝,一见面大家就高呼万岁,以定危疑,然后就保护新天子出乾清宫,请往文华殿,招群臣拥登大宝,以安天下,定民心。”杨涟拱手后,沉稳的回答道。 一直在宫门徘徊的王安在远处见众大臣私语,便知在谋划新天子登极之事,于是,赶紧上前提醒道:“诸位大人,老奴曾听闻郑贵妃与西李密谋,想拥留东朝于乾清宫,邀封太后及太皇太后,欲仿前朝垂帘故事,一同处理天下政务。” 此话如惊雷,让原本有让选侍滞留乾清宫抚养朱由校的大臣彻底改变主意,国事岂可托妇人之手,让一帮五六十的老头听命于一个三十多的女人,信奉圣人言的他们那里受得了。 53岁的礼部尚书刘一燝蓄着络腮胡,是个火爆脾气,他气愤说道:“待会拥东朝入文华殿登极后,可以先退居慈庆宫,西李和郑贵妃不搬离,万不可再来乾清宫。”然后拉过正欲上前偷听的一个太监,威胁道:“今上宾天,东朝应当在灵前即位,为何现在不在?你们把东朝藏在那里啦?谁指使你们藏匿新天子的?你快说,不招的话,小心你的脑袋。” 这太监便是刘逊,西李身边近侍之一,刚才就是奉命前来打探虚实的,他嘴硬道,“我不知道,即使知道,打死也不说。” 刘一燝怒了,一脚踹上去,嚷嚷道:“还嘴硬是吧,看我踹不死你。” 王安见状赶紧上前阻止,并指着殿内西暖阁的朱漆大门说道,“她们把东朝藏在西暖阁了,得先见到东朝才行。” 众大臣听后便炸锅了,这还了得,立即一拥而前。来到门前,却被守门的李进忠等执棍阻挡,大家都平时都是斯文人,哪里打过架啊,双方就相互拉扯起来。杨涟看见这情形,厉声高喊道:“皇上驾崩,正是臣子们入宫哭临的时候,谁敢辱天子从官,杀无赦。” 李进忠等听后心有怯意,不由松了力道,但还是不开门,杨涟继续说道,“皇上宣召诸臣,今已晏驾,皇长子年少,不知安全与否,你等闭门阻止,不容顾命大臣应召请见,是何居心?要造反吗?” 李进忠不想给扣了这么大一顶帽子,要知道,造反可是遇赦不赦的大罪,迟疑片刻后,便让开门安静的呆立一旁,既不阻挡、也不开门,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 耍嘴皮子是文臣的强项,众人见得逞,便安静下来,就欲开门而入迎接新天子,宫门外传来一声话语打破了宁静,“那个,不好意思,我问一下,你们是来见父皇的吗,父皇在东暖阁呢。” 此人正是附身朱由校的叶响,他没有赶上前半段,刚跳出西乱阁时,众大臣正与李进忠等人拉扯。他见没人阻拦,便绕道门口,听他们提及什么先帝,以为走错门,便好心的出言提醒。 哗,众人此前见过朱由校的,自然认识。他们立刻醒悟过来,赶紧依照之前商定好的,上前下跪,齐声高呼道,“臣等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叶响只是准备出来到朱常洛那里看看情况,却被突入其来的景象给整蒙了,压根没想起电视里看到的类似情形是如何应对,下意识的边摆手边后退边说着“不敢当,不敢当……”叶响不知道,他若用‘众卿平身’、‘免礼’之类的语言的话,就会落人口实。目前这种应对方式却是最为恰当的,总不能急吼吼的让人觉得自己想当皇帝吧,得谦逊。 看上去好戏剧,但事实就是如此,经众大臣一跪一呼,新的君臣关系就此确立了,也预示着大明帝国迎来了一个新的主人。 礼毕,众臣他们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于是顾不上客套,赶紧起身。刘一燝和杨涟主动上前驾着叶响,余下的大臣便簇拥着往外小跑出去。年过六旬的英国公张维贤边走边解释道:“皇上,先皇晏驾,乾清宫现乃是非之地,请皇上随臣等往文华殿登极,以安天下,恕臣等冒犯了。” 叶响心忖道,当皇帝吗?需要这么急吗,于是挣扎着说道:“父皇刚驾崩,尸骨未寒,是不是太着急了。那个,先把我放下,我自己可以走嘛。” 叶响刚站在丹陛(即乾清宫前的台基)地上,来不及矫情,便又被人拉住,一看却是先前带自己到西暖阁的李进忠、田诏、刘逊等人。他们是奉了西李的命令前来的,同时,后面传来了西李焦急的呼喊,“哥儿回来,哥儿快回来……” 原来,西李发现朱由校被大臣们带走,记起郑贵妃的话,心想要是朝臣带走朱由校,那自己以后就没有依仗了,自己难道真的要像郑贵妃一样赖在乾清宫不走嘛?可是一走,自己要的皇太后名分那就真的成了镜中花、水中月了。她便赶紧呵斥李进忠等人,赶紧上前,要求务必把朱由校留在乾清宫。 叶响见状,心想刚被这伙人放开,你们又跑上来凑热闹,便有些怒意的说道,“你快松手,松手……咦,你丫更我耍横是吧,你信不信我立刻躺地上,让你陪个万儿八千…两的。” 李进忠伺候西李很久了,也伺候朱由校快一年多,从没见过他这种态势,就有些不知所措。叶响见他有犹豫,赶紧用力把袖子从他手中抽了出来。 李进忠虽有些发蒙,但是硬着头皮说道,“殿下,还是随奴婢等回去吧,要不然娘娘真的会发怒的。” 刘一燝火爆脾气又上来了,一手叉腰,一手推了李进忠,指着他的鼻子呵斥道:“大胆,此乃我大明新天子,你不知礼数吗?竟敢口呼不敬之语。我大明天子又何惧妇人发怒,更无须折节讨好于她,你还不赶快让开?” 一直紧随左右的王安也上前把叶响护在身后,对李进忠低声说,“你去回禀娘娘,光把东朝藏起来是没有用的,群臣拥立这一环必不可少,只有通过拥立,东朝才能名正言顺的登极为帝,去去就回,让娘娘放宽心。” 众大臣也机灵,趁机赶紧簇拥着叶响向乾清门跑去,李进忠等还想再次阻挡,未果,最终还是让他们把叶响扶上了早已放在门前的步辇。 步辇,专业全称为“骑驾卤簿轻歩舆”,木质,髹朱,不施幰盖。其实就是一张木椅子上加了两根木棍,让人抬着走。 可是现在抬辇的人却没有,见又有太监从乾清宫追出来,众人不敢不迟疑,稍一商量,便决定由他们当中年纪最轻和最壮实的刘一燝、周嘉谟、张维贤、杨涟亲自上阵。 其实叶响觉得完全可以自己走嘛,坐在高高的步辇上全不自在,何况抬辇的人不但是一帮上了年纪的老人,而且还是当朝当权大臣。 为化解内心的尴尬,他开始打量周围的景观,这现在还是真正的权力中心,不像后世所看到的故宫,只是一堆供奉起来的宫殿而已。可是,在高高的台基上,叶响并没有看到原本应该矗立在此的三大殿,而现在又不敢询问,只得把所有疑惑埋藏在心底。 途中,有三拨追赶上来的太监,要求叶响回乾清宫,但都让刘一燝给喝退、撵走。其中曾给王才人办膳,后一直服侍朱由校的魏进忠也来了,不过他不是应西李的要求,而是担心皇长子的安慰,他上前气势汹汹的问道:“你们要把皇长子抬到哪里去?还不快放下。” 杨涟边跑边让他滚,觑见叶响有异色,以为他胆小,就安抚着说道:“皇上现今是群臣之主,四海九州,皆为臣子,无须惧任何人。” 叶响想的是怎么这么凶险,到了抢人的地步,他以前也就是个小屁[mín],那里能体会到权力的险恶,点点头不敢解释。就借势要求下来自己走,但被严词拒绝,最后他也就只好听之任之了。 好在刚过中极殿,沈荫带的轿夫就匆匆赶到,叶响知道皇室招募的这些身强体壮的太监就是干这个的,拒绝反倒不好,他也就心安理得了。 由于三大殿和之前的皇极门都没有修建起来,虽有拉扯,一路倒也顺畅,出会极门往东就是文华殿,这次的目的地。 辇到殿前被放下,叶响下地,站在殿前打量这在后世被改造成陶瓷馆的文华殿。一想到,文华殿即将成为自己处理政务的地方,大明一切政令皆由此而出,发往全国各地,叶响心里不由泛起一阵激动。 第4章 五拜三叩显尊卑 文华殿,原为太子处理政务的地方,后来通常因太子年少不能参与政事,便成了皇帝明经筵的地方。万历既不上朝又不让大臣给朱常洛教书,这里就成了摆设。 明经筵,就是让有学识的大臣们在皇帝面前谈论经史,既是思想辩论,也是以史为鉴。时间为每年的二月至四月和八月中旬至十月末,每月缝二举行。 由于三大殿目前只重建了一部分,因缺钱而成烂尾工程,这里,将作为皇帝登极和日常处理政务的地方。 叶响正看着门头的文华门三字若有所思,内阁方从哲带领众人到他面前又是下跪,带头说道:“今上宾天,请殿下节哀,并以江山社稷为重,保重身体。” 由于叶响并未举行登基大典,他又换成合适的称呼,本来在乾清宫称呼‘万岁’就是权宜之计。 余下众人,包括王安、沈荫和轿夫等内官也都下跪齐声高呼:“请殿下节哀,保重身体。” 叶响心说,一会儿殿下,一会皇上的,让我很迷惑啊,另外,你们还跪上瘾了是不?这习惯得改。想归想,但也不敢怠慢,毕竟都是六七十岁的老人,比自己大好几轮呢。他快步走到方从哲面前,双手把他扶起,由于不知道他叫什么,含糊着说道,“快请起,诸位大人还有各位也都起来吧。” 不说还好,一说众人又跪下了。叶响很纳闷,难道自己说错了吗? 他确实说错了。 方从哲解释道:“臣等当不得‘大人’之称呼,请殿下称呼为‘阁下’或者名字即可。” 王安似乎对远来的朱由校有些了解,见他有些迷茫,赶紧起身上前给叶响小声解释:“这位是内阁大学士,方阁老。” “方阁下,快起来。这样让我如何自处啊,你们都不要跪了,也起来吧。”叶响也乐得就坡下驴,顺口说道,为免再出错,不再特指也不乱用称呼。 方从哲起身后,便请叶响从门前三个梯子的中间进殿,其余人分别从两边的梯子跟随来到文华正殿。这时叶响虽无帝王之名,已有帝王之实了。 文华殿相对三大殿或者内三宫来说都显得比较矮小,分为正殿和后殿,正殿进门正中摆放着一张金雕龙椅,是皇极殿着火前,移过来的宝座,后殿同样设置御座。叶响就被扶到龙椅上坐下,群臣站到他面前一一排好。 叶响见他们又作势要跪,心想刚见面才不久,就已经跪了两次了,自己这年纪轻轻的总觉得不好意思,赶紧起身问道,“这又是要干什么?” 还是方从哲带头,谁让他官最大呢,他说道,“今上晏驾,大位不可久悬,国又不可一日无君,臣,内阁大学士方从哲,率群臣恭请殿下早就皇帝位,以定人心。” 说罢,开始和众人一起行礼,这叫五拜三叩。拜就是表示愿舍自身,叩就是至诚的顶礼恭敬。礼仪分为两个部分,先拜手稽首四次,每次动作是先后退一步,拱手至额头前,弯腰90度作揖,直身,上前一步,礼成;最后一拜,上前一步,下跪,左手在外,右手在内,犹如抱树高度和视线齐平,姿势不动磕头,以手背撑地,头要磕到手上,直腰,如是再三,然后起身,礼成。 五拜三叩,乃臣下见君上之礼,凡祭天、大朝、谢恩、听谕、受赐都行此大礼。其他的礼仪在《明会典》也有规定,如见东宫、父母,四拜;亲友、同僚相见,两拜。后来清朝将五拜三叩改为三拜九叩,即下跪三次,每次叩三个头。 叶响见他们都起身,觉得如果那边刚过世,这边就抢他的帝位,吃相似乎有些难看。反正这帝位是属于自己的,既是责任也是义务,便坚持此前自己的意见,“父皇刚甍逝,尸骨未寒,棺椁未成,陵寝未建,此时登基,未免也太急了吧,没有先例的。” 孙如游,礼部尚书,71岁,他出列拱手后说道,“治丧诸事只有有司署理,殿下大可放心。另外,老臣记得本朝孝宗皇帝崩于五月辛卯,武宗皇帝即位于次日壬辰,此有成例,况且如今情势比当时更急。今上登极一月即宾天,殿下冲龄,更应该早日登极。臣请殿下今日午时便举行登基大典,一显天下尊卑,二定民心向背,三解朝野疑惑。” 叶响从龙椅上站起,踱步反复思考得失,最后权衡再三,还是觉得不妥,便说:“还是不行,还是待先皇入殓后再说吧。往后推一推,看看是不是再挑一个合适时间。” 兵科给事中杨涟出列,附和叶响的话,“当今天下海宇清宴,内无嫡庶之嫌,圣上已逝,意味着什么?不言自明。如今含殓未毕,冠冕临朝不和礼法,不如等初三今上大殓完毕再登极。” “早登极则人心早安。”孙如游还是坚持己见。 杨涟不以为然,轻描淡写道:“安与不安,不在于登极早晚,若处理得当,即朝委裘何害?” 委裘,形容帝位虚设,置君王的龙袍于宝座而受朝贺。杨涟并不反对朱由校登极,只是他受朱常洛提拔重用,如今君恩未报,就已经阴阳两隔。他是想报知遇之恩,如今见叶响俯身的朱由校也念在舐犊情深,不忍心置其父遗骨在一边而自顾自己地位,便将对朱常洛的感激转移到他的儿子身上,所以才出言相助。 英国公张维贤掌中军都督府,执掌京营,既是勋臣又是军方实权人物。他见这位新皇帝不知可否,权衡之后,也出面发表自己的意见:“依臣之见还是往后顺延几日,庚辰,即初六登极。到时诸事齐备,群臣毕至,于礼、于情、于国都不耽误,殿下意下如何?” 叶响想,这样给大家一个缓冲也好,便点头表示同意。 接下来,他们又在一起议论关于值守、治丧、陵寝等相关事宜,叶响不懂便不再参与。最终他们决定,由内阁负责草拟遗诏、劝进、年号等事宜;每天派两名大臣值守宫中,以免西李借机以长欺少;由礼部尽快制定出丧礼仪注;由司礼监、内阁、钦天监会同工部派选懂地理人员到天寿山为朱常洛选择陵墓。 天寿山,即昌平天寿山,明皇帝陵寝所在,即十三陵也。 在众大臣的簇拥下,叶响被送到了作为东宫的慈庆宫。大事一定,接下来就要大家相互奔走各司其职了。 慈庆宫位于文华殿东北,即后世故宫南三所所在。除了主宫殿,还有后四宫。朱常洛当皇帝后,把后宫都带到了专门作为寝宫的乾清宫了。他定下朱由校为太子后,朱由校就一直住在这里。 今天定下来留守的是英国公张维贤和礼部左侍郎兼侍读学士刘一燝两人,余下的人都各自退下各忙各的去了。 忙活一大早,众人皆是饥肠辘辘,王安赶紧让人准备吃食。叶响又想起许诺朱由检的事,便问道:“伴伴,五弟说要吃奶[zǐ],究竟是啥?有吗?能给他送些过去可以吗?” 伴伴,乃明朝天子对亲近太监的称呼,类似‘老伴’‘陪伴’的意思,如万历就称冯保为冯伴伴,叶响也就拿来主义了。 王安见叶响一副商量的口气,心下大慰,恨不得把知道的事倾囊相授,赶紧说道,“奶[zǐ]就是牛奶,之前只供御前和太后享用的,妃嫔及皇子们都用牛奶制成奶饼。不过既然殿下下令旨,老奴必然遵从。” 牛奶对改善人体质很有帮助的,岛国就曾在二战后推行“牛奶计划”,即为提高国民健康水平提出“一杯牛奶,振兴一个民族”的口号,大力推广青少年饮用,后有好事者统计牛奶确实为提高他们的人均身高做出了不朽的贡献。对此真假不论,但牛奶确实有益健康,这是有科学根据的。 对牛奶仅供御前,叶响便即刻想到,这恐怕还是物以稀为贵的缘故。要喝鲜奶,就要养奶牛,养奶牛就需要草原,而现在,大草原被阻隔在长城之外,蒙古和大明的关系又比较暧昧,要大规模给国民提供牛奶不仅政治上不允许,就目前的运输和存储条件也无法达到,这将是一个任重而道远的事情。不过还好,叶响没有去到崇祯末年,有二十多年的缓冲,诸事皆有可为。 ※※※※ 且说杨涟等人从慈庆宫出来,就原路退回,刚到文华殿门口,便遇上了匆匆赶来的太仆寺少卿徐养量和浙江道御史左光斗。 左光斗和杨涟俱为万历三十五年(1607)三甲进士,字遗直,南直隶桐城人(安徽桐城),今年45岁。 御史属于都察院,是皇帝的监督机构,下辖按行政划分的十三道监察御史。御史和六科并称为“科道”,既是纠正皇帝言行政令,直言进谏的言官,也是皇帝的耳目口舌。 左光斗匆匆而来是因为知道皇长子被迎了出来,便拉住杨涟问事情的进展。杨涟和左光斗共事已久,算是搭档,自然实言相告。 待左光斗听到说要在初六才举行登基大典的时候,他怒极,吐了一口水在杨涟身上,说道:“枉你还标榜忠心为君,现今情势危急更甚过往。神庙郑氏包藏祸心已久,你又不是不知道。西李与其深交,定然受其蛊惑,皇长子生母王才人之事她们便脱不了干系。如今大位悬而未定,你就不怕夜场梦多吗?若事情脱离掌控,怕到时你悔恨也无济于事。你吃肉被油蒙了心智了吗?往日的精明到哪里去了?” 杨涟闻言大惊,想到神庙病重时,郑贵妃就曾阻止当时还是太子的朱常洛入弘德殿探视,还是自己劝谏,朱常洛才主动早晚于神庙御前侍奉汤药。除此之外,杨涟还请求内阁方从哲组织大臣探视。这样,郑贵妃才没有异动。现在,郑贵妃和西李皆占据乾清宫,若年仅16岁的皇长子再落入她们手中,恐怕会为其所制。 杨涟也顾不上和左光斗置气,虚心请教道:“遗直老弟,你认为现在怎么办?” “事已至此,能怎么办?赶紧去请锦衣卫骆指挥使多派缇骑,对慈庆宫内外严加防守,勿让郑氏、西李有机可乘。” 第5章 没有选择的选择 祭完五脏庙,叶响依着自己的对明朝的了解,留下两位值守大臣在正殿,把王安叫到慈庆宫暖阁,了解当下的情况,问道,“伴伴,给我粗略讲解下大内情况吧,” 王安,字允遗,北直隶保定府人,近70岁,朱常洛伴读,现今为司礼监秉笔,掌巾帽局。看上去很不是很强壮,貌似多病,但面色白皙,双目炯炯。他就把大内十二监四司八局如数家珍的娓娓道来,不过最后叶响记住的人并不多。 司礼监代皇帝审批阁票,与内阁对柄机要,实为“内相”,司礼监掌印是卢受,秉笔有邹义兼掌东厂、秉笔刘克敬、魏学颜、田诏,司礼监写字奉御刘若愚等等;御马监与兵部及督抚共执兵柄,实为内廷“枢府”,提督腾骧四卫,掌草场、马厩等,李实为掌印;纪纶掌文书房,负责接收通政司每日封进本章及会极门京官与各藩王所上封本。 其次是东宫,典玺局掌印王体乾,伴读沈荫、汤盛,等等。 再次是西李近侍李进忠、田诏、刘逊、魏进忠。 当然还有没有被王安提及的奶娘客印月。 由于大内有名有姓的人成百,都是各有执事,在各自的岗位上发光发热,不去逐一细说,叶响也只要把握自己亲近的人即可,因为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何况还有诸多军国大事等着自己去做呢。 “现在为止卢受和邹义何在,怎么没有见到?还有锦衣卫现在谁主事?”叶响问道。 “卢太监因为年纪太大,目前在仁智殿照料神庙棺椁,邹义乃东厂提督,眼下诸事众多,他或许是分不开身而已。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掌卫事,今天还没进宫。”王安言简意赅的说出自己所知。 叶响了然,暂时没有必要对司礼监下手,毕竟这些都是朱常洛提拔简用的,应该信得过,而且自己并不知道哪些人可以信任。 东厂作为皇帝布置在京师的耳目,锦衣卫作为皇帝的爪牙,在这个皇权专制时代很有用。自己将来的许多政策会触犯到整个大明的官僚集团和地主阶层的利益,如果没有东厂和锦衣卫的辅佐,恐怕还没有推行,自己就给推翻了。 东厂的邹义和锦衣卫的骆思恭能不能为己所用,他们接下来的几天的表现就至关重要,总之,不换思想就换人嘛。 至于为祸天启朝的客印月和魏忠贤,是他们善于迎逢还是其他原因而受信任,叶响还是要先观察,总不能先入为主,不教而诛吧。 听王安讲述后,叶响就知道,魏忠贤就是那位今天早些时候在乾清门外,问杨涟要带自己到哪里去的魏进忠。原来专门为王才人办膳的魏进忠在才人过世后就失了工作,被打发回甲字库当库管了。由于在慈庆宫和西李跟前的李进忠混的比较熟,对之大加贿赂,又摇身一变,成了为西李提鞋洒扫的近侍。从王安回护的话外音来判断,别的不说,魏忠贤此人起码善专营和讨好上司,连王安都受用他那一套。 接下来还有两块儿,亲军和内帑[tǎng]。 天子亲军一共26卫,不归五军都督府统辖。其中锦衣卫掌侍卫、仪仗、缉捕、刑狱;旗手卫掌旗鼓、守卫;府军前卫统领幼军(补充兵);金吾、羽林等十九卫,掌皇城守卫巡警;腾骧等四卫,掌随驾护卫。 内帑,即皇帝的钱财,主要指掌管金银的内承运库,朱常洛上位后便先后拨130万给九边,一半充赏,一半充饷,现在所剩无几了。之外还有十一个库房,分别存放各种物质,由太监管理。 综上,就是大内的大致情况,更具体的需要叶响以后慢慢了解,想到今后这十数万人都需要自己私人掏腰包养活,叶响就觉得鸭梨很大。 “殿下,您要不要先休息一下,毕竟今天不到4更,您就醒了,老奴担心您的身体。”王安看见叶响有疲惫态,出言提醒道,说实话,上了年纪的他刚才林林总总说了这么多,也累得受不了,但又不好拂了叶响的兴致,一直强撑着。 叶响也知道欲速不达的道理,虽也觉得累却还不是休息的时候。修齐治平的‘修’是不赶趟了,齐家还是来的急,要齐家的话,自己怎么也得去朱常洛前看看的,就摇摇头说道,“伴伴,我还坚持的住,你陪我去一趟乾清宫看看父皇吧,恩,叫上英国公和髯阁下,得他们相伴应该无碍。” 刚说完,伴读沈荫就跑了进来,告诉叶响说:“骆大人带人把慈庆宫围了,里外都是。现在骆大人和英国公在外说话。” 叶响立刻带着王安出门查看,果然殿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占满了身穿甲胄的锦衣卫。只见他们头戴八瓣圆盔,身穿浅黄色火漆钉圆领甲,腰束帛带,挎绣春刀。 叶响指着这些缇骑,问下跪见礼的骆思恭,“将军快请起,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回殿下,兵科扬涟及其他诸位大臣建议加强慈庆宫宿卫,以防宵小为乱,臣深以为然,故带了两百人日夜守护慈庆宫,保殿下万全。”骆思恭又继续解释道,“这些校尉是臣从南镇抚司抽调的校尉,从未宿卫过皇宫。” 英国公张维贤上前帮腔,“骆大人思虑周全,殿下有众校尉守护应该无碍。” 叶响也想到其中妙处,自然不会出言反对,致谢过后对几人说道,“我想去乾清宫瞻仰父皇遗容,还烦请各位随行。” 络腮胡刘一燝不同意,上前说道,“刚才的情形殿下亲历,此时回乾清宫无异于羊入虎口,还是待西李等移宫之后再去不迟。” 叶响心忖道,西李移宫不知何年何月,现在九月,正是大热天的,有没有冷柜,这尸体那能长时间放置,说道,“父皇甍逝,作为儿子的不应该处理后事吗?髯阁下不必多虑,李姨娘终究是一女人,不会拿我怎么样的。我刚不是说了吗?想让各位随我一同前去。” 骆思恭见叶响意志坚决,便提议道,“为防万一,请殿下准许臣先把守卫乾清宫的锦衣卫将军先撤离,也换上校尉。他们久在御前,臣担心他们会为李娘娘所用。” “还有李选侍跟前的几个近侍,如李进忠、田诏、刘逊、魏进忠等人。”刘一燝补充道,“刚在护殿下回慈庆宫时,他们都多次加以阻拦。臣建议先收监,待殿下登极过后再定罪。” 英国公也提出自己意见,“恐怕不妥,锦衣卫将军轮值还说的过去,要拿下几个近侍虽然不难,师出无名恐事后引发朝野猜忌啊。” 叶响觉得张维贤说的有道理,便问一直不插言的王安,“伴伴,你觉得呢?” “老奴觉得国公爷说的极是,老奴伺候泰昌帝几十年,对李进忠等人尚能掌控,今早他们虽有拉扯,但并未出格之举。加上三位大人在旁翼护,去乾清宫定然无恙。至于李进忠等人,到时定他个盗窃宫中财物的罪就可,既不冤枉他们,也能给朝野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叶响含笑点点头,要不怎么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呢,看几个快成精的人,稍一商讨,就是一个顾虑周全的阳谋之策。他也觉得现在就剪除西李的羽翼有些着急,得让他们犯更多的错才行,便对骆思恭说道,“那就烦请骆将军照此行事吧。” 骆思恭忙说不敢当等语,接着便赶紧出了慈庆宫办事去了。 待骆思恭走后不久,方从哲便匆匆赶来,一番见礼后说道,“臣此来是为李可灼之事,请殿下拿个主意。” 鸿胪寺寺丞李可灼,昨天敬献给一颗“红丸”,朱常洛吃了一颗后,久不进食的他有了食欲,又让下午再进一颗。不知什么原因,今天凌晨朱常洛就去世了,这就是著名的“红丸案”,终天启一朝,大臣就隔三差五把这事翻出来说两句,更是一度成为党争的话题。 现在讨论红丸是什么东西制成的,朱常洛是不是因为服食红丸而去世已没有意义,毕竟人都已经走了,现在要讨论的是政治影响。 “今上昨天曾让臣赏赐五十金给李可灼,现在还要不要赏?如果赏,便等于承认李可灼和今上晏驾没有关系。如果不赏,众人必然会认为今上是因误用他的红丸而崩逝,就要定他的罪,接着便要找出幕后指使者。恰恰他也姓李,和李选侍同宗。此事干系太过重大,还请殿下做主。” 叶响听完,便知道方从哲的意思了,他认为为了稳定局势,应当赏。如果不然,则必定会牵连一大批人出来。叶响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便问道,“诸位怎么看?集思广益嘛?” 刘一燝见惯了朝野的一贯作法,也了解深宫斗争,便分析道,“当下情势稳定的话对殿下有益;乱的话虽把李选侍推向风口,却对郑贵妃有利。所以应当赏,只是这赏也得找个堵住悠悠众口的理由,否则此事必成他日之患。” 叶响听完稍加思索便知其中利害,自己当然要稳,不待他人发表意见,就结合之前王安的讲述直接作出决定,说道,“父皇自今年四月以来便肠胃不善,一直未愈,登极后又日夜操劳,以致积劳成疾,汤药乏术,天命如此。鸿胪寺李可灼,于父皇病笃之时敬献红丸,虽无奏效,但念在其一片忠心爱君之意,理应嘉奖。伴伴,你去,就按父皇原来的意思,赏银50两吧。” “老奴谨遵殿下令旨。”王安领命后对方从哲说道,“方阁老,这旨意还是从内阁出吧?” 方从哲点点头表示同意,他知道无论如何选择定然会遭到御史言官的弹劾,因为李可灼就是他引荐的。可是自己丢官事小,新君顺利登极事大。两利相权从其重,自己也只有这一个选择,心中突然升起一种“虽千万人,吾独往矣”的英雄气概。 第6章 日高秋蝉抱叶响 叶响来到了乾清宫,在张维贤、刘一燝、骆思恭、王安和王体乾的陪同下。这身体生母王才人去年就已经去世,现在生父也走了,这对于一个年仅16岁的孩子来说是沉痛打击,原来的朱由校也同样会回到乾清宫,因为这里有他最亲的人。 王体乾,近50岁,东宫典玺局掌印,典玺局为东宫六局之首,其他分别是典兵、典乘、典服、典膳、典药,他就是东宫内侍最大的官。 外面烈日当空,乾清宫东暖阁里却阴冷刺骨,因为里面有数个木桶盛着冰块,用于降温。室内靠南窗下是木炕,称为明间;靠北有两层,其上称为仙楼,其下一分为二,左为龙床,右为楼梯通仙楼。 朱常洛的遗体此刻就在楼下的龙床上,身上已经换好龙袍,头戴金丝翼善冠,面部被白布蒙头,倒也看不出恐怖。 死者为大,叶响首先来到龙床前下跪行三叩头礼,然后起身,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他拂开王安想要阻挡的手,把蒙头布取下,重新仔细打量着这位不幸的帝王。 和叶响早上恍惚时看到的一样,朱常洛脸部消瘦,眉如柳叶,留着八字须,唇薄如纸。暗叹一口气后,叶响心忖道,这难道就是面相里面的薄命吗?因出生的原因,并不讨父亲万历的喜爱,他一生小心翼翼,好容易封为太子还是如履薄冰,最终登上帝位了,本想可以苦尽甘来,却又逃不过病魔的肆虐,终究撒手人寰。 朱常洛就像一面镜子,让叶响似乎看到了不久的将来,自己难道也在弥留之际喝下别人送上来的灵露饮,留给后世一个谜案?自己又能不能摆脱这宿命呢?叶响有些迷茫了。 盖上蒙头布,叶响面无表情的来到西暖阁,对坐在明间的西李,下跪行了一个礼,然后起身看着早上被自己砸出来的窟窿发呆,静静等着西李的训斥。 “哥儿,你还知道回来啊?你才多大,就不听管教啦?知道东暖阁龙床上躺的是谁吗?那是你生身父亲。自从才人过世后,我一直拿里当亲生骨肉,生怕你饿着冻着,你扪心自问,姨娘可曾亏待过你半点?”西李几乎是扯着嗓子在叫嚷,顿了良久,不见叶响回应,便换成语重心长的语气继续说道,“当然了,有时候对你虽严厉些,但你要知道,姨娘最终目的也是为你好,希望你成为一个于国、于家都有用的人。姨娘的一番苦心,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叶响知道自古孝道为大,虽然西李不是生母,但毕竟还抚养了朱由校一年有余,民谚还有‘生母不及养母大’之说,于是,就按着王安之前的提点,低眉顺目的回应道:“由校时刻铭记着姨娘的教诲,须臾不敢忘。” 西李指着尚未来得及修补的窟窿,差点蹦起来,“你这叫不敢忘?我之前是这样教导的吗?让你带弟弟妹妹在此休息,是害你们吗?还有,大臣们绑架你时,我后边呼唤你没听见吗?你别忘了,我是你养母,这点始终都改变不了,平时教导的孝道,你都抛到爪哇国去了吧。” 叶响还是按耐住性子,低声辩解道,“期初我只是想去探望父皇,又见田诏等人闭门不让出暖阁,情急之下才砸的窗户。至于碰到诸位大臣,也是身不由己,请姨娘恕罪。” “你……好,好,那乾清门外的校尉又是怎么回事?原来的大汉将军呢?” 骆思恭在旁候着,一直没有插话,听西李问询,立即上前解释,“回娘娘的话,现今龙驭上宾,为防意外,殿外的校尉只是按例轮值,并无不妥。并且,娘娘和诸位娘娘的行止并不受限,请娘娘体谅臣等的一片孝心。” “骆思恭,你,你别忘了,先皇和皇上让你执掌锦衣卫可是对你的信任,你如今未有旨意而自作主张,你不怕头上乌纱不保吗?” “娘娘,老臣乃先帝钦命的指挥使,为皇帝亲军之首,只听圣谕不闻懿令,此乃祖宗法度。今上晏驾,皇长子即为储君,此天下皆知,恕臣不敢遵娘娘懿旨。” 西李气的打哆嗦,“你,你这是要造反啊?” “觊觎大宝才是要造反的乱臣贼子,老臣受命先帝,忠于我大明皇帝,此生矢志不渝。如今,皇长子登极在即,老臣片刻未离的随侍左右,这造反又从何说起?” 西李发现与文臣作口舌之辩并不占优,自己处处落于下乘,便不再与他废话,转向对叶响说道,“哥儿,姨娘身为养母时刻不敢负先帝和今上所托,历来对你照顾有加。现在,你年纪还小,不知人心叵测,为免受人挟制,从今往后就待在这乾清宫吧,别回慈庆宫去了。” 刘一燝也按耐不住,插嘴道,“娘娘何出此言,乾清宫之于内廷犹如皇极殿之于外廷,惟皇上御天居之,惟皇后配天得共居之。其他妃嫔,虽依次进御,不得常住,遇大故当移居不仅是避嫌,更是明尊卑、别贵贱。娘娘既非储君之嫡母又非生母,却强居正宫,于礼法不合,臣斗胆请娘娘移居他殿,以正名分。” 西李闻言气急,拍桌而起,怒指刘一燝说道,“姓刘的,皇上刚甍逝,遗体尚在东暖阁,尸骨未寒。你这就要赶走我们孤儿寡母吗?你满口仁义道德,却在此离间我们母子,心肠何其歹毒。” 叶响见又要吵架,赶紧出言制止道,“髯阁下,能否让我同姨娘单独说几句话。” “殿下……”英国公等人皆觉得不妥,想要出言阻止。 叶响不是以前的朱由校,他摆手制止他们想好说的话,继续说道,“你们先退出殿外,姨娘乃我养母,不会有事的,伴伴你留下。” 众人见叶响不容置疑的口吻,只得退出西暖阁,站在门外远远的看着,不敢远离。叶响见屋内窗户依然紧闭,便让王安把窗户都打开。之后,一阵热气夹杂着秋蝉的高鸣,扑面而来。 叶响不待西李招呼,自己主动走到木炕一侧坐下,把玩着炕桌上的茶杯,思考着开场白。王安趁机给二人的茶杯注满清香的茶水后侍立一旁,他想听听这位未来天子有何高见。 “我也能猜到姨娘不让我离开乾清宫的原因,就不点破了。想必姨娘也明白大臣们的态度,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明天就会有大臣上疏要求姨娘离开乾清宫的。” “你尚且年幼,不明那些满口忠君,背地里却勾心斗角的大臣的可恶,我是怕你被他们蒙蔽以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连先皇和皇上都常感叹,这大明天下做主不是帝王,而是那些臣子。” “姨娘的顾虑,由校明白。但我已经长大了,不会理政我会学,难道您想一直把我像小鸟一样关在这乾清宫吗?”叶响狡黠一笑,“还是您想垂帘听政?代行皇权?” 西李有被人看穿的尴尬,狡辩道,“我这是为你,也是为大明江山社稷考虑。” “姨娘,后宫不干政,乃祖训。此事不说列祖列宗不同意,就是满朝文武和我也不会同意的。”叶响嘴角浮上一丝冷笑,“您若主动从此搬出去,会给人既有长者风范也有大局观的明理,由校可以保证遵从父皇的遗旨加封您为父皇贵妃,而且会善待八妹她们;如果您执意不肯,不用我说话到时诸位大臣也会让您搬,到时候您就没有选择了,即使我想遵从父皇遗旨,怕大臣也会找出诸多理由搪塞的,您一定要走到那一步,大家撕破脸才甘心吗?” 西李双目圆睁,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还是自己抚养一年多的校哥儿吗?为何才半天没见,就变得如此咄咄逼人? 叶响不顾她眼中的差异,继续说道,“姨娘,我视您为亲娘,如果您对我也视如己出的话,当明白‘父母之为子为之计深远’这话的意思。即便您现在可以把控我一时,难道还真能阻止雏鹰翱翔九天?何况我身为皇长子,被视为天子,是龙。” 西李才从惊愕中回神,她想了很多,很久,很久之后,最后她想到一直和自己统一战线的郑贵妃,问叶响,“那你皇祖母呢?你皇爷爷可是答应封后的。” 叶响有些无语,“此事早有定论,父皇都没同意,我也不会同意的。您想,要是封郑祖母为太后,那置父皇于何地?难道要迎福王叔来京?到时候您觉得他会对您像我这样吗?” 西李似乎有些被说动,但她不着急表态,而是含糊着说道,“让姨娘好好想想。” 叶响也不着急,至于朱由校生母之事,想到既然已经过去,再追究只会把事情搞的更加复杂,他也就绝口不提。 沉默中,朱由检带着朱徽媞走了进来,手里还有用琉璃盒盛放的知了,不时发出一阵阵长鸣,一见到叶响便说个不停,“大哥,你回来啦?早上你被大臣们抓走,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后来有人送奶来,说是大哥让送的,我才知道你没事了,还准备和八妹去慈庆宫找你一起捉知了呢。” 叶响由衷喜欢上了这个和朱由校一样命途多舛的弟弟,拉过他如一个合格的长兄,笑着指着琉璃盒问道,“这是你爬树自己捉的吗?来,让哥看看,有没有伤着哪里?” “大哥,我们没事,这是李公公叫人捉的。还给了一个鼻烟盒,你看,很漂亮吧。大哥喜欢吗?送给你吧。”朱由检心里一暖,有些邀功的说道,并把盒子递给叶响。 叶响从蝉想到粘杆处,正为帝王权力而暗自感叹,却见朱由检双手拿着要递给自己的盒子,眼巴巴的看着自己,不好意思一笑,把西李的事暂且放到一边,接过精致的’鼻烟盒’,仔细打量起来。 第7章 野心如箭在弦上 鼻烟算是香烟的雏形,期初是用鼻子吸入再喷出的无烟制品。鼻烟是把优质的烟草晾干研磨成粉,外加麝香等名贵中药配制,再陈化一年。 鼻烟传入中国是在万历年间,由利玛窦等西洋传教士由呂宋传入,宣传语是有明目、辟疫的功效。但因为制作复杂,并没有得到大规模的普及,只在富贵人家间流传。和后世相互敬烟打招呼一样,时下人们也往往相互交换鼻烟来打开人之间的隔阂。有鼻烟就要有盛放的器具,时下就是用鼻烟盒,用料各有不同,而鼻烟壶的使用得百余年之后。 朱由检递来的鼻烟盒就是用绿色玻璃镶嵌白银制成,精致而美观,叶响便问朱由检,“五弟,这盒子那来的?” “这个啊,是我在仙楼上捡的。”朱由检指着对面二楼,随意的说道。 顺着朱由检手指的方向看去,叶响见一个人影一闪而过,不是郑贵妃是谁。今早叶响就与他有过一面之缘,进来时一只没发现本应出现在此的郑贵妃,他还有些纳闷,原来是躲在仙楼偷听。叶响也不拆穿,而是问王安,“伴伴,你知道这东西吗?” “殿下,这是当年泰西传教士利玛窦敬献给万历爷的鼻烟盒,一并送来的还有自鸣钟,在徽音门外刻漏房里的就是。”王安见朱由检不知道来历,便代为补充。 叶响点点头,对王安说道,“回头你详细给我讲讲。”然后把盒子递给朱由检,若有所指的说道,“这知了既然是你喜欢的,大哥就不夺人所爱了,你自己留着吧,大哥再让人去捉就是了。” 朱由检闻言便有些失落,他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可是大哥却不收自己的礼物。要知道这个盒子,连八妹多次索要,自己一直都没舍得给,何况里面还有刚抓来的知了呢。 叶响拍拍朱由检的肩膀,“大哥回慈庆宫了,你没事儿就过来找我玩,知道吗?” 朱由检听叶响要走,把小情绪放到一边,焦急的说道,“大哥不住乾清宫吗?这边有很多床,完全住得下啊。” “你不懂,这不是住不住的下的问题,是态度和立场。”对朱由检说后,叶响便起身对一直沉思的西李行了一个礼,说道,“姨娘,据伴伴说,明天父皇梓宫会移到仁智殿,刚才我说的事还望您多加考虑,三思而行,由校,先告辞了。” 叶响说罢,见她没有反应,便不再打搅她的思绪,从西暖阁出来。 至此,在外等候的骆思恭、王体乾等人一直悬着的心才完全放下来。王体乾知道西李一直对朱由校有成见,他好几次都想进入西暖阁保护着,最后都是英国公和刘一燝给制止住。 张刘二人颇有借此考验的意思,心想如果这位新天子连这点小场面都应付不过来,那大明前途必然堪忧,好在最后,叶响没有让他们失望。虽然没有听到具体谈话,但看叶响胸有成竹和西李惊诧莫名的样子就可以推断到底是谁占了上风。 众人碰头后并没有寒暄,因为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于是一行人便启程返回慈庆宫。 快到乾清门时,众人却再次被李进忠、田诏、刘逊、魏进忠等人拦下。田诏虽为司礼监秉笔,却没有李进忠受西李宠信,此时朱常洛又去世了,所以李进忠就自然的成了几人当中的老大。 李进忠心想这下可不能再轻易让你溜走了,就张开双手做大字状,对叶响说道,“奴婢斗胆,请殿下留在乾清宫。” 叶响哪还能让他折辱一次,不加思索,便以紧跟在身边的王体乾为肉体拐杖,支撑着双脚踢向李进忠胸口。因为朱由校这身子骨并不强壮,李进忠又是成年人,所以他只是后退半步便稳住身形。 “来人,快来人。”骆思恭完全没意料道叶响话都没说便动手,不对,是动脚,见叶响重新站到地上才反应过来,立马站到二人之间充做肉盾,并对门外高声呼喊,以搬救兵。 乾清门外最近的十多名校尉当然听过顶头上司声音,此来皇宫不禁开了眼界,还可以在众多贵人面前混个脸熟,便时刻警惕着。他们一听到的呼喊,便知道露脸的机会来了,就立马跑进门来,并依照多年办案经验,对形势快速做出判断,待分清敌我之后,立即抽刀将李进忠等人团团围住。 李进忠等人自一个月之前随着朱常洛登基,地位也水涨船高。这些日子在宫内被大汉将军奉承惯了,也没怎么瞧得上那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勋贵子弟。他刚才并没有乾清门外的守卫多加留意,还以为不过是往常一样的仪仗摆设而已。如今这剑拔弩张的阵势,让他有些头皮发麻,毕竟,谁不怕死? 李进忠是聪明人,他知道如果自己还坚持什么留下叶响等语,脑袋便不能再拿来吃饭了。于是,呆呆站在原地,不敢有多余的举动,静等着叶响的发话。 叶响很享受这总权力带来的快感,自己还没言语,就有人跑出来帮自己撑场子。他心里暗美,回头看了看因听到声音正从窗外注视这边动静的西李郑贵妃等人之后,走到李进忠身边,用微弱但又能让几人听见的声音说道,“别特么给脸不要脸,我虽不能拿李姨娘如何,但收拾你们几个小喽喽,还不跟碾死几只臭虫一样容易啊。好狗不挡道,赶紧给本宫滚。” 李进忠没得选,便灰溜溜的分开一条道,眼睁睁的看着叶响率这众人,扬长而去。 ※※※※ 郑贵妃远远看着乾清门的动静,最后心里五味杂陈。昨天之前还唯唯诺诺的这个长孙,怎么只不到半天功夫,完全就像换了一个人呢?不禁对大臣都给他说了些什么感到好奇起来。 “娘娘,刚才您也都听见、看见了,我是在没辙了……”西李打发掉进来诉苦的李进忠等人后,对郑贵妃带着意兴阑珊的语气说道。 郑贵妃心里十分恼这个猪一般的队友,但又不得不出言开导,“你不要被一小孩唬住,我看,刚才那些话不过是方从哲他们教的而已,还是按照我们之前商定的来吧。只要把校哥儿留在乾清宫,让大臣没有见面的机会。加以时日,待我们羽翼丰满,盈虚在手,那还不是废立随心。” “可是……” “你是担心如他所说,我会扶持福王吗?你多心了,对洵儿来说,做个闲散王爷才是他最佳选择。眼前就有一个更加合适的人选啊。” 朱常洵,朱常洛之弟,万历第三子,郑贵妃所出,五年前就藩洛阳为福王,今年34岁,正值壮年。 “谁?”西李不明所以,但见郑贵妃一脸深意的看着陪朱徽媞玩耍的朱由检,便觉得心里发凉。 郑贵妃见西李的神色便知她已经想通其中关键,“崔文昇对精研医术已久,连太医院陈玺也多有赞誉,他虽被逐出宫闲住,但只要我一句话,便可以让他鞍前马后。只要我们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没有人会发现的。” 西李虽然人品不怎么样,但野心还没有大到要害死朱由校的地步。在此之前,她想要的不过是后宫尊位,至于废立皇帝,她是想也不敢想的。 郑贵妃见西李犹豫不决,便火上加油道,“你别忘了,去年王才人之事,校哥儿可是一直在暗中打探的。你觉得要是他知道事情,还会像刚才许诺的那样对你吗?而且你跟前的李进忠、田诏、刘逊、王养花等人都或多或少参与其中,他们一定也怕校哥儿登极之后算总账,你应该多加利用才行。” 西李闻言大惊,她一直不让朱由校和以前才人的旧官接触,就是怕他知道王才人是让自己给殴打致死的。这事能瞒下来,全靠郑贵妃在自己公公万历那里吹枕头风,而且还在王才人病重期间派人防备着当时的太子朱常洛,也正因为如此,自己才不得不完全和郑贵妃的利益捆绑在一起。朱常洛登基后,对郑贵妃滞留乾清宫自己也不敢有微词,完全是因为受其挟制,不敢声张。 思及朱由校,西李也没有底气,西李虽然名义上为养母,但却既不出钱也不出力,只是每个月他会到跟前行一拜三叩礼而已。西李没有很多机会管教,更有一次借机发火,让朱由校哭了六七天,搞得慈庆宫里上百号人全都知道,让她觉得很没有面子,之后待他更加轻慢。 可是,原本敢怒不敢言的朱由校却堂而皇之的和自己讲起了道理,西李就开始怀疑他原来的委屈求全只为等这一天而已,那这城府也太深了。自己难道真的要找机会除掉他而替换上朱由检吗? 郑贵妃见西李表情一会数变,便知道自己的激将法有些作用了,不由为自己的急智感到骄傲。 郑贵妃当然没有傻到要换上朱由检的地步,她要的是自己的儿子福王当这个皇帝,而且,她潜意识就认为,这皇位本来就应该是朱常洵的。 为此,郑贵妃折腾了三十多年,这次,将是她最后的机会。 第8章 辅朕为仁明之主 回到慈庆宫,司礼监的掌印卢受、秉笔刘克敬、魏学颜、写字奉御刘若愚,御马监李实和文书房纪纶等一帮太监就已经恭候多时了。 太监在此时不是贬义色彩,而是职务名称,如同后世某部长、司长。‘太’本意有高大之意,如掌宗庙礼仪的太常寺,掌牧马之政令的太仆寺,都以太命名。在皇宫,阉人也有森严的等级,地位最高的才被称为太监,往下分别是少监、监丞、奉御、长随、典簿、当差、火者。受阉入宫如无特殊,都称为‘火者’,所以又以火者泛指宦官。 叶响看着这些没有一个小于40岁的宦官跪在下面第一次行参见礼时,发现其中职位最尊的卢受已经是70多的老人了,行动已经有些迟缓,叶响赶紧让他们起身,心里有些不忍,他想到大用阉人或许就是专制皇权让后人诟病的原因之一吧。 “殿下,奴臣等来迟了。”卢受先是客套一番,然后把众人逐一介绍、寒暄。 之后,叶响想到近侍,就想到陪崇祯殉国的王承恩,不知道时下他在处,便问卢受,“卢掌印,宫内是不是有个人叫王承恩的?能让其做我长随吗?” 王承恩,叶响来此第一个想要提拔的人,不仅是因为他对朱由检和大明的忠,更是敢于殉国的勇气。这样本性忠勇之人谁又不喜欢放在身边呢? “王承恩?奴臣记得锦衣卫有一名千户、盔甲厂掌印和克敬私臣都叫此名,不知殿下要哪一个?” 宦官进宫大多会改名,多取忠、良、臣、辅之类,除了姓朱必须改为褚姓之外,其他基本没有严格限制,所以,有同名的也就不意外了。 锦衣卫是正常人,首先排除,叶响便问后两人大致年龄,盔甲厂的已经60多,刘克敬名下的只有40多,参照原来的历史推断,那陪崇祯上煤山的便一定是刘克敬名下的王承恩了。 叶响便张口要人,依着后世的习惯,觉得直呼其名似乎不敬,便对刘克敬问道,“不知道刘公公愿不愿意割爱啊?” 刘克敬赶紧上前躬身说道,“奴臣惶恐,殿下称呼奴臣的本名即可,殿下对承恩青眼有加,是他几世修来的福分,奴臣岂敢阻他前程。奴臣先在这里代其谢过殿下的赏识,晚些时候,奴臣就让他到慈庆宫待命。” “那就就拜托了。”让其免礼,又想到刚在乾清宫郑贵妃的举动,叶响走到御马监李实跟前,对他说道,“李公公,除锦衣卫外,亲军其他指挥使今天就先不逐一见了,还烦请你跑一趟,把我的意思告诉他们,让各卫指挥使务必恪尽职守,严守宫禁,待诸事理顺当我再见他们。” 李实老老实实的躬身回答到,“殿下言重了,奴臣定将殿下令旨逐一传达到。” 叶响点点头,又对纪纶吩咐道,“从明天起,通政司和会极门收到的奏本就直接送到慈庆宫吧,卢掌印和诸位秉笔也先在这边办差,等姨娘从乾清宫搬离之后再回去。” 这本就是题中应有之意,众人当然不会反对,便一直躬身称,“谨遵殿下令旨。” 然后按着王安之前的教导,此时称呼朱常洛应给叫皇考,便继续说道,“皇考宾天,治丧还要劳烦各位多用心,政务方面也要仰仗各位的全力辅佐。另外,我年纪太小,遇事难免有顾虑不周的地方,为免酿成大错,各位也要及时提点,我再这里先谢过各位了。” 说罢,叶响先给各位行了一个礼,算是拜师,众人忙回礼,自然又是一番客套,然后叶响留下王安,让众人各行离去办差,不提。 叶响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疏忽,便问王安的意见:“伴伴,刚才我的处置妥当吗?” “殿下处事老练远超同龄人,只是奴臣有一事不明?殿下为何现在不见亲军呢?他们可肩负皇城安危重担,殿下应该加以优抚才是。” 叶响微微一笑,本着查漏补缺的原则对王安仔细讲解起来,“我是这样考虑的,其一,这些亲军将领具是皇祖和皇考简拔任用的,应该可信,而且他们互不统属,互为掣肘,若无人居中统一调度便难以成事;其二,他们久居大内,家眷亦在京师,好日子过久了,战斗力恐怕早已无存,让他们守城门摆出皇家威仪尚可,要举兵造反断无可能。其三,皇考宾天事发突然,此时正是他们要卖力表现的时候,我越冷落他们越惶恐,更不会乱来。伴伴,你觉得我的想法对吗?” “殿下,要是就有人受人指使欲趁机做乱呢?” 叶响能如此淡定面对,全然是因为他知道结果而事后诸葛亮,既然原来历史中朱由校能顺利登基,那就说明西李等人根本没有武装力量,只是企图挟天子以令诸侯、奇货可居而已。她们连原来的朱由校都控制不住,就更别想挟制自己这个穿越者了,于是叶响笑着说道,“时下之患唯有郑贵妃和西李,可是她们没有那个实力。要有,恐怕皇考也不会这么容易顺利继位了。” “那殿下何不派人将她二人圈禁起来?”王安表示疑惑。 “伴伴,你是在考我吗?”叶响问后见王安笑而不语,也跟着笑笑,然后说道,“她们终究是皇祖和皇考的未亡人,先不说外朝舆论,我作为其晚辈,亲情尚存。目前,断然没有到要和她们兵刃相向的地步。” 王安闻言大慰,上前下跪道,“殿下,将来必为仁明之主,为我朝百姓之福。” “伴伴,快起来,快起来。”叶响赶紧上前拉起王安,虚手拍拍长袍上并不存在的灰烬,对王安说道,“以后私下就不用行下跪的大礼,你我虽明为君臣,但情比祖孙,叫我何以自处啊。至于仁明之主,伴伴,你可愿尽心辅佐于我。” 太监也是有梦想的,到他这个位置,什么钱财权力已经看淡,他更加看重能不能名垂青史,试问,大内谁不想成为成祖时三宝太监那样千古流芳呢?又想到叶响不让跪,王安就按耐住内心的激动,后退躬身行了一礼,说道,“辅佐天子乃奴臣的本分,奴臣愿为殿下肝脑涂地,不死不休。” 王安说完直身,看着叶响微微上翘的嘴唇透露出的欣慰和眼神中洋溢的自信,心里突然有些黯然。这倒不是因为他对此有怀疑,而是他深知大明建国已久,如今天下积弊丛生,要再创不休功业定非一日之功,而自己已经年近七旬,时日已无多了。为不负重托,他便暗自决定要在大内为叶响选一忠良贤明之人加以培养,以免自己百年之后,后继无人。思定,也回复一个慈祥灿烂的笑容,让室内霎变得时光彩熠熠。 当晚,京师无数达官贵人难以成眠,除了处于舆论中心的叶响,因为他今天见了太多人,知道太多事,他累了。 ※※※※ 京师内东城,客光私宅,西厢房,魏进忠此时正看着在灯下昏昏欲睡的一个小胖子发呆。 小胖子叫候国兴,乃朱由校奶娘客印月与亡夫候二独子,年纪仅比朱由校大几个月而已。侯国兴小口小眼睛,有鼻炎之症,嗜睡,常常只要一坐下就哈欠连天,这让身为西席的涂文辅对此莫可奈何,常暗称之为朽木。 涂文辅,年纪在五十开外,他相貌堂堂,爱干净,常做文人打扮,是一匹老帅哥。不仅如此,他还善书算、通文理、有心计、能辨论、好琴善射,可以说是个文武全才。他原为朱常洛在东宫时的当差,后因为朱由校离不开客印月而派其出宫教授侯国兴断文识字,已有六七年了。 此刻涂文辅正拿着一本《三国演义》放在蜡烛下,看得津津有味,也不搭理魏进忠。 魏进忠摇摇头,客印月曾经还惦记过自己在外在所养义女任蓉蓉,她想让自己把蓉蓉许配给她儿子国兴,做娃娃亲。魏进忠暗叹,还好自己当时没有答应,如今看国兴这幅熊样,那不是毁了她那年仅13便风韵十足的身段了么。 客印月踏着小碎步徐徐进屋,魏进忠看了悄悄咽了一口口水,他惦记这寡妇不是一两天了,本以为自己跟了西李就会有机会,哪想到她的对食对象魏朝却成了朱常洛乾清宫管事,自己只能望而兴叹了。可是现在,机会来了。 “你不在李娘娘跟前溜须怕马,怎么出宫来了?”客印月对魏进忠没有好脸色,他虽然体格比魏朝好,当时不识字,没有前途的。 “印月,皇上驾崩了。” “什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客印月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懒得计较他称呼的异常,急迫的问道。 “今晨卯时。” 客印月因为国兴近日与涂文辅闹别扭就在昨天中午就出宫回弟弟客光家了,她对宫内事并不知情。她的级别,还远没有到要专程派人通知的地步,而且为避免骚乱,官方消息也等要明天才会正式放出。 涂文辅心思玲珑,放下书,当即对客印月说,“客嬷嬷,明日一早你就赶快进宫,记住,你要片刻不离皇长子左右。” 客印月不明白涂文辅所指,而是纠结自己为何会被冷落,“可是,这么大的事校哥儿怎么不派人通知我呢?他往常不这样啊。” 涂文辅有些气恼客印月的短视,但又不得不耐心解释,“哎,你现在就不要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了。今上驾崩,皇长子虽尚未册封,但新天子非他莫属。今日事发突然,定然诸事繁多,没有顾及到你也是正常不过。” “今日大臣入宫哭临毕便把皇长子迎到了文华殿参拜,然后退居慈庆宫,并未回乾清宫居住。西李娘娘还命李公公和我等加以阻拦,却寡不敌众,让他们得逞。”魏进忠给自己脸上贴金。 客印月当然知道大内的那点秘辛,也知道魏进忠压根就没那个胆子跟大臣作对,不计较他的谎言,问道,“那有没有定下来那天登极?” 魏进忠老实回答道:“初六。” 涂文辅劝道,“客嬷嬷,当下你唯有先进宫才能把握时机,记住,入宫后一定要比以前更用心伺候,国兴后半生是荣华富贵还是默默无名,全看这几天你在皇长子面前的表现了。另外,国兴之事先放在一旁,我会在外代你严加管教的。” 客印月看着呼呼大睡的侯国兴暗叹一口气,并深以为然,边起身边说道,“恩,那我去收拾一下,明天一开宫门回慈庆宫。” 这本就是魏进忠听从任蓉蓉来此的目的,只是想到朱由校在乾清门之前对李进忠和自己等人的话,让他虽达成目的也根本高兴不起来。 魏进忠按任蓉蓉分析,只能另觅高枝才能免杀生之祸,他有两个选择,一是一直交好的魏朝,魏朝是王安的心腹,按照今天朱由校的表现来看,他很重视王安,那就要讨好魏朝;其二是朱由校的乳母客印月,历来朱由校对客印月就很依恋,如果客印月也可以为自己美言的话,那么自己定然会安然无恙的。 虽然魏进忠有报信的功劳,只要自己择机哀求,客印月也会帮自己说好话,但事情一日没确定他就一刻也不敢松懈,何况自己今天还得罪了大臣,他心里没底。 第9章 皇上不急大臣急 当皇帝爽吗?叶响会告诉你,这不废话么?出恭有人递草纸,穿衣吃饭都有人伺候,都快让叶响怀疑自己是不是生活不能自理了。 到明朝爽吗?No,这就是叶响的回答。如果晚上没有电灯、电视可以忍受,但没有手机怎么刷朋友圈啊;吃饭虽然精致、味道也差不多,但没有辣椒却是败笔;虽洗澡有浴桶,出恭有恭桶,又哪里有抽水马桶、淋浴来得畅快;牙刷是猪毛的、香皂也是皂角味的,让人不敢下手;衣服面料上乘、精美,但却繁琐,还不贴身;最让人郁闷的就是,一个大老爷们还得留着长发,用布包裹着束到脑后,怎么看怎么别扭。 清早便急匆匆赶回慈庆宫的客印月看着对着镜子一会儿笑一会皱眉的叶响,心里翻江倒海。老实说,她不是没有想过吃着自己奶水长大的朱由校,有一天会成为这个帝国的主人,但她却没想到会这么快。明明昨天之前,他还是一个被西李欺负后,只知道躲起来一个人哭鼻子的小毛孩啊,这么大的国家他能把控住吗? 客印月,虚岁34岁,在这个人均寿命不过50的时代,女人大多早婚,而她在18岁生子后便来到了皇宫做了朱由校的乳母,至今已经近16年了。 客观来说,客印月用心伺候朱由校是有私心的,长久相处产生的那种母爱却并未因此而褪色。她伺候叶响穿上‘斩衰’,打量着风度翩翩的叶响,用慈爱的声音说道,“哥儿,你长大了。”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审美观,但对‘媚’却出奇的统一。客印月的美就是妖媚,一个眼神、一个动作,甚至是一个感叹,都会让男人瘙痒难耐、浮想联翩。有道是‘俏不俏,一身孝’,一身白色孝服让客印月此刻显得更加的诱人。 叶响对客印月的服侍心情是矛盾的,如果是原来懵懂的朱由校或许不会有这种复杂的感情,但叶响曾是食髓知味的过来人,面对貌美近妖的客印月难免心猿意马。叶响相信,如果自己是禽兽,就算此刻将之就地正法,她是不敢也不会声张的,可是,叶响却选择了‘禽兽不如’。 叶响对女色免疫吗?未必,他只是有‘洁癖’而已,且不说这身体虚岁只有十六,更是因为他压根就不是来当种马的。按耐住内心的躁动,他将视线转移到窗外,看着窗外泛白的天空,像回答更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父母双亡,我不长大,行吗?” “殿下,诸位大臣在文华殿恭候多时了。”这是王承恩的声音。 王承恩昨夜就来慈庆宫报道了,替代了原本该属于魏朝的位置。现在,他站在门口,既恭敬又惶恐。 叶响见他小心翼翼的样子,会心一笑,“你呀,别如此谨慎,我又不吃人。”又想起王安和刘一燝等人昨日的提点,继续道,“你去知会朝臣,文华殿我就先不去了。皇考宾天,梓宫尚在乾清宫,今前殿有皇祖灵位,坤宁宫又有孝端显皇后灵位,于礼制不合,还是让他们随本宫先移送梓宫至仁智殿奉安吧。” 孝端显皇后王氏,万历亲封的皇后,已于今年七月病逝,神位尚且安放在生前居住的坤宁宫。奉安,就是安放神像、牌位的意思。 王承恩见心思被看穿,便有些尴尬,他如今的职位无异于连升三级,一下就走过了别人终其一生不能走完的路程。他和很多人一样,面对突如其来的提拔感到既幸福又患得患失,生怕这只是一场黄粱美梦。昨夜后半夜才睡,刚到三更便早早起来准备。此时听叶响吩咐,回答是之后便匆匆去报信了。 今天,叶响将正式以储君身份摄政,他也感到激动,但更多的却是惶恐。大明的子民能不能逃离原来的历史宿命;谕旨能不能不打折扣的执行到基层;自己的意志能不能上升到国家意志……他何尝不是跟王承恩一样,心里也没底。 ※※※※ 仁智殿,在紫禁城武英殿北,武成阁西,专门用于停放大行皇帝梓宫的地方。 叶响率众臣把朱常洛的梓宫迎到仁智殿的过程很顺利,并没有遭到西李等人的故意刁难,不过却在安放好灵位之行礼时被不开眼的李进忠打断了。 李进忠匆匆而来,站在门口,也不顾殿内的情形,大声叫到,“殿下,娘娘命你需要再回乾清宫参拜后才能回慈庆宫。” 在场的科臣杨涟离门最近,立马炸毛,厉声道,“大胆,殿下今日为太子,他日便是皇帝,选侍何人,安能召我大明储君。” 叶响皱皱眉头,也起身走近,紧紧盯着李进忠,面色不善的问道:“李姨娘?迎皇考梓宫之前,我一进乾清宫便按礼给她磕过头、请过安了吗?你、诸位扈从大臣和科道官俱亲眼所见。她还没完了是吧,这受礼也上瘾吗?” 李进忠见叶响埋怨,众朝臣也怒目而视,便知道自己犯了众怒,就想把自己摘出来,解释道,“奴婢是奉命传达娘娘的懿旨。” 这西李神马意思嘛?自己昨天明明已经算是‘交心’之语了,她是智商欠费吗?自己摆明了不吃她那一套,却还派人来添堵,她依仗的是什么呢?叶响不得其解,便索性不再细想,摇摇头,回到殿内继续磕头行礼。 在仁智殿朱常洛的灵柩前,朝臣不敢放肆,可是回到文华殿便炸了锅,议论纷纷。在男尊女卑、主辱臣死的观念影响下,西李的态度让大家很气愤。 趁着大臣们争论不休的时候,王安把一沓奏疏呈给叶响,说道,“殿下,这其中有各位大臣提议西李娘娘即刻移宫的奏疏,您看是不是这就给乾清宫送去?另外田诏来取今日奏折,说要选侍看后方交由殿下处置,让臣回绝了。” 疏就是专门就一件事发表看法的上奏文体,是奏本的一种。 明朝遇事不能面陈允许上书奏事,有三种形式,奏本、启本和题本。启本是东宫为某事上书朝廷;奏本是军民等陈情、谏言、申诉采用;两者俱抄本小楷、细字书写,不用印。 题本是公事,凡钱粮、刑名、兵丁、马匹、地方民务,所关大小公事概用题本,用印具题。题本格式要求严苛,其外形为用纸折叠而成的折子,内中每幅6行,每行20字,平写18字,抬头2字,首幅上方正中写一“题”字,是为本面。自第二幅起为正文,首书具题者官衔姓名及题报事由,接叙所报事情的缘起、情节及处理意见,文尾以“谨题请旨”或“谨题奏闻”结束。末幅正中写具题年月日,月日下列具题者官衔姓名。封面及文尾俱加盖官印。 军民奏事,在京师通常把上奏文本交到会极门,在外地则交到在各地设置的通政司衙门。然后交到文书房,视具体情况移交内阁草拟意见或者直接呈送司礼监。内阁的意见得到皇帝的认可,便由皇帝用朱笔批复,交由六科校对无误、无不妥即正式下文交由相关部门加以执行,并协同御史监督之。 叶响对田诏之事不置可否,并认为,既然是请移宫,那就应该让大家听听嘛,便叫大家安静来,让王安把奏疏当众读了一遍。 吏部尚书周嘉谟的奏疏大概意思是,今日皇长子乃社稷神人托重之身,选侍虽有抚爱之心,目不无形骸之隔,且皇长子年齿渐茂,婚礼未成,如居乾清宫,娥眉粉黛时混目前,万一防护稍有疏忽,则事关重大,请求移西李于仁寿宫后之哕[yuě]鸣宫。 哕鸣宫,在仁寿宫之后,在紫禁城东北角,大概是后世养性殿的位置,为宫妃养老之处。 浙江道监察御史左光斗听后大呼知音,出列躬身后说道,“殿下,臣以为尚书大人所言极是,臣亦有奏疏,请两事,一停选侍之封号,二请移宫。选侍既非嫡母又非生母却以母道自居,占据乾清宫,使殿下不得于乾清宫守几筵、行大礼。至于政务,殿下已经16岁了,外事缓急在公孤卿贰,内事辅臣俱忠直老成,何虑乏人,难道殿下还要她喂奶、换尿布吗?若不早断,使其借抚养之名,行专制之实,则武瞾之祸将现于今也。臣斗胆,已将奏疏副本托文书房呈交乾清宫了,正本在此,请殿下过目。” 左光斗的话严词激进,可谓字字诛心。叶响听后,面上也有些挂不住,便有些尴尬的说道,“察官,你真是……” 叶响本想以‘皇上不急太监急’来形容他的举动,发现自己这即将就是真命天子了,便觉不妥,赶紧止住。 “不知其余诸位意下如何啊?方阁下,您身为内阁首辅,皇考托付之顾命大臣,您怎么看?” 方从哲本就犹豫未决,见被点名,便不得不发表意见,“殿下,选侍之封号乃大行皇帝遗命,不可废止,但可按缓急顺延。至于移宫,也一样,可暂缓,给选侍时间料理诸事,待殿下登极之后再移不晚。” 杨涟看不过方从哲的拖字诀,出言质问道,“阁老,选侍假托照顾之名,有昨日藏匿殿下于乾清宫西暖阁在前,又有今日差近侍往仁智殿宣召储君朝见于后,刚又命田诏取奏本,这分明是欲代行皇权,其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是可忍孰不可忍。臣窃以为若拖延,选侍之事必尾大不掉,不如骤行,故停封、移宫必须即刻施行。” 叶响见事情越争论越复杂,便总结说道,“方阁下和各位大臣虽意见相左,但俱出于爱护之心,本宫铭记。本宫也以为移宫宜早不宜晚,且哕鸣宫本为妃嫔养老之所,并无不妥。另外,郑贵妃本应移居慈宁宫,但本宫见其与李姨娘交往密切,迟迟不肯搬离乾清宫,那本宫也愿玉成此事,令同移郑贵妃于仁寿宫。至于谁掌太后印,待初六之后再议吧。” 方从哲见还要郑贵妃也搬离,便又出言反对,“殿下,老臣以为此事万万不可……” 叶响懒得听他废话,郑氏、西李若主后宫事,后院哪能安宁,岂不是为自己行止徒增烦恼,反正怎么决定都有人反对,不如乾纲独断。便打断方从哲欲往下说的话,面有愠色的说道,“方阁下,这是本宫令旨,无需多言,遵照执行吧。议下一项。” 若是民主议政,叶响此举无异于自掘坟墓,肯定会影响到威信,但这可是在专制皇权时代。 第10章 内阁首辅遭弹劾 方从哲别提有多尴尬了,身为首辅,被储君粗暴的打断,让他很不舒服,众大臣虽然他们赞成叶响的做法,但对一个十六岁的小孩如此专断是心存芥蒂的。 叶响见大家都不发言,询问道,“怎么?是觉得本宫对贵妃、选侍之事处理不妥,还是今天没事啦?” 当然都不是,于是,礼部尚书孙如游上前,取出奏疏呈交给叶响身边的王承恩后说道,“殿下,这是礼部诸位同僚商议出的治丧礼注,请殿下示下。” 孙如游,71岁,是皇长子的铁杆支持者,朱常洛登极后借口朱由检身体虚弱,欲延迟册封太子,在他的据理力争的坚持下才未改期。后来选侍要封皇贵妃,他又借故拖延。 在前天,即八月二十九日(当月末),朱常洛最后一次召见群臣时,选侍借朱由校之口索要封后,他见气氛不对,立马说,“上欲封选侍为皇贵妃,当即具仪进。”就此堵住了选侍要封后之路。他与西李的梁子已经结下,不能退。 叶响接过奏本,发现用小楷书写,虽有个别字因是繁体而不认识,倒不影响阅读。议注定今日颁遗诏,明日大殓,并就衣服、哭临、行止作出了具体细节规定。 让王安读给众人听后,没有人提出异议,叶响就问,“皇考有遗诏?” 孙如游耐心解答道,“大行皇帝驾崩事发突然,并未有遗诏。不过,本朝嘉靖时,世宗遗诏由内阁首辅徐阶、翰林院张居正共同撰写。照此惯例,此事由方阁老主持。” 皇帝遗诏作为其最后一道诏书,往往并非本人亲笔,甚至未经皇帝寓目钦定,这本是公开的秘密。这道诏书需要颁布天下,寓意重大,就是要以大行皇帝的名义告诉世人:旧主虽已宾天,然新君即将嗣承帝位,是以帝制的运作如常,而国祚的延绵无虞。 皇帝遗诏颁布之际,就表示朝内斗争、权衡均已告竣,皇权转移已成必然,遗诏即成为新君登极的唯一法律文件。 方从哲经过一段时间的缓冲已经摆脱尴尬,把小情绪放下,上前回奏,“臣率诸顾命大臣已经草拟好遗诏,请殿下过目。大行皇帝登基仅一月便宾天,使国家两度易主,为家国安定计,臣等建议效仿神宗遗诏免诸王来朝,督抚镇守都布按三司官员为地方安危所系,亦不可擅离职守。若殿下无异议,即可命礼部颁遗诏于午门,明示天下。” 朱由校的合法性并没有异议,他本就是钦命的太子,只是没有举行仪式而已。因为没有康熙时‘九子夺嫡’的混乱,所以遗诏才得以快速成文。 叶响当然不会有意见,便对王安吩咐道,“既然是诸位顾命大臣共同撰写,那就让司礼监用印颁行吧。” 兵部尚书黄嘉善,即墨人,71岁。黄家是即墨五大家族之一,黄嘉善一生战功累累,曾任大同知府、山西按察使、宁夏巡抚、宣大三边总督等职,在任期间多次打败鞑靼入侵和挑衅,因此于万历42年2月升兵部尚书加太子太保,褒赠“四世一品”。 久经沙场的人当然更关心兵事,黄嘉善亦然,他出列说道,“为防止宵小为乱,臣请殿下准兵部下令在京各营,戒严中外。” 皇权交接之际,这也是应该的,叶响也就同意了,并对掌京师京营的英国公张维贤说,“国公还需对京营多加巡视,另外从各营中挑选几百识文断字的年轻兵勇,我有用处。” 张维贤领命,他并未询问叶响要人来干嘛用,因为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那就是走过场的‘劝进’。 劝进,就是劝说叶响当皇帝。如果遗诏是法律文件,那么劝进就是在情理上登极的台阶。叶响不能因为有遗诏就欣然登基,还要有人拥护,然后还的假意拒绝,如是再三。如宋太祖的陈桥兵变,他想当君临天下,可是不能自己穿上龙袍就称帝,还得导一出黄袍加身的戏码,虽然世人都明白,在法律上不被承认,但好歹有个情理上的借口。 于是,张维贤就取出一张精美的纸张,高举过头顶,下跪道,“臣代我大明公侯、驸马伯、文武百官、军民、耆老人等,恭请殿下克成大统,登皇帝位,进笺在此,请殿下亲览。” 叶响走下御座,双手接过劝进笺,试着默念,却发现字都认识,却对意思不甚明白,正想询问,却被殿外的吵闹给打断。 “王承恩,你去看看,这还有没有规矩啦?”叶响对王承恩吩咐后,便拿着劝进笺问王安该自己怎么处理。 王安刚全程参与过朱常洛的登基过程,对此自然了然于胸,便附耳对叶响相加解说相关故事。叶响听后便恍然,觉得很好玩,便厚着脸皮对张维贤和众大臣说,“看过进笺,可以看出来各位忧国的诚意,但是皇考甍逝,哀痛之极,此时继承大统,不忍闻更无暇考虑,所请不允。” 又想到自己根本无法用毛笔写繁体字,便让王安按照此意代为批复,存档。 “殿下,是司礼监秉笔田公公,他曾多次来传西李娘娘懿旨,宣御史左大人觐见。可是左大人说自己乃天子法官,非天子召不赴,现在西李娘娘让田公公来请殿下过乾清宫议其罪,欲处置左大人。”王承恩返回后回禀道。 叶响一听便知道是为移宫之事,想来刚在仁智殿李进忠也是因此,自己没去让她捉急了,心想老不搭理也不是事,便笑着对左光斗说,“察官,要不随本宫去一趟?本宫倒想看看选侍想怎么处置你呢。” 左光斗满头黑线,躬身道,“殿下令旨,臣自当遵从,不过在去乾清宫前,臣与工科惠世扬要参劾一人。” “谁?” “内阁大学士,方从哲,方阁老。” 叶响心忖道,你还跟方从哲杠上了,是吧,于是戏谑的看着他说道,“那你先说所谓何事啊?” “臣参方从哲目无君父,按例当诛。其罪有三,郑贵妃封后之事,当时满朝俱据理力争,从哲依违其间,其罪一也;受刘逊、李进忠、田诏盗窃宝库所得之美玉珍珠,夜半密约任李选侍占据乾清宫,二也;曲言包庇崔文昇、李可灼,其罪三也。” 南京太常寺少卿曹珍,礼科给事中李若圭,御史郭如楚、王安舜、郑宗周等闻言也出列,齐声道,“臣等附议,并请殿下严究医药奸党。” 叶响见这阵势有些大,便问方从哲,“方阁下,他们弹劾你呢?本宫给你个机会当庭自辨吧。” 方从哲气的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用发抖的声音说道,“殿下,他们这是欲加之罪,臣事神庙数十年,事大行皇帝亦兢兢业业,从未有过私心,所秉承的俱是圣意。郑贵妃封后乃神庙遗旨;不处置崔文昇、赐李可灼银两乃大行皇帝本意,何罪之有?科道诸官参我收受美珠,老臣七十有余也,岂会贪这身外之物,以致晚节不保?至于夜半与选侍密谋,则更是无中生有、无稽之谈。试问每日日暮宫门即闭,谁人不知?臣又怎么出入宫禁与选侍密谋呢?臣请殿下明察秋毫,准有司详查,以正视听。” 叶响记起王安曾经说过,要收拾李进忠等人易如反掌,看来这偷开宝库盗取珍宝是确有其事而且还是在此之前,之所以一直没有声张,一是因为朱常洛在位,西李受宠;二是因为时机未到。 至于其余两条罪状,方从哲就完全是在替两位皇帝背锅了。叶响认为,方从哲能独立内阁,主要是因为他不跟万历唱反调,每每万历交代的都认真去落实,万历没有交代的他也不多问,老实而本分,万历躲在后宫就喜欢用这样的人。 左光斗等人说方从哲同意选侍霸占乾清宫就全为臆测了,叶响不认为方从哲会傻到为些许珠宝而置自己于朝臣和自己的对立面。他之所以建议稍后移宫,应该是心软,或许郑贵妃曾在万历面前曾多为其美言,算是报恩。但原则上并未妥协,没想到这却成了科道官弹劾他的借口。 有了判断,叶响便对众言官说道,“察臣、科臣忧心国事,本宫甚为欣慰。但方阁下老成谋国亦非虚言,诸事六部大臣及国公等俱有参与,可为佐证,弹劾之事暂且搁置。” 对西李一而再的不给面子,叶响很是恼火,原先想晚些剪除其羽翼的,现在看来不行了,若不给点颜色瞧瞧,她还以为自己是原来那个任其欺辱的小毛孩呢。 叶响便阻止想要继续说话的左光斗,一边踱步一边说道,“选侍近侍偷开宝库一事,东厂邹义来了吗?好,邹义,本宫命你即刻去乾清宫缉拿选侍名下近侍田诏、李进忠等人,严加审问所盗宝物去向。至于崔文昇、李可灼之事,着太医院协同诸位御史一起校验药方,骆指挥,由你派缇骑监视二人居住,不可使其逃逸,待太医院核对药方之后再做议处。” 一连串的吩咐之后,叶响松了一口气,没登极之前,当然稳定为上,只有暂且将各方先稳住。如果现在就将首辅给罢免了,那谁来替自己摇旗呐喊呢?一切得等自己名正言顺之后再慢慢处理,然后就对众大臣说道,“今天议事先到此为止吧,若有未了公务,先呈交内阁草拟意见,再送到慈庆宫去。” “臣,谨遵令旨。” 叶响留下了英国公、黄嘉善、杨涟和左光斗后,便让其余众人各回衙门处理公务去了,毕竟这么大一个国家,政府要如常运转才行。 第11章 家事国事天下事 “走吧,你们都随我去乾清宫,路上边走边说。”用完由光禄寺准备的午饭,叶响对留下的众人说道。然后便带着王安、王承恩、李实和左光斗等人便出了文华殿,经会极门过金水桥往北而去。 到三大殿台基前,叶响来了兴致,带着众人拾级而上。当他站在空空如也的台基上,思绪万千,本应矗立在此的三殿却了无踪影,看来得和原来的朱由校一样,要自己凑钱盖房子了,否则皇家威仪何在。想到威仪,叶响记起留下他们的目的,便问道:“现在全国有多少兵可用?” 兵部尚书黄嘉善知道这是自己分管,便主动躬身,如数家珍的回答道,“回禀殿下,国家兵制,京营及边腹主客兵116万左右。但卫所虚报兵员、吃空饷的情况缕禁不绝,神庙时有三次大规模的战役,折损不少,又加上去年与建奴一战,损失5万有余,故实际兵力不足此数。上月经户部统计,九边十三镇共计官兵86万7千有余,此外还有2万左右的团练官兵。至于各地卫所、水兵,兵员没有常数,老臣自万历42年主兵部,已六年有余,也只知道大概数目约在130万左右。” 叶响结合后世经验,便知这86万人都布置在长城沿线,主要防御北方的游牧民族。至于南方的卫所,在这个编制混乱的时代,只能有个大概的估计。他听后不置可否,有问英国公,“京营呢?战力如何?” 张维贤知道免不了,便如实回答道,“回禀殿下,国初时京师京营定额40万,但后来武事逐渐荒废,在嘉靖帝时仅有20万了。臣日前奉大行皇帝旨意,核点京营只有官兵12万。战力……请恕老臣直言,投石超距可用战守之兵不足一半。” 叶响点点头,又问御马监李实,“亲军除了锦衣卫,总共多少人?” “其余二十五卫,除奴臣下辖腾骧四卫,每卫5403人外,其余各卫每卫定员5600名,合计14万人。” “那每年国库有多少收入?够开支吗?” “户部给出的数字是380万两。”兵部户部多有纠葛,黄嘉善与户部李汝华也有私交,对此知之甚详,见叶响似乎也有动太仓银修三殿的意思,便说道,“李尚书就常常抱怨,年年寅吃卯粮,国库早已入不敷出了。所以大行皇帝此次才从内帑发100万两犒边,大行皇帝让重建三殿之事,户部实在拿不出银子了。” 叶响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一国财物如此混乱,家国不分。再一细想便恍然,皇帝把国和家视为一体,所以皇帝小金库之内帑和户部管理的国库之太仓才会相互纠缠不清。 其实,叶响不知道,大明财务制度比他想象的更为混乱,每部都有独立的财权,万历还找各种理由从国库掏银子,户部所得的田赋收入通常只是过过手而已。 叶响把兵力和国库收入一对比,便发现大明一年账面收入连发兵饷都不够,更别提诸如修皇宫、河堤等等其他开支了,也不知道这个帝国是怎么坚持到现在的。 虽然内承运库的清点数目还没有结果,但想也知道要用内帑银子让这么多兵吃饱、穿暖是不可能的。要想将士用命,可不是喊几句‘忠君报国’的口号就可以的,更别提上阵杀敌了,而且还有为数不少的辅兵呢。如果没有稳定、大额的财源,那这个国家能撑多久啊,总不能坐吃山空吧。难怪万历会增加矿税、崇祯会加派辽饷、练饷等,看来这个家不好当啊。 叶响看着几个全身皆白衣,胡子花白的老人,叹了一口气,“国事艰难啊,以后还得仰仗诸位,齐心协力与本宫一道将这祖宗传下来的江山治理好,任重而道远啊。” 顿了顿,叶响继续说道,“至于三大殿,修是要修的,光秃秃的,让番国外使看笑话吗?不过,本宫的意思是等国库充裕的时候再动工,这也不算是违背皇考的意思吧。” 左光斗见叶响老气横秋的口气,惊叹于他的大局观,似乎发现,朱常洛给他们选了一个好皇帝,自己坚持即刻移宫,并拼命维护幼主看来没有选错,便下跪说道,“殿下深谋远虑,实乃我大明百姓之福。” 叶响呵呵一笑,说道,“你呀,先别着急拍马屁,待会儿,选侍可是要降罪的,你不怕吗?” “主辱臣死,选侍占据乾清宫,本就名不正言不顺,荒谬之极。若臣一命可换选侍移宫,让殿下顺利正位,造福万民,则臣死不足惜。” 英国公、黄嘉善、杨涟、李实等也下跪跟着表达了同样的意思。叶响见他们又跪,便有些不好意思,“各位快快请起,以后就定个规矩,凡是动不动就跪的,立刻让锦衣卫拖出去,打十分钟屁股。看你们改不改这毛病。” 黄嘉善有些跟不上节奏,平时锦衣卫执行廷杖都是计数的,他不明所以,和众人起身后便问道,“十分钟?” 叶响忘了面前都是四十以上的大人,一时嘴快,把后世常见的计时方法给说了出来,不得不硬着头皮解释道,“分钟,计时单位。十分钟也就四分之一柱香的时间。” “那还把人给打死了。”不知谁感叹一句。 叶响笑笑,回答道,“用竹篾,打不死,顶多躺个十天半月的。” 杨涟却不在意是不是会打死人,而是这个计时单位,便问,“殿下,可有这种计时工具?” 时下计时主要有两种,一种是日影计时的日晷[guǐ],一种是滴水计时的漏刻。日晷受天气的影响较严重,于是皇宫便有了不受天气影响的漏刻房,其位置在文华殿东,仅一墙之隔。 报时方法是,凡入刻水则交一时,直殿监官抱时辰牌,赴乾清门里换成尺余长牌。长牌为石青地,上书金字某时。然后监官往各宫报时辰,路遇者必侧立让行,坐者起立,盖敬天时之义。 24时和12地支都用于计时,但前者更加精确,看来自己得学始皇帝,再统一一次度量衡才行,至于钟表,叶响相信这个时代的工匠一定能制造出来,大不了会笨拙而已。想到这里,他便自信对杨涟说道,“还没有,不过会有的。” 从原本建极殿的台基上往下,就是乾清门了,一众人优哉游哉刚到地面,就见邹义匆匆跑来,跪在叶响面前,回禀道,“殿下,田诏、刘逊、魏进忠已拿下,奴臣失职,让李进忠给逃脱了,请殿下降罪。” “不是你故意放走的?”叶响没发话,倒是王安率先询问道。原来,邹义在慈庆宫时候便与李进忠有私交,王安身为朱常洛伴读,当然知道,所以才有此一问。 “殿下明鉴,奴臣虽与之有些私交,但奴臣明白何为君命,更知大义,岂会徇私枉法?奴臣就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阳奉阴违的。据西李娘娘名下王养花说,李进忠自早上从仁智殿回来就恍恍惚惚,后来便再也没出现过。而且奴臣提督东厂不到一月,尚不能如臂指使,奴臣率东厂番子往乾清宫拿人时,并未见到他本人,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 邹义在慈庆宫时,一直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与一众近侍也关系融洽,所以朱常洛在登极之后,念其苦劳,让他提督东厂,地位仅次于万历留下的卢受。至于他对李进忠,并没有特别的感情,仅仅是曾同在朱常洛这棵大树下的同事而已。 叶响心里一晒,传闻中恶名昭彰的东厂也不过尔尔嘛,这还是在大内,要搁在更大的京师,那岂不更坏事,便面无表情的说道,“工作没到位,就不要找客观理由,李进忠跳梁小丑而已,不足为虑,但仍需全力缉拿。本宫给你找个帮手,就让沈荫跟你办差,记住,以后多用心。” 说完,叶响也不叫他起身,而是绕过他往乾清门走去。上午在文华殿的决定已经传达到此,这时想必里边会很‘热闹’,他要去‘齐家’了。 除了王安外,其余众人也都跟着叶响进了乾清门。 ※※※※ 王安看看跪着的这位共事多年的搭档,又看看走远的一干人等,便上前将邹义扶起来,“人,真的不是你故意放走的?” “允逸兄,咱爷们是不识时务的人吗?东厂全是卢公公的老人,咱指挥不动啊,要不是殿下的命令,那些兔崽子压根就不把我这正牌校办官放在眼里。”邹义大倒苦水。 王安拍拍邹义的肩膀,给他出谋划策,“借这个机会,你好生整顿一下。东厂乃皇帝心腹,如果不能如臂指使,留之何用。咱这位诸君,了不得啊,老夫以前还看走眼了。” “就是允逸兄不说,咱也知道。只是,殿下让沈荫到东厂是个什么意思?是让他代替我吗?” “我看未必,或许殿下有别的安排。这东厂内部,你放心整顿就是,卢公公年迈,用不了多久就会出宫闲住的。” 邹义疑惑道,“卢公公提督东厂多年,也才掌司礼监不过月余……啊,咱明白了。看来要改称允逸兄为王掌印了。” “呔,你想到哪里去了,我的意思是说,新君年少,犹如初生牛犊,锐意进取,将来必然公务繁忙,卢公公上了年纪,怕是吃不消啊。我,你又不是不知道,一样年老多病,也不能常在御前的。” 邹义被王安给弄迷糊了,“那你是说沈荫?他不够格啊,掌印一职非老练之人不可当担啊。” “这不是还有东宫典玺局掌印王体乾么?” “啊,倒把他给忘了。” 王安点点头,“现在你首要就是通过审问被盗珠玉和缉拿李进忠这两件事,把东厂收拾停当,当然,也要留意最近京师各衙门动向。要知道,让天子不出紫禁城而知天下事,这才是东厂存在的根本。” “允逸兄,放心吧,咱爷们儿知道轻重的。待拿住李进忠,我一定好好收拾他。殿下哪里,还望云逸兄多替我美言啊。”邹义知道王安向来看不惯西李及他身边的人,对李进忠的跋扈也深恶痛绝,所以才有此一说。 王安自然看透人情世故,对李进忠的事不置可否,递过一个了然的神情,笑道,“应该的,大家相互照应嘛。” 第12章 只为将来更美好 进入乾清宫中殿,朱常洛后宫众人及子女都在,当然,还有怒目而视的郑贵妃。 叶响还是按照礼节一一请安,之后站到一旁,对西李说,“姨娘,我把察臣带来了,您想怎么处置?” 西李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刚哭过,对移宫之事只字不提,她怨气十足的质问道,“你……你为什么让东厂抓了我的近侍?开库取美玉,是我奉大行皇帝的意思派他们去的。当时这皇宫所有财务俱是皇帝的,凭什么不能取?” 叶响觉得似乎她说的很有道理,便把锅扔给左光斗,说道,“呃,察臣,还是你来说吧。” 左光斗是谁,浙江道御史,干的就是得理不饶人,无理搅三分的勾当,自然不怕,他上前义正言辞的说道,“大行皇帝梓宫尚在仁智殿,选侍现在假托大行皇帝旨意可有任何凭据,可敢在奉先殿列祖列宗面前起誓,此其一;其二,即便是奉旨行事,为何李进忠等人会半夜开宝库,而且阴交外臣,选侍勿忙反对,此事确有其事,差厂卫一查便知;其三,李进忠等屡次对储君不敬,已是死罪,不予追究是殿下宽宏大量。但我等身为臣子,岂可让新天子受阉宦之辱?若不严惩,以后内朝诸人皆可欺我主年少,若让番国在京使节得知,我大明颜面将何存?故东厂缉拿李进忠等人就是要用实际行动告诉世人明尊卑、别贵贱,让阖宫上下及满朝文物明白,谁才是我大明真命天子。” …… 见大家都哑口无言的样子,叶响真想拍手称快,无理蛮缠到这地步,他也是服了,心服的服。按耐住冲动,他对左光斗训斥道,“察臣严重了,今天是叫你来让姨娘赐罪的,怎么扯到别的地方去了,你先退下。” 西李看着应声退下的左光斗,气得如同筛糠,她何尝不知道他们这是在演双簧啊,但知道又怎么样,现在爪牙全给人拔了,难道就凭自己一个妇人去和这些经常吵架的言官们斗吗?更何况自己本就不占理,她看向一向被视为主心骨的郑贵妃,寻求帮助。 郑贵妃从看见叶响带来的人,心就已经凉了半截。这些人都是朝中军方实权人物,不说张维贤和黄嘉善,就是杨涟就够自己喝一壶的。要不是杨涟当初怂恿朱常洛在万历生病时日夜守在御前,自己早就把遗旨给改了。后来封后之事,他也是反对之一,自己对他恨的牙根痒痒却无可奈何。 看着西李求助的目光,她摇摇头。大势已去了,就算得住朱由校,又能怎样?自己等人拿什么争啊,真的把朱由校弄死,只怕在场的人都没有好下场,唯一得利的只有朱由检而已,自己不能干那费力不讨好的事。另外,虽然自己侄孙儿郑养性为左军右都督,但他只有统兵权。朝廷又一直施行的是以文制武,五军都督府本就不是军事主导机构,左军下辖都司、卫所俱不在京师附近,兵变也就无从谈起了。 郑贵妃有原来的愤怒变得黯然,最后,她起身往外走,只是在到乾清宫门口时,对叶响说了一句,“校哥,让人把仁寿宫洒扫干净吧。”然后便不理西李哀怨的目光,头也不回的走了,背影看上去有些萧瑟。 叶响明白自己现在不能心软,虽然郑贵妃是朱由校爷爷的二老婆,但国家比亲情更重要,也只有自己有能力改变这个几乎烂到骨子里的王朝的宿命,权力就是如此的无情。 “姨娘,您的意思呢?还治不治察臣的罪啦?” 西李目光呆滞并不回答,叶响和众人就静静的等着。朱徽媞知道她娘从昨天到今天不知道哭了多少回,她也不知道留在乾清宫到底意味着什么,她见都不说话,边壮着胆子走到叶响面前,拉着他的衣袖拉了拉,可怜巴巴的说道,“大哥,你就别惹娘生气,好吗?娘眼睛都哭肿了,我求你了。” 叶响半蹲下来,习惯性的弹了弹她头顶的小发鬏,忍住眼泪慈爱的说道,“八妹,有些事因为你太小,还不懂。不过你只要记住,这一切都是为咱们大家的将来更加美好。” 即使叶响自己不争取,西李也对付不了满朝文武,按照原来的历史,朱徽媞会下嫁给巩永固,虽然她本人因早逝逃脱了死于贼手的厄运,但她钟爱的夫君拉着五个刚像现在的她这么大的孩子却在李自成带领的叛军攻入京师时自焚殉国了。而西李,虽然苟活到1674年,但晚景凄凉,哪里又有帝王嫔妃的尊荣啦。 叶响,不想历史重演。 朱徽媞刚满九岁,似懂非懂,接着又想起昨天早上在西暖阁之事,便问道,“五姐说,我们爹爹是皇帝,我们就是公主了,是真的吗?” “那是当然,五妹,六妹,八妹,虽然父皇宾天,但你们都是我大明朝最最最最漂亮的公主,这点谁也改变不了。” “大哥,还有五哥呢?他也是公主吗?可是他不漂亮,不爱洗澡。” “呃,这个,五哥是男孩,当然不是公主啊,他会成为王爷的。” “啊,我知道了,就像惠王、桂王叔他们那样。”朱徽媞边蹦着便拍着手,兴高采烈的说完后,又觉得似乎不对劲,“王叔他们在皇宫外有家,那岂不是五哥也会到宫外住,那样就没有人陪我玩耍了,我不要。大哥,你能让他当公主吗,那样他就可以住在宫里了。” 惠王朱常润、桂王朱常灜为同父同母兄弟,还有瑞王朱常浩,都已成婚在宫外居住,尚未就封。这两天叶响也没见到人,但听朱徽媞称其为王叔,想也知道是朱常洛的异母兄弟。 按照制度,非储君的皇子成年后是要到番国的。可万历那性子,除了对福王朱常洵当宝贝外,似乎觉得其他孩子都是充话费送的,总是漠不关心的样子,所以不但对他们的婚礼一拖再拖,连就藩也是。 叶响听完她后半句,不禁哑口无言,真是孩子心性啊,赶紧拒绝道,“那可不行,五弟以后会长大,会成婚的。按照祖宗规矩,成家就不能住宫里了。不仅他,你将来也是要嫁人的。” 听到嫁人,朱徽媞倒是脸一红,把要朱由检陪着玩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搅着小手,扭捏着说道,“人家才不要嫁人呢,我要一辈子陪在娘身边,不许别人欺负她。” 叶响见状,便知道西李等肯定给她讲过这些事情,他就有些郁闷。前面说过因为人均寿命普遍偏低的原因,这时代的女子大多早婚,通常也就十四五岁。早婚因为女孩身体没有发育完全的原因,所生子女存活率极低,而且体质不好,这就形成一个恶性循环。而要改变这个状况,得从根本入手,那就是提高医疗技术,这又将是一个全方位而且浩大的工程。 叶响鉴于后世女孩出嫁后便全心用在自己的小家的情况,调侃道,“只怕到时候你就不这么想了,不过你放心,到时候大哥一定帮你找一个你满意的如意郎君。这都还早,现在你只要好好在姨娘前尽孝就是了。” 其实,与其说她是尽孝,倒不如说是承欢。朱徽媞见心底的小秘密得到承诺,也不深究,便点点头高兴的回到了西李身边。 英国公、西李等人自然会听出叶响的意思,也就是说,叶响通过对话变相在给朱常洛的后宫许诺,以后会善待她们和其子女的。 叶响起身,看西李的神色已经恢复正常,也不再提议处左光斗之事,说道,“今天诸位姨娘都在,我索性就把话说明白吧,我认为女性不适合政治,这不是歧视,而是我认为女性可以在其他领域有更高的建树。历史上虽有武瞾,但也至此一人而已。无论之前还是之后,再不会有女皇。即便她当了皇帝,临终却连自我都评述不敢,留给后人的也仅仅是一块任人评述的无字碑而已……言尽于此,望各位姨娘三思,由校,先告辞了。” 叶响说罢,便带众人欲走,却被西李叫住。 “校哥儿,留步……我,想问一下封贵妃之事……” 叶响见她态度有转变,但还惦记虚名,便诚恳决绝的说道,“晚了,上午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做的决定,您总不能让我收回吧,这不是打自己的脸吗。刚才我跟八妹说的话,其实也是说给诸位听的,我会待诸位姨娘一视同仁,所以封贵妃之事没有商量的余地。而且,现在父皇已经宾天,大家难道非要分出个高低贵贱吗?” 东李、傅氏、赵氏、邵氏等听后心里颇为赞同,谁说不是呢,这争宠得朱常洛活着时才有意义啊。现今,他已经走了,自己所求的不过是带大孩子、能安度后半生而已。 “那,王才人……”西李现在已无暇顾叶响会如何处理李进忠等人,她知道王才人之事才是低头的最大的障碍。 叶响知道王才人被西李气殴致死之事,王才人临终还托刘良相写遗书说“吾与西李有仇,负恨难伸”,可见她有多恨西李。现在他也很为难,但最终还是不得不选择放下,“姨娘,娘亲已逝一年有余,如果说我不愤恨那肯定是假的。可是能怎么样呢?难道让八妹到时候也像我一样内心孤苦吗?哎,就让我做一次不孝子吧,我想娘在天有灵的话,她老人家会原谅我的。” 良久,西李不确定的问道,“你说话算话?” “君无戏言。”这是叶响当着军方张维贤、黄嘉善、杨涟、李实和御史左光斗的坚定承诺。 事已至此,西李知道掌太后印自己是没有希望了,审时度势之后,她便做出决定,“校哥儿,我想搬回原来奉宸宫,这样媞儿也好有个伴。待她出嫁后,再去哕鸣宫如何?” 奉宸宫,为慈庆宫后四宫之一,原本就是她在住。同时,勖勤宫住着东李和朱由检;昭俭宫住着傅氏和五妹六妹;承华宫因是王才人的住所由此前的朱由校自己住,尚未来得及住人,赵氏和身怀六甲的邵氏一直跟着朱常洛住乾清宫,可以让她们搬过去。 叶响当然答应,自己还年轻,要等子嗣可以独立居住怎么也得十来年,而那时,几个弟弟妹妹早已出宫成家了。最后,叶响和西李当着众人的面商议后决定,原来居住宫殿不变动,由王安派人连夜收拾奉宸宫,好让西李明日昭告群臣后便正式搬入。 事毕,一脸轻松的叶响走出了乾清宫,站在丹陛上,回头看着乾清宫屋顶上湛蓝的天空,心想,自己这只小蝴蝶的翅膀终于可以开始扇动了,不由微微一笑。 第13章 传庭不死明不亡 从乾清门出来,英国公等外臣都告辞离去,除兵部尚书黄嘉善外,因为今天轮到他和户部尚书李汝华值宿慈庆宫。 回到慈庆宫,黄嘉善便抛出一直萦绕在脑海的疑问,“殿下已有二十六卫亲军,还从京营选拔官兵,老臣愚昧,不知作何之用,望殿下明示。” “告诉阁下也无妨,这200人是给一个叫孙承宗的人准备的。”叶响呵呵一笑,“不过,我却并没见过此人,只是耳闻而已。” 李汝华听闻提到孙承宗,便插话道,“殿下,老臣去年蒙神庙命为殿试读卷官,恰好也认识一个叫孙传庭,不知道和殿下所说的是否同一个人。” 李汝华,字茂夫,72岁。只见他脸型消瘦,留着山羊胡,按治丧仪程身穿着‘素服’,他历任兵部、户部侍郎,为人机敏,工作勤奋颇得万历看重。 素服,明朝丧礼的常服,规制就是乌纱帽两翅收起用白布蒙住,穿圆领全黑长袍,无补子,腰束熟麻编制成的腰绖,脚蹬麻布鞋。 明末猛人很多,就军事方面就有孙承宗、左良玉、卢象升、洪承畴、袁崇焕、孙传庭、曹文昭、曹变蛟等等,相比帝师孙承宗的自缢殉国,叶响更佩服战死沙场的孙传庭,他是叶响来到这个时空想用的第二个人。 《明史,列传150》以“传庭死而明亡矣”对其高度褒扬,虽有些夸大,但从中可以推断出两点,第一,此时他还年轻;第二,打仗比较猛,这就他想重用孙传庭的理由,简单而粗暴。 如果此时他尚未参加殿试,叶响还想着动用锦衣卫呢,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便焦急的问道,“李阁下,快,你详细给我说说他的情况。” 叶响在拿架子是自称本宫,但这称呼太拗口,在情急之下又换成常见的‘我’,李汝华似乎感觉到叶响的迫切,便回忆起来,“老臣对其了解也不多,去年己未科殿试,神庙以‘如何使法立而不犯令,行而不逆纲纪,正风俗纯以复我祖宗之旧。’问策于天下贡士。孙传庭的试卷虽然不出彩,但也颇有见地,和老臣意见不谋而合,后来放榜发现他列三甲进士,颇觉欣慰,所以有些印象。” “嗨,等于没说,那他年纪几何?现在何处?” “殿下勿急,孙传庭被授予河南永城县令,现在正在任上,表现虽不耀眼,但自去年他到任后,田赋俱足额上缴,在全国也属罕见。他现在年纪不到三十,若加以栽培,户部就后继有人了。不知殿下为何对此人如此看重,还有他是文官,从未统兵,就让他留在地方上好了,而且日常统兵是武官之事,与制不和啊。” 叶响就是想用孙传庭来用后世新的训练方法来培养出一批基层的骨干-士官,至于培养军官的军校,得等现代军事组织结构成型之后再开设不迟。 叶响要通过这些人,可以把两百变两千,变成二十,二百万。至于时下的卫所的世兵制和团练的募兵制也都要改革,但这非一日之功,得循序渐进。 叶响尚未开口解释,倒是黄嘉善见李汝华有搪塞的意思,揶揄道,“茂夫兄,我朝以文制武,又有何不可。你是看重他治理地方的才能,可是如今辽左情势每况愈下,正值用人之际,你就不要仅盯着那点银子啦。” 李汝华急了,“什么叫盯着那点银子啊,每年闹亏空,你倒是不急,可是各个衙门都找户部要银子,你给啊?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旁的不说,就说辽左熊廷弼,他已经几次让赶紧拨付饷银了,没有银子,会出事的。好不容易有一个治理地方的干吏,就往兵部拉扯,这户部,你来当家好了。” “诶,你看,又急眼了不是,我这也没说什么嘛。殿下只不过是要个人而已,也没说送到兵部嘛。”黄嘉善打起马虎眼。 李汝华心说,从京营选200人,不是练兵是干什么,翻了个白眼,说道,“你,当我好糊弄吗?这不明摆着的吗。” “好了,两位阁下都岁数不小了,就别吵了。”叶响赶紧制止,“户部窘境之前黄阁下有提到过,我会想办法的。这个孙传庭,还是让他来练兵吧,200人,虽然不多,但我都要的是年轻、识字之人,只怕京营凑不出来啊。” 黄李二人共事不少年头了,常为公事吵架但却没有影响到私人情谊,见叶响的忧虑,仿佛当刚才的事没有发生似的。李汝华虽觉得可惜,但也知道军国大事也重要,既然储君看重,自己也不能阻孙传庭前程,便出谋划策,“不知道殿下是想怎么练兵,老臣曾摄兵部事,对此也有所耳闻。至于兵源嘛,可以从天下读书人中募集嘛。我大明人才济济,远的不说,在京师,就勋贵无数,难道几百个识字的年轻人还凑不出来吗?” 叶响对到底将维护谁的利益尚没有明确的认识,但是他清楚,这机会对于平民学子更为难得,便反对道,“不,勋贵就算了。如果京营实在凑不足数,还是从寒门选拔那些愿意投笔从戎的年轻人吧。” 明朝下各行各业有严格区分,而平民百姓只能种田或经商,军户只能当兵,医户、匠户也只能从事祖上的职业,不当还得交罚款,要转行也是。叶响也想借此机会来打破这种户籍歧视,从而达到促进人口流通、发展商业的目的。 这只是讨论,至于能不能施行还得看张维贤能不能从京营选拔出人来。过几天,这便是圣意,即使要反对也是科道官的责任,自己只要埋头干事就可以,何况这事才几百人,动静太小,或许只是这位新主的一时兴起而已。黄李二人没有理由反对,便起身告辞,到慈庆宫外的值房待命去了。 叶响见他二人走后,便带着王安和王承恩来到东暖阁,刚坐下不久便见沈荫兴致勃勃的跑了进来。看来,他已经知道叶响让其参与东厂之事了,此来是谢恩也是探听圣意的。 沈荫和王承恩年纪差不多,都40出头。他已经换上了斩衰,就是麻布孝衣。头上是一样用白布包裹的三山帽,身穿灰色麻布交领孝衣,束腰绖,麻布鞋。 三山帽,就是宦官的官帽,和乌纱帽不同。它是用竹丝编成帽胎,蒙以黑色绉纱,帽的后山两端尖锐,中间略凹,形如钢叉。具体可参见万历《出警入跸图》。 沈荫呈上一份折子,说道,“殿下,这是吏部送来的折子,请您过目。” 叶响见沈荫像二傻子一样看着自己,有些不爽,扬了扬接过的折子问道,“这怎么会到你手上的?” “哦,刚奴婢正想来谢恩,不想碰到文书房纪公公来送折子,就主动请缨了。”沈荫还是一念嬉皮笑脸,下跪磕头道,“奴婢谢殿下提拔,到东厂后一定尽心为殿下当好爪牙,为殿下分忧。” 这话时实话,可是听上去怎么就这么不顺耳呢,叶响皱皱眉头,借题发挥道,“这个暂时放一边,你先去把纪纶叫回来。” 奏折的正常途径是文书房收到后,交由司礼监,可是纪纶却把奏折递给朱由校亲近的人,虽不会坏事,但坏了规矩。如果以后自己有其他信任的人,岂不是会中途拦截,阻塞言路?所以,此风不可长。 待沈荫带着纪纶回来,叶响便对王承恩说,“你去监督,让他们做下蹲,直到他们想明白为什么才可以。” 估计王承恩不明白何为下蹲,朱崖便给他耐心解释,然后才拿起奏折看起来。奏折是官员任免的,吏部提议升王德完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孟养浩为南京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叶响不明所以,自然要王安解释其中猫腻。 明朝在陪都南京有一套同北京一样的行政架构,职级虽然相同,但权力远不及北京。南京六部主要管辖南直隶,即后世江苏、安徽两省及上海的区域。南直隶不设三司(布政司、按察司、都指挥司),事务由六部分管,因为南直隶在长江入海口,又是产粮大省,所以六部中又以户、兵二部尤为权重。 另外就是官员的任免,明朝所有的官员任免都有皇帝一人决定,吏部没有权利,只是作为具体办事机构而已。官员们的升、降、荣、辱,仅取决于皇帝一个人,所以才会出现上午言官弹劾内阁首辅的场面。这样一来,权力是集中了,但却无形中增加皇帝的工作量,得适当放权才行。但是怎么放,放多少又成了叶响即将面对的问题。 叶响不想被下面牵着鼻子走,认为现在不着急做决定,就把折子交由王安送回了司礼监。 不多久,王承恩带着大汗淋淋的沈荫、纪纶颤巍巍的走了来,回禀道,“殿下,他二人已经知道自己错了。” “哦,那说来听听。” 纪纶说道,“是奴臣忘了规矩,今后文书房的奏折一定按规矩呈送,不再假他人之手。” 沈荫也跟着说道,“奴婢知道错了,请殿下息怒。” “纪纶你先去忙吧,记住下不为例。如果再犯,就不是下蹲这么简单了。”叶响挥挥手,待纪纶离去之后,才对沈荫说道,“你也起来吧。让你去东厂,不是让你去跟邹义争权的。” “奴婢懂了,奴婢一定多看、多问、多学,了解东厂的运作。” 叶响点点头,“算你机灵,对东厂办案,你也别插手。待你明白东厂的事务之后,我再告诉你该干些什么。” “奴婢明白的。”沈荫见叶响不是真的恼怒,便舔着脸说道,“殿下,乾清宫管事魏公公想要求见,您看?” 第14章 先定一个小目标 魏朝跟朱由校最早,在他小的时候曾同宿一床,可以说劳苦功高,颇得信任。如昨天,他知道朱由校诸事繁多,而且又有王安陪着,就一直的默默守护在慈庆宫外,并不打扰。现在,他既然求见,那就见吧。 “殿下,据奴臣所知私开宝库之事,魏进忠并未参与其中,求殿下从轻发落。”魏朝进殿躬身行礼后便直奔主题。 魏朝比魏进忠年纪小,因同姓曾结拜兄弟,听闻魏进忠被东厂带走,便急匆匆的来找叶响为‘大魏’求情了。 叶响见他和沈荫穿一样的斩衰,面白无须且帅气,身材高瘦,但40多岁的年纪却给人以轻浮的感官,一副玩世不恭、吊儿郎当的模样,便皱了皱眉头。 魏进忠原名李进忠,朱由校生母王才人因其与西李名下李进忠同名又念其办事用心,才准许他改回本姓。看过这段历史的人都很容易明白,这魏进忠就是后来的魏忠贤,叶响也能想到。 对魏进忠和客印月该执何种态度,叶响也很矛盾。首先,简单点就是杀掉,永除后患,这样就有点不教而诛的意味;其次,就是把他们调离到不敏感的职位上,任其自生自灭,只要自己不依赖他们,就不会出现所谓的“客魏之祸”。 叶响更倾向于后者,毕竟现在他们还没有干坏事,尤其客印月对自己也是绝对的忠心,而且严格上来说,原来历史上魏进忠的阉党算是朱由校自己培养出来对付东林党的,魏进忠也只是背黑锅而已。 叶响既然来到这时空,便一定会面对党争这个问题,他认为有一个背锅侠为自己干些得罪人的事,是很有必要的。但首先,这个人必须得控制的住才行,所以叶响想先让他吃吃苦头。 叶响见魏朝轻佻的样子,按下心里的不满后说道,“这事儿你就先别管了,姨娘移宫之前,你就乾清宫好生伺候着。” 站在叶响背后的王安见魏朝还要继续求情,赶紧眼色制止,他这两天一直伴随叶响左右,知道他杀伐果决,如果魏朝恃宠而骄,再在叶响面前叽叽歪歪,可能会适得其反。 魏朝本就被叶响盯得心里发毛,见状便止住话头,借机告退离去了。 荀子曾经曰过,君子博学而日参省乎己,则知明而行无过矣。叶响自昨天醒来,便没有独处过,他需要静一静,顺便检查自己的得失。他知道这时代没有更多的娱乐方式,便找王安从司礼监经厂库房搬来记录时下典章制度的《大明会典》。 《大明会典》成书于弘治年间,到此时,已经过多次增补修撰,最近一次便是在万历15年,由首辅申时行组织的。这一版既是叶响现在所看的,也是后世流传的版本。 会典一共140册,228卷,当中记录了明代中央和地方的职能、礼仪、行政管理等等方面的内容,要了解明朝社会状况,这套书为必读。 在晚饭后,叶响看着搬来给垒得像小山似的一堆书,觉得有些头大。他要当皇帝主宰一个国家,不了解当下的政府运作机制是肯定不行的。要是碰到大臣仅凭主观乱开腔,会惹人看耻笑的。知道自己的无知,就得想办法弥补不足,读书便是一条捷径。叶响就先给自己定了一个小目标,先把这套书读一遍。于是他把一应随从都赶出去后,便安静而专心的啃起书来。 看书便要面临几个问题,断句、繁体字、纵向排列、用毛笔,好在叶响也不算一窍不通,只是要像明朝读书人那样善于断句、写一首好毛笔字,那就很难很难了。 ※※※※ 九月初三,太阳刚升出地平线,稀稀拉拉的知了便不时从树梢传来阵阵鸣叫,似乎在预报今天又是一个炎热天气。 正值豆蔻年华的任蓉蓉坐在客印月弟弟客光的外宅客厅里,不顾殷勤的小胖子递过来的点心小吃,一脸焦急的看着门外,她在等客印月。 明朝,女孩在十岁之前都会定期剃光头,只在头顶双耳上端各留一绺[liǔ],并用红丝带扎成两个小发鬏,如朱徽媞他们就是。因形如两角,又以‘总角’代指童年。 在10岁之后便开始便不再剃头,开始蓄发,还是会把红丝带头发束成两个发鬏。因唐朝杜牧有诗‘娉娉袅袅十三余,荳蔻梢头二月初。’,故又以豆蔻年华来形容尚未成年的少女。在后世,也就是初中阶段的女生。 女孩15岁才把头发梳成一个发髻,插上发簪,预示成年,称为‘及笄’。 任蓉蓉名为魏进忠的侄外孙女,其实是他收养的义女,今年十三岁,聪慧过人,常给魏进忠出点子。昨日昨日一天没有义父的消息,她感觉出了意外,便一大早来到找客印月打探消息。 “蓉妹妹,你先吃点菊花糕吧,可香甜了。”小眼睛的候国兴殷勤的把客印月从宫里带出来的点心端到任蓉蓉面前,近乎央求的说道。 任蓉蓉把盘子推到一旁,眼睛却从没离开过门口,“国兴哥哥,蓉蓉真的吃不下啊,你说涂师傅去了这么久了,怎么还不回来啊。” 侯国兴见她不吃,自己抓了一块放到嘴里,口齿不清的说道,“蓉妹妹,你别着急吗,魏叔一定没事的。” “你不懂,要是义父出了事,我可怎么办啊。”任蓉蓉一脸伤感。 任蓉蓉本是和父母走散后,在街头乞食时被魏进忠看中,领回家收养的孤儿。 魏进忠自宫入宫前有个女儿,由于刚开始在宫内混得并不如意,妻子也改嫁了,女儿也不认他这个生身父亲,让他颇为失落。他境况到给王才人办膳才慢慢开始好转,也有钱在外置办宅子。 一次出宫办差时,见到可伶兮兮的任蓉蓉像小花猫一样,混在一群臭烘烘的乞丐中,怎么也讨不到食物,最后不得不卷缩在墙角,满脸的无助,他便父爱泛滥,起了收养的心思。当然,最主要的是,以他老司机的眼光,可以看出任蓉蓉是一个美人胚子,稍加调教就是不输国色的佳丽。 任蓉蓉本无名,蓉蓉是魏进忠亲生女儿的名字,任是她的本姓。魏进忠对外就说蓉蓉是她的侄外孙女,仅他亲近的人知道蓉蓉是养女。 经过几年的锦衣玉食和魏进忠的调教,任蓉蓉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 或许是父爱泛滥也可能是弥补遗憾,魏进忠对她一直视如己出。他自己不识字,却花高价从京师请了一个年老的夫子教她琴棋书画,还不知从哪里找来了因年老出宫的宫女,教她仪态举止。 任蓉蓉或许是害怕再次流落街头过那种与人抢食,受人冷眼的日子,学习非常用功刻苦,不说出口成章,倒也聪明伶俐。尤其是,豆蔻年华的她喜欢看时下流行的《三国演义》,对其中的谋略典故如数家珍。 王才人过世后,魏进忠就被打发回了甲字库当库管,没有了宫里贵人的赏赐,他们的生活一下变得拮据起来。任蓉蓉看在眼里,借机打探宫里的情况,并给义父出谋划策,让其重金贿赂西李名下的李进忠。魏进忠将信将疑的依计行事,却真的得偿所愿。此后,魏进忠就把任蓉蓉当成了军师、谋士,遇到难处时便首先会找她商量,而任蓉蓉也不负所托,所出计策,次次匪夷所思的让魏进忠化险为夷,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天分吧。 自前日魏进忠告诉曾阻止大臣抢走皇长子时,她便知道要坏事,便让他到客印月这里求助,并约定,每日派人传递消息,如果没有消息就代表出了意外。昨天,任蓉蓉没有接到任何消息,今天便一大早的赶来了客印月在宫外的落脚点。 任蓉蓉知道客印月曾想自己做她的儿媳,可是,受过魏进忠的教育后,她已经不甘心做一个相夫教子的普通女子了。任蓉蓉知道自己的优势,不但漂亮而且自认为智商可以碾压大多数女子,她有更高的目标。 侯国兴比朱由校大几个月,已经16了,情窦已开。他见任蓉蓉没有注意自己,大胆的打量起她来。 任蓉蓉梳着两个小发鬏,用白丝带束于头顶,额头乌黑参差不齐的留海被分向两边晶莹的耳朵上,柳叶细眉下是灵动且水汪汪的大眼,挺直的小鼻子下是殷红小嘴,双颊还有若隐若现的小酒窝,即便是现在一脸的焦急,也别有一番风韵。 她上身着印有荷花的交领长袄,右衽,领口缀有白色护领,下身是浅粉色的百褶马面裙,小脚藏在裙底,不得见。任蓉蓉全身外罩一件纱衫,虽然宽松的长袄把略具规模的胸前隐藏起来,但在侯国兴看来,她依旧犹如仙子下凡。 任蓉蓉是女孩,初葵已至,懂事极早,知道侯国兴在打量自己,她对这个小胖子没有企图,自己不是他菜,更何况目前义父生死未卜,她也无暇在意这些细节,要搁平时,她一定会揶揄这个小胖子的。 被小胖子盯得久了,任蓉蓉开始变得不自然起来,好在,外出打探消息的涂文辅匆匆跨门而入,才让她如同逃出升天的放松下来。任蓉蓉赶紧起身到涂文辅面前,摇着他的手背,急迫的问道,“涂师傅,你终于回来了,打探怎么样?有我义父的消息吗?他没事吧。” “闺女,你先坐下,待老夫喝口水,先。”身穿儒衫、头戴漆纱制作成纱巾的涂文辅,满头大汗的说道。 待涂文辅气息平静,看着紧紧盯着自己的任蓉蓉,面色凝重的说道,“闺女,老魏现在因李进忠私开宝库之事被关在东厂大牢,你先别急,他目前还没有性命之忧。” “义父和盗宝之事没有关联啊,莫非……” 涂文辅知道魏进忠这个义女别看年纪小,却善于勾心斗角,知权谋,便点点头说道,“以老夫看,有两种可能,一是储君欲剪除西李娘娘的羽翼,老魏只是受牵连;其二就是东厂邹公公想要借此机会整肃东厂,消除卢公公的影响。” “东厂的手段,我怕义父凶多吉少啊。”任蓉蓉到底还是年少,关心则乱,此时反而没有了往日的机敏。 “魏朝和客嬷嬷已经向储君求过情了,依老夫推断,储君虽拒绝放人,但也没有深究的意思,东厂邹公公不会无据妄为的,不过老魏吃些苦头是免不了的。” 小胖子也听出个大概,因为事不关己,他到不着急,借机关心起任蓉蓉来,说道,“蓉蓉妹妹,你就放心吧,我娘是皇长子乳母,他对我娘可好了,我娘求情的话,魏叔一定没事的。你一早就赶过来,一点东西都没吃,还是吃点菊花糕吧,这是我娘从宫里待出来的,据说是大行皇帝赏赐的呢。” 任蓉蓉那里吃的下,只要事情一日没有结果,那就一天没有安定的时刻,摇摇头,沉默良久后,她做出一个决定,走到涂文辅面前,坚定的说道,“涂师傅,我要进宫。”说完下跪恳求道,“义父待我犹如生身父亲,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据说皇长子跟前并无合适伺候的人,我愿进宫替义父赎罪,求涂师傅想想办法。” 小胖子不干了,任蓉蓉在宫外自己还有机会,要是她进宫了,若是被皇长子看重,那自己岂不是点希望都没有了吗?于是赶紧出言阻止,又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只得死乞白赖的说道,“啊,蓉蓉妹妹,你可千万不要啊。你去了皇宫,我怎么办啊。” 任蓉蓉那里在乎侯国兴的想法啊,他在自己眼里不过是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不仅体胖虚弱,而且读书就打瞌睡,自己处子之身岂可托付给这样一个人,他可不是自己理想的如意郎君。何况现在义父尚在东厂大牢,如果自己不奔走,那就没有一点希望了。她还知道,皇长子年少且尚未婚配,过几日便是新君,凭自己的学来的那些勾引男人的手段,假以时日,后宫就未必没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涂文辅人老成精,看着这个不过十多岁的小女孩,哪能不明白任蓉蓉所图,心里诧异非常,不由感叹道,老魏福缘不浅啊。 第15章 武科状元徐国权 叶响发现自己占据的身体实在体质太差,得锻炼才行,锻炼从提高肺活量开始,于是他一大清早便在王承恩和王体乾的陪伴下,在紫禁城墙上逆时针跑了两圈。实在坚持不下来的叶响不得不放弃继续的念头,看来得循序渐进才行。 叶响回到东华门时,正巧碰上了匆匆自由外而入的客印月。客印月这时头发被束到头顶,外面套着白孝髻,素面不施粉黛,唇红齿白,无首饰衬托还依然妍丽。她上身穿着白色长袄,下身是浅蓝色印花百褶马面裙,这是时下一般孝服装束,多做会客之用。 叶响看着面有忧色的客印月问道,“客巴巴,这么早干什么去?” “哥儿,刚涂师傅到东安门派人找我,为魏进忠的事。” 叶响擦擦汗水,等待着她的下文。 “哥儿,念在此前魏进忠伺候王才人尽心尽力又没有参与盗宝之事的份上,能不能对他从轻发落?”客印月一脸哀求的说道。 见客印月我见犹怜的样子,叶响有些心软,他笨也没有想拿魏进忠怎么样,因为就叶响所知,朱由校是非常信任魏进忠,否则不会让一个不识字的人掌管东厂。这就说明魏进忠至少现在是忠的,至于此后的权力膨胀未获后宫、与东林党为敌,那应该分开来看,于是便对跟随的王承恩说道,“你去告知邹义,不要整刑讯逼供那一套。可以如此……” 接着,叶响就把后世党内“双规”那套夜以继日的疲劳审问法详细对王承恩道来,让他依言行事。客印月受人所托,只要魏进忠无性命之忧就可以,也就不再多问。 回到慈庆宫用过早膳后,在客印月的伺候下,叶响正式换上了‘斩衰’。 在明朝,逝者亲属需要穿的孝服按照亲疏关系分为五等,分别是斩衰(念cui)、齐衰、大功、小功、缌麻。后世里“五服之内禁止通婚”的五服,或许指的就是这五等孝服了。 “衰”是指丧服中披于胸前的上衣,下衣则叫做裳。斩榱上衣下裳都用最粗的生麻布制成的,左右衣旁和下边下缝,使断处外露,以表示未经修饰,所以叫做斩衰。 现在,叶响的头上就是细麻布制成的梁冠,其造型是三块麻布向右叠缝,弯曲成拱形,再用麻布环头一圈拼接而成帽。环头一圈是粗麻绳制成的冠圈,麻绳在脑后相交再从耳后绕至两耳下垂并在下巴下系结,称为绳缨。 衣是对襟,由粗麻布制成,长度过腰,前左胸心口处缀缝一块小麻布,称为‘衰’。裳为遮蔽下体的衣裙,不缝底边。腰带是用苴麻拧成的,两端打结,束于腰前后下垂,长度刚好过膝;脚上是灰色麻鞋(麻布缝制而成),里面是白色布袜。还有一根长度及腰的竹制苴杖。 试着走了几步,叶响发现没有磕磕绊绊,可见衣服裁剪的很合身。 ※※※※ 文华殿,叶响组织的大明最高决策层的第二次例会按时开始,在上第二次劝进表之后,他首先让王承恩当众宣读选侍西李在自己在乾清宫请安完毕后交来的告天下书: “大行皇帝即位虽仅匝月,但罢矿税、补用官员等新政已足千秋,今梓宫已安置于仁智殿。皇长子乃先皇钦定太子,上有百灵呵护,下有内辅忠直老成、外辅公孤卿贰,不虑乏人,为使善政存续、稳定天下,宜速登大宝。乾清宫本为皇帝御天所居,皇长子春秋已十六龄,应守几筵、行大礼于此,故决定退居奉宸宫,以明余恪守母道、遵从典制之志,内外军民勿以为念,特此告示天下。” 这本应该是皆大欢喜的结果,可是偏偏有不和谐的声音。 湖广道御史贾继春并非亲历前两日之事,通过道听途说又综合前后分析,觉得其中似有猫腻,思考再三后本着富贵在此一搏的想法,出列指责众大臣,说道,“殿下登基在即,首导当勿违忤先皇,今逼逐庶母,不怕通国痛心吗?昔孝宗不问昭德,神庙优遇郑妃,诸臣何不辅上取法?且大行皇帝弥留之际,面以选侍谕诸臣,而今玉体未寒,爱妾莫保,忝为臣子,是何居心?” 一众大臣对贾继春的这种圣母婊的行为颇为不耻,难道在场的顾命大臣都一把年纪了还不知道轻重吗?权力这玩意,是讲妇人之仁的吗?笑话,那样的话,和辽左建奴吵架就好啦,就不用剑弩翻飞、尸横遍野,去年我大明五万健儿就不会埋骨他乡。这乾清宫本就是天子御天所居,是权利的的象征,岂可由无关妇人以母道自居。 吏部尚书周嘉谟是当初反对郑贵妃邀封皇后主力,现在已经75岁了,留着山羊胡的他面部清瘦,同一众大臣同穿素服,气的发抖,上前指着贾继春的鼻子说道,“明圣冲龄,御极宫闱,保护宜周,先帝梓宫在殡,选侍李氏,宜移驻后殿。一切宫殡,尽行随入以奉几筵之香火,肃闺闱之仪。此无可厚非,你在此妖言惑众,是何居心?” 叶响见大臣们纷纷出言指责,又有开吵的迹象,赶紧制止,“周阁下稍安,前日情势危急乃众大臣与本宫亲历,现在选侍同意暂且退居奉宸宫,又有人跳出来叽叽歪歪,本宫是你的提线木偶吗?锦衣卫大汉将军何在,此人妄议宫闱、搬弄是非、混淆视听,给本宫叉出去,让其面壁思过一月,若再不悔悟,就让有司剥去官职,永不叙用。” 大汉将军是些什么人,那是百里挑一的皇宫门面,个个俱是身高八尺的壮汉,进来两人每人一边擒住贾继春的一只胳膊,像拎小鸡一样,把他给叉了出去。一切发展太快,他还没来的既反映过来,他原本也不过是想标新立异、哗众取宠而已,不想却被叶响借题发挥了。 待大殿平静下来,叶响认为既然郑贵妃、西李已经低头,按理,自己也应该有相应的姿态。于是,他便对群臣说道,“大行皇帝自在青宫宿疾未痊,又因连直大丧,哀思劳瘁,以致前疾增剧,崔文昇、李可灼所进之药虽不奏效,殊失敬重,但亦臣爱君之意,着有司从轻议处。” 政治就是平衡,大家对叶响所说也深以为然,如果千年蔓延,不知道会牵扯出多少人来,首先内阁方从哲就第一个难辞其咎,于是皆躬身称是。 周嘉谟已回复平静,见众人都不说话,便上前奏道,“殿下,昨日吏部拔擢宪臣的折子不知批复没有?朝廷众多职位空缺已久,若批复可使其速赴吏科关填堪合,然后到吏部领《到任须知》,早日上任为佳。” 宪臣就是御史,同时内阁首辅称为辅臣、其余为阁臣,吏部为铨臣,兵部为枢臣。 明朝任免官吏的大致流程是,职位出现空缺,由吏部、兵部挑选合适的候补,一般低级职位交由内阁批复,然后让皇帝过目之后知道便可以。重要职位,比如地方三司、尚未形成常制的督抚、军方都司、指挥使等,虽也由两部提议,但内阁无决定权,必须经过廷推,得皇帝同意才可以走任免程序。有人担心叶响会被东林党架空,按照这种制度来说,是不可能出现的情况。 叶响知道虽然任用的人自己都不认识,但深知现在不是任用私人的时候,便让王安批红,并问道,“除了吏部,兵部还有要任免的吗?” 兵部尚书黄嘉善出列回复道,“有”,并递上折子。叶响打开一看,好家伙,竟然一下要擢升7个人。 叶响只留下一个人的折子,其他人都让王安照例批复。他留下的这个人是将材武举第一名徐国全,兵部提议任命他为辽东都司佥书。 将材武举,就是俗称的考“武状元”,但在明朝没有像进士科一样形成常例,在以文制武的国策下没有被足够的重视。原定6年举办一场,但在万历年间,也仅仅考过两场,第一场是在万历32年,第一名是张神武;第二场就是今年,即万历48年,第一名就是刚刚提到的徐國全了。 如今的辽东经略熊廷弼,原先中万历某科湖广武乡试第一名,后觉得武举的不到重视,便弃武就文,又中万历丁酉(二十五年,1597)湖广乡试第一名,次年登进士。于是在家里的正堂书对联以自嘲,言曰:三元天下有,两解世间无。 将材武举,分乡试、会试,没有殿试。每次考三场,初场试武艺,内容包括马步箭及枪、刀、剑、戟、拳搏、击刺等法;二场试营阵、地雷、火药、战车等项;三场各就其兵法、天文、地理所熟悉者言之。 对叶响来说,他当然明白武举的重要意义,这无异于后世专门的军事人才选拔,不但要有个人武艺,还要有指挥才能,如果将其像进士科一样推行开来,那么就如同后世高考指挥棒一样,可以为国家提供大量的军事人才,而且还能为将来开办军官学校奠定基础。 思定,叶响便对黄嘉善说道,“徐国权既是武举第一名,本宫倒想见识一下他有和高明之处,至于何去何从,待本宫登极之后见过再议吧。” 黄嘉善见大头被同意,这徐國全本就不是重点,就不再反对。叶响见无异议,便总结道,“如今,选侍移宫之事已定,诸位大臣功不可没,特加封内阁大学士方从哲太子少保衔,不得拒辞。其余诸位顾命大臣及浙江道御史左光斗,稍后本宫亦有重赏。恩,今天就到这里吧,本宫还要去乾清宫叩谢选侍深明大义呢。” “臣谨遵令旨,恭送殿下。” 第16章 未来帝师孙承宗 叶响对张鼐没什么印象,倒是久闻孙承宗的大名。听到方从哲提到这个毁誉参半的将来帝师,来了兴趣,打消了离开的念头,重新坐回御座,巡视了一遍殿内的二十多个大臣,兴致勃勃的说道,“此事照准就是,不知孙谕德今日来了没有?” 谕德便是东宫属官,明朝为教育太子,设置东宫辅佐机构有四:左右春坊、詹事府、司经局,人员皆以勋旧大臣兼职,不单独委派。 人员配置上分别是,詹事府设詹事一员、少詹事二员、府丞一员、主簿一员、录事二员;左右春坊设大学士各一员、左右庶子各一员、左右谕德各一员、左右中允各二员、左右赞善各二员、左右司直郎各二员、清纪郎各一员、左右司谏各一员、通事舍人二员;司经局设洗马二员、校书二员、正字二员。 孙承宗和张鼐就分别是左右春坊的谕德,从五品,为兼职。孙承宗的实职是翰林院伴读,张鼐为国子监司业(相当于国立最高学府副校长)署监事。 孙承宗是后来的帝师,让人们记住他的有两件事,第一就是建奴路过他老家高阳(保定东南的高阳县)时,75岁的他被俘自缢殉国,其家人也奋战而死;第二就是在都师辽东时构筑的“关宁锦防线”。防线西起山海关经宁远,东至锦州,其中以山海关为后盾、宁远为中坚、锦州为先锋,其间筑有多个堡台作为联防据点。后人对这道防线褒贬不一,这道防线和二战时的“马奇诺防线”一样,都从正面无法攻破,可是敌人最后都选择了绕过防线,使花费重金修建的工事成为了摆设。 此时的孙承宗虽然已经57岁了,但在众多大佬面前,他无论是资历还是年纪都还是小字辈。这两天他每天都有参会,却一直没有露脸的机会。听到储君召唤,立刻出列到御座前躬身回禀道,“微臣孙承宗参见殿下。” 叶响打量着这位将来定然与之有交集的半百老人,只见他面色红润,双耳招风,目光炯炯,鼻梁坚挺,乌黑的胡子唇上是八字须,下巴为络腮胡,身形也颇为高达健壮,顿时心生好感。 孙承宗见叶响像小情人一样打量自己,有些不好意思,检查一遍自己衣着并无异常后才满是疑惑的问道,“殿下,不知唤老臣有何吩咐?” 叶响也只是想见一见他而已,于是没话找话,“哦,宣读遗诏之事,有劳了。恩,不知道孙谕德此行要多久,还望速去速回啊。” “多谢殿下记挂,微臣身子骨还算硬朗,内阁同上次一样派微臣往河南,此去往返半月足矣。” 叶响低头想了想,觉得半月太长了,不禁嘀咕道,在这个通讯基本靠吼的时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要是有广播电视就好了,直接发一篇讣告就可以,于是认真的说道,“这么久啊,孙谕德,我还有很多问题想向您请教呢,希望您早日回朝,到时候不要嫌弃小子愚笨啊!” “殿下万不可妄自菲薄,左右春坊本就是东宫辅署,微臣等自当以侍从辅导东宫为本职,绝不敢藏拙,到时一定倾囊相授,请殿下大可放心。” 叶响嘴角上翘,微微一笑,想起孙传庭正在河南当知县,于是对吏部尚书周嘉谟说道,“周阁下,听户部李阁下说河南永城县令是孙传庭,可对?” 周嘉谟心想,全国有府140、州193、县1138,大小官员几千人,又更替频繁,自己哪能记得一个小小的县令啊。但他怕叶响怪罪自己没有做好本职工作,不得不硬着头皮,拱手后说道,“这个,老臣就不太清楚了,要回去查阅档案才可以。” “恩,本宫想调他回京,另有他用。既然孙谕德要去河南,那就劳烦吏部下个调令让孙谕德顺道把人带回来吧。至于永城县令,暂时也不要派人了,就让县丞先代为署理政务,您看,这样可以吗?” 周嘉谟明白,用人权向来在皇帝手中,对于出缺的县令,想必这位储君另有人选,权衡之后说道,“殿下令谕并无不可,老臣回去就协同吏科办理此事。” 见诸事都妥当后,叶响便起身退朝,“那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本宫还要去仁智殿祭奠皇考呢。未了公务,还是内阁票拟后交到司礼监,本宫晚点再看。” 说完,叶响不等他们反对,便带着卢受、王承恩等一干随从出了文华殿。 ※※※※ 乾清宫,西暖阁。 西李和叶响分别坐在靠窗的木炕上,看着进进出出的众人,良久不语。 “移居奉宸宫,大臣们没有反对吗?”最后还是一身麻布孝服的西李打破沉默。 叶响的遐思被打断,不由皱眉寻思到,难道文华殿还有她的耳目?不然怎么会这么快就知道了有人反对移宫,她不会是反悔了吧,便问一直跟随在旁边的司礼监掌印卢受,“应该有人反对吗?” 卢受明白西李所指,解释道,“回禀殿下,慈庆宫虽为大行皇帝潜邸,但有神庙时仁圣陈娘娘曾经居住过之先例,所以并不违制。” 陈娘娘即明穆宗朱载垕的皇后陈氏,穆宗死后,神宗继位,尊陈皇后为“仁圣皇太后”,也就是朱由校曾祖母。 “哦,我想起来确有此事,那我就放心了。”西李说完,看着忙进忙出搬东西的一众人等,按下心里的失落,换上有些勉强的笑脸,问道,“哎,要不是媞儿还小,我也不会坚持的。现在,这东西也搬的差不多了,哥儿,你准备什么时候搬进来?” 叶响觉得这么大的宫殿作为寝宫太奢侈,就一直盘算着像后世一样,住到布局更加合理的养心殿去,“姨娘,我不准备搬到这里住。” “那你……” “姨娘,您先别急。我是这样想的,目前三大殿因国库空虚无法动工,这两日在文华殿接见群臣时觉得里面都伸展不开,有些局促。我就想暂时把乾清宫作为处理政务、接见大臣之正殿。至于寝宫,就选旁边的养心殿好了。” 西李面色不愉,心里不爽,心说你不搬进来还催我们这么急,“哥儿,这乾清宫向来作为天子寝宫,外臣出入恐怕有些不妥吧!” “恩,我也想过,就把通往交泰殿、坤宁宫和东西六宫的门堵住就可以了。当然,这也是权宜之计,待三大殿重建之后再恢复如常。” 西李心里叹了一口气,她何尝不知如今财政窘迫呢,朱常洛在位时就埋怨文华殿太小,没有皇家气魄,让户部掏银子修三大殿,李汝华也还是各种理由搪塞,最后反倒要从内帑往外拿银子。接着又一想,这个烂摊子就留给朱由校去头疼吧,自己还是不要争了,免得到时杨涟之流又要口出恶言了。 “哎,现在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你自己看着办吧。”西李本也没有雄心壮志,不过是受郑贵妃的蛊惑较多,才想垂帘,现在大势已去,她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想到自己今后的处境,便问道,“那封妃之事?” “这个得一步一步来,姨娘稍安勿躁。礼科李若圭曾上书说孝端显皇后、孝靖皇后尊谥尚未举行,封郭元妃、圣母为皇后俱未告竣,姨娘册封之事得往后推一推。不过您放心,我许诺的就一定会兑现的。” 西李也知道急不得,熬这么多年,也不在乎多等几个月,也就点点头表示同意。最后她见再无话可说,便起身说道,“哥儿,那就这样吧,我就去奉宸宫了。”走到门口后,她又回头叮嘱道,“希望你不要食言,以后多关心关心由检、媞儿他们。” 叶响也站起身,盯着她的眼睛,认真的说道,“我知道的,他们是我的弟弟妹妹,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就是姨娘不说,我也会保护他们的。” 西李顾虑的事再次得到确认,眉头这才终于舒展开来,点点头,然后才带着宫女王养花离开,步履仿佛轻盈了许多。 送走西李后,叶响乾清宫见人多嘈杂,不想多呆,便带着王承恩向西出月华门,来到一直空着的养心殿,了解将来很长一段时间内自己的居所。 通往养心殿的门叫膳厨门,即遵义门。门内即司礼监掌印秉笔之值房,值房南边之后尚有大房一连,紧靠隆德阁后,是宫中膳房;北边即养心门,门内向南者就是养心殿,殿东边的配殿名履仁斋,西配殿叫一德轩,东西配殿之后分别有围房。 养心殿的后殿叫涵春室,后殿之东为隆禧馆(清称为体顺堂,即悬挂“又日新”的皇帝临幸后妃之所在),西边是臻祥馆(燕喜馆)。 叶响前前后后打量一番之后,对卢受说道,“这里结构紧凑,配置合理,本宫很喜欢。司礼监就赶紧找人把这里收拾收拾收拾吧,大典之后我就搬过来。” 卢受身为司礼监掌印,其值房就在殿外,所以对立面的情况颇为熟悉,便问叶响有什么要求。叶响按照记忆把清朝对此的布置大概描述一边,让他派人先布置起来,至于以后觉得不适应再改动不迟。 卢受一一记下之后问道,“殿下登极大典是准备设在乾清宫吗?” “对啊,刚才给姨娘说的就是我的意思,布置就按以前皇极殿的规制吧,至于具体细节,你和礼部的官员商量决定就可以。对了,伴伴呢?怎么没见他人?” 王承恩见卢受摇头表示不知,上前回复道,“王公公出文华殿时被方阁老叫住了,殿下有什么吩咐吗?” 叶响能看出来王安和朝臣走得比较近,只是不知道他是打心底亲近还是别有所图。本是想问内帑的银两盘点出来没有,见他不在,沉默片刻后对王承恩说道,“哦,我知道了。那你记一下,皇考陪葬之物,除按照规制的东西外,乾清宫皇考所用过的私人喜欢的东西都一并陪葬吧。” 王承恩没有反应过来,有些不可思议的说道,“啊,殿下万万不可啊。” 叶响摸摸头,盯着王承恩,莫名其妙,“这有什么不可的?” 王承恩没有注意卢受强忍笑意的制止眼神,“殉葬制度早在英宗睿皇帝(朱祁镇)之时就废除了,若让后妃殉葬,恐怕会让后宫人人自危啊?还有朝臣……” 叶响立刻明白王承恩这老司机的意思,皱了皱眉头,有些无奈的打断想要继续的大道理,高声说道,“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什么时候说要后妃殉葬啦。啊,你……我说的是东西,东西懂吗?姨娘是东西吗?呸,我是指皇考用过笔墨、酒具,穿过的衣服、喜欢的珠宝等物件,这下明白啦?” 卢受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抬头望着天空,王承恩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大错,不敢正视叶响,低头盯着自己的鞋,臊红了脸,小心翼翼的回答道,“奴婢明白了。” 第17章 一朝天子一朝臣 初四一大早的慈庆宫内,尚衣监兼丙字库掌印太监高洪正带着人来为叶响量圣体尺寸,为织造登极之后的御用冠冕、袍服、履舄[xì]、靴袜等物做准备。 高洪是一个中等身材、四方国字脸,年过六旬的老太监,也是朱常洛在潜邸时的老人,朱常洛登极后,他摇身一变成了尚衣监的掌印,替代了神庙时的掌印杨科。 一朝天子一朝臣,对内府职位换血本也是题中应有之意,叶响起初本也有这念头,可是他初来乍到,对时下的习俗尚且不甚明了,更别提识人了。叶响明白,自己目前只有继续用朱常洛留下的人,好在这些人都刚履新不久,尚未成势。 不管王承恩在养心殿里提到王安之事是有意还是无心,叶响都要搞清楚身边人的底细,来分辨他们是不是可信。 叶响打了一个哈欠,他昨晚因翻看最近一个月朱常洛所批复的奏章太久而觉得精神不足,想到王安一直没有回来复命,便一边展开双臂让人量臂长,一边装着无意的问道,“你觉得王安怎么样?下边人都怎么评价他啊?” 高洪哪能不明白叶响的用意啊,揣摩上意是内官们能不能平步青云的关键,他斟酌片刻后,用沙哑的声音说道,“王太监虽白皙体腴,但身子骨不太硬朗且多病,他平时对其余近侍颇为严格,交游广阔、善贸易,不但在灵济宫(北京灵境胡同东)西有一布庄,还有置办有房产若干,用于对外出租,所以即便在青宫遭冷遇二十余年,也财帛颇丰,从未听他说过缺钱。另外,以前在这慈庆宫时,曾在神庙前极力翼护当时还是太子的大行皇帝,是有功的。” 听完高洪的溢美之词,叶响狡黠一笑,“呵呵,照这么说来他就没有缺点啦?你就别花言巧语替他吹捧了,本宫有眼睛、有脑子,以为本宫是那三岁小孩好蒙骗吗?别净捡好听的说嘛,是他全如圣人,还是你怕他打击报复?” 高洪见叶响的笑容觉得遍体生寒,伴君如伴虎的话绝非虚言,心想,要是自己再敷衍搪塞,说不定这还没捂热的尚衣监掌印就是别人的了,于是赶紧下跪伏地说道,“殿下恕罪,殿下恕罪,奴臣尽忠的是我大明天子,此心天地可鉴,是断不敢结党营私的。殿下想知道什么,还请明示,奴臣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叶响收敛起笑容,让其余人等都退出暖阁后坐到炕上,也不叫高洪起身,“恩,那你就详细说说,平时他带人接物怎么样?” “是。王太监万历年间曾多次闭门养病,据说此间常沉迷各种典籍,无书不读,还常写扇面送相之士大夫,与东林党人相交颇厚。他平时喜欢书法、下棋,好胜心强,输棋后非要以诡计赢了对方才会善罢甘休,此事王太监名下的魏朝、施大用最有发言权。” “性格方面,你认为还有吗?” 高洪点点头,“有,王太监比较孤傲,涵养尚缺,就拿李选侍娘娘来说,就从未见他跪拜过。大行皇帝虽优待王太监,但因忌惮他要求严格,常苦恼其直言不讳,所以并不太愿意亲近他,这并非虚言,是阖宫皆知的事。王太监性子比较急,这一个月在司礼监就没有没被责骂过的?” 叶响这两天见王安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并没想到他也有发火的时候,“哦?都因为什么啊?” “司礼监代天子批红,凡有文书,遇王太监当值时,他又不开口明说,只是在膝上、书桌上用右手食指写或者用眼神示意处理意见,这样一来,如果不是常跟王太监的人根本就不明白意思,所以下边写字就常遭到责骂。这也非奴臣杜撰,写字奉御刘时泰可为佐证。哦,刘时泰就是刘若愚,是因避讳大行皇帝之泰昌年号而改的。” “这个,本宫会去求证的,那他平时和谁走得比较近?” 高洪想也不用想,便脱口而出,“神庙时文书房太监金忠,金太监所写的《御世仁风》就是王太监校订的。此事,如今典玺局掌印太监王体乾知之甚详,因为王掌印同曾任文书房太监。” 叶响见高洪所说皆有旁证,便点点头,“好了,你起来吧……恩,怎么不动,是几个意思?” 高洪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头,满是期翼的目光,恳求道,“殿下,奴臣求殿下念在王太监伺候大行皇帝多年,又于日前协同诸位顾命大臣护驾的份上,不要降罪于他。王太监虽峭直严急,然颇乐道人善,凡有寸长者,皆不忍泯。殿下要为仁明之主,必用人识人,奴臣以为应让其襄助之。” 叶响从高洪的口中得知王安是个有脾气的太监,这就足够了,但他还是对王安交好东林党一事心有纠结,摆摆手,不正面回答,“行了,本宫自有决断,你先起来,做好你的本职工作就行,让他们进来继续量尺寸吧。” 接下来,叶响便问尚衣监职责范围,高洪自然如实相告。原来,皇帝及后宫妃嫔、皇子的各种衣服都是由尚衣监量身定制的。同时王安所掌的针工局专门为太监、宫女制造冬夏衣服;内官的平巾和三山帽、驸马和诸王的各种冠鞋、秉笔的蟒袍等由巾帽局负责。 朝臣的衣服不像宋朝由官方织造,而是按照品级自己找人做。面料上,明朝规定一、二品用杂色文绮、绫罗、彩绣,帽珠用玉;三至五品用杂色文绮、绫罗,帽顶用金,帽珠除玉外都可以;六至九品用杂色文绮、绫罗,帽顶用银,帽珠玛瑙、水晶、香木;一至六品穿四爪龙(蟒),许用金绣。 对补子,明朝也有明确规定:公、侯、驸马、伯,服绣麒麟白泽,不在文武之数;文官用飞禽,像其文采;武官用走兽,像其猛鸷。 文官一品胸前绣仙鹤、二品锦鸡、三品孔雀、四品云雁、五品白鹇[xián]、六品鹭鸶、七品鸂鶒[xīchì]、八品黄鹂、九品鹌鹑,杂职练鹊。御史等风宪官用獬豸。武官一、二品胸前绣狮子,三、四品虎豹,五品熊罴[pí],六、七品彪,八品犀牛,九品海马。 叶响虽也曾经常看古装剧,但对这些也是一知半解,问道,“这次要做些什么衣服?” “回殿下,按例尚衣监要尽快赶制常服、冕服、皮弁[biàn]服、燕居服、十二团龙衮服、八团龙袍、四团龙直身、青袍、罩甲、盔甲等等。” 高洪还想继续卖弄,见叶响的眉头紧锁,接着道,“殿下现在正长身体,奴臣建议除了登极所穿冕服,只需尽快赶制几件麻布袍和常服即可。” “有什么讲究吗?” “冕服是祭祀天地和册封之用,冕服因为要绣金龙在两袖,所以比较耗工,尚衣监必须得昼夜赶工才行。另外,按例殿下要服斩衰27日,之后百日内应服麻布袍,再之后才是常服。” 叶响没空想怎么不是传说中的黄袍,却为发觉自己真成了木偶而沮丧。这礼仪之事都是礼部那帮人倒腾出来的,习惯率性而为的他觉得非常不习惯,但还得入乡随俗。 ※※※※ 乾清门内西南廊,王安值房内,魏朝正一脸献媚的站在他面前。 “干爹,求求你就让任氏入宫嘛,” 王安拍桌子,指着魏朝怒道,“胡闹,之前杨涟抨击选侍之事忘了?还有,昨晚吏部文选司主事吕维祺就上言说女侍不得乱进一人;又有方从哲等人说皇长子血气未定,情窦初开,正是培养根本的时候,这时候你让那什么任氏进宫不是授人以柄吗?祸乱宫闱之罪,你,担当得起?” 魏朝还是不死心,打起同情牌,“可是,今早孩儿曾在印月面前拍着胸脯保证过的。” “客氏身为皇长子乳母,她为什么自己不去说,反倒你来?哦,我知道你们是‘对食’,可是你们不是真夫妻,不怕被她利用吗?” 魏朝忘了自己也求过叶响之事,辩解道,“她不会的,印月说此前她为魏大哥的事有求过殿下,此时再出言不太好。” 王安一脸失望,他们都不是真正的男人,觉得他对异性有近乎偏执的渴望也能理解,但知道自己悉心调教的魏朝却受女色所惑,还是有些失望,“你之前把任氏夸得跟鲜花一样,何不让她在皇长子登基之后参加选妃?再则,你伺候皇长子多年,为何自己不去当面求情?” “怎么没想过,只是选妃最后都是有太后和皇上最终确定的,掺不得假。任氏身为太监养女,这连最基本的‘出身’这一关都过不了,更别提保证一定在数千佳丽中脱颖而出了,而且她年龄也不达标啊。”魏朝很沮丧,把客印月昨晚对他的枕边风复述了一边,“还有,魏大哥尚在东厂大牢,是那任氏自告奋勇要进宫‘曲线救父’的。要不干爹在殿下面前帮魏大哥美言几句吧,这两天儿子觉得殿下似乎在疏远我,远不像以前那么亲近了。” 王安摇摇头,他不止一次听到魏进忠在自己面前说魏朝坏话,又想到魏进忠那一脸猪相的盯着客印月流口水的样子,便心里不爽,若有所指的叱责道,“魏大哥,魏大哥……为父给你说过多少次,不要跟他走太近。你,你要记住‘当面责骂才是友,背后乱叫那是狗’,小心他到时反咬你一口。” 魏朝本性狡猾,周围的人多疏远,就只有魏进忠舔着脸引以为友,常酒肉待之,反对道,“干爹,您多虑了,魏大哥不是那样的人。” 王安气急而笑,“呲,那咱拭目以待吧。” “那任氏?” “此事门儿也没有,休要再议。否则,即便你跟随皇长子多年,为父一样对你不客气。” 王安曾给大臣许诺过,除了朱由校向来离不开的客印月,暂时不让任何女人靠近,直到大婚。他怕达不到威慑效果,又语重心长的补充道,“仅仅两月,大位两度易主,为免天下人心惶惶,皇长子宜急速登基。你眼光要远一点,当下用心伺候好储君才是正事,何必为他人做嫁衣呢?天色不早了,我也该陪皇长子去文华殿了,你先回去,好好想想吧。” 最后,王安看着魏朝离去的样子,发觉他并没有悔改的意思,不由心里一叹,难道自己以前真的看走眼了?不应该啊。 第18章 三推让而后受之 文华殿里,看着御座上哈欠连天的储君,众大臣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一番‘眉目交流’后,还是方从哲出列规劝道,“殿下即将登基,乃宗社苍生福祉所系,当用心国事,应早选派日讲官,以洞悉义理之精微、明古今政治之得失。退居深宫之后,内辅亦劝解殿下常观览经史,不可只顾嬉戏,深戒怠荒。” 叶响有苦难言,昨晚看奏折后又读会典,折腾太晚,今早又被高洪给薅起来,之后还照常跑步,一通折腾下来这年轻的身体可不觉得累吗? 叶响听方从哲的话外音,敢情众人以为自己回到慈庆宫只顾玩呢,于是讪讪反驳,“本宫昨天翻阅皇考所处理的奏折和会典,有些累,加上本宫身体一直虚弱才至失仪,以后多加注意就是。诸位大臣乃朝廷之股肱,科道官为耳目,往后还仰仗诸位处理朝政,也要保重身体、别太累才是。” 王承恩也帮腔解释,“诸位大人,殿下昨日看书到半夜子时方才就寝,今早在诸位尚未进宫之前还在紫禁城墙上跑了两圈,别说殿下年纪尚轻,就是奴婢身在壮年此刻也有些昏昏欲睡。” 众大臣听到这解释才做了然状,还是比较满意的,毕竟储君年纪还小,能主动学习已经让人刮目相看了,就不敢奢求太多,低声沟通后,乱糟糟的说着殿下保重圣体等等一些安慰的话。 叶响知道今后自己的任何行为都会被放到显微镜下,且有众多人盯着,一不小心就会上纲上线,提升到国家安危的高度,他必须时刻谨言慎行,早些变得强大才行。 安抚下众人后,开始处理日常政务,由于不是正式朝会,比较随意。见张维贤趁机走到御座前下跪,双手奉上劝进笺,这是第三次劝叶响进皇帝位,抑扬顿挫的说道,“大历有归,必缵绍尧之祚,群情允属,宜承继禹之基……殿下仰承帝眷,昭受贞符,体九庙之垂思,应三灵之孚佑……臣等无任,瞻仰之至。” 拿破仑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叶响以为不想当皇帝的穿越者是不合格穿越者,他知道这是好面子的太祖朱元璋定下的登极必备步骤,是演给天下人看的。在此前,每一任皇帝都要经过大臣的三次苦劝才假装勉为其难的穿上位自己量身定制的冕服。这和过年时大家推辞长辈给过来的红包一样,需要经过一番推让,让事情看上去不那么赤果果,充满仪式感。谁让我们身在礼仪之邦呢,呵呵。 虽然文绉绉的,但王安等司礼监早就帮叶响想好了应答词,他就起身离开御座从英国公手里接过劝进笺,并将之扶起,再扫视一遍众人,然后才慎重的说道,“卿等合词陈请,至再至三,已悉,忠恳天位至重,诚难久虚,况遗命在躬,不敢固逊,勉从所请。” 此处应该有掌声,可是没有,叶响见到的是几十个朝廷中枢大臣弹冠相庆,此间,礼部孙如游出列说道,“内阁议为早定危疑,定于初六便举行登基大典,殿下意下如何?” 叶响也配合着演戏,说道,“各位爱卿诚意十足,本宫惶恐。唯有举行大典之所,选侍既然已经搬离乾清宫,本宫的意思是登基大典就选在乾清宫好了,这个昨日有和卢掌印交代过,礼部就会同司礼监一块儿按例具仪来看。” 孙如游领旨后奏道,“另外,今日乃孝恭章皇后忌辰,按例应派人前往景陵祭奠才是,内阁提议请遣武进伯朱自洪前往,请殿下示下。” 叶响对孙如游所提及的都不了解,还是王安在耳边小声讲解后才明白。原来孝恭章皇后孙氏乃宣宗皇后,而朱自洪是成祖时武进侯朱荣后裔,于万历40年袭爵。朱荣曾随沐英征讨云南,守大宁时投降朱棣后参与靖难,累功授爵。到朱自洪这一代,早就没有先祖的骁勇。神庙时,朱自洪父亲朱天爵曾掌中军都督府,到他这一代只剩下了爵位了。 明朝派勋贵代为从事祭祀之事也是历来惯例,对时下的公候等,叶响只见过英国公,其他皇亲、勋贵还没来得及,他对孙如游所请自然应承,并叮嘱以后类似祭祀就由礼部草拟人员,上奏即可。 接下来除了司设监在乾清宫做登极前的准备外,再就是国号和登极诏了,这些也都有礼科和内阁捉刀草拟,然后交由储君决定。 回到慈庆宫后,叶响照例埋头苦读,企图早日真正融入这个世界,直到卢受带着一个自称是尚宝司司臣袁可立的人将他打断。 ※※ 宝玺、符牌、印章的为帝王“君临天下,取信于民”的凭证,不像后世科技发达,大家都认识国家首脑,在这个通讯不便的时代,符牌印鉴是行使权力的唯一证据。所以金银符牌都是朝廷信物,由尚宝女官保管于大内,为机密之所在,。 内司女官掌管的仅皇帝玉玺就有24颗,其中17颗为祖上传下来的,另外7颗为嘉靖时增加,为使有个印象,先引用《明史》等史料略做了解。 “皇帝奉天之宝”,为唐、宋传玺,祀天地用之。若诏与赦,则用“皇帝之宝”;册封、赐劳,则用“皇帝行宝”;诏亲王、大臣及调兵,则用“皇帝信宝”;上尊号,则用“皇帝尊亲之宝”;谕亲王,则用“皇帝亲亲之宝”,有大小2颗。 “天子之宝”,以祀山川、鬼神;“天子行宝”,以封外国及赐劳;“天子信宝”,以招外服及征发。 诏用“制诰之宝”;敕用“敕命之宝”;奖励臣工,用“广运之宝”;这三颗用得最多。 敕谕朝觐官,用“敬天勤民之宝”;若“御前之宝”,“表章经史之宝”,“钦文之宝”,则图书文史等用之。 嘉靖增制的玉玺有“奉天承运大明天子宝”、“大明受命之宝”、“巡狩天下之宝”、“垂训之宝”、“命德之宝”、“讨罪安民之宝”、“敕正万民之宝”。 明朝的“六局一司”皆以女官充任,选拔极为严格,她们年龄在15到40之间,是出自江南地区良家、貌端品正无夫女子,还要求通晓历史、谙晓算法。 能被选为尚宝女官,那她一定在宫内是品行高洁,受人尊敬的,多被称为女君子或女太史,并多被后宫嫔妃以师礼待之,他们是这个时代中素养最高且富有才情的出色女子。 正因为女官德才兼备、严格自律,所以终明一朝都没有女官参与宫廷争权的记载,当然其中一部分也归功于明朝对玉玺使用规定严格之故。 为防止国之重器被滥用,明朝像其他机构一样施行内外双重管理制度,在外廷设置尚宝司负责用印,在大内西华门外有相同功能的尚宝太监,以传递和监视尚宝司用宝。 遇用宝,则尚宝司以揭帖赴尚宝监,太监请旨,然后赴内司领取,尚宝监派人全程跟进,监督。 每逢大朝会,尚宝司要派两名官员,奉宝于御案,立待殿中。皇帝外出,尚宝司也要派人奉宝随架。 综上,尚宝女官负责保管、尚宝司负责管理使用、尚宝监负责监督传递,从而形成一套完备的,防止弄虚作假且便于皇帝集权的用印制度。 袁可立所在的尚宝司设卿一人、少卿一人、司丞三人,因为可以时时接近皇帝,所以尚宝司的几个职位是外臣梦寐以求的。比如神庙时的严嵩就曾为儿子严世蕃能顺利当上尚宝司少卿,将反对的文选郎郑晓贬为和州同知。 袁可立任苏州府推官时审理过差点引起民变、轰动朝野的“湖州案”,升为山西道监察御史时又抗神庙中旨杀了仗势欺人的弄臣,罢官回乡也不忘教化地方,还主持修复睢郡城池,是一个能臣干吏。所以朱常洛曾夸奖他,“一朝抗疏,二纪归田。口不言事,耻汉人部党之名;退不忘君,有楚尹毁家之风。”,并在登极之后提拔其为尚宝司司丞,以示恩宠。 叶响这几天身在帝国之巅,见的都是国家大佬。起初见其并未有特别之处,本不在意,待听到他自称袁可立,便知道自己托大了,立马起身将其扶起,仔细打量。 袁可立面白无须,五官轮廓分明,眼神幽暗深邃,如果不细看其服饰,叶响还以为他是大内太监呢。这位可是和孙承宗齐名的,能扶危救亡的治世之能臣啊。 叶响拉着他的手,笑着说道,“你就是袁可立?我还以为你应该是可提刀跨马、与敌死战的将军呢。” “殿下,臣乃一介书生而已,上阵厮杀力所不逮,但辅佐君王治理出一个太平天下却是义不容辞。微臣此来此来是请殿下速派徐国权前往辽东的。” “这徐国权你认识?” “不瞒殿下,此人正是微臣向兵部举荐的,辽东建奴多次攻我大明城池、掠夺百姓,我军民伤亡不计其数,而且战事拖延越久于我朝越不利,与其让其座大,如不早日扼杀其于襁褓之时。” 叶响似乎觉得那里不对,问道,“你觉得仅仅一个徐国权就可以?” “徐国权允文允武,是大将之材。他自幼熟读兵书、满腔报国热血,可堪重用。”袁可立后退一步,满脸失落的继续说道,“大行皇帝多次发内帑以赈边兵,可见非常重视。殿下身为人子,即将克承大统,应当秉承大行皇帝的遗志,早日平定辽东,还天下黎民百姓一个太平。” 第19章 司礼监经厂人数 叶响不置可否,让王承恩给袁可立搬来椅子让其安坐,并让看茶之后,思量开来。 叶响是在抗日神剧的轰炸下长大的穿越者,对提刀上阵捉对厮杀的冷兵器并不感冒,他崇尚的是步枪火炮等热兵器。并认为,大将之才是像孔明那样决胜千里的,而且还要通过实战锤炼才行。这徐国权仅仅是武举状元,或许是有匹夫之勇,但谁又能保证他不是赵括呢? 对于建奴,叶响没有特别情感,明朝代表的当时最先进的文明被其所灭,乃多种原因所致,只能说是一种悲哀。限于历史的局限性,其后来的统治者虽吸收了一部分先进理念,但最终却是为了加固专制,这何尝不是一种历史的倒退。 叶响知道对其开战是早晚的事,可是绝对不是现在,他望着眼前这位年近六旬的老人,语重心长的说道,“皇考宾天,我的悲伤不比您少,您是要报知遇之恩,可是我呢?虚岁才16,这么大一个国家让我一人肩负,觉得压力很大啊。” 袁可立也确如叶响所说,是报恩心切,所以才会不经宣传,冒然求见的。朱常洛仅在位一个月,政令都还没有下达到地方,就已驾崩,让他十分沮丧,“微臣何尝不知殿下境况,那为何阻止徐国权任辽东都司佥[qiān]书?” “哎,想必你已知道我已让英国公从京营选人之事了,不知?没关系,现在说也无妨。我就是想用孙传庭训练出一批可以带兵的基层军官来,可是孙传庭乃一介书生,恐难胜任,正巧看到兵部推荐的徐国权,就有了让其协助的念头,才将折子压下来的。” “殿下要练兵?这不是五军都督府的责任吗?” “虽然不知道下边到底怎么练的,但我的练兵方式和时下有些不同。”接着叶响便把后世军训那一套简略说给他听,末了总结性的说道,“这样练出来的兵,更加服从命令,一个班的人吃住一起,加深友谊,更能在战时相互协助。最重要的是,培养他们的服从性,让其明白军人的首要职责是‘服从命令’。这样经过几次战火的锤炼之后,就可以成为老兵,然后以老带新,形成滚雪球之势,迅速扩充。” “殿下,微臣也略知兵事,如真如殿下所说,何不将这种方法让都督府在各卫所广泛推广呢,岂不更快?” “行不通的,在当下,大多把从军当成一种差事,为谋生而已。我要等让世人觉得,军人是一种神圣的职业才行。而且,我这也是纸上谈兵而已,需要先小范围试验,通过实践进行改进,否则全国200多万官兵冒然修改训练方法,恐怕会出事的。” 袁可立沉思良久才想通这在后世为普遍的观点,明白其中的精妙之处。但也明白培养军人的荣誉感、献身精神、团队协作、服从等是一套系统的工程,要让士兵吃好穿好、装备好、还要做好后勤保障,这就需要强大的财政支持才行。 袁可立想通之后,觉得自己来兴师问罪有些鲁莽,不禁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坐的凳子像被钉了钉子一样,浑身不自在,站起来躬身行了一个礼后说道,“殿下深谋远虑,倒是微臣眼光浅了些。刚才多有冒犯,请殿下赐罪。” 叶响见似乎所动这位能臣,也笑着起身,再次上前托着他的手,诚意拳拳的说道,“爱卿也是忧心国事,何罪之有?哎,皇考识人眼光让我望尘莫及啊,以后爱卿常伴左右,还要多加提点才是。” “殿下早非吴下阿蒙,让人刮目相看啊,大行皇帝让殿下嗣承大统确为远见。” 叶响见再相互客套就没完没了,便将徐国权之事先放到一边,把他拉到会典和奏折前,指着它们说道,“这些书,我看起来太费劲了,能不能帮忙做写标记啊。” 袁可立知道练兵不急在一时,何况后天就要举行登极大典,诸事繁多,也不再纠结。见叶响拿出的会典,便问要怎么做,待听完要标标点符号之后觉得这套方法可以全国推广,要知道识文断字的精义就是要断句,为这,不少读书人闹过很多笑话。即便在后世也如此,比如“我的头像牛逼吗?”之类,所以标点符号的运用可以让语意更加明确的表达出本来的意思。 袁可立看着一百多本书也有些头大,“殿下,这奏折微臣可以代劳,可这《大明会典》也太多了,都要一一标注吗?不如让翰林院代劳吧,然后让司礼监经厂重新刊刻,不仅如此,这种标注方法以后可以推广开来,这样也可以使更多人容易明白诗书之精妙。” 翰林院为正五品衙门,设置学士、侍读、编修等官,专门负责制诰、文册、文翰等事,如《永乐大典》的主要参与人员都是翰林,不再赘述。 司礼监是内廷相当于内阁的机构,正四品衙门,设提督、掌印各一人,秉笔随堂多人。司礼监下辖机构有书籍正库、内书堂、经厂等,其中内书堂,为太监的培训学校,视为正途。 司礼监提督太监负责皇城内外一应礼仪刑名、约束皇宫长随、听事各役、关防门禁、催督光禄寺、培训教育有前途的宦官,居住在紫禁城东北的司礼监衙门;掌印太监负责内外奏章及御前堪合,地位相当于外朝的内阁首辅;秉笔、随堂太监负责奏章文书、照内阁票拟批红,秉笔中最得宠的会提督东厂,相当于外朝内阁次辅。 司礼监经厂,专门负责为宫廷刊印书籍,专事刻书出版者为:笺纸匠62名;裱背匠293名;摺配匠189名;裁历匠80名;刷印匠134名;黑墨匠77名;笔匠48名;画匠76名;刊字匠315名,总1275名。这些人是嘉靖十年专门清点过的,为定额,另外整个皇宫的工匠定额为12255人,他们不是太监,是正常人。 叶响此前让搬来的《大明会典》就收藏在司礼监经厂库内,听闻袁可立建议重印,摇摇头说道,“重印就没有必要了,这会典也不是工具书,慢着,啊,我想起来了,要印,不过不是印会典,而是字典。” 叶响想到康熙字典的影响,觉得与其印不太常用的会典,倒不如重新编撰一部工具书,在书中不但可以用拼音注音法、偏旁和笔画检字、横向行文,还可以把标点符号的应用使用到极致,可以说是一举数得。 袁可立是读书人,自然一点就透,见叶响两样放光的兴奋模样,觉得储君变得可爱起来,笑这调侃道,“殿下,这编著字典之事可非一日之功啊,想当年《永乐大典》首次成书就花费了6年,那可是一百多人啊。” “才六年,也不长嘛,我有耐心的。可以先编撰一部简化版的嘛,就是收录常用的汉字,也就三五千而已。毕竟收录古往今来的所有汉字的话,工作量确实较大,也不是人人都需要。”叶响顺着思路越想越觉得可行,“如果这两种字典刊印,那肯定是一件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伟业。恩,得赶快让翰林院组织人手才行,卢掌印……” 袁可立制止住叶响,“殿下,殿下不急,不在这一时半刻的,当下各位大人都在为登基大典做准备,还是待诸事停当之后再议不迟。” 叶响才发现自己有些兴奋过头了,见袁可立慈祥的笑容,有些不好意思的想楚留香一样摸摸鼻子,说道,“呵呵,那好吧。”然后把朱常洛召回矿监的折子递给他,“恩,这个,是皇考批准召回各地矿监折子,这其中所说的废除‘矿税’是怎么回事,爱卿给我分析分析吧。” 卢受一直在旁不插话,这几天见叶响一直小大人一样,不哭不闹,以为是悲伤所致,让他很难接受。见叶响此刻像小孩一样围着袁可立,仿佛爷孙一样亲近自然,虽诧异,但觉得这样才应该是这个年龄的孩子应有的表现,也不由会心一笑,然后留下他们自己讨论,退了出去。 袁可立是睢阳人,即后世的河南商丘,不属于齐楚浙、东林党,但他同东林不少人保持着比较暧昧的关系,如其同年高攀龙,就是东林党领袖人物。他一直想保持中立,深忧国事,也一直想用实干来救国,但天启中后期党争愈烈,让他无法完全脱身。 袁可立此时见储君问及,有别无外人,本着循循善诱的原则,抛出自己的意见,“矿税是针对地下蕴藏的矿物,主要是金银铜等金属开征的开矿、榷税的合称,榷税就是商税,自立国便存在,只是国初因严禁采矿,所以矿税没被重视。神庙时,一共有三次大的战争,是国库和内帑都却银子,所以自二十四年起才派太监为‘矿税税使’,哦,就是这折子中提到的矿监。所得收入也尽归内承运库(内帑)。” “这么说来征税没有不对啊,干嘛大臣要取缔呢?” “殿下有所不知,这制度本身没什么,关键在于宫内派往各地的矿监身上。在神庙时,派出的矿监不懂堪舆,为完成税收任务,往往寻找当地富庶人家,谎称其宅子或祖坟地下有矿,借机敲诈勒索。” 叶响细细品味,觉得针对富庶地主的敲诈也不过分啊,国库和内帑空虚的情况下,从他们那里找银子是理所应当的嘛。虽然他心里这么想,却没说出来,而是问道,“就是这个原因?” 袁可立放下折子,拿起茶杯,吹了吹上面的浮沫,饮了一小口后才说道,“当然不止于此。” 第20章 虽千万人吾往矣 袁可立见叶响做倾听状,继续说道,“矿监不懂堪舆胡乱选址,抽取壮丁强行开矿,又管理不善,造使许多人死于矿中,这是其一;其二,矿监之间相互攀比,争抢地盘,重复征税,所得税银又大多进了宦官的私人口袋。就这样百姓、商人的利益都受到损害。” 顿了顿,袁可立再喝口水后,说道,“微臣任苏州推官时曾审理过‘湖州案’,其中董家祖上董份官终礼部尚书,其家富冠三吴,田连苏湖诸邑,殆千百顷。有质舍百余处,各以大商主之,岁得利息数百万,家畜僮仆不下千人,大航三百余艘,可以说富可敌国,案情就不再赘述了。管中窥豹,微臣想说的是,可以从中看出矿监触犯到的各地富户,在朝中皆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才是许多大臣要求取消矿税的主因。” 叶响摇摇头,“矿税一事,有错可以改,税率也可以调整,人员可以约束,如果因为有弊端就废除,这不是因噎废食吗?况且政府收税天经地义啊,不收税国防开支、基础建设、官员俸禄等哪来的银子啊。嗯,那这些年一共收了多少矿税?” 袁可立与户部尚书李汝华同为河南人,私交甚好,其长孙袁赋诚娶李汝华孙女即贵州都匀府知府梦星公女为妻,是亲家,所以他对税收略有耳闻,“从万历25年到万历34年的十年时间里,矿监税使向皇室内库共进奉白银560余万两,黄金12000余两,平均每年进奉白银50余万两,黄金1000多两。最近几年的数据不太清楚,但每年也只在这个数之间浮动。” 叶响结合前后一分析,非常气愤,“一个商人年入百万,而国家的税收一年还不及其一半,这……真是岂有此理。难道朝中就没有人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吗,反对理由还有什么?” 最后,袁可立沉默良久,缓缓吐出几个字,“与民争利。” 叶响听袁可立的结论,有些不可思议,这怎么是与民争利呢,身体就不由自主的向后倾,双手抱胸,紧紧的盯着袁可立,觉得他变得陌生起来。 袁可立感觉到了储君的防备疏远,微微一笑,继续说道,“这是大臣们说的,不代表微臣的意思。矿监之弊虽然受损的是哪些富户,但朝中官员多与之有利益纠葛。又比如海禁,实质上也是禁而不止,倭寇猖獗时,往往有地方官员姑息纵容,与倭寇便利的也是哪些富户,这么说殿下明白吗?” 这就是损公肥私,是赤果果的利益纠葛,朝廷征税影响到的是官员的隐性利益,所以才会被各种反对,叶响想通此节,不禁意兴阑珊。为什么呢,收税重点本就应该找有钱人,而不是像崇祯时候一味的把重担压在农民身上。 叶响细思极恐,如果自己收不到足够的银子,那的所谓抱负就是一个笑话,这么一看来,自己将要面对的首要敌人不是远在辽东的建奴,而是整个官僚地主集团等既得利益阶层了。这就是“攘外必先安内”,原来朱由校或许也这么想的,不然文人们不会给他的谥号是“熹”,这熹字虽然本意为炙热或微明,但似乎在影射其重用魏忠贤,有嬉戏的含义。 “除了矿税,还有其他商业税呢?每年大概收入多少?” 袁可立想了想,说道,“还是以万历34年之前10年为例子,这时的商税是整个万历年间最高的,每年征收上来的银子约480万两左右,其中盐茶280万,市舶税5万,关卡通过税90万,营业税100万。” 听到这个数字,叶响再也坐不住,在暖阁内来回踱步,最后话含怒意的问道,“那农业税呢?之前户部说每年税收才380万。” 袁可立似乎体会到叶响的心情,也站起身,“具体得问户部了,微臣仅知道万历初年农业和商业税收入约600万,其中盐税是大头约在250万两左右。” 叶响一听,好嘛,这税收还越收约少了,怒气冲冲对王承恩说道,“王承恩,你就去问问,内帑的银子统计出来没有,这都几天了,如果再统计不出来,我可要杀人了,现在就去。” 王承恩不了解财政状况,一直插不上嘴,听到袁可立的一阵分析,也觉得此中问题很大。此时听叶响吩咐,不二话,赶紧领命去了。 待王承恩走后,叶响拉过袁可立问道,“依爱卿估计,这税收本应收上来多少?” “微臣保守估计,仅农业税一项就可以收2000万,每年,而且只多不少。” 叶响听到这个数字,和自己估计的差不多,搓着手,再次在屋里转起圈来。前朝各项开支都不缺银子,加上每年还有产出,这东西又不会凭空蒸发掉,到哪里去了呢?当然是富户手里。 按照后世全国20亿亩耕地为标准,就算未开垦之地再打个折扣算10亿亩,每亩每年征半两银子,那每年仅农业税就有5亿,这缺口太大了。再刨除粮食产量、人口、物价水平等因素,2000万的估计是非常保守的了。 看来明亡得不冤枉,改革势也在必行,叶响转了几圈后站定,直勾勾的盯着袁可立的眼睛,问道,“若让你专门负责税收,你有没有把握?” 袁可立今天本是为徐国权之事而来,没想到一番对话下来,自己却揽上一个不讨好的差事。要知道,如果足额征税,那无异于与整个朝廷作对,储君是要让自己做一个孤臣啊,但还是不加思索的肯定回答道,“殿下,臣受大行皇帝破格简拔,无以为报。替君分忧,本就是臣子的本分,虽千万人,吾往矣。” “好,你这样,你回去多了解一下当下的税收状况,分析利弊,先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条陈来。记住,此事未形成决议时,务必守口如瓶,不得让除你我之外的第三个人知道。” 袁可立自然明白其中的干系,若没有确实的方案,让朝中,尤其是和东南富商有利益瓜葛的东林党人知道,那于国有利的计划一定会胎死腹中。因为储君还顺利登极还需要他们的大力支持,而实行计划,也得等储君大权在握之后才行。他见叶响思虑周祥,觉得大事可期,而且似乎觉得储君志向不小,便躬身恭敬的说道,“微臣谨遵殿下谕令。” 袁可立处理“湖州案”可见其手段,斩弄臣可见其不畏强权,主持修建城墙可见心存黎民。叶响不担心他到时候会不听自己旨意,因为叶响在后世也不过是一小老百姓,同样痛恨贪官污吏和仗势欺人的狗腿子。 大明沉疴已久,必须用猛药才可起死回生,而袁可立恰巧就是这药引。 ※※※※ 泰昌帝宾天,按仪程官员应该留在官署的,可尚宝司官署在皇宫,袁可立便出宫回到在京师西城的宅子。到家刚饶过影壁,一直盯着门口的宋氏就迎了上来。 袁可立育有一子三女,三女早已嫁为人妇,其夫君皆为当时名士。袁可立原配宋氏无子,后纳潘氏于万历28年生子袁枢,现在已经成家。 袁枢原配李氏,乃户部李汝华孙女,无所出,后取继妻刘氏于万历45年生子袁赋诚,虽然他才20岁,已经初为人父了,由于袁可立刚任尚宝司司丞,时间仓促,他并未跟随进京。 袁可立已经儿孙满堂,但此次进京仅带了原配宋氏,话说“少年夫妻,老来伴”,她陪伴自己多年,无论大起大落都恪守妇道,自己荣耀时默默站在身后相夫教子,失落时给自己鼓励打气。久经患难的他们现在是夫妻情深,两人早已习惯成自然。 宋氏也年近六旬,按规制她身上穿着圆领素服,两鬓头发已经花白,皱纹已经爬上眼角,即便如此,也可以从中看出年轻时候也一定是艳冠一方的美人。 宋氏之前见老伴怒气冲冲进宫,现在又见他意气飞扬而回,悬着的心才终于踏实,“老爷,你可回来了,我真担心储君会降罪于你。” 袁可立见老伴一脸关切,轻轻握着她的手小声说道,“看来亲家公所言不虚啊,储君绝不会任东林党挟制的,哈哈。” 宋氏见老伴开怀,虽不明所以,还是跟着开心,然后想起正事,说道,“老爷,那事办成啦,对了,徐国权在大厅公候多时了,你快去看看吧。” “没成,不对,应该说成了。”袁可立自己也弄糊涂了,“晚点再跟你细说,看天色也不早了,你敢情让厨娘弄几个菜,为夫要和咱们的武举头魁一醉方休。” 说完,袁可立便回了正厅,留下宋氏一人在影壁后发呆,她心里嘀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嘛,好久没有见到老爷这么兴奋至胡言乱语了。 袁可立私宅是被贬之前置办的,两进院落,不寒酸也不张扬,前厅做待客用,后院为家眷所居。 袁可立跨入门时,见一身形高大魁梧,浓眉阔口的华丽大汉正立于厅中,不是徐国权是谁。 袁可立见徐国权呆呆的样子,开心一笑,制止他要躬身行礼的动作,说道,“贤侄快坐,待会吃饭再走。” 落座之后,徐国权一脸希翼的望着眼前的老人,迫不及待问道,“大人,东朝同意我去辽东了吗?” 见袁可立摇头,徐国权不禁觉得沮丧,平心而论,他能取得武举头魁,确实凭的是真才实学。穷文富武可不是一句空话,他自幼家境殷实,才习武艺,此番进京也不为衣锦还乡,只因国难当头,想以身报效而已,并非为功名利禄。 “贤侄先不忙失望,且听我说。留你在京确为殿下本意,不是有人从中作梗。殿下觉得你既为武魁,派做一佥书有些大材小用,想让你同一个叫孙传庭的一道练兵。你这些日子就待在京城,做好准备,大典之后等候召见,到时候拿出生平所学就是了。” “大人,东朝真的要让我练兵?” “那是当然。”接着咱们袁司丞便详细给他讲和叶响的对话,当然,关于税收部分隐去不提。 不久宋氏派人通知饭菜齐备,袁可立便带徐国权一同入席,却发现没酒,便用食指轻轻敲着桌子,问伺候在旁的侍女,“酒呢?” 宋氏身为妇道人家,不便参与这样过的酒宴,已退居后院,留了一个姿色中等的侍女在旁伺候,她是宋氏的贴身丫头,当然知道原由,“老爷,夫人交代过了,吾皇驾崩,仪程规定不让饮酒,而且大夫也说了,您身子骨不好,应该少喝。” …… 第21章 年号改元登极诏 登极头一天下午,慈庆宫暖阁里,王承恩正忙着给送来的登极诏标注标点,叶响看着他专注的样子,神游太空,想起早上文华殿里,一帮老头正为年号的事情争的面红耳赤的事来。【零↑九△小↓說△網】 内阁同礼科李若圭等提出的年号有:衡兴、安和、天启、乾顺等等。 年号为汉武帝始创,并形成制度,直到明朝之前,年号的使用全凭皇帝开心,或者遇到大的事件想换换国运。比如武则天就依次用过证圣、圣历、神功久视、神功、神龙,从明朝开始每个皇帝一生只用一个年号,而年号的取名也全凭官员头脑风暴,当然也要有良好的寓意。 皇帝除了年号之外,还有庙号、谥号和尊号。庙号就是在太庙立牌位奉祀的名号,出开国称祖,之后就称宗,如万历的庙号就是‘神宗’,又称神庙;谥号,是对帝王死后,臣子根据他们的生平事迹与品德修养,评定褒贬,而给予一个寓含善意评价或带有评判性质的称号,如万历谥号便是‘显’,就有批评万历三大征,显摆之意;尊号,又叫‘徽(美好之意)号’,都是对尊者加上的号,以表示尊崇褒美的意思,还是以万历为例,他尊号便是‘范天合道哲肃敦简光文章武安仁止孝显皇帝’。 叶响知道原来的朱由校会选择天启,因为据方从哲说,天启源自《左传·闵公元年》:“卜偃曰:‘毕万之后必大。万,盈数也;魏,大名也。以是始赏,天启之矣。’”,表示从天启示之意。 关于天启年号,后来统计曾使用过四次,北魏元法僧(525-536)、南朝梁永嘉王萧庄(558-560)、南诏晟丰佑(840-859),另据《太和旧志》载“元至天戊戌1358-1359),红巾徐寿辉、陈友谅陷江西,下吉安、泰和,称天启”。 还有好玩的就是后人借李白的《古风五十九首》中“明断自天启”来暗指明亡有预兆,这就有些玄乎了。抛开先入为主,天启这个年号确实寓意深刻,万历为帝48年,朱常洛只当了一个月的皇帝就轮到朱由校,也确有天意如此的宿命感。 制止住朝臣的争吵,叶响决定遵从原来朱由校的本意,从御座站起身,“诸位的意见都有道理,还是就定国号为天启吧,不管有没有出处,以前是不是有用过此年号,天启二字不仅寓意好、字体笔画少,而且朗朗上口。” 其实年号若用繁体应写为“天啓”,笔画也不少,只是叶响脑海中已经习惯了简体字,就好像万历,用繁体写为‘萬歷’,但叶响的印象中却一直觉得很简单,像商标。 年号定下之后,就是改元。新君即位之后用新的年号表示新的开始,通常以次年为元年,这里又遇到了麻烦,因为泰昌帝的问题。朱常洛为帝仅一个月就驾崩,新的年号还没有来得及使用呢,当下还是万历48年,如果明年就改元天启,那么泰昌就成了没有使用过年号的皇帝了。 针对以明年为天启原理的论调,浙江道御史张泼表示反对,“先帝八月登极,定明年为泰昌,今年为万历,为不忘神庙也。殿下明日登极,若以明年为天启,置先帝于何地?先帝即位虽仅匝月,而善政已足千秋,岂可使年号之不存。臣以为当以明年为泰昌元年,延后一年再为天启。” 广西道御史黄彦士有不同意见,“先帝登极诏以明年为泰昌元年,如今年号为万历,并未做过更改,今可追而改之,比如八月可改为泰昌,以九月之后为天启。” 同为浙江道御史的左光反对道,“泰昌之年号是因为先帝之崩而存,不是因为先帝生而改。今日是以天启议泰昌年号,是不是泰昌时议万历。先帝时今年的万历年号当然不用改,天启时议泰昌年号则应存。先帝在位虽仅匝月,亦君也。今一月之中,而万历48年之美厚其终,天启亿万年之祥开其始,承前启后也。微臣以为应以明年正月初一为天启,今年八月初一至年末未泰昌,万历之年号自七月而终。” 礼科给事中李如圭附出言附和,“臣以为左大人所言极是,这样以来,先帝之年号既不亏万历之实数,又不碍殿下明年改元,两全其美。若使泰昌年号之不存,则是陷殿下于不孝也。” “对对,左御史所言极是。” 左光斗和李如圭的意见得到大多数人的认可,虽然没有先例,但也是折中之法,这也使得今年余下的几个月将需要处理泰昌一月政治遗留下来的各种问题。 叶响不懂,也一直由着他们折腾,既然大臣达成一致意见,也没有必要反对,反正他是习惯公元纪年的,对年号概念比较模糊。 “既然议定,那就七月之前为万历,七月至本年末为泰昌,明年正月初一为天启吧。另外,内阁和礼部应尽快议定皇考的庙号、谥号和尊号。” …… “殿下,殿下,这登极诏按照您的意思已经标注好了,请您过目。”王承恩把用红色批注过的登极诏草稿双手奉上。 叶响被唤醒,尴尬一笑,接过,想到昨天内帑已经统计出内帑只有280多万银子,便吩咐道,“前几天本宫答应赏参与移宫之顾命大臣银子,你觉得该怎么赏?” “这个,奴婢不好说。” 叶响本也没想要他决定,翻看最近的奏折后,他早已经有了主意,点点头说道,“恩,前阵子李可灼进红丸,皇考赏了50两,再往前,皇祖每次赏赐皇考也才2000两。那这样把,除首辅赏500两外,其余诸位顾命皆赏300两吧,今儿你就让人把银子送去。另外,把伴伴叫来。” “是。” 王承恩离去后,叶响便专心看其被标注过的登极诏。如果说遗诏是预示权力交接大局已定,那么登极诏无异于论功行赏了。 新皇登极往往会大赦天下,这在登极诏中具有体现,同时也处理一些前任皇帝的遗留问题。叶响本以为这应同后世就职演讲一样,应该是施政纲领来着,可是看完也没有觉得有对未来的任何展望。 既然能形成最终摆在桌面上的文件,那说明这登极诏是协调好了各方利益的,叶响现在还不知道国家情况,不想过多干预。也不知道原来的朱由校也是不是看过,毕竟他从未正式进学,所识字也是宫内太监吴进忠、刘良相所教,后者因年老出宫闲住了。 “殿下,您找我?” 叶响见是在魏朝搀扶下王安到来,把登极诏合上,起身指着他的腿问道,“伴伴,这是怎么啦?” 王安推开魏朝,费劲的干咳几下,说道,“老毛病了,无碍的。”接着从怀中取出一个折子,递给叶响,“殿下,这是奴臣和卢公公合意为殿下清点的宫内十二监四司八局的负责人名单,有些是准备新任命的,有的是原任,请殿下过目。” 叶响先扶他坐下后,才翻看其递过来的人员名单。抛开地位不说,毕竟他已经快七十的老人了,身体还不好,更重要的是,在选侍移宫一事中也是居功至伟的。 “殿下,新提拔的是此前服侍过您的,这是惯例,比如教您习字的吴进忠、典玺局王体乾,还有沈荫。其他都是宫内按资历升迁的。另外,司礼监除田诏、崔文昇外,其余人等皆在原职。” 什么是好助手,领导想到的要办好,领导没有想到的,要先替他想好,如今王安的举动就是好助手的榜样。叶响也本想找他为大内职位做些安排,这就好比瞌睡遇上了枕头。 叶响大致浏览一遍,其中他最关心,觉得重要的便是司礼监,名单上标明提督是高涌,掌印卢受,秉笔邹义掌东厂,秉笔王安、王体乾、刘克敬、李实、高时明、吴进忠、李永贞,随堂杜茂、刘用、裴昇、史宾,文书房纪纶、李晋、金忠,司礼监官张文远、沈荫,典簿马谦、纪用,写字奉御刘若愚、石元雅等等。 其他各局掌印,比较重要的有御马监李实、御膳房邹义、尚衣监高洪、圣济殿提督、内承运库掌印王安、内官监赵秉彝、银作局及司苑局王朝辅等等,职官有上百,就不一一赘述了。 叶响看着自己的内廷成员,这其中大多数人他都不认识,对他来说只是一个符号而已。 这几天王承恩仿佛像影子一样,没有存在感的陪在自己身边,叶响很满意,就拿着名单晃了晃,“恩,这里边让王承恩兼任养心殿管事吧。另外,沈荫升秉笔,刘若愚升司礼监随堂,其他不变,就暂时先这样吧。” 对王安来说,他和宫内大多数人都有些瓜葛,用谁不用谁对他来说都一样,因为叶响并没有反对由他掌管内帑,便点点头,他此来还有其他事,于是斟酌着问道,“殿下,东厂已经审田诏等人,揪出同伙共计13人,您看?” 叶响指了指桌上的登极诏,“登极在即,诸臣认为应大赦,田诏等人也不是十恶不赦。恩,那就让邹义去抄家、把他们逐出皇宫吧。你这一说倒是让我想起一事,那李进忠抓到没?” 叶响朝王安看去,见他摇头否定,心想如今选侍都已移宫,也不怕他误事,接着说道,“那就让东厂继续全力缉拿……魏朝,你干什么?” “殿下,魏大哥并不是他们同伙,求殿下免除其罪吧。”魏朝边磕头边恳求到。 “魏大哥?” “就是魏进忠,曾给殿下圣母办膳的。”王安在一旁解释,“据东厂审问结果,他于选侍牵涉不深,老奴也求殿下看在他当年勤勤恳恳的份上饶恕他,求殿下从轻发落。” 叶响闭目权衡一番,然后看着地上跪着的魏朝,“你现在是乾清宫管事,伴伴又推荐你为兵仗局掌印,去把他领出来,就交由你照看,记住,出了问题唯你是问。” “奴婢叩谢殿下,也代魏大哥谢殿下不罪之恩。”魏朝高兴的说完后,卖力的磕起头来。 至于驭下之术,叶响还在学习中,尚未得其精髓,对魏进忠他还是不放心的,于是话含机锋的说道,“诶,慢着,本宫可没说过不罪哦,他之前曾阻止本宫离开乾清宫,可是却有其事的。若是当初让他们得逞,那今天应该是另一番景象吧。” 移宫事后,魏朝等私底下也是惊魂未定,但好在事情已经彻底过去,这是为魏大哥求情来着,赶紧顺从的说道,“奴婢明白,回头一定让魏大哥好好表现,戴罪立功,殿下就瞧好吧。” 叶响和魏朝沉浸在心照不宣的默契里,都没有注意到坐在旁边的王安在轻轻摇头和那一声细如蚊蝇掠翅的叹息。 第22章 君临天下自称朕 泰昌元年九月初六,辰时(7-9点),初升的旭日照亮了整个紫禁城,屋顶上金色的琉璃瓦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红墙黄瓦交相辉映,城墙上旌旗招展,一派肃穆。 奉天门外,左右分置龙旗十二面,各用旗手卫力士十二人;奉天门城楼上亦插遍龙旗,锦衣卫设云盘于上。 奉天门内至午门布龙旗六十四面,虎豹各二、驯象六;另有金吾等卫铠甲卫士执门旗、日旗、月旗、青龙白虎旗、风云雷雨江河淮济旗、天马天禄白泽朱雀玄武旗、木火土金水五星、五岳旗、熊旗、鸾旗、及二十八宿旗、各六行于两道,每旗帜配五人,一人执旗,四人执弓弩。 午门内至乾清门,由于三大殿不复存在,所以一片空旷,于乾清门左右各设圆盖、黄盖、华盖、曲盖、紫方伞、红方伞,有二十四圆领罩甲校尉分别值守;各门俱置十到二十人不等;乾清门外,放置着十六抬卤簿大驾,红衣轿夫侍立在旁。 乾清门里的丹陛上,锦衣卫校尉布黄麾仗、羽葆幢、豹尾龙头竿、信幡、传教幡、告止幡、绛引幡、戟氅、戈氅、仪锽氅等于两旁。 乾清宫门前正中有鸿胪寺设置的表案;三扇大门俱开,宿卫有配仪刀、执戟的明铠盔甲大汉将军八名;文武大臣俱穿朝服由此排列到乾清门外。 乾清宫内,装饰一新,还散发着油漆味,殿正中放置着雕金宝座,宝座前置覆赭黄布宝案,其上陈列着玉玺三颗,宝座后两侧站有分别执雉扇、朱团扇各两名女官;殿东有鸿胪寺设置诏案于上,放着登极诏,殿西有教坊司设置的中和韶乐。 叶响手持玉圭,穿着为他量身定制的冕服端坐于正中宝座之上,不敢乱动,因为稍有顾盼就会使得头上的旒[liú]珠乱晃。【零↑九△小↓說△網】此前他已在鸿胪寺礼官的带领下,身穿斩衰往朱由校灵前及神宗、孝端显皇后几筵前行过大礼。 叶响头上戴的称为冕,为圆框,顶为桐木质綖板,前圆后方,前后各垂十二旒珠,每旒用珍珠及红蓝绿白黄共十二颗;他身上穿的称为衮服,为黑色,右肩头绣红日,左肩头绣着白色圆月,星、山在后背,龙、华虫在两袖;腰间为革带,配玉佩,悬大绶;脚蹬赤舄[xì](红色的鞋子),舄头为祥云状,缀黑色缨结,边缘黄绦收边。这就是明朝规定的冕服全套样式,直到明末。 从宝座上往外看去,因门上挂宝帘,将内外阻隔,只见得乾清宫外人头攒动,并不真切。 “鸣鞭!” 这是殿外鸿胪寺执事官的高喊,接着乾清门外便响起了“啪……啪……啪……”鞭响,一共三声,清脆而嘹亮,极具穿透力。 鸣鞭为重大事件的礼仪,犹如后世礼炮,又称为响净鞭、静鞭,臣子听到鞭响必须安静下来,虽然这样庄重的场合并无人敢喧哗。 文武百官几百人听到鸣鞭,便知仪式要正式开始,默默的等着执事官的口令。 “一拜……再拜……三拜……四拜……跪……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起” 在执事官的高声引导下,文武百官俱听命从事,按着礼节行五拜三口的参见君王之礼。 叶响坐在宝座上,虽然没有在皇极殿那么霸气,但同样豪气干云,从此,这个帝国将在他的带领下,万国来朝;从此,数百万将士将严格执行他的命令,剑锋所指,所向披靡;从此,五千万同胞将在他的指引下,摆脱历史宿命,变得富足而傲娇…… 鸿胪寺执事官在殿外高声请示,“臣等叩请皇上颁诏。” 尚宝司袁可立执玉玺,在卢受的陪同下,到殿东亲手将“皇帝奉天之宝”用力的盖印在登极诏上;接着翰林院钱象坤执登极诏授予礼部尚书孙如游,孙如游跪接诏书,置于云盘之内,从殿左门而出,这一切安静而肃穆。 接着执事官高呼,“礼毕,鸣鞭……”。在三声鞭响后,叶响便被迎往养心殿,此间,他除了刚开始说过“免宣表,免贺。”之外,再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待叶响进入月华门后,百官才鳞次退出了乾清门,往奉天门而去。 第23章 建奴的登极贺礼 月华门和遵义门中间过道的南边为内右门,通往前三殿,北边为近光右门,通往西六宫;内右门西有南廊,便是后世举世闻名的军机处,现为王安等司礼监秉笔的值房。【零↑九△小↓說△網】 进入遵义门,正对着一面影壁,周围各有围房,其中卢受的值房在此。养心门前有镇宅化煞、旺权助运的雌雄铜狮两尊。雄狮身披绶带,脚踩绣球,示意好事不断;雌狮护抚幼狮,预示子嗣昌盛。由于养心门不常开,为便于出入,在东西各开有一偏门。 叶响来到养心门前时,正门和里面充作影壁的木门自然是大开的,红毯一直铺到养心殿抱夏(即养心殿房前延伸出来的部分)下设立的御座边,红毯两旁集聚有三十多号人,他们都是来朝见新君的。 卢受带领叶响来到养心殿抱夏下设置的御座上坐后,便退回到台基下带领众人行五拜三叩大礼。 “这些人是?”叶响见这些人,年纪不等,俱穿红贴里,头戴黑色三山帽,便问礼毕过后躬身上前的卢受。 “皇上,这里面处理司礼监的秉笔随堂之外,都是二十四衙门的提督、掌印等。” 贴里,为内官常用服装款式,与外廷的形制一样,分上下两裁,上身为交领,下身做褶,大褶之上腰带处有细密小褶,极像百褶裙,另外,衣身两侧也不开叉无摆。穿红色贴里的为司礼监、各执事、近侍等,他们常侍御前,衣服上有云蟒纹补子;其他皇宫及在外衙门的宦官内使、长随、火者俱穿无补子的青贴里加以区分。 叶响见在场还有八个年纪在30开外,容貌不算上佳,但却又浓浓的书卷气女子,觉得和自己所知的历史有些不一样,便问道,“怎么还有女人?” “哦,那是尚服局的女官,您此前更衣都是客嬷嬷负责的,此后就改由她们专门伺候了。【零↑九△小↓說△網】” 明初照前朝设六尚局(尚功、尚仪、尚服、尚寝、尚功),后又仿唐朝设宫正司,合称六局一司,掌管宫掖之物,以女官充任。永乐以后,除尚服局下四司之外,全部转为由宦官掌权。 尚服局下辖四司分别为,司宝(司宝二人、典宝二人、掌宝二人、女史四人)掌宝玺、符契;司衣(司衣二人、典衣二人、掌衣二人、女史四人)掌衣服、首饰之事;司饰(司饰二人、典饰二人、掌饰二人、女史二人)掌巾栉、膏沐之事;司仗(司仗二人、典仗二人、掌仗二人、女史二人)凡朝贺,帅女官擎执仪仗。 这些女官不同于普通宫女,不是后宫备选,所要求的也仅仅是没有丈夫的妇人而已,至于是未嫁还是寡居,都没有限制。正因为如此,选出来的女官基本上都是才学品优之人,不会陷于后宫争宠之事。因为职级较低,权势受限,故而都不敢像宦官一样争权,完全是可以忽略的存在。 叶响觉得谁伺候穿衣根本不重要,便说道,“嗯,正好,先更衣吧,这冕冠戴着也太不方便了。除司礼监文书房监官外,让其他人都各回衙门办差,以后再见,别挤在这里。” 说完,叶响便起身进入养心殿,经殿中屏风过穿殿往后殿涵春室而去,那里是他的寝宫,日常衣服都存放于此。司衣二人忙不迭跟上,其余各人也俱退出了养心殿,回本衙门办公,不提。 涵春室被分为五间,叶响让卢受按照后世从网上了解的做了重新布置,东西两端分设两床,中间为门厅,两边为储藏室和衣帽间。因为紫禁城没有下水道系统,叶响将净房和浴室暂时先设置在了养心殿西配殿之后的西围房里。 在两女官的伺候下,叶响换上了麻布袍,戴上覆有麻布的翼善冠才回到养心殿。 养心殿的布置也较为简单,正中为书房,作为处理政事、召见群臣之所;东西分别为暖阁,做学习休息之用。 趁叶响更衣这段时间,御座已经摆放回原位,置于御案之后,叶响落座之后,目光从十多个内廷太监身上逐一扫过,然后说道,“我,嗯……朕,受皇考遗命,要肩负起复兴家国之担,这些天往往夜不能寐,生怕有行差踏错,引来亡国杀身之祸……你们先别跪,且听我,朕说完。这几天也尽力恶补各种知识,但一个人的精力终究是有限的,对时下的各种状况尚不能了如指掌,这就需要各位以后多用心,帮助朕查漏补缺。” “奴臣遵旨。” “各位都是侍奉过皇考甚至是皇祖的,在大内多年,应该明白规矩,朕就不再细说了。强调一点,既往不咎,从今往后你们除了公务,不得私交外臣,一经发现,定斩不饶。” “谨遵圣谕。” “都起来吧,卢掌印,你下去后差人将京师和皇城地形制成地图,不用太复杂,大概标注出大概方位、名称即可。另外,除伴伴外,其他人都下去办差吧。” 待众人跪安后,叶响对留下来的王安说道,“伴伴,这些天都没来得及召见皇亲国戚,是谁在管理?” 叶响这天都始终回避着朱由校以前熟络的人,怕一不小心路出马脚,尤其是在客印月、魏朝等人面前,他都不敢多说话。如今也算是大局已定,他就想先了解一下皇室的相关人员情况,做到心里有数。 “皇上,是宗人府,要不让驸马侯拱宸整理一份名单?”王安见叶响点头应诺,思考片刻后,建议道,“另外,皇上圣母及大行皇帝郭元妃的戚畹尚未封爵,您看……” 宗人府为掌管皇家宗室事物的机构,负责掌管皇帝九族的宗族名册,记录、教育宗室子女信息、管理宗室内部诸事。官署在东长安街南,吏部衙门之北,现掌府事的是驸马都尉侯拱宸。侯拱宸是寿阳公主的驸马,她已于三十年前(1590)去世,是神庙的同胞妹妹,即朱由校的姑奶奶。 “封爵之事……先不忙,皇祖梓宫如今尚在仁智殿,皇考、郭元妃、圣母的尊号还没议定,皇考陵寝选址也没落实……一大堆事,还是待朕将诸事理顺后再说吧,你把这意思给他们传达一下,这些天也别着急觐见,让他们放宽心,朕心里有数的。” 圣母即为皇帝生母王才人,现附葬于朱常洛太子妃郭氏陵,在泰陵(弘治帝后陵墓)之后的长岭。 王安见叶响都有安排,就不再劝,便躬身称是。心里却是没底,不知道叶响此前说的私交外臣是不是暗指自己。他平时却对文臣比较亲近,众人皆知,看来以后得注意了。更何况,他也知道,文臣虽然表面上对自己恭敬友好,但那是因为自己常在御前之故,实质上他们从内心上是瞧不起自己这等身残之人的。 此时,门外传来争吵声,而且越来越大。叶响见自己才搬过来,下边人有些没规矩,想要借此立威,便起身到殿前的木影壁。 跟随而来的王安见是骆思恭在和王承恩争执不下,便有些怒意的问道,“怎么啦?吵什么吵,知道这是哪里吗?” 骆思恭见叶响出来,便立即双手奉上一张三指宽的字条,“皇上,这是锦衣卫从沈阳发回的战报。另外,臣估计辽东总兵贺世贤、副总兵尤世功的塘报估计要明天才能到。本想让王公公代为通传,可是他死活不干。” 王承恩站到骆思恭身前,阻止他,并强笑着向叶响解释道,“皇上,这都没什么了不起的,您过些天再看也不迟,今天是您登基的大好日子,且不可为这芝麻绿豆的小事坏了心情。” 骆思恭执掌的锦衣卫是军事组织,虽然年纪六旬开外,依旧孔武有力,他一把推开王承恩,训斥道,“军中无戏言,边关无小事。皇上既已登极,即为万民之主,当然应该了解边事,你这是要阻塞视听吗?” 叶响见纸条尚在骆思恭手里,可见王承恩也并不是要想隐瞒自己,还真是怕自己心情变坏而已,就没有怪罪。他也假装没有听懂他抬高锦衣卫、贬损兵部的话外音,皱皱眉,对骆思恭说道,“好了,好了,先别着急扣帽子,先拿来朕看看再说。” 王承恩听到天子发话,自然不敢再阻拦,也见没处罚自己,便悻悻的退到一边。 叶响接过有些皱巴巴的字条,见上面纵向用炭笔潦草的写着:【建奴自八月二十一日围沈阳城北之十三山寨,寨中三万人坚守,因苦无外援于万历四十八年九月乙卯(初五)日夜失陷,官兵死伤约两万,另有近万人被俘。】 叶响看最近的奏折,有的称建州女真部为‘建奴’,有的称’建夷’;另,时下又有称荷兰人为红夷,女真努尔哈赤祖上为大明臣子,故而,叶响固执的以建奴称之。金庸小说中称女真人为鞑子是不正确的,鞑子在此时特指蒙古诸部建立的鞑靼政权下的蒙古人。 这战报,算是努尔哈赤送给自己的登极‘贺礼’吧,叶响看后气急而笑,然后阴沉着脸对王承恩高声命令道,“传内阁、六部尚书、侍郎、五军都督府左右都督、英国公张维贤、御马监李实、东厂邹义速到乾清宫议事。哦,还有沈荫。立刻!马上!!” 第24章 武骧腾骧神机营 努尔哈赤为过冬准备粮草,于泰昌元年八月二十一日举兵再次进犯辽东沈阳中卫北边的懿路、蒲河二所,但这两座城已无兵驻守,被其虏去百姓、马、牛无数。【零↑九△小↓說△網】后发现沈阳救兵至,贝勒莽古尔泰率其名下100余巴牙喇兵追击至沈阳城东而止。 巴牙喇兵,为护军,是从每个牛录300兵丁中选出的10个弓马骑射最强的人,可以视为特种部队。 十三山寨在沈阳中卫之北20里,山上有小城,大约有三万人驻守,与沈阳互为犄角。山寨中明兵被建奴发现,八旗多次进攻俱被击退,后来敌人不知是听谁的计策,围而不攻。从沈阳闻讯而来的救兵又多次被莽古尔泰击退,让山上无补给、无水源。 我大明官兵苦熬二十多天后,在外无增援、内无粮草的情况下亦于之死战,最后还是因寡不敌众,终于在九月初五被其攻破,其中伤亡两万余,被俘八千。被俘之人大多为辅兵,平时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在无兵器的情况下仍能坚持到最后,已属不易。 另,锦衣卫作为专门收集军政情报的机构,在辽东战场广布耳目,以便及时的给皇帝传递天下动向,相比兵部明面上的塘报,效率自然要高很多。 兵部车驾司,于东华门左近,设两机关:一曰马馆,专司夫马;一曰捷报处,收发来去文移,兵部另派武职16员,驻扎各省会,归按察使司管辖,经管该处直接寄京之文报,名曰‘提塘’,此‘塘报’名称之所由来。 ※※※※ 礼部在承天门(天安门)上将登极诏读完之后,便被送到礼部衙门誊抄,以待改日分别送到各省宣读。所以众人尚未散去,听到太监传旨便又都折了回来。 乾清宫内,首辅方从哲,次辅刘一燝、韩爌,吏部尚书周嘉谟;兵部尚书黄嘉善、刑部尚书黄克赞、礼部尚书孙如游,工部尚书王佐,户部尚书李汝华,吏科周朝瑞;兵科扬涟,刑科魏应嘉,礼科李若圭,户科薛凤翔,工科惠世扬;前军成国公朱纯臣?,后军英国公张维贤;左军惠安伯张庆臻,中军怀远候常胤绪?,右军魏国公徐弘基;御马监李实,东厂邹义、沈荫,锦衣卫骆思恭等大臣齐聚一堂。【零↑九△小↓說△網】 “念给各位听听吧。”端坐在宝座上的叶响见一帮老头都到了,便对王承恩说道。 “是。各位大人,这是刚骆指挥使送来的辽东战报……”接着王承恩就把内容给大伙念了一遍。 听完后,众人分成几个小圈子纷纷交头接耳,倒是御马监三个人跑上宝座台阶,并不言语。邹义、李实是没有摸清这位新君的姿态,沈荫是觉得和自己关系不大,也有指哪打哪的心态。 叶响见商议良久,却始终没人站出来说话,便说道,“诸位爱卿,都说说吧,现在该怎么办?” 人多意见就多,这件事太突然,很难在短时间内达成一致,刚才分头商量的结果就是,下去再沟通,不当着天子的面,这样也有转圜的余地。 见叶响问话,方从哲便代表内阁和六部出面说道,“皇上,您刚登极,辽东之事,您可能不太了解,就交由内阁和兵部处理吧。” 叶响并不接招,心想我把该叫的、不该叫的都给请到了,不怕你推诿,就顺着他的话说道,“不太了解?也对,那谁来给朕讲解一番呢?黄阁下,这是你兵部分内之事,你先来吧。” 兵部黄嘉善别点名,倒也不惧。他此前问过传旨太监,知道是辽东出事了,就把从兵科哪里顺道借来的地图展开,边指边给叶响解释,“辽东镇旧额官军8万,新调援官军约计18万,共26万,分别驻守在沈阳、东宁(辽阳)、海州(海城)、盖州(盖县)、广宁(锦州)等地。【零↑九△小↓說△網】” 地图有A2大小,描绘的是整个辽东半岛,长城以内的军事布防图,比例失衡,尤其是将河流严重夸大,但好在能分清楚大概形势。 “现在熊廷弼现在驻守在这里,辽阳,副总兵贺世贤在沈阳。” 叶响点点头,“那建奴现在是什么情况?” “建奴以300丁为一牛录,五牛录为一甲喇,五甲喇为一固山,即一旗,总共八旗,官兵人数在7万左右,总人口在30万上下。” 数量上看,明军总兵力占优,但分守在各个兵镇,且很大一部分为步兵;而建奴全为骑兵,且合兵一处。这样再来对比,明军就出于十分不利的地位了,每次对战都是人家以多打少,以快打慢。 去年(1619年3月)杨镐曾分兵四路想以多打少、合围歼敌,却不想还没等各部抵达,就在萨尔浒附近被努尔哈赤给各个击破了,这就是著名的萨尔浒之战。此战使明军伤亡近五万,而对方伤亡一直讳莫如深,据推测应在一万左右。 叶响已经冷静下来,当下的办法无非两种,要么让熊廷弼官兵与之决战,要么置之不理,但他还想先听听他们的意见,“那现在该怎么办?你们议一下。” 兵部黄嘉善还是和方从哲一样的态度,“皇上,现在只是锦衣卫的战报,只言片语,让在场各位并不了解前方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等熊廷弼、贺世贤的塘报到了再议啊。” 叶响心忖道,等你们吵完架,还不是一样的结果,便微微一笑,“塘报到了又如何?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辽东之事,朕的看法是,攻守结合,朕准备让腾骧四卫和神机十营到辽东,另外让把所有库存的火药、火器都带上。” 英国公受神庙所托,提督京营,一直负责京师安危,“皇上,此举万万不可啊,四卫和神机营走了皇宫和京师的安慰怎么办?不如让兵部从各地卫所中调兵出关吧。” “是啊,皇上,辽东远在千里之外,并不算肘腋之患,倒是京师乃天子所居,安危更为重要。” 叶响对英国公的话不以为然,但还是耐心解释,“此言差矣,腾骧四卫本就是骑兵,朕就给建奴来个对对胡;另外神机营为火器营,战力有多少先不论,火器可是一大利器,一直留在京师并无多大用处,倒不如拉倒辽东校验一番。何况现在京师附近还有其他亲军和京营其他官兵总计20万呢,无碍的。” 其实众人未必不了解这些道理,之所以没有主动提出,首先是担心皇帝以为自己要造反,其次是担心那些娇生惯养的兵痞是否能够一战。 叶响想得比较简单,反正平时这些兵自己也要掏银子来养着,与其让他们混吃等死,不如扔到战场上去锤炼一番。 叶响从后世知道,部队战斗力是打仗打出来的,不是训练出来的,只有经历过战火洗礼的军人才有资格称为军人。 刑科魏应嘉看问题的角度不一样,见大家都只知应变,不知追责,便补充道,“沈阳距十三寨不过20里,贺世贤为何不出城救援,即使兵力悬殊,也应向在辽阳的熊廷弼求援。现在倒好,十多天过去了,隐瞒不上报,京师没有一点消息,臣请皇上派缇骑将贺世贤缉拿回京问罪。” 叶响皱皱眉,有些不满,“问罪之类的话就先不要提了,等辽东的塘报到了,了解这些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再说吧。” 久经官场的魏应嘉自然懂得察言观色,见叶响这位皇帝有不愉之色,便和六科诸位同僚交换一个眼色后,不再开口。 叶响又想起王安此前奏报说兵部已经从内承运库领了银子,便问道,“兵部把那160万发下去没有?还在等什么?抓紧时间,务必要在月底前发放到每一个官兵手中,不能让边关将士流血又流泪啊。嗯,司礼监也派人跟进一下,这些银子可是皇考体恤将士从内帑挤出来的,一定要杜绝克扣、冒领、挪用等乱七八糟的现象,如有发现,朕一定军法从事,从严治罪。” 黄嘉善仿佛松了一口气,这么大笔钱各部都盯得紧,多次找自己勾兑,想用此来填补以前的亏空,他夹在中间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现在好了,新君也盯上了,自己不用里外不是人了,便答道,“臣遵旨,臣回去就派人启运至各镇。” 叶响想起建奴进攻沈阳除了争抢地盘之外,很多的可能是他们今年又欠收了,应该是为过动作物质储备,便对杨涟说道,“嗯,眼看冬天就要来了,不知道边关将士御寒的衣物够不够,扬爱卿,兵科还是派人代朕去各镇走一走,这不算妇人之仁吧?哈哈。” “皇上体恤将士乃我大明百姓之福,岂能算妇人之仁呢?只是,皇上是要派钦差吗?” 叶响一愣,自己现在是皇帝了,临时派出去公干的可不就是钦差了么,按耐住心里的欢喜,说道,“嗯,对,就是钦差。” 杨涟处理泰昌遗留政务忙得焦头烂额,又加上新君登基,关于军事方面的事都要兵科校对后下发。而新君虚岁才十六,自己得帮忙把关,况且他也确实不想离开京师,以免大权旁落。 杨涟想到一人,权衡一番后,便说道,“既然是钦差,臣觉得应该派老成持重的人,不一定非要从兵科,臣向皇上举荐一人,就是管理练兵的詹事府少詹事兼河南道御史徐光启。” 第25章 师夷长技以制夷 东林党严格上来说并不算党派,他们没有明确的政治主张、施政纲领,顶多算为私利相互倾轧的圈子而已。【零↑九△小↓說△網】他们借讽议朝政、评论官吏之名,行包庇地主、为富商巨贾争利之实。 徐光启,南直隶松江府上海县人,学识渊博,被视为全才,是比较务实的人。虽出生江南却与东林没有多少瓜葛,一直秉持中立的态度。他一生不但著述颇丰,还忧国忧民,所上奏疏也大多是影响深远的实务,如练兵、农业、历法、外交等等等。 叶响在后世也没有听到说徐光启有陷于党争,仅有的影响是两本书《农政全书》、《几何原本》。此时听杨涟推荐,不管他的初衷是不是拉拢,还是觉得徐光启是值得信任的。 叶响边踱步边思考,虽不知道为什么徐光启为什么没有把兵练出来,但对他有其他安排,最后站定,盯着杨涟说道,“既然管理练军,那派去巡视也不无不可,那就他吧。王承恩,你去召他明日来见。” “皇上,要把王恭厂的库存全部运往辽东吗?那京营春秋操演怎么办?” 说话的是工部尚书王佐,他是万历11年进士,这个名字在明朝屡屡出现,仅中进士的王佐就有十一位,他负责的工部就是专门负责制造火药的,但火药的保管、原材料等事确是由太监在管理。 制造火药的原材料硫磺、硝等原料存放在大内的广积库,在西安门内之北;制造机构在崇文门内之东的盔甲厂;保管机构在宣武门内的王恭厂。 盔甲厂的日产量大约在每天2吨左右,而王恭厂日常储备火药为1000吨之上,另外兵仗局下还有设立火药局,专门制作三大节(每年元旦、冬至、万寿节即皇帝诞辰为三大节)的烟花炮仗。 叶响不知道此时的火药威力和京营操演为何物,但还是坚持己见,“先送去吧,操演所需火药再加紧造就是了,毕竟保住辽东国土和辽东百姓更为重要,你说呢?” “臣遵旨。另外这火铳、大炮之物也一样都带去,再另行制造吗?” “是啊,有什么问题?” 王佐看到方从哲制止的眼神,咬咬牙,不予理会,“皇上,火铳倒是没有问题,倒是大炮。以前我们自己所铸造大炮远没有泰西所带来的红夷大炮射程远,也没有它那么长的使用寿命,炸膛和哑火的现象时有发生。工匠所仿制的也因工艺问题,达不到红夷大炮的同等威力。” 叶响也有注意到方从哲的举止,不点破,他知道所谓的泰西就是西方,红夷主要指红头发的荷兰人,这都是此前王安给他解释朱由检那个鼻烟盒所知道的,当时因局势紧张,没来得及细问,“啊,经过你这一说,朕倒是想起他们带来的鼻烟盒……恩,那就请那些老外帮着造啊,总不会这也需要有人教吧。” 方从哲再也忍不住了,也知道皇帝口中‘老外’就是指红夷,上前解释道,“殿下有所不知,现在泰西人因为和白莲教妖人有染,且妖言惑众,时有窥视之举,被神庙驱逐到澳门岛了,并下旨不让其北上。” 叶响仿佛看到了自己满脸黑线的表情,还是耐着性子问其原由。 方从哲说的就是发生在万历四十五年前后的南京教案。当时南京礼部侍郎沈氵隺[què]在《三参远夷疏》中说西方传教士散播天主教议,劝人崇奉天主,不祀祖宗,是教人不孝,有背名教;私习历法,有乖律例私习天文之禁;聚男女于一室,抹圣油,洒圣水,易败坏风俗,淆乱纲纪。 当时与传教士接触并已入教的徐光启上《辨学章疏》,竭力为传教士辩护,他还有个天主教名字叫保禄。但无济于事,第三次上书时,南京诸位大臣如如晏文辉、余懋孳[zī]、徐如珂等,都应声附和。这搞得万历很头疼,为息事宁人,万历便把传教士都赶出内陆到澳门了。 基督教源自于犹太教,是耶稣带人出来新成立的教派,后来成为罗马帝国的国教。后来因罗马太大,分为了东西两个帝国,基督教也顺应潮流分成天主教和东正教。天主教中有个叫马丁路德金的人因对圣经的理解不同,又带出一部分人成立新教。 来明朝传播的利玛窦等人便是天主教的新教,他们就和推销商品一样,说你信教我送礼物,结果嘛,大家都知道,教义基本没多少人信,倒是送的鼻烟、大炮、镜子等玩意儿很受欢迎。 叶响听完方从哲的话,觉得无语,穿越而来的他自然知道汉文化的强大包容性使得天主教根本在大陆没有成势,他们的节日最后也沦为小年轻们约会、告白、开房的借口而已。而且天主教教义并不与君主制相冲突,即便不利,也是可以改的,我们美其名曰本土化,他更担心的是澳门的主权。 叶响一询问才知道,在明早期的时候葡萄牙人就在澳门岛进行贸易和建房居住了。在1583年,开始向朝廷每年付500两白银为地租,并成立澳门议事会进行自治,目前任是我大明国土,隶属广州府香山县。 “现在辽东不安,应当师夷长技以制夷嘛。让他们懂得铸炮、制玻璃的来京,既然现在我们自己的工匠做不出来,就应该向人家学习。”叶响停顿一下,见方从哲面色扭捏,还是继续自己的思路说道,“澳门之地,包括南方其他港口,着各省督抚派兵驻守并严加管理,不可让外人在我大明的国土上指手画脚、更不许作威作福。有司也负责跟进一下,并纳入考核,如果失了一寸土地,朕诛他十族!都明白了吗?” 众臣见叶响表情阴冷,不由感觉到脖子上的丝丝凉意,赶紧下跪称遵旨。不割地、不赔款可不是一句空话,叶响就是要把这种意识深深的烙在他们的心里,刻在骨头上。 “诸位,这江山是祖上传下来的,也要不缺一丝一毫的继续传给后人,朕不希望让后人戳朕的脊梁骨。”叶响负手而立,“都平身吧,以后记住,疆土问题,没有商量余地,更不能把祖宗们用鲜血换回来的江山以任何名义交由外人打理,都明白了吗?” 众人自然称是,起身后,看向叶响的目光多了一丝敬畏,心想这才是我大明天子该有的立场和姿态,只是觉得似乎有些不太协调。 方从哲待叶响回到御座之后,继续说道,“皇上,先帝曾有旨让吏部右侍郎兼翰林院侍读学士史继偕、沈氵隺俱沈礼部尚书,入阁办事。现在旨意尚未发出,如果让泰西人来京传教,是否不当啊,请皇上三思。” 叶响立刻明白他的顾虑,朱常洛要提拔进内阁的人之前的政见,被自己推翻,这无异于当众打脸。 子曰:“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 叶响知道朱常洛刚驾崩,自己就改变其政令是有些不妥,会被视为不孝。可是如果按照原来的节奏,洋人还是进京了的,自己只是把时间提前而已。 “首先不是让他们来传教的,而是以此为利诱,让他们尽心尽责的帮助咱们改进铸炮工艺。其次,既然旨意没发出,那就先按下不发了。凡事都有个轻重缓急,皇考哪里朕自会去请罪的,想必皇考在天之灵也会体谅做儿子的苦衷的。” 叶响见他们表情各异,又想到后世乱糟糟的现象,继续说道,“补充一点,准许来京的传教士必须有一技之长,可以是擅长冶铁、也可以是见多识广的饱学之士,万不可让一些不学无术之人鱼目混珠。如果他们当中有人贡献巨大,朕会考虑给其永久居留权,并授予官职、宅邸,在大明安家。” 礼部侍郎兼翰林院侍读学士,络腮胡刘一燝并非顽固不化的迂腐之人,他见天子心意已决,便帮忙出谋划策,建议道,“皇上,早年传教士有很多先进的学科,如算学、天文,是否可以让他们带些泰西著作,让四夷馆译成我朝语言?” 四夷馆,设提督少卿一人(正四品)掌译书之事,属翰林院,但常以太常寺少卿为提督。自永乐五年,外国朝贡,特设蒙古、女真、西番、西天、回回、百夷、缅甸八馆置译字生、通事、通译语言文字。正德中,增设八百馆,万历中,又增设暹罗馆。 叶响只要稍微一点拨,总有人就会茅塞顿开,毕竟都是站在帝国权力塔尖上的人,学识自然不凡,他们缺少的只是眼界而已。而这点,正是叶响唯一的长处,他很欣慰,“髯阁下所言极是,不仅可以将泰西之优秀著作译成中文,还可以把祖先的经典也译成外文,这样也可以让先祖的智慧广为世人所知嘛。” “皇上深思远虑,臣一定一字不差的转述给太常寺少卿官应震。” 太常寺就是专管礼乐的机构,官应震则是朱常洛提拔的,他原来是户科给事中。 叶响即使见过也不认识此人,想反正以后多得失机会,便点点头。接着他又想到历史课本里洋务运动中的设立的外语学校名字,心血来潮的说道“另外,朕觉得四夷馆这名儿……既然是翻译各国文字,不如改成同文馆吧。” 方从哲、刘一燝等人默念了几遍‘同文馆’三个字,也觉得特别贴切,让人一听就知道这是干什么的。心里不由怀疑以前听到的消息真伪,新君的见识绝非是一个从未出过京城、虚岁仅十六的懵懂少年所应有的,但有想不出所以然来。 这些天,新君给他们的感觉可谓‘惊喜’不断,就拿今天来说,不但固执的要派出亲军平辽,而且还要所谓的‘师夷长技以制夷’,他们需要重新认识自己刚刚拥立的皇帝。 第26章 拱卫我大明江山 离开乾清宫时,王安被方从哲等人留住问东问西,不表。【零↑九△小↓說△網】 回到养心殿的叶响在御座落座之后,一脸严肃的问跟来的李实,“腾骧四卫能拉出去么,你有没有把握?” 李实看看同行的邹义、沈荫,表情有些尴尬,“奴臣刚领御马监月余,但见四卫官兵皆兵强马壮,认为可以试一试。” 李实此前被神庙提拔为东宫典兵局掌印,知兵尚武是必须的,朱常洛登极后便用他代原来的御马监太监崔文昇,可见也颇受信任,叶响没有自己班底,只得继续使用便宜老爹留下的人马。 “打仗可是要死人的,可不能存这种心思。”叶响也没带过兵,但从抗战神剧中也学到过不少知识,“这些人平时人吃马嚼的养了这么些年,也是时候为保我大明江山尽一份力了。朕最近都得坐镇京师,没机会出巡,暂时还用不上他们,派往辽东也是权宜之计。” 在这个交通不便的时代,骑兵的机动性不可小觑,腾骧四卫作为皇帝亲军,有两万余人,负责在皇帝出征的时候翼护左右。现在朝中大臣大多都是神庙时留下来的,能不能用、值不值得托付还要时间的检验,如果叶响冒然亲征,说不定就会后院起火,他得先把皇位坐稳才考虑其他。 叶响对于神机营的看法和腾骧四卫一样,火器、火药就应该让他发挥应有的威力,与其把火药放在仓库发霉、制成炮仗,倒不如全部到战场上倾泄,让它们在敌人的阵营里绽放。战场,才是它们本来的归宿。 “奴臣明白,回去一定加紧约束那些兔崽子,保证到了辽东不给万岁爷丢脸。” “恩,要培养他们的血性,让他们一听到打仗就嗷嗷叫,而不是贪生怕死、龟缩不前。所以,带兵的人非常重要,你有没有合适的人?”叶响这是拿来主义,咱现在虽没有二营长的意大利炮,起码应该有亮剑精神。 李实听天子的意思是不让自己带兵,有些急了,赶紧跑到御案前,边磕头边求情,“皇上,就让奴臣去吧,自从进宫,咱还从没出过京师呢。奴臣自幼熟读兵书,自问不再人下。也要让外朝那帮读书人瞧瞧,咱爷们儿也不是吃素的,虽然身上少了物件儿,一样懂得带兵打仗、征战沙场。不敢跟当年的三宝太监相提并论,但一样可以为君分忧的。求皇上成全!” 三宝太监即郑和,他原名叫马和,三宝是小名,因其七下西洋互通有无、扬我国威而被后人所熟知。明宫太监一直视其为榜样,毕竟谁不想被认同、被传颂呢。 叶响有想问题时转圈的习惯,听李实愿带兵前往,便又在殿内来回踱步,权衡得失。几圈下来,他已有定计,“也好,就准你去。不过你记住,短时间内还不是和建奴决战的时候,不到万不得已不得与敌硬拼,要以杀敌为目的,但也不能畏敌不前,这个度由你到时自行拿捏。另外,也不要和熊廷弼、贺世贤等外臣争功夺利,你是内臣,有没有努力,朕有眼睛,能看到。” 叶响见他点头如捣蒜,给他画饼,继续说道,“至于御马监的掌印一职……朕给你留着,职责先找其他人暂代便可。若你不让朕失望,朕保证让你光宗耀祖、名垂青史。” “奴臣谢主隆恩。” 叶响许之以利、动之以名,让李实去准备于十日之后出征,并许诺会亲自前往誓师送行。 邹义和沈荫见李实离去,也欲告退,被叶响唤住,“不要以为这事和你们没有关系,朕的命令虽然下达了,却对他们能不能无误的执行是有顾虑的,这就要靠你们代朕多留心了。” 邹义最近陷入大权在握的良好感觉中,“万岁爷,您放心,东厂本就是皇帝的鹰犬,现在咱手底下那帮人可听话了。只要您一声令下,说拿谁咱就拿谁,说杀人咱绝不迟疑,保证眉头都不皱一下,把事儿给您办得干脆利落。” 叶响先是愕然,接着开怀一笑,“瞧你说得,以为朕是嗜杀的暴君吗!恩,话糙理不糙,东厂就是朕的耳目手脚。【零↑九△小↓說△網】你多留意一下最近朝中的动向,随时向朕禀报。” “是,奴臣遵旨。” ※※※※ 邹义离去后,叶响带着沈荫、王承恩来到养心殿西边的暖阁中,坐在靠窗的木炕上,从开着的窗口可将养心门内的一切尽收眼底。 沈荫见天子右胳膊支在桌上,左手在点心盘子边缘来回画圈,眼睛像情人一样紧紧的盯着自己,脸上还没有任何表情,也不说话,就觉得浑身不自在,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学着邹义说道,“万岁爷,您这么盯得我心里发毛啊,有事您就下旨,奴臣保证让我逮鸡绝不咬狗。” 叶响嘴角勾起一道美丽的幅度,“这些天在东厂学到些啥?说来听听。” “这些天奴臣在东厂各司房都转了转,也跟着番役到衙门听记、提审犯人、打探物价,体会最深的就是和锦衣卫相比,东厂人员更为精简、效率更高,也更保密……差不多就这些。” 叶响对东厂如何运作尚不了解,不做评论,“如果让你再组建一个类似的机构,有没有把握将事办好?” “皇上,您是对邹公公不放心吗?直接换掉不就行了。奴臣知道眼下内帑没有多少银子,您刚登基,各种打赏自然不少,正是用银子的时候,而今年的税银还有一个多月才会陆续到京,咱能省则省吧。” 叶响仿佛听到了父母似的唠叨,有些像每天替自己更衣的客印月。身边的几个人中,王安像严父,客印月像慈母,而王体乾像管家,这沈荫更多的是像玩伴。 叶响心里有些暖意,指着木炕对面让他坐旁边,他却死活不能,从外搬了个锦凳,只坐了一小半,活像小媳妇。 见他这一番表现,叶响很欣慰的继续说道,“银子你就别担心了,朕就想重新设立一个机构,专门负责侦缉建奴、红夷、倭寇等外藩的军政情报。至于名字,恩,锦衣卫以前不是叫拱卫司吗?就先沿用此名,取其拱卫我大明江山之意。地点……朕这几日在紫禁城墙上晨练,见皇城内宫城外房舍林立,你就看着办吧。” 情报的重要性,作为穿越者的叶响十分清楚,他本想取个中情局、中统或克格勃什么的,可是似乎太不搭调了,还是得一步一步来。 刚在朝堂上,沈荫只听不说,自然能体会到新君对辽东的重视,但还是提出自己的疑虑,“皇上,锦衣卫和东厂都有探子啊,若人员不够再增加就好了。” 时人对厂卫可谓谈虎色变,主要就是因为他们权力太大、只听皇命,成了国人的公敌。但叶响为了改变亡国的命运,当下还必须得倚靠这些鹰犬。至于以后,或许成安全局之类的名字就可以了。 “厂卫的名声……”叶响摇摇头,“若此时增加人手,朕担心会弄得人心惶惶,朝臣也会联手反对。而且,拱卫司对大明子民来说应该是一个正义的机构,不得有丝毫的玷污。所以人员的选用你得多费心思,这就不用朕来说了吧?” “奴臣就照东厂选用那些身家清白、精明又相貌平庸的人就可以,哦,还要懂建奴、鞑靼的语言。”沈荫见叶响点头默认,心下大定,问道,“皇上,那拱卫司有品级吗?” 叶响知道锦衣卫为正三品衙门,东厂因为是太监为提督,所以没有品级。这是因为太祖规定太监不得干政,所以就没有给其定级别。 “人员你自己选用,银子给足,但几个月后,朕可是要问你要情报的。至于拱卫司……没有品级!不过为便于管理、激励,还是应该设的。”叶响说完,又对王承恩说道,“你把朕前两天让你代笔的那张军表拿来,就是给孙承宗准备的军衔表。” 王承恩取来的是叶响抽空回忆后世的军衔所制成的表,做了一些增减,由于先入为主的观念作祟,他参考的当然是天朝的军衔制度。 沈荫接过表发现,表上分为五等十八级,其中士兵三级(列兵、二等兵、一等兵),士官三级(下、中、上),尉官三级(少、中、上),校官四级(少、中、上、准将),将官四级(少、中、上、大);而编制同样采用军师旅团营连排班的制度。 当下文官六部尚书为正二品,正一品职位从不轻授,叶响仿照此制度,将军队最高级设置为大将,一样不准备轻授,上将便成为实职军官的最高级。 “既然拱卫司是侦缉敌方军政情报,就应该按照军队的品级来,先定为大尉,正连职吧。如果算品级的话,与文官九品对应就是从五品。这是分配给下边的职级,你就别争了,为方面办事……浣衣局不是在宫外吗,就由你去掌印。” 叶响说着见沈荫脸色有些不自然,心下明了,呵呵一笑,“如今只是针对建奴、鞑靼,待以后拱卫司的人员增加,朕会考虑提升的。” “皇上,奴臣不是嫌官小,而是这军衔里面有您的名讳。” 《公羊传·闵公元年》说:“春秋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避讳便是帝制时代,为显示尊卑和威严,对于君主和尊长的名字在必须说或者写的时候用其他字代替的规则。 叶响看一半天也没发现自己的名字在上面,后来才想起自己现在是朱由校了,可不,‘校官’就是了。 “不仅这里,而且东厂提督的官印也是犯讳的。奴臣建议重铸为‘钦差总督东厂官旗办事太监关防’,此乃臣子尊君之本。” 叶响细一寻思,如果一改,什么学校、校对之类的也要改,这听着多别扭啊,万一下边不小心犯错还要处罚吗?岂不是要兴文字狱?那和建奴又有什么分别呢,他摇摇头否定道,“还是照旧吧,尊君不是在这些小节,而是大义,只要下边人尽心办差,犯讳也没什么。你的心意朕明白,但心思还是要多用在拱卫司,多探知敌情才是正事。” 第27章 勿以善小而不为 乾清门外,一大早就进宫的徐光启终于等到天子回宫,便快步跑到内右门参见。【零↑九△小↓說△網】 徐光启现年58岁,老年斑已经开始爬上右脸颊,眼睛小而突出,眉毛淡雅,黑色的胡须被梳理的整整齐齐配合薄唇与高鼻梁显得精明能干。他此时身穿黑色圆领素服,头顶乌纱帽以白布包裹并用垂带代替两翅,腰束麻绳,脚蹬麻鞋,一手抱胸一手负于身后的他站在乾清门外依旧昂首挺胸,即使连夜从通州赶回也依旧精神抖擞。 刚晨练回来的叶响见是昨天杨涟提到的徐光启,不敢托大,便上前将之扶起,问道,“你真是徐光启?” “老臣正是。” “啊,终于见到真人了,恩,陪朕一起用膳吧,边吃边说。”叶响用气喘吁吁的王承恩递过来的面巾试干汗水,诚恳的邀请道。 徐光启一大早进宫,并未进食,也有些饿了,见天子相诏也就不推诿,躬身说道,“臣遵旨。” 回到养心殿,叶响洗澡更衣之后来到东配殿履仁斋里。这里在清朝时被改为佛堂,而叶响是后世被洗脑的没有信仰的人,就将它改为了用膳之所。 履仁斋正中有一长桌,桌上林林总总摆有掌印卢受办理的三五十种吃食,除靠北设御座外再没有其他凳子。 桌上有鸡鸭鱼肉等常见之物,蔬菜有藕、蒿笋、竹笋、蕨菜;水果有石榴、苹果;茶是松萝;因时下正值菊花盛开之际,菊花糕是必备之物;此外卢受按照客印月的建议还备有炙蛤蜊、炒鲜虾、田鸡腿等原来朱由校钟爱之物……不一而足,总之后世这季节能见到的现在都有,只是制作比平常人家更精美、器具也是景德镇官窑的精品。 御膳每天的花销在25两银子左右,倒不尽为飞禽走兽,只是在数量上取胜。当然有些食物因产量稀少又偏远所以很贵,如鸡枞菌,每斤就要数两银子,这只是个例。在安全上,膳夫所煮羹汤,先要经过御膳房五六人尝过,名为试咸淡,实为试毒,之后才会进呈御前。 此前,争国本之事后,万历消极的躲在后宫,连内阁方从哲都难得见上一面,更别说徐光启了,此时他见见满桌珍馐,又想到练兵缺饷缺器械的窘境,说道,“皇上,经吏部推荐、神庙敕臣管理练军事务已半年有余,见士马孱弱、器械朽锐,官兵赡家银两尚不能足发,使人心涣散不能固守也。臣今日见陛下所用膳食不无铺张之嫌,《三国志》有云,‘勿以善小而不为’,陛下既心系边关将士寒苦,差臣前往巡视,臣斗胆请陛下为百官之表率,裁减宫中用度,以充军饷。” 叶响没想到上来就被指奢靡,有些不自然,卢受看不过眼,解释道,“徐大人,御膳自神庙时就由司礼监秉笔随堂负责准备,乃我等臣子的心意,陛下也多用此犒赏内外辅臣,此宫中旧制,何来铺张之说。” “卢公公,若陛下每日三餐用度节省一半,则足够数十士兵多一件趁手军器、够上百士兵就多一件御寒之衣、够上千士兵饱餐一顿,为省民力,臣固请陛下为。” 叶响这些天并未在意三餐之事,在慈庆宫也吃的比较简单,这满桌的菜也是第一次见到,徐光启身为御史倒是恪守职责,赶紧打圆场,“二位一把年纪了,就别争了,不就是缩减三餐嘛,朕准徐爱卿所请便是。” 广厦万间夜眠只需五尺,良田千顷日食不过三餐。叶响穿越而来,并非好口舌之欲之人,尚未养成奢靡之风,便对卢受说道,“卢掌印,往后朕一人的膳食就按四菜一汤、两荤两素的标准准备吧。至于宫人,着光禄寺也本着节俭的角度出发,不得铺张浪费,违者治罪。徐爱卿,你看这样行吗?” 徐光启见天子闻过则改,躬身恭敬的说道,“陛下从谏如流,实乃黎民之福也。【零↑九△小↓說△網】” 让有些不甘心的卢受搬来锦凳,让徐光启就坐左手边后,叶响君臣二人便开始用餐,徐光启只吃自己跟前盘子里的菜品,并不翻动,而且细嚼慢咽、有条不紊。 “徐爱卿……”叶响本想问徐光启练军之事,见自己一说话,他便把碗放下,咽下口中的食物,做倾耳静听装,心有不忍,就打消了边吃边聊的心思,笑道,“算了,还是用膳完再说吧。” 这时君臣尊卑深入人心,就如同后世和高级别领导吃饭一样,下属很难做到心平气和,秉持“食不言、寝不语”的徐光启饶是虚长几十岁,第一次同天子同桌用膳,还是无法真的做到真正的洒脱。 ※※※※ 回到养心殿,叶响在御座就坐之后,将一奏疏递给徐光启,“徐爱卿数年前写的《甘薯疏》,朕已经拜读过了。甘薯十二胜……朕对爱卿广种甘薯以救饥荒的论断十分赞善。” 叶响为见徐光启让文书房将他所上过的折子都细读过,可以说是做足了功课,以做到有的放矢。 徐光启第一次单独朝见天子,也一样惶恐,昨夜接到宫中传旨,还详细梳理过最近自己的练兵事宜。哪知道天子竟然提起自己十多年前的奏疏,有些不可思议,“陛下,这确为臣为守父孝时的旧作,曾有同僚捐赀[zī](同资,以为饭钱、零用钱)刊印,前些年据说在东边朝鲜国见到过,哎,没想到陛下还找到了原本。” 叶响想到了原来明末病死、饿死、战死的无数先人,有些伤感的说道,“这么写年过去了,不知甘薯有没有得到推广,若遇饥荒,真希望它如同爱卿所言,能活人无数。” “陛下,我朝因为地域广阔,要自然推广自然要费些时日,即便朝廷无法拨出钱款引导农户种植,假以时日,也可以遍布全国的。” 叶响点点头,换了个话题,“新军编练的如何啊?” 徐光启摇摇头,“一言以蔽之,缺银子。臣近半年在通州练兵,常因缺兵缺饷缺军械而头疼,试想若天下富足,建奴何足为虑?” “呵呵……”叶响见徐光启总惦记银子,不由苦笑,说道,“爱卿倒是一语中的,不过朕这儿可没银子给你去练兵。昨天宣召,来本就是想找爱卿出出主意,如何让边关将士安然度过寒冬的。” 徐光启摇摇头,表示没辙。 叶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这不是广泛种植高产作物就能解决的问题,得从土地这一根本入手,见徐光启有顾虑,表情严肃的说到,“朕本意是让爱卿以巡视边关冬衣之名,督促皇考所发内帑之赏银能落到士兵手里,避免冒领、克扣等现象。但这也治标不治本,待你回朝,朕会任命你为河南督抚,试点新政。” 明朝地方管理为三司,即承宣布政使司管民政、提刑按察使司管司法、都指挥使司管军务。而督抚只是临时委派,更有以七品御史为巡抚的先例。 徐光启为詹事府少詹事,正三品。这些年并无多大的建树,练兵也并不如意,叶响就想让他借此次代天巡狩,杀几个人来提升威望,回来后任命为河南总督兼巡抚,推行新政。 徐光启对时下军中弊端深有体会,老弱病残充斥其中,本想为钦差后定会杀鸡儆猴的,这是后话,他此时对新君让自己为河南督抚更为好奇,“陛下,朝中人才济济,何不就地委派,为何又非派臣前往?” “一言以蔽之,朕只信你。” 徐光启见天子学刚才说话,会心一笑,不再深究,“陛下要推行什么新政呢?臣怕办不好差事,有负圣恩。” “你能办好的。”叶响见他懂,便继续说道,“朕数日前曾和尚宝司袁可立探讨过天下赋税的问题,这两天也仔细推演过,觉得要增加赋税,还有一途就是:士绅一体纳粮。” 这是叶响从《雍正王朝》里学到的,至于一体当差,还得循序渐进;而军屯的土地,因为涉及到军队的稳定,暂时也不能动。士绅一体纳粮,是因为当下土地兼并问题十分严重,这得从王承恩哪里了解到的“投献”制度说起。 朱元璋建国不久,即赐亲王、勋臣庄田,又赐百官公田,以其租充禄。勋贵们受赐的“公田”,载在“金册”,并不报官入籍,享有免除税粮和差役的特权。与金册对应,“鱼鳞册”为登记私田,状如鱼鳞;“黄册”登记户口版籍,为赋役凭据,每十年更新一次。 勋贵有免税特权之后,有的以巧取豪夺农户私田或无主之田妄称己业,有的接受想避税农户的私田予以庇护;官绅等也有样学样,向皇帝讨要田土,将周围的庶民耕地变成钦赐,这样就导致鱼鳞册上的田亩越来越少,到万历三十年时全国登记的赋税之地只有1161万顷了。 明以五尺为步(即155cm),步二百四十为亩,亩百为顷,即为37200平方米为一顷,换算成亩即为6.5亿。后世可耕面积是20亿亩,为疆域和少数民族地区刨去三分之一,被侵吞的土地应该和鱼鳞册土地持平,换句话说,时下全国有至少一半的土地是不纳税的。 徐光启岂能不知时下之弊,不过他暂时还没想到这一层,因为要让勋贵纳税便是抢人饭碗,更是挑战皇权。 叶响见他眉头紧锁,似在权衡,便继续说道,“朕思虑再三,最终将试点选在河南,因为哪里土地肥沃、地势平坦,便于大面积的种植高产作物,如甘肃、玉米、花生,还有烟草、棉花等;又有黄河水患,爱卿兴修水利也可以实施;最重要的是,福王叔在洛阳。” 第28章 纳献大户是皇帝 除了叶响说出来的原因,还有新政试点因为触及到勋贵利益,为避免他们集体反弹,所以选择为天下公敌的福王所在河南,想先让勋贵们认为自己是公器私用、为先皇报仇才推行的新政,能不能达到效果不说。另外河南地出腹地,如新政不顺,遇变动也可迅速派周围各省卫所和亲军迅速平叛。 “陛下,一体当差一体纳粮的初衷更好,恐怕推行不了,请恕臣难以从命。” 叶响自以为顾虑周全,没想到徐光启还是选择拒绝,忙问原由。 “陛下,知道为何庶民甘愿投献土地给勋贵沦为佃农吗?表面上看是为逃避赋税,其实不然,因为我朝田赋向来不高,通常的田赋在一成左右,即便各朝时有加派,也没有超过三成,若有天灾历朝天子也有减免,多数庶民是完全可以承担的。” 叶响疑惑道,“可是田赋减少是事实啊。” “请陛下静听臣说,天下臣民还要承担徭役,最近因卫所之兵不堪用,多以募兵代之,还有修河、城墙、道路等,这些是没有工钱的,还要自带干粮,而勋贵官绅有的优免钱粮杂役的好处,有的借手中权利逃避,所以庶民才会选择投献田土,以求荫护。” “那该就发放工钱……呵呵,说了半天又绕到钱上了。”叶响一阵苦笑。 徐光启也是苦笑,“陛下还是没有明白,天下最大的纳献户不是勋贵,更不是福王,而是……而是皇上您啊。” 皇帝纳献自正德皇帝伊始,现下皇庄有三百多处,皆是连州跨邑,各省皆有;不仅如此,还有奸猾无籍之徒,低价买卖畿内逋逃民田,投献近皇帝幸臣,奏为皇庄。所以要推行一体当差一体纳粮,首先牵动的便是皇帝和大内宦官的利益。要将皇庄田赋交给朝廷而不是皇帝的内帑,没有一个皇帝会这么干的,这也是徐光启没有动这方面心思的原因。 叶响看看王承恩,眼中的意思是为什么没有告诉自己便是最大的纳献者,见他惭愧的低下头,便不再看他。叶响想自己如果一刀切强行推行新政,将皇庄拿出来,不说大内和边关的各种开销,恐怕内侍等人都不能答应。看来,在财源没有解决之前,新政不过是海市蜃楼啊。 叶响无奈叹了一口气,说道,“这样吧,让朕再好好想想。爱卿也趁巡视期间仔细琢磨琢磨解决之道。在没有定计之前也不要让太多人知道,即时上书,嗯,鉴于题本容易泄密,朕准你密折奏事。” 臣民上书的题本因为要写内容提要在首页,加上要经过通政司、会极门、文书房等多个机构,容易泄密,清朝的密折奏事就避免了这种情况。将政事放进黑匣子,既增加了皇权的神秘感,也如同匿名投票,便于臣子之间相互告密,对巩固皇权来说,是一大法宝。 叶响便给徐光启讲何谓密折,臣子所写奏疏用特制盒子密封,在传递过程中不得打开,这样君臣间的交流就没有外人知道。 “密折可以一折一事,也可一折多事,总之,内容只爱卿和朕两人知道。爱卿可放心言事,不必在意他人眼光。” 徐光启一细想,这不就是让自己当卧底嘛,自己当御史已经一年多了,上书皇帝也要考虑是不是会树敌,并不敢随心所欲,有了密折……只是好像不太光明。他行事向来磊落,本不屑于此,但见天子似乎兴致颇高,便顺从的说了声臣遵旨,却并不打算那样去做。 叶响不知徐光启心里所想,强调道,“虽然新政还要斟酌,但朕刚才所说的那些高产、高利润附加值的作物还是要推广的。” 徐光启对农政向来重视,认为治理天下应当以农为本,两年前在天津养病期间,还购置田地专门用于种植实验,以提高产量,“臣明白其他,只是这玉米和棉花是?” 叶响觉得自己又闹笑话了,不自然的解释道,“玉米苞米、包谷,棉花就是制棉布,做被子的。” “哦,臣明白了。陛下说的是玉蜀黍和木棉。木棉在南方也称为吉贝,主要产地在臣祖籍松江,喜温怕涝,长江和黄河沿岸俱可种植。只是北方织机远不如江南等地,造成北土之吉贝贱而布贵,南方则相反的局面。” 叶响当然明白中国自古是纺织强国,内又以江南为甚,棉花南贵北贱也就可以理解了,“贵贱先不论,爱卿回去总结一下种植经验,回头让经厂刊印成册,发放到下边每个里长手中,让其因地制宜。” 明施行里甲制度,最基层的官便是里长。黄册里以110户为里,设10里长;其余100户分为10甲,设10甲首,每一里长统管一甲,里长每十年轮换一次。在施行中有诸多问题,以后再论。 徐光启明白让基层里长将种植经验传播到户,让人人明白高产作物的重要性,是推广的必要前提,所以答应回去多走访,尽量做到浅显易懂。 ※※※※ 送走徐光启,叶响觉得心里压抑,便信步出了养心殿,想去看看朱由检等人,他似乎能体会到朱由检为皇帝时的苦衷,都是钱闹的。 慈庆宫周围的缇骑已经撤离,换上了寻常的宦官守卫着各门。 刚进入慈庆宫后门,叶响便发现朱由检带着朱徽媞在长廊尽头的韶舞门里往里瞧,鬼鬼祟祟的,他们身后分别有一个太监和宫女跟着。 对看见自己的两个宫人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后,叶响轻手轻脚的靠近。 朱徽媞没有发现有人靠近,抱着一只小白猫,不时给它顺毛。她正是对诸事都好奇的年纪,是个问题专业户,“五哥,你说她在干什么呀,叽叽咕咕的。” 朱由检头也不回,自顾说道,“她刚来,应该是在练习宫中礼仪吧。” “那她踢树干嘛?” 朱由检摇摇头,思考良久,然后靠在门框上,“我也不知道。” 叶响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往里探望,见二十步开外,一个十三四岁左右岁的女孩正在一棵近十米高,叶展如冠的核桃树下下来回踱步、行礼,然后不时的踢几下树根,小嘴张合,行礼口中念叨着,因为太远听不清,便压着嗓子说道,“我猜她是自怨自艾。” “什么是自怨自艾啊?”朱由检回头见是叶响,惊喜叫到,“啊,是大哥,你怎么来了。” 朱徽媞似乎有些怕叶响,将怀里的猫紧了紧,躲到朱由检身后,拉了拉他的衣袖纠正道,“五哥不对,娘说了,要叫皇上。” 叶响拨弄了一下朱徽媞头顶上的小发鬏,半蹲着说道,“八妹,那你自己觉得叫大哥显得亲热还是叫皇上呢?” 朱徽媞望天想了想,“叫大哥亲热些。” 叶响一拍大腿,笑道,“对嘛,咱们是兄妹,当然叫大哥才亲热些。那女孩是谁啊?你们干嘛躲在这里偷看?” 朱由检见叶响问自己,看了那女孩一眼后才,老实回答道,“不认识,好像是新来的。” 朱徽媞、朱由校也应声而笑,隔阂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 叶响拢过两人将之往里推,“走,去问问她在嘀咕些什么,害得我们八妹在这里瞎猜?” 这里面叶响也是第一次来,没想到在慈庆宫旁还有一个小花园,入门靠南有殿宇,隐约可见再远处有一小池子,上有八角亭。 撷芳殿、荐香亭 那女孩也注意到有人靠近,想转身离开,走了几步见另一扇门-丽园门紧闭,又忙折了回来,来回几次,都为难得快哭了。 叶响笑着制止道,“你是谁?以前怎么没见过?” 女孩远远便见这几人身着孝服,便知是皇子了,将刚才练习的给忘得干干净净,下跪磕头道,“民女……奴婢叫任蓉蓉,是新来的,跟客嬷嬷。” 不错,这就是魏进忠的义女了,魏朝没有经的王安的同意,还是私自和客印月商量把她给带了进来,已经三天了,一直跟在客印月跟前学习宫中礼仪,这正是见这花园无人,才偷偷练习的。 “哦,你起来吧,朕这两日也没得闲,嬷嬷在慈庆宫还住得习惯么?” 任蓉蓉本是聪慧之人,现在听叶响自称朕,便知道这就是自己想勾引的当今天子了,刚才也没注意打量,到底什么样子啊?患得患失的她完全乱了方寸,“习惯,哦不……不习惯。” “算了,你还是先起来吧。”叶响心想难道自己就这么让人害怕吗,“你刚在在这里来回晃荡,还对和核桃树拳打脚踢的是在干嘛呢?” “奴婢是在练习客嬷嬷所教的宫中礼节,怕坏了规矩,所以……” “那你刚在嘀咕什么?”朱徽媞便顺猫毛,边眨着大眼睛问道。 任蓉蓉已经恢复常态,推断这便是天子的几个妹妹了,虽然仅仅一墙之隔,此前并没碰面。不敢说自己是刚才是在练习如何邂逅皇帝。便道了个万福说逗弄这个问题宝宝道,“公主殿下,奴婢是在练习说话啊。” “说话还要练习吗?” “好了好了。”叶响阅尽后世各种美女的老司机,对眼前这个姿色还算上佳的任蓉蓉并无多大兴趣,见她还不过是个小女生,赶紧打断朱徽媞的话,说道,“别在这里耗着了,陪去看看诸位姨娘吧。” 叶响认为自己如今已经登上帝位,算是迈出了万里长征的第一步,来到慈庆宫还是应该去拜见一下西李等人的。 第29章 恩荫寄禄无常员 在朱由检的带领下来到赵氏和邵氏所居的承华宫正殿东暖阁,因为邵氏已经有五个月的身孕,已经显怀,众姨娘在殿中不时叮咛几句,唯独既无子嗣又无身孕的赵氏在一旁显得郁郁寡欢。 “由校拜见诸位姨娘。”叶响边说边行见父母的四拜礼,起身后问道,“邵姨娘,在这里住的可有不便的?” “皇上,我和赵姐姐在这里住的挺好的。”邵氏刚入宫不久,作为朱常洛选侍跟着见证了他为太子时的谨慎和登极后的荣光,现在又被打回了原形,心里有落差是肯定的,见叶响询问,也不愿多说什么,她现在只想让孩子平安的来到世上,好有个精神寄托。 叶响也知道诸位姨娘虽然都才二三十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便守寡,不像平常人家还可再嫁,心里有些不忍,但她们命运便是如此,改变不了什么,自己能做的便是善待她们,给养老送终而已。他整理下思绪,诚恳的说道,“恩,诸位姨娘有什么需要就差人到养心殿,合情合理的由校都应承。”然后有对王承恩吩咐道,“回去告诉卢掌印,先紧着诸位姨娘的日常所需,俱按先皇后妃例从厚供给。” “是,奴婢记下了。” “校……皇上……”坐在木炕上的西李赶紧改口,眼神和旁边的东李一碰,小心的说道,“我和妹妹合计一下,看由检兄妹四个年级也不小了,你看是不是在大臣中给他们寻一个博学的师傅,让他们进学啊?” “姨娘就是不提,由校也会考虑的,五弟她们也是时候进学了,可不能像朕一样给耽误了。”叶响看了看在身边的朱由检,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笑道,“要不然等五弟将来稍大些就番时会惹人耻笑的。” “皇上真的答应?”西李有些意外,两眼放光。 “这有什么……莫非姨娘已经有合适人选了吗?”叶响见她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猜测道。 “是有一个,就是万历三十八年的探花郎钱谦益,他现在是翰林院编修。” 钱谦益在1610年殿试中名列第三,可见其定然博学,不过后世普通人对他的印象不是他的锦绣文章,而是他后来降清和纳柳如是为妾两事。 叶响皱皱眉,对这个名字他可没有好的观感,不说老牛吃嫩草的小节,仅是贰臣这两个字就足以将他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如果让一个仅有学识却大节有亏的人为几个弟妹的导师,真不敢想象他会教些什么,也对不起那些恪守正道与敌死战的英烈。更重要的是,他是东林党,是所谓的清流,自己对东林损公肥私的行为早晚要动手的,既然他还没浮上水面,就先压制着,最好能让他闷死在水里。 叶响盯着西李的眼睛,想起徐光启的简历,肯定的说道,“姨娘,时下朕对朝臣也是一头雾水,还是等等吧。待明年开春,一定在朝臣中找一个才学品行俱为世人楷模的好师傅。回头我让人先编个小册子,年前就先让内书堂的先生给五弟她们启蒙吧。” 西李见叶响心意已决便也只得点头默许。设在皇城的内书堂的教习也是以翰林院编修充任,谕德张鼐、徐光启都曾经在内书堂执教过,所以并无不妥。 ※※※※ 叶响又话些家常才辞别诸位姨娘出来,在巷道碰到了头戴孝髻身的客印月,她上身穿着穿白色素雅夹袄,下身一样是马面百褶裙,面带喜色的带着叶响刚刚见过的任蓉蓉,看样子她们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哥儿,听蓉蓉这孩子说你来了,这不,巴巴就来看看。” 客氏名印月,因朱由校幼年时常以客巴巴称呼她,所以别人就以为她另有名为巴巴,其实巴巴是‘爸爸’的谐音。 叶响换上一个灿烂的笑容,“客巴巴,正准备去找您呢,边走边说吧。” 然后叶响便带着客印月、任蓉蓉、王承恩往慈庆宫后穿殿走去,路上不死说着些天气不错等寒暄语。 客印月住在慈庆宫东边的廊坊一所,这边和乾清宫一样,近侍都在廊房有独立的居所。因为规制有区别,乾清宫有东西各五所,这里只有各三所,都是为有执事的大宫婢所住,用以正名分、明等级威严。自朱由校在八月中旬被确定要在九月初九封太子以来,客印月便搬到了慈庆宫东一所居住,一边就近照顾太子起居。 东一所靠近慈庆宫正殿东暖阁,大门朝西,分为左中右三间,中间为正厅,两旁为卧室,并用蓝色碎花布做成的门帘挡着。正厅正中有一张罗汉床,床中间的小茶几上还放着尚未缝完的青色袍子等针线活。 叶响坐在正厅罗汉床左,打量一遍陈设后,指着任蓉蓉对客印月说道,“刚才据这……任蓉蓉是吧,她说客巴巴在这边住的不习惯,有什么问题吗?朕给你做主就是。” “哥儿,别听她胡说,来给你介绍一下。”客印月将任蓉蓉拉到叶响面前,“这是蓉蓉,是进忠的义女。哥儿现在是皇帝了,身边怎么可以没有贴心的人照顾,怕现在的近侍不懂哥儿的喜好,办事不用心,就把她带进宫了,正准备调教好给皇上送去呢。” 叶响这时才仔细打量起和客印月一样装束的任蓉蓉来,唯一的区别就是她将头发梳结了双丫髻,而额头的刘海参差不齐,使得忽闪忽闪的双眼上的柳叶眉忽隐忽现,一抿嘴,出现了两个小酒窝显得十分调皮。 “奴婢任蓉蓉见过万岁爷。”任蓉蓉面含羞涩的道了个万福,再次参见。 叶响点点头,他目前就知道司礼监有个吴进忠、还有原来西李跟前的李进忠,问道,“那个进忠?” “大魏,魏进忠,就是此前在承华宫给才人娘娘办膳的那个。” 哦,叶响恍然大悟,她就是魏忠贤的义女了,便下意识的拒绝道,“客巴巴,朕在养心殿衣食住行皆有人伺候,就不用了吧。” “哥儿,那些人哪里懂伺候啊……要不这样,我问过魏朝了,他说乾清宫西二所还空着,要不让巴巴搬过去,哪里和养心殿不过一墙之隔,好照顾哥儿的起居嘛。” 叶响哪里看不出她的心思,他可不想历史重演,“客巴巴,您上次也说朕长大了,……。” 叶响本想说就再也用不着奶娘,可是要出口时觉得有忘恩负义的感觉。见她让任蓉蓉奉上原来朱由校喜欢的松萝菜,还要继续劝,便摆摆手,阻止道,“既然客巴巴说道这事,朕今天就把话说明了吧。” 客印月见叶响一脸严肃,有种不好的预感,“哥儿,是不是有谁在耳边乱嚼舌头根子?” 叶响摇摇头,想到她的解决并不好,说道,“没人说,是朕的意思。您看,朕是这么想的,如果朕在自然能翼护客巴巴你,可是明天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皇考就是先例。这些天朕就一直在琢磨怎么报答巴巴的养育之恩,刚才巴巴一说,朕就觉得应该让您出宫,远离这是非之地。” “哥儿……你不会有事的。” “客巴巴,谁也不想有事的。巴巴在宫外不是还有一个儿子吗?等这几天朕忙完就封他个锦衣卫千户的差事,这样您在宫外也可有个着落,不用担心没人照顾。”叶响见客印月面色清冷,显然是不满意,继续说道,“最主要的是朕囿于这方寸之地,不得轻易外出,而如今国库和内帑都缺银子,就想着做些生意贴补内外各种开销,想请您在宫外帮朕打理。” 子孙因为祖辈、父辈有功劳而得到封赏称为恩荫,是世袭制的变种,明朝的恩荫形式也多样,如入国子监、尚宝司、中书舍人、锦衣卫等。 明朝锦衣卫官有一个重要的特点——恩荫寄禄无常员。锦衣卫中的职官与其他部门相比名额并没有限制,历朝皇帝也多用锦衣卫的职位来犒赏有功之臣。这也使得锦衣卫成为冗员的高发地,高峰时,一个千户所竟有正副千户20多名,除了管事千户,其他人都只领俸禄不办事。 对于叶响来说,要把恩荫封赏的人放到文职官员中时肯定不行的,那些靠科考爬上来的人精铁定会反对,而且没有职位可以安插。他只得按照原来的规矩来,把侯国兴放到锦衣卫中,反正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哥儿,现在很缺银子吗?这些年巴巴所得的赏赐都攒着呢,本想着留给国兴娶媳妇的,你要急就拿去用就是了,不要赶巴巴走,好吗?” “客巴巴……”叶响感觉鼻子一酸,眼泪在眼眶打转,她那点银子自己养老或许够,可是这么大一个国家岂是一星半点钱财可以解决的?便强颜欢笑道,“您的心意朕明白的,只是……这样吧,朕再送一处宅子,并准您随时可以进宫,您就出宫居住,帮着朕打理生意吧。” “哥儿,巴巴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你是不是还有什么难处啊?是不是朝臣欺负你年少来着,巴巴这就去撕烂他们的嘴。而且这么些年了,你知道的,巴巴并不是贪图富贵之人,是真得舍不得离开你啊……”说着说着,客印月眼泪掉了下来,并不作伪。 眼是心灵的窗户,从客印月的眼中,叶响似乎感觉到了那种舐犊情深的真情流露,这或许是原来朱由校舍不得离开她的原因吧。至于有人说她和朱由校有染,这就纯属子虚乌有了。试想一个正常的男人会允许自己的女人和太监对食吗?肯定不会,所以,朱由校和客印月的情分止于乳母和养子而已。至于后来的客魏之乱,这就是它话了,至少目前客印月尚没有这方面心思的。 叶响之所以主动送客印月出宫,是因为自己的穿越者身份不想被拆穿,她可是看着朱由校长大的,对朱由校任何细微的习惯都了如指掌。他在也宫外确实需要一个代言人,这个人能力先不说,首先得忠心,还得能把控,客印月便是目前最好的人选。 叶响见再说下去她可能更加难受,就想让她冷静冷静,“客巴巴,您先考虑考虑吧,朕改天再看您。” 走前,叶响将客印月扶到正厅主座上,按照参拜父母的礼仪行四拜大礼,然后不顾泪眼婆娑的客印月和一脸失落的任蓉蓉,毅然决然的离开了慈庆宫。 第30章 檄诸边以御东虏 “王公公,陛下何时回宫啊,这都宫门都快关了。”方从哲拒绝王安让管茶房的私臣送上的茶水,有些埋怨的说道,“刚登极就外出游玩,你们内辅就不规劝吗?” 方从哲在王安值房从晌午一直等天子圣驾到现在,喝了不知道多少洒水,出恭都好几次,再也喝不下了。 前面说过,王安值房在乾清门西边的廊坊,靠近内右门,也是为方便有事随时朝见天子之故。值房居中,东边有内右门守门小太监的值房,其大门朝东,正对的就是内右门。 王安值房分左中右三间,中间为正厅,两边分别是书房和卧室,方从哲此时就在正厅正对房门的次座上。 王安笑笑,挥手让茶房退下,“阁老,都给你说了,待会儿回来就转告万岁爷,你非要苦等。再说万岁爷到皇城内走走,看看内府各衙门也没什么不对嘛。” 司礼监一帮人的生活起居都有内官(宦官)伺候,人数十到二十人不等,称为各家私臣。分别有负责职掌一家之事的掌家,办理食物、出纳银两的管事,职掌箱柜锁钥的上房,钤东西班答应官人的掌班,打发批文书、誊写应奏文书的司房;还有管帽、管衣靴、茶房、厨房、打听官、看庄宅的各种琐事人员。比如王承恩,此前就是司礼监刘克敬的私臣。 “王公公,不是不信任你,而是如果今天没有个结果,我那睡得着啊。”方从哲走到门口看着空荡荡的广场一脸焦急的说道。 “李如柏之事,神庙及先皇俱有定论,为何又平地起波澜?兵部黄嘉善也是神庙时的老臣了,这是要干什么?”王安也比较头疼,继续刚才的话题。 李如柏便是萨尔浒之战中,不战而逃的将领。辽东经略杨镐定四路出师围剿建奴,令李如柏部自清河堡出鸦鹘关。后杨镐闻杜松、马林两军已败,急忙传檄命李如柏回师。李如柏部途中碰到建奴哨兵二十人鸣螺作大军追击状,官兵大惊,奔走相蹴死者千余人。 闻前线大败,朝野震惊,纷纷要求万历诛杀杨李二人以平公愤。但万历念在其父李成梁当年有功于大明,于心不忍,只是将他们逮捕回京,对所有参劾奏折一概不理。 李如柏之父李成梁曾镇守辽东30余年,战功累累,与东南的戚继光南北呼应,为稳定万历一朝有很大贡献。虽然晚年时查出有杀良冒功的铁证,使得他功劳招人怀疑,但由于当时朝中内阁申时行等人的支持,他依旧安然无恙。 努尔哈赤的父亲和祖父是间接死于李成梁之手,但他能在短短30年时间内迅速崛起也和李成梁分化平定其他女真诸部有关系,不仅如此两家还是亲戚。 当时户科给事中李奇珍在奏疏中称,李如柏曾纳奴(努尔哈赤)弟素儿哈赤(舒尔哈齐)女为妻,现生第三子,致有“奴酋女婿作镇守,未知辽东落谁手”的谣言。 “还不是前天陛下在乾清宫要派亲卫援辽之故,昨日兵部已经接到贺世贤的塘报,称数日前建夷进犯蒲河、懿路二所,焚掠甚惨,可他在塘报上张皇其词,称仅斩首一级,获二马……如今外廷议论纷纷,尤其顾慥、魏应嘉奏本直接递到了内阁,说李如柏去岁丧师失地,不诛则无以明刑赏。我和一燝、韩爌的意思是一样的,应该乞请陛下逮之以追责,以彰国法。” 王安知道了事情原委,回忆道,“神庙因其念父兄之功,不忍治罪。而且大行皇帝也是这个意思,如今陛下刚登极,这……是不是太心急了?” “如果不诛李如柏,辽东诸将俱以为天子宽仁不罪勋臣,并以此为榜样,遇敌皆怯战而逃,那辽东何时得以安宁?”方从哲也有无奈,“我觉得顾慥就说的很对,今‘檄诸边以御东虏,竭全宇以供一隅’,每年耗银八百万,明年再八百万,若年年如此,恐怕到时财尽民穷,大明之患不在辽东,而在萧墙之内也。” 方从哲终究还是没有等到天子,在宫门落匙之前离开了紫禁城。 ※※※※ 话说叶响在初八得到司礼监送来的皇城布局后,见无事,便来了兴致往西苑太液池转了一圈巡视自己的领地。因为不习惯用毛笔书写,他在路过银作局时订做了几支钢笔,还视察了转为皇宫提供草纸的宝钞司,游历了后世被作为中央办公地的昭和等殿…… 叶响经玄武门回宫时,宫门刚刚准备落匙,因为他不会骑马,全程只得让人用龙辇抬着,在近二十名锦衣卫大汉将军充作贴身侍卫和王承恩、魏朝等太监的簇拥下,十足的威风了一把。西北的十二库和内校场等地因时间太晚,没来得及涉足。 回到养心殿不久,叶响让人将蜡烛点上,虽然比不上点灯的光源,好在蜡烛够多,使得东暖阁看上去不那么昏暗。 当叶响正准备试验新钢笔时,王安便在一个小太监的搀扶下闻讯而来,寒暄过后,说道,“陛下,礼部孙如游今天晌午时递来题本,说是请陛下明早御文华门视事。” 叶响见他老毛病又犯了,走路都要人扶,便让王承恩给搬来锦凳,问道,“伴伴,试试什么?” “是视事,就是早朝,内阁及各部在文华门将近期政事奏请圣断。这是历朝的规矩,原本是定在皇极门的,这不皇极门不是招灾了么,神庙时就改在了文华门。” 叶响便明白这就是御门听政了,心想还真是一刻都不得闲下来啊,忽然觉得问题很严重,问道,“这御门视事,每天都要举行吗?” 王安会心一笑,心想要是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恐怕没有一个皇帝能坚持下来,这皇帝也就没人愿意当了,“当然不是,视事定在每月缝三、六、九的卯时,明日恰好初九。” 叶响心下大定,就差拍胸口呼虚惊一场了,便询问相关事宜。原来御门视事是常朝,在前天在乾清宫举行的算是大朝,大朝通常在节庆日举行,礼仪也复杂的多。相比御门视事就简单得多,御门视事是卯时在文华门设置御榻,榻后立屏风和表案,各衙门递进的奏章未处理的,或者需要征求意见的,在当天招相关人员上前咨询意见并处理。 御门视事在明清时基本一致,只是在清朝将地点改在了乾清门。 “司礼监和奴臣的意思是,陛下可称大行皇帝刚宾天,哀痛方深,不忍遽离丧,延后至本月十六日视朝,让其具仪来看。” 叶响对外面的世界可是双眼一抹黑,需要时间来了解相关事宜,便点点头,“司礼监为朕考虑的周全,那就这么办吧。恩,还有什么事吗?” 王安让侯在门外的随从递上几个账本和奏折,从中拿出两本先放到御前,说道,“这是上午收到南京送来的内官花名册,是大行皇帝曾下旨清查的,今天才收到。两京合计有中使长随共9115人。陛下此前让徐光启巡视边关冬衣,这大内冬衣也应该让下边准备了,奴臣等的意思是让工部按例将之折合成银,送往内帑。” 两京宦官人数在神庙时是10040人,这些年略有减少,而工部不但负责营建还负责矿冶、纺织等官办工业,每年有银80万左右的进账,有都察院和工科负责监督。 家国一体的体制让宫廷与六部密不可分,宫廷耗费本应该由户部将赋税归总后按比例拨付,但自从正统年间皇帝征收金花银供宫廷开销后,户部基本上就成了皇帝的私库,常以各种理由从里掏银子,使得政府的公共资金和皇帝小金库-内帑傻傻分不清楚。 户部虽然名义上是掌管天下赋税,但是由于以实物征税和交通不便的原因,往往税收所得直接便运往了不同的仓库和部门,比如军费直接运往卫所,在京师也有相关部门的花销直接不入户部,便进入了工部节慎库、太仆寺库、光禄寺库等库藏,其账目都是单独自主管理,户部还无权过问,这就使得每个部门都有了独立的财权。 公私不分和财务混乱是多种原因造成的,叶响还没有能干到一上来就解决掉多年弊端的地步,先得干燥规矩办事,便说道,“那就按例吧。”说完指着另外两本书说道,“这又是什么?” 王安再次地上两本花名册,“这也是大行皇帝之前让吏部和兵部整理的天下官员和兵官的花名册。”见叶响准备翻读,便笑着制止道,“陛下,这些晚些时候在看不迟,奴臣还有一事奏禀。” 接着王安便将方从哲所奏之事禀明,并分析其中的厉害关系,“如今朝野议论纷纷,不诛不足以平事,奴臣等建议陛下将之羁押,差三法司审问,这样既可以明法典,也可以堵住悠悠众口。” 叶响明白,李如柏现在成了全民公敌,不仅东林,就是齐楚浙和内臣皆认为应当将之明正典刑。当然,如果叶响像万历和泰昌一样做冷处理也不是不可以,可这样以来问题还是没有得到解决,自己无异于就站在了舆论的对立面。 东林党之所以能影响世人,主要就是他们控制着舆论。《国语·周语上》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舆论的重要性作为曾经的天朝子民的叶响当然明白,更明白舆论在于引导而非堵塞。 叶响要引导舆论就要用工具,一问才知道朝廷有一个叫报房的机构,专门负责编辑朝廷政令及民间的灾难等,然后多以手抄传阅,称为邸报、邸抄。因其所刊印的内容有时失真、有时涉密,不同的时期都有‘禁止发钞’的谕旨。这算是报纸的雏形,在更早的唐朝便出现,但几百年来都没发展称为真正的报纸。 叶响心里有了初步的方案,那就是办报纸,把舆论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他不是要饶恕李如柏,而是不想被人牵着鼻子走,思定之后,便笑着对王安说道,“伴伴,既然决定十六日视朝,你就告诉内阁,到时再议李如柏之事吧。” 第31章 暴政药局闻香教 次日早晨,叶响到仁智殿祭奠过朱常洛后,就来到位于皇城西安门北的大藏经厂即司礼监经厂,观看了整个印刷流程。 经厂有一千多工人,是时下全国最大的印刷厂,采用流水线,各职能分工十分明确。印刷的佛经、典籍、内书堂课本的优点大可不吝财用,故选料、雕印、装帧俱佳,多取上好洁白棉纸,以佳墨精印,版式阔大,行格疏朗,字体上承元代遗风,喜用赵体,字大如钱,读来悦目醒神,气象凝重、恢宏,观感上庄严、华美、凝重,有很强的艺术性,尽显皇家刻书气魄。 经厂本也有缺点,就是在成化以后,因为历代掌司监督不严,校勘常出错,所以成化以前经厂本可与宋元珍本相媲美,收藏价值更高,而之后的版本则不太受后世收藏家珍视。 叶响坐在偏殿蝠纹梨花木椅上,端着茶杯,看着沉在杯底慢慢舒张的茶叶,不理会旁边小心谨慎的魏进忠,想着早上收到的刑科左给事中魏应嘉的奏疏。 魏应嘉将李可灼敬献红丸一事又给翻了出来,指着内阁方从哲行事多舛,要求和崔文昇敬献利通药之事一块严查;并让自己御经筵;遵大行皇帝遗命,早日定选妃大使,举行冠礼并成婚。 御史郑宗周也参原乾清宫近侍范通等四人蛊惑先皇,至圣驾宾天;同时也规劝自己要对深宫燕寝之中的近侍严加审查,以免往事重演。 叶响都让司礼监批文说知道了,他从中看出,未来的婚姻是自己做不了主的。心中办报纸把控舆论的欲望越来越强,所以才带着魏进忠来经厂。因为报纸将面对的是全体文人,所以办报纸人一定只能是自己应声虫,不能小心思过多,魏进忠就是当下最合适的人选。 叶响抬起头,看着一身孝服、面显憔悴的魏进忠,问道,“杨涟此前参你和李进忠等人之事,你还有没有要辩解的?” 魏进忠前些天在东厂虽然没有吃苦,当时邹义等用的疲劳审问法让他真的吃不消,出来后在家大睡两天也没有缓过劲来,此时面对叶响的询问,忙申辩道,“万岁爷,奴婢真的和李进忠等人盗窃宫中财物之事没有瓜葛的,杨涟这是血口喷人。而且奴婢在慈庆宫为您和才人娘娘办膳时也恪尽职守,没有出过半点差池。即使后来在李选侍跟前,也从未做过对您不利的事,请万岁爷明鉴。” “你不是没读过书吗?这些都是谁教你说的?” “啊……”魏进忠有些赧然,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是印……是客嬷嬷外宅的涂文辅教的,他说陛下圣明英姿天纵,乃圣明天子,让我如此回禀的。” “呵呵……”叶响不置可否,“刚才经厂你也看了,能管好吗?” 魏进忠这两天在魏朝手下东奔西跑,让他很不习惯,听到此问,便有些吃惊的看着叶响,“啊……奴婢真字一个也不认得,这……” “不用你认字,活由其他几位掌司负责,只要你把人管好就行了。朕就问你,有没有把握?” “有。” ※※※※ 离京师一千里的郓城外的官道上,一匹棕毛健马拉着青布马车向城门飞奔而来,头戴黑毡笠的半百马夫挥鞭如雨,他那坚毅的又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了焦虑。 城门口守门官是一名四旬开外的什长,手下有10个小兵,他头戴红头巾、身穿紫花布齐腰甲,将含在口中的狗尾巴草突出,从怀中掏出刚从进城酒贩哪里强行索要的秋露白,闷了一口,咂咂嘴,踢了踢抱着长枪双手插在袖里的昏昏欲睡的小兵,“诶,快醒醒……你小子昨晚又跑到哪个寡妇家厮混啦?赶紧打起精神,来活了,让大伙赶紧列队。” 小兵二十出头,整天琢磨着娶房媳妇来传宗接代,常被什长和同伴们取笑扒寡妇家门头,他被刺痛唤醒,揉揉眼睛看了看什长,又看看由远而近的马车,赶紧兴高采烈的去招呼躲在城门内偷闲的七八个同伴。 什长站到城门中央,不理会几个衣衫褴褛的普通百姓,左手扶刀,高举右手对使来的马车做制止状,喊道,“停,下车,出示官凭路引。” 因为明朝税收以农业税为主,为防止到期征不到税,人口户籍管理严格,便规定人口不得自由迁徙,但商人是四民之一,经商就需要行走天下,太祖就规定出门超过百里就需要到官府出具证明文件,是为路引。 马夫在五开外,见状赶紧勒紧马绳,马蹄急停,马脸正好和吓得忘记躲避的什长对上,近在咫尺,马鼻中打出一个响啼,喷出的热气又恰好扑倒什长脸上,吓得什长大人半响才回过神。 什长气急败坏的绕过马头,拔出腰刀走到马夫面前,对着他满脸胡须的脸,怒道,“下来,你这厮,到城门也不及时勒马,险些撞上本官,赶紧下车接受盘诘,若不从罪当凌迟” 马夫不为所动,呵呵一笑,“军爷在雁门关多年,怎么没有听说过大明律里有这一条?”说罢双手抱胸放在膝盖上,俯身盯着什长的眼睛,戏谑说道,“你自个儿家的律法吧?” 什长见马夫眼神凛冽,身上仿佛透着一股死亡的气息,这种感觉,他曾在从任城卫过来公干的把总身上感觉到过,让人觉得压抑。那位把总原来不过是伍长,比自己级别还低,到辽东一圈回来就成了把总,据说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看人的眼神也和这马夫一样,仿佛自己就是一具行走的尸体,冷酷无情。 什长不由心下犯憷,但回头见自己的下属各执兵刃已赶到身后,底气略壮,“你……冲撞城门官,本就不对,更何况这是郓城,不是你的雁门关,本官现在怀疑你是逃避征战的边关逃兵,是谓诈军,按《十七禁》当斩。” “你,爷当年面对鞑靼马刀就从没皱过眉头,你竟说爷是逃兵……” 车厢里先是选来婴儿的哭声,接着一个满脸焦急的三旬男子掀开车帘,对马夫说道,“冯武,不得无礼,给他路引,尽快进城拿药。” “好的,姑爷。”被称作冯武的马夫对年轻男子恭敬回复后,下车,从怀中掏出路引,递给守门官,态度好了不少,“喏,这是路引。” 什长见车内一男两女,貌似是夫妻和丫鬟,婴儿在青年女子的怀中,啼叫不止。什长见他们衣着斩衰,人家又有路引,怒气稍减,便接过仔细查验,“永城县?永城县怎么到郓城了啊?” “我家姑爷奉吏部调令前往京师,因少爷偶然风寒,才折道城内寻医问药的。”冯武见小少爷啼叫不止,从怀中掏出几颗碎银,大概二两的样子,塞到城门官手中,小声说道,“还望军爷通融则个。” 不错,马车中坐的就是河南永城知县孙传庭了,谕德孙承宗南下宣读大行皇帝谕旨时,怕误天子政事,便派随从的锦衣卫快马到永城传令。本来孙传庭是想到开封和孙承宗一同回京的,到了考城听说他又去和洛阳,加上妻子经不起车马的颠簸,便决定转道到济宁换船走运河北上。又因长子世瑞偶然风寒,这才出现在了郓城城外。 马武便是妻子冯氏从娘家带过来的,代县冯氏可是大族,祖上世代经商,冯氏的爷爷曾任振武卫都指挥佥事,马武便是跟随她爷爷的护兵,曾多次参加守卫雁门关,因常年习武,即使已经年近五旬,身子骨也依然健朗。 什长听说什么吏部,心下有些慌了,吏部调令他还是年前在县令的接风宴上见过一次,确切的说是吏科堪合,那鲜红如碗大的印章据说是藏在皇宫中。 杀过人的马夫、朝廷调令,他立刻意识到,眼前几人的来头不小,但也不推辞银子,堆上假的不能再假的笑容,说道,“原来是小公子生病了,那赶紧进城吧。” 马武也不在乎他的前倨后恭,又递上二两左右的碎银,说道,“谢谢军爷,另外后边还有辆一样的马车,和我们是一块的,半晌就倒,到时候还望军爷也一并放行。” 什长这次摆摆手,推辞了银子,站到一边,指着城门口说道,“那是自然,这小孩哭着心里闹得慌,赶紧进城找郎中看看吧。” 马武并不坚持,笔记自己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又问惠民药局在城中何处,什长是军户,平素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找军医,不太了解惠民药局的状况,“哦,好像在城东的一个小巷子里,靠近县衙,你一路打听吧。” 见马武的马车车轮碾过青砖铺地的大道,进城而去,先前大瞌睡的小兵靠了上来,“头儿,他要再给银子你干嘛不收啊,咱哥几个好久没闻见肉味了。” 有人起哄道,“怕你惦记的不是吃的肉吧,哈哈哈……” 小兵仿佛被拆穿了心思,的确,他刚从掀开的车帘缝隙瞧见里面的女子,即便是在教中,他从没有见过长得天仙一样的女人。她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一样,满面脸焦急的样子,就想将之揽入怀中好生怜爱。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收他前面的是县尊大人定的,是任务。况且你没看到吗,人家小孩生病了,你还有没有人性。” 小兵心里一声呸,心说,你怕就直说嘛,还给自己贴金,也没见你少在那些路过的商人身上揩油。不过,那个小娘子真美啊,要是像教主说的‘生当为帝为王,死当证佛作祖’,有朝一日待自己修成正果一定把她抢过来给自己生儿育女,恩,还有那个小丫鬟,貌似也不错…… 第32章 笋嫩却能高过竹 惠民药局是太医院下属的一个半盈利半慈善的惠民医疗机构,是宋元明时期恤政的一部分,专门为贫病者设立,期初朝廷施行财政补贴。药局在两京设大使,府设提领,州县设医官,后两者未入流(即无品级)。 药局主要事务就是掌管储备药物、调制熟药、诊疗疾病,军民贫病者皆可在此求医问药,药价比市价便宜许多,遇到瘟疫流行等突发事件时,也会提供免费药物。(熟药,也就是后世的中成药,将久经考验、疗效良好的药方制成的丸、散、膏、丹等。) 郓城惠民药局在县之南五十步的石狮子巷侧,有房三间为正室、药室、药厨,旁有培养医士的医学,此刻大门紧闭。 药局门头的黑底金字牌匾已经蒙上一层薄灰,字迹模糊不堪,正室门开着,华佗神位下的长凳上坐着一个衣裳褴褛的老者昏昏欲睡。一路走来,沿途的繁华和这里的冷清形成鲜明的对比。 27岁的孙传庭站在门口,身如玉树,见此情景,眉毛紧紧皱起,乌黑的眼眸看向跟在身后的妻子,“还是去别处看看吧,是在不行就去县衙。” 冯氏面白如温玉,柳眉似新月,她看看怀中抱着包裹的严实的已经昏睡长子的红扑扑小脸,樱唇轻起,音若天籁,“相公,那位吴郎中说瑞儿是只是风寒袭肺,通宣理肺丸又是常备熟药,还是先上前问问吧。” 孙传庭见向来顺从的娇妻难得坚持,心想要不是那位中年游方郎中所带熟药恰好用完,也不会进入这郓城求药,于是便小丫鬟扶着进了正厅。发现东间药厨有一个守着炉灶熬药的灰布衣中年人。 “先生,先生。”孙传庭快步走到熬药的中年人面前,“小儿偶然风寒,还烦请这里的医官给瞧瞧。” “鄙人便是这里的医官,”中年人四旬开外,他起身拍拍不知洗了多少次的布衣,见是几个身穿孝服的,心里便有了底,走向怀抱婴儿冯氏,说道,“快把小孩给我看看,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刚满周岁。” “恩,舌苔薄白、有些发热、无汗。”一番检查后,医官询问道,“咳嗽厉害吗?” “厉害,每次小脸都通红。”冯氏有些紧张,“大夫,能治吗?” “风寒袭肺,看各位的样子是奔丧的吧,肯定是路途上见风了,无碍的。不过药局的通宣理肺丸好久都没有了,现熬的话,还缺几味药。你们还是到东街,那里也有家医馆,只是收费贵了些,赶紧去瞧瞧吧。” 孙传庭等人也不含糊,赶紧出来照指引来到悬挂“济世堂”的药馆,这里面病人十来个,倒是让几个伙计忙的不亦乐乎。 很快有人上前招呼,看病结果一样,用温水把药丸化开给小孩灌下后,孙传庭等人才松了一口气。 …… “年弟,年弟,真的是你?” 孙传庭听到熟悉的声音,回头见门口留着小胡子,不停用手给自己扇风的余子翼,他和自己穿一样的孝服,想必是已收到泰昌帝帝驾崩的消息了,开心的走上前,“年兄,真巧啊。” 余子翼便是守门什长口中的县尊,现任郓城知县,虽然已经年过四旬,大孙传庭10岁,但因为是去年的同榜进士,故以年兄年弟相称。 “刚从乡下回来,路过此地,见有人孝服,便想询问……呵呵,年弟不是应该在永城当父母官么,这位是弟妹吧?” 孙传庭见他风尘仆仆,时下正值秋收,加上他孝服上的泥印,证明所言不虚,应该是去查看今年收成了。 一番寒暄过后,余子翼听说孙传庭是要进京另有任用,便热情的邀请道,“到县衙休整几日,况且世侄尚在襁褓,若路途上病情反复,反倒不美,还是等稳定后再启程。” 孙传庭和冯氏一商量便决定在郓城盘桓一日,反正吏部也没说什么时候到,即使倒是受责怪,也是事出有因的。 一行几人便来到县衙后院,刚饶过影壁,便听见从阁楼传来清脆的读书声,余子翼见孙传庭凝神倾听,便介绍到,“那是愚兄次子鹍[kūn]翔,虽然才13岁,但读书比他老子在行,常吹牛说竹林嫩笋高过母……” 余子翼是辰溪安坪桐玉里(湖北辰溪县安坪镇)有名的书香世家。他长子蛟翔是岁贡生,在国子监就读;来山东上任,只将自己最喜欢的次子带在了身边;还有鄂翔、麟翔因年纪尚幼留在了辰溪。 孙传庭见他满脸笑意的自豪表情,也笑着附和道,“世侄胸怀大志是好事,年兄要多鼓励才是。” 余子翼亲自安排好孙传庭家眷和冯武住处后,便拉着他来到东书房,所是久别重逢,叙叙旧。 孙传庭打量起来,这书房算不上雅致,没有名贵之物点缀,皆是平常文房用具,黑漆书桌上《大明律》的书皮都是用白纸小心补上的,想来是翻阅多次给弄破了。 一个中年仆人奉上茶后就退了出去,宾主落座,相互探讨了一些政事处理方法,皆收获良多,最后孙传庭说道,“年兄,有一事,小弟不吐不快啊?” “但讲无妨,咱们同科进士,天下之大,今天你我能再度遇上,缘分呀。” 孙传庭笑笑,便将昨日夜宿郓城境内六家屯的所见所闻娓娓道来。 六家屯在郓城西,和邻县曹州接壤,屯内有一祠堂,祠堂内小广场以碎石铺地,可容纳近百人,平素是举行族人祭祀的场所。 孙传庭等人路过此地时已日落西山,见里面灯火通明,便带着冯文冯武凑上前去,这才发现那是自称闻香教在传播所谓的‘三教应劫’。称燃灯(道尼)、释迦(僧尼)、弥勒(圣人)各应三劫,即无相劫、庄严劫、星宿劫,出在正逢“劫变”即世界末日,信其教可以获得解脱,但解脱的方法却是行“气功”导引也就是内丹术。 传闻其创教王森曾经救一灵狐,灵狐以尾为赠,尾有异香,修道之人可前往滦州(唐山东的滦县)石佛庄查验真伪,并宣称生前得道便可为帝为王,修炼不成也没关系,只要信教,死后也可以证佛作祖。 “此事我知道,是白莲余孽,王森已死好些年了。”余子翼听后回忆道,“入教需要先饮可祛百病的圣水,皆是自欺欺人而已。可是信的都是平头百姓,总屡教不改,为兄甚为头疼。” 孙传庭点点头,继续说道,“在那里小弟碰到一个叫吴有性的走方郎中,他说那所谓的圣水是迷药。” “迷药……怪不得呢。可有解决之道?” “打压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百姓信这个,主要还是治不了病,趋吉避害而已。如果年兄将惠民药局可以廉价常用药给贫兵军民,广为宣传,那妖人所谓的圣水治病的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要是让这些人成势,将来必成心腹大患。”孙传庭知道自己在别人地盘上指手画脚有些不地道,便补充道,“小弟年轻气盛,实在是忍不住,如果冒犯,还请年兄见谅。” 对白莲教,朝廷历来是绝不姑息的,余子翼当然知道怎么打压。他还知道惠民药局是个什么样子,不但缺药,而且连培养后备医生的医学都开不下去了,他摆摆手,叹了一口气,“为兄这点度量还是有的。可是钱从何来呢,夏粮已起运,秋粮还在田里,这县里留存本就不多。春秋二祭、乡饮、俸禄、衙门整修,哪一样不用钱啊,想必永城也一样吧。” 明朝田赋分夏秋分别征收,夏粮征小麦于八月底前完成、冬粮征米于次年二月前完成,对于不出米麦的以其他特产代替,如银、硫磺、绢、布、丝绸等都可以。 对粮食部分,一般一半左右起运至京,剩下的留存本地,时期不一样,通常朝廷4成,地方6成;绢布等物一律起运至京师。这样一对比,朝廷和地方的比率为八比二。这个比率看上去是强干弱枝好计,但其实,这两成真到地方手里得少之有少。 这剩下的两成主要开支在几个方面,宗藩禄廪、卫所军饷、地方官员俸禄、修城墙水利道路等公共建设、最后才是公益救济。 在河南、山西藩王集中的地方,留存的两成还不够藩王岁禄,如孝宗时,河南每年留存102万石,而本省诸司并各王府就要116万石,还欠14万;山东更惨,留存152万石,而宗禄就要312万。 不要以为地方就没有办法了,别急,还有徭役,这劳力中不能送往京师和藩王吧。于是,地方衙门就不得不设法敛财、摊派力役,前面说到的里长甲首就负责出钱出力,应付各种开销、活动。 像医官这样未入流的官是没有俸禄,就连知县的俸禄都低得可怜,遇到能干的好官还好,如果遇上贪财的地方官就会巧设名目收税,胥吏盘剥、鱼肉乡里的现象就不难想象了。 孙传庭的永城也并不比郓城轻松多少,在他接手之前,每年只拨了2两银子给惠民药局。孙传庭有泰山家做后盾,药局虽是福利机构,却并不是免费的,有了启动资金,即使少了朝廷的补贴,卖药所得来维持日常运作总是没有问题的,甚至可以有盈余。 孙传庭做了下估算,说道,“内子娘家世代经商,略有浮财,这次上京盘缠带得足,就留些给年兄吧,不多大概能拿出200两,再多久要沿途乞讨了。”“年兄让惠民药局先运作起来,要知道如果让这……闻香教成势,恐怕……” 余子翼并不是贪财之人,只能说算能力不足,他见孙传庭如此慷慨,感动得语无伦次,“年弟,这……让愚兄说什么好呢……放心吧,食君之禄,分君之忧,愚兄知道缓急的。”他看看孙传庭,“上次京师一别,有一年多了吧?家里有拙荆自酿的高粱酒,比不上秋露白那么香醇,老弟若不嫌弃,今晚不醉不归,如何?” “舍命陪君子。” “爽快。哈哈……” 第33章 裁撤宝钞提举司 天下税赋起运至京后,粮食的入海运仓、大部分盐税商税等银入太仓,归户部支配;少部分归工部、光禄寺等府库;其他替代粮食征收的绢布及金花银等皆入皇宫各库。【零↑九△小↓說△網】 金花银,田赋中起运米麦中有15%是折银征收的,每年400万石粮食按每石折银两钱五分,总计100万两,分四次运抵内承运库归皇帝支配。支出上主要有发放武官俸禄约15万两,余下皆为皇帝用于赏赐、后宫开销等用途。 因为银子不是流通货币,金花银征收的是碎银,要重新煎销成锭再起运。煎销过程中难免就有损耗,所以在征收时还要加收三分的火耗,除此之外还要加收三分起运京师的水脚钱,合计就是每石粮食折银三钱一分。 相比每石米实际价格五钱到七钱之间的数额,金花银的折银率很低了,而且其他税目同样存在加耗。这主要为了保证每年的金花银能够足额征收,也是减轻庶民负担。若地方因各种原因不能足额征收金花银,无论过去几年,就是皇帝下旨减免田赋,金花银还是要补足的。 扣留、挪用金花银的行为也被命令禁止,比如去年(万历47年)户部主事鹿善继为发辽东军饷以“与其请不发之帑,何如留未进之金”挪用广东等地所进金花银11万两,户部尚书李汝华从之。万历得知后大怒,让其补足,鹿主事自认在理,不从,结果就是他不仅被夺俸一年、官降一级,还外调任用;李汝华也被夺俸2月,最后还是将之补足才了事。 在养心殿的叶响现在面前的御案上就摆着几块大小不一、成色各异的金花银,除此之外还有大明通行宝钞和十多种万历通宝。 叶响指着御案上的东西,问站在案前垂手而立的工部尚书王佐,“为什么这些都不一样?” 王佐是为中使冬衣之事而来,他承诺可以从工部挤出八万两左右的银子送进内帑。他看看那几块形如束腰的银子,恭敬的回复道,“陛下,这金花银是各省重铸,大小成色不一致也就不怪了;至于这些通宝,字迹清楚的大多出自工部的南北宝源局,而模糊不堪的有的是地方的宝泉局和有的为王府、民间私铸。” “宝钞呢?” “宝钞乃户部宝钞提举司印制,在隆庆初年制钱不足,便以此为京官俸禄,但民间钞不行已百余年,致使百官怨声载道,隆庆四年后即铸钱代之。之后到神庙,宝钞也仅用于赏赐王府、新科进士而已。” 叶响听的出来,王佐的意思说宝钞已经沦为废纸,拿起薄薄的宝钞,见其正面有红色官印两方,上部为‘大明宝钞之印’,下部为‘宝钞提举司印’;背面上部有红印一方,为‘印造宝钞局印’,下部有一长方形墨色印记,外为花栏,花栏内横书‘壹贯’二字,‘壹贯’二字下方是十串铜钱。” 虽然以印章可以杜绝伪造也没有大额面值,想来是纸币的发行像后世的法币一样,违背了货币流通规律了。 货币流通规律便是:流通中需要的货币量,与待实现的商品价格总额成正比,与同一单位货币的平均流通速度成反比。纸币作为货币符号,其本身没有价值,它的流通需要一个稳定的环境为前提,还要遵循规律,缺一不可。 既然宝钞用强制手段也无法流通,那么眼下推行没有纸币也就没有可行性,民间流通还得继续用有价值的金属货币--金银铜。黄金作为硬通货,到天朝时一直是稀缺资源,黄金储备是每个央行的基本职能之一,所以用以流通的只能是银和铜。【零↑九△小↓說△網】叶响自后世而来,也拜读过《货币战争》,知道货币发行权必须牢牢把控在手中,这个乱糟糟的时代需要重构金融秩序。 叶响看着桌上的铜钱,想着后世的各种纪念币、硬币,对眼下的造币技术实在不敢恭维,他摇摇头,对王佐说道,“既然都民间都不用宝钞,那就知会内阁,这个提举司就裁撤了吧。另外,除京师宝源局外,南京宝源局和各地宝泉局也一并裁撤,熟练工匠可借调至京师,朕会安排的。民间俱不得私铸制钱,有司需时刻警惕。恩……万历通宝存量能满足需要吗?” “回陛下,神庙在位四十八年,每年皆有加铸,制钱存量巨大,应付各种交易是没有问题的。”王佐建议道,“不过,神庙时从福建巡按庞尚鹏所奏《钱法十四事》,改‘历代钱与制钱通行’为‘古钱止许行民间,输税赎罪俱用制钱’,如今陛下业已登极,也应该铸天启钱以代之了。” 钱法就是货币法了,叶响对如今的浇铸制钱法很不感冒,看着各种铜钱,觉得在新的制钱方法运用之前,发行这种粗制滥造的铜钱实为不智,他摇摇头,“既然万历通宝足够应付民间日常交易,哪就暂时不铸新钱了……恩,还是铸吧,皇考虽仅在位一月,亦大明之君。就交由京师宝源局,工部先制泰昌钱式来看看。数量嘛,着内阁再议。” “臣遵旨。” ※※※※ 已经60多的宗人府掌府事驸马都尉侯拱宸,今天来到王昇府上,他有些消瘦的身上穿着黑绢圆领素服,头戴乌纱,鬓发已经斑白,微微下凹的眼窝历史深褐色的眼眸,消瘦的下巴上的胡须打理得整整齐齐,透过岁月,可以看出他年轻时定是一个美男子。此刻,他正在正厅次座,神情专注的品着香茗,多年锦衣玉食生活的熏陶让他的姿态显得优雅之极。 王昇是东宫才人(即朱由校生母)的兄长,父亲名钺,早年王才人进宫时,朱常洛并不受万历待见,出处小心谨慎,他还帮着洗糨妹妹的各种衣服,这转眼就20多年过去了,他打死也没想到,富贵在即,却另生枝节。 去年十月神庙万圣节时,房山县一个叫陈槐到午门鸣冤称东宫才人乃其次女,早先被王昇朦胧妄认,未经辨明,乞勘真伪。 王才人于万历27年8月入宫,已经于去年3月23日甍逝,这陈槐此时才出面伸冤,摆明了是认为死无对证,谋求荣华富贵而已。神庙也不糊涂,将之收监审问,最后审出为内官监署印陈永寿,用贿买求李钺之女,希图冒认皇亲。 本来是很简单案件,早有定论,可是今天王昇听到消息说,才人近侍曹应魁向刑部黄克缵举报,有‘刘逊、郭春之女等暗进银,泰昌求讨天启与之看管’等语,这又牵扯到新君圣母的身份,将年前陈槐争认皇亲之事有给牵扯出来,还载之邸报。加上外甥登极数天,既不召见、也无旨意,让他面对络绎上门道喜的朝臣也开心不起来。 王昇已过不惑之年,他眉毛浓黑下是忽隐忽现的鱼尾纹,宽阔的肩膀上按例穿着素服。他比侯拱宸小20多岁,无论辈分还是地位都不能与之相提并论,他不敢无礼,坐在其下首小心陪着说些京里的趣闻。 侯拱宸亡妻是神庙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寿阳公主,在寿阳公主去世20多年间依然能执掌宗人府,可见他是多么能来事。 在争国本一事中,廷臣拟上疏请立长子为太子,当时却没有敢首先署名,这时侯拱宸站出来了,他说,“据《会典》以宗人府为文职第一,我先来。”刷刷刷的签上了自己大名,这样他就站到了朱常洛一边,这一正确的站队,让他最近一月来也是宾客盈门,虽然他已经富贵到无以复加。 侯拱宸的政治嗅觉极其敏锐,往往从蛛丝马迹中作出正确的抉择,这就是他今天来王昇府上的目的。 侯拱宸端觑了心不在焉的王昇一样眼,低头对着茶杯子说道,“今上冲龄御极,诸事繁扰,如今后宫又无主,故而加封戚畹得缓行之,你也不必理会外面的传言。今上虽年幼,但朝臣皆言观今上近日言行,非明主不可为之,陈槐等人不过唯利是图的跳梁小丑而已,今上自有圣断,你且等着吧,该是你的东西,跑不了的。” 王昇被拆穿心思,看侯拱宸没有看向自己才不那么尴尬,拱手说道,“谢驸马爷提点。草民是担心,皇上年幼独自居深宫,怕贵妃、选侍等人会行大逆之事。” 王昇所指为王才人去年含冤甍逝之事,他常在宫中走动,对王才人‘负恨难申’的遗书之事知之甚详。王才人被西李气殴后卧病在床时,他也入宫见过贵妃、西李是如何施小伎俩,阻隔自己的妹妹与朱常洛独处的。 侯拱宸掌管的宗人府就是专门管皇室事务的,这些大内秘辛也了如指掌,微微一笑,看着王昇,“这就不劳国舅担心了,今时不同往日,大局已定,胜负早分,内辅王安等人知道尽心护佑的。” 王昇也知道自己担心也是多余的,现在自己眼下无兵、无职也做不了什么,唯有耐心等待才是上策,便也点点头,端起了早已冷却的茶杯。 第34章 最远最毒鲁密铳 先发出来,熬夜也要完成任务,书友明天再看吧。先发出来,熬夜也要完成任务,书友明天再看吧。先发出来,熬夜也要完成任务,书友明天再看吧。先发出来,熬夜也要完成任务,书友明天再看吧。先发出来,熬夜也要完成任务,书友明天再看吧。先发出来,熬夜也要完成任务,书友明天再看吧。先发出来,熬夜也要完成任务,书友明天再看吧。先发出来,熬夜也要完成任务,书友明天再看吧。先发出来,熬夜也要完成任务,书友明天再看吧。先发出来,熬夜也要完成任务,书友明天再看吧。先发出来,熬夜也要完成任务,书友明天再看吧。先发出来,熬夜也要完成任务,书友明天再看吧。先发出来,熬夜也要完成任务,书友明天再看吧。先发出来,熬夜也要完成任务,书友明天再看吧。先发出来,熬夜也要完成任务,书友明天再看吧。先发出来,熬夜也要完成任务,书友明天再看吧。 入会极门东向南,在文华殿斜对面即内阁,为辅臣票本清禁处。 内阁大堂东,刘一燝、韩爌围在方从哲的书案前,讨论王安来传达的裁撤宝泉局之事,最后终于形成一致决议。 次辅刘一燝和韩爌走到在太师椅上喝茶的王安面前,刘一燝将诏书递给他,说道,“王公公,我们商量过了,这旨意内阁不能票拟,裁撤宝钞提举司到是可以,可户部下辖的宝泉局熔炉就有三百五十余处,这些年来大明提供制钱以千万计,仅凭工部宝泉局产量,如何能应付天下所需?” 皇帝的旨意,大部分都是司礼监负责草拟,交由内阁票拟,诏书草拟后会再交皇帝过目,之后由翰林院庶吉士正是誊抄,尚宝监用印,然后交由六科校对,无误之后抄送相关部门去执行,六科与御史一块儿进行监督。少部分例行旨意如前文提到的先皇遗诏、登极诏之类就通常由内阁草拟。 内阁作为辅政机构,遇到不合适的旨意虽可以像刘一燝一样进行反对不票拟,但无封驳权,‘封还执奏’权在六科。‘封还执奏’有时间限制,万历时规定六科对过往章旨均须在五天内作出批决。 皇帝诏令的起草、诸司奏启的批答,如未经内阁票拟则称为中旨、手敕、内批,多会被文官们抵触。虽然中旨也可以下发,但能不能被认真贯彻就存在疑问了。通常内阁碰到类似的问题都会与皇帝据理力争,争取说服。 方从哲执掌内阁多年,对财政窘境也束手无策,在桌后高声附和道,“是啊,前几日皇上要征兵辽东,本是好事,户部兵部也多方筹措,将不着急开支的事项都延后了,这关闭各地宝泉局,以后庞大的开支何以为继?皇上在养心殿吗?我要面陈,请皇上收回成命。” 王安在一个小太监的搀扶下,颤巍巍起身,说道,“今天一早,皇上便带着王承恩去内教场了。” 方从哲思及近日之事,生气了,终于从桌后站起,走进王安说道,“什么?前两天游西苑,现在倒好,又跑内教场去了,你们司礼监是在干什么的?皇上年少,你们都一把年纪了,也不懂事吗?” 韩爌觉得此事不对劲,将方从哲拉倒一边,小声说道,“阁老,还记得神庙借内操要求户部每年进马料银七万余两之事吗?今上才借中使冬衣从工部搬进内帑八万余两,这是不是又在打太仓银的注意?” 内操,就是在宫中组织宦官武装训练,最早始正德皇帝。正德皇帝好武,常年在豹房办公,他在端午节曾令内操众太监分为唐营、高丽两营,相互对攻,规定唐营必须获胜才可以,否则受罚。万历十二年(1584)时也在端午节组织内操宦官进行骑射表演,并且非常严格,以致数人因中暑而死,不过因为后来内外皆反对而终止。 万历时期的内操虽然只延续了两年,但他一直以内操的名义从户部搬银子,将太仓、光禄寺、太仆寺银刮取殆尽,直到最近几年才结束。 “不会吧,今上才十六岁,哪里会如此贪财啊,而且上午,今上也已先帝颁赏文武百官、军民等银币共42万两及绢、布等也已经拔出来了啊。” 韩爌瞧了瞧正和刘一燝争执的王安,再次附耳小声说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阁老得劝皇上早开经筵,定日讲官。否则长此以往,今上一定会被内官给带坏的,近侍王承恩也应该发配南海子充军。” 南海子,在京师城外向南二十里,周长18660丈,是专门为皇宫育养禽兽、种植蔬果之处,中有海子三处,因京城中亦有海子,故名南海子。 净军,由宦官组成,有武装武装扈从、彰显天威的军事性职能,但更多的是皇室苦役。有负责大内洒扫的,有在钟鼓房负责打更的,也有负责守皇陵、种菜的,南海子净军就是负责种菜的。南海子因为地域比较大,人员维持在3000左右。 方从哲深以为然,“对,我就觉得此事蹊跷,走,我们去养心殿等着,今天无论如何也要皇上收回旨意。” ※※※※ 内教场在豹房和五龙亭(北海)之北,南北宽120米东西长400米左右,教场内有振武殿、恒裕仓、省敛亭等建筑,因武事悬停已久,致使如今场内杂草身高及腰、极为为茂盛。 李如柏自北安门入宫,后在王承恩的带领下来到教场外,还未入内,便听见里面枪炮声大作,便问道,“王公公,今上这是?” “万岁爷说这些天闷在宫里太久,来教场试试神机营的火器,顺便透透气。” 第35章 妄议宫闱者杖毙 “皇上,臣等前来是请陛下收回关闭各地宝泉局的旨意的。” 叶响回到养心殿,还没来得及让司礼监拟旨召茅元仪等人进京,王安、方从哲等便不宣而入,叶响对遵义门的守卫太监很不满意。 回到正殿御座落座后,不理会几个老头,对王安吩咐道,“你去,罚看门的太监每人像上次沈荫他们那样做一千个下蹲,通传很费事吗?然后他们好好学学规矩。” 王承恩领命而去,方从哲等人就尴尬了,本来还有些依仗从龙之功的,现在看来天子似乎开始对自己不满了,站在殿中进退不是。叶响也不接他们的话茬,自顾用银作局手工打造的金笔沾上红墨在桌上空白纸上写写画画。 银作局手工匠人技艺确实不是盖的,打造的精妙绝伦的各种金银首饰栩栩如生,打磨几个笔尖也就不在话下了。叶响要将今天偶然想到的记录下来,灵感这东西最不可琢磨,稍纵即逝。 方从哲看少年天子不为所动,和刘一燝、韩爌对视一眼,然后默契的一起下跪见礼称万岁。 “平身吧,这铸币权收归朝廷是朕思考已久的,伴伴没有将意思传达清楚吗?”叶响也不抬头,便写边说道,还时不时的摸摸额头,怕遗漏了什么。 “皇上,神庙时三大征耗尽太仓多年积蓄,使得国库入不敷出久矣,所以神庙在万历四年让天下一体开奏万里通宝,至今各地宝泉局在450座以上,仅每年的铸息就有82万两,才得以勉强度日,而且皇上增兵辽东,粮草军饷重要筹备吧,皇上能否从内帑出呢;其二,各地铸钱大使、炉头、工匠、书皂、门子数万人,这旨一下便剥夺其生计,恐生乱。” 战争带来的财政危机是一般人类历史通则,要让政府在缺钱时不超发货币几乎是不可能的,但这无异于饮鸩止渴。 “这就是反对的理由?”叶响有些无奈,放下笔,将先前的铜钱有给翻了出来,“我怎么听说如今各地广开炉铸币,以致铜价上扬呢?你们看看几十枚,铜钱本应是黄色的,而这些惨白,是银铅比不对吧?而且这些钱重量不一,却是同等面值,谁给一个合理的解释?” “旧制,制钱铜七铅三,如今因为铸币权下放,导致铜价上扬,各地龙泉局就想方设法从中牟利。有的铜铅比对半;有的进铜100斤只附90斤的钱,剩下的10斤账款以造出的铜钱支付;有的减轻重量至每千文只有五斤四两;最可恨的是,因为时下白银匮乏,发放军粮以制钱,本来是1两银子兑换12文的,有司借口铜贵,给军粮只11文,给商人的只10文……”叶响一口气将东厂侦缉的情报说给各位内阁听,“还有的朕都不想说,你们身为内阁辅臣,只盯着区区80万两白银,让下边胡乱作为,这是在辅政吗?时下辽东未平,你们这是在火上加油。” 叶响记得美国基辛格的控制论说:‘谁控制了石油,谁就控制了所有国家;谁控制了粮食,谁就控制了人类;谁掌握了货币铸造权,谁就掌握了世界’。他为了把控铸币权,让厂卫联动,很快就将下面的实际情况摸得八九不离十。 叶响见他们惊讶的说不话来,继续说道,“每年工部也铸钱不少,为何坊间新鲜见踪影?伴伴,你在外面既有布庄也有房屋出租,这些年总共收到过多少工部所铸制钱?” 王安见叶响给自己悄悄眨眼,心下明白,抑制住笑意,躬身说道,“回万岁爷,臣具体不清楚,不过和细钱相比,应该十不足一。” 不论王安布店收入工部制钱是多少,叶响是想告诉众人一个经济学基本理论--劣币驱逐良币,它说的就是实际价值较高的“良币”渐渐为人们所贮存离开流通市场,使得实际价值较低的“劣币”充斥市场。 见王安懂自己的意思,叶响心下暗喜,“道理就不再赘述了,你们自己琢磨。朕想说的是,如果如此下去,让制钱滥发,朝廷虽然能得到短暂的铸息,但伤害的是整个民间交易市场,最终受损的还是大明。” “皇上,臣等或许是老了,这其中道理还需回去详细琢磨琢磨。” 叶响点点头,起身走到他们面前,“无论你们能不能琢磨透,还是为一己私利,这宝泉局,朕裁定了。给你们两天时间,若再不票拟,朕就绕过内阁下中旨。朕倒要看看,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公然抗旨。” 方从哲等人似乎感到了隐隐的压力,再次对视,都在猜测皇帝对内阁的态度,“臣等遵旨。” 叶响要的就是他们的态度,既然商量不妥,他就不再商量,直接下旨,“工部在石大人胡同的宝源局搬到城外,也好扩大产量。内阁从工部和户部各选懂得经济、铸造的官员前去任职,将宝源局提升为正三品衙门归户部,职衔名称内阁也回头议一议。” 石大人胡同即后世的外交部街,此时工部的宝源局就在这里,衙门为当初内官监给忠国公石亨(?-1460)所造,有房386间,后培植党羽被囚禁致死,其府邸就被罚没入官,后嘉靖又赐给仇鸾(?-1552),仇鸾又被举报欲图不轨,此宅再次罚没入宫,或许是风水问题,便改为了宝源局铸币厂。 如果不是怕大逆不道的话,刘一燝、韩爌的内心是崩溃的,都一个心思,早说宝源局还归户部,咱们这些人何必要来找不自在呢。 本欲告退的,倒是方从哲开口了,他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后,目光灼灼的盯着叶响,说道,“陛下,还有几事请定夺,其一就是为崇圣学、恢圣治,请陛下择期开经筵,并慎选日讲官。” “哦,准卿所奏,内阁查例择吉举行就是。孙承宗,算算日子也在返程路上了,讲官算他一位吧。”叶响看他慎重其事的,还以为什么大事,反正自己要学的东西很多,总不能做个无知的喷子吧,便听从了。 “这第二便是,辽东经略日前上书请辞,内阁票拟是不允,不知陛下为何没批?” “哦,朕刚回来。”叶响看向王安,“伴伴,将熊廷弼折子取来,朕这就批。” 方从哲有一丝欣慰,笑容让脸上的皱纹仿佛像花绽放,霎时仿佛年轻不少,“陛下,熊廷弼老成,不亲进,和陛下此前固守城池之意有异曲同工之妙。此次建奴侵袭沈阳中卫,他并无过错,请陛下出言安抚。” 叶响点点头,辽东如今唯有坚壁清野才是上策,路途遥远得要靠谱的人去传达才行,便说道,“腾骧四卫不日即将开拔,内阁拟旨来看,就让李实去宣读吧。” “陛下,”方从哲突然下跪,“陛下,请容臣禀陈,臣自万历四十一年入阁办事至今已逾七年矣,今已至古稀,观陛下今日言行,高瞻远瞩远甚老臣,似有当年成祖风采。臣不敢说功成身退,但这七年间事神庙、先帝以忠,虽有也有差错,但自问扪心无愧。请陛下另择良臣成就不朽帝业。” 叶响没有想到他来这么一出,确实有些慌了,在他下跪时便将他扶住,待说完才开口,“方阁下,你这是干什么!莫非还是觉得裁撤宝泉局之事不妥?朕可以详细给你说就是了,别撒手不干啊。地上凉,快起来再说。” 方从哲终于执拗不过,起身回道,“陛下,还记得李可灼之事吧,臣难辞其咎啊。” “朕不是说过了吗,崔文昇、李可灼之事已定,是不是科道官又递折子啦?”叶响见方从哲默不作声,便心里有底了,“伴伴,拟道旨意,将两事原由说清楚,告诉内外臣工,往后再有妄议宫闱者,杖毙。” 王安领命后,叶响执方从哲衣袖,在看看在一旁看戏的刘一燝、韩爌,说道,“圣母已仙逝年余,皇祖、皇考也俱已甍逝,梓宫在宾,朕孤苦再无所依矣。方阁下、髯阁下、韩阁下都是顾命大臣,当辅佐朕成就伟业,万不可因政见不合而有情绪。朕知道大家的出发点都是想让大明薪火相传,朕又何尝不是时常惶恐……方阁下,内阁还离不开你啊。” 刘一燝、韩爌见天子出言挽留,也跟着附和,“是啊,阁老,我等刚入阁,诸事还得仰仗你啊,老马识途,还是遵旨吧。” 叶响现在对外朝还不太了解,没有合适的替代人选,他凭借多出来的阅历来把握大方向还可以,要处理政务就抓瞎了。所以,他才打起苦情牌,希望可以留住方从哲。 内阁没有决定权,所以如果说方从哲此前纵有不当之处,也多是万历的问题,他只是个称职的背锅侠而已。好在,叶响的挽留得到了他的默认。 最后,叶响还赏赐了三人绢、布各百匹,反正这玩意在库里多的是,翻看此前的记录,发现这些本就是专门用来打赏的,他也就有样学样了。 第36章 如柏却因朕而死 李如柏死了,自杀,在自己府邸用当年那把饱饮建奴血的青锋宝剑,在叶响御乾清门事视事的头天晚上,比原来的历史提早了一天。听到这个消息时,叶响正在乾清门中门的御座上依次听取各司的汇报。 御门视事就是常朝,地点原本在皇极门,但因皇极门毁,叶响给改在了乾清门。 文武官闻鼓(凌晨3点)而起,到午门外,按按照将军、近侍、公侯驸马伯、五府六部、应天府及在京杂职官员的排列次序。文左(东)武右(西)等候鸣钟(凌晨5点)开门,然后分别从左右掖门入,至乾清门外,在御道两边相向而立,等候皇帝在设于门内的御座就坐后,鸣鞭。 鸿胪寺官赞入班,文官依据品级入班行一拜三叩礼,然后退回御道两边分班侍立。内阁官上前立于门下东丹陛,其身后有钦差官领敕,翰林院、詹事府等轮流一人捧敕;锦衣卫官立于西丹陛,在司礼监官之后。 鸿胪寺官宣‘有事者,以次进,无事奏者、入班’后,各衙门有事要上奏的,按照顺序依次上前至门内奏讫,两名御史会在御座旁纠察百官仪表举止,以免君前失仪;无事的官员在乾清门外的广场上等候。奏事完成后,鸿胪寺官会跪奏‘奏事毕。’再次鸣鞭。 皇帝起驾下阶向南行,百官在依次退出回各自衙门署理公务。 上前奏事的先后顺序分别是都督府、二十二卫,通政司、刑部、都察院、监察御史、断事司、吏部等五部、应天府、兵马司、太常寺、钦天监。 在君主制下,事关国计民生的事情都要皇帝一个人拿主意,平均来说,每天会收到150个奏章,共400多件事请等着皇帝拿主意,这样高强度的工作全明朝也只有两位皇帝能坚持,太祖和崇祯。叶响不是工作狂,毕竟政事繁多,他认为只要把握主要矛盾就可以了,时下最主要的就是日前方从哲所奏李如柏之事。 前面的事都有内阁和司礼监共同出主意,到也中规中矩,叶响也就一一同意,终于轮到兵部黄嘉善上前了。 “臣今日所奏之事此前已递往礼科,请陛下批绝杨镐,将李如柏、李如桢法司治罪?” 按照规矩,早朝时各衙门并公差官员需要面奏之事、通政司类进本状,各具手本,注明所奏事件,送礼科收照。 萨尔浒之战中,三人都有过错,杨镐指挥失误、李如柏不战而撤,李如桢驻守铁岭不出兵救援。 叶响还是一贯态度,“杨镐和李如桢交由三法司议处吧。李如桢之事朕已听伴伴转述过了,毕竟其父兄都曾征战辽东,适当的照顾是应该的,更何况他也是听从杨镐命令后撤,至于伤亡顶多算驭下不严,还是按照皇祖和皇考的意思办吧。” “陛下,若不治李如柏之罪,如何对得起去年与建奴死战的杜松、刘綎和五万亡魂,哪怕他和马林一样,最后战败也可以原谅,可是他却不战而逃,是对我大明军人的侮辱,更是有负圣人之言。”黄嘉善还是据理力争,“如今辽东进犯,边民死伤无计,被掠去牲口粮食无量,皇上,为明法纪,臣等冒死请陛下逮李如柏治罪。” “朕说了……” “请皇上逮李如柏。” 叶响还想争辩以拖延时间,因为魏进忠的报纸因为要重新制更小的字模,还没有出版。他话刚开口,就被站在远处的方从哲及翰林等官的高呼打断,站在广场上的近百名文官仿佛收到指令般,也不约而同的跟着下跪。 “请皇上逮李如柏。” 这是什么状况?除了右丹陛司礼监的一帮人外,包括锦衣卫骆思恭在内的一众武臣也跟着下跪。 此时太阳已经从东边冒出一个小脑袋,将红墙黄瓦映的通明。叶响只在登基大典上见过众人一起下跪,而且还是朦朦胧胧的,如今这场景让他心底升起一丝怒意,“黄嘉善,你们是要逼宫吗?” “臣死罪,臣不敢。”黄嘉善不知什么时候也下跪了,他现在骑虎难下,只有死撑,“陛下,不逮李如柏,民心不稳、辽左难平;治军、治国唯有法纪严明,才可长治久安,请陛下三思。” 叶响明白了,诸臣是觉得法不责众,认为自己年纪小,未必敢重处。叶响为难了,众人现在站在道德制高点,认为李如柏就应该死,即使他罪不致死。 若再搬李如柏辩护,就和文臣武将撕破脸面了。谁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了,这明明是身不由己嘛,叶响无可奈何,对王安吩咐道,“伴伴,派人去传李如柏。” 王安没有出去,而是走到御座前,从怀中掏出奏折,躬身说道,“万岁爷,刚李如柏家人到午门外递来请罪折了,来人说李如柏已于昨晚在书房自尽。” “确有其事?”叶响还在想如何化解这种尴尬,听到消息一惊,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之前还好好地,自己还曾宽慰过的李如柏怎么就自杀了呢,一点迹象都没有。 “这么大的事,其家人不敢欺君的。而且奴臣已差王国臣去了,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消息。” 叶响知道,李如柏自杀是八九不离十了,便将折子张开细读。这折子算是李如柏的遗嘱,在其中,他说,“臣自知罪无可恕,蒙神庙、光庙体恤,残喘至今,皇恩浩荡,铭感五内。虽臣与辽东賊首努尔哈赤却有渊源,但断不会像世人所说,为私忘公,视军国大事如儿戏。去年臣接到杨经略班师军令后便知大势已去,实不忍数万健儿枉死于建奴铁蹄之下……日前见陛下雄才伟略,大明中兴指日可待……臣死不足惜,为免陛下受群臣诘责,进退两难,臣无以为报,唯有以死成君臣之宜……罪臣李如柏泣奏于泰昌元年九月己丑。” 看完奏折,叶响沉默不语,如今李如柏自杀,成全了群臣诉求、弥补他自己心底的愧疚,但却将叶响推入了无能的境地。有道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若李如柏当初抗命进师,寻找建奴并与之死战,最后全军覆没,这或许才会满足群臣的预期吧,也说不定倒是众人又会参其轻敌冒进了。军人的第一天职是服从,从这一点看,他没错;军人应该视死如归、战死沙场,从这一点看,他仿佛又错了。 叶响坐在御座心底波澜不定,赌气似的不理会要置李如柏于死地的群臣。 时间慢慢流逝,王国臣也终于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不过不是他一人。他的身后,有身穿甲胄的魁梧锦衣卫抬着一个蒙着白布的担架快步跟随,再其后,有八九人紧跟,有长有幼,有男有女。 王国臣到离乾清门群臣身后,见王安的手势后,先回头制止后面的担架和众人,然后才快步跑上丹陛到叶响前跪下,“万岁爷,李如柏确系自杀,奴臣斗胆将其遗体抬进了皇宫,请万岁爷治罪。” 王国臣之所以如此大胆,全是王安的吩咐,王安此前听说叶响在内教场私下召见过李如柏,且出言安慰,据说君臣交谈甚欢。今早得知李如柏自杀后,便让王国臣如此行事,因为他笃定叶响不会生气。 如王安所料,叶响确实不在意这些小节,听到禀报后便立即起身,走下乾清门丹陛,上前掀开白布,查看尸体。 李如柏确实是自杀,左脖子上串口近三寸,鲜血已经凝固,他身上还是上次见到的那身袍服,血迹隐约可见。他装饰还算整齐,可见其家人是整理过的。 叶响看着跪着的男男女女,问道,“你们都是李如柏家人?” “回皇上,罪臣乃长子李怀忠。”当中年纪在50多岁的魁梧男子跪地答道,“还有二弟效忠、三弟抱忠,余者皆为家眷。” 李怀忠本为陕西延绥孤山副总兵都督佥事,因李如柏之事被免职,所以他才自称罪臣。他直到天子此前召见其父,便壮着胆子说道,“皇上,家父冤啊,去岁家父听命班师,虽有治军不严之实,确无通敌怯战之嫌啊,近日诸臣借辽东失事上门辱骂于家父,秽言污语人皆不忍闻,以致家父自责更甚,于昨夜自刎……” “闭嘴!”叶响见他有越说越离谱的现象,赶紧制止道。然后回头见跪着的群臣纷纷回头偷看,说道,“你们都起来,来,看看,这是你们要的结果吗?这下满意了吧。” 众人既不起身,也不上前,倒是窃窃私语起来,最后还是在丹陛上的方从哲率先起身,跑到叶响面前,“陛下,臣曾任首辅,对杨镐、李如柏、如祯有失察之责,请皇上责罚。” “罚,当然要罚,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退朝后不准骑马、坐轿,全步行到大教场,去为那些即将出师的将士送行。”叶响又喊道,“锦衣卫指挥使何在?” 骆思恭从丹陛赶紧起身,小步跑到也现面向跪下,“臣在。” “差人把杨镐押解到大教场,朕要用他祭旗。”说完,叶响头也不回的从内右门而入,回养心殿去了。 第一次朝会就将君臣关系搞得如此生硬,群臣各有心思,不顾纠仪御史的喝止,纷纷靠近担架,想要查看,直到王承恩上前宣旨意,“皇上口谕,着李如柏家人按原品级造坟安葬;诸臣未了公务具折送会极门,择日再议。钦此。” 第37章 天子丹陛驾仪仗 叶响曾许诺过腾骧四卫出师时要去送行,而不是按照常礼的行遣将礼。遣将礼通常在午门行赐敕印仪式,而这次出征式的地址就选在大教场。 骆思恭、张惟贤、王安、黄嘉善及顺天府尹王舜鼎这几天一直未为天子出行磋商,最后决定天子用丹陛驾出北安门,经鼓楼走斜街出德胜门到大教场。 北方按星宿属玄武,玄武主刀兵,所以出兵打仗,一般从北门出城。之所以取名叫德胜门,意为“以德取胜”、“道德胜利”,遇到战事自德胜门出兵,由安定门班师,分别取“旗开得胜”和“太平安定”之意。 沿途道路有五城兵马司净街洒扫后做为第一层护卫,另有锦衣卫缇骑协助,暗中有东厂上千番子警戒,可以说一只苍蝇也难飞入。其实这些有些多余,因为当下的礼法规定,庶民遇到圣驾是要侧身回避的,并不像后世那样围着看热闹。 这时也有交通规则,即贱避贵,少避长,轻避重,去避来。比如官员遇到公候驸马,一二品须引马侧立,三品一下须下马待其过后再行。 整个队伍为前导扈从,侍从,引驾仪仗,皇帝玉辂[lù](即皇帝所乘坐的马车),随驾朝臣,前后鼓乐,后卫扈从。扈从为锦衣卫,仪仗为旗手卫力士,但这些力士又归锦衣卫管辖。 天子出行时的仪仗分三等,大朝、大典、祭祀用卤簿大驾;常朝设丹陛驾,用于行幸京师;嘉靖南巡设武陈驾。卤簿的意义和作用有保障帝王及随员的安全;显示皇帝至高无上的权威;规范礼仪的等级;显示对自然神和祖先的虔诚。 这次用到的丹陛驾仪仗在常朝时设在午门外,有200人,有单龙戟、双龙戟、斑剑、吾杖、仪刀等10种武器共30对,单双龙扇共40把,黄华、黄曲伞共4把,五方伞5把,鸣鞭4条,弓矢50副。此外还有步辇、玉辂各一乘,前后诞马各6匹等。 这次参加出征仪式的除了锦衣卫、仪仗外,还有在京三品以上文武官员及公候驸马,总共近两千人,整个队伍前导已经抵达了大教场,后面的文武大臣还在北安门外。【零↑九△小↓說△網】 玉辂由六匹健壮白马拉着,前四后二,因装饰以玉故名,叶响端坐在里面的金交椅上,听着紧随玉辂的张惟贤的解释,“陛下,李如柏之前出兵行动迟缓,后又撤军混乱,再加上他与贼弟还是姻亲,这每一点都足以杀他。何况如今辽左危急更甚以往,不杀不足以定军心啊,他如今自尽,算他聪明。” 虽然玉辂行走并不快,但年已古稀的张惟贤一路小跑的跟随,早已大汗淋漓,气踹嘘嘘,同情心便泛滥,让骑马跟随的王承恩把马让给他后说道,“国公身为皇考顾命,帮着朝臣欺负朕年轻,要是皇祖在的话,你们敢吗?” 张惟贤心说当初要见得到神庙才行啊,他躲在后宫,连内阁首辅都很难见上一面,群臣哪有机会劝谏啊,上的折子全部被留中了。 张惟贤见王承恩离得比较远,在环顾周围人皆不会偷听,便靠近一些,劝说到,“陛下,如今遣神机营、腾骧四卫前往辽东,不就是为早平边事、稳定天下么?要想天下平定,文臣的力量可不容小觑,尤其东林诸人,他们主导天下舆论,若陛下执意和文臣作对,恐怕人心不稳啊。这人心不稳,天下又怎么能稳呢?” “这还是朕的天下吗?让文臣说了算得了。”叶响负气道。 “陛下,慎言。”张惟贤再次看看左右,“微臣僭越前来,就是求陛下饶过杨镐,这杨镐不能斩啊。” “为什么?就因为他是东林党?”叶响不以为然。 轮到张惟贤惊讶了,“陛下知道?那为何……” 如果理性来说,杨镐兵败虽然有成王败寇的意思,但这种结果是多种原因所致的,最主要的就是,当时包括现在国库都缺银子,经不起大量的官兵屯居关外不作为,所以朝臣和万历都一再催战。 于是,杨镐硬着头皮制定了作战计划,即四路分进合围,这个计划招到了马林、杜松、刘綎的质疑,但他请出尚方宝剑,威胁众人才得以强制执行。他还在明军出师之前的2月24号,派然到赫图阿拉将这次计划告诉了努尔哈赤,把军队夸大到了47万,出师时间改在了3月15。这看似疑兵之计,但却没有奏效。 努尔哈赤在辽东精英多年,有自己的情报来源,很快他就中和各种消息得到了事情的真相,还说了一句后世广为流传的一句话,“凭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 结果之前说过了,不赘述。杨镐兵败后被带回京师下狱,在这次,为何他没有在风口浪尖呢,而文臣非要针对李如柏呢,除了李如柏是自由的原因外,主要是因为杨镐是东林党人。 谁控制了舆论,谁就控制了思想,这话在这个时代丝毫不夸大,叶响就是要借斩杀杨镐来向东林宣战。 “据朕所知,杨镐为人清廉,早年也颇有建树,但不善用兵,就是这样的人在毁大明的江山。”叶响总不能怪万历无识人之明吧,他在杨镐一事上有光明正大的理由,不怕受人所制,“他之罪在刚愎自用,在低估对手,在沦丧国土,按律法罪在不赦。” “陛下,要不还是从刑部大牢以死囚代替吧。”张惟贤见自己说服不了天子,也不讲理了,直接哀求道。 叶响在放下车帘前对张惟贤摇摇头,“就他,是非留给后人去争论吧。” ※※※※ 与内教场相对应的大教场在德胜门外,主要为京营的训练场。京营分别驻守在京师四周,主要在德胜门和安定门外。而城内由皇帝亲军二十二卫分别分驻守,如阜成门内市济州卫,卫儿胡同驻燕山前卫,安定门内五道营胡同是武德卫。 京营屡经变革,现在包括神机营、神枢营(原三千营)、五军营,总共12万人,以戎政厅统领。戎政厅即戎政府,设武臣一人为总督京营戎政;文臣一员为协理京营戎政;其下设副参等官26人。五军营习营阵,神枢营习巡哨,神机营习火器。 当下提督京营的是英国公张惟贤,朱常洛任命的戎政协理两广总督许弘纲尚未到任,由原兵部尚书现任刑部尚书黄克缵代理。 五军营设大将一人统兵一万;副将两人,各统兵七千;左、右、前、后参将四人,各统兵六千;游击将军四人,各统兵三千,总计六万。神机营、神枢营将兵相同,大将一人统兵八千;副将两人,各统兵六千;佐击将军六人,各统兵三千,总计七万二千人。这是嘉靖年间定下的编制,此外还有十四万的外备兵。 教场有五万余人,各在方阵,腾骧四卫分居两侧各一万余人,中间为手执鸟铳的神机营官兵,有三万两千人,神机营阵前有从戎政府、王恭厂、盔甲厂运来的涌珠铁炮二千位,连珠铁炮五百位。这些火炮都是神庙年间所铸造,为的是备不时之须。在大内兵仗局的火器因为司礼监的力谏而止,而且最后还决定留下神机营副将郭钦在京师,由其神机营总兵朱国良带其余官兵前往辽东。 在朝臣还未赶到时,叶响将李实、朱国良两人叫到跟前,对一身戎装,英姿飒爽的李实说道,“御马监朕先让王承恩代理着,昨晚的谕诫、授略可清楚?” 谕诫,即皇帝在军队出征前,传诏统兵大将,告诫他在行军时要注意的事项;授略,即在大军临行前一天,皇帝召统兵大将面授机宜。叶响将天朝太祖那一套游击战教给李实,让他灵活运用。 “奴臣记得,效仿建夷努尔哈赤说的‘任他几路来,我只一路去’,发挥腾骧四卫的机动性,打游击战,袭扰建奴后方,不求杀人,但求伤敌,所过之处牲畜不留活口,粮草一律焚烧。” “算你用心了,不过朕还是得在提醒你一遍,要因时因事制宜,别教条主义。”叶响说完,让王承恩将亲笔书信取来,递给李实,“这是朕亲笔所书,字事难看啊了些,你带给熊廷弼,让其阅后即焚。” 李实上前接过,“奴臣明白。”然后他退后三步,行一跪三叩礼,抬头眼中泪,说道,“万岁爷,奴臣不能再在御前侍奉了,爷要保重啊。” 叶响知道他此前是东宫典兵,和原来的朱由校肯定多有交集,有情分假不了的,但还是不习惯,挥挥手,笑着说道,“行了,别学妇人拖泥带水的。你先去找沈荫,他这次也会跟着你去一趟辽东,有事让他帮你传话就是。” 朱国良原为蓟镇总兵,是山东人,挂南京后军都督府佥书职衔提督神机营务。总兵这一职衔没有定额的品级,他的品级和待遇是根据佥书的虚衔来确定的,为正二品。 朱国良国字脸,浓眉大眼络腮胡,有特有的山东大汉的豪爽,他上前单膝下跪,用粗狂的声音说道,“臣朱国良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岁。” 叶响伸手虚扶,“爱卿可是咱朱家人,平身吧,对朕让你去辽东有何感想啊?” 朱国良起身后拱手说道,“回皇上,臣曾驻山海关,对辽东之事多有关注,痛恨建奴掠我粮草,杀我百姓,常在梦中与贼兵刃相向,醒来却身在京营,常苦恼不已。臣等世受皇恩,食君禄,虽知戍卫京师也很重要,但更希望能征战沙场,以身报国。此次皇上能让神机营前往辽东,臣及神机营众将士定勇猛杀敌、冲锋陷阵,以报君恩。” 叶响瑶瑶头,“神机营和腾骧四卫不同,大多为步兵,朕是让你们用手中的火器守城的,还不是和建奴一决雌雄的时候。去辽东后听凭熊廷弼调遣,万不可恣意妄为,明白。” 朱国良却是一副憨笑的表情,“臣明白的,李公公此前也多有提点。刚皇上让臣说感想,臣就如实说了。” 叶响先是一笑,接着板着脸呵斥道,“君无戏言,军中也不打诳语,你到时若违抗军令,哪怕你杀敌无数,朕也会一样治罪的。” 朱国良再次单膝下跪,“臣不敢,去辽东后一定听从熊经略调遣,以大局为重。” 第38章 北直河间府沧州 军队出征前要举行祭天、告庙、祭军神、祭军旗、誓师、明刑赏。祭天就是见征战之事告知天庭,表示替天行道;告庙就是在太庙,表示受命于祖先之意;军神指轩辕黄帝;明刑赏就是重申军法,明朝主要军法就是沿用前朝的《十七禁》,其中每禁三条,合计五十四斩。 天子有六军,实行六纛之制,明代就专门修建了旗纛庙时常供奉,庙中祭祀的神有旗头大将、六纛大神、五方旗之神、主宰战船正神、金鼓角铳炮之神、弓弩飞枪飞石之神、阵前阵后神、五猖神等。 祭军旗出发前杀生以其血涂抹军旗、战鼓,叫做衅旗鼓。通常就是用逃兵、战俘,今天,杀的人是杨镐。 终于,几百名文武官在一个时辰内赶到了位于德胜门外的大教场。他们全程六公里的路全为步行,年轻的还好说,如方从哲等人已七十多了,走下来快虚脱了,此刻正蹲在西侧的墙角喘着粗气。 鸿胪寺卿余启元主持祭天,宰杀数十头牛羊之后,用白水煮,交由士兵们分食,在祭旗之前,应誓师,讲明出军的原因、目的,让官兵知道为什么而战。 叶响原本准备让人炮制了一篇檄文的,但发现这不是首次出兵,就在司礼监的帮助下写了一封敕书,命鸿胪寺官宣读。 鸿胪寺官嗓门大,虽然不能让几万士兵全听清,但在点将台附近的诸臣子可是一清二楚,“朕仰承天命,继祖鸿图,自建奴努尔哈赤称乱以来,逾五年矣,建奴本乃大明臣子,以莫须有之七大恨窃兵戈使辽左荼毒生灵数百万,蹂躏边关数百里,所过之境,朕之子民、尔等兄弟姐妹被其掠夺为奴,境况惨不忍睹,朕百姓之牛羊亦俱为其所掠,使其酒足饭饱再杀朕子民,是可忍孰不可忍……今遣诸将士代朕伐贼,须闻鼓而进,鸣金而退,以军规定行止,全力杀敌。待旋师奏凯,朕亲郊迎,叙功晋赏,特谕。” 念完敕书之后,余启元按照流程吩咐道,“锦衣卫将军何在?带败军之将杨镐。” 锦衣卫将军就是站殿校尉,因为常侍从天子左右,专门编为将军营。将军们的选拔要求一如后世三军仪仗队,身高是第一因素,现在要求在五尺三寸(166cm)以上。 关押杨镐的囚车自西门而入,囚车上的他的头发、胡须梳理的很整齐,面色托红,不知之喝过酒还是本来如此。囚衣也丝毫不见凌乱,看来在狱中过的不错,也难怪,好歹是一方大员,而且又是首辅的同党,待遇差不了的。他被锦衣卫将军从囚车上押解到点将台吓得刑台上,转身,对着天子所在位置下跪行君臣之礼,很有气节。 叶响坐在御座上看着台下也是七十多的杨镐,心中说不上什么滋味,自己和他没有私仇,这算是为那埋骨他乡几万将士伸冤吧,怪只怪他生错了时代。 余启元上前请旨时,张惟贤又凑了上来,下跪道,“陛下,还是换个人吧。” 叶响摇摇头,“君无戏言。”然后又对余启元说道,“开始吧。” “行刑。”“咔嚓……”“啊~~”“衅旗鼓。” 杨镐人头落地,咕噜噜的滚到台下,离刑台近的神机营将士看到了鲜血从杨镐光秃秃的脖子往外喷,那是颈部动脉的血。这些士兵在二十到四十不等,或许是没有见过真的杀人,有些犯憷,队形一下子有些混乱。 虽然朱国良很快将队形收拾如常,叶响还是很不放心,忽然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决定是不是正确。 “国公,你说,靠这些人,行吗?” 张惟贤知道叶响所担心的,毕竟神机营不事征战已久,平时戍卫京师装装样子还凑合,真要见血就露原形了。张惟贤还知道,这些士兵并不是全来自神机营,有的是从神枢营和五军营抽调的,因为神机营和其他卫所一样,都有吃空饷,老弱病残的现象。 张惟贤不敢如实禀告,而是宽慰道,“陛下,多虑了。这些兵是火器兵,既不会面对面厮杀,也没上过阵,如果是马刀队等断然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的。他们到辽东后,参与几次大战,见过血后才会成为真正的士兵。臣带兵多年,确信无疑。” “是吗?”叶响的目光从张惟贤身上移开,看着那些士兵,“哎,若非时不我待,朕是断不会让其仓促上阵的,希望他们不要让朕失望。” “……” ※※※※ 北直隶,河间府的沧州因其运河北通直隶,南连齐鲁,而使商贾齐聚。从南运粮的漕船、商船多码头停靠而变得十分繁华,因此岸上有茶庄、药铺、锅市、布店、酒肆、粮栈、旅馆等店铺,为路过客商服务。 沧州码头名礓礤子,此时近晌午,只见运河上高桅长篙林立,大小船只虽杂乱陈列,但却不拥堵。 在一艘长约三丈的客船上,冯氏抱着儿子孙世瑞走到船舱中,边摇晃边向围坐在方桌下首的孙传庭建议道。“相公,你们三位都聊了一路了,这都到沧州了,也不下去活动活动,看看北方的风土人情吗?” “到沧州了吗?弟妹不说,我们都不知道啊,看来不几日就能到京师了。”说话的是一个中年男子,操着一口江南口音。 “这么快吗?弟妹可不要诓人。”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一脸的不可思议,“不是前两天才过临清么?” 孙传庭起身,逗弄了一下长子,对另外两人拱手说道,“又可兄,振之兄,既然到了沧州,我们也下船去喝两杯,活动活动筋骨,这几日待在船上,伸展不开,总是觉得浑身不自在。” 被称为又可的中年男人闻言笑着起身,“你还是陪弟妹去走走吧,我和振之老弟在附近走走就可以了。” 三十多的振之也跟着起身,对冯氏说道,“弟妹对不住了,这些日子拉着白谷老弟东拉西扯,倒是忘了贤侄尚在襁褓中,多有打搅还望恕罪。我和又可兄就不再扰二位雅兴,你们自便就是。” 孙传庭见二位都比自己年长的人坚持,也就暂时辞别,带着娇妻并随从下船而去,不提。 这剩下两位便是吴有性和徐弘祖了,吴有性是在山东郓城的六家屯碰上孙传庭的,而徐弘祖是在临清上的船。 身穿交领窄袖长袍,脚蹬灰布方履的是吴有性,苏州府吴县东山人,现年三十八岁。因为游走行医的缘故,看上去有些苍老。只见他中等身材,脸上皮肤因为常年见风霜的原因有些粗糙,但双目有神,鼻头饱满,眉须稀疏而整齐。 旁边头戴方巾,身穿交领青布直?,腰束布袋、脚蹬草鞋的就是徐弘祖,南直隶江阴人,现年三十三岁。他高出吴有性半个头,眉毛也更浓,因为年轻,才冒出的胡子显得乱糟糟的,他还有个很出名的号,叫霞客。 徐弘祖之说以在孙传庭船上,是因为这些年他游览北方诸多名山,在泰山时听闻泰昌帝驾崩,新君登极欲寻求懂地理堪舆人士,他冲动之下便挑着自己的行李起身北上了,在临清是才发现自己风水堪舆根本拿不出手,便打消了念头。 但巧的是,一直风餐露宿的徐弘祖到酒肆买酒解馋时碰到了孙传庭等人,众人年纪又相仿,便很快聊到一块去了。最后在孙传庭的鼓动下,他才决定随二人北上碰碰运气。 第39章 女右军马邢慈静 沧州古朴的街道两边茶坊、酒肆林立,店门头各种幌子迎风招展,为店家招揽着顾客。道旁但凡有空余之地就有不少张着大伞,推着的小商贩,人群摩肩接踵,你来我往。街上各种口音交相合奏成一曲繁华,让人丝毫不会注意到孙传庭等一行人。 孙传庭和冯氏等一行人在沧州码头顺着人流游走,见新奇的玩意总会驻足停留片刻。每到陌生的地方,人们总会变得特别洒脱。孙传庭进士出身,身负才学,对路上所见新奇的置评总能一针见血,不顾他人像瞧傻子一样的诧异眼光。有冯文冯武两位冯氏带来的随从,倒也没人刻意欺生…… 走着走着,孙传庭见娇妻眉目紧锁,和在船仓时俨然判若两人,不解的问道,“娘子,为夫都已经陪你下船了,为何还闷闷不乐啊?” 冯氏杏眼圆瞪柳眉倒竖,最后扭过头,说道,“没什么。” 孙传庭心想刚才还好好的,这又怎么了嘛,见旁边抱着孩子的小丫鬟瞧瞧做写字的手势,霎时明白。不理会冯文冯武憋笑抬头看天的样子,快走两步到冯氏面前说道,“娘子还为没能停宿德州之事生气吗?娘子息怒,为夫与两位兄长皆为男子,是担心冒然拜访寡居妇人,恐失礼数……” “马夫人都年近五旬了,前往拜访一下又如何,亏你还自认为顶天立地的伟丈夫,为何见识还不如奴家一个弱女子?” 冯氏口中的马夫人便是邢慈静,在二十年前28岁时嫁与大同知府、原籍山东武定府(今惠民县)的回族人马拯为妾(马拯早有妻与子),先后生子天行、时行。 邢慈静为山东临邑人(德州临邑),生于万历三年,因马拯死于贵州任上,她便断发扶亡夫灵柩回武定安葬。后被夫家不容,不得已将长子天行留在武定,自己带着幼子时行回娘家居住。 邢慈静独自扶灵柩历尽千辛万苦才回乡,虽被婆家所逐,事后还是专门携幼子时行到京师给万历上书,请求抚恤。万历爷感念其遭遇,敬佩她的勇气,下旨追赠马拯为太常寺卿,此事在山东境内流传颇广,可以说是妇道楷模。 时下书香家女子皆习女四书,书中的女子贞德太遥远,远没有身边活生生的例子来的震撼人心,冯氏在郓城听说过后非常佩服其为人,便想到德州时前往拜访。可是不巧在德州时已近日暮,行程上不允许,而且当时孙传庭和吴有性、徐弘祖二人彻夜长谈,分享各自的所见所感忙的不亦乐乎,也就忽略了冯氏的诉求。 孙传庭赶紧上前连哄带逗,“夫人,相公错了。在郓城不是把多余的银子都给余兄办惠民药局了吗,其实为夫当时想的是,与其空着手去,遇难不能相助,倒不如下次带够银两,咱们也可以慷慨相助是不?下次有机会一定专程陪夫人去拜访。好了吧……” “哼,马夫人一身才学,还要你接济么?再说,虽让你充胖子的,在永城就不说了,你也不是郓城令,还把银子差不多都给了那位余县令。这次盘缠若非奴家瞒着,家底非让你掏空不可。”冯氏想起往事也是一脸无奈,却没有生气,只是不吐不快, 冯氏见丈夫面色有些尴尬,接着拉着他,再次离冯文等人远些,低声劝解道,“相公,这些天一直没有机会和你说话,你以后可不能这样了。奴家不求你像戏文里说的‘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那样往家里拿钱,可也不能一直这样把咱家的钱往外推啊。要是你将来当更大的官,咱家还不得全出去要饭去啊。” “夫人放心吧,为夫早已非吴下阿蒙。这几日与二位见识颇广的兄长闲聊之后,才知道这大明积弊不是我一人之力可以清除的。若要避免生灵涂炭,得今上自上而下变革,要比当年张居正更为激进的变法才行。” “相公,张阁老……” 张居正虽寿终正寝,但改革还是以失败告终,最后竟落得一个鞭尸的下场。孙传庭知道冯氏顾虑,环顾无人注意自己,悄悄握了一下冯氏的小手,靠近她耳边低声说道,“据说今上才十六岁,为夫还年轻,有前车之鉴,为夫知道怎么做的。而且为夫也才七品的芝麻小官,还早呢,夫人放心吧。” 冯氏见丈夫心底的雄心壮志,虽然也很自豪,但总有种捉摸不到的缥缈,她见街上人来人往,知道不是说话的地方,便看着他的眼睛慎重的点点头说道,“我信你。” “夫人,夫人。”二八年华的小丫鬟抱着孙世瑞,站在冯氏身后不远处对其高喊,“老爷,夫人快来看,这里有人卖字画呢。” 面目清秀的小丫鬟梳着双丫髻,不施粉黛,她身穿青绿交领短衫、粉红马面裙,此时正在酒楼前歪着头看一老一少旁边的一副行书。 孙传庭二人也折了回来查看什么东西让大字不识一筐的丫鬟为何会大惊小怪。酒楼名四时馆,有两层,在街十字拐角成扇形朝大街,共七间门脸。所出卖为沧州的特产沧酒,进出皆是衣着整洁华丽之徒。 他走到近前孙传庭就惊呆了,脱口而出,“澄清堂帖。” 《澄清堂帖》共五卷,帖明以前未见注录,据传是书法大家王羲之的作品,因该帖行笔稳健有力,通篇气势磅礴,为时人所称颂。王右军的书法主要特点是平和自然,笔势委婉含蓄,遒美健秀,后人评曰:“飘若游云,矫苔惊蛇”,王羲之的书法是极美的。 孙传庭书法算不上佼佼者,审美是有的。这里展现的只有第一卷,未经装裱的字帖放在一张小桌上以镇纸压住,他见笔势虽蹁翻灵动,还缺少一丝古劲神韵,但就这样已让他望尘莫及了,再看篇尾落款为蒲团主人马邢慈静,便恍然。 桌后有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他头顶一圈被剃光,只在中间留了一簇以红丝带束住,身穿圆领青色袍,腰束白色布带,脚蹬黑色方头布鞋,砸吧砸吧水灵灵的大眼,不理会围着字体的孙传庭等人,乖巧的待在四旬出头的中年妇人身边。 “马夫人?”孙传庭对中年妇人询问道。 头顶用青丝帕包住发髻的妇人看了看众人,微微颔首,说道,“老身正是,这位公子是要买字吗?” 孙传庭便打量这个刚才妻子嚷嚷这要去拜访的偶像,只见她额头刻着一道道浅浅的皱纹,眼神炯炯,慈爱的目光中透着坚毅,她穿着圆领水合袄、漂蓝布裙,显得落落大方。 孙传庭确认后先是躬身行礼,“晚生代州孙传庭见过前辈,刚内子还为不能到德州拜访而抱憾,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然后拉过冯氏,“这是内子冯氏。” 冯氏还未回过神,但也配合着道了个万福,“妾身冯氏,见过马夫人。” 邢慈静不认识此二人,笑着客客气气的回道,“二位多礼了,不知找老身何事呢。” 孙传庭抬头瞧瞧高挂的艳阳,不正面回答,“已到午时,晚生看夫人的字雄健洒脱,有右军神韵,虽此地繁华,怕是难得慧眼之人,不如请夫人赏脸到这酒楼坐下详谈如何?” 邢慈静在这里等了半天了,驻足观赏的人倒是碰到不少,可是一听到自己临摹的字帖要价二十两,便都打退堂鼓了。看幼子也有些精神萎靡,便同意了。 几人来到楼上一个雅静单间,分宾主落座,由小丫鬟端茶递水,小二也忙前忙后的招呼着。 待安静下来,一番交谈后,才知道她们为何会在此。原来八年前邢慈静的胞兄邢侗就已过世,家中的侄儿邢王称才16岁,家道又开始中落,三年前她回到娘家时无所依,便只得在临邑城西街定居,独自抚养幼子。 好在邢慈静早年家境殷实,加上自幼聪慧悟性超群,颇得大她22岁的书画大家邢侗喜爱,邢侗从不直呼其名而叫其‘八妹’,她在兄长和家庭的熏陶下,工书法、擅绘画。 邢慈静携马时行来沧州,就是想来鬻字养家,不再德州是在那里出门便是街坊,骄傲的她并不想别人同情,二来也是因为这里是她家远祖所居,待幼子来看看风土人情。 孙传庭听后,也将之前原由道明,待得知邢慈静的字要20两的的时候,便看向冯氏,意思不言自明。 冯氏明白丈夫此前是听进去自己的话了,便告辞出门到楼下找到冯文,从手上取下一个赤金手镯,一番交代后才回到楼上。 不多久,冯文便见一个黑布小包裹送了进来,冯氏接过也不打开,双手将它放到邢慈静面前,说道,“夫人所临的《澄清堂帖》能送我们吗?这是润笔之资,请夫人务必笑纳。” 邢慈静已经料到,但面子上有些过不去,“这……” 第40章 仿内阁设军机处 从大教场誓师完毕回养心殿后,叶响召集司礼监卢受、王安、刘克敬、吴进忠等在抱厦前训话,“司礼监的各位今天做的不错,没有让朕彻底下不来台,希望以后保持,和朕站在同一立场,要是有人觉得自己见识超越朕,赶紧滚,朕的司礼监容不下他,听明白了吗?” 一般老头心里不习惯叶响的语气,但还是知道自己应该站在什么位置,说白了,他们的权力都来自皇帝,如果连这点都拎不清,那就没有资格进司礼监了,于是都躬身回复道,“奴臣明白。” 随后又讲了些勉励的话,让好好办差云云,之后叶响才回养心殿处理今天累积的政事。政事大到调兵督运粮草、人事任命,小到加封戚畹王天瑞、陕西巡抚上书言黄河兰州段彻底清澈三天之类,叶响都要做到心中有数。慢慢的学会抓大放小,从蛛丝马迹中看出端倪,是他当下首要从中学习的。 当常朝再次在乾清门举行时,两旁增加的从五军营你新挑选的将军面孔让气氛有了些许不一样。另外,孙承宗的回京复命,让叶响的计划可以提前实施了。 早朝上,刑科给事中魏应嘉建议内阁票拟须慎重。并参劾方从哲,从杨镐到李可灼,从海运到辽饷逐一批驳他前后总是模棱两可,政令朝令夕改,让下边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魏应嘉扬州人,万历三十二年进士,也已经五十多了,他面黑清瘦,黑眉白胡,配合一对招风大耳和小眼睛,看上去特别滑稽。 叶响知道方从哲是背锅了,看着在左手不远处的老头,对其没有因自己杀了杨镐而撂挑子称病很赞善,便对弯腰聆听的魏应嘉说道,“魏爱卿所言极是,只是朕刚接手处理政事,对之前的批复确有不同意见。内阁之票拟皆为朕亲裁,即使有未经内阁特发中旨的,也是朕深思熟虑的,你也不要一概诋毁辅臣而伤及国体。” 魏应嘉对内阁制度自然了解,他本以为叶响会拿方从哲下手整顿内阁,就找理由罗列罪状,却不想这次猜错了帝王心思。叶响虽然不想逼宫的事再次发生,更不想这么快让方从哲退休,现在还需要他在前台帮自己抵挡其他诸党的口水仗。 “不过,魏卿家说的也不无道理,天下这么多事完全都要内阁拿主意,难免就有疏漏。朕自登基便一直在琢磨,如何才让政事能够快速、高效的批复。”叶响停顿了一下,环顾了在门内的内阁、司礼监、锦衣卫等和在广场上相向肃立的一百多文武大臣,“国事莫重于边情,为分担内阁压力,朕决定在内右门外的廊坊设军机处,帮朕专门处理辽左用兵相关事务。从今往后,调兵、用兵等军事相关事务就不用再经内阁票拟。” 内阁等人便很快明白过来,这是要分权,原本以为天子年轻,对前几日群臣进谏之事会和血吞肚里,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反弹了,而且下手就这么狠,直接将内阁权力夺取一半。 叶响对军机处的事谋划已久,在清朝能行得通的,在现在也一定也可以。而且自己并没有雍正那么多的兄弟掣肘,更是名正言顺经群臣拥立的。 方从哲、刘一燝、韩爌小声嘀咕,最后发现自己等人竟然无可奈何。且不说天子的理由光明正大,就是对自己等人来说,也算是一种解脱。这也不过无异于增加几名内阁人员专门处理军务而已。 叶响眼角注意到方从哲等人的举动,见他们最后并没有上前阻止,便对身边代理御马监掌印王承恩说道,“宣旨吧。” 王承恩动身从旁边小太监端着的木盘里取过早已拟好的圣旨,上前几步走到丹陛正中,双手高举圣旨过头顶,高喊道,“圣谕,群臣跪听。” 乾清门内的众人能听到刚才的谈话内容,但下面的文武官并不知道,听到有旨意,便按照规矩面朝乾清门下跪伏地。 王承恩见都跪下,便展开圣旨宣读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朕登极,建奴袭扰不止。军国重事,不容有失,为缓解内阁辅臣压力,暂设军机处于内右门廊房,协助朕处理边关军务。此后凡军情奏折令俱呈交归极门收储,政事依旧制,呈交会极门。此后,凡军机处下发旨意有司必遵照执行,凡虚与委蛇及抗命者,斩。钦~~此。” 内阁在设立初期只是皇帝的秘书、咨政机构,但如今已经成为足以对抗皇权的文官代表,叶响不想再一次出现全体官员集体请命的逼宫场景。政治应该像鸭子游泳一样,表面上应该风平浪静,至于双蹼如何折腾,那都应该是隐藏在水下的。 按照叶响的设想,先选三到七名懂军事的大臣成立军机处,明确军政界限,减少内阁与皇权作对的实力,和内阁形成制衡。在军权牢牢再握之后,再仿翰林院选三五十人为参谋组成枢密院。 枢密院也像翰林院一样为正五品衙门,作为一个专门制定作战计划、草拟军事命令、处理情报、研发武器。并且仿非翰林不入内阁,规定非枢密不入军机处。 当然为了避免出现军机处架空皇权的现象,同样要用低级官员,他们没有决定权,更和兵部、都督府没有隶属关系,仅仅是作为辅助机构,军队指挥权归皇帝一人所有。 这样,御马监、军机处、枢密院、五军都督府、都司、卫所便一起构成整个大明的新的军事系统。 方从哲现在不能撂挑子,不能再称病辞职,如果惹得天子反感,他担心脑袋会不会像杨镐那样。见旨意都已经颁布了,知道天子肯定谋划已久,也就尽本分,走到御案前对叶响建议道,“陛下,军机处人员可有指派?” 叶响本想左光斗、杨涟入军机处的,但他对东林却有芥蒂,便只钦点了一个人,说道,“詹事府谕德孙承宗,以原职兼任军机大臣。” “只一个人吗?” “宁缺毋滥吧,如果是杨镐那样的反倒误事了。”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方从哲就尴尬了,他本来是想推荐袁可立的,便打消了主意,讪讪退下。 ※※※※ 退朝之后,叶响来到慈庆宫,这已经是他最近第五次来此了,经过他摆事实将道理,客印月终于答应带着任蓉蓉出宫帮叶响挣钱。 还是在慈庆宫东一所,叶响在罗汉床左就坐后,看着白衣蓝裙、神色暗淡的客印月,从王承恩手中接过一本黑皮书,递给她,笑着说道,“客巴巴能顾全大局由校非常感激,这是经商知识,回头下细研究一下。” 客印月双手接过,本来还有怨言的她不由双眼放光。书里,是叶响根据后世的公司制度制定的草案,包括会计上的借贷记账法、一些简单的管理原理和经济法则,最重要的是商社模式和流水线。 一个人不可能全知全能,但这书中基本上是后世比较常见的知识,稍微留意就可能获取到,叶响不敢说自己过目不忘,但比较经典的如边际效益递减、纳什定理、短板法则、管理模型还是了解的。他见客印月神色由喜转迷惑,谨慎的解释道,“这些东西朕也是道听途说的,要巴巴帮朕去检验,毕竟实践出真知嘛。” 客印月将书张开,对着叶响问道,“校哥儿,这是谁写的啊?字怎么这么难看啊,好多字都写错了。” 任蓉蓉这几天已经和客印月混的很熟悉了,听闻凑上来,挡在叶响面前弯着腰,瞧热闹。 任蓉蓉因要出宫,换成了日常装束,中分无刘海的长直发,侧边与头顶发丝在脑后盘简约发髻,稍微点缀两个发簪,其余长发披散在身后,在中间位置扎一下垂在背后。上身穿粉红祥云交领长衫,领口缀以白色护领,袖口亦有白色袖缘,下身是暗折枝花纹的白罗裙。 任蓉蓉扭头时,秀发不经意的扫过叶响的面庞,一股不知名的花香扑鼻而入。他觉得鼻子痒痒的,便伸手揉,却见她弯腰时,裙下浑圆翘挺的臀部曲线正巧呈现在自己面前,还不时晃动着…… 叶响忽然觉得鼻子不痒了,反倒是某个地方起了反应。 “咦,真的呢,这是‘借貸記賬法’吧,五个字就错了三个,写字的人应该拉出去斩了。”任蓉蓉边说边回头,她已经是少女了,回头见叶响偷瞧自己…那里,心中小鹿乱撞。“是吧,皇……上。” 叶响见她咋咋呼呼的突然回头,和自己的脸只有几公分,便将上身微微后靠,接着发现某个位置似乎暴露了,又赶紧向前倾试图遮掩。 “嘭。”“啊!”“窸!” 两颗脑袋撞上了。 任蓉蓉嘟着嘴,揉着脑袋开始胡思乱想,想过偷偷去自荐枕席,可是整个皇宫都守卫森严,根本不能随意行走,更别说到数重守卫的养心殿了。这几天叶响虽然常来,但每次都是在劝说客嬷嬷出宫,根本就没正眼瞧过自己,如今…他会留下自己吗? “啊,你这丫头怎么搞的。”客印月刚一直努力在辨认叶响些的简体字,并未注意到这些细节,见任蓉蓉揉头大叫、叶响亦揉头吸气,便猜到发生了什么,边埋怨她边放下书走到叶响面前,揉着他的额头,满脸疼惜,“哥儿,疼吗?” “没事,是朕自己不小心。”叶响感觉到额头的凉意,轻轻拂开客印月的手,“客巴巴,这样吧,书我拿回去差人重新誊抄过,改天再送去府上。” 客印月对叶响的疏远早已见怪不怪了,悻悻的回到右手边落座,看了一眼小脸通红的任蓉蓉,说道,“哥儿,要不还是把这丫头留下吧,身边有个细心,哦,贴心的人照料,巴巴才放心些。” 叶响心思动了一下,但还是不敢留下这个还未成年的小妖精,也不顾任蓉蓉希翼的眼神,摇摇头,“巴巴,让她跟随你学些东西吧,若办事可靠,待她大些再让进宫也不迟的。” 任蓉蓉闻言失望的埋头盯着地面,虽然叶响没有把话说死,但她的心里还是酸酸的。客印月也沉默不言,最后见事已不可为,便起身到北屋将一个红布包裹取到罗汉床的茶几上,小心的打开。 “哥儿,这件青袍是巴巴亲手做的,据说过几日就要在文华殿日讲了,到时候穿上这件青袍好好听大臣们讲课,做一个成祖爷那样的有为之君。其他还有几件,哥儿让人收好……”客印月叨叨说完,然后把包裹重新系上。 叶响几次来都见她在忙活,原来衣服都是给自己做的,有些小感动,起身接过,“巴巴,加封客光和国兴为千户的旨意已经拟好,明日就可以发出。若巴巴能把生意经营好,以后您可以经常来看朕的。” 其实,在场的人都知道,客印月这一走,要想随时进宫几乎是不可能的,但又都不拆穿,沉浸在这谎言中不可自拔。 第41章 凡自宫者夷三族 从紫禁城西安门出来就是西安门大街,往北即西四牌楼,经牌楼往西便是阜成门了。阜成门因为京西门头沟、斋堂的煤炭从此门入而又称为‘煤门’。 已时刚过,一辆普通的双马黑布马车在五六百服装各异的骑士的护卫下从煤门出来后,速度便加快往西而去。 没错,这就是叶响一行。 此时,头戴束发冠、身穿圆领褐袍的叶响正坐在这马车内觉得天旋地转,他晕车了。这些日子,他是有抽空在慈庆宫西的御马监练习骑马来着,因为体弱幼小、时日尚短的原因,这次微服出宫王承恩死活不让骑马。 王承恩找来一辆平时拉煤的车经过简单改装,然后给添了几床棉被后,就把他‘塞’了进来,若叶响不从的话,便以告诉内阁为要挟,要取消这次外出。 叶响被逼的没有办法,又不想取消去查看宝源局新址的行程,便委屈的坐了进来。他没有想到,时不仅道路崎岖,而且车还没减震,刚出京城便觉得晕车,于是赶紧掐左手虎口还转移注意力,然并卵。 叶响强忍着呕吐的冲动,用力踢了几下车厢,对外高喊道,“王承恩,王承恩,快,停车!!!” “骆指挥,有旨,停止前进。” 驾车的王承恩高声对护卫在旁的骆思恭喊道,骆思恭听后便立即上前传令,待队伍慢慢停下,王承恩才勒住马缰,等车停稳后转身掀开车帘,探头进车厢问道,“爷,怎么了?” 叶响见车颠簸停止,赶紧欺身上前,趴在车厢沿狂吐不止……直到实在吐不出,满口胃酸味为止。 下车用水漱口后,叶响知道自己身高刚过一米六,加上又瘦,再也不上马车了,对王承恩说道,“朕要骑马,太难受了。” 国字脸淡眉高鼻阔嘴的王承恩曾说自己已经42岁了,他此刻头戴浩然巾,身穿灰粗短布衣,下身是米白袄裤,给人朴实可信赖的感觉。 “爷,万万使不得啊,若摔了可就出大事了,奴臣誓死不从。” “行了,朕和你共骑一匹,这样就两全其美了。”叶响不知道这样算不算乱了规矩,但终归比在马车里受罪的强。 王承恩其实早就想到,当时不敢主动提出来,他潜意识你还是有自卑感,因为是太监,怕天子反感,就没有提出。这是见叶响主动要求,便和牵着马靠近的骆思恭商量,最后终于达成一致:叶响、王承恩共坐一骑。 队伍再次启程向门头沟进发,叶响决定见宝源局新址设在靠近煤炭产地的门头沟,主要是希望用新的工艺来改进制钱方法。要改变工艺,就要用到新的动力--蒸汽机,而在交通不便的情况下,靠近能源产地无益就是最好的原则。 不仅宝源局,以后的盔甲厂和王恭厂也要搬过来,若果天启大爆炸真的是因为火药,那么把它移到城外加强管理是非常必要的。还有哪里远离城市,靠景山、九龙山,便于保密。 叶响这次微服出巡所带人除了锦衣卫的将军营200人,还带上了王承恩逐渐的净军200人和东厂的50名番子作为护卫。这还是再三精简后的人员,否则按照骆思恭和王承恩的意思,非得弄个三五千人才行。他们认为在京的话又二十多万人护卫,所以不用每次随行那么多,只要出宫便要求按照惯例带上至少一卫的人马。 前面说过,两京总共有太监9000多人,其中大多已经老了,太监也需要新陈代谢,所以司礼监要求招收净身男子的折子就在昨天摆到了叶响的御案前。 这招收太监在万历时一共进行过三次,万历元年到六年,断断续续进了6000人;万历十六年收2000;万历二十九年收4500人。这些人除了留皇宫外,还会给各王府配送10到50名不等。近二十年过去了,皇宫再未经过新人,所以王安等人认为,为了是各司有青壮干活,需要新招3000人。 叶响不认为有自己有多高尚,但要他来做这个决定还是有些为难,这太灭绝人性了。宫内的各种差事才没有完全替换掉之前,活儿重要人干吧。纠结过几天后,当他得知这世上还有‘无名白’的存在后,便同意了。 无名白就是那些自宫后又没有被招录的人,在时下已经是严重一个社会问题,大量无法入宫的人聚集在一起,平时聚在城垣,碰见路单的人就打劫,连人家的衣服都不放过,长此以往就很容易滋事生乱。 虽然历代皇帝都明令禁止过自宫行为,但那些自宫者认为只要有皇帝和后宫的存在,就有对宦官的需求,加上皇帝又从没有严格的执行过,所以自宫者屡禁不绝,魏进忠、刘若愚皆是自宫者。这其中还有宦官权力的扩张、自阉者生活困苦、制度的缺陷、家庭等等原因。 叶响想要把那些无名白全部集中起来,择优选入皇宫各司,其他的都准备打发到宝源局来。并下严旨,从今往后录用须由司礼监负责净身,凡自宫者一律处死、夷三族。当然,以后还要不要太监,就到时再议了。 ※※※※ 门头沟距京20公里,加上叶响此行护送的又都是军马,在半个时辰之后,众人终于抵达了门头沟煤矿区。建造紫禁城的琉璃瓦都是在这里烧制的,皇帝在这里有70多座煤窑。其所产的都是优质无烟煤,发热量大而广受皇室和达官显贵的青睐。 煤炭在工业革命中的地位不言自明,在新的清洁能源水能被发明并应用时,煤炭能解燃眉之急。宝源局选址上,叶响让工部尚书王佐亲自出马,要求有水源,故而新址定在门头沟北永定河口西的九龙山山坳里,占地在10公顷以上。 山坳外宽内窄,外面用简易杨树木栅栏围住,大门上军旗飘扬,隐约可见里面的忙碌场景。现在由神机营副将郭钦部驻守此地,他们身穿棉甲,头戴红缨圆盔,手执和人差不多高的鸟铳,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沿着栅栏守卫,是不是还有五人一队的巡逻兵士走过。 因为前队早已禀告过,到营门口时,郭钦和王佐已经等候多时了。待将军营和净军布防御阵完毕,王承恩才扶叶响下马,然后知趣的闪避到一旁,让他安然接受郭钦和王佐的跪拜。 “臣王佐(郭钦)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岁。” 叶响一路被风一吹,享受骑马的乐趣时,早已经恢复正常,便笑着对二人说道,“都起来吧,先给弄点吃食,朕饿了。” 这里的伙食都是郭钦所部负责,他领命去了,王承恩和骆思恭耳语几句后也跟了上去,想是为监督食品安全了。 叶响带着王佐边往里走,“进展如何了?可有阻碍?” 王佐五十开外,身穿深灰圆领素服,头戴乌纱帽,圆脸的八字胡上还有被染上了些许泥土,他身子佝偻着,“回陛下,别的到好,只是臣不知这蒸汽机为何物啊,到底该怎么安排,还请陛下圣裁。” 叶响看着远处高山和来往搬木运土的工匠,不由想起后世的钢筋混泥土工地,水泥这东西技术虽不高,却还是要试验才行,而钢材,他摇摇头,炼钢技术完全是门外汉啊…… “陛下,陛下。” “啊,”叶响被王佐从遐想中唤醒,“哦,朕这次就是来告诉你到底该怎么办的。” 如今铸币使用通行的翻砂法,首先以铜板雕刻成钱型为雕母,其次用雕母翻制成母钱,再次以母钱制作范型,最后用范型浇铸、冷却、打磨等。 比翻砂法更高的工艺就是失蜡法,用于铸表面复杂的器皿,如青铜鼎、多镂空雕饰等。其原理很简单,就是先用虫蜡雕刻出想要的花纹、镂空的蜡样,再在上面涂上细泥浆,留下浇注口称为泥范,待泥干后便加热泥范,让蜡流出,最后就是浇铸打磨等工艺了。 因为翻砂法简单,所以是在液压法之前很长一段时间内的主要铸币方法,但也正因为简单,所以很容易被仿制。 叶响要用的方法就是锻压法,把一定比例的银、铜先制成卷材,再切割成需要大小,其次用重力捶打出图案,这是后世通行的铸造硬币方法。锻压法的优点是图案清晰,可以在棱面增加防伪图形;缺点是对动力有要求高。 好在这些对叶响来说都不是事,其一,蒸汽机、齿轮、杠杆原理等都是中学知识,想忘都忘不掉的东西;其二,自己拥有土地、工人、煤炭,更重要的是,他现在发行的货币才是法定货币,而不是假币。 来到临河护卫重重的临时营帐,叶响和王佐详细讲解宝源局将被划为生活区、生产区、银库三大块儿。其他不必缀言,说生产区,它采用标准流水线,定量工人只干同一件事,锅炉、冶炼、切割、锻压、质检、运输等,并且不同工艺要在单独的车间。 王佐对流水线的概念也不难理解,原来宝源局也是一样的操作方法,不过没有形成概念而已,简言之就是术业有专攻嘛。 待他听到不用时下的人力、畜力、水力,而用蒸汽机提供动力,便知道选址在这里的原因了。他两眼放光,忘了规矩,打断道,“陛下,这锅炉什么时候能运来啊,臣对这……蒸汽机很是好奇,若真如陛下所说,那就太了不起了。” 王佐此前是河道总督,对河运之事非常熟悉,他确实想到若蒸汽机用到船上,那帆船就将告别漕运了。 叶响估计王佐看到了蒸汽机的应用前景,点头含笑着望着他,一副孺子可教的神情让他也跟着像小孩一样傻笑。 第42章 磨刀不误砍柴工 既然来了门头沟,叶响当然要到各煤窑走走。 众人在宝源局用过简易午膳之后,叶响便带着王佐、王承恩、郭钦、骆思恭等骑马沿着九龙山脚往西行约三里,来到这里最大的一个煤窑--龙门矿。 龙门矿依山而开,矿口都用砖砌,外面靠山露天堆着新挖出来的成品煤,在左手五十米外沿着山势向下覆盖的是历代挖出的黝黑矿渣。矿场外平地有十来辆等待装煤起运的藤条框牛车,车夫穿着黑色粗布衣执鞭而立;矿口正有上身赤裸的煤户用独轮箩筐从里往外运煤,每两人一组,一人推一拉。 王承恩将马缰一拨,靠近端坐在温顺枣红骏马上的叶响,小声做介绍,挖煤由内官监负责,大部分煤炭送往惜薪司各厂收储,提供给宫内和二十四监、山陵内臣。 内官监在北安门内西,管木作、石作、瓦作、搭材作、土作、东作、西作、油漆作、婚礼作、火药作等十作,负责营建等事,凡御前所用的铜、铁等等物皆由其掌管。是除了御用监外,财帛最为宽裕的衙门。 内官监掌印现为李永贞,38岁,五岁自阉,万历二十九年(1601)在他十九岁时选入皇城为坤宁宫王皇后近侍,犯事被万历下旨墩锁18年,朱常洛登极后提拔进司礼监掌内官监印。内官监瓦作的窑就在门头沟,故而煤矿也归内官监管辖,每年还要输煤税银往内帑。因为叶响让三大殿停建、李永贞又是新官刚到任,他的注意力还为转移到这里,所以此次并未随行。 车夫和矿工见几百人围着一个少年,知道肯定是京师来的贵人,但他们不知道到底是何人,怯怯的远观,不敢上前搭话。 叶响没有主动上前嘘寒问暖,他要关心的是整个煤矿行业,思及后世见闻,知道煤矿最重要的就是安全,看了看黑黝黝矿口插着的火把,一手抚摸着马脖上的黑色鬃毛,一边问道,“这里发生过瓦斯爆炸吗?” 王佐刚上任,虽然不知道瓦斯为何物,但也听说过煤矿爆炸的,假装努力控制着身下的白马不应答。而王承恩等人也一脸不知所谓的样子。 叶响知道肯定爆炸过,再计较追责就没必要了,便指着视线可及的诸多煤矿,对王承恩说道,“所有煤矿先停工整顿,派人回去给李永贞传旨,让他即日起驻守在这门头沟,排除隐患后再开工,另外,运输工具也得改进下。” 当下运煤方式不但落后,而且没有电力全靠火把照明,隐患很大。有道是磨刀不误砍柴工,这里可以修建运矿的铁轨、造铁皮矿车。并可将蒸汽机率先运用到矿山,用于往洞内输送新鲜空气,将瓦斯稀释。这些煤矿是皇帝私产,只要叶响不急功近利,李永贞能将条例严格执行,那矿难就可以得到最大程度的避免。 ※※※※ 京师客光宅的书房里,书桌在进门右手边居中放置,正对窗户下的朱漆榻床。头戴飘飘巾、身穿祥云道袍的涂文辅正坐在床榻上,以麻辣兔佐菊花酒,脚跟不时踢着榻下的滚脚蹬(即脚踏),好不逍遥。 此刻,风韵犹存的客印月端坐在长桌后的禅椅里,将笔架上的小楷兼毫笔取下,在歙砚池里沾上墨汁后却迟迟不下笔,用笔头轻轻的戳着依旧粉嫩的下巴。 客印月想了半天终于决定放弃,起身走到榻床另一侧,双手抱在兄下,胳膊支在茶几上,眨着眼睛对涂文辅说道,“涂师傅,你说两万两银子到底该怎么花啊?” “噗……” 端着白瓷小酒杯的涂文辅被客印月的动作吓的差点呛住,口中的酒一下就喷了出来,好在机敏的侧身避开,不让定会喷到客印月身上。 “咳咳,怕了你了。”涂文辅边擦拭洒在身上的酒渍,边尴尬的摇摇头,“今上不是说了吗,让你先开个百货铺,叫什么来着,超市。对,就是超市,今上说做超市比较容易扩张,只要有足够的资金,将江米、芝麻、烧酒、茶、北丝南布、南海子时蔬等等汇聚一堂就可以了。” 叶响让客印月先从零售做起,零售拼的就是资金实力,减少商品生产者和消费者之间的中间环节,保持足够利润。最主要的是,零售可以保持足够的现金流,万一需要急用的时候可以随时挪用。 想想后世的商业巨头,零售在很长一段时间你排在五百强前列。以零售入手,不会立刻触及到各方利益,待发展成为连锁巨头之后,还可积极带头响应到时候的商业税上调,做百业表率。更可以调节产业结构,扶持、独处那些有前途的手工业者改善工艺,提高生产效率和加速产品迭代。 客印月明知涂文辅是太监还搞小动作,就是想留下他,让帮着出谋划策。因为涂文辅得知皇宫将新招收无名白,便动了心思,想冒名顶替进宫,人都找好了,是一个姜姓自宫者。 客印月见涂文辅有松口的意思,便收敛起来,端正坐姿后,眉头紧锁着,“涂师傅,留下来帮我好不?我一个妇道人家,总不能抛头露面吧?给校哥儿说过很多次了,可他执意如此。” “客嬷嬷,以后再也不能如此称呼今上了,今上不计较是他老人家大度……毕竟,你不是今上生母啊。” 客印月心里很抵触,朱由校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和他的关系可以说不是母子胜似母子。她见涂文辅一脸慎重,心里不以为然但还是点点头,“我知道了,涂师傅答应留下来了吗?” 涂文辅自从知道客印月要搬离皇宫就在给自己谋后路,自己已过知耳顺之龄,又无子嗣,总得想法给自己养老吧。他想要进宫,必须得仰仗客印月出力才可以,若她执意不肯,那自己只能孤老而终了。话又说回来,帮助客印月其实就是为天子服务,现在天子让她出面经商,表面上是安抚,估计确实是内帑缺银。自己通文理又善书算,不能将一身才学都埋没了。 涂文辅相同关节,便点点头,“好吧,不过话先说在前头,若我有功,你得帮我在今上前美言。” 客印月知道他一直对权力痴迷,路上看见呼啸而过的高头大马和阁臣道子呼殿盛景都会掩饰不住向往,自数日前见过圣驾来往大教场的清御警跸场景后更是夜不能寐。她有自己的计较,“涂师傅放心吧,待生意顺当后,我一定让王国臣在陛下面前美言。” “老夫觉得到时还是你……客嬷嬷亲自出面的好。”涂文辅既然决定留下,那就知道端正身份,改口称客嬷嬷。他对王国臣没有多好的感官,他分析过,如果不是司礼监王安的提携,王国臣是万不可能得到兵仗局差事的。 “好吧,这些先不提。”客印月更关心如何开超市,“涂师傅,你说这超市,应该选在哪里好些?” 涂文辅既然做了决定,那就尽心尽力的帮助分析,“按今上的意思,不能打衙门的注意,要避开内府的宝和六店,还要人员流通要道,这样一来就只有在西四牌楼的广济寺对街、东长安街的头条胡同和鼓楼附近了。” 宝和六店分别是宝和、和远、顺宁、福德、福吉、宝延,都落在戎政府街,专门经管各处商客贩来杂货,其实也就是皇室的专门收购点,这里每年可征收数万两白银,包括各门榷税皆归内帑。 时下常市最大的商业中心在棋盘街,其次是崇文门内外;其余市肆都围绕皇城而建,城北在鼓楼一代、城东在东安门外的东四牌楼,城西在西四牌楼;外城的主要在正阳门外大街一带。 除开常市,还有专门市场,每逢4、14、24日在皇城内元武门沿护城河到东安门的内市;每年正月初八到十八日的东安门外灯市;火神庙附近买妇女头上假花的的花市等等。 综合分析后,客印月和涂文辅决定先在鼓楼和西安门开设两个门店,待走上正轨后再慢慢扩张。 二人又计议其他诸如人员聘用、进销存管理、账簿等事项之后,涂文辅问道,“另外,前几日邸报上说今上给予夷酋沙计台冠带,听闻说本来兵部议授其为试百户的,可是今上将试字去掉了,可有此事?” 客印月不明所以摇摇头,“这些天在慈庆宫给校…皇上缝制素袍来着,哪有关心朝廷的事啊,这和我们开店有关系吗?” 试百户就是百户的副职,沙计台是蒙古的一个小部落首领。此时蒙古分裂严重,各自为政,除了大兴安岭一代的科尔沁等部落与女真有交集外,西线部落都与明朝有互市往来。互市主要集中在长城沿线,有交易丝绸马匹的官市和交易布、铁锅、米盐、糖的民市。 “当然有关了,这说明今上对互市看好是大力支持的啊,如果我们这就派人到拉着粮食到边关走一趟,进些蒙古人的牲畜毛皮,说不定可以在冬天买个好价。” 客印月对涂文辅的奸商嘴脸有些不太习惯,一直以来他都一副世外高人的形象,他将心思用在商贾之事上后和其本来的气质有些格格不入。纳纳的说道,“这店面还没租赁下来,这是不是太急了?”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就是要趁早,再过几天就近十月了,冬天很快就要来了啊。若等诸事都准备停当才去做,就晚了。” 第43章 任蓉蓉简在帝心 小胖子侯国兴身穿紫红飞鱼服,腰间鸾带上悬挂绣春刀,提着一个和他体型一半大小的黑布袋,带着任蓉蓉推开后院东厢房,将布袋反倒地上,擦擦汗后对她说道,“蓉蓉,你以后就住哥的房间,喜欢吗?” 任蓉蓉左肩挂着一个鸦青布打成的包,跟着进屋打量接下来要暂住的地方。因为干爹魏进忠这些日子在经厂忙碌,她又奉旨帮着客印月打理生意,就决定搬到客嬷嬷的住处。侯国兴得知她要搬进来,早被浇灭的心思又崩了出来,不但去帮着打包,还让人把自己的住处收拾出来让给任蓉蓉。 房间被分成三间,北边是卧室,靠东墙排放着一张红木拔步床,床上罩着崭新的床帐,帐有两层,外臣以青色丝绸内衬薄纱,里面靠墙还有几个颜色各异的香囊;床和北墙间有一米宽的缝隙用于放溺器;与之对齐在床前也横向放着三扇屏风,后面放着一个原色大木桶;床前的窗下是一长矮桌,上面摆放着一面崭新的铜镜。正中靠墙放置着一长桌,上面和墙上空空如也,只是挂过字画的痕迹清晰可见。南边是小书房,书桌朝北放置,书桌后的书架上也空无一物。 任蓉蓉里外瞧了瞧,她不置可否,而是问道,“那你住哪里?” 侯国兴指着窗外,高兴的说道,“我住西厢房,有什么事你吱声就行,一准儿到。”说完还挺了挺胸。 “不行,还是我去西厢房吧,别乱了规矩。”任蓉蓉赶紧拒绝,她自己只是寄居而已,这不就是雀占鸠巢么。一般东厢房都是长子居住的,次子或女儿住西厢,这就是西厢记的由来。 “皇上不是在石碑胡同河边赐了宅子吗?待那边收拾停当就可以搬过去了反正也住不了多久的,你把这当成自己家,不要见外。”侯国兴不提要多久,模糊的解释后强调道,“而且,娘同意了的,这些东西就是娘让人不布置的。我的东西也都让人搬到西厢房了,再来回搬的话多折腾啊。” “那好吧。”任蓉蓉听是客嬷嬷的意思,也就不再推辞,指着被侯国兴放在地上的包说道,“那你把这包袱放到里屋好吗?太沉,我拎不动。” 侯国兴擦了一把头上的虚汗,提起包袱正欲往里走,见任蓉蓉肩上还有一个小包,顺嘴说道,“蓉蓉,把你肩上的也给我一块儿拿进去吧,拎……” 任蓉蓉把双手紧紧的抓住胸前的包裹活结,向左侧身,武断的打断,“不要。” 侯国兴似乎明白了什么,呵呵一笑,拎着包袱进屋,转了一圈最终才将之放在桌前的圆凳上。待出来时见任蓉蓉已经进入书房,虚抱双手站在窗前看着小院发愣。 “喜欢吗?” “恩。” “蓉蓉,你看我这身衣服威风吗?” “恩。” “蓉蓉,你不要多想,在宫外更自在些,想去哪就去哪。” “恩。” “蓉蓉,我喜欢你。” “恩。” “你答应了?” “恩?答应什么?”任蓉蓉终于回过神,见侯国兴一脸期待,“你刚说什么?” 侯国兴也不恼,摸摸头,觉得不好意思,红着脸说道,“啊,我刚说我喜欢你,你答应让我喜欢啦?” “国兴哥哥,刚才蓉蓉就想给你说,大行皇帝梓宫在宾,你现在穿这身衣服是犯禁的。” “我只是在家里穿穿,看看合不合身。”侯国兴耐心解释后锲而不舍的追问,“那我就当你答应了啊。” 任蓉蓉无奈的摇摇头,淡淡的说道,“你喜不喜欢谁是你自个儿的事,不用别人同意的。”她见侯国兴一脸期待,于心不忍,握着胳膊的手微微用力握了一下自己,“国兴哥哥,我们不可能的。不说干爹、客嬷嬷不同意……我的心不在你这里……对不起。” “蓉蓉,你都出宫了啊,我要怎么样才让你也喜欢呢?”侯国兴有暴走的迹象。 是啊,要怎么样才让他喜欢我呢?任蓉蓉也在心底这样默默问自己,但她也没有答案。她拿起随身包裹,“国兴哥哥,要让在不高兴的时候还对你笑脸相待,蓉蓉做不到。对不起,如果你这样的话,我还是回自己家吧。” “别啊……”侯国兴着急了,但话被打断。 “国兴,你跑哪里去哪?你舅舅呢?”从院外传来客印月的呼唤,接着便见她走进院内,“丫头,你来呀,这屋还满意吗?” 客印月走进屋内,看见二人面色不愉,猜测到,“国兴你是不是欺负蓉蓉啦,啊,谁让你穿这身衣服的,你是找死吗?” 客印月举手欲打,侯国兴赶紧往外走边挥手格挡边解释,“娘,我就试试合不合身,这就回去换。” “这孩子,真不让人省心。”客印月看着侯国兴狼狈逃离的样子,心中火气一下子就没了,对这他背影高声问道,“你舅呢?涂师傅找他。” 侯国兴头也不回,逃回西厢推门而入,用力把门从后关上,然后高声回道,“舅舅被国舅请去府上了,日落便回。” 国舅便是朱由校舅舅王昇了,因为陈槐争认皇亲之事愈演愈烈,皇帝又没有明确旨意,有些着急,他就病急乱投医,想到一直交好的客光,希望从中打听到有用的消息。因为客印月为朱由校乳母的关系,他们私下逢年过节有走动。 客印月知道原由也就不急了,回头看见任蓉蓉有些勉强的笑容,问道,“刚才他是不是欺负你那?给姨说,我收拾他。” 任蓉蓉勉强笑笑,“客嬷嬷,国兴哥哥没有欺负蓉蓉,还要感谢他将东厢房让给蓉蓉住呢。” “哦,进忠说你不喜欢早上便见太阳照射室内,国兴听说后便主动将东厢让出来,从没见他这么懂事。” 客印月也对任蓉蓉这反常的习惯有些不解,但她现在已远离宫廷,而魏进忠还在经厂,和其保持良好的关系还是很必要的。还有一点就是任蓉蓉这丫头现在是简在帝心,未来怎么样谁又能说得清呢。 客印月也能从蛛丝马迹中猜到儿子的心思,可是他不知道,有些人不是他能惦记的,看来得找时间和他好好谈谈,让他知道分寸,若真的惹怒了校哥儿,那就甭想有孙子了。 …… 送走客印月后,任蓉蓉也顾不得收拾,而是将房门关上,回到书房将在桌上的随身包裹打开。里面是女子的贴身之物,除此之外,还有两本小册子和一只钢笔。 钢笔是叶响在她们出宫前顺手赐给她的,她将之放在桌上后,双手掌叠交在桌沿,见小巧的下巴轻轻搁在上边,目不转睛的盯着出神。 钢笔长六寸,笔尖是弯头,由银作局用纯金打造,因为没有橡胶,笔舌被狼毫替代,笔帽、笔杆雕花是银做,笔帽上刻‘御’字,笔杆尾端缀以丹顶鹤白羽。 这是他随身携带的呢,不知不觉的将刚才侯国兴之事完全抛到一边,心里胡乱想到。良久她才做正,将两本小册子取来放在桌正中,慢慢翻阅。 其中一本是她自己抄录的,内容来自朱由检等人启蒙所用的教案,里面是叶响司礼监编撰的拼音注音法和标点符号运用范例,其次还有用阿拉伯数字的四则运算和乘法表。 用拼音注音代替反切、若音注音,更适合启蒙;运用阿拉伯数字主要是替代汉字的复杂性,更便于横向书写。当然四则运算和乘法表和珠算比起来是小儿科,算盘的计算速度非常快,算账的话,用珠算更快更精准。但简单的办法总有其实用性,如简单计算用笔就可以,不用搬出算盘。 另一本就是叶响此前准备拿回去重新誊写的商业常识,任蓉蓉知道是他亲笔所写后就执意留下来。因为叶响按照习惯用简体字,所以她读起来很费劲。好在她够聪慧,很快能从中寻到到规律,大部分字能认,不能认的也可以猜到。 ※※※※ 辽东都司衙门正堂,徐光启站在大案下首,对端坐在帅座上红脸浓眉大眼络腮的胡熊廷弼说道,“熊相公,游击何光先用营马驮饷还家,通判白似玉侵饷银至一万计,又有同知冒日乾简册半年不报,部援将毛有伦等逗遛二年未赴辽,其罪皆当诛,为何不实情上报?予身为钦差,特请尚方剑斩何光先、白似玉于军前,以正视听明军纪。” 熊廷弼51岁,头正戴金凤翅盔,身穿大袖锦袍外罩全身甲,两肩戴掩膊、双臂束臂缚,他见这位比自己年长官却比自己小的巡视边关将士冬衣的徐光启义正言辞,颇为恼火。这已经是徐光启第三次来衙门大堂要求处罚何光先等人了,前几次是私下相见,给搪塞过去了。他这次更是在自己召见麾下诸将议事时公然闯入,进来就劈头盖脸一顿狂批,让自己威信扫地。 熊廷弼何尝不知道何光仙的那点猫腻,自己也成提点过,希望他能收敛,待辽东事平后奏明天子再处理,这下好了,撞到枪口上了。 熊廷弼被逼到墙角,看着周围怒目而视的十多个将领,面上无光,不得不表态,“哎,咱们还是各自上报吧。大不了让圣上剥了我这身皮,这经略我早就不想干了,也干不了。” 第44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 熊廷弼不直接杀何光先主要是因为他发现平辽是个不好干的差事,这次建奴入侵损失颇大,让他有引咎辞职的念头,多次上书请辞都被拒绝。 熊廷弼所持有的尚方剑就是尚方所铸造的天子御用剑,代表的是皇权,如皇帝亲临,有先斩后奏的权力。但也不能乱用,如杨镐也曾被授予尚方剑,但只能杀总兵以下的官员;熊廷弼在授予剑时又降一等,规定将士不用命者,副总兵而下,先斩后奏;又如后来袁崇焕用尚方剑斩杀左都督平辽总兵毛文龙就让人非议。 明初期授巡按御史以尚方剑代天巡狩,到万历时才赐予武将授权其可先斩后奏、临机处置的超常规特权。因为尚方剑代表皇权,所以在赐与宠幸重臣时要举行隆重仪式——“代行授钺礼”(仪式稍后再叙)。 叶响即使知道可以授予钦差尚方剑也是不准备轻与的,要保持皇权的神秘感和权威性,就不能把尚方剑当成大白菜似的。不论徐光启还是李实,都不需要那么大的权力,所以徐在辽东遇事可密折呈奏,并无处置权。 不过现在叶响也无法顾及徐光启,他正在养心殿被孙承宗、方从哲、杨涟等人‘劝谏’,大意就是身为天子,不知会内阁就擅离紫禁城,还只带了几百人,万一碰上反贼谋逆的话,后果不堪设想,并要求将佞臣王承恩、骆思恭以蛊惑天子之罪降职充军。 叶响知道他们也是好心,一直默默承受着,也不反驳,最后见他们攻势放缓,趁机板着脸对王承恩吩咐道,“你没见诸位爱卿口水都说干了,怎么这么没眼力劲,赶快看茶。” 叶响对充军之事绝口不提让王承恩松了一口气,逃也似的去了。孙承宗等人见天子是这个态度,有苦说不出,历代皇帝都有类似行经,如武宗朱厚照就曾偷偷跑出居庸关去游玩,群臣也莫可奈何。 外臣和内臣的区别就是,外臣支持他们认为正确的事,让天子按照他们的设想行事;内臣支持皇帝认为正确的事,费尽心思去完成天子的设想。两种方式都各有优劣,主要看天子自己的取舍。【零↑九△小↓說△網】 叶响知道他们肯定有急事,便把几人请到东暖阁,在靠东墙的御座上端坐后装着诚恳的问道,“诸位找朕所谓何事啊?” 方从哲从怀中取出折子,双手奉上,“辽东巡抚周永春父去世,上书报忧回乡守制,巡抚一职片刻不得离人。臣建议升永平道按察使袁应泰为辽东巡抚。” 巡抚制度始于宣宗朱瞻基,期初是临时性的专抚一地,在嘉庆后慢慢制度化,但和清朝时期巡抚为一省长官还是有区别的。巡抚制度在时下有几种:有的权力在地方三司之上,有的是对边境管辖作为新省区的筹建机构,有的是在数省交界形成特区,最后一种就如同辽东,为战区服务。 巡抚因为地位提升,所以人选须经廷议称为廷推,而不由吏部做主。但在实际操作中,往往皇帝往往听取内阁的意见,慢慢的,也就形成内阁有推荐权了。 叶响早有将巡抚地位单一化的想法,便说道,“将袁应泰履历先呈上,朕看后再行定夺。另外内阁也议议,将巡抚制度化、永久化为一省最高行政机构,总理民政。” 方从哲领命后又说道,“还有一事,神庙陵寝已完工,如今陵工缺费约120万两,然工部节慎库远不能支,请陛下发帑金济之。” 叶响听完不由苦笑,本以为有200多两够自己挥霍一阵的,没想到什么事都没干成,下边就来化缘了。这是给朱由校爷爷修陵墓几十年期间所造成的亏空,还不能不给,“最近与军民40余万,加上皇考所拨与九边将士的160万,内帑……这样吧,先从内帑拨20万,余下的内阁和户部再想想办法。” “陛下,户部太仓银要维持辽东军饷、粮草,各衙的用度已经是一减再减……”方从哲继续哭穷,却被叶响打断。 “方阁下无须再讲,50万,不能再多了。”叶响像商贾一样讨价还价,工部8万中使冬衣银才进账,尚未捂热,如若全拨付陵工,接下来就无银铸币了。 “……” “余下的内阁多筹措吧,朕也会想折的。”叶响看方从哲无语的样子也心有不忍,让他想起后世万历的陵墓被以考古名义挖掘之事,慎重道,“命工匠将皇祖陵寝外的印记全数抹去,里面多置些水银之类的机关,事关重大,不得出丝毫纰漏,命工部侍郎王永光亲自去监工。” 后世定陵被‘考古’就是因为在陵墓外隧道墙上发现“此石至金刚墙前皮十六丈,深三丈五尺”才找到地宫位置的,这个错误不能再犯。而王永光正提督光庙陵寝,因尚未动工,就让其先处理好神庙陵园。 ※※※※ 直到方从哲等人离开,王承恩才从门外蹑手蹑脚进来,小偷似的。 叶响理解他的顾虑,既不解释也不点破,“传旨,让内府各监、各司局的掌印、掌房来见朕。” 为筹钱叶响让客印月代为经商,从零售做起。零售需要货源为支撑,除了这个时代已有的各种东西,叶响准备为其筹备其他货源,也算是让皇宫的工匠太监联合创收。 王承恩听后却没有立即出去,而是上前双手地上一封折子,奏报道,“爷,孙传庭到京了,这是他递上来的请安折。” 叶响为编练新军之事已经等他很久了,听闻大喜站起身,“什么?几时到的?人呢?快传,不,带朕去。” 说罢,上前用左手将挡在身前的王承恩推到一边,快步的出了暖阁往走去,王承恩呆立片刻才恍然醒悟,赶紧跟上。 来到内右门,伴随着“皇上驾到”呼殿声,叶响见一个正微微躬身在和孙承宗叙话的三旬素服的魁梧青年男子匆忙下跪。 叶响猜想这便是自己等待已久的人了,踱步走到他面前,看着他的头上还在摇曳的乌纱帽翅膀,问道,“你就是孙传庭?” “微臣,孙传庭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叶响对他说完后又对孙承宗说道,“孙谕德,你先去办差吧,朕有话问孙爱卿。” “臣遵旨。”孙承宗识趣的告退。 待孙承宗走后,叶响才开始认真的打量起孙传庭来。孙传庭比宫内大汉将军还高出半个头,是国字脸,面白无须,眉弯而稀,眼睛适中而有神,鼻头饱满,只是嘴唇乏血色,想来是劳累所致。 “去皇祖和皇考灵前祭拜过了吗?” 孙传庭乃万历朝最后一科的进士,却只在殿试时见过万历一面而已,而朱常洛更是一面都没有见上,听叶响如此问,有些感叹世事无常,便躬身老实的回复道,“微臣本想给皇上请安后就去的。” 叶响背着手,盯着他的眼睛点头说道,“那就陪朕走一趟吧。” 万历和泰昌的梓宫都在仁智殿,从隆宗门出来往南入宝宁门在西侧的就是仁智殿了,仁智殿又名白虎殿,专门用于停放大行帝后之梓宫灵位。王承恩要去命人传旨,赶紧将内右门的两个小太监拿过来,让其小心伴驾伺候着。 一路上直到从仁智殿祭奠完毕出来,叶响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一直留意着孙传庭和其年龄极不相称的举止。孙传庭一直表现中规中矩,显得沉稳,完全不像后世这个年龄段的男生,这让叶响心生好感。 走出仁智门后,叶响回头看着里面白帆绕栋的场景,自言自语道,“你说人一生到底所求何物?” 孙传庭先是诧异十多岁的天子为何会做如此感叹,接着见他眼神萧瑟,便正色回答道,“人各有志,以微臣来说,唯粉身碎骨以报国耳。” 若别人吹这牛皮,叶响打死也不信的,他对孙传庭说此话倒是深信不疑,“朕缵承先祖鸿业,御极之初,才知我大明朝满目疮痍,不仅太仓年年亏空,辽左亦无宁日,卿以为,朕所求又为何物?” “皇上乃社稷之主,若慎生杀予夺、广纳贤才,何愁仓廪不盈,又何愁天下不平?” “泛泛而谈。”叶响给他下定论,“罢了,你可知为何急召你回京?” “孙大人刚告知微臣,说皇上是欲编练新军。只是微臣不解,徐大人已然在通州练兵,为何不任其施为而命其巡视边关呢?” “徐御史已近耳顺之龄,这理由够充分吗?” 孙传庭见天子不想解释,就不继续追问,很谦虚的说道,“微臣一介书生,虽闲暇读过六韬等兵书,但皆是走马观花而已,怕难当此重任,有负陛下所托。” 叶响对他的自谦不以为然,后世那些骁勇战将哪一个不是经过战火的锤炼才名垂青史的,有道是一将功成万骨枯,这都是要在战场上见真章的,便说道,“赵括倒是熟读兵书,可结果呢,他将赵国四十万精锐尽亡于长平之战……朕意已决,这新军非你不可,朕还给你留了一个副将,就是今岁武科乡试头魁徐国权。” 孙传庭在听孙承宗讲过后便有了兴趣,此时见天子一副不容置疑的口吻,也就不再矫情,躬身问道,“皇上,这次让微臣练多少兵马?” “两百。”叶响说完见他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会心一笑,接着说道,“爱卿别小瞧这两百人,朕挑的都是京营里的精锐,他们不仅年轻体壮而且个个断文识字。你若能让一半人达到朕的要求,那就说明朕没看错人。” “皇上,营地还设在京营吗?” “当然不会,今年就先在内教场先进行基础训练,正旦节前先逐出一部分,营址待来年再议。”叶响说完看天色也不早了,想到还有内府众人等着自己,便说道,“爱卿刚到京师,家眷尚未安顿吧?恩,那今日就到此为止,你明日同徐国权一道进宫,到时朕再详述练军之法。” 孙传庭见天子似有他事也不敢多言,躬身称是,又想起揣在袖里尚未来得及装裱的邢慈静字帖,便小心取出,双手奉上,说道,“皇上,微臣进京途中偶得一字帖,想献皇上御览。” 叶响现在虽身为皇帝,但这方面的造诣可谓一窍不通。他对宫内不计其数历代珍宝、字画尚且不能认全,平时也就图个新鲜才会把玩一阵,并没珍宝的概念,就下意识想拒绝。但转念一想,不能拂了臣子的一片心意,便接过并不打开,“爱卿以后好好办差,若将新军练成,比送朕什么稀罕物件都强。” “臣明白。” 第45章 以工商广开财源 经过了解,叶响内府各监局几乎包括衣食住行的方方面面,简直就是一个小型社会。 酒醋面局掌内官宫人食用酒,糖、油、醋、酱、梅、盐;内府供用库掌内官米面及御前白醋等;御酒房专造竹叶青等酒、糟瓜茄、干豆豉;甜食房造办丝窝虎眼等糖、裁松饼、减煠等样一切甜食;司苑局掌宫中蔬果,及种艺之事;上林苑掌鹿、獐兔、菜、西瓜、果子等等。 除了内府还有光禄寺下辖司署,如司牲司豢养牲畜,视其肥瘦而屠宰洗涤;珍馑署主管供给宫中膳食肉类、果类食品;良酝署主管供给美酒。 除了可食用的外还有御用监掌御前摆设、围屏;御前作掌造龙床、箱柜;内官监掌营建;尚衣监掌御用冠冕袍服;内织染局掌染造;巾帽局掌内官官帽;针工局掌内官制衣服;宝钞司掌草纸;惜薪司掌柴炭等。 综上,内府工匠及中使宫人在一万五以上,这还不计算各自下辖的各厂,搁后世也是了不得的大企业。 内帑及太仓都缺银,可是皇室和朝廷并不缺粮食,每次做财务汇总时候,都没有将米麦、布匹等物折算成银,而以实物统计。穿越而来的叶响可是在商品经济环境中成长起来,上述的无论人力还是库藏在他眼中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银子在哪里?尚未开采的在地下、已开采的大多还在国外,在国内的部分又大多在富庶百姓手里。 现在采矿产能低下,又有矿税之事在前,所以第一条不可行。造铁甲舰、开埠通商也不能解决燃眉之急,而且如今美洲银矿已经大量开采,如像嘉靖时一样开海禁让白银内流造成大量顺差,必然会造成银价下跌,小农经济为主的大明朝手工和商业刚刚萌芽,没有法规等系列措施保驾护航,会让大明经济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所以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百姓把藏地窖的银子拿出来流通,完成叶响白银货币法定化的最初设想。 将粮食、布匹等变成现银的最好方法就是生产衣食住行的产品。叶响按照后世的生活常识让各局分头行动,以内府现有库存为标准,在不影响皇室及朝廷的日常生活用度前提下发挥所长,生产相应的物品。 除了时下本就子造的物品外,还各有分工。如内官监让琉璃厂制作装酒、醋的瓷罐,制蜂窝煤炉,让门头沟窑厂烧制地砖;织染局等局将人按体型分级,分别制成成衣;惜薪司压制蜂窝煤;上林苑及南海子等将各种羽毛收集、洗净、晾晒,交针工局制成羽绒服等。另还有制造金属扣子的银作局,制饼干糖果的甜食房,试制针织毛衣的涤作,制粉条、挂面等干货的酒醋面局等等。 总之,叶响就是要将这时现有工艺能制之物都商品化,而不仅仅是自给自足。他让各监分别做好账目,计算成本之后,才在王承恩、王国臣、王体乾的陪同下赶往在西华门外的御用监。 王体乾和王安除年纪在伯仲之间,余者皆是两极,体乾面柔且健,安虚胖且病;体乾软媚而安刚直;体乾贪而安廉。 王体乾本为万历文书房监官,在泰昌御极后以重金密求西李名下李进忠才得以掌东宫典玺局印,他曾以为自己是御马监的不二人选,没想到叶响不但不提拔,就连李实去往辽东也不让其代理。 头戴三山帽身穿交领直身的王体乾弯着腰小心的跟在叶响身后半步距离,不时的出言提醒,“爷,小心门槛、小心路滑……” 叶响笑笑,他早已从邹义审理刘逊他们的案件中得知前后原由,说道,“御用监经手之物皆为贵重之物,你可得给朕把好关,所取用、造办之物及损耗必须记录在案,朕会不定时差人查验的。【零↑九△小↓說△網】” 王体乾在叶响并未注意时擦拭了一下额头上并不纯在的虚汗,堆上笑脸回禀道,“爷放心,奴臣回头一定将旨意传达给各匠头的,保证不会出问题。” 进入西上南门大门朝东的便是御用监了,它占地从西华门沿线一直到金水河,有工匠上千人,仅次于经厂。御用监分工明确,有制象牙棋、骨牌的,有用紫檀、黄花梨、乌木制桌椅围屏的,也有制盘匣、扇柄等小件作坊。 叶响在各作坊挨个巡视,发现其不但用料上乘,而且成品无不精美绝伦,可见工匠技艺是何等高超,突然理解为何原来朱由校喜欢木工了。 户部的宝泉局已经裁撤,在教忠坊的衙门也就空置下来了,叶响就打算在哪里设置一个更暴利的家具卖场,针对那些富户售床椅、箱柜、沙发等物,所以才会再次驾临御用监。 叶响深入了解后觉得可行,在临走前对王体乾吩咐道,“御用监赶制一批寻常桌椅等,不用珍稀木料,也不能违制。务求精美,朕自有用途。” 王体乾悬着的心终于落地,见有旨意赶紧躬身领命,“奴臣遵旨,恭送陛下。” ※※※※ 次日,在崇文门内的盔甲厂内,叶响正带着内阁和六部江南籍官员看研制出来的蒸汽机。 蒸汽机铁质量,在工匠的演示下,突突往外冒着白烟,在蒸汽的带动下,通过活塞将热能转换成动能。三十多位年纪各异的官员不时指指点点、高声交谈。 叶响让众人表情收在眼底,问身边的王承恩,“茅元仪、宋氏兄弟还有多久能到京?” 盔甲厂与王恭厂都是营造盔甲、铳炮、弓矢、火药等物的兵工厂,所以叶响就将试制蒸汽机定于此,由兵仗局王国臣兼掌厂印,有匠头九十名,小匠若干。 蒸汽机原理就不赘述了,目前所制成的样机功能不缺,但热能转化率低,主要在于活塞和齿轮的配合及密封问题。叶响每天诸事繁多,不可能一直专注于此,就想到因李如柏推荐而想起的宋应星来。 宋应星因去年殿试未中举而回了江西袁州府奉新县老家,在礼部有记录应试举人籍贯,一查便知。 “回皇上,传旨太监恐怕尚未抵达南直隶,要到袁州府……” 王承恩被人推开,叶响面前闪现一个老头,正是方从哲,“皇上,为何置军国大事于不顾而整日与阉宦为伍,淘弄这些奇淫巧技,还让诸臣搁置衙门公务随行,这……?” 叶响见他声色俱厉,示意工匠将传动断开,好心情全破坏,后退一步,盯着他冷冷说道,“朕替你说,这简直是玩物丧志、亡国之兆,对吗?” “臣不敢。” “内阁为文臣之首,有什么不敢的?”叶响看了在旁的六部官员,“诸卿知道面前为何物吗?它虽然样式丑陋,可是它所产生的动力能推动大明朝向前两百年。” 叶响负手踱步到李汝华面前,“户部不是常上折让朕拨内帑银吗?方阁下所说的这奇淫巧技就是造银器。朕看过各位的履历,大多来自南直富庶之地,想必私下和商贾来往频繁吧,今天让诸卿来就是要通过各位告诉他们,朕要把发明的这机器售予他们。每台两百两,所得银除去盔甲厂购铁及工匠俸禄之外,皆归太仓。各省胆敢私造此物者,视为盗窃国库,杀无赦。” “陛下,这名为何物?有何用途。” 说话的是礼部右侍郎兼翰林院侍读学士顾秉谦,70岁,他是南直隶昆山人,现协理詹事府事。虽出生江南,却并非东林党,后来还成为魏忠贤的五虎之一。其貌不扬,因为年纪的原因,脸上颧骨突出,两颊深陷,整个身子也显得弱不禁风。 叶响见顾秉谦附和,便唱起了双簧,将蒸汽机的应用前景逐一对众人说明,末了说道,“诸卿勿以为朕在胡闹,这蒸汽机若加以充分利用,不但可以给商贾节流,更可以提高效率,诸位不妨写信告知江南商户,他们一定知道朕所言非虚。” 暴利除了来源创新、毒品之外,还有垄断,如眼下的盐铁和后世的石油、烟草。所得银钱归户部,让朝臣没有反对理由,而且专卖蒸汽机只是第一步,将来煤炭等能源也将严控,直到大明完全摆脱财政危机。 叶响到不担心没人买机器,商人是资本的人格化,都是逐利的,总会有眼界超群的人会上京求着要买的。 将蒸汽机买给商人的另一个好处就是推动动力升级,扩大生产,为将来的与欧洲等国贸易奠定基础。至于短暂的环境污染也就顾不得了,即便后世各种电力发达,特大城市依旧雾霾严重,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 第46章 服从命令为天职 从盔甲厂回宫后,叶响有到内教场给孙传庭、徐国全面授机宜,晌午后回到养心殿时,便觉得身体乏力,待坐在在东暖阁御座后便再不移动分毫。【零↑九△小↓說△網】 想到在内教场时徐国全的慌张样,叶响便觉有趣,徐国全是个身高八尺的壮汉,因为不到三十尚未蓄须,整个人看上去很清爽, 徐国全并非莽汉,原本说话文绉绉的,听完叶响对后世军训那一套搬出来后,带有情绪的上前行了一个军礼后说道,“皇上,请恕臣无礼,这如此练兵,臣闻所未闻,完全是花拳绣腿,中看不中用。” 叶响不以为忤,觉得他的军礼很眼熟。动作分解就是左腿上前一步,以左手扶左膝,右腿膝盖着地,右手自然下垂,不弯腰低头。这个礼节是军中的穿甲胄的下属见上官礼,叫‘屈一膝’。后来建奴将之沿用称为请安礼,所以叶响觉得眼熟。 “若战事还以兵刃等冷兵器为主,训练及编制当然不用更改,可如今与建奴对战,兵刃显然不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建奴骑兵的对手。而我大明马匹大多来自与鞑靼互市,这就受制于人。若鞑靼与建奴联手,我大明将士岂不任人鱼肉?” 叶响说了一半见他似有明悟,继续道,“故而,火器才是我大明官兵依仗。且朕有预感,终有一天,战场上所向披靡的杀手锏不再是骑兵,而是火器等热兵器。新式练兵法虽队列为始,但其意义非凡,朕就是要让官兵明白一个浅显道理,军人第一天职是服从命令。若这道理都不明白,再好的战术、阵型也无济于事。” 徐国全、孙传庭虽然将信将疑还是躬身称是,叶响理解他们的顾虑,得让实践去检验。 在内教场训练的除了五军营选拔出的200人外,还有从太监中挑选的200净军也在进行同样内容的训练,以兵仗局出身的纪用统领。 纪用35岁,万历29年选入,粗通文字。叶响多方打听后,发现其为人慷慨口碑不错,再一观察后发现其行事有胆略,便决定由他统领至关重要的净军,以待将来微服出巡时以便衣贴身护卫,与锦衣卫互为表里。 第一阶段的训练在没有任何仪式的情况下,悄悄的拉开了序幕,这400人和军人标准相差甚远,还不配享有军人的荣光。 ※※※※ 王承恩进东暖阁发现异样后,慌了神,忙命在外的门子传御医。毕竟最近连续两位皇帝晏驾,于公于私他都不希望叶响有任何意外。 御医属太医院,定额10名,在文华殿北的圣济殿分两班轮值。凡遇圣躬违和,由四或六名御医轮番诊脉,然后商量对策并呈禀,之后同内臣到圣济殿开方熬药。 所开药方以两倍计量同煎,待药熟分盛两器皿中。其一由御医、院判、内臣逐一尝试,待无恙时,将另一份盛于金罐密封,以象牙刻的“御药谨封”印钤识后才能进御。 不仅煎药过程严防死守,职掌皇帝所用药饵的御药房一样严格,自立朝以来闲人无敢乱入者。御药房以太监为提督,余者称近侍有二三十人,选拔净身男子入宫时,选50人习《药性赋》等书,经考核后才可留任。 养心殿抱厦下的大门内,正中摆着一个炭火铜盆,里面焚烧着苍术杂香,身穿吉服的太医院判陈玺带着御医何其高等人依次从上跨过,安静的往东暖阁而来。【零↑九△小↓說△網】 “皇上。”“爷,万岁爷。” 正靠在里侧,以右手支头浅睡的叶响被声音唤醒,见地上跪着四个身穿红布绒褐圆领袍、头戴乌纱的老头,问道,“这是?” “皇上,奴臣请御医给您瞧瞧。”王承恩解释。 叶响知道这时代要靠中医,便把手举高让衣袖自然下落,然后伸出去,“哦,那就瞧吧。” 众人并未起身,倒是分别膝行至御座前,左右分别为叶响双手把脉,片刻后两两交换,再次重复,不是低低私语。 诊完后,四人再次膝行退后三步距离,为首的一人拱手后问道,“陛下可有觉得不适?” “乏力、流涕,” 接着几人又是一番交头接耳,“陛下,微臣和同僚一致认为陛下是风寒束表,饮两‘剂荆防达表汤’即可痊愈。如今为秋冬相交,微臣等请陛下为天下苍生计,起居宜慎,膳食宜清,忌贪凉。勤添衣袍,以御外邪。” 叶响笑笑,这眼看就近十月,日子也一天天转凉,这两日有东奔西跑的,觉得自己感冒是活该,“诸卿平身吧,朕此后会注意的。”然后对为首的老头问道,“爱卿就是太医院院判?” “微臣正是院判陈玺。” “哦,太医院使是傅懋光吧?”叶响想起职官表,对王承恩吩咐道,“明日选他来见朕。另外孙传庭给朕说带来一个专伤寒科的游医,陈爱卿就择机出面考教其才学,看看是否坑蒙拐骗之徒?” “臣遵旨。”陈玺再次磕头后起身,带领其他三名躬身退出了养心殿。 王承恩见叶响无大碍,也跟着退出了养心殿,去圣济殿监视熬药了。而叶响知道自己并无大碍,小憩片刻后已经觉得精神好了不少,便来到靠窗的木炕上,盘腿继续处理收到的各种奏折。 ※ 打开的第一份奏折就是拱卫司沈荫禀报北方已经下了第一场雪,努尔哈赤在九月二十日将汗帐自界藩搬到了萨尔浒,腾骧四卫已经抵达沈阳中卫,正四下游弋熟悉战场。 叶响几乎忘记了后世认为此时正处于小冰河时期,看来冬天很快将来临,若北方今年受灾严重,来年不事耕种的建奴又将来抢粮了,这是游民民族一贯的尿性。 叶响拧开钢笔帽,沾了朱墨,逐一写道,“遣人入科尔沁左翼、萨尔浒等地蛰伏待命;命沈阳贺世贤、李实加固城墙、城外广布拌马桩、深挖壕沟,务在降雪前完工;弃守抚顺所,集附近各堡兵马粮草于沈阳。” 第二份是广东巡按王命璇所上,他以地震为由,请将该省杂税抵饷或减派之半。内阁票拟是不准,理由是辽饷匮乏甚急,一地地震不能减全省之半。 叶响思考片刻,在上画了一圈,表示知道了,按内阁意思办。对广东之地,现在尚无暇顾及,而且广东地处热带,一年三熟,以致米贱至一两银子可购一石,这对农民和国家都不是好事。 正要打开第三份折子,叶响眼角余光发现一个黑身影闪了进来,却是任蓉蓉。 “你……皇上,你没事啊。”任蓉蓉拍着胸口踹着气,“刚碰到太医……” 任蓉蓉做头戴黑漆唐巾,身穿圆领长袄,领内是白色交领,腰束鈒花铜带,要是配上一把纸扇,便是活脱脱的俊俏公子爷。 叶响一点也不觉得惊喜,数日前才处理过未经通传的遵义门守门净军,难道真的要杀人才能让他们长记性吗?他打开拿在手中的折子,不看她的眼睛,假装随意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任蓉蓉感觉到话中的寒意,心仿佛被冰封,下跪磕头道,“民女任蓉蓉参见皇上,是王公公让民女进来的,客嬷嬷随后就到。” 看着任蓉蓉仿佛较劲似的伏地不起,叶响叹了一口气,“你起来吧,以后别乱闯,回去向客巴巴多请教宫禁规矩。” 叶响说完看起奏折,上面是说江西报水灾,淹没良田无数,好在秋收已毕损失并不严重,内阁票拟报闻。也就是说不做任何处理,表示已经上达天听。 但叶响却不这么看,长江上多弯道的荆江和胡泊密布的九江,一到汛期泄洪不及就很容易受灾。朝廷处理的方法通常会首先减免税赋,再次才是拨付银粮。他不知道下面情况如何,需不需要朝廷的援助,看来得和内阁议一议。 放下奏折,叶响看着已起身哭丧着脸的任蓉蓉,心忖道,到底是小孩,和自己一样心情全写在脸上了,便换了种缓和的与其问道,“客巴巴怎么还没到?” “客嬷嬷在殿外被王公公拉住叙话了”任蓉蓉说完见叶响一歪头,便接着解释道,“就是魏朝。” 叶响恍然大悟,这就不奇怪了,“那你呢?哦,超市选址定了吗?” “皇上,我们进宫正为此事,嬷嬷和涂师傅原本选了西四牌楼南街方圆百步为店址,可是其中有两户没户主不在京师,工匠无法开工。” 叶响皱眉不悦道,“芝麻大小的事也来烦朕,不会另选一处吗?” “客嬷嬷说,想请陛下将堆集新柴芦苇的台基厂赐与作为门店。”任蓉蓉声若蚊蝇。 第47章 上御文华殿讲读 叶响看着任蓉蓉皙齿咬着粉红下唇的紧张模样,会心一笑,“为什么会看上台基厂?西四牌楼没有不还有东四么?还有南城呢?户主都不在京?朕不是说过不让惦记衙门吗?” “东四挨着戎政府,南城太远。”任蓉蓉简单反驳后怯生生望着叶响,她还有一个原因没说,那就是台基厂离紫禁城更近,而且还打着不用付房租小算盘。 “台基厂占地近百亩,建商业街都……”叶响受她启发,忽然福至心灵,用拿着的钢笔指着外间,对任蓉蓉吩咐道,“你去正殿御座左后,将第三格的京师堪舆图取来。” 任蓉蓉很快将此前司礼监所绘制的地图取来,把木炕上小几上的奏折移放到炕上后,找到台基厂那一页,推到叶响面前。 台基厂就是修筑紫禁城时处理石料的加工厂,后来工程完工,便成了堆放柴薪之所,长宽分别约230米,折算成亩约为80余亩。清朝时曾在厂东划出一半给福临的哥哥福全建裕王府,可见占地之广。 叶响边用手指叩着茶几边作推演,现在的建筑方式肯定不适合修建后世的超市,得等水泥和玻璃研发出来之后才可以。在台基厂北即是后世的商业中心王府井,现在还是四合院民居,而民居的保护…… 想了很久之后,叶响停止敲击,指着地图说道,“台基厂不能动,选址就在街北头条、二条胡同吧,都是临街门肆门摊。若租赁不顺,就让顺天府出面,他们知道怎么做的。” 任蓉蓉知道天子可能会顾及到朝臣的议论,这个结果已经让她很满意了,无暇顾及君前失仪,拍着手高兴的说道,“皇上,君无戏言哦。” 叶响不理她的激将法,自顾说道,“听朕讲完,先期营建务求实用,待周转开要再重建的。” 叶响见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应和,不计较她是否真的理解,“店里伙计要事先训练,收银的尽量找漂亮女……你嘟着嘴脸红什么,哎,懒得跟你讲,去看看客巴巴怎么还没来。” “哦。”任蓉蓉应声后,转身心里默念了一声登徒子,出暖阁后不知是以为叶响看不见还是诚心,连蹦带跳的去了。 叶响将一切尽收眼底,看着堆放在炕上的奏折,苦笑着摇摇头,也不知这丫头高兴个什么劲。 不消片刻,客印月便带着任蓉蓉跨门而入。 “哥儿,咳咳,皇上,听魏朝说您受凉啦?” 叶响看着她一脸不作伪的关切,心里一暖,让其在对炕就坐,“无碍,御医已经诊过脉,熬药去了。” “皇上,打小您身子就虚弱,听说这些日子常看奏折到夜深……要是才人娘娘看见您这样还不心疼死啊。” 叶响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纠缠,看了侍立在客印月身后的任蓉蓉,说道,“选址的事情刚已经跟这丫头说过了,就定在东长安街北,可以吗?” 客印月刚已经听任蓉蓉简单提到过,倒也识趣,起身道了个万福,“民妇遵旨。” “王国臣,还纠缠不清?”叶响顺手拿起奏折后问道。 王国臣本和客印月对食,这下客印月出宫让他一下心里没了寄托,多次上门要求重续前缘,客印月不堪其烦,这一切都在东厂的监视之下。 “皇上,您都知道了?”客印月问完见叶响不回应,心一想,这大内风吹草动又如何能瞒得住如今唯一的主人呢,便不自然的起身回道,“出宫前已经给他说过,他……” 叶响瑶瑶头,他才不想听那些细枝末节,问道,“朕给你找些人充任店里收银的伙计吧,不过,丑话先说前头,要善待她们。” 客印月不明所以,任蓉蓉知道叶响所指,头歪到一旁,心里又默念了一句登徒子。 对食这种事太祖时禁止过,可是后来又死灰复燃,到现在已经演变到各监掌印等内府太监若说自己没有对食对象似乎是见丢人的事,和后世炫耀情人、小三一样。 叶响认为既然太监自入宫就应该有分寸,既然选择权利,那就应该舍去虚幻的情欲。待新手净军练成后,便可将那些有对食对象的宫女全部逐出皇宫,让有家的回家;无家又识字的去筹备的店铺中收银,干些轻松的工作,然后寻一正常男子嫁了,过正常人生活。 客印月见叶响不解释,想起王国臣说大内都赶制各种物品,上身便习惯性的微微前倾,试探着问道,“皇上,以后超市的杂货都由内府供应吗?” 一股体香袭来,叶响虽为转移视线,但余光还是瞧到客印月胸前尚未抚平的褶皱交领,心里便觉被什么堵住,身形便下意识的往后微退,抬头呆呆的盯着她的眼睛,“为何有此一问?朕可没那么多银子来兴办实业!内府制造只是抛砖引玉,将来会交由民间的。” 实施国营在后世被证明有其天然缺陷,要不然也就不会提改革开放了。问题有负责经营的官员的贪腐、任人唯亲、缺乏危机感和竞争意识等等。 企业从前期投入、采购原料、研究设备、改进工艺、生产管理、组织销售每一样都要银子为支撑,更重要的是叶响根本没有那么多信任且有能力的人去主持经营。 所以,除军工、银行、能源、暴利、恤政等关键性产业外,日常消费品还是交由民间进行市场经济好了。朝廷应该把精力用在如何避免商人偷税漏税和利用各种杠杆调节产业结构上,税收才是国之根本,不能舍本逐末。 任蓉蓉将叶响刚才细微的动作瞧在眼里,默不作声。她刚去养性门时,王国臣正拉住客印月不松手,客印月的衣服还是她帮着整理的,明明已经收拾好了啊,她不明所以。 叶响想到南京还有一个皇宫,便给客印月打预防针,“大明税赋主要来自江浙,巴巴可要早做打算啊。” 这是客印月从未想过的问题,被叶响这一提点,仿佛看到了超市在南直赚的盆满钵满的情形,虽然那将不是她的银子,仅想想也高兴啊。 ※※※※ 文华殿,刚用过早膳的叶响此刻正端坐在穿殿北的御座里,听孙承宗讲《大学》。 大行皇帝丧期已过,叶响换上了赭黄十二章衮服以示对日讲的重视。 日讲也就儒臣专门给皇帝讲经史、皇明宝训,提高其文化修养,助其乾纲独断。除常朝、大典和大寒大暑可休息外,日讲在每天上午并不中断,直至学成。 被选为日讲官的有詹事府少詹事钱象坤,左春方左庶子兼军机处大臣孙承宗,右春坊右谕德周炳谟、魏广微,右中允李光元,右赞善李标;辅导书法的正字官,分别是内阁中书冯键、唐允恭。 日讲仪式简单,不用侍卫执事,司礼监官在后殿侍立,讲官入见行叩头礼后便可开始。先让皇帝读四书、次读经史,读十数遍后,讲官才将大义逐一用俗说讲解。然后讲累朝祖宗家法与通鉴的《皇明宝训》,完后习字,由正字官点评。 期间皇帝觉得累了可以到后殿少憩,处理衙门紧要本章。如遇不明白处,可召唤在文华殿偏殿九五斋的阁臣上前咨议。 上午讲读完毕,在文华门给讲读官、正字官赐宴,下午是皇帝自由支配时间。对普通百姓来说可能坚持容易,但对乾坤在手的皇帝来说就不言而喻--很难。 叶响读完十遍《大学》《尚书·尧典》后,万历三十二年的榜眼--孙承宗张口即来,讲课引经据典而且丝毫不枯燥。 四书章句集注(略) …… 轮到写字时叶响便抓瞎了,虽然群臣知道他用钢笔行朱批,但皆认为写一手好毛笔字是读书人必备的修为。叶响也一直仰慕那些名帖,尤其数日前见到时下还有活人能临王右军字到惟妙惟肖之后。 让恭候在后殿的王承恩将村孙传庭所献字帖取来张开在御桌上后,他说对孙承宗说道,“孙师傅,朝中有写的比这好的臣子吗?朕就想学这种字体。” 孙承宗虽仅为正五品,可是春坊堂上官,常在御前,按制头戴乌纱,身穿大红纻丝云纹圆领,胸前绣着一对白鹇。他手执戒尺,上前看了看字帖,说道,“朝臣俱能书,但能得右军神韵者寥寥也,且陛下尚无根基,不可急于求成。待将楷书练成,再临摹名帖即刻,倒是还不是随心所欲?” 叶响也知道不能拔苗助长,可是他对书写之人十分好奇,便问道,“孙师傅,朕能不能请这位,恩,蒲团主人授书法啊,有名师指点,岂不事半功倍吗?” “马邢慈静,这就是原贵州布政使马拯的未亡人,没想到写得一手好字。” 叶响见他摇头晃脑一副夫子样,便觉有趣,趁热打铁的说道,“是啊,听孙传庭说,这字是他进京时在沧州购得。朕打听过了,马拯可是为国捐躯,其遗孀竟沦落到买字户口的地步……这是朕的过错啊。” 天子有错吗?不可能,要错也是臣子的错,除孙承宗外,在两侧一直侍立的钱象坤等人闻言下跪不起,口呼臣有罪。 叶响不管他们是否真认为有罪,对帝王权力有了更深一层体会,便让众人起身,“诸卿即为讲官便是帝师,朕即便少不更事也知朝廷正是这些忠君用事的能臣干吏在支撑。马拯为国捐躯,皇祖虽有抚恤,然其未亡人被其同宗所逐,以致鬻字为生,朝廷颜面何在?朕之颜面何在?其同宗仗势欺人,罪不可恕,传内阁,拟旨差山东提刑按察使司逮回依律严惩。” 孙承宗为今日主讲官,见天子言辞恳切,心下赞许却并不表露,说道,“陛下能将《大学》‘为人君‘止于仁’,学以致用,臣为君贺、为天下苍生贺。” 第48章 非吾族其心必异 神庙及王皇后梓宫发引路线是出大明门后向西,经五军都督府,走西长安街,沿着宣武门里街向北,从德胜门出,然后才往皇陵。 今日,京师内外戒严,梓宫由礼部尚书孙如游、刑部尚书黄克赞等人随行护送,因过灵柩过重过大,即便有八千军夫的运送,出大明门也已近晌午。 叶响按制服斩衰送梓宫到午门外,回经遵义门时,东厂邹义在恭候已久,他来呈献拱卫司送来由数字组成的情报。 时下情报传递有流传下来的阴书、字验,传递固定内容的情报,如请粮、增兵等。戚继光所创的反切码通过两首诗来传递更广泛的内容,但因汉字多音,有内容不够明确的缺陷。 叶响就结合后世经验发明了一种行的密码来解决上面两种问题,用四位二进制01,分别表示0-9。配合密码本,每四个数字表示一个汉字。这在二进制没有被普遍认识时,起双重加密的作用。 回到养心殿,从后面的书架上取下约定的密码本《韩非子》逐一对照,最后确定其内容为:【建奴释朝鲜国降将文希圣李民焕李一元留姜弘立】 叶响看着情报不明其意义,便差王承恩传内阁方从哲、孙承宗入养心殿咨询。他经过两人相互印证,才终于意识到这则情报的重要性。 这得从朝鲜建国说起。 在明朝之前,朝鲜半岛是为高丽国,太祖推翻元朝后,高丽国禑王想趁明朝初建、立足未稳时占领辽东,大臣李成桂重演了一次陈桥兵变,在帅师渡过鸭绿江后便折返开京流放禑王,后自立为王。 李成桂建国后自知力薄,便向明朝称臣纳贡求翼护,并遣使请太祖裁定国号。朱元璋在‘朝鲜’、‘和宁’中选中前者,它既为古名,又有“朝日鲜明”之意,且出处文雅。 太祖任命李成桂为“权知朝鲜国事”,后来又敕其第五子李芳远为朝鲜国王,用大明年号。至此,中朝关系犹如父子,每一任国王都要得到明朝皇帝的册封才名正言顺。 万历三大征之一的援朝战争(壬辰倭乱1592-1598),明廷应朝鲜国王李昖求援,曾派李如柏为总兵官帅五万将士入朝鲜半岛抵抗丰臣秀吉的入侵。在先后两次战争中,大明共投入14万兵力,其中牺牲(包括水土不服病死)的将士约为五万。 现任朝鲜国王李珲,既非李昖嫡子,也非长子,即位后遣使到京师求封时,让正处于国本之争的朝臣认为其合法性不足,迟迟不肯下敕书册封,后来还是李珲行贿数万白银,才在其就位一年之后得到正是认可。 李珲对明廷怨念转化成国策,对明廷阳奉阴违,在萨尔浒之战时,多次找理由拒绝杨镐的出兵照会。最后见明廷态度坚决,也认为建奴的扩张会成为朝鲜的肘腋之患,才慢吞吞的派姜弘立帅一万三千兵与刘綎所带一万南方兵组成东路军出战。 刘綎两次援朝都有参与,并曾在第二次援朝战争中任御倭寇总兵官。他对朝鲜兵战力了如指掌,所以也没有寄予多大的希望。他为快速完成合围,弥补分兵这个愚蠢的战术,便拜镇江都司,40岁的乔一琦为游击将军兼朝军监军,领500人为前锋,帅南方兵先行一步。 (若有认为刘綎贪功冒进的书友,建议问度娘,否则无法认识到其波澜壮阔的一生。) 刘綎部在阿布达里冈(辽宁省新宾县榆树乡南十里)遇伏几乎全部壮烈殉国后,朝鲜军还在二十公里外的富察附近(桓仁满族自治县富沙河铧尖子镇南)。 乔一琦在战中被命回师,监督朝军参战,姜弘立所带领的朝军闻前师覆灭,大哗。最后在乔一琦的一再敦促下才移师富察,设左、中、右营固守。 建奴结束阿布达里冈的战斗后,迅速前进,将朝鲜兵合围。朝鲜军因是新建鸟铳兵,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争,左右营只放了一轮枪就被建奴屠杀殆尽。姜弘立见杀状甚惨,带着中军剩下的5000人出营投降做了俘虏。 在此之前,姜弘立还想将监军乔一琦送与建奴,乔一琦腹背受敌,带明兵转战退至滴水崖。后身中流矢,见大势已去,在向京师遥跪拜后,投崖殉国。 乔一琦所部剩下的42名士卒不肯受辱,全部从死。 萨尔浒之战结束后,建奴回到赫图阿拉,对姜弘立威逼利诱,让其写书信给李珲,欲和朝鲜通好,以图共同对付明朝。终于,就两个月前,他动摇了,写好书信,并努尔哈赤的‘国书’找原部下带回。 文希圣、李民焕、李一元、吴信男、朴兰英因合关在一个栅中,建奴便以木牌书五人姓名,士卒祭祀后,从中拈出情报中所述三人,让其传信。 ※ 养心殿的御座里,一直聚神聆听的叶响终于明白这条情报的意义,只对是否传信的细节不了解。 棒子和倭寇一个尿性: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建奴这起码是在示好朝鲜,为防患于未然,叶响便问方从哲,“以阁下看,灭朝置县是否可行?” “陛下,万万不可。”方从哲赶紧反对,“且不说祖宗规矩、师出无名,我朝如今辽东用兵,太仓尚不足用,何况再开战事乎?” “劳师远征于我朝不利,此有隋炀帝三征高丽的前车之鉴。”孙承宗认为在内忧外患时谋求开疆拓土不现实,也劝到,“陛下,兵者,国之大事,不可不察啊。” 叶响听两人都反对,便起身在殿内踱步,权衡得失。 如今国库空虚、辽东战事未平,确实不可再开战场。可是如果让建奴与之联手,虽不惧其倒戈,就是李珲保持中立来个两不相帮,对大明也是极为不利的。 如今辽东坚壁清野,若辽东依计行事并能守住诸城,建奴明年将无粮饷、奴隶来源,朝鲜必然会成为其唾手可得的肥肉,那么…… 思定,叶响转回御座啊,站在黑布覆盖的御案之后,对一直盯着自己的两人问道,“辽东诸将中是否有个叫毛文龙的人?” 叶响本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的想法,万不可让李珲袖手旁观,得把建奴的祸水引过去,他便想起后世褒贬不一的毛文龙来。 大明厉害的除了火炮,还有水师,毛文龙在皮岛开创补给基地若提前让其实施,就掐住了辽东半岛和朝鲜半岛的咽喉。若万一辽东不保,也可以在内政理顺之后以此为跳板收复失地;其次亦可将其作为控制朝鲜半岛的水师基地。 至于毛文龙将来是否真的欲献200万金给建奴谋求自立,因尚未发生,可先存疑。 方从哲想起代君在李如柏家抚恤时,碰到前来吊唁的一个人,便上前躬身说道,“熊廷弼麾下有名都司叫毛文龙,正在京师,不知陛下是否指此人?” 原来毛文龙曾受母舅推荐在李成梁麾下任亲兵,和李如柏本就有往来。此前叶响让李如柏家人造坟茔厚葬,让政治嗅觉灵敏的毛文龙看出了新君没有责怪,便大胆进京以尽主从之谊。 叶响一听大喜,觉得不会错了,便对在旁的王承恩吩咐道,“快宣,朕要见他。” 待王承恩找方从哲小声打听毛文龙所在并派人去后,叶响又继续问道,“朝鲜可有使臣在京?” “有,名叫李延龟,他在陛下御极大典时还随百官参拜过呢。”方从哲当政多年,对内外诸事了如指掌。 叶响白了方从哲一眼,心想到,登基时百官都在乾清宫外,自己哪有见到啊,即使见到也不知谁是谁。 方从哲见叶响的眼神,赧然而笑,“说到这李延龟,还有一趣事。光庙登极当日未行礼时,天忽阴洒雨,百官纷入文华门檐下两旁避之。内官未见过外使,争相问姓名,至其渴甚,还是顺天府尹陈大道给了一杯茶了事。后他见文华门虚设之御座,冒失上前赏玩,因语言不通,被内官阻止,最后还是尚宝司杨少卿解围才得以一瞻……” 叶响不觉得有趣,现在明朝为上国,御座之奢华岂是朝鲜等化外之民见识过的,看着方从哲,“方阁下,让李延龟给李珲带份敕书,问其有无法度,让其严惩降将,万不可模棱两可、首鼠两端,严词务必严厉。” “臣遵旨。” 方从哲虽领命,但他知道朝鲜用汉字书写,其历次呈文,皆精词翰之人所书,此次撰拟敕书定要多加润色,否则就贻笑大方了。 约两盏茶过后,毛文龙才匆匆赶到,见过礼后,叶响见其一副书生模样,迟疑了。 毛文龙今年44岁,长脸、高个,头上戴黑色浩然巾、身穿交领玉色深衣,腰上是系成蝴蝶结的玉色大带,站在御案前的他并没有乱瞧,一副恭敬模样。 这和叶响想像的骁勇形象相差也太远了,走到毛文龙面前,转圈大量一边才疑惑的问道,“你就是毛文龙,现任何职?” 毛文龙没有移动,对着御座躬身回答,“末将正是,此前是叆阳守备,现乃熊经略麾下管铁骑营加衔都司。” 明朝的军阶分为总兵、副总兵、参将、游击、都司、守备、千总、把总、外委,但其升迁不按顺序,凭的是是否被皇帝信任,其所带兵员也多寡不一。 叶响站到毛文龙面前两步远位置,将情报内容告诉他后问其见解。 毛文龙见首辅也在,想也知道这是考教,“末将认为建奴对朝鲜释放善意,如司马昭之心,乃欲行远交近攻之实,努尔哈赤这是痴心妄想。李珲之父就曾说过‘设使以外国言之,中国父母也。我国与日本同是外国也,如子也,以言其父母之于子,则我国孝子也,日本贼子也。’,朝鲜岂有以子叛君父之理?” 叶响默念一声‘切’,心忖道李昖都死了,他儿子还能认账? “假若建奴挥师南下,兵临汉城呢?”叶响回身坐上御座,“爱卿认为,朝鲜之兵能御敌,李珲还能当孝子?” 毛文龙此前并未如此设想,建奴一直全力对付大明,那顾得上南下,经天子一提醒,结合辽东情形,他恍然大悟,眼瞪如铜铃,问道,“陛下要增兵朝鲜?” 叶响见毛文龙尚未看透棒子嘴脸,摇摇头直接说出打算,“辽东就别回了,朕现升你为游击将军,去五军营点一千官兵。到鸭绿江口的皮岛驻防,好生经营,若建奴南下,及时禀陈兵部。” 第49章 松江市舶提举司 光庙曾按神庙遗旨分封其弟瑞王常浩于汉中、桂王常瀛于衡州、惠王常润于荆州,但因王府未建,目前借滞留京师未就藩。 按制,不仅要给几位王叔修建王府,该地田赋留存也将大多供为藩王俸禄,这会让本就不丰盈的太仓雪上加霜;若不让其就藩,圈养在京,既不符祖制,也有谋图大位的隐患。 朱由校在文华后殿小憩间隙,为此事头疼不已,想找人唠叨、排解一番,却发现自己竟没可交心的朋友,这或许就是为君王的悲哀吧。 “万岁爷,东厂已经缉获李进忠。”司礼监王安摒离吴进忠、刘克敬等人,小声禀告道。 朱由校正盯着茶杯发呆,听闻趁机将茶杯递给王承恩,他都快将此事忘记,问道,“活的?” “活的,在外东厂。” 朱由校知道圣母甍逝罪魁祸首虽是西李,但动手伤人的确是李进忠等人,他扶着御座把手的右手轻轻紧握,冷冷道,“抄家济边,乱棍杖毙。” 王安以为朱由校不了解规矩,便提醒道,“爷,按制由刑部拟罪的。” 朱由校听王安一说也想起《韩非子》的法治可不是一句空话。若这次为报仇,越过刑部私自处决,那就是一个不好的开端,便问道,“偷盗府库,罪证确凿吗?” “爷,是传代库藏,人证、物证聚在,滴水不漏。” 朱由校想了片刻传代库藏的意义,心忖道别说李进忠等人确实有罪,就是其清白如水,东厂也能搜罗出一系列罪状,会心一笑,“那就并刘逊、田诏等十三人,一起交刑部拟罪吧。” 王安揣摩上意向来精准,但自悉心栽培的王国臣突然被发到南京,就心神不宁。此刻见天子纳谏如流,也再要人搀扶,去派人传旨了。 朱由校看着王安佝偻的背影,不由想起数日在养心殿西暖阁前见过的已年过半百的袁可立来。 …… “陛下,这是微臣经过暗中拜访户部、工部同僚,结合六科历代档案和自身所知,写成的税制改革条陈,请陛下御览。” 朱由校接过王承恩转呈的奏疏,看厚厚一沓,对王承恩说道,“给袁司丞赐坐。”然后才逐字逐句细读起来。 奏疏上首先罗列了户部太仓银的来源,名目繁多。每年380万两中有米麦、布丝、马草、蜡、硫磺等实物折银占五成五;盐课占三成;崇文门宣课税银、钞关、渔课等银占一成五。 课可以理解为税,宣课即商税,京师在崇文门和张家湾设宣课司,府州税课司,县设税课局,征收商贾、侩屠、门肆门摊、杂市捐税及买卖田宅税契;钞关设在运河沿线,按船大小收税;渔课即为针对渔民征税。 因为海禁,运河便成为南北货物流通的主要航道,钞关本为推行大明宝钞而设,可以看成高速收费站后沿用,现在大明尚存七个,分别是河西务﹑临清﹑九江﹑淮安﹑扬州﹑浒墅(苏州城北)、北新(杭州)。 朱由校见商税中名目繁多,但收上来的银子却少得可怜,朝臣和百姓还嚷嚷着要减免,便知道问题一定出在征收官员身上。只要有权力就无法杜绝贪腐,得另寻途径。 朱由校见袁可立要再丈量田亩,便觉不可行,万历的一条鞭法就因触犯士绅阶层利益而不得不终止,难道还要让历史重演吗,便说道,“田赋等项暂且不动,爱卿对商税的看法呢?” 袁可立起身回道,“陛下要加商税?辽饷自万历46年闰四月至上月一年半的时间共发1051余万两,即便商税增加10倍才500余万,亦不能支,何况根本不可行。微臣还是认为应当将田赋全部折银,再行一条鞭法。” 朱由校不是没有考虑过,可银子多在富庶手里,“全部折银必将导致银价上升,行不通的,而且只有一个张居正……如果按现在的征税方式肯定不行,朕有新的征税方法。” 接着朱由校便讲解何为所得税、增值税、营业税、消费税,之后说道,“这其中的所得税针对商户利润征税而非商品本价格,商户盈余越多便多缴税,这样既能保证其有利可图,也能保证太仓充盈。当然,口说无凭,朕想让你下去先试点所得税,爱卿愿否?” “陛下想将试点设在哪里?”袁可立岂能不知张居正下场,细想之后,觉得似乎可行,便问道。 要鼓励工商有一系列政策配合,如户籍管理、人口流动、城市建设等等。朱由校知道要按部就班,便反问道,“天下哪里工商最活跃便设在哪里。” “南直还是浙江?”袁可立见朱由校笑而不语,劝到,“陛下,苏杭虽然手工兴盛,将不成熟的所得税法冒然施行,恐怕适得其反啊,何况有违祖制。” 朱由校对祖制不以为然,想到皇祖在全天下的反对声讨中推行矿税那么多年,自己没理由不能效仿,“祖上可没有辽东之患,不能总拿祖制做藉由,抱残守缺啊。不过,朕看中的并非苏杭,而是想以松江府做试点,那里滨海,相比苏杭工商尚不成熟,更大有可为。” 松江府便是上海,它地处长江三角洲,在陆路交通不发达的当下,位置十分重要。 朱由校知道朝臣六成以上皆来自江南,此举也必将招其反对,但自信还可抵挡一阵,对袁可立鼓励道,“只要爱卿能选可靠干吏,在天启二年正旦节前将税银解运京师就行,多寡不论。” “税率如何厘定呢?” “瓷器和纺织三成,其余行业两成。” “陛下,是不是太高了?” 朱由校在没有收到足额的商税时不敢搬出公司制,以免树敌太多,便说道,“除了所得税,其余税收全免,先试行吧,看看是否真的行不通,再议。” “臣,遵旨。” 见袁可立硬着头皮的回应,朱由校觉得好笑,趁机说道,“朕还想在松江增设市舶提举司,就由爱卿一并承办吧。” 市舶司全称为市舶提举司,本由内臣充任,其下设提举、副提举、吏目等官员。市舶司集外贸、海关职能于一身,主管朝贡贸易,负责对朝贡船舶征税、采购内廷需要舶来品、管理朝贡物品等。 在明朝曾先后在太仓黄渡、浙江宁波、福建泉州、广东广州设立过四个市舶司,随着罢矿税,税监召回,如今只剩下了广州一所。 明朝海禁为国策,在隆庆年间也并非解除海禁,只是在福建开了一个关口,严格限制出海船只,后因。当下海禁更加废弛,形同虚设,沿海居民私自出海比比皆是。为保障货物及行船安全,甚至以火炮武装海船,这对大明是极大的威胁。 开海禁无法避免,朱由校为避免美洲银矿大量涌入,也不敢完全解禁,便效仿隆庆帝先开一个口子,将市舶税纳入太仓,也可以看看沿海走私到底疯狂至何种地步。 至于内帑和太仓的银两分配问题,倒不足虑,只要军队和官员任免权在自己手里,朱由校就不担心内帑缺银,更何况他还有后世很多赚钱的法门尚未施展呢。 …… ※ 是日,京杭运河上,两艘三丈长的官船相距三个船身,御风而行。 前船船尾上插着白底红字红边的‘清道’‘金鼓’旗各一面,船头仓门立一丈二高的黑色长枪上是豹尾旗两面,这是军中常见旌旗,此为钦差袁可立仪仗。 船前仓,头戴黑色东坡巾,一袭深青行衣的袁可立对站在船头看运河沿岸风光的王国臣喊道,“王公公,外边风凉,还是进船仓喝两盅暖暖身子吧。” 头戴三山帽,身穿御赐蟒袍的王国臣觑了一眼后船上依稀可见的锦衣卫后,才依言低头进入仓内,看着正就着小菜,细品御赐竹叶青的袁可立说道,“咱家都被发配到留都了,那来喝酒的雅兴啊,还是袁大人自斟自饮吧。” 欲进后仓的王国臣被拉住,回头见已起身的袁可立笑着说道,“都给公公说了多少次了,这并非发配,南京守备太监可是留都护卫,为天子三千里外亲臣,是重用呢。” 守备太监辖南京内府二十四衙门、孝陵神宫监官,为司礼监外差。对别人来说意味着升迁,可对王国臣来说却是贬黜,毕竟客印月还在京师呢,此生怕是再难相聚了。 王国臣本想回去继续睡大觉,闻言停步坐下,将桌上倒好的酒一饮而尽,咂咂嘴,放下白瓷杯才对长自己近二十岁的袁可立说道,“袁大人就别诓咱家了,历来南京都是内臣养老之所,咱还不到四十,侍奉也从未怠慢过,不知谁在皇上面前乱嚼舌头根。” 袁可立不置可否,将杯子满上,“公公此言差矣,若公公全力将南京打理好,今上以幼龄克成大统,难道就不会仿嘉靖帝南巡么?” 王国臣的义父王安也提点过,可他总觉希望渺茫,眉毛皱成一团,“哎,这得待何年何月啊。” “短则三五年。”袁可立只说一半,排解道,“老夫年过半百都不惧,公公正当壮年,何必多愁善感。” 王国臣这几天和袁可立相处得宜,笑着调侃道,“袁大人以户部浙江清吏司郎中兼松江知府筹建市舶提举司,可是老骥伏枥,啧啧,咱家钦佩之至,来喝酒。” 袁可立听出他的话外音,摇头苦笑,天子执意让外臣提举市舶司,他也莫可奈何。 看着王国臣提着的酒壶,想起夫人的禁酒令,暗自自嘲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他今天虽已过量,但还是将杯送了上去。 第50章 太子太保黄嘉善 文华殿之北的圣济殿(即御药房)门朝北开,正对元晖[huī]殿,殿内有左右偏殿和正殿,此时庭院中聚着五六名御医和王承恩带领的十来个内臣。 正殿内只有两人,朱由校在拜过供奉的三皇历代名医画像后,对门旁躬身盯着地面的太医院使傅懋光问道,“太医院对兵部黄爱卿的病做何结论?” 傅懋光为浙江会稽人,生于万历元年,今年47岁。他今天身穿绯红交领直身,腰间革带上悬牙牌、深蓝牌穗,以出入禁宫。 太医院原院使因光庙甍逝而引咎致仕,朱由校见其年事已高也就没有挽留,赐银让其回乡颐养天年了。朱由校在任命新太医院使时考虑到官员年轻化,就破格提拔了傅懋光。当然,也绝非仅因其年纪轻,更重要的是他曾在万历三十三年(1605)爆发的京师小规模流行疾疫时参与救治,方法颇有奇效。 这是傅懋光第二次单独面圣,但还是如前次一样恍如梦中,怕行差踏错,小心翼翼回禀道,“陛下,经太医院医官会诊,黄尚书治病并无大碍,想是部务繁劳所致,休息几日便可。” 兵部尚书黄嘉善日前上书报病求去,朱由校将奏折留中后便派傅懋光亲去了解实情,结论和他推测一致:因为辽东此次袭扰和李如柏之事,让年事已高的黄嘉善萌生退意。 只是,兵部负责推举武官、任免、调兵、后勤等事,干系重大,须得老成持重又有经验的人充任。朱由校对廷推的卫一凤、崔景荣等并不合意,他本是希望黄嘉善再坚守两年,待孙承宗攒够资历再代之。 朱由校点点头表示了解,接着问道,“朕上次让太医院将重心放到全国医药监管,条陈拟好没?” 傅懋光从怀中取出早已拟好的奏疏,弯腰,双手举过头顶送上,说道,“陛下,掌医疗之法本为太医院职责所系。只是除京师御药库外,各地惠民药局常缺医少药,难以为继。” 太医院下有御药库、生药库、惠民药局、王府良医所、东宫典药局等机构。另外,除御医外,本院又有伤寒、大小方脉、妇人、口齿咽喉、外科、正骨、痘疹、眼科、针灸等十三科,每科2到5人不等,缺员时按宁缺毋滥的原则,考核补充。 朱由校将奏疏御览后,对其只知要银子的做法很不满,“医药分离的原则不做更改,太医院要将民间药房和游医监管起来。民间药房每月不但要给惠民药局拨付定额的药材以救军民贫病者,还需每月缴纳门肆银供药局日常的医生俸禄、医馆修缮等开销。民间皆可免银经考核后从医,严禁未经太医院考核之人滥竽充数。” 明朝要做医生要为医户,若未医户不补役者须纳银三十两;累次考核不过纳银二十两后给冠带(即获得从医资格);民间子弟纳银六十两经考核后才给与冠带。 这种户籍管理经过两百余年,早已不再实用。尤其最后一点严重滞碍了医疗的发展,若取消纳银门槛,让人人皆有机会从医,延长全民寿命自然水到渠成。 傅懋光似乎看到曙光,若太医院有财权,那作为恤政的惠民药局自然能重获新生,“陛下,民间医馆门肆银药局收取吗?” 朱由校权衡利弊,将来税收肯定会归由税课司局负责,形成收支两条线,若还像现在太监、户部、工部、地方都有收税权,就乱套了,“还是归州县衙门吧,衙门抽取门肆银后也不得挪作他用,全归药局支配。以县为例,选医官为正九品到县衙任职,掌全县医疗之事,药局医士为从九品掌恤贫病军民,皆由朝廷发放俸禄。” 朱由校这是仿后世政府架构,将部、厅、局精细化,为富国富民奠定基础。 医者父母心,傅懋光听后没理解天子这样设置的意思所在,沉浸在天下军民病有所医的美好愿景里傻乐。 朱由校见傅懋光傻乐,摇摇边想自己是不是选了个傻子边走到大门准备离开。 傅懋光见正欲跨出高门槛的幼年天子又退了回来,还走到自己面前一步距离,下意识的退后一步,躬身说道,“陛下……” “抬起头来。”朱由校盯着傅懋光迷惑的眼神,“太医院对医疾先定立写规矩,如所有医生开处方必须用可辨认正楷、行楷等字体书写,以备查考,违者剥夺冠带,终身不得行医。” 鉴于医疗的特殊性,朱由校并未过多干涉,制订法律来规范医生行为,保障各方权益是必要的。 “臣遵旨。”傅懋光应诺后,见天子再次往外走去,便朝着大门下跪道,“恭送圣驾。” “熬制熟药和瘟疫科也须从速办理。”朱由校头也不回的说完后,率着一干随从去了。 傅懋光伏地再次应诺,等了片刻不见响动,最后还是被院判陈玺的声音唤起,“傅大人,圣驾已经出圣济殿了。” 傅懋光起身,对门内陈玺拱手一礼,“先生万勿以大人称学生,只是圣命难为……” 陈玺穿着和傅懋光一样制式官服,摆摆手笑着说道,“院使乃众医之首,称大人为祖宗法度,不可偏废。” 傅懋光知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谁也不会轻易认输的。他以为陈玺心有芥蒂,左顾而言其他,“陛下刚提及的瘟疫科,不知先生有没有何意人选?” 陈玺还是一副弥勒佛似的笑脸,拱手对着右上天空虚拜着说道,“皇上让臣考教过吴有性才学,此人不仅熟读医书、医过病患无数,更游走四方见识颇广,对疫疾传染有独到见解,可让其专瘟疫科。” 傅懋光听闻是天子让考教,说明对其颇为赞善,便满口答应,“那就从先生之言,另外学生还想让何御医兼瘟疫科,不知先生觉得可否?” “这得问何其高,下官可不敢擅自做主。” ※※※ 朱由校在养心殿东暖阁木炕上照常翻阅奏折,见黄嘉善走进,不待其下跪见礼便抢先说道,“别跪了,朕还以为爱卿会称病不应召呢,王承恩,赐坐。” “臣不敢。不知陛下召臣何事?” 黄嘉善在神庙时就加太子太保(虚职,从一品)领兵部协理京营戎政,可以说是位极人臣,再在往上只有太保、太师、太傅的加封了。 黄嘉善也抵挡不住岁月的侵蚀,他是双燕眉,双目深陷面颊上沟壑纵横,胡须稀疏,身穿大红云纹直身、腰悬蓝色牌穗的他和内阁方从哲一样已经70高龄了。 朱由校见他站着不肯就坐,便从炕上下来趿上白底黑面的皁鞋,走到他面前将之扶到锦凳上坐下,然后退后一步深揖一躬,并不直身,说道,“朱由校请太保留任兵部,助由校平辽事、定天下。” “嘭。” 黄嘉善仓惶起身,将凳子绊倒在地,上前扶住朱由校,想拉他起身,“皇上,万万使不得,快起身,折煞老臣了。” “请太保留任兵部。” “皇上乃真命天子,九五之尊,万不可行此大礼,老臣无颜消瘦啊。” “请太保助朕。” “咚。”黄嘉善跪下了。 一直固执执晚辈礼的朱由校听到青石地上传来的声音,心里咯噔一跳,这……得多疼啊,虽然铺专供皇室的厚地毯。 “爱卿快起,王承恩,快传御医。” 黄嘉善抬起头,严重噙满泪水,哽咽道,“皇上,臣愿再侍奉皇上两年。” 相比挽留黄嘉善,朱由校更关心他的膝盖,上前边拉边问道,“爱卿无碍吧,能起身吗?” 黄嘉善此前看出朱由校在学周公吐哺挽留自己,本是碍于情面答应的,这时见他更关心自己的腿,心下大慰,在扶持下缓缓起身,说道,“皇上,臣无碍的。” 黄嘉善虽上了年纪,骨头较脆,但好在地毯够厚,又有扶朱由校起身作为支撑,减缓了力道,所以并无大碍。 “到炕上先坐下吧。” 在炕上坐了片刻,御医赶到,朱由校见一番检查后没发现异常,心中的罪恶感才减轻不少,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头,有些羞愧的说道,“朕没想打,爱卿一把年纪还如此,如此……” 黄嘉善起身,看着不知什么时候弄掉一只鞋的天子,仿佛看到了膝下孙子们,一脸掩饰不住的慈祥,“皇上,臣虽是文臣,早年也曾戍边的,所以性子急了些,请陛下恕罪。” “诶,别动辄恕罪。朕知道,爱卿早年按察山西、巡抚宁夏皆是战功累累,戍边二十余年,功著边陲,乃朝廷砥柱。所以才想爱卿像辅政皇祖、皇考一样帮助朕。” 黄嘉善既然已经做了决定,也明白眼前的天子不提上月兵部率朝臣恳求逮李如柏之事,是想将之淡化,便躬身,只说了三个字,“臣,遵旨。” 朱由校见黄嘉善干脆利落,也就不拖泥带水,将炕几上的一份折子翻出来,递给他,“这是朕让司礼监草拟的赏赐诸王叔方案,爱卿看合适吗。” 黄嘉善用因年老有些颤抖的双手接过折子打开,上面写着赏三王各一千两,彩叚[xiá]二十表里;瑞安大长公主银一百两,纻丝四表里;进封荣昌公主为荣昌大长公主,寿宁公主为寿宁大长公主;郭振明升都督同知。 彩叚即锦缎,表里不是长度,而是做一件衣服的面料和内衬。瑞安为神庙同母妹朱尧媛、荣昌为神庙王皇后女儿、寿宁为神庙郑贵妃女儿、郭振明为光庙皇后郭氏之兄。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只要皇上属意就行。”黄嘉善虽答应留任,但作为外臣,在未揣摩明白天子意思之前不愿牵扯到内廷斗争中。 朱由校既然决定信赖黄嘉善,索性直言,“朕想留三位王叔在京师,爱卿意下如何?” 黄嘉善细细品味,藩王食禄费用之巨从来不是秘密,神庙时就福王封地的事朝臣也是一争再争,要想辽东有军饷粮草,既要开源也要节流,若让三王滞留京师也可以每年节省十数万石粮食。其次,如今政局稳定,天子登基名正言顺,三万既无兵马也无附庸,只要厂卫严加监控,就能防范于未然。 黄嘉善嚼出味道之后,暗叹天子的胸怀,说道,“皇上,三位王爷就藩前按例要先建王府的,臣觉得应知会荆州等地知府,王府修建应显出皇室气派,万不可马虎。” “啊!”朱由校先是惊其答所非问,后一细想才明白,这与当初福王叔拖延就藩的藉口有异曲同工之妙,便会心笑道,“爱卿所言极是,王叔亦为皇祖子孙,万不可比福王府还寒酸,正这就让司礼监草诏。” 第51章 正也奇在其中矣 “皇上,为何没有国舅的封赏?” 朱由校听黄嘉善的疑问,便让一直影子一样伺候在旁的王承恩回到正殿书架上取来一份卷轴,待黄嘉善接过后才说道,“这是朕早就拟好的,因为嫡母、圣母尊谥未上,且此前李进忠一直逍遥法外,所以才迟迟没有下旨。” 黄嘉善展开诰书,内容大意为进封王昇为新城伯,末尾并未填写日期,也没有加盖‘皇帝行宝’和‘制诰之宝’。 明朝爵位分为公侯伯,封与戚畹、功臣、驸马都尉、曲阜衍圣公孔家,只有爵号、食禄,无赐田。 对封功臣有祖训‘凡爵非社稷军功不得封,封号非特旨不得予’。功臣获封爵视军功大小有世袭与终身差别,均给诰券,如英国公张惟贤就是世袭公爵。戚畹、驸马都尉爵位皆恩泽之封,有诰无券,如驸马都尉侯拱振便是。 券即铁券,形如覆瓦,刻封诰于其上,以黄金填之。左右各一面。右给功臣,左藏于内府。诰即诰书,轴如一品制,公候及衍圣公用玉,伯用犀。 给孔子后人衍圣公的封号始于宋朝,到去年为止是64代,孔尚贤去年已去世,因其膝下无子,无人袭爵,现在孔家还在为家主之位内斗中。 日前,吏部推荐孔胤植为翰林院五经博士,他在得知孔胤植是孔家人后,便将奏折留中了。朱由校灵魂自后世而来,知道孔家为自身荣辱,置大明朱家历代之恩典于不顾,主动投靠建奴,全无忠君之念,所以也乐得看热闹。 黄嘉善看完后一细想,似乎理解了天子的顾虑,朝野有传言说天子下旨缉拿李进忠因李进忠在移宫事中伤及天子颜面,由此看来其中还有更多内情啊。便将诏书卷好送还给王承恩,然后才回禀道,“如今李进忠已交刑部议罪,陈魁争认皇亲之事也早有定论,这旨意可早下以释京师官民疑惑。” 朱由校见黄嘉善支持,心下大慰,毕竟王昇也是自己的亲人,没有理由一直拖着,“爱卿所言极是,待李进忠秋决之后,朕便下诏加封。” 爵位取名多是与受封者有关,或因其功或因出生地,如武平、宁阳、彭城等等。 新城即保定府新城县,是朱由校生母王才人和其弟的出生地。朱由校就是听从了司礼监的意见,欲封舅舅王昇为新城伯。 ※ 朱由校从桌上再次翻出一份奏折,单手递给黄嘉善后高兴说道,“据贺世贤塘报称于奴酋抚安堡,斩首116级,爱卿以为朕当怎样赏赐啊?” 黄嘉善双手接过并不翻看,他虽托病请辞,但辽东边情一直了若指掌,也从袖里掏出一份奏疏,“皇上,此事可暂且搁置,请先御览熊廷弼刚派人送来的奏疏吧。” 朱由校心里有种不妙的感觉,收敛起笑容,接过凑到窗前详阅,越往下看心越凉。 【……臣始驱羸卒数百人,踉跄出关……凡用兵须总兵将官兵马得力才能济事,今总兵中惟贺世贤略短取长敢于阵战……求大将如前日刘綎辈…已不可得,……川兵土兵毛兵心虽齐,法虽整,亦强弱参半,而平原旷野不能与战骑相驰逐。昨通查各兵,除腾骧四卫及神机营外,虽有十二万之数,而实在堪战者,内除土川毛兵项不挑外,其余挑选精壮十不得其二三。余无柰何,只得令充守城采草放马以及火兵之役,至于马匹损瘦短少,更不可言……】 朱由校看后发现这其中除了抱怨没有粮饷之外,皆是负面,简言之即兵弱缺马、将老缺才。 “这当中所说的心齐法整的土川毛是指什么,各有多少兵马?” “土兵有两支,其一为石砫土官秦良玉所率‘白杆兵’,前后出关共有六千五百余名,半马半步;其二为酉阳土官冉跃龙率领的两千三余步兵。川兵,顾名思义即为四川步兵,由年近七十的总兵陈策统领,总约一万;毛兵即为河南嵩、卢、南阳等县的毛葫芦兵,约七百,由胡嘉栋?统领。” 朱由校知道川土皆是川兵,在后世也有无川不成军的说法,原来在这时也这么厉害。他由此想到大明的戚家军,问道,“原戚将军所练的浙兵呢?” “援辽戚家军最后的4000余也于去年萨尔浒一战随刘綎埋骨辽东了,现在援辽浙兵大不如前。” 朱由校心下黯然,觉得这就是命吧。他好久才缓过神,掰着指头一算,觉得不对劲,此前户部汇总辽东总计26万官兵,可战之兵岂不是不到十万,若其他镇也如此,那朝廷每年岂不是白花银子养些不能打仗的累赘? 朱由校想起此前司礼监建议与九边将士每人二两赏银,总计就一百七十余万,还有此前承诺的四十二万左右的冬衣,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于是问道,“土川毛共计两万,其他援辽官兵十万中仅三万可战之兵,也才五万。可粮饷却是按十二万官兵发放的,多余的人岂不是滥竽充数?爱卿可有良策?” “皇上,熊廷弼所言是否托词尚且不论,自有辽事以来,增兵加饷,东括西派,使中原有财竭盗起之忧。朝臣皆言援辽官兵可屯田皆地利而省转输。” 朱由校闻言不满,卫所制屯田在天下太平时尚可,可如今辽东建奴屡屡袭扰,加上兵员老弱、官员贪腐的问题,根本不是解决之道,坐回炕上后才说道,“朝臣?朕问的是爱卿的看法。” “臣也认为尚可,为防屯事方兴而戎马卒至,可先于广平之处连置墩堡,互为犄角。官兵平时耕种、习兵法,战时据守堡垒,则辽东必固若金汤矣。” 朱由校想起此前孙承宗的教诲,照搬道,“荒谬,时间如何分配,使农战不偏废?官兵如何演练,使农隙皆兵?援辽如何更替,使营伍皆农?堡垒如何设置,足以限戎马?屯田如何收保,不致资盗粮?筹措粮饷乃朝廷之事,且从未短缺。正也,奇在其中矣。援辽官兵只需操练御敌,切莫本末倒置。” 孙承宗在讲论语时的‘学也,禄在其中矣’和兵法时的‘正兵合战,奇兵制胜’,引申到治国治军说了‘正也,奇在其中矣’之语,让朱由校对其佩服的五体投地。 黄嘉善被朱由校一连串反问问得哑口无言,从未进学的天子在短短月余就能思虑得如此周全,让他暗叹不已,于是问道,“不知圣意如何?” 朱由校已经被这些老臣考教惯了,也见怪不怪,觉得与其拐弯抹角不如直抒胸臆,于是指了指已经被王承恩摆放好的锦凳示意其坐下后才说道,“朕以为,应将辽东老弱之兵全数裁撤,仅留能战之士。” 黄嘉善也有此意,只是他考虑得更远,“那裁撤之兵做何安置,遣送回原籍吗?援辽官兵若在边关尚有粮饷,若回原籍,一下失去衣食来源,臣恐其滋事生变。” 朱由校虽为皇帝,但每餐都听从建议缩减为四菜一汤了,这几万人劳力怎么能浪费呢,于是笑笑说道,“这些老弱官兵虽不能战,却也并非一无是处,熊廷弼在奏疏中不是让其充任守城、采草及火兵之役吗?朕欲在大沽新建港口,可让老弱官兵去从事营建之事。” 黄嘉善吃惊得起身,惊呼道,“皇上要练水师开海?” 朱由校对黄嘉善的脑筋转弯之快另眼相看,细想也就释然了,毕竟是历经宦海多年,人生阅历丰富自不再话下,便盯着他问道,“不可?” “非也。”黄嘉善是山东即墨人,岂能不知海运利润之丰厚,更知道时下之弊,“可是冒然开海必然招至江南官员的反对。” “恩,这个朕知道,所以才以官兵营建港口。至于何时解海禁,朕有分寸的。”朱由校见黄嘉善一脸深思的表情,强调道,“爱卿可要替朕严守秘密啊。” “皇上,这么大的事恐怕臣先守也守不住啊。朝臣皆饱学之人,焉能不察觉?” 朱由校知道是不可能永久瞒下去的,“有道理,所以大沽将列为禁区,直至开海,军民许进不许出……哎,能瞒一时是一时吧。”又见黄嘉善点头以为是,便接着问道,“那爱卿可有主事人选?” 黄嘉善思考良久诺诺不敢言,最后见天子鼓励的眼神,才如实说道,“臣确有一人,不过……此人是东林党。他早年任临漳县令时修筑长堤四十余里,为官精敏强毅……” “爱卿是说永平道按察使袁应泰吧?” “皇上知道此人?” 朱由校点点头,“此前内阁推其为辽东巡抚,朕一直压着,觉得其人能则能矣,却非知兵之人。” 朱由校本就将辽东往军事管制道路上引,若建奴攻城,巡抚必定要参与指挥的,所以要以知兵善战之人充任。 “陛下,辽东是不可,但营建港口和修建河堤有异曲同工之处,虽用兵丁却非为战,袁应泰还曾任工部主事,必可当此重任。” 朱由校又下地踱步权衡利弊得失,历史上袁应泰失沈阳后自缢殉国,品行确实甩衍圣公几百条大街,用还是不用呢?若用,其是东林,而东林多反对工商税;若不用,谁能像他既有经验又有才能呢…… “朕先见见他再议不迟。”朱由校还是没有下定决心,又接着道,“爱卿去和孙师傅商议一下,给熊廷弼下令,让其从速将辽东老弱遣回关内,无须平增伤亡。就让老将陈策统领,明年元宵节前务必在大沽集结待命。” “那这些官兵的粮饷……” “照常例拨付。” 第52章 奉遗诏早行冠婚 朱由校穿越来后渐渐习惯这种日子,每天早起锻炼身体,即使缝三六九日早朝也从未间断。接着,在早膳后御文华殿讲读,然后到内教场观摩孙传庭等人操演,回宫后处理当日政务,单调而充实。此刻,他对外臣不奉诏而在内右门外跪请求见还是头一遭。 “陛下,先皇遗诏,陛下须折吉日早行冠婚。” 礼部尚书孙如游所说的冠婚即冠礼和婚礼,本来按制度男子应当二十举行冠礼然后才结婚的,可是如今朱由校贵为天子,父母俱亡,理应早日成婚担任起朝廷重任。 朱由校知道自己的婚姻将形式重于内容,也不可能晚婚,就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就对跪在地上双手高举奏疏的孙如游说道,“平身吧,奏疏按例交会极门即可,此事礼部就按先皇遗诏择吉举行便是。” 孙如游已逾古稀之年,在王承恩的搀扶下颤巍巍的起身,点缀老年斑的长脸上的络腮长胡已经斑白。 朱由校见他此刻正身穿形制如宋元的公服,头戴黑色朝天幞头,两翅展角长一尺二寸,尾端上翘;身上是红色纻丝圆领右衽袍,便问道,“爱卿为何身穿朔望才穿的公服在此非要见朕不可?” 孙如游见天子明知故问,心里苦笑不已,“臣此来是乞陛下收回中旨。按制朝臣入阁须先经廷推,再经内阁拟旨方可,且陛下将臣辞恩疏俱留中,所以……” 朱由校坚持让以东阁大学士其入阁预机务,一是投桃报李,其二也是平衡内阁,好让自己可以居中而乾纲独断。 此前,光庙登极后,想以朱由校体质清弱为由稍缓册立日期,孙如游坚持要按神庙遗旨从事。 当下内阁有三人即少师兼太子太师、武英殿大学士、方从哲;太子太保、文渊阁大学士,韩爌、刘一燝。其中只有方从哲是老臣,后两者皆为新入阁。 方从哲就是因为其性柔,加上其浙党势微,又历来恪守内阁辅臣本分,以顺帝意为办事宗旨,所以朱由校坚持将之留任。让孙如游入阁,就是改变而自韩刘入阁以来,内阁常不能达成一致意见至票拟效率下降的现状。 朱由校知道自下中旨命孙如游入阁以来,朝野就争论不休,认为他资历不够,更有甚者想让神庙时的旧辅,少师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建极殿大学士叶向高出山。除了私下议论,河南道御史安伸、湖广道御史贾继春、山东道御史田珍等更是上书称‘大骇听闻,辅弼非传奉之官,台鼎非夤缘之地,乞收回成命’,吏科给事中薛凤祥也同样反对。 “朕在给吏部的中旨里早已名言,近期皇祖考妣、皇考升遐,丧礼相继,接着又是先帝及朕之登极大典、皇考谥号,诸事繁多,爱卿皆悉心筹画。朕轸念爱卿劳绩,特兹简任,无须在意朝野蜚短流长,放心任事即可。” “陛下……” 朱由校制止孙如游想要继续的话,对王承恩说道,“传谕科道诸官,此为朕亲裁,不得疑旨。” 科道本为言官,不以言治罪的祖制让当下言论十分自由,即使六品小官也敢当廷叱责一品大员。这即使在后世也难以想象,朱由校虽然对宽松的言论有戒心,但也不能因此治罪,所以就只字不提。 孙如游见天子态度坚决,也就只好躬身从命。他既为朝廷命官,便自然想要更进一步,入阁位极人臣本就是寒窗苦读的终极梦想。 孙如游领命后继续之前的话题说道,“陛下,礼部议明年正二月行冠礼,四月大婚。” (按:农历,明年闰二月,所以正二月即为第一个二月。) “这么早?”朱由校虽然知道避免不了,可他生于万历三十三年,按实岁,下月二十一才满15,即便按时俗虚岁也才16。 “不早了,神庙大婚是也才十五岁。”孙如游见天子似有所思,接着道,“皇上慎择淑媛,必须专官博访,乞敕司礼监查照前例,选委公正勤干内臣,分投在京在外,多方简选十三至十六岁窈窕端丽之淑女。其在外堪中者,有司应付廪,给令其父母于明年正月前亲送赴京。” 自太祖自开国便给后世定下选妃基调,‘凡天子及亲王之后、妃、宫嫔,慎选良家女为之,进者拂受’。即天子和亲王后宫只选平民之女,敬献的义女不接受。这一基调在明朝得到严格执行,在防止外戚干政和改善朱家基因中发挥决定性的作用。 朱由校正准备回应,便听东边慈庆宫方向便来一阵鸣锣,接着是急切的呼喊,“走水啦,哕鸾宫走水啦。” 朱由校看向王承恩,见他也望着自己,便点点头。王承恩和朱由校相处月余,已经形成默契,不待天子吩咐便赶紧带着三五个人跑向景运门。 哕鸾宫在仁寿殿北,后世养性殿所在,本为贵妃养老之所。此刻正火光冲天,烟雾弥漫。 王承恩赶到时正乱成一团,宫人中使往来穿梭,或掩面而逃,或手端各种器皿来回盛水施救。 “无慌乱,都人全退到慈庆宫外,内官近侍就近寻找器皿,到仁寿宫门前铜缸及内金水河汲水施救。” 王承恩虽在朱由校面前贴心伺候像奴仆,但在宫内除司礼监一干监官之外,那是高高在上的人物,无人敢忤逆不遵。众人听完吩咐,见是身穿大红御赐蟒服的天子宠臣,便似有了主心骨,皆各行其事。 …… 朱由校并没有逞英雄上前指挥,而是和孙如游赶到建极殿旧址的平台上举目眺望。 平台即后世保和殿后的云太门左右,本为召见阁臣之所,后来崇祯的平台问策即于此地。 “陛下,今天二十四,正是内市和日子,怕是明日哕鸾宫灾便传遍京师。” 朱由校见孙如游不问原由、不提伤亡,只顾影响,便觉其有些冷血。后一细想便释然了,紫禁城历来火灾不断,禁宫早形成一套完整的救灾机制,只有有司跟进,其作为朝中重臣,历经宦海,眼光自然高远,能见常人不能见。 “待朕查明原由,会给京师军民一个交代的。”朱由校寻思魏进忠所办报纸也该派上用场了,便对孙如游说道,“爱卿出宫吧,选妃之事,朕会让司礼监慎派精干内臣前往,记得入阁尽心办差,勿让朕失望。” 孙如游见火势已经得到控制,并未蔓延至临近宮宇,便告退而去,不提。 事后,经王承恩回禀,哕鸾宫灾原为一宫女为御寒,不小心打翻炭炉所致,预估损失在五万白银上下,不过好在并无人葬身火海。 朱由校在养心殿召见司礼监众官,对十余人说道,“宫内常发生火灾吗?” “禁宫火灾时有发生,三大殿灾时便由自归极门而始,另在三大殿灾头年乾清坤宁二宫也发生过雷击至殿毁之事,且皇后之宝被焚,至今未补。福王就藩时,中宫例有与王妃戒谕一道,须用宝钤识,垂之久远。神庙轸念匮乏,命中书谢稷模篆,御用监以梨木雕刻代用之。” 说话是司礼监年级最轻的刘若愚,他仅四十有余,自朱由校简拔之后便一直没有露脸机会,常惶恐,便埋头钻研典籍,最内宫掌故渐渐熟络,才有此言。 司礼监刘克敬见提及珍宝,便上前接着话茬说道,“奴臣窃闻在河南现一玉玺,谣传为先秦,传国玉玺,篆刻‘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朱由校知道在靖难之役后传国玉玺早已不知下落,并不报希望,将灾后吩咐司礼监卢受妥善处置之后,说道,“礼部以皇考遗诏为托乞朕慎选淑媛,此事就交由司礼监详查处置吧。” 卢受知道这是大事,和王安、李实等人早就交换过意见,便上前说道,“此事奴臣等早议过,曾定王之元在京畿,刘克敬、杨舜臣往南京、淮凤、徐州、河南,李实往北直、山东,并以刘克敬总理选婚事。今李实率四卫营增援辽东,其责由谁代之,还请陛下示下。” 明朝之所以称选妃而不是选秀便是告诉众人,选中即为国母,是有名分的,这就避免滥竽充数、应者寥寥的现象。卢受所讲述的几个地方基本为现下美女集中地,其中南京就包括苏杭等地。 朱由校见过后宫佳丽,皆上佳,可见这时的审美也也不到哪里。即便后世广为传唱的秦淮八艳,其中的柳如是也才刚刚出生,董小宛的父母估计都还没相遇吧。而且其出身也根本不够资格选妃的。 朱由校丝毫不为自己内心的小龌龊看到羞耻,正正神色,按耐住心思,指着刚说话的刘若愚说道,“就你吧。另外,朕希望诸位切莫借选妃为祸地方,更不可强人所难,否则即使朕不治罪,言官口水也能将诸位淹死。” 好色的隆庆帝身边有叫张进朝的太监就曾假称欲往湖广选妃,外界信以为真,怕误了女儿终身、送进宫后天人相隔,便竞相贿赂,短短半月便获白银十余万两。 历朝都认为‘人真事假’办事先想到的是走关系、塞红包等,对于他们下去是否受贿,朱由校并不提及,选谁为皇后最终还得由他决定,到时再仔细敲打,让其吐出来便是。 司礼监一干内臣见天子面色狡黠,不明所以,下跪参差不齐的回复道,“奴臣,遵旨。” 第53章 今京报创刊首发 东长安街二条胡同,几百匠人正忙得如火如荼,十多口熬糯米的大锅里白浪翻滚、手推独轮运砖工往来穿梭…… 在巷口东的一个小院内,两个身穿占满油漆的粗布短袍,下穿袄裤脚、蹬登草鞋的中年汉子正蹲在角落矮树后用瓷烟斗抽着旱烟。 其中青布汉子吧嗒几口烟后觉得浑身舒畅,瞧瞧左右,凑近褐袍,故作神秘道,“老王,听说没,哕鸾宫灾是有人故意纵火,还逼选侍李娘娘雉经,皇八妹跳井。” 好奇心是八卦的源动力,褐袍汉子嘴上叼着的烟斗空空已燃尽,便将烟斗在面前青砖上将灰烬磕掉,伸向对方挂在烟缸的烟袋,假装惊奇的问道,“消息可靠吗?” 青布汉子对伸过来的一敲,说道,“京师都传遍了,据闻先皇驾崩后,大臣乞选侍移至哕鸾宫,选侍不从,后还是锦衣卫威逼才始行。” 叫老王的褐袍汉子被拒,却丝毫没觉得羞愧,而是正色道,“胡说,我听说是选侍主动移到了奉宸宫,那里离哕鸾宫还隔着仁寿殿呢。再者,今上为何逼迫养母?” 青布衣汉子很得意,对褐袍所言一晒,“真的,据说先帝在青宫时,选侍李氏就怙宠张威,得罪今上生母,所以……” “你们两在那边嘀咕什么呢?不干活,还想不想要工钱啦?” 两短衣汉子听到清脆呵斥声便觉不妙,赶紧起身回头,发现一个头戴软翅纱巾、身穿圆领白底祥云襕衫的俊俏小公子正站在身后不远,旁边是帽儿盔紫布对襟圆领甲的小胖子;在其后有五六个身穿青贴里、腰宽膀圆的仆从,年纪都在三十开外,面白无须。 两汉子忙把烟斗收到身后,知道小胖子是锦衣卫千户,喏喏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 小公子一抿嘴,面颊隐现出一双小酒窝,对低头不言的两人怒道,“你们现在就去找账房把这几天工钱结了,这里不需偷奸耍滑之人。” 青袍汉听闻要被赶,忙下跪磕头求情,“少东家,您就行行好饶过这次吧,家里婆娘还等着米下锅呢,我们下次再也不敢了。” 小公子心下一软,口气也软和不少,“既然知道养家糊口,为何不专心用事,不知道要在正旦节前完工吗?” 褐袍汉也跟着跪下,狡辩道,“我们,只是干活累了,抽几口歇一歇,不是偷懒……” 胖子见他们身上脏兮兮的模样,又见小公子低头面有难色,就凑近小声软语道,“蓉蓉,我看他们兴许真是累了,就饶过这次吧。” 不错,小公子便是任蓉蓉,胖子就是她的跟班侯国兴了。任蓉蓉低着头向旁移了一步,也不直身,歪头盯着侯国兴,冷冷道,“他们虽身上占满油漆,但却双手干干净净,你说这合理吗?” 侯国兴不信,走上前查看才发现果如任蓉蓉所说,便伸腿踹了一脚后才回到她身旁,不敢再凑近,“好吧,即便他们说谎,可是这是他们糊口的营生,眼看就到年关了,你就这么狠心?” 任蓉蓉摇摇头,“孙子地形篇说‘乱而不能治,譬若骄子,不可用也’,而且你就保证他的糊口托词就是真的吗?所以,怪只怪自己品行不端。” 侯国兴见书本就犯困,那知道孙子是否说过这些,心下嘀咕‘行商贾还要看兵书吗’,但还是试图说服任蓉蓉,“今天你都赶走五六个了,这样下去还有人手营建吗?”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所以他们必须走。”任蓉蓉不和其争辩,对身后吩仆从吩咐道,“把他们赶出去。” “是。”一个仆人领命后走到两匠人面前,双腿齐肩、手叉腰,大声道,“你们是自己走,还是等咱家‘扶’啊。” 两汉子抬头,见对方如墙矗立在面前,心虚了,赶紧爬起身边踉跄往门外窜便说道,“自己走,自己走。” 任蓉蓉见两人逃似的离去,轻吐一口气,仿佛轻松不少。她双手抱怀,绕过呆立的侯国兴,带着几个仆人出门而去。 侯国兴沮丧之极,双手下垂,将脚边的碎石踢开后蹲着生闷气,直到听到外面传来了吆喝声才如同打鸡血一样起身往外冲。 “卖报,重大新闻,辽左斩敌百余,平辽指日可待;卖报咯,《京报》,平钱四文;卖报,看哕鸾宫火前因后果,卖报……” 平钱即标准铜钱,重一钱二分,背有星月、户、工等印记,一枚为一文;除此外还有当两文的折二钱、当十文的折十钱等。自钱权下放后,贪污司官与商牙炉头狼狈为奸,减少铜的比例,提高铅含量,所以虽然大小不变,但重量却逐年下滑,每钱重者不过一钱。 侯国兴闻声辨位找到卖报者,发现却是比自己还稚嫩的才留头的男孩,不让其行礼,问道,“四文?” 男孩身高一米五左右,头后脑长发绾成小发髻,四周短发自然披散着,单薄皂布敝衣和裳袍和上打着颜色布料各异的补丁。他彬彬有礼、清清秀秀,不将手中的报纸直接递上,而是从斜跨黑布包抽出一份新报纸双手奉上,“是的,军爷。来一份吗?” 侯国兴接过,从袖里取出荷包,掏出四文,付过后问道,“你几岁?不用进学吗?” 男孩似不知愁,一脸阳光,笑着应答到,“军爷,草民今年十二,家里没钱进学。” 侯国兴不着急展开报纸,而是问道,“卖一份报,你得多少?” “普恩寺的报馆说了,每卖一份报纸,报童得一文,一文为援辽军费,一文为墨纸钱,一文为记……”男孩望天想了片刻,然后突然拍拍头,“啊,剩下一文为记者润笔之资。” 侯国兴当然知道报馆就在西安门外的普恩寺,见男孩开朗,便从荷包中再掏出四文,“再来一份。” 男孩鞠了一躬,摇摇头道,“谢军爷,不过,报馆说了,这是创刊号,每人只能买一份。” 侯国兴闻言而笑,一把拉过男孩的手,将钱放到他手心,“军爷给别人带的不行吗?” 男孩虽不懂大道理,但分辨的出谁对自己好,见侯国兴像别人一样要打赏,被尊重的感觉让他浑身暖洋洋的,便再从挎包中取出一份,双手奉上。 …… 侯国兴匆匆回到家,气踹嘘嘘的跑到东厢敲门,“蓉蓉,你回来了吗?蓉蓉。” 吱嘎,门被从里打开,已换成交领翠蓝长衫的任蓉蓉眼睛红红的看着正用衣袖擦汗的侯国兴,“你干嘛?” 侯国兴送上还透着墨香的报纸,“义父,不,魏公公出的报纸。” “义父已经差人送来了,你自己留着看吧。”任蓉蓉脸色冷漠,说完不再理会侯国兴尴尬的表情,将门再次关上。 侯国兴后退两步,差点从台阶上摔下,稳住身形,看着门窗紧闭的房门发呆。他经客印月的多次叮嘱后,再不敢有非分之想,可自从知道天子明年要大婚后,任蓉蓉便将自己关在屋里。今天好不容易才将她哄到东长安街,一路从未见其笑过,反倒借题发挥撵走了几个匠人。 “国兴,你不是陪蓉蓉去东长安街了吗?既然回来就在家好生温读,娘要进宫一趟,涂先生从关外回来要考教的。” 侯国兴见是娘亲客印月,自动忽略掉温习等语,问道,“娘,你进宫干嘛?” 客印月一手叉腰,一手扇风,愤怒道,“娘刚在鼓楼那边听说,京师近日都议论前两日哕鸾宫灾,说是皇上派人所为,还逼皇八妹跳井。真是岂有此理,皇上是娘一手带大的,怎能是寡情之人,得赶紧进宫,告诉陛下让厂卫探查到底是谁无凭无据在恶意中伤。” “哦。” “你啊,”客印月用手点了点侯国兴额头,见他手中的报纸问道,“这是进忠办的报纸?” “恩。” 客印月岂能不知儿子心思,相信他有分寸,见他如今举止,便再次点了一下侯国兴额头,“给我。” 客印月接过报纸在庭院中打开草草翻阅起来。 报纸对折后有A2大小,首页右上角纵向写着‘京报’两个大字,下有‘创刊号’、‘泰昌元年十月二十六日’,再下是创刊词: 【本报纪述当今时事,以俗语探寻究理、正本清源,览阅者可上至王公,下及士农工商,凡家国军政,风俗人情,无所不包,以新人之听闻,辨事之真伪……】 头版标题便是《辽左小胜,斩首百余》,再后有《哕鸾宫灾之前因后果》《京师是茅厕???》《钱法:鼓铸制钱七弊》《私开书院讲学=谋逆》《甘薯、玉米疏》……等上百余篇文章。 《哕鸾宫灾之前因后果》中称先皇遗爱选侍李氏、八女一直居奉宸宫,并同傅氏等上俱从厚奉养,皆安然无恙;火灾原由为都人失察所致,并非蓄意;京师近日谣言皆是湖广道御史贾继春道听途说、妄自猜测,造谣中使下东厂狱,贾继春除名永锢。 客印月细读后才大松一口气,打消了进宫念头,见儿子还傻傻的盯着东厢房门,又伸出了手指往他额头而去。 第53章 整饬吏治严党禁 乾清宫东暖阁的本应为皇帝大婚宿寝之地,现在被改成了处理政事之所,与之相对的西暖阁被改成处理军务之所。 东西暖阁靠北俱有一副大明地图,东为行政图,西为山川图,俱为锦衣卫画师据《广舆图》、《大明混一图》增补而来。(宫廷选擅画者入宫画先皇遗像后,按制都会在锦衣卫安排职务享受俸禄。) 朱由校正在东暖阁看着比例严重失衡的地图,听吏部尚书周嘉谟面奏矿税、征派之弊,乞整饬吏治。 “征派之中又以火耗为甚,甚至加二加三,有官称头、里长称头、粮房收头,内外勾结,或重扣轻出,或额派已足而里甲以他事复征……” 朱由校回身打量六部中年龄最高的周嘉谟,见他身穿常服,手中拿着奏疏正读得起劲,打断道,“爱卿,天下每亩产粮几何?” 周嘉谟眼睛细小,总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听闻天子询问,应声答道,“这因地而异,年景好时,江南一亩最高产米三到四石,但通常在两石,而山西等地每亩不过半石。” “那朝廷额定税率是多少?” “官田每百顷征535石,民田335石。” 官田就是所有权归官府,如充办公费的百官职田、充府州县学经费的学田、边关养廉田、光禄寺等的养殖场的牲地等等。民田即私田,登记在谁名下就是谁的。 朱由校心下一算,“如此看来每亩不征粮百不及五,除田赋正税外,加派和火耗加到多少?” “臣曾任户部主事,据臣所知,各地附加名目不一,多达六百种,并无定制,且田土被分成近八百的等级,极为繁杂,具体得召户部李尚书咨议。以臣估计,各种附加及火耗大致和正税同等。” 朱由校回身看着偌大的疆域图,明白太仓空虚的原因所在,南边留存主要归卫所,北边主要归藩王。所以衙门才会想方设法加派,除了贪腐外,地方财政入不敷出也是实情,便问道,“全国在职文官有多少?” “嘉靖爷时去冗员十四万八千,本八万为定制,可……如今吏部正补足缺额。” 朱由校知道他想说神庙对官职出缺不补的事,也觉无奈,不敢埋怨先祖,这两月经自己简拔的五品以上官员就已上百。 想了片刻,朱由校觉得近年关,就没有抛出类似廉政公署、反贪局之类的机构惩治贪污,说道,“饬吏安民乃吏部职责所系,着各省巡按申饬各道府官,凡有贪墨者,具本来奏。爱卿刚所奏其余,着吏部依议施行即可。” …… 送走周嘉谟后,王承恩很快折回对朱由校禀到,“皇上,刘阁老求见。” 朱由校不由苦笑,不过处理一个贾继春,自己这两天都没有清闲过,头也不回的吩咐道,“传。” 络腮胡刘一燝近暖阁一番见礼后,让王承恩转送奏折,说道,“陛下,臣等已经将移宫始末诏拟毕,请陛下御览。” 湖广道御史贾继春听信谣言一天两次揭内阁,其中有‘伶仃之皇八妹,入井谁怜;孀寡之未亡人,雉经莫诉’等语,朱由校便才厂卫严查谣言源头,后被杨涟所知,他便上《敬述移宫始末疏》,称‘恐酿今日之疑端,流为他年之实事,不敢无言’。 朱由校虽将此事刊载于《京报》,也觉有必要亲下谕旨澄清,使中外晓然移宫始末,才让内阁草诏。他看过折子之后说道,“李氏平昔过恶多端、气殴圣母之事可隐去不表,勿平增舆论,其他如髯阁下所书。髯阁下让文书房监官传送便是,何须如此。” “陛下,贾继春忠心与杨涟同,忠君殊途而已,乞从轻发落。” 朱由校听完很生气,“髯阁下乃移宫亲历者,为何指奸为忠?皇考遗爱,朕无不从优体恤,贾继春据风闻之言、传之邸报,假托忠君之名,实陷朕于不孝。” “陛下,贾继春为首辅所荐,臣进宫之前,方阁老正书请辞疏。”刘一燝知道天子屡次挽留方从哲,似乎很看重,虽不知原由还是出谋划策道,“依臣之见,不若将贾继春以‘妄议宫闱’之罪施廷杖,使朝臣明是非曲直即可,无须将之罢黜。” 廷杖看似处罚犯错臣子,显示皇权不可侵犯,实则为自诩清流的朝臣博取青史留名的捷径,他们常‘直言’犯上,以被施以廷杖为荣。 朱由校当然不会让其得偿所愿,而且他对这种‘风闻奏事’便将舆论搅浑的方式很不赞同,“髯阁下之虑,朕已获悉,但贾继春五次三番的特立独行,让朕深恶之,他配不上廷杖之刑。至于方阁下……朕自会下旨温留的。” “陛下……” “此事休要再议,朕意已决。另孙如游入阁,礼部尚书之职宜择良臣以代之。先下廷臣集议,如实回奏。” 时下议事方式有朝议、廷议、部议等,顾名思义,下廷臣集议即廷议。朝中大事如立储、上谥号、封爵、财政等皆为廷议内容。 如孙如游这种任期未到便调任,礼部大员出缺便要进行‘推升’,称为廷推。除了廷推,官员选拔还有部推,低级武官的营推等。 需要的官员有内阁大学士、六部尚书、督抚、各寺卿等,由吏部主导,九卿廷推;侍郎以下及祭酒、布政使、按察使、知府,吏部会同三品以上部推,再之下的低级官员就不用推升,吏部直接做主。无论最终确定任用谁,都须天子做最终决定。 刘一燝见无法说服觉得尴尬,领命后,欲退出乾清宫,却被坐回到炕上的天子叫住。 “髯阁下对《京报》可有观感?” 时下言论虽然宽松,远未到毫无管制的地步,当年的妖书《国本攸关》、《续忧危竑议》,暗行传布,便激动圣怒,厂卫便奉旨办案,牵连甚广。如今京师突然冒出《京报》,厂卫却毫无动静,虽朝野震惊,但也知道定是天子手笔,尚在观望中。 刘一燝想了片刻后躬身禀道,“陛下是要严党禁?” 《大明律·职制》规定:若在朝官员交结朋党,紊乱朝政者,皆斩,妻、子为奴,财产入官……凡官吏及士庶人等若有上言执掌大臣美政才德者,既是奸党…若宰执大臣知情,与同罪。 由此可看出太祖不仅严禁结党,还严禁拍马屁。党争的导火索便是国本之争,而形成东林和其他诸党两个党派。 东林势大主要归结于江南文官众多,此外还有陕西山西籍官员附庸。但东林又非后世政党,他们没有党章、没有名录,更不用交党费,是松散的利益共同体,其成员很难界定。其主要标志就如同贾继春,只要对方认为对的都反对,也不问是非曲直。 刘一燝是指由钱象坤执笔的《私开书院讲学=谋逆》一文,文中对这种聚众抨击时政又泛泛而谈的行为嗤之以鼻,称其眼高手低,进不能治国,退不能富家,矛头直指东林书院。 朱由校见其不客套直击主题,先是诧异接着想到京师除了自己有这财力、人力,再无人有此能耐,更何况,此事参与者众,难免有泄密者,也就说道,“党禁乃《大明律》明文规定,朕只是秉承祖制而已。此事稍后再议,朕想问的是对《甘薯玉米疏》之见解。” 严党禁是必须的,若让文官合力对抗皇权,那朱由校就正成了神祇似的摆设。所以他采取的第一步是办报引导舆论,接着自然要严禁聚众讲学,将皇权威胁全部扼杀。 刘一燝见天子转移话题,也无可奈何,便问道,“此文乃徐光启所撰?若文中所称玉米东北、河南、陕西等地皆可种植且高产,那确可广为推行,可免南粮北输之苦,节省民力。” “如何施行?” “夏税。各布政司夏税皆以麦为主,广西每年一千余石,可征玉米以代之。” “那好,税额、金花折银等事项,髯阁下和户部议一议,让吏部将其纳入州县正官考核。” 第55章 安置边民建新城 明朝对官员考核有两种,考满和考察。 考满可视为阶段考核,内外官满三年一考,六年再考,九年通考黜陟(升降),评定分三等:称职、平常、不称职。 考察又称大计,分京察和朝觐考察。京察考核在京官员,六年一察,察以已、亥年,由都察院负责,下一次京察将在癸亥年,即天启三年;外官以辰、戌、丑、未年为朝觐之期(即三年一次),免冠朝毕,户部查勘钱粮,若钱粮完成八成以上视为考满,再由吏部会同都察院考察,奏请定夺。 既然朝廷存在,就不免不了官员黜陟。立朝两百余年,官场新陈代谢已经有一套完整的机制,只要使能者进、庸者退,朱由校自不会胡乱干涉。 刘一燝告退后,王承恩赶紧上前对朱由校小声禀道,“万岁爷,臣进殿前直殿监刚到乾清门里换时辰牌,已过未时(13点),要不让西安门的卤簿步辇撤离,改日再出宫。” 被诸事一打搅,朱由校将行程忘得一干二净,便起身。 刚年过半百的刘一燝耳聪目明,将王承恩说言听得真切,思及天子多次前往内教场之事,折身回头对王承恩呵斥道,“尔等身为近侍,不知规劝天子潜心国事,整日以声色犬马献谀……” 朱由校见刘一燝发飙,知道阁臣对自己多次回护近臣有意见,赶紧解释道,“髯阁下,是朕想去城垣上看看,并非出京师。” 刘一燝听还不是只到西苑,而是要出皇宫,更急了,“陛下,微服门头沟之事幸有祖宗护佑,才未酿大祸。今大位初定,若蟊贼惊扰圣驾,天下何安?陛下巡幸前应知会内阁,内阁再同有司详定行止,并护驾随行。” 朱由校听出他的话外音,即没有内阁的同意,自己不得出皇城一步,不管是祖制还是他们真关心自己安慰,冷冷道,“诸卿整日谏言节省民力,已将天津银鱼厂裁撤,矿监也召回了,且此到城垣不过半日功夫,骆思恭已沿途警跸,又何来蟊贼惊扰?朕不欲劳师动众才未诏内阁随行。” 刘一燝细想此去不过半日功夫,感觉到天子怒意,也不敢逼得太过,便下跪道,“既如此,臣乞随驾,陛下若不允,臣死不去。” 朱由校有被圈养的感觉,不再理一直信赖的刘一燝,跨出了西暖阁。 出乾清门后,朱由校见梳着双鬟髻、桃红袄、白罗绣花裙的任蓉蓉道万福,想也有些日子没见,便走到她身前问道,“你进宫何事?咦,你眼睛怎么啦?” 任蓉蓉眼中血丝未散,禀明来由,“客嬷嬷让民女进宫问陛下店里伙计何时派给。” “朕问你眼睛。” “没事。” 朱由校见她不愿说,叹气道,“既不愿说就罢了,你还小,别太累,诸事叫客巴巴署理就行。陈大道在阜成门候着,你就随行吧。” 虽找顺天府府尹陈大道协调东长安街民房之事,任蓉蓉并未亲自出面,但她没有得到何时派都人的答复,只得应从。 陈大道原为四川左布政使,由光庙简拔为顺天府府尹。顺天府为正三品衙门,领京师及周围通州、武清、遵化、昌平等地,府衙在北城垣东的安定门内顺天府街。 阜成门城门为太监提督,城垣由京营驻防,朱由校一行来到时陈大道帅府丞周继昌、毕懋康等人已恭候多时,一番见礼自不用提。 朱由校沿着城垣一路往北,见城外护城河外民房错落罗列,阡陌交通,将在朔望见过几次的陈大道叫到跟前问道,“城外这些土地都归谁?” 陈大道瓜子脸,上唇有稀疏的半黑半百胡须,身穿的是大红祥云常服,前后补子绣着栩栩如生的孔雀。他是万历十四年进士,比方从哲晚一科,但年纪却一样,因京师乃首善之地,其权重堪比尚书。 陈大道刚上任,对城外按到任须知只做了粗略了解,“回皇上,城外八成是皇庄,此外皆是在京勋臣赐田。” 朱由校点点头,回身对不远处一脸迷茫状的刘一燝问道,“髯阁下,朕可以将城外庄田收回吗?” 刘一燝上前躬身,在没有弄清原由前,不正面回答,“陛下富有四海,普天之下皆为王土。” “髯阁下有所不知,熊廷弼奏辽东边民故土难离,朕的坚壁清野之策施行困难重重。”朱由校指着城外因冬季而光秃秃的庄田说道,“这些田土朕想收回,让顺天府安置边民,阁下意下如何?” 朝臣对坚壁清野之策早已获知,当然反对者众,日前因为推行困难,兵科扬涟、户部李汝华等皆上疏反对,称辽东边警日闻,熊廷弼畏敌怯战,移边民于辽沈二城,开河建闸不思进取,乞逮之下法司治罪,并另择知兵善战前往。 “陛下,万万不可,辽东边民近三十余万,何来银钱营建房舍安置?粮草何来?边民入关失了田土,做何营生糊口?且安知其不为乱乎?” 朱由校见刘一燝老成谋国的紧张模样,微微一笑,“髯阁下无须如此,朕并非让三十万边民全术入关,而是先将孤寡年幼等衣食无着之人安置在城外。” 熊廷弼奏因战乱,辽东无依无靠者近两万,其中多是妇孺,将这些人留在辽沈附近也只是沦为建奴奴隶。朱由校就想在京师城外建开放式的新城,若真有一天建奴兵临城下,也可进行巷战,发挥大明步兵及火器优势,让其骑兵无法发挥所长。 刘一燝灵光一闪,但没抓到关键,“陛下,孤寡年幼者无力耕种,并非长久之计,请容臣同内阁、六部议过再回禀。” 朱由校知道移民干系重大,急不得,便说道,“城外为顺天府辖地,也参与集议。边民亦朕子民,希望诸卿不是商讨如何让朕知难而退。” 如何剔除奸细,如何说服边民并安全送达关内,如何不让其滋事生乱,营建新城如何,银钱如何筹措,衙门如何设置,让其做何营生等等事都需要诸司协同,不是一时半刻便可解决的。 朱由校将具体细节留给诸人后,便上正给陈大道行礼的任蓉蓉下了城垣。 陈大道本不愿管客印月之事,后来还是王承恩从中协调才答应出面调解东长安街不愿搬离之军民,今天见天子竟然带着此前在那里见过的小丫头才恍然大悟。只是,他不明白不顾男女大防的小丫头是何身份。说都人吧,又在宫外居住且有宦官伺候;说妃嫔吧,天子又从未下诏。他看着锦衣卫簇拥的天子,暗自叹息是否已老,不再去想,决定只要不伤天害理,今后就尽量施以援手。 …… 回宫时朱由校折道往普恩寺报馆而来,魏进忠、正四品的詹事府少詹事钱象坤俱在此恭候。 普恩寺为佛教寺庙,‘山门’朝南开,有两进,原神像已移到城外,另址重建。门口由五城兵马司派兵驻守,门上匾额被摘,痕迹明显。 此刻殿内已被锦衣缇骑搜索过,众人被集中在大门后的院。 朱由校不在用于收发校对的前殿停留,直接进到后殿正堂,这里东边归魏进忠、西归钱象坤做办公之所。 朱由校让日讲官钱象坤任提举,职责相当于后世主编,负责内容审核;让不识字的魏进忠提督经厂,负责刊印等事。 朱由校坐到正殿北的主座上,对跟进来的钱象坤问道,“第一期出了多少?” 钱象坤国字脸小眼大嘴厚唇,络腮长胡,乃万历二十九年三甲进士,今年已五十余。因报社并且确定衙门品级,更没确定是属外廷还是内监,所以一直穿士庶服来此办公,此时正头戴飘飘巾,穿阔领带大袖直身,闭嘴不言是总给人微笑的印象。 钱象坤身为帝师,上午刚见过天子,就未行下跪,而是躬身行礼后答道,“在京师派了两千份,在北直各县一万份,共计一万二,所得铜钱已照陛下吩咐下发。陛下是不是加大印量?” “钱师傅做主便是,朕只是不想一遇事,民间就谣言四起。” 原本钱象坤并不看重报纸,将信将疑撰文后,被朝野反响所震惊。原来这比手抄邸报更能引导言论,而且还可救济贫民,就更专心用事了。 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纷争,钱象坤和魏进忠相处并不愉快,倒不是他瞧不起阉人,而是魏进忠不识字,命人将自己所挑选文章念给他听后才可确定,常鸡蛋里挑骨头,只要稍涉及皇宫大内便剔除,让钱象坤苦恼不已。 “陛下,刊印内容……” 朱由校听魏进忠禀报过,笑着摇摇头,“照旧吧,魏进忠虽目不识丁,但忠心耿耿,由他把关也是为钱师傅分担不是?” 第56章 旌表孝义树榜样 后殿外,衣着飞鱼赐袍的魏进忠将任蓉蓉叫到一边,问为何伴驾。 内使最高为四品,即太监,穿坐蟒、斗牛、飞鱼等赐服,其下穿麒麟、狮子、鹦哥、杂禽等补子。赐服代表着天子宠信,除武官有乱用补子现象外,内使和文官皆严格遵守。 任蓉蓉如实禀告后问道,“义父可前往选妃?” 魏进忠知道任蓉蓉心思,但知道这事不是他能做主的,“蒙万岁爷器重,赐服让义父掌烟草局印,刘太监主选婚事乃万岁爷钦点,所以……” 在后世一年的烟草税可达万亿,而全年的军费预算也不过九千亿而已,换句话说,仅烟草专卖税收就可维持每年的国防支出。 朱由校从户部所汇总近两年送往辽东的物资中发现淡巴菰(烟草)后便着厂卫探访,原来除鼻烟外,烟草已从呂宋传入近百年,不仅官兵,百姓也成瘾难戒。 相比专卖生活必需品的食盐,烟草更适合作为皇室新收入来源,而且还不会像矿税那样触及到各阶层利益。后世除严禁青少年吸烟外,基本遵从不禁止、不鼓励的态度。 朱由校在大内增设烟草局就是准备生产、专卖卷烟,并将利税全归皇室,不再和户部争食盐专卖税。 任蓉蓉知道事不可为,一脸失落,见王承恩带着人端茶而入,便对魏进忠说了声,“蓉蓉去给皇上送茶。”然后走到王承恩面前道了个万福,指着其后长随的托盘求到,“王公公,能让民女给万岁爷送去吗?” 王承恩先是一愣,接着瞧了瞧远处的拱手的魏进忠,想了片刻便点点头,“你跟咱家来吧,小心别烫着。” …… 任蓉蓉安静的从左小门进入后殿,见朱由校正坐罗汉床西座与在殿中的钱象坤交谈,而刘一燝则在殿西侧肃立。 钱象坤说道,“臣阅近日邸报,江西南城县吴焕八世同堂,不仅同居敦睦且常输财助官振济;又有贵州铜仁县杨通炤、通杰兄弟为母碎身,臣乞登报广为传颂。” 朱由校知道吴焕之事为江西巡按江西御史张铨所奏,对八世同堂是质疑的,后一询问确有其事,而且在嘉靖年间,还名石伟一家竟十一世同居。且不说其高寿,近百年其家不散确实值得表扬。 杨通炤、通杰兄弟更是孝烈可泣鬼神,万历三十六年苗人叛乱,其母被掳,两兄弟追斗十数里,身受重伤也不放弃,追至鬼空溪时见母被执,骂贼震动山谷,奋不顾身杀透重围,后因寡不敌众被贼所杀,碎尸甚惨。 朱由校知道两事实为知易行难,就是后者,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做到。他知道榜样的力量,正色道,“此事朕已下诏旌表(即赐匾、官府立牌坊),忠孝节义,虽天性,亦赖教化,是以厚人伦、敦行义,乃牧民、正风俗之首务。京报既为朕口舌,自当详述原由,让其孝义之行名留天壤,广而告之以树气化。” 钱象坤听后心下大慰,这本就是帝师给天子灌输的圣贤明君之道,“陛下冲虚之龄便明开善念,大明中兴之日可待也。” 朱由校被拍马屁不是一两次了,还是有些不自然,便按往常一样想喝水掩饰,侧头一看却见任蓉蓉正端着朱漆托盘怔怔看着自己,才想起她的事还没解决。 “京报今后刊印量须加大,分发各州府县,具体你们和会同馆商议行事即可。” 明朝在京师东安门外十王府南设会同馆,在天下要冲,设水马驿及递运所,传递公函书信;同时也负责过往外国使臣、王公、高官的食宿。 “臣遵旨。”钱象坤看到天子给王承恩做手势,便知趣的没有提出递运所目前不足百处的实情。 王承恩见天子给自己示意,知道超市在筹备中,朝中已有猜测,虽然有掩耳盗铃之嫌,还是将刘钱二人请到殿外,并将大门关上了。 朱由校见大门出乎意料的被关上,就知道王承恩会错意,怕越解释越麻烦,便直接说道,“遣出都人之事,朕已着司礼监办了,没落脚之处的有五六十。过些天会差人送出宫,你回去转告客嬷嬷吧。” 任蓉蓉红着脸不回答,静静的将托盘方到茶几上,斟茶倒水,将青花瓷茶杯端到朱由校面前后才说道,“皇上,请喝茶。” 朱由校接过茶杯放到罗汉床中间的茶几上,见任蓉蓉扭捏的样子,虽然年纪都小,但还是觉得孤男寡女独处一室有些暧昧,揉揉有些痒的鼻子,问道,“朕刚才所说都记下啦?” “蓉蓉都记下了。”私下独处,任蓉蓉按习惯换了自称,继续说道“蓉蓉听说皇上明年要大婚,是否属实?” “确有此事,是奉先皇遗诏行事。”朱由校见任蓉蓉眼中似有戏谑神情,接着道,“诸臣也屡奏早定皇后以佐朕主持后宫诸事,朕深以为然。” “可客嬷嬷说,先皇本属意神庙昭妃掌太后印,陛下可先尊昭妃,让昭妃娘娘暂摄后宫啊。” 神庙昭妃刘氏,为神庙万历六年大婚时选妃的二副之一,因不受宠,膝下无子。在郑贵妃将后宫搅得天昏地暗时,甘于寂寞,平安的熬到现在。 光庙的几位选侍肯定是不适合掌太后印的,而神庙后宫只有郑贵妃和昭妃刘氏有资格,朱由校用脚趾头想也不可能让郑贵妃掌太后印来对自己指手画脚。 经多方打听,朱由校发现昭妃个性宽厚,多年来抚爱诸王,颇受尊重。说白了,昭妃就是一个懂得审时度势、懂得后宫生存之道、谁也不得罪的老好人,是唯一最合适掌太后印的人。 朱由校终于明白任蓉蓉小心思,不得不感叹女子历来早熟,笑道,“你不想朕成亲?” 任蓉蓉被朱由校的直白逼急,脱口而出,“蓉蓉不敢,蓉蓉只是想知道,既然皇上要大婚,为何差中使紧随民女左右。” “啊。”朱由校从没下过类似旨意,回想才发现她身边确实有几个面生人,以为是新招收的无名白,就没多问,现在想来,一定是王承恩自作主张了。 朱由校体会到任蓉蓉的幽怨,见她低着头,俯身歪头向上盯着她的眼睛,试探道,“要不,朕这就下旨,让他们……” “不要!”任蓉蓉赶紧抬头打断,对朱由校装傻充楞无可奈何,绞着手指,小声道,“蓉蓉经管东长安街店,也需要有使唤人。” 朱由校直身,微微一笑,“那就让他们伺候着吧,若不听使唤就交给王承恩处置。对了,门肆营建完没?” “按皇上旨意,只是将房舍打通粉白并铺陶瓷地砖,但也要正旦节才能就绪。”任蓉蓉对进度不满,但也无可奈何,想到更重要的事,“皇上,这‘超市’叫什么名字啊?” “王府井啊。”朱由校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 任蓉蓉默念几遍,觉得这名字很贴切,东长安街北即十王府,日前也确实打了一口井,可自己从未谁说过啊,惊道,“皇上,你怎么知道蓉蓉让人在那里打了一口井?” 朱由校那知道这些细节,不知道怎么解释就反问道,“你怎么想起打井的?” “蓉蓉由哕鸾宫灾想到的,皇上,说来奇怪,那里的井水竟和慈庆宫后门外井水一样,味极甘冽。” 朱由校见任蓉蓉一脸陶醉样,心下一叹,自己不能总辜负美人意,便起身走到她面前,将其小手紧紧握在手心,凑到她通红的耳根轻轻说道,“快些长大。” “嗯?”任蓉蓉没有明白,忍住脖子痒痒的感觉,抬头望着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大明天子。 “将来,待你见过更广阔的世界和遍历人世繁华后,若还有今日的执着,朕一定迎你进宫。” 任蓉蓉被表白,猝不及防,好像泥塑木雕的矗立在殿中,连手中被塞入一块冰冷物件也没发觉,更没发现几乎是羞愧逃离的朱由校。 直到殿外传来‘圣驾回宫’的呼殿声,任蓉蓉才似从梦境中醒来,跑到门口。门外除了撤离的缇骑和跪送的义父等人,哪里还有皇帝的影子。 ※ 魏进忠等人估摸着天子已经离开普恩寺才从地上爬起。 魏进忠起身后见义女扶门走神,便走上前将她带到西间房间,问道,“蓉蓉,蓉蓉。” “啊,义父,皇上走了啊?” “圣驾回宫了。”魏进忠想知道刚才在殿内就近发生了什么,将她带到西间房间,才问道,“蓉蓉,万岁爷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让你进宫啊?” 任蓉蓉也不知道那算不算许诺,低着头老实回倒,“不知道。” “什么叫不知道,你这丫头平时的机灵劲上那去啦?”魏进忠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埋怨,见任蓉蓉低头不语,把玩着一块玉如意,眼睛一亮,“这是皇上赐的?” “算是吧。”任蓉蓉连着东西怎么到自己手里的都不知道,纳纳道。 魏进忠接过反复验证,玉如意长约三寸,为和田暖玉雕成祥云状,尾似鱼跃,中空挂绳。他知道此乃早年王才人之物,后见天子体质清弱便让其随身携带辟邪。 魏进忠将玉如意交还给任蓉蓉,心里乐开了花,为保持长者尊严,对任蓉蓉说道,“义父明天就去东安门外置办宅子,以后你就不要寄人篱下了。” “咱不是有宅子吗?住客嬷嬷家也只是因为义父常在宫中而已。” “今时不同往日,你忘了不顾寒暑练琴苦读的目的了吗?” 任蓉蓉今日大胆进宫本有负气成分,但觉非原来所想入主后宫争宠,不敢忤逆从街头捡回自己并细心调教的义父,答道,“蓉蓉不敢忘。” 只是,两人似乎都没有发觉到这话有多敷衍。 第57章 死罪者三奏而决 王承恩兴冲冲小跑进养心殿时,刑部尚书黄克缵[zuǎn]、都察院都御史张问达正面奏天下刑狱大决之事。 大理寺并上述部院合称三法司,光庙简拔的大理寺卿邹元标因尚未到任而缺席。其中刑部掌天下刑名及徒隶勾覆关禁之政令;都察院职专纠劾百司、辩明冤枉、提督各道及一应不公不法等事;大理寺职专主审录天下刑名。简言之,刑部管审判,大理寺管核复,都察院为监督。 黄克缵从袖里掏出奏疏,转交后躬身说道,“今年重囚已三覆本,是否行刑,请皇上定夺。” 明制,死刑案件必经过三覆奏后才得执行,每次覆奏都须重新审核,昭示着君主的敬天保民、人命至重的慎刑思想。君主勾决时为体现宽仁之心、稳固统治,也多对奏覆批‘可疑、可矜、应缓’等以缓行。 朱由校不理会王承恩,接过已经再三确认过的重囚名录,见有罪名不等的五六十人,便慎重起来。他知道只要自己一下笔,便有人头落地,最后权衡再三,还是象征性的勾选了十余人,嘱咐将其他人继续收监。 黄克缵对勾选何人并不关心,这些都是审问过多次重犯,杀谁都不冤枉,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再次递上一封奏疏,正色后说道,“皇上,内官盗宝一案中涉案者十三人,五人无罪,所余八人中,田诏、刘逊两人已于狱中身故。故刑部拟内犯王永福、姚进忠按律斩,待初六处决;郑稳山、刘尚礼、卢国相、姜昇等四人相俱免徒充发南京净军,赵进忠、李进忠各运炭赎罪;另李进忠、刘逊名下房地俱变价济边。” 坐在御座上的朱由校将奏折翻了翻,扔到御案上,不想却因用力过度掉到了地上。他看着身穿大红公服的黄克缵,“卿等深知,明诏中朕未提李进忠等人气殴圣母之事,实不欲世人妄议皇考家法不严。李进忠运炭岂可赎其罪?卢国相、赵进忠不涉气殴圣母事,可斥其戍边,余者皆斩首弃市,家产变价济边,故此疏发还重拟。” 黄克缵上前拾起奏疏,并不死心,劝谏道,“父子之间,人所难言,臣今深言之:选侍待圣母不恭,于皇上失礼,刑部所拟之罪已足以尽其失也,若重其下人之罪,先帝在天之灵必有愀然不乐者矣,乞皇上深思之。” 张问达领都察院,想起浙江道御史左光斗的话,也说道,“选侍移宫之后,当存以大体,捐其小过,若复株连蔓引,使宫禁不安亦非朝臣疏请肃清宫禁之初衷也。” 朱由校因之前贾继春的妄议宫闱对风宪官的言行颇为不满,对张问达道,“选侍乃皇考遗爱,朕心虽含冤抱痛,但对其奉养不缺,尊敬有加,外廷谁人不知?且李进忠等盗传代库藏明确,自干宪典,岂谓株连?故务将众犯宜重处正以国法,部院勿得推诿。” 张问达和黄克缵瞧瞧对视一眼,心里各有所思。若设身处地,他们有一点是认同的,既要维护父亲声誉、恪守孝道,又要报母仇,重惩从犯是唯一的方法。二人深知若再苦劝,自己必将被停职夺俸,虽自知不贪恋权位,但为几个内官却不值得,见圣意难违,也就遵旨领命。 黄克缵见一事毕,继续禀道,“臣还有一事,此前罪将张名世负三死罪,徒云能造火药,援辽求立功自赎。今无半寸之功,竟乞官复参将。臣乞为示劝惩而明国法,对援辽罪将按斩获复官。” 原来,湖广溆泸(溆浦、泸溪)参将张名世在平定万历三十六年的武定苗人叛乱时被参缓师、纵贼、杀良冒功三罪,但因争议不断,一直未被处决。在光庙登极后从其所请,援辽以戴罪立功。 朱由校在建奴为乱与明国法之间很难取舍,起身问道,“爱卿以为当如何?” “今援辽有废将、罪将、死罪将,必分三等以斩获多寡为复官难易,一年内各以20、30、100人为准,若全无斩获者差官拏回仍旧监禁。庶几,则人心知警、敌忾可振、国耻可雪。” 朱由校起初觉得标准过高,待知道这些将领皆各有家丁后,就对此没有异议了。 待二人退下后,朱由校对张名世能造火药一事念念不忘,对王承恩问道,“这都月余了,茅元仪、宋应星等到京没有?” “爷,奴臣正想启奏此事,茅元仪到京了,正跪在午门外听宣。” “快传。” ※ 自王国臣外放南京守备太监之后,刘若愚便接兵仗局掌印,继续改进火器,因技术障碍,改进迟滞不前。朱由校虽多次斥责,但也知此非其专长,就寄希望于茅元仪和宋应星来改进工艺。 当下火器有两大难题,其一,火药因配方老旧而威力不足;其二,冶铁因炉温过低导致炸膛频繁出现。 火药以用途分有火信药、铳用常药、爆火药、起火药、炮火药、铅铳火药等,其制法各异。常药用硝、硫磺、秸秆灰按五比一比一混和碾压,再按三比一配烧酒搅拌制成绿豆粒大小,其爆炸状如同后世鞭炮,浓烟弥漫。 火炮以威远炮为例,时下开始使用焦炭炼铁,方法为用生铁五至七斤反复炼至一斤;将铁分作八块打如瓦样,次将瓦四块用胎竿打成一筒,八块共成二筒凑齐用,铁钉数个将二筒接作一处,再用前铁三十斤,分作两块亦打如瓦,围于炮腹中。之所以用锻打而不是浇铸,就是因为所炼成的铁质量太次,用锻打弥补不足。 火铳、火炮因为前装及弹药分离导致气密性不足、炮身因为拼接及铁质差又不能过量装药,故而射程并不理想,火药定装后装也就无从谈起。所以要改进火器,必须先改进整个工业基础。 …… 约一盏茶功夫,王承恩带着一个风度翩翩年轻人匆匆而来,其身后有内侍吃力的抬着一口黑漆大箱。 “生员茅元仪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第58章 斩蛟捕豹啖貔貅 茅元仪在来的路上就被叮嘱不许张望,入养心殿连天子什么模样都没瞧见,纳头便拜。 在养心殿批阅奏折的朱由校并没有觉得其唐突,对茅元仪平静的说道,“平身吧,汝为何自称生员?” 茅元仪起身后依然没有抬头仰视圣颜,但能分辨得出,声音来自一个年轻男子,“只因生员曾于壬子(1612)、乙卯(1614)、戊午(1618)参加过三次秋闱,皆榜上无名。” 秋闱即在秋天桂花飘香之际于贡院举行的科举考试,考中为举人,换言之,茅元仪现在只是一名秀才而已。下一场秋闱将在天启元年,高中者可参与次年举行的会试和殿试。 朱由校点头表示明了,改革科举得徐徐图之,打量着这位让李如柏自尽前举荐的才子,见二十多岁的他一身士子装扮,身高七尺以上,五官棱角分明,低垂的眉毛细长,头上无帽,用皂色布将头发包住,身上是玉色深衣,领袖等缀以皂色缘边,腰束大带。 朱由校已经不再以貌度人,“知道为何急召汝进宫否?” “听缇骑之言,乃罪将李如柏所荐。然臣生员其素味平生,不知何由。” 朱由校皱皱眉,先入为主的认为此人似乎是白眼狼,不死心的问道,“李如柏逝者已矣,功过只有后人评说,汝此言岂非忘恩负义。” 茅元仪听出天子的言外之意,下跪道,“臣虽屡考不中,从未攀附权贵,除备考外,闲暇时皆潜心修书,从未与李如柏有过交集,何来忘恩负义之说?” 朱由校虽看不到其颜色,但听语气铿锵有力,不似做伪,问道,“汝此前可曾为杨镐幕僚?” “生员自乙卯科落榜后便觉报国无门,意志消沉,恣意山水派遣愁绪。若生员有幸为杨相公幕僚,定死谏勿分兵,以己之短攻奴之长。” 朱由校似乎明白李如柏为何撒下弥天大谎,李久在军营,定知武备荒废之甚,自知罪不可恕,想以此救大明于危亡。毕竟逝者已矣,其初衷如何再无法求证,朱由校便让茅元仪起身,问道,“朕听闻汝修兵书已有数年,可有此事?” 茅元仪似乎恍然大悟,躬身说道,“十五年,生员曾为求郑和下西洋图拜求于兵部,莫非……” 朱由校不再纠结茅元仪是否成为茅元仪幕僚,指着其身后的一口大箱,问道,“箱子里乃书稿?” 王承恩命养心殿门子将箱子打开,确如朱由校所猜想,来一叠叠书稿,取出面上标注目录册略加查看后进呈御前,说道,“爷,这是总目。” 朱由校接过查看,见其中首页标注:兵决评18卷、战略考31卷、阵练制41卷、军资乘55卷、占度载93卷;再往后即是细类,仅目录就有一百多页。 朱由校不知真伪,便对王承恩吩咐道,“传孙师傅、黄爱卿。” 王承恩知道这是要传兵部尚书黄嘉善和军机大臣孙承宗,便领命去了。 朱由校便问其中关于火器等项,茅元仪在箱中翻出军资乘相关书稿,一一摆放到御案上。趁着间隙才偷偷打量这位少年天子。 朱由校虽坚持晨练,但身体依旧清弱,面貌经两百余年的优生优育,面貌已是俊美绝伦,脸不算棱角分明,但乌黑的鬓发透露着朝气蓬勃。他此时头戴乌纱翼善冠,身穿大红云肩通袖龙襕直身,将未装订的书稿放黑稠御案上一页页的小心翻阅着。 茅元仪经过三次落榜的打击,本已心灰意冷,奈何禁不住爱妾杨宛婉言相劝,才重整旗鼓准备明年秋闱。更欲将历时数年之功的《武备志》付刊,以求投石问路。没想到正在刊刻时,被一纸诏书召唤至京,让他受宠若惊。 茅元仪此前欲邀朝臣作序,以求名显仕林,然无人引荐,朝臣世故多推诿拒辞。闻旨后便觉否极泰来,他临行前写给杨宛的《别内曲》中有‘自言一意报明主,斩蛟捕豹啖貔貅’的豪言壮语,体现着自己对功名的追求和拳拳报国之心。 朱由校点了点书稿,对在御案右边打量自己的茅元仪说道,“十五年?” 茅元仪发觉自己失仪,赶紧点点头道,“回皇上,应家中藏书欠缺,故费了些时日。” “刊印没?” “已印少许。”茅元仪不敢说是缇骑催促成行,因为按照惯例,皇帝要拜官时,臣子都要上疏自谦不堪大任云云的,他没有那个机会也没有资格,“须来年全书才得告竣。” “此举初衷为何?” “大丈夫当青史留名。”茅元仪后退一步小下跪道。 呃,朱由校愣住了,本以为他会搬出武备废弛、辽东妖贼事急等冠冕堂皇的理由,没想到这么直白,本想先抑后扬让其感恩戴德的心思也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朱由校怔怔不知如何答复时,孙黄二人在王承恩的带领下急步而入。一番见礼后,他也不叫跪在地上的茅元仪起身,指着御案和箱中的书稿对二人说道,“两位爱卿皆为当今饱学之士,黄爱卿更久经沙场,看看这位后生的著述吧。” 茅元仪跪在地上冷汗淋淋,先前对年仅十多岁的朱由校内心并无惧怕,此刻才终于醒悟,此乃天下之主,并非邻家小毛孩,自己及全族的身家性命全在其一念之间,内心便变得忐忑起来,耳边传来沙沙的纸张翻动之声不再如往常般悦耳。 …… 一个时辰之后,茅元仪双腿已经麻木得失去了知觉,依然纹丝不动。直到听到少年天子的‘退下,在京候旨’之后,才在两人的挟持下出了养心殿。 自始至终,茅元仪都不知道进来的两人究竟是何来历,因为翻看期间他们从未有过对奏。 ※ 孙承宗看完常嘘一口气,拿着书稿不舍得放下,叹道,“宋曾公亮臣编辑《武经总要》其言偏而不全,孝宗时马文升仅能传曾公亮之学而不能广。茅生所撰之书,实乃集历朝天下兵务之大成。皇上,臣乞简拔其为枢密院使,知边事,必能助皇上拾遗补缺。” 《武备志》中不仅有兵法、火器,还有练兵、阵法、行军、布战、江防、海防、航海等事关战事方方面面,可以说是当下练兵的百科全书。全书稿全为手抄,可见茅元仪不仅喜好而且精于此道。至于是否能带兵实战,那得历练才可。 黄嘉善亦知朝臣多不知兵,辽东预警便立马催战,全不知将帅是否堪任、官兵是否能战、粮饷是否齐备、增兵是否及时。若胜则相安无事,败则或相互推诿或鸦雀无声。他对于熟读兵法之人自然另眼相看,也附和孙承宗之言。 朱由校觉得来日方长,兵法等事可徐徐图之。他观军资乘中,确有制火器法、用火器法、火器图说等项,心下大慰。相比战场上多一个将军,有一名熟知火器之人负责改进更重要。 若现在提拔一名秀才让进枢密院,必将惹得那些苦读多年的朝臣,朱由校又不想现在就面对风宪言官的聒噪,沮丧道,“朕亦有此意,可他只是秀才。” 黄嘉善深谙官场之道,躬身道,“臣闻其父茅国缙曾为工部郎中,并于万历三十五年病逝于夏镇任上,陛下可追赠。” 朱由校这段时间对赐祭、赠官、封妻荫子套路已经轻车熟路了,一点就透,便点点头道,“那朕就追加茅国缙为工部侍郎,诰其妻为淑人,荫其子元仪入国子监。” 工部郎中为正五品,一下子升为正三品的侍郎,有些破格,但茅国缙是病逝于任上,天子有此体恤不仅不过,更体现着‘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的皇恩浩荡。封妻诰命俱从其夫品级,称呼按制分别为一品夫人、二品夫人、三品淑人、四品恭人、五品宜人、六品安人、七品孺人。 国子监祭酒为公鼐,即此前往浙直传光庙遗诏的詹事府谕德,学生称监生,毕业后便可直接出仕为官(以后再述)。 孙黄二人深知此理,躬身拍马屁道,“皇上圣明。” ※ 第59章 广收妾媵多领俸 让两人平身后,朱由校见《武备志》几乎囊括战事的方方面面,将来完全可作为培养军官的军校教材,就对孙承宗说道,“让和兵部、五军都督府抽调人手将《武备志》重新校对、增补,孙传庭、徐国全也参与,后交由司礼监经厂刊刻成书。” “臣遵旨。”孙承宗领命后借机将军务禀奏,“皇上,内阁请发帑金180余万赏赉各边军士,臣恐所呈报边军数目临期增减,乞皇上敦促兵户二部,待解银到时,着各边巡按御史按名分发。” 新皇登极,赏赐九边本就累朝祖制,如光庙就先后发了160万。经内阁、司礼监等议后,朱由校决定钦赏九边军士每名银2两,其中赏蓟辽昌易四镇88万余、宣大山西三镇42万余、延绥宁夏二镇15万余、固原甘肃二镇27万余。 虽内帑因停建三大殿多出200万,但朱由校又有因登极先后赏赐诸臣、军民、亲王、内官等开支,目前内帑已不到400万。加上今年的金花银、皇庄、皇店等收入尚未到库,明年又有冠婚,如果这180万发下去,宝源局将无银铸币,货币改革也就无从谈起了。 朱由校就想到辽东贪将何光先之事,便对二人说道,“边军劳苦,朕自然轸念。可经徐光启回奏,先皇所发一百六十余万,竟被贪将污吏侵克肥己,以致军士未沾实惠、不敷应用,先着各边巡按御史将前所发银两登记造册奏闻,之后再议此事。” 朝臣对边关贪腐早有耳闻,却没料到何光先竟张狂到用军马驼银归家的地步,经徐光启和熊廷弼各自启奏,天子已命其追赃还官并用尚方剑裁决。 黄嘉善知道之前左光斗、杨涟皆因此事参劾过自己,听闻后老脸一红,又见天子并没有否认赏银之事,就知趣的退离,开了养心殿。 朱由校环顾了一圈殿内,见只剩下孙承宗和王承恩二人,先让王承恩给孙承宗搬来锦凳,然后便不顾形象的半躺在御座上,似乎自言自语道,“武备废弛、太仓空虚、边警频传、将贪兵弱、宗室靡费、官民田锐减、海盗不绝、朝臣攻讦……” “皇上,重病须猛药。” ※※※ 第60章 驿递疲累已至极 “先生,前方韩总兵遣驿卒传信,请今晚宿翟城马驿。” 徐光启掀开车帘,见车外骑马并行的正是跟随自己学火器与算学的学生孙元化,便挤出一个笑容对其说道,“初阳,离驿站还有多远?咳咳……” 孙元化头戴大帽身穿交领直身,端坐在一匹鼻喷白烟的瘦马上。他生于万历九年,今年39岁的,是三角浓眉方脸,鼻梁圆而饱满,加上其魁梧身形,有止小儿夜啼的威猛。 “先生,您没事吧?要不让吴医官给您瞧瞧?”道是人不可貌相,孙元化却并非马大哈的武夫,而是松江府一个屡试不中的失意举人,知道恩师的身体抱恙,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他见恩师摆手制止,才俯身凑近回道,“还有五里地。” 已近六十的徐光启听后点点头,自年初开始练兵,加上又巡视边关,日夜操劳的他终于积劳成疾,多日咳嗽不止。他曾以此为由请辞,请另遣他人督河南军政,天子却执意不肯,而且还派来了一个叫吴有性的医官照料,让徐光启受宠若惊,只得抱病赴任。 徐光启扶着车沿,看着两旁护卫前行的军士,练这些兵让他费尽心思,见如今队列整齐,嘴角便自然上扬。 徐光启遵神庙旨在通州练兵,经过几番简汰,最终剩下两万七千人。此前已从这三万人中选出了两万援辽,余下的民兵经再次简汰老弱愚钝者三千,就是他带着南下的官兵了。 按制,两万人可分四营,用总兵一员,下设参将四名分统各营,可如今这四千人却派来一名副总兵--谢弘仪。 这些人只有五百骑兵由谢弘仪统领充作前哨,余下皆步兵。他们不仅精壮,而且装备精良,兵器来自皇城戊字库,身甲冠服来自乙字库,皆为天子特批。 军士都头扎缀有巾环的头巾;上身穿窄袖衬袄,外罩圆领对襟紫花布甲,腰束帛带;下身穿黑裤,胫部缠白布行滕(绑腿),脚蹬麻鞋。军士的武器或鸟铳、或弓弩、或单勾枪、麦穗枪。 徐光启在准备放下车帘前问孙元化,“后部辎重距离此多远?” 孙元化知道后面有五百人押送着皇帝赏赐给河南诸王的绸布和军粮等物,便引马向车靠近,恭敬的说道,“按脚程,他们今晚应该会驻金台马驿。” 驿站设在天下要冲,间隔四十到七十里不等,主要负责递送使客、飞报军情、转运军需等项,相当于后世招待所、邮局和高速休息区的合体。凡驿站到达之地,即朝廷政令及军队皆可到达。 各驿站备马五到八十匹不等,马匹分为上中下三等,各悬挂小牌注明等级,凭符应付。驿马夫置铜铃,遇有紧急公务者将之悬带马上,前路驿马专以听候铃声、随即供应。 全国水马驿站1036处(不含裁撤及万历十五年后增设),在保定府境内就有驿站9处。金台马驿在保定,而谢弘仪率领的五百骑兵组成的前军所在的翟城马驿则在庆都,中间隔着一个陉阳驿,两地相距一百四十里。 徐光启听后表有些吃惊,后面用牛马运送皆是重物,却只相据不过百余里。再一细想便恍然大悟,这次南下和以往靠役夫押送不同,全是兵丁,路程也就相差不大了。 …… 日落之前,徐光启所带的几千人军士才抵达在庆都县城北的翟城驿站。 孙元化将身穿补獬豸[zhì]常服的恩师从马车上扶下来时,后面几两马车也陆续下来几人。 徐光启下车后正好衣冠,便赶到一个老者面前,做引路状,恭敬的说道,“刘公公,您先请。” 刘公公便是主天子选妃事的刘克敬,除此之外其身后还下河南‘采购’烟叶的魏进忠、奉旨监军并往福王府送御书的王宗等人。 刘克敬在六旬之外,身穿交领大红蟒袍,双手背负在身后,环顾一圈,见自己年纪最长,便不客气的领先而行。刘克敬所在的司礼监几乎等同于内阁,朝臣见了无不客客气气,所以众人也没有丝毫觉得不妥。 翟城马驿是一进院,门左有两排拴马桩,遮雨的屋顶已经大开天窗;门右立有高百尺的望楼,望楼四面开窗如斗,正有士卒身影在上晃动。因驿站很小,几千军士便在各自千把总的带领下在门外宽阔处安营、生火造饭,不提。 “谢总兵何在?为何不见出迎?”徐光启走到门口也没见谢弘仪出迎便问门口扶刀矗立的守卫。 守卫为徐光启所练之兵,单膝下跪行了个军礼后回答道,“回制军大人话,总戎去庆都县城运粮未归。” “运粮?传本驿驿丞来见。” 按制,驿站设驿丞典邮传、迎送之事,不入流。凡舟车、夫马、廪糗、庖馔、裯帐,视使客之品秩,仆夫之多寡,而谨供应之;其钱粮开支及驿卒皆由其所在地提供。 “大人,小的们到时就没见到过驿丞、驿卒,而且连驿官都是小的们修缮的。” “怎么回事?” “据附近农夫说,本地马户夫役逃往顺天府了,驿丞因失职已被保定知府祝万龄逮捕下狱。” 徐光启知道驿递之弊,且天子两个月前的登极诏上便提到驿‘驿递疲困支应不给’,并命‘其过往官员人等不许勒要’。 时下,驿递之弊有驿递官员侵吞驿马料银、克扣役夫食银;官员滥用、伪造符验堪合,私自乘驿(见作品相关《印信:》);贡使横行,路过官员勒索驿站夫马,鞭打役夫;驿站协济银历年拖欠等。 驿递疲累有识之士皆能见,在嘉靖时海瑞和万历时张居正都做过裁革努力。其主要就是严法令,禁止无关人员擅用驿递;裁减冗费、合并多余驿站;坚决处罚犯令驿丞等等。但他们跳不出历史的局限性,各种改革只在短时间内起到了作用,依赖人治注定会人亡政息。 在场的人听后面色凝重,刘克敬叹了一口气,双手向上虚拱着对徐光启说道,“今上心系天下,屡有奇计,总督大人可将此事具实上奏。” 徐光启明白其中的诀窍,此时由外臣来奏明比司礼监出面更为妥当,便拱手到,“臣回去就拟疏,不知刘公公和诸位公公可否联名。” 刘克敬摇摇头,边进院边说道,“联名就不必了,内外还是分开的好。” ※ 徐光启在自己的简陋房间写奏疏到一半时,谢弘仪便在屋外求见。 谢弘仪刚过四十,字简之,会籍人,本为万历己酉科(1610)顺天府武举解元,次年庚戌科会试会元,历任京操都司佥事、山西掌印都司、宣府上西路左参将,此前为神枢七营副总兵。 谢弘仪进屋行了军礼后起身,对徐光启回道,“末将来迟,请大人恕罪。” 徐光启从桌后起身,见正值壮年的谢弘仪头戴红缨黑盔,身穿银光铠甲,腰悬青鞘宝剑,脚蹬皂鞋,一副干练模样,便笑着对和自己同品级的下属问道,“征到多少粮草?” “老米四十石,猪羊各一头,干菜一百斤,香油十斤,马草二十束,可供一日所需。”谢弘仪见徐光启面色由晴转阴,便接着解释道,“庆都县城周长4里,是个小城,编户仅8里,就这些粮食还是末将找城里富户购得,算上厨料等共银六十五两。” 一石约合57kg,米价在各地价格不一,时下在广东、江浙等产粮地一两银可购二到九石不等,到西北边陲的甘肃等地则每石约一两,在辽东更高,每石须银四两。 听完谢弘仪解释,徐光启便知道这庆都县城也就和紫禁城一样大,而编户八里即缴纳田赋的不过八百余户,人口按照全国平均每户五到六口,则不满万人。当然,因为投献、未成年不计算在内等原因,实际人口远多出此数。 徐光启想到,此行各人虽各有责任,却都是公差,沿途对驿站的滋扰自然难免,为免后部缺少管束,便对谢弘仪吩咐道,“那就在此扎营,等后面辎重抵达再启程。” 驿站最主要的弊端便是乘驿人员日益增多,‘法当入驿者,十无而三;法不当入者,十每八九’,‘自京官而及司道州县官,无不借堪合,夫役无不讨火牌,且有私牌私票’。 路过官员不管因公因私,都吃拿卡要,种种勒索手段层出不穷,使得役夫外逃,造成驿递系统无法正常运转。 那么驿站可以裁撤吗?答案是否定的。 驿卒最先采用的是‘先尽各驿附近去处佥点,如果不敷,许于相邻府县佥点’,且‘必以丁粮多者充之’,不仅免部分田赋,官府还给予口粮。后来私自乘驿渐多,采用雇佣方式,即由附近官府拨付口粮饷银,雇佣无业者充任。 后崇祯裁撤驿递,有识之士便言,‘驿递之设,贫民不得自食者赖之,裁之太过,将铤而走险’,比如李自成便是银川驿之马夫。 徐光启自然也不会因驿站有种种弊端就上书求裁撤,他现在想到的和海瑞、张居正等人如出一辙:以身作则,不私自乘驿;重申法度,整饬驿递;请减兵部堪合、火牌十之七;解各布政司库粮充饷…… 第61章 中国长技在火器 谢弘仪离开徐光启房间不久,孙元化又匆匆而入。 孙元化将一封书信放到徐光启面前的书桌上,说道,“先生,府上家丁送来的信,南边来的。” 徐光启先是一愣,接着仿佛想到什么赶紧打开,凑到灯前,看着看着手不由得微微抖动起来。他将信看了两遍心情才平复下来,对孙元化说道,“初阳,你得回京一趟。” “先生,信上说些什么?”孙元化顿了顿,接着兴奋的问道,“可是李先生他们事成了?” 徐光启捋了捋胡须,点头笑道,“仲坚兄和振之捐资购得神威大炮四门已从广州起运,不仅如此,在广州府推官郑士亮还从阳江海底打捞起不列颠国沉船舰炮三十六门。” 接着,徐光启将信递给一脸不可思议的孙元化,“你自己看吧。” 徐光启口中的仲坚便是杨廷筠,而振之即是李之藻,皆精于泰西之学,并接受洗礼入教的新教徒。 自徐光启在通州练兵以来,认为‘克敌制胜者,独有神威大炮一器而已’,便修书给高邮治使李之藻,托其设法赴澳门购炮。信便是李之藻所写,辗转数千里才到徐光启手中。 李之藻于湖广巡按副使杨廷筠商议,知道想让朝廷拨银不太现实,便决定二人捐资,并派教中张涛、孙学诗赴澳。因沈[氵隺]的上书驱除传教士,此时澳禁甚严,二人在广东按察使吴中伟的帮助下才顺利抵达广东香山澳(澳门),下榻圣保禄学院。 在耶稣会士陆若汉(JeanRodtrgues)的帮助下,购炮过程十分顺利,最终以每门一千两银子的价格购得红夷大炮四门,皆出自设在澳门本地的卜加劳铸炮厂【1557年葡萄牙铸炮专家伯多禄·卜加劳(PedroBocarro)在西望洋山麓竹仔室村尾选择地点开设铸炮】。张、孙二人又自费聘请铳师四人,准备北上。 炮运到广州时正是十月初,朱由校登极的消息还未传到,且因郑士亮打捞沉船炮舰之事全城戒严,所以四名铳师并通事、傔伴共十人被遣送回了澳门。 沉船属于成立于1600年的英国东印度公司,原因得从今年(万历四十八年,1620)五月说起。 早在五月,英荷两国便组成20艘舰船的联合舰队,以爪哇的巴达维亚(印度尼西亚的雅加达)和日本平户(长崎北)基地,封锁东番(台湾)海峡,截击过往西班牙、葡萄牙及大明的走私船。 到六月(西历6.30-7.28),葡萄牙由热罗尼莫·卡瓦略率领的6艘船正在前往日本贸易途中,其中若尔热·席尔瓦(JorgedaSilva)指挥的圣巴尔托罗梅乌(S?oBartoloméu)号双桅船在台湾海峡遭英国武装商船独角兽(Unicorn)号袭击。 葡萄牙商船逃过英国袭击却没逃过飓风,船和货物都沉没,但船员侥幸经大陆安全返回澳门。 英国追击的‘独角兽’号没有那么好运,被飓风吹袭触礁沉没于广东阳江县海口,逃生的船员上岸后“夷贼骄悍肆掠,居民惊逃”。(沉船具体时间未知,但应在六月二十二日之前。) 两广总督许弘纲闻讯便命肇庆、高州二府‘海防及各官查验’,但都回复称‘海水淼茫,沉船无踪’。许弘纲听闻大怒,便不顾多方劝阻,派粤东推官、阳江县令兼摄肇庆府海防同知郑士亮星夜前往,随同郑士亮前往的还有参将王杨德、守备蔡一申及所部官兵。 众人到后英国船员尚未离去,郑士亮便命士兵将戈矛分置村落,分头暗访沉船处。后从幸存者弗罗比舍Frobisher)夫人和她的女仆朱迪思(Judith)等处得知沉船上有大铳(即红夷大炮,起初因荷兰人为红头发,称其炮为红夷大炮,后演变成对西方火炮统称),便搭鹰扬架,捐出自己俸禄以雇佣夫匠设计车绞,进行打捞。 经过三个月打捞,除中小铳外,共获得红夷大炮三十六门,西洋布、纳绒、胡椒、瓷器等无数,后将西洋布等缴广州府库,共作价两千两。 打捞完毕时正值张涛等人购炮北上,当时英荷等闻讯便派船二十余艘,每船载数百人,逼近阳江,广州、阳江等沿海城治所闻警后城门尽闭,大战一触即发。 肇庆府海防同知郑士亮还命附近各寨兵船料理战具,整齐伏兵于险要处,沿海霎时便进入战备状态。 当然,最后战事并未开始,这得归功于刚从海底打捞所得的红夷大炮,郑士亮‘架所取铳击之,贼众惊遁去,则大铳之功效于斯见也’。 … 信中并未提及上述详情,只是简略提到得红夷大炮三十六门,让一直醉心于火炮的孙元化激动莫名,再三确认无误后,对徐光启说道,“先生,真是天助大明,有此神威大炮,何愁辽事不平。” 徐光启知道孙元化的专长,“较之建奴,中国长技在火器,然火器用以临敌必藉车,用以守城必藉台,造车已奉旨有谭谦益等可期实济,其锐台之法,宜讲精之者,舍你其谁?幕僚一职,为师欲另择他人……” 孙元化岂能不懂恩师的言外之意,便表态道,“学生愿赴广东运炮,只是学生仅是举人,只怕朝中诸臣会掣肘。” 徐光启老成谋国,自然思虑周全,“无碍,老夫这就去同刘公公商议此事,你先去挑选一百健卒,待天亮便进京面圣。” “学生遵命。” ※※※ 庆都离京师三百余里,孙元化怀揣徐光启奏疏带百余骑兵策马返京时,日已偏西。若非有刘克敬派内官随同,孙元化连进承天门的资格都没有,更别提到内右门候旨了。 在养心殿的朱由校得王承恩奏禀时,正双手撑在御案上和孙承宗、黄嘉善就地图研究京畿防御。 黄嘉善指着地图上京师北边的长城,对朱由校说道,“蓟门之兵总稽其数为十一万有余,合之似多,分之甚寡,于各关隘口阻水依山差异而守。如喜峰口外平原四望,可容万余骑,乃贡夷出入之要道,然其当关之士不过七百余人。故臣以为喜峰口宜增兵两千、古北口增一千方为妥。” 孙承宗也附言,“山海、蓟州且当宿重兵、当有重将,乃于京师根本之地,又山海关乃出关要道,满万为宜,待东事平方可裁减。” 朱由校知道,时下京师北长城自镇边城所东山海关,延袤2017里,冲边之处所建敌台1206座,若每座置兵50,共用6万余,边墙每丈一垛一兵,计12万余垛,则用兵6万余,中间出哨、摆拨传烽等项用2万余,则仅常备兵员就需要14万人。可实际上,京师附近蓟镇官兵下包括昌平镇2.4万、密云镇3.1万、蓟州镇4万、永平镇2.5万,总计只有12万余。 朱由校想到似乎后来建奴确实绕道鞑靼,兵分三路从喜峰口西边的龙井关、洪山口、大安口入关直抵京畿,袁崇焕就是在此战后被凌迟的,这就是己巳之变。 蓟镇设置的目的就是拱卫京师,其下各镇和京营既相互牵制又互为犄角,而长城上的北古口和喜峰口依山傍水,易守难攻,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 “兵从何来?”朱由校即便知道他们说得都有道理,但还得从现实出发,接着问道,“调京营?” 孙承宗任军机大臣以后便巡视过京营,其可战之兵不足半数,且神机营又已出关,知道若再从京营调兵,者京师安危难顾,便打起徐光启所练之兵的主意,说道,“徐光启所练之兵尚在关内,臣请截留一万分派喜峰口等地,剩下一万留守山海关,以策万全。” “黄爱卿以为如何?”朱由校不置可否。 黄嘉善本就有此意,说道,“臣以为此举可行,辽东已增派神机营及四卫营前往,辽东战事可期。蓟门为京师肩背,若建奴以鞑靼为向导,越关入犯,则京师危矣。” “既如此,就兵部就照此行事吧。”朱由校也不希望历史重演,便同意了增兵喜峰口等关隘的建议。 王承恩在旁只听不说,见商议完毕才又提醒道,“万岁爷,徐光启遣其学生孙元化在外恭候多时了,现在可让其觐见吗?” 朱由校伸了一个懒腰,坐回御座后才说道,“宣吧。” “臣等告退。” 第62章 由驿丞承包驿站 朱由校制止住孙黄二人,摆摆手道,“王者不受私,两位爱卿还是留下帮朕参酌一二吧。” 二人对视一眼,知道‘王者不受私’出自《史记·孝文本纪》,意为天子无私事亦不受私,正是孙承宗日讲时所授,心里有些触动,便交手于腹前,退到殿旁肃立。 孙元化进殿叩拜后才将徐光启所书两道奏疏呈上,朱由校看后将折子递了给孙、黄二人,“红夷大炮这么大的事,已过去五个月,在许弘纲的历次奏疏中却只字未提,却是为何?” 黄嘉善看过奏疏后,从他所想到的角度对朱由校提醒道,“许弘纲历任刑兵吏科给事中、都给事中、太常寺少卿、通政司右左通政、顺天府尹、江西巡抚,现为都察院右都御史兼兵部右侍郎总督两广军务。先帝曾改其为兵部尚书协理京营戎政、掌京营操练,前两日已收到其疏,坚辞新命。” 朱由校听的出黄嘉善的意思,从许弘纲的履历中至少可以看出其颇懂为官之道,不然不会一路平步青云,而其辞新命,不过是走过场而已。 上月哕鸾宫灾后,工科左给事中惠世杨曾上疏言三事:裁爵赏、开党禁、修武备,在言修武备时,称许弘纲为阴巧险猾之徒,不能胜任协理戎政之职。 黄嘉善看过下发到兵部的惠世杨奏疏,知道这绝非其个人观点,而代表了一群人,继续说道,“皇上,远古不论,仅九月,许弘纲就曾报兵部,官兵于广澳乌猪外洋斩获倭首五颗、生擒四十,余者落海,共获船四艘。管中窥豹,可见其实心用事,并非巧滑之人。” 朱由校心里虽有芥蒂,但还没有到仅凭风宪官一纸奏疏就对许弘纲下定论的地步,“孙师傅以为如何?” “皇上,许弘纲或许已报而遗失也未可知,此事可先搁置。”孙承宗与许弘纲不像黄嘉善那么了解,而是对红夷大炮更有兴趣,“徐光启奏请速运炮至辽东,臣深以为然。” 朱由校点点头,徐光启并未直接奏请让孙元化前往,而是把他狠夸了一番,称其深悉火器、擅建西洋炮台,其意不言自明。让孙元化到殿外候命后,起身离开御座,在殿中踱步思考。 目前朱由校所看中的人都已派出,袁可立到了上海,徐光启到河南,熊廷弼虽未谋面却在辽东坚守;内官各有执事还忙着组织生产。运炮事小,但也须得力人前往方可,若仅派孙元化,恐难服众。 朱由校最后终于想到一个人,便对王承恩说道,“传南镇抚司都指挥佥事田尔耕。” 原来的历史中田尔耕为万历时兵部尚书田乐之子,后来的阉党五彪之首,他能最终执掌锦衣卫,其能力肯定不容置疑,据传其为人狡黠阴毒。现在他却和魏进忠并没有交集,为何不能为自己所用呢,正好可借此事考教其能力、忠诚。 (注:明神宗显皇帝实录卷之三百三十八,万历二十七年八月乙酉,兵部尚书田乐家,任丘播酋杨朝栋遣人密投贿,揭乐子尔耕,捕其人送县,驰状白乐,乐具以闻,且乞罢斥。) 锦衣卫相关事项外臣不得过问,朱由校也不解释,待王承恩去后,走向黄嘉善,问道,“孙元化仅为举人,又不似茅元仪可荫其进国子监,爱卿可有主意?” “兵部司务厅有缺,可任其为司务,并不违制。” 兵部司务厅,类似办公室文员,掌管本衙门文书收发保管等杂务。司务厅主管为正五品郎中,司务仅为从九品。 朱由校也觉得芝麻小官应该不会招来太多反对,便点头道,“那就从卿所议,让其尽快成行。”顿了顿,继续道,“驿递乃兵部职事,徐光启奏疏所言是否属实。” 兵部掌天下武卫官军选授、简练,镇戍、廄牧、邮传之政,驿站因军政需要而设立,故驿递确为兵部职事。实质上,其房舍由工部修建,官由礼部甄选的,印由礼部铸造的,监督由都察院,各部具有责任。 黄嘉善闻言也不托词,下跪道,“臣失职,兵部屡次下文,然私自乘驿屡禁不止,请陛下罢斥。” “平身吧。”朱由校知道处罚也无济于事,“徐光启所言减兵部火牌是何因?” 黄嘉善起身后详细解释火牌、堪合等项,换言之,这就是通行证,凭借火牌等便可入住沿途驿站。徐光启所言诸事只能治标,要改变驿递疲累现状,得从根本入手。 朱由校坐回御座,结合后世经验,执笔在纸上顺着思路乱写,最后他发现,完全可将驿站分化。 首先,食宿部分,可交由驿丞或当地富商承包经营,施行先付账后报销;驿站位置不同,苦乐不均,经营效益有差,可对富庶驿站征税以补助偏远驿站。 其次,合并到驿站的急递铺只负责传递公文、信件,仍由朝廷拨银运转。 完全取消火牌、堪合这种特权制,由驿丞承包驿站使之商业化、自负盈亏,不仅可以调动起积极性,也将最终权力收归有司。有司制定相关报销规则并承担,若官员胡乱报销,那便是性质更为严重的贪腐行为了。这样,驿站才能够继续存续,发挥其中转作用。 黄嘉善听完天子的想法后,觉得这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减轻兵部和州府县的负担,又不至于裁撤生乱。而官员回到各自衙署能报销多少,全凭衙门的贫富。至于贪腐,这是权力的伴生物,历朝都未能杜绝。 孙承宗觉得有不妥之处,上前拱手道,“皇上,驿站钱粮多寡不等、水旱苦乐不均,如北直之金台、恒山等上缺,人或争抢;可如三川、政平等皆边远荒僻之地,若亦行此举,臣恐无人响应。” 朱由校知道挑肥拣瘦是人的本性,却并不改变初衷,说道,“不论缺肥瘦,驿丞依旧由州县简派,此举本非使驿站变肥缺,而是减轻朝廷负累,杜绝过往官员私自乘驿。黄爱卿先依此次施行,若有难处奏禀便是。” “臣遵旨。”黄嘉善心里暗自嘀咕,看来自己也要遭到言官的弹劾了,毕竟这会触及到官员私利。于是,他躬身称是后带着在殿外的孙元化告退,出了养心殿。 第63章 许弘纲留任总督 锦衣卫掌直驾、侍卫、巡察、捕缉等事,恒以勋戚都督领之,所属有经历司、南北镇抚司、十四所。 经历司掌文移出入;北镇抚司掌诏狱,径自奏请,不经锦衣卫;南镇抚司掌本卫刑名,兼理军匠。 十四所分别为:亲军所领大汉将军(1546人)掌侍从扈行;中、左、右、前、后五所领军士,掌卤簿仪仗,分领銮舆司、擎盖司、扇手司、旌节司、幡幢司、班剑司、斧钺司、戈戟司、弓矢司、驯马司;上中、上左、上右、上前、上后、中后六所领力士、军匠,掌盗贼奸宄,街途沟洫等;驯象所领象奴养象,以供朝会陈列、驾辇、驮宝之事;旗手卫千户所,隶校尉(注:旗手卫力士隶旗手卫)。 除上述,锦衣卫下辖还有的、直厅(衙门办公室)、看监(诏狱)等。其俸粮由在京5052顷屯田支取,粮入通州和京仓,本卫匠役领俸于通州仓,其余官吏、旗校等于京仓。 因为锦衣卫恩荫寄禄无常员,所以指挥使、佥事等官较多,若无指明其掌卫事、管事,则为只领俸挂名官员而已(即带俸)。如时下锦衣卫指挥使就有骆思恭、田尔树(世袭)、杨光夔(驸马都尉杨春元长子)、王天仪、王应元等等,其中只有骆思恭为锦衣卫指挥使掌卫事。 …… 南镇抚司都指挥佥事田尔耕因万历四十年时未通过兵部考选,被革职,以原官在锦衣卫支俸。朱由校登极后,已准兵部提请复原职,让其署理工匠,负责铸造鸟铳刺刀。 锦衣卫乃天子亲军,不仅兵部不能过问,在田尔耕进宫时,军机大臣孙承宗也识趣的告退。 朱由校待五旬开外的田尔耕见礼后,明知故问道,“刺刀铸解运多少?” 目前火器中仅鲁密鸟铳、鸟嘴铳可装刺刀用于近战,其余如三眼铳、子母铳、拐子铳、直衡铳、佛狼机等形制各异,并不适合。为配合两种鸟铳,刺刀形制也与后世不同,因为工艺的原因,未能制成被神化的三棱刺,而是普通双刃刺刀。 身穿鱼方补交领直身的田尔耕拱手后盯着地面回道,“臣奉诏铸刺刀,经两万余军匠昼夜赶制,已全部交由兵部。” 朱由校不理会他内心是恭敬还是惧怕,直接吩咐道,“南镇抚司的事先放一放,朕欲让你往广州一趟,你可愿往?” 田尔耕知道锦衣卫能参朝的官员就成百,自己能被天子惦记,有些受宠若惊,下跪道,“全凭陛下差遣。” “广州打捞起三十六门红夷大炮,你就带人雇商船走海路将其全数运往辽东。”朱由校起身走到田尔耕面前,盯着他的乌纱帽说道,“另让两广总督许弘纲便宜行事,将葡萄牙人明年的两万两税银给朕换回五十门大炮。” 朱由校知道葡萄牙租用香山澳,每年除象征性的付五百两地租银外,每年还要缴朝廷两万两税银。他们每门火炮价格就一千两,可见其利润之丰,所以朱由校就想让许弘纲在不宣战的前提下给其施压,尽量多的购置火器,以解辽东燃眉之急。 “臣明白。”田尔耕偷瞄一眼天子黄袍下的皁鞋后,恭敬的说道。 朱由校不管其是否真的明白,还是将话讲明,“给许弘纲带朕口谕:辽东战事未平,故,朕不欲南方战火再起,至少不是现在,许弘纲暂且留任两广总督,要好生权衡。” “臣遵旨。” 朱由校想到据王承恩禀报侯国兴整日跟在任蓉蓉身后晃悠,皱皱眉吩咐道,“恩,另外将侯国兴也带上,让他跟着涨涨见识。回去准备吧,两日内必须启程,以三个月为限,若贻误战机,朕唯你是问。” 从北京到广州,快马一个来回就要一个半月,而这次要运大炮等重物,若走陆路、运河,三个月根本不可能。只有走海路方可,三个月,除去南下和购炮所费时日,剩下也不过两个月。田尔耕知道时间相当紧迫,但还是硬着头皮应承道,“臣定不辱命。” 朱由校也没提赏罚,他相信五十多人的田尔耕若这点都拎不清,也就不配自己看中了。 ※ 辽阳乃辽东都司司治所在,经过洪武、永乐年间历次扩建,现城周长二十四里。城墙砖包夯土砌筑,底宽三丈,顶宽两丈三尺,高三丈五尺。 辽阳分南北二城,共有九座城门,站在辽阳南城朝南望去,南门有二,左安定、右太和;东门亦有二,左曰平夷、右曰广顺;西门曰肃靖;北门曰镇远。在北城有三门,东永智、西武靖、北无敌。 现在,辽阳城中屋顶、街道皆白雪皑皑,这已经是入冬的第三场雪了,南方从未见过雪的兵丁也没有了新鲜劲,甲胄鲜明的兵丁两人成列、三人成行的游走在街头巷尾,相互招呼时,南北方言相互交织,全没有临战的肃穆。 和城中严寒刺骨不同,都司衙门大堂数个炭盆置于堂中,暖意融融,熊廷弼端坐帅案之后,不像往常爆粗口,而是面上挂满笑容对在场的十多位将领说道,“今上远见卓越,令军中老弱及辽东妇孺皆入关,则粮草、军饷已不足虑也,诸将须勤加操演、整军备战。” 熊廷弼此前上书乞各地方多买豆料,称辽东西宁锦义一带,自春徂夏踰时不雨,千里赤地;独辽阳海盖初春稍沾雨泽,不意六七两月旱魃为虐,蒭谷尽槁。辽沈大军已踰十万,计岁该二百万石,方足军马粮料之费;各营战马现在约七万匹,计一年该豆七十五万六千石。 如今,经过将辽东百姓及其部分存粮转移进城、撤老弱妇孺回关内等一系列措施,在此消彼长的情况下,辽东粮草已足以支撑到明年春税。而光庙下发的饷银、今上下发的冬衣、火器等项也将陆续到齐,辽东已是准精锐之师。 熊廷弼知道天子密旨中称‘不求歼敌,但求自保’,但其出关已一年有余,建奴屡次进犯,陷城失地已是罪不可恕。如今虽称不上兵足将广,但也算精兵足响,他心底一雪前耻的念头悄悄萌芽。 在场的除御马监李实之外,还有从沈阳赶来的贺世贤,川兵老将陈策、童仲揆,毛兵统领刘光祚,土官秦良玉及其弟秦邦屏、秦民屏,酉阳土官冉跃龙等人。除了老而弥坚的陈策,众人闻言皆面带笑意躬身称‘得令’。 罪将张名世无缘这样高级别会议,在自己营中带领上百家将在教场对着草人操演刺刀,他深知,自己能否翻身,全取决于明年能斩杀建奴多少头颅。 第64章 谁肯沙场万里行 熊廷弼知道陈策心里的怨言,也不点破,环顾诸将后问道,“神机营朱国良为何迟迟不到?” 李实见众人听后先是一愣,接着各自眼观鼻鼻观心,不做回应,便心下苦笑。他知道众人皆以为朱国良对熊廷弼是‘听调不听宣’,其实不然。 朱国良身为蓟镇总兵、南京后都督佥书提督神机营务,且临行前,天子一再叮嘱到辽东后全凭熊廷弼差遣,他并非没有大局观,而实为有苦难言。 援辽的神机营,有一小半都是从五军营、神枢营里抽调的精壮,本来是想让其应付完出征礼后归营,不想天子却直接让神机营开拔增援辽东。这些充数的精壮及神机营原本的大多数官兵都是老爷兵,根本不擅火器,遑论阵法、退敌了。自被熊廷弼派守蒲河后,朱国良只好将错就错,日夜操演所部。 蒲河在沈阳东北,距辽阳最远,加上雪天路滑,朱国良有所羁迟也就不怪了。 李实正想代为解释,却被从门外匆匆跨入两人打乱思绪。两人二十五六岁,皆头冒热气,单膝跪在左侧之人头戴金凤翅盔,盔顶饰红缨并插翎羽,穿银色通袖对襟圆领长身铠甲;右侧之人头戴玉簪瓣明铁盔,盔顶为红色盔旗,双肩戴银色金属臂缚,身穿红色对襟长身罩甲,衣缀银色金属钉。 单膝跪地的红罩甲抱双手对熊廷弼禀道,“禀相公,有传谕使者,将到衙门外。” “大人,使者称今上亦有旨意,命一并听宣。”白铠甲接着才对在场唯一的女性秦良玉禀报道。 熊廷弼听后将朱国良之事抛到一边,立即起身对红罩甲命令道,“设香案,开中门,迎中使。”然后转向秦良玉笑着说道,“马夫人,那就一同前往吧。” 娥眉淡扫的秦良玉身长八尺(后世推测身高约186),身穿神庙御赐三品官服,头戴乌纱做男子打扮,久在军旅的她虽已46岁,面色姣好,英武逼人。她闻言自然领命,跟在熊廷弼身后出了都司衙门大堂。 白铠甲在女扮男装的侍卫手中接过裘皮大毡,赶紧给正欲出门的秦良玉披上,秦良玉任其施为,穿戴好后,眼中满是慈爱的看着他,见其脸上汗渍,斥道,“瑞征吾儿,休要与人胡闹。” 白铠甲名马祥麟,字瑞征,正是秦良玉与石柱宣抚使马千乘之子,他听到叱责本有些心虚,但见母亲虽口中严厉,却面色祥和,便小声道,“娘,孩儿知道分寸的,刚在城外和曹文诏比试,只是切磋,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把总,孩儿竟然没沾半点便宜。” 秦良玉闻言先是一愣,他知道曹文诏便是先前的红罩甲,乃熊廷弼新近简拔的亲军,没想到其战力竟和自己自幼调教的儿子难分伯仲,便用手拍了拍还高过自己半个头的儿子背,笑道,“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吧,看你以后还敢自夸‘赵子龙’否?” “娘,孩儿可从未自认有赵子龙勇猛,那都是军中兄弟取的诨名。”马祥麟弱弱的辩解道。 英俊潇洒的马祥麟因常骑白马、穿银甲、使长枪,所以军中常称呼其为‘赵子龙’、‘小马超’,他也凭高超武艺以单骑冲锋取敌首级。自听闻在抚安堡一役中斩首十余骑的曹文诏便有较量念头,恰好熊廷弼命各营指挥议事,他便逮着机会到处找曹文诏比试,经过这几天多次比试,皆各有胜负,不顾身份悬殊,与其倒惺惺相惜起来。 在秦良玉悉心调教下,马祥麟允文允武,自不用担心其桀骜不驯,她倒反为儿子能找到好友而感到高兴。 李实随着一众人来到衙门外,发现骑在高头大马上中使不是别人,正是司礼监高时明,他和高时明也算老熟人,其有私宅在西直门街,目前掌兵仗局的刘若愚就曾是其私臣。 高时明年纪在五旬开外,颇擅养生,正撰写《一化元宗》,外貌看上去不过刚过四旬。见到众人后下马,便从各自穿着和站位中知道谁是熊廷弼,他和李实遥遥颔首后对熊廷弼问道,“香案可备好?” “已备妥,公公有请。” 因辽东战事,圣谕频传,迎接的制谕香案是常备之物,并不需要多做准备。高时明点点头,双手从随从接过锦布诏书,自中门而入,熊廷弼等人待圣旨过后才跟着依次进入。 香案设在正堂门外台阶上,居北向南,高时明将诏书授予随从的礼部宣读官,说道,“皇帝诏,众将跪听。”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辽东战守机宜听经略,各官审势相机,便宜从事,朝廷原不中制,经略此前所请增设大将事,朕皆准之……朕闻有援辽石柱女将秦良玉,万里援辽,奋勇讨贼,忠义可嘉,可为天下豪杰榜眼,特去汉法赐二品袍服,破格授四川总兵衔,着用心征剿……抚安堡一役,曹文诏勇猛过人,破贼有劳,首功宜录,特授千总衔,于经略帐前听命……钦此。” 辽东在此之前有四位总兵,分别是沈阳贺世贤、奉集堡李秉诚、辽阳陈策及蒲河所朱国良,熊廷弼请增设三员统领分守各地。所请为升副总兵童仲揆、尤世功、刘光祚为总兵,分驻清河、虎皮驿、宽叆(叆阳堡及宽奠堡,后世宽甸)。 宣读完毕,宣读官将圣旨递还高时明,高时明将之置于香案。熊廷弼等人听毕伏地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之后平身,再向香案行四拜礼。 熊廷弼与立于案东的高时明相互行两拜礼,至此,受诏仪毕。之后自有属将收储圣旨,不提。高时明被引入大堂,于东首座饮茶,熊廷弼于西首相向叙座。 留下秦良玉,屏退其余,再一番寒暄过后,高时明放下茶杯,说道,“熊相公,万岁爷的意思是陈策调离后,就由秦良玉驻守辽阳,不知是否合适?” 两月前建奴进犯懿蒲二所时,秦良玉所部正驻守上榆林堡,建奴见其难攻才转而攻十三山寨及奉集堡。熊廷弼知其部将悍不畏死,本就有重用之意,要不是顾及她是妇人,定会向朝廷推荐的。如今天子大胆摒弃历来恪守的汉法,破格授衔,让他喜出望外。 熊廷弼看了一眼小自己十余岁的秦良玉,抱拳向上虚拱后笑道,“吾皇圣明,臣亦有此意,不敢请耳。” 秦良玉虽行事堪比男子,但到底是妇人,时下礼法森严,闻旨后一直在震惊中,尚未回神,听经略一说,才回神,谦虚道,“愚妇……末将惶恐。” 高时明听闻过秦良玉之事,对这位代夫援辽的奇女子甚为钦佩,起身也向上虚拱手后说道,“万岁爷力排众议,破例授衔,秦将军可不要辜负圣恩啊。” 秦良玉也起身道,“末将及标下官兵定实心用命……” 高时明痴长秦良玉十多岁,打断她表忠心的话,“临行前,万岁爷曾在正字官马邢慈静的教导下御笔赋诗一首,命咱家亲手交付。” 说完,高时明中怀中掏出一封信,上前一步递给秦良玉。秦良玉小心翼翼的从中取出宣纸,见上用朱笔楷书写着几行字:“赐援辽女官秦良玉:蜀锦征袍手制成,桃花马上请长缨,世间多少奇男子,谁肯沙场万里行。” 第65章 制东夷款西虏 诗本为朱由检在多年后为表功而赠与秦良玉,朱由校穿越而来,只记得后面两句,还是在邢慈静的提点下才写出。 纸上字迹如同稚童所书,要不是钤印‘钦文之宝’,秦良玉断不敢信此乃天子御笔。 “吾皇谬赞,末将愧不敢受。” “若秦将军不当此殊荣,天下何人敢受?万岁爷写完叹过‘大明子民万万,援辽却多孱弱,各卫疏于操练不堪用,空让建奴耻笑我大明无人,若诸将皆如秦良玉,勇赴国难,何愁辽边不平。’” “……末将谢主隆恩。” 一番谦让后,三人再次落座,高时明对熊廷弼问道,“熊经略,咱家在城外见鞑靼不下千余,却是为何?” 熊廷弼知道高时明是指在太子河东岸扎营的蒙古难民,便将个中原由一一述说。 …… 鞑靼即蒙古,经过大明两百余年的打压,所部遍布长城以北。主要分为三大部分,漠北(蒙古国境内)喀尔喀、漠南(内蒙古东,长城以北)蒙古、漠西(内蒙古西、宁夏等地)卫拉特,三部各自针对、独立且内部诸部互不统属。 漠南蒙古包含在辽东之西北辽河套地区的察哈尔及科尔沁、内喀尔喀、土默特、鄂尔多斯。诸部名义上的共主为呼图克图汗,其名为孛儿只斤氏·林丹巴图尔,即林丹汗。林丹汗在巴林境内的阿巴嘎哈喇山建立察汉浩特(今内蒙古赤峰市阿鲁科尔沁旗)作为汗帐。 林丹汗现年二十八岁,为蒙古帝国第三十五任大汗,漠北不承认其地位,漠西依旧与之为敌。他能支配仅为漠南蒙古的察哈尔诸部,其内又分为浩齐特、奈曼、克什克腾、乌珠穆沁、苏尼特、敖汉、阿喇克卓特和主锡惕等八部。 林丹汗在1604年即位后,分别在1612亲率三万、1615联同内喀尔喀五部率数万多次抄掠明边,试图获得贸易权。 到1617年,当时建奴努尔哈赤已建立后金正式反明,朝中认为不能陷于两线作战,便同意与之互市。 1618年,朝廷还邀分布于叶赫河(吉林省梨树县一带)的叶赫部(在建奴东北,属海西四部之一)助明攻打建奴,叶赫部兵败。次年(1619)建奴进行了疯狂的报复。朝廷见建奴日益势大,太过猖狂,才催促杨镐攻打建奴,这便是著名的萨尔浒之战,此战叶赫部也有参加。 战后朝廷丧师失地,为换回辽东战局,才派熊廷弼经略辽东。熊廷弼的固守策略给了建奴喘息之机,努尔哈赤便调转兵锋,集中力量进攻叶赫部,叶赫部寡不敌众,最终被灭,所部牧民被编入建奴旗籍。 在建奴歼灭叶赫部后,迫于形势,兵部黄嘉善等大臣建议‘以夷攻夷’,这和此前杨镐的“制东夷在先款西虏”如出一辙,被神庙采纳。 于是,去年(1619)七月,在建奴携萨尔浒大战余威攻铁岭卫时,便邀内喀尔喀部落中最强的宰赛援助。宰赛率万余蒙兵抵达之日,铁岭已失守,与建奴交战后几乎全军覆没,宰赛及其两个儿子皆被俘,质押于建奴。 建奴知道内喀尔喀五盟听命于林丹汗,努尔哈赤以宰赛为要挟,欲与内喀尔喀结盟,求共同对付明朝。 与此同时,朝廷也在去年是九月派监军王猷[yóu]出使察哈尔,许岁币四千两,并准每年三千人入贡,让林丹汗助守广宁城(北镇)。林丹汗为岁币,也为壮大自己的实力,同意与明结盟,并将岁币提高到四万。 林丹汗与朝廷结盟之后,便派‘康喀尔拜虎’携国书出使建奴。该国书“词意骄悖”,林丹汗以“四十万蒙古国之主巴图鲁成吉思汗”自居,蔑称努尔哈赤为“水滨三万女真之主”,警告努尔哈赤‘勿征广宁,若征之,我将牵制于尔’。 今年(1620)2月29日,努尔哈赤以宰赛为要挟与内喀尔喀五部正是结盟结盟。早在正月十七,努尔哈赤才复林丹汗国书,其中先数落元朝被灭的窘境,接着称‘明国、朝鲜二过语言虽异,然其服发雷同,故二国相交如同一国,我二国语言相异,然服发异相同…汗兄征明…多克其城…岂不善哉。’以怂恿林丹汗攻伐大明。 林丹汗收信后,为利益不为所动,在今年努尔哈赤却从内喀尔喀得到谣言,以为使者已被林丹汗所杀。便派人出使察哈尔,约定‘限于七月二十日前送至消息,逾期不至,我将以为我使被杀。’ 后来不知何因,使者并未如期返回,在八月十八,努尔哈赤便斩杀了林丹汗先前派往的使者‘康喀尔拜虎’,以示报复,并在三天之后(即八月二十一日),出兵进犯懿路、蒲河二城。 至此,建奴与林丹汗陷入敌对关系。 综上,如今辽东可分为三股势力,其一为朝廷,其二为林丹汗的察哈尔,其三为建奴、科尔沁(与建奴维持姻亲)、内喀尔喀。 …… 此刻,在城外的蒙古难民属于察哈尔诸部。 今年春夏东北大旱,入冬又接连降雪冻死牛羊无数,各部衣食无着之人便入关乞食,沈阳、辽阳两地因属重镇,所以聚集难民最多,已近万人,而且还在陆续增加中。 高时明并非短视之徒,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不满道,“为何不上书朝廷。” 秦良玉听出高时明要求朝廷拨粮的言外之意,帮腔道,“经略已将此事禀陈兵部,但如今入冬,从内地运粮多有不便。故而难民都于城外安置,且每日只供两餐,一干一稀,仅维持其口粮。待到开春,便可遣返。” 熊廷弼为不破坏和林丹汗的蜜月关系,不得不收留入关难民,见秦良玉为自己辩解,递过感激的眼神,接着解释道,“为防奸细,本官已斩杀数十***寻衅滋事之徒。且辽阳、沈阳城皆新筑成,城外情形正如同公公所见,我军只要坚守,不仅难民,就连建奴也奈何不得。” 高时明进城时见到城墙确实经过了重建,而且在城外筑有围墙,比原来的城墙外阔八丈有余,在围墙之外,有应太子河水的护城河和一道深壕。 而高时明不知道的沈阳更为牢固,在城墙外‘掘堑十层,深一人许,堑底插有尖木,堑内一箭之地,复浚壕一层,壕内侧以一二十人始能抬起之大木为栅。栅内又掘大壕二层,宽五丈,深二丈,壕底插有尖木。壕内侧排列楯车,每车置大炮二门,小炮四门,每车间隔一丈,筑土为障,高至肚脐,障间设炮各五门。’ 两座虽为坚城,但能否守住,谁都不敢保证。高时明见熊廷弼信心满满,便起身,对熊廷弼正色说道,“传天子口谕:熊廷弼,辽东弱兵朕给调走了,也增兵五万,尔等在亦彼经营两年,粮饷弥足,若再失一城,就用皇祖所赐尚方剑谢罪吧,勿以无能之辈污朕耳目。” 熊廷弼和秦良玉在听到‘传天子口谕’是便已下跪,听完后,即便知道是激将法,还是老脸通红。 熊廷弼知道经过裁撤、征兵,目前辽东还有有十二万之众,其中一半勤加训练便可成精锐。这十二万分布辽沈两城及六堡(蒲河堡、奉集堡、虎皮驿、清河堡、宽叆),配合辽东民壮及辅军,进虽不足,但守则有余。 第66章 诸子百家皆过客 高时明见熊廷弼并么有发怒的迹象,心下大安,上前一步虚托道,“经略快快请起,往后还望经略多加照拂啊。” “公公,此言何意?”熊廷弼不明所以。 “哦,万岁爷让咱家今后就留在辽东监军,直到平辽事毕。” “啊。”熊廷弼和秦良玉异口同声。 辽东已有监军道高出、邢慎言、牛维曜等人,而且自嘉靖时刘瑾乱政以后,几朝都没有再以内官充任监军一职,都是由都察院派御史监视诸军,所以二人都很诧异。 监军道为临时专设,无定员,事毕则罢。专掌监军纪功、参赞军务、保障后勤诸事。任命为监军的除内官、御史,还包括受信任的参议、参政、将领等,如萨尔浒之战中,刘綎部中投崖殉国的乔一琦,便是以游击监朝鲜兵。 “二位勿怪,督军及核查功过诸事照旧听从监军道各官,万岁爷只让咱家鼓舞士气,并不赞画军务。” 太监作为天子近臣,若再领监军之职,使内外皆为其掌控,天子必然会被架空。朱由校自然不会干这样的傻事,但让士兵知道为什么而战,不至一触即溃的思想工作却必须得做。 熊廷弼知道士气的重要性,觉得以一太监鼓舞并不可行,不知其有何妙计,反正来日方长,就点点头,“既是奉旨,公公就下榻都司衙门吧,本官这就命人将二堂拾掇拾掇。” “且慢。”高时明制止道,“既是鼓舞士气,自然住军营为妥,就不住署衙了。另外,皇上命随同咱家的几位礼部官员为‘战地记者’,为《京报》撰稿,让天下人知晓辽东战事和表彰骁勇官兵,还烦请经略将其派往各营。” 虽远在辽东,熊廷弼对《京报》之事亦有耳闻,此前御史冯三元参自己‘处置辽东诸事无谋罪八’后来又有户科王继昌等人责备自己‘未能大创建奴,有三过’,闹得心神不宁,才赶紧上书辩解。自己奏疏通过京报刊载,此事才得以平息。 故而,熊廷弼对《京报》颇有好感,如今派来的礼部官员要深入军伍,自然求之不得,也好通过他们的妙笔,让朝中那帮全无谋略、只知争权夺势的朝臣了解边关实际情况,不瞎乱指手画脚,自己才好全力剿贼。 熊廷弼笑道,“公公放心,本官一定妥善安置。” 高时明也笑,“其中有位叫陈子壮的礼部主事要求前往沈阳,不知经略意下如何?” “陈子壮?” “就是刚才宣诏的那位,此前为翰林院编修,万岁爷见其年轻,说‘留在京师是大才小用’,才升其为礼部主事,遣来辽东。” 秦良玉觉得似乎在哪里听过此名,恍然道,“这可是去年己未科探花郎?” “正是。” 按制,殿试头甲三名直接授官,状元授予翰林院从六品修撰,榜眼、探花授正七品编修,朱由校见被任命为起居注官的陈子壮行事不卑不吭,不过24岁,正值大好年华,所以就将其遣往辽东攒资历,以备将来重用。 朱由校不知道,这位陈子壮在原来的历史中却是民族英雄,在南明弘光、永历朝都有任职,更在广州起兵失败后惨被锯死。他和与陈邦彦、张家玉合称“岭南三忠”。 熊廷弼听后笑道,“后生可畏,既然陈主事愿赴沈阳,我等岂有阻扰之理,本官让曹文诏送其前往便是。” “经略肯成人之美,咱家先代为谢过了。”高时明笑着说完后拱了拱手,“咱家还有皇命在身,就先告辞了,经略请留步。” 熊廷弼邀其用饭被婉拒,便执意将高时明送到都司衙门外才罢休,待其上马率众去往军营后,对跟在身边的秦良玉说道,“秦将军,命人传抚按并道臣、诸将速来议事。” 秦良玉也知道有所谓的‘战地记者’,此后辽东诸事将不能隐瞒朝廷,所以预先知会众人十分必要,便拱手称是,领命去了。 …… 辽阳城呈凸字形,如同京师,其中吏目署、州署、都司衙门及城隍庙都聚在南城西,南城东除靠南门的文庙外,多为民居、商铺。 翌日,飘雪依旧,乔装的高时明独自一人出现在南城东边的一个小巷里,他驻足假装从路边小贩的推车上取来一只千层底,边弯腰在脚上比划大小边打量周围。之后起身和小贩讨价还价,购得一双布鞋,经再三确认无人跟踪后,才进入一家书坊。 书坊门朝北而开,门有招牌上书‘集贤堂’,两旁木雕白底黑字对联铭为‘小小店堂,诸子百家皆过客;皇皇寰宇,三才万物入奇书’。 高时明进入店内后发现店面并不宽大,靠门的柜台后有个年轻人正用鸡毛掸子拂拭书架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四周靠墙是码得整整齐齐的各种线装书,有三五个人正各自翻阅。 “爷,可是要买书?小店古今名人字画应有尽有,您随便看。” 高时明笑笑,“老夫昨夜做了个奇怪的梦,不知何解,想找本解梦之书。小哥,店内可有?” “听爷口音,打京师而来吧?有。”年轻人从身后书架上取下两套十多本黑皮封面的书,小心的放到柜台上,“这有《解梦书大全》、《梦林玄解》,不知爷要那一套?” “还真有此书?宇内寥寥,不多见也。” 年轻人听到了暗号,瞧了瞧在店内其他人,说道,“此乃东家珍藏,乃宋朝刻本,不是小的狂语,全辽东恐怕再也找不出。” 高时明笑着捋了捋贴在下巴的胡须,“作价几何?” “《解梦书大全》十两、《梦林玄解》百两。” “你这是卖书还是打劫啊?”高时明怒道,“一本破书竟叫价百两。” “爷,息怒,息怒。”年轻人赔上笑脸,“东家正在后院,要不您自己和他商议?” “引路。” “爷,这边请。” …… 书坊后院正厅,高时明正安静的饮茶。 沈荫跨门而入,站到高时明面前,十分严肃的说道,“天王盖地虎。” 高时明面色不愉,手拍了拍放在旁边茶几上的两套书,“在辽阳还如此神秘作甚?” 沈荫换上笑脸,纠正道,“不对,公公应回‘宝塔镇河妖’,然后我问‘脸红什么’,您回‘精神焕发’……哎,您怎么打人啊。” 高时明看着捂头在地上捡书的沈荫,气急而笑,“拱卫司挺能啊,先巴前儿厂卫也没见这么神秘。” 沈荫将书放回茶几,再仆人似的给高时明茶杯注满热水,“万岁爷不是让咱小心从事么,就连这接头方式和暗号也是万岁爷教的呢。您是不知道,拱卫司派往界藩的内应已被处死三人,要不是有一个小子机灵,夺了马匹、弓箙逃回,咱还蒙在鼓里呢。” “在宫里时,咱家瞅着就属你最机灵,你岂能只撒出去三五人?”高时明见沈荫并不否认而是一个劲的傻笑,也不理会,想到兵仗局改进火器毫无进展的窘境,叹了声气后,说道,“先前咱家还琢磨为何不让刘若愚掌拱卫司,现在看来,万岁爷识人还是高人一筹啊。” 沈荫嘿嘿一笑,拱手道,“公公谬赞。” “咱家赞你了吗?”高时明白了沈荫一眼,“也不废话,咱家今儿来就是问问你,营救宰赛(内喀尔喀首领)和姜弘立(萨尔浒之战的朝鲜降将)之事,究竟有没有把握?” 第67章 拱卫司花钱如水 “公公来辽阳也不去瞧瞧辽阳八景?” 明代辽阳八景原为嘉靖时韩承训所作八首诗歌,以咏辽阳美景,分别是望京杰楼、广佑雄图、太水环带、千山屏列、香岩佛梦、首山樵唱、首峰泉瀑、陀洞悬珠。 因战火尚未涉及此地,八景尚存,可如今辽阳俨然为一座军城,少有人有此雅兴,高时明身负重担,亦如是,“你小子别跟咱家打马虎眼,如实陈述。” 沈荫见转移话题失败,便收起嬉笑神态,底气不足的说道,“语言不通,加之建奴刚迁入萨尔浒,二人羁押之处尚未探明,故目前毫无进展。” 沈荫所说语言不通既是实情,但也有保留,毕竟拱卫司不归任何人节制,只听命于皇帝,所得情报也只需知会熊廷弼即可。他保留的即是拱卫司侦知今年三月建奴当中最精通汉语的‘达海’因与努尔哈赤之小妻‘塔因查’的侍女‘纳扎’通[女干]而招囚禁,至今未获释,拱卫司正秘密接触,以期能策反让其担当翻译。因事关重大,沈荫不敢和盘托出。 营救宰赛可破坏建奴与内喀尔喀联盟,还可助林丹汗树立威望,让其充当屏障,此举虽有养虎为患之嫌,但在时下确实最好的办法。至于降将姜弘立,沈荫却没有收到天子旨意,想必是高时明个人意见。 高时明以为沈荫推脱,心下不满,“拱卫司不到两月就花费两万两,你却说毫无进展?” “公公息怒。” 高时明见沈荫并不作解释,便起身踱步,觉得眼前的人陌生无比,但又不好发作,叹气道,“皇上虽不让咱家问银子都用在何处,但不得不提醒你一句:咱们和外臣不同,不论多能耐,根始终在紫禁城。” “小的有今日,全凭万岁爷栽培,不敢忘本。”沈荫并未中饱私囊,所以保持着低姿态。 高时明面无表情,继续道出今日来访的目的,“你请拨付的两万两过两日便到,你知道吗?这些银子可是皇上节衣缩食省下来的,先前赏赐桂王他们也不过每人一千两,你可得悠着点。” 沈荫慎重的点点头,因刺探军政情报花销极大,自己才不得不乞求拨银,虽营救宰赛等无望,但也不是没有收获,想了片刻后对高时明拱手道,“过几日便是皇上万寿圣节,咱没有东西孝敬,唯有日前从朝鲜传来的建奴国书,还望公公转呈。” 高时明摆摆手,对其花白银无数得来的所谓国书并不在意,“你自行呈送吧,咱家有监军之责,暂驻戚金营中,辽东不平是不会回京的。” 戚金乃戚继光侄,在万历朝鲜抗倭时,先诸将登高丽城,叙首功升副总兵,在万历三十年调补镇守南直隶江南副总兵。 后来戚金因疾辞职,回籍定远,萨尔浒战刘綎部戚家军四千人全部牺牲后,自降身份以真定游击援辽,属童仲揆麾下,所部有戚家军三百及采用戚继光镇守蓟门时的练兵之法的二千余,共三千人。 辽东的客军中,除土川毛外,就数这戚家军军法严整,最具战力。戚继光的练兵方法更适合批量生产,不似秦良玉的白杆兵(因执白蜡杆枪,钢矛带钩、尾有小铁环,故名)和刘光祚的毛兵(长枪大矢,裹足缠头,专以凿山为业,杀人为生,号毛葫芦兵)需要经验积累。 沈荫本就是客套,这表功的机会怎会拱手送人,听高时明拒绝,心下大安,便与之东拉西扯一些闲话,到雪停才恭送高时明离开。 ※※※ 养心殿东暖阁,午膳过后的朱由校在靠窗的炕上专心的批阅着奏折,王承恩在一旁小心伺候,鲜红地毯上纹丝不动的跪着一人。 良久,朱由校才将一尺高的奏折批阅完毕,王承恩对恭候在门外的文书房纪纶招招手,纪纶轻手轻脚,将奏折亲自送往内阁和军机等处。 朱由校将钢笔帽拧上,伸了一个懒腰,自顾说道,“今日周嘉谟和李汝华可有到部视事?” 吏部尚书周嘉谟因御史参辽东熊廷弼,户部尚书李汝华因山东道御史郑宗周参加派兵饷及停宝泉局之事,皆因言乞罢,目前正闹情绪,已有数日未到该部署理政务。 “爷,奴臣已知会东厂,邹义尚未回报。” 东厂奉敕缉访有‘听记’及‘坐记’之分,遇三法司会审大狱,北镇抚司考讯重犯,遣番役侦听细节,称为听记;到各官府、城门缉访,称为坐记。王承恩所说即为东厂派往在京各衙门坐记。 番役侦缉到事件后便先秉承厂署,交给厂公心腹,然后就会直接上奏皇帝。这点比锦衣卫需要通过奏折交通政司或者会极门更便捷、更保密。 朱由校皱皱眉,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对王承恩吩咐道,“让王伴伴再草诏慰留,让太医院遣医官前往探视。” “奴臣遵旨。” …… 待王承恩去后,朱由校起身走到正对门的御座边坐下后才对跪在地上的人说道,“察臣,平身吧。” “谢皇上,罪臣跪着就好。” 朱由校笑了,“你有罪吗?为何朕不知道?” “臣自问在任上恪尽职守,也不知所犯何事被革职召唤至京,还望皇上明示。” 下跪正是永平道(北京的永平府,在顺天府东,靠山海关)按察使袁应泰,他知道此前内阁推自己为辽东巡抚,可不知何故,却被天子否决,而让江西巡按御史张铨(即前文上书乞表彰南城县吴焕八世同堂之人)前往。 朱由校知道他有情绪,按下不满,耐着性子解释道,“并非因犯事才革原职,朕查得你在临漳任上为防漳水泛滥曾筑长堤四十余里,后历任工部主事、兵部武选郎中、淮徐兵备参议、河南右参议,到此前的永平道按察使节颇建树……” 袁应泰听天子对自己履历如数家珍,越听越震惊,将头抬起,转身大胆的盯着少年天子,欲语已忘言。 朱由校见其抬头,停下背了多遍的履历,打量起这位搞小团体的东林官员来。袁应泰年纪在五旬开外,长脸上两弯眉浑如刷漆,额头多肉,皱成一个‘儿’字,须髯短而有序。因为只是革职,品级尚在,所以他正身穿着深绿风宪官獬豸圆领常服跪在面前。 “朕说的可对?” 袁应泰回过神,嘴唇喏喏半天才吐出一个字,“臣……” 朱由校摆摆手,也不跟其绕圈子,“朕裁撤辽东弱兵之事,你想必所有耳闻。” “臣阅邸报,略知一二。” “那就好,据熊廷弼奏,此次裁撤弱兵有近五万,既有辽东主兵,也有援辽客兵。朕让老将陈策统领,最晚除夕前可全数抵达大沽。”朱由校见他神色如常,继续道,“你既能修长提,想必擅统筹、知水利,故而朕欲任你为该部监军,专责营建港口,你可愿往?” 袁应泰仅知辽东裁兵,并不知道要以这些人修建港口,其背后意义非凡,他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 第68章 有个大胆的想法 殿内再次陷入寂静,朱由校轻轻抚摸着御座上的青铜龙头,长袍下的脚轻轻的打着节拍,也不催促。 袁应泰脑中飞转,以官兵在大沽口建新港,其背后的目的不言自明,那就是为海船提供口岸,即意味着天子有意开海禁。 那么,到底何为海禁? 海禁得从头说起,太祖建国后采取‘重本(农业)抑末(除农业意外的工商等行业)’的国策,以军屯、民屯、商屯等措施用土地将国人束缚在一隅,以图重建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禁止因人口流动带来的不稳定因素。 虽国人吃饭问题可以解决,但食盐、衣服、农具等总需要交易,于是明朝便沿袭宋元‘三十税一’政策,开征商税。 为了体现‘重本抑末’,太祖便规定‘农家许着绸纱绢布,商贾之家止许着绢布’、‘商人外出,其邻里务必周知…舍客之际,辩人生理,验人引木…恐托业为名,暗有他为’等来抑制商业的发展。 因国初商品经济水平比较地下,商税所占比重不大、张士诚及方国珍余党导倭寇出没海上造成海疆不靖等原因,太祖及永乐为保国泰民安,便‘禁濒海民不得私出海’施行海禁,以‘闭其关,听其自服而不之讨,戒启衅也’。 明代海禁以备倭为大端,太祖曾说‘朕以海道可同外邦,故尝禁其往来’,只允许官方的‘朝贡贸易’,以‘片板不许下海’严禁民间商人往来。 海禁在国初确实为国家安定作出了贡献,但事情总是变化的,在不同的时期,海禁政策便松紧不一。 主要有几个阶段:永乐年间郑和下西洋时的松弛,到永乐后期因‘厚往薄来’的朝贡贸易让朝廷不堪重负而严海禁;正德年间西方殖民者的到来,以及嘉靖时‘争贡之役’(1523)让嘉靖下旨再次严海禁;隆庆开关允许海商出海贸易使得海禁松弛;万历时贸易的发展使得海禁废弛。 再远不论,福建及广东一带的海商在隆庆开关之后允许出海贸易,变得活跃起来。之前说过,商人是资本的人格化——逐利,海船一旦出海,便无法控制。如万历朝鲜战争时,‘禁通日本,然东之利倍蓰[xǐ](数倍)于西,海舶出海时先向西洋行,既远乃复折二入东洋’,‘高桅巨舶,络绎倭国’,备倭也就无从谈起了。 到万历二十三年(1595)时,巡抚南赣右副都御史谢杰就在《虔台倭纂》中指出海禁现状:“寇与商同是人,市通则寇转为商,市禁则商转为寇,始之禁禁商,后之禁禁寇,禁之愈严而寇愈盛。片板不许下海,艨艟巨舰反蔽江而来;寸货不许人番,子女玉帛恒满载而去……于是海滨人人皆贼,有诛之不可胜诛者。” 受走私影响,此时继续来朝贡贸易的只有朝鲜、琉球、暹罗(泰国)等几个小国,其余如安南(越南北部)、占城(越南南部)、真腊(柬埔寨)等国家则通过走私来满足自己对大明茶、丝绸、瓷器的需求,海禁已变成有名无实的一纸空文。 针对这种情况,朝中基本分成两派,一派为黄嘉善、熊廷弼为首的以‘辽东战事求复开海运以济之’;一派是刑部右侍郎邹元标等东林为首,以民‘不胜其楚、至有鬻子女应差’、‘海寇林辛老等啸聚万计,屯据东番之地,占候风汛,扬帆入犯,沿海数千里,无不受害’为由要求严海防、复加禁约。 袁应泰虽是东林党人,也能看出海禁如同治水,堵不如疏,将海贸合法化,由市舶司开关收税,则国库自然充盈。 他在个人名利、团体认知和国家利益之间做着权衡…… 袁应泰自问自己追求的是什么?酒色权武?不,人追求的就是内心的快乐,而不是获得金钱、权力、爱情、名利的快感,快乐只是人的主观感受,来自内心的充实,而为国为民让能从中找到自我价值。 “臣恐难当此任。”袁应泰再次叩头道,“臣闻户部早已入不敷出,建港花费将在千万两以上,朝廷无力支付,更无银筹建水师,故请皇上三思。” 很显然,袁应泰觉得让能让天下百姓过上安稳日子比团体利益更能让自己觉得快乐。在原来的历史中,他收留蒙古难民及谏言皆不听可见富有同情心又好面子;任淮徐兵备参议时动用漕折银数万两赈灾、辽阳城破之后敢于自刎,可见其并不缺乏胆量;他的才能不再军事,而是民政。 “朕意已决,水师之事自有军机处择机而行,但建港势在必行。”朱由校起初听其拒绝,手紧了紧,本着‘事成于密,以泄败’原则正准备叫人将之下诏狱收监,待听完袁应泰的后半句才慢慢松开,心下一晒,看来自己是小人之心了。 袁应泰不知道,刚才的后半句让他免了牢狱之灾,见天子态度,心下一安,继续说道,“不过,臣有一个大胆的想法,若皇上应允,臣定赴汤蹈火。” 朱由校坐正身子,知道他在讨价还价,还是面带喜色问道,“哦?说来听听。” “正如臣刚才奏述,建港虽有兵丁,但财力尚未解决,兵丁膳食及饷银虽可由兵部调拨,但辽东用兵,每岁就需八百万两。即便皇上已停三大殿,内帑或有节余,但还有光庙陵寝未建,正是用钱时节。敢问皇上,建港所需石木料、生铁等物从何处开支?” 朱由校到底年轻,没想到如此深远,一道灵光闪过,却没把握住,停止脚下的节拍,对袁应泰说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袁应泰有基层经验,知道这港口和河堤不同,若全靠朝廷拨银修建,全不现实,“鉴于户部窘迫,臣斗胆乞皇上准各地富商出银营建,事成许其自由出入,并由其征税以归还其建港投入。” 朱由校终于把握住其中关键,这不就是走资本主义嘛,虽现在手工及商业刚有起色,但贸易获利之丰,他可是知道的。作为穿越者,他断不会将受收税权出让,不过,这倒让他想到了发行‘国债’。 袁应泰见天子再次沉默,补充道,“此前皇上曾命各地富商进京购蒸汽机,臣可代为斡旋。” “若朕不答应呢?你敢抗旨不成?” “皇上,非臣大胆抗旨,实乃巧妇难为。” 朱由校示意传旨回到养心殿的王承恩将袁应泰扶起之后,起身边踱步边说道,“许商人代为收税断不可行,但可换种方式。即朕向他们借银子,给予其凭证,以建港周期为限,每年以金花银做保,按年息百分五支付其利息,待港口建成归还本金。” “这……”袁应泰面色尴尬,不知如何回答。 袁应泰心里嘀咕道,老朱家有太祖杀沈万三在先,很难让人相信啊,到时不认账还还算轻的,万一卸磨杀驴,自己岂不是成了天下商人公敌?不说晋商,就江南而言,商人、官绅或以姻亲、或以利益联系成一个整体,关系错综复杂,自己‘一念之差’便将众人推入了火坑。 朱由校见袁应泰踟蹰,知他也全非为公,心下不满,对其严词道,“朕为天下向商人举债已是不顾颜面了,这是朕最大的让步。你先下去与富商周旋着,若想通,便在年前到工部挑选擅营建者前往大沽勘查,要求可停万斛([hú],明制五斗曰斛,十斗曰石。时下在广州最大船超过千斛,名广船。)大船。” 袁应泰知道天子言下之意,即为若自己想不通,则会派他人前往监军。他没有大胆到问若自己没有想通怎么办,用脚趾头也能想到‘想不通’的后果,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惹怒天子,只得硬着头皮的称是告退。 待袁应泰离开后,朱由校便让王承恩唤来东厂邹义、北镇抚司掌印许浩然(为光宗任命),命邹义监视袁应泰,并将其所见过之人详加核查,命徐浩然暗中缉访江南及山西富商,务必弄清其中瓜葛。 朱由校此举并非想野蛮的杀人抄家,只为做到心中有数,所以本着‘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也就没有和二人细说原由,只是让其当好鹰犬的本分、实心办差。 第69章 不做大哥好多年 王承恩待邹义二人走后,上前将天子滑落的裘皮大毡披上后说道,“爷,奴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朱由校看着王承恩踌躇的样子会心一笑,“你跟在朕身边也有些时日,普天下也就属你同朕最亲近了吧,咱们君臣之间就还需如此吗?” 王承恩心里乐开了花,不再矫情,“各地矿监已陆续回宫,臣听从江浙一带回来的人说,滨海自穆庙(隆庆帝)开海后,番舶运来大量白银,物价在几十年间持续上涨,以江南五府(苏州、松江、杭州、嘉兴、湖州)为甚。” 这正是朱由校担心的问题,在没有找到途径消化突然涌入的金银前,只能维持海禁松弛的现状,以‘不鼓励、不禁止’的禁海的方式减缓金银的流入。 “另据称,这五府中,苏州自吴闾至枫桥门肆绵亘二十四里,各地南北游贾无虑数十万人,至轮毂击、人肩摩;袁可立所在之松江更有‘买不尽松江布,收不尽魏塘纱’之谣……” 白银内流以商品的大量输出为前提是经济常识,故而沿海地区工商业繁荣也就不足为奇了,朱由校不知王承恩东拉西扯到底何意。 王承恩见天子一脸倾听状说出自己真实目的,“大抵日本所需,皆产自中国,如杭之长安织席、脂粉、金银箔,饶之瓷器、湖之丝绵、漳之纱绢、松之棉布。而日本之石见、秋天、佐渡等矿山盛产白银,咱亦可效仿红夷将江南货物贩往长崎,获利皆入内帑。” 朱由校被王承恩这个大胆的想法点醒,忽然茅塞顿开,这不就是官方贸易。朝廷因东北用兵尚无暇顾及沿海走私,没有水师的护航,开海、禁海都无从谈起。 “爷,不满您说,自奴臣侍奉御前,就一直想着为君分忧。咱大可效仿永乐时三宝太监,以朝廷之力,货通外番,建三大殿及光庙陵园就有银子了。” “恩,此言在理。”朱由校点头道,“不过非用朝廷之力,而是由内官前往主持,效仿沿海商贾组建船队,由江南通日韩,广州通南洋,更可远通泰西诸国。” “皇上圣明,奴臣正是此意。三宝太监之航海图尚在兵部,咱自己贩货,远比从海商抽税来得直接,更可不假红夷之手,获得巨利。” 朱由校见王承恩一脸向往,对郑和在太监心中的地位认识更深一层,会心一笑,“那你认为遣何人前往主持为佳?” 王承恩先是一愣,这名利双收的事是自己提出来的,目的不言自明,硬着头皮请缨道,“奴臣毛遂自荐,请陛下恩准。” 朱由校想着王承恩虽然跟着自己时日尚短,但其办事干净利落,有大将风范,派其充当‘钦命海盗’,奉旨走私也不无不可,至于内侍,正在内教场编练净军的纪用可代之。 朱由校不确定王承恩是否还像原来历史一样忠心,若扶持其为海商漂流于汪洋大海,万一他变了养兵自重,岂不是给自己树一强敌。 因此,朱由校便没有立刻答应,思考良久后,还是面色凝重道,“此事也不在这一时半刻,容朕再想想。” “是。”王承恩无法掩饰的失落从其话音中表现出来,朱由校将一切看在眼里,心里感叹道,去势之人也逃不过名利这玩意啊。 …… 翌日,朱由校出内右门正欲出宫往王恭厂看安顿下来的茅元仪等人时,在门外碰到身穿大红绣金龙的衤曳衤散的朱由检。 “五弟,你为何这里转悠?是门子不让进吗?”朱由校说完环视一圈在内右门左右的五六个太监,眉头紧锁。 几个太监赶紧下跪,其中为首一人解释道,“小的们知道万岁爷有过‘众弟妹可随意出入’的明旨,并未阻拦,请万岁爷明鉴。” 朱由检见大哥发怒,也跟着下跪解释道,“皇上,不关他们的事,是臣第一时进退失据,在此徘徊。” 朱由校因自己的几个弟弟妹妹尚且年幼,自己又未大婚并无后宫,故嘱咐过身边人,五弟他们不需要避嫌,可随意出入养心殿。可不知是等级观念深入人心还是极为姨娘的叮嘱,五弟他们从未主动找过自己。 “那为何不通传?”朱由校先将五弟扶起,本打算就此放过几个门子,可见其中两人身子十分瘦弱,心下不满,若碰上行刺之人,几人毫无招架之力岂不坏事,便斥道,“朕也不打你们板子,都起来绕三殿跑十圈,不支着自个儿去南海子种菜。” “遵旨。”几人无论心里多冤,不敢争辩,老实的绕着三殿逆时针跑了起来。 朱由校循着几人的远去,发现孙承宗正站在内右门左军机处门口看着自己微笑,不明所以,点头示意之后便回过头对朱由检问道,“五弟,平日见不到你,可是有什么难处?” 朱由检没回答,而是从怀中取出一个丝绸小包,小心的打开,里面是一件掌心大小、晶莹剔透的摆件。 “皇上万寿圣节在即……” “叫大哥。” “皇上,姨娘说尊卑有序……” “不叫大哥,不理你。”朱由校整天和一般满口之乎者也的老狐狸勾心斗角,见到比自己小的五弟,童心复苏,说完抱着胸仰头看天。 “……”朱由检看了看在一旁偷笑的王承恩,喏喏半天才说道,“大哥。” “诶,这才对嘛,咱们可是血脉相连的兄弟,往后就叫‘大哥’,显得亲近。” 朱由检摇摇头,“不行,皇祖曾说过‘礼法使尊卑有等、上下相承,然后体统才可正于朝廷,使教化行于邦,国之所以长久安宁也’。尊卑有序,臣弟不敢有违祖训……” “嗯?!”朱由校假装发怒的盯着才九岁的朱由检。 “……”朱由检满头黑线,再次看向王承恩,见其识趣的走远,才小声道,“以后臣弟没人时称‘大哥’,有外人在是还是称呼‘皇上’吧,不让让姨娘和朝臣知道,一定会上书数落臣弟不知礼数的。” 朱由校见他怯怯而认真的样子心下不忍,也学着他的样子小声道,“那好吧。” 朱由检见大哥同意,开心将一直小心捧着的摆件递给朱由校,笑盈盈的说道,“大哥,这是我让任氏从宫外淘弄的水晶鹿,送给大哥当万寿圣节贺礼。” 水晶鹿仰首、口微张、臀部上翘且肥大,呈伏卧状,通体洁白透光,若不是其上有细微雕刻痕迹和朱由检的说明,朱由校一定以为后世满大街的玻璃制品。 “这个做什么用?” “镇纸。” “哦!”朱由校仔细打量,见其底部平坦确实可做镇纸。他自己贵为天子,对珍玩并无多大兴趣,知道朱由检肯定是有事相求才在门外徘徊,便问道,“五弟,大哥这可是有事让大哥办的?” “……” 朱由校见五弟不敢开口,鼓励道,“大胆说,只要大哥能做到,一定帮你。” “臣弟想去西山祭拜娘亲。”朱由检飞快的说完,然后将嘴抿住,紧张的盯着朱由校。 朱由校先是一愣,接着便恍然,月初颁布天启历法之后,礼部才将先皇后宫郭氏、王氏之谥号呈上,郭氏谥号孝元贞皇后、王氏谥号孝和皇太后,并遣官往天地坛、奉先殿行祭告仪。 这让朱由检触景生情,想到自己生母刘氏,虽刘氏离奇早逝时他尚且年幼不知事,现在也开始懂事,打听到刘氏以宫人的身份葬在西山,便生出前往祭拜的念头。 朱由校见五弟紧张的样子,心下一软,上前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大哥准了,回头让锦衣卫陪你去。” “谢皇上。” “叫大哥。”朱由校扶住正要下跪的朱由检,板着脸道。 “大哥。”朱由检笑脸通红,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冷风吹的。 “恩,乖。”朱由校见其可爱装,有弹了弹他头上的小发髻,“大哥还准备追封姨娘为贵妃,回头就让礼部上尊谥,你满意吗?” “恩。”朱由检此行收获在意料之外,高兴的使劲点头道,“谢谢大哥。” 朱由校点点头,将王承恩唤到跟前,“宝和六店可有北边的毛皮?” 王承恩躬身回道,“有貂、猞猁狲、虎、狐、水獭、银鼠……” 朱由校皱皱眉,他那懂其中的门道,“停!冬天眼看就到了,回头你给姨娘和五弟他们每人送几张过去,可别冻着。” “是。”王承恩对天子不关心财帛时常无语,但也不敢马虎。如今后宫无主,天子又国事操劳,这些事,看来得如同往常一样,得和司礼监先商量才能决定。 朱由校并不知道王承恩的心里所想,在五弟告别离去后,才不着调的哼着‘我不做大哥好多年’的歌,骑上头插翎羽的黑马,随同孙承宗,在王承恩、纪用、骆思恭的小跑护卫下朝承天门而去。 第70章 以百姓之心为心 朱由校所骑马匹平时由御马监在元晖殿北及东华门北豢养,在紫禁城内除了皇帝可骑马,其余皆步行,随驾的带刀控马舍人、大汉将军的马匹则是在长安右门之外。 保障皇帝的安危是锦衣卫重中之重,每次外出扈从皆为皇帝亲信人员,如此次随行的九人便是以朱元臣为首的散骑舍人(秩八品,在试百户之下)。 朱元臣为成国公朱能后人,其父为朱应魁,已逝,现在袭爵的是其兄朱纯臣,为前军都督府左都督掌府印。在原来的历史中,朱纯臣在李自成进京时献朝阳门,与陈演上表劝进,后被处死。而朱元臣据《明季南略·卷五》载被参‘偷生负主,有愧诸勋’,在《国史忠义传前正编》(在台北故宫)有传,可见其最后是投降建奴的。 升勋臣子中身材魁梧、相貌出众者为散骑舍人轮流带刀侍卫是历朝惯例,随驾出外则皆僭系金带、衣麟蟒,外罩金甲,显示着天子威严。现在还算太平,更因朱由校并不知道将来的这些勋臣之子会带头背负大明,所以才未作任何改变,但他也深知,经过多年的娇生惯养,这些勋臣后代早就没有了其先祖的忠义勇猛,不可倚重。 因一再要求不扰民,所以此次出宫没有仪仗随行,出长安右门后,开道者为隶属锦衣卫的旗手卫,两旁是锦衣卫大汉将军,朱由校所骑黑马居中,其后左右分别孙承宗、纪用,再之后为朱元臣等带刀侍卫,即便这样,整个队伍也在两百人之上。 “孙师傅,刚在内右门所处可有不妥?”朱由校双手执缰已有模有样,想起之前的是,向左侧身问骑着白马落后半个马身的孙承宗。 孙承宗骑术高明不少,他单手执缰,一手捋须,神情自若的回道,“非也,从陛下所处理两件事管中窥豹,陛下必成圣明之君?” “哦,不过寻常小事,先生有些夸大了吧。” “陛下处理内官可见举重若轻,追封逝者、赡养先皇遗爱可见至孝宽仁,此乃明君风范。” 朱由校被夸的脸红,自日讲以来,孙承宗在养心殿手持戒尺授课时总一丝不苟,让他仿佛回到课堂,如今见其拍马屁,心里总觉怪怪的。 “先生严重了,还以为先生是笑朕行事‘妇人之仁’呢。” “陛下斩杨镐祭旗、勾决李进忠等人毫不迟疑,何来妇人之仁?”孙承宗时刻谨记身为帝师本分,教导道,“凡治天下者,必因人情,人情者有好恶,故赏罚可用,赏罚可用则禁令可立,而治道具矣。” 孙承宗见天子闻言眉头紧锁,继续道,“《道德经》有云‘圣人常无心,以百姓之心为心’,陛下若将对皇五弟之心推为以天下人之心为心,则可以任天下人之力;既任天下人之力,则天下何事不可为?” 朱由校对孙承宗借机所教并无反感,知他是在教自己帝王心术,心里充满感激。 …… 出长安右门后经西长安街转宣武门里街,往南再转石驸马胡同便是王恭厂所在,王恭厂是四周围廊围成一个中空长方形大宅院。 王恭厂即安民厂,由内官提督,设掌厂太监一员,贴厂、佥书十余员,辖匠头六十名,小匠若干名,和盔甲厂一样专管营造盔甲、铳炮、弓矢、火药之类。 因朱由校将铳炮火药等俱送往辽东,库房如今空空如也,掌厂太监也被裁撤,以兵仗局刘若愚兼任提督,原工匠等人皆移往门头沟西南,在潭拓寺附近的山坳里筹建新兵工厂,唯独留下了一名吴二(王恭厂大爆炸中唯一幸存者《两朝从信录》)的太监率百余小匠协佐。 王恭厂原经费由工部拨付,工部遣主事一名监督。朱由校改王恭厂性质为研发后,以顺天府丞毕懋康领其事,负责与各部协调;以国子监生茅元仪为枢密院参谋,主兵器研发。 朱由校巡视王恭厂一周之后,才在西南角的衙署大厅里召见毕懋康等人。 毕懋康是南直徽州府歙[shè]县上路人,万历二十六年三甲进士,于万历四十六年八月升顺天府丞(正四品),他还有兄长名懋良,为太常寺卿(正三品)。 毕懋康现年49岁,身着常服正跪在下首,他因有资格参与早朝(御门听政),加之历侍神庙、光庙,所以不似跪在身后的茅元仪的那样小心翼翼。 朱由校见到毕懋康,想起安置辽东妇孺之事,问道,“毕爱卿,城外营建之事可顺当?” “起初陈大人(顺天府尹陈大道)勘定沿城西阜成门外至慈惠寺作为安置之所,可成国公不愿将庄园捐出,故只得另选址,待定会俱折呈奏。” 朱由校靠在椅背上,架起二郎腿,知道这是告黑状,笑道,“非要在城西?” “臣等承前诏议置边民于阜成门五军营下三营驻地之西,为防奸细也。其余如安定等门外虽有驻军,亦为粪场、乱葬岗;而朝阳门外有东岳庙,为平民杂居;南城之外为南海子(即后世南苑),乃大内果蔬种地,皆不妥当。” 朱由校见其小心谨慎没有怪罪,倒是自己收回先朝赐给勋臣的庄园又没承诺与其补偿有些欠妥,想必陈大道和朱纯臣也有过交锋吧,这些事没有闹到自己面前,说明陈大道也不想得罪勋臣。另将妇孺安置点设在军营旁,很难说他没有当红娘的意思。 一细问,才知道朱纯臣的庄园正在三营之西南,除了宅子还有十余顷农田充作菜地,若完全避开,则会离军营太远,有诸多不便。在城西,朱由校计划修建门头沟往京师的铁路,在西北角更有数个小湖泊,即后世的圆明园所在,所以在当下财力有限的情况下,先开发城西毋庸置疑。 “平身吧。”朱由校让毕懋康二人起身后,将朱元臣召唤到跟前,“成国公在城外的庄园可有人居住?” 此事经厂卫一查便知,朱元臣不敢隐瞒,单膝下跪先行了一个军礼才回道,“回皇上,家兄闲暇会出城小住几日。” 言外之意就不常住了,朱由校知道现在还要借力勋贵维持军队稳定,思考片刻后说道,“既如此,朕在西郊西湖附近另外再寻一处赐与成国公,在阜成门外的宅子及庄园就让出来做衙署和安置所吧。” 朱元臣经历代熏陶,自然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若自己接受天子建议,回头定会招责骂,何况城外的宅子本就是皇帝赐予的,便不顾身披重甲,下跪道,“末将代家兄谢陛下恩典,这当中定有什么误会,末将可代家兄将庄园俱送与朝廷,西郊另选宅地之事可作罢。” 朱由校对他的态度很满意,不过并不打算放弃,因为开发西湖附近,需要很大的投入,有朝臣参与也是好事,便笑道,“起来吧,朕意已决。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地可赐予成国公,宅子可得你们自己出银修建。” “谢陛下恩典。”朱元臣没有看见在一旁翻白眼的毕懋康,称谢后便起身退出门外,在没人处,偷偷擦了一把虚汗。 第71章 朱由校纸上谈兵 朱由校到此除了在各处的高炉及四周的各种作坊,也没见一样火器,便问毕懋康,“可有开始试造火器?” 毕懋康觑了一眼茅元仪,拱手道,“这些日子按茅生指点,造有各式火器上百种,因不敢惊扰圣驾,皆置于库房,在后院便是。” 茅元仪进京面圣后便被锦衣卫安置到了王恭厂,从天子未直接委官而是以父功荫入国子监推断,一位天子不相信自己懂火器,所以到王恭厂后便卯足劲带领工匠昼夜赶工,将自己所知的火器做了一批样品。 听天子的意思要检验火器,茅元仪也上前一步附和道,“请皇上移驾。” 朱由校本就为此而来,便在毕懋康的带领和众人的簇拥下来到后院。后院四周是青砖砌成的两排单层房舍,中间下凹空地上用碎石铺地以防火、防潮,房舍被分割多间,高近两丈,在墙中间有木窗以通风。 众人来到左手第一间库房,里面呈南北走向的长方形,正中置有长桌,上面放着材质各异、奇形怪状的物件;四周靠墙为木架,分别放着各种铳、火箭。 茅元仪随同进入库房后,便在前边做讲演,眉飞色舞的介绍各种铳,要不是见天子身旁有执刀侍卫紧紧的盯着自己,他一定会将铳取下亲自操作试验一番。 除朱由校先前见过的鲁密鸟铳、佛狼机外,还有直衡铳、单眼、三眼铳、五排枪、子母铳、拐子铳、砭铳、夜叉铳、大追抢等,火箭依据箭头的不同有飞刀箭、飞枪箭、燕尾箭、飞剑箭等。 朱由校将挡在自己身前小心提防的纪用扒拉到一边,问唾沫横飞的茅元仪,“当下在辽东装备最多的是哪些?” 毕懋康见茅元仪被问得愣神,上前解围道,“此前臣阅工部底账,援辽军需中以连珠炮、鸟铳、夹把枪、三四眼枪为最,皆在六千杆以上,另有大小铅弹一千万余,铁弹一百二十五万余,各类火箭两百万余……” 朱由校做制止手势,上前拿起鲁密铳旁的两个小罐,摇了摇,问道,“朕此前不是命分装火药,可有照办?” 两个小罐子分别装有弹丸、火药,将如形如蒸饼的为弹丸罐,一皮制成者为火药罐。【零↑九△小↓說△網】火药罐以铜为嘴,药罐颈部有铜片做门,用时已指堵管口、开门,倒倾,待铜管中药满乃闭颈门,装入铳内;弹丸罐开口如筷子头大小,长三寸,塞以软木,用时以口衔出软木塞,将药丸灌口对准铳口导入。 “皇上,因火药大多发往辽东,熊廷弼有奏正命辅兵分装,不过……”孙承宗从旁边小声道。 “不适用?” 孙承宗点点头,“照兵仗局的法子,以油纸分装定量火药,待用时以嘴咬破灌入铳中,方法尚佳,但在练兵时尚有因慌乱洒落火药而至威力大减之事,故在临阵时因场面混乱亦未必能应手。” 朱由校也知自己闹笑话了,只想着类子弹的原理,全然忘记当下各种铳皆为前装,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怪朕疏忽,让熊廷弼因势制宜吧。” “吾皇圣明,臣正是此意。” 朱由校尴尬一笑,将药罐递给茅元仪,“这些火器皆为前人所创,朕让并非让你主王恭厂是要改进火器的,而非拾人牙慧而已。” “啊。”茅元仪一时不明白,他所编撰的《武备志》确为集当下武备大成,却并非创新,见天子将自己苦干多日的成果是如草芥,一时心灰意冷,下跪道,“皇上,臣恐难当此重任,还请另择贤能。” 朱由校并不着急让茅元仪起身,想要挫挫他的锐气,便走到库房正中的长桌旁查看那些奇形怪状的东西。 毕懋康笑着摇摇,代茅元仪上前给天子解说,原来上面摆放的正是各种雷,如袭敌营烧毁其粮草的风雷火滚;稍敌船的大蜂巢;守城的火妖、火弹、天火球;类似手榴弹的火葫芦、天坠砲、石榴砲、风尘砲(用瓶)、西瓜砲、荔枝砲;设置伏兵的地雷炸管、石炸砲、万弹地雷炮、伏地冲天雷等等。 “皇上,这当中大多为茅生所创,以这伏地冲天雷为例,在料贼必经之处预先掘地三尺,见石炸砲埋伏其下,火种用乌盆盛放与砲上药线,乌盆连于刀枪杆上,以土覆平不露其迹,枪柄直竖插地,待敌至见其械必来摇拔,则火种倾倒在药线上,可引燃石炸砲。” 石炸砲就是以圆石掏空,装九分炸药,杵实,中插小竹筒,灌入引线,用纸张隔潮,再用干土填满,封以纸觔泥。 朱由校眼睛一亮,这不就是地雷嘛,不过击发需要明火而已,调侃道,“贼是傻子?这种方法能用几次?再者,你能保证火种深埋地下长久不会熄灭?” “若以臣之法可保火种三月不熄。”茅元仪本有去意,闻天子再次挑剔,语含讥讽,便心中不服气,跪着上前两步,解释道,“石炸砲能击发玄妙在药信(引线),可先将地掘槽用猫竹剖为两半,中剜去节,用矾水浸纸晒干,里裹药信藏于竹内,埋于地槽,仍以土掩;覆磁盆,对合敲眼,以竹口相对,以埋火种;火种用铁精、干漆、不灰木、硝、硫等物合之,将长绳系火种之旁,埋于地,经三月遇雨,亦不息。贼至,曳绳动,则炮应手而发。” 朱由校顺着他的思路一寻思,觉得虽然复杂,但很有道理的样子,问道,“试过?” “试过,此外若炮藏神砂,则着贼立瞎双眼;磁屑着贼,见血封喉;毒火着贼,立时腐烂;铅子着贼,透腹穿心。” 朱由校见他说的神乎其神便来了兴趣,高兴道,“平身吧!看来你也并非如你自称是沽名钓誉嘛,确有才学,恩,怎么,要朕亲扶才肯起?” 茅元仪书生意气,本准备使性子,见小心思被看穿,起身也不是,不起也不是,好在共事过几天的毕懋康借机将自己拽起才觉不失颜面,退到一旁,连谢罪的话也懒得讲。 朱由校见他神情心里一晒,知道要收服这样恃才自傲的人得拿出真本领,便命人将库房中长案收拾出一角,取来文房四宝,取出钢笔边画便解释道,“先说这石炸砲,插枪之法外,可挖深坑如陷阱,以下坠之力拽绳,既隐蔽又可反复使用,令敌难以防备。” “其次,这石炸砲可如石榴砲用生铁铸造,外壁刻以沟壑,使厚薄不均,待引燃时可炸裂成碎片击伤贼人……” 随着朱由校的讲解,孙承宗、毕懋康、茅元仪,包括不擅此道的纪用在内,被天子的奇思妙想惊讶得嘴巴越张越大。 朱由校不顾众人吃惊的表情,将子弹的轮廓画出,“其实朕本意是将火药和弹丸以铜皮或生铁连在一块做成锥形,朕称之为子弹,类似鞭炮在其后贯以引信,待引燃击发时,铜皮留在铳内,弹丸射杀敌人……” 茅元仪钻研此道多年,一眼便发现问题所在,“皇上,一发过后如何保证铜皮不变形,并将之取出,又如何保证引信每次都正对火门?” 朱由校投过去一个赞许的眼神,在图上画出后装双管枪的结构,“所以,如前所述,朕是要你们来改进火器,而非照猫画虎。这里存放的各种铳皆为前装,且弹药分离,铳身过长,填装不便。临阵时,如萨尔浒战中的朝鲜兵,只放一轮铳,建奴便已冲到阵前,只能任其宰割。” 众人皆若有所思,朱由校指着图上枪继续解释道,“这种中折式装填枪配合子弹,便可解决上述问题,待放铳后,从后取出弹壳便可重新装填。” 茅元仪凑近案前,双眼发光,拍着脑袋道,“呀,臣怎么从未想到从后装填……可还有一个问题,若遇风雨,这双眼铳亦不能使啊。” 朱由校将图纸推到他面前,并未将底火、膛线之类的一股脑说出,鼓励道,“诸如如何防风雨、子弹装火药多寡、如何密闭又确保不至炸铳及更多细节就要靠你们去试制、反复验证,这也正是让王恭厂继续存在的意义。” 第72章 增船兵以固海防 离北京三千四百里的松江府雄襟大海,险扼三江,引闽越之梯航,居嘉、湖之肘腋,吴郡之指臂,为控江淮之关键。 松江府府治在华亭城(上海市松江区),编户1685里,户口人丁约21万(此为天启二年数目,在万历二年人丁为28万余),所辖三县曰华亭、上海、青浦,并领三吴之外屏--金山卫。 华亭城周九里有余,呈圆形,开陆门、水门各四,环城为壕,广皆十丈。城内水路纵横交错,是典型的江南水乡,民居沿河而建,青石板道路两旁是林立的商铺。 松江府府衙在城中心偏北,毗邻华亭县衙。府衙有数进,由南往北分别是照墙、头门、班皂房、二门、六科班房、大堂、夹房和后宅。 袁可立到府与前任知府将全府人丁、钱粮等交割完毕后,又命人叫来金山卫参将金汝佐、卫指挥同知候承祖和武举镇抚乔桓等十余人。 金山卫为明四大名卫(另三卫为天津、镇海、威海)之一,其下除左右中前后五所外,增中前(守青村)、中后(守南汇)、川沙(守浦东)三所共八个千户所,计屯田350余顷,设参将一员统领,平时则巡缉盐盗,冲击大艧;有警则陷阵扼险,随敌堵剿。 府衙大堂,袁可立一袭补云雁圆领常服,端坐在条案之后,并不翻看金汝佐呈报的金山卫兵将名录,扫视一边大堂两旁的将领,问道,“金山卫现有舰船几何,是否满员?” 站在左首的金汝佐原为广西都司,于万历四十六年五月调为金山参将,身高体胖,若非身穿铠甲,定以为其为乡下土财主,他虚抱粗大的手掌,“本卫见在楼船六艘,每船用兵六十;沙船十五只,按海防旧例每船用兵夫十五名;叭喇唬船十只,每只用十四名。” 按制,金山卫应备楼船十艘,每船用兵一百;沙船三十,每船用兵二十五。因各种原因造成兵员逃亡、船舶损坏已由来已久,乃朝野共知。 袁可立见武备废弛如斯,虽其如数家珍,也没有丝毫笑意,板着脸道,“松江三面皆水,盖风帆出入,瞬息千里,而钱塘灌输于南,长淮、扬子灌输于北,与松江之口皆辐列海滨,互为形援,津途不越数百里间,而利害所关且半天下。” 袁可立环顾几人脸色,继续道,“然全府之外无一山一屿作障蔽,至历朝倭警频传。本官今奉钦命,知松江府事,必以备倭为重心,故金山各所须增船兵,补务足原额,以壮敌忾。从今往后,金山卫及下各所归本官节制,还望众将全力辅佐。” 金汝佐等人早已得到兵部行文,皆抱拳称,“末将遵命。” “既增船兵,就需专人署理……镇抚乔恒可在。” “末将在。”一个头戴凤翅盔,身穿半身齐腰甲的三旬开外的七尺壮汉应声出列道。 袁可立起身,从案上锦盒中取出一张钤有兵部的堪合,宣读道,“经查,去岁萨尔浒之役中有镇江游击乔一琦投崖碎首,战功死节,为慰忠魂,今特恤升其男-金山卫武举镇抚(从五品)乔恒为本卫指挥佥事(正四品),专署松江府海防。” 第73章 松江府赋役现状 乔恒曾上书万历帝请求抚恤,对姗姗来迟的恤升激动不已,偷瞄了侯承祖,激动的上前领回兵部剳(同“札”,公函),然后退回一旁。 三十三岁的侯承祖因其父侯继高抗倭有功,于万历三十年袭祖职为卫指挥同知,平素对乔恒并无好的感官,想到增兵船的一系列的问题,便出列问道,“知府大人,敢问督造饷银何来?” 袁可立知道此人是谁,笑道,“当然靠你来筹集啊。” “啊!”侯承祖一脸迷茫,以为袁可立是迂腐书生,不知屯田根本无法供应均需,婉言拒绝道,“本卫正军五千余官兵每年四万三千余石军储粮皆额派与三县,当下赋重役烦,不可再行加派,若让本卫承担,恐怕亦力有不逮。” 袁可立早已从前任知府陶鸿儒哪里得到本府收支状况,知道松江府税赋有练兵、贴役、辽饷、夏税、秋税、均瑶、门摊、渔课等几方面。 其中,练兵、贴役、辽饷等项合计6万5千两,可搁置;而门摊课税每年不过859两6钱4分4厘,渔课557两4钱6分3厘5毫,完全可忽略不计;现在只看田赋(夏秋税)和均瑶两项收支。 松江府有官民田42343顷(在万历四年为51322顷,短短四十年间就蒸发了九千顷,占两成),田赋应征平米(因实物征收部分十分复杂,故换算成米)121万石,实际征得本色米45万余石,折色38万余两。【零↑九△小↓說△網】分配方式是除折色征收部分全部起运,实物部分起运本色米(运至户部太仓)28万余石,耗办米(支给酒醋面局、光禄寺、桂惠二王俸禄、五府六部等)11万石,留存5万石。 每年均瑶合计折银37745两,起运部分有给南京国子监膳夫银、南京各部及五城兵马司柴薪皂隶等十余项共一万余两,余者留存,作为本府县卫的门子、看守、膳夫、修船料等五十余开支。 田赋留存部可分折银6800余两,其中要支出官员俸禄1195两(遇闰月增99两)、府卫县五学士绅俸廪银2064两(遇闰月增172两)、织染局匠口粮银888两、匠班皂银8两,松江运军口粮、行粮合计2652两。 从中不难看出,地方上要增加收入唯有增加徭役一途,因为只有徭役可由地方控制。 侯承祖本意以为袁可立要将加徭役的事交由自己负责,所以才拒绝。 “本府还有一个身份,诸位可知?”袁可立将所负钦差与众将明言,“本府除任知府一职外,更有筹建松江市舶司之重任,往后各国使节可经由松江经内河直抵两京。” 侯承祖闻言色变,将粮饷来源抛到一边,上前一步道,“红夷也准许朝贡?” “正是如此,所以才要金山卫增兵船以固海防。” “大人意思,末将明白。”侯承祖看出袁可立的意图,可这增船兵和收商船榷税就是鸡和蛋的关系,即要有船兵才能收到银子以增加船兵,他被自己给绕糊涂了,问道,“本卫中以沙船最快,可其为平底,也不及红夷船炮,别说登船,就连离海稍远也不可。” “是啊,”参将金汝佐也反应过来,附和道,“大人若让标下官兵前往课税,得先增船兵。” 袁可立不理会金汝佐,对侯承祖正色道,“市舶司之事尚在筹备,既无衙门又无人手,故课进出船只税收之事,须先搁置。本府所说让你筹银,并非此事,而是宣课之商税。” “门肆门摊有府县衙门收取,金山卫再插手恐引起民怨啊!‘民抄董宦’才去三五年,殷鉴不远,还望大人慎言慎行。” 袁可立知道发生在万历四十四年的所谓‘民抄董宦’不过是忘年交董其昌开罪松江士人而引起,若是别人或许会信其言,可恰巧袁可立与董其昌曾经同拜松江府陆树声名下求学,引为知己。 董其昌长袁可立七岁,但一直以弟自称,在身后曾写信给袁可立,其中有“弟自入籍以来,不买小民一亩田,不受投家投身之仆,与里人绝不交涉,故不是民抄,是士大夫所为”之言,相比流言蜚语,袁可立更愿意相信董其昌的人品。 袁可立对一个三十多岁的小伙让自己慎言慎行,哑然而笑,但也知道商人背后便是官绅,点头道,“此事须从长计议,但却不能更改。本府路过南京时,已获南京户部汪尚书准许,今年应起运至南京的均瑶部分可留存,以供增船兵所需。” 南京户部尚书汪应蛟为光宗任命,又南直隶不设三司,由南京六部管理,相当于独立小王国。六部又以户兵二部最为权重,其中户部负责南直、浙江、江西、湖广税粮,督漕运和全国盐引堪合,故而汪应蛟完全可做松江之主。 侯承祖不知道到底可留存多少,既然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便欲退回一旁,却被袁可立一句‘且慢’叫住。 “众将听命,因金山卫指挥使一职出缺未补,本府已上书,乞升候将军为本卫指挥使,在未复旨未到时,本府以钦差命指挥同知侯承祖暂代指挥一职,还望诸将倾心辅佐。” “啊,为什么是他。”“……”众人议论纷纷。 袁可立一拍条案,高声道,“肃静,成何体统。尔等可要本府请出尚方剑才肯听命?” 随着条案被敲响,一班扶刀皂快自各门而入,二三十人皆手握刀柄,占据有利地形,几乎将大堂挤得慢慢当当。 “……”十余将官未将众衙役放在眼里,并没被吓住,但还是乖乖的闭上了嘴巴,静等新任知府下文。 “本府代天巡狩,任何决定都经深思熟虑,若有迟疑抗命者,以谋逆论处。”袁可立见肃静下来,继续道,“候指挥,执本府钦差关防速回金山调精兵两千到府城候命。” 侯承祖本就年轻气盛,今又有钦差重用,自然想好好表现,以证明自己不是仅靠父荫的纨绔。便不顾众人异样眼神,上前跪接过知府大人递来的锦盒。 锦盒被打开,里面是一个铜质长方形真纽大印,阔一寸九分五厘,长二寸九分,厚三分,虽不见底部铭文,但也知此为官物,无人敢私造,就起身合上盖,退出了大堂。 “除金参将外,其余自回各所候命,若无本府调令,不得擅离,可明白?” 众将参差不齐的回道,“明白。” 第74章 锦衣卫赍帖拿人 金汝佐见卫官都退出,而皂快却依旧在原地未离,终于明白自身处境,便想脚底抹油,边往后挪便假笑道,“府尹大人,若无其他吩咐,末将就告退了。【零↑九△小↓說△網】” 袁可立的这些皂快可非松江府原来应差的民壮,而是随同护卫的锦衣卫装扮,便不怕其逃脱,示意夹在皂快中的两人出列,“本府奉旨出京前,恰有人参你克饷、备倭不力等十大贪懦枉法之罪,这两位锦衣卫旗官便是奉旨缉你回京提问追赃的上差。” 金汝佐身为三品参将,知道自己升降荣辱俱出上裁,见原本躲在皂快之后的两人,便仿佛全身气力被抽走,退后一步才稳住身形。 只见不苟言笑的二人身高六尺,头戴八瓣大帽,盔顶查绢质月纹盔旗,领围项帕,身穿对襟长身罩甲,腰部帛带上悬天青线铜牌及鎏金错银装饰的官制刀。 “二位既是奉旨,可有驾帖为凭?” 金汝佐知道自己并不干净,克扣军饷、虚报兵员等事也不是没有干过,但按惯例也不过交法司而已,觉得差锦衣卫千里拿人有些小题大做,见二人面无表情,以为心虚,便继续恐吓道,“否则,本将定参你等欺君矫诏,这可是灭族大罪。【零↑九△小↓說△網】” 为防诈伪,明正统之后便规定锦衣卫奉驾帖拿人流程--锦衣卫当职官执批红奏疏及驾帖前往刑科,由其对照佥签,填写缘由、署守科给事中姓名、批钤,出皇城时钤该门关防,并规定一犯官一驾帖,每一帖止旗官二人。 另,若到刑部大狱提人则须得都察院批复;若登闻鼓(设于长安右门内之北)所受词状、与军事有关则须经兵科佥名;若采办禽鸟、大木则须工科,方给与施行。总而言之,虽在执行上各朝各有不同,驾帖可视为经过六科认证的微缩版圣旨。 朱由校得到都察院御史侯恂参劾奏章后,除命小旗率部五十人护卫袁可立外,更命旗官赍驾帖随同南下拿人,为其扫清障碍。 拿人旗官之一的张道安,见金汝佐色厉内荏,心底一晒,并不将三品大员放在眼里,双手将驾帖展开,“看好了,司礼监印、刑科给事中魏应嘉署名、朝阳门关防。” 金汝佐见上面鲜红大印,便知没有回旋余地,下意识的将手摸向腰间,“大人,是谁在诬陷……你们干什么,起开?” 两旁皂快一直小心的提防着金汝佐,见其异动,便立刻一拥而上前将其扑倒在地,一番折腾。【零↑九△小↓說△網】 “是否诬陷,回京去同三法司明讲。”袁可立不为治贪腐而来,不愿听其辩解,挥挥手对张道安吩咐道,“带下去。” 金汝佐很快明白过来为何此前府尹对自己不能不热,知道自己并非十恶不赦,按照惯例,不过是降职戴罪立功而已,也就不再挣扎,任其挟持而出。 …… 在署衙后堂,翻看半晌松江府税赋后,袁可立打算叫上同知杨姜,前往在府东东震桥下的税课司,随从在门外禀报,“老爷,府外有一个自称董玄宰的老者,递来拜帖,您看?” “啊,快请。……哦,不,还是本府亲自去。”袁可立闻言抬头呆立片刻,知道那正是自己同窗又同年的好友--董其昌,便亲自引了出去。 来到仪门之外,袁可立终于见到阔别数年的董其昌,“年兄,没想到你亲自前来,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董其昌已六十余,头戴耆老头巾,身穿窄袖交领长袍,一副儒士打扮,见到袁可立也笑道,“日前礼卿兄到寒舍时,弟正与东佘山麓仲醇(陈继儒)穷峰泖之胜,吟啸忘返,犬子祖和可有怠慢礼卿兄啊。” 原来,袁可立到松江第二天便有到南城外的谷阳园(即松江区醉白池)拜访过董其昌,却扑了个空,便留下拜帖说改日再去。 袁可立上前执其手,边往后宅引边笑道,“祖和待人和善,倒不似年兄总拒人于千里之外。” “是啊,数年前士人向弟发难时,祖常、祖源宅邸便被烧毁,唯独长子房屋无损,赖其平素待人宽和也。” 两人相持而行不过几步,那种久别重逢的生疏感便无影无踪,仿佛二人不过小别而已,袁可立叹道,“刚说拒人千里不过戏言,年兄是为名所累啊。” “礼卿兄亦护名节,胜于功名。” “哈哈……” 二人相视而笑,旁人不明所以。 董其昌和袁可立不仅同窗、同年(万历十七年同科进士),而且皆因国本之争回籍‘家食二十余年’,可是董其昌似乎没有袁可立那么好运。 万历二十二年二月,朱常洛出阁讲学时,董其昌为讲官之一,所以在朱常洛御极之初,为体现自己‘笃念旧臣’,便按‘累朝旧制,侍班各官,见任者升擢,退者召用优恤’。可朱常洛便驾崩,旨意尚未从六科发出时,于是召董其昌回朝之事也就被搁置。 一路寒暄,二人来到署衙后堂之后的知府宅搁置落座后,袁可立问道,“如今正新主年少,边关多事,正是朝廷用人之际,为何年兄却纵情于山水……” “有负皇恩是吧?”董其昌神色黯然,“弟督湖广学政、福建副使,因不欲徇私,为势家怨恨,若不退则有性命之忧,故退而潜心书画,纵情山水。” “年兄,可愿出仕?” 董其昌信奉的可是明哲保身,虽然有心为官,但还不知道朝中局势如何,便摇摇头道,“前亦有重臣咨弟供职,弟俱以‘已致仕,愿安于肥遁’婉拒,礼卿兄勿要强人所难。” “今上拜马邢慈静为正字官之事,不知年兄可曾听说?”袁可立觉得的请将不如激将,便拿其最擅长的书画为题,继续道,“当时阁臣、在京官员以有违祖制,屡次进谏,今上俱不为所动,并谕示‘朝中大小臣工凡有笔法、神韵更胜一筹者方可代之’,年兄,今上这岂非视我大明无男儿?” 董其昌静静听完,心中微动,用手点了点袁可立,呵呵一笑,“马夫人以柔弱之身扶夫棺北归,不辞辛劳,陛下此意不过旌表贞洁而已,礼卿兄岂能不知?弟虽沉迷书画数十年,亦知山外有山,与一妇人比试,胜之不武,败之无颜,弟又何须自寻烦恼……” 袁可立见其固执如此,知道董其昌交游广阔,且与东林诸公来往甚密,不愁朝中无人引荐,便笑着作罢。 第75章 嗜欲多而民心躁 董其昌见袁可立不接话茬,左顾而言其他,“松江旧称云间,这署衙有日河抱于府衙之南,月河环于其北,曾有形家(风水先生)言此乃‘日月夹照,官多廉明’。【零↑九△小↓說△網】” 袁可立就任已两天,署衙前后当然有所了解,知其大厅曰承宣,后堂名忠厚;承宣之东阶为推官厅,厅北为经历司;承宣之西为永丰库,库北为照磨所;承宣之南,东廊坊为堪合、吏、户、礼房,西廊坊为承发、兵、刑、工房。忠厚堂之后为知府宅,知府宅左右分别为同知宅,再之后为通判、推官、幕僚等宅邸及銮驾、架阁等库。 “年兄提点,弟必铭记。”袁可立心想,我可不是下来捞银子的,解释道,“弟此行乃奉旨于松江增设市舶司,以解辽东燃眉之急,初到贵地,还望年兄多加指点,以求事半功倍。” “司丞可常在御前,前途不可限量,礼卿兄这又何苦啊!”董其昌押了一口茶,对袁可立行为颇为不解。 袁可立和董其昌的认知各有不同,苦笑道,“人各有志吧。” 董其昌看看左右并无他人,吐出埋藏在心里的话,“内忧外患,恐非人力之所及。” 袁可立知他说大明气数将尽,乃诛心之语,为防隔墙有耳,笑道,“事在人为嘛,弟刚到松江,不知松江之‘忧’在何处?” “立天子以为天下也,非立天下以为天子也,立君以为国也,非立国以为君也。”董其昌抛出自己的一贯论调,细数松江之弊,“松江役繁赋重由来已久,今日辽饷、明日练兵,加派日繁,小民因重力不支者,相牵逃里(里甲)投献官宦,避家如仇国也。” 袁可立面色凝重,“建奴犯边,加派在所难免,非松江一地,全国亦然。” “桂惠二王之俸,户工二部加派,近言又欲停宝泉局,全赖边患乎?管仲曾曰:衰世若有余,非有余也,(上)嗜欲多而民心躁也,其吾松之谓?” 袁可立摇摇头心忖道,减免赋税在当下根本不可能,也知其书生意气,至交好见友之故才口出‘狂言’,但如在谈下去便是务虚了,便岔开话题问其松江赋役实情。 董其昌也是地主,对此等了如指掌,便娓娓道来。 松江府除品质最佳箭子稻外,更有香稻、红莲稻、大小麦、黄豆等农作物,又有吉贝(木棉花,花黄如葵)、抹绒、桑松等经济作物,水果有金桃、樱桃、橘等…… 因物产丰富,又是产粮区,故而田赋较高,全熟田(低薄田、新荒等田按1.5:1,2:1等折算成熟田)每亩可产粮2石3斗左右,科正粮2斗4升5合,加耗1斗2升(中乡加7升5合,下乡3升),合计占比15%,算上临时加派的辽饷、练兵等项约占比30%。 如果说赋还可接受的话,那么役便是时人不能承受之重了。 役有正役与杂役之分,正役即运粮、布匹等到南北两京各处等,定例,每年秋天赴南京关领堪合然后承役,乃国初重典;杂役即为门子、膳夫、防守城池库役、水陆兵壮等,统称为均瑶。 均瑶到万历‘一条鞭法’后多以银收取,且不论。 松江府正役有总催、经催(催收钱粮、赋役的粮长,松江府每年要1300人)、布解(松江府每年八名,华亭四名,上海、青浦各两名)、北运(56名)、收兑(141名)、收银(76名),南京蜜糖、惜薪司运柴、南京五城兵、直堂、国子监膳夫解户(1到3名不等)等二十三种名目,无法免除,这里以布解为例。 松江乃产布之地,正役以布解最为烦苦,如一县额供三线细布2450余疋,布价银七钱,官府铺垫扛解盘用银一钱一分(在田赋中加收),充役者用油纸包布,自行索舟车、每关闸挂号,运抵各处,交部收讫。 因路途遥远,充役者往往需要往里贴钱才能完成任务,通常每疋要赔银二三钱,若因质量不合格、破损等原因退回,则须重复解进补足数额方可,这样,每疋就要赔至五六钱。 这只是三线细布一项,松江府秋税中,需布解三线细布3万余疋,棉布9万9千余,折色布4万2千余,以每疋亏三钱计算,充役者每应役一年就要亏5万两银子。(按照1:600换算成软妹币,则是3000万。) 最后,董其昌总结道,“故吴中一闻此役如赴死地,虽今议以第一殷实巨富,田余两千亩、家累巨万金者承之,尤不及也。至役户不得不卖田鬻产,役毕,则已吸骨及髓,身无剩余。” 这样一看,治标的方法便是多派人应役或加耗。 袁可立有其历史局限性,听完见识也未能跳出时代,觉得和自己所料不差,潜意识便将‘加耗’否决,试探问道,“多增应役如何?” “此岂易事哉?非独役难,审役更难,审役者下则身家俱毙,上则心口两穷。” 编审应役可是个得罪人的差事,袁可立问出口便知道答案了,听到董其昌的反问,便端起茶杯掩饰,有些不自然的面色。 临近冬至,茶在二人交谈时早已冰凉,寒意顺着袁可立的喉咙一路到胃,让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霎时变得清新起来。 此行的主要目的可是市舶司和商税,至于役法,得上书天子才可以。 第76章 李永芳降奴偷生 乾清宫西暖阁,辽东山川图依照熊廷弼所奏而绘制,敌我态势一目了然,朱由校正对着它发呆,孙承宗等侍立在旁。 此前,朱由校收到拱卫司呈报的《建奴与朝鲜国书》,他对其中的‘我之兴师,非因衣食困乏,欲得他人之财货土地也,只因明国……助外之叶赫凌我实甚’等语嗤之以鼻。 在更早的时候,朱由校获知努尔哈赤释放朝鲜降将文希圣等人后,便通过其使臣李延龟移咨朝鲜国王。翰林院在所书国书中称‘朝鲜素以忠义自许,若河东陷入奴酋,则有唇亡齿寒之虑,宜严惩降将,整兵秣马,遥张声势,以奋同讎’。不过因为路途遥远,尚未收到李珲回应。 孙承宗上前虚指抚顺堡,“此为奴酋出入必经之处,彼可以来,我可以往,是必争之地。” “抚顺已失守?”朱由校一直懵懂,忙问其经过。 孙承宗见天子少有的失态,便如实将前后经过略作说明。 万历四十六年四月十四日,努尔哈赤命奸细于抚顺言明日有三千鞑子来互市,次日果然有上千人来叩市,诱哄抚顺城内军民出城贸易。那知所谓鞑子不过建奴命人冒充,待抚顺军民出城后便乘隙突入掳杀,守将忙令人关闭城门,建奴随即据住沿河设兵防御,准备攻城。 攻城之前,努尔哈赤命先前俘虏的汉人送信给抚顺游击李永芳,信中先是以‘尔抚顺城主游击,战亦不能胜也’藐视,后是以‘以女妻之,结为亲家……格外擢升,等同于我一等大臣’利诱,再许诺‘若出城迎降…尔所属兵皆得保全也’,后又狂妄道‘不得尔一城,我岂能罢兵哉’。 李永芳得到劝降书后,一面假意声言愿降,一面兵士备兵器以战。努尔哈赤见此便命所部树云梯攻城,因为建奴已突入城下,很快建奴士兵便登上城墙,守城千总王命印,把总王学道、唐钥顺力战战死。 贪生怕死的李永芳见大势已去,便带着中军赵一鹤及军丁卢浩等598名兵士出城降虏,做了第一个降将。 至此,抚顺沦为建奴屯兵之所,辽沈一日可及,欲南则南,欲北则北,来去若风雨,刹人若草菅。 朱由校听完觉得汗颜,对自己马虎懊恼不已,担心道,“难怪此前边警频传,朕准熊廷弼固守之策,不知有多少建奴细作再次混淆其中。” “熊廷弼办差老臣,前奏已将难民安置城外,应无大碍。” 朱由校摇摇头,细作那那么容易分辨,拱卫司遣往各处的内应不是也未暴露吗,问道,“若让熊廷弼借机收复失地……” 孙承宗见天子有催战之意,忙劝解,“皇上,奴酋非疥癣小疾,累岁之,今控弦已不下十余万,且器极犀利,马闲驰逐,即以一兵当一贼,势恐不胜,况我兵合之不少,分之不多乎?” “此仅我君臣二人,朕不过气急妄语,孙师傅不必较真。” 孙承宗谨记自己的帝师使命,退后一步表情严肃的说道,“怒时之言多失体,天子一怒则血流漂杵,且兵者国之大事,不可不察也。望皇上遇事心镇定、不轻怒。” 朱由校再次觉得汗颜,摸摸鼻子道,“朕知错了。” 孙承宗见意思已经表达到,便不再纠缠,“熊廷弼奏乞工部增铁锅一万余,还请皇上决断。” 朱由校想到工部尚书恐怕此时还在门头沟折腾蒸汽机吧,而且工部每年进项也就那么多,待开春后需银子的地方太多,想到建奴给朝鲜国书之事,吩咐道,“准让他去朝鲜征收,也顺便试探李珲的态度。” “臣遵旨。”孙承宗也觉此计可行,不能让朝鲜置之事外。 第77章 书院皆籍没入官 出暖阁,内阁方从哲等人已在乾清宫外恭候多时,因为军机处和内阁分理军政,互不干扰,所以孙承宗欲识趣告退。 朱由校知道他们为何而来,出言制止道,“今日所议之事干系重大,孙师傅留下帮朕参详参详。” 孙承宗见天子并不避讳自己,有一丝触动,安静的并内阁四位大佬留在殿内,恭敬的看着朱由校走向设在殿中的宝座。 “朕信赖之辅臣难得共聚一堂,就叶向高所请之事,先议一议吧。” 原来,自《京报》创刊号中的《私开书院讲学=谋逆》一文广为流传以来,便持续发酵,会极门每天收到的在京官员及通政司转来的各地上书少则五六十,多则上百,积累到现在已有上千封。其内容大同小异,都要求严惩撰文者钱象坤,称其祸乱朝纲,居心叵测,并要求停刊、严惩幕后指使。 内阁为此也争论不已,方从哲、孙如游赞成严禁书院、,韩爌、刘一燝反对称‘官学衰微,书院为辅,名士弦诵其间,而风教始著,应扶持,以振作鼓舞天下士气’。 朱由校在获知赋闲在老家福建福清的叶向高(1608-1614为首辅)不远千里上书后,便知道自己拿书院带刀有些过早,有些懊悔。 叶向高在上书中称‘自国初设科罗才,虽取词章,而学宫功令载在卧碑者,一本于德兴,至以明伦额其堂,其大指与三代同,而末流之弊,逐功利而迷本真,乃反甚于汉唐。圣贤所以教人之法具存于经,贤士大夫欲起而维之,不得不复修濂洛关闽之余业,书院讲会使好学之士可质疑问难,使人知所自往,岂谓谋逆耶’。 (濂洛关闽:濂指周敦颐的理学、洛指程颐的洛学、关指张载的关学、闽指朱熹的闽学。) 朱由校没想到一篇文章引起朝野如此大的反响,于是专门同各部了解当下的教育状况。 明代因‘科举必由学校’,科举制度也很完善,故教育受到重视。学校按照性质可分为官学、社学、私学和书院;按内容又分为儒学、武学(属兵部)、医学(属太医院)、阴阳学。 官学教授朱程理学,按地域可分为两京的国子监(有太学,但文献中常混为一谈,存疑)、内书堂(教育年幼内侍,属司礼监)、宗学(教育宗室子弟,设在各地王府),地方又有府、州、县、卫、都司、土司等学校。此外,还有教育孔、颜、孟、曾氏(曾氏为万历十五年所加)圣人子孙的四氏学。 社学即为朝廷‘为训童蒙’准民间兴办的半官方性质的小学。如规定‘乡里凡三十五家皆立一社学,以生员、儒士为师,凡愿读书者,尽得预焉’。社学因是州府县学的预备学校,所以朝廷教重视,在成化年间杨继宗在嘉兴任知府时,更是规定‘民间子弟八岁不就学者,罚其父兄’。 私学按照性质可分为启蒙及高级研修,启蒙的私学有义学、乡塾、私塾、家塾等名目;研修的私学多由名儒执教,如吴与弼、陈献章和陆树声(袁可立、董其昌的授业恩师)收徒都属私学。 正如叶向高疏中所言,科举的应试教育使得读书人思维禁锢,只知追逐功名,使得教育失去本来意义而成为科举的附庸,所以有识之士为挽救这一弊政而创立了书院。 书院通常为官民请旨所创,财务(收入来自荒地、捐献地等学田收入)、人事、招生皆不归朝廷管辖,他的兴盛与明中叶官学称为科举的附庸(正德之后,‘国学之制渐堕,科举之弊孔炽,士大夫复倡讲学之法,而书院又因之以兴。’)之外,还与心学的传播密切相关。 终明一代,全国书院有大小1200余所,以江西(287所)、浙江(199所)、广东(156所)、河南(112所)为众,其中民办184所,占15%;官办(包括地方官、督抚、京官等)828所,占60%以上;此外还有家族书院等。 书院按性质可分为考课、祭祀、武学教习式、聚徒及讲会式书院,其余不论,只探求时下最重要的后两种书院。 讲会即为在某场所如期举行的讲学活动,届时,各地学着聚集,会后便散去,是临时性的学术讨论。因其有相互探讨、质疑问难的优点,受到读书人的大力追捧,有的更是不远千里参与。如王阳明的门徒徐阶就曾在灵济宫开讲,参与的官员、士人多达五千之众。 于是,各学派为招收门徒,便以此传播各自的学术观点,便广建书院,如宋朝时朱程理学(白鹿洞、岳麓书院),明朝的王明阳(会稽山书院)、湛若水(云谷、大科等书院)的心学便为聚徒书院。 朱程理学至嘉靖,‘且数百年矣,诸廉洛之微言大义既绝,乃言理烂然,即童子谙之’,与之相反,王阳明、湛若水各创的心学倒颇受推崇。 但实物都有两面性,因王湛心学的门徒对师说理解不一,相互纷争,更有甚者徒尚空谈,‘守仁倡良知为学者,久益敝…有以纵恣为自然者’,‘士之浮诞不逞’。 为遏止这种‘矫诬不学,任性自适’的不良士风,东林学派应时而生,他们抨击心学不务实学的空疏,希图重塑朱程理学,提倡实学。 顾宪成重新修葺东林书院后,为其撰写的名联“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在心”说出了读书人心声,所以‘朝士慕其风者,多遥相应和’。 东林书院的实学以时政为讲学教材,在讲习之余,招四方游士与相讲论,公议朝政得失,裁量人物。 渐渐的,这种讲会便跳出了学术范畴、脱离书院形制,接近社会演讲,加上参与讲会的大儒不时出仕,居官论政,使得东林可遥制朝权、挟制边镇、把持地方有司,从机密重权到诉讼小事,无不干预。 …… 聪明如你一定能看出这便是‘非法集会’,不言而喻,这种书院带有明显的政治倾向,去求学者也有希图博取讲官的赏识,达到高中或加官进爵的功利目的。 禁毁书院在这之前有两次,一在嘉靖十七年,一在万历七年,但因书院有讨论学术、传播思想的本质,两次都不彻底。 这还是因为当下没有正式的表达民意的议政机关,书院便自然而然的代行职权,以期制造舆论,干涉朝政。 朱由校深知,无论谁最后执政,这种以政治为目的的讲会都将被禁止,而科举改革、思想的进步却非一蹴而就,所以要将书院区分对待。 … 刘一燝、韩爌等在大殿细数书院的各种好处,将孙如游、方从哲问的几乎哑口无言,朱由校看着他们唇枪舌战,不由莞尔。 孙承宗看不过眼,代为解释道,“世庙曾下旨‘书院应创建者,必须请旨,教官生员悉令于本处肄业,不许刊刻书籍、刷印送人,糜费民财’,故《京报》所载并无错误,朝野众人夸大其词。” 韩爌和孙承宗差不多年纪,甚为不服,“孙军机此言大谬,天下所创书院皆为官民所赠田产,并未耗费朝廷一粒米麦,何来靡费之说?课业所教不过儒家经典,讲会所议皆为时政,又何来谋逆之说。” “够了。”朱由校对他们相互偷换概念的‘廷辩’兴致缺缺,高喊一声后,见几人看向自己才不疾不徐的说道,“不许私创书院乃今日所议之根本,诸位所争偏题甚远。至于谋逆,韩阁下,聚众数落朝政不是谋逆又是为何?” “皇上,生员不过以探求实事,辨明真伪,并非谋逆。” “太祖曾定学校禁例,镌刻于卧碑立于明伦堂之左,上有‘军民一切利病,不许生员建言’可否属实?” “确有此事。”韩爌似乎感觉不妙,他为书院讲话是看重书院的文化传播功用,尚没有看到讲会的实质。 “书院标榜教学明理,亦可算学校,为何不从?” “……”众人皆沉默以对。 朱由校嘴唇上扬,起身踱步到宝座之前,居高临下的说道,“明诏省直督抚、三司衙门及提学御史,将各地书院之房屋田土皆籍没入官,由吏部拣选贤者通达之士出任山长,率教官生儒将平日所习经书义理,躬身实践。在朝及在野曾任五品以上官员者,严禁到书院讲演,违者除籍为民;无论朝野,凡有聚众讽议朝政者,杀无赦。” 刘一燝率先醒悟,“皇上,这岂非阻塞言路?” “髯阁下,按祖制,凡在野贤人、有志壮士、质朴农夫、商贾技艺皆可经通政使司具名奏陈民间利病,何来阻塞?任贤荐能、严肃朝廷律令乃内阁及各部本职,岂能任由心怀不轨者聚众指手画脚、蛊惑民心?” 众人相互示之以目,内心皆一个心思:立光庙为储离不开天下士人的声援,今上登极也离不开顾命大臣及东林杨涟及左光斗等人鼎力支持,如今天子此举,不异于‘飞鸟尽,良弓藏’,有卸磨杀驴之嫌。 朱由校也知道书院山长官聘会有瞻徇私情面、滥竽充数、懈怠、外行指导内行等弊端,但这相对于让读书人非法集会,肆意抨击朝政,危及皇权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好在,朱由校多出几百年常识,知道哪些学科应当鼓励,哪些应当遏止,不会造成学术不兴的现象。 第78章 万寿圣节免贺礼 甜水井胡同在东安门南皇城根下,巷口朝西,是条死胡同,在东端尽头两座标准四合院的倒座房被打通,合为一家。 日已偏午,任蓉蓉此刻便在东耳房靠窗的书桌前专心的写写画,口里还不停的叨叨着什么。 一身圆领褐青袍的朱由校蹑手蹑脚而入,听她头也不抬的说道,“时行,今儿先生又生病了?” 据王承恩禀报,为方便出入宫廷,便将马邢慈静母子安排到了魏进忠给任蓉蓉新置办的宅子隔壁,有让任蓉蓉以此为榜样的意思。此时任蓉蓉口中的‘时行’便是马拯的幼子,和五弟一样大,正上私塾。 朱由校默不作声,到其身后,正好见如玉的玲珑小耳上大的珍珠耳环轻轻摇曳,俯身想看看她正写些什么。 任蓉蓉感觉到身后靠近,也不回头,平淡的说道,“离姐姐远点,邢嬷嬷没告诉你‘男女授受不亲’吗?可是又想吃竹笋炒肉?” …… 没有回应,任蓉蓉终于发现不对劲,按照马时行平常的性子应该咋咋呼呼的在二门外就喊上了,正欲回头,右耳旁传来越来越大的有些压抑的呼吸声,仿佛接着便感觉到一阵热风灌入。 “啊,你大胆…”任蓉蓉受惊赶紧侧身回头,却见天子圣容近在咫尺,变得吃惊莫名,“皇上……” 朱由校纹丝不动,嘴角上扬,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他先是盯着任蓉蓉的双目,接着视线下移到她粉嫩的鼻头,接着是殷红小嘴…… 任蓉蓉双颊浮上淡淡的红晕,羞涩的扭开头,声如蚊蝇的说道,“皇上……” 朱由校见她娇羞的样子食指大动,伸出右手把着她的下巴将其嫩脸扶正,盯着她的眼睛,装作轻浮的说道,“来,给爷笑一个。” 任蓉蓉脑子一片空白,怔怔的忘记了反抗,也忘记了应该配合,只觉得全身酸软不听使唤。 朱由校见她没有反应,兴致全无,便放开手直身,拿起桌上一叠被裁剪成后世B4大小的小白绵纸,上面写着一些诸如‘十月十九:收核桃捌仟斤,该银贰佰两;榛子肆仟伍佰叁斤,支银壹佰叁两伍钱陆毫玖分’等。 “你就用这记账?你就这么记账”朱由校将纸拈了拈,皱皱眉问道。 任蓉蓉趁着天子看账目的功夫就已回过神,起身站到了一侧,还没来得及行礼,抬头见自己日思夜想的人此刻正一本正经的翻看自己做的账目,便想邀功,但听他和刚才轻浮判若两人且含有怒意的问话,心下一凉。 “皇上,可是账目有错?” “这物价比东厂所奏是便宜不少,账目虽没错,可这记账方式可是错的,而且大错特错。”朱由校没注意任蓉蓉的表情,自顾说道,“记账应用账册,标明页码,而且书侧应有半印(骑缝章),防止缺页……这些都没人教你吗?” 任蓉蓉从也曾听说说过发生在国初的‘空印案’,该案先后诛杀有数千人,以为朱由校怀疑自己做假账,下跪伏地道,“民女所做账目每一笔都反复核对过,也并未中饱私囊,原本是想过些天再请账房的,不知其中细节,请皇上降罪。” “你……朕没说你中饱私囊,只是做账有做账的规矩,这样以单页记录再装订,万一不小心缺失,账目对不上岂不坏事?” “民女知错了。” 朱由校将其扶起,“起来吧,别动不动就跪,这里又没他人。另外也别民女、民女的自称,朕听着别扭。” 任蓉蓉顺势起身,绞着双手,嘟着小嘴,道了一声‘哦’。 朱由校见她委屈的模样有些不忍,毕竟她还是个黄毛丫头啊,应该给她找个老师,又觉得自己刚才语气有些过重,却没有道歉的意思,回头对外叫到,“王承恩,去看看邢师傅可在。” “皇上,你是专门来看民……我的吗?”任蓉蓉听天子的意思似乎没有去隔壁,心里霎时又变得甜甜的,壮着胆子问道。 “不是,也是。” 任蓉蓉刚问完便低头,本来有些害羞,这下变成了疑惑,歪头眨着扑闪扑闪的双眼,其中写满了疑惑。 朱由校放下账单、拉过椅子,大马金刀的坐下后翘起二郎腿,左手支在书桌上虚托着头,不答反问道,“怎么?不欢迎啊?那朕这就走。” 任蓉蓉将朱由校嘴上说走却丝毫没走的意思,开心一笑,然后又摇着双手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人家高兴还来不及呢。” 虽然任蓉蓉后半句声音微弱,还是让朱由校听的真真的,解释道,“今儿朕生日,先生们说罢讲一天,原本是想偷懒睡回笼觉的,不想百官非要行礼,就没睡成。再后来听说宋应星到京安置到了台基厂,便顺道溜达出来了。到了台基厂王承恩说你的新居不远,就来了。” 任蓉蓉虽不知道谁是宋应星,却知道台基厂便在王府井南,离这里也不过两里地,他能在百忙之中‘专程’而来,心里比喝蜂蜜比甜,脑中胡思乱想着。 朱由校对任蓉蓉丝毫不加掩饰的花痴模样十分无语,高声道,“朕说,今儿朕生日。” “啊,蓉蓉知道啊,皇上不是下诏‘皇考梓宫在殡,万寿圣节免行贺礼’吗?” “……”朱由校满头黑线,起身凑近任蓉蓉,手指在她脑门上轻轻戳了两下,“也不瞧瞧什么时辰,朕饿了。” “啊,哦……啊,皇上,您还没用膳。” “废什么话,赶紧命人送些吃食。” 任蓉蓉狠狠的点了点头,冲了出去,片刻又去而复返,扶着门口、露出半截脑袋问道,“皇上,寿面吃过了吗?” 朱由校有暴走的迹象,双手叉腰,吐了一口浊气才话音不善的反问道,“你说呢?” 嘚、嘚、嘚,门外传来任蓉蓉脚步远离的声音,朱由校发现任蓉蓉仿佛变了一个人,远没有之前的小大人形象,不知问题出在哪里,只得苦笑着摇摇头重新坐下,盯着桌上的账目发呆。 如今这天下事朱家的,自己的亲戚是最多的,可是朱由校除了从五弟那里,再也体会不到亲情,全是赤果果的利益纠葛。 就在几天前,朱由校就依例遣六科奉册往衡王、襄王、陵川王封地册封地册封;而朝中李汝华、周嘉谟等部院大臣也全然不顾先帝遗命,遇到言官参劾便上书求罢斥,让他进退两难。 所以今天他在往仁智宫祭拜过先皇、珍馐给众辅臣过后,便再次在王承恩、纪用、朱元臣等人的随从护卫下微服出了皇宫散心。 不消片刻,王承恩在门外禀报,“爷,马夫人不再府上,是否现在回宫?李娘娘她们还等着呢。” 朱由校起身走出耳房,来到西跨院,抬头望了望巴掌大的天空,想到的确是后世的家人、好友,不知其是否安好…… “派人去传旨,朕晚上再和众姨娘用膳,中午就在蓉蓉这里将就得了。” 王承恩本想劝劝,见天子一脸萧瑟,想起宫里此前传闻天子和众姨娘并不融洽之事,揣度他在这个特殊的日子或许想念葬在西山的生母也不一定,便不再劝解,道了声‘奴臣遵旨’,便安静的转身退了出去。 第79章 皇店的野蛮行径 朱由校在院中待了良久,才来到正房,四下打量。 房正中是为明间,两侧为梢间。明间靠北墙设榻床,中有小茶几,上置插满鲜红牡丹的青花定瓶一只,背后墙上挂着一副纵轴山水图,旁有对联‘爽借清风明借月,动观流水静观山’。 朱由校不知道此联乃文征明为拙政园梧竹幽居亭所题,只知其意境深远,从字迹笔法之老成可断定不应出自任蓉蓉之手,看其落款有‘慈静’二字,才恍然。 推开东梢间,有不知名花香浮动,站在门口可见其面南设有一床,罩以轻纱,床前有小几;靠东墙有小橱,柜门紧锁。室中清洁雅素,不用猜也知道是女子闺阁。 朱由校将门关上转身正欲往西梢间探个究竟,却见任蓉蓉站在门口,双颊泛着红晕,欲言又止的模样让朱由校心生怜惜。 “好了?”朱由校将任蓉蓉视为囊中之物,根本没有偷窥的羞愧,反倒用埋怨的语气问道。 任蓉蓉心里再次骂了一声‘登徒子’,道了万福之后回道,“膳食都送到西厢了,请皇上移驾?” 朱由校早就想祭祭五脏庙,便毫不客气的率先而出。 任蓉蓉赶紧跟上,像宫内司膳太监一样,端水净手、伺候毛巾、帮忙布菜,忙得不亦乐乎。 朱由校朝门而坐,面前桌上除长寿面外,还摆着大小十余碟各色菜品,有鳆鱼豆腐、鸡汁海参、白片肉、炒鸡片等。 “你也坐下,陪朕一块用吧。” “后厨还有,民……蓉蓉不敢和皇上同席。【零↑九△小↓說△網】” “又不是在宫里,没那些多讲究,一个人用膳怪冷清的,没胃口。” 任蓉蓉没明白天子所谓的‘冷清’是何意,赶紧解释道,“蓉蓉在旁伺候着呢。” “嘶...”朱由校吸了一口气,十分不满,“你是想抗旨还是不屑?” 嘚嘚嘚,任蓉蓉又跑了出去,后面传来朱由校的高喊,“哎,你干嘛去……” 任蓉蓉再次返回时,朱由校正呼哧呼哧的就着小菜吃着寿面,她小心的搬过一个小凳,玉臀只坐了半截,“皇上,这个海参是昨儿个就煨得烂熟,制法是切片后就香蕈、木耳用鸡汁凉拌,客嬷嬷说您最喜欢吃了,尝尝。” 朱由校侧头给任蓉蓉翻了一个白眼,继续按原来的习俗将一根三尺长的寿面全吸入嘴里,嚼烂入腹后,问道,“寿面是你做的?” “啊,可是不合胃口?”任蓉蓉突然起身,“我去重做。” “坐下……还不错,只是缺一样东西--辣椒?” “要胡椒还是麻椒,我这就取来。” “是辣椒啊,味辣色红,有白籽。”朱由校此前在宫里也没见过辣椒,一直没在意,如今吃着寿面才想起此物。 “啊,明白了。皇上是说番椒吧,蓉蓉从南方客商哪里听过,是不是丛生、白花,形似秃笔头。” 朱由校一想还真如此,“可有?” “现在没有,即便胡椒在京师也所存不多。”任蓉蓉怨妇一样望着朱由校。 “胡椒怎么就没有,朕前两天还喝过加胡椒粉的一品汤(胡辣汤)呢,给朕说说,怎么回事?” 任蓉蓉心忖到‘您是皇上,自然什么都不缺’,“皇上上月就下旨宝和六店,让采购军需送往辽东,其中就有胡椒一项。” 朱由校放下筷子一寻思,此前确有让宝和等皇店采购棉花、烧酒等物作为御寒军需,并未留意有胡椒一项,讪笑道,“没有就没有吧,京师御寒还有煤炭等物,不缺这一项。” “是……”任蓉蓉张了张口,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叹了一口气。 朱由校不擅长猜女孩心思,对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极为不爽,皱皱眉,“有什么就直说,别给朕来这一套。” 任蓉蓉见天子变脸如翻书,吓得扔下筷子,退后两步,“是蓉蓉坏了皇上的雅兴,请皇上赐罪。” “别跟老鼠见猫一样。”朱由校意识到这丫头可能受了委屈,“有人欺负你?” 任蓉蓉抬头,脸上写满了委屈,又是摇头又是点头,“蓉蓉怕皇上怪罪办事不力,一直不敢面陈,可是王府井下月就要开张,义父又不在,蓉蓉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说重点。” “客嬷嬷和蓉蓉用皇上给的银子从各地商贾购了些货物,宝源店持皇上敕书强行要让将货物存放在戎政府街塌房,因货物多,共占用十七间,每间每月需缴塌房税六十两……” 通过任蓉蓉的讲述,朱由校才明白宝和等六店到底是如何运作的。 宝和等店即为皇店,顾名思义,是皇帝的私人店铺,这些店却并非通常意义上的店铺,其开设最早可追溯到正德九年(1514)之前,主要活动便是‘榷商贾舟车,微至担负’征收商税。 皇店的开设地除了在京的戎政府和九门之外,还有山海关、广宁、辽阳、大同、宣府及临清等钞关,具体数目无法统计,但在正德年间每年‘额进八万’,其所得归内帑,并规定‘有司不复征租’。 皇店征税的名目有塌房税(类似仓库租金)、牙钱(交易税)、水利钱(通常在运河钞关,要求商贾付钱之后才可通行)等,通常开设常在‘关厢、渡口、桥梁、水陂’等商贾必经之地。 皇店征税的方式是‘拦截客商货物,张令车辆搬运入店’,‘令无赖子弟霸集商货’,‘抽要柴草,勒掯摆渡’,更有‘负贩小物,无不索钱;官员行李,无不索视’的野蛮行径。 这当中有多少是真正的‘皇店’无法估算,但从修建三大殿还需要各地王爷捐资及收入内帑的正额来看,数量应该不多。其中绝大部分‘皇店’为内官、勋贵、外戚借用皇帝的名目开设。如英宗初年‘太监僧保、金英等,持势私创塌店十一处’,外戚孙继宗、孙显宗等也私‘起塌房,令贾璐邀截客商引盐发卖’。 不提假皇店,就是真皇店所征收的商税也并非全归皇帝,如宝和等六店‘一年所征之银约数万两,除正项进御前外,余者皆提监内臣公共用’。 从上可见皇店无论设立、征税方式,还是税收所得都存在极大的弊端。神庙时吕坤曾说皇店‘以泰山压卵之威,行密网竭鱼之法,民间之苦,无问可知’,这却是朱由校不知道的。 朱由校听完任蓉蓉的抱怨,想到月初便已将礼科右给事中求停罢皇店之事交部覆议,却一直没有结果,不知原因何在。 “六店现由王体乾提督管事,你难道没给其讲明?” “没见到他,是下边管事托词没收到‘敕书’不敢坏了规矩,可是即便他们没有敕书,也不能这样强行征税啊……皇上享万方之富,何必赖这些蝇头小利。” 朱由校可不认为商税是蝇头小利,却也知道这种方式存在巨大隐患,长此以往,民变再所难免。但在超市、扮海盗等新的来银门道没有得到实施之前,如果冒然下旨罢皇店、由朝廷那帮并不一定廉洁的文官征收商税,不仅会使内帑银子少了一大截,还将触犯内官、勋戚的利益。 而目前,他帝位并非牢不可破,步子迈得太大真的会扯到蛋的,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有多少打着皇帝的旗号为非作歹、约束皇店行为、不准许再新增一家皇店,以免激化矛盾。 朱由校讨厌这种束手束脚的感觉,但又无可奈何,不由叹了一口气,“行了,此事朕知道了,回头让王体乾亲自将银子给你送来。” 第80章 以赐田之租充禄 用过简单的生日午膳,朱由校便回到正房明间榻床小憩,看着任蓉蓉依旧在旁小心的伺候着茶水,心底有一丝丝的触动。 “皇上,蓉蓉给您捶捶肩吧。” 朱由校一直没有适应别人的殷勤伺候,摆摆手,“一个人在这住得惯吗?” 任蓉蓉站在下首,丝毫没有自己才是主人的觉悟,“以前义父便不常住外宅,蓉蓉就一直独自居住,这里什么都不缺,皇上又间有赏赐,是蓉蓉以前想也不敢想的。” 朱由校不记得自己有赏赐,想来是王承恩帮着办的,也不拆穿,“你义父多久能回?” “按脚程,义父应该到河南了,差事顺利的话,在正旦节前可返京。” 点点头,朱由校表示了解,接着端起桌上的菊花茶,嘬了一口后觉得满口清香,不由想起后世种种饮料,不由异想天开:或许待洋人将制玻璃工艺带到京师后,也可折腾出一个‘保密’配方…… 朱由校之所以像掉进钱眼里,主要是因嗣位以来,先后有支神庙陵寝的工钱、光庙陵寝开工银、辽东饷银及赏银、赏赐亲近大臣及军民和登极大典、上两太后徽号等‘非生产性的礼仪开支’,而且明年紧接着的冠婚、王恭厂和台基厂的研发、火器量产等项预算都不是小数目,这就造成了内帑即将告罄。 若按照旧例以开设皇店、征矿税等手段来弥补亏空,必将重蹈历史覆辙,更别提增设皇庄这等怨声载道的方法了。 … 皇庄即为皇室直接经营的庄田,又称‘宫闱庄田’,始于天顺八年(1464),包括皇帝、太后及东宫庄田,其土地来源有四个方面:建国初期的荒地及牧场、籍没、投献、侵占民田。 其他几样不论,皇庄危害除了‘管庄官校招集群小,称庄头、伴当,占地土,敛财物,污妇女,稍与分辨,辄被诬奏,官校执缚,举家惊惶,民心伤痛入骨灾异所由生’,便是侵占民田一项。 明朝土地制度主要承袭元朝,按其所有者的不同可分为官田、民田、学田、皇庄、赐田(诸王、公主、勋戚、大臣、内监、寺观赐乞庄田)、百官职田、商屯、军屯、边臣养廉田、牧马草场(官马放牧之地)、牲地(光禄寺、太仆寺的牲畜放牧地)、城堧(城墙郭旁的余地)、陵园坟地、公占隙地(民间义冢、官仓、坛殿)等等名目。 官田即国有,由贫民佃种,不允许自由买卖,征收称为田租,科则(缴纳田租的登极和数量)较重;民田即为民间豪右自有,包括新开田、沙塞田、闲田等,允许交易,科则较轻。明初官田占大部分,中叶以后,官田逐渐通过赐田私有化,其科则趋同(通常占收成三成左右)。 被占为皇庄的民田,除了要负担国家正常田赋之外,还需‘每亩徵银三分’输内帑,这就侵犯了所有者的根本利益。 皇庄数量在正德时期达到37595顷46亩的巅峰,在嘉靖时曾做过退还,共存‘仁寿、青宁、未央三宫官地六十三处,计地16015顷47亩’;到万历二十七年查出的皇庄有‘丹徒、丹阳、崇明、武进、江都、通州、如皋、泰兴等处田滩26070亩’,已较之前大大减少。 与皇庄相比,内官、诸王、勋戚的庄田则更多,危害也更大。 皇帝给勋贵等赐田(通过赐予和奏请)主要从官田中抽取,‘以其租入充禄’,如郑国泰赐田有300顷、福王赡田19000顷。而内官则常打着皇帝的名义纳献民田,虽获一时之利,实陷皇帝于不信之地。 朱由校登极之后,并未按照前朝用开设皇庄、皇店等方式,因为两项所得不多,而危害则显而易见。他进徐光启点拨,早意识到皇庄并同诸王等赐田会加剧佃农负担,故而一直没开这个口子,没有给王天瑞一分赐田,更是躲着不见国舅王昇;为了减少不必要的开支,也尽量避免诸如万寿圣节等仪式。 后世赚钱的法子多如牛毛,朱由校犯不着干这种杀鸡取卵的勾当,何况他还没有祭出大杀器--银行呢。 …… “客巴巴来过这里吗?”朱由校放下茶杯问道。 “三两天来一次。”任蓉蓉指了指西梢间,“客嬷嬷来时住里面。” “记得,你们账目要分开,按照上次给你的小本里描述的一样做好进销存管理,到时候朕要查账的。” “啊,皇上不相信我们?”任蓉蓉说出口后便后悔了,赶紧捂住小嘴,仿佛这样可以让刚才的话没有出口似的。 朱由校笑笑,“不相信的话,朕今儿个就不会来你这里吃寿面了。” 任蓉蓉将手拿开,迈开杨晓,跳着上前一步,“蓉蓉一定把‘王府井’经营好,若亏损,皇上不会责怪吧。” “……亏损?哼,等着朕打你板子吧。”朱由校沉醉于她浅笑时的酒窝,半天才回神,不坏好意道。 “啊,皇上……”任蓉蓉下意识的捂住臀部,花容失色,接着见他笑容,似乎明悟,红霞又浮上双颊,心里自是一阵‘登徒子’的骂声。 朱由校也是开怀一笑,“闲话少叙,去将笔墨取来,朕将一些细节做些补充。” 任蓉蓉‘哦’了一声后,跑向东耳房取来文房四宝,将小几上的牡丹花移开,把纸张摆放在朱由校面前,准备研磨。 朱由校虽在马邢慈静的教导下练习了一阵书法,可因时日尚短,还远没达到挥洒自如的地步,“你写,朕来研磨。” “遵旨。”任蓉蓉可知道天子的字写得不怎么样,便顺从的脱掉绣花鞋,盘坐在另一头,拿着笔头抵着下巴大眼一闪一闪的盯着他。 朱由校见她很快便将小脚藏在裙底,有些失望,边研磨边说到,“客巴巴的超市和你的王府井走的是两种形式,所以要财务分离,自负盈亏。经营所得毛利的两成需要到宣课司缴税,纯利中留两成做储备,两成送内帑,余下的用于扩大经营……咦,怎么不动笔。” “皇上,那两种形式?” “客巴巴经营超市,而你经营的是商业街。超市和商业街的关系是真包含……” “皇上,什么是真包含……哎呦,疼,皇上怎么打人啊。” 朱由校收回手,对这个问题宝宝也无可奈何,“真包含就是……以鸡蛋和蛋黄为例,超市便是蛋黄,鸡蛋便是王府井。” 任蓉蓉揉着额头,嘟着的小嘴变成弧线,“啊,蓉蓉明白了,这不就是母子关系吗。” “随便你怎么类比,接着说……刚说到哪里了?” “鸡蛋便是王……啊……是‘余下的用于扩大经营’。” “恩,余下的用于扩大经营,要将这两种商业模式开到各个省治……” “皇上,您慢点说,蓉蓉才写到毛利,啊,什么是毛利呢?皇上……皇上……” “……” 第81章 开封府附郭祥符 在朱由校不务正业和任蓉蓉打情骂俏时,司礼监秉笔刘克敬正在开封忙着遴选淑媛。 开封为河南三司司治所在,同时又是河南都司司治、开封府治、祥符县治、周王藩府之所在,领四州三十县。 五代时后汉、后周及宋朝俱定都于开封,到金元时为南京、汴京,最宏伟时,仅城门就有十三座,但到‘元至元中,尽毁天下城隍,开封城亦仅余土阜’。 开封城城墙长21里190步,高三丈五尺,阔二丈一尺;城门有五,东门曰丽景,南曰南薰,西曰大梁,北曰安远,东北曰仁和;月城有三重,角楼四座,敌台八十一座,警铺八十三座;城外护城河深一丈,阔五丈。 如今的规模是经洪武元年始营筑、嘉靖十年重修,但也早已不复宋朝国都的昔日辉煌。 选妃设在大相国寺西的祥符县治,除了刘克敬等宦官,到场的还有河南总督徐光启(左副都御使)、被光庙简拔刚到任的河南巡抚张我续(右副都御史)、左布政使冯盛明、右布政使景昉、按察使卢维屏、都司掌印刘孔昭(诚意伯刘伯温第十四世孙,现袭爵者为其父刘荩臣)、开封府知府王瑊、祥符知县胡沾恩等人。 刘克敬将开封作为后妃海选的第一站,不是没有道理的。该府在万历十三年时,不计算宗藩及未成年者,全府缴纳税赋的计187453户、1440094口,而祥符作为附郭,更是高达七万口。 “今奉谕选淑媛为天子内助,凡端良合法、窈窕副好、徽容有晔且年十三至十六者皆可参选,中选者择期到知府衙门领取廪给、路引,由其父母于明年正月前亲送赴京,现在开始唱名。” “祥符县生员陈自道女、县民翟凤仪女、民籍生员程登云女,郑州县赵克念长女……” 当刘克敬及随从在县衙大门口忙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在大堂东侧首座的徐光启心思却不在此。他奉命掌河南全省军政大权,首先自然要了解当下卫所兵员及屯田,而此前刘孔昭呈送的卫所现状却令人堪忧。 以开封府为例,其下共含宣武、陈州、颍川等三卫及禹州守御千户所(驻禹州西,属陈州卫)、颍上守御千户所(驻颍上县,属颍川卫),共屯田10747顷45亩9分,只有正军9147员,但官员却严重超额,其中有指挥63员、千户80员、百户141员、镇抚经历10余员。 第82章 卫所制久玩而废 正军又称旗军,按明代军制每卫正军应有5600余员,从前述正军实数,可见卫所缺额严重,其原因有多方面,得从头开始捋。 卫所军人来源主要是世袭军户,隶兵部,占主要部分;除此之外还有从征、归附、谪发、垛集、抽籍等新军户来源。 从征者,诸将所素将之兵平定其他,因留戍者;归附者,胜过及诸偕伪者所部兵举部归义者也;谪发者乃谪发诸罪隶籍为兵(称为恩军);垛集者,以民籍三户为垛集,选一户为正户,应当军役,余二户为贴户,帮贴正户,正贴可依次轮换;抽籍即简拔,从民籍丁多者中抽丁充军。 除上述外,还有少数自愿投充、籍屯田夫、因佃种军户田土、因娶故军之女承故军之产为军等现象,不提。 明朝军户和民、匠、医、阴阳等一样,‘役皆永充’,他们有自己的军田(和卫所屯田不是一回事),不用像民田一样承担赋役,但需要充军役。 军户充役的方案是,每户出一丁充军役为正军,到指定卫所当兵,称为起解,负责‘操备征进’;正军在充役时,要携带户下一名余丁随同,到营生理、辅佐正军、供给军装,是为‘军余’,二者皆免泛差杂役;保留一丁,供给在营正丁;预备一丁为‘继丁’,遇正军亡故则充役(户下如无壮丁,则将幼儿登记,是为幼丁,待成丁后勾补当差)。 这制度在执行时候就走样了,到宣宗年间出现了‘重役’,即一军户要起解两丁以上到不同卫所充当正军,是有‘夫军户族满十丁者,其一兵也,二三人或屯田,其余则以供是兵也’的现象,到隆庆年间,‘军户有一户四丁而应当三军者,有一户二丁应当二军’的现象非常普遍。 这种军户充当多出军役之所以称为‘重役’,是因为军丁起解在军籍佥编之初便有详细规定,不准在附近卫所服役,同一县的军丁,也不允许在同一卫所或同一地区服役。 为防止兵变,会将江北军丁发江南卫所、陕西发云南、四川发辽东等。嘉靖年间,浙江海宁军户共6898户,佥发的军丁就被分配到全国480个不同的卫所充役;陕西高陵军户共621户,军丁被分派到135个不同卫所。 这种不远万里充役如同松江府‘布解’,在交通不便的明朝成为军户沉重的负担。 军丁起解需要军户自己提供军装和盘缠,路途越远,耗费愈大,就造成‘路远艰难、盘费不得接济,在途逃死者多,到卫者少’、起解‘两千里之外、下产尽废矣’、艰窘军丁‘多至冻馁病死’等普遍现象。 即便军丁到达指定卫所,因远离故土,死于水土不服者也大有人在,如南方之人死于寒冻,北方之人死于瘴癘等;除此之外他们还要遭到世袭卫官的勒索、克扣拖欠月粮、降低月粮折色比等,以至于‘全抑余丁屯种养膳’。 军丁到卫后,按‘边境三七守屯,腹地二八’分工为正役旗军和屯军,守城可领月粮,大致额度为‘马军月支两石,步军总旗一石五斗,小旗一石二斗,正军有家四口以上者一石,三口以下者六斗,无妻子者四斗(另水马驿、递夫月三斗)。’ 因军屯田土肥瘠、远近不同,军屯分地多寡不一,‘每军种田五十亩为一分,又或百亩、或七十、或三十、二十亩不等’。如松江金山卫‘总旗每名三十亩,小旗二十四亩,军二十亩’;河南、山东、辽东等地则是‘每军一分,每分五十亩’;陕西‘每分百亩’。 每名屯军每岁额科屯田自粒六石(全国通则)交军仓,并同州府县留存递发的税粮,由卫官发放给正役旗军作为月粮。 后来,因卫所官员刁难递送百姓等弊端,管理军仓的财权在宣德十年(1435,外放到河南的户部侍郎王佐上书)转移到了地方手中;因军屯田土、屯田子粒逐年下降,在嘉靖四十二年(1563)卫所屯田的管理权也被交由地方政府,‘卫所管屯官止许督率旗甲人等布种上纳,不许经收钱粮’。 地方政府获得军仓和军屯的管理权后,民间豪绅用强占、置换等方式占有卫所财产、良田,致使卫所正军粮饷无着;加上恩军的存在,降低了军人的地位,以致逃亡更甚。最终,只有世袭的百户、千户、指挥等职可得留存,所以才出现前面‘正军缺额,军官过剩’的统计结果。 总之,卫所制无论正额兵源,还是军屯土地都是‘久而玩,玩而废,数年以来,徒为虚文’,至‘军士逃亡且尽,田土遗失过半’。 … 徐光启如今手握一省军政大权,手握三方剑、有密折专奏权,可谓手眼通天,自不惧地方官绅,他担心的是来自军方的反对,他看了看正对参选淑媛评头论足的张我续和刘孔昭心,愁眉莫展。 首先这位北直隶广平府邯郸的张我续,来头就不简单。其父张国彦历任襄陵知县、兵科给事中、山西参政、陕西右布政使、江西左布政使、户部侍郎、都察院都御史、兵部尚书、刑部尚书等职,在争国本一事中可是站在光庙这一方的;其次其兄张我继、张我绳都高中进士,在朝为官,活脱脱的官僚世家。 其次是勋臣子弟刘孔昭,其父刘荩臣现为右军都督府佥书(正二品),早年因私怨‘疏诋顾宪成’、‘讽刺东林’,在朱由校移宫登极一事中失去先机,还没有得到重用。 徐光启知道要稳定卫所,无非保证正军粮饷、补足原额屯田、提高军人地位、裁撤冗员和老弱等手段,而这些都需要二人的配合与支持。 …… “大人,都这么阅视过半了,难道都能入选吗?” “啊?”徐光启被人旁边的人唤醒,出言提醒者正是坐在旁边、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张我续,笑笑道,“老了,昨夜览文书,至精神不济,刚神游天虚来着。” “大人刚到任即殚精竭虑,实乃我辈之楷模啊。”张我续拱手正色道。 徐光启摆摆手,不理会选妃事,侧身问道,“巡抚对开封三卫两守御,定额两万余,今不满万,可有良策补足士马逃亡之数?” 张我续看看左右,捂嘴小声道,“不瞒大人,下臣到任后便巡视过几处卫所,现状远非缺额这么简单。” “哦,还有什么?”徐光启正因为知道兵不堪战,才在通州练兵,见张我续小心翼翼,来了兴趣。 “各地正军历年不练,大将或不得人,训练无法,纪律舛谬,逃散者不复,尺籍徒存,部曲虚耗……” “这些本官都知道,你可有良策?” 张我续把椅子向徐光启挪了挪,依旧小声道,“臣思前想后,觉得唯有一途。” “可是再练兵?”徐光启想到此前练兵缺钱缺马缺兵器的窘境,“河南藩王靡费过甚,尚需外省接济,何来钱粮?” “大人,卫所正军虽缺,可指挥、千百户等犹在,且财帛颇丰,下官的意思是让其仿效‘嘉万年间便有招募勇壮,优加恩养’的‘例军’先例,自行招募家丁,躲着二三十、少则二三,其俸粮按‘营兵例’发放。” 例军即‘奉例顶补绝军者’,其俸禄‘不论差役轻重,月支五斗’;而营兵例的俸禄发放则是‘以勇敢者分三等授饷,上者两石,次减五斗’。 家丁又有健儿、厮养、亲兵、家众等称呼,就是将官为保护自己和倡勇冲锋,利用手中的私财雇募的私人武装,因而不会像应差一样敷衍,所选取的皆是‘膂力骁健、弓马娴熟’的勇士。 这种制度只在边关施行,如嘉靖三十九年准‘京营将官人边方者,每员准家丁二十名,月支两石,犒赏银五两’,万历二十二年‘准辽东守备、备御等官携家丁10名,参将游击准50名,家丁食双饷(银八钱)、配官马一匹,月给行粮四钱五分,每年赏银八钱七分五厘’。 徐光启沉思半响,还是摇摇头,“恐怕此举行不通,且不说有养虎为患之嫌,况腹地并无战事,饷银、赏银由何支取?千百户等官岂是傻子?” 张我续还想继续和徐光启讨论其提议的可行性,却被走入大堂的淑媛所惊艳,一时忘了言语。 第83章 张家有女初长成 在开封城西北角的佑国寺北,有一个一进四合小院,通往外界的大门开在东南角,门内正对东厢房,在院内,一个身穿天蓝大袖衫子的中年妇人带着两个三五岁的小孩正朝着西厢房喊话。 “宝珠,可要娘来帮你?” 西厢里陈设极为简单,南北靠西墙是拔步床,周围以青布围绕;北间靠窗则是一长案书桌,桌前正端坐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 女孩便是窗外妇人口中的宝珠,大名张嫣,生于万历三十五年十月初六日,今年虚岁十五,上月举行及笄礼时获表字祖娥。 当外面呼唤声传来时,张嫣正读其父从县学带的《开封府志》,她将急忙将书合上,应道,“快好了,我自己能行。” 案上,书封面有‘卷二十二,万历十三年重修,生员史可法抄录’等小字,她正读到其中李甫二女因流寇侵犯,为免受辱而自尽之事。 事发生在正德七年十二月,北直刘六等流贼攻开封时。 李甫有二女,长女十八、次女年十四,皆待字闺中,恐为流贼所污,长女置白练带于袖中,次女见而问其故,长女回答说‘此为不失身计也’,次女幡然醒悟,亦裂帛藏于袖中,并相互告诫不得告知父母。后来,李甫登城据守,其妻往馈饷,街上讹传城陷,二女为全名节,皆自缢而死。 此事距今已逾百年,张嫣读到此处时心里五味杂陈,不知是该责备二女轻率,还是应赞其高洁,抑或该责怪世道对女子不公…… 张嫣打开西厢门,见院中除了自己的继母陈氏还有生父张国纪和两个弟妹,上前道万福,“爹,娘,这样装扮可以吗?” 年过四旬的张国纪是县学生员,戴着儒巾,身穿襕衫,双手插在袖中,看着眼前的女儿,仿佛眼花。 张嫣梳着双蝶髻,戴貂鼠卧兔儿,眉秀而伟,眼如秋波,口如朱樱,鼻如悬胆,皓齿洁细,颈皙而长。她正身穿白绫衫氅徐徐而出,行步如轻云之出远岫。 “爹……” 声音清澈如同天籁。 “啊,”张国纪在妻子陈氏的轻拽下才回神,抚须笑道,“我儿长大了,有你娘当年风采。” “可惜娘亲看不到了……” “你们爷俩可真行,自过门后,处处用心伺候你们父女,平素也视宝珠如己出……如今竟对我这个大活人熟视无睹。”在旁的陈氏见父女二人丝毫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心中觉得憋屈,手伸到张国纪的腰间一拧,“都说后娘难为,古人诚不欺我也。” 张国纪腰部传来钻心的疼痛,“咳咳,听闻刘公公还要往南直淮凤等地,今天可是在开封的最后一天。” 张嫣自然瞧见继母的小动作,装着没瞧见一般,走到弟弟妹妹面前,拍着他们身上的尘土,训斥道,“看你们身上弄得,姐姐和爹娘有事出门一趟,别胡乱跑。” “知道,大姐要去皇后。”二人拍着手,异口同声。 张嫣伸手在二人头上点了点,“净瞎说,姐姐怕是没那个福分。” 陈氏将张嫣扶起,又顺手将两个小孩拨弄到身后,“宝珠,别弄脏衣服,要给宫里贵人留个好印象,赶紧动身吧。” 于是,三人便依次出了院门,让张嫣登上早就候在门外的小轿,向南而去。 扶轿随行的张国纪仿佛看到了荣华富贵在触手可及,脚步变得轻快无比。而坐在轿中的张嫣仿佛浑然不觉此行的重要,静如止水。 张嫣懂事极早,自七岁生母去世之后,便担起这个并不算富裕的家,院内洒扫、浆洗、缝纫之事皆以身任之,无事时便在西厢习女红、观书史,从不轻易外出。 早年张国纪和自己女儿年纪相仿的外甥曾寄宿在家,他本想以女妻之,后来因外甥生了一场大病,加上张嫣自己并不中意,此事才做罢。 但俗云‘一家女百家求’,张家也概莫能外。两年前,张嫣出落的愈加动人,容貌绝世,凡见过的人无不上门提亲,其中不乏富贵与才学之士。张国纪也算饱读诗书,亦知奇货可居之理,凡上门提亲这皆以‘吾儿年纪尚幼,婚配之事,稍后再议’回绝。 张国纪身为人父,自然‘望子成龙,盼女成凤’,自得知今上冲龄登极,尚未婚配之后,便知道女儿幸福及荣华富贵可期。 他虽为生员,却并非迂腐之徒,知道官场糜烂,缺因无银贿赂而苦恼,但前往县衙看过遴选场面后,心里石头才落地,只要公平公正,自己的女儿过初选是板上钉钉的事。 …… 刘克敬等人常在大内,见过的各色佳丽不知凡几,这次除第一批几人容貌尚可之外,余者皆是庸脂俗粉,不由心下一哂。 刘克敬到开封府后,不少人递来拜帖,请求一见。他知道众人心思,便摆足了谱,称‘选妃国之大事,不容舞弊,为求公正,来者一律不见……’,如此一来,谋求富贵者便‘懂事’的送来了各色礼物。最终,他从未露面,银子却收了上千两。 他为免给言官留下把柄,又别出心裁的将地方官员请到大堂,共同参与遴选,以投票多者胜出,这样就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可是,坐在大堂公案之后的刘克敬现在十分恼火,因为徐光启自始至终未曾投一票,自和张我续交头接耳,不知说些什么。 待传最后一批淑媛之后,刘克敬见身穿大带的魏进忠来到跟了前。 魏进忠上前躬身后,低头道,“刘公公,小的来向您辞行。” “哦,差事办好啦?咱家还真没看出来,你办事还挺利索的嘛。” 魏进忠即使对刘克敬的语气不满,也不敢表现出来,再次躬身道,“公公谬赞了,差事并未办妥,小的是准备这就启程南下闽中,并非回京。” 刘克敬皱皱眉,“咱家一直琢磨,万岁爷要淡巴姑,让地方有司进贡便是,何须亲自前往。” “临行前,万岁爷有谕旨,此物并非必需,不可徒增府县负累,故而命小的仿商贾前往收储。”魏进忠不多做解释,见刘克敬似懂非懂的点头,接着道,“小的前些天就曾撒出人手四下打听,据回来的人说,河南种植淡巴姑者少且分散,即便全数购进也不满百担,听闻在福建漳州等地种植颇广,还返销呂宋等地,故特来请辞。” 刘克敬摆摆手,“罢了,咱们各有差事,你也并非归咱家正管,你自行做主便是。” “谢公公体谅。” 魏进忠说完转身欲离去时,正巧碰上张嫣等人进入大堂,忽然感觉到了巨大的威胁,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 海选淑媛本对相貌等要求并不严苛,只是对出身、家族病史、亲朋是否有作奸犯科或收监等有要求,类似政审。 刘克敬、徐光启等人皆被张嫣的妩媚所震撼,见她肩圆而正、前凸后翘,然其不苟言笑、面色怡然的端庄模样,让在场众人都觉得自惭形秽,接着便有‘君生吾已老’的感叹。 张国纪站在大堂外等候召见,远远的瞧见众人的反应,便知大事已定,不由喜上眉梢。 第84章 田尔耕抵广州府 田尔耕、孙元化、侯国兴等人星夜兼程抵达离京师七千八百三十五里外的广州府时,已是十一月底。 广州城北枕山阜,三面环濠,始筑自越人公师隅。明建国后,历经洪武三年、成化二年、弘治十六年、嘉靖十三年和万历四年的历次修葺,如今城墙周长2796丈(150192步,合21里),高二丈八尺,上宽二丈五尺,下宽三丈五尺。城门有七,除东南名定海,西南名归德之外,其余皆以方位命名。 联通正东门和正西门的大街名惠爱,布政司、广州府衙、巡抚部院、隍城庙、附郭番禺县衙等俱坐落街北。 田尔耕等人到广州后,无暇欣赏上街的桃李花和穿梭于叶稍的鹧鸪,当日即赶往在西城的总督衙门,不想却被告知许弘纲已前往城北的镇海楼,一行三十余人不敢做停留,策马而来。 镇海楼(雄镇海疆之意)在北城墙上,靠木壳岗(越秀山),该楼为五层、高八丈,为洪武十三年永嘉侯朱亮祖命人所建,为广州府第一高楼。 田尔耕官阶最高,习惯了发号施令,孙元化一路也听从其指挥,而全无主见的小胖子侯国兴更不用说,一路皆以田尔耕马首是瞻,到镇海楼经一番通传后,才被请上顶楼。 顶楼开间宽阔,朝南的门窗大开,在室内有桌椅,陈设极为雅致。 已六十六岁高龄的许弘纲正坐在面南而设太师椅上,他因光庙此前有提拔其为兵部尚书协理京戎政务,按照套路上书请辞,现在正等着恩诏挽留,待听到下属禀报并未让自己去接旨,以为出了变故,就托大未出迎。 一番介绍、见礼后,许弘纲看着风风扑扑的几人,想到接连两位皇帝驾崩,心中有不好的预感,“田指挥,不知圣上是否安好?” 田尔耕向北虚拱,看看在旁的十余随从,一脸严肃,“圣躬无恙,我等身负皇命,此地人多嘴杂,还请总督大人摒退左右。” “老臣总督两广以来,自问并无行差踏错,不知田指挥能否明言?” 田尔耕笑了,知道许弘纲以为自己等人是来缉拿他的,摆摆手道,“总督大人多虑了,我等并非来拿人,只是皇上交代此事事关辽东战事,不可张扬……何况,若是拿人,岂会只有我等三人。” 许弘纲见他说得在理,知自己多疑了,面色极为不自然,指了指门外的走廊,“那就到外边吧,正好可以看看南国美景。” “也罢,那总督请。” 站在镇海楼五楼走廊可俯瞰整个广州城,疲惫不堪的田尔耕一下神清气爽,深吸一口气后,将朱由校的密旨呈上,待其看完,才拱手问道,“不知道总督可曾令红夷北上?” 许弘纲看完密旨,知道自己还得呆在广州,说不出是喜是悲,如实道,“早前已知会濠镜署理主教弗雷?罗萨里奥,他们送来一批名单,有汤若望、阳玛诺等人,不过要求沿途传教北上,且要等圣诞节后才会启程,估算抵京也要一年后了。” 濠镜在广东香山县之南,虎跳门外,海滣一隅(2.78平方公里,后来澳门半岛填海造地广为3.779),即澳门,同时又有香山澳、马交、镜湖、莲花茎等称呼。 澳门在香山县辖下,葡萄牙以葡印总督管理,有主教、华主教(负责在日本的传教士)、王室大法官、兵头、司库等职位及议事会、圣保禄学院等机构。 其实,许弘纲所得到的名单有葡萄牙人傅汎济(FranciscoFurtado)、波西米亚人祁维材(WenceslasPantaleonKirwitzer)、比利时人金尼阁(NicolasTrigault)、葡萄牙人陆若汉(JeanRodtrgues)、德国人汤若望(SchallvonBell,JeanAdasJr.)、意大利人毕方济(P.FrancescoSaoloLongobardi)等二十余人,他们皆有所长,或天文、或地理、或造炮…… 田尔耕摇摇头,“红夷想得到美,我大明有道佛两教,若任其蛊惑民心,岂不同白莲等无异,故此事万万不可。” 许弘纲听他一阵牢骚,相同的价值观让二人关系拉近不少,“老夫曾与田尚书同殿为臣,不想老尚书后辈竟一语中的,后生可畏啊。不错,葡人这是漫天要价,老夫已经回绝,正僵持着,有负皇命啊。” “不满大人,我等南下实为此前所打捞的三十六门红夷大炮而来。” “啊。”许弘纲闻之一惊,扶住朱漆栏杆才稳住身形,“皇上知道铁铳之事?” 田尔耕点点头,上前一步,轻声将个中原由和自己等人的目的道明,末了说道,“皇上听闻夷人大炮威力惊人,要大人以澳门明年税赋换回至少五十门大炮。” 许弘纲知道其中的难处,以每门500两购五十余门,而且还要下月十五前起运,需要做准备的事太多,得下去好生谋划才行。现在,他也知道原来是此前来购炮的张涛、孙学诗将消息传回北京,心里稍安,“那两人谁是兵部司务孙元化?” 孙元化被唤到走廊,再次行礼后,“下臣刚到广州,不知之前所购四门火炮是否北运?” “你是徐光启学生?也入教了?”许弘纲不答反问。 “下臣从恩师习火炮术有数年,目前尚未入教,但我主耶稣……” 许弘纲年纪一大把,对这些虚无的信仰早已免疫,见孙元化有辩解的意思,打断道,“那四门铁铳月初就已北运,走的是陆路,现在应该到韶州府了吧。” “皇上的旨意是须在明年二月以前,将大炮运往辽东,若走陆路不知延误到何时……”田尔耕嘀咕几句后,对孙元化吩咐道,“你现在就去给张涛拟封书信,让其将火炮运回广州,然后乘海船北上。” 许弘纲在广州已两年有余,对田尔耕用海船运那些三千余斤的庞然大物甚为赞同,“舢板确实快过车马,从此往濠镜走陆路须三日,而走海路一日可达,事不宜迟,你去让管家代为准备笔墨。” “下臣有个不成熟的想法,请两位大人参详参详。” 田尔耕一路上早已受够了孙元化常掉书袋的习惯,“还磨蹭什么?只有不到三月,若不能如期将火炮送到,你我头上有几个脑袋?” 孙元化还是不疾不徐的,“下臣一路就琢磨,待我们抵达广州时,那四门火炮必已起运,如今果然如此。若现在命人追回,岂不是还要等上一月,我们能等,辽东明年开春必有一战,不能等啊。” 田尔耕对辽东战局不甚明了,见其言之凿凿,降低声调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按照约定,那四门火炮会送至应天府再走运河北上,下臣以为应将其送往开封,交由恩师处置。” “徐光启要那么多火炮干嘛?”田尔耕不知徐光启在河南干什么,闻言大怒,“没有皇上旨意,我看谁敢私藏。” “田大人,请旨是必然的,且这火炮并非私藏,而是有其他用途,晚些时候在和大人讲明。”孙元化也不恼,继续解释,“下臣对西洋火器略知一二,故斗胆断言,即便此行购炮不顺,就之前打捞的三十余门也可守住辽东。” 田尔耕气的发抖,“辽东每年亡于建奴枪炮下的军民不知几何,你…你…如此轻敌,真是大言不惭,狂妄之极。” 许弘纲见两个人各执己见,剑拔弩张,忙和稀泥道,“老夫以为,二位所言都在理。不如这样,几位先随我回衙,待和葡人交涉后再议不迟,如何?” 田尔耕和孙元化立虽在气头,但都不笨,立即明白这是要以每年两万两的税银为前提,多从葡人那里敲诈几门火炮。知道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怀着和许弘纲一样的心思,皆点头默认。 他们的分歧本不严重,都有超额完成皇命的念头,起冲突的关键在于二人内心都瞧不上对方出身,一个蒙父荫,一个或推荐,都不是科举正途出身,有些五十步笑百步的意思。 第85章 与葡人谈判受阻 与葡人的谈判在田尔耕到达广州的三天之后,地点设在镇海楼。 澳门方面出席的有署理主教--弗雷?罗萨里奥、兵头兼王室大法官--热罗尼莫?卡瓦略、司库--塞巴斯蒂昂?维埃拉、中日教区巡视员--老骆入禄、通译陆若汉等人。 大明方面除了许弘纲、孙元化,参与谈判的有广东布政使司右参议徐如珂(提刑按察司巡视海道副使,驻南头,主管濠镜事务)、香山参将胡文垣等人。 自从嘉靖三十二年(1553)葡萄牙人进入和租住濠镜之后,葡人虽操纵着澳门的贸易,但始终在朝廷的监督之下。 在濠镜之内,朝廷为对其行使主权,在濠镜设立提调司、备倭、巡缉行署,负责管理濠镜与大明子民一切事务。其中,提调司主官又称守澳官(澳指港口非澳门),为武职,隶香山县,上级为香山营参将,级别很低,集行政、司法、外交于一身,凡牵涉国人在内的案件,无论原被告都归其裁决;备倭又称备倭指挥,职责即管理番舶、巡汛海面、护舶入港;巡缉属巡检司,主缉捕盗贼、盘诘奸伪。 在濠镜之外,原备御澳门为雍陌营(设于万历42年),设在香山县的谷字都雍陌村建。万历47年1月,经广东布政司提议,许弘纲及广东巡按御史王命璇的附议,获兵部准许,从罗定道抽调400人同原香山鹰儿埔的香山寨原600人组建香山参将营,加强澳门防守。该营领陆兵700名、水兵300名,把总2员,哨官4员,哨船大小50号。分戍石龟潭、秋风角、茅湾口、挂椗角、横洲、深井、九洲洋、老万山、野狸洲、金星门等地,胡文垣便是香山营首任参将。 … 虽然葡人‘非常愿意为皇帝效劳’且积极应召前来,但谈判进行的并不顺利。 首先,葡人认为以每年两万两税银换取八十门炮不能弥补其造炮费用,坚持如前以每门1000两的价格,分半年出售。另外,他们不满足每月两次入广州贸易,还要求完全开放塘基环关闸;以英荷将入侵澳门向总督许弘纲‘请兵、请饷、请木石以缮墉垣’。 其次,广东商人自从获知朝廷允许葡人北上之后,担心葡人进京后,澳门议事会会获得在广州的许多特权和豁免权,减少他们的商业利益,便在城中大造舆论,声称‘若葡人北上,定与建奴苟且,助其南下京师,则大明危矣’。 …… 在总督府花厅,许弘纲在厅中来回踱步,徐如珂、孙元化等人一言不发。 现在对澳门的政策定于万历四十四年南京教案之后,主要归纳为五点:不干涉居澳葡人社群的内部自治;移广州海防同知于雍陌,严查海商番舶往来;谨守塘基环关闸(澳之南与东若西通海洋,惟北行陆路五里许,有关闸为界,其势雄踞沙堤,翼以蚝墙,横亘约百许丈),限制夷商入广人数,每月开关两次(起初为每月缝一、六开关,每月六次);选择武艺精良将士驻扎澳门提调司,防止澳内外勾结;要求海道官员‘每岁巡历濠境一次,使彼恬然顾化’。 “徐参政,葡人所说英荷将入侵澳门,可确有此事?”许弘纲终于在主座旁停下脚步,一拍高脚桌,恼怒道。 徐如珂是瓜子脸,浓眉山羊胡,他听后的赶紧躬身后回道,“回大人,此前确有收到葡人所谓议事会公函,下臣与僚属合议之后,认为葡人不过为列屋筑台,增置火器所编造藉口而已。今其居濠镜之种落已至万余,积谷可支战守,更蓄倭奴为爪牙,收亡命为腹心,臣恐为他日之患,故驳回所请,任其施为,此事胡参将可为证。” “胡文垣,你说。” 胡文垣一身戎装,似乎颇为不满徐如珂拉上自己,“回军门,葡人自月初以后便组织人手于沿岸日筑百丈城墙,建数座堡垒。因陆路之塘基环关闸有我军驻守,故并未加以干涉,英荷……” “英荷进犯或确有其事。”孙元化插话道,“下臣曾随同恩师习火铳之术,对泰西诸国略有了解。不知诸位可记得打捞起的那三十六门红夷大炮?” 许弘纲见孙元化在这时节还卖关子,皱眉道,“在场诸位都参与购炮事宜,孙司务还是直言为上。” 孙元化听出许弘纲的不满,“葡萄牙人之所以和英荷敌对要从葡西联合王国说起……” 哈布斯堡王朝的西班牙上任国王腓力二世是天主教教徒,在1580年派遣阿尔瓦公爵率军强行合并葡萄牙,成为葡西联合王国国王,并‘保证一切旧的地方固有法权、自由、法律不受侵犯’,即施行葡人治葡。 因同情新教的伊丽莎白一世登上英格兰王位,又有腓力二世曾向其求婚未果的旧怨,他便在1588年建立了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无敌舰队,并先后五次对英格兰开战,至此,两国陷入敌对关系。 同西班牙敌对的荷兰,历经几十年的战争,虽在1609年与西班牙签订停战协定,但在海上的竞争也从未停止。但西班牙海上的霸主地位没有因海战受到动摇,所以英荷才会联手对付西班牙。 腓力二世在葡萄牙称为腓力一世,葡萄牙也就不可避免的陷入西班牙在欧洲本土和海上的利益争夺,英荷将澳门的葡萄牙人视为对手也就不奇怪了,今年(1620)年六月葡萄牙前往一本贸易的双桅船遭到‘独角兽’号攻击就是最好证明。 末了,孙元化又说道,“下臣闲暇走访广州茶肆,也曾听闻从日本传来的消息,近两年,大批传教士在长崎和京都被处死,里面却没有一个葡人,英荷认为是葡人从中作梗,便伙同倭寇,准备了有很多火器的联合舰队欲进犯濠镜。故下臣以为,英荷进犯,或确有其事。” 徐如珂本就对葡人所谓的议事会不满,听后腹黑道,“近数年来,葡人日与华人相接,几规厚利,所获不赀,故举国而来,负老携幼,更相接踵。葡人在濠镜澳筑室不知几许,今殆千区以上。其议事会虽在治下,下官恐其得寸进尺,不若皆英荷之手,驱离葡人。” 澳门议事会成立于1582年3月,葡西两国合并的消息传到澳门,并在当时的两广总督臣瑞的默许下,在萨主教(D.LeonardodeSa)的倡议和主持下,由居澳葡人自发选举成立,本意是共同防范已兼并葡萄牙的西班牙人前来分享对华贸易的利润,但发展到当下,议事会已经类似自治委员会。 许弘纲虽觉徐如珂有些危言耸听,但也觉话又道理,“此事牵连甚广,待本官奏明圣上再议。当下首要重任乃为朝廷购炮,可葡人寸步不让,这可如何是好?” “不若听听田指挥的意思。”孙元化提醒道。 “他?”许弘纲一愣,想到此次田尔耕才是正牌钦差,却几天不见其踪影,按下心中的不满,“田指挥这些日子在作甚?” 孙元化脸上浮现诡异的笑容,“田指挥去找船了。大人,您可别忘了,他可是南镇抚司的人。” “那又如何?圣谕不让再开战事,我等岂能因购炮不成,对葡人刑讯逼供……慢着,逼供……他现在在哪里,快请他来议事。” 第86章 生丝获利同黄金 应邀而来的田尔耕进入花厅就说了一句‘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把在场的几人弄得一头雾水。 “来此途中,路过南海县衙时正好遇到皂快押解犯人过堂,见围观者众便上前打听。也怪我好奇心重,一问原由差点把隔夜饭都给吐出来。” 田尔耕说完见众人并不接话茬,以为他们等下文,便押了一口刚上的茶水,自顾道,“原来是一东莞县民劝其为朱市妓之妻归家被拒,而后与媒合者发生口角,至扭送公堂,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此事既发生在府城,有司自会按《大明律》处置,田指挥小题大做了。”徐如珂听后苦笑道。 田尔耕似乎听出徐如珂责怪自己手伸太长,狡辩道,“‘彰善瘅恶,教化其民,成其美俗’乃知府县父母官职责所系,本官自不会干预,只是好奇有司会如何处置。” 徐如珂见田尔耕目光灼灼,解释道,“《刑律犯奸》条有明文规定:凡**杖八十,有夫杖九十,刁奸杖一百……**刁奸者,男女同罪,媒合者(中间人)减罪一等。该案乃已婚女子私为朱市妓属暗娼,只能按犯奸论处,故当判媒合者杖九十,该女杖一百,离异归宗,财物入官。” 刁实为叼,是贪财的饕之别称,刁奸即因财而奸,究级就是娼妓。 太祖时重理乐教化,承袭蒙元旧制在礼部下设教坊司,收蒙古后裔、旧有乐户、罪臣妻女等入教坊,属乐籍,是为官营妓。 后来官营妓逐渐没落,私娼的曲院妓、朱市妓便活跃起来。曲院妓即色艺双绝,能昆曲,擅书法,会诗文的高级***朱市妓便如同站街女了,这些人都需要在官府注册为乐籍。二者不隶官府,但需缴税。**从良也需要到官府除籍并偿还身价钱,获得从良文书。 大明律不但‘严禁良民与贱民通婚’,更严禁官员狎妓醮娼,有‘职官取娼为妻,杖六十,离异’规定,因与此无关,先搁置。 田尔耕知道这几十杖刑若往实处招呼,该女不死也废了,于是吐出一口浊气,心里觉得畅快无比。 一直没有说话的许弘纲却叹了一口气,“唐太宗曾言‘民之所以为盗者,由赋繁役重,官吏贪求,饥寒切身,故不暇顾廉耻耳……若使民衣食有余,自不为盗,安用重法邪’,此为娼理同为盗,若使该县民衣食无忧,其妻何用至此。” 田尔耕听许弘纲一阵之乎者也后颇不以为然,更觉对如此好吃懒做且不知廉耻之民妇须用重典,但见他一脸凝重,也不好当面反驳,而是问道,“不知大人着急传唤,可是购炮有眉目了?” 许弘纲何尝看不出田尔耕不屑一顾的神情,也不以为忤,摆手道,“葡人要价太高,让徐参议讲与你听,完了帮忙赞画一二。” 田尔耕听徐如珂将前因后果讲明后,细思良久才说道,“下臣探查城中谣言并寻海船时,找到一个名为黄程的海商,经臣略施手段,获知葡人当下境况,不知是否有益商谈。” “快快讲来。”许弘纲本就为想了解葡人底细而召唤田尔耕,听此言不顾端重,迫不及待的说道。 黄程乃福建南安人,表面上是游走日本和马尼拉的商人,暗地里也是海盗,此次商人在城中散布舆论也是利益所致。 田尔耕用锦衣卫的手段,顺藤摸瓜找到黄程时,他刚好从老家带着两个外甥回到濠镜私宅,一番威逼利诱、刑讯逼供之后,黄程恨不得将自己所知全数招供。 从黄程口中吐出的除了倭寇联同英荷欲进犯濠镜之外,还获知葡人目前缺少造炮的铜和铸造匠,需要葡印总督从印度果阿征集,最快也要来年六月才能抵达。 “哦,难怪葡人要定1000两不松口,原来如此。”许弘纲摸着胡须,面无表情。 “此外,黄程还招供葡人当下对生丝进行限制,并待以黄金、龙涎香和麝香。” 徐如珂主管濠镜一切事物,对此略有了解,“近年广东生丝多被织成天鹅绒、繻子、缎子和衣料,故所贩卖的是成品布料,葡人倒是明白得紧。” 田尔耕将听来的消息转述,“衣料和生丝相比,虽然获利稍高,却有销售困难、占地更大、更招摇等弊端,总体来说两者获利不相上下。” 许弘纲脑海中灵光一闪而没,并没有想通问题所在,问道,“黄金等物获利与生丝相同?” “黄金贩往日本可获利五六成,大体和生丝相当。因为生丝在濠镜每公担为100克鲁扎多(cruzado),在日本最高可达200,通常维持在160以上。” 公担约为55kg,一公担生丝约为两箱或两捆;而克鲁扎多则是葡萄牙的金币,当时佣人每年收入是4个,而51公斤胡椒价值是3个克鲁扎多。 许弘纲知道黄金本就稀少,比不可大量贸易,见过葡人的金币,并未询问究竟,“那龙涎香和麝香获利如何?” “这两种虽可货两到十倍之利,但其每年产量极少,葡人每年仅能购到1000克鲁扎多的麝香和1到2000左右克鲁扎多的龙涎香,这是极限。” 众人听完陷入沉默,葡人在东方所求者不过行教布道和获利而已。其之所以在商谈中寸步不让,全因有徐如珂等人皆以‘葡人入住濠镜多年以行教为事,志在不小’而加以抵制;获利又有黄程等大明子及英荷的争抢之故。 许弘纲思虑再三,当下购炮平辽东乃重中之重,便决定做些让步,“那本官若将两省宝泉局所剩万余斤黄铜交于葡人,再遣城中工匠参与铸炮,能否如期交付?” 田尔耕摇摇头,“下臣不知,不过……” “但讲无妨。” “之前被英船‘独角兽’袭击的葡船“圣巴尔托罗梅乌”号船员所造新船尚在濠镜,上增置铜炮若干,或许可以……” 许弘纲从田尔耕的戏谑神情看出他所想,不由用手指点了点他,“你呀……哎,也只有如此了。胡参将,上前听令。” “末将在。” “现命你率香山营陆兵进驻濠镜提调司,协同巡缉等官接手濠镜防务,命各哨船巡弋伶仃洋,遇警即刻来报。” “末将领命。” “徐参政。” “下官在。” “立刻召广州三司衙门、州府县及海防衙门,即日起枕戈以待。” “是。”徐如珂领命后问道,“大人,那下官是否还要参与葡人商谈?” “当然要,知会市舶司和广州知府前来议事,一道参加。” …… 田尔耕见一个个领命而去,自己反倒成了闲人,有些不甘的躬身说道,“大人下官也想尽一份力。” “就凭田指挥刚带来的消息,这首功就非你莫属。不过有一事,还真得再麻烦田指挥。” “全凭大人调遣。” “城中舆论源头……” 田尔耕不待许弘纲说完,便明白其中深意。自己刚到广州,与此地官商全无瓜葛;另外自己身为锦衣卫,缉查奸伪本就职责所系,也就毫不推辞的说道,“大人放心,下臣一定将那些唯利是图的奸人一网打尽。” 许弘纲见他似乎误会,赶紧说道,“仅办首犯,余者从宽。” 田尔耕沉思半响才明白其不想人心惶惶的深意,老实躬身说道,“是,下官明白了。” 第87章 党争之端倪初现 到定陵祭拜神庙后来到天寿山西南南麓的朱由校对许弘纲在广州同葡人的谈判进展一无所知,这里将作为光庙陵寝所在。 明朝同其他朝代一样,注重从来被视为等同战争,与国运休戚相关的根本大事的祭祀。 祭祀为‘五礼’之吉礼,皇帝作为真龙天子,每年需要躬亲祭祀的有十三次,有夏至大祀地于方泽、冬至大祀天于圜丘、仲春祭仲秋祭先农和历代帝王庙;除此外还有太岁、风云、雷雨等中祀和小祀。因祭祀繁复,皇帝大多让勋戚以代之,尤其神庙很少亲自出席。 此前在圜丘祭天时,朱由校见若躬亲前往,花费巨大,便照前例以英国公代;遇历代帝王诞辰也如此。而此次,并非常规祭祀,全因他在紫禁城觉得憋屈之故。他本以为自己身为天子,当一言九鼎,所下圣谕定然无阻,可却被事实一次次的打脸,就借着勘查皇考陵寝的名义,来天寿山皇陵散心。 此时,四周散布着骆思恭带领的五百余锦衣卫缇骑,将朱由校护卫在中心。除了内侍纪用外,伴驾的还有内阁方从哲、孙如游及兵科扬涟、御史左光斗等人。 孙如游入阁之后,仍有如户科给事中程注、刑科给事中陈所志等人论其‘蒙昧入阁,义当决去’,左光斗更以中旨频发,全因天子‘私意用人’,去如游方可使‘公道旁昭’。虽朱由校不为所动且屡次斥责,但孙如游却抵挡不住舆论,连番上书‘引疾求归’。 而方从哲更是因为李可灼敬献红丸和之前赞成暂缓移宫连招弹劾;杨涟又因当日竭力敦促西李移宫,被指其以从龙之功邀宠,故而二人皆上疏称病求去,让朱由校看到的党争的端倪。 朱由校对在旁的泾渭分明的几人浑不在意,召负责营建光庙陵寝的工部左侍郎王永光上前,问道,“皇考陵寝何日兴工,何日可竣?” 王永光字有孚,号射斗,是北直大名府东明县(山东菏泽东明)人,现年60岁。他在神庙时历任吏部员外郎、通政司参议、右佥都御史、浙江巡抚等职责,光庙登极之后升右都御史兼工部左侍郎事。 该地为王永光同礼部右侍郎李腾芳共同选定,原为景泰帝陵故址,俗称景泰洼,‘先是景泰中建为寿宫,英宗复辟,景皇帝葬西山之麓,陵基遂虚’。 选光庙陵墓于此并非应付,后来刘一燝、孙如游也来看过,回奏称天寿山以‘皇山二岭最吉,癸山丁向至贵至尊,所有潭峪祥子诸岭俱不能及,盖百灵呵护’,便仿照昭陵(穆宗朱载垕墓)格局进《图说》,整个工程预算150万两。 时值严冬,跪在冰冷泥地的王永光额头却冒着热气,他刚勘查完陵工采石场回来,“回皇上,陵寝可在天气回暖后开工,若财用充足、物力皆舒,半年可成。” “恩,朕已亲览此前所进图说,心甚慰。” “皇上,若陵殿工程并举,臣恐恐财用不敷,今又值多事之秋,臣乞皇上敕谕内臣,将宫禁一切传造尽为停免,即有不得已之役,待大工告竣徐议举行。” “爱卿是指哕鸾宫?” 哕鸾宫夷为平地之后,司礼监王安奏应加速重建,以免不明真相的臣民误以为天子虐待先皇遗爱,朱由校本以为花销不大,也就从内帑拨十万重建。 王永光伏地劝到,“皇上,臣还闻各监以内府所蓄物料正加紧兴造各色物件,还请皇上三思。” 朱由校这些日子每天都会收到外廷奏请裁减宫中用度的折子,苦于不能名言要做生意,否则各种劝谏又会蜂拥而至,只得全部留中。见王永光当面提及,只好敷衍道,“呵呵,内府奉旨造办成衣、煤球等项并非供朕私用,稍晚些时候大家都明白了。” “皇上……” 朱由校摆摆手,打断道,“在此好生监理,应效仿皇祖定陵,多设机关、不得在金刚墙(地宫墓墙)、墙壁、龙门石等处上留下任何指明地宫位置的印记,免得不孝子孙盗掘祖宗陵墓。” “臣遵旨。” “平身吧,待皇考安葬后,朕另有重任交付于你。” “臣但求为君分忧,定不辱命。”王永光自然听出天子许诺,表忠心后才起身退到一旁。 …… 朱由校负手站在山前,抬头仰望远处巍峨的天寿山,感觉自己渺小无比,想起近日遭遇,对方从哲、孙如游招招手,“择机让礼工二部并懂堪舆之士将朕百年之后陵寝选定吧。” 孙如游此前为礼部尚书,到内阁后分管礼仪等项,闻言心中大惊,不明白为何少年天子为何有此念头,劝道,“皇上尚在冲龄,身日益康强,自有诸神庇佑,现大位初定,若此时择‘万年吉壤’恐引天下臣民猜忌,请皇上三思。” 朱由校盯着他良久,不再提陵寝之事,叹了一口气,“朕莹精新政,仿累朝祖制,倚任爱卿入阁理事,不过旬日,岂可因畏人言求去?” 孙如游看了看方从哲,喏喏不言。 见孙如游不回答,朱由校又对方从哲说道,“近来大臣纷纷求去,朕屡旨慰留,通不遵承。爱卿身为首辅,非但不助朕督促,反倒也称病求去,成何国体?” 方从哲躬身道,“臣在叶相之后,独自辅弼七年有余,办差无不秉承圣意,近科道等官互相纷辩,言臣‘蔑视宪典,庇护奸党,阻塞言路’,臣罪滋深矣,为释群疑,故臣乞休以全君臣之义。” 朱由校对言官信口开河也很烦恼,还是劝解道,“朕虽年幼,却能分辨诸事,爱卿无需理会朝野谬论。” 方从哲见天子执意不松口,无可奈何,“尤望皇上念臣一心朴忠,今后慎起居以保玉体、勤披阅以习政几,裁非分之恩、节不时之赏以昭俭德,长此以往,则尧舜之治旦暮可期。” 朱由校对他言必称尧舜的习惯不以为然,打趣道,“外无良将戍边,内无老成辅佐,试问,朕何以成尧舜?” “皇上……” 朱由校不愿再与之做口舌之争,“朕已有前旨,言官论事,亦当为朝廷爱惜老成,无得任意雌黄,至隐讽微词,尤非入告之体,以后章奏,宜明白简易,指事直陈,毋得故为含糊,致人猜忖。若有再犯则如同贾继春例,除名永锢。” “方爱卿、孙爱卿,在阁实心办差即可,若再因言请辞一次……”朱由校瞧了瞧不远处的杨涟、左光斗,再回头看着二人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笑道,“朕便效仿太祖,杀一言官,不违制吧?” “……” 方从哲、孙如游看着天子那人畜无害的笑容,想起‘嗜杀’的太祖,不由打了一个寒颤,忘了言语。 第88章 揽主权与重票拟 朱由校用杀言官的手段来威胁方从哲等人就范,除了维护威信外,更重要的是二人是皇权的拥护者。 神庙之所以让方从哲独支内阁,就是因为他听打整,能提他背黑锅;而孙如游入阁之后就上《朝条十事》,分别为保圣躬、勤圣学、揽主权、时召对、肃纪纲、挽世风、惜老成、延言路、饬边备、苏民困,其中揽主权一项,正中朱由校下怀。 虽然朱由校没有如同原来历史一样用魏进忠批阅奏章,每有批复俱出亲裁,但左光斗、刑科给事中魏应嘉、江西道试御史潘士良等认为‘未票先传、既票中易’有违祖制,‘中旨频宣’使‘票拟之权旁落’,应‘尽罢中旨’‘还票拟之职于阁臣’,达到‘重票拟以尊主权’目的。 ‘重票拟以尊主权’无疑是想把皇帝作为神衹供奉起来,由内阁用票拟行使决策权,皇帝御批不能改变票拟内容,如有异议可发还重拟,不得以擅自改变。 如此,皇帝御批和内阁票拟的主次就不言自明了,朱由校既能看出揽主权与尊主权的一字之差,实质的权力归宿却天壤之别,就绝不会答应。 内阁制度发展到现在,阁臣渐渐将决策权把持在手中,地位等同于宰相,已经可以压制六部。在一定程度上,可避免皇帝的劳累和决策失误,有后世君宪制的意思。 平心而论,这种集体决策应该视为民主进步。但有民主必然会有不同政见,进而形成各种政治势力,在如今这种内忧外患的情况下,无疑会像原来的历史一样使朝臣陷于站队、相互攻讦、加重内耗的泥潭,反而没有集权来的高效。 朱由校要集权,但没有要解散内阁的意思,毕竟他的能力、精力都是有限的,只得仿效太祖建立内阁制的初衷:让内阁只有议政的权力,将决策权紧紧抓在手中,行政权归六部。 韩爌、刘一燝是新入阁,虽亲近东林,但还算恪守本分。朱由校留下他们,一为制衡,二为兼听则明,为的就是防止一党独大,并让内阁良性竞争。 …… 朱由校看了看沉默不语的方从哲、孙如游后,板着脸走到杨涟面前,抬头看着这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问道,“知朕为何让你伴驾到此吗?” 杨涟不敢和天子对视,下跪道,“皇上,臣蒙受先帝三十余日之深恩,如今梓宫在殡,陵园未建,此时求去有负先皇所托,请皇上降罪。” 朱由校登极之后便升杨涟为兵科都给事中(正七品,为兵科长官),对其信任有加。后来,杨涟因朝野怀疑,上疏《移宫始末》,经《京报》、邸报皆刊示曲直,朝野不再议论宫闱。 朱由校身为移宫的亲历者,在杨涟上《始末》之后自然要表彰他,称其‘忠直可嘉,志安社稷’,朝野却说杨涟此举居功邀宠,让他百口莫辩。 左光斗在来时,一路劝解杨涟留任,闻言也下跪道,“皇上,臣同魏应嘉、方孝孺都等皆以为移宫之事,杨涟功在社稷,从无居功之心,乞皇上慰留以光言路。” 杨涟不理会左光斗,叩头道,“臣主移宫实因有选侍欲垂帘之密谋,继离出震之时,诸臣共有防微虑隐之意,臣不过从诸臣后,竭蹷号呼相应和而已。且皇上登极名正言顺,臣岂敢贪天为力。近日舆论皆因臣起,心有不安,唯有决去以仰报皇上深恩。” 朱由校皱眉道,“移宫之事,文武大小臣工所共见,朕亦已屡谕明白,各官争辩俱已有旨,是非自见,你烦言求去,使朕孤立于上,岂是忠爱?” “皇上……”杨涟抬头见天子面色不愉,没有再继续。 朱由校本想大骂杨涟,想到年龄差距和君臣之别,不由悻悻作罢,转身左手抱胸,右手摸着自己光滑的下巴,边踱步边思考如何处置。 经过反复思考,朱由校觉得见杨涟放在京师只会让朝臣相互攻讦,不若外放。之前的几项政令也需要有人去查看落实情况,便再次走到杨涟面前,“裁撤宝泉局、外包驿站、收书院入官等事,可有疑义?” 杨涟不知道天子用意,老实回答道,“臣一知半解,但知皇上用意深远,并无疑虑。” 朱由校寻思杨涟是被舆论攻击的心灰意冷,连东林讲学都愿回护,微微一笑,“那就慢慢领会吧,杨涟听旨。” “臣在。” “转兵科都给事中杨涟为监察御史,代朕巡行天下,纠察政令施行利病。” “皇上……”杨涟霎时便想通了,这是让自己外出避风头,心中霎时五味杂陈,突然感觉被人拽住衣袖,一看正是左光斗在提醒自己,忙叩头到,“臣,领旨。” “你代朕到各地走走,督促朕旨意得到切实执行,凡遇才不堪用、疏玩怠政、偷梁换柱、阳奉阴违者,密折参劾,朕必严惩,宁枉勿纵。” “臣遵旨。” 左光斗为杨涟感到高兴,也跟着叩道,“吾皇圣明。” “左御史,你与阁臣同为臣子,不同心济事,竟背公植党,疑诋辅臣,致伤国体?” “如游去则天下晓然,知不得以私意用一人,不得不以公议去一人,伟端不启,公道不昭,请皇上三思。” “放肆,累朝列圣简置阁员,俱凭宸断,当时政务修明,直谏不乏,亦曾有如此抗阻否?何来私用之说?尔等以‘公义’要挟朕,还欲效仿李如柏之事?” “臣不敢。” “辅臣乃朕首简,实嘉清慎,特用眷酬,勿再以此渎扰。”朱由校不想与他们无休止的打嘴炮,“新春在即,辽东移妇孺不日将抵京师,故,防范宜周。现特命你为巡城御史,同方孝孺等,并同有司,缉查奸伪,若有差池,提头来见。” 左光斗还想争辩,见天子已经转正离去,苦笑遥拜道,“臣领旨。” 朱由校听到后面传来的回应,心里却憋屈得紧,真想将意见不同的人一个个都干掉。可是,他却不能那么做,否则身边将围绕的都是阿谀奉承之人。 朱由校在纪用的搀扶下骑上白蹄黑马上,扫视在身后的方从哲等人,知道在将来的路上,皇帝和内阁的权力争夺必将延续,自己得培植更多心腹,帮摇旗呐喊。 他接着想起了南下的魏进忠,不由苦笑不已。 第89章 我去年买了个表 “昏君,拿命来……” 正当朱由校拨转缰绳准备离去时,西边传来声嘶力竭的高喊,他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就被人拉下马来,重重的摔在一个人肉垫上。 “护驾,护驾。” 接着,朱由校发现又被人拉起身,不是此前寸步不离的纪用是谁。 原来纪用扶天子上马之后,见在外围警戒的缇骑的异动,边高呼‘护驾’边将天子从马上拉下,以避弓矢。起身后,经过短暂训练的内侍已迅速的将二人围在中心,组成一个直径两米的人墙肉盾,连带刀侍卫朱元臣等人也被阻挡在外。 朱由校发现自己已经被十数内侍围得密不透风,只听见外面传来刀剑出鞘的金戈声和骆思恭气急败坏的高喊,“快,堵住他的嘴,留活口。” “狗皇……呜呜……” “怎么回事?”朱由校已经从刚才的猝不及防的变故中回过神,对翼护自己的纪用问道。 纪用人高马大,垫着脚往外探视后躬身回道,“皇上,是缇骑欲行刺,人已就擒被缚。” “锦衣卫?”朱由校万万没想到竟然是亲军行刺,那自己岂不是随时有性命之忧,心里暗骂到‘我去年买了个表’,因为被信任的人背叛最恶心了。 “外面情势不明,不知是缇骑还是冒充,无论哪一种情形,骆思恭都难逃干系,此地不宜久留,奴臣等这就护卫皇上至永安,待入城之后再做计较。” 永安城即昌平州州治所在,在皇陵红门东南,嘉靖三十九年,原属蓟镇的昌平单独设为昌镇,设镇守总兵官一员,归顺天巡抚节制。 昌镇所辖范围东至渤海所,西至镇边城,天寿山、居庸关一带的参游守备俱属统领,此前犒赏九镇官兵时,共有官军24049员,是军事重镇。昌镇、蓟镇、永平、密云四镇联同京营一起拱卫京师。 朱由校对外面的情况一无所知,正犹豫是否应退入永安城再做计较时,人墙外传来杨涟的呼喊,“皇上,皇上是否无恙?尔等快让开。” 朱由校想扒开人墙,却被纪用制止,“皇上,谨防有诈。” 从杨涟前后的言行来判断,他是典型的文臣:自比管乐,意图通过‘辅佐明主英君’以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自朱由校御极以来,言行政令可以看出,他既非荒淫又非残暴之君,杨涟没有理由谋逆。 朱由校摇头道,“杨涟是忠臣。” 杨涟被放入人墙,见到天子安然无恙,心里的石头才落地,不顾君臣大礼,直言道,“皇上受惊了,外面发狂之人已经就擒,但不知禁军中是否还有同党,所以臣等请皇上暂且退避永安,待探明京师情况再做计议。” 朱由校本觉得纪用有些小题大做,见杨涟也如此谨慎,只得同意,“纪用也和科臣意思一样,只是达奇勋……” 杨涟身为兵科都给事中,对大将自然了解,解释道,“达奇勋乃达云次子,忠继父志,勇贯三军,近年镇守西北边陲,功绩至伟。今年二月神庙大渐时,以神枢营左副将充总兵官镇守居庸、昌平等地,可以信任。” 达云始祖是哈密畏兀儿(宋称回鹘,又有卫吾、委兀等音译)人,洪武时落籍为凉州人,到他在一代已是六世。万历中,达云镇守西北边陲数十年未有败迹,实为边将一时之冠,后因病卒于军中(1609)。 达奇勋在万历二十四年五月承父荫受凉州卫指挥使世袭,现为昌平总兵,隶顺天巡抚李瑾麾下。 朱由校此前接见达奇勋时了解过其履历,知其在万历三十五年曾被以‘贪鄙’革任,故而对杨涟口中的‘勇冠三军’是怀疑的,但转念一想,神庙能在病重之时委以重任,不得不说是对其忠心的肯定。 正当朱由校欲做决定时,骆思恭已来到人墙外,伏地高声道,“皇上,刺客并非缇骑,现已就擒,请皇上治臣束下不严之罪。” 左光斗、孙如游、方从哲见局势似乎得到控制,也走上前,不理会跪在地上的骆思恭,静等着人墙里面的回应。 人墙被让开一条道,纪用和杨涟分左右挡在朱由校身前,除了远处传来的呜呜声,死一般的寂静。 朱由校从缝隙中紧紧盯着骆思恭,“先将逆贼收治,左光斗可在。” “臣在。” “执朕随身玉玺,即刻回京,命卢受、孙承宗等并同司礼监严查皇城金吾等卫;命刘一燝、韩爌、张惟贤并同兵部黄嘉善、都察院张问达等清核五城兵马司、神枢、五军营文册,凡有隐占雇觅顶冒、游手无籍者,即刻收监究治;命缉事衙门督率巡缉、巡视等官严行申饬盗贼奸细。” 左光斗接过玉玺,觉得动静太大,极为不妥,劝谏道,“皇上,能否回京再议?” 杨涟从朱由校的一系列命令中听出意图,出言道,“亲军乃天子安危所系,今奸宄杂陈,可见禁旅空虚至极,宿卫积弊已久,不趁机整饬,安知今日之事不会重演?” 朱由校见外并无异常,从杨涟身后走到左光斗前,“遵旨行事吧,另外,传顺天巡抚李瑾、司礼监王承恩、东厂邹义、内校场孙传庭、徐国全速往永安城侯命,不得有误。” “臣领旨。” … 左光斗快马离去后,朱由校在纪用、杨涟、方从哲等三十余人的护卫下,往永安城而去。 骆思恭孤零零的跪在原处,一时无措,而几百缇骑也呆立在原地,不知何去何从。 …… 朱由校抵达永安城后,被闻讯而来的达奇勋迎入城内新城大街东第一巷的总兵府。 永安城筑于景泰初,为纵置长方形,城周十里有奇;因靠北为山,故城门只有三座,俱是重门券城;城墙高2丈1尺,四周有箭楼;谯楼(瞭望楼)和别处筑于城墙不同,永安谯楼建在城中心,分三层、高六丈,天顺三年(1459)建成。 因常负责接待祭祀官员,故在城内有翰林院、六科、光禄寺、吏部四司等公馆和户部分司、太监厂(红门内东为上厂,瑞光寺西壁为下厂)等机构。 长陵、献陵、景陵守陵三卫驻于城内,万历元年,因城内陵卫驻军增多,又于州城东南增筑新城,置裕陵、茂陵、泰陵、宁陵、永陵五卫于城内,这八陵卫署皆在城中,各领左右中前后五个千户所(长陵卫领七所,在谯楼之北)。 在嘉靖时,同天下卫所一样,陵军军士便不足额,有‘护军八卫之军,数不满万’之说;又因营操有名无实、官员不谙武事、卖官鬻爵等原因,这支陵军更毫无战力。 嘉靖二十九年,鞑靼由居庸关南侵,部分人马抵达东山口,然而‘陵卫之众,无一执挺之人以御之’,只得从京营拨三支人马往大红门、东西山口防御,后因鞑靼没有深入,皇陵才避免一场浩劫。 事后,督抚会同按院题准,尽将八卫抽出,设总兵一员统领永安营四千,守备一员巩华营三千,游击一员另领三千,‘无事在州城小南门外操演,有警即拔各隘口把载,专一防护皇陵’。 当下,未编入营的九陵(增昭陵)护军合计6204人,分工有诸陵神宫监军、巡山军、妃坟军等十余种,归陵监张进之统领,与天寿山守备芮重光一道保守陵寝。 …… 在达奇勋和方从哲等人一番布置后,永安随即进入临战状态,不仅城门紧闭,谯楼、各街口俱有昌镇官兵把守。总兵府外更是里外数层,围得严实;总兵府内,原僚属、杂役俱被驱离,除此前天子扈从,再无闲杂人等。 总兵府大堂,待达奇勋见礼后,坐在帅案后的朱由校不见陵监到场,问道,“张进之呢?定陵宝顶填土不见其监工,为何此处也未见踪影。” 达家历经六代的与汉人通婚,到达奇勋时,相貌已与汉人无异,五十开外的他身披明光铠甲,举止毫不拖泥带水,“回皇上,张太监被郭小四等五百余人围在下厂,脱不开身。” “造反?” “挟赏。” 朱由校一头雾水,“详细奏明。” “皇上御极,以帑金大赉边士,行至昌平,郭小四称迫赴操练,指画号招九陵护军拥众要挟欲,与营路一视同仁。” 方从哲见朱由校面色不善,怒道,“荒唐,陵寝重地,外邻虏巢,平素不习金鼓,临事岂知击剌?皇上赏边军每员二两,岂会有异?你身为昌镇总兵官,为何不出兵弹压?” “这……”达奇勋喏喏不知如何回答。 朱由校经历刚才的‘锦衣卫行刺’,已经不对当下军伍存有幻想,如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知道若不妥善处置,兵变一触即发,他只得按耐住性子,冷冷道,“差人将张进之、郭小四给绑来,朕要亲自问话。” “是。” 第90章 雷霆雨露皆君恩 达奇勋去后不久,纪用便来报昌平知州率同知、通判、县丞、学正等官求见。出于安全考虑,方从哲、孙如游议后只让华袞入内,余者皆让回署。 当下州有直隶州和散州的区别,直隶州上级为省,下可辖县;散州上级为府,不辖县。但昌平州作为陵寝重地却是例外,它既辖顺义、怀柔、密云三县,又属顺天府下,乃直隶州。 昌平知州华袞[gǔn,同衮]是从五品,为一州之长,于万历四十八年到任,他对天子突然驾幸昌平感到意外。要知道,神庙自万历十六年九月往皇陵秋祭之后,便再未出过紫禁城,更不上朝;而光庙在位仅匝月,深居九重,也未来得及召见他。这是因为知州这类‘小官’委任出自部推,在天子那里只是一个名字而已,华袞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就别提一睹天颜了。 华袞来总兵府数次,从未像今天一样小心翼翼,纪用领他进来时便嘱咐不要胡乱顾盼,大厅里两旁并未像往日一样将官林立,但想到帅案后的高背椅上端坐是天下共主,双腿就不由自主的发颤,直到余光见到在旁侍立的三人中有方从哲,心下才安定稍许。 方从哲此前负责神庙梓宫发引,对华袞有些印象,见他神态,担心其君前失仪,出言引导道,“此乃当今天子,上前见礼吧。” 华袞依言边下跪边呼道,“微臣昌平知州华袞,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朱由校见其谨小慎微的模样,心里很受用,待其称谢起身后,问道,“你身为知州,可知陵军拥众挟赏之事。” 华袞见天子并不寒暄,直奔主题,也不敢敷衍搪塞,“此番陵军倡乱、悍然无忌皆因守陵内监刘尚忠等求贿而起。” 这并不在朱由校的意料之外,“可有证人证言?” “因陵监属内廷,微臣无权过问,但刘尚忠等索贿之事路人皆知,皇上令厂卫一查便知。” “仅因索贿?” 华袞不了解少年天子脾性,稍作权衡后下跪伏地道,“微臣死罪,出陵监贪腐之外,陵军坐食习玩、旷闲懈怠由来已久,又有买闲挂名、雇替、终年脱伍、占役冒粮诸弊,乞皇上降旨严行禁革。” 朱由校知道华袞所说的这些弊端不仅是陵军,天下卫所,甚至边镇、京营、亲军都普遍存在,但他也知道要一下禁革却非易事,这涉及到整个皇朝的兵制,而且,被裁汰下的老弱冗员也需要安置,故而这将是一个系统工程。 “此事朕会同内阁、军机处妥善处置的。你能直言针砭时弊,朕恕你无罪,平身吧。”朱由校接着道,“皇祖庆陵宝顶竣工后,你便协同工部侍郎王永光好生营建皇考陵寝,要当好一州父母。” “谢皇上,微臣还有一事。”华袞称谢之后依旧不起,“按制,皇上往祭皇陵皆驻跸巩华城,微臣斗胆,请皇上移驾。” 华袞说巩华城实指在巩华城内的行宫,该城在永安城东安二十里,本名沙河店。嘉靖十六年,严嵩议以春秋谒陵,此为南北适中之处,且居庸、白羊近在西北,边防尤切,宜修复行宫,筑城环之。十九年建成,城周四里,有四门(东镇辽,西威漠,南扶京,被展思),设守备一员统领三千戍守。 神庙三十余年未出皇宫,如今行宫虽然尚存,也只留内监日常洒扫而已,最近一次派驻陈抱忠为守备是在万历三十八年。 方从哲知道巩华城仅有百余骑步兵,不足以护卫,所以人此前才未提议,此时见天子询问的眼神,便靠近小声解释原由。 朱由校听后对华袞颔首笑道,“你这算是逐客吗?” 华袞不料天子竟开玩笑,小心应付道,“微臣不敢,臣为皇上威仪计策,别无二心。” 朱由校虽知道他本意,却很执拗,既不冠冕堂皇的说节省民力也不多解释,摆手道,“罢了,你先随同方阁下将陵军挟赏之事审明再来复旨,退下吧。” “微臣告退。” …… 孙传庭、徐国全等人赶到总兵府时已经入夜,以他的见识,自然知道自己这是前来护驾,便将操练淘汰后剩下的一百二十人全数带来了。 历经两个月的操练,两百人中,凡不服管教、特立独行、体力不支的皆与淘汰,留下的这些人用天子的话说,算是过了第一关。 徐国全起初认为‘练习正步’和兵书上练习击刺、阵伍、火器有天壤之别,是花拳绣腿,近期见在原来军营中狂傲没边的众人能做到令行禁止、临危不乱,也颇有成就感。 孙传庭和纪用同在内校场操练,十分熟悉,一番商议后,将百余人按营军例分成24伍,分别三班同邹义带来的两百余番子轮番宿卫总兵府。 到此时,在外有昌镇官兵和昌平州皂快,在内有邹义、孙传庭、纪用、朱元臣各自带人护卫,孙如游、杨涟等人才真正放下心来。 … 总兵府后宅是两层楼围城的四合院,院中甬道组成十字,不时有戎装兵丁吐着白气无声巡弋走过,在西南角有盛满水的大陶缸,北边空地上种有两棵榕树,树叶已经掉光,只剩光秃秃的枝干不时随寒风摆动。 和楼下一样,正厅的阁楼内虽灯火通明,一样寒冷刺骨,只有屋中的炭火让人感到一丝暖意。 书桌旁,朱由校正把玩着达奇勋不知从哪里搜罗的玉壶,王承恩在一旁将烛花减掉,使室内又明亮些许。 王承恩见天子发呆,将茶杯重新注满热水后小声道,“皇上,奴臣听说骆思恭在府外跪了一下午了,您还是见一见吧。此前皇上在慈庆宫时,他可是尽心护卫的。” 朱由校纹丝不动,“此前宿卫东宫,朕听从司礼监和内阁已有晋赏,今其治下不严,险陷朕于危境,当罚。” “奴臣来时,此前随从缇骑皆在城外,营帐未立,如今天寒地冻,请皇上轸念将士寒苦,准其入城。” 啪……玉壶应声而碎,朱由校拍案而起,手虚指窗外道,“朕最信赖之亲军竟让奸人混入,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那人叫张道安是吧,难道其左进俱无察觉陌生面孔?荒谬至极,这天下还有可用之兵、有可信之人吗?缇骑早该整饬,与其让言官聒噪,不若朕先严惩,让其明白什么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王承恩自到御前,从未见天子失态,吓得赶紧下跪,“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奴臣不该妄言,请皇上降罪。” 良久的寂静后,朱由校心情才得以平复,“地上凉,起来吧。比起辽东将士,锦衣卫已是优容过甚,骆思恭虽有旧功,但功不抵过,若朕此时心软,其必持宠而娇,朕岂敢以安危托付?” 王承恩从天子话音中听出态度,知道天子是苦于无人可用,才借机敲打骆思恭并整顿锦衣卫,便不再劝谏,默默起身,然后一片片捡起玉屑,以免天子不小心刺伤。 第91章 唯天子受命于天 次晨,辰时初刻。 朱由校正欲如往常一样跑步晨练时,王承恩推门而入,“皇上,入冬以来,近京地方极寒却又片雪未沾,刚奴臣见外风霾突现,要不今儿晨练,就罢了吧。” “冬季昼短夜长,朕今日已是晚起,若再罢晨练,言官定以为朕冲幼,好疏玩无恒志的。”朱由校边说边推开窗户,见外面的天灰蒙蒙的,立刻明白这就是沙尘暴,不过没有春后的那么严重而已,叹道,“若开春再无雨,风霾蔽日事小,春耕延误事大,朕心如焚啊。” “皇上敬畏天戒,省身修德,春雨必至。” 朱由校白了王承恩一眼,对时人将老天不下雨归结道天子德行上很是无语,摆手道,“朕命钦天监占候天象,可有覆奏?” 自古中国便以农立国,农时与季节有密切关系,故而颁布历法、观测天象就显得尤为重要。 钦天监在明初为太史监、司天监,洪武三年改为今名,负责天文(日月星辰、风云霾雾)、历法、时刻的观测推算,除在长安东街南的本衙外,还领大内的刻漏房、西华门外的灵台(观象台,有浑天仪测星度、占云气)等差。 君主制的合法性建立在‘唯天子受命于天’,代表神灵管理天下,故而历法就被视为‘君权神授’的‘天命’的象征,因此‘观象授时’成为帝王统治的首要政治任务,百姓顺承虽的历法就表示接受谁的统治。 明朝历法称为《大统历》,嘉靖十九年之后,规定每年十月初一进呈御览,并于当天赐予百官、颁行天下。颁历后,各地王府、内府各衙门、朝鲜皆各自差人到司礼监领取。 钦天监为正五品衙门,设监正、监副、监丞、少监、主簿、主事、五官(春、夏、中、秋、冬)正副等官,品俸从文职,现任监正是周子愚。 周子愚自万历三十九年便为五官正官,和传教士庞迪我、熊三拔有过交集,曾上书万历将西洋历书(格里高利历,即后世通行公历)译为中文‘以资采择’。 王承恩摇摇头,“要不奴臣命人将周子愚召来昌平?” 朱由校想到即便后世那么高的科技也无法准确预判,不由呵呵一笑,“罢了,回京再议吧。让其预报天气,也着实难为他了。雨雪虽不可控,却也不能束手待毙,回头让工部给搜罗些水利典籍吧。” “是。”王承恩似乎觉得天子不信鬼神,颇为不解,想到此处远离京师,多有不便,问道,“皇上准备何时回京?” “看各部进展,朕在这里或许看得更为真切。” …… 由纪用陪着,朱由校在总兵府西的小教场只跑了十来圈,黄土便在临时赶制的口罩上留下口鼻印记,随着锻炼的坚持,他的肺活量已有明显的改观,便想着几个拳脚师傅,练习武艺,或者…… “哥儿,哥儿,” 朱由校脑海中正想着欢喜佛、双修之类的字眼时,听到了此前唯恐避之不及的声音,杂念便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 客印月一手提着马面裙,疾步跑入教场,到朱由校面前,前后上下检查是否受伤,完了拍着高耸的胸脯说道,“祖宗保佑,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巴巴,你怎么来了?”朱由校可见客印月额头冒着白气,满面风沙,一下明白,心里暖融融的同时又觉得鼻子有些酸意。 “王安只说无碍,也道不出个所以然,见不到哥儿无法安心,要不是昨夜无法出城……可吓死我了,哥儿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哈哈……呵呵……呜呜……” 朱由校见她又笑又哭,不知道如何宽慰,只是默默将口罩解下,用一角将客印月眼角盈出的泪水拭去,笨手笨脚的,最后弄出一个大花脸。 “只是有人假冒缇骑,朕……由校毫发无损,巴巴不信你看。”朱由校说完又回身跑了一小圈,又蹦了几下。 客印月被朱由校孩子气的模样逗笑,“是,哥儿别蹦了,无恙就好,就好。奸贼现在哪里?哼,巴巴非将他千刀万剐不可……” “咳,交由法司议罪吧。”以朱由校的心智,自能体会其用心,是母爱而非干政,当然不以为忤。 客印月可没想那么多,见朱由校依旧活蹦乱跳的,知道朝廷肯定不会轻饶,上前拉着他的手,看了看头顶,惊喜道,“才月余不见,哥儿长高不少呢。” 朱由校正对客印月胸前,毕竟不是母子,又早经人事,就觉得浑身不自在,无法推脱只得目光瞟向一旁,“咦,小丫头也来了啊。” 泪眼带笑的任蓉蓉在客印月身旁不远,对天子刚才的举动尽收眼底,闻言心底一啐,‘就知道嫌人家的小,不知道还会长吗’,完全忘了来此的原因,哼了一声。 “哦,对了,蓉蓉昨日送辣椒进宫后,出来见全城戒严,满街兵丁,便哭着非要将她从城墙坠下前来寻哥儿,我好说歹说才得以作罢,她却是待在德胜门一宿未眠,今早城门一开就来了,还将鞋跑掉一只呢。” 随着客印月的讲述,任蓉蓉越发不自然,又不忍佛手而去,将脚收入裙底,绞着衣角,红脸低低道,“嬷嬷,人家才没有。” 朱由校见她扭捏的模样,有‘最难消受美人恩’的感叹,知她面薄,又是大庭广众下,不敢打趣,对纪用吩咐道,“让达奇勋家眷前来伺候着。” 纪用他身为男人,从天子宠溺的神情也瞧出来,这位魏进忠义女定会进驻后宫,不用详细吩咐就知道该怎么做,应声‘遵旨’后,飞快的跑了出去。 …… 梳洗用餐过后,方从哲、孙如游、杨涟便来总兵府正堂请旨,这清核京师兵马简单,但安置却是难题,朝廷必须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否则除籍者衣食无着便会生乱。 方从哲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送到帅案,“经臣等昨夜估算,宿卫皇城的金吾等卫会裁汰近万,不计出关的神机营,京营神枢、五军二营可称精兵者不满万,若余者全数裁减,会有五六万,如何安置须有定画。” “非精兵实当裁减,可仅凭万余怎可戍卫京师,故而,臣议于直隶、山东、河南等地重新招募,补足京营十二万之数。”杨涟职级太低,昨夜并未参与合议,但他现在还是兵科都给事中,有发言权。 孙如游想起历朝京营故事,也出言道,“此前徐光启曾于通州练兵,便常以缺饷乏器乞帑金,如今诸事并举,何来募兵银?若无重利,必重现‘勇者不至,弱者不去’之窘境。不若按前朝例,调边镇兵以马代之。” 方从哲补充道,“醉翁曾言‘逸豫可以亡身’,京营安逸太久,平素疏于操练,每每整编后,长则十年,短则数载,必糜烂如旧,故臣以为,应将京营与边镇换防定为常例。” 孙如游见自己意见得到认可,高兴道,“方阁老所言在理,‘橘在淮南生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境况使然……” “慢着。”朱由校打断道,“且不说边镇兵马是否如京营,也不论换防、招募银钱等项,当务之急在安置裁减之兵,可有良策?” “……”几人面面相觑,似乎毫无赞画。 第92章 严禁军先慎选补 “先皇陵寝来年兴工,可先安置一部分。”最后还是杨涟硬着头皮说道。 “此议虽可,但终非长久之计。”方从哲经过反复揣摩,终于明白天子当下‘求稳胜于精兵’的用心,毫不脸红的说道,“臣收回之前所言,因精兵可徐徐图之,不必一蹴而就。应先禁革京师营卫不合规例如隐占、顶冒诸弊,让诸军应役名实相符,不留奸贼以可乘之机。” “方阁下‘先革弊端,再谋强兵’之议可谓老成谋国,甚合朕意。”朱由校晃着方从哲刚呈递的折子,并不打开,思考片刻后说道,“禁军诸卫清核就交有司,之后,须重造年貌册给予木牌,各管领官比认习熟,临期闸点验明,方许给牌执役,勿使昨日之事重演;革除诸人先交刑部议罪,罪不至绞、斩者,俱令赴陵习木、石等技艺,按才智计酬;至于补额之事,依实情覆奏再议吧。” 杨涟没有多余的表情,倒是孙如游感觉有些意外,按照他的理解,天子初生牛犊又新政方举,必然速求富国强兵,所以对裁汰老弱一策应当赞同才是,没想到少年天子竟然如此‘保守’,不得不刮目相看。 孙如游恍然中,见正草诏的方从哲眼神提醒,才知自己走神,也跟着躬身领命。 朱由校这才打开折子,发现是骆思恭的请罪疏: 【罪臣衙门掌直驾侍卫、缉捕盗贼,既是禁军又同刑科,职责重大……昨日狂人惊驾,不敢妄言狡辩,实因罪臣年迈疏忽,整饬不力,深感有负朝廷所托,亦愧对先皇,自忖难脱其咎,特奏请陛下责罚,罪臣受而无怨。】 “骆思恭还在府外?”朱由校得到可定答复,叹了一口气,“传吧。” …… 骆思恭自昨日中午便粒米未进,灌了一宿的冷风,被领入影壁前,拍拍身上厚厚的黄土时,弄得王承恩赶紧捂住口鼻。 “指挥使,让皇上看到你的诚心不是更好吗?” 骆思恭明白王承恩苦心,自嘲道,“罪臣受神庙、光庙恩泽,未办好差,受罚是咎由自取。今上召见,已是惶恐,岂敢衣冠不整便往面圣。” 王承恩点点头,“皇上非贪生惜命之主。” 骆思恭一愣,接着也点点头,默默的跟在王承恩身后越过影壁,通过甬道,进了正堂。 “罪臣叩见皇上,万岁万……” “罢了,若再有一两奸徒,朕还能坐在这里?何来万岁。”朱由校话含讥讽。 即便骆思恭侍奉两代帝王,还是感觉脑子不够用,唯有伏地不起,“罪臣万死。” 朱由校起身离座,来到骆思恭面前,“朕以冲龄嗣大位,讲学勤政亲贤爱民之外,惟简将治兵为大务。骆指挥,以为朕简将可算得人?” “罪臣……万死,乞皇上削臣爵、除臣职事。” “祖宗成法,特恩出自朕意,不劳指挥操心。”朱由校本想点两句就算了,可见骆思恭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就来气,“皇城守卫与红盔明甲、乂刀围子手等军,应为宿卫之雄,当称禁旅,可今守门诸弁皆系窘懦残羸,有同市乞奸猾者,更有奸弊随驾,试图行刺,仅削爵岂可消朕怒。” “罪臣自知罪孽深重,乞皇上容臣自辩。”骆思恭一把年纪,被天子当小孩一样训,而且字字诛心,终于按耐不住了。 朱由校嘴角扬起一道细微的弧线,“讲。” 骆思恭把心一横,“禁军诸弊屡禁不绝者实因在职管军勋臣、把总及守门等官占役颇多,其法为每月令伍长科歛(招募)投送,遂得买闲空名挂籍;凡京师每遇军缺则有狡猾贿卫所官诡名保送或投充;遇军伍长见雇充数,据法革则又必有官浼情求免。” 朱由校一手抱胸一手扶着下巴来回踱步,半天才想通关节,“遴选不得法?” “皇上圣明。” “如何禁绝?” “慎选补。”骆思恭直身,目光随着天子移动,“凡自告与调卫者不准,三年内无过准补掌印,异等荐多者推升,怠玩不前者痛革。” 朱由校点点头,并未停下踱步,“继续。” “其二,凡役在内者系伍长科歛,在外者系识字科歛总与把总关通,今后凡包揽占役,不即发觉与把总身自作弊者,不待年终举劾,即行斥革;其三,凡本军病故,许亲子弟告补,其故绝难勾或召募病故者,须本卫开报曰‘系某军下余丁’方许审补……点闸自有常期,如有不到及雇觅者,当行革名除粮;其五,按册与粮,凡无籍与别卫者,不与。” “你既知如此,何不施行?” 骆思恭老脸一红,“此乃万历三十四年兵部萧尚书所奏,行不数年,便依旧如故,臣……治下不严,请皇上降罪。” 朱由校听他说了这么多,良久才把握要领,明白这便是募兵制度混乱造成的贪腐,要解决得从募兵、粮饷、监督机制上入手。 “行了,平身吧。朕已有旨,补额可暂缓,你先回京,将锦衣卫中雇占顶冒、游手无籍者全数剔除,不容有误。” “谢皇上准臣戴罪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