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何为道 白乘风坐在田坎上,长满灵药的田地在月光的笼罩下显得越发凄清。 难得的农闲时节里,他没有花心思去参加镇子里的节日,有点害怕人群的他选择在田间思考下一次灵药可以收摘时该拿去哪里出售。 白乘风不敢回想曾经,所以他只好用不断地劳作来麻痹自己,只要每回想起一分当初的生活,白乘风对这个世界便多上一分怨恨。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是一个修士为尊,神明之下皆蝼蚁的修炼世界。 是一个律法难行,受欺却无处申冤的黑暗世界。 它是一个有着枭雄之心的人到了,会欢欣雀跃恨不得能马上带兵出征的混乱世界。 它是一个科学家到了会沉醉其中,无法自拔的反物理世界。 目前生活在白乘风附近的人都称他们所处的地区叫‘白荒’。 可, 坐在田地里的白乘风和这些有才之士显然有着巨大的差距。 他只是一个人,普通到找不到任何亮点的人。 他不明白自己缘何能得到上天的青睐,前世在地球上因地震死去却能重生在这片白荒大陆上。 想不通的事情就放在后面,目前白乘风没打算去刻意理解穿越的事。 但为了抹去对穿越的恐惧,他还是选择了努力融入白荒,让自己从心底变成这里的原住民,也就不会因为长时间回想过去的人生而导致精神崩溃。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简难。 这是在种了七年的地后,彻底融入白荒大陆后的白乘风,深刻地体会到了修仙者们将他们称作‘贱民’的涵义。 贱到没有骨气,贱到无需尊严,贱到为了钱可以出卖一切。 白乘风就是这样的贱民。 出生在农户家庭的他,是两个五十来岁的老人的独子。 高龄产妇勉强将他带到这个世界上还能活着实属不易,恶劣的产后保养让母亲的双腿在之后的一次劳作中永久地失去了知觉。 这让白乘风还没开始修仙的旅途就背上了一个巨大的负担。 看着面色苍白的妇人常年躺在冷似坚冰的被榻时,看着白发苍苍的父亲在地里做着永远也做不完的农活时,看着那些收税的道士们对在他们面前磕头作揖的父亲恶行恶相时。 白乘风觉得不管自己是否是神选出来的穿越者,是否会成就一番霸业,是否日后会坐拥美人无数。 在整日以泪洗面,住在宛若废墟般的房屋里的家人面前都要放下了。 于是他自觉地离开了读了三年的学堂,也并不去理会教书的夫子苦口婆心地劝解。 十三岁的他高兴地接过了父亲在田地的部分劳作。 比起吃着家里的闲饭,学习不一定成功的仙法,白乘风认为在地里干活反倒能回报父母。 虽然自己觉得为家里人分忧是很自然的事情,但年迈的父亲仍哭着跪在了他的面前。 没有多少文化的男人认为这一切的背后都是他的错,他没有让家庭富足的本事,没有找医师医治妻子的本事,没有让孩子无忧无虑地读书的本事,所以他把一切的错都归咎在自己身上。 绝望的他希望白乘风能原谅自己,泪水一遍遍着洗刷着老人的脸庞,白乘风忍不住鼻子一酸,哭了出来。 “起来啊爹!不是你错了……” 泪眼模糊了视线,但他还是用力扶起跪在地上的男人。 白乘风知道错的是什么,所以他并不怪罪这个村里的任何人。 事实上,在青云道观出现在白山村附近前,白乘风的还是很清闲的,从能去学堂读书就不难看出。 但十岁那年,一名自称轻云子的道长带着几名道童驱散了方圆百里的流寇以及常年驻扎的匪贼后住了下来。 这本该是件皆大欢喜的事情,道士们学有仙法,既能行云布雨,又能引水造渠,很多人都以为从此以后,这方圆百里的村庄要飞黄腾达了。 不过神又怎会与凡人结善?道士们做善事不过是为了贱民们能在感恩中努力地为他们的幸福添砖加瓦。 所以从下半年开始,露出本性的道观就开始颁布号令,通知村民们为他们种植修炼的灵药。 道徒们带着官府发布的官榜张贴在各村的村头,附近的村庄里没有谁敢对此多言,都乖乖地按照官榜上定下的规矩去道观里领了灵药的种子在自己的田地里种下。 这些修炼用的灵植异常古怪,虽然生长迅速,却极其娇嫩,只要风向稍微有点不对都会出现成片的死亡。 这让各村的村民不得不对其进行细心的呵护,甚至有的人直接搬进了田地里住下。 可灵植成品后的价值确实比不上村民对它们的呵护,每次道观收走田里九成灵植的税后,剩余的灵植在县里卖得并不理想。 但道观拿来的官榜上又写明了村民必须从此以种植这种灵植为生,这让道观附近的村民不得不大量开垦耕地,以保证那一成的灵植的数量在低价出售后的钱能满足家庭的支出。 我们可以想象,在供求关系面前,供严重大于求时,产品的价格会一直暴跌到一个令人发指的地步。 食不果腹,啼饥号寒,这是白山村以及附近村庄目前的现状。 长叹一声,白乘风从凌乱的思绪中回到现实。 无论是地球还是白荒,月光都是那样温柔地照耀大地之上,但坐在田间的人却暗下决心。 这次采摘出来的药材显然已经不能满足家庭的开支,白乘风决定带着父母离开这片土地。 “秋月朗朗,少年郎何苦在此愁眉不展?” 背后响起的声音里透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意味,白乘风不敢怠慢,立刻转身行了师徒礼。 “夫子,晚好。” “不必多礼?白乘风,这次我以师傅的名义问你一句,何为道?” 背后的男人走来,也不在意田地里的泥泞,直接坐到了白乘风的身边。 “夫子,我已经不读书了。” “我且问你!!你在这个村里吃了这么多年的苦,你悟出道了吗?!在你心底何处才是道法?!” 白乘风皱着眉头,今天的夫子和平时所见的不太一样,身上没有了书生该有的儒雅,反倒带着一股冰冷而残暴的杀意,甚至可以说是一种癫狂的状态。 这让他不敢再反驳这位饱受村民尊敬的男人提出的问题,白乘风开始认真思索夫子说的话。 “我怕夫子听不得我的道……” “说!” 夫子有些焦急,他似乎要做一件很紧急的事,但却想要从白乘风这里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夫子恐怕不是来问道的吧?不过距我所知,圣人已经死了啊……” 白乘风想起几年前圣人被公开斩首后昭示天下的事情,无奈地说到。 “夫子传我圣人大道,夫子却忘了圣人也死在了大道的路上,夫子追求圣人之治,现在白山村却饥民遍地,诸天神佛容不得沙子……儒家已经……被神明舍弃了……” 白乘风的声音越来越小,生怕激怒了身边的男人,可那些话却被夫子一丝不露地听了进去。 “嘿嘿哈哈哈……” “狗屁圣人……神佛不容……嘿嘿……连一个村子的百姓都救不了……” 白乘风的话才说完,夫子便一边疯笑一边自言自语起来。 “帝王久居深宫,不识吾等儒法,吾辈当自强……嘿嘿,轻云子受君王密令前来灭儒……” 夫子突然打住了话头。 沉默,良久的沉默。 似乎陷入了沉思的夫子盯着天空,而不敢离身的白乘风只好陪在男人身边不敢移动。 “白乘风,我送你一场造化,你可敢要?” 终于夫子还是打破了两人之间,死一般的寂静。 这句话让白乘风不敢细想,他立刻起身鞠躬。 “在下不敢。” 白乘风很果断地拒绝了夫子,就像几年前从学堂里的那样。 月光如水,但水中却暗潮涌动。 第二章 书墨龙翔 何为正义? 生前无法理解正义的白乘风,重生后也没弄明白它。 一直以来他对正义的理解与正常人有着一个巨大的偏差。 正义是一个反复出现在历史发展的变更阶段,同时也被很多历史学家用来解释事件最终结果的词汇。 但为什么战争中互相杀戮的双方会有一方被冠以正义之名?正义必胜的原因又在哪里?正义的背后又是什么力量在推动着它打败所谓的‘邪恶’? 这一点,白乘风悟了很久。 在查阅了很多的资料后,正义的面纱在他的面前仍没有揭开。 ‘所谓的正义,只因为它身后站着的是多数人的利益罢了。’ 在心里,他给正义下了结论。 站在正义背后的人群拥有着数量上的绝对优势,而这份优势是邪恶用任何科技和力量都无法弥补的差距。 数量永远是正义最好的象征。 …… “难道是怕死了?” 夫子再次高声质问。 “家有二老,实则年岁已高,在下不敢轻举妄动,恐会一死三命。” 白乘风低声回应了夫子的问题。 “你装得很烂……” 夫子突然从癫狂中恢复了平静。 “我观察了很久,白乘风,这十几年来我一直在观察你,你跟我见过的人都不一样。告诉我,若不再被家人朋友所束缚,你会想去做什么!” 夫子的声音铿锵有力,如雷霆般轰鸣在白乘风的心上。 他突然明白过来,现在的自己已经没有继续伪装的意义了。 面前的男人将会因为他的回答而给出一条他期待已久的路。 “我想……” 白乘风把头埋得更低,认真地回答了夫子的疑问。 …… 青云道观修建的位置非常完美。 虽然三面环山,却有一条不大不小的溪流从山上流出,附近的村庄群星拱月般将其围绕在中央,显然就是一处易守难攻的绝地。 而此刻,殿前正有数百位道士将一个少年围在了中央。 ‘子时过了……’ 武尊默默计算着时间,他在等一个现在本该出现的人。 将他包围起来的人也在等,只是两边的人想法却截然不同。 ‘不想来了吗?这样也好。’ 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感觉男人可能会爽约后,武尊开始考虑该怎么不着痕迹地逃离道观。 但在众人心思涌动时,一团黑云却已悄然降临道观上空。 “轻云道长,架起来的阵势连一刻都不肯松懈,要是今天我不来,是准备将这些道徒都活祭给青云大阵?” 从空中炸开的声音里充斥着男人的万丈豪情,似乎根本没把地上剑拔弩张的道士们放在眼底。 “徐大人真会开玩笑,我等身受君命前来诛杀逆贼,自然也做好了为君而死的准备!” 轻云子不紧不慢地将男人的质问反驳了回去。 轰 墨汁一般的黑云重重地砸在了道观前的空地上。 “好一群帝王的狗,好一个为君而死的轻云子!” 黑云散去,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夫子怒斥着藏在人群里的轻云道长。 在他身旁的白乘风则尽量让神色保持平静。 “受君之禄,为君分忧,徐大人逞口舌之利可说不退我等修士,要真为我等着想,不如自己把头割下来,也省得我们刀兵相向。” 从人群中慢慢走出来一位英姿勃发的青年男子,身上透出来的杀气丝毫不输于豪气冲天的徐夫子。 锐利如剑的视线迅速在白乘风身上扫了一遍。 “这不是我的弟子……” 察觉到轻云子的目光,夫子看了下不远处脸色苍白的武尊,朝他点了点头后继续说道。 “也不是儒家的弟子。” “是吗?大人总要给我一点……” 一语未完,害怕被认作敌人的白乘风便将一块令牌从腰间拿出。 黑色的令牌上刻着一个龙飞凤舞的‘清’字。 “哈哈,好好好,不愧是天下第一的儒门,就算覆灭了也有让两个弟子都进了清宗内阁的本事,不过这样看来徐大人是……做好了死的准备了?!” 质问中带着杀机,轻云子的杀意向徐夫子扑面袭去。 “自然。” 凛冽的杀意被淡淡地回答阻断。 “既然二位是清宗的弟子,今日道家就不为难你们。大阵起!!尔等尽力助我诛杀逆贼!!” 伴随着咆哮,轻云子的身影闪烁到了空中,而还地上的道士们则立即盘坐在地,嘴里则唱诵起道经。 “白乘风,看清楚了!想要成功背后就要付出惨烈的……” 徐夫子方才凝聚的灵气外泄,身上泛起更加浓烈的黑气。 “代价!!” 咆哮声中徐夫子脚尖轻轻点地,澎湃的灵气灌注在脚上,获得了巨大推力的他身体如流星般飞射而去。 那些灵气形成的黑云也随着他一起冲上天空,大地以冲击点为中心瞬间碎裂成细密的蛛网状,站在他身边的白乘风被狂烈的风暴刮倒。 就像是一只怒火中烧的巨龙蓦然间发现了自己的死敌。 砰! “噗。” 撞在岩地上的白乘风喉头一甜,仅被一点灵气刮到身体的他,为了应对强烈的冲击只能以吐血来缓解。 ‘这就是修真世界的战争吗……’ 看着在天上互相凝视对方的两人,他的心里不由得生出无尽的畏惧。 同时一股无力感开始向全身蔓延。 空中, 对视的两人没有贸然出手,他们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 “道法讲究自然而为,轻云子,你借天地之威、人脉之力来压我,已经算不得道士了。” 徐夫子利用说话的时间运转功法疯狂凝聚所剩不多的天地灵气,来的人虽然实力不如他,但却在这几年间准备好了一个可以击杀他的阵法。 从杀光方圆百里内盗贼的那天起,这场杀局就已经在准备。 可明明知道是杀局,徐夫子却不敢像当年那样遁逃,那些被道观无情压榨的村民就是轻云子放出的信号。 官府并不在意普通人的死活,要是他敢再逃,这些跟他曾经朝夕相处过的村民便会被全部斩杀。 如果还身负振兴儒法的重任,徐夫子就算不舍也会选择逃离,但现在他或许找到了两个可以将儒法精神传承下去的后人…… “诛杀逆贼,道家讲的是无所不用其极,大人苟活了这么多年,难道在这最后一刻还不明白?” 轻云子淡然地回应了他的嘲笑,比起徐夫子的被动应战,几千人不断吸收灵气催动的青云阵法显然处于优势。 一旦因为阵威出现了破绽,迎接徐夫子的将是被阵气瞬间碾碎。 咯咯咯。 嘹亮的鸡啼打破了沉寂,肉眼可见的地平线上,晨光开始照亮大陆。 “唉……” 徐夫子叹了口气,越来越强的阵法威压终于让他感觉到了不适,近千人的道阵已经做到可以不断聚集天力,如果一开局就无脑强攻,大阵将会变化出更多杀招,但只要不主动进攻,慢慢累计天力的青云大阵最终会聚集出如同神明般的一击。 “不愧是青云观座下第一人,在下佩服,佩服。” 徐夫子抱拳,向轻云子点了点头。 利用儒家对普通人的仁慈,让他不得不留下来应战,对阵时也不会因为他显露出来的颓败之意而自信出手,这种有头脑、有心计的人当得起这一拜。 “徐大人无需多礼,再不出手可就没机会出手了。” 轻云子没有回礼,却淡淡地提醒了徐夫子一句。 “那就来吧……书!” 徐夫子声调拔高,身旁的黑云随着怒吼开始凝聚成一具身躯。 “言出法随?!难怪连皇家暗部都困不住你!” 口吐一字就能凝聚出招式,轻云子立刻明白面前的人对自身功法的理解到了恐怖的地步。 “墨!” 那团黑色的云中传出喑哑的嘶吼,像是有一条巨兽即将要从中苏醒。 “龙!” 庞大的云气疯狂翻滚,随后缩小成一个不足一尺的圆球。 “翔!” “给我破!!” 犹豫要不要打断招式的轻云子听见最后一句真言后不敢再做停留,阵法全力激发,快速地凝聚出凌厉的罡风向徐夫子疯狂袭去。 轰!! 正在地上观战的白乘风感觉脑袋一阵轰鸣,他突然失去了听觉,灵气碰撞时产生的波动直接将他的耳膜震破。 白乘风伸手摸了摸耳朵,发现满手都是殷红的鲜血。 夺天地之造化,视万物为刍狗! 他似乎明白了为什么修道者会将凡人当成可以随意宰割的牲畜,在这种人体就堪比导弹的力量面前,还处在农耕经济的普通人只是个笑话。 “不错不错,但可惜晚了一点。” 罡风虽然气势磅礴,却没有打断徐夫子的招式,此刻凝实的黑云碎裂成一片巨大的湖泊,从中慢慢钻出了一条栩栩如生的黑龙。 吼! 才探出头颅的黑龙朝轻云子发出了如活物般的咆哮。 “无中生有!!这不可能……你肯定使用了幻术,你骗不了我!” 轻云子见到这样的场景,饶是他已在此前已构想过无数种情况也不由得向徐夫子失声怒吼起来。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说话间,徐夫子伸出了右手。 “龙雷诛军!” 嘶吼着的黑龙张开了巨口,在其喉咙的深处,电光涌动。 第三章 至死方休 白乘风瞎了。 灵气绽放的光芒瞬间崩碎了他的双眼,其速度快到眼角流淌出猩红的血泪以后,他才惨叫着捂脸翻倒。 白乘风从没想过修真世界的招式会如此暴烈,没有人告诉过他,也没有任何书籍提到过这点,巨龙看似随意喷出的一口雷霆却带上了杀意。 这是一股凝成实体的杀气,绽放的光芒是杀,爆发的速度是杀,它目的就是要斩杀一切胆敢阻挡在徐夫子面前的敌人。 即使是在远处观望,修为不足的人也会因为极致的光华烧伤双眼。 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挡,即便大阵全力运转也无法压制这份杀意,轻云子只来得及运转灵气,胸膛便被汹涌的雷光轰然洞穿。 咔嚓! 贯穿胸膛后仍在奔涌的雷电狠狠撞在青云大阵上,雷霆碎裂的轰鸣和大阵破开的响声贯彻云霄。 斑斑点点的金色光芒飘散在旭日初升的苍穹之下,万里无云的天际此刻看起来就像一片被繁星点缀的蓝色星空。 金光是由青云阵吸取了数年的天地灵气组成,此刻却因受到巨大的冲击而崩成无数块。 这表示几千人耗费数年光阴布下的大阵已被一招击破。 “咳咳。” 调理气息后吐出一口污血的轻云子不再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他郑重地拜了一下,神色凝重。 “大人果然跟师尊说的一样,在下要是不抱着拼上性命的觉悟,今天是肯定留不住你了。” 没人搭话,徐夫子身旁盘旋的黑龙以令大地都震颤起来的咆哮声回答了他的礼数。 “那大人还请看好了!这是鄙人在凌天观悟到的绝学!” 闭上眼睛的轻云子,体内的灵气迅速向外释放,青云大阵虽然被破,但地上的弟子还稳坐阵位上,只是一个个都面色苍白。 “法无正邪……” 随着低语,轻云子释放出来的灵气快速冲入萎靡不振的道观弟子体内,剥夺他们生命力的同时也抽取着他们修炼的灵气。 四字法言还未收声,地上盘坐着的年轻道士们便被钻入体内的灵气吸成了行将就木的老人。 “夺生法?轻云道长好手段!” 徐夫子没法打断轻云子,除非他愿意自己也变成废人,之前硬抗着出招时产生的伤势已经爆发,当下最好的对策是先调理紊乱的经脉。 “酆都有门。” 第二声法言接踵而至,伴随着轻云子的声音,空间开始扭曲,在他的身后一座巨大的城池突兀地出现。 “愿祭身魂命,请神断昆仑!” “你疯了!!” 和着徐夫子的惊呼,轻云子身后的酆都打开了厚重的城门。 徐夫子感到震惊甚至有些后怕,如果是拼尽全力的杀招还可以接受,但以献祭生命召唤地狱神明的方式表明, 轻云子要玩一把大的,其大足以危险天下苍生! “我持道剑济苍生,何惧死后骨化尘。大人是不会明白道家的良苦用心的……接剑……吧。” 野兽般含糊不清的嘶吼传出,从酆都大门内喷涌出来的黑气迅速侵占了轻云子的身体,地上那些吸足了精气的灵力也迅速回到他的体内。 魔神,降临人间。 一连串的变化显然是轻云子推演过无数遍后的成果,想必他也对徐夫子会打碎大阵早有准备,一出手便是玉石俱焚的绝招。 “此战之后你的弟子废了,你的魂魄会被酆都的鬼王带走,是为了什么要替皇城做到这一步?!” 没有人回答他的疑问,咆哮起来的轻云子已经化作璀璨的流光,其手腕上的玉镯弹出一道白光,一柄古朴的黑剑出现在他的手中。 “真小看那个昏君了。之前还不相信会有人昏君拼命,现在看来,助纣为虐的那帮人……” 徐夫子掐住了话头,他没必要继续猜测这背后的涵义,言多必失的道理到哪里都不会过时。 握紧拳头的他身躯开始燃起黑色火焰,火焰附着在衣物上,盘旋的黑龙怒嚎着化作一柄长枪。 “唉……那就战吧!” 说话中,化作流光的轻云子和他狠狠地撞在了一起,绚烂的光芒瞬间照亮了千万里的大地,无形的气浪向四周爆射,眨眼间轰碎了数个山峰。 …… “噗。” 从山上被掀飞的白乘风即使在落地前被人接住,也因高空坠落时产生的巨大冲击而震伤内脏。 用力喷出一大口鲜血后他才舒服了几分。 “真惨啊白公子,还好本姑娘长了点心,这几天起就一直待在你们村里守着你哦。” 冰冷的女声从脑中响起,像是想要得到白乘风的鼓励。 他想睁开眼看看女人,又突然想起自己早已双目失明。 “快走吧,吴婧,你不该来的。” 他扯起嗓子吼到,借此来掩盖变成废人的哀伤,但眼角的泪痕却很不地道地出卖了他。 “哎呀呀,整天豪言壮语的白公子才受了点伤就哭成这样,真让人怀疑你之前说的大话是不是都是用来骗小姑娘感情的。” 神志开始消散的白乘风听到脑中辨别不出意味的嘲讽后想要从吴婧的怀中站起来,但重伤之躯让挣扎看起来就像一只在努力蠕动的毛虫。 “快走吧,你会死的!” 白乘风又哽咽着说道,眼角再度渗透出血泪。 吴婧没有因为拒绝而撒手不管,她轻轻捏住白乘风的脸颊,将一颗金色的丹丸塞进嘴里。 “别乱动了,我帮你矫正眼球,免得恢复的时候眼睛错位。” 带着怒意的吼声响起,白乘风立即止住挣扎,入口即化的丹丸只是一团纯粹的灵气,这些灵气顺着经脉迅速钻入四肢百骸,修补伤口。 “那是……” 嘴被微凉的小手死死捂住。 “是,这颗金丹很贵,但救了好朋友一命的话,它会更值钱。” 伸手贴在白乘风的后背,一股温润的灵气从手心出发,一直沿着背部的经脉游走到他的眼眶后和由金丹释放的灵气会和。 “值吗?这么做值吗?” 女人松开手,他嘶哑地问到。 “喂喂,怎么不值了?不是有人整天跟我说以后会封王称帝的吗?一颗金丹换未来皇帝的命,哪亏本了!等你以后飞黄腾达了我再要几颗仙丹,成神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释放的灵气很快就将整具身躯修补完成,凹陷下去的眼眶鼓突出来,小腹处传来一阵阵温热的酥麻。 “那是吹牛啊……” 恢复过来的白乘风凝视着把他抱在怀里的女人,继续小声说道。 “金丹是真的,我的话啊,就跟故事一样,看不见摸不着,连一丁点依据都没有,你亏大了……” 见白乘风没有因为被救而露出笑脸反倒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撩了撩凌乱头发的吴婧瘪起了嘴。 “你妈的,真以为我是想你飞黄腾达了助我成神?这话骗鬼呢?十八岁的人连御气一阶都没有,凡人去哪当个皇帝找仙丹?本姑娘是打算养宠物,养宠物你懂吗?救自己的狗有错了?” 她说得很快,没给白乘风丝毫反驳的机会。 “想来本姑娘修道多年还没救过谁的命呢,对你这么好,不给我说声谢谢就算了,还……还说我亏了?你是从小说里跑出来的智障主角吗?” 一口气说完心里的话,吴婧不禁有些气喘,看着这个像炸毛小猫般凶狠起来的女人,知道她说的是气话,但终是驱散了心上的阴霾。 “汪汪。” 学了两声狗叫,感觉有点怪异的白乘风放弃了扮小狗的打算。 “你凶起来的样子也挺好看的。” “你你你……” 轰! 还没来得及闲谈,从天而降的光华便笼罩了两人。 这是接近神的人的杀招余波,逃离危险的白乘风怔怔地看着之前他们所处的位置,平地消失,被深达几里的坑洞取代。 “先离开这里吧,有什么话之后再谈好不好?” 死里逃生的吴婧紧紧抓住了白乘风的衣袖,生怕他会飞走一样。 “不行,我答应了夫子,要不你找个安全点的地方我们继续看?” 吴婧沉思了一会,然后指了指远处的一座山峰。 “可以去那看。” 默认了吴婧的打算,白乘风重新凝视空中的身影,金丹让他全身的机能得到了巨大加强,战斗的光泽已无法像上次那样将他身体摧毁。 蓝天下,那两道渺小的黑影正向天地释放无数的光华。 咚! 随着一声闷响,轻云子用生命化作的魔物向大地快速坠去,这是第十七次重创。 十七次重创的代价是徐夫子的右手断掉,左腿骨彻底粉碎,腹部被断掉的长剑划出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血被灵力强行封住。 “嘿嘿哈哈。” 魔物发出惨笑。 “真是惹到不得了的人物了,咱家才要这点供奉真是不值。” “闭嘴妖物!” 一道黑光随之斩来。 “你的确很强,就算酆都的官将也不过如此。可惜你道心已崩,今天要不赶紧滚蛋,别怪老爷手下无情,杀得你魂飞魄散!” 咒骂中的魔物,用手臂挡下凌厉的黑光,即便十七次重创,轻云子的身躯在他的庇佑下也没受到丝毫损伤,魔物就像一件披在身上固若金汤的黑甲。 徐夫子的黑是书香墨宝的黑,带着的气势是一股浩然正气,而魔物化作的黑甲则是死气,一股誓要吞噬天下活物的死气。 黑死之气弥天漫地,想来轻云子仓促间从酆都门后招来的不是鬼神,反而是一只怨气极重的妖魔。 这倒映衬了轻云子之前的话,人为了胜利可以不计一切代价。 但这代价轻云子可以付,徐夫子却不能,魔物并不只是简单的召唤,它完全侵占了人体,意味着轻云子现在只是一具借尸还魂的道具。 地狱里的东西降临人间,传出去就连昏君也无法安坐,哪怕只能于人世存活数日,也会造成巨大的破坏。 何况这只和他一样入了神途。 “可惜不能陪你去清宗了……” 徐夫子看向身下的群山,绿意盎然的矮山上,衣衫褴褛的少年正吃力地拨开面前的杂草,他想要爬到山顶,完成一项交给他的任务。 如果这场厮杀是生死决战,徐夫子断然不会带白乘风上山,正是确信自己的实力足以维护白乘风的安全,也有着想让他见见世道的打算,他才给了白乘风观战的任务。 也正因为过于自信,他才低估了轻云子的决意,低估了昏君的准备。 “看清楚了!白乘风,这是为师自创的招式。” 听见自己的名字,白乘风止住了手里的动作,默默挺直身板,转头看向徐夫子所在的空中。 他没让吴婧帮他登山,和徐夫子的约定就是如此,一切靠自己完成,除非被人杀掉。 看向苍天,看向白日。 临近午时,日光打在他的眼上,大自然要逼迫他合眼躲避。 死死撑住生理上的反应,他要盯住日轮下的身影,他要永远记住这道身影以及他即将做的事。 在到达道观前,白乘风很没风趣的问了徐夫子一句 “要是敌人强到夫子没法打赢怎么办?我不是瞧不起夫子,毕竟谁也不清楚会来什么人,要是真能睥睨群雄,也不会沦落到认识我的地步。” 徐夫子顿住,良久,他朝白乘风莞尔一笑。 “我记得你很喜欢小说是吧?很喜欢那些异闻志怪?” 白乘风沉默,算是默认。 “那就看清楚我的绝招吧!看清楚了然后把它记在心里,哪天你想写书了就把我的故事写出来,用你最华丽的辞藻来称赞它,绞尽脑汁去想出最磅礴的词句来恭维它。” “它有多强?” “很强。” 徐夫子没有解释招有多强,而很强的确是个非常模糊的词汇,也许会强大到击穿大陆粉碎星球,也许就是突然想放个响屁,放了一声连点臭味都没有。 但从之前的表现看来,他的杀招显然不会是后者。 白乘风努力去观战,不仅仅是为了约定,更多的是因为他已被徐夫子表现出来的气势所折服。 这是一位真正的强者,一位为了心中的道义能慷慨赴死的战士,也值得此时的他用生命去完成约定。 “我看清楚了!” 白乘风拼尽全力朝空中呐喊。 第四章 所谓杀招 先废话几句(不加在开头加在作者的话里的话,怕没人会注意到) 这本书其实是想了很久,也是在看了很多的书以后才下的笔,由于还在读书所以我暂时不能像正常作者那样连续更新几张啊几十张啊,但很快就可以做到连更了,所以对于想要连看的读者来说这确实是个不好的消息,我尽量做到多更但连更肯定有点困难。 而故事方面的话没有哪个作者会说自己一本书的构想会很烂,我也认为自己这本书的构想将会很棒,讲的呢东西不一定会符合大流,但总的来说是一个故事,一个和我们很相似的人在面对抉择时的故事。 我唯一怕的就是自己的文笔配不上这本书的发展,即便之前也有点写作经历仍是如此。 所以大家在看到毒处时呢,不要太惊讶,也别太肯定,自然地略过就好,毕竟人的认识有限,尤其是在文笔方面会更加明显地体现出来,不同阶段的人写出来总是难免的会有不同的水准。 我很菜,所以我写出来的东西也是如此。 那如果看到了这,就表明你肯定已经做好接受我的菜文的准备!(不管你是否觉得这本菜文和你的心意,我都这样认为了!) …… 杀招是什么? 这个问题很难通过具体的语言表达出来,可以说它是照耀天地的光泽,也可以描绘它是贯穿日月的利箭;可以说它带上了无上的威能,其势足以让大海枯竭,让宇宙化尘;也可以说它出手时无声无息,杀敌一瞬之间。 但无论你怎样去描绘一个杀招,终究只想表达一个意思,它的目的就是要在那一分那一秒内,杀死那些反对你的做法背离你心意的人。 所以既然有了出动杀招的理由,那就不可能用打出一个馊嗝,或是放出一声臭屁,以及下三滥的招式甚至小聪明来获得胜利。 更何况能称之为对手的家伙很多时候不仅仅只是个用嘴反对你的人,还极有可能是个实力强大到让你不得不以命相搏的家伙。 对于这样的高手,你的杀招显然不能是灵机一动时产生的一个动作,对付强大的人用‘灵机一动’就能轻松解决的话那显然是在侮辱拼尽全力去磨练杀招的自己。 一旦偶然会成为答案,那勤劳刻苦看起来会宛如智障。 明摆着,徐夫子没法耍小聪明。从看见魔物降临的那一刻起,他就约摸估算到自己的结局。 给予魔物十七次重创只是引子,他的杀招需要一点点时间缓冲,而为了这点缓冲时间,他必须将魔物打伤,其伤势必须大到需要时间休憩。 现在,正是徐夫子使用杀招的完美时机。 到了近神的级别,随手打出的招式都已经和普通修士的绝招无异,召唤的假物喷一口雷气,便能轻易将别人数年光阴布下的阵法击碎。 这表明一旦能被徐夫子一类的人称之为杀招的东西,的确是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才能催动。 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有什么东西缺失了就会有什么东西补上。 浅显易懂的道理表达的却是一个残酷的事实。 徐夫子的杀招必须要像轻云子召唤魔物那样献祭上自己的生命,他要夺走能称之为对手的人的生命,那他就必须付出相等的代价来维持缺失的平衡。 这就像海陆间大循环,缺失了的部分总要有物件补上。 疾风吹面,徐夫子快速降落到白乘风的身边,他一刻也没有浪费,在落到白乘风身边之前,杀招的前奏部分已经运行完成。 落到白乘风身边自然是为了让他看得更清楚,哪怕是落幕,他也想白乘风能从中多学点关于人生的东西。 以后离了此地,恐怕再也没人会无偿地教给他做人的知识,所以他期盼白乘风能于此多领悟一些人生真理。 “以后离了村子不要轻易相信别人说的话,青楼、赌坊之类的地方少进,这世上好人不少,坏人也不多,但终究还是有那么几个你看不过去的人会冒出头的……” 他说得很慢,一字一句地从嘴缝里向外蹦,白乘风在背后说了什么他却已根本听不见。 在落地前他就已经死了,活着的只是要打出最强一击的身躯,这些话是他在出手前想好的,宛若一个复读机,慢慢将之前录好的话蹦给背后嚎啕大哭的男孩听。 透出的死气如此之盛,就连白乘风这种没有修行的普通人都明确地感觉到了他已经死了。 神死了, 自当天惊地嚎,万众皆知。 “读书不要只挑喜欢的看,喜欢的不一定是最好的,要多去看看一些名家经典,做了对修养心性帮助不小…” “悟道肯定不易,要是入不了修行的门便不要强求,去凡尘博个大臣之位替百姓说话也不枉自来人世一遭。” “千言万语总之一句:舒服一点地活下去。白乘风,人很多时候是完成不了理想的,该怎么过得更好更顺了自己的心意才是重点,有时候是在活不下去了就多去想想自己的道,何为道,很简单,但也很难。” “只可惜没能陪你走一趟,真是一大憾事……” 身后,白乘风泪流不止,他跪在地上疯狂叩头,额头被杂草碎石狠狠扎破让其感到钻心的疼。 但身体像失去知觉那般止不住地把头往下砸。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装b不去修行的,我就是个脑残。对不起我不该反驳你儒家就是废物,我TM一个法门都没入的蠢猪,什么都没弄明白就整天觉得自己天下第一。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求你不要死啊!” 脏话有时候不仅仅只是表达自己的怨恨,在某些特定的时刻,用脏话来表达自己难掩的心思,肯定是比文绉绉的弄两句诗句要来得更贴切一点,也的确能表达出来强烈的情感。 这不是白乘风第一次流泪,但却是他第一次知道师父的涵义。 一日为师,终生父。 把十八岁了还没修行的他当成了自己最得意的孩子,所以即便没有踏上修行的路,徐夫子也没有因为他是个懒惰的废物而放弃爱他。 就像普通的家庭那样,亲人不会因为你是白痴便将你无情抛弃,大部分的情况下,家人是唯一能无限容忍你的缺点的地方。 这也是孩子殴打父母、辱骂亲人的根源,他们爱你,爱到胜过了自己。 徐夫子则是一份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到白乘风身上的爱,这份爱也许是源于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的交锋,也许源于他用探天术查勘白乘风的命运,也许源于他已没有时间再去寻找新的传人。 这份爱是否是半强迫式的,对于叩头的白乘风来说已经不重要,他只想起在那棵四五人才能环抱的桑树下,徐夫子打趣般的问话。 “若是某日知道了我是位天下无双的高人,你会怎么做?” “当然是先乖乖地抱着夫子的大腿,求着跟您学道修仙!然后继承夫子的衣钵,找个合适的美人,再打打几个本事不行却喜欢和我作对的毛贼。当然了,毛贼肯定是什么世家大族隐世古族的千年一遇的绝世天才,打完后和美人一起归隐山林生几个娃养几只鸡,从此百世流芳,万古存名。” “哈哈哈,好个打几个毛贼!那就这么说定!来日我一口一个‘本尊是天下无双的徐夫子,你们这群土鸡瓦狗不配与我一战,先跟我的弟子白乘风过过手再说’。然后你冲上去杀个稀里哗啦,再把里面最漂亮的小娘子抓回来,三跪九叩地成个亲生上一群孩子,气死这天下间的九流三教!” 见徐夫子竟没像平时那样大讲儒门真理,吃惊的白乘风从书里抬起头,只见在他手中正握着一本书,一本和他看的一样的,从世面上随处可见的小摊都能买来的写着英雄传记的杂书。 徐夫子朝他晃了晃手里的书。 “这些故事确实不错,比儒门经典要好明了一些。” 大抵,夫子也变得开明了。 这样想着的白乘风试探着开了口。 “一言既出?” “自当驷马难追。” …… 回忆过去肯定有很多事情都是美好的,甚至不美好的地方也会因为时间流逝而变得丰富有趣起来,可美好总会渐渐消失,留下来的只有懊恼。 拉回现实,能看到的是徐夫子已停止了呼吸,他最后时刻想说的话就算蹦得再慢也会有说完的那一刻。 而执念消散,身躯便已是兵器。 现在他的手中正握着一柄枪,一柄长约七尺,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黑枪。 魔物放弃了抵抗,他也是几乎入了神途的生灵,自然能感觉到徐夫子的死亡和他手里的长枪携带的气息。 他没法逃,那柄枪锁定的不是他的肉体,不是他的灵魂,不是他的意志,而是比这玄之更玄的, 命运! “你竟然参悟了神意,大爷真是小看了陆地上的人了!” 魔物没有癫狂地咆哮,他的声音有些颤抖,甚至可以说是哀伤。 给他反应的时间太少,到徐夫子说完话彻底死掉后,他才发现这是一招足以称之为神迹的杀招,但那时候一切早已是运转完成的状态。 既然不可能逃得掉,魔物只能选择去看清楚将他灭杀的绝招,他想用这最后的时刻去一睹锁定命运的枪究竟是怎样的一个风采。 白乘风也终于抬起了头。 黑枪上传来的气势是如此强烈,让一个没有修行的人都感受到了弥漫在天地间的灭亡之意。 那是徐夫子的意志,他用生命强行修改了天的意志,将魔物的命运定性为绝对的死。 死可以分为很多种,但无论什么样的死都最终会在冥府获得重生,但现在徐夫子修改了这份天意,他要让魔物死得不能再死,死到连阴曹地府都无法将其收容。 终于在满天死意都收纳在徐夫子的枪里时,他动了。 他做出一个标准的投掷姿势,就像一个正在决赛场上的投标手,他的神情是那样的专注,以至恍惚间,白乘风甚至觉得他并没有死。 但终究是死了。 长枪脱手旋转飞出,飞离其身数米后彻底消失,而他单脚稳稳站住,腰板挺得笔直,像是等待检阅的军人。 没有让日月失色的光泽,也没有将击穿大陆的威能,长枪就在脱手后突兀地消散在白日之下。 良久,天地未有任何异样。 ‘该不是因为之前受伤太重,这招已无法完成了吧?’ 魔物狐疑,欲转身离去。 由此,他才发现了枪去了哪里。 他无法移动身躯! 无法移动身体有很多种可能,但连附在轻云子身上的他都无法移动,只可能是一种。 他和轻云子一起死了。 死得自然,死得理所应当,甚至死得他都觉得自己应该这样死了。 死从天地传来,直达他的身躯,深入他的魂魄,毁灭了他的意志,现在的除了静静感悟死亡前的绝望,没有任何力量能扭转这份因果。 “罢罢,想老爷这辈子杀了这么多生灵,现在就当是还了你们这些冤魂余怨的债罢。” 魔物很平静,没有因为自己要死了而感到绝望,他甚至有点想边饮酒边感悟这份死意。 那些他参悟了一生,以杀戮为本源来窥探的那些虚无缥缈的神灵气息正疯狂涌入,想要将他彻底泯灭。 一意屠苍生,无念即化神。 生死之间,魔物竟于此放下曾经的所有执念。 平静终是得了苍天怜悯,他勘破了成神道途。 可惜徐夫子的枪还是杀来了。 投出的枪是因,得到的果是死。 即便是勘破神途的魔物也没法改变事物的规律,就像旭日东升西落,神固然能将其改变,但规则即是规则,神力化作的改变代表不了永恒。 于是魔物不甘,他怒号,他咆哮,他伤心落泪,他不愿意才入了神道便在此地悄然陨落。 伴着哀伤,他寸寸崩裂,裂开的碎屑湮灭为虚无。 和着怒号,他点点消失,整具神躯慢慢飘散于大地。 “终是死了。” 看着那具在大地上哀嚎狂奔渐渐虚无的身影,白乘风松开了捏紧的拳头。 他上前想要抱走徐夫子的遗体,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法搬动。 “你挪不走他的,这已经是一具神的躯壳了。” 背后男人的声音里透着轻蔑。 第五章 吴婧(上) “修行很枯燥。” 这是师傅的第一句。 “不要轻易掉泪。” 这是她的第二句。 两句话很容易懂,也精简地说明了修道的难处。 吴婧大抵是明了了‘枯燥’二字,尤其是在日复一日地重复劳作中,两字的形象变得更加清晰。 妖分百类,怪有万种。 传达的便是妖怪的等级。 没有等级就没有尊卑,有了等级,肯定要分个三六九等,所以被称为妖的生灵不多,但只要被叫作了妖,那便是顶好的赞誉。 因为它意味着,这个种族是能轻易入了修行之门,主宰精怪世界。 很不幸,吴婧不是妖,她的种族也不会被人称之为妖。 所以很多时候,她只能在羡慕嫉妒恨中看着那些能被叫做妖的生灵。 它们坐在妖界的高位上,掌管着似她这般的精怪的命运。 没人理睬她的悲伤,也没人会在意她是否能踏入修行的门。 因为她只是一只, 一只在白日于石缝中躲避日光,到了夜晚,又不得不辛勤奔劳追捕小虫的小怪物。 她是一只蜈蚣, 一只有思想的蜈蚣。 世间有狐妖、蛇妖、黄鼠狼妖,却很难见到蜘蛛精、蜈蚣精。 不难看出一旦到了后者,凭其狰狞可怖的形体,雌雄难辨的躯壳,无论其行是好是坏,通通会被认为是邪恶丑陋的代表,连其的统称都带了个精字。 精, 即下贱,即丑恶,即是用污言秽语来贬低也不怕被其报复的种族。 前者则大不相同, 狐妖美人魅惑天下,骗杀无数登徒浪子,被察觉后仍有人愿拜倒其花柳裙下,用生命去一窥那无限的风光。 蛇妖和凡人相恋,引得无数佛门道家弟子争相追捕,却最终成就了一段万世不息的凄婉嘉恋。 从来没有过和昆虫相恋的故事能被世人讴歌传颂,一些血流成河的恶名反倒被人口耳相传。 天和地,自古便有着不可同日而语的差距。 既然作为修道主流的人类都认为昆虫一类的生灵得道是丑恶的,那和人类难分难舍的妖界,也确当如此。 人类为尊,动物其次,虫类后之。 这是规则,是白荒世界受万千生灵的想法感召后产生的规则。 吴婧认为这很不公平! 她不相信自己生来就该比那些四足动物要低上一等,她不觉得自己的潜力会比妖界的天才差上几分,她更不认为苍天定下的规矩就一定无法打破。 所以她被领进师门,说的第一句话也自然很霸气。 “我要弃妖做人!” 满堂的虫没一个理她,只有将她从人类手中救回来的师尊略微点头,算是认可,却没继续鼓励。 弃妖做人,意味着她要在短暂的虫生中修成一具人身,能做到这一步的都是一心一意踏入了修行的奇才。 一心一意,从纸上说来终觉浅显,放到实际更是过犹不及。 所以世上才会一直传诵一只蛇妖,一只狐妖的故事。 开了灵智便会被世间的百般风景所诱惑,连有着动物身的妖们都难以稳下心神,似她这般朝生暮死的小虫又有何德何能? 没人鼓励,没人嗤笑。 所有精怪修行前都是抱着一颗成就人身的幻想,但最终发现,它和白日梦是一个级别。 既然都有过年轻气盛,再用冷嘲热讽去关照新来的同伴,不免有点自暴自弃的嫌疑。 很快,吴婧也明白了过来。 人修仙道,无论正邪,修的是心意与天地沟通,于体内激发灵气,灵气堆积便化作了法术。 动物通灵,它们也能很快领悟天地灵气想要它们做什么,因为它们有自己的心意,能入了法门不见得多难。 虫类…… 说真的,无论佛门高僧再怎么吹说万物是如何的有灵,村头的老农也不会觉得他昨天晚上因被咬起了包而打死的蚊虫有一颗坚韧不拔的心。 吴婧也不觉得被自己吃掉的小虫会有一份临死前的悲怨。 自己都不清楚情感是何物,又怎么可能明白这是一种怎样的心境。 而这些看似多余的情感竟都是修道的法门! 火有火的热烈,水有水的温馨。 无法明白这份热烈,自然无法操控灵气化作烈火,无法明白这份温馨,自然无法凭空变出流水。 就算世界上灵气再多,无法明了其中变化,再进一步转化为属于自己的一部分,世上再多的灵气也是废渣。 明不了便不再明,吴婧逃避情感这一关,她决定走上最难熬的道路。 虫类开了灵智,便意味着它的体内有了属于自己的修行脉络,只需将纯粹的灵气灌入,不断强化凝实,踏入法门不算太难。 但关键就在这个‘灌’字。 灌不是什么都能灌,不是吸口气就能把其中的灵气提出来灌入,不是哪天下雨了打雷了就能将天地中弥漫的雷霆气息收纳。 灵气本是空灵无性,但在落入凡尘时却沾染上不同的属性。 既然无法明悟不同物件的属性,便在灵气沾染凡尘前将其截获。 这也是大多数虫修的道路。 于是,夜间捕获到足以维持一段时间生活的小虫后。 吴婧开始白日出行。 生活渐渐变得乏善可陈,清晨里她在寻找纯净的露水。 露水有灵气, 露水中的灵气被日光照耀的瞬间,太阳的属性会摧毁水的属性,然后灵气又会迅速沾染上太阳的炎气。 灵气转变属性是个复杂的问题,若是白乘风知道了,倒是有兴趣去深究。 但年轻的吴婧没这么多闲心思考属性转变的深奥问题,她只在意两者属性转变的瞬间灵气会回归本质,那个本质是她最在意的事情。 转变的瞬间,那时刻的露水中有着纯净的灵气,没有属性的灵气。 没有属性的灵气是无法理解情感的虫类最需要的,它们可以毫无顾及地将这些灵气和经脉融合。 很枯燥,也很危险。 以至于很多年后,孤单的吴婧住在山洞里,想回忆起一些修行时发生的有趣经历,却只能忆起一片空白。 只有冰冷的身躯证明了这一切并非是黄粱美梦。 收集来的灵气被经脉捶打,开始结成一缕不会消散的气流,随着灵气的不断堆积,气流在经脉中聚成一枚金丹。 一枚鸡蛋般大小的由纯净的灵气凝成的金色丹丸。 金丹的结成便意味着吴婧的实力提升了一段,想要成就人身,她必须结成十枚这样的金丹。 为了这样一枚金丹出现,她需要花费十年的光阴作为陪葬。 没有因为金丹结成而开始松懈,也没有因为聚丹的艰难而改变方式。 吴婧吞下那枚十年方成的金丹,继续开始日复一日的生活。 夜间抓虫,白日聚丹。 一百年的光阴就在如此简单的生活中悄悄流逝。 同门早已死了一批又一批,因为觉得自己无法完成目标,又没有榜样的力量支持鼓励,这些虫子很快就放弃了修行的路。 领她进门的师尊也死在了第九十四年的时候。 修行的山门早已变成废墟,但吴婧的心中藏着一份执念,执念太深以至于她不再关注外界的一切。 她要做人,哪怕化为灰烬,也要以人的躯壳化尘。 只是从第九十四年开始,她简单的生活里多了一项工作。 给死去的师尊上束野花。 重复是没有赞美意义的,值得赞美的只能是生活中的闪光点。 吴婧熬到了渡劫。 第十枚金丹入肚,全身纯净的灵气沟通了天地异象,引发了雷劫。 雷击来得很快,几乎是在吴婧吞丹入口的瞬间便打到了她的身上。 她这一百年已经过得很苦了,所以上天没有怜悯, 苍天决心让她变得更苦。 雷击一次比一次猛烈,她的节肢被打断,她的头颅被打穿,她的腹腔被炸成飞灰。 什么都被毁灭了,就连她的灵魂都被雷霆击碎。 留下的只有执念,那份想要成就人身的执念。 上天的目的很简单,要以雷霆之威逼她改变自己的这份执念,天不允许一只虫子修成人身,一旦开了口,便意味着规则会发生改变。 因为一只小虫而让万古以来的秩序发生变动,这是天无法忍受的结果,所以它的雷霆一次比一次猛烈,它要毁灭这只虫子,让她在巨大的痛苦中彻底放下这份执着。 但天忽略了一个细节,虫子是没有感情的。 没有感情,便无法理解感情。 天再怎么愤怒,吴婧也没法明白它是在发怒,怒发冲冠的剑客再怎么劈砍山岩,山岩也不会知道他很愤怒。 既然不知道这是天在发怒,那吴婧的执念便很难会消散,她很单纯地认为这是修成人身的劫难,她之前的生活如此平淡无奇此刻经历一场狂风巨浪也就不足称奇。 山崩地裂,神惊鬼嚎。 方圆百万里的生灵都被此处发生的雷劫惊动。 在第一千五百道雷霆降落时,吴婧终于死了,可执念没有消散,她在最后的时刻缓缓仰起自己的触须,那代表她笑了。 感受到了吴婧的死亡,雷云仍旧没有散去,这份执念如此之强,就算执念的主人已被雷击打得魂飞魄散,它却倔强地活了下来。 上天只能屈服。 它的力量没法毁灭执念。 这份意志值得被它认可。 打散的魂魄开始在化为粉末中的残躯里聚集。 天地灵气疯狂涌入, 吴婧于灰烬中重获新生。 第六章 吴婧(承) 风拂山林,送来燥热空气,传出草木烧尽的凋零。 雷鸣震颤,惊醒沉睡巨熊,让迷茫的世界开始清晰。 因可以结果。 有了果,自然也能找出因。 天雷惊走了野兽,却引来了能窥查天机的妖魔。 它们仰望星空,察觉到某种规则在这场雷劫下出现变动。 于是各大皇城决定出军。 不需要交流,千百万里外的妖魔们自觉组织部下,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向规则变动区域进发。 这是一场捍卫权益的战争。 这是一场阻止变革的战争。 先赶到战场的妖怪们静静看着地上的尸体残渣,它们沉默不语。 会遇上雷劫的妖怪很少。 能抗击百道天雷不死者便敢自称‘地上真仙’。 而变成碎屑的尸体竟抗击了数千道天雷,虽死,也值得它们用沉默来表达此时的尊敬。 “她还没有死。” 灵觉敏锐的妖怪发现端倪。 于是小声提醒。 “她还没有死!” 发现异变,前围的妖怪立刻高声向后方的同伴发出警告。 端倪变成事实,因开始生出果。 带着凌厉杀意的电光中。 一具躯壳开始构建。 筋由雷电组成,骨以灵气再造,器官是天地赐予的规则,强大的心脏猛烈地喷出白色血浆。 没人能看清。 最先赶到的大妖是住在附近城邦的低等妖王,他们没发现洁净的灵气,却从灼目的光球里感到了杀机。 携带雷霆气息的光球在尸体的碎屑上渐渐变大,未消散的天威被误以为成磅礴的杀气。 还未出世便杀心浓烈,一位妖王想起流传久远的传说。 它撤出拥挤的妖群。 想请示远处的皇。 割破的手腕流出紫黑色的妖血,妖血滴到地上,慢慢移动,渐渐化作一个小小的阵法。 “列阵!” 一位妖王指挥手下的精兵排开了对抗强敌的战阵。 这是一只狮头人身的兽妖。 吴婧弄错了一些事。 妖的最终目的都是做人,可并没有妖怪能瞬间化人,它们只能在漫长的修行中将妖躯一点点地变成人身。 从双脚到躯干,从嘴唇到牙齿,从外部到内部。 最终做到由妖化人。(注) 崇拜妖兽的人族记载中,上古的妖怪大都是人身兽头或是兽躯人脑。 大妖梼杌,便也生了一副人脸。 越强大的妖怪便越难化为人躯,但大妖只要有一部分转化成人形,即代表实力已提升了数倍。 狮王血统低下,所以很容易就达到了人躯的境界。 不懂规矩,便会冒犯规矩。 吴婧不清楚这份的规矩,她的师傅不清楚这份的规矩,整个虫界也不清楚这份规矩,高高在上的妖怪们更不会允许自己低头传授规矩。 历史上更没有文献记载过虫类修道成功的案例。 往日的种种, 铸就了今天的结局。 冥冥之中,上天已决意要让低贱的虫族于此刻翻身。 “投!” 见士兵们已将战阵排好,狮王振臂高呼,将妖王们的视线拉回身后。 由各种妖兽组建的士兵,以狮王为中心列出了圆形战阵,有着不同体型,不同境界,不同性情的它们。 长出了同一个部位。 它们都生出了一双人手! 无论是马妖、狗妖、猪妖,它们都优先让身体长了出手。 一双手自然是要握住东西,所以妖魔的背上都装上了狮王配备的枪。 数十柄用来投掷的投枪。 纯铁打造的投枪,一只便已重逾千斤,其头尖锐,足以打穿人类大国修建的边境城墙,这些本该用来对抗人族重甲骑兵的一次性杀器,随着号令响起被猛烈地扔向了吴婧。 赶来的精兵不多,但也有几百支枪在号令下飞射了出去。 密密麻麻犹如满天繁星! 呲呲。 能打穿城墙的枪还未靠近光球,便被包裹在外围的雷光溶解,发出一连串烤肉般的滋滋声。 像是一阵不甘的悲鸣。 …… “果然如此。” 请示完毕的妖魔注视着战场,它的警觉变成了事实。 “狮王!快停下!先问你一句,家里的夫人可安好?” “鹏王,小人家人无碍……” 挥手让手下的战士停止进攻,狮王连忙向远处一拜。 那里站着目前赶到的妖王。 问话者是一只完全修成人身的金翅大鹏。 “后事又可有人打理?陛下已经来话,今天诸位必须成功,修道的虫精须永远留在东城的土地上。” ‘虫精?’ 狮王不太明白,它以为渡劫的很可能是会威胁到皇位的某位妖皇。 在它的脑海中并没有虫类的得道事件会引发天地异变,甚至没有觉得虫类能有修道的本事。 “后事已经让妻儿打理。” 没敢多想,狮王连忙回应。 虽然境界相差不大,但大鹏鸟岂是一般的身份,这样认真的问话让它不敢怠慢半分。 如果‘我去看看,待会便回’,也算让家人处理好了后事的话。 狮王默默想到。 “不必多礼。” 让埋头的狮王起身,大鹏鸟对所有的妖王解释了情况。 “这次的天劫应验了一个很久以前的传说,现在没有时间细说,只能向诸位解释一点……” 清了下嗓子,气氛斗转之下。 “今天诸位要是留不住它,等陛下赶来后会先杀光东区所有生灵!” ……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寂静的背后不一定代表死亡,也预示着新生。 雷光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声响,而内部充沛的灵气则温柔地将吴婧包裹,这让她在很舒适的环境中再造肉体。 睁开眼,满天的雷华散去。 迎接这份新生的是一声怒喝,一道剑光。 没有天人脚踏祥云前来问候,也没有万众欢呼庆祝新生的宏大场景。 成人后的第一眼,吴婧觉得自己被死掉的师傅骗了。 欺骗得是如此惨烈,以至于那道剑光在她反应过来前就将手臂斩断。 一击得手,袭击者没有贪心,立刻撤离到安全区域,沉默着观望。 断臂处血流不止,吴婧不解地看着将她包围的兽群,十几个杀意滔天的妖王已在她身边围成一圈。 低级妖怪全被赶走,留在这里的都是东区妖界叫得响名号的人物。 很明显,此番来者不善。 清楚自己渡了劫也将陨落的吴婧放弃了抵抗,但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平时一面难见的妖王要来杀她。 “我们有仇吗?” “无仇无怨。” “那为什么要来杀我?” “你不死,大家就都要死,还请姑娘见谅。” “有得谈吗?我……我可以做任何事,奴隶,贱仆,小妾……” 吴婧尽量将脑内所剩不多的词汇编排成有价值的话。 搭话的兽王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如此灿烂以至于没有感情的吴婧也明白了过来。 他在嘲笑自己,他觉得这些话很蠢。 “你……配吗?” 兽王的背后闪烁起虚影,那是一只金翅大鹏。 “如果硬要说要喜好的话,本王可以告诉你,尸体是才是本王的最爱,不如你乖乖领死,本王给你留个全尸,以后有时间就会仔细地去端详一番,不知意下如何?” 大鹏鸟就此打住。 命令里只有杀人,跟敌人废话越多越容易生变。 背后的兽影消散,随即化作满天金光向吴婧斩去。 金光里是无数的羽翼,这些羽翼来源于大鹏鸟化为人身时褪下的羽毛,作为本命法器,这些羽毛的杀伤力绝非投枪可以比拟。 余下十多位兽王也同时发力,有的甚至打破本命武器化作夺命的光彩。 一时间, 光彩照耀了整片东城。 不想死, 不愿死, 不甘死。 各种情感从心头涌现,上天不仅赐予了吴婧新的身躯,也给予了她人类的情感。 伏在的女孩地上开始嚎啕大哭。 断臂处喷涌而出的白色血液因为哭声停止喷涌,被砍断的手臂因为哭声化作蒙蒙雾气回归体内。 新的手臂伴随着哭泣迅速再造。 滔天杀意亦被哭声悍然挡住! “鹏王,在下先去一步!” 说话的是一只鼠精。 发动的杀招被同时逼退,就连自身也因为哭声而被迫后撤,见势不妙,大鹏鸟作为指挥决定牺牲那些实力不济又打破了本命法器的妖王,它们需要用自爆来为盟友打开出路。 想要赢,就必须抢在女孩完全明白自己实力之前将她威吓住! 顶着隐隐要凝聚成阵法的哭声,鼠精强忍吐血的冲动,早已在体内聚满充沛灵气的它,现在只需突进到一个会让身体进入失控状态的地区。 那里是将它的葬身地,但也是后来人能暂时进入的安全区域。 轰! “跟!” 随着鼠王的身体因为无法忍受哭声的冲击而炸成血块,余下的妖魔立即冲入被削弱后的领域。 “继续!” 大鹏鸟发令。 第二只决意自爆的兽王以领先一步的速度进入。 它以更快的速度冲向未被爆炸影响到的更深处。 最开始它们距哭泣的女孩有六百七十二兽米,鼠王的自爆让它们前进了七十二兽米。 女孩仍在纵情大哭,并未被不远处的爆炸声影响,她没明白自己已拥有灭杀妖王的实力。 ‘只需再来八个兽王的自爆就能接近女孩。’ 到了王境的生灵,对距离的掌控能做到分毫不差,大鹏鸟以等级最低的鼠王为基准,推算着即将付出的代价。 然后震天的轰鸣将大鹏鸟一巴掌打回了现实, 那是第二只因为顶不住压力而失控自爆的兽王。 因为距离太近,威力太大,让溅起的泥土都发生恐怖的质变,泥土如飞箭般射向四周,一些泥土不慎刮擦在大鹏鸟的身上时,竟打出璀璨火花。 自爆的妖魔竟和它实力相当! 大鹏鸟一直对东区妖魔的实力不太清楚,现在钻出这么一位有实力晋级准妖皇的人物着实让它震惊。 但饶是一位踏入门坎的高手以生命引发的爆炸,竟然只为后面的人开辟出三百九十兽米的空间。 无需多算后面的代价,大鹏鸟终于明白妖皇陛下最后失声的咆哮。 ‘这是南天世界的异物,世上不应该出现遇强则强的存在!’ 它咽了咽口水,虽然并没有什么口水在嘴里流动,反倒是舌头因为缺水而感到发涩。 “诸位同僚,还请停上一下。” 事实上妖王们已经停下,几百米的距离对妖王来说几乎是瞬间便能抵达。 送死的命令并未传出,自然也就没人会主动出击。 哭声正在缓慢重聚,能留给大鹏鸟说话的时间所剩无几。 它割破手腕,流出的血液聚成一颗紫色眼球。 “想必不用我再多言,刚才的情景各位也都见到,诸位都是因为身后有着牵挂的人或事才来到这里,所以我想请各位能为了家人付出一点代价。” 它埋头鞠躬,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希望能全……全员尽命…” 尽命就是去死,大鹏鸟觉得自己想说的话太过残忍,所以开口后也变得微微颤抖。 或许不是微微,因为听到这句话的妖王们都向后退了退。 “你们想逃吗?” 大鹏鸟用鲜血凝成的眼球中传出了嘶哑的声音。 “你们能逃吗?” “陛下饶命!” 全体妖王纷纷下跪,面对大鹏鸟的决定或许还能反抗一二,但嘶哑声音的主人则是他们无法抵抗的存在。 那是皇,整片南天大陆的至尊。 反抗大鹏鸟可能会满门抄斩,但反抗妖皇的结局却是永世受劫。 永世受劫,已经超越了妖兽所能做到最大的想象。 更何况还有家人。 “鹏君,你做得很好。” “陛下神文圣武,小臣不敢造次。” “那就做得更好一点……你想逃?” 大鹏鸟心头一跳,它并没有想逃,但妖皇又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它抬眼看去,远处一个渺小的身影正被眼球中传出的灵力锁住,然后狠狠拉回原地。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看着拜倒在地的妖魔头上那茂盛的金毛,大鹏鸟不明白这只好战的雄狮怎么会想逃跑。 被抓回来的正是之前最先命令手下士兵列阵投枪,最先扑上去砍断女孩手臂的狮王。 如此强横又有气概的人物竟然会在最关键的时刻选择逃之夭夭,着实让大鹏鸟摸不着头脑。 “你让郑感到诧异,之前如此勇猛的战士,现在竟然一声不吭地遁逃,是什么让你如此反复无常?” “陛下还请饶小人一命,小人家有严妻,要是今日葬身于此,恐会让严妻心神俱伤。” “大男儿顶天立地,现在竟被一女子所控,金狮族的尊严去哪了?!” 狮王不想解释,它也没有必要解释自己的尊严问题。 毕竟它是被人养大的妖王,所谓的严妻只是为了掩盖女人的身份。 “陛下,陛下还请息怒!” 见金狮沉默不语,眼球中传出了浓烈的杀意,隐隐要形成某种武器将它就此灭杀。 请饶的是大鹏鸟。 “陛下何必在此劳损战力?方才的爆炸陛下有所不知,凭我们的战力完全无法打开防御,还请陛下节省点灵力先帮我们打开这妖女的阵法。” 大鹏鸟一边说将视线转向不远处已开始模糊的身影。 “看在鹏鸟的面上,郑待会再治你的罪。” 杀意消散,狮王像被抽了脊梁的狗一样无力地瘫倒下去。 第七章 吴婧(转) 兽米为恶魔特有的丈量单位,体型与人类相差巨大的恶魔,难以用人类的长度作为日常生活的丈量,于是在经过各域魔王的讨论后,恶魔在人族的长度单位上特造‘兽米’作为基准。 一兽米相当于人类的十米。 ——来自西方大陆的人类学者对妖族进行观测后发与帝都的侦查文。 …… 嗒嗒。 修长的食指不住地敲打桌沿,翻倒的墨砚在桌案上留下了一泼浓墨。 没有在意已经杂乱到难以再度重现之前光景的小屋,食指的主人很累,现在的他只想埋头大睡一场。 但在埋头大睡前,他必须做出一个决定,一个被近臣都千方拒绝的决定。 男人叫苏起,是掌管东天妖界的五位妖皇之一。 沿着桌上的缝隙滴落到地上的浓墨和一滩血迹呈现出水乳交融的情景,本来很喜欢整洁干净的他此番却无视了这种严重破坏整洁气氛的局面。 他受了伤,很重的伤。 作为妖皇除了与人类血战的年间会因为失误受到伤害外,这种和平年间里受伤实属罕见。 所以在能镇压住伤势前,他只能躲在不被察觉的环境中,休养生息。 这是他付出的代价,为了帮助手下打开虫精的阵法而付出的代价。 但饶是受了重伤,他和手下也没能留住那只虫精。 就像传说中说的那样,这只虫精是天选之子,它的命运就是摧毁一切。 ‘摧毁一切吗?’ 苏起想起自己的皇城,那里的环境鸟语花香、那里的人知书达礼,好不一片美丽的净土。 现在竟要被无端地摧毁。 ‘该死的虫子!’ 怒意横生,食指狠狠戳进了桌案。 “陛下还请息怒,现在可不是考虑虫精的时候了。” 背后的人毕恭毕敬,但苏起却总觉得这个陪他数年的人在瞧不起他,这是他的心病,即便已贵为皇帝,也没让这颗多疑的心沉寂下来。 “你知道,我妖族人口本就稀少。” “臣知道。” “你知道,东区几乎是我手人口最多的地区。” “臣知道。” “你知道,要是此次郑敢做这种大逆不道之事,会失掉多少民心?” “臣知道,但陛下还请听臣一言。” “说。” “东区虽人口众多,却是一帮酒囊饭袋尔。” 背后的人一开口,就让整件事情处于一种对他有利的姿态。 “臣惶恐,这几日借圣意详查了东区多年的背景,发现多年的征兵中东区应征前来的士兵军中百不存一,漏税官员数不胜数,百姓作风随意,敢于在街巷之中议论国事,却是有议无为,朝中大臣里竟无一出自东区,而且最重要的一点……” “是什么?” “它们跟人族勾连密切。” 条条在理,件件属实,且不论和人类勾连是否密切,东区的妖魔不与别区沟通确实是出了名的。 这给了苏起下决心的理由。 “你知道,郑要是这样做了遗臭万年都是可能的。” “小人可以为陛下分忧,而且小人窃以为比起遗臭万年,陛下还是更在意明天的皇宫里,那些歌华鸟们还能看见旭日东出。” “你敢揣摩圣意?郑要杀你的头!” “那就杀吧苏起,看看之后你敢放心地把这些脏事交给谁。” 男人说话了,虽然是皇,但等朋友的说这样的话,他已经等了很多年。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觉得男人是在跟他说话,里面充满了真心实意。 或者说是郎情妾意。 “你知道郑虽然并非明君,但也……” 背后的男人走上前,他握住苏起的手将其缓慢地压在一个盒子上。 他打开盒扣,将里面代表无上权利的物件取了出来。 这是一个龙型的玉石,特殊打造的玉石底部刻满了复杂的咒文,这些咒文印在纸上后会以独特的规律运转,以防有人假传圣喻。 在桌案的另一端,一张白净如玉的纸无声的飘了过来。 场面就像一位温柔的丈夫正在教导心爱的妻子书写文章,妖皇苏起喜好男风已不是一年两年的传闻,但无论喜欢多少,他的心中只有背后的男人。 他的心里一直很空,终于在今天被人填满。 “做完这件事,你会走吗?” “如果陛下喜欢,臣可以一直陪在陛下身边。” “此话当真?” “歌华鸟真的很好看。” 男人没直接回答,但却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有你真好。” 苏起软软地倒在男人身上,尽情享受着此刻的温馨,甚至忘记了自己已经是一国之君,甚至没注意到男人已将龙章刻在了白纸之上。 “等我做完这件事再来见你吧。” 男人轻轻推开了苏起。 “快去快去,我先回皇城等你。” 苏起没摆出帝王的架势,看起来就像一个使唤丈夫去买菜的娇妻。 强忍着烦腻,男人堆出笑容,缓缓向后退去。 苏起喜欢男风,但他不是。 他带着明确的目的而来,所以投其所好是必须的一步。 他是流淌着虫族血液的妖,他的母亲是一只虫,他是被虫族养大的半妖。 他曾经想过振兴虫族,但却被各族妖皇的军队击败。 所以失魂落魄地变成了苏起身后的近臣,仅仅为了保住性命。 ‘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男人想到之前的大战,他从鹏鸟的阵法中看得异常明确。 掩盖虫族即将崛起的事实是他此番重新与苏起交好的目的,他希望自己这次不会赌错。 绝对不能赌错! …… 吴婧逃得很快,御风而行的她凭借微末记忆,想回到自己的出生地。 那是一处绿意盎然,被平静祥和所包围的安全之地。 在最后时刻,突进到她身边的只有一只重伤将死的狮子,狮子身上没有畏惧,一股滔天的怨恨直冲云霄。 “你这只低贱的杂碎有什么资格修道成人?你算什么东西?一只贱虫,一只连名字都不配拥有的贱虫!你最好别被之后的人发现,它们会派出更强的人来追杀你,你会被杀死,被剥皮,被挖心,残忍的手段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吴婧确实很想告诉那只狮子她是有名字的,但狮子临死前都要扳断牙齿无力地在她身上劈砍的气势也确实吓到了未曾经历过厮杀的她。 她很害怕,她不想死,于是她选择了逃走,她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藏起来。 她想起了曾经的家乡。 修道成人是她的愿望,而她却没考虑过之后该去做什么。 师尊告诉她‘不要轻易掉泪’,违背了誓言的她想法很简单,违背了就表明她的确不适合修行,既然如此不再修行便是了。 现在的她只想于此做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就好。 一个想做普通小女孩的妖怪在历经数年的追杀后找到了曾经的家乡,她钻进了山林躲进了洞穴。 一躲就是十三年。 白天,她采聚露水。 夜晚,她修练金丹。 从前的生活中只有金丹,现在逃到了深山,她也没想过做点别的事。 单纯的大脑让她不敢接近人类,无穷的追杀让她害怕被不知何时会出现的人暴起砍断手臂。 恐惧超越了怨恨,简单的生活又开始在这片山林里继续。 直到白乘风的出现。 白乘风的出现用正常的话来说就是个意外,老是扔掉儒学书籍偷看奇闻异事的他实在是受不了神出鬼没然后把买的书收掉的夫子,这让他下决心找个更加僻静的地方。 他翻越村子周边的大山,走到了一个洞穴面前。 他趴在地上小心地闻了闻,生怕如此美妙的一个地界里住着一只野兽。 没有膻味,也没有腥味。 黝黑深邃的洞穴仿佛就是神明为他准备的读书圣地。 他没考虑事出反常必有妖的情况,在白乘风能见到的人里,最强的修行者也不过是有举起几百斤巨石的能力,原来的世界里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人。 所以跟修道者比起来更加虚无缥缈的妖怪,白乘风怕的还是突然从林中钻出一只斑斓猛虎。 走进洞穴,白乘风到了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踩了踩,表示对这里非常满意的他没看见身旁的吴婧。 白乘风靠近洞穴的时候,吴婧就从梦中惊醒了。 她仔细探查着门口的男人,没丝毫灵气从男孩身上传出。 一个人类,没有修行过的人类。 对自己的探查能力很有信心的她不明白为什么普通人能误打误撞地冲破自己设下的阵法。 这种不会暴露妖气的阵法能让生灵忘记洞穴的存在,除非阵法有了破损。 好像很久之前就没加固过了…… 吴婧谨慎地注视着白乘风,只要有一点奇怪的举动,她会立刻还击。 可惜并没有想象中的战斗爆发。 男孩像是想到了什么,傻笑着点点头后离开了洞穴。 紧绷着的弦松了下来。 懒散的吴婧稍微想了想,觉得今天只是和人类的一个偶遇,也没必要劳神费力地花费灵气加固阵法。 睡了很多天的她觉得自己应该打破一下之前自己连睡半个月的记录。 无聊的人会找无聊的事。 第二天白乘风又来到了洞穴,这次他准备得很充沛,一大捆木材,很多本杂书被架在一个简易的木板车上。 ‘他打算在这里住上了!’ 看着忙着搬书搬材的白乘风,吴婧心里腾起了无名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