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枪支与橄榄枝 1972年8月26日下午3点,第二十届奥运会在西德慕尼黑正式开幕。 本届奥运会耗资比往届更多,且规模庞大、设备先进,拥有新型运动场地。 人们欢呼其为:“和平与欢乐的盛会”。 …… 开幕式第二天。 王锋同父母一起赴往慕尼黑观看奥运会,提前一个月便买好了门票。 一家人早早的来到观众席,昨天的比赛精妙绝伦,这让他们更加期待今天的奥运会比赛。 “爸爸爸爸,为什么奥运会在联邦德国的慕尼黑开,而不是在中国的北京召开呢?” 十岁的王锋望着黑白错开的螺旋会徽,拉着王健圭的衣角,问道。 “儿子,国家想要申请奥运会主办权非常困难,得先满足良好的申办条件,再由奥申委往国际奥委正式提交申请报告,最后才进行竞选……” “还要竞选啊?” 王锋打断父亲说话,目光移向另一方叫做瓦尔迪的小狗狗身上,听之前父亲说,这只五彩斑斓的猎犬,是奥运会史上第一只奥运会吉祥物。 王健圭回答孩子的问题一向很认真。 他认为,孩子问问题是好事,孳孳不倦,适当逸豫,这才是正确的童年。 “当然要竞选,当时四个大城市激烈竞争,慕尼黑仅以一票的优势赢得了本届奥运会的主办权。” “喔!…慕尼黑好厉害。” 王锋张大嘴巴,踮起脚尖再看哪块高高升起的奥运会会徽。 “我们中国也厉害,近年总部经济发展非常迅速。” 王健圭心生自豪,感觉在有生之年定然能看到中国北京的奥运会。 “诶,快看,男子一百米短跑比赛快开始了!” 亢枫盯着百米跑道兴奋的叫道。 夫妻二人都是体育迷,喜欢运动,但家庭经济的原因,必须静下心来认真教书,拿大把时间来研究书籍。 这次奥运会夫妻两人慕名而来,花了一年的积蓄,带着刚满十岁的孩子跨国来西德看奥运会。 期待已久的男子田径百米比赛即将开始,王健圭赶紧将视线移去。 “噢,要开始了!那不是…罗伯逊和哈特吗?嗯!我很看好罗伯逊!” 王健圭激动道,亢枫点头,两人情投意合。 随着枪声响起,运动员们飞速奔跑,最终美国的罗伯逊和哈特同时得了短跑预赛第一:九秒九。 破了世界纪录。 全运动场八万人沸腾起来,欢呼声连绵不绝。 王锋愣着,只有踮起来才看得见下面的情况,见爸妈都欢快的吼着,他也跟着叫着。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看完了精彩的游泳、摔跤、柔道、自行车、射箭、举重、帆船比赛。 共有十八个项目,已经看了一半。 测试仪皆用先进的电子计时器和激光测距仪,精度可达千分之一秒,所以这些比赛并无水分。 九月四日晚上。 “唉,可惜了,我看好的罗伯逊太逊,奥运比赛还迟到!搞得这次短跑冠军给了十秒多的鲍尔佐夫。” 走在回住宿区的路上,王健圭还在为他俩错过比赛而感到惋惜。 亢枫安慰道:“不用觉得可惜,他们还可以等下次运动会嘛。” “也是。” “爸爸,我们今天看得这些项目都有中国运动员,但是为什么都输了呢?连一个前三也没有。” 王锋踢着路边石头,抓住妈妈的手,小脸上尽显怅惘。 “我相信,中国运动员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强,在奥运会上大放光彩!” 亢枫偏了偏头:“就那么有自信吗?” “那是当然!” 王健圭昂着头,“儿子那么爱运动,以后肯定会成为优秀的运动员,为国家争光,对吧儿子?” “不,我要当兵。” 小眼神突然坚定。 “当兵?昨天不说想当警察吗?今天咋又变当兵了?喔!明天应该就是想当运动员了吧?那爸爸明天问哦。” 王健圭逗着儿子,亢枫捂着嘴,吃吃的笑。 “不!我要当警察和军人,我才不当运动员!” 王锋叫道。 引得路人随声视之,然后淡然,他们都是过来人,孩子的誓言,当做永不实现的梦想就行。 当然,还有很多人是听不懂中国话。 “傻孩子,为什么不想当运动员呢?运动员那么好。” 亢枫点了点头:“爸爸说得对,而且警察和军人不能一起当哦。” “我想当军人,因为爸爸曾经也是军人!特别帅!运动员没那么帅!” 王锋回答爸爸的问题,小嘴吼出大声音。 说道军人,王健圭想起自己根正苗红、戴大红花离开家乡那一年,父母含泪目送,那一幕,那一刻,一辈子也忘不了。 后来复员退伍,和亢枫在本地小学当老师教育下一代的花朵们。 生了个儿子,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 家里就这一个独苗,也舍不得让他去当兵啊,近年中苏、中越关系渐差,就怕大战爆发。 王健圭回过神来,接着问:“那么警察呢?” “警察……当警察可以保护平民百姓!” 小王锋的回答让家人吃惊,那么小就有如此觉悟,实在难得。 但他的叫声引来了附近的便衣警察,他们人数较多,两三下便将一家三口围了起来。 “那小孩在叫什么?(德语)” 较为彪悍的警官问身旁专科中国话的女警察。 女警察解释道:“哦,这小可爱在说他想当警察,保护人民。(德语)” 彪悍警官拍了拍王锋的头,手掌比他的头都还大,欣慰的笑了笑,尽管笑得很难看: “好好努力,小朋友,我看好你。(德语)” “他叫你加油哦,欢乐奥运,玩开心哦~” 女警前来翻译。 “谢……谢谢,同乐同乐,您也开心。” 王锋呆呆的答道,一家三口被哪位彪悍粗犷警察吓住了,女警的话才让他们恢复正常。 便衣警察们跑其他地方巡逻了。 这次奥运会主办方为了让人们抹去二战和希特勒统治那时一九三六年柏林奥运会所留下的阴影、让世人相信,西德已恢复了一个文明国家亲和形象,整体要求巡逻警察们着装便服,除了运动会场的其他地域警察,一律不允许配发枪械。 继续散步,来到伊扎尔河边闲走,这里山明水秀、斑驳陆离,霎是好看。 碰到几位深蓝色着装、带白色软帽的年轻人。 王健圭上前,用美式英语对他们道:“哈喽,河边风景很美,最适合散步。” 身为英语老师,怎么也要和外国人说上几句。 对方听懂了,并且和他开心的扳谈起来,聊了许久,最后一家三口被拉去了奥运村康纳利大街第三十一区。 宽敞明亮的房间,这是今晚的住宿地,王锋和亢枫惊讶无比。 健圭对他俩说,那些人是热情喜欢交往的以色列运动员,听说以色列运动员们为了展现出和平友善的一面,四处示好交朋友。 亢枫是历史,自然兼并思想品德老师,在小学,大多数老师都是一人兼多科、多班。 “以色列的运动员?还是小心点为好,他们那么友好,太反常了。” 亢枫知道以色列和巴勒斯坦的关系,这追溯到犹太人,牵扯得太多。 王健圭分析道:“他们示好,或许是真的想和平吧。” 亢枫听说过哪里是战争国家,都在与周边国打消耗战,巴勒斯坦对周边各国的犹太人展开了规模空前的恐怖攻击。 “唉,别多想了,那方,或许还关着我们共产党的人呢,慕尼黑是欢乐的天堂,不会出现问题,你们尽可放心。” 王健圭指了指窗外,就在不远处,十六公里的地方,达豪纳粹集中营,曾关押过总计二十一万人。 “嗯,希望奥林匹克的欢乐传递给慕尼黑的每一个人。” 亢枫祈祷,这时大门传来敲门声,是以色列运动员来了。 他们非常热情,帮王健圭一家人带来了夜宵。 “谢谢谢谢!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们了。” 健圭连忙道谢。 “没事,我们都喜欢外国人,特别是亚洲人,亚洲人在我们的心目中是善良可亲的。” “哦,多谢信任,奥运村房间很充足吗,为什么能帮我们空一个?” “很足的,奥运村够一万多人住,而所有运动员加教练一共才八千多人而已。” 他们又聊了起来,谈得非常开心,王健圭悄悄塞给他们美金,队长推三次后收下了。 继续快乐的交谈,亢枫略懂美式英语,只能偶尔小心翼翼的接上两句。 而王锋就不同了,他什么也听不懂,叽里呱啦的就像在听天书。 但他望着这几位运动员,小眉头皱着。 虽然这里很美,但还是没家里好。 …… 今天大家早早的睡觉了。 一夜无话。 凌晨五点,天蒙蒙亮。 “爸爸,还是那么早起床?” 王锋揉了揉眼睛,还想继续睡,爸爸这几天都早起跑步,他对运动的热情并未消减。 “砰!” 突然,一声从未听见过的炸响从隔壁传来,王锋和亢枫吓得从床上蹦起来,以为是鞭炮。 身为退伍军人的健圭瞪大了眼睛,他以闪电的速度往屋外冲去。 这不是什么鞭炮,经常摸枪的王健圭清楚,这声闷响或许来源于AK—47。 “呆在里面,别出来!” 母子俩颤颤巍巍的点点头,担心道:“小心点。” 王健圭贴墙靠近,果然有将近八个身穿运动服、戴黑色头巾手持步枪的不法之徒。 他们遮住了视线,看不见里面的情况,几位运动员正在和他们肉搏中。 接着发现,一位运动员和一位举重教练已经躺在血泊里。 王健圭眼瞳猛缩,知道这件事情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完完全全的袭击事件。 必须提前出手,否则这些变态会把所有人杀了,王健圭不想孩子和妻子受伤! 抓住机会,健圭凭靠强悍的实战能力打晕了一人,熟练的抄起对方的步枪,但却不慎被其他恐怖分子发现。 “放下枪!否则死路一条!(阿拉伯语)” 亡命之徒在对他嘶吼着,情绪异常激动,寡不敌众,王健圭举起了手,救不了以色列运动员了。 这种时候不能硬来,不然肯定会死。 “砰!” 7.62毫米的子弹穿过健圭的大腿,血花飞溅,他疼得座在了地上。 “健圭小心!(希伯来语)” 以色列队员冲过去单凭力量将恐怖分子摔晕,抢来刺刀,向其刺去。 “嗤”的一声,恐怖分子小臂鲜血淋漓。 但罗马诺未来得及躲避,被另一个恐怖分子扫射击中,当场毙命。 “罗马诺!” 其他运动员含泪大吼,现场一片混乱。 王锋好奇的通过门缝看廊道外的场景,但这幅画面,毕生难忘。 父亲腿部中弹,座跪在地上,大血肉模糊,王锋想要尖叫,嘴巴却被母亲用手捂住了。 她知道孩子他爸是为了保护孩子,才动的手。 恐怖漆黑的枪口对准了王健圭的胸膛,随着砰的一声,他倒在了血泊里。 王锋竭嘶底里,抓住门想要冲过去,但却被母亲扯住,他看见,父亲正在对着自己微笑。 “不!…” …… …… 惨叫和枪响,附近的运动员并未出来探查,因为经常有人在夜晚狂欢、鞭炮,喧闹取乐。 一家三口最后被西德警察的救了出来,虽然赶赢了王健圭的第一抢救时间,但他仍然有生命危险。 这几天,王锋悲戚为伴,亢枫以泪洗面。 他非常恨那些持枪的亡命之徒,滥杀无辜,破坏和谐与安宁。 一万多名警察和二十四位狙击手包围奥运村,亡命之徒挟持九名以色列运动员,将其作为人质,西德警方无从下手,只好与其谈判。 黑色九月,下达最后通牒,要求释放被关押在以色列的234名囚徒和西德监狱中的两名囚犯,并且安排飞往埃及开罗的飞机,支付巨额。 以色列官方不同意了,他们只允许不法分子安全离境,不释放犯人。 恐怖分子一词,因慕尼黑袭击案,由此诞生。 营救结果惨不忍睹,机场拯救人质失败,九位王健圭刚交好的朋友死在两台直升机上,恐怖分子也被消灭。 此事惊动全国,发达国家陆续成立反恐特战队、武警部队,保卫国家和人民的安全,以防不测。 这事让王锋幼小的心灵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王锋才知道:原来人可以杀人,原来有些人可以不要命的杀人,他们的暴躁会危害百姓,因为他们在临死前可以带走更多的生命。 “我要变强!我要惩处那些可恶的亡命暴徒!” 重症加强护理病房外,王锋望着里面昏迷不醒的父亲,捏紧着小拳头,咬牙切齿。 第二章 参军报国 惨案发生后,联邦德国全国降半旗默哀,奥运会暂停一天。 马克西米利安综合二级甲等医院内。 “中国目前还没有设备齐全的ICU,不建议回国。” 副主任医师威廉得到亢枫的提问后,提出建议,递出一张纸,见亢枫苍白的脸颊,带着歉意,接着道: “您再考虑一下吧,这是王先生的病危通知书——因这起事件过于特殊,我代表奥运会举办方向您道歉,并且您不用支付任何相关医疗费用。” 医师出于认知,他觉得中国人都没那么有钱,回国或许是想减轻医疗费用罢了。 亢枫神情黯然,摇了摇头,转身离去:“谢谢医师…我再考虑一下。” 其实并不是费不费用的问题,而是昨天老公告诉自己,他快撑不住了,他想落叶归根。 亢枫来到阳台,泪水似断了线的珠子,鼻子一酸,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放声大哭。 ICU内,健圭唤来妻子,安静的陈述自己的遗言,现在的他,非常的衰弱,但他很平静。 王锋隔着玻璃,看见妈妈捂嘴啜泣,不停点头,晶莹的泪珠甩出,滴在父亲稳重的脸上,他像是猜到了什么。 母亲带家人回国,西德政府特派专机送一家三口回祖国。 王锋一路安安静静,母亲并未给自己说什么。 他目光无神的望着舷窗外的白云,想起之前梨花带雨的母亲、虚弱无比的父亲,貌似猜到了……鼻子一酸,泪水不受控制的滴在手上。 王锋捏紧拳头,低声叫着:“别啊,不要,不行,我求求上天……别!” 亢枫听见儿子嘀咕,转身抱住他,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很心疼。 “儿子,怎么了?” “没…没事。” 王锋哽咽,怕妈妈担心,摇头说道。 抱着妈妈,下巴抵在她肩上,王锋心中祈求:“上天,佛祖,玉帝,上帝,我求你们了!别,别带走我的爸爸…求求你们了…不要带走亲爱的爸爸…” 王健圭如愿的躺在祖国医院的病房里。 心跳频率越来越低,但他的脸上仍然挂着笑容,因为他的儿子来了。 “爸爸…” 王锋紧捏父亲宽大的手掌,看着父亲胸口上的绷带,潸然泪下。 健圭故意平躺,他知道自己背后曾有过十多厘米的大血洞。 医生要求侧躺,但他觉得这都已经无所谓了,大限将至,何惧耶。 健圭吐气困难,说话断断续续: “别哭…爸爸没事…只是将要换个世界而已……孩子…乖…你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想当兵…就去吧!当兵全家光荣!…咳咳!西方不无…着力即差…梦想固然重要,记住!离开家后,别忘了家人……” 王健圭安详的合上双眼,脑袋一偏,心电监护仪上的波段化为直线,一直发出“滴”的声音。 “爸爸……爸爸!爸!!……” 王锋发现不对劲,越叫越大声,扑在父亲身上,泪水如开闸的水坝。 护士医生们闻声,赶紧拥了上来,进行最后的抢救。 亢枫大哭下将王锋抱在一边。 王锋快要哭晕,嘴里一直叫着“爸爸爸爸”,接着只听见医师们的声音: “药物抢救!失败。电复律!失败。” “无自主呼吸,颅内动脉无搏动,对光发射消失,瞳孔散大固定约五点五毫米,心音消失,心房骤停……” “抢救无效。” …… …… 八年过去了。 在这八年里,中国的科技、文化、政治发展得尤为显著。 一栋栋砖混结构房屋在北京拔地而起,一辆辆北京牌汽车在马路上行驶,偶尔看见外国引进的汽车。 王锋如今已是十八岁的小伙子了,他快步走在北京的胡同里,望着熙熙攘攘、愈加繁华的街巷,觉得自己这一代人是最幸运最安全的。 这都多亏了78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党的好政策、政府的好干部,多亏了邓先圣邓书记的改革开放、四个现代化,有了这开放型经济,中国经济飞黄腾达。 王锋沿着胡同走,弯来弯去的巷道就像一条蜈蚣,他是来实验小学找妈妈的。 穿过熟悉的廊道,来到教师办公室门前,三敲为礼,一位音乐老师帮忙开门。 “谢谢李老师。” 王锋谢完后,径直往母亲的办公桌方向走去。 亢枫见儿子来了,捋了捋头发,起身,淡淡道:“把没改的作业本抱上。” 看着母亲渐白的鬓发,鼻子微酸,这些年妈妈没少吃苦头,王锋心疼妈妈,很想把妈妈的皱纹和白发赶走。 为了减少悲恸、为了赚钱养家,她拼命工作,不断学习。 饱受风霜的脸上微笑慢慢消失,皱纹逐渐浮现。 王锋见妈妈的视线固定在自己脸上,连忙点头,抱起比还自己高的作业本,往家里走,家在叁洞村。 王锋觉察,刚刚母亲的眼神有些深长,微蹙的柳眉告诉自己,今天中午会有什么事情。 家为红泥瓦房,面积不大,屋顶时而漏水,尽灌冷风。 自父亲谢世后,屋内更显一分寂寥,漏水次数也增多了。 回到家后,一如既往的烧材蒸饭,母亲回来后,即炒菜煮汤。 王锋自幼好学,懂事较早,如今年满十八,更要支撑起这个家庭,勤快是必要的。 他发现,母亲另一只手紧攥着几张薄薄的肉票,从炒菜到结束从未放开过。 餐桌上,王锋帮母亲盛好两碗米饭,见她脸色不好,自己更要乖巧。 猜得没错的话,那几张肉票是村干部发下来的,至于为何此时下发,多半是因为自己参军成功了,村上的补贴。 他离梦想又更近了一步,但王锋并未高兴,取代心情的却是难过。 他见母亲盯着桌上的炒白菜一动不动,心疼更甚,关心说道: “妈妈…吃饭,凉了就不好吃了。” 亢枫终于动了,她将一碗饭放在身前,另一碗饭放在健圭遗像旁,再加一双筷子,夹菜在上面。 八年了,亦是如此,哪怕喝的是淡如溪水的羹粥,亢枫每顿饭仍然会给老公盛上一份。 “你都知道了?” 亢枫掌心紧了紧,手里的肉票攥得更紧了,眼眶雾气萦绕。 王锋点了点头,他知道终会面对这一刻: “村大队书记给我说的。” 走过去,紧紧的抱住母亲,无语凝噎,这无声的告别,是最实意、最真情的。 亢枫放下筷子,微笑道: “恭喜儿子,体检通过了,乡里干部推荐成功,你可以参军了。” 王锋赶紧擦掉眼泪:“妈妈…是孩儿不孝。” 父亲离去,没了大顶梁柱,现在这个小顶梁柱也要走了,他觉得自己很对不起母亲。 亢枫摇了摇头,抬头望着比自己高出两个脑袋的儿子,欣慰道: “锋锋也长大了,是该出去闯荡闯荡,见识这个世界,孩儿立志出乡关…有空多回家看看…” 王锋闻言,想要放声大哭,但父亲曾教过自己,男儿有泪不轻弹,成年了,更要做一个稳重的男人。 几番忍泪,鼻子憋得绯红,转过身,最后还是没忍住,泪珠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母亲还是很爱自己,把古言原话都改了,只是希望自己早点回家。 她以后一个人在家一定很孤独,但自己为了梦想,为了生活,不得不远离家乡。 亢枫没有擦泪,将一四边棱角的红色布包物塞进他的手里,再捏紧,握住他的大手: “锋锋呀,这是咱祖传的护身物,外公给了我两个,我这一个,还一个你收好,别搞丢。” “嗯!” 重重的点了点头,紧捏护身物,亲了下母亲的脸。 …… …… 离乡,告别叁洞村。 村干部们亲自接送村里选上参军的孩子们,村里的大伙都跑出来欢呼目送。 王锋的视线不停在人群中搜索,这一次,母亲却没来送自己。 入伍的年轻人有五位,每人胸前挂着一朵鲜艳的大红花,而他们现在根本没心情看这红花,都望着田坎上的乡亲们,涕泗横流。 绿皮载货卡车轻松将五人拉走,两个多时辰,带到北京某某轮训队分部(不得过于详细)。 王锋在颠簸的车上,将护身物揣在左兜,不放心,揣在右兜、放在行李、捏在掌心里,仍然不放心,最后选择栓根结实的细绳,将其挂在脖子上,才算松了口气。 “嘿,这是你的护身符?” 身旁站着的兄弟疑惑王锋的行为,随意问道。 王锋记得他家人是柑橘专业户,比一般村民有票,小名叫做二杆子,村里乡亲都是这样叫他,因为他很瘦,长得像根杆子,在家又排老二。 “是护身物。” 王锋纠正。 “你知道我的护身符是什么吗?” 二杆子也不笑了,转过头来问道。 杆子见王锋摇头,掀开衣服,指了指肚子上的新鲜的刀痕,哭了。 “这,就是我妈给我的护身符!” 王锋大惊:“啊!…那你……” 带伤没法入伍,严格高级的部队更是带有任何伤痕都不容收留,更何况二杆子肚子上不深不浅的新伤。 他妈妈为了留住二杆子,也是挺狠心的,可能是她太自私、太爱他了,舍不得离开他,才会挥刀下手。 二杆子点头:“嗯,我不想梦想破灭,我必须去当兵!” “加油。” 王锋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了,只好鼓励支持。 亢枫很爱自己的儿子,比二杆子的妈妈更爱自己的儿子,但她不会为陪同而终结孩子的梦想,反而会尽力支持。 “我会努力的。” 二杆子望着远方,目光坚毅。 他不知道三个月后的复检仍然会把他赶回家去。 …… 抵达轮训队。 接受新兵训练开训动员大会。 他们都不知道三个月后自己将要去哪里,虽为县里招兵,但政府为了保证部队成分的多元化,防止军阀化,地方招兵随时都在变换。 三个月的新兵连训练,让从未有过如此高强度运动的王锋有些吃不消,脚底磨出了水泡,全身肌肉就没有不痛的时候,连菜都夹不起来,刷牙控制不住力度,会戳到牙龈。 但轮训过得非常快,各个项目训练时间都精确到每时每分,三个月时间从指缝溜走,就像昨天才刚入新兵连那般。 王锋通过晚上的新闻时间知道,莫斯科奥运会顺利结束了。 苏联为了备战今年的里约奥运,专门组建了阿尔法反恐特战队,又名A小组、超级黑兵。 除此,还与法国特警举行了联合反恐演习,美国也派遣特种部队和特工前来支援莫斯科,为安保做出了充足的准备。 王锋渐渐长大,也懂得,自己儿时的梦想,顶多也就只能完成一半。 “军人和警察,怎么能够混为一谈呢?” 王锋自嘲。 他很想保卫国家,更想保护人民,但两者不可得兼,事实便是如此。 但回头想想,参军报效祖国,强大了祖国,也等于保护了人民。 每当想到这里,他便释然:当不了警察也好!我侧面的保护了人民嘛! 父亲的去世更加坚固他的梦想,他不想让更多的人受伤,不想更多的人失去亲人。 王锋恨透了恐怖分子,恨不得将恐怖分子按在地上,质问他为什么要杀自己的父亲。 王锋的思路被二杆子的声音打断: “嘿!王锋,那么晚了,快熄灯了!快回寝洗衣服吧!” “好!马上。” 王锋从围墙上跳了下来,明天就开始安排下连了,先把衣服洗好。 下连后,军衔上就能够多出两个带拐的标志,这是一件令新兵振奋的事。 第二天王锋早早的起床,一如既往的早操,天还未亮,早操便结束。 老排长洪亮的吼声响彻整个场地:“讲一下!” 新兵们赶紧将稍息换做立正,听老排长下令: “二十分钟的时间:内务!洗漱!早饭!集合!今天下连,准备好体检!” 出于队列素养,所有新兵忍住欢呼,标准的八次鼓掌。 但二杆子心中却一凉,整个身子僵住,脸色苍白,往后倒,被王锋揽住了。 王锋关切问道: “没事吧。” 二杆子抖了抖杆子般的身子,望着老排长肩上的一杠穿一星,心生羡慕,但他的表情愈加痛苦: “能没事吗…我的当兵梦…现在完全破灭了。不说了,收拾行李,回家种田。” 第三章 西部战区 …… 体检结果出来,王锋一切正常,体能指标都有所提高,而二杆子始终没能躲过这一劫,被送回了叁洞村。 王锋为二杆子感到惋惜,他的体能明明比自己都要强上几分…… 组织开完会后,分配各个新兵的所属。 老排长吼道:“王锋!” “到!” “由于你表现突出,勤快敏捷,乐于劳动,训练分数为良好。由上级决定,你分配到陆军部队西部战区的五十军步兵队!” “是!” 王锋回应,心中喜悦,志愿填的是步兵和空降兵,结果组织真的满足了自己第一个志愿。 直接当空军是不可能的,空军入伍各方面要求严格。 但不管怎么说,海陆空一家亲,都是保卫祖国的勇士,没有优劣之分。 果然如二杆子所说,新兵连训练,就是考验个人成绩的时候,什么劳动事儿最好都抢着去做,因为你抢了也是做,不抢也得做,还不如勤勤恳恳,最后得个表扬。 当然,王锋本身就很勤快,在家里也是如此,遇到事情,第一反应就是冲过去把事情做完。 那些城市里的孩子总是抱怨说,农村里的当兵适应得很快,结果真是那样。 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王锋来到指定的位置等待武装部队来接自己。 准备去第五十区兼并十三区军的新兵里,没有其他叁洞村的同伴,这让王锋有点失望。 气包车内,一路颠簸,这一次路程比离乡那两个时辰更久。 王锋坐在位置上,望着绿如树茵般帽子上的那颗红五角星,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醒过来时,夜幕笼罩外界,坐了那么久,还未到目的地,中国原来有那么大。 这是王锋离家最远路程,距离还在增加,心系叁洞村,这让他惶惶,但陌生的环境又让他安分。 王锋感受南方温润的气息,有些诧异,喃喃道: “南方…好暖和…” 习惯性的捏了捏胸口处的护身物,三个月了,每天都会在意它,虽然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但这是传家之宝,又是母亲的思念,非常的重要。 车上的队友都没说话,他们和王锋一样,第一次离家乡那么远,心中都带有对陌生的惶惶。 “嗨,兄弟,在想家啊?” 身旁座位的队友问。 王锋点了点头,如实道: “离家三个月了,想母亲。” “想开点,兄弟,等你当大官了,回去再报效也不迟啊。” 邻座队友摊开双手,侧面安慰。 王锋闻言摇了摇头:“不奢求当什么大官,我的梦想是守卫国家,保护人民!” 两人的对话传入周边队友们的而中,他们闻言后,嘴中发出啧啧的声音,认为这位年轻人是在装,心中嘀咕,有人则直接说了出来,指了指南方: “兄弟,全世界那么多人!那排的上你来保护人民啊?那是警察的事儿!中越战场的一颗流弹就把你解决了!而且谁的梦想会是……哪啥玩意儿啊?你又不是玉帝,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考虑那么多干什么?” 王锋刚想站起来反驳,被身旁队友压下来: “诶!算了,我认识他,同我一个镇的,这人叫做罕威,平时大大咧咧,说出来的话没少得罪人。” “在镇里当混混,就算当兵,也是兵油子,懒得和他计较。” 王锋闻言,点了点头,坐在位置上,撇过头去,以后离他远点就是。 “对了,你的名字是?我叫刘勇,来自北京溱淀区大尧坝镇…哦对了,这车里的都是北京人。” “我叫王锋,小名锋锋,来自叁洞村。” 王锋很少交朋友,闻言,小心翼翼的答道,见对方示好,自己也微笑面对,尽管笑起来不那么自然。 “三…洞村?” 刘勇见对方也没说什么区,脑海里没有此村的印象。 “六环外。” 王锋点了点头,反而因自己的家乡而自豪。 “离中心区那么远,难怪……叁洞村的空气肯定很好吧。” 王锋道:“确实好,但我不大清楚城市里的样子,大城市只去过慕尼黑。” 刘勇惊讶:“慕尼黑?厉害啊,那不是在外国吗?好像在法国吧?…” “在西德。” 王锋黯然。 刘勇仍然在激动中,没注意他的表情: “厉害啦我的锋哥,我还没出过国呢,西德肯定很繁华吧?…咦锋哥你怎么了?” 王锋淡淡道:“没事。” 刘勇见沮丧的王锋,勾住他的肩膀,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 “不说这个了……” 王锋小声道,似是不想让附近的人听见: “我的父亲在西德受重伤,回国后抢救无效…” “对不起兄弟!我不是故意的!见谅!” 刘勇连忙道歉。 “没事,都已经过去了。” 王锋摇了摇头,看似轻描淡写,早已忍泪三次,每当想起父亲,都会啜泣。 刘勇情商高,懂得适可而止,他赶紧转移话题: “我们以后就是战友了!交个朋友吧!” “嗯!” 他俩颇有默契的击掌,这是王锋人生中第一位知己。 两人愉快的攀谈起来,不知不觉,车已到重庆渝中区13军和50军驻地。 …… “欢迎来到13军驻地,请按照公告上的指导,找到自己的寝室。” 老兵们热情迎接新兵,带领新兵,并给他们指示。 住宿地为红墙黑瓦的平房,建筑要比泥巴墙好很多。 王锋的床号是132,找到位置,但遇到个头疼的事,貌似和那个叫做罕威的混混一个寝室。 “嘿!梦想是要保护祖国人民的兄弟,我和你一个寝室哦!哈哈…抽烟吗?” 罕威故作友好的递出香烟,这东西在部队里面可是违禁的。 “谢谢,不抽。” 王锋摆手谢绝,接着一股浓烟和槟榔味浮来,他皱着眉头。 这时,门口一道身影窜了进来。 “啊!我和你一个寝室!好巧!” 来者正是好朋友刘勇。王锋将他拉到一边,略有急切的问: “我俩和罕威是一个寝室的吗?” “没啊,我看公告栏的时候,在附近床号上浏览过,没有他!” 刘勇想了想,肯定道。 “当兵不抽烟,怎么能行呢?” 罕威的声音再次传来,他看见刘勇后,惊讶道: “嘿!老乡!…你在这里哇?来来来,就一根烟!” “天上不掉馅饼,说说你来我们寝室的意思吧。” 刘勇虽抽烟,但他为了当兵,戒掉了,推开罕威的手,冷冷质问道。 “嘿什么语气,我这暴脾气!信不信我砸烂你的床?” 罕威气急败坏,指着刘勇的床问道。 刘勇知道罕威这混混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他要砸床,还真拦不住他。 而且听说他的哥哥罕渐也是在重庆十三军区步兵队,两年了,罕渐现在已是资深老兵。 就算惹得起他,但暂时还惹不起他哥。 刘勇安静了,没有反驳,王锋淡淡道: “罕威你不要欺人太甚。” “嘿你知道我的名字了?” 罕威眯起眼,再看看目光散漫的刘勇,明白所以然: “俺们北方人,喜欢直来直去,那我就开门见山吧,你,被子给我!我睡觉需要两层被!盖起来才暖和!” 他指了指王锋的被子,本来想要王锋和刘勇两人的,但刘勇和自己是同镇人,乡亲长辈都在哪里,若抢被之事传到家里、传出去,影响不好。 “凭什么给你!” 王锋紧了紧行李中的棉被,上面绣有红艳的花纹,是妈妈精心为自己缝的。 “凭这个!” 罕威卷起袖口,露出手臂上带线条的肌肉,不待王锋反应过来,伸手就向被子抓去。 王锋极力拉扯,罕威的力量果然比自己大很多,单手扯住自己游刃有余。 他的另一只手又往三点红抓去,那可是自己唯一的军装,若搞丢,少不了惩罚。 腾出其他的力量来护三点红,被子“嗖”的一下,从手中消失了。 这时一旁的刘勇才反应过来,气急败坏的向罕威冲去: “罕威把被子还给王锋!我警告你!别以为你哥哥在这部队有多厉害,信不信我报给排长?他也是个义务兵,也归排长管!” “哟哟哟!你还敢警告我?还敢威胁我?信不信我叫我哥搞死你!狗日的,先看看你自己几斤几两吧!” 罕威双眼圆睁,怒发冲冠,说完,直接向着刘勇扑去。 王锋见情况不对,两方都持有杀气,他不想刘勇因为自己得罪其他人,连忙将三点红放在床上,前去阻止: “刘勇,不必了,这是我和他的仇怨。” 新兵初期,若任其厮打在一起,被连长知道了,性质极其恶劣,严重者直接送回老家。 刘勇闻言,“哼”了一声,跳到一边,刚与其稍作交手,惊讶的发现,罕威的力量的确比自己大上几分,这混混平时没少锻炼! 他收手,罕威也跟着收手,抓起被子便往外跑。 “你…怎么能放过他啊?被子被他抢去了!” 刘勇想要冲出去,被王锋拦了下来,他瞪眼叫着。 王锋摇了摇头,知道罕威这个混混实力不一般,就怕他会报复刘勇: “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不想你因为被子得罪他。” 刘勇心头一暖,但望着越跑越远的罕威,急了: “但…你没被子睡了啊!” “没关系,部队上不是还要发一床吗?” 王锋说道,暂且没有去追罕威,或许他已经跑到班长那去躲避了。 “啊?你…你不会真的以为,那床被子是拿来睡的吧?” 刘勇捂着脸说道,王锋则一脸疑惑:“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了!那是军被,专门拿来叠的,叠好后根本舍不得动它,更不可能拿来盖。” “啊!…那,这…可咋办。” 王锋满脸无辜,想去追罕威,但不熟地图,根本不知道他现在藏在哪里。 …… 今天晚上,两人便在室友的怪异的眼神下,一起挤在了窄小的床单上。 “我说锋哥,你是什么原因参军的啊?” 刘勇紧了紧被子,腋好被子后,对身旁的王锋问道。 王锋很无语,刘勇看起来明明比自己大,却不停的呼“锋哥”,应该自己叫他勇哥才对。 “我的梦想没有变,正是车上所说的那些,我想要保卫祖国,守护人民!” 王锋唤起了八年前的梦想,坚定道。 “还真是这个啊…锋哥你的梦想真伟大。” 王锋松了松腿边的被子,怕他盖不着,见刘勇摇头,问道: “刘兄,那你的梦想是什么呢?” “唉,到我这个年龄了,还谈什么梦想,告诉你吧,我的女儿已经一岁了…为了有点津贴、让女儿和妻子以后过得更好,不得不离开她们…” 王锋闻言,惊讶刘勇还有女儿同时,非常同情他: “等津贴下来,我分一点给你。” “不了,谢谢你的好意,新兵连的津贴一般都得不到,何况,我不会接受其他人的任何资助。” 王锋道:“需要的时候,再叫我,刻不容缓!” “好兄弟!” 两人聊着聊着,就睡着了,这一夜睡得不咋地,因为阵阵寒风吹进脚踝很冷。 第二天,天还未亮便做完早操,内务洗漱早饭仍然是在二十分钟内完成。 听说班长是罕渐,今早他非常的积极勤快,因为有个新兵授衔暨宣誓仪式。 “我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人,在此,我宣誓:服从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服从命令!严守纪律!英勇战斗!不怕牺牲!忠于职守!努力工作,苦练杀敌本领,坚决完成任务!在任何情况下,绝不背叛祖国!绝不背叛军队!为了保卫祖国、保卫四化建设,不惜牺牲自己的一切,英勇善战,争取胜利!以上誓词,我坚决履行!决不违背!!” 王锋立正面向八一军旗,紧紧的捏着始终抬在太阳穴旁的右拳,奋力的吼着,即便声音沙哑,即便鼻子酸红。 “父亲,我离梦想,更进一步了!” 第四章 授衔仪式 上千名同志们豪情壮志、意气风发,列兵军衔在他们眼中是如此的帅气。 王锋热泪盈眶,自己离梦想,越来越近了! 仪式结束,各个列兵领完自己的军被后,回到自己班训练。 …… “以后!你们就是我班的人了!希望你们在这一年里认真训练,听从安排!” 班长扫了一眼新兵们,大声吼道。 “是!” 十一人整齐答道。 让王锋头疼的是,本班班长竟然真是罕威的亲哥哥罕渐,而且此班成员里还有大个子罕威,他抢自己被子的事还没结呢。 罕渐见队友们回答统一,满意的点了点头: “或许你们在新兵训练里还未曾学过叠军被,现在由我来教你们,先把寝室里的军被拿出来!” “是!” 众人回答完,皆往寝室里跑去。 王锋觉得罕威他哥比他沉稳多了,一看就不是坏人,或许王锋这个想法维持不了多久。 抱起刚发下来的干净棉被,这是自己唯一的被子,抬头望了望邪笑的罕威,他也正在看着自己。 罕威猖獗道: “怎么样?昨晚是挨着谁睡的?噢!我忘了你还有好室友刘勇。实话实话说了吧,你的被子太娘了,上面还有花纹,还被室友嘲笑,我盖了一个小时就把它扔到垃圾堆了,哈哈哈!…没想到你那么娘,根本不像爷们儿!骨瘦如豺,还肆言谈什么保卫国家!哈哈哈真好笑,简直是白日做梦!” 罕威不停的讥诮,王锋低着头,拳头越捏越紧。 直至忍耐极限,当他戏讽自己的梦想时,再也忍不住,向他扑去,甩手就是一记摆拳,“啪”的一声,正中罕威上颚,把他打懵了。 “你!找死!” 罕威上颚被击中,一阵眩晕,甩了甩脑袋,怒吼下,一脚狠狠的向王锋的肚子踹去。 罕威练过军体拳,在入部队之前更是单独训练过各种搏击,这一脚出去,孱瘦的王锋根本吃不消,被踢得七荤八素,飞了两米,倒在地上。 “锋哥!没事吧?” 这时刘勇刚好出来,见王锋蜷在地上,赶紧扔掉被子,将他扶起。 “切!最好别惹我!否则有你好受的!” 罕威本想继续殴打王锋,但见刘勇和其他队友路过,放出狠话,对王锋脚上啐了一口痰,转身走了。 王锋紧咬牙帮,疼得冷汗密布额头,肠子似是缠在了一起,他那一脚的威力太大,罕威果然很强。 “锋哥,我们要不要去医务室?” 王锋摇了摇头:“不必了,马上要集合,一会儿就好。” 他现在想去的不是医务室,而是宿舍旁的垃圾堆。 带花纹的被子果然在垃圾堆里,王锋以最快的速度将被子拿到公共厕所清洗,晾晒。 因为这被子上的花纹是母亲亲手为自己缝制的,绝对不能搞丢! “你们俩!怎么那么晚才回来?” 罕渐望着一旁请求入伍的王锋和刘勇,严厉问道。 “报告班长!我的被子被罕威抢去,然后扔在了垃圾堆里,刚刚我们去垃圾堆捡被子。” 王锋如实说道,希望罕渐能够公平公正的处理这件事情。 队里笑声不断:连垃圾堆的东西都要捡,太寒酸了吧! 班里人都知道那被子为粉红牡丹花纹,看起来非常的娘,那有爷们儿的霸气。早在几十年前,中国根本不准爱花、种花。 罕渐皱着眉头:“这就是你们迟到的理由?!去!持枪侧身匍匐二十次!每次不得超过十一秒!做完才能回来!速度的!全班都在等着你!” 王锋还是太天真了,认为罕渐会公正的解决此事,且帮自己。其实不然,罕威可是他的亲弟弟,在该帮他的时候,定然不会容辞。 傍晚,132寝室。 王锋和刘勇正在给磨伤的左手臂、左腿外侧抹着酒精,消毒的刺激使得他俩不停吸着冷气,寝室内一直发出“嘶嘶”的声音。 “这个班长,也太狠了吧!真想等一年后让他立刻滚蛋!” 刘勇说完,心虚的捂着嘴,瞧了一眼隔壁,发现没有动静,才松了口气。 在部队里面,得罪班长可不是什么好事,否则新兵这一年里不是难过就是记过。 洗好的被子又被班长扔了,他的理由是被子太娘了,不能用,王锋只好将被单扯下来拿回来藏着,里面的棉絮扔了。 “可恶!” 王锋怒吼一声,并没有室友们期待中对班长罕渐的各种谩骂,而是无限的沉默,这种沉默让室友们觉得他不是毒蛇就是懦夫。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室友陈潘好奇问,对王锋问道。 见王锋沉默不语,刘勇帮忙解围: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们别问了。早点休息吧!明天可是野外实战比赛,以后的伙食就看这一战了!第三班必胜!” “对!第三班必胜!” 室友们吼道,战意高昂,调动了气势。 “叫什么叫?!警告一次!三次处分!” 门外传来寝管部的声音,室友们像是掐中脖子的鸭子,声音戛然而止。 有人沙着声音小心翼翼道: “是军务处的纪检部,别再说话了。” “……” 一夜无话。 野外实战比赛是一年一度的军队活动。 比赛分一小步和一大步,第一步是组装枪械,最先组装完的士兵可以随意射击,被击中要害者,则被淘汰出赛,每支队伍为十人原班级。 第一步限制时间两分钟,也就是说,能够坚持开赛后两分钟的人,都能进入第二步。 第二步则为真正的野外实战,“存活”的战士转移阵地,实战位置在橐佤丘陵中祁树林里,这块树林面积较广,能够轻松容纳两百人。 最终结果以积分制来排名,最终积分=班级所击杀人数+班内所坚持总时间(分)/三百六-发射空包弹次数/一百。 众人交战,直至最后一位生存者,比赛才算结束,获胜者将会额外获得二十积分,倒数第二位十分,第三位五分。 …… 因今年军区参谋长提前赴往解放军13、50西部战区,所以本次野外实战提前一个月召开。 第二天大早,号角声响彻整个连队,按照规矩,要先弄好内务、洗漱,再去早饭,进行活动开幕式、整队报告。 王锋站着军姿,异常紧张,望着房顶“听党指挥,能打胜仗,作风优良”十二个大字,一动不动。 刚正式入伍还没几天,连枪都没摸过,就要开始野外实战。 紧张的不止他一个人,全营三百三十七人,有三百个人都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额头冒汗。 王锋用余光看见大批大批的枪械零件摆放在操场上,更加的不安了。 平时训练时,所携带的都是与真枪均等大小的木质枪械,质量要轻很多,否则昨天的侧身匍匐训练带来的擦伤只会更严重。 “各个班队带上成员来到场地指定位置!第一环节比赛即将开始!” 营长猛挥手臂,所有人迅速跑到了指定位置,每人面前都有零散的枪械零件。 这些都是真枪实弹,只不过子弹皆为空包弹,专用于比试和演练,杀伤范围都在七米内,所以不到迫不得已,不会对近在眼前的对手开枪。 枪械类型各有不同,有54、51式手枪、63式自动步枪、汉阳造,甚至还有战争缴获的汤姆森、m16、毛瑟98k、口径5.45口径的AK74、AK家族中中越战争一战成名的47。 王锋没想到变数竟然那么大,这些枪从未练过拆装,更未使用过,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压迫得他无法呼吸,似是一不小心,就会丢掉性命。 往年的野外实战比赛,总会有一两个人受伤或者牺牲,这都没法避免,因为空包弹的有效杀伤范围在七米内,在组装好枪械的那两分钟时间,人口极为密集,受伤几率最高。 近年中越战争频频,参谋长不得不携起忧患意识,下令务必展开实战演练,让士兵们充分吸收实战经验,汲取教训,这样才不会在真正的战场上丢失姓名。 这次比赛直接影响着同志们未来一年的伙食,总积分为前十五的班队每午餐前可多加一块豚肉,一年下来就是365块。入前三的两块,后十五班则没有。 王锋盯着眼前的54式手枪零件,想着有肉吃,恨不得在开始的那一刻便将枪管拿起,摁入子弹,用钉子去敲击底火。 但这毕竟是犯规动作,近距离开枪也会伤及别人。 “嘿兄弟,我能和你换一下位置吗?” 身旁的战友问道,看他胸前的绿色标志得知,他是四班的新兵。 王锋看了看他身前的枪械零件,竟是一把复杂的“芝加哥打字机”,若能快速组装下这把冲锋枪,开局四处乱扫,都能领先几十分! 但想要组装它,难上加难!首先这是一把外国武器,并非大家经常了解的中国54式。 而且组装手枪的速度本来就要比冲锋枪快许多。 “好吧。” 王锋点了点头,也不知道为何,自己竟然答应了。 两人悄悄的换了位置,四班男子非常高兴,他保证道: “谢谢你!这次比赛对我来说非常重要,而且我非常熟练组装这王八盒子!我一会儿一定会尽力保护你。” “不用了,谢谢。” 王锋谢绝了他的好意,盯着汤姆逊散乱的零件,更加头疼了,现在这是要抓起那一卷子弹往许多钉子上狠狠一敲么。 他根本不会组装冲锋枪。 “个人注意安全!野外实战比赛!安全第一!团结第二!好,第一环节!预备!” 由大尉亲自指挥,当新兵们听见“预备”二字,迅速抬起手来,目光死死的固定在枪械零件上。 参谋长背起双手在另一方主席台观战,新鲜的血液流进部队,他极为重视这一批新兵们,他们将是未来的精英,祖国的栋梁。 碍于新兵刚入伍,没法和老兵同时比试,所以本次比赛分两批,列兵和上等兵。 “开始!” 大尉一声令下,所有新兵如点燃的火药,稀里哗啦的便开始行动起来,憋紧力气将那些枪械零件拼装在一起。 有新兵生怕子弹迎面飞来,一边心惊胆战的组枪,一边瞥住那些装枪快的家伙。 王锋记得满头大汗,但他的并动作没有停下来,先把汤姆逊的主要躯干拼装好,再拿起那一大卷子弹。 “砰!” 这是场地里的第一声枪响,所有新兵吓得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全都往地上扑去,大眼望小眼,只有王锋一个人呆呆的站在那里。 “走火了,失误。” 王锋摆了摆手,刚刚上弹夹的时候,最前面那颗子弹底火敲在了枪身金属上,砰的一声就爆了,弹壳反弹打在手上,略疼。 “我去!” 三百多个人同时骂道,接着翻身起来,疯狂拼装。 半分钟后。 “砰砰砰!” 听连贯的枪响,新兵们知道,这一次是真家伙! 纷纷躺在地上,有人抓起零件四处乱窜,寻找掩体,王锋则躲在树干后蹲下,继续拼凑这把打字机。 按照规矩:为保障安全,枪械没组装完绝不许开枪。 又过了一分钟,现成已经有一半的人身上带有颜色的灰粉,这是被淘汰的象征,他们自觉离开战场,没能坚持过第一环的这两分钟。 王锋就差最后一步了,只要再将弹鼓卡上,一把无敌的汤姆逊便会完成。 刚拿起弹鼓,就在这时,罕威提着王八盒子走了过来,枪口指着王锋的脸,恣肆道: “你小子!刚刚故意走火的是不是!吓死老子了!臭家伙!告诉你!老子首先干掉你!” 王锋怒视他,怎么什么时候都能碰到这个煞星? 三班的一战友见状,前来劝架: “算了算了,都是一个班的战友!现在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何必内哄?” 罕威表情横暴凶煞,猛然推开劝架的战友,径直向王锋走去。 劝架的战友没想到罕威突然发力,他摔倒在另一边,并且暴露在了其他班队的火力下,好几颗空包弹打碎在他身上,五颜六色的灰粉绽放,他被淘汰了。 有人帮王锋解围,却遭殃被淘汰,班上没人再去帮他了。 罕威见王锋迅速在给汤姆逊上弹鼓,一脚踢去,丝毫没有收敛力度。 “啪”的一声,弹鼓击飞,王锋反击失败,手掌被震得麻痛。 罕威单手将孱瘦的王锋拎了起来,枪口对准他的胸膛,如此近的距离,就算是空包弹,也会打出内伤。 “杂种!看老子弄死你!什么狗屁玩意儿梦想!他妈的,还敢打老子!老子打得你肺穿孔,送回家种田去吧穷逼!还用牡丹花被子!娘炮!” 罕威望着他仍然在怒视自己,上颚的疼痛告诉自己,此伤也是这家伙打的,怒火乱窜,脑袋一热,快速扣动扳机。 刘勇看见这方情况后,全速赶来,奋力吼着: “不!!罕威!会出人命的!” 但已经来不及了,愤怒的罕威想给违背自己的人一个惨痛的教训。 “砰”的一声,弹壳弹出,空包弹打碎在他身上,王锋只感觉自己的胸前一阵剧痛,接是无尽的麻痹感。 第五章 建议退伍 罕威又狠狠的踹了王锋一脚,嘴里全是侮辱谩骂,丝毫没有悔改的意思。 王锋被踹得七荤八素,在地上滚了几圈,暴露在其他班队的火力下。 刚欲射击,见王锋身上的鲜红灰粉,得知他的要害已被击中,对于被淘汰的成员,没必要对他开枪。 又看见王锋胸前的红色标志,顿时非常纳闷。 胸口与腹部的剧痛结合,王锋孱瘦的身躯蜷缩在地上,疼得五官紧凑在一起。 他的手掌紧紧的抓着汤姆逊,在地上滚了几圈,仍然没有丢掉枪械。 因为十年前,父亲曾教育过自己: “在战场上,战友是自己的第一条命,而枪,则是自己的第二条命!军人,直至战死都不能放弃手中的枪!” 王锋紧咬牙齿,用毅力抗住肚子的痛苦,喉咙一甜,吐了口鲜血,捡起身旁的弹鼓便往枪上卡去。 这时,同王锋换位置的四班战士提起54式前来支援,抬枪便往罕威那射去。 说过要帮王锋,不会食言。 刘勇几番抬枪瞄准罕威,心中正在挣扎,因他和自己是一个班的,怕影响班上成绩,怕被处分。 刘勇始终没能开枪,闭上眼睛,心中一直在对王锋说对不起,低着头,在掩体后面,一动不动。 王锋抬起汤姆逊,瞄准罕威,吼道:“老子要杀了你!!” 罕威见王锋发狂,枪口指来,觉得情况不对,撒腿就跑,但肉体怎么可能跑得过子弹。 “哒哒哒哒哒哒!…” 如打字机般的声音从枪口传出,大量的子弹疯狂射出。 尽管后坐力没实弹大,但新兵王锋很多发都未击中罕威,只有两发打在了他的小腿上。 王锋整个人都呈暴走状态,已经忍了罕威很多次,母亲缝的被子被他无情抢走、丢弃。 是可忍!孰不可忍! “老子打死你!…” 王锋怒吼,机枪声掩盖了他的怒吼,空包弹噼里啪啦的打在树干上,爆出大量红色粉尘。 罕威也时而回击一两下,对方密集的火力,他没法提高命中率,所以根本打不到趴在地上的王锋。 三班的新兵们瞠目结舌的望着还在疯狂交火的两位同班战友:这是发生了什么? 他俩成了全场的焦点,许多人停下了手中的战斗,躲在隐蔽处,观看这方交火。 众所周知,三班子弹是红色空包弹,胸前也有个红色的标志。 如此以来,他们起了内讧。 此战引起所有人注目,同样引起了参谋长的注意。 “这是怎么回事?快去解决了!” 参谋长皱着眉头,盯着下方受重伤的王锋,疯狂的对本班成员射击,最后晕了过去,愈发不解,对大尉吼道。 “是!” 营长连忙答道,接着往主席台跑去,双手抓住新兵营连长的肩膀,摇着,对他吼道: “这怎么回事?!快去解决!” “是!” 连长赶紧点头,往排长办公室奔去,然后抓起老排长就开始问: “怎么回事啊?怎么会有内讧?参谋长看见了!快去解决!该开除的开除!该处分的处分!” “是!” 老排长慌忙答应,冲进战场抓住老兵班长就开打: “你看看你带的新兵!咋回事啊!打的是队友不知道吗?” “嗷!…” 罕渐被老排长打得嗷嗷乱叫,只好提出暂停比赛,冲进战场协调情况。 在看见自己带的班队正在交火时,他也吓了一跳,没想到那个叫做王锋的小子还真倔,真敢还手。 “看来这家伙还没受到足够的教训!下次要我来亲手收拾他了!” 罕渐心中想道,走到三班掩体后,最先去关心的是亲弟弟: “威,没事吧?伤到你没有?” “哥,我没事,只是小腿被击中,受了点伤,但我还能战!肯定能够进第二环节。快去处分那小子吧!最好开除了!” 罕威捂着腿,装作很痛的样子,王锋在瞄准奔跑中的他时,早已出了七米的范围,就算击中,空包弹也会在穿透衣服前碎开,穿透力和冲量并不大。 罕渐关心道:“我知道怎么处理,弟弟你需不需要去医务室?” “不用,哥哥帮我摆平王锋就是,让他回家种田喂猪!” 这时排长怒冲冲的走了过来,直接就给罕渐一脚: “你他妈的!就知道关心弟弟!快去看看另一个新兵!妈的血都流一地了!” 罕渐闻言,微惊,抓起绷带就往王锋那方跑去。 …… …… 王锋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正躺在软绵绵的床单上,看来自己是被送到医务室了。 想要起身,感觉到腹部一阵剧痛,又躺了下去。 “醒了?” 熟悉的声音传来,这不是老排长吗?本班的上上级。 想起是谁后,全身一震,想要起身敬礼,但只能在床上无力的蠕动。 “张排长好!” 老排长:“你好,说说你昨天的情况吧。” 王锋微惊,都睡了一天了。接着回过神来,如实的将此事大致给他说了一遍。 张排长皱了皱眉头,点燃嘴边的牡丹牌香烟: “嗯,和罕威罕渐两兄弟的口供有所差别,这件事我会慢慢问清楚,先签字吧。” 王锋望着递来的证件,愣了愣: “签字?签什么字?” 张排长叹了口气,淡淡道: “你的胸部中了一枪,腹部被两次重击,特别是腹部重伤,或许你得了肠道穿孔、软组织重度损伤,经卫生部门评定的军残证,等你把病治好后,可以再服役一年,然后领上补贴回家。” 王锋愣了许久,怎么也没有想到,罕威的那一脚,竟踹毁了自己的梦想。 “不不不!我没得病!只是小伤而已!我一定能够好过来的!” 王锋非常激动,他赶紧从床上翻起来,但腹部根本没力,险些摔在地上。 张排长皱着眉头,将他从床边挪进去,刚想大骂,你怎么那么马虎,但转眼看见王锋眼眶里装满的泪水,把原话吞了下去。 想起罕威的供词,又看见王锋如此执着,怔了怔,温柔道: “没关系,你已经保卫过国家了。” 王锋听见这句话时,泪水顺着太阳穴滑了下去,原来这个世界并非寒冷,也有一让人感到温暖的好人。 张排长取过罕威的供词,知道自己的梦想是保卫国家,才会这样安慰。 “张排长,如果我的伤恢复了呢?还是要回退伍吗?” 王锋认真道。 他不会轻易的放弃梦想,离开队伍,哪怕重伤在身,也要为国付出。 张排长想了想,说道:“如果能恢复,那就继续服役!” 王锋激动:“好!” “但你现在已经不是我们排的人了。” 见王锋惊讶,老排长接着道: “你被赶出了三班,由你班长和班上成员决定的,被赶出班队,也就出了我的这个排。原则上来说,你已经不是军人了。这起事件已经引起了军区参谋长的重视,部队里打架,严重程度不言而喻,你和罕威必有一人得个记过处分。” 老排长吸掉最后的烟尾,灭掉,然后扔到后院里,转过身来,见王锋仍然在痛苦状态之中,笑道: “但国家非常需要你这种爱国敬业的士兵!我不能旷废贤才。若耽误拔萃英杰、祖国栋梁,岂不罪孽深重?” 王锋吞了口唾沫,焦急道:“那排长您的意思是?…” 老排长瞥了他一眼,又看着窗外: “告诉我!你的梦想是什么?” 王锋大吼:“保卫国家!守护人民!” 张排长突然挺直脊梁,严肃吼道:“王锋!!” “到!!” “听令!现在,分你为31军93师56005部队第四纵队下辖第13军区新兵营四十班班长!” “是!!” 王锋连忙答道,躺在床上挺直了背脊,心中非常感动,张排长竟然把一个班都分归自己管,这辈子都跟他了。 “排长!我们班成绩如何?” 王锋压住心中的兴奋,问道。 老排长笑了笑,脸上的鱼尾纹能夹死蚊子: “什么你们,是你!新兵营根本就没有四十班,这个班是几秒前成立的,就你一个人。” 王锋愣住了,笑容开始凝固,逐渐消失,最后像木鸡一样呆滞在哪里。 张排长在一旁望着或喜或悲的王锋,乐了,鱼尾纹挤得更深了。 欢快了半天,结果是一个人分到了个班,根本没啥好得意的,没有战友同自己聊天、训练,反而减少了当兵的热情。 但王锋军心未减,离开罕威和罕渐这两个煞星,何甞是坏事? 国军一般是按“三三制”编制进行分化的,一个排三个班,一个连三个排,一个营三个连。 所以张排长的排,有三个班,士兵量一般在二十七~四十五之间。 陆军步兵队一个班的人数最少九人,最多十五人。新兵营有三百多号人,王锋就在那最后一个班内。 像王锋这种一个人的独立班,还不如说是假打班。这算不上一个班,或许等明年再招新兵,这四十班就可以满员了。 王锋很期待这哪一天,希望四十班能够振作起来。 排长能管三个班,目前张排长下属班级有:三班、十班、四十班。 又和张排长聊了一会儿,他有工作先走了。 从交谈得知,训练改到了副基地,以后自己都在哪里单独训练。 罕威和罕渐两人串通好了的,给张排长说的话完全一致,而和王锋说的却大不相同。 要不是医师分析过昏迷过后王锋的腹部和胸部伤况,老排长差点就信那两兄弟的鬼话。 他们说:是王锋先挑起事端,打了罕威,罕威和罕渐才扔了他的花被。在野外实战比赛第一环的时候,是王锋先惹的罕威,才会有之后的交火。 他哥则全程都在说罕威有多么的吃亏,多么委屈、无辜。 第六章 新兵营四十班 老排长在办公室,非常官方的记下了他俩的口供。 接着想起罕威那毫无损伤的身体,又想起王锋淤青的腹部,凑到他俩跟前,道: “荒谬!” 然后走掉了,留下面面相觑的两兄弟。 目前只有罕威罕渐的完整口供,还未找到充足的证人和证据,又加领导的重视,强调必须公开公正的调查。 此事还在细致考察当中,进度非常缓慢。 …… 不知不觉,一天过去。 王锋除了睡觉,一直在思考之前的事。 他将罕威恨在骨子里了,即便不会杀掉他,也会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 王锋低声喃喃: “***曾说过:‘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如果罕威又来欺负我怎么办?!……” 王锋的眼神从迷茫到坚毅,最后冷冷道: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回避三分;人再犯我,我还一棍;人还犯我……斩草除根!” “啧啧,这个斩草除根,未免太狠?” 张排长的声音从窗外传来,他又来看自己了,还提着热腾腾的饭菜。 王锋对张排长行完礼后,淡然道: “抢被褥,随弃于垃圾堆,踢要害,辱骂而且殴打,最后死不认账。” 他简单的四句话,在张排长心中,完全胜过罕威两兄弟的三千谎话。 王锋对罕威,一忍再忍。 因为他,扔掉了母亲亲手缝制的被子,最后只能把被单面从垃圾堆捡回来,因为他,失去了战友们的帮助,还认为自己是寒酸穷苦之人、娘们儿娘气的人。 最后他那一脚,更是险些踹掉了自己的生命,踹毁了梦想!那么狠毒,以后再遇到他,绝不仁慈! 但现在自己还根本没资格说这些,因为根本打不过他们。 “吃饭吧,我了解你。” 张排长没有多话,从王锋说完话,他就一直皱着眉头,坐在一边。 张连笙清楚,自己没有刻意要求过王锋口供详细,就这样随意交谈,便可得知之前的事情。 王锋吃着香喷喷的饭菜,热泪盈眶,虽然只有素菜,但却心中却暖暖的,这是老排长带来的温度。 夜静。 王锋一个人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轻声道: “爸爸……原来这个世界,也并不是那么的冷。” 张排长让王锋第一次感觉到了人世间的温暖。 在碰到罕威和罕渐的那一刻,还以为,只有父母能给自己关爱。 摸了摸胸口,护身物还在,王锋将其紧紧的捏在手里,想起之前老排长说过的话: “幸好你胸口有块玩意儿,否则空包弹碎片插进肉里,感染效果比实弹都还厉害。” 王锋并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渐渐的,入睡了,他记得在梦里,在田坎上,紧紧的抱着母亲,欢快道:“妈,这护身物…真管用。” …… …… 一个周过去。 一年一度的野外实战比赛正式宣布结束。 王锋的病也好得差不多,并没有预料中的肠穿孔。 他开始活动筋骨,等完全疗好伤后,再训练体能、战斗技术。 每次吃饭都在军事基地的操场进行,全军区的义务兵都是这样。 王锋去吃饭时,偶尔能够碰到罕渐三班的那些战友。 因吃饭时间和三班错开,王锋并没有和好兄弟刘勇共进饭菜。 他不怪刘勇当时没帮自己,此事本是违规违纪行为,他不参入,本是极好。 如果当时不反击罕威,现在或许还在三班,或许还在他和他亲哥的打压下苟且训练着,小心翼翼的对待着他们。 所以王锋觉得,要是能从来,自己依然会抬起冲锋枪,向罕威扫去,可能这次打得还要更准一点! 随便找个角落,端坐在地上进食,今天晚餐是一荤一素,至于部队里对荤菜的定义:一点点肉末加在大量素菜里面即算。 快要吃完时,背后传来了罕威的声音,他的声音非常特殊,略粗,而且特洪亮: “哈哈哈哈哈,老哥说得对!太他妈对了!坦白从宽,牢底座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幸好我死不承认,老排他也找不到线索!否则现在就被处分了!哈哈哈……” 接着是罕渐微尖的声音: “对啊老弟!做事多动脑子!动动脑子啊,脑子是个好东西,现在你就得小声点!你看,你死不承认,死不改口,那老排拿我们怎么办!没证据,我们又没有‘做错’,对吧老弟!” “对的对的!来,哥!烟给你抽!加一颗槟榔,巴巴适适!” 罕威高兴得递出香烟,罕渐则得意的接过槟榔,嚼了起来。 “……” 王锋忍住暴起,胸口不断起伏。 最后还是克制住了情绪,他不想再惹事,上次事件张排长帮自己压了下来,才免受处分。 这次不能指望谁帮自己了。 隐忍才是最好的选择,待自己变强后,再去面对他们,用专业技能战胜他们!把他们打得头破血流! 端起餐具,洗好后放在指定位置,快步离去。 身体好得差不多了,明天就可以正式开始训练了。 训练拖欠了一个周,一定要把这些训练量调整回来,身体素质不能落后!否则怎么超越罕威? 王锋回到小仓库,没有住宿,一个人的班级没法分配标准宿舍,张排长便将办公室旁的小仓库暂时拿来让给他住。 几平米的空间,但风水很好,晨曦总是能够窜入窄小空间内。 通风也好,干舒清新的空气,能将小空间内的浊气吹走,没有闲友的杂谈,也能专心致志的训练,总之王锋非常满意这里。 刚回小屋,看看新闻日报,打扫室内卫生,整个过程按计划中进行。 待腹内食物消化完之后,便开始仰卧起坐、引体向上、俯卧撑,各五十个。 才做到一半,汗水便滴答往地面滴,现在的体能实在是太差了,并非小时候训练不够,而是那时的伙食一点都不好。 吃不饱,长不出肌肉,怎么训练都是徒劳。 要说训练,在家的那些年,每天挑粪浇菜、剁菜喂猪,锄头镰刀砍柴刀什么没摸过,手心总有一层消不散的茧。 他的目标是一年后的野外实战比赛前十五名,这样的话,就能每天领一块豚肉了。 前十五,对他而言是奢愿,但愿明年四十班能够收到非常听话的新兵。 下一场比赛将会是全部队的义务兵同时开赛,没有老新兵的区分。 比赛人数定然会大大增加,第一环节被淘汰的士兵绝对比往年要多。 今年比赛消息都是老排长告诉自己的: 四班第一,六班第二,三十二班第三; 曾经自己的班——三班,却只得了个十五名,或许是那次内讧事件的影响,否则三班的成绩会更靠前。 第七章 宝剑锋从磨砺出 营长允许操场矮旗上挂三角形的绿旗,挂一周的时间,绿色是三班的旗帜的颜色,这对四班来说是非常自豪的事情。 王锋很羡慕四班和自己换枪的那小子,因为表现突出,“击杀”人数最多,从而受到了张排长重点培育: 他每天都有吃不完的瘦肉,只要不是吃撑,午饭起码能吞下四块豚肉,是班级前三名的两倍之多,前三十名的四倍。 一年后,那小子身体强壮是必然,绝对强于罕威。 翌日。 在号角还未吹响前,王锋便起床。 必须刻苦,才能成功,别人起床在六点二十,自己则五点半! 整理内务,洗漱完后,出门早操,体能训练,只为变得更强! 变强不只是为了超越罕威、罕渐,更重要的,是为了保家卫国!守护人民!身为一个士兵,没有强健的体魄,顽强的意志,如何护国? 天还未亮,一道瘦高的身影便在操场上移动着。 立冬将至,天亮得很晚,早操不宜过度训练,在副基地的操场上跑完五圈后,便开始队列训练,口令和动作都由自己来完成。 “向左转!” 快速下令,在“转”字吼出来时,迅速转动,快速靠脚。 “啧啧,你这个向左转,转得跟一坨屎一样!” 声音传来,随声望去,是张排长,他正在穿大衣。 王锋吼道:“排长好!” 张排长抓住王锋将要行礼的冰手,沉声道: “别好过来好过去的,在队列里面我是你的上级,但下来后,我们就是普通师生关系,完全没必要那么官方。” 张连笙心底暗叹: “王锋是个好苗子,整个部队就他起来的最早、最吃苦,和我的那个败家子儿比起来……唉。” “来,我来教你队列。” “是!” 王锋很高兴,这辈子能够遇到张排长,非常幸运。 宽阔的操场里,两道身影在跑道边缘整齐移动,直到半个时辰后,部队里才响起起床的军号声。 王锋学得很快,把队列条令背得清清楚楚,目光、身体角度、抬腿的高度,利用肌肉记忆,做到更好,更完美。 早餐为一个馒头和一杯豆浆,馒头很硬,豆浆很淡,但王锋吃得很香。 按照惯例,周三上午为射击训练,王锋早早的来到靶场,抢着和工作人员打扫卫生。 拆、组装手枪,是王锋要学习的第一步,只要装好枪,才能射击。 王锋取了把大正十四年式手枪的零件,上次野外实战比赛第一环所面对的枪便是这家伙的同款。 “咔咔咔!……啪!” 王锋用最快的速度将组装完成的枪拍在桌上,猛然抬头,看了看挂钟,喘着粗气,不免有些失望: “花了三分钟……在比赛第一环节,如果等我把枪组装完,都被打成筛子了!” 一位便衣老者端着茶,缓缓走了过来,他瞥了一眼刚刚还勤快的抢着打扫靶场卫生的王锋,吸了口茶,淡淡道: “我最鄙视王八盒子了。” 王锋随声望过去,老者身形较瘦,脊背微驼。 他是靶场的管理员,刚刚表扬了王锋,因为他打扫靶场卫生的工作被王锋抢去做了。 没有理会他,继续感受手里的十四年式,抬枪瞄准远方的靶子。 在没集体训练时,不能单独配发子弹,顶多练习组装枪械,下午的那段自由活动也能自行前往靶场,想要子弹必须在本班安排射击的时候。 便衣老者吸了口茶,发出“咻”的一声,接着道:“虽然鄙视,但不得不说王八盒子非常实用。” 王锋知道,王八盒子所代表的枪械有很多,54式、7.63㎜毛瑟驳壳枪、大正十四年式,都俗称为王八用的驳壳(box)。 最承受得起王八盒子这个称呼的,是十四年式——当时日军侵略中国用的手枪。 老者的话引起了王锋的注意,他好像挺懂枪。 求学路上,何事都得虚心请教,王锋勤勤恳恳、点头哈腰,要求便衣老者多教点自己一些东西。 关于枪械方面的知识,便衣老者极为精通。 知道这一点后,王锋将他捧在手上,当做宝来供着。 钟乾森也乐此不疲的给王锋灌输着自己一辈子的精华,反正现在时辰还早,也没见几个勤学的愿意迅速吃完饭再跑靶场来学习。 美好一天的初晨,精神总是最旺盛的,王锋想要熟练使用王八盒子。 钟乾森揉了揉略瘦的下巴,回忆道: “射靶时,拔枪的速度一定要迅速,在战场上,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给你准备,该开枪时,就得打!食指顺着枪管的方向放置,王八盒子的握把和枪管轴线呈一百二十度,就是为了方便迅速拔枪射击!就像这样!……” 王锋细心记下老者的任何一句话,眯眼抬枪瞄着靶子,动作做到最标准,利用肌肉记忆把手指的位置定下来。 接着老者将王八盒子插进腰带,开始计时,他迅速拔枪,“砰”的一声,枪口烟都还没冒完,老者就已把枪插回了腰带。 “九环?!” 王锋低吼,瞪大了眼睛,老者为何方神圣?除了命中率超高,出枪速度快到都没能看见他的手! “嘿嘿,实力下降了。” 钟乾森心中苦笑,曾经百步穿杨、百发百中打鬼子的“神枪手乾森”,已经不存在了。 “老师,我来试试?” 王锋有点蠢蠢欲动,感觉自己能打十环! 钟乾森摆了摆手:“不行,部队规定的训练时间还没到,接下来你看看我组枪吧!哈哈我的强项。” “……” 王锋不能射击,有些失望,实弹射击,这辈子还没有过呢! 又有些无语,怎么感觉便衣老者不是来教自己的,而是来显摆的呢? 不过也好,他在显摆,讲解的时候,自己能够学到很多知识。 王八拆好了,三个大零件,六个小零件,便衣老者将零件摆得整整齐齐。 王锋准备看好戏,不指望一位老者的手脚能有多快,心想:再整齐,速度慢了,还不是无济于事。 钟乾森竟找来个眼罩,把双眼遮住,双手轻轻的摸了一遍桌上的零件。 王锋张大了嘴巴,还有这种操作?第一次看见蒙眼组枪的! 老者一阵噼噼啪啪的操作,脑袋却始终昂着,根本没有偷看过零件的位置,手速快到根本看不见他的手指。 最后“啪”的一声,他手枪拍在桌上,随口问道:“多久?” 王锋抬头看了看挂钟,吞了口唾沫,颤声道:“十二秒……” 如果在野外实战比赛第一环节上,能够用十二秒的时间组装好手上枪械的话,起码能够让二十个战士淘汰于自己的手中! “啧…慢了。” 便衣老者叹口气,摇了摇头,略瘦的脸上尽是失望,转身离开,留下呆如鹌鹑的王锋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第八章 梅自寒中来 直至区队进靶场训练的吵闹将他吵醒。 “嗯……要是能够拜他为师,就好了。” 王锋苦笑了一声,今早还真是长见识了。 继续训练组装枪械,专练王八盒子。 不知不觉已到正午,午饭一荤一素,仍然是那一丁点肉末。 王锋很愁,望着自己瘦小的手臂,如此下去,伙食赶不上,根本没法长出肌肉。 没有肌肉,怎么和罕威那些对抗?怎么追逐梦想? 王锋很健康,因为经常训练,身体脂肪率在百分之五左右,但就是太瘦了,营养有些跟不上。 “小王锋,早啊。嗯?为何愁眉苦脸?” 张排长瞥见进小仓库的王锋。 王锋也发现了张排长,先敬礼,然后说出了心事。 “哦,那么这样吧,给你安排个部队里的兼职,每天能够多得一块猪肉。” 王锋双眼发光:“什么兼职?” “给炊事班打杂。” …… 就这样,王锋又多了一份任务,明天午饭、晚饭的前一个时辰,都会奔往厨房给炊事班的人打杂,尽管很累。 但在厨房里,扛东西、炒菜,都是体力活,锻炼臂力效果绝不比拳卧撑、引体向上差。 充足的营养,锻炼后,才能长出肌肉,张排长提前一个月将津贴发给王锋,让他买肉吃。 估计全部队,将津贴一部分换成肉吃的士兵就只有王锋了,很少有人愿意把回家娶媳妇、回去修房子的钱提前花掉。 全军区,如此渴望变魁梧、长结实的人,就只有王锋了。 他将津贴的一半全拿来买肉,另一半则邮寄给母亲,最后一点剩的都没有。 每天下午,所有的步兵都得负重长跑、拳卧撑、单双杠、擒敌术、匍匐前行,等等。 王锋对自己的要求很高,新兵跑五公里,自己则跑十公里;新兵负重五公斤跑,自己则负重十公斤跑。 每次跑到五公里时,都会成为部队里的最后个人,所以常常被新兵们嘲笑。 但当王锋休息,身上十公斤的铁砂砸到水泥地发出雄厚闷响声时,附近新兵们张大的嘴巴能够塞下一个钨丝灯泡。 负重长跑最后五公里,王锋汗水如倾盆,前几十次,都是视线模糊、迈着沉重的步伐,摇摇欲坠。 但又想起罕威对自己吐口痰、随意踹飞自己的样子,当是多么想倒踹回去。 猛咬牙齿,不到最后一刻,绝对不会放弃。 王锋这种不遗余力的精神,一直保持着。 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个月后,终于在瘦细的手臂上看见了肌肉的线条,并有些许凸起的感觉。 手臂肌肉也微微凸起,但和一般人的手臂粗细比起来,的确还差上一些。 因营养跟不上,所以王锋从小身体素质、体型比同龄孩子瘦。 …… 王锋站在小山冈上,视线在东北方最虚幻的一座山脉上,那里视野最远的地方。 吐掉嘴里的狗尾巴草,王锋捏紧了拳头,目光愈发坚毅,最后化为信念: “妈妈!相信我!我一定会完成我的梦想!阻碍我梦想的人,都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嘿小锋子!快捡子弹!马上中队就要来训练了!小心扣掉你的那块肉!” 钟乾森指着靶山上的王锋,催促道。 王锋又找了个部队里的兼职——在靶场捡子弹。 好子弹回收可再利用,坏子弹只好拿去钢铁场融。 每天仍然只干一个小时,中午可以再得一块豚肉,这块肉的钱由钟乾森支付。 如此一来,每天中午就有四块肉了,和野外实战比赛第一名的待遇相当! 王锋的单兵队列比普通士兵强,并且班上就只有他一个人,所以他不用花多余的时间整队集合,每天可以节约将近一个时辰出来,干其他的事情。 想要长肌肉,在保持经常训练的情况下,只需多吃比平时饭量多百分之10~百分之20的肉类即可。 经过一个月的软磨硬泡,王锋成功的将钟乾森拜为师父。 “遵命!老团长!” 王锋敬了个礼,用磁铁吸了几颗子弹后,撒腿就跑。 “小屁孩!你再喊我老团长告一下(试试)看?!格老子的!小心老子一枪打掰你!” 钟乾森是本地人,实在气不住,用方言骂着王锋。 至于为何王锋叫钟乾森老团长后他会生气—— 那是因为一周前,钟乾森正在王锋面前秀技术,王锋在一旁认真听着,他无意间说出年轻时要不是一心为了追求某村姑娘小薇,耽误了军事生涯,早就从营长升到副团了! 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小芳成了别家的小芳,副团成了其他人的副团。 这事儿,是钟乾森一辈子的遗憾。 所以,每当王锋提起“老团长”这三个字时,他枯瘦的老身板可以蹦起来给王锋一脚,然后再用地道的重庆话骂他。 …… …… 1981年,二月份,所有义务兵都在部队里过大年。 王锋得到了母亲的回信,信里,母亲的爱无微不至,句句都在关心着自己: 儿子衣服穿的厚不厚呀?伙食好吗?多吃点!南方换季温差大,儿子注意别感冒了。 现在妈妈很好,以后不要把津贴寄过来,拿去多买点吃的、穿的,我把你寄的津贴寄回来了,你看你瘦得……怪心疼。 落款。 爱你的——妈妈。 …… …… 1981年十一月份。 八个月过去了,这八个月外界发生了很多事情: 国务院决定从今年开始发行国库券,发布《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库券条例》、邓先圣首次提出一国两制、共产党通过《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 由寒冬至春风和煦,秋风萧瑟,暑来寒往,恍然如梦,回首寻望,却发现,已至冬季。 经过九个月的磨砺和魔鬼式锻炼,王锋原本孱瘦的身体变得魁梧,手臂粗了整整一圈,腿部肌肉也变得非常的发达。 原本的脆弱不见了,他的目光永远坚毅有神。 伍前身高五尺,年后接近六尺。 说的正是王锋,这一年他没少吃苦头,中午的四块豚肉吃不下就站起来吃,直至光盘。 在队伍里都有吃饭的规矩,饭后,留一粒米,围着四百米的操场跑一圈;两粒两圈,以此类推。 若不愿受体罚,那班长就会把潲水桶里的饭捞起来,吃了才准离开。 对王锋而言,就算没有这个规矩也会把饭菜吃得干干净净,一滴油也不剩。 经过九个月的磨炼,王锋更加成熟了,成熟不止表现在心理上,还体现在身体上。 刻苦训练已是他生活中的一部分。 第九章 迎接新兵 厚厚的常服将王锋包裹着,部队里的士兵都是这样,若是再加上内胆后,裹得跟一颗球似得。 现在的王锋,早已不是一年前的新兵王锋: 熟练部队里的所有枪械组装、射击,并且能在蒙眼后快速的组装; 能够快速、娴熟的完成一套高姿匍匐、侧身匍匐、蛙跳一百米、冲刺一百米、负重十公里。 谙练单兵作战技能、作战武器和擒敌要领,这是陆军部步兵必备的专业知识。 …… 中国人民解放军陆战队,甲类13军、50军的新兵下连仪式开始了。 新兵们严肃的站在宽大的操场上,昂首挺胸,气宇轩昂。 王锋心中除了庄严,更多的却是喜悦,因为自己终于要成为一名真正的班长了,终于可以收一些新兵来四十班了。 以前当的都是假班长,一个人的班长,现在班上收纳新兵,是一件非常值得庆祝的事情。 老兵想当班长,除了具有一定的管理能力,还得要有很强的自身实力。 新兵班长可以从老兵里面海选出来,每个人当班长的几率差不多为十分之一。 而王锋哪一届的列兵,肩上都多了一拐,他们非常的自豪,离光荣的士官又近了一步。 他可以直接当班长,因为四十班需要吸纳新鲜血液,这是老排长的安排。 虽然好运,但罕威这个煞星老是跟王锋过不去。 王锋平时的训练都是在军区副基地,各项训练都不会碰见三班的人。 即便两人未曾相见已快一年,但罕威仍然在记王锋的仇。 “嘿新兵们,你们知道四十班的班长是谁吗?!!” 入连仪式结束,等领导们走完后,罕威两下跳到了主席台上,拿起话筒吼道。 “不知道……” “噗哈哈!……” 台下的新兵们传来阵阵疑惑声,而老兵们却是哄堂大笑,有的人甚至捂着肚子笑趴在地上打滚,打滚的那些都是罕威的手下,实力戏精。 罕威故卖关子,等时机差不多时,朗声道: “四十班的班长是个娘炮、假爷们儿!晚上抱着粉色花被子睡觉!瘦骨伶仃还放话要由他来保护我们,结果被我打得趴在地上!哈哈哈……” “喔!……” 此言一出,全连哗然,不屑与蔑视声循环操场,一半的人都往四十班的方向望了过去。 当看见此班只有王锋一个人时,新兵们笑得更盛了。 三班的老战友们看着王锋,眼底尽是怜悯,此人本身班中的成员,现在却被罕威弄得如此落魄。 但都没有一个人肯帮他,他们不敢惹罕威,即便步入了老兵的行列,三班的班长目前仍然是罕渐。 王锋面红耳赤,拳头捏得很紧,自己都没再计较罕威的事了,他竟然还敢再冒犯自己。 罕威他也没吃什么亏,没想到他竟记仇,还想再害自己一把,真是可恨至极! 正准备上台把他抓下来时,一道略瘦的身影快速的窜了上去。 定眼一看,此人正是好朋友刘勇,但好像脸上有伤。 他攀上主席台后,激动的向罕威冲去,欲有打干一架的意思。 罕威看见了他,连忙后退,大吼: “刘勇!还想干一架?” 刘勇怒吼:“罕威!你做事不要太过分!” “嘁,我过分了?我什么过分了?我说的都是实话,不想新兵们吃亏而已,你能不能别颠倒黑白啊?话说,你一直帮着王锋,他有帮过你吗?家头老婆都养不活,真是好笑!被打了那么多次还那么倔!……” 罕威刚欲继续说下去,老连长愤怒的吼声传来: “你们两个!给我下来!先跑操场十圈!再来给我说清楚!” 新兵再看四十班那位置时,王锋已不在那。 …… 新兵分班,一切听从上级的安排,但自从那起事件后,许多新兵分完班,都会想方设法的询问上级,自己是否分到了四十班。 最后还是碰得一鼻子灰,被排长们骂得灰头土脸。 他们都不愿意去“娘炮班”,不愿当假爷们儿的手下。 分班数据下发,那些不是四十班的人,高兴得雀跃欢呼、神采飞扬。 有十几个人得知自己是四十班的人后,有几个急得差点晕厥过去,有人汇报上级自己得了恐高症,不能在四十班,否则“四十”这个数字太高了会晕掉。 王锋脸色铁青,望着四十班位置上越来越少的新兵,目光冰冷。 站在指挥的位置上一动不动,王锋看得出来,他们的一点也不满意加入四十班。 俗话说得好,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现在新兵营所有人都知道,四十班的班长是弱者、“娘炮”、盖花被子这件老事了。 为何说是老事,打不赢罕威是去年的事,今年就不一定了! 自离开三班后,王锋的确又把母亲亲手缝的被子盖上了,但这不代表就是娘。 爱母、孝敬,是本分,是天生具有的,难不成乌鸦反哺、羊羔跪乳,在外人看来是丢脸之事? 非也。 刘勇为自己而干的那些事,王锋都知道,也听说过,他非常感动,能够结交这样想朋友,万分荣幸。 又不想他受伤,私下曾找过他,但他总是一笑而过。 每当罕威背着说自己坏话,他听见后都会扑过去与之干一架,但寡不敌众,受伤的总是他。 王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当班队里只剩八个心不在焉的人时,气急败坏,他对这八人吼道: “要想离班的,现在马上提出!你们没资格转,我帮你们转!” 这八个新兵都没有身份和关系,也都申请过转班,但在张排长那里碰了一鼻子灰。 “好啊,谢谢,知道我们为什么想转班吗?如果你是娘炮,也就算了,娘的话,我们可以忍,但是你是……是弱者,听说81级三班的罕威很强,我想转他们班。” 一位稍壮的新兵说道,其他新兵纷纷点头,示意赞同他的说法。 王锋拳头不着痕迹的捏了捏,接着松开,表情上没有任何的不悦,外人根本看不出他的内心世界。 几天前听说过,罕威在部队里混得风生水起,除了上级,谁都敢惹,私自在部队里卖烟条、槟榔、火柴等违禁物品,赚了钱不少。 想要帮他做事、赚钱的人多得排到军区大门口。 罕威他想要在新兵营里宣传自己的威风,只需找几个戏精新班长跑去哪里演几场便是。 传闻,罕威经常在新兵面前讽刺老兵王锋有多么多么的弱,多么多么的没用、娘。 这些王锋都知道,并且视而不见, 王锋闻言,点了点头,接着对他们冷冷道: “好,我想办法帮你们转班,全都要去吗?” “嗯!要去!” 八个人异口同声,两眼发出金光。 …… 王锋快步往张排长办公室那方走去,那里也自己小宿舍的方向。 ———本章完——— 发个言。 我还在学校,最近元旦晚会,有表演,会耗时。 寒假补上,每天五更。就过个年,其他时间都码字,望理解。 第十章 娘四十 迎接新兵,本是一件欢快的事情,却弄得如此气愤。 “王锋?什么事呀?稀客啊,来来来,我给你沏茶。” 张排长开着玩笑,平时王锋忙着训练、兼职,根本没见过他闲下来的时候。 进办公室找自己的次数少之又少,平时都是自己去找他。 见王锋愁云满面,张连笙收敛笑容,问其原因。 王锋谢绝张排长好意,叹了口气,道: “唉,别提了,麻烦您帮我把另外那六个新兵调到三班吧,谢谢。” 随着关系越快越好,王锋见老排长也不用再敬礼问好,开门见山道。 王锋已把张排长当做自己的第二个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排长更像自己的干爹。 张排长疑惑: “嗯?怎么了?不满意那六个人吗?” 王锋道:“排长您知道罕威干了什么吗?他勾结其他班长,在新兵营里四处说我坏话,现在所有人都认为我是懦夫,是……” “岂有此理?!我才教训了他,如果他再这样,我直接把他送回家!” 张排长猛拍桌子,打断王锋说话,激动的站了起来,说着说着就往外面走,王锋将他拉住。 “老师老师,等等先别急,这件事情我想自己一个人处理,如果还是由您去解决的话,他肯定还是会低看我。” 张排长止步,转过身来,盯着王锋: “确定你自己来解决?” “确定!” …… …… “四十班又是王锋一个人了!” “哈哈哈!……” 此消息一出,整个部队又沸腾了起来,成了饭后必谈的话题。 有人讥笑,有人当做八卦,还有人表示同情,但对王锋都是抱着怜悯的态度,怎么说都会低看他许多。 下午自由时间,王锋去三班宿舍找刘勇。 这一年也就只来找过他三次,三次交谈有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给他说: “你别和罕威作对了,这是我自己的事情,由我自己来解决,你现在还是三班的人,是罕渐的成员,尽量不要去惹他们。” “……” 每次说的这些,他都当成了耳边风。 路过军区基地总营,已经很多次没来这里了。 主基地里,王锋不来倒好,这一来,他的懦弱精神又被新兵们刷新了一遍,偶尔听见他们窃窃私语,都是在说王锋的弱小、无能、娘气。 王锋视而不见,径直往三班宿舍走去。 “嘿!那走掉的不是四十班班长王锋吗?哈哈哈,娘四十啊!我要去追求她!” 一新兵叫道,附近的人大笑起来,“娘四十”是新兵们给王锋强行加上的称号。 俗话说,当兵两三年,母猪赛貂蝉,在谈王锋时,他们的玩笑话里多半会加一句“我要去追求她。” 这句话引得大家哄堂大笑的几率非常高。 …… “叩叩叩。” “谁啊?” 门里传来刘勇不耐烦的声音。 “勇哥,是我。” 王锋顿了顿,叫道。 门开,刘勇瘦削的脸庞从门缝透出来,看见王锋后,原本黯淡的眼神开始发亮: “峰哥!我可想死你了!” 赶紧将王锋拉了进来。 “砰”的一声门关上了。 王锋疑惑,刘勇为何如此小心翼翼,但看到他愈发瘦小的脸庞,心疼不已。 在军队里吃饭,不拿点津贴出来买菜吃,想吃胖,吃壮,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菜就那么点。 刘勇就是这样的典型,他为养家糊口,把部队发下来的津贴全发回老家了,这事儿部队里几乎所有人都知道。 家里呢,妻子为了供女儿读书上学,所以饭菜并不理想,偶尔只能喝清粥填腹,还时时盼望着丈夫能早日归来。 军队里义务兵三年,中途不得请假回家,想早些归根,谈何容易。 “勇哥,怎么了?” 刘勇将寝室里的灯打开,摇了摇头: “唉,罕威那个杂种养的,竟然雇不懂规矩的新兵来打我!” “可有此事?!” 王锋皱起眉头,站了起来:“他们不怕被处分吗?!” “他们…兵油子怕什么?罕威有票,那些家伙见钱眼开啊!一会儿…一会儿他们就会找来,我是个老兵!也不怕他们!大不了被打后再找张排长!” 刘勇说着说着,越来越小声,自己也没底气了,张排长确实可以管罕威,也经常教训他,但罕威不怕被罚,都是老油条了,而且他有后台。 他和罕威是一个村的,罕威不好亲自下手,就经常派人去打他。 “岂有此理!” 王锋气得转身便往屋外冲去,被刘勇拉了回来。 “你打不过他的!” “难道你也觉得我很弱?” “不是!是……咦,王锋,你的内胆咋那么结实啊?弄脏了没洗?” 刘勇盯着王锋的手臂,问道。 王锋的气还未消,以为刘勇在和自己开玩笑:“我没穿内胆!” “那这是什么?” 刘勇问着,接着直接把王锋的衣服拉开,去摸他的手臂。 “诶!干什么?” “好家伙!一年不见,手臂粗了两三倍啊!没下苦功夫吧?” 刘勇指了指自己瘦小的二头肌,笑道。 王锋皱眉:“但是你越来越瘦了。” 王锋想了想,接着从腰包里摸出一包钱,这是母亲退给自己的,她在家乡有工作,不是很愁现金。 将布包塞给刘勇,说道: “这些年你一直帮我,我也没有招待过你……这里有八十元零五角七分人民币,平时你吃好点,收好!” 在部队里,列兵一个月十五元津贴,上等兵十六,下士十八。 这些钱够刘勇妻子和女儿好几个月的伙食了。 刘勇见状,连忙退出去:“不不不!我不能要!” 王锋欲以强行加塞给他,刘勇打死不要,两人斗争,差点打了起来。 王锋知道刘勇很爱面子,他属于那种宁死不食嗟来之食的人。 想了想,将积蓄收进兜里,极不易的看出刘勇眼底闪过一丝挣扎。 他爱妻之深,把闺女放第一,即便自己喝粥也不愿家人吃差了。 外加刘勇家里除了小的,还得养老的。 如此一来,一个月的15元真的不够。 “算我请你?” 刘勇连忙摇头:“不行不行,你也是辛辛苦苦攒来的,不可能收!” 王锋眼睛一转,想到一个办法: “那么这样吧,你帮我做事,我给你钱,这钱是你劳动得来的,不算赠送。接住!这是定金” 刘勇闻言,摸着下巴思考,但还没思考结束,那叠钱飞了过来,他慌忙接住,分币掉在死角可不好捡。 刘勇刚接住,气呼呼的瞧去,王锋竟然不见了。 “王!……” “王锋人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