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收尸 “我是不是要死了……” 一只纤瘦的手臂从床上拢拉下来,一下就将床边的水瓶打翻。 西子躺在床上,空洞的眼睛盯着顶上那帐子,似乎什么也看不见,“已经活不下去了……” 那瓶子是用来装坟前泥土的,道士化了水,将它放在床边,一天让她饮一次,说是能化掉她的邪瘴病气。 火炉汤瓶香匙火筷置于西阶上,火炉上用黄符朱砂写着一些歪七扭八的字体,一张张被火焰带动得翻起,在空气中簌簌响着。 “死了死了,终于死了!快,进来!” 脚步匆匆,众人从门口走了进来。清一色都是小厮打扮的健壮汉子,“老爷,您看如今这怎么处置?” 室中一个身着绸缎的男人朝东侧探头看了一眼,顿时打了一个寒颤。他下意识抓住道士的手,嘴里吞着唾沫到,“道长,这娘儿们死得吓人,你看看,她眼睛都不闭上哟。” 满脸须发的道士拍了拍他的手,示意教他安心,轻摆拂尘,“张官人请稍安勿躁,贫道已经做了许久的法术,待过了今日这一关,此等凶鬼,必定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 那叫张官人的男人听了,似是吃了一颗定心丸,控制住了打摆子的身体,一双招子放着精光,“好!灰飞烟灭好!” 香案设于房中,设酒案于东阶上,设酒注一,酹酒盏一,盐碟醋瓶于其上。 那道士将一身黑衣裹上女子的尸体,长着厚茧的手掌从她额前拂过,手过之处,黑白相间的眼睛赫然睁着,那瞳仁里,映出丹阳道长并不好看却又有些错愕的脸来。 女子最后的表情似乎在笑,左右嘴角以一个诡异的角度牵起,因为肌理衰败,最后却成了一道深邃的沟壑。 道士叹了口气,试了许多次,就是无法将女子的眼睛合上。一方面是好,证明那女人死透了。一方面是怵,他生平收了这么多有问题的尸了,就这个,执念太重,一个法事足足做了七七四十九天。 “道长,这个尸首……可如何是好?” “将她放去一个阴处,东北境,好葬。” “索性烧了了事不是更好些?”男人问道。 道士一声冷笑,“火乃阳、物,这女子生得致阴之魂,又得极怒之气,一旦遇火,必生恶鬼,张官人可要活命?” “活活活,自然是要活的。”张官人忙不迭道,一扭头朝外头望去,“来人,还不快去准备酒菜?!” “酒菜不必了,”丹阳道长理了理自己的衣襟,看了看在那山尖尖上艳红如血的骄阳,一甩拂尘,“近来官府戒严,一到晚上必定要关闭城门,尸体不宜在家中摆放太久,男官人还是先去沐浴斋戒,将这尸首送走为好。” “是了!”他接着朝下人道,“快快快,将那女人抬走!蒙上眼睛,晦气!” 墙上用朱砂画了些牛鬼蛇神,张大官人一边叫下人将那朱红纹擦了,一边指挥着旁人将该请走的师傅请走,只缠着方才那道长说话,若不是自己后边有人,这种仙风道骨、隐居于世的道长是十个他也请不来!你看他眉尾下面的那道伤疤,那不活生生地就是一个小小的龙首啊?!越是这么想,他的笑容就越是谄媚,盯着那龙首只差下跪供奉香火。 抬尸体的人用竹架子将女子的尸身抬出来,干干瘪瘪的尸体在白布下几若无物。 一个颠簸,白布下的手从右旁僵硬地垂了下来,一丝红光在手心转瞬即逝。 那小厮本来哼着小调,想着邻家的翠花姑娘的前、凸后、翘的身段,正好好地舒缓扛尸的情绪,漫不经心的瞥见这一幕,“啊!闹鬼啦!”他恐地叫道,顺势惊动了所有的人,纷纷将那架子一抛,重重地掉在地上,露出黑色的寿衣边角。 “闹……闹你个娘希皮!”张大官人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量,方才在屋内的惶恐惊吓一概不见,两撇八字眉愤怒地朝中间挤成一个小丘,几大步走过去,踹在小厮身上,手脚齐上,“山坟不敢挖!夜路不敢走!你他妈当老子养你是供奉祖宗呢?!” 直到把那小厮打得求饶,张官人才喘着大气停下,“你,过来!”他撸起袖子朝一旁招了招手,只见对面一个胖子正笑嘻嘻地吃着瓜子,二十几岁,一股子油滑劲儿。 “我?”那男人口中还含着一粒瓜子,指了指自己。 “就是你!” “是,是,爷。”那胖子听了,嘿嘿地弓着腰就走了过来,满面红光,“有啥吩咐啊?” “你是?”他在脑子里想着这是自己从哪里请来的师傅。 只见那胖子腰杆一挺,似是方才那个道长一般仙风道骨,“我是王二,义庄伙计。” 张官人忖了忖,“义庄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么一伙计?” “呀,”王二正经的摇了摇头,“您这就不懂了,我是青城东面义庄的伙计,碰巧见这里有白事,来您府上看看需不需要啥帮手。” “帮手?”张官人脸上一丝冷笑,“是来捡漏的吧?” “嘿嘿,大官人知道的,最近这小老百姓日子过得都艰难……”王二接着嘿嘿笑了笑,勾着脑袋一副奴才相。爷要不是手气背,才不会来这里捡漏,法事做了这么多天,一看就是有蹊跷。他心里道。 “道长,那青城可是在这东北方向?”张官人扭头问了声。 “正是。” “好,就你们庄了,这个,”他看了看这竹架子,“可记得处理妥当,也算你运气,钱少不了你们的。” “诶~”王二长长地应了一声,招呼了几个人,“来来来,麻溜的,那手,给她缩回去!对!好,起!” “爷,我们这可就走了啊。”王二躬身。 “去去去,快走。”那男人看着这一幕也烦,为了这么一个半死不活这么久的人,他也是操够了心了。扔了银子,就再也不管。 由着王二和那一群伙计扛着尸体走了出去。 张官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一下心里头,总算是轻松了。有些人嘛,不识抬举,就是该死。 *** 溪水边。 潺潺的流水声将细小的人声,缓缓掩盖。 “哟,厉害啊王二,这么着就给你骗了而是二十两银子出来。” 男人一吐烟圈,踢了那人一脚,颇有些江湖大哥的气势,“瞎说啥呢!我这也是凭本事吃饭,要不然,还真让那赌馆老板将我裤子扒了游街?那我王二以后怎么混江湖。” “还有,王二哥,”那人立马改了口,道,“咱不是就在邯郸城?咋就说是青城呢?” “啧啧啧,你也就做个跑腿的出息了,”王二十分嫌弃地咂了咂嘴,“你没听那张大老爷和那道士说了,要找个东北地好葬?” “没啊……” “没个眼力劲儿!”一巴掌拍在头上,“出来混的,听墙根都不会!” 那人搓搓手,看着那竹架子上露出的几丝黑色头发,只觉得冷气更甚了些,“王二哥,那这银子?还有这尸首?” 王二瞥了瞥嘴,老江湖的脑袋一转,开口,“你们和我一起将这尸首抬回我师父的义庄,银子嘛,叫他老人家处理也要拿上一些的,我还了赌馆那五两,给师父五两,剩下的,我四两,你们三一人二两,咋样?” “成!跟二哥混,就是有出息。” “娘西皮,你就一张嘴皮子机灵。”说罢一个眼神,众人起身,抬了那竹席就往邯郸城的方向走去。 几个孩子在路上一边跑,一边兴高采烈地念着一首童谣,“四月四,菩萨诞,采莲姑娘水中探,藕臂长,青丝软,张家官人墙上看。四月四,菩萨蛮,采莲姑娘出河畔,药材香,骨头长,红粉扑面朱颜乱……” 正是春天,整个溪岸的杨柳都静静立着,没有一丝的风,也没有一丝的响动。 直到夜色、降临。道士收了桃木剑,法器,叫来那张官人,“张官人,那炉上的黄符记得一日之后取下,就放在那火炉里烧化,从此,你便可以高枕无忧。” “黄符?”张官人愣了愣,似是不明白他在讲什么。 “就是贫道前些日子贴在那房间壁炉上的符咒。” 只见那男人像见了鬼一样瞪大眼睛,指着那刚刚才关上的门,“道长,你不是叫你的一个童子刚才将那符纸烧了吗?” “童子?!我什么时候带了童子来了?!”道士一瞪眼,眼睛鼓得就真如老虎一般,急急抽了桃木剑,一脚踢开那封闭的门走了进去。由于刚刚道士那一脚踢得太重,东西都在微微摇晃。黑暗的房间里,只有那壁炉里一团火焰燃烧着,最后一张符纸在火焰中卷成一卷,带着炉壁上的蜘蛛丝,化为灰烬。 “不好!生鬼了!” *** 深夜,一行人举着火把,往东北方向急急奔去。而另一方,四个人如同做贼一般,抄着小道,去往邯郸。 第二章 女鬼 苏幕白来到范氏义庄已经两年了。 范师傅从算命先生的手里将他接过的时候,镇重其事地看了他几眼,看得他不由自主地往后要走,步子还没挪出去,老先生扯着他的衣领后头将他掰过来,两个字掷地有声,“留下。” 那时候算命的安在和十分轻蔑地笑了一声,摸着胡子,身后是自己卜天应命的小旗子,“老范,这时候跟我摆起谱来了,这孩子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命格,在你这小庄子里呆着,你还不笑开了花?” “我这里的事情你要是懂,现在也不会在街上算命。”范师傅不恼,却是十分有格调得哼了一声,将苏幕白拉到跟前,“孩子,你命格罕见,你可知道?” 苏幕白没跑成,只能点了点头,白皙的脸上带着两抹红晕。当时他的嘴里被塞了一嘴的糖,看着天上一群黑鸟飞过。 据说北方在打仗,那尸体横陈得跟裹脚布似的,又臭又长。安在和平时最喜欢讲的就是国家大义,可是在来这义庄前,安在和跟他说的是,小三儿,你个话唠,祸从口出这个毛病你知不知道?苏幕白看了他一眼,然后再转回前方,接着吃糖,十分淡定。祸从口出嘛,谁不知道。 那范师傅一笑,“是个老实孩子,也漂亮。罕见的命,自然待在罕见的地方,我这义庄,也合适你。” 自此之后,他便开始跟着范师傅处理各种地方收来的尸身,一来二去,两个月几乎什么都学了个全,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师父却一直不让他碰尸体,只是做一些搬东西的活计。 范师傅是个世外高人,这个世外高人最喜欢的是女人。 苏幕白闲下来没事就翻翻义庄里的旧东西,比如说前朝的画,歪歪扭扭的八卦图,对于他来说,这些东西可比女人有趣多了。 庄子里有三个人,还有一个就是苏幕白的师兄王二,王二本是一个混混,没了饭吃来范师傅这里讨一口,顺势就帮着做了些殓尸的事情,也就做了苏幕白名义上的师兄,说是名义上,也就是因为他只要自己有银子了,便也不会在这义庄多待上哪怕一会儿。 这不,昨天他从望郡回来,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具尸首,然后再塞了三两银子到师父手上,说让师父帮了这个忙,这些剩下的银子,就全权当做是孝敬他老人家的酒钱。 苏幕白在旁边站着,直勾勾地盯着地上那具尸体。 这必然又是没有他的份了。 他想做的事情虽然怪是怪了些,可是行无贵贱,他并不在乎。只是每每有了生意,师父都不会让他接手,难不成,这些尸体的尸毒都极其厉害?一碰就……呜呼哀哉?!这么有趣的东西,那他还真是要碰一碰,于是他看着尸体,露出一个笑容,你是晚上被送来的,那我以后就叫你阿夜好了,你说怎么样,阿夜? 范师傅像见鬼一样地看着苏幕白,半晌,只能摇头。这孩子,从来都不跟自己正常说话,倒是跟着庄子上的一草一木甚至尸体寒暄得起来了。 如今苏幕白已经长成了十里八乡有名的美男子,说是像他这种模样的男人,千年才见着一个。肌骨莹润,双目狭长,琥珀色眸子如同珍宝,一走出来,比这任一家的姑娘都要美上三分。一凛眸,那就是王孙贵胄。但凡笑上一笑,唇红齿白,那又干净又迷人的样子,直直就能让姑娘们的魂离体了。 而且他还不爱说话,又多了一层有着男人味的神秘感。 王二过来,扯起一抹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慕白,长高了不少啊,是个大小伙了。” 说完便稳中带急地离开了义庄,生怕范师傅要留他下来帮忙。他可不敢帮,这说不定是有问题的东西啊! 苏幕白看了看王二方才给他的东西,只见是一个紫色的手帕,质地十分细腻,上面画着一个肤白貌美的女子,一、丝、不挂地躺在卧榻之上,他看看王二离去的方向,走到范师傅旁边,将那帕子递了过去,“这应该是师兄孝敬您的。” 范师傅看了一眼,揣进了怀里,站起身来。 他看了看星象,点点头,回过头来看着苏幕白,仙风道骨,青衣飘飘,“是时候了,这具尸体归你。” 半晌之后,苏幕白才反应过来,“什么?” 范师傅咳了咳,“我说,这具尸体,归你。” 他看了看那白布,下面几若无物,没有血迹,没有泥土,自己早就想着可以试那么一试,如今终于是有机会了。而且这具尸体看上去也好摆平,心下那疑问终于消失,原来师父还是要自己学手艺的。于是苏幕白有些激动,牵起一抹极其好看的笑容,朗声道,“是,慕白谢师父终于给我这个机会!” 范师傅想起来,这是这一个月来,苏幕白跟他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了。 见苏幕白还在那站着,范师傅走到那竹架子旁边,阅尽沧桑的眼睛瞥了一眼尸体,再瞥了一眼苏幕白,“请尸。” *** 停尸房的门口,屋檐上吊着两块年岁已久的桃木牌子,上头写着,“神茶”、“郁垒”二字。屋内四角上摆着四方槐木,上头放着风干的艾叶。 因为是放尸体的地方,阴气重,所以就用厚厚的窗帘遮盖住了窗户,用范师傅的话说是一,怕惊到别人;二,这样尸身放在阴处,也好保存。 按照安在和的话来说,就是,嘿嘿,知道为什么吧,这样就可以将那阴气圈住,滋养宅子。你们那宅子里全是男人,也应该要阴气来补一补。 灯火之下,三根香,两根烛,白烟丝丝袅袅。 苏幕白利落地将燃着的艾叶丢在那竹架子的四角,烟气就更重了些。 按理说这尸身还不能入葬。凡是没来由的尸体,官府可能都要查,所以他也只能先将这些尸体用棺材先粗粗放了,等到时过一年,再下葬。 他现在的胆子变得十分的大了,觉得这是自己殓的第一具尸体,必定要殓得漂亮些,好在是有那三两银子,也不至于太过寒碜。 他看着眼前的尸身,眼中掠过一丝怜悯,叹了一口气,道,“白发就是那青丝绕,艳血就似那烈酒烧,人前风光无限,死后也要从容。我见你尸体小小,想必年纪不大,若有身前有何冤屈气愤不甘心,阎王自会还你公道,切莫调皮将我当做仇人。阿夜,哦,不……这位女官人,我叫苏幕白,虽然不是和尚,但是为你送行也是有缘,若百年之后有缘在地府见了,还请女官人多多关照关照。” 说罢,他双手合十,向前拜了拜,往身上绕了一圈茱萸。 手牵住一边白布,心道,这拜也拜了,问也问了,该是可以掀了。 他一咬牙关,白布哗啦一声就被掀了起来。 苏幕白愣了三秒钟,一、二、三。 “啊——!!!” 停尸房之内传出男子的一声尖叫。 苏幕白整个人靠在身后的柱子之上,整张脸被吓得雪白,右手掩口,震惊地看着眼前这具尸体。范师傅说那恶心骇人的尸身总是有些迹象,比如恶臭、绿水,黑血,蛆虫…… 可是没想到还有一点迹象都没有的! 只见眼前一具穿着黑色寿衣的女尸,那寿衣的质量不好也不差,看模样,主人身前应该也是殷实人家。可是那身体几乎是被抽空了大半一般,干瘪地陷了下去,整个人好似一架骷髅,凹陷的眼睛,嘴,看上去似乎都有些微开,皮肤也许是因为时间的关系微微有些发青,黑色的头发毫无生气地被卷在衣服当中,右手似乎是要抓住什么的模样怪异地张开。 这哪里是年纪小?!更像是一具千年的干尸! 苏幕白定了定神,看了看尸体,再看了看窗外,师父房间的灯还亮着。 想到范师傅方才在夜色下那仙风道骨的神情,他突然觉得,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师父说不定正是在考验他。他日后也定是不会一直做收尸这个行当,可是若连这个都做不了,还能做个什么?!自己方才那声叫声太为丢脸了,他想到此处,还是迈开了腿,去到那香案边的小灶上,烧起水来。 “阿弥陀佛。”他一边烧一边想,一边想却突然间有一个极其悲伤的推测。 这个女官人,定是经过了一些常人难以忍受的事情,才变成这样的,她生前受了苦,死后自己怎么能因为一副皮相,将她往恶鬼的方向想了去? “小红、小绿你们说是不是?”他看着桌上两个瓶子道。 帘子外面投进的一丝月色照亮了他苍白隽秀的脸,因为整日奔波,额前几缕头发垂了下来。他拉开帘子,吸了一口凉气,看着被飘过来的夜雾遮盖了一小半的月亮,开开口,“毕竟生者为大,死者为尊。” *** 周围是一片橙色的灯光,还有她十分讨厌的香烛气。 上回有意识的最后一刻,她闻到的就是这样的气味,还有周围道士絮絮叨叨此起彼伏的声音,像寺庙里的钟,一下一下地撞击着她的脑仁。只不过此刻的气味,稍微还是有些不同。 睁开眼睛的时候,她见着一个男子的背影,青色衣衫,搭着一个褡裢,在混合着什么药材。 右手还是不能动,喉咙里似乎有东西卡主,只勉强能睁开眼睛。 她动了动左手,嘴里发出一声苍老的声音,“救我……” 那背影一愣,像见了鬼一样缓缓转过身来,只见那骷髅般的女子眼珠微微看着他的方向,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能动,只有那干裂的唇张了张,声音混着袅袅烟气回荡在各处,“你救我……你保我一日,我允你一金;保我一年,我允你一城。” 苏幕白手中舀水的金属勺子抖了抖,开水凌乱地洒在灶台之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瞪大了,瞳仁之中映着那竹架、香案还有女尸缓缓抬起的左手,“女官人……我都说了……不要,要调皮……” 然后他便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他似乎觉得自己做了一场噩梦。他朦朦胧胧地记得他当时是在煮一锅沸水,咕嘟咕嘟地直冒着热气,那热气直直地扑在他的脸上甚是舒服,师父说过,做他们这一行的最注重卫生,那些尸体都是些有毒的,你要不用滚水泡过的布擦擦身子,赶明儿就要和你处理过的尸首作伴去。他擦了擦手,真是烫死人,然后用干净的布料将自己的双手裹住,一边回想着,恩,先查看血是不是凝结,再擦净死者身体,正衣冠,正发,正容……感觉身后有一些声响,他转过去,然后就看见那女尸正定定地看着他…… “啊!”他豁然睁开眼睛,这是梦吧,一定是梦,阿弥陀佛。 空气都在震动的细小的声音。 “啊,”干枯地一声喘气声将凝结的空气扯破。 苏幕白缓缓向上看去,这才发现头顶上有一双巨大如灯般的眼睛在盯着他,女子几乎凹陷的脸半掩在枯败的头发中,嘴唇干得似乎都要裂开几瓣,“想好了没有,我只要一年。” 苏幕白又要晕,可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又晕不过去了,于是他的目光缓缓地落到旁边的柱子之上,若是把自己撞晕了,这个梦应该能醒了吧?他想。 “别撞……”依旧是一个幽幽苍老的声音,女子气若游丝,可是那音色里却是说不出的冷硬笃定,“你生性简单,善良轻信,想是有人将你从小就保护得很好,这么一撞,你死了,他们怎么办?” 苏幕白本不想死,但是听到这个真是想去死一死。 这只女鬼太难缠。 他正想着要如何死里逃生。 却只见那女鬼突然间侧过头来对着他,似是整张脸猛地掉下来一般,缓缓道,“城西河头,霜降塔下,左数第三面墙,从左往右走三步,墙根处的东西,你去挖了,然后自己用。用完之后,我在这里等你。” 什么东西被碰倒的声音。 西子睁着眼睛,透过火光看着男子踉跄出去的背影,眼神慢慢变得涣散,耳中是嘈杂的人声,“烧不化啊,怎么烧不化啊……” 第三章 锻炼 身上还带着很浓重的艾草香,苏幕白心里绷得很紧,顺势缠着纱布的手也紧了起来。昨天出义庄出得急,也不知道在哪里割伤了手。 对面是一间卖冰的铺子,一阵冷风吹来,一阵冰凉,他扯住旁边和他擦肩而过的一个女子,笑问,“七婶,你知道霜降塔在哪儿?” 那女子二十多岁,珠翠满头,先是冷得打了个哆嗦。见是苏幕白,笑得灿烂,又见他扯着自己,心下一阵欢喜。挺着胸往前蹭,右手捻着帕子在他手上摸了摸,眼角处一颗泪痣让她生得很是多情,“是小白啊?怎么,那霜降塔里有你的相好?” 苏幕白不动声色地把手抽了出来,“婶子知道?” 那妇人走近了些,带着浓浓的乡音,“霜降塔在我家!” “婶子……搬家了?”崔七娘住在梅隐镇北头,那里别说是塔了,就连一个高一点的宅子都没有。 “这倒没有,”那七婶子哈哈哈一笑,“不过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我家这么多书,那书中必定是有什么霜降塔,雨落塔了……” 苏幕白要走,崔七娘挑着眼睛急急一声,“诶,你去哪儿啊?” 苏幕白无奈地闭了闭眼睛,再睁开一只来看着这街上来来回回的人群。人是人,树是树,看来真的不是梦,挥了挥手,“我去找颜如玉!” 昨夜那女鬼的一番话,“城西河头,霜降塔下,左数第三面墙,从左往右走三步,墙根处的东西,你去挖了,然后自己用。用完之后,我在这里等你。” 身上又起了一阵寒气。 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苏幕白不是不想去取。 关键是,城西?哪个城西?梅隐镇是一个小镇,镇上大多数人一辈子连这镇子都没有出去过。再说这上头有望郡,再上头有邯郸城,临近的有青城,扶风,王二虽是从望郡回来,但是中途经过了哪里他并不知道。 然后他就看到了在街边装白胡子瞎眼老道的安在和,一根棍子在面前有节奏地敲击着,似是越有节奏人们就越看得出他道行高深。 “叔?”他眨了眨眼睛。 老道并没有反应。 他看了看旁边来来往往的行人,咳了咳,“安在和!” 安在和有些装不住,右手从袖子里伸出来,往旁边拨了一拨,示意他走开。 苏幕白见了,倒是直直往他方向走去,一撩袍子,随他一同坐在那石阶之上,“嘶”地吸了一口长气,拍了拍他的胸口,“诶?你怎么就喜欢装道士?这次我陪您,咱爷俩一起装!” “你个小兔崽子,”安在和急得跳脚,“去去去,做生意呢,别捣乱。” 苏幕白一笑,“这梅隐镇总共就这些人家,你再装,装成什么样别人都认识你。” “真的?” “恩,真的。”苏幕白似是很认真地点点头,有些机密道,“再说,谁还不知道叔你天赋异秉,有个这么出色的侄儿?我往这边一坐,谁还不认得你了?” 安在和理了理头绪,然后“噫――”地一声扯开嗓子,“你个小王八蛋子,翅膀长硬了嘿。” 然后安在和打住。 眯着细细小小的眼睛,目光从街的东头扫到街的西头,最后停在苏幕白俊生生的脸上,看了良久,突然倒吸了一口长气,示意让他凑过去。 “小三儿,你是不是得了什么不得了的宝贝?”那算命老头猥琐地笑了一笑。 “没,没有……”苏幕白道,顺势拿起安在和旁边放着的小点心,漫不经心地吃了起来,馨香满口。得倒是没得什么宝贝,鬼倒是见了一只。 “你可骗不过我,老朽曾经见过一个,也得了这么一个宝贝的人。” “谁?” 那算命先生也不回答,扭了一个头,给他抛了一个媚眼,“得了拿东西之后,可了不得。” “去,懒得理你。”苏幕白将三两银子放在他旁边,“这是今年的。” 安在和立马将那银子攥在手心里,感受了下重量,咳了咳,“义庄本来就生意清苦,你有这番孝心,我也是很满足的。” 苏幕白笑了一笑,将褡裢往上提了提,然后问道,“对了,叔,你可知道一个叫霜降塔的地方?” 安在和给人算命总是有一个很好的习惯,讲累了就喝一口金银花水润润嗓子,方才听到那么一声,一口水“噗”的一声全喷了出来,“霜降塔?!你去那里做什么?!” “我就从一个人口中听到,觉得好奇,我在这梅隐镇也近两年了,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一个塔?” “你要是知道那就是怪了!”安在和扯高了嗓子,似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博闻强识一般,然后看着苏幕白,眼神清冷,“怎么?这事情如今只有我和那范老头知道,怎么着,他告诉你了?” “额……嗯。” “我就知道!”他气愤得一拍大腿,“就是见不得我好,好不容易有一个拿得出手的侄子,就可劲在我侄子面前埋汰我……” “叔,那你可告诉我,那霜降塔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凑过去。 “咳咳,”安在和在台阶上正襟危坐了起来,看着那一抹浮云,“小三儿,我告诉你,凡事要听两面,事情可别只听你师父一个人讲。” “那是一个几十年前就荒废了的道塔,在梅林镇东郊往前去一些的山上,前几个月吧我路过的时候,就发现已经不见了。估摸着是被人毁尸灭迹了去。” “毁尸灭迹?” “不错。”安在和答道,“那塔本就是一座废塔,里面的东西多少年前就被人抢光了,我一年前从扶风城骗……不是,游历经过那个地方,天黑无星,见着那里有光,就想着估计是哪里来的猎户在此住宿,于是想过去打个秋风,借个屋檐遮风避雨。” “那门和窗子都是多少年前的旧物了,都烂得飘飘摇摇吱呀作响,我一进去,凭我多年的经验,就觉得这里有些不对。可是那时已经晚了,我身后一个人声,说什么‘磨蹭个鬼,去个茅房这么长时间,做法的道长都到齐了,就差你一个。’我一回头,见是一个长得还挺俊的小道士,估计将我认成了别人,于是只能将错就错跟着他上了楼,那塔的楼梯真是窄的厉害,我在那之前就听说过,窄的盘旋楼梯最容易有小鬼,所以一路战战兢兢。好在身后那个小道士当时说自己有事情要做,转身下楼就飘似的走了,塔道里就只有那一盏孤灯和自己的影子……我想啊,不能现在回头啊,现在回头要是被那小道士堵住了可怎么办?于是我就再往上上了几步。没想到,就这几步,我就看到了不得了的场面。” “那塔的最高一层做成一个小的房间状,窗户,门都一应俱全。房间里阴暗,可是还好有一个造型奇特的炉子。” “那炉子可真是不得了,五只兽爪撑地,腹部周围对称的是两只青色的龙首,龇牙咧嘴,凶得厉害,炉子里燃着熊熊烈火,旁边站着数名道士,每个道士手上都拿着一张写着不一样字体的黄符,念叨着什么。” “可是我再一看啊,腿都软咯,”似乎见到了那场面一般,“我当时就趴在窗户上,只见那地上微微有光之处用白布盖着些东西,看情形,就是人形。一名道士将一小边白布掀起来,赫然一具无头尸体从那地上爬起,跪着一步一步地朝那炉子挪了过去!我当时啊,真是气愤交加,”他眉间的皱纹又加深了一分。“心想啊,这我朝也算是道教文化繁荣的时候,咋的这群东西就在这里玩邪术了?!” “所以?”苏幕白听着,也有些激动紧张,凝目而视。 “所以我一个神龙摆尾就走了下去!”安在和望着天空,怅然道,“那种地方,不适合我。” “……”苏幕白抽了抽嘴角,这确实是安叔的作风,“所以那些道士就是在那里练鬼术?” 安在和摇摇头,“是,也不是。你可曾听说过前朝有一批无头军?” “说书先生说的时候听过。”苏幕白明白了安在和的意思,“你是说,那些道士在练无头军?” “是,”安在和长叹,“那无头军本是由丹鼎派人操控,传说中,那一派人,行踪及其诡秘,可是最厉害的却是他们的炼丹之术。据说前朝就有大官皇帝要他们一派练丹的。话说,这历朝历代的皇帝,福享多了,想要长生不老,炼丹的也不在少数,最可怕的倒不是这个,是我正要偷偷出去的时候,听到那身后的塔里面,传出一声女子几乎撕心裂肺的吼声!那声音哦,几乎就跟凌迟似的。”想到这里,安在和抖了抖身子,似是见到了一般,“往事不堪回首,小三儿,你还是千万别往那里去,那个地方啊,邪门得很。” “你说,一个道士扎堆,炼丹的地方,咋的会有女人的尖叫?” “所以他们在用无头鬼炼丹?”苏幕白顺着安在和的意思理解道。 安在和摸摸胡子,感觉孺子可教也地点点头,“叔见多识广,听叔的没错,和鬼怪有关的东西,碰不得。” *** 苏幕白往义庄的方向走着,这塔在梅林镇以东,他要去,也得坐马车去,那地方闹鬼,晚上也不适合在那里呆。要去也得明天去。可是安在和的话也在他的心里萦绕着,和鬼怪有关的东西,碰不得。人烟稀少的小道上,不由自主地,他的嘴边就绽开了一个令人难以琢磨的漂亮的笑容。 南大街还没走完,就见一个胖子跐溜一声从赌坊的帐子里抱头滚了出来,“哎哟哎哟”地叫唤,见没有人追他了,他将双手一放,撑着地板站起身来,挺直了腰杆,不大不小地声音对着那赌坊忿忿道,“咋的?!不就是一两银子,至于么?!娘西皮!你挣着那一两银子能上天还是咋地?!小里小气。”王二打了打身上的尘土,回头就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苏幕白似乎也有些诧异,嘴上的笑不变,步伐轻快,“师兄。” 对苏幕白,他的内心是复杂的,讨厌他,因为长得好,又能干,受足了十里八乡的女人欢迎。要不是因为他是一个收尸的,都少姑娘要倒贴了去。不像他王二,虽然也有本事,可是长得不好,都没有姑娘愿意看他一眼。也喜欢他,因为好歹也是自己的师弟,怎么着也是一半亲,相处时间不多,他却也帮自己背了许多黑锅;再者,在梅隐镇里过得比他王二差的不多了,苏幕白就算一个。 王二正这么回忆着的时候,就见着苏幕白朝自己走来,虽然衣衫破旧,整个人也有些营养不良般的清瘦,但是气度极好,面相又好看,尤其是那一对眼睛,深深就如同一汪潭水。年轻人就是年轻人,像是腰间绑上一把剑就能闯荡江湖,“我有事找你。” “咋的?啥好事想着师兄我啊?”他搓着双手笑嘻嘻问。 却只听苏幕白似乎在说“家里有一个肉包子你帮我吃了罢”一般,笑道,“师兄,停尸房里还有一尸,你帮我将她收了罢!” “你小子,师父叫你收的,你为啥不去收?”王二转念一想,“有什么好处?” 苏幕白在褡裢里搜了搜,顿住,怎么着也只搜出三枚铜板,虽是不好意思,还是挺直着身子递了过去,“给你。” “嘿我说你这小崽子,是当师兄没见过银子还是怎么,为了三个铜板给你去收尸……” “师兄,瞧你这话说的,什么叫做给我去收尸……”他似乎觉得困顿,然后小心贴近男子耳边,“我跟你说,那人还活着。” “什么?”男子大惊,却也知道不应该大声说话,拉了他一把过来,“还活着?!” “所以,这么大的事我是拿不定主意的。”苏幕白一丝不苟地看着他。 王二咂了咂嘴,这句话他爱听。 学师父那样抽了一口烟,在地上啐了一口,用脚磨着,“活不成。” “什么?” “是昨天那具吧?”他道,脸上带着似乎见过了许多人事般的沧桑,“就跟你说实话吧,这是我从大户人家抬出来的,开始不让看,估摸着就是要她一个死。我们收了银子,这个殓就一定要入成。”若是那人还真是有一口气在,以后那张大官人找上门来,那他可就有的受了。王二心里暗暗做了一个决定。 是的,这个殓,一定要入成,苏幕白心里暗暗想道,尸体这一关,一定要过去。再说,收尸人答应过的事,那就是阎王生死簿上定了的,“那怎么办?”苏幕白突然哦了一声,似乎想起什么,然后看了看天道,“最近听说望郡珍宝斋再高价收购一批古董,师兄你还记不记得师父房中那柄巨剑,当年那……” 话还没说完,就只见一根烟杆子横在他的面前。王二疑了疑,见苏幕白脸上那抹干净的笑,这小白倒是长进了?还知道先礼后兵了?这弯弯道子一定是范师傅教的,他心里一默,然后想起那柄巨剑来,那可真是个好东西,估摸着还是个古董,当时自己咋就把它当废铁偷偷给卖了呢?卖了就卖了,还偏生是给苏幕白撞见了。 “你还小,今这出你记着,日后说不定你也要做,师兄今天就先给你做个榜样。”说完王二从他手里拿过这三个铜板,末了觉得不够,看了看他,然后将他的褡裢也拿上,点起烟杆子,晃晃荡荡地就往义庄去了。 王二的脚步很快,苏幕白从来没有见他走得这么快过,虽是晃晃荡荡像喝了酒一般左摇右摆,可是那架势,却是真有些虎虎生风。 到了义庄中那桃树之前,他转过头来对苏幕白说,“你在这等着,我一会就出来。” 看着他走进停尸房的背影,苏幕白觉得,王二从来没有这么高大过。 *** 日头当中,照得人有些发晕。 王二出来,黑着一张脸,“你丫骗我,哪儿有活人,都死成那副模样了,咋活得了?” 苏幕白有些惊讶,双目中闪过一丝冷色,“明明还活着……” “死啦,”男子擦擦手,“就算是方才活着,现在也死啦。不过我将那具尸体弄得恶心了些,尸我就不收了,留给你,作为第一次锻炼。”拍拍他的肩,扬长而去。 第四章 回家 室内飘着浓重的血腥味,因为厚布的遮挡,光线被透成灰蓝。 男子吞了口口水,一眨不眨得挪了过去。 视线扫过地面、艾草、香炉,停尸板。 那女子仍然躺在那里,保持着昨天的姿势,四个铁钎子树在她的四周。 干枯的头发,紧闭凹陷的眼睛,鼻子,嘴巴,黑色寿衣。 四个铁钎子从她的四肢扎入,狠狠地定在停尸板上。他听师父讲过,若遇到凶魂,凶鬼,这么一定住,他们怎么都做不了恶。 黑色的血从门板上滴答滴答地流到地面,慢慢汇聚成了一滩。女子的心口被深深地插上了一把匕首,上面写着赌神二字,他认得这是师兄的匕首。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他靠着墙壁,慢慢地移了过去,“女鬼姐姐,不是,女官人,万般皆是命,一切不由人,你要是恨我,怨我,那就恨我怨我,九泉之下倘若我哪天也下去了,你就来向我讨便是,只是不要是现在,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完,暂且还不能去陪你,等我做完了这些事,你尽管来向我索命,阿弥陀佛,往生极乐。” 然后他慢慢地靠近了这具女尸,闭着眼睛,摸着那几乎只剩下的手,一阵冰凉从他的指尖透入心坎。一咬牙,一根铁钎子拔出,血腥味迎面而来,滴滴黑血溅在了他的衣服上。 血腥中带着丝丝的甜意。 甚至还有些微温。 只是他也没心思去顾及这么多了。 再往前凑了凑,把铁钎子拔出,一直拔出四根之后,他终于睁开了眼睛。 那女子还是一动不动,手搭在门板之上,似是要去握住什么的姿态。 果然是死透了,若是这样,昨晚一定是吃饭的时候被师父灌了酒,做了一场了不得的梦,师父什么都好,就是这喝酒的脾气,自己日后可不能跟他学了去。苏幕白定定道。 紧接着他一狠心,按住女子的胸口,左手拿着匕首柄,准备用力。 霎时整个人僵在一处,视线停在女子胸上。 不……不对啊,按理说这个时候,尸身早就应该僵硬了。这姑娘的身上怎么会……还有些软……而且还在……冒汗……? 这么一想,他额上顿时一滴冷汗掉下,再缓缓看过去,那女尸的脖子上居然真的沁出点点汗珠。 “如今,可想好了?”幽幽苍老的声音传来。 苏幕白再也不敢动,只眼珠子往上瞧了瞧,赫然撞见那一双又睁开的眸子。 “啊——”停尸房再次内传出一声尖叫。 “你你你你……你怎么还能说话?!”苏幕白倒在地上。 “离心脏偏了一分,还死不了。”西子依然呆愣地望着屋顶。 “你是人是妖还是鬼?!” “你是人,是妖,还是鬼?”西子一声冷笑,似是从万年寂静中醒来,“啊……这句话,已经许久没有人问过我了……” 只见她缓缓偏过头来,“我自然是人,你若再不救我,我就变成鬼了。苏幕白,你救我,你想要什么我都能帮你得到。” “你,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见西子不答,道是她失血太多没了精神,苏幕白改口道,“我……我要怎么救你?” “带我……回去……”西子道,然后,那一双眼睛又缓缓地闭了起来。 苏幕白站在旁边,那匕首上似乎有着无形的吸引力。 他知道,只要他将它拿出来,再偏一分刺下,这个女鬼或者女妖就必死无疑。 思忖了一会之后,他将颈上的护身符在双手中间合了合,睁开眼睛,心一横,拿了一张凳子,站在上头,取下了一张蓝色的帘子,将女子从头到尾包裹住,只露出鼻子,抱回了家中。 女子很轻,比他的褡裢还轻,可是心上头似乎就挂着一把随时要下落的刀,真担心那女妖会突然间咬他一口,直接挖出他的心肝来,然后当着他的面一口一口嚼碎。 他现在只有归心似箭这么一个想法了。 *** 苏幕白的家在梅隐镇的西头,离义庄不远,据说这宅子极阴,是原来一个仵作的住所,那个仵作什么都好,就是不喜光,于是直接把窗户用砖泥填了起来。白天都要点灯,所以自然也是比别的房子便宜些。 吱呀一声破进门去,苏幕白迅速点燃桌上的油灯,墙壁上的影子顺着烛光抖了抖。 他向前几步,将被包得像天竺老太太一般的女子放在床上,一放,黑血就像小河一样,从枯败的身体下汩汩地流了出来,顺着床单褶皱起来的纹路,流了下去,从上看,就像是生出了无数条巨大的蜘蛛腿。 他一边在房间里忙活,一边想。安叔说过,那些死了的人,若是有冤的,极容易成厉鬼。但是只要你诚心度它,消磨它的怨气,自然它不会找你麻烦。若是渡成了,也是一大笔功德。 苏幕白拿来一个香炉,和一个药箱子。 对着女子拜了两拜,“女官人,我这就要给你上药了……” 说罢将袖子一撸,拿起白布,一头咬在嘴中,一头拿在手上,撕成一条一条。 坐在床边,小心地剪开女子胸口的衣服。 然后活动活动了右手,握住刀柄,“女官人,你可撑着点。”说罢,手起刀抬,利落将那刀混着碎布扯了出来!几乎与此同时,左手一块裹着香炉灰的白布按了下去。 一滴血溅在他的眼中,苏幕白微微皱了皱眉头,红色液体顺着他的脸流下来,没工夫擦。只是缓缓地抽开了按在伤口上的手。以往见着师父处理其他受刀伤的尸体时候,只要尸身还没冷却,凡是拔刀,那血非要撒花似的溅得四处都是。 可奇怪的是这次虽是心脏,那女子胸口,却是白白一片,只有那刚刚拔出的地方有血肉翻开的伤口,混着一道细细的血迹,沿着胸部流下去。可刚刚分明有这么多血,那些血,又是从哪里来的? 一手撑着女子后颈,只觉得自己的手有些颤抖,因为那女鬼身上的骨骼会咯咯作响,非常不牢固,似是随时那脑袋就会从脖子上如球一样滚下来。 然后他将女子的衣服,解开。 苏幕白从小跟着安在和长大,安在和没有老婆,又四处游荡,自然,他并没有接触过女人。可如今,他只觉得自己的清白真是被这只女鬼毁得异常彻底,摸了,抱了,背了,看了……毁了就毁了,毕竟男子汉大丈夫,还怕这个?可是毁了不算,还吓人,吓人不算,他还要道歉,“女官人,虽是男女授受不亲,可是古语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可千万别恼我。” 说罢,将一块大一些的白布,覆上伤口,然后将那布条一圈一圈地缠起来。缠完之后,他看着那女鬼瘦骨嶙峋的身体,突然觉得心下一阵发慌,他着急地看着四周,不知道是怎么了,可觉得四周的一切都有些陌生,天旋地转。 紧接着,“咚”的一声,胸腔里猛的一声巨大的心跳。 他摸着胸口,没错,是自己的心跳,然后他向床上看过去,只见那女子的心口在缓缓起伏着。在他一声心跳中,一晃神,只见那女子的身体变成了重影,周身绕着一阵红光,那红光转瞬即逝,那躺在床上的女子没有动,但是他不知道为什么却似乎能确定,她醒过来了。 然后一个让他惊吓过度的声音再次传来,如同尖利的指甲滑过墙面,“……好饿……”女子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划在床上撕拉作响,那声音中带了一丝诡异的笑意,“苏幕白,你过来……” 苏幕白整个身体似乎不受控制,明明自己是想往门外走,却还是生生往床榻走去,缓缓蹲下,整个人魔怔了一般覆在那女鬼身上。 脸上是冰凉的呼吸,他睁大眼睛,只见那女鬼咯哒哒地举起左手,掐着他的脖子,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掰着苏幕白的颈项,张口就咬了下去。 裂开的唇畔在碰到血液的时候变得丰润,女子喉头咽了一口,双眼恢复了些清明,嘴唇缓缓离开男子皮肤,无力地推开他倒在床上,提起手来擦擦嘴,闭上眼睛,纤长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好难喝……” 然后她往左边看去,只见往后倒了半丈的男子,头发在脑后扎起,两缕黑发落在颊边,唇红齿白、目如皎月,一道血痕从他的眼睛流过苍白的面颊,十分凄美。他一手捂着脖子上的鲜血,一手撑着地面,眼睛里似乎不像是原来一般慌张,却是有一抹“你不知恩图报就算了,咬了我,还说我的血难喝?”的不忿。 “你用……香炉灰给我敷的药?”西子看着那床帐子上,浓密笔直的黑色长发散落一铺。那胸口的感觉她感受了好一会,才可笑的发现,原来那是香炉灰,食指抹了一抹放在眼前看着,她什么时候,沦落到用香炉灰治病了? “恩。”苏幕白终是微微淡定了一些,横竖都是一个死,倒不如留些气节。这女鬼看久了也慢慢地不是那么那么恐怖。人就是这样,鲍鱼之肆,幽兰之室,他终于知道师父教的话都是多么有道理。 整个身体似乎有些冷,西子手在身上一摸,眼里如同万年寒冰,“你脱了我的衣服?” 这么一问,苏幕白觉得不妙,脱女人衣服可是一件大事,这女鬼该不是让他,负责吧?!然后他微微一抬眼,内心猛摇头,不可能,安叔说过,但凡鬼怪,都是有些超然于人的地方,他们不需婚配,不拘泥于繁文缛节,行事毫无规章,有的甚至比人还更有善恶之分,“女官人,事情是这样的……” “既然你看了我,就要对我负责,”西子闭目养神了一会,还没等他说完,幽幽睁了一丝眼睛。 苏幕白只觉得五雷轰顶! 超然于人呢?! 不需婚配呢?! 不拘泥于繁文缛节呢?! “女官人,万万使不得!!”这句话还没有开口,那女鬼却淡然开口了,似是觉得他方才的迟钝就是默认了一般,“家里没有白芨?” 什……什么? 苏幕白似乎没有听清,家里?!谁家里?自己好好一个家,一转眼,就变成这女鬼家里了?? 然后他浑身一哆嗦,也不知道为什么,就顺着女子的话答了下来,“白芨太贵。” “怎么?那塔下你没有取到东西?” “没有,霜降塔已经被铲平,早就没了踪影了。再说,去那要用马,我银子不够。” 女子的眼睛瞬间犹如深潭,勾起一抹冷笑,“是么……被铲平了?也是,年岁这么久,也是该被铲平了。” 她瘦得几乎成两个球体的眼睛僵硬转了一圈,环视这个地方,一间内室,床,桌子,箱子,小柜子,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一张绘着梅兰竹菊的屏风,和眼前这个清俊却吓得跟个小鸡仔似的男子,血从他的眼睛里流出来,顺着面颊到下巴处不见。 然后她的眼睛就不动了,若是不仔细看,根本就发现不了,男子额心有一道淡淡的如同菱形一样的疤痕,像是烫伤,也像是刀伤,她漆黑如夜的眸子中似乎含着千年时光,“你怎么知道霜降塔在哪里?” 苏幕白这才反应过来,这只女鬼应该是个傻的吧,自己要他去找的塔,这次又反过来问他?“我不知道,可是镇上有些老人,自然清楚。” “哦~”西子把这句话拖得很长,然后声音突然开始温和起来,“苏幕白……你生平可有想做却又做不成之事?” 苏幕白想了想,似是在猜测女子为什么会这么问,“有。” “是什么?” 苏幕白现在哪有心思去想这个,只是答道,“太多了,一时想不起来……人活一世,简单些就成。”他尽力想让自己看起来淡定些,扯开一丝有些局促的笑容,觉得这女鬼应是太多尘缘牵绊,想不开,方才可能也是跟他开玩笑?然后他觉得自己有义务,去开导开导她,让她早登极乐。 于是颤抖地在那些瓶瓶罐罐中搜索了一番,想要找出一种更合适一点的药。他有些后悔,早知道应该在安叔这里拿一些符啊什么的过来。要么,就多去安叔那偷学些道士的本事,这样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真的?”西子问。 “真的。”他定定道。 却只听空气中似乎有一声扯破的笑声。 一个油腻腻的东西不知从何处而来环住他的颈项,苏幕白定睛一看,眼前一双眼睛倒挂下来看着他,一条寸长的蛇,晶莹剔透,如玉雕一般细腻。再一恍神,那蛇身上的皮肉慢慢地一寸一寸地剥落到他身上,红青相间,黏腻的血液掉在地上,十分恶心。那蛇呲地一声张开露出骨头的嘴,吐出鲜红发臭的信子,向他口中飞快地钻去,味如泔水。 “那就太可惜了。”床上的女子侧过头来看他,左手放在脸前摆出一个奇异的姿势,发出一声狞笑,“从今天开始,你的命,就是我的了。” 苏幕白只觉得喉咙一紧,见着那女鬼伸出艳红色的舌头,往手上一舔。 第五章 奴隶 五指紧紧抓着桌角,另一只手掐着喉咙,琥珀色眼睛抬起,“女鬼奶奶,你对我做了什么?……” 女子不回答,这么一听,闭上眼睛,更用力地勾动手指。她勾动一分,那条蛇就在他身上移动一分,颈脖上是烧灼一般的疼痛,慢慢地,那蛇就往他的血肉中钻了去。苏幕白眼睛圆睁,双手动弹不得,只感觉那蛇穿过层层经脉,最后将那些经脉扭成一处,只要蛇尾一绞,就会尽数断裂。他听见无数纤细的手脚爬进他耳朵的声音,整个人的意识慢慢地变得浑浊,有什么东西极力地要从他的后脑爬出,这不就是后脑也要开一个洞了?!抓住最后一丝理智,他的眼中恢复一丝清明,大口喘气,“喂,女官人,使不得!” 没有听到回答,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怪异的笑,“恩?”女子缓缓抚着自己的头发,那一头青丝搭在颊边和枯败的面庞行成强烈的反差,“使得使不得,何时由人说了算了?” 话毕,苏幕白突然看到一道青光从自己眼中划过,他大叫一声捂住自己的眼睛,只觉得一阵刺目的血色在他的眼中绽开,“我救了你,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然后他就听见了面前骨骼咯哒哒响起来的声音,“有何不可?”女子发出一阵闷笑,声音轻飘飘,一旋身子轻快地站了起来走着,他抬不起头,却见那黑色的裙摆在他眼前摇曳生姿,“你怎么做,是你的事,我怎么做,是我的事。枉你做了十几年人,这个道理,你明不明白?” 说罢一只冰冷的手在他的脸上摸了一记。苏幕白偏了偏头躲过,看来自己是倒了血霉,碰到了一只不分善恶的鬼。眼中钻心的疼痛还没消除,他闭着眼睛握住桌脚站起来,“是非道义皆有分明,女官人这样,就不怕日后有报应?” “报应?”她的声音依旧轻轻,眼珠转了转,“老天给我的报应还不够多?好了,差不多了,你抬起头来看看。” 他觉得有什么不对,待他想明白后,整个身子一震,眼前是根根分明的睫毛,慢慢像远处望,只见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空洞睁着,“我……我怎么能看到我自己?” 再一眼看去,那女子哪里在走?又哪里有站起来的力气?女子还在床上躺着,阖着双目,衣服上白色的花纹随着自己的呼吸颤动着,十指上艳红的丹蔲在这气氛的衬托下似乎都有了气息,“你紧张什么?”西子漫不经心地继续用手在勾勒着什么形状,道,“我的力气来对付你,未免浪费。” “……”苏幕白如今心里感到十分扭曲,就像肠子打了结一般扭曲。 一是觉得,刚刚自己看到的,难道是幻觉?二是觉得,这女鬼似乎,十分小看自己,“女官人,那你是做了什么?” 西子正了正神色,苏幕白只听那女子的声音突然间变化,似是有些少女声色,“苏幕白,阴时阴月阴年生人,称骨七两,天命格。之后一年里,你都要为我做事,我自然要给你送些好处。” 苏幕白心里一惊,一阵凉意从心下升起。 这的确是他的生辰八字,可是她怎么能知道? “那……所谓的好处是?”他问。自然是不能问她怎么知道自己生辰八字,这些东西行事不同寻常,一个不小心惹怒了,可不知道怎么收场。 “你现在,能看得见自己几分?” “眼睛,”他聚精会神地看了看,“我能看见自己的眼睛。” “不错,”西子似是赞叹,“全阴之人,果真是不一般。寻常人第一日开阴阳眼几乎都要痛晕了去,能见东西,也是数月之后,你第一天就能视物,并且还能看见自己的眼睛,根骨也是好的。” “你给我开了阴阳眼?!”苏幕白猛地一惊,不祥的感觉潮涌而来,他可决不能开阴阳眼啊…… “怎么,你不喜欢?”西子抚发的动作陡然停住。 苏幕白并没看见西子的动作,只是心中一动,明白了方才他刚刚眼中的血光应该是狗血或者是乌鸦血,“解铃还须系铃人,还烦请女官人将它关了吧。” “关了?”西子升了升语调,皱了皱眉头,这么多年来,她给多少人开了阴阳眼,也只有这一个,愣是要她给关了,真是一个愣头青,“好啊,只要你做到我满意为止,我定将它关了。” “女官人要我做什么?”苏幕白眼底发亮。 “我要你……”西子扯出一抹笑容,转过头看着他,头发搭在眼前犹如恶鬼,一字一顿,“帮我杀人。” 时间仿佛停顿了一刻。 苏幕白拿药的手放下,浑身笔直立在房间正中,几乎是已经做好了明年今天就是自己祭日的准备,右手微微靠近了腰间,腰带的内侧,似乎放置着一个什么东西,微微鼓了起来,“我不杀人。” 西子抬起眼睛,再次打量起他来,白衣黑发,双目微长,一双眼睛如同小鹿一般清澈。唇角一弯,漫不经心地开口,“好,既然你不愿意,那我也不要你杀人,其他的小事你可做?” 这么容易……就改变主意了?!苏幕白虽是惊讶,但还是用心一忖,“要是不危害其他性命,也不伤风败俗,不六亲不认,不……” “够了,啰嗦。”西子伸出颤颤巍巍地手,指了指墙上的钟馗画像,“喏,那幅画看着讨厌,烧了。” 苏幕白一愣,这女鬼眼神真够毒的!那钟馗画像可是安在和从京城游历带回来的,据说有家学渊源,要他时刻挂在屋内,绝对不能将它拿下来。 不过说不定,是这幅画影响了她的鬼力?他顺着那画看下去,下面是一只木箱子,木箱子里放的是他去安在和那里学道法的法器。 见苏幕白不答,西子似乎也没了耐性,“怎么?不想烧?” “不是,女官人,我这就去烧……”苏幕白道,凝神向画走去,眼睛却盯着那画下的箱子,赌一把,看这些法器能不能镇住她的鬼力,走到了那箱子边上,他在心中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伸手就要揭开那盖子。 只听见“啪嗒”一声,一滴黑血溅在了他伸出去的手背。 一阵哆嗦。 他抬起头去。 只见那钟馗正瞪大一双眼睛看着他,胸口处缓缓生出一滩血来。不知为何,他似乎看见钟馗巨大的眼中生出一丝恐惧,那凶神恶煞的表情也变得不太自然,接下来,一阵尖叫响彻他的脑海。他的瞳仁中,血渐渐染红了整幅画,落下墙壁去。 “这,这,这……”男子站在那室边,一脸不敢置信的颜色,一张俊脸惨白一片。要命的是,那个尖叫的声音,似曾相识。 “苏幕白,”女子的声音一字一顿,依然看着天花板,“从今天起,你要是敢忤逆我,这画,就是下场。” “扶我起来。”床上的女子优雅地抬起左“手”。 见苏幕白没动,西子侧目看去,“不想扶?” 眼睛突突地跳了一下,苏幕白面无表情地走过去,颤抖地将西子扶起来。 她坐起,看着自己身上黑色的衣服,咳了咳,一咳浑身就跟着颤抖,“既然你不想要阴阳眼,那我就送你另外一样东西。” 苏幕白只见西子撑着自己,往房间西面靠窗的地方走去,对着那被填起来的墙壁,坑洼不平的墙面上有些裂开的缝隙,她缓缓摸了摸,“这里……” 还没说完,苏幕白暮地抱住她的腰,旋身挡在那堵墙之前,僵硬笑了一笑,“比起这个,女官人,我还是更喜欢阴阳眼一些的。” 西子看着他,再往下看着她放在自己腰间的双手。枯败的手捧住他越来越白的脸,戏谑的眼光一闪即逝,“你藏了什么我不在意,牛鬼蛇神你属哪类我也不在乎,苏幕白,我从今起要和你住在一起,你若是有半点异议,或者想要和官府或者术士报信,趁我现在还没改变主意,你便去吧。” 一听这话,苏幕白脑子里嗡嗡作响,半晌之后,他垂了垂首,权当自己动了恻隐之心,“女官人胸口和四肢的伤皆因我而起,等你好了,我便送你离开吧。”这样,估计能感化这位长辈,苏幕白心里想,然后他一抬头,却只看见西子颤颤巍巍的背影,她重新走回床前,十分自然地将床上的被子散了,盖在自己腿上,“到时候,你可送不走我了。” “……”苏幕白只觉得自己尴尬得浑身一抖,“为什么?” 那恐怖的瞳仁幽幽忘了他一眼,然后人微微往后挪了挪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你检查了我的身体这么久,什么都没发现?” “没有啊。”他答道,他检查了她的身体,上面除了干瘪枯败长得吓人之外就没有别的问题了。 是真的一点问题都没有。 出了这么多血,被扎了这么多刀,居然一点问题都没有! 没有致命伤,就代表她原来就是这个样子了。观之欢然,览考经书,在德为祥,弃常为妖。 弃常为妖。 她原本就是一只妖,只不过不是一只寻常的妖。 西子靠在床背上,无力地转向他,“到时候,可就由不得你了。” 苏幕白摸到颈上的护身符,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闭目道,“你是我第一个要下葬的尸体,我既然答应了,就要负责到底,一定要将你渡了过去!我们收尸人答应了的事,就是阎王生死簿上定了的,错不了!” 西子看着苏幕白,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得胸前剧烈的起伏伴随着咳嗽的声音,她伸出手指指着苏幕白,像看到一个傻子一般,“你要收我的尸?!哈哈哈。” 然后在某一瞬间,笑和咳嗽突然止住,她毫无表情地将头吱呀一声往左一偏,“那你也要有命。” 安在和说过,小三儿,你可知道,这世界上,万物皆有法,你干这一行,就免不了会碰到些常人碰不到的事。可是凡是记住了,认定了的事,遇强则强,绝不退缩。 苏慕白僵硬地抬起头来,看着女子实在是不忍入目的脸和瘦的如同一根藤蔓的身体,浑身带着一种出世的飘然,双手合十,朝她拜了一拜,“慕白明白了,女官人定是在这世上有未了之事,所以迟迟不肯离去,你放心,我定助你,将尘世解决,早登极乐。” 冼西子眼睛微眯,眼里是未洗净的杀气,她最讨厌的就是别人这么说话。渡人渡己,你最终能渡多少? 而另一旁的苏幕白浑然不知此时的危险,他只是变态地觉得找到了一个理由和女鬼和谐共处,内心很舒畅。 不过除此之外,他真的很需要片刻来平静一下自己的心情。 于是他用普渡众生的眼光看了看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西子,“女官人渴不渴?我去给你倒些水来。” 说罢转身,瞳仁里赫然映出一个少了一半脸的童子,那凄惨哀怨的眼光在看到他的时候停住,一丝黏腻的红色液体随着脑浆从他头顶流下,经过他咧开来笑的嘴,“大哥哥,你来陪我玩啊?” 说完,他从自己脸上的伤口中抽出一把鲜血淋漓的斧头,混着一阵劲风,锃亮锋利的斧口直直向他的颈项砍来。“女……官……人……我只是想给你倒些水……” 看来,这只鬼,还是没有一心向善的觉悟,定是要杀了他啊。 苏幕白再次晕了过去。 安静的房间里,只见西子抬起手,往右边拨了拨,那童子和斧头便如云雾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细细的声音从铺上传来,“嘁,原来是个傻子。” *** 将近夏日,天有些热,蝉鸣不断,燥热持久,估计过不了许久就要开始下雨。 西子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将苏幕白弄醒了,“我饿了,要吃饭。” 苏幕白有些不记得刚才的事情,只记得他答应了西子,让她在自己这里住上一年,他擦了擦眼睛,“没有米了。” “去买。” “哦,好。” “等等,”她冷冷地盯着苏幕白,若有所思地对他招了招手,苏幕白过去,西子整个人就搭在了他的背上,黑发撒了他一背,闭上眼睛道,“我现在就要去吃饭。” 迷迷糊糊了这么久,她饿了。 第六章 知己 梅隐镇是邯郸城下的一个小镇,位于西侧,是望郡通往扶风城的必经之路,地方虽小,关节却极其灵活。镇中南北东西两条大道横穿其中,居民房沿路分布,而街上的经济也被交通优势而带动了起来。 西子在苏幕白背上,露出眼睛,静静地看着四周的景色。蓝色的布折起了被血染过的部分,遮住女子几乎一整张脸,若不是露出了搭在他胸前的一双手,别人都会认为这苏幕白是背了一个巨大的蓝色包袱。一只手拉住自己额上的布,西子遮住自己的脸孔,低低问道,“现在已经是什么时候了?” “申时。”一路沉默,西子突然一开口,苏幕白只觉得芒刺在背。 “不是,我是说年份,月份。” “现在是鼓乐祭……四月,千禧十三年。女官人,你问这个……做什么?” 千禧十三年……西子低声念道,眉眼之下一片漆黑,下巴搁在苏幕白颈项处一片温暖,“没什么,我饿了很久了,你再找不到吃饭的地方,我就只有吃你了。” 苏幕白一愣,然后看了看阳光灿烂的天空,几乎是绝望地笑了一下,“别,女官人,我多难吃,现在正是四月,镇里有刚泡好的桑葚酒,包好的荷叶饭,样样可都比我好吃得多……” 可是身后迟迟没有回答,他只有硬着头皮加快了脚步。 西子看着苏幕白精致的侧脸,闭上眼睛。算了,蠢是蠢了点,但是目前也只能用他了。 街市上异常热闹,除去那周边的店铺,那街前边还有一个一个打着遮阳帐子的货摊。有卖刀、剪、杂货的、有卖茶水的、有看相算命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刚一踏上小饭馆的台阶。 一个风姿绰约的女子掀了帘子就走了出来,她眼角生着一颗泪痣,似是刚刚吃完饭的模样,有些慵懒,一见苏幕白,眼中风情毕现,“小白?” “婶子?”苏幕白心里一叹,听说崔七娘在这里开了一家店,没想到自己今天就这么来了,还背着一只……凶鬼。 “来吃什么啊?婶子请客。”崔七娘向来是风流惯了的,每每见着漂亮郎君就一天到晚想着请君入瓮。 “那怎么成?”苏幕白道,再看了一眼肩上的那双冷峻的眼睛。却也没办法了,来都来了,只有硬着头皮进去了。 糖醋荷藕,青椒肉片,红豆膳粥。一支桃花插在木瓶之中。 “女官人,你要吃什么?”他微微侧头,战战兢兢地问。 “肉。”知道自己嗓音奇怪,西子的声音小小。 一片肉往右肩后递了过去,一个软软的呼吸,紧接着肉消失,变成了细细地咀嚼声。 女子吞咽过之后,苏幕白问,“还要么?” “要。” 再一片肉递了过去。 “女官人,吃多了肉对身体也不好,吃点青菜吧?” “……”女子似乎想了一会,开口,“肉……” 苏幕白很头痛……他哪有这么多银子买肉…… 正这么想着,一个女子拽着她那刚换好的棉布裙子,簪着一支骨簪和两只碧蝴蝶钗就走了过来。七婶子叫崔七娘,身材丰腴,长相姣好,人却也如同长相一般风流。因为开了这饭馆,天天身上都是一股油烟味,便要抹一层厚厚的香料。 可是最近这餐馆里头出了一道新菜品叫醉鸡。崔七娘身上便天天是一阵鸡肉和酒的香味,这个味道可是迷倒了许多人,只听人说,这七婶子身上的味道,一闻,口水就真真是要流了出来。索性,她香料也不用了,天天就这么在自家店里走来走去。 挨着苏幕白坐下,女子开始斟起茶来,“小白,最近义庄生意怎么样?” 苏幕白接着往西子嘴里喂了一口肉,“如往常,清淡,也好。” “哎,”崔七娘似是十分心疼,蹙起眉毛,“你这么个大小伙子,怎么总跟着范老头子混在一块。没有什么收入来源,将来怎么成家?” 苏幕白看了看周围,还好,没什么人看过来,“谢婶子关心,我还不考虑成家的事情。” “哪儿能呢?”一只擦了许多香粉的手就搭上了苏幕白要去给西子拿肉的手,崔七娘靠近了些,“要不,来婶子这儿咋样?婶子保你吃香的喝辣的,顿顿有肉~” 还没坐热,一个冰冷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响起。 “放开。”一只裹着蓝色布料的手搭在了崔七娘的手上,这并不是苏幕白说的话,可是那糙人却又不急不缓的声音着实让她吓了一小跳。崔七娘猛地把手甩了出去,然后咔嚓一声,只见那蓝色衣服的人的手,断了?! 崔七娘抬眼看去,只见那蓝色袍子的人一双巨大的眼睛幽幽望着她,说话了,“你要挖走我的人,还把我的手弄断了?” 这么一说,整个饭馆里的人都朝崔七娘看了过来。啧啧,这崔七娘平日里风流就算了,如今还欺负个老人家。 西子的目光从崔七娘脸上移开,看着那快要见底的菜盘子,“再给我来一盘蹄髈。” 说罢,结结实实地咬了一口苏幕白闭着眼睛递过去的肉。 “哎哟,这是,实在是对不住,小白,你们等会啊。”崔七娘脸上有些挂不住,匆匆就往门外走去,不一会就请了个郎中过来。 “慕白,你让这位……朋友看看郎中如何?” 苏幕白往后看了看,只见西子一下一下认真嚼着肉块,跟没听见一般。于是朝崔七娘摆摆手,示意不用了。 “那哪儿成?”崔七娘脸色一变,这是在她自己的店里,众目睽睽之下,她把一个人的手给弄断了,这名声要是传出去,以后谁敢来这里吃饭? 说这时,西子头上的布不是太稳,直接把她的整张脸都罩住了,她一停,正准备叫苏幕白,却只见两只丰盈馨香的手掀起了她眼前的布,女子声音带笑,“哎哟,瞧瞧这吃得,都吃醉了……”然后西子就从那一小块慢慢变大的蓝色框框中看到了崔七娘笑容停了两秒,然后表情急转直下的脸。 “啊——”崔七娘吓得花容失色,“有鬼!青天白日的,见鬼啦!!!” 苏幕白立马从怀中掏出银子,背起西子,飞快地跑了出去。西子一扭头看身后,然后把苏幕白绾发的冠不小心碰了下来,然后在所有人的目光下,一人顶着一头乱发,背着一个巨大的袋子,飞快地向镇西跑去,身形如鬼。 “你跑什么?”西子不解,“他们说我是鬼,你把我放下就好了,反正他们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声音散在风中,男子嗓音成熟,“我跟他们不一样。” 然后西子就在他的背上不动弹了,任由冷风吹进她的眼眶,半晌手在他眉心的疤痕处摸了摸,“怪不得被别人破了印堂,你这样,叫冥顽不灵。” 苏幕白笑了笑,不似他平日里的温吞,却隐隐带着一丝邪气,“女官人看来,是慕白的知己。” *** 幸好崔七娘虽然生性风流,这理解能力倒是值得褒奖。末了有一天还专门来找苏幕白道了歉,说是实在是抱歉,上次惊了他老祖宗,还将老人家的手崴断了,想去看看,然后她就进了门。 崔七娘来的时候是一个雨天,一双绣花鞋踏进内室的时候,上面沾了不少的泥水草屑,一阵阴风吹来,她喉头一紧,也不迈步了。 记得曾经听别人说过这间屋子邪门,说是这屋子底下还是墙面上埋了死人,从来没有人敢住,自从苏幕白来了才将这谣言给破了。可如今一看,她倒不是胆小,可是不知为何似乎听到了一些声音,心尖一颤。 只见房间里说不出来的一阵阴冷之气,一盏油灯摆在桌上亮着星星点点的火焰。没有窗户,苏幕白站在门边,一张脸是常年不见光的雪白。平日里见着不觉得,可是在这里一看,俊是俊,可是俊的有些吓人,就像皇陵里的那些守墓人似的。男子看着她犹豫,将门再打开了些,笑容更甚,“婶子,里头儿请。”转身就去沏茶。 然后刚进门的崔七娘就闻到了一阵血腥气,浑身打颤。 “咳咳……”帐子里传来咳嗽声,西子的声音缓缓响起,“慕白,是谁来了?” “是七婶子,七星居的老板。”杯盏清脆地响起,哗哗水声之后,一碗茶就端到了崔七娘的面前,“婶子喝茶。” 崔七娘嘴上呵呵答应着,捧起茶碗,却没敢再喝。 那老祖宗在咳嗽,这血腥气莫不是那老祖宗咳血了? 一边想,好奇心催使她一边往里头走去。 床上的白色半透明帐子被门外来的风吹得飘飘的,里面的人很瘦。那老太太前脸被黑色头发遮住,黑色眼睛往帐外一瞥。 崔七娘一个哆嗦,急忙开口,“七娘这回有礼了,上回伤了了您,如今给你带些药来,请问您是?”说完试探性地朝里头看看,里头人还是一动不动。 苏幕白正要开口。 “我是他奶奶。”西子扒拉了一下头发,脱口而出。 噗……桌边的男子一口茶喷了出来,奶奶,好大的一个奶奶……脸上却也是扯起一抹笑容,“是的,我奶奶,身体不好,不方便见人。” 西子在帐子里坐起身子,拍了拍身边的床,哈哈一笑,“是……给我送药来啊,来,放我边上。” 这件事情就此作罢。 如今,苏幕白在自己临时铺的小塌子上,捧着一个陶罐,将给西子留的棺材钱和这个月的生活费拨去了之后,只剩了十个铜板,“女官人,你喜欢什么颜色?柳青,桃粉,还是鹅黄?” 十个铜板,恰恰够买一套衣服。虽说那是个鬼,好歹别人能看见,穿一身破了露着胸口的寿衣走来走去,总不是好事。 西子看了他一眼,“深黑。” 她正在床上盯着自己的右手出神。前几日那断了的手咔嚓几下自己就给自己接上了,她连哼都没有哼。 是了,一个鬼还能喜欢什么颜色,乌黑中来乌黑中走,不只能喜欢黑么?他这么一想着就在心里记了一笔,看来是一件黑色的衣服,那好办,黑色布料哪都有,买一块回来剪吧剪吧再缝缝就好了。 苏幕白盯着西子,细细研究了起来。都成了鬼,还记得给自己看手相。 自从西子不知怎么说出他的生辰八字之后,他断定,这女鬼定是一个看相高手。 等安叔回来了,他一定要去好好问一个明白到底是什么鬼,喜欢看手相。 安在和最近听说是去了扶风了,据说那里最近挖土的时候,挖出了一条地缝,那地缝里头居然是一个不知道多少年前的古墓!这种热闹,怎么少的了他安在和。叫人给他传了个信,自个装成道士,又飘飘摇摇地往那里走了。 “你看什么?”苏幕白只见那床上的女子定定朝自己看来,眼神里似乎含着数不清的刀子。 他不明所以地歪了歪头,“我看什么……?”然后他的目光缓缓聚集在西子的胸口,那被黑发环绕的胸口处,赫然是被他剪开的菱形缺口,白色的皮肤裸、露在空气当中。那里是……他莫名地脸上一红,立刻转过脸去,“没,没看什么……” 西子接着扭动着自己的右手,仿佛苏幕白就是将自己手弄断的罪魁祸首般,“下次再乱看,小心你的眼珠子。” 苏幕白这么一听,先是极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然后突然间发现,不对啊,这人都这样了,他看什么了?有啥好看的啊?!而且她昨天那只鬼手在自己清清白白的脸上可是摸了两把,两把! 他的视线再转到小榻右侧,那里放着一个球形镂空的樟木根雕,手摸了上去,蜡上得很细心,还涂着一层棕色的漆,根雕里头写着几个看不清楚的小字。再往下,是几张血符。只要是那女鬼要威胁到他性命,他就将这些东西往她脸上一拍,直接将她封住! 可是若她没有异动,自己还是将她的戾气好好化了吧,他翻身下去,站在她面前,“女官人你要什么?我去帮你做来。” 还一直在研究自己手的西子听到这么一声,本来还当做过耳风,却突然停了下来,还真有她要他帮忙做的。她挑了挑嘴唇,缓缓开口,“我要开一家药铺,就像今天路过的那幢叫做怡红院的楼那么气派的药铺,你看怎样?” 苏幕白一个趔趄,一身的男子气概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么大的药铺…… 第七章 药铺 苏幕白开了一家四四方方的药铺。 究其原因,据说是苏家来了个老祖宗,苏幕白砸锅卖铁,总算是尽了孝。后面是一户人家,刘大叔一家少在这里住,答应先让他们住几天当做应急了。 那铺子里小得只能放下两排药柜子,一个柜台和一张小几。 旁边站着个不停扫洒的美男子,放下手中的鸡毛掸子,将头发再束紧了点,苏幕白似乎心情极好,“女官人,你看这个还满意吗?” 他按西子的意思从原来的家里搬来那屏风,放在那铺子当中,屏风后面铺上一个小榻,平时也足够她用。 西子最近恢复得很不错,只是对着苏幕白仍然是一副万年冰山的表情,“你,问我满不满意?” 苏幕白打了个哈哈,“女官人,最近房价贵,尤其是道边的,这已经是我能买到的最大的一间了……” “你为什么不去找我给你的东西?”她坐在地上,看着正在忙上忙下,将帘子扯起来的苏幕白,“那墙底下我可是埋了金子的。” 男子将帘子一扯,光线就照在了西子的脸上,眯了眯眼睛,五指向光的方向探去,她有多久没有见过这样的阳光了啊。 半天之后,她才意识道,他刚刚在扯帘子的同时说了一句,“我是男人。” “你们这个镇子太平太久了。”西子趴在窗户上看着外头,目光森森。 “这难说,北方还在打仗,不知道守的守不住,若是守不住,马上……”苏幕白背对着她,“那些妖魔鬼怪就全出来了。然后他轻快地提着一桶水往后门去了。 将水倒在地上的那一刻,他看了看四周的山色,有些享受地提着空桶伸了个懒腰,“这里应该可以建一个园子,等日后再挣一点钱,就可以在这里再建些小房间。” 苏幕白卖掉了房子,买了梅隐镇西头靠近义庄的一个铺子,就连这个都是他磨破了嘴皮子才拿到的铺面。不要说门庭若市,就是有一个活人要经过,那也是极其难得的。 不过有一个好,就是西子不会再用刀子逼他了,自从搬到药铺,冼西子就一个人忙一个人的事情,她喜欢的事情,总共两个,一个是挖土拔草,另一个是洗澡。 拔着拔着,洗着洗着,她都会目光怔怔地看着远方,伸出一只……手,“苏幕白,快点扶我起来。” 对于前者,他觉得是这个妖精腰不好。 而每当后者的时候,苏幕白就觉得头痛难当。冼西子洗澡,水里面都会泡着一些不知名的草。他一进来,就看见那雾气腾腾地水面上飘着一颗黑色的长着长发的脑袋,也不敢细看,用一块布把她包了,就跟抱一袋子骨头似的抱了出来。 这么一个药铺一开,话就传开了。 先是看到苏幕白洗衣服的王大妈,“哟,你们是不知道,那义庄里的小白啊,开了一个铺子!你们可知道什么来历?我可知道哦,那小白原来的宅子啊,阴得很,我在他的下游洗衣服,只见那水里面红澄澄的那可都是血哦。没准在里面出了什么人命官司,要早早地丢手走人啊。” 再是王二,他提着一袋果子一脚迈进大门,一边四周望一望,“哟,慕白!出息了啊!虽是偏些,但是好歹是老板了啊。” “我不是老板。”苏幕白在柜台上捣着药,思考着要怎么将那沟通了阴阳两界的女子送回阴间这个伟大的问题,没怎么搭理他。 “你不是,那谁是?”王二将那东西一放在柜台上,就感觉到背上一凉。一双眼睛在身后紧紧地盯着他。“咋这里,连一扇门都没有,就这么两块白蓝色的帘子?” 他转过身去,只见那雪白素净的白色屏风旁边坐了一个裹着一身蓝色布料的女子,黑色的长发从布料里像蛇一样泄出,瘦是瘦了些,也看不清脸,可是那气质,可是上好的,他见过的美人多,像那般气质的,梅隐镇都没有一个。 他走了一步上前,“呀,这个就是老板?” “是。”苏幕白一应,然后停下捣药的动作,望向前方,好像哪里不对,声音一抬,“师兄!” 可王二已经走上前去,而眼前正对着苏幕白的方向,一双瘦的只剩下眼眶和眼珠一般的眼睛狠狠闪出一抹厉色。 “唉呀妈呀!”王二还没看清楚西子的模样,就往后一跳,摸着心口,“真是吓死我了。慕白,这,这位老人家真,真是……老板?” 苏幕白差点忘了,那日在西子胸口插上刀的就是王二。立时整个人也过去挡在他和西子中间,伸出双臂。因为走得快,脑后扎着的头发一缕搭在脸上,因为激动,脸上还有些潮红,拼命地向王二使眼色,“师兄,我方才忘了,师父上回说找你有事,急事!” 艾玛! 王二整个人往后退了一步。看着苏幕白这莫名其妙,干净中还生着魅意的笑以及不停眨着的漂亮眼睛,他突然间似乎明白过来,这慕白这么大个小伙了,一个相好的姑娘的没有,原来是喜欢男人! “啥,啥事儿啊……?”王二有些为难,他素来是没有原则的人,可是唯独这个方面,他从来没有折过。 “你去了就知道了。”苏幕白一面说,一面换了一种方式,闭眼一笑,直接将王二推出门去。 “也是。”王二仓皇一应,就匆匆出了门,末了想起一件事,从窗口喊道,“对了,慕白,上次那尸体上那把刀你给我放哪儿了?纯银的,有用的紧。” “接着!”他将那刀一抛,将门窗关了,然后走到西子面前,旋身一座,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布包来,里面是一些肉干,拿了一块双手奉上,笑笑,然后定定道,“女官人,这可是我师兄,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别跟他一般见识。” 肉干是他从店里临时买回来的,时刻准备着当西子要打他杀他折磨他的时候拿出来用,不管怎么样,好歹能拖上个一时半会。 只是说完这句话后,他的心里一咯噔,完了,这个月说的话已经超过五百句了!这可是他人生的准则,是他坚持了十八年的贞、操! 然后他抬头看着眼睛里映的满满都是肉干的西子,半晌之后,似乎放心一般地点头,反正她是鬼,跟她多说说话也不要紧! “你的面子?”西子思忖了一下,还是跳过了肉这个话题。一边颤颤巍巍地斟着一壶茶,好笑一叹,“你的什么面子?” “女官人,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在救你,自然是在帮你,我在帮你,怎么能说我在你这里一点面子也没有呢?你说是不是?” 她用袖子盖住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看了看他就垂下眼去,不知道在想什么,“叫我西子。” “西子,你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苏幕白看着西子正在思索的模样,半晌之后,只见她再看了看他,喝了一口茶,“有些。” 苏幕白顿时觉得心花怒放。 茶盏放下,“留他一具全尸。” “西……西子……” 西子抬起眼睛,瞳仁里装的全是苏幕白的模样,然后闭上,“我保证三个月之内不动他,你在这段时间内,劝他离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好!”苏幕白觉得挺开心,好歹是自己要殓的第一具尸体,面上虽是不说,果然还是和自己亲! 药铺里的苏幕白还是在不停地忙着。 西子拖着自己晃晃悠悠的身体,走到那一堆药材前面。 “这都是些什么草?”西子头抬也不抬,捡起一些用手摸了摸,放在鼻下闻了闻。 “那东郊的刘大伯是采药的,我跟他熟悉些,听说我要开药铺,半卖半送地给了些药材,虽然不多,可是总是药铺子,总是要有些好药的,以后我也叫了他送货来。怎么样?这药如何?” 西子一叹,“鱼腥草不够腥,黄连不够黄,百枝有些许连蚯蚓头都未生。”手中的药材一颗颗落下去,女子抬起头看他,“许是那掌柜蒙了你,以次充好了。苏幕白,你是不是没长脑子?” 苏幕白涨了个满面通红,你才没长脑子,你全家都没长脑子…… 他再一次觉得,虽是和自己亲,但是为了天下太平,也定要早早地将这女官人入殓了才好。 第八章 洗澡 按理说这荒郊僻壤的,就算没有门,别说人了,鬼也不会有一只。 自然也不需要守夜。 而静谧的夜色中,药铺的后门还是诡异地被推开一丝缝隙,露出一只发亮的琥珀色眼睛。 苏幕白是这样想的,自家有鬼,为了其它动物的安全起见,还是要去看一看。 透过门缝能看到的东西本来就少,苏幕白努力转了转身子,却还是半个人影都没有看到。不是已经走了吧?那可完蛋了……这么一想,苏幕白顺利就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索性再推开一点门,更往里头凑去。 只见西子踏在一方木凳上,面对着药柜子,整个人晃晃荡荡地好似一根藤,在他买回来的药材里细细挑拣,似是在抓药。风吹进来,那手中的药材就要被吹出去,女子一记眼刀,却只见那两片长及地上的帘子就被什么东西猛力定住一样,笔直地铺成两片,一丝风也没有露进来。 苏幕白张了张嘴,不由赞叹道,好功夫。 再顺着她手的方向看下去。只见她抓药确实是抓药,只是那哪里是有方子的,那齐膝盖高的木桶里,生生被她抓满了一桶去,各式药材混合在一处。 西子正拿着一块鸡血藤认真看着,听着身后隐藏得十分拙劣的呼吸声,微微侧目,“还不出来?” 苏幕白猛地吸了一口气,这气憋的都要把他憋坏了。尴尬地挑挑眉,走上前去,“西子,你这是在做什么?” “抓药。” “吃这么多药会中毒。”见她没有打算立即吃,他也就抱着双臂在一旁道。 “谁说我要吃了。”她接着一屉屉寻着药材,“你年纪轻轻,见识尚浅,不要妄自揣测别人心意。” 苏幕白撇撇嘴,好奇战胜恐惧,索性问道,“那您……贵庚?” “双十。” …… 苏幕白差些吐出血来,眼前这人居然才二十岁?!不不,不过二十岁,我十八岁,又差的了多少?后来想想,自己师父似乎有告诉过自己,女人的话三分真,七分假。有些心机的女人更是,和生意人似的,不见兔子不散鹰。 说不定她这二十岁,也是三分真,七分假呢? 这么一算,西子的年纪应该是一百四十岁了……“咳咳,那是比我大上许多。” “来得正好,”西子看了看他,再看了看这桶药,一手拿药一手撑着椅子就要下来,“我要洗澡。” “洗澡?今天不是已经洗了两遍了……” 她保持着原来握着药的姿态,看了他一会道,“怎么,有意见?” 苏幕白顿时没了脾气,咬牙扯出一抹笑,只觉得胸前那血符已经蠢蠢欲动,右手微微握起。 却见女子抢先他一步,站在凳子上弯下腰来,嗅了嗅。紧接着两只枯瘦的手指掀开他的衣襟,拿出那血符。看了看血符,再看了看他,咧出一抹惨烈的笑容。 一吹,那血符就尽数到了苏幕白脸上,“我都说了,我是人。”然后西子支着她的身子,往内院走去,右手摆了摆,“记得把药提过来。” 浴室的帘子是用珠子做成七彩蝴蝶的形状,一条条垂下来,挡住外头人的视线,同时也挡住外面人挫败的表情。 明明是只精怪,怎么?自己的血符对她没有一点用???果然自己对鬼魂是束手无策么? “忘了跟你说一件事,”西子在帘子里簌簌脱着衣服,一边道,声音幽幽,“苏幕白,你救了我,这是救命之恩,我不能不报。给你提个醒,如今有人要杀你,你最好哪也别去,待在我身边。如若不然,我就算生了三头六臂也救不了你。” 苏幕白一愣,正准备遮住眼睛回头去问一个究竟,啪的一声,浴室的小门就砸在了他的脸上。 苏幕白盯着那门,浑身怨气冲天。 他自然是知道自己并不是多安全,可是当下扬言要吃了他的不是西子自己么? 而他那怨气持续了半个时辰,浴室里却再没有任何动静。 洗澡不是应该有哗哗声? 或者是童谣声??以往西子洗澡的时候都会用她那“惊为天人”的嗓子唱一首童谣,叫做什么,“四月四,菩萨诞,采莲姑娘……”什么什么的? “嘭嘭嘭,”他敲了敲门,“西子。” “西子,你要是听到的话应我一声。” 没有回答,看来普通的方式是不行了。 “咳咳,”他将手放在唇边咳了一咳,找了一个合适的声调,“四月四,菩萨诞……” “西子你没事吧?”依旧没有回应。 “没办法了。”苏幕白盯着那门,一脚踹开,只见那蝴蝶帘子摇摇荡荡,之后云遮雾罩,水汽升腾,却根本没有人的影子。果然是淹坏了,他急急跑过去看向水中,“西子!” 说时迟那时快,哗的一声,只见一个黑色站着无数湿粘药片的脑袋豁然从水中冒出,身体干瘦得如同骨架,骷髅般的眼睛透过头发看着他,“有事?” 苏幕白怔怔看了半晌,只觉得脑袋颈后一阵发麻,然后两眼一黑,晕了过去。这,这绝对是个妖怪…… 西子看着倒地的人,轻轻哼了一声,重新坐回浴桶之内,闭上眼睛。 不一会,水中便呈现一阵黑色的漩涡。她将脑袋微微昂起,不一会再睁开,趴在浴桶边上,眯了眯眼睛,这样确实是有些累的。 她一抬手,轻轻水声。 只见那手上,食指纤纤,混着水珠,白得有些透明,可是那手腕之后依然是骨头一般的肢体,“这些药真是不好,这么久了,才恢复一只手。” 西子从水中站起,黑色湿润的头发披了满肩,抬脚缓缓走出了浴桶,随意地皮了件衣裳,拉着苏幕白胸前的衣襟,有些艰难地将人拖了出去。 妖怪,这绝对是一只妖怪。 苏幕白的梦里一直回响着这么一句话。 然后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是一张骷髅脸,那骷髅脸还拿了一面镜子,他喉咙中呃了一声,再一次成功的晕了过去。他听说书先生说过,那些鬼,都是极恶的,若是自己缺了什么,就一定想想方设法地从人们身上得到。那这只女鬼形容不堪,又喜欢照镜子,该不会要剥了他的皮吧……这么想着,一滴眼泪从昏迷人的眼角流了下来。 莹白如玉的指腹接过了这颗眼泪,细细在灯下端详起来,怎么?男人也哭么?然后有些嫌弃地在被子上擦了擦。 昏黄的烛光下,西子拿了一面镜子,对着自己一照,然后迅速丢开,看着晕了的苏幕白,“不能怪我,你有些重,我背不动了,只能一起睡了。”然后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了下去。 她看着床顶蓝色的帐子,将手举起来放在眼前,当日,她是要握住什么东西呢? 最后将她又是怎么就到了这样一个境地? 她冼西子,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然后她将手垂了下去,发现自己在床里头,外面是一个人,索性将骨头一般的手搭在了那人身上,在空中无力垂下,眼睛里是火一般的狠厉。 她当日想要抓住的,究竟是什么? 西子做了一个梦,梦中周围是熊熊窜上天际的大火,红色染红了天空。她躺在一个卧榻之上,旁边有人见鬼一般的尖叫,“烧不化啊,怎么烧不化啊……” 然后紧接着,就是一个巨大的佛如钟鸣之声,轰的一声在她耳边炸开—— 南无阿弥陀佛。 她记起来了,她最后在心里念的那一句话,是南无阿弥陀佛。 第九章 生意 “西子,西子。”漫天的火光里,有人叫她。 她缓缓睁开眼睛,就见苏幕白一张煞白的脸在眼前,琥珀色的眼珠里映着她的轮廓,仿佛一汪救命的泉眼,“大清早的,有事?” 男子因为紧张越发炽热的呼吸吐在她的额头上,暗哑的声音在她上方响起,“你……你能不能把手挪一挪,我要去茅房。” 西子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正牢牢搭在男子腰间。 “怎么?你这是见鬼了?”西子眨眨眼睛。 可不是吗?苏幕白心中猛点头。 西子将手收了,有些艰难地撑起身子,“待会去帮我端一盆火来。” 苏幕白端来火盆,不解,“你这是要做什么?” 话还没问完,只见坐在床上的西子没有丝毫迟疑地将手放到火中去。 “嘶——”她嘶的一声抽回手放到嘴边。只见手上是被烫起了巨大的水泡,“会痛,看来这个梦不是真的。”浓密的睫毛下,女子眸光一颤。 “女官人……” 西子一抬头,就看见苏幕白的表情有点呆愣和同情,他眼中凌凌泛着些水光,认真道,“女官人,这是火。” 西子有一两秒地怔愣,眨巴眨巴了眼睛,然后扭过头,躺到床上,睡了过去,“你以为我傻。” 她不省人事了这么久,醒来之后,居然还这么需要睡眠。 然后苏幕白背着她往药铺里走去。 前头的药铺顶上飞过去几只鸽子,苏幕白看了看,“西子,我们这铺子开得这么远,会有生意吗?” 西子不答反问,“你们这镇子里有没有人经常来义庄请你师父做法事?” “有倒是有一些。”苏幕白想了想范师傅房间里那些老东西,安在和就说过,这老范,做义庄就好好做义庄,咋偏生就爱和他抢生意,“不过也就是那样,瞎吓唬人。” “那自然也会有人找我们做生意。”西子睁开朦胧的眼睛,在他背上抬起脸来,一枝花从她的手中垂到男子眼前。 苏幕白一愣,花粉有些眯眼,他眨了眨眼睛,难不成这人是把自己当成马了,放根萝卜在眼前就走?索性双眼一闭,“那都会是些什么人?” 西子将花拿在手上,笑着闻了一闻,似乎心情很好,“见不得人的人。” 然后这朵花被她捏在手心里直到变得稀碎,她看着远处的山峰,我冼西子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你们挖出来。 *** 进了铺子,就听到有人声。 西子朝外望了望,袖子不小心遮住了男子的眼睛,笑笑,“你看,生意来了。” 隔得老远就能闻到的药味,她实在是喜欢得很。 苏幕白掀开袖子往外一看,只见窗外停着一辆马车,朱红色的亮漆,枚红色的车帘,还有那马车檐上垂下来的蓝色穗子,样样都是上好的,“你怎么知道这是来看病的?” 却只见西子几乎已经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眸中是狡黠的笑意,“嘘――” 苏幕白再一转过脸去,就听见那车里传来压低了的嘤嘤哭声,“我说你,怎的,呜呜……” “管家!”那尖细女子的声音立刻从呜咽转为敕令,“扶我下来,我要透透气!” 十指丹蔻,一个穿着鲜亮的妇人掀了帘子,在管家的搀扶下,一边缩着鼻子,一边下车来。一下车便甩了管家的手,眼睛里头寒光一扫,对着马车道,“你们一个个的,就不能给我省点心!” 车内传出一个年轻一点的女子声音,“你们……”这话还没说完,似乎就被另一个人给捂住嘴,唔唔直叫。 车外的妇人一听,张大嘴巴,又心酸又是恶心,拿着帕子双手一拍大腿,呜地一声又哭起来,如丧考妣,“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哟……” “夫人,夫人你别太伤心,我们还是先回城里让老爷出个主意吧。”管家道。 “出出出,找他出什么主意?!”妇人一双戴满戒指地手朝着管家一推,一身的火气几乎全要撒在那管家头上,“她大小老婆一堆,自然是不会管!我们娘几个变成什么样子他哪里晓得?”说罢抄起赶马的鞭子就要往车夫身上打去。抬手只见,自己看见一个小小的铺子上悬着一块小小的木牌,上面写着两个字。再旁边是两片蓝色门布,在风中鼓起飘荡。 “滚去看看,那里是不是个药铺。” 那管家急忙上前去看了那牌子,恨不得真滚,“是是是,是一个药铺。” 这萧夫人最近养成了一个兴趣爱好,就是无论走到那里,进了药铺,无论好也好濑也好,都要进去看看问问再走。 “这也是稀奇,寻常的药铺子不是挂匾额就是挂旗子,生怕别人看不见它是个卖药的。这里居然就挂着这么小小一块木牌?”说罢,她很是嫌弃地看了看那马车,一甩袖就往药铺当中走去。 甫一进门,萧夫人就“啊”了一声,精致的脸蛋这个时候变得有些扭曲,急急往后退去,碰到一个屏风,手指掐紧了那屏风上的木头。这真是流年不利,进一个药铺也会被吓到。她心里想。 只见幽暗的房间里,一个极其好看的男子在蒲团上正襟危坐。另一个瘦骨嶙峋浑身被蓝色厚布包裹只露出一双眼睛的人,躺在那男子的腿上。 那男子看着外头,神情清冷,声音淡淡,“还没叫你们进来,就在外面呆着。” “是是是,”那女子拂了拂受惊的胸口,被急急进来的下人搀扶出去,站在门外。她最近也是神灵鬼怪求惯了,突然信起这些异数来,心下想着,果不其然,这个婆婆定是个奇人,如若不是,怎生模样如此奇怪。 正想着,只见男子拉了帘子,上午舒适的阳光就洒了进来。 苏幕白和西子坐的地方被铺上了一层光,蓝衣人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向那妇人招了招手。 妇人见了,一种神圣的感觉顿时从心下升起,激动得大步跨了进去,“大夫,你擅长治什么病?” 苏幕白面无表情,看着萧夫人期翼的眼神,“我不是大夫。” “咳咳……”西子咳了两声,“老身不才,毕生行医救人,能治百病。” 妇人一惊,将目光投到西子身上,往地上一跪,双目通红,“奶奶救我。” 苏幕白喉间一紧,有些想笑。于是低了低头,还没接触到西子的目光,整个人却已经淡定了下来,“你有合适找我家奶奶?” 西子眉头一皱,她如今的样子虽是恐怖了些,可是没想到还有止笑的功用。“你有……何事……不妨说来我听……” “奶奶,我有病,求奶奶救我……”萧夫人那一声声哀求,如泣如诉。 西子示意她将手伸了过来。萧夫人三下作两下,恨不得将整个胳膊给露出来让西子看看才好。 萧夫人帕子捂着胸口,凝眉问道,“老婆婆,我的病如何?可治得好?” 那蓝巾从上到下蒙着的人摇摇头,“治不好。” “为何?你不是说,你什么病都能治得好吗?难不成是在匡我?”萧夫人顿时来了气势,要知道,她从来可都是张扬跋扈惯了的,今天跪也跪了,求了求了,别说是一个乡野间入土一大截的大夫,就是一个神医,她的面子也算是给够了。 “你没病。”西子淡淡道。 那萧夫人看着她,脸上的表情骤变,“来人!快!把小姐叫到门外!”然后看着西子,以往的大夫为了证明自己能看出端倪都会说她心气郁结,气郁化火,修心养性一段时间方可痊愈之类,可是从没有一个大夫敢直接跟自己说自己没病,身体是她自己的,有没有问题她自然知道,“奶奶,我方才错了,你可能原谅我?不瞒您说,我家女儿这个不争气的货色,得了怪病了哟。我叫她不要跟着那来路不明的男人走,她就是不听……你让我这做娘的,真真是痛心疾首……” “我让你?” “不不不,她让我,她让我!”萧夫人有些激动,“奶奶,您是不知道,我已经带她去看过许多郎中了,统统都没用,那些庸医,不知您老人家有没有治过这些子怪病?治不治得好?” “治过,”蓝色面巾下,她勾起唇角,“不过我治不治得好,就看你付不付得起银子了。” 夫人眼中顿时生出了些生的希望,“二十两?” 西子摇头。 “三十两?”她戴满金银戒指玉手镯的手撑在一个小几上,似乎也不怕她了,凑过脸去。 西子一双骇人的眼睛瞟过女子的脸,直接盯在了窗台那株带露的竹叶上,“咦,夫人,你说我那节竹子,好看不?” 听罢,那女子一拍桌子,豪气万天,“来福!” 说罢只见那管家端着一只颇大的首饰匣子进来,一打开,全是荧光闪闪的银锭子,“奶奶,不瞒您说,我家什么都不多,就是不缺银子!只要你能将我治好了,我这箱银子,都是您的!”那女子话锋一转,“只是如果治不好嘛……” 那银子的盖子缓缓合上,女子和管家的脸上都勾起如出一撤的恶笑,兰花指拂过鬓角,“您也知道,我府上在这,可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一家四壁皆空的药铺子,我铲平了容易得很。” 冼西子一动不动。只是空气里传来一声笑,“送客。我家庙小。容不得夫人这尊大佛,正如您所说,我药铺四壁皆空,也不怕你来铲平。” “诶!”萧夫人深吸一口气,换了一副脸孔,“别生气啊,奶奶。”说罢一个眼神,管家就将匣子里一半的银子拿了出来,“这个是定金。若是治好了,这里全部的银子都是奶奶您的,这可是我最大的诚意了。” 苏幕白觉得,冼西子估计方才是一个极其有原则的女鬼,虽是女子,却不输君子。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于是向前一步,“这位夫人,我家奶奶已经倦了,还请夫人下次再来。” 这不字还没有出口,只见西子颤颤巍巍的转了转身,整个人的骨头似乎都要散架了一般,“慕白,瞎说什么呢?将龙井沏上,招待贵客。” 苏幕白一惊,一是惊为什么西子把原则掉了。二是惊这哪里有什么龙井?那茶壶里装的就是开水,连茶叶都没有啊! “快去。”她冷眼一道。 他犹豫了一番,在那药筐子里捡了些像茶叶的草,泡上。然后自顾自地抱上一把木剑靠墙而坐。 “奶奶,这茶叶有些怪啊?”萧夫人喝了一口,拧着眉头,就将杯子放在了一边。 “怪?”她似乎也有些惊讶,喝了一口,似是回味一般,“哦,我家的茶叶都是由茶与药煎成。夫人也许不习惯吧。” “奶奶……” “叫我西子。” “西子奶奶,”那萧夫人对这个称呼不依不挠,“还有一事,断然是没有的商量的。也请奶奶海涵。” “什么事?” “为小女看病一事,切莫说出去,得了什么病什么,奶奶你就自己知道就好。” “我向来懒管得病人的闲事。” “那便太好了,”萧夫人心微微定了定,先将自己姑娘病治好,到时候有的是法子让她闭嘴。“来福,叫小姐进来!” 只见一个微微有些胖的粉衣姑娘在来福的拖拽下走了进来,她似乎十分抗拒看大夫,头发有些散乱,嘴里哼哼直叫,而那口中还被塞着一块帕子。 “这是?” “来福,把小姐松了。” 羊脂肤,高五尺,五官虽不是那么精致,可是却也是一副养好了的周到模样。一身粉色绫罗,银色仙鹤图案绣于其上,同样粉色的簪花被她胡乱扯到了一边。 那姑娘见这帕子一松,嘴也不闭上。看着西子,转了转眼睛,呆呆傻傻,用怪异地声音说道,“来福,把小姐松了。” 萧夫人似是有些为难,“大夫,您看这?” “大夫,您看这?”粉衣姑娘接着重复道。 这哪里是得病了,看上去分分钟觉得是个傻子! 然后少女看见西子,似乎觉得十分有趣,哈哈一笑,猛地凑上去,扯住西子的手,细细看着。却被西子反手一握,掐住脉搏。 萧夫人眼睛瞪大,这老祖宗,真是有两把刷子!一面拉紧了来福的袖子,意思是,有什么异动,你上前去挡! 西子将脸上快要掉下去的布扯上,“你家姑娘这是怎么病的?” 那姑娘又埋着颈子,学着萧夫人的模样跪下,瞪大一双溜圆的眼睛,嘟着嘴巴,“你家姑娘是怎么病的?” 萧夫人似乎再听一声自家女儿的声音就要咽了气去,闭上眼睛摆摆手,管家立刻又把那小姐绑成一只粽子,“那是一年前了,我家老爷生病,请了宫中的几位医术及其高超的太医来治病,说我家老爷是邪毒入了体,怕是没得救,后来一位年轻些的太医上来,将老爷的病治好了。那太医的名字叫什么我现在都忘了,我家姑娘见那太医模样生得好,那是成天想着,最后趁府里人都在庆祝老爷病好的时候,偷偷地跟着他溜了过去。结果好几天之后灰头土脸地一回来,就成了这个样子,起初还是能认得认得,就是不停的说混话,到后来,人也不认得了,混话也不说了,就是别人说一句,她就重复一句。客人都不敢过来,说是我们府上闹鬼。这不是,那老不死的又想办法将我们撵出来了。” “西子奶奶大夫,你看这能治么?”萧夫人有些战战兢兢。 “能治。” 这话一出口,萧夫人差点要跳起来,可是转念一想,那有好些不知道她底细的人为了坑到她的银子也是这般一口爽快答应,“怎么治?” “治疗需要些时日,你把她留在这儿。”西子道。 “留在这儿?” 西子不答。 “不行,西子大夫,”她看了看苏幕白,再看了看西子,用人贩子的眼神看了看他们,“我这女儿好歹是个黄花大闺女,我怎么能放心将她待在这里?” “那夫人可还治?”西子沉声。 萧夫人这下犯了难,治吧,不放心,不治吧,怕又没了这么点希望,“可还有别的法子。” “我年纪大了,不能过多走动,你若是不放心,可以派人在旁边住着,交租金便成。” 萧夫人想,这也是唯一的办法了,点点头。 将自家闺女口中的绢子扯下来。 那傻姑娘摇头晃脑地看着西子和苏幕白。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西子枯臂一拂,支在桌上笑问。 那姑娘也一笑,看着的却是苏幕白,“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萧萧。”萧夫人暗着嗓子道。 “萧萧。”粉衣姑娘似是很快乐地回答,刚一答完就被萧夫人手中的锦帕再次堵住口,“西子大夫,求求您好好救救我家姑娘,我必有重谢。” 西子站起来,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夫人慢走。” 第十章 首乌 萧夫人一出铺子门,兰花指轻轻扑了扑头上的珠翠,朝那马车里喊出一个白生生的丫鬟。“紫玉,你去镇上给我租个房子,租好了再去写个信给老爷,说事情有转机,我们要晚些回。” “是。”丫鬟轻飘飘应道,孩子般语气,一双碧色的大眼睛看了看四周,漫不经心。枚红色车帘落在她头上,显得整张脸更是粉雕玉琢一般的精致。她轻轻一跃跳下车来,身量极其娇小,“夫人可还要加些什么话让奴婢捎过去?” 萧夫人看着眼前这双绿眼睛有些膈应,立马移了开去。这孩子,什么看着都好,就是生了这么一双邪祟眼睛,“那就说……” 话到一半,她又想了想,这种信她也写了许多遍了,老爷什么时候当真过?一甩袖子坐上马车,“紫玉,你留下守着小姐。来福——”萧夫人一喝,十分嫌弃地看看这大太阳,帕子擦了擦颈上的汗。 “在在,夫人什么事?”管家附和。 萧夫人纤手一抖,往前一指,似乎在这里再多呆一会都是煎熬,“赶车,我去镇上住。” 萧夫人这一到镇子上,话就传开了。 西郊三儿家新开了一家药铺,据说里面的药全都是以人肉心肝做成,贵的很,十几两银子一颗药,谁买得起哟。 还有,据说那店里住了个老祖宗,啧啧,那祖宗瘦的,跟个笤帚似的,若人不知还以为是三儿拿了那人的血肉来做药呢。 正此时的药铺中,西子慵懒地打了个哈欠。 男子站在帐子外头颤抖着。 “刀。”女子侧目而视,声音沉冷。 “没刀……” “前两天我还看见包袱里有一把菜刀,看上去极快。去拿来。” 苏幕白有些哆嗦,“没,没了……” “做什么用了?” “给姑娘换肉吃,卖了……” “那剪子。” “也没了……” “给姑娘买药,钱不够,卖了……” “那有任何锋利的东西么……” “没。没有……” 西子靠在床上,深吸一口气,看着自己的手腕,一口咬了下去。女子虽长得难看,那一口牙齿却是整齐莹白的,这一咬,鲜血立马就溢了出来。 “女官人!使不得!这可是要命的!”苏幕白急急转身奔了出去。 纱布被拿来的时候,只见那女子又躺了去,一只手搭在床沿,血一滴一滴地流到旁边的瓶子里,眼看就要滴满了。西子朝他招招手,示意可以包扎了,苏幕白赶紧上前止血。这真是一个疯子,他心道。 止完血之后,他想看看这具千年,不,甚至是万年都有可能的女鬼。 却只听一个声音幽幽,“再看一眼我就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苏幕白立即移开视线,这女子,莫非额头上开了只旁人看不到的眼?! 人家治病是补血,这女官人倒好,跟血包似的,放血! 他实实是不懂女人。 赚来的银子大部分都用来买了药材,那些药材却一两也没有用在萧萧身上,全给西子泡澡了。 苏幕白提了药渣子准备出去倒,得罪萧家这么样的人家,估计早晚要跑路,“对了,那萧夫人说今天来看女儿。” “今天?”西子这才记起来,这已经是第三天了。“那便让她来看。骨肉血亲,她要来,我哪有不让的道理。” 那他女儿现在是还是个囫囵的不?苏幕白刚想问,看着西子在床上丝毫没有起来的意思,还是决定自己去看看。 客房门外边的紫色衣服的小丫鬟约摸十三四岁年纪,梳着两个团子头,整个人长得玉雪可爱。此时正靠在门边上口含着树叶,鼓着腮帮子,似是想要将那叶子吹响来。 而萧萧所在的房间里,一扇窗户大开着,风鼓起窗帘。 “萧萧?”苏幕白一怔,急急往那边走去。 小丫鬟似乎没有见着他的神情,见自己实在是吹不响这树叶,肉嘟嘟的手抱住他的腿,跟个拖油瓶似的。眨着大眼睛道,嘿嘿一笑,“大哥哥,你能教我这个怎么吹么?” “乖,待会我再来教你。”苏幕白想把这拦路的小姑娘抱到一边,可是刚一举起她,他就感觉眼前一晃。 再一看去,不知怎么,那扇窗户却严严实实是关着的。 “哥哥?”女孩手上拿着口水呼呼的叶子在他眼前晃了晃,大眼睛里的光扑闪扑闪,“你能教我这个怎么吹么?” 他动作僵住,眼下是一片看不见的黑暗,将女童放在一边,“不会。” 然后他敲开门进去,只见萧萧双腿被绑上,左手被绑在床柱上,右手大臂被固定在另一边,只留出小臂来吃饭。见他进来了,突然就笑起来,蹬着双腿。 这西子,要不要做得这么绝?苏幕白凛眉,知道的明白她是怕了萧萧乱走,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要杀人碎尸。他走上前去,将少女脚上的绳子解开。 “萧萧姑娘,刚刚可有谁进来过了?”苏幕白问。 萧萧突然像是听到什么可怕的消息,缩到了床里头,小声道,“萧萧姑娘,刚刚可有谁……进来过了?” 苏幕白叹了一声,这问了就跟没问一般。只好上去,将最后一根绳子解了,一边解一边说,“待会你娘就要来看……”然后他发现,那手脚绑绳子的地方,都勒出了极深的印子。西子走路的力气都还不能走几丈远,根本没有绑得多紧。这些印记,分明是挣扎过之后留下的。苏幕白抓着她的手看过去,这个动作就惊到了萧萧,她躲到床里蒙上被子,暮地一声尖叫了出来。 “小姐!”紫玉从门口冲进来,那叶子如今被她好好地绑在头发上,“小姐你怎么了?!” 似是见了自己人,萧萧虽然浑身还在颤抖,面容也十分扭曲,可是却是不叫了,只是一双眼睛盯着窗户的方向,学着紫玉道,“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苏幕白走过去,打开窗户,赫然把自己吓了一跳,只见西子身上蓝布飘飘,像一个破布娃娃一样正站在门口,将一碗药递到他手上,黑发被风吹着拂过眼前,“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担心她逃,所以过来看看。”苏幕白脸不红心不跳道。 “嘶……”后面的紫玉倒吸一口凉气。 萧萧倒是很开心,方才的恐怖似乎看不见了,哈哈笑着,“你怎么到这里来了……”然后她学着紫玉的样子往后面倒了倒,“嘶……” 西子绕过院墙走了进来,到了床边上坐下,闭上眼睛,再睁开,看着萧萧,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口张开,“你刚才吃什么了?” 萧萧这却不答话了,看到苏幕白给西子的碗,凑过去把那药喝了个精光,似乎也不觉得苦,然后她指着西子,笑笑,“没有头……” 众人心里一咯噔,这是萧萧第一次没有学别人说话,却似乎比学人说话还更吓人。 “你说什么?”西子盯着萧萧的眼睛问道。 萧萧一见,回避着目光,一双手在空中乱打,“没有头,嘻嘻,没有头……” “萧萧!萧萧!”门外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一身明衣照得整个房间亮亮堂堂,萧夫人三步作两步走了过来,“西子大夫,我女儿今天怎样?”她殷切问道。 西子收起眼中的那一抹急切,扬起一抹渗人的笑,干枯的手指指了指床上的人。 萧夫人看去,只见萧萧虽看上去像是几日没有梳洗,人也很痴呆,可是就是觉得似乎却也有些什么不一样了。可是是什么有些不一样了呢?然后她立刻瞪大眼睛明白过来,“你不学人说话了?” 萧萧也立刻学着萧夫人的神情,瞪大眼睛,“没有头,没有头~” 萧夫人惊喜的神情立刻化为灰烬,往后退了两步,“西子大夫,这又是出了什么症状?” 那萧萧一直在那里“没有头没有头”地喊着,喊得萧夫人十分渗人。 “这我就不知道了,”西子将萧萧手中的药碗拿过,放在萧夫人怀中,“我的药她吃了,还不够,需要再对症,多饮几次。夫人小姐是不是真见过什么没有头的东西,我就真不明白了。” 萧夫人脸上的怔愣一闪即逝,“会好?” “夫人不信?”西子反问。 萧夫人将信将疑。 “萧萧,”西子坐过了些靠近她,一只手搭在少女的手上,一只手指着萧夫人,握住的手微微用力,“你看她是谁?” 萧萧鼓着眼睛左看看右看看,然后开口,“娘。” 萧夫人愣了两秒,然后突然间将帕子捂在胸口,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搂着萧萧就不撒手了,“萧萧啊,娘真的好苦啊,娘被折磨地好苦啊……你终于是认得娘了啊……” 萧萧在萧夫人怀中,哈哈笑着,依然是念着“没有头”这三个字,但是尽管如此,萧夫人突然间也觉得整个世界也光明了起来,不出多少时日,她就又能变成原来的那个萧夫人了,“西子大夫,今日赶了车来,为谢谢大夫将我女儿治得半好,我请你们出去镇上走走如何?” *** 苏幕白走到窗户外头,只见这里只是一片萧萧的绿荫,草丛没膝。 再往前走,那高高长起的草丛中有一只碗。 狭长的双目变得漆黑,他蹲下,双手两指往那土中探去,猛一用力,直直夹了两把缠绕的红褐色根茎出来,那根分散长着,如两只手指一般粗,看起来似乎能吃。 “咦?这是什么?”然后他将那扯出来的根和那地上的碗装进自己的褡裢里,待会问问西子吧,若是可以吃的,就炒来吃了。 然后苏幕白对着那地面道,“你们好好在土里呆着,还没成型呢,别出来晃荡,还帮人塞东西。这次只是两条根茎,下次碰到,我可就不客气了。” 草丛中一阵微风拂过。 他满意地拍拍手站起身来,向自己的房间走去,对了,他看着那高高升起的太阳,刘叔好像过几天就要回来住了,那时候,住到哪里去啊? 正这么想着,一只手就勾住了他的衣领。窗户里面一个骷髅一般的人探出头来,西子盯着他半晌,然后转过眼睛道,“背我出去。” 苏幕白笑,在背后擦了擦带着泥土的手。这妖精,往哪里走不好,偏生喜欢爬窗户。 第十一章 仙人 苏氏绸缎庄的老板叫苏三。兰花指,戏曲腔。据说十分好色。 上上个月听说扶风城新来了一个京城的女夫子,于是他一个月时间待在扶风。上个月追着隔壁小寡妇去了望郡,回来的时候牵着两个花魁。这个月花魁想要重操旧业,他二话不说亲自操持,将花魁捧上高位,忙得脚不沾地。 有了这么一个鞠躬尽瘁的老板,于是生意常常由这店里的伙计把关,都是自家兄弟,又安全长得又好。 这一天,苏九发亮的眼睛紧紧盯着眼前那两颗银锭子,顿了顿,再抬头,“您等等。” 随即叫着身边另一个与他三分像的伙计,迅速爬到架子的最高处,从那里拿下一匹布。接着哗的一声,在一个中年男人面前展开,“大老爷,您看这个合不合眼?” 那男人摆摆手,表示他不是大老爷。来福刚刚热了一路,燥得有些不耐烦,又不能对主子发泄,紫玉又是说什么都只当做听不懂的孩子,“我家夫人小姐来拿前些日在你家订做的衣裳,可做好了?” 那伙计眼中精光一闪,明白了,“你可是萧老爷府上的人?” 来福倒没工夫跟他啰嗦,扬扬手,“快,我这是跑来的,夫人小姐马上到。我家夫人什么样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赶紧把衣服拿出来,不然掀了你家铺子也不一定。” 那伙计嘴上应得好好,手上找着衣服,心里却一阵冷哼,“狂什么狂,我家老板什么脾气,你想来也是没见过吧?想掀我家铺子,看你有没有本事!” “就在这儿了。”伙计秀气的脸上满脸堆笑,将一套衣服放在柜台上,然后猛然间眼睛瞪成两颗星星,越过来福,“哟!萧夫人萧萧姐~!”见那买主来了,那叫苏九的伙计恨不得化身牛皮糖黏在她们身上甩都甩不下来,扭了下屁股就跑上前去。那亲热劲简直就跟见了自家祖宗十八代一般,“你们的衣裳都做好了,就在里头,就在里头。” 再一转眼,他见着从那马车上,还下来一个背着“包袱”的及其好看的年轻男人。 苏幕白要给冼西子买一口棺材。 但是在这之前,估计得先给她买件衣裳。 他将背上的人往上背了背。 女子黑色的鞋子方一落在地面,仰头看着那招牌,苏九呲地一声就跑了过来,一脸哈哈笑容,热情地打了一声招呼,打得苏幕白冷汗涔涔。 “老祖宗!”苏九不由分说执着西子的手,似乎见了自家奶奶,“你真是个有福气的老祖宗!我是不是曾经见过您呐,这是哪家的老祖宗?怎生的这么……”然后他看着转过头来的西子,顿了两顿,脸白了两秒,超强的职业素质让他淡定了下来,打了个哈哈话锋一转,“你让我带你去条几件鲜亮衣裳,保管让你穿得年轻了十岁去。”说罢就要把西子往那老太太的衣服处领。 西子一瞥,看见的却是一打寿衣寿裙,“不用了,家里一打。” 然后往那年轻女子的布料架子上走去。 她呆呆地看着衣柜里面的红色衣服。 “呀,原来老祖宗的爱好这么别致,心态年轻,难怪长寿哈哈。”那伙计搭腔。 瘦骨嶙峋的手指拂过那红色的绣样,“你这里的衣服这么红,也是做给死人的么?”然后仰头继续看着这一铺子东西。 那伙计心头一抖,心想,这老祖宗是多想死啊,从一进店门道现在这话没说几句,总是那么带着寒气。这年头,老人家过得好的,几乎就是没有,多少人都自己寻了短见去,这个估计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说不活。 然后他去看苏幕白,只见苏幕白正愣愣地看着一件白色衣裳,那衣裳样式简单,可是领口袖口全都是精美的银丝,裙上绣着锦鲤,外再罩一身薄纱,十分好看。 “男官人,”苏九扬扬眉毛道,“这件可不行,这可是那邯郸城萧北爷家定的,这不,那萧夫人和萧小姐已经上后头试衣裳了,待会就要来试这一件,小的可不敢卖。” “萧北爷?”苏幕白听安在和讲过这么一个人,但是是什么样的他现在已然忘了,原来那萧夫人是萧北爷的夫人,“邯郸城的大老爷,一件衣服怎么还定在了这儿?”他问。 “这你就不懂了,”苏九微微上前,一边整理着柜台,一边小声道,“那萧北爷家不是什么善茬,可是这善恶到头终是来了报应,听说他家有人病了,大病!诶,以前是惯瞧不起我们这些平民百姓的,这次,那病了的人路过我家小店,硬是看上了这件衣裳,当时买了去,发现不合适,又来定做了一件。” “那里头还有一样的吗?” “没有了,我劝你啊,也莫买些这个东西,没意义!还晦气!我看那人啊病了一年多了,也快要升天了,买和死人用过的一样的东西,那可不是啥好兆头,”然后他寻着找了一件开了大领子的递过去,“这个给你老祖宗看看,没准喜欢。现下最流行的可就是这款。” “我要这个。”只见身后西子拿着一身蓝色衣裳比在身前,胸前是梅花盘扣,下面开着一朵朵不知道叫什么的红色绣花,裙尾有些长,几乎要拖到地上,那红色和蓝色都极深,看起来妖冶得很。不过配着她那头深黑色的长发,却也是正好。 “确定了?”苏幕白其实很希望西子要那件白色的衣服,说不定穿了这身衣服她就去极乐去得更快些呢? 女子先是理所应当地望了望他,“付钱。”说罢拿着衣服便走了出去。 苏幕白看着一愣。 “别生气,老人家是有些脾气的。”伙计忙拍着苏幕白的肩道。 一整天下来,萧夫人和萧萧各提了一小箱子衣服,喜滋滋地出了来,西子直接穿上了,她挑的那身衣服,并要那伙计将自己身上的这块布改成一个深蓝色的斗篷。另外萧夫人今天开心,送了他们一人一匹布,改几天就能出好几件衣裳。 马车上萧夫人看着西子,眼神实在有些怪异。然后下车的时候,她偷偷问苏幕白,“你家老祖宗,这么喜欢穿年轻姑娘的衣裳?” “恩,我家老祖宗不是一般人。”他沉重地点点头,眸若含泉,然后往门里走去。 哪里是一般人,我家老祖宗根本不是人。 萧夫人让紫玉给萧萧换上了今天新买的白色衣裳,换了衣服的少女看了看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愣愣地走上前去,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脸,然后一言不发一直穿过院落,走进了药铺里,坐在屏风内面,痴呆地看着月色,缓缓勾起一抹笑容。 萧萧又犯病了。 和起初一样,别人说一句她重复一句,认不得人,并且还到处跑。这是恶化了啊!西子给她再灌了一剂药,然后叫苏幕白把她捆在椅子上,说是守半夜。 苏幕白困得要命,却见西子在萧萧面前坐着,漆黑的头发披了满身,凑过去,和萧萧的鼻尖只有那么一个指甲盖的距离,看了她好一会才开口,“什么东西没有头?” 那萧萧似乎听懂了这句话,又似乎没听懂,只是微微有些畏惧地重复了一遍,“什么东西没有头?” 见她不答,西子也不恼,只是手上缓缓举起一把剪刀凑近萧萧颈项,那是下午从绸缎庄拿出来的,上面还带了个大大的苏字,锋利的金属刮着女子的皮肤,“你要是不说,我有办法让你死。” 那萧萧看着西子半晌,才开口,虽然脸色青白,但是回答的还是那么一句话,“你要是不说,我有办法让你死。” 要是西子再问紧一点,那萧萧就没命地尖叫起来,也不管脖子前的是什么,差点要带着椅子跑掉。 还好那姑娘是个傻的,要不然不死也吓死了。 苏幕白正这么想着,一只枯手就拍在了他的肩上,西子似乎有些困,打了个哈欠,“她今天晚上应该会好很多,千万别让她逃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西子的眼神里充满着信赖。 便也点了点头,微微挺了挺胸脯,“放心,包在我身上。”这么一说完,配上西子的眼神,苏幕白觉得,他们两个真像人贩子。 苏幕白睡得半睡半醒,然后他听见前边有动静,弄了半天,他发现是剪刀咔嚓咔嚓的声音。 一个机灵醒来。 只见前面一个白衣姑娘的背影,墨发垂腰,似乎是拿着一把剪刀,咔嚓咔嚓地剪着。地上是散落一地的绳子,萧萧咧出舌头,看着身后的苏幕白,眼神里全是笑意,“仙人?” 苏幕白背后一阵恶寒,“恩?” “仙人?” 然后她走到药柜旁边,拿了一把草药,一步一步朝苏幕白走来,“你看,我家后山有好多这个,好多好多,仙人跟我回家好不好?” “萧萧,你别闹,好好坐在椅子上,明天你娘就来接你了。”苏幕白左手用力抓住旁边的椅子。 “那你跟我回去吗?”萧萧一旋身。 “萧萧,你要是以后想来玩,虽是都能过来。” “你不跟我回去?”萧萧似乎听懂了,目光涣散了一会,然后抬起头来表情变得十分狰狞,用剪刀指着他,“你要不跟我回家,我就杀了你,我就杀了你,我就杀了你!” “你一个女孩子,杀不了人。”苏幕白站起身来,面色有些冷。虽然眼前的是一个小姑娘,可是若她闹大了,总也是不好。 “怎么杀不了?”萧萧笑道,“那塔里,死了这么多人,也是女孩子杀的,也是女孩子杀的。” “萧萧,你可别说胡话。先把剪刀放下,你放下,我就跟你回去。”苏幕白手心用力,只听那椅子扶手木头微微断裂的声音。 “你是不是怕死?”萧萧拿着剪刀对着他,“可是我不怕,我萧萧不怕死!那些人都死得好惨,没有头,烂成一块一块,好多火,红色的,道士也死了,哈哈哈哈,就只有我萧萧不怕死!”她头一昂,剪刀啪的一声落下,笑,“所以我就是要跟着你,我死也不怕。” 然后她恢复成原来痴缠的模样蹲在苏幕白面前,眼里全是期冀,“所以仙人,你看我这么听话,是不是可以跟我回家?啊?” 苏幕白觉得背上有些发凉,但是对付这种人,确实最好靠智取,于是开口,语气怅惘,“萧萧,我也想跟你回家,可是你知不知道我们这里住了鬼,我走不了。” “鬼?”萧萧一凛,“什么鬼?” 苏幕白硬生生地编下去,“就是鬼,在窗户外边门外边来来回回的那些东西……” 萧萧转身向窗户那边看去,突然浑身一抖,尖声叫起来,“鬼!鬼!无头鬼!” 却只见是西子走了进来,手上不知道一个什么东西被她丟致一边,黑色的头发随风舞动着,“萧萧,你家仙人很厉害,他不怕鬼。所以你也不怕鬼,是不是?” 苏幕白一怔,这个声音,已经不是那般苍老了,似乎是年轻女子银铃般的嗓音,可是被妖媚地拖长了来,她恢复了? “不是!你不是仙人!你不是!” “是,我不是,可是,你还记得我是谁?”西子走近了一步,身上带着洗完澡的中药气,披着衣服,并没恢复样貌,“你再好好看看我,萧萧,我们见过,在那塔里。” “女孩子!你是那个杀人的女孩子!你杀了好多人,你杀了好多人!”萧萧更是失声尖叫了起来。 “是,我是那个杀人的女孩子。你呢?你又是谁?” 萧萧耳中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她顿了一顿,“不,不对,你杀人,她杀人,仙人也杀人,你们都杀人,到底……到底是谁杀了人,谁,是谁?!!!”她重新看着那把剪刀,扑过去捡起来,“把你们都杀了,把你们都杀了,杀光!杀光!” 直到苏幕白一记手刀砍在她的脖子上,萧萧才晕了过去,“西子,那塔,你是说的霜降塔?” 见西子不回答,他接着眨巴眨巴了眼睛,“你要过去取金子?” “问这么多,你是嫌活得太长了?”西子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掰开萧萧的嘴巴,硬生生喂了一碗药进去,“她明天就好了,记得让萧夫人付钱。” 然后她的目光停在桌上的两把植物根茎和一个小碗上,走过去,先看了看根,再端起碗来观察。 “对了西子,我在后院挖出来两根东西,不知道是什么,正想问问你。” “这个?何首乌。”她倒是没怎么看那药材,只是端起碗,舌尖一舔,整个人就不动了,僵硬地转过头来,“这碗,是哪里的?” 苏幕白看着夜色下的西子,只觉得看到赤练修罗一般,“我在萧萧窗外捡到的。” “哼。”西子一声冷笑,苏幕白觉得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只觉得西子的手臂突然间丰盈起来,然后那纤纤的手指一用力,啪的一声,碗变得稀碎,她闭上眼睛,“是你。” “明天,去买匹马来。” “去哪里?” “去了你就知道了。” 第十二章 食发 梳妆台前,西子看着自己的脸,闭上眼睛,自己的形象在丰盈和枯瘦只见不断变化着,双手以及手臂慢慢地变成健康的丰盈,拿起梳子梳着自己的头发,她记起来那天的大火,记起来再久远一点杯子里的曼陀罗粉,然后看着眼前那只破碎的碗,“啊,你又出来了。”镜子中美貌的女子睁着一双漆黑的眼睛,缓缓勾起一丝笑容,“真好。” 萧萧被接回了邯郸,回去之前,萧夫人将那一匣子银子卸了,不知道内心所想,可是面上却是感激不尽。西子和苏幕白站在铺子门口将他们一行人送走。萧萧踏上车,掀开帘子,伸出脑袋来望向他们,想说的话最终还是收回了嗓子里。 幽暗的马车里,一根绳子重新将她的手绑住,萧夫人定定地看着前方,声音沉冷,“回府以后不准乱说话,把他们惹急了,没有你的好下场。” “我知道,娘。”萧萧傻笑,神情似乎还是如病中一般痴呆。 “要不咱今天晚上去吃好吃的?”苏幕白颠了颠怀里的银子,虽然金钱当是粪土,可是有银子的感觉真是好啊,“然后再去边上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房子。” 西子看了看他,再转眼看着旁边的一棵梧桐树,“银子用来买药买马,这些恐还不够。” “西子,这房子主人就要回来了,银子都用来买人参当归天麻了,再买匹马,我们就没地方住了。”苏幕白扶额欲哭。 “住义庄。”西子转身。 苏幕白瞪大眼睛,然后觉得,“是,真的可以住义庄啊。”这两年来,他怎么还没想到有这种捷径。 一转眼西子就往里走了去。 “诶,西子,你等等我!”然后他突然记起一件事情,笑了一笑,“西子,我去买匹马,你在家里先歇着啊。” 然后转身出门。 *** 邯郸临扶风,扶风近京城。 通往京城的路上,一个扎着两髻的小女孩嘿咻嘿咻地走着,走几步吹一下口中的叶子,可是怎么吹也吹不响。一急,眼中紫色的光芒就越盛。 重楼也真是的,这哨子还没教会她呢,就直接踢了她出来做任务,真是把自己当成狗狗了。紫玉皱了皱鼻子,接着往前走去。 还没腹诽完,她看到前面的地平线上缓缓走来一个男子,黑发披着满肩,刘海几乎遮住眼睛,唇上带着一抹和她一般的天真笑容。 她一愣,低了低头,“大哥哥?” 男子往前再走了几步,笑意依然,手上拿着一个圆形镂空的东西正幽幽地发着紫光,“为什么要给你家小姐喂毒?” 叶子重新被别在头发上,“大哥哥,你说什么?我怎么会给小姐喂毒?” “生而为妖,就应当在妖群里好好呆着,若要出来,也不应作恶。” 紫玉睁了睁眼睛,头乖巧得往一边一偏,十分委屈,“大哥哥,你在说什么?” “看来只有我渡了你,你才明白我说什么了。”苏幕白说罢,闭上眼睛,球状的根雕立时悬在空中。 在那镂空的洞口处,紫色光芒一盛,向四方爆出,再汇成一束,直直追着紫玉的方向跑去。 捉妖师?!女孩身形一闪,躲开那一记攻击。眸中一黯,梅隐镇这种地方怎么也有捉妖师?哼,猫賊!她正准备跑,一个身影挡在她的面前,男子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琥珀色的眼中没有任何波澜,左手伸出,两只手指掐住她的颈项,紫玉看着眼前的男子没有表情的脸,“妖本是世间灵物,可是如若作恶,还是要往生的。” “你个假和尚!”紫玉哑着嗓子快要说不出话来,“那萧家小姐天生暴力,欲将自己生父毒死,又杀人埋尸于花园中,你救她,却来杀我?!” 苏幕白一愣,在这短促的怔愣之中,只见长着心形叶子的细小藤蔓瞬间掰开他的手,女孩转瞬变成一只人形何首乌,一转眼埋到了底下去。苏幕白随手去抓,却也只抓到一些绿叶而已。 风拂起头发露出男子额心的疤痕。 他看着手中的绿色植被,神情肃穆,这萧家小姐,莫不是真的救错了? *** 离了房子,他们就住进了义庄。卖了几只根雕再加上些银子给了范师傅。 范师傅十分高兴。 见西子和苏幕白牵着马在自己眼前站着,蓝色裙摆和斗篷正好齐鞋面,漆黑的头发从蓝色的布料下泄出。 似乎就见了天女下凡一般。 苏幕白突然间就想到安在和说的,庄子里尽是男人,也要一个女人来补一补了。 而这么一看,范师傅和西子还真的像是同龄。 见范师傅还这么直勾勾地盯着,苏幕白往前微微走了走,笑了笑,道,“师父,这是我朋友。” “广交朋,好。”范师傅看着西子,两只眼睛熠熠生光。 却见西子发出一声冷哼。 范师傅愣了愣,笑意更甚,“这位妹子,有些脾气啊?” “慕白,据你师兄说,你上次收完那尸体之后,就不行了?”范师傅有些严肃了起来,“这世间的事,你总是要经历,才能成长的,可不是?作为我的徒弟,这样可不行,”范师傅摇摇头,“这样吧,今天官府送来了几具尸体,仵作已经验过了,你来收一收。 *** 义庄里有一个小院子,院子里长着一棵似乎是被雷劈过的桃树,从中间裂开,但是向两侧生长,密密匝匝的桃树枝丫几乎是要凑近那窗户里头去。范师傅说过,这方圆多少里的灵气,就这里最盛。左侧是停尸房,右侧是杂物间,正面的则是范师傅的起居室。 西子在旁边仰头看了看那树,手中一转,一枝桃花枝就到了手中。 “慕白,把杂物间收拾出来,你们就住下吧,住多久都行。”范师傅在远处笑眯眯地喊,拿出胸口那紫色的帕子擦了擦汗,一边心道,这多少年了,终于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好嘞,谢师傅。” “你师父对你很好?”西子看着桃花,饶有兴味道。 “你觉得,”苏幕白扛起马身上的行李,突然回头,“你觉得师父对我不好?” “我没这么说。”她摸了摸阿枣额前的鬃毛,油亮整饬,透着阳光似乎是火一般的颜色,黑色如同宝石一般的眼睛眨了眨,似乎在对着她笑,这是一匹上好的紫燕驹,眉心处是一抹珍珠粉一样的白斑,及其漂亮。 “师父对我是很好的。”苏幕白笑,继续晃晃荡荡往前走了,然后再转过头来,“哦,对了,西子,那桃花最好是不要摘的,据说最近生蚂蚁。” 然后他就看见身后的女子将那花一口塞在嘴里,嚼了起来,“你说什么?” “我说,”他的嘴角抽了抽,“我,我没说什么。” 忖了忖他估计是觉得自己吃花太奇怪,西子补了一句,“桃花是药。” 感情这妖精要治病,那随处可见的都是药材?!苏幕白转念又一想,妖精用花草填饱了肚子,自然就会少吃些肉,这样对他来说也是好的。 苏幕白这天又是晚上去殓的尸,白天整理了一整天的屋子,只有晚上有些时间。 阿枣在马棚里打了一个响鼻。 苏幕白对着它比了一个“嘘——”,它也就真的停了下来,安静地立在院子中。 点了灯端着进了停尸房,烛火衬得他的脸有些昏黄,在他的脸上晃晃悠悠地映出头发的影子,这里和自己上次离开的时候没有什么大变化,就是那半边帘子都没有人补上。看样子最近镇上很太平,除了这次,一具其它的尸体都没有。 然后苏幕白这次还没有走上前去,就硬生生愣住了,一撩袖子挡住眼睛。 灯芯里飘飘摇摇地传出烛火的香味。 只见那里摆着三块停尸板,那板上的每一具尸体都披着白布,只是那白布……硬生生的被血给染红了,陷下去露出一个人头窟窿的形状,“西,西子——” 说实话,苏幕白不知道自己喊了什么,但是,他马上自己意识道,自己着实喊出来的是另外一只女妖精。 一张脸带着一头黑发从另一扇窗户里伸进来,“有事?” 西子本来一个人坐在那桃树下想事,桃花花瓣摇摇落了她满身,手在桃树的断面上摩挲,就看到停尸房中的灯亮起,阿枣在外头四只蹄子开始不停地刨土,然后她起身,缓缓走了过去,右手中指微微一勾,双腿便不像白日里的那么僵硬,几下就到了窗户边,正巧就听见苏幕白喊他。 那男人一副我刚刚做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蠢事的模样直愣愣地朝她看过来。 “西,西子……我后面,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苏幕白颤颤巍巍地道,奈何他一身捉妖的本事,却独独怕了鬼?!身后是冰凉的喘气声,间或还有些牙齿厮磨的声音。 “恩,是啊,有只鬼。”西子漫不经心地看向他的方向,只见一个白脸女人坐在苏幕白的身后,头顶银角,横生三目,黑发如瀑直接遮住那盖住大半边脸,獠牙生到颈项。 食发鬼。百鬼录曾记载,“古之鬼,各司其状,有鬼名食发,头顶银角,三目竖口,齿长如锥,四肢如柱,喜食发,尤以婴发,处子之发为喜。” “你们这义庄里,还出了小姑娘?”西子一笑,舔了舔唇。 什么?小姑娘?苏幕白看着眼前的西子,心下否定,然后再转过头去,登时只见三只深黑的凌厉眼眸像吃人一般扫了过来,那女鬼张口,喉咙里发出喑哑的嘶吼声。苏幕白“啊”了一声迅速向西子的方向跑了过去,“小姑娘!哪来的小姑娘啊?!你怎么又骗我?!!” 然后他只见西子眼神一寒,一抬手就将他拍倒在地。再接下来,脑后一阵阴风刮过。他抬起头,只见西子已经和那妖怪打了起来,一蓝一黑,难分高下。 妖怪见这形状难缠,飞快地向屋顶上飞去,似是要逃。 “和我动手了,这么就想走?”西子见状顿时飞身而起,手心不知道生出什么东西将她的身形固定在房梁之上,不停地向前追着妖怪飞跃而去。 最后勾起右手衣袖,肘部朝那鬼攻了过去。 一个明晃晃的印记印在那女鬼身上,顿时那食发鬼暮地一声尖叫,就化成火屑消失。 苏幕白在下面看着看着,眼神中的惧怕之色慢慢消失,这样的思考足以让他忘掉身边那几具尸体和方才的鬼怪。 冼西子身上居然有大金刚印! 这?原来自己没见到她妖怪的真身是因为她有大金刚印? 西子似乎用了很多力气,一落地就瘫软了下来,倒在那停尸板前,右手拿着白布一角,一掀开。 苏幕白下意识闭上眼睛,西子,你身上怎么会有佛家印记?还没等他开口问。 “你家义庄,怎么竟出一些古怪的尸体?” 苏幕白睁开一条缝隙,只见那停尸板上是三堆粉红色的枯骨,上面零星还有些血肉,西子站得离自己很近,然后低下头来,将一个血和脑浆从头顶流下来的骷髅头放在他的面前,那骷髅头上还沾着未被吃尽的头发,“这三具都是女尸,两具是未破身的处子,一具是个孕妇,就是这些头发,将那东西引过来的。喏,我正在救你的命,又帮你驱了鬼,还帮你验了尸,你怎么谢我?” 苏幕白已经完全没有了言语能力,只是往后退了退,“西子,别这样,西子,你别这样。”他的眼中,只见女子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然后猛地贴到了他的脸上,“啊——呕——” *** 桃味辛气恶,故能厌邪气。 翌日早晨,苏幕白腰间串了三只桃木牌子。 吃了多少稀饭就吐了多少。 “慕白,尸体收好了吗?” 苏幕白半睁着眼睛,那眼睛周围全是黑眼圈,他左手捂嘴,右手将筷子放在碗沿上,“收,收好了。” “恩~”范师傅满意地拊掌,“这么难做的也让你做完了,不愧我教了你这么久。” 苏幕白看着那桌上的青青红红白白,最终还是选择闭上眼睛,可是一闭上眼睛,昨天晚上那醉人的触感又重新浮现在脑海之中。睁开,只见范师傅困顿地嚼着一口青菜,再给西子夹了一口,十分不解地看着苏幕白,“慕白,你可是有了?” “你,你,你才有了。” “西子妹子,你知道这是咋回事?” 在范师傅看来,这西子的侧面真是美呆了!长长的黑发,挺直的鼻梁,如同黑珍珠一般的眼睛,冷冽的气质,那小小的唇口一张开,一口红烧肉到口中,咬碎了咽下,只听她缓缓道,“昨天义庄里,来了一个女人。” 范师傅的笑意更甚,看着西子一眨不眨,这西子妹子,声音真是一日比一日年轻,一日比一日动人,想来,可就要养好了。然后暮地,“什么?!”范师傅一摔筷子,怒视着苏幕白,“来了一个女人?!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女人?!” 苏幕白被这声音一喝,本来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胃又开始汹涌起来,看了看范师傅,直接跑了出去。什么女人?哪儿来的女人?这整个庄子里就她冼西子一个鬼女人?! 阿枣微微跳了起来,一声嘶鸣。 第十三章 叠尸 苏幕白吐了三次之后,抱着桃木剑,爬到床上去睡了。 黑色的头发蜿蜒在枕头上,如同壁画上安静的仙人。 西子在旁边一脸“你是不是中邪了”的眼神看了看他,然后起身,走了出去。 范师傅正一门心思看着西子房间的窗户,只见那里开出一小缝,里面热气蒸腾,再一看,西子似乎点上了烛火,从窗户上印出浴桶和半个身子来。 “额……恩。”范师傅似乎觉得有些没有看清楚,更是走过了几步看过去,却只见“吱”的一声一只大虫子猛地朝他飞来,直直窜到了他眼珠子之上,那脚上尖利的部分直直就往他眼上刺。“嗷!”他一声闷叫,然后将那虫子拿下来一看,竟是指甲盖一般大的硬壳虫。“真是不祥啊不祥。”那老头儿吐了一口气,急急忙忙往自己房间走去,幸好反应得快,要不然真是瞎了,再说要是破了相,妹子还能喜欢他? 而此刻,西子在蒙蒙雾气中微微仰着头,湿黑的头发披如蛇一般披在水中,挺直的脊背,光滑如玉的皮肤,嫩红的肤色和嘴唇,微微开口,手接了一束阳光,“果然,在日光下效果好多了。”她将食指伸入口中,舌头一卷,立时,一抹血色就染上了唇。 “嘭嘭嘭,”院外,一阵敲门声响起。 西子眼神一暗,啪地一声关上了窗户,拿过烛台,吹熄。 “开门开门!” 一行人跑得满身尘土敲响了义庄的门。 范师傅披着衣服起身开了,要知道,三百六十行,高低贵贱不一,活法也不一样。像他这门闲差事,往上要哄要捧,往下……也没什么在他们之下的人了,一日之间可以歇息许久。范师傅露出一抹笑,“各位好汉,有啥事儿啊?” 这还没说话,就被一个人猛力往后一推,约摸是个小厮打扮的人,一脸戾气,似乎奔波了很久,尘土满身,腰间还都别着家伙,“闪开!” 范师傅被推得一个踉跄,“你们,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哥几个,少跟他废话!搜!” 一人走过去,抓住范师傅的衣襟,一只手狠狠地戳着范师傅的额心,“老伙计,你摊上事儿啦知不知道?” “小哥儿,老身可上了年纪,你先让我起来,有话咱好好说。” “好好说?好好说什么说,你家徒弟冒充人将我们家人尸首领走了,你今天还的出来,就是一顿打,还不出来,小心……” 还没说完,那小厮只感觉眼前一黑,一个巨大的力道将他踢飞了出去。 哎哟哎哟直叫唤。 苏幕白扶起了范师傅,袖子挽到肘部,冷声道,“你们来干嘛的?” 那十人齐齐停止走动,见如此情况,再看向苏幕白,只见那夜色中,一个白色身影,似乎刚刚洗漱完,中衣微微敞开,额上贴着几缕还没有干的黑发,瞳仁里映着寒冷的月色。几人估计了一番,相视而笑,“小伙子,占着年轻就想动手,哥几个可是十个人,你这回打了我们兄弟,你是要左手啊,还是要右手啊?” 苏幕白似是没有听到这句话,走到院中,扫视了他们几个人一眼,俊眉朗目,微微勾了勾唇,“你们来这里之前,没有打听过这是什么地方?” “有什么好打听的?大小不过是个义庄!” “既然各位的如此大的口气,还请问望郡长亭路,楼头五更钟,你们是哪一路的?” 那人听得一头雾水,反应过来之后,大声一喝,“我们是哪一路的干你啥事?” “告诉你,吓死你啊!”另一人搭腔。 “我们是望郡张大官人家那一路的!” 长亭是望郡的江湖人聚居之所,五更钟响之处,是捉妖师聚集之处,江湖上用这样的方式来称呼,避免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苏幕白顿时明白过来,这些人是来找西子的。这就有些难办了,让他们见她还是不见她呢?再转瞬一想,他觉得自己想得实在是有些可笑,西子这个人如果是想见,还用他催?昨天在那梁上翻上翻下的劲儿,相见的话早就自个儿出来了,这么会还没出来,那就是一个原因,不想见。 他缓缓勾起了一个笑容,不想见好,不想见,这些人怎么样就都无所谓了。 正准备大展拳脚,范师傅整理好了衣襟挡在他前面,抬头对那些人笑道,“各位爷,我家孩子不懂事,您别计较,那伤了的那位爷,您的医药费老身出了。你们要找的尸体都在左边房内,随便找。” 那躺在地上的人丢了面子,似乎还是十分不解气,还想说什么,一个同伴一脚踹过来,“瘪犊子玩意儿,快起来,这么些天了,再不动身,大官人问起来,扒掉你一身皮!” 这么一说,那人一个机灵,连滚带爬地走进了停尸房。 西子在房间里打着帘子,透过快要压上她头顶的桃花和遮住额头的蓝色帽子看着这一幕,一笑,“我还没去找你们,你们自己倒送上门来了?这,”她的视线缓缓收回去,落在她刚刚恢复的手上,从袖子里拿出几块小皮,尖利的一段在指腹上扎了一下,“可就怪不得我。” 众小厮一进了停尸房,嫌弃地捂住鼻子。 白烛闪耀。 几口棺材停在房中,不知道是不是由于这偏远地方的义庄更有油水,那几口棺材做得格外厚实,还用朱漆漆了。似乎是最近漆上去的,那些人一碰就是几个手印。范师傅在外面见阻止来不赢,只能喊道,“小哥,你们开棺材可一定要注意咯,先要拜一拜,说几句好话先啊。” “老不死,信你这么多,活这么大,阎王没见过,张官人的手段才见过,赶紧的,开!”四副棺材,八只手印,分分明明印在棺材盖上。 “哎哟我去!真他妈是见了鬼!”那些人在揭开盖子之后,齐齐将盖子扔了,或多或少地往后偏了偏,“老大,你这棺材里的是不是?” “不是。扯七八蛋真是撞邪了,这只有脑袋的是什么东西?!” “我这也是。” “我这也是。” “你呢,小川?” “我,我……”小川是个少年,年纪最小,似乎胆子也不大,支支吾吾了半天,看着这棺材可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这,这是……” “这是啥,快说啊?!” 屋内烛火摇晃。 正在这时,那烛心之上,几只小蝎子甩着尾巴,用身体抱住一端,熄灭了烛火。 众人一愣,怎么熄火了? 一阵阴风吹来。 有人只觉得自己身上有些痒。 接着越来越痒,不仅痒,而且如针扎一般痛。 “蝎子!有蝎子!” 正这时,一个白色的身影从堂中穿过,头上似乎还长着银色的角。 “哟!”大家一喝,缩成一团,纷纷噤声,观察着四周。 只听这时候,那小川开始说话了,“这是一口,空棺材……” “娘西皮,谁叫你这时候说话的!”一个拳头就往小川的头上打去。那落下的地方软绵绵冰凉凉,似乎也不像是头,那老大摸了一摸,然后顺着看去。只见一张苍白的脸凑到他的面前,横生三目,黑发遮脸,两只獠牙长长尖尖到最末还闪了一丝微光。 “有鬼啊!!!!” 一行人急急忙忙,跑出了义庄。 西子转身,看见苏幕白站在她的身后,他手上拿着她刚刚要的药材,“你,和他们有仇。” 西子转过身来,凑过去闻了一闻,闭上眼睛,享受一般道,“是。” 苏幕白站在后面,“既然想报仇,为什么刚才不动手?” 她轻巧从他手中拿过一片天麻放在口中,枯败的面孔上扯出一丝笑,“没有饵,哪来的鱼。要得极致,你就必须忍。” 第十四章 南楼 张大官人的八字眉,如今,越发地八了起来。 “张大官人,这可是碰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啊!”两个人跪在他的面前,一人哭诉,一人似痴傻了一般动也不动,“我们十个人,最后只剩下我和小川了,其他人都在昨晚不明不白地死了!” “你倒是说,怎么死的?” “额?”那人似乎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浑身哆哆嗦嗦,“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大家跑着跑着,都觉得不舒服,老大的脸都紫了,然后一下,他们就不见了,我再一看,不知道被什么杀了,他们一个个就像被宰了一样一个叠着一个,鲜血直流。” 似是嫌弃他说得没有逻辑,张大官人指了指前头,“小川,你说!” 少年苍白的脸抬起来,“死了,掉坑里,死的。” “什么?掉坑里死的?” “是,”小川点点头,“掉坑里死的,猎户坑,又大又深。他们死得一个叠着一个,面上青青紫紫,像是中了剧毒。付二哥因为掉到最底下,整个人被那些竹篾子扎穿,还有人的肠子被那些篾子扯出来……” “够了够了,没用的东西。”张大官人恨恨一拍桌子,震得那茶具响,“倒是这毒下得巧,你说,他们八个都被蝎子蛰过?” “是,”少年点头,“可是应该不是蝎子毒,我们跑出去之后用明矾和雄黄敷了,蝎子毒应该不会这么厉害。” “是啊是啊,”旁边的人帮腔道,“我没被蛰,小川被蛰了,擦了也没事,那义庄老头是个极其会见风使舵的,特意跑出来送药,还帮小川上药了,想必是听惯了老爷的威名。” “威名,有个什么威名?!”张官人的怒气不消反盛,“我们做这种生意,最忌讳的就是触鬼碰鬼,你们这么一次莫名其妙死了这么多人,还说见了鬼?!是不是嫌我生意做得大了看不下去了?!”张官人一撩袍子站起身来,啪啪朝那两人头上就打,“啊?是不是?!是不是?!老爷我今天非打死你们两个不可……” “不敢!”两人更是磕起头来,“小的不敢不敢!” 正这时,外头传来兵甲之声。 “爷!”一个小厮飞也似的跑进来,“来人了!您可别打了。” 话音刚落,只见一双浅蓝双蝶戏珠靴迈了进来。 一个蓝衣女子立在室中,流云发髻,眉目温婉,肤若凝脂。粉色步摇前端突出一颗水滴状的红宝石,坠在女子眉心,一方纱巾蒙面,可是所露之处,已经是超出寻常女子许多倍了去。而她的身后,站着黑压压的一群军士。她手中一片绿色树叶直直从她的手中扔过来,“张大官人,你这下线,可就是这么处理的?” 姜拂晓进来,声如其人,温润稳妥,可是又难藏厉色。 张官人本还想多盯着来人看几眼,这会子没工夫了,被那树叶打了脸,直直拿着那片绿叶道,“这,这是?” 这历年从他手里贩卖的人口数不胜数,他实在是记不得哪根下线处理得不干净。 她提醒道,“萧萧。” 张大官人顿时身子一摆,谁都敢忘,这萧萧谁忘得了,本来就是萧北爷家的小姐,可是上头又要他保证这头不出乱子,他难办得很,所以也就只叫人蹲在萧府外注意着,怎么?这哪里是出问题了? “萧萧那丫头,不是疯了吗?” “哪是她说了疯就疯了的?”女子笑着,声音如同碾珠子,“如今人家活得可好好的,据说,要嫁人了,”说罢,从腰间抽出一把小刀,刀身轻薄,上面系着唐门独用的红鸟穗子。 张官人见了,浑身一冷,立刻扑通跪下,“姑娘饶命,姑娘饶命!小的实在不知道啊!那萧府向来当面一套背面一套……” “我不想听废话,”女子纤手一抬,冰凉的刀尖就抵住了男人的眉心,“那人是生是死,你看着办。” “是是是。”张官人喉头一动。 “对了,爷要我来拿货。”小刀清脆地落在地上。姜拂晓看了看外头,只见几个衣裳褴褛的少女被绑着跪在外头,“你就拿这点东西来糊弄我?” “姑娘,”张官人十分为难道,“烦请姑娘去跟爷说一声,如今那种人已经是少到可怜了,实在是不好找啊。” 姜拂晓下意识地摸上脸上的疤痕,重楼这个家伙,死活不给她药,可是偏生她右眼到下颚还有疤痕要治,不可能天天用粉来遮盖。 女子一笑,将一袋银子放在张官人眼前,眼中的刀子划得张大官人生疼,“你向来是个明白的,我要的东西就是爷要的东西,萧萧这件事你已经捅了篓子,这件你若再出差错,我也保不了你。” 转身就要走,然后她似乎想起什么,“对了,上个月放在你这里的人,如何了?” “死了!”张官人十分高兴,好歹是有一件事他办成了的,将功补过也算是好事。 “死了?”姜拂晓脸上露出一抹释然的笑容,满意地看了看他,“好,尸体呢?” “尸体……火化了。” “你说什么?!”突然间她的笑容消失,表情如同寒冰,一步一步向张官人走过去,“你刚刚说什么?再重复一遍。” “尸体,火化了……” 一个巴掌扇在他的脸上,“阳奉阴违的东西,给我把他绑咯!”一行人走进来,看来都是勤加操练过的,将张大官人火速绑成了一只粽子。姜拂晓闭上眼睛,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去,“从今天起,把这周围十城,不,二十城,和药有关的东西,全部严查!” “姑娘,”一个将领模样的人走上前,“这是爷吩咐的哪一项?” 姜拂晓解开面巾,转过头去,嫣红的唇瓣对着那将领一笑,单纯无害,“单将军,我方才说错了,不是严查,是探访,探访有没有采药,制药,用药,配方的高人,爷最近身体不是很爽利,要几个这样的人陪在身边,恩,最好是女的。那行军营里除我之外都是男人,爷需要多些能用的女人。” “是。”那将军俯首,黝黑的脸上微微有些红,是了,军营里的女人实在太少。然后一挥,底下就出去了许多小兵。 “敢问将军,爷还要在中庸待上多长时日?” “应该半个月到一月左右。姑娘要不要先回府休息?” “不,我不累。”她笑道,“辛苦将军了。将军,从这里超小道去和爷会和,还要多久?” “若是按正常速度,是十天,超小道,七天,不眠不休彻夜赶道,约摸四天。” “恩,”她将面纱重新戴上,“将军,你给我一队人,可以彻夜赶路的,我要即刻和爷会和。” 将军神色一凛,姑娘这定是有了了不得的进展,这么着急,“是!”然后朝后一唤,“姜鹤!” 一个年轻将领从身后走出,“赶夜路你可受得了?” 那将领笑笑,“小意思,悉听将军吩咐。” *** 山丘上的风吹得越发大了起来。南楼厉坐在刚刚杀掉的敌军将领飘纱软榻的轿撵中,微微眯了眯眼睛看着前方,风沙掩着前面的市镇,“风眠。” 并没有人上前,他才想起来自己刚刚才屏退了所有人。 腰间的刀闪着在骄阳下闪着利光。 他四处望了一望,然后瞥见身后有一个人缓缓走了过来,麻布衣物,头上的外族的辫子,脚上系着铃铛,他呆呆地看了半晌,冷目一怔,里面流动着点点光晕,只觉时光倒转,“是……你吗?” 女子不说话,缓缓地走了过来,知道看清楚来人之后,他眼中的火焰全部被浇熄了去。 “厉爷可是为什么事而烦恼?” 他转过身去,抽出刀来,“这庸关太难破,你说说道有没有法子将这个城破了?” “厉爷切莫忧心,先喝了这汤吧,若是还不行,拂晓给您跳支舞唱支曲解了您的烦忧,”一碗香气四溢飘着花瓣的汤端在他的面前,眼前的女子明眸擅睐,樱唇一点,“我朝有邓捷,良辉等将军,定……” 汤碗赫然被打翻在地上,只听男子冷笑一声,“若你们全权唱歌跳舞去,本王府里的歌舞伎还用来做什么?”南楼厉掐住她的下巴将她扯到自己身前,看着她的眼睛,“拂晓,你不要忘了,我当初要你,是为了什么?” 女子脸上一阵通红,艰难开口,“是因为……我唐门的身份……” 南楼厉松开手,大漠的风光,连日的劳苦让他原本英气的脸上带上一缕沧桑,“你回去吧。” 像她,扮作她,可是终归还是不是她。 他看着这宽广的天空,大漠孤烟。 南楼厉已经打了许多场吃力的打仗,这一次敌军以逸待劳,更是釜底抽薪,殊死相搏,没有了她,他实在是吃力了许多。若这一仗输了,也许过不了多久,他从她那得来的好运气,也要一并还了去。一想道这,他纤长的指节青筋凸起,起身往营地走去,在他身后,那轿撵,“嘭”的一声四散开来。 打了十天,毙掉的居然才是一个敌军的女将领。 南楼厉,枉别人称你为三王爷。 *** 重重营帐之外,铁骑森森,姜拂晓一进帐篷就赶走了丫鬟。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有事?” “滚开!”女子喝道。 姜拂晓将身上的衣服一脱,露出黑色的劲衣,“又是她,又是她,我已经学了这么久了,你还要我做什么你才满意?!” 丫鬟见状,赶紧拿出一件黑色衣服给她披上,“主子你莫要动气,担心气坏了身子。” “哼。”她喝了一口茶,手狠狠地握住杯子。当初进府的时候就看见那蓝衣姑娘跟在南楼厉身后,一副惹人怜爱的模样,府里府外寸步不离,如今她都已经把那人弄死了,她该学的该做的也都做了,居然……居然还是再多一分都得不到。她姜拂晓从来都是众星捧月,从来没有这么挫败过的时候,冼西子,你生前与我作对,死后,居然还不安生,那就别怪我送你去了黄泉,还要将你挫骨扬灰了。 手上的杯子一顿,满是血丝的眼睛在缓缓闭了起来,“决不能让爷这么快回京。” 那丫鬟的脸色有些回暖,“放心吧姑娘,爷短时间内还是回不去的。” “恩?”她喝了一口茶,看向那丫鬟,“你倒还能知道什么?” “姑娘回来得晚,这几日每天晚上,敌军都来进攻了。” “什么?” “这不?听说是那边请了高人。会驯狼。那些火,全都是绿火,这一时半会,庸关是破不了的了。” “混账!那齐狗真是有够卑鄙。”一会儿,怒气全部化在一声爽朗的笑声中,“不过也好,这样,一时半会也回不去了。夏青,你去调一队唐门铁骑去助爷,就说我连夜赶路累了,昏死了过去。” 叫夏青的丫鬟有些犹豫,“姑娘,爷这正是用人之际,忙得很。你这么说,爷……估计也是不会来看你的……” 姜拂晓摘了一支箭,笑道,“你懂什么,晚些我自会上战场待在爷的身边。” 那丫鬟还想说什么,姜拂晓的眼睛就已经看到了营帐之外,看到一个人从营帐门口经过,“姜鹤将军。”姜拂晓开口,然后笑道,“过来,我有事找你。” 夏青站在屋内,绞着帕子,姑娘这么做,妙是妙,自己几天几夜未眠,为了来见爷一面,晕死了过去,最后一醒来马上就去沙场。不仅情深意重,还舍生忘死。 可是原来有位姑娘,早就做过这种事了。不仅做过,原来那位姑娘是真的晕死了,而且那场仗也是赢了。 爷见过真的。姑娘这般去了,可不要是东施效颦了才好啊。 第十五章 太岁 马儿欢快地打了一声响鼻,铁掌踏过一层一层荒草,白色蓝色的布料洒在马的侧身,哒哒的声音在这山头响起来。 “你说那食发鬼还没死?!”身后的男子拨开挡住脸的一丛草,手经过女子腰间,握住缰绳。 没有了眼前布料的遮挡,西子似乎有些不习惯,努力要把眼睛藏在头发下,可是眼中还是映着的是苍天的树木和那枝桠间透出来的蓝天白云,“这大金刚印又不是神物,让她暂时消失已然不错了。过不了多久她还会再生,只不过大概就是一堆头发了。” 实在没有地方躲,西子微微瞟了一眼身后,然后倒在苏幕白怀中,蹭了蹭,将自己的眼睛埋在他的衣袖上,蹭得他浑身僵直,“西……” “别动。” “……恩。”随着咔嚓一声,苏幕白闭上眼睛,喉头一动。眼不见心不惧。 西子也不解释,闭着眼睛双腿在马肚子上轻轻一打,“驾。” “喏,给你,”一只手拿着一根树杈递到西子面前,西子还能见着那碧蓝的天的半边眼睛被一簇零星破落叶子掩盖,她有些愣神,“这是做什么?” 只听身后带着磁性的男声传来,微微有些犹豫,“如果阳光刺眼睛,可以用这个挡挡。” “实话。”西子的声音不带任何温度。 “哈哈……哪儿啊,这就是实话。”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苏幕白双眼一闭,“山上说不定有山民你这样拿着遮住脸待会别吓着人家。” 西子将手一拂,哼了一声侧目向他,纤长的睫毛往上微微挑着,坐起身来,“深山妖怪多,喜欢吃人,还是你留着用。再说,这座山上怎么可能有村民?” 苏幕白听到后句,只觉得西子的声音里有一种冷意。 “我们到了。” 眼前是一条颇为宽一点的山路,路的尽头是几间立在山林间一动不动的小屋子,一阵死气迎面而来。西子扯开苏幕白的手,翻身下马。“走吧,阿枣就不带过去了,怕他吓着。” 苏幕白怔怔地看了远方一眼,下马,将阿枣绑在树边,斜着眼睛看了看它,“阿枣,你这只蠢马,在这里等等。”然后转身跟着西子走过去。 他看着眼前女子“修长”的背影,怕马吓着,这是一点都不怕他吓着啊。再说这么关心阿枣,难道这马长得比他好看?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不会啊,虽然有一道疤,但是几乎已经没有痕迹了,再说阿枣额头上不也有这么一块? 青山巍巍,流水潺潺。 这扑面的死气,比义庄还重。 “这是霜降塔?”他在身后问。 “西子,你不是说城西河头吗?哪里来的城西?这里也没有河啊?”苏幕白一个劲地在后面唠叨,眼睛却一直盯着阴气最盛的方向。那里是一所房子,和其它的房子没有任何不同,周围青苔绕着墙根,黑烟从墙壁四周绕到屋顶,层叠升起,“西……” 他正一边想事情,一边唠叨,胸口就碰到了一个什么物体,只见西子站在他面前不到一只手指头的距离,似乎有些尴尬,冰凉的手指顶住他的胸口,示意他不能再往前走了,“走不动了。”她看着别处道。 苏幕白见状,噗嗤一笑,转身蹲下,“上来吧。” 还好她没有发现什么,苏幕白呼了一口气。然后他反应了过来,挑了挑眉毛,“西子,你上回在停尸房里不是还能飞?” “往前走就好了,别废话。”西子指了一个方向,“我渴了,想先喝点水。” 苏幕白看着那房屋上掉下一半来的茅草,还有鸟在上面做了一个巢,“这屋子荒废了很久,就算有水也不能喝了。” 西子眼睛眯成幽幽黑色的一条线,“我没问题,可是没有这里的水你会死在这。” 苏幕白心下是在笑的,他再怎么不济也不至于一口水不喝就要死。可是见西子如此笃定,还是决定去看一看,一把门打开,灰尘就扑簌簌地往下掉下来。屋子经久失修,那屋顶上都漏了好些窟窿,“真是奇怪,这里明明有房子,有山有水,走了这么久也没发现哪里有野兽出没,可是为什么一个人也没有?要说是搬下去了,这望郡和梅隐镇里,没有一处听说过这个地方的。” “你说这里?”西子下来,捣鼓着布满灰尘的桌上的一个水壶,“都死了,怎么会有人敢上来住。” “死……了?”苏幕白赶紧上去阻住西子要去拿架子上的夜壶,再怎么埋汰,也不能这么乱吃东西,一边说一边观看四周,“我们义庄没接过这里的任何一具尸体,而且就算是真死了,他们的橱柜衣物在这里也不像是举行过葬礼,如果是一瞬间惨遭意外,那至少也要有意外的痕迹,而且这里是几户人家,这么大动静,山下不能不知道。” 西子将屋子里能装水的东西几乎都翻了一个遍,最后终于放弃,走到苏幕白面前,“既然你知道了霜降塔这个地方,那你也必定知道了这里发生过什么事情,或者有什么传说吧。” “你怎么知道?” “因为这个塔本来不叫霜降塔,它根本就没有名字,它只不过是一个代号,用这个代号表示出来的名字而已。” 苏幕白心中一惊,如果是这样,那知道这个代号的人肯定和西子现在要去做的事情有所关联。 西子似乎看出他在想什么,“你放心,我自然不会对告诉你的那位老人家做什么的,因为知道这个名字的人,都对我有恩。” “真的?”苏幕白微微放松。 “恩。”西子勾起一抹笑容,将手放在他面上,轻轻一抹,几道泥水印子就这么在苏幕白脸上现出来。 苏幕白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袖子往脸上擦了擦,原来是有恩,那就好了。“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女子的瞳仁里,苏幕白脸上的泥浆缓缓变成血红的鬼符,快要碰到男子肩膀的两只鬼见到,暮地一叫,飞快往外面逃去。“霜降塔。”她缓缓道。 霜降塔离那村落不远,只是之间的路程太难走,全是巨石。 “西子,那你说这些人死和那塔里炼丹有关系?”苏幕白爬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累得有些喘,头发沾在红扑扑的脸上。 冼西子的眼睛里是没有人能看清楚的头绪,“有关系。一年前,丹鼎派人为一个位高权重之人炼长生不老丹,为了保证丹药的效果,特地找了一个风水宝地,并且将那里为数不多的居民杀了祭炉。这些人就是被祭炉的那一批。” “可是事与愿违,那丹药似乎没有练出来。” “你怎么知道?你见过?”苏幕白攀上一块齐人高的石块道。 只听背上的女子一笑,“见是没见过,但是能闻出来。” “闻?”……嗅觉这么灵敏,难道是狗精?苏幕白在心里将西子对号入座了起来。 “到了。”顺着西子这么一声,苏幕白也往前面看去,零星巨石之后,是一块比较空阔的地方,看得出是拆了一个大的建筑,四周还散落着一些木头块,木漆都还保存得较好,约摸拆也是近几个月的功夫。 “这里就是了?” 西子踏在一块巨石上,再轻巧跃下,径直往前走去,指着一块已经开始生着荒草的地方,“那里,就是它的旧址。这座塔的地基挖得很深,总共十层,露出地面的是八层。还有两层埋在地下。” “那你闻到的,是那地下两层的味道?”苏幕白仍然在给西子入座。 “自然是的,”走到面前,西子停下,蓝色的裙摆转了半个圈,女子朝向他,向他走了一步,再微微一偏,擦肩一步一步围着这里呈圆形走着,“自古练丹,尤其是长生不老丹,易出变数,而这个变数,估计出得很大,他们连宝贝都忘了带走,并且还不敢挖。” 苏幕白有些累,直接在地上坐下,“我们这次来,是来挖宝贝的?” “唔。” “那他们不敢挖,你就断定我敢?” “你不也不是寻常人?”西子眉梢一挑,笑容玩味。 苏幕白一愣,然后云淡风轻地笑笑,“西子,你在说什么?” 西子蹲下身去,蓝色的裙摆披了一地,摸着地上一块像窗棂的木头,“别装了,寻常人见了我这副模样,就算再心善,也一定会请道士好好将我送走。你不仅不把我送走,还事事依着我,这实在是有些难理解。” “寻常人去买马,去寻常市镇买就好了,不会连夜赶去扶风,再牵一匹马回来。这是其二。” “其三,寻常人扛两大袋行李,就算是个绿林巨汉,也是有些吃力,至少脚下的脚印不会这么浅。你说,这些算下来,你还是个寻常人?” 苏幕白懒懒散散地靠在身后的树上,似笑非笑,“万物要离世,也至少要心甘情愿不留遗憾,扶风的马是举国上下最好的马。至于那脚印,唔……我必须要承认我小时候是学了些功夫的,只是这个也不能说我不寻常不是?” “可是,就算你真的是个不同寻常的人,”她站起来,走到苏幕白跟前,微微前倾,勾起男子下颚,“我也是不会叫你去挖这个东西的。” “嗯?”狭长的眼眸中顿了一顿。 一只冰凉的手抓起他的手来细细看着,眼睛里的温度逐渐消失,“你以为上一批在这里炼丹的全是酒囊饭袋?魑魅魍魉齐全,都还落得个落荒而逃的下场,何况是这次只有我们两个。”她直起身来,“城西河头,霜降塔下,向来不是寻常人可以轻易进出的地方。” 西子的视线缓缓聚焦在苏幕白身上,弯起一抹笑容,“啊,起初要你做的事情,今天可以做完它了。” 城西河头,霜降塔下,左数第三面墙,从左往右走三步。 苏幕白很久都没有挖过地了,于是这次做起来,十分生疏。生疏也好,一生疏就有时间思考。冼西子本来就知道几乎不会有人知道霜降塔,为什么在救命的时候要他来这里?明明就是希望渺茫。若不然就是只有找到这个塔,才能救她?如果是这样,又是什么能救她? 然再或者说,这个人是在赌。赌自己的命,如果他找不到霜降塔,或者说他找到了塔,却根本不搭理她,她就没法长时间存活。如果又是这样,她赌的是什么?是什么让她能这么淡定地判断他就是会救她?并且还可能找到这座塔呢? 苏幕白百思不得其解。 挖到一半,一只蓝色袖子挡住他握住的铲子,看到什么一般,笑,然后从那土中扯出一包东西,丢给苏幕白。他看了,那是一块手绢,里面有一锭金子,在太阳下发着光,他眯着眼睛在阳光底下照了照,这还真是金子啊,只是那金子底部刻了一个小小的花案,画技不堪,莫不是假金子?他想道,“西子,你这金子是哪里来的?” 没听到回答。 一瞥,苏幕白怔住了。只见西子浑身无骨地跪在那片山地坑中,半晌之后将脸也放在土地上,接下来,就是长久的咀嚼声。那女子手中抓着的是土壤底下嫩白的皮肤,皮肤旁边是一只破碎的袖子。 西子……在吃人?! 苏幕白看了,差点要吐出来。 半晌,见她终于把头抬起,脸上还带着土,苏幕白才微微恢复了些脸色。 “可以了,走吧。”西子道,然后一手发力,似要把土里的东西拽起来。 怎么的?吃完了不够还要带走?!再不出意外的话,这尸体是要他拿吧……苍天,最近这只鬼都在挑战他的极限啊。 这还没抒发完自己的感叹,一个肉一般的触感就在苏幕白手上生出来。 苏幕白定定一看,咦,怎么没有血?只见手里是一个比腰粗的淡黄色物,外皮有些坚硬,白色的部分嫩白如肉,细腻光滑,刚刚被西子咬过的地方,有些粘液渗出来,溢到他的手上。 “怎么?不认识?”西子扯出帕子擦了擦自己的手。 “这是?” “这是太岁。”然后她走上前,从那太岁身上掰下一块放在苏幕白嘴边,笑道,“试试?” 苏幕白合上眼睛和嘴巴,就像一个得到僧人一般,坚定摇头。 二人骑在马上,苏幕白觉得隐隐有些不安。不对啊,这身后的感觉,怎么这么渗人,他一回头,那山头安静得什么都没有。一丝风吹过,阿枣有些慌乱地蹬了蹬蹄子,往山下跑去。 而在他们身后,地面缓缓地冒出了一层黑烟。 第十六章 太后 回到义庄,范师傅的脸可是比原来白上许多倍了,甚至还泛着点青。 苏幕白看着他一眨不眨看着自己的方向,“师父这是多少天没吃饭了?” “不久,也就是三天。”他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拉着他摇头道。 苏幕白乖乖站着,疑道,“不想吃?” 只见范师傅还是闭着眼睛摇头,“太,太恶心了……慕白,你还记不记得上次要你收的三具尸体?” 苏幕白喉头一动,刚想放下包袱的手一停,“啊,记得。” “这些日子,送过来的这样的尸体包括那一具,总共就有八具,实在是太吓人。”范师傅遥遥想道,“据说这是一桩大案子,惊动了朝廷,朝廷派了大官下来管,也不需要太担心,慕白啊,你回来了就好了啊。” 苏幕白的脸色有些好看,范师傅的意思就是……“师父,你的意思不会是,之后这些尸身就都由我……” 一只手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范师傅哈哈笑道,“年轻人,当以救国兴家为己任,现在不要你救国,你就先兴家吧。师父老了,退居幕后,垂帘听政!” 苏幕白身边一阵阴风刮过,师父,垂帘听政的……那都是女人。 “妹子啊,你饿不饿?我去给你做饭去啊。”范师傅这么一见倒是恢复了些精神。 “哦?”西子镇定地站在马边,顺了顺自己的头发,幽幽一句,“那我要吃肉。” 范师傅觉得他整个人都不好了,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还是我来吧,”苏幕白道,他也饿了,也想吃肉。再说,今日再不吃,下回不知道什么时候还有心思吃了。 *** 底铺黄豆,过油好的腌肉上,辣椒一层,食盐一层,红似腊梅,白似霜雪,放到锅里头蒸,再过个一炷香,在旁边摆上过好水的青菜就可以好。 苏幕白将柴火加上,然后出去放放风。 然后发现斜对面范师傅正在那房间里秉灯夜读。他擦了擦眼睛,范师傅居然在房间里秉灯夜读?这是闹鬼了?他走过去,想要看个究竟,窗户边上,手指微微支起一小丝缝隙,这不看还好,一看他更是觉得匪夷所思,只见那桌子边上,范师傅居然在写诗?!……苏幕白顿时浑身一哆嗦。 正这时,范师傅暮地往窗外看来。苏幕白反应快,轻身一跃跃上屋顶,身形如豹,迅速往厨房钻了去。 端着饭过去西子房,他只见房中多出了一个小水缸,蓝色漆,中间飘着朱红色,倒是和女子的衣服配得很。水缸里面飘着刚刚得到的太岁,女子坐在旁边,撑着脑袋似乎在想什么。 据说这太岁是长生不老之物,似乎果然有些效果,西子看上去好像越来越顺眼了。 “恩?”西子表情微动,眼睛望向他,“肉来了?” “恩恩,嘶——好烫好烫。”苏幕白才把菜放到桌上,手放在通红的嘴边吹了吹,抬眼就见一双筷子伸了过来。 “怎么今天在房间吃?”西子一口肉放进嘴里,似乎觉得很好吃,眼睛有些发亮,再夹了一口。 苏幕白坐下,往西子碗里夹了一口蔬菜,“师父在写诗,说没工夫吃饭。” 西子似乎被辣椒呛到,“他写诗?” 前面递来一杯水,苏幕白举着杯子看着眼前那骨头惊诧的样子,笑着吞了一口菜,面部表情微微有些夸张道,“恩,我也纳闷呢,他老人家怎么会喜欢上写诗?” 这边烛火旁,两人好好地吃着饭。 另一头范师傅警惕地瞧着四周没人,便悄悄地往停尸房走去。一二三轻叩门,脸上带着笑容,声音如同蘸了蜜,“妹子啊。小妹子啊。” “恩?”里面传来了一声年轻女子的轻吟。 “哥哥今天给你作了一首诗,你看看?”说罢,范师傅从自己贴身衣服里取出一个工工整整叠好的信封。 “是吗?”紧接着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丝缝隙,一卷黑色的头发顺着门缝出来,将信勾了进去。 半天,那女子唔了一唔,道,“你这诗,都不押韵呢。” “是吗?不押韵??”范师傅疑惑着接过来再看。咦,好像真的不押韵。 “可是哥哥是花了好多心思作的诗,你也不喜欢?”范师傅很苦恼。 “哥哥要是真想让我欢喜,你去再取些头发来给我可好?这些都快不够用了。”说罢,一双红鞋子将地上一些头发踢出门来,“这些也不好用,都是男子头发。” “一时半会的,你要我去哪里给你找头发?”范师傅愁肠百结。 那里面传来一声娇笑,一只苍白入纸柔弱无骨的手从里头伸出来,指向对面的窗户,“你看,那里不是有一个女人么?” 范师傅看了看西子的影子,有些为难。 “怎么?舍不得?” “不不不,舍得舍得。” 里面的女人满意地笑了,手指勾着范师傅的脸,细细摸了摸,“这才对。” *** 第二天早饭时,范师傅擦了擦嘴。淡然道,“对了,慕白,你安叔回来了,状况似乎不太好,你也去看看吧。” 安在和回来的时候带着一身的伤。 一见着苏幕白整个人似乎都要趴在他的身上,鼻涕眼泪哗哗落下,“呜哇哇,小三儿啊,叔可想你了……” 苏幕白脸上一白,这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后面还上来一个阴悚悚的观众,这算啥?于是用尽全身力气将安在和扒了下来,“西子,我们以前不是这么相处的,你别乱想。” “没那工夫。” 安在和有些耳背,没听到西子的声音。只是转过身去喝药,不停地摇头,然后他看见从苏幕白身后一个人走出来,吓得把药都洒了一床。 苏慕白见状,介绍道,“哦,安叔,这是西子,是我朋友。” “你朋友?”安叔的眼睛瞪得就要跟西子差不多大。 “恩,我朋友。” “哦,吓死我了,我还以为……”然后安在和的目光在接触到西子的时候,浑身抖了一抖,把话咽进喉间。转眼看向苏幕白,拍着他的手,“有……有鬼……小三儿,你听我说,有鬼……” 苏幕白也只觉得安叔今天十分不对劲,脸色苍白,浑身上下许多伤口。于是袖子一撸,头发一绑,左手不知道用什么法子将安在和往下一带就固定在了床上,认真道,“你先躺下休息,我帮你看看。” 安在和听了,也只有乖乖躺在床上,还是一直不停地念叨,“小三儿,那墓里头,出来了一只老妖精,你可要当心啊……” 苏幕白这么一听,只觉得背上寒气森森,若说是老妖精,他身边似乎也站着一只,“老妖精?” “恩,一些懂事的人说这里是太后墓。说是前朝太后的踪影一直不为别人所知晓。有人说是走鬼路走丢了,有人说是政变的时候尸骨无存。所以这里面并没有太后本人,却是葬了许多活人当做陪葬,太后生前的丫鬟太监猫猫狗狗全都被一气杀了,扔在里头,说是安魂,招魄。” “是,安魂招魂——”苏幕白权当他在讲笑话,一边给他检查手臂上的伤,一边道,“安魂招魂哪有用人祭的,不是那太后得罪了谁,将那些东西故意放进去的吧。” 安在和叹了一口气,似乎有些很铁不成钢,“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叫你多读些书了,你就是不上进。” 苏幕白心下一咯噔,西子在这里呢,你就不能给我点面子?再说,安魂招魂这些事是自己读书就能读到的么?想到这里,手里的劲道就大了些。 “哎哟,轻点,小狼崽子你知道啥。一般的安魂招魂,自然是由巫师做引,祭牛羊牲畜。可是如果是寻一处不知在何处的魂魄,那是要由怨气去寻的,”安在和也不管苏幕白在想什么,就像是自己亲身经历过一般,遥想当年,“可是据说那太后死的时候,不过三十岁,还正是壮年,当时盛极一时,风头盖过皇上不止几倍。太后生前出生低微,可是敏而好学、端庄贤惠、刚柔并济……” 安在和似是有些口干,咽了口口水,“最重要的是,她死得仓促,死得凶,最后连个谥号别人都没敢给,只是有人怜她,在她的墓碑旁边立了一块小碑,上面刻了一个‘妆’字。于是大家就开始称她为太后妆。再觉得不好听的,就在那妆后,再加了一个‘颜’,太后妆颜,太后庄严,比太后装可是合适多了。” “什么人这么古怪?”西子在那房中走着,时不时打响房中的铃铛,“刻谥号,刻一个妆?” “这个我可就不清楚了,但是在我去看的时候,那块碑上是真的刻了一个这个字,刻得及其用力,都陷进石头里好多了去。”苏幕白检查好了左臂,正要检查右臂,却被安在和抓住手,只听安在和十分激动道,“哎呀你是不知道,那妖精来无影去无踪行迹快如飓风闪电,她走过的地方看不见她的人影,只能听到她的声音,而且,她要杀的人,都是顷刻间变成骨头。” “变成骨头?”蓝色裙摆在空气中稳稳停住,西子歪歪头,似乎来了兴致。 “恩,是啊,变成骨头。”安在和友好地冲西子点点头,接着瞬间入戏,恢复讲鬼故事的神情,“不过我虽然没有看到那鬼的样貌,可是她的画像我倒是见着了。周围是被盗墓贼翻空的箱子,墓室的壁画还很鲜艳,地上其它地方都很干,唯独那幅画被泡在一汪绿水里面,除了那张脸,画的其它部分都被泡得稀烂。那太后穿着一身锦缎华服,东珠坠发,眼看着也就二十多岁的年纪,长得似乎也很漂亮,柔柔弱弱的,似是一个绝代佳人……” 安在和讲着,然后不由得顿住了,他只见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他的面前来,女子的眼睛越睁越大,最后那如极地寒冷的眼眸中猛地射出利剑扎在他的胸口上,安在和只觉得胸口一闷,“咳咳……” “头缀东珠、柔弱婉约?” 安在和答了声恩,转瞬就被苏幕白安置在了床上,一碗药喂过去,“大爷,您瞧瞧您这身子,先喝药,待会再说。”安在和觉得他说的也对,也就先闭了口,往后边坐了坐,一不小心衣襟处微微一开。 “这……”苏幕白突然如遭雷击,将药放了,将手伸过去。被安在和抓住,那小小的眼睛里是好多年都没有过的认真和凛冽,“小三儿,你看到什么了?” 苏幕白知道,他似乎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安在和的胸口,好像有一块很厉害的伤疤,那伤疤如果没有看错,应该是…… “出去。”安在和冷声道。 苏幕白不动。 安在和也不知道如何是好,这么大个小伙了,总不能像小时候一般骂他。 却只见西子在旁边突然开口了,声音带着笑,“你是不是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安在和的面上终于动了一动,看着西子,“是,我有话要对你朋友说,小三儿,你先出去一下。” 苏幕白走到门口,嬉笑的孩童从他的眼前跑过。大街上的炊烟、小贩架子上的风车、阳光也还是如多年前一般的温暖。 他转过身去,看着那扇门后西子和安在和的方向,如果他没有看错,安叔胸口的伤疤,是穿了洞的…… 第十七章 道士 窗户上映着苏幕白的影子。 西子转头,微笑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安在和,“你好,安叔。” “你是什么东西?”安在和语气不善。 “安叔话说早了。我西子从来不做亏本买卖,我是什么东西,也要你先告诉我你是什么东西才好。” 安在和被气得咳了起来,“你……我知道我的道行比你浅。” “安叔谦虚了,”西子靠起腿,玩着旁边的一个道士铃铛,“在苏幕白身边藏了许久,都没有让他知道你早就已经死了,这种道行我是没有的。” 安在和看着女子,半天一叹,“你能给他开阴阳眼,看到我的死因,也是你的强处。明人不说暗话,我只要小三儿安全,你跟在他身边,到底是要什么?” “我到底要什么?还是得你告诉我。”西子眼睛眯了眯,“安在和,一年前的霜降塔里,我也在,只要你如实告诉我当时发生的事情,我自然会放了他。” “你说真的?” “就算我说的不是真的,你难道有办法选择吗?”西子将一块蜜饯放在口中。 安在和凝着眼睛看着西子,小狼崽子,这都是为了你。安在和手将前襟掰开,西子就不动了。 一个海碗一般大的伤疤赫然出现在胸口,直接穿过后背,剜心而过,“我是这么死的,”安在和道,“那天天还不冷,也如同现在一般的时节。小三儿在义庄呆得稳妥,我就自个儿寻思着去游游道。晚上经过霜降塔,觉得那里有什么不对,我就进去了。” “这么进去,你不怕死?” “怕,当然怕,可是我本来就是道士,年轻的时候曾经有一个小徒弟在那里失踪了,所以为此,想去看个究竟。也是我老头子好奇心重,才有此境遇。那塔总共八层,我进去的时候见到了六个人,”他再瞥了瞥西子,“倒是真没见过你。一个年轻道士在我身后,五个道士在顶楼炼鬼丹……”安在和慢慢将那天给苏幕白说的话再次说了一遍,觉得渴。旁边没有水,就拿着药喝了。 “你还记得那几个黑衣人的长相?” “这个倒不是不记得,是真没有看到,黑乎乎的,他们又全穿的是黑衣服,幸好那黑色还绣着点花,银丝金丝亮晶晶的,我才辨得出来。不过,我倒是记得那小道士的长相,那可是真好看,就比我家慕白差一点点。” “……”西子哑然,“那你又是怎么死的?谁杀的你?” “我这正要偷偷溜出去,却不知道为什么爬在地上老是爬不动,后来才发现衣服和鞋子被什么植物给勾住了。等我把衣服解开,一个穿着和塔里一样衣服的男人就站在我面前,什么都没说,一伸手就把老头子我的心掏走了。” “那个男人你可见着了?” “天黑,没看太全,但是我记得一点,他的头发,是白的。夜色那么黑,那白色的头发弯弯绕下来,扎眼得很。” 西子一顿,“那你见过一个女孩子么?微胖,脸庞白,有些痴呆的模样。” “你不提醒我我差点都忘了,那白发男人后面站着一个微胖的白脸盘小姑娘,可是倒是不痴呆,还有点……面目可憎。” “为什么?” “看到死人了还能笑的,你觉得面目不可憎么?”范师傅深沉一道,见西子半天没有反应,“问完了?” “恩,问完了。” “那该你了。” “恩,”西子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开口,“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家小三儿。” 安在和差点被气出一口血来,感情他说了这么老半天,就换来一句这样的话,“你这么说我怎么信你,做鬼要有诚信的好吗?” “那你还要知道什么?”西子侧目,从重重心事中醒来,往门口走去。 安在和一顿,好像自己也确实不要知道什么了。“你是人是鬼?特殊技能?” “我是人,特殊技能你可以猜。我不会对你家小三儿动手,因为我和他不是仇人。”说完女子转身去开门。 安在和在身后叫道,“诶,你等等,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啊。” 门一开,苏幕白就看到了一副春暖花开的景象,西子面带微笑,安在和在里头敞着衣襟,胸口一点伤痕都没有,微笑地喝茶,不,喝药。看上去相谈甚欢,“小三儿,你这朋友不错,以后常带来玩啊!” *** 街边小巷,不远处有哗哗流水声。 西子抬了抬手,一丝黑烟就从她的指甲盖上升了起来,“刚刚那个人是你师父?” 只见一个如蚂蚁般大的童子将脸埋在膝盖里坐在她的指甲上,声若蚊蝇,忧郁无比,“恩。” “那你刚刚怎么不出来?”西子挑眉,不解问道。 “我头还没长全呢,怕吓到他老人家,再说,他老人家不知道我死了,心里还有个念想,他要是知道我死了,还不定有多难过。” “这有什么,他不是也死了?” 童子许久没有说话,“师父是因为我死的,要是不是想去找我,像他这么怕死的性格,根本就不会去那座塔里。早晚有一天,我要让那些人血债血偿……” 西子闭上眼睛将他用力塞回指甲盖里,“废话这么多,先长出脑袋来再说。” 然后她一转身,鼻尖就碰到一个人的胸脯。苏幕白离她很近,发丝拂在她的脸上,琥珀色的眸子里对着西子的眼睛,浑身气息冰冷,“西子,你刚刚和安叔说了什么?” 西子不答,却见苏幕白岿然不动地站在跟前,“怎么?你不怕我了?” “还有点怕,可是该问清楚的还是要问清楚。” “怕就让开。”蓝色的绣花鞋微微挪步,紧接着一只纤长有力的手就挡住了她的去路,苏幕白侧目问道,“西子,你和安叔说了什么?” 西子看了看他,再看着天,哼了一声,“没什么啊,就是话话家常,聊聊我们的老朋友。” “好朋友?” “恩,是啊,”她弯着自己的头发,往前走到苏幕白跟前,一跃就趴在了他的背上,凑到他的耳边,“头坠东珠,面若海棠,眉心一小点胭脂痣,可不是我老朋友呢。” “什么?!”苏幕白一惊,要把她放下来。 西子有点累,不想上上下下的折腾,直接锁喉抱住他的颈脖,像八爪鱼一样扒在他的背上,“别乱动,我累得慌,想在你背上睡一会。” “咳咳……你松手……”苏幕白喘了口气,重新开口,“西子,你是说真的?你认识那太后?那太后少说也有一百来岁了,你不是才双十……?” “恩……”西子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这么一来,她认识妆颜就不能成立了不是?冰凉的手在他的脸上摸了摸,手感真是很好,“你怎么就不觉得,我可能就是那个太后呢?” 苏幕白身形顿了顿,是吧,我说什么了,她就不可能是个人?!然后只听道西子的嘴唇在自己耳边缓缓道,“不过说真的,男人都喜欢美人,你想看看那美人太后,是什么模样吗?” “那倒不用了……”苏幕白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飞快地往西郊走了去。 离开安在和住的地方,他们准备去药铺看看,银子在买了一根说是百年的山参之后也差不多没有了,要去赚些钱。还没进门,就看见刘叔刘婶站在店门口,搓着手,神情紧张地看着她们两个,“小白啊。” “刘叔,这是怎么了?”苏幕白抬头,看着那铺子上被刮花的木牌子。 “你可别生气,”刘叔上前将他拉致一边,跟他好生说着,“你们不在的时候,几个当兵的来查铺子,什么都没查到,当天晚上这铺子就被翻得稀巴烂了,连药材都不见了。你可千万别让你老祖宗去看,老人家,伤不得心。” 话还没说上两句,就听见刘婶一声大叫,“哟,老祖宗,使不得——” 两人一听,赶紧冲进去,只见西子早已经在药铺里。她站在一堆碎木中间,将一个还装着一些药材的抽屉拿着举起来,将药材倒得满身都是,嘴里还嚼着些什么。 苏幕白一把将她挡在身后,宠溺一笑,“老祖宗,你不要淘气,你要药材下回我再给你买了来就是了。” “恩,”西子漫不经心配合着应了一声,然后走出来,对着刘叔刘婶,“你们是说,药材全部被拿走了?” “恩。”刘嫂像看精神病人一样看着她,点头。 一只手指指着身后药柜一个偏大的抽屉,“包括那个里面的药材?” “恩,”刘叔道,“别的药材都还好,那个抽屉里的药都是标上了治什么病的,全部被拿走了,一个不剩。” “唔……”西子笑了笑,讳莫如深地看着他,“那就祝他们用得愉快了。” 刘叔想说什么,却只听苏幕白沉沉的声音,“刘叔,你怎么知道那上面是标了字的?” 刘叔一愣,然后打了个哈哈,“这不是你们安置了我看管看管嘛,所以也就看了看。” “慕白,”西子坐到柜台上,“既然铺子都被弄成这个样子,索性我们就将它卖了吧。” “又卖?!” “唔,”西子镇重其事地看着他,“卖了,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第十八章 石碑 扶风城的北郊,又叫做四蟠岭。四座巍峨青山蜿蜿蜒蜒映着高天白云,仿佛四条巨龙交叠而卧。 经常有人指着这山说,“啧啧,知不知道那里头是什么东西?那可是龙脉!得龙脉者得天下,不过这也不是是人就能得的。” 也有人说,“什么龙脉,这里原来闹过蛇灾害,那蛇吃了一村的人,骨头吐了满山都是,你要去找龙脉,先拎清身上有几两肉够不够那蛇塞牙缝!” 此时,一只修长的手正从那摊子上拿起一包野果,包果子的纸在手中发出好听的声音,白皙的手掌递过去银子。那卖野果的小女孩抬起头来,红着脸接过,握在手心。 苏幕白蹲下身来,对着小女孩亲切地笑了笑,“小姑娘,他们说的就是最近发现太后墓的那座山?” 他本来就生得好看,一逆光周身更是融暖的色泽,白皙的面庞上洒下一层金色的阴影。女孩有些愣神,这是哪里来的大哥哥,长得这么好看,声音居然也这么好听。 “正是。娘亲说那山邪门,一铲子下去都是血水,好多叔叔伯伯都在那里送了命。大家都说那山头闹鬼,可是万万去不得的。” 苏幕白先是看着远山愣了愣,然后对着女孩笑得眼睛微微眯起,摸摸她的头道,“那从你们这个镇,去四蟠岭,大概要多久?” “约摸三个时辰,”小女孩这个时候有些紧张,也顾不得害羞,直直看向苏幕白,一双手攥紧竹筐,“你们也是去找龙脉的?!” “这倒不是,”苏幕白略微神秘地弯起嘴角,咬了一口果肉,红彤彤的表皮下黄橙橙水汪汪,清甜可口,十分美味,“我去找人。” “找人?”女孩的眼睛突然变得晶亮,“那里可没有住人啊,大哥哥,前段时间几十个你这样的人去了那太后墓,可是没有一个活着回来的。” “没有一个人,活着回来?”苏幕白愣着歪了歪头,似乎没太听懂。按照安叔的说法,当时逃回来的人虽然不多,但是算他在内,也有六七个。 “是啊……”女孩还想说什么,却在一抬头,只看见苏幕白的背影,黑色如墨的头发扎在脑后,右手摆了摆,算是跟她挥别。一片绿色的叶子刚好落在他方才走过的地方,滚动了几下。 女孩都快哭了,这么好看的哥哥也要去送命了。 苏幕白长长的睫毛挑了挑,努了努鲜红的嘴唇。 西子说带他去见一个人,这个人据说是一个在医学界久负盛名的泰斗,久居深山。可是一路来,确实直接往太后墓的方向走去,他觉得,这是一件好事情,因为如果他能见到泰斗,说不定能从泰斗那里买上一些对付鬼怪能用到的药材。若西子是带他来见那古墓里爬出来的老妖精,他觉得至少可以将捉妖的本领快速刺激出来,要不然他一直捉妖怕鬼,实在也不是长久之计。再退一万步说,他就是这次出行找不到任何一个有意义的理由,也不敢不来。 因为这一抬头,他就看见西子蹲在地上,在和一条狗在对视,眼里满满全是杀意。五指成爪,就要出手。 居然……连狗都不放过。 西子现在觉得有些尴尬,刚刚一看到苏幕白过来,她才从和那条尿了她一裙子的狗的对视中出来。正想起身淡定地拍拍身上的灰尘,腰上咔嚓一响,想要攀住什么站立,却发现自己站稳了,而且直接定型成了要向一只狗下手的姿势。 那狗一见,汪地一声撒开腿就往别处跑了。 纤长浓密的睫毛颤了颤,她冼西子就是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对一只狗出手。拍拍手,“东西都买齐了?” 却只见一只没有太多温度的手贴在了她的额上,苏幕白兀自念道,“咦,没发烧啊……西子,旅途辛苦,虽然你没明说,但是我想你八成是要去找那个高人看病。病中易动肝火。可是在找到高人之前有什么你冲我来就好了,千万不可伤及无辜……唔。”正说着,一个馒头就塞住了他的嘴。西子亮亮的一双眼睛出现在他的面前,踏在一块石头上道,“废话少说,你只要告诉我齐了没有。” 苏幕白瞪大眼睛唔了一声,最后蔫了下来,看着西子点点头。 西子把馒头从男子嘴里扯下来,就听到男子喘了一口大气,“天色不早,到了山上估计也是半夜了,我们要不要先找一个地方住下?” 西子的视线从苏幕白脸上缓缓往下,移到他腰间干干瘪瘪的荷包,两个字清脆如钟,“住下?” 苏幕白才想起来,捉妖的雇主们因为他完成不了最后一单委托,最后把他前几桩生意的银子也扣下了,在西子赤、裸裸的眼神当中,他觉得有点尴尬,清了清嗓子,“那还是赶路吧……对了,刚刚买了些野果,你试试?” 西子拿了一颗咬在口中,红色的汁液微微染红了嘴唇,眼睛一亮,嘴唇一弯,“哦,挺好吃的。” 苏幕白一愣,西子蓝色的衣袂和黑色的头发在空中飘动这,银铃般的声音飘在空中。 话说,和一个人呆的久了,就不易察觉出对方的变化,可是苏幕白这次察觉到了面前人的变化,西子……好像年轻了很多。 而且,人年轻了脾气原来也会变好啊,她居然说水果,好吃?不是只吃肉么?! *** 丛林里似乎永远充斥着树木的腥湿味。 初春的水汽在这里显得格外的重,苏幕白黑色的靴子上全是泥土,咔嚓咔嚓几声踩断了不知道多少残枝断木。西子趴在他背上,斗篷下的黑眼睛是幼兽一般的凌厉,“待会按我说的方向走。” “是是是,知道啦。”苏幕白将西子再往上背了背,头发被甩到肩膀一侧,一叹。 他们挑的是一条小道,几乎都没有人走过的地方。天色已经慢慢变灰,四周的走兽鸟虫随着人声机警走远。 苏幕白只觉得一阵寒气从四肢百骸中袭来,“这山里不太对劲,太冷了……” “死了这么多人,冷一点也是应该,”说着,右侧一只纤细的手指指着他们刚刚来的方向,“你看那里。” 苏幕白有些高,树枝直接到头顶,再背着人,就只能弯着腰往后退一步,直起身来,看着西子指的方向,那是他们来时的路,因为天色的关系,深处几乎是一团漆黑。 苏幕白越看越觉得那漆黑的深处隐约是一个人形,待仔细看又觉得是重重鬼影,“喂,西子,你不要吓我……” 西子摇头,发现自己摇头他看不见之后,才开口,声音里蓄着寒气,“你看地上,是不是多了什么东西?” 苏幕白这才发现,泥土棕黑,上面还有些黑色的碎片,大部分是枯败的植被。可是这些植物碎叶之下,似乎还有一个闪闪发光的黑色物体。而它所在的地方,是一道长长的几乎如成年男子大腿那般宽的辙印。 苏幕白蹲下,将那它捡起来,立时手上就沾上了黏黏糊糊的液体。那几乎正方形的东西发着暗色的光,参差不齐的表面似乎经过了常年的磨损,不像是植物,倒像是人身上的茧,而那边边角角,又像是刀剑一般的锋利。 不是人。也不是妖。 作为捉妖师,这两种存在他都能够感觉得到。 难道是蛇?可是哪有蛇的身上会长这样的东西? “西子,你知道这是什么?” “不知道,”背上的人答,黑瞳如炬,“小心点,它在你左边。” 说完,只听草丛中微微一声响。 苏幕白站起来,将前面的树枝拨开,微微往左瞥去,弯了弯唇,“啊,不是鬼吧?” “不是。” “那就好。”他松了一口气,笑了笑然后朝左边迈了去,“我跟你说,西子,只要对方不是鬼,我还是很厉害的。” 鞋子在地上留下浅浅的脚印。 然后他便看见那草丛深处黑乎乎的地方,隐隐闪着两点红光。那是……眼睛!按住隐隐欲动的法器,他还是装作没发现它一般地走着,管你是什么东西,先收了再说。正此时,肩上一个力量将他往后一推,只见西子突然一跃而起,将他往后一踩,向那东西飞身而去。 苏幕白一口血都快要吐出来,这女人,实实是不给他表现的机会。可是也没敢耽搁,扶着被踢疼的肩膀飞快地跑了去。 路的尽头,西子一个人站在一丛绿草当中,周围没有打斗痕迹,女子头微微低着,蓝色裙摆在草丛中铺出一个好看的形状,嘴边噙着一抹微妙的笑容。 “没事吧?”他迅速穿过草丛走到女子面前。 “没事,”她摇摇头抬起脸来,看着眼前衣衫凌乱的男子,及其畅快地笑起来,“我没事,那东西跑得太快没有看清。但是地方我们是找对了。”说完,她拨开身后的草丛,只见一块半人高的石碑立在眼前,那石碑中间,只刻着一个日子——“万景三年四月初七” 苏幕白瞳仁微收,“太后墓?” “是。”西子往前走了几步,想看见肉一样欣喜地抚着这碑上的字体,轻飘飘地重复了下他的话,“这个是太后墓。” 苏幕白也往前走,一边暗自算着,万景帝幼年登位,在位六十年,接下来是承岁皇帝,在位三十年,再下来,才是如今的千禧帝。照这么算,这太后并不是前朝太后,而是前前朝的太后了? 然后他的腿就磕到了一个东西,再仔细一看,墓碑左边是一块小小的……石碑。其实与其说是石碑,还不如说是石头,坑洼不平的石头面上,刻着一个及其不工整,却很深的字。似乎是一个人刻了许多年,才能有的效果。字迹偏瘦,像女子字体。 一个太后,死了被神秘地埋到这么个荒山野岭,没有祭文,没有碑刻。能给她刻碑文的人,估计也只能是沾亲带故的。然后他瞥了一眼西子,只见她还是在那石碑上摸索,似乎能找到什么机关一般。“你打算……进去?”苏幕白愣愣道。 西子这才停下,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啊,怎么?你怕了?” “怕?哈哈,我怎么会怕?”苏幕白挺了挺胸,“我都说了,只要不是见鬼,我还是很厉害的。” “那就好,”西子看了看天色,一只手伸到他的面前,“天晚了,点火把,我们往别的口进去。” 第十九章 古墓 暮色四合。 摇曳的火光照亮了两人的脸孔。 眼前是一个三尺高的洞穴,苏幕白在穴口上摸了一手的青苔,“好奇怪,这荒山野岭,四处无河,居然有一座水墓?” “有钱能使鬼推磨,皇家墓室没有些机关也委实说不过去,”西子将火把放到左手,撑腰蹲下来,仔细摸了摸地面,“光不够,帮我照着这个方向。”湿润的土壤里夹着一丝腥味,隐隐约约地似是血的味道。西子看着墓碑前面那片湿润的黑色,嗅了嗅,然后扯出一抹笑容,“难得啊,天天在义庄呆着,也知道水墓,看来那些老头子没有尽教你些绣花本事。” “那当然。”苏幕白上前一步,“师父的房间里多的是这些书,寻龙探穴、八卦周易、歧黄之术,我可都看过。”他有些冷,他裹了裹自己的衣服,口中呼出一口白气,“但凡是达官贵人,又下了许多陪葬品的,墓穴里面一般都会有机关,机关又有金木水火土之说。墓穴储水叫做水墓,若是有人挖到隔水层,哗的一声水淹墓室,直接溺死。所以,”他再看了看手上的苔藓,“数日无雨,这不算矮的穴口,不应该有这么多苔藓,初步推算,里面应该是个水墓。” “猜得有几分道理,”西子轻笑,让他看了看自己手上深黑色的泥土,“那你看看这是什么?” “这个……是土啊。” “这个是西域火油,”女子十分有规则地在穴口敲了几下,吭吭几声脆响,“你要是真这么认为这只是一个水墓,那就太小瞧底下这个女人了。” 听到“底下这个女人”,苏幕白凤目微眯。不管这是水墓火墓还是其它墓,古墓里的女人,绝对是只鬼。所以刚刚那几声吭吭,不就是在敲门? 他浑身一激灵,看着月光下四周黑色的枝桠,偶尔有乌鸦从天上飞过,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语气关切,灿然一笑,“西子,这么冷的天,你下去不得冻着?为了自己的身体着想,咱明天再来你看怎么样?” 西子不答,窸窸窣窣地在地上摸着,“哦,你说得对。” “是吧?”苏幕白眼中一亮,这荒郊野岭的,还不知道有多少妖怪,西子在他旁边,他怎么收妖?估计就只有一晚上逃命了,还有那鬼,他实在不想见着,“我见着山下有间小庙还不错,我们去那里?” 然后他就看见眼前的火炬慢慢被黑暗掩住一半,西子整个人趴在地上,一头黑发盖住半边脸,瞳仁里面是夜色的深蓝和火焰的红色,“我去看看底下有没有什么可以住的地方,我出来之前,无论发生什么,你别进来。” 苏幕白如遭雷击,去哪里住?!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西子就像蛇一般,钻进了墓穴。男子的手只来得及碰到她的衣角,然后尴尬的停在空中,嘴角抽搐,无奈道,“每次都这么丢面子,真是该死……”说罢站起身来,咔嚓咔嚓活动活动了肩膀,火把沿着洞口边缘一拂。 从洞内正好能看见男子一张清俊的脸,眸如皎月,所有的紧张惶恐化成脸上的清冷之色。 无论发生什么,你别进来。 我不进来,你一个人撑得住么?说罢,苏幕白蹲身也随着进了去。 好不容易找到一只适合自己突破修为的鬼,千万不能让她就这么死在这劳什子墓穴里。 眼前的洞道并不像外面看起来这么通畅,一些枝条木棒横插在洞壁之上,似乎是怕这山洞口塌下做的支撑。他绕过零星的碎石,往前爬去。四周静得只有自己的呼吸声音,“西子?”苏幕白努力看了看前面,长吁了一口气,这个地方已经微微能够直起身来,被他踢跑的小石子咚咚咚一直往下滚,似乎前面空荡得没有尽头。洞口有些小,他几乎是双手撑在地上,抬眼看了看挡在额前的一枝人字枝桠,一手拨开,“西子?你在哪里?” 周围只有自己的声音,紧跟着底下传来一声风尖利的呼啸。 看来这个墓穴很深。 奇了怪了,分明两个人就是一前一后进去的,这西子怎么转瞬就不见了? 他挑了挑眉毛,接着往下爬去。洞面因为是前一批倒斗人临时挖的,并不是十分平整,越往里走,墙壁上就越湿润,滴滴答答的水从洞顶掉下来。冰冰凉凉,掉得他满身都是。 到达空旷之处,他站起身来,火把朝前一照,顿时吸了一口凉气。 层叠的蜘蛛网之后是一段冗长的坑坑洼洼的阶梯,每一块石头,截面嶙峋。阶梯很深,围着左面一个巨大的石柱盘旋而下,黑暗,又深不见底,带着未知的诡异回音。 脚边哗啦踩到一个铁铲,铲柄猛地要弹上来之际,男子牢牢将它抓在手中。四周凌乱地散落着其它工具。看上去是有人离开得很急,工具随意被丢在台阶左边。 苏幕白蹲下,从里面挑出一块黑亮亮的东西,仔细一看,居然是把镶了金的黑曜石匕首。黑曜石可以辟邪镇宅,一般用来雕佛像,都说这黑曜石难得,只有在火山边上才能找到。那匕首的刀鞘已经不见了,苏幕白索性把它绑在腿边,在这么摸不透的地方,这刀子说不定什么时候还能用上。“西子你在哪儿啊?”他接着喊道。 脚下的台阶似乎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火把照着那柱子,巨大的龙凤盘桓之上,金鳞龙角,四爪生风,吞云吐雾。壁雕的颜料用得是上好的,一百多年了也没有褪色,栩栩如生。苏幕白不由得在那龙身上摸了一下,只觉得手下是一些干了的像小珠子一般的粉末,可是要是细说,还真是不知道是什么。 阶梯沿着柱子盘旋而下,其它的倒是看不清楚,估计西子已经已经走到下面了,“西子!” “西子,你在哪里回答我一声?” 苏幕白有些心寒,怎么?妖怪和鬼有这么不一样的?平时的妖,自己养了几天好歹有点感情。这西子,养了这么久,居然小气到应都不应他,“西子,你饿不饿?吃的东西还在我这呢,再不吃我就吃光了啊。”他的声音回荡在这大大的古墓里,就像是另一个人正站在黑暗里回应着他。 哈,果然没有用。 他觉得很尴尬,不仅尴尬,而且幼稚,对,他最近似乎越来越幼稚了。 然后他突然发现有什么不对,抬起头看着那柱子的上方。刚刚来的时候他看到的就是龙首,怎么走了这么久,看到的还是龙首?那凤头跑哪里去了?于是他瞥了瞥四周,见没人,便踏在一个石墩上,飞快地往柱子的另一边纵身而去。才一落地,他倒是明白了,这石柱被划分为四块,每一块上画的都是一样的东西,若不是自己是从盗洞进来,走到了哪儿他都一点参照都没有。可是,谁会在自己的墓穴里画没有头的凤凰?而且这墓主人本来还就是个女的? 身后传来哒哒的脚步声。苏幕白扬起一抹笑容,西子总算是知道找自己来了。 清了清嗓子,一转过身,只见呼的一声冷气迎面而来,混着一阵灰尘迷了眼睛,粉尘吸到咽喉中的像无数细小的虫子卡在喉间,十分难受,“咳咳,西……”再睁开,眼前是一片黑暗,火把熄灭后独特的味道混着一股热气直冲他的眼睛。眸光开始变得凌厉,苏幕白立时拉开距离,“你是谁?” 前面的人不说话。往前哒哒两步,一只冰凉的手扯住他的手要往前走,手很瘦,“你是西子?” “恩。”是西子的声音,气喘吁吁。 苏幕白微微放下心,声音恢复在洞外的惶恐,“西子,你刚刚到哪里去了?我叫了你好久。还有,为什么要熄灭这火把,难不成是里面有什么东西?” 西子不说话,蹬蹬蹬一步一步地向下走去。 “不过,你的本事也太大了,怎么在黑暗里也能视物啊。” 西子不回答,还是一步步走着,苏幕白的脸就彻底白了。西子如果本来就有夜间视物的本事,自己为什么要拿火把?而且他刚刚这一路走,越往里走,血腥味就越重。也不知道是到了什么地方,只觉得周围阴森森。“西子,你的火把呢?丢了?” “恩。”她接着答,只是这一次,声音隐约像是从石磨碾过。 苏幕白迅速从怀中拿出火折子,点亮,只见微微光下,眼前是一个黑发及踝的背影。像是西子没错,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看不清女人的脸。只是停住,没有再往下走,那女人一顿,往后僵硬地转过身来,黑发遮脸,无数蜘蛛腐虫盖住她的前身。那东西喉间发出干枯的声音,五指上是尖利的指甲,只一瞬手就要往他的胸口放去,“怎么不走了……” 这个人……不是西子。 苏幕白眉峰一挑就要往前攻去。 却只见正这时,一个火光冲天而上。一个熟悉的蓝色身影轻身一跃到苏幕白面前,一只火把哗的一声往女鬼的脸上一晃,那鬼的头发被烧着,恶狠狠地嚎了一声,露出一张坑洼不平,绿目獠牙的狰狞面孔。它以及其扭曲的姿势往后翻了几个跟斗,下巴上全是涎水,阴悚悚地看了他们两一眼,往后消失在黑暗之中。 西子稳稳立在苏幕白身前,见那鬼走远了,侧目而视,“不是叫你不要进来?” 苏幕白却愣住了,似乎什么都听不见。眼前的女子长发飘散,火光之下,一张脸暖融融的。他第一次觉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比较,这么一看,西子真是美得惊为天人。 直到西子的表情变得十分难看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十分害怕一般躲在西子身后,“西子,你好厉害,这鬼好像很怕你啊。” “恩。”西子没有表情地恩了一声。 “西子,那东西是什么?怎么声音跟你一样?” “那就要问你是吃了或者碰了什么东西了,”西子擦着手,似乎觉得那鬼身上的东西太脏,擦了一遍又一遍,“这是那女人花了半生的时间修的坟,里面的东西没有几样没淬毒,你小心些,别碰着了。” 这,这算是在关心他了?苏幕白嘴角弯起,心里也算是开了花,“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你担心的。” “你要是碰到了,到时候我还要帮你收尸,好麻烦。” 苏幕白的笑容就僵硬在脸上,“还好,我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命比较硬。” “对了,刚刚那只鬼怎么跟你那么像?” “像?”西子眼睫一颤,目中杀气陡生,“那是伥鬼,被水溺死或者被虎要死而生的鬼怪,其形秽,其声如磨,我和它……像?” “哈哈,”苏幕白干笑两声,“没有没有,不像,一点不像。” “我刚刚在下面应了你一声,不过恰巧对着风口,估计你没有听见。还有,”西子道,似是有些责怪,“我不是叫你别下来,你下来做什么?” 我下来做什么?苏幕白眼睛睁大,看着西子,认真道,“我担心你的安全啊!” 西子挑了挑眉,转过身去。 额……几个意思?我这担心你安全你这是听不懂?还是不相信?眨眼间,只见西子转过身来,向他伸出手,食指向上顶住他的眉心,“苏幕白,我不是寻常人,不需要任何人担心我的安全。” 苏幕白看着那双如黑色宝石的眼睛,半晌,“嗯”了一声,露出猫一般的笑容。 “你方才没找到入口?”西子觉得这抹笑容实在刺眼,瞥过眼去,换了一个话题。 “是啊,西子,要不我看我们还是出去吧。这台阶走着走着就是走不完。” “出去?”西子指着方才那女鬼逃跑的方向,“你看见她走的时候对你恋恋不舍的眼神了没?你一出去,还想有一块肉剩下?” 然后她看了看四周,阶梯上下走了几步,神色了然,“这个是悬魂梯,四周楼梯呈环形,每个台阶的石头都不一样,其实台阶却向上以很小的角度倾斜,看着是往下走,实际上你又走回了原来的高度。还有这壁画,”她指着这石柱,“龙尾盘桓,除了粗细,其实都一样,你随着它走,就更只能在这梯子上绕了。” 西子将他的火炬点燃,递过去,手再隔空往那柱子上一抹,放在苏幕白的面前,他只觉得扑鼻而来的一种花香味,正想再闻一闻,西子将手一收,“这叫曼陀罗粉,致幻。一开始闻着没事,可是久而久之,你就会出现幻象。再者,心智不坚定的人,容易疯。” “所以这就是我为什么刚刚听到那女鬼的声音跟你一样?” “估计是,不过,曼陀罗粉不会有这么快的效力,除非你吃了些下去。” 苏幕白浑身一怔,对啊,那阵风里面夹杂的粉尘,就是曼陀罗?这墓看来真心不简单。“那如果原路是不能回去了,我们还有别的路可走么?” 正说着,一只冰凉的手贴上他的后背,西子一脸认真,示意他到台阶近柱子的边缘,“路嘛,自然是有的。” 这个时候苏幕白才发现,在台阶和柱子中间有一个望不到底的黑洞,黝黑仿佛巨兽的喉咙,他抬起头来,“你是说,从这里?” 紧接着,西子向前一步,幽声道,“是啊。”然后一掌将身边的男人拍落下去,苏幕白双眼里是漆黑的恐惧和幽暗,闭着眼睛,任身体往下坠去。他最讨厌的,就是这种黑,习惯了这么多年,都没有习惯的黑暗。 落在地上,砰的一声,灰尘四起。 西子手上拿着两只火把,笑,苏幕白,我看你这次还怎么装。“喂,死没死,吭一声啊?” 幽深之处,没有声音,西子蹲下去,大眼睛盯着苏幕白消失的方向,“我试过了,还给你铺了堆草,以你的本事不可能出事。” 与此同时,一阵阴风从穴口刮过,西子扭头,双目一凛,一个旋身,随苏幕白的方向落了下去。 不会真的摔死了吧? “慕白?!苏幕白?!” 火光照亮了下面的墓室,苏幕白躺在一个稻草堆上,脸色苍白,唇角染血。 “喂,”她一个健步飞过去,拍拍他的脸,“你醒醒。” 四周异常腐臭,于是她就在这个时候,听见了身后异常粗重的呼吸声。 哀家百年之后的归处,擅入者,死。 第二十章 陪葬 那是兽类厚厚的掌腹部落在地上的声音,很轻,如果不是那兴奋的粗重呼吸,西子根本就不能够察觉到身后东西的存在。她直起身来,点燃墙壁上的一个灯座,轻轻一跃,就蹲在了柱子上的一个小石座上,歪着头,看着同样也向她看来的重重黑影,“呐,南宫慧,许久不见,原来你就用这种方式欢迎我。” 只见阴凉的墓室之中立着数十具腐尸。它们浑身生着青色的绒毛,腐烂的血肉一团团随着筋脉黏在骨头上,上面爬着各种叫不出名字的小虫。为首的尸体头骨几乎被劈成两半,它看着西子,眼睛里闪着幽幽绿光。在骨肉分离声中,缓缓绽放出一个扭曲的笑容。 “你这死相也未免太不讲究了。”西子皱了皱眉头,袖口掩了掩嘴。 “哈……”那鬼往前走了一步。 这一走,一双骨骼粗大的脚就露了出来,西子一见,“你不是太后,你是谁?” 那女鬼听了,浑身一抖,笑容一僵,然后闭上眼睛,突然消失在平地上,“擅入者,死。” 西子一顿,居然会说话!看来,这不是个才成的女鬼。而应该是…… 只见那剩下的尸体咔嚓嚓地扭动身体,将*部分像脱衣服一样脱了出来,露出白森森的骨架。 黑绿色的粘液顺着它们的骨头纷纷往下坠落,凡过之处竟是青烟还有被腐蚀的坑洞。 没错,这应该是在建太后墓的时候被抓进来的人。 生前浑身被灌满毒、药,死后再用道士施法变出来的行尸,一只白色的爪子从身后突然向她袭来,“苏幕白,你他娘地快点醒醒!”这是西子醒来之后,第一次爆粗口。 *** 一场恶战。 女子撕下一截染血的裙摆,擦干净嘴角的血迹,将一堆烂肉丢进火中,火光哔剥地响起来。 地上全是绿色的血迹,方才的骷髅被打散后只留下这些秽物,“居然在墓里养一些这样的东西,果不其然是你的墓。”身边的人开始有了些动静,西子撇过头去,“哦,你醒啦?” 苏幕白醒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面,昏黄的灯光,火噼啪响动的声音,梦中那个看不清脸的姑娘坐在他身前,侧脸而望,“西子?” 西子继续拨动着火堆,黑色的长发泄在颊边,“不是我难不成是鬼?” “啊,”苏幕白嘶地扶住腰,望了望四周,刚刚从高处落下,气息不稳,结结实实地摔了一个厉害,“西子,瞧你这话说的好像你不是鬼似的。” 周围充斥着一股及其难闻的气息,“我们这是在古墓的……茅厕?” “你倒是以后死了,还会在自己的墓室里造一个这么大的茅厕啊?” 苏幕白微微挑眉,谁知道呢? 口中有一股血腥气,他记得自己明明是摔出血来了,怎么现在自己跟没事人一样?倒是西子好像受了伤,一直捂着胸口,“你没事吧?” “没事,”西子蹲下去,眼睛里是不停跳着火苗的火焰,专注地看着,“这里是有些难闻,因为它本来就是一个陪葬的墓室。你要是觉得实在难受,可以闻这个。” 说罢,一个绿色的香囊就丢到了苏幕白手中。装着薄荷和陈皮的香囊,上面绣着朵朵莲花,鸳鸯游于水中,栩栩如生。这小东西,是西子绣的??苏慕白想着,然后顺着香囊清新的味道,摇了摇头,不可能。 他这时才好好的看清楚了周围,四周的灯被点起,只见四面墙壁上是色泽鲜艳的壁画,舞乐声平,童仆成群,绘的是皇家宴会之类的画面。因为线条繁复,看着有点晕,索性走上前。 “那这个是什么?”苏幕白在西子旁边蹲下,戳了戳前面的那块焦黑的东西,只觉得手上有些油兮兮,再戳了戳。 “好玩吗?”西子斜了斜眼睛,不答反问。 “恩。”苏幕白继续观察着那个黑东西,被火熔掉的地方是一个洞口,里面似乎钻着一只虫子。为了看清楚,他索性将那块黑乎乎的东西拿了起来看着。 “那个是尸体,你手上拿的那个是一个婴儿头。”西子指着那头骨烧化了的一端道。 啪嗒一声,手上的东西落地变得稀碎。苏幕白好像吃了一个蛤、蟆一样难受。顿时醒了过来,抽回手去,“西子啊,你慢慢玩,我有点不舒服,去后面躺一躺啊。” 西子拿着手中的棍子转过身,“骗你的,这个不是头。” “哦?”男子如遭大赦。 “恩,这是一只胃。” “……”精致的脸庞皱成一团,苏幕白颤抖地举起自己的手看了看,然后拼命地往身上擦了起来,“西子,你好歹也是个姑娘,这么处理死人,你不怕?” “你十六岁开始就看各种各样的死人,你那些时候不也没怕?”西子偏头。 擦手的动作瞬时顿住,苏幕白的五官顿时舒展开。 “我不一样,我可是在六岁的时候就开始看人死了。再说,我是男人,”他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将包袱里的罗盘找出来,等指针摆定,“我们现在来找找出去的路。这个墓坐北朝南,我们从西边下来,如果没走远,这里应该是西耳室。西耳室,也就是右耳室。要出去的话,要么原路返回,要么就往南面的墓门里走。” 西子转身,很淡定地烧着前面的东西。一会之后扯住就要往南边走的苏幕白,“不能走墓门。” “怎么了?”他回神看着蹲在地上扯住自己衣摆的女子,火光在她的脸上微微晃动。 “墓道狭窄,又没有人走过,危险性大。上一回这里应该是死了很多人,就连墓室外面都还有血,可是在这里,居然一具尸体都没有,所以,”西子踢了踢前面这具尸体,“这里不知道还有些什么东西,如果待会让他们发现我们来过那就不好了,你把这个扔到那石头缝里去,别让他们发现。” 苏幕白这才看见,这间耳室里有两个门,都被人用石头封死,有一个看出来是年岁已经比较久了,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打出了一个大洞,里面黑黢黢一片。另一个应该是比较新,甚至在那石头下面,还能看出一些不叫新鲜的血液。 古墓当中,落石和暗弩已经不新鲜,何况是这么大的一个太后墓。 “这太后墓碑都不给她立一个,可是这墓倒是建得很大啊。”苏幕白将尸体放好之后拍拍手道。 “这个是她自己建的墓。”西子幽幽道。 “瞧你说的,好像自己见过一样。”然后苏幕白一顿,望这墓顶,是啊,说不定她还真见过呢? 西子往那新堵住的门那走去,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声音轻飘飘,“我没见过。” “我们从这里进去,往这边,按照我们从山头弯过来的长度,应该能到前室。”女子的声音从前面飘来。 “你就这么确定?” “呵,”西子一笑,看着那幽幽室中,“不确定。不过,你要先做好做好准备。” “什么,准备?” “墓穴前室为门户之前,所以大部分人会选择用凶一些的东西看守,待会我们进去了,估计太后娘娘的朋友待会会来招呼招呼我们两个。”女子缓缓道来。 招呼就招呼,苏幕白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终于可以洗刷掉前些日子的窝囊劲,活动活动了颈脖。虽然离收西子还有一段距离,可是若是在这里能有突破也是很好的。想毕就开始搬起石头来。 一拿开一块石头,苏幕白就捂住了口鼻,转眼一望,西子也是一样,仿佛吃了一块陈年的臭豆腐,“看来太后是真建了这么大一个茅房啊。”苏幕白道。 “里面的腐臭味太重。”西子蹲下身,对着那缺口好好看了看,“多少尸骨埋在这里,要是前期没有人闯进来开了那顶上的口子,你这一拿,估计喷出来的可就是绿火了。” “那这里面大概有多少死尸?” “你自己看。喏,接着搬。”西子拿开捂嘴的手,直接和他一起搬了起来。 墙面嶙峋,十分不稳,“这砌墙的匠人也真是了得,能砌成这样。”苏幕白挑眉道。 “这可不是工匠砌的。” “那是谁?” “仇人。” 苏幕白一边摸索着,一边答道,“仇人?” “堵了墓室的门,就是堵了墓室的风水,还不算是仇人?” 西子在说这句话的同时,只见苏幕白看了看这一整块石壁,找到一个稍微突出的,往里一推,将西子挡在身后。顿时巨石落地,里面的景色一览无遗。 这是一个巨大的墓室,四周摆放着巨大的青铜器皿,黑蓝色的墙似乎还没有竣工,上面还是山壁原来的模样,根根经脉分明。青铜器旁边,坐落着无数的兵马俑,或站或坐,表情不一。黑压压如同真正的军队。 而墓室的中间,是两个坑。 西子把这里的灯点亮,那两个坑里泡着黑褐色的水,黏黏糊糊似乎是眸中动物的唾液。而水下堆着一层一层的白色,有带着肉生着虫的尸骨,冒出来几乎成了一座小山。其中有些尸体还比较新,整个尸身泛着粉色。一个车马坑,一个陪葬坑。周围还堆着一堆放陪葬品的箱子。 苏幕白看着那里头还有些碎布,凝眉道,“看来前几批来的人,都在这里了。” “这里估计这里是那些妖怪的饭馆。”西子一点着石壁上的灯道,正准备要点第三盏灯,一个石子将她手上的火把打偏,“等等。” “怎么了?”西子的手停在半空,看着身后的白衣男人。 “西子,你往右走走。”说罢,拿起一块石块,往西子刚刚要踏上的地方扔去,只见刷刷几下,几只铁剑从墙壁的圆形孔里迅雷不及掩耳般飞出,经过西子耳畔,直接钉在对面墙上。 苏幕白走过去,本来想介绍一下这个机关术,表示自己虽然博览群书,但是不骄不躁,云淡风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西子,突然觉得怎么自己只想问她一句有没有事??真是鬼见多了,伤了脑子。“你……” 西子仰头,还是一脸无所谓地看着他,见他不说话,半天说了一句,“你在等我说谢谢?” “唔……”虽然心里没有这么想,但是好像她说句谢谢也是很不错的啊。 “谢谢。”西子说完之后,直接扭过头去,掩住脸上的不自在,“对了,捡石块可以,只是这里的东西最好都别碰。” “为什么?”本来苏幕白还不觉得,可是被她这么一说,自己的好奇心就起来了,只见眼前就是一个坐在地上的兵俑,头上缠着布巾,一身铠甲,抱剑而坐,凝目视着前方,似乎十分肃静,只要有人来,就要立时将人斩于刀下的模样。 “那都是真人做的。” 苏幕白就停住了,觉得那人的眼睛里似乎又是看不见的忧郁和痛苦。 “活人的脑袋四肢分别被开一个洞,灌水银防腐,用来伺候墓主。” “你是说,”苏幕白打了个寒颤,“这些人……在活着的时候被开了洞?” “嗯,所以这个墓里有再多的不寻常的东西也寻常得很。怨气太重。” “不过嘛,”西子又道,“即使你不动,他们不一定也会不动,所以未免触碰到他们的机关,我们还是走吧。”然后一转身,西子就愣住了。 眼前是一幅壁画。 画的是一个浩大的战争场面,无数的铁骑在疆场厮杀,其中一方的军队十分地不一样,里面似乎有许多凶兽鬼怪,而黑压压的军队之前,一个无头的将领手执长剑,振臂高呼,下一瞬间,似乎要看下敌军将领的头颅。 “估计是你朋友死得太仓促了,这头都没来得及雕刻上去,”苏幕白见西子神情有些难过,“人死总是不能复生,你也不要太伤心。” 只见西子像是没有听到,“苏幕白,你看这里是什么?” 苏幕白顺着西子指的方向过去,只见那将领握着的长剑上,有一个装饰,那装饰往下被深深嵌在剑身上,可是待他重新看去的时候,苏幕白浑身一冷,挡在女子身前,“西子,这壁画下面埋了人。那露出来的,是一只眼睛。” “砸开!”西子盯着那只眼睛一动不动。 “什么?” “我说砸开。” “恩。” 苏幕白在周围找了一个比较重的武器,将那壁画砸开之后,一个混着灰白色粉末的头颅就滚到了西子脚边。 西子一动不动地立着。就这么盯着脚下的头颅。 盯了半天,“西子。”苏幕白望着她,似乎觉得有些不对劲。 然后走近了一步,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西子,你怎么了?” “喂,你不是中邪了吧?”苏幕白抓住西子的双臂摇了摇。只听见微弱的一声叹息,“苏幕白,我累了,你能背我走吗?” 苏幕白一愣,长长的黑发在空中微微飘动,然后笑道,“当然可以。” 西子趴在苏幕白背上,再转一瞬间回头,只见那发青的头颅在地上滚了滚,就没有了声响。啊,被灌了水银吧。 第二十一章 金棺 和大多数皇家墓室一样,中室的门上雕龙绘凤,手拂过壁面,“这古往今来,皇帝家怎么都没有一点新意。”苏幕白咬着匕首,一边按着前室壁后的一个按钮,唔唔直道。 “怎么?你还跟皇家的人很熟?”这么多天相处下来,西子已经对他的说话方式很熟悉,这么唔唔几声她也听懂了。 “不是,不过话本里可不都是这么写的?”苏幕白将匕首从口中拿下,然后好奇地看着西子,一双眼睛是怀疑的意味,“西子,我看你对这墓室挺熟啊……你跟我说句实话,祖上是不是做这个生意的?” “你也不差,难道你祖上也是?” 正这时,一声巨冗长的石门声响起。 苏幕白还能很明白西子话里的深意,就被深深震惊到了。他常年做收妖生意,不是没有见过银子,也不是没有见过大场面,可是这种场面他还真是第一次见。他的背上,西子也是一怔,耳边是哗哗的水声,“呵,她还真会享受。” 只见中室石门缓缓拉开,因为常年没有开过的关系,那门一开,整个墓穴都开始抖动了起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坐高达十丈的青铜山,那青铜山上有无数装着金银珠宝的凹槽,水从山顶哗哗留下,形成一道透明水墙,那本就光滑璀璨的珠宝被这样的水帘一映变得更加诱人。 水流到室中蜿蜒的河道,缓缓向前,这个墓室很长,水流的在室中分成三股,左右分别汇聚成池,而往前的却看不到尽头,似乎透过地下,往外流了去。 苏幕白只觉得脑子里面一阵阵的轰鸣声,站在墓室中间,他只觉得自己如到天宫,无数金属盘子悬在半空,上面的长明灯正熊熊燃着。一室灯火通明,其它的地方,则是无数箱子堆着的金银珠宝,闪闪发光。 那能见到的两壁上,画的是太后的一生,因为她的一生太过短暂,所以最后只雕刻到她成为太后荣耀的时期。这个太后的一生不难理解,出生卑微,只是一个宫女,后来通过种种努力达到了权力的巅峰。虽然她一生无子女,可是她扶持的皇子,如果没有猜错,应该正是那时还十分年幼的承岁帝。 西子给苏幕白喂了一颗药,看着高高的墓顶,“这里的壁画上也有同样的粉末,我们不能多呆。” “我们?”苏幕白愣了愣,随即脸上不合时宜地浮起的是一抹十分灿烂的笑容,清了清嗓子,严肃道,“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做?” “看到前面那六口棺材没有?” 苏幕白往前望去,墓室不宽,却十分的长,从南到北几乎靠走的都要一炷香。仔细看,北边的岸上,确实有几口棺椁,“你不会是……” “是。”西子慵懒地把下巴搭在他肩上,一双眼睛里慢慢地开始渗出一阵诡异的蓝光,“去开。” “我不去。”苏幕白双眼一闭。 “你必须去。” “为什么?” “因为如果你不去,里面有一具棺材,就必然是你的。”西子淡淡道。 然后在苏幕白怔愣之下,他发现,原来进来的那一扇门,早就已经关上了。 “我也没想到,”西子耸耸肩,扭头望着身后的墓室门,眼睛由深黑变成墨蓝,只是那双瞳仁里映着的墓室门分明还好好开着,“本来我以为那些人佣是用来杀人的,没想到,居然是用来关门的,这可不能怪我。” “……” “所以啊,你必须找到开关,不然咱两都得死。”西子说着死,就像说着去买菜一样轻松,向前接了一捧水,将手洗净,“还是开棺材吧。” 说完,一只还未擦干的手拎着苏幕白,从那些灯座上灵巧跳过,飞到了石棺之上,然后自己踩着那一口口棺材跃到了右边。这六口棺材分别是金、银、玉、青铜、黄铜、石头做成,十分精致。 她对着男子一笑,“不欺负你,我们一人开一边。先把里面的气放了,不要这么快开……” “不然容易中毒。”苏幕白接着西子的话道,已经开始撬开棺材。 “还有……” “开棺不要太快,怕遇到什么不好的东西。西子,开棺这个东西,我来就好了。” “你……”西子突然有些气结,“苏幕白……” “啊,”苏幕白看了看墓顶,然后对着她一笑,那是如同他嗓音一般成熟的笑容,“我还不想死呢,西子,所以我一定好好开棺,把你带出去。” 西子只觉得眼前的男子突然间变了一个人,那无害的表象下似乎有什么暗流在涌动,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只道,“好好开你的棺材……”然后用力一掌拍到棺材盖上,地面被重物打击,轰然一震。 旁边的五口棺材全部被打开,里面全部都是一些带着异香的金银珠宝,苏幕白凤目微眯,“按理说这几口棺材应该是陪葬棺,可是为什么一具尸体都没有?”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西子似乎十分畅快,自顾自念道。手轻轻地搭在最后一口棺材上,“看来,她是躺在这里啊。” 一只手却挡住她的去路,“这个估计不大对。” “怎么了?” 苏幕白仔细看着这棺椁的构造,金壁铜角,壁面还缀着翠玉,“这个看上去像铜角金棺。” “铜角金棺?” “恩。”男子点头,“铜角金棺也是达官贵人用的棺材,但是在道上,这种棺材是用来镇压邪祟,防止诈尸的。而一般要用上这种棺材了,就证明那尸体在下葬前估计就有了什么非比寻常的变化。你真的要开?” 西子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问题,“你是说,这棺材里的人,应该是凶死?” “*不离十。”苏幕白见西子久久不回神,“西子,说不定这棺材也能把太后的魂给镇回来,超度回天,你就……” 然后苏幕白的话被卡在喉咙里,只见西子面上出现了一抹十分快意的笑容,紧接着她捂着心口狂笑了起来,笑得他直发毛,然后她小心翼翼地围着这棺材走了一圈,“苍天有眼。”食指在棺盖上敲了敲,面向苏幕白,“来,开。” 厚重的棺材被敲开一丝缝隙的时候,那里头的味道真是令人作呕,苏幕白觉得自己眼有些花,“西子,这里面有东西,要是是个活物,估计就惨了。” “我不是跟你说假的,真心,里面有东西。” “怎么,那东西会比我还吓人?” “没,没有。” “那就开。” 只见苏幕白还有些犹豫,西子右手手掌在袖中一摆,一手将那棺材盖给推了出去,种种落在地上的声音响彻大殿。猛然间,棺材里冒出一阵黑雾,在空中盘桓了一会,便往后飘去,和青铜山融为一体。那棺材中金银堆里里躺着的,赫然是一具怪异的尸骨。那巨大的尸骨盘旋在棺材中,头颅向上以狰狞的姿势张开嘴咆哮而望。在它的头骨处,是一个一寸左右被利器砸透的伤口。 西子正要用一根棍子拨拨这个东西,看它到底是个什么,被苏幕白止住,“这个是黄金蟒,镇邪,不能动。许多地的习俗都是这样,但凡人死,将一条蟒蛇打晕,扒了皮,然后将它放进墓里和墓主人陪葬。铜角金棺本来就邪气,再加上这个就更煞得慌了。千万别碰。” “那好吧。”西子觉得他说得有道理,挑挑眉,将棍子一扔,可是这一扔,不知道从哪里吹来一股小风,只见那蛇的骨头摇晃了几下,然后哗啦啦向下就碎成了灰烬。 旁边的两个人几乎立成两座石像,半晌以后,西子瞪大眼睛,“喂,这次可不是我。” “我知道不是你,”苏幕白眼泪都要掉下来,“可是……你听到什么声音了么?” 说罢,只见壁顶上的长明灯摇摇晃晃,石壁外头开始出现哗啦啦石块落下的声音,接下来,便是无数人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一颗石头啪地一声在二人面前砸落下来,“怎么办?” “怎么办。”西子一愣,然后迅速揪着苏幕白的衣襟,一个旋身,两人就落在了棺材里面。“嘭”地一声,盖上盖子。 一进来苏幕白就不淡定了,“西子,这里好黑……” “闭嘴。” “西子,我什么都看不见啊。” “你再说话我把你头割下来你信不信?” “西子你怎么可以这样,姑娘家这样不好。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西子一个巴掌呼了过去,“再说话我杀了你。”却直接打了一个空,她还没反应过来,一只手就豁住了她的手腕,“怎么,西子,你最近居然胖了?” “你……啊……!” 一阵天旋地转,似乎是被一个巨大的力量连棺材一起拍到了墙上,不过幸好,那棺材虽然是金子的,软,可是里面好歹还有一层实木。这一下不至于被拍烂。 西子整个人被一只手臂捞至怀中,男子的气息吐在她的上方,西子只能看到男子的眼睛微微有点发光,“看来这是要死在一块了,西子,你说你要在上面还是要在下面?” 啪的一声清脆的声音,西子这次才牢牢打在了苏幕白脸上。 只听一声闷哼,然后苏幕白的声音若有所思,“看来西子还不想和我一起死啊,那我们还是出去吧,再不出去,棺材都要炸了。” 话音刚落,他扣着棺材顶上那丝缝,将石棺盖才推开了一丝缝隙,一柄利剑砰的一声就插了进来,木屑四溅。只见那外头一张凹凸不平的灰白脸缓缓露了出来,那人穿着前朝的将领服饰,瞳仁发红,面目狰狞。 苏幕白握住刀背,巧力一弹,只见那利剑砰的一声被弹了出去。紧接着苏幕白迅速将棺盖掀起,跳出去对西子粲然一笑,再猛力一盖。西子只见那棺材盖突然间重新盖上,又急又气得大吼起来,“苏幕白你个王八蛋!快点把棺材给老娘开了!” 不过棺材的隔音效果似乎很好,站在外面的苏幕白除了那石块从身上的抖落声之外,什么都没有听到。 外面站了几十个兵俑,那率先抖落了石块的红眼睛将领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被利器割掉了脑袋。 苏幕白侧了侧身子,靠在棺材旁边,擦着手中的一根带血的金蝉丝,唇角含笑,“抱歉了,出门出得急,没带剑。看样子在做各位都是幕白的长辈,用这样一根东西,实在也有失尊敬。” 第二十二章 九族 话音才落,那些青脸兵士便举着各种兵器,嚎叫着向他扑来。 苏幕白眼中寒芒一闪,五指微微一抬,迅雷不及掩耳般便向那青脸兵俑们攻了去。有的兵俑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直接被打飞,狠狠的撞向墓壁,大半身体都深陷了进去。余下的兵士不知道被什么固定住,齐齐不能动弹,怎么挣也没能挣开,“你们要是不动了,我放你们走,怎么样?”苏幕白扯了扯手中的细线。 微微一松,那龇牙咧嘴的兵俑又开始要向他攻来。他猛地一收手,“可惜了,本来还想放你们走的。百年的干尸,也到了你们投胎的时候。”说罢,五指一用力,透明的线将那兵俑的头齐齐割了下来。 苏幕白耸耸肩,往那铜角金棺走了去,“西子,这太后墓里的僵尸怎么都这么不经打,我还没怎么动手呢,他们的头倒是自己掉了……”说完就做好挨打的准备开棺材。手刚一碰到棺材盖,一阵厉风便从耳畔呼啸而过。苏幕白右手发力,抵住来人的刀,可是肩膀还是被看出一道血口子。 玄铁弯刀,利光在刀尖一闪,来人直接撇开苏幕白的手,往上一跃。只见那人穿着一身镶金的华丽盔甲,手腕脚腕处皆是挣脱的重铁链,腰间一块明晃晃的令牌,因为隔得远只能看见金黄色的牌上,写着一个大大的令字。而再往上去,那男子颈项之上,空空如也。 无头军?!苏幕白心下一惊,这无头军还真存在这世上。并且从刚刚攻击的力道来看,功力不容小觑。 苏幕白这么一想,离西子呆的棺材慢慢远了些。 “你是谁?” 苏幕白问完他就后悔了。头都没有了,怎么还能说话?只见那无头人蹲在空中的一个灯座上,猛地往下飞身而去。苏幕白在那一瞬间有一点怔愣,这个动作实在是很眼熟,没有时间细想这无头人的平衡能力怎么这么好,一柄刀就直接朝他的脸上砍来。苏幕白一转身,那刀就直接落在了一块石头上,刀身直接没入石头一小截。 苏幕白双眸一凛,银丝绕过黑衣人胸口,翻身绕了一个结,“高人,对不住了。”一用力,苏幕白只觉得浑身一寒,只见那银丝缠绕之处,血水蔓延开来。那黑衣人似乎有意识,将胸口的血用刀一抹,也似乎不怕痛,刀身一甩,几滴黑血就到了苏幕白眼中。 苏幕白只觉得两眼刺痛,双目模糊,再一转眼,几乎什么都看不清楚。顺着自己的记忆往后退去。正这时,只听到“嘭——”的一声巨大的爆炸声,一个熟悉如同银铃般的声音响起,“苏幕白,你是不是有病?”然后一个力道将他拎起,放置在高处。苏幕白只觉得手下柔软,鼻尖清香,再下一瞬,那清香就向着下头飞去,“西子,当心。” “那是自然。” 西子足尖点地,站在碎裂的棺材中间的时候,神情有了些许变化。眼前的无头人浑身被扎了一些金色的碎片,手中紧紧握着刀。活动了一下肩膀,就朝着西子劈来。西子往右一闪,轻巧躲过,顺势将男子腰间的令牌扯下,然后微微睁了睁眼睛,“你是……” “苏幕白,你先坐在那儿别动,我待会就过来,你要是敢动,我待会扒了你的皮!” 苏幕白坐在高高的房梁上哭笑不得,他还敢动?呼吸都不敢了还敢动?而且,西子的声音是越来越远,如果他没有估计错,那是前室的方向,阿夜是要逃啊!他堂堂一代捉妖师,怎么也算是青年才俊,就这么被一只鬼抛弃了?死在一个百年老妖精的墓穴里? 要是让其他同行知道了他有今天,还不笑掉他们大牙了? 正这时,脚下被一个什么东西抓住。 苏幕白没敢动,在确定了那东西正在往上爬的时候,他一脚就要把那东西往下踢去。却听见一声呼呼的风声,那东西借着他的脚一用力,坐在了他的边上,即使没有声音,苏幕白还是能感觉得到那东西坐得离自己很近,因为那血腥味和尸臭味直冲鼻腔。而那东西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离他时近时远,似乎在细细地观察什么。 苏幕白一惊,怎么?这墓穴里的鬼还懂审美? 西子重新回到原地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苏幕白和那无头人并排坐着,两个人皆像是被点穴了一般一动不动,苏幕白是闭着眼睛浑身戒备。而黑衣人则是整个人看着他的方向,似乎在嗅着什么。西子飞身上去,将苏幕白拎下来。黑衣人看见苏幕白下来了,也连忙飞身过去,张手就要开打。却只见西子领着苏幕白往地上一跪。 “西子,这是做什么?” 只见西子向着那黑衣人,神色恭敬,缓缓将一个人头和一块令牌递了过去,“冼西林将军在上,请受西子一拜。”然后女子的整个头颅往下垂去。 黑衣人有点愣,看着眼前的头半晌,才一步一步走了过去,捧着自己的头,愣愣看着。 “冼将军为国征战二十余年,战功赫赫,苍生天下,实有共睹。西子……寻将军许多年,终是有幸得见,苍天庇佑。” 手中的令牌也被拿起,西子只见那头颅的眼睛赫然开始生出一些光辉,沧桑而幽远的男音在墓室中响起,“这就是我的头啊。” “是。”西子道。 “那你,可在我冼家九族之中?” “在。”西子的声音空灵,随风而散在四处,“老祖在上,请受冼家第三十九代传人,冼西子一拜。” 黑衣人将西子的脸端起,“当年的事情,你清楚吗?” “自然清楚。” 黑衣人似乎有些满意,“好,那接下来,就靠你了。”说罢,墓室四周的脚步声缓缓地远了去。 四周重新归于寂静。 *** 苏幕白被丢在了一汪冰冷的水中,整个人都被压着没了进去。 “西子!你怎么……咳咳,比你家老祖还野蛮……咕嘟咕嘟咕嘟。” 西子一身白色里衣站在水中,压着苏幕白往下浸去,“老祖对你这还是温柔的,用的不是烈性毒、药,我们打破了他一百年的安宁,为了让他老人家高兴高兴,我必须这样给你洗洗。” “嘶——”然后她发现,原来自己身上也被那些行尸的粘液烧了一处,索性走远了些,洗了起来。 苏幕白好像能看清一些东西了,缓缓睁开眼睛,“西子……”然后他的眼睛睁得和铜铃这么大,只见眼前一张白花花的人脸,一条缝从人的胸口开到头顶上,那裂开的嘴朝两边开合着。苏幕白几乎是崩溃的,“不带这样的!西子,我养了你这么久,怎么养出一具干尸来了?!” “我在这。”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于此同时一只洁白如玉的手伸到他的身前,那白色的僵尸顿时化为粉屑。 苏幕白转身过去,只见金色碎光之下,一个身材曼妙的女子站在水池之中,眸如明珠,肤若凝脂,双颊粉若桃李,整个人如同猫儿一般,明媚狡黠。 苏幕白差点说不出话来。 女子一身白衣,将肘上的印记用袖子遮住。被拂过的水面,水波点点。 “你眼睛好了?”西子开口,莺啼婉转。 “好,好了……” “我看看,要是真好了,我们还是赶紧去后室吧。”西子往前走了一步,整个身子几乎贴着苏幕白,苏幕白只觉得自己胸腔一热,脸上一阵火烧。 西子将他的眼皮掰了掰,确定无事了,正要起身上岸,却发现男子漂亮的眼睛正缓缓往下看去。所以她也随着缓缓往下看去,只见透明的衣料下,若隐若现的…… “啪——”一个红印赫然生在苏幕白的脸上。 西子上岸,湿漉漉的头发搭在胸口,脸上微红,穿好外衣,“走了。” 然后她只见苏幕白的眼睛蓦然圆睁,再眯成一条缝,“你是什么东西?” 西子眼神一怔,似乎没有料到苏幕白这么说话,“你最近的胆子真是越发大了……” 只见男子从水中一跃而起,水花四溅,目光如梵音一般寂静,俯身就向西子身后攻去。此时,西子的身后一条巨大的黑色布满鳞甲的尾巴在地上迅速拖行而来。那东西十分巨大,一直望到青铜山的顶端,苏幕白才赫然看见那一双通红的眸子。 苏幕白还是晚了一步。 只见一条巨大的黑色如同鳗鱼一样的尾巴将没有丝毫戒备的西子牢牢抓住,靠着地面往外飞快拖去。 西子只觉得那黑色坚硬的尾巴噗嗤一声从自己的后背刺穿,尖锐的痛感从腹部袭来。她低头望去,只见腹部穿出一小截带血的黑色尾巴,那尾巴上的鳞片轰然暴起,往四周刺去。“混蛋。” “西子!”苏幕白瞬间捡起旁边的一把兵器,横刀一砍,将那尾巴砍得老远,却不知怎么那鳞片普通钢铁搬,根本无法砍断。 眼见西子就要被砍拖到前室,苏幕白迅速腾起,沿着那尾巴飞身越过青铜山,从山顶一跃,用力将刀刺进那尾巴身体红彤彤的眼睛当中,鲜血四溅。在他眼中,赫然生出的是一条巨蛇的面孔。 幕地张开血盆大口,怪物高声尖叫,眼见就要将西子往墙壁上甩去。紫光从苏幕白腰间升起,迅速到达那黑色的尾部,那尾巴似乎被封住了一会,任凭其它的部分怎么动,它也只是微微颤动几下。苏幕白飞身过去,抱住西子,然后将一个黄色的符咒贴在蛇尾。只听一阵血肉翻搅的声音,西子痛苦地皱紧脸,指甲嵌进了苏幕白的皮肤,“啊――” 一阵白色的光从男子手中沁入女子身体,“怎么样?西子,这样好些了吗?” 西子恢复镇定之后艰难开口,“苏幕白……我的心脏还好么?” 苏幕白一望,这才发现,西子的腹部被那尾巴穿了一个大洞,血肉模糊。男子眼神变得凌厉,反身看着身后的那条巨蛇,那怪物撑着身子,好几条尾巴在四周扭动着,还在试图冲破那紫色光的束缚。反手一掌,只见原本围绕在巨蛇周边的紫色光晕瞬间如同一道利箭,窜入它口中,那怪物的吼叫声猛地又大了起来,震得整个墓室摇摇欲坠。 “快逃。”西子抓着苏幕白的袖子,脸上冷汗淋漓。 “这样跑你没事吗……” “少废话……快逃。” “刚刚给你施了咒,你现在不会有事。只是西子,我们朝夕相处这么久,西子,你就不能对我温柔点?”苏幕白有些懊恼,飞身越上一个铁链拴住的铁块。铁块之上似乎通向高处,幽幽深深,“看样子应该是出口。” “不是,是后室……”西子艰难道,“我们必须进去,这东西不好对付。” “西子,似乎已经晚了。”苏幕白看着迅速追过来的黑色物体。 “拉动右边的链子。” “什么?” “拉动右边的链子,快!” 第二十三章 印章 苏幕白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解开右边的锁链,一个铁条哗的一声落下。修长的手臂猛力往右边一拉,只听咯吱咯吱几声,自己所站的铁片台往上动了起来。只余下下面那东西凄厉黏糊的声音以及最后目光所见的左右摆动的几条巨型的黑色尾巴,“嘭”地一声,甩到石壁之上。 黑色狭小的空间里充斥着两人的呼吸。 “西子,你再坚持一会,我不会让你有事。” 西子微微应了一声,黑暗里看不清男子的面孔,甚至是声音也因为失血过多脑袋混沌而分不清楚,“我若是死了……你应该高兴才是……” 上升停住,点亮火折,星点火光照亮男子的脸,修长的眉毛上不知是因为太过紧张还是太累挂着点点汗珠。听到这话,俊脸微寒。 “苏……幕白?”西子有些诧异。 男子愣了愣,学着西子平常的语气,“嗯,不是我难道是鬼?” 西子没力气,索性闭上眼睛,由着苏幕白将她抱出去。 入目的是一间寻常人家大小的屋子,怀里的女子有些不舒服,轻轻咳了几声,血就从她的口中溢了出来。 男子的指缝中,温热的液体不停往下滴去,“还能坚持得住么?” “没事。”女子摇摇头。 “我现在能保证你的元神不散,”苏幕白看着她,目光复杂,“只是你的伤势严重,需要尽快出墓,我才能把你治好。” “我知道,”西子脸上全是汗,苍白的面庞上没有丝毫血色,带血的手死死抓住苏幕白的手腕,神色是难有的脆弱,“我的心脏,有没有事?” “无碍。” “那就好……”西子似乎松了一口气,抓着他的袖子,闭上了眼睛。 旁边有一块倒下来的木板。苏幕白将女子放在木板上,随身的包袱给她枕在脑后,立刻就解开了女子的腰带。 “你干什么?!”西子幕地睁开眼睛,抓住他的手腕,一激动又是撕心裂肺的痛。 “你现在肚子没有了,没办法吃药,”苏幕白说着,脱下外衣,将自己的衣服还算干净的地方扯下一大块,然后将旁边找来的一碗香炉灰面上一层去掉,余下的往西子腹部巨大的伤口处敷去,“这次出门带的外伤药用完了,只能将就这找到这个。你要打我等你伤好了以后再打。” 温热的手在她的腰间缓缓抹着,西子看着眼前的人,缓缓稳住了气息,半天才道,“所以现在的这个才是你吧……” 苏幕白手上不停,“你说的是我的本性?唔,不对,以前和现在都是我。” 西子撑着身体微微坐起,“如果我没看错,根雕里画的是镇妖咒,你是捉妖师……我现在知道你的身份了,你不杀我,还救我?” 包好伤口以后,一双手将她横抱而起,男子语气云淡风轻,“干嘛要杀你,你不是妖,知道我身份的也不只你一个。” “不过,我们倒是要想办法出去了,那个东西生着九条尾巴,应该是一条九尾蛇妖。”他接着道。 西子闭着眼睛,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再一睁眼,只见苏幕白还是这么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似乎看着一只稀有动物。 “你看什么?”西子觉得浑身有点不自在。 “没什么,”苏幕白赶紧收回目光,“前面有一扇门,估计是后室的入口,只是我担心你这样可以吗?” 一手扶着苏幕白,女子漆黑地眼睛看向他,挣扎着就要下来,“当然……可以,日行百里……都没有问题,咳咳……” 脚步下碎石发出好听的声音,西子一愣,看到紧紧固定住她身体的手,明明不似花费了很多力气,但是她却动弹不得。“咳……放手……” 却只听到一个极好听的声音从她上方传来,“鬼我虽然见得不多,但是这么逞强的,也只有你一个。” 西子没力气再跟他扯,艰难地扭了扭身子,却动弹不得,索性放弃,“……背高一点,硌得慌。” 眼前是一扇绘着百兽的木门,门上还有深嵌进去的灰色格子。门上落满灰尘,苏幕白一碰,那灰就落了满地都是。 手沿着门细细摸索了一阵,“这是铁桦木门,刀斧不破。门承着墙的重量,如果用蛮力,这个门上的石块就会砸下来,将入口封死。看来硬闯是不行了。”苏幕白道。 西子实在非常不舒服,正闭着眼睛休憩,然后浑身一怔,睁开眼睛。这个……是什么味道?右手拂上门框,然后慢慢的眼睛变得清明起来,“这个里面,藏着一个宝贝。” “恩?”苏幕白正要往回走,就听见西子微弱的声音。 “放我下来。” “下来?”苏幕白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你要做什么?” “开锁。” 说完西子从怀中拿出一只干蝎子,够到锁身,将它的尾部□□钥匙孔中,紧接着用一根透明中空的尖利金属刺破指腹。苏幕白只见着红色的鲜血从管中涌入蝎子的身体,身体慢慢膨胀,充满整个钥匙孔,然后轻微转动,啪的一声,蝎子暴血而破,门锁也应声而开。 吱呀一声,黑色逼仄的楼道出现在眼前,蜿蜒向上。这楼道似乎很久没有人走过,木头腐朽,上面生着许多小虫。西子将剩下一半的蝎子尸体丢在地上,澄澈的眼睛望向他,“你要是怕了,就呆在这里,待会听我的暗号。” “这怎么行?”苏幕白掸了掸墙角的蜘蛛网,拿起一把玄铁剑别在腰间。走过去凑到西子耳边,长长的头发拂过她的面颊,呼吸温热,“西子,我们这可是过命的交情,怎么可能抛下你不管。” 西子愣了一愣,然后被人抱了起来,她确实是累了,虽然对她来说,痛感都能忍受,但是毕竟失这么多血,对她来说几乎也就是致命伤。 “这里应该是一座道塔,”苏幕白环视四周,“西子,你原来来过这儿?” “我来过,”西子淡淡,末了再补一句,“你也来过。” 然后苏幕白反应过来,“这难道是……?” “没错,”西子狡黠一笑,黑色的眼睛晶晶亮亮,苍白的脸色似乎也好了许多,“这里就是霜降塔的底层,待会,让你见识一个宝贝。” 于是,苏幕白就见识到了一个宝贝,那是放在台阶角落里的一个黑红色的物体,从远处,就像是一只巨大的眼睛,忽闪忽闪地发着红光。 那是一只人形的何首乌,周身经脉缠绕,如同一个几岁的孩童蹲在地上,一脸诡异地望着屋顶。而那何首乌的肚子中间,有一个闪闪发光的红色物体,光芒时强时弱,映得那小人更加诡异。 一种极强的不适感从苏幕白的身上传来。这个东西,如果没错应该是……“西子!” “嗯?”细小的吞咽之声,只见西子嘴里正嚼着什么,看着他答道。 在他不经意间,怀中女子五指向前,一下就将那红光抓了出来,放入口中。 “你怎么……?!”苏幕白看着女子慢慢恢复血色的脸。如果他没有猜错,刚刚那红色的东西应该是妖怪的元魂。只是,那元魂之中,似乎还有一些他目前还说不好的一些力量。 女子餍足地抚了抚肚子,然后抬起眼睛就看见苏幕白一脸复杂的表情,半天说了一句,“……我的吃相太吓人了?” “不是。”苏幕白撇嘴摇了摇头。 “不是就接着上去吧。”女子漂亮的唇角一勾,心情似乎变得十分好。再一看去,西子手上本来流血不止的伤口现在丝毫无损。 “你的伤,好了?”苏幕白惊讶道。 “还没全好,”西子看了看她手上的伤口,声音里有了几分中气,“只恢复了七八分,比从前慢了。” 楼道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不一会就到了上一层。 屋子里的东西都被毁得差不多了,杂乱地瘫倒在一块。屋顶是一个封得十分严实的土层,“我伤还没有复原,你能把这个弄破吗?”西子仰着脸道。 苏幕白往上一望,只见那土层中似乎还包着岩石,如果按照刚刚那一层的高度算,这里再怎么也有一丈高了。要破这么厚的土层把握确实不大,却又不想丢面子,索性捂着肚子哎哟一声,“痛……” 女子抬眼,只看到苏幕白似乎有些不舒服的脸。“你哪里疼?” “啊,别动,就是那里,好疼!” 西子正检查他肩上的伤。苏幕白看着西子忽闪忽闪的睫毛,突然间觉得眼前的人如果温柔一点,也实在是很可爱。于是在她旁边缓缓勾起嘴角,“西子,你说,你这是不是关心我?” 还没等到回答,一个掌风落在了苏幕白的腹部。 “啊……”苏幕白捂着肚子。 “你想多了,”女子收起手掌,“这里痛?” “是,是啊……”苏幕白吸了一口凉气,整个人靠在墙上脸色寡白。人还没靠稳,却只听轰的一声,身后的墙壁突然往后一转,整个人就被吞进了墙壁后头,“流年不利,要去烧香了……”苏幕白趴在地上,闭上眼睛冷冷道。 这里是一个隧道模样的地方,但是隧道不长,更像是一个走廊,长明灯在这里也晃晃亮着,壁上雕着凶兽,张牙舞爪,十分生动。而那走廊的尽头,是几口石棺。 这时,只见西子也走了进来,戏谑道,“看来你们捉妖师很会另辟蹊径啊。” “不是,”苏幕白瞬间爬了起来,掸掸灰尘,声音里有一丝无奈,“谁知道这个道士塔里,还能有这么多棺材?” 西子不答,却凝目朝棺木对面走过去,捡起一块东西对着他观察道,“这是什么?”苏幕白顺着她的目光看见的却是一枚印章,木头刻成,上面盘旋着的是一只鹰,那鹰的神情如同涓涓细流,带着岁月沉淀过了的寂静,而它的眼睛里却是深不见底的锋利。怎么样也不像是原来就放在这个位置的东西。 “这是一个紫檀木印章,”苏幕白像看宝贝一样细细端详着,惊叹道,“只是没想到这里居然有这么上成的紫檀木。” “很特别?”西子接过。 “恩。这种木材在国内不常见,木头上天生长着火焰文,木质油亮光滑,带淡香。紫檀木本来就是辟邪的好东西,印章被这么一做,印在纸上,那画纸都带了辟邪之气。”可是那印章似乎经过了一场及其剧烈的打斗,缺了一角,上面的字体被利物划坏的几乎辨认不清。 “什么心?”苏幕白辨认着印章上的字迹。 “无心为净。”西子脱口而出,眼睛里是聚集的火焰。那印章被用力甩在地上,发出吭吭连续的几声响,“臭和尚,这次我要拆了你的庙门!” 不对,她突然间回过神来,她活得太久,居然忘记和尚已死。 四周安静得似乎空气都凝结了下来。 苏幕白声音沉冷,“西子,你不是说古墓里的东西都不能碰?” “这个可以,它本来就不是属于古墓里的东西。” “不是,”苏幕白闭上眼睛道,“我是说,西子,你刚刚一摔,棺材里面似乎有人……在动……” 正这时,“嘶”的一声长长的声响在中间的石棺中响起,刺耳得让人脊背发凉。接下来,第二声、第三声……似乎是长指甲一下一下挠着棺壁的声音。 脚步声慢慢响起在室中,西子身上是极其重的血腥味。 她每近一步,那抓挠声就更大一分。 “小心。”苏幕白说道,往前几大步挡住西子,“那里面的东西对你有反应。” 只见西子扬起脸扯出一抹讳莫如深的笑容,“我的东西,它当然对我有反应。” 于是苏幕白苏幕白还没来得及领会西子的意思,就见着那棺材旁边,躺着一幅画。 虽然不是泡在绿水里,但是似乎见过一般,画上是一个女子,身上衣服部分已经被腐蚀,可是脸的部分还是异常清晰。 头缀东珠,面若海棠,眉心一小点胭脂痣。 但是,是什么东西把这幅画从安叔说过的右耳室带到这里? 这棺材里躺着的,又是什么? 再有,眼前的西子……怎么跟画上的人,这么像?! “西子……”苏幕白似乎见了鬼一般,缓缓开口。 棺材盖被缓缓打开,一阵黑烟涌了上来。西子唇上的笑意一直没有褪去过,“苏幕白,你要知道的,马上就能知道了。” 等到棺材全部被打开,女子脸上的笑容却尽数退去,只见里面是一个黑色透明的女人形状的烟雾,正在朝着她笑,笑容里带着*、贪婪,以及阴狠。黑雾嘴唇轻启,“哀家百年之后的归处,擅入者,死。” 紧接着一声冲破耳膜的尖叫,那黑雾突然睁开眼睛,黑色的瞳仁里映着苏幕白和西子两个人的影子。顿时,无数形状怪异的黑雾骷髅生了出来,每一个骷髅的手上都捧着一些新鲜的人肉人骨,见到苏幕白和西子,将手中的肉吞进腹中,然后猛地向他们扑来。 西子愣在原地,“苏幕白,你快走……” 男子一个纵身,将呆愣着的西子揽过,几乎是将她夹着,迅速向外面跑去。 “你扯我干什么,我不是叫你自己逃命吗?” “别说话,快走。”苏幕白声音没有什么温度,西子抬头,只见红色的血液顺着他的唇角流了下来。 西子一怔,双眸瞬时变蓝,旁边顿时生出无数虫蚁将苏幕白身后的那只骷髅绊了下去。 “你有没有办法把这些东西全部收了?” “有是有,”苏幕白灿然一笑,“但是我得雕一个房子那么大的根雕!” 石门轰地一声关上。苏幕白再用黄色的符咒贴在上头,门上的冲撞力度立马就小了起来。 “这个能保持多久?”西子微微有些喘。 “不久,我的符不太管用。”苏幕白在屋顶周围敲了敲,土层不是一般的厚。没办法了,死马当成活马医。 只见他右手一挥,将桃木雕悬到半空,玄铁剑一掷将木雕穿透插在上空的土层上。 口中缓缓念着什么,紧接着就听见地面缓缓裂出一道缝隙,阳光透过那越来愈大的缝隙透了进来。 西子呆呆地看着苏幕白的脸,“我说,你也不是完全没有用啊。” 苏幕白眉头一皱,只见那泥土簌簌掉落了些到二人身上。再等他平静好心境之后,睁开眼,“我们出去吧。” 第二十四章 求子 清晨的雾气漂浮在空中几乎转了一个圈才落在女子的衣袂之上,苏幕白嚯的一声将尖利的木头扎进泥土里,女子深色的眼睛才睁开来,西子擦了擦唇角的血,“再往西边一点。” 苏幕白再将一根木头扎了进去,雾气之中他的样子也有些迷蒙,然后开始检查她的伤口,灵力顺着他的手指进入西子的身体,“这阵封得奇怪,像是压制什么亦正亦邪之物,你要的东西还没找着,”口中的呼出一口白气,“还跟我回义庄吗?” 苏幕白也不知道自己怎么鬼使神差地问出这句话,顿时有些紧张。 西子盯着男子修长的睫毛,“不回去了。” 苏幕白觉得心头一空,却也是笑了笑,“也正好,人鬼殊途。就这样分别也是件好事,我也不要再费尽心思想方设法把你收走了。” 西子一愣,才发现自己刚刚的表达有误,看来是失血过多脑子不太好使了,“待会陪我去一个地方。” 苏幕白正在给她缠着身上的绷带,听到这个手一顿,在西子看不见的角度露出一抹极其灿烂的笑意,抬起头来依旧是温润如玉的表情,“咳咳,什么地方?” “大乘寺。”包扎完毕,西子撑起身子,对着苏幕白微微笑道,“那个地方,估计你会喜欢。” 苏幕白却觉得西子这抹笑里的内容不是那么简单,“你是说京城的那个大乘寺?” “恩。”西子恩了恩,站起身来,看着山上熟悉的景色,眼前那幢幢荒屋在清晨被笼上了一层雾色。 ********* 一年前。 “喂,大哥,停会,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你个不中用的货色,扛个娘儿们,至于累成这样?” “哎,你是不知道,那位说了,这人要在一天之内被送到地儿,急用。这不,马都没歇脚,一天一夜,这才赶到,亲娘哦,真是累掉了哥哥半条命。” “德性,待会请你去春香楼歇歇。” “哈哈,”男子痛快地拍在旁人的肩上,“还是你懂我。” “不过,”另一人眼神一转,缓缓地朝女子走来,“我看这小娘皮虽然被蒙了眼,但是似乎长得挺水灵啊,身段也好……” “滚!”往女子方向伸过去的手被打下,累极了的男人挡住地上的女子,要拼命的架势,“这可是急用的,又是那位吩咐,出了点岔子,你负责?!那还不是我,千刀万剐那都是轻的,九族都可能被诛了去。” 西子微微动了动手,长时间的捆绑太过难受,胸前的那把刀旁边,自己的血液不断奔涌着。刀身还在身体里,伤口不能自动愈合。 居然是你要杀我……我想过无数次是谁要我的命,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居然是你…… “这血流得有些厉害啊。” 流吧,流干了才好……女子的眼角,一滴眼泪流了下来,流干了,也不过就是干了而已。变成尸体,变成灰尘,变成青烟,什么都不会在意。 正这时,门吱呀一声响起,“道长。”二人俯首。 “怎么才到?”男子的声音低沉,浮尘一挥,将头上披风的黑帽子卸下,虎目一睁,“差点误了吉时。这个是你们所说的极好的一味?”他走到西子旁边,细细看了看。 “是啊,那是相当好的一味!”旁边一个男子拿出一块令牌,“是这位爷送来的,说是您见了这个,就一定知晓。” 道士眼睛一亮,哈哈一笑,“快快送上塔去,有了这个,我就不信还炼不出来?!到时候朝廷上各个股肱大臣,叫他们吃西北风,干瞪眼!” “好嘞。”两个男人脸上全是喜色,招呼着同伴,“走了走了。” 道士塔很陡,逼仄得厉害。她能感到上下两人走路的小心翼翼,以及衣服擦过墙壁的声音,“我告诉你啊,待会可不要乱说话,里面的大人没有一个是你得罪得起的,一根小手指可就要了你的脑袋。”一个男人道。 “是是是,我知道,那些大人,要么位高权重,要么奇门遁甲……” “你还说!” “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两人赶紧闭嘴。 “来了?”进门的时候,响起的是一个苍老的女声。西子觉得十分耳熟,可是就是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那披着黑色披风的女人背靠着墙坐着,扬起一只干枯地手,示意他们不要再动,“搁那儿吧。” 为首的男人之间那黑暗当中突然伸出一只骨架一般的手掌,吓得一个机灵,“是是是。”连忙把西子放下。 “乌瞳婆婆,”是那个道士的声音,“如今我的炼药的材料都齐备了,据说你是上头今年最看重的炼丹师,可不知道是我先炼出来还是你先炼出来振一振我们丹鼎派的威风呢。” 那乌瞳婆婆似乎是走了几步,坐下,冷冷哼着笑了一声,“你要炼出来,下辈子。” “你……”道士气结。 “二位都别吵了,”一个温润稳妥的女声,“待会宫里的人要来,被听到了总是不好。” “怎么?”道士似乎十分看不惯那女子,“姜姑娘是觉得自己是宫里的人?”话语中,加强了自己两个字。 姜拂晓张了张嘴,然后原本想发出来的怒气还是被自己压制住,化成一丝莞尔笑容,“拂晓还不是宫里的人,这个拂晓清楚。” 姜拂晓……西子的手缓缓的握紧。然后她就听见身后开始传来脚步声,浓重的药材味混在一起却变成了一种奇特的异香,黑色披风下,银色头发弯弯绕绕,“怎么?人醒了都没发现?” 一只冰凉的手缓缓抚上了她的颈项,男子的语气似乎很满意,带着淡淡的笑意,“长得不错,根骨也好。不过可惜,就要死了……”然后颈上猛地一阵钝痛,西子晕了过去,在最后一刻,她知道眼睛上的黑布被扯了去,最后的那刻她见到的就是那道士屋内顶上挂着的灯笼,红彤彤,血淋淋。 然后当她再次醒来,见到的就是漫天的火光,再然后,就是不远处,传来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 “我们到了。”苏幕白的声音把西子从回忆中叫了出来。 她闭上眼睛,吸了一口气,“世间的香火味皆是混浊不堪,唯独这里的,还是能闻上一闻。”西子微微笑了笑,“走了。” 据说,大乘寺的神佛是整个千禧朝最灵验的。几年的功夫,就有了几间分寺。 寺庙里香火鼎盛,来往的信徒络绎不绝。空旷的庙前,上面是高翘的龙首,龙口悬铃。莲花灯和鲜花贡果在寺庙外面摆着,香火上白烟袅袅。 一个穿着蓝色僧袍的小僧走下来,对着他们两个,撩袍一笑,十分潇洒,“姑娘公子,请问二位来的是求一个什么香?求姻缘对生辰在右边偏殿,仕途家运在正殿,求子,哈哈,请随小僧来。” 西子看了他一眼,然后往他身后就走了过去。 “诶,施主,”那小僧急急叫道,想要跟上去。 却被苏幕白按住了肩,他吹了吹手背上的灰尘,看着西子的背影,“小师傅,这个女人难追啊。” 那小僧脑筋倒是转得极快,对着苏幕白一笑,“公子,看样子,您们二位,是来求姻缘的啊?”苏幕白脸上的笑容打住,看了看他,然后也和西子一般,往前走了去,“西子,等等我!” 西子一边走,眼睛一边从身边各个和尚的脸上扫过。 “西子,你要找谁?”苏幕白道,“你告诉我,一起找不更快些?” 西子皱了皱眉,似乎在回忆,“恩,一个十多岁的僧人,比你稍微矮些,模样一般,左眼角有一颗痣,望郡口音。” “……”苏幕白默了默,然后用诧异的眼神往西子身后看去,“你说的……是他?” 西子转身,只见身后刚刚跟来的那个小僧人,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们,然后咧出一抹笑容,“我就说,姑娘公子是来求子的,切莫不好意思,请跟小僧过来便是……”然后他的话愣在喉中,只见眼前那比天仙还漂亮的姑娘向着他走了一步。 无尘笑了笑。 再走了一步。 他不笑了。 再一步。 无尘心里猛然一惊! 这可怎么是好?!那女施主都要贴上来了! 出家人六根清净,无欲无求。顿时几百遍心经从心底飘过,□□空即是色……他咽下一口口水,就只见眼前女子红唇翕张,“你是那扫地僧的什么人?” “扫地僧?”小和尚搔头。 “了尘。” “啊,”无尘了然,拳掌一击,“你们是来找我师叔的?” 西子细细看了看无尘,微微一哂,“说来那了尘现在也应该三四十岁了,细看你和他长得确实有几分相似,怎么?多年不见,生了个儿子?” 无尘整个人都好像被点穴了一般一动不动,“儿子……???”早就有人说过他和师叔长得像,自己也觉得,今天被这么一说,难道自己真的是师叔的……儿子?!!! 然后她再微微看了看四周,“你们这寺里的风气现在变成这样了?不苦行,不传道,专门变成了……求子?” “哈哈,”无尘尴尬一笑,“还是有苦行僧的,他们大多在京城的大乘寺里。我们这都是给大家祈福求愿的地方,苦行僧少。但是师叔……”不知道为什么,被这么一说,他说到师叔都有些尴尬,“师叔也是其中之一,前几日刚从南蛮回来,不知两位找师叔有何事?” “你去跟你师叔说,就说故人来访。”西子点了三根香,在殿外的一个小佛龛前,拜了一拜,“恩?还不去?” “是!”无尘飞也似地去了,走路嗖嗖都带着风。虽然那女看上去年纪轻轻,可是这说话的态度,怎么比自己师叔还吓人?! 旁边也生出一段青烟,袅袅往上,十分漂亮。苏幕白和西子站在一排,有些诧异,“你信佛?” “不信。” “那你这柱香是为什么?” 西子想了半天,对着苏幕白微微弯了弯嘴角,“超度。” 苏幕白一愣,那时西子看着他的时候,似乎在看着另外一个人,似乎在看着另外一个她正在超度的人。不知道怎么反应,索性也就报以一笑。 他比西子高出一个头,因为人多,挨得近,相视一笑,在旁人眼里就像是前来上香的恩爱小夫妻。 “拜完了没有,让让。”一个身材极胖的女人拿着一炷香噗的一声挤了过来,西子突然被挤到苏幕白怀中,两人皆是一怔。只听那女人道,“菩萨菩萨,求您保佑我再过一年就能跟我旁边的那个小娘子一般美貌。要不然,跟那小兄弟一般美貌也是可以啊……” 第二十五章 闹鬼 “二位施主!”身后传来小和尚兴奋的声音,“我家师叔来了。” 苏幕白和西子闻声望去,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的黄袍僧人从不远处走来。眼尾泪痣一点,脊背挺直。风沙将他的面貌雕琢得过于年迈,长年的旅途和佛法参研给他的身上加上另一种隐忍慈悲。 他微笑的唇角眼角都已经开始漫上细密的纹路,唯独那眼睛里还发着熠熠的光彩,了尘手拿一串念珠,立于二人身前。 苏幕白见着了尘的时候,却实实觉得有些熟悉,“大师,久仰。” 了尘也对他郑重地回了一个礼,“二位施主,请问找贫僧何事?” 他抬起头来的瞬间,苏幕白的脸色便冷了下来。这个人,他确实见过…… 一只蓝色的袖子递过去一个四四方方的印章,西子道,“大师切勿见怪,我们二人此次是为这个而来,不知此物你可认得?” 了尘看了,黑白分明的眼睛陡然睁大,原本平静无波的面容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只见他迟疑了一会,像是宝物失而复得一般,颤颤巍巍地捧着这残破的印章,激动得眼底似乎都泛着泪光。半晌才嘶哑道,“这个是……姑娘,我家师祖荒酌大师的印章,怎么会在你手里?” “没错了,你果然是了尘,”西子淡然笑道,将印章收回自己怀中,并没有将它归还的打算,你是你师祖死前最亲近的一个人,“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女子顾左右而言其它,“不过话说回来,看到你们将寺庙弄成这个样子,你家师祖在九泉之下,也是不能安息的吧?” “师祖是真高人,绝对不会为了这种事情动肝火。” “是吗?”西子反问。她言语笃定,似乎确定荒酌大师确实会为这事动动肝火。 了尘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西子话锋一转,“我突然间想起来,你师祖圆寂之时,交给了你一封信,是也不是?” 了尘刚刚提起的一丝笑容僵在了脸上,整个后背汗毛猛地竖了起来,“你……怎么知道……” 全寺上下都知道他和师祖最亲近,这姑娘知道也并没有不妥。可是师祖圆寂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在旁边,怎么可能会有旁人知道信的事情? 更要命的是,这姑娘看着也就二十来岁,怎么会好像是……认识师祖一般? 了尘急忙恭谦地再施一礼,“二位施主,还请借一步说话。” 寺庙的右边往后,叫法、轮殿,是专门给僧人做早课晚课的地方。 无尘在路上一边路热情地向他们介绍寺庙里的历史和特色,十分尽职,如数家珍,“师叔要带你们去的是法、轮殿,这个法、轮殿虽然偏,但是可算是我们这里最用心造的殿宇。你看那鸱吻琉璃,全部都是按照京城大乘寺的藏经阁铸造的,因为我们这里小,所以藏经阁和早晚课室合成了一个,就是这个法、轮殿。二位施主待会进去看看,就定知道小僧说的那可是一点没错……” 直到真正进入大殿,了尘大师开始说话,他才乖乖地闭了嘴,跑去上茶。 “印章,是三十年前,就丢了的,”了尘一开口,便单刀直入,“那个时候我还小,在京城的寺庙里跟着师祖念经,就见过这个印章。这个东西是师父亲自做的,很厉害。许多施主上寺庙里来求愿辟邪,师父都会给他们画一幅画,或者写几个字,再盖上章子给他们带回去。不出意外,邪祟都会减少许多。后来师傅身体不行了,画不了画,写不了字了,有人来求愿,他便叫我扶着他过去,在来人的纸上印上这么几个大字。” “三十年前,寺庙遭贼人惦记被盗,丢了许多镇邪的宝贝,其中有一样就是此物。”然后了尘看向西子,“只是贫僧不知,这印章又是怎么到了施主手中的?” “我在一个墓里头找到的。”见了尘面色不对,她微微抬起眼睛,“怎么,不对么?” “你——!”了尘突然怒目而视,站起身来,“施主,你竟然盗了我师祖的墓穴?” 他许久未有这么强烈的情绪波动了,但是当年这桩旧事还是让他还是失了风度。 “大师过于激动了,”一只手不知何时搭在了尘的肩膀上,苏幕白脸色沉静,手下力度却不小,“这个并不是在您师祖处找到,是在另一个墓穴里找到的。” 了尘一愣,神色怅然。对了,师祖一死,世界上再无与此同样的印章。当年丢了便是丢了,自己怎么昏了头。 自觉太过冲动,了尘对西子道了歉,然后坐下身,安定了下自己的情绪,“二位施主请恕罪,师祖是了尘平身最为尊敬之人,所以方才情绪太过,请二位见谅。” “这倒没事,”西子喝了一口茶,“只不过,你现在的修为还是比你家师祖差上一些。想当年那么大的盗窃案,镇魂鬼玺、碧落袈裟以及他数本经文原稿被盗走他都硬生生撑下来没有让外人感觉有任何异样,你在这方面还是要多多努力啊。” 了尘手中的水抖了抖,几乎要洒出来,皱起眉头,右手紧紧攥住佛珠,“姑娘,你究竟是何人?” 要知道寺里当年丢了宝物,除了几个大长老和可信的几个师兄弟之外,根本上没有人知道。 “怎么?”西子睁大了眼睛,诧异道,“大师,原来你还没有认出我,难道我变了很多么?” “我见过你?”了尘在他的脑海里搜索了很久,然后灵光一闪,僵硬地转过身看着西子的脸,似乎是在确认,“你是当年的……那个小孩。” 西子笑,十分漂亮,如同一只欢乐的猫,“真是谢谢你,还记得我。” “我一直在找你。”了尘此时完全掩饰不住自己的心情了,连“贫僧”都没有用,“女施主,师祖当年的死得……” “并不是意外,”西子手抚了抚旁边的木鱼,朱红色的漆上油亮油亮,谁也看不出她眸中的情绪,“这么大岁数的,自然会死啊。” 了尘眼底有一抹失望,“所以施主,你这次是来找何物……” “南无阿弥陀佛……” 了尘的话音未落,殿内就响起了一阵早课声,木鱼声阵阵,整个大殿里飘着虔诚的香火气味。 “既然二位施主是有缘人,女施主还是师祖的旧识,那自然是本寺的贵宾,不知请施主在本寺用午膳可妥当?”了尘道,一边吩咐无尘去安排饭食。 “不只是要饭食,还要厢房,”西子拦住小僧,看着了尘,“因为你师祖,我和我徒儿自从墓里头爬出来,许久都没有好好歇息,四周无更妥帖地方住宿,不知借宿一宿了尘大师可会介意?” “可以,可以!”无尘哈哈一道,“寺中本来就有很多处是给施主们住宿的,师叔,你说呢?” 了尘汗颜,住宿自然没有问题,就是这女子说得却没给他任何拒绝余地,“自然是一件乐事。倘若师祖泉下有知,想必也会欣慰的。” “对了,”西子似乎想起什么来,“你们寺庙里,现在可以吃肉么?” “……” 见了尘不答,西子也就只有作罢,“行了,知道你们寺里的规矩。”索性接着喝起茶,用力想着往事。随着她的妖力增加,她能记起的事情就越多。 “女施主,”了尘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今天下午本寺有个开光仪式,不知道施主愿不愿意一同去看看?” “哦?”西子想了想,这大乘寺如今的风光可是不同以往了,“那是哪位施主这么大的脸面,在这里办一个开光仪式?”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了尘一道,“这开光仪式不是别人,正是三王爷要办的。” 这三个字在西子的心上种种一击,“你是说……南楼厉?” “正是。”和尚有些压抑,一个小姑娘居然直呼王爷名讳,不怕祸从口出么?可是看她高深莫测的样子也就只是微微一笑,接着道,“最近年岁不好,天下不太平,边疆多事,前不久我朝在中庸一役中败下阵来,丢了三郡,死伤无数。许多人都说是中了邪祟,于是三王爷就近选了本寺,说是要开一个特殊兵器的光。不知姑娘对此可感兴趣?” 西子抬起脸,似乎极有兴味,“感兴趣,感兴趣得很。这么大的场面,能参加是我的荣幸。你说是不是,苏幕白?”西子这一转身,就不见了苏幕白的影子,“苏幕白?”她走出殿外一看,依然是没人,这是只看到刚刚还在殿中的无尘从一条道上笑嘻嘻地跑过来,“西子女施主!贫僧已经带苏兄去看过厢房了。他要贫僧来转告你他现在去寻些东西,待会在来跟您会和。” “寻东西?小师傅,他可告诉过你寻什么?”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小和尚摸了摸后脑勺,但是笑得眼放金光,“苏兄真是有本事,上山下水一会会的功夫可就跐溜一声窜得没影啦!说是去给姑娘准备些惊喜,然后如果我有兴趣,他到时候也可以给我机会见识一个新天地,哈哈哈。” “寻就寻,连个招呼都不打。”西子小声道,“你们在哪儿分开的?” “刚刚小僧跟苏兄分别的时候是在后山。” “后山?”这是了尘师父走了出来,申请有些严肃,“无尘,那位男施主方才去了后山哪里?” “唔……”无尘想了想,“后山桃林。”说完之后,他自己似乎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脸上白了一片,“师叔,我忘了……” “你师父是怎么教你的,这个都能忘。”了尘严厉道。 然后他对着西子,十分抱歉地说,“女施主,你徒弟可能现在有危险了。” 无尘愣了愣,徒弟?刚刚苏兄分明说的是,这位姑娘是他的人啊……?想完,看着前面两个越走越远的背影,“诶!等等我!后山闹鬼,师叔!我来保护你们啊!” 第二十六章 故土 “闹鬼?”西子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以前的大乘寺方圆几十里,连只耗子精都没有,什么时候落魄成这样了,还闹鬼? 了尘十分抱歉的模样,“说来惭愧。本寺建成以后,就开始出人命了。” “按理说这是佛家之地,不常生鬼。”西子挑挑眉,似乎有了兴趣,“难不成是印无荒死了变成鬼来的?” “阿弥陀佛,施主切勿妄言。那是一只女鬼,并非师祖,”了尘道,“每逢月圆之时就会有弟子失踪,再后来尸体就会被发现在后山上。失踪的弟子们死相往往极惨,骨头和内脏几乎都被绞成肉泥。那段时间,寺内人心惶惶,许多僧人更是不愿踏出禅房一步。只是即使这样,那妖怪还是有办法杀人。”了尘叹道,声音缓缓绕于山间。 “后来我师父,也就是前年圆寂的仙鹤大师在后山布下机关。自己赤着上身在林子里走了三天三夜,才引得那妖怪出来,一场大战之后,将她关回老巢。” 西子眸光一动,“这附近还有妖怪的洞穴?” “正是,”了尘点点头,“妖怪久居地下,那时便将后山的桃林下当做巢穴。” 女子突然间笑起来,“这么久了那只妖怪还没有被你们念经烦死,也算是骨骼奇清、天资聪颖。” “施主见笑了,倒不是寺中人烦它,而是它烦寺中人。” “嗯?”西子表情似乎是在听说书一般悠闲,脚下的步子却是十分迅速。 了尘发足力气跟上,叹了一声,“自从妖怪被关以后,日日晚上,僧人们都能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似是那妖怪用铁链撞击墙壁的声音,一声声甚是骇人。” “既然都抓起来了,为什么不索性处理了来得彻底?” “施主不知,贫僧和师兄弟们当时也这么想,可是没有人能够靠近那洞口一分。只要稍微靠近些,那妖怪总是有办法将那人致死。我的两个师兄也是这么仙逝的。”话到此处,了尘有些伤感,“比师兄法术高明的,也就只有师父,可惜师父在封印完妖孽之后,自己受了重伤,整个人右边的身体几乎都被毁,不久也就圆寂了。” “这么说来,”西子拖长了这个来字的嗓音。一面走,一面看着了尘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那一次意外发生之后,整个寺里面的人死的死,伤的伤。唯一活得好好的,还成了居高望众的大师的人,就只有你。啊~”她轻快一叹,“大师好计策。” 了尘立刻竖手胸前,生怕瓜田李下说不清楚,“罪过罪过,女施主休要胡言……” “好了,”西子打断,“要是我以前没见过你,我自然不会相信你。再退一万步,世事变迁、人心变化,要是真是你杀的,也与我没有关系。我只要我带来的人还好好活着,便相安无事。” “贫僧明白。”了尘加快了脚步,“西子施主,这里就是后山了。” 眼前就出现了一条清澈的河流,如同一条轻纱拂在青山之前。 虽是比不上京城大乘佛山,可却有其八、九分神韵。 西子看得有些呆,然后不一会,双眸杀意陡生。 了尘发现这双眼睛看的是自己的时候,心底下意识还是一抖。这感觉竟然是和十几年前的如出一撤,那个才不足桌腿高的女童从师祖的禅房中走出来,一双妖目漆黑无比,她缓缓地瞪了他一眼,“你的衣服,给我。” “了尘。” 如同当年一般冰冷的声音将他从回忆中拉了回来,只见眼前西子的眼睛里全是杀意,“女施主何事?” “你问我何事?”西子向前进一步。 了尘下意识偏了偏脸,入目的赫然是苏幕白散落在河边的衣服腰带,那位男施主难不成已经?! “他出了什么事,我为你是问。”还没等了尘说什么,西子飞身一跃,往远不处的桃林飞去。 “诶!女施主!”了尘阻止她已经来不及,只能喊道,“妖怪凶狠,若有什么动静,施主切莫妄动――” “哇,师叔,你不是说山下的女人如老虎吗?怎么……这个女人长得一点也不像老虎,还这么厉害?!” 西子不管他们,自顾往远处飞去。花了这么久的时间才找到的人,虽然她还是记不太清楚找这个人是为什么,但是在她弄清楚之前,他绝对不能死。就算是死,也只能死在她的手里。 桃花几乎已经全落了,只剩下枝桠上的星星点点,但是地上粉色落英一片。那枝桠当中,一抹白烟升在空中升起。 西子向下旋身落去,几缕头发搭在眼前,只见一张熟悉的脸正看着她。苏幕白有些微怔,看清楚来人之后灿然一笑,“西子,你来了?” 面前的火堆上正烤着什么。苏幕白靠着一棵桃树,头发上还带着些未被烤干的水汽,黑发蜿蜿蜒蜒延伸在光裸的胸膛上。常年练武的身体虽然不是特别健壮,但是肌理分明,显得十分……诱人。 西子先是往右边一侧身,后来又觉得这荒山野岭的,自己岁数又这么大,看看又何妨?索性转过去,品评一般眯了眯眼睛,满是杀气的眼神在香味中一点一点的淡了下,脾气倒也没有发作,“咦?你去抓鱼了?” 他却是有些懊恼,“没想到无尘这么快就暴露我的行踪了。真是不牢靠。” 西子将他的衣服递过去,心下却也是一暖,拿起一条烤鱼嗅了嗅,“怎么在这里没有发现妖怪,还能安安心心地烤鱼?” 苏幕白差点吞下去一根刺,难不成捉妖师都得时时刻刻在额头上刻一个妖怪别跑?“也不是每次进林子都是抓妖怪。不过话说回来,这里是有一只妖怪,我小时候就见过。” “嗯嗯,”西子张开的嘴巴就没向那条可怜的鱼咬过去了,直接停在半空,“哈?” 苏幕白笑意更甚,“我是说,我小时候,就住在这里。” “你是和尚?” 苏幕白噗嗤一笑,笑得如同太阳一样明亮,“这里在成为寺庙之前是一座小道观,是安叔带着我小时候呆的地方。果然是人走茶凉物是人非,现在看来不仅道观没了,连妖怪都不见了啊。” “你跟那只妖怪关系很好?”西子吐了吐骨头,含混不清地说。 “这倒没有,那妖怪凶得很,我在这里住的时候它还没有出来过,一直在一棵桃树下呆着。那个时候我还很小,找到了一棵很大的桃树根,想用那树根做一件魂器。结果挖了半天,根倒是一根极好的根,可是那土层下面也正是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那东西也在死死地盯着我,就像是猎人看到猎物一般的眼神。” “然后?” “然后我逃了啊。”苏幕白理了理头发,烤了这么久,也干了。 “所以,那只妖怪,很有可能是你放出来的?” “不是,那只妖怪我只见过一次,之后就再没有出现过。” “这样。”西子轻飘飘地说过,拍拍他的肩,“那你伤感个什么劲儿,走的又不是你见过的那只妖怪,恩,”西子一顿,“莫不是那妖怪长得异常漂亮?” “呃……”苏幕白一愣,西子就当他承认了,索性凑到他跟前,“有我漂亮?” 苏幕白的脸上腾地一红,“哪里,那女鬼长得狰狞吓人,光是眼睛就要吓掉人半条命,哪儿还谈得上漂亮?” “哦~”西子往后一退,“那就是还没有我漂亮。” “咳,”苏幕白咳了咳,话锋直转,“话说西子,你今天为什么来找我?” “他们说这里闹鬼。”细细地吞咽声,“我怕你在我用腻之前就死了,那多划不来。” “……” 正这时,山边传来一声吆喝,“西子女施主~!苏兄!”循声一望,只见旁边的草丛里簌簌地响,然后钻出两个和尚。 了尘一见到苏幕白和西子好好地站在他面前,先是眉头舒展,然后等他发现有什么不对的时候,缓缓地闭上眼睛,“罪过罪过,阿弥陀佛。” 无尘年纪毕竟还很轻,皱着鼻子嗅了嗅,然后猛然间看着他们两人,瞪大了眼睛,“肉……肉!你们在吃肉!!!”说罢,两只眼睛里泪花直现,“师叔,他们杀生了……” “二位施主,此乃佛门清静之地,禁止杀生食肉。二位是寺中贵客,可是如有再犯,便休怪贫僧无礼了。” 苏幕白赶紧把手中的烤鱼丢置一旁,行佛礼道,“重回故地,再加上有同伴需喂食,有些忘形,望大师原谅。” 饶是西子这么厚的脸皮,此时也稍微有些尴尬,赶紧将剩下的那口鱼吞下,“佛法亦云,不能浪费。我徒儿烤得太多,帮他吃一些也委实无奈。对了,”她看看四周,“大师不是说带我们去参观开光仪式吗?” 了尘见二人道歉得诚恳,虽然心下不悦,却仍旧是慈眉善目道,“二位施主请跟我来。” 三人晃晃荡荡地往回走去,只剩下无尘一张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脸,吃肉了……今天看见有人在我面前吃肉了……佛祖啊…… “无尘!”了尘在前面一喊,“速速随我回去。” “是,师叔!”然后他迅速往前走小跑几步,最终在一处下坡处陡然停下,只见那草丛处一束黑色的不明物体迅速向他袭来,“师……师叔!师叔救命!有妖怪!” 了尘本来正和苏幕白谈着佛法,听到这一声,双眉一拧,一转身,手上念珠就要往外撒去。却只见苏幕白、西子和无尘站在一处,手中拿着一长串头发,那头发,足足有两丈长。 了尘一愣,微微一笑,年轻人就是年轻人,眼明手快。 “这是,”苏幕白拿着那头发朝阳光处望了望,那头发上沾着泥土树叶,但是每一根都非常的湿润,他寻着那东西的来路往山顶看了看,只见那山顶绿荫如盖,颜色重叠,一条清澈的水迹从山边流下,汇入山下小河,“食发鬼的头发,估计山上有潮湿的洞穴,那些地方最适合这些鬼魅居住。” “不是地下?”西子问。 “不是,”应该是隔得远,要不然自己早就发现了。说完,苏幕白拿出在路上临时雕好的一个小胡桃状的柳木根雕,只见那胡桃尖出生出一个小口,手上的头发仿佛生了翅膀向里头游去。 无尘在旁边看着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然后等根雕外面的光慢慢淡下去的时候,猛地抓住苏幕白的手臂,像看了尘大师一样看他,“苏兄,你这法术好生厉害,教我!” 正在这时,不远处的寺庙中,钟鼎轰然一声敲响。人声尽、飞鸟绝。 了尘在前方引路,褐色的身影融在天光之中,“开光仪式快要开始了,施主们快随贫僧来吧。” 第二十七章 开光 能在大乘寺里做这么大开光仪式的,来头必然不小。南楼厉是千禧帝的第三子,又是为西征而来,开个光自然是小意思。 室内众僧齐齐红袈裟加身,弟子立在后头排成好几排。手持木鱼,诵经声不绝。狼毫笔、蚕丝巾、水晶镜放在几个大师身前。才敲了几下木鱼,外头就有人走了进来。 为首的是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人,长得十分精神,褐色的劲衣袖口上绣着猛虎的图案,他爽朗一笑,行了佛礼,“了尘大师,不知东西可都准备齐全。” “已然齐了,不知王爷要拿来开光的究竟是何物?” 姜鹤满意一笑,向外头看去,点点头,“抬进来。” 只见身后是林立的几乎二三十个健壮男子,其中四人抬着一个正正方方盖着红布的小台子踏步进来。脚步极稳,动作利落。 西子和苏幕白站在一角,这个角落极好,能看得清楚开光的整个仪式,又不至于太过招摇显眼。为了保持整个开光仪式的体面,二人皆是一袭僧袍。 “不太对劲。”苏幕白压低声音。 “怎么了?”西子听着佛经无聊,正玩着一个小木鱼,只差要闭上眼睛。 “困了?”苏幕白往她身边移了移,这样西子要睡他也好扶住。 “不困,你接着说。”西子摇摇头,也算是清醒了些。 “那几个人脚步刚健稳妥,看样子武力非常,几人的脸色也是常年暴晒的模样。军中这样的,十有□□都是将领。虽然还没得到消息,但是征战沙场的将领都回来了,看来战败割地成了必然。来开光八成只是一个安定军心的借口,实际上,中庸拿不下,军队估计早就已经准备退后三郡……” 西子挑了挑眉,狐疑地瞥了苏幕白一眼,也从那挡住他们的绸缎中露出一双眼睛,看着眼前的景象,“那你说,这红布里面的,会是什么?” 苏幕白再凝眸看了看,“只用到手臂的力量,应该东西不重。” 眼神再瞟到一旁那褐色衣服的年轻人,虽然神色恭敬,一直微笑,可是眼睛却往外瞥着,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苏幕白也勾起唇角,“那领头的将军并不在意这个东西,反倒是觉得开光大典十分麻烦,但是为了顾全大局,戏不得不做。所以里面的东西,绝非是什么重要之物。” “既然是为军队开光,那么这东西必然是会随军。如果是武器,这样的高度,那便不会这么轻便。所以我想这里面的,可能有三种可能,丝线、纸张或者布帛。” “听上去没错。”西子唔了唔,闭上眼睛,“不过,空气中有一丝别于香烛的香气,也许……是香囊呢?” “你是说,行军打仗,带着香囊为祥瑞??” 西子不置可否。是,行军打仗带着香囊,确实欠妥。 话到此处,那个叫姜鹤的年轻人走到那台子前,缓缓将红布掀起。只见那佛台之上放着的是高高一座锦帛书。他向着了尘恭敬一笑,“大师,这是我家王爷从南海请来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妙法莲华经等帛书,还请大师们开始仪式,到时候兵士们会将这些帛书缝制在将士的衣袍内以佑平安和胜利。” 西子一愣,苏幕白居然猜对了。再看向苏幕白,只见他依然紧紧盯着外面一举一动,没有半点反应。 西子扯扯他的袖子,然后赶紧瞥过眼睛,轻咳了一声,“幕白施主不错啊,在哪里学的这些东西?” 苏幕白这才唇角微弯,“小时候瞎学过一些。”他伸出手放在西子身后,“仪式估计还有一段时间,西子要觉得太累了,可以先睡一会。”然后接着看向外面。 西子没法不察觉,从古墓里出来,苏幕白确实变了些。看到他伸出来的手,却是有些懊恼,谁,谁要靠?索性瞌睡全无,也观察起外面的动静来。 了尘的表情平静,依旧是高僧般淡然,示意姜鹤和众将领在旁边观礼。 佛台上铺着层层黄布,两边分别放置着两个大腹青底牡丹漆金瓶,里面放着三色牡丹。了尘上完香拜了拜,立马身后就有人将那布匹抬上前放置在佛台上。了尘正要开始,姜鹤似乎猛然记起什么,凑到了尘耳边一说。 了尘点点头,从帛书堆里找出一只香囊,放在了最上方。缓缓地开始诵经。于是四周诵经声延绵不绝了起来。 水蓝色的香囊,上面绣着恬恬荷叶,朵朵荷花,再往后是一幢精致的阁楼。 “还真的有一个香囊?”苏幕白挑挑眉毛。为战士祈福,卷卷帛书上放着这个东西,看着实在是很突兀。 “呵,真是一点都没变。”西子视线缓缓移到那香囊身上,然后半天没有动弹。直到苏幕白说稍微离开一会,才回过神来。 了尘大师已经完成了他的部分,不知何时退到了她的身侧。 “有事?”西子只觉得有点奇怪,了尘是寺中的三位大师之一。即使是退,不应该退到一个更明显的位置? 这时候,只见了尘微微动了动唇,“西子女施主,不知在本寺有没有见过一个类似的开光仪式?” 西子靠着柱子的手猛然一紧。面上却依然镇定道,“当时我不过是一个孩童,并不记得什么开光仪式。” “可是,”了尘不着痕迹地靠近了些,慢条斯理道,“贫僧却有一个大胆的推测,不知道准不准。” “你不凡说来听听。” “贫僧曾经听闻师祖在百年以前途径血镇,在那里历了一劫,从此得了一个宝贝。在给那个宝贝开光之后,师祖的法力蒸蒸日上,无人能及,成了一代佛陀。”了尘的眼中出现向往的神色,“可是二十多年前,寺中遭贼之后,据说那宝贝跟着也就丢失了。” “你是想说,我也是差不多时候离开的,是不是我带走了那个宝贝?” “女施主天资聪颖,贫僧佩服。” 了尘这么说,那就是摆在明面上的怀疑西子偷了那件世间异宝。就算她否认,他也会继续追查下去。 “其实,”西子顿了顿,然后扬起一抹讳莫如深的笑容,“我也算是知道那东西的下落。” 了尘的身子突然颤了颤,“施主说的可当真?若是真的,倘若能找到至宝,恢复当年寺内的荣光,施主必定是我寺的大恩人!” “大恩人倒不必,”西子淡淡道,“不过我想用这个换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我记得当日我离开之时,落了一件重要的东西在你家寺庙的地上。”西子面向他而站,狡黠一笑,“而那日扫地的僧人正好是你,不知道大师有没有见到过?或者拾到过呢?” 了尘的眼里精光一现,匆促道,“女施主,下午请到法、轮殿一叙。” 仪式已经进行到尾声。了尘回到原来的位置继续开始诵经。 苏幕白从房梁上落到西子旁边,随手摘落头上的一片叶子,“他终于舍得走了。” “怎么样?”西子问道。 一段滑溜溜的头发就这么到了西子手中,“没有猜错,那了尘的确有问题。”苏幕白声音沉沉,然后和西子两人一起悄悄地退出了大殿。 “那食发鬼的头发足足十丈,如果它真想要人死,就绝对会使出一半以上的力气,无尘方才被抓住就绝对不会有生还的机会。而且,食发鬼以发为生,居在寺庙的后山委实不妥,寺庙里的僧人不留头发,男人的头发也绝对不是这种妖怪的首选。” “见到了真身吗?” 苏幕白摇头,“虽没见着真身。但是发现见着那洞穴里面有许多人的脚印,并且有些装发的簸箕和竹篓。看样子是有人为这东西日日提供养料,而且控制了它的力量。” “所以……”西子莞尔,“里面的妖怪居然是有人养的。” 正此时,殿内的人开始散去。 无尘笑哈哈地跑过来,“西子施主,苏兄,你们刚刚看了,觉得这开光仪式怎么样?好看吗?” 西子哑然失笑,“无尘小师父,你可得和你师叔好好学学,开光仪式可不能用好看不好看来说的不是?” “施主说得是,”另一个陌生的和尚从他们身边经过,赞同地点点头,“开光只不过是一个仪式,最重要的还是开心光,心净则万事可成。”他看了无尘一眼,然后行了一个礼之后离开。 待他走远了,无尘轻轻地切了一声,“就知道装模作样。” “怎么了?看来我们的小师傅也有讨厌的人啊。” “佛说,人无完人。”无尘咳了咳,胡诌了一句,“对了,不说这些。苏兄,我想跟你学你刚刚那招法术,不知道你可否教我?” “教可以,”苏幕白对着他和煦一笑,“你先告诉我,今天送东西来的开光人有哪些,分为几路,我就教你。” “那简单。”无尘很是开心,“刚刚在大殿里的那个褐色衣服的人是个将军,据说官还比较大,叫姜鹤。其它的听说也是军队里的能人,看得出来皇上对这次开光很上心,等战争胜利了,估计还可以在寺里竖一个锦旗!显显风头。除了他们,还有些能人前来观礼,比如说县令大人。”说完,他眼睛斜斜瞟了一眼大殿旁还在和了尘聊得眼角眉梢都是笑的微微发福的中年男人,“你们看,那姜鹤将军旁边的那个就是。还有……” 西子顺着无尘说的方向看去,只见姜鹤面上带着十分客气的笑容,见没有人注意,悄悄地往后面退了退,到假山旁边,和另外一个素色衣衫的中年男子攀谈了起来。“那个并不像是刚刚看到的那几个人……” “哦,那个啊,那来头可大了,是一个十分有名望的道长。不过认真来说他算是我们寺庙的金主。因为原来这里本是一座道观,后来道馆的道长掐指一算,发现这里实在不适合长远发展,将这里卖了,就远走他方游道而去。这个道观当时就是那个人买下的,后来,他见自己的道馆都忙不过来,索性将这处院落捐给了正在旁边化缘的苦行僧,也就成了现在的大乘寺。” “等等,你是说,那个人本来是一个道士?而这个大乘寺,是一个道士捐的?” “恩。”无尘认真点点头,“不可思议吧?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可是胸襟宽广伟岸的大师和真人就是不一样,不计较门派,慷慨解囊。不过现在丹阳道长的道馆在全国也是首屈一指十分灵验的道观……” “丹阳道长……”西子冷冷地蹦出这四个字,然后向面前那个人看去。 四个字一出,丹阳道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转过身看见一个姑娘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跟姜鹤说了什么,礼节性一笑,缓缓走了过来,“姑娘可是认识我?” 西子面无表情地看了他半晌,伸出手去,“久违了,道长。” 丹阳道长将手伸出一握,只觉得女子的手凉得吓人,“贫道兴许是上了年纪,有些不记得人,不知道我和姑娘在何时何地见过?” “在望郡啊道长,”西子勾起一抹微笑,“您不记得了?您还送了我好几张符呢。” “符?”丹阳道长虎目往上一勾,记忆力倒是经常给人送一些护身符,只是不记得哪里有见过这么漂亮的一个小娘子,只好笑笑,“啊,原来是姑娘你,不知近来可好?” 西子的笑容加深了一分,“托道长的福,过得很好。” 姜鹤在后面似乎有些催促,丹阳道长找准时机,“若姑娘无事,贫道就先告辞了。” “道长,请。” 道长一走,无尘也被喊去做其它的事情。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只觉得姜鹤走的时候在她的身上特意瞥了两眼。 左手一紧,只见苏幕白对着她一笑,“戏演完了,我们去抓妖怪吧。” “现在不怕鬼了?”西子戏谑。 “我练就一个本事慢,但是一旦练成了,效果可是极其显著。”苏幕白也毫不尴尬。 “那我倒是要看看,你这个本事,到底炼成了什么样子。” “随时欢迎赐教,”苏幕白眨眨眼睛道,“不过西子,方才那道长说在哪里见你来着?” “法、轮殿。” “既然他约的是你,那我必不便进去了。那我是去哪里等你比较好呢?屋顶上,还是走廊里,或者佛台之下?” “客房。”西子淡淡道。 苏幕白愣了一愣,表情有些许微妙,“客房?” 第二十八章 演戏 佛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 在苏幕白低头问了三遍“西子,你约我去客房干什么?”之后,周围的僧人终究步伐缓了下来。 西子一见,有些挂不住,颇为匆忙地扯住苏幕白的袖口,“你,你说我约你去客房干什么?”女子洁白的小臂暴露在空气中,一丝不被常人察觉的绯红生于面上,眸中盈盈水汽。 西子少有这样的神态,苏幕白呆呆望着,只觉得被她握住的地方一阵火烧,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冷冷站在一边,“师父,这样有违人伦,慕白归根到底是你的徒儿。” “你……”西子眼里的盈盈水光顿时没有了动弹,整个人呆立在一处,“苏幕白,你什么意思?” “师父,我什么意思你应该明白,”苏幕白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如同一块千年寒冰,“既然你要在大庭广众下把事情闹大,慕白也没办法。我堂堂七尺男儿,怎可就这样屈服于……淫威之下?” 西子惊愕得有些站立不稳,“好,好一个七尺男儿……好一个淫威之下。你说,你可是有喜欢的人了?” 苏幕白一顿,语气决绝,在外人看来就是要和自己师父恩断义绝的态势,“是!不瞒你说,我是有喜欢的人了。所以师父……” “别叫我师父……”两行泪水夺眶而出,西子双眼通红,如同一只受伤又倔强的小猫,“我不是你师父!你有了喜欢的人……那我,那我怎么办?!” 苏幕白心里猛地一抽。不由自主迈出去的步子还是即时收了回去,他淡淡道,“师父,还是师父。” 周围的小僧开始不淡定了,几乎连地都忘了扫,这一出师徒不伦恋三角恋的戏码对于他们来说那真是比金刚经好看太多。哇,你看这俏生生的师父倒贴给徒弟徒弟都不要,是不是傻? 诶,说不定那小子的心上人,比这位还漂亮呢? 小僧们用眼神飞速交流。 西子一瞥周围,擦了擦眼,双眸杀意陡生,“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没见过吵架啊?!”然后一扭头往走廊的一端飞快走去。一,二,三。一不小心“砰”的一声,在拐角和几个人撞了个人仰马翻。 西子莞尔一笑,本想逼真一点来个真摔,客意往那石块上摔去。却在快落地的时候被一个力道带入怀中,带着中药好闻的香气,苏幕白满目关切,“师父你没事吧?” 西子看着眼前的男子,先是一愣,然后倏忽间将他用力推开,坐在地上,眼睛又红了一圈,“不用你管……” 旁边是被撞倒的小僧,见此情况大惊失色,指着那一地的帛书大喊,“快快,捡起来,被师父师叔看到就完了!”说罢赶紧捡起地上的东西。西子微微止住哭声,看着一地的帛书,正是一对方才被开光的妙法莲华经。 为首的大和尚满脸肥肉,暴怒道,“怎么走路的?!这可是方才才开过光的圣物,里面可有冰蚕丝,名贵得很,撞坏了你赔?不长眼的东西……”明明是对着小和尚骂,眼睛却一直瞅着西子的方向。 啪的一声,一个石子就击在了他的膝盖处,和尚哎哟一声单腿跪了下来。 “大师,您可还好?”苏幕白带着春暖花开一般的笑意,将那和尚扶起来。 “还好……”那和尚恨恨,“谁这么不长眼?!别让我逮着你……”这个当口,他突然就看到了苏幕白腰间少了一颗珠子的根雕,赶紧松手,往后退了两步,攥紧了双拳。最近到寺里的人,究竟都是什么来头?一个个的,身手都如此诡异。 “大师,”西子软软道,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脸,“可是我撞坏了圣物?” 大和尚再一见眼前的女子长得好不俏丽,声音软软身世可怜。有了台阶下,索性也没法作。 这时方才看热闹的僧人也跟了过来,开始嘘寒问暖,“女施主,这是怎么了,摔得可要紧?” “无大碍,就是心里难过。”说完,西子双眼立时又红了一圈。 正这时,了尘大师从不远处寻声而来,“西子女施主,发生何事?” “让大师见笑了,别的没有,”西子深呼吸了一下,用苏幕白的袖子擦了眼泪,“就是我这徒弟,太寒心。” “大师,”苏幕白乖乖站在一旁,一脸无奈,“您来评评理,您看我师父做得可对?今日师父约我去客房谈话,我没答应。因为我知道师父要做什么。婚姻大事不能儿戏,慕白不愿意迫于师门压力成婚。” “你不愿意迫于师门压力成婚,那我怎么办?”西子气息又开始喘不匀,“你师祖,我师父看上你了,虽说人家年龄大些,但是好歹年轻的时候也是看得过去的。你若不答应,她不得把我的皮扒下来?当初拜师的时候说什么来的?上刀山下油锅,现在呢?” 苏幕白闭上眼睛,然后看向大师。 了尘大师表示同情,“贫僧是出家人,红尘之事不妄言。但是见二位施主师徒情分颇深,劝二位珍惜缘分,莫要刀剑相向。” 说罢将西子扶起来,然后对着那送东西的和尚说,“快去吧,别把将军们的行程耽误了。” 和尚们一听,如蒙大赦,脚底抹油就要往别处走去。 “大师等等,不知道这个是不是里头的?”西子红着眼睛从身下拿出一个蓝色的荷包,上面荷叶田田,“我方才在地上捡的……” “是是是,正是,谢谢施主。”和尚如同逃过一劫般,赶紧接过,再将手中的物什清点了一遍。跟了尘再汇报了一次,往远处走了。 “慕白,”西子慢慢恢复平静,撑着廊椅站起来,“我和大师有事要谈,你先回客房去好好呆着,不准逃,待会再找你算账。” 苏幕白会意,点了点头就往客房的方向腾空而去。 *** 法、轮殿。 烛火之下,一黄一蓝,两人安静地并排而坐。 “施主这些年过得可还好?”了尘先打破沉静。 “你是替你家师祖问的这个问题,还是自己好奇想问这个问题?”云山毛尖,清甜可口。红唇噏张,微热的茶水滚入喉间,“好茶。”西子一叹。 “这二者可有何区别?” “当然有区别。”西子抖了抖身上进殿时沾上的香灰,“要是是你师祖问,那我就说比他当时过得好,若是你问,那就是去问你家师祖。” 了尘尴尬地咳了咳,“没想到多年过去,女施主变得如此幽默。” “大师也一样,原来不过是个老实的小和尚,怎么十几二十年一过,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倒是融会贯通了?”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 “大师心里应该清楚,”西子没有半点迟疑,“在十几年前,你师父以及你两位师兄的死应该不是偶然。” “不是偶然?”了尘目瞪口呆,“可,可是师父师兄们确实是被妖怪杀死的啊?!” “是,的确是妖怪杀死的。可是那只妖怪不是偶然出现在那里的,而是本来就是你养的。你说我说的对不对?”西子接着撇开茶碗中漂浮着的茶叶。 “了尘确实不明白施主所言。”了尘脸上的表情还是没有丝毫变化,甚至眼神都没有一丝飘忽。 “那我这么跟你说,”西子换了一种方式,“你和你的师祖,感情很深,可对?” “亲如父子。” “那便好,你能承认这点,他老人家在天有灵也能觉得欣慰,”西子接着问道,“我从大乘寺离开的那天,也就是你师祖去世的那天。你如果真心对你师祖感情甚笃,为什么对我的嫌疑不闻不问,反倒只关心那失窃的宝贝?” 和西子预料到的恰恰相反,了尘的脸上不但一点慌张神色都没有,而且还露出一抹释然的笑容,“女施主这么说,贫僧就放心了。开始一直以为,贫僧找错了人,看来这次找的人,果然没错。” 西子却没了头绪,“这是什么意思?” “贫僧不怀疑姑娘,是因为没有必要。姑娘且等一等,我去拿一件东西。”说罢,了尘往前走了几步,轻轻转动了佛台下的一个按钮,只听见清脆的咯哒一声,一个暗屉生了出来。 了尘双手合十,口中念了一句什么,然后双手从暗屉里拿出一个红布包裹的四四方方的小匣子,两掌大。才一拿出来,西子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清香。可是到底是什么味,她一时也说不上来。 “这是印无荒的东西?” “正是师祖之物。”了尘道,“师祖曾经对我说过,他求佛法一生,似乎放下红尘杂念无数。却依然没能够完成太师祖的嘱托忘却一切尘事。弥留之际,师祖与我说的几件放不下的事情中,有一项便是姑娘你。” “我?”西子诧异。 她记得这个人,印无荒,也就是众人口中的荒酌大师。少年时玉面星眸,长得如同画中人,只可惜,出了家,信了佛,从此尘世一切几乎与他无关。 在她很早的记忆里,她似乎和那个人一起生活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可是记忆里面这个人对她从来都是冷冷淡淡,只有他不念经的时候才会对她说一些她不太能听得懂的话。本来还以为是和他有血海深仇,怎么突然间自己就变成了他放不下的人? “正是。这些年贫僧一直都在寻你,可是姑娘行踪神秘,我一直都没有找到。”了尘道,“能与施主如此亲密之人,定不会伤害师祖。” “你对你家师祖的估计是不是过高了?”西子话锋一转,“那山上的那只妖怪你又怎么解释?” 了尘的表情这个时候真正地开始有了些哀伤,褐色的瞳仁里似乎藏着常年弥漫的风沙,“这个,确实是了尘的罪孽。” “哦?”西子似乎很口渴,听到这里几乎一口就将茶水饮尽。 “了尘一直一来,将师祖看做活佛。”男子脸上的皱纹缓缓舒展了开,娓娓道来,“那天师祖圆寂,我抱着师祖手抄的经书痴傻了三天三夜。师兄弟们都以为我傻了,早课晚课也不叫我,只是按时给我送饭,让我好好安静安静。” “不久之后的一天晚上,夜黑风高,乌鸦在树上不停地叫着。我在房内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于是便偷偷地溜进了放师祖遗体的地方。点上灯,四周没有一点不对劲,师祖依然保持着打坐的姿势,脸色一点都没有变化,仿佛在生。” “我跪在师祖面前拜了三拜,一抬头就看见那只食发鬼从师祖的身上脱离了出来,神情安静自在得很,然后看见她缓缓开口,叫了我的名字。她说她叫阿绾,需要我救她。” “那个时候我不知怎么便认定,这个妖怪一定是师祖的分神。可是这是只食发鬼,若是师父和各位同门见了一定会将它挫骨扬灰,所以我当时便用法术,将它禁住。到了后来我被派到这里,也将它带了过来,养在了后山。” “所以她到了后山,发现这里并没有高僧,于是大开杀戒?”西子推测道。 “不是这样的。”了尘似乎缓缓地陷入了自己的回忆里,手紧紧地抓住手中的包袱,“没过多久,寺里就发生了闹鬼的事情。许多小僧一上后山便神秘消失。于是我去找它质问,可是我发现并不是它做的,它虽然吃人,但是只是食、精气,从来不食血肉。和师父斗法的是另一只鬼,其它人没见过,但是我因为经常出入后山,确实是见到过的。虽然只见到过一眼,但是却再也没有忘过。那只妖怪浑身鲜血淋淋,头上除了一双圆滚的眼珠子几乎什么都没有。那时候食发将我浑身裹住,挡住了那妖怪的搜寻我才逃过一劫。可是也是同时,我看见她的右手骨骼,电光火石之间陡然伸长,刺穿了我师父的前胸。师父装作无事,拼下最后一口气将那女鬼打跑,并说要是下次再敢来这里捣乱,可就不是打断她八根肋骨这么简单了。” “于是那只鬼就从来没有来过你们寺里出现过了?” “是,可是那个时候,阿绾却不行了,不知道为了什么,异常狂躁,每天晚上将整个山洞撞得砰砰作响。于是师兄们发慌,要上山去将妖怪抓住,斩草除根。我怎么拦都没有拦住,于是两个师兄死在了它的手下。” 了尘低了低双目,眼睛微微红了起来,“身为出家人,我罪孽在身自不必说,随时都有遭受报应的准备。可是仍然希望今生能够偿还清一些罪孽,于是常年游历在外,和师祖一样,成了苦行僧。” “那你既然知道食发鬼会发狂,为什么还养着?莫不是那之后你还以为它是你师祖的化身吧?” “不,贫僧就是再糊涂,那时候也知道食发可能是师祖当时收伏,可是还没来得及超度的鬼魂。可是那个时候我发现我对它已经下不了手了。而且,它从来没有有意去做过什么不好的事情。它发狂是因为在我不知道时候,它被另外的东西伤了。师兄的死,我可以一人承担这个罪过。” 了尘说完,殿中再一次陷入寂静,只剩下烛火噼啪的声音。 “也算是,有情有义了。”良久之后,西子缓缓开口,微微向了尘这向凑过去,“大师,你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没有?” “恩?” 西子狡黠一笑,“既然你师祖说了放心不下我,那你是不是应该照拂小女子一下?” “那是自然。” “恩,不知道大师会不会演戏?” 了尘一愣,“演戏?姑娘今天不是来向贫僧问罪的吗?” “恩,演戏,”然后西子笑意更深,“本来也没打算找你麻烦,你杀人与否,暂时还与我没有太大的关系。” 正这时,传来敲门声,男子声如洪钟,“了尘大师,是你叫我?” “这是?”了尘惊讶,“丹阳道长?” 西子的手在了尘的肩膀上用了一用力,低声凑过去,“说是。” 第二十九章 丹阳 “了尘大师,刚才有一个年轻人说你在找贫道,可有何要事?”说罢,殿门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烛火随风而晃,了尘阖目而坐,一美貌女子正在一旁将灭掉的蜡烛点上。见他进来,西子吹灭了火折子,莞尔一笑,“道长来啦?” 丹阳道长看到西子的时候有些惊讶,“真是何处不相逢,姑娘,看来我们真是有缘。” “那当然,缘分不浅呢。”西子毕恭毕敬道,“方才才听大师说,道长是这间佛寺的大恩人,真是失敬失敬。您还是和从前一样乐善好施,兼济天下啊。” “不敢不敢,”丹阳道长立马道,“只不过是举手之劳。” “举手之劳?”西子微微张了张嘴,似是很惊讶,“那时大乘寺才遭受完劫难,住持圆寂,寺庙被盗,许多珍品宝物一夜之间倏忽不见,道长的捐寺之举实在是帮了大忙。” “是啊,”一旁一直没有发话的了尘也一叹,“当时多亏了道长的捐赠,我们才躲过一劫,要不然也没有办法向皇上交差。” 西子柳眉一凝,“向皇上交差?”她一直以为捐赠寺庙只是银子上的事情,这么一下,和皇上也有关了? 丹阳道长一双虎目却是瞪得比铜铃还大,平素他不瞪眼时还好,一望就是德高望重的道长。只要一瞪眼,不知为什么,就会变得不伦不类。此时他看着了尘,似乎是再说,“你疯了吧,寺中机密居然当着一个小丫头片子说。” 了尘意会,“道长无需介意,其实这位姑娘是荒酌大师的故人,有话直说无妨。” 曲丹阳倒吸了一口凉气,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子会被称为荒酌大师的故人,但是面上还是立马平静下来,“原来如此,难怪姑娘年纪轻轻,却气度不凡。了尘,当年的事情就莫要再提了,未能将贼人截获,也是我无能。” 听到这句话之后,西子意识到不对,“贼人?” “正是,”丹阳道长接着点点头,似乎很不愿别人提到他当年的功绩,别扭得很,“当年大乘寺遭遇窃贼。巧的是不久之后我与一人大战了几夜。那人身形矫健,武艺超凡,我与贼人恶战一场,拾到一串舍利子。见是寺中之物,于是归还。” “你见过多年前盗大乘寺的贼人?!”西子终于明白过来,她说的捐赠是捐赠寺庙。而了尘和丹阳道长,说的是那一串在盗窃案当中丢失的舍利子。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西子女施主也许不知道,”见西子惊讶,了尘解释,“当年盗窃案发生时,正是皇上要大乘寺敬献佛法宝物的时候。师祖早已经应下,可是在那时宝物却遭盗窃,如果交不出,到时候便是欺君之罪,连累整个佛寺。” 难怪印无荒当时心绪这么不宁,原来丢失的宝物和寺中人命牵扯在一起了。西子想,随即转了话锋,“道长正是深藏不漏之人。今日是三王爷请吉物的日子,道长也是来此观礼的?” “正是。对了,了尘找我可有何事?” 却只听了尘在旁边笑了,“丹阳道长,今日了尘是想告诉道长一个极好的消息,也是寺中大喜事之一。师祖当日用的金刚印章找着了。” “找,找着了?!”丹阳一愣,浑身一颤,“时隔多年……这,是在哪里找到的?贼人可曾落网?” “这倒没有,不过这东西发现的地方却是有些巧妙。” “哪儿?” “据说是在一个古墓里。”了尘答道。 西子也不说话,既然他们有话要说,那么死前就让他们好好说了。 丹阳道长的脸色此时有些难看,但是马上又恢复到了正常的样子,“荒酌大师的印章我曾经听过,因为注有他的法力,所以镇邪除妖的本事堪比宫内的玄天珠。不知贫道今天可否有幸一见?” “道长,看这里。”西子敲了敲她身边的桌子,女子莹白的手指边,一枚印章就好好地置于其上。只见丹阳道长一见到那印章立刻往后不见声色的退了退。 “道长面色似乎不大好,怎么了?”西子咦了一声,关切问道。 “不,没事,”丹阳道长还是保持着他的风度,强行压了压自己难看的表情,“贫道是觉得江山代有人才出,今日有人能从那怪盗手里拿回此物,觉得真是,后生可畏。” “哦,原来是这样。” “不知可否问一问,是何人寻得的这个宝物?”丹阳忍不住再问道。 “何人?”西子似乎有些听不懂的样子,歪着头,缓缓露出一丝笑容,“是我啊。” “那……姑娘是从何处拿到此物的?” “方才都说了是古墓,道长怎么记性如此差来的?” “不可能,”丹阳道长也一笑,“那么阴的地方,你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取得出来?” 片刻的沉默。 西子轻微的一声呼吸,朱唇轻启,“墓有阴阳之分。道长,我有说过,这个墓……很阴么?” 丹阳道长顿时一愣,整个人都不动弹了,“哦不,贫道只是猜测。” “道长猜得很准。”西子勾了勾唇,“不过道长可知我在那里还看到了什么?” “什么?” “鬼玺。”西子压低了声音,两个字清脆悦耳。 丹阳道长的神情开始缓和,别人不知道,他可清楚得很,那鬼玺不可能在别人手上。见西子这么说,索性陪着她演下去,“可是真的?!这宝物失踪了多年,一定要去找到才好啊。” “道长,”了尘沉沉开口,眼中敌意陡生,“若不是与那贼人有所瓜葛,你怎么知道丢失的宝物当中有鬼玺的?” 丹阳道长暗叫一声不好,一抬头,更是觉得西子和了尘眼神深不可测,“你们……要怎么样?” 西子突然笑出声来,整个大殿充斥着脆生生的声响。陡然间,黑眸变成冰蓝一片,“人生何处不相逢。寻了你们一群人这么久,没想到道长原来在灯火阑珊处。” “妖……妖怪……”丹阳道长往后退去。 “道长,霜降塔的那几位,可还好啊?” 听到这三个字,丹阳道长浑身汗毛直竖,除了那几个之外已经没有人能知道霜降塔了,“你是……最后那一个……”在女子越来越灿烂的笑容里,曲丹阳找到答案,他早就知道会这样的,丢失的那一味炼丹的药材,那些个莫名其妙的人,他就知道早晚会这样的! “你要怎样?”丹阳道长吞了口口水,活了这么大年岁,他自然知道有些妖他是惹不得的,“姑娘,你想要什么,好说。当年的事情……” “什么当年不当年,”西子打断,“道长还忘了,我们还见过面。” “什么?” 西子走上前,将道士的手拿过,放在自己的心口上,顿时眼神怔愣,只有嘴巴能微微动弹,“道长可知道有一种人可以隐藏自己的心跳和脉搏?” “你……你……”丹阳道长突然间语塞,当然知道,他当然知道有一种这样的人,可是她这样说是什么意思。等等,那一双眼睛,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道长既然不记得,我来提醒一下您,不知望郡的张官人过得,可好?” 曲丹阳顿时如遭雷击。“你是……” 却只见一个掌风西子迎面攻来。曲丹阳立时避开,眼前的这个女子绝对不是寻常人。居然在他做法的过程当中假死蒙混过去,现在又在这里以美貌皮囊视人,并且还和荒酌大师扯上关系。可是眼下最要紧的,还不是这些推断,他需要在这里保下命来,随即大声喊道,“了尘!你这么纵容你的客人对我下毒手,我要是死在你的殿中,你寺里上上下下几百个和尚全都若不了干系!” 话没说完,只见身边一道蓝色的风刮过,左肩上猛然被划了一道口子,西子停在一道房梁之上,手中的匕首染血,如同罗刹。她看了看匕首,再看了看丹阳道长,“道长还有工夫和别人聊天,再不一会你的头可就要和你的身子分家了呢。” 却只见了尘神色淡定,“阿弥陀佛,道长,你若告诉贫僧我寺剩下的宝物被分藏在何处,贫僧自会帮助施主脱离此危难。” “好你个了尘……捐了寺庙给你们还不够?” “此庙和丢失的佛家宝物相较,怕是太小巫见大巫了。” “送人了!”丹阳道长一面躲着西子的攻击,一面大声道,“宝物是我偷的又怎样?我为了扬名天下,将宝物给了一位达官贵人,让他将我引荐给皇上,帮他炼丹。” 了尘听到送人这两个字,脸上暗了一暗,“送给谁了?” “不知道!做这种事,那些人谁会露脸?”丹阳道长喘着粗气,这小娘们,招招阴狠致命,就是想让他死啊,“但是我大概知道他会是谁!姑娘,你先听我一言,这个事情和你也有关系。” “要死了,话还这么多?”西子收回手,猛然从袖口中窜出一条朱红眼睛的蛇,紧紧缠住丹阳道长的腰。另一端则被西子牢牢握于手上,“好,就看看你有什么好说的。”说罢一松手,丹阳道长整个人往后狠狠摔了下去。 “姑娘,我只求你饶我性命,当时我意不在要你的命。”丹阳道长直喘气。 “哦?那也不是你叫人将我抬上塔顶的咯?”西子语气冷硬。她早就不是那个一两句话就能被蒙骗的西子。蓝色衣领衬得她的眼眸越发亮了起来。 丹阳道长的眼睛转了转,“不……不是。姑娘,你知道,我也是被逼的,谁知道那百年前的秘方就是用人炼丹?如果我知道是用人炼丹,我怎么也不会去滩这趟浑水啊……” 西子不言,当日眼前的这个人分明没有半点恐惧畏缩,反而是十分激动地想要将她练成人丹,“你都敢盗佛寺了,还有什么不敢的?” 丹阳道长看了看了尘,叹了口气,“原本我不相信会有这么一天,但还是逃不过。是,那些东西是我盗的。不只是大乘寺,我连着几个地方,总共盗了四座庙。” “四座??”西子有些愕然,本来以为没有人会去打佛门主意,这个人不仅打了,而且还打了四次,“道长真心是个不怕报应之人。” 丹阳道长的脸色依旧是有些发青,“我原本是东陵城的一个养猪户,本来日子过得很安稳,但是有一天,认识了一个富贵人。他跟我说我做这门生意实在是太辛苦,要我跟着他混。从那天起,我就变成了一个贼,日子过得不知比原来轻松了多少。后来那人被官府抓起来判了刑,我也就一个人出来单干了。可也许是手艺没到家,一直没能得手。于是我又累又饿,索性就盯上了寺庙。寺庙香火旺,不怎么设防。我也不相信报应,所以扮成一个无家可归之人,进去将几个僧人迷昏,偷走了一个精致的包袱。回去一打开才发现,那都是了不得的东西,几卷荒酌大师亲笔所抄的经书,镶金袈裟,印章舍利,还有一个红得发亮的鬼玺。” “我知道这些东西宝贵,没地方出手,于是兜兜转转才找到了方才我说的那个神秘人,也就是宝贝的买主。他跟我说他上面主子神通广大,只要我有这些宝贝,他就能给我大官做。于是,我就以道士的身份,入了皇宫开始给皇上炼丹。” 他吞了口口水,接着道,“炼丹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再加上朝廷里本来也有官员会金石之术,我的日子过得也并不好。不久,我买官的事情也被发现,上上下下的官员看着我无不鄙视。为了一舒心中怨气,我就去找了丹鼎派人,和他们一派开始练长生不老丹。” “我入了丹鼎派。才发现,派中上上下下的人都十分笃定地说,现在派中有几大神物,正因为有这几样东西,丹鼎派如今才能发展的这么顺风顺水。一经打听,才知道就是我偷来的那几样宝贝。凭着我在书里学到的炼药的本事以及和中间许多人的关系,我很快就和丹鼎派的领袖们打好了关系。只是这里面,实在没有这么简单。” “怎么说?”西子问。 “里面的人都十分的神秘,每一个人身后的势力和背景都不容小觑。” “都有些谁?” “我进去的时候,第一个见到的人是个女人,大概二十出头的年纪,是唐门的接班人,也是现在三王爷的枕边人,姜拂晓。第二个和第三个,是两个蒙着面的黑袍人,据说是朝中的大官,但是具体是谁,我也不清楚。第四个是一个来历不明的老婆婆,大家都叫她乌瞳婆婆,脾气不好,但是所有的炼丹步骤几乎都是有她来操控。而且百年前炼丹的术书,也是从她这里来的。最后一个人……不,应该不是人,谁也不知道他的真面目,但是一头银发,脸色极白,啖人肉,饮人血,别人都叫他——重楼。” “重楼……”西子细细品咂着这个名字,斜眼呆呆地看着他,如同鬼魅。 丹阳道长被看得一哆嗦,“姑娘,我知道的已经全说出来了,绝无半句虚言。当年真的不是我,罪魁祸首都是他们几个。了尘,了尘大师,你可得帮帮我,我已经捐了寺庙赎罪了……” “道长,”西子继续呆呆地看着丹阳道长,嘴边露出一抹笑容,“你今天说得也已经够多了,省点力气,黄泉路上好用。”说罢一抹蓝色汇聚到瞳孔之中。 “施主且慢。”了尘挡在西子身前。 “怎么了?”西子不悦。 了尘再施一礼,“出家人不打诳语,施主,贫僧已经说过会保他,此时却也不能虚言。” “你这样,倒是挺像你家师祖的。”西子神色冷硬,右手狠命一握。只听“啪”的一声,血肉被穿破。 了尘一惊,往后看去,只见丹阳道长瞪大双眼躺在地上,胸前是一个铜钱般大小的洞口。一条完整的蛇皮穿于其中,爆开之后,血淌满地。 “千禧十年,望郡、扶风、京城三地失踪人口三十七人。千禧十一年,扶摇、扶风、东陵三地失踪人口七十人,千禧十二年,上述五地失踪人口一百零三人。经查实,所有失踪男女皆被遴选入宫,为圣上伴驾,其它民间谣言皆为虚言。”西子道,“大师要是不信,若有关系,可以去看看当时的卷宗,据说失踪之人全为童男童女。你同情他,他杀人的时候,同情过他刀下的亡魂么?那些人命,可比他干净得多。” 了尘看了半晌,闭上眼睛,朝着佛祖缓缓开始诵经。 丹阳道长的眼睛始终保持着死时的恐惧,他的目光凝结,里面映着大殿里大佛的样子。寺外敲响了吉时的钟声。 “吉时到了,该出发的,应该出发了。”西子微微一笑。 无数礼花在外面升起,西子旋身飞到屋顶,呼吸着外面新鲜的空气。却猛然间发现还有另外一个人在上面,“你全都听到了?” “恩。”苏幕白道,“报完了仇可开心?” “开不开心不重要。”西子看着这漫天的烟火。 “那对你来说,什么东西重要呢?”苏幕白也看着同样的方向,“荒酌大师?” 西子先是一愣,然后噗嗤一声笑出来,“也不重要。” “为什么?”苏幕白现在却是不明白了,他找无尘打听过,说是荒酌大师的一生,就是神一般的存在。不仅才高八斗,德高望重,居然还是世间难得的美男子。 只是他的弟子们却在他留下的诗文当中,品味到了一丝缱绻暧昧,于是推测荒酌大师是不是在游历之时,与哪位姑娘,结下过不解之缘?不知为什么他就想到西子,可是如今西子却说,不重要。 “是,不重要。”烟花的声音把她后面的声音掩盖住,“……” 可是他还是通过西子的唇语听懂了,那双黑色的瞳仁中映着他的影子,‘因为他就在我面前啊……’苏幕白一怔,“什……什么?!” 西子眨了一下眼睛,“我原来一直想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去找你。明明我可以从床上起来用一点力气把张官人杀死我却没有做,明明可以从义庄出去找更合适的刀我也没有。现在我终于想明白了,能拿到荒酌印章力量却没有被反蚀,能忍受我这么久还不发作,甚至连伤疤的位置都一样,除了荒酌本人,还能又谁?” “你……”苏幕白还没有从震惊中晃过神来,“你是说我是荒酌大师?!” “唔……”西子点点头,“啊,确切地说,应该是那和尚的转世,”然后她灿然一笑,“怎么样?开心吗?” 苏幕白还没有回答,下面便传来无尘兴奋的声音,“哇,苏兄,西子姐,你们飞得好高啊,把我也拉上去吧,我们一起看烟花!” 第三十章 无荒 丹阳道长的尸身躺在法、轮殿之中,直挺挺地就像是一尊塑像。 西子蹲在一旁看了许久,“皮囊终究是会骗人,看上去仙风道骨的实际上龌龊下流,看着恭谦体恤的却血腥算计,千百年来,人也算是半点长进都没有。” 了尘听了,拨念珠的手一顿,他记得这话原来师祖也说过,“的确如此,万物不过轮回而已。” “人是我杀的。”西子对着尸体喝了一口茶,毫不膈应,再站起来向了尘一笑,“要是有人问起,你就说我是他一年前没杀死的人,回来报仇。” 虽然手段非常,但是西子看上去不过也就是个小姑娘,了尘还是有些恻隐之心,“贫僧自有处理之法,姑娘该做什么且去做什么,不需有任何顾虑。不过当务之急,贫僧有一物,要交还给女施主。”说罢,将他早前拿出的那个红布包裹着的东西,双手交给西子,神色郑重。 女子浓密的睫毛往下扇了扇,“可是那封信?” “非也,那封信确实是由贫僧捡到的不假,可是当时年纪小,有一晚见到有师父来藏经阁找贫僧,一慌神便随手将它藏在了一本书里。” 西子一听,手指一顿,“你把它扔了?” “不,不是扔了,是随手放着了。”了尘觉得他实在是不能和这位女施主对视,分分钟那是要命的。 “大师说得轻巧,只是这和扔了有什么差别?”西子微怒,虽然知道这封信是自己扔了的,但是隐约间只要涉及到这寺庙的东西,就及其容易触动她的心神。 “西子施主切勿激动,并不是扔了,”了尘解释道,“那信封里的东西是一张红色的灵纸,什么字也没有。我虽然那时悟性不高,但是却已经见过师叔们用这个东西汇聚灵力。每一种灵力都有自己特殊的效力。而那一张纸,说是我将它放进去的,倒不如说是自己飘进去的。” “飘……?” “是。我和师父说话的时候,试过偷偷将它扯出来,可是它却是丝毫不动,似乎是黏在了上面一般。后来我看了看,那本书是金色面,中间有一道红丝,并不像是经书。估计是别的小僧从山下带上来放进去的。” “总之……就是在你们藏经阁里?” 了尘有些哂哂,“请施主见谅,后来贫僧想起来再去藏经阁,就发现那书不见了。本以为是那个师叔伯发狠将那信撕碎扔下,没想到原来女施主会回来寻那封信,实在是罪过罪过。” “咳咳,好了,大师,本来也是我丢掉的。”西子重新坐回椅中,却见苏幕白似乎想着什么。 此时苏幕白眉头一展,恍然大悟,“那种书,我见过。” “恩?”了尘和西子都看向他。 只见苏幕白脸不红心不跳地答道,“那本书应该叫《春宫记事》,我在安叔家看到过。” “噗——”西子一口茶喷了出来,“春……春宫记事?” “《春宫记事》?”了尘似乎思索了一番,“慕白施主,那是一本什么书?” “恩,”苏幕白一本正经,“那本书讲的是男女之事。” 了尘脸色立刻青了白,白了红,“荒唐!”然后再不知道说什么好。 西子看了尘如此,也就自顾自地将那红色布打开,然后仿佛触电一般,她再也不发一言。 那是一个紫红色的紫叶小檀盒子,据说是他当时挖的一颗紫叶小檀的中心部分做成。 “你怎么了?”苏幕白问,自从西子说他是荒酌大师的转世之后,他和西子说话的时候,便有了些冷淡,他就是苏幕白,荒酌大师什么,他也不愿意和他有什么关系,“没事吧?” “苏慕白,你会雕花?” 苏幕白有些没能反应过来其中的逻辑,“我会。” “你帮我在这个盒子上刻点东西。” “刻什么?” 冼西子抬起头,笑容有些血腥,这个和她在杀人时候的笑容如出一撤,“在这个上面,刻一颗心脏。” “一颗心?” “是,一颗心。你可知道心脏长什么样?”说罢,她走到丹阳道长旁边,扬手就准备在他的胸口下刀。 “我知道。”刀尖抵达道长胸前,苏幕白道。 他走过去,扯下袖口的一块布,给西子包扎不小心握在刀刃上的伤口,“我刻就是,你哭什么?” 西子一愣,发现自己眼前的地上,赫然掉着两滴泪。她……哭了? 眼前精致的木盒发着淡淡的香味。 她记得这个东西。 因为许多年前的印无荒捧着这个盒子的时候,终于说了一句和经文无关的话,“西子,我要死了。你要这么不愿意在这里呆着,那就走吧。” “和尚,吃了我,可以救你。” 他摇摇头,微微一笑,苍老的面容上几乎看不出年轻时隽秀的痕迹,只是一双眼睛仍然如同初见时一般,澄澈安宁如同一泊湖水,“肉身幻灭本就是天地循环。逆改天命,我不过一介凡人,并无痴想……” “你……”西子喉头一动,声音有些颤抖,“你真是个蠢人。” “好,好,”印无荒缓缓笑道,从胸前取出一封信,“在你面前我何时聪明过?西子,这个是给你的,我这就要走了。” 她突然觉得身体一阵轻灵,踮起脚落在他的旁边,晶莹剔透的双手捧住他的脸,“你若是想得通,也不必如此。” “不必如此,已是如此……”男子微笑着闭上双目,一如沉睡了一般,“西子,往后你也有自己的人生,再也没有人会幽禁着你了……” 一地佛珠散落。 “印无荒……你敢……死?”她愣在一处,“你给我醒来,听见没有,醒来!!!” 那日寺庙的钟声响了许久,久到西子都不知道太阳快要落尽。她擦干净眼泪推开门,幻化成小儿形态,将那信中的空文撕碎,哗地一声抛在空中。 撕碎信笺的时候,她脑子里嗡地一响。再睁开眼睛,就看见不远处拿着扫帚看着她满脸呆愣的年轻和尚。她看了看自己身上裹的那一身袈裟,对着那和尚道,“你的衣服,给我。” 离开寺院一分,她就迷茫一分。 直到她到了扶风城的边界,离印无荒给保护她的结界越来越远的时候,完全没有妖力的西子,心里瞬间化为四岁小儿。 她看着自己小小的手掌,我……这是怎么了?我叫冼西子,可是……冼西子是谁? *** “西子。”苏幕白眼睛当中的关切在她睁眼的那一刻变得疏离,“你没事吧?” “原来是这样……”西子如梦初醒,看着眼前那张神似的面孔,“我……没事。” 她从寺庙离开以后,因为失了妖力,失去了记忆,成了一个普通人。后来年岁变迁,自己也长大,恢复了一点妖力,于是慢慢地也恢复了记忆。 西子眼神怅惘,看着怀中的木匣子。那印无荒,你让我活在这个世界上,又是什么意思?她猛地一下扣住手中之物,吸了一口气,对着了尘道,“你要的东西,已经不存在世界上了。不过也许有一天,他会再出现,也不一定。”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了尘道。这个女子一定不同寻常,方才和丹阳的决斗中,她离奇的手法绝对不是寻常奇人可以练就。十有□□和食发一般,都是妖。 西子淡然地抬起一双明亮的眸子,“你要的,不是百年前那颗长生不老丹么?” “你果然知道。”了尘心下一定。能知道长生不老丹的,在当年,死的死,逃的逃,唯一剩下的那几个现在的后人都是控制朝廷命脉的要人。眼前的西子,估计就是逃亡的人之一。 西子微微颔首,“有消息了我会通知你。慕白,是时候该回去了。” 西子没有注意到的是,在她说长生不老丹的那一刻,苏幕白的脸色突然变得十分冷硬,长袖掩盖下的手掌微微握拳。西子,你该不是跟那丹药有什么关系吧? “慕白。”西子再次喊道,“你怎么了?该走了。” 苏幕白这才缓了缓脸色,“了尘大师,这几日多有叨扰,多谢大师收留。家中还有事,我们就在此别过了。我的地址已经给无尘小师傅了,要是他日有机会来梅隐镇,大师一定要记得带无尘来看看我们。” “阿弥陀佛,多谢施主。”了尘望着眼前的二人,似乎有一种在此见到师祖的感觉,觉得是分欣慰。 从大乘寺回到梅隐镇,有了了尘借用的马,不过一天的时间。 五月到了,路上飘着山楂酸甜的香味。 骄阳似火。 西子扯了扯颈间的领子,还是太热。厚厚的棉布将身上捂出了一身汗,她索性将领口的口子解开。一颗、两颗、刚要解开第三颗的时候,“西子。”苏幕白开口。 “恩?” 身后的人一把将她的手握住,“你这是干什么?” “热,解衣服。” 苏幕白一手拉着缰绳,“待会再脱,这里先忍忍。” “为什么?” “你可知道这里是哪里?” “东陵城。” “它还有一个别名,”苏幕白道,“叫做妖城。” 说罢缰绳用力一挥,“驾——” 雪白的马儿就飞也似地往梅隐镇的方向跑了去。 而另一边,几十骑黑色矫健的马匹如同黑风一样一闪而过,整个大地轰隆隆地响。姜鹤一马当先,神色凝重,“这次丹阳道长死了,本来有的破城的法子也没法拿到。只有先把这篓子破书和药丸先拿去复命了。” “将军,爷知道内情应该不会怪将军。” 姜鹤神色更是沉了起来,“做了爷这么多年的侍卫,军命是什么你不知道?” 说罢他停下来,右手一扬,所有的兵士也停了。他转身面对身后以为虬髯大汉,“郝将军,你在爷身边呆了多久了?” “五年有余,如何?”跟了三王爷五年,这次行动居然是一个刚来兵营里的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领头,郝将军本来就十分吃味,更是没什么好脸色。 “那你可知道,这个人是谁?”姜鹤从怀中拿出一卷画,展开,只见画上画着一个年轻女子,十七八岁的年纪,蓝衣黑眸,灵动狡黠,如同一只精致的小猫。姜拂晓叫他帮她查这个姑娘的下落,他可没工夫,就算查到了女人之间的事情,他可不管。可是突然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问上一问。 “这是……”郝将军先是迟疑了一会,然后灵光一现,“这个不是西小哥吗?” “西小哥??” “是啊,”郝将军面露惋惜,也不管眼前这个认识谁了,“西小哥,也叫冼西,是从前军中的小军师。长得好看,水灵灵跟姑娘似的。性格也好,喜欢帮助人,和我们一起打了许多场漂亮仗。可是在弗水一战的时候,为爷挡了一箭,死了。要是有西小哥在,这中庸,说不定也早就破了……” “你是说,这个人,有破城的本事?”姜鹤问。 “如果是西小哥,那就有。如果不是,那就只是个寻常美人吧……” “来人,”姜鹤将华军递给下面的小兵,“你,你,你,你们几个,往东陵城的方向走,三日之内,必须给我找到画中人的信息。城破与否,全在你们身上了。” 第三十一章 归程 梅隐镇中,桑葚酒和冰糖葫芦甜甜的香味几乎飘满了整条街。天已经开始热了,些许人在树下纳凉,一片融洽太平景象。 只是这融洽太平景象被一声吆喝陡然打破。邻居秋大爷扯着嗓子在后头喊了起来,“三儿,三儿!你停下!快停下!” 苏幕白拉住缰绳,侧马一望,原来是安在和的邻居,“秋大爷?” “三儿,”秋大爷跑过来,神神秘秘地将苏幕白从马上拉过一些,瞥着苏幕白身前一身邋遢,但是神色清冷的西子,喘着粗气,“三儿,你带的那姑娘是谁啊?” “是朋友,”苏幕白找了一个合适的词,整个人随着马儿的步伐晃了晃,“怎么了大爷?” “哦哦,”秋大爷心领神会,收起了这颗八卦的心,开始进入正题,“三儿,你回家的时候可注意着点,顺带让你这媳妇,不,朋友,注意些。你师父最近不太对劲。” “不太对劲?” “是啊,”秋大爷接着道,“说句实话你可别大爷生气,你师父啊……八成是魔怔了。” 苏幕白似乎是不相信,笑道,“大爷您别拿我开涮,我出门之前师父还好好的,怎么可能魔障了?” “就是说啊,”秋大爷像是见了什么看不了的东西,啧啧两下,“起先还是好好的,后来啊满镇子里找头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大清早的就在小娘子家门口晃荡敲门要头发,你说可不是魔怔了吗?” 苏幕白心里一动,大概猜出个□□分,点点头,“谢谢大爷,我这就去给师父找大夫。”说罢,直直往义庄奔去。 一进义庄门,他就知道了秋大爷所言非虚。所有的房间都虚掩着,沉沉的空气中是十分浓重的鬼气,毫不遮掩。 院子里安静得可怕。 “师父,我回来了。”苏幕白道。 砰的一声,什么被碰倒的声音,范师傅房间开始点起灯来,“啊,慕白回来啦,一路可好?” “好。”苏幕白应着,然后把西子扶下马来,“西子,待会你别出手。” “我也累了,不让我出手我也乐得清闲,”西子呵呵一笑,似乎回来之后很是开心,大声一叫,“范师傅,我们回来了。”混着马脖子上的铃铛,叮铃当啷响。 立马被苏幕白掩住口,只不过似乎已经晚了。 四周妖气在听见西子声音的时候狠命一震。一会之后,范师傅的声音再响起来,“大妹子也回来了啊,好,好。”说罢吱呀一声,门被打开。范师傅搀着一根棍子走了出来,才不过十几来天的功夫,他整个人已经瘦得不成人形,五官渐渐地都凹了下去。双眼红得邪气,看样子像是布满血丝,看着苏幕白和西子,他扭曲地笑了一笑,“回来了好啊,好啊。” 苏幕白示意西子小心,然后走上去将范师傅扶到院中,“师父,最近可有什么大事情发生?怎么变成了这样?” “哪样?”范师傅还是笑,看着苏幕白的眼神有些古怪,“没有啊,师父老啦,除了变老,还能变成啥样?” 然后他突然停住,因为瘦,突然显出来的大眼睛死死盯着西子,似乎有些仇恨,有些嫉妒,有些不甘,“你是谁?” 西子不急着答,缓缓走到院中桃树下,轻身一跃坐在枝桠上,缓缓摇晃着双腿,“我叫冼西子。” “你也叫冼西子?”范师傅这下蒙了,冼西子不是大妹子的名字么,转身看向苏幕白,“慕白,你奶奶呢?” “奶奶回乡去了。”苏幕白见范师傅神色稍微正常了些,道,“这是奶奶在乡下收养的姑娘。” “回去了啊。”范师傅脸上一阵怅惘,也是,乡下养的孩子是野一些,也不太懂礼数,要慢慢教。大妹子养的孩子承袭她的名字也是可能的。 “是啊,奶奶回去了。师父,我们走这段时间,义庄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事?”范师傅似乎用力在想,“没有发生什么事啊……哦!”他突然一惊一乍,拉着苏幕白道,“有事有事,慕白,你可知道最近镇上死的人可是太多了是什么原因?” “镇上死人了吗?” “死了!”范师傅一喝,拉着苏幕白到停尸房门口,砰的一声把门推开,“你看看。” 只见那停尸房里头恶臭难当,苍蝇漫天,一床床草席在里头摆着,上面还有些未捡尽的尸身。苏幕白眼睛一闭,屏住呼吸,赶紧退了出来,“师父,是棺材不够用了吗?怎么都没收拾进去?” “不……可不是……”范师傅也往后退了退,同时也和苏幕白保持了一定距离,义正言辞道,“这棺材是有大用处的,不能随便用。” 苏幕白只觉得范师傅可能真是魔障了,刚想走近一点看看,范师傅却往后退了几大步。他尴尬地笑了几声,然后似乎想起什么一般,“哦,对了,慕白,你刘叔刘婶来过了,说是你和你奶奶在那里还有些行李,叫你们去拿一下。你们现在就去,然后,你等等啊。”说罢,他丢了拐杖,飘飘地跑到自己房中,拿了几枚钱到苏幕白手上,“家里灯油没了,你刘叔刘婶做这个生意,去买些回来,买个两桶,越多越好。” “两桶?”苏幕白惊讶,“师父是要开灯会?” “啥……啥灯会,”范师傅顿了顿,话锋一转,握紧了他的手,神秘道,“说是要打仗了,这该存的东西就该多存些。” 苏幕白一想,师父说得也对,这快打战了,该存的,还是要存起来。赶明儿大概可能还要去存点粮食。不过,师父又是从哪里知道要大战了呢?毕竟镇子里还这么平静。 苏幕白挑挑眉,也不多想,“我待会就去。”说罢,就要往范师傅房间去。一把被拦下。范师傅眼睛闪着厉光,“你要去哪儿?” “去厨房。”苏幕白一顿,顺道一说,“饿了。” “哦。”范师傅表情一松,“是该饿了,去吧,师父房间有些乱,你可别进去,丢了我的老脸。” “是,师父。” 吃完饭,马棚里的阿枣也终于等来了人喂食,整个状态精神了起来。在一抬头,看见旁边有个新来的马伙伴,白白净净,更是觉得欣慰,娇羞地低下了头。 西子换了一身白色的衣服,是两件中衣改的,男人的中衣十分大,穿在她身上直接拢拉下来,她却也不在意,站在房间门口对着苏幕白道,“真的这样出门?” “……”苏幕白看着西子,神情突然有些严肃。 “你不怕你师父出事?” “师父无事,那鬼还是把师父当做傀儡,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她现在还在师父身体里,到晚上才会出来,现在对付她,一定会伤到师父本身。所以,”苏幕白道,“先去给你买衣服吧。” 西子一愣,然后看了看自己,这是穿得有多难看么?也没话说,索性点头,用帕子蒙上脸,“顺便再买点粮食,和一间铺子,毕竟快打仗了。” “买铺子??”苏幕白一边牵马,一边道。 “是啊,铺子。药铺不是已经没有了?再买一间。”西子说着,眼睛顺着男子的脸望下去直直盯着那镶金的黑曜石匕首,眯起眼睛,财大气粗的模样。 快打仗了,买什么不好,买铺子? *** 正午的太阳亮得有些晃眼睛,才到从前药铺不远处,西子便见着那屋檐底下摆着几件鲜亮的衣服。 “哦,三儿。”苏幕白停了停,只见自家屋顶上坐了个十分漂亮的男人,颇为女气,丹凤眼微微上挑,眼角用胭脂画了两抹往上的粉影。 “小白白!”见到苏幕白的时候他立马跳下来,笑得灿烂,大步过来就要拍上苏幕白的肩。 却只见苏幕白往旁边一躲,“做什么?” 苏三扑了一空,停在原地,夸张掩口,“啊呀小白白,多日不见,居然还是这么冷淡。”再转过头来的时候,目光热切地望向西子,“话说,我们两从小到大的情谊难道这么经不起考验?” 女子墨色瞳仁当中也映着对方的样子。 男子比苏幕白稍微矮上一点,可是模样确实不遑多让的精致,直鼻薄唇,一双丹凤眼上上下下看上出处处生着桃花。一身绸缎裁剪合身,也是最近流行的款式,金色腰带缠于腰上,气度极好。 “这位是?”西子问道。 “他叫苏三,绸缎庄老板。”苏幕白介绍道,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只听见嗷的一声惨叫,苏三往后退了一步,神情痛苦,“小白白你抢了我风流倜傥的台词……” 不等苏三回答,苏幕白冷冷打断,“你今天怎么来了?” “怎么?不能来?”男子旋身坐于地上,往后一靠,“师父有云,既许你温香满院,亦许我踏雪寻梅,我来寻梅啊。” 第三十二章 苏三 “别胡诌。” “嘿嘿,”苏三一笑,搭着苏幕白的肩膀道,“我一回铺子就听说有人定的衣服做好了。再一看原来是你的,然后我就想啊,我们是好兄弟,自然要我亲手送过来才能表诚意。” 苏幕白将肩膀上的不明物体拿下,整个人如同一座冰山,“你还不如说看到我还做了女人的衣服,比较好奇,所以必须找个由头来看看,还好些。” “咦?居然被你发现了!”苏三跳起身来,神秘兮兮地往苏幕白耳边一凑,然后一挑眼睛坏笑地望了望西子,“那小娘子可是这位?没见着真人的时候,看着这尺寸,也知道应该是个柔弱佳人啊,这纤腰不盈一握~什么时候开的窍啊哈哈……” “别瞎说。”虽是这么讲,可是苏幕白耳根却是腾的一红,一把将他拂到边上,话锋一转,“有时间来我这里闲逛,师父吩咐的事情都做完了?” “做完了做完了,”苏三一躲,溜到西子面前,努了努嘴,微微弯腰细细观察了一会,笑道,“小娘子,我们家慕白平常可不常这样。别看他看着蠢萌蠢萌的样子,可说实话确实难得见的好男儿,你说是不是?” 西子不动声色,偏了偏头,在来人看来却是有些女子害羞的模样,“自然是的。” “呀,”苏三近处一听,更是面露喜色,“小娘子声音真是妙啊。我苏三别的不喜欢,就好听个声儿。你要是看上我们家慕白了,就将生辰八字拿出来我给你两算算,择个良辰吉日给你们把事儿办了。如果你没看上我们家慕白,那咱两必须得拜个把子,你看怎样?昂?” 西子抬起眼睛看他,然后摘下脸上的面巾,莞尔一笑,“是苏三老板?” 苏三那一双丹凤眼陡然一愣,折扇掩口,然后丢了扇子握住西子的手道,“我的小心肝肝,小娘子,不,美……美人你姓甚名谁啊?” “苏老板过奖了,我姓冼,名西子。”西子盈盈一福身,巧笑倩兮。既然要在这里呆上许久,还是得像寻常女子一样好好做做样子的。 苏三现在的心里是复杂的,想他纵横江湖二十余年,阅尽美人无数,竟然没有一个觉得如眼前人这般绝色。他与苏幕白师出一门,一个常年在外,一个几乎闭门不出,哪知道这小镇子上还有这样的运气?真是白活了这么些年头。 正想着,一个力道猛地将他往边上拉开。 苏幕白挡在西子身前,双眸冰寒。倒不是别的,他也希望西子拿出生辰八字来看一看,可是要是这么一看,苏三发现她是个妖怪,那可就不好办了。还有,说话就好好说话,拉什么手?“你来什么事?”他自然是知道苏三的,没有事情绝对不会白天轻易来找他。 “哦哦,小事,”苏三依旧看着西子,一脸沉醉,“什么事能有妹子来的重要。”他微微一侧身,“啊,忘了自我介绍,在下叫苏三,是镇上绸缎庄的老板,二十四,尚无妻儿,好游山玩水,无不良嗜好……唔。” 苏幕白捂住苏三的嘴,然后对西子一笑,“西子,你先进去吧。” “恩。”西子微笑应着,然后转过身去,随意地打量着四周起来。这十几天没来过,周围的花草树木倒是也变化得挺大。 苏三这个时候眸中倒是一滞,“慕白,这姑娘……你刚才惹她生气了?” 苏幕白明白,八成是西子一转身,脸上的笑意就突然不见了。作为捉妖师,苏三有着比别人更敏锐的洞察力。 “算是吧。”苏幕白薄唇轻启,道。 苏三一见,叹了一口气,怒其不争一般摇摇头,“看看,还是不行。” “瞧我的。”说罢撸起袖子,大步朝里屋走去。仰头咳了咳,苏三露出一抹足以迷倒千万少女的笑容,敲响了门,右手捋着一丝头发,“小心肝肝~~~~” 西子手中的水杯猛地一落,只觉得浑身杀意陡起。什么?小心肝肝?真是活腻味了…… “苏老板何事?”西子却还是抽着嘴角回答。 “诶,姑娘叫我苏老板那可就生分了。我和慕白从小一块长大,师出一门,他应该比我大一些,算是我师兄。姑娘看着比我小啊,叫我苏三哥哥就好。” “他是你师兄?”西子不解。 苏三哈哈一笑,“姑娘是不是被他的样子迷惑到了?别看他这样,真实年龄连我都不知道。” 西子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看苏幕白收妖的修为,确实应该不止十八岁。 就见苏幕白一脚把苏三从椅子上踹了下来,“再乱说话小心我杀了你。西子,别听他瞎说。” 然后苏三就被苏幕白捂着嘴巴呜呜叫着拖了出去。 西子在后面,噗嗤一笑。 “#¥%&*……”骄阳底下,被拖着的男人唔唔叫着。 “你说什么?”苏幕白似乎听出苏三说的有什么不对劲,放开手,“你刚刚说东陵怎么了?” 苏三站起来,甩了甩头发,理了理衣服,“怎么脾气还是这样,吓到我家小美人可就不好了,”说完从怀中掏出一块石头放在手心砰的一声捏碎,“你看看,这个是不是你的?” 只见碎石中间躺着几块碎木,木头上盈盈碧光缠绕流动,正是他为了买药铺的时候卖出去的根雕碎片,“是我的,怎么了?” 只见苏三把碎掉的东西随处一扔,“出人命了,你得回去一趟。” 苏幕白双目一沉,眼中一抹不同于外表的厉光一闪而过,“过两天处理好这里的事情我就去,叫凤凰做好准备,该做什么,你知道吧?” 苏三一笑,“我办事你放心。”说罢就要往镇口的方向走去,“哦,对了,”他转过来朝里面再望了望,眨眨眼睛,“记得对我家小美人好点。” *** 夜晚的天空浮出几颗若隐若现的星子。 “啊——”粉嫩的双唇张开,一颗晶莹剔透的虾仁就进了女子口中。西子嚼了嚼,抬起眼睛看苏幕白,“咸了。” “咸了吗?”然后他也吃了一口,眼睛眯了眯,是咸了,“师父,今天的菜放咸了。你这增进情感的游戏,是不是也可以结束了?”他将西子被绑住的手举了举。 “还没,早着呢。” 话说办完事回来,范师傅就好说歹说要他们二人和他玩游戏,说是可以增进感情,于是将西子一绑就是一个时辰。西子盯着苏幕白那从墓里带出来的匕首卖钱,所以也就答应双手被范师傅绑住,没法子只能扭过头去,叫苏幕白喂她吃饭。 苏幕白一叹,再喂了一口茄子。 “咸了。”西子还是艰难地咽下,好歹也是一口吃的。 范师傅正蹲在地上看着那两壶灯油,不知道再捣鼓什么,“真的吗?咸了?” 然后他拿起一把黑色的东西,望了望,再转过脸来,诡异一笑,“将就着吃点,人这一辈子就是这样,吃完这一顿,还不知道有没有下一顿……” 饶是西子,看着这一把把黑色的东西,也实在没了什么胃口,“老头,你把我绑了这么久,到底是要等谁?” “哈哈,就到啦就到啦,别着急。”他站起来,坐回桌前,坐姿笔直,“小白,西子,今天叫你们过来,是因为要给你们介绍一个新人。” “新人?”西子嗤笑,“你确定是人?” “诶,”范师傅正色道,“不要嬉闹,人,新人,和你们奶奶比起来,都是不遑多让的美人。喏,来了。” 西子只见眼角人影一闪,一只冰冰凉的手就抚上了她的颈侧,柔若无骨的手指将她的脸掰了些过来,“你就是西子?”女人带着笑的声音十分尖细。 西子侧眼一望,十分不满,“我奶奶可要比她好看多了。” 顿时,面前的银衣女人似乎被烫到了一般,猛地将手收了回去。笑了笑,“哥哥,今天辛苦你了呢。”然后缓缓走到范师傅身侧。女子五官极细,身材同样也似乎是柴火一般,一掐即断。 “小妹子啊~来了啊,坐坐坐,别站着,累坏了。我不辛苦,一点儿也不辛苦。”范师傅连忙将身侧的位置擦了个一尘不染。 那女子坐下,却也不急着回答,“人家等了你好久,可算是饿坏了。怎么样?绑上了吗?” “绑上了绑上了,牢牢的,松不了!” “嗯~还不够,”银衣女人道,挑着眼睛看向西子,“待会那双眼睛也要蒙上,好不好?” “好好,你说怎样就怎样……”对于女子的娇嗔,范师傅十分受用。紧接着瞪了一眼苏幕白,“慕白,还不快叫师娘?” 苏幕白嘴角一抽,却还是不动声色,帮西子接着绳子,“师父,什么时候多出了个师娘来了?” “欸,说来话长,先叫了,叫了再说。” “师娘。”苏幕白一道,算是打过招呼。 那女人同时也勾起一抹笑,看着面前的两个人,神色贪婪,舔了舔唇,“恩。” “好了好了,皆大欢喜,来,吃饭吧。”于是范师傅从身后端出一盘黑乎乎的东西,放在银衣女子的面前,只见她眯了眯眼睛,陶醉地吸了一口气,“好香~” 范师傅骄傲地抬起下巴笑了笑,“那是真的,来,都吃啊……”说罢,把那蘸着灯油的黑丝往女人的碗里夹。 苏幕白看着前面两人,几乎是忍住出手的冲动,放下筷子,“师父,师娘在吃的这个,可是头发?” 那女子猛然间不动了,抬起头,一丝头发还垂在嘴边。 “你说什么呢,小白,师娘只是在吃面条罢了。”范师父眨眨眼。 却只见苏幕白站起身,走到女子面前,轻声笑道,“那这脸上长三只眼睛,又是怎么回事?” “说什么呢小白?”范师傅突然间十分生气,“小妹子,你别生气,小孩子不懂事……” 那女人却将范师傅的手拂到一边,阴悚悚一笑,“不,他看得见我。他跟你不一样,更适合做我的宿主。” 说罢,一张人皮簌簌就从女子身上落了下来。只见眼前的东西三眼横生,长发绾得足足有一头高,剩下的头发披散及踝。长长的獠牙长到颈间。十指指甲坚硬如铁,猛地一声就向苏幕白扑去。男子一闪,顺势将那妖怪从屋内扔进了院子。 范师傅见此,嗷地一声叫唤,一拍大腿,“慕白!你快让开!” 转身从房里抱出一堆黑乎乎的头发,往院中一抛,喊道,“妹子啊,你可千万别伤着我家慕白,我家三代单传,到我已经无后了,只有这一个徒弟,你可千万别伤着他啊。慕白,你这不开窍的,住手,听到没有?” 苏幕白也就当没有挺到,和妖怪缠斗得难舍难分,在差一点要将那妖怪的命门锁住之时,只见一筐黑色的东西哗地一声倒在了妖怪身上。 “你干什么?!”灯油混着黑色头发从食发鬼的身上掉下来,妖怪飞身而上,怒道。却只见眼前红光一闪,一个火炬迎面而来。轰的一声,和她的身体一起,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啊——” 偏远的西郊,院里传来妖怪声嘶力竭的嘶吼。 范师傅站着喘着粗气,看到眼前那团火光的时候,突然哈哈大笑。 苏幕白从来没有见过师父如此疯狂的样子,他一边笑一边手舞足蹈地朝他们跑来,“百年的妖怪!慕白,你看看,百年的妖怪也被我消灭了!你看看,百年的……”突然间,只见范师傅眼睛一白,整个人嘭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师父!” 那火堆中的食发鬼,缓缓变成了一堆黑色灰烬,散发着灯油和烧焦的味道。 “师父,你没事吧?” 范师傅因为这段时间被吸食的精力太多,已经成功地晕了过去。 火光映着苏幕白的脸,他眉心上的疤痕似乎变成了一朵红莲的形状。西子靠在门边,已经呆愣地看了好一会。终于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去,不由自主地伸出手,“你,没事吧?” 然后一只温热润滑的手就抚上了他的脸,西子端着苏幕白的脸,让他往右侧了侧,“啊,都烫红了。” “西子……你……干什么……”苏幕白看着火光下女子精致的面容和迷离的眼神,只觉得那团火焰烧到了自己身上,平日里的西子根本不会这样,今天这是怎么了? “不干什么。”她顺势往他身上一攀,欺身过去,两个人的身体几乎贴在一起,女子的唇近在咫尺,嫣然一笑,“就是诱惑你啊。” 而在苏幕白心跳如擂鼓的同时,镇中的一扇门嘭的一声打开,一个黑色的人影背着包袱飞也似的,直直朝义庄的方向奔来。 第三十三章 三爷 轻纱落肩,素色抹胸的中央开着几朵曼珠沙华。白色帷幔当中的女子赤着双足起身,脚尖踮地笑着转了几转。 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西子努了努嘴,看着镜子里映出不远处的另一个人,一丝狡黠在眼中闪过,“可都写下来了吗?” 狼毫晕墨,书案前男子头低得极下,“写下来了。” 只见那白纸上写着,苏幕白,年龄约二十三四岁,擅收妖…… “咦?你的字真好看啊,来,再写一点,我帮你磨墨。” “不要!”苏幕白一喊,一手向前做了一个停的手势。“咳咳,墨够了,我接着写就好。” “那给你捶背?” “不,背不酸。” “吃水果?” “不,喝了很多水了。” “不来就不来,”西子放下手里的碟子,“白白,苏老板衣服做得真好看,话说他是谁?为什么小名和你也是一样的啊?” “凑巧,”他继续写着,喉头一动,“苏三也是捉妖师,我们从小几乎是一起长大。我在家中排行第三,苏三名字里带着一个三字……” “那你老低着头干什么?”光裸的玉足在地上踩过,一只纤细的手从旁边拂过他的面前。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往地上倒了去。 紧接着一个柔软的身体就覆了上来,苏幕白只觉得浑身血液奔涌而上。女子微微支起身子,笑着看他,轻吟道,“那么,这么晚了,你瞒我的事情也写出来了,我们什么时候就寝呢?” “我们?”苏幕白将头一偏,耳根是一直没褪去的微红,“什么……我们?” 西子一笑,往下更是贴近了男子的身体,“天冷,我要跟你睡,你不会拒绝的对不对?” “西子,男女授受不亲……”话音未落,苏幕白只觉得两团绵软紧紧贴着自己,浑身一紧。 女子凑到他耳旁道,“可是我是在调戏你啊,你看不出来?” 女子的气息缠绵在他的耳畔。苏幕白只觉得身上一阵火热,却只能强忍,一闭眼,捉住女子的肩膀要把她从身上扒下来。却鬼使神差地一个用力,将西子压到了身下。狭长的眸子睁开,几乎是警告般的,“那我待会要做了什么事情,你可不要怪我。” 两人的鼻尖几乎就只隔着一指甲盖的距离,西子就这么愣愣看着。本来想要嗯一声,却不知道为什么身上突然变得滚烫,声音也跟着结巴了起来,“嗯,你……” “砰砰砰——”正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苏幕白依旧维持这个姿势,发梢触在西子脸上,“这么晚了会是谁?” “混账……”西子低咒一声。 “恩?” “啊,没什么没什么……”她赶紧笑道。 “老范!快开门!开门!” 听到人声明确是谁之后,苏幕白起身,披上衣服,然后看了一眼西子。只见她正玩着一缕头发,经过刚刚这一番,衣服竟是散了开来,香肩半露,面若含粉。 “我,我先去了……去开门……” “你是不是……讨厌我?”女子垂了垂眉眼。 “不,不是,”苏幕白说话突然不太利索,脸上红成一片,“开了门就来。”说罢,迅速地向外走去,这到底是怎么了?又不是没被妖怪诱惑过,这到底是怎么了。 院门一开,一个人嘭地一声,几乎是用摔地冲了进来。 安在和用一块黑色的破布裹着自己,前前后后都背着包袱,背上还插着一柄卜天应命的小旗子。看到是苏幕白,压低声音急急一喊,“快!关门!” 说罢也不等苏幕白动手,自己先将那门砰的一声关上了,上好门栓,觉得那一掌宽的门栓太不安全,再在院子里逡巡了许久找上许多绳子铁丝,将门缠得结结实实。 “安叔,什么事?”苏幕白本来还有些不在状态,但是看到安在和发青的脸色,却也意识到了这事情实在是不同寻常。 安在和坐在地上,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握着苏幕白的手,“你师父呢?我们进去说。” 安在和喝了一壶茶安神之后,说的东西苏幕白大概是能听懂的了,“三儿,你还记不记得我上次跟你说过的事情?就是那个塔……那个塔……” “霜降塔?那塔怎么了?”苏幕白警觉起来。 “来人了。”安在和喘着粗气,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一个方向,似乎看到了人在他面前一般。 “来了什么人?” “来人了,”安在和睁大着眼睛,似乎很是着急,“三儿,他们来找当年知道这件事的人了。” “……” “三儿,听我说,梅隐镇已经不安全了,我们要赶紧走。” 苏幕白扯住要将他拉走的男人,“安叔,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什么人来了让你这么害怕?” 安在和被这么一问,突然就安静了,似乎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到底,”苏幕白凝目直视着眼前的人,“在怕什么?” “我……” “你都死了一回的人了,还怕什么?”正当此时,一个人将门打开,西子拿着酒壶杯子,一身中衣站在门口,脸上有些愠色。说好了开个门就回来,原来是和安在和在一起了。 “你,你你你,你说什么?”安在和还没反应过来这女子是谁,就被西子的开场白吓住了。他已经死了的这个事情,除了上次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外,是没有人知道的。 苏幕白一惊,就要上前,“安叔你……” 一只手轻轻放在他要去碰安在和的手上,西子噗嗤一下,“跟你们开玩笑呢。安叔你刚刚说谁来了?” 安在和看了看苏幕白,见他点了点头,示意西子是自己人便放了心,“虽然看不太真切,可是大概的模样还是不会错的。不久前,镇口的地方,进来了一伙人。其中一个人的模样十分眼熟,就是我在霜降塔中,见到的那个小道士。那一伙人,又来了……”安在和完整地表达完了自己的意思,才突然间想起来,看着西子,“这位姑娘,你是?” “我是冼西子,安叔不记得我了?”西子撇撇嘴道。 “你是……”安在和哑然,“你……你……你……”结巴了许久,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 已是深夜,水洼中不时传来青蛙的鸣叫,风呼呼地刮着。 镇边的那一堵不高的镇墙下,一行人在风中缓缓进了镇门,“爷,可还撑得住?” 男子披着蓝色的而披风,脸色苍白。虽然一脸病容,但是丝毫不影响他的气度,闷声咳了咳,“撑得住,找一个地方,今天就在这里住下。” “爷,姜姑娘说了,在前面的东陵城已经安排下驿馆……”这时,走在前面的一个小厮赶紧道。 “放肆!”撑着男子走的一个人冷眼看向刚才那人的方向,冷声道,“这里哪儿轮得到你来说话,爷要是出了什么事,你能负责?!” 刘成听到这里,脸上的笑容哗地一声褪尽,噗通一声跪下,“奴才该死!” “起来,”被称作爷的男子垂了垂眼帘,看不出情绪。 那跪着的人听到这里如蒙大赦,自己是姑娘的人,爷这么宠姑娘,怎么会责怪自己?想罢,笑容又挂在了脸上。 却只见眼前面色苍白的男子眼睛里没有任何温度,吐字道,“滚。” 刘成一愣,“爷……” “快滚,没有听见爷的吩咐?” 那小厮双眼通红,他好不容易在王府找了一份差事,攀上了姜拂晓也算是站稳了脚跟,谁知道自己的一句话竟然把王府最大的主人给得罪了,“是……奴才,奴才这就滚……” 说罢,刘成极其委屈地,往黑夜的深处走了去。 南楼厉缓了缓神,一双眼睛如鹰隼一般,盯着众人,“你们听着,从今天起,谁敢在外头给我跪下,或者泄露半句,提头来见。” 一众人寂静一片,只有男子身边的一个人微微垂了垂头,“是,三爷。现在天晚了,咱们先找个地方住下再从长计议吧。” 第三十四章 无双 苏幕白坐在椅子上睡了一夜。 第二天,就落枕了。 “嘶――”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玉手银针,落在他的脖颈之处,西子一边用针,一边柔声笑道,“叫你睡你不睡,折腾了一晚上,现在知道疼了?” 苏幕白咬着牙,闭上眼睛,满面潮红。面前的女子站在一片阳光中间,衣裳凌乱,露出一大片瓷白肌肤。于是他一边在心里默默欺骗自己,哪有人针灸这么疼的?不过这样的痛感……说不定真的有效啊……一边将注意力集中在了院中的鸟鸣声上。 院中彩色的鸟儿咕咕地叫着。 安在和站在苏幕白的门口,背着个破布袋子,呆若木鸡。 正巧,范师傅也醒来了,搀着一根木棍子睡眼惺忪地走过来,“咦,你咋在我家?” “闭嘴,”安在和如同中邪一般转过身去,颤颤巍巍地指着房中,“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范师傅本来因为那句闭嘴心里正起了火星子,一转眼看到安在和如丧考妣的脸,再加上自己昨天晚上又成了英雄,自然是不能和这个人一般见识,便哦了一声,“怎么?你不知道?” 安在和木然摇头。 “哈哈,”范师傅爽朗一笑,似乎十分满意,“小白啊,是个大小伙了~”然后转身,大步流星地往厨房走去。 安在和如遭雷击。自己把苏幕白一手拉扯大,……男婚女嫁,这么大的事情,居然瞒着他?!更可恶的是,范老头都知道了,就他一个被瞒在骨子里?! 正气着,吱呀一声,一个白色的身影就从房里走了出来。西子一身白衣,长发及腰。抹胸上开着的曼珠沙华给她的模样更加增添了一份艳丽。西子端着一盆水,对着安在和先是目光冷冷,然后缓缓笑道,“安叔早啊。” “你,你,你……” “哦,”西子似乎意会到了他的问题,“我去喂马。一起?” 安在和看了看,神情既复杂又惆怅,什么都没说只摇着头往回走了。 小小白和阿枣在马棚里一个比一个活泛比谁跳的更高的时候,一把被人牵了出来,苏幕白一身玄色衣裳,束发而立。拍了拍马脖子一叹,“你说最近你家女主人是吃错什么药了?” 小小白鼻子里哼哼了两声,蹄子接着刨土。 “是吧,你也不知道,我又怎么知道啊……” “在说什么呢?”西子从不远处缓缓走来,笑容可掬。 “没什么!”苏幕白一惊,翻身上马,逃也似的,“西子,我先去了,傍晚前回来……” “恩。”西子弯起嘴角,靠在木桩之上,看着眼前越走越远的背影。 我就不相信,上辈子你无欲无求,这辈子也一样。等到男子消失在街角的时候,女子把阿枣牵出来,翻身而上,“驾——” *** 东陵城是一座小城,小到你一天之内可以徒步从城西到城东走个几十来回。此城因为常年聚居英雄义士而出名,而那城中最高的那一座楼上,设着一口大钟,每当英雄齐聚,那座钟一定会准时响起来。 此时,一骑银鬃白马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奔入城。 无双府。 “苏公子。”小厮在门口低头道。 苏幕白翻身下马,“你家主人可在?” “恭候多时。” 正这时,一个穿着五彩襦裙的女子缓缓从殿中款款而出。女子削肩细腰,凤目朱唇,金色步摇在风中摇曳,看向苏幕白的时候,眼睛异常地明亮了起来,“苏公子,我家主人有请。” 花草满院,馨香四溢。无双府的大殿中,五色帷幔随风飘摇,帷幕之后,一美貌男子坐于其中,“啊,小白白,你终于来了?” “怎么被你弄得这么乌烟瘴气?”苏幕白看了看四周,似乎十分不满意。 “昂,真是不懂得欣赏。花似美人,杜康如梦,一枕黄粱,万种姿色岂不美哉?”苏三努了努嘴,看着苏幕白的眼神带了笑意,“这样穿不就好多了?以后要什么样的就告诉我,我叫凤凰做。” “不就是件衣服,以后穿那些繁复的东西有的是时候,现在简单些好。东西呢?”苏幕白十分自在地坐了下来。 苏三拍了拍手,只见方才那女子移步上前,“大公子,二公子,东西已经备齐了。只是大公子,要不要先行换下衣服,凤凰记得,您……已经在府内闭关足足有半年之久了。” “你说得是,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我已经这么久没回来了。”苏幕白勾了勾嘴角。 “是啊,你不在,那些个老东西快把我逼死了。”苏三哀嚎道,“只差把我从位子上踹下来。每天晚上那些妖怪呜呜呜直叫,还是多亏了凤凰将他们一只只逮回去。” “辛苦你了,凤凰。” 女子一惊,红了脸,“凤凰应该做的。” 无双府的门客一进门的时候,几乎是欣喜若狂,至少面上表现的是如此。 “大公子,你终于出关了!”众人纷纷道。 苏幕白面具遮脸,一叹,也不看他们,半晌也不说一句话,盯着自己面前碧色的酒杯,“是啊,终于出关了。我再不出关,各位还不要翻了天了?” “大公子误会了”众人忙道,“自从大公子闭关之后,道爷也不知去向。属下们这才慌了神。” 苏幕白冷眼扫视眼前的人,这下面跪着的,一个个都是驯养妖怪的高手。只等有一天至高位之人不在了,伺机而动。所以在前些日子凶案现场发现一个小破根雕里有他的法力之后,他们便猜测有人大公子是不是不在府中,遭受意外身亡。 即便不是遭受意外身亡,他也一定得有麻烦了。 说罢,那俯首的几个人中,有人微微直起背来,“带上来!” 东西一进门的时候,苏幕白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只见眼前担架上尸骨重叠,臭味迎面而来。 大殿里许久没有了声音。 “慕白,慕白……”苏三小声地在旁边提醒,“你不是在信里说你这些毛病已经没有了么?” “自然。”苏幕白朗声一道,吓得苏三杯中的酒差点都洒了出来。 “诸位,”苏幕白往前的小案几上一靠,右手握拳撑着脑袋,依旧是闭着眼睛,“我不是说过,在我的府上,不能出现尸体的么?” 底下的人神色有些欣喜,果然,无双府中的大公子虽然收妖本事极举世无双,但是怕了人尸和鬼魂却是他最大的软肋。 旁边的凤凰想要做什么,却只听见“噗嗤”一声,苏幕白微微笑起来,“啊,许久没有出来了,跟大家开开玩笑还是挺有意思的。话说最近出了许多案子,有人推测是我做的,可有此事?” 众人只见苏幕白睁着眼睛,面上却一点难为之色都没有,方才的喜色也退得一干二净。 “确实有这事,大公子且看这些尸首。”一人指着那架子上抬上来的尸骨道,“全部都被吃得干干净净。” 这些样子的骨头,苏幕白再熟悉不过。前不久在义庄他才碰到过这样的东西。“能做到这种程度的妖怪至少也有百年了,我才多少岁数,竟然落在我的头上?” “属下们也不相信,可是那些尸首旁边,遗落的却是公子的法器。”一盘碎木被端了上来,上面还刻着一只鹰的图案。 苏幕白拿起来细细看着,“这是我早就遗失了的东西,被人捡去也不足为奇,也难为大家有这种猜想,瓜田李下,确实难以说清。既然如此,无双府自然就更应该查明真相了。” “只是属下们毫无头绪。” “巧了,我早年在外之时,有听到过这样几桩杀人案。” “你们现在去查查,十几年前,大乘寺的僧人失踪案,哦,还有,附近镇上似乎也有几起案子,受害人死状皆是如此……” 众人噤声。不出门却知天下事,看来无双公子果然厉害,在旁人越来越觉得绝望的眼光中,苏幕白突然觉得心中一动,“另外,你们再去查查妆颜太后。” “不知为何要查此人?” 苏幕白立即冷声,“众位不是一直想要得到妆颜太后当年提炼的长生不老丹吗?我正在查此事……” 众人只觉得备受鼓舞,“公子!你愿意带着无双府走向兴旺发达了?” “公子,你放心,上刀山下油锅,我都跟着您。” “你们这几个家伙,”苏三在旁边,似乎喝了很多酒,两颊潮红,“大公子说的话做的决定,需要和你们解释这么多吗?” 说罢,众人退去。 只剩下苏三看着苏幕白呵呵几下的笑声,“小白白,这几个老家伙,是不是还是和以前一样?” “确实没什么长进。”苏幕白也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哈哈,”说罢,苏三用力握住他的手,“小白白,咱两换换吧。” “换?” “恩,”他点头,“你在府里呆着,我出去,怎么样?” “现在不行。” “怎么不行?师父不是不在吗?” “师父不在是真,可是你这个性子,出去可不要惹出什么大祸来。” “哈哈哈我知道,你担心我半人半妖,被人抓去利用陷害,我告诉你不会的,我已经改了火麒麟的脾气了,我现在是个人,为什么不让我出去?慕白,我想出去,我想跟你一样。我不想活一辈子在别人面前都是在装在演戏,我……” “没得商量。”苏幕白站起来欲走。 “我可以给你一段时间的自由,但是你要确保一件事。” “什么事?” “只能在梅隐镇。” “……” “你不愿意?” “愿意!”苏三连忙答道,示意一眼凤凰,女子立刻将他脚上的锁链撤了去,“大公子,凤凰受命于父君,应该寸步不离二公子左右。” “恩,你也跟着一起去吧。” “是。”女子不动声色地答道。 第三十五章 东陵 苏三在旁边挑了挑眉毛,斜眼看了一下凤凰之后,突然间啊了一声,“对了小白白,上次你叫我打听的事情我已经打听清楚了。” “哦?说来听听。” 苏三煞有介事地说起来,“在京城远郊山边有一处鬼谷,鬼谷里寸草不生,没有人居住。可是在百年前,似乎却有一批奇人异士在其中。而他们责被外人称作药人。也就是那时许多炼丹师所说的药引子。” 药人这两个字在苏幕白心中一击,他对这两个字完全不陌生,这就是那个人几十年来一直在找的东西,“可是道爷一直在找的那种人?” “是。”苏三道,“传说中那种人常年食药材,有因为体质特殊,浑身血液皆可入药,堪比仙丹。并且此人种体质脆弱,为了自保,自幼学习幻术。鬼谷数百年来几乎都是兵家必争之地。直到百年前,突然在一夜之间,那鬼谷成了一座死谷,从此再也没有人出没。可是没有人知道是为什么。也有人推测,药人生性善良,常年与人为善,易被人利用,估计也因为此,被人陷害或者囚禁也不得而知。” “百年前……也就是荒酌大师还在,妆颜太后死的那个时候。”苏幕白暗暗推算道。 苏三却以为是在问他,被问得一愣,“恩?应当是的,那荒酌大师是谁我不知道,不过妆颜太后,确实是在那时失踪的。” “失踪的?”苏幕白有些讶异,不是死了吗?就连她的墓穴自己也去过一场。 “恩,是啊,失踪的,那年还发生了一宗血案。妆颜太后居住的寝宫一时之间被血洗,所有的人尽数死去,只是唯独没有发现太后的影子。再后来皇宫中以太后之仪将她葬了,将那些枉死的侍卫太监宫女一同葬于四蟠岭,对外宣称太后已死,大概就是这样。”苏三耸肩。 “那太后的名字叫?” “好像叫……”苏三想了想,“南宫慧。” 名字并不像,“那太后可是药人?” “不是,太后不仅不是药人,传说中在她那一年途径鬼谷之后,鬼谷里的人就消失了……而且。” “而且什么?” 苏三压低了声音,严肃道,“有人说真正的长生不老丹确实练出来了,可是已经被那太后吃了,所以那老妖怪估计还活在世上。” “这样,”苏幕白似乎也是松了一口气,至少证明西子不是那个太后就好了很多,“对了,还有另外的一件事呢?” 苏三很是惊讶苏幕白的表现,刚刚不是说要去找仙丹么?听到了这个不仅不惊不怒不激动,还很……释然?却在一瞬间也想通了,长生不长生的,反正跟他也没什么关系,于是道,“必然是给你办妥了。” 说罢,唤来一人,将一本书哗的一声扔过去。苏幕白接住,只见上面写着春宫记事几个大字。看了看,不动声色地将它放进怀里。 苏三一脸“我懂的”坏笑,撞了撞他的肩膀,“没想到你这么讲究,研读这书就算了,还要带灵力的。” “只有这么一本?”苏幕白拍了拍肩。 苏三不解,“你要很多本?” “少废话,有多少给我多少。” 苏三虽然不解,却还是挥了挥手,叫人将一摞子书搬了进来,“我可是叫人翻遍了全东陵的书楼。都在这儿啦。” “就这么点?” “恩,就这么点,这还是我准备拿去送人特意留下来的。再说了,都是一样的,一本不就够了?”苏三突然灵光一闪,凑到他的耳边,“是不是觉得这个不太好使?我也说,最近有一个新的说书人,那话本子写得,一看就遍体生酥……” 苏幕白闭眼,伸手用力将他的嘴捂了上,“闭嘴。” *** 解酒居的老板慵懒地打着扇子,斜躺在柜台面前一面收着银子,一面看着坐上形形□□的客人。 “老板,打听个事儿。”离他最近的白衣女子喝光了整杯酒,道。 “什么事姑娘您说?”老板的嘴角更是往上翘了一分。这姑娘不是常人,灵气十足、根骨极好,而且十成十的是个美人。虽是神情冷了些,想来有些脾气,但是如果能抓来收为己用,却也是一桩妙事。 “无双府里的主人叫什么名字?”刚刚下喉的青杏酒清冽甘甜,老板的眼神却让西子十分不舒服。准备好了要走,她不动声色地问道。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只听到有人叫那人无双公子。”老板寻常说道,眼中却是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这无双府的人,每年都在变化。里面聚居的是每年在五更钟响聚会时获胜的公子小姐,足足有几十人之多,保得我们这个小城一方太平。要不然常年漠北人南下烧杀掳掠,哪有我们立足之地?” “最近可能又要打仗了,无双府也保得了这东陵城的太平?”西子道。 “没事,百年来打了这么多仗,我们东陵城什么时候遭难过?不就是换一个君主,东陵本来就不属于任何国家,组织要归附谁,还不是领头的那几个说了算?”老板似乎有些骄傲,见西子并不回话,便再加了一句,“姑娘可还要点些什么?” “不必了。”付完钱,西子准备离开。 “姑娘慢走,若是有一日想来东陵城,大可来找我。”老板看着西子的背影一笑。这样的东西一人在东陵出没,真是不太懂规矩。不过最近来店里的人真是一个长得比一个好看,而且各个都在问无双府的事情,这无双府真是有意思。 “小二,”正这时,一个丫鬟模样的姑娘在二楼楼梯口上一叫,“你们怎么上菜的,水烫成这样,是想要烫死我家小姐不是?” 老板一个眼神,旁边一人立刻会意,一个小二模样的人扯长了嗓子道,“哟,姑娘,别介,烫了我给您换上一壶就是了。”一边心里腹诽了一句自古美人多蛇蝎。一边蹭蹭蹭麻利地上了楼。 二楼小隔间里,宝蓝色裙摆的华衣女子凭栏而坐,望着街上的景色,“真是……没有用。”好听的声音从她唇间溢出的时候,像是夹了数把刀子,直勾勾地向外射去。 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正在女子裙下哭哭啼啼,他昨晚遇了狼,差点被吃拆入腹,现在身上的衣裳也几乎没有一处是好的,几乎就是一个叫花子的模样,“姑娘,爷就这么把小的赶走了……是小的没用,没能把爷领到这儿来。” “行了,”姜拂晓只觉得脑仁儿有些疼,打断道,“你也算是把爷领到差不多的地方了,梅隐镇离东陵,一天的行程都不需要,赶明儿我去把爷接来。” “可是姑娘,小的真是觉得有愧姑娘所托。”刘成接着大哭道。 “够了。”姜拂晓一喝,“叫你别哭了你没有听见?” “是……”来人立马住口。 “你要是觉得你做的事情不好,我再给你一个机会。”蓝色的珠宝在她的额心缀着,刘成看着它们晶亮亮在自己眼前晃,和着女子的声音让他如堕梦中,“你也知道我早晚是要成为王妃的人,给我做事总有着你的好。” “自然,自然,小的做梦都想给王妃效力。”他痴痴地望着,咽了一口口水。 “你看那儿。”姜拂晓指着不远处一座大的宅院,一叹,“这东陵城是个奇处,里面的人也算是各个都能以一敌百,虽然总共人口不过几百人,但是若能收于麾下,必定也是如虎添翼。刚刚我指的地方,叫做无双府,据说现在最好的捉妖师全部在此处,我派去说和的人已经被打发走了三批,这次你去,不管用什么方法,都得把他们拉拢过来。你做得到?” “小的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姜拂晓一笑,看着外头,“事成之后,银子不是问题。” “是,娘娘。” 姜拂晓笑意更甚,听着这个心理总算是畅快了些,“当着别人的面记得可别这么叫。” “自然自然。”刘成正磕着头,却只见眼前砰的一声,一个茶盏掉了下来,滚烫的茶水四溅,手上立时烫起来了一个水泡。他嘶了一声,然后赶紧往前将那破了的杯子扫开,“姑娘可有事??可烫到了??” 然后他抬头,刘成就看见眼前女子阴沉扭曲的脸,姜拂晓看着外头,浑身几乎是颤抖的。 只见楼下一女子骑于一匹棕色马上,似乎被人给围了起来。而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长到腰间的头发在微风中微微飘起,西子的声音不咸不淡,“你们找我难道有事?” 姜拂晓只觉得如遭雷击,浑身一震,“给我追。”话音才落,屋角处两个黑衣人影以诡异的自己向外蹿了去。 “刘成,东陵城西城口与什么地方相近?” “哦,王妃娘娘,按理说是于望郡相临,从望郡,到梅隐镇,接下来,就到了东陵了。” “夏青!”姜拂晓站起身。 “是,姑娘。”门外的婢女应道,走进来。见姜拂晓的脸色很难看,便道,“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听说爷病得很严重,不行,我得去看看。” “是,”夏青一应,“可是姑娘,那几位呢?”要知道这旁边还住着几位说是认识名医的夫人。 “爷都病成这样了,还管他们?”姜拂晓胸腔山下起伏着,“让她们准备准备,带上自己所谓寻访的名医,待会就启程。” *** 临河的小酒馆里好歹有几间雅致一点的房间。 桌上的竹子发着清香,旁边的是袅袅白烟顺着香炉冒了出来。 床上传来咳嗽声。 一个锦衣男子卧于床上,苍白的面庞上朗目中带着几分沉冷,“这次病得蹊跷,”他的声音有些嘶哑,才说几个字就忍不住要咳嗽起来。 “爷,”另一个男子坐于他身边,似乎是大夫的模样,“你别多说了,你现在的身体受不住情绪变化和长途劳顿,现在重要的是休息。” 南楼厉摇摇头,“休息了这么久,照样是没有用的。”话说才准备从中庸撤离,自己不知怎么的,就染病了。病得蹊跷,蹊跷得御医都没法看出端倪。“秋澄,咳咳,我们歇一日再赶路。” “一日?”何秋澄再次确认,“不等姜鹤将军了?” “不等了,我先找到那个人,再去听他要报告的机密要事。”南楼厉看了看窗外,那里有几只鸟儿山下飞动,抬了抬手,“你扶我去窗口看看,今天身子好些了,好些天没看外面的景色了。” “是,爷。” 窗口正对着梅隐镇的街道,这里虽然不十分富庶,可是热闹却堪比京城的街巷。南楼厉看着那流水绿树,心情确实畅快了很多。然后不知什么时候,他身子猛地一怔,那个人……那个人是谁?!消瘦的脸上双目大睁,“秋澄……我们不走了。” “不走了?”何秋澄不解,顺着南楼厉的眼光看去,只见对面是一间空空的铺子,“是,我这就去做准备。” “不,”南楼厉转向他,脸上突然有了神采,“你先去做另一件事。” 那空空的铺子是刚刚关张的一家粮食铺,车马在外面拉着满满的一车子粮食,老板在店外笑得明媚异常,“姑娘,那剩下的就都给您了。” “不忙,”西子一笑,递过去一锭银子,“老板,我明日来交店,希望老板能帮我将里头整理得妥帖些。” “那,那是自然。”老板更是笑得合不拢嘴,不就是收拾收拾吗?多简单的事儿,现在的姑娘,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包在我身上。” 西子看着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思索着,方才买了几十两药材,几架屏风,桌椅,柜子,床,刚刚当来的银子又全权花光了,只能等苏幕白拿银子回来了。 然后她突然感觉诧异,往对面酒馆上一看,什么也没有。翻身上马,往义庄行去。 第三十六章 义庄 苏幕白悠悠行到义庄门口的时候,蝴蝶翩翩而过,两个人围着一张桌子正在下棋。 “慕白,来,喝碗酸梅汤,冰过了的。”范师傅一边下棋一边拍了拍旁边道。 只见一块石头上放着几只碗,碗中红彤彤的梅子汤上还飘着些许冰雾,看上去十分可口,“我就不喝了,给西子端一碗去。”苏幕白利落下马,端了一碗就朝房间走去。 安在和正在和范师傅下棋下到关键处,听到这声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小混蛋,记得啥,有了媳妇就把我们这两个忘了。” 范师傅也就哼了一声,表示赞同,执子一落,“将军。” 苏幕白一进门,见着女子正认真地在数着桌上的银子,口中喃喃念道,“川贝、银耳、苍术……” “咯噔”碗放在桌上,西子一顿,见是苏幕白立在旁边,立马如同见到救星一般,笑得尤为灿烂,“回来啦?来来来,你看我写得这些方子怎么样?还有刚刚盘下了镇上的一个店铺,钱已经用光了。”说罢,笑盈盈地喝了一口酸梅汤,唇色越发地红了起来。 “好喝吗?”苏幕白自动忽视了西子的重点。 “好喝。”西子点头。 “你要是喜欢,以后每天都给你买回来。”面对西子最近异常的乖巧,苏幕白这次也十分淡定。 “恩。”西子安静的嗯了一声,听不出喜怒。你要是喜欢,每天都给你买回来,这是多少人说过的台词。 “怎么了?”女子脸上那一闪而过的不快还是让苏幕白发现了。 “没什么,那这方子……”这话音刚落,西子脉搏猛地一跳,浑身开始不对劲。她的眼前开始模糊起来,苏幕白的身影一会再左,一会在右,根本分辨不出方位。 “对了,”苏幕白只觉得她是一下没站稳,扶了扶。然后将从东陵城带回来的书放在桌上,递了一本递给西子,“我今天在东陵找到的东西,你看看是你要的吗?” “你是特意去为我找书的?”西子好一会才看清楚接过。 苏幕白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也不算是。” 眼前的重影越来越重,头也似乎开始越来越疼,手抓住桌角站立,“慕白,我想再喝一口汤。” 苏幕白习惯性地将碗端起,放在她的口边,女子轻轻抿了一口,缓缓笑起来,“对了,过几天我们搬到药铺那边去吧。” “恩,好。”看着西子的目光似乎要越过他看到后面去,身体僵直不动,苏幕白将她扶住,“是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我只是有点累,你能不能扶我去我房间?”西子的唇色越来越冷,“我想休息一会……” 这么说着,却被人把住了脉搏,剑眉一竖,“你这是……” 苏幕白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冼西子却将手收了回去,“你忘了我是谁,百毒不侵。”说完往外走,略微苍白的嘴角浮现出一抹笑容,“我今天累了,不折腾你了。” 苏幕白望着西子的方向,半晌才道,“啊,好吧。” 对,她就是药人,而且如果没错,就是当年妆颜太后养的那一批药人。 女子唇边浮现一抹失落,也好。 义庄院子里的树哗哗地被风吹着,桃花早就在春天落尽了。 西子回到房间,门一关上,几乎就是立刻吐出了一口鲜血。黑红色的血从指缝流下,滴在裙摆上,像画一样地开出来。 疼痛让她皱起眉头,早该知道有这么一天的,在第一次在这里醒来,在棺材上看到苏幕白的生辰八字就应该知道这里不可能是一个普通义庄这么简单。她一边想,一边靠着门框蹲下,环顾环顾了四周,她从出生开始就居无定所,但是就这一次,突然间发现这个地方是这么陌生。 不管如何,活下去,冼西子,你要活下去。 她支撑这桌子走到床边,取出旁边盆内养着的太岁,咽了几口,正想用法力提取那一整块太岁养分的时候,却只觉得腹腔一阵翻江倒海,立即吐了起来。黑色的瞳仁变成幽蓝一片,吐出来的东西在沾地之时变成绿色的叶子。 “混蛋,要不是看在你……呕……”她自然是知道是谁要对她下手,可是如果她告诉苏幕白,那他又能够接受得了么? 普通的□□自然对她一点效果都没有,但是并不包括她从来都没有吃过的□□,比如说曼陀罗,比如说掺杂着某种法力的药物。但她能确定的是,自己这次,真的中毒了。 西子双眼一黑,直接倒在了床上。 郊外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只有窗户外悬挂的灯笼还亮着,一个身影利落地翻身进入,却也没有一丝声响。 狭长的双目看着床上睡着的人,将她的手牵过,手指轻轻放在她的脉搏之上。慢慢地,双眸现出一片阴沉之色。果然是道爷的毒,他常年吃解药,自然没事,可是西子就不一样了。 黑衣人取出怀中的药丸喂给她吃下,女子的嘴唇冰凉柔软,几乎没有血色,男子眉头一皱,“对不起……” “你有什么对不起她的?”一个沉稳的声音从传来,紧接着整个房间亮堂一片。 苏幕白转过身去,只见不远处的烛台边,一人正悠闲地坐在椅子上,晃着腿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我以为你至少可以给我带一点有用的消息,至少不会明目张胆地跟我作对,没想到到头来我还是高估了你。” “师父,”苏幕白站起来,面向身后的男子,“你别碰她,你要我做的事情,我都会做。” 对面的人扯下面纱,露出一张微微带着笑意的脸来,范师傅声音平静,平静得似乎脸上的笑容都是假的,“怎么?心疼了?” 苏幕白不答,没有任何表情。 范师傅幽幽一叹,“你别忘了,你能活到今天,全因为我的成全。要不是当年安在和带着你来求我,说你确实天命所归你以为你们还能活到现在?” 苏幕白双手握拳,“师父吩咐的事情,我一定做。可是这个不行。” “怎么不行?”范师傅脸上的笑容消失得一干二净,指着床上的西子,“就因为她是个女人?漂亮女人?还是你喜欢的漂亮女人?” “不,并不是。”苏幕白低头道。 “哦?”范师傅挑眉,笑,“居然不喜欢?也是,漂亮皮囊你见多了,就像凤凰那样的你不也是没动心……那你倒是说说,为什么不忍心我动她?” “因为……” “怎么?说不出所以然了?”范师傅笑道,步步紧逼,“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这是药人,我找了几年才找到一个,你知不知道我用她能做多少东西?啊?” 苏幕白挡在床面前,一动不动,“师父,你不是一直想要长生不老丹吗?” 范师傅一惊,“怎么?你有消息?” “我们来做个交易,”苏幕白抬起眼睛,“我帮你找到长生不老丹,你放了她。” “如若我不答应呢?” 顿时,苏幕白眼中唯一的亮光也隐了去,“那你就别怪我背弃当年承诺了。” “哼,”范师傅哼了哼,“慕白,你是我一手培养起来的,几斤几两我清楚得很,要跟我斗,你还嫩点。” 苏幕白也笑起来,“你尽管试试。” 范师傅的笑容又重新回到了脸上,“好,可以。不过你记住了,千万不要反悔。要不然,”他看了一眼西子,“她会死得比那只食发鬼还难看。”说罢,便走了出去。 苏幕白回头看到西子仍然在熟睡,微微笑了笑,坐在床边,缓缓闭上了眼睛。 范师傅回到房间,静静地看着西子房间的方向,眼睛里面却是十分的不甘心,本来就要得手了。可是苏幕白这小子,虽然他表面上这么说,可是这两年来他的成长让他不得不忌惮。一个几乎是天生天养的人,虽说是那两个人的儿子,可是本事长得也越发的快了。看来,尸房里那副棺材,该是要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衣服被缓缓解开,只见范师傅胸口处,赫然一个烧伤的疤痕,往近了一看,似乎是一条龙尾。他低头看了看,然后露出一抹讳莫如深的笑容。 第三十七章 相思 过不了几天,传言便开始四起,说是天下要大乱,得不到中庸关,失了三个郡,下一个要遭殃的就是这三郡,梅隐镇在这三郡的夹缝之中,自然脱不了干系。上至君主,下至百姓,人心惶惶。 西子用极其便宜的价钱买到了铺面和粮食,就算是打仗,药铺子里也不会遭太大的难,毕竟大夫还是要的。 搬进来的第一天,一个风姿绰约的人影就飘了进来,崔七娘提着一篮子酒菜四处望着,“小白~小白~” 崔七娘的酒馆就在不远处,她是一脸的乐不可支,听到苏幕白还带了一个姑娘住进来,也不生嫌隙,居然还带了一盒子首饰,三两下地地走了进来。先是动手动脚地观赏了一番苏幕白,再是看到西子,兴冲冲地上去,正准备动手摸摸女子白嫩的脸庞,却再看到女子的眼神之后作罢,打开一个用红布包起的盒子,只见里面躺着的是几支玉簪,“来,西子姑娘撕吧?我们选选,看戴哪只好。这都似叫那手艺师傅照着新兴的样式打的,你看看喜欢那只。” 奈何这崔七娘生得一副娇身玉骨,那乡音就是改不过来,练了多少年了,这话音还是时好时坏,硬是要纠的话就如同鹦鹉学舌,大煞风景。 西子知道崔七娘这种人,凡事不讲究礼法,行事全凭心意,心地却也是不坏的。也是生出笑意来,将她牵过坐在旁边,细细看了看那盒子里躺着的三只簪子,一只玉笄,上面刻着的是一朵含苞欲放的梅花;两只镂空木簪,一只上面巧妙地站上了三只彩色扇子;另一只梨木一端简单绑着一串红身黑头的珠子,结成一个简单的结,往下垂着。西子的眼睛停在那第三只簪子上,只一会,就笑开了,“玉为君子,剔透精纯,自然是更适合崔老板。若是说喜欢,西子实实喜欢这第三个……” 见西子选了最便宜的那只,崔七娘却突然间就不干了,“西子妹妹,你可是瞧不起姐姐?或是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和姐姐有嫌隙?嗨,也怪我,原来中意小白……” 西子听到这,差点一口水吐出来,这女子当真是直言直语的。 “你放心,我崔七娘虽然喜欢玉面男子,可是对有主的人,我可是从来不会沾手的,不信你问问……” 这倒是实话。西子想到这里,只见苏幕白的脸色一阵红白黄绿青蓝紫,只怕是听到崔七娘那种普天野草皆我采的语气,再加上那玉面男子的形容感觉有些尴尬,何必呢?毕竟还没用上粉面…… “崔老板多心了,我确实是喜欢这第三只簪子,觉得这跟我一件红衣裳十分配所以才这么说的。” 崔七娘这才露出点点笑容,将簪子给西子带上,莹莹小脸配上那一串红色珠子,更是相得益彰,显得起色越发好了起来,“呀,果然如此,妹妹可真漂亮,小白你好福气啊。对了,日后咱就是街坊了,经常来我这坐坐啊,还有,莫要再叫我崔老板了,不然我可生气,就叫我姐姐,记住了啊。” 西子也不推辞,甜甜一笑,“姐姐。” “诶~”崔七娘应,面上俱是喜色。然后她捡了那支玉笄,□□西子发中,“不许摘下来,这是姐姐送你的礼物。”说罢跟来时一样,如同一道摇曳的风,飞也似的走了。 西子把自己方才选的那簪子拿下来,见苏幕白也盯着这簪子,表情似乎在赞许她选得好,“你也认识这珠子?” “倒不认识那珠子,却认识那木头。”苏幕白脸上笑得却是有些庆幸,虽然他自己也不太清楚自己在高兴什么,但是方才崔七娘一说那好福气三个字的时候,自己就觉得十分开心,“和刚刚另外一只不一样,这只用的木头不是树枝,道是树根。《东陵妖摘记》里有记载,根埋土中,生邪魅,亦生祥瑞。根为镂空,九曲连环,存精元,生妖孽。你手上的这一只,不仅可以存精元,而且还带着一丝原主人的灵力,与其说是簪子,倒不如说是一件武器。” “是你们捉妖师的东西?”西子看着这个却越发宝贝了起来,“那不是你用起来更合适些?” “应该没错,你留着用就好,虽然不能用它来存丹元,但是放一些随身用的物件还是可以的?” 西子从来没想过这个簪子还有别的作用,瞪了瞪眼睛,“恩?放东西?能放多大的东西?一只猪?” 苏幕白猛地咳了一声,他没有告诉她,这应该是一个二级捉妖师做出来的器皿,别说一只猪,十只猪都可以。装作还需要观察观察的样子看了看,“应该可以,大概能放一头半。” “哦~”西子对手中的东西似乎十分满意,转身就从药柜上拿了三瓶凝血丹放在柜台上包了起来。药人的血几乎能治百病,于是每次治病的时候,她就要放血。苏幕白觉得这血这么放早晚要出问题,于是用面粉掺着,做成了凝血丹,于是西子第一次觉得,苏幕白是真聪明。这血凝丹是送给崔七娘的,自己送去虽然更表诚意,但是觉得崔七娘比起她来应该更像看到……“这个待会给七娘送去,啊,腿好疼……” 如愿以偿地听到一句,“那我去送吧。” 西子笑得如花一般灿烂。 “对了,那珠子是用来干嘛的?”苏幕白喝着刚刚崔七娘送来的酒问。 “这个啊,叫相思子。”西子一笑。 看着这笑苏幕白都不想喝酒了,这个笑里藏刀的表情他也并不陌生,“这该不会是……□□吧……” 西子突然觉得没了意思,索性继续包着丹药,“啊,□□。” 苏幕白如鲠在喉,这药就在她身上随身带着,她又喜欢在自己身上乱施针,哪天惹她不高兴了还不用在自己身上?“这个……什么毒?” “啊,很……”西子想了想,终于想出一个比较合适的词,“很有故事的毒。” “有故事?”苏幕白脑子里九转十八弯了好几下,“什么故事?” 西子这才打起讲故事的精神来,“相传汉代闽越国有一男子被强征戍边,其妻子终日望归。后来和他一起同去的人回来了,可是唯独她的丈夫没有回来。女子思念成疾,终日立于村前道口树下,朝盼暮望,哭断柔肠,泣血而死。树上突然结出了许过果实,果实的籽半红半黑,晶莹鲜艳,人们把这个认为是女子的血泪而成的东西,所以把它称为红豆,又叫相思子。实际上相思子却是一种毒性极为猛烈的□□,中毒的人会全身内脏溃烂而死,死状惨烈。没事用来防防身也是好的。” 苏幕白听完,默默地喝了一大碗酒,一边咽一边恩了一声。西子还用防身么?这个,应该不会用到自己身上吧……看来那凝血丹自己是得私藏上一瓶了,不,是一箱。 *** 东街之上。 “你们可知道,范氏义庄的小白,最近可是出息了?在这镇中间最热闹的路段盘下了一栋房子,开起药铺来了。” “啊!”立刻就有人尖叫了起来,“小白?可是那范氏义庄的苏幕白?” “是啊是啊。” “他如今不待在义庄了?” “可不是嘛。诶诶,你这是要干嘛去?” “叫我爹去下聘!我要把小白聘回家!” “别去啦,人家都成亲啦。” “什么?!成亲了?!” “是啊,成亲啦,你都没见着那硕大的招牌。西子药铺,西子是谁?不就是他那小媳妇儿的名字嘛。” “哪儿来的野丫头,白白是我的!”说完,一女子甩着袖子傲气冲冲地往镇中的方向走去。 其他人也争相跑去看热闹,只剩一开始说话的妇人笑嘻嘻地嗑着瓜子。刚嗑了一颗,就听到身后骨节琵琶作响的声音。只见身后站着一位姑娘,头上细辫子捆成一捆垂下来,一身淡蓝色衣服,腰间还带着剑。那姑娘眉清目秀的,身量也高,甚是好看,似乎刚刚长途跋涉而来,鞋底沾着好些尘土。妇人眯着眼睛将那女子从上到下看了许多遍,城里来的姑娘就是好看的,“姑娘,来,嗑瓜子儿啊。” “大姐,你方才说,镇中有一家西子药铺?” “是啊,有,姑娘你去看病啊?” 姜拂晓笑了笑,眯着的眼睛如同两块寒冰,“差不离。” “那是可以去的,”妇人一副十分在行的样子,“据说里面的大夫什么病都能知道,上回我去那里看了眼疾。里头的姑娘给我开了一副药,还没到三天,我那眼疾就好了个全。有什么病去哪儿看肯定没错,就是诊金贵了些。” “诊金贵?” “对啊,白花花一锭银子就这么花出去了。”妇人这么一说,似乎还是很心疼。却只见那蓝衣女子往前走了几步,再接下来,白花花地五颗大银锭子就重重地从天上砸到了她的身上。姜拂晓接着倒了倒空了的钱袋,然后对着她笑道,“大姐,不知道这些银子可够?” “够……”妇人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银子,虽然说很不喜欢被人往身上扔东西,可是这可是银子啊,足够她们家活上好几年的银子啊,这姑娘就这么随意地放到她身上了,这是什么意思? “那我这些银子都给你了,你可愿意?” 哈?她是不是听错了?“都给我?”妇人呆愣道,“愿意!当然愿意!” 姜拂晓笑着点了点头,紧接着一阵清风拂过,巷子里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长久地回荡在街头巷尾。 第三十八章 盲目 晌午时分,苏幕白打开门以后愣住了,随即身后升起一阵杀气,“你是谁?” 只见面前一人,怀中抱着一大堆绿色红色植物,手上穿着好几串肉,莹白如玉的脸从绿叶中透出来,带着走路走长了的红晕面色,难得地哼哧哼哧地喘着气,“是我。”然后手一松。 “祖宗!”苏幕白一叫,伸手便要去抱,却来不及,只是把一个冷眸女子抱了来。周围那些鸡蛋肉萝卜白菜混成一地,还有一条鱼扑腾扑腾地跳着。他尴尬地挑了挑眉。 却只见西子没有发作。然后突然间他才意识到,她是,她这是去买菜了? “叫谁呢。”女子拂了拂袖子,不看他,然后径直去看他架子上的书,对着烛火看了起来,然后扬起一抹笑容。 西子觉得自己过这样的生活,其实也过得很成功。 就连方才在街上想买些东西,居然一文钱都没有花到。 她走在路上,见东西太贵,歪着头想了想怎么能再弄到一些银子,就只见有人递来一张纸上要她签字,她就签咯。于是陆陆续续签了很多纸。 想到这里,她把随手扣下的一张纸拿了出来,那张纸上没有字,只有一个圆形的图案,里面是一只灰狼,画得还相当好看,“你说这灰狼剪下来贴到屋檐上好看吗?” 看到这张纸的时候,苏幕白差点喷出一口心血,“这个你从哪里拿到的?” 别人不知道,他可是清楚得很。这是东陵司徒家的家辉。说是在为少主人为了挑选第七房妾室,广发灵贴,只要被这画着灰狼的灵贴找到,就粘上了司徒家的味道,选妾室那天会十分客气地被请到东陵城。 “街上人给的啊。”西子依然在欣赏那狼的獠牙,锃亮锋利,用来做兵器再好不过了。 “他们可说了这是用来干什么的?” “不知道,”西子想了想,“许是看我长得漂亮,要我的字迹为念想。” 苏幕白的嘴角抽了几抽。西子这才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这纸难道有什么别的用途?” “这是东陵城大户选妻房妾室的东西。”苏幕白淡淡道。 她依旧看书,听到这一声,“你是说选老婆?!” “嗯。”苏幕白坦然地嗯了一声。东陵城选妻妾的风俗十分彪悍,看中了的女子当街就可以把人家牵走。司徒家是东陵城的大家族,以驯养妖兽扬名,虽然他对付司徒傅这个草包没有任何难度,但是他背后的势力凭他的一己之力是绝对不行的。 “那你有办法消除了这个味道吗?”西子闻了闻自己袖口,刚刚听到苏幕白这么一说,确实自己身上有一种淡淡的味道,像是麝香却也不完全是。皱了皱鼻子表示讨厌。 “没有,不过,”苏幕白突然红了脸,咳了一声。 “不过什么?” “在他找到你之前和另外一个更强的人成亲就不会被邀过去了。” 没想到的是西子只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 “那司徒傅行事粗鄙,容貌丑陋。” “嗯。” “他花心薄义毫无可取之处。” “嗯嗯。” 苏幕白难免有些失望,却听到西子再补充了一句,“他们敢?” 后来想想也对,谁敢?索性也换了个话题,看着一地的菜,“今晚吃什么?” “随便,只要有肉。”女子一笑,握紧了手中的一个巴掌大的一个八卦罗盘,这个是在搬出来之前在义庄里拿出来的。一个小小的义庄,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她轻轻在上头拨了拨,罗盘就发出了几声悦耳又熟悉的声音,一年前在霜降塔的大火里她听到的声音。西子笑得更加灿烂了,“幕白,等会我配好了药,回义庄一趟。” “你去那儿做什么?”苏幕白的手猛地也收了收,眼神就如同方才画上的狼一般锋利。 “唔,”西子拿起手中另一个瓷瓶,“送点药过去。” “我跟你一起去吧,还有些东西没拿全。” ****** 南楼厉洗干净手,他今天穿的是银色的料子,硬质蓬松,衬得他越发地消瘦了。 “爷。”女子站在门口,笑得乖巧。 “来啦?”他转过身去,也是微微一笑,笑容虽然说不上宠溺,但是比起对其它女人完全没有表情,那也是证明她在男子心中的地位好得太多了,“最近周围三郡没有什么大动静,多亏了你哥哥在那儿周旋,实在是苦了你。”说罢,招招手,叫女子过来。 姜拂晓移步上前,被他揽进怀里,跪在床边被眼睛微微有些湿润,“都是拂晓应该做的,爷可得快些好起来,整个千禧朝还……” 那半句“指望着您呢”还没出来,见南楼厉捧起她的脸,似乎在欣赏着一件稀世珍宝,眼神热切,“你有心了……” 旁人十分自觉地弯起嘴角低下头,缓缓退了出去。 自从上回中庸之战姜拂晓在战场上晕倒了之后,南楼厉似乎对她愈发地好了,这个让旁人看在眼里,记在心中。 “姜姐姐。” 姜拂晓整理好衣襟刚从南楼厉的房中笑着出来,旁边一个身量娇小的姑娘就将她叫住了。那姑娘一身男子打扮,看上去年纪也不过十七八岁,五官娇小,典型的南方小美人。这正是南楼厉新纳的妾室,名叫司琼。南楼厉纳了她为妾,说是特别喜欢她的男装打扮。娇俏英气,不输男儿。 姜拂晓跟在南楼厉身边三年,没名没分,却因为这司琼是唯一一个南楼厉身边有名分的人,看她十分不顺眼。“怎么?有什么事?” 司琼年纪不大,身上还带着小孩的胆怯之意,一双眼睛圆圆,环顾左右,示意她过来。 姜拂晓虽然厌恶,但是怕真的有要事,便还是随她往后走了。 花园一角,司琼看了看周围没人,一把握住姜拂晓的双手,声音都在颤抖,“姐姐,救我。” “什么事?”姜拂晓皱眉道。 “最近妹妹老是做噩梦,梦里都是一年前的事,那女人被我们拔光指甲,浑身插满刀子,可是还死不了!!我就想,指不定那人没死,要找我们报仇呢?而且” “啪――”地一声,一个巴掌瞬间印在了司琼的脸上,姜拂晓温婉动人的脸上依然没有太大的变化,就像在教训自家的猫猫狗狗一般随意,“你是害怕大家都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事是吗?” 司琼平日也是养尊处优的,被这么一打,一肚子嫉恨火气全都要猛地喷出来,可她也是个有脑子的,姜拂晓现在正受宠,还不是得罪的时候,只能咬着牙落泪道,“姐姐……我不是……” “怎么?”姜拂晓似乎好笑道,“做了坏事,怕报应?怕什么报应啊妹妹?她那种来历不明的东西,也配跟我斗?算是享了那么久的福,也应该去死了。” 司琼看着姜拂晓眼中的厉色,只觉得吃不准哪天这女人可是要对自己动手了…… “司琼,我再教你一件事,”姜拂晓笑,缓缓摸着司琼脸上的巴掌印,“倘若哪一天杀的人再活过来了,那么,再杀她一遍。” 司琼听到这里,微微地抖了抖,“嗯,我知道了。” ****** 此时十几米开外的药铺中。 西子躺在一方柔软的美人榻上,嘴里含着一颗葡萄,一页一页地翻着手中的书,看了一会之后看着屋顶叹了一口气。 “可找到了?”苏幕白进了房间,西子只觉得他过之处,就是一抹清凉,不由得往他的方向靠近了些。 “早着呢。”看着这本春宫记事,西子只觉得脑仁有些疼,这十几本书左看右看都没什么特别不一样的地方。全是些男女交.欢的场面,由于看得太多最近做梦也算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扰乱心神。想到这里,西子把书合上,面上有些羞赧之色。两只冰凉的手就在她的太阳穴上按了起来。 咦?西子睁开眼,“你哪儿来的冰块?” “崔七娘带过来的,这样可好些了?” “唔……恩。”西子只觉得很舒服,缓缓闭上眼睛。她的一生当中,许多人跟她说过无事献殷勤者非奸即盗,她也不会相信任何人,印无荒除外,苏幕白除外。于是不一会的功夫,就睡着了。 她是被一阵剧烈地敲门和哭喊声吵醒的。 听声音,是前些日子她治好的一个病人,叫什么春花。刚一打开门,一个人噗地一声跌进来,两只手在她的裙摆处死死攥着,血迹斑斑。 陈春花手中似乎拿着什么血淋淋的东西,闭着的眼睛下血流了满脸,“西子大夫!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啥要害我啊!” 西子这一次却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了,直到苏幕白闻声赶来挡在她身前她才明白过来。有人挖了陈春花的眼睛,再跟她说,这一双眼珠子是西子大夫要的诊金! 这方式手段,无论如何,都像是某一个人的手笔。西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前方。 门外聚集了很多人。 “大家稍安勿躁,我担保西子大夫不是这样的人,这件事情,一定会给大家一个说法。” “你?你担保?你担保有什么用?那女的是你的人,你当然护着她!” “就是!”另一人附和,“长得跟妖精似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红颜祸水,蛇蝎心肠!” “……”这次连平日里和苏幕白熟识的人也不为他讲话了,“小白!你莫要糊涂!这女人心术不正……” “够了――”苏幕白突然一喝,再也没有刚刚和善的神情,众人也噤声,没有人看过苏幕白发火,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这样一副阎罗神情,却没有人敢再多说一句话。狭长的眼睛上挑,“各位,现在吵吵嚷嚷也没有半点意义,我在此给大家承诺,一个月之内找到真正的凶手,并且治好陈春花的眼睛。” 人群中突然一阵唏嘘。看见苏幕白身后的西子突然间落起泪来,又见平日善良和善的苏幕白如此笃定,便慢慢散了去。 酒馆上方的窗户处,姜拂晓嗤笑道,“治得了百病?我倒要看看一个人眼珠子都没了,你还治不治得好。” “夏青。” “奴婢在。” “你去跟爷说,就说,我遇到了一个故人。” 夏青刚刚一直在看窗外,自然知道那故人是谁,眉头皱了起来,“姑娘,那不是……” “恩?你认出来了?” “是,姑娘,你这样做恐怕不妥。” “妥与不妥哪儿是你说的算的?”姜拂晓一笑,似乎心情很好,“杀人诛心,不懂?” 夏青往外一看,只见那药铺外头长身玉立的人,明明是白天却像披了一层月光的漂亮男子,晗首道,“是。奴婢懂了。” 第三十九章 治病 “爷,你去不去?”旁边侍从手交握而立,问道。 南楼厉的神色冰冷如常,转了转手中的戒指,早知道她要说的事会是什么,但是温水煮青蛙,看唐门能玩出什么花样,至少唐门还帮他守着这三郡,暂时还不能得罪,“去。”懒洋洋地地一道,门口的侍女就掀开了帘子,一阵阳光洒进来照在男人英俊的脸上,如同一块精雕细琢的美玉。 另外一间邻街客房中,姜拂晓见到男子过来立马起身,满脸为难地看着南楼厉,“爷,我……” “何事让拂晓这般欲言又止?”南楼厉被无疆搀扶,似是关切问道。 却只见女子一拂袖,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我说了,爷可千万别怪罪。” “起来再说。” “不,爷别怪拂晓,虽然当年的事情爷耿耿于怀,说是再也不理那人。可是拂晓看得清清楚楚,爷分明是从来没有忘记过她。如是这样,拂晓求爷将西子妹妹接回来。” 南楼厉许久没有说话,可是旁边无疆却发现自家主子的脸已经越来越冷了,“你这是什么话,她不早就已经死了么?我亲眼……看着她死的。” “爷莫要忘了,妹妹从来与常人不同。”姜拂晓依旧跪在地上,声音恳切,“这一年多来,妹妹流亡在外,想必也是吃了不少苦头,不瞒爷说,拂晓今日已经见着妹妹了。”说罢,抬起头来,却看见一张微微惊愕的脸。还好,爷还没有见着那女人。她心想,更是露出一抹恳切的梨花带雨十分可怜的神情。 “她在哪儿?”南楼厉的表情上没有任何波动。 “爷,”她慢悠悠道,“您能否答应拂晓,无论如何,不要伤害妹妹。” 南楼厉沉默半晌,“好,我答应你。” “爷请来这边。”姜拂晓起身,恭顺地扶着南楼厉到窗边。窗户被打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正在散去,但是一个女人的哀嚎确实不断,陈春香正扒着一个正要离开的人的裤脚,“别走!他三叔,我的眼睛都被挖出来了,怎么可能治得好,乡亲们,你们要为我主持公道啊。这就是个妖女!妖女!” 人群散尽,一个白色的身影显得尤为熟悉,一年多了,女子出落得更加美丽,乌黑的头发落满肩,眼眸深黑,如同仙人一般出尘。这种美丽他似乎以前从未见过,刹那间居然有些失神。姜拂晓看到男子的眼神,右手用力地握住了窗棂,“爷,你看要不要派人把妹妹接回来?” “接?”南楼厉似乎觉得好笑,可是话一出来却觉得喉咙里面似乎如同火在烧,略微有些不自然,“此等妒妇,留在身边有何用?当年她能死里逃生是她的造化,现如今也是两不相干。” 姜拂晓一愣,她根本没想到南楼厉会这样说,差点就要开心得笑了出来,只是面上却还是要佯装,“爷……” “好了,你莫要说了……”南楼厉正想转身就走,可是突然间,一个人影让他停住了视线。男子也是一袭白衣,与那个人长得又七八分相像,头发半簪,挡在西子的面前,轻巧地挡住方才匆匆赶来的男子要打来的手腕。被挡住的大汉大声喊道,“来人!给我砸了这间铺子!” 一时,从四面八方出来了好几个壮汉,就要往药铺砸去。 南楼厉眼中杀意陡生。见此,姜拂晓眼中闪过一抹得意,果真,男人也是善妒的。 只是还没等她得意多久,一只铁钳一般的手就豁住了她的下巴,南楼厉逼视道,“你做什么了?” 姜拂晓急得快要哭了出来,“爷,我没做……我没做什么……” 南楼厉突然欣慰一般地笑了起来,“拂晓,谢谢你。” 姜拂晓错愕,“爷……” “我突然间想到,应该有治病和破城的办法了。” 姜拂晓暗叫一声不妙,她怎么忘了当时这个女人是凭借什么在南楼厉的旁边?!就是医术和军事才能啊。虽然行军打仗她没见过,可是行医救人她却是见过的,这女人,邪得很! 可是已经晚了,只见南楼厉已经出了房门,在外面吩咐了无疆些什么,一行人便径自散去了。姜拂晓猛的一转身,盯着楼下的西子。南楼厉哪里是不想接她回来?分明是怕再将她接进府里又会横生枝节,“兴雾。” “在,大小姐。”一个黑影从暗处迅速闪出。 “你最近武功可有长进?” “小有所成。” “去帮我从那里头偷一瓶药出来,有血气的。” “是。” “对了,上次爹从南蛮带回来淬毒用的那种草还有吗?” “还余了几株。” “煮成药,下到食物里。联系常悦,问问她有没有别的□□,越离奇的越好,一并下进去。” 黑衣人的眼神有些黯然,“大小姐,你这又是何苦呢?” “你不懂,对付她,寻常方法是不行的。” 别人被蒙在鼓里,都以为冼西子通敌,她却清楚得很。要不是最后南楼厉被踩到软肋,他根本不可能杀冼西子。 再一转眼,那周围的壮汉早就落荒而逃,只剩下一个还在那里满身伤怒气冲冲地挥舞着拳头。那个是陈春香的儿子,陈二虎,平时仗着一声膀子力气,在梅隐镇里也算是个混得开的角色。可是这个混得开的角色却在苏幕白这只小白兔这里吃了瘪,十分恼怒,双目喷火大骂道,“你这做死人生意的小杂种——”说完这句话,陈二虎突然就发现他动不了了,眼前的苏幕白一步一步没有表情地朝他走来。方才那几个弟兄也是三两下就被这苏幕白撂倒了,这苏幕白看上去也无非就是个正常人体格,这么能打,自己现在又一分都动不了了,难不成是他会什么妖术??? 苏幕白本来没有要动陈二虎的打算,但是听到这一句,却面上一寒,“杂种?谁是杂种?” “你啊,”陈二虎其实知道这种时候不能再激怒苏幕白,可是自己亲娘因为这小子的媳妇儿被人挖了眼睛,这就是血海深仇!“来历不明的小杂种,谁知道你是从哪里来的……” “啪”的一声,一个响亮的耳光就打在了陈二虎的脸上,西子往前走了几步,“蠢材,你要了他的命,谁帮你娘治眼睛,反正我是不会。” 说罢一把捂住陈春香的嘴巴把她拖进了屋子。 跟着西子一进屋,陈二虎就吓坏了,只见那姑娘冷眼谁也不瞧,拿出一把利刀,噗嗤一声就割破了自己的手腕,鲜血如缕,滴在她抢过来那两颗血淋淋的眼珠子之上。西子的血有很强的再生能力,本来陈春香的眼睛也没被挖下来多久,细细感觉还有些温度,这么被血一淋突然间就像是活了一般,似乎还跳了跳。 陈春香此时吃了一颗凝血丸,也慢慢稳定了下来,只是那眼部的血溜得越发地猛了。 “你们这是干什么?” “你娘被妖物所伤,伤口有剧毒,必须要女子血化开才能接上。”见陈二虎还是不可置信的样子,“怎么?不相信?”西子立刻收手,“那你就去找别人吧。” “不不不,相信。”陈二虎忙道,不管如何,先治好眼睛才是大事,“你治。” “治病的时候闲杂人等出去。” “我不是闲杂人等。”陈二虎说什么就是不肯出去,留在这里动也不动接着等。 西子也没有办法,叫苏幕白蒙住了他的眼睛,塞住耳朵嘴巴。封住陈春香的感官,才开始说话,“我可没有办法把这双眼睛给装上去,你可以吗?” 苏幕白道,“暂时安上应该没有问题,过一段时日等苏三回来了,找他要一件东西便好。” “哦?什么东西?”西子从小生活在药人村,虽然没有见过其它族的人,但是还是知道像捉妖师这种人自然有着各种不一样的本事,比如说金木水火土的属性,不同的捉妖师自然是属性不同,有不同的法器和灵力。像苏幕白,虽然没有问过,但是应该是木属性无疑。并且她知道像药人族虽然可以快速地治疗好伤口,甚至百毒不侵,可是断肢重生,却是已经绝迹了的。这种秘法,她曾经有听长老讲过,确实是在有一次大战当中,落入了一个捉妖师手中,从此之后,药人族便没有办法使断肢重生,自然生存的危险性也就大大增加了。 “这个你应该也知道,冰蚕木棉。” “你是说前朝被驯养的那一批用木棉驯养出来的冰蚕?”这个西子也只是听印无荒说过一次,那次他从一次大战当中脱身,和捡到她的时候一模一样,归途中遇到了伏击,只是这次袭击他的却不是寻常人,而是一群善于操控冰蚕的捉妖师。那些冰蚕生于极冷之地,却非木棉不食,而且为了保证在同类竞争当中生存下来,对于他们最好的食物,是蓄满灵力的木棉,一片片地进入他们的体内。这种冰蚕攻击性虽然不强,但是手法十分诡异。它们所吐出来的丝如刀锋一般尖利,凡是被伤到之人有的时候被劈成两半都要走几步路才能反应过来自己要死了。另外,被冰蚕所伤的人是找不到凶器的,因为冰蚕性属水,蚕丝虽然锋利,但是极细,并且善于找到人体经脉和肌肉纹路,一旦存于人体中三个时辰,几乎就会和血融成一体,分辨不出。想来苏幕白原来是想用这种蚕丝将陈春花的眼睛再次修补好了。 西子了然一笑,将那一双眼珠子先试着收到头上的相思中,流太多血对药人也不好,并且这收妖师的容器有一个好处,所有的活物进去是如此,出来必定也是如此,保存功能十分好。 见此,苏幕白便开始动手了,只见他十指指端生出多根细线,每一根上都混着他纯净的灵力,白色仿佛月光。东陵城捉妖师很多,但是灵力像他这么纯净的,屈指可数。西子虽然不知道捉妖师太多的信息,但是看到这样纯净的颜色,还是能够猜出□□分来的。 不一会,苏幕白再睁开眼睛,就对西子说已经将内部的经脉都已经整理好了。以他的力量,做这样的事情自然没有什么困难,可是毕竟捉妖师还是人眼,他没有接收过任何妖兽的器官和能力,所以靠人眼做这么精细的活还是有些吃力。 西子闻言,将那簪子里的东西倒了出来。这不倒还好,一倒,饶是西子都吓了一跳。 只见倒出来的东西里,除了一双带血的眼珠子,还有一具女尸。砰的一声横陈在地上。 陈二虎感觉到大地的震动,被唬了一跳,立马站起身来,“呜呜呜呜”直叫。 西子将他塞在嘴里的布拿开,只听见他立马吼了起来,撕心裂肺,“你们这两个王八蛋,对我娘做什么了?!” 这时,却只听见陈春花的声音,“儿啊,没做什么,在治病呢。说不定……”她顿了顿,自己刚刚被他们堵上了嘴巴和耳朵,可是眼睛上的感觉已经好了很多,便也慢慢放下了些痛恨和疑虑,“还真的能治好呢……” “要不是看在你还孝顺的份儿上,你现在的舌头已经不见了。”西子缓缓道,再将布团塞住了两人的嘴巴。 “慕白,这个人你可认识?”眼前躺着一具还是很新鲜的尸体,那女人穿着一身大红色的衣服,血从身体里缓缓流出来,乍一看就像是躺在一朵巨大的花中间。可是相对花的美感,这具尸体的死相可就惨得太多。女人的腹部被破开,肠子内脏流了一地,而那脸上的面皮直直被剥去了一半。从剩下的那一半中不难看出,女人身前是个极其漂亮的人,并且十分孤傲。因为她在死之前,似乎预料到了死后还会被侮辱,于是用一根毒针插、入了自己的手腕。现在没有了相思簪的保存,尸体上已经慢慢地泛青了起来。 苏幕白只看了一眼,立即将头扭了过去,“待会再说。”于是隔空将那两个眼球重新装了上,再用灵力将他们缠在一起,大概半个时辰之后,他将陈春花母子推了出去,“半个月之后回来复诊。”然后立刻将门关上。 这个时候西子才发现苏幕白不对劲了,只见他看了尸体半晌,走过去将尸体掉下来的半块面皮放在尸体手中,叫了她的名字,“凤凰。” 这个居然是凤凰的人体,不用诊脉,这具人体上已经半点生气都没有了。 妖和人不一样,人类生死则灭,妖类的死却要丹元消失之后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凤凰本来是一只修炼了五百多年的凰鸟,在整个东陵城几乎没有几个人能和她抗衡,可是这怎么突然间就被人灭掉了肉身?而这只簪子上,却又分明不是凤凰的灵力。 想到这里,苏幕白闭上眼睛,将手至于尸身上方,刹那间凤凰的身体便静静飘在了空中。这是凤凰的身体不假,可是却又十分奇怪,这具肉身特别轻。饶是西子当初干尸一般的模样都要更重些。 而他如今只能推测出来,遇害的,应该不止凤凰一个人。可是现在也没有时间想这么多了,东陵城,一定是出事了。如果不是范师傅下的手,那一定就是出了一个极其厉害的门派,或者是,妖怪。 紧接着,就有人敲响了门。 “说了半个月之后复诊,你现在可以和你家人回去了。”苏幕白道。 敲门声仍然在继续,急促了些,“小白白,是我。” 第四十章 凤凰 苏三。 苏幕白想都没想,赶紧拉开了门。只见苏三满脸笑容地站在门口,“哟,小白白,小心肝肝~”而他的身后,站着一个十分漂亮的女人,女人穿着七彩的服装,眼波如水般清澈,那瞳仁里似乎和衣裳一样中间有一道五彩的细线。女子带着动人的微笑,就是面色十分不好,“大……”被苏三瞪了一眼回去,才反应过来,“大哥。”然后她的视线顺着苏幕白移到了西子身上,再收回去的时候眼中的水波却是越重了些。 “凤凰?”苏幕白疑道。现在凤凰好端端地站在他的面前,那刚刚那个尸体,又到底是谁? 苏三瞧见也房子里血淋淋的这一幕,也是有些惊讶,却也不紧不慢道,“说来话长。老狐狸估计等不了要下手了。” 说罢,一袭人进屋坐到了桌边。苏幕白想了一会,示意西子不是外人,有话直言也无妨。苏三就开始滔滔江水延绵不绝地讲开了,讲的过程中,凤凰的目光一直在西子的身上逡巡。西子明白这种目光,也不动声色,听了半天,总算是听出了一个所以然。 苏幕白和苏三两个人是苏幕白刚进义庄那一会认识的。苏三是范师傅,也就是前几年突然从朝中隐退的中书侍郎范玉恒手中的妖兽,说是妖兽也不尽然,苏三是一只半妖,据说老爹是一只通体火红的麒麟。苏幕白的来历西子倒是没怎么弄明白,但是安在和其实本来也是朝中的一个官员,只是才是个官居五品的道士官,看不惯官场黑暗索性带着苏幕白来到了梅隐镇。 但是苏幕白的八字极阴,常年招惹妖怪,虽然他自己从小天赋异禀,能对付些简单的妖怪,但是对付大了的,那就不可能了。于是安在和一旦要去深山野林游历的时候,就就把他交给了范玉恒,起先安在和并不知道范玉恒平日里的把戏,也不知道他在东陵城的势力,可是知道之后已经晚了,范玉恒显然和丹鼎派的人呆在了一块。安在和身死,能力被削减大半,装作仍能活在世上已经是他最大的能耐,现在只能装傻,由得苏幕白被范玉恒控制。凤凰的来历很简单,是苏幕白某天上山感化的一只妖怪,没有了亲人,所以也就跟着苏幕白进了无双府。 前几日,正好是苏三和凤凰来梅隐镇的日子,可是在他们来的途中却遭遇埋伏。不知道对方是谁,实力却相当强劲,招招致命,却只是针对凤凰一人,情急之中,凤凰抽出自己一小半灵力和肉身与那东西对抗,趁这个机会,自己与苏三逃了出来。 照凤凰的描述,那妖怪是要夺她的舍,可是发现这只是一个分、身之后,夺舍不成,将凤凰分、身的内脏取出,割着凤凰的面皮估计是想做一份人.皮面具。到后来发现身体被凤凰淬了毒,索性也就随手将她的分、身扔在了这根簪子里,后来被一个手艺人拿去改造了一下,才成了现在看到的相思。“想必这相思的主人也是早就被那东西杀了吧。”凤凰道。 “如何确定不是相思的主人对你们下手?” “那个东西绝对不可能是捉妖师。”凤凰和苏三异口同声。 “因为我最后看到了那东西模糊的影子,那不是别人,正是我分、身死时的样子,捉妖师中有很多奇人异士,但是变身术他们是练不会的。” 听到这里苏幕白也点点头,“如果是这样,我们暂时呆在一起也是好事。” “小白白,我们现在应该怎样做?” “我已经答应帮他找长生不老丹,目前这里还算安全,先养精蓄锐,静观其变。十天之后再做定夺。” “大……大哥,”凤凰这时开口道,“我有点晕。”凤凰因为自己修为高,才能分.身,可是分、身死了一个,也就相当于*灭了一半,要几近一百年的功夫才能练回来,确实是大伤了。 “恩。”苏三拍了拍自己的肩。 凤凰抬起苍白的脸,看向苏幕白,见苏幕白也点头,咬了咬唇,化作一只鸟蹲在苏三的肩上,闭上眼睛小憩了起来,“这段时间凤凰就留在我铺子里养伤,”苏三道,“小白白,你也小心点,最近各方的势力都不太.安稳。” “确实……不太.安稳……”苏幕白道,只觉得身后一阵寒气逼人。 “所以你是无双府的主人?” “诶~”苏三似乎对西子这样说话的方式不太满意,“应该是我们两都是无双府的主人啊。” “西子姑娘,”这时候凤凰说话了,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你别怪大公子了,他也不是故意要瞒你的。因为你身份特殊,道爷一直在找药人炼药。大公子这样也是保护你。” 西子看着凤凰一愣,然后看着苏幕白,“你派人查了我?” 苏幕白的目光顿时有些躲闪,虽然药人身份是他的推断,但是他确实是让人查了西子,但是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 “谁说我是药人了?”还没等苏幕白说完,西子却笑道,“药人好歹也是人,你们看我真的像是一个正常人么?” “姑娘,你不是?”凤凰叫道。她查了前朝许多资料,苏幕白给她的所有信息几乎都能吻合。药人,擅歧黄之求,幻境之道,自幼食用药材,血能入药,有奇异功效。可是她却说自己不是。 “是,也不是。”西子这么一道,接着喝茶,也就没了后话,没人看到她目光中的闪躲。 既然西子不愿意说,苏慕白等人也不能强求她说出来,坐了一会之后就都散去了。余下西子一个人在拨着袖中的罗盘。霜降塔中的五个人。丹阳道长、姜拂晓、重楼,另外两个,一个应该是范玉恒,他醉心道术几十年,一只对妆颜太后时期可能炼出的丹药有所觊觎。那还差一个人,那个人,又是谁呢? 正当此时,又有人在外头敲门。这么时候,又会是谁? 木棉飘满街道。 一个紫衣男子在门口长身而立,“西子,好久不见。” 第四十一章 药人 西子笔直站在一棵木棉树下,只觉得浑身上下一片冰寒,瞬时间几抹银光从指尖迸射而出。 南楼厉。 此时的他比以前消瘦了许多,面貌苍白,染着病气自然少了一份沙场上的旷古豪情,一身银色袍子上烫着金色牡丹,只是那一双眼睛依旧如同过去一样笃定自信,犹如王者。他对着西子,欲言又止。 “冼姑娘。”却是无疆在旁边笑了笑,他手上拿着刚刚从身上拔出去的银针,似乎是早就服用过解药,淬毒的针竟然没有伤到他半分,“许久不见,姑娘的身手还是一样利落。” 他们两个是有些交情的,西子也微微报以他一笑,“好久不见,有些人还是一样狗腿。” 无疆面上一红,退了回去。 话音刚落,一个冰蓝色衣服的女子从楼梯上款款下来。女子头上戴着水晶步摇,一抹蓝色抹额戴在额前,她双眼几乎是泛着泪光,见着西子就像见着自己祖宗一般急急奔了上去,“妹妹……”姜拂晓的声音几乎是颤抖的,“这么多年不见,你过得可好?”只是这声好字在刚刚发出一半的时候戛然而止。 “南楼厉,”西子定定站着,一条血蛇便直直停在姜拂晓面前,“你不让你的狗闭嘴,我就动手了。” “拂晓,退下。”南楼厉眸中闪过一抹不悦。 姜拂晓如噎在喉,也不敢乱动。但凡听过药人传闻的人都知道,他们有驯养毒虫妖兽的本事,斩了这条蛇自然是没问题,可是谁知道这里面是不是剧毒?算了,先忍得这么一时,帐日后再算。 姜拂晓委屈地抽噎了几声,“爷,想来拂晓出现在这里也是不合适的,您和妹妹接着叙旧,我这就走了。” 南楼厉也不啰嗦,沉声道,“无疆,送姜姑娘回去。” 姜拂晓自然没想到南楼厉答应得这么痛快,再听到这一声疏离的称呼,银牙暗咬,果然你是这么想的.南楼厉,审时度势,你做得比我厉害太多。 二人走后,南楼厉才抬起眼睛,目光紧紧盯着眼前的女子,眼中是久别的思念和热切,“西子,没想到……” “没想到我还活着是吗?” “……” “没想到我还活得挺好?没想到没了我你一落千丈?没想到我在被你杀死的时候,还是有利用的价值?” “……”南楼厉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被这么一激,却咳了起来。 “说吧,你来找我做什么?” 南楼厉不怒反笑。西子这样,他也是许久没见着了,她对他还有恨,那必然也是有心,“我来找你原因想必你也知道……” “哈,”西子一声冷笑,“王爷这话说得倒是有趣,我一介草民,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我还真的不清楚。” 这时,只听铺中一个声音传来,“西子!这个方子是治什么的?” 紧接着苏幕白从门内走了出来,微微挡开自己面前的树枝,看到南楼厉,一笑,“这位公子,何事?” 南楼厉本来在楼上没有看的十分真切,但是这一回他却看得很清楚,眼前的男人与那个人实在太像,并且额头上那个菱形疤痕,刚好合上那柄菱形的匕首。难不成……这个人是……想到这里,他也只能收敛了下自己的表情,“实不相瞒,南某人已经病入膏肓了,我来找西子大夫治病。” “哦,那西子,你治吗?”苏幕白微微笑着对着西子,一双眼睛眯得像是一只狐狸一般,下意识就是在说随你治不治,他生死与我不相关。 西子勾了勾嘴角,“三王爷向来喜欢做交易,我也一样,你要我给你治病,不知道你拿什么给我换?” “你想要什么?”南楼厉说得也直接。 “俗话说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说我想要什么?” “你想要我的命……”男子的声音有些失望。 西子不置可否,“你的命,我可以慢慢要,可是当务之急,你把一年前给我喝下曼陀罗的人交出来。” “西子,你知道的,他不受我控制。” “笑话,他不受你控制,却是可以受你怂恿,你难道不知道?不过,”西子灿然一笑,“我看王爷应是舍不得,既然如此,那就先要了你的命吧。”说罢回身就要同苏慕白一同进去。 “西子!” “你当真,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么?”南楼厉道,“当年的事情,我一直是在保全你啊。” “保全我?”西子一顿,回身望着他,一脸不可置信,“三王爷养尊处优,却没想到能将一把刀插在另外一个人的心口处叫做保全?真是……哈哈,与寻常人不同。” “当年……” “当年的事情,算是我有眼无珠,”西子整理整理衣襟,“而你若还想活命,便离我远一些。” 西子回身进了药铺,只剩下苏幕白一个人在外面笑盈盈地看着南楼厉。 “你是谁?”南楼厉沉声问道。 “我?你不用管我是谁,”他依旧是常年脸上挂习惯了的笑容,“你只要记住,我可以不动你,也可以杀了你。所以尽量离西子远些。” “呵,”南楼厉也是一笑,面色惨白却神色凌厉,“即使你是那个人,如今也不是我的对手,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那你尽管来试试。” “慕白。”西子见许久苏幕白还没有进来,喊道。 苏幕白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西子在叫我,我先去了。不过我劝你,不要来跟我抢,我如今,耐性可不好。” 只留下南楼厉在他身后,两只手青筋暴起,“无疆。” 树上的人跳下,“在。” “你去帮我查查那男的什么来历。” “是。” ***** 药铺内 西子回到房中,首先打开的便是她藏着毒、药的柜子,里面五颜六色的瓷瓶漂亮异常,而每一种都是可以让人肠穿肚烂的□□。她从中拿出一个五彩胭脂盒,中指轻轻抚过盒盖。嘭的一声轻响,胭脂盒就打开了,露出一只五彩蝎。 掌心隔空发力,顷刻间那蝎子便碎成了粉末。她敲了敲桌子,一个小童从她的指甲上飘了出来,如今小童基本上已经长全了脑袋,只是长时间封闭,对外界有着十分的警戒之心。环顾了四周,见只有西子一个人,几乎是大声吼了出来,“我都说了那范师傅本来是我师父的发小,可是可能有些危险你就是不听,要不是小爷我给你引了那毒素出来,我师弟给你服了解药,你现在就已经在炼丹炉里面被烧成沫沫了!”李修修口中的师弟是苏幕白,因为看他和安在和走得很近,他自然地就顺杆爬单方面认了亲。 “你说一个正常人怎么会在棺材上刻自己徒弟的生辰八字,这明显就是要害他嘛……” 西子捂着头,听着小道士不停控诉着自己的愚蠢。实在忍不了的时候将他一把抓了过来,捏住他的颈脖嘿嘿一笑,“帮我做件事情。” “什……什么事?” 只见西子摇了摇手上的胭脂盒,“喏,这个,帮我送了出去。” “啊?又是要我下毒?上次已经帮你下到那个庙里的香囊里啦。那个里面的花太难闻,不知道用什么浸透过,这次又是哪里?” “还是香囊。” “还是香囊?”李修修两眼一翻,倒在桌子上装尸,就当是已经被花香味臭晕了过去。 这还没闭上眼睛两秒,就只听见一个女人在自己耳边说话,“不想去?”再一瞬间,自己的命门已经到了那人的手上。于是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去去去!”飞快地拿好这些药往远处飞奔而去了。 苏幕白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味,一个不知名的黑点嗖地一声往自己侧边飞过。“西子这是什么味道,闻是挺好闻的,就是招苍蝇。” 李修修听到这个,差点跌落在地上。可是因为身负重任,却还是足底抹油,飞奔而去。 西子笑了笑,“最近新调了一款凝神香。你试试?” 说罢将香给苏幕白闻了闻。 苏幕白一下没有防备,猛地一下就晕了过去,恍恍惚惚间,他觉得,这一世的英明也差不多就交代在这里了…… 西子靠在椅背上,嗔怒地看着苏幕白,“居然真的查我?”然后她蹲下身去细细看了看躺在地上的男子,查她她也不是不理解,换成自己这么一个人出现在她面前,她一定也会查,可是这么容易就让人给迷晕了,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印无荒的转世? 说罢,拖着男子的领口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一转眼,月亮就升到了高处。 苏幕白醒来的时候,西子已经睡熟了。他轻轻弯了弯嘴角,不一会儿,蹑手蹑脚地下床,拉开窗户,月光轻轻地洒在他的脸上,细密的睫毛下是一片漂亮的阴影,“母妃。”他淡淡地叫了一句,然后指尖轻轻一点,银白色的光线就升腾了起来,绕上窗棂,漫过墙壁,游过屋顶,包裹住这一间小屋。在月光下,闪着与其它地方完全不一样的色泽。 西子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她许多世里的故事。很多人来了,很多人又走。来的人都十分有规律。但凡是来见她的,手里都会拿着一把剑,笑盈盈地划开她的身体取血。有人觉得取得不够,就在她身上捅一个窟窿,血就会水柱一样喷涌而出。有一次被取得多了,她没有力气走,就趴在地上,一下一下爬到她的爹娘旁边,攥住他们同样鲜血淋漓的衣角,“爹娘,我们逃好不好?” 那一双脸色惨白的男女却只能摸着她的头告诉她,“小西,人各有命。你若是累了,受不住了,就先回房间去休息。” “阿妹。”一个身体较为健硕的少年从身后走出,捂住手腕上的伤口,笑着对她说,“你先回去休息,阿哥替你。” 然后一抬头,她就看到了一个十分明艳的女人,那女人生得很好,穿得十分华丽,仿佛天上来的仙子。她听阿爹说过,这是一个至高无上的女人。而此时,那至高无上的女人正笑盈盈地看她,一头东珠晃啊晃的,“你叫什么名字?” 她在梦里告诉自己,千万别说话,千万别说话,可是梦里的那个不过七八岁的女孩还是开口了,“我姓冼,我叫冼西子。” 暗暗地,她的手抓紧了一分,周身一阵冰凉。不能说,你怎么能说呢? 那女人听了,眼睛一亮,摸着她的脸蛋道,“哦?你就是道长所说的天赋异禀的小药人?” 小西子歪着头看她,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可是爹娘和阿哥的脸色刹那间刷的一下就白了下来。 女子换了另一个方式问,“小姑娘,冼西林将军和你是什么关系?” 小西子挺起胸脯,“我是冼家第三十九代传人,西林将军是我们族的英雄,虽死犹生。我说完了,该你了,你是谁?” 女人一笑,站直身子,“我啊,我姓南宫,我叫南宫慧。”然后她朝身后招了招手,两个人高马大的兵士就将她架了起来,带了出去。 “你们……你们要带我去哪儿?!爹!娘!阿哥!唔——” 别带我走!别带我走!别带我走! “别带我走!”西子的眼睛猛地一睁,下意识地抱住眼前的浮木,大口地喘气,浑身冷汗淋漓。 “做恶梦了?”男子刚醒的声音还带着一丝喑哑,西子这才意识到自己抱住的是苏幕白的腰,然后整个人缩在某人的怀里。 好一会之后,西子背后的手臂微微收紧,男子身上是好闻的薄荷香味,“这样会不会好点?” 暮地,西子突然间心跳快了两拍,果然,见到那些人就会勾起自己的这些不好的记忆,“慕白。” “恩?”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要杀了我,你会怎么做?” “我不会杀你。” “我是说假如。” “没有这种假如,如果真有那一天,所有人都要我杀你,他们也办不到……”苏幕白说完之后,发现西子却已经睡着了。 因为那个时候,天下都在我手里了啊…… 第四十二章 技能 第二天太阳才刚起的时候,李修修已经坐在西子的枕头上晃着双腿了,“不知道师父他老人家怎么样了……” 见没有人回应,李修修食指点了点西子的脸,“西子,我能回去见我师父吗?” “……” “我想我师父了呜哇哇——”嘤的一声,男童的声音消失在当下,只见西子缓缓睁开眼睛,把手一摊开,一只扁扁的人就如同纸片一样飘了下来,“额……我是不是又死了……” “哦,抱歉,”西子揉了揉眼睛,“我以为是蚊子。” “枉人家还帮你去做了事情,下次不干啦哇哇——” “怎么样,毒下了吗?” “你自己看嘛。” 再次把快要鼓起来的李修修压扁之后,往门口走了去。 斜对面的客栈外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店老板和小二们都战战兢兢地在门口赔着不是,“大爷啊,真的不是小的们做的啊。厨房的膳食每个客人都一味,可是没见其它人生病啊,哪知道贵公子身娇肉贵的……” 话到此处,一把剑噌地一声被拉开,一个黑衣侍从将手中物架在那说话人的脖子上,“再说一句,小心你的脑袋。” 却是被无疆拦了下来,他淡淡吩咐了几声,那群人便全权被押了下去。西子的目光和无疆的相遇,礼貌地笑笑,便转身回房。 整个客栈一夜之间被人买下,却也不知道用来做什么,只知道客栈里面似乎来了一批又一批不得了的神医。 也是正在此时,一小队黑衣黑马极其精神的人风一样地朝客栈奔了过来。 南楼厉吐的血几乎染红了小半边被子,整个人的状况比起刚开始时在京城,几乎是加重了一倍。床边上黑压压地跪了一地的大夫,其中包括司琼请来的亲戚,此时司琼正在边上急得团团转。 “滚——”半躺在床上的南楼厉打翻了一碗汤药,随即从身边抽出一把玄铁剑,指着床下战战兢兢的人,“统统给本王滚,一群废物,要你们何用?!” 一群大夫瞬间做鸟兽散,旁边以姜拂晓和司琼为首的一群女人却还是定定地站在旁边,南楼厉瞥过眼去,姜拂晓眼疾手快,立马福身,“爷,拂晓这就给您去整理书房。” “我……我也去。”司琼道。爷这模样实在是太吓人了。 一班女人散去之后,南楼厉吐出一口长气。随即又是喉头一甜,一口血吐出来。 “爷!”旁边的人忙过去擦拭。 “可是她做的?”南楼厉闭上眼睛,红色染血的双唇嫣红一片。 “回王爷,并没有证据。”无疆俯首。 “父王那边怎么样?” “一切如常,大皇子和二皇子还是闹得不可开交。” “那便好,本王还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可是得病的事情绝对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是,爷。”无疆道,“对了爷,姜鹤方才回来了,说是有要事要和您商量,不知您见还是不见。” 南楼厉擦了擦嘴角,“让他进来。” 黑色的铠甲上似乎都还带着血气,年轻的将领往地上一跪,“爷。” “恩。何事?” “臣似乎找到了破阵的人。” “谁?” “这个人爷兴许也见了,”姜鹤道,“据臣所查,当年的冼西并没有死,现在正在这个镇上出没。” 南楼厉双眼一闭,“我知道。” “臣斗胆,在路上向许多在路上问过关于那冼西的信息,敢问王爷,这个人与我们是敌是友?” 南楼厉想了想,最后道,“敌,怎么了?” “若是这样,有一物还请爷立马毁掉。”姜鹤皱了皱眉头,认真道。 “是什么东西?” “当日在大乘寺开光过的所有东西,帛书,锦缎,和香囊。” “何出此言?”南楼厉微微握紧了拳头。 “因为臣正是在大乘寺见到这位西小哥的,不仅如此,据臣属下来报,在大乘寺开光圣物的中间,因为冼西,这些所有的东西都曾落地,不知是否沾染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导致爷如今的恶疾。臣以为冼西从来擅长用药……” “好了……”南楼厉一道,示意他不用再说了,他已经明白,“那你说,你有什么办法让一个敌人帮我们破城。” “是,”姜鹤应道,抬眼怔怔地看向南楼厉,“当然,礼贤下士的办法恐怕是不行了……” 南楼厉看着姜鹤半天,有些苦涩地弯了弯嘴角,“是啊,这也未尝不是一个办法。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去办了。” *** 西子打了个喷嚏。 正在铺子里给人抓药的时候,陈二虎聋拉着脑袋,手上提着一个篮子,十分尴尬地走了进来,“西子大夫……” 西子抬头看了看他,给另外的人开完药之后,“怎么?我不是妖女吗?” 陈二虎抬起头,满脸通红,他向来是当老大当惯了,不太擅长做这些道歉的事情,虽是市井小混混,但是自尊得很。昨天自己回去也想了想,哪儿有人开了个这么大的铺子,后来又自己砸自己的生意,就算是真的吃饱了撑着要砸自己的生意,砸完了也确实不会再救回来。不管怎样,昨天陈春花回去,眼睛算是半好了,虽然说看一些小东西还是有些模糊,但是总比掉了眼珠子要好了好几百倍,不仅如此,陈春花眼睛旁边的那些皱纹这么一闹,嘿,还突然全都不见了。虽然现在在家里还处于惊吓之中,看到瓜子和蓝色的东西就发抖,但是明显要好很多了。于是今天这个歉想来想去,他还是得道一道。 篮子往西子面前一放,那八尺的汉子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西子大夫,昨天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胡乱指责大夫您,实在是愚昧无知,冲动鲁莽,小人没读过什么书,嘴笨,但是小人知错了,今天特意来这里亲大夫原谅。您要是不解气,打我骂我都行……” “但是要救治好你的母亲对吗?”西子打断道,依然是不看他,收拾着柜台上的东西。 “这……”退一万步,就是他们干的,可是要帮助陈春花恢复视力也就只有他们了。陈二虎虽然确实是这么想的,可是被这么戳穿,也实在是臊得慌。正不知道怎么答,一只紫色的瓶子就被扔到他的手上。 “拿回去让你娘服下,初八再过来复诊。”西子脆生生道,在陈二虎看过来的时候展颜一笑,“看在你孝顺的份上。” “大夫……”陈二虎拿着那一瓶药,他听说过这种药世间少有,西子大夫这里卖要好几十两银子一瓶,顿时脸上一阵燥热,脸红到耳根。那一声孝顺又差点让他热泪盈眶,要是让他知道是哪个王八蛋对自己娘亲下的狠手,定要扒了他的皮! “你别觉得不好意思,”西子正挑捡着一盘何首乌,“也许你现在还不相信不是我让你娘失明的,我这么做,也是为了证明我的清白,毕竟我还得在这个镇子上待下去。至于买药的银子就算我借你的,什么时候你有钱了什么时候还我,不着急。” 陈二虎这么一听,顿时心里觉得好受了很多,站起身来,行了一个礼,“西子大夫,你这个人情我陈二虎今天记着了,我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是在这附近还是多少有些影响的,如若要是打听什么消息,跑腿下力气的,尽管来找我,我陈二虎万死不辞。” 西子只觉得眼前这人虽然是鲁莽了些,但是好歹孝心可嘉,而且人也直率,便也应下了。 “对了,”陈二虎这么一听,顿时两样放光,“西子大夫,方才我看见一个人鬼鬼祟祟地在你家门口走来走去,那个人我认识,就是个地痞无赖,要不要我现在就把他抓进来?” “地痞无赖?”西子只觉得这地痞无赖实在是太没有脑子,大白天的在大街上最热闹的一地段,居然敢在别人正门口逡巡。 于是再陈二虎把来人抓过来之后,西子有些惊讶,“王二?” 眼前的这个人正是王二,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一头乱发一缕一缕地沾在一起,衣裳褴褛,整一个叫花子。他嘿嘿笑了两声,“弟妹。” “滚。”西子闭上双眼。想当初义庄那几刀,她可是没忘,不杀他已经是够给面子了,如今还跑上门来。 “嘿嘿,别啊妹子,你还不认识我吧。我叫王二,是慕白的师兄,听说慕白最近开了个铺子,我特意从望郡赶回来的,给他庆祝庆祝,喏,你看,这是贺礼……”说罢右手提起一小一盅酒,晃了晃,里面的水声浅得估计也只剩了一口。 西子看着突然间一笑,“二虎,你先回去照看你娘。” 王二见了,以为西子已经认可他了,更是很兴奋,“是啊是啊,快回去,照顾你娘。” 待铺子里只剩下西子和王二的时候,水秀轻摆,女子一手支着柜台,一手指了指门口,“你看那是什么?” “那?那是什么?”王二只觉得女人的蓝色眼睛实在是漂亮得很,多少年了,他哪儿看过蓝色的眼睛,那双眼睛似乎有某种力量,西子往门口一指,他也往门口看去,这一看,王二猛地跌坐在地上,酒瓶打翻,“你,你,你是人是鬼?” 只见门口一个绿衣服扎双髻的姑娘呆呆立着,一双眼睛空洞黝黑,她的衣袖和裤腿都扎起,露出洁白的小腿和手臂,如莲藕一样白皙嫩滑。看到王二,她提起裤腿一步一步地朝他走来,女子光着双足,每走一步,底下就一个泥脚印,水滴答滴答地落在足边。 王二猛地往后爬了几步,“你是人是鬼?是人是鬼?!不是我,不是我害你的!我只是一个中间人!你要索命,找张官人去啊……”他整个人几乎都缩成了一团,许久没听见动静,拿下遮住眼睛的手,一看,差点魂都吓了出来,只见女子整张脸离他只有一只手指的距离,女子一笑,僵硬地带动脸上的五官,“这位官人……” “啊——”王二没命地叫起来,“不是我!不是我!你找不到去张官人家的路对不对?!我带你走!我带你去,冤有头债有主,你可千万不要纠缠我了……”说罢连滚带爬地跑走了。 西子看着王二跑走的背影,双眸又恢复了正常的颜色。哼,果真是做过见不得人的勾当。 随手将一块整齐的何首乌放在一个标了上品的匣子之中,这种药材整齐,以后就算买不到她心目中的价钱,至少也能炼出几味好药了。 正说着,苏幕白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条黑色精致的男子腰带,看着门口,“西子,我刚刚好像看到师兄了,他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大事,”西子一边分着药,捶捶肩膀,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是有些累的,“就是中了幻术而已,死不了。” 苏幕白也是哭笑不得。 “对了,曼陀罗花找到了吗?” “没有,但是西子,你是不是惹到了唐门?”说罢,苏幕白将一根腰带放到了她的身前,只见腰带上有些血,上面一把飞刀的刺绣。西子拿起来看了看,只见那刺绣下面写着两个十分不起眼的字——兴雾,“好几个穿着唐门衣服的人在家门口。” “你杀了他?”关于兴雾,她是知道的,唐门中人许多都会配备死士,兴雾,便是姜拂晓的死士。 “没有,他诈死逃了。那些人昨天晚上就进来铺子了,觉得他们太烦,就赶了赶。不过死没死我就不知道了。” 西子看着苏幕白,似是赞赏,缓缓一笑,如同一朵盛开的栀子。 苏幕白的笑意更甚,西子真是越来越好看了啊。 第四十三章 李修 “救命——”梅隐镇的荒郊树林内,一个衣衫褴褛胡子拉渣的男人正在发足狂奔。 他跑得太快,快得鼻腔似乎都被利风划过,闻到一阵浓郁的血腥气。王二片刻也没有停,一边跑一边嚷嚷,“救命!有鬼,铺子里有鬼——” 许是跑得太快,男子猛地一个趔趄被一个东西狠狠地绊倒在地。这么一摔,王二更是没命地叫了起来,“别抓我!别抓我——”他似乎能感觉到鬼手的形状,大而结实的手掌,像钢铁一般地坚硬。 正此时,脚上猛地一紧。 “啊——鬼——鬼——别抓我的脚脖子——我招了,我招了,我带你去找张官人怎么样?我带你去你死的地方——” 惨叫声戛然而止。 王二被一阵痛换回理智,只见自己的手上被一柄利剑扎出了一个洞,立即痛出眼泪,看着半躺在地上,浑身鲜血气息浓郁的黑衣男人,那男人似乎伤得很重,可是一双眼睛却完全没有死意一般。 “大哥啊……”王二颤抖道,“我们远日无怨进入无仇,你这是要小弟的命不是?” 兴雾忍住了一阵要犯上的血气,“你说的,是什么铺子?” 王二嘴巴张开愣了一愣,立即摇头,“没,没什么……”他脑子还是很清楚的,眼前的人是敌是友还不知道,可是那铺子里可是有妖怪的,要是暴露了妖怪的行踪,他就是长了一双翅膀,也根本就逃脱不了。 兴雾只觉得这人是分麻烦,将剑一把扯出,自然免不了听到一阵巨大的嚎叫,男子站起身来,剑抵着王二的喉咙,“什么铺子?” 王二抬头看着兴雾一双充满杀意的眼睛,他整个都缩在兴雾的阴影里面。眼前的这个人,眼里半点犹豫都没有,只要他没有任何利用价值,那柄剑轻轻一划,自己估计就是要一命呜呼了,于是他咽了咽口水,“药,药铺……西子药铺……” 兴雾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簌簌几声,几件东西从他袖中落下,“这些现在是你的了。” 王二觉得自己是不是疯了。 要不然他根本不可能见到这么多钱。 眼前是一串上好的南海珍珠,玉珊瑚,祖母绿手钏,“少侠,你这是?” 完全忘了自己刚刚被他刺穿手掌的疼痛,王二几乎是痴傻地望着眼前的黑衣人。 兴雾砰的一声把剑丢在地上,“你不是她的血人,那我大概可以信你。”说罢,他将自己的面巾解开,那黑色的纱布后,王二看见的是一张冰冷的面庞,似乎因为常年没有表情,只一个眼神就可以将人逼退到几里开外。只是在王二想要离开的时候,眼前的男人却笑了,笑得他根本动弹不得,“现在,记住这张脸。虽说你资质太差,但是在你拿到解药之前,我就是你的主人。” 王二只觉得眼前一黑,“我……我拿不到啊……” “是吗?”声音突然降低了好几度,“那就想办法,想不出来……就去死……” 等王二回过神来的时候,只见眼前是越来越远的黑色身影,以及手上,沉沉甸甸的宝石。 ——他发财了。 *** 陈春花的眼睛好了,西子的药铺自然就传出了和神一般的名声。这名声好得,百姓简直是要把她当做仙女来供着,风调雨顺,造福一方。 风调雨顺,造福一方,西子失笑,要是她真能保得一方人风调雨顺那也算是修为造化了。 想完,她接着抱着怀中放凝血丹的匣子,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来买凝血丹的人越来越多,而且根本不在意丹药昂贵的价格,十成的是有猫腻,她往铺子外面一望,“哎,是该涨价了啊。” 此刻,药铺斜对面的客栈,开始张灯结彩了起来。西子有些看不懂,明明是行将就木,有什么好庆祝的呢? 正这么想着,无疆就在外面笔挺地站着了,“西子姑娘。” “有事吗?” “啊,”无疆依旧是很有礼貌,“不瞒姑娘,我家王爷买下了对面那一座客栈,准备开一家医馆,就在这几天,特意命小的来通知姑娘一声,希望姑娘届时能去哪里捧个场。” 西子这是才明白了发生了什么,看着对面那一张张笑靥如花的老脸,这几乎都是有头有脸的名医,有几个还是西子在的时候见过的,医术都算是一流。 “这倒是有意思了,”西子笑道,“你家王爷是以王爷的名号开的这家医馆?” “并不是。” “那这家医馆是否会和我抢生意?” “这……属下也不清楚。” “再者,我跟你家王爷关系难道很好吗?” “姑娘,看在以往……”无疆停在这里,也没有什么能说的了。是啊,王爷难道和姑娘的关系很好吗? “你家主子开了间店在我家门口和我抢生意,不用强权和我也并没有交情,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去捧场?” 无疆一时语塞。 “你去回了你家王爷,要是下次再派人过来,就请他提着脑袋回去,你也不例外。” 西子冷声一道,然后砰地一声关上门。 “噫,你好凶。”李修修依然是坐在桌角边吐槽道。 “那个要是杀害你师父的人,你凶不凶?” 李修修顿时呲的一声露出牙齿,“咬死他!”说完之后,又拿着一块饼,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喃喃自语。西子半天才意识道,李修修说的是,“他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哭笑不得。 再一转身,苏幕白穿着一身白衣挑紫的衣服就走了进来,望了望四周,“咦?”了一声,然后啪地一声朝桌上打去,“我就说最近怎么这么多苍蝇,原来是桌上的东西放太多啦!”苏幕白一叹。 西子嘴角抽了抽,眼睛迅速瞟过被拍扁的李修修,“可不是嘛。” “对了,对面的人开了间医馆要跟我们抢生意,你看,我把什么带来了?”苏幕白如获至宝,意气风发道。 “什么?” 只见苏幕白一笑,将门砰的一声打开,一双豆大的眼睛就跟西子来了个四目相望,“呱——”再接下来,是四只眼睛,六只眼睛,八只眼睛……一瞬间,整个院里都回荡着“呱呱”的叫声。 西子浑身一抖,面色惨白一片,“蛤、蟆?” “诶,这怎么是□□?这是蟾蜍~”怕西子听不太明白后面两个字,苏幕白还特意咬重了一点音,将手上的笼子拿起来,打开笼门,“我今天在路上看到的,听卖蟾蜍的大婶说,这东西最适合制药材,浑身上下都是宝,蟾酥、蟾衣、蟾舌、蟾肝、蟾胆都是名贵的药材……” “拿走……”西子扭过脸道。 “啊?这可是好东西。” “拿走!” “西子,莫不是……你怕了?” “少废话,拿走!” “好吧,我拿走了。”苏幕白似乎觉得有些可惜,语气失落。 “恩,咳……这个活物入药……”西子转过身,正想好好说一番道理。 入眼的便是雪白鼓鼓囊囊的肚子,那肚子越鼓越大、越鼓越大,最后一张从左脸开到右脸的嘴一张,“呱——” “啊——”某药铺中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 “砰——”某重物倒地的声音。 西子捂着自己的脸,依然大声叫着,“走开,给我走开!”蟾蜍这个东西她自然是认识,小时候没有少吃,可是每一次都是阿娘阿爹背着她把蟾蜍制成药膳骗她吃下的,要不然她绝对宁死不屈。 苏幕白站在院中,惋惜地看了一眼刚刚被西子砸出来的桌子。 然后他着看西子眼睛眯成狐狸状,“原来你怕这个东西?”那些蟾蜍还在苏幕白脚下跳来跳去,“他们很可爱啊,你看,白白的……不过你要是不喜欢我待会把它们捉出去……” 苏幕白走近,西子双手正在蓄力要发作。猛地一阵金色的光芒朝苏幕白冲了过去,“你才是苍蝇!你们全家都是苍蝇!” 苏幕白一手挡住,然后看了看在他手中拼命挣扎的某只…… 人? 只见一个小人露出一口大白牙,猛地朝捉住他的手咬了下去。 却砰的一声差点被对方的灵力弹晕。 李修修醒了。 “你是谁?”苏幕白一愣。 李修修气不打一处来,“我是谁?我是你师兄!赶紧给我放下来!” 李修修这么一吼,只觉得身上的力道更是加大了一分,刹那间,天旋地转。只见那他整个人被苏幕白倒提在手中,像筛东西一样被甩了几甩,“师兄?我怎么从来不记得我有这样给一个师兄?” “啊~啊~啊~”李修修叫得快要头晕。 “那你师父是谁?” “救,救命啊……西子救救我呜呜呜呜……”李修修被摇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向西子求救道。 充气到巴掌大一般的道童被西子一把抓下,“这个是安叔的徒弟。” “你是……李修?” 李修修被苏幕白摇得够呛,又被西子暴力“救”了回来,挣扎着正往西子手外爬去,也没有心情回话,突然耳朵被谁一扯,“诶诶诶诶,西子你干嘛?” “是啊,他是李修,现在叫李修修。”西子扯着他的耳朵让他面向苏幕白道,“说来话长……” 第四十四章 点穴 在苏幕白弄懂李修修真的是安在和曾经在霜降塔丢失的徒弟之后,李修修终于光明正大的在药铺里呆了下来,知道这个消息,一日之间被人拍扁了三次的李修修腮帮子鼓成球,站在凳子上慢慢变大成五六岁小儿的形状,“哼,小爷总算是光复了身份,今天心情好,不与你们计较。”然后一屁股坐下来,容光焕发地吃着桌子上的葡萄,他好久没有这么光明正大地吃东西啦。 “李修,”苏幕白将他手里的葡萄抢过,“你这么多年了,既然元神未散,还能身体变大变小,为什么都没有和安叔见面?” “还我葡萄,”李修灵活一跃直接坐到了苏幕白怀里,对着苏幕白拿着葡萄的手指就咬了下去。甘甜可口的果汁让他满意地嗯了一声,“那是因为我元神虽在,可是脑袋烂了啊。” 苏幕白瞬时便想到刚刚把西子带回家时候的情景,“安叔找了你很久,以为你还活着,怎么着?这次跟我去见见他老人家。”苏幕白再次抢了李修修一颗葡萄吃掉。 李修修却不动了,似乎在想着什么大道理,半晌道,“不能去啊……” “为什么?” “因为……我……我也解释不清楚,但是每次当我想要靠近师父的时候,我身上就会起火。” “起火?”二人不解。 “恩,”李修修点点头,说罢,将两只手伸出,蹭蹭两声,只见男童左右两手分别出现了两团不一样的火焰,一团红如鲜血,一团明如日月,“就是这样个的火,开始我以为是我脑袋还没有长全的原因,可是最近我元神恢复完全,去找师傅他老人家的时候,呜呜,还是起火了。” 说到这里,苏幕白握住了他的脉搏,所有所思,“你当年是怎么死的?” 被问到这个问题,是每一个灵魂最不喜欢的部分,只见李修修低着眉眼,踟蹰了很久才蹦出一个字,“烧。” “我是被他们丢进炼丹炉里烧死的。”李修修说完,只觉得浑身一阵发冷。不仅是李修修,就连西子和苏幕白也似乎听到了在门窗紧闭的房间呼呼刮过的风声,那风里夹杂着人的惨叫,刮得房间帷幔呼呼作响。 西子把李修修抱过来,双手捂着他的耳朵。苏幕白拿起身边一块炮制好的白芍,轻巧扔在房梁上挂着的镂空桃木剑鞘上,砰的一声好听的木头撞击的声音,风声戛然而止。 西子放开手,李修修又变得和苍蝇一般大小,见声音没有了,抬起头来看看西子,再看看苏幕白,“师弟修为可嘉,估计不日便要超过我了。” 苏幕白忍俊不禁。似乎心中早已了然道,“那师兄,你可知道这两团火焰是什么?” “不清楚,”李修修睁大眼睛摇头,“我死后再醒来就会点火了。” “这个是怨气,”苏幕白左手一转,手心上立时出现了一团红火,“但凡人含冤而死,其不忿之气会以各种不同形态表现出来。你死的时候,沾染过谁的怨气吗?” 李修修浑身一震,再环视屋顶,见没有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才放心点点头,“当时和我一起被抓来的还有十多个小孩子,我会一点法术,在火烧起来的时候,趁他们不备,就逃了出去,可是还是被抓住,然后砸晕,估计最后也放在炉子里了。” “修修,”西子拿了一面镜子放在他面前,只见里面立刻出现了一个头少了一半鲜血直流的小孩。 “啊,拿走拿走!”李修修直接趴到了苏幕白怀里,“师弟,此处暂时先借给师兄躲一躲。” 西子:…… 苏幕白:…… “你要是被烧死的,那你最后出现的状况应该是焦炭一般的形容。所以最后你的死因应该是他们砸你的石头,而那道怨气,十有八·九是炉中被练为人丹的童子聚集的怨气,全部都在你的身上了。”西子将李修修的头扭过来,道,“那团金火应当是你自己在炉中是炼出来的元气,因为染上了其他名贵炼丹药材的气息,变得精纯最后成火。” 苏幕白觉得有道理,李修修自己也跟着点了点头。 可是再之后,苏幕白的神情却再也轻松不起来了,“你见到安叔的时候燃烧的是红火还是金火?” “红火啊,”李修修一愣,他心智虽小,可是却也不笨,“你是说我身上的怨气对师父有反应?不可能!师父平时这么疼我,怎么可能害我?” “也许不是安叔害的你,但是至少有关联,你的死因,估计要问安叔才能知道了。”苏幕白顿了顿,话锋一转,“西子,你是怎么遇到李修修的呢?” 西子似乎早就预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也无所谓一般地,“我在……” “我在炼丹炉里见到她的!”还不等西子说完,李修修张口就来,瞬时间又被一只莹白的手指压了个扁。 “她有好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每天身上带好多药材,只要滴上她的血,那些东西就跟活了一样……”某人宁死不屈。 西子将李修修丢到葡萄堆里,拍拍手,“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是我可没有死。他们没烧死我……”说完,她转了一个圈,问苏幕白,“所以你在好奇么?” 苏幕白看着西子良久,“不好奇。” “我是……”才吐出两个字,西子发现自己没法说话了。愣了两秒,苏幕白,你居然点她的穴?!!!!西子顿时气得脸一片通红,可是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她也没想说什么啊! “西子,”苏幕白侧身对着她,“我不想知道你的身份,哪怕你是南宫慧也没有关系……” 谁?西子的眼睛顿时瞪得比牛还大,谁是南宫慧那个老妖婆?!!!!当然,此时西子已然忘却自己的年岁。 却只见苏幕白一步一步地靠近自己,男子强而有力的心跳声咫尺之近,“我……”苏幕白张了半天口,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他在跟着范玉恒修炼的时候,明明学过怎么调戏搭讪女妖怪。可是现在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西子见他如此,心下一惊。这副表情,该不会是喜欢她吧?要是喜欢她……那就太好啦!想到这里,只觉得脚下一悬空,苏幕白一把将西子横抱而起,往她的房间走去。 西子一双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他这是要干什么?她自然后来知道了东陵人选妻的方式彪悍,可是直接用强?是不是太彪悍了一点?!!! 苏幕白见到西子的眼神,咳了咳道,“用了没有解法的点穴法,你先在房间坐会儿,半个时辰之后,自然会被解开……” 西子:…… 西子的房间窗户,正面着一条小巷,为了避免被别人看到,苏幕白还将窗户关了上。末了,给西子放了一盆植被,也就是太岁放在桌上,让她吸吸里头的药气,不会太难过,“你先坐着,我出去一下。” 什么?!把她点上穴自己出去散心了? “对了,”苏幕白走了一半转过身来,“聚星楼的烤鸭,你喜欢柴的还是嫩的?” 见到西子潮红的脸庞和似乎要滴出水来的眼睛,在他说到嫩字的时候眨了下眼睛,苏幕白满意道,“那就是想,等着,我这就去。” 西子从来没有这么想哭过。应该怎么说,她不是想吃,她是想小解…… *** 聚星楼在梅隐镇靠近镇口的地方,是最近才开的算是数一数二的饭馆,里面的鸭肉最为好吃,皮薄肉嫩,酥脆香甜,特制酱料更是一绝。 苏幕白还没进去的时候,就看到了王二。只见王二愣愣地拿着一颗东珠,在一个卖珠宝的铺子面前站着,十分困惑的模样。 王二现在十分痛苦。那黑衣人走后留下了这么一些财宝,用了银子买了一身光鲜的衣服,包扎了伤口之后剩下的珠宝他是怎么也用不出去了。倒不是他不想用,只是每当自己想用的时候,走到哪个店门口,似乎就有一个无形的力量将他挡在门口,根本进去不得。 这是怎么了?这珠宝难不成被人施法了? 施法倒是不见得,下蛊那是真的。 苏幕白看到王二手中的珠宝上发着绿油油的光,黏糊糊的似乎是某种动物的粘液,只是一般人没有办法见到而已。而碰到的这些粘液的人,只能够听从主人的支配。直到完成主人要他做的事情。 王二正踟蹰不已,一只手便拍上了他的肩,男子有些居高临下问道,“师兄,你怎么在这儿?” 王二一望过去,倒是有些愣住了。这是小白?? 这个是梅隐镇为数不多过得比他差的收尸少年? 不是啊! 眼前的苏幕白穿着一身白色挑紫的绸缎衫,衣襟和袖口全是银线织成的云雷纹图案,头发被紫色发带竖起,确实站在人群中也是闪闪发光。王二自己刚刚去绸缎庄给自己买了一身黄褐色衣衫,衣襟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了,而苏幕白身上穿的这一身,明显比他的好看得多,而且他认得出来,这就是苏三店里放在最后面匣子里的那一身衣服,光是一件衣衫就好几十两!这……不仅是他发财了!看来苏幕白开了一个药店更是发了一笔大财! “慕白!”王二自然知道自己的首要目的是什么,倘若那药能够便宜卖给他,说不定他也能剩下一笔小钱,够花那么一阵了。 “来来来,师兄给你商量个事儿啊。”王二把苏幕白拉到一个僻静处,“慕白,你说师兄平日里对你如何?” “还行。” “什么叫做还行?”王二顿时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我跟你讲,师兄现在遇到难处了,”说完他拍了拍自己腰上的荷包,“师兄要做一笔大生意,但是苦于没钱周转,我看你店里那凝血丹买得挺好,也知道镇子外头有几家人需要这药,你能先赊给我几颗,师兄倒卖倒卖怎样?卖完之后,咱五五分成?” “师兄,不是我不帮你,是这药本来也不是我练的,而且现在这药难练得很,铺子里也没多少了,昨天我还见西子抱着药匣子说要一锭金子一颗,我看赊账这个事情,是办不成了。” 什么?!王二顿时嘴巴张得如同吞了一个鸡蛋一般,一颗药一锭金子?!这还得了?!!! 难怪小白能穿这么好的衣服,感情是娶了个有能耐的娘子! 世道怎么如此不公! 王二看着苏幕白,咬牙道,“师兄给你买!” “买?”苏幕白看着他,似乎是愣了愣,“师兄你不是说没钱了吗?” “不瞒你说,我见到了些好东西,但是不知道怎么出手,你看看这些,弟妹会喜欢不?”说罢从荷包当中取出一串闪闪发亮之物。 苏幕白看了看,摇头道,“悬。” “有啥好悬的?”王二急了,“这可都是好东西!” “她小时候溺过水,最讨厌的便是这些。” “那你看看这个,祖母绿!” “太老气,她最见不得别人说她老。” “那你换了银子给她不好?” “师兄,你莫要害我,这东西不是来历不明么?” 王二很头疼。但是也没办法,揣着宝物往兴雾说的接头点跑去。 这黑衣人,给啥不好,全给些海里的东西,晦气! 苏幕白看着一笑,转身进了饭馆。 药铺的门口立着几棵杏树,绿色扇形的叶子一片片有生机地立着。李修修在葡萄堆里睡得正酣,一个灵活的身影如同球一般地钻进了药铺后门。 王二蒙着脸,小心翼翼地扯开了药铺的柜子,瓶瓶罐罐正准备拿走之后,只听见砰地一声巨响。吓得他一个趔趄差点朝前滚去,也不管留在地上的东西,随便捡了几个匆匆往外跑了。 经过门外一个巷口的时候,他突然瞥见地上一地的窗户碎屑,再往上一望,只见一个黑发白衣的女子正闭着眼睛,脸上微微沁出细密的汗珠,那女子的指尖不断涌出的蓝色光线包裹住了全身,如同九天玄女一般光彩照人。 王二不由得呆了呆。 再某一瞬间,女子的肢体缓缓变瘦,先是清瘦,再是骨瘦如柴,最后成为……一个十分熟悉恐怖的模样。 王二睁大眼睛,这个人……!这个人可不就是几个月前义庄的那一具女尸吗?!!!她怎么在这里?!!! 转而,房中光芒大盛,数束蓝色光芒如同兽爪一般从房中窜出,王二趁着这个当口,连滚带爬地往远处奔了去。 房中的西子睁开眼睛,活动活动了丰盈的手腕,满意一笑,现在这样才算是完全好了。 第四十五章 七星 屋檐上的雨一滴滴地落了下来。 慢慢地被侵染成淡红色。 脚步踩在屋顶瓦砾上独有的清脆声响。 一个黑色的身影倒了进来。 房中的粉衣女子正在画眉,听到这一声,吓了一跳。待看清楚人之后才松了一口气。姜拂晓跑上去,见男子满身都是血,唤人将他扶起来,满脸苍白,这幅样子估计又是着了那女人的道了,还说要拿丹药,自己属下里最得力的这个差点也折了去,“兴雾?兴雾?” 兴雾正起身,半跪在地,看着姜拂晓半晌,想说什么,却也欲言又止。他跟在她身边这么多年了,自然知道什么东西可以让她开心,什么东西在她面前根本没有一点意义,“没大碍,伤我都处理好了,只是有些失血。” 姜拂晓紧张了半天,给他服了各种治内伤外伤的药丸,唐门中像兴雾这样的身份,未免暴露行踪,受了伤根本无法去医馆。 兴雾从怀中取出几只瓷瓶,“这些里面,不知道哪一种是你要的。” 姜拂晓看到这些东西先是一愣,紧接着立即喜笑颜开,立时拿过,看了半天,只见有一个小红瓶中的药丸整个红色如血,剔透异常,一闻,正是带着草药味的血香,和自己曾经用过的一样,几乎是整个人扑了过去抱住兴雾,“兴雾,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 男人伏在女子肩头,苍白一笑,她开心就好了,“拂晓。” “恩?”姜拂晓今天心情好,难得的在他叫自己名字的时候还答应,“什么事?” “那个女人就不要再跟她扯上关系了。” 女子浑身一怔,整个人的语气都冷了下来,“你要跟我说的,就是这些话?” 明知道她会生气,却不得不说,“当年你可以将她从重楼那里带走,最后再转手卖给他人。有没有想过,这都不是因为唐门有这种能力?” “混蛋!”姜拂晓一喝,只觉得一阵热气涌上头顶,身边的黑衣人知趣地全部退了下去。她深吸了一口气,走到男子身边,抬起他的脸,认真地看着他道,“兴雾,你从小就跟在我身边,怎么连你也说这种话?不是因为我有这种能力,是因为你能够办得到啊。从来我吩咐的事情,你不都是一一办到的么?” “不一样。”男子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即使她是我们对付的了的,她如今身边的人,也绝对没法动。” 姜拂晓的眼睛眯了眯,“就是那个人,把你弄成这样的?” “是。”兴雾道,“不止是这样,我暗中调查过,那个叫苏幕白的人,是范玉恒的徒弟。” “那个老匹夫,”女子恨恨一道,“我就知道不是那么简单,这么多年龟缩在东陵城里神出鬼没,是练人丹练得走火入魔了罢!”姜拂晓一晃神,“对了,爷知道这件事了么?” “面上是不知道的。但是我去查的时候,碰上了爷的探子,估计现在也应该是清楚的了。” “没事,”姜拂晓想了想,摸了摸手中光滑的瓷瓶,那里头的香气让她是又爱又恨,“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饶是他范玉恒再有本事,我就不相信,唐门和王爷加起来,还斗不过一个三教九流的老道士!” “拂晓……” “住口!”手中的瓶子狠狠往旁边一放,这个时候她特别不想听到他叫她的名字。 兴雾顿时低了低头,“是。” “退下吧,我要静一静。”姜拂晓手抵着额头道。 *** 地上是一地的狼藉。 李修修蹲在地上,一脸懵逼地看着刚从房间里走出来的西子,一张脸上写满了“我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然后像螃蟹一样横着溜了。 李修修虽然不知道,但是西子还是清楚得很的,刚刚明显在她冲开穴位之时,有人过来偷了丹药。 最近常在梅隐镇的人都知道,偷西子药铺的药,总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萧夫人要捣了她的药铺,收回来的药却一瓶没剩全部用在自家人身上,结果全府上下到现在还病病恹恹的。刘叔刘婶最后在清扫的时候,估计也发现了一些残留的药丸,随意一吃,最后也是病了许久再向西子来要整治的法子。 所以西子一点也没有担心,推开窗户,看了看外头的街景。右边不远处崔七娘正笑嘻嘻地在送着一批刚刚来吃饭的男女,其它铺子中也是吆喝声不绝。平日里西子觉得这里真是有些吵,但是今天看来,一切似乎开始变得有点可爱。阳光照在她白色衣服上,侧脸被蒙上一片暖融融的阴影,相思簪在头上一晃一晃地荡着。李修修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了她的肩膀上,“咦?西子,你看那是什么?” 顺着李修修指的方向,西子看到了一群十分漂亮的鸟。这些鸟浑身披着七色彩羽,腹部是白色绒毛,每一只都是巴掌这么大,眼睛黑亮,十分好看。这种鸟叫做七星,是十分少见的鸟类,据说也是一种半妖,是凰鸟和画眉的后代。许多富贵人家都用它们作传递信笺之用,比鸽子要快上许多。 此时,只见这些鸟欢快地飞着,最后落在了一个窗台上。 吱呀一声窗户被打开。 无疆的声音有些大,“爷,七星今天这是怎么了,喂了三次了,又停下来,您说还喂不?” 帘幕中坐卧着的男子抬起眼睛,难得的温和,“喂吧,他们平日挑食惯了,今天难得想吃点东西。” 西子的眼神猛地一沉。 *** 五年前。 京城王府院内,树木葱郁,鸟语花香。 “爷,这是我们郡炼出的最好的药女了。”一个消瘦的男人躬身道,他的脊背极弯,像是越弯,自己得到的好处就越多似的。 没有人回答。 他微微抬了抬眼睛,“爷,您看怎么样?” 薄唇微微一勾,杯盏相碰,被唤作爷的男子终于起身,走上前去。在那群跪着的女子面前逡巡一会儿,他撩起一个少女的发丝,“怎么这么脏?” “这个最皮,在路上差点将所有的都放了走。”那人急忙解释道,“爷你知道的,这几十年来,能找到的药人都找着了,能用光的也用光了,我这也是机缘巧合在林子里得到的,又难养活。要是被放走了,我这一家老小可都怎么办哦。您要是觉得这个不好,我立马就叫人宰了……” “你要宰了谁?”男子的声音突然冰冷一片。 那人一望过去,差点吓了个半死。只见面前这个年纪轻轻的玉面男子眼神里浮现出冰冷的杀意。要知道这不是别的地方,而是军机重地,多少个王公贵族在的地方。进来这里做生意谁不是提着脑袋的,要不发一笔横财,要不横着出去。 噗通一声,他立时跪在地上,“爷饶命,小的不是这个意思……” “我要她了。”男子淡淡道。 “哈?”人贩子一惊,他本来想着,怎么也是里面最漂亮的成安姑娘被人先挑走啊,怎么这么一个脏兮兮跟泥鳅似的倒是拔了头筹? “你有意见?”见他愣着,南楼厉冷声一笑。 “不不不,没意见!”人贩子赶紧道,管他卖的好的赖的,反正最后银子是一样的。 “无疆。”南楼厉一唤。身边一个侍卫打扮的男子走上前来,递给地上的人一包金子。 “好好好。”人贩子弯着腰接过银子,贼笑了一声,“公子,慢用。有什么事接着再来找我啊,小的姓张,住在望郡七里荷塘边上……” 话没说完,却接到了无疆的一记白眼,“不走还等着我送你?” “走,小的这就走!”张官人忙抱着一包金子,往外头跑了去。 银色的衣摆在少女面前停住,南楼厉蹲下身来,“你叫什么名字?” 没有回应。 “爷问你话呢,你是哑了还是咋地?” 顿时只见女子抬头,一双深黑的眼睛如同小狼,狠狠地瞪着无疆。 虽然是战场上厮杀惯了,但是看到这样一记眼神,无疆还是往后退了退。 女子环视了一下四周,最后将目光停在眼前人的脸上,只见那好看的男人笑了笑,“我叫南楼厉,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依旧不答。 “你放心,你和你的同伴,我也不会伤害的。” 见西子依然只是戒备地看着他,南楼厉站起来,吩咐了下给这几个人住处洗漱,然后准备走,却只见一个人抓住了他的衣摆。 方才的少女看着他,“我叫冼西子。”她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是她活着的希望。 “啊,冼西子,”南楼厉想了想,“好名字,无疆,你去把我旁边的房间整理出来,以后她住那儿。” “爷!”无疆一惊,“那可不是客房啊!” “叫你去就去,这么多废话。”南楼厉眸光一敛。 无疆语塞地跑走,西子一脸不解,歪着头看着无疆跑走的背影,“那个是什么?” 南楼厉顺着西子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无疆正吩咐下人寄信。一只只彩色的鸟展开双翅,在空中仿佛是盛开的艳丽花朵,“那是七星,送信的鸟,你要喜欢,日后可以养。” “我不喜欢,”西子睁大眼睛看着他道,“但凡世间万物,失了本性,就没了灵性。”然后她站起来,自顾自地随着无疆而去。 那群七星呼啦一声张开翅膀,吃饱之后扑棱棱又一齐往外飞了去,翅膀展开在天空如同花一般绚丽,“在想什么呢?” 西子回神,只见苏幕白正在她旁边站着,也看着那群鸟,“哦,我就是在想,那些鸟煮了会不会很好吃。” …… 第四十六章 解药 </script>一转身的功夫,只见身后的房间已经整洁如新,料想也是苏幕白用了用法术。再一望,却发现不是这样,只见李修修顶着一本巨大的书册正在往书架上幽幽飘去。 “你这是对他做什么了?”西子诧异。 “也不是什么大事,”苏幕白倒也不以为意,“就是跟他说要是不整理房间的话就把安叔叫来。” “啊!不能叫!”话音刚落,一本如石头一般坚硬的书就被扔了过来,“你是想让师兄我*而死吗?” “那不一定,义庄里最近蜡烛少了,烧了你,正好照明。”苏幕白接过书翻着,若无其事道。 “你……”李修修只觉得鼻尖一酸,马上就要哭出来,“呜。你欺负我……” “西子,他欺负我……” “西子……”李修修撇着嘴,好不可怜。可是一抬头,却发现没有人看自己。李修修闭上眼睛,吸了吸鼻子,立马恢复了正常,在地上捡起其它的药瓶,往架子上搬去。待小爷本事比你大了怎么把你欺负回去!他忿忿心想。 西子噗嗤一笑,再看向外头,那群七星已经飞远了。 苏幕白靠着窗户,目光停在西子身上。西子已经不要他背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却是一阵失落。不要他背的日子越久,他的失落就越严重。 西子现在美得惊人,饶是见惯了妖怪的苏幕白也看得呆了去。女子像一颗晶莹剔透,却被坚硬外壳包裹的珍珠,只要稍微靠近些,就会被她的光芒所吸引。这么一想着,他也不自觉地靠近了一分。 西子转过头来,阳光全权落在她的脸上。苏幕白呆住,只见女子看着他的眼睛,微微一笑,他从来没有见过西子这样温柔的表情,更近了些。女子见状,不退反进,纤长的手指抚过男子脸畔,薄唇翕张。“慕白,烤鸭呢?” “……”苏幕白顿时醒来,那似乎围着女子很久的光圈也顿时消失,“在桌上……” 西子眼睛一亮,便往那鸭肉飞奔而去了。 剩下苏幕白一个人在黯然神伤,神伤了一会之后,他侧眼撇到外面飞过来的一群鸟,“对了,西子,我们待会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西子和李修修同时抬起头来。 “我们去苏三家。” 苏三住在离绸缎庄不远的一个大宅子里,据说那是前朝县太爷度假时专用的府邸。十分漂亮。 一进入苏三家的时候,树树梨木立于院中。穿过精致的院落,西子就看到苏九在房间里不亦乐乎地织布,十分养眼。 剩下几个也长得与苏三八.九分相像的男子各自做着自己手里的活计。见到西子一行人的时候,苏九瞪大了眼睛,急急跑上来,“哟,姑娘,这是哪家的姑娘啊……”话还没完,苏幕白轻轻一挥手,只见那苏九浑身一阵紫光,刹那间变成了一只蛤、蟆。顶着一身的咯哒在西子裙边蹦来蹦去,嘴里还不停地说着,“这是哪家的姑娘啊,真漂亮真漂亮~”最后在它蹦起来,伸出爪子要搭上西子肩膀,还没碰到对方,便砰的一声被拍飞…… “不去了。”西子胸脯上下起伏,说完就要往回走。 “西子,你不是说你不怕这个东西吗?”苏幕白似乎很无辜。 “恩,怕……是不怕的……”话没说完,一只手将她往近处搂了搂,一阵白光从苏幕白身前如同一道光墙一般不断往外扩张了出去,再回过头来看时,这哪里是一个小富之家?这分明就是一只妖洞! 眼前的墙壁瞬间变成冰冷的岩壁,原来放在地上的家具也不过就是写石墩子,那走廊上挂着的鸟是一只妖怪鹰,那只妖怪鹰还看着她呵呵直笑,那荷花小缸却是一汪浅浅的水塘,里头一只狮子正在往外吐着水。更主要的是,那正面的石壁处,还有一个暗道。 正这时,一青衣男子从里面走了出来,那男人十分漂亮,后面生着一条巨大的麒麟尾巴,两抹黄色的妖纹由眼角往后生去,“小心肝肝~你来看我啦?”一边说着,一边逗着肩膀上的一只凰鸟。那鸟十分漂亮,碧色的眼睛如同两颗玛瑙,粉紫色的羽毛在眼边斜斜往上挑着,身着五色羽毛,毛色光滑油亮,看到他们的时候,确切地说是看到苏幕白之时,两只眼睛都在熠熠生光,“还是怪我,平时管你管得这么多,看来你还是喜欢慕白多些。” 凤凰低头,“二公子说的哪里话……我,我……” “好了,你别为难凤凰了,”苏幕白道,“可不是所有妖怪都跟你似的脸皮厚。” 苏三嗷地一声怪叫,“谁脸皮厚了,虽然我是堂堂七尺男麒麟,但是我还是很有自尊廉耻是非之心的啊。” “哦?自尊廉耻是非之心?你偷匿在**,把凤凰放在院子里放养,这就是你的自尊廉耻是非之心?” 苏三不语,“咳咳,走吧,我带你们去看看。” “小白,我跟你讲啊,我都是未雨绸缪了的,如果有事,我就会立刻赶回来,你看,我现在不是赶回来了??” 前面两人正聊着,“凤凰,你最近可还好?”西子摸了摸凤凰的羽毛,突然开口。 凤凰没想到西子会更她讲话,有些害羞,点了点头,发现对方是人,在黑暗里估计看不见,细细地“嗯”了一声。 暗道之外,别有洞天。 只见天蓝水清,绿树草地。 开阔的原野之中,花木并生,芳香沁人。 一声破空的长鸣,几只凰鸟腾飞了起来,在空中晗首,“二位主上。” 几个赶着妖兽的人带着斗笠从空中飞来,“主上。”见到苏幕白和苏三的时候,他们纷纷行礼。其中不乏有人看着西子的方向,微微有些警戒和迟疑。 苏幕白照例是戴了一只面具,示意他们起来,“最近林子里出什么事了?” 见苏幕白没有避嫌的意思,那人开口,“园中百来头妖兽里面有二十几头异常狂躁,除此之外,有几头也病倒了。” “可是有其他人来过?” “并没有,这个小的可以以人头担保。” “看来这是要出事了啊。”苏三一默,“这园中养的都是妖兽,本来就鲜少得病,这样的异数,该是要有大动静了。” “除此之外,主上,无双府那边已经开始有动静了。虎符和青狐集齐了一批能人,准备破府。” “呵,”苏幕白觉得有些好笑,“他们想破府,有没有问过范玉恒的同意?” “问题是,道爷似乎默许了。” 苏幕白一笑,食指中指捏了一个诀,一只鸟便从远处飞了过来。那鸟是只雄的,看到西子,脸一红,差点从空中栽下来。 给他们下马威?那就试试吧。 *** 女子纤细的手抹过脸颊,映在镜中的,是及其好看的一张脸。只是可惜,那脸的右边有一条极长的疤痕。生生将这块美玉破了一道。 “姑娘,这是王府那边派人送过来的珍珠粉。” 女子摆摆手,“不用。” 姜拂晓的心情似乎极其好,哪怕就是对着镜子看脸上的疤一炷香时间,也是唇角上翘的,“不日便能好了。” “兴雾怎么样?” “还在养伤。” “恩,多送点补药过去,叫他好好养着,以后靠他的时候多得是。再说也是我从小到大的……奴才,怎么着也得多照顾。”姜拂晓笑着看旁边清一色右边被划上一道的丫鬟。 “你们也别记恨我,大家同为女人,脸多重要你们不是不知道。你们跟着我,自然要一荣俱荣,一辱俱辱。等我治好了,你们一样也能好,是也不是?” 侍女眸中泪意涌动,却堪堪低下头来,“是,主子说得对。” 姜拂晓满意地看了看镜子,手轻轻抚着脸,先是笑,笑了一会之后再是一叹,“这女人的东西,确实是挺好用的,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将这疤给退完了去。”说罢招了招手,“夏青,那珍珠粉给我拿来,总是还得盖上一盖。话说,我叫你送一半到爷那里可送到了?” “送到了姑娘。” “恩,”姜拂晓满意一笑,拉着夏青的手道,“那便好,以后跟着我有你的好处。你放心吧。” 夏青低头,微微一笑,“谢谢姑娘看重。” 这主仆谈话才没几句,就被外间的声音吵醒了,随着一声尖叫,南楼厉房间的侍婢奴才分别做鸟兽散般跑了出来,“爷疯了!来人呐!爷疯了!” 紧接着一阵劲风,只见无疆飞身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闹成一团的下人打晕,他的肩膀上是被剑刺穿流出的鲜血,转过头去,只见那门内幽暗的地方,缓缓走出一个人来。剑尖滴血,染到来人的靴子上,银色衣裳上血迹斑斑。纷乱的头发在风中飘着,男子身上已经看不到半分病弱之气,但是那一脸的邪狞凶煞无一处不在显示着,南楼厉失去了心智。 一定是那解药。今天早上来,夏青给了他一瓶药,说是一定能治好南楼厉的病,大夫检查过了,也并无大碍,可是这样的状况,他怎么可能还不知道那就是冼西子的血治的药。别人吃了她的药,几乎是百病能好,但是南楼厉不一样,他早就服食过度,受不住这样的药力了。 无疆扶着肩膀,咬牙后退,“爷,你挺住,我去给你叫重楼。” 说罢飞身就要走,只是在他前面立刻出现了一把血剑,无疆心下一凉。 第四十七章 皇兄 </script>长剑猛然在他身前一划,来不及往后退去,瞬间胸口就被剑气割了一道血口。 “爷!”无疆手握长刀,往后一退三步,“爷,你现在不清醒,恕罪了!”说罢身形一顿,就往前攻去。却被南楼厉不知道怎么突然增大的剑气一震,直直飞了出去,一扇门砰的一声被震碎。 南楼厉面无表情地看了看无疆倒去的方向,然后再往左一转,只见姜拂晓堪堪站在他面前,方才触到男子的目光之时,姜拂晓一愣,浑身莫名一凉,“爷……” 长剑拖过地上的声音,南楼厉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爷,我是拂晓。”姜拂晓往后退,瞬时手摸到了腰间的长鞭,在男子再往前一步的时候,瞬时挥了出去。 长鞭一落,却是被人砍了下来。 姜拂晓心下一叫不好,足尖点地,腾空一跃,手腕上暗藏的弓、**呲呲几声,一排银针往前飞身而去。 当的一声,撞在剑身上。 “姑娘,”这时无疆在院子里捂着胸口站起来,满口鲜血,“你别拦着爷……看他这个样子,应该是要出去找解药了……” “解药?”来不及多想,姜拂晓立马让开,一个轻巧的翻身越上了对面的一个高台。 南楼厉往她的方向望了望,便提着剑往门口走去。 瞬时,几个黑衣人也随着南楼厉的方向消失而去。 无疆眼中的光线微微暗了暗,拖着自己的身子往前。 “越侍卫,你可有事?”姜拂晓关切问道。 无疆暗自躲了躲她伸过来的双手,“爷出门自有府中高手保护,姜姑娘把自己唐门的侍卫派过去这是何意?” 姜拂晓笑得灿烂,“拂晓安危无大所谓,保护爷要紧。越侍卫,爷这是怎么了?” “哼,”无疆冷笑一声,“那就要看你给爷吃了什么了……” “越侍卫何出此言,今日拂晓也就差人送过去了解药而已,”女子突然一愣,“明明……那是解药啊。” 无疆走到一半,回过身来,“有些事情,姜姑娘不知道就请不要善做主张,爷是没有办法喝西子姑娘的血的,你如今,却是做了一件爷十分讨厌的事。” 说罢,无疆往外走去。 姜拂晓的笑容僵在脸上,待人走之后,厉声道,“夏青,这是怎么回事?!” “姑娘息怒,”夏青一跪,“姑娘方才要奴婢去给药,奴婢便去了,并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呀……” “那你要知道是什么呢?” “如果奴婢知道是什么,便定不会送过去。” 姜拂晓蹲下来,猛地拉住丫鬟的衣襟,“说清楚。” “爷……爷在几年前讨伐南蛮的时候受了一次重伤,那次便是那人用凝血丹治好的。听说还不是普通的凝血丹,直接就是喝的血……在这之后,爷就没法再用那人的血了。” 她一边怒视一边观察地看了看夏青,只见女子在惊惶之中却有一副楚楚动人之态,顿时怒意更甚,“来人!” “是,姑娘。”一个侍女面无表情地走过来。 “这个,照着你们脸上的,划下去。”说完,女子比了比夏青的右脸。 夏青抬头,一脸的不可置信,几欲哭出来,“姑娘,不要啊,我跟了您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就是因为你跟我太久了,我用腻了。” *** “你跟着我这么久,要干嘛?”白衣女子转身而望,只见一只十分漂亮健壮的鸟跟在她的身后,见她回头,来不及收脚,差点两腿打了结。 百兽园中的风景独好,像她出生的药人谷,灵气十分浓郁。西子看完凰鸟后想一个人走走,于是走着走着就发现被人跟梢了。 “没,没干嘛?” “刚刚你主上不是要你去送信了么?” “嘿嘿,”那凰鸟一笑,笑得头上的羽毛颤啊颤的,“爷看上你了,信叫别人去送,你跟爷回东陵吧。” 西子:“……” 见眼前的人没有回答,那凰鸟再大声了些,“妹子,跟爷回东陵怎么样?” “最近不怕死的人是越来越多了,”西子淡淡一道,“你难道不知道我是你主子要的人?” “哈哈,不可能。”那凰鸟打了一个哈哈,“主子也许对你有意思,但是主子根本是不可能跟一个妖女在一起的。” 西子一愣。 凰鸟见自己说的话开始起了作用,十分开心,“我跟你说啊,主上是个人,而且还是极其有地位的人。要不然当年他掉进妖窟里,不死了才怪……” 话音未落,只见一道蓝光在身侧一闪,一只漂亮柔嫩的手顷刻间抓住了他的颈脖,狠狠一用力,“说,你是怎么看出来我是妖怪的?” 西子目光冰寒,就连苏幕白一开始都不确定她是不是妖怪,她并没有用妖术。这只鸟是怎么看出来的。 “姑奶奶,姑奶奶你松手——” “我说,我说——”凰鸟捂着喉咙喘气,立马走了三步远,“你身体里有凰鸟的味道,你不知道吗?” 妖族求偶,一般都是求同族。这只鸟能够清晰地闻到她身上的味道,那就不止是它闻到了,而且是她踏入苏三宅子的时候寨子里所有的凰鸟都闻到了。 “所以说啊,大家都知道了你妖怪的身份。虽然说大家都是同族中人。但是对主上来讲,他可以原谅妖族,但是绝对不会去娶一个妖族的女子。因为主上最终是要到最高的那个位置上去的,姑娘你明白吗?” “虽然你的修为比我高一点,但是我潜龙也不是吃素的,虽然看上去我现在是无双公子养的妖兽,但是说不定日后妖族强大了,我可以跟主上同时做王呢?”那叫潜龙的凰鸟眨眨眼睛,却只见眼前的西子微微垂了垂眼睫,侧目之处盈盈似有泪光。似乎觉得西子被伤到了心了,他赶紧道,“哎,妹子,你别这样,不是你不好,咱妖族努努力,这整个天下要了也不在话下。” 西子并没有听见他说什么,既然他能发现自己是妖,那么和她身体里内丹相关的所有妖怪,都知道了?那就是说……应该有人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了…… “我跟你说,主上身边有凤凰,银狐,秋鱼,可是主上从来连正眼都不瞧一眼。也不是因为这些姑娘不好,就是因为啊,主上的母亲,就是在妖窟里被人害死了的。” 西子顿时警觉,“哪里的妖窟?” “你不知道啊,那妖窟在妖界可出名了。那是在一百年前,南宫慧失踪,她手下养的那一群妖怪,就被人关在了皇宫里,久而久之,那里关着妖怪就聚到了一块。那里也成了许多人被处罚的地方,只不过一直秘而不宣,你说,掉到那种地方,自己母亲惨死,怎么可能再去接受一个像你这样的……”潜龙看了看她一眼,“大妖怪呢?” “谁说我不可能接受妖怪?”竹林后方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一阵白光缓缓往前走来,那光线十分温暖,光圈里一只修长的手将女子牵入怀中。 这个怀抱和以往的不一样。以前苏幕白抱着她要不是强迫的,要不就是藏着掖着的,要不就是没有办法的。这一次……西子只觉心上猛然一动。 男子的头发飘在她的脸上,声音几乎是透过她的胸腔传出,“这就是我的女人,以后见她如见我,明白吗?” “属下明白。” 西子微微一愣,“是不是有点过了?” 手上的力道微微紧了紧,男子笑道,“我只不过在把我的心里话说出来而已,何过之有?” “主上……” “主上……”丛林里一阵哀怨之气彷徨。 “主上,有一队人攻过来了。为首的……是南楼厉。” *** 苏三的府门口,早就乱成了一锅粥。 “妈的!”苏三一喝,一挥手一道紫光往对方身上砸去,“哪来的神经病,敢在我门口撒野?” 自己门口入口本来根本没有人能够找到,偏生这南楼厉带着的这一群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找到了。本来是准备让小白白和小心肝肝好好在一起散散心浪漫浪漫的计划,也顺理成章地毁了。想完又是一怒,再看见眼前自己的守门的小妖倒了几只,更是怒不可遏,飞身就要往前杀了那俩群身手不一的两队人。 正要走,只见门内飞出一道白光。苏幕白单手一划,顿时手臂上长出许多似乎有生命力的枝条,瞬时间缠住对方的兵器,哗啦啦地掉了一地。稳稳落地,他看着眼前双目赤红的南楼厉,“王爷出生王族,怎么先礼后兵这个道理都不讲了?” 话音未落,只见南楼厉用力握住手中的长剑,想要把它从苏幕白的禁锢中扯出来。再看到苏幕白的时候,他的眼中有一瞬间的动摇,却也只是一晃。王府和唐门的人瞬间挡在了他的面前。 几只妖兽在园中本来歇得十分舒服,确实因为这么一吵,有些暴怒。冲出来就咬掉了几个人的脑袋,南楼厉手下的人大叫“你们居心叵测在这里养妖物,看我不把你们统统拿下!”说罢,又是一场恶战。 “停手。”苏幕白淡淡道,瞬间所有妖兽的动作停住,呸呸地把咬在嘴中的人头吐了出来。 “爷说得对,就这么一群杂碎,妖爷们还不乐意动手。” 妖怪们收手的时候,人也挺直了行动,只不过也只是一瞬间。紧接着一道利光袭来,瞬间削下了一只妖怪的脑袋,“还不动手!保护爷离开!” 苏幕白轰的一声打出一掌,瞬时间方才偷袭的人当即被震了出去,要不是她身前两个挡了盾牌的黑衣人,她也早已经尸骨无存,“姜姑娘。”苏幕白道。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姜拂晓躺在地上扶住肩膀道。好大的掌力,这根本不是寻常人能有的力气。 “姜姑娘倒是挺能听话,我好意停战你却开始生事?”苏幕白一叹,“真是有乃父之风,大将之度。”他往前走一步,身后的妖兽就跟着走一步,妖兽对着姜拂晓怒目而视。 “哼,左不过是个妖人,”姜拂晓被人扶到后面,口中却还振振有辞道,“跟那个妖女混在一起,难不成又再商量什么大逆不道的把戏?!” “哦?你说妖女,谁是妖女?” “难不成你还不知道?”姜拂晓一笑,“冼西子一年之前以叛国之罪被处死,整个军营都知道,你如今和她在一起,想必是你包藏了逆贼。你要是识趣的,将她交出来。你要不识趣,众将士听着,你们谁能诛了这乱臣贼子,谁封了谁做万户侯!” 众人听着,心下皆是一惊。想必没有人想过这些年常年跟在三王爷身边的女人智商如此之低。 这两边一对擂,明显的就是自家王爷这边不敌。好不容易停手了,这女人还在旁边说什么万户侯。比起命来,万户侯算是什么?!不自量力,不自量力的是你吧。 果然,只听见苏幕白一笑,“我留不留谁是我的事,造不造反也是我的事,和姜姑娘又有什么关系?再说,我东陵城向来没有服从过谁,你要想来挑战,随时奉陪到底。” 东陵城?!姜拂晓一愣,难怪这么多妖兽,这些人居然是从东陵城来的? “按规矩,”苏幕白道,“你伤了我妖族一人,便要还它一条命。” “何必你动手?”西子从门中出来,微微笑道。 “姑娘……”坐在队伍后头的无疆终于牟足了力气开始说话,他被南楼厉伤得太重,一直在运气调息。刚刚被姜拂晓那蠢货弄得差点又一口血喷出来,但是现在不说话是不行了,“在下代表姜姑娘和我们的人给苏公子道歉,此次确实是事出不对,并且事出有因,希望贵公子不要见怪。”然后他抬头看着西子,“西子姑娘,你看爷现在这么难受,能把解药给他吗?” “能啊,当然能。”西子依旧笑意盈盈,“我看,你们的人数也够了。” “够了?”无疆愣了愣,不明所以。却见西子对苏幕白说了什么,再一瞬间,苏幕白微微一笑,手一扬,生出一道白色光壁,将除了西子以外的妖都挡了进去。 “现在你们把他放了。”西子示意无疆将被好几个人生生震住的南楼厉放开。 “放了?” “是,放了。放了才有解药啊,可不是?” 无疆一摆手,身后的人便将南楼厉放了开。 挣脱禁锢的男子拖着长剑,往后一转,举剑一砍,身后的人顿时倒下,一道血光冲天而起,“爷……爷!爷你干什么?”旁边的人纷纷撤退。 “姑娘,解药呢?”无疆神色冷厉。 “这就是解药啊。”西子无辜道,“凡是入魔之人,狂性皆因魔性而起。既然是由魔性而起,那么也就只好让他把魔性释放出来,重回本真。” 只见南楼厉所站的地方,人已经倒了一片。“无疆!我们……”又是一个人应声倒地。 无疆转身看着西子,“我知道你一定有解决的办法。” “你也别想对我动手。”西子道,“无疆,我对你,也不会留情面。” 无疆红着眼睛看了她半晌,即使他们众人合力能对付得了冼西子,但是那光墙之后的妖怪,他们又怎么对付得了?“我知道。可是被爷杀掉的人,他们又何其无辜?” 西子灿烂一笑,“若是以前,我也会觉得何其无辜。可是我呢?当年你们追杀我几天几夜,可曾也觉得,我何其无辜过?” “一队是南楼厉身边的暗卫,一队是姜拂晓的死士,”西子目光缓缓地在他们身上游过,“放眼一望,这里站着的,包括你,哪里不是我的仇人?我再傻,也不会再对你们以德报怨。” “冼西子!”正在和南楼厉对垒的姜拂晓大声道,“你这个卑鄙无耻的贱女人!活该你…… 砰——的一声剑落下的声音,姜拂晓牟足力气扛下那一招,“爷,别对我动手啊,杀了冼西子,是她把你害成这样的……” “如今你、我、越无疆都在这里,”西子踱步上前,俯视眼前的这个女人,微微一笑,“你可以看看,他究竟会杀谁?” 说罢,她对着女子比了一个口型,杀人诛心,“姜拂晓,这才叫做杀人诛心。” 只是这个当口,南楼厉双眼一黑,倒了下去。 “来人,收拾一下。” “是。” 再能睁开眼睛的时候,南楼厉的眼睛却一直闭着。 “怎么?都不愿意看到自己做了什么?征战沙城的三王爷何时怕了血?” “西子,”南楼厉一直闭着眼睛,神色痛苦,“跟我回去好吗?以前的事,是我对不起你。” “堂堂一个王爷,咋这么不要脸呢?”白光后面突然传来潜龙按耐不住的声音,“打败了战还想要女人??” “是啊是啊,这可是我们主上的人,你可别自作多情。” “王爷也真是贵人多忘事,”西子笑笑,“难道你有见过妖怪不记仇的么?” “西子,他在利用你。”南楼厉接着道。 “那好了,和你也不遑多让。” 南楼厉缓缓睁开眼睛,声音越过西子,“你说是不是?南楼幕?” 前面的白色光墙缓缓落下,苏幕白对着眼前的人微微一笑,长发飘扬在空中,“皇兄有礼。” 48.第 48 章 茶朔洵,茶二公子,十五岁将叱咤一方的杀刃贼玩弄于股掌之上,善阴谋,手段狠毒,曾因与茶太保有仇而杀死他的儿子和儿媳(也就是他的伯父伯母),后来又因为喜欢上秀丽想夺茶家宗主之位而杀死自己的哥哥,就是这样一个,绝对不好的人。绝对不好,却又让人难以释怀的男子。 此时,一人一骑从镇口飞快地赶来,马上的人一袭黑锦衣,镶金的弓箭背在背上,到了南楼厉跟前翻身下马,急道,“王爷,快守不住了。” 怪不得自己这个模样了,他也会靠近自己,还要养着他。原来他是一只妖,是妖怪对于她来说,几乎就没有任何抵抗力了。晋江文学独家发表。 最近对自己也是有些阴阳怪气,本来还心里觉得那厮是喜欢上自己了,可是这样看来根本不是啊。她的气息,对于任何一个妖怪而言都是美味。 正想着,门嘎吱一声响。 苏幕白一进门,就只见眼前飞来一把黄铜钥匙,西子靠着墙斜坐在窗棱之上,“江湖规矩。”然后整个人跳下来,走到桌子面前,对着他笑道,“答应你的必须做到。” “答应我的?”苏幕白拿着黄铜钥匙,不明所以。一则,他可从来没记得江湖上有这么一条规矩。二则,她答应自己什么事了? “你这卑贱之人,果然还活着。”南楼厉浑身鲜血,长剑一划。 枝条破开空气,猛的一声将人的四肢体绞紧,苏幕白带着云淡风轻的笑容,再收紧了些手中的力道,“比起皇兄我还是自叹不如的,你能下狠手将自己幼弟刺死,如此之事确实让我望尘莫及。” “哼,”南楼厉一声冷笑,望着苏幕白眉心淡淡的疤痕,“当年没杀了你,今天正好也要取了你这条贱命。” 听到“贱命”两个字,苏幕白一顿,斜斜勾起嘴角,“贱命?” 一回神就听见妖怪起哄的声“爷!”无疆手握长刀,往后一退三步,“爷,你现在不清醒,恕罪了!”说罢身形一顿,就往前攻去。却被南楼厉不知道怎么突然增大的剑气一震,直直飞了出去,一扇门砰的一声被震碎。 南楼厉面无表情地看了看无疆倒去的方向,然后再往左一转,只见姜拂晓堪堪站在他面前,方才触到男子的目光之时,姜拂晓一愣,浑身莫名一凉,“爷……” 长剑拖过地上的声音,南楼厉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爷,我是拂晓。”姜拂晓往后退,瞬时手摸到了腰间的长鞭,在男子再往前一步的时候,瞬时挥了出去。 长鞭一落,却是被人砍了下来。 姜拂晓心下一叫不好,足尖点地,腾空一跃,手腕上暗藏的弓、弩呲呲几声,一排银针往前飞身而去。 当的一声,撞在剑身上。 音,“你这个王爷也不怎么样嘛,连我们老大三十招都接不住。” “三王爷,”苏幕白收回了手上的枝条,“你今天来这里,闹也闹了,打也打了,可是时候回去了?” “巧舌如簧,”南楼厉目光投向西子,“西子,你可以说我骗你,可是他又对你坦诚过吗?与其和这个怪物在一起,还不如和我回去,至少在我这里,你名正言顺,我也再无任何事情瞒着你了。” “也不是,”西子缓缓笑起来,“也不是不可以。” “西子!”苏幕白拉住她。 南楼厉十分兴奋,“我要怎么做你会跟我回去?” 茶朔洵,茶二公子,十五岁将叱咤一方的杀刃贼玩弄于股掌之上,善阴谋,手段狠毒,曾因与茶太保有仇而杀死他的儿子和儿媳(也就是他的伯父伯母),后来又因为喜欢上秀丽想夺茶家宗主之位而杀死自己的哥哥,就是这样一个,绝对不好的人。绝对不好,却又让人难以释怀的男子。 “还早,但是你也知道的,我跟你们其中的人有仇。所以,”西子拖长了些声调,将手指指向姜拂晓,“你先给我把她留下来。” 被指中的姜拂晓浑身一抖,急急吼道,“妖女,爷是不会被你挑拨离间的!爷,只要你一声令下。拂晓愿意帮爷杀了这个妖女!” 话音刚落,姜拂晓转而就被几个吓人禁锢住,“姑娘,爷说了,以大局为重。” “爷!”姜拂晓不可置信道,“你怎么可以……”大局为重……呵呵,她忘了,他的大局之中,从来没有她的存在。 “你放心,”南楼厉道,“不会有事的。”然后他看着西子,“别伤了她……” 西子噗嗤一声笑出来,“南楼厉,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可笑?” “我……”西子,我都是为了你。南楼厉看了一眼苏幕白,再转向西子,“那既然如此,尽量离这里远一些,我曾经利用了你,其他人未必不是如此……” 苏幕白刚想要说什么,却只见西北方向轰的一声巨响,一阵绿光漫上了天空。众人上空陡然响起了一阵狼嚎,整片大地一阵颤抖。 苏幕白把西子护在光壁之中。 “这是?!”众人哗然。 “这是野狼族的图腾,那些混账家伙攻过来了。”上方的潜龙在空中扑着翅膀,“老大,老二,怎么办?” 苏三听到这一声老二,差点也是想把那鸟的羽毛全部扒下来给自己做衣服,却也没时间贫嘴,“等着,我们练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这一刻么,你们快要上场了。” 众妖怪笑起来,有的在欢呼中翻跟头,有的挥了挥着自己手中的武器,一副跃跃欲试,胸有成竹的模样。“就要让那些人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强者!” “你是想杀了他吗?”苏幕白问。 白光中的女子弯了嘴角,收起手中的妖力,“我确实是要杀了他,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丢了一只东西,如果没有猜错,应该在他那里。” “什么东西?” “我翻完了整成的春宫记事都没有找到的东西。”大乘寺那张纸上收藏着她的灵力,向来灵力也会寻着她的方向而来,可是这次并没有,想来,是去找她与生俱来的东西去了。而在这里第一次看见南楼厉的时候,她就闻到了鬼玺身上的味道。我活了这么些年,好不容易恢复记忆还被你们算计,怎么可能? 茶朔洵,茶二公子,十五岁将叱咤一方的杀刃贼玩弄于股掌之上,善阴谋,手段狠毒,曾因与茶太保有仇而杀死他的儿子和儿媳(也就是他的伯父伯母),后来又因为喜欢上秀丽想夺茶家宗主之位而杀死自己的哥哥,就是这样一个,绝对不好的人。绝对不好,却又让人难以释怀的男子。 西子没有说话。 “西子,你会嫌弃我吗?” 西子盯着他化妖的形状看了一会。难怪他用的招式都需要由木头借力,而那些妖怪没察觉到他是一只妖怪是因为他的内丹在范玉恒手上,并且他用的也是人的身体,“本来也没什么嫌弃不嫌弃的。” “兄弟,”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苏三叹了一声,“路漫漫其修远兮啊,我先去备战,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思考人,不,妖生。” 苏幕白脸上慢慢泛出喜色,“真的……” 茶朔洵,茶二公子,十五岁将叱咤一方的杀刃贼玩弄于股掌之上,善阴谋,手段狠毒,曾因与茶太保有仇而杀死他的儿子和儿媳(也就是他的伯父伯母),后来又因为喜欢上秀丽想夺茶家宗主之位而杀死自己的哥哥,就是这样一个,绝对不好的人。绝对不好,却又让人难以释怀的男子。 “我翻完了整成的春宫记事都没有找到的东西。”大乘寺那张纸上收藏着她的灵力,向来灵力也会寻着她的方向而来,可是这次并没有,想来,是去找她与生俱来的东西去了。而在这里第一次看见南楼厉的时候,她就闻到了鬼玺身上的味道。我活了这么些年,好不容易恢复记忆还被你们算计,怎么可能? 茶朔洵,茶二公子,十五岁将叱咤一方的杀刃贼玩弄于股掌之上,善阴谋,手段狠毒,曾因与茶太保有仇而杀死他的儿子和儿媳(也就是他的伯父伯母),后来又因为喜欢上秀丽想夺茶家宗主之位而杀死自己的哥哥,就是这样一个,绝对不好的人。绝对不好,却又让人难以释怀的男子。 西子没有说话。 “西子,你会嫌弃我吗?” 茶朔洵,茶二公子,十五岁将叱咤一方的杀刃贼玩弄于股掌之上,善阴谋,手段狠毒,曾因与茶太保有仇而杀死他的儿子和儿媳(也就是他的伯父伯母),后来又因为喜欢上秀丽想夺茶家宗主之位而杀死自己的哥哥,就是这样一个,绝对不好的人。绝对不好,却又让人难以释怀的男子。 49.第 49 章 一条血线从女子颈部顺着苏幕白的手缠绕而上,那血线里是一缕幽光,也是通向西子内丹的入口。寻常的妖怪内丹往往也就一种颜色,再多也不过两种,可是西子身体里这七彩的幽光,分明是不同妖怪的灵力凝结而成。苏幕白突然有一种十分不好的预感,“所以长生不老丹在你身上?” 西子笑着,像是在示意任何一件与她不相关的事情,“是啊。” *** 万景初年。 黄沙阵阵,马车在风中辘辘奔走。 戴着猫眼戒指的手中捧着一只金匣,坠在头上的东珠和步摇随着马车的行动不停晃着,发出清脆如莺的声响。 年轻的女人抚了抚手中的物件,笑得越来越放肆。打开匣子,她看着盒中金色的药丸,神色痴迷,“终于,我终于得到你了!”长生不老丹,这是她千辛万苦多少年才叫道士炼出的长生不老丹啊! “太后!”一人一骑从后蹿出。 女子赶紧抱住了怀中的盒子,十指丹蔻掀开轿帘,十分不满地掩口,望向黄沙之后的人,“什么事?” “打来了!叛军打来了!”车窗外的黄沙不停的飘进来,报信的小兵眉头紧拧,这条路已经是越来越难走了。好好的大路不走,这条路这么邪乎,太后居然主动选择这里,现在碰上敌人了,这不是要人去送死么? 女子心里一咯噔,面如死灰,她喃喃地念了几声“好”,却见旁边的人丝毫没有动弹的意思,“鬼道危险,你还不赶紧去挡!” “是!”小兵浑身一抖,迅速往后跑了去。 南宫慧拉下轿帘,异常紧张地打开盒子,喃喃道,“哀家不会让的,哀家不会让的!”她握住手腕上的珠宝,“这些是哀家的,你们是哀家的,整个天下,都是哀家的!” “太后,敌军当中有鬼!”一人哀嚎,撞上了马车,伸出鲜血淋漓的手掌扒住车门,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南宫慧见了,沉稳地将手中的匣子放下,抽出腰间的刀,利落将那人手指斩落下来,“你们这群胆小鬼!哀家不怕,哀家不会让你们任何一个人得逞,哀家要活,哀家要整个天下,这好不容易得来的东西,哀家定要守它生生世世!” 说罢她拿着一颗药丸放入口中。才刚吞下去,她便觉得浑身舒畅无比,连夜赶路的辛劳一扫而光。 哀家可以长生了? 哈哈,哀家可以长生了!南宫慧感到前所未有的兴奋,果然这次炼丹的效果非同凡响,不枉她特意走上这条鬼道,来吸收冤魂的煞气。 想必她的手再往盒中探去,只见马车一个趔趄,匣子里另一颗丹药扑通通地滚了下去。 “停车!”南宫慧扒住车门,失声尖叫,“给哀家停车!” “太后,不能停车,”车夫大喊,“他们快追上来了!您的安危要紧啊。” “废物!连几个药人都搞不定!停车!”女子银牙暗咬。说罢,只见马车堪堪停稳。南宫慧走下车来,周围漫天的飞虫嗡嗡叫得都要吓得人脱几层皮,两方人马的尸体在来路已经铺了鲜红的一层,“把人给我带上来!” “是。” “南宫慧!”对方一个将领模样,腰束狐狸毛的男子扬声大喊道,“你这妖妇,蛇蝎心肠、谋害忠良,陷苍生于水火之中,今天我就为了天下百姓,取你性命!” 女子噗嗤一笑,“就你们小小的药人谷,要和我作对,是不是太天真了?我劝你要是有点眼力劲儿,投降了,我依然还养着你们,要不然……”女子朝下人使了使眼色,只见一排穿着兽皮被蒙着头的人被牵了出来,跪在地上呜呜直叫。 “大哥!”领头的男子野兽一般地吼了一声。 “啧啧,生离死别,”南宫慧笑笑,“可惜了,你要是不听我的,就跟他们一样了,喏。” 女子一声令下,身后的人举起大刀,噗嗤几声那些人的脑袋就被砍了下来,滚落在地上。 为首的男子双目赤红,挥刀往前就砍,“南宫慧!你奴役我族多日,杀我族人,饮我鲜血,大家,杀了她为我们兄弟姐妹们报仇!” “杀——”瞬时间,沙场上喊声震天。只不过这一次,形势却有了极大的变化。 头上蒙着黑布被砍杀的药人似乎提前被喂了腐蚀性药物,而现在眼前那些尸体已经被南宫慧一行人瓜分成了许多块,绑在自己的盾牌上,只要药人砍到了这个盾牌,便鲜血四溅,反腐自身。于是药人节节败退。 “看清楚了没?谁才是你们的主子?就连你们的冼西林将军都被我做了无头军,你们这些小喽啰,怎么会是我的对手?”南宫慧嗤笑道。 说罢,她接着在这里找掉落的那一颗金丹。 “混蛋老道!”南宫慧在心中骂着,“好好的长生不老丹,硬是要分成两颗,如今她吃了一颗了,下一颗找不到,这得如何是好?” 她正找得起劲,眼前突然一人扑通一声跪下,接下来是一片人跪下的声音,“太后,臣等救驾来迟,请太后恕罪。” 原来这时,药人已经尽数败走。南宫慧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一片黑压压的人,走到方才说话的人面前,一个巴掌甩了下去,“哀家叫你们午时来接应,怎么现在才来?都巴不得哀家死在这儿么?!” “臣惶恐――”磕头磕倒一片。 “太后恕罪,实在不是臣等耽搁,这鬼道难走,药人狡诈,臣等方才在山下差点就没有了性命……” “行了行了,”南宫慧不耐烦,“快!给哀家找东西!” “请问太后可是要找什么?”一个老臣恭敬问道。 “一颗丹药。” “敢问太后,是什么丹药?”另一人问。 “费什么话,赶紧找便是。” “是,太后。”说罢,众人齐齐出动,开始找丹药。可是眼前横尸遍野,杂树丛生,实在是无从找起,足足找了半个时辰,却一无所获。 “太后,臣……无能。”一人战战兢兢道。 “废物,道长呢?”南宫慧头疼。 “道长还在京城。” 她看了看四周几乎成山的尸体,慢条斯理道,“烧,都说真正的金丹不怕火炼,把这些尸体烧成灰再过来找。” “是。”说罢满路的翻找之声又响了起来,不绝于耳。 夜幕快要降临之时,南宫慧的胸膛不停起伏,几乎是一股怒意要将这里全部的人斩杀殆尽了。 “还没有找到,怕是……怕是烧化了……” “烧化了?!!” “是。” 手中的匣子被女子猛地往外头一掷,翻了几个滚停在地上,“居然烧化了,什么长生不老丹,那道士真是活腻歪了,走,回宫!” “是。” 次日,京城。 南宫慧歪着身子在宫门口秋千上躺着,长长的睫毛下投下一片阴影,一个穿着朝服的玉面男子站在她的身后,“小慧,你可别生气了,以后谁再惹你生气了告诉我,我帮你把他砍了。” 女子一声娇笑,顺势倒在男人怀里,“国舅爷,我就喜欢你这样。不过你放心,那道士已经死了,炼出了假丹,我还留着他作甚?” “调皮。”男子刮了刮她的小巧的鼻尖。 女子对这小白脸国舅哄女人的功夫很是受用,“倒是可惜了我那几只极品的妖怪和那药人小姑娘,她那血我还是用得很顺意的,白白地被炼成了人丹。” “要不,用冼西林的尸体来练练?”男子道。 “没用,”南宫慧摆摆手,“要是有用我也早就用上去了,死物一进去,那些丹药根本就无从下口。再说,这次用得那小药人,就是他一脉传下来的姑娘,那姑娘可难弄得很,呵,”南宫慧一笑,摸着自己的肚子,“不过再难弄,也在我肚子里了,不是?” “要我说,在难弄,也难弄不过你啊……”男子嘿嘿一笑,手伸进女子衣襟。 “啊~讨厌~”整一日,前庭中的嬉笑声不绝于耳。 第二天,国舅死。 话说是因为平日里横征暴敛,弄得民不聊生。 而南宫慧的宫殿里却死寂一片。 所有的宫女太监都站在门外瑟瑟发抖,“你们说,咱刚刚是看到什么了?” “混账话,”一个太监哆哆嗦嗦道,“咱什么都没看到!” “是,什么都没看到!”另一个人附和。 殿内的床边上是一大滩血迹,顺着那血迹过去,是一个一个血脚印,女子的裙摆,腰身,丰乳,和铜镜里陌生的脸。女子脸上出现了淡淡棕色的斑点,原本凝脂一般的肌肤现在却不知老了多少倍。并且更令她受不了的是自己浑身上下竟然发出了一股恶臭! 南宫慧颤抖着摸着自己的面孔,“不,这不是哀家,不是哀家的脸。定是有人给哀家下了蛊!谁?!究竟是谁?!” 早上起来,她看见国舅像见了鬼一样喊着就要跑出去,到杀了他她也不相信这是真的,可是现在这一看,她究竟是怎么了?! “太后。”有宫女在外面小心翼翼地传话。 “什么事?!”南宫慧迅速拿起旁边一身紫色的斗篷盖在身上。 “皇上来了。” 女子慌乱将手帕蒙住脸,“叫他在珠帘外面等,我得了天花,怕传染于他。” 只是一日一日,南宫慧身上的恶臭便越发明显,再一日醒来,太和宫里发出一声尖叫,南宫慧看着自己如同骨架一般的手,不停地颤抖,“我的血呢?我的肉呢?臭道士!来人!来人!” 那天起,太和殿一殿的人,除了一个小宫女,全都不见了。有宫里头传言,说是那天太和殿里出现了惨绝人寰的一幕,一地的人血人肉纷纷像是被野兽从骨架上扒下来了一般。 唯一幸存的那个小宫女也似乎神智有些不正常了,就这么被遣送出了宫,嘴里一直念叨着,“不见了,不见了,都不见了。” 可是他们不知道的是,背着包袱的小宫女停在皇宫门口,还说了一句话,“既然哀家的已经不见了,你们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而药人谷的鬼道上,血泊之中,一个木屐踏过,黄袍僧人有着十分干净出尘的五官,他一摆手杖,眼前黑色的瘴气便瞬间消失不见,“阿弥陀佛,这个地方,杀戮太重。”印无荒正准备走,却发现血泊之中有什么东西正在发光,一手捡起来,先是一怔,眸光镇定下来以后他缓缓闭上眼睛,说道,“你受了如此重的血腥污浊之气,如今该是和我入寺中呆一呆了。” “臭和尚,放我出去,我要去找那女人报仇……”药丸之中传来一个女童的声音。 印无荒看了看那颗金丹,“怎么?你都能说话了么?” “快放了姑奶奶!” “……”印无荒却仿佛没有听到,将金丹放入木钵之后,缓缓朝太阳走了去,“世间因果,皆须放下。退一万步,你现在修为尚浅,也报不了仇……” *** 听完这一段,苏幕白顿觉不妙,“所以你是?” 西子将自己外衣穿上,云淡风轻道,“我就是那颗被印无荒捡走的长生不老丹。” 50.第 50 章 “是不是失望了?”西子接着道,“我知道你们一直在查我的下落,可是抱歉,长生不老丹已经成精了。” 苏幕白真是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哭是因为西子是长生不老丹,那么无论怎样都会成为所有人的众矢之的。笑是因为自己终于弄懂了西子到底是什么。 见苏幕白不答话,西子直视他的眼睛,“你是不是想要我的命?” “你如果想要我的命,我可以给你,但是要在我报完仇之后……”话没说完,却被苏幕白一手掩口,按到墙上,“苏……” “嘘――”苏幕白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尽量挡住西子身形。 只见门口一个熟悉的黑影晃动着,“慕白,你这么久没来看师父,师父就只有来看你啦。来,我带了酒过来,咱们爷俩喝一盅。”门外传来范玉恒的声音。 “是,师父。”苏幕白一边答一边将一个东西塞到西子手中,“你下次要是随随便便把你的命给别人,我也就只能跟你一起死了。”话音刚落,西子只觉得手中一片滚烫,那东西缓缓消失在自己手中,这是?苏幕白的内丹?!他是不是疯了?把命交到了她手里? 可是在这个事情上,也没有时间让她想太多。范玉恒的敲门声还在继续。 按道理,梅隐镇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他是不可能不知道的。可是既然知道了苏幕白和苏三一直在养精蓄锐,就没有再放任不管的道理,毕竟没有人能够接受自己养的棋子背叛自己。 可是他现在一个人前来,而且还带着酒,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西子总觉得那么不对劲。 对了,内丹,难道是他发现苏幕白内丹被他移花接木,没有办法再控制,决定杀之而后快了? 反观苏幕白,只见他闭上眼睛,似乎在用意识在探索这门外的状况。一会的功夫他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笑了起来,“师父,慕白腿受了伤,不方便行走,您要找我喝酒,恐怕也是找错了时候。” 说罢,他抱着西子飞身往上,越上房梁,“你待在这里,我去处理。” “你确定不要我帮你?”刚刚她也用妖力去试探了一番,发现门口站着的根本就不是范玉恒,而是带着范玉恒气息的一只异形妖,范玉恒似乎也在不远处,除此之外,他周围有很强的一股邪煞之气。 正当时,门砰的一声被撞开,“范玉恒”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慕白?咦?慕白你跑到哪儿去了?” “在这。”妖怪的身后传出他的声音。“范玉恒”转过身去,只见身后是一根锋利如同刀枪的枝条。“噗嗤”一声,妖怪被利落地刺穿心脏。苏幕白看着西子,只见他半边脸已经妖化了,对自己本来的脸完全没有信心的苏幕白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没事,你现在身体里有我的内丹,应该没有人会发现你在这里,我回来之前,不要出去,知道吗?”说完之后,飞也似的,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跑了出去。 在被白光隔开的梅隐镇不高的空中,苏幕白长身而立。面前是一群妖怪,一个人从妖怪后面走了出来,“慕白,你真让为师失望。” “是吗?”男子没有任何表情,“那便好。” “为师也养了你数年,怎么对我却一点感情也没有?要知道我很看重你和苏三。”范玉恒笑道,“你羽翼未丰,便想着要与我对抗,实在不是明智之举。那这样吧,你给我长生不老丹的下落,我放你和你的兄弟们一条生路,怎样?” “我和苏三只不过是你的杀人工具而已,”苏幕白冷笑,“何来感情之说?至于羽翼丰是未丰,也是要打了才知道。” “妈的,”突然间上空传来一个声音,只见一只火麒麟从天而降,“慕白,你没事把百兽园的结界设这么强干什么?门口被范老头的黑烟堵住了,我冲了好久才冲出来!” “你来干什么?”苏幕白似乎也没有一点喜悦的心情。 “啊啊啊啊,你有没有良心,我是来帮你的啊,”苏三怪叫,然后四处望了望,像是在找人,“怎么?小心肝肝呢?不能让你一个人逞英雄,我也得来,说不定小心肝肝会改变主意。园里有潜龙他们守着,也不会有事。” “来了一个帮手?”范玉恒也是不以为意,定定地看着前方,“慕白,你确定不给我长生不老丹的消息吗?” “老头,你又怎么确定我是真有长生不老丹的消息?”苏幕白笑,“说不定我是骗你的呢?” 范玉恒心中一动,是啊,虽然他从最近苏幕白修为猛涨,连伤口都能好得快太多推测他是找到了长生不老丹,但是这样推测确实有失准确,“既然你不愿意透露,无双也已经到齐了,我造就了你们,今天也是时候将你们毁掉了。” “你且来试试!老不死的,拴了老子这么多年,今天就要你试试被囚禁的滋味!”苏三猛地一声咆哮。 “你往镇西,我往镇口方向,边界即止,穷寇莫追。” “呵,知道。”瞬时间,两道光芒飞入妖群,一时间梅隐镇的上空,光芒大盛。 “哎哟,真是要打仗了哦,”一个妇人说道,“咋的昨天是狼嚎,今天是五色光啊。” “别看啦老婆子,收拾收拾,多储点粮和药,咱往望郡赶赶。” 天气渐渐地开始有些凉。西子站在街道上望着上空的光芒,裙摆随风飘舞着,右手的温度似乎还是那么滚烫,他就这么把内丹给她了? *** 王二在张官人院子口已经守了两个月了。 自从他上次遇到那个神秘的黑衣人,再发现了苏幕白风生水起的秘密是养了西子这么一只妖怪的时候他就不淡定了。明明都是他比苏幕白优越,怎么一瞬间那小子就过上了那样好的生活?而且那女妖怪一开始他也有接触过,怎么发财没有他的份?不公平! 当然,他知道西子这边他是没有希望了,估计妖怪认主,所以对他才这么冷淡。 于是他便想出了一个混招,在张官人府门口坐定了下来,看看那那大官人家是不是会再抬出这么些尸体。看有么有一个能成精的,好帮他做做生意,祈祈福。 起初他还觉得自己挺高明,只是他等了两个月,却实实一点动静也没有,烟草倒是偷出来一大包。可是正当他准备打道回府拿烟草换钱,终于一个和原来一般的架子就从那府中送了出来。 “真是邪了门,这土里挖出来的女人,出土的时候还好好的,咋突然就死成这副样子?看着都磕碜。”抬尸的小厮嫌弃道。 说时迟那时快,王二提起裤子就往那二人走的方向跟了去。“诶诶诶,二位小哥且等等。” “啊?”小厮回头,“啥事儿啊?” “你看,”王二装了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我是来寻我家婆娘的,可是相亲告诉我我家婆娘病死了,尸体到张官人家超度来了,我心里着急,想着要速速看到她……您看,”他从口袋里搜出一吊钱,“我用这个买了这尸体,您看可以不?我想亲手给我家婆娘下葬……”王二说着,内心似乎也悲痛欲绝,鼻涕眼泪混成一块。 那两个小厮就当是看神经病一样看他,除了他家老爷,哪有人买死尸的?而且是这么恶心的死尸?你拿了铜钱手一放,“得得得,你拿走吧。” 得了尸身,王二迫不及待地将那盖尸的白布掀开来一看。 先是一愣,然后他笑了,那些混混真是没见过世面的,这尸体怎么磕碜了?这副样子,值这个价! 想毕,他将尸身包裹,又行了一日,放回家中,好生料理。 这个尸体比那西子的尸体好,双十年华的女子,虽然面色青白可是也不难看出这是个容貌姣好的女人,若是活着估计也不比那西子差。 他都打算好了,那苏幕白养的女鬼叫西子,自己养的就取名叫东子,好好要跟他争上一个高下。 都说那西子好看,他却不以为然,那西子可是苏幕白阳气养出来的,他王二可是苏幕白的师兄,定能养出一个比西子更好看的人来。 他在房中烧了香,乾坤八卦图太上老君图扑了一墙,跪地祈祷。 等到明月高升,黑云蔽月,终于听到身后一个极其诡异的声音,“官人,你可是在等我?” 王二内心先是惊恐,然后是狂喜,跪在那尸体面前一动不动,“是,我就是在等你……” 轻移莲步,一双玉足缓缓向前来,王二抬头,脸上倏忽一变。 只见那女子除了双足上有肉,其实就是一具鲜血淋漓的骨架。黑色空洞的眼睛里,一阵笑声从腹部传出,“官人要我叫东子?” 51.第 51 章 第二日,王二被发现,毙命于家中。 整个人成变成一具焦尸,本来肥胖的身体被烧得宛若小儿一般大小。 还没有听到消息的苏幕白走在镇门口,收掉浑身的妖气,听着四周的动静。这么一天下来,应该没有妖怪再不知死活地靠过来了。确认完四周都没有问题,他正准备起身回药铺。虽然自己的内丹显示完全无事,但是自己一天一夜不在药铺里了,不知道西子怎么样。 却猛地听见身后有细小的声音,很轻,却很近。 又是一只难对付的? 只看见浓雾中一双红色的绣花鞋,着五彩裙,一个女子款款而来。女子面容姣好,眼角泪痣,唇上的胭脂擦得格外鲜红。她提着一个包袱,头发上簪着一只和西子头上簪的一模一样的玉笄。女子站在他面前,唇齿厮磨,声音轻飘飘,“男官人,我叫东子,我想知道这是不是梅隐镇?” “是。”苏幕白双目微眯,这个人身上虽然血气浓郁,但是女子来葵水时也会有同样的征兆,并且来人确实一丝妖气也没有。难不成是刚才自己倏忽,没发现身后有人? “哦。”女子一笑,两只眼睛眯起,将苏幕白的样貌拢于眼中。然后飘飘摇摇地进了浓雾之中。 “诶,你刚刚说你叫什么?”苏幕白叫道。 女子回头,脸上还是噙着那么一抹笑,头上的发饰微微晃荡着,“我叫东子。” 东子?名字倒是取得挺巧。兴许是觉得唐突,苏幕白一笑,也没再说话了。 浓雾之中的梅隐镇,出来的人少之又少。一是因为昨日天象异常,二是因为镇口和镇西不知道为什么,出现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血迹。 做着租房生意的邱成志抖了抖身上的包袱,锁好门往外走去,很快就被隐没在了浓雾之中。 哼,要不是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他才不愿意这种天气出来做生意。 踏上一块湿润的青石,邱成志坐了下来,仔细看了看周围,“约好的就是这里了。”然后他拿出一块馍,用力地咽着。最近生意不好,连带吃个馍都干成这祖宗样。他狠狠地吐了一口气,从怀里搜出一个钥匙,“八成是这个房子闹的,巴掌大的地儿,还没有窗户。阴气森森,对咯,听说还死过人!真是晦气。当初不知道是吃了哪门子药,居然把这个给买了下来。” 邱成志还在抱怨着,却突然闻到一阵馨香。他仔细嗅了嗅,并不是馍发出来的,自己又是一个大老粗,身上只有汗味,这得是哪里来的?再一望,只见眼前站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女人,绣花鞋,五色裙,馨香动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还没说话呢,就千娇百媚。女子微微抬了抬眼睛,楚楚可怜道,“官人。” 这一声,叫得邱成志如步云端。 “姑娘……姑娘可是你约的我?” 女子笑,“正是,不知道官人你这里有没有便宜些的房子?” “有,有,”邱成志连忙将怀中的钥匙一一按照顺序铺开,成一个十字,“姑娘,这中间就是镇中,旁边就是东西南北,越往镇中的越贵,当然如果是你住,我可以给你算便宜,你要哪个?” 只见女子左看右看,最后盯着镇西最边上的那一把泛着幽幽灵气的钥匙之上,满意地笑了,“就它。” 邱成志心里一咯噔,英雄救美的心情突然充盈了他整个胸腔,“姑娘,我悄悄告诉你,那个房间住不得。” “住不得?” “对,住不得,传说那里死过人,而且尸体都没照着。整个多少年了,都只有在义庄干活的一个小伙子住过。那整个房子只有一个门,连窗户都没有,你说咋住?我这都是便宜出租去给别人当仓库的,这不刚刚一不小心拿错了……” 他正想拿回那把钥匙,女子却先他一步僵钥匙拿在手中,放下一串铜钱,往远处走了,“正巧,我缺了一个仓库。” 一打开门,潮湿阴冷带着霉味的空气就迎面而来。东子勾了勾嘴角,走了进去,似乎觉得这里的味道特别好闻,她还陶醉地在桌旁沉浸了好一会才“呲”的一声点起了灯。 灯火照亮了房子角落里的蜘蛛丝、锅碗瓢盆还有一箱子法器。 女子缓缓将那装法器的箱子关上,“这些臭道士,真是不得安生。”话毕,她重新走回桌前,将自己的包袱一打开,血线就顺着桌角流下来,目之所及,那包裹里头全是血糊糊的肉酱,“恩,”她微微眯着眼睛一叹,“最近就只能勉强靠着这个过日子了。” 桌上摆着一面铜镜,往镜子里看去,只见这屋子里哪还有婀娜多姿的美人?唯一剩下的,只有一个脑满肠肥、大腹便便的胖女人。 再睁开眼睛,东子愣了愣,猛地将桌上的铜镜往下嘭的一声砸成了碎片,她好不容易平复了怒意熊熊的心情,这么一只用幻术也不是个事,早晚会被看出端倪,看来,是要找一具新的身体了。 *** 苏三觉得,虽然自己在东陵城的时候没有少操练过,但是这么一天一夜不眠不休地对付妖怪,累得也差不多散架了。 “小二,”他毫无章法地躺在饭馆的雅间里,“再来几碗菜!不要肉!”他哪儿还吃得下肉?不吐出来就不错了。 楼下的小二听到立马就要送上去。 “哎哎哎,等等,”崔七娘从厨房后走了出来,急急忙忙塞了一个字条到小厮手上,使了个眼色道,“放在托盘上,送上去。” 小二也不含糊,似乎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心领神会地一笑,“你放心,七娘,一定成了您的好事。” 崔七娘笑着,脸上飘了两朵红晕,“快去。”要知道这苏三老板可是好多年才会回来一趟,论姿态仪容,也算是人中龙凤了。要是能与他成为一对神仙眷侣,那得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好事啊。想到这里,她看着楼上的房间,不由得笑得更灿烂了些。虽然她素来有些荒唐,但是总归是想要一个归宿的,即使那些男人很多到最后都嫌弃她寡妇的身份,但是她相信真正对她好的人,是绝对不会这样的。 客房里的苏三几乎是在闭着眼睛吃饭,吃一口睁一下眼睛,看着身边还是一只鸟的凤凰,“凤凰,你为什么不喂我?” “我还没化形,没法喂你。” 苏三吃了一口莲藕,斜眼看着她,“我要是小白白,你喂不喂?” 凤凰低头,害羞了半天,一字不答。 “啊——”苏三抱头,“怎么待遇差这么多?” “你可以找崔七娘来喂啊。” 这句话似乎突然戳中了苏三的死穴,只见他猛地坐起身来,一口一口地吃菜,再也不说话。 要不是实在走不动了,自己一定不会上这里来吃饭的。 苏三风月场里混惯了,怎么会不知道崔七娘暗送秋波的意思。对了,还有这张纸条,什么叫做“今夜戌时,听荷苑”?后面还加了一个署名?要是他喜欢崔七娘,那还好说,可是他偏偏最喜欢听的就是小娘子们的声音。崔七娘什么都好,长相也算是梅隐镇数一数二的,可是那一腔方言,外加上性格不是他中意的类型,只是敬而远之。于是,闭上眼睛,将纸条团成团,从窗外掷下。 纸团堪堪落在一个黑衣女子手中,“听荷苑……” *** 崔七娘的小饭馆今天却提前打烊了。 她的闲暇时间被自己整理得非常好。不仅仅天天听曲看戏,最后还在自己的家中建了一个莲池,在自己的居所挂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听荷苑三个大字。 听菏苑中,崔七娘正在洗澡,水流哗哗响起,雾气蒸腾。女子看着自己光滑丰腴的身体,手指轻轻在自己手臂光.裸的皮肤上拂过,满意地一笑。 今天苏三离店的时候对自己笑了,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难道他对自己有意思了,回应了自己?一定是这样。 那浴室是被四扇屏风隔开的,正好如果有人看,也能看得清楚。为了迎接苏三,她把自己的苑门打开,这么着他要是看到自己洗澡的样子也可以当作是自己一个不经意。这么想着,她一笑,抱着巾子站起身来,然后就看到一个人影从屏风前走过,“三郎,是你吗三郎?” 没人回答,只是一瞥眼,那身影又从身后的屏风处经过。 崔七娘噗嗤一笑,想来这苏三老板也很有情趣。然后一只冰凉的手就搭在了她白生生热气腾腾的肩上,“三郎,这外边也不冷,你这手怎么这么冰?” 她将自己的手覆上去,细细摸了摸,然后发现,不对啊,这手上层次不齐的,是什么?然后她低下头,看见洗澡水中,映出一个女人的倒影,她脸上的皮一层层缓缓脱落,“冷……好冷……” 深夜的梅隐镇凉风呼啸,时而有几只大黄狗不安分地吠叫着,一轮月亮慢慢地隐进了黑云之中。 听荷苑的女子卧室中,依然是哗哗的水声,浴桶中的女子裸、着双肩,微微笑着,“这样……才算是比较接近我想要的身体啊……” 52.第 52 章 饭馆屋檐上的灯笼在风中摇摇晃晃。 苏三一袭青色绣金线衣裳,站在崔七娘饭馆门前,扇子拍了拍手心,“哦?没开门?”他仰头看了看高升的太阳,往常这小饭馆清早就开始做生意了,今天这个时候了还大门紧闭着,确实是让人有些诧异。 “苏老板!”不远处一个豆花摊子上,一个人叫他道。 他仔细认了认,原来是饭馆小二,走上去,“怎么今天你在这儿吃饭了?你家老板娘呢?” “老板娘?”小二一脸愕然,嘴上还有没吃干净的白色渣滓,“她不是跟您在一块吗?” “瞎说,”苏三只当他是开玩笑,打了打他的脑袋笑道,“我这是昨天在你们雅间落了一件东西,今天来找,你们今天不开门了?” “这……”小二有些犯难了,“这我也不知道啊,一般做不做生意,都是七娘说了算,全凭她心情了。要不这样,苏老板你掉了什么我帮你找,找了差人送到您府上怎样?” “也好,省的我跑一趟了。”苏三点点头。 “咦?”只见小二眯起眼睛往店门口望去,“苏老板,你看,那是不是我家老板娘?” 只见店门口一个女子正站在那里,崔七娘今天穿得和平日里不一样。棉布裙子换成了五彩绸缎,长发一半被编成了返古的发髻,另一半柔顺披散在背上。整个人往一处一站就是一道风景。 “我就说,我家老板娘就是要好好打扮才好看,哈哈哈。”说罢,小二猛地喝完一口豆花,“老板娘……” 门口的女子转过身来,二人均是一愣。眼前的人并不是崔七娘。 那是一张与崔七娘七八分相似的脸,柳叶眉,瑞凤眼,瑶鼻薄唇,眼角泪痣一点,十足风韵。苏三是定定地站住,半分没有了动弹,“你是谁?” 只见女子有些不明白的模样缓缓消失,她微微笑道,“我是崔七娘的妹妹,我叫东子。” 苏三依旧没有什么大反应,但是他只觉得突然间满世界的花都开了起来,心如擂鼓。刹那间,这个小饭馆门口简直比他的百兽园还要来得好看。 “姐姐有急事回家乡去了,几天前就差人送信给我要我帮她管一管生意。你可是小二?”她对着苏三边上的人道,声音悦耳。 “是是是,”小二见她和崔七娘长得十分相像,手里又有店里的钥匙和崔七娘的信物,半分怀疑也没有,“我还说七娘最近神神秘秘的,原来是要回去了啊。东子姑娘,我叫陈琦,以后有啥脏活累活都可以给我干,我年轻,身子皮实。” “嗯。”东子笑着点点头,“那这位是?”东子转向苏三。 “我是……” “这位是绸缎庄苏老板。昨儿在咱这儿丢了件东西,今天来找找。”陈绮道。 “姑娘有礼,在下苏三。”苏三礼貌答道,一双妖目往前看去,没想道并没有看到寻常女子常有的羞怯和爱慕。反倒是女子那一双眼睛盯着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最后微微扬起下巴,女子笑起来,“苏老板有礼,既然是失了东西,且来进来看看还在不在吧?” 苏三有些诧异,但还是进了饭馆。真是有意思,看来这姑娘比小心肝肝还傲啊。 女子在他的面前带路,那飘飘拖在地上的裙摆,那纤细不盈一握的腰肢,以及女子长到腰间的头发无一不让苏三心驰神往。 只是他看不到的东子脸上的那一抹冷笑。呵,一只麒麟,也是想抢哀家的内丹么? “苏老板可是丢了什么东西?”东子笑起来。 “心。我把心丢了。” “哦?”东子也不诧异,“你丢了心?” “姑娘生得貌美,沉鱼落雁,国色天香,在下方才稍有不慎,就把心丢了。” 女子的脸上的温度急转直下。 苏三差点闪了舌头,这个女人不喜欢听花言巧语。苏三面上一红,连忙改口,“在下方才唐突了,只是丢了一块祖传的玉佩,想要过来寻一下。” “哦,那可要好好找了,祖传的,也要值不少银子呢。”说罢,女子推开雅间的门,“可是这一间雅间?” “正是。” “苏老板请进。”东子说道,却站在门口不进来。 苏三进去找了半天,兴许是昨天在这里太没有坐相了,半躺半坐着把坠子给掉了出来。别的坠子掉了不要紧,这只坠子是祖传的,他又带了许多年了,估计再过不久也可以成精了,就这么掉了实在是让祖宗蒙羞,不管怎么一定要找出来。 而他的背后,缓缓出现了一双女人的手。东子眼睛里全是杀意,右手成刀眨眼间就要往下杀去。不过是一只年轻的麒麟,她也用不着用太大的功力。一阵掌风下来,却在手快要接触到的男子时候,猛地被男子身上突然冒出的一簇火苗烧的往后弹去。 糟了,是火麒麟。她东子可以不怕刀枪剑戟,甚至是身子肉掉了,都能够补回来,可是唯一怕的,就是火。 苏三才拿到自己丢失的玉坠子,就只听到砰的一声响,身后的东子抱着手脸色苍白地靠在门边,“东子姑娘,你做什么?”苏三右边的胳膊绕满了保护自己的火焰,妖目尾端,金色的纹路赫然露了出来。 怎么一会的功夫,这个姑娘居然要……杀他?! 只见面前的姑娘脸一红,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我……我……” “你什么……”苏三的表情也开始有些冷峻,这个崔七娘的妹妹,难道有些不可告人的事,还是是上回范玉恒的帮手? “嘭”的一声,只见门突然被关上。 “你这是做什么?”苏三沉声道。 只见女子双手放在背后锁住门栓,走到他跟前,双手勾住他的颈项,莞尔一笑,吐气如兰,“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 “你……”苏三还没有反应过来,整句话已经被吞进了女子的檀口之中。女子的唇上带着胭脂旖旎的香味,柔软的小舌轻巧滑入男子口中。东子缓缓解着男人的衣服,苏三只觉得一阵火从小腹升起,几乎要烧尽他的整个身体。快要情不自禁的同时,他将在自己怀中的女子扯开了些,喘息道,“你刚刚没有看见我身上的火?” “看见了,”东子满面潮红,看着他的眼睛,笑道,“但是不管你是什么,奴家都想跟你在一起。”说罢次吻了上去,只是这一次,男子反客为主,腾身将女子压在了美人塌上。 一时间房间里女人的娇喘和男人的闷哼声不绝于耳。 东子从房间里笑着走出来的时候,小二斜斜瞥了一眼就赶紧收回了目光,待她走远了,放下手中的擀面杖,道,“哎,七娘,你把这样一个妹妹送来,也真是要肠子都毁青啊。” 梅隐镇里难民开始慢慢地涌了进来,同样的,外来人里面不乏一些落魄贵族,乡绅巨贾。 镇中一个幽暗的巷子里,一个男人提着包袱左顾右盼地走了过来。这包袱里可是他现在唯一的家当了,因为战乱,他的家产都毁于大火之中。千万可不能被那些人抢走,抢走了可就完了!只是猛地一下,他撞到了一个人,咯噔一声脆响,只见那地上是一片碎掉的玉石,若是拼起来几乎有巴掌大。男子一阵心慌。 寒风吹过巷子,只见一个女子跪在地上,那女子容颜极好,看着那玉的时候极其伤心。 “姑娘,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 女子摇头,“不关大官人的事,可是奴家的玉碎了,大官人帮奴家捡起来可好?” 这么一听,男子算是放了心,蹲下来就开始捡起碎玉。只是一个不小心,割破了手指。 “大官人,你可有事?”东子赶紧将自己的手帕递上去。 “没事没事,男子汉大丈夫,这点伤算什么?”说完,他接着捡起来,只是捡着捡着他发现有些不对。按理说伤口不大,就算是出血一会儿也就止住了,可是这血怎么好像越流越多了起来? “大官人,”这个时候,女子的声音幽幽传来。虽然人在面前,但似乎声音却从空中落下,“奴家看你身子有些不舒服,要不要去奴家家里先休息一会?” 许是那沾了一地的血让他觉得有些晕乎,他觉得自己确实需要休息休息,“好,好。” 然后,女子的嘴唇缓缓上翘,男人此时几乎已经没有思考的能力了,“奴家的家在镇子西头,那个没窗户的小房子。大官人先去,奴待会就来。” “好。”男子越走越远,手上的血像小溪一般,缓缓染红了手上的帕子。 当然了,血流干了才好吃。东子舔了舔食指上的血液,被那火烧了一道,不吃一个人来补补怎么够本? 正想往另一条路回去,巷口突然传来一个男童的声音,东子机警地往后退去,躲在墙边的阴影中。 “西子西子,你以后要多带我出来走走啊,要不然天天憋在药铺里我不能长个啊——”李修修趁着四周无人,飞出来在空中晃啊晃,享受似的呼吸着这里的空气。 “好啊,带你出来可以,”西子一把抓住李修修往口袋里塞,“把偷了我的丹药拿出来。” “啊啊啊,不行——”李修修一阵嚎叫,可是却又突然停住,“有血。” 西子也停下动作,只见不远处巷口的另一边,一道红色的身影迅速地掠了过去。 西子双目微眯,是谁? 53.第 53 章 “我是不是要死了……” 一只纤瘦的手臂从床上拢拉下来,一下就将床边的水瓶打翻。 西子躺在床上,空洞的眼睛盯着顶上那帐子,似乎什么也看不见,“已经活不下去了……” 那瓶子是用来装坟前泥土的,道士化了水,将它放在床边,一天让她饮一次,说是能化掉她的邪瘴病气。 火炉汤瓶香匙火筷置于西阶上,火炉上用黄符朱砂写着一些歪七扭八的字体,一张张被火焰带动得翻起,在空气中簌簌响着。 “死了死了,终于死了!快,进来!” 脚步匆匆,众人从门口走了进来。清一色都是小厮打扮的健壮汉子,“老爷,您看如今这怎么处置?” 室中一个身着绸缎的男人朝东侧探头看了一眼,顿时打了一个寒颤。他下意识抓住道士的手,嘴里吞着唾沫到,“道长,这娘儿们死得吓人,你看看,她眼睛都不闭上哟。” 满脸须发的道士拍了拍他的手,示意教他安心,轻摆拂尘,“张官人请稍安勿躁,贫道已经做了许久的法术,待过了今日这一关,此等凶鬼,必定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 那叫张官人的男人听了,似是吃了一颗定心丸,控制住了打摆子的身体,一双招子放着精光,“好!灰飞烟灭好!” 香案设于房中,设酒案于东阶上,设酒注一,酹酒盏一,盐碟醋瓶于其上。 那道士将一身黑衣裹上女子的尸体,长着厚茧的手掌从她额前拂过,手过之处,黑白相间的眼睛赫然睁着,那瞳仁里,映出丹阳道长并不好看却又有些错愕的脸来。 女子最后的表情似乎在笑,左右嘴角以一个诡异的角度牵起,因为肌理衰败,最后却成了一道深邃的沟壑。 道士叹了口气,试了许多次,就是无法将女子的眼睛合上。一方面是好,证明那女人死透了。一方面是怵,他生平收了这么多有问题的尸了,就这个,执念太重,一个法事足足做了七七四十九天。 “道长,这个尸首……可如何是好?” “将她放去一个阴处,东北境,好葬。” “索性烧了了事不是更好些?”男人问道。 道士一声冷笑,“火乃阳、物,这女子生得致阴之魂,又得极怒之气,一旦遇火,必生恶鬼,张官人可要活命?” “活活活,自然是要活的。”张官人忙不迭道,一扭头朝外头望去,“来人,还不快去准备酒菜?!” “酒菜不必了,”丹阳道长理了理自己的衣襟,看了看在那山尖尖上艳红如血的骄阳,一甩拂尘,“近来官府戒严,一到晚上必定要关闭城门,尸体不宜在家中摆放太久,男官人还是先去沐浴斋戒,将这尸首送走为好。” “是了!”他接着朝下人道,“快快快,将那女人抬走!蒙上眼睛,晦气!” 墙上用朱砂画了些牛鬼蛇神,张大官人一边叫下人将那朱红纹擦了,一边指挥着旁人将该请走的师傅请走,只缠着方才那道长说话,若不是自己后边有人,这种仙风道骨、隐居于世的道长是十个他也请不来!你看他眉尾下面的那道伤疤,那不活生生地就是一个小小的龙首啊?!越是这么想,他的笑容就越是谄媚,盯着那龙首只差下跪供奉香火。 抬尸体的人用竹架子将女子的尸身抬出来,干干瘪瘪的尸体在白布下几若无物。 一个颠簸,白布下的手从右旁僵硬地垂了下来,一丝红光在手心转瞬即逝。 那小厮本来哼着小调,想着邻家的翠花姑娘的前、凸后、翘的身段,正好好地舒缓扛尸的情绪,漫不经心的瞥见这一幕,“啊!闹鬼啦!”他恐地叫道,顺势惊动了所有的人,纷纷将那架子一抛,重重地掉在地上,露出黑色的寿衣边角。 “闹……闹你个娘希皮!”张大官人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量,方才在屋内的惶恐惊吓一概不见,两撇八字眉愤怒地朝中间挤成一个小丘,几大步走过去,踹在小厮身上,手脚齐上,“山坟不敢挖!夜路不敢走!你他妈当老子养你是供奉祖宗呢?!” 直到把那小厮打得求饶,张官人才喘着大气停下,“你,过来!”他撸起袖子朝一旁招了招手,只见对面一个胖子正笑嘻嘻地吃着瓜子,二十几岁,一股子油滑劲儿。 “我?”那男人口中还含着一粒瓜子,指了指自己。 “就是你!” “是,是,爷。”那胖子听了,嘿嘿地弓着腰就走了过来,满面红光,“有啥吩咐啊?” “你是?”他在脑子里想着这是自己从哪里请来的师傅。 只见那胖子腰杆一挺,似是方才那个道长一般仙风道骨,“我是王二,义庄伙计。” 张官人忖了忖,“义庄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么一伙计?” “呀,”王二正经的摇了摇头,“您这就不懂了,我是青城东面义庄的伙计,碰巧见这里有白事,来您府上看看需不需要啥帮手。” “帮手?”张官人脸上一丝冷笑,“是来捡漏的吧?” “嘿嘿,大官人知道的,最近这小老百姓日子过得都艰难……”王二接着嘿嘿笑了笑,勾着脑袋一副奴才相。爷要不是手气背,才不会来这里捡漏,法事做了这么多天,一看就是有蹊跷。他心里道。 “道长,那青城可是在这东北方向?”张官人扭头问了声。 “正是。” “好,就你们庄了,这个,”他看了看这竹架子,“可记得处理妥当,也算你运气,钱少不了你们的。” 道士叹了口气,试了许多次,就是无法将女子的眼睛合上。一方面是好,证明那女人死透了。一方面是怵。 “道长,这个尸首……可如何是好?” “将她放去一个阴处,东北境,好葬。” “索性烧了了事不是更好些?”男人问道。 54.第 54 章 通往药铺最顶层的楼梯口还没来得及打扫,灰蒙蒙的。女子身后的花瓶没有放稳,清脆一声响,倒了下来。 “西子姑娘。”无疆道。 “恩,”西子嗯了一声,看着低下头的男子,“你应该知道你家主子的意思。” “无疆明白。” “既然明白,你还守在这里做什么?” 无疆看了看西子深黑的瞳仁,这是和她在战场上杀人如出一撤的眼神,往后退了下去。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镂空窗户里透出来的光线照在满地的瓷瓶碎屑上。一身蓝色衣裳被揉成一团丢弃在地,里面靠床坐着一个只穿着中衣的女子,那女子的侧脸很好看。看到西子的时候,她整张脸转过来,只见右边不施脂粉的脸上赫然出现了一道红色如火的疤痕,硬生生将一张美人脸变成罗刹之像,“冼西子,你对我的脸做了什么?!” “哦?” “你别装傻,那药里,你掺了什么?” “啊,”西子似是恍然大悟,“原来我铺子里的药是你偷走的?啧啧,那可就不好办了。原是那几瓶药里面我还没有把它们分全。有一些,是凝血丹,有一些,叫做相思子。你该不会把相思子的药涂到脸上去了?” 姜拂晓如遭雷击,“相思子?你是说鸡母珠?快!把解药给我!不然叫人铲平了你这巴掌大的地方。” “可惜了,没有解药,”西子看着姜拂晓拿起身边的镜子照起来,“我这巴掌大的地方你住的可还好?” 姜拂晓将手中的镜子猛然摔落,“别假惺惺,你要对我怎么样?” 女子刚想抽剑,却不料床沿两边两条蛇猛地伸出头来,蛇尾绑住女子的两只手臂往左右两边伸开。 西子手中结印,踢着裙摆往前走去,“我要对你怎么样,你心里应该有数。” “哼,你敢?你要是动了我,小心王爷回来要了你和你的小白脸的命!” “事到如今,你居然还是这么蠢。”西子索性坐下,倒起茶喝来,微微一笑,“你觉得他要是觉得你重要,会把你留给我?” 姜拂晓心里一噎,“那又怎么样?他离不开我。没有了我,他那几个郡怎么守得住?他的江山怎么坐得稳?!” 滚烫的茶水倒入碗中,蒸腾起清新的茶果香味,“没了你,他还有司琼,没了司琼,他还有娉婷,就算你们都没了,他还有重楼。”西子转身对她笑道,“这个江山,他怎么做不稳了?” “你,你信口雌黄!”姜拂晓站起身来,怒喝道,“你以前输给我,现在以为这样就赢得了吗?最后你还是会被我一刀一刀剜肉致死,还是会被抛去荒郊喂狗!” 西子手中茶碗一紧。 “你说南楼厉放弃了我,可是你若是听到,应该也知道三郡失守的消息。” “你是说你表哥疏于职守,三郡大破的消息?” 姜拂晓有些愣,这么快就被知道了?表哥做得动静有这么大?“是又怎样?” 西子突然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往姜拂晓走去,声音一声声砸在女子心上,“你以为叫你表哥失守,南楼厉就会察觉到你的重要性?姜拂晓,你真是一点长进也没有。一个王者,怎么可能受制于人?你表哥区区三个郡都守不住,是否终于职守要受自己妹妹的操控,这样的将领,他要来又有何用?” “不可能,他南楼厉有今天,基本上靠的是我家的力量,他不是傻子,就算装到底,他也不会轻易放弃。” “你可听说过壮士断腕?”西子把玩着女子的一缕头发,“你和你表哥就是他三王爷在乱世当中要断掉的一条腕。飞鸟尽,良弓藏。他要得到的地位已经得到大半,自己的皇位竞争人几乎没有一个有了好下场。如今他要做的就是好好守稳他家里的江山,谁能帮助他守,谁才是他最新的臂膀。” 她笑着看向前去,却见面前的女子一点反应也没有。 西子一步一步往前走去,仔细睥睨了一下对面女子的脸,手轻巧地扬起她的下巴,“这步棋,你走差了。” 姜拂晓浑身一寒,“来人,无疆!……” 女子声音未落,只听见咔嚓一声骨头断裂的脆响,姜拂晓的下巴被拧得脱了臼。 “姜拂晓,你给过我的,我现在一并还了你。” 姜拂晓愣神,只见眼前几把匕首依次排开,她再熟悉不过。剔骨,削肉,破筋,每一把分别都有不同的作用。 “你要干什么?”她喉咙里哼哼直叫。 刀剑慢慢逼近,她一边摇头一边往后退去,“不要,不可以,不要,不要——!” 血雾弥漫。 她在疼痛的当口,突然间想起了似乎很久以前的事情。 “姐姐,姐姐!”司琼在外面猛地敲着门,“姐姐,大事!” “什么事?”她正在府里画着眉,听到有人叫她十分不耐烦,“没事的话你明天来,我乏了,要睡觉。” 门外敲门声不见了,只听到另外一个声音,是几个月以前死了的醇和,女子的声音魅得带着钩子,“妹妹,你不想看看东苑那个女人怎么死么?” 她听到的这个声音,顿时站了起来打开门,只见醇和的脸上一阵春光拂面,“走吧,那女人已经被爷杀了,咱们也去瞧个热闹。” 姜拂晓记得那天是她一生当中最痛快的时候,她几乎是要飞了过去。但是碍于在王府内,还是一步一步迅速地往事发地点跑去,一面跟兴雾腹语,要他在没人的时候把那女人的尸体收起来。 她明白,那个女人是她前进的路上最大的一个绊脚石,必须尽早铲除,让她死得彻彻底底。于是在看到她的尸体的时候,内心是雀跃的,只不过在看到女子脉搏还在动的时候,手上的刀子只差一点就要在大庭广众面前出鞘。 于是兴雾带走了西子的“尸体”。 她一刀一刀地往女子身上扎去,血就像水一样流下来,可是不管她扎多少刀,女子似乎都没有死。 于是她将她带到了一个地方,那里是一片水域,水下面,便是处死人的水牢。潮水涨的时候,人便会一点点的被水淹没,生不如死。 那浑身刀伤鲜血淋漓的女子被丢进了水牢,水慢慢地没过了她的肩膀,颈项,嘴巴,鼻子,眼睛,头顶…… 噗嗤一声,又是一阵尖锐刺骨几乎要破开心脏的疼痛。姜拂晓从混沌的回忆中醒来。 这个时候,她的脑海里出现一个熟悉的声音,“往后倒。” 只见砰的一声,黑衣男子的剑就跟西子的匕首碰在了一块,火花四溅。 “是你?”一阵剑气将两人的衣袂吹动。西子看着眼前脸色苍白如纸的男人道。 “兴雾!我的其它死士呢,都到哪里去了?”姜拂晓看到来人,顿时似乎看到了希望。 “不知道,我没办法联系到他们。”兴雾依然和西子对抗着,只分心说一句话,便被女子诡异的力道往下压了去。 “你打不过我。”西子轻巧说道。 “我知道。”兴雾的语气没有半点波澜,“我只是想用我的命,来换她的命。”说罢,将手中的剑松开,任由西子的匕首架在他的脖子上。 “你倒是挺有意思,”西子见此,收回匕首,“我可以同意。我知道你是她的死士,不杀了你,她是不会死的。但是我不保证你死了,以后我杀她。” “好。”兴雾应道。 西子转而看向姜拂晓,“那你呢?你同意吗?” “我……”女子眉头一拧,“你们都没问题了,我自然同意。” “你先放了我。”姜拂晓面色惨白,左臂上的一刀几乎深可见骨,“我可不知道你讲不讲信用。” 兴雾的眼神暗了暗,依旧笔直立着,不发一言。 “我不放你,你又能怎样?” 姜拂晓银牙暗咬,恨就恨自己当时没有把她的死因研究出来,张官人还让她的“尸体”逃出升天。 “兴雾,”她用腹语说道,“给她下蛊。” “蛊虫对她没有用。” “以前不都是有用的么?” 男子却没有回答,“拂晓,我死了之后,快点逃。” “兴雾,谢谢你,”女子顿了顿,“若你输了,我日后定为你报仇。” 西子冷眼看着这样一幅场面,李修修在她耳边将他们二人的腹语告诉她。世界上的人实在是太不一样,有人能为了另一个人死,有人为了私欲苟且,却恨不得将任何一个妨碍到自己的人除之而后快。兴雾这次就算是为姜拂晓死了,最后得到的也不过是一句谢谢。 “你们话好离别了么?”她道。 兴雾将地上的剑捡起,好好放在桌上。那是陪了他半生的东西,若他真的死了,也希望它能够好好的吧,“好了,西子姑娘,你记得你答应过我,今天放了她。” “我冼西子说话算数,只要你把命给了我,我自然今天就放了她。”说罢,女子黑色的眼睛缓缓变蓝,双手往前一划,一道蓝光如同利刃往前攻去。男子自然没有坐以待毙,抽出腰间锁链轻身一跃也朝西子攻来。瞬时间两人便斗在一块,“你不是说用你的命换她的命?”西子左袖卷住男子链身,顺势一扯,只见男子身上的蛊虫拼命往外涌出,却在出去的一瞬被西子身上的血蛇吃了个干干净净。女子一把掐住男子脖子,五指发力。一道血线从男子嘴边溢出,兴雾本来就十分苍白的脸上平静无波,对于杀手来说,死就是他们随时随地准备好了的事情。下一个瞬间,男子便被刺穿心脏。血顺着西子苍白的手流了下来,滚烫的,温热的,慢慢变得冰冷。 “你……若是要公平,就不应该用你养的那些血物。”姜拂晓咬唇道。 “我是药人,我不用自己的看家本领,我用什么?”西子妖目一睁,盈盈望向她。 “现在人也死了,你应该放了我了吧。” 西子一笑,缓缓开口,“谁说的,我要放了你。” “你言而无信?!”姜拂晓一惊。 “那要看对谁了,对你,的确不可能言而有信。”西子擦了擦匕首,“好了,来吧,还剩九刀,我看看从哪里下比较好。” *** 红色的鞋子从血泊里踏过,西子头上的相思簪一下一下地晃动着。她走的是一条寻常人基本上不知道的道。那一条条的小山路旁边许多毒虫怪兽,一般就算打家劫舍的人都少走这里,除非是战乱时期逃命,才勉为其难地赌一把。 路的尽头是一片湖泊,湖泊对岸可以遥遥望见京城最高的山。湖边上有一座桥,夏季快要过去了,桥下的水由于夏天的长期雨水已经漫得很高。 西子在桥上站定,看着下面的湖水,以及湖水中数不清的骷髅。“看来这里很久没有死人了啊。”说罢将簪子取下,将里头的人倒了出来。 “我……就算做鬼,也不……放过你……”趴在地上的姜拂晓浑身是血,闭着眼睛道。 西子上前,扯出女子腹部的一把刀,面无表情道,“阎王都拿我没能耐,何况是你?” 姜拂晓猛地一声尖叫,捂着肚子,趴在血泊里哈哈大笑了起来,“冼西子,枉你自命清高。是,你杀了我,你是报了仇,可是你同时也杀了我腹中的孩子,这笔债,就算你用你的血救人救一辈子也换不了!” 孩子?西子把住女子手腕,却发现她一点孕相也没有。 “把不出?”姜拂晓笑,然后突然停住,狠狠地看向她,“已经胎死腹中,当然把不出。” “闭嘴。”西子打开桥盖,将女人推了下去。水漫过女子颈项,一瞬间鲜血就染红了几乎整个囚笼。姜拂晓抱着桥底下的柱子,尽力让自己保持清醒的意识,但是在看清楚像自己游过来的是什么东西的时候,突然间几乎耗尽所有的元气吼了出来,“蛇!有蛇!救命啊!来人哪!救我——西子,妹妹,是我不好!看在王爷的份上,你救救我啊……” “西子。”李修修从西子衣襟里冒出头来,“那女人真的坏了孕么?” “不知道。”她是会把脉,可是姜拂晓的身体刚刚经过这么一遭,已经混乱不堪,并没有太大把握,“可是修修,她应该死。”她紧了紧双手,这是第一次,她不确定自己做得对不对。可是妖怪不都是不管对错的么…… “恩恩,”李修修似乎很是明白了一般点点头,“是,坏人应该死。” 桥边又再次出现了一片红色的裙摆,袅袅婷婷地如同一朵牡丹,水牢的门锁被打开。一只洁白的手臂将里面几乎变成血人的女子捞了上来。她看了看昏迷的女人那张脸,细细摸了摸,勾起唇角,“奴家只想问,姑娘你还想再活下来吗?” 姜拂晓的左手动了一动。 “奴家叫东子,”红衣女子兴许是觉得站着和一个躺着的人说话累,索性半侧身躺在地上,笑着对姜拂晓说,“等不久后的某一天,奴家替你活下去可好?”</p> 55.第 55 章 螳螂在树上吞了一只蚂蚁,吞完之后满足地向着太阳展示它锃亮的两把镰刀。 “慕白后生,你看看。”镇长搀着拐杖,颤颤巍巍地由几个背着包袱的人扶过来。后面的人明显地心不在焉,眼睛溜溜的望着出镇的道路。“这人本是我家仆从,今天一早,却莫名其妙地被发现在这里。老身是看了许久,奈何老眼昏花,也没有能看出这到底是何人还是哪种野兽做的孽。如今百姓危难,这帮子不肖子孙,还逼着我离镇……”镇长接着痛心道。 眼前是一片鲜血淋漓的土壤,一具尸体躺于其上。尸体身上衣裳完好,但是浑身的血肉似乎却是被一片一片扒了下来,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 “不是人,”苏幕白拿着旁边一片沾着肉泥的树叶,若仔细看过去那叶子还隐隐泛着黑色,“也不是野兽。” “你是说……?”镇长一脸神秘的模样,他常年和范玉恒打交道,也知道这么一些阴阳怪事,再加上这片林子里很早就有人说是闹鬼,更是没法不将它们想到一处来。 “恩,”苏幕白站起来点头,将树叶交给镇长看了看,“如果是人,尸体最后伤口不会如此难看。如果是野兽,那这人的内脏没法留下来。怎么说,这尸体更像是被一个东西十分无聊地一下下拆开,再吃了下去。” 身后的人几乎都打了一个哆嗦,看着镇口的眼光收回来,紧紧凝视着苏幕白。 却见他接着道,“每一道伤口的角度都十分精准和诡异,尸体左右两边还基本还能对称。如果我没有看错,应是邪物所致。” 扶着镇长的中年女人看着苏幕白瞥过来的眼神不禁又打了几个哆嗦,看了看周围簌簌作响的树叶,“爹,都说了早点走,你就是不听。” 苏幕白看了看身后那一辆马车,想来是镇长一家人也是准备往外逃的。因为镇长留下来想要解决这件事情,引起了大家的不满。 “走!”镇长愤懑得手中一顿,两撇眉毛几乎是被吹起来的,“你们走!留下我这个老人家!没出息的家伙,都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个样子,烂泥扶不上墙。虽说我年岁大了,但是好歹是一镇之长,留在这大不了就把这把老骨头埋在镇墙底下了。” “爹,你咋能这么说呢!”那女子愤懑不已。 “父亲,”这个时候马车里突然又人掀起帘子来,苏幕白一眼望去便认出来了,这才是梅隐镇经常办理公务之人。千禧朝官位世袭,但是这男人已经四十有余了,却始终没有承袭这镇长小小的位子,只见那男人对苏幕白十分有礼地一笑,仓促地转向镇长道,“我们该启程了,再不走到时候郡门可得关,到时候荒郊野外的,还保不准发生什么事。我们镇上的人从来就彪悍,即使在战乱年代也不会出现什么事儿的,您放心。”说罢,再向自己媳妇儿使了个眼色。 “就是就是,爹,您赶紧地上车吧。你梅隐镇的老百姓都几乎到望郡去了,他们在那里也需要您啊。” 镇长此时的神情十分失望,苏幕白也明白过来,想必是镇长早就明白自己的儿子不过有一个当官的派头,就算当上了镇长也不过就是一副架子,所以才一直没有让他世袭官位。 “镇长你不妨先离开。”苏幕白道。 “怎么?好你个娃娃,你也要我先走?!”镇长那双瞪大的眼睛转向苏幕白。 “镇长,”苏幕白不为所动,“我师父在离镇之前算过一卦。”虽然说这个镇长按辈分来比他大许多,不一定能听到他的话。但是至少他记得,这个人对范玉恒却是一直有拉拢之心,想必也是很相信他的本事。 “什么?他说什么了?”镇长目光炯炯。 “他说,镇子里不就之后就会有一场浩劫。若是在这里呆着,没有几个人能躲得过。所以他老人家已经先一步去搬救兵了。” “搬救兵了?!那还走啥?!”镇长顿时士气大振,顿时却好像又反应过来一般,小声叹道,“你是说,我老人家在这里可能会碍着事儿?” 苏幕白笑而言其它,“镇长,最近望郡红叶长得正好,您去那里看看也是件好事,切莫担忧,那里一切都会和平安泰。” “嗯,”镇长像是稍微放了心,“可是……” “镇长,”苏幕白脸上的笑容消失,打断道,“事关机密,我只能告诉你一人。请过来看。” 说罢,引到镇长去了另一个方向,顿时镇长大骇人,“这?……这!这是两个人?!”只见那尸体不远处的密林当中,隐隐约约的绿草之下,有一只与刚才人死相差不多的人手,许多苍蝇正围着那里转来转去。 “这是一只百年的老妖怪,我和师傅已经抓了它许久了。所以镇长若是再待在镇里,恐怕……” “走!”镇长大喝一声,把周围的人吓了一跳,“我老人家不在这里耽误娃娃的事。” 说罢他再交代了几句,一群人晃晃荡荡地便往前走去。 待他们走后,苏幕白拨开草丛,只见里面同样躺着一具血淋淋的骷髅。和外面那具不一样,这一具连内脏都没有了,轻轻翻了翻,只见尸体下面出来许多叫不出名字的虫子。刚想松手,苏幕白就发现那底下还压着一个包袱。将它解开来一看,只见里面却是一些上好的绸缎,里面包着一些粉末,他细细捻了捻,这是……玉粉? 正想到此,只听见上空有细小的声音。长剑出鞘,他立马跳了上去,这是一棵十分高大的树木,入秋的时候,金黄色的叶子一片一片如同黄金一般在阳光下闪烁着。在风声叶动之间,只见一个人影飞快地往外蹿了出去,那身影极瘦,却也像是一个人的模样,并且穿着十分花哨的,像是女子的衣裳。 这是一只女鬼? 没有迟疑,苏幕白立刻跟了上去。 树叶在耳边簌簌擦过,只一眨眼的功夫,苏幕白见到那东西嗖地一声落到了一个平地上。剑尖直指,就要刺上前去。却砰的一声被一个火球打偏,“住手,慕白!” 这一回过头去,只见穿着红白衣裳的苏三一脸焦急地踏空而来。直直往苏幕白的方向,落到草坪上,将地上的人扶起,“小白白,这是我夫人,你刚刚这是要做什么?” “夫人?”苏幕白也是差点吐出一口血,指着他怀中的人,“这是你……”苏幕白再一样看去,却惊讶发现这个人并不是那穿着五彩衣裳的怪物,而是一个面容姣好,而且十分眼熟已经晕过去了的女人。却也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还好刚才没能下手。 见苏三一副心急如焚的样子,苏慕白也不问他,“凤凰,这个人是谁?” 凤凰从苏三的肩膀上下来,这么几天来,她实在是不愿意跟苏三待在一块了。先不说苏三人少根筋,跟这个女人在一起的时候几乎连脑袋也没有了。更不舒服的是,那个女人身上的味道让她觉得十分恶心。只是苏三这个傻子,一冲动,根本也不会想什么。她跟他说这些的时候,他就当没有听见,笑眯眯地吟了一句破诗,然后喂给她一颗枣子,“凤凰啊,你不懂,她是人何妨?是妖又何妨?” “这个人是苏三的女人。”凤凰憋了半天,最后还是勉强承认了。 苏幕白看了看苏三怀中的女人,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 许是觉得苏幕白凑得太近了,苏三袖子一挡,“这是崔七娘的妹妹,叫东子。” 苏幕白更是盯着她不动了,原来是崔七娘的妹妹,难怪和她这么相像。可是,这个人叫东子,那天他也见过一个叫东子的女子,可是和这个人,似乎只有几分相似……想毕,更加凑了些上去。 “怎么?很好看?”猛不丁的,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听得苏幕白汗毛直竖。 苏幕白就要去扯苏三袖子的藤蔓立马就收了回来,转过身去就碰上了一双黑色盯着他的大眼睛,“我说,这女人很好看?”西子道。她处理好姜拂晓才刚找到苏幕白,就看到了刚才那副景象。 “不,也不是很好看,”苏幕白低低笑了笑,这个样子,难不成是在吃醋啊,“办完事了?” “恩。”西子面无表情地答道。 “你不会是……” “没吃醋。”西子扬了扬脸,往前径直走去。 某人在后面,笑得越发灿烂。 “小……”话到嘴边,苏三换了称呼,“西子妹妹,你看这是怎么了?一直都没有醒来?” 西子也不回答,径直揭开了苏三的袖子。只见一个面色被脂粉掩盖的女人静静闭着眼睛,她一看,也是愣了一愣,“她和七娘姐姐什么关系?” 就是眼睛毒啊,苏三一叹,“这是东子,是七娘的妹妹。” 霎时间西子眼睛里面的光芒全部消失,“你说她叫东子?” “是啊,和你名字很像啊,可巧了。”苏三不觉道,“西子,你不是有那个凝血丹吗?来来来,给哥哥一颗。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我倒是有办法让她醒来。”说完,西子就要去把东子的脉搏,在快要碰到女子的时候,东子却幽幽转醒,只见她眼睛里的神情慢慢变得惊恐,将西子猛地推开,“姑娘小心!” 哗啦啦一声只见凤凰腾身而起,一个着着五彩衣服的东西飞速从原中掠过,苏三一招就将它化为灰烬,五色的衣裳烧得只剩碎片飘飘摇摇地落在地上,苏三道,“是一只骷髅鬼。东子,还好吗?你今天下午到哪儿去了,我怎么都找不着你。” 东子眉头紧蹙,抽噎了几声,“我想回姐姐店里去。” “为什么?待在我这里不好?” “不是不好,是有人不愿意我呆,我看我还是回去好了……” “凤凰。”苏三冷声道。 这时候凤凰正好落在西子肩膀上,浑身一直在发抖。并不是因为苏三这句话颤抖,而是在东子睁眼的时候,她就开始不对劲了。西子见状,摸了摸凤凰漂亮的羽毛,“这个关凤凰什么事?” “也罢,”苏三眸中暗了暗,“这几日我也看出来了,你不想再与我待在一起,那你便先去慕白这边吧,既然和范玉恒已经决裂,那你也没有必要再守着我了。”说罢,他扶起东子就要离开。 “你……”凤凰缓过劲,气得双颊发红。 “等等,”西子缓缓疑道他们二人身后,微微笑道,“东子姑娘,七娘最近可好?” “姐姐托人从故乡带信回来,说是一切都好。”女子也展颜一笑,就像是她曾经对所有挡在她路中的妃嫔们一样,笑得讨巧又夺目。 “哦?”西子笑容不减,仔细注视着眼前的人。忽而抬手取下东子头上两根玉笄,那玉笄是上次崔七娘说从一个货郎那里便宜买来的,本来还要不少银子,但是看她漂亮只收她三两,“看来七娘很疼爱你,这个可是她身前最喜欢的簪子啊。还跟我说是家传的,值不少银子呢。” 东子表情在西子取簪的一瞬间急转直下,但是在某一刻又恢复过来,“家姐对东子极好,今日见了西子妹妹,也觉得和你甚是投缘,家传的自然不能送,这只新的簪子就算是见面礼。妹妹要是不嫌弃,且收下作为礼物吧。” 西子笑着摇摇头,“簪子贵重,我不能收。不过我倒是看中了姑娘身上另外一件东西,不知道你可否给我?” 不会是内丹吧?东子心里想着,这么快这丫头就认出她来了? 却只见她将东子的手腕抬起,捋起袖子,露出一双银镯子来,那镯子做工很好,可是在日光下,明显可以看到血沁。银色的镯子里有血沁,那可就不知道是那个冤魂的心头血了。 正这时苏幕白笑笑上前,将西子拉过,“你要是喜欢镯子,我下次叫人打便是。何必一定要抢东子姑娘的心头好?” 西子莞尔,顺势靠近了他些,“这可是你说的。” “恩。”苏幕白突然间受宠若惊,露出一抹笑容,眼神宠溺,“自然是真的。” 待到苏三二人走远,西子脸上的笑容才落下去,转而有些苍白。她转过身去面对着苏幕白,刚想说什么,只觉得眼前一花,整个人就倒在了苏幕白身上。 “西子,你怎么了?” 西子定了定神,才起身,本来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最近老是晃神得厉害,怕是没睡好。现在看来却可能不是这样,“崔七娘已经死了,修修说那簪子上沾着很浓的怨气和阴气。苏三有危险。对了,凤凰呢?”一眨眼她就不见了凤凰。可是她看着苏幕白,却见他一句话也不说,看着她没话说了才开口,“说完了?” “恩。”她点头。下一瞬间却只见自己腾空而起,被对方扛在肩上,“不舒服就不要想这么多,凤凰刚刚已经告诉过我那个东子不对劲了,我让她和潜龙一起跟着去看看。” “不是,慕白,这次不一样。”西子依旧倒挂着道。 “怎么不一样?” “你没有发现那个人除了像崔七娘之外,还像谁么?” “谁?” 西子手脚并用,好不容易将倒挂的姿势变成趴在她背上,喘了口气,“我。”</p> 56.第 56 章 “秋鱼,给本宫把榻上的那东西给我拖过来。”宫装女子躺在一方摇椅之中,金色缀着桃花的裙摆层层叠叠,任由长相妖冶的男子在身后给她捏着肩膀。 “娘娘,那……那东西已经快不行了。”叫秋鱼的丫鬟低头禀道。 女子凤目微睁,看着自己刚刚涂好的指甲,“快不行了就是还活着不是?带上来。” 说罢,一个浑身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人被带了上来。那女子头上簪着一只金钗,身上被插十好几处匕首,血顺着匕首往下汩汩流着,却统统被下人用瓶子接住,整个大殿血腥气一时盛极。 南宫慧闻着这血腥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陶醉地笑了笑,“最近拿无头军作势也差不多到时候了,那群酒囊饭袋还真是可以,真的相信世界上有无头军这样的东西,给他们头上套一个黑布袋,夜里一出来,不也是无头的?” 身后的男子应声而笑,“皇后娘娘英明。” “皇后娘娘?”南宫慧若有所思地站起来,走到眼前的女子身边,“皇后有什么好英明的,皇后再英明,也英明不过皇上。淳之,你再去给皇上挑些拔尖的美人,让他好好享受享受。” “是。那照旧是从您身边选?”男子颇有深意地看向南宫慧。 “不行,”南宫慧笑着摸了摸躺在地上的女子的面庞,“本宫身边的人心估计已经被养大了。上回不就是派这样的女人去了么?占着有几分小手段就挑拨皇上和本宫的关系,还想要帮皇上夺回落入旁系的权利,真是做梦。”说罢手一用力,指甲就嵌进去了女子漂亮的面颊。“碧玉,不,玉贵人,你说是不是啊?” “妖妇……”躺着的女子咬牙挣扎道。 南宫慧扬手一个耳光啪地落在女子脸上,漫不经心道,“你说你们药人一族也真是生得好,一双眼睛能生幻术,一身血液能做药材,身体轻盈善为诡攻,偏生脸蛋还要生得漂亮。知道的,说是天赋异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窝子狐狸精。” 面前那个叫碧玉的女子已经没有了声响,今天的血差不多已经流干了。 南宫慧觉得无趣,转而瞥向身后,“西子,你说是不是?” 一个蓝色衣服的姑娘从她的身后走上前来,黑色的头发柔顺地披散在腰间,女子的脸庞白皙精致,一双大眼睛深黑如潭,西子神情默然,“回皇后娘娘,不知道。” 说罢跪在地上,利落地卷起袖子,用案几上的刀划开手腕,并用一个瓶子接好,“这个月宫里的血不够,我这里还能再接上一瓶。” 南宫慧再次躺回躺椅上,看着西子,方才的好心情似乎也完全不见,“你以为就因为你的血比其他人好上那么一些,哀家就舍不得动你?” 殷红的血液一滴滴落入瓶中,“炼丹的妖怪还差一味没有找齐,你还需要我。” 南宫慧怒极反笑,捻着手中的一颗珠子,“敢跟我这么说话的,现在也只剩你这么一个了。你说,别人对本宫都是毕恭毕敬,生怕有所闪失就性命不保,为什么你却是这样的胆大妄为,难道你真的不怕本宫?” “我不是你炼丹的一味药材么?”西子淡然道,“既然早晚要死,何必对你毕恭毕敬?” 听到此处,南宫慧索性大声笑了起来,“冼西子啊冼西子,你是真和其他小药人不同。什么时候你的皮囊和血肉全部都能为本宫所用,本宫的心情也不知道能好上多少呢。” “炼成丹药娘娘不就能得到了对吗?”西子将瓶盖盖起,似是恭敬地垂首,“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说罢转身走了出去。 “淳之,”一双玉手缓缓拧紧,宫殿里的南宫慧看着眼前女子离去的方向,喊着身后的男子,“你觉得,若是派她去皇上身边,胜算能有几分?” “娘娘很会培养人,”李醇之谄媚道,“西子现在俨然已经生成一个妙人了。无论样貌,机智,或是手段,没有一样,在其他新进宫的小主之下。” “哦?”南宫慧笑道,似乎觉得很有意思,拿起旁边的一颗葡萄拨着皮,“那你的意思就是说,这个冼西子如今已是十分秀色可餐了?” 男子刚刚想说一声嗯,却突然间如鲠在喉。冷汗如雨一样哗然而下,“自然,再诱人也比不上娘娘您。”他露出平日里练出来的熟稔笑容,刚想上前搂住女子转移视线,却猛不丁地听见对方的声音。 “本宫虽然最近身子不适,但是还不至于耳背。”南宫慧道,眼神沉冷如钩。 “娘娘,淳之并不是这个意思,娘娘您在我心中才是最美的人。西子只不过还是一个小姑娘,再如何出色也是倚靠您的栽培,如何能比过娘娘的光辉?” 女子一步一步的走到男人身边,华丽的裙摆在地上几乎是划过一道弧线,纤细的手指抚摸在男人脸上,“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这么不相信男人?” “不,醇之不知道。”李淳之尽量让自己保持淡定,他本就是南宫慧如今最得意的男宠,再怎么不小心也能得到比别人多一半的宽容。可是如今女子这样的眼神实在是令他心里发慌。 只见南宫慧勾起嘴角凑到男子面前,“很简单啊,因为你们说的,都是假话不是吗?” “来人!”南宫慧转而一喝,“李淳之以下犯上,意图骚扰本宫,拖出去斩了!” 皇宫大殿里,每日发生的事情数以千计,这里一日的喧嚣很快过去,深夜空旷的宫殿里,已经没有任何一个人。 血一滴一滴地流满了整个大殿,女子的呻、吟声,尖叫声,呐喊声,全部被吞没在巨大的空旷之中。西子手中拿着一只碗,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黑乎乎的药材,看到四周没人,小心却快速地往殿内走去。 “碧玉,碧玉。”她轻声唤着躺在地上的女子,女子原本鹅黄色的衣裳早就被染得血红,完全没有了反应。 “你醒醒,”西子拍打着她的脸庞,试着将碗里的药灌进女子的喉咙,着急道,“碧玉,你醒醒,别吓我,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其他的人都死了,你要是不在了,我怎么办呢?我怎么办?快起来把药喝了。” 一边说着,女子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流下来,再如何隐忍成熟,毕竟也才只有十几岁,“碧玉,我们不是要一起逃出去,一起回家,就算逃不出去,我们也要一直在一起的,不是吗……” 可是大殿里面,已经没有了声音,回答他的,只剩下了,漫长的寂静。女子的嘴唇和脸颊已经开始泛青。药人死和寻常人是不一样,所有的皮肤,血液,毛发,在一小段时间内,都会迅速萎缩。西子拼命地摇着怀中女子的尸体。长时间的绝望和压抑培植了她的成熟,如今这些东西突然像潮水一样向她涌过来。 只是突然间,怀中的女子似乎动了,她的肌肤慢慢丰盈起来,漂亮的眼睛慢慢睁开,抬起纤细的手指,像往常一样笑着,想要抚摸她的脸颊。 在触到西子皮肤的时候,碧玉的眼睛变成了深蓝色。西子只觉得浑身冰寒一片,再下一个瞬间,已经沉浸到了自己的噩梦当中。怀中的女子迅速萎缩,慢慢的慢慢的,变成了西子自己。 血一点一点地往容器当中流去,旁边是一股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铁汤。目之所及,一排黑道士将那些曾经叱诧风云,声名声响彻森林的妖怪一只只剥筋拆骨,丢进了那九龙炉鼎之中。一瞬间,炉子里头光火大盛。 惨叫声一片,却被厚厚的墙壁隔开。她想动一动自己的四肢,可是自己已经被去完完全全被拴在一个铁架上。铁链的声音惊动了旁边的女子,南宫慧轻哼一声,含笑走到她面前,挑起她的下巴,“跟本宫斗,你还嫩太多。你是我一手培植起来的人,有几斤几两本宫还不清楚吗?想逃?呵呵,这诺大的皇宫,到处都是我的人,你就算长了三头六臂,又怎么能逃得出我的手掌心?” “哈,”西子一笑。抬起头来,“我没有逃出去,我认。可是南宫慧,你实在是十分可笑。你这一生,终极到底追求权利,可是到最后你看看,你还有什么?所有你有的最好的东西都被你丢弃了。所有对你好的人都被你害死了,你追求长生,追求权力,不过是只是你卑微的想要证明你在这个世界上真实存在过真实重要的一个证明,你这样和那些摇尾乞怜的狗有什么区别?” “混账,”一条蘸了盐水的皮鞭,啪的一声打在西子身上,顿时间,鲜血便流了出来,南宫慧柳眉倒竖。 “太后。时辰已经到了,外面那一帮追求皇上死因的老臣,马上就要进来了,如果不再抓紧时间,那到时候后果可不堪设想。”一老臣俯首。 “嗯,”南宫慧轻轻嗯了一声,一摆手。四个壮汉便将西子从铁架上卸下。往炉子旁边走去。道士在旁边吱吱呀呀的念着什么,那些衣服上绘着太阳的丹鼎派人在旁边,一脸憧憬,期待着西子被扔进去炼成人丹的那一刻来印证他们炼丹史上的辉煌。“药人治,长生成。”这个是留在当地派人炼丹秘籍上,最后的一句话。 炉子当中的血腥气,数不清的白骨血肉,纷纷涌上来拍打着西子的脸颊和皮肤。她看着那水中自己的倒影。我,不行,阿爹,阿娘,还有哥哥,他们都还在等着自己来救呢!她不停地挣扎,不停地挣扎,可是眼前的沸水已经越来越近。最后突然四个汉子猛地一松手,自己边垂直的往下落了去。 “啊!――” 西子猛地从床上坐起,周身冷汗潺潺。这是多久没有梦到这么久以前的事情了? 起床点灯。 桌上放着一面铜镜,铜镜里面的,是一张她既熟悉又陌生的脸,汗水打湿了颊边的碎发,长发随着中衣蜿蜒而下。既然没有办法睡着,她便自己在房间各个角落里走了走,顺便收拾了几样能够用得上的兵器。 抽屉里放着两块护心镜。 这两块护心镜是苏幕白专门叫人从边境为她寻来的。说是当月光与星光共同照耀在这块护心镜上的时候,他们便可以发挥不一样的功效。只不过她试过许多次,一直都没有把这个功效发挥出来,便也只当这个是一个玩笑了。 难道真能有特异功能?一时兴起,她拿着这个护心镜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只见窗户边上,苏慕白正直愣愣的站在那儿。浑身正是化成半妖的形状。一边身子上伸出的藤蔓在风中和头发一起飞舞着。 苏幕白化妖之后的半边脸依然是如同原先那样的俊秀,只不过多了一层妖气。琥珀色的瞳仁上似乎蔓延着点点的火红色光辉,周身在月光下弥漫着妖怪专属的荧光。 他今天倒是穿的不一样,不再穿着白色的衣服,而是穿着一件红黄相间的长袍,和头发上几缕红色发丝映得正恰到好处。 看到西子突然打开门来,男子也是一愣,似乎也根本就没有想过她会突然间出现在他面前。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右手食指微微勾起,妖态立刻消失,“怎么睡不着?” “嗯,有些做个梦了,出来走走才睡。” 不知道为什么,到这个时候也深人静,两个人平常而立,苏慕白似乎也有心事,一瞬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你一直都在门口?”西子问道。 “没有,我也睡不着。”苏幕白说,不是很明显地撒了个谎,总不可能说自己特意跑到姑娘的房门口来看月光吧…… “话说你变成半妖的样子我还没有怎么看过,刚刚那个样子能再让我看看吗?”西子眨眨眼睛,似乎十分感兴趣。 男子却突然有些为难。倒不是苏慕白不愿意让西子看,只是自己实在对这句话要的样子没有信心。以前每一次自己偷跑到妖窟以外化成妖怪之后,一直都听别人说自己是怪物,西子在人间呆了这么久,恐怕也是这么觉得吧。“没什么好看的。”他看着前方道。 “哦?堂堂的无双公子不都应该是惊才绝艳之人吗?”说罢,西子抬起他的右手,就要强行逼他现行。 “你真要看?”苏幕白转握住她的手。 “恩。”西子挑挑眉。 苏慕白一手蒙住西子眼睛,食指一勾,白色的光线夹杂着红色的光芒立刻笼罩了他的全身。“你可要准备好了,我化妖的时候可没有你化的时候那么好看。” 西子没有办法看见,倒也不动,笑着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襟。还没有等苏白松开蒙住她的眼睛的时候,自己已经用轻巧化开男子力道。凑上前去,细细观察起来。 看了几天之后,索性还拿了一根藤条来玩。苏幕白原来还有一点内心惴惴不安。但是现在看见西子玩得起劲。也突然间安静下来。一会儿之后,却又十分尴尬。只见男子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妖怪的身体不是寻常人,哪怕是已经妖化的部分,还是能够有感知的。“摸够了?” “还没有。”西子摇头,却见手中的枝条迅速抽了出去。 苏幕白脸上微微泛红,“你不觉得难看吗?” “不觉得啊,”西子抬起头来,爬上他的一根枝条上坐着。这样就好停在他的眼前,“很好看。” 苏木白一愣,只是恍惚间看到坐在他对面的,女子认真地看着他,一双大大的眼睛随着她的手缓缓游走。手经过了他右脸上的木质疤痕。经过眼睛,眉毛。鼻梁,然后是嘴唇。最后有什么柔软的轻轻柔柔的东西,落在了他的唇上。 电光火石之间,苏慕白只觉得一阵酥麻从女子吻过的地方迅速蔓延开来,女子如同幼兽一般细小的呼吸与他的相互纠缠,她长长的睫毛在月光下落上一层阴影,如同蝶翼一般微微抖动着。 男子右手的枝条猛然间收紧,变成人的身体,将她紧紧的抱在了怀里,轻柔的吻慢慢地变得激烈。就在苏幕白快要把持不住的同时。西子将他推开,调整了一下自己紊乱的气息,狡黠笑道,“我早就想这么做了。”说罢,还没等苏慕白反应过来,眼前的身影倏忽不见。 “什么是想这么做了?……”苏慕白被晾在外头不知所以,“喂,你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想这么做的呀?!”</p> 57.第 57 章 苏幕白来到范氏义庄已经两年了。 范师傅从算命先生的手里将他接过的时候,镇重其事地看了他几眼,看得他不由自主地往后要走,步子还没挪出去,老先生扯着他的衣领后头将他掰过来,两个字掷地有声,“留下。” 那时候算命的安在和十分轻蔑地笑了一声,摸着胡子,身后是自己卜天应命的小旗子,“老范,这时候跟我摆起谱来了,这孩子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命格,在你这小庄子里呆着,你还不笑开了花?” “我这里的事情你要是懂,现在也不会在街上算命。”范师傅不恼,却是十分有格调得哼了一声,将苏幕白拉到跟前,“孩子,你命格罕见,你可知道?” 苏幕白没跑成,只能点了点头,白皙的脸上带着两抹红晕。当时他的嘴里被塞了一嘴的糖,看着天上一群黑鸟飞过。 据说北方在打仗,那尸体横陈得跟裹脚布似的,又臭又长。安在和平时最喜欢讲的就是国家大义,可是在来这义庄前,安在和跟他说的是,小三儿,你个话唠,祸从口出这个毛病你知不知道?苏幕白看了他一眼,然后再转回前方,接着吃糖,十分淡定。祸从口出嘛,谁不知道。 那范师傅一笑,“是个老实孩子,也漂亮。罕见的命,自然待在罕见的地方,我这义庄,也合适你。” 自此之后,他便开始跟着范师傅处理各种地方收来的尸身,一来二去,两个月几乎什么都学了个全,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师父却一直不让他碰尸体,只是做一些搬东西的活计。 范师傅是个世外高人,这个世外高人最喜欢的是女人。 苏幕白闲下来没事就翻翻义庄里的旧东西,比如说前朝的画,歪歪扭扭的八卦图,对于他来说,这些东西可比女人有趣多了。 庄子里有三个人,还有一个就是苏幕白的师兄王二,王二本是一个混混,没了饭吃来范师傅这里讨一口,顺势就帮着做了些殓尸的事情,也就做了苏幕白名义上的师兄,说是名义上,也就是因为他只要自己有银子了,便也不会在这义庄多待上哪怕一会儿。 这不,昨天他从望郡回来,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具尸首,然后再塞了三两银子到师父手上,说让师父帮了这个忙,这些剩下的银子,就全权当做是孝敬他老人家的酒钱。 苏幕白在旁边站着,直勾勾地盯着地上那具尸体。 这必然又是没有他的份了。 他想做的事情虽然怪是怪了些,可是行无贵贱,他并不在乎。只是每每有了生意,师父都不会让他接手,难不成,这些尸体的尸毒都极其厉害?一碰就……呜呼哀哉?!这么有趣的东西,那他还真是要碰一碰,于是他看着尸体,露出一个笑容,你是晚上被送来的,那我以后就叫你阿夜好了,你说怎么样,阿夜? 范师傅像见鬼一样地看着苏幕白,半晌,只能摇头。这孩子,从来都不跟自己正常说话,倒是跟着庄子上的一草一木甚至尸体寒暄得起来了。 如今苏幕白已经长成了十里八乡有名的美男子,说是像他这种模样的男人,千年才见着一个。肌骨莹润,双目狭长,琥珀色眸子如同珍宝,一走出来,比这任一家的姑娘都要美上三分。一凛眸,那就是王孙贵胄。但凡笑上一笑,唇红齿白,那又干净又迷人的样子,直直就能让姑娘们的魂离体了。 而且他还不爱说话,又多了一层有着男人味的神秘感。 王二过来,扯起一抹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慕白,长高了不少啊,是个大小伙了。” 说完便稳中带急地离开了义庄,生怕范师傅要留他下来帮忙。他可不敢帮,这说不定是有问题的东西啊! 苏幕白看了看王二方才给他的东西,只见是一个紫色的手帕,质地十分细腻,上面画着一个肤白貌美的女子,一、丝、不挂地躺在卧榻之上,他看看王二离去的方向,走到范师傅旁边,将那帕子递了过去,“这应该是师兄孝敬您的。” 范师傅看了一眼,揣进了怀里,站起身来。 他看了看星象,点点头,回过头来看着苏幕白,仙风道骨,青衣飘飘,“是时候了,这具尸体归你。” 半晌之后,苏幕白才反应过来,“什么?” 范师傅咳了咳,“我说,这具尸体,归你。” 他看了看那白布,下面几若无物,没有血迹,没有泥土,自己早就想着可以试那么一试,如今终于是有机会了。而且这具尸体看上去也好摆平,心下那疑问终于消失,原来师父还是要自己学手艺的。于是苏幕白有些激动,牵起一抹极其好看的笑容,朗声道,“是,慕白谢师父终于给我这个机会!” 范师傅想起来,这是这一个月来,苏幕白跟他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了。 见苏幕白还在那站着,范师傅走到那竹架子旁边,阅尽沧桑的眼睛瞥了一眼尸体,再瞥了一眼苏幕白,“请尸。” *** 停尸房的门口,屋檐上吊着两块年岁已久的桃木牌子,上头写着,“神荼”、“郁垒”二字。屋内四角上摆着四方槐木,上头放着风干的艾叶。 因为是放尸体的地方,阴气重,所以就用厚厚的窗帘遮盖住了窗户,用范师傅的话说是一,怕惊到别人;二,这样尸身放在阴处,也好保存。 按照安在和的话来说,就是,嘿嘿,知道为什么吧,这样就可以将那阴气圈住,滋养宅子。你们那宅子里全是男人,也应该要阴气来补一补。 灯火之下,三根香,两根烛,白烟丝丝袅袅。 苏幕白利落地将燃着的艾叶丢在那竹架子的四角,烟气就更重了些。 按理说这尸身还不能入葬。凡是没来由的尸体,官府可能都要查,所以他也只能先将这些尸体用棺材先粗粗放了,等到时过一年,再下葬。 他现在的胆子变得十分的大了,觉得这是自己殓的第一具尸体,必定要殓得漂亮些,好在是有那三两银子,也不至于太过寒碜。 他看着眼前的尸身,眼中掠过一丝怜悯,叹了一口气,道,“白发就是那青丝绕,艳血就似那烈酒烧,人前风光无限,死后也要从容。我见你尸体小小,想必年纪不大,若有身前有何冤屈气愤不甘心,阎王自会还你公道,切莫调皮将我当做仇人。阿夜,哦,不……这位女官人,我叫苏幕白,虽然不是和尚,但是为你送行也是有缘,若百年之后有缘在地府见了,还请女官人多多关照关照。” 说罢,他双手合十,向前拜了拜,往身上绕了一圈茱萸。 手牵住一边白布,心道,这拜也拜了,问也问了,该是可以掀了。 他一咬牙关,白布哗啦一声就被掀了起来。 苏幕白愣了三秒钟,一、二、三。 “啊——!!!” 停尸房之内传出男子的一声尖叫。 苏幕白整个人靠在身后的柱子之上,整张脸被吓得雪白,右手掩口,震惊地看着眼前这具尸体。范师傅说那恶心骇人的尸身总是有些迹象,比如恶臭、绿水,黑血,蛆虫…… 可是没想到还有一点迹象都没有的! 只见眼前一具穿着黑色寿衣的女尸,那寿衣的质量不好也不差,看模样,主人身前应该也是殷实人家。可是那身体几乎是被抽空了大半一般,干瘪地陷了下去,整个人好似一架骷髅,凹陷的眼睛,嘴,看上去似乎都有些微开,皮肤也许是因为时间的关系微微有些发青,黑色的头发毫无生气地被卷在衣服当中,右手似乎是要抓住什么的模样怪异地张开。 您是不知道最近战事吃紧,许多妖怪已经混进县中来啦,这里看看,带你们看看这些东西啊,都是他们造的孽哟。 我听说前线不是还有三王爷,驻守吗?怎么如今,这么名不聊生了? 公司啊,您不知道?您是好心之人,多少士兵命丧沙场,战士们也不容易,我们要在在那边呆着,他们就根本没有粮食吃了,索性我们便往外出逃避正卸粮食,全部都充军了。 面前的夕阳,似乎都已经是被战火染红的,大地微微有些震动。四是再远一点,有一大群,马跑过的情况。这周围几乎都已经是一片焦土。苏木白教其他妖怪给了那人一包粮食。接着问道,那老伯,请问对面多远处有驻军在驻守? 那老伯言辞闪烁,此时觉得已经不明白这一群人的来历,不能随意将驻军的线索告诉其他人,要不然战线一破,那后面的百姓也是遭殃啊! 您放心,我们不是敌人,说吧,一道白光,网,对老婆流口水的妖怪脸上砸去。我们这一行人,正是想要为了保护千玺国疆土而出力的人。 真真的吗?你们这是要从军。 正是如此。 那那里?老婆顿时感觉十分兴奋,似乎觉得啊,这个时候助产士就已经多了一个保障,他手指着前方的啊,夕阳,最浓烈的地方。你们看那,那个地方刚刚才开始打仗,多少头妖怪站在一起了?你们如果现在过去,估计还能找到一段朱经理对租金可是现在打仗最厉害的一段。直接隶属于三王爷麾下。 谢谢老婆,说吧他们一行人便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越是濒临将长,路上的状况就越深人。 黄沙漫漫的路途当中,因为都是妖怪,所以走路也极其的快速。只是离那地方似乎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大家,都停住了脚步。 主上,我们这一次适宜妖怪,还是你忍心去跟那些猪心打交道呢! 对面似乎有一个大家伙,即使你们一人行,他们难道能够,不能发现吗? 用人形松木白刀。朱军也不是吃素的,我们这样一群妖怪走过去,一定会被他们不分敌我的洗衣机到时候可就怎么也说不清楚了。 哼,妖怪冷冷也行,我们这可是去帮帮他们的,居然还给杨东脸色看,真是分不清楚是非黑白。 你新桥吵吵嚷嚷的也终于望到了一个正阳,嘹望塔上的士兵早已经忘到了这边的情况,积极吹响了一个号角。证明墙头,使许多的□□按时。那些浑身辉煌的人已经在严阵以待。来者何人?对方士兵叫喊道。 因为长时间的混装缺水缺粮,天气恶劣,他们的身体和声音,几乎都长的非常脆弱的状态,声音当中明显的听得出嘶哑。 叫你们领头的出来说话,乾隆站出来说道。这一路上虽然没有花费他太多体力,但是看到对方的态度他生理到石湖了一团火。 不过多久,一个将领模样的男子就走出挣钱。密印!他喊道。王爷吩咐,没有密印通行令的,通通按敌人论处。似乎已经感觉到了,对方,并不是常人。那叫你后头的阵型正在急速变换,并且发出一些异于常人的,丝丝响声。 哟呵,潜龙一横,看来是你暂时避免不了的呀,也正好无聊的话真想找人打上一下,就先拿你们开刀了,不分好歹的家伙。 军爷,东子这是开口了。我们这只不过是沿途路过的老百姓如今想来投军。 废话少说,密印! 那将领也不是吃素的啊,一群妖怪要来给他投军,不给他来添乱就是不错了。这种几率基本上是为零的。 蜀山,管好你的女人.苏木白打。话音刚落,却只见东子手中一束紫光,猛然间往,对方弹过去。 那守城的将领没有办法看见,只差要中招之时,只见身后陡然间一个黑色东西砰的一声,将光线打不。敌军阵营之中,窜出一条10人高大的大蛇。恶狠狠地朝着他们吐着信子。</p> 58.第 58 章 南楼厉的军营中,已经萧条不堪。 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打斗已经将所有的战士精力耗尽。士兵们一个个撑在墙边,努力的打起精神。不远处火红的天空飞过几只大雁。 这几日,对方的攻势实在是太强了,不知道对方从哪里搞来一群神出鬼没的狼妖,将自己的军队将这一方的军队战得是心急火燎。 一个战士靠墙站着看着远方的一朵红云出神,突然间发现自己前面的七星鸟有了异样。这一抬头,就只见一只尖喙人脸黑羽毛的大鸟,龇牙咧嘴地朝他飞来。吓得他一个踉跄,叫了声娘就往后倒去。 “哥们儿,你倒啥呀俺们这可是来帮你们的。”黑乌鸦回眸一笑。 见着这么一抹笑,那小兵更是差点被吓哭。 “首乌,别吓到人家。”苏三在后面微笑道。 “嘿嘿,是。”首乌应了一声,退了过去。那小兵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放眼望去。只见眼前出现了一群人,大概百余来个,迅速向军营走来。 在这荒无人烟的戈壁滩上,也算是一个浩浩荡荡的群族了。这倒是西北哪一家?这么大的阵仗,可是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他们养的那叫首乌的,可是一只乌鸦精?哪里的伙食能把这乌鸦精养的这么膘肥身壮啊,简直就跟人一般大。顿时,无数的想法在他的心中飘过,好一会儿,他才猛然想起自己的职责,赶紧一个回身,哧溜一声就回去报信了。 只是这小哥做的也是无用功,南楼厉早早地就发现不对劲,走出了营帐。他现在的脸色已经好了很多,身体已经恢复如常人。他浑身披着黑甲,腰间仗剑,身后跟着无疆和风眠一众将领。举手投足之间,一派贵气。 南楼厉的眼神在对方的人脸上一一扫过。在看到西子的时候,停顿了一会儿,转而把目光投到了苏慕白的身上。风度如常,他勾了勾嘴唇,一双美目扬起,“是你们?无事不登三宝殿,如今过来可有何事?” “我来找兄长借一样东西,”苏幕白一个眼神示意。身后一只黑熊就从马车上拽下了小半车粮食。这不拽不要紧,一拽旁边的士兵可就瞪大了眼睛了,他们已经好几天没有怎么好好吃过饭了。再这么下去过不了多久,估计连米粒都见不着。“这身后几辆马车上的东西是给皇兄的见面礼,还望皇兄笑纳。” 南楼厉看着眼前的那三车粮食。这些虽然不过只是杯水车薪,但是粮饷几乎已经断绝,在父皇拨过来粮饷之前,这些确实是他们最需要的。“你想借什么?”他问道。 “借的话,自然是借兄长最富余的东西了。”说罢,他再叫人往前,拖了好几箱粮食。“这一些换皇兄手中的人。” 黑熊再往前拖了几箱粮食。 “这一些,换皇兄手中的营地,你看如何?” “你要换我的营地?!”南楼厉怒目圆睁,本来当苏慕白说到要换他的人的时候,自己就已经怒不可遏了,一听到此,他几乎是要暴跳如雷。“南楼慕,你是不是对自己太有信心了?”话音刚落,只见周围人嗖嗖窜出,手中都拿着一些不知名的兵器将他们一行人团团围住,“以前让你逃出生天,没想到如今你却如此大言不惭,那这一次本王就让你和你的妖人同伴们,全部都葬身于此!”话音刚落,只见周围拿着兵器的将士全部都上前一步。 众妖怪也全部亮出獠牙利爪,眼见这场争斗就要一触即发。 “皇兄是不是不太明白我在说什么?”苏慕白一点也不为所动,反而是如同真的和兄长在叙旧般答道,“臣弟这次来不为别的,只是为了帮助兄长破阵。” 南楼厉一声冷笑,“你帮助我破阵,这真是天大的笑话。” “我们破不了,难道皇兄这么坚守着就能破了阵么?” 这一句话让南楼厉有一些挂不住,他守了这三郡几乎大半年时间,但是不但没有进展,还一次一次让对方得逞。“你有什么条件?”他问。 “条件哪不多,只有一个,”苏白定定的看着他道,“我帮助皇兄破阵,但是破阵之后,这座城市归我。” “这可是我千玺国的国土,岂能随随便便的让给他人?!” “皇兄,您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我南楼慕是杨妃和当今皇上的第七子,也是千禧国的血脉。如今有功于朝廷。打下这三郡,这里的权利难道不理当为我所有吗?如若不然,皇兄不给我这三郡,那我也就只有回京城,向皇上要了。” 南楼厉双手握拳,心中暗暗想道,如若真让他回京,事情可就不是三郡那么简单了。眼前的苏慕白,虽然说不能断定到底是不是皇上血脉,可是无论从身形长相以及身上的伤疤来说确确实实应该是这个人。要是这样,那不就多了一个人光明正大的跟他抢江山?可是,要他平白无故的给了这三军,他实在也是心有不甘。 “皇兄不妨再想一想,”苏幕白道。“你们坚守在此已经大半年时间,毫无进展。如果再这么拖下去,不仅皇兄的战士生存成问题,皇兄的安危也受到了威胁。既然皇兄没有办法破阵,那让为弟来试一试,又有何不可?” “既然你那么有能耐,要我的将士做什么?”南楼厉反问,要他阵营他可以理解,毕竟是军事要地。可是苏幕白手上这么多能人异士,为何还要跟他交换自己的兵卒? “这个不劳皇兄关心,但是请皇兄保证,您手下的一兵一卒要能为我所用。”话到此处,苏慕白身后的妖怪们皆是目露凶光。一路过来,他们已经好久没有吃活肉了。若是将士不听命,自然那人命也就归他们所有了。 “大家听着,”苏幕白一望道,“如今我来帮皇兄破阵。能帮助我的,我通通有赏。保其性命,保其三餐。不会派你们去太危险的地方,那些地方有我和我的兄弟们撑着。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虽然这番话一过,大家看着苏幕白一行人就像是看到了救兵,可是一时间却没有一个人响应。 “你拿什么保证你能破得了阵?”南楼厉的将领当中有人开始发话。随后其他人也附和起来。 “不知死活的东西,”来救他们了,还这么多废话?潜龙早就看不过眼。手变爪子就想抓个人来开开刀。被苏幕白一个眼神止住。 这个时候只见一个蒙着面巾的女子从人群当中走出来,她将面纱缓缓解开,站在一个高台上道,“大家听着。这个人,可以帮助你们破阵。保住你们安全回家。不知我的话,大家是信还是是不信?” 所有人都是一愣,这突然出现的女人实属突兀。可是南楼厉的突然浑身一震,她也来了么? 除了南楼厉外,风眠是第一个认出西子的。紧接着他浑身一震,所有热血冲上头顶。这,这,这可真是破阵的机会呀!他突然间双眼放光,拼命地去扯南楼厉的袖子。无疆在一边将风眠的手扯下来,心里暗暗想道,完蛋了,冼西子一出来,多少人认识他?尤其是当年的那些老将领,无一都不会将破阵的希望寄托在她的身上。那到时候,冼西子不站在王爷这边,王爷又该如何自处? “就不是,这不是西小哥吗?怎么这西小哥还有个妹妹?”人群当中有人开始说道。 “天哪,真像!真像西小哥啊。可是小哥不是早就已经死了吗?” 西子淡淡笑道,“对,我是冼西的妹妹。” 军中开始一片哗然,不过大多数人脸上的都是释怀的表情。能上战场的人,死这件事情一定是事先准备好的。可是谁愿意不明不白的死?这几次的战斗,战士们基本上都是上去送死。而现在他们终于看到了一线生机,如果说能让他们好好的战斗一次,就算死了也算是其所啊。 南楼厉看到身边的人反响如此。自己内心里面却也有动摇,看着苏慕白半晌道,寒眸一凛,“那便先试试。” “哎,这终于出来一个明事理的呀!”潜龙道,拿出一张写好字的纸,笑嘻嘻地交给南楼厉,“这是我方的条件,不知道王爷可不可以接受?” 南楼厉看着那上面的阵营转让几个大字,内心五味杂陈。一位老臣悄悄的走上来,在他身后小声说道,“王爷,这个不妨先答应了。这妖狼马上就要上来,咱这的弟兄已经差不多要筋疲力尽了,谁知道他们究竟打不打的带他们呢?若是打得赢,功劳还是咱的,左不过是一个用人唯贤。若是打不败,那不也正好,咱们的人可以养精蓄锐一会。让他们替我们去送死。就算这两条路咱都走不通,最后大不了……”说罢,他右手成刀,比了一个杀的手势。 南楼厉听到这么一说,似乎也有些动心了,毕竟自己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于是看了对面的人半天,“好。” “皇兄。合作愉快。”苏幕白道,七星鸟在背后帐顶哗啦啦地飞起。 身后的战士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分粮食了,为了养妖兽,驻军的粮饷都差点要被扣光。 “跟我来,”南楼力看了看天色,领着他们进了一个中心中间的营帐,苏慕白和苏三走在前头,西子在后面。正要拉上帘子的时候,一只手将要放着帘子重新掀了起来。脂粉香味迎面而来,西子并没有要让开的趋势,直直地看着眼前花枝招展的女子,“东子姑娘,你就这么进来,似乎不太合适吧?” 东子莞尔一笑,“也是,西子妹妹说的是,三郎,那我就在外头等你。”说完她十分乖巧的溜了出去。只是在宽大的袖子中,女子的双拳紧握。呵,冼西子,你当真不认识我了?</p> 59.第 59 章 “东子姑娘,东子姑娘,”外面的妖怪们七嘴八舌地叫道,“里头怎么样?阵营里头可好看?有没有吃的东西?王爷吃的东西是不是跟我们平时妖怪吃的十分不同?” “我也不知道呢,”东子扬起一抹笑,目光游移。心里暗暗道,这帮乌合之众,怎么能成大事? “东子姑娘,你咋出来了?二公子没让你进去?你看西子姑娘都进去了。”一只妖怪道。 “哎,”东子笑道,“西子姑娘是有本领在身,不像我技艺拙劣,再说这妇道人家进去也不方便。” 旁边的妖怪看着东西眼中的失落一愣,暗地里又对东子多了几分好感。 突然,旁边的草丛中一个巨大的身影盘旋而过。东子轻轻一瞥,便脸色铁青,发出啊的一声尖叫。“这,这,这里怎么也有蛇?” “抱歉了,东子姑娘,”一个小兵跑上来,十分不好意思道,“为了对抗蛮夷,我军也是养妖兽的。这个经里面有好几条大蟒蛇,大家出行,尤其是姑娘家,一定且得小心些,要不然也可以到军医那里去,要些硫磺带在身上也是防身的好办法。” “我知道了。”东子胸口起伏,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惊吓当中出来。这要命的九尾蛇,当初从它口中逃脱的场景还心有余悸。要不是她吃了长生丹有了断骨重生的本事,早就被它咬成碎片了。等下回得了空,自己一定过去抄了它的老巢。 东子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却只见周围的妖怪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你们这么看着奴家做什么?”东子问道。 “东子姑娘,你到底是一只什么妖啊?”一个妖怪匪夷所思地问道。 “这还用说,东子姑娘长得如此貌美,肯定是狐狸精啦!” “瞎说,哪有狐狸精会变声音的?” 什么?变声音?东子一愣,难道刚刚自己一不小心,把自己原本的声音暴露出来了? 东子重新提起笑容,“这位哥哥,你说什么我没有怎么听明白呀!” “哎,别听他瞎说,谁不会有个变声的时候啊。我们这些妖怪哪一个不是活了成百岁的,最小的也是八十岁,声音老一点也是正常。”妖怪们说着说着就各自散了去,参观起自己的营地来了。 而营帐里的某一个人,脸唰的一声全部都白了。这个人的声音是?西子瞳仁猛然凝紧,她现在清清楚楚记得这个声音是当时在霜降塔里的那位乌瞳婆婆?!原来,当时要炼化她的另外一个人,居然又是南宫慧。 “西子?西子?” “啊?有什么事吗?”她猛然醒来。只见眼前三个男人都看着她,苏幕白揉揉她的头发,“你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西子看着苏幕白的眼睛,只觉得他有些失落的模样。再看看南楼厉,也是一脸希冀地望着自己。难不成苏幕白是觉得自己见到南楼厉刚刚内心起了波澜? “可有什么好的计策了?”西子握住苏幕白的手,微微站近了些,才刚握住,对方便用力地握紧了自己。 虽然没有怎么表现出来,但是苏幕白明显地眼里多了一点光彩,“你看看这个。” 眼前是一幅十分熟悉的军事地图,一条长河将平原和山脉南北分开。南楼厉守的是南边平地,军营驻扎在此足够让人好好休息。当然同时,开阔地向来都是易守难攻。西北盘古族是传说中的上古妖族,其中狼族是最彪悍的种族之一。和狼的习性一样,他们平时都是聚群而居,鲜少会跟人发生冲突,但是当他们被人们所驯化,必定少有人能与之匹敌,更不必说这里有一群狼了。 南楼厉为了对抗这群狼,请了许多东陵城的收妖师,可是一开始有一些效果,后来便也不容乐观。 敌军阵营往南再走是一条黑水河,而在黑水河过去之后就是积尸地,也就是曾经的战场。因为战争持续许久,横尸遍野。基本上也就待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直接放上一把火烧光。 西子还没有任何表态,南楼厉却淡淡开口,“昨日一战,损失士兵五百余人,是这个月来损失最惨重的一次了。这些都是跟着本王欲血奋战了许久的兄弟。不管怎样,先把他们的尸体带回来。” “王爷不可,”身后老臣立马开口,“狼族背后有人操纵。知道人的弱点,必定也会在那里设下埋伏。再说,狼族去那里并不会有什么大事。可是人一去那里,就算没有被埋伏,回来也容易染上病症,请王爷三思。” “军营里的收妖师何在?叫他们带着自己的妖怪去那里把尸体给收回来。” “王爷,恐怕有些不合适,”那老臣心急如焚,“张天师昨日浴血沙场,被狼咬掉了一条腿,现在人在营地修养。其他的收妖师,虽然没有受伤。可是经这几日战役已经疲惫不堪,就连妖兽也没有能及时补充食物积蓄力量,恐怕要现在行动有一点困难。” 南楼厉对这个老臣说话完全失去了耐心,“这不行,那不行,你要本王和全部的百姓干什么去?坐以待毙吗?” 那老臣似乎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是叹了一口气,倚老卖老地叹道,“如今若是再有那么一支无头军就好了。” 这句话一出,其他老臣纷纷点头,年轻人没有见过无头军,但是至少他们是看过那么一两回的。凡是无头军所过之处,整个沙场上基本上就没有任何一个活口。所有的人妖全部被腐蚀的不成样子,伤口处溃烂发脓。虽然手段极其极端,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令周边各国闻风丧胆。 “给本王闭嘴。”南楼厉一喝,最近他被这一帮老家伙弄的实在是十分头疼,再加上对面西子站在这里,让她看到如今自己举起不定的状况,确实不能再窝囊了,“如今你们在这里说后悔,是不是也太晚了?最后一批无头军灭亡的时候,本王还没有出生呢!要不是你们这一帮酒囊饭袋不珍惜机会,刚开始的时候不将敌人斩杀,哪还轮得上他们猖狂?” 众臣便没有一个人敢发话了。 另一边,苏三正半眯着眼睛打着瞌睡,这种事情他也就是来做一做样子。说实话,他不喜欢也根本不擅长做这种行兵布阵的事情。 “你们可用过什么法子来驱赶妖狼?” “起先用火攻,可是一点用都没有。后来请了几个收妖师,带过的妖兽五花八门倒是起过点用处,只不过也就是一阵子。到了后头后面,便也是战败了。” “派出的妖兽有哪些?” “老虎,狮子,野牛。”无疆答道,“苏公子不是就想找这几位妖兽去对抗怎么大一个狼族吧?”无疆特意加大了苏公子这三个字的力度,意图让老臣能有一种,这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男子,而不是一位失落多年的王爷。 “自然是不可能。”苏白似笑非笑。 无疆似是很赞同地点了点头,“我们方才驻扎在这里的时候确实认为妖兽的攻击有效。于是运送收养了很多的狮子之类的妖兽。狼性相通,狼本身惧怕这些强大的天敌。可是,同时他们也惧怕大的声音,每次当野兽移到了那次当妖兽到了战场上,还没有吃到多少匹妖狼了,就开始疯了一般乱叫。不知道是敌人采取了什么手段,既不是蛊术,也不是下毒,只要他们一开始上战场,这些妖兽就会互相开始袭击,当他们开始互相袭击的时候,基本上也就相当于战争结束了。” 苏慕白再看了看地图,如今他们所在的地方叫做下坡郡。往上走,分别是渠州和玉上两座郡城。如今这三座城市都被陷落的差不多,虽然这三郡面积不大。但是如若失去,整个千禧国马上就会被对方包围成一座铁桶,只能做困兽之斗。到那个时候再反击,未免为时已晚。” “怎么样慕白,想出什么法子没有?”苏三道,如今他却是有些无聊了。 “方法倒是有,但还请皇兄给我几千人马,方法才可行。” “不行,”一个老臣当机立断道,“如今正是生死存亡之刻,你们贸然前来还不知道底细如何,几千人马?你们说来轻巧。” “呵呵,”苏三站起身来,走到那人面前笑道,“如此说来,你们还是不相信我们?” 那老臣胡子几乎要被吹起来,“就是不相信你们,妖物狡猾,谁知道你们还打着其他什么主意? “你不相信我们?难道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吗?” 那老臣语塞。正当此时南楼厉想了想,开口道,“西子,你们需要多少兵马?” 西子一直聚精会神地盯着一处的峡谷。南楼厉这么一问的时候,才回过头来,莞尔一笑,“他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你何必再问我一次?” 南楼里眼睛里的光辉慢慢的淡了下去,与此同时,苏慕白却展开了一个十分灿烂的笑容,“我的夫人,自然和我一条心。” 南楼厉心中一痛,却仍是不失风度,“这样,给你们一千兵。但是前提是务必在今夜之前,把受伤以及死去的将士给带回来,兵士和阵营也不是说拿就能拿到的。” “好。”如此一般,才算是正式达成了协议。 太阳落山,没多久,整个边境就陷入了夜晚之中。 夜里的风有一点萧瑟,星子斗亮。篝火正哔哔啵啵地燃着。苏慕白一行人被分在阵营的西头,那里地势平坦,住着十分舒服,可是一望就到了尽头。这样哪怕是他们在那里做任何不轨之举,都可以都可以落入南楼厉的眼中。 一部分妖怪和在几个士兵的带领下已经出发了。 “我的!”“我的,这是我的……”两只妖怪在篝火旁边争着什么东西。 在出发之前,苏慕白叮嘱了妖怪们几句。而这时候乾隆和凤凰,则负责营地内的事物。潜龙对这个安排十分不满,抱怨了许久,依然觉得十分憋屈,于是跟凤凰打了声招呼,自己带着几个兄弟去旁边散散心。 虽说妖怪是不眠不休的。可是,那只是上了年纪的老妖怪,对于那一些半桶子水或者说是新妖怪,还是必须睡睡觉养养神的。 深夜的天气有些凉,晚饭过后,大多数妖怪已经回来上,开始呼呼大睡。这一天多的路程虽然说不长,可是之后的战争估计可以有他们够受的。早就听过盘古狼的大名,可是不知道自己跟他们对垒到底能有多少胜利的打算。一只只妖怪在心底摩拳擦掌。 南楼厉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同时也为了探清对方的底细,带着风眠一起来到西边阵营。这还没有进去,就被一个女人拦了下来。只见女子生得十分美貌,紫绿色的粉影飘在眼角,只是眼神十分清冷。 凤凰虽说性情羞涩,不善言谈,但是在做大事上,却是毫不含糊,有自己的一番手段。“王爷亲自过来和有何要事?”凤凰问道。 “要事倒是没有,只不过想起今日下午,本王的态度可能不好,有伤和气,于是乎命下人做了几桌菜,真想送来给大家伙尝尝。”说罢,风眠让路,只见后面的黑衣甲士手中,端着许多热气汤汤的食物。这些食物恐怕在寻常的征战时期,南楼厉自己都不会吃。 这美食一入眼,那入口出几只妖怪,可就不太能够动弹了。妖怪就是妖怪,虽然说本领比人要大了不知多少倍去,可是却要比人直接太多。想吃就是想吃,想睡就是想睡,洒脱得很。可是好歹这些妖怪们也都怀着一腔热血,想要为妖族人民夺得一片生存的天地。而且苏幕白也嘱咐过,于是他们也只好干看看过过瘾。 “有劳王爷,”凤凰接着说,“我们这边的饮食主上早已吩咐好,准备好了不需要王爷操心,王爷身份尊贵,且好生在营里呆着,等待我们主上的好消息便好了。” 这句话本是一句实话,可是听到对方的耳朵里不知道有多么刺耳。 “凤凰,王爷也是一番好意。”一个娇滴滴的女声传来。 这话一出。凤凰双目骤然变冷。 只见东子从凤凰身后幽幽步出来,浅笑盈盈朝南楼厉福身,“王爷到来有失远迎。不知王爷深夜到此,是想参观参观我们这军营?还是,想来找人呢?” 东子小心翼翼的看观察着前面的男人。她南宫慧别的不喜欢,最喜欢的便是帝王家。眼前这个男人她以前打听过,说是在皇上的儿子里算最有出息的一个,将来得皇位的人非他莫属,这么一见倒是有那么□□分风度。于是女子的笑容愈发灿烂了起来。 而正巧的是东子这句话也正好打在了南楼厉的心上,他本来只是想过来看一看军营的。如今这么被这么一说,便下意识地看了看远方,看看西子是不是,还在这里?只不过答案显然不是。且不说昔日的本事,就光是她在军队中得人新任,就不可能不随着他们出行。 “风眠,”他小声道,“你派一队精兵去前线,保护西子姑娘安全,无论发生什么事,势必要将西子毫发无伤的带回来。” “是。” 然后他抬起头,对着凤凰微微一笑,“既然大家已经有了安排,那本王就不叨扰了。来人,我们走。” “诶,王爷且慢。”一只玉手揉揉软软地抓住来南楼厉的手掌。东子的眼睛顾盼生辉,“王爷,小女虽是妖怪,可是刚化妖不久,十分想念这些食物,能否留下那么一二盘给小女尝尝。” “东子姑娘。二公子似乎吩咐过了,让东子姑娘在厢房好好休息,不要出门。”凤凰沉声。 东子笑道,“这都是小事,凤凰也无须在意。我相信王爷不会难为我呢,王爷你说是不是?” “那是自然。”南楼厉答道。 听到这里,东子不退反进。就要走出西边阵营的边界。 却不料眼前一道红风,巨大的掌力打向她的左肩,凤凰一掌将她打到了火堆边上。 “你……”东子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在凤凰手上吃憋,满脸通红。 “东子姑娘,凤凰也是奉命行事,请勿见怪,”说罢扬声飞至空中,“大家听着,但凡在这西营的期间,任何人凡是想要踏出阵营的,先过了我这一关!” 这么一说,便更没有人好说话了,大家醒醒地都回去了。 “凤凰姑娘,本王先行告辞。”南楼厉笑道。 “恕不远送。”</p> 60.第 60 章 一轮圆月照耀在树桠之间,远处营地的幽光在山间升起。飞在上空的潜龙看到了,咧开嘴笑,“主上,军营无事。” 达达的马蹄声回响着,苏慕白牵住了手中的缰绳,“要是有事,你下次就把你的头提过来。”这潜龙说好的在军营镇守,可是耐不过手痒得难受。在他们出门还没多久,就借着要出去看一看的功夫,跟上了队伍。说是回军营了自己去领罚。 听到这话,潜龙赶紧闭了嘴,安安静静地在队伍前头飞着。 他们骑的是上好的伊犁马,日行千里。越过水路,马上就到了一片山地之间。似乎是感觉到了战场上紧张血腥的氛围,马儿们开始不愿意向前。 西子刚才在营地里为了做兵器取了自己不少血,现在有些虚。马一用蛮力,她只能勉强的控制缰绳,好一会儿才能让它走一步。正和马僵持着的时候,被人捞到自己马上,“这还要多久才能到?”苏幕白的声音在上方响起。 “回苏公子,这就快到了。”一个小兵说着往前一指,在路的尽头有一些幽幽绿光,不仔细看,便以为会是月光下照耀的小草,风吹而动,“磷火?” “正是。苏公子,前边儿就到了积尸地了。”这话才说完,蚊虫就扑簌簌地飞了过来,苏幕白挡住西子的脸,可是一阵腥臭,腐烂的味道还是迎面而来。苏幕白命令潜龙道,“你带着七星鸟一起去看看。” “是。” 西子掀开苏幕白的袖子抬头望了望四周,食指轻轻点着苏幕白箍在她腰间的手,扯松了些。 再一瞬,只见腰边的两手放开。刚才不觉得,但是现在不知道是快接近积尸地还是如何,整个人的温度在男子放开的那一刻急剧下降了起来。 身后苏幕白吸了一口凉气,“大家听着,现在夜间比较冷,身边有什么可以穿的盖的全部穿在身上。身后一些怕凉的动物听到这个也是本能地加了几件衣服。 “不对劲啊,怎么他娘的这么冷。”一妖怪道。 “妖怪大爷,”一个耳朵上被包扎好的士兵解释道,“我带大家走的是小道,这里地势高,山路夜里冷。再有,这里传说中底下埋着冰,虽然没有人见过,但是平时温度低,这个也就慢慢传了开来。” “埋着冰?”西子问道,千禧朝的冰块现在可是金贵得很,“怎么都没有听说过这么一个藏冰地?难道这里没有人来挖过?” “挖过,挖得厉害了,”那小兵瞪大眼睛,“可是从来没有人挖着哈哈,当地人都说这挖得出祖宗都挖不出冰啊。所以这消息是真是假还是真的不清楚,大家都当成是一故事了。” 西子一边听着一边整理自己的衣服,埋着冰,难怪这么冷啊。 “冷了?”苏幕白见了,再次将西子搂住,“这样好一些吗?” 本来冷得有些僵的身体放松下来,西子吐出一口气,“嗯,好多了。待会小心些。这一路过来,深山里却没有一只野兽,估计不是什么好事。盘古狼极为狡猾,善于夜攻,狼牙淬毒,一不小心可就真的死于非命了。” 苏幕白在后面轻轻一笑,气息喷在她的颈脖之上,“有你关心我,我怎么舍得死?” 西子却莫名其妙的,老脸一红。 千禧朝的军队有一个特征,为了辨别好他们的身份,脸上身上都会带一些荧光粉。这不,眼前除了磷火,慢慢现出一片绿光,间或可以看得清几张狰狞的死人脸,煞是恐怖。 “主上,似乎有些不对劲,”一只小妖指着月亮小声道,“东北方向那一处地势开阔,并没有多少树木,方才我见那里没有任何东西,现在却有一团黑影,怕……不是石头。” 听到这里,大家都停下了脚步。苏三驾马往前走了几步,转身间整个瞳仁里面全是火光。两促火苗往那黑影掷去,只见那里火光大盛,那一团黑影噌的一声一分为二,诡异地避开火光向远处逃去。那东西身形极快,几下便逃脱了追它的火苗。 这个难道就是盘古狼? “烛龙。”苏幕白唤出一只小蜥蜴,摇摇它紫色的脖子,从嘴中吐出一口气。瞬时间,他们所在的地方被一道黑色的屏障所笼罩。西子碰了碰,那屏障并不是实体,应该是一层隐形雾。 西子见那叫烛龙的蜥蜴小小的十分可爱,顺手将它抓上来玩。 “总不可能敌在暗,我们在明吧,要不然如此可是了我们妖怪的威名。”潜龙方才探路回来,依旧在上空滔滔不绝道。 前路并无异样。只是越往前走,那刺鼻的味道也就越来越重。再不一会,积尸地就已经到了。磷火在他们的脚边生出来,苏三叫手下的妖怪辨认了尸体装进容器中,能腾出来的容器不多,所以他们此行带了几匹妖马,说是这些妖马可以分、身,载物的本事可是一流。 “救,救命……”一个微弱的声音从东边传来,间或是细小的挪动声。 “它娘的,居然还有活着的?”潜龙一听,放下手中的一具尸体就要飞过去。 “慢着。”苏慕白一根藤蔓将空中的鸟拖下来,转而问向旁边一名士兵,“你们还有什么方法确认对方身份?” 小士兵听罢,转身朝对方喊道,“你是谁?” “我是……左军天字营的……王师。” 那小兵已经对着苏幕白道,“没错,天字营是有一个叫王师的。” 一声示令,王师便被一条蛇捆回了队伍当中。 只见表情扭曲的一个人躺在地上,腹部和腿上都被利箭穿过,浑身是血。看到他们的时候,眼睛几乎都要睁不开,大口大口地喘气。幸好那箭不在要害位置,要不然这人早就一命呜呼了。 “奇怪。”还没等到王师开口,众妖怪皆是一愣,“不是说是妖狼吗?怎么妖狼用箭?” 话音未落,只见苏幕白一掌下去,直接将那所谓的王师打成碎片。在成为碎片之时,那要怪化成了原来的形状,竟是一具通体灰绿的狼尸,他的毛发和寻常的狼不一样,银灰色的毛发中夹杂着一些绿色的荧光羽,双目碧绿,可是瞳仁中间却有一条火色的细线。 这不过是一具尸体,可是,在那匹狼消失之后,突然一时间,四周狼嚎震天。 苏幕白一跃上马,走在队伍之前,“银马。” “是。”一只马妖回答。 “保护好西子姑娘,其他人,跟我来。” 西子在马上望了望,眼前那一些绿色的眼睛在深夜里泛着凶光。只见那一些绿光以雁阵的姿势依次排开。雁阵贵在灵动,双翼开合自如。苏幕白一行人,不到一会儿就被包围在翅膀之中。可是苏慕白这一行人,却还不能采取阵型变化,因为四周黑暗,地形难测,根本不确定这周围还有没有伏兵。“这是雁阵,前阵诱敌,后方可攻。” 苏三会意,双袖一挥。对面的绿光几乎都被红色的火光包裹。 西子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自己看到的景象,眼前是一片黑压压的尸体,所有的士兵死状极惨,到现在已经脸上灰黑一片。而那眼前那片绿色的光,见到火光居然不退反进,在他们进到一定的时候,众人终于看清了盘古狼的面容。 只见那些狼几乎都有一人高。和刚刚那匹一样,通体灰绿,绿色的眼睛里夹杂着一根火红的竖纹。可是奇怪的是,他们身上似乎散发着一种奇异的香味,而在他们的队伍之前,似乎那些狼就更巨大了,几乎每一个都是一人高并且,并不是四爪朝地,而是靠两腿后,像人一样站立着。 西子背后一凉,立马开口,“大家注意,这些不是盘古狼!是人狼!” 只见那些领头的人狼的腰间都挂着一个包袱,包袱里面是一个竹筒,竹筒上衔着一根丝线,竹筒里面是药物的芳香,不而那丝线之上,有什么东西黄橙橙地顺着它流下来,进入到竹筒之中。 “呵呵,管他什么狼,爷爷今天就要收了他们。”话毕,只见四周几乎都听不见呼吸声,妖怪嗜血小心的本性在这个时候被发挥得淋漓尽致。 再下一瞬间,只见几道白光从苏幕白身侧迸发而出,直指阵型双翼。几头狼被击倒之后被后面的狼补上。苏幕白阵中的妖怪也同时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说时迟,那时快,双方立马就交战到了一起。 一时间,妖气冲天。西子旁边的那匹妖马依旧保持着人的原型,焦躁地看着战场,再在下一瞬间紧张的握住西子的手抖了抖,“姑娘,你可得保护我。” 西子看着它一顿,抽出手来,飞身就上了树梢之上。 妖怪在树下急得跳脚,“喂——姑娘我开玩笑的,你跑到那里去干嘛?我是马!飞不上天啊……” “告诉你家主上,我不需要你照顾。”上空的视角更好观察,苏幕白一行被牢牢包裹在翅膀之中,阵型顽固。不过以苏幕白和苏三的实力,这个阵就算强冲也完全不在话下。 只不过西子看着看着便皱起了眉头,这盘古狼身后有人能操控,又有人能布阵,倒是无可厚非。可是西子见那一匹匹狼倒下的姿势,心中实在怪异,这些狼基本上都是在死攻。远古妖族能这么听话?哪怕是要妖怪送命,他们难道也不眨眼的吗?哪怕是苏幕白这种半妖在控制妖兽上都不可能做得这么好,何况是身为人类的王族。 还有那个药的味道,十分……恶心。 西斯手抓紧了身边的树叶,这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才不一会儿,只感觉腿下一轻,自己被人拦腰抱下去。苏幕白一身衣服依然整洁如新,入敌军阵中,尽然血不沾身,确实也是好功夫。 “不是叫你呆在银马边上?” 西子想到刚刚那银马差点功垮掉的脸,黯然失笑,“你确定要让他保护我不是让我保护他?” “银马。”苏幕白厉声道。 “主上!”银马哭天抢地,“我只不过在跟姑娘开个玩笑……”却在接触到苏幕白目光的时候立即低头,“我我,我知错了。”然后悻悻地去收拾士兵的尸体。 周围的声音当中当中夹杂着一声闷声的怒吼,只见一只一人多高的人狼,被捆得紧紧实实,跪趴在地上。 “二位主上,你们快过来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苏三看了看那跪趴在地上的狼,努努嘴道,“但凡我妖族,也没见过一个长成这样的。” 只见那人来人往近处看了更不知道是什么了。獠牙长长,双目赤红,一双爪子本像人手,只不过是指甲却和狼一样的锋利。他浑身长满黑色的毛发。见到他们,除了愤怒,并没有任何其他的神情。 苏幕白往前走去,从狼的腰间扯出一只布袋,再在那个布袋里掏出他看见过的那个竹筒。正想好好闻一下,被一只手夺过。“这个不能闻,里面有毒,可以控制人的心智。”西子道。 “这么厉害?”苏□□问,似乎自己十分想试一下。 “虽然不知道这个里面不知道有多少种药材,可是每一种药材都是制幻之物。加水捣烂,再加上明矾和松脂,便是一种很好的控制人心智的药材。” “那么是有人把他们抓起来,然后再控制他们的心智了?这个模样倒像是人和狼杂交的品种啊!”苏三一笑。 “倒不是杂交,”西斯似乎想到了什么。拿起那人男的爪子一看,只见那毛茸茸的这个爪子力道十分之大。而那人手与男皮毛的连接处虽然紧密自然,但是仍有一层未曾消失的伤疤。“这个倒不像是杂交,而是将人和狼活生生拆散再组装的人狼。虽然他们仍有自己的意识,但是毕竟只有很少的一个部分,用这个药物就能很好地模糊它们的意愿。并且我想,这四周一定有什么东西能够控制他们。” 只是到底是被什么东西操控的呢?西子放下掀着狼眼皮的手,望了望着周围,似乎也没有什么可以操控的地方,声音,味觉,通通都没有。难道是这里出现的某一个标志?她实在是想不太明白。 “主上,这狼群已经消失许久了。我们应该也是时候回营地了。” 苏幕白看了看天色,点头示意,大家便启程回营了。 而在另一边树梢隐匿的地方,两个人影微微晃动,“人已经准备回去了,追吗?” 银白色的头发缓缓倾泻在胸前,漂亮的嘴角微微勾起,“穷寇莫追。” “那重先生,咱是不是现在起身回营?” 白发男子紧紧地盯着苏幕白一行走的方向。笑容越来越灿烂,“有意思。”</p> 61.第 61 章 月光将整片森林盖上了一层银色的光辉,那银光镀在妖怪的每一张脸上,愈发的妖艳动人。 “都说了要月下观美人,月下观美人,今天我总算知道这是为什么了。”苏三坐在马上撩了一缕头发,看着苏慕白和西子的方向轻笑道。 西子晃晃荡荡的在马上坐着,看着眼前被白色石头基本上布满的小路。顿时来了兴趣,长袖一扫,一块石头就被绸缎卷着送到了她的手心。 “这块石头倒是别致。”苏幕白也看了看。 西子的眼睛盯着眼前的那块石头,似乎要盯出花来,“倒不是觉得这石头别致,我怎么觉得自己似乎以前见过它?” “嗨,姑娘。”那领路的小兵道,“这不奇怪,这乡间小道没啥,就这么几块随处可见的石头,哪儿哪儿都有,您觉得熟悉也不奇怪。” 的确,西子看着手中的石头,确实在哪里都能见到这样的,可是却还是有些不对劲。她微微侧头,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 正想着,营地便已经到了,眼前的篝火和帐篷还有人墙打断了她的思路。 南楼厉站在营地的前方,旁边跟着他的左右将军,两排军士列队展开,神情肃穆。 见他们回来,南楼厉站上高台双手一挥,朝天一敬,一坛白酒哗地一声洒在地上。他旁边两排兵士手中各拿着一杯白酒,同样的也浇在地上。那高台上的鼎炉当中有点起了许多柱袅袅白烟。“恭迎烈士英雄们回营!”众人声音悲怆。 潜龙在上空飞着,一听差点两只眼睛都喷出火来,“他娘的,主上,这眼睛长在后脑勺,良心长在狗身上的家伙正在拜咱。这不明摆着的是咒咱们死吗?!” 说完,队里的狗妖鸣不平一般地吠了一声,“妈蛋,今天就让那帮龟孙子瞧瞧爷爷们的厉害!” 却只见南楼厉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他眼前的青铜鼎不知什么时候从中间长出一根藤蔓!倏忽之间将这青铜鼎举到天上,再“嘭”地一声炸成无数的碎片。士兵们举着盾牌,一阵慌乱。苏幕白打马向前,收回那根藤蔓,“皇兄恕罪。这些尸体被妖力所困,不宜祭拜。” “你未免也太……”风眠想说什么,却被眼前狮子精的一声怒吼给阻了回去。 “确实是本王考虑欠妥。逝去的英灵虽然需要祭奠,但是却也不能在各位英雄回来之前就开始进行这个仪式。”南楼厉抱歉道,“各位英雄辛苦了,帐内已经备好酒菜,还请各位英雄回去歇息。” “皇兄言重了,臣弟自然不会信以为真。” 紧接着方才那两排士兵开始将同伴的尸身卸下,开始埋葬。 一具人狼的尸体扑通一声被丢在南楼力军前,剩下一只盘古狼被绑得死死的,也要带进军中。 苏幕白望了望,“尸身已经带回,不知皇兄答应我的东西可还作数?” “那是自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一千人你什么时候要随时拿去。” “那便多谢了。”苏幕白接过南楼厉递过来的令符,微微一笑。 “不知苏公子辛苦了这么一路,可还带来了什么好消息?”无疆心里不乐,但是面上还是礼貌地俯首。 “这死了的是一匹人狼,”潜龙双手抱胸,大大咧咧道,“身上带着迷魂药。有人控制他,让他来攻击敌营。” 无疆眸中寒光一闪,这个道理他们自然也清楚,只不过是在他们已经攻城四五遍之后才发现。看来这群妖怪不仅来者不善而且还十分难对付啊,“这个我们自然也清楚。”他笑了笑,“可是不知为何这盘古狼没有人操控,却也如此性情暴躁,攻击我军?” “谁说他没有东西操控?”西子原本在不远处的马上指挥着他们搬运尸体,听到这么一说。单腿一蹬,整个人就飞落在几具盘古狼尸体停留的马车上。单腿下跪,从那盘古狼眼中扯出一支箭,那圆滚滚血淋淋的眼珠子顺着剑一起被拔出。 她拿着这根箭羽走到他们面前,“不是没有人操控,盘古狼被他们用了同样的药,只不过这些药用的太久,已经被吸收为他们身体的一部分,不需要带着了。如果我没有猜错,盘古狼原来眼中并没有那一根红线。而那红线在的地方,”西子将那箭向他们扬了扬,让他们看得更清楚,只见那眼珠中的那一条红色丝线,正在慢慢的褪去,“在它们死后,才会慢慢消失。” “你的意思是盘古狼已经被他们驯化了?” “没错。”西子将箭交到潜龙手上。 “这以后不得成为一个大、麻烦?”潜龙大嚷一声。 “这还不是最麻烦的,如果我没有猜错,人狼也快被他们演变过来了。”西子看着那一匹死了的人狼道,在他们摘掉了它的药瓶之后,那狼没有多久就气息奄奄死了过去。 “看来最快的办法,还是尽快的找到施术者啊。”南楼厉一叹。 众人面面相觑。 西子看着对面的山峦,在夜空之下好像几笔深蓝绸缎上的水墨,虽然不确定,但是她好像已经知道了对方背后的人是谁。 而此时另一个人的眼睛也顿时一黯,纵观这当今世上,有这种本事的,能有几人? “夜深了,”南楼厉微微一笑,王者风度,“苏公子,先休息吧,待到明日早上给大家安排了宴会。还希望二位公子能够出席。” “那是自然。” 军营里的夜晚过得特别快,几乎如同战乱的白天,几个交兵换岗,天就大亮了。 大家浴血奋战了不知多少时间,突然来一次宴会,也让他们惊喜的不知所措。清晨开始,士兵们的笑闹之声就开始不绝于耳。西子从早上开始就不知道自己一个人在忙忙碌碌的干些什么,苏幕白索性由着她去。叫潜龙跟着,自己和苏三到帐子帐营里面开始谈事情。 阵营坐落在荒漠之上,黄沙漫天。但是今日这黄风刮的似乎比以前的哪个都要轻快。 西子走着走着,不知何时就来到了一个土丘之上,这个应该是他们几个月前打下的土地。四周还有战斗过的踪迹。长期行军和敌人强大的攻势也让士兵们没有时间和心情里来打扫一个已经被占领了的战场。 不远处散落着一个破碎的轿撵,也不知之前是哪个女子乘坐的。四周都是白色和粉色的纱幔。估计也是敌军,如若不然,这东西一定会被好好的收起来。 “你是过来杀我的吗?”上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着实让西子吓了一跳。只见前方一个土丘上一个人影,南楼厉一身战袍端身坐着,将长、枪收起,兵甲相碰发出好听的声音。 “堂堂三王爷,怎么可以就这么死?”西子一声冷笑。 “你还是不能原谅我。”男弯弯嘴角,闭上眼睛,“你说的是。什么时候该杀谁,你从来都是十分有把握。” 只是那嘴角慢慢的还是放下来,他看着面前的女子,眼神里情绪波动。只听见轻微的兵器响声,南楼厉突然间跳下来,站在她面前,“西子,他不过是终日和那些妖怪厮混在一起的人罢了。终究有一天,那些妖怪也会将他扳倒,自立为王。” 女子冷眼看向他,“妖怪可比人干净的太多,还有,”她将一把匕首横在他们二人之间,“你不要忘了,我现在不杀你,不代表不会一时兴起杀了你。” 南楼厉却是苦笑了起来,“我当时几乎杀了你,你完全有理由要了我的命。可是西子,有一些事情你应该要知道。” 西子却是不以为意,转头就要抽身而去。 “一年前的霜降塔我也在。” 南楼厉这话一出,西子便停住了脚步,“什么?” “一年前,我被于唐门的势力所迫要杀了你。于是将你刺伤。本来是叫无疆将你藏到一个隐蔽的地方。没想到,却引来了其他人,最后你被兴雾带走。”南楼厉慢慢说着,“姜拂晓杀你不成,将你投入尸湖。再后来,你被重楼所救,他告诉我,你被带到了霜降塔。于是我易容成一个普通小道士混了进去。当时在场的除了我,还有五个人。一个是被你杀了的丹阳道长,一个是姜拂晓,一个是重楼,一个是范玉恒,另一个叫乌瞳婆婆。我们在炼丹炉房间里之时,发生了一件怪事。” “什么事?”女子目光微寒。 “我到的时候,你已经被放进了炼丹炉,和你一起的,还有前朝的一只鬼玺。可是才没一会,我看见的却是你在火堆当中,拿起了鬼玺站了起来。” 什么?站了起来?西子不明所以,她可从来不记得这么一出。 “那个时候,周围的人都十分震惊。在下一瞬间,只见炼丹炉里的火光四散。大家十分恐慌,便想要将丹炉摧毁,可是你却拦住了那五个人,将他们全权贴在烧红了的炉壁之上,甚至还将乌瞳婆婆的一只手给斩了下来。你控制住了他们,却不知为何一直待在火堆里,那个时候我将你拉了出来。带回了别苑。” 西子看着南楼厉,据她对他了解,他可能刚刚说的就算不是全部真实,至少有一半时可以相信的。照他所说,当时自己应该是快被火烧出了内丹,于是对南宫慧假扮的乌瞳婆婆有了反应,要在火堆里和她同归于尽,找出另一颗内丹合二为一。这个她能够理解。可是南楼厉实在也不会将她带回别院,因为他不可能让一个威胁到他自己地位的人生活在自己的旁边。 “那你告诉我,我最后就怎么会到张官人的手上?” “因为,”南楼厉顿时语塞,“重楼……” “那里是重楼的别院。”西子哦了一声,眯了眯眼睛,“然后重楼将我随意送给了别人。” “对不起。”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照你这么说,你不但没有害我,倒是救了我性命的恩人。” “西子!”西子要走之时,被男子用力抓住手腕。他眼中尽是血丝,握着她的手从未有如此用力过,他尝过失去她的滋味,度日如年,痛不欲生,“这些日子,我很想你。” 西子弯了弯嘴角,“南楼厉,与其和你这样半生纠葛,我不如择一人白头厮守,浪迹天涯,我西子是一个自私之人,你若是如你所言心里有我,我便容不得沙子。这个你应该知道。” “西子,”他加大了手中的力度,“你可知道我这是……” “你可知道我这是为你好。”女子早已知悉他要说什么,淡淡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他只觉得那阵清香离他原来越远,离开时将他的五脏六腑也通通抽了去,“南楼厉,我们的缘分,早就尽了。” 他浑身一僵,任由女子转身离开,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你若是爱我,就不会找人来杀我。 这是我几近死时,才参透的道理。 我如此蠢笨,怎知道你的苍生天下。 她的眸中闪过一道银光。 他站在彼岸的沙丘之上,披着黑色的战甲,嘴边勾起一抹嗜血的笑容,长、枪一划,“冼西子,我南楼厉,向来不是心善之人,我要得到的东西,从来没有人敢说不,江山一样,你也一样!” “你不配。”女子的声音淡淡回荡在原野之上。</p> 62.第 62 章 “东子姑娘,东子姑娘!”一只小妖兴冲冲地掀开帐子,对着镜子旁边的女子喊道。 “嘶,”绣着蝶恋花的水袖立马将断掉的手腕盖住,女子看着身后笑道,“哦?有什么事儿吗?” “听大夫说你有喜啦?亏你和二公子瞒得够好,这一路过来居然没有一个人看出来。” 东子低了低头,将右边的袖子再遮了遮。许久都没有吃过人肉了,旧伤也开始复发了起来。 在门外的小妖看来却是觉得这姑娘不好意思,便小声道,“今天给你熬了红豆汤。你可得赶紧吃,军中可不比城里,在城里你就算想吃人肉呀,我也可以给你熬一锅,可是这里呀,人命金贵,等我们回去了,你要吃多少哥给你抓。” “谢谢。”东子站起身来,抚着微微鼓起的小腹向妖怪走去,最近东子的肚子是慢慢的变大了。那小妖看着,也越发好奇了,也不知道这一遭,二公子和东子姑娘能生出个啥玩意儿来?可是正当他想说什么的时候,只见东子突然痛苦地皱紧了眉头,整个人蜷缩在地上,似乎十分不舒服。“姑,姑娘……!姑娘,你怎么了?!” “二公子,快叫二公子来……” “是!是!”是那小妖见状赶紧脚着急跑了出去,估计这是害喜了,不知道二公子有没有出发去战场啊。 营帐内的东子见来人走远,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活动活动了手腕,一阵尖锐的疼痛传来。她确实可以剜肉重生,可是断骨,尤其是整个手腕的断裂还是有一些难以忍受。估计还要些时间才能好,她看了看四周,确定无事,就从营帐的另一边,悄悄朝一处僻静走了出去。 *** 西子最近有一些忙,忙着做兵器。 这个时候她正坐在桌边拿着两块护心镜左看右看。这个里面不仅加了自己的血,她还找潜龙要了一些凤凰火存在里头,这才算是大功告成。这样如果有人攻击过来,打到护心镜上,她有毒的血和火便会同时蔓延到对方身上,即使对方身穿盔甲,也能造成一定损害。 她将一个护心镜给了苏慕白,另一个给了苏三,然后骑着马悠悠的跑到征战的队伍当中去了。 一日天堂,一日地狱。烈日正炙烤着大地,城墙之前的方阵之中所有人的神情都是严肃而谨慎的。 对面的城门缓缓开启,烈火鞭,黑铠衣。出阵的是一个女将领,神色倨傲。 南楼厉提着枪在阵前踱步,灿然一笑,倒也不看那女将领,直接对着城墙之上喊道,“西凉国次次派出来的都是女将,看来传言不虚!贵军真是无人可用,必须靠娘儿们打仗啊!”话毕,一阵哄笑。 对方的女将领明显的不服气,但是也是强忍着怒气,长鞭一甩,直指阵前,“对付你们,我足够了。再说,南楼厉,上一次你不照样得输给了我了吗?!” “那都是我家王爷心慈手软!见你长得漂亮,怜香惜玉不忍心下手!可是事不过三,这次我们可是要动真格的了!怎么?投降了跟我们回去当夫人如何?!”说罢,哄笑声越发大了起来。 这次,那女将领是真的发火了。似乎是知道南楼厉是打不过人狼的,于是乎,那姑娘也似乎完全不把他们在座的人放在眼里,扯起嘴角一笑,右手朝后一招。 一群狼齐齐上阵,只见那晚上幽幽的绿光现在已经完全不见,只剩数百头通体灰色身体壮实的狼有规则地站着,对着对方的人,喉咙里面发出低低的声音,涎水顺着尖牙低落下来。似乎要用眼睛便可以将对方吃拆入腹。 女将的笑容更是灿烂了,心里想道,“只要那个人指挥狼群,我一根手指头都不必动弹。”不过她的表情不久之后就僵在了脸上。只见对面军中一声哨响,哗的一声,无数的凰鸟飞在了空中,那些凰鸟不仅身形巨大,有一些甚至已经成了人的形状。而狼就算是再厉害,毕竟是没有办法飞起来的。 女将领心里觉得有一些不对劲,微微侧头看看后方,只见那城墙之上,几个人并排而立。除了那浑身金玉的皇族和满身黑甲的兵士,那里还立着几个黑袍人,宽大的黑袍将他们浑身都一一盖住,依稀只能见到他们的身形,男女不一,甚至还有一个人身量极小,似是一个小孩。城墙上的人似乎没有什么反应,既然没有反应,应该还是可以上的。她定了定神。 西子同样也朝城墙上看去,如果她猜得没有错,控制能量的人就在上面。只是此时,却见黑袍人有往后走的迹象。她立刻对着城墙上开口,“废话这么多干什么?要打赶紧打,你是女人,我来跟你打!” 西子策马上前。 “哟,你们军中还有女人?”女将领微微一哂,扬声说道,“好,那来试试,看看是我的鞭子快还是你的……”女将领并不知道西子会用什么兵器,“你用什么兵器?!我于素素从来不会欺负弱小,如若你不带兵器,可以自行跟我说一声,我让你十招。” “王爷,”风眠在旁边对着南楼厉道,“这于素素从来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在西凉国内打败了无数的男将领,最后才得到了这个出征的机会。西子姑娘这么去合适吗?” “合适。”南楼厉没有说话倒是旁边苏木白啊策马上前了,他披着一身银色的盔甲,看着西子道。 见此,苏三也打马上前,“我西子妹子做事总是有自己的一套本事,你们大可不必担心。” 西子看着眼前的人还算是光明磊落,也算是生出了一丝好感,微微笑道,“我本不用任何兵器,可是既然你如此客气,那么我就用上好了。”说罢,她拿出自己袖中的一把匕首,“我就用这个。” 于素素这一回合就不高兴了,瞥了一眼西子手中的匕首,“小瞧我。那可不要怪我待会儿让你死的难看了!”说罢,挥鞭而上。 长鞭如网,于素素的鞭子本来极快,四处动如同灵蛇。可是不知道为何打到面前人身前的时候就好像慢了许多,不仅不能打中目标,就连靠近她都是一个问题。而西子在马上只是稍作闪躲,并没有废掉一丝力气,于素素在挥了几十鞭之后恼羞成怒,狠狠的踢了一下马腹,大声喊道,“你躲来躲去是什么意思?!耍我?!” 话还没有说完,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眼前马上女子早已不见踪影。在下一瞬间,只见一把匕首,横在自己的颈脖之上,匕首尖端冰凉锋利,“对不起了。”西子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再接下来,一道血线从女子的颈侧冲天而起。于素素睁大了双眼,片刻之后软趴趴地倒在了地上。 西子坐在于素素的马上,调转马头,将令牌用力一举。顿时军中士气大振,喊声震天,“敌军死了,大家上啊!” 话毕,两方银黑两色正式交战在一起。 城楼上的阿鲁巴已经觉得有一些紧张感了。他双手握拳,这是怎么回事?“于将军是我国最好的将领,怎么一下却被别人给斩于马下了?对方这一次到底是请了些谁过来?” “大帅,这可不能怪我,”其中一个黑袍人懒洋洋道,“我早就跟于将军说过,她虽然武艺精湛,却招式太过于强劲不会收敛,出战迎敌单挑的话一定有危险,她不听,我也没有办法。” “你,”阿鲁巴有一些气愤,“你这是什么意思?虽然说我军现在军饷略紧,没有办法给你应得的报酬。但是契约已经签订,我阿鲁巴一言九鼎,该是该有的总是少不了你的,只要你帮我打下这江山,救我于水火。” 那黑袍人笑,“我若是看中的是这些蝇头小利,倒还不会来帮你。总之我答应了你的,不会少了你。” 话音刚落,只听见几声利器入血肉的声音,旁边一排小兵顺势倒地,阿鲁巴抽出长剑,“来者何人?” 那黑袍人用面纱蒙住了脸,也转身过去。只见眼前刚刚杀了于素素的女子,正站在城墙上,看着他露出一抹嗜血的笑容。她的手中不知何时过了一柄长剑,直指向他,“是你?” “姑娘说什么?在家听不明白。”黑袍人完全不为所动,似乎被剑指着的人并不是自己。而那人眼中的狡黠,西子却觉得似曾相识,愈发的进一步证明了自己的推断,“你就是操纵狼群的人。”于是,剑锋直往那男子面上刺去,西子力道精准,剑去如风。却直接扑了个空。这个男人比她的速度还快。 完了,西子心里想。昨天她把自己身上该取的血已经取完做了兵器,血蛇和血蝎是用不了了。于是她长袖一挥,只见一排身体斑斓的毒蝎跑了出来,朝着男子的方向迅速走去。可是却在男子的脚边停住,并不攻击。 西子转身面对那男人,“世界上不被我的毒虫咬的男人并不多。” 却在下一瞬间,只见男子已经到了她的侧边,两手相交,兵刃相接,男人鬼魅的声音伏在她的耳畔,“那我是谁?可猜得到?” 西子对付得有些吃力,她不仅要对付眼前的这个男人,同时还要对付身后不停攻过来的士兵。潜龙和凤凰还在忙着杀狼,苏慕白刚刚撂倒了两条人狼,但是却又被敌军的将领给纠缠上。 “护驾护驾!”阿鲁巴大声叫道。 护驾?虽然腾不开手,但是西子想不明白了,护驾,难道这是个皇帝?可是对方的国君明明还在圣都好好呆着呀,那眼前的这个人到底是谁? 在用幻术困住了一片士兵之后,西子灵巧的从城墙上翻身下来,加入到下面的,混战之中。她抬头望着城墙上的黑袍人,只见黑袍人也一动不动的望着她,然后慢慢地往后退去。 西子想不通,如果真是那个人,他怎么会对付南楼厉? “你有没有事?”黑袍小孩扯了扯那黑袍人的衣角。 一只纤长的手摸了摸小女孩的头,“没事,我们接着去城里头观战。这里看样子比较危险,阿鲁巴王可要同去?” 那缠着金色腰带的男人一脸愤怒之色,但却只见城墙下战事正酣,呆在这里会有危险,于是乎也没有办法,只有跟着他们回身后的城楼当中去了。 这一站下来,几乎是两败俱伤。对于西凉来说,这是一个十分不能接受的消息。因为以前多少次战争,他们都是不费吹灰之力而战胜,可是这一次他们不仅损失了狼群,还损失了许多条人命。对方军中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群妖怪,那妖兽不仅不受他们的蛊惑,反而配合良好,不像其他野生的妖兽那样惧怕人声和高亢尖利的声音。 城楼当中,一人一袭白衣席地而座,面前摆放着一个棋盘,男子执子一望外头,“阿厉打仗,打得是越来越不行了。居然还要妖怪帮忙。” 一双如玉般的小手端上一盘碧绿的生莲子,正是方才那个黑袍小女孩,只听她奶声奶气道,“叫我说,他何时打的好过?”黑袍被挂在一旁,女孩一身碧绿的衣裳,一双大大的水汪汪的眼睛扑闪扑闪。看了看重楼,见他根本就不理他,索性整张脸都埋在那一个盘子叼了一颗莲子,缩到他的怀里,细细地咀嚼了起来。</p> 63.第 63 章 凯旋归来,东营的士兵们兴奋异常,士气大振。可是妖怪阵营中,却是死寂一片。 “把死去的兄弟们好好葬了。”苏幕白擦了擦嘴角的血,望着前面的尸体道。那全是丧命狼口的妖怪,能够立刻抢回来的尸体已经全部带回,但是还是有少数的遗留在战场。 “是,大公子。” 苏幕白身上染了不少的血迹,似乎想起了什么,吩咐完之后便起身回了帐篷。 潜龙微微红了眼圈,忍不住道,“它娘的!那些狼到底是怎么做的?老子把他们啄瞎了,拆成碎片才死,生命力,要不要这么顽强?再说了哪里有见妖怪打仗这么不要命的,打不赢跑不就得了?” 银马擦着自己的长、枪,“这世道多变,总有那么几个人,几只妖不长眼。可是真没想到一群狼都那么没有眼力见儿。老子跟他们说道理呢,不听直接朝老子脸上砍。” “那些东营的人也是可恶,我几个兄弟本来好好的,被他们硬推上去成了挡箭牌!现在,”一只妖怪看了看东边阵营,突然手上出现了一把利斧,“我们兄弟死了,他们还有功夫在那里高歌!” “朱飞!”潜龙低声一喝,“你他娘的要去做傻事我先砍了你!主上这样做自然是有打算,你瞎冲动个什么劲?” 那叫朱飞看了看不远处欢腾的人群,看了看潜龙,再看了看飞在上空的凤凰,丢了斧子,气冲冲地回了营帐之中。 大家都被这一场冗长的战争弄得疲惫不堪,有的回营帐休息,有的索性就直接躺在了地上合目而眠。 苏幕白看着外面的状况,“剩下的时间让他们好好休息,要做的小事和准备全部都让那一千人去做。” “总算是那一千人还有点用,咱这些兄弟做这些一定不怎么听使唤。”苏三摘了头盔,整个人大喇喇地坐在椅子上,累得不行,“慕白,兄弟们有情绪。可是这南楼厉也实在不是个东西。他的兵在后面挡着,兄弟们想迂回再战都被他们扯回了战场,而且明明是我们在打仗,他却成了最大的受益人,狐假虎威。” “你先别急。”苏幕白拿了一支箭往前,停在一头被抓回来的盘古狼面前,抬起那狼的头细细观察着,“不让他先高兴高兴,怎么让他输?” “我不明白。”苏三一愣。 “让他放松了对我们的警惕,我们才不会腹背受敌。他的阵营已经没有多少人,已经答应下一次我们自己带着这一千人出站了。狐假虎威,到底谁借谁的威还不一定。” 要让敌军信服,除了有武力是不够的。这次和南楼厉出征,正好可以帮助证明苏幕白皇族的身份,名正言顺,让敌人忌惮,也更得民心。若是以后占领了这座城池,也是顺理成章,苏三这才吁了一口气,“对了,对方也不是吃素的,你看今天西子妹子那如虎的气势,下次还带着她不得有危险?” “所以下次,你帮忙拖住她。” “什么?我?”苏三指着自己的鼻尖,“不不不,我不做这种事。”要是自己帮了这个忙,被打的还不是他? “要谁拖住我?”正说着,一只白嫩的手掀开帘子,西子换好常服走了进来。 “没没没,这谁能拖住你呢妹子?”苏三笑嘻嘻辩解道。 “那你们是在说什么?” “刚刚我们是在说怎么拖住这狼。”苏幕白放下手中的箭走过来,“刚刚叫凤凰过去看你,伤口处理好了?” “唔,好了。”西子摇了摇右手道,本来也不用治疗,照她的恢复速度这么一小道口子吃点好的,一天伤疤都不会留下。可是苏幕白还是让她吃了许多药材,美其名曰增强她的战斗能力,“你们测出什么来没有?”她问。 “还没有,”苏三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妹子你看,那狼能的就跟你似的,不怕刀不怕箭不怕水不怕火,它什么都不怕,这让我们怎么下手才行?” 西子看了看那躺在地上的妖兽,“但凡是活物都有弱点的,你们拷问这么久了,换我来试试。”刚想动手,西子想起什么,“慕白,话说东边有人来找你。还有苏三,你家那位似乎有点不舒服啊你不要回去看看?” 说罢,就只见苏三飞也似的跑了出去。苏幕白说了几句“让他们等着”,最后还是拗不过走了出去。 四周安静下来,西子将自己在战场上还没用完的毒蝎子放出,让他们朝着那盘古狼走去。可奇怪的是,那些毒蝎就像当时在城墙上碰到的那个黑袍人一样,根本就不动弹了。果然是他,西子想。 “你也是挺可怜的,”西子上前道,扶正那狼的下巴,只见那狼的虽然目光凶狠,但是实在没有什么焦距,“你真有这么厉害,如果你真有这么厉害,那倒是跟我的生命力差不多了……” 查看了半天无果,西子索性站起来,缓缓走到苏幕白桌前坐下,死死地盯着眼前的这匹狼,到底,是在哪个地方呢? 想着想着,她喝了一口水,然后再瞥见那桌子旁边放着她当日从山上捡出来的那一块石头。西子忍俊不禁,本来是开个玩笑说这个东西就送给他,没想到他是当真把它收起来了。 西子把石头拿起来在手中把玩着,不知多久之后,她的手指一僵。这块,这块石头……好像她在梅隐镇的时候,有人给过她。一个人影立马浮现在她的脑海。 崔七娘。对!西子灵机一动,这块石头是硝石! “啊,原来是硝石。”她一叹,随手将那石头放在一小叠水中。 这个法子别人不知道,崔七娘是必须要知道的。她的饭馆不仅菜好吃,连茶水在夏天都要比别的地方来得更冰凉,于是靠这个也吸引了很多的客人。 但是冰在京城十分的贵,可是不知为什么崔七娘店里的冰可就从来没有断过,甚至后来还做起了卖冰的生意。 后来西子问她,崔七娘也爽快,就直接把制冰的过程拿给她看了,她当时就是拿那么一小块石头,然后扔进杯子里头的。 啊,这个虽然不是节气,也是凝神的一个好办法呀。一会儿之后,见温度差不多了,她试着喝了一小口冰水,呼出一口冰凉的气。刚觉得心旷神怡,却在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发现对面的狼似乎有所警觉。 “嗯?你担心什么?我不过就是喝了一杯水而已?”话毕西子灵机一动,端着杯子缓缓向前,“你是怕了我?”然后慢慢地转向自己的右手,“还是怕了它?” 从刚刚到现在她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只不过手上端着这样的一个东西。她越走越近,那狼似乎却也越来越害怕,直接往后瑟缩了过去。在此后,那冰水滴落在狼身上。顿时,只见盘古狼四爪拼命在地上划拉,浑身一阵抽搐,再倒多一些,那盘古狼便撕心裂肺如同凌迟一般地嚎叫了起来。 西子顿时明白了过来,应该是那黑袍人觉得狼畏火,于是便用一些就是火性的药材来制出了那个□□。可是却不知道药用得太多,现在的狼虽然不怕火了,物极必反,倒是怕了冰。而上回他们去的那个山头一定藏着大量的硝石,地下结冰,于是乎才有那个传说。 想毕,她兴奋的撩撩着帘子出去。眼前一黑,差点跟那人撞了一个满怀。 “着急地想见我?”苏幕白难得的心情好,如同少年一般笑道。 西子一把抓住他的手,猛地一下拉进了营帐,“我找到破破阵的方法了。” “喂——”</p> 64.第 64 章 </strong>西子在营帐内绘制着阵型图,苏幕白刚刚吩咐完让那一千人去山上采集硝石之后,久去寻营了。西子闭了闭眼睛晃了晃头,已经画得差不多了,于是正准备在桌案上趴一下。 只是正在这时,帐外却出现了一个女子的身影,那女子小腹凸起,似乎已有身孕。东子站在营帐之外,脸上画着鲜艳的妆容,对着帐篷里头的影子微微一笑。 手上的指甲如同利爪,如今正在慢慢的变长之中。趁西子并没有注意,指甲刺入帐篷中。 “东子,你在做什么?”一个熟悉的声音想起,东子的手腕被苏三握住。他现在已经知道了东子攻击人的方式,苏三见过东子用三种武器,她怀中的玉盘,手上的指甲,还有另外一个则是和西子一样的水袖。二话不说,他将东子拉到一个僻静的地方。 东子猝不及防地碰见他的目光,眼睛里下一瞬间就盈满了水汽,东子委屈地流下两行泪,“三郎,放手啊,你这样抓着我好痛。” 苏三并没有放手,反而越抓越紧,他早就听说凤凰劝阻他的话,可是他却一直没有听进去。而如今,却见到东子正要攻击西子的模样,顿时心里冰凉一片,“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没有要干什么。”东子辩解道。 “不对。” “放开,”东子再也没有那温温柔柔的模样,“苏三,你怀疑我?我东子从来没有对一个人用心过,但是对你确实是一个例外,我如今怀了你的孩子,你还能怀疑我?我不过是想看一看盘古狼是什么样子,你至于这么凶吗?!” 苏三顿时一愣。难道是自己想多了?她真的只是想看一下盘古能长得是什么样子吗?那自己岂不是……这么一想,手中的力道就松开了。 趁此时,女子将手抽了回来,“犯了你军的大忌了是不是?那你就带着我上战场啊像苏牧白带着西子一样,为什么你不能带为什么系统能上战场为什么我就是个例外?”东子越说越激动。怕太多人听见,苏三立马将东子掩口,“东子,对不起,我不应该怀疑你。” “我只不过想问一个究竟。你放手。你这么怀疑我,我也不屑跟你在一起,这个孩子我也不要了。” “心肝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我给你赔罪成不成?这次要什么你只要开口我就给你弄来。” 东子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凤目一挑,“你说的?” “是我说的。”苏三似乎有点欣慰。还没说完,只见东子水袖拂过,而那水袖之下藏着一只玉盘,白色的光辉从那玉盘上泻出。 苏三一晃神,下一秒瞳仁就变了颜色。 只见他神情稍微有些恍惚,执起东子的手,微微笑道,“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开心。” “傻子,”东子微微向前,摸着苏三的脸道,“那我要是要你的命呢?” “拿去便是。”苏三毫不含糊道。 东子似乎十分满意,“你这么听话,我自然是不会要你的命的。可是你看她,东子指着营帐内,你把她给我杀了,然后将她的心脏拿给我,好吗?” “好。”苏三转头,然后朝着西子所在的方向走去。 东子在后头看着,满意地转身离去,冼西子啊冼西子,哀家辛苦了一百多年,总算是可以拿到你的小命了。 苏三正要拉开帐帘,一个小妖气喘吁吁地撞上了他的后背,将他的铠甲一把塞在他的怀里,“二公子!那些去挖硝石的士兵遇到了盘古狼,数目还不小,大公子现在在东营有事来不及,还请公子令!” 苏三缓缓看了看手中的铠甲,银色的铠甲上几乎可以照得见他的模样,而铠甲上的护心镜上突然间有一道红光闪过,透过他的手指进入他的身体。他整个人猛地一个寒颤,清醒过来,“这是?这是怎么了?” “公子?”那小妖皱着眉头,似乎有些着急了,“还请公子令!” 苏三这时才清醒过来,“去!叫潜龙带上他小队的人跟我一起去,凤凰留守营地!” “是!” “慢着!”苏三越想越不对劲,“对了,派人保护好西子和东子姑娘。” “是,可是……”小妖有些为难,“不知道东子姑娘上哪儿去了。” 苏三莫名地有些火气,“去找!等她回来你要是再敢把她弄丢,小心你的脑袋!” “是,我明白了二公子。” 二人离去之后,苏幕白的帐子被掀开,西子看着离去的那两人,吹了吹手上刚刚削好的木箭,若有所思。 *** 一只七星鸟往京城的方向飞了过去。 几天下来,防御工事完成大半,制出来的冰块全部被泥土和稻草干稻草给覆盖住,和投石机一起准备破城。甚至是士兵身上,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都偷偷藏了些冰。这个山头硝石无数,本来是制多少都有可能。可是昨天夜间西凉国偷袭,似乎会有大行动,于是南楼厉临时决定今日出战。 城内坐镇的阿鲁巴不是西凉国圣城的皇帝,而是对方起义军的统领,知道起义军本来的目的只是要粮食和技术之后,苏幕白派人过去讲和,可是对方似乎十分不领情,似乎认定南楼厉这边的军队一定是打不赢。 “既然求和不成那就算了,兄弟们还不屑于和他们讲和。”苏白看着西子画的阵型图道。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求和……”小妖不明所以。 苏三懒洋洋地在旁边一答,“给敌人一个台阶下,如果和了,我们不用再花力气。如果不和,也可以降低他们对我们的提防。你还太小,待会好好看着。” 话音未落,只听营帐外一声嘹亮的号角,出发了。 战场上一如曾经一样黄沙弥漫,上一次战争中丧生的妖怪和人,头颅许多都被挂上城墙。于是二话没说,双方开战。 只是这一次,胜利似乎只眷顾苏慕白这一方。冰块所掷之处,狼嚎一片,没有了盘古狼的强势,对方军队如同一盘散沙。 那尖利的狼狼爪一碰上淬了冰的盾牌上,顿时便裂了开来,没有爪子和牙齿的狼和兔子几乎没有多大区别。一会儿便溃败了下去。 苏慕白劝他们投降,可是竟没有一个人答应。阿鲁巴抽出腰间的利剑一挥,怒目向前,“给我冲,我们西凉国的战士为的是正义而战,我们什么都不怕,绝不求和,绝不投降!” 于是结果显而易见,苏慕白一方大获全胜,退敌百余里。这么一退,基本上就收了这西北边一个小城。所有的妖怪们都欢欣雀跃,不过另一方却已经着急了。 “王爷,那妖人已经攻破了这个城市,在军中名声大振,再让他这么攻下去,我们的声望岌岌可危啊!”一老将俯首道。 “你的意思是?”南楼厉看着远处升起的信号,是啊,赢了,本王攻了这么久的地方,他们半个月的时间就赢了。 老臣微微一笑,两只眼睛如同狐狸,“依臣之见,那破阵的法子?咱不已经学到了吗?那些妖怪看上去各个神通广大,但是貌合神离,只要关键人不在,散了也就是一时半刻的事情。” “也是,已经学到了。”南楼厉脱下盔甲,换上一身便服,“这几日,就劳烦您老人家好好陪着那一群东西喝喝酒聊聊天,我有事要出一下。” “王爷?”老臣双眼瞪大,这个节骨眼上,自家王爷这是要去哪里?“你要出营?” “就说我去接应父皇派过来的使臣了。”他看着营帐外头道,不出营,怎么找到对付他们的办法呢? “王爷,”正说着,外面有小兵报告道,“飘雪姑娘来了。” 南楼厉示下,只见帐帘掀开,一个浑身雪白的女子袅袅走了进来。她头上簪着一朵白玉兰,整个人就像从冰雪里走出来一般,晶莹柔美,而她那五官之中,无处不是姜拂晓的影子。 “王爷。”女子盈盈福身,就连声音也都如此相像。只不过她的声音之中却多了一丝冰冷的意味。 这种女人,南楼厉更是喜欢。况且他本身就姜拂晓的死难得和唐门交代,这次出来一个和她这么像的姑娘,自然是帮他解了燃眉之急。 而她也正是南楼里的新宠。不仅长得比姜拂晓要漂亮,手段也比他高明太多。“王爷,这可是要去哪儿?” “有些事情要办。” “那王爷请小心。”白飘雪帮他系上披风。 “恩,”南楼厉十分满意,“我不在的时间你就在营帐里做做样子就好了。” “是,”女子嫣然一笑,“王爷你放心,你想要的人我不会动。也会想办法帮你把它夺回来。” “那就好。”南楼厉应了一声,出营翻身上马。那个人的地方,离这里也不远吧。 65.第 65 章 北境的层峦叠嶂里,有一座蛇形山,那山峰陡峭入云,如同一条直立的响尾蛇。这里毒物遍生,鲜有人至。 “扣扣。”两声叩门声。 没有人应答。 南楼厉站在这山中,竹屋之外,锦缎华服,凝了凝眉,“重楼。” 好一会,那里面才传来男子低低的笑声,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推开那扇窗户,一个满头银发的男子慵懒地搭在窗台上,似是没有睡醒,“呐,阿厉。稀客啊。”这男子五官细长,面容如同女子一般精致,若不仔细辨认,还以为是一只妖。 南楼厉的脸上这才出现了一抹轻松的笑容,“好久不见。” “是啊,”重楼玩着自己的手指,“阿厉你好久没有来找我了,仗打完了?” “还没有。” “哦?是想让我为你出谋划策?”重楼挑挑眉。 “不是。”南楼厉一顿。 “咦?奇了,你来找我,居然为的不是打仗。”重楼的笑容缓缓消失,“那是为了什么?” “我想让你帮我杀人。” “谁?”重楼来了兴趣。 “南楼幕。”南楼厉的眼神冰凉。 “呵,”重楼一声冷笑,侧回身子,“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你弟弟,你自己办不就好了吗?这个人可不好办,我要杀了他,你的心上人能放过我?” “不放过便一块杀了吧。” “恩?”重楼手一僵,转头过去看他,眯起眼睛微微笑道,“阿厉,你如今是越来越狠心了。” 南楼厉也笑起来,“你知道我,我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说罢,他将一个锦囊放置在窗口,“这是你明年的解药,十日之后,我要看到他的尸首。” 重楼拿起那锦囊对着阳光看了看,摇摇头,将锦囊放到原位,“我不想这么做。” “重楼,你不帮我?”南楼厉觉得不可置信,以往他有什么要求,重楼都会二话不说地答应。 “不想帮,等我想帮的时候,自然会帮你。”银发男子瞥了瞥下山的路,“请回吧,要不然我这屋子里头最近逮住的宝贝怕是要控制不住了。” “你——重楼,你知道违背我的下场。” “知道,”男子无所谓地答道,“你也知道我不愿意的时候就是不愿意,不是吗?” 南楼厉没辙,只得往回走。还没走几步,就看见旁边草堆里“滚”出一个小姑娘,浑身脏兮兮的,头上还插了一根草。哼哧哼哧地喘气。 看到他是谁之后,女孩一双大眼睛里全是敌意,“哼。”说罢,她将自己采到的药材放到自己身后的背篓当中。 “紫玉。”南楼厉对着她喊道。 紫玉瞪大眼睛,似乎很生气,觉得眼前人的理解能力似乎有些问题,“人家都说哼了,就是不想跟你说话,你让开,快下山,不要打扰我。” 南楼厉却还不走,蹲下身来,对着她,露出一抹笑容。 紫玉只觉得那笑容有些惊心,“你,你要干什么?我告诉你,你别看我现在这样,我可不怕你。” “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你过来。”南楼厉对她伸出手。 正在这时,竹屋里面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别碰她。你走吧,我会考虑。” “重楼——”听到这么一声,紫玉背好了药篓,迅速朝竹屋跑去。 南楼厉将锦囊挂在一棵竹子上,微微笑起来,你看,每一个人都有软肋。于是也安心地下山了。 银色锦袍上绣着根根翠竹,男子长身玉立,微微笑着向女孩伸出手去,却被一把拂开,一双眼睛里全是泪水,“你不是说这次从阿鲁巴那里逃出来就再也不管这些事情了吗?原来你是算准了他会来找你,他害了你这么久了,害得你只能靠他的解药维持性命,你还要一直给他卖命吗?” “紫玉,”男子摸摸她的头,却像是没有听到她怎么说一般,将她抱起来,“这一次真的是最后这一次了。” 一阵紫光从他怀里窜出,只见那小女孩落在地上,在一阵紫色的光线中,缓缓变成一个紫衣女子,那女子杏目瑶鼻,两条紫色的绸缎扎在头发两侧,腰间仗剑,她吸了吸鼻子,“哼,我自己可以走。” 说罢,两人往军营的方向走去。 阿鲁巴在找不到重楼人的时候气得将身边的茶具一股脑砸得稀巴烂,“你们谁把先生气走的,赶紧找人将重先生再请回来!” “回皇上,重先生不是被我们气走的,而是自己走的。” “什么?”阿鲁巴气得眼神一滞,望着广阔无垠的苍穹,“他违背了誓言,违背了要效忠我们的事业。实在是罪无可恕。” “是的,皇上。” 阿鲁巴面向身后自己的城池,“无论如何,派人将他追回来!等我们打下失去的阵地,就去找他算账!”布完阵打输了落荒而逃?这种人实在是可笑之极,他阿鲁巴还从来没有让这种人逃出过自己的手心! “是,皇上。” *** 火光在风中摇曳着,夜已深。 苏三坐在帐中,火光映着他的脸庞,修长的手指在桌案上一下一下地弹动着。 “三郎,”东子抓住他的手,“你怎么了?” 苏三并不看她,只是喝了一口酒,“没事。就是在战场上呆的久了,有些想你。” 东子听到这里,笑着整个人软软的趴在他的身上,“就你最会说话。” 最近不知道为什么苏三总是会感觉莫名地烦躁。尤其是对着东子,时不时地就感觉不对劲了。这不,东子只觉得男子的心跳快得有些不寻常,刚想起来就被男子一把拽住,“东子。” 女子看着他的眼睛,“怎么了?” 苏三顿了顿,十分严肃的看着她道,“我和慕白,最后只会有一个人在这沙场之上。等这里结束之后,跟我一起走好吗?” “走?”东子的面色一顿,“去哪儿?” “去哪都可以,只要是我们两个人。现在我很自由,我们可以梅隐镇,可以去京师,你想去哪我们都可以去哪儿。” “可是我特别不想跟大家分开,想跟大家在一起。” 苏三面色一顿,眼睛里的光辉也黯淡下来。 “可是你如果想去的话,”东子再笑一下,“那我就只有跟你一起走了。” 苏三突然间内心狂喜,可是在下一瞬却如临地狱。只见东子在他眼前,长袖一挥,男人看着一枚玉盘缓缓停在了半空。但是如今他已经穿上了护心镜,已经没办法被她的幻术控制了。 东子褪去了她寻常的温婉模样,整个人冷得如同一块千年寒冰,声音也变得十分苍老,“为什么不去杀了冼西子?” “没有机会。” “那如果我给你机会,你会下手吗?”她上前一步,揪住他的衣襟。 “会。” 东子的面色才微微缓了缓,将他的衣襟整平,凑到他的耳边道,“那你记得一定要成功,我和西子两个人,只能活一个。” “好。” “嗯,对了,我们哪儿也不去。” 苏三眼神呆滞了一会儿,“好。” 东子满意地摸了摸苏三的头,“在我用过的所有人当中,还是你最听话了。等我把这里的事情好好解决了,是不会亏待你的。”说罢,只见女子缓缓褪下那红色的衣裳,肤如凝脂,酥胸如雪,可是那微微鼓起的腹部处,却赫然是一整张被制好的人皮,那人皮穿着一身雪白的衣裳,正如同此处冬天的皑皑白雪。 苏三浑身一震,放在桌子下的手狠狠地攥了起来。 夜里的星子越发地亮了起来,边疆地带什么都不比繁荣的城镇,唯独景色例外。西子看着天上飞来飞去巡逻的凰鸟,不知不觉的就哼起了家乡的凤凰谣。 “想回去了?”有人踩着碎石而来,坐在她的身侧。 “倒不是,就是这么打着打着有些心虚。”西子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半晌才道,“那仗打完之后去哪里?” 苏幕白将自己的披风取下给她盖上,灿烂地笑起来,平日里苏幕白对着战场,鲜少有笑容,今天这倒是例外,“我也不知道。” “自古以来,男人打下的江山,就会坐拥天下。” “如果坐拥江山就能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的话,那坐拥也没不可啊。” “嗯?你还有自己得不到的东西?”西子问,问完之后自己就后悔了,只见苏幕白直直地看向自己。嘿嘿一笑。 “咳咳,既然你意不在此,那为什么要带他们来这里?”她下意识的转移了话题。 “这并不是我的意愿,只不过我的父亲是他们的领袖,再加上到后来我在逃亡的路途当中被范玉恒所控制,抢了内丹,所以就被推到这个位置上。这些妖怪们都对我有恩,所以我做这些也是应该的。”苏幕白反问,“那你呢?你以后会去哪?” “不知道啊。” “你难道不跟我一起走吗?” 西子转过身来面向他,“我是长生不老丹,你跟我在一起,一定会被其他的妖怪追杀。我要是跟你一起走,还不知道会把你……” 女子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片柔软裹住唇齿,浅尝辄止变成索取,男子身上的青草香通过皮肤缓缓地传到她的四肢百骇,嘴角微微弯起,“我不想要江山,不想要女人,你除外。” 66.第 66 章 黑云慢慢地覆盖住了天幕,夜晚来临。 为了庆祝这一次胜利,南楼厉特意给这座城池换了一个名字,叫做玉关。本来是想叫做一夫关,取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意。但是却被潜龙一句话惊醒,“这它娘的不是鳏夫城的意思吗?”恐怕被人当做这是个鳏夫城,于是他改了几笔,变成了玉关。 这玉关城十分荒凉,除了几个还没来得及逃走的西凉国仆人,几乎半个人影都见不着。大多数百姓在妖怪进城之前就逃得一干二净了。 随后不久,三王爷的榜文就出现在了临近许多的郡县之中。陆陆续续的,来玉关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另一方面,妖怪们俨然已经习惯了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生活。虽然没有人吃,可是这旁边有许多的野果、泉水,溪流,他们享受着来之不易的自由,日日欢腾的厉害。 无巧不成书,在他们巩固后方的同时,阿鲁巴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只是日日夜夜紧闭城门,估计是在研究什么邪门战术。就连有的时候潜龙好死不死地跑到对方城墙上嚎叫几声,都没有人管。 幽深的巷子里亮着一丝灯火,月光下一匹马在路上走着,马上女子头上扎的丝带飘飘,手中的剑打着另一个手心,悠悠闲闲地晃着,似乎是在找人的模样,“看到苏幕白了吗?” 屋檐下的小妖正在打盹,听到这么一声连忙惊醒,裹紧了身上的衣服,“西子姑娘,大公子,大公子……”小妖一半还处于梦中,深秋的天气有些凉,一吐气便是一口白雾,“哦,对了,西子姑娘,我刚刚看到大公子往东边去了,看样子是去寻营。” “好,谢谢。”西子调转马头,往东边跑去,真是的,这个苏幕白最近成天不知道在干什么,根本找不到人影。 而另一边,在玉关的东部,城墙之下,苏幕白捡起了一块人骨头。枝条一扯跃上了一棵树上坐着。最近跟着人进来的,还有些不知名的妖怪,虽然说妖怪进城也是允许的,但是不知不觉,人口却在微妙地递减,“看来是进来了不速之客啊。”他一叹。 话音才落,他察觉到动静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白发男子自明月当中落下,抱琴而笑,“既然都已经发现我了,何不下来一会?” 苏幕白见此,也跳下树去,“你是何人?” 长长的衣摆有些许落在了水中,泛着褶皱。由下及上看去,一只修长的手指拨动了一根琴弦,如月般幽深的眸子缓缓抬起,嘴边噙着一抹笑意,“我叫重楼。怎么?他们都没有跟你提起过我?” “虽然没有听过,但是上次战场城楼一见,却是记忆犹新。”苏幕白一笑。 “恩?有意思,你认得出我?” “能和西子打成平手的人不多,身形相近,发色相似,就连落身的姿态简直都是一模一样,而且在夜深之时偷入玉关,除了你,估计也不会有第二个人。” 重楼似乎满意地赞叹道,“好,好,我重楼不轻易杀人,看来今日你死在我手里,也不算太冤。对,上次那个人是我,”他好玩似的笑起来,“可是我也不过就是逗着人玩玩,毕竟圣城国君给了我这么多银子,不出点力,说不过去。” 苏幕白听这话才突然想明白为什么西凉那边没有了动静。原来重楼是受圣城君主之命来帮助阿鲁巴打仗,估计原命令是要让阿鲁巴和南楼厉同归于尽,这样,他便可以坐收渔翁之利,“原来你是那边的人?” “诶,不不不,”重楼摆摆手,轻轻拂动琴弦,“那我都是和他们闹着玩的。只不过啊,跟上一次不一样。这次,我是真的受命来取两颗人头。”说罢,只听琴声加剧,地上似乎结起了白冰,上面升着白蒙蒙的雾气。 重楼从地上站起,只见他上身儒雅,下身却根本不似人,指甲龟裂如野兽。 四周阴风四起,明明眼前的人一个动作都没有,但是分明能够感觉那力量确实是从那人身上发出。 苏幕白眼眸变成红色,指甲也迅速生长起来,笑道,“如果是这样,那么大概我也知道你背后的这个人是谁。抱歉,今天,也就只能让你走不出这个地方了。” 说罢,只见冰刃相接,二人迅速缠斗了起来。重楼并不出招,只是不停的在闪躲。不一会儿就被苏幕白困得结结实实。苏幕白心里还纳闷,这么不经打的妖怪怎么还有本事能够口出狂言,刚想要将重楼的身体扳过来。身后突然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不要看他的眼睛!” 可是已经晚了,苏慕白赫然发现眼前的重楼双眸的颜色与西子的一模一样,与此同时,他的肩膀上已经爬上了一只巴掌大的蜘蛛。 眼前的重楼慢慢的露出了一抹笑容,越过他看向他的身后,“好久不见,西子。” 再之后,苏幕白的意识便陷入了混沌。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闻到了十分浓重的铁锈味。自己却已经是在一间牢房之中,四肢都被铁链绑上,“这是……哪儿?” “这不是哪,”一个人影从黑暗中走出来。银色的头发弯弯缠绕泻在胸前。一张脸雌雄莫辨,但是十分的苍白妖艳,那双眼睛,已经不再是刚刚看上去的深蓝色,而是恢复了漆黑一片的模样。 “你也是药人?”不知道重楼使了什么法子,他现在只觉得浑身无力。 重楼缓缓走到一个炭火堆前,夹起一块火红的木炭,“对,没错,我和西子一样,也是当初被送给南楼厉的药人之一。”火红的木炭衬着他的脸颊微微的发红,“不好意思,这么迟才正式的介绍自己,我确实可以说是冼西子的师兄。” “师兄?”苏慕白不知所以。 六年前。 马车在路上碌碌奔走,赶车人似乎十分着急,不停地驾着马车往前赶去。那是去京师的路上,那可不比别的地儿,处处权贵,遍地都是人才。要是迟了一时半会儿,那可都是要人命的。想毕,他“驾――”的一声加快了速度。 车里面少年少女们缩成一团,睁着无辜的大眼睛。这一群人和其他的人似乎有些不一样,他们的皮肤白皙,瞳孔深黑,被绑在一团,紧紧瑟缩着,感受着马车的颠簸。 只不过其中有一只手正在用着十分强大的力道,用力掰着什么东西。马上的颠簸当中,车里的声音也大多数被掩盖住。只听“砰”的一声,马车内部一个木底被揭开。一个女孩将那木块小心地放置在旁边,接下来眼睛扫过眼前的人,“重楼,你坐近来一点。” 那靠在窗边饶有兴味地看着西子的少年愣了一愣,似乎没有想到西子会喊他,“为什么?” “你的血没有用,必须第一个走,不然你到地方第一个要被杀的人就是你。”年幼的西子道。 “凭什么第一个被杀的就是我?”重楼十分地不服气,“我虽然没有你们的好用,但是我还有其他的作用啊!”除了用血制药,他可以用幻术,可以出谋划策,并且他的武功,也要比其他的少年少女们好上太多。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们要我们无非就是要我们的血,你没有血给他们,他们才不会相信你有没有什么幻术,一刀砍了才最保险。废话少说,赶紧走。” “那你什么时候走?”重楼反问。 “最后一个。” “那我跟你一起走。”他昂着头道。 西子都有些诧异,平时自己跟重楼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好,可是这一次,他偏偏要留下来等着自己。但是也没有想那么多,赶紧把最小的妹妹送了出去,陆陆续续等几乎所有的孩子都逃出去的时候,赶车人才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怎么装了这么多小孩的车,今天越来越轻啊,这马车也跑得越来越快。 “吁——”他停下车,掀开帘子一声大叫,只见只有了西子和重楼两人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他大喝一声叫前面的官爷,“来人呐!来人呐!药人逃走了,快追!” 兵士去追之后,那赶车人目露凶光地对着车内的两个小孩。 “她指使的,这和我没关系。”重楼指着西子的。 “你……”西子瞪着重楼,却发现那少年脸上是一副快乐的笑容。他目光炯炯,似乎在说,你是死是活与我又有何干系?我只要保证自己活着就好。于是他接着掀开帘子去看外面的景色。 他是药人族里的异类,之所以说是异类,便最好拿他和西子相比。西子是一个来路不明的外来孩子,但是在族里受的宠爱可要比他多的多,因为西子有着药人族里最纯正的血统。 从小他就饱受着村子里人的歧视,说自己不是一个正统的接班人,说自己的血液和寻常人没有什么不一样,说自己懒散不堪,不能独当一面。所以这一次被抓走对他来说,其实是一件十分好的事情,他才不会想走呢。毕竟大好的前途在等着他。他以前偷偷溜出过村子,知道自己是死不了的,不仅死不了,他还能在外面,成就一番大事。 牢房内的火光愈来愈甚。 “你既然是西子的师兄,为什么要抓我?”苏幕白无力道。 “因为我这个师妹太优秀了,我为了要对付她,我必须就得先对付你。哦,对了,我忘了提醒你一句,西子我是不想杀的,可是我却特别喜欢看她痛苦的样子。嗯……”他拖长了一下声音,“兴许,我也是喜欢她吧!” “你再说一句试试!”苏慕白一双眼睛泛着厉光,只觉得一阵怒意直冲头顶。可是无奈自己身上的妖力似乎全部都被消失殆尽,根本无法挣脱。 “别白费功夫啦,”重楼笑道,“这是我自己的府邸,在我的府邸里头,没有妖怪能用得上一分力气。” 再接着,他一拍手,只见下人送上来一排肉乎乎的巨大的东西,依次排列地分别是蟒蛇尾,凤头,豹子身,老虎爪等各种各样的妖怪身上的部分。 “那你看看,”重楼道,“这一些东西,你想要哪一件?” “你什么意思?” 重楼无辜摇摇头,“没什么意思啊,既然到了我的府邸,我必须给你来一点见面礼,是不是啊大公子?我重楼平时没什么本事,身为药人我的血不能做药,可是有一件东西我却比其他人做得都要出色,那就是御兽,我不仅能够操控他们,我还可以将人和妖怪的身体进行组装,不知道你可有兴趣试上一试?” 话音未落,一把匕首就刺进了血肉之中。苏慕白闷哼了一声。索性将头垂下,双手紧紧的握着木桩上的铁链。 重楼似乎很享受,“像你这样的,估计可以造成一个很好的东西呢!” 却只见苏慕白倒是笑了,“你觉得用幻术这些东西哄我管用吗?”说罢,他不费一丝力,就从木桩上脱落下来。 重楼脸上的笑容慢慢褪去,“你还知道这个是幻术,看来还挺有本事。但是我的幻术和西子的可完全不一样。西子的幻术,只不过是为了迷惑别人,而在我的幻术当中,你承受的痛苦,却一定是真真切切。当你弄某一个承受不住的时候,啧啧,你的命也就归我了。” “哦,忘了提醒你一句,在这里,你是打不过我的。”说罢,囚牢底部变成了一方水域。重楼狠狠一握住匕首,朝苏慕白刺去。 67.第 67 章 血啪地一声四散而开。 苏慕白幽幽转醒,自己已经不在监牢之中了。而是到了梅隐镇里一条熟悉的街道,离药铺没有多远。他现在整个人扑在地上,有些虚弱地喘息着,周身沾满鲜血,他想站起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站不起,到最后他才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然变成了一条蛇尾。那蛇尾呈银色,在阳光底下闪着亮光。这……这是? 身体的感觉越来越重,自己也越来越虚弱,他说的没错,在重楼的幻境里面,所感到的痛苦都非常的真实。他现在浑身几乎没有一处完好,只能挣扎着尽力站起来,或者说往前挪去。 街道上的人慢慢地多了起来,他熟悉的人全都在这幻境之中,甚至还有已经死了的崔七娘。崔七娘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双眸没有焦距,似乎十分怨念。 “七娘。”他正想叫她,却被另外一个人拉住手腕,“嘘――别理他们。”只见那女子身穿一身深蓝色的衣服。头发长长披在腰间,头上绑着绸带。但是整个人不却不像其他人一样,形同就木,反倒是看到他的时候,眼眶红成一片。 他浑身血迹,不知怎么地站起身来,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西子。” “你有没有事?”她急急上前去看他哪里伤着了,却直接被拉进一个怀抱,那怀抱里温柔的带着血香。 “傻瓜,应该是我问你,你有没有事。” “慕白?”正当这时,一个声音在苏幕白的身后响起。苏幕白转过身去,只见崔七娘微微笑了起来,正在跟他打招呼,但是双目还是如同方才一般,丝毫没有焦距。 “别理他们,”西子道,说罢,拉起苏慕白就走,“别跟他们说话,我们回药铺。” “这些人都是重楼养的寄生蛊,和他们在一起久了,到一定的时间他们就会把你吃拆入腹,连骨头都不剩。” 苏慕白往后看去,果然只见刚刚崔七娘所站之处,慢慢地生出无数的小飞虫,“话说西子,你怎么进来的?我见过你用幻术的时候,一个幻术是没有办法用两次的。” 西子不看他,自顾自的走着,“我自有自己的办法。不过你难道都不怀疑我是假的?” “当然不怀疑,”苏慕白苍白一笑,“如果你是假的,任由我在那儿死了不就完了,何必来救我?” “你不会死,”西子轻巧一应,牵住他的手道,“对了,那重楼跟你说了些什么?” “没有说什么,他只说,他是你的师兄。” “师兄?他倒是说的轻巧,”终于到了药铺,里面的东西还是和他们走之前一模一样,西子将苏幕白安置好,关上门和窗户,检查了四周。然后给他喂下一颗药,“那个人不是我师兄,他不过是种在园子里,复活的一具人尸。” “人尸?” “对,人尸。当年我们逃走不成,就全部被送到了南楼厉的府上。再后来大多数药人失踪的失踪,死亡的死亡。而重楼因为得罪了南楼厉府中的一个贵族,于是直接被砍了脑袋。南楼厉见他死相凄惨,便将他埋葬了,葬在了后花园之中。可是谁知道那后花园当中本来有一株千年灵芝,那灵芝不仅药性足,而且传说中似乎有神力,在不久之后,园子里便长出来一株人树。” “人树?”他是听说过这个人树的,传说中因日月之精华以及万物之灵气而长成的妖怪,千年才得一棵,“难道这重楼这么身形诡异,就因为他是吸取了灵气而借尸还魂给一只妖怪?” “嗯,”西子点头,“那妖怪是长得和重楼一样,其中也占有了重楼的灵魂。当时南楼厉看到之后大惊不已,于是赶紧将重楼请回作为上宾。而重楼感恩南楼厉将他埋葬,让他获得新生,从此之后只为他所用。” “东陵城从来没有听过这个人的名字。” “没有人听到过他这个名字,是因为这南楼厉的最后一张牌,不到关键时刻他是不会动用的,这一次他摆明了是想要了我们的命。总之,”西子一顿,只见窗外有一个人影,这里的所有人都是重楼的耳目,她微微扬声道,“你要记住,重楼不比,其他的妖怪。他谁都不信,只听南楼厉一个人。” 见那人还不走,西子吹黑了灯,躺到床上,凑到苏幕白耳边小声道,“有人在听,现在我们的当务之急是想要找个地方出去,在他的幻阵之中有一个弱点。他每次架构一个幻阵,必然会在里面囚禁一个活体,所以这一次幻境做得这么真实,里面的活体一定已经察觉到我们来了。他只有杀了我们,自己才能活下去,而我们只有杀了他,才能往外逃。” 男子带血的手握住了她的手,“对不起,西子,我这个样子,不能保护你。” 西子顺势躺在他的怀中,眼睛里是难以令人琢磨的情绪,“这是在幻境里,再过一会你就好了,相信我。我一定不会让你死的。” 可是出乎他们的意外,两天过去了,居然没有人来找他们,好在簪子里西子还存着一些粮食,不至于饿死。 出乎意料的是苏幕白的变化,他以极其快的速度地适应了蛇尾,可以自如地如同上下翻飞,妖力似乎也已经恢复。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与此同时,他的头发一夜之间全部变白。并且慢慢地开始有些分不清楚幻境和现实。 白日渐长,苏幕白正坐在屋顶上擦着一把利剑,白色的头发在身后扬起。那剑上镶着黑曜石,从剑柄开始,呈藤蔓形状弯弯绕绕地盘桓到剑尖,有如灵蛇。 “你不用你原来的那把了?” 苏幕白嘴角牵起一抹笑容,继续擦着剑,“西子,你说过,我前世很可能就是那个和尚,所以我这辈子不愿意杀人。” “恩,怎么了?” “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恩?” 苏幕白转过脸来,看着西子,“我答应成为你手里的剑。”那怕我前世就是那个和尚,我这辈子跟他也没有半点关系,“我现在,只想成为你的剑。” 西子看着他,眼睛里从诧异变得有一丝惊恐,苏幕白苍白的脸,配上他银白色的头发,开始变得越来越像重楼。 一柄重剑从男子手中落到院中的地上,稳稳插在土中。 苏幕白转向她,银发飘散,笑容干净,“西子,你不高兴么?” 西子眼神一暗,“只剩苏三上次送过来的东西了,说是给你壮阳,你要不要喝?” 正这时,却只见苏幕白迅速一跃而起朝她的地方飞扑过来,将她抱在怀中按倒在地,一柄飞刃擦着她的袖子飞过,“你到底想要怎么样?”苏幕白的声音沉冷。 “居然没有饿死?”上空传来熟悉的声音,重楼一袭黑衣飘在半空,“怎么样?大公子,我给你改造得你可还满意?” “废话少说,对于你这样一个连真身都不敢现的人,幻术又能奈何的了我多久?” “恩?居然小看我的幻术?”重楼面露不悦,“你可知道你身边这位可是怎么进来的?” 话音未落,蓝色的绸缎卷着匕首狠命的向他刺来。西子一笑,似乎看到了什么脏东西,“我怎么进来的与你无关,但是你这三天一换脸的毛病可得改改,要不然等哪天油尽灯枯了,全身可都得溃烂而死。” “啊,”重楼摸着自己的脸,“没大换,就是原来那太医令的脸不错,吃了一颗心,就变成了这样。” “好了,废话不多说,今天我过来,是来给你们一个机会的。”重楼侧了侧身。 “呵,”西子一声冷笑,“我认识的重楼,可从来不会给别人机会。” “你说得对,我这不也是想找你们帮一个忙嘛。” “什么忙?” 他一扬手,只见一个黑色的口袋被丢到了他们二人面前,“这个人你们也认识,被我抓过来了居然想逃。我也懒得收拾他,给你们一个机会。西子应该知道,我这个阵你们要怎么出去吧。” 说完之后,重楼的身影便从对面隐了去。与此同时那黑色的布袋猛然被人撕开,一个人从里面走出来,苏幕白和西子同时凝了凝眼眸,“是你?” 只见面前,范玉恒一身脏污的青色衣裳,双目赤红,似乎已经被重楼抓了许久,面色都有些呆滞。只见范玉恒也认出了他们,与他往常的表现不一样,这一次他神色惊恐,似乎已经受了十分大的惊吓,“别,别杀我……”这是他说出的第一句话,“你们杀了我,可就永远也出不去了。” “危言耸听。范玉恒,既然你是重楼养在他环境里的活体,那今天你就非死不可了。” “我是说真的,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又是怎么进来的,但是我相信他既然把你们放进来,就没有让你们出去的打算。”范玉恒说得恳切,浑身上下的灵力也已经散了不少,“我杀了幻境里面来找我的那个人,于是我便代替了他的位置。重楼这个人从来都心狠手辣,你们杀了我,根本就是吃力不讨好,再说,你们现在看看我的样子,也根本对你们造不成任何威胁。” “我不信你。”西子道,“你说了这么多,可是不试试我怎么知道杀了你我们是不是能够出去呢?” 范玉恒叹了一口气,“你们跟我来,我发现了一个地方。” 既然不相信他和重楼任何一方,去去也无妨。于是他们便跟着范玉恒出发了,大概半个时辰之后,到达的地方是一个黑色的洞窟。洞窟外面,缠绕着无数的藤蔓。那藤蔓和平时我们所见到的不一样,通体呈黑紫色,并且,似乎有一些细小的花苞从中再生出来。那花苞当中有尖利的牙齿和透明的粘液。开得十分漂亮,但是看起来却又似乎异常凶悍,不断地朝他们伸过头来。 “这是一个食人洞。里面的花草,全部都可以食人。我走了很深了,可是始终突破不了最后这一关。”范玉恒搬着石头,喘气道,“这个底下是出口。” “什么?这里?”西子看到那一洞密密麻麻的食人花道。 “你们相信我,”他撸起袖子,只见手臂上全是一块一块的伤疤,“这些都是在这个洞里咬的,这整个幻境中,只有在这里感觉最为真实,也不受他的控制。” 苏幕白感受了一下,这个底下确实没有太多重楼的灵力分布。“你先下去。” “好好好。”范玉恒一边下去一边道,“幕白,师父错了,不应该把你们当做杀人工具。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 “接着走,别说话。” 砍掉四周的藤蔓,最后他们到了一片茂密的食人花地,那些是人话见到他们来说都十分的兴奋,不停地朝他们涌过来。正当此时,却只见范玉恒不见了踪影。 “糟了,中计了。”西子暗叫一声不好。整个人就和苏幕白一起一脚踏空,落进了一个深坑。 食人花见此越发兴奋了,一甩身子陡然向他们二人袭来,苏幕白将西子卷起护在怀中,不停地砍着四周攻过来食人花尖利的唇齿。可是似乎越砍越多,那食人花吸收了血液之后,力量也变得越来越大。 深坑之上突然传来一阵声响,上方的范玉恒从洞顶跳下来,开心地大笑起来,“慕白,你要跟你师父斗,还是差点。你以为我这一身灵力是怎么不见的?还不是为了挖这个陷阱对付你们?有了你们二人妖力的牵制,师父自然是能够安全的出去。”说罢,他朝着原路走了出去。这里是出口没有错,但是仅仅靠范玉恒一个人之力是完全走不出去的,所以他领苏幕白进来让他们两的妖力帮自己吸引一大部分敌人,自己才能够乘机冲出重围。本来自己遭重楼伏击已经够倒霉的了,还被他困在这里这么久。哼,等我出去了,定将那妖人的头颅提来! “你在高兴什么?”身后突然传出一个女声,范玉恒回头,只见西子正好好地站在他的身后,一双眼睛蓝得吓人。 “你,你怎么?你用了幻术?!” “师父。”苏幕白从他正面走来,手上提着一些带血的食人花,“师父确实教了慕白许多。” 只听见迅速的一阵风声,噗嗤一声什么东西刺入血肉的声音。范玉恒一愣,只见自己胸前被□□刺出一个大洞,整个人正被它提得双脚离地,“不,不,不……”他仰头望去,只见一朵巨大的红色花朵正张着血盆大口朝他吞来,“不——!” 68.第 68 章 军营里面如今也算是欢腾一片,能吃饱喝足睡饱还能打胜仗,对整些士兵来说已经算是一件十分幸福并且观光宗耀祖的事情了。 东子挺着大肚子走了出去。在一处隐蔽的地方,将腹中包袱扯了出来,换上人皮以及衣服走进了东营。 “飘雪姑娘。”一个士兵匆匆跑过来,笑道,“你咋从这儿跑出来了?” “自然是有事要做,爷回来了吗?” “回来了,回来了,正等着你呢!”士兵笑道,领着她过去。 还没接近帐篷,就听见一个年轻女人的喊声从中传出,“我不管,你必须要给我个交代!” 守门的士兵看到白飘雪过来也是面面相觑,神色尴尬,“姑娘。” “王爷可是在里头?” “在的姑娘。” “里面那个姑娘是谁?” “小的……小的也不知道,但是好像是和重爷一块儿过来的,一个姑娘叫什么来着,叫紫什么来着啊对了,叫紫玉。”怕自家主子说自己办事不力,那士兵再解释道,“但是姑娘你可千万别多心,这紫玉姑娘跟爷可是啥事儿都没,哎,别进去啊……” 这还没说完,女子便掀开帘子进了营帐,“王爷吉祥。” 里面吵得正酣的二人听到这一声,齐齐都安静了下来,看向白飘雪的方向。那紫玉一见白飘雪顿时浑身打了个哆嗦,“咦――”只见她发出一声十分嫌弃的声音,一只食指哆哆嗦嗦的指着东子,然后再转身面向南楼厉,“你你你……她是你相好?” 南楼厉被这么一问,也顿时傻了眼,什么叫做相好?“咳,紫玉,说话不要太过放肆。” 紫玉见他不回答,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我没放肆。不过你这口味也太重了点啊,这就是一只换皮……” 东子心中一惊,赶紧道,“姑娘说什么我实在听不懂,不过姑娘是要见重楼大人?” “恩,没错。”紫玉抿抿嘴道,“你知道他在哪儿?” “那姑娘可以跟着我来,我知道重大人在哪里。” 紫玉有些迟疑,“你说话算数吗?” 白飘雪瞟了一眼南楼厉,只见他微微摇头无奈道,“飘雪,你不要乱说。”但凡白飘雪给他这个眼神的时候就是她在试探这个人可不可以死的时候。别人动一动没事,这个紫玉,她是万万动不得。只要一动,重楼一定跟他翻脸。 “重楼马上就回来了,紫玉你现在旁边坐上一坐,来人,带紫玉姑娘去客房。” “不!”那姑娘大喇喇的往旁边的扶手椅上一坐,自顾自的喝上茶,舔了舔嘴唇,顷刻之间变成一株何首乌,“嗯,好喝,还不错。我就在这儿等,我哪也不去。” 南楼厉拿她实在没有办法,朝东子做了一个手势。 东子见了,只能微微低头往后退去,但是心下觉得一阵不妙。这个姑娘居然能看出他的真身,绝对不能留。 正这时,只见一个人和她擦身而过,心下一慌。再转念一想这几天变了脸,应该没事,于是微微俯身,就这么退了出去。并没有抬头看到苏三一直没收回来的目光。以及,慢慢垂下去的双手。 “王爷!急报!”这个时候突然有一个小兵跑进来。 “什么事?” “王爷不好了,是重先生……” 登时只见坐在旁边那是何首乌化成人形,“你说到底怎么了?” “我和兄弟们准备去看一看重爷施法,结果走到半途当中闻到了一股很浓重的血腥味,跑过去的时候只见重楼爷倒在血泊当中,不醒人事了。” “废话少说,人呢?” “已经已经送到军医那里了。” 话毕,只见一行人火速往军医处去。 紫玉掀开帐帘,几乎欲哭,重楼差不多已经是一个血人,“南楼厉,你说你是对他做了什么?!” 说话间紫玉变成小孩大小,正在打探重楼的脉息,咦?这脉息一看,她心里可就安稳了,情绪也平静下来,重楼受伤并不十分严重,只不过晕过去了而已。她站起来扬这小小的脸庞对他们道,“你们出去,这里我来照顾。” “他可有事?”南楼厉问。 紫玉笑,“他有事你可关心吗?无事,他只不过是进了自己的幻术当中还没来得及出来而已。等幻术当中的人死了,他自然能够活过来。” 可是什么人有这种能耐?紫玉转念一想,重楼以前施术之时从来都置身事外,从来没有过将自己绑的幻术当中的习惯,这一次到底是怎么了? “你这次是要他去杀谁?” “杀一个难杀的人。” “你下次要是再让他杀这样的人,我杀了你!”紫玉眼神暗沉,手却被一人拉住,重楼已经悠悠转醒。 和方才的强硬完全不同,紫玉哇地一声哭出来,蹲到重楼旁边,“你吓死我了,伤到哪里?” “没事。”他难得地笑笑。 “人死了吗?”南楼厉认真问。 “你还是不是人?!”听到这一声,紫玉很是气愤,却依旧被重楼拦住,“咳咳,我办事你难道不放心?” 南楼厉的表情才放松了下来,“谢谢你。重楼,你的酬劳我到时候会叫人给你送到你的府上。” “那我们两个之间,是这样就两清了对吗?” “是,”南楼厉笑道,“不过除此之外,我们还是好兄弟,不是吗?” 重楼苦笑,他从来就知道,成为帝王的人不需要兄弟。“紫玉,你去收拾收拾东西,我们待会就走。” “恩!离开这个破地方!”紫玉一听,来了精神,赶紧擦掉眼泪,飞一般地跑到自己的营帐当中去了。 重楼下床,不知不觉地来到了议事帐。金色的椅子,雍容的银狐皮,帐子中间立着一只做工繁复的九节鼎。这里所有的一切和京城的王府大厅十分相似,他记得在那里的那些日子,自己一直是南楼厉的左膀右臂,只是最后他嫌自己过于极端,于是将自己赶到了别苑。 呵,如今就要跟这样的生活作别了。 身后传来细小的脚步声,“重先生可是舍不得?” 一个身影缓缓地朝他走了过来,重楼转身一望,突然间觉得很惊讶,“是你?” “你认出我来了?”一身白衣的白飘雪笑道。 “世界上我认不出来的妖怪,那实在是太少,”重楼倚在那九节鼎之上,看着眼前的女子不停地把玩着手中的一块巴掌大的玉盘,“乌瞳婆婆,这次你出现在此到底有何贵干? 重楼知道这个女人,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早在一年之前在霜降塔她断手重生,就已经让他怀疑她的身份,而今天她整个人都换成了另外一个人的模样,更是让他觉得有意思。西子若是想复仇就绝对会找上她,可是为什么二人在同一个军营里面住着,却也没有任何反应呢? “这回可就别叫我乌瞳婆婆了,我现在叫白飘雪。”她笑道,“等南楼厉登上皇位,我就是坐在他身旁的女人。” 重楼扑哧一声一笑,“就你?未免也太异想天开。” “难道我不够格?那谁才够资格呢?已经死去的西子?早就化成我手中皮囊的姜拂晓?哦,对了,还是那一柱和你同气连枝同生同长的小何首乌呢?” “你,”重楼眼中厉光一闪,“乌瞳婆婆,你年老目盲,我不怪你。但是你若想做稳他的枕边人,实在是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女子似乎十分淡定,她指了指门外,“喏,你看他现在不是来了吗?” 正这时间,一个人的声音从殿外传来,“重楼。” 重新只觉得有些惊讶,他不是走了吗?怎么这个时候又回来了?“王爷有何吩咐?”他语气疏远。 在白色的光影之中,一个熟悉的人影缓缓向他走来。在到他到了他的面前的时候,还没开口,一把尖刀就直接刺进他的心口。重楼瞪大眼睛和嘴巴,看着眼前的人,只见南楼厉缓缓一笑,男人的声音缓缓变成女人的声音,女人的声音再缓缓变成老人的声音,“果然,所有人当中,就是他的命令,你猜会一字不落的全都听着。” 只见眼前哪里是南楼厉?那分明站着的是脱了美人皮的东子,而刚刚白飘雪站的那个地方……他往左边一望,却只是一具红衣女子的尸体。“你,你……” “你不要怪我,我也不想这么早就杀了你,毕竟你对我来说还有很大的作用。可是错就错在你居然能认出我,不仅是你,连你那个小丫头片子都能看出来,不杀了你们,我怎好安心的活下去?”说罢,她的手中再加大了一份力的。 “再说,西子也死了,我只要在你身上找出那颗长生不老丹不就够了?” 重楼顺着九节鼎,缓缓倒在地上,“你……就这么确定……他们……死了?”话说完,男子的气息便消失在了这大殿之中,直到最后,他依然嘴角保持着神秘的笑容。 东子听到那句话皱了皱眉头,重楼身上果然什么丹药都没有。 但是好在敌人越来越少,“都死了。”东子走出营,吁了一口气,然后立马往西营走去,换好衣服之后,她走进了自己的帐子画起眉来。这一人饰两角,她是真心有些累了。 再不一会儿,只见外面一阵巨风吹过,这是怎么回事?她掀开帘子往外望去,只见上空一个白色的人影飞过,那……那不是苏幕白?! 只见半空之中,男子已经完全化为妖怪的形状,眼睛和利爪变得通红,一头银发披泻而下,“军医!” 东子看着,越看越不对劲,不对呀,那慕白分明就是一只妖怪。就算他是一个妖女和人类所生的孩子,一个寻常的半妖,不可能能有那么大的妖气。唯一的可能,这个南楼幕是假的。如果他是假的,苏三这边自己不就白费功夫了? 但是,东子突然间咧开嘴笑开了。只见那男人怀中抱着的,似乎是一具女子的尸体。冼西子,我就说了,长生不老丹一定是我的。 69.第 69 章 空气中似乎都能感觉到男子的怒意,白色的头发飘散在空中,瞳仁当中的红光几乎都要燃烧起来。他怒目直视着东营的方向。右臂一拂,一道红光就拢住了东营所有帐子。 “苏幕白,你干什么?!”闻声出来的一个人臣怒指他道。却话还没说完,只听见咔嚓一声,那人的脑袋砰然落地。 四周哗然。 “你们听着,”苏幕白收回鲜血淋漓的枝条,手指握得咯咯作响,“南楼厉不义在先,若是今天西子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要你们全部人陪葬!” “主上!”潜龙飞身而上,“银马来了。” 苏幕白飞身而下,迅速带西子来到帐中,银马一见西子的伤口顿时咽了咽口水,额头上冷汗直掉。 “怎么样?”苏幕白问。 “主上莫急,让我先看看。” “慕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刚开始我还以为你们两在演戏呢,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弄成这样了?”苏三担心道。 苏幕白盯着西子,双手握拳,“是我连累了她。” *** 半个时辰之前。 一只鸽子轻轻地拍了拍年轻男子的脸,却在他睁开眼睛之后呼啦啦地飞上天。苏幕白醒了,终于醒在了现实世界当中。穿过那个洞窟之后,一切都显得十分的顺利。 他变回了原来的自己,只不过因为在幻术里滞留的时间太长,依旧是银发如瀑,“西子?”他轻轻拍着伏在自己身上的女子,女子似乎很累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苏慕白刚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手上一片濡湿,拿起来一看,却是一手的鲜血。这……不是他的血。 “西子,”他抬起西子的脸,只见女子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在往下,她的胸口赫然出现了一个大洞,他的手颤抖着,“这是谁干的?!西子,你醒醒,快醒过来……” 女子皱了皱眉头,“别动,疼。” “好,不动。”见她醒了,苏慕白十分欣喜,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你等着,我这就带你回去。” “回去?”西子缓缓睁开眼睛,阳光刺得她赶紧闭上,“我们这是出来了?” “嗯,出来了……”苏幕白擦了擦西子脸上的血。 “出来了,出来了好啊,我就知道这个法子有用,呵呵。”西子似乎觉得很欣慰。重楼的幻境基本上无药可解,除了自己的心头血。只有这样,她才能进去,把苏幕白救出来。可是作为冼西子,她自己是没有办法改变这个定局的。重楼知道她的弱点就是心脏,于是设了这个局。他这一次根本就不相信南楼厉,所以他不需要苏幕白的命,而自始至终他只不过想杀了她而已。 “西子,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谁对你做了这些,我一定让他十倍奉还。”说罢,苏慕白抱着西子往营地方向飞去。 西子微微睁开一条缝隙,只见到苏幕白紧张的侧脸,“你上辈子不喜欢我,就算喜欢了我,也要装作不喜欢我。而这一辈子,你却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似乎下雨了,一滴雨水飘到她的脸上,只听见男子道,“不,我不喜欢你,你要是不醒来,我就不喜欢你。” 西子微微愣了一下,垂下下手去,“你这个人,怎么能这样啊……” *** “主上,姑娘的心脏怕是不好了。”不仅是银马,旁边的人都能看得清楚,那红色的洞窟之中,心脏正在萎缩着。 “血,快去把凝血丹拿过来给西子服下!”他突然想起来,“你听着,”苏慕白揪着银马的衣服,“今天你要是不把她给我救回来,你就到东营去跟他们一起死。” “是!是!是!主上息怒……”银马欲哭无泪,正要施针,却不料被西子抓住手腕,女子睁开眼睛,“停手,你不行。” “不啊……姑娘你可千万别这么说,”银马压低声音颤颤巍巍道,“你这么说小的脑袋可就保不住了啊。” “我知道怎么治……”西子艰难道,“我记得药人谷里,还有一株补心草……” “凤凰,去取!” “不行,药人谷只有我知道在哪里,你们……进不去……” “主上,”这时一个小兵跑进来,“打起来了,可要留情?” “你要留情?”苏幕白冷眼一望,“敢给我手下留情的都提头来见!滚!” “是!”那小兵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来人!收拾东西,去药人谷!”苏慕白一声令下,惹得旁边几个妖怪有些不满,他们刚刚听到打仗的消息兴奋不已,但是刚刚才下令的主帅却要因为一个女妖丢下他们不管实在是有些不识大体,“主上,你这么一去恐怕有些不妥。” “毕方,你倒是告诉我有何不妥?”苏幕白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若是……” “苏三!”那妖怪还没说两个字,就被这一声大喝给吓坏了。 苏幕白从腰间扯下一块令牌丢到苏三的手上,“这里的事情以后交给你了。” “慕,慕白……好。”苏三虽然是想推辞,但是看到西子的状况却还是应了下来,“毕方,你先去外面和潜龙凤凰一起,务必迅速将东营斩草除根。” 躲在屏风后的东子见了,心里一惊,这个时候她再不动手,恐怕日后要等到这样的一个机会是难上加难,“主上,”她踱步出来,“这一路危险,我和你们同去,照顾西子妹妹如何?” “你怀着身孕,不必了。” 东子却顿时无法反驳,她一急,差点忘了自己在装怀孕的事情,“我这也是一时心急,妹妹怎样了?”她说着就往西子的方向走去。 东子选择的兵器十分的轻巧,只是一盒针弩。只要轻轻一按,无数银针就会直接进入他人的血肉当中。她粗粗估算了一番,若是自己杀了西子之后立刻取丹,战胜他们的把握还是很大的。正准备往下按,一双手按住了她的手掌。她顿时被人拽了出去。 “你……你不能够被我的幻术控制?”东子一愣,她明明记得昨天晚上已经把苏三控制住了。怎么今天反倒阻止起她来了? 苏三不答反问,“东子,打完仗我们走好不好?” “不好。”东西断然道,死死地盯住对方,“你既然没有被我的幻术所控制,那么你必定也应该知道我的本来面目。既然都被你发现了,我也只能告诉你真话。我就是要杀了她,杀了她我才能活,你不是说口口声声说爱我吗?既然你说爱我,帮我杀了她,三郎,帮我杀了她好吗?” 苏三目光慢慢地沉了下去,“我做不到。”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挡我的路?”东子脸上浮现出一抹讥诮的笑容。 “如果你一定要这么做,那我就只有挡你的路了。” “苏三,你可知道这样做的人从来没有过好下场?”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话毕,东子一个掌风朝苏三打过去。来回几十招,苏三没有下狠手,但是也已经难分胜负。 东子突然间停下,笑起来,“如果我跟你走,你答应会给我什么?” “你答应跟我走?”苏三一时分辨不出真假。却在这时女子一掌打在男子胸前,女子笑靥如花,“对不起了,三郎。” “不要!”苏三喊道,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在东子的错愕之中,护心镜里的火焰猛地窜出,将东子紧紧包裹。 *** 去药人谷的路上十分难走,道路崎岖,暗流汹涌,从高空根本辨认不得。于是在还有一段路的时候,苏幕白遣散了所有的妖怪。 “一年之期快要到了,北边的灵山是陵水的源头,这源头上有一个宗祠,宗祠左边一颗枣树下,埋了很多箱子,给你的……”她伏在他的背上,一张脸变得苍白,唇角是干涸的血迹,一走,心口的血就掉一滴。 男子什么也听不见了,风簌簌挤进他的口中,“啊,一年之期已经到了,我因为你变成了这个样子,你是不是要考虑下还给我什么?” “金子……不够?” 握着她的手骨节发白,“当然不够,我头发白了,人变丑了,身上疤痕累累,还没好全,已经没有人要了。” “你怎么伤的这么严重,都不……告诉我……”女子的手在他的胸前摸了摸,似乎这样一摸他的伤就会好了一般。因为失血过多,西子现在似乎已经开始有一些懵懂,“你若告诉我,我可以给你喝我的血……喝了就好……” “所以我现在告诉你了,女官人,你可千万不能死,你至少给我留那么一桶可以让我续命的血,你才能死,我们的一年之约才算到期,”一滴眼泪飘到她的脸上,“我才不算太亏。” 女子醒了醒,“好……”微微应了一声,双眼慢慢地闭了起来,“留一桶血给你……” 要不然你太亏了,我也不安心…… 千禧四十二年初冬,玉城方克,三王南楼厉与妖族相斗,兵尽损。厉王携一部下败北逃至京师,自此妖族以玉关而王。 三年后。 南台山。 “慕白,师父再问你最后一遍,可要跟着师父学习心法?” 一个男子将盖在脸上的书取下,看着眼前的安在和微微摇了摇头。 那一年,他跟着师父开始学习治药,只知道山上有很多小狐狸,都喜欢他。而山下有一家红楼药铺,里面住着一个奇怪的女官人。 那女官人有病,却不让他瞧,可是对别人的时候,比对自己更凶。 师父对他说,慕白,师父参悟药理半生无果,最近决定要修仙,已经无地容你,你还是下山去吧。 于是他拎起自己的包袱下了山,他没有什么贵重的物件,捡了捡包袱,然后看着那本快要被翻烂了的春宫记事,想了想,还是放进了自己包里。 “慕白,”师父在后面换了身他的白色衣裳,胸怀满志气地看着他,目光熠熠,“你三年前在药人谷遇险,心性尽失。若你在山下遭遇什么不测,灵魂定不要远去,待我修成正果,定将你接上天庭!” 苏幕白看着山下微微一笑,“师父,慕白志不在此。” 一身白衣转瞬即逝。 南台山山下是一个小镇,流觞曲水,丝竹管弦。 曲水的尽头是一间药铺。 “女官人,”他轻轻敲了那扇精致却古旧的木门,她似乎偏偏就爱这些前朝的旧物。 吱呀一声门开了,女子精致苍白的脸露了出来,“苏幕白,你可有什么事?” 男子一笑,翩然若仙,纤长的手指上拿着一本话本,“我来归还女官人落在我这里的旧物。” 西子一愣,想起自己原来确实是在书上做过些许笔记的,将门打开,接过书本,在风中衣角翻飞,苍白的面容在空气中也有了些光彩,“谢谢。” 一只手按住了她正欲关上的门扉,西子抬头,只见苏幕白眼神炯炯,“姑娘似乎还忘了一件东西。” “什么?”她愣愣道,“自己还有什么东西在他这的么?” 怔忡之间,已然被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