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章 天边刚刚泛起了微光,清早的太阳还慵懒的隐匿在晨霞之中,纵横的街道上也只有零星的小贩们在准备着新一天的生意,广陵城中一片祥和。 但是,在城中的一处富贵宅院却早早的有了动静。 今日一早,晨光微熹,东方家的主宅中便早早的忙碌了起来,管事的招呼着小厮们整理着花木盆景,打扫起庭院,嬷嬷则带领着丫鬟们擦拭着座椅,更换插花……老管家亦精神抖擞的转悠在各处,不时的叮嘱各部的掌事,仔细着各个边角,务必做到尽善尽美,无一处差池。 愫容院内,一位妇人正在丫鬟的服侍下对镜梳妆,年近四十的妇人在精心的保养下展现着三十左右的风华,长发绾鬓,精致华贵的珠钗细细的插于鬓间,艳丽的面容被丫鬟描绘的更加精致动人。 李氏打量着镜中的容颜,从梳妆盒中取出一对金玉的耳坠,在耳朵处比划着,问道:“梅心,兰思,你们瞧着,这样的装扮可好?” 李氏身后的一青衣丫鬟闻声轻笑:“回夫人,好,自然是好极了的。” 李氏身侧的另一翠衣丫鬟同样说道:“夫人本就是位美人,现在这一打扮啊,那自是仙子下了这凡尘亦不及的。” “呵呵,就你嘴甜。”李氏将耳坠交给她们,就着透过窗户的光,擦拭着鲜艳的蔻丹,“这日头,现已是几时了?” 身后的丫鬟还来不及回答,屋外就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 “嘻嘻,巳时了,母亲。”随着一阵清脆的笑声,从屋外走进一身着鹅黄色轻纱衣裙的少女,正是十三、四岁的年纪,娇俏的面容,撒娇似的软糯嗓音,煞是惹人怜爱。 “你这丫头,怎的还是这般毛躁。”李氏嘴上说着,眼中却是满满的慈爱。 这少女正是李氏的女儿,东方家的三小姐——东方卿淑。 “母亲,哥哥几时可到,淑儿却是等不及了。”东方卿淑依偎在李氏的身侧,不依的摇晃着她的手臂,“也不知道哥哥可有想着淑儿。” “就到,就到,你那哥哥怕是忘了谁都不会忘了你这‘小尾巴’的。”李氏慈爱的拍了拍东方卿淑的手背,想到那令她骄傲的儿子,却也是想念的紧,只盼着立时就能见到,让自己好好瞧瞧可是苦了瘦了,“梅心,去,快去前院看看,大少爷可是有消息了?” “是,夫人。”梅心福身行礼,领命而去。 “老爷可是回来了?”李氏自梳妆台前起身,站立在一面一人身高的铜镜之前。 兰思上前为李氏整理着裙摆,仔细的为其抹平每一丝皱折,“夫人问的是哪里话,大少爷今日个回府,老爷又怎会忘了,只怕现在也是早早的就盼着了呢。” 没有人责备兰心的大胆,李氏显然也十分的满意,在铜镜前看了看,便带着东方卿淑向正厅方向行去,行进间两侧奴婢行礼,身后丫鬟随行,一派主人气派。 正厅,东方家主——东方啸,正坐在主位之上,嘬一口清茶,频频地抬头望向门口。 此时李氏也带着东方卿淑到了,两人福身向东方啸请安。 “老爷,安。” “父亲,安。” “起身。”东方啸令李氏二人起身,李氏在主位之下落座,东方卿淑在李氏身侧坐下,李氏看着厅上另一把上好的红木雕花高背椅,眼色微暗。 “老爷,这会儿可得着珺儿的消息了?”李氏浅笑着询问上首的东方啸。 “是啊,爹爹,哥哥可真慢啊,让人好等。”东方卿淑微微撅嘴,配着糯糯的嗓音,直叫人软到了心间。 东方啸满面笑容的看着女儿:“你哥哥离家万里远去游学,期间哪是‘辛苦’两字可说的,如今好不容易回来,我们一家也可谓是‘合家团圆’了。” 此时厅外一名妇人听得东方啸之言,不禁顿住了脚,揪紧了手中的绢帕,而后恍若无事般缓缓走进室内,向在座之人请安。 “老爷,安,二夫人,安。”来人正是东方家的三夫人——张氏。 “父亲,安,二夫人,安,姐姐,安。”妇人身后侧的是一位穿着水蓝色衣裙的少女,也是十三、四岁的年纪,只是比起东方卿淑的张扬与活泼,她显得恬静文弱,甚至可以说是少有存在感。 “起吧。”相较于之前,现在的东方啸,语气明显浅淡了许多。 对于这张氏二人显然早已习惯,起身后便静静的落座,听着其他三人开心的谈笑,不出神,亦不出声。 日头偏移,巳时已过,午时正好,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处传来,厅中的人顿住了嘴边的话头,全部瞧着那敞开的门户,不多时一个书童打扮的少年便快步走了进来,他的身后则是那领了李氏吩咐的丫鬟梅心。 东方啸猛地站起身,急切的问道:“你家少爷现在何处?” 东方家大少爷的书童侍书疾步上前,站定,行礼:“回老爷,少爷已经入城,特命小的先行禀报。” “好!好!好!”东方啸抚掌而笑,继而竟是急急的向外走去,看着方向竟是打算亲自前去迎自己的孩儿。 他的身后,李氏和东方卿淑自是脸面带笑,紧紧随行。 见到这儿,张氏及其女儿自也只得起身跟去了。 唯留老管家看着兴奋的东方啸欲言又止,最后终是咽下了已到齿边的话,徒留一声叹息。 不多时,东方啸一行就接到了他们等待许久的儿子,东方家的大少爷——东方卿珺。 三夫人一行并未靠近,就那么站着,看着那笑得一脸幸福的四人,淡然的面容上瞧不出一丝她此时的想法。 三夫人身后的少女,就是她的女儿,东方家的四小姐——东方卿蕙。 她静静的站着,默默的看着眼前的父慈子孝、妻贤女娇的“合家团圆”。她并没有上前,因为那里没有她的位子,她是三夫人生的,虽然说二夫人、三夫人都是妾,但是在这大夫人去了的东方家,三夫人作为不受家主喜欢的妾,又怎么能与执掌内院的二夫人比。别说是她这样的庶女,就是那位嫡子二哥,也及不上这兄妹二人,单看这仗势,谁会知道他们不过也是如她一般的庶子、庶女? 正在前头阖府为归家的大少爷东方卿珺欢庆之时,碧琼院的主卧内,一名青年静静的张开了双眼,明亮的眼眸,黑若点漆,凤眼轻挑,顾盼生威。 听着屋外隐隐传来的喜庆之声,青年低头浅笑,刹那间,宛若雨后霁雾,亦如那朗朗明月,却又似清风流云。清朗而疏离,恍若梦境迷离。 3第二章 隐月精心的修整着窗边的一株植株,在明媚的阳光下,浅紫色的花瓣,衬着碧绿的花叶显得十分淡雅,就连它的香味亦是清浅的令人难以找寻,整个植株静静的舒展着纤细的枝叶,展露着淡淡的优雅,观之令人赏心悦目。但是,谁又会知道就是这样小小的一株,不管是这花还是叶,乃至是深埋在泥土下的根,若提炼得当,那就是无色无味的剧毒之物,闻之可控人心魂,食之可断人生机。 当然现在谁都不会知道,因为它不是这世间的植物,亦如这具身子中的他,同样不是这世间的魂魄,通俗的来说,便是那传说中的“借尸还魂”。 隐月不过是一个修真星球上的一个“小小”的药修罢了,真的是个“小小”的药修,不过就是“错手”毒杀了“一些”仙魔而已,竟然举全球之力也要围剿他,他当然也不会束手就擒,之后不过玩得尽兴了些,那些老不死的居然也都出山了,最后只是拉着一个星球陪葬却是有些不值当。 隐月轻抚着右眼下一颗微不可及的痣,不回想着可以说是上一世的经历,屑的嗤笑一声。 嗤,什么罪孽深重当天诛地灭,不过是贪图他手中的圣药罢了。 想当初,圣药刚成,引得九霄雷动,暗沉的劫云携带着滚滚雷龙,奔袭而下,引得大地都为之颤动,那毁天灭地之威,直叫四方生灵惊惧,然而即使是这天地之威却也震慑不了各路人马的贪婪窥探之心。雷劫初歇,迎接隐月的便是漫天的仙魔,看着一双双贪婪的眼,听着一句句的叫嚣,隐月冷笑着,划动修长的十指,无情的看着他们一个个中毒而亡,万千修为一朝丧。 之后便是日复一日的他人夺药,自己下毒,死得人越来越多,沉积的尸骨为后来人指明了他的行踪,然后慢慢的夺药的人也就渐渐少了,不是知道怕了,而是人都死绝了,到最后便就只剩下那些老不死的了。 也不知是否是闭关闭傻了,竟然会可笑的打着“代天诛魔”的旗号,在这个永远不会有新鲜的飞升者,哪怕修为再高也破碎不了虚空,修士们数万年间犹如笼中困兽般争斗的腐朽的星球,这颗被天所弃的星球,谁不是魔,谁又比谁好得了多少。 其实他知道,仙魔们为什么会这么疯狂,因为想要离开,离开这死水般散发着腐臭的空间,哪怕是再渺小的机会,也要离开,但是,谁会知道,那颗丹药早已经在那阵雷劫中飞升而去,就从他的手中。 谁都不会想到冷心冷情了一世的他,居然对着一颗丹药起了善心。 最后的最后,在隐月死去之前,这堕落的星球已经是一片死寂,看着这片灰暗的天地,他唯一感到的却是释然,或许亿万年后,在这残垣断壁之上会有新的生命,然后便开始新的轮回。 手指轻轻的抚过浅紫色的花瓣,仔细的梳理着它的茎叶,清雅的面容上带着淡淡的暖人笑意,配着这一身月白色的衣衫,任谁见了都得赞一声“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但是谁又能知道不管是这魂魄,还是这身子,都不曾当此赞誉。 这魂魄,作为药修,隐月医人不过只手,毒人却需万记,千万年间独来独往,无人敢近其身。 这身子,更是这广陵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纨绔子弟。 作为东方家的嫡子二少爷,在这府里却实在不是个尊贵的主,即使因着嫡子的身份在衣食上都不曾怠慢了他,但是其他的,亲生父亲对其不喜,庶出兄妹间关系更是恶劣,就连这府中的有些身份的下人,也不太会将他当主子敬着,实在是有些名不副实。 隐月在接手这具身子的时候,一并接收了这身子二十年的记忆,除却幼年不记事的时日,细细看来,这“东方卿玥”得此下场却也只能叹一声自作自受。 “东方卿玥”其人嚣张暴戾、不学无术,行事盛气凌人,贪杯好色,奢靡成性,为人不齿。 今次能这般轻而易举的得到这具身子,便是因为这“东方卿玥”听闻他那庶子大哥将要归府,见东方啸对此兴高采烈,一时间妒意难遏,言行缺失,受训斥后,心有不甘,外出买醉,醉意朦胧间不慎跌下酒楼,之后又没有得到妥善的医治,生父东方啸更是无所问及,一时间伤重的“东方卿玥”萌生死志,以至于就这样魂飞天外,一命呜呼。 感受着这东方家因为东方卿珺的归来而欢愉的气氛,隐月只是不明意味的勾了勾唇角。自占了这身子,这几日他不出房门,亦不去前厅进食,却也无人想起少了“东方卿玥”这么个主子,这般做派,真叫人不知道说些什么才是,还真当这“东方卿玥”是死的不成。 要说这“东方卿玥”二十年间长成这般德行,不能不说是咎由自取,但是却也不是他一人之错,深究其中因由,最多只能说是“东方卿玥”心性太差。 东方家是巨富之家,在武林之中也是以财力著称,同时也因家传武技精妙,门客众多而安全无虑。 “东方卿玥”的生父东方啸作为当时府中嫡系唯一的儿子,即使资质平庸却也顺利的继承了当家之位,因为一生平顺,所以行事肆意,幸而大事上不错分寸,诸位家族长老们也就放任自由。 在“东方卿玥”的母亲嫁到这东方家之前,东方啸就已经纳了两房妾侍,如今的二夫人便是当时的大夫人李氏,虽然身家不算清贫,但是也当不得大家闺秀,是以即便那东方啸爱极了这李氏,却也只是纳做了妾,当不得主母之位。而后“东方卿玥”的母亲进府,这东方家也算是有了堂堂正正的当家大夫人,这东方啸即使对其爱不及李氏却也称得上是相敬如宾。 何奈这李氏手段不浅,竟然早于主母怀有了身孕,诞下长子——东方卿珺。自此东方啸对她更是宠爱有加,对待东方卿珺亦是如宝如珠,李氏借着东方啸对东方卿珺的疼爱,进一步加深了其对自己的感情,母子二人在东方家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隐隐与当时的主母有并驾之势。 其间,东方家的长老们也暗示过东方啸行为有失,终在其保证下不再深究,但是却让当时的东方啸厌上了“东方卿玥”之母。 之后即便是主母也有了身子,东方啸对其的期待也不曾热烈过,更加不幸的是在生下“东方卿玥”后,主母便血崩而去了。所幸作为嫡子“东方卿玥”的地位即使无生母照拂也无人可以动摇,只要他还活在,他便是这东方家的嫡出少爷。 这也不得不感谢族中长老们的庇佑,使得李氏再怎么不甘也不敢对他下手,但是那女人又怎么会让他好好的活着呢?于是在“东方卿玥”尚在襁褓之中便陷进了一张恶毒的罗网之中。 “东方卿玥”便这样在东方家渐渐长大,之间因为得不到父亲的疼爱,加之身边小人的挑唆,年纪尚幼的“东方卿玥”便慢慢左了性子,言行举止粗俗无礼,目无尊长,嫉妒成性,性格暴虐,无仁爱之心。似乎世间所有的一切恶性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他便是这样一个令人厌恶的败类。有着出色的长子对比,更是雪上加霜,终是连那些长老们也懒得再理他了。 然而事实上“东方卿玥”虽然的确是可恶的,但是谁又知道细细掰开碾碎后,也不过是个可怜人。 李氏、东方啸、东方卿珺…… 除却那安排了一切的二夫人李氏,对于成就了今日的“东方卿玥”的所有人,不能说他们有多么的恶毒,也不能说他们就是错的,但是谁让他隐月得了这身子呢?他想要“东方卿玥”是善的,所以他们只能是恶的,而且必须是大奸大恶,只有这样才能还这身子一个“清白”。 外间传来了嬉闹之声,隐月缓缓转过身子,看着一男一女两人推门而入,若是此时还有他人在此,就会发现这两个人有多么的怪异。 进门前的他们是鲜活的,喜怒哀乐一应俱全,而进门后的他们是木讷的,年轻的面庞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就连眼眸之中都没有丝毫的波动,就如同突然被抽干了所有的活力,甚至是灵魂,徒留下一个皮囊。 不错,他们就是两个血肉的傀儡,一个是“东方卿玥”的贴身侍女,一个是“东方卿玥”的伴读书童,这两个从小陪伴着“东方卿玥”长大的,在外人眼中对其忠心耿耿的男女,为了成就“东方卿玥”现在的模样,真可谓是“居功至伟”。 所以在隐月能活动的第一时间就好好的感谢了他们,对于将活人制成傀儡,也许谁听了都会觉得恶毒,但是对于他隐月可是没有任何的负担,他从来都没有一副常人的心肠。 在这世间,良善之人想要活得轻松如意或许不易,恶毒之人想要活得肆意潇洒更是艰难,但是作为一个无心之人,想怎么活还不是由他自己说了算。 借尸还魂在这个世上,不也相当于实现了梦想,他终于离开了那见鬼的星球,好不容易愿望得偿,他隐月又怎么能不好好的活上一回? 作者有话要说: 4第三章 “主人。”书童将洗漱的用具备下,而另一边的侍女则是拿着穿戴的衣服,两人恭敬的在跋步床外站立,待到双足踏地声响起,方才撩起外侧的帐幔。 隐月神色平淡,目光清明,披散着长发,只著着里衣走出地坪,在跋步床的回廊外站定,任一旁的书童服侍其洗漱。 “主人。”另一侧静候的侍女在隐月洗漱完毕后,恭敬的福身行礼,继而开始仔细的为隐月穿戴衣衫,待将隐月腰间的玉佩挂好,便默默的起身退开。整个过程除了衣服布料的摩擦声之外,安静有序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隐月从来都是习惯了享受之人,即使是前世最后的时间,他的身边都不曾缺少过服侍的傀儡,除却自己乐意侍弄的药草,其他的琐事尽数交予身边的傀儡打理,作为药修他从来都不缺少金钱。 碧琼院的朝向很理想,但是作为主卧的房间里,光照并不强烈,在人为的作用下整个屋室的采光并不好,有些昏暗的环境中自香炉中弥漫着缕缕的烟雾,在宽敞的空间内缭绕,纠缠,不同于一般的香料,这白色的烟雾中夹带着诡异的青绿,隐月闭目站立在烟雾之中,缓缓的呼吸,这些烟雾便随着他每一次的呼吸,进入他的身体,直至香炉中的香料全数焚尽,隐月才睁开了眼睛。 这些香料是隐月醒后特意调制的,其中都是些这世间难寻的药物,若不是他的空间中药材齐全,想要在这世上聚齐了它们都异常困难,那是真正的加之连城之物。 这些在他全盛之时就算直接吞服都没有任何妨碍的药材,现在却是需要好好的制炼一番,如今这具颓废了十几年的身子,却是猛不得一丝一毫,唯有通过这样温和的手段慢慢疗养才是上策。 至于这空间,修为到了隐月前世的境界,哪个还不能制炼出一方小小的空间,这样的空间也就比那须弥芥子好上一些,与那能自行演化万物的天地相距远已,但是却也让修士们方便了许多,当然对于隐月这样的药修就更是必须的了,虽说因为法则,在其中修炼无什么用处,但是确实孕育灵药的绝佳之地。 蕴养完现在的身躯,隐月在榻上盘膝坐下,取出丹药,一口吞下,丹药之力瞬间化作一股暖流在经脉间流转,随着时间的增长,隐月清晰的感觉到药力散入身体的四肢百骸,而他身体的表面也渐渐生出淡淡的莹光,最后慢慢地隐入越渐白皙的肌肤,经脉中的药力也缓缓汇入丹田之中,滋养着初生的真气。 这就是药修的优势,前世如隐月这般行事邪亦,也无人敢轻易得罪与他,便是这丹药的魅力,一颗丹药之力,往往胜过一些修士们几十年的苦修,而且若是用法得当,凝炼出的真气甚至更加精纯,借助丹药之力,破除修为壁障更是事倍功半。 深深的吸入一口空气,又长长地吐出,调息片刻,隐月睁开双眼,感受着自身蕴含的力量,满意的勾起了唇角。这具身子自是不能与他自己的原身同日而语,但是却也没有了原身以前修炼不慎留下的滞碍,重新开始正确的修炼,再加以空间中灵药的辅佐,相信假以时日必能恢复从前的修为,甚至超越前世的成就。 如今单单是通过这一个月的修炼,这具身子与之前的状态相差的又何止万里。若以力量而论,怕是那自小天赋出众的东方卿珺练了十几年的内力也是及不上的。 说起东方卿珺,一个月,东方卿珺回到东方家的一个月中,东方家的主子们正忙着为自己心爱的儿子、哥哥接风洗尘,管事们正忙安排大少爷结交的武林侠士们,东方家的下人们都过得十分轻松,因为大少爷的归来,主子们的心情都十分愉快,连带的对于他们这些下人也宽松了不少,即使犯了小错也不会有太多的责罚,而丫鬟们更是悄悄的聚在一起,小声的说着大少爷的朋友们,那些英俊的少侠公子们,时不时的还会羞红了两颊。 于是在这热闹的东方家,谁都没有发现那嫡出的二少爷已经消失了整整一个月,或者就算是发现了也不会在乎。 想来若是他不曾占据了这具身子,就算“东方卿玥”烂成了白骨都不一定会有人发现,即使发现了在惊讶之后怕也不会有什么想法,最多也就觉得那祸害终于被老天收了,或者是高兴这占了位子的人终于消失了。 隐月隐在暗处,看着一派祥和的东方府,心中薄凉的想着,既然身子已经养得差不多了,那么有些事情也可以开始准备了,衣袖中滑出一把玲珑扇,缓缓的打开扇叶,遮挡住半边的面容,玉扇之下隐月笑得危险而嗜血。 隐月在书童的带领下行走在有些昏暗的屋巷间,相连的屋舍将街道上的繁华与喧闹全部隔绝在外,越是向里行进便越加的感到寂静,空空的小巷将来人的脚步声很是清晰,以至于在隐月二人在一户房屋前站定,还未来得及敲门,那两扇木门便已经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小厮,开门后就退了开去,门内站着的是一个满面堆笑的中年男子,衣着整齐,衣料并不华贵,只是寻常的衣衫,外露的双手经脉突起,显然练的是外家功夫。 “两位客官请进。”中年男子的笑容在开门的瞬间停滞了一下,双目微睁,瞳孔收缩,却又快速的消失,乐呵呵的将隐月二人迎进了门来。 看着从门外走进来的客人,中年男子心思复杂。他的确是听到脚步声才来迎接的,但是他只听见了一人的脚步声,那第二人即使现在看着他在自己的面前走过,自己依然无法听见一丝的脚步声,就连他身上的衣袍都服帖的不曾发出声响。 来到屋子前的院子里,院中少有花木,显得异常的空旷,贴近院子的屋子里摆放着桌椅,但是隐月并不打算落座,书童自然是静静的站立在他的身后。 “二位客官到此,不知道在下有何处可以效劳的?”中年男子见二人不打算坐下,也在院子中停了下来,他问得十分小心,从后门来的客人都是些不方便透露身份的,但都不是简单的,不过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将自己遮得这般严实的,在两件宽大的斗篷遮盖下,他连对方是男是女都分不清。 “独立的院落,最好离周围的屋舍远些。”听见中年男子开口,书童开口说道,“身强力壮的年轻男子。” 隐月制作的血肉傀儡可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东西,神智无损,交流无碍,行动无阻,但是却如同傀儡一般听命于自己的主人,若是隐月愿意,就能轻易的控制他们的思想,乃至是情感。 “好的,请两位客官稍等。”所以听到书童说话的中年男子没有察觉任何的不对,待到他说完要求,冲着一个小厮模样的挥了挥手,在小厮走后猜继续说道,“房屋的房契等手下们筛选好了就给二位送来,不如先看看奴隶如何?” 等看到后面的那人斗篷下微微晃动,应该是点头后,中年男子拍了拍手,在两个大汉的押解下,十来个年轻男子在院子中央站立着,个个精神萎靡,面黄肌瘦,衣衫褴褛。 隐月看着这些人,不满的皱了皱眉头。身后的书童第一时间感受到了主人的不满,对着中年男子森冷的说道:“换一批。” 感受着施压在身上的煞气,中年男子神色一变,但是还是对着他们无奈的解释道:“现在的时节,奴隶少,一般稍有些能力的男子都能养活自己,就算有些个什么也是卖儿卖女,甚至是卖妻的,这些还是家里犯了事,充作奴役的。身体都是不错的,也没有带病的,带回去养上几日,也就可以干活了。” 就像他说的那样,在寻常的年月里,牙行的确不会有太多的壮年男子,在贫户里青壮男子那可是家里少不得的劳力,那是再怎么都卖不得的。 回应他的是一片沉默,中年男子有些紧张的握了握拳。 作者有话要说: 5第四章 显然这样的情况并不能让隐月满意,他现在需要的不是做粗活的苦力,而是试药的药奴,在前世作为隐月的药奴,往往十不活一,那还是精血旺盛的壮年修士,虽然现今他要试的也不是什么丹药之类的药物,但是凭着眼前的这些人,不说这身体是否受得了药力,单就是看那萎靡的精神就绝难活得下来,更是无从说起药性如何了。 但若是到外面掳掠一些又会招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不说,就那寻常的百姓也经不得他折腾,出师不利使得隐月的心情有些糟糕,在这个没有修士的世界,他需要重新研制药物,他现在需要知道怎样的药物适合这个世界,想到自己那些美妙的药剂难以精确的发挥它们的魅力,隐月的心情就十分的不妙。 受到隐月情绪的影响,作为一具傀儡,隐月身后的书童不由的自心间生出畏惧,当下斗篷下的身躯瑟瑟发抖,最后终于经不住“砰”的一声跪倒在地。这就是傀儡,主人的喜悦与他无关,主人恼怒,他则惊恐。 “起来。”隐月听到身后的响动,没有转过身去,只是淡淡的吐出二字。 “是主人。”书童身体在颤抖,声音却是十分诡异的很平静。 眼前的一幕使得他们身旁的中年男子终于清楚了两人的关系,显然这二人是一对主仆,而且仆人十分的惧怕那位听着声音十分年轻的主人,而且这那年轻的主人现在的心情显然十分的不妙,却不知道是对自己仆人的恼怒,还是对于眼前的状况的不满。但是很快的中年男子就没有什么心思考虑这些了,因为他发现那位主人将头转向了自己,虽然有着帽子的遮挡,但是他还是清楚的知道,隐藏在里面的眼睛在看着自己,因为中年男子感觉到了一阵令其战栗的心悸。 隐月也的确实在打量着中年男子,看着他健壮的体魄,隐月考虑着向中年男子这样的武者是否更适合当自己的药奴,不过最后还是放弃了这样的打算,为了这样的原因以后麻烦不断有些不值得,动了动衣袍里的手指,对着中年男子说道:“剔除老人、幼童,将所有的人都带上来。” “好,好的。”中年男子不着痕迹的擦了下额际的冷汗,他现在只希望快些送走这对主仆,也终于明白刚才那名仆从为什么会吓的跪地了,这位主人的气息实在是太吓人了些。 不一会不大的院中就站满了人,不论年龄大小大都神情麻木,也有一些面含着祈求或是惧怕的,几个面容姣好的女子显得有些特别,衣衫也是干净的,她们的眼底甚至还带着隐隐的期待,一看便知是这儿为一些客户准备的特殊“商品”。显然中年男子被隐月的注视影响到了,将这样明显不适合的都带了上了。 隐月看着众人也不出声,中年男子碍于先前的心悸,也不敢贸然开口,随着时间的过去,谁都没有说话,渐渐的人群中开始有骚动,传出压抑的哭泣声。 最后,隐月让书童送上了几张银票,将所有的人都卖了下来。 中年男子原以为这一单子生意将要泡汤了,谁能想到竟然峰回路转,成了怎么大一笔买卖,脸上的笑意是怎么都遮不住,连连说道:“客官稍等,我这就让人将卖身契送来。” “不必了。”隐月出声阻止了中年男子的动作,“让你的人回避,否则待会若是生出些误会就不好了。” “呃。”听到隐月的吩咐,中年男子有些意外,想不出能有什么误会,但是也没有多问,只是挥手让四周的手下都退了出去。 看见没有了碍事的人,隐月从斗篷中伸出右手,手指在袖口抖了抖,然后缓缓的收回,静静的看着那些院中的人。 紧张的气息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弥漫,不要说那些奴隶,就连那站在他们身边的中年男子都不禁绷紧了心神,他仿佛都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胸腔内砰砰的跳动。 中年男子不知道他身边的人究竟想要做些什么,但是他清楚事情很不正常,为了平息自己有些加速的心跳,中年男子将视线投注到了那群奴隶之中,然后他知道他的心跳的确不会再加速了,因为他的心脏已经几乎要停止跳动了。 中年男子惊惧万分的看着院中的奴隶犹如上演默剧一般,一个个七窍流血而死,停留在他们面庞上的表情是扭曲的,但是即使是这样痛苦的神色,也没有人能发出一声惨叫,他的额头上面冷汗不停的冒了出来,随着院中奴隶们一个个的倒地不起,他的身子也开始了颤栗,喉间发出咯咯的声响,巨大的恐惧让他的脸色一时间变得苍白无比。 隐月看着院中唯一还站着的人,终于满意的笑了,他转过头来,愉悦的对中年男子说:“就他的卖身契好了。” 而同样转过头看向隐月的中年男子恰好将他那一抹极淡的笑意看在了眼里,虽然宽大的帽檐将隐月的大半张脸都遮挡了,只看得见一个白皙的下巴和隐隐的嘴唇,但是转头的动作恰好将颜色浅淡的唇角显露了出来,配着漆黑的斗篷,再加上刚刚发生的事,中年男子惊骇的向后倒退了数步,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离这人那么近。 这样轻易的夺取他人的性命,居然还能面带笑容,显然心情很是愉悦,这样的人太可怕了。 显然中年男子是误会了,隐月是很愉快,但是不是他想的那样,隐月只是因为终于找着了适合当药奴的人选而已,他是不在乎他人的性命,但是也不会为了杀人而感到任何快乐,他只是不在乎而不是变态。 这时,院落中响起了有序的敲击声,想来是碍于之前的命令现在正在询问中年男子是否可以进来。 中年男子强自稳定下有些紊乱的心神,他本是习武之人,身体自是比一般人更为强健,但是现在却觉得手脚无力,全身力劲消散,恍如大病了一场,对着这隐月抱了抱拳,却再了挂不起先前的笑脸,僵硬的面上抽搐了几下,有些扭曲的开口说道:“不知现在可方便在下的手下进来,想来是房契有了消息。” “嗯。”隐月应了一声,也不去管被自己吓得不轻的中年男子,只是看着书童将那名仅存的男子带到身边。 从同样被骇到显得有些精神不济的手下手中接过几张房契,递了过去,搭理他的是隐月身后的书童,对着书童中年男子的话语明显流利了不少:“这些都是些偏远的宅院,先前的主人也都是因为人事迁了的,却是没有什么不干净的地方,四周也很是清净,即使有几家人家,现在也都搬了住处,只是这宅院闲置的有些久了,荒凉了一些。” 越是解说,中年男子的思想就越是往那歪处拐,那样僻静的宅院,加之这般心狠手辣的人,无端的就让他想到了杀人越货,毁尸灭迹之类的词,但是这都不是他要想的,即使事实就是如此,也不是他能管的,现在他只希望快快完结了这单生意,早早的让这主仆二人离开。 书童细细的查看了手中的房契,最后选出了一张最符合隐月要求的,将剩余的连同银票一起还给了中年男子。 即使是这面值不小的银票,也不能让中年男子再有先前的喜悦,虽然这次的客人出手很是阔绰,但是小心的擦去头上依旧不断滚落的汗珠,用尽全力不让自己去在意那一片的死尸,他怕自己没命享啊! 事情既然已经全部办完,隐月他们自也就没有再留在这里的必要了,在中年男子解脱了般的神色中,两人带着新买的奴隶离开了牙行。 看着两人一如来时一样飘忽而去,待到那抹黑色身影消失在视线里,中年男子才猛地关上了门,放松了一直紧绷的身子,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转过身去,看着身后站满了一脸惊恐的手下,摆了摆手:“把这里收拾一下,该处理的都处理干净了,规矩你们也都懂,我也就不多说,但是把嘴给我闭紧了,今天在这儿的事,只能全部烂在肚子里,但凡走漏了一丝半毫,到时别怪我不留情面!” “是!”牙行的其他人也都齐声应和,胆战心惊的开始处理院里的尸体,牙行开到现在还是第一次遇上这样可怕的客人,即使总管不说,他们也不敢讲今儿个的事往外说去。 而中年男子在回到房间的第一时间,就来到书桌前,快数写下一封信,将它系在鸽子的脚上,走到窗前,将鸽子放飞, 作者有话要说: 6第五章 卫齐此时全身赤条的浸泡在深棕色的药汤里,药水的温度将他的皮肤烫得鲜红,却没有一处起泡,唯一露出水面的头在热气的蒸熏下,满面赤红,面无表情,但是皮下的青筋却根根暴起,紧闭的双目下,神情亦是十分痛苦,但是卫齐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连气息都不曾改变,不是他能耐力强,而是身不由己,事实上他此时最想做的就是放声嘶吼。 浸泡在难闻的药汤中,卫齐感到自己的全身都在剧痛,犹如无数的虫蚁在不停的撕咬着自己的血肉,一阵阵令人难以忍受的疼痛直接侵进他的周身百骸,带来阵阵晕眩的感觉,但是卫齐却知道他不会晕厥,此时的他,即使身体再痛,他的心神都异常的清明,每一丝的痛都被自己清楚的感知,数不尽的疼痛,让他生不如死。 但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别说是摆脱这恐怖的药水,连发出声音都做不到,更加令他惊惧的是,在这般极致的痛苦之下,他的呼吸吐纳居然依旧有序的进行着,随着每一次的呼出纳入,他胸腔中的跳动就越加的强劲,体内的气血越加旺盛。 卫齐觉得他就像是灵魂出窍了一般,即使清楚的感受到身体的每一丝变化,但是却无法控制它做出任何的动作,就像分离成了独立的两部分,各自行动。 当卫齐被人从药汤中拎出来时,他的精神已经快要崩溃了,当身体被人粗鲁的丢到床铺上时,他竟然想要舒服的□,他想自己快要疯了,但是他知道他不能疯,现在的主人想要的是一个清醒的药奴而不是一个疯子或是傻子。 自从成为那群奴隶中唯一活着的人,卫齐明白他现在的主人,心肠绝不会善良,不,岂止是不善良,看看他自己就知道,这主人的心有多么的狠。 书童来到卫齐的身边站定,用双手将床上的人,从头抚摸到脚底,然后面无表情的离开,没有多说一句话。而卫齐也已经习惯了,被人触摸也不会再觉得有任何的别扭,因为他知道在来人的眼里,他就像是一件死物一般,不,不是像,正确的说他就是死物,和一桌一椅完全无异,都是属于他主人的东西,只有有用和无用的区别。 在整个宅院内唯一需要来人精心照顾的就是那后院的药草,每每看到他细致的打理那些药草,然后对比他对待自己的态度,连卫齐自己都觉得自己是粗糙的。 其实,他现在的处境也并不是很糟糕,除了履行作为药人的本分,失去自由,多了一个无法反抗的主人之外,他的食宿都是很好的,只要自己坚持的住,那么现在的主人就不会让他死去,而且,他觉得比起照顾自己的人,他的地位明显要高些,他的主人对待自己身边的人,那才是真正的冷血无情,而那些人服从的态度更是让他头皮发麻,实在是太诡异了。 放空心神,感受到体内重新流转着的内力,卫齐心情更加复杂。 他现在的主人十分精通药物,这点无容置疑,但是他从未曾听过武林中何时有过这样的人物,他的能力之强大,令人惊叹,原以为一辈子都废了的功力,竟然在短短的时日里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体内,这只是因为他的主人需要有内力的药奴。 卫齐知道自己需要离开这里,但是却反抗不了现在的主人,就像泡药汤一样,精神已经痛到扭曲,恨不得立时死去,但是身体却毫无反应,宛若安眠一般,他知道只要他的主人愿意,连自己的生命都能轻易收去,不费丝毫功夫,他就会用自己的双手扭断自己的脖子。 …… 隐月现在的心情很不错,新找的药奴虽然有些小心思,但是却使得试药的过程更加圆满,因此对于这个药奴,他还是挺满意的。 药奴不像傀儡一样容易制作,没有了正常人的感官的药奴,是无法给他正确的药效的,所以,在控制着他们的身体的时候,他允许药奴拥有自己正常独立的感情,而不必像傀儡一样,连思维和感情都被影响,为了延长药奴的使用寿命,他甚至还会让药奴拥有一定的希望,就像现在的卫齐一般,只要安守药奴的本分,那么他有着一些自己的心思也无所谓,反正他也不需要药奴为自己做事,傀儡能将他交代的事情,处理的很完美,而且不会有任何的异心。 隐月的手中托着一个小小的琉璃药瓶,淡蓝的药剂透过透明的瓶身泛着迷人的色泽,这是隐月用这个世界上土生土长的植物提炼配制,对于它的药效,隐月十分满意,果然不管在任何地方,这些植物都异常的富有魅力。 既然已经有了些合用的药物,那么行动已经可以进行了,即使身体中的真元还很微弱,但是也没有太大的关系,不过是多费些心思,对于隐月来说,只要有药物在手,那么他永远都会是巅峰的掌控者。 走到窗边,修长的手指在窗沿上敲击出一段细细的节律,清脆的敲击声在寂静的环境中,异常清晰。不多时,窗外的园林里飞出一个蓝色的身影,在隐月收回手的同时飞进了屋内,安静的停在隐月的面前,两根长长的尾羽在空中滑出优雅的弧度,蓝色的身子,红色的嘴,正是一只红嘴蓝鹊,透过窗户的阳光照射进屋内,在光线的照射下,它的一双眼睛宛若上等的红翡,晶莹剔透,却没有灵性,远不及一般鸟类的灵动。 隐月善医,善药,但是却也精于蛊毒,空间里便封印着各类成蛊,也圈养着许多的毒虫,是药,是毒,端看隐月的用法。 现在隐月面前的这只红嘴蓝鹊便是他的一只蛊宠。 不是将这只红嘴蓝鹊制成了毒蛊,而是在它的脑中放入了蛊虫,这类的蛊虫全然无毒,且能力微弱,若是用在人类身上,使用起来实是有些鸡肋,不过这样的蛊却最是适合控制一些动物,供其差遣,而有时动物们异常的有用。 隐月勾了勾手指,红嘴蓝鹊便飞到了他的手边,隐月缓缓地倒出琉璃瓶内的药剂,细细的涂抹在它的尾羽上,待到水汽蒸干,美丽的尾羽上看不出任何的异样。 挥手让红嘴蓝鹊离开,看着它消失在园林之间,隐月把玩着手中的玲珑玉扇,看着主屋的方向,眼神幽暗,嘴角的笑容也很是危险。 一切将要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7第六章 月上中天,广陵城内除了正是喧嚣的声色场,都静静的陷入了梦乡。 东方家族的长老院中,一处连廊八角亭中,大长老和二长老正乘着月色正好,相互切磋棋艺,黑白的棋子在四方的棋盘间不断变换,月光偏移,两位依旧神采奕奕的老人才结束了今晚的对弈。 放下最后一颗棋子,大长老忽然开口问道:“听说家主家的大少爷回来了?” “是啊,现在还热闹着呢。嫡系的这家子,真是,真是……”大长老对面的二长老说着,不知想到了些什么,摇了摇头,最终还是叹了一声,“唉,不说也罢。” 东方家族的长老都是各支中挑选出的,当有东方家的族人武功大圆满突破先天之时,就能接受长老们的考核,通过的便成为新任长老,享全族供奉。 现在的长老院内只有三位长老,他们平日里一般都会呆着长老院内,作为东方家族武功最高的存在,他们本身就是一种威慑,任何一个家族只要拥有一名先天武者,就会将其所在的家族的地位提升一个台阶,而东方家族对于长老的选拔很是细心,因此每一位长老不管是实力、心性,还是能力,都是十分出众的,而且东方家族可谓是难得的合孝之族,虽然各房之间也有些摩擦,但是却不会衍生出巨大的矛盾,至于谋权串位那更是闻所未闻,因此就算是落选的先天强者也不会因此而怀恨在心,依然会为家族中尽心竭力,这也是东方家坐拥财富,却无人敢轻易窥探的原因。 而现在的嫡系可谓是东方家族传承史上的一朵奇葩。 想当初上一任家主也就是东方啸的父亲,那是真正的文武全才,不但将家族的生意开拓了不少,就连武功上那也是难得的奇才,只可惜因为练功不慎,最终令人万分遗憾的英年早逝了,留下当时唯一的儿子东方啸自然也顺理成章的接任了家主之位,更是因为东方家族那令人惊异的优良作风,当时年少掌权的东方啸,非但不曾受到旁支们的刁难,更是因为众位长辈的帮衬,而诡异的长成了现在的这般模样。 “唉,现在想来真是悔之晚矣啊。”二长老话里有着无尽的懊悔。 大长老安慰似的拍了拍二长老的肩,他知道对于现在的状况他的这位二弟是最自责的。 当年二长老看着东方啸之父,东方玉霖天资出众,便倾尽心力指导其修炼,而东方玉霖也着实没有令人失望,年仅四十便极近大圆满,成为东方家族最为期待的一位新秀,但是最终却也因为这样,太过急于求成而走火入魔气结而亡。 而当时可以说是已经相当于东方玉霖师傅的二长老,却因为自身的境界巩固而闭了关,直至出关之时才得知东方玉霖的死讯,为此二长老一直懊悔不已。 当东方啸接任家主的时候,二长老也因为心中的愧疚,而不遗余力的帮助他处理家族事务,就连东方啸懈怠武艺,二长老也不予怪罪。因此,东方啸成为现在的模样,二长老很是自责。 “大哥,啸儿如今的行事实在是荒唐,若是当初我没有插手太过,他也不至于成为这般模样,我真的是后悔啊。至于卿玥那孩子,我,我真是……”二长老越说越觉得自己怎么做怎么错,当年疏忽,使得东方玉霖不慎身死,因为愧疚,使得东方啸行事肆意,最后由于后悔,使得东方卿玥被人挑唆至此,真是,插手是错,不插手,也是错! “二弟,往事已矣,你也不必太过自责,啸儿家既然已经成了这样,我们也只能好生考虑今后的传承,在我们东方家倒也不必太担心他们以后的生活。”对于东方啸的一家,大长老也是无可奈何。 东方啸,因为自小不曾受过挫折,一切都顺心随意,以致养成了盲目的自信,那真真是“爱则欲其生,恨则令其死”。 李氏的打算其实很是常见,东方家的其他人哪个不是心里明白,但是莫说她行事小心,不曾留下破绽,就算是正的罪证确凿,凭着东方啸对李氏的感情,就算是他们将李氏的罪行摊开在他的面前,怕他也是不会信的,而且那正经的继承人也已经算是毁了,再插手也是白费功夫。 所幸东方啸因为幼年的习惯,当惯了甩手掌柜,一应事务都由族中的其他人管理,而李氏又还算有脑子,不曾图谋东方家的其他什么东西,于是家族中的其他人也就随他们折腾去了。大不了再另选一支当做嫡系延续传承便是。 “话虽如此,但是我还是……”二长老还没有说完,庭院外就响起了一阵喧哗,一名护院武士匆匆而来,向两人行礼后,回报到:“禀报大长老、二长老,外院武士在围墙处发现一闯入者,他自称是嫡家二少爷。” “什么!你说他说他是谁?”二长老不敢置信的惊疑出声,连一旁的大长老也惊讶的长大了眼睛。 “回二长老,来人称其为嫡家二少爷,东方卿玥。”武士也知此事非同小可,不敢有所隐瞒,再次回禀了一声。 大长老与二长老听完后同时皱起了眉头,他们实在是想不出东方卿玥为什么会夜闯长老院,但是秉承东方一贯作风自然也不会做出对小辈逐而不见的事情,便开口说道:“将二少爷领进来。” “是,但是……”武士领命后并没有照常的转身而去,而是依旧站立在原地,有些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讲。 “还有何事?”看出武士的踌躇,大长老出声问道。 武士咬了咬牙,还是出声回道:“二少爷好像中毒了。” “混账!怎得不早说!”二长老一听怒不可遏,斥责一声,便拍案而起,“还不带路。” “是。”武士不敢怠慢,立刻引着二位长老,往外赶去。 围墙内的院子里此时已经围站着一队护院武士,而接近围墙的一处假山前,靠着一个月白色的人影,待大长老和二长老走近时,便发现那的确是嫡家的那位二少爷,不过比起以前的那一脸不耐与暴虐,现在的“东方卿玥”无力的靠在假山之上,一头披散的长发已经有些汗湿,少许粘贴在他的脸上,将半隐着的脸衬得更加苍白。 “东方卿玥”听到周围武士们的见礼声,慢慢地将脸转向了大长老和二长老行来的方向,显露在月光下的面庞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紧抿着的嘴角,溢出一道乌黑的血迹。 “卿玥!”二长老看到那乌黑的血迹,立刻惊叫出声,瞬间掠到“东方卿玥”的身边,越是观察,二长老便越是心惊。 “东方卿玥”的双眼此时已经有些神色涣散,嘴角的毒血也是不断的溢出,贴近他的身体,便会发现他正开始发凉,双手的温度更是犹若寒冰一般,一见便知“东方卿玥”中毒很深。 而稍慢一些的大长老此时也已经来到了“东方卿玥”的另一边,执起他的手,为其仔细把脉,不过片刻,也是深深的皱起了眉,放开手,对着身后的武士说道:“快,速请三长老到听涛阁。” “是。”武士领命后直接运气轻功,蹿跃而去。 “二弟,先带卿玥回听涛阁。”粗粗一探,大长老只能知道,“东方卿玥”现在的状态很危险,但是究竟如何,还需要三长老来了才清楚,对于医术最拿手的便是三长老。 “知道了,大哥。”二长老也知道情况紧急,立时就打算将“东方卿玥”抱起,但是就在他动手的时候,他的袖子却被“东方卿玥”拉着了,纤细的手指紧紧的抓着二长老的衣服,因为用力过度,关节处泛出了青白之色,“二,二爷爷。” “东方卿玥”细细的声音在二长老的耳边响起,瞬间引得两位长老同时向着他看去。 “二爷爷,卿玥想你了。”此时的“东方卿玥”神色蒙眬是对着二长老的方向说道,没有任何焦距的双眼衬着苍白的面色,显得“东方卿玥”越加的脆弱,淡淡的说话声,犹如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惹人怜爱。 二长老虽然比“东方卿玥”的爷爷还要长上几辈,但是小时候的“东方卿玥”却很喜欢这位来看自己的老爷爷,便就那么叫着,一直到二长老再不去管他,也不曾改变。 “卿玥乖,二爷爷也想小卿玥。”听到他说的,二长老一时间回想起了还是“东方卿玥”懂事时的事情,那时候的“东方卿玥”小小的一个孩童,圆圆润润的,眨着水润的眼睛,看得人直软进了心窝了。 “卿玥,什么都不要,只是想要他看卿玥一眼,卿玥,什么都不抢,只是想要他想卿玥一些。卿玥不读书,卿玥不习武,卿玥不招人喜欢。”但是靠在二长老身上的“东方卿玥”却好似完全没有听到一样,自是自顾自的说着,“二爷爷,为什么他从来都不喜欢我,为什么他永远都不在乎我,为什么他依旧容不下我?” 二长老听着“东方卿玥”的呢咛,却是越听越心惊,不只是二长老,就是一旁的大长老也清楚的听见了他说的是些什么,二人相互看了对方一眼,现在的“东方卿玥”和他们记忆中的相差了太多,倒是二长老知道自己记忆中的小卿玥,就是这样乖乖巧巧的,一时间,一个大胆的想法掠过两人的脑海‘这该不会是卿玥真正的模样吧?’ “为什么还是容不下卿玥?”“东方卿玥”一脸的茫然,并且渐渐的泛出了痛苦的神色,“为什么连卿玥的性命也要取去!” “噗”的一声,伴随着一口黑血的吐出,“东方卿玥”软到在二长老是身上。 “卿玥!”二长老见此再顾不得其他,一把将他抱在怀里,向着听涛阁飞掠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8第七章 听涛阁内,三长老静坐在床边为东方卿玥诊脉,当他放下东方卿玥的手时,面色有些凝重,他起身来到大长老和二长老的身边,说道:“大哥,二哥,卿玥的情况不太好。” “三弟还请细说。”二位长老对于这样的结果不曾感到奇怪,单凭他们刚刚粗略的把脉,“东方卿玥”显然是濒死的脉象。 “此毒并不难解,现在为难的是该怎样解毒。”三长老皱着眉说道。 “此话怎讲?”大长老和二长老听得有些疑惑。 “此毒,毒性并不算剧烈,但是却十分的难缠,若是寻常,一份猛烈些的驱毒药剂也能去其十之七八。”三长老说道此处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但是卿玥中毒年月太久,体内由于长期的毒物积累,内脏已是虚弱不堪,怕是一般的驱毒药剂都难以使用了。” 一时间屋内一片死寂,三位长老都有些难过,即使东方卿玥再怎么纨绔不堪造就,那也是东方家的孩子,现在竟然被人毒害到性命难保,而他们作为族中的长老却救不了他,实在是让人怒从心起。 “我现在就去主宅一趟。”二长老豁然起身,径直就像门外走去。 “二弟,回来!”一旁的大长老连忙喝住了他,“你这般冲出去又有何用?难不成打算当面向那东方啸,讨要解药不成。” 二长老闻言也冷静了下来,无奈的走了回来,丧气的坐在了椅子上。他当然不能就这样去,先不说没有证据是那东方啸下的毒,就算是也不让它张扬了出去,否则东方一族怕是危矣。 “大哥,你们方才的话中之意,莫不是……”三长老有些迟疑的看向大长老,这话怎么听着有些怪异呢? “唉。”大长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将刚才院中发生的一切都告知了三长老。 “这样听来卿玥这孩子怕也有自己的秘密啊。”三长老听完后,久久才开口说道。 大长老也认同的点了点头:“我与你二哥也是这般想的,所以麻烦三弟想些办法保住了卿玥这孩子的性命。” “是啊,三弟,你和大哥那是不知道,卿玥这孩子小时候就是方才院中的那番模样,安安静静的乖巧的很,一声‘二爷爷’叫得我整颗心都软乎乎的。”说道这,二长老忍不住的面上都是和蔼的笑意,“但是因为那是心中有些挂碍,便一时想差了,竟是再也不敢去见那孩子,再到后来见那孩子竟成了那般模样,心中有气,竟真的不曾再去见他。”直到这时二长老的话音里已经满满都是自责与懊悔,“现在想来,若是那是能够再耐心一些,也不会被卿玥这孩子蒙在鼓里,而且一蒙便是十几年!” 二长老是真的后悔了,他若不是担心再教出个东方啸,他也不会避着不敢见东方卿玥,若是他一直都看着他,他也不会被人逼成了现在这般模样,他悔啊,真是悔啊! “二哥莫要自责,想来若这是卿玥自己的决定,你就是日日守着也无济于事。”三长老口中劝慰着,但是心里也清楚,若是东方卿玥真当是从小就伪装成了那不堪的假象,那么他们作为长老便难持其咎,小小的一个孩童再怎么精明又怎么能瞒得住他们,一切都是他们的疏忽,“二哥不妨先听听三弟我今日从瑶儿那里听来的一件趣事,别急哦,是关于卿玥的。” “是嘛,那三弟快些说说。”对于二弟与嫡家的孽缘,大长老已经无话可说了,而且这东方卿玥的荒唐事平日里听了不少,但是三弟既然会在这时提出来,想来定不会是那一般的事儿。 三长老也不买关子,喝了一口茶,便开始讲诉今天白日里的事。 …… “三长老,三长老。”东方卿瑶欢快的自外间跑来,对着三长老见礼后,便腻在三长老的身边,不依地道:“三长老都不想瑶儿,瑶儿可是很想三长老的。” “好,好,你个小丫头,三长老也想瑶儿,而且很想瑶儿,这样可以了吧。”三长老和蔼的对着身边的少女笑道。 “嘻,瑶儿就知道,不过三长老,今天瑶儿可是见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儿哦。特意来说给您老人家听的。”瑶儿俏皮地眨眨眼睛,一副好奇吧,快来问我的模样。 三长老也顺了她的心思,问道:“哦,是什么事儿连我们瑶儿都觉得了不得啊?” 瑶儿也不在拖拉,开始说:“今儿个,瑶儿与哥哥二人逛街时,看见一群人围着,连哥哥都在看哦,瑶儿也好奇呀,便也钻了进去,便看见原来被围在正中央的是哪嫡家的二少爷。” “哦,他有做什么‘好事’了?”对于这位不学无术的二少爷,三长老已经没有任何的想法了,反正他也不曾惹出什么他过分的事儿。 “瑶儿就知道三长老会这么说。”瑶儿扬了扬脑袋,得意的一笑,“原来啊,是一个小乞丐冲撞了那位二少爷,而且还被他那位大哥瞧着了,当街就训斥了二少爷,还让他不要难为那个小乞丐,最后还掏出了一锭银子要给那小乞丐呢,不过中途那位二少爷一把打落了他大哥的手,然后丢了几个铜板个那小乞丐。”瑶儿看着三长老皱起的眉头,便问道,“三长老可是觉得那位二少爷做的过分?” 三长老疑惑的看着眼前依旧笑脸盈盈的少女,要知道这丫头最是见不得这些,今儿个是怎么了? “呵呵,瑶儿开始啊也是这么觉得的,只想好好的教训那二少爷一顿,不过被大哥给拉住了,然后呀,瑶儿就知道原来二少爷那么做才是对的。”瑶儿沮丧的垮下了肩。 东方卿瑶被她大哥拉着,顺着大哥的指示看见一个广陵城中有名的地痞无赖,乘机捡了那掉落在地的银子,她跟着大哥悄悄的跟在那地痞无赖的身后,最后便看见那地痞无赖被人狠狠的敲了一蒙棍。听得那一声惨叫,当时东方卿瑶就庆幸的想到还好不是那小乞丐拿了那锭银子,不然连这样一个壮年汉子都被人敲得头破血流,要是换了那瘦小的孩子还不得送了性命。 “钱财动人心啊,想不到卿玥这孩子还是挺细心的。”三长老也回过了味来,明白东方卿玥这么做的道理。 “还不只呢。”东方卿瑶有些不忿的皱了皱鼻子,“听大哥说啊,那位二少爷一开始的时候也没打算怎么着那孩子,倒是后来他那位大哥一见到那孩子撞到了二少爷就冲过去噼里啪啦说了一堆的话,还因着用力过猛带倒了那孩子呢。”瑶儿想到她大哥说到这里时,那一脸的嘲讽,想想也确实如此,“那位大少爷居然一脸正义的指责二少爷心狠,连小小的一个孩子都要为难,真真是好生的没有道理。” 经过今日街上的事儿,东方卿瑶就在想,那位二少爷真的就那么不堪吗?会不会就像今天一样,明明是对的,却从来没有人看得明白,就像她刚开始的一样。 …… 说完今日白天的事儿,三长老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静静躺在床上的东方卿玥。 此时的东方卿玥,还因为中毒的原因和衣躺在床上,月白色的衣衫下方还有着两处乌黑的印记,想来便是白日里留下的。 “白日里便有些想法,现在听到大哥与二哥说的这些,三弟我对于自己的猜测是更加的有把握了,以小见到,卿玥这孩子能做到这般,我实难相信他会是一个不堪荒唐之人。”一个凶残暴虐之人又怎么会在被人脏了衣物之后,还想着是否会害了那人,一个奢侈傲慢的人,又怎么会穿着已经脏了的衣物,一个不忠不孝之人,又怎么会为了对自己下毒的人那么悲伤,一个不学无术的粗陋之人,又怎么会在中毒后神志不清之时显得温和乖巧。 “唉,卿玥这孩子,真是……”一时间大长老不知道究竟该怎么说才好。 “哼!想不到我东方家竟也会出这样的恶徒!”二长老的火气很大。 三长老无奈的摇了摇头。 东方卿玥究竟是为什么会变成了现在这般模样,其实大家都心里有数,只是之前是为他惋惜,也怒其不堪,但是一旦这一切都是假的,那么三位长老的心头就只剩下了满满的怜惜,因为自己荒唐的父亲,将自己佯装的那样不堪,而且一装就是十几年,这要怎样的纯真性子才能做得到啊。 但是啊,可叹的是最终这孩子还是没能得到一丝的父爱。只能捧着一颗绝望的心,在他们这几个老头子面前虚弱的昏睡。 “东方啸,东方啸!好一个东方啸!”二长老现在真的是气得团团转,对于东方卿玥这毒是怎么来的,一分析,便一清二楚,十几年的毒啊,那是的东方卿玥才几岁啊,连自己的院子都甚少出去,谁能给他下毒?谁会给他下毒! 或许是李氏,但是东方啸绝对知道,要不然单只是李氏想要他的命的话,东方卿玥不会这般的悲伤与绝望。 大长老与三长老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的皱起了眉头。 东方家族传承至今莫说是血亲相残了,就连旁支间的关系都不曾恶劣过,即使有些外姓之人挑唆生事,东方姓氏的族人也从没有糊涂过,也正是因为这样之前的十几年间他们也从不曾深想过主宅里的事情,只当是一般的妾侍争宠,现在这一出生父为了小妾庶子毒杀嫡子的事实,简直就是骇人听闻,别说是东方家了就连外边一些大家小户都不会发生这样荒谬的事情。 再次看了看,昏迷不醒的东方卿玥,三位长老同时想到:看来他们得另做打算了。 作者有话要说: 9第八章 “东方卿玥”在昏迷了两天之后,终于在一个黄昏的时刻苏醒了过来,还未待他完全睁开眼睛,床靠外的一侧就围满了人,除了三位长老外,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 “卿玥,现在觉得怎么样了?”第一个开口的就是算得上是和“东方卿玥”最熟悉的二长老了。 “东方卿玥”之前的状态之差,连三长老都没有把握能将人救回来,在全力施为之后,只是叹息一声说是只能听天由命了。 两天两夜哟,这一睡使得二长老急得跟什么似的,连吃饭都在外间解决的,真可谓是寸步不离,就怕一眨眼他的乖乖小卿玥就睡没了。 “东方卿玥”看着面前的这位记忆中的老人,淡淡地笑开了。有着浅浅的唇色的嘴弯出一个小小的弧度,犹如清风拂柳,带着清雅的温度,暖进人的心里。 “二爷爷,卿玥想你了。” 和那时在院子里一模一样的话,简简单单,却使得活了快百岁的二长老不由地润湿了眼眶。 “哎,二爷爷也想我的小卿玥了。”看着眼前笑得一脸温和的青年,二长老仿佛时光倒流,又回到了以前,在那个空旷的院子里,一个玉童般的孩子也是这么甜甜地叫着他“二爷爷”。 一时间二长老的心中便不自觉的顿顿的痛了起来。自己以前怎么就能狠得下心,丢他一人在那凶险孤寂的宅子里呢? “东方卿玥”听到二长老的话,就那么怔怔地看着老人好一会儿,然后笑得更开心了,“卿玥,想陪着二爷爷,这次可不能不要卿玥啊。” 在说完的一瞬间,那双犹若点漆的黑眸中漾出愉悦的神采,那闪现出的晶亮色泽,仿若黑夜中的星辰,观之令人欣喜。 二长老闻言闭了闭越加炙热的双眼,笑着应道:“好,好,小卿玥就在这儿好好地陪陪二爷爷,以后啊,二爷爷到哪儿都带着小卿玥。” “嗯。卿玥好开心,谢谢二爷爷。”说完这些“东方卿玥”终于想起来房间里还有其他的人在,不好意识的笑了笑,“卿玥失礼了。” 说完就想坐起身来,但是刚有动作就被二长老压下了。 “小卿玥快躺好,这里也没有外人。”二长老说着让开了身子,为“东方卿玥”一一介绍,“这是东方家的大长老和三长老,这两人是你的伯父家孩子,你的堂兄东方卿琼,堂妹东方卿瑶。” “东方卿玥,见过大长老、三长老,大长老,安,三长老,安。”虽然因为平躺在床上,不能见礼,但是“东方卿玥”态度真诚却也不会让人觉得失了礼数。 看得一旁的东方卿瑶直感叹,真是传言害死人啊。 大长老抚了抚胡须,和蔼的说道:“不必多礼,卿玥既然称二弟为‘二爷爷’不妨也那般称呼我们便是。” “这……”听了大长老的话,“东方卿玥”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不该叫人,不禁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一旁的二长老。 但是还不等二长老为“东方卿玥”解围,一边的三长老却说话了:“我们与二哥兄弟相称,本就无所谓那些辈分,你既然称呼二哥为爷爷,自当也如此称呼我与大哥。” 三长老已然将话说到此处,“东方卿玥”也是无奈,只得叫道:“大爷爷,三爷爷。” “嗯。”大长老与三长老同时应了一声,听得一旁的二长老吹胡子瞪眼的,他不甘心啊,本来是自己一个人的乖乖小卿玥,转眼就分给了别人。 “东方卿玥”认完两位“爷爷”,又转向一旁的东方卿琼与东方卿瑶:“琼堂兄,安,瑶堂妹,安。” 东方卿琼与东方卿瑶回礼道: “玥堂弟,安。” “玥堂兄,安。” 东方家因为分支间和睦,兄弟姊妹自然也是众多,按序排行有时有些不便,出了自己的家,便是名字加上“少爷”、“姑娘”,兄弟姊妹间也是如此。 “咳咳” “东方卿玥”刚张开口,还不待说些什么,剧烈的咳嗽就让他全身都不禁颤抖。 “小卿玥!”二长老赶忙来到“东方卿玥”的身边,轻拍着他的后背。 一边的东方卿琼也赶忙拿过一旁的锦帕打算为他擦去额间的冷汗,谁知还没有碰到,“东方卿玥”便一把推开了他。 “东方卿玥”扑到床边,“噗”的一声,又是一口乌黑的血液,二长老悬空的手臂停滞在空中,东方卿琼被妹妹扶稳后拿着锦帕的手僵硬着,一时间屋内又是一片死寂。 倒是“东方卿玥”看了看溅在地面上的黑血,不胜在于的接过东方卿琼手上的锦帕,自然的擦去嘴边残留的血迹,还是如初醒时一般,唇边带着淡淡地笑意,精致的凤眼也因那之中和煦的暖意而显得清雅柔和:“真是抱歉,卿玥吓着三位爷爷,琼堂兄和瑶堂妹了。” 温和的嗓音,就像刚才呕血的不是他“东方卿玥”一般。 “小卿玥,这,这……”二长老看着眼前这孩子的反应,那心啊,就像是被一双手狠狠的揪着,这得挨了多久的时间,受了多少的苦,才能这么淡然啊!他的小卿玥哦,怎么就得受这样的苦呦,真真是要他老头子心疼死啊。 不只是二长老,这屋子里的其他人也都不好受,都说这位二少爷是个不学无术、性格暴戾、心性歹毒、好色淫侈靡……之人,看着现在这个即使一脸苍白的躺在床上,也显得清隽温和的瘦弱青年,谁能想到他就是那受人鄙夷的纨绔之徒。 这得怎样的一份心性和感情才能将自己的名声毁得那般彻底。 但是看着那依旧透着乌青色的指甲,为了那样的一个人,真是不值啊。 “二爷爷,卿玥的身子,卿玥自己知道,我还能好好地陪陪二爷爷呢。”在全屋子人的注视下,“东方卿玥”又重新在床上躺好,对着二长老说道,“卿玥啊,只是有些累了,等卿玥醒了,便又是二爷爷的小卿玥了。” 说着说着,床上的人便因为精神不济,缓缓的合上了眼睛,沉沉的睡去了。 听着他若有若无的呼吸,所有的人都在心间弥漫出一股浓浓的夹杂着担忧的怜惜。 大长老无声的叹息,为“东方卿玥”掖好了被角,询问得看向已经在床边替他把脉的三长老。 三长老放下“东方卿玥”的手,小心的放回锦被中,起身示意了一下,便往外间走去。其他人看了眼静静昏睡的“东方卿玥”也都跟了出去。 一时间,刚刚还温馨热闹的屋子里,只剩下了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仿若一场戏的歇场,暂时的寂静只为了之后更精彩的高氵朝。 作者有话要说: 10第九章 “唉。”还没等面前急性子的二长老开口,三长老便已经惋惜地摇了摇头,说道,“看着如今的情形,卿玥的毒,若是再不解,只怕是真的时日无多了。” 三长老也是愁啊,他这一辈子都在研究医术,往日里虽不说是活人无数,却也称得上是医道翘楚,但是现在却在这明明就能解的毒上被束住了手脚,就卿玥那孩子的身子,用猛药是死,拖着也是死,这真是让他愁白了头啊。 二长老听后,猛地喘着气,最后还是没有憋住,炸了:“都是那混账的东方啸,十几年!十几年啊!小卿玥是他的亲生儿子啊,他怎么就舍得,怎么就狠得下这样的心肠!” 其他人也是面面相窥,对于这毒到底是李氏下的,还是东方啸下的,都没有区别,“东方卿玥”昏迷了两天,也梦魇了两天,那一句句犹如稚子般的询问,声声恍如子规啼血的悲鸣,将他们的心狠狠的刺痛了。 在以护短而闻名的东方家,他们实在是难以想象,东方啸究竟是何种的心思。 他们不意外李氏会有这样的手段,即使东方家族的族人们之间拥有着奇异的和睦,但是他们的妻子、丈夫可都是外姓之人,难免有些心思深沉的,但是他们不理解,究竟是怎样的一位父亲,会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子十几年的受着毒药的折磨,最后竟连他才仅仅双十的性命都不放过。 何其的狠心!何其的冷血!何其的荒谬! “小卿玥,小卿玥,老头子我的乖乖小卿玥啊。”二长老烦闷地坐在座位上,不停地揪着自己的胡须。虽然十几年没有见了,但是当看到清醒后的“东方卿玥”,二长老就觉得其实他什么也没有变过,除了从朝气勃勃到了现在的生机渐逝,他依然是那个会甜甜地叫自己“二爷爷”的小卿玥。 其他人也明白二长老的感受,其实谁都明白,“东方卿玥”只怕就是想要在生命结束之前,再见一见这位儿时的“二爷爷”。 在生命就将走到尽头,对于亲情已经完全绝望之后,他的记忆中恐怕只有二长老这位虽然十多年都没有见过,但是曾经真心喜欢过他的“二爷爷”了。 别看“东方卿玥”认了大长老和三长老,但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真正被他放在心间的就只有他的“二爷爷”,他只想在死前陪着他的“二爷爷”,然后或许就是找个地方,带着如同刚才那样温润的笑容静静的死去。 所以他们对于他的毒什么也不问,因为就算是问了,依着他的性子也是不会说的,那样孝得极近偏执的愚孝,他们不认为“东方卿玥”会让他们知道他有个那样冷血的分亲,即使那与禽兽无异的父亲想要他的命,即使他再怎么悲伤绝望,他都依然记着那是他“东方卿玥”的父亲。 这样的一个孩子,那东方啸究竟是被李氏灌了什么样的迷汤,才会舍得伤害啊? 外间的几人都在为着“东方卿玥”心痛的时候,躺在床上的“东方卿玥”内心却一片的清闲。 对于“东方卿玥”身上的毒,在隐月得到现在的身子的时候,那确实是中了毒,而且还真是李氏给下的,她向来是个行事谨慎的女人,所以她又怎么能留下一个终将妨碍自己儿子继承东方家的祸患呢? 不过那只是一般的慢性毒药罢了,依照之前“东方卿玥”在东方家的地位,便是真的有一天暴毙了也不会惹人怀疑。 依着这东方家的三长老的能耐,怕是一碗药下去就全给解了,但是隐月又怎么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能? 一颗药效明显的排毒洗髓丹吞下,不仅解了之前的慢性毒,这具俗谷凡物养大的身子也因为一时不能吸收丹药之力,显出了脏器衰竭的积毒之症,这便是大补不成,补成毒。 隐月听着他们对于“东方卿玥”的各种怜惜,他没有任何的感觉,之所以出现在这儿,只是因为在这儿可以让他更轻松、更正常的得到一切。 其实在刚刚了解这个身子所在的东方家族的时候,隐月的第一感觉就是——难以置信。 他实在是无法想象这个传承了数百年的古老家族,竟然会有这样奇特的家风,友爱、团结、护短,所有人都依自己的能力而存在于这个家族,弱小的人不会去谋取不属于自己的权力,强大的人不会因为任何的理由丢弃属于自己的责任。 长辈慈爱,晚辈恭孝,同辈和睦,简直就是话本中的完美故事。 但是,东方家族确实就是如此,并且因此而繁荣强盛,传承至今从不曾腐朽败落,位列武林的巅峰,无人敢欺。 若是换做了是其他的家族,有谁会在意一个声名狼藉的无用小辈的死活?谁会在意一个濒死的嫡子是否受过委屈?谁会因此而对一个刚刚见面的族人心生怜惜,甚至是自责? 但是东方家会,“东方卿玥”在长老们的眼中是让人怜惜的乖巧晚辈,在东方卿琼他们眼里是令人同情的温柔孝子。 也正是因为东方家族这样奇特而难得的品质,隐月才会想出这样的一步计划,而在接受了这神话般的家族之后,隐月脑海中唯一的想法就是,那东方啸绝对是抱养的! 的确,东方啸对于李氏的所作所为完全不知情,也没有打算要了“东方卿玥”的性命,但是那不是因为他舍不得,而是觉得根本没有必要。 东方啸自始至终都没有将“东方卿玥”,当做是东方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他的想法很简单,到了自己老去的时候,就直接将家主之位传给他钟爱的大儿子东方卿珺,至于那嫡出的二儿子会怎样,东方啸从来都没有想过。 相较于完美的东方家族,那主宅中的一切倒是让隐月觉得正常了许多。 因为好奇,所以隐月才会实行这样“温和”的计划,这样轻松的谋划,让隐月觉得十分的有趣,对于血脉相承的族人,东方家族真的是完全没有阴霾的相信爱护。 这样美好的同时一点儿都不愚蠢的存在,倒是真得很是得他的心。 当然外面的人不会知道这里面所有的因由,所以他们依然会乖巧的成为隐月所希望的棋子,走着他所需要的路线,为他取得理想的成果。 作者有话要说: 11第十章 “玥堂兄真可怜,要是早些发现就好了。”作为在场唯一的女子,东方卿瑶虽然可以说是第一次与“东方卿玥”见面,甚至还只是简单的打了个招呼,但是却对这位与传言中完全不同的堂兄,有着很深的喜欢。 “玥堂弟,其实应该是极好的一个人。”东方卿瑶的兄长东方卿琼不想他的妹妹那样武断,所以在对“东方卿玥”有所疑惑的时候,他就开始深入的了解“东方卿玥”的过去,但是得到的结果有些出人意料,但是结合那日街上看到的,又显得有些理所当然。 “东方卿玥”在广陵城中的名声的确不怎么样,但是却谁都说不出,除了听到的那些,“东方卿玥”究竟怎么着他们了。 其实这还得感谢过去的“东方卿玥”那超越常人的傲慢。 自小在身边的书童、侍女无所不用其极的的引导下,“东方卿玥”一直觉得他应该是人上之人,连自己的大哥都不用放在眼里,于是这广陵城中的平民百姓,“东方卿玥”更是连搭理都觉得是降低了自己的身份,更何况是浪费时间去欺压了,就像是谁都不会去在意身边的蝼蚁一样,平民百姓在“东方卿玥”的眼中就是微不足道的蝼蚁。 而且更为有趣的是,那“东方卿玥”与之冲突最为激烈的却是广陵城中的一班真纨绔们,有能力的人看不起 “东方卿玥”这等玩物丧志之人,若是一般的纨绔子弟那么难免会与他们不和,但是被挑唆的太过了的 “东方卿玥”却也瞧不上他们,觉得这样的人完全是自视甚高的蠢材而已,认为他们与自己根本无法沟通便懒得搭理他们,阴差阳错之下,竟成了这有能人眼中唯一不算太过的纨绔。 而对于那些真纨绔们,“东方卿玥”完全没有臭味相投的感觉,只觉得他们纯粹是在抢他“第一少爷”的风头。于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架,无意间竟是坏了那班真纨绔们不少的好事,当然不管是当事人还是受害者都没有任何的想法,纨绔们只觉得自己运气背,受害人只当做是自己运气好,“东方卿玥”更是完全没有感觉。 大把的时间都花在了和那帮纨绔们抢“风头”的上面,“东方卿玥”也没有什么机会去做几件他认为有品的事了。不过因为行事无忌,往往都会闹得人尽皆知,被围观的百姓口耳相传成了个少有的城中恶少。 做个纨绔子弟都能无能成“东方卿玥”这般模样,不得不说“东方卿玥”也是个能人。 自然这些倒了东方卿琼这些人的手里,就成了“东方卿玥”是个假纨绔,真好人的铁证了。 “三弟,不知若是我为卿玥运功逼毒,可行得通?”大长老若有所思的问着三长老,东方卿玥不曾习武,身子又脆弱,经脉受不得内力,但是依照自己进入先天二重“融天期”之后,可纳万物的虚无内劲,应当可以一试。 三长老听闻后,仔细的想了想,最后还是在其他人期待的眼神中摇了摇头,说道:“凭着大哥此时的修为,一般的情况自是行得通,但是卿玥的毒十几年间不断的侵蚀着他的五脏六腑与四肢百骸,现在早已经难分难舍,哪里还能逼得出来。” 三长老看着二长老有些颓废的神色,便又说道:“不过,大哥的内劲虽然不能逼出那毒,却可以起到延缓之功,卿玥的性命短时间能应当无碍。” “好!好!只要小卿玥活着就好,老头子我就是揪也把那北郭家的老头揪出来。”二长老听得此话自是开心的很,若说东方家的三长老是医术了得,是医中翘楚,那么北郭家的大长老就是毒技无双,是毒中魁首。这使毒的自然也能解得了毒。 “三长老,不知可有解药能解得堂弟身上的毒?”东方卿琼听了二长老的话却没有放心,四家虽然没有仇怨,但是也不是同气连枝之宜,而且即使能行,那北郭家的大长老,终身都浸淫于毒药暗器之中,常常出没在深山老林之中,也不知何时才会出现,即使大长老能延缓玥堂弟之毒,怕也托不了许久。 “一般的人只会在炼制那剧毒、奇毒之时,才会研制那专门的解毒之药,卿玥身上的毒不过是一般的慢性之毒罢了,若是换做一般的习武之人,寻常的解毒之药都能化解了去,哪里会有什么解毒之药。”这些话不只是说给东方卿琼听的,三长老知道自己的二哥一直都不曾歇下那心思。 且不知二长老是否歇下了心思,大长老却是心间一动,起了别的心思,他有些迟疑的说道:“若真是如此,那嫡家的会不会……” 作为东方家族的大长老,百年间看着一个个东方家的下家伙茁壮成长,他一直都不能相信,东方啸真能做出这样禽兽不如的事情。 “哪里有会不会,若真是那样的心思,会十几年的冷眼旁观?”二长老不是不知道大长老的意思,他也不愿意相信,但是,“现在都已经到了毒发的时日,你可见那东方啸有何动作?” “东方卿玥”已经在听涛阁昏睡了两日有余,他的书童早早地就独自回到了东方府中,但是那主宅之中依旧安然太平,莫说是差人寻找了,就是一丝动静都没有,作为“东方卿玥”的父亲,东方啸这几日依旧与那庶出一房欢歌笑语,哪里在乎自己的另一个儿子。 那日“东方卿玥”若不是闯入了长老院中,怕是就是那么死了都没人在乎,“若真是还有一点儿当小卿玥是他的儿子,他下哪门子的毒啊!” “唉,再看看吧。”大长老也知道二长老所说在理,但是哪怕还有一丝的希望,他都不愿相信东方家真的出了这样的孽障。 听到这里,床上的隐月的唇角勾出了一个愉悦的弧度,他就是要他们有所怀疑,当然不是怀疑他和他所说的话,而是要他们不相信东方啸真会做出那样冷血无情的事,只有这样之后的事情才会更加的有趣,而“东方卿玥”以后的日子才会更加的轻松。 作者有话要说: 12第十一章 广陵城位于南方,此时正值春季,气候最是温暖宜人。 在这座临江的繁荣的城池,来往着四方的商人,街道旁的商铺们也是客来客往,一派兴隆。 当然还有那些手拿兵器的武林中人,当然不单单是官府,无论是商户还是百姓,都是不太喜欢这些无视律法的江湖人的。 但是这并不妨碍那些俊气的少侠们吸引众人的目光。 一身蓝衣的年轻男子,腰配宝剑,面貌清秀,笑容温文:“这广陵城真是无论何时,都这般的繁华。” “是啊,不知今日能否寻到新奇的物件。”说话的也是一个面带笑容的年轻男子,着一件橙色的衣衫,暖暖的笑容配着手中摇摆的折扇,显得风流倜傥。 “今日城西会有庙市,徐兄与林兄可一同前去逛逛。”走在最前面的男子听到身后的话,回过身来,对打量着沿街商铺的两人说道。 橙衣男子收回目光,感兴趣的问道:“与之安城的庙市如何?” 男子想了想,摇了摇头:“不知,我已经许久不曾去过了。” 一边的蓝衣闻言笑了笑,对着橙衣男子打趣地说道:“亦鸣,你莫不是以为东方兄与你一般,整日就知凑那些个热闹。” 东方卿珺听了,也没有多想:“林兄不过是性子活跃了些。” 徐涵昱看着身边的林亦鸣明显已经动了心,也知道他是个静不下来的性子,便抬头看着东方卿珺:“东方兄,那便有劳了。” “徐兄客气了。”东方卿珺应道,转身继续带路。 “东方兄,这几日怎么都不见你那二弟?”徐涵昱看着路边的一个乞丐,忽然想到了一个人,便转身问道。 “卿玥?”东方卿珺突然听到好友提到他那不学无术的二弟,有些疑惑的扭头看向徐涵昱。 徐涵昱在他的注视下,点了点头:“是啊,来到你家已经一月有余,还不曾真正见过你那个二弟呢。” 来到这东方府一个多月了,不说是东方卿珺的双亲和他嫡亲的妹妹们了,就连旁的亲戚也遇见了几回,但是就是不曾瞧见过那二少爷东方卿玥,虽然这东方家的住处着实是大了些,但是同住在主宅,却一面也不得见,就有些怪异了。 “他现在怕是又在哪里胡混吧。”东方卿珺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些不快的皱了皱眉,“二弟整日都不务正业,仗着父亲是东方家的家主,在这广陵城中横行霸道,着实是丢尽了东方家的颜面,一会儿若是遇上了,非得好好训斥他一番。” 对于自己的那个二弟,东方卿珺从来都是看不上眼的,粗俗无礼,心性歹毒,无能又善妒,整日只知道在外惹是生非,花天酒地,是在是有辱门楣。 这次回家也不曾见他前来迎接,前几日在街上偶然碰到了,也正巧看见他为难一个可怜的乞儿,就算是训斥于他,也不见其有半分悔改,实在是令人着恼。 东方卿珺只顾着想着东方卿玥的不是,完全没有发现身边的同行之人有些诧异的神色。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 一般的人就算家中有些个龌龊,也是紧紧地掩着,生怕被别人知晓了去。而外人,但凡明理些的,也都不会去探听别人的家私,就算是意外撞见了,也是匆匆离去,免得主人家下不来脸面。 但是,东方卿珺却全然不明,他一向认为“行得正,则做的明”,东方卿玥恶行累累,他从不认为他这个做哥哥的,在外人面前说弟弟的不是有什么错处。 徐涵昱和林亦鸣实在是没有想到,东方卿珺竟然会在这大街上,当着他们的面,如此说自己的亲弟弟,不说是守礼的徐涵昱了,就连有些大大咧咧的林亦鸣都觉得有些不自在,一时间他们都有些尴尬。 “咳,东方兄,我们还是继续走吧。”徐涵昱轻咳一声,“木三少还在等着呢。” “哦,那我们快些。”东方卿珺松开先前因为东方卿玥而皱起的眉。 今日他们一行,就是为了迎接那在归家的路上偶遇的朋友,想到还有正事要做,东方卿珺也就不再废话,带着徐涵昱和林亦鸣向着约定好的酒楼而去。 …… 三人来到广陵城中最大的酒楼迎客来,径直来到三楼,果然在靠窗的一侧看见了他们想找的人。 “木三少。”林亦鸣快步来到窗边,开心地叫道。 窗边,此时坐着一人,在听到招呼声后,那正在一人小酌的男子,转过头来,笑道:“林兄,徐兄,东方兄,别来无恙。” 黑色的长发仔细的梳理着,一顶白玉冠被苍翠滴绿的发簪束住,宛若凝玉的俊朗面庞完全曝露在人们的面前。 二十一二的年纪,英挺的剑眉,斜飞入鬓,线条鲜明的双眼,显得冷峻而清朗,挺拔的鼻梁犹若刀削一般,淡色的薄唇被酒水浸染出诱惑的色泽。 一张白皙的面庞显得极是精致,但是却不秀气,硬朗明晰的线条勾勒出一副清俊无双的绝世容貌。 一身紫色的衣衫,没有繁琐的绣花,一条四指宽的勾金腰带,显露出其修长的身姿,全身上下只有腰间的一方玉佩,简简单单却暗含着贵气。 此时,一身随意的倚在窗边,周身散发着慵懒的气息。 映着窗外的阳光,显得尤为雅致风逸,单只是一眼,便会让人忍不住多流连一些。 “一切安好。”东方卿珺三人来到桌边坐下,也不去取桌上的酒壶,而是招呼小二重新上了一壶酒,因为他们这位朋友有着洁癖之症。 凌云庄的三少爷,木烨霖,自幼聪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习武亦是天资非凡,小小年纪便已经有着一身难得的武功修为,年少闻名于江湖,而与他的名气一起广为流传的,还有他那洁癖之症。 木三少,生□洁,衣食住行,容不得一丝污秽,除了父母,兄长,贴身侍从外,其他人一律近不了他的身。 文武全才,美若冠玉,加之少有的洁身自好,正可谓是绝佳的良人之选,何奈木三少的洁癖之症着实让人有些苦恼,每每都让那些对其芳心暗许的女子,伤心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以致于,这家世良好,玉树临风,惊才绝艳的木三少,至今都是孤身一人。 就连那凌云庄主都只得无奈地叹息一声,姻缘难觅。对于他这个最小的儿子的终身,算是放任自由了。 木三少的洁癖虽然击碎了无数的芳心,让人惋惜无语,但是所幸,这麻烦丝毫都妨碍不了木三少他结交天下的朋友。 凌云三少可谓是知交遍天下,三教九流中随意揪出一人都有可能是三少的朋友。 觉得不可思议?其实也很正常。 木三少的洁癖虽然会带来一些不便,但是却没有人会觉得厌恶,因为他的洁癖只是太过讲究自身罢了,对于自己身边的其他人,木三少却是不怎么在乎的。 就木三少忍不得他自己的身上有任何污迹,但是却不在乎坐在身边的人,是否一身邋遢,只要别碰到他;他无法接受与人共食,但是却不在乎同桌的人,是否汤汁四溅,只要别牵连他。 在这肆意的江湖之中,特立独行的不计其数,只不过是爱干净了一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况且,木三少行事温文,处事淡然,言行之间自有一股清华,对朋友又是极其的大度,因此即使处处精细,也不会让江湖中的人太过讨厌,最多有些不自在便是了。 “三少怎得来了这广陵城?”林亦鸣好奇地看着悠闲的男子。 “怎么,烨霖竟是来不得这广陵城不成?”木烨霖瞧着眼含兴然的林亦鸣,挑了挑眉,平淡地反问道。 “呃。”林亦鸣噎了一下,丧气地说道,“自然不是,三少明知道亦鸣要问的是什么,却还来打趣亦鸣。” “呵呵。”不只是木烨霖,就连一旁的东方卿珺与徐涵昱,也轻笑了起来。 “烨霖又不是你林二公子肚里的蛔虫,怎得会知晓你要问得究竟是什么?”木烨霖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戏谑地看着趴着桌上的林亦鸣。 “三少莫再捉弄亦鸣。”抬眼看着面上云淡风轻的木三少,林亦鸣有些纠结,当初怎么就没有发现木三少竟是这样一副恶劣心肠,还当他是翩翩公子,“柳仙子没有随三少一同吗?” “烨霖与柳姑娘毫无关系,柳姑娘又怎会随烨霖在一处。”木烨霖一口饮下杯中的美酒,扭头看向窗外,却是不打算再说了。 徐涵昱看着好友失望的神情,暗叹一声,他们都知道林亦鸣对那柳姑娘颇有好感,但是那柳姑娘的一颗心全都系在了木三少的身上,而木三少又明显的不耐应付柳姑娘,自然不会邀她一同行路。 “东方兄,烨霖今日听闻城中有庙市,不知东方兄可愿领烨霖一去?”林亦鸣是个不错的朋友,虽然为人单纯了些,但是却是个难得的好心性,若是可能他也愿意撮合他们二人,但是那柳雯眉实在是缠人了些。 东方卿珺当然不会推脱,当即说道:“卿珺之幸。” 作者有话要说: 13第十二章 长老院,“东方卿玥”盘腿坐在屋中的榻上,大长老在其身后双掌紧贴在他的后心处,柔和的先天真气缓缓的进入“东方卿玥”的体内,一点点的散入周身各处,以求不会带给他太多的痛苦。 但是,饶是如此,“东方卿玥”也立时就煞白了脸,细密的汗水不断的自额间渗出,凝聚成珠,滑落在榻上。 细微的闷哼自鼻间溢出,双唇紧紧地抿着,泛出了青白之色,待大长老收功之后,“东方卿玥”的衣衫已经被汗水完全的浸湿,整个人如同是从水中捞出来一般,狼狈之极。 “卿玥,可有不妥?”大长老有些不放心的看着神智有些浑沌的“东方卿玥”,现在看来即使是这般小心的气劲,都有些令他难以承受了。 “大爷爷,卿玥无事。”稍稍休息了一下,“东方卿玥”才对着大长老回道,“今日有劳大爷爷了,请快快早些前去休息,不然卿玥心里难安。” “唉,爷爷我走便是,你也好生歇着。”大长老知道,只要自己还在这个屋中,“东方卿玥”就不会安心休息,对于这个倔强的孩子,他实在是有些无奈。 “卿玥送大爷爷。” “东方卿玥”坚持着起身将大长老送出了门,当再次回到睡榻边,“东方卿玥”便全身脱力一般瘫倒在了睡榻上面,吃力地喘着气,周身依旧不停地冒着冷汗,不一会儿,就浸湿了身下的垫子。 “哎呦,小卿玥,爷爷的小卿玥呦。”二长老一进屋便看到面色苍白,一身汗水,痛苦不堪的“东方卿玥”,连忙心疼地将他抱到了床上,“怎么还是这样,这可怎么好呦?” “二爷爷,卿玥疼,好疼。”床上的人看着老人,不同于之前面对大长老的平静,嘴中囔囔地叫唤着。 二长老坐到“东方卿玥”的床边,不停地为他擦着头上的冷汗,听着他虚弱的叫痛声,心里难受的不得了,却也没有任何的办法,只能像着“东方卿玥”还小的时候一样,低低地安慰着。 慢慢地“东方卿玥”便又昏沉沉地睡去了,二长老这才放心地站起身来,唤了下人,小心地将“东方卿玥”身上的湿衣换下,最后亲自为他盖好锦被,才转身离去。 床上的人缓缓的睁开眼睛,隐月感受着屋外几人离去的脚步声,满意地勾起了嘴角。 都说“会撒娇的孩子惹人疼”,向前先前他之所以在大长老面前故作坚强,为得就是之后在二长老那儿得到更多的怜惜。 “东方卿玥”毕竟已是二十岁的青年男子,若是真的处处示弱,倒是会让人徒增厌烦。在所有人的面前倔强淡然,而唯独只对二长老脆弱无助,却能很好的勾带出其他人的怜惜之情。 他要的便是在行动之前,将相关之人的疼爱之心最大化。 听到渐渐行近的脚步声,隐月愉悦地重新合上了双眼。 “吱呀”东方卿瑶轻轻地推开门,看见静静地躺在床上的“东方卿玥”,犹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关上门,悄悄地走到窗前,看着空荡荡的窗沿,有些失望的垂下了肩膀。 “瑶儿。”一声轻唤从东方卿瑶的身后响起。 东方卿瑶骤然转过身去,看见床上的“东方卿玥”已经睁开眼睛看着她,当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走了过去,歉意地说道:“真是对不起,堂哥,瑶儿吵到你了。” “东方卿玥”不甚在意的笑了笑,说道:“无碍。” “那堂哥还是接着休息好了,瑶儿这就出去。”说着,东方卿瑶就打算离去。 “东方卿玥”却叫住了她:“瑶儿可是在找蓝儿?” 东方卿瑶听了,快速地看向“东方卿玥”,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期待。 “东方卿玥”见此,愉悦的笑了起来:“呵呵,就知道你是惦记上了蓝儿。” “堂哥。”东方卿瑶微红着脸颊,不依地唤道。 “东方卿玥”也不再打趣东方卿瑶,拿过枕边的一支短笛,放在嘴边,笛音一长一短。 东方卿瑶在笛声响起的时候,就扭头看向了窗外,在她期待的眼神中,一个蓝色的小点出现在了窗外,随着阳光,轻灵地落在了窗沿上。 “呀。”东方卿瑶欢快地走向了窗边。 停在窗沿上的身影也没有在意正在靠近自己的少女,自顾自地整理着它美丽的羽毛。 东方卿瑶看着那美丽的身影,眼中满是喜爱之意,玥堂哥的这只红嘴蓝鹊,是她见过最美丽的一只,看着它沐浴在那阳光下,鲜艳的红色鸟喙,划过幽蓝的羽毛,伸展开的翅膀上整齐的羽毛泛着鲜亮的色泽,两根长而秀丽的尾羽,摇摆间带出一道道优美的弧度。 “东方卿玥”敲了敲床沿,窗边的红嘴蓝鹊便飞到了他的身边,停在了他伸出的手臂上。 “东方卿玥”将它凑近跟过来的东方卿瑶,红嘴蓝鹊也向着外侧蹦了蹦,更加地接近东方卿瑶。 东方卿瑶见此,开心地从自己腰间的荷包内,掏出一个方形的木盒,以及一双小巧的筷子,她打开木盒,但见其内却是数条正在蠕动着地肥肥胖胖的青虫。 东方卿瑶用筷子夹出一条青虫,小心地送到红嘴蓝鹊的嘴边,蓝儿眨了眨眼睛,便叼过青虫,仰头吞下,末了扭头看着东方卿瑶,似乎在等待着下一条美味。 看着蓝儿将青虫吃下,东方卿瑶笑得更加开心了,见到它看向自己,连忙又夹了一条喂了过去,玥堂哥的蓝儿不只是最美丽的,而且还是最有灵性的。 随着青虫的一条条少去,东方卿瑶的笑声也越是开怀,因为窗户敞开着,就连外边都微微的能够听到少女清脆的笑声,于是,在东方卿瑶喂完最后一条青虫时,屋子的门被敲响了。 “东方卿玥”对着门说道:“请进。” 一年轻男子自屋外走了进来,床边的东方卿瑶立即便将木盒与筷子迅速收进了荷包。 “瑶儿淘气,搅扰到堂弟了。”男子责怪地看了眼东方卿瑶,对着半靠在床上的“东方卿玥”有些歉意地说道,来人正是东方卿瑶的哥哥东方卿琼。 “堂哥说得是哪里话,卿玥正觉得一个人无聊的紧呢。”收回伸直的手臂,轻轻的抚摸着蓝儿的脑袋,“东方卿玥”对着东方卿琼说道。 听到“东方卿玥”这般说,看着他有些倦怠却很明亮的眼睛,东方卿琼也不再多说什么。 东方卿瑶来到自家哥哥的身边,讨好地笑了笑:“瑶儿知道错了,哥哥别生气嘛,瑶儿下次再也不敢了。” 东方卿瑶自然是知道东方卿琼为什么会来,她也知道这次是自己莽撞了,打扰到玥堂哥修养,但是,她实在是想念蓝儿嘛。 东方卿琼哪能不了解自己的妹妹,自从瞧见堂弟的玩宠之后,便一直念念不忘,无奈地叹息一声,抬头看向“东方卿玥”,却意外的看见了对方眼中闪现的羡慕之色,一时反应不及,呆愣了一下。 而床上的“东方卿玥”则像是完全没有想到他会扭头看自己,同样一惊之后,连忙低头看着身前的蓝儿,掩饰般地说道:“堂妹若是喜欢蓝儿,可去院中寻上一只幼鸟,我教堂妹驯养一番便是。” “啊?真的吗?”东方卿瑶开心地看向“东方卿玥”,待他点头后,飞快地奔了出去,却是打算去寻那幼鸟去了。 留在屋子里的两人静静地,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堂弟……”东方卿琼刚发出声音,便被“东方卿玥”匆匆地截住了,这是自相处以来“东方卿玥”第一次如此无礼。 “东方卿玥”有些慌乱地说:“卿玥觉得有些累了,堂兄还是快些去寻堂妹吧,就说卿玥明日再教她驯养之法。” 东方卿琼默默地看着他,直至对面之人有些焦躁才开口说道:“那么,堂弟早些休息。” “堂兄慢走。”“东方卿玥”像是松了口气一般,抖了下手臂,蓝儿便往屋外飞去。 看着消失在林间的飞鸟,东方卿琼突然问道:“堂弟都不担心,它不会再回来吗?” “啊?”“东方卿玥”似乎是没料到东方卿琼会突然问他,下意识般地轻声说着,“不回来便不回来吧,在那林间想来蓝儿也更快乐一些。” “今夜,城中有庙市,晚间你我二人可带着瑶儿去逛逛,那丫头想来定是会开心的很。”在走出房门之前,东方卿琼回头对着呆愣在床上的“东方卿玥”说道,然后扭头继续向外走去。 在他将要完全合上房门的时候,屋子里传来了一声轻轻地“谢谢。” 东方卿琼愉悦的笑了笑,关好房门,转身离去。 是他们大意了,这些时日他们都只顾着对方身上的毒,却忘了他的心其实也会寂寞。 而屋内,隐月磨蹭着眼角下的泪痣也笑得十分邪异,窗边去而复返的蓝儿,在阳光中,一双血色的双瞳显露着无尽的冷意。 作者有话要说: 14第十三章 今夜的广陵城城西,灯火通明,沿街两旁摆放着各色摊位,小贩们招呼着来往的游人,整条街市上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林亦鸣拉着徐涵昱,招呼上东方卿珺早早的便去逛街市了,有着洁癖的木烨霖自然不会与他们一同去那拥挤繁杂的地方,此时正兴致缺缺地独自一人坐在临街的茶馆,透过窗子,感受着外面洋溢着的热闹气氛。 当他刚沏好一壶清茶时,楼梯间传来了少女的嬉笑声。 在东方卿琼的提醒下,三位长老才发现他们似乎真的有些忽略了,当即二长老就要求东方卿琼赶快带着“东方卿玥”出去走走,而一向活泼的东方卿瑶当场就自告奋勇,要带着她的“玥堂兄”好好地出去逛一逛。 于是当夜幕降临之后,“东方卿玥”就被东方卿琼兄妹二人,带到了才刚刚开始却已经是一派喧嚣的西城庙市。 “东方卿玥”看着护在自己身边的兄妹二人,觉得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 今日虽然得以出门,但是他现在的身子在所有人的眼里,那就像是个瓷器娃娃般,磕不得,摔不得。二长老更是在临出门时,都不曾放弃想要让他带上护卫的想法。最后还是在“东方卿玥”的力拒,以及东方卿琼兄妹的担保下,才勉强做出了退让,顶着老人家哀怨地目光,三人终于一身轻松地出了门。 然而事实上,他们大可不必如此。 东方卿琼兄妹二人虽然也算是武林中人,但是今夜却不曾携带任何刀剑利器,加之容貌出众,较之那些凶神恶煞的江湖人自是引人注目的多,但是行走在街市上,迎面行来的百姓,往往在看了“东方卿玥”一眼后,便匆匆地离去,似乎稍微慢上一些就会招惹上些什么,一点都没有想要靠近他们的打算。 就像之前说的,虽然“东方卿玥”不曾欺压过城中的百姓,但是却依旧恶名昭彰,所谓三人成虎,即使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但是在他们的心里,那“东方卿玥”就是个奢侈淫邪,无恶不作的花花公子。 而且这“东方卿玥”生得十分不错,肤如凝脂,眸似星辰,鼻如悬胆,唇若落英,精致绝伦,见之令人迷醉。 当然过去的“东方卿玥”性子不佳,也大大地折损了这副难得的皮囊,只是让这城中的百姓,轻易地就记住了他的容貌,每每遇之,避之犹如瘟神。 初时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是在一片的拥挤之中,通畅地行进了一段时间后,东方卿琼和东方卿瑶才发现,似乎所有的人都在避让着他们,疑惑地相互打量了一阵,他们可不觉得自己何时有了这般的威信。 “呵呵,我们还是去茶楼上歇息一阵吧。”“东方卿玥”隐晦地扫了一眼庙市的另一端,径直越过二人,往街边的一座茶楼走去。 随着“东方卿玥”行去的方向,周围的人都惊慌地推开了一些。 东方卿琼和东方卿瑶看着骚动的人群,总算是知道了,原来竟是在惧怕着“东方卿玥”。 “这,这些人真是……”东方卿瑶瞬间就有些怒气冲顶,玥堂兄怎么着他们了,用着这样吗,真是太伤人了。 东方卿琼对于“东方卿玥”的名声,早在调查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但是身临其境之后,却着实有些难受。拉着想要说些什么的妹妹,默默地跟着“东方卿玥”。 即使心中再怎么生气,但是事实上他们对此完全无能为力,他的这个“玥堂弟”也是个“心狠”的,竟然将自个儿的名声毁得这样彻底。 东方卿瑶也不是愚笨的,因此也只能兀自撅着嘴,气恼地踩踏着地面,直直地瞪着前面没事人一样的“东方卿玥”。 “瑶儿莫气,晚间堂兄让蓝儿去陪你可好?”感受到身后幽怨地气息,“东方卿玥”求饶似的哄着。 东方卿瑶本就没有责怪“东方卿玥”,听得晚上还能瞧见蓝儿,更是连先前的气恼也都消得丁点儿不剩了,上前一步,甜甜地说着:“瑶儿才没有生气呢,这庙市吵嚷的厉害,堂兄还是快去歇着才好,以后呀,瑶儿再带着堂兄去些好玩的地方。” “呵呵,瑶儿莫是忘了,堂兄我可是这广陵城中有名的纨绔子弟,哪里还能不知道这城中的去处。”“东方卿玥”笑着说道。 “堂兄才不是纨绔子弟呢,哼。”东方卿瑶就是不喜欢听他这么说自己,她的玥堂兄一点儿都不纨绔。 “瑶儿说得正是,堂弟切莫胡言。”东方卿琼此时也对于“东方卿玥”自称“纨绔子弟”,不悦地皱紧了眉头。 “东方卿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终还是无奈地赔了个礼:“是,是,卿玥错了,还请琼堂兄与瑶堂妹,原谅卿玥吧。” “哼哼”东方卿瑶娇俏地扬着头,率先走进了茶楼。 “三位客官,快请里面请。”一个瘦小的小二,看见走进大门的三人,连忙迎了上来,一双细小的眼睛,有意无意地扫过东方卿瑶与“东方卿玥”。 “沏一壶好茶。”东方卿琼看着他有些不安分的眼神,皱着眉吩咐道。 东方卿瑶轻哼一声,拉着“东方卿玥”往楼上走去,一缕细细的无色烟雾,在他抬手的瞬间,被会散在空气之中。 三人来到茶楼二楼,看到窗边静坐着的男子,一顿之后也没有过多在意,只是挑了另一个临窗的位子坐下。 因为庙市才刚刚开始,兴致正好的游人都在街市上晃荡,这茶楼中的客人自然没有多少,这一间,除了“东方卿玥”一行也就是那临窗的男子了。 木烨霖在看了上来的三人一眼之后,同样没有在意,静静地喝着茶,无聊地听着身后并不响亮的交谈,那修为不错的一男一女是一对兄妹,而那个容貌不错的年轻男子,步履飘忽,显然是不曾习得武艺,而且还有恙在身。 看见那个在拥挤的人群中,依旧跳脱的橙色身影,木烨霖就知道林亦鸣定是找到了什么新鲜的物件。 这时,茶楼的小二走上楼来,却是先行来到木烨霖的桌边,打算为其加上热水时,被木烨霖挥退了,小二愣了一下,便走向了“东方卿玥”一桌。 木烨霖坐在座位上,有些不快地皱了皱眉,这家茶楼的小二,在进来的时候就发现不是个好的,但是却也只敢暗地里偷偷地晃上几眼,他也懒得计较,但是刚才那小二的眼神就有些不对劲了,污浊的让人做呕,看了眼邻桌的俊美男女,木烨霖思绪一清,想到那小二怕是被美色迷了心窍,这样的人很是多见,也就懒得多想。 那茶楼小二走到“东方卿玥”三人身旁,托着茶盘弯下身子开始摆放茶具,伸出的手臂,近距离地擦过“东方卿玥”的脸侧,“东方卿玥”往里挪了挪身子,东方卿琼却皱了皱眉。 而当那小二收回手的时候,竟将整个身子都靠向了东方卿瑶,东方卿琼当即就要起身,但是有人却比他反应更快。 “东方卿玥”一把抓住那小二的手臂,用力将他甩了出去,但是自己却因为一时用力过猛,一头向着外边倒去,离他最近的东方卿瑶立马将他扶住。 “哎呦”茶楼小二猛然间被“东方卿玥”甩出,没有任何防备,一时间摔得痛叫出声。 一边来不及动作的东方卿琼,此时那真是怒火冲天,拍桌而起,就要前去教训那混账地小二,但是却又有人抢在了他的前面,却不是找那倒地的小二的。 “东方卿玥!”东方卿珺大步来到“东方卿玥”的身边,一把扯过他的身子,手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腕,一脸怒气地看着他,眉头皱地都能夹死只苍蝇,“东方卿玥,你真是无药可救了,竟连轻薄女子的下作行径都做得出来!” “你,你……”东方卿瑶稳住被牵连的有些摇晃的身子,看着眼前的东方卿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而东方卿珺只当是东方卿瑶被自己的二弟吓着了,安慰地说:“堂妹莫怕,这个恶徒不会再对你怎么样了。” 听得此言,东方卿瑶更是被气得出不了声响,一张俏脸涨得通红通红的。 其他的几人也被这一幕刺激地呆愣愣的,木雕般的一动不动,一旁的木烨霖也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看着神色怪异的几人,觉得十分的有趣。 “东方卿玥”最先回过神来,一使劲想要抽回自己被钳制的手,何奈东方卿珺抓得太紧,只能着恼地说道:“放开!” 被“东方卿玥”唤回了神,东方卿琼看着他被东方卿珺抓得已经泛白的手,连忙赶过去对着东方琼卿珺说道:“珺堂弟,还不快放开玥堂弟!” 见东方卿珺毫无反应,赶紧上前将他拉开,然后死死地瞪着“东方卿玥”手腕上红红的一圈。 这就伤着了?伤着了,在自己面前伤着了! 回去以后还不得被二长老刮了啊。 想到临行前二长老凶狠的眼神,东方卿琼真是无语问苍天啊。 而这样的表情到了东方卿珺这里,就成了担心他的父亲东方啸会怪罪下来,于是很是善解人意地说道:“琼堂兄,切莫着急,这一切完全是二弟他咎由自取,父亲便是知道了也不会有所怪罪。” 东方卿琼与东方卿瑶听了更是觉得一口气牢牢地堵在胸口,简直是难受之极。 急?他当然急! 玥堂弟他现在是什么样的一个身子,哪能禁得起这般的折腾,他们处处小心,唯恐发生意外,没想到安安耽耽地坐在茶楼里,却是祸从天降。 咎由自取?玥堂哥怎么“咎由自取”了! 连事情的起因经过都不知道,就随意的乱张口,简直就是不知所谓。好嘛,看着这副样子,想来以前的玥堂兄还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呢。 怪罪? 就那混账的东方啸,他当然不会怪罪! “呵。”站稳后的“东方卿玥”轻蔑地笑着,微微扬起下巴,“原来大哥还知道卿玥是你的二弟啊,怎么着,又想到父亲面前告状?” 玲珑玉扇自袖间滑出,把玩在手中,一双凤眼睥睨得看着东方卿珺,唇角亦是勾着一个嘲讽的弧度,那副不耐加不屑的样子,很是有些纨绔的风采。 浑身散发着张狂败家少爷气息的“东方卿玥”让所有人都有些傻眼。 第一次见到“东方卿玥”的这般傲慢嚣张的模样,东方卿琼和东方卿瑶不禁没有觉得上当受骗,反倒是觉得这样有活力的“东方卿玥”很是耀眼。 一身精致的俊美男子,配着一副有恃无恐的傲娇模样,真是,真是怎么看都觉得好生地招人疼爱。 作者有话要说: 15第十四章 不同于东方卿琼他们认识的清雅温文,也不是传言中的乖张恣骜,带着一脸不屑和嘲讽的东方卿玥,从骨子里流露着恣意而凛然的骄傲,一双仿若是凤凰临飞的凤眼中满满的都是对于眼前之人的讽蔑,一身淡雅的清泠中肆意地渲染出无尽的桀骜。 让人恍然发现,东方卿玥本就是东方家嫡出的公子,这才是他应有的风姿,尊贵而傲然。 东方卿琼将“东方卿玥”眼中的愤懑与悲哀看在眼中,心中涌出深深的心痛。 原来他们还是没有了解到真正的“东方卿玥”,看到了他对生父的愚孝,对生死的淡然,却忘记了这人原也是个弱冠的年岁,他应该有着的是年少的张扬与恣意,对于打压着自己的兄长,他也会有不满与不甘。 这人原该是东方家最最尊贵的公子,怎轮得上一个庶出的兄长这般公然的责备。 不,或许不只是东方卿珺,就连他们和三位长老都做错了。 他们同情他,怜惜他,为他心痛,为他忿然,本以为这样就应该会让他快乐,但是却谁都没有注意到,东方卿玥本是那嫡系的二少爷,他也有着他自己的坚持,即使已经遍体鳞伤,但是他依然仔细的收敛着那份抹不去的骄傲。 这样施舍般的怜悯,真的是他想要的吗?不,绝不! 这个自始自终都笑得淡然的人,如果没有今天的意外,他们或许依旧不会发现那被他默默地藏在深处悲哀,继而无知无觉地一次次伤害着他。 茶楼中寂静一片,其他的人惊讶于“东方卿玥”的气势,就连东方卿珺也意外于他的张狂,一时间二楼中只留着那倒地的小二在不停地哀嚎。 “东方卿玥”分毫不将东方卿珺眼中的失望厌弃放在心上,他的这位“正直”的大哥何时看得上过自己这个纨绔。 东方卿珺极是不满地看了“东方卿玥”一眼,然后走到翻到在地的小二身前,亲自扶起了他,之后又从腰间拿出一锭银子,塞到小二的手中。 那小二看着手上大大的银锭,立即喜笑颜开,这可是相当于他几年的薪钱,连连对着东方卿珺躬身谢道:“多谢客官,多谢客官。” “不必如此,这不过是对于二弟先前无礼的一点歉意。”东方卿珺自是立马阻止了他。 “客官说得是哪里的话,都是小的的不是,小的的不是。”那小二自是乐得如此,手脚利落地将银锭揣进怀里,捡起散落的茶具,就打算离去。 东方卿珺对于这样的结果很是满意,但是有人就觉得不对劲了。 “东方卿玥”看着东方卿珺动作,最后在他的身后缓缓地说道:“啧啧,真不愧是大哥啊,卿玥真是好生的佩服。”话里说着佩服,但是脸上却全然不是那么一会事儿,微侧的面庞上是怎么都掩饰不住的讽刺。 东方卿珺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的人不能说是坏,因为他没有恶毒的心肠。但是也算不得好,因为他的好经常让人消受不了。 他不是是非不分的蠢货,只不过是太过于主观。 就像是“东方卿玥”被从小扭曲了的是非观一样,作为受尽疼宠的大少爷,东方卿珺的个性也有些偏移,当然不是李氏会害自己的儿子,只不过是过犹不及罢了。 在东方卿珺的思想中他所认为的都是正确的,就像是从小就在东方啸的面前述说东方卿玥的不是,在他的想法中,这不是上眼药,而是希望父亲能够知道自己二弟是顽劣的,需要管教。 在友人面前讲述东方卿玥的恶劣,在他的认知中,这不是在诋毁,而是认为能够更好的让朋友了解到自己二弟的不堪,继而远离。 在大庭广众斥责东方卿玥的言行,在他的观念里,那更加没有任何的过错,他只知道他阻止了自己二弟的恶行,至于让东方卿玥下不来台,那是他咎由自取的,而东方家的颜面与名声,东方卿珺是从来都不会想到的,东方卿玥才是东方家的耻辱,而他则一直都是在维护,做的都是对的。 而且,江湖是个有着自己的规矩的地方,从来都少不了冲动与热血,东方卿珺的性格在外人的眼中也就是有些好打抱不平,却又有些正义过头罢了,所以直至今日,他甚至还有着一个不错的名声。 但是对于“东方卿玥”来说,东方卿珺却是害了他一生的罪人。 所以隐月自然不会漏掉他,哪怕是他真的不曾刻意地伤害过“东方卿玥”,但是难道无心的伤害就不是伤害了? 踱步来到那茶楼小二的身前,“东方卿玥”危险的眯起了眼睛:“怎么着,就打算这么走了不成,嗯?” 最后的一个尾音拖得长长的,连带的将那小二的心肝儿也吓得巍颤颤的。 “客,客官……”小二听到“东方卿玥”的问话,顿时慌了手脚,脸上一片的惨白,本以为今天运气好,遇上个糊涂的,哪曾想还是招惹上了阎王,他可不认为这“广陵恶少”是的仁善的主。 “东方卿玥!”东方卿珺看着被吓得浑身颤抖的茶楼小二,立即上前,将他挡在了身后,对着“东方卿玥”怒道,“莫要再为难于他。” 对于东方卿珺的怒火,“东方卿玥”理都不理,状似疑惑地问道:“呵,大哥又怎么知道一定是卿玥为难于他呢?” “休得狡辩,方才种种我自是亲眼所见,你平日里便时常如此寻衅生事。”眼看着一切就要了结,哪曾想“东方卿玥”竟然还不想放手,对于自己这个不知悔改的二弟,东方卿珺很是恼怒,“你仗着自己是东方家的少爷,自幼不学无术也就罢了,但是现在竟然还如此肆意妄为,还不快快赔礼道歉。” “赔礼道歉,向他?”“东方卿玥”这次倒是真有些错愕了,待到看着东方卿珺点头之后,暮然间就抱着身子笑了出来。 一旁的东方卿琼与东方卿瑶却不快地皱起了眉头,不明白这东方卿珺究竟是在想些什么,难到是想要折辱玥堂弟(玥堂兄)不成? 就连徐涵昱以及林亦鸣也觉得东方卿珺做得有些过了,怎么说都是他的亲生弟弟,东方家的少爷不是。 “东方卿玥”站直了身子,摆了摆手,阻止了想要过来的东方卿瑶,绕过东方卿珺来到那小二的面前:“道歉,嗯?” “不,不用客……”被东方卿珺护在身后,原本就一脸得色的茶楼小二,此时更是喜上心头,不过口中却还假意的推脱着,但是还没等他说完,“东方卿玥”便一巴掌扇到了他的脸上。 “啪”的一声,小二连身子都被打得一个踉跄,他捂着被打的脸,有些发懵。 “东方卿玥”冰冷冷地看着他,唇角间带着的尽是不屑:“凭他?也配!” 虽然的确是因为他的药,这小二才会做出这样的蠢事,但是如若这人的心里没有歹意,那药也引不出他的淫邪之念,而且,这世间又有谁能命令自己道歉?这个小二不配,他东方卿珺更不配! “东方卿玥!”东方卿珺又一把拉住“东方卿玥”。 “放手”“东方卿玥”冷着张脸,现在他的心间已经开始滋生出了不耐,他不敢保证是否会直接取了他的性命。 东方卿珺对于自己濒临死亡全然不知,他看着“东方卿玥”再难遏制住心中的厌恶,抬起另一边的手,高高举起,就像一巴掌扇下。 而“东方卿玥”的眼中也闪过一抹危险的流光。 一旁看着他们兄弟二人有些傻愣的众人,在看到东方卿珺竟然想要掌掴“东方卿玥”,连忙上前阻拦。 东方卿琼立马将“东方卿玥”护在身后,徐、林二人也赶忙拉住东方卿琼。 “东方兄,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徐涵昱拉住东方卿珺的一条胳膊。 “是啊,冷静啊,那可是你的二弟啊。”林亦鸣同样拽住他的另一条胳膊。 “我没有这样的二弟!” “啊?”林亦鸣有些傻眼。 他的本意其实是想提醒东方卿珺,东方卿玥怎么都是他的亲弟弟,应该好好得让他解释一番,而且就算真的有错,也不应该在外面这样落他的面子,但是没想到,东方卿珺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咳咳,卿玥又‘何德何能’能有你这样的大哥?”“东方卿玥”抬起手掩在嘴边轻咳一声。 东方卿琼和东方卿瑶连忙转身看着他,仔细打量发现没有大碍,才稍稍放心了提起的心,不过东方卿瑶还是站得离他更近些。 “珺堂弟,时辰也不早了,我们便先走了。”东方卿琼绷着脸,说完就护着“东方卿玥”往楼梯口走去。现在他是一点儿都不想也不敢再让玥堂弟在这儿待着了,这东方卿珺干得那叫什么事,简直就是一场闹剧。 走到楼梯口,便看到已经紧张地满脸是汗的掌柜,“东方卿玥”漠然地看了他一眼:“我不希望,下次再在这儿见到他。” “是,是的,客官慢走。”掌柜擦着额上的汗,那小二原就是他家的一远房亲戚,平日里便是个好吃懒做的,何奈既然求到了他这儿,自然不好一口回绝了,小二也是个滑溜的,起先也做得不错,自己看着还成也就留了下了,谁曾想后来渐渐发现竟是个好色成性,好在也不敢这得惹事。今日却不知道是迷了哪个心窍,竟是胆大的包了天去,惹出这样的乱子。 掌柜的是知道那小二的德性的,但是东方卿珺却是不知道的,在听到“东方卿玥”居然在离开之前都不放过小二,还敢威胁掌柜,立即就挣开手臂,想要赶上去,幸好徐涵昱和林亦鸣又及时拉住了他。 东方卿珺见挣脱不开,只能无奈地对着掌柜说道:“掌柜无需担心,待我回府后向父亲禀明一切,自当好生教导二弟一番,之后他断不敢再来生事。” “唉,客官慢用,小人告退了。”掌柜听了东方卿珺的话,也没有说什么,那不是他管得了的,看着跟在身后的小二一眼,这人是留不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 16第十五章 茶楼内,东方卿珺被徐涵昱和林亦鸣拉着重新坐下后,依旧觉得愤懑难平,正是因为东方卿玥这样的骄纵嚣戾,不堪教诲,他才永远都无法将东方卿玥当做自己的弟弟。 徐涵昱看着面色难看的东方卿珺,叹息一声:“唉,东方兄,赎涵昱直言,这次的确是东方兄莽撞了。” “就是啊,东方兄,你真的是错怪了那东方卿玥了。”一边的林亦鸣也苦着张脸说道。 东方卿珺听着他们二人的话,有些惊异地看了看他们,不明地问道:“徐兄、林兄,你们此话怎讲?” “东方兄,你上来的晚些,不曾看到当时的因始,那小二本就是个奸邪之人,你的二弟其实也并无做错。”因为涉及到女子的名声,徐涵昱自是不好细说,于是也只是简单的将原委概况了一番,希望能解除他们兄弟二人之间的误会。 不过显然徐涵昱并不能理解东方卿珺对于东方卿玥的成见到底有多么的深。 “徐兄不必多言,东方卿玥的品性如何,卿珺最是了解。”东方卿珺在听了徐涵昱的话后,非但没有觉得自己错怪了东方卿玥,反倒是更加坚定自己的论断。 这斟茶倒水间难免有些刮擦,哪里当得调戏之说,不过是个区区的茶楼小二,哪里能有那胆量,莫说是去欺辱他东方卿玥,这广陵城有谁看见了他不是躲得远远的,此番定然是东方卿玥嫌弃那小二碍了他的事。 可叹徐兄与林兄皆是正人君子,哪里会明白东方卿玥的险恶之处,琼堂兄与瑶堂妹也不知怎地会和东方卿玥走到一处,眼下看来更是被那东方卿玥蒙在了鼓里,观他今日的做派,真真是令人忧心,定得早些与他们说清楚才是。 “这,这……”林亦鸣见东方卿珺全然不信,不免有些着急,张了张口还要说些什么,却被徐涵昱悄悄地拉了一把。 徐涵昱之所以不让林亦鸣开口,是因为他现在已经清楚地知道,不管他们再怎么解释,东方卿珺都是不会听信的,再继续分辩也不过是枉然,只会徒惹得不快。 林亦鸣是直爽了些,却也不是个笨的,因此也只得咽下了心中的说辞,转而开始向木烨霖讲起了今夜的热闹与收获。 口中虽然转换了话头,但是心里却不免有些想法。 徐涵昱与林亦鸣先于东方卿珺上得楼来,恰好将那小二的神色作为看在了眼里,就连他们作为旁观之人都会生出厌弃,想来那东方卿玥作为受害人更是难堪,因此他们并不觉得东方卿玥有什么过错,换做了是他们或许还要更加严厉一些。 反倒是东方卿珺的言行让他们有些错愕,对于东方卿珺对于东方卿玥恶意的指责,他们是有些为东方卿玥感到委屈的。要是一般人也就罢了,但是作为东方卿玥的兄长,怎么能这样武断的就责怪他呢? 但是一来东方卿珺向来就是这样一打抱不平的性子,二来由于东方卿珺事实上也并不知道实情,所以他们也只是觉得东方卿珺有些莽撞了,却也不会太过责怪于他。 或许是“爱之深,责之切”,作为东方卿珺作为兄长,对于自己的兄弟严厉一些,那也是人之常情,不过在他们解释了之后还是这般的态度,就让他们觉得有些难以接受了。 毕竟是自己的血脉兄弟,东方卿珺究竟对东方卿玥有多大的成见,才会这样满怀不善地定义自己的兄弟,即使那东方卿玥确实是恶名昭彰,也不能一味地认为他做不得好事吧,况且,就意外的短短两面相见,他们并不认为那东方卿玥真的是个为非作歹的恶徒。 唉,东方兄这耿直的脾气,过去不过是让人有些无奈罢了,现在碰上那东方卿玥,却真的令人有些着恼。 这多事的茶楼终于在一片混乱过后恢复了平静,木烨霖细细地品着茶香,听着林亦鸣描述着庙市的精彩,隐匿在雾气中的眼眸中一片戏谑。 谁都没有注意到,传言中最是温文友善的木三少一直都只是在静静地饮着茶,而他原本是最合适讲解当时经过的人。 行走在回府的路上,东方卿琼还是有些不放心的一直瞅着“东方卿玥”的面色。 “堂兄,着实不必如此,卿玥无碍。”“东方卿玥”有些无奈地被东方卿琼兄妹二人看护着走在回程的路上,“现在庙市正是热闹的时段,就这样回去未免可惜了些。” 听到“东方卿玥”的话,就连原本对庙市很是喜欢的东方卿瑶,也撅起了嘴,不满地瞪着“东方卿玥”,说道:“这广陵城的庙市再热闹,也不过就是那个模样,有什么好可惜的。待到下次,再痛痛快快地闹上一次便是。” “瑶儿说的是,今夜便就此作罢了吧,还是早些回去,你的身子容不得你胡闹。”东方卿琼有些后悔了,在堂弟的身子还没好之前,还是自己多去陪陪他的好,万不敢再带人出来了。 东方卿琼虽然已经觉得他们先前对于东方卿玥的态度有些问题,也欣慰于这老僧般淡然的堂弟也还有着少年的心性,但是却也不会就此任其瞎折腾,该坚持的还是要坚持的,而且,他也不觉得堂弟真的有多么的期待那庙市。 “唉,卿玥听了便是。”“东方卿玥”至此也不再多说,只是转过头去对着东方卿瑶,“先前是卿玥不是,委屈瑶儿了。” 此时一行三人已经出了闹市,青石的街道上,没有其余的行人,“东方卿玥”带着歉意的说话声,在寂静的晚夜里,清晰地传到了二人的耳中。 东方卿瑶一愣之后,赶忙摇了摇头:“堂兄说的是哪里话,怎得能干堂兄的事。”还不都是那东方卿珺的错。这后面的话,东方卿瑶自是不会说的。 “东方卿玥”笑了笑却是没有接话,东方卿瑶与东方卿琼也没用多说,他们都清楚这样的话实在是不宜在明面上多说。 虽然武林中人没有那些个文人那般讲究,但是女儿家的名声也是坏不得的,像先前东方卿珺那样大大咧咧的讲出“东方卿玥”调戏东方卿瑶之言,不说本身就是莫须有的事儿,就算真的是,那也不能就这么当着外人的面说出来啊,这要是传了出去,不说是“东方卿玥”了,就连东方卿瑶的名声那也得败坏了不可。 先前还没有什么感觉,现在他们深刻地认识到,东方卿玥在那主宅里过得有多么不好,瞧瞧那东方卿珺今日的言行,简直就是无理取闹! “东方卿玥”借着夜色将眼眸中的笑意完全隐藏。 想要让人误会东方卿珺其实真的很容易,就像先前在街市上一样,所有人都认为“东方卿玥”会为难那乞儿,那么他的那位大哥自然也不会例外,只要将眼中的恶意巧妙的显露在东方卿珺的面前,那么根据以往的惯例,东方卿珺自然会站出来,但是在少数理智些的人眼中,他“东方卿玥”可还是没有任何的作为,怎么就能招来东方卿珺的斥责呢?至于之后的那思虑不周的银锭,若是没有他拍掉银锭的刻意表现,谁又会深想其中的微妙? 而今夜的误会,那就更是简单,只要掌握好时机与分寸,他就能让东方卿珺轻易的掉进坑里,而且无知无觉。 即使之后有人向东方卿珺解释,他也不会相信,因为在他的角度看见的,就是“东方卿玥”厌烦地挥退小二,意欲轻薄东方卿瑶。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东方卿珺作为一个极是自信的人,在亲眼看见“东方卿玥”的恶行之后,又怎么会听得进别人讲得事实呢。 作为一名药修,要解决一个小小的凡人,那简直是易如反掌,远远不必如此劳心劳力,那么为什么隐月要这么大费周章地设计东方卿珺呢? 事实上,只因为隐月十分的讨厌东方卿珺。 生存在前世那样的星球中,隐月从来都不是什么仁善之人,但是并不是说身处在污泥之中,他就要厌弃一切美好的事物,其实他并不讨厌纯良之人,即使并不向往,但是不可否认和有些善良的好人相处其实很是轻松、愉快。 但是那“有些”绝对不包括东方卿珺这样的,他的“正义”,他的“善良”,他的“宽容”……一切的一切都让隐月觉得恶心犯呕。 真正的好人,那是连像他这样已经浸染上黑暗的人,都不由地放软了心的存在,即使不会深交,但也绝不会主动地去抹杀了他,因为真正的美好谁都喜欢。 但是大千世界,又有几个人能算得上是真正的好人呢? 执着正义不一定是善,坚持美好不一定是善,包容一切不一定是善,救助弱小不一定是善…… 真正的好人,千万年间他只遇到过一个,那是个连魔女都一边骂着他是蠢货,一边为他耗尽真元的人,是即使和魔女走到一起也不曾受正道唾骂的人,是受尽魔道礼遇的人。 但是他还是死了,在无数人的愤怒中,死在了那些“正义”之人的手里。 那些人,就是如同那东方卿珺一般“正义”、“仁善”。 他们从不知道,在他们铲奸除恶的时候,其实他们自身带来的伤害更加的大,在他们救助弱小的时候,其实真正委屈的或许是被他们惩罚的“恶人”,他们永远都活着自己的正义之中,带着所谓的仁善祸害着无辜的生灵。 在看到东方卿珺的时候,隐月就忍不住心中的残虐,他厌恶这样自认为侠义正直的人,而更加可笑的是,那些愚蠢的凡人依旧还是看不穿东方卿珺的真实面目,他已经等不及了,当东方卿珺自己成为世人眼中的罪恶,不知道会是何等的有趣。 作者有话要说: 17第十六章 夜已深,听涛阁中一片寂静,一轮明亮的圆月高高悬挂在净空之中,清冷的月光散漫在庸碌凡尘,通过敞开的窗扉照进屋室之内,驱逐出一方亮色,一双细小的血色瞳眸在月光中闪动着冷漠。 一片黑暗之中,一抹月白色的身影静静地盘坐在床榻之上,莹莹的微光在他的身上时隐时现,随着主人长长的一次吐纳,所有的异常全都消失,只留下一室的漆黑。 “主人。”黑暗的深处,一抹幽灵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存在着。 隐月自床榻上站起身来,并没有理会出声的人,只是缓缓地径直走到窗边,站立着的身姿颀长而英挺。 听涛阁的四周环水,假山幽径,亭台楼榭,为了照顾“东方卿玥”现在虚弱的身子,不但是巡护的武士,连伺候的侍女们也都个个武艺出众,但是谁都没有发现今夜的听涛阁中多了一个生人。 “主人,主宅已经乱了。”黑影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寡淡地没有丝毫的感情。 隐月听闻后,依旧没有回答,本就是计划中的事,又怎么会让他感到意外呢? 被东方卿琼他们护送着回到东方府,隐月在向三位长老见礼之后,便径直回到了听涛阁。对于东方卿琼他们会怎么回禀三位长老今日与东方卿珺的冲突,隐月没有任何知道的兴趣。 若是所料不差,明日“东方卿玥”的父亲东方啸就会来到这长老院,领回他这个忤逆兄长的孽子。 而长老们也定然也无法阻拦作为家主,并且还是“东方卿玥”生生父亲的东方啸,而主宅里的其他人,隐月相信他们也一定会十分地好奇,无能的纨绔二少究竟怎么会出现在长老院中,所以,明日的东方家一定异常地热闹。 所有的前奏都已经结束了,只需要等待角儿们的到场,这出戏就能开唱了。 隐月看着夜色中隐约的灯火,扬了扬眉角,精致的眉眼间瞬间染上了惑人的邪佞,指甲淡淡地窗边的淡紫色花朵:“药园可还好?” “回主人,一切安好。” “很好。”隐月心情不错的勾起了唇角,这个世界虽然不是修真的世界,灵气也并不十分充盈,但是对于他来说,却没什么太大的影响。 前世的那一个星球,由于未知的原因而秩序崩坏,也使得上面的资源也逐渐匮乏,作为药修,若不是备有须弥空间,他或许连炼制丹药的材料都难以找寻,但是这个空间则不同。 较之于他之前生存的那个星球,这个世界或许还十分的弱小,但是健全的法则使得世间所有的生灵都有序的生长着。各种药材应有尽有,他也能随意这找到他所需要的合适材料,制炼出各色丹丸、药剂,再不用繁琐地消去过盛的药力,避免产生不必要的麻烦。 “去查查东方卿珺身边的人是什么身份。”隐月想到今夜茶楼中的那个紫衣男子,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那个男子带给他一种很奇异地感觉,不是修为上的,虽然他的修为结合这个世界的标准,绝对算得上是举世无双,但是即使是东方家修为最强的大长老,也不曾让他有今夜的感觉,当然更加不会是容貌上的,修行之人随着修为渐深,除了少数之人,自身的容貌也自然而然地会变得美丽俊朗,所以即使那紫衣男子的姿容再如何俊丽也带不出自己一丝的波澜。 “是,主人。”黑影微微屈身之后便又鬼魅般地消失在原地。 隐月一点也不担心黑影离去时会惊动周围的武士,既然已经成了傀儡,那么就算是他停留在庭院之中,只要傀儡不动,那么就与假山顽石、花草树木完全无异。 招来正在床沿一旁休憩的蓝儿,令其停在自己的身前,另一只手,翻手间掌中便出现了一只琉璃药瓶,在月光的照射下,青泠泠的色泽煞是动人。 隐月如同前一次一般,将瓶中药剂再一次细细地涂抹在蓝儿的尾羽上,危险的药剂将修长的尾羽浸染上了艳丽的光彩,即使是在这样的黑夜之中,也依然折射出利刃般的光泽,如同它那双血色的眼眸一般,艳丽而危险。 郊外的药园同样是一片的寂静,或者说是静谧。 院中被精心照料着的各种药材,郁郁葱葱,周围的屋舍之中没有任何的灯火,犹如无人般静静的。 原本被一天的药剂折腾地浑身无力,只能疲惫地躺在床上的卫齐,却突然睁开了紧闭着的眼睛,眼眸中包含着难以置信,在短暂的呆愣之后,又快速地闭上了双眼,放开思绪,凭着一对耳朵仔细地捕捉着飘渺的极近虚无的声音。 等到卫齐再一次张开眼睛,他的面上是难以掩饰的惊喜与激动,不过,在想要坐起的时候,感觉到自己虚弱无力的身体,一时之间,先前的所有喜悦一扫而空,颓废地瘫倒在了床上。 他忘了,现在的自己已经是一个药奴,即使他的修为已经恢复,甚至是更胜从前,但是他依旧是一个受控于人的药奴。 若是换一个处境,卫齐无论如何都敢放手一搏,哪怕是九死一生卫齐也不会有丝毫的犹豫,但是现在不同,对于他的新主人,卫齐打心眼里惧怕着,他不敢轻举妄动,不是怕死,而是担心是否会连累到那个万万伤不得的人。 即使知道,只要抬起手他就能联系上那人,但是卫齐真的不敢。 然而在卫齐内心痛苦挣扎的时候,那虚无的声音又缓缓的传来,卫齐听着较之于平常,显得有些焦急的暗音,咬了咬牙,最后还是艰难地抬起手,从衣服里拿出一直垂挂在颈间的一个平凡到毫不起眼的小挂件,放到自己的唇间,运气一丝内力,一阵难以捕捉的低音便缓缓地扩散开来,在确保声音已经传得够远之后,卫齐才像是松了口气一般,颓废地取下了挂件,此时他的额头上已是汗水淋漓,面色也因为紧绷的神经而泛出浅青色的苍白,不过他已经再也没有力气去擦拭了,头一歪,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广陵城中,一个身形颀长男子,在听到暗音之后,骤然浑身一怔,眼眸里涌现出无尽的欣喜,但是随着暗音的起伏,男子紧紧地皱起了眉头,几番犹豫之后,还是放下了手中与卫齐一般无二的小挂件。 而药园之中,卫齐的隔壁,同样有一双木讷无神的眼睛张开后又重新合上。 第二天,果然一大早,东方啸就带着东方卿珺,侯在了长老院外。 当隐月来到前厅之时,便清楚地听到东方啸对着“东方卿玥”的各种不满,连带着向着三位长老诚恳的表示教子无方的歉意羞愧。 隐月听着东方啸的激动言词,心中一片好笑。 作为东方卿玥的父亲,东方啸似乎永远都那么清楚地“了解”自己儿子的有多么的恶劣,但凡有所冲突,这位父亲总能把自己的这个儿子从头到脚数落个遍,甚至还翻出从小到大各式阴损恶行作为佐证,就好像生怕别人不信自己的儿子是个恶棍一样。 现在听着厅里传出的义正言辞抱怨数落,隐月真想替“东方卿玥”问一声,你东方啸究竟是东方卿玥的亲爹呢,还是杀父仇人啊? 不说是隐月了,就连厅中的三位长老,也听得是傻愣傻愣的。 都说君子不背后言人之过,这东方啸到底得有多恨他儿子,才能干出这么昏聩的事啊。现在他们实打实的相信了,东方啸的确是十分的,不,是万分的厌恶东方卿玥。 二长老看着眼前说得唾沫飞溅的东方啸,暴躁了,真是恨不得一巴掌扇飞了咯,有多远飞多远。 去你的顽劣无能、不堪教诲!他的乖乖小卿玥,那么乖巧温和的一个好孩子,哪里顽劣了,哪里无能了! 去你的不敬兄长!就那脑子拐错路的东方卿珺也能让他的乖乖小卿玥尊敬? 去你的狠狠责罚,不用给你面子!你那面子丢了路上,狗都不刁!你当咱们东方家的武功是作假的啊,是个人就能欺负?还是你当卿琼脑袋被门夹了,要是卿玥真的调戏了卿瑶,还能宝贝似的护着? 去你的…… 就你那庶子能耐了是吧,就你那宝贝是儿子是吧?老头子我看啊,你才是蠢钝的,你才是个不堪教诲的,今儿个还真就不给你面子了,看着不把你的面子里子都给拔楼! 就在二长老撸了袖子打算上掌掴时,三长老及时的把他拉住了,不着痕迹的抹了把冷汗,顺便掩饰了下抽搐的嘴角,收手狠狠地拽紧了二长老的袍子,二哥,你就别蹦跶了,三弟我也手痒啊! 大长老不愧是稳坐东方家的第一人,即使脑海中也同样盘旋着各种暴躁,面上依旧一派的庄重,连端起的茶杯都不带抖的。 大长老艰难地咽下口中变了味的清茶,狠狠地压下一鼓一鼓的青筋,重重地咳了一声:“家主,请慎言。” 东方啸到底也不是个白痴,在被打断之后,倒也发现了几位长老面色有些难看,讪讪地咽下了余下的话。 这就是东方啸于东方卿珺的不同,虽然在隐月的心里,不过都是个不清醒的,但是比之东方卿珺自以为是的感官,东方啸显然就更加的混账一些,若说作为儿子的东方卿珺是分不清对错,那么东方啸就纯粹是不分对错。 你说他脑子不清楚吧,其实也是个明白的,但是啊,他就是当不得个正常人,他喜欢的就是对,他厌恶的就是恶,是非黑白全然不论。 厅外的隐月知道东方啸暂时歇了火气,也不再耽搁,待人禀报之后走进了前厅。 “卿玥,见过大长老、二长老、三长老,长老,安。”“东方卿玥”对着正坐的三位长老们见过礼后,便转身向东方啸问安,“卿玥见过父亲。” 见着长老们对东方卿玥的态度,此时东方啸就是有再大的不满也不敢再随意斥责,只是对着身前向自己见礼的“东方卿玥”,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带着不满说道:“起身。” “东方卿玥”也不在意,在起身之后,便漠然地退到了东方啸的身边,因为东方卿珺紧紧地跟在东方啸的身后,所以“东方卿玥”只得站在了东方卿珺的下一位。 “东方卿玥”十分的乖觉,但是显然东方啸还是不满意,看着东方卿玥完全没有理会东方卿珺,东方啸觉得他将自己心爱的儿子无视了。 但是还没等他呵斥出声,大长老就又重重地咳嗽了声,对于东方啸他们是了解的,看着他的表情,便清楚他此时是在想些什么,不过就是不满东方卿玥不曾给东方卿珺见礼罢了。 莫说东方家本就和睦,同辈间不正式见礼也是稀疏平常的事,但说东方家即使是武林世家,却也有着嫡庶之分,东方卿玥是正房嫡子,哪里用得着向作为庶子的兄弟见礼。 见东方啸不再将注意力放在东方卿玥的身上,大长老再次端起茶盏,缓缓地饮下,说道:“家主,卿玥之事不过是一场误会罢了,你也无须为难于他。” 其实,又哪里称得上是误会,不过就是东方卿珺胡乱攀扯罢了,几位长老自然不可能让东方啸借着这名头责罚东方卿玥。 “是,大长老。”东方啸有些糊涂的答应着,他不明白那孽子如何能入了长老们的眼,竟是如此这般袒护于他。 东方卿珺作为他心目中唯一的爱子,东方啸自然是不会认为东方卿珺会有错,那么就只能是东方卿玥巧言蒙蔽长老。不得不说,东方啸无意间真相了。 不过现在他这一副不甘不愿的样子,就直接让大长老他们以为是还想教训东方卿玥,因此东方啸不待见东方卿玥的想法在他们的心里更加鲜明了。 不管那孽子如何哄骗的长老,东方啸都知道现在绝对是奈何不了他了,还是先将孽子带回去再说才是,于是,东方啸将先前的所有都放到了一边,对着大长老说道:“卿玥在长老院中,难免搅扰到诸位长老,啸,此次便想接了卿玥回去。” “这……”大长老有些犹豫了。 虽然料到东方啸此次前来定是为了东方卿玥,但是听闻的远不如今天亲见的来的深刻,这东方啸真的是一点儿也没有将卿玥当做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这样的情况下,让卿玥跟着他回主宅,实在是难以令人心安。 二长老气息不顺地捋着长须,他的乖乖小卿玥怎么能跟着回去哟,这样一去,在这些个狠心的人里还得了,指不定被怎么着欺负呢。 三长老也闷闷地不出声,作为替“东方卿玥”治疗的人,他最是清楚卿玥的身子究竟差到了何种地步,即使是在他们细致的照看下,依旧日日衰弱,回到了主宅,又怎生是好。 不过他们也不便强留卿玥在这长老院中,不说东方啸是他的父亲,令其归家实属应当,就是这长老院也不适合让一个小辈长久居住,在不能讲明的情况下,他们也打算让卿玥回到主宅修养。 他们需要一个更加有力的事实,这东方家是否真的有那么一帮黑心子的东西,事关大局,他们也只能狠下了心肠,最多劳烦二长老多多注意一些便是,断不能真的伤到了卿玥。 大长老暗自叹息一声:“卿玥体弱,家主当多照应些。” “啸知道了。”东方啸嘴上答应着,心里却十分的不以为然,就那整日里胡混的孽子还能体弱,怕又是什么耍滑主要。 于是,在入住了听涛阁半月之久后,“东方卿玥”再次回到了东方主宅。 作者有话要说: 18第十七章 在回到了东方家的主宅后,“东方卿玥”便被东方啸勒令禁足在了自己的碧琼院中,而“东方卿玥”这次自然是十分乖巧地遵循了东方啸的命令,安分地整日都待在了院里足不出户,这让还想要借机生事的李氏万分的失望,碍于长老们的插手她也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只是铆足了劲在东方啸的耳边不断地吹着枕旁风。 而不放心东方卿玥的二长老则整日里都窝在他的院子里,唯恐一个不慎有什么闪失,不过令人惊讶、欣喜的是,“东方卿玥”在回到主宅之后,身子竟然一日好过一日,看着他明显愈见充沛的精神,二长老自然是喜在心头。 然而就在他们为“东方卿玥”奇异的恢复高兴的时候,一件令人意外的事情发生了,东方卿瑶晕倒了。 在一阵兵荒马乱之后,三长老收回了诊脉的手,神色凝重的捋了捋胡须,十分确定地告诉其他人,东方卿瑶中毒了。 “瑶儿中毒了?怎么会!”碧琼院中,“东方卿玥”惊愕地转过身了,张大了眼睛看着屋中的二长老与三长老。 二长老拉着“东方卿玥”在屋中坐下,看着他满面的惊疑,叹了一声,说道:“唉,瑶丫头,昨儿个晕过去了,你三爷爷给看过了,是中毒了。” 在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之后,“东方卿玥”一下子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焦急地问道:“怎么会如此,现在瑶儿究竟如何?” “已经醒了,小卿玥莫要担心,你还得小心些自个儿的身子。”二长老看着“东方卿玥”尚带着些苍白的面色,还是难免有些担心。 “这样便好。”听到东方卿瑶无事,“东方卿玥”长长地松了口气,对着二长老乖巧地笑着说,“二爷爷,莫要担心,卿玥现在不是好得很嘛。” 一旁自进屋后就不曾开口的三长老,在看了“东方卿玥”许久之后,皱着眉来到他的身边,说道:“卿玥,且把你的手伸出来于三爷爷一看。” “啊?好的,三爷爷。”正与二长老交谈的“东方卿玥”被三长老惊了一下,回过神后在犹豫了一会儿之后,还是听话的将手伸到了三长老身前。 三长老扣上他的手腕,细细地分辨着指腹下的跳动,三息之后,又让他伸出另一只手,接着认真地为其把脉。 二长老在一旁看着三长老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加深的眉纹,不由的心中一紧,难不成小卿玥有何不妥? “唉~”三长老放开“东方卿玥”的手腕之后,第一时间便是沉沉地叹了口气。 三长老心中“咯噔”一下,不好,真的有事,心头不安,再顾不得什么,急忙问道:“三弟,可是小卿玥有何不妥?” 三长老捋着胡子,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有些自责地说道:“我先前听了二哥你说的,竟是没有多想,我有过啊。” “三弟,小卿玥怎么了?”二长老真的是急了,怎么听着貌似很严重,可是说不通啊,这些日子,他看着小琼卿玥的精气神可是好了不少。 三长老看着一脸担忧的二长老和他身边一片平静的“东方卿玥”,心中止不住的盈满惋惜之情,这事怪他,都怪他,真是可惜了卿玥这孩子。 见到三长老这般模样,二长老简直就要急都跳脚了,连连催促道:“三弟,三弟,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啊。” “我之前听你说的,也以为是大哥的内息起来作用,化解了卿玥体内的慢性毒,但是……唉~”三长老说到这里不免又是一声叹息,“但是,今日一见,那里是转危为安之象,只怕是卿玥体内的毒愈加的凶猛了。” “更加凶猛了?怎么会这样!”二长老难以置信地惊呼出声,而后忽然想到此时身在何处,连忙压下了心中的惊涛,只待回去之后再好好细问。 三长老安慰似的拍了拍二长老的肩头,无奈地说道:“二哥,依三弟看来卿玥怕是自个儿清楚的很。” “什么!”二长老猛地转过身去,对着“东方卿玥”问道:“小卿玥,你说,你三爷爷说的可是真的?” “东方卿玥”在他期盼的眼神中,微笑着点了点头,面色平静地说道:“三爷爷的医术自然是顶好的,二爷爷也莫要着急,其实也算不得什么。” 听到“东方卿玥”亲口承认,二长老一下就仿佛是被抽去了全身的气劲,颓废地坐倒在了椅子上。 三长老也沉默了,其实也是他们糊涂,依着卿玥先前的情况哪里是能不药而愈的,想来若不是今日来此,说不定再过些日子,这人也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就没了,然而现在哪怕是发现了,却也是回天无力啊。 “东方卿玥”见着两位长老沉默不语,毫不在意地打开手边的玲珑折扇,摇了摇:“二位爷爷,其实啊,你们真的不必为卿玥忧心,卿玥这身子呀,本就是那般模样,现在这样反倒是轻松了不少,能再一次这般自在,也算得上是一件乐事,二位爷爷又何必为卿玥烦恼。” 二长老看着眼前一身月白色衣衫,头戴玉冠,面若朗月的“东方卿玥”,轻摇着折扇,端的是一派少年风流,心中不禁一片苦涩。 “唉,你却是不知,现在啊,哪里还是你一个人的事,昨儿个瑶儿也是中了毒,而且还是与你中的毒一般无二。”三长老听到“东方卿玥”的回答没有任何疑惑,这般猛烈的药性正是在挥霍着他最后的精力,无病无灾,谁都不会知道他的生机正在流逝,卿玥这孩子啊,就是这般模样,平和淡漠地令人心疼。 “怎会!究竟是何人下的手?”“东方卿玥”身子猛然一怔,“啪”的一声合上了手中的折扇,诧异地望向三长老。 三长老摇了摇头,说道:“不知。” “东方卿玥”却是有些着急,自己身上的药毒性如何他最是清楚,不免有些为瑶儿担心,持着折扇的手不禁紧了紧。 二长老见“东方卿玥”因为用力而有些泛白的手,赶忙小心的安抚道:“小卿玥莫急,莫急,瑶丫头那里没有事儿,她与你不同,那毒发现的早没有伤到瑶儿,昨儿个就已经解了,不信,你自可问问三弟。” “确实如此,瑶儿只需修养两日,便也就无碍了。”见他看向自己,三长老也如实说道,就想二长老说的那样,那毒在“东方卿玥”的身上他束手无策,但是换做了是东方卿瑶这般的习武之人,那自是简单的很,“现在,我们担心的不过是下毒之人究竟有何目的,你可知对瑶儿下手的人,便是害你之人。” “东方卿玥”猛地站起身来,“砰”的一声,带倒了身下的座椅,面上一片难以置信:“怎么可能?她如何会去害瑶儿!” 三长老没有回答,他们也想知道。 “东方卿玥”满头疑惑地在屋中踱步:“三长老,真的是同一人所为吗?” “那药毒性特殊,对于瑶儿是没有什么用的。”三长老点了点头,他之所以这般肯定,是因为那毒是一味能够慢慢毁人根基之物,却只对尚未开始习武之人有用,就如同“东方卿玥”一般,对于已经小有所成的东方卿瑶却是没有太大用处的。 “东方卿玥”微微呆愣了一下,然后才焕然大悟般说道:“原来是我害了瑶儿。” 二长老“唰唰”地向着三长老丢眼刀,怎么能这么直白的说呢,这不是成心让他的小卿玥难过吗? 三长老看着“东方卿玥”因为自责而骤然间苍白了许多的脸色,心里也不好受,也赶忙劝慰道:“卿玥莫要误会,三爷爷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要问问你可知道,瑶儿是怎么中的毒?” “东方卿玥”摇了摇头。 三长老也不意外,接着问:“那你可知道自己是如何中的毒?” 若是说先前还只是怀疑,那么现在他很确定,瑶儿定然是受了牵累才会中毒,因为那背后之人依旧还在对“东方卿玥”下毒,只是不知如何会影响到相距甚远的瑶儿。 “不,卿玥不知。”“东方卿玥”喃喃地的说道,“怎会如此,卿玥从不曾让瑶儿与琼堂兄碰触屋里的任何过口之物,自卿玥回到院中更是不曾与瑶儿与琼堂兄见过,怎的还会连累到瑶儿,琼堂兄呢,堂兄可有不适?” 想到东方卿琼也经常出入听涛阁,“东方卿玥”猛然回神,对着二位长老连连问道。 但是现在却是没有人回答他的疑问了,因为二长老与三长老忽然发现了一处令他们难以置信的地方。 “你是说,你在长老院中也不曾断过那药?”二长老惊骇地问道。 三长老也睁大了眼睛紧紧地看着着“东方卿玥”,刚才他话中的意思可不就是这样吗。 “东方卿玥”仿佛是才恍然发现自己说漏了嘴,紧张地绷紧了身子,沉默了下去,不过在两位长老严肃的目光下,片刻之后还是抵不住,开口说道:“卿玥不是茫然无知之人,十几年间日日与那毒药相伴,自当最是清楚那毒的性子,虽然不知道他们究竟将它掺进了何处,但是卿玥却是清楚那一日胜过一日的毒性,那种沁骨的痛,就连在长老院中也不曾断过。” 缓缓垂下的眼睑遮掩了瞳眸中的悲伤与绝望,微颤的手指泄露了他心中的迷茫与无助。此时的“东方卿玥”便像是一直受了伤的小兽,独自蜷缩在冰冷的一角,即使已经气息奄奄也还是执拗地瞪视着周围所有的一切。 “混账!”二长老拍案而起,惊怒地咆哮着,“究竟是何人竟如此大胆!” 若是别处到也就罢了,但是竟然连长老院都敢动手,都能动手,这就令人难以置信了,要说整个东方家传承到现在,没有些个龌龊那是决计不可能的,就是东方姓氏的人奇异的团结,但是一些个外姓之人也难免有种种心思,所以一些个阴毒手段也不会在东方家族中绝迹,直至今日还真没有人敢将心思动到长老院来的,然而现在不但敢有心思,而且还成功的将手脚伸进了长老院,是何人有这般的能耐? 三长老亦是同样的怒不可遏,居然在东方家的长老院里使毒,简直就是胆大包天,全然不将他们放在眼里,一个小小的妇人竟然能有这样的手段?他不相信,还是说是她身后人? “可是日日不断。”三长老寻思着问道,长老院中的武士、下人不是分支旁亲,便是附庸家生,都是知根知底之人谁又能收买得了他们? “东方卿玥”摇了摇头:“不,也曾遗漏过几日。” “哦,可有发现有何与平日不同之处?”三长老问。 “不曾有何处不同。故此,卿玥从来不敢让堂兄他们碰触听涛阁中任何有一丝可疑之物。”“东方卿玥”依旧摇着头,遗憾地说道,“未曾想终究还是连累到了瑶儿,实在是卿玥的不该啊。” “你,你这孩子,真是……”二长老有些生气地拍着椅子,气鼓鼓地瞪着“东方卿玥”,若是卿玥早些告知他们,又怎会有这些个祸事,更加令他在意的是,这孩子竟然明知道有毒还是听之任之,简直就是糊涂透顶! “三弟,你快些查查,这屋里屋外可有什么不妥之处。”以前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明知“东方卿玥”在自己寻死,又怎么能再这般放任于他? 三长老也正是这个意思,他也想知道究竟是何种赃物在背地里害人,于是便起身亲自将所有的物件器皿逐一检查了个遍,却终究一无所获。 到了晚上,连一天的吃食都全部验看了完毕,三长老依旧没有找到任何痕迹,无奈之下,二长老只得皱着眉不放心的嘱咐着“东方卿玥”自己小心,才不甘地离开了碧琼院。 屋子里,隐月看着两人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微笑着招来停歇在窗外的蓝儿,修长白皙的手指轻柔地在它的身子上抚过,一直划过那两根艳丽的尾羽,手臂一扬,停在上面的蓝儿欢鸣一声,在朦胧的夜色下展翅飞向了东方卿瑶的院子。 看着那即使是在黑夜中也依旧鲜亮的色彩,隐月抬起右手点着眼角的小痣,漆黑的瞳眸里划过满意的之色,淡色的唇角勾出嗜血的浅笑。 至始至终,谁都没有提到让“东方卿玥”离开碧琼院,或是调一个心腹来照顾“东方卿玥”,就如同从长老院孤零零的回来的时候一样,或许在意却不够关心。 人都是这样,在没有涉及到自身的时候,不管多么的严重往往都不会真的忧心,只有危害自己或是亲近的人事的时候,才会百分百的尽心尽力。 他们先前不知道“东方卿玥”一直都有被人投毒吗? 不,他们知道,但是他们在尽力医治他的时候,谁都不会想到要深究,是谁下的毒,是怎么下的毒,在最初的恼怒之后,其实他们并不怎么在意。长老们其实更加在意的是东方家血脉的是否真的变质了。 在东方卿瑶中毒之前,有谁想到过清理他身边的下人,有谁在意过他的身边是否依旧危险重重,更有甚者,或许他们还在想着通过一些事来看清某些真实。 对于这些,隐月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更加不会生气着恼,因为人心都是偏的,“东方卿玥”对于他们来说其实真的很陌生,那东方啸即使再无能,毕竟也是三位长老看着长大的,即使是东方卿珺与他们接触的都比过去的东方卿玥要多得多。 既然这样,那么已经有些不满他们的满满悠悠之后,隐月自然要为他们添加一些动力才是。 于是,才刚刚恢复健康的东方卿瑶在短短的几日之后,又再一次晕倒了,经诊断,依旧是中毒。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若说先前的一次是受卿玥之累,那么这一次呢,难道真的有人要害瑶儿不成?”大长老有些凝重地看着身边的二长老与三长老,若果说是想要卿玥命的人下的手,那实在是有些荒谬,他们完全没有理由害瑶儿,如果真的是有仇人来寻,那么他们不得不早些防范。 “大哥,我觉得应当不是有人想要害瑶儿,因为此种毒对于瑶儿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若说是不懂药性想要暗地里毁坏瑶儿的根基,那么就断然不会再一次下这般重的药。”三长老捋了捋胡须,对着大长老回道,“而且应该也不是外人所为,瑶儿自上次中毒之后,日日留在院中足不出户,院子四周更是有人专门把守,绝难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院中,瑶儿之毒,应当还是与卿玥有关。” “三弟,你此话何意,难不成卿玥还能害瑶儿不成!”若说三位长老中谁最在意东方卿玥,那么自当是于他有些情份二长老了,此时不单单是东方卿瑶中毒,东方卿玥更是命在旦夕,但是他们却已经放弃了医治于他,因此二长老可说是满心的羞愧,现在听着三长老的话,那是怎么听怎么不是滋味。 “二弟莫恼,三弟定然不是这般意思。”大长老也知道这几日最不好过的便是自己的二弟,不是他们无情,但是三弟都已经明确表示回天乏术了,他们又能如何。 三长老也暗自叹息着,对于卿玥那孩子他也是满心愧疚,对于二长老的态度也全然没有在意:“二哥莫要误会,三弟又怎么会怀疑卿玥,我们紧紧盯着瑶儿院中,就连卿玥那处也是日日留心,瑶儿这里没有任何腌臜之物,卿玥那里也是一片的干净,但是瑶儿再一次中毒了,而卿玥依旧是每每都有毒物入体,可谓是古怪之极。加之瑶儿两次中毒也如同卿玥一般无迹可寻,所以依我之见,应该还是糟了池鱼之殃。” 人都有亲疏之分,就像二长老因着心里的愧疚而紧张东方卿玥一样,三长老自是更加在意从小在他身边长大的东方卿瑶。 “瑶儿与卿玥从未独处,自卿玥回到主宅之后更是再也没有见过,屋里头的吃食物件也都没有问题,而且二弟整日里待在卿玥那儿也没有出现差池,那么他们二人所中之毒从何而来?”大长老问道。 现在唯一能推断出的是,应该是有人要害东方卿玥却意外连累了东方卿瑶,但是这样完全说不通,因为若是目的在东方卿玥,那么就不应该对着东方卿瑶下手致使打草惊蛇才是,凭着那人的手段若是没有牵连东方卿瑶,他们或许永远都不会发现。 三长老看着墙上的一幅花鸟画,忽然在脑海中闪现过一个小小的身影,口中不由自主地说着:“若是连那下毒之人都不能控制呢?” “嗯?”就在大长老与二长老想要询问的时候,屋外传来了通报声,“禀报长老,琼少爷求见。” “让他进来。”大长老说道。 而在这同时,主宅的苍恒院也同样有人求见,要见的是东方家嫡系的大少爷,东方卿珺。 作者有话要说: 19第十八章 “大少爷,奴婢求您,求您救救奴婢吧。”一个穿着丫鬟服侍的女子跪倒在东方卿珺的身前,俏丽的面庞上满是期待之色,一双充盈着泪水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祈求,纤细的身子伴随着断断续续的缀泣而微微地颤抖,衬着修身的衣衫,煞是惹人怜惜。 而作为一个以行侠仗义为己任的少年侠士,东方卿珺面对这般柔弱的女子自然是心中大动,赶忙让其起身,关切地问道:“你且先别哭,将所求之事先说于我听听,若是力所能及,我自当助你。” 那丫鬟听了东方卿珺之言连忙应是,擦了擦眼泪,语带微颤地说道:“奴,奴婢……奴婢害了二少爷。” “哦?你说清楚些。”东方卿珺听到事关自己的那位二弟,不禁认真了些,现在他也记起来了,这女子不就是东方卿玥身边的贴身侍女吗? 侍女听到东方卿珺的问话,缩了缩身子,看着他,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有说。 东方卿珺看了眼周围,终于想到他们现在说的话,实在是不应该让下人们听到,不是因为终于知道要慎言了,而是不想东方卿玥再出什么笑话,丢人现眼,于是挥了挥手,让其他人退了下去。 而缩着身子的侍女也毫不在意下人之中几道隐晦的目光,径直垂着头,等到偌大的屋内只剩下她和东方卿珺之后,才揪紧了衣衫,结结巴巴地说:“奴婢……奴婢给二少爷下……下了毒。” “什么!”东方卿珺猛地一下子站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身前的侍女,“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先前听到这女子说是害了东方卿玥,东方卿珺其实是十分的不以为然的,他的那个二弟不去害人便是难得了,就这么个瘦弱的丫鬟哪里还能害得了他?但是谁曾想,竟然真的对东方卿玥下毒! “奴婢……奴婢下毒,下毒害了二少爷。”侍女听着东方卿珺一下拔高的声音,“砰”的一下又重重地跪了下去,纤细的身子压得低低的几乎要整个伏趴在地上。 东方卿珺听着那重重的跪地声,看着那不住的颤抖着的身躯,有些不忍地闭上了眼睛,但还是强自撇开头去:“我帮不了你。”说完便打算招呼下人将侍女带去父亲东方啸那里,待其处置,事关二弟生死,还是得看父亲的意思。 东方卿珺虽然万分的讨厌自己的二弟东方卿玥,甚至是不想承认那会是他的血脉兄弟,但是忽然听到他被人下了毒,还是难以接受的,毕竟东方卿玥再怎么纨绔混账,依旧还是他东方卿珺的亲弟弟,他也从未想过要取他的性命。 “不!大少爷,大少爷,请您听奴婢说。”看着东方卿珺打算叫人进来,侍女赶忙跪行着来到他的脚边,抓住他的衣摆,苦苦哀求道,“虽然,虽然是奴婢下的毒,但,但是……奴婢也是被逼的啊,是,是二少爷想要轻薄奴婢……” 说道这里,跪在地上的侍女已经耸动着双肩泣不成声。 东方卿珺看着在自己脚边哭得一片凄惨的侍女,最终还是狠不下心肠,收回了伸到半空中的手,继而恼怒地重新坐回了座位上,原来又是东方卿玥自己招惹的是非:“你且先起来,将事情细细说来与我一听。” “是,大少爷。”侍女见着事情还有回转,便立即依言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将事情的起因经过一点点的说了出来,而后便偷偷地看着东方卿珺,生怕他还要差人处置了自己。 东方卿珺确实是越听越生气,但是却不是对着侍女的,而是为他那个不争气的二弟。 东方卿玥是什么样的性子他最是清楚,若说是东方卿玥会将主意打到自己身边的侍女身上,东方卿珺一点儿也不会觉得意外,但是没曾想自己的二弟居然会这般行事,想要强行污人清白不成被下了毒,那么也是罪有应得。 东方卿珺觉得东方卿玥完全是自食恶果,对于他被侍女下毒一事也没有了任何怒气,反倒是觉得这女子当真是难得可贵,勇敢而坚贞。 东方卿珺自小身边的一切事物都被李氏安排的妥妥当当,所以他从来不知道一些弯弯道道,到了年纪,身边的侍女们也都有着各自的小心思,所以他也从不需要开口一切都会顺其自然。 于是他也不会多想,他们这些少爷身边的一些侍女丫鬟本就是伺候他们的,她们不同于青楼女子,却也比不得一般的良家女子,即使强行要了她们最多也就是名声上难听一些,却谁都不会再多说些什么,更加不会觉得这是不可饶恕的,反倒是侍女所说的因着主子想要非礼于她,她心有不甘而对着自己的主子下毒,实乃是天下奇闻。 “那毒可是厉害的?”只觉理顺了各种因由,东方卿珺便开始想着怎么才能帮着这可怜的女子了,只要不是没了性命,他相信一切都会有所转寰。 “不,不是什么厉害的药,奴婢真的是从未想过要害二少爷的。”侍女赶忙摇了摇头,说道,“奴婢不过是想要二少爷放过奴婢罢了,但是前些日子长老们来了二少爷的院子,奴婢……奴婢怕被长老们发现了,那奴婢就真的活不了了。” 说完两行清泪就顺着俏丽的面庞无声的淌下,低落到身前的地面上,溅出一朵朵深色的泪花。 “唉。”东方卿珺看着侍女面上的泪痕,心中愈加怜惜,她也不过是个命运坎坷的可怜女子,跟了二弟那样一个贪花好色的淫徒着实是难为了她,只为了自保而对二弟下了毒,虽然在他看来无可厚非,但是若是真让那被东方卿玥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蒙蔽了的长老们知道了,这女子怕真的是在劫难逃了,“也罢,我且帮你一会,你安心地回去吧。” “谢谢大少爷,谢谢大少爷。”侍女闻言不禁喜极而泣,又一次深深地跪倒在地,不断地向着东方卿珺叩头。 东方卿珺走上前去,亲自将她扶起,看着她破涕而笑,也不禁地生出了些许愉悦:“你所下之药可有解药。” “有的,有的。”侍女连连点头,自腰间的荷包中取出红蓝两色小瓷瓶,递到东方卿珺的面前,“红色的是毒药,蓝色的是解药。” 东方卿珺伸手接过药瓶,拔出红色瓷瓶的瓶塞,小心地嗅了嗅,并无什么腥臭之气,也更加相信了侍女的说辞。 “其他事情交予我便是,你且将他们都忘了。”东方卿珺将药瓶放进衣袖之中,对着侍女说道。 侍女拜谢了东方卿珺之后,便匆忙向着外间走去。 东方卿珺看着她轻快了许多的背影,便觉得无论如何都应该保下了她,想着便也同样向着外面走去,但是却被自己的书童拦了下来。 书童恭敬地向着东方卿珺行礼,说:“禀报大少爷,夫人请您去一趟。” “哦。娘这时寻我所谓何事?”东方卿珺有些疑惑地问道。 “回大少爷,下的不知。”书童回道。 东方卿珺也没多想,转了个方向,便向着李氏的愫容院走去。 …… 东方卿琼走进屋内,向着三位长老行礼:“卿琼见过大长老、二长老、三长老,三位长老,安。” “起身。”大长老说道,“卿琼此时前来,可是卿瑶有事?”自从瑶儿出事以来,卿琼这孩子便一直守在她的院中寸步不离,日子一久,连带着自己都清瘦了不少。 东方卿琼直起身来,回道:“长老莫要担心,瑶儿现在一切安好,卿琼此时前来是想到了一些事情,但是却是有些拿捏不住,因此特来向三位长老禀告。” “哦,是何事?”大长老问道。 东方卿琼拿起脚边的一个盖着黑布的方形物件,提在手中放到了一边的茶几之上,掀开那薄薄的一层遮盖,露出里面的真容,对着三位长老说道:“便是它了。” 三位长老等到黑布掀开看清里面究竟是何物之后,大长老与二长老不免一愣,唯独三长老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这不是小卿玥的蓝儿吗?”二长老诧异地叫道。 那黑布之下就是一个方形的鸟笼,透过精致的花纹能清楚地看见,一直红嘴蓝鹊正静静地停在栖杆之上,那较之于同类更加艳丽的羽毛,让他们能很轻易的认出,这只正是东方卿玥圈养着的那只红嘴蓝鹊。 “正是卿玥的蓝儿。”东方卿琼点了点头,然后抬头看向三长老,“今日见到蓝儿,卿琼忽然想到一个可能,但是卿琼并不善于此,于是特带着它前来问询。” 三长老闻言赞赏地抚过自己的胡须,说道:“卿琼来得正是时候,我也正有此想法。” “三弟,你们可是怀疑,是这鹊鸟有问题?”大长老有些明白了,也抬头注视着笼中美丽的有些刺目的蓝儿。 “嗯。”三长老点了点头,“昔日也有人利用活物害人的,或许这也就是一例。” “那还等什么,三弟赶紧验看一二才是。”听到这里,二长老急不可耐地催促道,“小卿玥可是日日宝贝着这扁毛畜生。” 若问题真是出在了它的身上,那可怎么得了? 三长老也不多言走到鸟笼之前,细细打量着笼中的鹊鸟,一会儿之后,更是将手伸进笼中一把将蓝儿抓出了笼子,走到窗边对着阳光翻转着观察,最后将目光牢牢的定在那两根最是美丽的尾羽之上,伸出手指搓揉之后,在鼻尖细细嗅闻,许久才出声说道:“看来卿琼所想不差,这毒正是涂染在了鹊鸟的尾羽之上。” 其他人霎时间恍然大悟,所有的疑惑都解开了,若是这尾羽中带毒,那么的确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害人性命。 “这心思,这心思……”二长老气得语带颤抖,指着笼中的红嘴蓝鹊,语不成句。 其他人也摇了摇头,谁会想到竟然有人会用这鹊鸟来下毒,只是短短半月时间,他们谁都明白东方卿玥又多么宠爱这只红嘴蓝鹊,打理喂食样样亲自动手,从不假手于人,谁知正是这心头至爱十几年间不断地耗去了他自己的性命,这让人情何以堪啊! “三长老,你看这蓝儿……”东方卿琼有些为难的看着三长老,他是无意间听闻过玥堂弟对于这鹊鸟疼宠犹如亲子,虽说是它害了瑶儿,但是却也怪不得它,更怨不了玥堂弟,现在若是处理了蓝儿却是有些不妥。 三长老也清楚他在想些什么,便说道:“这尾羽上的毒解了便是,没有什么大碍。”若是真的夺了那孩子唯一的欢乐,他也会心有不安。 一旁的二长老也松了口气,提过茶几上的鸟笼:“这样最好,现在我们还是先去看看卿玥吧。” “也好。”大长老点了点头,的确应该将事情好好告知于卿玥,至于这鹊鸟,待会儿还是先带回为好,这鹊鸟虽美,却耐不住人心的肮脏。 …… 愫容院,李氏独自站立在院中的牡丹丛中,漫不经心地拨弄着即将吐蕊的花苞,华丽精致的衣衫,雍容艳丽的妆容,在明媚的阳光下,连满园的鲜花都压不住她的明丽,李氏从来都是一个美丽的女人。 李氏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缓缓得转过身来,看着正向着自己走来的男子,艳丽的面容上展开一个慈爱的笑容。 “卿珺见过母亲,母亲,安。”东方卿珺来到李氏的身前,十分恭敬地向着李氏见礼。 “我儿快快起身。”李氏伸手托住东方卿珺的双手也,将他扶起身来,“你我母子二人又何须如此多礼。” 东方卿珺不敢与之较劲,便也不再坚持,直起身子:“母亲此言差矣,虽无外人,但礼不可废也。” 李氏闻言也不觉得被冒犯,笑言间流露出的是对自己孩儿的无限慈爱:“好,好,母亲知你守礼。” “不知母亲召见卿珺所谓何事?”东方卿珺想起正事,有些疑惑地看着自己的母亲,他虽说是母亲的亲生儿子,但是于淑儿不同,作为已经成年的男子他是不能整日里腻在母亲身边的。 听到东方卿珺的问话,李氏不由的伸手抚了抚鬓角,想到下面的人传来的消息,不禁有些担忧地问道:“听闻二少爷的侍女去找过你。” 李氏问得很直接,在长年的教导下,她一点儿也不担心东方卿珺会着恼自己在他的身边按人,他们都知道这是她关心他们兄妹二人,这一点是李氏十分欣慰的,他们都是听话的好孩子。 “是的,母亲。”东方卿珺果然没有多余的想法,只是乖巧地回答了李氏的问话。 “哦,这时间她不在你二弟的身边伺候着,来找你所谓何事?” 虽然东方卿玥身边的那个侍女也不是向着自己的主子的,但是却也算不得是她的人,现在找上自己的孩儿,也不知是否有什么祸事。 东方卿珺听着“伺候”二字不禁一阵气闷,张开口刚想回答,但是又忽然想到若是让母亲知道了,而母亲又万一告知了父亲,那岂不是麻烦,便也就没有说实话,只是简单地说道:“也没有什么,不过是儿子前些日子令她办了件小事,今日她来回禀儿子罢了。” 在东方卿珺的印象里,丫鬟小厮只有在父亲、母亲以及其他人找他或者是回报什么的时候才会求见自己,然而东方卿玥自然是不会派人去找他,所以为了合理些,那侍女自然就只能是回报一途了。 而李氏在听了东方卿珺的回答后,有些惊异地怔愣了一下,连着眼眸都微微的收缩了一次,随后又不着痕迹地恢复了寻常模样,轻笑着说:“这样啊,听下人们说那丫头可是哭得怪可怜的,莫不是办砸了我儿的事?” 在李氏听来,结合着下人回报的消息,就成了东方卿珺令那侍女对东方卿玥下毒,而那侍女却没有办成,或者是出了纰漏,刚刚东方卿珺眼中一闪而过的气恼更加让李氏肯定了一些。 东方卿珺哪里知道自己的母亲已经想歪了,眨了眨眼睛,说道:“哪里的事,不过是为着儿子的事,怠慢了二弟吃了挂落儿罢了。 ” “哦,那可是有些委屈那丫头了,我儿可有打算?”李氏慢声问道,既然做不到悄无声息,那么就要用雷霆手段盖过了去。 “儿子正打算去找二弟细细说说,省得到时候二弟胡乱将事儿告知于长老们,搅扰了长老们的清净。”东方卿珺却是不好将下毒之事说于李氏,只得掐头去尾的说了些。 “其实我儿大可不必亲自前去,待母亲差上一人跑一趟便是。”然而他的话却是让李氏提起了心,这些日子长老们的确是对那东方卿玥照顾有加,若是卿珺真的犯到了长老们的手里,那可就了不得了。 东方卿珺却是完全不知道李氏的想法,他只是想到再让下人去,难免传将出去,到时候那侍女就真的是在劫难逃了,因此,他对着李氏说道:“嗯,还是儿子自己去一趟的好,这二弟越渐的不省心了,儿子作为他的兄长也理应好好说说他,让二弟知道些分寸。” “好好!我儿终于知道自己作为兄长的责任了。”这一次却是将东方卿珺的话理解成了想要亲自解决了那祸害,李氏看着自己面前英挺的儿郎,心里慢慢的都是为人母的骄傲。 东方卿珺则满心以为是成功的瞒过了母亲,便也心下松了口气,对着李氏说道:“那卿珺便先行告退了。” “嗯,去吧。”李氏为他整理了一下衣衫,放他离去。 看着逐渐远去的东方卿珺,李氏很是开心,在身边的牡丹花丛旁弯下身子,将一朵芍药连枝掐断,随手丢在了小路旁,一片牡丹丛中再没有一丝杂色。 她的儿子终于开窍了,这东方家本就只需要一个少爷,那便是她李氏的儿子——东方卿珺。 而正暗自得意的李氏没有发现一个小厮正飞快地向着主院跑去。 …… “家主,小的听说大少爷要毒害了二少爷。”小厮跌跌撞撞地扑倒在东方啸的脚下。 “你说什么!”东方啸在一晃神之后,一把拉起地上的小厮,厉声问道,他的大儿子他最是清楚,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小的,小的听到大少爷和夫人商量着要毒死二少爷。”那小厮虽然被勒的很是难受,但是却不敢有丝毫挣扎。 东方啸皱着眉,若是李氏他到时相信她能对东方卿玥下的去手,于是他看着小厮问道:“说清楚些。” “是,是。”小厮连忙将愫容院中的一切告知了东方啸,奇异的是连同苍恒院里的事情他也说得十分清楚,仿佛是亲眼见到一般。 东方啸静静地盯着小厮看了许久之后,然后一把将他丢给了自己身旁的武士,眼神幽暗地吩咐道:“处理干净。” “是,家主。”那武士面不改色地一把扭断了想要呼喊的小厮的喉咙,拖着他死不瞑目的尸体消失在屋中。 东方啸则急忙冲出屋向着碧琼院的方向急掠而去,同时还在心中梳理着事情,莫不是因着三位长老的态度而让李氏与卿珺不安了?还是说另有因由。 心中烦乱的东方啸终于在碧琼院外的花园中拦下了东方卿珺。 “嗯?”东方卿珺看着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东方啸,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而后才想到自己还没有见礼,便对着东方啸说道:“卿珺见过父亲,父亲,安。” 东方啸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气息,才对着东方卿珺说道:“起身吧。” “父亲这般着急可是有何要事?”东方卿珺突然见着东方啸,因着心事不免有些心虚,稍有迟疑之后看着父亲仍有些气喘,不禁又赶忙担心的问道。 而这样的神色却被一直注视着他的东方啸看在了眼里,心里便下意识地以为那小厮说的是真的,摆了摆手,说:“为父正是为你而来。” “啊,父亲可是有何事要吩咐卿珺?”听着东方啸说是来找自己,东方卿珺当下便有些疑惑,想不到有什么事情需要父亲亲自追到这儿。 “你二弟之事为父已经知道了,你也莫要再搀和进去。”东方啸对着东方卿珺摇了摇头,不管卿珺究竟想要如何,现在他都不能自己搀和进去。 “啊,可是父亲,二弟之毒全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他人。”东方卿珺一惊之后,以为东方啸是知道了侍女对东方卿玥下毒一事,并且还是偏帮着二弟的,毕竟一个只是卑微的丫鬟,而另一个则是父亲的儿子,便连忙为那可怜女子开脱道。 “唉,卿珺我儿,你将事情想的太过简单了一些,你现在这一去就再难脱得了干系。” 而东方啸则以为卿珺是担心自己是来阻止他除去东方卿玥的,当下就摇了摇头,对着东方卿珺说道,“你且先行回去,不必太过忧心。” 既然东方卿玥的存在让卿珺觉得不安,那么他也就没有必要继续存在了。 “但是若是二弟对长老们说些什么,那可如何是好?”东方卿珺还是忧心忡忡,不亲自确认事情的解决,他不能安心啊。 东方啸皱了皱眉头,认为自己终于知道自己心爱的儿子到底为什么会如此反常了,的确,若是长老们插手进来,将来的一切会如何还很难说,毕竟那孽子才是真正的嫡子,于是将手伸到东方卿珺的面前,说道:“将那药给为父,卿玥那里为父自会处理妥帖,长老们那里也不用担心。” 只要那个孽子消失了,那么就没有人能威胁到卿珺了。 “那就烦劳父亲了。”东方卿珺见父亲不曾打算为难那侍女,也就不再坚持,而且想来二弟自当是更听父亲的话一些,比之于他,父亲的确更加合适一些。 所以东方卿珺说完就将衣袖里的两瓶药交给了东方啸,还细心地说道:“父亲,这蓝瓶之中的是解药,后红瓶之中的是毒药,父亲小心一些。”然后行礼告退。 东方啸在东方卿珺离开之后,默默地盯着手中的两个瓷瓶,然后缓缓地走到花园的池塘边,拔出蓝色瓷瓶的塞子,伸出手,将里面的药水全部倾倒了下去,最后连那瓷瓶也一并丢了进去。 而在东方啸倒药的时候,花园里的一处假山后面,一个橙色的身影在即将冲出来的时候,却被一只手猛然地一把拽了回去,只留下一个蓝色的衣摆。 东方啸在倒完药后,拿着留下的那个红色瓷瓶走向了碧琼院。 作者有话要说: 20第十九章 东方啸十几年间第一次走进碧琼院,他发现院中的下人很少,这不符合东方卿玥的身份,但是他却也不会为东方卿玥觉得不平,连自己都没有将他当做是自己的儿子,那些下人们自然也不会把他看作是主子,看着清冷的宅院,东方啸甚至隐隐的感觉的一股莫名的畅快。 也没有人带路,得益于东方家的宅院都有着差不多的结构,所以东方啸很轻易地就找到了东方卿玥的主卧,在买进屋子的一刹那,他看见了一个穿着粉色衣衫的年轻女子,想到那个已经死去的小厮说的话,东方啸的眼中闪过一抹杀机。 知道这件事的人都要尽快除去,绝对不能让人将此事泄露出去。 想到此处,东方啸便转身向着那侍女走去。 “参见家主,家主万福。”侍女不等东方啸走进,就赶忙上前对着他下腰行礼。 “起身。”东方啸淡淡地说道,“你便是卿玥的贴身侍女?” 侍女低着头,恭敬地回道:“回家主,正是奴婢。” “很好。”说完,东方啸便一掌击在侍女的胸口,虽然东方啸修为不高,但是对于完全没有武功的侍女来说,这十足十的力劲足以要了她的性命。 而事实上也确实是如此,被击出的侍女在地上翻滚了几圈之后,便气息全无。 东方啸在确认了侍女已经死去之后,便再不去理会于她,抬脚继续向着屋中走去,在见到一众的奢侈之物,东方啸不禁冷哼一声,那孽子果然是个纨绔子弟,这样无能的东西又怎么能碍了卿珺的脚步。 正欲推门走入卧室的东方啸不知道,屋外的青石板上,那个被他认定为已经身死的侍女,却奇异地睁开了眼睛,这双眼睛里黑得死寂,没有焦距也没有任何的情绪全然晃似一滩死水,鲜红的血液自微启的嘴角间溢出,滴落到胸前的衣襟之上,浸染出一片血色,凄惨地令人心惊。 侍女却对自己的伤势全然没有反应,只是木然地站起身来,步履稳健而缓慢,身子却诡异地摇晃着向院外走去,由于行尸走肉一般在青石板上留下刺目的血迹。直到快要走出风景墙时,侍女才突然一下子变得面色惨白,原本有序的行进脚步也忽然间变得凌乱起来,嘴角的鲜血更是犹豫喷涌的泉水,源源不断地溢出唇间,配合着她左右摇晃,步履漂浮,甚至倒了最后已经是跌跌撞撞的身影,谁都不会怀疑她此时伤得有多重。 就像现在走到碧琼院外的三位长老与东方卿琼,看到从院中跌出的侍女,心中都不免一惊,而那摔倒在地上的侍女在看到他们之后,眼中迸射出希望的光芒,她艰难地站起身子,蹒跚地向他们靠近,却最终还是再一次倒在了几步远的地方,然而即使是这样,她依然坚持着想要向他们爬去。 而大长老他们也终于有了正常的反应,四人快速上前,围住了重伤的侍女,三长老第一时间出手勉强稳住了侍女的伤势,然后向着其他人示意可以问话了。 早已经心急如焚的二长老在看见三长老的示意后,连忙出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卿玥呢!” 作为在碧琼院待得最久的一位长老,二长老还是很清楚地记得的,这女子就是东方卿玥身边唯一的一个贴身侍女,现在竟然会伤成这般,也不知道卿玥现在如何了。 侍女在他们靠近的时候,伸出一只带血的手,一把抓住二长老的衣摆,艰难地喘息着说道:“二长老,快去救……救……二少爷……” 一听东方卿玥有危险,二长老心惊胆裂,也不再多问,直起身子就向着碧琼院里飞掠而去。 留在原地的其他人也同样担心的望向碧琼院,他们想不出来究竟何人胆敢在东方家行凶伤人,而且目标还是传言中的纨绔少爷东方卿玥。 躺在地上的侍女却在此时猛地呕出一口血水,神色也更加的萎靡,还算清亮的眼眸也开始慢慢地涣散了,一直注意着侍女的三长老见到她这般模样,心中叹息一声,伤得太重救不回来了,于是向着大长老使了个眼色。 大长老在接到三长老的示意后,皱着眉,向着侍女问道:“可知来人目的为何?” 侍女强自打着精神,看着他们的眼睛里已经是一片的茫然,低得几乎微不可闻的话从他不断溢出鲜血的唇齿间蹦出:“家……主,是……家主,家主要……要杀……杀……二少爷……” 细若蚊蝇的声音却犹如奔雷般在他们的心间惊出万丈惊涛,击得三人瞠目结舌,面色煞白。 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居然会是这样的一个答案,东方啸难不成真的如此丧心病狂,在东方家居然敢亲手杀害自己的亲子! 大长老回过神来铁青着一张脸,还待细问,却发现地上的侍女已经气息全无,三长老在她的颈间探了探后,摇了摇头:“已经去了。” 一听这话,大长老的脸色更加难看,一时间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相信这丫鬟的话,但是心中却是扎扎实实地留下了一个怎么都抹不去的痕迹。 突然一声怒喝自碧琼院深处传来,修为不弱的几人当即就听出来是二长老的声音。 “不好!我们也快快前去!”三长老想到二长老的火爆脾气,若是真的如这死去的侍女所说的一般,东方啸危矣。 大长老显然也想到了,没有再多做停留和三长老一同向着声源处赶去。 而东方卿琼在顿了顿之后,抱起死去了的侍女,跟在了长老们的身后。 假山后面,徐涵昱远远地看着几道身影消失在视线内,在想了一会儿之后,对着身边的林亦鸣说道:“今日之事,怕是难以善了,我们且先行回去。” “好。”他身边的林亦鸣此时的脸色也很难看,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先前是他冲动了,东方家的事如何都轮不到他们插手。 传言东方家族血脉奇特,现在看来也不尽然。 …… 正在屋中小睡的“东方卿玥”不安地翻动了一下身子,然后忽的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单手撑着头,调息着因为噩梦而紊乱了的呼吸。 “吱呀”一声,卧室的门被推开了。 闭着眼睛的“东方卿玥”在听到开门声后,也不曾抬头看去,只是有些不耐地说道:“出去,我现在不用人伺候。” 推门而进的东方啸,在看到睡榻上的东方卿玥竟然这般与自己说话,不禁冷冷的哼出一声。 而“东方卿玥”也因着那人没有听话地离开而有些不快地皱起了眉头,刚想要呵斥一声,便意外的听到一记冷哼,不由的一愣,抬头看向入口处,只见那从来都不待见东方卿玥的东方家主正面色冷沉地站立在门边。 “啊,父亲,您怎的会来此?”怔愣了一会儿之后,“东方卿玥”赶忙从榻上起了身来。 “怎么,我还来不得你的碧琼院了?”东方啸不快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东方卿玥”。 “东方卿玥”好似被东方啸的态度吓到一般,低着头,沉默地站在了原地。 东方啸见此更是不快地皱紧了眉,他仔细地打量着这个从来都没有被他放在过眼里的儿子,懦弱、无能、奢侈、暴躁…… 这就是自进屋后短短的时间里,东方啸所看到的“东方卿玥”,除了一副好看的皮囊,这“东方卿玥”简直就是一无是处,完全不像是他东方啸的儿子,若是东方卿玥依旧还是像着过去那样,自己就算是养着他没有什么妨碍,但是他千不该万不该跳出来蹦跶。 想到这里,东方啸的眼中一片的冰冷,无情的目光犹如两把白刃,笔直地刺向“东方卿玥”。 “父亲,请用茶。”“东方卿玥”在踌躇了一会儿之后,还是走到桌边倒了杯茶,端到了东方啸的面前。 而东方啸却没有伸手接过,他此时的目光全部都落在了“东方卿玥”伸出的双手上,不,准确的说是十指的指尖出。 但见纤细的十指之上,十枚甲片修整的十分齐整,但是外形温润的甲片却没有任何的光泽,根基之处甚至还隐隐地泛着紫青之色。 “卿玥,可有将我当做是你的父亲?”东方啸任凭“东方卿玥”端着茶,抬头看着他问道。 “东方卿玥”疑惑地看着东方啸,回道:“父亲此话何意?卿玥自然视您为父。” 隐月这时可真的没有说谎,东方卿玥的的确确是将东方啸当做是最在意的人,即使这个做父亲的二十年来从未正眼瞧过他这个儿子,但是东方卿玥却一直将他视为父亲,爱着、敬着,所以才会妒忌,才会怨恨,才会放纵…… 世人的确是说错了,任何的贬义词都能用到东方卿玥的身上,但是却绝对不能说他“不孝”。东方卿玥至死都在渴望着东方啸的父爱,哪怕这个父亲从来都没有在意过他。 “哦,是吗?那么我说的话卿玥应当会听的吧。”东方啸磨蹭着手中的瓷瓶,对着“东方卿玥”说道。 “东方卿玥”自然不会拒绝:“父亲有命卿玥自当听从?” “很好,你兄长前些日子有些对不住你,我已斥责过他,卿玥今日听父亲一言,原谅了你的兄长如何?”东方啸好像对于“东方卿玥”的乖巧十分满意一般,笑着说道。 “东方卿玥”犹豫了一下,才对着东方啸回道:“卿玥知道了。” 而东方啸却在他的回话之后,危险地眯了眯眼睛,孽子果然已经知道了卿珺下毒一事。 东方啸将瓷瓶递到“东方卿玥”的面前,和蔼地说:“这几日见卿玥身体不适,特命人寻来了难得之药,你且先用着吧。” 那侍女已死,只要东方卿玥不能开口,那么谁都不会知道卿珺犯下的事,至于东方卿玥的毒,推到那个侍女身上不是很合适吗? “东方卿玥”眸色一深,嘴角也勾出隐约的邪意,端着茶杯的双手猛地一颤,青瓷的茶杯径直跌落在地上,“喀嚓”四碎在了两人之间。 “父亲,你难道真的要卿玥的性命吗?”“东方卿玥”不敢相信地望着自己的父亲。 东方啸没想到“东方卿玥”会知道瓷瓶中的是毒药,在一惊之后,冷冷地一笑:“你既然已经知道了,那么也应该清楚自己怎么都逃不了,是你自己喝,还是要我动手。” “为什么?父亲,究竟是为什么!”“东方卿玥”抿着嘴,说,“您明知道卿玥已经是无药可救了,为什么还要这样急着要取卿玥的命呢?” “哼,你自己清楚。”东方啸只以为“东方卿玥”说是东方卿珺下毒之事,所以也没有察觉到什么,懒得再与这孽子废话,拿起瓷瓶边向着他走去。 而隐月要的也只是这样就够了。 东方啸与东方卿珺不同,东方卿珺的虽然不能说是好人,但是他没有一颗恶人的心,即使他的“正义”令隐月厌恶,但是东方啸则不同,他的心不是红的,也不是黑的,而是真正的偏的,所以即使他知道李氏的谋划,也不会在乎她的恶毒,依然会爱着她,他以为东方卿珺想要东方卿玥消失,不会认为东方卿珺残忍,只是会来取东方卿玥的性命。 东方啸的爱太偏,对于被他爱着的人很幸福,但是像东方卿玥这样的存在就很悲哀,或许作为旁观者,隐月不会在乎,即使东方啸的心偏到了地沟了,他也不会在意,因为大多数人都是如此,连他自己都不例外,然而现在就不同了,要怪就怪他占了东方卿玥的身子,要怨就怨隐月看中了东方家的家风。 害了东方卿玥的人,隐月势必是要还回去的,而将来或许会给他添堵的存在,自当是要早早地除去的,这就是命运哦,怨不得恨不得,乖乖接受才是正途。 东方啸已经拔出了瓶塞,瓷瓶的瓶口眼看着就要贴上“东方卿玥”的嘴唇,而看着不断逼近的东方啸,“东方卿玥”却就像是绝望了一般,不躲不避,任由那装着毒药的红色瓷瓶缓缓凑近…… “砰”的一声,闭合着的木门猛地开启,撞上两边的墙体,发出阵阵带着颤抖的哀鸣。 “东方啸!”屋外的老者一脚踹开房门,带着冲天的怒气,一步步地走进屋来。 二长老此时青经暴起,怒目圆睁,携带着满身的肃煞之气,看着东方啸的眼神那是恨不得将他生撕活吞了,几步上前,将“东方卿玥”牢牢地护在身后,一巴掌掀翻了东方啸,那红色的瓷瓶也滚落到了地上。 二长老此时那个恨啊,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父亲?若是他老头子来的再晚上一些,他的乖乖小卿玥可就折在这个混账的手里了。 人真能偏心成这样?东方家怎么就会出了这样的一个畜生! 而倒在地上的东方啸在门被踹开的时候,脑海里就一片空白,作为家主他也不是白担着名头没有任何权利的,所以他知道这几日东方卿瑶似乎是病了,几位长老都围着她转悠,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敢在今天动手,也得在今日动手,谁曾想竟被二长老撞了个正着,所幸来的不是卿珺。 即使到了这时,东方啸心中满满的依然还是他的好儿子——东方卿珺。 东方啸爬起身来,快速来到二长老的身前,双膝跪地:“二长老,啸儿一时糊涂啊……” “二爷爷,父亲只是喂卿玥服药罢了。”“东方卿玥”突然截住东方啸的话,来到二长老的身前,满面急切地看着二长老。 二长老瞪着“东方卿玥”,厉声道:“拿毒药喂你?!” “不!父亲只是拿错了瓶子。”“东方卿玥”执拗地注视着二长老,眼中全是哀求。 “你……你……”二长老指着“东方卿玥”说不出话来,他一直知道“东方卿玥”是个愚孝的,没曾想竟然愚到这般模样! “东方卿玥”恳求地望着二长老,二长老则怒其不争地瞪着“东方卿玥”,两人谁都不愿服输,然而就在这时,跪在“东方卿玥”身旁的东方啸却突然发难,一掌击向“东方卿玥”的腰腹之间。 二长老连忙出手拦截,但是掌风还是扫过了“东方卿玥”的身子,使得他一个不稳倒向了一边,撞在了放着香炉的几案上。 “小卿玥!怎么样,可有伤着?”二长老也顾不得心中的怨气了,连忙扶起“东方卿玥”焦急地查看着。 “二爷爷,卿玥无碍。”“东方卿玥”有些恍惚地回道。 二长老看着面色一片惨白的“东方卿玥”心里一阵揪痛,咬牙切齿地转过身去,赤红着眼睛,死死地盯着卧倒在地上的东方啸,而“东方卿玥”则跟在二长老的身后,长长的衣袖扫过翻倒的香炉,原本还余留着一丝浅棕色的烟雾瞬间变成了最是寻常的纯白色雾气,袅袅地升起。 随后赶到的大长老们正看到东方啸欲掌击“东方卿玥”的一幕,见到神情狰狞的二长老便知道事情要糟了,大长老赶忙出声阻止道:“二弟,且慢动手!” 二长老见大长老们赶到,咬了咬牙,不甘地放过了东方啸,拍了拍拽着自己衣袖的“东方卿玥”,摊上这样的一个父亲,这孩子注定要伤透了心。 三长老来到他们的身边,执起“东方卿玥”的手腕,细细地把脉,发现真的没有伤到才放心了些。 东方卿琼看了看神色很是憔悴的“东方卿玥”,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侍女放到了外间,现在还是不要再刺激玥堂弟为妙。 屋内,东方啸面若死灰,不是因为被所有的长老们发现了,而是竟然还是没能处理掉这占着嫡子之位的孽子——东方卿玥。 现在自己是已经脱不了身了,但是万万不能牵连上卿珺! 大长老看着直到此时依旧眼含杀机的东方啸,无奈地摇了摇头,看来有些事情真的应该有个了解了。 大长老对着走进屋来的东方卿琼低语了一阵,东方卿琼便又向着屋外走去。 一时之间,这先前还一派纷乱的屋室之内陷入了压抑的寂静之中,只有那缕缕白烟缭绕在空气之中,纠缠的犹如此时各人的心思。 “东方卿玥”低垂着头,将上半身隐藏在了夹角的阴影之中,木然而悲伤的外表下,是难得的好心情,轻松而愉悦。 对于隐月来说,没有什么比看着别人因为自己的药剂而演绎出各色人生来到有趣。 不是那些完全霸道的掌控着目标的药物,能被人一眼就看得出是被用了毒,使了药,那实在是太粗糙了。 只是一些小小的微不起眼的,却能不着痕迹地影响着他们行为的轨迹,从而使他们演绎出自己所希望的曲目,这才是真正的乐趣。 就像是今日这卧室中的一块熏香,它既不是迷药,也不是毒药,唯一的作用就是让闻到它的人加深那时心头的愿望。 东方啸在进屋时,心中想的是除掉东方卿玥,让东方卿珺摆脱嫌疑,将来能继承家主之位,所以,即使有长老在场,他依旧不会放弃心中的念头。 二长老怀着救援东方卿玥的目的,他想的就是要让东方卿玥安然无恙,所以就算东方啸是东方家的家主,他也全然不会顾及。 大长老则是想要清除东方家族血脉中的异端,而三长老同样也是希望维系东方家族的安宁,于是他们会最快速度地开始处理今天的事情。 谁都不会觉得异常,因为这本就是他们自己的意愿。 当然隐月从来不是盲目自信的人,“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一直都是记着的,所以在同样精通药物的三长老进来之前,解决掉可能暴露的隐患是十分必要的,那残留在空气中的药物足够达到他的目的,而且不会让人产生疑心,用药其实没有那么简单。 现在就等着那即将上演的最后一个高氵朝,解决掉所有将来的障碍之后,他就可以好好地陪陪他可爱而美丽的药材们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日下人点错了熏香: 如果另一个男主是攻—— 攻:月月,亲一个。^_^ 月:我要炼药。(︶︿︶) 攻上下其手,左右撩拨…… 月:滚!= =# 攻不理,继续……( ̄﹁ ̄) 月:……(╬ ̄皿 ̄) 迷药放倒。 如果另一个男主是受—— 受:月,我们回房。^_^ 月:好啊O(n_n)O 受:月,亲亲。(*^__^*) 月:嗯?O口O! 受开始脱衣服,不过是隐月的。 月:你在做啥?=_=" || 受:我要反攻。( ̄▽ ̄)/ 月:……= =b 春药扑倒。 21第二十章 东方卿琼去得快,回来得也快,而与他一同来的还有东方家各旁支的长辈主事们,因着是三位长老一同传唤,所有人都不敢有丝毫耽搁,一个个都是用着轻功全速赶来了碧琼院。 众人刚来到碧琼院外,就相互之间对视了一眼,待一走进正厅,看着站立在一旁一脸苍白的“东方卿玥”和目无表情的东方啸时又是一番诧异,继而想到今日的目的应当是与嫡系有关。 然而往常若是像这样召集所有旁支商议定然是攸关全族的大事,无不是在议事厅中探讨,现在竟是放在了这一家族子弟的院中,实在是令人费解。 “见过大长老、二长老、三长老,长老们,安。”不管心中如何疑惑,众人还是恭敬地对着上座的三位长老问安,然后才是对着东方啸说道,“见过家主。” 因为来的都是东方家族里的长辈们,所以他们只需要向着东方啸这位家主见礼,表示一下对于家主的敬意便是了,问安却是不必的。 “起身吧。”大长老看着满室的族人,心中暗暗叹息,挥手让他们落座。 众人看了看一旁仍然站立着完全没有就座之意的东方啸,有些摸不清楚情况,虽说东方家没有其他世家那么森严的规矩,但是哪有家主都还站着,他们这些旁支先坐的道理? “哼。”二长老看着下面犹犹豫豫的数人,不快地哼了一声,“还站着做什么?” 听到二长老带着火气的话,已经是几十岁的人了依旧像是犯了错的孩子一样,赶往挑着座坐了下来,然后他们也总算是回过味来了,看来今天惹事的不是他们以为的那东方卿玥,而是东方啸这位家主,而且□不是什么小事儿,没看见三位长老的脸色都不太好吗! 一时间所有人都暗自交换着眼神,想要看看是不是有人能提示一二。 “喂,知道今儿个是怎么会事儿吗?” “不知道啊,看着长老们的这架势,怕是出大事儿了。” “是啊,是啊,这二长老的火气可是不小呢。” “何止是二长老,没见着大长老与三长老都板着脸吗?” “真是,有多久没见到长老们生气了,那站在二长老身边的是那嫡家的二小子吧?” “就是那东方卿玥。” “哦,难道是他又闯祸了?过去可是听说是个荒唐的。” “没见着他站的比家主都近吗?看着就不像是犯了错的,倒是家主有些不妙啊。” “哎?那这家主……” “不清楚,不过肯定跟他的儿子有关,没瞧见这儿是哪里吗?碧琼院,可不就是东方卿玥的院子嘛。” “唉?老二,你倒是给个回话啊,你家大小子就没跟你透个信儿?” “就是啊,二哥,这可就不厚道了,卿琼这孩子还能不跟你知会一声?” 东方卿琼的爷爷东方博瀚接收到自家兄弟的眼神,狠狠地逐一瞪了回去,他知道什么?他知道什么啊!他家的混小子连他这个爷爷也瞒着! 于是万分遗憾,谁都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 大长老他们看着主事们默契的互动,心里总算是有了些安慰,还好还好,东方家族还是那个东方家族,传承了百年的血脉终究还是没有改变,他们也算是放心了。 再一瞄到直挺挺地扎着,冷着张脸的东方啸,心中又是一阵气闷,继而不禁生出一个诡异的念头——这东方啸是抱养的吧?啊,是不是! 被自己不着调的想法骇到的长老,抽了抽嘴角,喝茶的喝茶,干咳的干咳,没事的就盯着地板发呆,难不成他们真的被气疯了? “或许你们已经猜到了,今天让你们过来,就是为了嫡系一家的事儿。”大长老看着二长老身后低垂着头,一片沉寂的“东方卿玥”和仍不知悔改的东方啸,语气便不自觉地重了重,这次大长老是下定决心要干脆地解决嫡系间的问题了,看到今天的事儿他也有些心里堵得慌,是非黑白今日就好好分辨个清楚。 听到大长老发话了,下面的人也停止了眼神的交流,等待着下面的重点。 大长老喝了口茶,看着一张张认真倾听的脸,他忽然有些开不了口,虽说是一族的长老,但是他还真没有处理过这样的家族事物,对外那是干净利落,对内…… 比起大长老,二长老就没有那么多的顾及了,不说他本身就性子火爆,现在涉及到他的小卿玥的性命,那哪里是能忍的,当下把手里的茶杯往桌上一搁,说道:“今天找你们,是因着咱们东方家出了件骇人听闻的事儿,这嫡家的东方啸欲杀害他的亲子东方卿玥!” 二长老一句话落,四下一片寂静,在静止了好一会儿之后,才骤然响起了惊呼之声:“这不可能!” 这不是一个人的声音,而是在座的所有旁支主事们不约而同的惊骇反应。 不是说东方啸的为人有多么的正直,说实在的在东方家,还真没有几个看得上他东方啸的,不过因为家族的优良传统,所以东方啸的日子还是过得很是舒坦的。 让他们这么肯定的原因是因为他姓东方! 不同于其他家族出现这样的事后的各种阴谋,在东方家听到这消息所有人唯一的反应就是——不可能! 家族传承至今,还从来没有发生过族人相残的悲剧,更何况还是父欲子死这样竦人听闻的荒谬之事。 在座之人都难以接受这样的说法,当下就有人开口磕绊了几下,带着难以置信地声音问道:“诸位长老,这,这如何说得,可是,可是……”误会了。 虽然这话说得有些不敬,但是却没有人出来指责,因为这也是其他人心里的话,即使是怀疑三位长老的判断,他们也难以相信东方啸会想杀自己的儿子东方卿玥。 “呵,你们怎么不问问东方啸?”二长老已经是不再称呼东方啸为家主了,可见真的是气狠了。 “家主……”听到二长老的话,众人连忙看向静默的东方啸。 东方啸隐在袖中的双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今天的事是绝难善了了,他想杀东方卿玥是三位长老亲眼所见,定然是难逃干系,再狡辩也是白费功夫,倒不如爽快地认了,现在只希望那孽子莫要牵扯上卿珺。 于是,东方啸松开紧握的双手,来到厅中,对着三位长老双膝跪地,说道:“是啸糊涂,啸认罚。” 东方啸倒是认得干脆,但是却震傻了一片人——家主真的这么干了?! “家主啊,你这是怎么了,就算是卿玥糊涂,你怎么也糊涂了呢!”这是以为东方卿玥惹怒了东方啸才使得他怒气攻心失去理智的。 “就是啊,家主,再怎么样你也不能对着自己的孩子下杀手啊。”这是同样听闻传言的。 “可不是……” 可以说,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东方家对于东方卿玥这位嫡家大少爷的荒唐事迹那也是耳熟能详的,所以乍一听闻此事,最先想到的就是东方卿玥又做了什么混账事儿,也不是说他们偏听偏信,只不过是天性使然,东方家的人都不会将自己的族人往坏处想。 而东方啸这个同样姓着东方却奇迹般地变异了的,在一片嘈杂声中,忽然生出了个绝妙的主意。 于是,东方啸猛地抬起头来,在二长老开口之前,面带痛惜地说道:“诸位无需多言,啸自知今日行事浑沌,但是卿玥因为啸多年的疏忽而日益恣骜,现在更是伙同书童,逼死了侍女,啸实在是无颜当得家主之位啊。” 众人听完东方啸的话,又是一阵哗然,东方家的子弟性格各异,但是绝没有逼人至死的纨绔之徒,这东方卿玥也当真是无药可救了。 而大长老他们却听得是火冒三丈,三张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上,现在更是铁青一片,二长老更是勃然大怒,一把扫落了手边的茶盏,直指着地上的东方啸说不出话来,这真是他们东方家的子孙?其他的两位也好不到哪里,他们谁都没料到东方啸居然会倒打一耙。 不错,东方啸打的就是这样的主意,只见他的脸上愧疚之色越加的浓重,完全无视上面长老们难看的脸色,连连说道:“今日,我本听说卿玥病重,想到啸作为其生父,孩子生病居然不曾前去看望,实在是于理有愧,便独自一人来到了这碧琼院,但是谁曾想,刚一进门便撞见一书童拖着一女子向着后院而去,啸心中疑惑,故上前问询。谁知上前一看,那女子已经身死,啸怒而问之,那书童见隐瞒不过便说出了实情。” 说道这里,东方啸的脸上已是怒气勃勃,犀利的目光紧紧地注视着一脸惨白的“东方卿玥”,狠狠地说道:“啸这才知道,竟然是这孽子轻薄不成,差人将那侍女打死,这样一个淫邪残暴之徒,啸怎能留他在这世上!” 东方啸打的就是颠倒是非的注意,听到众人的议论他才想到,这孽子本就是个纨绔子弟,若是犯下什么大错也是理所应当,而他这个做父亲一时失去理智,做出清理门户之举那也是逼不得已。 长老们也只知道他要杀那孽子,至于为什么要杀,那还不是由他说了算,那知情的侍女已死,只要推脱到那孽子的身上,便一切都顺理成章了,至于那孽子…… 东方啸看着一脸木然的“东方卿玥”,眼中全然都是阴狠得意,就凭那孽子先前的愚蠢,东方啸相信他绝对不敢违背自己的意愿。 而那个书童更加不成问题,东方啸隐晦地看了那个站在角落里的书童一眼,那个书童也如他所愿地一下子冲到了他的身后,跪倒在地,凄厉地说:“小的知罪,但是一切都是少爷让小的做的啊!” 低着头的东方啸满意的勾起了嘴角,这个书童是李氏的人,被李氏死死的控制着,绝对不敢生出旁的心思,而更加妙的是这个书童会武,能让他完全脱出身去。 此时的前厅里,只留下了书童的痛哭之声。 “东方卿玥”这时忽然晃了晃身子,只觉眼前一阵发黑,重重地砸到了一边的三长老身上,三长老连忙将他抱住放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小卿玥!”二长老也同时奔了过去,焦急地看着脸色惨白的“东方卿玥”。 最是稳重的大长老更是将一盏茶杯顺手砸到了书童的面前,狠戾地说道:“给我住嘴!” 飞溅的碎片也连累到了一同跪在地上的东方啸,但是这点痛却一点儿也影响不了他此时的好内心的欢愉,就算长老们生气又如何,他说的完全合情合理,现在就算那孽子全都说了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 即使到了最后长老们都置气与他也无所谓,只要明面上自己没有犯下大错,就算是大长老也不能夺了他的家主之位,而那孽子也再无可能与卿珺争抢。 其他的人都小心翼翼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听了东方啸的辩白他们虽然仍是觉得东方啸做的过了,但是却也相信他的说辞,朽木难雕,那是所有长辈们心中永远的遗憾啊。 不过也有人发现长老们的态度似乎有些微妙,竟是都围在了所谓“孽子”东方卿玥的身边,对于东方啸这个家主却是连叫起都没有,更甚者连一向都稳若磐石的大长老都动了怒,这可真是稀奇的很,东方家的人不过是血统优良,可不是说没有脑子,于是都安分地一言不发。 而长老们现在哪里还有时间去管那东方啸如何,三长老在“东方卿玥”倒下的瞬间就一把将他抱住放到了一边的椅子上,伸出手探上他的手腕,而后心中猛然一跳,竟是摸不到“东方卿玥”的脉象,一时间三长老呼吸为之一顿,难道是…… 三长老竭力稳住自己的呼吸,又重新开始探其脉搏,好在这次终于感受到了指尖下的跳动,却实在是称不上好,此时“东方卿玥”的脉象紊乱、若有若无,竟是毒气攻心,油尽灯枯之象,心中暗道不好,连忙向着一边的大长老示意,快些前来救命! 大长老接替了三长老的位子,也来不及摆好姿势,就执起“东方卿玥”的双手,掌心合实,缓缓地送去少许的内力来到“东方卿玥”的体内,勉强护住他极尽衰竭的脏器,感受着对面还只是个孩子却比沉疴老人还要晦涩的气息,暗自叹息一声,自己纵有一身绝世的功力,但是却依旧挽不回这个孩子。 最最焦急的自然就是二长老,他一不懂医术,二不能如大长老一般能为“东方卿玥”输送内力,真真是只能在一旁看着干着急,握着“东方卿玥”紧紧拽着他胳膊的那只手,手心里全是汗水,一边空着的一只手不停地擦去他额际的汗水,看着满头冷汗淋漓唇色发青的“东方卿玥”,二长老真是心疼坏了。 隐月紧紧闭着双眼,悄悄地将神识外放留心着碧琼院外的动静,夺舍修炼至今总算是小有所成。 当大长老的内力运行了小小一周之后,“东方卿玥”微颤颤地睁开了眼睛,黑色的眼眸中泛着雾气地茫然,一张憔悴的脸上还是泛着青白之色透着淡淡的死气,对着脸色都称不上好的三位长老扯了扯嘴角,终究还是没有笑出来,只能虚弱地说道:“三位爷爷,卿玥又让你们担心了。” 说着便向依着二长老被他牢牢抓住的手站起身来,但是却被二长老死死地按在了椅子里,不住地说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三长老也再次为“东方卿玥”诊脉,见着脉象虽然依旧虚浮无力,但是已经不在若有若无之后,才总算是放下了心来,虽然已经不指望能除去卿玥体内的毒了,但是也不能就这么让他去了,多留一时是一时吧,唉,真是个苦命的孩子。 “东方卿玥”轻咳几声,借着袖子遮掩了嘴角恶劣的笑意,时机已经到了,放下手,“东方卿玥”慢慢地将头转向了厅中,深深地看了看东方啸,就在所有人都看着他,想要知道其会说些什么的时候,“东方卿玥”却只是漠然地看着自己的父亲,而后便惨淡地闭上了眼睛,什么也没有说,一副默认了的姿态。 而“东方卿玥”的这一眼,也让长老们再一次将视线转移到了东方啸的身上,看着他直挺挺地跪在那里,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心口顿时就觉得有一口气堵着,上不来下不去,难受的让他们只想吐血。 以前怎么就觉得东方啸是个蠢的?他哪里蠢了,简直就是聪明绝顶! 就这般颠倒是非,栽赃嫁祸的手段,简直就是让他们大开眼界,但是怎么就用在了自己族人而且还是自己儿子的身上了呢! 要不是那侍女忠心无二,现在或许连他们也相信了是东方卿玥犯了劣性,做出禽兽之事,东方啸怕是没想到吧,那侍女未曾立死,而是拖到了他们的到来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但是令他们憋屈的是,就算他们知道真相,但是在东方啸的这一番做派之后,若没有证据,即使是他们也无法完全服众啊。 怒火攻心的二长老眼见着就要上前教训东方啸,不料自己的衣袖还牢牢地被攥在“东方卿玥”的手里,依着这孩子的心性,显然是不会让他动东方啸的,不禁有些泄气。 隐月自然是不会让二长老现在就上前教训那东方啸,看着那地上的人满眼的得意,隐月心中就不住地泛起阵阵愉悦的笑意,东方啸自以为想出了无双妙计,却不知是正中隐月的下怀,他一直拖到现在就是为了让那东方啸知道什么是自食恶果。 听到由远而近的脚步声,“东方卿玥”缓缓地睁开眼睛。 姗姗来迟的李氏,带着东方卿珺与东方卿淑,以及三夫人张氏和东方卿蕙一同走进了正厅之中。 看到厅中诡异的气氛,都不禁愣住了,怎么家主竟然跪在了地上? “爹爹,你这是怎么了!”最是受宠的东方卿淑连忙赶到东方啸的身旁,见着那被碎瓷划伤的手背,满心焦急地问道。 东方啸拍了拍东方卿淑的手,安抚地说道:“为父无事,淑儿莫要担心。” 东方卿淑这才回到了李氏的身边,向着厅中的众人见礼,其他人对于先前东方卿淑的行为也不曾在意,东方家不讲究这些,但是之后东方卿珺的言行就有待考量了。 却说东方卿珺在一走进外间,就看见了先前被东方卿琼摆放在那里的侍女,见其嘴角溢血,浑身僵硬,面泛死气,便知已经死去多时,东方卿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东方卿玥,心中认定是东方卿玥杀人泄愤。 待到来到正厅,见着自己的父亲双膝跪地,而“东方卿玥”却安然地坐着,便想当然的以为又是他耍了什么诡计,陷害了父亲,于是在见礼之后,被心中对于那侍女的怜惜之情冲昏了脑袋的东方卿珺,全然不顾众位长辈在旁,立时向着“东方卿玥”责问出声:“东方卿玥,你究竟能无情到何种地步,那女子不过是小小一个侍女,本就是你轻薄她在前,怎得还能下此毒手!” 东方卿珺此言一出,周围一片寂静,所有人都一片诧异之色,三位长老则已经怒火中烧了,好啊,怎么着,这是合着伙儿来折腾卿玥呢?他们就说以前怎么没发现东方啸有这聪慧呢,感情是一家子早就商量好的啊! 连一旁跪着的东方啸都没有想到自己的爱子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虽然觉得有一丝怪异,但是更对的则是父子心灵相通的欣慰。 “东方卿玥”被突如其来的责问声惊到了,松开了拽在手里的衣袖,看着东方卿珺,张了张嘴:“卿玥……” 但是东方卿珺却没有让他说话,谁知道又会从他的口中蹦出怎样的狡辩之词:“你修要多言,以往你纵然胡闹,却万不敢害人性命,现在竟然如此丧心病狂。” 东方卿珺说得是疾言厉色,神色间更是满满地不屑愤怒之情:“而且往日里也不曾忤逆过父亲,但是现在竟然连父亲都管不了你了吗?你可还有一丝忠孝之心!” 对于东方卿珺的激动,其余的人难以理解,好吧,就算是东方卿玥杀害侍女不对,但是这关东方啸和忠孝什么关系?而接下来那一直都异常沉默的“东方卿玥”的反应,更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只见原本还倚在扶手上的“东方卿玥”猛地站了起来,语气恶劣地回道:“是啊,卿玥就是要她的命又如何?她是我院子里的侍女,怎么处置也全由卿玥说了算,大哥你管得着吗?父亲几十年来不曾管教过卿玥,现在也用不着!” “东方卿玥”的话称得上是忤逆不道,但是所有的长辈们却意外地都不曾动怒,只是淡淡地皱起了眉,虚弱的身子陪着反常的苍白,再加上此时那双眼眸中迸溅出的不甘与愤懑,现在的“东方卿玥”就像是一只伤痕累累地小兽,作为自家的小兽,即使再怎么凶恶,却只能引起他们的怜惜。 “卿玥!”三长老一见不对,连忙伸手挡在“东方卿玥”的眼前,轻柔地拍抚着他的背脊,“卿玥,冷静。” “三长老。”“东方卿玥”的眼中依旧有着化不开的悲愤。 “唉。”三长老也曾听卿珺讲过卿玥的爆发,但是现在亲眼看着面前这孩子显现出如此激烈的情绪,甚至是连心都被蒙蔽了,心中不由地一片怜惜,“卿玥,听话,听‘三爷爷’的话。” “东方卿玥”咬了咬嘴唇,颓废地坐倒在了椅子上,沉默的身影较之于之前的晕厥显得更加的脆弱。 三位长老们交换了一下眼神,这从不曾见过的桀骜之态,让他清楚地知道卿玥的心中究竟是何等的哀伤与绝望,他们也是直到今天才深刻地意识到“东方卿玥”在东方家存在的何等的悲哀。 二长老危险地看着东方卿珺,慢步到他的面前,玩味地问道:“卿珺是怎么知道的卿玥欺侮了那侍女的,嗯?” 东方卿珺全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坦然地回道:“回二长老,今日那侍女前来卿珺院中哭求,说是二弟欲轻薄于她,她为求自保不得以才下毒威胁二弟,谁曾想二弟仍然不肯放过那可怜女子。” 东方卿珺是个正直的青年,所以他从来不知道回话只需要回关键的,一长串下来,就连不该说的也都牵了出来。 “混账!”大长老拍桌子了,原以为下毒害卿玥的只不过是东方啸与李氏二人,想不到连着东方卿珺竟也知情。 东方啸此时脑中一片空白,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原先是想要嫁祸于东方卿玥的一步棋,竟然将自己心爱的儿子套了进来,到了现在他已经发现之前的想法或许是错了,他的儿子,他最了解,东方卿珺就是个正直上进的好孩子,如果真的是那侍女对东方卿玥下的毒,又求到了卿珺的那里,依着卿珺的性子还真是会管。 若是回到先前,只要好好解释一番,定然不会出错,但是,现在因着自己先前的“妙计”,再解释也只能是弄巧成拙、雪上加霜,现在是到了他自己百口莫辩的时候了。 隐月满意了,到了这里,一切都已经差不多了,东方啸、东方卿珺都难说得清。 东方卿玥的侍女向着自己的主子下毒之后,跑到主子的亲哥哥那里求救?是,或许大少爷的人品好,下人们连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都敢求到东方卿珺的面前,而大少爷还晕了头,真的就答应救了,那么现在怎么成了东方啸被长老们抓着了。 “你可知那侍女是在我们的面前咽下的最后一口气,在临死之前她一直心心念念的全是她的主子——东方卿玥的安危。”说话是三长老,在见到了东方啸的无耻之后,三长老十分欣赏侍女的忠贞。 这就是东方啸算漏的一点,不,也不能说是算漏了,因为东方啸的确是将她打死了,但是,作为隐月的傀儡,他不允许,侍女又怎么死得了呢? “这不可能!”惊呼的不是有些发傻的东方卿珺,而是地上的东方啸,那侍女是他亲手打死的,怎么可能还会活着,而且就算是活着,又怎么会帮着东方卿玥! “你不相信,也是,那侍女可不就是你动的手?”二长老也不打算给东方啸留什么面子,这样一个黑了心肠的畜生,那里还用得着那东西,“可惜,那女子硬是强撑到了最后,你没有想到吧。” 东方啸沉默了,他终于知道为什么长老们先前一点儿都不相信他的说辞了,原来从开始就错了,虽然那侍女已死,但是死的不是时候,长老在东方家不是绝对,但也是无可动摇的。 现在一切都完了,所谓的计划全部都建立在无人知道侍女死因的基础上,现在不管那贱人为什么会没死,又怎么会帮东方卿玥,都没有意义了。 而一旁的李氏也终于回过味来了,不同于东方啸与东方卿珺,最是擅长这些的她一下就反应过来,这是有人要害她的夫君与儿子啊。 “不,三位长老,且听妾身一言,今天的事实乃是蹊跷啊。”李氏焦急地喊道,现在她明白了,哪里是他儿子开了窍知道要铲除祸害了,完全是陷害啊,而最可气的是自己身边竟然也进了旁的人,若非下人回报有误,她又怎么误会自己的儿子? “卿珺想来仁善,若有下人受不了苛责前来求情那也是常有的,想来定是有人借了那婢子想要陷害家主与卿珺啊!”李氏也不明其中缘由,所以也分辩不情,但是她现在要做的只是搅浑了这池水,再细细思考对策。 “哼!陷害他们?你倒是给老头子说说,我东方家何曾有着陷害自己族人的啊!”李氏不说还好,一说不但是二长老与三长老了,连大长老都不快地出声了,其余的主事们也不好受,这话说得,陷害嫡系家主以及他钟爱的儿子?这是在暗示着是他们想要夺嫡呢,还是怎么着? 他们东方一族可从来没有这样的腌臜事情! “这……”李氏为难地绞了绞锦帕,说不出话来,刚才是她情急了,忘了这是东方家,以血脉和睦闻名的东方家。 李氏没话说,不代表其他人没有话说啊,东方卿淑作为东方啸的庶出女儿,虽然享受的都是嫡女待遇,但是这改变不了她的身份,而广陵城也从来不缺大户人家,所以她比东方卿珺更加清楚嫡庶的差别,所以在听了李氏的话后,她的第一个反应便是——东方卿玥。 因为在东方卿淑的意识中,只要自己的哥哥受了损伤,直接能得到好处的就是她那嫡出的二哥——东方卿玥。 所以在所有人都沉默的时候,东方卿淑白皙的手指直直地指向“东方卿玥”,尖利地叫道:“是他,是他,一定是他!” 不得不说东方卿淑虽然娇蛮,但是还是有些脑子的,但是现在说这些只会将她自己也带进水沟里,徒惹一身腥臭。 对于那过于短促而尖锐的叫喊声,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但是仍然还是没有开口,这就是东方家对于自己晚辈的纵容,虽然从来没有其他的小辈们这样的无礼过。 “行了,各家的主事们留下,其他的人先到偏房里去。”大长老疲惫地挥了挥手,将面前的一家子全部打发了出去,再怎么胡乱攀扯也没有意义,还是将所有的事先与其他人说清楚才好,然后又对着另一边的东方卿琼说道,“卿琼,你也陪着卿玥到卧房里去歇着。” “是,大长老。”众人齐声应是。 作者有话要说: 22第二十一章 偏房里东方卿淑很不服气的一屁股做在椅子上,甩开拉着自己的东方卿蕙,不快地说道:“你拉我做什么!那废物竟然胆敢陷害父亲与大哥,简直是不知死活!” 东方卿蕙看着自己被甩开后打到扶手阵阵泛痛的右臂,默默地退到了一边和自己的生母张氏站在一起。 李氏现在没时间管东方卿淑,与女儿相比显然夫君和儿子更加重要一些:“老爷,卿珺,今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妾身实在是糊涂啊?”一直过得十分随顺的李氏被今日的大起大落渗得心慌。 东方啸与东方卿珺对视了一眼,也是一脸的茫然,他们自己都也不清楚啊,不知不觉中事情就这样发生了,特别是东方啸,他怎么都不明白,为什么一切会急转直下到这样的地步。 “夫人,为夫原是听说你与卿珺想要除了那孽子,害怕卿珺下手拖杂,被长老们发现了难以收拾,才想着尽快处理了干净,谁知道那该死的婢子竟然坏了所有的计划。”东方啸直到现在言语里还是充满了对于东方卿玥的杀意,仿佛那只是个陌路之人一般。 李氏一听,觉得没有问题,便想着怎么才能将东方卿珺摘出去。 东方卿珺听了东方啸的话,却是倍感诧异,惊恐地看向东方啸说道:“什么!父亲,卿珺何时说过要害二弟了?而母亲向来心慈又怎么会有那般歹毒的心思!” 东方卿珺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不清楚究竟是什么让父亲产生了如此荒唐的想法?而且还真的打算除去了二弟,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父亲虽然平日里就不喜欢二弟,但是再怎么说也是二弟的父亲啊,如何能下得去手? “唉~”李氏与东方啸看着激动的东方卿珺,无奈地叹息一声,他们的儿子就是太正直了,另一边又欣慰于他们的儿子是少有的君子。 而东方卿淑更是觉得自己的大哥就是那话本里的仗剑英雄,与他的朋友一样…… 张氏和东方卿蕙看着完全无视他们的一家,安分地待在一旁,心中为着那位二少爷感到悲哀,老爷还真是完全没把他当做是自己的儿子。 李氏想了想,突然发现一个奇怪的地方,不禁猛然抬头问道:“老爷你方才可是说,有人在你耳边嚼了舌根?”见着东方啸点了点头,心中顿时生出了不妙。 李氏毫不避讳地看着东方啸,她清楚自己的夫君其实知道自己的手段,所以她也未曾在他的面前有所隐瞒过:“老爷,你究竟是从何处听到的这个消息。”她必须了解清楚全部的经过才能好好想想办法。 东方啸现在也知道自己怕是中了套了,也如实地说道:“正是你院子里的那个打扫后院的小厮。” “他?”李氏皱起了眉,她记得在卿珺到来之前,她就命人远离了花园,那个小厮又是如何听到的?而且…… 李氏看着东方卿珺,有些疑惑地问道:“卿珺我儿,告诉母亲,那东方卿玥的侍女找你究竟所谓何事?” 东方卿珺看了看李氏,说道:“今儿个那侍女来找儿子,说是二弟轻薄于她,她不甘受辱,便下药威胁二弟,后来又担心此事让长老们知晓没了活路,遂让儿子就她一救。” 李氏和东方啸听了东方卿珺的话,一时间一愣一愣的,他们怎么都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一回事儿。 “老爷,这……这可如何是好啊?”李氏一时间完全没了念想,她恨啊,自己耍了半生的阴谋,没想到竟掉到了别人挖的坑里,而且是个怎么都甩不干净的泥坑! “气煞我也!”东方啸狠狠地拍着茶几,恼怒地说道,“我东方啸自问从未怠慢过他人,究竟是谁竟然这般算计我于卿珺?!” 现在再明显不过了他们都被人算计了,不过是几个小小的下人,竟然祸害了他们一家子,着实可恨啊! 一边兀自生气的东方卿淑此时也不甘寂寞地再次说道:“东方卿玥,一定是东方卿玥!” 不过,不说是从来不曾将东方卿玥放在过心上的东方啸了,就连李氏也是在一想之后就没了下文,因为他们谁都不认为东方卿玥有这样的能力,特别是李氏,在她的心里那东方卿玥可谓是自己一手“教导”出来的,有多少能耐她最是清楚。 他们讨论地热闹,一旁的东方卿珺听得满头的雾水,他不明就里地问道:“父亲、母亲,你们究竟在说些什么?为何卿珺全然听不明白?” 他只知道父亲很烦,母亲很急,小妹很气,但是究竟为何?他真的想不明白。 东方啸与李氏双双看着这个他们骄傲的儿子,心里一片的酸涩,或许真的应该讲清楚了,今日若是无法善了,卿珺在家族里的名声也算是毁了,也该准备准备了。这样想着,李氏就细细地将前因后果于东方卿珺交代了个清楚。 东方卿珺听后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怎么会这样,他的父亲、母亲居然想要他二弟的性命?怎么会这样!这还是他慈祥和蔼仁善的双亲吗?忽然间他觉得这屋里的人都好陌生。 一片沉寂中东方啸他们谁都没有发现在说道后院小厮的时候,原本木讷的张氏微微揪紧了手中的锦帕。 另一边,东方卿琼扶着“东方卿玥”回到卧房,将他安置在睡榻之上,这一次“东方卿玥”没有过多的理会东方卿琼,只是知会了一声便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东方卿琼也没有打扰他,只是在外面的桌边坐下,莫说是玥堂弟了,就是他看着都觉得心里堵得慌,这哪是自己的亲人啊,怕是仇人都没怎么齐心的。 隐月在感觉到东方卿琼出去之后,虽然没有睁开眼睛,但是却愉悦地勾起了嘴角。 其实他的计划并不高明,若不是在这东方家那绝难进行的如此顺利,正是因为那份血脉中奇异的传承,才会让所有的一切轻易地串联起来。 之前所有的铺垫为的就是这最后的一盆污水,一盆即使剥皮削肉也去不了腥臭的污水。 最后的一环,理论上很容易解释清楚,但是事实上却是根本脱不了干系,就算他们拼了名声、面子不要也脱不了干系。 东方卿珺是蠢的吗?侍女毒害了自己的主子害怕长老的责罚,那就不怕东方卿珺这个主子的同父血亲哥哥?那你东方卿珺究竟是怎么对待自己的兄弟的! 李氏是蠢的吗?有人说东方卿珺指使侍女毒害自己的二弟李氏就相信了,还不曾劝阻?那你这个二夫人又存了什么样的心思啊! 东方啸是蠢的吗?一个小厮说府中的二房夫人与庶出大少爷要合谋,毒害了嫡出的二少爷,东方啸知道后全然不怒竟然还亲自去动了手?那你这究竟是父亲啊,还是禽兽呢! 此间种种即使理合也情难容! 所以说他们即使知道自己上了当,但那又如何,他们敢说吗,能说吗?说了又有人会信吗! 在隐月落下第一子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结局,一盘让你明知道全貌却依然走不脱的死局。 …… 当东方卿琼伴着“东方卿玥”再一次走向正厅的时候,隐月已经不用再多想了,所有的高氵朝已经落幕,一切只等着一个大快人心的结局。 这件事只要仔细分析就会发现一切的根源就在那个敲开了东方卿珺院门的侍女,但是一切的死结也全部都纠结在这个已经死去了的侍女身上。 若说那侍女没有一丝的可疑,那是决然不可能,因为她的确跑进了东方卿珺的苍恒院,神色甚是仓惶。 但是如果因为这样而怀疑东方卿玥真的欺辱了她从而被下毒害了,那么又怎么解释她至死不悔的忠诚,这样深刻地情谊若是有假,活了许久的长老们第一个不信。 所以在一切无解地情况下,人心中的感性情绪就开始起作用。 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已经死去了的人的话,往往比活着的人更加令人信任,侍女的死无疑就是将她的忠诚与“东方啸要杀东方卿玥”这一概念牢牢地印在了长老们的心间,即使扯出了之前的疑点也不会让人相信东方卿珺说的,他们只会猜疑出其他各种各样的阴私。 更何况东方啸欲喂毒“东方卿玥”,以及之后掌击偷袭,那可都是三位长老亲眼所见,谁敢怀疑有假! 至于东方卿淑所谓的“东方卿玥指使侍女”一事,那就更加的简单,隐月相信只要有三长老在就没有人会怀疑东方卿玥的清白。 事实上,就像隐月所想的,当他到了正厅之后,看见的便是一脸苍白摇摇欲坠的东方啸一家,所有的主事们看着“东方卿玥”的眼神都异常的慈爱,不复之前的漠然,所有人都透露着相似地怜惜。 这就是最关键的一处,东方卿玥不可能指使侍女陷害东方啸他们,因为没有利益。 若换做是平常,东方卿玥作为嫡子陷害不喜欢他的父亲东方啸,以及深受父亲喜爱的庶出大哥东方卿珺,乃至是庶母李氏,东方卿玥能得到什么?嫡子应有的尊荣?家主未来的权柄?不!什么都没有。 因为东方卿玥连自己的命都留不住,他还要花心思谋夺这些做什么? 这才是最重要的,就是因为东方卿玥命不久矣,所以谁都不会怀疑他。 想要除去所有的怀疑,要么就让自己强的凌驾于一切,要么就将自己弱到一无所有,而东方卿玥最适合的当然是后者。 不要说什么同情、怜惜伤人,那只是一些弱者的借口,只要是发自内心,任何一种正面的感情都值得感激,不是所有的人都会愿意理睬你。 而这对于东方啸他们却是最致命的,嫡子被人下毒近二十年?这简直就是罪无可恕! 东方一族传承至今有哪个子弟是被人害死在东方家的祖宅里的?现在作为这一代唯一的嫡系嫡子东方卿玥居然长年摄毒,以至于根基尽毁命不久矣?! 他们绝不会放过胆敢伤害自己族人的凶手,哪怕这个人是他们的家主! 二长老见到走进来到“东方卿玥”连忙来到他的身边,仔细地打量着他的气色,见与之前一般无二,只能无奈地叹了一声:“小卿玥哟。” “东方卿玥”没有多说什么,拒绝了二长老要扶他到座椅上的想法,只是安静地站在。 大长老与三长老看着与前些日子相比,似乎已经清减了许多的“东方卿玥”,都遗憾地摇了摇头。 三长老看着门边的一角,那个盖着黑布的鸟笼,不禁生出一丝希望,或许揪出幕后的黑手能找到那毒药的解药。 “卿琼,去将那笼子拿过来。”三长老对着东方卿琼说道。 东方卿琼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听从,走到门边,将那黑布鸟笼提了过来放到三长老的身前。 “卿玥,你过来。”三长老招呼着“东方卿玥”来到自己的身边,然后在二长老不赞同的目光中掀开了上面的黑布。 “啊,蓝儿!”“东方卿玥”看清了里面的东西,不禁小小地惊呼一声,待要靠近却被一旁的二长老一把拉住,他疑惑地转过了头,“二爷爷?” “小卿玥,你听老头子说啊,这蓝儿的身上有些不妥,你且先等等,待到三弟解决了麻烦再还你不迟。”二长老干咳一声,尽量委婉地说道。 “二爷爷?”“东方卿玥”有些困惑地看了看二长老,有转头想要去看蓝儿,在视线扫过东方卿琼的时候,身子一僵,猛然顿住。 “玥堂弟。”东方卿琼被“东方卿玥”看得有些不明所以。 “东方卿玥”没有理会东方卿琼,对着三长老问道:“三爷爷,可是,可是蓝儿身上……” 三长老微微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他从来都知道卿玥是个聪明的孩子,何奈慧极必伤。 “东方卿玥”再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蓝儿,而后忽然以袖遮面低低地笑出了声,而后,只见他快速地打开鸟笼,不理会身旁长老们的惊呼,径直招出了笼中的蓝儿,让其停在自己的手臂上,几步来到东方啸的身前,笑着说道:“呵呵,父亲,你看,这是蓝儿,与你送给卿玥的那只想不想?” 此时的“东方卿玥”给人的感觉甚至有些疯癫,担心地二长老赶忙上前将他一把抱住,连声在他耳边唤道:“卿玥,小卿玥,醒醒,快醒醒,别吓爷爷呦!” 厅中的其他人也被这一幕惊得站了起来,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但都将担忧的目光投到了那月白色的少年身上。 但是所有人的焦急并没有感染另一个当事人,东方啸皱着眉,看着似乎发了疯的“东方卿玥”,嫌弃地说道:“又在胡言乱语些什么,简直是不知所谓!”东方啸从来都是这样,即使是场面上都不曾给予东方卿玥半分的父子情谊。 “呵呵,父亲又忘了,是您在卿玥五岁时送给卿玥的蓝儿啊,呵呵,是您送的啊……”声音渐渐地低沉了下去,直到最后已是细不可闻,那飘忽地低语声带着绝望的悲戚,踉跄了一步之后才对着抱着自己的二长老说道,“二爷爷放开卿玥吧,又让您担心了。” “小卿玥,爷爷的小卿玥哟。”二长老心疼地揪着自己的胡须。 东方啸见“东方卿玥”不在跟前凑着了,也懒得再理他,却不知在其他人的眼里,他的形象一跌再跌。 五岁啊,那是孩子刚刚蒙学的时候,东方啸他一个做父亲的送只玩物算什么,生怕孩子学不乱不了心是吧? 这也是隐月在东方卿玥的记忆里找到的,东方啸真的在自己的幼子刚刚上学的时候送了只鹊鸟给他,作为东方啸第一次送的礼物,东方卿玥对于那只鹊鸟可谓是珍惜地不得了,在它寿尽之时更是再一片惶恐之中又养了现在的这只,喂食、清理全部都亲力亲为,却不知这正是东方啸在听了李氏的枕边风后第一次真正的推手。 “卿玥……”三长老后悔了,他也没想到这只鹊鸟也会牵扯上东方啸。 “东方卿玥”笑了笑,但是却看得其他人一阵心惊,他对着三长老说道:“三长老,不用担心,卿玥已经知道是谁做的肮脏事儿。” 说完的“东方卿玥”也没有在意他们的表情,抖了抖手臂上的蓝儿,蓝儿拍了拍翅膀,低鸣一声向着东方啸他们飞去,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向着一个人落去。 “啊。”那人惊呼一声,下意识地侧身躲过,蓝儿也没有再坚持而是飞回了卿玥的身边。 “东方卿玥”冷漠地看着那已经跪倒在地上的身影:“有什么要说的吗?” “少爷,少爷,饶了小的吧,饶了小的吧!”那不断磕着头的就是先前出来指证“东方卿玥”的书童。 他的身边李氏正紧紧地握紧了双手,那书童正是她从小放到东方卿玥的身边的,下毒之事自然也是吩咐他去做的,现在见到这样,李氏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事迹败露了。 “卿玥这是……”三长老疑惑地问道,他先前只不过是想让卿玥想想可能,谁知道竟然这么简单地就揪出了书童。 “东方卿玥”丝毫不在意地像往常一样摸了摸蓝儿的羽毛,在长老们担忧的目光中说道:“能想到在蓝儿身上做手脚的人很多,但是能近的了蓝儿身的人很少,在卿玥身边,除了他再没有旁的人能下毒,是卿玥疏忽大意了,以至于连累了瑶儿。” 看着开始不安的李氏,“东方卿玥”淡淡地笑了,这个以为万事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女人,其实连那书童究竟是如何下药懒得理会,所以他不介意将“受害人”牵扯地更多些。 “什么!”惊呼的是东方卿瑶的爷爷东方博瀚,瑶儿不是生病吗?怎么着,难不成是中毒了! 东方卿琼见事情不妙,连忙来到东方博瀚的身边:“爷爷,回去再说。” 接收到自家孙子的眼神,东方博瀚只得按捺住自己的火气,他倒是不会怪罪东方卿玥,只是狠狠地瞪了那书童一眼,顺便带上东方啸一行,特别是面色有异的李氏:“说!是谁让你做的?” 书童瞬间抖成了筛子:“小的……小的……” “你说是不说!”不要怀疑一个做爷爷的对于伤害了自己孙女的凶手的怒火。 “小的……小的……说。”在所有东方家长辈的合力威逼下,书童崩溃了,“夫人……夫人,二夫人。” 李氏在书童开口的瞬间也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头上的步摇叮当作响。 “夫人!” “母亲!” 东方啸和东方卿淑赶忙想要将她扶起,然而东方卿珺却只是傻呆呆地看着。 “李氏,再问你一次,卿玥身上之毒可是你做的。”大长老皱着眉,目光冰冷地望着厅中的李氏。 “妾身愚钝,不知大长老的话时何意。”李氏强撑着身子死守着牙关,为了她的孩子,她不能认,只要没有证据,不过是个下人就算是指认了又怎么样,她就不会认! 先前的事情已经是无力回转了,现在万万不能再出差池,就在李氏决定抵死不认的时候,一旁的东方卿珺忽然冲了出来。 “不!母亲,您真的做了,真的是您做的?”出乎意料地,东方卿珺忽然指着李氏,高声咆哮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他就算是再不争气也是父亲的儿子,儿子的弟弟啊!” “卿珺!”李氏没想到竟然会是自己一心维护的儿子最先定下了自己的罪,一时间内心百感交集。 “不,不会这样的,卿珺的母亲不是这样恶毒的人!”东方卿珺内心痛苦极了,他的母亲怎么会是这般模样,这于那些传闻中的内宅毒妇有何区别? “卿珺!”李氏面对东方卿珺的指责不禁泪流满面,所有人的言语都无所谓,但是她接受不了自己儿子的指责,他眼中的厌弃令她心痛。 “够了!”东方啸一把揽过李氏,对着往日心爱的儿子第一次厉声说道,“她是你的母亲。” 东方卿珺面对东方啸严厉的目光,忽然平静了下来,踉踉跄跄地向着门外跑去。 大长老无视眼前的母子反目,只是又一次问道:“李氏,你现在还有何话说?” “妾身无话可说。”李氏放弃了,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能理解她,她再撑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东方啸也没有再说什么,全然不顾礼法,就那么拥抱着李氏。 “呵呵。”在所有人都沉默的时候,“东方卿玥”又反常地笑了起来,单手撑着头,看着依偎在一起的东方啸和李氏,口中发出愉悦的笑声,唇角也勾出好看的弧度,但是那双睁开的眼睛里,一片的漠然与晦暗,看得所有人都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这东方卿玥很不对劲。 “卿玥……”三长老看着他依旧在抚摸着蓝儿的手,担忧地说道,“今天你也累了,就先回去休息吧,蓝儿且先交于三爷爷吧。” “东方卿玥”依旧面带笑容地说道:“好啊,卿玥就先回去了,至于这蓝儿,十几年都过来了,现在又有什么关系呢,谁也带不走它,谁也带不走。” 看着隐没在屏风后的身影,二长老急得直跳脚:“这,这可怎么是好?” 大长老拦住想要跟上的东方卿琼:“随他去吧,现在卿玥这孩子怕是谁都不想见的。”其实“东方卿玥”刚才的模样反倒是让他安心了些,不过二十的孩子,若是都是那古井无波的淡然倒是令人难以心安。 “唉~”其他人都深深地叹息出声,那孩子若是能真的发泄出来或许会好些,不过现在也只能先放放,最重要的是解决眼前的问题。 所有人都将目光死死地刮向厅中的东方啸与李氏。 隐月走在宽敞的走廊上,蓝儿稳稳地站在他的肩膀上,亲昵地蹭着他的脸颊。 一切都很顺利,他想要得到的一分都不会少,他不应放弃地半厘也不会多,即使是一只蛊宠也不值得为那些人消耗。 只是一点点药加深了心中的欲念的药剂—— 怀揣着“正义”东方卿珺会更加的坚定,一切的阴暗面都将在他的面前无限地放大,不要说是纨绔的兄弟了,即使是自己的双亲,他也容不得他们有任何的污黑。 从来不敢让东方卿珺知道自己手段的李氏满满地都是望子成龙的痴念,自豪于自己孩儿如苍鹰般的清傲之时,又期盼着他能真正学会狡狐似的计谋,于是东方卿珺的所有行为都会被她理想化。 东方啸的执着当然就是将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留给与自己心爱的女人所生的唯一的儿子东方卿珺,为此,所有的障碍都要清除。 那些行为真的是他们内心的执念,他只不过是引出并滋养了一下罢了,既不会改变人的心性,也不会伤害人的身体,一切都顺理成章,谁又会怀疑到“东方卿玥”这个命不久矣的纨绔少爷,谁都不会…… 东方啸的家主之位定然是保不住了,李氏的性命还很难说,东方卿珺……呵,一定会很“愉快”,至于其他的人…… 呵呵,隐月弹去指尖上的少许粉末,或许过上几日他还有一场好戏可看。 隐月眼中闪着邪魅地色泽,幽幽的投向了前厅的方向。 行走在会长老院的路上,三长老一直都有些心不在焉,鼻尖一动一动,大长老担心地询问:“三弟,何事烦忧?” “啊。”三长老回过神来,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无事,只是觉得今日园中的花香似乎特别浓郁一些。” 二长老疑惑的嗅了嗅,说道:“不曾有何不同啊?”大长老也没觉出异样。 “或许是我的许久不出来走动的缘故。”三长老笑了笑,继续向着前面走去,大长老与二长老听他这么说,便也没有多在意。 三长老却真的觉得今日的嗅觉特别的敏锐,想到先前在厅中嗅到的花香,微微皱起了眉头,那掺在鹊鸟尾羽上的毒药中的一抹药,似乎正是那种花香,但是令他疑惑的是,除了那书童之外沾染着花香的不是李氏,而是张氏…… 作者有话要说: 23第二十二章 东方卿珺在冲出了碧琼院后,踉踉跄跄地徘徊在花园之中,最后来到了东方家招待客人们的院落,这里现在就住着他结交的朋友们。 东方卿珺在院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走了进去,敲开了院门。 正在屋中交谈的徐涵昱和林亦鸣,在屋外脚步响起的时候就停下了话头,互相对视了一眼,看到对方眼中的惊异,不禁神色微变。 此时院外的天色已经不早了,客院中的另一住客向来是个守时的,这样的时辰定然是不会来访的,小心留意着却也不是院中伺候的下人,因为听着脚步声来人的显然是个习武之人,因着白日无意间撞见了阴私之事,徐涵昱和林亦鸣二人心中只是有些发虚,他们不敢肯定先前是否有人注意到了他们二人的行踪,倘若是被东方卿珺父子知晓,那么他们的处境就不妙了。 不过心里虽然有些忧虑,但是却也没有太大的烦愁,毕竟就算是东方卿珺他们想要对他们二人动手,那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徐、林两家的家世或许稍逊于东方家族,但是却也不是什么蝼蚁之辈,更有幸的是,此时连凌云庄的木三少都在这院中,论及家世木山少可不逊于他东方家,何况,东方卿珺他们的行径那是万不能摊开到东方家其他人的面前的,因此,想来就算有心加害也莫不敢弄出太大的动静,只要他们有所顾忌,自己二人自然就有机会脱身而出。 几息之间,想清了利弊之后,徐涵昱和林亦鸣果断决定还是静观其变为好。 两人整理好心绪来到了外间,静静地等待着脚步声的主人,在看到了那熟识的人走进门后,他们不经意地调整了一下姿势,不会突兀却也不敢放松,不是他们要往坏处想,而是一个对着自己的亲弟弟都能下得了手的人,他们无论如何都不敢不妨啊。 而此时,正因为先前的打击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的东方卿珺,自然不会发现朋友们的异常,不,应该说就算是他现在没有这般魂不守舍,也同样察觉不到徐涵昱和林亦鸣的戒备与提防。 他现在满心想着的都是今后究竟该如何面对自己的父母双亲,今天的事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太难以令人接受了,对于那陌生地让他觉得恐惧的父母,东方卿珺一时间茫然无措,不知道如何是好。 徐涵昱和林亦鸣可不清楚他心中的迷茫,看着神情恍惚地东方卿珺,两人暗自交换了个眼神—— 这瞧着倒不像是来找麻烦的。 但是也绝非寻常的模样,对于东方卿珺此番来意两人心中也暂且拿不定注意。 从他们会与东方卿珺一同结伴来到这广陵城,而后住到东方家的客院中并且一住便是个把月,就能知晓,他们和东方卿珺或许还称不上是什么莫逆之交,但也绝对算的上是相处得挺不错的朋友。 东方卿珺行走在外,向来豪爽侠义,最是容不得那宵小之辈,虽然行事或许鲁莽了些,但是也能让人赞上一声侠肝义胆、古道热肠。 然而自从遇到了那东方卿玥之后,徐涵昱和林亦鸣就发现东方卿珺慢慢地有些陌生了,也不是说忽然间觉得变了,而是他的行事不由得就会让他们多想一些,并且对于他对于那东方卿玥的态度,若是先前他们还能劝慰自己,将它当做是“爱之深、责之切”,那么到了今日,他们就真的是惊异万分了。 这个他们一直以为不过是太过执拗的朋友,似乎不是他们自以为很是熟识的那个好打抱不平、锄强扶弱的少年侠士,他的心狠地令他们惊颤。 徐涵昱压下自己心头翻涌地思绪,状若寻常地向着东方卿珺问道:“东方兄,不知此时前来可是有事?” 东方卿珺无从知道对面的徐涵昱、林亦鸣二人此时的心思,他两眼无神地坐倒在桌边的圆凳之上,想到那忽然间变得面目全非的父亲、母亲,东方卿珺的心中便是一片烦闷,他转过头,看着身边的人,同时也将心中的困扰脱口而出:“徐兄,卿珺究竟如何是好?” 他从来都是不是会揣摩别人心思的人,同样也不知道有些时候心里的烦恼只能自己闷在心里,“事无不可对人言”的确是一种洒脱与坦荡,但是有时候、有的事,那是除却了最最亲密之人谁都说不了、问不得的,稍有不慎不只是于自己不妥,对于其他的人也很是尴尬。 事实说明,东方卿珺很显然是不懂如何拿捏其中分寸的,所以对于他来说,自己有了烦恼自然可以寻求身旁其他人的意见,因此,东方卿珺对着徐涵昱和林亦鸣说地很是利落:“父亲、母亲居然害了二弟?他们怎么能害了二弟!” 东方卿珺的话想当然的吓到了屋中的其余两人,这话可真是…… 徐涵昱看着眼前紧握着双拳的东方卿珺,眯了眯眼睛,看了林亦鸣一眼,林亦鸣也会意地一下子惊呼出声,带着适当的惊愕问道:“什么!东方兄此话怎讲?怎么会,东方家主怎么可能做出那样的事?” 东方卿珺全然不曾察觉徐、林二人的异常,看着自己的朋友们脸上难以置信的表情,他心中只觉得有一片苦涩,他就知道,这样的事是多么的荒谬,传将出去谁都不会相信,但是事实上却真的发生了,而牵扯在其中的是他的双亲! 东方卿珺只得痛苦地抱着自己的头,嘶哑着嗓音回答道:“怎么会?怎么会!卿珺也想知道怎么会?” 听到林亦鸣的惊呼,东方卿珺也想冲到自己的双亲面前,好好地问问,怎么会这样! 他现在什么都不愿意想,只是希望能够找到一个办法,将心中的所有痛苦与迷惘全都发泄出去,于是他的朋友们成了最好的对象:“卿珺的父亲想要杀了二弟,卿珺的母亲更是在十几年前就对二弟下了毒!这究竟是为什么?那是卿珺的二弟,是父亲的儿子!” 徐涵昱看着东方卿珺满含晦涩的眼睛,心中晃过一个想法,当下便装作是过度惊愕般询问道:“东方兄,你如何知道此事,可是小人在你耳边诋毁了东方家主与令堂?” 听闻此言,东方卿珺的脸上神色更是痛苦,喉间紧紧地压抑着快要冲出的嘶吼,低哑着声音说道:“今日三位长老与族中诸位长辈一同寻由,双亲亲口所认,怎会有假?如何能假!” 他也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但是事已至此,他亲耳所闻、亲眼所见,由不得他不信! 徐涵昱听到此处,和一旁的林亦鸣对视一眼,同时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当真是事迹败露了。 其实在看见对方家的长老们奔进那间院落之时,他们就有所预料了,而东方卿珺现在的这番做派在他们心里也想当然的有了解释—— 这是做戏呢?真当他们二人是傻子不成! 自认为想通了其中的关键,即使是一向大大咧咧的林亦鸣也不由地怒火中烧! 眼见阴谋败露,竟然将自己的父母双亲推出来顶罪,简直是无耻之极! 若不是今天机缘巧合让他们听到了东方卿珺父子二人的阴谋,凭着过去的交情,他们还真指不定就信了他,当真以为他东方卿珺是个无辜的可怜人! 东方卿珺浑然无所察觉自己已经成了他人心中的无耻小人,徐涵昱和林亦鸣迟迟没有回声,他也全然不曾在意,此时此刻他只想将自己心中的苦水全部倾倒出来:“卿珺自小在父母双亲身边长大,一直以为母亲那是真正的慈眉善目、菩萨心肠,但是,谁曾想到,母亲……母亲竟然会在二弟幼年之时,就对其下了毒手,这……这是何等的狠心!” 就像他说的那样,东方卿珺的确觉得自己的母亲李氏那是真正的仁善之人,即使不是父亲明媒正娶的妻子,但是几十年间与父亲对方啸那也诚是如鼓琴瑟、鹣鲽情深,对待三夫人张氏与四妹东方卿蕙也是宽容大度,就算是在管教二弟时不堪严谨,但是他也一直以为是母亲碍于身份,不好置喙罢了,哪里料得到,母亲居然会早早地在暗地里害了二弟! 就算二弟是大夫人所出,是这东方主家的嫡系少爷,但是那又如何,父亲明辨是非,哪里会将这偌大的家族交到二弟那样的纨绔手中,母亲又何须如此作为,端的是狠戾心肠。 “还有父亲,卿珺的母亲或许因着二弟并非自己所出,所以不仁,但是父亲……父亲又是为了什么才能下得了手去!”对于东方啸要杀东方卿玥,那是真真的让东方卿珺觉得匪夷所思,那不是父亲的亲生孩儿吗? 这就是东方卿珺一直都能不在私人感情中针对东方卿玥的原因,在他的心中,自己便是这东方家的继承人,学文习武那是为了以后能撑起这繁荣的东方一族,所以他从来不会在意东方卿玥的身份,“用人唯贤”便是东方卿珺自书中学到的道理,因此想当然的,他也认为只要他自身足够优秀,那么东方家理所当然应该由他掌权。 然而他却忘了“嫡庶有别”也是古来有之,即使东方卿玥再无能,那也是正正经经的嫡子,只要他一日健在,东方卿珺便是永不可能名正言顺地继承家主之位,更何况由于没有倾轧排挤,东方家的嫡系更替也是简单之极,远没有其他家族的纠结与麻烦,只要长辈们答应了,旁支便能直接充作嫡系,继而产生一个合适的家主。 东方啸他们的蠢,是由于长期沉浸在富贵权力之中,混淆了自己真实的认知。 东方卿珺的愚,则是因为周围的环境,偏离了自己正确的身份。 徐涵昱看着表情沉痛的东方卿珺,心中阵阵发寒,像这样直白的抱怨,的确是很符合东方卿珺的个性,虽然冲动鲁莽,但是却嫉恶如仇,若是换做了是今日之前,他们也只会想当然的以为真的就是东方家主夫妇二人丧心病狂谋害东方卿玥,谁又会想到这满脸悔痛之色的大少爷也是其中的一角呢? 怕是到时候就算是有人在他们面前讲述,他们也只会当是谣传或者陷害了,这东方卿珺的心思当真是深得很! 弃卒保帅不失为一记良策,但是千不该万不该,你做儿子的怎么能弃了自己的生身父母。 屋外的天色已经缓缓地黑了下来,东方卿珺也知道自己应该离开了,他也理解徐涵昱、林亦鸣两人的沉默,这样的事情当真是骇人听闻,他也不期待他们会说什么,此番来此也不过是为了述说一下心中的苦闷,随便拖延些时间罢了,发生了那样的事,他真的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自己的双亲,他怕,真的怕啊! 徐涵昱和林亦鸣看着虚晃着离开的东方卿珺,最终还是无声地冷笑开来,本就是个狠心无情的,现在到他们面前惺惺作态干什么,你的父亲、母亲是心狠的,你东方卿珺又好的到哪里去。 真是苍天有眼啊,一想到过去他们或许也就是这样被他表面上的伪善所骗,心里便止不住地冒火。 他东方卿珺简直就是拿他们当傻子一般耍弄,再想想以前为他对方卿珺收拾的残局,心里就更加的着恼了,在东方家他们或许做不了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但是他们是看清了,“仁义”?哼,看他们怎么把它们掰歪,不,是摆正喽,以后他东方卿珺就别想在江湖中有什么好名声! 这就是人,是好是坏,是对是错,不过都是一念之间,不是徐涵昱和林亦鸣好糊弄,而是比起东方卿珺,他们更相信的是自己,既然他们亲眼见到了,亲耳听到了,那么过去的一起都会在他们的思维中全然改变。 过去他们欣赏东方卿珺,那么他的鲁莽也是仗义,现在他们厌恶东方卿珺,所以他的偏执成了谎骗。 呵,你不是也参合到阴谋里去了吗?现在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自己的双亲头上,怎么着,还想要轻易地脱身而去?简直是异想天开! 啊,你真的是没有参合到里面去呦?但是就算你真的全然不知情,那你的父亲、母亲为的不也还是你东方卿珺?竟然还嫌弃指责上了,哼,就是个不孝的东西! 这就是人,喜欢了碎石也显坚韧,厌弃了美玉也嫌磕手。 …… 东方卿珺无精打采地回到了苍恒院,今夜的苍恒院一片沉寂,丫鬟、小厮们都各自做着应干的事,但是无论是谁都绷紧了心神,显得战战兢兢,他们做下人的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们这些人最擅长的便是看人脸色,光瞧着家主和夫人那难看的脸色,便知道大事不妙了。 东方卿珺无视自己院中神情忐忑的下人们,径直走进了前厅,在看清了上座的东方啸与李氏之后,便骤然停下了前行的脚步默默地站在了门边。 东方啸与李氏自碧琼院中回来后,便一直等在东方卿珺的院中,虽然东方啸被罢黜了家主之位,但是却也保下了李氏的性命,因为长老们也算是知道了,东方啸的心怕是已经全部都系到了李氏的身上,若是李氏没了,东方啸想来也算是废了,因此,直到最后所有人都只得无奈地留下了李氏,但是以后的自由怕也是没了。 而且因为废除了东方啸的家主之位,他们这一房嫡系身份自然也就没有了,听到这一决定,连自己险些丢了性命都不曾慌乱的李氏终于惨白了脸,软倒在了东方啸的怀里。 卿珺,她的孩子,是自己害了他啊…… 东方卿珺看着李氏的目光,感受到里面深沉的情愫,眼神开始躲闪,僵硬着身子许久之后才躬身行礼,其中的牵强与抗拒之意,犹如一把锋利的尖刀直直地扎进李氏的心里,然后狠狠地划拉出一道深深的伤口,直绞得整个心房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李氏颤抖着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近这东方卿珺,想要抓住自己疼爱的儿子,但是很显然东方卿珺并不愿意。 东方卿珺看着李氏即将接触到自己的双手,下意识间便急急忙忙地避了开去,并且在李氏就要走到自己身前的时候,无措地向后退去,因此那白皙的双手只能无助地停留在空气当中,颓废地耸拉了下去,最后紧紧地揪住自己胸前的衣襟,感受着那极尽麻木的痛楚,凄然含泪地望着东方卿珺。 而东方卿珺也在撞到了门槛之后才恍然惊醒,猛地抬头看向自己的母亲,触及到李氏眼中的悲戚与绝望,东方卿珺不禁又有些于心不忍,她毕竟是自己的母亲,但是就在他想要上前扶住李氏的时候,一双臂膀就早于他一步将李氏拥进了怀了。 东方卿珺木然地看着自己父亲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庞,看着那双纤长的凤眼,忽然脑海中闪过另一双精致欲飞的凤眼,他的二弟——东方卿玥。 东方卿玥的面容并不像他们的父亲东方啸,想来是随了他的生母,但是他的眼睛是那么像父亲,他是父亲的孩子,但是父亲或许从未将二弟东方卿玥当做是自己的儿子。 想到那可怜的二弟东方卿玥,东方卿珺原本已经有些软化开始动摇的心,忽然间又再一次强硬了起来,不能,现在还不可以! 是的,他不能就这样原谅了自己的父亲与母亲,因为他们对二弟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在他们悔改之前,他绝对不会就这样原谅自己的双亲的。 东方卿珺心中这般想着,便向着东方啸与李氏行礼告退,今天便先回房歇息吧,待到明日他再前去看望自己那可怜的二弟,即使这个弟弟同样也是个恶徒,但是自己作为他的哥哥,父亲与母亲的儿子,他理应前去探望致歉才是,就当是补偿父亲他们的过错以及这些年的疏失。 东方啸接住无力的李氏,淡漠地看着对面的东方卿珺,语气平淡地说道:“今日天色已晚,你且先行回去休息,明日将自己的东西收拾一下,过些时日我们一房将会迁去别处。” “嗯,为何?”东方卿珺因着先前在碧琼院中精神恍惚,所以直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一家的命运已经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迁去何处?” 东方啸依旧淡淡地说道:“为父已经被罢黜了家主之位,你们自当是也同样分归了旁系,既然已经不再是家主嫡系,这主宅自然是住不得了。” 东方啸说得很是淡漠,他的确不在意这家主嫡系的权位,能保得李氏平安其他的全无所谓,但是对于其他人就没这么简单了。 李氏立时就埋首在东方啸的胸前,不住地流泪,而东方卿珺也一时间被骇得失去了言语,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一天,因此,现在的东方卿珺不禁更加的茫然,不只是对于自己的双亲,还有将来…… 耳边传来自己母亲断断续续地抽噎之声,东方卿珺抬眼望向依偎在一起的父亲与母亲,忽然间诡异地明了了—— 是啊,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自己的双亲一心想要自己二弟的性命,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现在他们落得这样的结果也实属是罪有应得。 于是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有些落寞地转身离去。 李氏看着东方卿珺离开的背影,仿佛是被抽干了精力一般瘫软在东方啸的怀里,绝望地失声痛哭。 她什么也不求,二十年了她心心念念的便是东方卿珺这唯一的儿子,满心希望自己的儿子能接掌东方家族,谁曾想,现在连自己的儿子也会厌弃了自己,那么她费尽了心机,汲汲营营了二十几年到底是为了什么?若是最终的结果是失去了自己的儿子,那么她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东方啸怜惜地看着怀中哭得伤心欲绝的李氏,安慰般地轻抚着李氏颤抖的身躯,对于东方卿珺的反应说不伤心那是假的,但是比起东方卿珺这个疼爱了二十几年的儿子,怀中的李氏则是他这一生唯一爱过的女人,无论如何最在意的都只会是她,谁比不上她,谁也比不了她。即使现在没有了家主之位,但是只要自己还活着,他就依然可以护着李氏。 东方卿珺如同天底下所有的儿女一样,最尊崇的自然是自己的父亲和母亲,她的母亲慈善端庄,他的父亲仁义威严,这就是从下他们留在东方卿珺心中的形象,东方卿珺爱着自己的母亲,敬着自己的父亲,在太过完美的环境下长大,东方卿珺也拥有着一颗太过“完美”的心,武林本就是一个快意恩仇的世界,对于东方卿珺来说所有的“恶”都应该铲除,“王子犯法,庶民同罪”这一直是东方卿珺所坚持的,他的眼中本就容不得任何污浊与罪恶,即使那是他的双亲,哪怕他们为的全都是他东方卿珺,也同样如此。 所以在东方啸与李氏“罪行”揭穿的刹那,他们注定了会失去自己最心爱的儿子,而东方卿珺也将沉浸在无与伦比的痛苦之中,因为他将会永远在“正义”与“孝道”间无尽地徘徊。 而李氏,她的前半生都在为着东方卿珺谋划,可以说她所有的期待都倾注到了自己这唯一的儿子身上,不要说是东方卿淑了,就连东方啸都不及东方卿珺在她心中的位子,现在东方卿珺的厌弃与抗拒足以让她痛不欲生! 东方啸则最是简单,这个任性了一生的男人,他爱李氏,爱得疯魔,或许李氏这一生最成功的计谋便是真的让东方啸爱上了她,为她痴狂! 东方卿珺在东方啸的心中很重,但也只是因为他是东方啸与李氏唯一的儿子,就如同样受尽宠爱的东方卿淑,他们只是因为自己的母亲是李氏才会得到东方啸喜爱,若是换一个生母,那么他们与东方卿玥和东方卿蕙便没有任何的不同。 所以要让东方啸痛苦单只是东方卿珺的抗拒是完全无用的,但是东方卿珺的反应却能轻易地伤透李氏的心,而这个可谓是为了李氏而活的男人面对这样的局面却没有任何办法,无助的感觉会像冰冷的潮水般,将一直都活得随心所欲的东方啸逐渐溺死,谁都救不了他。 这样的三个人,都有着各自的自私,寻常的方法或许一点儿也伤不到他们,但是只要了解了其中的关键,一丝丝轻微的撩拨就足以让他们痛苦万分,痛到撕心裂肺也不愿毁去那真正的祸患! 只要他们还活着、在乎着,心中的痛就永远不会消减。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支持~~~ 24第二十三章 在东方卿珺离开之后,李氏最终心痛难当哭到昏厥,而同样疲累了一天的东方啸也懒得再回主院了,便直接吩咐下去,今夜在苍恒院中歇息了。 夜近戌时,漆黑的夜空中一轮清月高悬其上,冷冷的月光倾泻在大地之上,在这样的一个晚夜中,苍恒院也是静静的,但是此时偌大的院中连一丝轻微的响动都没有的寂静,却在这本就清冷的夜色中显得分外诡异。 在这称得上是死寂的空间中远远地传来衣摆摩擦的声音,一个纤细的人影慢慢地走在长廊之上,不遮不掩,然而奇怪的是,这个不是主人也不是客人的闯入者却一派悠然而轻慢地行进着,所到之处都不曾有人阻拦。 寻其因由,便会惊骇地发现,此刻的苍恒院中,无论是巡护的武士,还是值夜的侍女小厮,都已经东倒西歪在院落各处,那软倒的身子和闭合的双眼清楚地表明了他们已经失去了意识,陷入了晕厥当中,里里外外无一幸免。 那纤细的身影缓缓地走向院落的深处,径直来到一间屋前,看着那紧闭的屋门,来人的眼中涌动着无尽的恨意,鲜红的唇角在月光中时隐时现,勾画着一抹狠戾的弧度,抬起交叠在身前的一只手,缓缓地贴上眼前的屋门,衣袖滑下,一只精致的银镯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色泽,肤色白皙但是却有着些许岁月痕迹的手轻轻使力,“吱呀”一声,门缓缓地开启…… …… 卧室中,东方啸躺在床上搂着已经熟睡过去的李氏轻轻地抚摸着她的鬓角,看着她依旧隐隐泛红的眼眶,不禁俯□去怜惜地亲吻着。 抬起身来,东方啸默默地看着枕着自己手臂的李氏,一张不施粉黛却依旧艳丽的脸上有着曼妙的惑人风华,令人忍不住心为之跳动。 然而事实上,这张脸的主人却已经不再年轻,年近四十的李氏虽然样貌出众,但是身体上却是不太可能再孕育孩子了,正因为这样,所以即使东方啸很清楚地知道,那东方卿珺就是让李氏痛苦的根源,却依然不能动手,李氏丢不起这个唯一的儿子。 东方啸在乎东方卿珺吗?自然是的,就像他可以为了给东方卿珺铺路,而毫不犹豫地舍去东方卿玥一样,在当时,东方卿珺就是他最在乎的儿子。 但是当东方卿珺的存在已经伤害到了李氏,那么在他就和东方卿玥的地位没什么不同,一样是可以消失的人。 事实上,无论是东方卿珺还是东方卿淑,东方啸都只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 “吱呀”的开门声惊动了沉思中的东方啸,他安置好怀中的李氏,披上外衫向着外间走去。 东方啸穿过屏风看着正走进屋来的人,不由地紧紧皱起了眉头,语带不快地说道:“是你?” 来人一身精致的锦缎裙衫,青发绾鬓,在莹莹烛火下夹杂着点点银光,细细瞧去,竟是已经生出了白发,她微微福身向着东方啸行礼,出口的声音却是低哑且不显欢欣:“见过老爷,老爷,安。” 东方啸听着面前之人一声别有意味的“老爷”更是绞紧了双眉,冷冷地看着身前的女子,责问道:“此时你不在自己的院中好生待在,竟然深夜不经通报,擅自闯进了屋来,难道是嫌日子过得太安生了不成!” “呵呵,老爷说得是哪里话,妾身怎敢?”女子笑了笑,也不待东方啸叫起,便径直直起了身来,缓缓抬头看着一脸不愉的东方啸。 她有着与李氏相仿的年龄,但是比起依旧明丽的李氏,一张四十左右的脸庞上,带着明显的岁月痕迹,淡淡地秀气到了这样的年岁,已经没有了让男子心动的风华,加之平日里的木讷,她在东方啸的心中已经早就没有了地位,更加谈不上宠爱了,她正是东方啸的另一位妾侍——张氏。 此时的张氏没有了往日的胆小怯懦,她抬起头,直直地望着面前的东方啸,那张已经在东方啸的脑海中模糊了的脸庞上是满满的都是笑颜。 不用说这样的张氏对于东方啸来说是陌生的,面对着此时很是反常的张氏,东方啸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这不是他所熟悉的张氏,在他的印象里,张氏一直都是个存在感十分淡漠的女子,从来都是静静的,不论是站着还是坐着,往往一直就低着头,连话都少得可怜,但是也正因为这样,他才没有厌烦她,既然不会惹麻烦,那么就当是闲人养着也无所谓。 不过现在的张氏显然不是记忆中的那人,眼前的女子,清秀的面庞上带着鲜活的表情,艳丽的嘴唇划出鲜明的弧度,笑得很是张扬,一双被细细描绘的眼睛显得很是精神,即使不美丽,却也别有一番风采,然而在这间屋中唯一能欣赏的东方啸却全然没有新奇的感觉,因为在触及张氏视线的时候,东方啸一下子便紧缩了瞳孔,连身子也紧紧地崩了起来。 那双漆黑的眼睛里满满地都是无尽的炽热,但是令东方啸感到恐惧的是,那之中蕴含的不是妾侍的爱慕,而是犹如死敌般的狠戚,一如那不灭的业火,灼烧尽周围所有的一切。 张氏看着东方啸透着不安与惊恐的面色,举起手中的锦帕,掩着嘴笑得更是开心,一声声远不及寻常女子清脆的笑音,在这寂静的深夜里让东方啸感到一股无边的寒意。 “你……你……”东方啸指着张氏说不出话来,他想上前抓住这个女人,问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是看着她眼中的疯癫之意,东方啸怎么都不敢轻易触怒与她。 现在透过敞开的屋门,东方啸已经看到了那躺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侍女,再一想到张氏已然弄出如此大的响动,却依旧无人前来查看,很显然连院中的武士也被张氏解决了,最后看着反常的张氏,东方啸就是傻子也知道今夜张氏怕是来意不善。 “老爷?”就在张氏想要接着说些什么的时候,一声带着睡意的暗哑女声从屏风后面传了出来。 东方啸听到后惊得猛然转过身去,对着里面的人高声喝道:“别出来!” 但是显然还是晚了,被笑声惊醒的李氏已经满脸惊愕地呆着了屏风之外,无措地怔愣在原地,茫然地看着东方啸和张氏。 东方啸担忧地疾步走向李氏,将她牢牢地护在身后,对着已经停止了疯笑,正死死地盯着李氏的张氏,厉声喝道:“张氏!你究竟所为何来?” “呵呵,老爷,妾身不过是想念老爷您罢了,难道现在妾身连老爷的面也见不得了?”张氏看着一脸紧张的东方啸,已经恢复了平静的脸上满是哀怨,带着女子特有的委屈,缓缓地抱怨道,“老爷为什么永远都只能看得到李氏呢?” 然而这样一派神伤的表情,只是让东方啸的眉皱地更加的紧。 “张氏?”在期初的错愕之后,李氏也终于回过了神来,看着怎么都不应该出现在此处的张氏,同样紧紧地皱起了柳眉,心中有些惊疑,难不成刚才那突兀的笑声竟是这张氏发出的? “李氏,呵呵。”张氏看着李氏即使不曾梳妆也不改娇艳的面庞,轻轻地笑了起来。 而她对面的李氏看着忽然发笑的张氏,听着她刺耳的笑声,只觉得浑身都开始难受起来,不禁有些恼怒地说道:“够了张氏,停下,这个时辰你是怎么进来的?” 张氏听到李氏的问话,一如往常般听话地停止了笑声,对着李氏说道:“今夜,妹妹可是特意来找姐姐和老爷的。” “你……”一声“妹妹”直接戳了李氏的痛处,怒气乍起,刚要上前教训张氏,却被东方啸一把拉住,“张氏,有话便说。”今夜的张氏怎么看都透着一层诡异,他实难心安。 “老爷,老爷,你永远都是这样,无论何时一心只知道护着李氏。”张氏将投注到李氏身上的目光转移到东方啸的身上,见他满身防备,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哀伤起来,“妾身同样也是您的人,为什么老爷就是不愿意多看妾身一眼呢?” 到了这时,李氏也总算是发现了张氏的不同寻常,这个在过去十几年里一直被她压制的死死的女人,何时变得这般胆大,不仅公然无视自己,还胆敢挑衅于老爷东方啸?简直叫人难以置信。 “老爷您呀,究竟何时成了这般模样?不管李氏做什么,您都护着,她要除掉嫡出的二少爷,老爷您就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就像是同样被她害死的妾身的孩儿,您的幼子一样,老爷您都不会在意!”说道此处,张氏的声音骤然间拔高,尖利的犹如钢针一般,刺得东方啸和李氏耳膜生疼。 想到那个小小年纪便早早地去了的孩儿,张氏就再难控制眼中的恨意,漆黑的眼眸直直地望着缩在东方啸身后的李氏,幽深的瞳眸中涌动着无尽的恨意,微微眯起的眼睛,配着艳丽非常的红唇,此时的张氏浑身都透露着嗜血的杀气。 那惊人的恶意令东方啸都为之胆寒,更不用说是他身后只是一介普通妇人的李氏了。 被那冰冷冷的杀意笼罩着全身,李氏只觉得身心俱寒,双手害怕地紧紧拽住东方啸的衣服,畏缩在他的身后,额间亦是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张氏,休得胡闹,那孩子自己顽劣溺水而亡,与人无尤!”东方啸看着神色癫狂的张氏,无情地说道。 “呵呵,溺水而亡,与人无尤?”张氏笑得浑身都开始打着颤儿,看着一片漠然的东方啸,张氏突然快步来到他们的身前,一把抓住东方啸的衣襟,“与人无尤!老爷,那是妾身唯一的儿子啊,那也是您的孩子,为什么您就可以这样无情?” 似乎又看到自己那笑得软糯的孩子,不过只是离去片刻,再见时,那小小的孩子就已经全身*的,肤色泛着青白,僵硬着身躯,冰冷地躺在她的怀里,无论自己怎么呼唤,他都永远不会回应。 而东方啸这个父亲却连那孩子最后的丧礼都懒得理会,任由她在那儿绝望的哭喊。 “老爷,您是他的父亲啊,您怎么能在他的丧礼之时,还到害死了他的凶手那里去呢?”张氏咬着牙关,双目充血地质问着东方啸。 东方啸早就忘了那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儿子,但只却真的被张氏赤红的眼睛看得肝胆发寒,恼怒地一把挥开拽着自己衣襟的手,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被他甩开的张氏仅仅是踉跄了几步便有站直了身子,而他自己却因为用力过猛而失去了平衡,甚至还带倒了身后的李氏。 “这……这怎么会?”东方啸看着自己的手,难以置信地说道。 即使他因为不曾勤加练武而导致修为平平,但是怎么说也是有内力傍身的习武之人,但是现在,他竟然会连挥开一个妇人都做不到! 张氏稳住身子,转过头来看着倒在地上的李氏,以及一旁东方啸那慌乱而呆滞的眼神,笑得很是惬意:“呵呵,老爷,你怎么如此的不小心呢,竟然还连累了我们的二夫人,真是不该啊。” “是你!你究竟做了什么?”东方啸恶狠狠地盯着面带笑容的张氏,愤怒地咆哮着。 张氏浑然不在意,只是缓缓地整理着方才弄乱的衣摆,微笑着说道:“老爷是这般偏疼着李氏,妾身今夜想来寻她索命,自然不敢让老爷坏了妾身的好事。” 东方啸感受着越渐无力的身子,感受着脉络中的空虚之感,他不敢相信地指着张氏,怒道:“你,你竟然胆敢对我下毒!” “呵呵,妾身为什么不敢?妾身有什么不敢!”张氏冷眼看着东方啸,对于这个无情的男人,她已经绝望了,今日她只是来为她早逝的孩儿报仇的,于是她缓步向着李氏靠近。 东方啸看着逐渐逼近的张氏,紧张而担忧地看向李氏,挣扎着想要将她护在怀里,何奈现在他周身疲软,使不出一丝力气。 李氏也在这一突然的变故之后,感到了害怕,只得无助地揪紧自己的衣服。 张氏这是却是不急着对付李氏,而是边走边说:“老爷,您不在乎妾身的孩儿,不在乎大夫人的二少爷,那么您在意李氏的儿子吗?”走到东方啸他们的身前,俯身问着,“呵呵,瞧妾身都糊涂了,老爷定然是在意的,今儿个不还差点为了那大少爷害死了二少爷?老爷,您可真是狠心啊。” “张氏!”李氏听着张氏的问话,从中感受到了一缕不详的气息,她忘记了先前的畏惧,一把抓住张氏的脚踝,厉声问道,“你做了什么?” 张氏一脚踢开李氏的手,看着李氏慢声说道:“你对我的孩儿做了什么,我自然就还你什么。” “不!你不能!”李氏瞬间惨白着脸颊,尖声叫道,“你不能,你没有机会,你害不了我的孩儿,害不了!” “呵呵,李氏,妄你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既然你都能想到要下药害东方卿玥了,那我又为什么不能同样用在那东方卿珺他们的身上?”张氏说完便扭头看着屋外,淡淡地说道,“你也可以起身了。” 随着张氏的话音落下,屋外倒在地上的一个身影动了动,缓缓地站起了身来,进得屋后,才看清是个身着青色衣衫的丫鬟。 “兰思?是你!是你背叛了我,你这该死的贱婢!”李氏咬着牙恨声说道,阴冷地目光泛着嗜血的色泽,死死地盯着那张熟悉的面庞,一想到她竟然下毒害了自己的儿子,李氏就恨不得生食其肉,渴饮其血。 “李氏,其实你早该想到的,既然你可以往别人的院子里安插人手,别人也自然可以买通你的身边人。”张氏看着李氏狰狞表情,只觉分外的畅快。 李氏不甘地看着往日的心腹,恨声道:“兰思,我李氏自问待你不薄,张氏到底许了你什么好处,竟能令你背主?” 她是真的不甘心,从一名小小的妾侍,到执掌后院的做主之人,她自认是掌控着家宅无一处疏漏,往日她无论如何都料想不到,有一日她会栽在自己最擅长的手段里。 兰思听到李氏的问话依旧静默着,没有丝毫回应,反倒是一边的张氏,看着李氏笑得不怀好意:“李氏,可还记得曾经为了陷害那位可怜的二少爷,你命人找来的那个女子?” 李氏听了张氏的话恍然想起那曾经细细打量过的面容,当那张已经有些模糊的脸庞浮现出来,李氏猛地转头看向站在张氏身旁的兰思,眉眼间却是有几分相似。 “呵呵,你不过是为了坏东方卿玥的名声,却生生祸害了一个无辜女子,最后更是逼得那可怜女子只得投井自尽。”张氏看着脸色越渐发白的李氏,笑得很是舒畅,“你不曾想到吧,那女子正是你这心腹侍女的亲妹妹,呵呵。” 张氏的话显然触及了兰思心中最深的痛,原本是面无表情的兰思,这时才紧紧地咬住自己的嘴唇,即使已经咬破了皮肉也不愿放开。 对于自己的妹妹,她永远都忘不了,回家得知噩耗时那犹如晴天霹雳般的感觉,她一下子就懵了,简直不敢相信那是真的,竟然是她的妹妹! 一时之间她就想那么跟着自己的妹妹去了,作为李氏的心腹,她没少参合李氏的肮脏事儿,就连那次陷害也不例外,但是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受害的会是自己的妹妹啊!她恨,恨李氏,恨办事的人,更恨自己,所以在张氏找上她的时候,兰思立马就答应了,因为她已经连自己都厌倦了。 “这算不算是多行不义必自毙呢?”张氏开心地说道,而后又转向东方啸,“老爷,您瞧,这就是您爱着的女人,冷血阴毒,但是您依旧爱着她。” 张氏似是无奈地叹息一声:“老爷,你知道吗?不只是兰思,连去通知你的那个小厮也是和李氏有仇的人,害得您落到如今这般田地,可全赖李氏的功劳。” “哼。”东方啸此时已经浑身都没了气力,只能冷冷的看着张氏,怎么都想不到竟然会是张氏设计了自己。 张氏也懒得再去理会东方啸,而是带着残忍是笑意,对着李氏说道:“李氏,你让我失去了儿子,今夜我也要让你尝尝其中的苦楚。” “不,张氏,放过我的孩子,求你,放过卿珺,我……我任你处置。只要你放过我的孩子。”骄傲了半生的女人终于在自己孩儿面临危险的时候,卑微地跪倒在了别人的脚下。 然而,李氏的哀求除了让张氏更加疯狂之外,别无它用。 而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快速地向着这里奔来,看着张氏越加邪妄的笑容,李氏的心骤然间变得冰冷。 …… 东方卿珺飞快地跑动着,在他的身边是一个娇小的蓝衣少女,十三、四岁的年纪,即使是在跑动间也不见任何的张扬,她正是张氏的女儿,东方卿珺的四妹——东方卿蕙。 东方卿珺带着东方卿蕙匆忙地跑向自己父母歇息的屋子,他简直难以想象自己的四妹说得会是真的,但是感受到自己空虚的身子,以及屋外昏迷的书童,东方卿珺本就已经有些摇晃的心就不由地产生了怀疑,而在之后,看着所有倒在地上的人影,他的心就更是惊慌,她的母亲难道真的要害自己的父亲? 带着内心的怀疑,东方卿珺终于赶到了目的地。 一见到东方啸瘫倒在地上的身影,东方卿珺脑袋“嗡”的一声,就懵了,无视一边焦急的李氏,他立即赶到了东方啸的身边,扶起他的身子,放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卿珺我儿……”李氏看着完全没有看她的东方卿珺,只以为是还在生着先前的气,便不安地唤了一声。 而东方卿珺也的确听到了李氏的呼唤,但是下一刻他说出的话,却使得李氏恨不得立死了过去。 “母亲,你……你怎么会变得如此丧心病狂,在害了二弟之后,竟然连父亲也不放过吗!”东方卿珺愤怒地看着地上李氏,不敢相信这居然会是他过去那个善良的母亲。 李氏听到东方卿珺的责问声,看着自己的儿子对着她狰狞地咆哮,一时间呆若木鸡,全然没有了反应。 “逆子住口!”东方啸却看不得李氏受半点委屈,就算身子不能动,但是话还是能说的。 “父亲?”东方卿珺不明就里地看着自己的父亲,这还是东方啸第一次对着他这样生气。 “逆子!逆子!”若是现在还有气力,东方啸恨不得一巴掌扇到东方卿珺的脸上,“还不将你的母亲扶起来!” 东方卿珺依旧茫然不解,但是还是不敢违背自己的父亲,便依言走到李氏的身边,将她扶到另一张椅子上坐下,即使如此,他的动作间也不由自主地带着一些抗拒,气得一旁的东方啸又是一声怒喝。 倒是一直看着的张氏,愉快地笑出来声来:“李氏,李氏,哈哈,被自己的儿子厌弃,这滋味如何?” 此时的李氏又哪里还有心思理会张氏,本就千疮百孔的心,现在更是被东方卿珺打击得支离破碎,她的儿子竟然一点儿都不信任她,就连一丝丝的信任都没有,这叫她情何以堪! “三夫人?”东方卿珺终于发现了屋里还站着另外一个人,看着异于平常的张氏,东方卿珺也不由的皱起了眉,说来还真是一家人,就连见到张氏的反应都一模一样。 “大少爷。”心情不错的张氏甚至还向着东方卿珺行了个礼,其实她一直都好奇,李氏究竟是怎么养出这样一个儿子的,简直就是一朵奇葩。 东方卿珺也按着往常的模样想要说话,但是显然其他人很不高兴,东方啸对着身前的东方卿珺直接命令道:“杀了她,给我杀了张氏!” 东方卿珺被东方啸的声音惊了一下,回过身去,但见自己的父亲死死地看着他,不,是他身后的三夫人张氏。 “杀了她,杀了张氏,赶紧动手!”东方啸此时一心只想着赶快杀死张氏,万不能让她害了李氏的性命,至于东方卿珺身上的毒,事到如今东方啸已经是一点儿也不在意了。 然而东方啸显然忘记了,东方卿珺的本性更本不可能被人指使着无端夺人性命,更何况现在的东方卿珺,可不是过去那个尊崇于他的好儿子,想当然的,东方卿珺听了东方啸的命令后,根本不可能向着张氏动手。 他瞪大眼睛,面容上满是惊惧与迷茫,本就已经心生隔阂的东方卿珺,看着东方啸此时堪称狰狞的脸上那鲜明之极的杀机,禁不住晃动了一□子,被一旁的东方卿蕙扶住。 “卿珺我儿,再信为娘一次,赶紧离开张氏!”李氏看着张氏母女已经围住了自己的儿子,心骤然提到了嗓子眼,再顾不得什么,一心只希望东方卿珺能远离张氏这个毒妇。 “母亲……”东方卿珺即使再怀疑、抗拒自己的父母,但是毕竟是他孝敬了二十几年的人,此时看着正狼狈不已的李氏,心中还是生出了不忍之意,举步就要向李氏走去。 可是,就在他身体前倾的刹那间,右侧被扶着的手却突然被针扎似的猛然一痛,急忙收回手来,低下头去查看,只见右手手背之上一个极其微小的伤口,此时已经开始快速泛红,抬头看向站在原地的东方卿蕙,惊愕地发现,他的四妹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而她此时还滞留在空中的左手,纤细的指间正夹着一根银针,尖利的针头闪烁着冷厉的寒光。 “不!”东方卿珺看见了,伏在地上的李氏自然也发现了那要命的银针,刹那间张目欲裂。 一旁的张氏却是笑语盈盈地说道:“老爷,您真是糊涂了,妾身一介弱女子,哪里胆敢遗漏了大少爷呢?想当初大少爷修为精进时,您是多么的高兴啊。”而后也不管已经被气得七窍生烟的东方啸,对着呆愣着的东方卿珺,状似愧疚地接着说道,“大少爷,您也千万莫要怪罪,妾身此番前来,便是为了寻着李氏和老爷为我那可怜的孩儿报仇的,现在害了您,也只能怨您为什么要是他们二人的孩子呢?” 张氏的声音渐渐传到东方卿珺的耳朵里,然而此时的东方卿珺却已经有些听不太清楚了,手上的伤口短短时间内已经一片紫青,随之而来的无力感也顷刻间传遍了全身,逐渐模糊的视线定定地看着屋梁。 此刻,东方卿珺的脑海中一片空白,直到这时,他终于知道,自己怪错了母亲,但是还不待心生愧疚,便又隐约听见了张氏的控诉,心中诧然间涌现出更加深沉的悲哀。 原来他的二弟不是唯一一个受害的人,还有一个更加无辜的生命早早的就遭了毒手,耳边传来了各色的声音,但是他依然是不想要理会了,只不过就是一日罢了,为什么所有人都不同了那?他不明白,往日熟悉的亲人为什么会突然间变得如此的陌生,一张张熟悉的脸,陌生地叫他心惊胆战。 身体中的热量开始流失,东方卿珺知道是毒开始侵进自己的心肺了,但是那又如何,再怎么样,都及不上他内心的冰寒,也许就这样去了,倒是能解脱了,怀揣着这样的想法,东方卿珺在李氏的哭喊声中,缓缓地合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入V,谢谢各位支持~~ 25第二十四章 李氏看着东方卿珺骤然倒在了地上,连忙跌跌撞撞地靠近他的身旁,一把抱起他的上半身,小心翼翼地触碰着他的脸颊,看着自己的儿子眼神发直,毫无神采,李氏的心中就止不住地生出无限的绝望。 她不断地在自己儿子的耳边呼唤,但是怀中的人全然没有回应,泪水模糊了李氏的双眼,但是她却不敢眨眼,这是她疼了二十多年的孩儿啊,直到此刻,李氏才真的后悔,若是当年不曾害了张氏的儿子,现在也不会连累了自己的孩儿。 当东方卿珺合上眼睑,歪倒在她的怀中,李氏立时就怔愣在了那里,僵硬着身子,颤抖着伸出手,来到他的鼻翼下,许久也感受不到任何气息,她的儿子去了。 不!她不信! 她的孩儿还有大好的前程,怎么会就这样去了?李氏埋首在东方卿珺的颈间,感受着脸颊上逐渐冰凉的体温,终是绝望地撼哭出声。 “呵呵,李氏,原来你也会哭?你也会哭!”张氏看着紧紧抱着东方卿珺尸身痛哭的李氏,眼中有着疯狂的快意,“李氏,当年你夺去了我的孩儿,今天我便也要让你饱受丧子之痛!” 李氏闻言,抬头看着张氏,想到正是这人害死了自己的孩儿,立时就赤红了双目,猛地扑向张氏,保养得宜的双手带着尖利的指甲,骤然伸向张氏的脖子,杀子之仇,不共戴天,她要这贱人为她的孩儿偿命! 但是,还不等李氏碰触到自己的目标,一直沉默的东方卿蕙便一把抓住李氏的手臂,用力掀倒在地。 李氏狠狠地磕到地上,剧痛瞬间让她瘫软在一处,纵然是无力起身,但是她依然咬紧了牙关想要爬向她们,鲜艳的蔻丹因为用力过猛而断折,猩红的血液浸染着指下的地面,画出道道血痕,一双满载着恨意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张氏,口中凄厉地哀嚎:“张氏,你不得好死!” 张氏听着李氏宛若鬼泣的诅咒,只觉得世间再没有更美妙的声音了,十几年了,她活得犹如行尸走肉一般,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为她的孩儿复仇,满腔的恨意支撑着她早已衰败的身躯,如今,即使她立时死去也没有关系,李氏、东方啸,他们一个也跑不了! “哈哈哈,李氏,李氏,你为了这东方卿珺害了多少人?到头来一切都是白费功夫,更加令人畅快的是,这疼养了二十几年的儿子,他不信你,不信你!”张氏想到白日里的那一场好戏,便笑得越加猖狂,“他恨你,厌弃你,直到死他都不愿原谅你,哈哈,李氏,你这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不!不会的,我是他的母亲,天底下没有儿子会嫌弃自己的母亲……”李氏被张氏的言语激得瞪大了眼睛,而后双手抱着头,蜷缩起自己的身子,喃喃地说着,看着那木然的神情,却是好像有些神智不清了。 张氏也发现李氏可以说是废了,也就懒得再去理会,她转身看向被东方卿珺安置在椅子上的东方啸,看着他满脸的焦急,无声地笑了,那带着邪气的笑颜,生生的将她清秀平常的脸衬出诡异的娇艳:“老爷,您最疼的儿子死了哦,那可怜的二少爷也不会长命的,您既然不要妾身的儿子,那么其他的儿子也就一并不用了吧。” 现在的东方啸哪里还在乎什么儿子,满心满眼就只剩下那蜷缩在地上的李氏,可恨的是现在他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至爱的女人受尽苦楚而无能为力,心里自然是对张氏恨之入骨,何奈,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一旁的东方卿蕙看着自己带着恨意狂笑着的母亲,又望了望那个一心牵挂着李氏的父亲,心中不由得叹息一声,她的母亲,直到现在都不曾明白,这个男人他根本就不在乎什么儿子,无论是东方卿玥还是东方卿珺,他都不在乎,这世间唯一能被他放在心里的只有李氏。 扭头看向那已经疯了的女人,东方卿蕙对于这个害死了她弟弟的女人,不恨也不怜,作为一个女子,李氏是成功的,连东方啸这样无情的人亦能为她牵情,然而作为一个母亲……呵,或许也算是成功的吧,毕竟她给了东方卿珺和东方卿淑足够的爱,虽然教导地都很失败。 最后,她看向了已经死去的东方卿珺,这个她血缘上的大哥。 对于他,东方卿蕙真的无话可说,这个家里或许就只有这个大哥才是真真单纯的人,即使他活在了自己的世界里,行事很是有些没有脑子,但是有着李氏这样的母亲,东方卿珺竟然还能长成这样的性格当真是难能可贵了,所以,她在改变不了他的结局的时候,只能尽力让他走的轻松些,其实事到如今,他就这样去了,或许还能好些。 就在东方卿蕙想要继续思考地时候,她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一声清脆的鸟鸣,抬头的瞬间,一道幽蓝的光芒在她的眼前一闪而过,惊讶地转头追逐着那抹蓝色的身影,只见它如同一支利箭般径直地袭向屋中的张氏,在她的面前划身而过。 “啊!”精神亢奋的张氏自然是不会注意到周围的变化的,因此在蓝影袭过之时,张氏被蓝影着实吓到了,下意识地向后退开身子,步履踉跄了几步,待到站稳之后想要直起身来,却忽然间软倒在了地上,并且在抽搐了几下之后,就再没有了动静。 而也在此时,东方卿蕙也终于看清了它的真面目。 在明亮的烛火照耀下,一身艳丽的羽毛泛着惑人地微光,两根长长的尾羽优雅地垂落在身后,鲜艳的红色鸟喙变换着妖异的色泽,一双罕见的猩红色瞳眸在光线的映照中,闪现着邪诡的利芒,这正是一只美丽至极、妖邪至奇的鹊鸟。 此时它在空中滑过一个优美的弧度,无视东方啸那惊恐的目光,缓缓地飞近了他的身旁,长长的尾羽轻轻地扫过东方啸的鼻间,而后又重新腾飞到了空中。 东方啸看着那只极为眼熟的红嘴蓝鹊,心中不由一震,忽然间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个画面—— 小小的孩子,粉雕玉琢便的脸颊上还有着可爱的红晕,乌黑的清澈眼眸望着自己,满满的都是孺慕之情,伸出两只莲藕般短短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捧过那只同样幼小的鹊鸟,即使因为过于留心手间而跌倒,也全心全意地护着那只幼鸟,摔痛了也无所谓,依旧笑得很是满足…… 那是他的儿子,他从来没有爱过的儿子。 都说死前会明悟,或许是真的,至少这一刻东方啸想起了那个被他忽略了二十年的儿子,眼前似乎浮现出来昨日见到的那张苍白的脸庞,同样是二十的男子,但是比起自己的另一个儿子,东方卿玥显得瘦弱了许多,精神更是不济,这孩子……对于自己的所作所为也有一时的迷茫。 但是也仅仅只是刹那,因为在他还不曾好好反省之时,死亡的感觉已经清晰地降临在了他的身上,在恐惧的同时,东方啸的心里也瞬间充满的怒气,唯一的念头就是—— 果然是个狼心狗肺的孽子,竟然胆敢弑父! 在这时什么愧疚都没了,因为他想到了东方卿玥既然连他这个父亲都能杀,又怎么会放过李氏? 威胁到了李氏,不要说是愧疚了,东方啸简直就是恨不能在昨日一掌击杀了东方卿玥! 不论东方啸心中究竟想些什么,在蓝儿飞过之后,东方啸已经就如同先前的张氏一般,也在几息之间没了动静,不需要上前察看,看着他们两人瞬间乌黑的脸色就知道,定然是中了剧毒而死。 面对这恐怖而诡异地场面,东方卿蕙禁不住打起了寒颤,而她身边的侍女兰思更是被吓得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正在这时,那只带走了两人性命的鹊鸟在东方啸的上空飞舞了一阵之后,便向着东方卿蕙这处快速飞来。 看着它逐渐靠近,东方卿蕙瞬间僵硬了身体,先前跌坐在地上的侍女兰思则惊叫着,连滚带爬地向着门外逃去,然而不久之后,东方卿蕙就听到了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 与此同时,鹊鸟擦过她的发髻向着屋外飞去,东方卿蕙慢慢地转过身子,看着那只恐怖的鹊鸟乖巧地停在了一穿着月白色锦衣的手臂上。 “是你。”对于出现在屋外的人,东方卿蕙只是在片刻的诧异之后,便觉得理所当然,这样一只鹊鸟的主人,除了他还会有谁? 隐月带着蓝儿走进屋中,对着东方卿蕙淡漠地说道:“是我。” “早该想到的。”东方卿蕙看着那熟悉的身影,微笑着开口,“二哥,想不到原来你才是藏得最深的那个。” 她是真的小看了自己的这位嫡出二哥,不,不是小看了,而是如同其他人一样,二十年间都被他蒙在了鼓里,只将他当做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 “呵,四妹也不遑多让。”隐月看着面前这个只到自己胸口的少女,微微勾起了唇角,那是清冷中透着丝丝的魔魅,温润间夹着隐隐的邪妄,这样和谐而又矛盾笑容,瞬间就能诱人心动。 东方卿蕙看着面前这张本就称得上是精致俊美之极的面容上,绽出一抹淡淡地却惑人之深的笑意,不禁生出无尽的赞叹,如果这就是东方卿玥的真面目,那么她的这位二哥当真是举世无双的人物。 “想来今日的一切,都是二哥安排的吧?就连母亲的身子败坏地如此迅速也是你下得手吧?”东方卿蕙看着“东方卿玥”逐一问道,然而那了然的语气却说明了,其实她已经知晓了其中的答案,所以并不需要“东方卿玥”的回答,“东方啸、李氏、东方卿珺,甚至就连我和我的母亲,无论是谁,其实都只不过是你手中的一枚棋子是吗?” “呵。”隐月不置可否的轻笑一声。 东方卿蕙想了想而后又摇了摇头,接着说道:“不,不对,长老他们才是二哥你的棋子,而我们则都是你的弃子。” 隐月依旧不发一言,他不认为自己有必要和一个将死之人,讨论自己的行事作风。 “棋子也好,弃子也罢,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东方卿蕙看着周围已经失去生命的躯体,又看了看“东方卿玥”手上的那只鹊鸟,“二哥,你可真是个心狠的。” 隐月伸手抚着蓝儿的背脊,既然事情已经有了结果,那么有些事情就可以尽快清理干净了,对于无用的东西,他从来都不会在意。 东方卿蕙看着面上全然无所谓的“东方卿玥”,心中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毕竟她也是为着弑父的念头来的,只不过被“东方卿玥”抢先了一步罢了:“若是小妹所料不差,想来我那位三姐也已经和她的父亲、兄长团聚了吧?” 隐月扬了扬眉:“你认为我会留着她?” 若说东方卿珺是性格使然,那么他的妹妹东方卿淑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娇蛮小姐,她继承了李氏的心性,却丢了可用的脑袋,对于她隐月实在是懒得多费心思,光是没有了嫡系的尊荣,这一打击就能叫她生不如死。 “呵呵,所以小妹才说二哥是个心狠的啊。”东方卿蕙又一遍说道,其实她是真的诧异,十几年了不管是李氏,还是她们自己,都何曾将他东方卿玥放在过眼里,原本只是一个被她们搓圆捏扁的废物罢了,谁曾想,一朝翻身,顷刻之间便将所有人都打落到了泥里。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偌大的东方家,都被这位二少爷玩弄在鼓掌之间。 隐月对于东方卿蕙的话毫不在意,莫说东方卿淑本就不是良善之人,就算是那有如何?既然她已经对这自己生出了敌意,那么他便没有理由放过她,因着所谓的自信而留下祸患,那不是什么高手气度,而是纯粹的发傻! 东方卿蕙在不知真假地感叹完了之后,对着“东方卿玥”接着说:“二哥既然不急着动手,那么就且先听小妹说些事吧。” 东方卿蕙要说的却是关于她的母亲张氏。 原来,这张氏虽然也是东方啸的妾侍,但是比起李氏来说却又是差了许多,因为她只是个被东方啸救起的孤女罢了。 当时,东方啸将张氏救起,带回家中修养,原也是抱着日行一善的想法罢了,但是谁知张氏苏醒之后却是失去了以往的记忆,东方啸怜她命苦,便将她留在了东方家做侍女,张氏长相并不美艳,但是却也是清秀可人,随着时日渐久,两人长期相处之后,张氏便成了东方啸的通房丫头,而后因着东方啸的欢心也就随理成章升做了妾侍。 就这样,张氏的身份也就这么糊里糊涂的定下了,之后更是随着儿女们的出生,加固了自己的地位,若无意外,张氏的一生也就这样了。 然而,造化弄人,当时的李氏就不是个能容人的,对于嫡出的东方卿玥不敢下杀手,但是是对于同样是妾侍所出的儿子,她可就没有那么多顾虑了。在张氏的儿子尚幼之时竟是乘机溺死了那孩子,张氏眼见着儿子被人夺去了性命,而东方啸更是不理不问,一时间气急攻心晕了过去。 若只是这样,到也就是一个妾侍的悲哀,但是天意难测,谁都想不到,再次醒来的张氏竟然断断续续地记起来从前的记忆,更是从中发现原来她被东方啸救起之前竟是个武林中人,虽然武功依然全无,但是过去的她却是个使毒之人。 在想起的瞬间,张氏就打算杀了李氏为自己的孩儿偿命,但是何奈,在清醒之后不单是记忆十分的凌乱,就连制毒使毒的手段也丢了十之*,也因为这样,在高手众多的东方家,张氏不得不蛰伏下来,静静地等待机会。 于是之后的十几年间,张氏就一边梳理着记忆,一边恢复着能力,更甚者还将自己的女儿也拖进复仇的计划之中。 “其实,你身上的毒就是母亲使人送到李氏的身边的。”东方卿蕙说道。 隐月点了点头:“知道。”对于一个药修来说,草药的气息十分的明显,在有所怀疑之后,通过一些手段真想自然轻易就能知道。 “呵,既然二哥都已经知道了,那么小妹今日怕是也同样凶多吉少了。”东方卿蕙嘴上这么说着,面上却一点儿也不在意,只是转过身去,走到张氏的身边,为她整理着有些凌乱的鬓发,“其实,母亲自从小弟死后就已经有些精神不对了,想来其实那时,母亲应当就已经是疯了。”不然又怎么会将唯一的女儿当做是仇人般对待,或许小弟死了,而她却活着,这本就是一种错误。 隐月只是听着,他知道现在的东方卿蕙其实并不需要交谈,张氏或许疯了又或者只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这都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这之中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为了更好得报复东方啸,张氏没有给东方卿玥直接下剧毒,而是配合着李氏慢慢地一点点毁去了无辜的东方卿玥,虽然最后还是丢了性命,但是好歹给他留了具不错的身子。 “说了这么多,二哥也听得有些不耐了吧。”东方卿蕙整理好张氏的面容,又将她摆放到屏风之后的睡榻之上,而后才重新走到隐月的身前,“其实,卿蕙说了这么多,真正想要让二哥知道的是,母亲其实是江湖中一门派的弟子,而他们对东方家或许有所图谋。” “哦?”隐月对于这个话题倒是很有兴趣。 东方卿蕙看着终于有了反应的“东方卿玥”,心中缓缓地舒了口气:“卿蕙知道的不多,就连母亲自己都是一片混乱,但是十几年间多多少少还是让小妹摸出了些头绪,虽然没什么大用,但是也能知道,是一个门派在武林中洒下了人脉,至于是谁,为了什么,就全然不知了。” “的确是不多。”隐月诚恳地说道,就一句话,其他的什么都没有,说它“不多”还是夸奖她了。 东方卿蕙也自是听出了隐月的弦外之音,抽了抽嘴角,接着说道:“和二哥说这些,却是为了让二哥照看着些,虽然小妹是个父不疼,母不爱的,但是怎么说都是东方家的人,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明知有人打上了家族的注意,却是万万不能疏忽的。” 听到这里,隐月当真是有些诧异地看了东方卿蕙一眼。 东方卿蕙见着他扬起的眉脚,脑中一过,便想到了其中的缘由,没什么好气地说道:“的确,或许是因为父亲的缘故,我们这些个兄妹都没有东方家传承的风气,但是这难道还能妨碍小妹在意东方家不成?二哥你不是也同小妹一样吗?” 即使再心狠手辣,到头来还不是没有损伤东方家分毫,名声、地位丝毫不差,只不过就是换了个家主,灭了房嫡系……罢了,呃,这还真是妖孽哈。 而她就在这妖孽的身上投了几年的毒,她不死都难…… 隐月眨了眨眼睛,他是在意东方家,可是那可不是因为什么血脉传承,而是为了有个方便的环境罢了,当然既然是他已经看上了的,那么想动心思的,就别怪他的药毒。 东方卿蕙说完之后想了想,应该已经没有其它要说的了,便对着“东方卿玥”说道:“二哥,夜深了,小妹就不送了。” 说完她便缓缓地走到烛台边看着门边的隐月。 隐月也不多话,举臂轻扬,一直歇息在上面的蓝儿拍打着翅膀,又一次飞向了屋里,这一次它的目标是那一直蜷缩着身子的李氏,看着那女人眼中涌现的恨意与不甘,隐月不屑地笑了笑,这样一个无情而狠戾地女人,哪里是会这样轻易就疯癫了的。 李氏看着那只鹊鸟向着自己袭来,心中才真的生出了一种对于死亡的恐惧。 她不是一个什么大户家的千金,最多也只能说是小家碧玉罢了,她出生在这广陵城中,东方家的威势她自小耳濡目染。 一次意外的邂逅,正是曼妙年华的自己遇到了出游的东方啸,因为心中的小小心思,她刻意地接近东方啸,而正值年少的东方啸又哪里受得了诱惑,很快便对李氏产生了情愫。 而当东方啸对李氏坦诚会迎娶她过门之时,李氏的心中是难以遮掩的激动,但是,事实上只有她自己清楚,让她如此兴奋的不是年少俊朗的东方啸的爱慕,而是因为她直到此时才得知,原来她面前的这个二十左右的风华少年,居然就是东方家的家主! 只有李氏才知道自己心中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倾慕于东方啸,不单单是因为他出众的外貌,更关键的是,这个男子姓“东方”! 作为小户人家的女儿,她虽然也从不缺衣少食,但是她更加想要的是那些大户人家的权贵,所以当知道东方啸是东方家的子弟时,才会千方百计地谋划,而此刻,当得到的回报远远多于自己的付出时,李氏不禁喜极而泣。 她从未如同那刻一般喜悦,她清楚对面的男子究竟是怎样的一副心性,只要拿捏住了家主,那座恢弘的东方家,今后将会由她李氏接掌。 然而世事无常,李氏忘记了东方家可不是由东方啸说了算的,即使他是现任的家主,但是当所有的长辈都反对,并且连长老也发话的时候,李氏也只能在东方啸的坚持下,被一顶小轿纳做了妾侍。 那一刻李氏恨得咬牙切齿,不是都说东方家不在乎门第吗?那么她算什么! 等着吧,即使她现在只是一个卑微的妾侍,但是将来这东方家依旧会是她李氏的。 就这样,李氏表面上安分了,即使东方啸迎娶正妻,李氏都没有闹出事端,拥有一个成功的从妾扶正的母亲,李氏从小就知道,只有紧紧地抓住男人的心,才算得上是真正的成功,而她要做的就是得到东方啸的宠爱。 之后的事,远比想象中的还要容易,她低估了东方啸对于自己的感情,不过略施手段,东方啸就稳稳地待这了她的身边,这是李氏喜闻乐见的,当为东方啸产下长子东方卿珺之后,李氏就知道她真正出击的时刻终于到了。 用着儿子更加牢固地绑住东方啸,有了孩子抹黑正妻那就更是容易,时日渐去,那位大夫人也在自己的谋划下渐渐失了夫君的心,更加美妙的是那个女人虽然为东方啸诞下了嫡子,但是自己却没有挨过去,这简直就是苍天都在帮她李氏。 然而事实上,命运耍弄了自己,当李氏被逼的只能装疯蜷缩在一角的时候,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悔恨,往日她若是再很上一些,就不会有今日的下场。 张氏!只要能活过今日,她一定会让张氏母女为她的儿子偿命! 这就是李氏的心机,即使在狼狈,只要人活着就有机会复仇,但是出乎她的预料,在忐忑不安中,她竟然听到了那个愚蠢的东方卿玥的声音,那个已经在她的谋划下只得苟延残喘的无能纨绔,他怎么会来? “若是小妹所料不差,想来我那位三姐也已经和她的父亲、兄长团聚了吧?”听到这一句,李氏狠狠地咬紧了自己的嘴唇。 那该死的东方卿玥,竟然胆敢弑父! 东方啸这个爱了自己一生,为了她失去所有的男子,李氏不可能不动心,当听闻他的死讯,李氏的心瞬间被粉碎得鲜血淋漓,眼中的泪水怎么样都止不住,她的夫君,他的儿子,死了,都死了! 这一刻,李氏恨不能冲到东方卿玥的面前,掐死那冷血无情的孽障! 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为了能活下去,她只能卑贱地缩在地上,但是却留神细听着那对兄妹的对话,越听,兴中越是惊惧,而后便是无尽的后悔!无论如何李氏都想不到,竟然会栽在那个废物的手里。 她后悔了,早知道,她就不该为了所谓的名声而留下那东方卿玥的性命,当初就该如同张氏的那个儿子一样,将那东方卿玥也一同溺死在荷花池中! 而张氏的杀子之仇,既然那贱人已经死了,那么以后就向着东方卿蕙讨还便是,她的儿女都死了,他们凭什么活着! 等着吧,害了她的夫君、儿子、女儿的凶手,谁都逃不了,血债一定会血偿! 这一刻,李氏心中的恨浓郁的简直能将她溺死。 当东方卿蕙和东方卿玥交谈完毕的时候,李氏立刻绷紧了心神,但是,想不到那东方卿玥的心当真是狠戾之极。 感受到脸上一阵凉意,李氏就知道,自己逃不过了,不甘地睁开眼睛,牢牢地看着那月白色的身影,东方卿玥,这个她一直以为死死地掌控着的少年,原来他才是真正的下棋人。 当死亡逐渐迫近的时候,李氏不禁想—— 若是能再活一回,她绝对不要自己的儿子再当什么大侠,即使六亲不认、冷血阴毒也无所谓,只要他好好活着…… 蓝儿回到了隐月的肩膀上,而地上的李氏也渐渐失去了生机,他要取人性命,哪里是不愿意就能逃得过的? 刚要走出门去,似乎想到了什么,抬头看了看东方卿蕙,见到她将一些粉末吞进自己的嘴里,隐月也就不再多事了,带着蓝儿走出了屋子,在他的衣摆划过门槛的同时,铜盏跌落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伴随着的是烧灼的气息。 他可以缓缓地诱导一出好戏,但是绝不会为此留下任何的隐患,即使他们永远伤不到自己。 冷月清寂,雾影朦胧,在转角的刹那,隐月停止了脚步,徐徐地转过身去,月光之下有一紫色衣衫。 作者有话要说:一时没看清,真是对不起! 26第二十五章 “卿玥见过大长老、二长老,二位长老,安。”面色苍白的“东方卿玥”今日一早就在前厅中接到了心情低沉的两位长老以及一位东方家的长辈,“见过,呃,见过二爷爷,二爷爷,安。” “起身。”二长老却是不待“东方卿玥”见完礼便上前将他扶住,带到了一旁的座椅上,“哎呦,爷爷的小卿玥呦,你的二爷爷可是老头子我呦,这瀚小子你可得换个称呼,不然爷爷可不答应。” “卿玥以后就称我一声‘瀚爷爷’便是了。”这位东方家的长辈正是东方卿琼的爷爷东方博瀚,他可是已经从自家的孙儿那里知道了,这东方卿玥可谓是备受疼宠,这“二爷爷”的称呼他可是不敢和二长老争的,而且,依着这情况看,想来其他的兄弟们也别想排上号了。 等到所有人都落座之后,厅中忽然静了,三位长辈们都没有开口,“东方卿玥”自然也不会说话。 昨夜,东方家的主宅中燃起熊熊的大火,炙烈的火舌舔舐着整个苍恒院,明艳的色彩染红了整个夜空。 霎时间,呼救声四起,不但是整个东方家,就连广陵城也因这深夜的大火而嘈杂。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火势迅猛,虽然东方家从来不缺武士,但是面对这席卷了整个院落的冉冉烈火,个人的力量显得十分的渺小,竭尽全力也只是控制住了火势,使其不曾蔓延开去,不管周围的人如何心焦,这场无情的大火还是焚烧至了清晨,吞噬了所有的一切,才隐隐灭去。 精致的屋舍已然毁落坍塌,断壁残垣间依旧冒着阵阵白烟,赶到院外的长老及其他主事们看着惨烈的场景,具是默然。 当下人们从院中抬出几具烧焦的尸体,看着那上面残留的痕迹,所有人不禁眼前一黑——这……这是东方啸一家啊! 还不等他们细细验证,就有一侍女匆匆来报,说是东方啸的三女儿东方卿淑,昨夜睡死在了梦中。 这一消息简直如同是晴天霹雳般击在众人的心头,当即二长老就跳了起来,惊怒出声:“卿玥呢?卿玥现在如何?” 不只是这苍恒院中的东方啸几人,连远在别处的东方卿淑都糟了毒手,这简直就是赶尽杀绝啊,试问在此情况下,东方卿玥这同是东方啸一房的嫡子安有幸免之理? 其他人显然也是想到了这层,本就已经冰冷的脸上更是上了一层寒霜,大长老闭了闭眼睛,东方家自建族以来,从未发生过这般的惊天大事,究竟是何人胆敢挑衅于东方家族! 倒是一旁的三长老看着那几具尸身,若有所思,他抬起头来对着大长老和二长老说道:“大哥、二哥,卿玥那处有昨日调拨的武士看守,我料想应当是无碍的。今日之事,我或许有些头绪,但是还待前去查证一二方妥,卿玥之处,不若你们现在且先行一步。”看着似乎有话要说的二长老,三长老对其摇了摇头,“二哥莫要犹豫,事已至此,还是早些与卿玥说清楚为好。” “唉~”二长老长叹一声,他又如何不知,但是着实是有些于心不忍。 “走吧,三弟说得在理,不过都是早晚之事,现在发生了这样的祸事,那孩子理应知晓。”说完,大长老便带着二长老和东方博瀚往碧琼院走去,但愿那孩子安然无恙。 因此在前厅看到虽然精神不济,但是依旧站立着的东方卿玥,一行三人都松了口气。 “卿玥啊。”大长老看着即使满身疲惫也依旧坐得端正的“东方卿玥”,心里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昨日就在这屋中,东方啸一家虽然犯错,但是依旧鲜活,谁能想到,不过短短一夜,再坐在这屋中已经是物是人非,阴阳相隔了。 “唉,还是等你三爷爷来了再说吧。”知道最后,大长老还是没有对“东方卿玥”说出些什么,或许真的是人老了,这心也软了,面对这命运坎坷的孩子,他开不了口。 既然连大长老都说不出口,那么最是关心“东方卿玥”的二长老就更加不用说了,而唯一不慎亲厚的东方博瀚因为一些因缘也很是不方便。 于是,各种无奈之下,前厅中又都寂默了下来,心想着还是交给三长老处理好了,反正他也不是第一回当恶人了,哈,再多一次也没什么关系不是?这样想着,一行三人也等得心安理得。 至于隐月,他看着少了一位三长老,心里便满意的笑了,见着其他人不出声,他也乐得省些力气。 …… 而远在另一个院落的三长老自然是不知道他已经被自己的兄弟们按事了,现在他正在专心地察看着张氏所住的院落,或许因为不得东方啸的眼,下人们打理时显然有些轻慢,比起之前李氏那座愫容院的奢华精致,这儿就称得上是简陋之极了。 走进张氏的房间,一阵熟悉的香味便扑鼻而来,三长老寻着香味走进室内,但见几盆娇艳的花卉正迎风摇曳,比起那后院中凌乱的花圃,这些植株显然被打理得很是小心。 走近其身前,细细嗅闻,三长老扬了扬眉,而后便命人在房间的其它地方仔细收寻,最后终于在一个床脚的一个暗格中找到了一个外观普通的木盒,打开盖子,一排数个细颈瓷瓶整齐地摆放在其中。 三长老小心地拿起瓷瓶,逐一扇闻着其中的气味,随着时间的流逝,三长老的眉间也越皱越紧,等到拿起最后一个分量最重的瓷瓶,问着那熟悉的气味,三长老的脸色已经是铁青发黑了,这张氏竟然是个擅长使毒的?!他们怎么不知道张氏竟然是江湖中人? 稳了稳心绪,三长老拿起一边已经空了的木盒,想要将那些个装着各色毒药的瓷瓶放回去,但是木盒刚一入手,三长老顿时就觉察出其中有异,这空了的木盒哪里会有这般的分量? 于是他又将木盒举到眼前细细察看,见着那木盒深浅有些违和,便用着指节轻叩盒壁,听到不甚低沉的回响,便知这木盒之中果然另有夹层,用指腹徐徐摸索,终于在盒内的一角发现了机关,打开夹层,映入眼帘的是一套小巧而精致的制药器具,在这之下则是一本小册子。 三长老将它取出,翻开之后发现原来是一本手札,看着上面墨迹尤新的娟秀字体,应当是这屋子的主人张氏所书,藏得如此隐蔽,定然不是一般的手札,当下便也着眼细看,待到一本小册翻完,三长老长叹一声,真是孽债啊,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收拾好东西,三长老揣着木盒向着碧琼院走去,刚一进门,就发现四双神情诡异地眼睛,紧紧地盯在自己身上,就算是宠辱不惊、淡定惯了的三长老也不由得心里发虚。 同样坐着的“东方卿玥”却是不能就这么等着的,在三长老走进屋后,便起身问安。 三长老也不受他全礼,挥手让他坐下,而后对着座上的大长老挑了挑眉—— ‘这是这么着了?’ “咳”大长老低咳一声,看了看三长老,又向着“东方卿玥”的一边瞟了一眼,然后低头抿了口茶。 三长老见此情景,又转向二长老,二长老接触到他的目光,缓缓扭过头去,最后只剩下了东方博瀚,谁知才一转头就发现,那小子竟然连个面都没给他。 三长老眼角一抽,看向最是乖巧的“东方卿玥”,见到一双满载着疑惑的乌黑眼眸同样望向自己,三长老瞬间默然。 直到这时,他才悔悟,他说怎么这么怪异呢,感情就等着他是吧? 深深觉得自己遇人不淑的三长老,默默地望着自己的两位兄长,发现他们的态度实在是坚决,无奈之下,只得将木盒丢给了大长老:“大哥你们且先看看里面的手札吧,那瓷瓶里的东西莫去触碰。” 而后才在二长老忧心地目光中,对着一边的“东方卿玥”说道,“昨晚的一场大火想来你也是知晓的,我知你聪慧,定然也有所猜测,不错,那处起火宅院正是你兄长东方卿珺的苍恒院,而且不单是你的兄长,同时葬身火海的还有你的父亲、李氏、张氏、卿蕙,就连卿淑也在昨夜去了。” 三长老就这样干脆利落地顶着二长老就要喷火的视线,竹筒倒豆子般一次给说全了,他不认为这有什么好纠结的,看惯了生死的他,更清楚地知道面前这孩子其实一点儿也不傻,之所以会让他们觉得他愚,是因为他太重情,执拗的发傻。 “东方卿玥”听到三长老说的话后,闭上了眼睛,一下子靠在了椅背上,沉默无言。 这样子可是吓坏了一旁的二长老,也没有心思再瞪三长老了,赶忙紧张地探过手去,摸着还算平稳的脉象才放下了心来,忍不住又埋怨地瞪了三长老一眼。 三长老有些不雅地暗自翻了个白眼,不说这孩子本就有些料到了,就算是他说得再委婉不还是那个意思,见者好听的说,就能由坏转好不成?黑脸他唱了,还得埋怨,这是无理取闹,哼! 大长老却是不管他们了,径直翻阅起了盒中的手札,如同三长老一样看完手札之后,兀自低叹一声:“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合上手札,大长老看着“东方卿玥”,原本以为是因着重新调配了下人,歹人无处下手,哪里想到竟然是源于毒入肺腑,无力回天罢了,这孩子……也就早晚的事了。 抬眼见着“东方卿玥”依旧在闭目调息,大长老便将二长老召回了身边,将手札递给了他。 二长老虽然不放心“东方卿玥”但是也知道,大长老找自己定然有事,也不敢耽搁,又狠狠地看了三长老一眼,才回到上座,和东方博瀚一同翻阅起了小小的手札。 “这……”二长老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原来这主宅之中还有着这样一起血案,那李氏当真是罪无可恕,就连东方啸也比想象中还要荒唐,更让人痛心的是,张氏因着十几年前的丧子之痛,竟然屠尽了东方啸一房!就连她自己的女儿也没有放过,这是何等疯狂。 “最无辜的当属卿玥这孩子了。”大长老幽幽地轻叹一句,其他几人也同有感触,是啊,不管是李氏,还是张氏,无论是为了活着的儿子,还是死去的儿子,竟然都将手伸向了无人庇护的东方卿玥身上,那孩子真当是受了无妄之灾,最遗憾的是,他们就不回那无辜的孩子。 这其中自责最重便是二长老了,因为算算时间,出事的时候,可不就是他撇下小卿玥不管的时候吗? 在大长老他们感慨的同时,“东方卿玥”缓缓地张开了眼眸,对着一脸担忧的二长老笑了笑,而后转过头去,对着东方博瀚问道:“卿玥之父已逝,想来瀚爷爷便是东方家新任的家主吧。” “这……咳,卿玥所说不错,瀚爷爷正是现任东方家的家主。”东方博瀚有些尴尬地撇开眼去,这就是他一直都不开口的原因,虽然在东方家,更替嫡系很是寻常,但是对着这个孩子却着实有些过意不去。 “卿玥,也不瞒你,你也知道就你父亲东方啸之所作所为,东方家是再难容他,更换家主在所难免。”大长老也适时地开口,这不是在逼东方卿玥,而是在东方啸之父故去之后,他们就因为一时心怜而选错了东方啸,现在无论如何万不能再重蹈覆辙,其他的都不论,就卿玥这孩子的性情便当不好家主。 “东方卿玥”听后,不甚在意地笑了,对着大长老说道:“长老们莫要担忧,卿玥从未奢望过家主之位,父亲在世时,卿玥不敢奢求,现在就卿玥这具身子,也容不得卿玥去想些什么。” “小卿玥,你这说得是哪里话哟,就那家主之位,还是让瀚小子去坐的好,那劳心劳力的活计咱不干。”二长老一听“东方卿玥”的话就不乐意了,家主之位怎么了,他家的小卿玥要那劳什子的东西做什么?简直就是个累赘。 一旁的东方博瀚听得甚是无奈,这二长老说的可不是假话,或许在外面,这家主之位是争相抢夺的好东西,但是到了东方家,那就是个烫手的山芋,丢之不及。 在东方家,这家主之位那最是牢靠,只要你还活着就没有人会来强这位子,就像是东方啸这样的无为,长老起先不也照样打算等他寿终正寝了之后才换家主吗?这就说明了东方家家主之位是多么的有保障。 至于为什么这执掌一方权势的家主之位这么招人嫌呢? 那是因为,别人当家主,那意味着开始奴役别人,而东方家当家主,那是被别人奴役。不是说东方家的家主有什么不同,而是一旦当上家主就意味着承担了全族的兴衰,各种各样的问题全都需要考虑并解决,在东方啸当家主的时候,所有的事都被其他的主事们分摊了,现在到了东方博瀚掌权,所有的事都一股脑地堆到了他的身上,那些主事们乐得都想放炮仗好好庆祝了,这就是东方家家主的悲哀。 不要说这样不好,东方家从来不缺人才,真正到了家主手里的事其实也没有多少,其他的主事们自然乐得逍遥自在。 “大爷爷、二爷爷、三爷爷、瀚爷爷,卿玥有个不情之请,望诸位爷爷允诺。”“东方卿玥”郑重地对着四人躬□去。 二长老自重新见到“东方卿玥”以来,哪里见过他这般模样,当下就有些心疼:“卿玥快快起身,有事且管讲来。” 大长老和三长老以及东方博瀚对视一眼,也同样点头说道:“你说。” “东方卿玥”直起身子抿了抿唇,犹豫了一番,最终还是毅然说道:“明日请让卿玥的衣冠随着父亲他们一同入葬。” “你说什么!”所有人都异口同声地惊呼道。 “让卿玥的衣冠随父亲他们一同入葬。” “一派胡言!”在确认了不是听错之后,大长老惊怒地拍案而起,“你简直就是胡闹!” “大哥消消气,卿玥定是一时糊涂。”二长老见到自家大哥真的怒了,连忙出言安抚道,“咱们再细细问问,再问问。” 余下的三长老却是深深地看着“东方卿玥”问道:“卿玥,你可知你刚才所说之言是何意义?” “回三长老,卿玥知道。”“东方卿玥”抬头看向三长老,一字一句地说道,“意味着族谱之上‘东方卿玥’已于昨夜一同死去,这世上再无‘东方卿玥’,往后卿玥若是身死,也不得葬于族墓之中。” “你既知晓,如何又能说出如斯荒唐之言!”大长老守护家族百年,最是在意族中子弟,如何能允许这样“生时衣冠入葬”的事情发生。 “父亲一生都只爱着李氏,他的儿子是东方卿珺,他的女儿是东方卿淑,就连三夫人和四妹都曾经被他放在过眼里。”说道此处“东方卿玥”的语气已经有些拔高,情绪也开始不稳,“但是唯独只有卿玥……只有卿玥从来不是父亲的儿子,从来都不是……” 话未说完,“噗”的一声,随着他过于激动的情绪,一口鲜红的血液猛地喷出,虽然及时用手掩住了嘴,但是缕缕的血丝还是沿着那只苍白瘦弱的手缓缓而下。 一时间所有人都怔愣了。 “卿玥!”二长老猛地扶住身子有些摇晃的“东方卿玥”,嘴里亦是不住地说着,“卿玥,爷爷的小卿玥,咱不激动,不激动啊,有话好说,慢慢说啊。” 三长老也连忙握上“东方卿玥”的手腕,皱了皱眉,似乎一夜修养之后,这孩子的身子反倒是越加差了,看着他眼下的青黑之色,应当是一宿未睡,不过却也在理,他们不也未曾睡好,只不过这孩子的身子是受不住了。 想到此处,三长老不禁向着大长老使了个眼神。 大长老也是一时急糊涂了,忘了这孩子的身子是禁不起激的,见着“东方卿玥”呕血,心下也有些后悔。 倒是东方博瀚第一次看到“东方卿玥”发作,着实是被吓着了,他虽然知道这孩子已经药石无灵,但是亲眼见到却是另一番感触,看着他不免多些怜惜:“卿玥,你可想好了,这事莽撞不得。” “东方卿玥”看着东方博瀚,摇了摇头说道:“卿玥做出这样的决定,并非是有其他的什么念头,只是不想……不想身死之后和父亲他们在一起,就算是卿玥不孝吧,但是卿玥真的不愿,不愿……” 因着毒发,“东方卿玥”的声音已经有些气力不济了,但是从他的话中不难发现其中的坚决。 “大哥,你就应了吧,卿玥都已经这般模样了,就算应了他又如何?”二长老真的是心疼了,那东方啸这样伤他小卿玥的心,就算是这样做了又如何,父慈子孝,父都不慈,儿子又为什么要孝啊。 大长老沉默了,他想到过“东方卿玥”会有怨,但是没料到这孩子会这样的烈,似乎脑海中还留有先前那个即使被伤得体无完肤也不曾恨过的身影,再回首,那个愚孝的有些痴傻的孩子已经是满心的怨恨,这都是东方啸自己造下的孽啊。 “大哥,应下吧,东方家不在乎这个。”三长老也从旁劝说道,就这破败的身子,卿玥又能活到几时,即使顺了他的心又能如何? 东方博瀚也同样说道:“大长老,就答应这孩子吧,今后的事,今后再说。”大不了他再多一个孙子便是了,东方啸不要,他东方博瀚稀罕。 “唉~”大长老长叹一声,也知道无力劝回卿玥这孩子了,“那么明日过后你待如何?” “卿玥不想待在这层层的院落之中,在城郊外卿玥有一座小院,今日卿玥便过去。”环顾着屋中的一切“东方卿玥”平淡地说道,“明日过后再无‘东方卿玥’了,诸位爷爷,往后若有机会,便唤卿玥一声‘隐月’吧。” “影……玥?”二长老疑惑地看着“东方卿玥”一时间分不清究竟是哪两个字。 “不显之隐,星辰之月。今后这世间只有隐月。”谁都没有发现说这话时,他眼中的隐晦之色,虽然接受了东方卿玥的身子,注定要为他活上一场,但是这并不妨碍自己改变些什么。 其他的人却都有些惊愕了,不是这名字多么的奇怪,而是结合“东方卿玥”的处境,他们不由得就会多想一些。 隐月—— 隐匿的玉轮,亦或是……伤怜的残钩? 前者满身清傲,后者盈满哀伤。 这孩子…… 无论如何最后这有些荒谬的提议最终还是被大长老应允了,自此,东方家少了个“东方卿玥”,留下只是“隐月”。 …… 隐月静静地躺在睡榻之上,缕缕的药香缓缓地升腾在屋间,他的手边,蓝儿正埋首在羽间休憩。 “你不该来。”隐月闭着眼睛,对着空无一人的屋子说道。 “呵,我怎能不来。”然而隐月话音刚落,另一个低沉中带着慵懒的男子之声就回荡在了空气之中。 隐月张开双眼,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件精致而大气的紫色锦袍,如同它的主人一般低调中暗藏着尊荣。 作者有话要说:隐月:怎么又是你?(╰_╯)# 三少:因为这有你。O(n_n)O~ 隐月动动手指:…… (蓝儿:这人居然还没死!(⊙o⊙)…) 三少暗自抹汗:真是要人命啊…… 27第二十六章 隐月看着眼前一身紫衣,满身都张扬着恣意的男子,微微眯了眯眼睛:“怎么?木三少当真以为隐月奈何不了你不成?” 此时正在隐月对面的紫衣男子随意地寻了张凳子坐下,将半边的身子倚在了圆桌之上,看着这屋子的主人没有丝毫起身之意,木烨霖笑了笑,说道:“哪里,二少爷之威能,烨霖已经再是清楚不过了,又怎敢放肆。” “哼”隐月不快地轻哼一声,对于一个擅自闯进自己卧室的人,谁都不会给他好脸色,更何况这还是一个怎么算都是陌生的人。 这突兀地出现在隐月屋中的紫衣人,正是那日在茶楼中有过一面之缘的凌云三少——木烨霖。 不同于那日所见的云淡风轻,更加没有传说中的温润亲和,此时依旧是一身紫衣的木三少,退去了往日的满身清华,有着的是与生俱来的世家公孙所特有的贵气与桀骜。 一双紧紧注视着隐月的含笑的眼眸中,满满的都是兴然之色。 昨夜。 …… 在身后劈啪作响的烧灼声中,隐月缓缓地走在长廊之上,对于那逐渐渲染出妖艳的火光全然不曾在意,随着火光的照耀,漫步月下,欣赏着这座苍恒院最后的景致。 然而当火光映红了长廊的一处转角,正在行进间的隐月却骤然停下了脚步,他缓缓地转过身,面向长廊的外侧,将目光投注到院中的一棵榕树之下。 清冷的月光,倾泻在大地之上,驱逐了黑暗的迷茫,却又带来了月影的朦胧,那棵高大的榕树遮掩着陌生的气息,隐月站立着身子,神色漠然地看着那榕树粗壮的树干,在它的后面,一角暗紫色的衣袂在夜风的吹拂下无声地摇摆。 院中寂静无声,唯有通天的火光中传来屋梁倒塌的轰隆声,月影轻移,一个颀长而挺拔的身影最终还是慢慢地离开了树干的遮掩,清亮的月光将他高大的身影拉伸地更加绵长,随着他缓缓行进的脚步,虚无地影子一直延续到了隐月的脚下。 未曾好好打理的长发,脱离了发带的束缚,随着夜风在来人身后轻扬地舞动,背着月色而来,黑暗的阴影掩藏了他的脸颊,但是那显露在月光之中的下颚,却带着鲜明而凌犀的线条,即使只是无声地靠近,一身暗紫的衣衫,在月色的照耀下,也显得分外的张扬。 来人径直向着长廊中的隐月走来,在台阶下站定,微微扬起头,将那月白色的身影纳入自己的眼帘。 这一向上微侧的动作将来人的脸颊,整个暴露在了月光之下,面若冠玉,眉眼清利似飞剑、朗星,高挺的鼻梁下,一双单薄的嘴唇勾画着一抹轻慢的弧度,再配着他此时一身的慵懒的气息,这紫衣人全身都散发着一种低调的妖异和邪魅的轻佻。 “东方二少爷。”来人带着嘴边充满了玩味儿的笑意,用着一种低沉而略带上扬的语调对着隐月说道。 隐月同样看着眼前的紫衣男子,口中淡淡地说道:“木三少。” 不错,这个深夜来到苍恒院中的紫衣人,正是曾经引起过隐月关注并且还命傀儡调查过的凌云三少——木烨霖。 “呵呵。”木烨霖轻笑着挑了挑额间垂落的发丝,毫不在意隐月此时过于冷漠的目光,“没想到二少爷竟然也会认得在下,烨霖实在是有些受宠若惊啊。” 隐月看着木烨霖嘴角那抹别有深意的笑容,暗自扬了扬眉,一时也摸不清这人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前些日子,在茶楼之中匆匆一别,竟是未能与二少爷结识,实在是遗憾非常。”也不在意隐月的沉默,木烨霖接着说道,同时一双深邃的眼眸借着空中的月光,打量着那玉尊似的东方卿玥,只觉得这位东方家的二少爷着实长得精致了些,而且比及前些日子见到的,现在自己面前的人显然更加的清冷,寒沉的气息中却又隐隐透露着魔魅,当真是引人的很。 对于木烨霖有些放肆的目光,隐月并没有什么感觉,因为他同样用着这样的目光扫视着眼前的木三少。 今夜出现在他面前的木烨霖,实在是与之前傀儡呈上的画像相差太多,不,不只是画像,就连那日在茶楼中亲眼见到木三少,也难以和月色中的紫衣人有所联系。前者只有将视线扫过才会发现他静佚的清华,而后者却只要在场,那么所有的目光就注定了只能停留在他的身上,惊艳于那份尊贵而桀骜的气场。 “三少是在笑话卿玥吗?”隐月听了木烨霖的话不置可否地轻笑一声,“木家三少乃是当世少有的奇才,哪怕卿玥只是一介纨绔,却了是闻名已久的。” 对上木烨霖那双充盈着戏谑的黑眸,隐月伸手抚了抚已经来到他的臂上的蓝儿,因为还魂在这陌生的世界,以前的手段自然是不适用了,碍于势力的局限,对于这位凌云庄的三少木烨霖,他还真的就只停留在闻名的阶段,而他最不相信的就是所谓的传闻。 木烨霖自然也是听出了隐月话中的深意,愉悦地勾了勾唇角:“二少爷却也是在消遣烨霖呢,就那些许虚名怕是还入不得二少爷的眼吧。” 他那亲善谦恭的名声与眼前这位二少爷骄奢纨绔的传闻,不过都是半斤八两罢了,其中的真假除了他们自己,谁又会清楚究竟有几分? “三少却是自谦了,卿玥得见二少本人,才知道‘闻名不如见面’是为何解。”隐月轻扬着语调说道。 这为名动江湖的木三少,隐月可是未曾在他身上看到什么温文儒雅,反倒是嗅到了些许邪派们的危险气息,一举一动也都散溢着妖靡的邪意。 木烨霖含笑地接口道:“呵,多谢二少爷抬举,烨霖今夜遇着二少爷也是方才理会‘三人成虎’是何真意。” 这为二少爷在广陵城中真可算是“大名鼎鼎”,着实是有趣之极。 木烨霖心情颇佳地说道,“夜近子时,烨霖厚颜来访本是有事寻着东方兄一询,怎想竟然会与二少爷相遇,实在是烨霖之幸,观二少爷与家人相处,当真是世间罕见,这东方家的家风当真是令人钦羡。” 隐月加深了手指在蓝儿背上划动的幅度,一直有些淡漠的脸上也微微带出了笑影:“哦,三少是想要请教大哥吗,那可真是卿玥的过错,先前因着一时任性怕是累着大哥了,此时想来已经是歇下了,当是没有时间招呼三少了。” “那倒是可惜了,不过烨霖见着二少爷风采非凡,不如与烨霖趁着这月色,好好欣赏一下今夜院中难得的美景如何?”木烨霖说着转动头颅看向隐月的身后,低沉的话语带着轻佻的尾音,满满散逸在夜色之中。 隐月并没有侧过身子,只是感受着身后那滚滚的热浪,神情却是一派闲适:“有何不可,如果三少当真有此雅兴,卿玥定是不会驳逆的,若是幸运那么自是要帮上一帮的。”线条鲜明的凤眼直直地望着木烨霖,漆黑的眼睛在月光的映照下泛着隐秘的微光,“卿玥即使才疏学浅,也能为着三少引见一番,对于三少的名声各位长老也是早有耳闻的,应该会乐意指教一二,如此想来事后也不会责怪卿玥打搅才是。” 两人隔着一丈之距,即使此时的月色已经有些昏暗,但是却丝毫不妨碍他们的视野,四目相对,静默无言。 越渐有劲的火势张扬地焚上了夜空,明艳的火光渐渐地扫过长廊,逼离了朦胧的月光照亮了整个院落。 各具风采的面容上都带着一抹温润舒怡的清浅笑意,而那漆黑的眼眸中则俱是一片清冷,毫无笑影。 游动的火蛇夹带着炙热的气息,以吞噬一切的威势快速地向着庭院袭来,滚滚的热浪掀起了二人的青丝与衣袂,然而它们各自的主人却依旧凝视着对方,平静的面容上有着的都是对于另一人的关注,那逼人的火势谁都未曾放在眼中。 看着“对方卿玥”的脸上尽是从容,木烨霖的心中顿时感到十分的有趣,他毫不怀疑,若是自己真的将他拖到被人发现,这位二少爷绝对会将他推到水中,而他自己一身自然闲适地站在岸边,看着他在污水中狼狈挣扎,到时候,就算是自己向着他泼去无尽的污水,这位二少爷也能让无数的人为他遮挡,一身干净的看着那因着赃污的人,将他永远的压进淤泥之中,永世不得翻身,对于这位东方家的二少爷,木烨霖从不怀疑他的能耐。 不过是因着意外落脚在东方府,却怎么都没想到会遇上这样有趣的人物,在茶楼之时,若非因为自己有着过于常人的敏锐,也同样发现不了这位二少爷的违和,不管表面上这人表现地多么激动,但是他的内心却是异常的平静,当真是表里不一,结合着广陵城的传闻,木烨霖很是好奇,这位二少爷究竟想要做些什么,因为如果他当真心机了得,那么又怎么会放任那些流言? 带着心底的疑惑,木烨霖留心着他的动作,却是越看越觉得诧异,这就是那传闻中不学无术、淫侈纨绔的东方卿玥? 如此手段,若不是一开始就知道那人的真实面目,那么就凭着面上的一切,又有谁会怀疑这位二少爷呢?莫说是那局中之人,就是隐在暗处的他都不禁看得心惊胆战。 听着远处逐渐响起的嘈杂之声,木烨霖知道不能再玩下去了,否者就是真正的惹火烧身,今夜虽然意外地被这位二少爷揪出了身形,但是有些意外的收获,再留在这儿就危险了。 于是木烨霖率先打破僵局,对着“东方卿玥”抱了抱拳,说道:“夜色已晚,烨霖还是不打搅二少爷休息了,至于东方家的长老们,想来也不会有时间搭理烨霖了,还是就此告辞为好。” 隐月伸手捞回被吹拂到身前的长发,感受着身后层层的热浪,对于木烨霖的告辞不置可否。 木烨霖对于“东方卿玥”的沉默有些意外的抬眼望去,见他依旧抚发轻笑,不禁下意识地感觉不妙,然而还不等他开口,脑海中便传来一阵晕眩之感。 踉跄了一□子,木烨霖赶忙伸手扶住身边的一块假山,另一只手也不由地撑住了昏沉一片的脑袋,不过短短一瞬,木烨霖的额间已是冷汗淋漓。 “二少爷用药果然了得,烨霖佩服之至。”待得昏眩之感好些,木烨霖直起身子对着眼前的“东方卿玥”语带真诚地说道,能这样不着痕迹地就是让他中招,的确让他很是惊奇。 不说这木烨霖如何感想,另一边的隐月心中也是一片吃惊,对于他还能站着说话的吃惊。 虽然顾及着木烨霖的身份,隐月并没有用致命的毒药,但是却也是一种能让人昏睡一觉并且忘记一些事情的药剂,至于作用,在药奴的身上就很是有效,然而这木烨霖却在明显中招之后,依旧能清醒着对自己说话,而且似乎神思清明不曾遗忘任何事情,这简直就是狠狠地扇了隐月一巴掌,他的药剂竟然在一个世俗之人身上失效了? 难道这就是这人明知道自己的手段,却依然胆敢在他放肆的依仗?那么他倒要看看这份依仗究竟能保他到何时! 不小心瞄到“东方卿玥”眼中的着恼之色,木烨霖心中“咯噔”一声,暗叫不妙,作为一个同样自信的人,他很清楚自己没有倒下应该已经触怒了这位二少爷,今夜他的确是故意表现的张狂些,因为若不如此,怕是容不得他说这些话就被这位二少爷灭口了。 但是千算万算,木烨霖怎么都没有料到,这位二少爷竟然这般果断。虽然的确如他所想的一般并不会想要杀他灭口,但是到了最后却还是动手了,更是因此无意间挑衅了这善于使毒的二少爷。 他虽然因为体质的原因能够更好地免疫一些药性,但是如若这东方二少真的一心想要对付他,那么凭着那隐晦之极的用药手段,自己今夜就真的是在劫难逃了。 因此在确认之前的药已经无碍之后,趁着“东方卿玥”还未再次动手之前,木烨霖急忙运起轻功,向着身后退去,几个起落之后,人已经是远在百米之外了。 隐月一直看着那紫色的身影,直到他消失在夜色之中,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抬手在鼻尖细细嗅闻。 药剂没有任何差错,那么那位木三少又究竟是因为什么而能逃脱的呢? 听到耳边越渐清晰的呼救声,隐月收回手,带着蓝儿转身离去。 …… 隐月坐起身上,仔细地打量着半靠在桌边的木烨霖,武林传闻年仅弱冠的凌云三少武功出神入化,看着面前之人一身暗沉的气息——先天之境。 这是在这世间他所见到的除了东方家以外的第一个先天武者,难不成就是这身修为化解了自己的药剂?那么下一次或许应该用对付修行之人的药剂试试。 “三少今日来此,所为何事?”虽然很想将木烨霖制成药奴,但是事后却是有些麻烦,所以还需要细细谋划一番才是。 或许是因为隐月的目光太过于冷漠,木烨霖不禁坐正了身体,这位二少爷的视线是恶意的,很显然前一晚的事情让他耿耿在怀,若是想要安心些,还是想想办法安抚下来才是。 “二少爷这话还真是伤了烨霖的心了,原以为就算不是莫逆之交,也称得上是朋友了,现如今,那东方家主不幸逝世,作为朋友,烨霖自当前来看望一二。”木烨霖揣着虚伪的笑容对着隐月说道。 “哦,是吗?隐月还当是三少身子不适呢。”隐月笑得同样虚伪,“而且,‘东方卿玥’已经随着东方啸一同葬身火海,哪里还用得上三少安慰。” “呵呵,烨霖的身子的确有些不利爽,或许还得劳烦二少帮着看看。”说着就站起身来,走到隐月的身前,将手搁在了隐月的面前。 昨日虽然化去了药性,但是却依旧让他的脑袋昏沉了一半宿,就连白日里若是动作大些也直犯恶心,这滋味当真是难受之极。 至于隐月的后半段话,木烨霖可不会以为他真的是因为痛心绝望,而厌恶自己的了出身,一手布的棋局,这位二少爷怎么会在乎那些东西,现在木烨霖在短短的时间里养成了揣摩隐月行为的习惯,因为这位二少爷的任何一个举动,似乎都会在表面之下隐藏着另一种目的。 隐月看着眼前这只修长的手,有些怔愣,这木烨霖究竟是哪来的信心,竟然敢将自己的脉门交到他的手里,若非现在自己并不打算要这人的性命,此时就能叫他横着出去,简直就是不知死活。 虽然心里这么想着,但是隐月还是将手搭在了木烨霖的手腕上,发现微微的避让,心中不屑地轻哼一声,手指快速下压,一把扣住木烨霖的手腕。 而木烨霖在感受到手腕上陌生的温度时,身子下意识地产生了些许的僵硬,看着对面之人的表情,他也猜得出这位二少爷怕是忘记了,或者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有洁癖之症,即使有些不适但木烨霖还是没有接着避开,更加不打算现在开口解释,他可不认为面前的这位二少爷会听他的理由。 对于自己的医术隐月从不怀疑,纵然不常用,却也自信难逢敌手,所以感受着指腹下稳健有力的脉搏,隐月清楚地知道,这人是真的化解了自己药剂的药性,真是有趣之极。 “三少真是令隐月诧异。”隐月放开木烨霖的手,重新靠到身后的软垫上,“想来还是隐月小看了天下人。”长久的随顺似乎让他有些自满了,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他太自大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看来药奴的工作还得再多加一些,或者……隐月隐晦地打量着木烨霖,或者是再增加一个药奴? 木烨霖若是知道自己被隐月看上了,不知道会是何种表情,想来不会太过美妙,因此,再不知隐月心思的时候,木烨霖听到隐月的话,心中暗自舒了口气,虽然也觉得没有什么大碍,但是对于隐月这位一手除去了东方啸一家的二少爷,心中自是不免有些忌讳。 至于将脉门送到隐月的手下,这可不是对于隐月人品的放心,毕竟这位东方家的二少爷怎么算都称不得是个好人。 之所以让他诊脉,只不过是因为知道隐月短时间内不会要他的性命罢了,昨夜虽然自己逃离的快,但是他可不相信,若是这位二少爷想要置他于死地,会那样轻易地让自己安然离去。 “二少爷却是说错了。”木烨霖见着放松身子的隐月,也转身回到了桌边,重新坐下,“依着二少爷的用毒手段,烨霖以为或许只有北郭家的大长老方能一较高下。” 木烨霖说出这样的话,可不是在抬举隐月,事实上,就他的感觉上来说,或许这位二少爷更加厉害一些才是。 “哦,北郭家的大长老吗?”隐月自还魂以来一直都待在东方家,对于这个世界所谓的武林势力着实有些模糊,现在闲了下来,或许他应该找个机会好好领会一下其中的精髓。 木烨霖也算是瞧清楚了,这位二少爷最在意的就是医毒之术,他今日会这般大大咧咧地出现在隐月的面前,正是凭着这位二少爷对于自己的好奇,昨夜仔细分析之后,木烨霖不禁大胆地想到,虽然有着挑衅之嫌,但是这何尝不是一种有效的防护手段呢? 他相信只要一日还有疑惑,隐月就不会轻易取他性命,当然前提是自己也不再惹恼这位二少爷。 于是在一番试探之后,面对这能轻易要了自己的性命的人,木烨霖也终于能放下心来和这位二少爷好好聊聊了:“在江湖之中,若是说到这医、毒二字,那么最先让人想到的就是东方家的三长老,以及北郭家的大长老。”见着隐月凝神细听的模样,木烨霖就更有把握了,“若论医术,东方家的三长老那是医术了得,妙手回春,堪称医中翘楚,而与三长老齐名的北郭家大长老则是毒技无双,杀人无影,自是毒中魁首。” 隐月听了,暗自点了点头,虽然三长老发现不了他的手段,但是那毕竟不是世俗人的药剂,从三长老为自己配置的汤药中就能发现其医术的精湛,那北郭家的大长老也是听着二长老提过一次,想来能与三长老齐名的人物,他的使毒之能,毋庸怀疑。 “其实真正令烨霖惊异的却是二少爷,若非这次机缘巧合之下,怕是烨霖都会因着传闻错失了二少爷。”木烨霖见着至始至终一派从容的隐月,心中一片赞叹,这位东方家的二少爷是他在江湖中见过最是精彩的人物,不论是惊世的才能,还是无双的风华。 隐月听了木烨霖的感叹,嗤笑一声,正欲说些是什么,但是却忽然停了下来,并且举起了一只手,示意木烨霖安静。 木烨霖有些疑惑地看了看隐月,尽管有些不明所以,但是还是选择了安静,片刻之后,一队整齐的脚步声传进了他的耳中,木烨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他之所以胆敢擅闯碧琼院,是因为他自信自己能轻易地避过巡查的武士,更加确信屋中的谈话不会落日第三人的耳中,但是,木烨霖怎么都想不到传闻中全无武功的东方家废物二少爷,竟然会比他更早地听到屋外的动静,这是何等的修为? “这些就是遵从东方家的长老们的命令,前来护卫二少爷的武士吧?果然个个武艺精湛。”收拾好又一次遭受打击的心,木烨霖将话题转到了其他的地方。 “精湛吗?或许吧。”隐月不甚在意地说道,他的确不清楚究竟该以怎样的标准来衡量武功的高低,但是想来由长老院调拨的武士应当是不差的。 木烨霖看着不以为然的隐月,心中有些好笑,这位二少爷当真是有些奇异:“这些武士在后天高手中也算得上是一流,即使是一般的高门大户也难得其一二,自然是不容小觑的。” 隐月听后不禁想到,东方家的武力当真是够高的。 “当然,这些在二少爷的眼里怕是算不得什么,或许也只是好用些的人证罢了。”木烨霖把玩着手边的一个瓷杯,漫不经心地说着,“越是武功精湛便越是好用,连着那些一同过来伺候的下人也是一样,不说东方家的长老们是否目的不纯,但是二少爷的心却真的是细密的很,所有的一切都被用得恰到好处,无一丝突兀,当真是让烨霖钦羡不已。” 无论东方家的长老究竟是为了保护这位二少爷,还是已经有所怀疑,其实都不重要,因为只要这位二少爷愿意,那么即使是敌人的刀刃也只能划出他想要的弧度,甚是是在必要的时候刺进自己主人的胸口。 就如现在一样,即使所有曾经不利于这位二少爷的人都突然死去,但是谁也不会怀疑他,因为全院的下人和武士都是人证,这些只忠于长老的人说的话,就是最有力的证明,因此这位二少爷什么都不用说,就可以让自己身上的翎羽干干净净,即使,事实上他真的毫不留情地灭杀了自己的血亲。 “这东方家的人做梦都想不到,他们眼中身中剧毒,根基俱毁,更是性命垂危的病弱少爷,竟然有着出神入化的高深武功吧。”木烨霖看着那睡榻上依旧一脸苍白的隐月,心中生出一丝忌惮。 其实这位二少爷对于自身的隐藏并不高明,但是他就有这样的本事,在一开始就将自推到最显眼的地方,然而却又能轻易地将视线转移到他处,即使是停留在他的身上,也只会是想要尽全力将他守护周全,这样一个做事毫不留余地,并且还让人全然捉不住尾巴的人,当真可怕。 “嗯哼,三少这是在为他们抱不平吗?”隐月看了眼对面的木烨霖,单手支着头,缓缓地合上了双眼。 木烨霖见着隐月一副倾听的模样,也缓缓放下了有些高悬的心,他赌对了,这位二少爷虽然对于东方啸他们极狠,但是事实上却不是热衷于此道的人,只要拿捏得当,即使是自己这样知晓其秘密的人,他也是懒得理会的。 若是让隐月知道他的这番心思,只怕是要当场讽笑出声,若不是木烨霖的体质让他产生了好奇,就像这样到他的面前大谈自己的计谋,早就被隐月不耐地封口了,至于最后是死是活,那就不关他是事了。 说到底木烨霖还是太自信,相似的高度或许的确是会让人宽容一些,甚至是产生惺惺相惜的情谊,但是此时的他却不知道,对于隐月而言,木三少最多也就是入得了眼罢了。 “自然不是,烨霖又不是嫌自己的命长了,哪里胆敢招惹上二少爷?”木烨霖恢复了先前的慵懒模样,接着说道,“今日这以衣入棺,应当就是二少爷最后的一步了吧。” 说到这里,木烨霖不得不佩服这位二少爷,他不但是对自己的目标狠,就连对他自己也做得极绝,但是不得不承认,唯有这样才能永远杜绝事发的可能。 隐月闭着眼,却伸手招呼了一声在旁边休憩的蓝儿,虽然他这样做,最重要的目的是为了用回自己的名字,但是不可否认,也的确有着木烨霖所说的那番心思。 人心谁都料不得准,即使是在东方家,虽然因为血脉的力量让所有的人,都对着自己心存怜惜,但是不容怀疑,这传承了数百年的古老存在,同样也是一个极具智慧的家族。 若是他此时真的已经命不久矣,那么的确用不着多此一举,但是事实上隐月并没有想要假死脱身的打算,因此以后康复后的生活就要早作打算。 只要东方卿玥还活着,那么待得时间长了,终会有人发现其中的端倪,这就是死亡的力量,即使他身前作恶多端,随着时间的流逝终会被人淡忘,更何况东方啸的行为其实只是因为在东方家才会显得如此突兀,当东方卿玥还活着,而为难过他的家人们却都已经死了的时候,心就会倾斜,所以“东方卿玥”只能死去。 他要让所有见到他的人,第一个想到的不是那些苛待过他却已经长埋地下的人,而是“东方卿玥”这个已经掩埋了的身份,他要的是一份永远填不平的愧疚。 而且从一开始,隐月就将一个一心惦念着家人的愚孝模样,深深地刻进了所有人的心里,即使“东方卿玥”木讷偏执,优柔寡断,但是谁都知道这是个极重亲情,甚至是有些极端到无可救药的人,一个可以为了血亲而偏执的人,永远比一个温柔却淡漠的人要更加让人放心,即使今后“东方卿玥”在明面上再不是东方家的人,但是暗地里,在所有知情者的心里,这就是一个永远对着亲人狠不下心的完美的东方族人。 只有这样他才能永远不与东方家生疏,并且以一个外人的身份参与到族中的事物中去。 木烨霖看着那只毛色艳丽的鹊鸟,想到它的不凡,口中不禁又是一番感叹:“这只鹊鸟倒当真是聪颖之极。” 隐月感受到木烨霖停留在蓝儿身上的目光,缓缓地睁开眼睛,“那是自然,它最是乖巧。”话语里的它指的可不是这只红嘴蓝鹊,而是它脑中的蛊虫,它们都是些乖巧的孩子。 木烨霖闻言抬头看向隐月,触及到他此时眼中十分明显的愉悦笑意,心中不由地微微颤动,这样真心的笑容让这人本就精致的面容,如同雪中白莲般,自有一股与生俱来的清冷之姿,展露出惑人的风华。 只怕是对着东方家的人,这位二少爷都不曾笑得这般恣意过。 但是这不能说对面之人对于东方家全无情谊,因为即使是无情地抹去了东方啸一家,但是从根本上来说,却未曾伤到东方家族丝毫,就算是外在的脸面。 这位二少爷算计东方啸一家,利用东方家的长老们,但是相对的却也周全的维护了东方家的门面。 昨夜促使张氏动手,看着是急功近利了些,然而事实上却是让东方啸一家消失的正常而及时,因为只要到了天明,东方家改换家主之事就会正式公布,无论怎么遮掩,事实终会被外界知晓,到时候,东方家就会颜面尽失,不同于其他的家族,以门风著称的东方家若是出了这等事,那么就不只是面子上过不去了,就连里子也会受到连累。 而经过这位二少爷的插手,那么从今往后,人们只会记得这一场惨烈的大火,却谁都不会知道曾经这东方家出现过族人相残的丑事,即使是先天高手都抗拒不了天灾,那么只是修为平平的东方啸一家,葬身火海又有什么不可能呢? 也正是因为这样,木烨霖才会有胆量靠近隐月,因为无论手段再狠,他的心里总算还有着人情。 直到明了之后,木烨霖都不止一次的庆幸于这一次的误会,其实有时候想当然也不尽是坏事。 “二少爷今后若是出游不妨通传一声,烨霖自愿相陪。”木烨霖似是被蛊惑了一般,对着隐月轻声说道。这位二少爷虽然危险了些,但是却真的是极其出彩的人物,若是能够与其相交,当真是人生一大乐事,快意之极。 隐月听着木烨霖的邀请,微微眯起了眼睛,使得一双凤眼更加的狭长,淡淡的嘴唇带出一抹邪意的弧度,说道:“三少名动江湖,隐月怎敢劳烦,若是有缘相聚,但请稍加提点。” 这就是拒绝了。木烨霖心中有些遗憾,但是却又不觉得意外。 在这件事中,还看似多余的牵扯上了东方卿珺的两个武林朋友,让徐涵昱和林亦鸣知道东方卿珺所谓的“恶行”,或许不单单是为了损坏东方卿珺在江湖中的名声,毕竟在东方卿珺身死之后,死者为大,徐涵昱和林亦鸣也不会做出嚼舌之事,那么这位二少爷这样做的目的,怕就是为了之后方便行走在江湖而埋下的隐线吧。 看着对面一身懒散的隐月,木烨霖不知是哪里不对了,竟然不假思索地说了句:“二少爷其实应该再肆意些,今日的风华令烨霖倾羡。” 隐月刹那间僵住了身子,缓缓地转过头去,一字一句地说道:“三少真的以为隐月奈何不了你,嗯?” 木烨霖在话刚刚说完的时候就知道要糟,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怎么会说出这样孟浪的话来,看来今日还是得先逃为妙。 见着木烨霖寻着窗子就要出去,隐月扬了扬手,榻上的蓝儿拍了下翅膀,清鸣一声便向着木烨霖的脑袋袭去。 一心寻着逃跑路线,木烨霖被奇袭而来的蓝儿啄中了脑门,不禁闷哼一声,再不敢耽搁,轻身便向着窗外逸去。 看着跃动在林间有些狼狈的身影,隐月微微勾起了唇角,不是任何对于自己有威胁的人都要除去,毕竟谁都不能说自己是无敌的,若是只要让自己感到不安就要花着心思除去,那么你也就不用再做其他的事了,本末倒置便是这理,遇强则强,方是生存之道。 在策划着一盘棋局的时候,其实还是需要有人一同旁观的,这个能看透你所有布局的人,要么成为至交好友,那么就变成生死仇敌,反正不能缺少了那欣赏之人。 既然这木烨霖此时没有对他生出敌意,不会坏了他的谋划,那么暂且就这样放过他便是,毕竟一个没有同等之人的世界很无聊。 作者有话要说:隐月:三少说什么?-_-# 烨霖:哈……有说话吗?⊙﹏⊙b汗 隐月:……(╰_╯)# 烨霖:……O(n_n)O~~ 隐月扬了扬手臂…… 烨霖抱头狼狈奔逃中。o(>﹏<)o不要啊 (想要接近这位二少爷,看来还得先和这只扁毛畜生争宠才行。/(tot)/~~) 蓝儿:╭(╯^╰)╮ 28第二十七章 东方家族作为武林中声望盛极的一大名门,它的各种消息自然都会被其他人所留意着,事无大小,只要关系到自身那就是有用的消息,这算不得监视,只是为了能在最快地了解事实,做好应对准备罢了。 因此,可以想到,像东方家当代家主东方啸一家,于昨夜不幸葬身火海这样的大事,更是在短短几天之内就传遍了整个江湖,就连与江湖无关的平民百姓,也都在暗自交换着各自的最新消息,而其他有所牵扯的人那就更不用说了,在接下去的几日内,本就繁华的广陵城中一下子便涌进了众多的武林人士。 武林家主在自己家族的主宅中被烈火吞噬,一家老小全部命丧黄泉无一幸免,这听着怎么都会觉得分外离奇,若是换个人家,所有人都会觉得这就是话本里说的,定然是有人为了谋夺家产而犯下的凶案。 但是,这场看似简单的荒唐事儿却是发生在了东方家,这个家风怪异到令人费解却同样让人羡慕的古老家族,就因着这样,无论是谋财害命还是杀人复仇,所有的怀疑就都不成立了,因为东方家的人不允许! 即使有些心理阴暗的人依旧在暗地里揣测,但是绝大部分的人都已经在最先的惊讶之后,理所当然的接受了,天灾,那是连先天高手都避不了的劫难,更何况是武功平平的东方啸一家,至于为什么会全都在一起,那就更能说明是气运灾厄啊。 事实上东方啸作为一位不理事的家主,会为他感到遗憾和悲伤的人,甚至都比不上他的儿子东方卿珺,所以就算是觉得其中有异,也万不会有人找上东方家为其讨一个明白,因此,随着一声声悲凉的丧曲之音,东方家在所有人各色的心思中完成了一场家主的更替。 无论外面的人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那些都已经与隐月无关了。 寂静的碧琼院中,连小厮和丫鬟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打扰了屋里修养的主子。 卧房中,一炉熏香缓缓地升腾着袅袅白烟,飘渺的雾气,为这间屋子增添了一层蒙眬,透过这层虚幻的雾纱,隐约可见一躺一坐两个身影。 “二少爷当真是无情的很啊。”木烨霖支着下巴,拿过桌边一双特制的小木筷,夹起瓷盒中一条肥硕的软虫,递到憩在一边的蓝儿嘴边,见着它缓缓转过的脑袋,有趣地挑了挑眉头,竟然无视他木三少的存在? 瞄了眼正躺在床上不曾搭理过他的隐月,心中感叹,当真是有其主必有其宠,这位二少爷连养只鹊鸟都与众不同。 隐月此时仰躺在床上,感受着体内缓缓流动的真元,那洗髓之药的药力已经被这具身子吸收得差不多了,只要脱去了这具身子之前残留的杂质,那么今后的修炼将会容易许多。 至于为什么会在木烨霖的面前调息?与交情无关,和信任不搭,只是因为两人都是聪明人罢了。 “三少却也是悠闲地很,只是此时待在隐月的卧房怕是有些不妥吧。”调息完毕也没有真开眼睛,隐月语音淡漠地对着一旁不请自来的木烨霖说道,至于他话中的意思,隐月直接无视了,对于废话,没有理会的必要。 “呵呵,二少爷昏迷数日,烨霖着实是心急如焚,当下好不容易见着二少爷清醒了神智,烨霖欣喜若狂,今日却是半步都不愿离开。”听到这位二少爷终于开口说话了,木烨霖也就不再接着逗弄蓝儿了,转过身子准备招惹它的的主人,“至于其他的,那自有家父应付,烨霖又哪里会不得清闲,倒是二少爷的身子着实是令烨霖着忧心不已,思索万千,终还是觉得应该亲眼看着为好,想来东方家的各位长辈们也不会责怪烨霖对于二少爷的一片关切之心。” 看着那躺在床上依旧面色苍白的隐月,木烨霖的心中便是一片无奈,这位二少爷当真是任性的很,只为着不愿哭丧送葬,竟然可劲地折腾着自己的身子,前几日乍然间看到他面色青黑,气息微弱极尽全无地躺在屋中时,就算他对于隐月的使毒能力有所了解,也不禁心中“咯噔”一下,怀疑这位二少爷是否因为一时不慎,真的将自己也搭了进去。 在东方家三长老好一通忙活之后,得知其虽然惊险,但是暂时性命无忧之后,才放松下来,下一刻就又在心底暗自嘲笑自个儿,就依着这位二少爷使毒的能耐,怎么会犯下这样的错误,当真是想得太多了。 隐月也懒得理会这位在短短几日内,就成了他人口中自己好友的木三少,就像木烨霖赞美隐月的心机一般,隐月也认可这人的能力,既然被趁机钻了空子,他自也认下这一局。 东方啸的葬礼明面上隐月自然是不能去的,毕竟他自己也是那葬礼上的一个,在这广陵城认识东方卿玥的却也大有人在,因此隐月倒是不需要到灵柩前哭丧的。 但是若真的因为这样就什么也不做,在礼仪上却是架不住“孝”之一字的,就算他表现地再怎么怨恨东方啸,为其送葬却是为人子怎么都免不了的,若是在这上面稍有差池,那么之前的一切就算是白费功夫了,东方卿玥可以在名义上无视东方啸,但是绝对不能再丧礼中怠慢自己的父亲。 于是,为了免去那些麻烦,隐月干脆就让着自己昏迷了事,即使留在东方家中的傀儡已经全部用尽,但是有蓝儿守在自己的身旁,隐月也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危,唯一让他有些意外的就是这位据说是自己好友的凌云三少——木烨霖了。 这位前一晚还只能偷偷潜进自己卧房,即使被蓝儿追着啄也只得狼狈逃窜的木三少,竟然在自己清醒之后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长老们的身后,看着二长老一脸欣慰地抚着胡须,告知自己,他这位好友在他昏迷之时是多么地尽心地看护于他,隐月就有一种让蓝儿好生感谢感谢这位一直担忧与他的“知交好友”的冲动。 这木烨霖当真是出人意表,留下他的性命果然很是美妙。 “扣扣”敲门声自外间响起,隐月缓缓地放松了身体,让自个儿陷入舒适的被褥当中,而后又睁开眼睛,扭头看向桌边据说是尽心竭力地照看自己的木烨霖,眉脚一扬,‘还不去开门。’ ‘是,是。’木烨霖接到隐月的示意,顿了一下,暗自叹了口气,和这位二少爷相处,他自是不敢带着随从进屋的,若是为了图个方便,他敢肯定这位二少爷能让他立马就更换随从,就因为这样,在这只有两人的屋子里,能开门的自然不会是需要卧床休养的隐月了。 木烨霖起身来到门边,打开房门见着外面站着的老者,恭敬地向其挚晚辈礼:“烨霖问二长老安。” “呵呵,起来,起来。”二长老乐呵呵地笑着,却是没有去扶木烨霖的手臂,只是用着眼神示意他不必多礼。 木烨霖自是遵从二长老的意思,直起身来,将二长老让进了屋里,继而说道:“二长老来得正是时候,二少爷刚巧醒了。” “那好!醒了就好啊。”二长老一听隐月已经醒了,心里就止不住地一阵开心,看着木烨霖的眼光也更加和蔼了,“真是辛苦你了。” 对于木家公子执意看护隐月,开始的时候他们是无论如何都不同意的,但是却架不住他的坚持,听闻这木家公子还有着洁癖之症,能做得如此,当真是难为他了。 “哪里,二少爷是烨霖的朋友,与其在外边担心,倒不如守在这里来得安心些。”木烨霖关上门后,跟在二长老的身后,一起向着里间走去。 如此好的机会,他又怎么会放过,何奈这位二少爷心细如尘,竟是没有留下任何的破绽。 二长老不知木烨霖心中的腹诽,听了他的话后,心里更加满意,对于隐月能交到这样一位朋友,二长老心中甚是欣慰。 事实上,若是从原则上来说,他们是应该不希望,也不能让任何东方家以外的人知道隐月的事情的,因为这样就意味着不可预测的风险。 但是就感情而言,作为一个亏欠着隐月的长辈,他们又由衷地期望能,有一个真正的朋友陪在这孩子的身边,这孩子太孤单了。 原本就东方卿玥以前的做派来说,他们是觉得没有什么希望的,但是谁曾想,那位闻名江湖的木三少居然会认识隐月,并且作风完全两样的人,竟然会相互交上了朋友,就木烨霖的人品而言,那是真的很不错,凌云山庄也是个风气良好的家族,所以对于木烨霖知道隐月的真实身份,东方家的长老们并没有感觉到怎么烦恼。 至于为什么会单凭木烨霖的一面之词就轻易相信了他的话? 那是因为那只聪慧的红嘴蓝鹊虽然不让他靠近,但是却会回应木烨霖的逗弄,这实在是难得一见的现象,要知道事到如今,在东方家除了东方卿瑶,还没有人能招来这鹊鸟的理会,于是木烨霖和隐月真的是交往甚深的印象,就清晰的传递到了长老们的脑海里,于是那番不曾公开的交友“事实”也就得到了长老们的认可。 其实从中不难看出之所以能达到这样的效果,是因为现实的外部的条件,东方卿玥不会有倒贴的朋友,木烨霖不屑于骗取一份情谊,这真的只能说是东方卿玥的名声实在太糟,而木烨霖的名声又真的很好用,当然最最关键的还是蓝儿的执着追击。 若是被隐月知道了,正是因为蓝儿才让木烨霖这般轻易的蒙混过关,不知道是不是会将那只蛊虫好生调教一番。 “小卿……呃,小隐月哟,爷爷来看你喽。”二长老进得里间就直奔隐月的床头而去,见着他虽然有些疲惫但是却清亮有神的眼神,满意地抚了抚胡须,还是这样的孩子看着才舒心,果然这个寂寞的孩子还是需要同辈朋友的陪伴的。 隐月不知道自己间接地帮着木烨霖得到了二长老进一步的欢心,看着面色慈祥的二长老,隐月难得真心地说道:“累二长老操心了,隐月却是觉得好了许多,还有大爷爷、三爷爷,这段时日着实是让诸位爷爷为隐月担心了。” 之前的计划已经结束,隐月现在是真心地觉得,已经没必要再在东方家的几位长老面前博取怜惜了,想要获得尊重和重视就必须自己拥有一定的能力,只有在被人正视的前提下,才会得到正确的地位,他想要的是能影响东方家的一席之地,而不是一个永远只能博人怜惜的无能废物。 而那一切光靠着一副柔弱的外表是得不到的,更甚者,若是无法剥去这层碍事的外壳,今后追击的活动将会大受限制,这绝对不是隐月所需要的。 “二爷爷,隐月因着意外已经耽搁了不少时日,今日就让隐月搬到郊外去吧。”隐月对着二长老平缓地说道,只有离开这里才能继续之后的计划。 “不行!”然而即使这样,隐月的话却还是让二长老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隐月见此不由地有些焦急,动了动身子就想支起身来:“可是前些日子,几位爷爷可是已经答应了隐月的。” “这是做什么,赶紧给我好生躺着。”二长老见此连忙伸手将隐月按住,放缓了声音接着说道,“你这孩子,也不想想,就你现在的身子能和前些日子比吗?就是天天搁在眼皮子底下,老头子我都不放心,若是真让你去了那郊外,爷爷我可怎么睡得下哟!真是个狠心的孩子。” 二长老说道最后却是耍起了无赖,不管如何,他怎么都不会放心让他的乖乖小隐月,独自住到那什么城郊小院去的,这数日的昏迷是真得吓坏他老人家了。 隐月自然知道用这样的方法虽然可以有效地避开丧礼,但是不利的便是经过这次的昏厥定然会让二长老们更加地不放心。 然而既然是隐月自己做的决定,自然也不会困住了自己,因为若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却也能更加容易得到自由。 只见隐月放松了全身的力劲,将已经因为药力而显得很是干瘦的身子整个埋进了被褥中,苍白的脸色更是使得本来尚且还有些神采的眼眸,也失去了清亮,蒙上了一层茫然的迷离之色,整个人就像是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活力一般,显得脆弱而沉寂。 隐月缓缓地开合着双唇,低哑着声音说道:“隐月自然知道自己如今的身子已经到了何种地步,但是,正是因为这样,隐月才更加想要离开这座院子,如若这就是隐月最后的时日,那么二爷爷,隐月真的不想将生命结束在这里。” “呸呸呸。”二长老连忙晦气地吐了几声,略带责怪地对着隐月埋怨道,“你这孩子,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做什么?爷爷的小隐月还得陪着爷爷长长久久才是。” 二长老此刻是真的忌讳了,就怕隐月一语成谶,哪怕事实上,这孩子真的时日无多,但是在二长老的心里却始终是无法接受,只盼着会有奇迹出现,能让他的小隐月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隐月看着眼前的二长老,望着他那双沉痛晦涩的眼睛,心中一片沉默。 这个老人自从东方啸的父亲去世起,就将对其的愧疚埋进了自己的心底,极尽所能地想要弥补自己所以为的过失,然而世事难料,之后的几十年间,二长老所做的一切不但没有减轻自己心中的愧疚,更是像滚雪球般,越积越大,如一块千斤巨石般沉沉地压在他的心上,以至于修为再无寸进。 若是没有隐月借尸还魂,那么,二长老也将彻底失去解开自己心结,所需要的唯一的一份契机,可以说,若是有朝一日隐月真的就这样死去,那么这位二长老的一生也就废了,这位老人的执拗真正害苦了的其实不是被人,而是他自己,他用无尽的后悔与怀愧将自己牢牢的绑缚。 现在隐月不断的加深二长老对于自己的愧疚,不单单是要利用二长老的感情达成了自己目的,更是要将他对于东方啸和东方啸的父亲的愧疚全部凝聚到自己的身上,当所有的情感都集中时,才能在适当的时候破而后立,在毁灭中迎接新生。 无论如何隐月都不能任由二长老停滞不前,因为只有当二长老摆脱了心中的束缚,才能在修为上更进一筹,那样与他们二人都最是有利。 心中虽有打算,但是隐月却不会急于行动,毕竟那也只不过是顺手而为,若是因小失大那可就当真是失了根本了。 隐月的视线穿过面前的二长老,一直投注到窗外:“二爷爷,隐月知道您是真心疼爱隐月的,那么就容隐月最后再任性一次,隐月过去活得虚假,在最后的时间里,隐月真的想要真实地活上一回,哪怕是哭,也要哭得肆意。” 二长老看着那双神色坚定的眼睛,张了张嘴,最后却只能无奈地叹息一声,面对着这样的一个孩子,他做不出挽留,或许真的应该答应了才是,但是放着他这样的身子贸然出去,即使有下人护着,他依旧不能放心,连他们都劝不住这孩子,那些下人又有什么用。 屋中,被隐月和二长老或是有心,或是无意,一直忽略了的木烨霖,自觉的安静地待在一旁细听着,见着隐月分外乖巧的表现,木烨霖的嘴角就不由地有些抽搐,怎么在他面前这位二少爷就那般彪悍呢?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细心地捕捉到“城郊”二字,木烨霖不禁心中一动,原本打算继续看戏的心思也歇下了,整理了一下思绪,走了几步,待到其余二人终于发现屋里还有另外一人时,方才对着二长老说道:“请二长老恕烨霖莽撞,但是依烨霖之见,既然这是二少爷的愿望,不如便依了他吧,烨霖相信二少爷的性子您老也清楚,那可不是一般地执拗。” 就是想要一骗到底,不达目的誓不回头! “这……”二长老皱了皱眉,倒不是责怪木烨霖的插口,而是仍旧有些拿不定主意。 木烨霖见着二长老的表情也能轻易猜得一二,当下便对着二长老躬身说道:“烨霖闲来无事,正想好好和二少爷聚聚,若是二长老放心,便将二少爷交予烨霖照看便是。” 隐月隐晦地扫了眼床前的木烨霖,不知道此时这人心中又再打什么主意,但是,心里也很清楚,若是有他这个所谓的“至交好友”从旁照看,定然可以更容易地说服诸位长老,因此便也接口道:“若是二爷爷当真不放心,便让三少与隐月一道便是。” 不管木烨霖打的是什么主意,只要不妨碍到自己,他也懒得理会。 二长老见着隐月和木烨霖这样,便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打消不了隐月的念头了,也只能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答应了下来:“爷爷知你倔强,也劝不动你,想要搬到城郊去住也可以,但是,那人手你可得给爷爷带足了,如若不然,即便是绑,爷爷也得将你绑回来,可听清了?” 说着还鼓着眼睛,盯着隐月猛看,一副敢不答应试试的模样, “是,是。隐月听令便是。”隐月笑着伸出手,拉着二长老的胡子就是一阵摇晃。 二长老赶忙营救自己那遭了秧的胡须,做气恼状地瞪了眼笑得开心的隐月,嘴上连连叫道:“真是反了,连爷爷的胡子都敢揪,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坏小子。” “嘻嘻,即使隐月是个坏小子,二爷爷不还是照样疼。”隐月的嘴角带着狡黠。 “唉,你就欺负你二爷爷吧,看以后谁还疼你?”二长老面上带着着恼,心中却是一片的宽慰,即使是地位尊崇的长老,但是事实上却也只是个希望有儿孙绕膝的老人罢了。 见着心情甚好的隐月,二长老也就放下了心来:“知你有朋友相伴,定是嫌弃老头子碍眼了,爷爷我也就不接着在你这儿找不自在了,好生歇着,若是再有什么差池,今生都休想离开东方府半步,可听好了?” 隐月自知事已达成,心情甚好地说道:“隐月听着呢,二爷爷安心便是。” “那爷爷便先走了。”二长老为隐月掖好被角,站起身来,又对着木烨霖说道,“木家公子,隐月便劳你照护了。” “二长老言重了,二少爷是烨霖的好友,此番身子抱恙,烨霖看护一二本属应当。”木烨霖也回答地甚是真诚。 将一脸愉悦的二长老送出屋子,回转到里间的木烨霖便看到了笑得貌似淡雅的隐月,心中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股寒意,却也只是不会儿的事,脚步一顿,木烨霖便瞬间带着一抹邪意地微笑对着已经半靠在床头的隐月说道:“二少爷当真是令烨霖大开眼界。” “哦,隐月还以为三少见多识广,定然不会惊讶才是,难道说是隐月高估了三少不成?”看着对面之人笑得不怀好意,隐月也微微歪侧过头,勾起淡色的嘴唇笑得别有深意。 “烨霖过去也曾以为自己阅历广博,但是自从遇上了二少爷,烨霖就不得不反思,是否真是如此?故,烨霖觉得还是应当向着二少爷好生讨教才是。”木烨霖的笑是带着邪肆的妖异,就如同此时牢牢锁住那纤瘦身影的瞳眸,深沉的暗黑中带着与生俱来的妖肆与桀骜,仿若一只隐匿在人间的妖孽,肆意地祸害着世间,谁也不明白他微笑中的真意。 “三少真是过谦了,隐月不过是区区无名之人,哪里当得上三少‘讨教’二字,倒是那武林中的奇闻异事,想来定是有趣的很,不知三少可愿为隐月讲述一二?想来,三少定是不会让隐月失望,然否?”隐月的笑却是戏谑中流露着冷漠,正好似他寻常唇边的那一抹淡雅的浅笑,优美的弧度永远掩藏着刀锋的冷锐和剧毒的醉人芬芳,恰似一位带着面具的邪魔,潜藏在暗处无情地睥睨着庸碌的尘世,谁都惹不来他心中的怜惜。 木烨霖笑得快意而嚣张,隐月招呼着蓝儿显得静雅而淡然。 下一刻,屋里的两人都同时看着对方,各自的脸上都带着莫名的笑意,他们此刻称不上是朋友,却也算不得是对手,彼此都只是在这纷扰的凡尘中,显现在自己眼前的不同。 29第二十八章 二长老既然已经答应了隐月的要求,自然也不会再故意拖拉,因此在将行李收拾妥当之后,就在当天下午,一条无人注意的后巷中,一辆外表简洁没有任何标记的马车驾出了东方府的后门。 隐月带着由几位长老亲自为他精心调拨的一干武士和下人,一路疾行来到了城郊的宅院中,自然某位应下看护之责的人也领着自己的侍从紧跟在后。 这处被隐月选中的住所当然不是之前安置药奴的药园,只不过是早就让傀儡重新整理出来的一处被东方卿玥弃置了许久的屋宅而已,依着过去主人的性子,这处住宅自然不会如同药园一般地处偏僻,人迹罕至。 这儿依山傍水,风光最是秀美,整座院落格局精致大气,屋宇楼阁,错落有致,一见便知是盛夏时节避暑的妙处,周围的住户也都不是长住的人家,所以,即使这座宅院早就已经落在了东方卿玥的名下,却因着与人少有往来,使得至今无人知晓它真正的主人。 当然,隐月之所以会选上这座荒废了的宅院,这一切观景条件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因为,这里和之前的药园同处在广陵城城东,两处往来很是便宜。 …… 夜深人静,木烨霖斜靠在宽阔的楠木椅中,手肘支着扶手,另一只手把玩着一颗圆润的玉珠,使得它在烛火下泛出的莹亮珠光。 烛影微晃,木烨霖将实现从玉珠的身上移开,看向身前,浑厚的嗓音带着一份漫不经心的慵懒:“那位二少爷出去了?” 一个身着黑衣的身影单膝跪在屋中,低着头,对着木烨霖恭敬地回道:“回主上,是的,东方公子是从北面离去的。” “哦,北面吗……”听到黑衣人的回话,木烨霖若有所思地低咛一声,只以为是往山林而去的,也未在意,继而又抬头看向面前跪得一丝不苟的下属,“也不用跪着了,且起来吧,可曾让人跟上?” “回主上,遵从主上先前的命令,属下等人不敢跟随。”黑衣人听令地站起身来,挺立如松,依旧语气恭敬,但是却不难发现其中的疑惑之意。 “呵,卫一,可是疑惑,少爷我为什么不让你们跟踪那位二少爷?”木烨霖见着卫一一脸严肃的面容,不禁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不知是该欣慰于属下的忠诚,还是苦恼这人的木讷。 “回主上,属下不敢。”卫一面无表情地低着头看着眼前的地面,充分地在行动上说明,一切都听主上的,他没有任何疑惑。 木烨霖看着这样一本正经的卫一着实是有些无可奈何,属下遵守本分谁能找出错来:“卫一啊,卫一,你这性子正当是令少爷我很是着恼啊。” “回主上,改不了。”卫一眼都不眨地向着自己的主上认真地说道。 木烨霖抽了抽嘴角,暗自叹息一声,却也不再纠缠,开口说道:“那位二少爷可不是你们能跟踪得了的,少爷我拉扯起你们可是费了不少的功夫,若是因着这样的事儿白白折损了,少爷我可是会心疼的。” 就凭着那身随意出入东方家长老院,如入无人之境的身手,那位二少爷就不容小觑,更何况还有再加上那神鬼莫测的使毒手段,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蠢得让手下的人招惹上隐月,现在能轻易地发现出入的行踪,怕还是因为那位二少爷有意和自己打个招呼罢了,若是还不知分寸,那么,接下来的后果可就不是自己能接受的了,这不是敢于不敢的关系,而是因为清楚根本没有死磕的必要。 “可别不服气,你们的能耐,少爷我最是明白,要知道就算是少爷我都被他揪了出来,你们若是跟上那简直就是与送死无异。”木烨霖感受到窗外的一个气息,缓缓摇着头,他自然是知道自己的一班属下们都是能力出众的,但是也很清楚,若是将他们放到那位二少爷的面前,就真的是不堪一击了,“那位二少爷可是一个人出去的?” 卫一有些不明地眨了眨眼睛,不知道为什么自家的主上会对那人这般地高看,不过即使心里糊涂,口中的回答却是一点儿也不耽搁:“回主上,不是,还有一男一女两人跟随在侧,据回报说,应当是今日一同到此的侍从和侍女。” “今日带来的侍从和侍女?”木烨霖闻言有些意外的停住了指间的动作,而后一把将指间的玉珠握进掌中,微微前倾着身子问道:“不是这院中原有的奴仆?” 卫一想了想脑海里的情报,然后十分肯定地说道:“回主上,是今天带来的,不是院中的奴仆。” “哦,这倒是有趣了。”木烨霖依着这几日的观察所得,能肯定那位二少爷定然不会只身出去,就像是自己喜洁需要别人代手一样,那位二少爷却是有些发懒,绝不会事事亲自动手。 但是,让他没有料到的是,今夜那位二少爷带出去的居然不是那些有着诡异气息的奴仆,而是今日才带到此处忠心不佳的下人。 想到那些看似寻常却总是给自己一种违和之感的奴仆,木烨霖就不由地想到那只美丽非凡却也同样蕴藏着危险的鹊鸟——危险,这就是自己那过人的感知所传递给他的讯息。 能给自己这个先天武者带来胁迫之感,他实难想象那位少爷究竟从何处网罗并成功招揽了他们。 他敢肯定那些人定然都是隐月的手下,但是像今夜这样不能放到明面上,甚至可以说是会暴露自己真相的行动,那位二少爷身旁跟的居然会是长老院的人? 就算他这个外人也都有所了解,那东方家长老院里的人,个个修为高深,忠心不二,他不认为这只是传闻,同样的也不会去怀疑那位二少爷的智慧,那么,其中的缘由就耐人寻味了。 看来即使是现在,他依旧还是低估了那位二少爷的能耐,在自以为知晓了筹码之后,却突然发现原来那人的身后竟然还隐藏着更多的秘密,让人在不甘的同时又产生无尽的好奇。 城郊的药园中。 卫齐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感受着体内不断冲突的药性,口中依旧无法叫喊,只能无声地抽搐,俗话说:久病成良医。直到现在,卫齐才真切地感受到了这句话的含义,因为此刻,他甚至能从自己身体上所传来的痛感中,分析出自己大致被喂了什么样的毒。 就比如现在,身上的痛感虽然剧烈,但是事实上它对身子却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妨碍,比起之前那让人毫无知觉地昏厥,并且会失去一段记忆要好上许多。 虽然事后这位主人都会给自己解药,但是那种记忆被剥夺的感觉,着实令他感到惶恐与不安,因为卫齐不敢保证,下次醒来,自己是否还能拥有真实而完整的记忆,他毫不怀疑若是主人愿意,那么,即使是那虚无的记忆也能轻易地更改,而自己却无从知晓。 只要一想到这样的可能,卫齐就心下发寒,所以即使那毒无知无觉,却最是让他讨厌。当持续了很久的痛感慢慢退却,地上的卫齐已经是如同刚从水中捞出来一样,不单单是额间,就连身上的衣衫也被大量的汗水浸了个通透,在干燥的地面上留下一处处深色的痕迹。 卫齐瘫软在地面上,无力地耷拉着头,虚弱地喘息着,直到一双精致的锦履落到他的眼前。 卫齐勉力地睁开眼睛,顺着锦履往上便是一件月白色的长衫,再上面便是一张看不清面容的脸庞,但他却不会疑惑这人的身份,因为这就是他如今的主人,年纪轻轻却让人自心底产生畏惧。 “药奴此时是何修为?”隐月淡漠地看着脚下十分狼狈的药奴,径直问道,不用指名道姓,屋里其实就只有几个人。 一个男子闻言来到卫齐的身旁,蹲□去,扣住卫齐的手,将自己的内息缓缓探近他的身体里,反复试探之后,才放开卫齐的手,单膝跪地回禀道:“主人,药奴的修为与小人不相上下,极近圆满。” “哦,这样说来应当是不错的吧。”隐月闻言愉悦地勾起了唇角,现在对于药奴的修为他可是很在意的,因为现在自己不方便离开的太远,而东方家的人又不好下手,那木烨霖则留着更有用处,于是,一时之间隐月的试药进程被迫中断了。 今后若是能成功地将药奴的修为提上去,那么缺少先天武者的问题便解决了,他也能好生研究所谓的先天之境对于药剂的影响。 仔细地想了想,手头上现成的药剂也都已经试验的差不多了,再强上些的依着药奴现在的体魄定然是禁受不住的,而且之后还有事情要用上他,于是便决定还是应该先让药奴缓缓为好。 心中注意已定,隐月便对着仍然只能无力地倒在地上的卫齐吩咐道:“今夜之后,就先不用泡药汤了,明日傀偶会将要做的事情与你说清楚,我相信你应该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份,我不限制你,却也不意味着会纵容与你。” 隐月的语音淡淡地,但是因为被压着所以就好像是自喉间滑出一样,在无尽的危险中却又带着倦懒而奇异的魅力。 然而此刻,卫齐却是已经感受不到那份警告了,不,事实上在这之前,卫齐就有些晕眩了,不是因为身体上的疲惫,而是被男子的一句“药奴的修为与小人不相上下,极近圆满。”给吓着了。 卫齐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可说是瞠目结舌,即使自从被废去的内力重新回到自己身上后,他一直就觉得修练顺畅了许多,但是却从来没有想过能在短短的时日内,不仅是恢复了以前的修为,更甚者居然已经临近了大圆满的境界? 他从不认为自己的资质会如此出众,在过去也只能算得上是优异罢了,那么,会出现这样的结果,唯一能解释的就只有这位精通药物的主人了,想来定然是使了什么手段,将自己的修为提升到了这般令人惊骇莫名的境界,这样的人究竟会是什么样的身份? 在这一刻,卫齐不禁又再一次疑惑其自己现任主人的身份,当然现在他已经能做到在任何时候都面无表情了,所以不论此时卫齐的心中再怎么惊诧,汗湿的面颊上依旧一片平静。更为重要的是,他隐隐察觉了今夜的主人有些不同。 而这份不同却不是自己所希望的,因为卫齐感觉到主人的心情似乎不太好,从他用药的数量上就能够看得出来,因此卫齐更是不敢忤逆与此时的主人。 于是,可想而知,在听到隐月之后的话时,卫齐心中会产生怎样的波澜。 他一直以为自己作为一个试药的药奴,这辈子就只能被禁锢在这个偏僻的小院中,永远和那几个全无人气的人待在一起,为主人尝试各种药剂,直到最后悄然死去,卫齐在一系列诡异的事件之后,已经不再奢望会有人能救出自己了,因此就算是知道有人就在自己附近,却终是鼓不起求救的勇气。 但是,但是现在,他究竟听到了什么? 主人先前话中的意思难不成是要带自己出去! 卫齐知道自己和主人其他奴仆的不同,和那些令行禁止的被主人称为“魁偶”的人相比,不知道究竟是幸还是不幸,比起他们自己多了一份自我,虽然只要主人有命,他们同样乖巧,但是他却保住了自己的心。 因着这份不同,所以真正被束缚的其实只有他的身子罢了,自己心却是自由的,虽然只要带给了他无尽地痛苦,但是最起码他留住了自我,不至于成为那行尸走肉般的存在。 “主……主人,您是要带药奴出去吗?”太过于惊讶,以至于当卫齐回过神来后,想要闭嘴,却已经是来不及了,只得绷紧了自己的身体,等待主人的反应。 隐月并不打算为了这样一句话就打乱了自己之后的计划,因此也不做理会,只是低下头对着卫齐说道:“怎么,你难道不想出去?” 其实在前世,为了延长使用时间,他的药奴也是能自由行动的,只要能保证自己的身边永远有人候着试药,其他的他并不在意,而那些药奴们从来不会愚蠢地想要逃离,因为在那里,药奴们很是清楚隐月的能力,所以更是乖觉,何况这药奴的身份甚至是一种非常有效的保命手段,至少在前世无人胆敢无故损坏隐月的药奴。 “药……药奴……”对于隐月的畏惧已经深入到卫齐的骨髓之中,一句简单的问话都能让他产生无尽地冰寒,打颤的身体使得他连话都难以说清。 隐月没有说话,只是转移了视线,将目光投注到卫齐的颈间,那里一根银色的项链由于之前的挣扎已经滑出了衣襟,一枚不起眼的铁片正垂挂在外边。 卫齐感受着隐月的目光,有些疑惑的眨了眨眼睛,转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就在这时候,卫齐感觉到衣衫外有一种东西滑动的感觉,伴随着一声低微的清脆掉落声,卫齐瞬间僵硬了身体,本就苍白一片的脸上更是隐隐地泛出了青色,他终于想到了这位主人究竟在看什么,那是样绝对不能落到主人手中的东西。 “主……主人……”卫齐奋力地想要伸手将颈边的铁片握住,但是无论他怎样坚持,疲惫的身子都无法听从他的使唤。 隐月勾起了唇角,心中一动,让药奴的手臂自己伸到了颈边,准确地拿起掉落在地上的小铁片,对上他惊骇欲绝的表情,心情愉悦地对着他说道:“可是想要这个东西,嗯?” 卫齐在感受到手中坚硬而冰冷的触感时,他就清楚地知道自己手中拿起的是什么东西,正是之前一时糊涂想要伸手遮掩的东西,但是此时此刻,真的把它握在手中之后,卫齐非但没有任何的喜悦,心中更是无助地生出无边的绝望。 当自己的神智还是清醒的时候,身体却全然由不得自己,这是多么诡异而可怕的事情,他不敢想象今后的日子,即使是最简单的联想,都会让他的指尖发颤。 “你是我的药奴,这里是我药园,你真以为能瞒得了我?”隐月的声音缓缓地传到卫齐的耳中,清冷的话语中夹带着无情地戏谑之声,使得本就神经紧绷的卫齐一下子脑中一片空白。 是啊,这里是药园,自己是一个受制于人的药奴,为什么他还要怀着侥幸之心,做出这样糊涂的事情,若是因此让那人糟了连累,他便万死难辞其咎。 卫齐再一次用颤抖的声音,对着隐月哀求道:“药……药奴不敢了,请主人念在药奴初犯的份上,饶恕药奴一次。” “呵,我有说要惩罚你吗?”隐月轻笑着说道,“你应该知道,你本就和他们不同,我好不容易将你制成了药奴,怎么会轻易伤害你呢?要知道药奴不同于傀儡,若是不慎损坏了,那可是很可惜的。” “谢谢主人。”卫齐听了隐月的话终于松了口气,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珍贵,但是只要知道主人并不打算深究便是大幸了。 而且他终于知道了自己身边的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了——傀儡。 真的是傀儡,活生生的傀儡,这位主人当真是无情无心的人物。 面对这样残酷的主人,不说他此时的修为还只是临近大圆满,就算现在已经真正成为先天武者,卫齐也不敢生出半分背叛的念头,因为心中有一个声音正清楚地提醒着自己,这个人永远不会担心养虎为患,因为只要到了他的手中,就是是再狠戾的猛虎也只能乖乖收起爪牙,俯首听命,反抗的后果便是生不如死! “你在江湖中可有名声?”隐月忽然想到这人最先的模样,会被废去武功流落到牙行的人应当是会有些纠葛才是。 卫齐有些犹豫的不知是该点头还会摇头,开合了几次之后,才说道:“药奴在江湖上并未闯出什么名声,但是若是遇上了旧识之人,应该还是会被认出来的。” 隐月眯起了眼睛,淡淡地看着他,不知道想些什么。 地上的卫齐却是心中忐忑,试探着说道:“药奴可以用面具遮掩,想来只要不取下面具,当是认不出来的。” “不,不用,就这样便是了。”隐月精致的凤眼斜挑着,对着卫齐说道,“不管你过去是什么人,我要你清楚地记着,只要我不曾厌弃于你,你便永远只能是我的药奴。” 隐月说完也不再看地上的药奴,抬起脚带着侍从和侍女向着屋外走去。 在他的身后卫齐总算是真正地安下心来,之所以会贸然开口,便是害怕这位主人会因着麻烦直接毁去自己的容颜,反正主人真正需要用到的其实只是自己的身体罢了,但是若真的失去了这张脸,那么,即使今后有机会行走在外他也无法完成心中的愿望。 感觉到自己被人提在了手里,卫齐直接就合上眼开始修养,他不担心自己会磕着碰着,有主人的意愿在,这些活死人会很好地照料自己,如同那药园中的药草般。 这些人比他还要悲哀,今日主人身后的傀儡换了新的面孔,最初的两人已经是许久未见了,应当是已经坏了,然而那些都与他无关,身处在这样的境地,已经容不下多余的同情。 30第二十九章 一夜无眠,窗外流水潺潺,凉风拂过带起枝叶摇曳,细碎的阳光透过苍荣的树木,照映进屋中,洒下点点的光斑,坐于屋中,沏上一壶上等的绿茶,闻窗外泠泠鸟鸣之声,当真是惬意之极。 然而今天,在一片恬淡的舒适娴雅之中,有人却分外的烦躁。 “还是没有消息吗?”木烨霖坐在桌案后面,紧锁着眉头,周身都显露出一股焦躁之气,“不是说就在这一带吗?人呢!” “主上息怒。”卫一和另外的一名黑衣男子感受到来自自家主上的怒气,立刻跪倒在桌案前的地面上。 木烨霖抬手掩面,平息着这几日越渐旺盛的火气,他跟着那位二少爷来到这城郊可不是真的为了和他一同修养的,即使再感兴趣,木烨霖也不会忘记此行真正的目的。 “都起来吧。”木烨霖放下手,也清楚再怎么恼怒都无济于事,抬首对着自己的属下说道,“仔细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是,主上。”卫一和黑衣人见着木烨霖已经平静下来的面容,心里也同时舒了口气。 卫一退到一边,回话的是另外的那个黑衣人:“回主上,属下等人这几日已经将这一带都细细查访过了,因为地处偏僻,所以除了如此间这样的宅院外,只有零星的住户,谁都不曾收留过生人,其他的也都没有什么发现。” “卫七……”木烨霖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继续询问道,“卫三,卫七的消息已经断了几日了?” 黑衣人卫三犹豫了一下,咬了咬牙,还是说道:“回主上,自从来到此处,属下就再也没有收到过卫七的消息,已经,已经有十余日了。” 卫三的心里同样也是心急如焚,他们几人是一同从训练地走出来的伙伴,卫七是其中最小的一个,性子最是跳脱,但是办事却向来稳妥,然而这次遭了大难,不但音信全无,更是生死难料,之前好不容易联系上了,却又再一次的失去了消息,只要一想到就连最开始在那样的情况下卫七都能成功的留下消息,现在却突然中断了联系,这怎么不叫人心中发慌,就怕他已然遭了毒手。 木烨霖也是心中烦忧,虽然都是他的手下,但是卫一他们几个从小于他一同长大,虽然不会模糊了身份,但是怎么说都会有些特别的情分,这次卫七的事着实让他担忧不已。 “主上且先宽心,卫七最是机灵,想来应当是事出突然,才一时断了消息,几个月都等过来了,现下不过才十余日而已,属下相信卫七吉人自有天相,定能逢凶化吉,平安归来。”一向严肃的卫一对着木烨霖长长地说道,在他的心里虽然同样担心卫七,但是却不能允许这事带累自己的主上,他们本就是为主上分忧之人,如何能反了过来,为主上平添烦扰。 木烨霖叹了口气,也知道卫一虽然说得轻松,但是就凭着这一长串的话,就能发现此时他的心里定然也不好受。 “你们先下去吧,令外面的人继续收寻。”木烨霖挥了挥手,卫一和卫三躬身行礼:“是,主上。” 下一刻两个黑色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屋里,如同鬼魅一般全无踪迹。 木烨霖沉默了一会儿,从椅子上站起起身来,背着手走到窗边,他也想相信卫七平安无事,但是一日不曾见到,他就一日不能心安,转头看向那主宅的方向,另一只手不自觉地又再一次拿起了那颗圆润的玉珠。 “要不要去找那位二少爷呢……”木烨霖心中举棋不定,他可不认为隐月会帮着自己,他们之间不要说是互利了,连最基本的互善都没有,若是离了手中的避毒珠,他都不敢保证自己能否安然地接近那位二少爷。 “主上。”就在木烨霖沉思的时候,先前离去的卫一又突然出现在了屋里。 木烨霖自然了解这样定然是有事要向自己禀报了,收起避毒珠,转身问道:“嗯,有何事?” 卫一用着他那寡淡的语气,清晰地说道:“东方家的大长老、二长老、三长老来访,现在已经向着主院去了。” “哦,竟然能让三位长老一同前来,不知发生了何事?”木烨霖听到东方家三位长老联抉而来,第一个念头就是那位二少爷又有什么不顺心,想要收拾人了,不怪他这样想,因为先前三位长老一起行动,便立马将一家之主扫落下马。 “主院的那位二少爷,应该没有什么异常吧?”想了想,那位二少爷这几日过的可谓是轻松的很,怎么着也不可能有人不开眼的会在这处犯着他吧? 卫一此时有些默然,对于自家主上有些纠结的表情,决定还是无视的好:“主院一切正常,东方家三位长老的身后除了东方家的武士外,还有一黑袍加身之人,也跟着一同往主院方向而去。” 木烨霖终于听出关键了:“黑袍人?” 那位二少爷在外可是已逝之人,除了东方家的族人外,想来长老们定然不会希望其他外人在此时见到那位二少爷,而与三位长老同行,却依然会黑袍加身的人,显然不是东方家的人。 依着现在的情形,东方家的长老会将外人带到这里来,十有*应该是为了那位二少爷的身上的毒,在连东方家三长老都束手无策的时候,还能被报以希望带来此处,绝然不会是无能之辈,难不成东方家真的去北郭家把他们的大长老请来了? 但是那也不对啊,若真是北郭家的大长老,那么,就万没有道理会和东方家三位长老亲自前来一个小辈的院中,即使那位二少爷身份有些外出不便,但也不可能会有失礼地让请来的贵客如此奔劳的做法,要知道,就算东方家的长老们护犊心切,但是那北郭家的大长老定然也不会买账,只怕是稍一提及,就能拂袖而去。 既然不可能是北郭家的大长老,那么那黑袍人究竟会是何人? “想来少爷我也许久不见那位二少爷了,临行之前可是答应要好生看护他的,如今这般真是不应该啊。”木烨霖现在很想知道若真是一位医术绝世的神医,那位二少爷可还瞒得过去? 于是一心想要看隐月吃瘪的木烨霖揣着一颗好奇的心,挂着戏谑的笑意,向着主院走去。 此时的主院里却是已经一片慌乱,小厮们和丫鬟们出出进进好不繁忙,护院的武士更是在第一时间向着外边奔去,院中的气氛是惊慌而焦躁的,因为他们的主子昏厥了! 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啊,临出门前他们可是被长老们千叮咛万嘱咐要看护好少爷的,现在人都晕了,他们怎么能不焦急,被三长老特意安排在隐月身边伺候的司药侍女,更是第一时间就让武士前去东方府禀报长老们去了,可想而知,现在的情况是多么的危机。 虽然他们都知道少爷的身子不好,但是若是少爷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他们这些伺候的定然是要被迁怒的,因此一时间主院里的人都高高地提起了自己的心,生怕隐月有个万一。 而当大长老、二长老和三长老刚一走进内大门,就撞上了向外疾奔的护院武士。 “小人……小人参见大长老、二长老、三长老,诸位长老,安。”护院武士猛然停下脚步,向着长老们行礼问安,心里却很是忐忑,没想到长老们居然会现在就来了。 见着气息有些不稳的武士,三位长老都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大长老沉声问道:“起身吧,何事如此惊慌?” 武士不敢耽搁,立马向着眼前的长老们回报:“回长老,少爷晕过去了,小人正打算前去东方府禀报。” “什么!隐月晕了?”二长老立时瞪大了眼睛,立马来到武士的身前,厉声问道,“怎么回事!” “少爷用过餐后,本想去屋里歇息,但是走到半路就倒下了,司药侍女拿不定主意,便让小人前去通报。”想着长老们已经到了,武士的心便静了下来,说话也顺畅了许多。 “带路。”三长老拉住又要发火的二长老,对着武士说道,他倒是对隐月昏倒的消息不太惊讶,毕竟那孩子的身子已经是强扭之末了,会突然倒下其实并不稀奇。 武士闻言也立刻运起轻功,带头向着来时的方向逸去,三位长老和黑袍人紧跟在武士的身后一同向主院而去。 二长老见到一院子哭丧着脸的下人们,心里就一阵烦闷,他的隐月只是晕了,还没怎么着呢,真是…… 心里不痛快的二长老也不理会,因为他们的突然到来而反应不及的所有人,径直向着屋里走去。 到达里屋亲眼见着又一次无声地躺在床榻上的隐月,二长老的眼中就止不住地生出酸涩之意,颤抖着手握上隐月苍白的手,感觉到那虽然低,但是却还暖和的皮肤,总算缓过来神来,他就怕有一日,这可怜的孩子会全身冰冷地永远睡去。 三长老跟在二长老的身后,同样看着那又消瘦了不少的孩子,也不用把脉,单一眼就能知道已经是油尽灯枯了,这衰败的时间比自己原本推算的还要快速。 就在几位长老为着昏迷的隐月感到哀伤的时候,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黑袍人却突然上前一步,对着大长老说道:“能让在下看一看恩公吗?” 这突兀的声音不只是招来了大长老的注意,更是连床边的二长老和三长老也被惊醒了过来,是啊,他们怎么忘了,今日来此本就是为了带这人来见隐月的。 “对,对!”二长老一下子站起身来,也顾不得礼仪,直接拉过黑袍人就来到隐月的床前,“你快看看,小隐月可还有救?”到了这时二长老也不再自欺欺人了,他知道若是没有意外,这孩子的命终有一天会消逝,只不过是早晚罢了。 情绪激动的二长老并没有发现,他的一声“小隐月”让他手中的人僵硬了一□子,幸亏有帽兜遮掩,才没有人看见他抽搐地嘴角。 “二长老放心,少爷是在下的恩人,在下自当尽力。”黑袍人挣开二长老的手,将手指抵在隐月的腕间,由于黑袍的遮挡,屋里的人谁都没有发现,这人在一瞟之后,连一抹余光都不敢再看向床上之人的容颜,即使是那搭在腕上的手指也是虚抬着,并不敢落实了。 最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黑袍人收回手,自怀中拿出一个瓷瓶,递到一边的侍女手中,“且先将药于你家少爷服下。” “这……”侍女有些犹豫地望向三长老,不知道是否该听令而行。 三长老点了点头,示意侍女安心便是,而后才对着黑袍人说道:“依卫先生看来,隐月的毒……” 黑袍人转向三长老,帽檐下的声音很是年轻:“当不得‘先生’二字,三长老称在下之名便是。” “学无先后,达者为先。”三长老捋了捋胡须,笑着说道,“卫先生之医术高于老夫,自然当得起这一称呼。” 对于这位虽然年轻,但是医术超然的晚辈,三长老并未觉得有什么妒忌和不甘,心里存着的只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 “这……好吧。”黑袍人也不在意,他此时更多的心思却是放在了隐月的身上,“恩公的身子有些麻烦,在下想来还是留下照料方能安心,望诸位长老准许。” 说着便褪下帽兜,欲向着三位长老行礼,却在下一刻被大长老托住:“卫先生说得哪里话,本就是东方家有求于卫先生,先生这般行事岂不是折煞老夫兄弟三人?” 黑袍人摇了摇头,接着说道:“在下本就是为了报恩而来……” 就在他还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焦急的声音先于它的主人传进了屋来:“二少爷怎么了?!” 紧随着声音的是一件紫色的锦衣,一张面带担忧的脸庞映入了屋中所有人的眼帘,随后便是一脸惊疑地瞪大了眼睛直直地望向了里间。 被他惊到的人也回过了神来,看着他脸上恍若呆愣的神情,大长老笑了笑,对着来人说道:“木家公子。” 木烨霖闻言干咳一声,语含歉意地说道:“烨霖鲁莽了,请诸位长老原谅。” “无碍。”大长老只当是木烨霖一时反应不及,倒也没有放在心上。 二长老更是不会怪罪一个担忧隐月的好朋友,也和蔼地对其笑了笑。 至于三长老他正乘机扶起黑衣人,而后面向木烨霖介绍道:“卫先生,这位正是木家三公子,木烨霖。”而后又对着木烨霖说道,“而老夫身边这位则是医术了得的卫齐,卫先生。” 三长老并未发觉站在他身旁的卫齐也有一瞬的呆愣,就和先前木烨霖的反应一般无二,俱是诧异中带着震惊与不解。 “卫先生,烨霖有礼了。” “三少之名,如雷贯耳。” 两人都带着客气的谦虚,互相见礼,但是屋中的其他人,谁都不知道此时他们心中都翻涌着惊涛骇浪。 ‘卫七竟然在这儿!这位二少爷难道也牵扯其中?’ ‘主上怎么会来此!难道主人已经打上了主上的主意?’ 31第三十章 在这城郊的屋宅中,久违了的主仆二人愕然相望,虽然很是意外,但是却可谓是期盼已久的相见,不论是木烨霖,还是卫七,短短的惊愕之后,两人都很好地压下了各自心中翻涌的情绪,状若平常般的互相见礼,遵礼而又疏离,却已然隐晦地交换了彼此的信息,而后,便平淡地错开了相互凝视的目光。 即使现在这两人之间拥有着无尽的疑惑和担忧,却都无法喧诸于口,因为他们都清楚地知晓,此时此刻,心中的所思所想根本就不能表露分毫。 卫七咋然间见到自己的主上,心中自有千言万语,挣扎求生为的不过是向主上尽忠,现在恍然相见,却只能装作不识,站立之几步之遥,心中万分迫切地想要回到自己主上的身边,但是身子却只能生生地扎根在地面,就算那升腾的情绪已经在身体中开始灼烧,但只要一想到那床榻上躺着的是何人,卫七便不敢有丝毫异动。 因为卫七清楚地记得,现在站在这里的是主人的卫齐,而不是主上的卫七。 自己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为的是要完成主人交代下的任务,他只能是一名主人所需要的药师,若是此时贸然上前与主上相认,那么毫无疑问,定然会使得主人的计划生出莫名的波折,更甚者会一败涂地。 对于这样的结果卫七不敢赌,他完全无法想象,若真的因为自己而使得主人的谋划失利,那位主人会如何恼怒,唯一能肯定的是,他的主人不会仁慈的认为一人做事一人当,自己死了没有关系,但是如果牵连到了主上,那么就是不赦之罪。 卫七现在当真是心急如焚,他不知道自己的主上究竟怎么会和危险的主人相识,更加不清楚主上认识的到底是东方家的少爷,还是他如今的主人,是否已然发现了主人的真实面目? 若是一无所知,那么主上危矣! 卫七悄然的深深吸了口气,强行按捺下心头无限的忧愁,漠然地转过身去,面向一边的三长老,现下他的脸上已经是一片平静,窥不出任何端倪。 “恩公之毒,虽然麻烦了些,但是所幸也只不过是寻常之毒,若是施药得当,定可保得恩公无恙。”淡淡的话语中没有任何强烈的音符,清晰的咬字却显露着鲜明的信心,很显然对于自己的医术很是自傲。 “好!好!好!”二长老听了卫七的话后,看着面前年轻医师眼底的自信,一直压在心头的巨石骤然碎散,只觉得心神一阵清明,不由地连连叫好三声,以抒心中快意! 这就是能力赋予的尊荣,当一个人拥有着常人难以岂及的能力之后,他便同时得到了超凡的地位,他的言行理所应当带着独属于自己的骄傲,谁都不会觉得难受,因为到了那时这人的话就会是一种定断,只当听从。 在医术之中,东方家的三长老便是这样的存在,而现在,被江湖中人所尊崇的三长老了,此时便是将这个虽然年轻的令人惊异,却拥有傲世之能的卫七,摆在了自己之上,成为新的巅峰。 木烨霖将大长老、二长老、三长老的神情尽收眼底,眼中眸色一闪,当即上前,状若惊喜地问道:“卫先生竟能救得二少爷?” “自当竭力!”卫七袍下的手骤然握紧,面上的神情中却透露着生疏之色,面上也含着一分被人质疑的着恼,就如一个不满被人怀疑的常人一般。 “卫先生还请见谅,烨霖并无轻视之意,只是乍然闻得喜讯,一时糊涂罢了,望先生海涵。”木烨霖似乎也发现自己的语句有错,连连歉意地说道。 卫七听得此言也相应的放缓了脸上有些褶皱的眉宇,语气依旧淡淡地说着:“在□为一名药师,一身所学现能为恩公所用,实乃在下之幸。” 不错,如今重新出现在人前的“卫齐”,就是一名精通医毒之技的药师,一个曾经被东方卿玥救过,现在前来报恩的药师。 木烨霖脸上的笑容越发真诚,掩在眼帘之下的瞳眸中竟是莫名的深沉,作为卫七的主上,木烨霖自然能轻易的从卫七毫无异常的话语中得到他想表露的信息,因此对于那位二少爷,不由地就想得深些。 卫七垂下头去不再理会面前含笑的木烨霖,心中却真真的松了口气,知晓主上应当是对现在的主人有所了解的,这样便好,他相信只要主上尚不曾被主人蒙蔽,那么就算之中有些艰险,到了最后定当能想出对策以保周全,毕竟这人是自己追随的主上。 在那僻静的药园中,他曾经无数次设想那位主人的各种身份,世家权贵、隐士名门,无所不有,但是当有一日真正得知主人的真实身份,浮现在卫七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不可能! 单看着主人的气势和衣着就能轻易知晓他定然是富贵之人,卫七猜尽了武林各色公子,却没有想到除了家世,其余的全部都错,直到在这屋中亲眼见到这熟悉的月白色身影时,卫七方才真的相信,自己那位神秘的主人,居然会是东方家的族人,而且还是那位据说已经葬身火海的嫡系二公子——东方卿玥! 在跟随主上的时候,他自然也留意过盘踞在广陵城中的东方家,作为一个人才辈出的名门嫡系,东方卿玥的生平自然也事无巨细的呈到了主上的面前,此人若论出身的确是富贵之极,但是令人遗憾的是这位公子却没有与之相配的能力。 这位东方家的二公子的确是当得上“纨绔子弟”之称,在东方家实属异类,记得当时自己还与三哥打趣这位二公子定然是投错了胎,竟然混进了东方一族。 如今再次回想,卫七不禁暗恼,自己真的是个不折不扣的乌鸦嘴,怎么就当真以为那东方卿玥会是个天生的废物呢?就算真的是投错了胎,那也是阎王一时糊涂,将那妖孽投成了凡胎。 在那白纸黑字上了解到的情况是,东方家嫡系异常的平凡,简直与整个东方家格格不入,那位东方二公子也不过是个寻常的无能公子罢了,这样的纨绔天下间比比皆是,谁能想到这样一个表面上一无是处的无能公子,真正的面目居然会是那样一个精于毒术的无情狠戾之人。 正因为这样,在之前从傀偶口中得知东方家前任家主一家葬身火海之时,卫七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位善使莫测之毒的主人!这位据说已经一同死去了的东方家二少爷。 卫七无法遏制自己不去深思其中的因由,在密牒之中,记载着这位二少爷过得并不好,虽然卫七想不出来主人为什么会在时隔二十年之后方才动手,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将主人当做是幕后黑手,特别是在知晓主人还有着如今这样的一个谋划之时。 只要一想到事实或许真的就如自己所设想的一般,卫七的心就如同浸在那寒潭之中,连自己的生身之父和血脉兄妹都能狠心除去的主人,当真是个无心无情,冷血残酷之人,之前,他显然是低估了现任主人的狠戾心性。 如果说,先前令他畏惧的是主人莫测的手段,那么现在卫七觉得比起那无情的作风,这位人的一副残酷的心性更加让他惊惧,并为之胆寒,想到院中的各色毒草,卫七不禁怀疑,主人的身体中流淌着的是否也是那冰冷的鸠毒。 因此,站在这间屋中,临近这自己期盼已久的主上,卫七却不敢有丝毫侥幸之心,即使那位主人此刻正毫无知觉地躺在床榻之上,但是卫七心中很是清楚,倘若自己有什么异动,立刻便会万劫不复,因为那服侍在一旁的,貌似忠诚于东方家三长老的侍女,正是那夜自己所见到的,随主人来到药园,那一男一女中的那名同样被主人称为“傀偶”的女子。 若非自己亲眼所见,谁会知道这个事事请示于三长老的侍女,她真正的主人,会是那休憩在床榻之上的东方卿玥呢? 主人的心机之重,手段之利,都令人惊叹,卫七决然不敢略其锋芒,即使这屋中有着四位先天武者。 “卫先生之能,老夫佩服,当真是‘世上新人赶旧人’啊。”三长老显然是不能感受到卫七此时苦涩的内心,看着他有些淡漠的表情抚须而笑。 不能解得隐月身上之毒,对于这位一生浸淫在医术之中的老者,就如同是个解不去的结,死死地滞留在他的心间,搁得他难受异常,现在闻得解毒有望,虽然出自他人之手,但是三长老却只觉得安心。 对于隐月得以无恙的安心,对于医术传承的安心,即使卫七不是他的弟子,但是见到江湖中还有着这样的晚辈,三长老就很是欣慰。 木烨霖也同样笑着说道:“二少爷若是知晓了,定然也会欣喜若狂,定当好生谢过先生。” 卫七听得木烨霖之言,原本平淡的脸色骤然微变,瞳眸一下子紧缩,而后才看着自己的主上,郑重地说道:“恩公虽然只是无意间救得在下,但是对于在下而言却是恩同再造,若不是有恩公的仁善之心在前,在下又怎能安然立于这方寸之地,现能有助于恩公,乃天之垂怜,万不能当恩公之谢!” 卫七认真的看着自己的主上,言语清晰地逐一说到,在不引起东方家三位长老怀疑的情况下,暗自混淆了句中的停顿之处,最后更是将重音狠狠地定在了“不能”二字之上,因为他已经从主上的话语中听出了令他不安的东西,不论主上现在究竟误会了些什么,他都绝对不能让主上向主人出手。 主上虽然实力超群又有大哥他们暗中护卫,但是此刻,卫七却只能阵阵发寒,心中无理由地坚信着,若是此时的主上对上主人,那么会败的只会是主上,而他不认为主人会放过威胁到他的敌人! 木烨霖微笑着退开身去也不接话,但是卫七却知道主上已经知晓了自己的意思,因此也同样侧过身微微颌首。 而木烨霖也的确没有辜负属下的信任,的确是清楚的领会了卫七的暗意,卫七现在的确受制于这位二少爷,但是情况或许并不是太糟糕,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自然不会轻易得罪这位二少爷,还是先静观其变为好。 “木家公子所言有理,隐月若能逃得此劫,先生功不可没,理应当谢,理应当谢。”说话的是大长老,看着他此时满脸的笑意,自也能清楚地知道大长老心中的喜悦。 “大长老言重,在下不敢。”卫七连连摇首,说地甚是恳切,只让他身边的三位长老又一次感叹,“卫先生如此人品,实乃难得可贵。” 只有卫七的主上木烨霖才能清楚的从卫七的语气中捕捉到一缕颤抖的气息,卫七的确是惧怕着,虽然只是客气之语,但是只要一想到若是主人清醒后,真的被东方家的长老们命令着向自己道谢,卫七就怎么都无法平静,他相信主人既然设了这个局,就定然也预料到了最后的结局,然而即使主人真的相谢,卫七也绝然不敢领受,单是假想,心中就不由地生出胆颤之意。 三长老见着隐月用药后已经平稳了许多的气息,便对着卫七说道:“卫先生,老夫见着隐月现在应当无事,不如先生就先去院中休息一会儿吧,昨夜怠慢了先生,现下老夫心里着实难安。” “这……”卫七向着拔步床的方向看了眼,有些犹豫地说道,“恩公尚在昏迷,若是这般离去,在下却是心中不安,还是等恩公醒了再说吧。” 三长老却摇了摇头,说道:“卫先生当也清楚,依着隐月这孩子的身子,今日怕是难以转醒了,先生即便是干守在这儿,也无济于事,倒不如先行修养,也好养足了精神,放手施为。”见着卫七还是面有难色,便接着说道,“这屋中侍女此前也是老夫身前的司药之婢,当也知晓医理,虽然算不得高明,但是行那看护之职,却也妥当,先生还是先去休息吧,也好安了我等的心。” 三长老将话说道了这个份儿上,也容不得卫七再继续坚持,只得应下:“那好吧,在下就先行告退了。” “请。”大长老示意一旁的侍从为卫七引路。 “既然二少爷无事,烨霖也就放心了,却着实不便打扰。”一旁的木烨霖见到卫七已经向外走去,便也向着三位长老辞行,“先行告退。” “木家公子请,隐月这孩子这些时日劳你费心了。”对于木烨霖,三位长老是欣赏的,修为、人品皆是人中龙凤。 “长老言重了,烨霖愧不敢受,先行告退。”木烨霖也不惶恐,坦然地微笑着,向着长老们执晚辈之礼,然后起身告退。 “好小子,真是个好小子,只有这样的小子才能当得小隐月的朋友呦。”二长老乐呵呵地说着,若是让其他的江湖之人知晓了,怕是能啐二长老一身唾沫。 大长老和三长老无奈地摇了摇头,知道在二长老的心里怕是因着木烨霖关心隐月,才样样出色。 32第三十一章 不去理会笑得有些发傻的自家二弟,大长老走到床边对着三长老说道:“三弟,你且为隐月先行把脉吧。” 三长老点了点头,将手伸到隐月的腕上,凝神细辨,静默许久之后方才真正的长出了一口气,抬头笑着说道:“大哥,看来小弟我真是老了,现在的江湖啊,已经是年轻一辈的了。” 二长老闻言,眼睛倏地一下分外明亮,咧着嘴也不管床上的隐月是否清醒,径直在一旁乐呵呵地说道:“隐月,爷爷的小隐月,呵呵呵。” 二长老自然是知道三长老这么说就意味着什么,那卫齐是真的能治好隐月了,这怎么能不让他高兴呢? 大长老头痛地看着凑到床前兀自傻乐二长老,对着三长老说道:“这般医术,竟是闻所未闻,当真是令人惊异。” 三长老站起身来,让过已经差不多整个儿趴在床边的二长老,笑着说道:“卫先生怕也不在乎那些个名声吧。”这江湖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刻意藏匿了自身,籍籍无名却也容易。 同时转身,伸手拿过侍女手中的瓶,倒出其中的一粒药丸,凑到鼻尖细细嗅闻,而后又用着指甲刮蹭了些许,卷入了口中。 “竟能将其中的毒性滤得这般干净,当真是神乎其技。”三长老眼前一亮,难以置信地看着手中的药丸赞叹道,“有这样药效浓郁,却药性温润的奇药,隐月之毒再无忧患。”就这一味药就能很好的延续隐月的性命,若是能疗养好身子,何愁那毒不能解。 “好啊。”大长老抚着胡须同样开怀地笑着。 之所以在卫七走后还让三长老再检验一遍,不是怀疑卫七有不轨之心,更不是信不过他的医术,而是只有亲身感受过隐月的情况才能让他们真正放下心来。 今日,可谓是大长老、二长老、三长老近几个月来最为开心的日子,虽然现在隐月还气息微弱的躺在床上,但是他们却已经相信凭着那卫齐的医术当能救回这孩子,在已经做好了失去的打算之后,能有希望见到隐月安然无恙,三位老者的心中也自是宽慰许多。 虽然东方家不缺小辈,但是隐月这孩子却让他们感觉分外的不同,拖着一个病弱的身子突然闯进他们的视线,年轻却已然透着苍凉的孩子轻易地牵动这自己三人的心思,眼见着他日渐消瘦,作为他的长辈他们三人也同样寝食难安,对于这令他们感到诧异的孩子,他们有着太多复杂的感情。 现在忽闻康复有望,大长老、二长老、三长老怎么能不喜出望外? 当真是行善者,天佑之,隐月这孩子注定了命不该绝。 …… 却说清晨,三位长老刚一起身,就听得家主东方博瀚来访,诧异之下一问,竟是护院武士在昨夜围住了一名胆敢潜入东方府的黑衣人。 “放肆!”二长老当即就怒喝出声,东方家虽然是经商之家,但是武艺修为那也是不容小觑的,在武林中也是一等一的家族,现如今忽然听闻居然有人夜闯东方府?这叫他怎能不怒! “二弟稍安勿躁。”大长老也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皱着眉对着东方博瀚问道,“是何人?”东方家是行商之家,机密之事自然颇多,就是收藏在府中的众多奇珍异宝,灵兵奇药因也能引得众多宵小,但是这样公然夜闯的倒是少有。 东方博瀚立在下首,恭敬地回道:“尚还不明,不过观其修为应当是后天巅峰。” “哦?”三长老轻疑一声,倒是有些知晓为什么会这般狂妄行事,后天巅峰倒也算得上是一流高手,但是若是凭着这些擅闯东方府,就显得有些不自量力了。 同时也有些不明地向着东方博瀚问道,“即是后天巅峰的修为,怎得昨夜竟是少有动静?”虽然未达到先天,但是巅峰期的修为已经很是难得了,即使在东方家也能称得上是高手,护院武士若是与他发生争斗,按理不可能不惊动他们才是。 东方博瀚也能领会三长老的疑惑,当下就出声解释道:“确实,依着来人的武功,若是单凭武士们的功力,虽然能留下他,但是却也少不了一些伤亡。但是依赶到的叔伯之见,此人或许对于我们东方家并无恶意,故而即使行踪暴露,却也从未下了重手。” “竟是未曾反抗吗?”却是稀奇。 “据叔伯之言,确实如此,那人其实并未探查屋间,只是在府中滞留了许久,在曝露了身形之后,此人也并未急于离去,更加没有暴起伤人,却是有几分束手就擒之意。” “那倒是有趣,此人现在何处?”二长老听到这里,虽然依旧怒气未消,但是却也没有先前那般暴躁了,虽然依旧脱不了挑衅之意,但是没有恶意自也能宽容些许。 东方博瀚自然也瞧出了其中的蹊跷之处,回道:“按理说应当是要压入囚房的,但是考虑到或许之中有所隐情,便由一位伯父看着,在客房呆了一宿。” 大长老、二长老、三长老三人对于东方博瀚的处理,倒也没有觉得有何不妥,规矩虽严,但是也因人而异,因时而变。 来人虽然擅闯东方府,但毕竟手下留情,只要处理得当,倒也不会曾损伤东方家的颜面,加之其中或许真的有所误会,贸然将他投进囚房的确不甚合适。 “先将人带来吧。”想了想,还是亲自问询才能清楚,于是便让东方博瀚将人带来。 东方博瀚招过一旁的一个武士,在他耳边轻言了几句,武士恭敬地领命而去,不多时,便有一个身着黑衣的年轻男子走进了屋来,看着那张年轻的脸庞,长老们有一瞬间的诧异,没想到这有着后天巅峰修为的竟是这样的一个后辈。 但是在一惊之后却也没有过多的感觉,毕竟现在他只是后天巅峰临近大圆满而已,可别小看了这“临近”二字,有些人终其一生都无法丢掉这两个字,到死都只能停留在后天巅峰,没有丝毫寸进,所以在这样的年纪达到后天巅峰,也只能让人惊讶于他的天赋,却也算不得稀奇。 “阁下昨夜深夜来访,不知所谓何事?”因为了解到东方家的武士只是在交手时受了些轻伤,可谓是没有伤亡,大长老的语气倒也还算得上是温和,也能耐下性子询问原因。 “在下昨夜贸然擅闯东方府,实乃在下之错。”黑衣人的态度也很是守礼,不含半分倨傲,虽然依旧是一身夜行的黑衣,但是却已经拿下了脸上蒙面的黑巾,面色平淡而坦然地对着大长老说道,“或许有些令人不快,但是在下对于东方府并没有任何的恶意,只不过是心中存疑,有事相询罢了。” 虽无挑衅之意,但是其中的意识还是让屋中之人皱起了眉,二长老在一旁更是高声喝道:“笑话,你当东方家是什么地方!” “还请长老息怒,在下自知所行之事甚是鲁莽,但是实在是事出无奈,还请诸位见谅。”黑衣人这般说着,言行间却是有些滞碍,一看便知不是个善于言谈之人。 “哦,所问何事?”二长老见其当真是态度无差,倒也暂时息了心中火气,抬头问道,夜闯东方府问问题的却也是闻所未闻。 这便是东方家的大度,若是换做了是其他的武林家族,不,就连一般的大户人家都不会容得一个潜入自己家中的宵小这般逍遥,因为无论黑衣人所为何事,他的做法都是不好的,任何人都会将它当做是一种轻视和挑衅,这是他们所不能容忍的。 而此刻在东方家,虽然东方家的人也同样对于黑衣人夜闯府邸而感到不快,但是却也能容得下黑衣人为自己的行为进行辩白,这是作为一方霸主的气度。 当然若是没有能说服他们的理由,那么也请你做好承受东方家怒火的准备,东方家善,却不意味着软弱可欺! “在下只想向诸位问一句……”黑衣人对着面前的三位长老躬身行礼,而后才缓缓地说道,“在下只想知道,东方家前任家主一家之死究竟是天灾,还是*?” 屋中随侍的之人在听到黑衣人的问话,都不禁下意识的低下了头,虽然他们的职责与下人等同,但是事实上作为伺候长老们的贴身之人,却都是家族中的血脉族人,因为身份的不同,他们自也会知晓一些族中辛秘,对于前任家主之死,他们心中早有猜测。 而作为真正知道“真相”的几位掌权人,听得黑衣人如此一问,也不由地心中一惊,他们自然是了解其中阴私,的的确确是人为之祸,而且是绝对不能泄露分毫的家丑。 事发之后,外边虽然也有些流言,但是碍于东方家的威信,谁都不曾在他们面前提起,未曾想到居然在这时候,会有人突然闯进府来,如此一问,先前轻松的心态荡然无存,各种谋划在脑海中快速划过,每个人都在思考着其中最有可能的一种。 好在此时屋中在座的都是老练之人,即使心中疑虑万千,面上却也依旧不显半分异样,只是心中都留了份慎重,大长老从容地饮了一口清茶后,才对着黑衣人开口说道:“阁下此问却是有些荒谬,老夫着实不明阁下为何会有此一问?” 之所以没有直接怒斥出声,是因为想到这黑衣人既然能这般淡然地站立在他们面前,必定是有所依凭,再一想到之前他束手就缚毫不担忧,几人就不得不想到“有恃无恐”一词,这样的人定然不是随意几句便能打发得了的,更令他们苦恼的是,是否还有其他的人,已经知晓了些什么稍有不慎,都难以善了。 而令大长老、二长老、三长老和东方博瀚意外的是,直到这时,屋中的黑衣人依旧没有任何的敌意,或者是其他好不的负面情绪,这令他们不由的相信,可能就像黑衣人自己所说的那样,他只是来询问一句罢了。 “没有什么原因,只是乍一听闻前东方家主一家葬身火海的消息,觉得难以相信罢了。”黑衣人抬起头看着大长老,一双眼睛黑的犹若深潭,在静谧中隐藏着危机,“至于在下所问是否荒谬,都无所谓,在下只希望大长老能告知在下,它究竟是天灾还是*!” “天灾如何,*又如何?此间之事都只是东方家的家事罢了,却是与阁下无关。” “长老莫恼,在下当真是没有丝毫不敬之心,也不曾怀有奸歹之意,只是想要知道其中的真相。” “哦,那么阁下知道之后又如何?” “若是天灾,那么在下无可奈何,但是如若不是,那么,还请长老告知在下,凶手究竟是何人?”说到此处,黑衣人已经是面露怒容,漆黑的眼眸中犹如两团冉冉而起的火焰,带着和逼人的热度,一直垂在身侧的手也已然紧紧地攥成了拳,手背上根根青筋暴露,“无论是谁害了恩公,在下都不会放过,哪怕是天涯海角,在下也定要他为恩公偿命!” 此话语带血腥,字字狠戾,一股仇恨的气息瞬间弥漫在空气之中,阴寒地直叫人心间发颤。 “这……”黑衣人眼中戾凄的凶光让大长老、二长老、三长老和东方博瀚四人感到惊异,他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有些拿捏不准其中的真意。 虽然黑衣人表现得情真意切,但是却不能让他们松动分毫,因为若是稍有差错,东方家的名声就将毁于一旦。 最后还是三长老轻咳一声,对着黑衣人说道:“不知阁下所谓的恩公是何人?而阁下自己又是什么身份?”抬手捋了捋胡须,“若是方便,还请阁下告知我等一二。” 黑衣人听到三长老的问话,想了想,才恍然大悟般一扶前额,回神道:“长老说得是,的确是在下失礼了。” 说着便重新向着大长老、二长老、三长老一一见礼,起身后方才接着说,“在下卫齐,几年前流落到广陵城,曾受二少爷救命之恩。” “二少爷,卿玥?” “正是贵府的嫡出二少爷——东方卿玥。” 竟然是东方卿玥?! 大长老、三长老和东方博瀚都惊讶地对望了几眼,就连一向疼爱东方卿玥的二长老也不由地睁大了眼睛,虽然他们已经知道了那孩子过去的行为并无大恶,但是一时间也着实难以将好事挂在他的头上。 这黑衣人卫齐,很显然是一位江湖中人,若说到救命之恩,他们想到过东方卿珺,也想过东方啸,但是万万没有料到居然会是东方卿玥,不,现在是隐月了。 转而一想,又觉得这也并不稀奇,依着隐月过去的行事,若是现在有人上门寻仇,那么他们第一个想到的一定会是那个让人可气又无奈的孩子,谁让他将自己的名声糟蹋成了那般模样。 而且,他们也同样想到,依着那孩子的能力,就算真的有行善举,定然也不会是什么太大的救助,怕也只是搭了把手,但是很显然,现在这卫齐若真的是向隐月来报恩的,那么他绝对是个执拗到认死理的,依着这般的执着程度,却是不大好处理啊。 想了想,大长老开口说道:“阁下说卿玥那孩子曾有恩于你,不知可能与我等细说。” 卫七闻言也不拖拉,十分干脆地接口道:“这有何说不得的。” 一旁的二长老最是开心,现在也不计较卫齐擅闯东方府的罪行了,一门心思地就想知道他的乖乖小隐月究竟做了什么好事:“对对对,老头子我还没听过那孩子做什么好事呢。” 这倒是实话,以前一直在他们耳边徘徊的都是为非作歹的“恶少”之名。 “恩公的为人如何,在下自当清楚,外边那些败坏恩公名声的无知愚民,当真可恶!”虽然卫七很想告诉二长老自己的主人的确不会做什么好事,但是话到口边却不得不强行咽下,他还不想死…… 三长老也算是看出来了,这卫齐就和自己的二哥一个德性,认定了的千百头牛都拉不回,那孩子在广陵城的名声可着实不怎么好听,三长老脸色尴尬地轻咳一声:“咳,卿玥是个好孩子,过去是我等疏漏了。” 被劫了话茬的卫七也不见恼怒,他也知道这是示意自己交代经过,他自也乐得如此。 于是,便将主人交代下来的“经过”细细讲来—— 卫齐原也是一商户之家,虽然算不得大户,但是父母双全,却也是幸福安康,他作为家中唯一的孩子,只是受尽疼宠,加之聪慧异常,自小就与父亲学习经商之道,对于江湖武林一概不解,怎么都没想到,他第一次见识到所谓的江湖时,却是一帮山匪,打劫了一门大户,而他们出游地马车却不幸糟了鱼池之祸。 银白地利刃卷带着猩红的血光,在短短刹那间,家中的仆人具以倒在了血泊之中,而自己的双亲更是为护着他而相继遇害,卫齐咬牙奔逃,却在山匪的戏弄中失足跌进了溪流之中,随水而去,昏沉之间唯一记住的只有惨死的双亲和山匪狰狞的脸庞。 但是上苍有眼,即使这样他依然侥幸保得了自己的性命,并且意外闯进了一位前辈的坟冢,在无人教导的情况下,凭借过人的天赋,机缘巧合下不单成为了一名武者,更是习得医毒之术。 满心仇恨的卫齐,废寝忘食地在洞中研习,独自在危险的山林间挣扎求生,只希望终有一日能报的血海深仇! 几年之后,因为再也难以忍耐自己心中腐骨蚀心的仇恨,刚有小成的卫齐就走上了复仇的道路,于是想当然的。他失败了。 然而上苍依旧眷顾着卫齐,又一次将他留在了人世上,在他濒临死亡之际,一位出游的少年救了卫齐,而那位少年自然就是东方家的二少爷——东方卿玥。 虽然心中感激,但是因为身上还有血仇未报,卫齐也只得向东方卿玥辞行,继续回到山间修炼,誓言救命之恩容后再报。 而这一去便是数年,当他终于报完仇后,却意外听闻东方家的惨祸,突然听闻自己的恩人已死,大仇得报,恩人却逝,卫齐的心中便一片茫然,最后在犹豫了许久之后,终还是觉得事有蹊跷,便想要潜进东方府,一探究竟。 …… 大长老、二长老、三长老和现任家主听完卫七的话后,一时间都沉默不语,其实卫齐的故事很简单就是一个复仇的故事,这在腥风血雨的江湖中实属平常,甚至比起其他人来,卫齐还幸运了许多,并没有什么曲折的情节,也缺少感人至深的力量,让他们沉默的是,这之中唯一和他们有关的那人——东方卿玥。 就像他们先前猜测的那样,其实在整个故事中,隐月真的没什么太大的作用,但是却不能抹杀他的影响,不过是随手之为,但是对于卫齐而言的确是算的上救命之恩。 现在根据那孩子自己的意愿,这世上已经再没有东方卿玥了,留下的只是隐月,那么有关于“东方卿玥”的恩怨也应当全部斩断。 但是,若是这样,那么现在这个找上门来要报恩的卫齐,他们究竟又该如何安排?这成了一个问题,而且还是个大问题。 东方家虽然不是什么仁善之家,但是也绝然做不出为了省事而屠戮无辜之人的性命,若只是一般的人,倒也容易,只待确定了所他无假并且于家族也无害之后,直接打发了便是,但是依着这卫齐的天资和那较真的性格,若是处理不当产生了误会,那么便是为日后的的东方家埋下了一个隐患,稍有不慎,后患无穷。 东方家的掌权者还在思索,已经讲完故事的卫七却心中一片平静,就像是一个局外人,不,他的确就是个无关的人,因为他根本就不是那故事中的“卫齐”。 但是卫七丝毫不担心被拆穿了谎言,因为在他的主人的确令“傀偶”灭了一窝山匪,在某处的密林中也真的有一处坟冢,只是在里面避难的人早就已经化成了白骨,幸运的只会是故事的的那人。 主人为他安排的故事很简单,自己此时的言行甚至有些匪夷所思,大恨极爱,这就是“卫齐”的性格,但是卫七知道之后的事不会出错,这样的“事实”非但不会惹人怀疑,在稍加证实之后更是绝对不会露出任何马脚,因为这世上最莫测的就是人的心性,再怪又能如何,它就是存在着。 他的主人玩弄的就是人性,无论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只要主人想,那么就都会为他所用,谁都逃不了。 就如卫七所预料的,对于这样漏洞百出惹人怀疑的故事,屋中的人虽然不曾全信,但是意外的心中却是放松了些,只因为它的平淡,权掌一方,他们见了太多合理与完美,那样的无缺只会令他们心生戒备,卫七的话中有太多的侥幸,但是却也最是容易被揭穿,他们并不认为卫七有必要撒这样的谎。 真亦假时假亦真,假亦真时真亦假,真真假假,其实谁都不能太自信。 33第三十二章 三长老倒是饶有兴趣地看着卫七年轻的脸庞许久,而后才意味不明地问道:“听阁下之言,竟是一位精通医毒之术的药师?” 卫七在三长老的视线中依旧挺立着腰背,利落的身姿犹如一杆尖枪:“是的,在下是一名药师,精通医毒之技。” “那倒真是难得了。”三长老感受到卫七语气中骤然迸溅的自信后,眼中划过点点精芒。 在武林中,学习医毒之术的人被统称为药师,为善者,可行医济世,治病救人,称医师;为恶者,亦能炼毒制蛊,取人性命,谓毒师。 整个天下,药师众多算不得稀奇,能引起三长老关注的却是卫七本身。 观其气息,浑厚绵长,一望便知当真是已经达到了后天巅峰之境,在这样的年纪便能有着这样的修为,堪称是奇才,而就这样的一个武者,却自称是一名药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唯有两种可能,一、卫七爱极了医毒。二、他在药师上的成就高于其武技上的修为。 作为一个一心想要复仇的人来说,会将时间浪费在无用的事物上是绝对不可能的,所以三长老能很肯定的判断,卫七在医毒上的能力定当不容小觑。 能将后天巅峰的修为比下的能力,又会是怎样的? 三长老看着眼前淡漠的青年,心中不由地就生出了一些想法,虽然有些荒谬,但是却也不是没有可能的,要是真的如他所想,那么就可谓是上天恩赐的契机。 “阁下先请坐下。”三长老心中盘算着自己的心思,伸手示意卫七安坐。 卫七也不推脱,依着三长老之意在身边的椅子上坐下,一旁的侍从也为他沏上了一盏清茶,直到这时,卫七才算得上是真正摆脱了俘虏之身。 “想来阁下会夜探东方府,应当是有所怀疑了吧?”三长老问道。 东方博瀚听得三长老这般问道,似是想要对那卫齐讲出其中内情,便有些疑惑地望向另外两位长老,见到他们对自己微微摇头,便也沉默了下去。 卫七点了点头,又顿了顿才回答道:“在下虽然不知其中缘由,但是也知晓恩公与前任家主之间有些间隙,说句失礼之言,若真是天灾,那么遇害的人绝对不会有恩公!” 几人默然以对,自从放出消息,却也有人就一家遇害有过怀疑,但是因为终究不清楚其中的内情,倒也没有太大的隐患,毕竟没有人有那个胆量,将不实之言闹到东方家来。然而现在,当真的有人将怀疑摆到了他们的面前,四人却都有些尴尬,直叹家门不幸。 “既然阁下已经有了论断,那么老夫也不多相瞒于阁下。阁下所思不错,此事的确不是天灾。” 此话一出,卫七周身的戾气猛然暴涨,伴随着阴寒之气的是刀刃般冷锐的话语:“是谁?究竟是谁?” 感受着其中无情的残虐之意,厅中之人毫不怀疑,若是真的将凶手放到这人的面前,卫七定然会将那下手之人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但是在座之人面对这暴怒的卫七却都面色坦然,连气息都没有丝毫改变。 “阁下稍安勿躁。”虽然卫七的气势强盛,但是在先天武者面前却也算不得什么,三长老面色平静地说道,“不知阁下是想要为啸儿一家报仇,还是单单为了卿玥那孩子?” 卫七皱着眉有些疑惑地说道:“自然是为了恩公。”话外之意便是,若不是因为东方卿玥也死在了其中,他才不会关心其他的人。 三长老闻言心中暗自点了点头,在先前的话语中,他便猜测这卫齐应该是一个特立独行之人,甚至冷漠地算不上是一个好人,因此在卫七表明,他此次只是因为其中牵连了卿玥才想着要插手,并没有让三长老感觉到意外与不快,更是觉得只有这样才合乎情理,若是卫七的回答太过大义,那么倒是叫他心有不安了,毕竟是沉浸在血仇中二十余年的人,谁还能奢望他有公正无私只心?那简直是无稽之谈。 “听阁下方才所言,对于毒之一味应也有所涉猎。” “自然。”寻仇之技,怎么会少了毒药。 “那么若是一人身中慢性之毒,时日长久,毒入肺腑,其药性缠绵,而中毒之人又是未曾习武,身子虚弱,在没有解药的情况下,不知此毒可还有解?”三长老细细地讲明各中关键后,缓缓地问道。 卫七皱着眉,很是不明地看着三长老:“不知三长老这是何意?” “当是老夫请教于阁下。”三长老抚着胡须说道。 “在下当不得长老‘请教’二字。”卫七的眉头这次更是紧紧纠结在了一起,有些不耐地对着三长老说道,“何况在下此次为的只是恩公之事,实乃无心演说医毒之技。” “呵呵,不忙。”三长老也知道现在不是讨论的好时机,而且他为的也不是交流各自的技艺,“并非老夫有意为难,只是之中有些牵连,阁下想要知道其中详情,不如先回答了先前的提问吧。” 此刻卫七已经很是不快地沉下了声来:“好,在下回了便是,但是希望三长老能在之后也成全了在下。” 三长老也知道自己的话中带有要挟之意,倒也知晓定然会惹得卫七不快,因此对着卫七有些冲的话语含笑抚须不以为意,他相信若是所料不差,着些许的不快定然并无大碍。 “慢性之毒,毒性往往都不会猛烈,即使是缠绵之毒,就常人来说,哪怕是时日长久,毒入肺腑,也应能用汤药驱之。三长老既然特意提了,想来也不是寻常之人,体弱、毒深,当以温性之药解之。”卫七看着三长老缓缓说道,期间没有丝毫停顿。 三长老听了卫七的回答却是微微皱起了眉头,“当以温性之药解之”这他自然也知道,但是自己翻遍医书,怎么都找不到对症的汤药,那孩子的身子骨实在是太弱了,莫说是一般的成年男子,就是孩童都要远胜于他,当真宛若初生一般,十几年的余毒若想去处,着实不易。 “若是所有的解毒之药,都药性刚猛有余,又当如何?” “时间药材万千,凭人善使善用,众生病祸无穷,却终有其根源,一方不可医百病,一病却可求万方。”卫七闻言也不多想便当即说道,“药性若是不对,便着手改之,君臣佐使,幻化万千,若上明之,下有颓待,当另换,如下得宜,上显昏聩,亦可逆。何来常态?” 三长老闻言立即睁大了眼睛,急切地问道:“汝可为?” “然。”卫七点头应是。 三长老定定地望着卫七一时无语,虽然卫七说得话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但是之中所包含的意义却震人心神,令三长老一时恍然。 药师的传承不同于一般的武技传承,往往一个师傅一生都只会招收几个徒弟,有的甚至是只有单传弟子,而传承的不只是师傅的技艺,更加重要的则是师傅的药方,不论是良药还是诡毒。 江湖中之所以往往可以根据汤药揪出它的主人,正是因为每一种药都有着自己独有的特性,由此可见制药的药方一般都是不会更改的,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一张成功的药方,其中的每一味药都有着它独有的功效,牵一发而动全身,而且其中的制药手法也各有奇妙,是以没有人胆敢擅自更改药方,当然这些被人们所小心传承的药方,无不是各中至尊,珍奇无双。 或许平常将同一种病症给予不同的大夫症看,事后便可能会得到数个药方,如果仔细比对你就会发现,其实它们都大同小异,不过是用药的药量、药材有所差异罢了,其根本的药性却是完全相同的,因为改变的其实都只是功效相差无几的几味罢了。 三长老问卫七的“改”当然不会是那表面上的意义,它自然不是根据病症的轻重,或是病人的不同而做的小改,而是能在无方可依的情况下,就病研方。 这需要的不只是对所有药材的了解,而且还需要对于各种搭配的推演,以及药师各自所拥有的独特技巧的配合。 他浸淫医术数十年,方才勘破其中几味,做到因病施为,继而被人尊为医道翘楚,但是即使是这样,面对隐月的情况他依旧无可奈何,若这卫齐所言不假,那么他的医术定然已能与自己并肩,更甚者有过之而无不及。 心中有感,三长老便也忘了最开始的目的,只当是与人交流医技,偏方怪疾,无有所漏。而卫七虽然依旧有些不愉,但也是有问必答。 这也就只能是在医道之上,若是换了毒技,只怕是手段尽出也撬不出半个字来,不然哪天自己的独门绝技就能被人改改用到自己身上,到时候就真的是欲哭无泪了。 大成者,心宽意畅,所追求的自也是更加完美的境界,因此在这一境界的人更加愿意与人交流,当然能把握其中的分寸,断然不会将别人的秘技授予自己的门人。 大长老、二长老和东方博瀚看着那边依旧争执不断的一老一少,有些麻木地抽搐着嘴角。 二长老看着大长老:‘大哥,三弟这是……’ 大长老掩嘴轻咳一声:‘啊,有些走火入魔了。’ 东方博瀚眨巴眨巴眼,示意身边的侍从上茶,这样精神的三长老他已经是许久未见了,当真是老当益壮啊。 虽然对于这样的情形有些诧异,但是三个听得有些云里雾里的人,却都没有开口打断三长老和卫七此时愈演愈烈近似掐架式的对话。 这样的等待,不单单是因为他们两人的投入,更是因为大长老、二长老和东方博瀚三人清楚的知道,能和三长老争执起来的药师,定然也有着过人的能力,不然这架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吵得起来的吗?他们也想要弄清楚卫齐的底细,好做安排。 在大长老、二长老和东方博瀚又换了一轮清茶,无奈到只能开始数茶叶的时候,那老少二人方才歇下了火气。 “呼”三长老一口灌下茶盏中的茶水,将茶盏放到手边的茶几上,长长地舒了口气,然后才笑容满面的对着大长老、二长老和东方博瀚他们说道:“卫先生之能,我今日算是见识了,当真是佩服之至啊。” 其实不用三长老多说,大长老三人看着三长老脸上满是兴然的表情,就已经知道他此时的心情了。 “三长老谬赞了。”一旁的卫七也缓过了劲来,悄悄地动了动已经有些僵硬的手指,平息了心中的震惊,而后缓缓说道,“三长老是医道翘楚,在下受教了。” 虽然不是第一次感受,但是任谁听到自己的口中不断地冒出一溜的话,却句句不过自己的脑,心中都会为之惊颤,主人的手段当真是恍若鬼神。 摸了摸耳后的皮肤,想到那里曾有一只小虫隐没在血肉之中,成为别人的一只耳朵,聆听着自己周围所有的声响,出门时生出的一点点蠢动都在这一刹那被完全的冰封,永不见天日。 三长老转过头来,看着卫齐不足而立的年纪,心中更一阵赞赏,笑着说道:“卫先生不必过谦,你于医道之上远胜于老夫,可谓是绝世奇才,能与你得见,实在是老夫之幸。” 卫七对着三长老一脸的满足和欣慰,状似谦和地低头饮茶,东方家的三长老赞得一点儿也没错,他的那位主人的确是惊世奇才,不,奇才不足以形容他的主人,在卫七的眼中那位主人就是一只惑世的妖孽,凡人又怎么能与主人相提并论? 至于那些让三长老惊艳的药理,卫七更是在心中暗自苦笑一声,能不精准吗?那些可都是由他这个药奴亲自为主人验证的。 作为一个药奴,他再清楚不过,一位药师想要弄清楚一种药性需要何等的心狠,不过他也没有因此而怨恨那位主人,因为卫七知道对于主人而言,不是因为残酷而选择自己,只是因为这样做最合适,若是牲畜比人类更合适,那么主人自然会很干脆地无视无用的东西。 主人的无情令人惊惧,却不会让他憎恨,因为对于那样的一个无心之人,完全没有恨的必要。 而且,作为主人的药奴,即使在那过程中,他常常生不如死,但是只要挨过之后,自己的身子也会得到最精心的养护,他相信若是世间还有其他的药奴,他会是最幸运的。 “既然三长老已经满意,那么现在是否能告诉在下恩公的事了?” 被卫七一问,三长老这才想猛然起来,自己先前的所作所为究竟为的是什么,身子一顿,真是糊涂了,好在没有误事。 转过头面向身旁的之人,三长老连连向着大长老递眼色,他相信若是依着卫七的能耐,说不定隐月还会有一线生机。 其实,大长老根本就用不着三长老递的眼色,从之前三长老开口的瞬间,大长老就已经知道自家三弟的打算了,因为三长老虽然在他们兄弟中最是平和,但是对于医药之境却有着极强的执着,可不是谁都能夸上几句的大方人。 虽然只是寥寥数语,但是却能足够清楚地表达出三长老对于卫七之能的肯定,不只是小有所成,而是独自风流。 大长老看着神色有些激动的二长老,心中不免有些叹息,或许真的是上天怜惜那孩子,在所有人都只能无望等待的之时,竟突然间出现了这样一个变数。 “老夫听得卫先生之前所言,想来先生在意的应该是卿玥那孩子,那么其他的我们也就不多说了。”在知晓了卫七的能力后,三长老便舍去了“阁下”的称呼,而是心甘情愿地道一声“卫先生”,大长老自然也顺道改了,“实不相瞒,其实卿玥未死,却也时日无多。” 卫七骤然站起了身来,对着大长老惊呼道:“什么?!” 卫七瞪大了眼睛看着大长老,眼眸中满满的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也不知是意外于东方卿玥未死的消息,还是惊慌于救命恩人濒死的噩耗,或许两者都有,但是不容错认的是他眼底真诚的焦虑和担忧。 见此东方博瀚才稍稍放下了心来,或许这卫齐真的只是冲着隐月来的,当然之后的调查也不容疏忽。 东方博瀚这样,三位长老又何尝不是呢?这只是一次试探,若是卫七有任何可疑的表现,那么他们同样会在瞬间抹去卫七的存在。 “还活着?哈,恩公还活着!不,不对!恩公怎么会时日无多,可是被歹人伤着了?”不管屋中其他人是何等的心思,卫七现在却是不安的开始来回踱步,之前的淡然之气更是一扫而空,“已经过去了好些日子,难道恩公的伤都不见好吗?伤哪儿了,伤哪儿了?” 大长老、二长老、三长老和东方博瀚四人,有些傻眼地看着至始至终都行事周正的卫七,在这时竟然会因为一个消息而像只无头苍蝇般乱转,心中感叹,这人当真是很在意隐月啊。 “卫先生请先冷静下来。”大长老招呼着口中念念有词的卫七,无奈地想到,这人竟然和自己的二弟很是相似,“卿玥并没有受伤,却是中了毒了。” “中毒?!”卫七站定了身子,回过头皱眉道,“什么毒?” “正是方才老夫请教之毒。”三长老开口说道。 卫七听了并没有直接开口回答,而是抬头看向大长老:“敢问恩公现在何处,未见着恩公之前,在下不敢断言。” 想到之前卫七流畅的辩解,大长老他们都默默的在心中满意地点了点头,在拥有强大的实力下,还能保留一份谨慎,很是难得,不禁又高看卫七一分。 知道卫七担忧隐月,大长老也不再啰嗦,当下便瞒去了事情的全貌,只将隐月中毒之事对着卫七交代一番,都不是什么愚笨之人,点到即止方是正理。 卫七也的确没有继续深究,仿佛对于那些他全然不曾在意一般,只是紧皱着眉,兀自担忧地说道:“十几年的毒?当年果然是在下轻狂了,稍有所成便失了稳妥,不但是没有报得了大仇,竟连恩公中毒在身都未曾察觉,真是该死,不知恩公现在何处?” “卫先生不必自责,或许隐月命中当有此劫。”三长老心中也同样有着懊悔,若是能见的一面,或许那孩子也不必受尽苦楚,“如今那孩子并不在东方府中,自假死之后,隐月便已经搬到了郊外的屋宅去了。” 因为已经说了假死换名之事,所以也就用着隐月的称呼,卫七自也听得明白。 “城郊?”卫七环视了一圈,最后直直地将视线停留在东方博瀚的脸上,“恩公竟然在城郊?”停顿得很是婉转悠扬的尾音,带着森森的阴沉气息,就连本是平和的眼神都暗沉了几分。 东方博瀚被卫七饱含着不满和质疑的视线看得有些不自在,心中有些委屈,又不是他让那孩子搬走的,不禁叫苦,真是的,那孩子啊,就是在尽折腾他老头子,现在在这卫齐的心里,他指不定就是个心胸狭隘,连一个小辈都容不下的恋权之人,可真真是冤枉死他老头子了。 尽管心里冤得很,但是却又不好由自己开口解释,毕竟将前家主唯一的嫡子放到偏远的城郊处,的确有废弃之嫌,东方博瀚顿时感到无比的郁闷。 还是三长老有些良心,见着晚辈有些凄苦的脸色,开口解释道:“卫先生莫要误会,实乃是隐月自己所愿,这东方家自那灾祸之后,便没有东方卿玥,只有隐月了。” “哼。”卫七听后并没有缓和多少,却也不再盯着东方博瀚了,“那么何时可以带在下前去见恩公?”很显然卫七在没有见到隐月之前都不会放下心来。 三长老见此也理解,向着卫七说道:“老夫也知卫先生急切,我等也不拖延,请先梳洗一番,午后我等便一同前往城郊,如何?” 卫七只得拱手应是:“请恕在下先前失礼。” “卫先生,请。”大长老示意身边的侍女带着卫七前去休憩梳洗。 侍女来到卫七身前,福身行礼,卫七跟着她走出了屋子。 屋中,二长老一把拉住三长老,急切地问道:“三弟,此人医术当真高于你?” 三长老也不在意自己被揪得起褶子的衣袖,笑着说道:“此人之能,怕是远高于我,这般年纪就有这等成就,怕是又要出‘圣’了。” 虽然知道自己的三弟对于那卫齐的评价很高,但是没想到竟然会这般特殊。 圣,通达也。 超脱凡尘谓之圣。 “哦,三弟竟然对那卫齐这般高看,那北郭家的可就该不高兴喽。”二长老忽然想到自家三弟的老对头,言语中不禁有些揶揄。 “卫先生之能的确远高于我,若败于他手,三弟我自是心服口服,而北郭家的,怕也难是卫先生之敌手。” 这下连大长老也不由的挑了挑眉,自家的三弟精通医术,而北郭家的大长老则精通毒技,若论能力,早就能各自封“圣”了,但是何奈二人暗自较上了劲,生生扭成了不把对方比下去,誓不罢休的局面。 三长老轻笑出声:“大哥莫要忘了,卫先生习得医毒之技为的是报仇雪恨,现在连医术都能有这般成就,难道那毒技还能弱了不成,就他北郭家的老匹夫,哼!” 一向和蔼的三长老此时的面上却是有些狰狞之色,可见二人积怨之深。 作者有话要说:北郭大长老:“卫先生?”-_-# 东方三长老:“卫先生!”~(≧▽≦)/~ 北郭大长老:“哪儿?”(#‵′) 东方三长老:“那儿!”╭(╯^╰)╮ 卫七看着小憩中的隐月:“主人,救命!” /(tot)/~~ 34第三十三章 “卫先生,请留步。”身后传来一声呼唤,清朗朗若清泠之水带着沁人心脾的暖意,闻之令人心悦,然而,此时正走在廊间的卫七,在听到这声耳熟的呼唤后,却是心间一沉,只觉得犹如腊月寒雪般冷彻心间。 此时此刻,他多么希望这只是他的错觉罢了,只愿不是那人。 缓缓地转过身去,看着尽头那难逐渐走进的紫色身影,即使步履匆匆也依旧一片淡然,面容温润,身姿俊雅,那是与生俱来的清贵…… 见着长廊尽头熟悉的身影,卫七一时默然,无奈的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主上,到底还是来了,在满满的感激之后,心中却不由地生出一阵无力。 对于卫七有口难言的现状,木烨霖或知或不知,在卫七再次睁开眼时,他已然行走到卫七的身前站定,脸上带着无懈可击的亲和面具,声若流水,笑如清风:“卫先生,打扰了,请恕烨霖冒昧。” “木家公子。”不着痕迹的微侧开身子,就算心中盈满了颓废,卫七此刻的话语中拥有的依然只是属于“卫齐”的冷淡与疏离。 木烨霖看着卫七眼中复杂的神色,听着他言语间的谨慎,不由地暗自扬了扬眉,他可不认为一旁的侍从能让自己的属下这般忌讳,他相信在一般的情况下,只要卫七愿意,定然会有无数的方法能清晰而明确的与自己交流,而不是像这样单一而蒙眬。 接收到卫七隐晦的告诫之意,木烨霖的心中暗自端正了心思。 究竟是谁令卫七这般惧怕着,木烨霖心中已然有答案,除了那位莫测的二少爷,再无他人! 于是木烨霖自然地勾起了嘴角,用温柔的弧度遮掩下唇角的凌厉,在卫七更加焦急的眼神中,状若无知般地开口问道:“烨霖此去与先生同向,不知卫先生可愿与烨霖同行?” 凉风乍起,卷起那紫色的衣衫,浮动间暗色的流纹带出点点精芒,即使暖阳明媚,清风和柔,但那立于廊间的却本就是不容违逆的尊贵色泽,它的主人亦然。 卫七深吸了口气,即使眼前之人现在是一副亲和模样,但是那骨子里的东西却永远都不会改变,他的主上一旦下了决定,那么便容不得他们置喙,领会了自家主上的意思,卫七只得在心中哀叹一声,终究只能无可奈何的应承到:“木家公子说笑了,请。” “卫先生先请。”木烨霖微笑着侧身让步,示意其先行,待得卫七重新迈步后方才走在其身旁,而那原本的领路侍从自然也极其乖觉的跟在两人身后,蜿蜒的廊间,只余下踢踏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庭院几许,林远幽幽,人心婉转。 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间的的折扇,感受着身边之人异样的沉寂,木烨霖唇间的浅笑在光影中显得似是而非,分外轻慢。 作为一个合格的主子,木烨霖自然极其容易地接收到了卫七所传达的阻拦避退之意,同样的,若是在其他时候,他定然会接受并安然地退守到合适的范围内,静观其变,望风而动,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冒冒失失地凑近未知的漩涡中,不知自拔。 然而此刻,即使明知这般行事或许会给自己带来莫测的风险,木烨霖却没有丝毫退守的打算,这并不是因为他抱着盲目的自信而愚蠢的自大,在这一片迷雾之中,他谨慎地梳理着心间的几缕乱麻,一行一举皆有其自己的考量。 不同的身份,便有着不同的对待。 现在,既然已经知晓了那位二少爷并不是他们所追寻的幕后之人,只不过是在机缘巧合下“救”了卫七,那么他自也愿意给隐月一份善意,回想最近了解到的新消息,在结合自己属下此时扮演的身份,虽不明细由却也能猜得出几分,无非不过是一场戏罢了。 依着这些时日的接触,木烨霖知道他和那位二少爷不是朋友,却也算不得是敌人,虽然他们间的交流往往都是一次次无影的交锋,时时刻刻都在极力地寻找着彼此的破绽,但是却怎么都称不上是生死的仇敌。 他也有信心依照着那位二少爷此时对于自己的态度,只要自己一行没有坏了他的计划,那么,就算让他知晓了卫七的身份,也应当没什么大碍。 木烨霖对于这人自信也能猜得几分,依着那位二少爷的骄傲性子,既然已经选择了卫七,那么在未曾生出他不喜的变化之前,当是不会多理会半分的。 窥见自家主上唇边的浅笑,卫七的额际隐隐见汗,心中无望地请求漫天神佛保佑,主上千万别将心思动到主人的身上。 当然木烨霖之所以会怀有这样的心思,并不是因为他愚蠢的以为隐月会有什么仁善宽容,他只是很清楚那位二少爷在无情无心的同时,却也是个极其任性之人,只要得到了他想要的,那么其他一切都与他无关,善恶正邪、荣辱忠奸,又有什么是被他看在过眼里,世间一切或许于他而言全无所谓,但凡碍了他的眼,翻手之间,飞灰湮灭。 而现在,即使心有不甘,但是事实上却无法否认,无论是籍籍无名的卫七还是自己这个名动武林的木三少,都未曾被那位二少爷放在眼中,心中纵有千般不快,此时却也发不得脾气。 能在这纷乱的江湖中活得肆意而潇洒,木烨霖自然拥有着傲视群雄的资本,不管是自身的实力还是身后的背景,但是,在没有真正的摸清那位二少爷的底牌之前,木烨霖终究不能将其等闲视之,作为这少有的令他感受的威胁的存在,木烨霖自然愿意花下更大、更多的心力,他期待着最后的结局。 一段不长不短的路程,木烨霖就像是一位真正的为挚友担心的好友般,细致入微地询问着各色的问题,而卫七也尽责的一一回复,没有丝毫不耐,在这样看似寻常不过的交谈中,木烨霖和卫七再一次交换了彼此的信息,在这过程中就算是那一直跟随在他们身后的侍从也未听出任何异常。 直至抵达客院安排好一应事宜,那侍从才向着卫七和木烨霖执礼告退。 待到侍从的脚步声远去之后,卫七对着屋中候着的下人们挥了挥手:“你们也先下去吧。” “是,小的/奴婢告退。” 一时间,在这间屋中只余下木烨霖和卫七这主仆二人四目相对,却寂静无语。 最后先动的是已经完全放弃了的卫七,到了这般田地,他也不指望能瞒得了主人了,只见他低下头去,单膝跪地,对着木烨霖恭敬地说道:“属下卫七,参见主上。” 当再一次真实的跪倒在主上的身前,卫七的心中是平静的,寂静的环境将窗外的几缕气息清晰地传递到了卫七的耳中,那是他生死相伴的兄弟。 “起来吧。”虽然知道身边的人忧心于卫七,但依着卫七现在的表现,很显然其中定有不妥,因为知道事情有异,所以木烨霖当下便没有回应暗处那在刹那间明显有些粗重了的呼吸,只是淡淡地看着身前的卫七。 “是,主上。”事已至此,再无挽回的余地,卫七倒也看得开了,既然主上已经牵涉了进来,那么他也只有尽己所能地让主上了解现在的情形。 木烨霖看着自己身前的卫七,但见他此时显露出的脸庞上血气充盈,便知其应无大碍,再见之时,身前之人绝无他们先前想象中的羸弱颓败,更甚者,从卫七的吐纳呼吸中还能清楚地知晓,在这分别的短短时日里,修为精进了不少,不,应该说是有着脱胎换骨之奇,惊煞旁人! 对此,木烨霖最先想到的自然就是那位神秘的东方二少爷,也只有他才能拥有这样骇人的手段。 踱步来到圆桌旁在一张凳子上坐下,单手撑着下颚,缓声问道:“说说吧,你是怎么落到那位二少爷的手里的?” 卫七跟在木烨霖的身边许久,自然清楚自家主上的脾气,喜怒哀乐自也能摸到些许,看来直到此刻,主上对于自己现任的主人定当是另眼相看,而且很是上心,不过诧一听到那个满含趣味的称呼,卫七身子一僵,心中默默哀嚎,他实在是不敢想象此时应当也同样听到了的那位会是何种表情。 暗中收回有些抽搐的嘴角,卫七回道:“属下一时不慎,令敌发现了踪迹,被废去内力后,发卖到了牙行,最后属下被前去挑人的东方公子买了去。” 听到卫七曾经被人废去了内力充作奴隶,木烨霖的眼中闪过一缕杀机:“现在身子可有不妥?” 凭借着现在的修为,卫七自然能轻易的感受到窗外骤然紊乱的气息和主上周身的冷凝,眼中自然生出了一阵暖意,赶忙说道:“属下现今已然无碍。” 静静地凝视了卫七片刻之后,木烨霖才缓缓的收回了视线,现在的卫七看上去的确好得很,于是,他也有了闲心去理会其他的事情。 “你这些日子被那位二少爷安置在了何处?” “东方少爷并未将属下带回东方府,而是在城郊置办了一座小院,就在此处以北。”卫七对于主上的问话并没有任何迟疑,这未尝不是卫七对于隐月的一种小心试探,他需要知道何处才是主人的底线。 木烨霖暗了暗眼神,声音中也带出了一丝低沉:“他可知道你的身份?” 卫七在听到这个问题后却是皱了皱眉头,神色间带着些许的犹疑,并不是不愿意回答,而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主人是否清楚他和主上的关系,因此在最后还是不确定的说道:“属下……属下也不知。” 而对面的木烨霖似是早就料到了卫七的回答一般,面上没有任何不快的神情,就他对于那位二少爷的了解,应当是不知道的,其实就算是知道了又怎么样?怕是也不会在意吧。 “主上,其实……”卫七有些迟疑的张了张嘴,不知是否应当告知主上,当他们同处于这间屋子开始,自己和主上的关系就已经清清楚楚的暴露在了主人的眼中。 “你在顾虑什么?”木烨霖再一次转头看向卫七,他很自信就算没有卫一他们,自己也能知晓是否有人潜伏在四周,因此在认真的又一次探查之后,依旧没有丝毫发现的木烨霖很是不解,自己的属下究竟在忌讳些什么? “属下……”卫七张嘴刚想要说些什么,却在发出声响的刹那间,骤然变了脸色,原本红润的脸颊一时间泛出异样的苍白,额间也在这刻渗出细密的汗珠,眨眼间便汗湿了鬓发。 卫七惊惧地望向身前的主上,因为他发现此时的自己,已经不能再说出任何一个音符,他失去了这具身子的掌控之力。 “卫七!”这样明显的变化,离他不过一步之遥的木烨霖自然是不会视而不见的,惊呼一声,原本斜靠着的身子骤然紧绷,虽然心中万分担忧,却谨慎的并未近身上前。 “卫七”缓缓地抬起头,看向紧盯着自己的木烨霖,浅浅的勾起了一边的唇角,紧抿着的双唇开合间淡淡地吐出轻柔的话语:“三少这是在唤何人?” 依然是那熟悉的嗓音,却带着从来都不属于它主人的轻佻与散漫,熟悉的脸庞却勾画着陌生的笑容……这不是卫七! 暗色的眼瞳猛然一缩,本就紧绷着的身子更是在刹那间充满了戒备。 ‘他不是卫七!’ 这一荒谬的猜测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木烨霖左手搭在桌上,指尖轻叩桌面,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哒哒”声,窗外原本已经接近的数个气息,在少许停顿后,没有丝毫迟疑的再次远离。 木烨霖暗自心惊的凝神看向身前怪异的“卫七”,眯了眯眼睛,试探着出声:“二少爷?” “呵呵。”只见原本恭敬地站立在木烨霖下首的“卫七”,悠然的向着里间的软榻走去,然后将整个身子都倚到了身后的软枕上,惨白的脸色虽然难看,但是口中发出的却一串堪称愉悦的轻笑,颔首赞道:“三少果然了得。” 虽然已经有所揣测,但是在听到真相的刹那,木烨霖的心间还是不受控制的猛然一紧,脑海中也涌上一阵晕眩之感,先前不过是怔愣下偶然的荒唐一问罢了,谁曾想到,竟然真的是那东方家的二少爷?! 相距数里,却能轻易地夺取他人的肉身?这是何等的骇人听闻! 就如那杂文话本中言到的鬼魅精怪一般无二! 按下心中的震惊,木烨霖面上又恢复了那漫不经心的模样,状若无事般轻佻地抱怨着:“竟真的是二少爷,这回可是真的是吓到烨霖了。” “哦?居然惊到了三少,这可是罪过大了,不过……隐月还以为三少想见的会是我呢?”“卫七”转首看向木烨霖,脸上带着淡漠的浅笑,于那笑意格格不入的是上方的那双承载无尽的恐慌与担忧的眼眸,那是属于卫七的眼神。 木烨霖的左手不着痕迹的紧扣了桌沿,面向隐月的脸庞上同样带着清浅的微笑,依然有些僵硬的身子沿着桌子缓缓坐下:“二少爷说的是哪里话,烨霖自是想要于二少爷好生交流一番,只是先前二少爷身子欠安罢了。若是他日二少爷得了空闲,烨霖定当前去叨扰才是。” “何须他日,今日‘卫齐’既到,隐月的身子自然也不药而愈,一事不劳二主,不如就借着此刻,你我细细‘探讨’如何?”流畅翻转着手腕,隐月的话中带着不容错认的戏谑。 “这如何使得,卫七不过是个卑贱的下人,这副腌臜的身子怕是会熏着二少爷,不如还是另选个日子,今日还是将他留给烨霖,让烨霖好好审审前些时日到何处躲懒去了。” “呵,‘卫齐’可不是三少那卑贱的下人。”隐月缓缓抚过卫七衣袍下的身体,“这可是珍贵之极的身子。” “二少爷这话可真是将烨霖给说蒙了,卫七在烨霖身边十几年,还真不知他竟然金贵至斯,怕是二少爷有所误会了吧,若是二少爷喜欢卫七的身子,他日烨霖寻些更加出色的送与二少爷便是。” “这如何使得呢~”被刻意拉长的声线带着明显的悠扬,“而且,现在‘卫齐’不就已经是隐月的了,何须以后?” 木烨霖闻言不由地眉头紧皱,虽然两人的话中各有含糊且粘连暧昧,却都清楚之中意味,虽然卫七在男子中堪称俊朗,但是他丝毫都不觉得隐月当真会对卫七生出什么异样的心思,但是不容错认的是,对于卫七,这位二少爷当真是留了心思。 对于自己的属下被一个男子惦念上了身子,放在过去他或许只会觉得不快,但是在今夜这样诡奇的情形下,却只会令他感到忧心,若当真是看上了卫七的身子,他有足够的信心能保下自己的属下,怕只怕,此“要”非彼“要”。 “二少爷当真如此中意卫七?”面对隐月莫测的能力,木烨霖第一次有了无所适从的感觉。 “尚可。”隐月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药奴虽然炼制不易,却也算不得稀奇,更何况如今的卫七已经有些不得用了,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会将到手的东西无偿的交给其他的人,即使那人是“东西”曾经的主人。 听出了隐月话中的不甚在意,木烨霖原本沉重的心忽然有了些许松动,心头又生出一缕心思:“既然不是珍奇,那么二少爷何不给烨霖一个人情,将这卫七忘了如何?” “三少开口,隐月自然乐意一听,然而这忘……呵,不论是‘卫七’还是‘卫齐’,现在都只不过是我的一个药奴而已。”隐月自榻上起身,举手投足间尽是有别于卫七的慵懒与闲适,浅笑着靠近那桌边之人,弯下腰,轻轻地说了句,“而药奴是离不开主人的。” “你!”木烨霖显然是被隐月的话激怒了,凌犀的眼神夹带着冰寒之意,直直地刺向了眼前之人,隐月浑不在意的勾唇一笑,而后便在木烨霖愈加凌厉的眼神中安然的合上了眼睛,原本生动的脸庞也顺势沉寂了下来。 “主上。”再次睁眼,这具身子已经换成了它真正的主人,卫七单膝跪地,沮丧地说道,“卫七该死,主上受惊了。” “起来吧。”神色复杂地看着这恭敬地跪在自己身前的身影,木烨霖知道那位二少爷已经离开了,现在跪在自己身前的是自己的属下卫七,摆了摆手,却是不想说什么了。 当传说中的神鬼之技真实的展现在自己的眼前,即使是向来自负的木三少也不禁有些怔愣,继而方觉自己心浸寒潭,足立危崖。 他自是不会相信东方家的公子会是什么鬼怪,除去了那些荒谬的存在,唯一能被他想到的只有那传说中的秘技——移魂换影。 原以为不过是江湖中的谬论罢了,没想到今日居然真的亲眼见得,当真是如传言中所述——见亲非亲,遇敌似友,貌若安然,实则行尸。 明明就是你所熟悉的人,却在不知不觉中被换做了其他人的魂魄,前一刻还是肝胆相照的兄弟,下一刻就能将刀剑刺进你的胸膛…… 木烨霖不由的就想,先前如果不是那位二少爷无意隐瞒,自己揭了身份,他是否能觉察出卫七已经被人占了身躯?不,很显然,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他不会有任何的怀疑,只要不出现极端的破绽,无论是谁都依然会将他当做是自己认识的那人。 这般无声无息的潜进他人的身旁,当真是防不慎防,称其为禁忌之术,当真是实至名归。 同样的,既然隐月将这样的真相摊到了木烨霖的面前,那么木烨霖也自然能清楚的接收到隐月的所表明的意思,就算心中波澜起伏难平,在面上却真正稍稍地松了口气,至少,那位二少爷此刻没有什么恶意,不然,他真的怀疑自己今后是否还能安寝。 “卫七。”木烨霖神色复杂的看了眼一身僵硬的属下,“与我说说吧,那位二少爷究竟是怎么救得你。” 现在木烨霖终于知道先前卫七究竟在忌讳些什么了,这间寻常情况下安全无余的屋室,在那位二少爷的眼中怕是就像那旷野平原般一览无余。 即使明白隐月能够知晓他与卫七的谈话,木烨霖却没有什么避讳的想法,在这处宅院他想不出来,若是那位二少爷愿意,还有什么手段能够避得过去。 …… 隐月自床间起身,纤细的手指自脸侧划过,将有些凌乱的黑发缓缓顺直,略显单薄的双唇徐徐弯起,笑得满含深意。 隐月会怕被人知晓自己的手段吗?简直就是笑话! 在过去的世界,谁不清楚他隐月的魔性,但是就算知道又如何?但凡是他想做的,谁能防的了? 哪怕是个个都恨他入骨,怕他进髓,不照样只得在一旁看他自在逍遥。 在那手段万千,神魔飞天的世界都无人能奈何得了他,这世不过是个小小的凡人世界,他又有何可惧?终究不过是换个地方逍遥。 不过,隐月倒是真未料到卫七会是木烨霖的手下,虽说那卫七是谁的手下都与他无碍,但是随手捡了的药奴会与自己看中了的目标牵扯上关系,这不禁让他生出一丝兴趣。 木烨霖,木三少,当真有趣。 这位年少惊世的男子,在他的身上有着令隐月瞩目的奇异,那么在这基础上再添上一笔,又何乐而不为呢? 侧首,对着屋中的魁偶吩咐道:“出去守着。” “是,主人。”司药侍女福了福身,后退着离开了屋子。 隐月则在屋中隐身进了空间,漫步在无尽的药园,精致的面容上带着真正愉悦的笑容,作为一名药修,此处便是他最安心的世界。 轻抚过身边一株艳丽的植物,饱满的果实已经泛出了晶莹的光泽,望之便能满口生津,然而它非但不能充饥果腹,若是摘而食之,一息之间便能生机全消,但是当它被制成丹药,却又是令人趋之若鹜的救命圣药,这就是药的魅力。 他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他会为它们寻得最好的去处,呵。 35第三十四章 主——人上之人,权之极盛,“家主”二字亦是如此。 别人都道家主好,权盛、财大、美人娇,然而东方博瀚这位刚刚接任的东方家主,此时却觉得世间最不是个好的莫过于就是这所谓的“家主”了,自掌权以来,因着前任家主一家的事儿,内要整宗族,外要控风声,那是丁点儿都马虎不得,莫说是享受那世人眼中的美妙了,就连之前的清静也尽数丢了个干净,本已经是到了享受子孙孝敬的年岁,现在自个儿却被族人抓着颈子,提溜到了这嗑腰碍臀的金石座上,整日里苦哈哈的对着一个个的掌事们…… 回首往日里和一干兄弟的逍遥日子,东方家主就不禁为自己掬一把辛酸泪。 这不,刚传来那苦命的孩子康复有望,他连面上的笑容都还没来得及收敛,前头来信,又出事了。 …… “见过家主。”原本聚在屋里的众人看到走进屋子的东方家主,连忙起身见礼。 “起身。”话落也未有落座之意,东方家主便径自来到一名面色焦急的男子身前问道,“卿琪那孩子,现在如何了?” 闻言,那男子也就是东方卿琪的父亲东方喧,长叹一声,语带哀戚地说道:“还躺在里间,犹未转醒。” 想到那被人送回族中已然神志昏沉、不省人事的大儿子,东方喧心中便涌出无尽的忧愁,好好的一个孩子,转眼成了这般模样,做父亲的如何能不担忧。 “药师可有说法?”忆起那精神爽朗的孩子,东方家主眉间一皱。 东方喧摇了摇头:“已唤了族中的供奉,只说我儿无病无伤,恐是元神受损,方才脑腑浑浊,以至昏迷不醒,但是其中的缘由却无人寻得,又哪里有什么医治之法。” 东方家主看着东方喧满脸的苦涩,暗自叹了口气,安慰着:“你也顾着些自己,无论怎样,只要人回来了就好,这昏沉之症总会有法子的,便是那一般的药师看不出究竟,我们东方家不还有三长老吗?会好的。” “家主所言甚是,你且先静下心来。”一位中年男子自屋外走来,向着东方喧说道。 “是,父亲。” 见到自己的父亲也赶到了,东方喧的心中虽说仍然不能释愁,却也安定的许多。 “嗯。”中年男子对着东方喧点了点头,然后走到东方家主的身边,“见过家主。” “六弟无需多礼。”扶住东方博潇的双臂,东方家主对其问道,“卿琪的情况怕是要劳烦三长老一看,不知六弟可有差人前去禀报?” 东方博潇顺势站直了身子,而后回了东方家主:“我已经命卿璘前去长老院通禀……” 话音未落,外面便传来了喧嚣之声,一听便知应是长老到了,屋中众人连忙迎出屋去。 果不其然,外间的廊上一位老者步履匆匆,正是那东方家的三长老。 “不必多礼,卿琪如何了?”抬手阻止了东方家主一行,三长老看向最前面的东方家主。 东方家主黯然的摇了摇头,回道:“怕是要劳烦长老了。” 听到这话,再看了眼东方博潇几人难看的面色,三长老便知东方卿琪的情况不妙,也不多问,看向此院的主人东方喧开口说道:“带我去看看卿琪。” “是,三长老请。”东方喧侧身,领着诸位长辈向着里间走去。 …… 到了内室,只见族中供奉的药师们正围在床前,个个满面愁容,面带疑惑,一望便知对于自己的病人,他们束手无策。 与床相对的桌边则是一位眼眶泛红的妇人,见得自己夫君身后众人,赶忙起身行礼,其他的下人也矮下了身去,床边的几位供奉见到三长老,也自觉的退到了两侧,露出了那正安静地躺在床上的东方卿琪。 三长老走近床前看向人事不知的东方卿琪,单是潦潦望了一眼,便不禁皱了皱眉头,到不是此时床上之人的形容有多么恐怖,恰恰相反,和预想中形容憔悴、面色苍白的形象不同,面前的东方卿琪虽然双目紧闭,神志全无,却神色安然。 不过是弱冠的年华,高挑的身形,俊朗的面相,此时安安静静地躺在床榻上,犹若孩提安睡,无忧无愁。 周身更没有丝毫病态,伸手搭在其腕间,只觉得指下的脉象平稳,从容和缓,均匀有力,实乃与常人无异。 心中犹疑,手下又快数换了指法,然而不管如何查探,指下的脉象都是不浮不沉,未现伤病之症,也无阴毒之象,若是依着这脉象显示,东方卿琪竟真的好似熟睡忘醒,没有丝毫异常,当真是怪异至极。 三长老再一次细细打量着东方卿琪,眉间也渐渐锁紧,而后小心地将一丝内力探进其体内,游走于周身,片刻之后,却依然未有所得。 此时其余的两位长老也已经赶到,乍然入目的便是三长老满脸的愁困之色,心中不由“咯噔”一响。 “三弟,卿琪可是有何不妥?”大长老走到三长老的身后问道。 “大哥。”三长老闻声抬起头来面向大长老,“大哥,卿琪此番所患之症着实怪异。” 大长老面露不解:“此话怎讲?” “大哥、二哥且上前细看。”三长老站起身子,将大长老和二长老引到床前,“我心有所忧,却并非因着卿琪有什么凶险之象,恰恰相反,你们且看,观卿琪之面色,血气充盈而丰润,气息绵长,全无病弱之象。” 听得三长老之言,两人仔细一看果然如同自己三弟所言,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寻常时见了怕只会将他当做是一时休憩,再无更多联想。 “这是何故?”二长老语带困惑地俯身细看。 三长老叹息着:“卿琪身上没有一丝伤处,体内也无病症之疾,这样全然无知无觉,昏睡不醒,现下唯一的原因,怕是中毒了。” “中毒?”闻得“中毒”二字,在场东方为姓的男子都不禁皱紧了眉宇,这“毒”之一物,可是将东方家折腾得不轻。 “何物?”大长老问道,这段时间东方家实乃是被毒惊得有些慌乱了。 在众人的目光中,三长老摇了摇头,说道:“不知是何种毒物,之所以说是中毒也不过是一猜罢了,就卿琪的脉象而言,我看不出分毫异样。” “这……”三长老的话无疑犹如一块顽石落湖,惊起了一片水花,扰乱了一室之人的心绪。 “这可如何是好?”妇人紧紧地扣住东方喧的手臂,语音微颤,泛红的眼中一片凄凉。 东方喧只得附上妻子的手,沉默不语。 三长老的医术太高,所以现在带给他们的绝望也就越大,若是连三长老都无法可行,这世间还有谁能救得了他们的孩儿。 周围的人看着满身悲伤的夫妻二人,心中都不好受,但是却也没有上前安慰,此时无论说些什么都是不妥。 暗叹一声,大长老对着屋中众人说道:“且都出去吧。” “是,大长老。”众人应声,带着伤怀的神色,默然地退出了内室,屋中只留下了东方喧一家。 “你也先跟着去吧,家主和长老们怕是还有话问你。”东方喧对着站在自己身后的另一个儿子说道。 “是,父亲。”抬起头,这是一张和床上之人一般无二的面容,东方卿璘,双生子中的弟弟。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了,妇人终于不支地哭倒在自己夫君的怀中,泣不成声:“卿琪我儿……卿琪我儿……” …… 外屋正厅,所有人都安静的坐着,敞亮的屋室因着那阴郁的心情而显得分外沉闷。 “你们可知江湖上是否有这样使人状若安睡的药物?”最先开口的是二长老,而他问得是几位族中的药师供奉。 药师们相互间看了看,而后其中一人走上前来,说道:“江湖之中的确有些能使人昏睡的药物,但是若是要像卿琪少爷这般了无痕迹,甚至是连药师都看不出脉象的,实乃闻所未闻。” 能被东方一族召为供奉的,自身定有一份能耐,医术、医识自也堪称翘楚,即使比不上三长老,放到外面却也是被人争抢的能者,因此对于东方卿琪的诊断,他们也都有着明确的答案,就像是三长老之前所说的那样,在没有任何伤病的情况下,能使人昏睡的最有可能的就是毒之一味。 “嗯,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吧。”二长老对于这样的回答并不感到意外,之前也不过是一问罢了。 “是,我等告退。”对于二长老的轻慢,几人并未感到不满,恭敬地见礼而去。 东方家主见着厅中再一次陷入了沉寂,不由地将目光投向了站在末端的青年:“卿璘,你且与我等将先前之行细细说一遍,或许能从中找出一丝线索,也犹未可知。” “是,家主。”东方卿璘闻言,便毫无保留地开始讲述两人之前的经历。 东方卿琪和东方卿璘是与东方家主同辈的东方家旁支东方博潇一脉,而东方博潇有一胞妹东方博渺,这位东方家的大小姐则是嫁进了西门一族,作为东方卿琪和东方卿璘的亲祖姑,东方博渺自然是喜爱自家兄长的一双亲孙,每年总要邀上这对侄孙前去西门家一住。 而这次,就如同往常一般,东方卿琪和东方卿璘在西门府中小住,未曾想,东方卿琪竟然一睡不醒,东方卿璘看着西门府中束手无策的药师,只好向着祖姑告罪一声,带着自己兄长日夜兼程赶回了东方府。 大长老寻思着问道:“此间有何异常否?” 对于卿琪和卿璘前往西门府,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快,两族之间原也不是什么生死之仇,姻亲间有些来往自是寻常,不过这次卿琪在西门府无故昏迷,若是之中没有参杂些阴私那便罢了,如若不然,只怕就要伤些颜面了。 “卿璘与兄长往日在外时,无不共饮共食,同行同寝,若真是衣食上的问题,卿璘亦是不能豁免,断然不能是独独兄长受害。”东方卿璘仔细回想着之前的所有细节,却依旧找不出任何可疑之处。 “那么极有可能是在西门府上中招的。”二长老怎么想都觉得最可疑的就是西门府了。 “二哥?”三长老诧异地转头看向二长老,往常对于这些最迟钝的可就是自家的二哥了,今儿个怎么竟是精明了。 “定是那西门府上的女人使坏,连累了卿琪。”这是被李氏和张氏吓到了的二长老。 闻言,三长老眼角一抽,有些哭笑不得:“二哥,你可真是……”先不说西门府的后院是否凶险,即使真有些个心思,谁又会愚蠢到在客居少爷的院中动手? 大长老也懒得理会二长老,只是思索着这之中是否会有着别样的牵扯,毕竟但凡有个意外,东方和西门两家定是会有些动荡。 “也罢,现在空想也是枉然,稍后,家主休书一封于西门家主吧。” “是,大长老。”东方家主自然知晓该写些什么,能查明因果自是最好,如果不能……东方家主眼中闪过一丝暗沉。 事到如今,东方卿琪昏睡不醒,就连何时遇害都因果未明,之前本就沉闷的心情,不禁又重了几分。 东方家主有些犹豫地看了看上首,嘴巴几经开合,最后还是出声问询道:“卿琪的情况不宜耽搁,不知能否寻了那位药师一问?” 大长老、二长老和三长老闻言皆是一顿,而厅中的其他人则是一片茫然,不知家主口中的是哪位药师。 大长老摸了摸胡子,面向身边安坐的三长老,问道:“三弟以为如何?” 三长老眼前一亮,而后又轻皱其眉:“他精通医毒之技,或许当真能有办法,但是当下想要寻他为卿琪诊治,怕是不能了。” 对于卫齐的能力,三长老自是推崇的,但是同时他也知晓卫齐定当不是什么心慈之辈,即使身怀惊世之技,却无那救世之心,现在隐月那孩子尚未康复,卫齐又怎么会有心思理会这边的无关之人? 听得三长老之言,大长老和二长老也想到了其中的关键,不禁叹息一声。 “家主所言,究竟是何许人?”事关自己的孙儿,东方博潇又怎么能在听闻希望之后,保持住镇定呢? 东方家主也想到了卫齐那冷漠的性子,看着眼前六弟激动的神情,心中不禁有些后悔,他不该在这儿问长老的,若是请不来卫齐,那不是叫六弟空欢喜一场?若真是如此,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知道呢。 暗自懊悔的东方家主在东方博潇的凝视下,只得干巴巴地说到:“是一位精通医毒之术的药师,依他之能,或许能知晓一二。” 听得还有这样的药师存在,东方博潇和东方卿璘的眼睛都亮了:“此人现在何处,我这就前去求请。” 东方家主沉默了。 “家主!”等得焦急的东方博潇却是真急了,自己的孙儿还躺着呢,等不了啊! “唉,你也别难为家主了。”开口的是三长老,“不是家主不告诉你,只是之中有些牵扯,你且安静下来。” 听得此言,东方博潇也回过神来,家主会有这番表现,其中定然尤其缘由,想到之前自己所言所行确实很是莽撞,面上不由的有些讪讪。 “是博潇失仪了,望家主恕罪。” “无碍。”不过是救孙心切,东方家主自是不会因此怪罪自己的六弟。 “你也不必太过心焦,卿琪虽然犹未转醒,但是却也无凶险之象。”三长老安抚地说道,“至于家主所说之人,我们也定当前往一试,你且安心。” “谢长老。”得三长老之言,东方博潇即使心中依旧焦急,却也只得将疑问吞回腹中。 “都散了吧,我们也先回院了。”大长老见着事已暂缓,便起身说道。 “恭送长老。”两侧众人也齐身行礼,等到三位长老离去后,才各自走到东方博潇和东方卿璘的身前,轻声安慰。 …… “大哥,我们真得要去请卫齐吗?”二长老出声问道,虽然他也担心卿琪,但是隐月那孩子的身子刚有些起色,他也着实不愿这时分了卫齐的心。 “成与不成,还未可知。”大长老也不怪二长老,两个都是东方家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舍了谁都不好受。 “明日我们先去看看情况再说吧。”将卿琪带去隐月的别院定然是不成的,不说隐月那孩子会怎么想,就是卫齐定也不乐意被逼着看诊,现如今也只得是先去看看隐月的情况,到时候再做打算吧。 当真是吉凶难料。 36第三十五章 无论东方家一众之人心中如何顾虑,在次日,三位长老终究还是隐秘地到达了郊外宅院,平心地拜访了卫七。 在询问了隐月的近况之后,坦诚了此次的目的。而令三人心喜的是,在得知他们的来意之后,卫七只是稍有思索便应承了下来,这一结果无疑是让长老们的高悬着的心,落下了些许。 在叮嘱好司药侍女有关于隐月的后续调养之后,卫七便随着长老们前往了城中的东方府。 …… 在除了东方家主之外,所有东方族人惊疑的眼神中,卫七神色淡漠地探了探东方卿璘的脉象,而后又从头到脚细细查看了片刻,方才直起身子,对着身后的三长老开口说道:“长老可有论断?” “卿琪之脉象,平缓而力均,面容舒缓,血气充盈,实无伤病之象。”三长老将之前自己探得的结果缓缓道出,未有迟疑,“然,旷日许久,却依旧神志昏迷,恐是毒物所致。” 听了三长老所说的话,卫七面上神色平淡,不置可否,而后他转过身去,伸手并指成剑,在心肺处连点数下后,退开身去示意道:“三长老请再探。” 三长老闻言眼中有些惊讶,却也不犹豫,几步上前,来到东方卿琪的床前,伸手放于其腕间,不过一息,房中之人便敏锐地发现三长老脸上的神情变了,较之于之前的疑惑与担忧,此时三长老的脸上慢慢显现的是惊疑与凝重。 “卫先生,这……”收回手,三长老起身看向依旧站立在一遍的卫七,语带迟疑地问道。 于其他人满头雾水不同,卫七很是镇定地点了点头,道:“先前不过是虚像,此时方是真情。” 三长老闭目沉息,问道:“是何因由?” 卫七缓缓摇头:“不知。” 闻言,三长老终于紧紧地皱起了眉宇,神色颇为严肃。 见此,一旁本就心焦的众人,心中更是一紧,虽然听不明白,三长老与卫七打得是何哑谜,但是即使只能辨得其中一二,也可知晓东方卿琪之症应是比昨日更加凶险。 “三弟,卿琪究竟如何?” 三长老长叹一声:“唉,大哥、二哥,我险些误了卿琪。”言语中有着浓浓的惊怕与悔意。 大长老开口问道:“三弟此话何出?” 三长老缓缓地摇了摇头,面带苦色:“原以为即使是昏睡不醒,却总概是性命无忧,若非今日请得卫先生前来一看,怎能想到,我等一时大意,竟然险些害了卿琪的性命。”看了看屋中骤然变色的诸人,三长老接着解释道,“先前被虚像蒙了眼,这使得卿琪昏睡的未知之症,实乃是在源源不断地吞噬着卿琪的生机,再拖些日子,待得生机耗尽,便当真是回天无力了。” “这……这……这可如何是好?”卿琪的母亲一听这话,立时顾不得其他,哭倒在一旁的软榻之上。 东方博潇、东方喧和东方卿璘则是握紧了双手,双目充血,神色狰狞。 其余的人得知竟是这般危急,都一时默然无语。 “既知如此,三弟可有化解之法?” “知其险,却未得其根由,缓而不治,终不得法。”虽然知道了昏迷的原因,但是该如何救治三长老心中无一丝成算,世间延命之物稀少,但是在东方家却也库有所藏,但是,若单只是这般靠着药物吊着性命,待得延命之物用尽,东方卿琪最终也只能是命归黄泉,这终究不是医治之法。 无奈三长老只得再次问询与卫七:“卫先生可有妙法,救得我族卿琪?” 卫七静默片刻,才面无表情地看向三长老,说道:“明火、薄刃、烈酒、伤药。” “快去取来。”不待三长老反应,一旁的二长老便立时吩咐了下去,虽然不明就里,但是却不妨碍他相信,这位救回了小隐月的卫齐,是有法子救卿琪的。 不同于二长老的欣喜,三长老在听得卫七所要的四物后,心中却满是疑惑,不只是他,屋中的其他人也都不明所以,即使他们都不同医药,但是作为江湖中人,对于这些东西所治疗的对象自然很是清楚,箭矢、暗器之类最是常用,然而医治对象若是换做无任何外伤的东方卿琪,这些又有何用? 似乎是知道诸人的疑惑,卫七抬头看向身边的三长老出声问道:“三长老可曾听过‘蛊’?” 卫七的话很轻也很淡,然而正满心纠结的三长老一听此问,心中骤然联想到了一个可能,立时双眼一张,眼中满是惊骇,急忙问道:“难道卿琪中的竟是蛊毒?!” 此话一落,不仅是三长老,凡是听见二人说的话的人,都不约而同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蛊”之一字,闻之令人心惊,观之使人胆颤,阴毒隐晦,防不胜防,往往于无形之中,害人性命。 也正是因为这样,但闻其出世的消息,一经证实,便会引得江湖倾势灭之,动乱之中,牵累无辜者众,一时间但凡有所粘连之人都纷纷避世,唯恐祸及自身,久而久之,蛊,已经悄然绝迹于江湖。 孰料,今日竟又惊闻“蛊”再世的消息,这如何能不令他们惊骇。 在这样凝重的气氛中,先前奉命前去取物的下人,已经将卫七吩咐的四物准备妥当,因此,众人也只得安奈下心思,无论怎样,当务之急还是救东方卿琪要紧。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卫七掀开东方卿琪的里衣,伸手于心肺处点避,沿脉络而上,用银针封定。 沾烈酒涂于围困之处,取薄刃于明火中烤炽。 垂刀尖与肌肤之上,于刹那间,划纵横交错之痕…… 但见,自下刀处,有一血箭喷射而出,卫七执银针水平而过,静顿于身前。 在透过窗户的阳光中,纤细的银针冷光熠熠,引得屋中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此。 映着卫七一身漆黑的衣袍,在明亮的光线中,所有人都清楚地看到在细细的银针之上,正挑着一个细小的鲜红之物,现下还在空中缓缓扭动。 在场的都是习武之人,因此,即使它再怎么细小,都不妨碍众人看清它真实的模样,这被挑在银针尖上的竟是一条鲜红的细长软虫。 蛊! 东方一族众人的脑海中不约而同的无声惊呼。 过去只在典籍中看到过蛊虫的诡异莫测,却因为它隐迹而无所重视,现在当它真实的出现在自己眼前时,他们才清楚地了解到它的恐怖,只要是想到这样一条细小的爬虫,无声无息地潜伏在自己的身体里,就不由的心中发寒,不禁纷纷打了个冷颤,简直就是令人毛骨悚然。 卫七默默地按□上乍起的疙瘩,步履稳健地走向圆桌,拿起一只瓷杯,将银针上的蛊虫抖落到了杯底,然后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将这枚银针别回了包囊内,离其它银针远远的,心中决意——回去一定要把它丢掉! 虽然被吓得不轻,但是在见蛊虫被顺利的取出,所有人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东方卿琪脱离了危险,众人也都有了其他的心思,便都好奇地围在桌边,细细地打量着这传说中的东西。 二长老看着杯底细细红红的一小条,眨了眨眼睛,道:“大哥,我瞧着除了短小了些,鲜艳了些,这不就是一条青虫吗?”从不知农忙,也没有栽花闲趣的二长老之所以会想到青虫,还是因为曾陪着东方卿瑶给蓝儿找食捉过不少口粮,因而才记得尤为清楚。 “这样才更加令人防不胜防,御蛊之术确实诡异。”大长老叹道。 其他人听了大长老的话后,都静默无言,的确,莫说是暗中下手了,单凭着这样渺小的生物,即使是正大光明的放在他们面前,也难保自己不中招,它的外观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些。 一时之间,屋中众人心中都不由的有些惴惴不安,原本好奇的心思也都被惊怕压得所剩无几。 三长老回过身去看着已经由侍女上好伤药,收拾妥当,却依旧未曾醒来的东方卿琪,抬头看向卫七,问道:“敢问先生,卿琪先下如何?” 安置了那根碍眼的银针,卫七语出平淡地回答道:“三长老且安心,蛊虫已然取出,卿琪公子三日之内当会醒来。” 三长老闻言,心中最后的一丝担忧也悄然散去,面露笑意,心含感激:“有劳先生,东方一族感激不尽。” 一旁的大长老与二长老也回过神来,真诚地谢道:“谢过先生。”,其他的人也都转过身子躬身鸣谢。 卫七并未矫情,淡然地受了这礼,正欲开口,神色却在不经意间悄然一变,即使是他身前的三位长老都未曾察觉:“卿琪公子昏睡多日,有些伤了身子,却也于根基无碍,待得清醒之后,好生休养便是。” 说罢,自广袖中取出一白色瓷瓶,于掌中轻叩,滑落一粒褐色药丸,亲自凑近东方卿琪的嘴边,借着身形的遮掩,划破指尖,将沾了血液的药丸缓缓送入他的口中,在其喉颈处轻点,药入肚腹。 “此药能温养周身,可护得卿琪公子安然醒来。”直起身子,垂下长袖,“此间事了,在下也当回去照料恩公。” 清楚卫七对于隐月的看重,大长老等人也并未挽留,三长老更是亲自将卫七送出了府门。 随着车夫有序的挥鞭之声,马车平稳的向着城郊而去。 卫七静静地合眼靠坐在车厢中,今日的一切莫说是东方家,就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惊吓连连,自被主人带回后,他似乎离着过去的日子越来越远,移魂换影、毒虫蛊术,这些过去不过是在古籍中沉寂着的寥寥之语,现在却一一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奇异而诡秘,,令他心惊胆颤。 表面上,面对那猩红的蛊虫,无论是东方一族还是他,都没有什么太过惊慌的反应,但事实上,怕是今夜只要是知晓此事的人都再难安眠。 江湖之中,凡是传承未断的药师,或多或少都知道一些解蛊的方法,从中可见,过去的蛊术有多么令人畏惧,即使它已经销声匿迹,药师们却依然不敢忘却。 东方家的人之所以会对于他能轻易地分辨并解除蛊虫没有丝毫怀疑,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蛊,虽然消失了,但是活着的人却不敢有一丝懈怠,凭着东方家三长老的医术,若不是先前被表象所惑,只要知道了真相,也定能解得。 但是…… 但是绝对不会像他这样轻松! 握紧了身侧的双手,卫七再一次感到了畏惧。 是的,就是畏惧! 能一眼就看出东方卿琪身有蛊虫,能那般轻而易举地取出蛊虫,这样的轻简淡然,不由的令他想到了一个让他冷汗淋漓的可能—— 他的主人,那位东方家的二少爷,或许就是一位蛊师! 精通医毒,可以移魂换影,身边养着血肉魁偶的人,会是一名蛊师,卫七丝毫都不觉得意外。 然而,即使是真的又能如何,他敢多说一句吗?不,卫七不敢! 想到最后那颗混着自己鲜血的药丸,卫七眼中划过一丝暗沉,那的确是一颗十分寻常的蕴养之药,但是在沾了他的血后会有什么药效,就不是他能知道的了,因为隐月最后的吩咐,卫七不禁猜测到,那东方卿琪体内的蛊,或许并未完全的解除,又或者还有其他的什么问题,他十分确信在最后的话语中,自己清楚地感受到了来自主人的兴味。 那是犹如稚童发现了新奇玩具般的兴味…… 晃了晃头,甩去了多余的心思,不管那东方卿琪终究会如何,都与他无关,只要现在的主人不危害到主上,他都不会在意,也没有能力在意。 …… 东方府。 “大长老,此事该当如何?”东方家主面色凝重的看着桌上的瓷杯,不,是杯中的蛊虫。 大长老同样紧皱着眉,作为东方家最年长的一人,他对于蛊术的了解不同于后辈们的空乏,最后一次蛊虫现世,便不单是搅乱了整个江湖,更是牵连了西岐皇室,那时真可谓是闻蛊色变。 现在蛊虫出现在卿琪体内,若是走漏了消息,稍有不慎东方家便会被推上风口浪尖,但若是按下了消息,如若今后有了什么变故,东方家依然会被千夫所指。 瞒,还是不满,当真是左右为难。 “大哥,我想应该不用选择了,这事此时已然是说不得了。”一旁一直观察着蛊虫的三长老忽然出声说道。 “三弟此话怎讲?” 三长老抬起头来,只见他脸带郁色地放下手中的瓷杯说道:“大哥还请过来细看。” 大长老不解地走到桌边,看向桌上的瓷杯,而后轻疑一声,更加凑近了桌面,眉宇间更是越皱越紧:“这是怎么回事?” 三长老摇了摇头。 “怎么了?”一旁的二长老见事情有异,也连忙走了过来。 “蛊虫不见了。” “不可能!”不只是二长老,屋中所有的东方族人都猛然站起身来,围到桌边。 桌上依旧是那只被卫七随手拿来装蛊虫的白色瓷杯,无瑕的杯壁,将那条细小的红色蛊虫,映衬的清晰可见,然而此刻,那杯底中哪里还有什么蛊虫,唯一的异色便是一滩鲜红的液体,除此,再无一物。 蛊虫真的不见了! 二长老瞠目结舌地指着瓷杯,磕磕绊绊地说到:“这……这是……难不成那蛊还会跑?” 其他人也是呆傻在一旁,这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的小宠,若是真的自个儿跑了,真可谓是后患无穷啊! 三长老伸手拿起瓷杯,垂眸而望,说道:“不,不是跑了,古籍中曾有记载,一些蛊虫一旦离了寄主便会化作一滩血水,现在应该是应验了。” 大长老闻言长叹一声,其他人也都神色各异。 蛊虫都没有了,单凭这一抹红痕,即使说了又有何人会信? “也罢,天意如此,我们也只得遵循,都散了吧。” “是,大长老。” 等待所有人都散去后,大长老才沉沉地吐出一句:“江湖,乱了……” 37第三十六章 晨光拂晓,沉睡着的广陵城在小贩的吆喝声中缓缓醒来,商户、劳工在朝霞中早早地开始了新的一天,人行、马进、犬吠……静谧的城中也渐起喧嚣。 但是,这些街巷上的热闹却在接近城北以东的方向渐渐散去,在这楼宇盘卧、高墙环绕的地方,唯一活动的只有那些晨扫的下人,市井的嘈杂永远畏惧着这一片肃冷与权贵。 作为广陵城中最为尊贵的家族,东方府的门前自也是这般模样,宽阔的青石路上,七、八之人躬身清扫,行动间却只闻泼水、拂石之声。 “叮铃” “叮铃” 寂静的街道上,缓缓地传来一声声风铃的清悦,正在青石路上打扫的下人都不由地循声望去—— 未及消散的雾气中,一辆马车伴着风铃声渐渐显现,随着它的行进,蒙眬中方见背着朝霞的暗色车身不见丝毫华贵,却在一声声清晰的落蹄声中隐隐地流露着一种莫名的浑厚,即使忽略那两旁的侍卫,也依旧叫人不敢轻慢。 这些打杂的下人或许只是觉得来人不凡,值守在此处的武士们却知道马车中的人当得一声“尊贵”,因为那护卫在车旁的劲装侍卫,他们都是面熟的,不是旁人,正是他们渴望着的被挑选进长老院的武士,不是顶尖,却堪称佼佼,而能被他们保护着的,其身份自也不容怀疑。 “踏踏”稳健的骏马在东方府前站定,一青衣侍女走到门前,手执玄色令牌,值守武士见之,抱拳躬身。 侍女见此收起令牌,而后微微福身,回转到马车前,先前站定的马车又继续向着门内行进。。 等到马车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东方府门前才又恢复了原先的面貌。 …… 驶进府的马车直至仪门方才停下,青衣侍女转身面向车身,恭敬道:“少爷。” 车中传来衣物起落之声,另一边的侍从立即伸手打开车门,撩珠帘于一侧,而后自车间走落下一人,却见他一身斗篷罩身,不见半分真容。 这般的着装却妨碍不了有心人的目光,早已等候在此的侍从立时上前,见礼:“见过少爷,少爷,安。” “嗯。”斗篷下传出的声音低而清晰。 “少爷,请。”说完,侍从便引着来人向着府中走去。 一旁低下头去的下人们唯一看见的只有那精致的长披,随着主人前行的脚步流泻出一地的从容。 绿树苍荫,潋滟葱荣,假山小溪、游廊景亭,道之越长,其周围之境也越渐清幽。 直到一处屋前,那侍从才转身见礼,禀:“少爷稍候。” 闻言,斗篷人也未多说,只是止步静立。 而侍从未敢耽搁,进而通报—— “禀大长老、二长老、三长老,月少爷到了。” 屋中,早已等得有些心焦的二长老,闻言,面上一喜,放下手中的杯盏,起身就想向屋外走去。 “咳,二弟。”大长老见此,端杯的手在空中一顿,轻唤一声。 行至一半的二长老身形一顿,赶忙做回了椅子,讪讪地对着大长老略带讨好地说道:“大哥,你看,这不是一时高兴嘛,呵呵。” “你啊。”大长老闻言也只得轻摇着头,满是无奈。 一旁的三长老看着默默灌着茶状若牛饮般的二长老,心中不由轻笑一声,示意身边的侍从前去相迎。 待到外边响起了脚步的临近声,不只是心急的二长老,就连大长老和三长老也都抬头望向了门外。 “你啊。”大长老轻叹。 二长老扯了扯嘴角:“呵呵。” 待听着脚步声,第一时间映入三人眼帘的是那白银斗篷上反射着阳光的璀璨流纹,斗篷长而垂地,却很是服帖,随着来人的脚步不见皱折和起落。 来人进得屋来,伸手取下帽兜,含笑开口:“隐月见过大爷爷、二爷爷、三爷爷,三位爷爷,安。” 清俊雅秀的面容上,带着温煦暖人的浅浅笑意,不同于过往的苍白脆弱,此时,干净的面庞上血气充盈,神采亦是翩然。 “快快起身。”到了屋中自是无需忌讳,二长老几步上前,一把扶起隐月,在其周身不住地打量,虽然尚显清瘦,却挺拔俊逸,就连之前死寂的双眼内,也满载着勃勃生机…… 等到扫视遍了隐月周身,亲眼鉴证了之后,二长老方才大声笑道:“好!好!好!” 大长老和三长老对视一眼,也同样抚须颔首,面露笑意。 被三人明晃晃地瞧着,隐月也未曾在意,抬手褪□上的斗篷,在三人的示意中于屋中落座:“先前累得三位爷爷日夜劳心,实乃令隐月心中怀愧。” “呵呵,安康便好,无须赘言。”大长老含笑而道。 三长老看着坐在下边的隐月,心中满是欣慰,虽然身子看着还是有些瘦弱,但是行进间已是身姿挺拔,步履稳健,落座时,安若松竹,气息悠然,通身尽是年少风采,却乃是大好之象,言之欣喜:“隐月历得此番凶劫,日后定当安乐康然。” 隐月自是眉目舒展,语露轻愉,似真似假地开口说道:“定是那神佛都恼了我这祸害,遂将隐月丢在阳间继续搅扰三位爷爷的清静。” “呦,这是谁说的?”明知是戏言,却依旧惹得二长老语出不依,“哪个敢说小隐月是祸害!爷爷的小隐月,那是天底下最最乖巧的好孩子。” “二爷爷。”隐月垂眸悄然唤道。 “咋得啦?”被打断的二长老脸上有些茫然,看得一旁的两位长老心中暗笑。 隐月稍稍红着脸,起身端过身边新的茶盏:“二爷爷,先喝口茶。” 二长老自是乐呵呵地接过,也不管那茶水还有些烫口,一口喝了个干净,尽如先前一般,过口却不知其味。 “呵呵。”挑眉看着茫然未觉的二长老,一旁瞧着很是有趣的大长老和二长老,都不禁笑出了声来。 东方家的小辈们贯来孝顺,三位长老自是不缺那子孙之乐,然而,对于东方卿玥,这个被他们忽视了十数年的孩子,也许是因为心中绵厚的愧疚,亦或是因为入眼的那份震撼,对于这个孩子,不只是二长老,就连大长老和三长老心中都有着一份不同寻常的在乎,因而自是乐于见到隐月现在这份难得的温软乖巧。 而对于隐月而言,东方一族是他看得下眼的,也未曾打算断了此间的联系,那么,得了东方卿玥的身子,他自也不会反感东方族人间原有的辈分,这世间,除了神志昏邪的,又有哪个人会无由地厌恶身边之人真诚的善意? 隐月或许邪妄,但是自问神识清明,因而对于长老们现下属于长辈们的揶揄,自是不会生出恼怒之意。 “如今你的身子再无拖累,今后可有打算?”乐呵过后,大长老开口问道,东方家虽是武林世家,但是子弟们的兴趣却是五花八门,因为不愁传承,因而也全都随了他们各自的性子。 “回大爷爷,隐月想随卫先生习医毒之技。” “哦,不知那卫先生可知你之意?”问话的是三长老,他最是清楚药师收徒可不是什么易事。 隐月转头面向三长老,面上依旧恬淡,眼中却略带欣喜地说道:“已然问询过先生,隐月有幸,得了先生首肯。” “果真如此,那当真是大喜之事。”三长老得了结果自是为隐月高兴,“卫先生之能,即使是老夫也甘心拜服,如今你能与之成就师徒之缘,实乃难得,日后当珍之敬之。” 不只是三长老,就连其他两位长老也都面露欣慰之色,依照东方家的财力,即使隐月终生一无所成,他们也能使其一生富贵无忧,然而,如今闻其能得无量锦绣前程,心中不约而同的为他感到心喜,虽然卫齐如今名不达人前,但是凭借他超然的能力,位及尊崇,也不过是时间早晚罢了。 隐月更名,舍弃的不单是血脉的姓氏,更是日后东方一族无形的庇护,现在,隐月能得师尊如此,以后即便是想要行走于江湖,也定然无人敢欺。 不过,即使心中这般想着,二长老还是凑到隐月身边小声地说道:“要是那卫先生太过严厉,小隐月就回来找爷爷,咱爷俩过日子哈。” 大长老闻言眉脚一抽,眼刀“刷”地甩过,低喝一声:“二弟!” 二长老摸了摸鼻子,小声地嘟囔道:“谁知道他会不会欺负小隐月呦。” “自古严师出高徒,教之以严,训之以谨,是为其善也,又哪里能称之为‘欺负’。二哥当慎言。” 二长老也知自己言之有误,当下也不再反驳,讪讪地端起杯盏,轻咂了一口。 二人也知二长老不过是忧心孩子罢了,遂也不深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拜师,束缚的不只是师父,对于弟子更是严苛,忤逆不孝,众人弃之。择师不慎,往往耽误的便是弟子的一生。 因而两人也都明白二长老会这般说的缘由,大长老清了清嗓子:“若真的累了卫先生,隐月不防回来。” 就连三长老也淡淡地说了句:“老夫虽无盖天之能,教习一个晚辈却也当得。” 一旁原有些尴尬的二长老闻言,嘴角咧到了两边,狠狠地点着头。 隐月听着,心中也顿感有趣,不视短妄为,却又能护短到这般模样,东方家果然有存在的价值。 心中愉悦,面上却略带苦恼地摇了摇头:“爷爷们怕是多虑了,先生并未收隐月为徒。” “此话何意?”大长老闻言皱起了眉头,其余二人也满是不解。 二长老更是心中不快,虽然担心隐月择师不佳,但若连个名份都不给,那么,那卫齐未免太过高傲。 “先生言,隐月与他有救命之恩,今,隐月欲习医毒,其定倾囊相授。”隐月面色坦然的继续说道,“然而却终是不愿担那师尊之名。” “这如何使得?”三长老吃惊地问道,“自古那师徒之谊,犹如父子之情,其术技之传承,也若血脉之延诞,今,隐月孩儿向其习毕生医毒之技,又怎可失了师徒之名。” 大长老也同样点头道:“三弟所言甚是。”即使是二长老也是一样的心思。 这不是三位长老大惊小怪,而是事实如此,教而授之,却无师徒之名的,除了师父不愿认的,还有一种,那便是教的一方身份不够的,一如家臣之流,因效忠于家主,故,往往不敢担少主之师。 除此之外,又有哪个不相干的人能白白学了别人一身的能力,即使是那些显贵之家的子女,有时私下里也会称家臣一声师父。 于江湖而言,更是非亲传弟子,不得习传承之秘,更不能称其为师。 隐月对于这些自然不会陌生,不过,即使是要在明面上安排一个身份,却也不会真的称卫七一声“师父”,因此,便面带无奈地对三位长老说道:“隐月也知此事于礼不合,但是,何奈先生执意不受,言昔日曾经立誓,待血仇得报,若身未死,则一生听命于隐月,现不过是想要其一身外之物,绝然不敢但得师尊之位。” 一时间,三位长老都无言以对。 “这……这可真是……”三长老将话说得断断续续,然而其中之意,却不言而喻。 卫七会这么做出乎他们的意料,却又有一种果然如此的荒谬之感。 对于卫七有多么在意隐月,他们丝毫都不做怀疑,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一点都不让他们惊奇,他们相信此刻隐月就算是当真要了卫七的性命,他也绝对不会有任何怨言,更何况这对于他而言是“身外之物”的东西。 其实在世俗,一身的能力往往不是“身外之物”,很多人为了这些卫七所不在意的东西,失去的往往会是自己的生命。 既然卫七不愿意,他们自然也无法勉强,总不能为了这个原因就当真不让隐月向其学习,不说到时候卫七会如何,就是他们,无论是作为关心隐月的长辈,还是希望宗族繁荣的长老,俱是不能开口拒接的。 “既然这样,就听卫先生的吧。”最后,还是大长老开口对着隐月郑重地说道,“不过,即使没有师徒之名,今后当记得,定要以师徒之礼敬之,万不可怠慢。” “是,隐月知道。” “既然回了府,便在府中多待些日子,也好陪陪我这老头子。”正事完了,二长老便又再次凑过去,嬉笑着说道。 隐月同样看着二长老,笑着应道:“能好生看看二爷爷,隐月自是乐意,要是日后被隐月搅扰了三位爷爷此处的清静,可不许怪隐月哦。” “呵呵,有你陪着,二弟怕是乐极了,哪里还会想着我俩的清静。”大长老见着自家二弟笑得眉眼弯弯,不禁打趣道。 “那两位爷爷,可是不愿见着隐月?”不待二长老回神,隐月便暗含委屈地说了句。 三长老看着二长老快要瞪出来的眼睛,苦笑着说道:“哪里敢呦,若真应了你之言,怕是待会儿二哥就得收拾包袱,拐了你去。” 不在意一边有些不好意思的二长老,隐月笑若春花:“便知爷爷们俱是慈祥。” “你呀。”大长老含笑抚须,“你先前的院子也未曾有失,今后啊,有时间便多回来看看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吧。” 隐月闻言一愣,有些迟疑地说道:“那碧琼院毕竟是在主宅,依照隐月现在的身份,若是住了,怕是有些不妥,三位爷爷若是疼惜隐月,不如按照旁支再收拾一处便是。” 三长老饮了口清茶,出声安抚道:“不必多想,这不是我们的意思,是你二伯叔祖一家的意思,你且安心住下便是,别辜负了博瀚他们的一片心意。”这话中的“他们”指的却是东方家一众的长辈了。 话已至此,自然地容不得隐月推脱了,只得出声应是。 …… 待隐月告辞后,二长老乐呵呵地说道:“这才是孩子的模样,瞧瞧,小隐月多么乖巧。” 不同于之前眼含死寂令人心痛的乖巧,再次归来的隐月有了生机与活力,即使是偶尔的羞涩狡黠,也都使得他们心中偎贴,就像二长老说的,这才是孩子的模样。 “二哥还笑呢,再这般‘小隐月’的叫着,当心那孩子不理你。”想到之前隐月的尴尬模样,三长老眼中就满含笑意。 “本来就是我的乖乖小隐月,怎么就叫不得了。”二长老却浑不在意,就他们的年岁,莫说是隐月一辈小的了,就算是东方博瀚他们也都是孩子。 “呵呵。”大长老轻笑着,倒也未出言细说,三长老也不再多言,不说这一称呼不曾引得那孩子当真羞恼,日后若是在外人面前说漏了嘴,这声称呼之中暗含的深意也能让人忌惮一二。 半响,三长老忽然感叹道:“不过,卫先生当真是个难得重情义之人。” “谁说不是呢。”二长老也是唏嘘不已。 大长老长叹一声:“的确难得。” 卫七不是那无足轻重的贩夫走卒,在身怀惊世之能的情况下,还能这样恪守誓言,不恃才傲物,着实令人钦佩。 易地而处,即使是他们也不敢保证能做到卫七的几分。 于是正欣喜地跟在木烨霖身边的卫七,在不知道的情况下,身上的道德名声又蹭蹭蹭地涨了许多。 作者有话要说:隐月笑得慵懒:“只有当盾足够精致厚实,持盾的人才能越加轻松惬意。” ******* 卫七系列之【多功能】人形盾: 继武力值后—— 道德值+3,获“守誓重情”美誉; 合医毒之技(伪); 凝成“东方二少之暗师”一形。 功能:有效得为东方二少背负所有其有意、无意,“购”得的黑锅。 (ps:亲爱的卫七,主人很凶残,背负需谨慎。) 38第三十七章 自长老院中出来,隐月便带着傀儡在花园中缓步而行,暗色的眼眸在明媚的阳光中静敛着眼底的真意,肩头,艳丽的鹊鸟默然静立着,垂头敛翅,仿若死物一般,全无生气。 “月堂兄。”清脆的招呼声自身侧骤然传至,只闻其声便可窥得其主人心之雀跃,扭头望去,只见一杏色身影自另一头快步而来。 隐月唇角徐徐勾起,弯出一抹温润的弧度,含笑着转过身去,驻足等待,而那原本状若饰品的鹊鸟也在这一刹那间被注入了灵性,背逆的阳光模糊了隐月暗沉的眸光,亦同样掩饰了他肩上的那一双血色琉璃。 杏色的裙带儿在空中飘荡,伴着零叮作响的银色步摇,浅笑倩兮的女孩儿眨眼已在面前。 “月堂兄。”东方卿瑶停在隐月身前开心地唤道。 “瑶儿。”隐月自也笑得温和。 东方卿瑶看着眼前长身而立、风采翩然的俊逸男子,立时感到满心欢喜,东方家的公子自当如是,当下便嫣然笑道:“恭喜堂兄,秽去安康。” “累瑶儿挂怀了。”对着这率性却不失玲珑的少女,隐月也乐意当做是小妹疼宠,见着她偷偷瞅着肩上的鹊鸟,隐月抬手齐肩,令鹊鸟跃于臂腕之上,而后在少女惊喜的目光中,将手臂停在了她的身前,让鹊鸟落到了对方的肩上。 见此,东方卿瑶立刻喜笑颜开,看着鹊鸟慢转着身子,站定后抬眸看向自家堂兄,见着隐月轻轻点了点头后,心中无声欢呼,向着隐月甜甜地笑了笑:“就知道堂兄最好了。”而后便带着想念了许久的蓝儿,向着草木繁茂出走去,却是将身后自家的亲哥哥给忘到了脑后。 “月堂弟见谅。”一同前来的东方卿琼看着自家小妹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就打上了人家玩宠的注意,不禁有些尴尬地低声赔罪。 说话间,一阵清风吹过,拂乱了两人散落的发丝,隐月抬起手将自己额前的那缕黑发敛到耳后,衣袖遮掩的刹那,唇边浅含着一抹莫名的笑影,看着那正带着鹊鸟在丛间觅食的少女,不甚在意地说道:“琼堂兄说得又是哪里话,蓝儿能得堂妹欢喜,隐月心中自也欣然。”收回目光,看着同样整好了仪容的东方卿琼,“说来,还是隐月食言了,至今未曾兑现先前之诺,惹得瑶儿如此心焦。” 乍闻此言,东方卿琼不由的一时有些惊愕,却是不明隐月所谓何事,待得一眼晃过那林间的一抹艳色,方才回过神来,言道:“这训鸟之事,煞费心神,堂弟方才安泰,当静心休养,此事不急,日后抽空打发了那丫头便是。” 听出了他话语中隐晦的恭贺之意,隐月自也加深了脸上的笑意,侧过身子,抬手扶袖,示意先请。 东方卿琼知会了一声东方卿瑶,同样抬手让行。 …… “闻,琪堂弟身有不适,不知现下如何?”论及身份,已经舍了姓氏的隐月,现在本应是要落后嫡系东方卿琼半步,以示尊卑,然,东方卿琼却是刻意合着隐月的步伐,与其并肩而行。 东方卿琼闻言,一时静默,虽然是家主的亲孙,但是因着蛊术着实诡异、晦涩,当日知晓真相的人,都被勒令禁言,因而,即使是东方卿琼也只是知晓东方卿琪中毒昏迷罢了,于是便长叹一声,道:“尚在昏迷之中。” 隐月轻皱眉宇,语带安慰:“卫先生连隐月身上繁杂的毒祸都能在举手间轻易根除,想来,卿琪堂弟身上所中之毒,定也不足为虑,堂兄且宽下心来。” “承堂弟吉言。”东方卿琼微微颔首,“卫先生之能,卿琼万分信服,自家父口中得知,卫先生曾言琪堂弟三日转醒,便无挂碍,明日便是三日之期,为兄相信,琪堂弟定能转危为安。” “天定佑堂弟安康。” 行至碧琼院前,东方卿琼便站住了脚:“堂弟今日归府,途惹一路风尘,这碧琼院中一切都与之前一般无二,堂弟尽可安心歇息。” “劳长辈们费心了。”隐月向着主院微倾身子。 东方卿琼退至一旁,等隐月收礼后,才继续说道:“伯娘的嫁妆也着人整理安妥,精细贵重的都秉着单子一同送到了堂弟的屋中,其余不急用的一并存放在院中的私库之中,堂弟可抽空整理一番。” 隐月一愣,眨了眨眼,嫁妆一说倒是真的有些出乎隐月的预料,毕竟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可都不是有妻妾的人,这嫁妆的有无倒也真不在他的认知之内。 思索了一下脑海中有关的认知,隐月面带肃容地说道:“隐月知晓。” “嗯。”东方卿琼也不再多言,幸得东方家家境颇丰,李氏虽然得了主母的嫁妆,却也不曾耗损太多,堂弟自幼丧母,或许也能在之中寻到一方寄托,“为兄告辞。” “堂兄,慢请。” …… “蓝儿,蓝儿。”东方卿瑶柳眉轻颦,延游廊而行,环顾而轻呼,面有焦愁。 “见过大小姐,大小姐,安。”途径的侍女与原地福身请安。 东方卿瑶令她们起身,而后问道:“可有见到一只红嘴蓝鹊从此飞过?” 侍女们相互看了看,最前方的女子上前回话:“禀大小姐,奴婢们未曾见到有鹊鸟飞过。” 东方卿瑶皱了皱眉,却也未再多问,颔首说道:“行了,你们走吧。” “是,大小姐。” 抬头望着园中苍翠的绿树,以及在枝叶中跳跃的鸟儿,东方卿瑶很是焦急,先前在林中为蓝儿寻食的时候,不知从何处又窜出一只鹊鸟,竟在刹那间和蓝儿斗到了一处,而后更是一逃一追间,转眼失去了踪影,这要是蓝儿有个损伤,莫说是之后要如何同月堂哥交代了,即便是她自己就得心疼坏了不可! 无奈之下只得循着之前的方向细细搜寻,心中暗求蓝儿平安无恙。 …… 不提东方卿瑶在丢了鹊鸟后如何在院中寻找,分家的宅院中,先前昏迷的的东方卿琪的房中却是一片寂静,敞亮的屋子里,唯有一侍从守候在里间,其余的丫鬟,小厮俱是守在外间,垂首寂默,不敢发出丝毫响动,唯恐惊扰了屋中的大少爷,即使东方卿琪依旧昏睡着人事不知。 侍从静静地侯在东方卿琪的床边,以便在他苏醒的时候能第一时间得到回应,此时,已经站立了许久的侍从忽然间觉得眼皮分外沉重,只一会儿的功夫便软倒了身去,靠着床身昏睡过去。 在屋中唯一清醒的人也失去知觉后,一抹蓝色的身影飞快地闯进了屋子,瞬间出现在了东方卿琪的床头,猩红色的眼瞳,血色的尖喙,正是那令东方卿瑶遍寻不着的隐月的蛊宠蓝儿。 此时它黑色的脑袋微微歪了歪,小而灵动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床上安然静躺着的东方卿琪,似是在好奇地打量着什么,拍了拍翅膀,降落在东方卿琪的软枕上,怔怔地呆了呆后,便立即蹦跳到他的脸旁,抬起一边的爪子,如花枝般纤细的脚爪,却泛着鱼鳞般冷锐的色泽,只见它伸向东方卿琪的耳后,眨眼间,就在其耳后的皮肤上划出一道短短的鲜艳红痕,而锐利的鸟喙也在同时袭向破口处,干脆利落地啄出一条晶莹玉润的肥硕软虫。 蓝儿将它抛到空中继而仰头将其吞进口中,合上鸟喙,展翅飞向床边的侍从,长长的尾翎划过他的鼻尖,而后映着窗外明媚的阳光消失在了窗口。 在鹊鸟飞出窗框的同一时间,屋外响起轻缓的脚步声,衣着精致却满面憔悴的妇人,在侍女的搀扶下推门而进,见着依靠在床边的侍从,本就没什么神采的脸上更是露出了几分惊容,疾步奔向了昏迷的儿子。 一旁的心腹丫鬟瞧着房中的情形也知事有不妥,立即上前,推了推状若昏迷的侍从。 “嗯。”不过是几下的功夫,那侍从便朦胧地睁开了眼睛,起初还有些茫然,但是在看清身前是何人后,立刻便清醒了过来,颤抖着身体跪倒在地,惊慌地说道:“小的该死,请夫人恕罪!” 见东方卿琪并无不妥之后,妇人才恢复了其应有的端容,虽然神色间有些不悦,却也不想深究,挥了挥手道:“虽然今次失职,但是念在你之前不眠不休看护我儿的份上,也不多究,你且下去吧。” 侍从闻言如蒙大赦,向着妇人叩首:“谢夫人仁德。”说完便后退着出了屋去。 “去唤一药师过来。”虽然看不出有什么不妥,但是事关自己的亲身骨肉,妇人依旧放不下心来。 “是,夫人。” “卿琪我儿,你究竟还要睡到何时,可知为娘心焦若焚。”妇人说着语带呜咽,伸手缓缓抚过东方卿琪的头发,即使如此之近,妇人也不曾发现耳后那处隐在发间新添的伤口。 …… 送走了东方卿琼,隐月恢复了默然的表情,缓步走进了这今生醒来的屋宅,对于东方家会将它留下,隐月通过这些时间的了解,并不觉得意外,东方卿玥的确是“死了”,但是隐月还活着的这一消息,相信在东方家各支的血脉传承中并不是什么秘密,无论是家风,还是人情,他们都愿意给予自己这倒霉的前嫡子,一份优待与方便。 一旁一直跟在隐月身后的司药侍女走上前来,为他解□上的斗篷。 “退下。” “是,主人。”司药侍女收妥了斗篷后福身告退,而一旁的侍从在点燃了屋中的熏香后也默默行礼,静静地退出了屋去。 闭合的屋中,随着时间的过去,缓缓地缭绕出屡屡烟雾,青色的雾气袅袅而起,如蛛丝般围绕在屋中各处,座椅古玩,盆展石壁,甚至是屋梁瓦砾,每一处都浸染着熏香的气息。 隐月站在屋中,潦潦地环顾了一周,屋子还是那间屋子,桌椅的摆放也都不曾变过,就如东方卿琼所说的那样与之前一般无二,但是隐月却清楚地知道屋中的东西被换过了,不是寻常的那些阴私,而是将这间屋子整理的更加精致了。 东方卿玥因为不受宠,而后院又被李氏执掌着,屋中虽说不上简陋,却也远远不如东方家其他少主们的用度,屋中的古玩珍奇,更是鱼目混珠,全无一丝价值,这些自是不被放在隐月的眼中,因此也全不在意,不曾想,再次得见,竟然都被换做了真品,从这之中不难看出东方家的确富贵之极。 忽然,隐月动作一顿,走到塌旁,安身而坐,下一刻,屋外,传来了司药侍女的禀报声:“主人,木家公子和卫七到了。” 隐月见着已经开始缓缓散去的雾气,似笑非笑地开口说道:“请进来便是。” “是,主人。” …… 卫七今天心情很好,一早主人便独自回了东方府,自己又可以跟着自己的主上了,就连许久不见的兄弟也都互道了安好,虽然最终主上还是同样来到了东方府。 其实卫七真的很想劝主上早早地离了这广陵城,但是,无论是他还是他身边的兄弟,都清楚地知道,自家主上怕是对着那东方公子很是感兴趣,每当看到主上眼中的兴然,卫七都同样会想到,现在的那位主人嘴角上的那一抹邪佞莫名的弧度,很显然,不只是主上在意着主人,主人也同样惦念上了主上…… 于是,在这样残酷的现实面前,卫七只能无力地躺倒,继而深刻地认识到,他果然只是个下属的料,强大的主上,神秘的主人,这是多么凶残的目标啊! 满心纠结的卫七跟着自家主上,在侍者的引领下,一步步地走向了主人所在的碧琼院。 “木家公子、卫先生请稍等。”司药侍女上前见礼,福身说道。 看着消失在眼前的女子,木烨霖环顾一周,发现这碧琼院中真的很是安静,就连伺候的下人都被安排在了外面,这靠近主屋的范围中,只有零星的几个下人在等候。 不一会儿,司药侍女就出现在了木烨霖他们的面前:“少爷请木家公子与卫先生进屋。” 跟着司药侍女,缓步行在蜿蜒的长廊上,木烨霖饶有趣味地看着身前莲步轻移、身姿婀娜的女子,这位据卫七说是已经被制成了傀儡的女子,不只是没有想象中的僵硬与死板,在起落间甚至还有着寻常女子所没有的利落与轻盈,就如同武林中身怀高超武艺的女子一般。 “你就是二少爷心爱的侍者?”木烨霖忽然出声问道。 前方的司药侍女闻言却未停步,依旧平缓地向前走着:“芍药只是少爷女婢,无有心爱之说。” 木烨霖轻笑一声,似是自言自语地说了句:“看着倒是鲜活伶俐。” 芍药全无反应,倒是一旁的卫七开口说了句:“少爷身边伺候的,自是要比寻常的衷心出众些。” 木烨霖闻言,亦是懒懒地回了句:“那倒真是令烨霖羡慕。” 卫七不再多言,其实之前也不过是告知主上一些消息罢了,这傀儡虽然听着无情了些,其实到也没怎么受苦,比起自己这个药奴真的幸福很多,虽然他一点也不羡慕。 隐月的身边从来都没有正常的侍从,人的心太过繁杂,情爱、利禄……往往在不经意间,身边忠厚的人就会出其不意的在你的身后狠狠地给你一刀,隐月没有那择人、看人的功夫,能留在他身边的只有那永远都不会背叛的傀儡,他不要所谓的忠心,也不在意所谓的敬慕,能轻而易举地让自己舒适,那么就算身边都是冰冷的傀儡又能如何? 作为在隐月身边伺候的傀儡,他们永远都不会有背叛隐月的一天,被他操控着的傀儡就像是人们所说的那样——活死人,但是,又有谁能否认他们是活人呢?即使成为了傀儡的他们在隐月面前只剩下了惟命是从,然而,只要是隐月允许,那么在常人面前,嬉笑怒骂,爱恨嗔痴,七情六欲无所缺免,更是连生老病死也无法避免,这样的存在,不是活人又是什么? 在得知傀儡存在的刹那,卫七是惊恐而心喜的,他庆幸自己是一个药奴,虽然炼制时生不如死,但是最终他还是自己。 其实,这些又算得上什么,难道江湖中没有“傀儡”吗?不,世上谁都希望有人能全心全意地忠于自己,相比于他们,隐月只是更加的干净与彻底。 因而,卫七虽然告知了木烨霖有关于傀儡的存在,但是却从未想过要主上厌恶隐月,更加不会愿意主上冒险将现在的主人当做是一个祸患,那样的认知实在是太过危险,虽然,在卫七的心中,隐月本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绝世祸害! 其实这完全是卫七多想了,木烨霖又不是真的是什么大悲大善的好人,就连所谓的邪魔外道,都没怎么在意,又如何会因为隐月炼制傀儡就厌恶于他,不过是得到几个完全忠心的下人,比起江湖中的各色手段,这些傀儡其实到更轻松一些,至于敌视?木烨霖自认为不是个傻子,对于这样一个人,他不认为将他认定为一个敌人,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芍药推开屋子的门,退到一旁:“木家少爷、卫先生,请。” 木烨霖抬脚迈进屋中,但是在跨过门槛的刹那,身形一变,立刻拉着卫七退了开去。 作者有话要说:卫七:“主人是个不折不扣的绝世祸害!”╭(╯^╰)╮ 隐月:“嗯哼~” (n_n) “……”卫七:“禀主人,药奴一时不慎吃错药了。”/(tot)/~~ 隐月:“哦,确实?”~(@^_^@)~ 卫七:“千真万确!”(⊙v⊙)嗯 隐月:“看来之前的试验都得重来一番。”╮(╯_╰)╭ 卫七:“……”o(>﹏<)o不要啊 39第三十八章 “主上!”卫七看着这一变故,在站定的同时,防备地护在木烨霖的身旁,虽然他受制于隐月,但是在他的心中唯一值得他效忠的只有身边的主上。 木烨霖带着温柔浅笑的脸庞上,此刻一片肃容,不同于卫七的戒备,他只是静静地站住,漆黑若点墨的双眸定定地看着敞开的大门,各色思绪被深深地埋进眼底。 “呵呵。”清朗笑声自屋中传来,“三少这是不满隐月未曾出门迎接吗?” 木烨霖眯了眯眼睛,同样恢复了往日的笑容,仿佛之前的肃容全是镜花水月一般,他低笑地回道:“烨霖怎敢托大,二少爷休养在即,自当好生歇着。” “哦,即使如此,隐月就在屋中静候三少。”说完这句,屋中再无声响。 卫七有些担心地看向身边的主上,后者看着屋子许久,收回目光,深深地看了眼卫七,略带邪佞地勾起一边的嘴角,不同于寻常的雅逸温和,此时的笑容邪肆而快意。 再次走向开着的屋门,门边芍药依旧恭敬地福身静候,木烨霖再一次跨过高起的门槛,走动间腰间一龙眼大小的圆珠配饰划过空中,带出一抹妖异的紫绿之色。 客进屋来,屋子的主人却悠然在榻上把玩着一个银质的鼻烟壶。 木烨霖看了眼隐月手上做工精巧的鼻烟壶,眸光一闪,笑得更是愉悦:“二少爷安康,烨霖心中甚喜,今日探望,也成你我之谊,二少爷当是不会吝啬一杯清茶吧?” 隐月同样看着木烨霖缓缓加深了嘴边的笑意,放下手中的鼻烟壶,出声吩咐道:“上茶。” “是。”门外,芍药领命而去。 屋中,木烨霖也无需隐月招呼,径自在红木椅上坐下,右手顺势解下腰间的圆珠佩饰,龙眼大小宛若玉制的浑圆绿珠,被深棕色的丝线精致地绑缚着,看着在绿珠中蔓延而散的紫色纹缕,木烨霖说道:“二少爷可知烨霖手中的这一圆珠,是何来头?” 隐月抬头看着木烨霖手中犹若活物般变幻着紫色印记的绿珠,心中有所联想,面上却是一片淡然,口中更是疑惑地说道:“恕隐月见识浅薄,不知这小小绿珠有何奇妙?” 木烨霖本来也不认为隐月会不知道这东西,倒也没什么失望的:“这珠子有个十分浅显的名字——避毒珠。”垂下眼睛,看着自己的右手,慢慢转动着指尖上的佩饰,“这避毒珠,就像它的名字一样,不过是在遇到些许毒物的时候给主人些提示罢了。” 看着避毒珠上愈加浓郁的紫色花纹,卫七的身子都已经开始绷紧了。 “哦,世上竟真的有这般神奇的物件。”隐月状似感叹地长吟一声,伸手取过之前搁置在旁的鼻烟壶,“三少的宝物令隐月艳羡,与之一比这满屋的珍宝,都不过是一堆俗物罢了,思来想去,竟是只有这小小的鼻烟壶,还算得上身价,三少不防也为隐月掌一掌眼。” 木烨霖闻言自是将目光再次投向了那不过半掌大小的鼻烟壶,做工精巧的银壶的外层镂空地刻画着栩栩如生的花鸟之景,小巧的壶身静静地立在主人白皙的手掌上,在阳光中闪耀着清冷的银光。 “当真是个精细的物件,这一身的白银之色着实是耀眼之极。” 隐月轻笑着将手中的银壶丢到了卫七怀中,撑着下颚,语带悠然:“这银光却是灿烂,不过既然这满屋的珍宝都成了俗物,这银壶自也不能与三少的避毒珠相提并论。” “既然如此,那么不知这银壶又有何异处能被二少爷看在眼中。” “银壶嘛,自是与一般的白银没什么区别,隐月之所以心喜于它不过是因着里面装了些东西。”扫了眼已经僵硬了的卫七,隐月笑得谦和,“它也有个直白的名字——解毒烟,就像它的名字一样,能解些寻常的毒物而已。” “呵呵。”木烨霖与隐月四目相对,望着对方眼中的一片深意,面上都笑得很是开颜。 屋中三人,坐着的二人笑得很是畅快,而唯一站着的卫七,却是浑身冷汗淋漓。 在看到主上那枚变了色的避毒珠时,卫七就知道主上之前的变故是为何了,这间屋中竟然满屋是毒!这般深沉的紫色,简直就是与鸠毒无异,这东方家的二公子难道是要谋害主上吗?! 就在卫七下意识地想要上前护卫的时候,他忽然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一时间,卫七脸上血色尽退,额间也盈满了汗水,他忘了,现在他已经是一个有主的药奴,不要说是护卫主上了,下一刻,他自己就很可能会出手加害主上。 于是惊惧的卫七只能满心绝望的在一旁听着两人的对话,要知道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冲突,其余的暗卫皆留在了府外,然而,渐渐的他也回过了弯来,关心则乱,说得就是他吧。 即使两人算不得是朋友,但也完全没有翻脸的理由。 不要说现在害了主上,这东方二少爷不会得到任何好处,就说真的有谋害之心,他的这位主人又怎么会使出这般无用的手段。 僵硬着身子,看着主上心情甚好地与疑似下毒之人,相谈见欢,卫七心中就满是纠结,他的主上是把他忘了吧? 被动地接过抛来的银壶,卫七纠结的心终于有了新的思考方向,就如主上说的那样,这鼻烟壶可真精致,上面的银光简直亮的恍若镜面,真是闪闪发光啊,啊…… 终于能动的脸颊上,紧抿着的嘴角抽了抽,银啊,这是银啊! 谁说的,银针能试毒的?! 想了想过去的确常常黑了半截的银针,卫七默默地收好手中的银壶,他不该怪教他的统领的,他该想的是—— 主人,您下的究竟是什么毒啊?! 感受着自己没有一丝异样的身子,卫七默默擦汗,他这究竟是药奴呢,还是毒人?居然还活着,吼! “少爷。”这时,门外传来了芍药的声音。 隐月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进来。”而后又看向卫七,“那银壶可记着收好了,那时我玩过了,别忘了用。” 卫七闻言,躬身应道:“是,主人”之中的深意,卫七很明智地将它过滤了,这就是个救命的家伙。 隐月抬起左手于身前划过,长长的衣袖划过飘逸的弧度,而后伸手取过奉上的清茶,虽然他的确不介意药奴是否忠心于自己,但是在自己面前,还是该安分一些才是。 木烨霖看着恢复了碧绿色泽的避毒珠,将其重新挂回了腰间,同样拿起身边的杯盏,举至鼻前,轻嗅着淡淡茶香。 “二少爷的茶,果真佳品。” “也是三少恰逢其时。” 木烨霖挑眉而道:“这当真是烨霖之幸。” 隐月没有接话,之前的一切都到此为止,你不挑明,我不解释,不过是来错了时间罢了。 “少爷。”屋外传来侍从的声音。 “何事?” “禀少爷,瑶小姐来了。” “嗯。”隐月收起了之前一身的慵懒,坐起身来,对着一旁的木烨霖说道,“看来今日隐月这儿着实热闹。” 木烨霖依旧随意地放松着身体,闻着屋中淡淡的茶香,闭目养息:“内有宝境,自引八方云涌。” “呵,不知三少为何驻足?”隐月自榻上起身,任芍药为其整理衣衫。 “仙域魔狱,有主方是明正。”木烨霖说着睁开双眼,直视着屋中卓然而立的颀长身影,“不知那时,可有这沁人茶香?” 隐月闻言,转身而望,笑之怡然:“茶香胜酒,进退淡然,客落而坐,雅,宾主相谈,合,客至,主自烹茶以待,极尽欢颜。” “主若清和,客自良善。”端起杯盏,浅饮而品,“闻香而言,落棋相喝,主予客便,客敬主仁,实乃大善。” 抬手取青丝一缕,拂指而落,言道:“隐月一向好客。” 木烨霖挑起眼尾,无意间自有风情:“烨霖人赞谦和。” “呵。”轻笑一声,隐月不再理会身后全无起身之意的男子,转身往屋外走去。 屋中,木烨霖看着茶水中立形优美的叶片,墨色的眼中尽是莫测的深意。 …… 正厅,东方卿瑶正焦急地来回踱步,一张娇俏的脸庞更是因为忧虑而紧紧地皱在了一起,听着由远而近的脚步声,她赶忙转过身来,匆匆唤道:“月堂兄!” 早已收敛了之前肆意的神情,此刻的隐月依旧是那笑若和风的世家公子。 “这是怎么了?何事惹得堂妹如此烦忧?” 东方卿瑶站定了身形,懦懦而言:“月堂兄,蓝……蓝儿丢了。”说完也不敢看隐月,低着头,小巧的绣鞋在裙衫下无措地磨蹭着。 “这……”果然,隐月皱起了眉,犹疑地问道,“丢了?” “也不知是何处闯来的鹊鸟,竟与蓝儿斗到了一处。”东方卿瑶很是着恼地跺着脚,“不过是眨眼的功夫,便不见了蓝儿的身影,寻遍了园中各处也没找着,也不知蓝儿现在如何了。” 蓝儿有灵,很是机灵乖巧,比之寻常的玩宠,自是更得东方卿瑶的欢心,乍然间,好坏不知,她的心中自是忐忑,更不要说是疼极了蓝儿的月堂哥了,一时间,东方卿瑶白皙的脸面都有些羞红,大大的杏眼中也渐渐盈起了水色。 谁知,听完她的话,想象中的恼怒并未出现在隐月的脸上,甚至还传来轻笑一声,在东方卿瑶惊讶的表情中,隐月松开了之前皱起了双眉,含笑而道:“原是这么回事儿。” 取出袖中的碧玉折扇,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还倒是什么大事呢,原来是有人马虎地弄丢了堂兄的爱宠啊,这可真是苦煞为兄了。” “月堂兄。”生而聪慧的东方卿瑶,见着隐月这番姿态,自是不会信以为真,很是不依地长声唤道。 隐月也不为难于她,收回了扇子,取出一枚竹哨,放在唇间轻轻吹响。 一旁的东方卿瑶此时也看着屋外,杏眼中满是期待。 不过是几息的功夫,蔚蓝的天空中就隐隐地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小点,随着它的临近艳丽的羽毛闪现出美丽的色泽,长长的尾羽在空中画划出悠扬的弧度,无声地落在灯架上,美得优雅而魄丽。 东方卿瑶惊艳地轻呼一声,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心喜之意。 隐月的视线不经意间在蓝儿的鸟喙处流转而过,再回首,已是云淡风轻:“现在,堂妹可是安心了。” “嗯。”东方卿瑶欢快地点着头,“蓝儿安然无恙,自是令人心悦。” “蓝儿乖巧不假,却也是个惹不得的,但凡再有下次,堂妹尽可安心。” 东方卿瑶红唇轻翘,微微哼道:“堂兄这般放心,瑶儿却是不依,但有再犯,定不让蓝儿受半分危险。” 隐月见此只得妥协道:“好好好,堂兄错了还不行,待会儿便好生补养它便是。” “哼。”东方卿瑶得意地展颜而笑,“蓝儿回来了,瑶儿也不打扰堂兄休息了。”说完又凑到蓝儿身前与其告别。 看着远去的杏衣少女,隐月伸手,令鹊鸟落于臂上,而后转身离去,鹊鸟猩红的眼中红芒一闪,鸟喙中那条蠢蠢欲动的蛊虫,再次安静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三少:“绿珠避毒。” 隐月:“银壶解毒。” 卫七——好毒!好毒!(主上快跑!) 三少:“鸠毒在前已是安然。” 隐月:“灵丹过手亦成断肠。” 卫七——银针!银针!(统领滚蛋!) 三少:“嘻嘻~” 隐月:“呵呵~” 卫七……(主上、主人,卫七在这儿……) 40第三十九章 带着鹊鸟回到屋中,隐月也不避讳尚留在屋子里的木烨霖和卫七,信步走到一旁的案几边,从桌上随手拿起一只细颈鼓腹的琉璃小瓶,而后将其移至鹊鸟的鸟喙前,自不用隐月出言多语,鹊鸟顺势乖巧地张口将口中的蛊虫吐到了琉璃小瓶中。 隐月曲臂收回持着琉璃瓶的右手,修剪得宜的食指于瓶口轻颤,少许细若尘埃的药沫落入瓶中,那只在瓶底兀自挣扎的莹白蛊虫立时便停下了动作,犹如死去般一动不动,塞好瓶塞,隐月将琉璃小瓶拿至眼前,将自己的视线聚焦在宽鼓的瓶肚,接着便将其在手中缓缓转动,认真而仔细的将那肥硕的蛊虫好生打量了一番,最后却只是眉眼一挑,甚是无趣的将它抬手丢到了桌上。 随意到有些漠然的动作中,清晰地表现出主人的厌弃。 “怎么,二少爷瞧着可是碍眼?”一只白皙修长却有力不显文弱的手,拾起那被丢弃在木桌上的琉璃小瓶,如同隐月之前所做一般将它举到了眼前,把玩打量。 木烨霖用手指夹着一身通透的细颈小瓶,饶有兴趣地瞧着瓶腹中状若僵死的所谓的蛊虫,身长不过寸许,无须无尾,亦没有口器飞翼,乍一眼望去,不识之人只道是那最是平凡不过的软虫罢了,加之其通身如皓珠般莹白,观之难生厌恶之意,这样的一只小虫,谁又能想到,它竟是那令人闻之色变的蛊虫呢? 隐月捋了捋脸侧的长发,也不看那被人拿在手间的琉璃瓶,只是语带不屑地说了句:“不过是个下九流的东西,还上不得台面。” 有些诧异地挑眉望向虽然依旧一脸淡漠,却明显神现傲然的俊逸男子,木烨霖不由地眼含笑意,这或许是相识以来,他在这男子脸上所见到的最是鲜活的一个表情。 对于这再是明显不过的厌弃,木烨霖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就像寻常时日,左右难免遇到些看不入眼的嫌碍之人,那时再好的休养也难免微皱眉宇。这人有九流,物自也有九品,越是在意,也就越是严苛。想来自己手中这只蛊虫在这位二少爷的眼中,怕就是个末流的物件,难免就有些瞧不上眼。 不过就算这东西在这位二少爷的眼中不过是随手可丢之物,他却不得不将它放在心中,莫敢轻忽:“烨霖却是有些惭愧,不知可有幸,劳二少爷为烨霖解惑?” 虽然对于这凡世的蛊虫有些失望,不过隐月倒也清楚,若是想要遇到前世同修间那般诡异的怕是不能了,因此,这时候也只是心中不耐,却也出声回到,不过语气却是有些不妙:“确是有些浅薄,三少可是要洗耳恭听?” 木烨霖看着虽然变化不大,却也在细微处一反常态的隐月,垂头掩去眼中的笑意:“烨霖之幸。” 这般犹如孩子的心性,倒是让人莫名心悦。 因着心有不快,隐月倒是未觉有异,敛衣落坐于桌旁,径直说道:“蛊,它的名;控,其所能。” 木烨霖见隐月开了口,立时回转了心思,散去了之前脑海中那有些莫名的随想,将手中的琉璃瓶放回了桌上,人也随之坐在了另一边的桌旁,却未接口,既然愿意开口,那么他相信,这位二少爷要说的自然不会单只是这些浅显的东西。 事实自也不负其所想,在这句话之后,隐月接着说道:“蛊有千万,其所能却少于万千而不能,善则,医病、延命,莫不可能,恶行,夺命、控魂,亦不过是刹那之间,然,蛊为其大名,其种却是不同,应其能也各有千秋,多端变化,当言莫测。” 木烨霖回想着古籍中所述之言,暗自点头,对于这蛊之一物倒也有了些认知:“那么,这二少爷眼中末流之蛊,却不知其有何可用?” “蛊分子母,少许,拥爱护之意,其众,形似主仆,但凡此类,终难逃欺压之势。”轻嘬了一口手边的清茶,隐月继续说道,“这瓶中所装的便是后一种,一母数子,损万千子嗣而荣养其母。” “这便是其中的子蛊?”木烨霖执起桌上的茶壶,亲自为隐月续杯,“不知那远方的母亲可是慈爱?” 隐月轻哼一声:“若是比之人世间的母亲,那东西便是个无情无心的,好比是汪洋取水,失之不觉。” 至此,木烨霖算是听明白了,所谓的蛊,就如毒药一般,好坏亦有上下,而这琉璃瓶中装的恐怕就是那之中最是寻常的一种,至少在这位二少爷的眼中不过是末流之物,不过……这位二少爷是不是心性一起便忘了他真正要问的东西? 看着对面之人较之寻常略微上扬的眉眼,木烨霖心有所疑,却也知道问之不宜,实乃有些哭笑不得,无法,只好拐个弯儿继续问道:“不知七公子如今可是安康?” “这蛊虫不过是能吸食命元,继而滋养母蛊罢了,现在它既然已经在了这琉璃瓶中,堂弟自然是安泰无忧。”隐月轻转着茶杯,垂眸言道。 虽然木烨霖的弯儿拐得小心,他隐月却也不是个傻的,在听完那看似问候的话语后,他自然也就发现自己之前好似真的歪了话路,心中一顿,却也不甚在意,只是这话嘛,还是慢慢说的好。 木烨霖闻言,眉脚一跳,听着这回的确是说对了话,但是细细嚼咽下这看似明了的回答后,心中立时泛上一股不怎么美妙的滋味,貌似轻巧的话语背后,怎么着都有着另一番意味,不上不下,徒惹心焦。 暗叹一声,只得无奈说道:“有二少爷念顾,七公子自是否极泰来,安然无忧,然,烨霖行走江湖,自也少不得结交些好友,今闻有这般奇诡之物,心中不由顿生焦愁,幸二少爷博学,可能令烨霖心有所安?” 隐月见此,勾唇而笑,道:“蛊能在无声无息中取人性命,因而令人惊慌,然而,他之所以使人惧怕,其根由却是因为它能在无形中操控人的神魂。”瞧着卫七脸上惊悚的表情,隐月不禁笑眯了眉眼,语带恶意地缓声说道,“虽然这不过是最为平淡的一种,却也能称一声‘蛊’,因而,即使它不能掌控一个人的神魂,但是,想要了结寄主的性命却也很是容易。” 转头看向一身紫衣的男子,单手支头,含笑而道,“贪生畏死,图利恋情之辈,终难逃奴役之途。” 话落,隐月满意地看到对面的两人骤然神慌。 不只是卫七心有所恐,就连至始至终都一直沉稳安然的木烨霖,也这这一刻下意识地睁了睁眼睛然后便微微眯起,即使不曾必然变色,却也不由的深邃了眼眸。 即使话不多,却已经很好地回复了他的疑问,而且木烨霖很清楚地知道到,唯有那最后的一句才是这位二少爷真正想要说的。 虽然这蛊不能行诡秘之功,但是,它既然可以无形地潜伏在活人体内,继而听令夺取寄主的性命,那么,它就已经在另一种意义上拥有了制约的效果,使得那拥有母蛊的人能掌控一方权势。 世间不少大义刚烈之人,却也不缺贪生怕死之徒,更是最多重义恋情之辈,只要心有所缺,魔自入之,最终难逃被人威胁的命运。 这蛊虫在另一种意义上却是与那用药物掌控他人,实乃是殊途同归,但是较之于死物,蛊则更加的隐秘与灵活,也更加难以摆脱。 木烨霖抬头看着桌边闲适地嗅闻这茶香的俊逸男子,闭目长叹,这世间又有几人能有这人三分手段? 莫说是辨别是否已然被植蛊,即使知道了,又有何人能医? 今日东方卿琪能够后顾无忧,那么其他人呢?就连这武林顶峰的东方世家都被人暗算得手,那么整个武林又有何处能够豁免?然而其他人却必然能有东方家的幸运。 只要稍稍做想,便知那幕后之人所图不小,却是不知这偌大的江湖可填的饱他的肚腹。 心有所想,自不免烦忧,但是在面上却在短短的几息内恢复了先前的邪肆模样,对着身边的月白身影,这即使亲人被人下手也不见动怒的男子,语出轻佻:“既然二少爷瞧不上这东西,那么,不知二少爷可有那上品之蛊?” 就如同之前卫七能够从枝末处窥见一方真实,现在都已经交谈了许久,木烨霖又怎么会不清楚,隐月就是一个善蛊之人。 更甚者,在这一刻,木烨霖的心中甚至不由地生出了一个荒唐的想法,若是这蛊再凶狠上几分,因而能引得这人出手,倒也不失为一桩妙事。 一旁静默着的卫七闻言不禁浑身一僵,不只是因为木烨霖问得大胆,更是为了那话语中变了味的尾音,这一刻,卫七很想犯上地问一声:‘主上,您傻了吗?!’居然敢调戏这位少爷,您是嫌命长了吗? “嗯。”连卫七都听出来了,隐月自然也不会错过木烨霖此时的语气,看着对面之人那满脸的邪异神情,隐月的脸上也不禁流露出一股惑人的魔魅,轻歪其首,“三少若是想看,隐月自也不会扫兴,不过这屋中只有你我与药奴三人,若是三少想要细观,说不得就得委屈我这药奴以身相试了。”轻撩眼帘,斜眸望向那越显僵直的卫七,回首问道,“不知三少意下如何?” 精致的面庞上,菱唇含笑,眉目悠扬,然而,眉下那双狭长的凤眼中却淡然无波,宛若深渊幽谭,寂静凌寒。 站立在木烨霖身后的卫七被这一眼看得心中一怔,不由的后退一步,却不慎勾到了后边的椅子,虽然及时稳住了身形,却不可避免地撞到了身侧的桌几上。 对于主上招祸,自己抵灾,这一令人吐血的事实,卫七只能在一边欲哭无泪,幸好,他的主上不是个昏聩的。 先前明显有些犯昏的木烨霖,在隐月说话的中途就已经坐正了身子,干咳一声,道:“乍然闻得传说之物,烨霖不免心中好奇,然,烨霖即已有幸与二少爷结交,来日方长,日后,得遇良机,再看不迟。” 隐月玉扇轻摇,语带可惜地问道:“三少当真要等?” “烨霖不是急躁人。” “当真是可惜了。”隐月看了眼紫衣男子,而后对着他身后之人笑得满是深意,一时间使得卫七浑身冷颤。 作为从小跟在木烨霖身边的人,卫七自然是知道自家主上不管是愉悦,还是恼怒,但凡是情绪起伏地大些,都会下意识地褪去寻常模样,就如之前一般妖邪非常,以往跟在主上身旁,他们自是没少看他人笑话,但是如今对上了主人,卫七就知道,被吓到的绝不会是现在的主人,私心里未必没有些无害的小心思,若是能瞧上主上的错碍,倒也难得,然而他怎么都没有料到,最后悲剧的竟然会是自己。 感受到身后卫七幽怨的目光,木烨霖不禁动了动身子,对于险些殃及下属,木三少有些无良地选择遗忘了。 然而,在干咳的瞬间,木烨霖的心中却是惊异的,对于这位二少爷,他竟然比自己所以为的还要在意。 “啪嗒”一声,在寂静的屋中,这一声物品掉落的声音尤为响亮,一时间无论站立,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声源,那不是别处,正是之前卫七不小心碰上的桌几,只见桌面上,原先摆放整齐的锦盒,此时已经有些歪斜,而发出声响的应该就是那已然侧了身子的木盒了。 看着那精致到有些繁琐的雕花木盒,隐月想到这应该就是先前东方卿琼所说的,东方卿玥生母的嫁妆了。 对于自己所夺舍的身体的双亲,隐月并不怎么在意,就如东方啸虽是这身体血缘上的父亲,但是碍了他的眼,那么他也能毫无犹豫将其地抹去,那位诞下其子便仙逝了女子更是惹不起隐月心中半分的思绪。 但是,感受到木盒中丝丝微弱的灵气,隐月转头看向卫七,开口说道:“将那木盒取来。” 卫七闻言不敢怠慢,上前小心地拿起木盒,将它送到隐月桌前,而后垂手候立在一旁,心中暗道,但愿没有出什么岔子。 隐月拿起木盒,附手其上,将盒盖缓缓打开,方形的盒身中收敛着一只云凤纹金簪,流畅的线条展现了它精湛的雕工,一看便知是难得的精细物件。 但是看着盒中这支名贵的金簪,隐月却挑起了眉脚,就算这金簪再怎么精致,却也不是那缕灵气的主人。 左手拿稳盒身,右手细细地抚过其周身各处,当触摸到盒底一处时,手指用力一按,“咔嚓”一响,无缝的盒身上,弹出一个暗格,一抹水润的盈绿之色跃然于眼前,感受着越显清晰的灵气,隐月知道,这就是他要找的了。 暗格中,铺垫着深色的锦缎,其上是一只色泽碧绿的雕花玉镯,隐月伸手取出碧玉镯,一指宽的镯身雕刻着一只翔云的凤凰,落刀不多却栩栩如生,不过是片刻,隐月便将它放回了盒中,在这俗世中也只有这类天生地养之物,才可以内含天地灵气,虽于修行无用,但是这只玉镯的品阶却也是极高的。 卫七瞧着那品相极好的碧玉镯,不禁暗自庆幸,还好无事,这碧玉镯的价值先且不提,对于这东方二少的身世有所了解的他,已然猜到这些应该是东方家先主母的嫁妆,若是给碰坏了,下场如何,就真的只能看主人心情了。 隐月和卫七虽然心思不同,却同样将目光停留在了碧玉镯上,因而,谁都没有看到屋中另一人脸上少有的惊疑之色,就连那先前显得有些散漫的身形也有些紧绷,掩在衣袖下的手掌紧握成拳,深入幽谭的眼眸,紧紧地盯着那被隐月拿在手中的碧玉镯。 不同于一边卫七对于碧玉镯金贵的感叹,坐在隐月身边的木烨霖此时却是心中巨憾,掩下面上一瞬间的震惊之色,木烨霖开口说道:“竟是难得的世间美玉,可容烨霖一观?” 隐月正欲盖上盒盖,闻言一顿,却也没有多想,世间爱玉者众多,并不出奇,因而只是抬手将木盒递了过去。 木烨霖接过木盒,故作平淡地伸手取出那只价值不菲的碧玉镯,两手持握,置于眼前细细观品。 沿着凤身而上,刻画清晰的凤头上,凤眼全睁,神态中竟含华贵雍容。 在修真界,女修们也多爱凤纹,凤簪、凤裙、凤器,无有所缺,因此隐月已然忘记了,在世俗,民间的凤凰是不能刻画出凤眸的,更何况是像这样凤眼全睁,神情逼真的存在,木烨霖深深地看着那清晰的凤凰纹路,食指抵于内侧,缓缓转动着碧玉镯,当触摸到内侧的凹痕后,小心地转过镯身,看向那刻于内壁的一行小字。 深吸了一口气,木烨霖平稳地放回了碧玉镯,将它送还给了隐月,继而含笑着说道:“这是令先慈之物吧,今回归于二少爷,实乃喜事一桩。” 隐月但笑不语,却也仔细地将其收拾妥当,就算是不在乎,也不意味着会轻贱了它。 看着被再次收敛到暗格中的碧玉镯,木烨霖微微敛了敛双眼,遮掩下之中所有的情感,再次抬眸,那双桃花眼中依旧是风情潋滟。 饮下杯中的茶水,木烨霖起身而道:“搅扰了一早,烨霖也该告辞,还请二少爷安歇。” 隐月有些惊讶地望向已经起身的紫衣男子,却是真的没想到这人竟会在这时就打算离去,不过对此,隐月也只是感到有些出乎意料罢了:“恕隐月未能亲身相送,三少,请。” 颌首还礼,木烨霖转身而去。 卫七看着已经离去的主上,心中也很是诧异,想要跟随而去,却又想到屋中的还有一人,便有些犹豫地转向依旧坐在桌边的隐月。 “你是药奴,只要安分地做好分内之事,我自不会束着你,你大可安心。”感受到卫七的踌躇,隐月第一次将话说得清楚明白,对于药奴,他向来如此。 “谢主人。”这一次,卫七真心拜首。 感受到逐渐远去的气息,隐月放下手中的茶盏,侧身靠于桌上,抽出袖中的玉扇,缓缓展开,悬附于眼下,阴影中,淡色的唇间漫含着莫名的笑意。 对于那能令木三少急躁而离的原因,他很是好奇…… 41第四十章 三日终过,昏睡了许久的东方卿琪在阵阵的昏沉中缓缓醒来,尚有些模糊的视野中出现了熟悉的事物,那是自己那张拔步床的顶棚,微微侧首,看着眼前母亲那喜极而泣的容颜,刚刚清醒过来的东方卿琪很是茫然, 感受到脸颊上温热的泪水,东方卿琪张了张口,发出了一丝有若蚊吟的声响,还不待他说些什么,便紧皱了眉头,感受到喉间宛若火炽的干涩,立刻被那撕裂般的痛楚激得连连咳嗽出声。 薛氏见他难受的干咳不断,连忙奔至桌旁,亲自倒了杯清水,端到床前,小心翼翼地喂到东方卿琪的口中。 东方卿琪在饮下清水后,火烧火燎的喉间终于舒缓了过来,抬眼看着神情惊喜却依旧憔悴难掩的薛氏,出声问道:“母亲,孩儿这是怎么了?”发出的声音,带着他从未听闻过的虚弱与沙哑。 薛氏见着外表血气充盈,内里却实则虚弱病困的儿子,心中满是心疼,闻得此问,不由又回想起前些日子那难熬的时光,翻涌着的酸楚滋味冲刺心间,不禁又双眼泛红,颗颗泪珠滚落而下。 床上之人心中一揪,惊呼出声:“母亲,这是怎么了?!”瞧着薛氏未语泪先流,东方卿琪脸上顿生焦虑,挣扎着便要起了身来。 薛氏瞧着他的动静,也顾不上擦拭脸颊的泪水,急忙俯身将他按下,看着儿子脸上的担忧之色,也不敢再哭,抬手用丝帕按了按眼角拭去脸上的泪珠,语带宽慰地说道:“我儿莫急,为娘无碍,只是见你醒了,一时间心中喜极难抑罢了。” 为东方卿琪掖好被角,薛氏安坐在床边的绣墩上,“我儿先前外出,不慎着了歹人的算计,被送回府时,已经神志全无,一直昏睡至今,如今应得药师之言,我儿安然醒来,为娘这心也总算是落了下来,知尔等年少气盛,也不敢拘着你们,惟愿日后行事能仔细着些,当更加谨慎才是。” 只要一想到那不知从何处招来的诡异蛊虫,薛氏便觉浑身冰寒,即使得见孩儿醒来,心中也犹有后怕。 只记得自己不过是在祖姑处做客的东方卿琪,听得自己竟是着了暗算,立时想到了于他一处的双生弟弟东方卿璘,他焦急地寻问道:“小璘!小璘现在何处?” “我儿莫急!莫急!”薛氏惊起身子,连连劝阻,“璘儿无事,璘儿无事,不过是被为娘赶去歇息罢了,过会儿便令他前来见你。” 听得自己的弟弟安然无恙,东方卿亲心中顿时松了口气,本就乏力的身子立时落回了床榻上,惊得一旁的薛氏一阵低呼,不禁讪讪道:“请母亲见谅,孩儿不过是一时情急,小璘那儿还是让他多歇会儿吧。”想也知道,依着弟弟的倔强劲儿,定是日日守候在他的床边,傻傻地累了自己。 见着他额际生生渗出了一层细汗,薛氏也顾不上责怪,持帕替他轻轻印去,而后轻斥一声,应道:“依你便是。” 不过话虽如此,但是母子二人却都知道,一旦知晓了兄长清醒,东方卿璘定会马上赶来,绝无半分耽搁。 果不其然,屋中话音刚落,外间便传来了响动,伴着下人的请安之声,东方喧和东方卿璘便同时进得屋来。 “父亲。”东方卿琪见得东方喧的到来,立时便想自床上起得身来,何奈全身无力,只得低声唤道。 听得儿子干涩沙哑的声音,本就算不上是严父的东方喧顿时便微红了眼眶,几步上前,瞠目打量,看着他虽然有些暗淡,但神识清明的双眼,心中一松,面露欣喜,道:“好!好!好!醒来便好。” 感受到父亲话语中的喜悦,以及显现在眼前的激动之情,东方卿琪也不禁眼底生炽,鼻感微涩,哑声道:“都是孩儿不孝,累得父亲、母亲平添忧愁。” 说完又转头看向一直站在东方喧身后的东方卿璘,嘴角扯出一弯浅笑,唤道,“小璘。” 东方卿璘立刻来到东方卿琪的床前,语带呜咽:“兄长。”沙哑的嗓音不比床上的兄长好多少。 东方卿琪心中暗自皱眉,知晓这些时日这人怕是片刻都不曾安歇。 看着他满脸的歉然,作为长兄的东方卿琪又如何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使着能动的劲儿,伸出搁在身侧的右手,唤他过来。 东方卿璘握住东方卿琪的手,哑声说道:“都是卿璘无用,害得兄长受苦了。” 东方卿琪心中无奈地叹息一声,面上却带着恼之色:“你说得又是什么混账话!歹人心毒,那又与你何干?莫说是我年长于你,本就应尽看护之责,若是你当真也一同受了牵连,我这做兄长的心中又如何好受,今日我才刚醒,你这可是想要再气我一回?” 东方卿璘瞪圆了双眼,连忙摇着头,分辩道:“不!不!兄长莫恼,卿璘绝无此意,绝无此意!” 瞧着他真有些急了,东方卿琪也不再坚持,软下话音:“好了,不过是玩笑罢了,当不得真。”而后拍了拍他的手心,接着说,“如今我已然醒来,身子也不过是虚弱了些,无甚大碍,你尽可宽心,无需自责。” “嗯,卿璘知晓。”东方卿璘口中虽是如此应道,手下确实未曾松开分毫,东方卿琪也只得由他。 东方喧和薛氏两人看着双子间的温馨互动,心头也总算是松了口气,这些日子,不单是昏睡不醒的东方卿琪令他们忧心,另一个沉浸在自责中的孩儿也让他们担忧不已,只怕万一事有变化,终会在他心间烙下了孽痕,毁了其今后的生途。 好在,如今长子得以安然醒来,幼子的心结也当顺势而散,虽有所惊,但终究尽得人意。 东方喧与薛氏相视而笑的同时,屋外又传来了一片见礼之声。 “见过太老爷,太老爷,安。” 听得这番动静,屋里面的人也立时转过了身来,向着外间迎去,只见一中年男子踏步而来,从那翻飞的衣袍,便可见其行色之匆匆。 东方喧伴着薛氏,向着男子执晚辈礼,一旁的东方卿璘也一同见礼:“见过父亲(爷爷)。” “起来。”东方博潇对三人轻轻点头,也不多有耽搁,几步来到拔步床前,对上床上之人那儒慕的双眼,动作一顿,回过神来,亲眼见着孙儿已经清醒过来,心中自是喜不自胜,向来威严的脸上也绽出喜悦的神采。 “爷爷。”东方卿琪瞧着也是笑而唤道。 “哎,醒了便好,醒了便好啊。”瞅着孙儿虽然眼神有些暗淡,但气色尚可,神识也当得清明,东方博潇悬了许久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身子可有妨碍?” 东方卿琪为敢隐瞒,如实说道:“有些昏沉,身子也使不上劲,其余尚可。” 东方博潇闻言点了点头,然后转头面向身后的薛氏,“那蕴养之药可还有余?” 薛氏回道:“禀父亲,尚还有些。” “嗯,这瞅着琪儿虽是醒了,但是瞧着这精神头还是差了些,那药便继续用着吧。” 闻言薛氏有些犹豫,道:“卿琪现如今已然苏醒,那药若是续用,可是妥当?” 东方博潇微摇着头:“那药本就是为着卿琪养身用的,长老们也亲自瞧过,不单药力甚佳,更是全全蕴养之道,既无告诫之言,用之无妨。” “是儿媳多心了,望父亲莫怒。”薛氏福身而道。 “无碍。” 东方卿琪看着至亲脸上显而易见的喜悦之色,便知此番自己定是伤得极为凶险,而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令他安然醒来,那所用之药只怕也不是寻常之物,当下便开口说道:“爷爷,孙儿既已是醒来,自感也无大碍,那药当不吃也可。” 东方博潇对着他安抚地笑了笑,道:“莫要多想,那原本便是药师开予你的丹药,其药性也的确只是蕴养身体之用,虽然它当真是一难得之物,但是也当不得稀奇,更何况,东方家又何时少了那灵药奇珍,你安心用了便是,明日族中的长辈们定然前来看你,你且好生养好了精神才是正经。” “是,爷爷,孙儿知晓了,请爷爷宽心。”听得这些,东方卿琪自然也不在坚持,毕竟东方家向来富足,他们自小便不曾缺短过什么,之前也不过是担心奇药难得罢了。 “嗯,正当如是。”东方薄潇直起身来,转身道,“好了,虽是醒了,但是这精神到底还是差了些,且好生养着。” 东方卿琪不再逞强,语带敬慕地说道:“卿琪恭送爷爷。” 东方博潇示意东方卿琪安歇之后,便在其他人的跟随下走向了外间,到的门口,他回身说道:“卿琪醒了,你们也可安心,也当顾忌着些自个儿的身子,莫要使得卿琪心有亏欠。” 东方喧连忙应是:“父亲教训的是。” 东方博潇点了点头,说道:“不必送了。”说完便迈步离去。 “恭送父亲(爷爷)。” 待东方博潇的身影消失,东方喧方才对着身边的妻儿说道:“好了,正如父亲所言,卿琪即已苏醒,便当无碍,且去歇着吧。” 薛氏持绢拭泪,含笑而道:“现不过晌午,哪有歇息的道理,更何况,妾身心中惊喜,又如何能安休,倒不如在此守着卿琪,心也能静些。” 一旁的东方卿璘,听着忙劝道:“母亲多日未歇,已然辛劳,若是再守着兄长,定会使得兄长心中不宁,如若母亲犹有心忧,倒不如让孩儿守着兄长。” 东方喧对于自己的一双孩儿也算是知之甚深,转念便知他在想些什么,也顺势而道:“卿璘所言甚是,你且去歇着,莫伤了心神。” “可是……”薛氏犹有不愿,但是瞧着身旁之人俱是相同的脸面,倒也说不出话来,只得无奈地应下。 东方喧满意地转头向着东方卿璘说道:“为父也当离去,你也仔细着些身子。” “是,父亲。”说完便执礼而道,“孩儿恭送父亲、母亲。” 最后,东方卿璘便回转了身子,向里间走去,穿过屏风,果然见得自家兄长含笑而待,不交代清楚事情的原由,这人又怎么能安睡呢? …… 碧琼院。 看着在琉璃瓶中再次醒来,挣扎扭动的玉色蛊虫,榻上的男子抬手将它摄取至掌中,拔出瓶塞,将药汁注入瓶中,看着浸泡在浅苍色液体中的重归平静的蛊虫,隐月勾起了精致的菱唇,带出一抹艳色的薄凉,手指修长,划动间魔魅隐现。 42第四十一章 艳阳高照,清风徐拂,一条修缮齐整的官道跨緑林,延绵至天之尽头。 “嘚哒” “嘚哒” 突兀而起的声响使得原本寂静的緑林,一时间禽鸟飞空,走兽奔躲。 踢踏的马蹄声自远方遥遥传来,急促而繁密。 空寂的官道尽头,模糊的身影起伏而行,随着越渐清晰的落蹄声,一匹匹壮硕的骏马疾奔而来。 伏驾在马背上的是一个个着棕色劲装的年轻男子,策马而行中,所有人都凝神远望,彼此间全无交谈,一望便知这队人马出自一处,急行的马队沿官道直进,每到岔口,便有零星几骑离队而去,背负在骑手背上的青色令旗迎着风势,猎猎作响,明艳的阳光将招展的令旗照耀得分外清晰,三角的令旗之上,唯有一墨黑大字——“武”。 傍晚时分,迎着最后的阳光,数骑来到了广陵城外,在交付了身份文牒后,令骑沿马道在城中四散而去,奔向城北的令骑中,一匹骏马最终停在了一座巍峨的府邸前,大气的红门之上悬宽阔的匾额,上书二字——“东方”。 骑手在数丈之外便下马步行,直至门前,向着守卫在府前的武卫抱拳而道:“南宫门下,持武林令旗,求见东方家主。” 说完从怀中取出一巴掌大的锦盒,武卫取过锦盒,对着男子说道:“稍候。”然后转身而去。 …… 长老院中。 三长老与卫七并在一处,讨论着书中所述之奇技,二长老则拉着隐月,不停地说着各色江湖怪诞趣闻,辈分最高的大长老则是品着香茗与伴着隐月前来此处的木三少,摆布着黑白纵横。 屋中甚是宽敞,六人各自占着一处地儿,倒也自得安然。 “啊哈!”突起的笑声因着十足的气劲,清晰地传遍了整间屋子,使得所有人的动作都为之一顿,继而抬头转身,皆是一同向那笑声出处望去。 视线所及,只见一搁脚而坐的褐衫老者,此时正歪在厚沉的红木椅上,咧着嘴,眉眼飞扬,自顾自的兀自乐呵着,浑身全无半点稳重之气。 留着胡须,却依旧一副顽童的面貌,可不就是那位二长老嘛。 当下这幅模样,却是这二长老之前说到了趣处,不待身旁的隐月有何反应,自个儿倒是先笑乐了,不单是笑歪了身子,更是将身边的茶几拍得“砰砰”直响。 三长老被那乍然而起的笑声扰了思绪,现在看着拍桌大笑,几近滚落到地的祸首,额上青筋鼓胀,没什么好气地出声埋怨:“二哥,哪有你这样说乐的,这听的人都还不曾得趣,你这说的倒是兀自欢喜的很,可真是不妥至极。” 二长老被三长老蓦然一通说,笑声自是戛然而止,扭头望去,发现不止是三弟,这屋中所有人全都看着自个儿这处,瞧着自家大哥脸上漠然的神情,二长老面上一僵,再瞅瞅对面三弟那再是明显不过的气恼之色,更是心中一跳,最后,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很是不妙地发现自个儿将人全给扰了。 因而,二长老忙坐正了身子,忍下笑意,干咳一声,讪讪道:“三弟教训的是。”说罢,在木烨霖与卫七识趣的回避之后,向着两人讨好地笑了笑,然后连忙拉着隐月换了个坐处,想要与其他人离得更远些,却也不想想,这一室之内,便是挪到了墙角又有何用。 不过是掩耳盗铃,全然白费功夫。木着张脸的卫七心中腹诽。 果然,看着二长老的这一打算,就连大长老也不禁眉眼一抖,回过身子,低头垂目到棋盘之上,只是落子的声音显然厚实了许多。 三长老见着二长老的动作,额头的青筋更是起伏的愈加欢腾,抖了抖衣袖却也懒得理会,收敛了心神,再次与卫七讨论到了一处。 隐晦地缩着身子的二长老见两人都不再理会自己,才放松了身体,长吁了口气,接过隐月递上的茶盏,狠狠地灌了一口,又想到被隐月瞧了笑话,不禁脸面一红。 “二爷爷方才所言之事,当真乃是有趣至极,隐月原以为这广陵便已然包揽了那众生百态,现如今,才方知之前不过是夜郎自大,这偌大的江湖,于隐月而言,便如那雾中楼阁,虚窥其形,却不闻其内。”隐月只当未见老者的窘态,就着二长老的手,落座在靠墙的坐榻上,看着眼前的老人,眼中满是钦慕。 这一儒慕的眼神,只瞧得本就性躁的二长老,心中尽是欢愉,瞬间便安抚了先前被惊吓到了的心肝儿,联想到隐月之前的破败身子,又不禁满是怜惜,见着他喜欢,更是将那偶然听得的江湖小道也都一股脑儿地道了出来,只愿着他能欢快些。 “嗑嗒”大长老黑子落下,长龙点睛,威势尽显,爪牙之下,白子已然穷途末路,木烨霖见己方大势已去,也不多做纠缠,干脆地放下手中的白子,道:“晚辈认输。” 大长老抚须而笑,眼中满是赞赏,口中更是夸赞道:“木家公子,当真年少俊才。” “长老盛赞,晚辈愧领。”木烨霖站起身来,俯身而道。 大长老含笑不言,智者善弈,手谈中可窥人心智,这一局而下,对于木烨霖的才能,大长老已是概略,心中赞叹非凡,不过是弱冠少年,却胜常人多已,更兼修为出众,为人又谦和如玉,实乃君子之风,当真是文武双全,不负无双之名。 于此同时,隐月也恰巧在二长老的口中听到了一则有趣的消息。 心中流转,眼中也不着痕迹地划过一丝揶揄。 “哦,那位无双公子真可谓是尽得红颜倾慕,然,其却生而便随那般不便之习,却也当真是个无福消受美人恩的不幸之人。”说着这话的隐月,口中却是带着一种奇异的味道。 二长老却是浑然未觉,见得隐月说起,也很是有些为老不尊地凑趣道:“的确是个苦命的小子。” “咳咳。”正在养神的大长老,忽然有些不适地咳了咳。 侧首见着那毫无自觉犹自打算继续分说一二的二长老,大长老不禁出声喊道:“二弟。” 听得大长老招呼,以为自己又犯了错的二长老立时正襟危坐,抬头望向大长老,身子挺立,却也不难发现其中的忐忑。 大长老顿了顿,掩唇干咳一声,道:“二弟,慎言。” 二长老分神看了看另一边,见着同样有些疑惑的三长老,便知这回应当不是嫌弃自个儿吵闹了,松□子,有些不明所以地问道:“大哥?”虽说之前的话是有些荒唐,但是却也全无折辱、嬉笑之意,加之这屋中不过就自个儿几人,当不妨事才是。 大长老看他一脸懵懂,无奈的微微侧身,让出身后被自己挡住了身形的木烨霖。 看着显出了脸的木烨霖后,就算是二长老也不由尴尬地噎了噎,已到舌尖的话一溜烟地全都缩回了肚腹中。 虽然场合无不适,言亦无咎戾,但是理应之礼却不一定就是合应之事,更何况是这“背后”言人逗乐了。 就在二长老满心郁闷的时候,一旁的隐月忽然对着那紫衣之人笑着问道:“啊,隐月忽然想起,三少在武林中当也堪称俊杰,不知可有称呼?”清俊的脸上满是好奇。 木烨霖看着那尽是纯真的笑颜,也勾勒出一抹谦和的弧度:“烨霖不才,得友人谬赞,倒也有个称呼。” “哦,不知是什么,隐月可有幸一闻?” “呵呵,区区在下,也只得那‘无双’之名。” 在其余四人各色的神情中,隐月装若懊悔地起身而道:“却是隐月不是,竟犯了那多舌之晦,望三少原谅一二。” 就算是一直以来遇见隐月就犯傻的二长老都从中品出了一丝怪异的味道,更不用说是其他人了,看着一脸真诚的隐月,屋中之人都有一瞬的默然,反倒是另一位,此时依旧笑得温文,全部见有何恼怒之人。 “古人云,不知者不罪,还是说,在二少爷心中,烨霖竟是那蛮横之人。”木烨霖对于隐月表现,只是心中暗自挑了挑眉,脑海中转过各种心思,口中却是顺着这人当下的神情,悠然地将话圆了下去。 隐月起身,走到木烨霖的身边,伸手取过瓷壶,亲手为其添茶,道:“奉茶谢罪,三少以为如何?” 木烨霖拿起茶杯,浅饮一口,对着身前的男子笑得灿烂:“能得此茶,烨霖幸甚。” 启唇而问:“此茶如何?” 食指磨蹭着杯壁,眼带深沉:“无双。” “呵。”两人说着抬眼相看,双方嘴角弯弯,不带丝毫芥蒂,自也全无半分不悦之意。 三位长老相互望了望,浅笑着微微摇头,只当是少年友人兴起打趣,刚才升起的忧虑瞬间消散,也曾年少轻狂,对于隐月能得这般好友,他们自是喜闻乐见的。 唯一感到违和的就只有那知晓隐月与木烨霖彼此见真正关系的卫七了。 对于隐月这番突如其来的亲密之态,卫七的第一反应便是,汗毛乍起,只想掳了主上,远远地避开这位永远让人猜不透心思的主人。 何奈,就算作为属下的卫七此时忧心忡忡,他的主上却正一脸悠然地与那人默契地演了出“知己好友”。 满身无奈的卫七直到现在都未曾发觉,虽然对于木烨霖的忠诚犹自坚定,但是对于两位主子间的认知却已然出现了小小的偏移。 “三位爷爷,可莫要怪隐月失礼。”放下茶壶,隐月挨着木烨霖在其身旁的木椅上坐下,“谁让相交多时,这人却是一句都未曾提起过他竟还有这样一番荣耀,着实令人心恼。”对着身旁人,隐月将“荣耀”二字流转在舌尖,徘徊许久。 大长老抬手抚须,假意斥道:“当真刁钻,别人乃是君子,言赞不涉己,如何能如你一般荒唐。” 未待隐月分辩,一旁的木烨霖很是识趣地接口道:“长老莫急,本就是玩闹之事,当不得真,二少的‘品性’,晚辈知之甚深。”微颌首,垂眸间,亦将那“品性”二字说得意味深长。 二长老瞅着自个儿被晾单了,也一步三摇地晃了过来:“这话原也是老头子我开的头,不过哟,这却也没别的暗头,木家小子当得一声‘无双’。”瞧着两人交情甚笃,二长老也爱屋及乌,对于木烨霖亦是感官甚好。 “得二长老之赞,晚辈幸甚。”木烨霖起身恭礼,而后侧身问道,“二少爷为吾之挚友,可有所想?” “得你这话,心中才算慰妥,隐月亦觉得三少得名,名至实归。”注目身侧,状若打量,“才情无双,风姿无双,观之俊逸,人自无双。” 即使相识不过月余,但是对于这位一身紫衣,傲然而逍遥的男子,隐月心中也自是道一声—— 君子世无双。 或许因着语中含赞,话尾出每每都带着丝微缠绵之音,只听得近处的那人心中轻颤。 而惹下了一丝心绪的人,却避过了身旁长老们的视线,菱唇轻挑,墨色的瞳眸在紫衣男子的腰间徘徊,神色柔和地流连道:“得佳友如斯,隐月三生难求。” 含笑的话音,若清风过耳,招回了无形中已然恍惚的心神,木烨霖暗暗隐下心头那一丝丝的暗昧心思,稍稍次侧转了身子,隔绝了旁人的目光,抬手停于腰间,指尖轻点着那碧绿中流转着暗紫的玉珠:“相知若此,烨霖亦是千金难换。”松开手,自指间滑落的玉珠已然一片晶莹。 对于其中的逶迤,隐月敛目浅笑,宽敞的衣袖顺滑而下,遮掩住那白皙的双手。 木烨霖扶起垂落的衣袖伸手将棋盘上的白子一一收入棋盒内,而余下的黑子也在同时被一只修长的手拾入盒中,两只同样修剪得宜的手,来往于棋盘之上,落点分明,看似配合默契,实则,纵横间各有自有隔阂。 皆是一双保养得宜的白皙双手,在那干净优雅的线条后,却是一片阴晦的暗锋。 合上盒盖,两人相视浅笑,具是云淡风轻,敛衣而坐,他是清逸潇洒的武林公子,他是安然乖巧的温润少爷,在世人的面前,他们便是那情趣相投,知性而交的至交好友,即使彼此都知道那沁入人心的翩然风姿,不过是一张冰冷冷的面具。 “禀长老,家主请见。”侍女的禀报声,惊散了屋中的虚蒙,原本有些闲散的气氛也为之一清。 三位长老也都离了先前的模样,坐到了屋中的上首。 隐月三人自然不会继续坐着,都起身告退而去。 …… 等到离了长老院,隐月接过芍药手中的鹊鸟,将它安置在左肩上,向着花园漫步而去。 直到来到一方水塘边,隐月才站定了身形,望着池中的倒影,缓缓开口:“闻二爷爷所述之奇闻轶事,当真是有趣之极。”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木烨霖也隔着一个身子,如隐月一般望着水中的人影:“升金乌落白兔,这世间匆匆,从来都少不了那些供人咀嚼的零碎。” “只可惜隐月自小生于广陵,长于广陵,见的亦是这一城之风景,对于那广阔的天地,至今只能于言谈书籍中,联想一二,未能亲眼见得实乃遗憾的很。” “二少爷先时身体欠安,自是不宜远游,如今得遇良医,重回安康,自当踏马而行,不负年少风华。” “虚度年华二十有余,今被那绚丽风光勾出心中念想,然,空乏之人蹒跚学步,处处使人心忧。” “生而为空,世间之事,莫不是尝而学之,从而会之。此间多事,烨霖以为,三月春暖烟花正艳,出游散心,当是个不错的主意。”到了这时,对于这人之前言行的目的,木烨霖已经是一清二楚。 “是极。”侧目看了眼木烨霖,较之于先前,这人今日的心思明显多了些什么,但是,瞧着却也没什么妨碍,因此,虽然觉得身旁之人的态度有些微妙,隐月还是满意地勾唇而笑,“那么,隐月静待三少佳音。” 木烨霖看着起步欲行的男子,眼中划过一抹深沉,出声道:“既然邀挚友出游,烨霖自当相伴而行,方不负长辈所托。” 隐月闻言转身看着身后笑得邪肆的紫衣人,抚发而道:“隐月欲出外一览,自当请三少相陪。” “烨霖幸甚。”紫衣男子侧首相望,如玉的面庞在夕阳之下,熠熠生辉。 默然不语,回过身来,一身月白的衣衫随着主人悠然远去。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节日快乐~~ 43第四十二章 “主上。”卫七见着隐月身影消失后,对着依旧静立在原地的男子唤道。 木烨霖收回了眼神,对着神态有些不安的卫七说道:“原以为还需费些功夫,想不到竟遇意外之喜。” 见自家主上主意已定,卫七便也歇下了劝阻的心思,虽然在心里,卫七是极是担忧主上和这东方二少爷有所牵连的,先前在长老院中,虽然东方家的三位长老都未曾发现,但是一直都留意着两人的卫七,却知道在短短的瞬间,自己的主上就已经被那位主人下了一次手,虽然不过是寻常的毒药,但是谁能保证下一次的又会是什么? 作为隐月的药奴,单单是在他身上实验过的便已经令卫七心惊胆战,而更让他忧心的是,主人显然对于主上很是感兴趣,毒药更是变着法儿的下,即使每次瞧着主上同样在片刻间轻描淡写地解去,却也丝毫不能让他有半分安心,现在卫七只希望,自家主上能离得那危险之人越远越好。 但是很显然他的主上却不是这么想的,而且这样的感觉在那日之后尤为明显。 前一日…… …… 木烨霖离开了碧琼院后,也未回到东方府的客院,而是匆匆地离开了东方府,向着城中走去。 街道之上,熙攘的人群中,一身紫色锦衣的木烨霖难免令人多看一眼,甚至偶尔有些恰巧知晓他身份的江湖人,见着他行色匆匆都不由地惊疑一声,今日的木三少竟是难得的面色淡漠冷凝,脚步中也是大步流星,无有停顿。 看到这样一反常态的行姿,几人不免心中生疑,即使有心上前一问,但是,看着眨眼间便已远去的身影,却也只得驻步不前,毕竟这人除了那温和的面容,却也同时是那堂堂凌云山庄的凌云三少,他的事可不是单只一面之缘便能问得的。 莫说是这些连面熟都算不上的路人,即使现在真有与木烨霖相交之人出现在他的面前,木烨霖怕也是没有那理会的心思。 自隐月房中就开始起伏的心绪,在这行进的途中,非但没有顺势平息下来,随着脑海中越渐清晰的各番猜测,心头更是翻涌的厉害。 直到来到街心的一处茶楼,木烨霖方才止步而入。 不过是清早的时分,这处本就并非开在闹市的茶楼自然也显得很是清冷,见着木烨霖进门,一旁的小二连忙上前迎客:“客官,请。” 对着笑得一脸喜庆的小二,木烨霖的脸上却是不曾带上往常的亲和之色,只是淡淡地说了声:“雅间。” “好嘞,您请。”看了眼木烨霖身后侍从隐在掌下的令牌,小二笑着躬下了身,引着木烨霖往楼上而去。 待茶水上好后,茶楼小二躬身退出门去,然后将临近的雅间也都合上了门扉,对着楼下的另一人做了几个手势,自个儿却是候在了楼梯口的死角之处。 幽静的雅间里,只余下木烨霖和他的随身侍从。 侍从在见到木烨霖点头后,起身来到屋中的一幅壁画前,将它自墙面移开,然后伸手在身侧的盆景遮挡处一按,只见原本平滑的墙面滑开一个暗格,侍从伸手入内将里面的机关打开,随着“嗑嗒”的声响,一侧的墙面滑开了一道暗门。 见着暗门打开,侍从回身垂手而立。 “在此候着。”木烨霖对着侍从吩咐道。 “是,主上。” 看着木烨霖的身影消失在暗门之后,侍从抬手将暗门合上,壁画也恢复到了先前的模样。 …… “见过主上,主上,安。” 暗阁中,早在此处恭候的卫一等人在见到一身紫衫的木烨霖后,立时单膝跪地。 “嗯。”木烨霖轻应了一声,令众人起身,收敛起寻常那番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温和模样,一脸淡漠的木烨霖身上散溢着一股掌伐之威。 作为他的暗卫,卫一几人自是知晓主上之心性的,见着木烨霖此番模样,即使是最为活络的卫三也不敢多话,俱是屏息静候在一旁。 燃烧的火烛“滋滋”作响,跃动着的烛火将室内的一切投影出摇摆的虚影,随着世间的推移,那明亮的火焰仿佛成了这屋中唯一的热度。 终于,木烨霖起身迈步木烨霖落座于案前,用手指揉了揉眉心,按下心中的烦思,抬头看向下首第一人,开口说道:“卫一,将龙魂扳指呈上。” “尊令。”卫一伸手入怀,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暗色方盒,双手托抬,上呈于桌案之上。 木烨霖垂首,将方盒握在手中,用指腹缓缓磨蹭着凸起的绣纹,漆黑的瞳仁定定地注视着方盒,眼中神色深沉。 世间有一种灵玉,相传,只要将母体置于活水之中,再佐以玉石蕴养,便可生成子玉,活水不竭,玉石不断,则母玉不灭,取其子玉,雕琢成器,滴血可认生灵为主,润养其主之肉身,延主之寿命,缓其疾甚,当谓天地珍奇,属玉之帝王。 解除盒身上的九宫机关,打开方盒,一抹莹绿之色跃然于眼前,立形如柱,外圆中空,纹游龙之态,显威仪之大气,正是一枚两指见宽的碧玉扳指。 木烨霖伸手将扳指取出,如同之前在碧琼院中一般,用修长的手指将它拿捏在眼前,苍翠的色泽,即使是在这昏沉的暗阁中也尽显水润,无那熠熠珠光却盈满身雍容,就如同指身上那刻画着的神龙一般,观之贵气逼人,权重势威。 将手中的扳指慢转,指面上神龙游走,翔云驾雾,栩栩如生,龙目怒睁,仰天而吟,利爪破云,五爪显锋。 伸指入内,感受到指腹上那清晰的起伏之感,木烨霖闭目而思。 东湟得灵玉帝王,蕴养于皇城,以秘法取子玉制成佩饰,赐予天家血脉,故称之为——帝王佩。 “帝王佩”不同于民间遗留的灵玉之器,以秘法所制的玉器,一玉两分,各为阴阳,集阳玉之灵髓汇于阴玉之内,不损阳玉之精华,演化阴玉之灵性。 器成之日,阳玉观之如常,却摔之不碎,阴玉周身冷凌,然主逝自销。 而作为东湟的皇室,无论是天家还是宗室都拥有属于自己的帝王佩,不同的是,宗室除初代亲王,其子女佩戴的皆是“阴阳珏”,天子发悬“天命簪”,而天家的皇子所带的则是一枚扳指,取名“龙魂”。 与之相对,身为女子的公主也同样拥有着象征各自身份的圆镯,名为“凤魄”。 如今,他的手中所拿捏着的就是那“龙魂扳指”,而之前,无意间发现的东方先主母留下的则是唯有天家公主才能拥有的“凤魄圆镯”! 帝王之佩外力不毁,若公主仙逝,则上呈朝廷,令匠人起刀刻印,陪葬于陵寝之中。 木烨霖再次低头看向腰间的避毒珠,侧身倒于椅臂之上,单手撑在脸旁,在烛火的掩映下,眸色深沉,扬起的嘴角中意味深长。 就他所知,历代唯一遗留在外的凤魄,它的主人就应是那人。 “笃笃” 骤然响起的敲击声令暗阁中的人神识一紧,自然也打断了木烨霖的思绪,男子眉间一皱,有些不快地将手中的扳指放回了方盒中。 卫一等人听着长短不一的敲击声,侧耳细听,待辨清了特有的起落后,卫一向着身边的卫三点了点头,而卫三在看见卫一的示意后,拉出颈间的暗笛,放在唇间无声吹响,不一会儿的功夫,另一阵同样的暗音传到了他们的耳中。 卫一回身向着上首之人禀报:“禀主上,卫七到了。” “令他进来。” “是。” 卫一转身走到墙边,开启一处石门,然后走了进去,待他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暗阁之时,身后便多了一个身影,一身黑袍遮身,正是那追随而至的卫七。 “卫七见过主上,主上,安。” “起身吧。” “是,主上。” 看着一身斗篷罩身的卫七,木烨霖不禁有片刻是怔然,口中也不由地问道:“‘卫齐’何在?” 卫七闻言也是一时怔愣,而后才恍然道:“‘卫齐’自是留在主人的身旁。” 木烨霖得了回答后,回过神来,心中不禁自嘲,当真是被那位少爷搅得有些心神不宁了。 卫七也忽然想到主上的忌讳,心中也不自主地生出一丝踌躇,毕竟蛰伏在自己身上的可不是一般的东西,先前无知也就罢了,这时想来,他这耳后的小虫,怕也就是那所谓的蛊虫吧,当真是如主人所言,蛊之一途,作用万千。 木烨霖看着神色有些仓惶卫七,也知道他在顾忌些什么,暗叹一声,安抚道:“不必惊慌,之前也不过是有些晃神罢了。” 不是怀疑隐月的手段,而是木烨霖在隐月身上看到了一种傲,不是那浩然的正气,而是一种漠然的不屑,于无常中自有一份矜持。 卫七听得这话也回过神来,对着木烨霖恭声回道:“东方二少爷已经将控制之法教于了属下。” 木烨霖闻言,扬了扬眉,倒也未在说些什么。 对于药奴的日常,隐月全然没有兴趣,即使他拥有另外一个让他感兴趣的主人,也是一样,因此在戏耍了卫七一番之后,便将其耳后蛊虫的控制之法教于了他,虽然终究逃不过隐月的控制,却也使得卫七在自由行动时少了一重顾忌,不过即使如此,卫七还是决定往后在商谈要事之时,自己还是稍作回避才是。 木烨霖也清楚卫七的顾虑,因此也不再多劝,只是一想到得用的属下,就这般被人平白硬拐了去,心中的觉得有个小人在默然流泪…… 抽了抽嘴角,默默地甩去脑海中那阵荒唐的想法,木烨霖对着卫三问道:“东方家的先主母是南宫家的人吧。” 长着一张书生相貌的卫三上前回道:“回主上,东方家先主母南宫氏,乃是南宫家锦字辈大姑娘,闺名南宫锦晴,是现任家主同胞之弟南宫显的嫡出之女。” “南宫家……”木烨霖唇间溢出几字,却未令人听得耳去。 须臾,木烨霖忽然想到了什么,向着卫七笑道:“东方、南宫,这两大世家,便是得了其中一家的嫡出,便贵气难言,那位二少爷集两大世家血脉于一身,竟是被漠视了二十余年,当真是令人啧啧称奇。” 对于主上再明显不过的幸灾乐祸,卫七等人皆是默然,特别是卫七,他可不认为那东方二少是个会在意那些的主儿。 木烨霖对于属下的不配合倒也不计较,只是在莫名的心思下,依旧兴致不错地继续说道:“现在东方啸一家被其屠了个干净,那南宫一家又会如何?” 若说漠视,那南宫显较之东方啸也是不遑多让,作为他的亲外孙,那点血缘亲情竟好似在二十年前随着东方锦晴的逝去而一同消失了一般,二十年间全然不闻不问,虽说是作为外家,行事也当不得大碍,但于人情而言,未免着实冷漠了些。 自出生起,虽犹有欠缺,但是自小也是受尽亲人宠爱,侍婢相环,前呼后拥,享有荣华,令出,仆下无人敢逆,行起,身旁自有艳羡。 清楚人情冷暖,却至今只得其中一味的木烨霖,想到那人书于纸面的二十余载,不知怎的,心中无端地便涌出一股酸楚的滋味。无意间碰到腰间的玉珠,感受到上面的清晰的寒凉,又无声嗤笑,那样的一位少爷,又那里用得到他在这儿感伤,当真是自作多情,惹人笑话。 于是在连木烨霖自己都说不清的感觉中,将方才突然生气的异样情绪,归咎到了幸灾乐祸,自认为不过是将最近的惊吓化作了对于那人亲情残缺讽笑,倒也可寥寥出口怨气。 不过,即使卫七他们不说,木烨霖也知道,之前的一问不过是句废话罢了,在毫无交集的境况下,即使是那位二少爷怕也没有兴致费那些无用的功夫,毕竟不过是个外家。 将桌上的方盒盖严合实之后,再次将它交给了卫一。 “武林大会的日子可有定下?” 卫三回道:“禀主上,英雄帖已经被送至了凌云庄,定在立夏之时,此番武林大会正是在雍州平阳城举行。” 雍州平阳城,南宫世家。 卫七听得武林大会,不知想到了什么,出声问询道:“敢问主上,今次武林大会可还用得上卫七?” 木烨霖沉默片刻,方才出言:“到时再议吧。” “是,主上。” 看着卫七起身,木烨霖的视线再一次落到了那件宽大的斗篷上,心中骤然生出一个想法:“卫七,你说,本公子若是邀那二少爷出门游玩,他可会心悦?” 被问到的卫七有着惊愕,而后呆呆地回道:“属下不知。” “呵呵。”轻笑着,木烨霖伸手敲着雕刻精美的扶手,幽幽地说着,“我却是好奇得很,不如就邀上一邀,心悦与否,倒时便知。” 见到明显打着什么主意的主上,卫七有些犹豫地张了张口,将主人那样的妖孽带出去真的安全吗? 但是很显然,对于属下的担忧,木烨霖全无感受,把玩着腰间的玉珠,心中筹划着之后的行动。 既然东方家没有头绪,那么不妨去那南宫家看个究竟。 想到那玉镯之内刻录的文字,脑海中不由地晃过一个月白的身影,真相如何,终会分明。 作者有话要说:帝王佩 皇帝:天命簪 皇子:龙魂(封王后再次雕刻) 公主:凤魄(封爵后再次雕刻) 宗室:阴阳珏 44第四十三章 “博瀚见过大长老、二长老、三长老,三位长老,安。”东方家主进得屋来,对着座上的三人执晚辈礼。 “家主请起。” 东方家主依言起身,自袖间取出一方青色锦盒,道:“禀长老,南宫家的令骑到了,武林大会时日已定,于立夏之初为始。” 三位长老闻言点了点头,依照惯例,这届武林大会理应是由南宫家所操办的。 所谓的“惯例”,便是一种沿袭的秩序,“武林大会”顾名思义,便是武林中人的一次盛会,三年一届,到时东湟国中八方势力齐集,汇五湖四海散人,是名副其实的一场武林盛事。 然而虽然有这样各派聚首的大会,却并不会如话本中演义的那般推选所谓的“武林盟主”。 小说话本中,常常有那所谓的英雄成为武林盟主,领着众多武林豪杰,铲除各色邪魔外道的故事,那样的豪情动荡,仅止于堂会小调之中。 事实上,真正的“武林”,原本就包含了所有的习武之人,邪教、魔门又怎么会例外?而如果立场本就相对,又怎么可能会推选出一位所谓的盟主? 虽然习武之人,本就多有争强好胜之心,但是就算人人遵循强者为尊的法则,但是偌大的武林,又岂是一人能单凭区区武力就可令人称服的,所传“神功盖世,一统江湖。”也不过是野传中的狂妄。 更何况,在武林之外还有那高高在上的朝廷,它又怎么可能坐视一人执掌这般庞大的势力? 若是当真存在这样的一人,那么他也只会是那金殿之上的东湟之主,江湖闲散,其根自在家国。 因此,在武林中没有所谓的武林盟主,只有依照实力划分的大小派别,然后由势力最盛的宗门一同坐镇,故而,每届都依次由其中的一门举办,今次,便是轮到雍州南宫家。 大长老问道:“宗案可是备妥?” 东方家主点了点头:“已然于明面记录妥帖。”虽然是在骤然见接任家主,但是鉴于前任家主的“能力”,东方家的一切运转均未有所滞留。 “近段时日,分家来报,下面有些势力却是有些不安分,虽然未曾挑到明面上,但是着实是放肆了些。”东方家主回想了一下案卷中的一些要紧处,“那霸刀门不过是一新起的蛇鱼之地,行事作风亦如那江湖中的混混一般,全无一分武林气节。” 江湖之中,拉帮结派自无什么明文之法,往往三五十人便敢立了名头,当真如那过江之鲫,数不胜数。 不过如那霸刀门一般,敢以末流之身撩拨执掌方圆之世家的杂门,倒当真是狂妄的很。 二长老轻嗤一声,不以为然道:“这江湖中永远不会绝了这般轻狂之辈,到时着人处理了便是。” 其他人也都点了点头,全然未曾将它放在心上。 江湖中少不了纷争,武林中断不了隔阂,各派之间自也不会安安分分,客客气气。 但是,两个势力的争斗间,像话本中所述的那样,动辄灭门屠派的,却是绝然没有的,更不用说在明面上留下自己名号的愚蠢之事了。 因为那样张扬的事情,根本就不现实,武林虽然多有血腥,但是却也有着仁义,屠人绝户,灭人香火的凶残之事,往往犯人忌讳,继而遭人唾弃,所以斩草除根之类的还是悄悄地进行为好。 武林之人是江湖中人,其实力却高于江湖众人,因而若他们掀起波澜,牵连的无辜自也更广些,无论是名门正派,还是邪道魔门,就算是那些闲散的游侠也都算作是武林中人,所有的纷争,皆能在武林大会中酌情处理,若想要干净利落,不留后患地解决,那么最明智的做法,便是将它留到大会之时,到时候吞并与否,皆各凭本事。 所以,如果有门派被人私下侵吞,若是有人能侥幸活到大会之时,并且持有铁证,那么,便可向坐镇的各派势力告发元凶,继而为自己讨要一个结果,这便是武林大会的一个意义,在力所能及的地方,公正地解决武林中的纷争。 当然,也不会事事尽如人意,若是元凶将事情做得干净隐秘,那么,即使有人告到人前也于事无补,毕竟空口无凭,谁也不能无由地评判任何一方。 更不用说,所谓坐镇的大派也都是血肉白骨之身,只要是人,谁又能舍的了私心。 东方家族作为盛世之族,自是不会畏惧于其他势力的挑衅,现栖身在广陵之城,漫势于一楚之州,于这偌大的江湖,挺身立足于巅峰之上,傲视四野。 换做是寻常是时日,这一届的武林大会对于东方家而言,也不过就是一场平凡的聚会罢了,东方家一如既往会是那高台之上的一方威势,静然而坐,无人敢欺。 但是当它发生在这多事的时日,东方家需要想的事情就不免要多上一些,而之中最令他们在意的,自然便是那蛊虫一事。 大长老皱起了眉头,道:“此事毕竟兹事体大,若是因此霍乱于江湖,于我等而言乃是失职。” 并不是说东方家有那忧国忧民的济世救人之心,其实对于族人之外的存在,在必要的时候,他们都是冷漠的,但是,不在意并不代表不去理会。 东方、南宫、西门、北郭被称为武林四大世家,却与一般的武林名门自是有所不同,因为四家的复姓并不是他们最先的姓氏,而是东湟国君分封于他们先祖的封地之名,因功绩显著故赐四家分别以邑名为姓,也就是说这四家乃是功勋之家,虽然被称为武林世家,但是族中至今犹有子弟为官在朝堂,比及一般的武林宗族势力自是更多了分底气。 因此,在享有权势的同时,他们也肩负着监管江湖的职责,即使不能掌控整个江湖,却也要做到威慑,拳掌间自有一番力度,势力间需乱不能安,江湖要乱却不能大乱,江湖拥有的安定是朝廷需要的安宁。 楚州东方家虽然经过几代递减爵位已经消失,更是以武林世家定身,但是却也从未漠视这份传承下来的责任。 三长老同样紧皱着双眉出声说道:“但是,就如同之前顾虑的一样,蛊之一事诡异至极,现如今无凭无据,若是冒然提及,只怕是非但不能示警,还会惹祸上身。” “但是,那为祸之人已经将手伸到了我族之内,如果秘而不宣,颓待其再行发展,终不是办法。”二长老也凝神正色道。 会使江湖动乱的隐患他们自然不会无视,更不用说,当事件会牵连到自己家族的时候。 而蛊虫一事显然已经威胁到了东方家族。 现在外面一片分平浪静,全然没有丝毫蛊虫的消息,无论是没有发现,还是像他们顾虑的一样秘而不宣,都说明了那幕后黑手行事隐秘非常,在这样的情况下,若是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 沉默间,东方家主忽然抬头说道:“博瀚以为,若是小心分析,此事也未必全无头绪。” “哦,家主可是有何想法?” 东方家主抿了抿嘴:“卿琪与卿璘乃是同胞双生之子,自小便离不得彼此,同饮同食之习,至今犹无改变。”作为家主,家中又有着伶俐的孙女,东方家主对于族中的小辈还是比较了解的,“在府中,六弟一家也不曾拘着他们,行走在外也洒脱自在的很,因此唯一能分开他们便是别处的规矩。” 三位长老听了东方家主的这番话都若有所思,大长老看着东方家主,道:“你的意思是西门家族?” 东方家主缓缓点了点头,接着说道:“虽说是在小妹处做客,但是那里毕竟是在西门府,卿琪和卿璘自然也不会如同在家中一般行事,若是在那时被人寻了空隙,自也就能解释为何单单就卿琪遭了毒手。” “如此说来,贼人已然进了西门府。” “但是如此一来,西门家当不会这般平静才是,还是说贼人并未对西门中人下手?”二长老有些疑惑地说道。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凶手本就是西门家的人,但是这种可能却也是最低的,因为四大世家虽然算不上同气连枝,却也因为了解而都彼此顾忌,若当真有人动了歪心思,也不会轻易下手。 大长老摇了摇头:“这也不过是一种猜测罢了,事实与否犹未可知。” “不。”一旁的三长老忽然抬头,对着大长老说道,“不,大哥,获悉就如之前猜测的那样,线索就在西门府中。” “嗯?三弟可是想到了什么?”大长老闻言一顿,立时询问道。 “其实家主之言不无道理,卿琪中蛊之处,的确很有可能就是西门府。”对于浸淫医药多年的二长老而言,想的东西自然更加深入些,“若是贼人真的就藏在西门府,那么或许西门之人已然有人被下了蛊虫。至于为什么西门家现在依然平静如常,那很可能是因为蛊虫并未被人发现。” 二长老听了很是疑惑,转头看向身旁的三长老,问道:“可这说不通啊,就算西门他们没有得用的药师,但是有族人昏迷,难道他们就不会延请医师吗?还是说这世间,就只有卫先生能看得出真相?” 虽然到了今日,对于卫七的能力,他们已经很是叹服,但是却也不认为这世间能认出蛊术的药师会只有这样一人。 三长老微微眯起眼睛,徐徐道:“那,若是西门家没有人昏迷呢?” 没有人昏迷? 其他人有些不明所以。 被下了蛊虫不是应该和卿琪一样昏迷不醒吗?若真的被人下了手,怎么可能没有人昏迷…… “啊!你是说……”二长老忽然猛地一拍茶几,惊叫着蹦起身来,大长老和东方家主也不约而同地一脸惊容。 三长老在缓缓地扫视了他们一眼后,慢声说道:“蛊术虽然诡异,但是在某种程度上,或许也如毒药一般,有着一定的特性,有些慢性毒药,需要长期的积累才能杀人于无形,但是有时中毒之人会因意外而发现自己身中有毒,那是因为有外物克了药性,催发了那慢性之药,从而使之显了身形。” 理了理思绪,三长老继续分说,“而蛊之一物,古书上记载的便是以那隐晦的手法而令人惊恐,若是真如难传言中所说的一般,能在人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无知无觉地侵入人的肉身,那么又怎么会像卿琪这样突兀地惹人怀疑呢?” “三弟是怀疑,卿琪之前的昏迷,其实是一处疏漏?”大长老想了想,道。 三长老点头:“然也,若不是卿琪昏迷不醒,且情形异常,我等也不会这般兴师动众的为其医治,更是在机缘巧合之下被卫先生揭穿了蛊虫的真实面目,如果悄无声息,我等将毫无防备地被其迎头痛击,到时又将是何等光景?” 二长老重新坐回了椅子上:“三弟所言在理,我虽然于此道无甚了解,但是若这蛊术当真有这般明显的征兆,它的存在未免太过鸡肋了些。” 若真的只要中蛊就会使人忽然昏迷,且气色反常地犹如熟睡一般,那么只要是得到消息的人都能在第一时间想到蛊术,继而采取措施,这样一来,蛊所能带来的威胁就会大大的减小。 如果寻常的人因为情面狠不下心,而只能隔离了受害者,那么那些心性强硬,乃至狠利是却绝然不会放过这样的隐患的,到时一刀了结,岂不是让那幕后之人白费了一番功夫,谁又会蠢笨至斯? “那璘小子可有怎样?”忽然想到一种可能的二长老再次惊声问道。 三长老对其安抚道:“二哥莫急!卿璘无事。”之所以这样肯定,是因为在之前与卫七的探讨中,曾向其寻问了一些关于蛊的消息,对于之前的蛊虫也有所了解,也正是根据那些话才能轻易地推测出现在的这些猜想。 “长老可能在寻常之人身上,瞧出可疑之处?”东方家主很是头疼地问道。 “这……”三长老对于东方家主的问话,语中存疑,最后只能无奈地说道:“连卿琪都险些被耽误了,更何况是那些全无异常的人呢?”因为已经分辩过东方卿琪的脉象,所以东方家的人三长老还能上手把脉一看,但是那些其他人好好的又怎么看得出来,或者说是看得过来? 一时间屋中的气氛又有些沉凝,最后还是大长老先开的口:“卫先生,大才也。” 闻弦歌而知雅意,三长老眼神闪烁,道:“或许,我等还要再次劳烦卫先生。” 大长老长叹一声:“如今想来,卫先生于我族的恩情尤甚。” “东方之幸。”三长老回道。 若是没有卫七的存在,他们此时也绝不可能发现蛊虫,失去卫七的镇守,他们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轻松,正是有了这位才能绝世的药师,他们才能放心地为今后做打算。 二长老从卫七想到了自己那乖乖的小隐月,烦躁的心也忽然明快了些,呵呵笑道:“还不是我那乖乖小隐月的功劳,若是没有当年的援手之恩,又哪里会有今日的万幸机缘。” 其他人也同样想到,事实还真是如此,隐月的一次善举,不单单救了他自己,更是机缘巧合地救了东方一族。 三长老笑眯眯地说道:“还当真是承了隐月那孩子的情了。” 有卫七的存在,他们便能安心地向外调查蛊虫的祸源,至少就算是再次有人遭了毒手,医治的希望也大了许多。 家族无忧,其他的问题,还是留在心中,等到了合适的时机再看情况应对吧。 45第四十四章 “咳咳”沉闷而压抑的咳嗽声自厚重的床幔里不断传出,干涩的咳嗽声夹杂着紊乱的呼气声,无不清楚地述说着床上之人正所遭受的痛苦。 “老爷!” 一直守候在屋中的一中年男子闻声立时睁开眼睛,布满了血丝的眼球鲜明地展现出男子神色的困顿,但是听到那声声的咳嗽,这一身管家打扮的中年男子还是立时撑着疲乏的身子,快步来到床前,毫不犹豫地撩起床幔,急声唤道,“老爷!” “咳咳,还不退开!”被唤作是老爷的人,透过已经泛起混沌的双眼,看着已经凑近床前的中年男子,顾不得自己已然有些堵塞的呼吸,侧过身体,低下头去,厉声喝道,“退……咳咳……退开!” 夹带着怒气的威喝因为主人长久的病困,溢出齿间时已然显得十分无力,但是却依旧令人清晰可辨其中的焦急之意。 “老爷。”被斥的中年男子却并未依言退去,只是止步在床前,神色焦急地看着双肩剧烈起伏的主子。 “咳!”床上之人沉声闷咳一声,一把抓过床头的一块布帛,掩在嘴前,猛地呕了一声,深色的水渍在布帛上缓缓溢开。 中年男子见状连忙取过一旁的痰盂呈到床前。 老爷将手中污浊的布帛丢到痰盂中,晃了晃身子,无力地倒在了床间。 “老爷可要用水?”中年男子小心地放好痰盂,出声问道。 老爷闭了会眼睛,方才有些气力,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中年男子见了也不多劝,自床边的铜盆中绞了干净的帕子,细心地擦去老爷面上的污渍,而后伸手执起翻折的被子,小心的为床上之人盖上。 被仔细服侍的人微颤颤地睁开双眼,已然浑浊的眼睛无神地看着自己的管家,抖了抖唇而后哑声说道:“你且仔细着自个儿,莫要……莫要败了身子,咳咳。”说着又是咳了几声,“切莫忘了……咳咳,遮面的布巾。” 管家连忙点了点头,应声道:“奴知晓了,老爷不必为此伤神。” 看着男子面上那浑不在意的表情,老爷就知道定是未曾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这疫病……疫病哪里是能……能怠慢的,咳咳,跟着出来的人已是倒下了大半……咳咳,你若是再有个差错,咳咳,又如何是好。” “好好,老爷,是奴不是,是奴不是,奴记下了。”管家瞧着老爷气息越见急促连忙连声应到。 “我知你忠心,但是现□边得用的……便只余你一个,咳咳,若是连你也不中用了,又有何人能将我送回……送回家去,咳咳。” 床上躺着的老爷,神色暗淡,眉宇间透着浓浓的颓然之色,满身的病困将他折磨地形容枯槁,不过是和管家一般的年岁,现在一眼望去,却满是苍老,周身环绕着的也尽是郁结的死气。 管家听着老爷这一满含绝望的话语,鼻间一酸,喉中呜咽:“老爷,莫要多想,您定然是会好的,会好的。” 闻言,被疫病折磨地已然有些神识不清的老爷不再言语,缓慢地合上越渐沉重的眼皮,昏昏沉沉的顿下了头去。 管家不敢再出声搅扰,只得退了出去,无声地哀声长叹,弯腰拿起装着布帛的痰盂,走出了房间。 “管家。”侯在外面的小斯见到管家出来立刻弯腰见礼,却在瞧见他手中所拿的东西后,身形一僵,却终未敢避开身去。 即使看不见小斯的面容,管家也清楚的知道他脸上定然一片惊恐,也未出声斥责,只是无声的走了开去。 身后的小斯在管家离去后,立时惶恐地拍打着身体,好似想要拂去什么脏污一般,瞪大的瞳眸深处是无尽的害怕与深深的绝望,不单是他,在这处院落中所有站着的人都在一声声若有若无的低哑的咳嗽中,心生绝望。 不,不是这一院落,而是包含着这处院落的整一个小村中,都在一片痛苦的呻吟声中,弥漫着阴冷的绝望。 …… 广陵城郊,望着遥遥远去的马车,橙衣少女瞪着身边的兄长,皱着娇俏的柳眉,眼含哀怨,不依地扯着兄长的长袖:“哥哥,怎的就不能依瑶儿一回?” 一身长衫的东方卿琼无奈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道:“堂弟与三少一同起行,车马随行早已得当,你这么突然的凑了上去,岂不失礼。” 闻言,东方卿瑶一把丢开手中的衣袖,怒道:“我倒是想要早早地收拾了,可谁又给了我信儿。” 作为一个想要亲近自家堂哥,却突然被拉来送行的后知者,东方卿瑶满心的不快。 “堂弟的身子得以安然,自是不宜闷在这荒凉的城郊。”见着妹妹气性不小,东方卿琼只得耐心劝道,“前段时日,祸事连连,面上瞧着已然浪静风平,但是细细一瞧,到底是落寞了些,父亲他们都深忧堂弟会就此落了心病,此时得知堂弟有心与友出游,自也希望能就此疏散了他心中的阴郁。” 东方卿瑶瞪圆了一双杏眼,不满地抱怨道“哥哥这是以为瑶儿想要偷溜耍玩不曾。” 东方卿琼笑得温良。 见着自家兄长那略微扬起的眉角,东方卿瑶跺脚轻踹一记,“你道堂兄时宜出行畅游,我又岂会忌碍着这些,然,你也言堂兄身子刚复,怎的就不知谨慎着些,依着堂兄的性子,那些个随侍又怎么照料得妥帖。” 虽然身家优越,却也经常一骑独行,继而风餐露宿的武林人士,东方卿琼很是不解坐着马车出游,并且有侍从随行的自家堂弟究竟有什么可以担心的。 “而且那个人是木三少,那个有着洁癖之疾的凌云三少,那是能照顾人的吗?”作为拐走的自家堂兄的罪魁祸首,东方卿瑶全然忘了木家三少在江湖中一向令人赞一声温煦雅然。 东方卿琼干笑一声,却也很是识时务地没有多做分辩,对于自从见着月堂弟后,自己一干人等骤然下降的地位,东方卿琼很是无奈。 “不过也就月余的时间,立夏之时,武林大会将开,到时堂弟自会前去。”不愿再在此处纠缠,东方卿琼岔开了话去,“时辰不早,玉翅怕是已经饿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想到堂兄送给自己的鹊鸟,东方卿瑶立马弯起了眉眼,不过又接着想到因着照料玉翅,不慎“丢了”堂兄,她又不善地看了身边的兄长一眼,轻哼一声,转身离去。 …… 被东方家主亲自吩咐安排下的马车,自然也不会是寻常人家出行使用的那般简单,外表朴素却绝不简陋的马车内,是常人难以想象的精巧雅致,巧夺天工的各色机关使得陈设齐全的同时,依旧存在着宽敞而舒适的空间,这样的精心设计,令隐月和木烨霖这样当不得小巧的男子,依旧各自慵懒地靠坐在两边。 他们这样的名门子弟若是各自出行,绝然少有惹人注目的张扬,过分的高调只会令其他人不耻,然而却也不会费心的全然遮掩,泯然于众人只会招惹上不必要的麻烦,有着规矩的人家都各自拥有着一份自己的尺度,因此马车有些怪异的徐徐慢性在道路上,虽然引得过客注目,却也只是多看了一眼,无人上前问询。 忽然,一直驾马晃悠在车旁的卫七,像是发现了什么,抬头望向前方,一身劲装的男子遥遥地立在路旁。 卫七皱了皱眉头,却也知道对方的来意,他策马靠近车身,出声请示:“主人。” 隐月也未睁开眼睛,只是启唇问道:“何事?” 卫七接着回禀道:“回主人,主上的属下在前方等候。” 主人是隐月,而那等候的属下自然就是车中的另一人木三少的人。 隐月睁开眼睛,侧首看向卫七的主上,说道:“三少何意?” 木烨霖自是知道身边的人既然这般突兀的出现在明处,定然是有着要事的,因而自是对着一派慵懒的隐月,含笑而道:“烦请二少爷稍候。” 隐月也未做为难,兀自重新合上了双眼。 与此同时,车外一行十数人,都在刹那间停下了行进的步伐,安静地候立在原地,所谓“令行禁止”不外如是。 木烨霖直起身子,理了理没有半分错乱的衣衫,打开车门向着前方走去。 男子在木烨霖走近后,立时侧身相迎。 “何事?” “回主上,暗隐急件。”说完,便将怀中的一封信笺呈到了木烨霖的面前。 木烨霖取过信笺,垂眸而视,在看清了信上所述之语后,眉宇间下意识地拧出了疙瘩。 运力将信笺震碎后,木烨霖对着暗卫吩咐道:“令人稳住周边。” “诺。” 挥退了暗卫之后,木烨霖迈步回到车中,却没有示意继续前行,而是对着正在小憩中的人,开口说道:“前边便是岔路,二少爷可有心思?” 隐月闻言掀眸望向木烨霖,勾着唇角,百无聊赖般慢悠悠地反问道:“不是三少欲领隐月一游吗?” 木烨霖寻了坐处,同样散慢着身姿:“二少爷长居广陵,见惯了城郭的繁华,此行不若便先前去一游山水的清灵。” 隐月看着木烨霖唇边的温润笑意,伸手卷着散落的长发,同样状似愉悦地点头应道:“三少想得自然周全,隐月诚心静待。” 看着那宛若幽谭,平静到淡漠,却又满含深意的眼眸,木烨霖侧首轻笑,沉着嗓子缓声相应:“定不负君之所望。” “山纳苍灵,使吾心清幽,烨霖不过方才有所思虑,便已然心中跃动,不知二少爷意下如何?” “窥见三少语中之急切,隐月问心自有所想。”隐月支起身子,说得别有意味。 木烨霖浑然未觉般,说得坦然:“自古‘兵之情主速’,光景易易,今日我等为那山中之景,少不得也要急行一番。” 隐月已经理好了散落的发丝,对着身旁的紫衣之人,也懒得再继续与之饶舌,身形一动,便已然下得车去,木烨霖略有错愕,却也只是一瞬,轻笑一声也起身跟下车来。 隐月心神一动,守卫在车旁的两个武卫便翻身下马,牵着缰绳,候立在一旁。 捡了其中一匹黑色的骏马,隐月无声地跃上马鞍,而后居高临下地瞅着车旁的紫衣人。 木烨霖见此,弯了弯眼睛,无声轻笑,接过缰绳翻身骑上另一匹骏马,对着那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越发风姿俊逸的男子,执鞭而道:“年少志轻狂,现春日正好,确乃当策马而行,以便不负二少爷之风流。” 说完,便一马当先向着岔路的一方疾驰而去。 隐月略微眯了眯双眼,挥起马鞭,同样策马而行。 原本在道上晃悠悠的一行人,转眼间便伴着马蹄扬起的尘土,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46第四十五章 “李家大叔,城中可是来人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几步迎上对面逐渐靠近的中年人,犹带稚气的脸上满是愁苦。 被称作是李家大叔的中年男子,穿着与少年一般模样的差役皂服,三十而立的年岁正当阳刚,却因着浑身的疲惫而显得有些苍老,一双勉力睁开的虎目中,布满了鲜红的血丝,视线也由于眼底的倦意而有些飘忽。 听到熟悉的呼唤声,李三抬头远望,看着那有些恍惚的视野,用力晃了晃头,略微醒神后,才回过神来,张口说道“啊,是葛家小子啊。” 听着李三沙哑近乎干裂的嗓音,葛桥心中“咯噔”一声,原本心中刚刚生起的希望,立时碎了个干净。 “李家大叔……”还未蜕却少年清稚的音色,呐呐中浸染了七分惶恐与三分迷茫,本就有些肥大的皂衣,此时皱褶地累在葛桥的身上,犹如一层厚实的枷锁,牢牢地锁在少年的心头。 “挨,二小子,是叔对不住你啊。”看着葛桥满面的惊惶,李三的心里更加不好受。 “大叔,这哪里能怨得着您。”听得李三的话,葛桥哽咽了一下喉咙,牵强地扯起一丝笑影,伸手扶起李三的胳膊,引着他在一边的石块上坐下,然后折了一旁的阔叶,仔细的为李三扇着清凉。 虽然现在命运堪忧,但是葛桥的确不怨身旁的李三,即使比起一般的手艺人,像他这样的小衙役少了些油水,然而却也是一份难得的体面,因此,对于将他引进衙门的李家大叔,他们全家都是感激的,至于如今的祸事,要怨也只能怨老天无情,小人作祟。 李三感受这脸边的凉风,想到县里边的混乱,心中越发不是滋味,本是想还了恩情,哪想到如今竟是拉着人家的香火一头扎进了鬼门关口,这叫他哪里还有脸面去见葛家大哥,心中愧疚,李三一把拉过葛桥的手臂,用力的扣在手中,对着少年有些惊愕的脸庞,李三郑重地叮嘱道:“县里边今儿个也没得出个章法,叔没能力将你捞出去,却也万不能能让大哥绝了香火,今后你且记着,定要与那脏地儿越远越好,更不要再进那里一步。” “可是……上头要是查起……” “全县里头的大夫现在都束手无策,那里如今就是个等死的地儿,有些关系的都脱了身去,连命都快保不住了,谁还会顾及这些,一旦里头的人死绝了,一把大火焚尽了方圆,这事也就完了,到时……”说到这里,李三不知想到了什么,额上乍然鼓起的了青筋,紧咬着压根,神色绝然地接着说,“到时叔也成了之中的一抹飞灰,那人称了心意,想来也不会再为难于你。” “大叔!”葛桥听此立时红了眼眶,扑倒在李三的身前,呜咽着难以成言。 李三放缓了有些狰狞的表情,神色柔和地拍着葛桥的发际:“这庄祸事本就是那小人想要取我的性命,又哪里能带累了你这孩子,若是得天庇佑能逃过此劫,这身皂服也脱了把,免得日后再遭小人忌讳。” 原是想要争上一争的,但是天不遂人愿,只希望自己一条性命,能保得下这孩子的安然吧。 葛桥紧紧咬着嘴唇,两颊涨红,眼睛里尽是愤恨,他不怨李家大叔,但是对于那县城里的小人却是恨不能生啖其肉,死寝其皮! “二小子……”还想继续嘱咐些什么的李三忽然站起身来,被他扣着手臂的葛桥一时不备,也被拽了个踉跄,疑惑地仰头问道,“大叔?” “嘘,别出声。”李三抬手示意少年安静,神色凝重地侧耳倾听。 这地儿本就是偏野的山区,此时艳阳高照,万里无风,阵阵的落蹄声自然被有些功夫的李三清晰地捉到耳里。 李三皱了皱眉头,马是精贵的,便是县城府衙也不过几匹,现下只需听那隐隐的马蹄声,便知数众,而且都为良驹,这样想来来人定然不是县城里的。 “大叔?”见着李三眉头越绞越紧,葛桥不禁担忧地小声唤道。 李三闻声回神,对着少年说道:“叔听到有马蹄声,恐怕是途径此处的路人,你且随我一同前去问上一问。” …… 葛桥是个山里小村的孩子,最开阔的眼界也只有县城里的一亩三分地儿,所谓的富贵人家也就是当班时瞧见过的员外爷那样的有钱人家。 然而看着停在山道上的一行人马,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李家大叔会说那些县里的大户不过是了了罢了。 不过是一丈宽的山道,前前后后停着数十骑骥,一个个劲装男子执缰绳静立,不同于寻常时日里见着的富家子弟那般张扬,即使相隔数丈,一股子沉凝冷肃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强势的令葛桥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而后又实在忍不住好奇地悄悄望向他们,且不论一匹匹令他艳羡不已的彪悍骏马,单只是瞅着其中一人身上那一身雪白的裘衣,葛桥就知道这些人定然就是其他衙役口中所说的“贵”人了。 直到这时,他方才知晓李家大叔跟他说的那所谓的“贵气逼人”是啥个意思。 比之葛桥的年少稚气,他身旁的李三显然阅历更加丰富的多,至少他能面不改色地抱拳问道:“在下金曲县衙役李三,敢问各为这是欲往何处?” 回答他的不是葛桥偷偷打量的白裘衣,而是他身后的一位罩着黑袍的男子。 “我主欲往李家村。” 李三暗道一声“果然”,面上敛去了其余的神态,极其郑重地对着男子说道:“好叫众位知道,那李家村如今正瘟疫横行,各位还是在此处止步为妙,无论何事万请珍重。” 黑袍人正欲说些什么,领头的一骑之上一位同样掩在黑氅下的人,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在李三的目光投注到他身上时,出声说道:“某凌云山庄三子,闻此地有疫病泛滥,心有所忧,欲前往一看。” “请公子礼。”或许是因为疲惫,李三的视野又有些模糊,连带的头脑也很是昏沉,一时间也未明白“凌云山庄三子”是谓何人,只当是悲天悯人的富家公子,因而依旧只是尽责地劝道,“公子心慈,但村中这一疫症还未有医治之策,知县大人也已经下令封了整个村子,公子还是就此回去吧。” “李差役之意,某心中领受,然某途径此地,恰巧闻知,若是不能略尽些绵薄,实难心安。”年轻男子的声音带着山水的清泠,温煦和润,李三听后连那有些恍惚的神识都清明了些许。 用力眨了眨眼睛,略微提神后抬眼望去,只见公子已然伸手将头上的遮掩揭去,露出一张清朗俊秀的出众容貌。 葛桥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瞧着,公子有着一张让从未上过私塾的他挠破了头皮也想不出该怎么形容的颜面,他只知道这是他瞧过的最是好看的,是连村中最美的姑娘也比不上的白皙面皮,那端坐在马上的年轻公子,更是有着一种令他敬畏的气势。 不同于葛桥对于马上公子姿容的惊叹,醒过神来的李三终于在瞧见这张面庞后,立马将公子的身份给想起来了,同样瞪大了眼睛,暗自惊呼一声——原是木家三少! 李三现在已经算不上是江湖人,却依旧知些江湖事,赶忙整肃了身形,抱拳道:“三少还是请回吧。” 不说是上头有令,不得使人随意出入,就是明白木三少所代表的身份就万万不可能放他过去,如若到时有个好歹,他自问绝对担不起那份责任。 木烨霖策马上前一步,对着李三继续说道:“某身边自有药师随行,李差役尽可放心。” 李三见着他依旧不愿放弃的模样,不禁脑仁泛痛:“请恕在下恕难从命。” 木烨霖也不见恼:“据某所知,府衙中的命令单只是不许进村的人再回县城罢了,却是未曾禁止旁人进村吧。” “这……”李三片刻无言,若是没有让整个村庄自生自灭的心思,自然不会禁止外人进入,不过这所谓的例外自是指那些大夫,“三少还请三思。”事到如今,就连那些大夫都在惧怕着那片地方。 “某意已决。” “……”见此,李三又能再劝些什么,虽然他是官差,对面之人理属平民,但是他一个小小衙差又哪里能管得了这武林大势的公子,“那么,烦请三少与在下一同前往驻地吧。” 在他话落后,除了木烨霖三人,其他的武士都纷纷下马,其中两人来到木烨霖与白裘衣的身旁,执起缰绳,引马前行。 47第四十六章 李三带着木烨霖和隐月一行前往的是离李家村有两里路程的一处道观。 刚走进门,里面便迎面走来一个约莫七尺的高大汉子,眼睛盯着李三,也不管他身后还跟着数人,大大咧咧地就冲着李三问道:“大哥,上头的命令可是真的?” 李三苦笑着应了声。 大汉得了回答,立时狠命地拍着身旁的石柱,不过是巴掌粗细,加之年久失修,那石柱在大汉蒲扇大的巴掌下,立时便又龟裂了些许纹路。 虽然知道大汉是在为自个儿生气,但是看着在大力下,摇摇欲坠的石柱,李三还是不有抽了抽面皮,决定还是先安抚下他为好,但是就在李三张口的同时,一声怒喝已然从观中猛然传出:“李虎你这愣头儿,还不给我住手!” 得,看着那自屋中大步走来,面上怒目圆睁的中年,李三就知道现在开口已经晚了。 “捕头儿。”虎背熊腰的一汉子,看着奔到眼前,比他还矮上一头的中年男子,一缩脖子,憨憨地咧嘴笑了笑。 中年男子看着面前的傻大个儿,当真是一口气堵在心口,憋得直呕火:“你个混球儿,这是想怎么着?当真想拆了这道观不成,要是这屋子真塌了,你就给我原模原样地再垒一个!” “捕头儿,咱不过就一时忘了,您老别生气了呗。”傻呼呼的将厚实的巴掌背到了身后,李虎有些献媚地缩了缩脖子,在得了男子一记白眼之后,又怒气勃发地冲着他恨声说道,“捕头儿,那龟孙子当真不是个东西,还什么秀才呢,依咱李虎来看,那就是河沟里的土耗子,尽得是一身脏臭!” 被称为“捕头儿”的中年男子闻言也皱紧了眉头,转头看向李三,问道:“当真?” 李三干涩地咽了口,涩声回道:“是我害了葛家小子。” 发病的李家村现在已然是个将死的村子,就连被派往此处医治疫病的大夫都不敢再进村半步,每日都由村中还能活动的人,将人抬到村口。 因着这病传播的厉害,就连年轻力壮的差役们也都不敢接手,而李三和葛桥就是被派去村口驻守的。 “唉。”男子看了看低着头的葛桥,伸手拍了拍李三的肩头,“且放宽些,那人也不敢亲自到这地头,现在还是我张望做主的时候,葛小子守着这处便是了。” 会被派到这种地方的差役大多是家中犹有兄弟承继香火的,又或者是家中无亲无故,为了补贴自愿前往的。 像葛桥这般年纪又是家中唯一的男丁,本是不用到这处险地上差的,何奈小人作祟。 “多谢捕头儿照顾。”紧了紧拳头,李三抹了把脸,“对了,捕头儿,木家三公子来了。” 说着让开了身去,将被堵在门外的一行人显露了出来,直到这时,张望等人才发现门外还站着不少的生人。 木烨霖的确是年少名传于武林,但是却远远达不到名动天下的地步。 李三是因为曾闯荡过江湖一段时日,方才偶然得见木烨霖的形容样貌,而张望虽然同样习武,但是却一直在金曲县担任典史,因此对于这为名动江湖的“木三少”显然是不甚了解。 于是在李三的一番提醒之后,对于木烨霖的认知就是——一位好脾气的武林公子。 作为官府中人,特别他还是执掌缉捕、监狱的典史,对于这些永远“正义泛滥”的江湖人当真是没什么好印象,好在张望其人也是个利爽的,倒也不会一竿子打翻一船的人。 因此对于表示想要一尽心力的木烨霖倒也客气的很。 当然最终还是和李三一样,毫不犹豫地表示木烨霖等人绝对不能靠近村中半步。 对此,已经将李家村的情况了解透彻的木烨霖自然也没有坚持的意思,自是单单表示希望能更加详细地了解疫病的情况。 张望想了想,之中也没什么忌讳,便也捡着重要的地方一一讲了开来。 “那进县城去看病的村民,当即就被坐堂大夫瞧了出来,之后报上了衙门,人虽然送回了村中但是医馆的大夫却也是跟着的,都是有经验的老大夫了,问诊之后都道这是小疫,虽然同然会传染他人,但是只要用药得当,再好生休养,也就一旬的功夫,便可恢复,因而,大人也不过是写了道例行的奏折罢了。” 东湟国富而民强,医药之能也很是了得,因此对于祸害一方的瘟疫也并无太大的畏惧之心。 “其实这村中的疫病按理说并没有什么大事,莫说是江湖中的医师了,就连寻常有些能耐的大夫大多都能医治,不过是几天的功夫,除了那些病重到已然回天无力的几人,其余的病患都渐得好转。”说到这里,原本应该是送了口气的好消息,但是张望的语气却逐渐沉重,但闻,他接着说道,“然而,随着时日的过去,那被人看作是寻常小疫的灾祸也没有像原先所预料的那样消失,那些病症减轻并逐渐康复的村民却又再一次犯了病,反反复复终不得康健,最后,就连那些救人的大夫也都逐渐开始发病,至此,李家村才真正乱了。” “既然已知这是何病症,那么又怎么会药石无效呢?” “唉,公子有所不知,这病并不是大夫们探错了脉,上头派下的药师到了村外,见得病人,也如先前大夫诊断的一样,道这确实是小疫,当不可能泛滥得如此厉害。” 医师与普通的大夫虽然都是济世救人,但是因为医师有着特有的功法修习,与医道之上更强于大夫,继而医师的能力往往更令人信服一些。 “既然病症没有断错,药方也未有所失,那么就只能是因为这场瘟疫的祸根未灭,想要彻底解除,就只能将其源头斩断,而我等便是奉知县大人之命,前来寻查病源,以望能遏制这次的疫祸。” 想到身上的任务,张望不禁深深地皱起眉宇,“听医师所言,这病只要不与病人同寝同食就很难感染他人,而像如今这样的,就应当是吃食出了问题,除却米粮吃食,最有可能的就是饮水,而李家村地势较高,东西两面各有一条小河,东边的已经看过,现在兄弟们正在西边忙活。” 虽然照理只要搬离了此处,那些病患就能得到医治,但是先不论村民们是否舍得下家业,到底没有人能铁齿,哪里又会乐意接受这些犯了病的,哪怕是没有得病的,只要是这里出去的,怕也只会令人避之不及。 单是看着张望一行那耸拉着的眼皮,就能看出怕是有些时日未曾好好休息了。 回想了一下脑海中的情报,与张望所述的并无大致出入,便开口说道:“看来这儿也没什么是我等能帮得上的,不如就让我等再去那东边看看吧。” “也好。”见着木烨霖着实热心,张望倒也未坚持拒绝,毕竟东边的河流已经被他们找过了,倒也不怕木烨霖一行鲁莽,坏了线索,因此,张望回身招呼了几名衙役,并着李三陪同他们前去。 留下部分武卫,带着几名差役,一众人马再次向着东边策马而去。 “这就是三少所谓的‘农舍清秀、空谷苍幽’?”马蹄纷沓,急烈的将人身上的衣衫翻动地猎猎作响,但是却不影响木烨霖将身旁之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此处远离人市,山水钟灵,全赖天地造化,烨霖并未食言。”策勒着缰绳,凑近了些许后,木烨霖对着身侧之人,真诚地说道。 “嗤,三少当真了得。”将马鞭随意地挂在了挂扣上,也不在乎身下的奔马是否会失控,抬手挑出一缕滑进领口的流苏。 木烨霖也笑了笑,同样分了心神,微微侧过身子,视线投注在未被帽檐遮掩的淡色菱唇:“二少爷,烨霖自是愿意为你介绍各色山色水秀,然,攸关百人性命,我自也不能袖手旁观,实乃是心焦万分,不知二少爷可有一法,助烨霖一二?” 隐月单指挑起垂落的帽檐,扬着下巴看向一边忽然有些怪异的男子,所说有求于他,但是这真的需要这般夹杂着些许甜软的话音吗? 有些莫名的眨了眨眼睛,然后果断的收回视线,同样会转过头:“有一蛊虫,名唤‘噬尸’,若是因着腐尸污了河水,想来三少定会心喜于它。” 说完轻夹马腹,将他与木烨霖之间的间隔恢复到了正常距离。 ………… 若是完全依靠人力搜寻一条三丈见宽的河流,那么无疑是件极其费功夫的事情,也是因为其费时费力,故而木烨霖才会问计于隐月。 依仗蛊虫之能要找一具可能存在却全无线索的尸骨,对于隐月来说是否容易? 就现在来看,的确不难,特别是这具遗骸清晰引诱着他手中的噬尸蛊。 看着隐月停下了脚步,木烨霖也立刻止步在他的身旁,微微侧首:“找着了?” “或许。”虽然隐月回答地有些漫不经心的敷衍,但是木烨霖却知道他定然是发现了什么,抬头环顾四周,唯一有些突兀的就是一处靠山的河畔。 只见这处乱石污泥夹杂着草木断枝,凌乱地堆积在河滩上,一看便知是由山上的泥土滑落而成。 李三跟在两人的身后,在停下后顺着木烨霖的视线也将目光投到了那处,道:“前段时间突降大雨,此处的一个小山头禁不住崩了,山上的泥石倾泄而下全都落到了这河道里,还险些堵着了河道。” “那就将这处挖开吧。” “是,公子/少爷。”动手的自然是两人自带的武卫,当然比起有些粗浅功夫的衙役,武卫的动作显然也快速有效的多。 一旁抬头瞭望风景的隐月看着已经清理地差不多的泥土,神识一动,东方家的武卫便开始将大块的滚石一一搬开,这时,清理的位置已然已经到达了沉积着淤泥的河滩。 随着武卫的挖掘,埋在这泥石之下的秘密也逐渐曝露在了众人眼前。 一根根惨白的尸骨,映着粼粼河水,刺痛了李三的眼睛,难道这就是害了李家村一百三十六口的真凶不成?! 一旁的葛桥年轻气盛,见着那被河水冲洗出真实面目的骸骨,惊叫着连声问到。 心神一动,卫七策马上前细细解说:“此处沿近河水,这水性植物最是喜欢这般地界扎根。”示意众人看向未曾被铲除的水草,“然,观此方,其态长势,短小肥厚而无水润之色,甚是反常。” 这时,一旁的另一名衙役忽然一拍脑袋,开口说道:“啊,我想起来了,这不就是捕头儿前些时日找着的地儿嘛!” “哦,张典史瞧过这里?” “可不是,大人下令彻查,捕头儿一准的就想到这水头上了,带着咱兄弟沿着河道,把那河畔半里地儿的死物都请了个通透,就连耗子洞都被翻了个底朝天。”听出衙役话中不自觉地抱怨就知道那活计定是苦累的很,“这里,之前来的时候可是连这模样的短草都没有的,捕头儿也像公子似的看了看,然后就让兄弟们将那堆高了的杂物都清下去了,那时的堆留儿可是比这高多了,里面也埋着不少的上山野物。” “哎,你们在这儿看着,咱去找捕头儿。”另一个衙役招呼了声,一溜烟的跑远了。 “三少,公子,请见谅。”作为知晓木烨霖地位的李三,自然比其他人更加谨慎一些,而能和木三少比肩的隐月自然也让他不能忽视。 木烨霖笑言无妨,寥寥小事却不难看出在这些衙役的心中,典史张望有着很高的威信。 隐月只是静默地安抚着因为暴涨的食欲而有些急躁的噬尸蛊,不论衙役们是否相信,他却知道这应该就是那疫症的根源,至少是源头之一,因为这类蛊虫最是喜爱的食物就是病死、毒死的各种尸骸。 感受着解封后噬尸蛊异常旺盛的食欲,看着那不断摩擦的口器,就能知晓那尸骨有多么美味,自然也就意味着被尸骸污染的土壤有多么危险。 48第四十七章 日头尚未偏移,张望就带着衙役们赶到了河畔,看着那森森白骨,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 张望看了白骨,又转头去看那已经被移开了的大石,皱了皱眉头。 这处他曾命人清查过,但是却没想到竟然会有尸体被埋在河滩,又被滚石掩埋,再观察了周围的水草,心中已然有了定断,转身对着身后的衙役说道:“此处的草势较之于别处,明显稀疏了许多,应该是被尸骨污了腐土的缘故。” “捕头儿,那伙子人也是这么说的。”一个差役凑到张望的身旁,压低了嗓子说道,而后就被张望一巴掌盖在了脑袋上。 向着木烨霖一行抱了抱拳后,张望便在河滩上细细验看了起来。 看这骨头,尸骸的主人死去的时间不算太长,加之又被埋在河滩之上,*的时间应更快一些,那么也就是这一两年的功夫。 张望大致查看了尸骨,发现骸骨的颈椎明显是断裂的,若不是自己跌死的,那么显然就是一起凶杀,而会将尸体埋在这河滩上,显然不会存在告慰之意,显然只能是后者。 金曲县不过是个偏远的小城,常年少有生人,死者很有可能是附近的村民,而离这里最近的就是李家村,若尸骨真的就是此番疫症的源头,那么,只要一想到尸骨在埋藏了数年后,最终用李家村几十条性命才换得其申冤到人前,就算是张望也不由感到背后寒凉,心中暗道果真是天理昭昭。 在做了大致的查看后,张望已经大致有了结论,他净了手,走到木烨霖的身前,抱拳真诚地谢道:“此番全赖公子相助,张望感激不尽。” “张典史客气,能力以至用,某心中也可得安然。”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了,木烨霖也没什么心思再留在这处,稍加表示后,便带着武卫沿着来时的路驾马而去。 转瞬间,河岸处只余下了一班衙役,张望对此咧了咧嘴,心中浑不在意,只是回身对着有些傻愣的差役招呼道:“快快将手脚裹了,把这处的淤泥全给我清了,记着,下手细致些!” …… 回到道观之中,木烨霖拿出卫一呈上的一本小札,看着里面清楚记录下的病例,再次凝神细看。 隐月将装有噬尸蛊的寒玉盒打开,看着里面依旧躁动不安的蛊虫,召过留在车中的鹊鸟。 蓝儿化作一道靓丽的蓝影,飞至隐月的身前,伸爪将盒中的噬尸蛊抓在爪中,清啼一声,展翅飞往天空。 木烨霖听到鸟啼之声,抬头看了那消失在林间的蓝影一眼,却也不曾打算多问,收回视线时,顺带瞥见已经瞧惯了的一身黑斗篷,才又忽然想起,自己的这位属下似乎新学了不错的本事,勾了勾手指:“卫七,你且拿去看看。” “是。”相处多日后,卫七终于也学会了一套适用的“侍主”心得,那就是在外人面前他是“卫齐”,私下里他依然可以只是忠于主上的卫七,因此在封闭的厢房中,卫七一直候立在木烨霖的身侧。 躬身接过小札,卫七将里面所有的内容都一一瞧看,虽然一身岐黄乃是速成,却也有撑门面的本事,“回主上,若依此中记载,县中的大夫应无错判。” 木烨霖点了点头:“将备下的药材给医属送去。” “是,主上。” “等等。” 闻声,木烨霖和卫七不禁朝着厢房的另一头看去,只见一直闭目养神的隐月已然睁开眼睛正看着打算转身离去的卫七。 “主人?”身为药奴,卫七的身体忠实地服从了主人的意愿。 “将小札拿来。” 卫七一听看了眼身边的主上,见未有阻意,立马将手中的小札小心地递上。 这是一本医扎,清楚地记录了李家村疫症的具体情况,所用药方更是罗列的十分齐全,合上医扎,即使还未亲眼见过病患,隐月却已经能清楚地把握疫病的详情,由此可见这小扎有多么仔细。 食指敲了敲医扎:“芍药。” “奴婢在。” “将车中的蓝色锦盒取来。” “是,少爷。” 不一会的功夫,芍药就捧着一长条形的景蓝色锦盒走进了厢房,于隐月前侧俯身:“少爷,锦盒取来了。” 隐月伸手拿起锦盒,将其打开,除了一直候立在隐月身后的侍从,屋中的另外两人都并不知道这个盖得极为严实的锦盒中,其实根本就空无一物。 抬起右手,好似寻常人打量物品一般,在空中虚虚拂过。 反转过锦盒,单手持着置于身侧,芍药立刻抬起双手,稳稳地接到胸前,然后将他送到卫七的手中。 卫七垂眼一看,发现锦盒中装的乃是几株陌生的干草。 “将它熬成汤汁,兑到汤药之中,于其有益。” 惊异地瞪大了眼睛,卫七的脸上惊讶中带着困惑,口中却老实地答道:“是,主人。” 见隐月说完后非常干脆地移开视线,即使心中再是困惑,卫七还是默默地退出门去。 感受到对面的人依旧将目光投注到自己身上,隐月侧首,勾出一抹戏虐的笑:“怎么,只许你木家三少侠肝义胆,仁心善意,便不允我心软上一回?” “二少爷说笑了,烨霖又怎么会不知二少爷的心肠。”被打趣的某人同样回了句满含深意的话语。 隐月是何等心肠? 卫七直言——蛇蝎为心,鸠酒酿肠! 对于隐月的存在,卫七的心中已然深深地驻扎着一片恐惧。 在卫七的眼中,隐月不是那人言中的恶人,因为隐月虽然心狠性冷,但是却没有那些人面兽心之徒一般的阴毒,往日里,所谓的恶人,其累累罪行,只叫人心中发指,之禽兽行径,令人心中作呕。 但是对于隐月,虽然同样出手无情,但是他的狠,却只让人心颤,宛若午夜最深的暗影,静谧而深沉,丝丝缕缕间,将人从容地拖进冰冷的深渊,坚定地让人无力挣扎。 卫七对于隐月的惧怕是深入骨髓的,而木烨霖对于这位与资料中全然不同的男子,同样有着自己的感受。 木烨霖不是什么纯白的“君子”,他的手下也没有实质上的“好人”,因此对于世上的真实,自也有着自己的揣度。 相识不久,对于这位东方家的二少爷,木烨霖最深的印象便是——冷。 冷心、冷情,乃至于冷血! 虽然那张精致的脸上,常常笑得慵懒而妖娆,但是那双狭长的凤眼中,清凌凌地展现着主人真实的冷漠, 对于那血脉的嫡亲,他可以在浅笑间付之一炬,面对那真心的善意,他依然在温煦后漠然敷衍,至于围绕在其身边的旁人,男子更是容不得半分违逆。 世间,冷漠的人很多,愤世嫉俗因而阴苛狠戾的同样不少。 对于这样的人,往往在眼见真相后厌从心生,就算不会避之宛若邪魔,却也终会皱眉转身,蔑然无视。 但是现在…… 抬头注视那侧着身子,闭目养神的男子,清浅的月白衣衫在明媚的阳光中,张扬着静世的淡然。 这人,在无声中将自己沉浸在了一方天地,望眼间,天地空无一人,但是这样的孤寒,却不是盼而不得的沉痛与冷寂,漠视了所有,不是因为缠绵的拒绝,只因为这人站得太高,垂眼淡看,万生皆是蝼蚁。 这样的孤傲,虽然令他心堵,但是不知为何,在暮然回首间,心中却翻涌着一份莫名的鼓动,如那溺水的苍鹰,只想冲破层层的缠腻,飞至凌云,傲然啸啼,使那幽冷,空漠的双眸,真正地投注在自己的身上。 那份潇洒与恣傲,真想牢牢地控在掌间…… !!! 暮然回神,木烨霖的双眼不禁怔愣地呆了呆,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奇怪的地方,抬起手,附上自己的胸膛,掌下清晰的起伏,说明了那片刻燥热真的曾存在过他的心中。 在他的对面,隐月忽然张开了双眼,凝神将视线投注到了明显在出神的男子身上,这人的气息乱了。 仔细思索了一边,隐月心中嗤笑一声,只道男子是被自己之前的举动惊到了。 不过是想要活人性命,当真能这般令人惊异不成? 他的确从不曾在意过生灵,但是他又不是尸宗鬼门,只对那死物有兴趣。 作为一名药修,他所在意的是那药物的神奇,而它的魅力,不单单只是作为利器的冰冷,同样,在于它能在绝望中挽救世间生命。 生与死,都在它的指间流连。 第四十八章 金曲县县衙。 一身着文士长衫的男子,摇着一把山水纸扇,慢悠悠地走向县衙内院,期间凡是遇见此人,无论是衙役还是下人都纷纷避让,时而也有衙役带着献媚的笑脸,凑上前去阿谀讨好一番。 “什么东西!”在男子走远后,一名身材壮硕的衙役向地上淬了口吐沫,眼中满是不屑。 “嘘,小声点。”他身旁的另一名较为清瘦的衙役,匆忙拉了把,张望了一圈,见着没有不妥,才吁了口气,后怕道,“你这楞头,发什么癫呢!” 壮硕衙役不以为然地哼了声,却也压低了话音:“就是瞧不惯他那样,不就是考了个秀才,披了身衣衫,连着脸面也换了副模样,就连肚里的心肠也整个没了模样。” “唉,谁叫人家出息,考了秀才,做了主簿,又成了知县家的女婿,在这金曲的地界,还不就是横着走的份儿。”虽然嘴上说着明亮话,但是细细一瞧,那脸上却也尽是轻蔑的讽意。 “不过就是个黑了心肠的腌臜货!”一脸凶狠的衙役死死地咬了咬牙,“可怜那张家妹子,熬白了头却只得了那般苦命的下场,如今更是连李家大哥也容不下,这样的蛇鼠心性,就白瞎了那副皮囊。” 清瘦的衙役拍了拍同伴的肩膀,见着远处晃动的人影,撞了撞胳膊,壮硕的衙役呲了呲牙,止住了话头,两人并肩转身离去。 …… “岳父。” “是清远啊。”被李家村瘟疫弄得焦头烂额的赵知县,看着一身清朗的陈清远,脸上还是不由地温和了些。 陈清远早在门外就收好了纸扇,此时见着赵知县神情疲惫,亲自取过茶壶,为赵知县倒了杯茶水,端到桌案之上。 赵知县放下手中的公文,伸手接过茶盏,在饮下茶水后,抬手揉了揉额头。 “岳父当仔细着些身子,不然晚娘定是要恼了小婿。”陈清远嘴中温煦地劝着赵知县,同时伸手将案上的公文整理安妥。 陈清远年不过而立,却已然功名在身,不单是金曲县的主簿,更是在年前迎娶了赵知县唯一的女儿,成为了知县的东床快婿。 “哎。”赵知县闻言心中慰贴,对于能有这样一位人品风流,才干出众的女婿,他的心中自是自得的。 在看到那展开的加急公文后,陈清远不由眯了眯眼:“岳父,不知上头可是有了回令?” “今年的汛期长了些,其他的地方也有泛了疫病的,怕是在这调动上会迟缓些。”说到这里,赵知县不禁又绞紧了眉头。 不着痕迹地弯起了唇角,陈清远面做愁苦长叹一声:“现下明明有着救治之法,却因为源头未明,而苦无着手之处,眼见着一村百十余人生生熬断了性命,当真是叫人心中不忍。” 看了眼案上每日的奏报,赵知县的心中又何尝好过:“再从府中抽调些衙役,传话于张典史,望其早日复命。” “是。”陈清远垂首应到,虽然赵知县的语气有些不悦,但是明显还是十分信赖那张望的,眼神不由渐深,看来对于那张望还不是动手的时候。 就在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报。”一名衙役额际见汗,待到赵知县的面前猛地拜倒。 赵知县一看,就认出了此人正是张望身边的左右手,立时想到了李家村,不由心中一抽,急声问道:“可是李家村有变?” 衙役咽了口唾沫,粗喘着大气:“禀报大人,捕……不是,张典史命小人来报,病源找……找着了。” “当真?!”赵知县闻言一震。 “已经让医师验看过了,确乃是源头。” “好!”赵知县大喜过望,压在心头的大石刹时搬开,一向以文士自居的赵知县此时如莽夫一般,连连拍击桌案,神色惊喜地说道,“来人!备轿。” 站在一旁的陈清远立时上前,挡住了赵知县的脚步,迎着赵知县疑惑的目光,神色坦然地说道:“小婿心知岳父心牵百姓,但是现下方才查清源头,岳父还是再等些时日为好。” “可是……” “既然已经知道了病源,那么李家村的疫病也就没有什么隐患了。”对于还在犹豫的赵知县,陈清远浅笑着劝道,“若是岳父忧心,不如就由小婿前去一看便是。” “这……”赵知县心中犹豫,但是也知女婿是为自己着想,他的年岁有些大了,身子也不及年轻时候的爽朗了,的确不适合接近此时的李家村,“也好,你也小心着些。” “请岳父放心。” …… 陈清远回到房中,原本和煦的面容立时阴沉了下来。 本以为借着此次的疫情能让李三和李家村一道消失,谁知竟然在这关头查到了病源,他知道,那李家村的疫病不过是小小的时疫罢了,只要没了源头,不过数日的功夫,便能治愈,当真是功亏一篑。 所有认识陈清远的人,没有人知道陈清远为什么会变作如今的模样。 陈清远是李三的表亲,乃是他姑姑的儿子,因为其姑姑家全家遭了难,被当时偶然得知消息的李三,救回了李家村,并帮着他在村中安了户,照理说,这李三不单是他唯一的亲人,更是其活命的恩人,那可不得好生亲近,怀恩知报。 然而世事难料,人心隔肚。 在开始的几年,陈清远的确就像村人所想的一样,十分敬重李三,但是谁能料到,当陈清远考上秀才,再回到村后,什么都变了,之前那个腼腆的书生,再见时已经一身的倨傲,莫说是寻常的相邻了,就是之前被他当作是亲生兄长的李三,也被他视作了路人。 之后早已经和他定了亲的张家丫头,忽然一病不起,不足半月便早早就去了,虽然明面上不说,但是暗地里,都悄悄嘀咕,怕就是这人使得暗手,因为在当年的年末,他就成了知县的女婿。 这事一出,谁不说是陈清远嫌张家丫头碍了他的青云路。 本是青梅竹马,天做的姻缘,却转眼间,阴阳两隔,良人另娶。 如今,陈清远这昔日的书生算是有出息了,但是对于他的表兄兼恩人的李三,但凡是和李三亲近些的,哪个心里不是门清,这当年的落魄少年着着实实是在恩将仇报,莫说是关照了,竟是忘恩负义的使命折腾李三,一点儿都不念当年的情义。 但凡是知道些的,谁不说他薄情寡恩,禽兽不如,何奈此人生了副轩昂面貌,多年诗书攒下了一张利落口舌,让人只得在心中狠命唾弃,却只得看着他日渐逍遥。 眼见着渴望已久的结果被突兀的打碎,这样犹如煮熟的鸭子飞了的惊愕与失望,令陈清远心中的负面情绪,剧烈翻涌。 “张望!”因而陈清远将张望恨上了心头。 …… 金曲是个偏远的小县,普普通通,与之相对应的就是和它同样平凡的实力,因此在这场瘟疫中,统管整个医疗署的是一名由上头调派而来的医师。 虽说医师的名头听着要比寻常的大夫光鲜,但是一般的医师也不过是在功法上占了便宜,其望闻问切之功却常常逊于同等名望上的大夫,因此,虽然两者有别,却也无明显的贵贱之分。 而这位严姓医师就是一位刚刚出师不久的,所幸,严姓医师甚有自识,从未依仗医师秘技而桀骜自恃,因此在得知有人插手医疗署行方后,只是坚持验看了汤药,而后在见过其真有疗效后,无有阻拦地便让其自行行事了。 疫病之源既已清除,自无反复之患,加之用药非同寻常,百十余病患自然是日益好转,当陈清远来到李家村时,驻地之上早已没有了先前时日中的愁云惨雾,无论是衙役还是大夫,虽然依旧步履匆匆,但是脸上的神情都无不是怡然喜乐的,周身也都洋溢着松快之气,这般的氛围让本就心中不愉的陈清远暗地“唾弃”一声。 即使心中恼恨不已,面上却笑容满面,神情热切地迎上端坐在堂中的张望:“此番能查明疫病源头,救得此地百十性命,张典史真可谓是劳苦功高,小生亦是村中之人,在此谢过张典史。” 张望瞧着他的做派,只是大大咧咧地安坐在实木椅中,就算是陈清远已然将腰身躬成了虾米,也未有丝毫避让之意,全受了一礼,直到陈清远感到腰背发酸之时,才恍若回神般大笑着站起身来:“哎呀,陈主簿这是做啥子,张某吃着这碗饭,自然也得出这份力不是。” 做到了典史的位置,张望自然不会只是一个单有一分蛮力的莽夫,陈清远话中的挑拨之意自然是清楚得很,抬眼安抚了有些暴动的李虎,眼含嘲讽地看着陈清远,都是过命的兄弟,哪里是这几句话就能撩拨的了的,故而也懒得与其分辩,“主簿姓陈,张某一忙,到是当真忘了主簿也是这李家村人,竟是不曾命人前去报信,可真是……啧啧。”这最后的话音却是叫张望自个儿吞进了肚里。 知道张望是在讽刺自己无情,陈清远却不甚在意地站直了身体:“村中遭此厄难,小生心中实乃心焦如焚,只叹自己不过一介无用书生,典史大能,小生感怀心中,又怎会有那无知面目。” “嗤。”早知此人寡廉鲜耻,张望轻嗤一声也不在意,只道,“那疫病的源头是东江河滩上的一具无名尸骨,暴雨之后被河水冲开了面上的淤泥,污了河水。” 陈清远闻言一顿:“哦,不知典史可便差人领小生前去一看?” “主簿想看?”张望有些意外地看了眼陈清远。 “自然,若不验看一二,又如何能卷写宗卷。” 对于这话,张望嗤之以鼻,陈清远这人,有才能,却不是本分人,最是擅长那些门面功夫,几时在私底下这般尽忠职守过,莫不是又有什么腌臜心思?心中存了犹疑,自是担心他又起什么幺蛾子,谨慎为上便亲自领着陈清远前去验看。 …… 东江河滩上此时早就被衙役们清理得干干净净,来年再涨水势也多了个坑头。 张望向着前方扬了扬下巴:“那地儿便是了。” 陈清远眯了眯眼,看了眼河滩处,又不着痕迹地张望了两岸的景物一眼,隐在袖中的手暗暗握拳。 扯了扯面皮:“这般的地界典史都能寻着,当真是令小生佩服、佩服。” 这是说他擅长挖坟掘尸呢?啧,当真不是个东西! 张望冷哼一声:“这可不是张某的本事。” “典史万莫当谦,这乃是典史应受之誉。” “呵,主簿这话怕是说早了些,能解此番之危,实是遇上了贵人,主簿若当真要赞,不如张某领了你前去当面表述,不知主簿意下如何?” “不忙,不忙,待此地事了,一并呈报了岳父大人,定能为其谋得一番名望。”瞧着陈清远一副施舍的清高嘴脸,张望便知道这人是将那一行人当作了一般初出茅庐的江湖草莽。 不说那一行人身上的锦绣衣衫,单看那一匹匹膘肥体壮的骏马,就知他们定然出身名门,怕是整个金曲县中都难有能入的了他们之眼的。 张望撇着嘴,满心嘲讽地带着陈清远来到义庄,着守卫的衙役开了棺木。 陈清远迈步上前,竟也不曾避晦,俯□子仔细地打量着已经收拾妥当的遗骨。 当他看清了那段断裂的颈骨时,他的瞳孔猛烈的收缩,因着还记着张望正在一旁,才堪堪止住了想要后退的身体,微微一顿后,神色如常地向着张望说道:“这可当真是未曾料及,就这样一副枯骨,竟险些酿成大祸。” 张望微眯了下眼,方道:“诚然。” …… 张望看着陈清远离去的背影,抬手摸了摸下巴,砸吧了下嘴,吃久了衙门里的饭,自有几分习惯,不论是周围的人还是物,张望总会下意识地细看几分,陈清远虽然控制地及时,但还是被他发现了一些端倪,在那河滩上时,这位陈主簿的眼中分明有着一抹惊疑,更不用说在屋中时的几分蹊跷…… “啧啧,看来这回的事儿,怕是粘着咱们的‘主簿大人’了。” …… 陈清远进了自己的厢房后,径直来到桌前,微颤着手,拿起桌上的已经备好的茶水,大口大口地灌进嘴里,然后猛地握紧拳头,神色狰狞,眉宇间更是夹杂着明显的狠戾。 闭上眼,大力地吞吐着气息,将骤然翻涌上心头的慌乱尽数压下,而右手则无意识地附上了左手的小臂上。 第四十九章 “咳咳”咳声一起,另一个男声立时惊呼,“老爷!” “叶海?”床上的男子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床顶上略显粗糙的雕花刻纹,视眼矇眬中竟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在!老爷,奴在!”守在屋中的管家,转眼已经奔到了床前。 男子微微转动着头颅,没有落点的双眼茫然地看向神情激动的管家,沙哑着嗓音,神思不属地唤道:“叶海?” “哎,老爷,奴在呢。”说着赶忙倒了杯温热的清水,小心地喂到男子口中。 男子咽下口中的清水,干涩的喉间立时舒爽许多:“叶海,我这是怎么了?” “好了!好了!”听此一问,叶海立时语带欣然地连声应道,“好了,老爷,您好了啊。” 刚从鬼门关转悠了一圈的男子,显然还是有些神志模糊,只呆呆地开口重复道:“好了?” “哎。” 重新闭上了眼,醒了醒神后,男子显然思维清晰了些,也终于想起了自己此时的状态,抬眼看着一脸喜悦的管家,男子安抚地笑了笑:“辛苦你了。” “是奴的本分。”叶海稳定了先前激动的情绪后,稍稍后退一步,候在一旁,“老爷既已醒来,待再用上几日汤药,便能痊愈了。” “嗯。”知晓自己捡回了一条性命,男子的心中也自是喜悦的,倒底久病在床,不过片刻的功夫,疲乏带来的困顿再次泛滥开来,“既然无事,你也去好生歇息吧。” “是,老爷。”瞧着男子再次熟睡,没有了心头忧患的管家,神色和煦地悄声离开。 退出房间后,命小斯守在外间,管教并未立时回到自己的房中,而是向着院子的主家走去。 …… “叶海见过张李相公,恭贺相公安康。” “叶管家请起。” 对着这位青年秀才,管家倒是未曾用上江湖中的礼节,只是侧身颌首:“相公快请歇下,今日在下来此只因着好叫相公知晓,在下的主家已然醒来。” 脸上尤带苍白病色的青年,闻言笑而相贺:“这可当真是喜事一桩,小生恭喜叶管家,愿叶老爷早日安康。” “承相公吉言……” 叶海的话还没有说外,一个做书童打扮的少年便冲冲而来,竟连规矩都未顾上,普一站定,便高声叫嚷道:“少爷!少爷!老夫人醒了!” 一身病弱的李秀才闻言,竟是一下子从榻上惊起,“少爷,小心!”书童见着立马上前扶住自家少爷。 而李秀才却是顾不上自个儿,一把拉住书童,惊声问道:“当真?!” “当真!当真,老夫人当真是醒了,少爷快些去瞧瞧吧!” 李秀才着了布鞋,抬脚便要向外走去,几步之后才忽然想起,被忽略在一旁的叶海,连忙躬身道歉:“小生失礼了,望叶管家海涵。” 叶海笑了笑:“相公快快请起,老夫人心善,自得苍天庇佑,在下恭贺相公。” “谢过叶管家吉言。” “相公快且去吧,在下告辞。” “叶管家,请。” “相公,留步。” …… 这日,照顾老妇人的下人,终于从她的口中听到了清晰的话语:“小叔……小叔,我要见夫家小叔。” 自古男女有别,叔嫂间自也应当避嫌,但是毕竟是山野乡间,又算不得是私下相会,倒也犯不得忌讳,因此,在请示了自家少爷之后,下人很快便将老妇人口中的那位“夫家小叔”请了过来,而这人就是在村口当差的李三。 “小叔……小叔……”老妇人睁着浑浊的双眼,无神地注视着前方,气息低迷地喃喃呢咛,直到听到耳边响起熟悉的唤声,自被中伸出一只干枯苍老的胳膊,胡乱地拔拎一阵。 李三见状犹豫地看了眼床边的侄子,然后才靠近床前,继而被一把抓住,老妇人紧扣着手中的手臂,已显暮色的脸上满是仓惶:“小叔,小叔,嫂子……嫂子错了啊……” 老妇人其实并不老,家境在村中也是难得的殷实人家,但是在这位有着奴仆服侍的妇人脸上却早早地爬满了皱纹。 “小叔,嫂子……嫂子悔啊……” 老妇人刘氏是名寡妇,年少嫁给了李三的兄长,李家虽然也是李姓,却不是李家村中的乡民,而是自外边乔迁而来。 李三的兄长早年外出做了行脚商,因其气运极佳,便早早地挣下了一份不错的家底,在村中盖出了一房青砖大院,这在偏远的李家村中,自是一份人人艳羡的富足。 即使其突遭厄运,也依旧留下了足使妻儿衣食无忧的家产。 刘氏的独子自幼被送上了学堂,年少丧父却使得其越加发奋读书,终不负先父慈母的期望,一举考得功名,成了村中的清贵秀才。 按说有着这样难得的体面身家,不过四旬的刘氏当气韵正佳,但事实上这位妇人却早早地消逝了年华。 “小叔,你……且听嫂子……听嫂子一说。”刘氏极力挣了挣,神智随之清醒了些,“张家幺妹,嫂子对不起她!” “嫂子?!”李三惊疑地唤着刘氏,刘氏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是……是嫂子一时黑了心肝。” …… 已是深秋,刘氏来到了一户农家,不大的院落被收拾地干净齐整,几株杏树了都落了叶。 扣了扣柴门,一位妇人便自屋中走了出来,刘氏见了道:“婶子。” 妇人将刘氏迎进了屋中,神色憔悴地问道:“大媳妇这是有什么事儿吗?” 刘氏见了赶忙伸手将妇人扶着坐下:“婶子,小叔又寻着一张方子,这不是连着药材,一道给您送来瞧瞧。” 妇人闻言,牵强地扯着面皮,感激地握上刘氏的手:“劳着你们还记着,这可真是让婶子怎么感激才好。” “瞧您说的,幺妹都已经和清远定了亲,这不都是一家人了吗?哪里还能当得您一声谢谢哟。” “要的,要的。”感怀是真,但是妇人的面上却没有什么喜悦之情,刘氏也知妇人所想,心中暗自叹息一声,脸上却是安慰地劝道,“好歹还是要试试的,许苍天保佑,这一方汤药下去,指不定就能见好。” “哎,试试,是得试试。”口里应着,眼角却泛起了水光。 刘氏看着心里也不是滋味,看着妇人佝偻的背影,摇头叹息,而后便向着里间走起。 推开禁闭的房门,入眼的便是简单的摆设,而细微处的一些精巧心思,却说明了这是间女儿的闺房,刘氏合上门扉,缓步走进屋中,阳光懒懒的照着,屋里却没有什么人气,她径直走近床边,伸手撩起床幔,入眼的是一个骨瘦如柴的少女。 她静静地躺在床上,气息弱得惊人,原本清秀的面容早已病得脱了形,看着便令人觉得难受。 刘氏怜惜地抚了抚少女的鬓发,感受着上面的寒凉,又是重重地叹了口气,回想着过去少女恬静的容颜,谁又能想到不过是半月的功夫,竟成了这模样,她本该在明年及笄,成为她的表弟的新妇。 思想远去的刘氏忽然被什么扒拉了下衣衫,骤然回神,惊见已经半月不醒的少女正定定地看着自己,一惊之后,立时惊呼出声:“幺妹!” “嫂嫂。”少女虚弱地唤道。 “幺妹,你当真是醒了!” 少女却是不管刘氏有多么惊喜,她只是极力伸手想要拉住刘氏的衣袖:“嫂嫂,嫂嫂,救我。” 满心欣喜的刘氏终于发现了少女的异常,她躬身握住少女的手,连连问道:“幺妹,幺妹,你这是怎么了?” “嫂嫂,嫂嫂救我,贼人害我。” “谁,谁要害你?”刘氏一听,立时心惊。 “清远,假清远!”少女瞪大了眼睛,从满血丝的眼中是骇然的愤怨。 什么?! 刘氏脚下一个踉跄,扑倒在床边,什么叫做“假清远”! 少女紧要这牙槽,语带仇恨地说道:“嫂嫂,他没有,没有!” 刘氏满以为少女是病迷糊了,但是看着她满脸的恨意,心惊之后,小心翼翼地问道:“没有什么?” 少女恍然想起了什么,微笑着说道:“是杏树下的秘密啊。”说着又霎时凄厉地看着刘氏,“但是那人没有,他没有啊,那不是我的清远哥哥!” 刘氏恍然想起了什么,继而被少女眼中的凄厉惊得额间冷汗淋漓,囔囔不可置信:“怎么会?怎么会!” “嫂嫂,帮我,帮我。” 惊骇过度的刘氏并没有回应少女,只是眼神发直地浑身颤抖,作为一介妇孺,她又怎么能接受,身边的亲人忽然变成了陌生的歹人。 “嫂嫂,嫂嫂,帮我!” “幺妹!” “嫂嫂,我要去找清远哥哥,去找清远哥哥……” 看着少女逐渐涣散地眼神,刘氏赶忙扑上前去,她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少女骤然软下的身体,颤抖着手,缓缓伸到她垂落的头畔,当真正感受到她鼻子前的空茫时,刘氏方才知晓少女真的走了,她突然全身无力地瘫坐在地,怔怔地望着床间,脑海中一片空白。 直到身后传来“嗙当”一声,刘氏才僵硬着身体,转过头,茫然地看着打翻了药碗,以及门外泪流满面的妇人。 …… 听了刘氏的话,屋中一片寂然,许久之后,李三才扯着嘴角,尤不可信地问道:“嫂子,你说什么?” “我负了幺妹,我该死啊。” “母亲!”一旁的秀才见到刘氏神情不对,连忙上前。 刘氏看着儿子的脸,无语泪流。 李三缓过神来,惊骇异常地问道:“陈清远是假的?” “是,幺妹说,他不是陈清远。” 李三勉力按下心中的翻腾,沉声问道:“为何?” “‘杏树下的秘密’那是属于他们间的秘密,不是真人又怎么会拥有。” “嫂子知道吧。” “啊,知道,是一个咬痕。” “咬痕?” “是,咬痕,一个留在属于她的清远哥哥左臂上的咬痕。”犹记得那夜她屋中少女羞红的脸颊,两小无猜的年纪,却在老杏树的繁花间刻留了秘密。 “当幺妹告知我知晓时,已经过去了几日,清远为了瞒下,又不曾好生料理,待的伤口好时,那臂上就留下了一个永远抹不掉的疤痕。” 李三回想了一下,最终叹气,他便是被瞒下的一人。 “嫂子为何隐下了这事?”李三看着刘氏,面满复杂,她是幺妹最亲近的人,却将真相生生隐瞒了数年。 刘氏闻言,张了张嘴,几度欲言却终不得语,唯有眼中的泪水滚滚落下。 这时一旁的李秀才却忽然出声,涩着声音道:“母亲,可是为了孩儿?” 刘氏一怔,继而痛哭失声。 刘氏的父亲是一落魄书生,家境贫寒却也读书识字,较之于一般的农户人家,自是多了份涵养,后嫁入李家,孝顺长辈,厚待弟妹,也未曾轻贱过邻里,谁不赞其是个好女子。 虽早年丧夫,但是长辈爱护,兄弟敬善,又有独子孝顺,刘氏从来都认为自己是个好命的。 若是只是牵扯着她一人,便是豁出了性命不要,她也必定是要将“陈清远”告上公堂的,但是,她不敢,因为她还有孩子,即使比一般的村妇多些见识,但她依旧只是个长在乡间的守家妇人,“陈清远”这般害人性命的,在她的认知中就如那长辈们流传的匪寇般凶神恶煞,如何敢招惹。 更何况,儿子还跟在“陈清远”的身边读书,不久便要参加院试,儿子的前程,最终令刘氏沉默。 秀才跪倒在刘氏的面前,同样神色茫然,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在他归家时,母亲会抱着他嚎啕大哭,那不仅仅是他以为的喜极而泣,更多的怕是对于已经逝去的女子的愧疚。 李三也不再问了,以那人的手段,要毁掉一个小小的童生简直是轻而易举。 看着再次昏睡过去却依旧双目泪流的刘氏,心中五味陈杂,怨刘氏隐瞒至今?难免,但是,他却知晓这终究怨不得她,道义之上刘氏是自私的,但是于人情而言,儿子便是娘亲的命根。 而且,此时他终于明白“陈清远”为何会突然间变了模样,想到自己的表弟或许早已遇害,李三的心中就阵阵生疼,那是被他当作是幼弟养大的孩子! 走在前往道观的小路上,李三赤红了双目,就算最后真的没有证据又如何,他穿着这身皂服也不过几个年头! 而且他还知道陈清远的一个秘密,不知那陈师爷可曾狠得下心! 第五十章 凝眉沉思的张望,偶然抬头看见满脸铁青,浑身煞气的李三,猛然一惊,大步拦在李三的身前,一把扣上他的肩膀,李三受惊反手便是一拳,好在张望身手不错,及时退开身去,看着李三双目赤红,立时沉声喝道:“李三!” 这声厉喝唤醒了李三被怒气冲昏了的神智,只听他嘶哑地唤了声张望,而后便直挺挺地向着地上跪去。 张望伸手就拉住李三的胳膊,却怎么也止不住他的势头,只听“砰”的一声,硬挺的汉子已然矮下了半个身子。 “李三,你这是做什么!” “李三请头儿做主。”说着便弯下背脊,“咚咚咚”的一连磕了三个响头。 张望此时当真是被李三的这番作为给惊到了,双手运力将李三一把拉起,生生按到了一旁的矮凳上。 “有事便利索地说了,这是做给谁看呢!” “捕头儿。”回过神来的李三看着面前的张望,张了张口,没了之前的冲动,这时却着实说不出口。 张望见此,一巴掌拍到他身上,皱眉说道:“哑巴了这是?” 李三咬了咬牙,最后还是压不住心中翻涌的恨意,满脸狰狞地将刘氏所说的向着张望倾倒了出来。 最后,硬气了半辈子的汉子,虎目含泪:“捕头儿,这事儿是我对不住你,但是我当真是不甘心啊! ” 张望安慰地拍了拍李三,也知李三话中的意思,装作恼怒地轻骂了几句,而后忽然脑海中晃过之前陈清远的异状,神思一清,看着李三囔囔说道:“你这事儿说得可真是时候啊。” “捕头儿?” 张望回过神来,看着李三,嘴角上勾,眼中却是怎么也遮不了的厉色:“李三你且放心,若是我所想无误,那么,大人怕是也不会再认这位好女婿了。” 当天,张望就带着李三秘密收集了些证物,而后带着刘氏的诉状,骑着向武卫借得的快马,连夜赶回了县城。 …… “荒谬!荒谬!这简直是一派胡言!”赵知县看着手中的状纸,气得浑身哆嗦。 张望浑然不觉赵知县的怒气,坦然自若地出声说道:“事实俱在,属下不敢欺瞒大人。” 赵知县一介文人,此时却怒目圆睁,全无了往日的清雅风仪,一掌拍在案上,厉声喝道:“将事细细道来,若有半分蹊跷,本官绝不轻饶!” “是,属下遵命。”张望先是交代了瘟疫的进展,以及无名尸骸的具体情况,而后又延伸到陈清远当日的异状,而后才讲述了刘氏所述的当年之事,“属下当日见陈师爷神情有异,便心有所想,并非属下怀揣小人之心,实乃陈师爷实有心虚之意,恰巧此时李三求到属下面前,听完了刘氏说述当年隐情,着实是难以令人不将此二事相联,若当年的‘陈清远’是歹人顶替,那么真正的陈清远会在何处?而如若那白骨当真是被陈师爷所害,那么,其所杀之人为谁?” 赵知县定定地看着张望,此时他很想反驳,刘氏所言只一面之词,河滩上的尸骨并不一定是陈清远所为,但是他同样了解自己的属下,张望其人能力出众,为人也极为刚正,正是因此,他才尤为信任张望,于是他只能艰涩地问道:“有何凭证?” “回大人,据李三等人所述陈清远自幼习文,早年遭灾常年体弱,然陈师爷较于一般文人步履更为稳健,虎口之上又有硬茧,当习过拳脚功夫,使过兵器,陈清远父为临县陈家村人,然其却常有外乡口音,陈清远龆龀之龄便被李三带回了村中,自幼早慧懂礼,待之李三敬如父兄,与之乡邻也温文守礼,然陈师爷院试归乡后,一改往年之态,在李家村中甚是倨傲,与李三等人也全无敬意,近几年间更是时常刁难,陈清远与已故张氏自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然陈师爷……”看着赵知县已然铁青的面色,张望还是十分明智的咽下了之后的话,“陈师爷习武,有折断颈骨之力,不过短短数月,却前后判若两人,而在河滩与义庄时的异状,实乃令属下难以不怀疑陈师爷之嫌。” 赵知县这时的面色已经黑成了片,任谁一朝得知自己的东床快婿,不单是功名有假,更有甚者还是害命歹人,都不会有什么好心情,更何况就算是张望推断的都不成立,但是其作为却定然属实,这样一个忘恩负义之辈,又怎么可能是女儿是佳婿! “可有实据?” “陈清远双手都可执笔,且字迹一般无二,据李三所述却与陈师爷的字迹不甚相同。” “呈上书信。”赵知县找出一卷案卷,其上正是由陈清远卷写。 张望隐晦地勾起嘴角,面上一派正色,道:“回大人,陈清远自幼居住的院子已经在陈师爷归来后不久,失火烧毁了。” 赵知县一怔,默默闭上了眼睛,世上哪有这般凑巧之事,罢了。 睁开双眼,此时的赵知县已然神色沉凝,眼中有着决绝,他提笔写下文书,交于张望:“你带着这份公文,将其交于学政大人。”当张望接过公文,赵知县一个踉跄,栽倒在了身后的椅子里。 张望见状连忙上前:“大人!” 赵知县醒了醒神,有些无力地摆了摆手:“你去吧。” “是,属下这就前往,望大人珍重。” 张望退出书房,暗自叹了口气。 对于赵知县他是尊敬的,他了解赵知县,因此才会单枪匹马,连夜赶到县衙,将诉状呈上,若是换做昏官或者是私心大些的,都定然会处置了他,保下陈清远,但是张望知道赵知县为人清廉,判案公正,不说陈清远有可能假冒秀才,杀人灭口,单是其若当真杀人埋尸,导致瘟疫横行,赵知县便绝然容不下他。 翻身上马,摸着怀中的公文,张望眼中煞气闪现,当他接过这份即将送往学政手中的公文时,他就知道陈清远完了。 这不单只是赵知县的态度,更是一份关键的证据。 既然陈清远的尸骸出现在河滩之上,那么参加院试的定然是陈清远本人,即使“陈清远”能烧了所有的笔墨,但是省府的案卷中,却依旧保有着陈清远真实的笔迹。 …… “陈清远”自知那日因着事发突然在张望处露了痕迹,之后几日倒是也不敢再做多余之事,由于心中有鬼,就连打听清楚了木烨霖的身份,也不敢前去交结攀附这位武林公子,却不知他所竭力隐瞒的真相,早已在阴差阳错之下被张望查出了痕迹。 直到被人带上了公堂,他还犹自有些懵懂,错愕地看着面沉如水的赵知县,张口唤道:“岳父……” 赵知县面色一黑,惊堂木重重拍下,“威武”之声高起,不知是否是错觉,今日的威喝之声尤为响亮。 堂下的“陈清远”被这声惊得额际见汗,此时方知大事不妙。 赵知县看着堂下的“陈清远”,眼含厉色,当真是恨不得当堂杖毙了他,深深地看了眼“陈清远”,赵知县自公案后站起,而后坐在了一旁早已准备的木椅上,而公案之后落座的却是一身穿三品官服的文官。 作为师爷“陈清远”自然知道这是赵知县回避的意思,作为他岳父的赵知县回避了,那么要审的可不就是他这位女婿嘛!但是他并未接到差票,实在是一头雾水。 “传刘氏上堂。” “陈清远”侧目,只见被传唤而来的原告并非是自己走来的,两名差役将一名老妇人就着竹椅台上了公堂,她的身旁跟着一位青年,老妇人面如枯槁陈清远一时分辩不得,但是那青年陈清远却是有印象的,正是曾求教于他的李姓少年。 “堂下何人?”学政看着气息奄奄的老妇人,倒并未执意令其跪着回话,“有何冤屈?” “民妇李刘氏,金曲县李家村人,状告师爷陈清远,谋人性命,杀人灭口。” “刁妇胡言!” “威武!”惊堂木一响,堂威立起。 李秀才上前见礼:“学生之生母乃陈清远生母长兄之长子正妻,此番状告陈清远两年前毒杀同村张氏幼女。” “陈清远”神色一惊,连忙分辩:“禀大人,那张氏幼女实乃是患病而亡,此二人纯属一派胡言。” 李秀才再言:“家母那时前去探望张氏幼女,得天庇佑,张氏幼女故去之前,将害她的歹人告知于家母,那人正是当时已然与他定了亲的陈清远。” “这话好生糊涂,那是学生未过门的妻子,学生又怎会害她?” 李秀才并未理会,只是向着学政继续说道:“那张氏幼女临终言说,堂下的陈清远实乃歹人冒顶,被其窥破后才骤起杀心。” 听得此言“陈清远”左臂一紧,面上却嗤笑着道:“简直是荒谬可笑!” 刘氏死死地盯着“陈清远”,声音凄厉地喊道:“你可敢掀起左边的衣袖一瞧?” “陈清远”语带嘲讽地看向着刘氏:“你这妇人好不知耻,陌生男子的身子也是你能瞧的?” 刘氏闻言一滞,而后扣紧了身下的竹椅:“你且掀了衣袖,而后我就是一头撞死在柱上也能瞑目。” “母亲!”李秀才赶忙安抚,而后怒目而视,“君子有德,尔小人也!” “陈清远”心虚之下话一出口就知要遭,果不其然无论是赵知县还是学政都已经面带愠色。 李秀才沉怒着开口:“家母先前之言,绝无半分男女之私,张家幼女曾伤陈清远之左臂,继而留下伤痕,此人若是无愧,自当证明自己的清白。” “陈清远,揭去左臂衣物。”学政开口说道。 “陈清远”见避不过,便掀了衣袖,其上一片平坦。 “陈清远,汝有何话说?” “回大人,之前所言全身一家之言,实乃不足为证。”“陈清远”不信这般私密之伤,还能大肆宣扬不成,既然已经死无对证,他又怎么会认。 学政拿出一卷文书:“此乃陈清远院试时的答卷,其双手能书,字迹清逸,汝可敢当堂留下笔墨?” “回大人,学生回乡之时坐车侧翻,学生双手受损,左手更是再难握笔,此番较之笔迹,学生当真只能含冤莫白了。” 事已至此,“陈清远”倒是冷静了下来,手上的伤因年月已久再难模仿,但是这字迹更改却还是可以辩白一二的。 “陈清远自有体弱,吾观汝会武?” “学生自感不足,习武强身罢了。” “汝乃金曲县人,何带外地之音?” “学生于院试之时,偶然闻之,继而难忘。” 谁都知道陈清远是在诡辩,但是却又辩驳不得,谁都没有想到此人竟如此难缠。 学政皱眉,张望见此,出声禀报:“禀大人,外间还有一人证。” “传。” 李三看着眉目间彰显着得意之态的“陈清远”,目带凶光。 “草民李三,见过大人。” “起。” “谢大人。”李三站起身来,满是恨意地望着“陈清远”,“你到是当真生了张利嘴。”见他眼中的嘲讽,李三不禁目泛红丝,“你既然起了假扮的心思,那么我那表弟的的特征你定也一并验看了清楚,怎的不脱下鞋履,一证清白?” “陈清远”神色轻蔑地看了眼李三,“可笑,先前说是小生手上有伤,现在你又道小生脚上有恙,尔等这一家子当真是可笑至极。” “现在就算是另有人证,你也能说那是被我收买的吧?” “难道不是?” 事已至此,“陈清远”也知道自己的面目已经被揭得差不多了,倒也不惧赵知县等人的看法,只要能脱了罪,他自有他今后的活法。 李三猛然回身,抱拳道:“回大人,李三辩不过陈师爷,但是李某能证明那无名尸骸正是我那苦命的表弟。” “汝细细道来。” “是大人。”李三深吸了口气,“小人的表弟幼年于双亲外出之时,不幸糟了匪患,小人的姑姑、姑父不幸双双遇难,而表弟随侥幸被人救起,却被伤了右足,缺了一趾,有县中大夫为证。而那骸骨起出之后,在他的身下还有一些碎物,其中有半截玉簪。” 说着李三再度看向“陈清远”:“你只当它是破碎之物,却不知它乃是姑父当年的加冠之礼,一直被表弟珍而重之,待之犹若珍宝,你若是陈清远,又怎会舍了它?你若真是陈清远,它又怎么会随了那尸骸一同埋葬!” “大人可传召医馆林大夫和器物行的老板,以证小人所说之言。” 学政再次看向“陈清远”,面无表情地问道:“汝有何话说?” “陈清远”张了张口,却只字未吐,他知道学政问的是他有什么可以证明自己清白的,而不再是之前那些巧辩,想要脱罪,就必须拿出证据,可是他没有! 见他张口莫辩,学政忽然出声问道:“汝且瞧上吾一眼,汝可识得?” “陈清远”心中仓惶,匆匆一观,回道:“学生未曾有幸识得大人。” 学政终于摇了摇头,叹道:“本官乃提督学政,陈清远之介院试乃本官主持。” “陈清远”骤然一惊,颓然踉跄。 …… 刘氏母子离了衙门,刘氏虽然知而不举,但是念在她重病在身,又有悔过之行,终不过是罚了些银两,唯一的隐患便是将来李秀才若是入仕,万一被小人揪住这事,定然会影响前程。 看着刘氏愧疚的目光,李秀才坦然道:“之前母亲为了孩儿有负于张氏,此番便当是孩儿赎罪吧。” 刘氏含泪点了点头,再说不出其他。 …… 李三等在班房,许久才等到张望,一看见他熟悉的身影,李三激动地立马站起身来:“捕头儿,怎么样了?” 张望拍着李三的肩膀,哈哈大笑:“方褚认罪了。” “啊?”李三茫然一瞬,而后才反应过来“方褚”应当就是陈师爷的真名了。 一时间热泪滚滚而下,班房之中,李三犹如疯癫一般又哭又笑,忽而李三脑中生疼,一下子便没了神志。 这一倒下,虎得张望立马将他扶起,连声招呼差役前去找大夫。 而那被投入大牢的方褚也在刹那失神后,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继而了无生气的蜷缩在角落。 同时已经住进了县城客栈之中的隐月,忽然睫毛一颤,自打坐中睁开双眼,凭空取出一只琉璃小瓶,瓶中原本安份的莹白蛊虫,此时正缓缓蠕动着身子。 隐月长身而起,挥掌盖灭了香炉,而后方道:“芍药。” “奴婢在。” “去请木三少过来。” “是。” 第五十一章 木烨霖神色玩味地看着木桌上的两个琉璃鼓腹瓶,戏虐道:“这可真是巧了。” 可不是巧了嘛,在知情人对于蛊踪苦寻不着之际,谁曾料想在这偏远的乡野小村中却会这般突然的出现了两个中蛊之人? 此事若无奇巧,又怎会显到人前,继而使人惊诧万分。 坐在桌旁的隐月却只是兀自拨弄着鼎中香料,神色淡淡地静默不语。 得不到回应的木烨霖不禁有些诧异地顿了顿,而后不动声色地将视线投注到隐月的身上,见他当真是全然不做理会,自是暗自敛了敛眉。 不知道是否是自己多心了,木烨霖总觉得今夜身边的男子有些不同寻常,似乎较之于往日,当下着一身淡色的男子,好似与那窗外的明月一般,周身浸满了夜色的寒凉。 不仅仅是神色淡了,就连身上的人气味儿都似乎浅显了几分,竟是有些出尘离世之意。 因着隐月满身的疏离,木烨霖倒是少了往日里与之暗中争锋的兴致,只是有些恹恹地径直向卫七寻问起了细情。 唯一站在屋中的卫七,凭借着暗卫敏锐的感知,隐约地发现了两位主子间的微妙气氛,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经属下查验,李三与方褚两人都已经毒蛊入脑,今日两人于意外之下忽经大喜大悲,从而引动了蛰伏在体内蛊虫,方才突然生机耗损。”话中难掩惊奇之意。 却也无怪卫七,实乃是这般蛊虫会出现在此二人体内,着实令人难以置信。 较之于东方卿琪这般的名门公子,李三和方褚当真是与其差之万里,舍去出身,只看江湖地位,李三和方褚不要说是一流好手,严格来说两人都只能算是会些拳脚功夫的外家汉,偌大的江湖,这般的存在实在是犹如过江之鲫,数之不尽,又有什么价值值得有人将这般手段用在他们二人的身上?只怕是之中另有蹊跷。 “二少爷以为如何?” “隐月一介闲散,又怎么会知晓外边的风云涌动,怕只得是要劳累三少多费心思。” 这下不用隐月明说,木烨霖已然清楚明白地感受到了隐月的异常,他十分肯定自己今日定然是无意间招惹上了身边的这人,此时此刻,男子显然十分不待见于他,不由自主地垂眼看向腰间,但见玉珠色润欲滴,心中便已然有了一番较量,暗暗心思流转,却终是一头莫名,却也识趣地利落起身,道:“今日多有烦劳,烨霖不甚感激,夜色已晚,愿二少爷好生休息,告辞。” 隐月自是笑得淡然客气:“三少,请。” 待得二人离开,隐月轻嗤一声,翻身上床,屋中再次弥漫起了迷蒙烟云。 …… 客栈西边的客房之中,木烨霖看着卫七呈上的与他一并被丢出了的两只琉璃小瓶,默默瞧着里边莹白色的肥硕蛊虫,微微皱起眉头,略有纠结地转身看向身边的卫七,尤带茫然地问道:“少爷我这是哪里招着那位二少爷了?” 卫七神色一正,肃然回道:“属下不知。” 木烨霖扯了扯嘴角,凝眉好生回想了一番,无奈地低声说道:“啧,这可真是……”有些头痛地敲了敲前额,叹声道,“既然那位二少爷不耐烦管了,那也只好本少自个儿忙了。” 话虽然这么说着,但是在木烨霖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困苦之色,慵懒的眉眼间锋芒暗敛,“卫七,你与卫三一同去一趟吧。” “是,主上。” 能被江湖中人尊称上一声“木三少”,木烨霖自然不可能因为离了隐月就全无着手之地,即使隐月突然袖手旁观,关于李三和方褚的过往还是在快速而清楚地呈到了木烨霖的面前。 就像原先所想的一样,李三和方褚不过都是习了拳脚的寻常人,李三生于金曲县李家村,自幼喜好拳脚,机缘入了镖局,在江湖中闯荡了数年,待磨尽了少年意气,终是孤身一人回到了村中,最后在县城寻了份公差。 而方褚的身世就没有李三这么清白了,其年少也算富贵,自幼习了诗书,也算敏而好学,然“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遭恶仆谋财害命,方褚侥幸狼狈出逃,而后落草为寇,成了山间恶匪,偶然得见归乡的陈清远,乍见其与自己一般无二的面貌,又意外得知其已然功名在身,便起了取而代之之心。 方褚既然顶替了陈清远,那么按照常理,自然是要于言行之中谨慎再三,定然不会骤然于其亲朋呲牙瞪目,然而,方褚却表现地很是反常,依照他过往在山匪中的军师之才,这般不智的行为显然很是令人费解。 再往深处探寻,便能发现,方褚实则是在见到李三之后,才骤然变换了面目,观其行事显然是恨李三入骨,那么就只能说明在这之前,两人定然已经有所结怨。 乍看之下两人毫无交集,但是往细里一分析,就会明了,一个镖师和一个山匪通常会在怎样的形势下相遇,最是寻常不过——劫镖。 而事实上也正是如此,李三最后押送的一趟镖正是被方褚所在的山匪所劫,而方褚自身也在期间被李三重伤,后被其余逃窜的山匪丢弃在了路边,若不是侥幸被路过的武林中人救起,只怕早已魂归九泉。 方褚心高气傲,却也有几分聪慧,不然也骗不过赵知县将其招为女婿,然而为匪多年,自也心中阴厉,行动间掩不去已经刻在骨中的蛮横与暴烈,在再度见到李三之后,自是害怕被其认出,其时已然得势,加之记恨之前的险些被其打杀,便一心想要置李三于死地,最终不过恶有恶报,苦果自尝。 “怎么瞧这两人也没有什么值得被人谋夺的,即使是图其血气生机也于理不合,便是寻常的江湖人也比他们要强上一些。”木烨霖翻着手中的回报,心中很是不解。 “回主上,依照对蛊虫的验看,两人应当是在数年之前就已经中了蛊。属下之前并未在李家村中发现他人中蛊,而县衙之中也未有发现。”也就是说李三和方褚很有可能是在混迹江湖时被种下了蛊。 江湖之中龙蛇混杂,对于这样两个再是普通不过的人,想要查清他们过往的明细说容易其实很难,说不能倒也简单,单看你有些什么能耐。 “卫三,再去牢中走一趟吧。”木烨霖道,“卫七也一同去吧。” “是,属下领命。” 李三的过往简单,倒也用不着刻意挖掘,至于方褚,一些不太合适用在李三身上的手段倒是不必顾忌于他。 被自家主上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思绪有些走歪的卫七立马一个打颤,不着痕迹地挺了挺背脊,小心翼翼地正了正脸上的表情,将之前那略显扭曲的笑容丢了个干净,然后不忘拉上一旁的卫三,落荒而逃。 木烨霖摸了摸扳指,眨巴眨巴眼睛,暗道他的暗卫果真没有自妇人肚中再度爬过一回?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那么近了那位二少爷,又会是什么呢? …… 不去管深藏在迷雾之中的蛊踪,金曲县中的这桩案子却已然了却,李三将那含冤数年的骸骨迎回了家中,而被判斩监后的方褚则被狱卒发现自绝在了牢中。 刘氏妇人心中无债,却终赎不回已经苍老的年岁,然即使躺于床榻,心间也自得安然。 一身公正廉洁的赵知县对着家中痛哭欲绝的妻女,则是满心愧疚。 真相大白,却无人欢喜,唯有那已然逝去的亡灵,或得以告慰。 …… 李家村的瘟疫已经过去,在一片凄凉的哀泣之后,朴实的村中乡人又恢复了往日的劳作,对于他们而言,生活便是日升月落。 此间却是已经不需要隐月与木烨霖一干人等了,几近临行,却依旧没有见着隐月周身的清冷之意有所好转,这显然很让木烨霖头疼。 独自一人的木烨霖乱无形象地枕臂歪斜在床榻之上,食指敲击着床沿,兀自沉眸静思。 半晌之后,木烨霖终于有些烦躁地翻身而起,也不理会被他压褶了的衣衫,纠结着眉头,兀自呢喃:“啧,可当真是全无一丝头绪。” 一副被难住的模样,显然有一个难题在困扰着他。 “到底是何时、何事让那人不快了呢?可真是令人糊涂啊。”听得此番言语,方才知晓,这人思虑多时的竟全然不是当前牵扯出的祸乱之事。 的确,现在在令木三少困惑烦恼的是那间木门后避而不见的男子。 起身踱步,忽而他脚下一停,却是骤然想起年前趣事,木烨霖双眸一亮,扬声唤道:“卫一。” “请主上吩咐。” “传令秘宫,速从药林取一株紫铃草送来。”思索一番之后,木烨霖开口说道。 “是,主上。” 木烨霖在又一次空寂下来的屋中,眨了眨眼睛,小声自语:“皇兄雕个木偶都能哄好了我那侄儿,这一株在外间已然绝迹了的紫铃草,应该也能投其所好吧。” 第五十二章 “卫先生。” “卫先生。” …… 正在村中做最后检查的卫七看着周围一张张带着感激和希望的朴实面庞,心中愉悦,只是神色却依旧冷淡地微微颔首。 药到病除,自是喜乐,但是最近几日,卫七的日子过得个儿却是不怎么得劲。 要说吧,卫七虽然幼年失怙,不容于旁亲,自被暗卫收养,当第一步踏进暗宫的时候起就注定了他此后的人生——为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是要说实话,除去训练的日子,打从跟在主上身边起,他的日子其实挺不错,不为生计而忙碌,也无需为银钱而烦忧,然而,这样的时日却似乎在渐渐地离他远去…… 自从之前的那一次任务失败起,卫七觉得他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虽说是保住了性命,并且还再次回到了主上的身边,但是……但是,他也无可奈何地多了一位主人。 而最令卫七默然无语的则是——他好想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儿! 要说跟了隐月之后,卫七最乐意接受的是什么,那么绝对就是一身速成的医药之术,回想自家三哥那辛辛苦苦,勤勤恳恳的二十年,卫七心中莫名的就升起了一股得瑟之意。 虽说这取巧之术犹有不足,只能使其明辨疑难疴疾,却使不得对症之药,但拜其所赐,对于那些个在炮制后面目全非的草药已然被卫七认了十之*。 于是,卫七知道前日主上送到主人面前那尤带水汽的是绝迹了的紫铃草——一叶万金难铸。 昨天,被芍药处理炮制了的是令人双目赤红的寒心莲——一片肉人白骨。 而今日…… 看着近段时日一直神色淡淡的隐月,此时那唇边不禁意地微微勾起的唇角,卫七默然泪流。 虽说主上从来不缺这些奇花异草,旷世奇珍,但是主上,您看着主人,笑得这般眉眼弯弯,当真没有问题吗? 在心中十分大逆不道地腹诽着自家主上的卫七,终于在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三日后,发现一个十分令人震惊的事实—— 他的主上正在十分认真地讨好他现任的主人!!! “……” “卫先生!”一声惊呼将神游天外的卫七拉了回来,还不等他回身,一个急匆匆地身影就霎时冲到了卫七的身边。 “卫先生,请快瞧瞧我家老爷!”来人神色仓惶地躬身请求着卫七。 “慢说。” “我家老爷刚刚忽然呕血晕厥,还请卫先生救救我家老爷!”来人正是滞留在李家村中的叶姓管家。 背着医师的身份卫七自然不会拒绝,转身跟着叶海走向了李秀才家。 …… “卫先生,不知我家老爷如何?”叶海待到卫七起身后,方才焦急地问道。 “叶老爷可是旧疾在身?” 叶海闻言并不意外,也未犹豫,回道:“老爷在外行走时,曾犯小人,一时不查落下病根。” 卫七听后心中一定,自袖中拿出一个瓷瓶:“无碍,此番叶老爷可谓因祸得福,到是能根除了这陈年旧疾。” “先生此言果真?”叶海神情激动地追问道。 卫七点了点头,吩咐说:“将瓶中的丹药喂下,明日再为叶老爷医治。” “有劳先生。”叶海接过瓷瓶,深深地躬身相谢。 …… 李家村外密林山间,隐月盘坐在一处山涧之后的石洞之中,五心向上,练气凝神,虚无的气劲,将其周身的事物都激得荡扬浮动。 双目瞌合的面庞上一片肃穆,仿若冰砌玉雕,观之令人心中生畏。 其四周方圆数里内,一个个劲装汉子具凛然瞠目,警戒地环视着寂静的山林,“嗖”的一声,一只觅食的野兔立毙在了飞镖之下,却是连飞鸟走兽也艰难靠近。 双掌同起,自上下虚合成圆,于胸前缓缓转动,周身的气息顺畅地完成回转,经脉中的元力越见澄净凝实,翻掌敛气,浮动的衣袂静静地贴服回身侧,双目骤张,眼中精光闪现。 隐月垂目,双手快速地虚掐一记法诀,而后满意地收回双手。 天边,金乌还沉浸在云层之中,只有淡淡的红光晕染了云霞,旭日将升。 洞中,隐月再次从空间中取出一粒丹药,细细一看,便会发现比之之前隐月所用的丹药,这颗丹药的色泽明显更加莹润,丹芒流转,观之非凡。 自夺舍重生至今,隐月已经将东方卿玥的这具白骨肉身将养得宜,神魂也修养得浑圆凝实,自此,借尸还魂的隐月才正真的在此间新生,可再次踏上修真之途。 药修作为修士中的一类,有别于其他修仙之人,成败不再取决于灵根的优劣,对于药修而言,更加看重的却是慧根。 人生于天地,自有天地恩泽,是以,只要神志清明自可修行,不同的只在于灵根的优劣,而隐月作为慧根九节的天灵者,即使夺舍了一具伪灵根的身体也无大碍,不过是多费些时日罢了,更何况得天之幸,东方卿玥的灵根本就不俗,也使得隐月的重修之路事半功倍。 看着手中的丹药,隐月心中无喜无悲,修真之途本就逆天而行,成败一刹,自不怨天也不怒人,然,既已摆脱了前世的牢笼,意外重生于这片天地之间,自当重临山巅,衣袂荡九霄! 心神一定,将丹药送入口中,再次瞌目运功,周身的气息越加凛冽,于此同时,林间所有的武卫皆利剑出鞘,煞气四溢,天地为之一寂,唯有流水飞溅山石之声。 红日渐升,蓬勃的天地之气喷涌而出,天地五行,日月阴阳,灵气在这一刹那,溢满天地之间。 隐月的身体在丹药的辅佐下,宛若一头巨兽贪婪地大口吞噬着逐渐充盈的灵气,将其凝成无尽的元力,源源不断地冲击着无形的壁障。 红尘、仙途只此一步。 即使这片天地远不如过去那般灵气充足,却也不妨碍隐月再次踏足旋照,事实上,重修一世,又有空间中无数丹药的辅佐,这修炼的第一步,对于隐月来说简直轻而易举,那天边的朝阳还未跳出云海,山洞前的瀑布便已然被浩大的气劲击穿了水帘。 再次张目,旋照已成。 然而就在隐月收敛元力的当下,原本清明的魂海忽然一阵昏沉,神识一顿,端坐的身子便已然前倾,毫无预兆地猛地吐出一口鲜血,额际之上冷汗淋漓! 隐月心知不妙,连忙抱守神魂,全力平息着翻涌的血气,然而阵阵的昏沉非但没有过去,连已经突破的修为也有了倒退之意,躁意突至,眼前一黑,隐月侧倒在了山洞之中。 …… 客栈中,木烨霖神色淡漠地静坐在桌边,金曲县不是什么繁华地界,因此,这座客栈便被他们一行数十人整个包下了,除了木烨霖身边的几人,其余的便是跟随在隐月身旁的东方武卫,而今夜,整座客栈显然寂静了许多。 木烨霖不知道隐月今夜究竟去做什么,但是既然将所有的武卫都带上了,显然是件让他极为上心的事情,而依照他们现在的交情,这之中的详情就显然不合适前去深究。 理智告诉他,对于隐月他应当谨而慎之,这位二少爷有着太多的秘密,即使他们之间可能有着一层血脉的牵连,但是内心之中,却怎么也阻止不了他想要靠近隐月的心情,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奇妙感觉,就像是幂幂之中早有注定,他和他理应相知相交。 诚然在起初,对于这位让人惊异的男子,木烨霖只是觉得有趣,而后因为卫七的关系而关注打探,继而发现其不同与平庸过往下的面目。 惊疑,警惕,好奇,正视,上心,难离…… 一种种情绪在心中不断转变,直到现在,心中那无法辨明的焦急,他想要靠近那个清冷淡漠的男子,即使其周身都弥漫着未知的威胁。 木烨霖知道,这份复杂的情感不是缘于那尚未明确的血脉联系,即使是毫无关联的陌生人,他依旧想要走近那人,就算是争锋相对也尤甚陌路不识。 木烨霖知道对于隐月,他有着太多的不可思议,不是没有察觉到卫七惊疑纠结的目光,但是他并不在意,因为就像卫七所猜测的一般,现在他的心中最在意的就是如何继续“讨好”隐月,他不想要现在这种仿若路人的疏远。 他不知道这种难以掌控的情绪究竟从何而来,但是内心中却奇异地没有丝毫想要遏制这个堪称荒谬念头的想法,就像是冥冥中有一种声音在告诉着他,靠近,靠近,靠近他,然后……牢牢地抓住他! “唔!”忽然心中一痛,木烨霖抬手抚着心口,呻吟一声。 这突如其来的心悸,不是存在他的*之上,却较之真正的尖锥刺心,更加痛彻心魂。 从未有过的虚幻之痛,却清晰地传递着一个令木烨霖瞠目欲裂的信息—— 隐月出事了! “主上!”卫一、卫三等人在木烨霖痛吟之时就现身在了房中,然而心中焦急的木烨霖全然没有理会暗卫们的惊呼,站起身来,在一众属下的担忧中豪不停留地跃出窗户,跟从着心中那隐隐的牵绊,飞快的隐没在山林之中。 “大哥!”刚刚破门而进的卫七神色惊慌地看向卫一。 卫一看了眼卫七,而后便追着木烨霖的身影跃出客栈,而其余的暗卫也都不约而同的跟随着同伴一同消失在雾气之中。 最后留在客栈中的只有卫七以及卫三。 卫七茫然地看向卫三,口中喃喃地唤道:“三哥?” 卫三看着神情落寞的卫七,很是不忍地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没事的。” 卫七心中苦涩,却也自知当会如此,即使往日兄弟间再怎么嬉戏打闹,但是依照他现在这样诡异的身份,定然是不会被允许跟随在主上身边的,更不用说是这样情况不明的情景之下,就连一人独处都不被信任。 …… 木烨霖身形犹如鬼魅般穿梭在山林之间,在雾气弥漫的树林中,连东南西北都失去了辨识的能力,然而木烨霖却分不出半分心神,唯一在做的就是跟从着内心的指引,向前,向前,最后到达那人的身边。 “呛!”兵器碰撞的声音忽然响起,在木烨霖击飞一个袭到他身前的武卫之后,又有数个身影拦截在树林之间。 木烨霖眼中煞气四溢,毫不留手的将武卫击伤在地,然后更加快速地向着远处隆隆的瀑布跃去。 稍后方才赶来的武卫被同样追到此处的暗卫拦截了下来,一时间兵器相交之声遍布林间。 木烨霖在瀑布之下站定,而后便飞身冲进水帘之中,刚一进入就被残留的元力逼退一步,皱起眉宇,翻掌击散洞中强劲的气息,不做停留,瞬间蹿进深处。 “隐月!”来到石洞深处,见到倒地的身影,木烨霖心中一滞,小心地将他半揽入怀,微晃,全无反应。 见隐月当真昏迷不醒,木烨霖赶忙将其扶正,仔细着将内力缓缓输进隐月体内,不过几息之间,木烨霖就皱着眉,收回了贴在隐月背后的右手,将隐月重新揽在胸前,而后从暗袋中取出一瓶白瓷,将它送到隐月双唇之间,缓缓将淡青色的液体倒入他的口中,运力使其咽下。 卫一赶至木烨霖身前,见到身形狼狈的隐月,眼中不禁带出了惊诧之意:“主上,东方一族武卫尽以制下。” 木烨霖再次探试隐月的气息,见那翻涌的气劲在药效下渐渐平缓,方才松了口气,俯身将隐月双手抱起,神色冷沉地令道:“带回去。” 第五十三章 回到客栈后,木烨霖神色沉冷异常,他将依旧昏迷的隐月安置在了自己的客房之中,而后便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内里探进隐月的身体里面,仔细地检查着每一个地方,然而他很快就发现自己的内力宛若泥牛入海,全部被隐月体内的力量瞬间吞噬,不留一分一毫,他神情一凛,果断地收回内力,直起身来,定定地看着面前面色惨白的男子,漆黑的眼眸中,惊诧、迟疑、冷酷……各色感情纷杂,然而就在将要凝结的刹那,他垂落在身侧的右手却忽然无意识地抬起,无声地附上了他左侧的胸膛,掌下起伏的鼓动异常鲜明。 神思莫测的木烨霖骤然心头一震,烦乱的思绪忽然间拨云见月,一片清明。 敛目放松,无声的自嘲般轻笑一声,木烨霖觉得自己当真是魔症了。 俯下神来,静静地伸出手,附上隐月的脸颊,他不知道这人究竟有何神奇之处,竟然在短短的时日内,将他影响至此,他们甚至都算不上相识,但是在他将要放手的一瞬,心中涌动的那一份生疼,却清晰地点名了心底的悔意。 他要救眼前这人,无计任何代价! “日后你我注定纠缠难明,是否?”我未曾相识的表弟。 收回手,木烨霖再一次取出一只瓷瓶,将其中的绿液缓缓喂入隐月口中,看着他气息恢复平和,木烨霖方才起身走到桌边。 他挽起衣袖,将自己的右手食指抵在左手腕间,自左而右,神色无波地看着腕上逐渐出现的一条殷红,继而湿热的液体蜿蜒而下,尽数流进了早已等待在位的茶碗之中。 在他不知道的背后,床上的隐月已然无意识地渐渐皱起了眉头。 …… 因为隐月忽然受伤,木烨霖在店家惊喜的目光中下令继续逗留,而隐月在清醒之后,则神色漠然地静静注视着床前一脸苍白的男子,而后默默起身回到自己的客房,闭门养伤。 此间,两人具是相顾无言。 当隐月再一次巩固修为的时候,突破时那股莫名的压力再一次降临。 隐月此刻神识昏沉,周身已然尽皆失去了感知,仿若又回到了前世将要身死道消的时候,茫茫然而又清晰异常。 …… 终年常青的药王山中有着一脉药修传承,炼丹活人,名声赫赫,寻医求丹,络绎不绝。 百草殿前门人齐立,浅青的衣衫在猎猎的山风中上下翻飞,尚还稚嫩的门人弟子脸上都充盈着好奇与兴奋,衣着精致些的弟子则喜悦、妒忌各有不一,坐在上首的长老们则面带欣慰之意,具是含笑浅谈,最中居坐的中年男子更是满脸喜悦。 钟鼓三响,中年男子长身而立,扬声道:“今日吾之幼徒,得大道庇佑,幸成元婴之境,吾心悦之。” 话落,门人弟子具是齐声而道:“恭贺掌门。” “清月上前。” 亲传弟子之中走出一人,身形直挺而颀长,长发盘玉冠,银锦罩翠衫,行进见流水行云,眉宇中风光霁月:“徒儿清月,拜见掌门。” “好。”药王门掌门看着自己形容风流的弟子,心中自得,畅声而道,“吾门六十七代弟子清月破丹成婴,今行结婴大典……” 立于场中,躬身领赏的男子正是今日这举派相庆的大典的主角。 清月没有俗名,乃是被掌门于山中救回的弃婴,因是木灵根且满慧根,极其符合本门功法修行,自幼被掌门收为亲传弟子。 而清月也没有令门人失望,双十结丹,百年成婴,谓之天骄。 …… 百年已过,一日一青衣小童匆匆而来:“禀真人,掌门传召真人前往百草殿。” 清月闻言,放下手中的玉简,起身而去。 刚至殿中,就有一橙衣妇人神情激动地惊声呼唤:“吾儿!”在她的身旁是一面容冷肃的中年男子,虽不同于身边起身而呼的妇人,却也自他进殿之时起便双目紧紧地盯着清月。 清月脚步微顿,神情淡然地先行拜见师尊。 药王门掌门令其起身,而后看着清月,言道:“吾徒,此为太虚门执法长老烈阳道君和其道侣璇紫真君。” “清月见过道君,见过真君。” 清月话落,璇紫真君便已然泪盈于睫,颤抖着丹唇,呜咽难言。 烈阳道君几不可查地微颤道:“起身。” 清月迟疑地看向掌门,但见掌门轻叹一声,徐徐道来,原是烈阳道君竟言清月乃是他与璇紫真君的血脉骨肉。 在震惊之中,由掌门施法检验了三人的精血传承,结果果然是嫡传之亲,见此结果,璇紫真君再难压抑,哀泣一声,将脸面掩在袖中痛哭失声。 烈阳道君自也是眼中颤动,紧紧地抿紧了双唇,神色紧绷。 修行之人难有子嗣,对于失而复得的孩儿,烈阳道君和侣璇紫真君自然珍而重之。 于是在天资聪慧之后,提起清月又多了一个名声——出身名门。 作为药王门掌门亲传和太虚长老血亲,清月所享有的丹药、法器简直羡煞旁人,在这般雄厚的背景之下,清月不出意外的成功晋级出窍,炼神还虚,成为清月真君。 在大典之后,由璇紫真君做主为其结下了一段姻缘,正是清妍出尘的道修仙子。 在无尽的恭贺声中,清月真君迎来了与仙子的双修大典,然,就在这无尽的喜悦中,忽然异变突生,原本应该高朋满座的喜宴忽然间变成了尸山血海,待清月真君醒神之时已然是死寂一片,无尽的血水染红了白石青砖,尸骸残肢间是一张张熟悉的脸庞,看着这片人间鬼域,清月真君几欲癫狂。 师门被灭,双亲遗逝,道侣失踪,各种噩耗纷至沓来,直将清月真君逼的双目赤红,血泪蜿蜒。 他怒,恨意滔天! 恨那背叛师门的无耻之人,恨那不知所踪的修罗血手,更恨自己道浅无能,苟延残喘! …… 惨案过后数百年间,清月真君隐藏于深山之中,疯狂修行,誓要报得血海深仇。然而当他真的直面仇寇之时,才发现自己是多么可笑、天真,合道道君,他不过一区区还虚真君凭什么报仇? 惊骇之后,悲愤欲绝,不过区区真君,就算终于找到了仇人又能如何,血仇难报,天道不公! 最终清月真君并没有身死道消,只是被废了修为之后,丢弃在了深谷之中,而就在这里,他竟然意外的遇到了早已失踪的仙子,在仙子细心的照料下,清月真君的伤势终于慢慢好了起来,而令他惊喜的是,仙子并没有嫌弃他已经是废人之身,依旧愿意与他结缘,只希望他能忘记仇恨,放下过去,于她留在这深谷之中,做一对隐世夫妻。 忆起百年之前尸骨成山的双修大典,想到仇寇离去是那仿若是看一介蝼蚁般的轻蔑神色,清月心中怒焰滔天,恨不能绝! 然而下一刻,立时因为牵动隐患,而咳嗽不断,继而颓然,方道此时已然废人之身,又何以报仇? 想到至今唯一留在自己身旁的仙子,清月恍然想到,不若就留在此谷…… “滚!” 一声怒喝骤然响起,静谧的小谷,温馨的林屋,懦弱的男人……所有的一切都立时化为齑粉,消散于天地之间,所有的景象瞬间回归混沌。 现实中,原本神识混沌的隐月骤然睁开双目,红唇勾笑,然双目幽深,如万丈冰川,寒意凛然。 喜、怒、哀、思、悲、恐、惊! 好大的手笔,好狠的心思! 隐月松开盘坐之势,落地走到桌前,取出茶具,姿态轻慢地为自己沏起了清茶。 慢慢地回想着之前的幻境,隐月讽刺地饮尽杯中的茶水。 就连经过天劫的修士都难以分辩的幻境,正真是厉害的紧啊,只是……这幻境中的内容着实蠢钝了一些。 师尊爱惜,长老寄望,同门敬重,得窥大道?简直笑话! 他的确是被捡回药王门的弃婴,但是不是被掌门救起,而是被一将死的外门拾回养育,自幼便是药王门的杂役。 他的确拜得掌门为师,但是却是因一身根骨正合一邪典中的主药,即使当真修炼迅速,但是却是被当作是灵药饲养,只待时机到时,取婴炼丹。同门之中更是各色倾轧,只为那更加丰厚的修炼资源。 双亲寻至,怜爱疼惜,道侣娇媚,福缘无双?滑天下之大稽! 他的确有父烈阳道君,得母璇紫真君,然,本就燕雀分飞的道侣,又怎么会记得起百年之前,已然舍弃了的那一丝血脉? 仙子绝艳,肤白容美,媚眼红唇,呵气如兰,步履轻移,环佩叮当,声若凤雀,笑如春花,一影一形,*蚀骨,然,她思的是他的元神,想的是他的血魄。 双修大典之时,的确是尸横遍地,血流成河,但是,下手的不是所谓的仇寇,而是他清月! 师尊,双亲,道侣,皆想要他一身入药入腹,本是道修正途,却偏偏做着魔修的勾当,既然为求飞升,他们不念人伦之情,堕入那无边的魔域之中,那么作为弟子、人子、外子,不若就助他们“超脱”大道。 清月一生,不求人,不怨人,也同样不饶人。 父母之恩,师尊之仁,同门之义,这些他不曾拥有,也绝不会奢求,更不用说是在虚妄中沉沦。 莫说他没有,就算他真尝过世间情味,也绝不承认那幻境中的懦弱男子会是“清月”。 当为天骄,便百尺竿头,昂首窥天,举步大道。 当困泥泽,心若翔龙,身如猛虎,一眼望前,即使鲜血淋漓,也当步若山岳,罡风难消! 当真若恨,便恨得惊天动地,即使不得轮回也当无悔! 胜而骄,败则馁,这样的废物,永远不会是他! 清月无悔,隐月无心,这便是本心。 就这样拙劣的手段,就想要阻碍他的道途?简直是妄想! 忽然,他饮茶的手突然一顿,抬手磨蹭着嘴角,而后举置鼻间,轻轻嗅闻,似乎依旧能清晰地闻到那生灵之血独有的腥味。 木烨霖。 隐月口中意味难明地呼唤着。 就如同当日木烨霖所想的一样,对于两人的关系,隐月也很是清楚——敌友难明。 作为曾经的修士,就算是夺舍重生,他依旧有着前世的骄傲,对于此间的强者,他防备着,却从未重视,只要活着,终有一日他当凌驾世间! 但是意外而至的那人却如一团迷雾,好似一目了然,却又虚茫地隐藏在朦胧之中,他看不清,下意识地戒备着,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却救了他。 先前隐月还不明白心中的谨慎究竟是什么,但是在将他救起之后,那层遮掩的雾气渐渐就已经开始消退了,他从未想到在一个断绝了修炼之法的凡俗的世界,居然还会有人身藏灵气,还是如此的浓郁,就如同那天材地宝一般。 木烨霖没有修行,这一点隐月很是清楚,那么这一身的灵气当是生而有之,谓之天赐,若是生在修行世界,便是人形药宝,修行的残酷,早已经泯灭了许多的人性。 一如当年的清月,一身天恩,却因而丧尽了天道人伦。 幸而木烨霖生在此界,得天之赠,当为天骄。 但,现在这个世界意外地多了一个他,一个染尽血色,还魂而生的药修…… 隐月缓缓磨蹭着手中的瓷杯,双指一紧,手中精美的瓷杯就已然碎裂而下,叮当作响,就如同那人一般,只要他想,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让那人飞灰湮灭。 他不信能用灵血救他的木烨霖会没有发现他体内炼化灵力而成的元力,他不明白木烨霖究竟是为什么才会做出如此愚蠢至极的决定,救一个活下之后,会反噬自己的陌生人? 隐月自知不是好人,然那木烨霖也一望便知不是良善君子,所以他不懂。 即使当年自己也被人当作是天材地宝圈养,但是却也并未有多恨,之所以屠尽他人,只是因为他还想活着,而为了实现这一愿望,那些想要吞食他的人自然要消失不是吗? 所以对于木烨霖他没有什么感同身受的慈悲心思,没有实力,只有任人宰割。 他不入魔道,却无心冷情,当情势所逼之时,从未手软念情,恩情,他记下,却不一定会在意,他的心中从来都只有自己。 现在显然自己已然陷进了一番算计当中,他应当竭尽全力恢复自己的修为,但是当这一条捷径清晰的显露在自己眼前,隐月却忽然发现自己迟迟无法踏足。 木烨霖…… 再一次轻念着那人的名字,隐月眼中晦涩难明。 忽而拂袖起身,望着一个方向,启唇而笑,他隐月最在意的就是自己不是吗?那么心有所碍,自当遵从,吾辈修士,当随心自在。 这个被算计着却又有着眷顾牵绊的世界,当真很是有趣。 作者有话要说:传统道教修真境界分为四大境界,分别是炼精化气(筑基、开光、融合)、炼气化神(心动、金丹、元婴 )、炼神还虚(出窍、分神、合体)以及炼虚合道(洞虚、大乘、渡劫)。——百度 境界划分 修真:筑基、开光、融合、心动、金丹、元婴、出窍、分神、合体、洞虚、大乘、渡劫 修魔:聚气、炼体、凝元、意欲、吞噬、魔婴、出窍、离识、合体、碎虚、大乘、渡劫 修妖:聚灵、通智、锻体、炼骨、妖丹、化形、凝魄、神游、淬体、练虚、大乘、渡劫 修佛:聚元、脱凡、元心、意散、明心、舍利、魂动、太虚、清灵、通虚、大乘、渡劫 修冥:灵动、开灵、魂丹、心炼、灵噬、凝体、凝魄、炼魂、煅体、归虚、大乘、渡劫 修仙:地仙(散仙)、天仙、灵仙、真仙、玄仙、金仙、准圣(大罗金仙)、圣人(混元大罗金仙) 注:修真每个阶段又分为初期、中期和后期 ——百度 据上面所述: 炼精化气(筑基、开光、融合)——修士 炼气化神(心动、金丹、元婴)——真人 炼神还虚(出窍、分神、合体)——真君 炼虚合道(洞虚、大乘、渡劫)——道君 第五十四章 日升月落,两日的时间眨眼而过,封闭了整整两日的客房木门在同一时间开启,两双同样风华恣意的眼眸,无声地交汇在了一起,平淡无波的黑沉之下,好似清澄无垢,却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诡秘无踪。 “许久未见,二少爷可是安康?”在短暂的静默之后,木烨霖淡笑一声,慢声问道。 隐月眨了眨眼,同样嘴角含笑:“幸得三少相助,隐月自是安然,在此,且先行谢过三少。” 木烨霖也不避闪,收下了隐月的一记谢礼,而后便相互颌首,各自前行,此间恩义,不轻不重,仿佛二人之间当真就是一次再是寻常不过的援手,“施惠无念,受恩莫忘”言浅而意深,或许谁都明白,但是却有着各色的实践。 既然木烨霖和隐月都已经无事了,那么已经耽搁了的行程自然也将继续下去,再一次行进在山林间的,依旧会是结伴出游的至交好友,只不过在这一行之中还添加了生人。 “卫先生,因着叶某拖累了你们的行程,叶某当真是怀愧万分。”叶老爷虽然依旧一脸病容,但是较之先前,显然已经精神了许多。 “叶老爷言重了。”正在为他探脉的卫七闻言,抬头而道,收回手指,对着候在一旁的叶海微微颌首,“你家老爷已经无碍,不过耽搁久了,到底还是伤了身子,以后当好生修养。” 无论是叶海还是叶老爷闻言具是一喜,本以为是在劫难逃,谁知峰回路转,得遇贵人不但是大难不死,连多年的顽疾都得以摆脱,当真是令人欣喜不已,叶海一鞠到底:“在下谢过卫先生的再造之恩。” 卫七面色坦然地接受着暗处自家三哥幽幽的目光,一把扶住想要效仿叶海的叶老爷,而后扶起已经泪盈于眶的叶海,安慰道:“俗语有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叶老爷常年行善,自得天佑之,卫某不过是恰逢其时。” 说完后,便起身离去,徒留身后已经激动难言的主仆二人。 原来这跟随着隐月一行离开金曲县的正是被困在李家村中的叶氏行商,原本没有任何交集的两伙人,之所以会行至一起,却是因为叶老爷的一个请求。 …… 当隐月一行收拾得当,即将起行之际,已经能够起得身来,却依旧行动不便的叶老爷,就在管家的帮扶下,寻到了他们的面前,在见过隐月这位卫七明面上的少爷之后,便颤巍巍地躬身见礼,先是真诚地感谢隐月一行的仁善,而后方才言道自己所求。 叶老爷祖上虽是商户起家,但得时运所眷,几十年间便挣得了一份令人艳羡的家业,而后其子孙也很是能耐,等到叶家传承到叶老爷这一辈,虽然依旧称不上是名门世家,却也是一方的大户。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叶家虽然不缺华服珍馐,但是于香火之上却是出了大事,叔伯子嗣艰难,而兄弟无嗣早逝,而自己至今唯有二子,而唯一的嫡子却常年卧病在床,药石难医,其病之古怪,让众多名医皆是束手无策。 而先前他们之所以会被困在偏远的李家村,正是因为叶老爷想要为嫡子寻医问药,谁曾想却险些丢掉了自己的性命,在意外遇到卫七之后,见其医术了得便不禁动了延请的心思。 说到自己常年卧床不起的嫡子,叶老爷心中苦痛,就连原本尚还有些血色的脸庞霎时间便苍白了起来:“叶某原也是偶然闻得有名医隐世,方才寻觅至此,怎知不但传闻有误,就连自己都险些送了性命,现如今得二位公子恩情,不但免了病疫之祸,更是遇得卫先生,连那多年顽疾也眼见着康复有望,叶某心中不甚感激,然,请公子看在叶某爱子心切的份上,原谅叶某厚颜相求,但请卫先生能随叶某一行,出手救吾儿一命。”说完挣扎着便躬身而拜,久未起身。 已然和叶老爷接触过的卫七,在见到叶老爷来时便心有所感,但是当他真的将话说出口时,卫七还是被吓了一跳,虽然他一片慈父心肠,但是要说这样就能感动到座上的两位,显然是不太可能,莫说是主上二人,就算是卫七自己也是不在乎的,世上可怜之人众已,他不是最可怜的。 然而这一次,卫七意外的失算了,在问明了叶宅所在之后,木烨霖和隐月,都未对此事表示反对,于是在一片迷糊之中,卫七也未做推辞应下了这次求医,言道且先去一看。 其实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虽然隐月和木烨霖都没有什么明面上的不同但是,在这之后显然是不能如先前一般的悠闲游行了,不管是心中思虑什么,他们都需要一些时间,而叶老爷不过是幸运地恰逢其时罢了。 …… 等到终于到达临城之后,隐月一行被叶老爷热情地邀请到了叶宅,观其外貌,除了不能挂“府”外,即便是一般的六品官员都难有这般宅第。 对于叶老爷突然回来,叶家的下人显然很是意外,在叶管家的一声呼喝后,却也快速地忙活开了,看着数个下人分别跑开,不用多想便知道定是去通知家中的主人了。 果不其然,还未等到隐月他们走到正厅,就有一急匆匆地脚步声,自他们身侧传。 “父亲。”一身着绣竹水蓝色长衫的青年男子近得屋来匆匆赶到叶老爷的身旁。 叶老爷看着来人,却是神色淡淡,倒是未有寻常人家父子间的亲和,却也不显厉色:“今日府中得迎贵客,隐公子、木公子、卫先生乃是为父之救命恩公。”而后又向着隐月几人介绍,“这是叶某的二子。” 男子,也就是叶老爷之子闻言,立时向着隐月几人见礼,口中道:“小生叶顺廷见过隐公子、木公子、卫先生,谢诸位予家父的援手之恩。”眼中带着真诚感激之意的青年,不过束发之年,虽赞不了昳丽风流,却生得很是端正,配上一身疏朗的书卷之气,倒也称得上是君子端方。 “二公子请起。”说话的是一直跟在隐月身后的卫七,对于隐月和木烨霖而言,这叶家的琐事尚入不得他们眼中,心中思量的莫不过是彼此罢了,不过是各有默契,若是不想互为仇寇,那么此时他们还是得再静上一静…… 叶顺廷虽然已经有了功名之身,但是却不是那“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苦学之人,早早接触了外界,自也有着几分眼色,金银难养玉之瑞丽,在他眼中,周身显露着矜傲之意的木烨霖和隐月显然不是一般的富贵公子,因而面对三人中回应自己的是站位最次的卫七,心中也未曾羞恼,就如同一路之上,叶老爷从未擅自上到隐月二人跟前一样,不过是“身份”二字。 叶顺廷自此也不会木纳地累言依言起身后便利落的垂首退至叶老爷的身后,父子二人一同引着客人继续向着正厅前行。 …… 木烨霖和隐月原本不过是随意打发行程罢了,但是显然叶老爷对于他们一行很是上心,当夜便摆下了一场迎客宴,而这一桌围坐之后便清楚地显现了叶家的人丁不兴,席上不过五人,除去隐月三人,正真上了桌的主人家竟是只有叶老爷和先前见过的叶家二公子叶顺廷,长子垂危,幼子无继,也难怪叶老爷这般心焦。 桌上菜色琳琅,美食珍馐,玉液琼浆,倒也称得客乐主欢,宾至如归,等到乐者止乐之时,外边已经夜色暗沉。 正行走在游廊之上的隐月忽然间向着远处的一方望去,但见白色的山石在月光下泛着清冷之色,隐月敛起眼睑,将本就狭长的凤目拉出了更加危险的弧度。 “二少爷这却是在看着什么?”一直行走在隐月身旁的木烨霖忽然出声问道。 隐月收回目光转头看向身边的男子,而后将目光锁定在了那顾盼生辉的双眼,这一双深沉的眼中带着天生的戏虐风流,若是主人愿意,那么顷刻间它们便能勾魂摄魄,不同于在世人眼中的君子模样,在月下相见之时起,隐月就知道这是一个肆意而妖异的男子,就如同即使慵懒小憩是也退不去的轻慢,永远的高傲而自信,苍生为子,吾执棋,何等熟悉…… 忽然不知想起了什么,隐月神思一转继而对着侧首向着自己的木烨霖缓缓勾唇而笑:“不过一鼠辈。”延绵在两人之间无形的屏障在这一刻忽然浅薄了些许。 木烨霖心有所感,眸光一闪,同样注视这隐月淡漠的眼睛:“鼠辈?” 隐月不知从何处取出了搁置已久的玉扇,半敛着面庞,难得学着木烨霖往常的语调,反问道:“不然,三少以为何?” 木烨霖闲适地放松了身子,不经意地扫视过游廊外的假山,收了自身的三分慵懒,带着身边之人周身的淡漠,缓缓吐出一词:“蝼蚁。” “蝼蚁?”隐月再次侧首,“三少高见。”说罢,再不做停留,轻摇着琉璃玉扇向着远处的灯火而去。 “卫七可是安心了。”留在原地的木烨霖未曾继续跟着隐月离开,而是出声问起了同样留在游廊之中的卫七。 “主上。”对于木烨霖的问话,卫七只是恭敬地唤了一声,再无其他。 对于隐月的危险,卫七等人早就了然于心,但是作为主上的属下,他们能够劝谏,却无权阻挠,既然主上已经决定的要和那人同行,那么他们唯一会做的就是竭尽全力护卫主上。 “其实,我与那位二少爷真的很像,不是吗?”木烨霖对着隐月消失的方向,语带莫名地仿若自语。 卫七静默,其实要说两人相像,卫七是不认可的,虽然在某些时候,两人的确同样的睿智强大,冷漠无情,但是对于主上卫七即使知道他并非外人眼中的三少,暗卫,作为主上的刀兵跟随在主上身边,行走在黑暗之中,所见的唯有阴谋与杀戮,即使如此对于主上他们也唯有敬重。而对于那位主人,卫七的心中只有惊惧,并非因为感情,而是在感官之上,即使如今他披盖着药师的皮囊,置身烈阳之下,也依旧只觉得周身寒凉,主上虽然同样出手利落,不留后患,但是却不会像主人一样,每每只要一有动作,就会令人毛骨悚然,心中惴惴。 所以卫七一点儿都不觉得木烨霖和隐月有任何相像! 然而,卫七有怎么会知道有些人所谓的相像,不是外在的血肉皮囊,也不是善变的脾气秉性,而是刻在灵魂深处的本质。 而木烨霖和隐月,最大的相像之处,就在于——唯我、自私! 有人说,太过相似的人不是就成知己,就是互为死敌。 木烨霖或许还为发现那被七情六欲包裹着深深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本质,但是当他遇见同样的存在时,就会在灵魂中的产生波动,使那原本沉睡的种子生根发芽,继而在未来的某一天拨云见月! 在隐月看向他的那一眼中,木烨霖感受到了一股傲然,那不是往常在那人身上萦绕不去的清傲,而是一种……一种人定胜天的桀骜,那是终有一日执掌权柄,睥睨天下的昂扬斗气,那神色太熟悉了,因为,它曾是过去的木烨霖。 在那一瞬间,木烨霖忽然就知晓了那人的想法,隐月想要与自己“争”,不为死敌,不用诡计,甚至是互相保全,但是在最后他们还是要“争”! 未有胆怯,对于这样的感知木烨霖心中突兀地生出一股愉悦,那是至今唯一与自己一样的异类,而他们之间甚至还有着未知的牵绊…… 就如同卫七想的一样,过去的隐月虽然生活在红尘之中,但是他却没有多少人味,而当他决定要与自己一“争”的时候,那包裹在他周身的无形隔膜忽然就破碎开了,即使更加危险,但是却也鲜活了许多,不知是否是错觉,在先前那人举扇无声轻笑时,他的左胸鼓动的愈发厉害了…… 深吸了口气,木烨霖对着一方吩咐道:“跟上去。” 无人回应,但是若是暗卫们现身,就会发现余下的暗卫各自调整了蹲守的位置,重新构成了一个防卫圈。 不错,虽然不尽相同,但是却也中了十之*,隐月之所以忽然转变了态度,是因为他忽然想到,这一世的他已经不再是上一世的自己,随着那界的覆灭,他的前世可谓已经恩怨全消,在这陌生的人世,此时的他其实和木烨霖这位天之骄子相差无几,他或许可以蔑视所有的武者,那是因为生为修者的他注定要远胜于凡人,但是木烨霖这人,却显然不在凡俗之列,他有着药修的手段,木烨霖却也身负莫测的能力,正真比拼起来,他们二人究竟谁胜谁负,其实未必会有定论,这个世间,天道混沌,大道未明,所有的窥视都无法使得,或许这一刻他自己就在劫数之中,也不过是苍天浩渺之下的一介蝼蚁! 过去他将木烨霖放得太低,也看得太轻,再回首,隐月心中讽笑,笑自己竟也蠢钝至斯。 再活一次,他依旧只能从头再来,唯一不同的就是他有着前一世留下的经验与财富,而它们可以使自己更加稳健地迈步大道,而在那之前,只要未曾再次凌驾这方天地,他隐月便也只是一介蝼蚁! 这一刻,已经回到房中的隐月盘膝而坐,原本动荡的元力也在一次次的吐纳之中渐渐平和了下来,天边似有隐雷暗动,屋中隐月浅勾无声嘲讽。 …… 书房。 叶老爷看着叶顺廷将李家村之事细细讲明,而后说道:“此番为父险入鬼门,幸得卫先生妙手回春,最后,为了你大哥,为父也只得厚颜将其请入家中,你且放下手中之事,定要将两位公子和卫先生安置妥当,万不可怠慢。” 叶顺廷欣然应诺:“孩儿省的,父亲放心。” “唉,那卫先生只是区区小技就能使为父陈年旧疴药到病除,辉廷此次或许有望。”叶老爷看着身前已经与自己等高的庶子,不由得想到那由于常年病困而瘦弱异常的嫡子,不禁长叹一声。 叶顺廷见此,上前一步,执起案上的瓷壶,缓缓地将茶水沏满,端至叶老爷手边,垂首安慰:“大哥吉人自有天相,卫先生有此大能,定会解兄长之困,父亲且安心。” 叶老爷端起茶杯,恰一口清茶:“但愿如此吧,你且回去休息。” “是父亲。”叶顺廷站在书房之外,望着禁闭的木门,神色莫明。 第五十五章 今日叶宅宴客,前院自是灯火通明,酉时方才散宴,叶家的下人自是清楚,此次的客人定是极得家中主人看中,熄灯之后,虽不敢私下言谈贵客,却都不禁在心中各有思量。 通往后院的游廊之上,一个纤细娇小的身影步履匆匆,却未曾发现一道身影无声地坠在其后。 后院之中,跳跃的烛火照亮了一间精致的屋舍,平整锃亮的铜镜印着一张清丽的容颜,未曾浓妆艳抹,然其自有一番风韵,已是徐娘半老,却看似不过花信年华。 “夫人,可是要歇息?”侍女红莺为她披上外衫,弯腰问道。 妇人褪下手中的金饰,由着丫鬟替她洗漱:“今日老爷怕是要歇在主房了,便歇了吧。” 叶家虽说是大户人家,但是主人家的人口却也简单,叶老爷年过不惑却也只有一妻一妾,除去发妻留下的嫡子,还有一双庶出的“好”字。 叶老爷发妻早逝,却并未再行续娶,因而这叶家的后院之中只住着叶老爷早年纳的一房妾室,以及其女,而这妇人便是现在叶家后院的主人——二夫人周氏。 侍女红莺为周氏卸下鬓间的金钗,看见一旁候立的丫鬟向其请示,便对着周氏躬身禀报:“夫人,红鸽回来了。” 周氏闻言,便挥退了正要为其净面的丫鬟,起身走到绣榻,侧身坐下:“令她进来。” “是,夫人”候立着的丫鬟得令立时应是而去,不多时,便见一个衣饰与红莺相似的侍女进得屋来,“红鸽见过夫人。” 周氏转头看着红鸽,问道:“前院如何了?” 红鸽起身回道:“回夫人,前院的客人已经在客院歇下了,便如老爷所言,这一行人当是以两位公子为首,恕红鸽眼拙,远远看着,那身衣衫当是名锦所制,其上的绣活针脚却缜密,精致秀巧,一眼便知出自大家之手,言行之间未有失礼,却是不同于过往之宾客,一众随行竟都是有些功夫在身的,红鸽目浅,只觉当是大家公子。” 周氏虽然是这后院的掌事人,但是在没有女眷的情况下,作为妾室,即使被称作一声“如夫人”,却也没有代替女主人宴客的身份,而只接待男客的情况下,一应事宜也都由管家掌事,因而,即使周氏能知道今日接待了些什么人,却终究是见不得外男的,于是,当她想要更详细一些的消息时,就只能依靠身边的下人前去打探,而红莺与红鸽就是其中最得力。 言行举止、衣食住行能看出一人的出身与身家,虽不能铁齿,却也不会失之远矣。能养得起绣工,遣得了护卫,骑得出骏马的人家,自然当得起一声“名门富贵”。 周氏整理着前前后后得到的消息,对于此次到来的客人便有了大致的了解,而后她忽然不知想到了什么,对于红鸽口中的“大家公子”轻嗤一声,口中低喃一句,神情怅然若失,而后接着问道:“可瞧清了那位药师?” “瞧见了,却是不及而立之年,瞧着甚是年轻。”红鸽仔细回忆着在宴席之上卫七的面容,“却是不知他究竟是何身份,先时以为当是那位隐公子的门客之流,但是对着另一人也甚是恭敬。”最后红鸽将隐月三人在游廊之上逗留之事一一道出,“奴婢观之,觉得老爷对其甚是推崇,应该是有些能耐的。” 周氏看着红鸽有些迟疑的神情,轻笑一声,道:“你若是见过那些江湖人,便知所谓的‘年轻’是个什么模样,而能称得上是药师的人是有些能耐,但是却也算不得准,罢了,知晓了这些也就够了,伺候着安歇吧。”说罢就从绣榻上起身,再次坐到了梳妆台前。 “是,夫人。”红莺和红鸽对看一眼,同时福身行礼。 放下帐帘,吹灭了烛火,红莺二人退出了里间。 对于周氏这位二夫人,即使是红莺和红鸽这样作为心腹的侍女也是有些看不透的,话说“娶妻娶贤,纳妾纳色”,然而,周氏虽然是叶老爷的妾室,但是却没有半分妖娆之色,行事气度较之于其他人家的正房夫人,周氏也不差分毫,还犹有过之。瞧着实在是不像是个做人妾室的,那一身的端庄就如同话本中那些书香门第中娇养的高阁小姐,或许就真如老仆们所说的——这位二夫人乃是一遇难的大户千金,为了报答叶老爷方才委身做了妾室。 不知道其他人是否相信,但是红莺和红鸽却是相信的,做为贴身伺候周氏的侍女,她们时常能在言行间瞧出周氏的不同,在这侧院之中的规矩,比前院还要严苛和繁琐,更不用说周氏那让她们完全迷茫的眼界,就如方才那句难以捉磨的低喃——他们又怎么及得上,那处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她们不知道周氏口中的“那处”是什么地方,也不晓得那“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又是何等风姿,但是就今日看见的两位公子,便是她们所见过最是俊美的,那一身气度着实令人心折。 不单单是见识,就连周氏的想法,也是她们所不理解的,作为周氏的心腹,两人自然是知道周氏的手段的,她们可不认为周氏会是一个好性的女子,能大度到将家业拱手相让,但是这些年来,她们却从未见到周氏对着大少爷动手,就连想要对他不利的想法都没有,如若不是大少爷忽然患病,这叶家哪里还有二少爷的地儿? 虽然大少爷常年卧病在床,但是却当真不是周氏的手笔,而且数年以来周氏从未抱怨,更是和叶老爷一同为大少爷延请名医,名贵汤药也毫不吝啬,就连叶老爷也赞她一副慈母心肠。 今日,见到老爷请了一位药师,二夫人竟也不急,好似一点儿都不担心一般,可是就连她们这些做下人的都清楚,在老爷心中,唯一能继承家业的就是嫡出的大少爷。 …… 主人家既然已经设宴热情招待过了,卫七作为被延请的主要目标,自然不好懈怠,当然最关键的是主上已经明确的表示先前他们拖延行程的原因已经不需要了,也就是说他应该快速地解决掉叶家大少爷的病,而后他们就能继续上路了。 即使现在他的主人和主上之间的气氛很微妙,但是……算是和解了吧…… 卫七心情纠结地在叶老爷的引领下向着叶家大少爷的院落走去。 “卫先生还先请坐,叶某那大儿却是个倔强的,先生稍等,叶某这就去唤我那大儿。”进得屋中,叶老爷却是并未将卫七引进里间卧房,虽然意外,但是卫七还是点了点头,示意知晓。 一会儿的功夫,叶老爷便走了出来,而他的身后是由两个侍从搀扶着走出的青年男子:“卫先生,这便是叶某的大儿——叶瀞廷。” “见过卫先生。”叶瀞廷挣开了侍从的搀扶,向着卫七抱拳见礼。 “大少爷多礼。”卫七同样回了抱拳之礼,而后便示意叶老爷让叶瀞廷落座。 看着缓缓坐下的叶瀞廷,卫七暗自扬起了眉,显然看到这样的叶家大少爷卫七很是有些意外的,亲眼看见人后,与他之前所想象的有些差别,原本以为看见的会是一个虚弱卧床的枯瘦之人,但是现在此人非但还能下床行走,瞧着面色虽然惨白,唇色泛着青紫,容颜上也满是疲惫之色,但是叶瀞廷的身子却显然还是有些底子的,就现在的模样莫说是什么油尽灯枯了,怕是比先前他家主人在东方府中装病时还要强上一些。 似乎是看出了卫七的诧异之情,叶老爷苦闷地摇了摇头:“卫先生可是觉得意外?” 卫七点了点头:“的确令卫某惊异。” 叶老爷习以为常般解释道:“吾儿之病就是这般怪异,在最开始的时候,也不过以为是风寒之症,但是在延请了数位大夫之后,吾儿还是缠绵病榻,不见康复,直至今日,就连这院落都出不得,还时常莫名昏厥。”怕是言及心中苦痛,叶老爷的声音都不禁有些哽咽。 “父亲!”叶瀞廷转身便一把扶住叶老爷的一侧手臂,“父亲何必伤心,儿无大碍。” “唉。”叶老爷长叹一声,却也只得拍了拍儿子的手,而后向着卫七赧然一笑,“叶某一时忘形,令先生见笑了。” “叶老爷一番慈父心肠,在下欣羡。”卫七掀衣落座,“请大少爷伸手。” “有劳卫先生。” 卫七不过是才搭上叶瀞廷的手腕,就感到一股冰寒之气,只觉得这腕上竟是只有微微的温热,较之常人便是寒凉至极,但是…… 卫七疑惑地在再次重新诊脉,指下的脉搏很是奇怪,虽然有些弱但是绝不会害病,而且这人的精气神耗损得十分厉害,但是体内的生机却又十分旺盛,这除了异于常人的生息之力,竟只是普通不过的体虚之症? …… 心静神宁,这一次隐月很顺利的就稳固了自己修为,真正地褪去了借尸还魂后的所有隐患,自这一刻起,无论是身还是魂都为他所有,也唯有这般方才称得上是——再世为人! 木烨霖此人,其气运可说是奇怪的很,细细想来只怕这人即是他的劫却同样会是他的缘,然而遗憾的是自己并非天机弟子,堪不破这其中的因果命数,这缘法之事唯有等待将来。 “难道烨霖的面目就这般不堪,竟是连二少爷的一丝目光都无法留住?”耳边传来了一声熟悉的调侃之声,隐月回神,侧目看向木烨霖,只见他笑得如同初识一般即使是微笑也带着无法遮掩的妖异,“三少何须妄自菲薄,三少与隐月而言,便是这世间最独特的存在,而你的容颜更是令隐月印留心间,难以忘却。” 隐月这话中有着连他自己都难以分辨的深意,而这在旁人眼中,不过是知己好友间的调侃,却是令此间的另一人,心头涌动。 木烨霖微不可查地攥紧了手中的檀木山水扇,脸上的笑容却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带出了一丝艳色,微侧着身子,低声问道:“二少爷此话当真。” 隐月气息一滞,心中有些郁郁,暗道一声“风流”,却也刻意放柔了声音,笑得温柔多情:“自是不敢谎骗三少半分。” 木烨霖心中一怔,微微有些迟缓地站直了身子,“唰”地打开山水扇,抬脚向着前方走去。 隐月看着前方的身影,嘴角不由地向上勾起,虽然世间讲究阴阳调和,但是在修真界最讲究的却是各自的属性,阴阳和合,已非是简单的男女便能分辨的了得,更何况对于一心向道的修士来说,往往志同道合的友人比道侣更加重要。 而在这俗世间,虽然也不会苛责南风,但是却也不会将它当作是常事,权贵间将其看作是风雅,而平民中则将它当作是无奈,就木烨霖这般元阳未泄之身,隐月还当真是不怕与他嘴上逗趣。 心情舒畅的隐月却是没有看到木烨霖此刻隐在发间绯色的耳朵,打着手中的檀木风水扇,宁静的檀香伴着微微的和风萦绕在鼻间,将他心中翻涌的思绪缓缓压下。 莫说是凌云三少何等温文雅致,就是在那之外,又有何人敢如隐月这般言语捉弄与他,更何况……木烨霖想到自己心中的小心思,心中又是一沉。 隐月却是没有再关注身边的木烨霖了,正是草长莺飞的好时节,游湖踏青的游人络绎不绝,隐月来到这世间时正值初春,即使离了东方府去了郊外宅院也依旧未曾留心身边的春景,或者说是他已经修炼地太久,看了太多的仙境福地,早就忘记了身为凡人时的那份闲情雅致。 现在能有幸重来,即使依旧已经不畏寒暑,但是看着这样生机勃勃的绿意,就算是隐月也不由地放松了心神,轻嗅着风中的淡淡花香,瞌目运转起了修炼的功法。 木烨霖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后,再回首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恬淡的公子扶风,感受着隐月周身难得的静谧之气,木烨霖也不做打搅,只是放软了身子,依靠在一颗望春之上,同样闭目嗅着花香,享受着春日里暖洋洋的阳光。 隐月和木烨霖一站一靠,周身开得正艳的望春花,伴着春分时而落下,掩映着那蓝天碧水,自成无上风华,沉浸在春光里的二人,在这一刻同样成了他人眼中的风景。 一丛迎春花旁俏丽的少女掩面怯望,缤纷的纱绫也难遮芙蓉面上的红晕飞霞。 “婉莹,你可知这是谁家郎君?”一个有着圆润脸蛋的少女,摇着一旁鹅黄衣裙的同伴,悄声问道。 穿着襦裙的少女脸上附着轻纱,此时同样悄悄注视这河岸畔静默的两人,听到圆脸少女的问询,娇声嗔道:“我又怎么会知道这些个事情。”说着便甩下了圆脸少女,转身走去。 “哎,婉莹,婉莹,等等我呀。”圆脸少女一愣,眨了眨眼睛,有些遗憾地看了眼河对岸,而后便追着少女远去。 这样的悄声耳语不单单是发生在这两个少女之间,所有意外瞧见了此处的人,莫论男女都不由地寻问起了身旁的人,最后自然只能遗憾地得知两人不是本地公子。 且不论有多少闺阁少女芳心微动,就是那些想要结交一二的青年公子都也都被远处守卫的武卫们阻了去路,至此,所有想要上前的人都歇了心思,回首各自笑闹,只是偶尔还是不由地侧目望上一眼,心中叹息。 这边,隐月却忽然轻皱起了眉头,而后便睁开了眼,他的身旁,木烨霖几乎是在同时站直了身子,看着隐月眼中隐约的不虞,出声问道:“发生了何事?” 隐月散去了周身遗留的气劲,对着木烨霖回道:“卫七哪儿应是有些事儿?” “二少爷若是不便,不如我令人前去一看?” 隐月有些遗憾地看了眼身旁俏丽窈窕的望春花,伸手拂落了肩头那粉嫩的花瓣:“不必劳烦三少了。” 木烨霖见此,也不多劝,有些意境散了便再也找不回了,于是便也并着隐月向外走去。 …… “卫先生,吾儿如何?”叶老爷间卫七不言不语,不禁出声唤道。 卫七神情一滞,而后眨了眨眼:“叶老爷不急,令公子的病症实在有些怪异,还请容在下细细一看。” “哎,哎。”叶老爷连声应是,“都是叶某心急,先生勿怪。”说完便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眼睛却是一眨也不眨地继续盯着卫七诊脉的那只手。 “卫七”感知着手中的脉搏,而后微微眯起了眼睛,这位大少爷的“病”可真是有趣的很。 “卫七”心中一转,出声唤道:“叶老爷。” 一旁的叶老爷立刻起身问道:“卫先生,吾儿可是有法可救?” “卫七”同样起身,对着叶老爷说道:“令公子当下虽然看着并无病弱,但是其体内实在亏空的厉害,且这病症实在有些怪异,以在下之见,应当先调养些时日,而后方能再仔细验看,不知叶老爷意下如何?” “这……”叶老爷闻言立时为难,“难道依先生之能,也瞧不出吾儿之疾?” “卫七”摇了摇头:“非也,而是令公子当下的身子实在是亏损的厉害,莫说是否会误判,就算是当真找着了,想要一蹴而就也是不成的。” 叶老爷默然。 “父亲,孩儿觉得卫先生所言在理,不如就听卫先生的吧。”叶瀞廷忽然出声劝道。 叶老爷见此,只得长叹一声,对着“卫七”说道:“那便请先生开药吧,是叶某贪心了。” “请叶老爷放心,在下自当全力医治于令公子。”说完,便转身取过一旁的纸笔,缓缓写下药方, 身后,叶老爷仔细地叮嘱着叶瀞廷好生修养,而后便令人将他搀扶进了屋内。 被安置在榻上的叶瀞廷,神色怔怔地盯着自己的手,而后闭上双眼,无声地唤着——父亲。 …… 马车之中,隐月忽然对着木烨霖开口问道:“三少可是介意将卫七留在隐月身旁一段时日?” 木烨霖歪了歪头,不答反问:“不知二少爷要给本少何等好处?” 隐月敛袖,状若苦思,而后恍然而道:“偶得佳酿一壶,可有幸邀三少同饮?” 木烨霖持扇轻敲:“今夜可有明月同赏?” 隐月侧首,悠然的浅笑:“无。” “唉,今日烨霖辗转难眠,乃二少爷之过也。”闻言,木烨霖忽然启扇遮面,苦叹一声。 “呵。”隐月轻笑瞌目,却是不再理会这人了。 木烨霖见此,同样倚窗含笑,折扇轻摇,淡淡地檀香在车厢之中,四散弥漫,垂落在一旁的一颗玉珠,此时正宛如活物般流转着缕缕紫气。 第五十六章 艳丽的月季娇俏得立在绿叶之间,迎着春日阳光,展现着羞涩的妩媚,明媚的阳光伴着清风仿佛能将人心都暖化了。 然而,在叶家,许多人都因着各自的原因,即使是在这般暖风熏醉的时日中也心情沉重,难有喜悦。 在见过病重的叶家大公子之后,卫七就着手开始了医治,唯一的要求便是要全权掌管医治期间所有的做为,也就是说在这一过程之中,无论卫七怎么对待叶瀞廷,叶老爷都不能出面干涉。 于是在最初的几天里,叶瀞廷每日所做的事除了喝药就是睡觉,因为每日他都会在一碗汤药之后陷入昏睡,而后当他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就会第一时间看到出现在他面前的卫七,以及卫七身后端着汤药的侍从,继而重复之前的喝药……昏睡…… 如此反复,使得叶瀞廷不可避免得显得有些浑浑噩噩,那种恍惚间如醉云端的无力之感,令他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种复杂莫明的心思,在那几天里,叶瀞廷不禁时不时的就会怀疑自己或许有一日再也不会醒来,就这般无知无觉地昏睡下去,最后无声的消亡。 谁都不知道他心中的陈杂而莫名的滋味,其他人看到的是卫七疗效的显著,不论是日渐红润的脸色,还是即使是昏睡时也强健有力的气息,都无不表明他正在康复。 能在短短时日内就令叶瀞廷的病情有所好转,喜得叶老爷连连咧嘴大笑,而已经摆脱了体寒之疾的叶瀞廷也终于摆脱了整日昏睡的混沌时日。 不过,好似苍天作弄,毫无预兆的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叶瀞廷即将康复之时,叶瀞廷却忽然昏倒在了院中,而后,依旧消失了的病症又忽然复发了出来,且来势汹汹,其情形之险情形甚至是有过之前,这下不单单是叶家下人,就连叶老爷都看着卫七欲言又止。 “大公子,便先请将这副汤剂喝了。”备受质疑的卫七却显然很是淡定,依旧雷打不动地每日喂药。 “先放着吧,卫先生,在下实在是动弹不得。”前些日子已经面色红润,气息沉稳的叶瀞廷,现在却只能瘫软在床,一脸疲惫地靠在枕上,就是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一眼望去,周身都弥漫着病弱之气,面色上更是泛着青紫之色。 若不是叶老爷当真亲自感受过卫七的医术,也得见之前疗效的显著,就凭着爱子这么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立时就能将卫七当作是庸医乱棍打出门去。 “这汤药已然散了热去,此时服下正是时候,还请大公子起身。”说罢,侧身示意候在房中的侍从将只余温热的汤药端上。 叶瀞廷侧转头来,看着坐于床边的卫七,神情不快地皱起了眉头,默然无语,明显是不愿意听从的。 叶瀞廷身上没有寻常久病之人的暴躁和颓废,但是在言语之上却不可避免地带出了些敷衍和抗拒,在这次倒下之后,显得尤为明显。 看着他当下一脸的不快,卫七显然不会在意,全然无视其厌烦抵触的姿态,继续说道:“大公子,请。” “卫先生,不过是徒劳罢了,在下知晓自己的身子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卫先生又何必为难在下?”叶瀞廷双眉紧蹙,神色恹恹。 卫七闻言,扬眉看了眼似乎已然自弃的叶瀞廷:“久病成医,大公子之言,卫某自然是信的,不过,大少爷此时还是莫说此话,既然应了令尊所托,卫某定当竭力以赴,现在,还请大公子用药吧。”说完就向着一旁扬首,已然候在卫七身旁的侍从上前一步。 “慢。”看着即将走到床前的侍从,叶瀞廷赶忙出声喝止,这人不是叶家的下人,在有了之前的教训之后,他完全肯定只要自己不从,最后定然会被灌下药去。 叶瀞廷一口气堵在胸口,憋闷非常,然而继续心中郁结难消,看着一脸的冷淡之色的卫七,却只能暗自憋屈。 即使他是态度一日差过一日,这人却终是这般模样,不要说是面对主人家的恭敬了,言行之中往往还带着明显的强势,因为自带着侍从,他就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就算这个药师的身份不同于一般大夫,但是到了这个地步,他的父亲却依然将自己交到了这般无礼之人的手中,简直是匪夷所思! 虽然心中恼怒,但是,叶瀞廷却也知道只不过是父亲太过希望自己康复罢了。 万般无奈之下,叶瀞廷只能妥协。 在侍女的帮扶之下,叶瀞廷还是艰难地起得身来,而后一碗泛着淡淡热气的汤药就被送到了他的面前,叶瀞廷看着这碗浓浓的黑色汤药,闻着隐隐约约却不断刺激着鼻腔的阵阵苦涩之气,原本已然有些麻木的舌尖竟然不由地就开始隐隐发苦。 一旁的卫七看着一脸厌弃的叶瀞廷,无声的勾起了唇角,缓声提醒催促道:“大公子,请。” 叶瀞廷眨了眨眼睛,最终还是在侍女的服侍下,一口一口喝下了被汤匙送入口中的药汁,唯有这时,叶瀞廷方才真心地怨怼自己瘫软无力的现状,若是能一口灌下也好过现在这般漫长的折磨,一碗汤药下肚简直是身心俱乏。 待侍从退去,卫七上前再次搭上他的手腕,全然无视叶瀞廷此时那因为忍耐而狰狞扭曲的脸庞:“大公子这便好生歇息,卫某告辞。”说完便收回诊脉的手,敛袖起身。 叶瀞廷深吸了口气,喉头哽咽,努力地试图压下口中的苦涩之味:“有劳……先生。” 不过是区区四字,却被叶瀞廷说得断断续续,当真是抿着嘴,好似从牙缝之间生生挤出一般,颇有一番咬牙切齿之感。 “良药苦口,大公子当忍耐,若是实在苦涩得狠了,食些蜜饯也无妨。” “在下省的。”躺下的叶瀞廷连看都懒得看盘中的蜜饯,已经开始麻木的口舌,又哪里还能尝得出味儿来! 卫七理了理外衫,转身时深深地看了一眼床上开始呼吸渐沉之人,一丝异色在眼底一闪而过,垂眼间神情古怪,卫七微微眯起了眼睛,他也是方才知晓原来这世间还有比那毒药更加叫人难以忍受的东西,啧啧,这样一副能强身健体的良药,或许应该给兄弟们试试?心中蠢蠢滋生着“美妙”的念头,面上却将神色尽数藏在了眼眸深处,卫七在自己都未知的时候彻底蔫坏了。 而这位“有趣”的叶大公子,怕是永远都不会明白为什么不说是些许的黄连,竟能苦涩至斯吧。 默默地藏好眼底的怜悯之色,卫七收拾好自己的药箱,起身离开。 “卫先生。”才不过走出里间,就碰上了候在此处的叶顺廷,于是只得停下脚步。 叶顺廷抱拳见礼,而后问道:“不知兄长今日如何?” “卫某定然竭力而为。”卫七模棱两可地回道。 “有劳先生。” 卫七淡漠地点了下头,迈步离去。 叶顺廷看着卫七远去的背影,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显得有些沉寂,他转身走进里间,看着昏睡着的叶瀞廷,眸色深沉。 …… 自春游之日起,隐月便再未出过客院,没有了隐月同行,木烨霖自也没有什么游玩的心思,此时木烨霖正带着侍从独自坐在了茶楼,听着楼下说书人昂扬顿挫地戏说着故事,出神地望着远处奔流的江水。 不可否认他似乎真的已经习惯了注视那人,现在的自己确实感受到了所谓的寂寥。 事实上,换做是几月之前,连他自己都难以想像自己会有一日,连连伴在一人的身旁,即使是无所事事,单只是看着那人的面容,嗅着其独有的冷香,就能心神宁静,岁月静好。 所谓情不自禁,概莫如是。 “参见主上。”卫七自外间走入雅间,请安见礼。 “嗯。”唤回了神志,木烨霖看着桌边已经冷却的茶水,顿了顿,闭目小憩一时,慵懒地舒展了一下因久坐的而有些紧绷的筋骨,而后站起身来带着卫七等人离开了茶楼。 “咿呀”一声少女的娇唤忽起,使得木烨霖前行的脚步一滞,循声而看,对街的绣坊之中隐约可见婀娜之影。 木烨霖眼神一扫而过,未有半分停留,径直走向了马车,登车而去。 “婉莹怎么了?”绣坊之中,有人出声问询着忽然惊呼的少女。 少女瞧着远去的马车微红着脸颊,低头慢绕着指间的绣帕:“无事,不过是被一只飞虫惊了一吓。”说罢回过身来,低头有些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盘中的绣线。 “这几日,时日正当,恰是草长莺飞,若是耗在了屋中甚是可惜,不如一同去放纸鸢如何?”有同伴瞧着春光明媚,不由地四顾问道。 少女褪去了脸上的红霞,抬起头来,心中却是思量着那马车行去的方向,浅笑着回道:“嗯,同去。” …… 郊外深山一间猎人林屋之中。 “就是此人吗?”卫三打量着被捆绑在屋梁之下的男子,语气淡淡,眼中却流露出锋利的神色。 他的身旁,一纤瘦的男子,缓缓绕着艳色的短鞭,笑得眉眼弯弯:“可不就是这人嘛。” “竟以那般‘厚礼’待之七弟,我等可要好生相待才是。” “三哥,这话说得可真是失礼,五弟我又岂是那等会怠慢了‘贵客’之人,自当是尽心以待。”卫五语带娇嗔,一双带着水润的色泽的狐狸眼泛出妖娆,危险地注视着梁下的男子。 此人被垂吊在梁柱之下,虽然衣衫整齐,但是却周身泛着血腥之气,即使神志全无,也紧紧锁着双眉,神色见显露出痛苦之色。 既然当初敢出手伤了卫七,自然也就怨不得他们出手狠戾。 卫三冷冷地看了眼男子,而后走向了被捆绑着丢弃在一边的另一个男子,蹲下身子,验看一二,片刻后说道:“气息太弱了。” 卫五走到卫三的身后,懒懒地摊手,回道:“谁还会养着他不成?不死便是。” 卫三点了点头,丢开手中之人,站起身来,重新走回了被吊在梁下的男子身前,站定。 跟在卫三身边的卫五,见此会意的上前,手指在男子身前起落,不见使力,却使得昏迷的男子自口中溢出痛苦的呻吟。 男子迷茫地睁开了眼睛,无神地的眼睛定定的,显得很是迟钝,而当他终于看清了眼前卫五的脸庞之后,身体猛然紧绷,而后便不可自制地倒吸了口冷气,全身的痛楚立时袭上心头,使得他额际见汗。 “可是醒了。”卫五用手中的短鞭顶起男子的下颚,语带逗弄地悄声说道。 卫五的嗓音就如同他昳丽的容色一般,只需要少许的温柔,就能演绎出靡丽的遣眷,闻之思绪迷离,如饮琼浆。 然而男子在看清了眼前的艳丽容颜,听到耳边舒缓而温柔的话语后,却如遭蛇肆,极力地畏缩起身体,上扬着头颅,恐惧地睁大了眼睛,紧缩的瞳孔中浮现出清晰的惊惶和痛苦。 “三哥,你瞧,他是这般地快活。”卫五侧过身来面向卫三,手中的短鞭并未放下,而是将男子的头牢牢地固定,使得他的面容清晰地展现在卫三的眼前。 很显然之前的“招待”当中,他被人很好地保护了脸面,因而此时方能清楚地看出,这是一个形容英武之人,而有谁会知晓在这样正气的脸面之下,又是有着这样自私而阴毒的心肠。 卫三漆黑的双眸漠然地看着神色痛苦的男子,而男子在卫三冷漠无情地目光下,畏惧地瑟缩起来,却因身体被绳索禁锢的而只得垂下眼帘,逃避躲闪。 卫三伸手入怀,取出白色瓷瓶,卫五见此邪气地笑了起来,抬手扣住男子双颊,手指用力一掐,使得他的嘴难以闭合。 但见卫三屈指一弹,黄豆大小的药丸便瞬间飞入了男子的口中,卫五短鞭一扬“咕咚”一声,在男子还未反应过来之时,药丸便滑入了肚腹。 “呜!”三息过后男子骤然间全身青筋乍起,脖颈处的皮肤立时猩红一片,而后又快速地涨红了整张脸庞,他猛烈地摇晃着头颅,嘴极力地呐喊着,却除了嘶哑的残破之声,其余的都只能哽咽在喉,一双眼睛向外突起,其上血丝密布,其形当真是瞠目欲裂,涎水沿着张开着嘴巴蜿蜒而下,很快就濡湿了襟口的袍角。 “赫赫。”剧烈的挣扎之后,冰冷的汗水夹杂着沉重的粗喘声滑落而下。, 一场折磨下来,男子已经极近虚脱,眼看着就要昏厥,头却再次被鞭子抬起,此时男子脸上唯有一片空茫,直到下颚传来尖锐的刺痛,男子才稍稍醒过神来,他低哑而虚弱地求饶道:“我……我当真是全部都说了,且放……放过我吧。” 即使经历了生不如死的刑讯之后,男子依旧还是抱着飘渺的希望,盼望着能得以保得性命。 “呵。”卫三闻言,冷笑一声,“放心,我等不会伤你性命。”自有七弟亲取。 男子自然不会知晓卫三的未尽至于之语,抬头看着卫三面无表情地转身走开,心中希望渐生,然而,他耳边忽然低低地传来卫五丝丝缕缕的嬉笑之声,稍有放松的眼中的立时涌上了惧意,且有增无减,骤然加剧的寒意,使得他本就不清的神识越见昏沉。 恰在此时,屋外传来了“笃笃”的敲门声。 卫五闻声,立时收起了嬉笑的容颜,与卫三一同行至门边,与此同时,有人推门而入。 “参见主上。”卫三与卫五见得来人,一同行礼。 “起吧。”木烨霖走进屋中,在早准备着的圆椅上坐下,而后将目光投注到被绑吊着的男子身上。 而男子在卫五收回短鞭之后,就因为虚弱和恐惧而再次昏厥过去。 木烨霖的身后,卫七看着怂拉着脑袋,一身血汗,满身狼狈的男子,阴郁地抿紧了嘴唇,捶在身侧的手紧紧握起。 之前的事,他败得窝囊而狼狈,就是因为眼前这人,他曾今形同废人,不仅饱受折磨,更是险些莫名其妙地死去,这叫他如何不恨。 “事了之后,此人留之无用。”木烨霖并未回头,只是微敛着眼睛,手中折扇轻敲。 卫七单膝而拜:“属下谢主上恩典。” “嗯,且去行事吧。” “是,主上。”卫七站起身来,走到被丢弃在一角的另一个男子身前,将他提溜着拖至屋中,被反转过来的男子,面容直接曝露在了众人眼中,这是一个外貌平凡的中年男子,若是隐月在此,就会发现他就是那牙行中的管事,卫七和之前卫三所做的一样,将男子的情况探明之后,摇头说道,“此人将死。” 木烨霖转头看向卫五,后者立时回道:“禀主上,此人大惊大惧之后便昏死过去,之后都未曾醒来。” 而这也是卫五千里迢迢将两人送到此处的另一个原因。 即使他们报仇心切,也断然不会为了让卫七出气而将罪魁祸首特意送来,更不用说是劳动木烨霖亲至。 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只因为卫五在行事之时忽然发现了蹊跷,继而联想到了蛊虫一事。 木烨霖收起手中的折扇自圆椅之上站起,只手把玩着一个琉璃小瓶,他将琉璃瓶置于管事耳侧,才刚一接近,瓶中本就有些焦躁的蛊虫就显得更加的躁动不安,撞击着瓶壁几乎就要破壁而出,直欲钻入男子的血肉之中。 见到蛊虫这般急切,木烨霖神色一深,直起身来,如法炮制,果然在接近另一个昏厥的男子后,瓶内的蛊虫依旧活跃非常。 至此,已经很明显地肯定了卫五之前的怀疑,也就是这两个人被送到此处的原因,他们都身怀蛊虫。 经过隐月的喂养,这些原本离开寄主身体后就应该消亡的蛊虫,非但好好地活了下来,而且变得更加地渴望生机,只要苏醒过来就会不断地渴求,而作为依附在寄主身上,常年吸食寄主生机虫蛊,这些蕴藏着浓郁生机和元气的同类,在这些被圈养在琉璃小瓶中的蛊虫眼中,就是一顿饕餮大餐,恨不能吞而食之。 于是这些被囚困在瓶中的蛊虫就成了最佳的探查之器。 其实,这人的情况就如同李三和东方卿琪一样,只是不同于被精心照料和及时救治的两人,这个牙行管事显然没有令卫三等人救治的资格,只要维持生机不令蛊虫死去就可以了。 木烨霖收回琉璃瓶,侧首对着卫五吩咐:“将其余的那些也都养着吧。” “属下知晓。” 做回圆椅,木烨霖支着头,眼神暗沉:“卫七,当下可能取出蛊虫?” 卫七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属下才方知医理,行针之能尚不及三哥,想要将蛊虫逼入绝地,怕是不能。” 卫七尚有自知之明,即使他清楚地记得隐月救治东方卿琪之时的所有动作,但是就凭着他现在的能力,完全无法精准地下针截脉。 即使是有些不合时宜,但是一旁的卫三在听了卫七的这番话后,还是狠狠地出了口气。 谁能理解他这个在首领的威逼之下,苦学而成的药师,看着自家小弟眨眼间转身成神医的郁闷之情。 看着卫三不着痕迹地舒展的眉眼,从下围观卫三成长之途的暗卫们,都很不厚道的在心中暗自憋笑,就连木烨霖也不禁心中好笑。 卫七无声地呲了呲牙,道:“虽力有所不及,但却也记得清楚,不如,由属下口述,三哥行针,或可成行。” “试上一试,不就知晓了。”一旁的卫五看着全无知觉的男子,痴痴发笑,卫七当时若非被人误带到那东方少爷面前,还不知要在此人手中搓摩多久。 “就依卫五所言,一试便知。” 于是卫三和卫七围着管事,认真地研究起了究竟该如何下针,又该几时放血,不过片刻,管事的身上就开出了数个血口子。 看着卫七和卫三围着管事忙活儿,木烨霖重新将目光放回到了琉璃瓶上,这玉虫般的东西,装在瓶中白胖笨拙,但是知晓它的,却都知道这是个祸害,除之必尽! 此番因追查卫七之事而得到的意外发现,无疑是证实了之前的猜测,蛊祸已然在江湖中泛滥。 “噗”的一声,一股血柱自管事胸前喷射而出,候在一旁的卫七持着早已准备着的银针,自空中划过,将随着血液喷出蛊虫贯穿,而后置于琉璃瓶中。 “禀主上,蛊虫已经取出。”卫七将琉璃瓶上呈。 木烨霖看着手中的小瓶,打扇轻摇:“卫三当好生练习。”较之于当日的借着卫七之身行针的隐月,卫三显然还欠缺一些行云流水般的流畅。 “遵主上之命。”卫三郑重其事地回道,作为暗卫,他自然知道主上对于蛊祸有多么劳心焦思。 木烨霖看着卫三满意地笑了笑,虽然卫七有着隐月的调教,而意外地有了医技,但是木烨霖却清楚,只要给卫三机会,在医途之上,卫三将走得更稳,他是一名天才的药师。 “唔。”被管事飞溅的鲜血染红了脸颊的男子,微颤着睁开疲乏的眼睛,迷茫而无神地等待神识的清醒,当终于能清晰地视物,入目的就是管事已经气绝的身体,胸腔之上鲜血淋漓。 霎时间,犹如寒冬之水,当头而下,浑身一个寒颤,立时清醒了过来。 抬头四顾,一看之下,发现较之于昏迷之前,屋中又多了几人。 “无双公子!”在看见端坐在圆椅上的木烨霖,男子不由得惊呼一声,继而又看见站在他身旁的卫七,男子更是犹如见鬼一般,立时血色尽褪。 卫七看着男子惊慌的神色,眯着眼睛,灿然而笑,道:“庄兄,何事如此惊惶?” “你竟然未死?!唔!”话未说完,男子的的身上便被狠狠地抽了一鞭。 卫五浅笑着舔过嘴唇,森冷地看着他:“说话且当心。” 男子到了这时,哪里还不明白,自己落在这些人的手里,只会生不如死,哪里还会有活路。 看着唯一落座的木烨霖,男子神情一转,嘲讽地嗤笑一声:“都道是凌云三少温润谦恭,谁曾想到背地里也不过是这般一个纵容下仆滥用酷刑,残害无辜的阴狠毒辣小人。” 话音刚落,男子身上立刻就又多了几道鞭痕。 “咳咳。” “落到尔等的手里,老子认栽,什么无双公子,不过是个白面皮的阴毒小人,有本事放了老子,咳咳,也好叫你瞧上一瞧正真的爷们是啥模样,哈。”说着,就想向着前方唾一口,却被卫五手中的鞭子狠狠地击中腹部,在剧痛之下佝偻了身子,“咳咳,噗!” “呵。”木烨霖轻笑着瞟了男子一眼,鲜红的唇角勾起,带着说不出的轻慢与不屑“既然已经到了这般地步,你竟然还愚蠢地以为能轻易解脱?” 卫五将他被鞭子扇偏的脑袋,拉了回来:“别自作聪明,想死,没那么容易。”看着手下开始打颤的身体,卫五满意地点了点头。 木烨霖看着被卫五吓青了脸庞的人,心中没有任何起伏,败家之犬,其吠何闻。 感受着手中微微震动的琉璃瓶,木烨霖转头向着卫三说道:“在此人身上再探一次。” “是,主上。”卫三来到已经男子身边,伸手搭在他的腕间,细细感受着指腹下起伏的脉络,片刻之后,收回,“禀主上,属下无能。” 即使已经知道了这人身上有异,但是在脉象上他却已然感受不到。 “无碍。”木烨霖看着卫三皱起的眉峰,摇头示意,对于显然对于卫三受挫他并不觉得意外,当初不是连东方家长老都被欺瞒了过去,“卫七。” “是,主上。”卫七应是,走到男子身前,同样探脉,而后,却是闭目静思,仔细地回想着隐月的所作所为,骤然张目,并指于其胸前连点,而后复再次探脉,收回手,面向卫三,“三哥,请再探。” 卫三听后,依言再试,骤然睁目,而后缓缓眯起眼睛,细细感受着指腹下的脉息,数息过后,方才放下:“禀主上,已然能够清晰地探出,的确能狗感受到此人体内精气的快速耗损。” 之前的管事已经油尽灯枯,在这将死之相之下,就连蛊虫也濒临消亡,自然也就找寻不到任何异常,而男子因为血气旺盛,且内息较强,在重伤之下,依旧拥有着活跃的血气,因此能清晰地把握脉象之中的反常。 而卫七之前,便是稍稍惊动蛰伏的蛊虫。 听着卫三和卫七各自所言,木烨霖忽然若有所思地再次站起身,他走到男子身边,然后将自己的手伸到了男子胸前,并未碰触,只是停留在了胸腔之前。 而男子看着木烨霖莫名的举动,全身都骤然紧绷,就在他犹豫着是否要开口之时,一股锥心之痛忽然生起,原本闭合的嘴猛地大张,一声凄厉的哀号,立时响彻林间,惊飞林中飞鸟无数。 之后很快又寂静无声,仿佛哀号声从未出现一般。 屋中,男子痛苦地试图挣脱束缚,全力蜷缩起身子,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被点了哑穴的喉间,“赫赫”作响。 就在刚刚,他的胸口忽然从内到外产生了剧烈的疼痛,就像是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想要冲击而出,而此刻他依旧能清晰地感受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撕咬着他的血肉。 “三……三少,请……饶了小的吧。”剧痛之下男子再也没有了之前狰狞的神色,全无血色的脸上泛着青白之色。 木烨霖收回手,难得抬头看着谦卑畏惧的男子,狭长的眼角斜飞而起,鲜红的唇角勾画出嗜血的笑意:“嗯,本少爷凭什么饶你?” “不!”男子看着眼前仿佛变了个模样的木烨霖,终于还是转向了卫七,“容兄,且放在下一次,我知错了,我不是人,是我鬼迷心窍,我不该谋害于你,你大人有大量,容我一条狗命吧。” 对于男子设计谋害自己这事,早在之前的审讯中,就已经被卫七知晓了,之前木烨霖他们再猜测,都未曾想到,导致卫七险死的根由,居然只是一人自以为是的争风吃醋,是多么地可笑。 “好了,这人便由卫七处置吧。”木烨霖得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结果,便对男子再无兴趣。 “是,主上。”卫七看着这个废去自己一身武功,又将自己发卖为奴的男子,心中恨意滔天,就连是否要其送予隐月试药都被他设想了一遍。 “还是交由三哥练手吧,也算是物尽其用了。”卫七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将男子交给自己的兄弟们,虽然自己动手报仇很是快意,但是将他交给卫五等人,显然更能令人满意。 虽然卫七在内心之中,是感激隐月助他恢复筋骨气海的,但是在那药浴之时所受的焚筋煅骨之痛却终究难以忘却,而这份苦显然也被迁怒道了男子这罪魁祸首身上,一死百了,又怎么能令他解恨呢。 卫三作为卫七的哥哥,自然也了解卫七的脾气,因而很是利落地将男子一掌劈晕,相信将来的日子他会过得很精彩。 木烨霖拿着新到手的蛊虫,看了看天色,对着卫七说道:“似乎又得麻烦二少爷了呢?” 卫七闻言,眨巴眨巴眼睛,迟疑片刻后方道:“主人有言近日若是有人前去打扰,统统打晕了事。” 虽然一时间忘了这事,但是听到给自己传话的人…… 木烨霖默默地看着卫七:“这是胆儿肥了?”竟然敢对本少爷动手! 卫七咽了口唾沫,讪讪道:“属下怎敢。”然后在木烨霖转身之际,还是小声说道,“但是若不遵循,主人会活炼了属下。” 打着扇儿的手顿了顿,木烨霖额见青筋乍起,语音飘渺地问道:“那你觉得听了你主人的话后,你家主上能不能清蒸了你?” 卫七在自家主上幽幽的眼神中,缩了缩脖子。 “卫一,跟着走。”既然如此,木烨霖自然也不会当真因着赌气去砸门,还是将手头的事儿料理了吧,其实他也是很忙的。 屋中,卫三摸了摸卫七的脑袋,无奈地叹道:“你啊。” 卫七在卫五惊疑地眼神中,小心的向着卫三讨好地笑了笑。 第五十七章 芍药纤手持勺将褐色的药末松散地覆盖在碳墼之上,置银叶于其上,而后将香丸放入鼎中,虽然没有将药香直接引燃,但是玉珠般大小的香丸却在热力的炙烤下,徐徐生出缕缕浓稠的白烟来,不一会儿的功夫,香炉之中就如雾海翻腾,汹涌而出的烟气沿着案几蜿蜒而下,继而翻卷而起,于屋中袅袅而浮,悄无声息地浸染着屋中的每一处角落。 芍药收拾了桌面的零碎之后,向着隐月福身行礼,然后端起托盘,静默地退出屋子,在合闭的屋门外,院落的各角都静伏着随行的武卫,他们将自己的气息降至最低,由如冰冷的石像般,护卫着屋中的主人。 然而,在芍药的身影走出长廊的瞬间,屋中原本端坐的隐月忽然起身,而后犹如幻影般消失在屋中。 空寂的卧室之中,唯有白烟悄然弥漫,白烟过处,各处角落中掩藏着的小虫皆瞬间失去生机,鹊鸟静静地敛翅而立,猩红的眼瞳隐在雾气之中,闪烁着冷厉地眸光。 隐月站立在自己的药园之中,放松身心,静静地感受着空气中浮游弥散的各色药气,浓郁的木灵之力充斥在次方天地,入目之处,无一不是枝繁叶茂,草木欣荣,这正是药修修行之初都会开辟的天赋灵府,与寻常修士所用的储物之器不同的是,它融于药修的神魂之中,无人能夺,自然若是毁去,药修也将一同陨落。 这药修独有的灵府其自成一方天地,即使没有星辰辗转,但是只要有充足的各色灵石,再刻画适当的阵法,日月阴阳依旧可在灵府中显现,继而各类灵植也就能在灵府中繁茂生长。 自然天赋灵府也有着优劣之分,而它的成长就取决于供养它的修士,而作为盘踞一方的大能,隐月的灵府自然是令人艳羡的,即使隐月身死,神魂受创,它依旧完好地沉寂在主人的神魂之中。 隐月漫步在小径之上,看着周遭因为夺舍还魂而显得有些萎靡的植株随着自己逐渐巩固的神魂而日渐苁蓉,纵是冷漠如他也不由地心生愉悦。 带着美妙的心情,隐月来到一处山壁之前,伸手结出法印,随着周身元力震荡,原本闭合的山壁之上,静静的滑开一道石门,隐月收起法印,步入其中。 石门简陋,然走入洞中,方知其后另有一番天地,高耸的拱顶之下是一片松软的土地,一旁的空地上设立着一座石台,石台之上,一株浅白色的植株郁郁葱葱,茎底无叶,却植节层叠。 隐月走到石台旁,自袖中取出灵石,放入石台之上的凹洞之中,一指元力打入其中,灵石泛起一阵微光,石台骤然升起一道光幕,浅白的植株伸展着顶端柔嫩的枝桠,无声摇曳。 光幕直指穹顶,原本沉寂的山壁之上开始泛起一层微弱的荧光,清泠的灵光在山壁各处闪现,犹如星辰缀天,当大阵终起,一股更为庞大的灵力在洞府中激荡而出,摇曳着枝桠的百岁草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枝发芽,原本隐约可见的植节在最底层的叶片枯萎之后,变成了深褐色的硬结,牢牢地框在植茎之上。 百岁草,百年落叶,落叶结痂,其节之固,金石难移。 而依照先前百岁草底叶枯萎,植节凸显的模样,离着结痂之日犹有月余,而在大阵开启之后,却以惊人的速度落叶结痂,由此可知短短一瞬之间,洞中已然过去余月时光。 而这正是隐月开启的法阵真正的神奇之处,刹那化须臾,眨眼之间便是岁月枯荣。 前世隐月虽然时运不济,命运多舛,但是却终能飞升,而后横行于世,雄踞一方,这件玄古秘宝可谓是功不可没。 当这件玄古秘宝与天赋灵府相合之后,就形成了现在的这间洞府,洞中无处不是阵法,阵中孕育着息壤,只要灵力充足,它就有着流转岁月之威能,无论是培育灵药还是修行功法都有着事半功倍之效。也正是因为有着这样的利器,即使修行之初举步维艰,隐月依旧能以令人瞠目的速度突破。 可以说隐月前世之所以恣意而行,一半有赖此物。 隐月的修行之路是孤寂而又喧闹的,他没有师门也没有朋友,但是却有着各色的仇敌,然而无论招惹了多少强敌,只要当下得以脱逃,而后隐匿修行,待得一朝现世,便是仇寇枭首之时,因此所有人都知道与之为敌必抱杀心绝不容留手,就算如此,隐月昂首而行,从未有惧。 因为即使独自一人,他却不会为了灵植而忧心,而凭借自身的天赋,有了所需的灵植,又有着加倍的修行时间,隐月实在无颜生畏。 隐月抬头看向百岁草,只见原本光秃的枝桠之上已然绽出了一处包芽,可谓,转瞬间便是蜉蝣百世。 若是一稚子置身此间,那么他就会在极短的时间中茁壮成长,而后风华老去,化作老叟,最后不过枯骨一具,也正是由于这样令人震惊的时间流速,隐月才需要依凭筑基之后拥有数百寿元,放能从容地步入此中。 隐月抬脚向前,元力激荡,虚浮于脚下,令其迈步虚空,悬置于息壤之上,伸手入袖取出玉匣,柔软的绒绸之上细细摆放着几粒种子,弹丸大小通体暗褐,布有蜿蜒的纹理,隐月探指取出其中一粒,翻手抛出,令其落入身前的息壤之中,而后取出一只玉瓶,侧覆其身,清亮的淡绿色液体自瓶口流泻而出,却未有滴落,而是悬浮在空中,聚集成丸状。 隐月覆手虚弹,灵液划过虚空,准确地落入种子孕育之地,而后转瞬间渗入息土之中。 隐月翻手结出法印,浑厚的元力汇聚于周身,划指于腕,圆润的指间好似刀刃,鲜红的血液沿着肌肤滑落而下,隐月一如之前一般,将自己的血液同样汇聚成团,悬浮在身前,抬头向前,只见原本孕育着种子的息壤渐渐鼓起一个土包,并且正逐渐上凸,最终土包龟裂散落,一条纤细的枝蔓破土而出,如灵蛇般扭转攀爬,就在这时,猩红的血液骤然而至,快速地没入息壤之中包裹住灵藤的根部。 灵藤似有所感,在短瞬的僵直之后,开始疯狂地扭转身躯,枝蔓如同长鞭一般,奋力地鞭挞着周围的土地,强劲的力道带出破空之声继而在息壤之上留下一道道深刻的凹陷。 隐月神色冷漠地看着奋力挣扎的灵藤,拂手反转,将息壤中的种子凌空挖取,离开息土的灵藤显得更加的暴躁,犹如活物般扭曲翻转,初生的嫩叶脱离了枝干,向着隐月飞射而去,尖利的叶尖泛着利刃的锋芒,然而如同暴雨般的叶阵还未靠近隐月,就被流转在隐月四周的元力搅碎成齑粉,荡然无存。 灵藤的根部,血液紧紧的依附在它尚未脱落的子叶之上,随着隐月的施展的法诀,猩红的液体慢慢的被灵藤吸收,暗褐色的细纹缓缓地自下而上遍布枝蔓,而原本狂暴的灵藤随着血液的渗入,逐渐瘫软,最后犹如长绳一般虚软地悬浮在空中,再也无力挣扎。 隐月薄唇轻勾,再次引动法诀,将自己的元力小心地引入灵藤之中,当褐色纹理最终攀附到枝蔓顶端之时,原本翠绿的灵藤,猛然发出一层鲜红的色泽,原本已经重新长出的绿叶再一次脱落,却与之前激射而出有所不同,这一次所有的叶片犹如主枝枯寂一般干枯萎缩,将所有的养分返送回了枝蔓,然后化作虚无,而原本已经丈余的灵藤也开始渐渐的收缩,直至重新成为一颗圆润的灵种。 看着虚浮在自己面前泛着血紫色光泽的灵种,隐月满意地敛起了一双狭长的凤眼。 再一次打开瓷瓶,取出一颗灵丹,仰头吞下,而后将灵种摄入手中,将其覆在依旧鲜血淋漓的手腕之上,只见灵种渐渐泛起红光,而后逐渐缩小,最后化作沙粒一般融入血肉之中,原本平滑的手臂之上,青筋乍起,犹如活物般攀沿而上。 隐月趺坐下身,不一会儿的功夫,已然额际见汗,冰冷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落,原本犹如玉脂的肌肤随着血液的流失,开始显现苍白,甚至隐隐泛着青紫之色。 灵藤原本就是世间强横之物,而隐月要的却不只是灵藤,只知缠绕攀附的灵藤,尚不足以令他侧目,所以既然要将它作为自己的伴生灵植,那么它就不能只是单纯的灵藤,于是隐月此时正在炼化地便是已经被他催化的灵种妖藤,与其说它是一株植物,不若将它当作是一只荒古凶兽,嗜血而残暴,扎根于腥稠的血谭,万藤过处,众生奔逃。 唯有这般,以生灵为食的妖藤,才是隐月需要的伴生灵植,因此,即使有可能被妖藤吞噬,隐月依旧不改初衷。 妖藤嗅着隐月身中流转地元力,犹如一头饥恶的凶兽,狂暴地向着丹田伸展而去。 隐月无视妖藤在自己体内肆虐而产生的疼痛,结手成印,洞府中的灵力飞快地涌入他的身体之中,内视自身,随着妖藤生长,身体中的血液同元力一般被其吸收,已然变成了紫色的枝蔓之上枝叶间血色的纹路也越见清晰。 看着体内正在肆无忌惮地四处游走,妄图将他当作养分吸干的妖藤,隐月眼中闪现着阴冷的寒光,嗤笑一声,隐月闭目入定。 妖藤尽情地吸收着周身所有可以触手的精华,贪婪地摇曳着已然舒张的枝叶,嗅着元力的脉络,一路奔着丹田而去,却未发现藤蔓之上潜伏着的血色纹路正隐隐泛着猩红的凶芒。 终于在妖藤吞噬了隐月八成元力之后,抵达了与它而言谓之珍馐的元源之处,早已垂涎万分的妖藤张扬着尖细的枝蔓,迅速地扑向奔腾的气海。 而就在此时,隐月忽然变换法印,反手击向自己的下丹田,用力之狠,竟是犹如生死仇敌,“唔!”闷哼一声,紧抿的唇间溢出一条血线。 正在饱尝美味的妖藤感觉到危险临近之时,已然是来不及撤退了,骤然炸裂的丹田,将正埋首其间的妖藤一同炸裂,使其纷飞四散,妖藤受此重创立时蜷缩起藤蔓,想要突围而去,然而就在此时它才发现自己的主枝竟然已经被周围的血气同化,已然被囚困在此,随着隐月体能精气流失,妖藤的生机也在渐渐枯竭。 直到此时妖藤方知,它竟然与自己的血食融成一体,同生共死! 为了一口吃食将自己卖了的妖藤显然是傻眼了,委屈至极地抽动着自己残余的枝桠,然后看着开始枯萎的叶片,最终还是极其不甘地开始挣扎着保命。 妖藤将自己的身躯渐化虚蒙,一身精气反哺,快速地化于隐月经络血脉之中,奋力地修补他当下破损的丹田。 感受着身体中破碎和新生,隐月即使已经疼得面色青白,嘴角却带着一丝志得意满。 伴生灵植本就是药修的秘宝,若只是犹如法宝般炼化,又哪里值得上心,当灵植化作修士的一部分血肉之后,灵植便如同药修的另一部分灵肉,互养共生。 伴生灵植与修士的关系却也分为“供养”和“共生”,然而,隐月却在秘境之中意外得知了还有一种更为霸道的关系,也是更为合心的关系——“驱使!” 从来都被药修精心护养的伴生灵植,谁又能想到竟然还能供其驱使。 隐月自从得知这一秘法之后,原本滞涩的修行之路就更加通达。 不破不立,隐月便是要将这凶悍嗜血的妖藤彻底的融入自己的身躯之中,供己驱使。 原本破损的丹田在妖藤的贡献之下伴随着涌入身体的灵力,逐渐开始修复,阻塞的经脉缓缓流转,枯竭的元力随着血脉奔腾,重新开始凝聚,游走四肢百骸,而后汇聚于新生的丹田,生生不息…… 妖藤在重新凝聚的元源之处显出一个虚蒙的小巧身影,静静地缠绕在元源之外,再不见之前的凶悍模样。 外间,盘坐之人猛地睁开眼睛,骤然站起身来,周身元气四溢,将外罩的纱衣荡起,感受着更加精纯的元力畅通无阻的在经脉流转,然后沉积在新生的丹田之中,越渐浑厚,隐月漆黑的眼眸中划过一缕青芒,他取出锦帕擦去嘴角的污血,淡色的唇肉被鲜血润泽,浸染出一抹凶煞之气。 心念一动,长身而立的男子身周,忽然出现紫色长痕,但见,丈余的妖藤如灵蛇般虚虚盘横在隐月的身躯之上,温顺地收敛着枝蔓,一个细细的软糯之音怯懦地出现在隐月的识海之中——“主人。” 隐月眼中淡去青色灵光,面上勾勒出一个无情的笑意:“汝,乄。” 从今往后,尔当镇守吾之神魂血身,若有来犯者,诛而噬之。 “乄,遵命。” 隐月袖手震碎染血的锦帕,再次盘坐下身来,细细地梳理其全身的元力,原本闭合的上丹田骤然开启,充裕的木灵之力缓缓流过四肢百骸,滋养着疲惫的血肉,正在下丹田中静伏的乄,感受到木气,悄悄探出一枝藤蔓,小心地勾搭着游走在身边的木灵之力,隐月见此,并未动怒,反而将更多的木灵之力充入下丹田,以供妖藤修行。 乄感受到主人心意,立时舒展开卷曲的枝桠,愉悦地吸收着清灵的灵力。 世间没有不劳而获的买卖,想要驱使灵植,就要将它驯服、镇压,一旦失败,修士将被当作是养分被灵植吸收,助其修行,而一旦成功,那么它就将正真成为修士的伴生之物,此后从令如流,如臂指使,成为药修手中的利器,灵植的成长也将成为修士的助力。 不再理会那蹦跶的妖藤,隐月看了眼石台上的百岁草,再次瞌目入定,在他连气息都淡去之后,一抹紫色的虚影淡淡地浮现出来,怯怯地扭转着藤蔓,见主人没有动静,便悄悄舒展开枝叶,犹疑着缓缓地蹭上浮在身侧的衣摆,心虚地停顿片刻,发现主人没有驱逐之意,乄快速地在衣摆之上盘绕起自己的枝蔓,而后顿了顿,又撤回了些许,半压着垂落的衣摆,乄心满意足地卷了卷枝叶,而后静静的悬浮在隐月周身,再不动弹。 第五十八章 疾风拂面,散落的青丝于空张扬,健硕的身体凌驾于劲马之背,沉挂在肩的斗篷在风中猎猎作响,其下明紫的大氅上精致的绣纹在阳光下闪耀着点点明光。 矫健的骏马四蹄翻飞,激起的尘土伴着两边的景物飞速消失,而它的主人手执缰绳指令它一往无前。 “咴咴”直到城门完全入目,木烨霖方才一把勒住了马缰,一路肆意的疾驰,令他今日不断于心中积攒的烦闷之情,略有舒缓,闭眼调息一阵,木烨霖翻身下马,徒步向着城门走去。 一旁随侍的侍从上前执起缰绳,牵引着两匹大马,避让开同样正欲入城的马车。 木烨霖行走在喧闹的市集之间,耳边便是各色吆喝问价之声,嘈杂而吵闹,然而纵是置身于此间,他也只觉得周身寂寥,心中总觉得空茫无趣,循环反顾,却是没有任何入目之物,终是皱起眉宇,眼中复杂难明。 直至回到叶宅,木烨霖都依旧难以明了他究竟在纠结些什么。 待到木烨霖走进叶宅,拐角处才缓缓走出一架马车,垂落的车帘正因之前被它的主人挑起,而左右晃动,被风揭起的窗纱之后,一张秀丽的脸庞,正悄然羞红。 …… 叶宅后院,绣楼之上,少女坐在南边的绣架前,纤细的手指细细捻着绣花针,静静地绣着春日下明艳的望春。 “小姐。”一个小丫鬟,来到少女身旁,屈身行礼。 少女听的来人声响,立时放下手中的绣线,执起一边的绣帕,遮掩起翘起的唇角,悄声问道:“可是打听清楚了。” “禀小姐,奴婢打听了,说是老爷请来的客人。”丫鬟屈身在少女耳边小声说道。 “是……谁家公子?”少女脸颊飞红。 “并不清楚,只道是请了他们身边的药师为大少爷瞧病的。” 少女闻言,心中一紧:“其余之事?” “老爷未曾多说,只是令前院管事不得怠慢,小姐所见的应当是木姓公子。”丫鬟连忙说着连忙低下了头,支支吾吾地出声,“奴婢,奴婢还听跟着管家的小厮说,他们也许是江湖中人。” “什么?!”少女小声惊呼一声,而后连忙捂住小口,“可是真的?” 丫鬟犹豫的吞了口唾沫:“小姐,这……哪里是奴婢能知道。” “废物。”少女心中着恼,揪着绣帕,斥道。 “小姐恕罪。”丫鬟见此,急忙双膝跪地,连声请饶。 少女看着连连磕头的丫鬟,心中厌烦:“行了,行了,起来吧。” “谢谢小姐。” “退下。” “是,小姐。” 一旁原本就候在屋中的侍女,看着丫鬟离去后,犹豫着还是向着少女福身见礼:“小姐,恕奴婢多嘴,此事怕是不妥,若是被夫人知道了,这……” 少女伸手打断了侍女的未尽之语,哀叹一声:“我又怎会不知,只是……”只是什么,少女确实说不出了。 江湖人,为什么要是江湖中人呢? 想到母亲对于江湖人的忌讳,少女心中一阵低落。 看着绣布之上刚刚起头的望春花,她的神思不地的又回到了春日的湖畔莺歌绿绕,风流俊秀,伸手附上泛起温度的脸颊,羞恼地垂下了螓首。 拿起往日放在一旁的《花间集》,翻起,伸出手指,缓缓划过纸面——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默默念着词,看着后面的—— 夏日游,杨花飞絮缀满头。年少轻狂,任意不知羞。为比花容,一身罗裳玉搔首。休言愁! 终是心又所思,气有不平,起得身来,道:“且随我去见夫人。” 侍女闻言,脸色煞白,惊声呼道:“小姐三思!”哪有闺阁女子擅自打听姓男子的,更何况……这般荒唐行径,若是被夫人知晓,哪里还能轻饶了她们! 少女咬了咬牙:“也……也不过就是与夫人一说罢了。” 言罢,也不在理会侍女,起身离开了绣楼。 …… 周氏拿着一把花剪,仔细地修剪着一盆山茶花,浓绿的叶片中,花开正羞,就在她打量着怎么下刀时,红鸽来禀。 “夫人,小姐来了院中。” 周氏闻言,柳眉轻扬:“哦,莹儿怎么来了?” 一旁的红莺抿唇轻笑:“小姐自是想您了呗。” “你这丫头当真贫嘴。”周氏口中轻斥,脸上却是带出了笑影,“快去将小姐请进屋来。” “是,夫人。” 珠帘扬起,少女进得屋来,福身问安:“女儿见过夫人,夫人日安。” “起来吧。”周氏看着自己的女儿,眼中都流露出鲜明的暖和,“不是出去踏青了吗,怎么到我这院中了?” 少女几步上前,一把挽住周氏的胳膊,娇声道:“女儿这不是想夫人您了嘛。” 一听这话,周氏脸上的笑意愈发的明显了,拍了拍少女的手,伸出手指,点在少女额间,连声道:“你啊你。”然后又抬头对着低头嬉笑的红莺和红鸽,“当真是被你们给说着了,待会儿便自去选上一盒胭脂吧。” 侍女二人连忙屈身领赏。 “红莺,谢夫人赏。” “红鸽,谢夫人赏。” 少女看着自己母亲脸上愉悦的神情,想到自己的来意,不禁有些心虚地抿了抿嘴唇,低着头随着周氏一同来到山茶花前。 看着周氏轻轻梳理着枝叶,少女互握住自己的双手,悄悄使力,抬头语气轻慢地出声说道:“今日归家,却是遇见了个生人,家中可是来了客人?” 周氏闻言一顿,却也没有多想,同样平淡地回说:“是有客人,是你父亲请到家中的,都是男客,听着也是知礼之人,于你却是无碍的。” “哦,这,不知来的是些什么人啊?”少女眼神游离。 周氏放下剪刀,看着着形资优美的植株,漫不经心地说:“我又那里知晓,不过是被你父亲邀来给你大哥看病的,我这后宅妇人,又哪里需要知道那些。” 少女攥紧了绣帕,侧过脸,小声说道:“女儿听闻来人锦车宝马,武卫精悍,竟是好似世家子弟。” “嗯?”周氏听到此处,便觉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站直了身子,回转过身体,看着身侧垂首的少女,“莹儿今日怎的竟问起了外人?” 少女被周氏看得心中发慌,强装镇定:“不过便是好奇罢了。” 周氏取过一旁的丝帕,缓缓擦净了自己的双手:“不过是一方过客,来人若是不言,主人家的又哪里有探听的道理,好了,莹儿也快些回去吧。” 少女闻言,心中顿时发凉,然而,她知道现在最好还是随了母亲的意,乖乖离去。但是心中的念头却怎么都放不下。 “女儿却是意外瞧见过一回那……” “莹儿!”周氏厉声喝到。 “女……女儿……” “快些住嘴!”周氏柳眉紧皱,回头吩咐,“都出去。” 红莺等人心中惶恐,闻令,赶忙躬身退出屋外。 周氏紧紧盯着自己的女儿,寒声问道:“你可知你究竟在做些什么?!” 少女见周氏如此严厉,心中立时盈满不安:“女儿,知……知道。” “不,你不知道,若你当真还有一丝清明,哪里会做出此等荒唐行径。”周氏恨声说道,“我与老爷自幼疼宠于你,家中富足,自也无需苛求,然纵是允你们自许良缘,但也绝非任你们胡为。” 叶家能让女子自行外出踏青,自然没有那些足以逼死人的教条,甚至就连为子女选亲,也愿意令其自行则选,但是那也是有尺度的,自幼他们便应当知晓门当户对的道理,而周氏心中,她的女儿自然也应自行选出心喜的良人,而那也定然是能令她一生无忧之人。 可是无论是谁却也都知道,这自行择婿所选的却只会谁长辈满意的。 周氏因过往经事,也不强求女儿定要嫁予豪富,可以是满腹经纶的寒门书生,也可以是心思玲珑的商贾公子……但是却绝不能够如今天这般追问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男子。 绝不能是这样一个可能是出自江湖武林的人…… “但,但那当真是公子如玉,世无双。”事已至此,少女却也是豁出去了,“女儿见之,心中憧往,如是不见,彻夜辗转。” 说道此处,少女已然泪流满面,“这叫女儿如何能忘?!” 周氏看着悲痛欲绝的女儿,心中怔然,她竟不知自己精心教养的女儿,竟会如此糊涂。 周氏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稳住心神,而后看着少女:“你可知他姓何名谁,出身何籍,何等营生,你对他一无所知,何言情爱!”看着少女依旧是一脸决然,周氏狠狠咬了咬牙,“那你又怎么知晓他是否已然娶亲?” 少女被自己的母亲问得傻愣片刻,喏喏不知言。她很想说无论他是谁,她都心悦于他,但是若他已经娶妻了呢? “罢了,你且回去,好生静静。”周氏揉着额角,其下抽疼。 “是,夫人,女儿告退。”少女呆呆地看着手中的绣帕,心中痛楚非常。 “慢。”周氏看着浑浑噩噩的女儿,扬声唤道,“来人,伺候小姐洗梳。” “是,夫人。”屋外,红莺领命。 最后屋中唯留周氏一人,至此,她哪里不知,自己的女儿怕是被那男子的风流面貌,吸去了神魂,世间女儿傻,都道是“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然而,谁家女儿不被檀郎玉面误。 周氏走到山茶花前,拿起一旁未来得及收拾的剪刀,将它抵在花茎上,而后手中一紧“咔嚓”一声,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凄惨地跌落到了地上。 今日她是被惊着了,言行确是有些失态,不过,那终究是她教导长大的女儿。 罢罢罢,还是细细筹谋一场。 …… 昏暗的屋中,一个人影踉跄着来到博古架前,苍白的手伸入木架中掰动一侧的机关,“嘎嗒”原本闭合的内侧木板突然滑出一个暗格,来人伸手自其中取出一个玉盒,打开盒盖,只见巴掌大的玉盒之中,放着一颗颗犹如龙眼般大小的火红圆球,莹润宛若红玉。 来人伸手正欲取出圆球,谁知身体发虚,脚下一软意外地打了个踉跄,险险扶住身旁的木架方才得以稳住身形,他深深吸一口气,站稳了身子,咬着压根不知嘟囔了句什么,接着想起手中的玉盒,急忙查看,但见原本圆润的红球,竟然在互相碰撞后,纷纷失了形状,自此得知,它们绝对不是红玉雕琢的玉球,而是一种肉质松软的果实。 看到果子只是走了模样,他长长地松了口气,伸手取出一枚果子,而后将玉盒合实,藏回了暗格之中。 …… 静谧的空间内,隐月虚浮悬坐在息壤之上,浓厚的土灵游荡在空气之中,滋养着隐月周身涌动的木灵之气,富余的灵气旋绕浮游,带出隐约难辨的青影,而后化作温润的元力,无形地融入隐月的身体,游走于百脉之中。 掌心向天的双手,于身前聚拢,画出乾坤天地,集所有灵力于双掌之内,继而合天地于一线,无有余漏。 盘恒在隐月身边的妖藤,在此时骤然震动四散,犹如娇起的女子,慵懒地将原本蜷曲的枝叶齐齐舒展而开,先前还尚有些模糊的轮廓已然纹理可辨。 隐月缓缓将散开的神识收归其位,令所有的元力乖巧地流动在脉络之中蕴育着血肉百骸,感受着已然修复的丹田之中浓郁而浑厚的元灵之力,隐月的面上也不禁流露出一抹舒畅之色。 睁开双眼,看着在空中游动的妖藤,墨色的瞳眸中带着一丝愉悦,伸出右手,一团清灵之力骤然浮现在掌心。 在隐月睁眼的刹那便已然立时抽身离开隐月衣袂的乄,虚晃在隐月身侧,此时看到主人手中浮出的灵力,顿了顿,而后犹如抢食的幼童般贴着隐月的手掌,将其牢牢地团在藤条之内。 等到掌中的灵力消耗殆尽后,隐月手掌一震,乄立时松开了身躯,静静地趴伏在一旁。 就着盘坐的身姿起身而立,悬浮在息壤之上的身体向着后方漂浮而去,待到锦履落地之时,洞中原本闪烁的阵纹也恰时黯淡了下去,唯留镶嵌着的灵石光晕未散,石台之上,百岁草已然绽出了一颗小小的嫩芽。 覆手抚平衣袖,隐月转身向着洞口走去,身后的乄无声地再次浮游于空中,紧紧地跟随在他的身后。 当隐月来到洞府之外,清晰地感觉到此间天地间的灵力也隐隐充裕了一些,瞌目散开神识令其扫荡过整个空间,最后,隐月将身子侧向于远处的密林之中,同时伴随着神识的定格,一股苍茫的威压徐徐而来,紧跟在隐月身后的乄顿觉被挑衅了一般,原本乖巧收敛的身躯,立时昂扬而起,粗壮的藤蔓立时漫天飞舞。 锐利的叶片挺立而起,随着舞动的藤条,飞射而去,然而,当这些锋利的叶剑堪堪靠近密林之时,就骤然被无形的风绞成了齑粉,四散消失,而后一股更加庞大厚重的威压,弥漫而来,将怒气勃发的乄死死地压在了地上,原本犹如灵蛇的藤蔓就连其上的枝叶都动弹不得。 而作为乄的主人,隐月却丝毫未曾理会于它,只是静静地眺望这远处的密林,林中,一个苍老的声音遥遥而至:“棪拜见,尊主。” 隐月闻言未有回答,只是用神识将密林深处的古树细细扫视了一遍,而后满意地收回了神识,转身离去,神思一动,被压制在地的乄,立时虚化了身形,而后消失无踪。 林中,方才苏醒的棪,摆动着枝干,茂密的枝叶发出水浪的的声响,伴随着阵阵的“唦唦”声,浓郁的木灵之气徐徐地溢散而出,整个灵府之中仿若响起绵绵的叹息之声。 回到屋中,隐月取出玲珑玉扇,轻摇几许,便散去了屋中层层烟云,蓝儿猩红的眼中,眸色渐暗。 “吱呀”门响,芍药推门而入,将已经燃尽的香炉拿去,换上新的香炉,而后点上安神的熏香,待收拾妥当之后,她来到窗边,将闭合的窗扇打开。 此时天边明月空悬,夜色已浓。 忽然,隐月侧首相望,窗外正是莲池,游廊小径横越而过,游廊之上,昏暗的绸灯,隐隐烁烁。 隐月缓步来到窗边,抬眼远望,月夜中的游廊犹如长蛇静卧于莲池之上,游廊之中一个颀长的身影正倚柱而立,高挑的身形使他的面目隐藏在了游廊的暗影之中,而显露在月光之下的紫色锦袍,则被印烫上了鎏金霓彩。 隐月微微敛起凤眼,细细思量之后,薄唇如勾,最后合实了手中的玉扇,双手齐胸,半弯下腰身。 游廊中,原本曲腿而站之人,早已站直了身体,见得窗中之人此番动作,隐在夜色中的脸庞上,不禁泛起笑意,上扬的唇角被逐渐偏移的月光捉到,其色猩红。 第五十九章 县城的东面山丘温婉,水脉畅达,这儿有着肥沃的土地,勤劳的农户,也有着高墙围拢的富贵别院。 怡岚轩便是其中之一,它除了精致亭台楼榭外,还有着县中最是名贵的各色花木,无论春夏秋冬,此处自有一景。 今日在通往怡岚轩的小道上却很是热闹,不时便有下仆簇拥着主人的车马而过,引得那正在田间劳作的农户们都纷纷引颈而望。 “阿爹,这是第六家了吧,却是去做什么哩?”站在小径上的少女,看着远去的马车,好奇地垫脚眺望。 正在除草的汉子直起身子,掀衣抹汗:“哪里能晓得那些富贵人家做啥子哩。”说完又弯下身子继续干活。 少女嘟起了嘴,却也未执着于答案,取过脚边的竹篮,倒过一碗水,送去给了自家阿爹。 少女口中的马车在架行了二里路后,便被拦阻了下来。 “少爷,是李家公子。”车外的侍从看着来到车窗处禀到。 车厢内传出衣衫摩擦的声响,外面的小厮赶忙打开车门,但见一茶色衣衫男子走下车来。 “江兄。”见得来人,站立在路边的着藏青长袍的李家公子,抬手作揖。 “李兄。”江家公子回礼。 江公子见的一旁已经倾斜了的马车,便已然心中明了:“在下正欲前往怡岚轩,不知李兄欲往何处?” 李公子闻言,面带一丝愁容,道:“在下也正要前去,只是现下……唉,当真是令江兄见笑了。” “既然你我同路而行,若李兄不嫌弃在下车中简陋,不如相伴同去。” “江兄笑言。”李公子再次揖礼,“在下厚颜,谢过江兄援手。” “李兄多礼,请。” “江兄先行。” 今日这郊外别院之所以会这般宾客盈门,乃是应了叶家之邀。 叶家或许算不上什么大家,甚至在这个宗族观念十分强盛的时代,它的宗祠中只供奉了两代先人神牌,但是就是这样一个可谓是没有根的人家,却硬生生凭借着各代家主的自身的能力,令叶家财源广进,又资助寒门学子,使得旁人未敢肆意欺凌。 因而,在叶家嫡出大公子康复设宴之后,县中所有的受邀人家都一一赴宴。 时日未至正午,怡岚轩中已经宾客齐至,公子们围坐廊亭或吟诗作赋,或赏玩珍奇,若有兴起,沿着涓涓流水,更可曲水流觞。 便是娇客,在这繁花绿柳中投壶,对弈,打秋千,也自有各自的趣味。 作为今日的主人叶瀞庭一身流云儒衫,跪坐于地衣之上,浅笑着与各家公子行着酒令,暖融融的阳光照射在身上,使得整个人都懒洋洋的,叶瀞庭缓缓地扫过园中的春景,看着身旁熟悉的友人,面容上带出一个复杂的笑意,感受着身体被环拥进明媚的阳光中,他静静地闭起了眼睛。 …… 隐月立身在梧桐树上,一身青衣的他完美地隐没在茂密的枝叶之中,静心凝神,细细地感受着孕育在群山之中浓郁的木之灵气,树下,木烨霖斜身倚靠在粗壮的树干之上,抬首,透过头顶仿佛遮天蔽日的繁茂枝叶,看着那斑斓破碎的青天。 “哎呀!”骤然响起的惊呼,打破了此处的宁静,抬头遥望,只见林外的碧波池旁,娇俏的女子,正兴致勃勃地喂食着池中的锦鲤,偶尔被跃出水面的鱼儿,惊得娇呼连连。 隐月收回视线,正打算闭目,忽然双目一睁,而后微微抽动着鼻翼,嗅闻着空气中一缕浅淡的气味,不多久,隐月便捕捉到了这陌生的药香,继而很是不快地紧紧皱起了眉头。 这个空间对于他来说还是太过于陌生了,即使翻阅了大量典籍,却依旧犹有不足。 “这是‘焱燚(yànyi)’的味道。”树下,木烨霖同样闻到了它,在开口的同时,木烨霖忽然纵身一跃,轻身来到隐月的身旁,看向更远处的廊亭,“焱燚是一种世间难寻的奇药。” 隐月闻言抽出袖中的玉扇,展扇轻摇,却未回头看向身边之人。 木烨霖垂目滑过那扣紧扇骨的指尖,眼中溢出一抹笑影,口中却细细为隐月介绍道:“焱燚长于艳阳炙烤,永无湿寒之地,其株矮萎,结果于根茎之下,其形宛若龙眼,其色朱红,其味腥苦。对于男子而言,这是一味大补无漏之药,常人食之,强身健体,延年益寿,武人吞服更可增长内力,凝练经骨。” 通过送药之行,木烨霖不仅知晓了身边之人的喜好,更是意外发现了一些小秘密。 隐月心中录入了焱燚的讯息,然后寻着药香,探出神识。 修为不过先天的木烨霖在这一刻忽然有些意外感知,双眼微眯,转瞬间就既然恢复了正常,唇角勾出玩味的笑意,继续给身边之人讲解:“即是男子奇药,于女子而言自然就是剧毒之物,若是误服此药,女子体内的血液就会骤然沸腾,不出片刻便会渴水而亡,便是男子,在服药之后,就不能再见金乌之芒,三月为期,如若不然,便会极阳化极阴,耗损自身生气,周身血肉好似寒冰,每到午夜全身由内而外冰至寒点,生不如死。” 话音刚落,廊亭处便传来了喧哗之声,瞬间慌乱了的人群中时不时便有呼喝之音相传。 “服药之人若是曝露在阳光之下,就会溢散出常人不可嗅之异香。”隐月接着木烨霖的话说到,神识已经清晰地看见骤然倒地的叶瀞庭,隐月的眼中一片深沉,殷红的唇角划出一个危险的笑容,“叶家大公子,当真是执着的很。” 木烨霖转身看着他状似愉悦的神情,抬手卷起脸侧的一缕长发,点头应和:“二少爷所言极是。” …… 若要问叶老爷此时的心情,只怕是唯有晴天霹雳才可形容一二。 “快说究竟怎么回事儿?!”叶老爷一把扯过来禀小厮是前襟,厉声喝问。 谁家儿子健健康康出门,却横着被人送了回来,心情都不会好。 小厮尚带青涩的圆脸上满是汗渍,对着自家老爷怒火冲天的模样,心中直颤,哆哆嗦嗦道:“小的,小的也不知道啊,少爷一直都好好的,不知……不知怎么的,就忽然晕过去了。” “滚!”甩手将小厮推开,叶老爷大步迈出,神色焦急地奔出屋去。 在叶老爷赶到竹云居时,正巧遇到了步履匆匆的周氏。 “老爷,大少爷如何了?”周氏浅福下身子,便急忙问道,“唉。”叶老爷摇着头,伴着周氏一同走进了竹云居。 …… 竹云居内,叶瀞庭人事不省地躺在拔步床中,隐月和木烨霖围站在床前,而原本应该正在医治叶瀞庭的卫七却老老实实地站立在拔步床外,与他一同的还有屋中伺候的下人,此时他们都僵直着身子,眼中无光,仿佛人偶一般。 隐岂仔细打量着床上的叶瀞庭,不及弱冠的年龄,身体康健,容貌斯文俊秀,家中富足,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将自己体内的生气耗损的犹如花甲老人。 对自己下药的隐月见过不少,为名、为利……就如同之前他自己在东方家的手段一般,不过是博同情罢了,一旦目的达成,所得之利绝对多于其间之弊。 但是这位叶家大公子却很是有趣,叶老爷虽然放权于周氏,但是却从未有以庶易嫡之心,即使长子缠绵病榻,也依旧认定他的继承之权。 若说是怕周氏手段了得,暗中加害,可这由他自己动的手却更是狠厉,这样损己利人的行为,简直是匪夷所思。 不过…… 隐月转过身来,对着身旁的木烨霖说道:“三日后,可否起行?”不管这叶家大公子心中有什么样的秘密,都与他无关。 木烨霖低笑一声:“休整一日,明日便可起行。” “好。”得到想要的答案,隐月再次看向叶瀞庭,眼中一片淡漠。 而后,伸手自袖中取出针包,展开后,内里却不是寻常的银针,而是做工精细的金针,隐月并指成剑,截留住经脉中的焱燚之气,而后用金针将几处要穴封住,唯留双手掌心向上,指腹贴近颈侧,精纯的元力透过指尖,侵入叶瀞庭的体内,将游走在其中的焱燚之气,威逼裹挟着汇聚于双臂之上,期间,由于元力在体内强势的作为,即使是在昏迷中,叶瀞庭也感受到了剧烈的疼痛不禁扭曲了脸庞。 遗憾的是,正在他床前围观的两人,虽然都有着令他能舒适些的能力,却都没有丝毫动手的打算。 木烨霖津津有味地看着隐月用指尖划破叶瀞庭的掌心,交错的十字伤口,瞬间便令叶瀞庭体内的血液,汹涌而出,寒凉的血液流入掌下的笔洗之中,霎时间便使其蒙上了一层冰霜。 待到血水渐止,木烨霖抬手敲击起床柱,连叩三下之后,暗卫翻窗进屋。 “处理了。”木烨霖让开身体,卫三上前,取过笔洗,同样翻窗而出。 隐月将一颗米粒大小的虫卵打入叶瀞庭的掌心,它将陪伴着他一生,必保其百毒不侵,将虫卵推入血脉之中,隐月拔出金针,走出拔步床,候在一旁的卫七端过身旁侍女手中的铜盆走进其内,将叶瀞庭手中残留的血迹擦拭干净,取出药膏将其涂抹在伤口处,无色的药膏快速渗入皮肉之内,几息之间破裂的掌心内只余四条交错的红痕。 卫七端着血水走到窗边,正对上送归笔洗的卫三,卫七眨眨眼,笑眯眯地将手中的铜盆交予了自家三哥,自己则接过笔洗,放回了几案之上。 隐月反手一挥,解除了屋中的迷心之药,原本静默的下人转瞬间便忙活了开来,紧接之前,未有断绝,而被卫七拿走的铜盆的侍女也只是疑惑一瞬,而后便在屋中紧张气氛的影响下重新前去打水。 就在隐月整理好衣袖之时,杂乱而匆忙的脚步声便隐隐传来。 叶老爷奔进屋中,令想要见礼的下人都继续做活,而他自己则快速地冲进内室。 “卫先生,不知我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见得叶瀞庭当真昏迷不醒,叶老爷立刻转身看向卫七。 卫七眯着眼睛看着对面神情有些不善的男子,心中不由生出一股郁气。 虽然他不是真正的药师,也理解此人的一番慈父心肠,但是被人质问还是很不快的,更不用说,这一切都是叶瀞庭咎由自取。 暗自扯了扯嘴角,面上带出了冷淡:“恭喜叶老爷,叶公子,痊愈了。” 怒火冲天的叶老爷看着卫七冷漠的面容,再听着说是道喜,却好似报丧的话,顿时犹如被一盆冷水兜头倒下,冷彻心扉。 冷静下来之后,叶老爷才堪堪抓住了卫七话里的意思,结结巴巴地追问道:“卫……卫先生,说,说的可是……我儿痊愈了?” “呵。”卫七轻嗤一声,“贵公子的确已经痊愈了,如有不信,尽可另请验看。” 卫七相信当下的叶瀞庭定然健健康康,而今后即使他千方百计也休想再次在自己身上用药,在不幸地招惹上主人之后,就休想善了,无论他究竟作何打算,都注定成空。 “好!好啊!”经得卫七确认,叶老爷赶忙俯身仔细检查昏迷的儿子,但见他的确面色红润,心中立时宽慰,而后激动地一蹦三尺,连声倒好,之后,方才讪讪地搓了搓手,不好意思地向卫七道歉。 “这,这……卫先生您看,某这也是一时情急,多有过错,还望先生海涵。”说着便躬身请罪。 “叶老爷慈父心肠,卫某怎敢怪罪。”卫七听后平淡地回到,叶老爷听着卫七不冷不硬的话,神情尴尬,“谢先生体谅……” 不去管内室中的事情,外间,慢了叶老爷一步的周氏也进的屋来,正巧和坐于桌边的隐月、木烨霖二人瞧了个正着。 对于这位叶家后院的主人,隐月和木烨霖都没有关注的兴趣,因而只是淡淡地扫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但是另一方,周氏打一眼对上木烨霖眼睛,就身子一顿,待到看清一旁隐月的面容,便犹如九天惊雷在耳边炸响一般,整个身子都因胆颤而僵硬了。 “夫人?”随侍在周氏身边的红莺和红鸽立刻察觉了周氏的颤栗。 “无碍。”周氏深吸了口气,抬手用丝帕遮掩了半面,勉强稳住心神,垂落的眼睑之下,眼眸紧缩,眸光慌乱闪动。 余光看向落座的男子,周氏心中瞬间划过百千思量。 这时,叶老爷忽然面带笑容地走了出来,看见周氏面色不佳,快步上前,安抚道:“快别忧心了,瀞庭无事。” “无事便好,无事,便好。”顺着叶老爷的话,周氏转过身去,再不敢多看一眼。 “此番多谢卫先生妙手回春,且快快备下酒菜,我定要好生谢过先生。”了却多年心事的叶老爷并未发现身边之人的心不在焉。 而作为屋中的局外人,周氏的异常又哪里会逃过两人的眼睛,看着福身告退的妇人,隐月和木烨霖都不约而同地微微敛起了眼睑,神思莫测。 …… 周氏斜倚在舒适的美人榻上,精致的绣裙铺成而下,抬头遥望,窗外水秀天青,莺歌逐云,正是春光明媚时,回首,取过一旁的铜镜,平滑程亮的镜面,清晰地映照出主人的容颜,柳眉娟秀,翩若烟云,杏眼弯弯,水色温柔,琼鼻挺立,细致玲珑,樱桃小口,未语还休。 看着铜镜中映照着的容颜,周氏忽然有些怔愣,左手不自觉地向上抬起,轻轻抚上镜面,脑海中恍惚出现熟悉的容颜,她用着不同于一般女子的爽朗语调,在一如现在一般的春光中漫声调笑…… “……这般佳人,何人有幸,聘之为妻。” 熟悉的声音唤回了周氏的神智,至此才恍然发现,自己正呢喃出声,说着的却是早已为已经忘却了的话语。 暮然间,她一把掷出手中的铜镜,“哐当”铜镜撞击在青石之上,生出涩耳之音。 “夫人!”屋外候立着的红莺和红鸽听见屋里的响动,立时躬身唤道。 “无事。”周氏的声音自屋中传来,红莺和红鸽对视一眼,看着彼此眼中的诧异,心中一紧,同时半蹲,而后无声站起,如同先前一样,候在紧闭的屋门前。 周氏平息下骤然翻滚起伏的心绪,默默闭起双眼,失力般软倒在榻上,本以为自己早已经将过去忘得干干净净,但是忽然在这一刻,周氏才发现自己竟然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分毫,过去的一切都清清楚楚地被刻印在脑海,甚至因为时而惊醒,而显得越加清晰。 幼年的她,在□□中高高地当着秋千, 少时的她,在锦绣的楼阁中伏案描红, 一身蓝衣的她,在草地上放飞纸鸢, 一身褐色的她,在马场中策马飞奔, 一身狼狈的她,在燃气的烈火中满目仇恨, 一身嫁衣的她,在空荡的婚房中一脸决然, 一身血色的她,在血腥的产房中浑身绝望…… 她的言行举止、她的音容笑貌…… “放过我,放过我。”周氏蜷曲起身体,紧紧地环抱住自己,口中含糊不清地不住低语,“放过我……不好吗……对不起……不想……” 这位在叶宅执掌中馈的妇人在这一刻崩溃的犹如髫年稚童。 第六十章 屋中,将将转醒的叶瀞廷睁眼后看到的第一幕便是——生父老泪纵横的面庞。 虽然因为体虚使得视野狭小,视线模糊,但是那两行泛着晶亮的水痕,还是被叶静廷清楚地看进了眼里,思极过往种种心中酸涩,狠狠地握紧了被中的双手,生生压下自己忤逆不孝的悔疚之心。 “吾儿可是难受?”叶老爷看着刚才睁眼,眼中却布满血红细线的而儿子,立时紧张地问询到,见他缓缓摇着头,便缓声说道,“那便是累了?” 叶瀞廷听着老父慈祥关切的声音,眼眶立时泛起热度,本就模糊的视线,当下更是恍惚了起来,不敢多看,赶忙装作点头,顺势低下头去。 “吾儿且先用些粥米,再好生歇息。” 说完便令侍从将叶瀞廷半扶起身,亲手取过一旁温热的米粥,喂至他的嘴边,待一碗米粥见底,才端过瓷杯,令其漱口,其间叶老爷一直面带微笑,无有不耐。 “吾儿且睡吧。”叶老爷语带欣慰地为叶瀞廷掖好被角,起身欲走。 “父亲!”忽然,叶瀞廷急唤一声,一把拉住了叶老爷的衣摆。 “吾儿?”叶老爷回过身来,疑惑地看着叶瀞廷。 叶瀞廷张了张口,半晌方才说道:“今日令父亲受惊了,瀞廷实乃不孝。” 出乎叶瀞廷意料的是,以往每每此时都很是伤心难过的叶老爷,却语带欣慰地畅声笑道:“吾儿谬言。”然后俯下身来,对着神情茫然的叶瀞庭说着,“虽然此番的确是吓坏了为父,然,所幸是惊后迎喜,实乃大幸。” 直到这时,叶瀞庭才终于看清了叶老爷眼中真切的兴奋和喜悦,心中涌现出不详的预感,他无措地抿紧了嘴唇,犹疑地问道:“父亲此言何意?” 叶老爷听此一问,才恍然一刹,抬手轻拍了一记额头,而后才重新坐下身来,对着叶瀞庭细细讲述。 “吾儿不知那卫先生当真是杏林高手,短短时日,已然将吾儿治愈,今后吾儿再也不必卧于屋中。”说道欣喜之处,叶老爷不禁欢笑出声,因而也未曾留意到本该欣喜若狂的叶瀞廷此时的僵硬,事实上就算是看见了也只当是被突如其来的喜讯惊愣了罢了。 然而理应最是欣喜的叶瀞廷,此时却只是浑身僵直,堪称勉强地扯起嘴角,喃喃:“当真是难以置信。” 虽然早在那药师手中受苦之时,他便已然有所预感,但是未曾想到,这此生事,非但未曾赶走那药师,更是让那人当真治愈了他。 感受着身体中那很久没有感受到过的轻松,叶瀞廷心神恍惚,他不知道那药师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但是现在焱燚之毒,的确是解了,甚至连他的身体也只是有些虚软而已,他真的恢复了…… “哈哈,的确是难以置信,卫先生之能实乃令人叹服。”叶老爷眉开眼笑,“吾儿好生歇息,为父且去库房寻一物事,好生谢过先生。”说完便大步离去。 随着叶老爷大笑离去,叶家大公子痊愈的消息也立时四散开去,闻得消息之人,无论真心与否都立时相贺。 而屋中,遣退了下人的叶瀞廷却再难睡眠,他抬起一只手,看着依旧枯瘦,但是却已经开始恢复力量的手,叶瀞廷怔怔的出神,他真的没想到那药师当真有着这般神乎其技的本事,早该想到的,既然能治他一次,他就不应该妄想能瞒过,现在他是否应该感激那药师未曾把真相告知父亲。 叶瀞廷的脑海中思绪万千,最后却只能将前臂遮挡在双眼之上,遮掩住里面的空茫,口中几次开合,无声地呢喃——怎么会这样…… …… “怎么会这样!?”昏暗的内室中,男子俯撑在桌案之上,右手紧紧地握着一把折扇,过于沉重的握力使得做工精良的折扇发出不堪承受的崩裂之声。 男子垂下头颅,静默许久,而后忽然抬起头,俊朗的面容上一片狰狞,“咔嚓”,乌木扇骨尽数崩断。 “……其气弱而不虚,其神疲而不散……” 看着桌面上的断书,男子知道计划失败了,当叶瀞廷彻底痊愈的这一刻,焱燚便已经失去了用处,能被治愈一次,就没有存在第二次的意义。 “难道当真是上天庇佑不成。”男子恼怒地将手中残毁的折扇丢弃一旁,执起笔,开始默写经文。 即使此刻笔尖默写着的是清修的佛经,然而在他的心中流转着的却是阴毒的诡谋。 “扣扣”,轻轻的叩门声响起,男子停下笔墨,“何事。” “禀少爷,后院来人,说是姨娘恐有不适。” 男子眉间一皱,放下笔,从一边的架上随意取过一柄折扇,起身离去。 …… 客院中,随行的侍从在两位主人回归后,就利落地收拾了行李,彪硕的骏马也打着响鼻,候立在叶宅之外。 堪称喜上眉梢的叶老爷在仆人的通禀后才回过神来,这是怠慢了贵客。 于是还来不及进屋,就立时神色慌张地追赶而去,即使如此也才堪堪在家门外见到了做最后休整的一行客人。 “哎呀,公子,公子。”叶老爷喘着粗气,紧忙上前,“公子,两……两位公子,且、且等等。” 木烨霖理着自己的大氅广袖,带着温润如春日拂风的笑容转身而望:“叶老爷慢来。” 叶老爷抬手用衣袖擦拭着脸上滚落的汗珠,连连作揖:“木公子。”而后又向着一旁的隐月,“隐公子,二位公子且慢行。” 木烨霖后退一步,一旁的卫七连忙上前,一把扶住叶老爷弯下的身子:“叶老爷莫慌。” 见着来人,叶老爷又是一礼,满是羞愧地说:“卫先生,某羞于见汝啊。” “叶老爷言重了。” 叶老爷看着神情淡漠的卫七,心中羞愧万分,转头看着木烨霖语气焦急地说道:“木公子,这事儿怎么好呢,真是……这真是……某未敢有丝毫怠慢之心,先前全赖某一时糊涂,失礼若此,请公子原谅则个。” 虽然理当向隐月这位主人道歉,但是看着至今站立在一旁面无表情的隐月,叶老爷也不敢上前碍眼,只得对着木烨霖致歉挽留。 “叶老爷无需如此,我等本就应邀而来,既然令郎已经痊愈,我等便也就功成身退。居于此处,精舍珍馐,我等入之如归,然一晃数日,我等却也当起行,叶老爷万莫误会,不然便是我等失礼了。”木烨霖说的一片真诚。 “这……这……”叶老爷眉头紧锁。 “叶老爷请回吧,日头正好,我等也当起行。”说完,向着叶老爷辞行后,翻身上马,其他人也紧跟而上,未做丝毫停留。 “老爷。”站在叶老爷身后的叶管家,上前扶住自家的老爷,神色担忧地唤道。 “事已至此,悔之晚矣,终究是我一时糊涂,有失德行。”叶老爷看着缓行远去的人马,长叹一声。 嘉木凌云。 那是只在他耳边流转而过的古老世家,是他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 此番有幸能邀请木烨霖和隐月二人到此,本就是因为他厚颜请怜,就算是卫七未能医治好叶瀞廷,叶老爷也依旧会心怀感激,因为他明白卫七之所以会同意,只因为二人的善心怜悯。 然而现在,卫七已然将他的儿子治愈,他理应重谢才是,而事实上他却因为一时糊涂而迁怒于卫七,继而怠慢了贵客,不说其中的荒谬和失礼,但凡心中不忿,叶家就会在眨眼间不复存在。 叶老爷倚靠在管家身上,汗珠滚滚而下,虽然后怕,但是心中最多的却是浓浓的愧疚,任其一身坦荡,却终究失礼于人,唉,当真是老矣,糊涂啊。 …… “姨娘。”叶顺廷来到屋中对着榻上闭目养神的周氏唤道。 “二少爷来啦。”周氏睁开双眼,起身侧过身子,却未起得。 看着斜卧于榻上的周氏,叶顺廷脸上带出了焦虑,担忧地问道:“姨娘这是怎么了,可差大夫前来?” 对于自己的生母,叶顺廷还是比较了解的,对于讲究规矩的周氏而言,来客时还置身绣塌,是极不规矩的,即使来人是她的亲子。 周氏摆了摆手:“无碍,不过是有些疲乏罢了,二少爷无须担心。” 见周氏神色淡淡,叶顺廷也只得按下心中的忧虑,“姨娘若是觉得疲劳,便点上一些安神香。” 说着看了眼候在一旁的红莺,红鸽见周氏未出声,便福身退去。 “莫急,姨娘只是有些困顿罢了,歇上几日便也就无碍了。”周氏看着叶顺廷依旧眉头紧锁,不禁轻笑着宽慰道。 “姨娘且仔细着,万莫大意。” “姨娘记着了。”听着叶顺廷的殷殷嘱咐,周氏心中的阴郁也不禁散开看些许。 “夫人,红鸽回来了。”红莺端着香盒,来到屋中。 “令她进来。” “红鸽见过夫人,见过二少爷。”红鸽进屋后福身见礼。 “何事?”周氏问道。 “回夫人,客院的客人离去了。”奉命前去盯人的红鸽在看到隐月一行收拾行李离去之后,就赶忙前来回报。 周氏一惊,立时坐起身来:“什么?!” 红鸽回道:“那客院的公子回到客院后就命人收拾了行囊,门房说老爷亲自前去,送别了客人。” “怎么不早生回报!”听到隐月他们离去,周氏心中一跳。 “夫人恕罪。”红鸽见周氏生恼,赶紧跪下请罪。 周氏看着跪地的红鸽,张了张口,最后还是吸了口气,摆手道:“罢了,离去也好,你下去吧。” “是,夫人。” 叶顺廷看着面色不太好的周氏,迟疑不解地问道:“姨娘这是……” “不过是有些意外罢了。”周氏重新靠上了身后的软垫,离开了吗?离开了也好……也好……无论他们究竟是何人,只要离开了,他们就不会再有交集,离开了好。 “既是请来给兄长治病的,现在兄长已然康复自然也就应当离开了。”叶顺廷不知周氏所想,但是提到客院,他不由想到了一些事情,脸上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不快。 红莺将安神香点燃,淡淡的烟雾缭绕而上,周氏看着叶顺廷眉间纠集的郁色,神思一转便已然明了:“都下去候着。” “是。” 待到屋中只留下母子二人,周氏才淡淡地开口说道:“我以为,吾儿当清楚,那人绝无可能阻碍你的前程。” “母亲,我自是知晓,但是……”说道此处,叶顺廷忽而神色狠厉,眼中满是不甘,“那人即使是个废物,却依旧是父亲的心中至宝,而孩儿我又是什么?” 他知道母亲的意思,但是即使明白的一清二楚,但是心中又怎么会甘心。 他们就像是同一片园中的两颗树,就算他心中无限渴望,却依旧只能龟缩在有限的一角,死死扎根在方寸之地,静静地仰望和等待,而他的身旁,却有着另一棵树,无论他如何静默着,只要他愿意,就永远有着大片的土地供其伸展根茎,明媚的阳光也终日眷顾在他的周身,他全然无需努力,就能轻易的葱郁成长。 他们本是同根而生,却因为生长的地方不同,而永远不会相同。 周氏看着愤懑不平的叶顺廷,眼中一片平静,她低头拨弄着鲜红的蔻丹,未有片语。 叶顺廷在屋中兜转了几圈后,强自按耐下心中的怒气,而后看着静默不语的周氏,心中一滞:“母亲。” 叶顺廷自知自己心思深沉,但是对于从小教养着自己的周氏,他却从未敢将其当做一般的深闺妇人。 三息之后,对上叶顺廷忐忑的目光,周氏坐直了身子:“我竟不知吾儿居然还是那垂髫稚子。” “不,母亲,孩儿……”叶顺廷闻言,神色一慌,连忙张口欲辩,然而受到惊吓,身心不适的周氏显然不想细听,“吾儿有此想法也实乃人之常情,但是你且记着,他是嫡长,而你只是庶出,你们本就不同。”嫡庶怎能混淆,这是周氏的未尽之语。 “嫡庶,嫡庶。”叶顺廷忽然冷笑一声,“母亲,孩儿不知嫡庶,这世间本就胜者昌。” “世间本就胜者昌。”周氏神色忽然恍惚一瞬,而后刚刚恢复些的精神头又萎靡了下去,她揉着头侧,怏怏道,“那不过就是个已废之人,吾儿不必多费心思。” 叶顺廷皱着眉头想要反驳,但是看着忽然精神不济的周氏,只得压下子心中的不快,亲手扶着周氏躺下:“孩儿知道了,母亲还是先歇息吧。” 周氏头中生疼,只得收敛了心神,闭目修养。 “母亲歇着,孩儿告退。”叶顺廷转身之际,眼中晦涩难明,既然相争,那么心狠一些又何妨?他终究是想畅快地活着的。 周氏听到远去的脚步声,静静地睁开眼睛,怔怔地看着窗外,窗外的园林修饰的极为精致,林中景致是许多人一生难以想象的奢侈,但是周氏却知道它是多么渺小,小到将她自己困囚在这一方天地中,无力挣扎,从此,她就是一个深锁于后院的妇人,教养着一个自傲天真的女儿和一个野心勃勃的儿子,为着他们费心筹谋。 “呵呵,哈哈。”嘲讽的笑声自周氏的口中溢出,被掩在层层珠帘之后,不知究竟讽笑了谁。 第六十一章 “哗啦啦”窗外的忽然吹过一阵风,它越过了窗棂,吹飞了案上的宣纸,吹落了桌角的书卷,一本泛黄的簿册跌落在叶老爷的脚边,被岁月侵蚀的书页不堪外力在凌空跌落时便有残页飞散而出。 叶老爷弯腰拾起凌乱的簿册,小心地翻开书页,一页一页细细检查,当找到断留的残页后,他接过管家捡回的残页,然后合对了裂口并细心地对照了所书文字。 “药之所属,万不愈数,今述之类,少而罕之,其能之巨,闻知惊奇……” 叶瀞廷久病卧床之后,原先喜爱的骑射之艺自然是不能再碰了,捆锁在屋中的叶瀞廷在沉寂数月之后,便开始翻看各种游记、话本、杂史……之后更是沉浸在了医经,药理之中。叶老爷见着原本习武不辍的儿子成了书不离手的书生,心中虽然叹息,却也乐于其好,毕竟总算是没有继续颓废下去,作为一个爱儿如痴的父亲,叶老爷的愿望很小,因而叶老爷每每外出,都会给他搜罗各色书集,当然其中写些什么就不会一一细看了。 而现在叶老爷手中的这本是一本医药札记,没有什么晦涩的医理,只是记载了稀有的植株、奇物,夹杂着些许传说故事,因为并非是正统经史,书中不由地就夹带了或真或假的趣味之说,很是引人入胜,今日心事一了,精神百倍的叶老爷,单单是扫过残页便不由自主地被书中的奇闻吸引了进去,就着残页延读了下去。 叶老爷看着那些千奇百怪的植物以及它们所拥有的神奇药性,不禁啧啧称奇,只谈自己孤陋寡闻,直到将书册翻到最后,它的图案上画着的是一课根茎粗壮,而叶片稀疏的植物,其上还坠有零落的球状果实。 ‘焱燚,古之奇珍,其株低矮,其叶……性热,味苦,有忌,慎服……’后面记载了焱燚的药用和禁忌,其字半百,可见其记叙之详尽,而正是由于它写得太过于仔细,使得看到它的叶老爷不由地想起了多年萦绕在心头的痛,这般的类似,难道是巧合吗? 因着心中的怀疑,叶老爷缓缓回忆起过往的种种,那些看似无关紧要的事儿连在一起之后,忽然繁乱无序的事情都有了因果。 “怪不得好得如此之快,怪不得……”叶老爷眼神直愣愣地看着札记,口中喃喃自语。 拿着书册的手逐渐开始哆嗦抖动起来,原本小心翼翼地托着札记的手骤然攥紧,用力过猛的手背上青筋乍起,他面色沉冷地厉声怒喝:“孽障!” “老爷!”身后的管家惊呼一声。 “孽障!孽障!实乃是混账!”叶老爷高声怒喝,连连击案,其力所致书案“嘭嘭”作响。 “老爷息怒,息怒啊!”管家在旁看着叶老爷忽然怒火冲天,心下骇然,“老爷,老爷这是如何了?”而后见其眼中竟是血色渐显,管家不由心惊胆战。 怒气上头的叶老爷挥开管家正欲搀扶的手,拿着札记大步而去,走的方向正是之前离开的内院。 周围伺候的下人们对着骤然变脸的叶老爷,心有畏惧,都默默紧绷了身体,战战兢兢。,院中一时静默无声。 谁都没有发现,风起之时窗外池边的假山后,一道人影若隐若现,而在叶老爷离开之后它便彻底消失了身形。 …… 直到来到内室之外,叶老爷才深深地吸了口气,而后又大口呼出,循环反复,方才堪堪按捺下脑中翻涌的怒气。 “见过父亲。”同样在屋中的叶顺廷,起身见礼。 叶老爷看了他一眼,而后便将目光投注到叶瀞廷身上:“起吧,先回吧,我有事寻你兄长。” “是,父亲。”叶顺廷感受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是,老爷。”管家无需吩咐,已经带着周围的下人退出了屋子。 当屋中只留下叶老爷和叶瀞廷父子二人后,叶老爷一瞬不瞬地盯着叶瀞廷细看。 “父亲。”叶瀞廷看着去而复返,并且很是奇怪的叶老爷脸上满是疑惑,不禁开口迟疑地唤到。 虽然叶老爷已经用尽全身气力压制,却也不过堪堪拉住心中的暴戾。但是以往慈爱之色终究是难以维持,他看着神色紧张的儿子,最终还是直接沉声问道:“吾儿可知焱燚其物?” 叶瀞廷闻言,本就感觉不妙的他心中骤然一紧,双眸随着身体的紧绷猛然收缩。 离他极近的叶老爷自然不会忘了观察他的反应,见他这般惊惧,自此,哪里还用怀疑,积攒在心头的怒火一下子熊熊燃起,他一把将手中的书册摔进床中,指着叶瀞廷连声怒喝:“好!好!好!”怒气冲头,叶老爷一脚踹翻了一旁的矮几。 “哐当”一声,等在屋外的管家心中一跳,搓着手在屋外来回踱步。他从未见老爷如此失态,更何况还是对着大少爷,这可如何是好! 另一个同样等候着的叶顺廷,听着屋里的响动,双眼眯起,神情奇异。 屋中叶老爷捂着心口,剧烈地喘着气,本就不甚白皙的脸庞因怒气上涌而涨成了赤红色。 “父亲!”叶瀞廷见此,哪里还能躺着,他骤然起身,却又狠狠地滚落在地,疼得脸色发白。 叶老爷虽难气得双眼泛赤,但是见他当真是摔恨了,就算依旧怒气难消,却还是俯身将他扶起,安置在高床之上。 这番折腾下来,本就体虚的叶瀞廷浑身尽是冷汗,他虚弱地靠在床上,静默地看着床前喘着粗气的父亲,心中愧疚难言。 叶老爷在屋中坐下,狠狠灌了口凉茶:“说吧,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叶瀞廷看着叶老爷张了张口,最终只道是误食罢了。 “好个误食!”叶老爷拍案而起,“整整五载,我竟然不知道吾儿竟然蠢笨如斯。”见他到了此时还是不愿说实话,叶老爷不禁勃然大怒。 但是看了眼那满是寂寥沉默的苍白脸庞,最终叶老爷还是犹有不忍,重重地闭了闭眼,只是问道:“焱燚何处?” 叶瀞廷握紧了双手,脸上一片平静,淡淡道:“孩儿已经吃完了。” “好!你当真是想要气死为父不成?”听到叶瀞廷的回答,叶老爷简直是失望透顶。 “来人!”叶老爷转身唤道。 候在屋外的管家赶忙奔进屋来:“老爷。” “将大少爷移居偏院。”到底是放在心尖上疼爱多年的儿子,即使怒上心头,伤心不已,却依旧还是在意着他的安危,“此处的物件一件也别带着,你且看仔细了”。 “是,老爷。” “孽障!”最后叶老爷恼怒地看着叶瀞廷,继而甩袖而去。 叶瀞廷看着叶老爷携怒而去的背影,心中沉痛至极,他疲惫地瘫在床榻上心中繁杂的思绪不断缠绕堆积,几乎将他溺亡,只见他的胸口不断起伏,继而大口喘气,却极近艰难,本就难看的脸色,现下已经开始泛出青白。 “大少爷!”管家见此心中惊慌,“快,快去请大夫!” 叶瀞廷一把扣住管家的手,阻止道:“无妨,海叔莫急。” “大少爷,且听老奴一回,传个大夫瞧瞧啊。”管家取过一旁的丝帕,小心翼翼地为叶瀞廷拭去脸上的汗水。 “不了,海叔,我无事。”叶瀞廷就着管家的手,缓缓靠坐起身子,“海叔,你且下去吧。” “这……”管家迟疑的皱起眉头。 “下去吧,让我歇息一会儿便是。” “是,大少爷。”管家见叶瀞廷如此坚定,只得无奈躬身而退,却只是退到了外间,从他此时的位置能清楚的看清叶瀞廷的一举一动。 独自一人躺在沉寂的屋中,叶瀞廷的思绪渐渐飘远,他似乎回到了母亲尚在人世的时候,母亲是个温柔的女子,只是她的眉眼间总有一缕清愁,父亲不是严父,较之于管教着他的母亲,常年带笑的父亲总是纵着他胡闹嬉戏,他从小就敬慕着自己的父亲,那个在儿时宠爱自己,母逝之后未曾再娶反而越加关怀的父亲…… 父亲啊,终究还是逃不过啊…… “大哥。” “嗯?”思绪紊乱的叶瀞廷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大哥,可安好?”叶顺廷看着叶瀞廷,上前问道。 叶瀞廷在片刻后,终于收回了思绪,他看着叶顺廷道:“是二弟啊。” “是的,大哥。”叶顺廷回道,同时退开一步躬身见礼。 “二弟请起。”看着叶顺廷,叶瀞廷的眼中复杂幽深,此时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心中究竟向着些什么。 “大哥,你这又是何必能?”叶顺廷面带愁容地看着叶顺廷,叹声问道,“这又是何苦?” 怔怔地看了叶顺廷一会儿,而后便移开了目光:“为兄自有打算,二弟且去父亲院中看望一二,为兄不孝。”叶瀞廷说罢便合上了双眼,显见是不愿多说。 在叶瀞廷合眼的刹那叶顺廷翘起嘴角,躬身告退,语气谦恭而满含忧虑:“是,大哥,大哥好生休息。” …… 夜。 叶老爷在被自己砸毁了的书房中一坐便是一个下午,然而胸中的怒火却任然燃烧地十分旺盛,大喜大悲,今日可谓一日得尝,直到月上中天,叶老爷才僵硬地坐直了身子,在管家的搀扶下走到外间坐下。 “叶海,你说这到底是为什么,怎么就会是这般模样?”叶老爷神色黯然地问道,方才补上的血气,被怒火烧得一干二净,此时他的脸色很是难看。 “大少爷定然是有他的苦楚。”管家看着叶老爷,只说了一句,未敢在多言,毕竟他只是一个管家。 “罢了。”叶老爷事实上也并不需要回答,在发泄之后,冷静了些许的叶老爷其实也有自己的想法,即使在盛怒中也没有被蒙蔽的理智,在此时更加的清晰。 他的儿子究竟为什么这么做?他依旧还是不明白,这一切的所作所为似乎就是为了毁了他自己,这到底是为什么?回忆过去,叶老爷十分迷茫,怎么就会成了这样? “禀老爷,二少爷来了。”屋外,侍从出声禀报。 “让他进来。” “父亲。”叶顺廷对于凌散地碎落在地的瓷器视若无睹,只是躬身说道,“父亲,万望保重身体。” 叶老爷闻言点了点头,却也没什么说话的兴致。 “父亲,大哥不过一时糊涂,你走后,大哥还担忧不已,孩儿单瞧着就很是难受,孩儿想来大哥定也是念着父亲的。”犹豫一会儿,叶顺廷还是开口劝道。 叶老爷身子一顿,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摇摇头,只道:“你有心了。” “这……”还想说些什么的叶顺廷看到叶老爷摆手,只得咽下口中的未尽之语,而后说道,“大哥已经在偏院歇下了,孩儿已令大夫前去瞧过,并未有大碍,然,以往终究是耗损太过,今后当好生休养。” “辛苦你了,你大哥糊涂,日后便让他在偏院内养着,你且仔细着些,定然不能再有那脏污之物进了偏院,他身边的侍从和丫鬟也都换了吧。” “是,父亲,孩儿明白。”叶顺廷躬身领命。 叶老爷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地嘱咐道:“你们俩兄弟向来和睦,你便多与他聊聊,定要令他打消那荒唐念头。” “父亲放心,孩儿晓得。”叶顺廷低头回道,垂在腰间的手在腰际的玉佩上缓缓磨蹭,。 抬起头,看着叶老爷神情疲惫,气力不济,便端过一旁已经散去热烫的清茶,缓步上前:“此时天色已晚,父亲还是早些歇息吧。”说完便将茶杯送到叶老爷手中。 “嗯,你姨娘病了,你且先担待着些,也早些回去睡吧。”叶老爷接过茶杯,就着杯口,缓缓饮下清茶,接着对着身旁的管家同样说道,“你也下去吧。” “孩儿告退。” “是,老爷。” 说完两人便前后出了屋门,管家招呼着侍从前去服侍,叶顺廷等到管家忙完之后,方才对着他说道:“看着父亲的神情晦暗,海叔还是令大夫候着吧。” “二少爷吩咐的是,大夫已经妥帖。” “还是海叔心细,父亲当下大病初愈,先前瞧着那精气神也萎顿了许多,心中定然心绪难平,劳烦海叔多加看护。” “二少爷言重了。”管家闻言立时回道,且连说不敢。 叶顺廷笑了笑却未再说些什么,告辞后便转身离去,走到院门,叶顺廷回头看着院中的不老长青,眼中暗色幽幽,转过身去,他自袖袋中取出一方丝帕,仔细地将右手无名指上的茶水轻轻拭去。 月已中天,逢魔之时。 远处,束衣之人在夜色中穿行。 第六十二章 周氏的卧房没有小女儿家一般的层层薄纱,密实的帷幕将宽敞的屋室分割成了一个个私密的空间,倚墙而立的博古架上静放着各色的贵器巧玩,窗边一架瑶琴无声地掩在锦布之下,层层的书册正悄悄散着隐隐书香,厚重的雕花木屏默守着自己的主人……其内物什皆尽然有序,无处不显雅致与庄重。 外间,连枝灯盘上晃动的烛火将屋室映照得通明,屋外,两个丫鬟各自垂首无声候立。 窗外的悬月,此时已是残钩,景物难辨的夜色中,数个漆黑的身影恍若游魂,悄然跃入后院之中。 薄薄的烟雾自外向内弥散开去,本就精神不振的值夜丫鬟,立时开始感到阵阵睡意,即使强行醒困却也依旧感到眼皮沉重,不过几息之间,便终究因着困顿而头重脚轻地软倒了下去,而在她们倒地之前,却有俩个身影跃蹿而出,接住睡去之人,将二人无声地拖入黑暗之中,而后两个与之前一般无二的丫鬟,重新候立在了门前。 屋中,两人同样装扮的黑衣人突兀地站着,看着在睡梦中被迷烟迷倒的周氏,两人迈步走到周氏的床前,右边的男子吹燃手中的火折子,左边的男子先是伸手在周氏的腕上探脉,接着自腰间取出一个细细的长瓶,打开瓶塞之后,将它置于周氏的鼻前,伸手,徐徐扇动。 在迷烟的作用下睡得十分昏沉的周氏在将这未知的药物嗅入鼻腔后,原本平静的眉间,缓缓皱起,直至锁起两道小丘。 黑衣男子见此,将药瓶放置在周氏枕边,而后起身向着身边的同伴颌首示意。 右边的黑衣人见同伴事成,抬脚走到床边,而后一把拉下蒙面的黑巾,一张弱冠之年,俊秀清雅的脸庞立时显露出来。 若是有东方家的人在此就会一眼认出这就是先家主的嫡子——东方卿玥。 然而若是叶老爷见了,却只会以为这是隐公子的家人而非是其本人。 因为这张脸上没有叶老爷所常见的淡漠,虽然还是那张脸,但是对于习惯了隐月眼中的漠然之后,再见到此时的黑衣人就不会再将他认作成前者。 这是一张和隐月有着八分相似的脸庞,尤其是一双狭长的凤眼,有凤垂首,敛目尤昂。然而不同于隐月的清冷,这是一双目色清明,神光锐利的眼睛,一望便知它的主人坚韧果决。而同样一副白皙俊美的脸面,较之于隐月的棱角分明,这是一张更显文秀的脸旁,甚至堪称精致,在昏黄的火光下简直是貌若好女。 就着束身的黑衣清晰可见苍劲有力的男子身形,继而使得这人只是雅致阴柔,然而如若只是单看脸皮却有着女子的娇俏美艳,可谓是雌雄莫辨。 只见男子在解下面巾之后便附下身去,弯折的身躯悬于周氏上方,凑近脸旁的火源将他的面容显现地更加清晰,而就在这时,睡得很不踏实的周氏忽然缓缓睁开了眼睛,继而一眼便对上了正停滞在她眼前的一张面若沉水的脸。 在睡醒睁眼后,自己的眼前忽然出现一张脸,而且还不是自己的所熟识的脸,许多人都会忽然惊醒,而后惊骇呼叫且躲避,然而面对这样可以使任何一个女子惊声尖叫的骇人事件,周氏却反应得很是奇怪,或者更确切的说是没有任何反应,她就像是面对着一团空气,对于这突然出现在她房舍中的陌生人置若罔闻,只是平静而茫然地注视着黑衣人的脸,而后竟然又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绵长的吐息说明了她再次陷入了昏睡之中。 黑衣人站起身来,将手中的火折子熄灭,屋中再次陷入了黑暗。 …… “玉书,还不快些!”一道清脆悦耳的童音高声催促着。 “郡主,郡主,慢着,当心啊!”还不待“玉书”回话,一旁的蓝衣女子便焦急地候在一旁,急声唤道。 “司琴,就属你啰嗦。”女童嘟着嘴,嗔怪地看了眼蓝衣女子。 “是,是,是婢子啰嗦。”司琴被女童抱怨却也未慌神,只是口中连连应是,人却依旧同先前一样护在一旁。 女童抿着嘴,面带不甘地扭头继续说道:“玉书,快些。” 只见女童身后一站着一绿衣小婢,此时正神色怯怯地伸着手,使劲推着身前的秋千。 本就晃荡的秋千在小婢大力的推使下,高高地荡起,而后又快速落下,正坐在其上的女童伴着飞起的璎珞笑声清扬,在她欢畅的笑声中,园中的侍女也不禁面带笑意。 “郡主!!!”突然,原本欢笑着的女童忽然站立而起,在侍女们的惊呼声中就着蹬板前跃而去。 “啊!”推板的小婢惊惧地掩嘴颤栗,侍女司琴跟着女童快速奔去,而在她接下女童之前,另一道身影忽然出现在她面前。 而原本跃起于半空的女童安然无恙地被忽然出现的男子一把抱在怀中,带着大大的笑脸开心地抱着男子的脖子:“父王!” “你呀。”男子变换了姿势令女童安坐在臂膀之上,而后轻点着她的琼鼻,假意斥责道,“当真是胡闹。” “父王~”女童拉长了音,拽着自家爹爹的衣襟撒娇。 “婧姝,莫胡闹。”随后而来的妇人抚着心口,后怕地看着女童。 “母妃。”原本正磨着父王的女童看到妇人,连忙眨了眨眼睛,缩在男子怀中,转溜着眼睛乖巧地唤道。 “殿下,你且瞧瞧。”妇人看着女儿的皮赖模样,喉头的责怪话一溜烟地咽了回去,心中当真是好气又好笑。 “爱妃消消气,婧姝这不是安然无恙嘛。”太子看着太子妃笑得与怀中作怪的女童一般模样。 “殿下就惯着她吧。”太子妃被自己家夫君弄得哭笑不得,只得扶着侍女的手走向一旁的亭中休息。 院中的父女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地咧嘴大笑,接着欢笑着奔向园中一同疯玩。 和其他下人一同站起身来的小婢看着那天真烂漫着的女童。长长地吐出口气,那就是她今后的主子。 …… “玉书,你且瞧瞧这支步摇。”对镜梳妆的少女看着发见的步摇对着一旁的侍女说道。 “郡主,依婢子看,很是精巧。”蓝衣的侍女看着金丝勾勒,玉珠做饰的步摇柔声说道。 少女闻言转过身来,对着蓝衣侍女招招手,玉书走近少女身旁躬身问询:“郡主有何吩咐?”少女却是笑而不语。 玉书不明就里只得弯腰等候,忽然她感到头上一沉,玉珠滑落在耳侧,叮铃作响,她惊忙抬手扶住发间的步摇““郡主?” 少女站起身来,对着神色茫然的侍女,抚掌而笑,回首对着一旁的司琴问道:“如何?” “果然如郡主之见。”司琴抿嘴浅笑。 少女唇间含笑,神情得意地转过头来,看着侍女笑言:“我就知道这步摇必定配你玉书。” “郡主,这使不得。”侍女玉书神情无奈地对着少女劝道。 “哼哼,本郡主赏的,你敢抗命?”少女撑着下颚,扬眉问道,屋中的其余侍女看着玉书,掩唇嬉笑。 “是,婢子谢过郡主赏。”玉书低头福身谢恩,面上神色温柔。 …… 炙热的烈火焚烧着所有能够攀附的一切,繁华的府邸在烈火中哀嚎。 玉书跪倒在院中,纤细的十指深深地抠紧,无尽地泪水坠连落下,浸湿了身下的青石板面。 四周的屋室已经尽数燃起,炙热的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焦臭之气,远处兵戈相交,哭音不绝。 太子妃站在院中,看着那直欲灼烧苍穹的大火,神色凄凉,她紧紧咬着自己的贝齿,骤然转过身来。 褪去了过往的和善雍容,此时的太子妃神情凛冽,她看着被死士背于背上的女儿,伸出手,颤抖着抚上她尤带泪痕的脸庞,眼中难掩担忧。 闭了闭眼深吸口气,收回抚摸女儿脸庞的手,对着一旁的侍女命令道:“带着郡主离开。” “殿下!”从小服侍太子妃的侍女安兰,膝行上前,哀声唤道,泣不成声。 “走!”太子妃伸手搭在另一侍女的手中,转身而行。 “殿下,殿下!”侍女哭着弯下身躯,满是坚决地厉声说道,“请殿下放心,安兰定护郡主万全!” “定护郡主万全!”院中的护卫尽皆俯首。 太子妃未有回头,望着被火海映红的天空,满眼不舍,泪终究滑落:“走。” “遵命,殿下。”安兰檫干眼泪带着众人快速走进密道,走在最后的玉书回身看了一眼,此时的太子妃已经带着同样一身华服的司琴向着宫殿走去,那挺拔的背影缓缓走向远处燃烧着的屋宇,华丽的衣袍在烈火的映照下,犹如凤鸟的羽翼般璀璨,而传说中,凤凰,生于烈火,死,亦归于烈火。 …… “郡主!”玉书看着面容憔悴的女子,捂着嘴无声哭泣。 “好玉书,莫哭,且为我细心梳妆。”女子看着身前不住落泪的侍女,语调温柔。 玉书带着泪一把拉住女子的手,焦声劝道:“郡主,使不得,使不得啊。” 女子抚上侍女的脸颊,为其擦去脸上的泪痕,神色温柔,然而墨色的眼中却是一片森寒:“好玉书,安兰姑姑走了,谢叔们也走了,现在就只有我们了。”说着她站起身来,此时才知女子正身着一身火红的嫁衣,繁琐厚重的红衣,将她装点的犹如一只火凤,高贵而凌艳,她看着镜中一身华丽的衣衫,口中幽幽地问道,“若不如此,你我还有何路可走?” 玉书闻言肝肠寸断,痛彻心扉,她无力地跪下身去,伏地痛哭。 女子俯身扶起侍女,再一次为她擦拭脸颊的泪水,而后重新坐回梳妆台前,看着自己的面容语气莫测地说道:“再说,当下这般模样,也未有什么不好,不是吗?”女子蘸着口脂细细染着红唇,看了眼因衣袖滑落而显露出来的玉镯,抿着嘴,她扬起一抹薄凉的笑容。 “这会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 血腥之气犹未散尽,屋里屋外却一片死寂,屋外侍女跪了一地,隐隐约约有啜泣声传来。 屋中一个身形狼狈的女子陷在厚厚的锦被之中,精致的发髻早已散乱四散,冷汗淋漓的脸上面色犹如金纸。 另有一个女子则跪倒在女子床前,手中紧紧地抱着一个襁褓。 “玉书,孩子……”女子艰难地转过头来,气若游丝,神色萎顿。 “唔……恭喜……主母,是个小少爷。”侍女咽下喉间的呜咽,扯着嘴带着扭曲的笑脸,向着女子报喜。 “少爷……”女子就着侍女送到眼前的手,看了眼还面泛紫色的婴孩,眼中带着欣喜和慈爱。 她很想抬手抚摸自己的孩子,但是她此时甚至连自己的手在何处都感觉不到了,大量流失的气血,一同带走了她的生气。 “主母。”作为自幼服侍她的侍女,玉书清晰地感受到主子的想法,她执起主子的手,将它轻轻放在了孩子的脸旁。 似乎感受到了手指下的温热,女子的眼中泛出笑意:“玉书,他是我的孩子。” “是的,主母。”玉书眼含泪光连连点头,应道,“小少爷长得可像您了。” 女子看着婴孩皱成一团的小脸,神色忽然开始恍惚起来,“我的孩子,他自是像我的……他是父王和母妃的孙子。” 玉书闻言,泪水崩落,心中尽是苦涩:“是,少爷是殿下们的孙子。” 女子转头侍女,放在里边的手微微抬起,腕上的碧玉镯的凤首之上不知何时落了血,在苍翠欲滴的绿意中,神鸟泣血。 玉书看着玉镯无声呜咽,回首面向女子眼中满是哀伤,她深深的吸了口气,回望女子:“是的,婢子遵命。” “玥。”女子深深地看了眼睡得浑然不知的婴孩,语音已经低不可闻,“他的……名……” 素手跌落在榻上,话未完,芳魂已逝。 玉书一口咬住自己的下唇,直至鲜血淋漓,她起身后退至床前,俯身跪拜:“是,郡主,皇孙之名——玥。” 玥——鱼厥切,音月。神珠也。 第六十三章 天色未明,银月西沉,广漠的夜空中星辰闪烁,天地间的一切都还沉浸在黑夜的静谧之中。 巡游而过的风,带着轻柔而缠绵的凉意,郁郁葱葱的山林兀自低语,偶尔响起的虫鸣,使得这天地更加寂静。 “咚”古朴的铜钟忽而响起,肃穆而空灵的钟声响彻一方,犹如一道喝令,伴随着天边渐渐泛起的晨曦,唤醒酣眠的众生,绵长而浩渺钟声三声而止,此时的东方已然霞光漫天,炫目的晨光喷薄而出,火红的旭日自艳丽的云海之中,冉冉而起。 东曦既驾,生灵尽欢。 古寺山巅,男子盘坐于岩石之上,迎着东方临世的金乌,合目修行,流转在周身的天地灵气,拂起他月色的衣衫,墨色的长发在明丽的晨光之下无风自舞,犹自泛着清冷的幽光。 纯净的灵气随着功法的运行,源源不绝地汇聚于掌心之上,感受到阳光直射在身体上的温暖,男子翻掌相对,使得游散的气息四合,中间那急速流转的气劲,激荡起微微的荧光,双手相近,虚成八卦,直至相合,收拢的灵气消失在手掌间。 男子忽而翻身跃起,双臂张开,犹如白鹤展翅,而后更是神奇的没有落回大地,而是异于常人,悬浮于厚土之上,迎着东方正当炽烈的一轮红日,骤然睁开双眼,墨色的眼眸中可谓是神光潋滟。 浓郁的天地灵气在这一刻汇聚于山巅,犹如一层层飘渺的薄纱,缠绕在他的四周,伴随着每一次的吐息,隐没在天灵,渐渐汇入他的体内,宽大的外袍在空中迎风鼓荡,映着被旭日染红的云霞,此时的男子宛若画中仙人。 草木并不茂盛的山顶,一株健硕的青藤,如灵蛇一般蜿蜒在石滩大地之间,犹如一张厚实的绿毯,拱卫在主人的脚下,将停滞在空中的主人紧紧地守护在中间,向上延伸的枝桠舒展着探入灵气之中好似活物一般贪婪地吸收着,墨绿色的藤蔓之上,玄纹时隐时现。 明亮的阳光唤醒了寂静的大地,山林间休憩了一宿的生灵开始了新的一天,在林中活动的动物们惊起了成群的飞鸟,振翅而飞的鸟群冲破环绕着山间的云雾,在晨光中嬉戏。 然而,清悦的鸟鸣声戛然而止,只见无数一指粗细的青藤冲天而起,犹如一只只飞射的羽箭,无情地刺穿了所有的飞鸟,淡淡的血芒隐约可见,眨眼间僵死的鸟儿尽数化为齑粉,消失在空中。 地面上原本安静匍匐着的藤蔓,在一瞬之间犹如蛛网一般向着远方蔓延而去,所过之处,生灵尽诛。 数里之外,来不及逃离的五尺野猪哀嚎着在刹那间只遗留下干瘪的皮囊包裹在骸骨之上,同在林间的男子无视周围无情的杀戮,垂眸看着意图缠绕他脚踝的青藤,眸色深沉,等到青藤正欲令尖锐的头部即将刺入的时候,他抬脚一迈,干脆利落地将藤蔓一脚踩下,绷直的长腿将湿滑的藤蔓深深地埋入地面。 被踩入泥土之中的青藤蜷曲扭转,终究未能挣脱,但是正因为这样,男子的举动就像是捅了马蜂窝一般,周围其它正在追逐猎物的青藤都立时放弃了原本的目标,而后以男子为中心,起伏交错着飞快地聚拢,伴着声声破空之音,一条条青影好似长鞭,狠厉地鞭挞而来。 男子仰面弯腰,在半空中翻身扭转,借着腰间的力道,长腿使劲大幅飞踢,阻断密集的藤鞭,同时左手于地面拾取碎石,用作飞蝗,将直刺而来的尖藤击离,而后屈身出腿横扫,将再次席卷而来的青藤尽数扫落,接着男子提气上跳,踏着湿滑的树干,扶风而上,他的身后被踢散的青藤锲而不舍地追逐而至,锋利的藤鞭在树干之上留下一道道惨白的伤痕。 不过三息,男子便已然跃至树梢之上,同一时间,那远在山巅之上的男子骤然睁开了眼睛,而树下追敢着男子的青藤也在此时将他包围在了中间。 面对着无数嗜血似长蛇,锐利如戕矛的青藤,树上的男子却浑然不惧,俊逸的脸上没有任何畏惧惊慌依旧神色镇定,甚至清如点墨的眼中还带着浅淡的愉悦,而先前尽显凶残的青藤面对着被自己围困的猎物竟然没有继续发动进攻,更加令人惊异地是它居然在慢慢收拢舒张的枝叶,而后无声地回落到了大地之上,男子看着消失在眼前的青藤,原本一片闲适的脸上,更是泛起了明显的笑意,他抬起眼帘,遥望向远处的山巅,山风吹过,垂落在身旁的翠绿玉球随风而动。 隐月收回展开的双臂,缓缓自空中落下,盘卧在地的藤蔓伸出粗壮的枝干,瞬间缠绕成柱,立于藤上的隐月神情漠然地看着远方树梢上的紫色身影,墨色的瞳眸中一片平静,他的脚下无数的青藤浮游而起,舞动在他的身旁。 乄摇曳着自己的枝桠,忠诚地护卫着它的主人。 …… 临城,叶宅。 自叶瀞廷昏迷后本就气氛沉重叶家,今日更是愁云惨淡,下人们做事俱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神色间都带着愁困,皆不敢有丝毫嬉戏之意。 门外等候的管事看着被仆从领进宅门的老者,赶忙为其引路:“张大夫,快请。”说话间,不禁抬起衣袖,擦去额头的汗水。 来人看着管事的这番焦急模样,心中一紧,赶忙出声问道:“且说说究竟如何了?”说话间,却也没有停留下来,而是快步跟着管事一路前行。 管事一面疾行,一面侧首对着张大夫说道:“却是老爷今天忽然无故昏厥。” 张大夫皱起眉头,昏厥一事可大可小,而“无故”未必无因。 行走了一段路后,张大夫已经发现自己走的却不是主院的去路,而是另一条他更为熟悉的道路,它通向的是叶家大公子的院子,待到走近院门,意外看到站立在院前,显然是在等候与他的叶瀞廷,更是惊奇地瞪大了眼睛,很是失态地一把攥紧自己的长须,直到叶瀞廷迎上前来,方才堪堪回神:“大郎?”语气尤带鲜明的惊诧。 “张老,日安。”叶瀞廷自然知道他在诧异什么,但是当下显然不是合适解释的时机,他一把扶住老者,然后将他带到了卧室之中,“劳您细看,吾父如何?” 犹如云遮雾绕的张大夫看着双眼紧闭的叶老爷,立时收敛了心中的疑思,大步走到床边伸手为其诊脉,他先是探了左手,而后又接着探了右手,一旁的叶瀞廷和管家都神情紧张,却未敢出声打扰。 好在不久之后,张大夫就收回了手,原本纠结的眉头也松散了开来,他转身对着身后的叶瀞廷说道:“大郎且安心,伯英这是气血有亏,正气不足而致,并无大碍。” 闻言,叶瀞廷立时长舒了口气,对着张大夫说道:“父亲前些时日外出,招了邪瘟,有劳张老为家父调养。” “大郎放心。”张大夫起身,走到一旁已经备下的笔墨旁,落笔开方,等到一旁的药童离开之后,张大夫抚了抚长须,而后将目光投注到了正在照顾叶老爷的叶瀞廷身上,犹豫一番之后最终还是走到叶瀞廷身前,询问道:“大郎可否允老夫一看?” 正为叶老爷掖被的叶瀞廷,闻声,转过头来,看着神情有些激动的老者,心中一叹,却也未曾拒绝,起身走到一旁的桌边,伸手摊放。 张大夫得允,神情一振,立刻探手细看,而后喃喃自语,继而摇头晃脑,口中啧啧称奇:“奇哉,妙哉。”抬头看着眼前虽然身形消瘦,却气色红润的青年,张大夫心中简直是惊骇异常。 “此番见得大郎,却是要道一声恭喜了。”张大夫收回自己的手,对着叶瀞庭恭贺着说,“当下大郎沉疴尽去,日后已然可期。”虽然不过一旬未见,这令他苦思十数年都束手无策的怪症居然被人治愈了,的确令人难以置信,但是这的的确确是件再好不过的喜事。 这却要说这位张大夫虽然是位大夫,却曾师从医师,年过花甲的他是这城中最有名望的医者,自叶瀞廷发病之始就为其诊治,十数年未有间断,又因为和叶家有着一番渊源,故而对于这位小辈张大夫的心中更是有着更加深厚的怜惜。 “小子谢过张老吉言。”面对一脸喜悦的老者,叶瀞庭语气很是爽朗,然而若是细看便会发现他其实笑得干涩。 所幸对面的张大夫已经笑眯了眼,并未发现他的反常之态,只是接着说道:“竟能寻得这般杏林高手,真乃幸甚至哉。”当然他的心中也为不曾与其谋面而很是惋惜和遗憾。 叶瀞庭扯了扯嘴角,他也想知晓究竟是何种德行,竟能有这般果报,然而,这却当真不是他所愿,事以至今,却也无可奈何,唯有无奈叹息,苦笑连连。 “备茶。”叶瀞庭转头对着侍从吩咐下去,而后向着老者道,“张老,且与小子去歇息吧。” “哎。”张大夫一拍额头,“老夫失礼了。”这是方才想起屋中还有病患需要休养,立时站起身来,径直往外间走去。 “张老还请慢行。”叶瀞廷见此赶忙追去。 …… 院中,阳光正好。 张大夫又仔仔细细为叶瀞廷检查了一遍,看着他在光线中越显白皙的皮肤之下透出的一层浅淡血色,笑着抚起长须:“果然是已经大好了。”语气里满是欣慰。 叶瀞廷亲自为老者端茶:“这些年,累张老费心了。” “大郎这是要羞煞老夫不成,若不是我这老头儿无能,也不必令大郎受这多年苦楚。”张大夫说得却是心里话,常人都道他医术高明,然而对于这世交晚辈他却是翻遍医书也苦无头绪,令其年少便困居于家宅之中,于此他的确心有愧疚。 “张老这话倒叫小子心中难安,您为小子所费辛劳,小子铭感五内,往日不过都是小子在累人疲累。”若说张大夫是心中愧疚,那么面对这位真心疼惜他的长辈,叶瀞廷的心中便是犹如烈火炙烤,痛入心扉,扪心自问,世间竟有如他这般不孝之人! “罢罢罢,我等却大可不必在这矫缠,今时不同往日,当喜才是。”张大夫摆手打断叶瀞廷的话语。 想到昏睡的叶老爷,张大夫不禁皱了皱眉头,“伯英气血两虚,精气更是耗损尤多,既是大病方愈,便当好生修养,且其有怒急攻心之相,不得不防,如今你已经康健,却是要为家中长辈分忧才是。” 叶瀞廷听得这话,心中猛然一惊,赶忙追问,等到张大夫再三保证只要修养得宜,便无隐忧方才安下心来,而后心中更是后悔,万不该行事不慎,令父亲大动肝火。 即使心中苦涩难当,对着老者,他却只是一脸的皮赖之相:“二弟已经帮父亲打理家业多年,未有错漏,几岁春秋,父亲便应当可享清闲,而小子嘛,本就胸无大志,还是当个闲人悠哉。” “你这……唉,唉。”张大夫见他说得这般皮赖,心中不悦,但是对上他的眼睛,不经意间却发现了一丝颓废,原本即将脱口而出的指责便默默咽下,最后只得长叹连连,他也算是看着青年长大,自然是明白这是他的真心话,故而也只得无奈放弃,心中却也遗憾,大郎自幼聪慧,若不是被那病症拖累,此时定有一番作为。 “张老莫气,虽然于家业之上,小子无能为力,但是,这不是还能为长辈们迎一佳媳承欢膝下。”不忍老者伤心,叶瀞廷只得出言嬉道。 “你呀。”看着他久违了的促狭模样,张大夫不由忍俊不禁,罢了,各有各的缘法,强求不得。 远处,看着院中说笑的一老一少,站在廊下一身蓝衫的叶顺廷暗自握紧了袖中的手,他抬手阻止了正欲通报的侍从,沿着游廊走到屋中,回头深深地看了眼那在阳光下笑闹的清俊男子,眼睛里闪过冰冷的色泽。 回首走进屋中,看着候立在床前的管家,叶顺廷的脸上显露着一如既往的温和,神色中却透露出明显的焦急:“管家,父亲如何了?” “回二少爷,家主无碍,只是太过劳累所致。”管家侧身说道。 叶顺廷走到床边,将叶老爷细细打量一番,而后方才松了口气:“幸好无碍。” “家主只需好生修养,请二少爷安心。” “嗯。”叶顺廷看着昏睡的叶老爷,坐在他的床边,拿起放置在床头的方巾,用食指挑起一角,沾着盏中的清水,小心地润湿着叶老爷的嘴唇。 他的动作小心而缓慢,配着那认真的神情,显得尤为细致,看着此时的他,谁都不会怀疑他对于自己父亲的孝敬之心,即使是站得最近的管家,也只是将此当做是一个儿子的孝行。 然而谁都没有发现,这位背对着众人,俯身服侍的“孝子”,他看着自己双目紧闭的父亲的眼神是那样的快意而冷酷,甚至随着手上方巾的移动,原本和煦温和的面容上,隐隐透露出鲜明的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