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若非相遇 陶若非发誓,如果当初知道傍晚会下那么大的雨,那自己一定不会听那些A国人的话,这个时候跑到米斯特尔大森林里来。 这儿绵延几千里都属于这片森林,当地称之为神的居所,四季美景皆如画作。作为一个美院即将毕业的优秀研究生,陶若非根本没有理由不来。本想着去完米斯特尔还能再捱几天等画展结束再回国。可是这样落魄的时候,也只能低头。 退了宾馆带着家当来了这里,本想在这附近找找便宜的住所。但A国的天气真真喜怒无常。前一秒晴空万里,碧天如洗,下一秒兜头灌下的雨水让这一片森林霎时变成了热带雨林。陶若非退无可退。 望着手里的画架和沉甸甸的随行包裹。本来是想着来名景采风的,却被这瓢泼大雨浇的透心凉,还好包裹防水,陶若非安心了许多。四周参天的高木盘根错节,枝叶横绕,倒是挡下了不少雨水,不至于让自己太过狼狈。 原以为还要再下一会儿的,没想到短短几分钟便停的彻底了。陶若非是彻底被A国的天气征服了。认命地拖过自己的随身行李,趁着大雨间隙决定出森林。 米斯特尔虽然大,但是中间一条卡地亚河自南向北贯穿大森林,这也是为什么陶若非敢一个人来森林的原因,毕竟只要沿着河走,基本不会在米斯特尔迷路。 雨水洗刷后的米斯特尔更为动人。傍晚夕阳下烧红了一片脂玉般的天空,余温将雨后露珠变成了烟幕,将这一片碧绿染上了仙幻的味道。 陶若非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景色,仿若仙境。轻轻将肩上的架子和包裹放下,陶若非脱下已经湿答答的鞋子,光着脚走进了卡地亚。如果要彻底感受一方的味道,便只需将自己沉于其中。闭上眼,静谧的米斯特尔,背后鸟羽扇动的声响格外清晰,空气中飘荡着的味道,叫生机。 正是恬静的时光,却被拍水而起的巨大声响一惊。陶若非猛地睁开眼。 这流畅的线条,这宽阔的肩膀,半隐在水里的姣好的身材…… 这里竟然有人? 虽然作为一个美院生,面对这种场面应该是驾轻就熟的。但毕竟在这荒郊野外的,陶若非还是反射性地一愣,自然地将眼光移到来人的脸上。 如果说他的身体线条无懈可击,那这脸上的线条,陶若非根本找不到恰到好处的形容词来形容。而最最传神的就是那双眼睛。如果说卡地亚的河水清澈如镜。那他的眼睛便是截然相反,即便在烟雨迷蒙中看不真切,也让人觉得黑得仿佛置身黑夜,浓重,沉静,但又带着细碎的光芒,美如星辰。 陶若非脑子一时空白,只觉得天地安宁,唯有心跳声,响得惊人。原来只在书上看过的惊鸿一瞥,现在才真正明白了它的意思。 那人显然也没有料到这里会有其他人。看了一眼她,突然微皱了眉头,停顿了片刻,却看见她依然没有移开目光的意思。思考了稍许,便是一副要起身的样子。 陶若非顿时一激灵。这突如其来的限制级可接受不了啊。反射性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待到再放下手的时候,四周竟是空无一人。 莫非?一时间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都涌了上来。这米斯特尔人杰地灵,若是有一两个精灵也不足为奇吧?若是,鬼魅…… 不会不会的。虽是如此安慰自己却也赶紧出了卡地亚,拎起自己的行李准备出米斯特尔大森林了。 可是沿着卡地亚走到半路,密林上竟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已是初秋的季节,这样还略带夏天湿热的潮气混着黏腻的雨丝让陶若非身心不适。抬头看着即将落幕的光亮,心下顿觉不妙。 森林,孤身的女子,夜幕,这几个词再怎么也不像是什么正常的剧情该有的元素。陶若非有些担心。雨幕渐大,可这次全然没了之前的好运气,雨丝毫没有要停的样子。 卡地亚边上没有太多的树木遮挡,雨势大的已经不太能看出前路,陶若非没有其他选择,只得向不远处的参天巨树边挪动。至少,能遮点雨,陶若非无奈地想。 好不容易躲在宽厚的树叶下,陶若非捋了捋贴在额上被雨水浸湿的碎发,拧了拧身上湿重的衣服,刚抬头,模糊间竟看到密林中隐约有一间,木屋? 谁会在森林里住?又不是原始人。难道是,海市蜃楼?地方也不对啊……陶若非有些害怕。二十年一贯的胆小此时悠悠盘踞在心上。但是身上粘粘腻腻浑身不舒服。这样初秋的季节,淋一晚上的雨再怎样也要出问题的吧。终是耐不住这不随人愿的天气,决定去那木屋看看。 到了木屋的时候雨已经下的有些急了,被一片油绿簇着的棕木色的木屋围在一圈横七竖八的斑驳篱笆里,融在背后风云诡谲的暴风雨夜下,莫名的让人有些不安。 陶若非不自觉地轻咽了下口水,还是下定决心推开了略显破败的篱笆门,走进,鼓起勇气敲响了木屋的门。 一阵轻巧的笃笃敲门声夹在背后渐起的风雨里,小心翼翼。陶若非抱紧了手里的包裹,心里满是惴惴不安。 等了一会儿,“吱呀”一声,木门满是岁月的声音混在背后乍起的轰隆雷鸣里,闪电骤然划亮了陶若非背后的一整片夜空,以及……身前,拖着白色长袍的,油灯光晕下,脸色惨白的臃肿的长发妇人。 陶若非吓得尖叫起来,猛的退身,却是狠狠摔在了地上。 屋里的人显然更吃惊,手里的油灯都吓得扔到了地上。雷电交加的雨夜,推开门,见到的是浑身湿透的,背着光,连脸也不甚清晰的红衣女子,换了谁都是要吓破胆的。 可是显然,屋里的老妇人回神的更早一点,用着英语小心翼翼地问她是人吧。 陶若非吓的够呛,好一会才缓过来,紧紧抱着一边的包裹,惊魂未定,不敢抬头,只是点了点头。 “吓死我了。”不自觉地说了一句。 “你是中国人?”老妇人此时已捡起了地上的油灯,敏锐地听到了她喃喃的自语。 陶若非因为这句中文抬起了头,终于看清老妇人一张标标准准的亚洲脸。 “先进来说吧,外面雨大。”老妇人看着外面的雨势,又看了看有些落魄的她。 陶若非有一瞬间的犹豫,但是现下还有别的更好的选择吗? 木屋看上去不大,陶若非缓缓跟着她倒是还走了一会儿。 “你一个小姑娘孤身来这森林做什么。”老妇人随手放了油灯在餐桌上,边打开背后的柜子边问她。 “我来……采风。”陶若非说得小声。慌乱的眼神怯怯地扫着木屋里的摆设。屋里没有灯光,只有被重新点燃的油灯的丁点星火夹着窗外不时的闪电,若非只依稀看出房内大致是欧式的家具,简单干净,整个房子的格局显得简洁而雅致。没想到森林里还有这样精致的住处。 “这森林隔三差五的就停电停水,没想到除了我们竟然还有人愿意往这地方跑。”老妇人透着灯光看清了她清秀的小脸,一脸的惊慌和害怕,打趣着让她放松,递给了她一包小饼干,“这里没什么吃的,不时的要去镇上买点东西,否则就只有这些零嘴吃了,现在这样断电断水的也没办法做东西给你吃了,等到明早就好了。” “没事,没事,已经很好了。”陶若非感激地接过小饼干。老实说奔波了这大半天加上这惊魂一夜,现在陶若非还真的饿的不行。 “对了,你叫……” “陶若非。”若非赶忙回答。 “你可以叫我苏姨。”苏青贴心地带她到客房让她洗漱休息。 虽然停了水,但用着苏姨剩下的备用水,若非还是洗干净了这一晚上的泥泞和不安。换上了包里的干净衣服,出了浴室。刚刚还滂沱的雨势竟然已经停了。真是有病,若非拿着干净绵柔的毛巾擦着头发,一向乖巧的孩子在心里忍不住地低骂了句。 放下毛巾转头却看见桌上放着创可贴。陶若非不禁心里一暖。 雨后天晴,夜色正浓,若非用好创可贴情不自禁地推开了窗,乌云散尽,墨色的夜空竟已升起了一轮圆月,微光皎皎撒在窗檐上。新雨后的凉风带走了夏末最后一丝闷热,带来了久违的舒爽。 这样静好迷离的夜,陶若非望着暖玉般的月色,和零星的几盏星光,不自觉地想起了卡地亚里那个精灵。是梦吗?陶若非突然疑惑起来。可那样动情的,如同星空般闪耀的眼眸,沉静,安宁,明明最是深邃,浓重得仿若乌墨,可是又如同洗净了所有污秽的,莫名的清澈。矛盾却又难以言明的和谐。 这样美的眸子,对于一个美院生来说,充满了诱惑和心动,陶若非转身打开随身的行囊,翻了半天找出了画纸和笔。跌跌撞撞地又跑回窗边,迎着皎洁的明月随手勾勒起脑海中精灵的模样。 一晚上的兴致勃勃,难以消逝的热情必然导致了,陶若非起床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在家都未曾睡到过这个时间,初初爬起来时,若非竟还有些晕眩。 “早上……好。”若非揉着太阳穴走到厨房,看着忙里忙外的苏姨不由得有些郝然。这……勉强算是早上吧,”我来帮你吧。”看着苏姨行云流水掀盖出锅,若非小步迎上去想帮忙。 “不用,不用。”苏姨端起刚出锅的炸酱面,“来者是客,哪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虽然离开中国这么些年了,老祖宗传下来的这些规矩我可没忘。” 若非只好坐下。小尝了一口,万万没想到竟能在A国吃到如此正宗的本帮菜。让被外国菜虐待了半个多月的陶若非感动得都快要落泪了。极尽赞美之词都不足以表达自己内心的激动。 小姑娘朴实又情真意切的赞美倒是大大取悦了苏青。毕竟嘛,看着别人那么兴高采烈,满脸感动得把自己烧的东西吃得一干二净本身对于厨师来说就是莫大的赞美了。 苏青家长里短地问她,她也老老实实回答,两人倒是融洽的很。说好了一会儿吃完饭就带陶若非去大使馆,若非静静想了一会儿终于点头。 身上的钱已经不多,看来机票钱也要问大使馆里的人借了。反正……总是要被数落一顿的,总好过一个人在他国异乡流离失所吧。 “如果我们家北鸥也能和你一样吃得那么香就好了。”苏姨看着陶若非吃的欢天喜地不无感慨。 听着她的话,若非白净的脸上不自觉地染上了红晕,果然自己又吃的太多了…… “我们家小少爷都好几天没怎么出过房门了。更不要说好好吃饭了。”苏姨皱着眉似感叹道。 陶若非一向心软,又受了苏青这么大恩惠,看着厨房里剩下的炸酱面,鼓起勇气道:”那,那我去叫他出来吃饭吧。” “不用不用。”苏姨笑笑,”他最近在房间里摆弄什么东西,只要一弄起来便是没完没了了,早就习惯了。你就帮我把吃的放在他门口就好。他愿意吃时自然会出来。” “那,他不出来呢?” “那也没法子。只能倒了呗。”苏姨无奈地一耸肩。 “那多浪费呀。”若非心疼地脱口说了句。 “什么?” “没有,没有。”陶若非摆了摆手,这么丢人的话,还好没被听见。 沿着木屋最东边的长廊走,是一片和风似的落地窗户。昨晚的暴雨竟也丝毫没有影响到它。此时窗外明媚的日光透过透亮的窗户,悠悠撒在长廊的木质地板上,窗檐的阴影投射在廊边的墙上,时光的撩人一览无余。 长廊的最后一间,木质的双开门,黑红色的实木,厚重的压人。陶若非犹豫了一下,还是敲了敲门。 毫无意外的无人应答。陶若非想起苏姨说的话,轻轻地把碗放在了门口。转身欲走,没两步却又折了回来。努力地又敲了次门。 “今天做了炸酱面。”女孩子软软糯糯的声音融在一片秋日明媚中,想了想,又添了句,”真的很好吃的。” 可是等了半天还是没有动静。陶若非失望地叹了口气。看着碗里眼看着要坨了的面。还是没有忍住,端起碗,拿起一边的筷子,认真地拌了起来。 江北鸥本来做完程序,这几天的疲惫结结实实地涌上来。却被这阵阵的敲门声扰得心烦。苏姨从来没有如此锲而不舍地叫自己过,本以为有什么急事,没想到一开门就看见一袭白色长裙的女孩子,躲在一片微阳暖光之中,额……在拌面? 陶若非根本没想过会是在此情此景下被人看见,惊似地一抬头,却被门里的身影吓得险些丢了手里的碗:“是你?” 第二章 再见 那日卡地亚水中宛若精魅的,剪影? 陶若非全靠本能才没有丢掉手里的碗,紧张地竟然有些结巴起来:“你……昨天……卡地亚……” 半天也没组织好语句,挫败地停了口。却看见他,微皱着眉,一脸探究地盯着她……的手。陶若非低头,看着手中的筷子和碗,脸上一下子燃了起来,急忙脱口道:“我,我不是要偷吃你的面。” 这不说也罢,怎么说了更像是真的……陶若非不知所措地干脆闭了嘴,把碗塞到了他手里,羞愤地匆匆回了餐厅。 最终还是在苏姨的“调解”下才把事情弄了个七七八八。 “所以,就是小若非昨天在卡地亚见过北鸥咯。”苏青坐在圆桌旁听着陶若非细若游丝,断断续续的描述,总结道。 嗯,总体来说就是这样。陶若非轻点了点头。 微低着的头才得以微微抬起,却发现对面对方目光沉沉地看着自己,陶若非也是奇怪。可他只是一瞬间就缓缓撇开了自己的眼神。 “苏姨一会儿要带她去大使馆?”他的声音给人一种安定又宁静的感觉,又说的缓,有点像山林间劲力的风呼啸地撞击在岩壁上,沉稳又带着一丝明朗。 陶若非发现自己简直可以用心猿意马来形容,低着的头却是怎么也不敢抬起来了。他的眼神黑得浓重却又莫名觉得清澈,一如昨晚让人心惊。 江北鸥看着对面简直要钻到桌子底下的陶若非。 “我……能再留下几天嘛?”陶若非想了半天还是涨红了脸犹豫着开了口。 这二十年的勇气仿佛都在此时涌了上来。眼前的男孩子,只是穿了再简单不过的黑色T恤和宽松的灰色运动裤。可是就这样简单随意的装扮却让陶若非脑海里走马观花似的闪过了好几个画面构思。 这样美好的人,如果放在自己笔下,一定也能让整个画面明亮动人。 陶若非这次来A国,一来是看自己最崇拜的大师皮特乔斯的画展,二来就是为了准备皮特乔斯明年举办的现代画比赛而采风寻找灵感。 虽然出了点意外早到了这么半个多月,可是意外让自己遇到了这样一个好灵感也是出乎意料又深觉幸运。 如果因此而在比赛中获得好名次,那么自己离靠近大师又近了一大步。 江北鸥有些惊讶她的直白,毕竟她连看他的眼神都那样生怯。 “不行。”放下手中的碗筷,依然是那样淡漠又深沉的语气,说得那样轻缓,可是话里却直接又不留情面。 本来鼓起勇气想的理由,可现在却堵在嗓子眼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方才的勇敢也只是昙花一现,现在哪还有什么勇气多说什么。可是眼角眉梢却藏不住的遗憾。 苏姨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僵硬。说了几句闲话,便把这事掀过去了。到了下午自然也是要送陶若非离开森林的。 江北鸥吃完饭听到苏姨带着她离开的声响,就回了房间,几天累积下来的疲惫让整个人睡得沉沉的。可是昏沉的梦里竟然看到了陶若非最后遗憾的眼神。那样干净的,简简单单的小姑娘,轻易就能读出来的失望。 再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昏昏沉沉地爬起来准备喝水。没想到在餐厅又见到了陶若非。还是出门时的装束,脚下整整齐齐地放着她的行囊。 江北鸥皱着眉看着她,眼神中有着一丝丝的不耐却隐藏得很好。 本就一脸慌张的女孩子看见他更是紧张的不知如何是好。到底还是苏青出来打了圆场。 “北鸥啊,若非这几天就住在这里,等夫人他们回来就带她到别墅那里去。夫人特地说了,若非是她的客人,让你好好招待,千万别欺负人家。”苏青觉得自己传达得很到位, 心满意足地准备晚餐去了。 “我,我就待几天,很快就会走的。”陶若非一脸局促,话语声压得极低,最后简直就是自言自语了。 江北鸥倒是没想到一转眼的功夫,这女孩子就变成了母亲的上宾。其中一定是有故事的,可是江北鸥从来不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只要她不烦自己,母亲的面子总还是要给的。喝着水,鼻音嗯了一声。 陶若非神情暗了下来。微微低下了头。为什么可以留下,陶若非比谁都明白。在大使馆填着的个人信息上母亲一栏”陶菀深”三个字但凡是外交圈里的人,谁不知道她是谁呢? 根正苗红的红三代,从小众星捧月般长大的陶家长女。战场上杀伐决断,铁血英豪的陶大将军也捧在手心里的人。说要练芭蕾,便一路站在了法国巴黎歌剧院芭蕾舞团的舞台上。灵动曼妙,绰约风姿。她是生来的公主,却在自己最辉煌的时候告别舞台,毅然嫁给了盛路遥,褪去一身光环成了外交官的第二任妻子。 第二任妻子…… 即便两人青梅竹马,这样的天之娇女配得上这世间最好的男儿,更何况还要做盛路遥儿子的后妈,陶家自然是不愿意的。这事在圈子里也沸沸扬扬了好一阵,成了当时茶余饭后的谈资。 那时八卦过的人自然知道。盛路遥那样的人,怎么可能白白让那样好的女孩浪费自己的青春。陶菀深与他二十几年的青梅竹马自然也是了解他的。为了能让盛路遥接受自己,领养来了一个孩子。 这下我也不是那个陶家高高在上的公主,全无半点残缺。如果我一生不求子嗣,只为余生与你为伴,我们,是不是,还可以有那丁点缘分? 那样非君不嫁的架势自成就了一段佳话,可是,这段旖旎逸事里,最最不起眼的角落里,也该有陶若非的名字的。虽然,她只是个附属品。那个,被所有无关紧要的人形容的飞上枝头的,养女。 但是也就是刚才在大使馆才知道,这里的主人是驻A国的外交大使。江北鸥竟然是,外交大使的儿子……要是让自己那个天天看小说的闺蜜任布布听到,脑子里简直要奔腾而过无数霸道总裁爱上我,我和XXX不得不说的故事了…… 但是眼下这样的情形,怎么也不像可以写出什么爱情佳话的。要是换做任何一个有脾性的人这样寄人篱下都要愤然离席了。 可是陶若非有求于人啊,那样深切的,希望他能答应的请求:“你,能不能,做我画里的模特?” “不是那种模特。”看着他稍一顿后略带玩味的眼神,陶若非涨红了脸,”只要你的眼睛。只要你的眼睛……” 陶若非重复了一遍:”因为你的眼睛,太漂亮了。” 江北鸥一愣。眼睛……是吗?却是抿住了双唇,收拾了一脸的戏谑。 “你的眼睛,很漂亮。比卡地亚的河水还要美。”陶若非没什么好的比喻,话说的朴实的不像话。脑子里只有卡地亚的一缕清水划过。于是缓缓地说着,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 二十多岁鲜花一样的年纪,脸上的稚气还没有脱干净,却用着那样认真的语气。江北鸥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这么认真的语气说他漂亮的。 “为什么要帮你呢?”江北鸥对着她的眼睛,语速也变得缓缓的,第一次这么耐心地问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是啊,那些梦想,那些希望都是自己的,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陶若非失望地低下头。 真是好对付。江北鸥看着她一脸苦恼,心里轻道。 不知不觉欺负了别人,江北鸥竟然可耻地心情愉悦起来。 一夜好眠。江北鸥今天是要回学校做演讲的。虽然已经博士毕业,但是导师仍然希望自己能为这次国家互联网发展创新型命题的演讲会做压轴演讲。昨晚的好心情显然让人一早上神清气爽。不过早上起来就没看到那个好欺负的陶若非,想必还在睡觉。 一向稳稳重重的人,难得的一路轻快,走到森林外围的车子旁,打开车门却是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你这是什么意思?” 驾驶座上安安静静坐着的,不是陶若非是谁? “我想过了。没有为什么。”陶若非看着他,无比认真。 江北鸥有些奇怪,随即想到了昨晚的对话。 低低浅浅的声音暖暖糯糯的,”我没有办法强迫你来帮我,但是我会,尽我所能,来说服你的。” 那样柔和的声线,此时竟然多了点坚定的味道,难得的显得有些硬朗起来。江北鸥有些讶异,一瞬间却放松了表情,合上车门,转身往副驾驶的位置上走去。 那就看看好啦,毕竟她……这么不一样。 陶若非的驾照是刚到A国的时候公证的,本以为会有些作用,没想到自己“穷困潦倒”这些天,也没有机会去用。倒是现在反而派上了用场。 一路无言,陶若非趁着红绿灯的间隙偷偷瞄了几眼江北鸥,面无表情,猜不透喜怒。跟着GPS到了学校。江北鸥一下车就戴上墨镜进去了,连个眼神都没给过她 陶若非刚刚满腹的信心一下子泄的干干净净,趴在方向盘上懊丧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果然……还是太勉强了吗? 江北鸥什么也没和自己讲,陶若非不敢把车开得太远。于是只能停在不远处的路边。静静坐在车里等。 等了一会儿,陶若非突然想到了什么,拿出了包里的手机。之前到了森林里手机就没了信号,若非也就索性关了,本想着走出来再开机,没想到后面发生这么多事竟然忘记了。趁着开机的间隙,若非不由自主地发起了呆,车窗却被敲响了,若非一惊。 窗外是个金发碧眼的大美人,见到车窗里的她也有点惊讶。 “这不是Kellody的车吗?” 陶若非不知道江北鸥的英文名字,只能和她解释了一番。 “对,Kellody中文名好像就是姓江的。”一个纯种的白种人却操着一口不甚流利的中文和她对话,陶若非觉得出奇的别扭又可爱。 “你是他的谁?女朋友?”美人一脸惊讶,仿佛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八卦,”Kellody最喜欢一个人。除了上课也从不在学校出现。要不是因为教授点名他来做演讲肯定不会来。毕业典礼都没有来……我从来也没见到他和哪个女孩子太亲近过,哦,男孩子也没有,嗯Teddy应该算不上……没想到已经有了女朋友。害我白白为了他学这么难的中文……” 陶若非着实被女朋友三个字吓到了,红着脸想向她解释。可是显然她自言自语似的说个不休也没有给自己插嘴的机会。 “Kellody今天是回来做演讲的,他最后一个说肯定要很久的。你在这里干等着做什么。我带你去吧。” 大美女盛情邀请陶若非也不好推辞,随着她去了大礼堂。 演讲还没开始,礼堂里已经熙熙攘攘坐满了人了。 Stephy一个人兴奋地同她说着江北鸥一些学校里的不近人情拒绝美女的趣事以及用智商碾压别的青年才俊却又偏偏不爱出风头的日常。 陶若非在一边默不作声却听的津津有味。 等到演讲快开始的时候前面的人群反而骚动起来。陶若非往前一看瞪大了眼。那个被人群簇着进来的,如果自己没看错,是总统吧…… 这样的震惊贯穿了整场交流会。这所大学拥有全世界数一数二的计算机系,于是这里大多是像江北鸥和Stephy这样的高材生们。像陶若非这样的小白估计也只此一个。还在发愣的时候,已经到了江北鸥。 江北鸥讲的是一些二进制的现代发展的事。陶若非不太了解互联网和计算机,只能听出个大概。但是舞台上的江北鸥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脸,不急不缓的语速和恰到好处的比喻与声调。即使如陶若非般的门外汉也听出了其中的乐趣来。 而且,这样说话的江北鸥,会发光。陶若非坐在观众席里,静静地看着台上的他,仿佛洗去了一身的冷峻,变得可亲。却又耀眼的,瞩目的依旧让人只能仰望无法靠近。 陶若非突然心跳加速,这样凝滞的呼吸,自己根本无法解释。 江北鸥演讲完自然是满室的掌声。连坐在前排的大人物都不住地点头。 待到所有活动都结束,陶若非看见江北鸥与总统交谈了几句,满脸平静沉着,要是换做自己早就淡定不起来了。 “Kellody还没毕业的时候就做了好几个大程序了。毕业的时候几乎所有数得上名的大公司都想请他去。但是他一个也没接受。还搬到森林里去了。你知道他说什么吗?森林里安静,好写程序。是不是真的是这样,若非你说我要不要也去试试……”耳边Stephy还在喃喃说着。语气里是再清楚不过的憧憬和敬慕。 陶若非想,她应该是懂这种心情的。因为连她--只认识江北鸥那么一两天的人都觉得,这个男人,太优秀了。 看着江北鸥结束了谈话,身边的Stephy大美女终于停下了自己的八卦以及抱怨时间,高兴地同不远处向她们走来的他招手。 Stephy迎了上去,陶若非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只是对话中,江北鸥颇有深意的朝着不远处的她忘了一眼。 陶若非说不清那一眼是怎样的,只觉得他在揶揄……自己。大美女不会把自己那番”八卦”告诉他了吧。陶若非只觉得胸中一阵翻腾,天哪,他不会以为是自己告诉她的吧,那可太丢人了。 Stephy一会儿还有事,说了几句就笑眯眯地走了。 陶若非跟着江北鸥回到车里后,有一瞬间的静默,最终觉得还是解释清楚为好。 “我没说过,是她自己瞎猜的。”陶若非难得的快语速,一脸真诚。 江北鸥侧过脸看了她一眼,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依旧淡淡的语气:”Stephy性子比较跳脱,你不要介意。” “不啊。”陶若非见他没有在意的样子也放下了心,语气逐渐轻松起来,像是娓娓道来,”她很可爱。她这样的性子,能这样坦然地把自己想说的都说出来,真的很可爱。” 江北鸥看着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光亮,是显而易见的羡慕。 被盯着看,陶若非也有些不自在起来。此时才注意到方向盘后的手机,屏幕上不断闪动着光亮。陶若非终于能正大光明移开眼。 未接来电和收件箱里满满当当最多的就是--哥哥。 陶若非突然晃了神。 “你不用回电话吗?”江北鸥不经意地瞥到,好心提醒她。 陶若非这才如梦初醒:”我……我出去打个电话……” 车窗还开着,江北鸥不是本意的却把陶若非的话听的一清二楚。 “嗯我进了森林,没有信号……额……我在这里遇见了朋友,现在住在他们家……” 江北鸥突然觉得好笑,他们两个什么时候成了朋友? “江……江北鸥……”陶若非说的轻轻的,神色慌张地看了车里的江北鸥一眼。 “没……没事的……嗯……他的父亲也是大使,这里很安全的……就是……认识了……看完画展我就回去……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很快的……濯然哥,你不要担心我了。” 最后一句说的极轻,又快,但是夹杂着的……担忧,倒是让江北鸥挑了挑眉。 挂了电话,陶若非长舒了一口气,虽然紧张,可是电话里盛濯然一如既往的温柔语调不知不觉地抚平了这几日的慌张迷乱。 即使从未开口,在这样一个陌生又遥远的国度,她孤身一人,总是在心底深深的担惧迷茫着的。可彼岸的人牵挂的语气,在A国初秋的凉薄中带来了家的味道,恩,温暖的味道。 一回头,看见江北鸥正盯着自己看。匆匆进了车里。 “不好意思,久等了……”陶若非放好手机,系起安全带。 江北鸥神色淡淡的,不是没有看见她挂了电话后一闪而过的落寞和思念。既然这么想家,何必留在这里,为了求自己而伏首做低呢?不过江北鸥也没有兴致管别人的事,闭上眼小憩起来。 横跨了一整个大洋的中国此时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刻。盛濯然站在办公室敞亮的落地窗前,愣神地看着刚挂下的手机,屏幕上蓝光微亮,一张俏丽的脸,是十几岁的最稚嫩又干净的时候,看着镜头一脸惶恐,明显的偷拍。 那时候他总是说要留着这张照片,以后她但凡有什么对不起他的,他好拿出来威胁她。这张”丑照”害她耿耿于怀了好久。其实哪里丑了呢?这世上最鲜亮明媚的脸和干净的眼神,这世上最好的她。 她还是不会说谎。什么朋友?除了任布布,从小到大她身边哪里还有什么朋友? 叶放被这个说不清的眼神激得一哆嗦:“盛少爷,你日理万机,年少有为,开着公司混的风生水起,害得我家老头子天天拿你埋汰我。我知道你厉害。但你把我叫我来就是为了听你和非非打电话。也未免太不把我的时间当时间了吧。” 盛濯然一抬头,毫不在意地扫了他一眼:“你回来干什么?” 这个发小真是一点也不可爱,一年没见连个欢迎都没有,哪怕装都不愿意。 “要不是老头子催我回来,你当我愿意啊?”叶放终于还是不敌盛濯然冷冰冰的眼神,低喃了一句。 “那回去吧。” 叶放也是傻了眼,这人无情如斯真真人面兽心。 “若若现在在A国,我不放心。”盛濯然手指轻蹭着手机的棱角,终是按灭了屏幕,淡淡地说。 当初若若一声不吭跑去A国,盛濯然当然着急,不过一是因为公司项目实在走不开,二是A国至少还有叶放在,更何况自己还留了人手照应,若若说什么也不会出事的。万万没料到,留下的人报告说若若进了大森林就没出现,叶放又在这个当口回国,是他疏忽大意了。 还好,她没事。 靠!你担心你妹凭什么老子去啊?叶放在心里怒吼,不过,他可没有胆子真的朝盛濯然吼出来,毕竟这个衣冠禽兽一肚子坏水。现在祸从口出,就等着之后被收拾吧。 “现在我可真回不去。我们家还有你和江铭的项目好不容易要谈下来了,我接下来就要和江铭共同开发去了,怎么可能回A国?”叶放瞥了盛濯然一眼,被他冷冰冰的眼神冻得透心凉。 看着他面上毫不遮掩的担忧,一惊,急忙劝到:“你可别去,你现在怎么能走开呢?江铭那么大的一个项目,你公司上上下下多少人努力了这么久。好不容易谈得七七八八,你现在说要离开?绝对不行。说什么也不行。这时候就该乘胜追击,拿下呀。” 陶若非,陶若非,叶放心里轻叹了一声,这样喜怒不见的盛濯然,怎么从来掩盖不住对她的心绪呢?如果解决不了这件事,盛濯然的心绝对收不回来,人不一起丢了就不错了,只得安慰到:“我虽然回来了,但是叶楠在啊,让她去带若若回来呗。她一个女孩子应该比我这大老爷们方便的多吧。” “你妹妹?”盛濯然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你找得到她吗?” 叶放最经不起激:“叶楠那个小丫头片子虽然喜欢鼓动鼓动计算机那些玩意儿,还时常不着家找高手切磋,基本见不着人,但是她终究是我妹好嘛?你能找不到自己妹妹?” 盛濯然和他这么多年交情自然知道他是有把握的,算是解决了事情,心里一松,舒服地斜靠在沙发上,调侃道:“我是绝对不会把若若弄丢的,但你,我可不知道。” “对了,帮我查一个人。”盛濯然眼里幽深一片,“江北鸥。” 第三章 你好 本来以为睁开眼应该已经到了,可是陌生的街道,和形形色色的路人告诉自己,显然还没有离开市区。 江北鸥刚醒,脑子还有些混沌,侧脸看着身边的陶若非。就这样静静地坐着,笔直笔直的,也不叫醒他,只是安静地等着他醒过来。她美好而干净的侧颜埋在窗外秋色温润的阳光下,估计等了也久,但神色却全无半点不耐。 认认真真地等一个人醒过来是什么感觉,江北鸥从来也没有体会过。但是这样被人等待的滋味,倒是,好像,真的还不错。 看见他醒过来,陶若非微微腼腆地笑了一下,眼神还有些小鹿似的怯怯的。她好像是怕他的。江北鸥瞧着她的眼神。 “我们下车吧。”陶若非轻轻地说。 江北鸥一挑眉:“这不该是目的地吧?”。 语气中没有预想的责备和愤怒,让陶若非心底放松了一瞬。 “到了,”陶若非点点头,”我们要去的地方到了。” 江北鸥是不愿意下车的,事实上除了家里,如果可以的话,他是哪里都不愿意去的。他这辈子最讨厌人多的地方,不管从前,还是现在。 可是,方才那样的等待太让人舒心愉悦,现在的江北鸥心情还算不错,对上面前这个怯生生的女孩子略带恳求的眼神,竟然没由来的心软了一下。 “走吧。”江北鸥边说着边戴上墨镜推开门下车。 陶若非简直惊喜。 江北鸥是不知道去哪里的,陶若非就在前面带着他。即使他再足不出户,但是这座城市,最久负盛名的美术馆,那座经历了百年沧桑的建筑,他总还是认识的。 所以,这个傻姑娘是终于想到办法说服自己了吗? 江北鸥走进美术馆脱下了墨镜。前面的陶若非一如既往的安静,走在他身前一言不发。江北鸥只好跟着走了一会儿, 她终于停驻在一幅夜光璀璨下的湖畔画像前。不,确切的来说是两幅,一模一样的画像。看着完全一样,但是给人的感觉,又说不清楚的,不同。 双子星?江北鸥看着画像旁的简介。 从陶若非的身后走到了她身边,直到现在他才讶异地发现,这样安静的仿若空气一般的女孩子竟然有了些许不同,说不清楚哪里不一样,只觉得,在这样安静的美术馆里,她那种宁静却仿佛流动起来了似的,莫名地竟然有了生机感。 江北鸥好笑地摇了摇头,怎么他也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了。 “这是皮特乔斯大师的画。”陶若非定神地看着画,语气中敬慕又愉悦,“我最崇敬的华裔大师。” 江北鸥眉间一挑,弄不懂她要干什么,也没有搭话。 “这两幅画取名双子星,是我最最最喜欢的画。”女孩子干干净净的眼神带着点执着的坚定,”从第一眼,就爱上的画。只有这个。即使当时只是在画册上见过。” “很好看。”江北鸥好心回了一句。 陶若非转过身子,看着他,眼里淌着一种很清澈又灼人的光亮,干净得让人心底发烫:“我也觉得。这幅画很美,因为即使图上是这样的黑夜,但两幅画里写出来的东西,很温暖。” 江北鸥一愣,心里说不清的感觉。 “很多人觉得这是一模一样的两幅画……” “不一样。”江北鸥不自觉开口。 陶若非惊讶地看着他:“对,他们的确不一样。如果把他们分开放,除了十分专业的鉴定师,很少有人能看出这是两幅画。你是怎么知道的?” “就是不一样。”江北鸥不在意地看着她,“两幅画的颜色就不一样。” 陶若非这下真的有些崇拜他了。当时皮特乔斯大师靠着双子星一战成名,就是因为看上去一模一样的两幅画像,用色也及其相近难以辨别,但就是给人不同的感觉。一副湖光潋滟,岁月静好。一副星光璀璨,迷离妖异。 “这颜色差异极小,肉眼几乎无法辨别,你怎么看出来的啊?”陶若非惊讶地问他。 “猜的。” 那也未免太凑巧了吧。若非只敢在心里嘀咕。 “就因为你喜欢上这幅画的温暖,所以你就学了画画?”江北鸥问她。 “我喜欢的东西,很少……”陶若非温柔地看着墙上的画,“就因为太少了,所以,放不下。所以即使家里人并不喜欢我学画画。但我依然学了。我想要,未来也可以像皮特乔斯大师一样。我的画,我的笔触,可以给这世上所有有缘分见到画的陌生人,温暖的感觉。” 当初自己的成绩明明可以和盛濯然一样读最好的大学。可是就因为这份无缘故的喜欢,自己一意孤行要考美院,让陶宛深极不开心。 倒是盛叔叔安慰她:“若非喜欢就好。这世上最难得的就是从茫茫世间大浪淘沙找到自己最喜欢的那些不多的东西了。” “那些人和你有什么关系?”江北鸥盯着她,声线依然没有起伏。仿佛又带了点嘲讽的意味。 “没有关系啊。”陶若非笑得轻轻松松,显然没有听出他嘲弄的语气,”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只要想到我的作品有一点点那样温暖的感觉,我就开心得不得了了。所以那些又有什么关系呢?” 真傻,江北鸥心里说着,可是看着她明亮的眼神,竟然没有办法说出口。那眼神里闪动的光,明晃晃的,扰得他心烦。那是什么,他知道。 那个女孩子,拼尽全力,奋不顾身的,她向往的,渴望的,梦想。很漂亮的,梦想。 他不曾拥有的,梦想。 他原以为她那样怯生生的又软糯的女孩子,连说话都是一贯的小声低语。她的人生就是一场软弱无力的接受和包容。直到此时此刻,那眼里的光亮和明艳,抑制不住的欢喜和动情的语气才清清楚楚地告诉他。 这个女孩子,即使默默不语,她依然拥有一整片她想要的世界。多么让人羡慕又嫉妒。 江北鸥不得不承认,那样的世界,给了自己致命的吸引力。 “你成功了。”江北鸥心下一松,”你说的模特,我可以当。” 陶若非一愣。怎么回事?带他来美术馆就是为了带他好好欣赏这些久负盛名的名作,怎么自己还没开始给他展示艺术品的魅力就成功了?陶若非愣神的样子蠢蠢的,看上去就好欺负。 “怎么,不愿意?那我也可以不做。”江北鸥难得的闲情逸致,忍不住想欺负她。 “啊,不是,不是。”陶若非着急道,说完才意识到在这样空旷的美术馆,自己声音未免太响了,急急捂住了嘴。 “不过,我有个条件。”江北鸥说的不紧不慢,”你要找的温暖,你可以随便找。不管你找不找得到,之后完成的作品是怎么样的,最后参赛结束,那副画归我了。” 陶若非没有想到他会提出这种要求,虽然奇怪,但还是允了他。 江北鸥听完她的允诺抬步离开,不无感慨:”是你赢了。” “我说了,我会好好说服你的。”陶若听着他竟然略带调侃的语气,只是略显平淡回答了他,对着他微微一笑。美术馆里本就静悄悄的,周围也只有窸窸窣窣小声的交谈声,这样宁静的气息还有她浅浅的笑意,竟然让秋日有了春意之感。 “你好,我叫陶若非。”若非认认真真地开口,眼里暖意盎然。其实虽然已经认识了几天,但是都没有好好介绍过自己,陶若非总是觉得这样有些不好。 “你好,我是江北鸥。”江北鸥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同她说话。 是她赢了。她心底的世界,他倒要看看,那个只属于她自己的全世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再回到森林已经是夜里了。 苏青倒是讶异了许久,毕竟自己家小少爷极少出门,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哪里会这么晚回来,而显然,演讲这种事决计要不了这么长时间。 询问之下竟然是去了美术馆。一下子囧的可以。虽然大使夫人对于这些画作艺术品什么的极为喜爱也收藏颇多,但是,从小到大,江北鸥从来没有对此有任何兴趣,更不要说什么专程跑到美术馆欣赏了。 啧啧啧,苏青是知道陶若非的专业的,偷偷打量了他们俩几眼,颇含八卦地哼着小曲儿离开了。 江北鸥既然答应了她,就绝没有食言这种事。 连着几天配合着陶若非画画,江北鸥自认为这辈子全部的耐性都用在这几天了。不过索性还好,他只要做自己的事,陶若非便在一边一个人架着架子涂涂画画的,就像现在。 “所以,还有几天?”江北鸥放下手里的鼠标,从电脑椅上转了个方向面向她,那样低低的声线不带感情,加上这些话,莫名的就有一种疏离冷漠的感觉。 他从来习惯一个人。这样无端端进驻了另一个人的空间,让他很不适应。 陶若非正画的认真,此时他开口,难免反应了一会儿。其实纵然她这两天瞧出来了,江北鸥是个性子沉的人,但是若不是专业的模特,这样冗长的时间,该是谁都会不耐烦的。 但是画画这种事,他问她还要多久。多久呢?她自己也不知道啊。有时候一稿的几笔不满意修不回来,这一整张就都用不了了。尤其像陶若非这样,对自己的画略显苛刻的人。往时老师布置的画作,她常常要废个好几稿才能完成,时间紧的时候,连着几天不睡也是有的事。 盛濯然常说她太拼,总是劝她多顾念顾念自己的身体。她知道呀。道理自己都懂,可是真正坐在画布前起笔了,便是什么都顾不上了。怯懦软弱的小姑娘,也只有这个时候,犟得吓人。 “我不知道。”小姑娘老老实实地朝他说,”有可能这稿就行了,有可能下一稿,也有可能还要许多许多的时间。” 江北鸥一挑眉,这么坦然地同他讲,他反倒说不出什么了。心底叹了口气,只能由着她,谁让自己答应她了呢? “不过,我答应了看完画展就走。到时候就一定会离开的。”陶若非握住手中的画笔,宽慰他。已经这么麻烦别人,食言这种事,她也做不来。 江北鸥不置可否,继续忙起自己的计算机。 一下子被他打断了,陶若非直坐了几小时的酸痛涌了上来。放下画笔干脆坐在一边放松肌肉休息一会儿。 江北鸥看她小幅度地转手腕。老老实实待在对面的沙发上,也不说话。 不言不语小心翼翼的女孩子出乎意料得让他有些在意。 “你玩过电脑游戏没?”江北鸥状似不在意地开口。 陶若非一愣,摇了摇头。以前自己的生活大约只有画画和上课,了不起也就是和任布布出去逛街吃东西。布布是喜欢这些东西的。但是自己就……盛濯然从不玩游戏,他的休闲游戏大概就是炒股。家里其他人又都是些政界的翘楚,游戏什么的,还真没怎么在她的世界里出现过…… 江北鸥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个笔记本电脑,示意她过来。 没想到他竟然要教自己打游戏。陶若非坐在他位置上惴惴不安。 三个小时后,江北鸥终于彻底承认了:这个陶若非,半点游戏神经也没有。从单机类到网游类,大型游戏到小游戏,不管是冒险,益智还是休闲,真的是没一种擅长的。 “我投降了。”江北鸥按着穴位放松眼睛,语气无奈又似叹息,“陶若非,你还真的不适合玩电脑。你这么多年都用电脑干什么了?” “QQ和……上网……”陶若非一脸挫败的模样小声道。本来嘛电脑在她的世界里就只有这两个功用啊…… 江北鸥简直被她打败,从来波澜不惊的人,此时却被弄的哭笑不得:“陶若非,你……还是不要和别人说你会用电脑吧。” 陶若非一脸愤愤,放下电脑,回到了画布前。会电脑了不起啊?会玩游戏了不起啊?陶若非拿起画笔,只敢悄悄地郁闷起来。 江北鸥看得好笑,那样文气安静的女孩子气鼓鼓的样子更像一个糯米团子了,开口道:“你没带电脑来吧?”江北鸥上次看到过她的行李,就这么一个装画画用品的包和一个小小的行李箱,怎么看也不像是有电脑的样子。 陶若非从画架后面探出了头,轻轻点了点。 “这个给你用。”人是自己弄生气的,出于礼貌也该由自己解决。 糯米团子一下子眼睛放光。国际长途太贵啦,这样用网就不会肉疼了。连声说着谢谢,拿走了电脑放回房间。 看着她明显兴奋的小碎步,江北鸥无奈地笑了笑,还真是好哄啊。 第四章 今夜 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陶若非这两天心情比这烦人的天气更郁闷。好不容易说服了江北鸥做模特,本以为可以快点结束初稿的,没想到,竟然怎么也画不出当时自己最惊艳的画面了。 陶若非拿着雨夜晚上随手画的江北鸥轻叹。至今为止,这张随手勾勒的画稿竟然是自己最满意的作品。可是没有办法啊。参赛的作品和这张素描毕竟不一样。 陶若非烦闷地把手里的草稿折好放进包里,又把那些零零碎碎的废弃画稿放整齐卷好放在一边。 还好江北鸥的敲门声打断了陶若非越发烦躁的思绪。 江北鸥看着她眼里挤满了飘忽的思绪。 其实这两天江北鸥也发现了,陶若非大多时候就是一只安安静静好拿捏的糯米团子,但是真的遇到什么和画画有关的事,又会变得很不一样起来。怎么不一样他说不清楚,只是本来安静低顺的眉目会变得有了棱角。 “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江北鸥倚在门框边,米色的薄款毛衣,灰色的宽松运动裤,就这样浸在阳光里,语气悠然又疏离。 陶若非早就习惯了他这种语气,不再像开始的时候那样觉得不自在,脱口道:“坏的。” “苏姨回市里别墅去了,今天没人做饭了。”江北鸥插着手,平静地说着,仿佛真的事不关己。苏青原来就一直待在市里,偶尔才来森林里看望他。这次也是因为父母出国,她才来看看自己。 他对吃的一向不在意,出去采购一些熟食,面包的也就能打发过去了。但是,现在多了个陶若非,这个糯米团子看上去可不像是愿意吃这些干粮的人。 若非沉默了一阵,问道:“那好消息呢?” 江北鸥不再看她,慢慢踱步走开:“我爸妈访问回来了。陶若非,恭喜你。你可以离开这荒无人烟的大森林了。” 陶若非小步出了门,朝着他走开的方向轻声追问了一句:“那,你呢?” 江北鸥回头,眼里毫无波澜:“我,当然还是留在这里。” 在外国,孩子成年以后就同父母分开住了,陶若非心底其实已经有了答案,但不知道为什么眼里还是默默涌上了一阵失望。若非悄悄半低了低头,将那些失望隐在了阴影里。 “但是,我有个项目在市里,应该会回去住几天。” 陶若非猛地抬头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心底一丝丝抽上来的欢喜,淡淡的充满了整个胸口。 坏消息对两个正常的成年人来说其实也算不上什么难题。即便做不出什么美味佳肴,把食物弄熟的能力总还是有的。 陶若非在家的时候也总会和家里的阿姨学着做点东西,即使盛濯然一直担心她伤着自己,总不让她下厨,但是零零总总的倒是也懂了点皮毛。 但是,现在是在外国,这外国的菜讲实话,陶若非真是一窍不通。若是想做中国菜……陶若非对着基本只有面粉黄油的柜子叹了口气,真的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更何况自己还谈不上巧妇…… “你会的吧。”陶若非撇过头,弱弱地问了身边的江北鸥一句,虽然并不抱多大期望。 “嗯……大概会一点吧。”答案倒是出乎意料。 江北鸥翻了翻剩下的食材,最后决定做甜品。 陶若非一愣。 看着她愣怔的表情,江北鸥一挑眉:“怎么?你不吃甜品?” 陶若非赶忙摇头。说实话,陶若非从小到大最喜欢吃的就是甜品。不过真的如她这样喜欢的人也从来没把甜品当主食吃过呀……但是看着柜子里的面粉,奶油。算了,有的吃就很好了,更何况还是自己最喜欢的东西。 陶若非是没做过甜品的人,看着江北鸥一手捏着料理书,一手倒面粉,加牛奶,揉面,调味,定型,进烤箱一气呵成,眼都看直了。 “你的手肘怎么了?”江北鸥收拾好厨房,不经意地瞥到了坐在餐桌前定神看他的她。 陶若非顺着他的眼神看了看,前几天一直穿着长衬衫便也不明显,但今天气温比前几日高了几度,若非觉得闷热,于是换上了短袖T恤,那日雨夜磕在地上的伤便看得一清二楚了。 “没什么大事,就磕了一下。”陶若非郝然地说着边把伤口从他眼前移开。其实过了几天了,伤口都渐渐开始结痂,只不过那天惊慌失措下猛地一撞,伤口留的深了点,看上去还有些吓人。 江北鸥没说话,径直离开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手上提了个药箱。 陶若非坐在沙发上惴惴不安地看着帮她上药的江北鸥。 陶若非没有从这个角度看过他,那双陶若非最喜欢的眼睛此时挡在落下的刘海后面看不真切,但是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竟有些难得的温柔。 陶若非从来只见到他清冷淡漠地看着她,或是一个人静静待着,这样和煦温柔的样子并不多见。 陶若非努力缓了缓发紧的心口,尽量平静地对他说:“我自己来吧。” 江北鸥是停下了:“你会?” 语气那样平淡,丝毫没有嘲讽的意思,仿佛再正常不过。陶若非看了一眼药的包装,满满的法文,终究还是放弃了。 上完药,江北鸥提起药箱离开。 “女孩子,还是要多当心点好。” 陶若非惊讶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 他这是在……关心自己? 两个人是被烤箱“叮”的一声呼唤到厨房里来的。 最后出来的成品出乎意料的好。 陶若非这个甜品狂热者都觉得还不错。一脸幸福地脱口道:“你真的好厉害。” 江北鸥拿着手中的叉子,略显慵懒地倚在椅背上。听闻,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多谢夸奖。” 这样简单的一句话,但配上那样深邃的眼神,陶若非又想起了方才他轻扶住自己手臂时的温度,不由自主地脸红了红。还好配合自己低头吃东西的动作,江北鸥并没有注意到。 “你不会是第一次做吧?”陶若非努力岔开话题。 “嗯。书上有克数,跟着标准量加就好了。”江北鸥吃了一点就够了,端起一边的咖啡杯轻吹了吹上升的热气。 陶若非看着这个手掂掂就能测出份量的人不由敬畏地噤了声。 老实说吃了一天的甜品,陶若非是有些担心的。布布总是说她又傻又二,还那么爱吃甜食,总有一天要胖成猪的。就那样陶二胖陶二胖的叫她,美其名曰希望她能时刻警觉…… 于是晚饭之后,陶若非洗好碗,看着放晴了的天,难得的向江北鸥表示自己想在森林里走一走散散步消化一下。 江北鸥看着一脸小心隐藏着自己期待,敲了门只敢站在门口的陶若非:“你认识路?” 陶若非诚实地摇了头。 江北鸥坐在电脑椅上,轻叹了口气:“走吧。” 雨后的月夜本就有些薄薄的凉意,月光盈盈地盛满了整片米斯特尔,陶若非抬头惊喜地发现今天竟然是满月。 江北鸥在前面带着路,陶若非只能看见他宽厚又高大的身子,月华如练,连他的轮廓都变得模糊神秘起来。 森林的晚上,是注定寂静孤独的。陶若非望着他的背影,却依稀听见了心跳声,果然,这里的夜晚太安静啦。陶若非清咳了两声,有些不自在。 “江北鸥,你为什么会住到森林里来啊?”陶若非问他。 半晌的沉默。陶若非有些尴尬。自己果然逾越了吧…… “森林里没有人,很安静。” 江北鸥的声音与这水墨般的夜色出奇的和谐。 所以,他是在回答自己吗?陶若非走在他的身后,嘴角悄悄地扬了起来。她想起了之前Stephy告诉她的话。或者森林真的能让他灵感倍增吧。这些大牛们或多或少都有怪癖的嘛。就像盛濯然每次做决策摇摆不定的时候就喜欢去爬山,应该是一个道理吧…… “你的画怎么样了?”他问。 “嗯?”陶若非一愣,“还没画好。有些小问题……” 江北鸥没有追问下去。 气氛又这样静了下来。 “当心。”一步之遥的江北鸥突然回了头拽开了她。 陶若非还沉浸在月夜迷离之中,被这样骤然一带,一惊,心跳更急促起来。 “怎么了?”陶若非小心地开口,满心满眼却都是他拽住她的手。 江北鸥眼眉一松,放开了她:“没事了。” 陶若非顺着他的目光瞧过去,原来是只大兔子。森林里本就藏着这么多或许自己根本就叫不出名字的东西,遇到兔子什么的已经算是正常的了吧。 大概,他以为是其他什么吧。陶若非悄悄地抬眼看他。不过这么暗的夜,也没有声响,他到底怎么看到的呢? 想着想着竟然已经走到了卡地亚。陶若非看着月色下璀璨的河水不由地想起第一次见面时的模样。 “你那时候为什么在这里……洗澡啊?”陶若非怔怔地盯着河水,不知不觉问出了口。 江北鸥停下了脚步,显然没有料到她会问出这个问题。 “停水了。” 半晌,陶若非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他竟然开口了。 “明明有备用水啊……”陶若非小声地嘀咕。 看见江北鸥抬步已经走了,赶忙小步追上去。 “苏姨也要用的。” 好不容易追上了,只听到这样的漆黑月色里他淡漠又沉静的声音就这样响起来。 陶若非静静跟在江北鸥身后。月夜的森林中有着别样的独属于自己的宁静。陶若非慢慢地随着他踱步到屋子外纵横交错的篱笆旁。 新雨之后,地上还有没有褪去的泥泞埋在篱笆腿上,看上去有些颓废的美感。雨后天晴,月光分外皎洁。迎着盘根错节的参天古树,斑驳的阴影撒了篱笆一身。陶若非缓缓地走着,月华也跟着她移过一个又一个篱笆桩,仿佛是跟着自己步伐跳跃着的音符。于是变成了一场行走的交响乐曲。 陶若非看的心里痒痒的,又觉得无比的温暖。说不出来的感觉,只是平静的温暖。这样沉静的,平和的森林夜色,是自己从来未曾欣赏过的,况且身前还有那样一个人,让人,安心。若非只是觉得愉悦,愉悦到忍不住傻笑起来。 身前的江北鸥在门前终于停下了脚步,转身只看见一个傻笑着的姑娘,笑得眼眉弯弯,嘴角一颗小梨涡若隐若现。 笑得真傻。江北鸥在心里默默地说着。嘴角却又不自觉弯了起来。 就这样迎着月光,江北鸥的眼睛越发璀璨起来,细碎一片,那眼里的笑意融在一片深沉乌墨的眼睛里,宛若星辰。陶若非呼吸一滞,脑子里却奔腾而过了一幅绝妙的构图。 带着满心欢喜,匆匆赶回房间。森林的美好安静还留着余韵。陶若非只是想拿出新的画纸,却被窗边的纸堆结实地绊了一下。之前整理好的废稿,早上满肚子烦闷的时候也没仔细看看,现在这样舒心愉悦的夜,若非倒是有些闲情地想翻翻了。 那是若非每天速写的各种角度的江北鸥。都是些草稿或者半成品,若非总是觉得自己画的不够圆满,那样的江北鸥,自己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但就是寻不出来。 但是,现在,愉悦的心跳还没有平息,陶若非坐在微凉的地板上,一张一张地翻着,纸张上游走的线条却让她开始无措。 老师曾经告诉过她,画笔是有感情的。那画下的每一笔,你的情绪都会染上线条,于是你笔下的从来不是画,是你。 画最能展现情感,因为连画画的人都没有办法控制这种感情的宣泄。 而此时此刻,陶若非捧着那些画,心跳加速。 这线条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告诉自己。 亲爱的陶若非,你喜欢上他了…… 跃然纸上的情意,浓郁的吓人。 陶若非你疯了吗?你才认识他多久?可是这种喜欢明明白白看在眼睛里,真真切切的在心里,怎么也忽视不了。 陶若非这二十多年从来没有像此刻一般慌乱无措又期待万分。心跳的温度渐渐涌了上来,脸红的不像话。 心慌意乱的时分却又忍不住地在脑海里跳出江北鸥的影子。想着这面墙背后的江北鸥,现在该是什么样子呢?苏姨说他不爱出门,可今夜他陪着她走过了这么远的路,是不是?是不是可以让她觉得,他也是可以喜欢自己的?至少现在,他不讨厌自己啊。 一时间什么稀奇古怪,天马行空的想法一股脑的塞的她的脑袋里满满的。陶若非突然又觉得苦恼起来,是呀,喜欢他,可是之后呢?从来没有恋爱过的小姑娘在这样动情的时刻竟然觉得无所适从的欢喜和害怕。 我喜欢你,喜欢到不知所措。 陶若非想了想,从桌子里拿出了江北鸥借给他的笔记本电脑。今天刚刚弄懂了外国网络的事,此时,这样慌乱迷茫的当口,正好派上用场。 芝士就是力量:!!!! 布要问我从哪里来:???? 芝士就是力量:布布~ 布要问我从哪里来:陶二胖你竟然现在才来找我!? 陶若非看着屏幕上熟悉的称呼,任布布着急忙慌又充满活力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 布要问我从哪里来:你怎么说走就走,A国那么远,你一个女孩子就这么孤身犯险?要不是今天打你手机不通,你哥告诉了我,我都不知道你竟然一个人就这么跑去A国了。这几天吃饱了没?穿暖了没?有地方住吧?没有碰见坏人吧? 陶若非对于任布布的成语水平一直哭笑不得,从小到大这个语文成绩都是惨不忍睹的。因为遣词造句闹出的笑话不计其数,连起来大约可以写好几本书了。但是看着接二连三的问句,陶若非心里也从之前的慌乱中渐渐平静,生了几分温暖。 芝士就是力量:布布,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 远在中国的任布布惊得差点摔了手里的鼠标。 布要问我从哪里来:等等等一下。你把语句先断清楚了。你是喜欢上,了一个人还是喜欢,上了一个人。 芝士就是力量:。。。 芝士就是力量:布布!!! 布要问我从哪里来:好啦,好啦,我也猜到了。即使外国风水再开化,就你这样的性格也不至于一个多月的时间就这么奔放了。 布要问我从哪里来:所以呢,他是谁? 芝士就是力量:驻A国大使的儿子…… 布要问我从哪里来:???!!! 陶若非原原本本地把事情和她说了一遍。之后任布布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再发消息了。 芝士就是力量:布布…… 陶若非发了一个窗口抖动。 半天,任布布只回了句:陶二胖,你遇上诈骗团伙了吧。答应我快报警好吗?还是我帮你报警?跨国案件要找谁啊?警察叔叔会管的吧…… 陶若非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虽然故事比较匪夷所思,但是……好吧,听起来是挺诡异的。陶若非只得再三保证自己已经和盛濯然报备过并得到他的确认了。 布要问我从哪里来:二胖……你怎么就和外交官这么有缘呢? 半晌,任布布悠悠地回了句。 因为自己从来也不和别人深交。从小到大其实身边同学根本没有人知道自己的身份,除了任布布。是啊,自己怎么和外交官那么有缘呢?屏幕前的陶若非心底也着实叹了口气。 布要问我从哪里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陶若非看着屏幕上闪烁的对话框,突然觉得语塞。他? 他的眼睛很美,很深邃,每次他看着自己的时候都让人有种激动又慌乱的感觉。 他的脑子很聪明,他会做许许多多她不会的事情,而且做的那样好。 他又很善良,虽然他说话总是淡淡的仿佛一丝感情也不带,但是他的眼神里面能见到温暖,陶若非最喜欢的,温暖。 但是,所有的这一切,陶若非仔仔细细地想了一遍,竟然发现,那样多面的江北鸥,在陶若非的心里,最最深刻而清楚的认识竟然是,难懂……对,陶若非不得不承认,自己是读不懂江北鸥的。无论是他深刻的眸子还是说话的语气,甚至略带暖意的眼神里蕴含的情感,她能看见,但是读不懂。 陶若非有一瞬间的挫败感。 任布布发了一个窗口抖动。 想了想陶若非只能慢慢地打了几个字:他很帅…… 布要问我从哪里来:可以了,陶二胖。拿下吧…… 陶若非瞬间无语。 芝士就是力量:你就不怕他是个人渣?光看脸就行了? 布要问我从哪里来:初恋要什么人品家世俱全的完人呢?长得帅还不够吗?青春啊,遇到一两个渣男再正常不过了。反正总是有这样的几率的,倒不如爱上一个长得帅的渣男,总不至于一无是处。 这样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还真的符合任布布的性子,不过这竟然还听出了几分道理。陶若非也是被她的洗脑功力折服了。 不过该问的事情还是要问的。对于爱情这种事按照任布布的话来说就是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任布布的理论知识累积了十几年,现在终于有了发挥的空间,简直要磨刀霍霍,振臂一呼了。 对于布布的建议,陶若非大致总结了一下有两点: 一确定他喜不喜欢自己 二如果不喜欢,就想方设法先让他喜欢上自己, 芝士就是力量:布布,我怎么觉得你说起来和没说一样…… 布要问我从哪里来:哎呀,肯定不会错的,言情小说里都是这个套路。换算到现实生活这叫什么?就是公式呀。见过套公式做错的吗? 任布布言之凿凿。陶若非在这样强大的歪理之下终于折服了。 第五章 等待 江北鸥没有骗自己。因为果然没几天,她就被带到了江家市里的小别墅。 江北鸥的爸爸让自己好生亲切。眼角眉梢带上的是年华历练的沉淀,从容又大气。那样的翩翩风度,直到现在,按照陶若非眼光来看也依然是气宇轩昂的大家模样。怪不得能生出江北鸥这样的孩子。陶若非想着。 但是江北鸥的妈妈可和自己母亲太不一样了。如果说陶菀深江南水乡里孕育出的婉约柔美的气质和身上积淀的几十年舞台上一人成后的傲气像是高贵又不张扬的白色郁金香。那白舟舟就像盛放的金边牡丹。既有大家闺秀的气度,又有着西方水土孕育的明媚张扬。 不过,也该是这样的。白家原就是上海滩上数一数二的名门,也是后来才侨居海外,把重心都移到了A国。近些年才又回中国投入资产研发电子芯片和软件,连她这样的普通人都听过“江铭企业”的大名。更何况,女孩子得嫁良人,二十多年夫婿捧在手心里的女子,比着同龄人更多了几分女孩子的娇俏。 这样的女子该是这样明媚的。 饭后若非从洗手间洗完手出来,只听见客厅里,白舟舟同江北鸥说着:“Kellody,三个月了,别忘记去找布莱克医生。” 医生?陶若非有些好奇。 白舟舟看见她回来了,招呼她坐在她身边。 “非非的画怎么样了?”事情前因后果都解释的差不多了,白舟舟是有些好奇若非会把江北鸥画成什么样子。 “初稿已经出来了,就差上完色了。”陶若非乖巧地坐在她旁边。前几天勾勒了一个大概。还没来得及上完色就被带到这里了,来的匆忙也没有把画带过来,想着反正初稿已经出来了,之后倒也不怎么急了。 江北鸥看着端着咖啡杯兴致勃勃地同陶若非聊天的母亲,眼中的欢喜那样显而易见,连一贯寡言的父亲都搭了几句话,看来他们真的很喜欢她。他性子一向少语无趣,父母该是喜欢这样柔和单纯的女孩子的。 女孩子的话题本就广,聊着聊着就聊到了自拍的事。 “哎呀,说起来,我们一家好久都没有拍全家福了。”白舟舟朝着老公遗憾地抱怨。 陶若非看着安静坐在窗边翻阅书籍的江北鸥,周身沐浴着柔和的阳光,眼神格外的专注,那样深邃的目光专心起来,更让人觉得夺目。 真好看呀。陶若非心里感叹。 江北鸥却像心有灵犀般抬起了头。 陶若非只觉得慌乱,匆匆移开眼,缓了缓仓促的心跳,强装镇定地对白舟舟说:“那……我帮你们画一张全家福吧。” 白舟舟自然觉得这样比单纯拍照来的有意义的多。 “但是我……我可能画的并不好……” “你这是又让我做模特了啰。”江北鸥倚在沙发上,依然一本正经的脸,言语中却难得的开起玩笑。 陶若非脸上一红。 白舟舟心里惊讶于江北鸥的不同寻常,但嘴上却开始数落儿子,轻握住若非的手,对她说:“别理那小子,越长越不可爱了。别管画的怎样。有这份心意就够了。” 白舟舟的手既柔软又温暖,包住她的手,陶若非心里顿时温柔一片,微笑着点了点头。 陶若非的画具带的并不全,还好白舟舟作为一个曾经无比希望成为艺术家的艺术品爱好者,家里总还是有些美术工具的。 这张画画的出奇的顺利,只用了一个下午就完成了。 陶若非端详着画架上的作品,兴奋的朝挽着老公和儿子的白舟舟招了招手示意已经完成了。 白舟舟看着成品。虽然自己艺术家的梦早早就破灭了,不过这几年收藏艺术品什么的也多多少少有了些鉴赏能力。 画上光晕晕染的恰到好处的明丽,一片和煦中的脸,笑意盎然。除了江北鸥。但是江北鸥眼里的神采却是最生动的。 白舟舟玩味地看了陶若非一眼。 江涛也走了过来,面上波澜不惊的但语气也颇具赞扬:“这张画虽然笔触还有些稚嫩,但是很传神。” 陶若非不好意思地微微低了低头。 那样美好的午后,还有白舟舟神情中怎么也压制不住的幸福,这样的,或许就叫做圆满了吧。于是画出来的氛围也格外的圆满。 江北鸥瞄了一眼,画确实不错。看到一边的陶若非嘴角的笑意悄悄盛满了整个小梨涡,眼睛里抑制不住的欣喜却还这样竭力的控制,眼里亮闪闪地看着他,一幅假装不在意却又想求表扬的神情简直要逗笑了江北鸥。 江北鸥却偏不想说什么。她一眨一眨的欢快的眼神扫的江北鸥心里痒痒的,虽然不想表扬她,嘴角却是挂上了一抹笑意。 江涛不在意地瞥了自己儿子一眼,轻搂过拉着若非明显兴奋了的妻子。 陶若非看着桌上厚厚的计算机专著,懊恼地躺在电脑椅背上。自己怎么就这么想不开,看什么计算机的书啊。 陶若非猛的把书一关,郁郁地趴在书堆上。江北鸥那时候站在舞台上,自信又沉稳地讲着计算机的模样,自己一直久久难忘。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从江北鸥的书房里借了几本书准备研读研读。 如果对他知道的那些自己懂得多那么一点点,是不是自己就……靠近了他一点点? 可是,简直天书啊…… 江北鸥敲门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一只一脸懊丧的糯米团子在他的书上痛苦的翻滚,不由得觉得好笑:“这些书不适合你,你别看了。” 陶若非赶忙收拾起自己的表情正襟危坐起来。 江北鸥端着母亲让他送上来的牛奶放到她面前:“你如果想学,明天我回学校找人替你借两本基础书。” 陶若非一惊。这……这可误会大了呀……自己可从来没有对计算机有过兴趣啊。自己有兴趣的是……你啊…… 但是……若非抬头看了他一眼。明天一起出门显然是个好主意啊,强抑着心中的笑意点了点头。 大中午的跟着江北鸥出了门,本来听他的话等在楼前的陶若非,看着行来走往的人群,背着手数着面前成排的树终于还是忍不住了。顺着江北鸥离开的方向寻过去。 进楼之前,一边教室窗户里就传来了授课的声音。其实若非对于中间一些专业术语并不太懂,但是零星的几个晦涩的单词依稀记得昨天见过。于是仰着头朝里面探了探。 讲台前的男人显然还年轻,长着一张亚洲的面孔,激情洋溢又诙谐有趣,课堂氛围还算不错。但是若非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教室中间靠后的江北鸥。即使偌大一个教室人都到的差不多了,可是那样出众的相貌让人不注意都难,更何况他还摘了自己的墨镜。 他不是给自己借书去了吗?怎么又跑去听课了?一个博士毕业的大牛跑去听本科生上课? 陶若非奇怪归奇怪,还是忍不住偷偷从教室后面溜了进去。这种事陶若非从来只看任布布做过,这第一次“上课迟到”既新奇又紧张。 好不容易在最后一排落座。距离江北鸥三四排的距离。陶若非定了定心神,眼神却不自觉地放在了他的身上。 江北鸥很少笑,一般就是这样冷冷淡淡的表情,让人猜不透,看不懂。可是这样刚毅俊朗的棱角分明,却常常能让人忽视他的淡漠。他是有让人趋之若鹜的能力的。就像现在这样,明明只是专注地看着讲台,可是周围的人却仿佛被吸引一般不自觉地把眼神放在他身上。 或许是因为自己的心猿意马,课很快就过去了。下课铃响起,周围的女孩子也只是慢腾腾的整理起了东西,顺便假装不在意地瞄着江北鸥。 江北鸥本身就是被讲台上这个男人强留下来听他讲得怎么样的,也认真地帮他做了评述。本想着把意见给他以后就出去找陶若非的,一回头却看见不远处这个糯米团子正满含笑意地望着自己。 十月的A国已经有了凉意,只有浸浴阳光之下才会觉得宜人。陶若非没有坐在窗边,可是阳光的剪影浸在她的衣角上,一跃一跃的,还有她眼神里的笑意,明媚动人。明明不在阳光里呀,可是依然暖人。江北鸥一顿。本想招呼她过来的,可是此时却再说不出一个字。 “陶,若非?” 耳边响起略带口音的中文。陶若非终于从对望中回了神。 Stephy兴奋地看着她,抬头又看见不远处的江北鸥,更用力地招了招手。 显然江北鸥和讲台上的男人以及大美女是熟识。 踱着步过来的男人还带着课上的激情,气息都没平稳,一脸八卦地打量起她和江北鸥两个人。 倒是Stephy一脸不耐:“Teddy你怎么这么烦人。” 这一脸的嫌弃清清楚楚。 Teddy好似习惯了,用着更加嫌弃的表情瞥了她一眼。随后迫不及待地等着江北鸥的回馈。 江北鸥拿着他之前给的笔记本和纸递还给了他:“还不错,但是节奏和细节稍微还有点问题。具体的我已经写在上面了。” “Kellody你都毕业了还借什么书,还是这样的入门书。”一边的Stephy递过厚厚的两本导论。亏的自己还没有博士毕业还能帮他借借书。 陶若非看得眼睛都直了,不自觉地轻咽了口口水。 江北鸥接过书望向陶若非:“我下午还有点事,你先回去吧。” “我……我……不认识路……”陶若非不想一个人回去。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了留下来的理由。这可是实话。这人生地不熟的,之前开车全靠导航,她离开了汽车导航可是结结实实的路痴,他们俩就开了一部车出来,让她自己走回去这真的做不到了。 江北鸥想让她开车回去,自己再打车走的,陶若非赶忙说着:“不用这么麻烦,不是什么大事的话我跟着你去吧。” 这样慌慌张张又遮遮掩掩的神情看得江北鸥有些奇怪,但也只是奇怪地看了一眼就淡淡地回了她:“好。”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身边的两个人又开始吵起来了,从中文夹杂着英语,变成英语夹杂着中文,再到纯英文。两个人竟然为了Stephy到底有没有选对书都能争得面红耳赤,陶若非也是没想到的。本想着劝个架什么的。但是江北鸥已经带着自己离开了。 “他们这样没事吧?”陶若非一步三回头,满脸的担忧。 “不要紧的。”江北鸥回她。 江北鸥把车停在公园的停车场上,江北鸥自己也不知道要多久回来,于是问她是坐在车里还是出来走走。 陶若非看着正浓的阳光和秋意毅然地选择了出去。于是若非就一个人在公园瞎晃悠起来。但是没想到,一待就到了晚上。 回来看了几次,江北鸥竟然还没有回来,陶若非看看周围夜灯环绕,广场上逐渐热闹了起来,于是安静坐在公园喷泉旁的长椅上,等着过一会儿再去看看。 没想到再来的时候车已经不见了。 江北鸥把天窗和车窗统统大开,呼啸的车速撕破了公路上的静默。夜风劈劈啪啪地打在脸上,一片火辣辣的疼,又夹杂着夜露的寒凉,冰火两重天。 可是江北鸥不愿意关上窗,脑子里一片混沌,仿佛只有这样的疼痛才能让人清醒,从另一种无望的折磨中清醒。是啊江北鸥,你还在期待什么? “小少爷……”苏青看见江北鸥打开门,身上还带着门外的冷意,扑面而来让人不觉一颤。可是再厚重的凉意也抵不上他眼里的冰凉。压人的窒息感与无言生生逼回了苏青后面的话。 江北鸥进了房间以后就再没有出来了,这对于她来说倒也是稀松平常的事。白舟舟和江涛公务出去了,家里只有他们两个很正常。但是陶若非呢?她人生地不熟的又是跑到哪里去了这个时间还不回来? 又等了许久苏青觉得还是要和江北鸥说一声的,毕竟是江家的客人,出了事终归不好。 敲门进去的时候江北鸥房间里一片死寂,连灯都没有打开,只有窗户大开,窗外姣好的夜色洒了江北鸥满面,迷离又落寞。 就着走廊里的灯光,苏青压低了声音:“北鸥啊,这都快十点了,但是小若非还没有回来……” 江北鸥这才从泠泠的月色中回了神。自己竟然忘了还有她? 再回到公园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江北鸥气喘吁吁地找到陶若非的时候她竟然还坐在喷泉旁边。手里抱着手机,在夜风中瑟瑟发抖。 江北鸥又无奈又抱歉。 身上的大衣结结实实落在陶若非身上把她吓了一跳。 “街上这么凉,怎么不先找个室内的地方坐着。”江北鸥一步步朝向她喘着气,沉声道。 “因为,你会找不到啊……”陶若非看到是他,放下了心。声音比往时更轻,夹杂着嗓子里像是金属片摩擦的声音,声线都在颤抖,眼角的失落和惊慌,整个人可怜兮兮的。 江北鸥看着还微微发抖的若非,叹道:“怎么不打电话给我?” “我没有啊……”陶若非抬头看着她,委屈又迷茫。 当然想过打电话给他,但是那个时候才发现。不管是公馆还是手机的号码她竟然一个也没有。那样无措又害怕,这样陌生的城市,举目无亲。 其实她可以打电话给盛濯然的,只要长按一下“2”她就能摆脱这样的窘迫。可是那样自己就更没有理由留在江家了呀,也更没有理由留在他的身边了,甚至……她必须要被催促着回国去。 但是现在……陶若非抬头看着身边的他。那种不情愿那么的深,深到她情愿在寒风瑟瑟中思考犹豫了这么久,却迟迟按不下去那一个按键。 她……不想回去啊。 陶若非眼里清澈一片地看着他。她本来以为她喜欢江北鸥,就是那种单纯的喜欢。可是总在这样焦灼慌乱的时刻你才会知道一个人对你而言有多么重要。 原来真的有一见钟情这种事。原来爱上一个人……陶若非失神地想。真的和时间没有关系。沦陷一个人有时候一秒钟就足够了。 当自己无法迈开步伐离开的时候陶若非才意识到,不知何时,这个男人变成了一个比让她喜欢更深刻的存在。 她问布布的时候布布告诉她的那些事她一件也不想做。让他喜欢上她。这样的事她一点也不想强求。她只是单纯地想对他好,单纯地想陪伴他,单纯地去喜欢他。还有,害怕让他知道…… 她总是在心慌,在犹豫。因为这样的爱太不可思议也太疯狂。陶若非看不到未来,所以,那一步,她踏不出去。就像就像小时候在玻璃橱窗里见到的精致的洋娃娃,很想很想得到,但是心里比谁都明白,她配不起它呀,那就是再喜欢也不会吵着去要。那不是陶若非。 可是江北鸥不是洋娃娃。 这世上只有一个江北鸥。 陶若非,既然如此,那勇敢一点。 爱上他这件事与他无关。既然决定了,那就勇敢一点。 身上的寒气还没消干净,可是心里突然就暖了起来,那些勇气鼓鼓囊囊地塞了满怀。 陶若非跟着他进了车里,四周的窗都已经关严实了。 “给我。”江北鸥指骨分明的手伸到她面前。 陶若非一脸疑惑地不知道他要什么。 江北鸥用眼神示意了她手里的手机。 若非赶忙递给了他。再还给她的时候,若非只看到屏幕上通话栏清清楚楚江北鸥三个字和下面的一串号码。陶若非在心底读了一遍。 江北鸥看着鼻子都冻得发红的陶若非,又下了车。 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一盒牛奶。 “给,趁热。”江北鸥眉形本就刚毅,现在这样的表情就多了几分严肃,可是语气却不是硬朗的。 陶若非小心地接过牛奶。热乎乎的牛奶瞬间暖了没散尽的寒意。瞥着他,看着他面目肃重地发动车子。 他是……在生气吗?陶若非仔细端详揣测他的情绪,惴惴不安又深觉委屈。明明该生气的是自己啊。 陶若非抽了抽鼻子。她的体质向来不太好,这下在风里杵了这么久怕是感冒了。这一感冒起来就没完没了的。 “对不起。”江北鸥看着路前方,却突然打破了他们之间的静默。 陶若非反射性地想回答没关系,但是这样公式性的一问一答在这样的情形下未免太搞笑了。陶若非想着,还是没忍住地笑了一声。 江北鸥被她的笑声弄的有些茫然,看了她一眼。 “没事。”陶若非轻轻的又那样柔和地回答,眼睛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两边的路灯明晃晃的,闪进她的眼里,细腻而温暖的璀璨。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不来?”她是可以生气的,但是却一个字也没有指责他,更让自己越发愧疚起来。 “你如果想告诉我你自然会说,你如果不想告诉我即便我问你你也不会同我讲的。那倒不如我什么也不问了。”陶若非捧着温热的牛奶入神地看着。 “今天我去看布莱克医生了。”她那样告诉他,倒是让他久违的有了想倾诉的欲望。反正,她这样傻,一定也不会多想些什么的。一定也不会多说些什么。 “医生?你生病了啊?” “嗯,很严重的病。”江北鸥半真半假地告诉她。可是这样一本正经的神情和语气倒像是十成十的真话。 “真的啊?”陶若非担忧地睁大眼睛。 江北鸥突然很想笑,缓缓地点了点头。 陶若非愣了愣,沉默片刻,突然说:“那,那也没关系。这世上又有谁没有生过病呢……有的人身上疼,有的人心里痛,多多少少我们身上,心里总会有负累的……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我们都还活着不是吗?活着就是最大的恩赐了。” 陶若非低着头喃喃地,怕伤了他的心,但又想宽慰他。可是她向来不会安慰人,只能胡乱地想到哪说到哪。 江北鸥心里渐渐淌过一丝柔软。这样傻的话,偏偏用那么认真专注的语气,也只有她做的到了。 “你生了什么病啊?”陶若非还是好奇,但又不想让他难受,于是又晃了晃头说,“算了,算了。如果不想说就算了吧。” 江北鸥握着方向盘,心里却一扫之前的阴霾,故意告诉她:“读心,我说,我能读出别人的心,你相信吗?” “读心?”陶若非手指拨弄手机壳奇怪地问,“那为什么是病呢?这不是很好吗?” “你倒是肯相信我。” “为什么不信?”陶若非铮铮有词,“即便我从来没见过,没听过,没看过的事,我怎么就能说它不存在呢?” 这世界那么大而我这么小,有那么多那么多我不知道的事,我怎么能说这些都是不存在的呢? 江北鸥轻笑一声没有再回答她。傻姑娘,真是傻的,让人既捉摸不透又不得不在意。 白舟舟夫妻俩回来的时候已是半夜了。但是江北鸥房间的灯却依旧亮着。 “听说你今天去找布莱克了。”白舟舟敲门进来问他。 “嗯。”江北鸥坐在电脑前面写着程序,骤然被打断,也没什么生气的样子。面上一派云淡风轻,竟然还隐隐有着柔和的神色。 白舟舟很是惊讶:“布莱克说什么了吗?” “还是老样子。” 白舟舟更惊奇了。每次去完布莱克那里,北鸥总是会神色沉郁好一阵子。纵使那样冷静淡然的人极力克制,但也只有这种时候,心里的焦躁心急怎么也藏不住了。 可是现在这样的神色自若,白舟舟见所未见。 “好吧。”白舟舟带着满腹的疑问关上门出了去。 江北鸥放下鼠标望向窗外越发浓郁的夜色,想起那个糯米团子呆呆的看着他奇怪又害怕地问他“真的呀”的神情。 真单纯好骗啊。可是那样干净的眼神,真的特别。江北鸥轻轻一笑。是啊,一开始就知道的,她是那么特别的一个人不是吗? 第六章 若离 昨晚,不,准确来说应该是今早才躺下的陶若非起床就觉得鼻子痒痒的。经过多年的经验判断应该是要感冒了。陶若非感冒一向是个大工程。从鼻子痒到发烧一系列的拉锯战至少半个月。 陶若非晃着还没完全清醒的脑袋下了楼梯。睡的这几个小时也觉得不踏实,这样起了床,头还一阵阵发麻,陶若非一个不当心地踏空就这样顺势冲下了楼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虽然楼梯最下面有羊毛毯垫着但仍然震得尾椎骨都麻了。 陶若非揉着腰要起身,身前已经有人就着手臂拉起了自己。 怎么每次这样窘迫的时候都被他看见呀。陶若非在心里暗暗地懊恼起来。一向端庄文静的人偏偏总在他面前这样毛毛躁躁,悔得肠子都青了。 “怎么总是这样不当心。”江北鸥扶着她,皱着眉,像是责怪又像是关心。 陶若非立刻把这些念头打消得一干二净,江北鸥这样的人,一定是自己感觉错了。这世上最尴尬的就是会错意。陶若非收了心神。 帮着她活动了一下膝盖,确定没什么事。 “我今天要回森林一趟。” “我也要去。”陶若非下意识地接了一句,却立刻反应过来,自己也显得太急切了吧。 “我……的画还在那呢。我要拿回来。”一边后悔着,一边飞速找了借口。 到森林的时候正是正午阳光最好的时候。 离开有几天了,两个人都有些想念森林里盈盈一片的姣好日光。于是干脆在门外的草坪上晒起了久违的日光浴。 午后静谧安然的时光,陶若非坐在草地上整个人暖洋洋的又懒懒的,心里像是泡在温泉里那样惬意悠然。岁月的静好迷人大抵如此。 这样静好迷人的时分,陶若非忍不住掏出口袋里的手机想将这一缕时光留住。 江北鸥不经意地一瞥就看见她手机里翻着的相册中一张张写满斑斓旖旎风光的画作照片。 “这是?“ “我每到一个地方,等我回来以后都会把拍的那些照片画下来,然后只把自己的画留在手机里。”陶若非眼角眉梢满是温和怀念。 江北鸥看到她一张张翻着:“你倒是去过不少地方。” “嗯。”陶若非想了想点点头,“国外来的少,主要在国内。大大小小的地方老师带着去采风,我们自己也喜欢多走走看看。” “你看,这是内蒙古的大草原。”江北鸥难得对她的事感兴趣,陶若非想和他分享,于是把图片给他看。画上茂密郁葱的杂草半人高的样子,洒在背后清澈如洗的碧蓝皓天下,半弯的草梗仿佛都能听见大草原上徐徐宜人的凉风在耳边响起。 “大草原的蒙古包美得异域又有风情,但是家的味道却甚至比城市还浓郁的多……”陶若非兴致勃勃地和他回忆,语气也不自觉轻松起来。 “还有这个,这是我们大一去安徽古城那里采的景,一砖一瓦一树一人……” 陶若非一张张翻着,那些曾经就一点点涌了上来,自己讲得起劲又入神。江北鸥的心却被她的回忆勾起了涟漪。 她的眼睛出奇的明亮,讲到那些景,还有景后面的故事,这个世界明明该是一样的。可是现在,江北鸥却觉得,陶若非的那个世界和自己的,又好像那么那么不一样。 她的世界,广阔,又富有激情。那个世界色彩斑斓,妙趣横生,甚至是一粒石子儿都有一段属于自己的故事。 他突然又想到她告诉他的话“我只要想到我的画有那么一点点温暖的感觉就很开心了”。温暖,陶若非最喜欢的,温暖。 “陶若非,你说的,那种温暖,到底是什么?”江北鸥躺在油绿一片的草堆上,沐浴在阳光之下,安详又美好的样子。 陶若非突然被他轻声打断,没有料到他会这么问自己,愣了一会儿。 “温暖?”陶若非看着闭着眼睛的他,又移了眼扫过自己的画,抬头看着秋意下不热烈也不孱弱的阳光,细细想了想回答,“不灼人,不寒凉。淡然,沉静。纵使盖然不觉,亦深陷其中。” 江北鸥轻笑了一声。 那样的笑一如既往的好看,可是淡淡的嘲讽和无奈,陶若非竟然捕捉到了。 “我知道那很难,但正因为稀少,所以珍贵。正因为没有所以才想要创造。”陶若非的声音融在周围一片鸟语花香之中,混在背后潺潺溪水肆意流淌的快活里,仿佛听不真切。 但是江北鸥听得一清二楚。 这样一本正经的同他说话的陶若非,自己从来没见过。 “但你也必须承认概率极低。”江北鸥冷静地告诉她。 “漫步在宁夏乡村没有路灯的月夜,披着满天的星光夜色你依然会觉得温暖。走在新疆塔里木沙漠里,纵使烈日炎炎,但是广袤驰骋的天地长景也会让你心生暖意。” 江北鸥放下手,霎时睁开眼的亮光迷了自己的眼,只有陶若非,隐隐绰绰地在那光圈里,平静地坐着,看着他。没由来的,心里一荡。 “有的色彩在你的眼里刺眼又多余,但是或许在其他人的眼里就变成了与众不同的画色和艺术品。或许你现在厌弃的,是别人怎么也求不来的呢?所以,江北鸥,你如果能珍惜你拥有的,如果你能接受这个世界,如果你能爱上你的生活,你或许会更幸福。”陶若非抱着膝,认真又带着一丝关切地同他说,语气中有着一丝丝不为人知的感慨,“至少比现在,幸福得多。” 陶若非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和他说这样一番话。只是直觉告诉自己,那样淡淡地笑着的江北鸥是不快乐的,他在厌弃什么,甚至他在害怕什么,她不知道,只是,这样说,陶若非觉得,至少他能开心一点。 半晌的安静。 “你不懂……”仿若叹息。听得陶若非心里一揪。 陶若非再看不见他闭上的眼里的丝毫情绪,只是皱了皱眉,却再没有说什么了。 晒了好一会儿,两人最后还是要走的,江北鸥去房间里拷资料,出来就看见陶若非从厨房里拿着他从来也没见过的白色桌布把周围那些家具都严实地罩了起来。 他放好两人要带走的东西,回来,就倚在客厅的入口处入神地盯着她。看着她略显娴熟地把那些家具包裹严实,眉眼中的专注和细细密密的汗丝。 “为什么要做这些?”江北鸥在一片沉静中开了口。那样麻烦的事,她不做也不会有人说什么,为什么要做呢。心底有一层仿佛蒙了布一般看不真切隐隐约约的想法,一丝丝的期待不自觉地从心里浮出来,浅得难以察觉。 陶若非一愣,心中却不可避免地紧张起来。他,这是发现了什么……陶若非想着他之前说过他会读心的事,不免更加不安起来。不敢抬头,紧紧拽住了桌布的角,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语气欢快起来,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你帮了我这么多的忙,我帮你做这些也应该啊。也当是谢谢你。” “哦。”江北鸥沉默了片刻默默回了句,不带喜怒。 陶若非这几天陷入深深的后悔中。那个时候应该说出来的啊。那样恰到好处的时机怎么就错过了呢。 陶若非叹了口气。可是太难了啊。我喜欢你四个字,即便心里说过千遍万遍,即使心里叫嚣着快要冲破心底而出,可是说出口真的好难啊。那种期待混杂着担惧让一向软弱的她更加犹豫起来。 车子从森林回来就去送修了,这两天两人都在家里,可是江北鸥在房间里却不出来了。以前他还时不时坐在客厅看书,可这两天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陶若非闷闷地坐在客厅沙发上,他这是在……刻意避开她? 虽然江北鸥平时就这样喜静,可是若非总觉得他在对她生气。思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做错了的事。若非实在想不通。 悄悄来到江北鸥房间门口却发现门大开着。轻轻敲了敲门,没人回答她,本想着离开。可是江北鸥的房间是一间复式的结构,万一他在里面呢?若非还是想去试一试。走过他电脑的时候,本来静静开着的win7桌面却突然跳出了一个黑色框框。一排排的代码迅速滑过。 陶若非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对话框。这是什么新的聊天软件?若非有些好奇。可是一瞬间那些滑动的字符却突然停止了动作。若非以为死机了,悄悄动了动鼠标点了点。 “你在干什么?”熟悉的声音打破了满室的沉寂。 怎么总在做傻事的时候被他发现呢。陶若非哭笑不得。 江北鸥走到她旁边,脸色却变得有些沉重。 陶若非惊慌地看着他。完蛋了,这下真的惹他生气了…… “对不起……”陶若非低着头,又轻抬头看他一眼,“对不起……它突然跳出来……我不是故意……” 看着她白皙秀气的脸上神色慌张又着急的模样,江北鸥郁郁了几日的心绪却莫名解开了少许。此时反倒一句指责的话也说不出口了,只是半是叹息,半是无奈地同她说:“算了,当作惩罚帮我跑个腿。” 其实任务是很简单的,陶若非打了车把电脑硬盘送到大学里给Teddy就可以了。来的时候Teddy不在办公室,于是和他的同事打了招呼,留了便签在电脑上就走了。 A国的秋天比中国更凉快一些,飒飒的秋风染得校园里一片金黄明丽。陶若非拨下落在肩上的枫叶,捏着它的叶杆悠悠地转了起来。 陶若非不由得想起了江北鸥。他总是喜欢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翻着书,背后就是一片浓烈的秋意带着秋天最后一抹光的盛情洒了满地。江北鸥本就这么好看的人,那样专注认真的时候,更加让人动心。 陶若非定神地望着枫叶。要不,把叶子做成书签吧,上面画一些简笔画,送给他,也当作是道歉的礼物了。于是蹲下身挑了几片觉得最美的放进包里夹好。 “陶若非?” 若非奇怪地回了头。 来人穿着Burberry新款的绛紫色风衣,短短几步偏生出了陶若非怎么也走不出的风情来。只是潇洒的短发,让这周身的明艳多了几分利落的俏丽感少了该有的成熟味。毋庸置疑的美女,毋庸置疑的熟人。 “叶楠。”陶若非不自觉地退后一步,轻声开了口。 叶楠没有想过会在这里碰见她,但是前几天自己的闲人老哥难得地低头求她帮忙,找了几天没想到在这里竟然遇见了。此时看见陶若非自然是要完成任务的。但是自己的事明显更重要些。 “我现在要先去找人,你在这等我一会儿。”叶楠看着她,还是从小那样怯怯的小心的样子,心里只觉得不舒服,语气也不见得多好,但总算客气。 “为什么?”陶若非抱着包小声问她。 “我答应了我哥把你安全送回国,自然是要送你回去。”叶楠理所当然。 “哥哥答应过我让我留到画展结束的。”陶若非愣住了。濯然哥明明同意了的。 “这谁知道。”叶楠有些着急,开始不耐烦起来,“反正我已经答应他们了。好啦,其他的事你自己打电话和盛濯然说,我还有事,你在这里等着,我一会儿回来带你回我家。” 叶楠一方面急自己的事,一方面也笃定陶若非没这个胆子逃跑。毕竟从小就是这样胆小的人,那样的事,她坚信陶若非做不出。 陶若非望着叶楠离开的方向心乱如麻。其实就算现在叶楠不带自己离开,再过半个月陶若非也是要离开的人。 可是,怎么能离开呢?陶若非忧心忡忡。此地一别当真要后会无期了。犹豫了片刻,陶若非作出了这辈子最胆大的决定,逃跑。 陶若非是个路痴,亲近点的人都知道。所以兜兜转转出了校门竟然还不是自己进去的地方。门外连着的是一段坡形的小路,下面簇着排排有些拥挤的房屋。穿过这排民居就是大道了。陶若非穿进了窄小的道路,然后,再也没找到出口。 看着周围对她来说一模一样的房屋,这群民居在她眼里和迷宫无二。绕了许久还是不见尽头,关键这片竟然连个能问路的人都没有。出现的人都操着带有浓重口音的话,陶若非根本分不清他们说的是A国话还是英语。 陶若非有些气馁,看着天色渐暗,又有些着急。掏出手机,还是拨了那个自己已经记得清清楚楚的号码。 “喂……江北鸥……吗……我迷路了……”陶若非有些不好意思,握着手机,满是歉意说的小心翼翼。 江北鸥赶到居民区外的大路的时候已经傍晚了。掏出手机拨给她。 “你现在在哪?”江北鸥压着喘着的气息,问她。 “嗯,房子边上……”陶若非无奈地望了一圈周围,除了房子真没有其他东西了…… 江北鸥无语,但只能克制着,再耐心地问一遍:“除了房子呢?什么都好,还有其他什么东西?” 陶若非又仔仔细细找了一遍:“额……右边房子的窗台上有一盆……白色的花算不算?” 果不其然的没听到回答。 片刻,“你直走。” “哎?”陶若非一愣。 “你直走走到第一个十字路口左转。”江北鸥站在马路对面,闭上眼细细回想曾经路过过的地方,“然后向前走,你看到右手边有一家的门是红色的了没?” 陶若非虽然莫名其妙,但是仍然很听话地随着他的话走着,在他说的位置果然有一间红色门的屋子,不禁惊叹道:“真的有哎……” 幸好有江北鸥这个人型GPS,绕着走了十几分钟也算是出了这片“迷宫”。 陶若非站在马路的这边,手机屏幕上一闪的蓝光照在她的侧脸上,她看着马路对面的江北鸥。马路太宽了,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愣着干嘛。”江北鸥的声线没有起伏,陶若非更猜不出喜怒,只是继续呆愣在那里。 江北鸥等了一会儿没见她有要过来的意思:“算了,我过来吧,你不要动。” 他逆着光从对面走来,仿佛走过了那样远的路,仿佛走过了时光斑驳来寻她,陶若非看见了迷茫慌乱的小时候的自己,孤独地低着头,等待着,等待着自己被命运安排到一个不知终点的地方。 陶若非有一瞬间的迷惑,失神的眼睛看着他从暗处来,朝向自己,于是一下子清醒了。那天寒地冻下混沌了的脑袋一下子豁然。 不敢告诉他,那些情意,一向怯懦的自己根本开不了口。那就做吧。把那些爱意,放在自己对他的好上。他是天才啊,天才应该能看得懂吧。更何况他告诉过她,他会读心啊。自己那么笨,他一定能一眼看清楚自己的想法的。 第七章 意外 这一片的民居已经是规划要拆了的了。没想到陶若非还误打误撞地进去了。江北鸥送走她的时候就隐隐有些不安,接到电话以后更是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她说话一贯的轻柔,可是电话里平静的声线下细微的颤抖却让江北鸥心里一揪。这两天自己故意待在房间里不愿意出去不想看见她。想着她清澈的眼神告诉自己“也当是谢谢你”。心里总有些难以纾解的积郁,不知缘由。 这样一点也不像江北鸥。江北鸥知道。 为什么会这样生闷气,江北鸥不想多想。但是接到电话的慌乱着急,明明知道她一个成年人总不会出什么大事的,但仍然克制不住的狂乱心跳。江北鸥终于知道。 他已动心。 江北鸥走得很稳,这一片因为规划,车子并不算多,路上比起帝都的交通简直算得上空荡。傍晚的街上,路灯已经鳞次亮了起来。柔和的灯光打在陶若非米白色的套头毛衣上,显得安静又甜美。 明明是缓步走着心跳却渐渐不受控制起来。 陶若非等在路灯下面,等着江北鸥过来。 “偏偏挑了最荒凉的校门。”江北鸥站定在她面前,不似责备,语气中倒有些无奈。 陶若非微微低了低头。 “这里不方便打车,去另外一个校门吧。” 陶若非就这样小步跟着他。他们之间好像总是这样的静默。但是若非也不觉得尴尬。江北鸥这样的性子就应该是这样的沉默寡言。陶若非已经很习惯了。 可是自从见到他以后自己犯的傻,做错的事陶若非可一点也不习惯,这一点也不像自己,至少不像从前的自己。陶若非在他身后满脸的懊恼。怎么办?自己好像总是在给他添麻烦。 想得太入神以至于都没有注意到他突然的驻步。直挺挺地撞上他的后背,江北鸥像是没事的样子,倒是撞痛了陶若非。 江北鸥这下是真的无奈了,看着她捂住额头,好气又好笑,语气却不自觉地温柔下来:“撞疼了?” 江北鸥的声线总是沉稳冷冽的,这样的温柔对陶若非来说杀伤力太强,陶若非没什么好说的只能点了点头。 另一个校门口果然比之前的地方热闹得多。大学边上总是有独属于青春的激情和活力。陶若非想问他哪个方向拦车,却看见身边的江北鸥皱着眉轻抚了抚额。 “怎么了?”陶若非有些担心。 “没事,就是太亮了,头有些晕。”除了声音带着一些疲累与平时也没有太大的差异。可是之后他的目光却落在了她身边的垃圾桶上,只是一瞬,便移开了。 陶若非自然是没有注意到的。看着有些喧嚣的街道,只是心想还是快点回家吧,看着江北鸥好像真的很不舒服的样子。 正出神的时候不远处的人群突然一阵骚动。一袭酒红色仿若巨浪一般冲开了前方的人流,陶若非根本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已经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那辆酒红色的宾利歪七扭八地冲向人行道的时候,几乎是下意识,江北鸥护住了身边女孩的身子。 尖锐的刹车声几乎是在耳边响起的,江北鸥带着她扑倒在一边的草地上,可是中间却剧烈的一个冲撞,陶若非听见他闷哼了一声。 背后是染上秋意的冰凉的地面,可是身上紧紧抱住她的身子和臂弯却在这混沌和寒凉中带来了丝丝暖意。 陶若非虽然被护着但仍然震得有些头晕,周围已经乌泱泱围上了一群人,叽叽喳喳,场面喧闹的可以。 陶若非睁开眼,稳住了发晕的头,可是身上的重量丝毫未轻,江北鸥就这样静静趴在她身上,纹丝不动。 这样的安静,静的吓人,陶若非努力抽出被他压住的右手,米白色的袖口上却蜿蜒了一滩血痕,在淡雅的颜色下更显的刺目。 陶若非愣住了,脑子仿佛被抽空一般,除了呆愣,连呼吸都滞住。陶若非不自觉地开始颤抖起来,唇上的血色褪的一干二净,一阵阵的晕眩袭了上来甚至比之前的撞击更让她难受。 “垃圾桶里还有人!”身边的人群外突然又响起了惊叫声。刚才的那下猛撞应该就是江北鸥撞到了旁边的垃圾箱。但要不是江北鸥,现在垃圾箱里的人应该早就躺在车轮之下而绝不只是晕过去。 周围各种人的英语一时间都蹦了出来,也一下子抽回了陶若非的心神。 陶若非移开眼,努力试着抽出自己的身子。 江北鸥受伤最严重的是左臂,这样抬起来后奔腾的血柱更加不受控制。 满地的血仿佛世界上最狰狞的怪兽,陶若非知道那是什么,那是可以吃掉人的,恶魔。蜿蜒一地的红色,那是江北鸥的生命。他现在这样安静的躺着,仿佛没有呼吸的,精致的人偶,可是陶若非心中却涌上了排山倒海一般的惊恐害怕。这样混沌的脑子里最最清楚的只有一句话:救他。 陶若非冷静一点……陶若非……救救他……陶若非现在只有你…… 若非紧紧咬住唇,把眼睛从一片红色中移开,让人晕眩的窒息感却依然丝丝掐住她的喉咙,努力伸出颤抖着的手放在江北鸥的鼻下,微弱的呼吸。却让陶若非感激地想落泪。 “帮我打电话叫救护车好吗?”陶若非对着人群中的一个大吼道。一向轻声细语的女孩子仿佛要用尽自己全部的力气,歇斯底里。从来没想过这样激烈而绝望的词可以用在自己身上。那人只是一愣,却是打了电话。 陶若非坐在刺骨的地面上可是心中的恐惧却结实地压过了刺人的寒意。 好想哭…… 可是这样的时刻,陶若非紧咬着牙根克制自己的怯懦和泪意。 陶若非你不能哭…… 一旦第一滴眼泪落下,那自己的勇气就有了缺口,那些好不容易咬紧牙关撑下来的勇气会一下子土崩瓦解,到时候江北鸥怎么办,所以陶若非你不许哭。 血依然汨汨地流着。陶若非怕他还伤到了其他地方甚至是神经,只能坐在原地扶住他一动不动,一遍一遍叫他的名字。 救护车来的时候陶若非身子已经发麻了。医护人员把江北鸥搬上救护车的时候陶若非腿麻得已经起不了身了。 “你也受伤了吗?”医护人员问她。毕竟她的脸色也惨白得吓人。还有忍不住颤抖着的身体。 陶若非管不了这么多,世界仿佛都在旋转,那样嘈杂的喧闹的背景她也听不到了,只是下意识地跟着江北鸥的担架上了车。 医护人员做着简单的处理的时候江北鸥醒过一会儿。 看着她终于睁开的眼睛,陶若非咬着的牙关一松,鼻子一酸,眼泪终于敢放肆地流下来。 “江……北……鸥……”陶若非抽泣着,轻声叫着他。 “江北鸥……江北鸥……”陶若非只是一遍遍地叫着他的名字却一声比一声哭得更大声。到了最后简直是在痛哭。那些压抑了许久的怯懦和眼泪再也不受控制。 江北鸥还有些晕,但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眼泪一点点落了满脸又好笑又感动。 “没事,别哭。”江北鸥声音有些虚弱,却温柔地盖住了担架边上陶若非的手。 那样的力度轻柔又带着一丝安慰,安抚着陶若非受了惊的心。陶若非逐渐从大哭变成了抽噎,此时只紧紧握住他的手,仿佛一松手他就不见了一般。那些恐惧和歉意随着颤抖的手臂的线条让江北鸥看得清楚。 “陶若非,真的没事。”江北鸥朝着她,眼里有种柔和的光辉,明明痛得要死的人,此时心情却出奇的好。 陶若非整个人发着抖,像个受惊了的小兔子,眼睛通红通红,满脸的泪痕看上去比他还可怜。可是哪里管得了自己,现在她的满心满眼只有他。 白舟舟夫妇赶到的时候江北鸥的手术早已经结束了,人已经被送到了独立的病房里。还好酒驾的司机开得并不算太快,江北鸥自救意识也算好,只是侧身撞倒垃圾箱的时候骨折了罢了,伤口有些吓人,但伤得也不算太重。 忙碌担惊了一晚上的陶若非此时已浑浑趴在床边睡去,睡梦中也似不踏实,皱着的眉怎么也落不下来。 江北鸥已经从麻药中醒了。 “Kellody,你疯啦,竟然大晚上的出门。“白舟舟气势汹汹地进来,满脸怒意。 杀气腾腾自然也吵醒了陶若非。看到来人,陶若非又心慌又愧疚。 “我给你三十秒解释时间,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为什么晚上出门。”白舟舟看着病床上打着石膏的儿子有些心疼,尽力压制自己的怒意。 “没有原因。”江北鸥语气淡淡的,仿佛真的不是什么大事。 他这是在替自己隐瞒? “其实……”陶若非忍不住想开口,却看见江北鸥对着她轻轻摇了摇头,于是咬住唇不说了。 这样细小而轻微的动作江涛却看得一清二楚。 白舟舟最终还是没问出什么。江北鸥不想说的事情是没有人能撬开他的嘴的。 本来白舟舟想留下来陪夜,但是一边的陶若非主动积极的样子让人不忍心拒绝。最后白舟舟夫妇还是走了。 “TEO,你知道的,我对他没有别的心愿。”白舟舟关上病房的门,无力而憔悴地对丈夫说,“我只希望他这一辈子能平安健康,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够了。可是从小到大,发生了这么多事,不要说一生平安,就是做自己喜欢的……他做好的事有这么多,但是喜欢的呢?他又哪里有真心喜欢过什么。”大概只有这样深沉的夜色,她才敢这样明白地说出心底的担忧心疼。 “怎么没有?”江涛透着门上的玻璃窗看着熬夜累了一晚的陶若非,轻声道,“这不就是吗?” 早上起来的时候江北鸥的麻药已经退干净了,陶若非不在身边。等到若非推门进来的时候江北鸥正皱着眉看着窗外的阴雨连绵。 “你饿吗?”陶若非小心翼翼地问。 江北鸥回过头看她。陶若非一件毛衣,袖子竟然还被她整齐地卷了起来,这种样子倒有些不伦不类的滑稽。 看着他拧着眉头看着自己挽起的袖口,只是呐呐说了句:“脏了……” 江北鸥招呼她过去。还没走到床边,病房门却被敲响了。其实房门没关,来人拐角进来,却是惊呼了一声:“陶若非?” 叶楠一身短袖海蓝色的毛衣配上修身的牛仔裤,整个人清爽怡人。美人如画却让陶若非冷汗渐生。她怎么会来这里?自己好不容易逃走了,这是,又被抓到了吗? 叶楠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你怎么在这里?还有啊,你现在胆肥了是不是,还敢跑?” “算了,一会儿再和你算账。”叶楠朝她摆了摆手。转向病床上人时候表情明显欣喜得多:“你是……X吗?” 语气期待又欢喜。 江北鸥有一瞬间的凝滞,但是只是波澜不惊地回答:“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这样的语气仿佛真的不知道她说的人。 “你别骗我啦,你的朋友都招了。”叶楠笑的明媚,“你是X。你好X。” 陶若非从来不相信什么冥冥注定,但是现在她相信了。原来真的有命运这种事。 据说他们认识了五年,即便这五年从来没有见过彼此。 叶楠近些年迷上了计算机陶若非也是听说了的。本以为是因为叶放的缘故,毕竟叶放可是个地地道道的计算机工程师。可是竟然是江北鸥?怎么会是因为江北鸥呢? 五年前在叶放参加的程序大赛上的惊为天人,便是追寻了整整五年。那隔着薄薄的屏幕的背后可能是深如虹渊的距离,叶楠也真是敢,敢这样不问缘由,出身,相貌甚至是过去,去喜欢一个人。不过陶若非也一直知道,叶楠就是这样勇敢的人,从小就是。 不过……这个世界真小啊……小到,自己在这个世界兜兜转转。直到最后才发现身边不过就是这些最熟悉的人在自己的人生里行来走往。 陶若非看着争辩过后病房里无声相持着的江北鸥和叶楠,只觉得这样的静谧太过于尴尬了,起身想走。 “你去哪儿?”江北鸥听到动静,捧着书抬起头。 叶楠坐在沙发上叉着手,本来盯着江北鸥的眼睛也看向她。 看得陶若非竟然紧张起来:“我,我去买点吃的。” 叶楠朝她翻了个白眼,这个吃货。 “外面还下着雨,你没伞,坐下。待会儿苏姨来让她给你带上来。”江北鸥皱着眉,声线还带着一丝未开嗓的沙哑。 “我……”陶若非还想说些什么,却接连地咳了几声。她的感冒一向是持久战。前两天夜风里受了凉,就难受了好几天了。但是按照她的经验来说,每逢感冒最终必要发烧一次才算结束。显然,现在还没到时候。 江北鸥看着她的眼神更加严肃:“叫你少出点门。老实点,坐下。” 陶若非只能乖乖地坐下了。 叶楠却是挑眉看了看江北鸥。 江北鸥看上去那样冷情的一个人,这样明白的关切,叶楠根本不用细想也觉得危险起来。江北鸥,陶若非?叶楠瞥了眼他们俩。悄悄眯起了眼。 苏姨按吩咐带了一大堆的好吃的上来,当然,还有一大碗的骨头汤。 “吃什么补什么肯定没错的。”苏姨边说着边盛了一碗放在江北鸥面前。 江北鸥只是嫌弃地移开了眼。 陶若非一碗豆腐脑吃得正欢,看着他嫌弃的眼神柔声安慰道:“你吃吧。从前我哥摔伤了胳膊,我母亲也做了好久的骨头汤给他的。” 这事叶楠自然也是知道的。当年盛濯然都要高考了突然摔断了胳膊,都惊动了盛家老宅里的盛元帅和夫人,大补小补生怕他又出了差错。但是哪里会有什么差错呢。即便胳膊上打着厚重的石膏,十几年随着爷爷练的一手好字在试卷上依然隽秀又有风骨。盛濯然这个变态最后不还是考上了北大吗。 江北鸥最终还是咬着牙灌了下去。 叶楠待了好一会儿起身要走。打了招呼走了几步回头,看见陶若非目送她的样子,皱了皱眉:“你不走?” “我?”陶若非讶道。 “跟我回去啊。” 陶若非差点忘了这一茬,慌乱地四下瞥着眼神,良久回道:“我……不能走。” “为什么?” “江北鸥……因为我受了伤……我得照顾他……”陶若非断断续续找着理由。 叶楠眉头锁的更紧了。 “她本来就是要留下来的。”床上的江北鸥听了半天猜到了七七八八,此时突然开了口。 叶楠一副“你又凑什么热闹”的脸。 “她要负责。”江北鸥看着叶楠缓缓说,气定神闲。 陶若非最后还是留了下来,倒不是因为江北鸥几句玩笑。白舟舟江涛的面子她总还是要给的,既然陶若非答应了他们留下来照顾江北鸥,叶楠也不好强把人带走。 叶楠走了以后,苏姨出去嘱咐小护士了。陶若非看着江北鸥面色不善地小口吃着,想移开他注意力,问他:“江北鸥,你不喜欢骨头汤,那你喜欢吃什么啊?” 江北鸥放下勺子,没有回她,反问道:“你呢?” “嗯……”陶若非开始苦恼起来,“软炸里脊,软炸虾,什锦套肠,麻酥油卷儿,熘鲜蘑,熘鱼脯儿,熘鱼片儿,熘鱼肚儿,醋溜肉片儿……” 陶若非这幅认真苦恼又如数家珍的样子逗笑了江北鸥:“你说相声哪。” 江北鸥不常笑,这样开怀笑着的时候更是少之又少,陶若非一下子看呆了。 “果真是个吃货。”江北鸥好心情地用力揉了揉陶若非的头,本来顺顺滑滑的头顶瞬间炸了毛。原本清丽的样子多了几分莫名的可爱。 陶若非看着他受伤的手不敢和他生气,撅着嘴轻轻顺了顺头发,委屈道:“本来就太多了,数不过来啊……” 突然想到了什么:“但是我生病的话就会很想很想喝海鲜粥。你呢?要喝吗?” 江北鸥不置可否。 第八章 岔路 江北鸥虽然只是骨折,但是因为护着陶若非,自己还有些轻微的脑震荡。白舟舟怎么也放心不下,恨不得把他全身上下里里外外全部检查一遍。 “妈,真的没事。”江北鸥头疼地看着一边和医生热烈交流的白舟舟。 “布莱克,他真的不要紧吧。你知道他的眼睛……他现在又脑震荡,不会让眼睛加重吧。”白舟舟没管他,认真地又问了一遍。 “从现在的检查报告来看没什么事。”布莱克拿着报告逐字逐句又扫了一遍。 白舟舟这才有些放下心。 陶若非在一边推着江北鸥的轮椅,虽然江北鸥已经严正声明过自己并不需要这个东西,但是显然白舟舟的火力更强大些。 白舟舟跟着布莱克去全面了解病情的时候,江北鸥突然试图让轮椅掉头,吓了陶若非一跳:“怎么了?” “我们出去走走吧。”江北鸥一只手操纵轮椅朝着白舟舟相反的方向移着。 陶若非当他这两天在病房里太闷了,于是推着他来到了小花园。 江北鸥在的是市里有名的医院,不仅医疗水平高,连环境也很不错。今天的阳光出奇的好,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不知不觉就有些困意。 若非坐在花园长椅上,刹好轮椅的刹车,停在自己身边。陶若非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喷水池上。 久久没有动静,江北鸥侧脸瞧她,身边的糯米团子正看的入神:“喜欢?” 陶若非点了点头。 “我一直很喜欢。” “那就去呗。” 陶若非摇了摇头,吸了吸鼻子,“我想冬天玩水。但是……我体质太差啦。家里人怕我生病从来不允许我去。” 陶若非笑的温温柔柔,但是眼底的失望也确确实实。 其实这个愿望除了江北鸥她也只告诉过盛濯然。但是但凡会伤到陶若非的事,盛濯然从不许她做,更何况这么伤身体的事。这个愿望本身只是个心愿,但是盘踞在心里这么多年倒变成了遗憾。 盛濯然看着她明晃晃的遗憾没有说话。 盛濯然检查了几天也就安排出院了。家里派人来接的时候叶楠也来了。 叶楠还是那样从容大气的样子,站在马路对面,朝着江北鸥挥着手,笑得灿烂。 陶若非那天对于他们俩的故事只听了个大概。可是现在,看着对面笑得明艳张扬的叶楠,突然很想知道那个只属于他们俩的故事,到底发生过什么。 “你们很熟吧?“陶若非假装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不。”江北鸥看着远处挥着手笑的一脸灿烂的叶楠,淡淡地说。 陶若非却是心里一紧。她懂,那些真正的厌恶该是什么语气。而,江北鸥,绝对不会是厌恶她的。 “哦。“陶若非强压住内心百转千回似的波涛汹涌,撇着嘴角轻回了句。江北鸥在她身前自无法发现陶若非眼中的落寞与怯懦。 叶楠跟着他们回了江家,美其名曰要上门谢谢江家这几天对陶若非的照顾。 回来的时候江涛夫妻俩并不在家,苏姨说他们去使馆了,中午会回来吃饭的。 “江北鸥,你带着我转转吧。”叶楠四下扫了扫,笑眯眯地看着江北鸥。 江北鸥却像是没听到,只是深深看了陶若非一眼。 叶楠顺着他的目光也望了过去。陶若非哪里有过这么受人瞩目的时候,慌乱地一扫,就看见叶楠略带威胁的小眼神。 陶若非其实和叶楠并不太熟。即使两家哥哥亲如弟兄也不能阻挡她们两个的生疏。陶若非直觉叶楠是不喜欢她的。但是也就觉着奇怪罢了,她们俩人见面本就不多,这样的讨厌,陶若非捉摸不透。既然如此就随她去吧。 其实陶若非虽然从没有明说过,但是在内心深处,却不得不承认,叶楠身上凛然的傲气,明媚的张扬,和自己母亲相近到了极致,让她既羡慕又害怕。 “我……我去帮苏姨。”陶若非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不由得叹了口气。 “小若非,发什么愣啊?”苏姨在她面前晃了晃手。 陶若非这才回过神,原来手里捏着土豆久久没有动作了。 “哎呀,他们俩,这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啧啧啧。”苏姨在一边洗着西红柿,在一旁“煽风点火“。 陶若非抿了抿唇。 “对了,那个叶小姐来了这么久了还没给人家上茶水呢,小若非我现在走不开,要不你帮我送上去?”苏姨对着她挤眉弄眼示意边上的紫砂壶。 陶若非端着茶壶茶杯上了楼,心里却又惴惴不安,像是迫不及待想去又像是害怕要去。走到江北鸥门前却停下了。 门是大开着的,里面本身只有江北鸥打电话的声音。 江北鸥不爱出门,所以他的工作也总是在家里完成的。这样的工作电话她这几天听得也多。 但是工作时候的江北鸥和平时又不太一样。一样的冷刻淡漠,但是打电话时候的他竟然还多了几分凌厉的味道。 他冷静理智地对对方分析,也不用争论便能让他们哑口无言。他守得住自己的底线,又懂得用这样的理性攻城略地。 陶若非刚想敲门进去,里面却传来了叶楠的声音,陶若非依稀能感觉出她洋洋闲散的好心情:“江北鸥,你用了Z家的系统没觉得它们家的代码有问题吗……” 陶若非侧了身子悄悄探了头,阳光正好,房间里一室暖意,叶楠那样自如地坐在江北鸥的椅子上,满脸笑意侃侃而谈。江北鸥静静立在一边,和往常一样清冷疏离,可是他眼睛里一闪而过的认真和赞赏……那样欣赏的目光明晃晃的晃的陶若非从眼睛一路疼到了心里。 他们说的话她不太听得懂,那些专业的,只属于他们的语言,陶若非像个外来者一样被屏蔽在了那个世界之外。 陶若非终于不得不承认,即使再不愿意相信。江北鸥,是欣赏叶楠的。他们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那个陶若非无比希冀的,渴望的却一直无法进入的,属于江北鸥的,世界。 她以为自己真的可以不求回报的去爱的。但是越接近就变得越贪心……江北鸥如果爱上的不是她,那她又该怎么办? 陶若非,承认吧,你嫉妒了,嫉妒的要死。 看着陶若非端着茶壶又回来了,苏姨虽然好奇,但是她那样清楚的满脸失望,让自己一句话也问不出来了。 白舟舟和江涛回来的时候,江北鸥正好带着叶楠下楼。叶楠从小在大院里混迹,最是嘴甜,常常哄的外交大院里上到外交官,下到门卫士兵眉眼带笑。后来叶家从政坛退下来从商搬了出去,陶若非还总是听到院里一些外交官夫人说着想她了的话。 就像现在这样,那样三言两语的客套问候,已经让白舟舟和江涛心情愉悦了。 陶若非心里悠悠叹了口气。 “苏姨,今天这道万福肉有些差火候呀。”白舟舟有些奇怪地瞧了瞧苏青。苏青从小在白家,这厨艺可是当时寻了总统府掌勺人的传人手把手地带出来的,几十年下来从未出过差错。 陶若非在一边慢慢的,手握的紧紧的又微低着头,但是吃的还是一贯的好,能既不失礼仪又吃的津津有味也算是本事了,这点深得白舟舟的心。 苏青就坐在她身边顿了一下小声又恭敬地答道:“哦,今天做的稍晚了点,盛上来的时候就差了点火候。”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白舟舟自然也不会太在意。本就是因为江北鸥最爱吃这个才问了句。 “叶楠还吃得惯嘛?”白舟舟问着坐在江北鸥身边的叶楠。 “很好吃。我父亲总说要尝尝宫廷菜,但又一直没寻着机会找到正宗的,没想到我们家倒是我有幸先尝到了。”叶楠开起了玩笑。 “你父亲退下来之后身体如何?”江涛也开口问了句。说起来叶楠父亲与自己也是校友,虽然私交不多,但是总是略有耳闻。 “可好啦。他总唠叨我和哥哥,说我们就知道坐着鼓弄计算机的迟早得得病,身子骨还没他好呢。总是要带我们出去锻炼锻炼。我俩哪跑得过他呀,他一个得了空就去打高尔夫的人,能不健朗嘛。”叶楠说得绘声绘色,餐桌上气氛好不融洽。 “说起来,你也是弄计算机的,倒是和我家北鸥做的事差不多。”白舟舟突然想到。 “哪能啊。江北鸥可厉害了。他是天才,我可比不过他。”叶楠爽朗地笑着,可是眼神中却满含春意,瞥了一眼身边的人。 那边聊的热火朝天,陶若非头却是更低了。这样耀眼的叶楠,自己永远也变成不了的样子。 江北鸥没什么心思听他们聊天,只是皱着眉看着对面一个劲儿吃东西的陶若非:“陶若非,慢点。”吃得这么急也不怕噎到了。 叶楠脸色一僵,却掩饰得极好,依然风趣自在地和白舟舟聊着,眼里却暗暗附上了一些压抑的心绪,淡淡的,看不真切。 江北鸥在家修养的这几日叶楠天天上门拜访,虽然没有亲口说过什么,但是她眼里的爱慕迟钝如陶若非也能微微感觉到。 陶若非发着呆坐在沙发上。沙发另一边的江北鸥忍不住地侧目看她。这个糯米团子连着好几天心神不定的样子。这几天或许因为愧疚,陶若非照顾江北鸥尽心尽力,就差陪着他上厕所了,但是只要一有空就开始发呆,让人不得不在意。 “陶若非。”江北鸥唤她。可是旁边的人儿一点反应也没有。 江北鸥提着声又叫了她一次,她才恍然回了神,却是一激动,口袋里的手机震了出来,躺在地上四分五裂。 “毛毛躁躁的。”江北鸥朝着她,像是责备,可是语气里柔和又淡然,像是早就习惯了似的,低下身子想帮她捡手机的“残骸”。 陶若非赶忙阻止他,他现在可娇贵了,哪能让他动手。于是迅速将地上的电板,手机壳捡起来。 低着头拼着手机。 “你这几天怎么了?”江北鸥盯着她满是疑惑。 陶若非总不能告诉他自己那些扭捏的,甚至连自己都不太明白的小心思,只能呐呐地回道:“没什么……” Teddy曾经一本正经地告诉过自己,女孩子要是说没什么的时候基本都是有什么而且很有什么的时候。 江北鸥轻叹了声:“陶若非,你不要让我猜呀……” 这样的语气太无奈,又带着一丝丝……宠溺,陶若非心里一惊。江北鸥在她眼里从来都是一副云淡风轻,泰然处之的模样,可是现在这样好似真的束手无策了一般的对她说着,好像,好像他,喜欢自己一样。 陶若非被这样的念头吓到了。江北鸥……喜欢……自己? 陶若非抬眼看他,自己最喜欢的那双眸子认真地看着她,眼里迷迷蒙蒙覆上一片清亮动人的心绪,陶若非不敢笃定那是爱意,但是至少,那不是讨厌该有的样子。 迎着这样清亮的眼睛,陶若非仿佛被迷惑般,那些积压着的,不敢说出口的爱意,一瞬间就要冲出口。 “江北鸥……我……” “你们俩干坐着干嘛?”叶楠进门换好鞋,看着沙发上的俩人,只觉得氛围非比寻常。 陶若非一口气断的突然,再加上身体本就有些不适一下子剧烈地咳嗽起来,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 江北鸥眼色一闪,没有管叶楠,只是边帮着她顺气,边压低了声线问,仿佛在诱惑一般:“陶若非,你刚才,要说什么?” 陶若非哪里还有什么勇气说出口,只能摇了摇头。 一顿饭吃的悄无声息,还是叶楠打破了静默。 “后天我生日,江北鸥你来帮我庆生吧。” “不。”江北鸥一如既往地直断又不留情面。自己不爱出门,手又伤着,更不想出去。 陶若非看着他看向桌子中间的汤羹,静静地走到厨房拿了勺子递给他,一气呵成的……默契。 叶楠抿了抿唇,眼中闪过一丝不快,稍纵即逝。 “陶若非,那你来吧。”叶楠突然转头问陶若非,“以前在大院里你们也总给我过生日的不是吗?” 陶若非有些为难。叶楠的生日一向是大院里那些祖宗们闹腾的时候,陶若非不习惯那样的喧闹嘈杂,从来露个面盛濯然就掩护她走了。 可是现在……陶若非有些犹豫。这不是什么过分的请求,但是这几天自己身体的确不太舒服…… 可……陶若非最不擅长拒绝别人,思考了一会儿终究还是点头答应了。 叶楠略显得意的瞥了江北鸥一眼:“江北鸥,陶若非都去了,你去吗?” 江北鸥皱着眉放下勺子。自从上次迷路,他可再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出门了。 “什么时候?” 叶楠一怔。心中既是开心又扬起了一丝淡淡的苦涩。 “下周二。江北鸥,你一定要来。” 叶楠看着江北鸥的眼神里汇杂了许多隐隐约约看不真切的心思,陶若非看不明白,但是之前的那些话。像是用她威胁江北鸥似的,让她有些不舒服。 吃完饭,陶若非在走廊里被叶楠拦了下来。 “陶若非,你住在这里不好吧。”叶楠说得漫不经心,又夹着一丝说不出的别有深意。 陶若非一愣。 “陶若非,你这样赖在这里不走,不会是……”叶楠眨着眼故意说,“喜欢江北鸥吧。” 叶楠知道陶若非性子含蓄的很,脸皮又是一贯的薄。从前大院里孩子口无遮拦开玩笑的时候也只有陶若非还会红个脸。她不过是笃定她的软懦,想让她离开罢了。 “嗯。”陶若非微低下头默了一会儿,又缓缓抬头,声音不大,嗓音也有些沙哑,却满是坚定,清清楚楚落在叶楠耳朵里。 叶楠一惊。这个陶若非竟然承认了? “你……” “我喜欢江北鸥。”陶若非盯着她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缓慢地说着,语气庄严得仿佛宣誓一般,心却跳得极快。 叶楠心中惊涛汹涌,面上却把慌乱洗的一干二净,略带嘲讽地对她说:“陶若非,你凭什么喜欢他?” “单不说江北鸥的家世,他二十五岁就拿到博士学位,他作为江北鸥时经历的人生,他作为X时获得的荣耀,你又知道多少,你才认识他这短短一个月,你又凭什么去喜欢这样的江北鸥?”自从知道了当时惊为天人的X就是江北鸥,叶楠便仔仔细细地调查了他的背景。 陶若非皱着眉。叶楠说的这些,她何曾没有考虑犹豫过。毕竟自己爱上的是江北鸥,毕竟江北鸥是那样优秀的人。可是心底那些心慌无措……是在在叶楠面前啊……她半分也不想让她看出来。 虽然心里的不安那么明显,但是她仍然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你说的,不对。”陶若非像是深思熟虑过,温和而低顺的眉目里蕴着执拗的坚定,“叶楠,你说的不对。” “爱这个字只与情意相关,哪有什么般不般配?” 轻轻浅浅的女孩子鲜妍澄澈的脸上投射出的认真和执着一下子晃了叶楠的眼。 是夜,叶楠沉在一片黑暗之中,房间外面的路灯昏沉柔和,叶楠抱住双臂,突然觉得……心慌。 脑子里却一遍遍地闪出了陶若非干净的脸。 “哪有什么般配?”叶楠细细读了两遍,苦笑了一声,心里淌过一阵冰凉。 掏出手机拨了出去。 “喂,盛濯然……”叶楠面无表情地看向窗外的浓浓夜色,“我是叶楠……” 第九章 曲意 江北鸥独自在房间里坐了一会,突然觉得安静的有些过分。从前他多习惯一个人待着,但是现在,这样静谧的空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陶若非现在在干嘛?江北鸥手指无意识地点着桌面看着桌上的票入神地想着。身子却已经先行一步站了起来。陶若非的房间在走廊的另一边,江北鸥刚出了门就在走廊上碰见了苏青。 “小少爷你要拿什么,叫我就行了,你这手还没好乱跑什么呀。”苏青絮絮叨叨念了他会儿。 江北鸥看着走廊另一边的实木门皱着眉突然开了口:“苏姨,快冬天了。” 苏青只觉得奇怪,嗯了一声应他。 “把陶若非的房间换到我旁边来吧,她的房间靠北,冷。”江北鸥目光还落在走廊的尽头,说完便径直走过去了。 苏青看着他的背影,冷?可是北边的房间都有壁炉啊……这都十几年了,从来也没冷过啊…… 敲门进来的时候陶若非还在画画。看见是他,着急忙慌地将画布一盖。江北鸥没太在意。 “陶若非,你来这里干什么的?”他问。 “照顾你呀。”陶若非愣了一瞬,奇怪地看着门口的他。本来以为他是来叫她出发的,毕竟之前答应了叶楠今天帮她庆生。可是江北鸥却莫名其妙地问她这个问题。今天早上起来便觉得头有些晕,人也没什么力气,只猜到感冒或许加重了,现在他这样没头没脑地问她,她自然跟不上。 江北鸥手里捏着票无奈地叹息:“陶若非,你一开始来A国是干什么的?” “啊?”陶若非一愣,“看……看画展……” “画展已经开始了。” 陶若非这才如梦初醒,自己这些日子还在江北鸥受伤的梦魇里惶惶不安着,没想到画展已经开始了。自己期待了这么久的画展,差一点就要错过了。 江北鸥抬手挥了挥手上的票:“Stephy寄过来两张票让我们去。” 陶若非当然高兴,可他这样的情况陶若非哪敢麻烦他,忙说着自己去就可以了。 “你以为我敢让你一个人出门?” 陶若非不服气,可是想着自己三番五次让他来找,终究还是默默咽回了自己的不服。 出门的时候白舟舟他们在客厅聊天。看见江北鸥在玄关换鞋扬着声问了句去哪。陶若非边回答她,边匆匆忙忙换上鞋跟上前面的江北鸥,一阵兵荒马乱,随着门关上的声音,倒一下子安静下来了。 “你有没有觉得你儿子最近往外跑的时候越来越多了。这还打着石膏呢又带着非非往外溜达。”白舟舟略带不满地瞪着门口 江涛神情自若地给妻子递了块桌上的曲奇:“嗯,外面正是好时候啊。” 白舟舟白了他一眼。这都快冬天了,还什么好时候。就着他拿来的曲奇狠狠咬了一口。 两人到的时候Stephy已经远远地朝他们招手了,旁边还立着Teddy。 走近的时候,Teddy先行一步到江北鸥面前,一脸痛定思痛:“Kellody不是我,那女孩子真不是我告诉她的。都是Stephy的错,要不是她进来都没搞清状况就乱说一通怎么会让她猜到……” Stephy一副“怪我啰”的表情:“谁知道你们俩神神叨叨的商量些什么,我不过实话实说罢了。若非你说我做的对不对。” 陶若非可没办法评断,身子又不大舒服,只能温温柔柔地笑了笑。 一行人里其实也只有陶若非一个人懂画,这剩下的三个都是实打实的理科生,半点文艺细胞都没有。但是之前和Stephy聊天,知道了自己此行的目的,没想到还特意为她准备了票。陶若非好脾气地边欣赏边回答Stephy和Teddy时不时冒出来的关于艺术的啼笑皆非的问题。 “你说我写个程序能不能自动开始作画?”Teddy看着画没有半点感触倒是莫名其妙想到了这些。 “要是可以早八百年就有人写了好嘛?”Stephy白了他一眼。 “小姐八百年前还没有计算机谢谢。” “就算八百年前有计算机也轮不到你来。” “你……” “我,我怎样……” 两个人像孩子一般,一言不合又开始吵起来,好在两人还知道这是在画廊,刻意压低着声音。陶若非头疼地看着这对冤家,可是一边的江北鸥却轻带过她不再理后面两人了。 “他们怎么总吵架呀。”陶若非一步三回头,好笑又无奈。 “没事。”江北鸥见怪不怪。 “他们这样,待会要是吵凶了怎么办呀。”毕竟看这两人相看两相厌的架势也不无可能。 “好啦,不用担心他们俩。”江北鸥看见她皱起的眉头,安慰道,“Teddy喜欢她,他们俩不会有事的。” 陶若非一惊:“Teddy告诉你的?可是Stephy不是喜欢你吗?” 江北鸥转头看着挨着斗嘴的两人,眼光变得清浅,但是清澈的眼里却像是深不见底的海水,深沉得看不透彻:“或许她自己都没有弄清楚她喜欢的是谁。” 这样运筹帷幄的样子,陶若非突然觉得心口闷闷的,一阵说不清的不适和变扭就涌了上来。 “那你又怎么知道了?”陶若非闷闷地问他。 “很明显。”江北鸥没看到她的眼神,只是望着“争吵”的两个人的方向淡淡的回了她。 他这样清楚地看清了这两个人的情意,这样简单又明白。 陶若非看着他,那样云淡风轻的样子,和她说着,这些复杂的,难懂的人心和情意,却突然让若非恼火起来。从来不轻易发火的小姑娘,难得的生起气来。 她突然的明白,他那样厉害的人,把别人的心思猜的那样透彻,那她呢?她这么傻,这么直接的做了这么多,他又怎么会不懂? 他,不过是,装不晓得罢了。 他不爱她,自然不愿意点破她。 陶若非一下子觉得心凉,当初那样孤注一掷地决定去爱,她自己真的可以做到不求结果的。 她以为她做那么多,聪明如他总会猜到的。可是这样的时刻,她才发现,原来再孤注一掷不期盼回应的爱情,真的得不到一丝的情意还是会伤心的。 就像她现在这样。 期待了这么久的画展还没看完可是陶若非却无心再看了。 回程的路上只剩下江北鸥和陶若非两个人。陶若非却紧闭着眼休憩不搭理他。江北鸥有些莫名。今天本来就答应了叶楠来帮她庆生,但是现在面前有个生着闷气的陶若非,一会儿还有个甩不掉的叶楠。江北鸥突然觉得有些疲惫又难得的不知所措。 叶楠是早早做好准备的,他们到的时候已接近傍晚,可是屋子里除了叶楠好像也没有其他人。陶若非便以为是他们俩个来早了。 “不是啊,我只邀请了你们俩。”叶楠说的坦荡,事实上自己只想江北鸥一个人来,但是显然陶若非是没有这样的眼力见的。 “叶放哥呢?”陶若非头有些发晕,还是忍不住问了句。自己妹妹的生日总不会不来吧。 其实今天哪里是自己的生日,不过都是借口罢了,叶楠看着神色有些靡靡的陶若非,随口道:“我哥早就回中国了。有个大项目赶不回来。” 之后叶楠便一直和江北鸥聊着计算机大赛的事。陶若非本就难过得很,他们之间有一搭没一搭的讲话,明明不大的声响却让她觉得嘈杂,加上本就不高的兴致,甚至那些道不明的失望伤心,陶若非只觉得晕眩非常。周身一阵阵冷热交替着,心里清楚得知道大概是发烧了。可是,叶楠的生日总不好扫了她的兴,于是只和他们说了身体有些不舒服就去客房休息了。 江北鸥早早注意到她渐渐泛白的脸,可是她既不看自己,更像不愿意和自己说话的样子,一直也没机会问出来。 叶楠没事似的依旧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着。江北鸥心里担心,但也不好没分寸地让叶楠难堪,倒也聊了一会儿。 那个糯米团子真的没事吧,刚刚她的脸色……从来专心致志的人,竟然分起神来,不由自主地朝着楼上张望。 叶楠脸上笑得若无其事,但是盯着江北鸥恍惚的眼神,却一下子静了下来。 叶楠的目光太专注又热烈,江北鸥怎么会注意不到。 “叶楠……”江北鸥回过头皱着眉看着她。还是放心不下楼上的人,想要上去看看,却被她打断。 “江北鸥,我喜欢你。”在自己的字典里从来只有先发制人。受制于人,不适合她叶楠。 一室的寂静,静到,叶楠狂乱的心跳声塞满了耳朵。从来自信满满的叶家大小姐,竟然像个小女生一样满是不安羞涩,那是自己从前绝对想不到的样子。 可是他是江北鸥啊。自己心心念念找了,追了,爱了五年的江北鸥啊。这世界上对她而言这样特别的人,这个世界上自己唯一爱上的男人。既然是他,那又有什么不可能呢? 毕竟为了他,自己苦学计算机,为了他她试了成千上万次接近他,她用尽了这五年的分分秒秒去爱他,即便她甚至不知道他是谁。 这样纠缠的样子,自己曾经最厌恶唾弃的样子,可是为了江北鸥,即使这样,自己也无法控制。如果能用理智克制住,那爱情也不至于会让人心痛又如上瘾般割舍不掉。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心中翻涌着的复杂汹涌的情感却被时间的嘀嗒慢慢冷却,换来了一点点卷上的,不安焦躁。 叶楠看向他。 江北鸥原先有些烦躁的神情却变得如冬天的湖水一般,死寂。 “你是鲜红色的。”沉默了片刻江北鸥突然开口,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 叶楠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他又继续说了下去。 “红色,炙热,浓烈,代表着强烈的情感……鲜红色,最纯粹的,爱意。”江北鸥盯着她,泼墨般浓重的眼眸里没有波动,真的只是在告诉她一般。 叶楠却渐渐听出了一点意思:“你知道我喜欢你?” “那你为什么不回应我?”叶楠咬着唇心中一片风卷云涌。 “叶楠,我已动心。”江北鸥淡淡地看着她,语气却是认真。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她的聪慧。聪慧如她,又怎么会看不出自己的心意?他本无意伤她,可是更不喜那些纠结错乱的因缘际会。 叶楠说的那些五年的追逐,满心的情意,可是于他,她终究不过是个熟悉的陌生人罢了。她是活在电脑显示屏中的红色小鬼,总是试图远程追踪他的行迹,他是欣赏她的才能的。可是对于他,不要说是情意,他们两人哪里又有什么其他的交集。 叶楠身子一僵。心中如同撕扯一般的痛蔓延开来,原以为只是心痛,没想到会这么痛,心里凉意渐深:“江北鸥,你喜欢的人,又喜欢你吗?” 看着江北鸥皱起的俊毅的眉。叶楠只觉得报复似的快乐又难以言喻的巨大悲哀。 叶楠的话直直的戳中自己心里最隐秘的担忧。陶若非那样单纯的人,心里的情绪都那样明白地写在脸上,以他的能力,怎么可能读不懂呢? 可是不一样啊。江北鸥心里既感慨又无力。她的小姑娘和这世上其他人谁都不一样。她皱着眉他都会去猜她是疼了还是累了,她满带笑意面对他,他就欢喜到无法思考。 他也以为那是爱,可是她说,她感激他。她说的,他都相信,怎么会不相信呢?这世上或许所有的题都有的解,但唯独一个她--陶若非,对他来说绝对无解。即使她再简单,他也像看不明白似的。那个天才一样的江北鸥终于还是变成了傻瓜。 她的表情,她的眼神,她的动作,有那样多那样多的可能,他看不懂也不敢猜,他擅长条分缕析地分析,可是那些条理遇上陶若非便变成了一团乱麻。他终于知道,爱情这种事真的分析不来。 江北鸥从来没想过自己是一个怯懦的人,可是,现在他却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胆小。 他在犹豫,他竟然在心慌。 叶楠看着面前陷入沉思的江北鸥,只觉得委屈,语气凉薄得不像话:“她的想法你真的知道吗?” 咬着牙同他说上楼换衣服,便离开了。 江北鸥,江北鸥……叶楠心里默念了几遍他的名字,看着他迷茫的眼神,她知道,这个男人,再不是那个当年叱咤在世界黑客大赛上的他了,她曾满心憧憬将他放在了神的位置上,可是现在她的神从神坛上缓步而下,落入这红尘俗世。却不是因为她…… 叶楠一步步上楼的时候委屈难过得想哭。可是叶楠是谁?纵使心里再难过,还是咬着牙硬生生逼回了自己的满眼泪意。 陶若非躺在客房床上休息了一会儿,睡得昏沉又无力,可是也不安稳,本来以为睡了许久,没想到爬起来的时候只过了半个多小时。 索性和叶楠说一声回去吧。陶若非拖着身子起来。 是在书房里看见她的。叶楠一个人坐在阴沉沉的书房里,笔挺地坐着,背对着大开的房门,身子沉在一片暗影之中,看不见她的神情,可是周身的落寞,一览无余。 陶若非小声敲了门进去。 “叶楠,我……” “陶若非,我告白了。”叶楠的声音哑哑的,不同于陶若非的嘶哑,是一种从心底涌上来的抑住喉咙和心绪的无力。 陶若非一下子怔住了。 叶楠把椅子转过来,脸上面无表情,平顺的眉目却突然微微一笑:“你猜……他说了什么……” 陶若非身子难受,心里却更加不适,想着画廊里他的云淡风轻,想着自己做的那些傻事,一脑袋都是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他不喜欢你。”陶若非心里没由来地憋了一股气,从来细声细语的小姑娘第一次那么“大声地喊出来”。当然,对于旁人来说这可能也并不能算喊。 叶楠刚被江北鸥拒绝,盛怒之下反而越发冷静。一字一句似是讥笑,又似调侃:“陶若非,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和我说这话?” “我哥最好的朋友的妹妹?江家的客人?还是……江北鸥的女朋友?” 她清楚地知道陶若非喜欢江北鸥,也清楚地看到江北鸥喜欢陶若非。可是这两个人……这两个人却出乎意料的小心翼翼,竟像傻子一般看不出彼此间的爱意。叶楠从来不是一个执着的人,可是这次却赌气一般地刻意挑衅她。自己全心全意爱了五年的人爱的人偏是这个自己一点也瞧不上的陶若非,让人恼火又伤心。 一句话犹如一盆冷水浇得陶若非从身到心凉了一片。她终于知道那样长久以来,气愤、委屈、别扭的自己在意的是什么。那样一心一意的爱意,原来从未得到过回应。一丝也没有。多可悲。 江北鸥坐在沙发上,手中茶杯里的茶香袅袅。陶若非现在好些了没?想着方才叶楠的样子,微微皱了皱眉。本来想着让叶楠一个人上楼静静,可是现在她要是见到陶若非无非就是把气撒到她身上,江北鸥想着还是叫她下来带她回家的好。 正想着,门铃声却响了。叶楠之前支走了佣人,现在客厅里空空荡荡的倒只剩下了自己。门铃锲而不舍地响了许久。江北鸥被这反复的铃声扰得有些不耐,去开了门。 门外的男人穿着最简单不过的休闲装却依旧英气逼人,目光炯炯又透着清澈,迎着背后浑然的夜色,整个人清俊的不像话,见着他只是一挑眉,眼里满是探究。 江北鸥不习惯这样不加修饰的直白探究,想问他的来历。却被楼上震耳的巨响一惊。 身前的男人一扫清峻秀雅,眸色一沉,不由分说地抬步就冲了上去。 等到赶到的时候,楼上的书房里已经狼藉一片了。半人高的青花瓷碎了一地,尖锐的棱角在灯光下更显得寒意冷然,陶若非坐在满地的碎渣里,看着自己染着血的手掌,脸色煞白。 一边的叶楠也是吓坏了的样子,此时看见他们进来,抬起的眼睛里慌乱又害怕。看着江北鸥身边的男人,原本俊朗谦和的样子已经多了几分肃杀,心里更是一颤。 叶楠从小就怕他,现在这样的他更让人心惊胆颤。 盛濯然来了,陶若非的盛濯然,来了。 反射性的想说什么,却又被那满身的煞气挡的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盛濯然没看她,径直走到陶若非身边,一个俯身陶若非就已经落在了他的怀里。打横抱住她的手臂清清楚楚感觉到了她的颤抖,仔仔细细扫了一遍,看见她只有手上零碎的伤口也不似伤的太深,心里终究放下了些。语气却温和又似哄慰,“若若你晕血,闭上眼就好了。” 陶若非晕血?江北鸥猛地睁大了眼。 看清来人,陶若非似是安心了些许,听话的颤颤闭上眼,语气中还有一丝惊魂未定:“濯然哥……不是叶楠……我自己没有站稳……” 那些“争吵”对于一个病人来说无疑耗费体力,陶若非头晕了一阵便腿软撞到了一边的瓷器。都说十指连心,这一地碎渣刺破的不只是手上娇嫩的皮肤,割破的还有,陶若非的心。 这样的情状,这样的话,本来只是让人怀疑,这一下子倒像是做实了似的,难免会让人多心起来。可是这男人却一下子敛了自己满身戾气,神情渐渐柔和下来,又是那副清雅俊逸的样子,显然是信了她的。 “你呀。”满是无可奈何的语气。陶若非闭上眼看不见的,但是那样明亮的灯光下,他周身的磁场气息,江北鸥看的一清二楚的他眼里的宠溺。 江北鸥踱到他们身前,直直地对上盛濯然的眼神。 他满身敌意朝着自己,墨色的眼眸里冷然一片,盛濯然玩味地一笑,却是不动声色的将抱着的陶若非移开了他的方向。 明显的占有意味,这个男人在向他宣示自己的主权。江北鸥脸色越加严肃。 盛濯然像是说给陶若非听,但是却是朝着江北鸥:“若若,我们去医院。”这滚烫的身子不用说也是发烧了。 陶若非努力睁开眼看着江北鸥,他直直地站在那,脸上的表情自己已经看不清楚了,但是那分明的线条里一笔笔画上的肃穆的寂寥却让自己心里一紧,但最终也没抵住昏沉的睡意,在盛濯然怀里睡了过去。 走了几步盛濯然却是一回头对着一边难掩气场的江北鸥说:“你就是江北鸥吧,这些日子多谢对若若的照顾,等到我把若若安顿好定当上门拜谢。” 这话说的明明白白,陶若非我带走了,而且不会回来了。 江北鸥握紧拳头,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却一步也迈不出去。陶若非看着盛濯然的眼神他怎么会看不见,一瞬间的,不由自主流露出的,完完全全的信任。 那样的两个人,江北鸥突然觉得,嫉妒。这样可笑的嫉妒却充满了胸口。他这样明白的告诉他他们之间的默契,默契到他们之间仿佛容不下这世间任何第三个人。 第十章 支离 整整两天了。 在医院的这两天陶若非再没有见过江北鸥,身边只有盛濯然一如既往地照顾她。可是陶若非心里难过得紧,又不想和盛濯然说,于是只能装睡避过他探究的目光。 盛濯然一派闲适地坐在病床边替她削水果,她装睡他怎么会不知道,但也不点破,任由她自己想明白。如果她自己不能想明白,她会来问他的。他的陶若非,他怎么会不明白。 “你看,她男朋友对她怎么这么好,这几天照顾得这么面面俱到,关键是,长得还这么帅。”小护士偷偷从门上的玻璃朝里面看,对着同伴羡慕地说。 “请问,这里是陶若非小姐的病房吗?”背后略显清冷的声调响起。 小护士一转头,愣住了。这男人长得不能说是百分百的硬朗,但是男人该有的棱角分明他全有,最漂亮的那双眼睛,沉静又淡漠,不由得让人心神一荡。 小护士无意识地点了点头。江北鸥便敲门进去了。 盛濯然回头看向门口,江北鸥走得沉稳,脸上是一贯的面无表情,如今更多了几分冷峻。可是这样的模样,在他看来绝不算是若无其事。 “你好,江北鸥先生。”盛濯然礼貌地开口。 床上的陶若非身子一僵,盛濯然装作没看见。 “她睡了?”江北鸥刻意放轻了声音。 盛濯然一挑眉,点了点头:“江先生,我们出去聊聊吧。” 正值午休时候,医院的走廊上比平时更安静一些。 “这几天多谢你们对若若的照顾。” “不用。”江北鸥声线不低不高,却带着一丝莫名的情绪。他不喜欢盛濯然这种将陶若非纳为己有的语气。 “她本来就是来看画展的,现在画展结束了,过几天等她身体好些了我就带她回家。”一句话说的柔和又清朗,只有回家二字说得格外慢悠颇有意味。 江北鸥心中不适,却压制得极好,四两拨千斤:“她的行李,画作还在我家,她总还要回来取的。” “那正好,过两日我带她正式去江叔叔那道谢,顺便取了行李。”听着江北鸥的话,盛濯然一撇嘴角笑得温和,说得礼貌周全滴水不漏。 盛濯然不到二十就在商场里崭露头角,这些年干投资风生水起,盈利场上的圆滑学了不少。不过他生在这样的家庭里,自有生来就有的气骨,比那些寻常的生意人为人处事更多几分风度气质,不叫人觉得市侩又阴险罢了。 倒是这个江北鸥,比他想象的,更不简单。 “听说若若画的还是你。她从小被我宠惯了,行事一点也不周全,这半个多月冒犯了。”盛濯然前几天联系任布布的时候偶然听她提起。只是心里却有些不清不楚的感觉。陶若非对待自己的画有多认真,盛濯然比谁都清楚。连他,陶若非都没怎么落过笔。 陶若非的画大致都是暖色调,他陪她看画展的时候总能听她憧憬又向往地说:“濯然哥,这幅画好温暖。”他想,她一定是喜欢那样的温暖的。 现在,她落笔,为了这个男人。是不是代表,这个男人给她的感觉,是温暖? “若若从小性子软,面子又薄,惟一喜欢,执着了这么多年的大概也只有画画了。小时候因为喜欢上了莫奈的晚钟,硬是求我带她去看云山寺的钟。爱屋及乌罢了。”盛濯然看着他,面上亲和又礼貌。看上去只是温柔地回忆儿时美好的时光。可是语气里的意思,江北鸥怎么会听不懂。 爱屋及乌?江北鸥修长的手指玩味似的捻着,心里却渐起波澜。 “她喜欢画画,也喜欢和那些画有关的一切东西。她就是这样,可能自己都弄不清楚自己的心思。”盛濯然宠溺地说,眼里却幽暗一片。 说话间一个男人提着保温袋就上来了,看着像是送外卖的。 “请问是Owen盛先生吗?”外卖小哥看着这两个容貌出众的男人,这中间的气氛……很不妙啊……最终还是犹豫着开了口。 “我是。” “您要的海鲜粥。”小哥收了钱快步离开了。 海鲜粥?江北鸥神情一滞。 “但是我生病的话就会很想很想喝海鲜粥。你呢?要喝吗?”陶若非温柔清甜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 盛濯然提着送来的海鲜粥对着江北鸥笑笑:“她小时候身体弱得很,有一次病了却死活不肯吃东西,我为了哄她给她做了一次海鲜粥,后来但凡若若生病就想喝这个。以前在家里我还能给她煮煮,现在在外面没办法,找了好久才找到一家卖海鲜粥外卖的,不知道她喜不喜欢喝。” 江北鸥心里密密麻麻疼了一片,陶若非……陶若非……这些习惯,这些喜欢都是因为盛濯然吗? 江北鸥突然觉得无力。即使自己强装镇定,可是心底翻卷起的风卷云涌却一下比一下真实。 为什么,每当他以为见到了她相同的情意,她却总是离他又远了一点似的。他猜不透,至今也看不明白,陶若非的心。 盛濯然出现。他这样霸道的气场和对陶若非势在必得的架势突然让这个男人无所适从起来。他早就不是十几岁的冲动又稚嫩的年纪,可是当他身边出现了一个叫陶若非的女孩子,他竟然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开始愤怒和心慌。 这个男人爱陶若非,这个男人和陶若非之间有二十年没有自己的时光,这个男人像是有剧毒的蟒蛇步步紧逼不留后路,看着如此清俊的人,做起事来竟然有几分狠辣的气势。 江北鸥从来觉得自己该是自信而有底气的。可是直到遇见了陶若非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变得小心翼翼起来。这个多适合陶若非的词,这个原本以为一辈子也不会和自己有关的词。 江北鸥,你害怕了。你终究还是害怕自己满腔的爱意到头来也抵不过他们朝夕相处的二十年。 修养了几日陶若非身体便好得七七八八了,两个人就搬到了盛濯然一个朋友空置的别墅里。 自己和江北鸥已经有整整一个星期没有联系过了。自从那天在医院里他来看过她,之后便再也没有音讯了。 陶若非对着手机叹了口气。 “若若,我们该回去了。”盛濯然翻着手机若无其事地开口。事实上这几天也是他忙里抽闲硬挤出来的。 陶若非神色间有着清清楚楚的忧伤在清秀白皙的脸上一览无余。 盛濯然凝视着她循循道:“若若,你这次一个人跑出来知不知道家里人有多担心。” 陶若非沉默了片刻:“对不起。” “你呀。”说着揉了揉她的头,陶若非却是下意识地身子一僵。盛濯然心里的情绪压得更深了些。 这次来A国,陶若非看上去与之前没什么两样,可是对着他,总有一种道不明的尴尬。这二十年,两个人从来没有过的尴尬,即使旁人无人可知,但是盛濯然却能感觉得到。 “回去之前,我们还得去一趟江家。你麻烦了别人这么长时间,现在要走了,于情于理都该去打声招呼的。更何况你的行李还在那里。”盛濯然看着她骤然亮了一瞬的眼眸又暗了下去,那些犹豫和挣扎写满了眼眶。 知道陶若非要回去白舟舟夫妇极为不舍。自己儿子闷闷的个性哪里比得上陶若非恰到好处和煦温柔的样子。可是再怎么样喜欢陶若非也不是自己女儿啊。白舟舟不无遗憾地想。本来想着还能让自家儿子努力一把,但是现在…… 吃吃饭聊聊天大半天就过去了,白舟舟和江涛外交部有事要出去,盛濯然自然说和陶若非也要走了。两人出门前白舟舟还千叮咛万嘱咐回国的时候一定要和她联系。 盛濯然随着她上楼搬行李。 陶若非推开江北鸥旁边房间的门,夕阳余晖正好,洒在木质的地板上,晚秋的寒意便随着夜幕的序章渐渐升了上来。 陶若非好几天没有回来了,空气里悠悠洋溢的味道竟然也让自己陌生起来。明明只有几天却恍如隔世。 陶若非一样样把自己的东西放在包里,简简单单没几件的行李不一会儿就收拾完了。盛濯然帮她提好行李。 陶若非一转头,自己的画架还安静地立在床边,迎着背后的绚烂的天空,白色的画布上就涂上了一层靡靡的颜色,美得惊人。陶若非看着画架。画布背后是什么她一清二楚。那被绚烂的色彩掩盖在背后的,自己的心。 盯着看竟然还入了迷。 最后一次,陶若非。你勇敢了这么久,就最后再勇敢一次。那些自己说不出口的爱意,再试一次,试一次就好,说出来,也不致抱憾。 盛濯然奇怪地看着一动不动的陶若非。 像是鼓足了勇气:“哥哥,你先回去,我……还有点事,一会儿我自己走。” 盛濯然看着她努力挺直的背脊和脸上突然坚毅的表情大概明白了些什么,陪着她站了一会,默默应了她一声,离开了。 陶若非深吸一口气敲响了江北鸥的房门。十五秒钟,门开了。 “江北鸥,陪我去个地方好吗?”陶若非眼里满是希冀。 两个人到的地方江北鸥从来没有注意过。盘山公路的拐角,俯览众生的地方。陶若非之前坐车路过的时候就发现了。 周围一片昏暗,只有公路上照例安着的一模一样的路灯坚挺在寒夜戚风之中。可是陶若非喜欢极了这样的昏沉,还有,俯瞰山下一片万家灯火的宁静样子。那个该是生活本来的面貌。 “江北鸥。”陶若非说的轻轻的。平缓的声线揉在山顶的凉风中,更显得绵软柔和。 江北鸥侧脸望着她,却看见她平静地望着远黛的风景,一切像是没有发生过。江北鸥有一瞬间的迷惑。 “江北鸥,我喜欢你。”陶若非望着山下星星点点的灯光聚起的夜,那些慌乱、犹豫、害怕就一点点冷静下来,说好的勇敢,陶若非终于还是下定决心最后勇敢了一次。 “很喜欢、很喜欢。” 明明该欣喜的,可是江北鸥却一下子沉默了。最想听到的话她说出了口,但却在他这样的心境下,一切都像变了味似的。 她真的弄清楚了自己的情意吗? 自己真是,该死的在意那句“爱屋及乌”。 ‘’陶若非,你为什么喜欢我?” 十五秒,他停顿了十五秒。沉默之后,他问她为什么喜欢他。没有回答,却像是另一种拒绝。或许那些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拒绝。 陶若非死死咬住牙根才能勉强压下满心的失望和伤心。却根本没有办法再开口。因为沉默已经需要耗尽她所有的心力。 江北鸥却忽然一笑,眼睛里细碎一片,该是好看的,可是却让人觉得难过:“陶若非,你从开始就说过喜欢我的眼睛吧。” 陶若非点了点头。 “因为这个所以你画我,所以你陪我,所以你喜欢我。”江北鸥低浅的声音混在公路上徐徐的风里,却冷的刺骨,“陶若非你根本不懂我,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你和盛濯然的那二十年,甚至一个眼神就知道彼此的想法,你身边有个你这么了解的盛濯然,为什么会喜欢上我呢? 陶若非只觉得……难堪。 懂? 什么叫懂他呢? 是她小心翼翼旁敲侧击地问苏姨他喜欢吃什么然后一遍遍地尝试去做?是她看着他浑然不知地吃着她做的东西就已经让自己得到的满心的满足幸福?是她默默在他身边只敢偷偷观察他在看什么书然后夜深无人拿着书沿复他阅读时的认真?是她细细临摹他的眼角眉梢然后放下笔却只能一个人猜着他眼角露出的那一点点心绪?是她好想好想知道他和叶楠的故事,但是只能一个人胡思乱想? 等到真的喜欢上了才知道。原来喜欢一个人,你真的会想对他好。很好很好的那种好。好到,自己都变了的那种好。 但是这样的好都不足以打动他的话,才是真正让人心碎又绝望的事。 那日在树林里,他躺在草坪上,也是这样平静又冷刻地对她说“你不懂”。 她也想懂啊…… 可是爱情不是一个人的独角戏。 她原来以为,爱他这件事可以与他无关的。怎么可能无关?爱情这件事本来就是两个人的追逐相遇。她的爱可以与他无关。但是一旦渴望回应,这样的爱怎么能再与他无关? 原来江北鸥从来没有亲口告诉过她任何关于他自己的事。 陶若非,你从开始就被拒绝进入他的生活,竟然还一厢情愿那么久。陶若非你真傻啊。 “你,有让我,懂过你吗?”陶若非终于开了口,声音却是破碎一片。 陶若非无意争辩,只是心碎,那些积压了许久的情绪游荡在爆发的边缘。陶若非不敢大声,因为一旦这么做,她知道,就再也克制不住自己了。 “江北鸥,我大概,是不懂你的吧。但是我这么笨,这么笨……真的没办法,猜对……”陶若非的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就只能揉杂在公路上呼啸的风里听不真切了。 江北鸥目光深沉地看着她,他眼里的迷蒙琐碎比她更甚。 “陶若非……” 他开口,语气却不再是她熟悉的清冷淡漠,竟然带了些犹豫的哑然。 他使劲闭上了眼又睁开,微眯着眼又看向她,皱着眉。 陶若非便知道她这样的坦白应该也让他尴尬了吧。陶若非你大概是要被他,讨厌了。 两人最后谁也没说过话。陶若非一如既往地跟在他身后,却渐渐放慢了脚步。只看着他一步步渐行渐远。 陶若非,该是这样的,你们两个,本来就该是这样的。既然如此,就放下吧,那些纠缠没有意义,倒不如干脆的,放下。 好像把这辈子所有的勇气都一股脑地用完了。现在的陶若非像个被扯掉了外壳的蜗牛,一步步匍匐在地上却没有半点保护。于是一个字都再没有办法说出口。既然没有了保护,索性不要再挣扎,那样你还有最后的一丝,尊严。 “哥哥。”陶若非下定决心颤抖着掏出手机,连声音都是颤抖着的,“既然道过别了,今晚我们就走吧。” 陶若非以为最后勇敢地说出来至少自己能了无遗憾,可是真的说出了口却发现,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恰到好处,得偿所愿,更多的是那些耿耿于怀罢了。说出口,也难掩自己的耿耿于怀。自己终究还是失望了。 路上陶若非闭上眼没有再说过话,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剩下的所有话都会变得卑微和不堪起来,陶若非不想再那样了。 说好的最后勇敢一次。既然勇敢过了,终究不算辜负了自己。陶若非,既然现在要结束了,就干干脆脆的放下,不要让自己变得更可怜又可悲。 到了别墅江北鸥就上楼了。他们之间最后好像也只能这样,形同陌路。 陶若非满腔的委屈,最多的还是伤心。陶若非想直接走,可是鬼使神差又来到了原本自己的房间。 陶若非看着房间窗户边她摆的整整齐齐的东西。画板上净白的一张布盖的严严实实。 陶若非走到窗边,轻轻掀开了画布。那是一只眼睛,只有眼睛。也只有瞳孔来得及上色。但这眼睛藏着的光亮,星光璀璨,让一只简单的眼眸竟也隐隐有了星河的样子。该怎样形容呢?纵使画幕景象单薄,但那眼中的星辰亮的夺目,补了这整片的美景。 忙碌了这大半个月,陶若非最满意的作品。不,是未完成的作品。已初见端倪的美妙瑰丽,但是是他呀。 陶若非白净修长的手指轻抚着画中眼眶的轮廓。是他呀,纵使再不甘心,放不下,想完成,想带走。 但是,是他呀。 说好的放下。那些自己不该带走的,带不走的,不想带走的,全部该放在这里。即使忘不了,即使遗憾,也该留下的。 陶若非终是盖上了画布。 若非下来的时候只有苏姨在。陶若非手里攥着的一叠纸,满满的。陶若非知道那是什么,那是自己全部的爱意和回忆。 “苏姨,这些东西我没用了,帮我扔了可以吗?” 苏青奇怪地看着她。虽是不舍又带着一丝决绝:“小若非,你这是?” “我的机票就在今晚。”陶若非心里虽然不舍得,但仍然递出了所有的纸。 “这么突然?”苏青半是讶异,半是嗔怪,虽然今天若非本就是来告别的,但是今晚就走却是万万没有料到的,“老爷夫人还没回来,你要不再等等?” 陶若非抬头看着楼梯的尽头,没在一片黑暗中,二层的人想必应该睡了,摆脱了粘人的麻烦的自己,他应该能安然入睡了吧。 “不用了,误机了就不好了。”若非说得慢慢的,像是每一个字都要深思一番一样,心里却一阵钝痛,细细密密,一下子涌了上来。 掩去未出口的哭腔,最终还是对着苏姨微笑着:“江爸爸江妈妈那里我会自己和他们说的,苏姨,你要保重啊……” 若非紧紧抱住了苏青。这一个多月在江家,他们就像家人一样待她。现在真的要离开了,两个人谁都不好受。陶若非鼻头酸酸的,强忍住汹涌的情绪,咬着唇极力克制着,尽量让语气欢快起来:“苏姨,答应我,要是回中国探亲,一定一定要来找我……我会很想,很想你的。” 真的会很想很想在A国的日子的。不管是景色还是人。陶若非坐在飞机上看着窗户外机场边上夜色正浓的陆上。万家灯火,璀璨得耀眼。这每一个小小的灯光都仿佛在告诉她背后都有一个夜归的旅人,都有一个温暖的家。 现在,她也要回家了。 A国的一切就像一场瑰丽梦幻的梦一样,就如窗外的如烟如雾的云一般不真实。 飞机穿过几万英尺的上空云端,云雾缭绕,身边的盛濯然已经沉沉睡去。 陶若非忍不住轻点了一下冰凉的窗户玻璃,正如她的心一般,冷却了这些天的万般激情。一些绵延盘踞在心底的抽痛现在才敢涌上来,起初只是淡淡的,到最后变成了根本没有办法忽视的痛。陶若非屏住了呼吸,死死咬住唇瓣。 我领略过这世上最美的风景,我爱上过这世上最好的你,然后,我把这一切的一切放在这里,不是遗忘,是放下。江北鸥,我到底还是要,放下你的。 陶若非放下了手,终是合上了眼,将那满眼的心绪泪意包裹得严严实实。 飞机就这样悠悠在上空飞了十几个小时。到机场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来接机的人陶若非也是没有想到的。 任布布带着一顶藏青色毡帽,穿着一件宽大的毛衣远远地站在一边。还有出口处叶放一条酒红色的铅笔裤分外耀眼。 任布布看到他俩出来终于兴奋地挪着小碎步过来:“陶……非非。” 脱口而出的称呼却在嘴边拐了弯,亲昵地拉着若非的手臂,嗔怪道:“你一个人去A国逍遥了这么久还记得你在家里的糟糠之友吗?” 这都是什么词?陶若非哭笑不得,原本郁郁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一边的盛濯然挑了一眼她,没说话。 “小非非你可算是回来了,等的哥哥我是衣带渐宽,人比黄花瘦啊。”叶放一幅言情剧男主角的架势。 听罢,陶若非只是无声地小步往他身边移开了一步。 任布布是听过叶放的大魔王名声的,所以从他来的时候就乖乖地躲得远远的,直到他俩出来才敢靠近。 叶放为那一步简直痛心疾首:“非非你说,从小到大,你叶哥哥我对你好不好。” 陶若非不喜欢撒谎,于是难得地沉默了。 叶放心里被刺的直滴血。西子捧心状,叹道:”非非你就是个白眼狼,枉我从小护你……” 任布布心里直嘀咕,没想到这个大魔王还是学表演的。演的真好啊,一看就是演的…… “别理他。”盛濯然勾过陶若非。这个活宝一天不弄出点动静就闲的慌,“既然布布来了,你们俩这么久没见,出去聊聊吧,我先回去给你做做铺垫免得你到时候被骂惨了。” 陶若非点点头,目送着盛濯然领着叶放大活宝离开。 “濯然,那个江北鸥,就是之前你让我查的那个。我最近发现他就是江铭的信息工程部的总工程师……”刚坐到车里,叶放就急不可耐地向盛濯然报告起来。 盛濯然一挑眉,想了想眉头又舒了下来,打断他:“可以了,你不用再查他了。” 叶放一愣,哼了一声:“当初是谁火急火燎让我去查他,现在又说不要了。盛濯然,都说女人心海底针,翻脸比翻书还快。我看你也差不多啊。” 盛濯然瞥了他一眼,说得云淡风轻:“这大概就是有脑子的人和没脑子的人的区别。” 虽然陶若非性子温吞但是他比谁都知道她有多果断。江北鸥已然出局,自然没有再调查的必要。 双休日的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陶若非兴致不高,两个人就随便找了家甜品店坐下。 “布朗尼,杨枝甘露,起司蛋糕,四个泡芙……”任布布点了几个陶若非最爱吃的,把菜单递回给了服务员。转头的时候,陶若非正看着窗外的人流入了神。 “二胖,可以回神了。”任布布使劲在她面前挥了挥。 “说吧,你怎么了?” 陶若非微微低下头,脸上满是苦涩:“布布,我,大概是,失恋了……” 故事说起来不长,抹去了那些姓名,背景,陶若非只是把那些心意,那些故事一一道来,才发现。他们明明只认识了一个多月,原来已经经历过这么多。 “啧啧,二胖,你的初恋怎么这么坎坷。”任布布知道自己的闺蜜是个多么内向又含蓄的人。她静下来时甚至一天都可以不说一句话,但是现在她颤抖着声线断断续续吐露心声,说的那样让人揪心,她便知道,A国那些事到底还是成了她心中抹不去的伤。 说故事的时候甜点已经上齐了。 陶若非神色郁郁地大口吃着。 “慢点,二胖,你这样吃甜点会噎住的。”任布布一脸惊恐。 “布布,如果再不吃点甜的就真的太苦太苦了。”陶若非塞了一口蛋糕,放下手中的勺子抬头同她说。 任布布心疼了,轻拍了拍她的肩:“吃吧吃吧,二胖,多吃点啊……” 第十一章 酿 回家的时候已是夜里,盛濯然来门口接她。陶若非心里有些惴惴的。虽然自己从前也总是出远门采风,但是自己当时这么匆匆忙忙地走,估计盛叔叔他们该急死了吧。 可是……陶若非看着身前的盛濯然,这个自己这辈子最信任的人,现在却也有些无所适从的感觉。 “我喜欢若若。”盛濯然当时也是穿的这身衣服,笔直挺拔地站在盛路遥和陶菀深面前,波澜不惊的一句话却让陶菀深温润的神情瞬间变得凌厉起来。 “濯然,你疯了。这样的事传出去你让别人怎么看盛家怎么看你爸?”兄妹乱伦,即便他们两个不是亲兄妹,这样的事在这些根正苗红的家庭里仍然是讳莫如深的。饶是平时从来没对盛濯然红过脸的陶菀深也难得的严肃起来。 气氛太过紧张凝滞,谁也没有发现楼梯旁拐角处阴影里的她。陶若非怎么也没有想过,盛濯然会喜欢自己,那种男人对女人的喜欢。 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哪个异性说过喜欢自己,这第一份的喜欢,竟然是自己的哥哥? 盛濯然对于陶若非是最特别最信任的存在,他是她的家人,最最重要的家人。但是他说,他喜欢她。这……怎么可以? 让家人变成情人?她想都没想过。盛濯然是谁?是陶若非的哥哥,是她最最感激的人,是那个寂寞凄清的世界里一直支持她的人,是她不需要评判计较就可以信赖的人,但是,永远不可能是,爱人。 于是只能……落荒而逃。 现在她回来了,她不知道盛濯然对她的那些心意有没有变化,她只知道,现在的她并不能坦然地面对他。 进屋子的时候,盛路遥和陶菀深坐在客厅沙发里。陶菀深还是一脸严肃,倒是一边的盛路遥轻拍了拍她的肩,陶菀深的神色才渐渐柔和了一些,但还是不豫。 “一个女孩子出远门竟然连招呼也不打一声。”陶菀深语气生硬,还夹杂着一些别扭的关切。 “对不起。”陶若非一愣,认真又诚恳地道歉。 盛路遥在一边谦和温柔地对她笑笑:“好了,你以前去采风什么的都会说一声,这次走得这么急,你母亲也是担心你。濯然,带妹妹上楼去吧。” 陶若非低着眉目不敢再看他们,上了楼。 中国的秋天并不像夏冬那样分明,还没细细体会,已是隆冬的季节。这一转眼竟也四个多月过去了。今年春节来的晚了些,都已经立了春还没有开年。 “陶若非还不回去吗?” 若非放下手中的笔回了神,转头朝着自己的导师笑了笑:“徐老师,就走了。”于是收拾东西回家。 徐也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从四个月前陶若非回来他就发现了,她清亮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细细的情绪,脱了从前孩子般的单纯青嫩竟然开始像个大人一样有了心事。 “若非啊,心绪不平,线条也不会流畅的。”他曾经皱着眉评价她的画。那笔下的犹豫停顿轻而易举地让人看见这个小姑娘的心。这世上最难看清的是心,最藏不住的也是心。 可是他的得意门生,他最看好的弟子充满灵气的眼睛骤然暗下来的时候,他除了叹气还能说什么。 夜晚的街再不像夏天那样热闹,人群匆匆移着脚步赶回家,避开这萧瑟刺骨的冬夜。快要过年了,可是街上除了张灯结彩的夜景,年味也不算太浓。 陶若非一个人走着,吸了吸发红的鼻子,冬天的空气向来不是很好,但今天的夜晚竟然出奇的干净,天上零星的还闪着几颗星星。 星光不算亮,但是却让陶若非轻而易举地想起北国里的他,在她心里最璀璨明亮如星辰一般的他。 陶若非一向慢热。现在才发现,那些痛苦初分别时感受的仍然不算深刻。针针刺痛密密麻麻扎在心里疼了一片,可是那样的痛苦,一遍一遍,痛到极致了倒也麻木了。 那时候陶若非一直认为,离开了A国,离开了江北鸥不过就是错过,不过就是自己青春旖旎中断然终结的梦罢了。会遗憾,会伤感,但是终会过去的。 可是,“不过”两个字哪有那么轻易。 之后的午夜梦回,忧心惴绪,翻来覆去的夜晚。都是美梦。梦里的他甚至还会对她温柔地笑,可是却让醒来的自己更加惆怅心酸。 他平静又尖刻地对她说“你不懂”。那些心痛每日每日在梦里加深,才知道,哪里会过去。有些事,有些人,从开始就注定了那样不同于自己人生的任何一个部分,我可以慨然离去,但是,绝不可能过去。 这些遗憾的梦,刻在心里最深的角落,既没有办法得到更没有办法放弃。就横亘在心里,如刺哽喉。于是它永远变成了现在时,而不可能成为过去式。 这种时候她才明白,从喜欢变成爱很容易,而爱一不小心就会变成,深爱。 她喜欢他坐在她不近不远的地方,即便沉默不语也依然让她安心,她喜欢他明明把那个最傻的,最毛躁的自己看得一清二楚,仍然愿意一遍又一遍帮她,她喜欢他明明没有表情但是依旧会对她说女孩子还是当心一点好的关切。 她喜欢那个好像不会笑但是又比谁都让她觉得,这是一个即使自己再莽撞,再不好,也会照顾自己的人。这是唯一一个,她愿意把最不好的自己交给他的人。 可是那是她深爱的人,她有缘无份的人,她必须慨然割舍的人,她已经告别了的人。 她和他告了别,却始终没办法和心里的他告别。 可是即便还爱着,陶若非也没有了勇气再去尝试。那个用尽了自己所有勇气的小姑娘终于还是在凄风夜凉的冬夜里哭得不能自已。 “Teo你不觉得你儿子这几个月有些不正常吗?”白舟舟持着筷子望着桌子对面愣神的江北鸥小声对丈夫说道。 江涛顺着白舟舟的目光看了一眼,气定神闲:“他一贯如此。”默不作声又极少情绪外露,清清淡淡的样子才是再正常不过的。 “不是啊,就是很奇怪。”白舟舟皱着眉头又仔细打量了一番得了结论。 这几个月他的眼睛又有了反复的迹象。陶若非走的那一夜,看见他晕倒在房间的时候可让她吓坏了。因为这事当时都没有来得及去机场送非非。可是醒来之后这几个月,病情逐渐稳定,她却总觉得他变得很不一样了。 明明闷声不语的样子和从前并没有分别,但是他的眼睛平静的让人心寒。死水尚且微澜,可他的眼睛里漆黑一片没有半点情绪。他将自己桎梏在房间中,又变得极少出门了。 老婆都这样肯定了怎么能说不是呢,江涛波澜不惊地点点头附和:“嗯,是挺奇怪的。” 为了阻止老婆进一步的追问,只得叫了声江北鸥。 江北鸥回了神,好像那些愣神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应了句。 “年底我的委任令就到期了。我和你母亲商量过了,一块儿回中国。春节看样子是赶不上了,正好回去过元宵节。你呢?留下还是回去?”江家一向开明,这样的决定绝不会是由父母作出的,就像当初江涛执意放弃家族从商之路走上了政坛一样,这种事,这些路都该是由当事人自己决定的。 江北鸥默了半晌。 中国……陶若非回中国已经将近半年。细细咀嚼了这个名字好久,眼睛里迷迷茫茫混沌了一瞬,沉了声回答了父亲:“让我再想想。” 江北鸥走到房间门前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地止了步,看着旁边房间的门出了神。陶若非走了四个多月,这扇门他驻足过一次又一次却再没有打开过。 离开后陶若非也不时打电话回来和母亲联系。但是他知道,电话里不会有关于他的话题。 他曾经不小心撞见了两人打电话的情景。母亲一句北鸥你下来拿什么?对面就找了理由匆匆挂了。 他知道,她不愿再听到他的一切。但这个认识却让自己毫无理由地愤怒和绝望起来。他不再提到她,却深刻地清楚地明白,他不得不爱她。 是啊,爱。 原来以为的喜欢,到底怎么变成了这样的爱呢? 或许是她傻傻的却又无比认真地等着他醒来的时候,或许是她清澈的带着憧憬的眼神洋洋洒洒落在他心里的时候,或许是她那样温吞软弱的小姑娘偏偏比谁都活得鲜活让他羡慕的时候,或许……或许……是在他根本不知道的时候。 从前最不喜欢脱离自己掌控的事。但这一切……除了你…… 我喜欢你,那么那么喜欢。喜欢到甚至开始控制不了自己的心。这样温吞柔软的小姑娘,自己却一点也掌控不了。但好奇怪,这样脱离掌控的自己,也一点不让他讨厌。 习惯是件很可怕的事,尤其对于他这样冷情又淡漠的人来说。你可以习惯一个人的存在,你也可以去习惯对一个人好。因为这种习惯太深刻,于是就变得难以割舍了。从心底剜去一个人和生生割下一块肉并无异,一个让自己痛彻心扉,一个让自己生不如死。 如果爱能像中央控制器控制计算机般被控制住,大概自己也不会痛得如此彻底。 那日寒风墨夜下她说“你,有让我,懂过你吗?”。他第一次爱上的小姑娘那样平静地说出这样让人绝望的话,他却像被扼住喉舌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江北鸥看着她,原本柔和的脸上那样显而易见的……埋怨。 她那样鲜血淋漓又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他才看清的,自己的,怯懦……江北鸥从不相信自己是怯懦的。但是现在,他不得不承认。 他不敢了…… 他的小姑娘在埋怨他,而他竟然一个字也无法辩解,只能沉默,也只允许他这么沉默。他寡言少语但不代表他不擅辞令,相反,往往能一针见血。可是现在竟然无话可说,不知缘由。 他以为他可以任由她离开的。可是夜深人静的时候,那个略带傻气的笑和深深的梨涡总是印在脑海里。耳边不止一次地听见她的声音,总是怯怯的,又柔柔的,叫他,江北鸥,江北鸥。 她总喜欢叫他。从前他不懂。更没办法猜透。所以不敢。是的。他以为自己趟过一次次命运的捉弄还有什么是不敢的呢?可是这世上偏偏有一个人,纵使你有勇气泰然面对这世上所有的麻烦。但就是在这一个人面前,再自信无畏的人也有了犹豫和怯懦。 怯懦。那个傲气的,一往无前的江北鸥,怯懦到,忘不了却更不敢再去找她,于是只能徘徊不前。 江北鸥,你也有了软肋啊。这句话一遍遍出现在自己的心里,清清楚楚,无奈又感激。 但是现在弄丢了那个爱着自己的女孩儿,于是,连再经历一次她的拒绝都做不到了。江北鸥,你真他妈的胆小。江北鸥苦笑道。 鬼使神差般推开了门。房间里干干净净,看得出苏姨打扫得很用心。窗外,冬日难得的暖阳铺在木质的地板上,该是温暖的,可是一室的静谧却多了几分孤肃。 空荡荡的一室,客房本该有的样子,可是江北鸥知道,不过是少了,那个叫陶若非的鲜活的女孩子。 桌上还躺着他为她借的书。她一个艺术生看这种书竟然还做了标签在旁边。 江北鸥沿着书旁的便利贴翻开。一些专有名词下都密密麻麻写满了注释,清秀又有风骨的小楷漂亮地呈在贴住的便利纸上。想着她皱着秀气的眉峰,一字一句苦恼又认真地写下。江北鸥突然觉得好笑又有点心疼。那种钝痛来得突然,却一下子在心底蔓延开。 翻着翻着就到了陶若非看到的最后一页。里面没有了便利贴,只有一片金黄的枫叶书签横亘在书中。那片金黄,是她离开时的颜色。 江北鸥拿起枫叶细细捻着叶杆,却忽然一下愣住。 叶面上,陶若非漂亮的字迹: “江北鸥,安好”。 “Teo你儿子真的让人看不懂了,昨天才说要考虑考虑,今天竟然直接坐飞机就回去了。你说他在想什么啊?”白舟舟没好气地对着丈夫吐槽。 江涛是一副气定神闲,早有预料的样子:“想必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吧。” “非做不可?他不就是前段时间帮爸爸接的那个项目要开始了吗?虽然这个项目是大了点,但是也没必要一定回国呀。你看他之前那么多项目什么时候回去过?再说了,就算要回去,也没必要这么着急赶回去啊。”白舟舟从前怎么没觉得自己儿子是一个对家族产业这么上心的人?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江涛笑眯眯地给妻子递了杯牛奶,说得颇有深意。 白舟舟接过抿了一口,细细品了品丈夫的话,惊讶道:“陶若非?” “唉,你儿子不行啊。”白舟舟嫌弃地说,“想当年你追我的时候那叫一个雷厉风行,你儿子到手的鸭子都差点飞了。太差,太差……” 说着还摇了摇头。 江涛听着好笑,却依旧宠溺地看着在自己面前仍然一副小女生样子的妻子,笑而不语。 第十二章 反身 盛家饭桌上一如既往的安静,只有零星的一些器皿碰触的声音。陶若非心不在焉地吃了一点就回房间休息了。 陶菀深看着她的身影上了楼,眉峰微皱,对着盛濯然说:“濯然,你妹妹最近怎么了?” 盛濯然也回过头,只是轻笑了笑,宽慰道:“没什么,参赛的画一直没有完成若若应该也是急了吧。” 陶菀深心里松了一瞬,面上却仍然波澜不惊:“这画也不是躲在房间,教室就能画出来的。” 想了想说道:“过几天江铭项目你们不是要办启动仪式吗?我和你父亲不方便参加这种宴会,带着她出去转转吧。这几个月总闷在房间里怎么做得出画?” 盛濯然心里一紧。江铭? 他不由得想起了江北鸥。 之前他愿意投资江铭项目,一是项目确实吸引他,二也是因为江铭企业背后的这些层层绕绕的关系,之后项目运行一定能方便不少。可谁也料不到后面会发生这么多的事。 现在,想想陶若非,他竟然有些后悔了。江家的这层关系,倒变成了他心里隐隐的担忧。本来已经差不多尘埃落定的事,总害怕又横生变节。 可是作为江铭从来没露过脸的工程部的领头人,他应该不会出席吧。创新果敢,实力超群,而且内敛神秘。这才是外界对于他最常有的看法。不用说这些商场上的活动,就连他们公司内部会议他也鲜少参加,更不要提露面参加了。 “好。”盛濯然应了句。 陶若非起初不愿意。那些酒会宴席她从来觉得变扭,有这个时间她情愿在房间里多画几张画。 可是她最满意的画被她留在了北国茫茫之中。 之后纵使她画了那么许多的画,那些线条,色彩,意境,她害怕又无助地发现,竟然总有江北鸥的影子。于是只能放下,于是只能舍弃。 那应该要动笔的参赛作品就这样被无限搁浅。 算了,出去吧。再这样下去自己大概真的会被逼疯的。陶若非躺在床上闭着眼深深地叹了口气。 盛濯然投资了江铭企业下的IT项目。因为是大企划,这兜兜转转各方协调已经耗时将近一年了。现在工程顺利开始,两方对于合作都很满意,又恰逢年末,这启动仪式自然也办得热闹非凡。 “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酒宴上往来游走的人多得很,最不乏这样容色艳丽的美女。这诺大一个宴会厅,场上形形色色的精英,公子哥,哪些有价值,值得攀交,这些人心里和明镜似的。 就像眼前这个,不说这名副其实的官二代背景就是单看他的容貌也足以让人动心。 江北鸥三言两语摆脱了江铭的人坐下来休息。本就没想注意这周遭不时假装路过的莺莺燕燕,此时才施舍了一个眼神给她。 来人周身洋洋洒洒一片艳红的磁场,江北鸥心里觉得有些厌烦,这女人,勾引的意思太明显了。 “我在等人。”江北鸥开口就是一副拒人千里的语气,加上冷若冰霜的脸,一下子让搭讪的女孩子惺惺地噤了声。 江北鸥轻端着高脚杯,不在意地移开眼,目光越过她的肩,神情却一下子柔情起来。 来人本不甘心地还想再交谈两句,却被这突如其来的笑晃了神,虽然一笑倾城这词用在男人身上或许不够妥当,但是也确实找不出更合适的词去形容了。 “好巧,我等的人来了。”江北鸥语气微冷可是眼中带着暖意,看着不远处的柱子后圆桌旁婷婷立着的陶若非。一袭裸色抹胸小短裙,看上去既俏丽又大方。 真是该死的合适啊。那么久没见到她,江北鸥心里痒痒的,像是悬了几个月的心,一下子就被妥帖安放,心中既惆怅又难以抑制的柔软。 陶若非从来素净的脸上为了参加宴会也上了一层淡妆,本就”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清秀脸庞,此时更显的光彩夺目,竟然和她那个舞台上光芒四射的养母有了几分相似。美得让人,心动。 江北鸥微眯着眼,扫了一遍她浑然不知的周围那些虎视眈眈的饿狼的脸。随手把酒杯撂在一边的台桌上,径直朝若非走了过去。 陶若非此时正苦恼地躲在柱子后面想着什么时候可以离开。哥哥进门就被一堆不知名的人拉着各处游走。 陶若非是绝对谨记哥哥的话的”能用笑解决的事绝不说话。”于是一路听话地笑到现在。终于还是撑不住地告了假。太累人了,简直比连着画三天三夜的画还要疲惫…… 说好了在这里等濯然哥,可是却迟迟不见他的身影。什么时候能来啊。这裙子……若非不自然地轻轻向下拽了一下。未免太短了吧……还有这恨天高……若非微微动了一下脚踝,真的不舒服啊…… 还在出着神,背后却突然欺上来一个身影,一言不发地搂住了自己的腰。陶若非吓了一跳猛地倒吸了一口气,手里的蛋糕都差点掉在地上。 这不是号称上流社会的宴会吗?现在的流氓都敢这么明目张胆,胆大包天的嘛? “别再拽了,再拽就要走光了。”清清冷冷的声线,此时都带了久别重逢的温度,柔和地在陶若非耳边响起。 这声音!陶若非一惊,心却比脑子更快地反应过来。心上那止不住的,狂乱的心跳,仿佛像是江北鸥的宣告式。霸道地,不容抗拒地告诉若非自己的回归。 前面正对着若非没有注意,走近才看见,这件抹胸礼服背后腰间一片镂空,美好婉转的腰线和背部曲线一览无余。江北鸥腰上的长臂正好盖住那片春色。让周围的男士不免遗憾起来。 这突然发了呆的傻姑娘和这喧闹的宴会厅显然不是什么谈话的好条件。江北鸥想着带着她出去再促膝长谈。 “跟我走。”江北鸥放下手臂,手轻带过她的手腕,牵着她出了宴会大厅。 他怎么会在这?陶若非脑子里一片空白。江北鸥,江北鸥不应该在A国吗?那眼前的这个? 陶若非出神地望着自己身前的背影,挺拔,宽厚。陶若非从来没见过江北鸥穿正装的模样,她印象中的他就该是一身休闲装,支着一双休闲鞋,一副淡淡的神情,淡漠出尘。 可即便没有见过,陶若非也知道,江北鸥,就该是这个样子,英俊,挺拔,即使他刻意避开,也依然可以一登场便成为,人群的焦点。 出了宴会大门,走廊里人却少得可怜。从灯影幢幢,人声萧萧的大厅出来,一下子寂静下来。少了人群的涌动,骤然的寒意,陶若非一哆嗦,总算回了神。 这才反应过来,这江北鸥凭什么把自己带出来? “你……”放开。陶若非还没有说完,只是试图用力摆脱他的束缚,却不曾想,自己手腕上感觉到的那样轻柔的力,却那样难以挣脱。一使劲,手上的束缚分毫未减,倒是将江北鸥拉到了自己眼前。 那样冷冽又陌生的男人的气息,让陶若非一下子慌乱起来。近在咫尺的距离,和克制不住的,狂乱的心跳……一声,一声,世界仿佛寂寥无声,只剩下,耳边的呼吸声,和自己,清晰的心跳。 陶若非突然觉得无力,心底油然升起的,无力。 说好的,放过,陶若非在这样迷离夜色和疯狂的心跳中终于明白,只要他不愿放过,你便一辈子也没办法,放过自己。 “放开我吧。”陶若非微低着头,神情隐在江北鸥高大的身影里,晦明不清。江北鸥虽然看不真切,但是,那样低微又似轻叹的语气仍然让他心里一紧。 可也没听她的话。只是将执着她手腕的手改牵住了她微凉的手。陶若非想要抽出。 “别动。天凉,这样暖一点。”本该刺骨的冬夜却被他柔和的声线暖了几分。陶若非从没见过这样的江北鸥,这样,温柔的,暖人的,自己曾经最想得到的,江北鸥。 可是眼前的江北鸥也出奇地,霸道。这样温柔又霸道的江北鸥。陶若非从来没见过的江北鸥,让她不再挣扎。 陶若非从小就畏冷,手脚但凡天凉便冰冷冷的。可是现下,该是凉意寒体的,手上的温度却渐渐驱散了恼人的寒意。 “江北鸥,你回来干什么?”心跳渐渐平息,陶若非看着他,努力学着慢慢变得平静。 江北鸥竟然开始手足无措,声音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因为你。” 他说的无比认真。 可是陶若非自己心里都一片兵荒马乱,哪里又能注意到这些呢? 陶若非又想起那个夜晚,心碎又落寞的夜晚,心底一阵阵涌上来的痛一下比一下深刻。但也只是冷静地看着他,从眼神,到心。 这是自己没有料想过的局面。他想过她或许会生气,或许会质问他,或许…… 有那么多那么多的猜测却从来没猜到过眼前这样的她。 这样冷静自持的陶若非,江北鸥从来没有见过。那是自己最该有的模样,什么时候两个人的角色就这样交换了呢? 江北鸥试着解释,可从来平静淡然,成竹于胸的人,来之前想过千百种的说辞,此时仍然哑口无言。 “你还喜欢我吗?”半天,只有这一句话。 江北鸥比谁都知道这样的情况是最最不适合问出这样的问题的。 他们之间还有那么多没有解释清楚的误会和心意,循序渐进才应该是最正确的做法。 可是这只是应该。 怎么办?他现在真的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走了几十万公里,趟过绵延宽阔的森林,穿过了熙攘吵闹的人群,跨越了这漫长的海平面,来到你面前,只为了问一句,陶若非你还喜欢我吗? “为什么还要喜欢你?”陶若非放空了眼神,喃喃的声音随着微风散开。是说给江北鸥听的,也是说给她自己的。 是啊,为什么呢?明明退一步便能让自己变得自由。道理自己都懂,可是这一步,怎么那么难呢? 自己曾无比悲哀又怨恨地认为陶菀深爱得太过深切,爱得失去了自我。可是,时至今日,若非才不得不承认,有些事情,自己真的无能为力。 可是即便自己还爱着,陶若非也不愿意再试了。有些勇敢这辈子真的只有一次。陶若非想,大概是错过了那样勇敢的自己了吧。 为什么?江北鸥心中一凉。她那样浓重的失望,压的江北鸥心里透不过气。这样复杂的逼人的情绪,这二十多年从没有过。可他的小姑娘这样简单的一个失望的眼神比别人千百句的指责都让他来得难受。 “我……”心中有无数的话想告诉她,有无数的理由想解释给她听,可是这样穷途末路的当口,那些话却一个字也没办法说出口了。 想着她问的那句为什么。渐渐却品出了一丝苦涩。初见的时候他问她为什么要帮她,现在她问他为什么还要爱他。 江北鸥,这是报应。江北鸥,你终于还是受了报应。那些解释说不出口的原因,江北鸥终于明白。 无论理由多明白清楚,无论解释得如何有理有素,你还是让她伤了心啊。那么再合理的理由都会变成借口。那样显得卑微而可耻的,借口。 “濯然哥还在等我,我要回去了。”陶若非掰开他的手,手心失去了暖源,寒意顺着凉风渐渐爬了上来。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亲眼看着她向另一个男人那里走去,江北鸥却是怎么也不敢追上去了。 那种举步维艰,瞻前顾后的胆怯,江北鸥站在泠泠的风中,终于明白了原因。 因为输不起…… 这世上只有一个陶若非,唯一的一个,对于自己最特别的人,这天上地下,古今往来,只有这一个。如果,再弄丢了……该怎么办? 从微寒的走廊中回到宴会厅,扑面而来的暖意,终于抚平了内心的焦躁不安。 心跳声还没有平息,但是陶若非,很好,你做到了。你现在可以好好地面对他了。不再是那个爱得卑微的,只能被伤害的傻孩子了。 陶若非自认为安然渡过了一劫,颇有些劫后逢生的感动。但心里不可避免地又有了一丝怅然伤感,那些午夜梦回的痛也仿佛随着江北鸥的归来被一下下的放大,放大。陶若非修长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才将那些磨人的疼痛减轻了少许。 盛濯然已等了好一会儿了。刚才偶然听见江北鸥回国参加宴会的消息就开始有些心慌。来找若非的时候四处不见人影更是心乱如麻。现在见到了她,才暗暗地舒了口气。 “去哪儿啦?”盛濯然习惯地云淡风轻,温柔地笑着问她,仿佛一点也不知道江北鸥来了的消息。 “没有……”陶若非不习惯对盛濯然撒谎,悄悄松开手心,眼神四下飘得厉害,可是又不敢告诉他实话。她可没有忘记在A国两人明显不和的气场。 不是看不出来她在撒谎。盛濯然心里有多焦急,脸上便有多淡然。既然她不愿意说,自己为什么还要逼她呢? 看着她不自觉地动了下脚踝。这样高的鞋子,若非从来没穿过。要不是陶阿姨早早准备好的一身,盛濯然也是绝对不会让她这样出门的。 盛濯然牵过她的腕,穿过人潮。 后花园的玻璃暖房是与宴会厅截然不同的安静。隆冬的晚风刺骨,玻璃房自然比不上大厅暖和,于是这里也难得这些客人的青睐。 盛濯然让陶若非坐在大秋千上,顺势把自己的西服外套披在了她身上。陶若非想要拒绝,这样的凉夜,即使在室内,他一件单薄的衬衣怎么吃得消?可是盛濯然已经单膝跪下了。 陶若非嘴角动了动,却再也说不出什么。她看着他小心翼翼地为她脱下鞋子,从口袋里摸出创可贴为她轻柔地贴上。这些东西他什么时候准备的她全然不知。 陶若非坐在还略显冰凉的秋千上看着他,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初见他的模样,也是这般虽然迷茫担忧但又安心。 她忘不了第一次见到他,那时候从军区直接被送到盛家,身边的行李竟然只有这简简单单的几件,屋子里干净简单的简直不像一个女孩子的房间。 一脸无措地抱着泰迪熊站在房间里,盛濯然就这样迎着光从一片岁月安然中走来。他带着拼命抑制的笑意问她的名字。 “陶若非?陶若非?若非?那我叫你若若好不好。若若是我妹妹了。从今天开始我也有妹妹了。”那个男孩子这样幸福又感激的语气是第一次。第一次让陶若非觉得,这世上有这么一个人在期待着,自己的来临。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自己有多么感激这样的期待。 那是第一次,她感激又感叹地想,陶若非,你也有家人了呀。 这么多年,盛濯然从来没有从自己的生命中离开过。他待她那样那样的好。她全都记得。他是她这辈子最最信任的人。太信任,太感激,太依赖,但就是不是爱情。 你遇到过这样一个人吗?你可以把全部的自己交给他,但是,这种信任不是爱情。 如果当初便知道那样简单的感情会这样慢慢变得复杂,自己还会,这样无所顾忌地去依赖吗? 陶若非心里一酸。 “濯然哥……” 盛濯然停下了手上的事,轻抬眼看她。 “我不是公主。”一字一句说得清楚。如积石般纷乱的心绪压在心头,脑子却一点点变得清醒起来。 我不是公主所以这些华服酒宴不论如何强迫自己我依然不能适应;我不是公主所以你不必如此卑微;我不是公主所以你不用珍视我至此。 濯然哥,我不会是你的公主啊…… 盛濯然心里一紧,看着她的眼中深得不见底,里面糅杂了多少情绪,陶若非读不懂,但是陶若非的话,盛濯然怎么会不懂? “我知道,若非就是若非,又不是小孩子了,什么公主不公主的。”盛濯然沉默了一瞬间又对她笑得温柔。 “起来吧。”盛濯然说,“今天你也累了,我送你回去。” 陶若非沉默了几秒。即使自己再不谙做生意的门道,她也明白。今日这样隆重的场面,又是这么盛大的启动仪式。于情于理盛濯然也不该走,更不能走。 “不用了,我自己能回去的。”陶若非轻轻地说,低下了头。 盛濯然的声线却一下子冷了下来:“若若,乖。即便你拒绝我,我也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大半夜自己回家的。” 一语双关。 话已经说的如此明白,陶若非无话可说。 可是陶若非怎么也不会是一个任性的人,于是还是告诉他回大厅里等待宴会结束。盛濯然停下脚步沉沉地看着她,半是叹息,半是无奈:“好。” 之后两人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回到宴会,陶若非再也没有离开盛濯然一步。安安静静微笑着跟着他。看着他往来在那些她不懂的世界里。 不是没有注意到身后一直默默凝视着她的人,但是还有什么好说的呢。陶若非心里叹了口气。既然该说的都说清楚了,那就不必再纠缠了。 陶若非终于承认自己是个决绝的人,那样凌厉的割舍,即使自己已经痛的快无法呼吸,却能若无其事地跟着盛濯然笑着。陶若非你真狠啊。陶若非你对自己和对别人一样的狠。 第十三章 注定 江北鸥坐在办公室的电脑前,手中握着的这份文件已经很久没有翻过页了。周围安静得很。他是习惯安静的人,现在这样不适,不过是不习惯没有陶若非了的安静罢了。 陶若非……那样柔弱软糯的女孩子…… 在A国的时候她一贯的轻声细语,小心翼翼,原以为她是那样内向安静的人。可是现在想想,那时即便无声默坐,她确实从没有从他身边离开过。他读书时她便在一边一个人翻阅点什么,他写程序的时候她描绘画板安安静静,他吃饭,他休息,甚至他极少数的出门,身边都有她的影子。 她安静无声,待在他世界的最角落里独自品味,不言不语,他也以为她真的不存在。可是这样无助又清醒的时刻他才明白,哪里不在呢?他的世界到处有她的身影。 当盛濯然沉稳笃定地说着陶若非晕血的时候。他除了震惊,更多的却是愤怒,没有缘由的,无法克制的愤怒。 盛濯然这样强势地出现,以一副占有者的姿态,高调地向他宣告,他所认识的陶若非。他告诉他。你所认识的不过是百分之一的她。而他们之间无法与外人分享的二十年里,那个百分之百的陶若非,是他的。 愤怒,怎么可能不愤怒。 可是陶若非离开了的那几个月里。他一次次尝试不去想她的时候,他渐渐冷静下来的时候终于明白。哪里是愤怒。他不过是嫉妒了。 他曾经以为,所有的事情都能像计算机一样清算明白。他也嗤笑过那些痴男怨女为了情爱的身不由己。一个理智正常的成年人哪里会有什么控制不住的情绪。 可是这时候自己才明白。嫉妒啊,只要有爱的存在,只要有在意的存在,不管你是一岁还是五十岁,不管你是冷静理智还是冲动易怒,都会发生。 心平静得久了就会忘记那些七情六欲,那些俗世凡念的滋味。可是一旦有那个人出现,一旦有一个总让你无奈却又半分也无可奈何的人出现。你还是要老老实实地品味这世间的喜怒哀乐愁,你还是要让自己的心不随自己意念地跳动。 他看见她留下的那句“江北鸥,安好。” 你看,她对你多温柔,连最后的离别都只有这两个字的祝愿。 她可以骂他的。可她连这样的话都说不出口。江北鸥你是有多傻才会放开这样的女孩? 她好像下定了决心要放弃在A国的一切。她曾经心心念念的那些画纸全部留在了这里。她让苏姨扔掉,但是苏姨舍不得,于是整整齐齐地放在陶若非的房间里。 她离开的几个月里,他从来没有翻开过它们,或者说,从来不敢翻开它们。 他在床上养病的时候,那个寒风凄冷的夜晚一遍遍在他脑海里回荡,后悔……那一次比一次叠起的后悔快要让他窒息。 她就这样走了,决绝到……不像她…… 那样软弱的女孩子决绝起来竟然让他害怕又难以抑制的……怨恨…… 她怎么能就这么走了?那些感情他还没有理清,他们之间还有那么多的事情没有说清楚,她怎么能这样决绝地离开? 那天晚上他坐在她的房间里,打开这一张张尘封了的回忆。 他曾经以为这些废弃的画纸就是她参赛的废稿而已。可是打开之后才发现,最多的竟然是他的素描。那些坐着的,站着的,沉着脸的,思考的,甚至笑着的,他。 那些逼真深刻的眼眉轮廓,该是多么仔细的观察和感触才能让自己跃然纸上。 明明只有简简单单的几张纸却像是有千斤,握不住般飘落下来。 床边静立的是她最终决定的画稿,他知道。 当白色画布翻越在静谧的空气中,从他手中滑落,落在江北鸥的脚边。 画上璀璨耀眼的那双眼睛。倾注的爱意扑面而来。 陶若非告诉过他,线条也是有情感的。 他只是在心里笑她。这样傻气又感性的话,听一听便过去了。 可是那时候,他才真真切切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哪里傻? 江北鸥你才是这世界上最傻的人。 他流着血躺在她身边的时候,晕血的她到底是怎样才克制住了满心的恐惧?抱住他的手臂即使控制不住地颤抖也从来没有放开。她在他耳边一遍遍叫着他“江北鸥,江北鸥”的时候该有多慌张又多不容易。 江北鸥,你是有多傻才会怀疑这样的女孩子的爱意? 所以怎么可能放弃。陶若非是他的注定,他深信不疑。这份注定一旦你明白了,就不可能再放手。 一阵短暂而急促的敲门声叫回了他神游多时的思绪。 “江、北、鸥。”叶楠眼眉弯弯从门口从容地进来。 “叶小姐,我以为我们之间已经很明白了。”江北鸥放下手中的文件,抬头看着径直推门而入的叶楠开了口。自从他回国任职,因为叶放的关系,叶楠已经来找过他许多次,“你这样屡次三番闯进我办公室难免会落人口舌。” “哦,那又怎样。”叶楠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悠然自得的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好整以暇地插着手盯着他。 “你这样,让我很难和我的女朋友交代啊。”江北鸥嘴角噙着一抹笑,语气却是一贯的清冷,竟带了一丝邪气。 叶楠神情一滞:“陶若非?” 江北鸥只是勾起嘴角没说话。 “不可能,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叶楠蹙着眉好笑地看着他。他才回国没几天怎么可能就和陶若非在一起了? “迟早。”江北鸥合上眼前的笔记本电脑。既然被人打断了,那就干脆不做了,反正自己今天效率也不高。 叶楠嗤笑一声:“江先生。未来那么长,你也未免太自信了。 “未来是很长,所以很长的未来里,我迟早会追到她的。”江北鸥回敬她,“反正迟早是我的女朋友。我不希望到时候因为这段莫须有的过往给她带来任何不快。” 叶楠怎么可能听不出江北鸥话里的意思,即便陶若非还没有答应,他也已经决定,放下所有的自己去爱了。 自己这样缠人的,小家子气的样子,连叶楠自己都讨厌。可是,落入情网方才可知,有许多事竟然真的身不由己。即使自己变得不像自己,你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改变,无能为力。 所以知道他回国也义无反顾地回来,即便他当时已说得那样清楚。他不会爱你的啊,傻瓜,叶楠你为什么还要这样,没有自尊地,去爱他。 可是心底却总是回荡着一个声音,告诉自己,叶楠你放不下的。那五年的爱意,怎么可能轻易放下。 叶楠回家的时候叶放竟然已经回来了。 叶楠房间里,叶放手里捏着一盘光盘,略带探究地看着,却轻而易举让叶楠神色大变。快步走到他跟前夺了回来,将光盘抱在怀里,如若珍宝。 叶放被抓了包也不怕:“你竟然还留着五年前大赛的数据。你这是还没对X大神死心呀。” “和你有关吗?”叶楠瞪他,小心放好自己的光盘,“叶放,谁让你进我房间的。” “老头子说江铭的文件让你给我了,我可没收到,这不来找找吗?” “但是小魔女,你这又是打哪儿回的,一脸煞气。”瞧着她神情不善,逗她。 “不要你管。”叶楠甩开自己的拖鞋,径直往床上扑去。 叶放一挑眉突然顿悟,“你不是又去找那个什么江北鸥去了吧?”自从她一声招呼不打就回国,三天两头找借口往江铭那里跑,他就发现了自己妹妹的那点心思。不过叶楠为人向来也不藏着掖着,根本也不会瞒谁。 “啧啧,叶楠啊,脚踏两条船可不好。况且我都说过了,你的眼光也太差了。那个江铭的变态有什么好的。”这几个月他快被那个有完美主义强迫症的江北鸥逼疯了,自然能埋汰的时候就埋汰,半点不留情。 叶楠冷哼了一声看着自己哥哥:“叶放,人家比你优秀的可不止一点两点。” 叶放不服气:“除了那张脸,这个小白脸……” “江北鸥就是X。”叶楠舒服地斜靠在床上悠悠地打断了他。 “什么?”叶放一愣。 没多久就咋咋唬唬跳了起来:“靠,你是说他就是那个世界黑客大赛上本来名不见经传,但一战成名之后又销声匿迹的X?” 叶楠对自己哥哥这种样子向来嗤之以鼻,嫌弃地点了点头。 叶放心在滴血啊,滴血。那个变态,哦,不,大神。他竟然和大神共事了这么久都没发现,还天天吐槽埋怨就差扎小人了。罪过罪过啊。 江北鸥离开了办公室就开到了美院。他小心翼翼地跟过陶若非一次。他知道,她在哪里。 江北鸥透着教室后面的窗框看着专心致志的陶若非。她依旧是在A国时的样子,只是人清瘦了些。但是那双充满灵气的眼睛,认真而仔细地盯着画布的时候还是那样清亮动人。 他想起了A国教室里,她坐在他身后几排的距离,他一回头便看见她还来不及收拾的眼神。明媚,清澈,里面荡漾着一丝丝柔和又温暖的味道。 她没有料到他突然的回头,一瞬间的怔愣,随后对着他,微笑。笑靥如画,明明是秋风萧瑟的日子却平白多了几分四月江南草长莺飞的柔情。他当时不懂,他只是一回头为什么她可以笑得那样明媚动人。 现在,他站在一样的位置,才明白。 要是自己爱的人能回头看自己一眼,注意到那个躲在背后的,卑微又满怀憧憬的自己,自己的世界大概也会圆满又温情到情不自禁地微笑。 直到他踏上了当时她的那条路,沿着她的路走着,才发现,那时的心意,她一人付出时的美好祈盼和惴惴不安,她那样怯懦胆小的人,敢这样豁出一切地表达,大概已经是这辈子最最勇敢的时候了。 是他不好,是他,没有懂她。是他,弄丢了她。于是现在再辛苦再无望,他也会找回她的。 “小伙子,又是你?”徐也笑呵呵地和他打招呼。他已经见过好几次这个英俊的男人。 他曾经好心想帮他叫若非出来。可是他只是沉默过后恳切地对他说不用了。 江北鸥礼貌地和他打完招呼就离开了。 他目送着这个男人走,一如之前那样。 他的背影宽阔而硬朗,即便是背影,依旧难掩他不显山露水的温默又锐利的气质。他看得出这个男人该是人中之龙,天之骄子,但是他挺直的肩臂刻画的线条画下的却又是一片不该属于这个年纪的寂寥。 徐也又看了一眼,轻摇了摇头,推门进去了。 “老师。”陶若非看见来人,放下了手中的笔。 “若非啊,春节过后和我去一趟西郊美术馆吧。”那是国内最大的一家私人美术馆。美术馆的馆长是徐也多年以来的挚友,因为这层关系他也总带着自己的学生过去鉴赏学习,“这次新来的两幅画你一定会喜欢的。” “好。”陶若非答应,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对了,徐老师,明天我要请个假。” 这两天徐也拜托她了一些事所以她学校来得勤了些。其实陶若非在外面是有个小工作室的,虽然工作室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这些年学习之余还会接些简单的单子,零零碎碎赚了一些,再加上之前盛濯然投了一笔钱,现在工作室开的顺理成章。 本来她并不想要盛濯然为她破费,她这么笨,一点也不明白那些经营之道,万一赔了钱可怎么办? 但是盛濯然一脸不以为意:“若若,我是干投资的。别人的那些乱七八糟的项目我都投了钱。我们家若若要开正儿八经的工作室,我能不支持吗?我还指着你给我分红呢。退一万步,就算赔了,你这点钱也赔不了我多少。” 她一个小工作室哪有多少分红,这些钱估计连合他身份的一件衣服都买不起。陶若非知道他不过是想让自己安心罢了。更何况他是盛濯然啊,她最信任的盛濯然都这样说了,她自然也不好再推辞。 工作室开了这将近一年,赚了不多,但至少也没赔。陶若非总算放心了些许。 徐也以为是工作室有事爽快地放行了。 但是明天请假倒真不是因为工作室的单子问题。这几天有个青年艺术家作品拍卖会,陶若非只是和盛濯然约好了想去看看。 陶若非从来没参加过这么大的拍卖会。要不是盛濯然带着她,她也进不来。可是她怎么不知道有这么多人对青年作家的画品有兴趣的?偌大的剧场里竟然还坐满了。 陶若非坐在盛濯然的身边,一个人默默发呆的样子,与周遭的喧闹格格不入。 拍卖会开始的时候会场就有些暗了。 “今天没有余枫的画,你一会儿看中什么告诉我。”盛濯然轻声对她说。他知道她近来十分欣赏余枫,不过之前他扫过一眼流程,没有余枫的作品。 陶若非今天来只是想看看欣赏欣赏,她一个无产阶级哪有钱拍什么呀,更何况为了去一趟A国存款都用完了。但是盛濯然说了,她也就漫不经心地应了他一句。 盛濯然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心思,半真半假地告诉她:“家里缺几幅装饰画,陶阿姨总嘱咐我多留意,你看我哪有空。反正都来了干脆拍两幅带回去。你知道我的欣赏水平的。要是不想我回去被爸爸骂死,你就多留心点,知道吗?” 虽然知道盛叔叔那样和风细雨的人怎么可能会骂人,但陶若非还是老实地点点头。 场上的作品一幅幅过去,若非看得仔细。但是这些或是奔腾倾泻的笔墨,或者婉约雅致的风景,其中不乏画得出彩的,但是若非只觉得画得不错,不觉着喜欢。 每每这种时候她都会和盛濯然说。 盛濯然只是无所谓地告诉她:“若若,我不需要画得好的。挑你喜欢的就好。” 一转眼拍卖就已经过半了。下一个作品是一幅油画,作者的名字比起前几个那真的是名不见经传了。可是画上蜿蜒曲折的江河洗刷了一片蓝天似的布景,分不清的苍穹还是流水,那样磅礴的水势又夹杂天空的宁静安详,反差出一片时空的落差,让人既觉得苍凉又透着一副岁月的柔和。 陶若非只觉得心动。 盛濯然没听到她的评价,转过头看她。 “喜欢?”盛濯然倚在座位上侧身靠近她,在她耳边低低的问了一句。 她扑闪的眼睛里清楚的荡漾着波光,这是她喜欢的样子。 陶若非微微点了点头。 “300万。” 疯了吧。就是一个无名小作家的画,竟然拍出了这么高的价钱。 剧场里一下子热闹起来,四周的人不住飘着眼神向着他们这里。 陶若非也有些讶异,直愣愣地看着盛濯然:“这画……不会有那么贵的呀……” 前几幅就算是已经稍有名气的作家也不过以一百万成交,可是盛濯然……开价就是三百万,这分明就开高了。 “若若,价值这种事,从来因人而异。”盛濯然倒是平静的多,“我觉得它值,它就值。” “400万。”斜后方的人此时又出了新的价钱。 400万?除了盛濯然竟然还有人要开价? 陶若非有些惊奇,回过头看过去。 竟然是江北鸥? 陶若非简直目瞪口呆。 他来这里做什么?他那么不爱出门的人,对艺术品又没有半点兴趣,来拍卖会做什么?移了眼,略显昏暗的会场里只模模糊糊看见他身边的白舟舟。顿时了然。啊……大概是被白舟舟逼着出门的吧。 自从之前宴会上见过他,两人就再没有什么交集。可是,江北鸥……为什么你总是在我以为能好好整理自己的时候又来搅乱我的一池心绪? 比江涛先行一步回国的白舟舟就是为了来参加这个拍卖会,此时坐在江北鸥身边显然也吓到了,咬着牙在他耳边埋怨道:“你疯啦。” 江北鸥看着一片嘈杂中的陶若非。她就是这样的,即使周围再熙攘纷乱,她身上总有那样缓缓悠然的气质,与众不同。她那样茫然又惊异地看着他。 “嗯,疯了吧。”江北鸥盯着不远处的陶若非,一字一字说的清清楚楚。但是明知道自己疯了,也克制不住想为她做点什么的心。 他一直看着她。平静的眼神看着一件件竞价品过去,只有这一幅,轻而易举勾起她眼睛中的兴致和光亮。就好像当时在美术馆她和他介绍双子星一样,亮得发烫。他知道,她该是喜欢这个的。 “放心,今天开到再高的价钱我也会从我的账户里面划过来。”江北鸥转开脸,沉声对母亲说。 白舟舟斜看着他。 谁稀罕?虽然他编程序做工程的钱让账户里的存款的确到了个天文数字,但是她是在乎这点钱的人吗?一个从来不喜欢艺术品的人今天愿意陪她来已经让她吃惊,现在竟然还要给她买画? 白舟舟一脸不屑地移开眼,却看到了斜前方的陶若非。好了,她明白了。这幅画哪里是给她的,儿大不由娘,到头来还不都是给媳妇儿的。 “500万。” 陶若非一个没注意,身边的人又出了价。 这都在凑什么热闹呀,陶若非一下子头疼:“濯然哥……” “600万。” 身后的江北鸥却好像杠上了似的。 陶若非当江北鸥这样坚决地要拍下是因为白舟舟喜欢。 眼看着盛濯然又要举牌。陶若非一脸惊恐地扑过去,压住了他“蠢蠢欲动”的手:“濯然哥……没必要啊……我们等再看看后面的画吧……” 盛濯然在她面前一向是温柔又谦和的样子,这样势在必行的霸道,她也是第一次看见。 陶若非绵软细腻的手紧紧握住他,看着她满眼的祈求慌张,只让自己被江北鸥勾起的不耐和烦躁一点点被压下,终于还是让步:“好。” 第十四章 交集 “二胖,二胖,sos”陶若非刚接起电话就听见任布布可怜兮兮的声音。 “怎么了?”陶若非有些担心。 “那个叶放大魔头硬是让我帮他找人做背景图。” “这个项目又不是第一天开始准备,怎么会没有人做呢?” “我跟你说。做这个项目的都是变态,江铭那里一个,你哥一个,还有叶放这个超级无敌大变态。你说说这三个变态凑起来,对于项目要求简直苛刻。江铭那里要求奇高,就为了一幅背景图前几天刚骂走一个团队,现在叶放让我帮他找人。我上哪儿去给他找呀。” “嗯……你要什么样的人,要不我去我们系给你找找?”背景图这种东西,美术系的人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你们系?”任布布灵感乍现,“二胖,要不你直接来吧。” “我?” “你想啊。叶放是你老相识了吧,更何况你背后还有你哥呢。他们总不会对你太苛刻的。”任布布在电话那头循循善诱。 陶若非犹豫了。参与项目是好事。但是和这些认识的人一起工作有利有弊,要是到时候没有做好,他们自然不会说自己什么,却难免让他们难做。 “二胖,就当是帮我吧。”这样撒娇可怜的语气,陶若非都能想象出任布布阳光灿烂的脸上乌云密布的愁容。 “好吧。”陶若非听着好笑。大不了,自己拼命一点呗。 从工作室回家的时候,大院门口正停着一辆受检的大货车。院子里难得有这样的车,陶若非好奇地看了一眼。大概是遇到了问题门卫没有放行。 “真的,这上边的地址就是在这儿。” 陶若非从他们身边路过。 “喏,上边不是还有名字吗……这个……陶若非……就是送到她们家的。” 陶若非止住了脚步,门卫自然是认识她的,一脸为难地看着她。 “这是什么?”陶若非问他,“我就是陶若非。” “艺术品,前几天您拍下的艺术品。”司机大叔着急地解释。 艺术品? 陶若非想到前几天的拍卖会。可是自从那幅油画过去,她也再没看到什么喜欢的,盛濯然当然也没有拍其他的艺术品。那现在这个又是什么? 司机见她不语,打开车门小心把画搬下来。 这不正是她喜欢的那幅画吗? 陶若非心里淌过一阵说不清的感觉。这画…… “你们搞错了吧,这……应该是一个叫江北鸥的人拍下的。” “没错没错的。这地址肯定没错。”司机大叔一脸笃定。 陶若非拗不过他,最终还是妥协,让他把画送进家了。 “这是什么?”陶菀深刚好从楼上下来,看着这幅画奇怪道,“你们不是没拍东西下来吗?” “嗯……这是一个朋友的……”陶若非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让大叔把画先送到她房间里,匆匆和陶菀深说了几句就回房间了。 若非从包里拿出手机打给了白舟舟。 “江妈妈,那天你们拍的画怎么送到我家啦。” 白舟舟正在整理房间,佯装惊讶:“啊?是嘛?这我不知道呀。那画是北鸥拍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要不你自己问他?” 陶若非一下僵直了身子,小心地开口:“阿姨,要不,你帮我问问他吧。” 这种机会怎么能不给儿子创造:“若非啊,不是阿姨不帮你,现在阿姨真有事,你还是自己问问他吧。” “哦……好。” 挂了电话,陶若非眼角耷了下来。 她刚回国的时候即便知道不应该也那么那么想给他打电话,即使听见他说一声喂也能让自己欣喜。 可是说好了放下的,这个最后的联系就像是罂粟一般不断引诱她,又晃动她试图坚定的心,她也只能删掉。否则自己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忍住那样强烈的冲动。 可是现在这样该怎么办?陶若非看着墙角的画叹了口气。 盛濯然回到家在陶菀深那里听到了下午的事。 “这画怎么送到这里了?”盛濯然站在她房间门口,若有所思地看看画,像是闲聊一般地问起。 “我也不知道啊。”陶若非正在赶工任布布交给她的任务。 “你要还回去还是干脆留下?” “应该会,还回去吧。”陶若非停笔思考了一会,转头说。 “噢。”盛濯然放了心对她笑了笑,走到她身边,“在干嘛?” “布布说叶放哥要找美术策划画一幅背景图,就干脆交给我了。”陶若非叹了口气,“不过……要求真高啊。” 陶若非愁眉苦脸地看着邮件上的要求,一项项写在纸上又划掉。她之前在工作室也不是没有遇到过苛刻的人,但是对一幅背景图要求这样繁杂的她也是第一次遇到。 “濯然哥,你们的项目一定会很成功的。”她回头苦兮兮地说。 这样要求完美的团队,想必方方面面都会做到极致。 盛濯然好笑地看她。怎么会听不出来她语气里的郁闷和苦恼。他们这样的大项目,网站设计,程序运行涉及的范围太大,但是江铭那里却一丝放低要求的意思也没有。 这个江北鸥,工作上说一不二的雷厉风行,近乎严苛的工作态度,像个隐忍又自威的王者,和在A国时候的被动小心确实不同。看来这个对手比他原来认为的更难缠。 现在陶若非参与了这个项目,本身对于她是件极好的事。但是一想到她又要和江铭扯上关系,难免觉得忧心。可看着她本就一脸惴惴,也不好说让她退出失了信心。 “你可是陶若非,”盛濯然开慰道,“我盛濯然的妹妹,怎么会被这些问题难倒。” 更何况你背后还有我。有他在,怎么会有人责难她。 陶若非微微点点头,移开眼,没有说话。 盛濯然瞧出了她神情中不清不楚的疏离,心里有些不适:“若若,你好像在避我。” 他从不逼她,连这样的问话都像是在和她开玩笑。 “没有,没有。”陶若非有些着急。手晃得厉害了,笔就一下子甩了出去。 “和你开玩笑呢,怎么还当真了?”盛濯然把笔捡起来还给她,依旧是那张清风霁月的脸,面上温和暖人。可是眼底一点点积上了一层思绪,浑住了眼里的清澈。 看了那些要求,若非泡在工作室的时间越来越多。 “二胖,布布来慰问你啦。”人还没到声音已经传到工作室里。 陶若非看向门口,任布布正提着她最爱的那家甜品店的袋子。 “你做的怎么样了?”布布一样一样地把甜品放好在桌子上。 若非自然地坐下:“初稿差不多了。这一两天就能发了。” 这都快过年了还让陶若非这么辛苦,任布布有些过意不去。 “啊,对了,布布,帮我个忙好不好?”陶若非手里挖着奶酪蛋糕突然灵光乍现。 那天既然在宴会上看见了江北鸥,证明他一定和江铭集团有些关系。既然如此让布布把画带过去还掉正好。 任布布一脸舍我其谁的慷慨样:“二胖放心,布布一定完成任务。” 晚饭时候,盛濯然难得的准时回了家。 “听说外交部要接待C国大使。”盛濯然问道。 “你消息倒是灵通。”盛路遥笑着看着自己儿子,“就是接待的人有些麻烦。” “怎么了?”陶菀深放下手中筷子。 “这个威廉里尔喜欢油画。本来也没什么。来的时候挑一幅送他就好。但是如果带他参观的时候他要是问起什么,我们外交部里还真没有可以和他聊得上的人。” 油画?盛濯然忽然看向一边沉默不语的陶若非,装作不在意地提到:“让若若试试吧。” 陶若非会C国话又懂艺术,简直不能更合适。 陶若非一个人安静待着没想到却毫无预料地被点了名。 盛路遥想了想也觉得可行。 “非非愿意帮忙吗?” 这样正式又严肃的场合,行差就错一步可能都会有大麻烦,陶若非怎么敢?可是盛叔叔从来没拜托过自己什么。这第一次请自己帮忙,怎么好意思推辞。 而且手上江铭的工作其实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剩下的时间全力以赴也是够用的。况且她怎么会不知道,盛濯然这么想让她多参与这些活动的意思。 看着她为难的脸,盛濯然朝她温柔笑笑:“没事,还有我爸在呢。你就和他聊聊艺术就可以了,这不是你最擅长的吗?” “好。”陶若非终于下定决心。 陶若非从来不会打无准备的仗。旁人总说她和哥哥一样优秀,但是只有她清醒的明白。她全然没有盛濯然那样好用的脑子。 她这些年沿着盛濯然的路走,仿佛复刻了他的辉煌,不过是比他更低调些。但是其实,她那样笨的一个人,得到的这些,不过是用了比别人多十倍甚至是百倍的努力换来的罢了。 她有很优秀的哥哥,很优秀的家人,她不愿意成为家人的负累,那就只有让自己优秀到也配得上这个家才可以。否则该有多少人在背后会说:“陶菀深那个飞上枝头的养女到底也只能这样了”。 她学得最狠的时候连盛濯然都看不下去了。 “若若,没有必要,你只需要好好的就可以,其他事都有我。” 她总是在心底轻叹一声,然后摇摇头。于是他总是无奈地说她犟。可是,这哪里是倔强呢?那个时候她才发现她或许真的是一个执拗的人。 现在,盛叔叔让她帮忙,她不可能什么准备也不做就上场。大致了解了威廉里尔的一些事,准备了几天,不敢说信心满满,但是到底心里有了一些底。 威廉里尔的出访不是一件太大的事,电视里不过匆匆几十秒的新闻,但是陶若非清楚,就连她这样的编外人员都整整忙了将近半个月。 陶若非没有经历过这么隆重的活动,惴惴不安了好久。但是她虽然胆小,也深知,这种场合她但凡有点点的怯懦犹豫,那丢了面子的可绝对不仅仅是她了。 她一个人按照彩排的那样站在规定了的位置等着出访团来,盛濯然是陪着她来的,但是他一手好字尽得盛家老太爷的真传,被叫过去献宝了。 陶若非一个人正心慌,眼神一瞥竟然看到了江北鸥。他穿得正式,虽然面上不带表情却依旧是一副风度翩翩的样子。 他来干什么?陶若非忍不住的好奇,虽然脑子千百遍地告诉自己不要再注意他了,可是心里却总有着别样的细腻又复杂的感觉,克制不住的去在意。 陶若非只觉得沮丧,真的是越来越看不懂自己了。 江北鸥看不出情绪的目光扫了一圈自然地落在她身上。陶若非发现了,可是她也知道,这对于自己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说好了忘记和放下,陶若非不喜欢自己变成那样纠缠而麻烦的人。于是装作没看见地想要走开。 可是怎么走开呢? 她一个女孩子,又穿着好不容易将将适应了的高跟鞋,怎么也不会比他快的。 “陶若非。”江北鸥在背后叫她。 陶若非只能停下脚步,稳了稳心神,回过头:“你好。” 礼貌又客气。 江北鸥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还是皱起了眉。 陶若非想到了晚宴的晚上,只觉得尴尬,没出息地想要逃走。还是江北鸥开了口:“你怎么在这?” 陶若非只好简单向他解释了一下。 工作人员很快就来叫她,江北鸥没说什么也离开了。 访问的过程倒是顺利。盛叔叔和盛濯然都在。威廉里尔大使本身也是个幽默的人,气氛一直都很融洽。 “这幅油画很特别。”威廉里尔仔细看了看手里的画称赞。最后外交部送给他的油画也是若非和徐也一起去挑的,不是鼎鼎有名的大画家的作品,但是为了弄到也下了一番功夫。 “李斯特大师的画大多是浪漫主义的风格。只有这一幅是他第一次尝试超现实主义画风。很特别,也很有收藏价值。”陶若非在他身边从容地说。 天知道她有多紧张,手心密密麻麻的汗珠,可是脸上却偏偏还要装作自信淡定的样子。 一边的盛濯然是一脸骄傲地看着她。 陶若非的表现很好,应该说是出乎意料的好。江北鸥从来不知道,那样怯懦软弱的陶若非有一天也会这样从容大气地进退有度。 “很惊讶吧。”叶楠从他身后窜出来。看见他站在拐角,本来想吓他,可是江北鸥还是一脸波澜不惊。 无趣。叶楠撇撇嘴。 得知江北鸥今天来外交部给他父亲拿东西,她就托了关系想“偶遇”,没想到陶若非也在。盛濯然这一脸骄傲的样子比他当时拿到北大录取通知书可高兴多了。 不过陶若非…… 她虽然一直不喜欢她,但是她却一直承认,她是个很优秀的人。 除了性子上温吞又软弱。学业,人品都是没话说的好。这次C国大使来,估计也是因为她既懂美术又会些C国话吧,毕竟盛濯然学习小语种的时候总会带着她。 “陶若非可是盛濯然一手带大的。大到这些外交礼仪,小到那些舞会舞步,兴趣爱好,陶若非可是和盛濯然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从小到大,他们同一个小学,同一个初中,同一个高中。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彼此在想什么,说出一句话对方都能接下,他们之间的关系和默契我和我哥两个亲兄妹都觉得嫉妒。所以江北鸥,你要喜欢陶若非,可是这样的陶若非你还愿意喜欢吗?” 这样一个身上深深刻着另一个男人的烙印,甚至举手投足都有他的影子的女孩子,你还愿意喜欢吗? 她的话中话他明白的很。所以江北鸥,他们之间有你根本没有办法介入的那将近二十年,一辈子也跨不过去的那二十年。 嫉妒,当然会嫉妒。 江北鸥在A国,就已经嫉妒得要发狂了。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再嫉妒,再在意,那段没有他的二十年是没有办法更改的过去。过去没有办法改变,可是未来,未来那么长,在那么长的未来里,她的生命里会有他,一直。 迟早有一天,她身上关于盛濯然的印记会淡下来,她,会写满关于他的一切。 “盛濯然只陪了她二十年,我们未来又何止二十年?” 叶楠站在他身侧。他虽是深沉的目光,但是眼中柔软又慨然的坚定却是和A国时候截然不同了。 江北鸥到底还是为爱,奋不顾身了。他之前的瞻前顾后,犹豫无措扫得一干二净。叶楠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但是她知道,这个男人一旦认真起来,便是谁也拦不住他了。 他又变回了原来自信沉稳的样子,语气中张扬着的笃定和他一贯的清冷淡漠格格不入,可是叶楠却觉得,这样的江北鸥更好了。 这样的江北鸥不曾是她的,不会是她的,也不能变成她的了。 叶楠终于没有说话,一个人离开了。 本来以为还画的事情已经顺利地过去,没想到傍晚接到了布布的电话。 布布告诉她江铭的人只转告她那人说了画已送出概不收回。 陶若非苦恼地看着床上的画。早知道今天看见江北鸥应该和他说的。 可是当时的自己太慌乱无措,哪里想得到这么多呢? 价值六百万的巨款啊,这样平白收了别人这么贵重的东西,怎么可以。想了半天还是决定送回去。 还好虽然没顺利退回去,布布倒是要到了电话号码。 这个点显然他也不会在公司的,最终只能发了短信给他:“江北鸥,这画我真的不能收。你现在在哪?我把画送过来。” 陶若非惴惴地等着回信的时候,短信铃声已经响了。 “锦城月明,芙蓉阁。” 陶若非一愣,锦城月明她倒是听过。盛濯然应酬总会在这些京城里排得上号的高档会所。 但是……江北鸥…… 陶若非心里有些怪怪的,最终还是放下满脑子的杂念,想着快点把画还给他回来就好了。 陶若非到的时候,江北鸥就在芙蓉阁包厢外的走廊里。那样俊朗的人就算简简单单倚在墙上,脸遮在碎杂了的刘海后面看不清楚,依然能引的路过的人频频侧目。 陶若非快步过去。 “江北鸥……”陶若非犹豫着开了口轻声叫他。 叫了两声,他才抬起头。可是那双如墨般深沉的眼睛迷迷蒙蒙一片,全然没了平时淡然自若的出尘样,倒像是多了几分……妖异…… 他是……喝酒了? 陶若非看的有些呆了,心跳也渐渐变得杂乱起来。 “陶……若……非……”江北鸥竟然微笑起来,一声声唤她。本来低沉又有磁性的声音这样一声声的,倒像是撩拨。 陶若非突然有些害怕这样的江北鸥,这样的江北鸥像个,妖精,勾人心魄,噬魂吮骨。 “陶若非,没有颜色的陶若非。”江北鸥温柔地对她笑笑,走近她。伸出手却是狠狠揉了揉她的头发。陶若非披散着的长发顿时就乱了。 一向好脾气的女孩子都忍不住地要生起气来。 他在干什么? “我的……陶若非……”他的眼神突然变的凄凉又可怜,语气中还带着一丝自嘲似的笑。 陶若非心里不由自主地慌张起来。但又被他的话弄的莫名其妙。可是看着他这样的醉态又只能宽慰自己。算了,和一个醉了的人置什么气呢? “江北鸥,你的手机呢?我打电话让人来接你。”陶若非小心翼翼地戳戳他,开口。 “不知道。”江北鸥朝着她笑得得意洋洋。 陶若非无奈了,这到底在得意些什么呀?这样笑着的江北鸥没有平时拒人千里的距离感,反像个恶作剧般的孩子,纯真又稚气。 估计手机被他忘在包厢里了吧。可是要让她进去拿?陶若非可不敢。 于是只能掏出手机给白舟舟打了电话。 “走吧。”陶若非要到了地址,扯了扯江北鸥的袖口。江北鸥却顺势拉过她的手。 陶若非大惊,反射性地想抽回来。但是江北鸥一个喝醉的人,力气倒是大得很。抽了好几次也没有抽回来,陶若非放弃了。 江北鸥的手掌宽厚又温暖,和之前在宴会上的时候一模一样。但这样一个高大的男人此时却乖乖地被她牵着带到地下车库。 陶若非莫名觉得好笑。本来是想还画给他的,到底是怎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无奈又滑稽的情状? “江北鸥,你不会喝酒还出来应酬?”清醒时候的江北鸥陶若非才不敢也不愿意这样向他抱怨。但是这样醉了的他,少了几分距离感,多了些亲近,陶若非放在心里的话自然而然地说出口。 江北鸥眼里还有些混沌,听到她的声音,微微抬起低下的头,傻笑着。 陶若非怎么会见过这样的江北鸥呢?一脸无奈地帮他打开车门。想让他进去。 “她的世界。”江北鸥苦笑似的开口,说的那样轻柔又悲伤。 陶若非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只觉得那样的语气太悲凉落寞,这样的江北鸥竟然变得……卑微……起来,卑微到,让她心疼。 “接受这个世界……” 江北鸥说得那样低沉,却忽然倒向陶若非。 毫无防备,被他压在车身上。 他清冷又炙热的气息就这样迎面而来。 陶若非从来没有如此亲近过哪个异性,只一瞬间的事情,动弹不得。 “江北鸥。”陶若非在他怀里,心跳如雷。 他离她就这样一拳的距离。她仿佛能感受到他渐渐紊乱的呼吸铺洒在自己脸颊。这样亲昵的距离,陶若非只觉得无所适从的心慌又羞涩。那样逐渐变烫的呼吸翻滚了自己本来平静的血液,扰乱了本已静默荒凉的心。 他明亮又深沉的眼神落在自己的脸上,陶若非却根本不敢抬眼看她,那样的心情太焦灼又说不出的别扭。她只能试图推开他。 可是这样轻轻的一推,倒让江北鸥贴得更近。她能感觉到他搂住她的臂膀更加紧密的,热烈的,桎梏住她。 好疼……陶若非被他压得难受。 那样紧的动作,仿佛要让她窒息一般,可是这样结实又牢不可破的臂膀清清楚楚地告诉她。这个男人……在害怕…… 陶若非不知道他在害怕什么。可是他拥住她,那样充满占有的动作却写满了悲伤和不甘。 陶若非还在发呆。江北鸥一低头,他的唇就盖住了自己被寒风染得冰凉的唇瓣。 呼吸猛地就凝滞下来。喷洒在肌肤上的,江北鸥的气息,就在这怔愣的一瞬间进入。 这样的江北鸥全然不是她认识的他,那个沉静的,淡漠的江北鸥。如此急切又猛烈地攫取她的气息。在她的唇上一遍遍地蹂躏,不知疲倦。 陶若非最后剩下的那一点凉意被他火热的气息和唇瓣摩擦殆尽,原来脑海里仅存的理智仿佛也被他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他的醉意好像也让她有些昏沉沉,酒意弥漫在自己的鼻尖,还有江北鸥强烈的气息,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陶若非竟然也觉得醉了,脚下虚软起来,只能任由身前的人予取予与。 大概过了许久许久,江北鸥终于肯放过她。移开的唇瓣却暧昧地划到她的耳畔,湿润又火热的空气染红了自己的耳廓。 “若非,我不好,一点也不好。” 他的语气低沉又带着让人心碎的悲哀,绕在自己不能平息的狂乱的心跳声上,扑面而来的冬天严寒的空气浇在自己发烫的脸颊上,真真冰火两重,正如她的心一般。 你说,江北鸥,安好。 可是怎么办? 若非。我没有一天过得安好。 陶若非费了力才把昏睡了的江北鸥安置到车里。 “江北鸥,我不敢了。这次是我不敢了。”陶若非趴在方向盘上,唇上久而不散的火辣清晰地帮她一遍遍回忆刚才的热烈,心却比来时更加荒凉。看着安然入眠的江北鸥宁静如孩童的侧颜小声喃喃道。 不敢把本就一无所有的自己,推到那样一个窘迫无助,看着自己沉沦却无能为力的夹缝中。 自己的命运握在别人手里是一件多么需要勇气的事。江北鸥,我那么胆小,这一辈子唯一的勇敢,交付给你过。可是你,错过了。现在我不敢了,那样胆小而卑微的我已经不敢了。 她不是看不出他想要干什么。她也不是看不出他或许真的喜欢她。但是她不敢了。错过了最勇敢的陶若非,这样冒险又需要勇气的感情她再也不敢尝试了。万一最后还是受了伤,那到时候她根本没有办法想象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江北鸥,或许我们都错过了,最勇敢的彼此。 第十五章 破 盛路遥夫妇和盛濯然照例要回盛家老宅祭祖过年的,所以年前几天就要走了,陶若非推辞工作室事情太多要多留下几天等过年了再过去。 “都要过年了,非非也不要太强迫自己。”盛路遥笑得温和。 “我们都已经给吴嫂放了假,你一个人行吗。”陶宛深表情平平淡淡,连着语气也不是什么太过亲昵的口吻。 陶若非早就习惯母亲这样的语气,只是微微点头说可以。 盛濯然倒是不勉强她,深深看了一眼她便笑了笑:“晚点去就晚点去呗。回老宅也挺麻烦的。到时候市区郊区两边跑也不方便,就让非非留下吧。反正也没几天的事。年前我还得去一趟公司的,顺便带她回去就好。” 反正也没地方去,陶若非干脆坐在工作室的沙发上翻着最近的画,却当然地神游起来。那天的江北鸥,轻而易举让自己心慌意乱的江北鸥。 一个下午效率奇低,还是邮件的声音让自己回了神。 陶若非扫着屏幕上的字却皱起了眉。 江铭的人……确实严格。 条分理析地罗列了好几条意见。有些好改,可是还有几条,陶若非却觉得对方逾越了,这些她并不想修改。想了想还是觉得邮件说不清楚。 于是发给对方想要当面聊聊。这都快放假了也没想过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没想到对方邮件回的也干脆,可是出乎意料,对方竟然要来她的小工作室。 这种时候江铭竟然还有人那么努力工作。果真如布布说的,真是变态。 到了约定的时间不见江铭的人,倒是等来了江北鸥。 “你……”若非看着门口的人,有些莫名。江北鸥来干嘛她不想知道,她只知道他只是缓缓立在门口却已经让她无法好好思考。 “我现在没有办法招待你,我在等人。”于是只能找借口让他离开。 “我就是江铭信息工程部的经理。”江北鸥走进来坐在她身边。 什么?陶若非怔怔地瞪大眼睛。江北鸥他…… “先聊聊背景图吧。”江北鸥朝她点点头,像是又回到了那个理智深沉的他。 那个晚上的江北鸥果然像是她的错觉。陶若非认真地盯着眼前的人和她一条条地分析那些提出的意见。 “这么改可以吧。”江北鸥指着图纸,却没听到她的回答。抬头却发现她在发呆。 她呀……江北鸥心里竟然可耻得怀念起她这样呆愣楞的模样来。 图纸在她面前晃了晃才叫回了她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的心思。 “啊?哦……再说一遍可以吗?”陶若非低下头看着图纸有些郝然。 唉……江北鸥虽然无奈,但又耐着性子和她说了一遍。 这样恬静安宁的时光好像还在A国时候那般。他总是无奈她时不时的迷糊却又只能无可奈何。 两个人这样讨论着的竟然就等到了夜幕。 “剩下的几条过几天再说吧。” 江北鸥习惯于一气呵成,不拖泥带水的行事,极少像现在这样打断进度。可是今天的陶若非显然不在状态,当然他也好不到哪儿去。 那天夜里陶若非发短信问他的时候他已经有了些醉意,后面的事他记不太清。最清楚记得的只有,他吻了陶若非。 还有在梦里的萦绕在耳边的那句“我不敢了”。 她之前的决绝凌厉甚至让他都开始犹豫害怕。可是看着眼前的陶若非,心不在焉的样子。如果说自己的吻还能让她这样心潮起伏,是不是证明他们两个还有一线生机? “陶若非,那天谢谢你送我回来。”江北鸥故意说,却是认真盯着她。 他竟然提到了那天。陶若非心跳又开始慌乱起来:“没,没事的。画还在我这,过两天我会还过去的。” “不用,本来就是拍给你的,不用还我。” 陶若非没想过他会如此坦白,没有接口。 “陶若非,我那天晚上说的话都是认真的。” 陶若非愣住了。只有几秒钟。 哪天? 仿佛看出了她的疑惑:“我醉了,但我依然记得。” 他平静地望着她的眼睛,清澈动人的眼神仿佛在帮她回忆那个炽烈的夜。 “所有事。” 那那个吻?陶若非心跳如雷。他竟然都记得? 陶若非有些手足无措,可是只有不多的时间,心中的慌乱就渐渐被浇息。 盘山公路上夜风寒凉中他冷刻尖锐的样子在她心里刻的那么深。让她想忘记也不敢忘记。 “但是江北鸥,你在A国时候问我的话也的的确确是真的。我是不懂你啊,江北鸥。”陶若非似是回忆,语气也是脉脉的。 “你从来不曾告诉过我什么。我一个人,一个人只好静静地猜,猜对了是我的运气,猜错了是我的造化。我一个人,完成了该由两个人完成的爱情。江北鸥,现在我累了。猜这种事,我太笨了,我的运气也太差了,这样的事我不愿意再尝试了。” 这样冷静又哀伤的语气陶若非从来没有过。于是终于知道无论如何自己还是不免埋怨他了。 这样不应该的,陶若非。当初说要飞蛾扑火的是你,当初说不求回报的也是你,现在为什么还要埋怨呢?陶若非,你明明也是不懂他的,为什么又要埋怨他呢? 陶若非分不清这闷闷的情绪到底是在生他的气还是自己的亦或是两者兼而有之。反正气氛就此僵持下来。 “二胖!”门外响亮又清脆的声音。 任布布推开门进来的时候一下子僵住了。 “我……不会当了电灯泡吧……” 房间里的这个男人,气宇轩昂,俊逸冷峻的样子,深得受言情小说浸淫多年的任布布的心。天哪,活脱脱一个言情男主该有的条件啊…… 任布布手还挂在门把上,两眼不停在他们之间打量,可这气氛好像不太好啊…… 咽了口口水:“要不……你们继续?” 陶若非紧绷着的神经一下子松了下来,语气是一向的柔和,向她抱怨:“你又瞎说。” 任布布悻悻地吐了吐舌头。 “你来给叶放哥送东西?”陶若非示意她过来。 “叶放那个死变态,都快放年假了唉,我今天一天已经送了十几份资料了。万恶的资本主义,他个剥削阶级。”任布布忍不住和闺蜜吐槽自己顶头上司的种种恶行。眼神却时不时往江北鸥那里瞟。这个男人怎么长得这么秀色可餐,啧啧,真是让人……垂涎欲滴…… 陶若非接过她手里的文件。 “若非,你不介绍介绍?” 陶若非真的很想无视她的挤眉弄眼。但是无奈,她的表情太夸张明显想装作看不见也不行。 “他叫江北鸥。”陶若非把文件塞在抽屉里。 陶若非低着头塞文件,任布布不能把自己的“信号”传给她。这个死孩子怎么就说了个名字,关键问题怎么一个不说。 于是只能热情地自我介绍:“你好,我叫任布布。” “你好。”江北鸥礼貌又客气地说。 声音也好好听哦,任布布忍不住发花痴。 “我是陶若非的闺蜜。”任布布用力搂过陶若非的腰,脸上要多认真有多认真,“嫡亲嫡亲的。” 陶若非被她这么猛地一搂差点没站住。江北鸥反射性地想去扶她。她却已经站住,避开了他的手。 任布布看着自己的亲闺蜜,这个样子明显是生气了呀。唉……没事和帅哥生什么气呀:“你呢?你是谁?来这里干什么呀?” 江北鸥一脸笑而不语,可是这样的笑意难免让人浮想联翩。 任布布顿时就懂了,转着眼珠子为两人打圆场:“都说天涯何处无芳草,我就说我们土生土长的中国男人好吧。你看,这不比什么A国的那个什么人长得水灵?二胖啊,知足吧,你看,和男朋友置什么气呢,是不是……” 任布布一个人说的欢快。江北鸥被那句男朋友说的通体舒畅,看着任布布的眼神都没了戒备和隔阂。虽然这姑娘的用词水准真是出奇的低。什么叫水灵啊…… 还有,A国……江北鸥饶有兴致地看了她一眼。 只有陶若非一个人使劲地拽了拽任布布的衣角。任布布没理她。 陶若非只好更用力地拽了拽,打断她:“他爸爸是驻A国大使。” “哎呀,不就是驻A国大使吗?若非,你这么用力拽我干吗?”任布布嫌弃地对她说。 驻A国大使……A国…… “呀!”任布布瞪大眼睛看着陶若非,用眼神无声地询问。 是他? 陶若非一脸认命地点了点头。 哎呀,丢脸丢大发了。任布布现在只想遁走。 “哦,对了,我想起来了。那个该死的叶放还让我给江铭的头头送文件呢。说起来那个江铭的工程师也是个大变态,这个文件资料的三天两头就要。快过年了还那么认真工作,让我把资料送前台。我先走了啊,走了……” 江北鸥一挑眉,终究还是好心没告诉她。不过……大变态啊…… 陶若非哭笑不得,瞥了眼身旁的江北鸥亦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他……不会生气了吧…… 看着任布布火急火燎出门的背影。 “你不会生气了吧。”陶若非小声试探,“你别生气,她就这样心直口快,没有恶意的。” 她这是愿意和自己说话了?江北鸥看着她:“你闺蜜,当真活泼开朗。” 好吧,他也没有什么有深度的好词汇去形容她闺蜜风风火火的个性了。 被任布布这么一搅和两个人之前僵下来的氛围倒一下子扫的一干二净。 安静的室内被一阵悠扬的铃声打断了静默。陶若非掏出手机看短信。 怎么又是布布? 陶二胖,你骗我! 这个罪过可大了,陶若非可担待不起。回了她:哪有?! 这男人是很帅吗? 那是非常帅啊 非常啊,亲。 陶二胖,此时不拿下还等何时? 短信接二连三不停歇地来。陶若非被逗笑了。 对了,布布,刚刚没有来得及告诉你。江北鸥就是江铭工程部的头头…… 半晌,布布再没有发短信来。估计现在已经无地自容了吧。陶若非克制住嘴角的笑意,刚想放下手机,布布的消息又来了。 二胖,布布已死,有事烧纸…… 江北鸥就在一边看着生动起来了的陶若非。这才是他最熟悉的属于陶若非的模样。温和,明亮,又温暖到让人不由自主地靠近。 他曾以为她是水,无声不争。明明是最柔弱的姿态偏生又能牢牢制住他。 时至今日,他终于看清,不是水,哪里是水。她是春日里最动人的日光,不似冬日暖阳那般惹人注目,却是明媚春光里最不可或缺的底色。 她是阳光,一开始就该想到的。那样一扫他的阴霾,那样坚决的干脆的再见,如火如光。 手机的震动唤回了他缠绵在陶若非身上许久的目光,江北鸥皱着眉看着来电显示,却是眉头蹙得更深了些。 “喂。” 中间就是长时间的静默。 “好。” 然后就挂了。 陶若非平静地由着他与她道别。却在心里又泛起了涟漪。 她不是没有看见,屏幕上清清楚楚的叶楠两个字。 江北鸥到的时候,叶楠已经喝得很醉了。就在一个小饭店里,桌上满满当当铺开一排空酒瓶。全然不像张扬明媚的她应该有的样子。 她这是喝了多少?江北鸥皱着眉。饭店老板打电话来的时候他也纳闷。来了才知道。她的手机里竟然只有他的电话。 江北鸥只能拉起她。 出了门,夜风凉得刺骨。叶楠迷离着的眼睛亮了一瞬,使劲动了一下,像是要挣脱。江北鸥就放开了拉住她手臂的手,任由她倚在墙边。 “江北鸥,江北鸥……”叶楠眯着眼低低唤他,突然笑了起来。背后的墙面透着冬天的凉意钻进了衣服,却不会比自己的心更冷。 “你和她才认识了几个月,我们呢?我从五年前眼里就只剩你一个人了。江北鸥,你为什么喜欢的是她呢?偏偏是她??”叶楠侧头看着他,眼里满是琐碎深沉的情绪。 江北鸥沉默了一阵,这样寂静清冷的夜,路灯昏暗的不像话,叶楠低低浅浅的语气简直像要落泪般的辛酸。 “就是她,除了她还能是谁?”江北鸥不想扶她,这样多情的举措,平白无故让对方生出许多念想,未免太自私了,“和时间有什么关系呢?爱上的从来是人,和这分分秒秒的又有什么关系?” 他原来也以为这样的感情太疯狂,太不理智。以为这不过是多巴胺拼凑起的转瞬即逝的激情罢了。但是陶若非离开的那些日子。没有她的那些日子里,那料想的感情没有丝毫消逝,反而,一天比一天,清晰。 她小心翼翼温柔叫着他的名字时的声音,她吃着芝士蛋糕,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时的满足,就连,她坐在他身边时眼角眉梢带着的柔情和染上的阳光都一天比一天清晰起来。 于是,他终于明白。终有一个人会让你知道,爱一个人与时间无关,与距离无关,与这世上所有其他的东西,其他的人都无关,你的爱只与她,也只会与她,息息相关。 叶楠扶着墙角,却只能苦笑着低了头。 她的不甘那么深,深到竟然有了一丝丝的恨意。所以她在A国,明明看清了两人的情意却仍然不愿意放手,宁愿用那样幼稚的方式想让他们,错过。 可是,他现在一字一句的笃定,将那些恨散得一干二净,只有,满心的无奈的苍凉。 这世上总有一个人,你拗得过所有人,但终究拗不过他。纵使你牙尖嘴利,舌灿莲花。但是就这样冷漠又肯定的反问却能让你哑口无言。 江北鸥,我输了,不是输给陶若非而是输给了你。你永远没有办法让一个不爱你的人开口说愿意爱你,就像你永远没办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叶楠眼里满是破碎的星光,但醉意却扫得一干二净:“江北鸥,我不要爱你了。我不会爱你了。” 如果自己做的那许多事感动不了他,那就只能成为感动自己的唯一的筹码了。 平淡的陈述,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江北鸥,我把五年的追逐给了你,然后把五年的爱恋在一晚上撕碎。真疼啊,真疼啊江北鸥,可是再疼,你也不会爱我,既然如此,一别两宽好过一生纠缠。 江北鸥不知道叶楠的住址,也不觉得孤男寡女这样送她回去合乎情理。于是只能打电话给陶若非接她一起送叶楠回去。 陶若非还没来得及将心里那些耿耿于怀理清就接到了他的电话。虽然莫名其妙,但是透着后视镜小心瞥着车后座趴在座位上醉了的叶楠,她也没办法开口。 陶若非把人扶进去的时候,灯火通明的叶家大宅只有叶放一个人。不过也正常,叶放家里从政坛退下从商,交际应酬的本就多,这大宅里基本也只有他们两个人。哦,不对,最常见的是没有人?? 把叶楠交给叶放后,陶若非打了招呼就走了。诺大的叶家大宅里,一时间只有他们俩了。 叶放看着怀里的叶楠,晃了晃手臂,笑着说:“别装了。” 叶楠终于睁开眼,缓缓移开身子。 叶放这才看到叶楠微红的眼眶,吓了一跳。在叶放眼里,叶楠这个小魔女,从来只有把别人气得跳脚,哇哇大哭的时候,这样神色黯然,一脸颓靡,眼眶微红的样子,让他心里一紧。 “谁?”叶放眼中风雨欲来,转念一想,”江北鸥?” 叶楠没有回答。 叶放怎么会不懂她呢?虽然二十多年斗嘴吵架的从没少过。但叶楠是谁?是他叶放的妹妹啊,无须言语,她一个眼神他就懂了,清楚的很。 叶放从一开始就知道江北鸥不喜欢她,也不会喜欢她。江铭酒会上他不愿从陶若非身上移开的眼睛,通彻又满含温情。他就知道,他喜欢陶若非。眼神里的情意像极了盛濯然,浓得吓人。 那时候他不过是想看笑话。毕竟那个江北鸥的对手,是盛濯然啊。那个除了陶若非大概可以算计清这世上所有人的人。 但偏偏,他的妹妹也入了这局,那些人的因缘就都纠缠在一起了。不管是五年前的缘分,还是从小到大的情分,变成了一场迷局。 于是叶楠锲而不舍追在江北鸥身后的时候,他只和她说了一句。 “叶楠,多情自恼。” 他只是想让她放弃。毕竟,江北鸥那样的男人,叶楠这样烈焰般的性子一点也架不住他。那满身的火焰最后只怕燃尽的,只有她自己。他也不想让她进那样复杂的局。 可是他的妹妹,从来不是听他话的人。他早就知道。 但是即便早就知道,现在,如预料般地看见她被伤得像个孩子一样委屈地红了眼,依然让他愤怒到极点。即使对方是那个自己崇敬了许久的X。 叶放转身欲出门,叶楠怎么会不知道他要去干什么。 “哥??”叶楠略带沙哑的声音在空荡的客厅里格外空灵。紧紧拽住叶放衣角的手,带着明显的祈求。 叶放一怔。叶楠有多久没有叫过自己哥哥了呢?一贯嚣张张扬地连名带姓叶放叶放的叫他,都已经习惯了她这样霸道的样子,这样无助悲伤地叫自己哥哥,更让他心疼。 叶放一回身,就看见叶楠眼里一片的心伤,细细碎碎,在灯光下,杂然一片。 “过来。”叶放心底轻叹了一声,张开手臂。 这孩子看上去比谁都强势任性,但心里又那样善良柔软。她即使下了狠心,依然没办法对别人真正狠下心。 要是平时,叶楠早就嘲讽他自作多情了。但这样破碎迷茫的夜,叶楠竟然可耻的开始软弱起来。 这样的叶放,是自己还不用长大时最依赖,最亲近的家人。每当她闯了祸惴惴不安地躲在树后怕被人寻到时候,第一个找到她的永远是他。 “过来。”他总会这样喘着气,仿佛还生气的语气叫着他。但也只是会边狠狠蹂躏她的脸,边无奈地埋怨她又闯祸了。可是回到家,哥哥永远是那个站出来说,是我做的的人。 现在他说,过来。一如从前。即使自己倔强地逼迫自己坚强,但总有这么一瞬间,那些骄傲坚强粉碎得一败涂地。那个渴望长大,逼迫自己的小姑娘还是会想要回到那个可以肆意哭闹的年纪。 叶楠鼻头一酸,终于还是在哥哥怀里哭得痛痛快快。 “哥哥,我不要爱他了。”叶楠抽噎着,难得的撒娇,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 “不爱就不爱,那个天天欺负我的小魔女被别人欺负了,我也一肚子不爽的好吗?”叶放温温柔柔地同她开玩笑。一个字一个字,轻轻又缓缓的,就像小时候他哄着她睡觉时的语气,轻柔地拍着她的背安慰道。 回了车子,车里的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原来在A国已经习惯了的安静,现在只觉得尴尬。 “叶楠……怎么了吗?” 刚刚在车里自己分明看见了叶楠闭着的微红的眼眶,于是只能这样打破静默。 “她应该是想明白了。”江北鸥手握方向盘,却没有要开车的意思。 夜已经有些深了,晚风吹过车窗,呼呼地宣誓夜幕的寒凉。车里还是那么安静,静得让人,心慌。 “陶若非,我知道,你一直想知道我和叶楠的故事。”江北鸥的声音不低不高,平稳的声线真的只是在陈述。 没有回答,他一个人就开始讲了。 五年前的黑客大赛江北鸥以X之名崭露头角。叶楠也因为叶放的缘故偶然看到了比赛视频。 少年意气的时代,隔着纵横千里的显示屏,叶楠依然能想象出,背后的人,主宰着那个黑白数字的世界的,该是一个英雄。 五年……她追了他五年…… 五年的无用功直到陶若非的出现让叶楠钻了空子,远程追踪到了江北鸥的位置。跟着交给陶若非的等待专业修复的硬盘,叶楠终于找到了江北鸥生活的轨迹。 后面的故事她就都知道了。 他这是在向她解释? 陶若非默然。之前她在A国那么想知道的只属于他们之间的故事,原来就这样了了几句也就说尽了。 她之前那么在意,想让他说出口的时候他没有告诉她。可是现在,当她想把一切都放下的时候,她一句话也没有问,江北鸥却把这些都告诉了她。 “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陶若非声音有些哑然。 他看着的她的眼神太炙热太认真,让她根本无法忽视。不敢再看他,只能直直地看着自己的脚尖仿佛在发呆一般。 “陶若非,我必须和你解释。”他说。 “那些你曾经在意过的,曾经让你伤心的,我都需要解释。这些解释不是为了开脱。我知道如果不解释清楚,那它们永远也没有办法过去。那些因为我而消失了的勇气,我会一点点再找回来。陶若非,直到你,再能勇敢一次。” “还有,我必须道歉。”他的眼睛明亮又真挚。 “对不起,为了那个曾经敢勇敢喜欢我的陶若非。对不起,让你失望了,对不起,让你伤心了。”对不起,是我错过了那时候勇敢的你。 江北鸥总是自信又运筹帷幄的样子。这样内敛深沉的人,现在却直白地因为这样的事和她说对不起。简简单单地就勾起了自己满腹的委屈。 自己委屈过的事,难过过的事,原来自己那一晚说出的话,他都记得。 他把她的话记在了心里。剩下的事陶若非却不敢再想了。 “太晚了,开车吧。”她只是移开了眼轻声对他说。 第十六章 所以 除夕的时候,盛濯然回了公司,一是最后给公司里的员工做了总结会,并预祝大家新年快乐,二是因为约好了和江铭的人开会。 盛濯然等在办公室的时候发短信问陶若非在哪。 说好今天带若若回老宅的。好几天没见她总觉得不踏实。但没办法,年前的祭祖陶若非可以不去,但他总是要回去的。 至于若若,他不是看不出来。这么多年,她一直在尽力减少回盛家的时候。她在尴尬,他一直知道。于是他便纵着她。从前一直认为没关系,那些别扭的情绪,未来那么长总会消弭的。可是自从江北鸥的出现,他竟然开始觉得那些他以为的漫长的未来仿佛开始有了尽头。这样的认知让他不安。 还在等回信的时候,秘书告诉他,江铭工程部的总经理来了。 江北鸥? 盛濯然饶有兴致地看着进门的江北鸥:“江先生今天怎么有空亲自来?” 江北鸥气定神闲拿出笔记本:“全公司大概最不着急过年的就只有我了。” 白舟舟又回A国陪江涛了,江北鸥拒绝了母亲的邀约。看着手底下的人翘首以盼回家的样子,干脆让他们都提早下班了,也当是做了人情。反正他从来也不喜欢过节,那些被赋予了特别意义的日子,对他来说分毫无差。回家还是在公司都没有差别。 盛濯然猜不透他什么意思,笑着跟着会议安排讨论起了原本要商议的问题。 两个都是高效率的人,会议比预计还提早了半个小时结束。 盛濯然看看手机,陶若非还没回自己。这手机不是被她忘在哪里了,就是带着手机开了静音没看到短信。想着一会儿直接打电话给她算了。 江北鸥不是本意,跨着茶几就看到了屏幕上“若若”两个字。 “你要去接陶若非?”江北鸥问他。 “一家人总要在一起过年的。”盛濯然灭了屏幕,说得不以为意,“她呀,路痴的很,不来接她,怕是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眼神里满是脉脉的温情。 陶若非迷路的本事江北鸥自然也是知道的:“那倒是,一个不留神就弄丢了。” 他接的自然,话似是责怪,语气却是温柔。 盛濯然一挑眉,却是收拾了脸上的笑意:“江北鸥,你喜欢若若。” 肯定句,半分不带迟疑。 “我喜欢她。”回答也是干脆。 盛濯然没想过这样冷清的人会这么利落地回答他,却突然笑了起来:“江北鸥,若若从A国回来有多难过我也不必让你知道。不提当初,但现在,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把若若交给你。” “我的若若,值得这世界上最好的男人。” 盛濯然沉了声难得的严肃,字字句句满是认真。 江北鸥沉默了。他从见他第一面起就知道,盛濯然喜欢陶若非,那种刻到骨子里的喜欢。这样锐利如刀的言语,也在预料之中。 “盛濯然,情难自已。” 江北鸥泼墨的乌黑眼眸带着无奈又夹着喜悦,一点点在眼里散开,本就标致的眼睛一下子璀璨异常。声音深沉又深情。 盛濯然,我知道,你懂的。情这一字,最难自已。 盛濯然没看到陶若非的回信,于是直接去了她的工作室找她。他是有工作室的钥匙的,但打开门,一室安静,显然没人。 盛濯然打了她的手机。 沙发上滴滴答答的就开始响了起来。 这个傻姑娘,又没带手机。盛濯然踱步到沙发边上无奈地笑笑,却在瞥见屏幕上的名字时愣住了。 “哥,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陶若非从门外抱着大大小小的袋子进来。大都是一些老字号的外带。有些是盛家司令和司令夫人爱吃的,还有些是在盛家干了一辈子的阿姨们喜欢吃的,其他的就是些零零碎碎的年货了。 今天除夕,她可排了好长的队才买到的。 “会结束的早,就直接过来了。”盛濯然收拾了表情,对着她笑着招呼,“又不带手机。这个坏毛病什么时候改改。找你的时候永远找不到。” 陶若非低下头一脸知错了的表情,突然灵光一现:“哥哥,芙蓉酪,你爱吃的。我特地买给你的。” 说着还讨好似的对他笑了笑。 “这不是你买给自己吃的吗?还骗我。”盛濯然佯装要敲她。陶若非自然知道他要做什么,跑得倒快。 “我先去车那里啦,你快点跟上啊。” 盛濯然看着她离开了的背影,终于放下了扬起的嘴角。 方才屏幕上闪动着的,“哥哥”两个字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若若,你知道吗?即便你在手机里写的是冷冰冰的盛濯然三个字,我也觉得好过现在这样。看着这两个字我就知道,我们之间,绝不可能。 若若,你怎么能这么残忍地清楚地让我知道,我永远被禁锢在了这个位置,在你的人生中再无半点其他可能。 是夜,除夕的晚上,即便是年味不多的城市,家家户户亮起的灯和飘香的饭桌,参杂着背后春晚的声音,也叫人真的感觉过年了。 这些年在国外,春节的感觉对他来说极不深刻。父母因为外交部的事,每到这种时候也总是忙的。大了些,他搬到森林里。不管是元旦还是除夕,夜里也只有一样宁静的月光和沉默的夜,他早就习惯了。 这样的习惯倒也不觉得寂寞,过不过节的对他来说自然没有了分别。 所以那个时候苏姨问陶若非的时候,她端坐在饭桌边,仔细认真回答她:“嗯……我们过年一般回老宅。年夜饭会吃很多很多的东西。菊花石榴鸡极入味,还有糖醋排骨,炸的酥脆,尝起来满口的酸甜。嗯……糯米糖藕也不错,中间的桂花香气清甜又爽口……我们还会放烟火。哥哥从来不准我点火。但是光看着也觉得好玩。大宅里人不多的,但是附近的都是盛爷爷的老战友。几家人凑在一起打麻将,聊天的,热闹极了……” 她描绘出的画面才真的是过节该有的样子。 看着她本就清澈动人的眼睛覆上的细腻的温情,叫他心里说不清的柔软又向往。 和她过节应该很开心吧。毕竟看着她明亮欢快的眸子就已经让他心生暖意。 可是现在,到底这偌大的房子里也只有自己。 克制不住地想听见她的声音,还没过脑子,电话就已经拨了出去。 “喂。” 她的声音背后还夹杂着嘈杂混乱的声响,叽叽喳喳的像是有许多人。 “喂。”她找了个稍许安静的地方又说了声。 “陶若非。”江北鸥叫了她一声,也不知道说什么。空荡的屋子里,她的声音清清楚楚。即便只有一个字也让他心生暖意却又夹杂着从前发觉不到的落寞。 “江北鸥,怎么了?”她小声的开口。 “若非姐姐,若非姐姐快来啊,濯然哥今年买了电子烟花,你过来呀。” 她的背后催促的声音越发急了。 江北鸥勉强在嘴角扯出一丝笑意:“陶若非,新年快乐。” 站在老宅门口的陶若非一愣。 “快去吧,陶若非。” 他的声音里好像是有笑意的,可是即使这样嘈杂的环境里,她竟然还听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惆怅。 陶若非看着挂了的手机屏幕,心里说不清的感觉。 一个年假过得舒坦,陶若非放了几天假,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所以回工作室的时候也算重新活力满满了。 没想到刚开始工作就接到了江北鸥的电话。 那个晚上的江北鸥…… 自从他回国,她见到他的次数越来越多。陶若非知道,这个圈子就这么大,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有那么多的联系。 他们比之前好像缓和了许多,她也似乎没有这么生他的气了。明明自己也有错的,有什么好气的呢? 虽然知道,可是她仍然觉得变扭。 “我请你吃午饭。就当是为了年前还让你加班赶工的,江铭大变态的赔礼。”江北鸥极少开玩笑。陶若非想到除夕晚上的江北鸥,竟然说不出口拒绝他。 工作室附近就有一个商业区,陶若非想带他去。没想到江北鸥倒像是比她还熟悉这一片似的,直直的在她身前。 “我们去哪?”陶若非问。 他刚回国怎么会认得路?而且他带的路也不像是去商业区的。 “到了。” 江北鸥领着她进了一个颇有韵味的四合院里。从外面看只是古色古香的民居,没想到竟然是家饭店。 “这里的私房菜很好吃。”江北鸥告诉她。 陶若非只是奇怪,江北鸥才不像她。他对食物一向没什么追求。在A国的时候,要不是她“厚着脸皮”每到饭点都来准时提醒他,他大概也总会忘记吃饭这种事。 不过她是及爱那些传统的本土美食的,所以在私房菜馆吃她也觉得不错。但是这种私房菜预定起来应该很麻烦吧,尤其是这种过年的时候。 “软炸里脊,麻酥油卷儿,熘鲜蘑,醋溜肉片儿……”陶若非愣愣地看着江北鸥点了一大串,“对了,最后再上一份豌豆黄,她爱吃甜的。” 服务员暧昧地朝她笑了笑,拿着菜单走了。 “你怎么都不问我?”虽然点的自己都爱吃……而且他们两个人也点的太多了吧…… “我都试过了,这附近的菜馆里这家的菜最好吃。”江北鸥帮她沏了杯茶,“你说过的,你爱吃的。” 陶若非仿佛都能看见他一家一家,一个人沉默不语品尝的样子。他这是都吃过了?为了她? 陶若非心里有些说不出的心慌意乱。她就这么随口说过一遍,没想到他还真的记在心里了。 “但是那什锦套肠,软炸虾,熘鱼脯儿,熘鱼片儿,熘鱼肚儿的这里可真没有。”江北鸥如墨般的眼睛里却一闪而过一丝笑意,“要是想吃我再替你找。” 他这语气分明是在调侃她贪吃。陶若非咬咬牙想生气的,可是他说的都是实话啊,这怎么生气…… 于是只能闷闷地在一边,生自己的气。 还好菜上得快。只吃了一口陶若非就彻底消气了。 江北鸥吃得少,但每每看见陶若非吃饭的样子都觉得开胃不少。其实她吃饭的样子平心而论是斯文的,可是她满眼的满足和期待,持着筷子也不挑食,什么都直直地拣起来,慢慢地咀嚼。还有拿着叉子叉着芝士蛋糕,布朗尼时候,细细品的时候就像个小馋猫。于是她面前的食物都让他觉得诱人了起来。 “你怎么不吃了?”陶若非现在满足的很,语气都不自觉又绵软起来,像是放下了满心的戒备,“这个油卷儿真的很好吃。” 其实江北鸥点的每个菜都极合她胃口。 她这样悠悠地和他说着这个好吃那个好吃的样子一如他们在A国时候那般。江北鸥突然觉得满心欢悦。 江北鸥你真是疯了。江北鸥在心里低骂了自己一句。 她只是这样平常又不经意的一句话,却已让自己心满意足。她离开后的心中的那些不适,就在这一瞬间填补得干干净净。 身边待着这样一个她,才真的有种过年了的实感。 心里的空,原来塞下一个陶若非,真的正正好好。 “那你多吃点。”江北鸥尽量平息那翻涌起的心绪,对她说。 酒足饭饱,之前那些不好的情绪就忘得差不多了。若非想一个人回工作室,但是江北鸥却坚持要送她。 陶若非慢慢跟在他身边。 他们这样的关系开始让自己迷惑起来。 不像是亲密的朋友,更不是敌人。他们之间有着很安全的距离,会动心,但她尚能管住自己的心。既然如此,现在他们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不会再受伤。 想得入神连几个在人行道上横冲直撞的小孩子奔过来都没注意到。 “当心。”江北鸥顺手带过她,她便直直摔在他怀里。 “嘶……”江北鸥突地倒吸一口气。 陶若非赶忙跳开,看着他略微蹙起的眉头。 她看了一眼他的左手,才反应过来。之前江北鸥为了救她,骨折的正是左手,这才过去半年,应该还没好透,现在不会又被她撞到了吧。 “你没事吧。”陶若非紧张地问他。牵过他的手查看。 刚才的痛已经好多了,现在看着陶若非关切的眼神,更是感觉不到痛了。 “没事。” “你别总说没事。你每次说没事都有事,而且都有很大的事。”陶若非着急地说,眼神中似有埋怨,“江北鸥,你就算说有事也没关系的。说着没事没事你就真的只能一个人扛了。” 江北鸥为着她的话静默下来。 陶若非也感到自己逾越了。明明说好要保持距离的,现在这样,关心过头了吧。 只好扯开话题,呐呐道:“说起来你这还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 陶若非又突然想到那时候。 “你知道吗?其实你救的不止我一个。当时被你不小心撞开的垃圾桶里还有一个流浪汉。要不是你,他会死的。所以江北鸥你救了两个人。” “不是不小心。”江北鸥突然开了口。 “什么?”陶若非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是不小心。”江北鸥一字一句说给她听,又像是下定了决心,“我知道,一直知道,那里面有人。” 这下轮到陶若非无语了。那晚黑灯瞎火的,连垃圾桶都是盖上的,他怎么知道里面有人。难道他有透视眼? 突然又想到他说过的,他会读心的事。满心破碎回国的时候只觉得江北鸥什么都不愿意告诉自己,这读心的事怕也是和自己开玩笑的,枉自己真的信了他,还神伤了许久。 可是现在这样…… “你……”陶若非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 “陶若非,你不是问过我吗,我生了什么病?”江北鸥眼中的深沉墨絮积得更深了些,“我说,我会读心。我没有骗你。” “但我不是会读心术。因为我能看见人的磁场……” 那些形形色色的人五颜六色的磁场。自从自己七岁高烧不退,好不容易退烧之后。自己的世界就被全然颠覆。 眼睛看到的,每个人变换着的颜色,原以为是错觉,直到这么多年求医不得,自己也渐渐学着接受。 观察,猜测,一天一天的,自己终于明白。那些转换的色彩大概就是人们说的,每个人该有的无形的磁场。 只不过这对于别人来说是无形的,对他来说……他不知道那次高烧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的眼睛确实不一样了,他把本该无形的东西具象了。 他告诉陶若非自己能读心也不过是因为。这经年的阅历里摸索出的磁场变换的规律。一个人情绪,心态的变化总会导致磁场的改变。所以他不是能读出别人的心。他是猜出来的。 这世上最复杂的东西他看得见所以他可以冷静自持地面对那些最难测的人心。对于别人来说那样困难的事情对他来说容易非常。 但陶若非这样单纯又简单的女孩子,若是动了心思怎么可能猜不到呢?她那样简单的一个人,你望着她的眼睛就能轻而易举读出眼底的失落和喜悦的人,对于他来说却是那样困难的命题。 爱情会使人变得怯懦,原来真的是这样。纵使过程再简单,纵使是再聪明的人也承受不起错误的后果。 这世上对他而言最特别的人只有这么一个,即使再简单,也不敢妄加猜测。万一猜错了呢?万一,万一,万分之一的概率,但一旦发生却是百分之百的几率。这样万分之一的错他也承受不起。 他怕她爱上的是夜光下满地细碎的亮钻,可是看清以后才发现,不过是夜光琳琅下被识错的玻璃碎片罢了。如果到了那样的时刻,他大概也承受不了这样的折磨吧。 陶若非听着他的故事,只能……呆若木鸡。脑子里混混沌沌一片。这故事怎么听都荒唐,像个……谎话。 可是陶若非心里,却渐渐生出一种,信任。没由来的。 即使眼前的情形。她告诉他的故事,那么的不可理喻…… 就像他当初告诉她他会读心一样,现在这个故事,她仍然愿意相信。 陶若非,你一定是疯了。 “那你为什么……” 江北鸥知道她想问什么。 “陶若非,你不一样。”江北鸥盯着她茫然无措的眼睛,却放弃了猜测她想法的意图,“你在我的世界里,没有颜色。只有你,我看不见你的颜色。” 她是这个世界上对他而言那样特别的一个人,只有她好像还是当初自己最怀念的那个世界里的人,简简单单明明白白干干净净没有其他的颜色。这世上只有两个人他看不见颜色,一个是她,一个是自己。 所以她也是他最不可能看得清,读得明白,分析得透彻的人,对她,他只能靠心,无法用脑。 森林里他拉开她,垃圾桶里的人,夜晚他不自在的表情,江妈妈说他不能晚上出门,还有那个晚上他喃喃低语说她没有颜色……这么多古怪的从前也没有太在意的事串起来,现在才终于有了答案。 就连他在美术馆能分辨双子星大概也是因为,看惯了那些变换的色彩,他的眼睛想必对于色域也开始敏感了的原因吧。 所以,那些曾经纠结迷惑的点一下子就解开了。 陶若非一个人想着,心里既惊讶又慌乱。这个事情太匪夷所思…… “你相信我吗?”江北鸥的语气出乎意料的卑微,还夹杂着小心翼翼的胆怯和自嘲。让陶若非心神一怔。 这样的江北鸥…… 陶若非心乱如麻。该离开的。说好了不要再在意的,可是满心的心疼却让自己挪不开步伐。 他用着那样平淡的语气向她叙述,可是字里行间,陶若非怎么可能读不出心酸伤感呢?你爱上了一个人,于是他的喜怒哀乐便与你息息相关感同身受了。 他问她愿意相信他吗? 在过去的这么多这么多年里。又有多少人愿意相信他呢? 这样匪夷所思的事,除了自己这么傻的人愿意相信,大多以为他在恶作剧吧。否则他的语气也不至如此悲哀又嘲讽。 所以他不说,所以他选择保护自己。所以宁愿搬到荒无人烟的大森林也好过在这刺眼的,纷乱的世界里孤独地徘徊。 她又想起了除夕夜里打电话给她的时候,他语气里的落寞。那时候说不清的情绪,她现在应该懂了。 她在心疼…… 那时候的他像个孤独的守望者,在黑暗的这边看着她这一片的光明,是期盼的,但又没办法得到。 这么多年,他的世界里只有自己,那是一件多么孤独又寂寞的事。 陶若非闭上眼,却关不掉满心的心疼。 “在A国我相信你。在这里我为什么不信?”陶若非轻轻地对他说。 她低着头望着自己的脚尖,沉下脸看不清表情,但是她的话却如恬静清澈的溪水淌过心中一片荒凉的荒漠,惴惴不安的心绪渐渐平息,江北鸥突然平静下来。 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说出口了的事情,原来这样和盘托出,并没有想象的难熬。 或许这一切都是因为,是陶若非啊。 无条件相信他的女孩。他爱的女孩。 他曾以为是命运苛待了他让他受了这诸般磨难,本以为他被命运推入的是一个来去无人的荒烟之地。可是幸好,幸好这烟瘴之地还有一个她陪着。总是幸运的。 他的女孩现在告诉他,她相信他。这份信任,没有人会知道,他有多感激又感动。 她没有像看见怪物似的逃离,更没有像听见谎言似的厌恶,她一句相信,圆满了他整个孤寂的世界。 “北鸥,这种事,不要再和别人说了。爸爸妈妈愿意相信你,可是别的人,别的人不会的。所以北鸥,这个秘密,我们不要再让别人知道了好吗?”母亲像是被江南春雨渲染过的眼睛,悲伤地望着他的那刻,他终于放弃,从一次次不甘心的尝试中放弃,放弃再让别人试图接受这样的自己,即使再亲近的朋友,他也绝口不提。 那时候他不过是为了宽慰母亲。可是长大以后他才懂,那是母亲对自己最大的保护。 这世界上恶意的揣测和流言那么多。说出口的人或许仍不自知,但是听到的人却能被伤到体无完肤。这一字一句的锋利的切口会让人生不如死,但是你却杜不了那些险恶的言语。 于是,不说。如若这些秘密变成永远的秘密,就不会让自己受到伤害。这份保护他实行的彻底。 可是陶若非一句委屈的“你什么时候让我懂过”。 他才恍然意识到,他将自己守护的那样好。严丝合缝地不留一丝空隙。 他将自己锁在了自己的世界,自己出不去,别人也无法进来。于是他把自己困住了,他竟然不经意地在排斥这个世界。命运背弃过他一次。可剩下的那些寂寞是他自己,安上的。 现在他的世界从一丝漏缝中下过一场温润的春雨,于是他再也不能忍受原来那个寂寥的世界了。 陶若非抬头看着他平静的眼神。 她初见他时还天真地告诉过他,她最喜欢的是他的眼睛。那时候他该有多无奈。 陶若非你真是傻的。 陶若非想让他不要在意,可是她那样不会安慰人的人,嘴又笨,思来想去的也没有什么话可以说出口。 “你跟我来。”陶若非开口,又觉得不妥,加了句,“……好吗。” 两个人坐上附近的公交车,因为过年的关系,大中午的,车上根本没什么人。 陶若非拉着他坐到了车后排。 车上温暖的空调染了窗上一片湿润的雾气。陶若非看了身边的他一眼,转过头,手指轻轻刮了刮车窗玻璃上的雾气,车窗外的景色就看得清晰多了。 “窗上凉,多大的人了还喜欢这么玩。”江北鸥摘下她的手,放在手心替她搓了搓。 “没事的。”陶若非脸色一晒,慌慌张张收回手,“我心情不好的话就喜欢随便坐上一辆公交车。开着开着就忘记那些不愉快的事了。然后再原路坐回去。” 说着指着窗外的景色对他说:“你看你看。” 看什么?车悠悠驶出了张灯结彩热闹的市区进了都市中难得清净的小巷街道。周围都是一些居民区,来来往往的也只有走街访友的普通人。 “你看嘛,看到了什么?”陶若非扑闪扑闪着眼睛盯着自己。 江北鸥只能老老实实告诉她。 “那个男人身上是鲜红色的光,他身边的女人是橘红色的。红色代表了强烈的情感。但是如果是爱情的话,两个人都应该是鲜红色的。既然不是的话,证明是另一种强烈的情感。” 江北鸥挑了眉压低了声音:“这两个人大概是吵架了。” 他说的低,她只好稍稍凑近。他醇厚低沉的声音带上难以掩饰的好心情,便又是轻快暖人的味道。 “那……那个孩子呢。”陶若非才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有些暧昧了,尴尬地随手一指。 “那孩子身上是嫩绿色的。绿色代表了安全感,清新,快乐。她应该是和父母去走亲戚吧,心情还不错。” 他耐心地一项项和她解释,和她说。他仿佛把他的世界用着一个词一句话在她的脑海里拼凑起来。于是江北鸥的世界在她脑海里也渐渐有了模样。 “所以,江北鸥,你没有必要难过的。”陶若非侧过脸看着窗外缤纷绚烂的色彩一点点又被暖人的湿气晕开。 “对于一个画家来说你能看到的我也能看到,这没有什么稀奇的,但你能看到的我却看不到,这就足够让人羡慕了。你的世界,很有趣。” 羡慕?江北鸥一愣。从来没想过有人会因为这个对他说出羡慕。 “江北鸥,你的世界或许让你觉得难受,但是没关系的。就像美这件事是很私人的。你觉得美别人不一定这么认为。同样的,你的世界你觉得刺眼又可怕,可是总有人会喜欢,接受你那个世界的…… 你有很聪明的头脑,有很漂亮的履历,有很好的朋友,有很可爱的家人,已经有很多很多了。你得到的已经有这么多这么多。这一点点小小的瑕疵,我们应该学着去放下的不是吗……” 不知不觉语气竟然凉了下来。 江北鸥许久也没说过话,陶若非只敢偷偷看他一眼住了口。自己不会是揭了他的伤疤吧……陶若非,你真是傻的。没事说这些有的没的干嘛。 陶若非心里懊恼到不行。 其实那些厌弃,悲伤早已被时间的手如砂砾般挤压得严实,江北鸥已经不在意了。可是身边的人小心翼翼地温柔劝慰他。心中翻涌过的情绪,那些狰狞的,破碎的,惶恐的过去却一点点安宁下来。 这种样子,叫在乎。 她的在乎足以平复他一切的不满和戾气。 江北鸥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江北鸥勾起一丝笑意,由心向外。陶若非说的温暖,他应该已经找到了。 “接受这个世界的人是你吗?”江北鸥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眼里深沉的情绪却被一抹流光柔和。 “啊?”陶若非没想到会被这样问。 “那我希望,这个人,是你。” 下了车,陶若非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赤红着脸往工作室小跑的时候,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陶若非,你傻啊,江北鸥哪里像是需要自己的安慰?还有,她怎么从来不知道,江北鸥是个这么会撩人的人? 夜里布布早早约了她庆祝背景图通过,顺便庆祝新年她们又携伴老了一岁。 陶若非还沉浸在之前江北鸥的余韵里没有太回过神。 “二胖二胖回神了。”布布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你从A国回来真是越来越喜欢发呆了。” “好啦,别想其他乱七八糟的事了。现在顺利解决了江铭变……”布布打住顿了一下改了口,“江铭的事,总算功德圆满。啤酒呢?啤酒呢?还有我让你带回来的黄记的粟米卷……” 陶若非乖乖地去包里拿吃的,让她自己去客厅拿啤酒。 拎起黄记的袋子的时候从包里掉出了一张纸,叠得方正。这个包从A国回来还是第一次用。 A国……陶若非有些发愣。 捡起地上的纸打开。她初笔下的江北鸥,卡地亚里清澈如精灵一般的人,她曾经那样满意的一张速写……画上是她那样那样倾注了情意的人…… 当初随手扔在了包里的画现在竟让她又心慌意乱起来。 “二胖你太慢啦。” 布布看见她来,抄起面前的啤酒在她面前摇摇示意她碰杯。陶若非笑着拿起啤酒碰了一下,喝了一口。对面的布布兴致却好,一下子灌进了半杯。 夜风,啤酒和好朋友,还有挥之不去的纸上俊朗的脸,陶若非自然而然地想向她倾诉。 “布布,他那天来找我。和我讨论要不要修改背景图的事。”陶若非拿着啤酒罐,看着阳台外浓重凉薄的夜景,若有似无地开了口。 布布当然知道她说的“他”是谁。 “讨论?”布布圆圆的眼睛瞪得老大,像是以为她在说笑,“你可别吓我。你是不知道,他之前‘骂走’JR团队的时候哪里有什么商量不商量,讨论不讨论的。哎呦,那是第一次我看见一个人能那么平静地把人家说哭。那个样子怎么说呢,可怕。” 布布绞尽脑汁只想了这么个词。 “不过他说的那些观点是很有道理啦。只是那些搞艺术的人难免有自己的底线吧。” 陶若非想象不出这样的江北鸥。在他印象里他最多也就是淡漠冷静地一步步把人说得哑口无言罢了。嗯,他的理智对于别人来说有时候真的像是一种“冷暴力”。 可是他从不对她这样。虽然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直接又冷刻地拒绝过她。可是,在她的回忆里,江北鸥最多的时候却是安静地待着,身上流露着时间轻缓气息的样子。 他没有刻意针对过自己,甚至,他这样的人,还总是照顾她。 “布布,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啤酒满腔的苦味涩得她心痛。 陶若非捧起桌角之前没喝完的咖啡,袅袅的雾气旋转着飘散在自己眼前,自己却暗下了神情,“我大概也还是喜欢他的。” 那么多次,他出现在她眼前。她其实可以避开或者拒绝,但是,她做不到。 说着要狠下心的人,偏偏对他无法狠心。 他在自己的生活里出现得越来越勤。最初的那些埋怨,排斥,好像也慢慢淡了下来。但是现在却比那时候更加烦躁犹豫起来。 他的喜欢,她想要,可是现在又不敢再拿了。可是这种忍不住伸出手的感觉,让自己既恼火又无奈。 “布布,怎么办,我好像已经把所有的勇气都用完了。” 那种语气太荒凉,饶是任布布这样开朗乐观的人也不免被她的情绪感染,语气都缓和下来,有着和过去不一样的,成熟:“二胖,爱上一个人是需要运气的。命运让你们相遇,命运让你爱上他。一切都是偶然,一切又都是必然。这世上曾有那么一个人值得我交出全部的自己去爱,多不容易。 所以现在不管你还敢不敢再去爱他,你都可以骄傲地,自豪地,大声地说,我,遇见了。这本身就是一件很厉害的事了……” 第十七章 执手 刚开年陶若非工作室没什么事,突然就想起来答应了徐老师年后去西郊美术馆的事。于是约好了,一大早的就来了。 和徐老师绕了一圈看了新画,陶若非还有些意犹未尽,提出想再逛逛。 正看得兴致起,一回头就看见不远处,馆长身边立着的,再熟悉不过的人。 江北鸥来这里干嘛? 他是稳重的,理性的,智慧的,但是要说艺术?陶若非还真的没想过。 徐也自然也看到了自己的老朋友,招呼陶若非过去打招呼。 “秦馆长好。” 秦度笑眯眯地瞧着来人:“老徐这消息灵通着呢,又带着若非来看画?” 徐也奇怪地盯着江北鸥:“这是?” 这不是之前一直见到的那个男人吗? “这孩子想学鉴赏,都来了好久了,每天雷打不动的。我看他诚心,就顺带说一两句。”秦度乐呵呵的解释。 徐也听着点点头,于是转向江北鸥:“你那时候总在教室后面看若非,我还当是你喜欢她呢,原来是想学鉴赏。怪不得让我别说。差点就弄错了……” 教室后面?陶若非惊讶地看着他。他来学校找过她? 为江铭工作的这几天,她比谁都知道他该是一个有多忙的人。可是他竟然来画廊学鉴赏--他从来没有兴趣的东西。她再迟钝也能明白,多少是因为她。 “没错。”江北鸥一直默不作声,此时却开了口,表情淡淡的,但是眼睛里却闪着狡黠的笑意,“我确实喜欢她。” 这下轮到陶若非不知所措了。 两位长辈略带戏谑的眼神顿时让她羞红了脸。 “老师,我先离开一下……”陶若非亟不可待地轻拉起江北鸥的袖口,带着他到了远处的拐角里。 “江、北、鸥。”陶若非还有些羞愤,“你怎么能这么说?” “怎么说?”江北鸥风淡云轻。 “你这样说,老师他们会误会的。”陶若非眼神飘散的厉害,语气慌乱。 “陶若非。”江北鸥认真又笃定,眼底有着淡淡的笑意如蜻蜓点水一般的波澜,“我只是……实话实说。” 眼前的江北鸥怎么有种……耍无赖的样子?陶若非盯了他一会儿,甩甩头。肯定是自己看错了。江北鸥怎么会是那样的呢。 “我要走了。”陶若非转身想走。 这说不过就跑的毛病真是一点没变。江北鸥伸出胳膊挡住她的前路。陶若非一愣,想转身,另一边又被堵死。 她为了“隐秘”特地挑在了墙根和江北鸥说话。现在这样无路可退倒像是自作自受了。 陶若非只能稍退后一步靠在墙上尽量拉开和他的距离。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和他这么接近,但陶若非仍然不能适应这种亲昵的又极具侵略性的距离。 这样贴近的角度里江北鸥光华明亮的眼睛在美术馆成排的灯光下更是流光溢彩,他这样步步紧逼的模样,像只蓄势待发的猎豹,让她心慌意乱。 不过真的好看…… 混乱的脑子却在背靠冰凉的墙上时不自觉地一激灵,瞬间清醒。 她这样迷乱的眼神,不会是在对他发花痴吧。这样的眼神江北鸥再熟悉不过,但是陶若非对他发花痴……却莫名地让自己喜悦。他愿意她这样不同的存在在自己的生命里。 看着她贴在墙面上战战兢兢的样子,拉近她在怀里,一只手轻轻摩擦着她的后背:“墙上凉,别靠着。” 他这是在关心她?陶若非反射性地想要挣脱,却为了这句话一下停住。江北鸥的手太轻柔和缓,温暖异常,像是对待自己最为珍视的至宝,可那么柔和的语调,陶若非只听见心底一声轻叹。 陶若非你真的是无路可逃了。 觉得她应该暖了。 “我爸也从A国退任回来了。他们都很想你,说要两家一起吃个饭。” “唉?”陶若非猛地抬头看他。 像是没看见她的惊讶,他又开口:“你的家人什么时候有空?” 其实几天前他们就从老宅回来了。可是两家吃饭……陶若非总是觉得有些怪怪的。他们想她,那自己一个人去就可以啦,关其他人什么事? 不过陶若非想起盛濯然说过的。自己在他们家麻烦了这么久也的确该好好谢谢他们的。 当然陶宛深和盛路遥也是这么想的。所以约好了几天后两家出去吃饭。 不管是盛叔叔,母亲还是江爸爸江妈妈都是在政坛多年了的人,更何况盛叔叔和江爸爸师出同门,博导都是同一位老师,更是有许多话题好聊的。 但比起他们的自在,陶若非显然心不在焉。 盛濯然看了她许多次。自从两家进了包厢,陶若非就这样愣神起来。手里拿着菜单递给她。 “若若,看看吧,还要吃什么?” 两家父母聊得开心,在场年纪最大的也就剩盛濯然了,点菜这种事自然就落在了他身上。 陶若非怔怔地扫了一遍他点的菜,不由自主开了口:“江北鸥不喜欢喝骨头汤,这个上汤年糕换成海鲜煲吧。” 她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倒是让场面安静了几分。 “难得你还记得北鸥不喝骨头汤。”白舟舟瞥了一眼身边心情姣好的儿子,“他呀,就是吃的难伺候。” 开着玩笑,方才的静默也就过去了。 陶若非,你说这话,让盛叔叔和母亲怎么想呀。陶若非满脸懊恼。身边的盛濯然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显然多了几分深重的情绪。陶若非不知道,但是江北鸥看得清清楚楚。 “别喝凉水,一会儿你又要肚子疼了。”江北鸥阻止了她端水的手,招呼后面的服务员给她倒了杯热水。 之前在森林里,陶若非因为贪吃吃了凉的糕点疼了好久的事他可没有忘记。她身体本就弱,还总是这么不当心的。 对面的江涛白舟舟是一幅了然于胸的样子,盛路遥见惯了大场面自然也接受得快,只是颇含深意地望了盛濯然一眼。 “北鸥是个好孩子啊。年纪轻轻就在盛老先生手下做事。江铭工程部的业绩的确骄人。”盛叔叔收回目光,夸得由衷。 “濯然年纪轻轻的,能把这资本场上的门门道道厘清,也是少年得志。老盛啊,做人可不能太贪心了。怎么自己儿子干得好,现在也看上我儿子了?”江涛同他说笑。 “你要是喜欢尽管拿去。”白舟舟叹了口气,“这孩子可是半分也不好带啊。成年了要住到那什么荒无人烟的大森林去,说买块地造房就买了块地。那也就算了。嗨,你说说,前段时间也不知道抽什么风又住回来了。说什么市里有项目。他呀,什么时候会因为这种事回来,这么多年在森林里办公不是也做得很好嘛。你说,他的心思我们做父母的都不懂,这么不可爱的儿子,你要就带走,正好,我看你家濯然我就很喜欢,两家换换吧,你觉得怎么样……” “你喜欢的话,我没意见。” 一派其乐融融。 江北鸥他……不会是因为自己吧……陶若非猛的抬头看了对面的江北鸥一眼。 “江北鸥,我敬你一杯。”盛濯然点点面前的酒杯,“就祝,就祝我们合作顺利吧。” 一饮而尽。 陶若非在一边有些发懵。看着江北鸥拿起了酒杯。 他又不会喝酒,现在在干嘛? “这第二杯……”盛濯然没有管他只是自顾自又倒了一杯,笑得纯良无害,眼睛里却有一丝丝的悲凉,淡淡的,语气却是温柔,“江北鸥,未来还要多多照顾……” 一句话就停了,可是江北鸥知道,他略去的最后的是什么。 “哥哥。”陶若非小声打断他,“一会儿还要开车,不能喝酒。你们,以茶代酒吧。” 他都喝了待会儿还开什么车?她这话真是半分逻辑也没有。 但盛濯然温柔地看着她。他知道她只是急了。她阻止他为了什么,他当然明白,虽然他情愿自己从不明白。 “好。” 若若,你说什么我都会答应你。 一顿饭,陶若非根本没吃出什么滋味来。 “我去一下洗手间。”陶若非礼貌地说。 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碰到了盛濯然。 “一起回去吧。”盛濯然说。 因为早就和饭店打好了招呼,这一层的人并不算多,环境幽静的很。 “为什么喜欢江北鸥?”盛濯然走在她身边,仿佛不经意的提起。 她喜欢江北鸥,他一直看得出来,只是他以为可以全部结束在A国的那些,最后才发现,是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江北鸥说“情难自已”。 他怎么会不知道。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这几个字的,魔力。 从七岁那年,看见她沐浴在一片阳光明媚之中怯生生地抬起头,清澈明亮的眼睛一眨一眨,像是害怕又像是期待,那流光似的眼神就扫进了自己心里,于是那光芒再也没有能从自己的世界移开。 她对他说“你妈妈一定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濯然哥你很爱她,她也一定是值得你和盛叔叔爱的人。” 这么多年,久到周围的绝大多数人都仿佛已经忘记了记忆中温柔动人的那张脸,连他也以为。 可是她单纯又真诚地和他提到他母亲,那么自然又那么温暖,像个生活在她身边的人那样去尊敬和喜爱。 他在心里悄悄告诉自己,若若,你也是值得我爱了这么久的人。 所以他从小到大理所应当的在她身边,她从来不知道“盛濯然”三个字为她抵挡了多少“豺狼虎豹”的骚扰。他高考的那一年,若若和高中部的一个美术社团社长走得近了些。 “那个初中部的陶若非真是好骗啊,不就是一个陶家的养女吗?老子要不是看她长得还有几分姿色才不去追她呢……” 盛濯然报复别人从来不在明面上,可是这样的话却轻轻松松勾起了自己难以克制的满腔的愤怒,挥拳出去的时候甚至是下意识的。手被地上瑟瑟发抖的男生用砖头砸伤了,可是心里却有着别样的出气的快感。这样的杂碎,还好没让他的若若知道而受伤。 “记住,陶若非,不是你能叫出口的名字。” 情难自已,只怪情难自已…… 陶若非有些反应不过来。但是他是盛濯然啊。这个最了解她的人看出了她的喜欢好像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这个问题布布也问过她。她当时怎么回答的来着。他很帅…… “江北鸥……江北鸥……”陶若非轻声念了两遍他的名字,脑中清清楚楚地出现了那张英挺的脸,眼神一下子飘忽起来。 “他很好。”陶若非入神了半天却只说了这三个字。 “若若,我也很好。“盛濯然装作调笑她的样子对她笑笑,像是对她的回答并不满意,难得的竟带了一点逼迫的味道,“这世上好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陶若非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就是江北鸥呀,除了他还能有谁?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结果,没有理由。 那些纠结,迷乱一下子便解开了。是啊,只有他,既然只有他,那为什么还要纠结呢? 盛濯然和陶若非青梅竹马了十几年,她的心思他知道的一清二楚。她和江北鸥之间丝丝入扣,纠缠不清的那些矛盾,盛濯然从一开始就知道症结在哪里。她不过是在意。江北鸥自我保护似的排斥终究是伤人的。 可是现在江北鸥把自己一层层剥开,今天饭局上明明白白的袒露和表达,这不是A国时候的江北鸥,那个在神坛上睥睨众生的江北鸥终于还是被若非拉回了红尘俗世。 盛濯然喜欢陶若非。 即便自己看见了江北鸥的爱意可为什么要说呢?即便自己知道如何开解她,又为什么要帮江北鸥呢? 可是现在,看到她本来无神迷茫的眼睛里一瞬间的欢欣喜悦,那双清亮的眸子便如同被刷洗过一般清澈的惊人。那种豁然开朗的喜悦太明显,明显的让他心里一片荒芜。 若若,我怎么拗得过你。盛濯然眼角眉梢仿佛在笑着,可是那样无奈。 陶若非本来的喜悦对上他的时候却一下子沉默了。青梅竹马十几年,这眼里的无奈伤感,若非比谁都能懂。 盛濯然喜欢自己,她知道。那是一个彼此都清楚知道但永远也不会有人再说出口了的秘密。现在他帮她明白了自己的心。这有多难,多……勉强,她更清楚。可是她没有办法安慰他,连提都不能提起。她不爱他,所以沉默变成了对他最大的爱。 陶若非,你真坏啊。若非心里默默地说。 两个人回到包房的时候饭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叔叔阿姨我想带若非去个地方。”看见她回来江北鸥对着陶菀深和盛路遥说。 刚刚饭桌上的情形陶菀深也看明白了,虽然奇怪,但是还是同意了。 “我们去哪儿?”陶若非坐在他车上。 江北鸥像是在认真开车的样子,眼神真挚得不像话:“到了你就知道了。” 陶若非有些莫名其妙。不就是开车吗?用得着这么认真吗?他这个样子……竟然还像是有些……紧张……又不是刚拿到驾照的人,紧张什么呀?若非觉得好笑。 这个地方望出去像极了离开的那夜星星点点的灯火璀璨的景色。若非一下子有些出神。那个心碎落寞的夜晚,好像还历历在目。 “这里,是我找了很久很久的地方。”江北鸥的车就停在一边,他郑重地看着身边的女孩子,可眼底的紧张怎么也抹不掉,硬着的脸,语气却是忐忑。 他犹豫着开口。 “那天晚上,你问我喜不喜欢你。我没有回答。我问你,你又不懂我为什么喜欢我。我想我真的错的很离谱。”江北鸥初初的紧张随着一个字一个字的吐露倒开始坦然。 “我不过是,害怕了。陶若非,我害怕了。” 若非看着他,眼里深沉寂寥的情绪一点点燃烧起来,让她心神一颤。从来自信从容的人坦然地在和她说害怕。 “陶若非,我那个样子真的像个傻瓜。那时候问了那么多其实只有一句话,陶若非,我真的害怕你只是以为你喜欢上了我。”江北鸥嘴角挂着一丝笑意,淡淡的,又无比哀伤,“可是现在我有两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陶若非声音哑哑的,鼻子却莫名其妙地酸起来。他这样坦白地对他讲这些心事。好像,好像是要把她真的放进他的生命里一般。 这样郑重地,在意地把她放进自己的生命。 “第一件事,陶若非,我喜欢你。” 他缓了缓,目光更加柔和,像是春光里的溪水,粼粼荡漾。 “第二件事,陶若非,我爱你。” 江北鸥声线是一贯的清冷,可是这种温柔的,亲昵的语调决计不像是从前的他。 陶若非抿着唇抑住自己翻涌的乱七八糟的想法和心意,眼神突然暗了一瞬:“你这次不怕了吗?” 江北鸥摇摇头轻抚着她柔顺的发丝,二月的风还拖着冬天的余韵,可是眼前的男人光华璀璨的眼睛真诚地看着自己,连声音都变得温润暖人起来。 “这世上谁都害怕受伤害。可是恰到好处的爱情那样少,要是连至少一个人都没有抛下一切包括自己的勇气,拿什么去成全两个人的爱情?” “若非,既然你已退无可退,这次,换我,换我来奋不顾身。” 陶若非知道他在干什么。他打开了全部的自己让她看。 可是这种打开,陶若非清楚地明白,对他来说本身就是一件多么需要勇气的事。 陶若非,你那些用尽了的勇气,不安过的曾经,现在面前的这个男人在告诉你,这次不用怕了,这次他会来朝你靠近。 江北鸥轻柔地搂过她在怀里:“原谅我,若非。”那个胆怯的,愚笨的我。傻傻的想要确定又不敢交付自己的我。那个差点就错过了这个世界上最特别的你的我。 “可是你那么聪明还……”说出口的话竟然带了一丝哽咽。他那么聪明的人即便看不见她的磁场,为什么会不懂她的爱意? 他好听的又温柔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没办法。” 他多么无奈,可是语气里又夹杂着不能明辨的一丝欢喜。 “天才和傻瓜之间只差了一个,陶若非。” 爱一个人会让人变得勇敢,可是也会让人变得软弱。人在局中,怎么能看清?他曾经怯懦过,可是现在他不愿意再怯懦下去。 因为我遇见你了。既然我等了这么久遇见过你,那么我就不会再放弃。 这样轻缓又绵软的语调轻易地勾起自己满腔的委屈,终于忍不住在他怀里哭起来。 为了那个破釜沉舟过的耗尽了勇气的怯懦的陶若非。这样特别的人,这个世界上就这样一个,即使爱的再无措,再绝望,再不像自己,也甘之如饴。她所有的青春年华,情真意切都与这个男人千丝万缕,分割不开,是命运,也是幸运。作为一个女孩子,情根深种,得偿所愿,不负年华的,最大的幸运。 现在她也终于,得偿所愿。 江北鸥第一次告白,那些话都想了成千上万遍,可是怎么也没想过现在这种场面。为什么要哭呢?他看着怀里的人梨花带雨,只能手足无措地拍着她的背哄她:“哭什么呢?” 怀里的人不见停,他也只好一遍遍轻柔地拍着。可是这样抱着她,即使在这样的寒风冷夜中站一晚上他也觉得满心滚烫。 江北鸥嘴角扬着一丝笑意。江北鸥你真是没救了。 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现在他的女孩终于属于他了。那就足够了。 山顶的月银辉皎洁,洒在被父亲叫出去散步的盛濯然身上却多了几分清冷的味道。 “你不是之前还吵着要娶非非的吗?现在又是什么意思?”盛路遥怎么会看不出之前饭局上他退让的意味。闲庭漫步,几十年官场上压下来的气度,平淡的问句也带了几分严肃。 “我拗不过她啊。”盛濯然翩翩公子的样,似叹息,语气中的苦涩无奈,却莫名让人心酸。 盛路遥神情一怔,停下了脚步。 同样的无奈,二十年前他对着满脸犟意的她,正是花一般的年纪,抿着唇,连眼神里都写满了倔,也是这般无可奈何:“我怎么拗得过你。” 怎么拗得过。情意二字,本就是最最无可奈何的东西。 父子俩一下子沉默了。 山顶夜凉,江北鸥自然不会放心她多留。但还是紧紧抱了好一会儿,江北鸥才勉强克制住自己满腔的喜悦把她送回家。 “等一下。”江北鸥叫住缓缓走向大院门的陶若非。下了车打开后备箱。 陶若非还有些飘飘然的恍惚,听话地站在门口,看着他拖出了一幅画。 画上明亮闪耀仿若银河的眼眸陶若非再熟悉不过。 自己留在北国的最满意的作品。自己曾经满心决绝想要忘记的江北鸥。自己最放不下的,爱。 现在,江北鸥把这些都带回来了。 “我亲爱的陶若非,不许再忘记它了。”江北鸥把画递给她。 陶若非看了看手里的画,又看了看江北鸥的脸。寒峻,清冷,不近人情,理智,淡漠,聪敏过人,这才是江北鸥最该有的样子。可是这个夜晚的江北鸥,在她面前的江北鸥。温柔可亲甚至还有一份欣喜过后的笑意,着实不像他。 这样的江北鸥好美好,却美好的有些不真实。 “你说,明天早上我醒过来,不会发现这一切都是一场梦吧?”陶若非一眨一眨还有些红肿的眼睛,呆呆地问。可是如果真的是一场梦,那也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好的梦了。 “傻瓜。”江北鸥轻轻揉了揉她额前的碎发,拇指略带宠溺地摩擦着她的额头,“如果是梦,那我希望我,永远不要醒来。” 陶若非经过那样美好的一夜理所当然地一夜无眠,早上起来竟然还精神奕奕的。 “二胖,你今天心情不错啊。”任布布趴在沙发上转着头看着陶若非从工作室这头忙到那头。但是看看自己亲爱的闺蜜眼角含春的模样,哪里还有前几天为情所困的郁郁样子? “哦,对啊。”陶若非定住,在她面前。手上的文件夹还没放下。准备和布布分享自己昨晚的故事。 “该吃饭了。”工作室门口挺拔站着的江北鸥轻敲了门打断了她。才分开不到半天,再见到时候一腔欢愉竟然更盛了几分。 那不是江北鸥吗?他怎么又来了?任布布左看看右看看,只觉得门口的江北鸥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唉?明明是一样的脸啊,怎么就感觉那么不一样呢?嗯……更好看了。 苦恼地抓抓耳朵,想帮若非脱身。 “若非和我……” “哦,好呀。” 两个人同时说出口,都是一愣。 任布布满脸疑惑地盯着她,用眼神无声询问。 二胖,你什么意思?自己闺蜜这含羞带怯的模样是什么情况? “那就一起吧,反正上次没有机会……” 他顿了顿:“今时不同往日,这顿饭我本来就应该请你闺蜜吃的不是吗?” 江北鸥自然地踱步到陶若非身边,询问她,眼中脉脉的温情饶是这样一张冷峻淡然的脸也遮挡不住。 这个样子她要是还不明白,那么多年言情小说就白读了。 “若非什么时候成了你女朋友的?”任布布从会客厅的沙发上一跃而起,瞪大眼睛惊讶地盯着他。之后又狠狠瞥了陶若非一眼。 好你个陶二胖前几天是谁还犹犹豫豫的胆小怕事样,这才多久,就雷厉风行地在一起了? “我……”陶若非被盯得心里毛毛的,忍不住想要开口。 “不是我女朋友。”江北鸥同样是被恶狠狠地看着,总统坐在观众席上都能自信大气地完成自己演讲的人自然气定神闲的多了。 任布布更疑惑了,不是他说的今时不同往日了吗? “她是我未婚妻。”江北鸥微笑地看着她,一字一句。 显然他一句话炸到了在场的其他两个人。 还是任布布先反应过来:“陶二胖,你这么大的事都不告诉我了。” 本来就呆若木鸡的陶若非现在被晃得更六神无主了。最后还是江北鸥把她从任布布的“魔爪”下拯救出来的。 陶若非语气更无辜可怜:“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啊……” 在他怀里抬头看着江北鸥:“我什么时候答应的啊?” 她怎么不记得有这事?连女朋友这事她也才考虑好呢。 “反正你已经是我女朋友了,早晚都是我老婆,跑不掉的。”江北鸥显然一脸愉悦。 可是这样愉悦的表情在陶若非眼里竟然显得……有些可耻。她怎么从来不知道江北鸥是这样无耻的人。 于是就在这样的强买强卖下,才做了人家半天女朋友的陶若非就顺利晋升成了江北鸥的未婚妻。 第十八章 何知相恋 陶若非第一次谈恋爱,本来以为自己会花很长的时间去适应接受。但是和江北鸥谈恋爱比她想象的要舒服自然的多。 他会安安静静陪她逛画展,即使他也弄不明白这些画和艺术品的价值;他会骗她去江铭,于是在一群受他“压迫”已久的同事略带玩笑的话中,坦然说着她是他未婚妻惊掉了一群人的下巴;他也会坐在车里翻着文件等她放学或是下班。 他从前并不喜欢等待,可是等待陶若非是一件很不一样的事。像是自己寂静清冷的世界里一抬头便能捕捉到的温暖的笑意,于是就再也没有冷意。 “你干嘛不在车里等?”陶若非下了楼就看见他站在车边。三四月的天,夜里还凉,他这样不怕生病呀。 “我知道你要出来了。”江北鸥把手里的袋子打开。她工作室的灯暗了,她自然是要下楼了。 “糖炒栗子!”陶若非惊叹。 带她回车里,也不急着开。就在一边耐心地一个一个替她剥好,递给她。 陶若非看着那样稳重泰然的人捏着栗子,还有身边替她准备的热果茶,白白的薄烟混在这一片寒凉中,模糊了眼前俊朗英挺的脸。只觉得满心的欢喜和快要溢出的满足。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栗子的?”陶若非接过剥好的吃起来,突然想到。 “江北鸥,我发现了哎。你说看不见我的磁场,猜不透我想什么。那为什么你能知道这么多我喜欢的东西。” 他和她去画展,他总能事先查好她喜欢的画家的展品位置,她只提到过一次的画,隔天竟然可以出现在自己的工作室,更不用说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她都觉得,自从和江北鸥在一起以后都胖了不少了…… 他这样子简直像是纵横情场的高手。 “你就是个老司机。”陶若非吐槽他。 “什么意思?”江北鸥回来的日子不算太长自然不知道这些词语。 “就是说你……驾轻就熟。”陶若非想了想形容了一下。 看她闪着一丝玩笑的眼睛,江北鸥轻勾起了嘴角。 当你喜欢一个人,她的一点一滴你都开始在意。或许她不经意的一句话,一个眼神都能刻在心里,即便,对于曾经的自己来说,这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可这么多的关于陶若非的小事拼凑起的是一整个陶若非,所以他怎么能不去注意。 更何况,她身边还有一个可以通风报信的任布布。 “若非,看不见,用心就好了。”江北鸥把最后一个剥好的栗子放在袋子里,擦擦手准备开车。 “你这样好像太纵容我了。”虽然喜欢,虽然满足。可是江北鸥总是把自己想要的一点点都给她,嗯……像个圣诞老人,知道不好,可又让她手足无措的欢喜。 “陶若非。”江北鸥侧过脸看她,认真的目光光华璀璨,“没关系,你大可以,恃宠而骄。” 家里人,朋友,甚至一些仅仅相识的人都叫她非非,若非。但是江北鸥总会叫她陶若非。连名带姓,最生疏不过的称呼。 可是也只有江北鸥,陶若非陶若非这样唤她的时候,淡淡的语气里仿佛又含着笑。那是第一次,陶若非觉得,自己的名字真的很好听。 “哦。”陶若非克制住自己想要上扬的嘴角,点点头。 陶若非最近的日子过得太惬意,连电话那头的倩倩阿姨都听出来了。余倩是陶菀深的发小,也是看着她从小到大的人。她对自己一贯的好,甚至有时候自己都觉得比起母亲,她对余阿姨更亲昵些。不过近几年她一直往返于国内国外的也不太见面。 “若非啊,这周末我回国,陪阿姨出来逛逛吧,阿姨也很久没见到你了。” 陶菀深今天要给舞蹈学院的人上课,完美地和她错过了时间。陶若非自然不会不答应。 逛了一上午,余倩也累了。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给若非置办的东西,挑了一家沿街的咖啡店就和若非坐在店外的桌子上,喝咖啡聊天。 “哎呀,看来真的老了。从前逛街买东西哪有什么累的时候。”余倩感叹。 “倩倩阿姨才不会老呢。”本来嘛余倩就生的妩媚动人,这么多年风华积淀,又有家世的原因,更多了旁人学不到的韵味。这样的美人至今未婚,哪里又谈得上老? “你呀,就你嘴甜。”余倩嘴上虽然这么说着,却还是开心了。 陶若非和余倩逛得开心的时候江北鸥正在和合作伙伴开会。 他从前只管工程作品,这些商场上的应酬谈判从来不参加。他以为自己是不屑,可是现在才渐渐发现,他大概只是习惯性地排斥和这个世界的接触罢了。 但是既然他想要接受这个世界了,这些复杂的人心对他来说倒也真的不难。原来自己的秘密真的很有用,就像若非说的那样。 和这些老手谈判确实很麻烦,但总算结束的很顺利。 “江少爷也玩这个?”看着办公室后面刚送来的装饰画啧啧道,“这幅春景图可是名家手笔,价格不菲啊。没想到江少爷一个大工程师还有这样的雅趣。” 江北鸥听出他语气里的讨好,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我一个粗人哪有这样的情趣。无奈夫人喜欢啊。” “江程序师已经结婚了?”来人惊讶道。 江北鸥绝绝对对是个人才。原来以为江家的小少爷年纪轻又一直在国外,来公司也就是走个过场。可是方才会议上可让他惊讶不小。连他这样浸淫商场多年的人都不得不说江北鸥的谈判技巧高超。 这样的男人,前途无量。 但是这样俊朗不凡的男子这才二十七八竟然这么想不开? “快了。”毕竟是个把刚做了半天的女朋友就一举推上未婚妻位置的人,江北鸥这种话说出口毫无压力。 来人只能边嘴上说着恭喜,边心中遗憾起来,本来还想把女儿介绍给他的。啧啧真是可惜了。 江北鸥拿起手机,已经四点多了。现在陶若非在干吗?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电话就响起来了。 是陶若非。 “江北鸥,倩倩阿姨说上飞机前想见见你。”陶若非瞄了瞄对面的余倩,犹豫着开口。 江北鸥不喜欢出门,更不喜欢见生人。虽然最近好了很多,但是她仍然有些不确定。 “好。” 余倩悠然地端着咖啡杯看着有些惴惴不安的陶若非。 “怎么了?你男朋友拿不出手?” “不是,不是” 江北鸥那样的人怎么可能拿不出手,只是…… 江北鸥到的时候余倩已经要走了。虽然大致在若非这里听到了些,不过江北鸥比她想象的更俊朗优秀。只是短短几句话,就能听出他的好修养和良好家世养出的风度来。 江北鸥开车把她送到了机场。 临走前余倩凑到陶若非耳边轻声说:“丫头,很有眼光。”然后挥着手头也不回地进了机场,只留下一段婉约曼妙的背影。 “你应该和她很亲近。”江北鸥看着车后座的她,招呼她坐到他身边。 陶若非听话地移到副驾驶座上。 “嗯,她应该是我最亲近的长辈了。”陶若非仔细想想,肯定地回答。 “哦?比你母亲和盛濯然爸爸还亲近?”江北鸥撩开她额头前的碎发,随口问她。 陶若非点了点头。 “江北鸥,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家的事啊?” “嗯,好像没有。”事实上也真的没有。江北鸥这几天听到了些圈子里的传言。不过他根本不在意,也没放在心上。但是现在陶若非主动开口想说,他自然愿闻其详。 “我的母亲,她很爱很爱盛叔叔。”陶若非回忆似的开了口。 “我从有了记忆开始就在我母亲身边了。原来在军区大院,后来搬到盛家。我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可是后来我才知道,我的母亲也应该是个谜的。 他们叫我陶菀深的养女,养女是什么意思呢?不是女儿吗?我一直在她身边长大,一直认为她就是我妈妈,从来也没想过有这回事。那时候年纪小,为了这事还哭过。” “可是后来我相信了。我应该真的是个养女。因为我母亲不会对我笑。也不会像布布妈妈那样敲着她头说她是只小猪但又不停地让她吃东西。她,太爱盛叔叔了,于是,其他的人,好像都不能再让她在意。我已经渐渐接受了……” “那我的若非一个人能长得这么好,也是上苍庇佑了。”她眼角眉梢的落寞,即使这春日明媚也遮挡不住。江北鸥承认自己心疼了。搂过她在自己怀里。 “你现在那么好,会是她的骄傲的。” 陶若非无意识地搅着她为他织的围巾,下定了决心。 语气尽量的轻松起来,但是说出口的话却凉薄的逼人,“不。我是她人生最大的耻辱。” “她不会这样想的……” “她该这样想的。”陶若非抬起头对着他轻笑,苦涩又嘲讽,“哪里是养母呢?她就是我的母亲啊。” 十岁的时候听到她和余倩的争吵。 “菀深你看看,你看看呀,那是你女儿,你亲生女儿。你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人。你有管过她吗?她从亲生女儿变成了养女,连我都替她委屈。本来已经这般委屈了,偏偏还那样乖巧。但你呢?你又什么时候尽到过一个母亲的责任?连养母……你自己认为,你这个‘养母’又做得合格嘛?” “你以为我是心甘情愿要的她嘛?”陶菀深自嘲似的开口,语气悲凉又绝望。 “既然当初是你自己因为盛路遥买醉,一夜情怀上了这个孩子。医生告诉你,你身体差,这可能是你唯一的做母亲的机会了。是你自己选择要生下这个孩子的。你既然选择了,就好好待她。何必强生下她还漠不关心。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生下她。也省得你现在觉得她是负累了。” 陶若非曾经那样真切又虔诚地祈愿过自己成为她的亲生孩子。可长大了才发现即便她们有了那层血缘的羁绊依然不能改变任何的事实,只不过,把彼此的关系变得更加不堪罢了。 之后,或许也是因为盛路遥,陶菀深却渐渐有了一个母亲的样子。那对盛濯然的关切逐渐让她变成了母亲的模样。 陶若非不是没有嫉妒过盛濯然的。她最想要得到的那些爱和关心,陶菀深全部,毫无保留地给了他,她--陶菀深名义上的养女,事实上的亲生女儿,这个本该最亲近她的称谓却丝毫没有给她半分的优待。甚至,她得到的爱还没有从盛叔叔那里获得的多。 可是,她没有办法恨他呀。他才是之后这漫长的年少时光中陪伴她,关爱她,呵护她,心疼她最多的人。 你怎么能去恨一个最爱你的人呢? 于是,她学着去接受和放下,那些不堪,那些伤痛,那些……本该尘封在岁月角落里的被掩盖的好好的秘密。她已经不去在意了。 可是在心里最深处,最隐秘的地方留下的疤却是难以痊愈。她可以不怨恨,她可以去原谅,但没有办法不伤心。 “若非,若……非。”陶若非低低唤了两声,却自嘲地笑起来,“我好像是她人生中最大的又难以弥补的错误了。” 原以为她语气里极少出现的那一点凉薄是因为她的身世。可是她的身世比他曾经以为的更让他揪心。 这样的秘密,原本应该尘封腐烂在最阴暗的角落里的,但她现在下定了决心告诉他。江北鸥做过这样的事,于是也知道能做这样的事有多不容易。 这有多不容易,他就有多心疼怀里的她。 “你恨她?”江北鸥只是安静地听,像是哄孩子一样边拍着她的背边问她,连语气也像在哄慰。 陶若非静了一瞬,坚定地摇了摇头:“如果我把所有的埋怨都变成她所给予的一切的感激,那样就不会怨恨了。” 他终于可以理解她曾经说过的那些温暖。这样的她该是多渴望那一份属于自己的温暖来照亮自己害怕的那段阴暗的人生。 他也终于明白她和他说的接受。他以为这只是她不谙世事的稚嫩的劝慰。可是现在才真切的明白。她开口说接受该用了多大的勇气和包容。 “我的若非真善良。”江北鸥牢牢环住她,让她靠在他怀里,像是叹息,“可是一个太善良的人也不好。善良的人只会让自己辛苦,我并不想你这么辛苦。” “哪里是善良呢?”陶若非将头埋在他怀里蹭了蹭,“怨恨会让一个人无可避免得变得可怜起来。我只是试图在这种忧伤里让自己变得不那么可怜而已。” 江北鸥听出她话语间的落寞来。他想告诉她,他看见的陶菀深,或许没有她想象的那样讨厌她。可是她现在像个孩子一样窝在他的怀里,他却心软得一塌糊涂,无法开口了。 这个傻孩子,明明最该难受的,是她呀。她总是这样,傻傻的。不懂得怎么好好保护自己,却总是想着关切别人,那样傻,那样的让人……心疼。忍不住的……心疼。 “傻孩子,那又有什么关系呢?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你不会知道,我有多庆幸,遇见了你。 “寄好了?要我来接你吗?”江北鸥坐在办公室的转椅上,放下手里的策划案,按了按精明穴,加班了几天的疲惫一点点放松下来。 “不用啦,你那么忙,我又不会走丢。”陶若非刚把自己的参赛作品寄出去,这人就打电话来了。江北鸥不是能看见别人磁场,是有千里眼吧。 “那可说不准。”江北鸥开玩笑。 “江、北、鸥。”陶若非想了半天也没办法反击,只得放软了声线。 “我今天开车出来的,有GPS。” 其实江北鸥也一直不知道为什么一个路痴走路能把自己弄丢可是开车倒不会迷路。不过听到她开车出去的,总是放心了些。 “那你开车当心点。” “嗯。”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这半天,其实一点实质性的内容都没有。要是换作从前的江北鸥,对于这样的行为从来嗤之以鼻。但是现在……甘之如饴…… 就连叶放都说他谈起恋爱来像个傻子。 不过傻子又怎么样,至少这场情爱里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傻。叶放那样的幼稚鬼怎么会懂这种傻的乐趣? “若非。这个周末我要飞澳洲。你不是想去滑雪吗?跟我一起吧。”江北鸥看着初夏开始明艳了的太阳,心中暗暗有了盘算。 “这个周末?”若非有些犹豫。 他们在一起没多久江北鸥就和双方父母开诚布公地“坦白”了。害得她想要“地下情”的想法直接胎死腹中。她要去澳洲倒是不会有人说什么,反正她参赛作品都已经结束,研究生的毕业典礼也结束了。现在手边也真的没什么事了。 但是和江北鸥单独出去…… 虽然在A国的时候也常常只有他们两个人,可是现在,身份不一样了,倒让她有些扭捏起来。 可是,滑雪唉……这个冬天陶若非因为电话那头的人都没什么心情好好欣赏雪景,现在真有些想了。 “若非,那里的别墅里有壁炉。”江北鸥悠悠扔下最后一块鱼饵。 “我去!!!!”陶若非略显兴奋的声音传过来。 那时候在江家都没用过壁炉就回来了,让她遗憾了好久。壁炉唉,在中国她什么时候用过啊,这次不能再错过了。 从初夏的中国漂洋过海,下了飞机的澳洲已然是飘着小雪的冬天了。 “衣服裹好,免得你又要感冒了。”江北鸥拖着行李箱嘱咐被他牵着的陶若非。要是她生了病又得难受小半个月。 自从和他在一起哪里有感冒过啊。陶若非有些不服气。但还是老老实实裹得紧紧的。 江北鸥是来澳洲开会的。陶若非虽然想滑雪,但也不催他。他出门的时候,她就老实待在别墅里等他回来。 江北鸥从冷冰冰的门外进来的时候,陶若非就站在门关等他了。从寒冷的空气里骤然温暖,让他有些不适应。但是门关的人穿着毛茸茸的长款毛衣,一副居家的软绵绵的样子。让自己的心一下子就干燥软和起来。 这样简单的美好轻轻松松在心里留下“静好美满”四个字。这样圆满的情景让他迫不及待的想要一辈子拥有。 “这里冷,快点进去。”他只能催促她以掩饰自己快要克制不住的满足感。 “你今天在家都干了什么?”放好了东西走回客厅,江北鸥问坐在沙发上的陶若非。 “嗯,画画。”放下手中的画簿,看着江北鸥坐在自己身边,于是舒服地背靠了上去。 房里的壁炉安安静静的燃烧,明亮而绚丽的火苗一簇一簇跳跃在面前,屋里一室安宁。江北鸥手里闲适地翻着合同,身上靠着的陶若非却开始不老实起来。画着画着就回过头看看他,周而复始。 江北鸥伸手一捞就把她箍在怀里了,另一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放下了合同,抽过她手里的画簿。 “让我来看看你到底在干什么。” 画上他棱角分明的脸跃然纸上。 “我的若非真的很喜欢画我啊。”他一页页地翻,本子里几乎全是他。 自从两个人在一起以后,江北鸥在她面前真是越来越无赖自恋,陶若非早就习惯了。甚至都逐渐沾染上了他的那些毛病。 “嗯,你长得好看啊。”陶若非说得坦荡。 “还有就是太无聊啦。”她无奈地抱怨。说好带她来澳洲滑雪的,没几天就要回去了他也没带自己去啊。 “是我的错。”江北鸥走到落地窗旁,掀开窗帘。窗外本还阴沉沉的天已经放晴了。他打开窗感受了一下,“走吧,我带你出去。” “真的?”陶若非抱着抱枕从沙发上跳起来。 “走吧。”江北鸥拿起车钥匙。 前几天下雪不带自己去滑雪,今天这样晴朗的日子滑什么雪呀?陶若非想不明白。不过只要能出去就很开心啦。 “我们去哪儿?” “去你喜欢的地方。” 神神秘秘的。陶若非好笑地看着他。 “你又知道了。”她又没和他说过喜欢去哪儿,他也看不见自己的磁场,但是每每说这些话竟然都能是自己喜欢的也是不容易。 车停在本市最大的公园。本来以为江北鸥只是想像其他情侣一样散散步踏踏青。但是他指着中间偌大的喷水池的时候她才明白他要干什么。 “江北鸥,你竟然还记得。”若非心中淌过清清楚楚的感动。她知道他聪明,脑子也好用。可是再聪明的人,只有当他愿意把心放在你身上时,才能记住你告诉过他的这么一点一滴哪怕是再小的事。 “你不是想在冬天玩水吗。”江北鸥放开牵住她的手,指了指喷水池里穿梭着的人。 他凑近在她耳边:“我调查过了,这公园的喷水池一年四季都有人玩水,所以不用害怕只有你一个人疯。” 他不高不低的声音里有着明显的笑意。如愿地看见她渐渐变红的耳朵。 谁疯了?陶若非“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但是看见穿梭往来在水柱里的人却开始心动起来。 “喏,东西给你。”最终还是妥协。朝着喷水池里走。 江北鸥从来不知道,他的陶若非可以笑得那样欢畅。明明那样冷的天气即便有了阳光依然扫不尽寒意,却像是感觉不到,只剩了满心的愉悦和满足。大概是这么多年的遗憾终于了却,陶若非和身边的人一起玩得很疯。 之前的会议有文件遗漏了签名,叶放来找江北鸥的时候就看到他一个人站在喷水池边,而内向安静的陶若非竟然像个孩子似的在偌大的喷水广场里来回穿梭。 叶放只觉得面前的他变得很不一样。原来眼角眉梢都带着拒人千里的疏离,可是现在,望着喷水池里的陶若非的他,扫清了一片冷峻,满含温润柔和的笑意。而喷水池里的陶若非那样明媚张扬的笑容她又何时见过。 他们都因为彼此变成了更好的样子。 这样,真好。 “我想,我知道,为什么陶若非会爱上你了。”叶放把签名页递给他,看着喷泉里的陶若非悠悠叹息。 “我原来一直在想。濯然待她那样好,爱她的心思怎么都藏不住了,这样十几年陶若非竟然一点也没动过心,反倒爱上了你这个,她只认识了一个多月的陌生人。实在叫我想不通。” “可是现在我好像知道了。我从前以为她就是被盛濯然保护在温室里的花,娇弱又经不起风雨。她总是那么柔弱,仿佛一有风雨就被折断的样子。但是,她好像,也是不喜欢成为温室里的花的。 她不能爱上盛濯然不仅因为她把他当作了家人,更因为盛濯然太过珍惜她反而束缚住了她。她渴望自由,渴望独立。你给了她,她最想要的自由和支持还有爱。她要的是可以信赖依靠和支持她的爱人,而不是处处保护她反而叫她失了自由的家人。江北鸥,是你赢了。” 叶楠下定决心忘记之后回了A国。所以叶楠,还好你想明白了。这样两个人的感情,哪里又是你可以进去的呢? 现在这样,正好。她的妹妹是叶楠。不该是那样纠缠不清,扭扭捏捏的小女生。 她说过放下,说过不爱。那就一定会做到。最让他骄傲的妹妹,从来没让他失望过。 江北鸥终于施舍了一个眼神给他。叶放身上流淌着细腻温和的黄色光芒。他这是在……羡慕? 江北鸥凝视着陶若非的眼神里闪着温和的光,这个与他并不相称的词,语气理所当然的坚定,带着连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炫耀的意味:“她要的我都有,我有的都给她。” 那些什么支持,自由,爱。他不想想明白,也不想算明白了。陶若非不是他计算机里的代码,错了一遍遍调试就可以对的。 爱情里面没有对错。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自己世界里最特别的存在。是上天怜惜他,用自己一生的幸运换到了一个她。他们本就是最彼此契合的一对。对她,他只要真心以待总不会错的。 “好啦好啦,平白又被你秀恩爱。”叶放真是瞧不起自己的偶像这幅恋爱中的低智商样子,哪里还有半分叱咤风云的X的风采。只能白了他一眼。 送完文件叶放就走了。陶若非也玩够了,从水里湿漉漉地上来。鬼鬼祟祟走到江北鸥身后,猛地跳上他的背。 这傻孩子,他一直看着她,怎么不知道她想吓他,但还是牢牢地托住了背上的人。 “江北鸥,真的好好玩啊,就是有点冷。”陶若非还有些兴奋,在他背上好不开心。 说着还使劲蹭了蹭他:“你没下水真是太可惜了,我把水汽沾给你些,让你也感受感受。” 真是谢谢她的“好心”了。 “若非,你别乱动。再动下去,我大概就不能保证你能好好回去了。” 他说的话中带话。陶若非没听出个中深意,却仍然老实地不动了。 江北鸥稳步带她到车里。从车后座里拿出了毛巾,盖在她头上。顺着她的头发仔细擦。 “我自己来啦。你也被我弄湿了,你擦擦自己啊。”他这是早就想好要带她来?竟然准备的那么多。 陶若非想接过毛巾却被他避开。 “别乱动,你浑身都湿了,不好好擦擦会感冒的。” 虽然车里暖气打得足,但他仍然担心她的身体。 “你知道我会感冒还带我来?” 陶若非有些好奇,这也是盛濯然一直不肯带她来的原因。 江北鸥没回答她:“你开心吗?” “开心。”回答得毫不犹豫,“真的和我想象的一样开心,甚至,更开心。” “不过一次就够啦,真的太冷了。” 陶若非还有些发抖,傻傻地朝他笑笑。 “你开心就好。” 江北鸥不是没想过这些,但是,顾是要顾的,宠也还是要宠的。她可以做她喜欢的事,那些瞻前顾后的考虑都交给他就好。 “是我任性了。”陶若非突然觉得愧疚,自己简简单单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过去的遗憾,却让他准备那么多,还要为自己担心。这样太不好了。 “你可以任性。”江北鸥认真地看着她。他的女孩子只要做自己就可以了,哪有那么多条条框框拘住她 “只要你喜欢,那我就陪你。”江北鸥盯着她的眼睛。 陶若非从前很喜欢他的眼睛。因为泼墨似的浓郁里总会闪着光芒,那是陶若非怎么也描绘不出,画不下来,也猜不透的情绪。 但是现在,他这样认真地同她讲这些。 眼里的期待和坚定,陶若非却看清了。他在告诉自己,你可以的,有我。 陶若非有些发愣,心里却又淌过不知是感激还是感动的东西,酸酸的一片。 这样冷静又无情的世界陶若非一直一直在逼迫着自己长大。至少学会保护自己,至少自己不用再依赖别人。因为依赖是一件很危险的事,一旦别人抽离,那自己只能粉身碎骨。 盛濯然每每告诉她不用如此的时候,她总是在心底轻叹一声,然后摇摇头。于是他总是无奈地说她犟。 可是,这哪里是倔强呢?她只是想长大而已啊。毕竟一个人总是要长大的。能寻得一方庇佑总归是一件好事,可是哪里有这么多幸运的人呢?陶若非自认为自己不是。 可是现在,身边有了这样一个人,他告诉她,有我在。 那是一种和盛濯然不同的信任。她可以把全部的自己交出给盛濯然,但是她却只愿意和江北鸥一个人分享一个不完美的,幼稚,任性的甚至自己都不认识的自己。 有他在,她可以自己跌跌撞撞地学着长大,即使失败了身后总还有他呀。嗯,自己的靠山。 想到这里陶若非勾了勾嘴角,多好,这样的他。 虽然了却了自己的心事,但是人算不如天算,之后的几天竟然连连暴雪。不要说滑雪,就连回国估计都要耽搁几天了。 陶若非巴巴地守在窗边一脸郁闷。说好来滑雪的,结果变成了看雪,还是暴风雪…… 她这幅可怜兮兮的样子江北鸥都有些看不过去了。 “若非,过来。”江北鸥招招手。 “我们打一局游戏吧。” 唉?陶若非还没坐定就僵住了。江北鸥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水平…… 像是看出来她在想什么:“我教你。” 但是……江北鸥好像对这个游戏也不熟悉嘛。陶若非看着“大失水准”的江北鸥,幸灾乐祸。 “这样光打游戏没有意思。我们打赌吧。”江北鸥像是不在意她的目光,悠悠开了口。 “赌?赌什么?”就这样还要打赌?江北鸥也太敢了吧……八成是想挽回自己的面子。 “你有什么?” “我有命。”若非一脸“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慨然。 “这样啊……那要是你赢了我拍下的春景图就归你。要是你输了……”江北鸥沉思了一阵,“你就嫁给我。” 要不要赌这么大啊?陶若非一脸惊恐。 “你不敢?”江北鸥激她。 “我不敢。”陶若非认怂认得毫无压力。 江北鸥一噎。 “那春景图……” 陶若非纠结了。这春景图自己真的是肖想了很久了……而且……若非瞄瞄身边的他,刚刚他那样应该对这个游戏也不熟吧,自己应该也是有胜算的。 “好……”虽是回答的心虚,但还是有几分隐隐的期待的。 但是……这只狐狸。谁说他不会这个游戏的?陶若非瞪着悠然自得一派闲适的江北鸥。 “你诳我。”愤愤不平。 “那你说我哪里诳你了。” “你……装作不会的样子害我上当。” “我真的对这个游戏不熟。不是我玩得好。”是你玩得太差啦。江北鸥无奈地在心里加了句。 “这样不好吗?现在我和画都是你的了。你这是买一送一,赚了。” 还可以更无耻一点吗?陶若非看着面前神色欢愉的人心中愤愤。 显然她低估了他的无耻程度。回国没多久她周围的人竟然都知道了他们俩的婚事。 先是任布布的电话:“二胖,做伴娘的电话竟然还是江北鸥给我打的。我已经无力吐槽,你要不要这么快啊……” 陶若非也是一肚子委屈。 然后是江妈妈:“非非啊,北鸥都告诉我了。你们婚礼想办什么样的?婚期定了没啊?” 问题太多,可是这些问题太难了,超纲啊,她也不知道。 陶若非应接不暇的时候。江北鸥也在打电话。 “江北鸥你疯了,陶若非现在就是个无名的小画家,你竟然还到处收集她的画……你们不是都要结婚了吗?你要,直接让她给你不就好了。还有,你一个信息工程师考什么艺术品鉴赏师啊。你个黑客是真的要大隐隐于世啊……” 江北鸥回得无所谓:“叶放,眼光这种东西有时候真的是天生的。怪不得你都没在股市赚过钱。” 叶放在江北鸥这里受了气,只能去盛濯然那里吐槽他的妹夫。但他显然忘记了盛濯然的“妹控”属性。 “嗯,你的确很没眼光。” 这还不是一家人呢,就这样同仇敌忾的架势让自己很不爽。 “小非非,你老公和老哥欺负我……” 陶若非还在为自己的“婚事”焦头烂额,叶放电话打过来正好和他统一战线。 “你说你老公没事做什么鉴赏师……” “你别理他。他就是仗着自己开了挂。”陶若非咬着牙恨恨地说。 自从自己游戏输了婚事,痛定思痛恶补了许多游戏知识。虽然理论知识总是比实际操作优秀得多…… 婚期最后还是定在了十月。这认识到结婚就短短一年,要是从前的陶若非做梦都不敢相信。 这几天两个人正准备装饰新房。但是约好的新房见面,江北鸥有些奇怪,他房间里一室凄清,若非呢? 他打开灯,房间里没有半分人烟气息。他一回头就看见一边的桌上躺着一张白纸。他亲爱的未婚妻娟秀的字迹赫然纸上 “To江北鸥 我走了,这次你要是能找到我。我就心甘情愿嫁给你。 PS别想着问我身边的人,没人知道。” 最后面竟然还画了一个鬼脸。 这个陶若非倒是越来越解放天性了。本来为着上面的话眉头紧锁的江北鸥一下子笑了开来。 但是……他的新娘现在跑路了,让他想想,该怎么找到她呢? “你怎么找到我的?”陶若非看着来人有些惊讶。除了盛濯然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但濯然哥答应过她不会告诉他的,那他就一定不会告诉他。所以江北鸥是怎么找到她的? “定位。”江北鸥若无其事地搂过她的腰,看着墙上挂着的画,装作欣赏起来。还好之前怕她再走丢做了一个小程序放在她手机里,怎么也想不到在这种时候派上了用场。江北鸥从来没有如此感激自己学习的计算机技术,至少……不会把老婆弄丢啊…… 陶若非愤愤地瞥了他一眼。 什么半天时间就变成他女朋友了,再半天时间就成了他未婚妻。现在连婚期都订下了。这速度,她简直快跟不上了。 她向他抱怨的时候他怎么回答自己的?若非,我等不了了。 她愣了一下。但一个二十多岁的人要是这都听不懂都侮辱了自己的智商加情商。面子一向薄的小姑娘只能羞红了脸狠狠踩了他一脚。 他之前春风得意的样子实在让她太讨厌,忍不住想挫挫他的锐气。所以她来参加大师画展的事她一点也没告诉他,只是想让他着急一阵。 明明想让她满世界地找自己的,结果没有几天就被找到了,她真是太失败了。 但是不得不承认,自从和江北鸥在一起后自己的确任性妄为了许多。这大概是……恃宠而骄。 “你来这里做什么?”江北鸥现在美人在怀,晃荡了好几天的心就平静下来了。 陶若非笑的有些狡黠,一幅“看吧,也有你不知道的事”的表情:“我的参赛作品送上去啦。据说皮特乔斯大师很喜欢,他想要见见我。” 陶若非微微用眼神示意他不远处正在与别人交谈的皮特乔斯:“对啦对啦,一会儿帮我和大师合影啊,记得拍得好看点。” 陶若非这样得意洋洋又满是激动的表情看得江北鸥浑身不舒服,这样亮闪闪的眼神竟然是对另一个男人,关键是自己还不能说什么。 那可是老婆的偶像啊……说错一句估计自己又要满世界跑着找老婆了…… “那可不是你的画,那早就是我的了。”江北鸥冷静地告诉她。 陶若非本来还没反应过来,突然想起了当初他说过的要这幅画的事。 “当然,现在除了那幅画。画画的画家也是我的了。”江北鸥搂着她腰的手紧了紧,略有一丝得意。 这男人…… 正聊着,旁边却走上了一个人,聊了两句应该是工作人员,显然也是知道陶若非的,夸了几句她的作品,又客套了几句,瞧了瞧她和皮特乔斯,笑着对她开起了玩笑:“陶小姐不止画风与大师如同师出同门,就连长的都有几分相似呐。” 皮特乔斯长着一张亚裔的面孔,虽然人到中年却仍然一副俊朗英挺的样子,年轻时候定然也是不输给江北鸥的美貌。 这样的话算是极大的赞赏了,陶若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了看不远处的偶像。 待到来人走了之后,江北鸥突然开了口:“江太太,你别说你和大师长得的确有几分相似。” “谁是江太太。”陶若非红着脸小声说。这个江北鸥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 “看着他,我想,大概你父亲也不会长得太差。”江北鸥一脸认真,“要不然江太太你也不会这么好看的。” 陶若非简直无语,这人不要脸起来叶放都要甘拜下风。 “你真的不想知道你父亲是谁吗?” 陶若非语气悠然:“嗯,一点也不。” 陶若非满眼笑意地看着他,目光里一贯的柔和:“不管我的父亲是谁,都不会影响我是谁。我现在有很满意的家,有很喜欢做的事,有很想要过的生活。”还有你…… “我现在已经很圆满了,我想要的温暖,我都得到了。于是那些,那些事就与我全然无关了。我原来以为这应该是我人生不能抹去的阴暗。但是就和我的名字一样,若非,若非。你有可能本来觉得你的人生好像一场错误,但是谁又知道下一个瞬间的际遇呢。或许在很多年很多年以后,你也会想,若非当初这么做,也不会有现在这样美好的我。” 陶若非抬头看他。A国的七月,夏天已经初见了明媚,扫清了春天还没理清的最后的一点荒芜萧瑟的凄凉。窗外洒进室内的一地阳光,抹在若非的脚上,在她纯白的鞋上跳舞。印在她干净的眸子里,正如两人的初见。 那日月色正酣,清光余晖下,他沉在卡地亚的碧波里,站起身的时候,便看见这样干净美好的她,看着她一步步走到自己的生命里,无法抗拒。 若非相遇,这世上的日月晴雨大概对我来说就只是一天天周而复始的场景,但是与你相遇,这世上再简单的景,再纷乱的心绪,再复杂的事对我来说都自成风月。 现在想来,虽浑然不觉,但原来当时已,一见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