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桃色新闻 据说十个北方人,八个都讨厌十一月,因为冷空气和雾霾都来了,就暖气迟迟不来。 但东信公司的员工与众不同,他们爱死了十一月。 东信是江城市有名的计算机渠道商,主要做高校市场,每年十月,大学新生军训完毕,集中采买电脑,这个月公司业绩最好,接下来的十一月发的奖金也就最多。 今年的热销季已近尾声,一算账,市场份额提升了3%,奖金自然也会水涨船高,因此,整个公司都弥漫着兴奋的情绪。 然而,这种兴奋很快就被一种蠢蠢欲动的八卦之心而取代。 事情起源于本周一上午。 ** 总经理陈立辉照常来上班,开着大奔冷着脸,腰直背挺目不斜视。 不同往日的是,旁边跟着个腿长腰细、风姿绰约的高挑美女。 公司业绩好,老板招个美女当私人助理,那是人之常情,没有人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直到有细心人士发现不对劲。 这个助理形象好,气质佳,笑面迎人,风情万种,可就是不干活。 不给老板添茶倒水,不给老板接引客人,开会也不做会议纪要,只是坐在老板办公室门口的工位上,打开手提电脑,忙自己的事。 可是,只要老板一动,她也就立刻行动,简直如影随形,寸步不离,甚至人家上厕所,她都要守在男厕所门口。 一连三天,天天如此,助理始终笑吟吟地和大家打招呼,只是老板的脸却越拉越长。 渐渐的,大家的目光都变得意味深长,没有人说出口,但心里都和明镜似的:这怕是桃色事件吧,大老板泡小姑娘,本来想着玩完就算,没料到惹了硬茬,现在阴魂不散,不知道是想要讹钱,还是想要小三转正。 在他们的腹诽中,陈立辉走出办公室,脸上阴云密布,美女紧跟其后,微笑着跟大家道别,铜红色的大波浪卷发披在肩上,漫山红遍层林尽染,显得又是妩媚,又是活泼。 两人一起出门,八卦的员工们一窝蜂地往窗户外看,果然看见他们一起上了大奔,老板驾驶位,美女副驾位。 大家彼此互视微笑,心照不宣。 车上那两人表情也没怎么变化,陈立辉还是拉着个脸,美女还是一脸微笑。 开出三四里,陈立辉终于忍不住了,强撑起一个笑容:“小白啊,不是我故意赖账,实在是公司现金流短缺,等下一笔资金入账,我一定先给你付款。你也别整天跟着我了,让我的员工看着,成什么体统。你一个年轻女孩子,也要注意影响啊!” 计算机分销业务就是这样,渠道商从总代理处用批发价拿货,高价卖给消费者,赚取差价利润。总代理一般都是先给货、再收款,作为渠道商的陈立辉,当然希望越晚付款越好,这笔钱不说拿去投资周转,放在银行也可以收利息。 小白心里骂一句老赖,脸上陪着笑撒娇诉苦:“陈总,您说,影响要紧,还是饭碗要紧?我也不愿意整天厚着脸皮缠着您啊,真没办法,这笔款最后期限都过了半个月,再收不回,别说扣工资,只怕老板要开了我。我们出来讨生活,也实在是逼不得已,当然,我也知道您为难,操持这么大的公司,那是相当不容易。不过,您盘子铺的这么大,账上随便挤一挤,就能解救我于水火,还盼您可怜可怜我呢。” “……” “……” 各交一招后,空气重归安静。 ** 到了鎏金花园,两人又一起下车,一起进电梯,小白还主动帮忙按了楼层,显然熟门熟路。 陈太太备了四菜一汤,礼貌性地邀请小白一起进餐,小白毫不推辞,淡定地就桌用餐。 晚饭结束,陈立辉去洗碗,洗完后走去书房,示威般重重甩上了门,陈太太拿着遥控器看韩剧,小白坐在陈太太旁边,打开手提电脑,继续加班工作。 十点,陈氏夫妇回卧室,小白关了电脑,从包中拿出卸妆用品,自行洗漱护肤,然后躺向沙发,把厚厚的大衣外套盖在身上。 在陈家沙发过夜,这是第三晚。 第一晚,她没带卸妆用品,开口问陈太太借,陈太太受了丈夫指使,委婉拒绝,于是她带妆睡了一晚。也没带大衣,拿沙发靠垫盖在身上,虽然总是掉,但好歹不算冷。 第二天一早,她让手下的销售员送来了全套战斗装备——洗漱以及彩妆用品、贴身内衣物、厚厚的大衣、可以移动办公的手提电脑还有一把自卫的匕首,当晚再以沙发当床、靠垫做枕、大衣为被,睡得非常舒服。 这种条件并没有让她感到辛苦,反而浑身充满干劲儿,她在心里不断给自己打气,这周一定要把这笔欠款讨回来,就算如今欠债的是爷爷,债主是孙子,那孙子也绝不让爷爷过得太舒服! 六年销售生涯,经过无数砥砺,她已经被磨炼得坚忍不拔,遇到问题,愈挫愈勇。 ** 与她斗志昂扬的状态不同,卧室里的陈氏夫妇愁眉苦脸。 陈立辉想要行房,陈太太坚决不让。无他,客厅有双耳朵在听着呗,任何要脸的体面人,都干不出这种当着外人行淫的龌龊事。 何况,陈太太已经被这个从天而降的“第三者”弄得忍无可忍,质问道:“你是不是做了什么缺德事,搞得人家找上门?找上门也就算了,还就住了下来!” 陈立辉觉得自己比窦娥都冤,这个问题他解释了好几遍:“就是拿了几百万的货,现在没给钱!” 陈太太不依不饶:“谁家小姑娘能为公家事连脸都不要?你赶紧招来!” 陈立辉没啥可招的,他说的都是实情。 陈太太上了脾气,赌气让他滚远。 陈立辉皱着眉头咬着牙,接连抽了半包烟,终于决定,这笔钱还是付了吧,就算他扛得住,他胯丨下怒气腾腾的兄弟也扛不住了。 ** 第二天,在东信员工挤眉弄眼的偷觑下,陈立辉和小白再次来到公司。 刚进大门,陈立辉就喊着出纳的名字,表清白似的高声吩咐:“赶紧的,给天骄集团结清近三个月的货款,支票拿给这位白经理。” 等着看好戏的员工们没来得及沸腾,就宣告哑火,垂头丧气地继续工作。 白经理拿着二百三十万的支票,在签收簿签了名字“白天蓝”,笑容满面地向陈立辉和出纳致谢。 陈立辉苦笑:“小白你真是不好惹啊!刘磊杰也不是个人,他把货卖给我,没本事收回款,就让你一个小姑娘来使水磨功夫。” 白天蓝笑道:“刘磊杰江城市回款不达标,我整个东州省的业绩都受影响,我也真是没办法,才来打扰您。” 陈立辉来了兴趣:“你是他的上级?小小年纪,混得不错。” 白天蓝忙笑道:“哪里哪里,都是合作伙伴们盛情照顾。大家和您一样,有胸怀,心地好,看我年纪小,又是一个女孩子在外抛头露面,都愿意配合我的工作。” 陈立辉又是一阵苦笑:“我不是心地好,是你这小姑娘脸皮太厚了,我招架不住啊!” 白天蓝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哈哈一笑:“我当您夸我有毅力了。”从包里取出一个红绒项链盒递过去,“送给嫂子的,一点小心意,打扰了这几天,真是不好意思。” 陈立辉一愕,没想到她达到目的了反而示好,淡淡推辞道:“这不成,你们招待费用也不宽裕。” 白天蓝不由分说地往他手里一放:“我私人送的,不走招待费,小首饰做得很精致,但也不算多贵,很配嫂子那件蓝羊绒衫。您要是不嫌弃,就当交个朋友,以后生意上还请您多多照顾。” 陈立辉心道,小妮子挺上道儿的。当下也不再推辞,亲亲热热地拍肩寒暄,又亲自把她送出办公区。 白天蓝走出东信,开开心心地打个响指,口中哼着小曲儿,步履欢快轻捷,拦了一辆出租,直奔公司。 刚到办公楼下,就撞见几个人走出大楼,都是公司副总裁级别的大佬,个个步伐如飞,神色匆匆。 白天蓝知趣地让到一边,微觉奇怪。副总裁们虽然都位高权重,但分管不同的工作,除了开总裁室会议,很少这么整齐划一地行动,今天这是怎么了? 她心存疑窦,但大领导的行踪她猜不透、管不着,也无暇多想,只是上楼把支票交给商务去入账,自己则马不停蹄地去向下一个“爷爷”讨债。 ** 半路上手机响起,她笑着接起来:“师兄,好久不见啦。” 郑方舟声音是一贯的清冷,措辞也言简意赅:“一件大事,做好心理准备。我去洛城出差,高速遇上一桩连环撞击车祸,有一台法拉利是孙总的车。” 白天蓝脑袋里嗡地一声,愣了好久才回过神:“严重吗?” “不清楚,我是在反向车道上,没机会近距离看,整体撞得很厉害,防护栏塌了一大段,堵车堵了几公里。” 白天蓝怔怔地挂断电话,回想起惶急的VP们,心道:原来如此。  郑方舟口中的孙总,是指天骄集团的创始人兼总裁孙无忧,也就是白天蓝的大老板。 他是一个商界传奇,任谁提起这个名字,都会竖起大拇指,由衷地夸一句:了不起! 还在上大学时,孙父病逝,家里几间商铺被合伙人抢走,孙无忧眼泪都没掉一滴,退学从摆地摊卖电池开始,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没多久就夺回店铺,又创立天骄科技,做大哥大、手机的销售代理。 十几年下来,天骄科技变成了天骄集团,市值上百亿,是当地最大、全国前五的IT企业,目前正准备进行股份改制,预计三年内上市。 这位白手起家的年轻老板雷厉风行,精明强干,对手下员工也非常厚道,今年年初,他特意签发公告:公司上市前,会拿出一部分原始股,作为福利分给大区经理以上级别的管理者。 白天蓝今年刚升为东州省经理,再往上一级,才是华东大区经理。本来就勤奋上进的她,更是拿出了一百二十分的精力来对待工作,指标完成率始终保持在全国前三,只盼着两年内可以完成升职,拿到原始股。 可如今,这一切充满了不确定性。 白天蓝本来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此刻却不由地变成善男信女,她虔诚地祈祷,希望上天可以保佑孙无忧平安渡过这场劫难,为了自己的股份和前程,也为了公司可以蓬勃发展。 2.【大改】新主上位 可惜,她的祈祷落了空,孙无忧不治身亡的消息不胫而走,唐尧和海宁作为新总裁热门人选,很快就门庭若市。 唐尧是公司的“大将军”,做销售攻无不克,最牛战绩是一个人完成全公司80%的年度指标,海宁是“国舅爷”,孙无忧的小舅子,作为VP全面统筹品牌市场工作,一个能力强,一个关系亲,接掌公司的可能性都非常大。   白天蓝自然也知道新老板会在他们之间产生,但她只是冷眼旁观,没有任何动作。这当然不是因为她清高,实际上她非常爱钱,非常要上位,为了卖货催款,也经常耍一些小手段,但她怀疑这些小伎俩在高层博弈时候的作用。不管即将当权的是国舅爷还是大将军,都不缺狗腿子,献媚讨好谁不会?关键是,你得有利用价值。因此,她宁愿把时间放在提升业绩上。   紧跟着,唐尧接受《科技日报》的采访,打了所有人一个闷棍。他公开表示,孙无忧重伤不治,英年早逝,临终前口头遗嘱,公司所有权、最高管理权都将由弟弟孙无虑继承,自己和何亚平、叶同、主治医生廖方博都是在场见证人,目前,孙无虑已中断麻省理工学院的学业,回国接掌公司。 忽然杀出来的第三方势力,让抱错大腿的人目瞪口呆。没有抱大腿的白天蓝,相对而言是比较淡定的一个,却也只是比较淡定而已。   她和唐尧、海宁这种级别的领导交集不多,但好歹了解他们的经营实绩,也相信他们的才干能力。突然冒出的孙无虑,对她而言实在太陌生,而且学都没上完,半大的孩子掌舵公司,决定数千人的命运和前程,她不由得忐忑起来。 ** 周末下午,白天蓝赶到百川书吧,直接走去最僻静的西北角。那张熟悉的桌台上,摆着她喜欢的甜品和海棠果茶,旁边坐着一位青年男士,俊眉压目,五官秀挺,衬衫直扣到领口,通身斯文又冷淡的禁欲气质,听见脚步声时,他抬起头来,笑看着她。 白天蓝把大衣搭去椅背,问道:“你笑什么?” 郑方舟似笑非笑:“有戏看为什么不笑?” “没良心啊你,天骄好歹是你娘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就只顾着看热闹!”白天蓝想着最近的反转,自己也不禁哈哈大笑。 “这采访一出,很多人想骂娘了吧?” “可不是么,在唐家和海家门口磕的头都白搭了,大将军也是够坏的,知道遗嘱偏偏不早说,非把大家当猴子一样耍。” “你呢,接下来什么打算?”郑方舟信手把玩着梅子青茶杯,表情依旧淡定,但眼睛里却有波光闪过。在这权力更迭的重要时期,唐尧耍猴绝不是因为好玩,拖这么久不公布,多半是故意留出站队的时间,借以测立场、划阵营,那随后的势力洗牌简直呼之欲出。 白天蓝吃了块豌豆黄,抿嘴笑道:“打算去把盛世游戏那笔款催回来,马上到最后期限啦。” “别跟我胡扯。”郑方舟抬起眼皮扫她一眼,“天骄一场风暴在所难免,上层争权,殃及池鱼,你还准备呆着?呆着怎么自保?” 白天蓝不以为然:“高层厮杀,那是利益争夺,我一个小虾米,不表态不站队,就安安分分干活,谁吃饱了撑着拿我开刀?” “只怕到时候由不得你不站队,世界上多的是人被迫下水,最后泥足深陷。”郑方舟觉得白天蓝这几年业务能力直线上升,但某些想法还是过于天真,当然这话也可能是随口一说来搪塞他,所以他也只驳了这一句便即打住,又把话题扭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弯,“要不来科信,继续跟我干?” 白天蓝刚喝了口果茶,一听这句差点呛住,她满脸惊讶:“你说什么?” 郑方舟笑道:“我准备把无线卖了,连带我自己一起并入科信,最近正在谈合约。” 他是白天蓝的同校师兄,也是带她入行的师父,她大二那年被时任销售代表的他选为校园大使,等她毕业时,他已经坐火箭般升职为全国通用业务总监,崛起势头异常迅猛,整个公司都已默认他是唐尧的接班人,谁也没料到他会在风头正盛的时候辞职,离开后又一手创办了无线科技,这两年也发展得如火如荼,可现在他竟然又把旭日东升的无线卖掉,这一招着实叫人摸不着头脑。 “你这是什么出牌套路?”白天蓝盯着他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似乎想要从中探寻些什么东西出来,“什么时候做的决定?干嘛要卖掉?” “就这两天刚决定的,至于为什么要卖,那当然是因为这笔交易足够划算啊。” 就这两天……科信是天骄最大的竞争对手,天骄根基在北,科信根基在南,几年前,唐尧和手下的销售总监凌云峰下华南,在科信老巢硬生生撕出了一片天地,科信也任命李应奇为北区销售总裁,想把势力渗透进天骄的大本营,但他多次布局都功败垂成,现在天骄新旧主更替,正是有机可趁的时候,而收购本来就深耕华北的无线,相当于用钱在一瞬间打通华北所有渠道和销售网络,还额外赚一个如狼似虎的郑方舟团队,这一招的确迅捷而高效,想必收购成本也相当之高。白天蓝眨眼间就理清了思路,她向前倾身,故意压低声音,充满好奇和八卦地笑问:“悄悄说一下呗,科信给你开了什么条件?” 郑方舟也故意压低声音,笑道:“你辞职过来跟我,我就告诉你。” 白天蓝直起身子,板着脸说:“那算了,我继续留在天骄。” 郑方舟笑道:“渠道还没跑够啊?我这儿有的是项目资源,你连过渡都不用,来了就可以直接上手。” 白天蓝眼睛一亮,她一直做通用业务,拼热情、拼体力,早就想转项目销售,去拼双商、拼道行,只是苦于经验不足,一直没有机会,此刻被戳中痛点,一个好字差点脱口而出,总算在最后关头忍住,她思前想后,还是笑道:“我又不是没机会内部转岗,跟你去科信,我在天骄六年积累全没了。” “姑娘,如果公司稳步发展,你确实可以厚积薄发,可现在政权更替,风雨飘摇,天骄的明天在哪里都难说。” “啊呀,天骄的明天哪里需要我操心,这不有孙无虑吗?” “还孙无虑呢,小孩子能成什么气候?他自己能不能站稳,都只在大将军一念之间,国舅爷也是个不安分的,不成为元老们内斗的炮灰,算他有造化。” 这话白天蓝就不爱听了,好像新老板是一颗被扔来扔去的棋子、天骄内部明天就要打得水火不容了似的,她略带不悦地说:“孙无虑年纪是小,但好歹是麻省理工的学生,虽然学的不是经管是建筑,可这不影响人家是个智商无与伦比的学霸,他会甘心任人摆布?还有,孙总为什么选他接班,自然也是认定他能镇得住场,能完成自己的遗愿,既然孙总都有信心,我为什么要没信心?” 郑方舟缓缓道:“知道你的意思了,不用抬杠。总之,在天骄混不下去就来找我吧,我收留你。” 白天蓝本来好好跟他理论一番,没想到对方不接招,她好像一拳打在棉花里,赌气道:“为了不让你得意,我也绝不会让这一天出现。” 郑方舟笑道:“天有不测风云,什么话都别说太满。”眼见她又准备辩论,便做个打住的手势,“急什么,我又不是逼你跳槽,就是给你留条退路,万一孙无虑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元老们内斗严重,公司一地鸡毛,那就来找我,我的团队随时欢迎你加入。” 白天蓝知道人家是一片好心,也不便再掐尖斗嘴,她颇为不好意思地一笑,摸着耳垂赧然解释:“我也没说不想跟你干,关键是,在天骄再升一级的话,我多半可以分到原始股,而且,现在公司确实出现了动荡,不少业务都受了影响,我再离职的话,东州省的通用业务也会瘫痪,公司损失太大了。”  她在天骄从校园大使、销售代表直做到城市主管、省级经理,奉献了最好的几年青春,也得到了不少回报,对公司很有些香火之情。还有一个原因她没有说出来,她不想再跟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不想再活在他的庇护和阴影下。 她眼珠一转,郑方舟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小姑娘啊,还是意气太重,不过这样也挺好,少年人就该有少年人的清高和骄傲。他一笑摇头:“白天蓝,以前我手下人里面,就你最不听话,现在还是你最不听话。” 白天蓝嘻嘻笑道:“以前你是我领导,我都敢不听话,现在我当然更不听话啦,你还能打我不成?” 郑方舟欲待再说,忽然听见隐隐的脚步声,透过书架,发现是个穿着运动衣的学生,他打住这个敏感话题,含笑问道:“不提工作了,最近个人问题解决得怎么样?” 白天蓝又气又笑:“赶紧别提了,前段时间,我妈非逼我去和一个公务员相亲,看着倒是人模狗样的,一开口就劝我转行。人家说,销售就是陪酒陪笑陪客户睡觉,正经女人都不会做的。我当场就泼他一脸热咖啡!” 郑方舟笑道:“怪我把你带上这条不归路,导致现在被人歧视。要不,我包了售后,给你找找销路?” 白天蓝嫣然一笑:“那不用。悄悄跟你说,我才不想结婚,我还没浪够,哈哈。” “趁着年轻,就该多浪。”单身主义的郑方舟对这个决定十分支持,毕竟他也没办法想象白天蓝嫁为人妇洗手做羹、相夫教子是什么场景。 ** 天骄集团大部分人与郑方舟看法相同。 他们对年少的新总裁充满不信任,唯恐被元老争权的风波殃及池鱼,不少人都透露了跳槽的意向,有的已经付出了行动。 白天蓝也依旧忐忑着,但忐忑归忐忑,她还是兢兢业业地干活,相比于遥远的高层变动,眼下的销售量、回款率才是关键。 这一天,等客户到晚上八点,终于又讨回了几十万欠款,她拿着支票,去星巴克买了一杯咖啡,赶地铁回公司,准备把季度报告做完。 经过停车场时,一台宝石红的宾利欧陆映入眼帘,她不觉一惊。 车的价格,是关系身份与级别的大问题,以前孙无忧开顶配法拉利612,唐尧、海宁他们开Q7、X5,现在,孙无忧的车车祸大修,能开宾利的,多半是孙无虑。 抬头一看,顶层总裁办公室果然亮着灯。 一个念头蓦然涌上来,她想去看看这位新老板,打个招呼,混个脸熟——万一他能记住我的名字,知道我这么晚还回来加班,至少不是一件坏事。 只是,找个什么借口好一些? 她捧着咖啡,一边机械地刷卡进电梯,一边绞尽脑汁琢磨搭讪理由,不知不觉就到了顶层办公区,因为太过专注而忘了看路,转弯时候,忽然和一个绯色身影撞了个满怀,大半杯咖啡迎面就泼了过去。 她急忙放下杯子,刚想道歉就被一股大力推开,她不由自主向后退了好几步,重重撞到墙上。 定睛一看,见是个青年男士,西装革履,身姿笔挺,面目苍白,五官硬朗,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肃然之威。 好一个霸道总裁!简直要把“杀气”两个字写在脸上了。白天蓝被他气场所震慑,又被撞得背疼,长长喘了一口气才恢复过来。 现在,她不用再绞尽脑汁想开场白了,虽然局面有那么些尴尬,但也不算无法补救。新老板风格如此冷硬,示弱装可怜总不会有错。 她立刻调整状态,陪着笑道歉:“同事,对不住啊,我忙了一整天眼睛昏花,西装我干洗了再还给你吧?” 说完才发现,眼前人穿的是黑西装,而且干干净净,并无任何咖啡痕迹。 她还晕着,黑西装已经冷冰冰地扔下一句话:“走路把眼睛带上!” 她本能地准备答应,却听到一声轻笑传来:“干嘛呀阿诺,别吓到女孩子。” 阿诺听到这话便即退开,身后一个二十出头的男生含笑看着白天蓝。他穿一身撞色西服,身姿修长而利落,五官精致得无懈可击,尤其一双眸子又黑又亮,寒星般摄人心魄。 白天蓝微微一震,仿佛整个人都已被这轻描淡写的眼神所洞穿。 孙无虑脱了外套搭在手臂上,嘴角笑意仍在:“有没有撞疼你?” 白天蓝回过神,忙笑道:“我没事,真是抱歉,你的西装我帮你干洗了吧?” “你没事就好,衣服我自己处理。” 孙无虑说完这句,就从白天蓝身边擦肩而过。 借着铺洒下来的灯光,她发现他眼角眉梢微露疲惫,而这丝疲惫又给他原本清贵的气质中添了些许温柔的可怜、可亲之意,她情不自禁地冲他微笑,孙无虑也报之一笑,白天蓝顿觉有春风迎面拂来。 ** 眼见孙无虑从容离开,白天蓝的cpu高速运转,连泼咖啡这种又俗套又低级的事情都发生了,那不如再加深一下初遇印象。 她一咬牙,转身叫道:“喂,小兄弟,给你提个醒。” 孙无虑停步回眸,晶莹的左耳钉藏在半长发里若隐若现,笑吟吟地说:“请小姐姐指教。” 白天蓝笑道:“公司要求穿正装,外套必须是黑、灰、藏青三种颜色,显得正式严肃,符合科技公司的气质。你穿红色西装虽然好看,但是不合规,会被通报批评,而且,公司不允许男员工留长发、戴耳钉,你小心被抓到。” 孙无虑飞速打量她一眼,浅驼色针织斗篷、赭红A字短裙,外加光腿穿着过膝大长靴,形象和自己半斤八两…… 白天蓝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我不一样,我是销售,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见客户,回到公司已经下班,下班时间这个规则就不适用了。” 孙无虑秀眉一轩,眸中精光闪烁:“你就是白天蓝?” 白天蓝心砰地一跳:“你怎么知道?”她做梦都不敢想,高高在上的大老板会知道她。  孙无虑一顿,似乎欲言又止,片刻后指了指她脖子挂着的工牌:“上面写着。” 白天蓝的心跳登时平复,又不禁有点失落,她牵起嘴角,尴尬一笑。 孙无虑疑惑地看着工牌上的部门职位,问道:“通用销售部在五六楼,你怎么跑十楼来啦?” 白天蓝心又是一跳,半秒后她扬了扬手里装支票的信封,找了个毫无破绽的借口:“刚追的回款,想拿去财务部,赶在今天入账。” 孙无虑恍然大悟,目中精光隐去,唯余一片深湛的笑意:“那你要白跑一趟了,他们都已经下班,明天早点来吧。” 白天蓝无奈笑道:“也只能这样了。” 孙无虑对这个大晚上还来加班的员工充满善意,微笑叮嘱道:“早点回家,注意休息。” 声音很低,温柔又带着点清凌凌的感觉,如风过林,如云出岫,白天蓝听着说不出的舒服,脱口答道:“好。” 孙无虑含笑点头,临走前又深深看了她一眼,白天蓝心尖一颤,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他眼神里带着促狭的戏谑之意,就好像刚抓住她做坏事,或者刚捉弄了她一样。 ** 两位男士的背影总算消失在视野,白天蓝长舒一口气,收拾了泼在地上的咖啡汁,冲去阳台给郑方舟打电话:“师兄,我见到孙无虑了,一个妖孽的美少年,漫画里走出来似的,好看极了!” 郑方舟淡淡道:“控制一下,别一惊一乍的。” 白天蓝把这件狗血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刚才还冷冰冰的郑方舟也被逗笑了:“小师妹,我是教过你要想办法吸引领导的目光,但我没教你用这么老土的手段啊。你不如左脚绊右脚,一跤扑到他怀里。” 白天蓝垮着脸,懊恼至极:“还笑我,你还笑我!我都后悔死了!没事我上楼来干嘛啊?那西装看着挺贵的,这么一泼应该不能穿了,你说我是不是该赔他一件,不过我不太懂男装,不知道是什么牌子。” 郑方舟听她把那撞色红西装描述了一遍后,很快做出了判断:“纪梵希新春款,你们老板很时髦。不过也别想着赔了,人家不缺这一件衣服,好好在岗位上发光发热才是正事。” “这个我自然知道。”白天蓝倾吐完了便挂断电话,仔细回忆着决定她前程的新老板模样,和以前的老板非常相似,都是棱角分明的西方式立体五官,眼尾宛如丹青妙手的杰作,斜斜地飞入鬓角。 可奇怪的是,兄弟俩给人的第一印象却完全不同,孙无忧冷冽而锋锐,像无坚不摧的利器、吹发即断的快刀,让人不自禁地敬畏,孙无虑却温暖而柔和,像晕染天边的旭日、拂岸即绿的春风,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白天蓝想了许久,觉得可能是因为哥哥比较严肃而弟弟爱笑的缘故。这么爱笑的男孩子,应该胸怀阔大,性格和善,绝不会计较一件西装吧?  3.升职加薪 月底,总裁室发布公告,对最重要的两件事作出声明: 首先,公司上市计划正在持续推进,目前已经成立改制小组,启动股份改制。 其次,员工福利股份计划范围将扩大至所有省级经理和高级技术顾问,具体分配方案下一财年公布。 公告附件是红头文件的扫描本,落款处加盖了公章以及孙无虑的签名,简简单单三个字,写得宛如渴骥奔泉、龙蟠凤翥,漂亮至极。 作为省级经理的白天蓝,不用再拼命升职,就获得了原始股分配权利。她笑盈盈地想,小老板这手锋芒毕露、力透纸背的硬笔书法,和那光彩夺人的外表般配得很啊。 其实,不只白天蓝在笑,天骄集团所有员工都在笑。 这个公告给大家注入了一针强心剂,本来就有资格获得股份的中层管理者吃了定心丸,一年内有希望晋升省级经理和高级技术顾问的人,完全打消了跳槽计划,开始为升职而卯足了劲儿开干。 公司很快重回轨道,可能的动荡尚未正式出现,就已经被扼杀在摇篮中。 白天蓝微微放心,看来新老板虽然年轻,但还是有两下子的,一招就刺中了所有人的痛点。她的忐忑随之而消去,谁知很快心又跳到了嗓子眼。 因为,总裁室发布了第二道公告: 公司已成立年度考核小组,对所有五人以上团队的城市主管、省级经理进行业绩考核以及一对一的面谈。 公告被置顶在公司内网主页,附件列出了所有需要参加考核的人名以及具体安排。白天蓝的考核安排在半个月后,考核领导是孙无虑、何亚平、唐尧。 往年的考核工作都是自行向上级汇报,最多向通用总监汇报,见到唐尧的可能性都小之又小,今年总裁办如此大张旗鼓,是何用意? ** 她摸不透领导的具体意图,但和唐尧秘书乔喻华关系不错,于是趁着周末请乔喻华做SPA,旁敲侧击地询问这次决策的前因后果。 乔喻华说话很有分寸,一开始只是客观地说了这件事的起因:总裁室会议上,孙无虑表示自己初来乍到,诸事不熟,想要趁此了解一下业务,也和手下的骨干们打个照面。 白天蓝迅速作出判断,孙无虑虽然年纪小,但绝不是好相与的,至少有野心有抱负,郑方舟所谓“扶不起的阿斗”之论可以完全推翻。 之后,乔喻华又小心翼翼地斟酌着用词,说是某个私下饭局,孙无虑曾和唐尧漫不经心地提起过,觉得通用销售部虽然规模大,但利润低,可能需要仔细考量这部分业务的整体规划。 作为一名通用销售经理,白天蓝感到一股危机感迎头罩下来。 天骄有两类主营业务,一部分是项目销售,帮政府以及大企业提供财务、生产、人力资源等办公系统,进行信息化建设,单子有大有小,但成本低、利润高,属于核心业务。 另一部分就是孙无虑与唐尧聊的通用销售,主要是代理分销科技类消费品,比如电脑、手机、音响等,从厂家拿货,再通过小公司、电脑城、大商场等渠道卖给消费者,体量大,利润低,而且近几年利润率有越来越低的趋势。 白天蓝大概猜出了孙无虑此举的目的,主要是为通用业务变革做准备,具体手段是结构变动、人员缩减,还是整体转型新业务,谁也说不准。 但无论是哪种,都预示着天骄集团将面临一次前所未有的大洗牌。摆在她面前的,可能是惨遭淘汰的悲剧,也可能是上位的最佳契机。 各种念头齐齐转过,她淡定了下来,沮丧的悲观情绪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焦虑的兴奋。 ** 孙无虑在美国留学,一身时髦的西式打扮,为了投其所好,白天蓝特意请了咨询顾问,帮她把PPT整理得更符合欧美思维,又专门准备了二十分钟、五分钟两个不同版本,翔实仔细的用来和老板切磋琢磨,言简意赅的用来在短暂时间里博人眼球,每天晚上对着镜子勤加练习。 考核如期进行,她站在会议室门口,做了一个深呼吸,推开门,脸上立刻现出了震惊的神色,就仿佛真的刚知道孙无虑的身份一般。 孙无虑坐在主位,神色如恒,似乎已忘了她。 这一次,他没有穿那一身风骚的纪梵希撞色红西装,也没有戴耳钉,反而中规中矩着一身藏青色,显得颇为老练,神情严肃而沉静,斜挑的眼尾透出一股居高临下的逼人气势来,倒真有点他兄长当年睥睨江湖的影子。 然而,漆黑眸子里却闪动着调皮又戏谑的笑意。这点笑意彻底出卖了他。 他左右各坐着一位vp。左边的何亚平五十岁左右,做了三十年财务相关工作,一身严谨又刻板的学者气质,右边的唐尧三十出头,面目疏朗,眼神湛然,举手投足倜傥风流,是个十足十的大帅哥。 白天蓝笑着打招呼:“孙总、何总、唐总。” 唐尧语速飞快地向孙无虑介绍:“白天蓝,通用销售部,东州省销售经理,兼职校园大使三年,正式司龄三年。” 孙无虑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手指下意识地捏着自己的耳垂,笑道:“白天蓝,你只有五分钟汇报时间,现在,记时开始。” 白天蓝做好了准备,底气一足,进门时的忐忑烟消云散,往台前这么一站,整个人容光焕发。 “各位领导,我的汇报包含以下四部分:一、上一年工作成果;二、上一年工作不足;三、针对不足,明年的改进计划;四、所需的资源支持……” 汇报结束,恰恰4分55秒,她微笑而规矩地站着,等待领导指示。 唐尧作为业务线最大领导,就着销售利润率等关键点问了几个问题,白天蓝业务精熟,对答如流,唐尧颇为满意,简单地鼓励了几句。 何亚平也一改往日“铁阎罗”的冷峻风格,淡淡笑着说:“小白啊,你这个区域的销售成本算是比较低的,费用控制得不错,这是优点,要好好保持!” 孙无虑一张俊俏的脸上写满震惊,仿佛看外星人般看了一眼何亚平,然后又转过头来,仿佛看外星人般打量着白天蓝。 白天蓝被盯得浑身发毛,急忙向何亚平表示感谢:“谢谢何总的肯定,主要是公司财务流程成熟,费用制度健全,我不过是按照规定执行而已。” “年轻人不骄不躁,谦逊稳重,是好事情。”何亚平更加满意,转头望向孙无虑,“孙总,可有什么问题?” 孙无虑一笑摇头:“没有,下一个吧。” 白天蓝再次道谢,临出门时,听见何亚平厉声责备:“孙总,正式会谈时,不要捏鼻梁,也不要摸耳朵,不要做任何小动作,你看你自由散漫的模样,成何体统!” 白天蓝听何亚平竟敢教训孙无虑,而教训的原因又令人啼笑皆非,她又吃惊又想笑,但不敢停留,直走回自己工位,才长长呼出一口气。 虽然孙无虑本人没有表态,但就唐尧和何亚平的态度来看,至少现有的职级保住了,之后的发展只会更好。 ** 年度考核工作结束,白天蓝也收到了岗位调整通知。虽然还是没能转做项目,但在即将到来的新一年,她将晋升为通用业务华东大区经理,薪资翻两番。 喜事接踵而至,年终奖也比往年多发了三个月,她乐呵呵地盘算着,准备周末就去4S店,订一台合适的代步车,以后跑客户会方便许多。 还没盘算清楚,座机就响了,她接起来,那边是个温柔稳重的女声:“白经理吗?我是总裁秘书田枫。” 白天蓝急忙笑道:“我是白天蓝。田总,您好。” 田枫的声音充满令人宁静的亲和力:“晚上有空吧,孙总想约你吃个工作晚餐,聊聊对华东大区通用业务的看法。” 白天蓝一连声地答应,又问:“孙总饮食有什么讲究和偏好吗?我赶紧订个地方,担心一会儿客满。” 田枫笑道:“孙总已经安排好了,你也不用准备车辆,用孙总自己的车就行。下午六点一刻,你准时在楼下等他。就这样吧,再见。” 白天蓝听着忙音,也挂了电话,开始整理资料,按照上次汇报的主体思路,认认真真地充实数据,这回时间紧急,又没有顾问帮忙,不能保证逻辑惊艳,就尽量把干货备充足。 打了许久腹稿,去洗手间仔细补了妆,提前十分钟下楼,吹了几分钟深冬冷风,那台红轿跑就停到了面前。 车窗摇了下来,孙无虑坐在后排,一拍身边的座位,笑得清爽明快:“来!” 白天蓝独自面圣,有些紧张,小心翼翼地拉开车门坐进去,先向孙无虑问好,又向前面开车的杨一诺问好。 孙无虑打趣道:“今天没带咖啡?” 白天蓝笑得有些尴尬:“不好喝,戒啦。” 她想起那不幸的绯色西装,余光一瞥,发现今天的他就一件免烫衬衫,大概车里温度高,领口处还解开了一粒扣子,下身是混纺牛仔裤和反绒皮面休闲鞋,也不知怎么在何亚平的魔爪里存活下来的。 孙无虑似乎并未发现她研究自己的着装,只是笑道:“星巴克的咖啡怎么会好喝?咖啡豆为了长时间保存,都是过度烘培的,早就失去了原本风味。我那里有些苏门答腊的野生麝香猫咖啡,改天来我办公室拿。” 白天蓝工作繁忙,没有研究咖啡的情调和心情,平时喝咖啡纯粹为了提神。虽然不懂门道,但知道老板的东西一定是好的,自己已经泼坏人家一件西装,又怎么能再收东西?她急忙推辞道:“这怎么好意思呢?” “怎么不好意思?”孙无虑转头笑看她,“你喝咖啡是为了有精力加班,我求之不得呢。” 白天蓝还想再说,孙无虑抬起食指,放到唇前,低声道:“嘘…” 哎哟,见过世面的人就是不一样,一个小动作都能这么有腔调。白天蓝不由自主地点头,同意终止这个话题。 孙无虑对她的识时务很满意,又问:“许久不见了,最近怎么样?” 白天蓝切换战斗模式,把自己准备的计划大纲在脑中飞快地过了一遍,然后开始条理分明地汇报。 孙无虑做个打住的手势:“你这人工作狂?生活中没点有意思的跟我聊?” 白天蓝反应过来了,老板有可能是在关心她的私人问题,她信誓旦旦地表忠心:“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属下没有生活,只有工作,没有私事,只有公事!” 孙无虑又像看外星人一样打量她,眼神更加意味深长。 白天蓝也睁着大眼睛,硬起头皮回看。 孙无虑眼睛属于细长型,眼尾斜挑,他的好友陈添说那叫丹凤眼,并鼓励他经常微笑,因为笑起来眼睛水水的,温柔又有点媚人,但不笑的话,看起来就透着低气压,冷峻又有点吓人。 白天蓝则属于《红楼梦》所说的“眼若水杏”,一双眼睛又大又亮,机灵又活泼,好像天上的星星,配上时不时绽开的笑容,瞧起来十分纯良、十分真诚——你要注意“瞧起来”这三个字。 十几秒后,孙无虑划开眼神,他伸手按了按太阳穴,无奈认命:“那咱们还是说工作吧。” 于是,白天蓝做了一路汇报,到了吃饭的地方还意犹未尽。 4.共进晚餐 车泊入停车位,孙无虑和白天蓝分从左右下车。杨一诺从副驾位拿了大衣,麻利地给孙无虑披上。 白天蓝看在眼里,立刻在心中做自我批评,聊工作聊得忘乎所以,竟然忘了领导穿的单薄。 这是一家很有特色的苏菜私厨,环境素雅,装修很有格调,客流也控制得非常好,清净而不冷清,不算热闹却充满了温暖的人情味。 孙无虑已经被白天蓝带入工作状态,一入座,就忙不迭地询问:“你刚才说通用业务会越来越没利润,除了因为价格更加透明、渠道管理费用日增这两个原因外,第三个原因是什么?” 白天蓝拾起思路:“还有一个潜在威胁,就是电子商务的发展。现在,大家只是习惯在网上买衣服、买普通日用品,可一旦电商审核机制完善,质量有了保证,他们也会慢慢尝试网购手机、电脑这些值钱的大件。事实上,很多厂商现在都在搭建自己的电商渠道,随着互联网的发展,运作会越来越成熟,到时候,作为总代理,我们的价值又体现在哪里?” 孙无虑难得收了笑容,神色凝重:“这个问题,我和唐尧也谈过,结论是,暂时不动这一块业务。公司正在运作上市,账面一定要好看,这块业务虽然利润低,但盘子大,营业额高,得留着撑场面。” 白天蓝笑道:“是啊。现在所能做的,就是在既定的情况下,想办法再压缩成本、提高利润率。” 孙无虑笑问:“作为东州省经理,我相信你既了解基层业务,也有一定的宏观眼光,针对这个问题,有什么建议吗?” 白天蓝斟酌了一会儿,笑道:“首先,薪资成本是很难缩减的,通用销售都是赚的辛苦钱,靠勤快和体力吃饭,所以不少人削尖了脑袋,想要转项目销售,再压榨薪资福利的话,大家会更没干劲……” 孙无虑似笑非笑:“你也想转项目销售吗?” 白天蓝夹杂的私货被点明,脸不变红,心不加速,只是哈哈一笑,口是心非:“我没所谓,我是革命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孙无虑也哈哈一笑:“你继续。” 白天蓝笑道:“基础薪资不能降,但可以通过修改绩效考核维度,让跑得快的马儿,得到的更多……” 她的团队之所以业绩出色,一大半原因就是成本控制得好,相关管理措施她想得非常通透,讲出来也很具说服力。 孙无虑听到“扁平化管理”五个字的时候,道声抱歉打断了她:“扁平化意味着削减管理层级,管理岗位也会随之变少,这肯定会触犯不少人的既得利益,很可能会引起大规模的员工抗议甚至流失,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实施才能在改革的同时留住优秀人才?” 这句话问得够狠,所有无法落地的策划都是纸上谈兵,好在白天蓝提前做了充足的准备,她微微整了整思路,徐徐说道:“任何改革都会伤害既得利益者,从先秦时代的商鞅变法就是如此,但相应的,改革也会激发另一部分人的积极性,如果这部分人对公司的贡献远大于前者,那么改革就是值得的,而那些优秀的人才往往都属于后者,只要让他们意识到改革对他们而言是好事,那么他们不但不会阻挠,反而会促成。” 孙无虑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觉得有问题的地方,就再次打断询问,深入探讨,两个人都没怎么吃饭,却聊得很尽兴。 白天蓝发现,这个总挂着微笑的少年人,看起来有些吊儿郎当的散漫气质,对待问题却是一丝不苟的认真,而且,他虽然不熟悉基础业务的运作,但很善于抓主要矛盾,看事情洞若观火,分析问题一针见血。 她更加相信,这是一位值得追随的领导。 杨一诺坐在一旁,目不斜视,安安静静地吃饭、喝茶。要不是曾经怼过白天蓝走路不长眼,她都要以为这位冷硬青年是个哑巴。 离开时候,白天蓝抢着要买单,孙无虑按住她的胳膊,含笑摇头。 杨一诺结了账,率先出去开车,孙无虑和白天蓝慢慢悠悠地往出走。那双总带着笑意、水水润润的眼睛,往旁边飞快一瞥,瞬间又转回头来。 白天蓝敏锐地捕捉到他眸中一闪即逝的光彩,侧头一看,肚子里就偷笑起来,那是一家国际有名的冰激凌连锁店。 看样子,孙总喜欢吃甜品。 “老板,”她放缓脚步,面带忸怩,“我可不可以……去买个雪糕?” 孙无虑眼睛又是一亮,却依旧拿着淡定的风度:“大冷天吃雪糕?” 白天蓝赧然微笑:“嘴馋了,忍不住。” 孙无虑微征,继而一把拉起她的手,兴高采烈地说:“走走走,一起去!” 白天蓝哈哈大笑。到底还是年纪小,太孩子气,稍微一诈,就原形毕露。 ** 两人在温暖的室内,享受了入口即溶的冰激凌,手指尖却被染上了一丝冰冷,寒凉却又莫名的刺激。 白天蓝想帮杨一诺带一份,被孙无虑制止。他说,这位杨先生只喜欢吃清淡的食物,对酸、甜、苦、辣等任何鲜明味道都敬而远之。 真是一朵奇葩!白天蓝一边腹诽,一边开口赞道:“果然有个性!” 孙无虑郑重其事地问:“我最喜欢吃甜吃辣,所以就没有个性?” 白天蓝笑道:“哎哟,老板套路我!杨总那是清冷简约的个性,您这是更复杂、更有深度、更值得探究的个性!” 孙无虑对她取巧的回答不满意,反驳道:“胡说,明明我从未被社会浸染过,单纯如白纸,哪里复杂啦?” 白天蓝忙道:“是是是,您单纯如白纸,清澈如泉水,漫江碧透,一眼到底,没受半点腐蚀,没有半点杂质。” 这回换孙无虑哈哈大笑。这丫头长得美,干得好,有眼色,讲义气,嘴皮子还这么利索,掐尖逞强的同时,分寸还能拿捏到位,挺有意思的。 ** 返程时,白天蓝不好再蹭车,只是体贴地帮老板拉开车门。孙无虑回头问她:“你呢?” 白天蓝无所谓地笑:“我住得近,随便打个车就到了。” 孙无虑做个有请的绅士姿势,邀她先上车:“顺路,举手之劳。” 白天蓝和他畅谈一晚上,早已不再拘束,玩笑道:“老板,我都没说住哪儿,你就知道顺路?” 孙无虑轻轻扫她一眼:“我真心实意捎你回家,当然怎么都顺路。” 白天蓝急忙做领情状:“谢主隆恩。”接着说了自己住的地方。 孙无虑一合计,吩咐道:“阿诺,先送我,然后送小白吧。” 杨一诺应了一声,就专心致志开他的车。他是孙无虑的私人助理,一向踏实可靠又沉默寡言。 晚上道路通畅,孙无虑很快到达,他下了车,走出两步,忽然转回来敲开了车窗,白天蓝忙问:“老板,怎么了?” 孙无虑离她近了一些,低声笑道:“我第一次见你,你那一身打扮非常好看,可这两次都穿黑色西装,太严肃太老成了。” 白天蓝长相出挑,早就被人夸惯了,这时被他点漆般的眸子盯着,竟然有点脸红,她迅速切换状态,无奈地笑道:“老板,我也不想这样啊,无奈规矩如山,来公司不这么穿,会被罚钱。” 孙无虑若有所思:“容我再想想办法。” ** 孙无虑挥挥手离开,杨一诺继续送白天蓝。 白天蓝本想和这个私人助理多聊几句孙无虑,但一见他那冷峻又沉默的作风,就觉得还是不要自讨没趣吧。 走了大约一半路程,杨一诺电话响起,他瞄一眼手机,迅速接起,叫了一声“阿虑”,又说了句“还有一段距离”,便不再说话。 白天蓝虽然听不清那边说了些什么,但明显可以察觉到孙无虑情绪十分激动,甚至可以说气急败坏。 他们见过三次。每次的他,都透着温柔散漫的淡定气质,这样的失控,还是第一次。 杨一诺拿着手机,半天的沉默后,终于说了一个字“好”,然后放下电话。 白天蓝想了想,说道:“杨总,我快到了,您就在路边放我下车吧。” 杨一诺冷冷道:“还有五公里。” 白天蓝指着前面一家超市,笑道:“抱歉啦,我想去超市买点水果,买完我自己回去。” 杨一诺果然在路边停住,任她下车,然后快速掉头往回走。阿虑的事情最重要,其他人爱咋咋地。 白天蓝望着那车绝尘而去,心里隐隐觉得不安。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也知道孙无虑遇到了严重问题。 她感到无力。无论在外界看起来多么光鲜明媚、位高权重,关起门、撕开袍,都爬满了蚤子。 5.卖主求荣(1) 白天蓝没有立场、也没有能力管老板的事,她迅速回到工作岗位,开始新一年的战斗。 按照原计划,她出差到华东大区每个重要城市,约谈每一个当地团队,约见每一个重要的合作伙伴,一座一座地拜山头。 洛城是最后一站。 到达之前,手下的销售已经帮她约了当地几个比较大的渠道代理商。她一下动车,就打车直奔醉鸿酒楼。 代理商们见她是个年轻姑娘,又长得眉目如画身段婀娜,一开始都怀疑是靠色相上位,言语中无意识就带了轻视的意味。 白天蓝不接腔,反而抓着他们聊渠道成本,聊出货节奏,聊推广方式,聊所有关乎代理商命脉的核心问题,半个小时后,这些中年汉子们虽然还在调笑,却都收起了小觑之心。 白天蓝成功守住阵脚,开始反攻,她举起酒杯,打了一个通关,又示意手下们对着代理商可劲儿地灌,很快就把点的两瓶白酒喝了个见底。 她按了服务铃补酒,可服务员迟迟未到,便亲自去服务台点了两瓶剑南春。 正准备回包间,却瞥见两个中年男人并肩进来,其中一个是天骄集团洛城分公司的总经理赖昌允,另一个非常面熟,一时间却想不起名字。 她回忆许久,终于想起似乎在前一年的行业论坛见过,那是科信集团的某位高管,代表科信做了行业分析和演讲。 嗯,天骄集团地位前五的高管,在酒楼会见竞争对手的高管。 白天蓝觉得有警报在耳边拉响。 她远远望着,见赖昌允和那人走进了最靠里的包间,暗自记下了房间号,然后拿酒回到自己的饭局。 ** 赖昌允是洛城的地头蛇,自己创建了一家枪手公司,主要业务是帮各家大公司做政府关系。 几年前,孙无忧为了打开当地政务市场,高价收购了这家公司,又特意在洛城设立分公司,让赖昌允继续当一把手,全面统筹华东大区的政府业务,这优厚的待遇,让许多人眼红。 赖昌允习惯了当老大,又天高皇帝远,只要业绩出色,平日里干什么,孙家兄弟也管不着。正因有这么大的自主权,白天蓝才觉得他更应该避嫌。 和代理商们已经谈完了正事,话题开始转为吹牛、讲荤段子,白天蓝料想,赖昌允那边应该也布完了菜,进入了正题,当下推说有事,先离开了饭桌。 代理商们以为年轻姑娘脸皮薄,对荤段子消化不良,借机避羞,一边调笑,一边任由她去了。 白天蓝又到服务台点了瓶五粮液,要了个托盘,端起来向那个包间走去。 那是个高等包间,客人从正门进,侧面有个小的服务室,专门供服务员倒酒、盛汤、布菜,白天蓝经常出没酒楼饭店,对于这些十分熟悉,当下轻轻推开侧门,进入服务室。 距离并不算近,对方也刻意压低了声音,她隐隐约约听到他们说大孙如何,小孙如何,天骄如何,具体语句却听不清楚。 她咬咬牙,拿出手机,拔出电话卡,将五粮液拆开,倒了两杯,放入托盘。又脱了小西装外套,穿着白衬衫和职业裙,装成服务员的模样,把酒送上了桌。 赖昌允神情严肃,见她前来倒酒,便即闭嘴不谈正事,仔细看了酒瓶,皱眉道:“我们似乎没点这个。” 白天蓝睁大了漂亮的眼睛:“没点吗?可是部长明明说是送来这里的!” 她在衬衫口袋里翻来翻去,似乎要找餐单一样,结果自然是找不到的,又去翻桌台不远处的柜子上的菜单,嘀咕着:“部长说你们点的啊。” 赖昌允脾气不算好,但对待年轻的美女,还是颇有风度,见她做事浑浑噩噩,便笑问:“新来的?” 白天蓝忙道:“是啊,才来两天,手脚比较笨。” 赖昌允摆摆手:“行了,酒放这儿,我们要的话自己倒,你出去吧,没有招呼别再进来。” 白天蓝如逢大赦,手忙脚乱地把酒和菜单一起放到桌上,陪着笑走出包间。在大堂等了一个多小时,才见那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来。 她弹簧一般跳起来,飞奔去包间,从柜子上一个装饰用的花瓶后拿出手机,显示录音正在进行中,顺手一关。又跑去停车场,正好见赖昌允和那人握手告别,便拿手机拍了张照片,这才长舒一口气。 ** 听到手机录音的时候,白天蓝仿佛听到了一个霹雳。 录音中,赖昌允详细列出了手里所掌握的人脉资源、技术方案及项目设计,企图以这些核心机密为筹码,向科信集团投诚。为了表示诚意,他甚至答应献出双方正在争夺的电力公司的订单。 只是,他索要的职位太高、权力太大,科信的华东区总监李应奇无权决策,需要上报总裁秋东儒,这笔肮脏的交易才没有立即达成。 当年,孙无忧给了赖昌允无比优厚的收购条件,让他享有无上的自主权,默许他继续当一方霸主。如今,孙无忧尸骨未寒,赖昌允就选择背叛孙无虑,出卖旧主来给自己换前程。 白天蓝是个俗人,加上小时候吃多了苦,她爱钱,爱名利,也耍心眼,钻空子,打擦边球,一切都为了上位打拼,远远算不上善良纯洁。但她始终认为,人之所以和禽兽有区别,就在于人是有底线的。 但明显赖昌允没有。 无论出于对公司的感恩,对提拔她的孙无虑的报答,还是出于路见不平的江湖义气,她都决定要阻止赖昌允这场可耻的交易。 然而,她心里也明白,凭借自己那点段位,涉入这趟浑水,只怕难以全身而退。 深思熟虑后,终于想了一个看似两全的法子。她特意申请了一个毫无识别度的邮箱,将录音和照片一起打包,发给孙无虑。 为了让邮件不被埋没,她特地取了个触目惊心的主题,“赖昌允与科信密谈,阴谋出卖公司”,还加了紧急标志,又担心老板公务繁忙,无暇打开邮箱,便抄送了一份给杨一诺。 接下来,是漫长而煎熬的等待。 6.卖主求荣(2) 第二天下午,孙无虑发送了邮件回执,表示已收到。 白天蓝悬着心的放下一半,就没再有动作,只是一边紧密留意赖昌允的动向,一边等待孙无虑的处理。 不料,直到电力集团招标前三天,都没有任何动静。 白天蓝一头雾水,都看见邮件了,怎么还不出手?或者,他就是随手一点回执,根本没有仔细看内容?又或者,就是天生淡定,无忧、无虑,该操的心,都让其他人帮忙给操了? 她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纠结着是否要暴露自己,直接给老板打电话,问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出了这么大的事,还毫无动作,是要等着被赖昌允卖了还帮忙数钱吗? 还未纠结完,一台红欧陆闪停在身边,后座有人摇下了车窗,深湛如春水般的眸子望着她笑:“小姐姐,你发的东西收到了。” 白天蓝揣着明白装糊涂:“什么东西啊?” 孙无虑笑道:“洛城这么几号人,能干出这事的,用头发丝儿想也知道是谁。” 果然还是瞒不过去,白天蓝嘿嘿一笑:“老板英明!” 孙无虑笑道:“我现在要去和赖昌允谈一谈,你去不去?” 白天蓝本来明哲保身,不愿意蹚浑水,可现在被当面拆穿,又被兜头一问,看着他期待的眼神,她竟然有点跃跃欲试。 孙无虑往座椅上靠了靠,抿嘴笑道:“这里头水丨很丨深,你想清楚了。” 白天蓝心中各种念头一一转过,几秒钟后就拉开了车门。 孙无虑笑吟吟道:“你坐去副驾驶位,这里是留给别人的。” ** 杨一诺开车直奔当地最豪华的江野别墅区,停在小区门口,静静等候。 孙无虑拿着手机,插着耳机线,似乎在看个视频,嘴角含笑,瞧来心情倒是不错。 白天蓝头上的雾水更浓了。 孙无虑察觉到她疑惑的目光,便放下手机,笑道:“我一个黑心的同事,和狡诈的对手偷偷私通,被我另一个有正义感的同事撞见,千方百计给我示警,瞧来,我的运气还不错。” 白天蓝笑道:“私通这个词用的大妙,就是略显直白。” 孙无虑凝神思索:“文艺一点儿的话,是不是该和梁羽生一样,说他们实现了生命的大和谐?” 白天蓝大笑,夸他对国语的运用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孙无虑正要回敬,说不如白小姐遣词造句妙语连珠,却听得杨一诺说道:“来了!” 白天蓝只觉坐下的欧陆一震,反应过来后,车已横蹿出去,将对面一辆凯迪拉克兜头拦截了。 杨一诺不等吩咐,径直下车,敲开了对面车窗,紧接着赖昌允便下了车,这条地头蛇足足有一米九,两百余斤,宛如一座铁塔。 他一眼瞥来,孙无虑探出头去,笑眯眯地叫道:“昌允哥,好久不见啦。” “哎哟,这是小阿虑!”赖昌允张开双臂,哈哈哈笑着走过来。 孙无虑下了车,也张开双臂,哈哈哈笑着迎上去,两人来了个热情的拥抱。 这赖昌允的脸皮真是比城墙拐角还要厚,年纪轻轻的孙无虑也拿得够稳,白天蓝自愧不如。 车外赖昌允拍着孙无虑的肩,像长辈那样亲昵又慈爱:“阿虑长高了,出国前,你才到我这里。”他伸手比了比自己前胸的位置。 孙无虑一米八出头,可这身高在赖昌允面前没有任何优势,他略带挫败地抱怨道:“不要提啦,一辈子追不上你。” “我一个莽夫,和我比什么?”赖昌允乐呵呵地笑,表情憨厚忠实,“瞧这架势,阿虑是从总部直接开来的?” 孙无虑眨着水润的眼睛,可怜巴巴地说道:“是的呢,从我哥哥死后,你都不回总部,我想你想得好苦!这不,千里迢迢地来找你。” 赖昌允心里有鬼,但自忖如果事情败露,孙无虑不至于这么若无其事,当下故作轻松,又拍拍他的肩膀:“你多呆几天,明儿哥哥请你去吃好的!” 孙无虑笑道:“还是现在就请吧。” 赖昌允一脸为难:“不是哥哥怠慢你,现在真不成。才约了客户吃晚饭,政府领导啊,得罪不起,哥哥这么拼命,也是在为你打江山嘛。” 孙无虑笑道:“那耽误你几分钟,去聊聊呗。” 赖昌允焦急地看看手表,尴尬地说:“似乎来不及了。” “还是去吧。”孙无虑打开手机,献宝一样递过去,“人一旦做错选择,容易后悔。” 赖昌允接过手机,脸色大变,死死盯着孙无虑看了几秒钟,然后坐进了车。孙无虑吐了吐舌头,跟着上车。 杨一诺发动了车子,沿着主干道上了环城高速,连绕了几个圈,直开到荒郊山上。 ** 越走越是荒芜,赖昌允心里发毛,勉强打叠起精神,笑问:“孙总,你该不会是想把我拉到这没人的地方埋了吧?” 孙无虑哈哈大笑:“昌允哥,你真是个幽默的人。不过,你说得对,我是这么打算的,但是,请你放心,我会给你留个全尸。” 赖昌允的表情顿时像吃了苍蝇一样扭曲。 白天蓝心下也不禁怀疑,这孙无虑该不会真的把赖昌允带到荒郊野外杀丨人灭口吧? 她平日里也听过一些大佬为了抢项目无所不用其极,买丨凶丨杀丨人、栽丨赃陷害,黑丨白两道双管齐下,但总觉得这些离自己太远。她勤勤恳恳工作,偶尔耍耍心计,打打法律的擦边球,最出格的也只是“不违法”级别,算不上“犯法”,孙无虑若真的带着她一起杀人,那算是上了贼船,再难洗干净了。 但很快,她就明白自己思维脱缰,想得太多,就算孙无虑要黑吃黑,也绝不至于亲自出马杀人,他明显是想通过谈判来解决问题。 可野路子出身的赖昌允,有没有君子之风,会不会使出什么下作手段? 白天蓝的思维不由自主又偏回暗黑风,只不过,这次是担心孙无虑受害。 又走出几公里,到了一片空旷的草地,杨一诺在路边刹停。 后座两人一起下车,白天蓝想要跟上去,孙无虑淡定地安抚她:“放心坐着,我跆拳道黑带九段,昌允就算打也打不过我的。”说完,又眨眨眼睛,显得调皮轻松又自信满满。 白天蓝无法,只能坐回车内,杨一诺却跟了上去,不近不远,始终相隔十米左右的距离。 7.【小修】雏鹰试啼 过了约莫二十分钟,赖昌允和孙无虑一前一后地回来。 赖昌允走在前面,脸拉得不逊于驴脸,两眼能喷出火来。 孙无虑跟在后面,双手插在裤袋里,吊儿郎当地笑,嘴里还叼了一截芦杆,见到白天蓝,便欢快地冲她吹口哨。 白天蓝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然后,在心里很不文雅地骂了句他妈的。 将赖昌允送回江野别墅,孙无虑笑问:“阿诺,还撑得住么?” 杨一诺一笑,算是默认。 孙无虑笑道:“那咱们回江城吧,我知道有一家大排档棒极了,去那里晚饭夜宵一起吃。” 白天蓝颇为惊讶:“这么晚了,还开长途?” “夜晚飙车开长途,这才刺激啊!”孙无虑从后面凑上来,替她解开安全带,“你坐到后面来。” 安全带一松,车子立刻报警,杨一诺只得靠边停车,让白天蓝换座位。 白天蓝在孙无虑身边坐定,笑容里透着为难:“老板,我在这儿还有出差任务。” 孙无虑笑道:“你的工作内容有所变动,明早唐尧会找你。谈完后,我让阿诺再送你过来。” 白天蓝敏锐地意识到,有馅饼即将掉进自己怀里,她忙不迭地说:“没关系,我到时候自己坐动车回来,路途太远,开车太辛苦。” ** 杨一诺打开车篷。 抬头可见幽深的夜幕,繁星闪烁,漂亮至极,夜风扑面而来,孙无虑半长的头发被吹到耳后,他望着夜空数星座,整个人洋溢着愉悦与兴奋。 白天蓝知道问题圆满解决,也非常高兴,心里却不自禁地庆幸:幸亏是冷静的杨一诺在开车,否则,自己这条小命就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孙无虑见她不说话,笑了笑,坐定了扭头看她。 白天蓝笑着打趣:“不看星星啦?” 孙无虑缓缓摇头,笑吟吟地说:“你的眼睛比星星好看。” 白天蓝心一颤,旋即哈哈一笑,表示理解他的看法:“那当然啦,从小到大,大家都这么说。” 孙无虑也哈哈一笑:“你很乖,也很聪明。” 白天蓝笑道:“老板,我乖是因为你发我工资啊。至于聪明,我这普通211水准的智商,在麻省理工面前,不就是幼儿园小朋友的水平?” 孙无虑难得收了笑容,认认真真地解释:“不,可能我没有讲清楚。我的意思是,你情商很高,待人接物的细节都处理得很好,比如今天的事,你心里很疑惑,却知道不该问的就不问。” 白天蓝露出傻白甜的笑容:“老板,那是因为我脑容量不够,严重问题没本事掺和。” 孙无虑笑道:“又跟我故意瞎扯。”把手机递给白天蓝,“你瞧,他的眼睛,和你的差不多大呢。” 白天蓝接过一看,见是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粉妆玉砌,娇嫩可爱,一双眼睛宛如黑玛瑙,不禁赞道:“这眼睛才叫漂亮,他是?” 孙无虑笑道:“赖昌允的儿子,现在和他妈妈在西雅图。” 白天蓝全身一震。 孙无虑失笑,温柔地摸摸她的脑袋:“放心吧,我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绝不会做绑票勒索这种下三滥的事情。” 白天蓝回过神,笑道:“当然啦,我就是奇怪,赖昌允那么一副尊容,怎么能生得出这么好看的儿子?” 孙无虑双眼一眯,转头仔细端详她,半晌后,散漫一笑:“这个严肃的生物学问题,以后细细讨论。” 白天蓝继续秉承“很乖很聪明”的行为信条,不该问的就不问,即使心里藏了万般好奇。 ** 第二天一早,白天蓝被唐尧叫进办公室。她预料的馅饼,准确无误地掉了下来。 唐尧做事雷厉风行,说话也不拐弯抹角:“小白,赖昌允不久后会离职,暂时由业务线总监凌云峰兼任洛城总经理,霍旭涛做副手。但他们都长年四处出差,有时候鞭长莫及,跟政府对接的几个项目,以后由你来跟进,当然,华东大区的通用业务也不能放松。” 白天蓝终于如愿以偿,喜得怦怦心跳,她想要道谢,可还没开口,就被唐尧用手势制止。 “孙总曾提出,由你接替赖昌允的职位,但我建议他收回成命。你资历太浅,经验太少,仓促间接手一个分公司,只会手忙脚乱。一来影响业务开展,二来,揠苗助长,对你本人的发展也不好。所以,还是按部就班,层层递进。凌云峰业务精熟,能力卓越,让他先带你三个月。你如果成绩出色,自然会有更大的平台给你。” 白天蓝忙笑道:“多谢唐总指点,我明白您的苦心。项目销售对我而言,是全新的领域,我会跟着凌总加紧学习,尽快成长!” 唐尧笑道:“政府业务整体由我统筹,所以,虽然凌云峰是你的指导老师,但你直接向我汇报,有问题随时提出。责任变重,待遇也会有相应的提升,人力资源部会给你发调薪函。另外,孙总很看好你,不要让他失望。” 白天蓝忙不迭地再次表忠表决心,言辞诚恳没有半点水分。她现在觉得,无虑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人,是天堂里不小心迷路而落入凡间的小天使! 她踌躇满志赶回洛城,就等一纸令下,立刻扑向项目,开始梦寐以求的新征程。 又过一天,电力公司的项目开标,科信中标,天骄落选。 白天蓝震骇得半晌回不过神。 因为,科信的报价,比天骄只低了一万块,连小数点后的零头,都完全相同。 赖昌允还是泄露了标书,把公司出卖给科信。孙无虑的谈判失败了。 想起当晚少年那意气风发的模样,现在不知该是何等失落、悲伤、愤怒,她心里忽然说不出的难受。 她想给孙无虑打个电话,却也知道他肯定得到了消息,捧着手机,无限纠结。蓦地手机一震,差点脱手飞出去,她连忙握紧,来电人是唐尧。 “小白,明天去公司,我已经安排了人和你做交接。” 白天蓝忙道:“唐总,电力公司……” 唐尧笑道:“我知道,老板正在处理。”语气淡定如恒,让白天蓝稍觉心安。 三天后,孙无虑签发公告,同时,接受东方日报的采访,作出声明: 前员工赖昌允为了谋取利益,非法披露核心机密,给公司造成巨大损失。现已聘请律师,对赖昌允及相关人员提起刑事诉讼。 白天蓝心想,用法律手段捍卫权益,的确是很光明正大的做法。可是,她又觉得,录音里的会谈毕竟只是商量,没有落实,似乎不能成为赖昌允出卖商业机密的证据。 她只能期待孙无虑手里有更多的筹码。 ** 很快就进行了第一次庭审。 赖昌允不仅没有进行抵赖,反而非常配合,对出卖标书给科信集团的事实供认不讳,同时,他旧事重提,供认了几年内许多见不得人的违规操作,包括李应奇在内的不少人被拉下水,有过合作的都人人自危,唯恐被这个疯狗咬一口。 由于涉案人员太多,法官只能暂时中止审理,司法公检系统快速启动,展开全面调查。 白天蓝目瞪口呆。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意料,她一边努力适应新工作,一边兴奋又忐忑地吃瓜看戏。 调查结束,再次开庭,赖昌允、李应奇等五人站上了被告席。 赖昌允提供的转账记录、来往邮件等证据太过确凿,又有司机做人证,法官当庭宣判,因为侵犯商业秘密,违反《刑法》第二百一十九条规定,赖昌允判处七年有期徒刑,李应奇判处五年,其他人三到四年不等。 一场大戏终于落幕。 白天蓝觉得仿佛置身梦中。这实在太富有戏剧性,以至于战斗告捷,她都没有弄清楚孙无虑到底怎么操作的,而且,也许这辈子都没机会弄清。 有生以来第一次,她对一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男孩子,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崇拜和倾慕之情。如果说以前对孙无虑的敬畏之心是出于他的身份,从这一刻开始,便是出于他这个人本身。 在她还沉浸于这桩余音绕梁的大案里回味的时候,郑方舟给她打了新年第一个电话:“小师妹,新春快乐,给你拜个晚年。” 白天蓝笑道:“怎么能让师兄给我拜年呢?怪我怪我,我急着看热闹,把给你拜年的事情忘了,哈哈哈。” 郑方舟坐在办公桌后,一边跟她通话,一边用茶针疏通茶海的蜂巢,隔着运营商信号都能感受到她的兴奋和激动,看来这一场戏确实足够精彩,而他的心情也相当不错:“雏鹰长成,初试啼声,你们孙总这一手,可漂亮得很啊!” 这话听着甜透了,白天蓝觉得比夸她自己都受用:“你不是说,小孩子成不了气候吗?” 郑方舟笑道:“是我小看了他。一招除去叛徒,又铲掉好几个竞争对手的悍将,双手还不沾半点血腥,有胆识,有魄力。” 白天蓝笑道:“我先替老板多谢你的称赞。” “不敢当,你们老板不怪我就好。”郑方舟手上一点一点地清理残留的碎茶叶,信口笑道,“毕竟这个麻烦起源于我。” 白天蓝吃了一惊:“你说什么?” “和科信达成并购协议后,我跟李应奇深入聊过一次,主要话题就是天骄目前各业务线的销售配置和主要负责人的性格特点,是我告诉他赖昌允此人两面三刀,反复无常,也许能加以利用,只是,没想到我前嘴说完,他后脚就跟姓赖的搭上了线。” 李应奇作为科信的北区销售总裁,为长江以北所有地区的业绩负责,华北地区当然也在他的管辖范围。郑方舟深耕华北,又有天骄工作背景,必然首当其冲,成为李应奇最大的榨取对象,而他刚刚投诚,为了站稳脚跟也得争取表现,知无不言。白天蓝是讲理的人,知道这事怪不到他身上,当即笑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不怪你。话说,无线和科信已经达成并购意向,怎么还没开始行动呢,连个预热的通稿都不出。” “正在筹备,不着急。”郑方舟似乎不愿意多谈这个话题,转而笑道,“我收回在书吧对孙无虑的所有质疑,他对得起他哥哥,也对得起你那莫名其妙的信任。” 白天蓝哈哈一笑:“我替他谢谢你。” “不用这么客气。”郑方舟也是一笑,怎么能是他谢我呢,应该是我谢他才对。蜂巢终于打理干净,他放下茶针,举目望去,但见苍穹寥廓,风高云远,万类长天竞自由,正好是雄鹰振翅的好时候。 8.交杯酒(1) 因为涉及刑事案件,电力公司把第一轮招标结果作废,开始了新一轮的招标。赖昌允和李应奇都进去了,当时负责这个单子的销售也都引咎辞职,白天蓝走马上任,科信也从西北调了一位叫刘聪的项目销售过来,然而,两人就职单位都牵扯进刑事纠纷,被电力公司列入了敏感名单,双方进展都不顺利。  东边不亮西边亮,白天蓝所辖的通用业务成绩却节节攀升,第一季度就完成全年40%的指标,公司整体销售业绩也极为亮眼。 唐尧自掏腰包,请新老板和销售部的核心干将们好好腐败了一回,先是当地最豪华宫廷宴的饕餮大餐,后来,十几号人又浩浩荡荡地杀往金沙国际,享受下半场。 金沙国际是全国最豪华的会所之一,几乎可以说是当地夜丨总会的标杆,厢房廊道流光溢彩,装潢布局奔放大气。 陈部长迎上来,目光扫过每个人,发现除了年轻的孙无虑,都是常来贡献的熟面孔。哪怕作为女性的白天蓝,也带合作伙伴来过几次,虽然是买了单就走。 这些大客户凑在一起,伺候好了,以后会带来流水般的生意。她对财神爷十分殷勤,忙不迭地出声招呼:“唐总、蒋总、方总、霍总……各位老总,这边请。” 这位陈部长迎来送往,见多识广,虽不认识孙无虑,但见他走在正中间的主位,便知他的地位最高,凑过去满脸堆笑地搭讪:“这位老板有些面生,怎么称呼呢?” 孙无虑礼貌地微笑:“我姓孙,您随便称呼。” 陈部长忙道:“哎哟孙总莅临,咱们蓬荜生辉。”领他们到包房入座后,笑问,“今天的姑娘们怎么安排?” 唐尧看向孙无虑,征询他的意见,孙无虑一笑摇头,表示自己无所谓,怎么样都行。 ** 一般夜丨总会,小姐服务分为三种:跪、坐、躺。 “跪”其实就是服务生,主要负责给客人端茶送水、点烟点歌,为了让客人有上帝一般的体验,就要求服务生跪行服务,雅称为“公主”。 “坐”是指坐丨台小姐,陪吃、陪喝、陪聊、陪唱,给摸、给抱、给亲、但不给上。 “躺”是指出丨台小姐,提供全面服务,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她们提供不了的,可以带出去随便玩,当然收费也最贵。 唐尧顾忌着有女同事在,不宜太过,就只点了坐丨台的姑娘,陪聊陪酒烘托气氛,可又担心手下如狼似虎的兄弟们想要下半身幸福,便低声交待:“结束后,如果谁想叫妹子出丨台,你就给安排一下,全部挂我账上。” 很快,陈部长就带了一队姑娘进来,在包间站成一排,环肥燕瘦,争妍斗艳,各有各的美,各有各的妖,据说都是附近大学城的学生,白天在学校上课,晚上来会所坐台。 众人都请老板先挑,孙无虑抬眼扫去,嗯,这个大波浪长发好看,这个大眼睛含情脉脉,这个笑得最甜…… 然后,他挑了胸最大的那个。 那姑娘笑得如春日桃花,坐去他身边,自我介绍,艺名“非烟”,是计算机专业的大三学生。 孙无虑笑问:“计算机类专业很多啊,具体是软件工程、网络系统、信息安全,还是其他?” 非烟乖巧又亲热地帮他倒酒:“信息安全。” 孙无虑点头笑道:“那么,咱们聊聊NAS设备卷管理模块中失效数据恢复的问题?” 非烟满脸尴尬,娇嗔道:“老板,不要为难人家,人家是学渣,成绩不好。” 孙无虑奇道:“咦,再不好也不至于连最基础的问题也答不出啊。” 唐尧本来和白天蓝在旁边聊新业务的开展,听了这段对答,不禁笑道:“孙总心眼真坏,欺负人家老实姑娘。” 孙无虑面带委屈,辩解道:“她自己说学信息安全的,为什么骂我?” 非烟也算机灵,应变很快,陪笑道:“都怪我自己,脑子又笨,家里还穷,为了挣学费来这儿打工,忙得没空学习,回头加把劲儿把功课补上。瞧我,尽说些没意思的,孙总喜欢唱歌吗?给个机会,让我跟您合唱一首吧。” 方亚熙、蒋文钦等齐声叫好,白天蓝也充满了期待,还真没见孙无虑亮过嗓子。 孙无虑从善如流地点点头:“那……试试吧。” 非烟喜出望外,决定来一首高难度的,好好展示下唱功,于是选了凄美的《广岛之恋》,哪知马失前蹄,因为生理期刚过,嗓子尚未恢复完美状态,撑得破音也没唱上去。 最终,换成她唱张洪量,孙无虑唱莫文蔚,如此一来,女声低沉而带着阳刚,男声温柔而充满细腻,别有一番奇特风情。 两人渐入佳境,又眉来眼去、雌雄颠倒地唱了好几首。 ** 唐尧眼见氛围渐趋热烈,便指使方亚熙、蒋文钦等人向孙无虑敬酒。 孙无虑瞅着一群汉子端着酒围上来,面露惊惶,急得直往非烟身后躲,连声笑道:“我不会喝酒,我要和美女唱情歌。” 方亚熙坐去他旁边,拉着手臂猛地一拽,把他整个人都拽到自己怀里,哈哈笑道:“老板不能重色忘义啊,好歹匀点时间给我们。” “美女让一让,我们和老板联络联络感情。”霍旭涛把非烟拉开,顶替了她的位置,和方亚熙一左一右把孙无虑夹在中间,蒋文钦、殷杰等人也围了上去。 这些销售们常年征战,个个强势彪悍,如狼似虎,稚嫩的孙无虑宛如羊入狼群,左躲右闪,始终无法突围,白天蓝见他孤立无助,神色可怜,心里哀叹一声,这群王八蛋欺负老板年纪小啊。 这边孙无虑被塞了好大一杯酒在手里握着,本能地呼叫外援:“阿诺,救我!” 打头阵的方亚熙笑道:“老板,阿诺没上来,你喊破喉咙他也听不见。” 孙无虑习惯性地叫了杨一诺后,也迅速反应过来,他向来不参与这种场合,每次都独自在车里等候。 没人来救,那就自力更生,他一把抓住方亚熙手腕,笑道:“敬酒不如赌酒,两杯一注,怎么样?” 方亚熙一拍大腿:“赌就赌,摇骰子?” 孙无虑拿起桌上的色盅在手里把玩:“具体玩什么,蛊惑骰、梭丨哈、21点?” 方亚熙心中一凛,跟少年人玩花样多半是玩不过的,不如直接拼运气:“就比大小,怎么样?” 孙无虑含笑问:“比大还是比小?” 方亚熙摇着色盅说:“男人当然要比大!” 孙无虑哈哈一笑,手腕轻振,色盅在空中两下翩飞,里面骰子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开盖后,围观的人哄然大笑。 “就比我大两点,我不服啊我不服!”方亚熙连喝两杯,一挽袖子重振雄风,大叫道,“再来!” 孙无虑笑而不语,等他摇定后,把色盅轻轻一晃便扣到桌上,再次打开又以一点之差取胜,方亚熙仍旧不服,屡败屡战,连输了四五盘后,终于喝得头昏脑涨,霍旭涛把他推去一边,满脸不屑:“硬不起来就闪开,别占地方!” 他接替了方亚熙,结果自己也没硬起来,玩了三局喝了六杯,他连叫有鬼,吵着要和孙无虑换色盅,换了后又连败三局,十二杯酒下肚,哀嚎一声,瘫倒在沙发上耍赖装死。 9.交杯酒(2) 孙无虑一路连胜,志得意满,顾盼之间神采飞扬,充满了孩子气,撂倒了那两个后,又笑盈盈地向殷杰、蒋文钦等人邀战,有人不信邪,应战上场,毫无例外地赚了两杯酒到肚子里。 白担心了许久的白天蓝好气又好笑:“他这运气也未免太好了。” “运气好不好我不知道,技术倒是挺好的。”唐尧悠悠地看着孙无虑闹,这小子出国读几年书,长进还真不小,至少作弊的手法越来越纯熟,我都瞧不出他捣了什么鬼。 蒋文钦等人吃了一轮亏,也猜到了孙无虑在搞鬼,苦于抓不住证据,但也不再打赌,又恢复了往日的老套路,情深意切地劝酒。 孙无虑酒量如何,谁也不知道,可酒品大家都看到了,那叫一个不敢恭维。下属劝他酒劝得感人肺腑,他回劝人家更是声泪俱下,几轮下来,自己没喝几口,唐尧派去的干将们一个个东倒西歪地退了回来,连声叫小姐们倒冰水。 唐尧略带沮丧地叹口气,笑道:“小白,该你了,任务是让他喝两杯。” 白天蓝见孙无虑这么难缠,心里有点怵,但也不愿意示弱,鼓足勇气站起身:“好。” ** 还没到达战场,白天蓝就切换了一副阳光灿烂、人畜无害的笑容。 孙无虑见到她,微微一笑:“小白,你来啦。” 白天蓝睁着比星星还好看的大眼睛,诚诚恳恳地说道:“上次工作餐,从您的提点中,我受到不少启发,得到不少新思路,工作开展得以更顺利,一直想跟您说声谢谢,可惜没有机会,趁着今天,我作为学生敬您一杯,感谢您的栽培。” 孙无虑侧过头看她,赌赢的意气风发消失殆尽,脸上只剩下委屈:“我拿你当自己人,你反而帮着别人来灌我。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啊!” 白天蓝急忙笑道:“老板,我来敬酒纯粹是出于对您的敬佩和仰慕,以及感谢您对我的照顾和提拔,绝对一片诚心!” 孙无虑赌气道:“一片诚心?我不信,你看他们灌我,都不帮我挡一挡!” 白天蓝腹诽,到底谁灌谁?口中连连道歉:“怪我怪我,这不,我来给您赔罪啦。” 孙无虑扫她一眼,指了指她手里的酒杯,抿着嘴笑。 白天蓝二话不说,一抬头,玻璃杯里的伏特加全都倒进嘴里。 唐尧见到这幅惨烈景象,不由得伸手遮住了脸。 孙无虑总算满意,拍拍白天蓝的肩:“你的心意,我明白啦。” 白天蓝肚子里火辣辣的,见他居然放下杯子,连抿一口的意思都没有,不禁叫道:“老板,我见底了呀,您呢?” 孙无虑一脸惊奇:“你才说给我赔罪,还要我陪一杯不成?” “明白!”白天蓝一咬牙,在桌上又端起一杯来,再接再厉继续劝,她劝一句,孙无虑就还一句,劝了好几分钟,孙无虑还是一口都不肯喝。 白天蓝见他不吃这一套,转变策略,拉着他的手开始诉苦:“老板,您不能这么不近人情,来敬酒是唐总给的任务,完不成指标,我就要失业睡大街,您能忍心?您能舍得?” 孙无虑微一思索,笑道:“这个好办,你跟我回家,我养你了!” 白天蓝立刻打叠起十二分精神:“说话算话?” 孙无虑点头:“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白天蓝把他放回桌上的酒杯又塞回他手里,抓紧时机见缝插针:“那真是太好啦!来来来,老板,咱们喝酒为誓!”拿起自己酒杯,和他的一碰,再一次仰头杯干。 孙无虑半眯着眼睛,凝神打量了她半晌,便也喝尽了杯中酒。 霍旭涛装够了,起身在一边大声喝彩,恭喜这世界上又多了一对佳偶,唐尧笑道:“这算什么佳偶?连个交杯酒都没喝。” 方亚熙喝得脚步蹒跚,一步两倒地给他俩添了酒,其余人也都跟着起哄。 白天蓝双颊因酒飞红,又见大家兴致勃勃地起哄,她干咳两声,试探着问:“那什么,老板,不喝似乎不能平众怒,要不,您委屈一下?” 她举起酒杯,一脸天真正直,两只大眼睛一眨一眨,完全的纯良无害。 孙无虑玩味地盯着她看,她也一脸期待地看他。半晌,孙无虑伸手勾住了她胳膊,两人交着手臂喝了一杯,包间里顿时尖叫一片。 唐尧哈哈大笑:“恭喜小白,你完成任务了。” 白天蓝鼓得一身的劲儿瞬间散了个干净,仿佛是被压迫几十年的贫农终于翻身当家做主人:“老板呐,给您敬杯酒比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都要难,居然已经到了要卖身的地步!” 孙无虑笑道:“连唐哥敬我酒,最多也只喝一杯的,所以你现在开创了新纪录,偷着乐吧!” 白天蓝惊道:“真的吗?太荣幸啦,都是老板心地好,可怜我,不忍心我流落街头。” ** 孙无虑这人比较奇怪,人家敬他酒,他死活不肯喝,千方百计地刁难人,可是又偏偏喜欢给人敬酒。别人不敢再进攻了,他就一手拎着瓶人头马,一手端着酒杯,准备去打通关。 白天蓝见他这架势,倒是真吓了一跳:“老板,这是?” 孙无虑冲白天蓝微微扬了扬下巴,笑道:“你一起来,才成的新人不要给大家敬酒啊?” 白天蓝一怔,不知他是何用意,毕竟老板要打通关,带着差着级别的自己实在不合适。刚才敬酒时的玩笑是出于热闹和气氛,现在旧事重提,有点暧昧又有点不伦不类。 孙无虑也就随口开个玩笑,不等她回答,已经走去唐尧面前,一口一个哥哥,叫得异常亲热。 敬完唐尧,又轮到其他人,一会儿霍哥一会儿蒋哥,声情并茂地感激对方对他的支持和对公司的贡献,自己一杯接一杯地喝,也一杯又一杯地劝人,见好几个醉得满嘴胡话,方才罢手。 10.跟我回家 唐尧去结账,霍旭涛几个鬼鬼祟祟地去找陈部长,房间里,方亚熙、殷杰瘫在沙发上挺尸,只有酒量不知到底怎么样的孙无虑和没怎么喝的白天蓝神志清楚。 白天蓝转向孙无虑,笑问:“老板,你不去?” “去干什么?”孙无虑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笑看着她,眼睛因为酒意而氤氲着一种说不清的风情。 白天蓝笑着摇头,果然是没出学校的孩子,还没来得及被社会污染。 唐尧买完单,找会所的工作人员把烂醉如泥的几个抬上车,霍旭涛他们带了出台小姐出来,见孙无虑身边的姑娘已经离开,许是喝得大了,也顾不得照顾女同事的感受,直接叫道:“孙总,你不要个妞儿?” 孙无虑一指白天蓝:“这不是有刚礼成的新人么?” 霍旭涛贼兮兮地笑:“小白哟,好好侍寝!” 白天蓝也游刃有余地开玩笑:“各位大人放心,臣妾会照顾好陛下的。” 那几个家伙哈哈笑着离去。 杨一诺开车停在面前,孙无虑打开车门,笑道:“走呗。” 私下独处,不用管场景氛围,白天蓝不敢再随便开玩笑,反而因为担心适才玩笑太过而急于澄清:“不了老板,我打个车就行,您赶紧回去休息吧。” 孙无虑自然也不会把饭局聚会的逢场作戏当真,只是促狭地取笑她:“还叫您呐?” 白天蓝莞尔一笑:“老板,你喝了太多酒,需要赶紧休息,否则明天会头疼。” 孙无虑白皙的脸上现出淡淡的绯红,神志却极为清醒,他摆摆手,举重若轻:“这才到那儿?来,上车,明天我出差,有些资料要今晚给你。” 白天蓝一听是工作相关,就“很乖很聪明”地上了车。 ** 孙无虑住的小区中等偏上,算不得高档,和他的身价不太符合,但就在公司对面,方便工作。 白天蓝不好意思让老板送文件下楼,自动自觉地跟他一起上去,准备拿了再下来。 输入门禁锁密码,噔的一声,房门打开,白天蓝一眼就看到了客厅沙发上的年轻女生。 清汤挂面的披肩长发,欺霜赛雪的白皙肤色,洋娃娃般可爱精致的五官,以及笑起来深得可以盛酒的酒靥——虽然,那个笑容很快就僵在了脸上。 “她是谁?” “你怎么在这儿?” 女生与孙无虑不约而同地向对方发问,可却都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 年轻女孩,知道他家密码,深夜孤身探访……白天蓝的cpu迅速开启,一刹那就理清了大致情况,立刻亮身份、表态度:“孙总,我拿了资料……” 话说到一半,就觉得两根冰凉的手指覆住嘴唇,她只得把“就走”两个字咽回去。 孙无虑揽住她腰,把人往房间里一送:“里面有浴室,你洗漱了先睡,剩下的明天再说。”不由分说,从外面拉上了卧室门。 白天蓝苦笑,这回,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她想出去申明自己只是清清白白的普通员工,但回忆起刚才孙无虑那个有些暧昧的小动作,明显是有意而为之,贸然出去拆穿,必定会得罪老板。而为了一个陌生女孩,得罪自己的衣食父母,似乎又不太划算。 呵!拿我当枪使,我还得忍着,果然社会地位低就没人权! 她不愿意留宿,只想着等他俩谈完,自己拿了资料,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结果,百无聊赖地等到凌晨一点,睡意一波一波地涌上,客厅里的两个人都还在继续。 怕不是谈不完了吧? 她困得眼皮直打架,无奈之下只能从权,拿出包里备用的洗漱用品,仓促收拾了之后,和身睡去。 ** 奔波了一整天,早已筋疲力竭,一沾床就陷入了梦乡。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人不断叫她名字。 白天蓝极不情愿地揉揉眼睛,眼前是一张毫无瑕疵的俊俏面孔,眸子清澈透底,带着湿漉漉的甜涩笑意,发丝上有几滴水珠滑下来,沿着颈线,落入锁骨。 心似乎漏跳了一拍,她足足平复了一分钟,蓦然大叫:“你怎么来啦?” 孙无虑揉揉她睡乱的头发,笑道:“睡糊涂啦?这是我家,我的床。” 白天蓝拉过被子,裹紧自己,尴尬地笑:“我知道啊,我是说,你进来也不敲门……” 孙无虑笑道:“我没把门敲穿啊?你不理我,我有啥办法?你衣服穿得好好的,裹什么被子?” 白天蓝又尴尬地放松被子:“我睡觉死,对不住。你拿资料给我吗?我拿了就走。” 孙无虑无语:“深更半夜,拿什么,走什么?我过来是让你换房间睡,我认床。” 白天蓝手脚并用爬起来,脑中两个小人儿打架,回家,还是留宿?最后,因为太累的缘故,后者取胜,反正孙无虑也不会把她怎么着。 孙无虑把她送出主卧,指着另一个房间:“你睡那间,衣柜的睡衣可以穿。” 白天蓝睡眼惺忪地走入指定房间,飞快一环顾。和客厅、主卧那简明扼要的黑白风冷色调不同,这间贴了温暖浪漫的粉红色墙布,床上放着个憨态可掬的抱抱熊公仔,梳妆台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二次元手办,处处细节都显示着房间主人的少女心。 应该是女孩子住的地方。 白天蓝拉开衣柜,除了可爱风格的女生睡衣外,还有几件日韩甜美系的裙子和女款T恤衫。 果然是女孩子住的地方。 她觉得也没有必要换睡衣,还是和身往床上一躺,拉开被子盖住自己,闭上眼睛,却再也睡不着。 她觉得似乎有百爪挠心,说不出是痒还是其他什么感觉,反正非常不痛快。她按捺不住地想刚才那个女孩,想这间房子的主人,越想越清醒。 蓦地,一个可怕的念头涌上来。 嘿,白天蓝,想啥呢!她急忙捶捶脑袋,努力把它赶出去。 然而,事与愿违。有些事情,你越是强迫自己不要想,就越是无法自控地去想。 她闭着眼睛,脑中缠着一团乱麻,一直纠结到将近天亮,才头昏脑胀地睡过去,还没来得及睡熟,就被闹钟叫醒。 挣扎着爬起身,去梳妆台一瞧,好大两个黑眼圈!她无奈地想,得花好长时间才能遮住。 ** 稍微打理了一下头发,走出房间,孙无虑坐在沙发上翻着一本《创业邦》,瞧起来精神饱满,状态很好。 白天蓝主动问好:“老板,早啊,谢谢昨晚收留我。” 孙无虑放下杂志,眼皮一抬,笑问:“昨晚没睡好?” 白天蓝沉吟着找了个蹩脚的理由:“我……也认床。” 天知道这个借口有多扯淡,毕竟她是为了追欠款在客户沙发上盖着靠枕都能沉入梦乡的奇女子。 好在孙无虑不知道,毕竟他也声称自己认床。他看着同病相怜的白天蓝,笑道:“是我害了你,去洗漱,然后过来吃早餐。” 白天蓝这回没有用主卧里带的卫生间,用的是几个房间共用的那个,里面准备了新的牙具。 她忽然发现,孙无虑好体贴好细心,但转眼就自嘲,那是人女朋友调丨教得好,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出来时,孙无虑已经坐到了餐桌前,不过依旧在看杂志,听她走近,扬头一笑:“家里没别的食材,随便弄了个三明治,将就吧。” 白天蓝笑道:“三明治好啊,又健康又营养,我平时都是路边早点摊随便解决的。” 日理万机的孙总还会做早餐,果然调丨教得很好。前一晚折磨得她辗转反侧的事情又涌上来,她不由自主地用探寻的眼神偷觑了一眼。 孙无虑若无其事,难得没有散漫地笑,语气淡淡的:“想问什么就问,鬼鬼祟祟干什么?” 白天蓝哈哈一笑:“我光明正大,霁月光风,哪里鬼祟啦?”为了自证心里没鬼,故意轻松地咬了一大口三明治。 孙无虑抬起眼皮,懒懒笑道:“今天心情好,过期不候。” 白天蓝看着他,萦绕心头的问题不断发酵,几度要从舌尖冲出,最后都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扼住。天已大亮,阳光破窗而入,理智毫无疑问地占据上风,主宰了她的行为。 她终于缓缓开口,问了另一个困扰她许久的问题:“赖昌允,是怎么回事?” 在她选择问题的漫长时候,孙无虑已经麻利地吃完了早餐,正在用毛巾擦手,听到这话,不禁失笑:“这事儿不问清楚,要纠结一辈子吧?既然心情好,索性告诉你。” 11.隆恩浩荡 赖昌允普通出身,为什么可以创办枪手公司,帮企业做政丨府关系,他哪里来的人脉资源? 原来,他本是洛城前书丨记的司机,天性机灵,是个人精,加上前书丨记的关系,政丨府各个部门对他都极为客气。 几年后,他从机关出来创业,之所以能够做得不错,一方面是因为给的好处到位,一方面也是因为还有当年的人情在。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的创业本身就是前书丨记授意的。 后来,前书丨记转调到南方沿海某城市,当年有过接触的官员也都分别调任,但赖昌允的生意已经风生水起,对于他原本的司机身份,知道的人越来越少,反而都以为他就是白手起家的企业老板。 再后来,前书丨记因为贪腐落马,一大批人涉案,有的已经判刑,有的还在调查。 这些隐秘背景,都是孙无忧和唐尧为了收购做的调查,但因为赖昌允本人没有涉入案中,公司又急于开拓当地政务市场,便没有因此取消收购计划。 直到孙无虑收到录音,让杨一诺找私家侦探开启新一轮调查,才终于在赖昌允漂亮的妻儿身上,发现了蛛丝马迹。 正如白天蓝所说,赖昌允长得如此抱歉,怎么能生出那么可爱的儿子?因为太太长得美,儿子长相随母亲吗? 太太当然长得美,可却是修眉细目、尖俏脸盘的清秀之美,与儿子的浓眉大眼、璀璨五官大不相同。 是的,儿子长得不像爸爸,也不像妈妈,反而像极了当年那位英姿逼人的前书丨记。 顺藤摸瓜,抽丝剥茧,终于发现,前书丨记在沿海城市任职那几年,赖太太也在同一个城市读大学。大学后半段,一直在校外某豪华小区居住,而前书丨记落马时,在那栋小区查抄出了房产。 白天蓝做出简要判断:现在的赖太太,是当年前书丨记圈养的情妇。 孙无虑大致讲完了来龙去脉,笑道:“倒台前,那位领导肯定要找个人,托付没有名分的外室和儿子。他后来的人脉都被盯上了,安全起见,只能在靠谱的旧人里挑,不知怎么就挑了赖昌允。赖昌允又不是活菩萨,绝不会济人危难,他愿意冒风险接收那对母子,当然是得到了巨大的好处。” 白天蓝长呼一口气:“你查出了这件事,相当于掌握了赖昌允的命门,他自然乖乖听话。” 孙无虑往椅背上一靠,含笑看她:“那是因为他聪明。一边是涉及贪贿侵占国家资产,十年以上甚至无期,一边是普通的侵犯商业机密,最多七年,是你的话,你怎么选?” 白天蓝笑道:“我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哪个都不用选。” 孙无虑一拍手:“这就对了。”拿起旁边厚厚一叠文本交给她,“做项目和跑渠道不一样,遇到的问题会比较多,而且,大多没有统一标准,需要随机应变。我让人整理了公司近五年来的所有项目运作资料和打单流程,你可以参考。” 这简直喜从天降!白天蓝急忙接过,如获至宝:“太好啦,这正是我需要的!” 孙无虑见她眉飞色舞,瞧来是真心喜爱而非逢场作戏,也不觉心情大好:“那些大销售做客户拉关系的手段,还有怎么操作回扣之类的灰色地带,我也不是很懂,唐尧和凌云峰又不方便直接教你,全靠你研究案例自己去悟了。” 白天蓝翻着那些珍贵的资料,笑吟吟回道:“师父领进门,修行看个人,我要是不长进,怎么对得起老板如此费心地提拔我、栽培我?” 孙无虑凝神看她,若有所思:“很费心吗?” 白天蓝笑道:“费心啊,简直可以说隆恩浩荡、惠泽四方,臣感激涕零,不知所言。” 孙无虑还是凝神看她,忽而认真地问:“那你什么时候侍寝?” 白天蓝一愣,然后嘻嘻哈哈地笑:“老板,我是好人家的孩子,怎么能做这种以色事主的勾当?何况,也有损您的英明不是?作为一个女将军,我更应该驰骋沙场,给您攻城略地啊!” 孙无虑摸着自己耳垂,神色凝重,似乎在仔细分析她的话,一分钟后,也表示赞同:“你说得对,有损英明的事不能做,潜规则女将军的是昏君。” 白天蓝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老板,你什么时候出差?” 孙无虑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阿诺还有二十分钟到,然后去机场,约了个券商。” 白天蓝得知杨一诺能在短时间内翻出赖昌允的老底,早已对他刮目相看:“阿诺这人挺不错的,虽然沉默寡言,但做事从不掉链子,又靠谱,又忠心。” “忠心?不是,”孙无虑摇摇头,“应该说是讲义气。忠心是下对上的,但阿诺不算下属,他是我的兄弟,我们很小就认识了,小学中学都一起读,大学时我出国,他在国内读警校,我接手公司了他就来帮我。” 白天蓝笑道:“明白!专业点来说,叫做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孙无虑哈哈一笑:“我们谁性转的话,那就算是吧。” ** 杨一诺准时到达,白天蓝抱着厚厚一摞项目资料,和孙无虑一起下楼,准备把他送上车后,自己也去动车站,回洛城继续战斗。 刚出电梯,孙无虑手机响了,他接了起来,那边兜头就问:“阿虑,你在哪儿?”单听声音,明显就是昨天才光临过的那个洋娃娃。 孙无虑淡淡笑道:“出差的路上,忙着呢。” 白天蓝放慢脚步,把距离拉开。 “等着,我现在过去!”孙无虑很快挂断电话,面如寒霜般冷冽。 白天蓝顿时想起共餐那一晚,想起那个失控的电话,会不会是同一个原因,同一个人?她好奇,但她当然不会问,只是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和往常一样笑着道别。 孙无虑面对着她,很快切换上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女将军沙场加把劲儿,回头给你加官进爵。” 他拉开车门,坐入后座:“阿诺,去长岛。”吩咐完了,又打电话给田枫,让她改签机票。 12.遗产之争 这是一片位于山脚溪畔的别墅群,格调高雅,风景怡人。系统识别出了车牌号,自动打开栅栏门,欧陆长驱直入。 车停在一栋别墅前,孙无虑手心覆在感应器上半秒钟,大门打开,洋娃娃欢快地来迎接,顺便向里面努努嘴。 客厅坐着两位五十岁左右的太太,两位满脸都是眼泪的泪人儿。 孙无虑走上前:“妈,海阿姨。” 孙太太一见儿子,便站起身来,低声道:“你海阿姨来谈股份的事……” 孙无虑伸手制止她,又从桌上抽出纸巾递过去:“我和海阿姨谈就行,你上楼去看看王嫂干活有没有偷懒?” 孙太太强挤出一丝微笑:“王嫂老实疙瘩,怎么会偷懒?”她知道儿子故意让自己回避,因此,虽然嘴上反驳,却还是起身往旋梯走去。 孙无虑回头看向洋娃娃,笑道:“晓萌,帮忙扶我妈上去呗,那老胳膊老腿儿的,别跌倒了。” 顾晓萌吐吐舌头,扮个鬼脸:“想把我支开,做梦去吧,我偏要在这里听着。” 孙无虑忍不住头疼,他最烦人没眼色,不分场合地夹缠不清。 孙太太给儿子解围,招手道:“萌萌,来,阿姨这儿有好东西给你。” 顾晓萌听到有好处,才放过孙无虑,笑嘻嘻地牵住孙太太的手,和她一起上楼。 ** 孙无虑一坐下就开门见山:“阿姨,你以后要来,好歹提前说一声。我就怕你再找人把我妈推下楼梯,都上飞机了,又火急火燎地赶回来。” 之前来谈判,海太太为了壮声势,带了个脾气火爆的远方侄子,在争论中推了孙太太一把。 孙太太身子骨弱,又处在丧子之痛中,一直精神恍惚,一推之下,竟然一脚踩空滚下旋梯,虽没重伤,但受到惊吓,发了场烧,卧床好几天。 没多久,那侄子倒大霉,走夜路遇到了鬼,被对方不由分说揪着领子暴打了一顿。鼻青脸肿去报案,反被罗织了斗殴滋事的罪名,行政拘留了半个月。 此后好长一段时间,孙无虑回家频率很高,而且经常亲自开车,留杨一诺在家维护治安。而海太太也再未登门。 直到半个月前,那件事情淡了,孙无虑也放松了警惕,海太太又开始天天来报到,不过每次都是孤身一人,没带任何外援,本来剑拔弩张的姿态,也变成了卖惨的眼泪攻势。 海太太哭自己女儿年轻守寡,后半生无所依靠,孙太太原本稍微平复的悲痛被再次勾起,想起英年早逝的儿子,忍不住哭得更惨。 海太太说都是孙家害了自己女儿,严词厉声地控诉,孙太太也觉得人家闺女不容易,嗫嗫嚅嚅不敢反驳。 海太太实在来得太勤,控诉的次数太多,孙太太被纠缠得苦恼,但天生不擅拒绝,又怕儿子工作太忙,一直都没告诉他。 孙无虑也是今天接到顾晓萌的电话,才知道原来自己母亲忍受了这么长时间的骚扰,当即撂下公务赶回来。 ** 眼见孙无虑又提起推人下楼梯那事儿,海太太并未觉得抱歉,只是擦干眼泪,不动声色地说道:“阿虑,我可以理解你。你爱你的妈妈,我也爱我的女儿。阿姨这么一把年纪,也不想不顾体面,三番四次来登门,可为了那孤儿寡母以后的生计,我不得不拉下老脸,再来找你谈。” 孙无虑拿起一枚西番莲,切开了插上小勺儿,递给海太太,礼貌地微笑:“我哥婚后所有收入和财产,包括房产、车产、基金、存款,都留给了琳姐,海婴的成长基金我也会把年限交齐,以后琳姐有什么需要的地方,我会尽力帮助,因此,我不觉得他们的生计问题需要担忧。” 海太太叹道:“通货膨胀这么厉害,那么一点存款够什么用?琳琳手里的资产只有房子会升值,可房子是自住的,没法投资生钱,这么坐吃山空,能熬到什么时候?我的意思是,现在就把公司股份交割清楚,以后让琳琳自己去打理。” 孙无虑笑道:“我就知道阿姨想说股份的问题,不过,我劝您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我哥的遗嘱里说得很清楚。” 海太太忙道:“我当然知道,你哥哥立了遗嘱,把手头公司股份全部给你,让你接管公司。但是,《继承法》也说了,立遗嘱必须要保障没有劳动能力、丧失生活来源的继承人,海婴没有劳动能力,琳琳丧失生活来源,因此,你哥哥立的遗嘱,是不能生效的。” 孙无虑眉尖微蹙,问道:“所以,您还是觉得我哥现在留给他们母子的遗产,不够保障他们的生活?” 他不愿意再纠缠,从钱包取出一张名片,放到海太太面前:“之前跟您说过,关于遗产的处理,我们是专门咨询了专业律师,保证合规合法、合情合理,您要是还有哪里想不明白,或者觉得不公平,可以直接找律师谈。” 海太太见他态度强硬,便笑道:“自己家事,何必对簿公堂?既然你是这个态度,我还是找你妈妈再谈吧。” 孙无虑知道今天再不搞定她,之后母亲又会遭受无穷无尽的骚扰,他微一沉吟,淡淡说道:“阿姨,我劝你不要再来找我妈,事实上你找谁也没用。我哥留给琳姐的财产到底有多少,够不够母子俩生活,咱们两个都心知肚明,至于你为什么揪着公司股份不放,你我也都心如明镜。奉劝一句,就此罢手,各自安好。” 海太太被戳中要害,宛如被揭开了遮羞布,她倏地起身,厉声道:“孙无虑!你收买唐尧何亚平,趁着海宁出差,谋夺公司,欺凌孤儿寡母,对得起你哥的在天之灵?” 孙无虑不气不怒,神色平静:“阿姨,不要给晚辈乱扣帽子。有句话说得好,举头三尺有神明,是谁对不起我哥,谁想要谋夺公司,谁心里清楚。” 海太太目光如刀似剑,半晌后,冷冷道:“黄口小儿,乳臭未干!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还是你妈妈比较讲道理。” 孙无虑听了这话,往沙发一靠:“阿姨,我改变主意了。” 海太太低头睥睨,哼的一声。 孙无虑拈起那张名片,微微一扬:“我想,阿姨可能是不愿意主动找律师,所以,我决定让律师主动去找您。您一直要公司股份,不就是觉得我哥留的遗产不够保障琳姐的生活吗?我说能够,你又不信,既然谁也不能说服谁,不如请第三方介入,让更专业的人来做判断。” 海太太奇道:“你的意思是,做财产评估?” 她开始想办法,怎么拒绝这个提议?因为孙无忧留下的遗产,的确可以保障母子俩充裕丰盈的生活。一旦被评估出这一点,她就失去了索取股份的理由。 孙无虑见她想岔了,不紧不慢地纠正:“不,可能我没有说清楚。是这样,我哥遗嘱中只交代了股份的继承权,其他财产没有做任何交代,按法律规定,配偶、子女、父母都有继承权,我和恬恬虽然是第二顺序继承人,但也有继承权。可事实却是,那些遗产全部给了琳姐。所以,我决定提起民事诉讼,把琳姐告上法庭,为我们一家三口,争取属于自己的继承份额。” 海太太惊骇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支支吾吾地控诉:“孙无虑,你哥哥尸骨未寒,你就要告你嫂子,你……你干出这狼心狗肺的事,不怕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孙无虑摊摊手,一脸的无所谓:“如果对簿公堂可以让你别再来骚扰我妈,我不介意被人骂。谁让我爸我哥死得早呢,我不保护好我妈,将来死了没脸见他们。” 海太太咬牙切齿,腔子里一颗心还在狂跳,死死地盯着他了许久,终于甩手而去。 ** 顾晓萌跑下旋梯,一脸紧张:“阿虑,你真要告你嫂子吗?” 孙无虑哭笑不得,顾晓萌大概属猪的吧,要是白天蓝,绝对不会这么问。人跟人的差距,真是比人和狗都大。 “傻孩子,阿虑吓唬人的。” 孙太太缓缓走下来,看向儿子,面带忧色,“闹得这么僵,会不会不太好?” 孙无虑半是恐吓半是威胁地打发了海太太,自忖她不敢再来纠缠,便笑道:“她能不来跟你啰唣,比什么都强。你要怕嫂子有心结,我去向她解释清楚。” 孙太太担心事情闹大,却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得闷闷不乐地点头。她秉性柔弱,一向不爱拿主意,也拿不出什么主意,丈夫在世听丈夫的,丈夫死了听长子的,长子死了听幼子的,否则的话,也不会占据有理位置,还被海太太逼得无计可施,把儿子叫回来救急。 顾晓萌见她神色郁郁,忙挽住她手臂,笑道:“阿姨,你就放心好啦,那泼妇被阿虑这么一吓,估计再不敢来找你麻烦了。谁不知道她的心思,不就是帮海宁争权吗?还打着琳姐和婴婴的名义!说的是好听,装的是大公无私,什么股份一家一半,海宁本来就有不少股份,再分走阿虑手里的一半,公司岂不是要姓海了?要我说,阿虑干得漂亮,就该给她一点颜色看看!” 她声音清脆,语调轻快,叽叽咯咯说了这么大一席话,宛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十分动听。 孙太太果然笑了:“她能不来找麻烦,那当然最好了。就怕回去在琳琳面前一抱怨,琳琳生了气,下次把我关在门外,不让我看孩子。” “琳姐知道你疼婴婴,怎么会不让你进呢?再说,实在想抱孙子的话,”顾晓萌抿着嘴笑,露出两枚可爱的酒窝,“可以叫阿虑生一个啊。” 孙太太一经提醒,忙道:“对呀,阿虑,公司走上了正轨,个人问题也要开始考虑了。” 孙无虑站起身,抬腿就往外走:“你们聊,我赶飞机。” 孙太太向顾晓萌抱怨诉苦:“我在家里最没地位,没有人在乎我,尊重我。恬恬呢,被我骂了两句就离家出走,阿虑拿我的话当耳旁风……” 顾晓萌笑道:“我在乎您呐,这不,昨天才回国,今天就来看您。” 孙太太笑道:“所以,只有你是好孩子。” 顾晓萌甜甜一笑,眼睛却偷偷往门外瞥去,心里恨恨的颇不是滋味。 14.【小修】私情案(1) 白天蓝回到洛城,一边带着团队,按照熟悉的轨迹推进通用业务,一边跟着凌云峰拜访了几个大客户。 她心思细密,善于学习,凌云峰也乐意提携晚辈,于关键环节悉心指点,毫不藏私,三个月下来,她成长极快,拿下了两个项目,和凌云峰也培养出了深厚的革命情谊。 然而,电力公司的项目却依旧没有进展。 作为乙方的白天蓝、刘聪愁,作为甲方的电力公司也愁,本来一切就绪,招好了标,就等交付,结果涉入刑事案件,乙方负责人进去了。保险起见,决定设置准入令,次轮招标这两家无权参与。然而,市面上其他小公司的产品方案实在满足不了需求,领导又催着上系统,招标小组也急得愁白了头发。 白天蓝多次努力没有结果后,便开始寻求突破,她仔细分析了局势,以前两家各自为战,互相推卸上次事件的责任,踩着对方给自己争取资格,结果却是两败俱伤,到现在都没有任何进展,倒不如策划一套说辞,把罪过都推到赖昌允、李应奇身上,将两家公司摘得清清白白,大家合力废除禁入令,拿到入局资格,反正双方实力旗鼓相当,如果都获得入局资格,就都有中标希望,不存在谁为谁做嫁的情况,是一场非常公平的合作。 她当即打电话给竞争对手刘聪,礼貌地征询他的意见,刘聪想也不想地拒绝,他是狼性销售的忠实信徒,所有夺单以打败对手为终极目标,并坚信搞掉了对手自然会吃到订单,与敌人合作?不存在的。 所以,他变本加厉地在客户面前诋毁天骄,给白天蓝使绊子的频率也越来越高。白天蓝气得想笑,无奈之下,只能用类似的手段回击,于是两家继续互损互耗,僵持着对峙,客户愁白的头发也开始飞速往下掉。 就在这时,行业里发生了一件大事,科信终于完成对无线的收购,并在媒体上大肆宣扬。科信董事长秋东儒为了表示对郑方舟的欢迎与重视,特意在北区设立了自主运作、独立结算的子公司,让他担任总裁,统筹长江以北所有业务,给的权力比当初的赖昌允有过之而无不及,同时,他也曝出了收购成本:零元! 这相当于郑方舟把无线的所有权白送给了他,用价值几个亿的公司换一个北区管理职位。白天蓝惊得张口结舌,但报纸上记者的白纸黑字、采访视频里秋东儒的亲口所言,由不得她不信。 她与郑方舟相识近七年,共事四年多,知道他看似与世无争的外表后面藏着怎么样的雄心,所以在他离开天骄去创业的时候她一点都不惊讶,有的人适合按部就班给人打工,有的人生来就注定无法被掌控,都是天性。 可现在他的这一步棋,还真叫她云里雾里,无线不被收购也是自主运作、独立结算,还留有自己的品牌,不用受南北区域的限制,科信给的条件看似荣光无限,实则没有任何诚意——收购中本来就只有钱能体现诚意,而科信给的价是零,郑方舟他图什么? 整个业界和白天蓝一样被搞得一头雾水,有的记者靠关系约到郑方舟,问他为什么愿意无偿卖出无线,他淡淡笑道:“并不是只有金钱交易才算并购,资源置换也算,就拿科信与无线来说,科信是前辈,实力雄厚,品牌价值高,无线是后起之秀,发展迅猛,但变数太多,科信的品牌结合无线的渠道,才能实现共赢。”紧跟着斯文有礼地长篇大论资源互补的逻辑和案例,句句有理有据,句句毫不沾边,几次下来,记者们再也不去采访他了。 废话连篇!白天蓝把相关报道扔去旁边,一肚子问号,但自忖就算问他也绝不会说,人家也没有跟他坦白的义务,她做了好几种假设都无法自圆其说,最后只得硬生生忍住,强迫自己把这件事忘掉,继续去想怎么打破电力项目的僵局。 没想到郑方舟却打来了电话,他对收购的事情绝口不提,只是笑道:“小师妹,电力公司有什么突破了吗?” 不提还好,一提白天蓝就火了,她没好气地问:“郑总,你们派来洛城那刘聪,怕不是个二百五吧?”郁闷许久,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地方,她噼里啪啦停也不停地把最近刘聪给她添的堵全倒了出来,罢了问道,“拿下单子要紧啊,你说他跟我杠什么?” 越是进取型的销售,越容易走入这样的误区,把竞争对手当靶子而忘记最终的目的是打单,这种事毫不稀奇,郑方舟见怪不怪,他略一沉吟:“这样,让他哪儿来的回哪儿去,我把书涵调去洛城,你们两姐妹尽管磕。” 李书涵和白天蓝同时到郑方舟手下做校园大使,后来又一起进入天骄,两人关系还算不错,但在郑方舟辞职创业的时候,白天蓝留在了天骄,李书涵二话不说跟了出来,现在自然也随着并入科信。 白天蓝听到老熟人的名字,哈哈一笑:“让她来,我请她吃饭。”她摩拳擦掌,迫切地想要看看这位老朋友近来长进了多少。 刘聪很快被调回西北,李书涵于同一时间到岗,与白天蓝的活泼开朗不同,她文静内向,稳重沉着,但脑筋却同样清楚,了解情况后立刻就知道白天蓝的建议是唯一出路,这个项目拖得太久,得赶紧推进,所以她主动发出邀约,前来拜访白天蓝。 因为赖昌允和李应奇的事,白天蓝约见李书涵的时候,特意挑了个玻璃幕墙会议室,隔音效果不错,视野也很好,从内看外、从外看内,都一览无余,并且专门让部门商务孟子涵接她上来后,全程参与会议做记录,两个姑娘都是想做事的人,很快就达成一致,开始分头准备话术,并随时通报进展。 ** 晚上八点,白天蓝准备好了话术,收拾东西离开,见孟子涵还在和行政主管王文欣核对相关费用,就把平时备的一些小零食给她们消遣,又嘱咐她们早点下班。 回到公寓,又发现把钥匙落在了公司,只得折回去拿。没想到,刚到办公室门口,就被吓了一大跳。 办公室里,两个青年男女正抱在一起热吻,都是她的同事。男的是高级销售经理方亚熙,女的正是孟子涵。 白天蓝本来想装没看见,自行离开,可一来,她必须进去拿钥匙,二来,也怕自己走后,这俩人再干出更出格的事,被其他人撞见,那麻烦就大了。她只好站出来煞风景,抬手敲了敲大门,笑道:“两位同志,这可有伤风化啊!” 本来沉浸着亲热的两个人也吓得不行,飞快地甩开对方,孟子涵的脸红了个透。方亚熙脸皮厚,处变不惊,一见她就笑:“放心,分公司办事处,没有摄像头。” 白天蓝笑道:“人的眼睛,不比摄像头更可怕啊?注意影响,别带坏我们子涵的名声。” “这倒也是啊,幸亏是被你看到了,小白心眼好,绝不会告发我们的,是不是?”方亚熙和白天蓝分属不同的业务线,但比白天蓝职级更高,地位更重,可他知道白天蓝是公司新贵,对她说话也非常客气。 孟子涵给他一使眼色,他反应过来,不再油嘴滑舌,笑嘻嘻地告辞离开,等他走得远了,孟子涵才低着头,轻声说:“白经理,对不起。” 白天蓝一拉她的手,低声斥道:“你怎么这么糊涂?公司明文规定,员工不准谈恋爱,一旦发现,就得开除一个。你们两个感情再好,就不能忍一忍?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要是被其他人看到了,告到上面去,我也护不了你!” 孟子涵忙道:“白经理,都是我们不好,以后再也不会了!自从我调来洛城,和他三个月没见了,好不容易他来出差……” 白天蓝挥挥手,笑道:“算啦,不用跟我解释这些,以后注意一点,今天的事,我就当没看见。” 孟子涵急忙又赌咒保证,千恩万谢。 ** 白天蓝并没有把那个小插曲放在心上,虽然公司不准内部恋爱,但IT行业压力大,强度高,员工没多少时间扩展人脉,很多鸳鸯都是在公司自组,先是恋爱,后来结婚,婚姻能瞒住就一直瞒着,瞒不住了其中一个就辞职,类似事件屡见不鲜,没什么好说的。 按照惯例,周五下午要回总部参加销售部例会,拜访完客户后时间紧急,她快到办公楼下时,便打电话给孟子涵,让她赶紧把装有汇报PPT的优盘送下来,哪知打了好几遍都没有打通,无奈之下只能自己上楼去取。 一进办公室就觉得氛围微妙,三五成组地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坐在工位上干活的也都状态游离,孟子涵则不见人影,她心里奇怪,但也来不及问,迅速取了优盘下楼,开车出发后又打给孟子涵,却被直接掐断。 她更奇怪了,孟子涵一向踏实靠谱,还从不曾出现过这种情况,不知道是遇到了什么问题,看来开完会回来要好好找她谈一谈。 到达总部会议室的时候,参会人员已经到了大半,脸上也都带着难言的诡异神色,三三两两地低声攀谈,她更是一头雾水,正准备抓个谁问一下,身边的霍旭涛已经凑过来,笑道:“你没看邮件?” “上午一直在见客户,后来又在开车,确实没看。”白天蓝看着他贼兮兮的笑容,问道,“邮件里有什么宝贝?” 霍旭涛掀开笔记本,把屏幕展示到她面前,白天蓝浑身一震,伸手啪一声合上,可依旧可以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邮件内容赫然便是方亚熙和孟子涵在办公室拥吻的照片。 霍旭涛幸灾乐祸:“群发给公司所有人啊,这也太狠了,嘿嘿,老方不知道得罪了谁,这么整他。” 说话间唐尧已经推门进来,风度翩翩,英姿飒爽,会议室其他声音随之戛然而止。方亚熙灰头土脸地跟在唐尧身后,明显是被狠狠教训过一顿,颓然坐去原本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参会人员如往常一般,依次汇报了辖区工作进展,唐尧根据成果,该骂的骂,该夸的夸,该提点的提点一把,告一段落后,目光扫过在座所有人:“还有其他问题吗?” 大家都以为他会处理方亚熙,哪知他直接当这事没发生,白天蓝等想帮忙的松了口气,霍旭涛等想看热闹的失了兴致,只有那些利益攸关的忐忑又焦急,毕竟方亚熙因为这事被辞退的话,不少项目会落到他们手里。 唐尧笑道:“行,今天就到这里。” 终于有人大起了胆子,试探着说:“老大,你看邮件了吗?这好像是违反公司规定的……” 唐尧淡淡道:“嗯,你喜欢做维护公司规章的事,要不,调你去人力资源部?” “不不不,我就是随口一说,我当然要在销售部攻城略地啊!” 唐尧笑道:“那就散会,小白留一下。” 白天蓝知道他想谈方、孟的事情,心中稍觉不安,唯恐他要求自己牺牲孟子涵来保全方亚熙,毕竟方亚熙能创造的直观价值更高。 可田枫并没有给他们私下商量处置办法的机会,她等在会议室外面,眼见其他人散会离开,便敲了敲会议室的玻璃门。 唐尧做个请进的手势,田枫走进来,面上是职业又优雅的微笑:“唐总,小白,二位可能得加会儿班,总裁室召开紧急会议,邀请你们参加。” 白天蓝奇道:“我也要参加?”她一个大区经理,跳起来都摸不到总裁室的边,哪有资格参与核心班子会议? 田枫却笑道:“是的。” 唐尧起身一笑:“走呗。” 两人到达会场时,发现孙无虑、何亚平、海宁、韩思菁、叶同都已经就位,唐尧坐去了孙无虑右手边,和何亚平面对面,白天蓝自觉地坐去了最末的位置。 人力资源总监韩思菁见人到齐,开口发言:“各位领导,今天临时召开会议,主要是为了讨论一项严重的员工违规事件。”她含笑看一眼唐尧,“项目销售部的高级销售经理方亚熙,和华北通用业务部的商务专员孟子涵违反公司规定,发展男女关系,被人匿名举报,已核对属实。因为方亚熙是最高级别的销售经理,人力资源部不能擅自做出处罚,需要总裁室进行决议。” 白天蓝心里哀叹一声,果然是这事!她迅速盘算对策,以图保住孟子涵,可也知道,在这种场合,自己根本没有说话的余地,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唐尧凉凉道:“人力资源部有什么处理建议?” 韩思菁笑道:“按照规定,需要辞退其中一人。由于孟子涵是女士,又处于婚育年龄,被辞退后,重新择业会受到歧视,因此,我们建议辞退方亚熙,他工作能力更强,再就业也更容易。” 唐尧毫不犹豫地否决:“我不同意。方亚熙是蝉联三年的销售冠军,每年给公司创造上亿收入,现在手上还有近亿的单子在打,开除他的话,公司损失太大。” 韩思菁不置可否,转头看向白天蓝:“那就辞退孟子涵?” 白天蓝微微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笑道:“韩总,孟子涵虽然是内勤,没有为公司直接创造收入,但她一向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做了八年商务,处理了成千上万的订单和票据,从没有一次失误。这种零失误的成绩,同岗位几乎绝无仅有。我们不能因为她的工作性质,就抹杀她对公司的贡献啊。” 韩思菁笑道:“我当然明白,我们的每一位员工,都直接或间接地为公司做了不少贡献。但是,无规矩不成方圆,制度在那里,就要遵守。其实,我们调查结束后,已经约谈了两位当事人,并且达成一致,方亚熙离开公司,孟子涵岗位不变,这是他们自己的决定。” 唐尧以手扶额,面带无奈:“你们不经过我的同意,就私自约谈我的部下,这让我很难做啊。” 韩思菁忙道:“唐总,实在是抱歉,我们也是出于工作考虑,希望您能谅解。不知道大家还记得吗,五年前,也是因为男女私情的问题,给公司造成了巨大损失。” 一直沉默的叶同听到这儿,拍案而起:“不错,我赞同韩总的意思。” 唐尧也是一拍案,勃然大怒:“好,开!让方亚熙马上滚!他今年还有两个亿的指标,项目谁跟?单子谁打?数字谁交?你、你、你、你还是你?”他手指和目光的方向一起,无差别扫射过韩思菁、叶同、海宁、何亚平甚至孙无虑,就只放过了自己部门的白天蓝。 叶同气结:“你这是包庇下属!” 唐尧怒道:“我还真就包庇了!我的下属们起早贪黑拎着脑袋去虎口里抢食,把收入拿回来养活公司,养活在座的你们和你们的下属,他们没时间恋爱没时间相亲,全部精力都用来维护渠道应付客户,跟客户处你们说联结起来伤害公司利益,跟同事处你们说搞在一起损公肥私,敢情是只能去找小姐解决生理需求……” 何亚平抬声道:“办公室呢,好好说话!”他是孙无忧的大学老师,以冷面无私蜚声学校,后来被那得意弟子请来坐镇,是天骄集团当之无愧的大管家和老政委,说话极有分量,唐尧见他开口,当即打住,坐回椅子不再多说。 叶同一肚子气闷,说的好像只有你们销售在干活,我们都在吃干饭?但何亚平已经出声了,他又不能再怼回去,怼回去也不一定怼得过,于是更加气闷。 尴尬的韩思菁再次询问大家的意见,微笑着问:“那么,何总的意思呢?” 何亚平举棋不定,左右为难,他是公司规章忠心不二的捍卫者,但同时又觉得为了私事开除一个大好人才,实在可惜。 韩思菁见他沉默,又微笑地看向海宁,海宁缓缓摇头:“对员工的处分决定是人力资源部的职责所在,我们市场部不参与,我不发表意见。” 这话的意思,也就是说支持人力资源部的处置,白天蓝的心沉下去,却也无可奈何,她人微言轻,连个投票权都没有,说得再多都是徒劳。 15.【小修】私情案(2) 孙无虑坐在主位,把每一字每一句,都听到了耳朵里。 他以大学生身份接管公司,举目望去,全是比他资格老的叔叔、哥哥、阿姨、姐姐,所以就养成了先倾听、后发言的习惯,而这种习惯,反而更有利于他明辨局势,做出正确决策。 眼见白天蓝说不上话,唐尧以寡敌众,这才展颜一笑,慢吞吞地开口:“各位,有没有谁可以告诉我这个新人,五年前让公司蒙受损失的那件事是什么?” 韩思菁笑道:“孙总,这事儿说起来也简单。一个高级销售经理和一个高级财务经理有私情,两人一起转移公司资产,中饱私囊。后来在一个项目的运作中,被技术部一个售前顾问发现,就把他也拉下了水,结果因为分赃不均而闹翻,事情败露后,三个人一起入狱,可公司的损失,也只追回了小部分。也是从那时候,公司加了内部员工不准婚恋的条款,尤其是严禁业务线与财务线、商务线发展关系。而方亚熙是大销售经理,孟子涵是商务,正好是敏感带。” 孙无虑不答关于方、孟的话,只是点头笑道:“销售和财务狼狈为奸,后来又把技术拉下水,难怪叶总那么生气。” 叶同当然是生气的,那个售前顾问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干将,两人宛如师生,爱徒被拉下水,他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孙无虑又问:“公司成立以来,这种员工合谋、损公肥私的事情,发生过几起?” 韩思菁欲言又止,看向何亚平。 何亚平对财务、法务事件了如指掌,淡淡道:“严重到上法庭级别的有八起,被发现但没有起诉的有五十六起,都是辞退、赔钱,私下解决。我们的风险控制系统,还需要加强。” 孙无虑笑道:“公司以前为了谋求高速发展,疏于风控,这很正常。”转头看向韩思菁,“韩总,这么多次事件,全都是因为男女私情吗?” 韩思菁一愣:“全都是倒也不至于,但这种情况也着实不少。” 孙无虑问道:“着实不少是多少?占多少比例?” 韩思菁又是一愣:“这个没统计过。” 孙无虑笑道:“不准婚恋的条款出了之后,还有没有发生过这种事?” 这问题韩思菁知道,所以她答得很爽快:“去年还发生过一起。” 孙无虑笑道:“所以,这个条款有什么用呢?” 韩思菁跟着他的思路一步步掉进来,被这收尾问题问得无话可说,何亚平见状,淡淡道:“作用当然是有的,关键在于震慑。国家制定了法律,依旧有人违法,你敢说法律的存在没有意义?” 这回换作孙无虑一愣,但他很快就笑吟吟地说:“这样,咱们数字说话。限制婚恋的条款主要是为了防止他们因此合谋侵占公司利益,那么只要知道两个数据就好了,第一,情侣合谋占全部事件的比例有多高,第二,条款出了之后,情侣合谋事件的发生概率比之前降低了多少。一旦这两个问题弄清楚,这条规定是否合理也就很明白了。” 何亚平作风严厉,但最为客观,向来对事不对人,仔细一分析,觉得这思路可行,便道:“周末财务部和人力资源部加班测算,把这个问题搞清楚。” 孙无虑顿了顿,又笑道:“何总,我多说两句,你不要生气。我觉得,恋爱结婚是基本人权,公司没道理限制员工的情感自由。员工为我们工作,我们也该考虑员工的处境,唐总说得对,销售们真的没有时间谈恋爱,终身大事很成问题,技术部同事们估计也很可怜,”他向叶同一努嘴,“你问叶总,他手下多少兄弟们打着光棍儿,整天加班加点,也没时间找对象。我正准备提个建议呢,以后在招聘时候,提高年轻女性的录用率,平衡一下男女比例,要是能解决技术部同事们的婚姻问题,他们干活更有劲儿,对公司更忠诚,何乐而不为呢?” 叶同的脸在瞬间多云转晴,大笑道:“这个建议我赞同!就算不能解决兄弟们的婚恋问题,女孩子多一点也算是一种福利,大家干活会更有动力,更有效率!” 何亚平冷着脸:“不准婚恋的条款我会去测算,有结果了会告诉大家,提高女员工比例的问题,也得韩总去测算,因为会有额外的婚育成本。但是,有一项规定,不用测算,以后也得严格执行,那就是关于员工精神风貌的问题。” 白天蓝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孙无虑。他今天穿了套针织运动衣,两袖黑色,主体大红,带着一种火辣辣的青春气息,愈发衬得他明眸皓齿,俊美无极。 孙无虑一听何亚平说这话,立刻收起了适才言笑晏晏、指点江山的神色,乖巧地说道:“这个提议我赞同。” 何亚平道:“那你今天穿的是什么?” 孙无虑忙道:“FILA,一个很平价的牌子,我受何总教导,不敢奢侈浪费。” 何亚平冷冷道:“我问你为什么穿运动衣来上班?” 孙无虑茫然又无辜:“因为,我约了人晚上打球啊。” 何亚平冷冷道:“就不能开完会,回去再换打球的衣服?” 孙无虑不再辩解,低头道:“我错了。” 何亚平质问:“错了还穿?” 孙无虑忙道:“我不穿了。” 何亚平又气又无奈:“认错了几百次,从来都不改。” 孙无虑于是笑而不语。 沉默了半天的唐尧插口道:“好啦老何,也是因为开会叫得急,老板没来得及换。” 何亚平哼的一声。作为孙无忧的老师,他把年轻的孙无虑也当自己的学生对待,遇到看不过眼的事,挽起袖子就教训,从不顾忌上下级身份,也从不担心被穿小鞋。总裁室其他人早就见惯了他收拾孙家兄弟,一个个忍俊不禁地看戏,只有同是元老的唐尧敢于仗义执言,抱打不平。 孙无虑见唐尧出手支援,又来了信心,决定和何亚平正面一战,挽回自己的尊严:“我觉得,服装也不应该限制太过。你瞧,小白,多么活色生香的大美人,你瞧,韩总,多么端庄典雅的气质女性,非要她们裹得一身黑灰,瞧着不好看,穿着也不舒服啊。我们应该营造一个轻松舒适的氛围,让员工有家一样的感觉。” 没等何亚平发怒,韩思菁就赶紧出来打圆场,笑道:“孙总,我们很重视企业文化和员工福利的,大家现在爱公司就跟爱家一样。” 孙无虑顺势接过话头:“员工福利好,相关支出也不少吧,公司也得控制成本。韩总有空的话,把近三年的员工相关费用表做个一览给我,我瞧瞧跟人家国际化大公司有什么区别。” 韩思菁笑道:“这个都是现成的,我一会儿给您发一份。”心中颇为奇怪,他要这个干什么,本土崛起的企业和跨国公司有什么可比性? 一边的海宁眉峰一蹙,看过来的目光意味深长。 16.【大改】一石二鸟 会议结束,孙无虑、唐尧、白天蓝三人又开了个小会,商量方孟之事如何善后。 孙无虑笑道:“查出来了吗,是哪个热心群众干的?” 唐尧早已恢复了往日的倜傥风流,就仿佛在会上拍桌子的人不是他,笑容疏朗而淡定:“最终结果没出来,但阶段性成果一定会让你惊喜。” 照片很清晰,没有隔着办公室大门,所以是进入办公区之后趁着那俩人没注意悄悄拍的,而方亚熙晚上八点半刷卡进的办公区,九点十五刷卡离开,这期间,进过办公区的,只有一个人。 孙无虑问道:“是谁?” “是我。”白天蓝苦笑,“可难道我会这么做吗?” 孙无虑看唐尧一眼,两人异口同声地说:“一石二鸟。” 白天蓝不解其意,唐尧也不解释,只是又把话题转回方孟身上:“我让小乔查打卡记录,八点半之前,洛城公司除了孟子涵之外的员工都已打卡离开,只有小白回来过,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那个人打卡了却没下班,藏在洗手间或别的地方,偷拍之后,又住了一夜。” 白天蓝被吓了一跳,但她转瞬就觉得这猜测有漏洞:“这种可能性不大吧,毕竟他也不是神仙,怎么能提前知道方亚熙会来?” 唐尧点头道:“嗯,是个疑点,有可能孟子涵不经意间透露过,或者方亚熙之前去过被人发现了规律。这事我会继续查,当务之急是给洛城把摄像头装上,以前赖昌允的粗放式管理存在太多问题,得赶紧改掉。” “我回去就向凌总申请,迅速把这事办了。”白天蓝还揪心着孟子涵的事情,“只是不知道何总测算的结果如何。” 唐尧笑道:“不用担心。稍微动动脑子就知道员工合谋是出于利益,而不是出于私情,数据一出,这条规定就废了,他俩都能保住。” 事情聊完,他站起身,却被孙无虑一把拉住袖子:“好哥哥,知道你神通广大,给咱找个能管薪酬福利和绩效考核的高手呗?” 唐尧笑眯眯地问:“改变策略了么?” 孙无虑双手一摊:“我本无意惹尘埃,奈何风吹尘埃来!” 唐尧笑道:“你早该听我的!这样,一个周内给你合适的候选人,你看得过眼的话,一个月内到位。” “不不,暂时不着急。”孙无虑拦住他,“多事之秋,争端能少尽少。我刚才那么做,他应该明白什么意思。如果他懂事,不再惹麻烦,我也不想内耗,如果他还是不知好歹,咱们再动手。” 唐尧无奈一笑:“行吧,你做决定。”转头瞧一眼白天蓝,“小白学习能力很强,新项目开展不错,孙总可以和她多聊聊,我先下班了。” “别走!”孙无虑又一把拉住他,把他拽得重新坐回椅子,看架势是打算促膝畅聊,“科信北区那个新任的郑方舟,是以前天骄出去的?”白天蓝听到这里,下意识地正了正身子,孙无虑余光留意到了她的动作,嘴上却还是继续问唐尧,“你对他了解多少?” 唐尧双眼一眯,半晌后摇头笑道:“我一手提上来的,是除我之外公司里升得最快的销售,两年多前出去创业,但还算我们的合作伙伴,当然今后就不是了。不过也很正常,销售们基本都是在同一行业内流动,今天是你手里的枪,明天就有可能捅你心口,区别只在于危险性有多高罢了。” 孙无虑奇道:“他当年为什么辞职?一心想创业?” 唐尧笑道:“那倒不是。当初为了他,我还和无忧起过争执。”说到孙无忧的时候,他和孙无虑眉目间都浮出一丝痛楚来,但他很快就调整了情绪,把这桩旧案徐徐道来。 郑方舟是通过校园招聘进的天骄,还没毕业就开始全职上班,学业都是晚上自学完成,同批入职的大学生全国有四五十个,但一年下来,他一个人完成的业绩比同批其他几十人加起来都多。 这彪悍的成绩很快就引起了唐尧的注意,他以为这个年轻人是那种锋芒毕露、寸土必争的进攻型销售,面谈时才发现,他不仅没有任何锋芒,甚至连半点棱角都摸不到,身上有种与年龄不符的早熟与冷静,就像一块暖不热的千年冷玉,但在他偶一抬眸的时候,唐尧还是从那转瞬即逝的精光中看出了他深埋的野心。 唐尧作为销售VP,主要职责就是带领大家攻城略地,所以他不怕下属有野心,最好每个人都雄心勃勃地准备下一秒就干翻他取而代之,这种狼一样的团队才能抢到食物。所以他给了郑方舟足够的舞台去施展,郑方舟回报他的成绩单也漂亮至极,没几年就升为总监,统筹全国通用业务,同事们看着眼红又艳羡,私下给他取了个“二代唐尧”的称号,虽然这两人的性格和行为方式天渊相别。 就在郑方舟发展得势如长虹之时,唐尧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举报他违反天骄规定,私自在外创设公司。像天骄、科信这种综合型IT集团,一般都有非常丰富的厂商资源和渠道网络,销售们和这些合作伙伴混熟之后,很容易钻空子谋取私利,最常见的操作方式就是用自己开的公司代替就职的集团公司走货,赚取原本属于集团公司的利润。所以,为了保证公司利益,天骄、科信都严禁在职员工及其直系亲属开设同行业公司。 “我收到举报之后,立刻着手调查,结果发现,郑方舟的确以一个同学的名义开了家科技咨询公司,专门为同行企业提供产品、技术、渠道、人脉的对接,已经做了两年,而且经营得有声有色。”唐尧微微摇头,“这人吧,年纪轻轻就淡定得宛如看破红尘,一副古井无波的样子,其实心思极活,路子极野,走到这一步也不算意外。” 他似乎已料到这一步,可白天蓝却无比震骇,她和郑方舟共事期间走得极近,他在她眼皮子跟前运作着一家公司,还整天帮人牵线斡旋,她竟然毫无察觉,竟然被蒙在鼓里整整两年,她怀疑她那时候是不是瞎了! “举报属实,怎么处理却是个问题。按道理,这种行为一旦发现,罚款开除甚至上法庭,没有二话说的,但对他我是真不舍得,我去找无忧商量这事,问他能不能给年轻人一个改过机会,没想到……”唐尧又是摇头一笑,“有些事情真是不由人算。” 孙无虑笑问:“我哥哥不听你的?” 唐尧笑道:“你错了,他一开始不愿意,坚持要维护公司规定,但争执许久后,他听了我的。我们决定,只要郑方舟把公司转手卖掉,大家就当这事没有发生。没想到的是,我去找郑方舟的时候,他拒绝了我。” 孙无虑哈哈笑道:“挺有骨气。” 唐尧笑道:“这点小事,还轮不到谈骨气。在卖公司和辞职之间他选择辞职,当然是觉得公司能给他带来的收益更大,而且临走之前,他缴了足够的罚金,让我拿去给无忧一个交代。”他转头看向白天蓝,“这些事你都不知道吧?” 这一问把白天蓝从震惊中拉了回来,她强打着精神一笑:“不知道,我一直以为他的公司是辞职后才开的,而且……无线科技的成立时间的确是在他离开公司后,现在想来,大概只是重新注册个壳,把以前的业务和财务原封不动挪过来而已。” 唐尧笑道:“嗯,这操作只为掩人耳目罢了。” 孙无虑看一眼白天蓝,又看一眼唐尧,唐尧读懂了他的眼神,解释道:“小白是郑方舟招进公司的,两人曾是直线上下级,所以我才问问她。倒是你,为什么忽然提起郑方舟?他要把无线卖给科信的事儿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 孙无虑微笑,露出两枚尖尖的小虎牙:“忽然提起,自然是因为忽然想到嘛。” 唐尧不用猜也知道这家伙没说实话,但无关紧要的小事就随他去吧,公司有一个整天教训老板的何亚平就够了。他站起身来,笑问:“还有问题吗?没有我真的下班了啊?” 孙无虑笑道:“没有了,周末愉快。” 唐尧已经拉开了会议室门,又驻足回头,笑道:“秋东儒选择收购无线是一招好棋,让更年轻却更了解北方市场的郑方舟挂帅,效果会比李应奇更好,他手里有多年积累的渠道和资源,一夜倒戈肯定会给我们的业务造成巨大冲击。华北尤其东州经济如此发达,年年贡献那么多GDP,绝对的兵家必争之地,不怪大家杀红眼睛。” 孙无虑笑道:“我明白。” 唐尧笑道:“我是想让你提前做好心理准备。郑方舟这个钉子不可避免地要扎进来,但市场经济下,自由至上,基本不存在绝对性垄断一说,所以不用往心里去。现阶段先保证平稳过渡,过段时间,把老凌再提一级,让他去当南区销售总裁吧。” 孙无虑哈哈笑道:“你看着办。”以唐尧不肯吃亏的性格,对方楔个钉子进来,他怕是得砸个榔头进去才肯罢休吧。目送唐尧离开后,他转过头来,笑盈盈地看白天蓝,“有什么想问的吗?” 白天蓝满脑子都在猜“尘埃”“内耗”到底指什么,在想自己是不是其中一只鸟,但她很有自知之明,眼见孙无虑和唐尧都含糊其辞,便知趣地忍住好奇,笑道:“没啥想问的,就是想感谢您据理力争,帮我保住方亚熙和孟子涵。” 孙无虑奇道:“孟子涵是你手下的商务,也就罢了,方亚熙和你有什么关系?”  白天蓝笑道:“方亚熙业绩好,整个销售部门指标完成度高,我们也都沾光多拿奖金啊。” 孙无虑失笑,又问:“还有吗?” 白天蓝干脆地说:“没有了。” 孙无虑微怔,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笑叹道:“你啊!” 简简单单两个字,在白天蓝听来却是一咏三叹,荡气回肠,带着点无奈又带着点微妙的宠溺,她觉得自己想多了,又怀疑自己听错了,急忙道:“真的也没啥了。” 孙无虑是真的有点无奈,这丫头太奇怪了,表面上热情体贴,什么玩笑都开得起,三两分钟就跟你亲得像多年老友,可实际上又非常克制,把心关得死死的,你靠近一寸她就退后三尺,也不知道整天在想什么。 可她越这样他就越忍不住想把她藏起来的那部分撬开看看,当然这是个漫长的工程,不能急于一时,他站起身,长长伸了个懒腰:“走,去吃饭。” 白天蓝奇道:“你不是约了人打球吗?” 孙无虑哈哈大笑:“你怎么这么老实?” 白天蓝也笑了:“你太坏了,整天跟何总淘气。”   杨一诺有别的安排,孙无虑自己开车,白天蓝自然而然地坐去副驾驶,毕竟再坐后座的话,有拿领导当司机之嫌。 孙无虑难得正经:“你回去后,跟孟子涵说,这次的事情不要放在心上,以后该怎么工作,还怎么工作,该恋爱该结婚,也都随意,公司不会因此处分她。方亚熙那边,我也会让唐哥去谈。” 白天蓝笑道:“我明白,先替子涵谢谢老板。” 孙无虑笑道:“你是该替她谢谢我,否则的话,就是你替你自己谢我了。”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白天蓝终于不再隐忍,直接问道:“老板,你和唐总说的一石二鸟,我也是其中一只吗?” 孙无虑不答这话,反而提起另一件事:“年初,我和资本洽谈,说起今后的业务重点,会放在项目销售上,而项目又以政府、传统工业改制、金融三个行业为主……”  白天蓝想到他把自己调去做政府行业,那是极重的栽培之情,心里感激又温暖。  “资本对这个战略布局很认可,我也一直在把优质资源往这三个行业调,方亚熙是负责工业改制的翘楚……”  白天蓝耸然动容,她已经想到,要举报一对有私情的员工,直接找他们的直属上司或者人力资源部领导单独汇报即可,这么大动干戈地群发邮件,就是为了闹得人尽皆知,让唐尧无法私下处理这件事,而不得不送上总裁室决议。 她以为这场风波主要针对唐尧,毕竟方亚熙是他一手提拔的心腹。现在,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这场发难,竟然是冲着孙无虑来的! “方亚熙这么明目张胆地去洛城,看样子熟门熟路,绝不会是第一次,也许很早就被人发现了,只是一直没有动手,因为得找个合适的人来背这口锅。从打卡记录来看,就你有嫌疑,如果他们两个真的被处分,那你自然就是罪魁祸首。方亚熙还没什么,孟子涵却了不得,她是你部门商务,对你一切业务动向了若指掌,哪怕你以往有半点不合适的地方,也会被揪出来无限放大……” 顺着这个思路,白天蓝想到了更可怕的后果,不由得浑身发冷:“要是够狠,让她私下动动手脚,我再清白,也会被弄上泼天的罪名。先是大张旗鼓地散播这件事,让方亚熙被迫离开公司,再借孟子涵的手栽我一赃,这不仅是一石二鸟,也是借刀杀人。” 孙无虑点头,笑得语气欢快:“对啊,你瞧,人家兵法学得好不好?” 白天蓝却笑不出来,她心中百味陈杂:“有这本事,出去打单子、推品牌,给公司争取点利益,不好吗?何必用来对付自己人?” 孙无虑回国以来,用尽了各种手段,对外攘外、对内安内,对那些可预见、不可预见的麻烦都习以为常,也做好了应对准备,所以是一脸无所谓:“没办法,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国无外患、必有内战。我也不想内耗,但有时候内耗又是必须的,他们再敢找上门来,正好一起收拾了,否则干什么事情都放不开手脚。” 白天蓝被他的积极态度所感染,也放松了下来,故意摆出一脸愁容,学着他之前的语调,唉声叹气:“我本无意惹尘埃,奈何风吹尘埃来!” 孙无虑莞尔:“唐哥说的没错,果然学习能力很强!” 白天蓝哈哈大笑:“多承唐总谬赞,不敢当。” 她发现,孙无虑对唐尧,比想象中要器重得多,也亲昵得多,否则,不会交托他去寻觅关键人选,也不会同意他关于洛城总经理的人事安排。而唐尧,也真正高风亮节地担任了伊尹周公的角色,武能征伐,文能谋划,出为利剑,入为腹心。 至于总是疾言厉色的何亚平,那完全是把孙无虑当自己的孩子来管束,来教导,白天蓝相信,他绝对是整个公司最忠诚的人,没有之一。因为,在无数个深夜,她为了业绩来加班的时候,都遇到过那个年逾五旬的长者,戴着老花镜,一页一页地检查资料,翻阅文档,为公司控制费用,评估风险,乳白色灯光映得那苍灰鬓发更加萧然。 叶同技术出身,为人一丝不苟,但又直来直去,因为一件五六年前的旧事,就拍案赞同一个决策,又因为一个“提高女员工录用比例”的小建议,被哄得眉开眼笑……这样的人,实在无法想象他会干出指使人偷拍同事接吻然后满世界散播这种事。 孙无虑对唐尧说“我刚才那么做,他应该明白什么意思”,说明这个人参与了刚才的会议,那么他是谁,已经不言自明。 拨开迷雾见月明,白天蓝总算弄明白了这复杂的人事格局。而她自己,也被孙无虑不动声色地拉到了同一条船上。 17.女婿上门 吃完晚饭,孙无虑毫无疑问地负起了之前杨一诺的责任,送白天蓝回家。 到小区门口,车刚停稳,就看到一位五十左右的女士,系着围裙,拎着锅铲,气势汹汹地追打另一位同龄女士。 孙无虑有些纳闷,这小区看着也还可以啊,怎么治安这么差劲,随便来一次就撞见人斗殴? 他还没摸清楚状况,白天蓝已经飞快摘了安全带下车,赶出去抢过锅铲:“妈,你干什么!” 孙无虑更纳闷了,一双细长的丹凤眼睁得比白天蓝的水杏眼都更圆更大。 白太太不理女儿,只对着那被追打的受害人叫骂:“以后别让我再看见你,见一次打一次!” 那太太本来想回骂,可一看对方是母女俩,自己单枪匹马,打起来估计要吃亏,于是不敢强项,低声骂咧地走了。 白太太愤愤呸了一声,转头看向女儿,立马换了一副笑脸:“走,回家,妈刚炒了盘瓜子,这次出差给你带上。” 白天蓝一想孙无虑在旁边,就觉得脸面丢尽,低声抱怨道:“你干嘛呢?跟人家当街吵架。” 白太太怒道:“吵架?我是打她呢!” 孙无虑下了车,漫步过来,笑道:“阿姨,您好。” 白太太先是一惊,然后神色奇特地看向女儿。 白天蓝因为尴尬的缘故,神色更奇特:“妈,这是孙总。孙总,这是我妈。” 白太太的cpu开始运行。 年轻男孩子,长得可真叫人心疼!似乎小着几岁,不过也没啥,蓝蓝喜欢就好。穿着运动服,不是西装皮鞋,没打领带,开的这车牌子不认识,但不是奔驰宝马,估计是个不值钱的杂牌。那应该不是大公司的有钱老板,是个开店的小个体户,我们蓝蓝虽然在大公司当经理,但毕竟是给人打工,两个人条件差不多,还蛮般配…… 别看白太太年纪不小,核处理器还是相当高效的,半秒之内她就转完了以上所有念头,并且坚定地认为这个男孩子和自己女儿是珠联璧合、天造地设的一对。 然后,她拿出了一个准丈母娘的所有热情,哈哈笑着回应他的问候:“走走走,小孙,跟阿姨进屋去喝茶。” 白天蓝听到她叫小孙,差点没喷出一口血来。她知道母亲误会了,赶紧制止这场闹剧:“妈,孙总公务繁忙,还有重要事得去办,下次再请他吧。” 白太太失望地说了一声“哦”。 哪知道孙无虑当场拆台:“阿姨,我不忙啊。” 白太太又变色为喜,携了他的手就往里走:“我说呢,再忙也不至于喝杯茶的时间都没有,阿姨这里不少好茶,不喝都浪费了,你以后常来……” 孙无虑听话又乖巧地答应:“没问题。听说您还炒了瓜子,我能尝尝吗?外面的瓜子都不好,嗑多了舌头疼,我要尝尝您的手艺。” 白太太听他提起自己的拿手本事,顿时眉飞色舞:“当然能啊,不给你吃给谁吃?阿姨用薄荷炒的,绝对不上火,而且清香没药味……” 白天蓝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两个亲亲热热有说有笑地走在前面,仿佛忘了还有她这个人存在。 然而她也只能拎着个锅铲,生无可恋地跟上去。 ** 进门后,白天蓝还是那个多余的,人家坐在沙发上聊天,她端瓜子、泡茶、洗水果。 忙完后,她又生无可恋地靠在角落,假装自己是透明人。 亲妈正在卖力地夸她,为她抬身价:“我们蓝蓝真的挺争气,这才二十六岁,就自己买了房,买了车,虽然只是付了首付,但有几个女孩子能做到呢?我们家可是没有贴补她一分钱,连她上大学学费都是自己挣的……” 白天蓝听到这里,忍不住出声打断:“妈,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可以不要提了吗?” “好好好。”白太太敷衍地答应了一句,又转头跟孙无虑掏心掏肺,“你看她总是顶撞我,其实非常孝顺,开春房子才散完甲醛,就把我接来一起住……” 白天蓝决定不再隐身,她走过来一把拉起孙无虑:“孙总,时候不早了,你该回家了,再晚一点儿会遇到鬼。” 孙无虑笑道:“干嘛,这就下逐客令了?阿姨挺有意思的,我跟她好好聊聊天儿,这儿没你事,你回房间加班去吧。” 然后,他再一次揽住她的腰,把她关进了房间,白太太看着笑得合不拢嘴。 白天蓝心如死灰。呵,这操蛋的世界,爱咋咋地吧,不能阻止,那就随便,眼不见心不烦。 她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开始看。 看了好几十页,自忖就是一肚子话也该说完了,于是她带着美好的期待,再次走入客厅。 “我们蓝蓝什么都好,长得好,心地好,事业也好,可惜就是工作太忙,不然也不至于耽误到这时候。当然,也有她性格的原因,她太老实了,又单纯,又内向,又文静,从小都不怎么会和男孩子相处,一和男孩子说话,就脸红害羞……” 白天蓝鞋跟一崴,差点绊倒,她有气无力地问:“妈,你说的这人是谁?” 白太太跺脚嗔道:“死丫头,我介绍情况呢,别捣乱!” 白天蓝也跺脚嗔道:“介绍情况你也不能胡说八道啊,你说的这是我吗?” 孙无虑心知肚明地拉偏架:“长辈说话,晚辈不要随意打断,不礼貌。” 白天蓝气结。 白太太眉开眼笑:“还是小孙懂事!我这女儿就这样,没心眼,轴,但她绝对是个好姑娘,纹身啊抽烟啊什么的,从来都没有过,而且滴酒不沾。当然可能因为工作忙,也不太贤惠,很多家务都做得不好,你以后多担待点儿。” 孙无虑笑吟吟瞧一眼白天蓝,转头信誓旦旦地向白太太保证:“阿姨,您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天蓝,不让她受半点委屈。而且,怎么能让女孩子做家务呢,我什么家务都会做,天蓝负责漂漂亮亮快快乐乐就行。” 白太太听了这话,笑得皱纹都舒展了开来。白天蓝听了这话,开始瞪大眼睛看地板,也不知道是在找地缝,还是在找板砖。 ** 一场闹剧终于结束,白天蓝送孙无虑下楼。 一进电梯,她就忙不迭地挽回自己的形象,通过黑自己亲妈的方式:“孙总,我妈那人,脑子不清楚,你不用搭理她。” 孙无虑不答,眼见得再也憋不住,背过身去,手撑着电梯内壁,压抑又持续的低笑迸发而出。 白天蓝淡淡道:“何必忍得这么辛苦,想笑就痛快笑啊。” 孙无虑痛快地哈哈大笑。 白天蓝也皮笑肉不笑地陪两声,她希望自己现在只是处在噩梦之中:“要给你揉揉肚子吗?” 孙无虑急忙摆手,强迫自己平复下来:“不用不用。” 两个人走出电梯,孙无虑仔细回忆着白太太对女儿的评价,还是忍俊不禁,按捺不住地揶揄她:“你真是这样的人吗?滴酒不沾,内向文静,一和男孩子说话就脸红?” 白天蓝扬手道别,转身就走:“拜拜了您呐!我要去天台跳个楼,咱们来生再见。” 孙无虑哈哈笑着拉住她:“别啊,我开玩笑的。” 白天蓝捂住脸:“那还开不?” 孙无虑笑道:“不了不了,正经聊。” 白天蓝长声一叹:“我妈就这样,没啥谱,给点阳光就灿烂,她就当陪她说了一场相声吧。” 孙无虑收了笑容,变得认真:“天蓝,你不该这么说自己妈妈。她可是一心向着你,把你夸到了天上去。” 白天蓝母女关系非常和谐,但不是那种传统严肃的慈母孝女模式,经常相互打趣拆台,听了这话,也不放在心上,只是笑道:“全天下的妈妈都带了无比厚的滤镜,都觉得自家孩子天下最好,见人就夸得天花乱坠。” 孙无虑笑道:“谁说的?我妈就不这样,她看我们都不顺眼,见人就抱怨我们不听话,不尊重她。” 白天蓝听到“你们”两个字,以为是他们兄弟两个,怕他想起已故兄长伤心,也不敢多问,只是笑道:“那一定是你们真的不听话,不尊重她!” 孙无虑嘿的一声,不满道:“说啥呢?孙安恬是不乖,我不知道多孝顺、多听话!” 白天蓝奇道:“孙安恬?” 孙无虑揉揉太阳穴:“恩,我妹妹。” 白天蓝哈哈笑道:“怎么不叫孙欢喜?”心下腹诽,无忧无虑欢喜,倒是个一以贯之的系列名,只不过,他们家这是怎么履行计划生育国策的? 孙无虑也哈哈笑:“给我们取名这件事上,我爸真是空前的草率。无忧无虑一拆,儿子一人一个,轮到女儿,真想叫欢喜来着,我妈也不反对,幸亏我哥那时候长大懂事了,以死抗争,让我爸害了两个儿子后,不要再害女儿,于是才有了安恬这名儿。呵,这和欢喜又有多大区别?俗不可耐啊俗不可耐!” 白天蓝笑着拍肩以示安慰:“这名字很好啊,寄托了父亲最朴实也最热切的愿望。” 孙无虑笑道:“啊哟,你倒是他的知己。”两人沐着月光,沿着林荫小径散步,身边时不时有夜跑的年轻男女擦身而过,“可惜,这愿望也没能实现,至少我充满了焦虑,这焦虑源头就是安恬不够安恬。” 白天蓝心想,多半是青春期小女孩叛逆,故意给哥哥找麻烦。这大有热闹可看,于是兴致勃勃地探问究竟。 孙无虑想起妹妹,头疼万分:“可别,今晚让我睡个好觉,明天再为这事儿发愁吧。” 白天蓝经过母亲那一闹,深知形象崩塌得无可挽回,也就把“很乖很听话”的处事原则抛之脑后,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孙总,我今晚脸都丢到太平洋去了,你就说一点你的烦心事,让我开心一下嘛。” 孙无虑思量半晌,终于舍己为人,做出大无畏的牺牲。 18.问题少女 孙无虑出国时,孙安恬还是个蛮正常的小女孩,青春活泼,娇憨可爱,虽然有点小骄纵、小任性,但完全无伤大雅,毕竟谁家老小都是最受宠的那个。 孙无虑回国后,直到兄长的丧事办完,她也都还算正常。 忽然有一天,她戴了个红帽子回家,孙太太好奇她啥时候喜欢戴帽子了。仔细一看,好家伙,这哪里是红帽子,这分明是全部头发染得火红! 孙太太看不过眼,说女学生染这样的头发,太妹一样,流里流气,让她立刻把红颜色褪掉。 孙安恬很听话,第二天就去美发厅把红色漂白,然后,染上了一头绿色。 孙太太气得大骂,扬言说再不染回黑的,再敢染彩虹里乱七八糟的颜色,就把她剃成光头。 孙安恬依旧很听话,第二天就自己去美发厅剃了个光头。耳朵上还扎了七八个耳洞,挂着两排大大小小的耳环耳坠,一走路一动脑袋就撞得叮咚作响。大冷的天,羽绒服里面穿着清凉的吊带和超短裙,回家把羽绒一脱,扔上沙发,露出两条白生生的大长腿,满脸的无所谓和漠然。 孙太太差点晕过去。那几天她才被推下旋梯,大病初愈,又伤心大儿子去世,担心小儿子公司运转,还唯恐亲家母再上门寻衅,整天整夜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见女儿这么胡闹,没有任何跟她沟通的心情,劈头盖脸一顿骂,孙安恬发了脾气,就此离家出走,住去了同学家。 孙无虑得知这件事后,觉得孙安恬现在的形象虽然糟心,也不是什么原则性的大问题,完全可以进行审美诱导,便打电话让她住到自己家来,顺便可以深入了解一下,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 然而孙安恬不愿意搬过来,原因是,他这里没有她能穿的衣服。 孙无虑说道,你把自己的衣服带过来,不就行了? 孙安恬说,她的衣服都长着脚,会自己跑,带不过来。 孙无虑心想,不就是敲诈我吗?小事一桩,于是,按照她之前的穿衣风格,买了几套活泼可爱的新衣服备着。 孙安恬还是不愿意,说他这里黑白的装修太冷淡,没有梦幻感,住进来睡不着觉。 于是,孙无虑在百忙之中,亲自做了个简易设计,把那个房间弄成淡雅又浪漫的天蓝色,觉得这回算是比较梦幻了。 然而,孙安恬说她不喜欢天蓝,喜欢粉红。 于是,百忙之中的孙无虑,又按照她的意思,把房间弄成粉红色。 然而,孙安恬又说,此粉红非彼粉红,我要的是迪奥魅惑的橘粉,你那是纪梵希小羊皮的玫粉。 …… 孙无虑算是明白过来了,敢情是拿他开涮呢。软的不行就来硬的,他回别墅把她之前命一样宝贝的手办都搬了过来,威胁说,再不回家,就把这些手办砸碎,揉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孙安恬说,砸吧,揉吧,正好我要和过去说再见。 从此再不接电话,只是每周末发“我没死”三个字的短信给他,算作报平安。 ** 这个瓜实在太有滋味,白天蓝下巴都快惊掉了。果然,你们兄妹仨都是传奇,我们平凡人惹不起。 “我觉得,她可能是大脑神经网络的走线出了问题……也有可能是进了水……当然也可能是鬼上身。” 白天蓝脸上的生无可恋,终于转移到了孙无虑脸上,他懊恼地揉着脑袋,万里挑一的逻辑思维能力,竟然无法做出一个简明扼要的总结。 白天蓝仔细回忆他的话,问道:“我说实话,你不要难过。会不会是因为大哥突然出事,她过于悲痛?” 孙无虑苦笑摇头:“我哥突然出事,我妈和恬恬都是完全崩溃,大概只有我还算正常吧。不过,时间是治愈伤痛的最好良药,慢慢地,大家都接受了现实,她们两个的情绪也逐渐平复,没有道理忽然又因此发作。” 白天蓝默然,她知道,孙无忧的死,对孙家就意味着顶梁柱的倒塌,而孙无虑能够强撑着精神打理各项事务,并非因为他不爱哥哥,而是因为那片倾塌的天,急需有人再撑起来。 “我实在想不明白,到底哪个关键节点出了问题,让她性情大变。本来以为是自己工作太忙,忽视了她,但我妈和她住一起,天天见,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征兆。我私下还找过她学校老师和几个好朋友,都跟我们一样满头雾水。” 白天蓝问道:“有没有可能是失恋了?女孩子正是花雨季节,这方面最敏感。” 孙无虑仔细一想:“之前没听说她有什么男朋友,每天就是沉浸于二次元动漫,买手办,看展览,偶尔自己也装扮着玩。不过,你说的也有可能,她这个年纪啊,满脑子都是小秘密,喜欢哪个男孩子的话,也不会告诉我们。” 白天蓝笑道:“现在的小女孩,都是玲珑心,要好好呵护,还不敢追得太紧。” 孙无虑显得有些忧心忡忡:“她还不止这个问题,主要是太天真、太幼稚。我读高中的时候,我哥让我住公司旁边,旁听例会,研究报表,学习管理经营,去美国读了大学,又让我课余学投资。所以,我才能比较顺利地接管公司。恬恬如今也读高中,想让她到公司学习,八抬大轿都请不来。现在,海婴还小,我没孩子,她又这副模样,万一哪天我死了,摊子都不知要丢给谁,偏偏我家男人还有早死的优良传统。” 白天蓝忙道:“呸呸呸,说什么呢?你明明可以长命百岁寿比南山!” 孙无虑笑道:“坏的事情,说出来就不会应验了。而且,我也就是打个比方,万一哪天我想提前退休撂挑子,也没个接班人。” 白天蓝打趣道:“干着急有什么用,赶紧娶老婆生孩子呗。” 孙无虑借鉴她的名言,郑重道:“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现阶段只有公事,没有私事,只有工作,没有生活。” 白天蓝哈哈大笑:“就怕缘分来了,挡也挡不住呢。” 孙无虑饶有兴致:“你相信缘分?” 白天蓝笑道:“也不算信缘分吧,只是觉得生活中很多东西,太过巧合。比如,我回公司加个班,没想到泼你一身咖啡,你要考核基层经理,而我恰好就是。当然,这是老板与员工之间的缘分,男女缘分,只会比这个更加玄妙。” 孙无虑含笑看她,眸中清波流光溢彩,与月色相映成趣:“真是巧合吗?我一直以为,你是故意泼我的。” 白天蓝忙道:“哪能呢?我这么善良纯粹的人,怎么可能做那么坏的事?” 孙无虑笑道:“坏倒不坏,就是有点笨,而且……也土。” 白天蓝又变得尴尬:“是啊是啊,这么笨这么土,我当然更不会干啦。” 19.安慰拥抱 两个人在小区转了许久,转得发现身边没有人夜跑了,才发觉夜已深,又非常默契地往大门口走。 孙无虑想起来时那一幕,试探着说:“冒昧问一句,令尊……” 白天蓝一怔,继而洒洒然地笑:“我妈没跟你说吗?我以为她把祖上十八代都交代了呢。” 孙无虑见她神色微妙,刚想转移话题,却又听到她故作轻松的声音:“早没啦。” 孙无虑歉然:“不好意思。” “没啥不好意思的。”白天蓝一摆手,本想就此打住,却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堵满,不由自主地想要倾倒出来。 “我农村出生的,爸妈都是乡镇企业的操作工。九十年代,工人下岗大潮涌来,他俩都没能幸免。普工没什么文化,找不到新的出路,我爸受不住打击,整天喝得酩酊大醉,泥一样瘫在床上,忽然有一天不见了,全家人急得团团转,找了好几天,终于在河里打捞了上来……可能是不小心栽进去的,也可能他就是寻死吧。” “不管意外还是自杀,他这一死,算是解脱了。只是可怜了我妈,一个人赡养四个老人,还要拉扯我长大。她养鸡养兔,种菜种瓜,大冬天零下十几度,都搭个棚住在菜地里,就为怕人来偷。双手常年干活,从没有歇的时候,再冷也不能戴手套,一入冬就肿得像萝卜,冻疮豁啦啦地裂成血口子,还得在冷水里给人家洗衣服。” 长大后她一直不愿意再去想这些事,但回忆的闸门一旦打开,情感就随之奔涌而出,再无法控制:“死多容易,就是一刹那的事,可他知道活着的人是怎么活下来的吗?用死来逃避,就是个懦夫,我这辈子都不会学他那样!我要是失业下岗找不到工作,我绝不寻死,哪怕捡破烂要饭,我都要活下去!我……” 孙无虑微微一笑,蓦然间一揽手臂,把她拥入怀中。 白天蓝猝不及防,只觉呼吸一窒。时间于顷刻凝固,年轮停滞而江川止息,四周悄然静谧,唯有夜风掠过树叶,留下沙沙轻响。 “……” “……” “我……你……”白天蓝的脑中还是一片空白,胸口一颗心却要跳到了嗓子眼。 “嘘……不要说话。”孙无虑在她耳边轻轻笑,声音比月色都要温柔,“给你一个comfort - hug。” comfort - hug,哦,就是安慰的拥抱。白天蓝的大脑下意识地翻译了这个短句,同时也因为这个简单的翻译工作而变得清醒。 她笑吟吟地说:“多谢老板。”轻轻从他怀里脱了出来。 孙无虑一笑,由她而去,两个人又开始并肩往外走。可原本爽脆利落、清澈见底的氛围,却因为这个拥抱而变得微妙,倾泻而下的烂漫月光、寂然无声的飒飒夜风,把这种暧昧色彩渲染得更浓厚。 两个极具主观能动性的人,不约而同地决定打破这种尴尬。 “老板……” “天蓝……” 两人互视,相对而笑。孙无虑摆出绅士风度:“女士优先。” 白天蓝是纯粹的没话找话,当然说不出有营养的东西来:“其实没啥要紧的,就是想说,我们小区人车分流,好像门口不能随便停车,可能会被罚。现在,该你了。” “的确没啥要紧。”孙无虑淡淡瞥她一眼,对她找的话题很有点不满的意思,但也没空计较,因为他想说的事情更重要,“其实,我今晚不是故意要惹你想起伤心事,我是看见阿姨和人起冲突,担心家里都是女性,会被人欺负。你仔细问问到底是什么事,需不需要帮忙。” 白天蓝哈哈一笑,对亲妈的战斗力很看好:“放心,不要小看你白阿姨,还真没多少她解决不了的麻烦。” “那好吧。总之,有什么需要,随时告诉我。” 白天蓝和往日一样,笑着表示多谢领导关怀,属下感激不尽。 但她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宾利的车前玻璃上,赫然贴着一张违停罚单。 孙无虑撕下罚单,忍不住笑骂:“乌鸦嘴!” ** 送走孙无虑,白天蓝刚回家就被母亲一把拉住。 白太太笑得可以改名叫欢喜:“叫你相亲你不去,介绍对象也不要,原来偷偷摸摸找了个这么好的,还藏着不跟我说,让我白操心干着急!别说,这孩子还真是醒目,长得体面,人也伶俐得很……” 白天蓝懒得掰扯,淡淡丢下一句话:“妈,那是天骄集团的大老板,身价几百亿。” 白太太瞬间哑火,满脸愕然。 白天蓝耸耸肩,摊手一笑,意思是,实情如此,认命吧。 白太太还是无法接受现实,不甘地问:“不是小个体户吗?” “谁跟你说他是小个体户?” “我看他穿得那么随便,也不讲究个西装革履啥的,开的车也是杂牌子,不是奔驰,也不是宝马……” 白天蓝哭笑不得:“谁说大老板就得西装革履?那杂牌车……也就四五百万吧。你还在人家面前夸我挣得多,夸我买了车,我的脸都丢到月球上去了……妈呀,我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 “别急别急,是妈不对。小孙那孩子,他也不跟我说明白啊。” “那家伙就是故意使坏,逗你玩呢。还有,你不要叫人家小孙啦。” 白太太沉默,半晌后缓缓开口:“天蓝,今天是妈操之过急,要丢人也是妈丢人,你别觉得为难。” 白天蓝安慰母亲:“不怪你,怪我们老板,他就是年纪小,贪玩,平时也总跟我们副总这么闹。” 白太太顿了顿:“总之,这事就算了吧。人家什么身份,什么地位,咱们普通家庭,攀不起……” 白天蓝失神片刻,弯起嘴角,自嘲一笑:“本来就没什么事,又有什么算不算的,是你自己想多了而已。”她想起那个洋娃娃般可爱的女生,“况且,人家也是有女朋友的。” 白太太听了最后一句,长长吁气,如释重负:“那就好。” 白天蓝在心里说,有个屁好! 她莫名地暴躁,却又明知这是一条不归路,只得急急打住这个念头,转而问道:“今天那位阿姨是怎么回事?你干嘛打人家?” 白太太冷冷道:“小区里一个八婆,平时靠给人说媒拿红包,不知从哪里知道你没结婚,就上门来问情况,看了你照片,问了你收入,夸得不得了,结果一听你做销售,嘴里就不三不四不干不净地喷粪。我干嘛不打她?我不打死她才怪!” 白天蓝受惯了职业歧视,前两年还愤愤不平,现在已经学会了苦中作乐:“和这种没见识的计较什么啊,你也不嫌累,以后这种八婆,全部拒之门外,省得又麻烦,又受气。” 白太太却觉得这是个严重的问题。她知道女儿的工作清清白白,也讨厌嚼舌根的三八,可她也知道人言可畏,社会歧视女销售的观念短期内无法改善,在这种舆论环境下,女儿活得实在辛苦。 “要不,你跟领导申请转个岗,以后做做行政文员啥的,整天出去跑客户,太累人。咱们现在生活也过得去,没必要再这么拼命,妈平时做些手工拿去卖,也能挣一点补贴家用。” “得了吧,做行政,做文员,一个月拿三五千死工资,我靠什么还房贷,靠什么养车子?再说啦,我就是喜欢做销售,难道因为别人嚼舌头,我就要放弃自己的事业,改变自己的人生吗?” 白天蓝这是大实话。她起初申请校园大使,向大学生卖电脑卖手机,是为赚生活费,还助学贷款,毕业后选择做销售,就纯粹是因为她喜欢这份职业。 沙场搏杀,刀刀见血,打败对方,拿回订单,就算赢了。你有多大本领,创造多少利润,就能得到多少回报,就能拥有多少地位。这个职业需要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却有着最直观的价值体现,让她觉得有趣又刺激。 白太太也猜到这事没有回转余地,无奈道:“你觉得这份工作好,那就继续干吧,就是对象真不好找。” “没有对象会死吗?不会。没有对象会被抓吗?不会。没有对象会活不下去吗?不会。那干嘛非要找个对象?” “不会是不会,但找个好对象,也会过得有意思一些嘛。前两天,有人给介绍了个研究生,还挺不错的,据说从沿海刚调回来,长相周正,人品可靠,要不,你明天去见一见?” 白天蓝撇嘴:“介绍时都说长相周正,人品可靠,一见光就发现是歪瓜裂枣,奇葩人渣。” “你也别要求太高,整天把眼睛挂在头顶上。事实就是大部分人都是普通人,小孙那样儿的……”白太太的唠叨戛然而止,忍不住偷眼瞧女儿,见她神色平静漠然,才接着说,“介绍人说,这个研究生也从事IT行业,在做什么信息化经理,指不定跟你有共同话题呢?” 白天蓝原本恹恹然的眼睛瞬间一亮,信息化经理,潜在客户,订单,奖金……当即决定,第二天就去相亲。 20.相亲对象 那位名校毕业的硕士研究生李春枝先生,第二天一早,就打电话过来邀约,并咨询白天蓝的口味偏好。 白天蓝下午要赶回洛城,只有午餐有时间,但对于口味没什么特别偏好,便要对方自行决定。 于是,李春枝先生订了当地一家高档法式西餐厅,人均消费两千以上。 白天蓝不知道他是在展示财力还是显示诚意,但也没多说什么,无论他订什么地方,付账时AA即可解决,要是有继续发展的可能性,或者,能交到个朋友,她也很乐意买单请客。 按照约定时间,李春枝提早了一刻钟前来接她。 人是长得周正俊朗,仪表堂堂,言语举止文质彬彬,颇有风度。车是凌志,经典黑,商务又大气,和人的气质形象非常相符。 白天蓝觉得自己挺幸运。毕竟,寥寥三五次相亲就能遇到靠谱对象的可能性,实在太小。 殊不知,李春枝觉得自己更幸运。赴约的姑娘身姿窈窕,眉目如画,气质出众,谈吐得体,举手投足落落大方,极有风范,他觉得自己中了彩票。 从生活了十几年的沿海城市初回家乡,以前建立的人脉网络全部中断,被迫通过介绍的方式来结识异性,没想到第一次约见就遇到心仪的女孩子,这和第一次买彩票就中奖有什么区别? 他殷勤温柔地照应着她,帮她拉椅子入座,又把菜单递过去,笑道:“白小姐瞧瞧,有什么喜欢的菜式?” 白天蓝随手点了个蓝龙虾、香煎鹅肝,把菜单递回去:“叫我小白就好。” 李春枝见她只是点了两个最常见的简单菜式,又增加了不少的好感,连连催她多点一些。 白天蓝推说自己吃不了多少,也不太懂法国菜,让他自己做决定,李春枝于是连点了六七道,白天蓝急忙阻止,他才罢手。 白天蓝觉得好笑,这位李先生多半没相过亲吧,真是不怕被宰,也不怕仙人跳。 李春枝是个典型的理工科直男,注重办事效率,懒得拐弯抹角,喜欢就示好,有话就直说:“有个疑问,小白不要见怪。你条件这么好,为什么会需要通过相亲这种古老的方式,来寻找伴侣?” 白天蓝笑道:“李先生条件也很好,不也在相亲吗?” “我不一样。虽然我的家乡在这里,但我读大学、工作都在南方,回到这儿,我根本不认识几个适婚的姑娘。还有,如果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叫我春枝。” “春枝,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李春枝倒真没想到会有这个选项,他微微愣了一下,“真话怎么说,假话又怎么说?” 白天蓝狡黠一笑:“假话就是,家教好,管得严,以前都不敢随便谈恋爱,单身到现在,有了婚姻压力,被迫出来相亲。真话就是,一直没遇上喜欢的,工作又很忙,习惯了单身就觉得单身挺好,出来相亲就是完成家长给的政治任务。” 李春枝万万没料到她会这么直白,惊讶之余又有点失望:“小白,实话说,我对你印象挺不错的,不知道你觉得我怎么样,发展下去的可能性有多大,或者真的只是完成任务,吃完饭就变陌生人?” “我觉得你挺绅士的,很有风度,也……”一句话没说完,白天蓝就看见两个年轻客人进了门。 女生一头飘逸柔顺的黑长直,像个清纯可爱的大学生,纵然离得远,也可以想到她笑时漾出的深深酒窝。 男生穿一件曜石黑的迪奥桀骜西服,经典剪裁的版型又窄又长,带着些吸血鬼式的妖冶,又带着些清凌凌的超然,衬着白皙的皮肤与瘦削的身材,有种无法言说的、诡异又高贵的风流魅惑。 他远远一笑,白天蓝只觉得有一束阳光直射而来,心中每一寸角落,都因之而柔软温暖。 她怔住了,怔了很久,久到急于听到下文的李春枝失去等待的耐心,不得不发声提醒:“也什么?” 白天蓝强行回神,脸上现出一丝慌乱,就仿佛深埋内心的小秘密被当场拆穿。 李春枝满腹狐疑,可回头却没看到任何奇怪现象,他无比好奇:“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看到个客人,似乎是我们老板。” 李春枝恍然:“那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不了,离得太远,没瞧清楚。”白天蓝收拾好情绪,恢复了状态,“刚才说,我其实挺享受单身生活,但有时候也会出来赴约,除了是完成任务之外,也是想多交一些朋友。好比今天,我本来准备和闺蜜出去逛逛街喝喝茶,但听说咱们是同行,我又来了,就是希望以后可以有机会多交流,多沟通。” 李春枝一半欣慰一半失落,欣慰的是有发展下去的可能,失落的是这个可能性是源于工作,但他并不是心急的人,也不喜欢随便就跟人确定关系的女孩,白天蓝这种委婉疏离的态度,反而是加分项。更何况,一个姑娘若是如此热爱工作,至少说明她拥有积极向上的人生态度。 于是,他微笑着转移话题,一边进餐,一边讲述工作中遇到的趣事,白天蓝也投桃报李,两人相谈甚欢。 餐用一半,服务生款款而来,送上一瓶罗曼尼康帝LA-TACHE干红,白天蓝记得并没有点酒,面带疑问看向李春枝,正好撞见李春枝也面带疑问地看着她。 服务生带着微笑解释:“这是08号桌台的客人送给二位的,现在打开吗?” 白天蓝和李春枝顺着指引望过去,那一对年轻男女都笑着抬手打招呼。 “那是你们老板?” “是。” “真年轻!” “是。” “他的好意不能辜负啊,现在打开吧?” “是。” 白天蓝答完就察觉到不对,可服务生已经启瓶醒酒,她也就不再纠结,毕竟,对孙无虑而言,这瓶红酒的费用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李春枝笑道:“十几年前的拉塔什,市价不下于五六万。说真的,第一次见面,我都舍不得请你喝,没想到今天沾你的光,可以大饱口福。” 白天蓝笑道:“你开车呢,敢喝酒?” “不是有的士么?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们也回请一下他们。”李春枝笑着抬头问服务生,“有什么适合小情侣的甜酒推荐么?” 服务生翻出菜单,微笑着指给他看:“苏玳产区的伊甘古堡贵腐酒,是一种名叫长相思的白葡萄酿造而成的,专为情侣约会而生,是咱们店里三十岁以下VIP客户的最爱。” 李春枝爽快地答应:“就它了。” 21.真话假话 白天蓝的酒量不算多好,但也算不上差,可今天的半瓶红酒竟然让她微有醉意。但她还是保持着独立行为的理智,拒绝了李春枝相送的提议,自行坐动车返回洛城。 在车上接到王梦云的电话,告诉她测算完成,限制内部婚恋的条款作用不大,即日起会被废除,纵然早已猜到,她还是兴奋得大笑了几声,引得其他乘客侧目后,又急忙打住。 到达洛城仿佛到达战场,什么柔肠百转的情绪都抛诸脑后,全部心智都被工作占满。她先打电话给孟子涵,约她一起吃晚餐。  自照片被群发、韩思菁又打电话约谈后,孟子涵一直处于悲愤交加的状态,悲的是方亚熙不得不离开这个收入丰厚的岗位,去外面重新寻找工作,愤的是,她一直以为白天蓝是个通情达理的开明领导,私下里甚至拿她当姐妹、当朋友,没想到如此两面三刀,表面上虚与委蛇,转过头就偷拍照片传播得满天都是。  她恨白天蓝,不想看到她,但之后还要留在公司工作,因此不敢撕破脸,费尽心机想了个理由,婉转地拒绝。   白天蓝当然知道她的心理,也不在意,只是笑道:“那成吧,就在电话里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公司决定,废除内部员工不能恋爱的条款,以后,你和方亚熙可以大大方方地秀恩爱虐狗了。”  “什么?”孟子涵觉得自己听错了。  “公司不会处分你们任何一个人,你们想恋爱想结婚随你们的便。”  “白总,我请你吃饭!”  “哈哈哈哈还是我请你吧。”  孟子涵欢天喜地来赴约,见了白天蓝一把抱住,左一句感恩右一句谢,迟迟不肯放手。 白天蓝费了好大力气把她撕开,笑道:“别谢我,我这么个七品芝麻官,说话有什么分量?是孙总和唐总,在总裁室会议上,舌战群儒,力排众议,扭转乾坤,给大伙儿争取了这么个福利,要抱抱他们去吧。”  孟子涵吐吐舌头:“哪敢呢?”  两人有说有笑地吃了饭,孟子涵才红着脸自责:“其实,我一开始还怀疑是你拍的照片,因为那天晚上就你在啊,现在才觉得我简直是猪油蒙了心。” 白天蓝感叹,领导们料事如神:“这很正常,因为确实太巧了。” 孟子涵恶狠狠地骂:“也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干的!” 白天蓝静静道:“还没查出来。虽然说以后不限制婚恋了,但其他行为尽量还是注意点儿吧,身边有个这样的人,想着挺可怕。” 孟子涵也是一个激灵,但她悬着的问题解决了,心情大好,很快就换上一副笑脸,“这附近新开了家美容馆,还不错,我请你去做水疗。”  白天蓝摇头:“算啦,我刚从江城回来,累得很,早回家早睡觉。” 孟子涵忙道:“就因为太累,才更应该去做SPA放松啊,这才叫劳逸结合。” 她这两天把白天蓝骂得体无完肤,现在知道冤枉了人家,心里非常愧疚,就非要找办法补偿,白天蓝缠不过,只得跟她去美容馆。 ** 回家已是深夜,白天蓝困意上来,快速洗漱后,把自己往床上一扔,大脑习惯性地开始规划第二天的工作。 孟子涵和方亚熙的事算有了个了结,明天开始,专注去对付电力公司的项目。 取消准入门槛的事情还在推进,一周内应该会有结果。如果进展顺利地话,两家公司同时获得投标资格,再次开始新一轮的角逐。 天骄集团的财务系统、销售系统占优势,但生产系统稍有不足;科信集团的生产系统、人力资源系统占优势,但销售系统稍有不足。双方各有优劣,短期内都无法补足短板,在这种情况下,如何才能打败科信呢? 叮咚……白天蓝被打断思路,伸臂拿过手机,看着屏幕上来电提醒的三个字,飞快地按了接听。 “小姐姐,你在哪儿?” “这么晚了,当然在家。”想了想,又解释道,“我是说,在洛城的公寓。” “公寓哪儿?” “卧室啊。” “卧室哪儿?” 白天蓝嗤地一笑,小孩子真是胡搅蛮缠:“到底怎么啦?” 孙无虑也咯咯地笑,声音愉悦,甚至可以说很欢快:“你走去阳台,打开窗户,然后往下看。” 白天蓝跳下床,快速走去阳台,刚打开窗户,就感觉到一缕夜风扑面而来。借着清澈的月光,她看见孙无虑站在园中冲她招手,身边是初开的凌霄花,一团团,一簇簇,氤氲成火。 “下来吧。” “等一下。” 白天蓝随便找了件风衣穿上,很快下了楼。孙无虑靠在一株花树上,笑面迎人,风动衣角,眸子里一片深湛。 “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吗?” “能是能,可是,你中午不是喝了酒吗?” 孙无虑不答这话,只是似笑非笑地盯着她,悠悠的目光耐人寻味。 白天蓝不解其意,但也不好再问,只得岔开话题:“老板有什么新的指令,需要我去执行?” “没有新指令,老板今天心情好,特意前来犒军!”孙无虑划开目光,走向车边,打开后备箱,拎出个精美雅致的牛皮纸袋来,“再不给你拿来,这一份也要被唐尧顺光了。” 白天蓝接过一看,不禁哈哈大笑:“苏门答腊的野生麝香猫咖啡?” 孙无虑无奈道:“是啊,让你去我办公室拿,你不去,我只好给你送来。” 白天蓝咧嘴一笑,颇有些不好意思:“我以为老板就是随便客套一下,哪敢真正去要啊?” 孙无虑眉头微皱,认真地问:“客套?我是那么虚伪的人吗?” “当然不是!老板向来一言九鼎、一诺千金!” “这才像话。”孙无虑按下箱盖,“上去休息吧,我走了。” 白天蓝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坐上驾驶位,拧钥匙打火。听着发动机启动声,她再也按捺不住,三步并作两步,赶过去敲开车窗。 “怎么啦?”车里人笑吟吟地看她。 “你……真的没别的事情吗?” “我……应该有别的事情吗?” “就为了送咖啡?”大晚上跨城市开几百里,就为了送几两咖啡豆,白天蓝觉得这个理由无法自圆其说。 “就为了送咖啡。”大晚上跨城市开几百里,就为了送几两咖啡豆,孙无虑觉得这个理由简直无懈可击。 白天蓝有点赌气:“咖啡又不是生活刚需,一天不喝不会死,何必这么大动干戈?” “因为……”孙无虑斟酌着措辞,忽而狡黠一笑,勾了勾手指,“来。” 白天蓝犹疑着,微微俯身:“老板,有什么指教?” “天蓝,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声调悠悠而空旷,直击人心扉。 白天蓝一震,刹那间,千百种预想在脑海里翻滚,她暗叫完了,现世报来得快,中午她才和李春枝玩过这个小游戏,这才几个小时,孙无虑就拿来玩她。 心中缠杂着一万般情绪,酝酿得波澜壮阔,她觉得自己说话的声音都颤了:“真话怎么说,假话又怎么说?” “假话就是,喝酒醉人,咖啡醒神,我白天请你喝了酒,当然也有义务为你醒神。真话就是……”他蓦然刹停,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只是默默望着她,目光中带着诉不尽的脉脉柔情。 白天蓝恨不得连心跳声都停止,她凝神细听,唯恐自己错过了哪怕一个字的一个音符。 “真话就是……”孙无虑莞尔而笑,“真话就是,我一言九鼎、一诺千金,说送当然要送啊。” 白天蓝一愣,破口大骂:“滚!” 孙无虑哈哈大笑,宾利在夜色里咆哮而去,眨眼间飙出老远,丢下白天蓝一个人怔怔站着,心里有点悸动又有点委屈。 22.走私案(1) 回到洛城后,白天蓝时不时接到李春枝的电话,他对阔别十年的家乡很不熟悉,有应酬娱乐购物等需求时就会咨询她,并以此为契机,海阔天空随意闲聊。 两人越聊越投机,李春枝的心情也越来越复杂,最为鲜明的情绪就是遗憾。 白天蓝长得漂亮,性格活泼,但实在太外向太爱玩,对各种娱乐场所包括夜总会都如数家珍,真娶回家绝对是不安于室,他自嘲地想,咱老实人一个,拿不住这种姑娘,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 不过,这姑娘能力强,够专业,也非常讲义气,当个红颜知己或者妹妹挺不错,异性之间又不是只能有恋爱结婚这一条路可走。这么一想,他又颇觉喜慰。 白天蓝也只当他是个好朋友,很乐意提供免费咨询服务,帮他答疑解惑,但心里根本没想那么多,因为,电力公司已经撤消了准入门槛,天骄与科信双双获得投标资格,她正摩拳擦掌,斗志昂扬地做战前准备。 不料,招标意向刚出,一场风暴就狂卷而来,继赖昌允事件后,整个洛城分公司又一次陷入漫天恐慌。 洛城分公司总经理凌云峰,以超低价拿到某金融公司订单,为其实施IT解决方案,可是,他提供的硬盘、存储器等硬件设施,被查出没有经过海关报税,目前,因涉嫌走丨私,他已被公丨安机关带走! 警察带着拘捕证上门之时,白天蓝还在电力公司,孟子涵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汇报了给她。 她浑身冷汗,不敢耽误半秒钟,立刻给唐尧打电话,可拨了十几次都是关机,无奈之下,只得打给孙无虑,紧急从权,也顾不得是否越级了。 孙无虑倒是很快接了电话,白天蓝简明扼要地说明了情况,又补充道:“这事就在公司发生的,很多人都看到了,我担心有媒体出□□,需要尽快做公关,唐总一直不接电话,我实在没办法了才打给你。” 孙无虑初听到消息时候很是震惊,但迅速就冷静了下来,嘱咐道:“唐总在飞机上,接不到电话很正常,不要着急。现在,你先去凌家,安抚好凌嫂子和孩子,让他们不要担心,万事有我。危机公关的事情我会安排人立刻启动,先这样。” 白天蓝本来以为他会立刻查实情况、核点损失,没想到第一道指令竟然是安抚涉事员工家属,她先是错愕后是喜慰,心中一阵温暖。 凌太太是全职主妇,没什么主意,听说丈夫被抓,吓得魂飞魄散,也不敢告诉公婆父母,白天蓝到时,她正抱着保姆,哭成一团。 白天蓝急忙给她宽心,告诉她天大的事情有孙总撑着,凌总绝不会有事。 凌太太哪里肯信,毕竟前一个总经理赖昌允就被判了好几年,她唯恐丈夫步其后尘。 白天蓝解释道,赖昌允是自己违法犯罪,所以被国家惩处,凌总的事完全是误会,警察调查清楚了,自然会放他回家。 好说歹说,总算把凌太太劝住,白天蓝陪她去接孩子放学,路上又谆谆叮嘱,让她保持平日的状态,不要表现出异常,以免孩子担心。万一家里老人听到风声,就把刚才自己的话转告他们,让他们放心,有问题随时打电话。 ** 其实,白天蓝自己心中也在打鼓,她对凌云峰的教导之情很感激,本能地相信他不会做出违法走丨私的事情,可她也知道,没有无缘无故的拘捕令。 她自己是做低端产品出身的,知道国内根本没有能力生产硬盘等数据存储器,市面上销售的产品都是进口而来,价格极高,一些公司为了谋取私利,就会选择从香港走丨私,而凌云峰供给的货物价格这么低,让人怀疑是走丨私的,也不无道理。 但是,凌云峰敢这么做吗? 白天蓝记得,打她进公司起,上面就严抓风险管控,打击违法操作,凌云峰这种级别的金牌销售,不可能不知道公司对于走丨私零容忍。但自古鸟为食亡、人为财死,在利益驱动下,他会不会铤而走险还真说不定。 这些她都无法控制,她只能祈祷这是一场有针对性的阴谋,祈祷公丨安机关早日调查清楚真相,还凌云峰清白,也让风云迭起的洛城能够安静地经营业务。否则,高管犯走丨私罪,公司的口碑将一落千丈,正在推进的上市计划必然要搁浅。 她颇为感慨,无虑真是不容易,不过二十出头的孩子,短短半年,迭遭大变,连伤心一下都来不及,就得打叠起精神,继续扛着这个大摊子,行走于刀尖之上,半步都不能踏错。 ** 各类官方媒体已经打过招呼,都按照约定保持了沉默。然而,此事还是在各类论坛、社区发酵开来,网友自发产出内容,官方无法控制,只能不断删帖、封号,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压制策略的结果是激发民愤,这事传得更广更快。 海宁迅速响应,他召开新闻发布会,声明公司的供货渠道都符合法律规定,并严格要求员工遵照执行,但如果员工私下有违法行为,公司也绝不姑息,因为,对天骄集团而言,合作伙伴的利益和社会责任更重要!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义正言辞,掷地有声,似乎全部是为了维护公司形象和法律尊严,可字里行间却给凌云峰盖了违法走丨私的大印,从头到尾就一个意思:公司是清白的,凌云峰是混账。 白天蓝气得差点跳起来。 本来,没有任何官媒发声,网络论坛上闹得再沸沸扬扬,那都是坊间传闻,现在公司VP出面回应,无异于官方承认这件事,这简直就是亲手把凌云峰往火坑里推! 她不信孙无虑会下达这么愚蠢又残酷的指令,这一定是海宁自作主张。至于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要么是因为危机公关能力不够,急于澄清反而弄巧成拙,要么是他存心不良,摆明了就是要干掉凌云峰。 做了十年品牌公关工作的海宁,会犯连自己这个外行都能看出的低级错误吗?当然不会! 她现在确定了,这的确是一场人为策划的阴谋,至少,有居心叵测的人在推波助澜,煽风点火。 本来还想再通知孙无虑,但转念一想,海宁这么大的动作,他肯定早就得到了消息,说不定目前正在寻找对策,又何必打电话让他徒增困扰? 这次,她却想错了,孙无虑并没有寻找对策。 事出之后,他召开总裁室紧急会议,迅速通过了危机公关策略,交由海宁主导执行,并嘱咐田枫及时跟进。海宁也确实不折不扣地完成了他的交待,压下了所有媒体已经写好的稿子,但私下里,又雇佣了水军,在论坛大炒特炒,随后,又做出被舆论胁迫、不得不出面回应的姿态,未经总裁室会议允许,自行召开发布会。 孙无虑没料到他竟敢来这一手,暗骂一句“王八蛋”,可他却只能忍,不能采取任何回击行动。 因为,如果他做出不同口径的回应,公司高层暗处的博弈就会浮出水面,品牌形象必然受损。而且,他无法确定凌云峰绝对清白,不能赔上自己的信誉来为他担保背书。 他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在不利的舆论环境下,尽快查清真相,让蒙冤的人重归清白,让犯错的人付出代价。 23.走私案(2) 叮咚……白天蓝从梦中惊醒,翻身拿过手机,条件反射地按了接听,自报家门:“您好,我是白天蓝。” “小姐姐发发善心,收留我一晚吧。” “老板!”白天蓝顿时清醒,睡意全无,“你在哪里?” “你家门口。” “啊?” “啊什么,接驾啊。” 开灯、下床、裹紧睡衣、拉开门,一气呵成。廊道昏黄的灯光,正好映照着孙无虑苍白的脸和散漫的笑。 白天蓝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她用力揉了揉眼睛:“进小区要刷卡,你怎么进来的?” “刷脸。”孙无虑不用邀请,自动自觉走进公寓,往沙发懒懒一靠。 白天蓝忙给他倒了杯水:“老板这么晚来,是因为凌总的事,紧急出差?” 孙无虑嗯了一声,闭上双眼,脸上带着疲惫,似乎要睡过去。 白天蓝觉得事情不对劲,试探着问:“田总没给订酒店吗?” “附近酒店都没房了。” “不会吧,最近又没什么大型活动,也不是旅游旺季,为什么会没房?” “我怎么知道?”孙无虑从沙发上弹起,坐直身子,水润润的眼睛里带着委屈恳求,“姐姐,我忙了整整一天,现在脑袋里还绷着弦,你就不要再用这种无谓的问题浪费我时间了好吗?” 白天蓝忙笑道:“主要是我这里就一个房子,这不是怕你休息不好嘛。” 孙无虑这才举目环视了一下公寓,奇道:“你算总部外派,公司负责住宿费用,为什么不找个大点儿的房子住?” 白天蓝讨巧卖乖:“我是中国好员工,我为公司省成本啊!再说,一个人也住不了多大。”罢了又嘟囔一句,“我又不知道你会来借宿。” 孙无虑准确地接收到了她的怨念,也非常怨念地摊手:“我也不想来,可在这里,我只知道你住的地方啊。” 白天蓝忙道:“要不,我给霍旭涛打个电话,让他来接你?他那儿房子大。” 孙无虑摇摇手:“可别,长得太难看了,和他在一个屋檐下,我睡不着觉。” 白天蓝腹诽,你毛病还真多,叫你过去借宿,又不是叫你跟他上床,至于么,这么嫌弃人家。 孙无虑不理会她的小心思,一边拨电话,一边吩咐道:“给你的咖啡呢,帮我磨一杯吧。” “……没有咖啡机。” “……那一直没喝过?” “是……也不是,我没喝过,但我吃过,蘸着花生酱一起嚼,味道棒呆了!” 孙无虑愕然,看她的眼神仿佛看冰河时期的恐龙,可仅仅一瞬后,又迸发出闪电般的光彩:“快快快,拿来尝尝!” 白天蓝大笑着去拿。 ** 电话那边是唐尧的声音:“尝什么?” 孙无虑笑道:“没什么,我和小白说话呢。” 唐尧了然一笑:“国内都凌晨了吧,昏君。” 孙无虑眼见白天蓝过来,低声道:“嘘……说正经的,凌云峰的事你听说了吧,有什么想法?”打开外放,把手机搁上茶几。 唐尧带着老婆孩子去意大利度假,刚下飞机没多久,但已从乔喻华的短信中得悉此事,并做了相应安排:“不瞒你说,走丨私这种勾当,以前创业期间,的确干过不少,但随着公司做大,这些高危业务都已被全部剥离,可以说,近六年来,我们的生意都是干干净净的。老凌是这么多年的大销售,人精一个,绝不会踩红线,而且,他也没必要这么做,走丨私那些个硬盘,能赚几个钱?” “所以,就是被人摆了一道儿呗?”孙无虑拈起一枚咖啡豆,蘸花生酱嚼着,味道果然棒呆了! “应该是。事出后,我让他们把近三年所有同型号货物的进出记录都调出来,一一核对,但工作量比较大,要到明天上午十二点才能完成。” “好,你让他们直接把结果给我,你就好好度假吧。” ** 挂断电话,孙无虑微微放了心,他主要是担心自己接管公司时间较短,还没摸明白灰色地带,对凌云峰的人品也不敢打包票,唐尧的回答给了他一颗定心丸。只要公司和凌云峰是清白的,那就一切好说。 白天蓝听到唐尧的话,心里一颗石头也落了地。 孙无虑又拈起咖啡豆,一枚一枚吃得停不下来:“给霍旭涛打电话,我没他号码。” 白天蓝一喜:“让他来接你吗?” “你打通,我自己说。” 白天蓝欢天喜地拨号码,拨完后,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充满期待地递给他。 孙无虑不接,只是略低了头,就着她的手开始对话。白天蓝为了让他通话方便,只得坐去他身边,距离极近,呼吸以闻。 那边霍旭涛也是沉睡中被吵醒,迷迷糊糊地问:“天蓝啊,这么晚了,什么事找我?” “天什么蓝,我孙无虑。” 霍旭涛“嚯”的一声,隔着电话线都能感觉到他翻身坐起:“老板,请下令!” “老凌的事。我来了洛城,现在和小白他们在公司加班,大半夜的就不折腾你了,明天一早,把这次实施的全部流程梳理一遍发给我,每个小环节都不能遗漏,老凌进去了,你现在得挑大梁!” 霍旭涛忙不迭地答应,这边孙无虑抬手按断电话,忽觉一阵发冷,抬眸便见白天蓝目光如剑、杀气逼人。 孙无虑失笑,正欲出言安慰,白天蓝已京剧变脸似的切换了模式,开始撒娇卖萌,温言讨饶:“老板,求你放过我吧,我真的是好人家的孩子。” 孙无虑一脸惊奇:“我是逼你作奸犯科,还是让你杀人放火?” “……都没有。”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万一走个火……可这话她说不出口,因为她拿不准他到底想干嘛。 “别怕,”孙无虑微笑着抚了抚她的长发,明眸闪动如星耀,“收留我是做善事,做完善事,你更是好人家的孩子,我这是成全你呢,乖。” 白天蓝计策失败,愀然不乐,她闷闷地想,是不是只剩下学老妈操锅铲打人这一条路。但直接对领导动手施暴的话,有可能明天上班,会因为左脚先踏入公司而被开除……况且她不做饭,住处也没锅铲。 孙无虑见她好死不死的表情,笑得更欢畅,顺手递过来一把钥匙:“车停在临停位最东边,帮我去后备箱拿衣服,米白色的博柏利手提袋。” 白天蓝面无表情接过,又翻个白眼,临走时不忘抓一把咖啡豆边走边吃。 ** 她气呼呼地去拿衣服。 孙无虑这种分明有话说又不说、想做什么又不做的暧昧态度,让她有点欢喜又有点窝火。她心情复杂至极,有如百味瓶打翻在胸口,憋屈又怨念,忐忑又期待,想尽办法闪避依旧躲不开,思来想去,她一咬牙,决定主动出击。 与其长期打太极,不如快刀斩乱麻,她要上去质问他,你到底什么意思,给个准话! 可孙无虑没给她这个机会。在她回来时,他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流淌的灯光倾泻而下,侧脸的锋锐轮廓在弥漫开的光影下变得无比柔和,这种诡异离奇的反差,让他充满蓬勃强劲的生命力,又散发着悲天悯人的温柔感,有那么一刹那,白天蓝竟然觉得他身上仿佛笼罩着圣光。 她情不自禁地走过去,俯下身静静看他熟睡的面容,悄悄听他每一次平稳而有力的心跳,本来充塞胸中的复杂情绪化为满腔蜜意,要对质的勇气也散入四肢百骸,她忽而一笑,伸出手指,一根一根去数那蝴蝶翅膀似的长睫毛。 一、二、三…… 孙无虑遽然翻身,数睫毛的手指正好戳上眼皮,他啊的一声惊醒。 沉浸在浪漫里的白天蓝也吓得大叫:“你没事吧?” 孙无虑揉着眼睛坐起身,一脸受伤和茫然:“你……戳我?” “我……”白天蓝内心在咆哮,苍天啊,赶快给我灵感,让我找个好点儿的借口!战战兢兢半晌,终于福至心灵,“我看你枕头歪了,想给你弄好!” “可是,我没枕枕头啊。” “……” 孙无虑眨眨眼,万幸眼珠没受损,他长叹一口气,表情万分无辜:“想下逐客令,直说就好,何必施此辣手?” 白天蓝觉得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可她又不能实话说自己忽然犯了幼稚病想数睫毛,只能尴尬地进行无力的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孙无虑见她窘迫,哈哈一笑,站起身拿起手机和钥匙,揉她一把以作安慰:“走啦。” 白天蓝眼睁睁地瞧着,悻悻问:“你去哪里?” “去酒店啊。” “你不是说没有房了吗?” “逗你玩儿的。” “……混蛋!” 孙无虑已拉开了门,听到这话不禁回头,眉尖一蹙,杀气毕现:“你说什么?” 白天蓝散去的勇气重聚于身,她不甘示弱,放言挑衅:“我骂你混蛋!” “再骂一句试试。”孙无虑转身回走,气势汹汹。 白天蓝大惊失色,下意识后退一步,再退一步,直到背触墙角,退无可退,眼见他已到面前,急忙一捂眼睛,缴械投降:“我不骂啦!” 孙无虑一停,笑骂:“没出息!”既然对方已经举白旗,那么偃旗息鼓、勒兵止战是最基本的礼貌。 白天蓝一向很乖很聪明,深知好汉不吃眼前亏,能屈能伸是常用傍身技,劣势局面绝对不会再行邀战,她收起张牙舞爪,优雅地抿嘴轻笑:“你的衣服,得再拿下去吧?” “打开看看呗。”孙无虑笑得比她更优雅,带上门的姿态也是相当潇洒。 白天蓝疑惑地打开手提袋,盛不住的笑容从嘴角溢出来,这些天的烦恼纠结、辗转反侧,都化作了日出的雾、风过的云,于须臾间消逝得无影无踪——驼色羊毛披肩,孙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穿女装了呢。 24.【大改】走私案(3) 第二天上午,同型号货物的进出仓库记录都被仔细检查了一遍,报税凭证等相关手续完好齐备,包括凌云峰此次交付的那一批。 调出的是正牌货,客户接收的却是走私货……孙无虑仔细盯着打印出来的流程,用笔把“伟业”两个字圈了出来。 伟业是当地一家代理商,凌云峰就是通过这家公司投的标,他们的负责人邢栋做为相关涉事人员,也和凌云峰一起被刑拘候审。 他从圈出的字上,拉出两个箭头,一个写了“竞品”,一个写了“内鬼”,又从这两个词上开枝散叶,用树状图把思路梳了个清楚。 白天蓝没有参与这件事,只是一心扑在电力公司的项目上,因为她知道,洛城现在急需一场胜仗来鼓舞士气,稳定军心。 现在,有希望夺标的公司有三家,天骄、科信、东威,天骄和科信都是行业前几的巨头,东威是当地一家中小企业。 三家企业各有优势,也各有短板,天骄短板在生产系统,科信短板在销售系统,东威短板在实施能力不足,可偏偏生产、销售、实施都是非常重要的板块,每一部分都不能掉以轻心,甲乙双方又陷入困顿,乙方愁如何拿到单子,甲方愁没有完美的供应商。 白天蓝研究过近几年所有案例,没有发现可以参考的,但她心思活络,毫不拘泥,觉得既然单打独斗无法获胜,为何不合纵连横?天骄和科信是多年老对头,没有合作希望,那为什么不拉拢东威,合战科信? 这种非常规合作模式,一般都需要走特批流程,但唐尧在度假,白天蓝没有确定成熟方案,不好拿一个简略的意向去打扰,恰好孙无虑最近坐镇洛城,人在身边,便问他这种方式是否可行。 孙无虑懒得管具体操作,只是问道:“对公司有什么坏处吗?” 白天蓝笑道:“没什么实际坏处,如果一定要说有的话,那就是自降身份,毕竟是大公司主动找小公司合作。” “实质重于形式,利益重于虚名。” “明白。” “披肩不好看?” 本来两个人都默契地不提当晚之事,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他这么兜头一问,白天蓝心突地一跳,愣了一会儿才说:“好看,多谢老板恩赐!但是,我不敢穿啊,我怕人力资源部通报批评。” 孙无虑点点头,笑眯眯地看着她,深觉关于员工精神风貌的抗争任重而道远,聊以慰藉的是,黑色小西装她穿着也蛮好看。 ** 白天蓝接到旨意,立刻开始和东威谈判,商讨合作细节,最终达成一致:天骄集团采购东威的生产系统,集成进自己的产品,形成统一的解决方案后,进行自主投标。 她把谈判结果发给唐尧,抄送孙无虑,唐尧很快回邮批准,双方当即按照协议推进,一面进行技术整合,一面调用全部人脉资源,以便说服甲方接受这个取长补短的合作方案。 同时,孙无虑也搜集到了不少线索。可深思熟虑后,他并没有把情报交给警方,反而是让杨一诺继续深入调查。 半个月后,电力公司召开招标会,天骄集团如愿中选,夺得订单。开标现场,东威的人比谁都兴奋,毕竟能拿到一大笔分成。 李书涵还算有风度,输了一仗也依旧淡定如初,她笑着走过来,轻轻抱住白天蓝向她祝贺:“恭喜天蓝又为天骄拿下一城。” 白天蓝回抱住她,谦逊地笑道:“哪里哪里,一半靠你让,一半靠运气。” 一瞥之下,不远处的郑方舟正好站在她视线里,还是那么冷清淡然的气质,但嘴角的微笑显出他似乎心情还行。 白天蓝一手搂着李书涵一手冲他打招呼:“真是你呀,我还怕我眼神不好认错人呢。” 郑方舟淡淡笑道:“没良心,连我都能认错?” 两个姑娘松开彼此,白天蓝叫屈:“谁叫你不按常理出牌呢?电力公司这么个小点心,也值得您老跑一趟开标现场?” 这话固然有点夸张,惊讶却是货真价实的,她是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电力公司的单子不算小,但也算不上什么举足轻重的大单,实在不值得日理万机的大区总裁亲自出马,何况还是开标这种已经尘埃落定、无法再进行任何操作的收尾场面。 郑方舟也坦然承认这一点:“来洛城办点其他事情,恰好这儿开标,就陪书涵走一遭。” 白天蓝摸着下巴打量他,眼神里带着怀疑和敌意,仔细琢磨他要办什么事,郑方舟笑问:“干嘛呢这么看我,怕我来跟你抢项目不成?” 白天蓝笑道:“这可不能够啊!你什么段位什么水平,跟我抢那是以大欺小,自降身份。” “嘴皮子耍耍就得了啊,饿不饿?请你们两个吃饭。” “怎么能你请我们呢,当然是我请你们,我是东道主!” 几人有说有笑地走出会场大门,白天蓝正准备问李书涵想吃什么,却见一台流星灰的保时捷918Spyder徐徐驰来,于面前停下,车型宛如一只巨大的蜘蛛兽,怪异时尚又锋芒毕露。 ? 车窗摇下小半叶,透窗可见车主是个年轻男人,半长头发遮住耳朵,但发丝间还是有夺目的耳钉钻光透出来,正脸被墨镜挡了大半,看不清楚具体模样,可皮肤很白,鼻梁很挺,侧面看去俊俏得仿佛古希腊雕塑,管中窥豹,也可知长相绝对差不了。? 郑方舟先是被这辆全世界限量的豪华超跑惊艳,后来又微带疑惑,附近并没有高档住宅,也没有俱乐部赛马场,怎么看都不像是这类不务正业的富二代该出没的地方。 ? 白天蓝也疑惑着,她对车不是很了解,但她认出了车主,又摸不透他是什么意思,原本介绍两人身份的话语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车主手支着方向盘,好整以暇地转过头来,墨镜后的目光落在郑方舟身上,迟迟没有挪开。郑方舟也感受到了他的注视,礼貌性地微笑颔首,以示问候,车主报之以微笑,然后冲白天蓝一扬下巴:“来!” 白天蓝原本是准备做东请客的,此刻只能放人鸽子,她充满歉意地道别:“师兄,书涵,对不住啊,我有点事,先走了,下次一定请你们!” 李书涵笑道:“赶紧去吧。” 郑方舟也含笑点头,目中精光闪烁,直送她坐去车上才和李书涵一起离开。转身那一刻他眼前又浮现出那张被墨镜遮了大半的白皙面孔,果然是个漫画里走出来的美少年呢,只是,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斤两。 ** 白天蓝系好安全带,笑问:“干嘛呀,犹抱琵琶半遮面的?” “琵琶遮面,当然是不想被认出来。”孙无虑摘下墨镜,“幸亏你刚才没给人介绍我。” 白天蓝是想介绍来着,但见他开着陌生跑车,又戴了那么大一副墨镜,当即明白他不想暴露身份。行踪如此神秘,必然有要事发生,她默默不语,静待下文。 “老凌的事,有眉目了。” “外面人,还是自己人?” “自己人。” “……” “有奖竞猜,两次机会。” “奖什么?” 孙无虑凝思数秒,指向自己耳垂:“新做的耳钉,我戴了一只,另一只回头送你。” 白天蓝心里一漾,缓缓笑开:“那算了,省得以后别人瞧见,说我偷你东西,有物证在,我百口莫辩。” 孙无虑也并不执着于这个话题,淡淡笑道:“先猜再说。” “是不是霍旭涛?” 孙无虑一怔,转头看她,眼神中带着异样光彩,惊奇又赞叹。 白天蓝知道自己猜对了。 凌云峰倒台,最有可能上位洛城一把手的,就是现任副总霍旭涛,同时,霍旭涛也是多年资深销售,对代理商有一定的控制权。孙无虑只给她两次猜测机会,说明这个同事是她熟识的,而她所熟识的人中,只有霍旭涛,既是最终受益者,又有作案能力。 孙无虑接下来的话,佐证了她的猜测。 ** 凌云峰从公司出货后,让司机送去伟业,以备向客户交付。可在接货之后、交付之前这段时间,与此项目毫无关联的霍旭涛,却去了一次伟业,被监控拍到。 本来,大销售维护代理商关系,上门拜访,也很正常。但是,霍旭涛在汇报中,却对此事只字不提。孙无虑旁敲侧击地问他对伟业和邢栋的看法,他闪烁其词,遮遮掩掩,最后,竟然说合作次数太少,不算了解,不敢妄下断论。 结果,一查商务系统,双方合作过十几次。 孙无虑啧啧感慨:“我这些个手下啊,扯谎都扯不好,真是令人操心。” “多亏扯谎扯得不好,才会露出马脚。”白天蓝庆幸,转而问道,“现在准备怎么办,把证据提交警方?” “不,留在手里,才能让它发挥最大价值。” 白天蓝知道他心里有谱,也不追问,忽地想起一事:“霍旭涛想要干掉凌总,这我可以理解,但他是没有能力走私的,伟业一个小代理商,就算有能力,也没这胆量,那批用来掉包的走私货,是从哪里来的?” 孙无虑一顿,略为沮丧地叹一口气:“不知道。我查出了这批货是从哪家公司走的,但没查出这家公司的实际控制人是谁。” 法定代表人不是实际控制人的情况很常见,但二者往往关系紧密,查出一个另一个也就呼之欲出。要查一家公司的法定代表人易如反掌,登陆企业信用信息网一搜索就行,可查出法定代表人却查不出实际控制人就只有两种可能,要么这个代表人牵扯太多,千丝万缕一时间难以理清,要么干净得像一张白纸,连个可以顺藤摸瓜的藤都没有。 白天蓝不知道他遇到的是哪一种,便问道:“法定代表人背景太复杂还是太简单?” “都不是。”孙无虑语气很淡,“因为,他们没有法定代表人……也许可以叫法定代表鬼?” 这话听着不太像玩笑,白天蓝不解其意:“怎么说?” 孙无虑转头,看向她的眼神寒芒闪烁:“他们的法定代表人,蒸发了。” 白天蓝一震,只觉冷意从四面八方涌来,她身子颤了颤,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好几眼,孙无虑噗嗤一笑,轻轻握住她的左手:“别怕,我在这儿呢。” 白天蓝的心神仍旧激荡着,这实在超出她的意料,她平复了许久才缓过气,确认道:“是死了,还是蒸发了?” 孙无虑淡淡道:“没有死亡证明,但这两年谁也没见过这个人,离奇的是,这个公司竟然还在正常运转,就好像前面有一条看不见的线牵着一样,一步步匀速向前,还一直在轨道上。” 白天蓝听到这里明白了,刚才的恐惧也逐渐散去。就跟以前郑方舟悄悄经营无线科技一样,自己的身份不能曝光,便把同学当替身推到台前。这个走私公司的法定代表人本身就是个幌子,注册时提供的身份都有可能是假的,也许这个人根本就不曾存在过,当然,也不排除他真实存在但后来被动蒸发的可能性,想到这里她又一身冷汗。 孙无虑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安慰道:“没关系,就算查不出,也不影响我们处理这件事。” 白天蓝仔细分析了当前处境,转头道:“也许,霍旭涛可以给我们答案,实在不行,就直接对付这个公司本身,前面人兜不住的时候,背后的人自然会浮出水面。”左边额角有头发落下来晃到眼前,想要整理一下才发现两个人的手握在一起,她不动声色地抽出来,颇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孙无虑也微微一笑,他把手重新搭回方向盘,踩了脚油提速:“先去找霍旭涛,剩下的看情况。” 25.【大改】走私案(4) 目的地是一家五星级酒店中餐厅里的VIP包间。 孙无虑和白天蓝到达的时候,霍旭涛已经点好酒菜,严阵以待。 门拉开时,他倏地起身,如临大敌,但只一瞬就松了口气,因为他看到了白天蓝。 他咧开大嘴,故作轻松地笑道:“看到小白,我就知道老板的确很有诚意。” 孙无虑拉着白天蓝一起坐下,自伤自怜地抱怨:“瞧霍哥这话说的,老板什么时候对你们没诚意过?只有你们私下捣鬼,欺负老板。” 霍旭涛陪着笑给他们倒茶,口中连称不敢:“我们下面再怎么折腾,这不都逃不出您的五指山吗?您要做什么,就是一声吩咐的事儿。” 孙无虑笑道:“倒也不想做什么,只是有些疑问,要向你请教。” 霍旭涛保持着一贯的油腔滑调:“请教不敢当,您尽管问,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孙无虑也保持着一贯散漫无害的笑容:“老凌到底是怎么回事?” 霍旭涛干笑两声:“老板拿我开涮呢,杨总不是都查出来了吗?” “阿诺查到了关键证据,但我想知道你们具体怎么操作的。”孙无虑故意压低声音,“不过,你放心,东西都在我手里,没交警方。” 霍旭涛喜忧参半,喜的是证据没落到警察手里,忧的是不知道孙无虑会提什么条件,被他一问,别无他法,只得把事情从头到尾讲述了一遍。 ** 赖昌允落马后,洛城总经理成为公司内部最热门的竞聘岗位。 孙无虑虽然想过起用白天蓝,但私下就已被唐尧否决,他回过神后,也知道自己是心血来潮意气用事,所以,就没有把她推上总裁室人事决议。 进入人事决议的,只有两个人,一个凌云峰,一个霍旭涛。经过讨论,两人同时中选,区别在于,一个是正职,一个是副手。 霍旭涛本来就没有凌云峰级别高,但分属不同业务线,对他也不甚敬畏,一起入围决议给了他两人可以平起平坐的错觉。可没想到,结果一出,依旧低人家半级,还变成人家下属,他心里很是不服。 不服归不服,还是得按时到岗干活,他心中有怨气,按捺不住地想给新上司使绊子,只因惧于总裁室的权威,才不敢肆意妄为。 一个月前,总裁室有人联系他,告诉他翻盘的时候来了。然后,给了他一个电话号码,他打过去,对方表示有一批暗货要出,可以给高额回报。 按照常理,摆在他面前的路有两条:要么洁身自好,拒绝合作,甚至向警丨方举报这种违法行为;要么利用自己的代理商渠道和客户资源,帮他们出货销赃,赚取提成。 可他另辟蹊径,选了更狠的第三条路。 他联合代理商,用这批货掉包了公司的正牌货,自己赚取提成,却让蒙在鼓里的凌云峰去销赃,最后,又买通人匿名举报,把凌云峰送进监狱。但之后的舆论风波,他并未参与,也毫不知情。 ** 霍旭涛讲完这些,口干舌燥,来不及喝水就诚恳地表白:“老板,就是这些,没有任何隐瞒。我去伟业的证据你有,交接货物的证据你也有,我的性命都捏在你手里,自然不敢骗你一个字。” 孙无虑轻敲桌面,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跟你联系的总裁室领导是谁?” 霍旭涛收起嬉皮笑脸,面有为难之色:“老板,这个我不能说,不管怎么样,人家总算是给我指路,虽然他也有他的目的。不过,我不说,你也猜得到,又何必让我失信于人?” 孙无虑点头,表示理解:“提供暗货的是谁?” 霍旭涛这次回答得非常干脆:“跟我联系的人是小卢,我跟他交接的监控视频你不是找到了吗?” 孙无虑徐徐摇头,这明显不是他要的答案:“我是问你,小卢是谁的人,他的货从哪里来的?不要告诉我是小卢自己走丨私的。” 霍旭涛忙道:“哪能呢,小卢就是个跑腿儿的。” 孙无虑冷冷道:“你也知道他就是个跑腿的啊?” 霍旭涛愁眉苦脸,用手搔脑袋:“这种事比较敏感,很难追本溯源。道上的规矩,都是确认安全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要是非追着人家问背景,要么会被当二傻子,要么会被当卧底警察,不好弄啊。” 孙无虑看他一副蠢相,反而被逗笑了:“服了你,去查查跟你交货的车牌号吧。” 霍旭涛嘿嘿笑着,讨好道:“老板这么说,一定是查过了,您就大发慈悲,指点我一下呗。” 孙无虑本来指望从他嘴里掏点有用信息出来,没想到自己变成信息贡献者,他没好气地说:“车牌号挂在一家物流公司名下,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叫原莺。”? “原莺是谁?” “一位来自南方沿海城市的乡下女性。” “乡下女人,和这事有什么关系?” “我正要问你呵,原女士所开公司的员工小卢,为什么会给你提供暗货?” 霍旭涛拧着眉头,眼珠子转了几转,猛地一拍大腿:“我知道了,这多半是科信搞的鬼!”他虽然不知道对方的具体底细,但对业内潜规则还是了解的,目前市面上同类型的走丨私货基本都是从南方粤港进来,然后通过强大的物流网络铺遍全国,要干成这事,在南边得有扎实的基础,现在什么都说得通了,这原莺多半是科信某位大佬的情妇,顺便被拱出来当个法定代表人掩人耳目。 一口气说完这些,他咕嘟嘟灌了一杯茶,继续道:“走丨私的人不少,但干了这么久还能逍遥在外的屈指可数。有这本事的,至少都得咱们老唐、老凌这种段位,科信有几个这水平的,老板你掰掰手指头就知道了。” 这话虽然是猜测,但有几分道理,孙无虑默然,心想难道是公司准备派凌云峰南下的消息走漏,所以科信先下手为强? 霍旭涛见他凝思,又道:“老凌以前在华南呆过几年,抢过科信不少单子,那人多半因此跟他有过节。这次提供走丨私货,算是帮我,其实也是为了报仇。” 孙无虑撇嘴一笑:“是,你们是双赢,不,加上总裁室那位,你们是三赢。只是让老凌当替死鬼,让我当冤大头。” 霍旭涛忙不迭地申辩:“老板,我害老凌是我狼子野心想上位,但苍天可鉴,我没半点想要害您的意思,我在公司十几年,以前孙总和您都对我恩重如山,我怎么也不会对不起公司,对不起您!” 孙无虑抬手打住,目光充满嘲讽:“不要再表忠啦,我都知道,都了解。现在,说说怎么善后吧?” 霍旭涛愣住,半晌后,谄媚地笑:“我这不等着您发落吗?” 孙无虑反问:“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发落?” 霍旭涛又一愣:“您是想息事宁人,还是大张旗鼓?” 孙无虑笑问:“息事宁人如何,大张旗鼓又如何?” 关于如何收场,霍旭涛在收到孙无虑发给他的证据时就开始盘算,听他问起,赶紧详细道来。 ** 所谓息事宁人,就是把这件事弄成个乌龙,给点好处,打点下关系,宣个误判,把凌云峰无罪释放。他还表示,为了将功赎罪,自己来承担公关的所有花销,并赔偿老凌一大笔精神损失费,以后工作中对他绝对服从,叫往东绝不往西,叫打狗绝不骂鸡。 所谓大张旗鼓,就是还原这件事的真相,曝光所有涉事人员,并推上法庭,让每个人都付出应有的代价。只是,如此一来,公司员工参与走丨私销赃的罪名会坐实,对公司品牌影响恶劣,上市进程必定受阻。 孙无虑听到这里,不禁笑问:“我要大张旗鼓的话,你岂不是也得进去?” 霍旭涛拍拍胸脯,露出尴尬又不失爽朗的笑容:“自己犯的错,就要自己承担结果。而且,我就是老板手下的一杆枪,一条狗,您让我捅谁我就捅谁,让我咬谁我就咬谁。” 孙无虑笑道:“啊哟,对我这么好,受宠若惊啊!” 霍旭涛为他添一杯茶,连连笑道:“应该的,应该的,您不把我交警察,就是我的再造父母,我当然要知恩图报,再说,我还想让您再照顾照顾我。” 孙无虑恍然一笑:“敢情是跟我谈条件、要好处啊?” 霍旭涛笑得忠厚老实:“哪里哪里,是我求您!” 孙无虑淡淡道:“说来听听呗。” 霍旭涛叹口气,脸色变得郑重又哀痛:“如果您真要大张旗鼓,我肯定得进去好几年,出来后有了案底,能不能找到工作都难说,可家里老小都张着嘴要吃饭。所以吧,就想厚着脸皮,问您讨一笔下半辈子的安置费,您愿意可怜我,我就是您的枪,指哪打哪儿,至少保住老凌不成问题,而且您看谁不顺眼,我还可以帮您咬谁。” 孙无虑笑盈盈问:“我要是不愿意呢?” 霍旭涛叹道:“那就只能听天由命。” 孙无虑笑道:“不是听天由命,是任我裁决。证据在我手里,一交给警方,你们全都玩完。” 霍旭涛脸上又挂起油滑的笑容,可口气却十分谦卑:“您一定要这么做的话,我也是真没办法了。不过,您要记得,我长了一张嘴,我刚才说可以保住老凌,同样,我也可以把本来就身缠官司的老凌咬得更死……”他看一眼一直沉默的白天蓝,发现她一边百无聊赖地玩手机,一边坦然地喝茶吃饭,仿佛周遭之事与她无关。他脸上的笑顿时更浓重,“甚至,我可以试着咬咬小白……” 孙无虑双眼一眯,目光森然。白天蓝头也不抬,举起手机随便晃了晃,懒懒道:“霍总,你大可以再多啰嗦几句,录音才进行了一个小时,手机有的是电量。” 笑容终于僵在脸上……霍旭涛豁地站起,额边青筋毕露,眼睛似乎要喷出火来,他亲口暴露了自己的底细,亲手扔掉了所有筹码,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看不到翻盘的可能,看不到希望的曙光,只能看到不远处的牢狱之灾在向他招手。 白天蓝正在用手机和孟子涵沟通电力公司的付款事宜,哪里来的功夫录音,没想到这么信口一诈,效果竟然不错,她不由得好笑:“老霍,我以前觉得你挺能干的,咋忽然变得这么拎不清?老板私下来见你,就说明他不准备把你交给警方,否则你早进局子喝茶了,还能坐在这儿废话?” 霍旭涛脑筋转得极快,他抹了把冷汗重新坐回,嘿嘿笑着给白天蓝添满茶:“对对对,是我糊涂,多谢小白提醒。”转身又凑去孙无虑边上,满怀期待地问,“所以,老板会息事宁人呗?” “是的,我会息事宁人。”孙无虑微笑,轻拍他手臂,以示安抚,“但是,不是你说的那种方式。” 霍旭涛明白自己已经处在绝对劣势,不必再做无谓挣扎,而孙无虑不诉诸于司法的承诺,又给了他基本的自由保障,他反而安下心来,笑问:“那是哪种方式?” 孙无虑淡淡笑道:“霍哥,你是成年人,应该也知道,世界上没有那么便宜的事情,走错了路,就要付出代价。但我想让你付的代价,比你的第二种方案,要小得多。” 霍旭涛带着期待:“您的意思是……” 孙无虑笑道:“当然是拥护法律的执行,让违法的人受到应有惩罚啊。” 霍旭涛不解其意,满头雾水。 “你能让伟业冒着牺牲自己的风险拉老凌下水,说明你对付他们还是有办法的。既然如此,为何不让他们接了这口锅呢?加上小卢,正好构成一个完美链条,把你和老凌都摘出来,公司也不必趟入浑水,不好吗?” 霍旭涛震骇无比,久久说不出话来。 孙无虑笑问:“有什么难处吗?” 霍旭涛苦笑道:“老板,他们怎么会听我的话背锅?您太高估我了。” 孙无虑奇道:“那之前,他们怎么会愿意帮你诬陷老凌呢?” 霍旭涛脸色酱紫,有如猪肝:“之前……给钱了呗。当时,商量好的说法是,把所有罪责都推到老凌身上,伟业虽然被牵扯进去,但也不过是配合调查而已,最终吃不了什么官司。真正背了锅,是要判刑的,他们怎么肯呢?” 孙无虑笑道:“之前可以给钱,现在继续给啊,有钱能使鬼推磨,就看你给的够不够多。” 霍旭涛足足愣了好几分钟,才低声说道:“这也是一种办法,但是,需要的钱实在太多了,等于买人家好几年的自由啊!” 孙无虑嗤地一笑:“别把他们说的那么无辜。小卢公司走丨私、伟业公司销丨赃,这都是实打实的罪过,吃牢饭本来就是他们该受的惩罚,只不过,现在是让他们不要供出你而已。” 霍旭涛喉头滚出一串苦涩的笑:“老板,这样干的话,我得倾家荡产……” “那你自己权衡一下,是否值得倾家荡产,去买几年自由和清白无案底的后半生。当然,你如果口才好的话,可以砍砍价,让邢栋小卢他们,不要心太黑。” 霍旭涛脑中两股念头不断交战,许久许久,终于痛下决心,问道:“老板,如果我答应您的条件,您还会让我在公司任职吗?” 孙无虑长叹一声:“老霍啊,你出卖公司,陷害同事,竟然还想继续任职?你怕不是还没睡醒?” 霍旭涛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祈求道:“老板,我上有老下有小,您就当可怜我。” 孙无虑无奈摇头:“凌云峰也上有老下有小,你们对他动手的时候,有没有心软过?” 霍旭涛知道再也没有转圜余地,惨笑两声,不再多说,既然已经没法攫取实质利益,那就保留住表面的尊严。 孙无虑目光恻然,半晌后,缓缓说道:“霍哥,不是我不近人情,但是,对你仁慈就是对老凌残忍,你们都是我的员工,我必须不偏不倚,把一碗水端平。” 霍旭涛嘿地一笑:“不怪你,怪我猪油蒙心,脑子进水。你说得对,世界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只吃肉,不挨打。” 孙无虑笑道:“你能想明白这个,那再好不过。你在行业里积累了十几年,走出公司,无论是去别处高就,还是自行创业,都是一条不错的出路。留得青山在,不怕拿不回你今天失去的。你免去刑责,公司也摆脱官司,这是一个双赢的结局,希望你认真考虑。” 他看白天蓝一眼,两人一同站起身往外走。 ** “他啊,太心急了。”隔岸观火的白天蓝终于再次开口。 孙无虑笑道:“信息不对称嘛。”本来按照上层的战略布局,不久后凌云峰调任南区销售总裁,那么洛城公司一把手的职位非霍旭涛莫属,可这个人事安排唐尧暂时没有透露给他,他大概是觉得短期升迁无望,所以才狗急跳墙。 “你说,他会答应这个条件吗?” “如果他是理性人,那么他会的。因为,这的确是最优方案。” “可人都是不完全理性的。而且,用自己全部身家换几年自由和公司的清白,对他而言并不划算,也许,他这十几年积累的财富,已经足够他度过出狱后的下半生。” “销售们挣得多,开支也大,再说了,通胀这么高,谁都不敢保证既有财富的购买力。再退一步,他也没得选,如果他选择鱼死网破,宁愿自己服法,也要拖公司下水,那我只能弃卒保车。于我不过是壮士断腕,于他却会毁了一生。” 白天蓝想着霍旭涛曾在公司的辉煌战绩和显赫地位,颇有种时移世易的苍凉感:“人呐,真不敢踏错一步,一旦踏错,就再不能回头!” 孙无虑笑道:“所以啊,要遵纪守法,当个良好公民。” 白天蓝知道这事大致算是解决了,稍微松了口气,但想起没能查清那位原莺女士的底细又颇觉可惜,她对科信的主要高管和几个金牌大销售的经典战绩有所耳闻,可毕竟不在一个层级,暂时不会在战场上相遇,所以没怎么研究过他们,暂时当然也理不出什么头绪,忽地一个念头闪过:“老板,原莺背后会不会是咱们……总裁室那位?” “不会。”孙无虑摇头,这大半年里跟海宁你来我往了好几回,对他有几两重拎得很清楚,“咱们总裁室那位眼高手低,志大才疏,对业务一窍不通,让他玩走私,怕是连块表都弄不进海关来。没关系,我让阿诺沿着已有线索继续查,总会揪到他的尾巴。” “嗯,他既然有这本事,自然舍不得只用一次就放弃,动得越多,破绽就越多。” ** 霍旭涛变卖家产,拿着钱去与各方艰难谈判,总算达成一致。 可杨一诺找的私家侦探却没有任何进展,那家物流公司依旧正常经营着,但所有业务都严格按照营业执照上的经营范围开展,再无半点不合法的地方,以前的走私痕迹也随着小卢被拘捕而被抹得涓滴不剩,仿佛自成立起真的就只干过这一票似的。 这明显是一个高级玩家,不仅对天骄内部权力格局了如指掌,还拥有惊人的资源调度能力,眼光狠准,行事老辣,偏偏手脚又出奇的干净,孙无虑心想海宁这是撞了什么狗屎运才找到这样的帮手……不,主从关系错了!他心头微凛,一股淡淡的危机感涌上来。 他压下这个调查结果,没有告诉任何人,然后嘱咐杨一诺放弃原莺这条线索,从科信那几个嫌疑对象入手,立刻展开逆向调查。 不久,走私案终于开审。法庭上,伟业负责人邢栋对自己的违法行为供认不讳:他为了获取提成,帮卢廷光销赃,私自用走私货物掉包天骄集团提供的合法货物,供给客户。 卢廷光也对自己的违法行为供认不讳:他在物流公司供职多年,了解公司各条运输路线,并利用规则漏洞,非法从境外运输硬盘等货物到国内,转手卖给伟业公司,一条违法链条形成完美闭环。 卢廷光背后的主导者并未曝光,那个蒸发了的原莺也依旧蒸发着,凌云峰与天骄集团清白得雪,霍旭涛躲过了牢狱之灾,邢栋和卢廷光也得到了一笔不菲的报酬,一场剑拔弩张、有你没我的生死之战,最后竟然在竞争中,达成了脆弱却可喜的多赢局面,金钱的力量,实在可怖! 霍旭涛以家庭原因为借口,申请辞职,并很快得到批准,白天蓝继任洛城分公司副总经理,凌云峰无罪开释,重归一把手岗位,孙无虑大摆宴席,为他洗尘接风,整个分公司的员工齐聚一堂,于觥筹交错中酩酊大醉,借以释放多日以来的积压,庆祝新一天太阳的再次升起。 26.心跳游戏 孙无虑喝得最多,虽然神志还算清醒,一双眼睛却带着葳蕤的酒意,深邃而迷离。上车往后坐一靠,熟悉的舒适感让他放松了警惕,四肢百骸所有劲道消于无踪,此刻他只想闭上眼睛,沉沉睡一觉。 白天蓝坐在他旁边,因为喝得少而与往常无异,含笑问道:“你也有喝醉的时候?” 孙无虑懒洋洋地笑:“那句诗怎么说来着?花不迷人人自迷,酒不醉人人自醉。” 白天蓝笑道:“老板果然骨骼清奇,非常人能比,醉了还能把诗词记得这么清楚。” 孙无虑嗤地一笑,忽而侧身依过来,把下颌轻抵在她肩上,言辞含混软糯:“唔,倒也没醉,就是累得慌。” “可怜见的。”白天蓝轻叹一声,她没有办法对他身上的压力感同身受,也不知道在这些内忧外患、动荡不安的日子里,他怎么如履薄冰地行走于悬崖边,但她知道他背负的责任有多重,每迈一步有多难。 孙无虑听了这句嗟叹,又微调了下姿势,把下巴放得更舒服,低低问道:“那你心不心疼我?” “心疼啊,疼得都碎了一地。”白天蓝学着他平时揉自己那样,在他头上揉了一把,一瞥却见中央后视镜上,杨一诺目光炯然,她立刻醒过神,接口道,“不过我肩膀更疼,你下巴太尖啦,老板。” 孙无虑失笑,靠回后座,还顺手帮她按摩了两下。 ** 白天蓝抵达公寓,从右侧下车,不料孙无虑牵着她的衣角,跟了出来,月光下的眼眸氤氲着更湿润的水雾:“请我喝杯茶吧。” 白天蓝奇道:“为什么要我请?” “做人不能始乱终弃,你把我弄醉的,得负责再把我弄醒。”孙无虑向她更靠近了一步,似乎想把下巴再抵上她的肩,可两个人对面而立,身高差距十公分,抵肩上吧,位置太矮,抵头顶吧,又有点够不着,最终,他只是微微低头,轻擦耳鬓,厮磨而过。 白天蓝心尖一颤,咬了咬嘴唇才克制住拥抱他的冲动:“要是我不请呢?” 孙无虑手臂一展,抱住她低声笑:“那……明天可能会因为左脚先踏入公司而被辞退。” 白天蓝笑道:“哎哟,用淫威胁迫我?” “是的呢。”语气理直气壮,又充满委屈和无辜。 白天蓝心软,轻拍他背,笑道:“为了饭碗,本姑娘暂且做一次策略性妥协,但你要清楚,我战略上绝不屈服、视死如归!” 孙无虑放开手,一脸迷惘和不解:“就只要你请一杯茶而已,至于这么大无畏?” “……不至于。” ** 孙无虑如愿喝到了白天蓝的茶,但对味道很不满意,不够清澈也不够悠远,比上次白太太请的差远了。 白天蓝笑道:“家里茶都是我妈精心准备的,我这儿就是去超市随手一买。你就知足吧,要是前几天来,连这茶都没有。” “阿姨对茶道有研究?改天我要登门拜访,和她切磋一下。” 白天蓝连连摇头,这话没法接,又不能直接说我妈懂个什么茶道,她就是挑贵的买,买了后自己也舍不得喝,藏着以待不知道啥时候才能有的东床娇客。 她给自己倒了杯水,与他对面而坐,笑道:“茶喝了,清醒了吗?” “你的茶不好,我更醉了,怎么办?” “……”这话白天蓝还是没法接,因为明显是无理取闹,再不好的茶,最多也就是难喝,怎么可能起到酒精该起的作用? “本来我只有三分醉,想着睡一觉就好,现在我醉了七分,要抱着你睡一觉才能好。” “……你不是说,就只要我请杯茶吗?” “我改主意了。” “……要不,再喝杯茶试试?也许喝多了就清醒了,毕竟量变引起质变。” 孙无虑皱眉凝思,似乎真的在斟酌这个提议的可行性,半晌后,忽而长身站起,勾勾手指:“起来。” 白天蓝不确定他打的什么鬼主意,但自忖隔着一张茶几,属于安全距离,便带着疑惑站起身:“怎么啦?” 孙无虑双手一抬,扣住她肩膀,可却垂着眼睑不看她,一个人喃喃自语:“这话要怎么说合适呢?” “很难启齿?” “有一点。” “要不,不说了?” 孙无虑点点头,笑道:“也行。”骤然发力,白天蓝离地飞起,尖声大叫,身子在空中平划个半圆,通一声摔上沙发。 她还没弄明白状况,只觉浑身血液倒流,脑袋里一片混沌,忍不住破口大骂:“孙无虑,你找死吗?” 孙无虑覆在她身上,置食指于唇前,眸子里的狡黠简直要溢出来:“嘘,小声一点,不要吵到邻居。” 白天蓝一把打下他的手,低声斥道:“好好说话呢,你干嘛突然动手?” 孙无虑急忙放低姿态,柔声致歉:“不好意思呐,我就是很久没练,忍不住想试试臂力。”说着低下头去,在她耳边轻吹一口气。 白天蓝浑身止不住地战栗,胸脯剧烈起伏着,心口仿佛有小鹿乱撞,又仿佛有鼓点狂敲,她默默背了三遍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才缓下来,故作镇定地说:“能不能让一让,你压到我了。” “我知道啊,我故意的。”回复得很是天真无邪。 “……可是,这样子我呼吸不畅,心跳都慢了。” 孙无虑一脸好奇:“是吗?我看看。”抬手就覆上她心口。 白天蓝忙叫道:“老板,请你自重。” 孙无虑只覆住一下,就满脸疑惑拿起手来,嘀咕道:“不对啊,怎么没有看起来那么大?” 白天蓝气得笑了,在他身上轻拍一记:“我躺着呢,地心引力懂不懂?你不是学霸吗?” “原来如此。”孙无虑释然,又把手放回去,笑吟吟道,“我太紧张啦,把这事儿给忘了,冒犯了你真是不好意思。” “你的道歉真是一点诚意都没有,现在还在冒犯我。” 孙无虑急忙摇头,认真解释道:“现在不算冒犯,这是场景需要,我想跟你玩个游戏。” “不玩。” “不听听游戏规则?” “不听。” “心理学相关,唐尧他们经常拿来对付客户。” 白天蓝来了兴致:“什么游戏?” 孙无虑悠然而笑:“美国加州大学的心理学家一项最新研究发现,即使最常说谎的人,大脑在切换假装模式的时候,也会有下意识的信号可以被抓住,比如,眼睛向右上看,心跳加速等。” 白天蓝大致明白了:“所以,你想测试一下这个技能有没有用?” 孙无虑笑道:“我以前给过你不少机会,让你随便提问。投桃报李,你是不是应该牺牲一下,给我当一回小白鼠?当然,愿不愿意,取决于你。” “搞了半天,老板原来是想刑讯逼供,早说啊,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白天蓝觉得这破孩子麻烦死了,加上的确呼吸不畅,便伸手把他往旁边推,“你别压着我,坐起来好好问……” “你是不是喜欢我?” “……”正在发力的胳膊僵在半空,停留了几秒后,垂向沙发,放弃抵抗。 孙无虑只感觉手心的律动越来越快,越来越密,忍不住笑道:“你心跳加速了,记得不要说谎。” 白天蓝白他一眼,懒得说话。眉来眼去这么久还问这种问题,实在有点无聊,当然自己心跳加速更加无聊。再说了,这种情不自禁的事情不是瞎子就都能看出来,说谎怕是连鬼都骗不了,她坦坦荡荡迎上他的目光,微微点头。 孙无虑也随之点头,原本放在她心口的手缓缓移到颈上,轻轻摩挲,肌肤相亲带来了绵绵密密的温柔,可又因为咽喉这个关键命脉之所在,让这个动作充满了强硬的胁迫感。 这种冰火两重天的感觉太诡异了,白天蓝觉得浑身发麻,她有些按捺不住了:“有问题就问,没有就起开!” 孙无虑的手还在摩挲,却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带着笑意自言自语:“我办公室和财务部在同一层,除了月末结账,平时从没见过其他何总以外的财务人员加班。你经常和他们打交道,没道理不知道,而且,送支票这种事儿,一般都是商务做,也不需要你亲自跑一趟,所以,你那天晚上到底上楼干什么?” 白天蓝静静看着他,只觉得所有温柔的、强硬的刺激都渐渐远去,原本趋于沸腾的血液越来越凉。 “我和无忧长得那么像,公司其他人第一次见我,都马上认了出来。为什么你没有?你不可能没见过他,他的曝光率还是很高的,你也不像记性差的人,毕竟你连赖昌允都认得出。”他莞尔一笑,低声问:“所以,很多事情是有预谋的对不对?是不是从一开始见面,你就在算计着勾引我?” 饶是早有准备,白天蓝还是剧烈一震,深海也似的幽深眼眸于一刹那变得萧然冷冽,她猛地抬起身,奋力将他格开,可还没来得及坐起,就又被扑了下去,身上人的温度依旧,可她却只有一片心酸。 孙无虑也没想到她会动怒,顷刻之间有点手忙脚乱,来不及想办法,只能先按下去一把抱住,连声道歉:“我错了,我错了……” 白天蓝面无表情,僵直着身子,怔怔望着惨白的天花板,她觉得冤枉,觉得委屈,明明是他在不断进攻,而自己在一直回避,为什么到头来成了她的错? 孙无虑见她没再发作,稍觉放心,但还是紧紧抱着没有松手,反复用自己柔软的发丝轻擦着她的朱颜绿鬓,感受着她原本冰凉的脸颊逐渐变得温暖滑腻,感受着怀里原本僵硬的身体慢慢舒展开来。 白天蓝还是望着天花板,被误会的愤怒渐渐淡去,有更复杂的情绪潜上心头。她又开始觉得自己的委屈没有道理,觉得这个帽子扣得对,虽然她的确没想过勾引他,相反对这段感情避之不及,直到最后避无可避,但她的确算计过很多东西…… 她自嘲,果然211的智商在麻省理工面前就是幼儿园水平。既然这样,不如把一切都说清楚,她会背她该背的锅,也要摘她该摘的帽子。 她还是没动,毕竟也动不了,只是轻声叫他名字,她想说有些事情她算计了,但更多的事情发展不由她控制,可她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被一根手指放到了唇上。 “嘘……”孙无虑在她颊边蜻蜓点水轻吻一口,吃吃地笑,“不用说了,这些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毕竟,我已入卿彀中,凭卿发落。” 白天蓝的怒气本来就没维持多久,之后是连自己都吃不透的味道,被他这么一吻一笑,再听到后一句话,什么浮躁烦扰都被熨得服服帖帖,她又开始觉得自己好笑,竟然因为一个玩笑而大动干戈,这还是以前那个圆滑世故、任何时候都对老板笑脸相迎的白天蓝吗? 孙无虑见她还是沉默,不禁抬起头来,看着她粲然一笑:“还生气啊?” 白天蓝笑道:“没生气,不过话还是要说清楚,老板,我……” “这个姿势,好像不太适合叫老板。” 的确是…… 白天蓝想了想,改了称呼:“阿虑,可以了吧?那天晚上我的确不是去送支票,我觉得你应该在,就想看看你是什么样子,能留下印象当然最好,但我绝没有想过要泼你咖啡,那真是意外。之后,就是考核,我的确找了顾问做PPT,但这不违法,而且,那么多同事,我要是不想点办法,你们会多看我一眼吗……” 孙无虑凝视着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看见一双星眸顾盼流彩,宛如月出轻云、露沾明珠,说不尽的绚丽夺目,他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个大秘密:她小时候一定做过贼,她偷了一把星光,揉碎了洒进眼睛里。 而此刻,那些散落的星光正如小猫举爪,轻轻挠着他的心。他不得不遵照地心引力的召唤,缓缓低头,凑着红唇吻上去。 27.秋后算账 白天蓝正在信誓旦旦地证明自己有原则、有立场、绝不会勾引老板,可准备好的后半段全被这突如其来的吻塞回肚子,她怔了一怔,又觉得好像水到渠成,于是伸臂抱住他,正准备回吻,猛然想起一件事,又一把把他掀开:“不对啊。” 孙无虑闷哼一声,触电般弹起身,手抚嘴前,满脸受伤与惊骇:“你……咬我?” 他刚把她的牙齿撬开,还没温存几秒,她就忽然爆发,连掀带咬,还是先抱住了再咬,是怕咬的时候他逃掉吗?他心有余悸又摸不着头脑,什么缠绵情致都化为一腔冰水,只是纳闷她到底在上演什么戏码。 “你你你……没事吧?”白天蓝也吓得不轻,她掀人后,才发觉自己因为使力而下意识地咬了咬牙,当然也察觉到他的舌头是如何在自己齿间惊险逃生的,苍天啊,希望没什么严重后果吧。 孙无虑没尝到血腥味,料来没什么大碍,就是得疼一会儿,他坐起身,苦笑着摇摇头,用商量的口气问:“姐姐,要不,咱解释一下?” 白天蓝尴尬地笑道:“我就是猛地想起,你不是有女朋友嘛,咱们这样不太好……” 孙无虑一脸的问号:“女朋友?我什么时候有的女朋友,我怎么不知道?” 白天蓝依旧笑得尴尬:“不是女朋友,也是准女友吧,不然也不会知道你家密码……” 孙无虑本来肃穆地期盼答案,听到这儿,忍不住笑道:“我当谁呢,你说顾晓萌啊,就为了这个咬我一口,我比窦娥岳飞都冤枉。” 白天蓝自知理亏,垂头不语,等候发落。 孙无虑收了笑,严肃认真地批评她:“白天蓝,你这个人啊,什么都好,就是内心戏太多。我给过你多少次机会,让你想问就问,你不问,我当你火眼金睛什么都能看透呢,原来是为了留在今天咬我?” 白天蓝怯怯地辩解道:“我没问,你也没说啊。” “……” “……” 水杏眼和丹凤眼又开始相互凝视,看谁先败下阵来。 最后,孙无虑又认输。 他倒不是怕对视,他怕他看到那散落的星光又想亲上去,而亲上去的话,又有可能被咬……问题没解决,暂时还是不要冒险的好。 于是,他一拍脑袋,仗义接锅:“好,我的责任!我现在说,你听不听?” 白天蓝笑道:“听听听,现在我是人工测谎仪,你是小白鼠,注意不要往右上看,不要心跳加速哦。” 孙无虑一拉她的手,放到自己心口,笑道:“记清心跳数,不要数错。” 白天蓝哈哈笑着抽回手:“又不是只有这两种征兆,你敢说慌,我自有办法识破你。” ** 顾晓萌的父亲顾云山,是孙父的哥们,两个人曾筚路蓝缕,一起创业,后来因为观念差异而分道扬镳,孙父盘了店铺卖电子产品,顾云山则承包建筑工程,发展路线不同,但私底下交情还在。 孙无虑和顾晓萌一起长大,一起读书,算是真正的青梅竹马。区别在于,孙无虑是在父兄的高压下长大的,而顾晓萌是被宠溺着长大的,高中毕业后,孙无虑去麻省理工读建筑,顾晓萌去了同一个州同一个市某野鸡大学读财务管理,去年,孙无虑被迫休学,回国接管公司,她一个人在美国呆着觉得寂寞,干脆也辍学回国。 白天蓝心道,白富美真是够任性。不过人家的确有任性的资本,毕竟父亲已经从小建筑承包商变成了江城最大的房地产开发商,有没有文凭又有什么区别? 只不过,孙无虑为什么要学建筑? 孙无虑说到一半,见她神色有异,立刻打住,笑道:“还是老规矩,我们彼此坦诚相见,有话就说,有问题就问,不要再留到秋后算账。” 白天蓝也觉得这个提议不错,否则心里戏再多的话,只怕会把自己变成戏精,于是,她毫不遮掩,直截了当地问:“你为什么学建筑?” “放心,和顾家没关系。”孙无虑失笑,继而有兴奋的光彩从眼中迸出,“对普通人来说,建筑是居住的房子,是行车的道路,是过人的桥梁,是生活实用品,但对我来说,建筑是三维的艺术,是凝固的音乐,是最深沉情感的倾诉,是最隐秘人性的升华,你要是在米开朗琪罗设计的罗马大教堂广场吹过风,去福斯特设计的加里艺术中心漫过步,你就会明白。” 说起热爱的专业他兴致勃勃,但很快就知道自己跑题,便又把话题扭了回来,继续讲顾晓萌的事。 她回国后,嫌父亲管束得严,不愿意去他创建的金城地产上班,缠着要到天骄集团来做财务秘书,孙无虑不答应,她又走长辈路线,请孙太太帮着求情。结果,孙太太有负所托,没能说服儿子,顾晓萌便开始寻找其他出路。 恰好天骄集团正在进行股份制改革,已经完成了资产评估和审计,到了认缴出资的阶段,顾晓萌非要认缴股份,当天骄的新股东,孙无虑被缠得不胜其烦。 白天蓝却觉得,在不影响对公司控制权的情况下,答应顾晓萌的出资要求并没有什么大的坏处,反正本来就要引进新的股东,那么,关系亲近又实力雄厚的顾家算是很不错的选择。 孙无虑摇头笑道:“引进新股东不仅看关系、看实力,也要看他们的行事风格。一般专业的资本股东,都只问经营成果,而不管经营方式,管理层有绝对的自主权,才有干劲和激情。而顾总恰好不是这样的人,他基层出身,喜欢揪细节,手伸得很长,投资了几家公司后,经常插手人家的日常运作,要是投资了天骄,肯定也要时不时地指手画脚,我不被烦死,唐尧他们也要被烦死。” 这个理由还是很有说服力的,白天蓝当即表示赞成:“这么说也对,毕竟地产和IT是完全不同的行业,股东和经营者也是完全不同的角色。” 孙无虑笑道:“是啊,不同领域有不同的玩法,不能完全复制,不同岗位也有不同的职责,我平时基本不过问唐哥何叔他们的具体业务,就是因为人家比我专业。但顾总不这样,他喜欢事无巨细都攥在自己手里。当然,这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还是顾晓萌,一旦顾家入股成功,她就要作为代表进股东大会甚至董事会,天啊,那简直是噩梦!” “言过其实了吧,我觉得她挺可爱的。”白天蓝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觉得她像个漂亮的洋娃娃,“而且,她一个小女孩,也不会吃了你。” 孙无虑觉得此事一言难尽,于是尽量简单概括:“怎么说呢,她是长得很可爱,性子吧,也还行,但我一和她说话,就会产生一种感觉。我觉得我们不是一个物种,要么她不是人,要么我不是人。” 白天蓝哈哈大笑:“想不到竟然还有人能让束手无策。” 孙无虑笑着摇头:“不是束手无策,只不过,无关紧要的问题,我懒得解决,反正也不会对我的生活有多大的影响。” 说着就拉过她的手,在手心写了六个数字:“那房子之前的密钥是我哥设的,我高中就在住,顾晓萌那时候是我同学,也去过好几次。不过,上次之后,我已经把密码改成了这个,记清楚,不要忘,也不要告诉别人,这是只属于我们两个的小秘密。” 白天蓝乐了,拳头一攥,把密码藏好,笑道:“没问题。”心里忍不住笑骂幼稚鬼。 孙无虑倾身过来,又抱住了她,温声软语地撒娇卖萌:“我明天就要回总部了,真是舍不得你。” “明天就走啊?”白天蓝无意识地反问了一句,她知道走私案完结后他肯定会立刻起程,却没料到事到临头会这么恋恋不舍。从那个comfort-hug 开始,她就已发现,自己是如此贪恋这个怀抱的温度。 他把头埋在她颈中,贪婪地感受着那甜腻温软的触觉:“是啊,真想把你揉进口袋,一起带回去。可这样一来,你又要骂我昏君。” 既然分离势在必行,白天蓝反而变得洒脱:“留下我才能继续发光发热啊老板,我在这里,是为你而战。” “那正好有一句诗送给你。”孙无虑懒洋洋地笑,“太平待诏归来日,朕与将军解战袍。” 白天蓝啧啧称奇:“没想到老板不但精熟于建筑美学,还精通于古诗词啊。只不过,作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什么事儿都往宽衣解带上想,是不是有点自降逼格?” 孙无虑叫屈:“你自己心里都是宽衣解带,还来讨伐我?这句诗是嘉靖皇帝写给南征的兵部尚书毛伯温的,解战袍就是接风洗尘的意思,君臣两个都是大男人,清清白白,干干脆脆。” “君臣都是男人,也不见得就清白干脆啊,至少成帝和张放、哀帝和董贤就摆明了有奸丨情。”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孙无虑无言以对,半晌方笑道:“你要往奸丨情上理解,我更是喜闻乐见啊。” 白天蓝笑骂:“无聊。” 孙无虑放开她,目光恋恋:“我要走了,有什么要交待的吗?” 白天蓝想了想,认真嘱咐道:“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遵纪守法,五讲四美;尊师重道,不要再气何总啦。” “前面的都没有问题,最后一项做不到,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何总斗其乐无穷,哈哈哈。” 白天蓝在心中默默给何亚平点了个蜡。 28.以攻为守 孙无虑回总部一个周后,以员工薪酬福利制度改革为议题,召开总裁室会议。 他以走私案为引子,谈及近几年几桩大的员工违法案件,又指出公司核心销售及技术人员的流动性高于行业平均水平,肯定是薪酬福利制度出了问题,才导致各层管理者不够廉洁、核心骨干不愿留下。 而改革薪酬福利制度,让核心骨干能够得到充分的回报以保证其稳定性,同时又不增加公司支出,便成为当务之急。就像白天蓝说的那样,总费用不变,但改变分配方式,让跑得快的马儿多吃点儿。 人力资源总监韩思菁接到指导思想后,带着手下的薪酬经理董雁南,迅速启动工作,加班加点地进行调研、评估。一个月后,改革方案形成,韩思菁在总裁室会议上做汇报,孙无虑听完后,用激光笔圈了几个数字,让她回来仔细想一想。 纵然孙无虑态度温和,韩思菁还是羞得满脸通红,会后立刻叫来董雁南质问这几个数字是怎么回事,董雁南也满身的冷汗,这一部分他的确没有进行精确考核,给了个预估数字,本以为隐藏在成千数万的数据中就好像水滴入海,哪知这么快就被揪出来。 韩思菁当众丢人,心情极差,怒骂道:“人家什么智商,你是什么智商,见不得人的小把戏全部收起来,回头一个字一个字地修改检查!” 董雁南赶紧把方案拿回来,从头到尾带着几百倍放大镜地检查、修改,检查了十几遍,觉得没有一点点问题了,才交给韩思菁。 韩思菁也从头到尾带着几百倍放大镜地检查了十几遍,觉得确实没有一点问题了,才上交领导。不过,这次她没敢说开会决议,只是先发给各位总裁室成员,请他们先审阅,没有问题的话,再召开会议。 但各位领导工作繁忙,好几天过去都没有任何人回复,第五天晚上,本来不是主收件人的抄送收件人田枫回复了邮件,措辞冷淡而客气: 韩总,这几天我抽取了几个核心员工,做了一个模拟绩效考核,觉得这个方案和之前的制度相比,只是换汤不换药,并没有根本性的改变,私以为并不能达成绩效激励的效果,我觉得得从根子上想办法。当然,这只是我一个外行人的看法,请韩总不要见笑。 韩思菁冷笑,你当然是外行,不过打狗看主人,看在孙总份上,姑且不跟你计较。 正准备虚与委蛇回几句,表示自己接受田总指点,忽地想起一事,不由大惊。孙总让她出面,难道是想让她主持这次制度改革,进而以后接管薪酬考核工作? 薪酬福利与绩效考核是人力资源管理最重要的核心模块,是员工管理的命脉,所以,韩思菁一直抓得很紧,先是自己亲自负责,后来,又交给自己的亲信董雁南,毕竟核心业务不容他人染指。 虽然田枫是个门外汉,不懂薪酬考核,但架不住人家后台硬,万一孙无虑就是要任人唯亲,启用田枫,那等于要拿掉自己半条命。 想到这里,她大汗涔涔,急忙长篇大论地回复,从专业角度论证自己方案的合理性,并且故意从行业论文里挑了很多生僻词插进去,就为了制造阅读难度,先声夺人。 田枫不愧是孙无虑的秘书,行事措辞一脉相承,她淡淡表示:“质量圈”什么的她不是很懂,但她从实际论证的角度出发,觉得这份方案起不到应有作用。同时,还附上了自己的论证案例和调研报告。 韩思菁反驳不了她翔实丰富的数据,只能把董雁南及薪酬考核线的所有主管、专员都召集到一起,商讨新的思路。 然而,负责执行的小专员们整天就是埋头苦干,根本没有能力参与这种高度的讨论,几位主管也是术业有专攻,思路不够广,提不出什么建设性意见,最终,这个令人头疼的包袱,还得她和董雁南来背。 但是,现有的制度就是她当年制定的,董雁南也有参与,两个人都形成了思维惯性,又舍不得亲手打破自己的成果,最终一修再修,都是原地打转,提出的方案始终没有被认同。 韩思菁一筹莫展,焦头烂额,最后,总裁室会议决定引进新鲜血液,为韩总分忧。 候选人很快到岗,名叫薛彦钊。和田枫、白天蓝等人一样,他身上也带有明显的孙系色彩,结果导向、雷厉风行,相当的精明强干,放到哪儿都能以一当十。他迅速进入角色,在进行了详尽的调查后,参考目前业内最先进的算法,构建数据模型,形成新的绩效考核和薪酬福利大纲。 这份大纲惊艳了总裁室所有人,得到百分百的赞同票,连韩思菁都不得不承认,他比自己及董雁南要专业得多,也用心得多。而薛彦钊也因为这个完美亮相,实现了立刻转正且转正即升职的意外之喜,招聘时承诺的薪酬考核经理,直接变成人力资源副总监。 新官上任的薛彦钊带着风发意气,一步步分解指标,交叉验证,只为了把答卷做得更完美。他的顶头上司韩思菁,也终于有了危机意识,在天骄集团十年,牢固的人际关系和稳固的身份地位让她变成温水里的青蛙,沉溺于舒适的温度而忘记睁眼看世界,好不容易被迫睁开,却发现豺狼已到门口。 ** 白天蓝看到官网公布的人事任命,联系几个月前孙无虑与唐尧的对话,很快就明白过来,攻守易势,反击开始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结果。一方顾全大局,再三隐忍,可另一方却穷追不舍,不依不饶,最后当然会遭遇更强烈的反扑。 只是,她不知道孙无虑会做到什么程度。 上市前夕,不宜大动干戈,可任其发展的话,又会一遍一遍昨日重现,以前是方亚熙、凌云峰,眨眼就可能是她白天蓝,谁说的准呢? 既进行反击,形成威慑,又要保持分寸,不能把对方逼得狗急跳墙,以便维持表面的祥和安宁,中间的度着实不好掌握。她觉得无虑又在走钢丝,而且,似乎走钢丝原本就属于他份内的职责。 很快,战火烧到了销售部,起因源于唐尧在总裁室会议上提的一个需求。 他指出,现在的销售工作还是粗放式开展,销售人员只注重夺单,却忽视了品牌输出,而没有进行品牌建设的后果就是得不到品牌助力,每次销售都只能靠热情和人际关系,无法形成口碑传播。因此,建议市场部在日常公关和市场推广之外,深度参与销售,在夺取订单的过程中,进行品牌传播。 海宁当即答应。一来,品牌建设本来就份属市场部工作内容,二来,能把自己的影响渗透到销售部,何乐而不为呢? 乔喻华根据决议,拟定通告,发给销售部所有人。 大部分人都是懵懂的,他们习惯了自行战斗,觉得那些只会开发布会、大放厥词的市场人员没有半点鸟用,合作起来束手束脚,有不如无,只有申请推广费用的时候,才不得不拉下脸去找他们,平时是能离多远就多远。 但是,他们也不敢直接批驳领导的决定,最后,只能让部门的商务助理们找些不痛不痒的小事,作为合作需求提交上去。 白天蓝看着邮件通知,微笑摇头,心道,这一招不知道是唐总想的,还是老板自己想的,太损了。 她叫来孟子涵,认认真真地把任务摊派下去,并表示,销售部与市场部的并肩作战,是公司的大战略,需要一丝不苟、不打折扣地坚决贯彻。 孟子涵和大部分人一样懵懂,眼睛里写满了问号。自从恋爱风波后,她对白天蓝更加忠心耿耿,甚至可以说掏心掏肺,遇到这种错误决策,也不怕穿小鞋,诚恳地提出反对意见,表示销售部完全可以独立完成工作,不需要市场部介入,也没有品牌推广的需求,“天骄”两个字的品牌影响力已经足够。 白天蓝不方便和她说得太直白,只是笑道:“这是上面的决策,而上面之所以这么决策,肯定有自己的道理,我们想不明白,那是我们水平不够。至于你所说没有需求的问题,那都不是问题。没有需求,可以创造需求啊,创造不出大需求,可以创造出小需求啊。你只要记住一点就好,我们的考核指标没有变,以前该怎么工作还是怎么工作。” 孟子涵算是吃出点味了,我们的工作正常开展,业余再创造些可有可无的需求提交上去,那不就是专门给市场部找麻烦吗?看来,领导是嫌市场部工作不饱和,给他们机会锻炼提高吧。 想透这一点,她不再纠结,按照白天蓝的指示,捏造了不少需求方案,提交给市场部。 市场部原本是全公司最清闲的部门,这条决议一出,转速顿时翻了好几倍。每天早上一到公司,打了卡,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就一头扎进各种电子版、纸质版的文件中。 销售部的需求千奇百怪,有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根本不需要协调支持,有的离奇怪诞,简直把市场部当马戏团,有的异想天开,完全不考虑预算和可行性,有的粗鄙低俗,实在上不得台面,有的不知所云,几千字几万字看下来,没有任何重点,好不容易挑出一项还不错的,一搜发现原来是下载的网络文件…… 市场部人员每天都在埋头处理这些堆积如山又难以落实的需求,再好的耐心都被消磨殆尽,一开始驳回时,还礼貌客套地列出详实理由,最后看得烦了,就直接驳回,懒得给任何意见。 方亚熙部门的需求就是被简单粗暴驳回的,他拍案大怒,凭什么驳回别人写三十二个字,驳回我写两个字?这肯定是刻意的侮辱! 他气炸了肺,一封邮件直告给海宁,还抄送给孙无虑、唐尧,其他人有样学样,发邮件的发邮件,打电话的打电话,气势汹汹地讨说法。 海宁见群情汹涌,只得批评自己下属,让他们注意态度。 以方亚熙为代表的大销售们讨到了公平,偃旗息鼓,又奔赴战场虎口夺食,毕竟订单才是生存根本,与市场部持续战斗的责任重归部门商务。 市场部员工本来已经忙得精疲力竭,还被领导责备批评,个个委屈满腹,可又不得不打叠精神,装出十二分认真来对待那些奇葩需求,无论是支持、沟通调整、驳回的态度都非常和蔼,给足对方面子,以免再被方亚熙这种也不知真楞还是假楞的家伙捅上总裁室。 无心插柳柳成荫,市场部态度的转变,虽然没能减少离奇需求的数量,倒让他们和商务的关系越来越熟,偶尔在公司打个照面,也会苦中作乐地开一句诸如“李二蛋,你那是个毛需求,你那是玄幻小说吧”类的玩笑…… 海宁瞧着这满地鸡毛,叫苦不迭,本来以为可以插一脚进销售部,夺取部分权力,没想到是一脚插进烂泥里,他终于醒悟过来,他中计了。 白天蓝本来还担心动作太大,是否过度,看着后来事态的发展,不禁哑然失笑。 确定事情在可控范围内,她便也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围观吃瓜,笑看商务寻衅滋事,用各种不登大雅之堂的小动作和市场部斗法。 她现在确定了,这一定是孙无虑的手笔,只有整天对何亚平作天作地的他,才能想出这种看似闹剧又效果卓然的招式。 市场部的存在必不可少,尤其是重大事件公关时,但日常的工作却非常清闲,把他们摆上棋枰,内耗的代价最低,对发展影响最小,对海宁的打击却最大。他现在肯定焦头烂额,苦思冥想如何善后,如何脱身,绝没有余力再发起任何攻击,孙无虑也可以抽出手来,好好准备上市事宜。 从兵法角度来说,这和诸葛亮北伐一样,叫做以攻为守吧。她笑吟吟地想,阿虑的兵法读得也很好啊。 她想对了,孙无虑的兵法的确读得不错。可她没想到的是,比起以攻为守,他更擅长的是,釜底抽薪。  29.阶级鸿沟 白天蓝是个主次分明、善于抓主要矛盾的人,看热闹的同时,销售业绩也非常喜人。 孟子涵喜滋滋的,说是按照这样的态势发展下去,年底又可以当选先进部门,又可以多拿好几个月奖金,白天蓝又可以再升一级,她自己也又可以跟着水涨船高。 白天蓝的职场履历非常亮眼,完全称得上少年得志,近半年来又连升好几级,现在正是精耕细作出成绩的时候,根本无暇考虑升职与否。但作为部门经理,她对手下人的职业发展还是很上心的,尤其是孟子涵。 孟子涵比白天蓝大好几岁。白天蓝做校园大使时,她就是商务,做销售代表、主管时,她还是商务,现在做到大区经理、分公司副总,她依旧是商务。 她并不是干得不好。相反,她细致耐心,很负责任,处理订单零失误,态度热情,与人为善,和销售人员的配合密丝合缝,不管是资历和能力,都达到升职条件。 但商务本来就是辅助岗,没有管理权限,最多从助理一级级升到高级专员,往上就是天花板。孟子涵已经是最高级别的商务专员,纵向没有了任何发展空间。 白天蓝三番几次建议她转岗,去财务部竞聘风控主管,商务和风控工作有一定的重合度,适应起来难度低,学新东西上手也比较快,而且上面还有经理、总监等职位,上升空间很大。 但孟子涵一直不愿意,一来是做商务和部门同事处得太好,舍不得离开,二来是天生不喜欢做管理者,不想承担太大的压力。 这一次,白天蓝又旧事重提,并说得很是郑重。她确实是一片诚心为孟子涵的前途着想,因为,过了三十岁还只做基础专员,在市场上没有任何竞争力。 孟子涵当然明白她的好意,也非常郑重地跟她沟通自己的职业规划。她觉得这样稳定发展挺好的,不出意外的话,会在天骄集团干一辈子,永远不找新工作,也就不必接受市场考验。末了,又撒娇似的笑:“反正,你会罩着我的嘛,就让我在这儿奉献一辈子吧。” 白天蓝认命,让一个没有管理天分也没有权力欲望的人去做管理者,的确有点强人所难。但她做惯了销售,见惯了变故,有着深刻的危机意识,听她这么说,不禁笑道:“我要是在,当然会罩着你,可万一哪天,我自己都得离开公司呢?” 孟子涵抿着嘴,笑得意味深长:“去年你这么说,我也许还会信,现在么,嘿嘿。” 白天蓝奇道:“嘿嘿是什么意思?” 孟子涵笑得更不怀好意:“嘿嘿的意思就是我在笑。” “那你笑什么?” “我不告诉你。” 白天蓝勾勾手指,笑道:“过来。” 孟子涵靠近身子,笑问:“干嘛?” 白天蓝微微一顿,猛然抬手挠向她腋下,孟子涵哈哈大笑,一边求饶一边逃远了。 白天蓝准备出去见客户,也懒得理她,却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耳垂,确定了自己戴的是一对普通耳钉才放心出门,心里还是忍不住感叹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 事情要追溯到走私案件,她一次性猜出了霍旭涛,赢了彩头,虽说不要那枚耳钉,可之后杨一诺拿来给她的时候,她又鬼使神差地收了。 收了才发现,那对耳钉本来就是订做的情侣款,彼此辉映又完全不同。相比于男款的简约经典,女款的工艺更复杂,制作更精美,当然钻石也更大用材也更多。 她觉得应该看不出来是一对,而且真的非常好看,藏在盒子里不见天日太可惜,就试着戴了两天。除了几个女客户惊叹艳羡之外,没有任何异常,办公室的直男同事们甚至根本没发现她戴的新耳钉。 她觉得很安全,很开心。 直到休完年假的孟子涵回来,瞪大眼睛盯了她半天,疑惑地说:“你戴的耳钉,和孙总那只,好像是一对啊。” 白天蓝一怔,瞳孔于瞬间放大了好几倍。 孟子涵急忙捂嘴,可话都说出来了再捂嘴,又有什么意义? 她曾经埋怨过,为什么孟子涵那么眼尖?后来才醒悟过来,也许其他人也看出来了,只是藏着不说,只有孟子涵这种缺心眼的才当面叫出来。 不过缺心眼也好,至少打破了她的侥幸心理,让她认清了现实。反正,自那以后,她上班就再没戴过那只耳钉。 可是,并不是不戴耳钉就可以瞒天过海,白太太的电话再次证明,大家都有一双火眼金睛。 本来,母女两个隔几天晚上就会互打电话报平安,这次通话一开始的流程也和以往一样,直到电话将挂之时,白太太才欲言又止地试探:“你和你们孙总……” 白天蓝警报拉响,她不接话,以静制动,等候下文。 白太太本来在等着女儿自觉招供,没想到她采取消极抵抗策略,于是,只能自己挑明:“你俩是不是好上了?” 白天蓝自从和孙无虑确定关系后,忙得根本没回过家,当然也没机会露出马脚。可母亲还是知道了,唯一的可能,就是另一个当事人背叛革命,先行泄密。 想到这里,她有种一头栽倒的无力感,不禁伸手揉了揉眉心:“他跟你说的?” 白太太嗔道:“这种话你不说,人家怎么会说?他就是来过两次,来了也没什么事,就是陪我聊聊天。我瞧着不对劲,要不是你俩好了,他没道理这么看得起我。” 白天蓝的无力感顿时化为愉悦感,笑问:“看得起你还不好?你不正闲着无聊吗,他陪你聊天,不是正好帮你打发时间?” “人家时间多值钱,哪能这么浪费?”白太太不以为然,又正色问道,“天蓝,不是妈说你,妈的话你是不是没听进去?” 白天蓝笑容一滞,淡淡道:“我不是从小就不听话吗?你一直骂我又倔又轴又野。” 白太太叹道:“天蓝,你读书工作的事情,我不太懂,也管不了,而且这些都不重要,就算走错了,也可以重来。但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选错了人你跟掉悬崖没什么两样,一定要慎重……” 白天蓝不耐烦了,打断道:“妈,你想的是不是有点儿远?我就谈个恋爱,你至于扯上婚姻,扯上一辈子吗?” 白太太不急不躁,静静道:“婚姻当然是一辈子的事,恋爱是为了婚姻做铺垫,自然也是大事,除非你就是有今天没明天地玩玩。不过,如果你是这种游戏态度,那我更要举双手反对。” 白天蓝失笑:“放心吧,我没这么随便。” 白太太又叹一口气:“我知道,所以我才担心。咱们跟人家,就不在一个阶级,而且,无虑年纪那么小,谁知道长大一点心思会变成什么样,他可以随便玩,你不行,天蓝,你是女孩子,年纪也不小了……” 白天蓝低眉顺眼地看着自己脚尖,不应声,也不打断,就那么一直沉默地听着。 “那种有钱人结婚,都是要找富家女、官家女的。我稍微打听了一下,他哥娶的那个海小姐,虽然妈不上班,但爸在世时可是大学教授,书香门第啊,就那条件,大家都觉得姑娘高攀豪门了,咱们家可是连小康都算不上。当然,这不怪你,怪妈没本事,没给你创造好条件,我们天蓝已经很争气很不容易了。” 白天蓝笑道:“我妈也很争气很不容易啊,一个人养六口人,还都养得健健康康白白胖胖,那是绝对的铁娘子、女强人。” 她整理了一下情绪,缓缓劝道:“妈,实话跟你讲,你说的这些,我都想过,有些人的起跑线,是有些人努力一辈子都达不到的终点,命该如此,谁也没办法。但是,万一两条跑道交织了,两个人相遇了,你还不准人家停下来聊聊天?至于之后的事情,不是还有很长时间去考虑吗?” 白太太文化水平并不高,却也听懂了这话的意思,可她不知道怎么接口。直接说,早割舍早干净,最好连天也别聊?这话太残忍了,对着亲女儿,她说不出口。 电话两头的空气都似已凝固,灯光照影也不再摇曳,安静得仿佛可以听见电流穿梭的沙沙声。 白天蓝等了许久,久得她以为母亲不会再回复,正准备再找几句话解释一下,却听到电话那边平静地说:“你自己决定吧,但记得要保护好自己,有什么事儿就跟妈说。” 她笑着答应,挂断电话。然而,电话可以结束,那令人不快的话题却依然萦绕在心头。 与孙无虑之间东非大裂谷般的现实差距,她并非没有想过,而且想过不少次,但自知完全无解,也就逃避似的浅涉辄止,今天的通话给她提出了血淋淋的警告:有些问题,不是你假装无视就真的不存在了。 她觉得胸口堵了段黄连,不尽的苦涩,甚至破天荒地想,如果阿虑真的只是小个体户,或者普通同事、普通客户,那该有多好! 这不切实际的幻想转瞬即逝,连自己的出身都无法主宰,又凭什么主宰人家?她撇嘴自嘲,赶紧停止做梦,面对现实。 好在她知道,会有人跟她一起面对一起承担,那又有什么值得焦心的?左右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罢了。 这么一想,她很快就恢复了洒脱豁然,安心入睡养精蓄锐,用以迎接繁忙又充实的新一天。 ** 连轴转了几个月,上半年重点项目都已完成招标,白天蓝松了口气,总算有时间回江城,陪母亲吃顿晚饭。 仿佛心有灵犀似的,李春枝在她刚到家就打电话过来,预约第二天的时间。 白天蓝奇道:“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李春枝笑道:“上半年结束,甲方招标告一段落,我猜你稍微闲下来一点了。” 白天蓝一笑,心想同行沟通起来就是不费事,但她还是没办法赴约,因为行程已经安排爆满。 上午要睡到自然醒,把几个月缺的觉都补回来,中午陪母亲吃饭,吃完饭和孙无虑去学马术,学完马术后一起吃晚餐,吃完晚餐去看萌宠展,看完去东郊那家手工甜品店吃他口中棒极了的冰激凌…… 这一系列安排中,无论拎出来哪一件,都比和李春枝吃饭重要得多,她遗憾地笑道:“工作的事是闲了一点儿,但生活依旧忙碌啊,明天的时间都已经不归我了。” 李春枝笑道:“该不会又背着政治指标去相亲吧?” 他和白天蓝虽然只见过一面,但电话沟通很频繁,两人是同行,又都对行业有独到见解,很快就宛如多年老友般没了约束,时不时开个小玩笑。 白天蓝听了这话,哈哈一笑:“当然不是。恭喜我吧,我已完成任务,脱离相亲苦海。” 李春枝一惊,继而又微笑:“天蓝找到男朋友了?恭喜恭喜,什么时候带出来见见,我请你们吃饭。” 他初见白天蓝时,对她颇有好感,大有继续发展之意,但深入了解后,早就对她不抱任何希望,听她有了恋人,虽然略有失落,但也并不伤心,反而很好奇,是什么样的男性,才能驯服白天蓝这样的女人? 白天蓝在工作中偶尔会因为烘托氛围而逢场作戏,但生活里很不喜欢暧昧关系,习惯于把话说清楚,提起这事也不过是想给他们的相亲关系彻底画个句号,并没有把孙无虑推出来的意思,听他要请客,便随口敷衍着有机会一定带出来。 李春枝明白她的意思,却也不能强求,只能按捺下好奇心,寒暄几句挂断电话。 白天蓝本来以为母亲要重提此事,早早准备了长篇大论,打算耐心解释,没想到白太太虽然和往常一样唠叨她,却对这事只字不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反而导致白天蓝微微忐忑。 直到第二天中午,临出门前,白太太叮嘱道:“你和小孙出去玩的时候小心一点儿,别太野,注意安全……也注意分寸。” 白天蓝终于等到了预想中的谈判现场,但是比意料之中温和得多,她瞬间放了心,连声答应着告别。 30.【并章+大改】骑乘技术 【骑乘技术】 一上车,孙无虑就捏着张银白色的卡片递过来:“你的。” 白天蓝一把接过,兴致勃勃地端详着卡片信息——“活力耀东方,一马动长江”,这是东方马城俱乐部的十周年纪念版特邀贵宾卡,限量发行。 东方马城是全国首屈一指的国际标准赛马场,也是为江城赢回“骑士之都”荣誉的头号功臣,如今已经成为江城的城市名片,在不懂赛马的白天蓝听来也是如雷贯耳。她笑吟吟地瞧着这得来不易的卡片,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可以转卖吗?倒个手能赚不少钱。” 孙无虑知道她职业病发作,笑道:“用你身份信息登记的记名卡,可以转让一次,但建议你不要转,因为每个月都有会员竞技赛,刺激极了!你赶紧把技术练好,我们一起去参赛。” 白天蓝哈哈一笑,信誓旦旦地说:“没问题,请相信我的学习能力!” 她做了销售后,接触的客户极具多样性,为了增加谈资,反而比读书时更加好学,更能接受新事物,想起学骑术,比孙无虑这个倡议者还要兴奋得多。 刚刚停车,骑士俱乐部的专属教练林一就已经迎到面前,脸上带着含蓄又不失热情的微笑,简单地问候了孙无虑后,就一直殷勤周到地跟在白天蓝左右领路,一面介绍马城每年赛事的盛况,一面极力渲染骑术的迷人魅力,惹得本来就心热的白天蓝更加跃跃欲试。 入了驯马场,林一才转向孙无虑,笑道:“孙老师,入门培训你来还是我来?要不,交给你吧?” 孙无虑转问白天蓝:“你放心我吗?” 白天蓝笑道:“为什么不放心?我相信老司机的专业水准。” 孙无虑比个OK的手势,把车钥匙递给林一:“林老师,帮我把车里的装备放去更衣室,刚才忘带了。你忙你的吧,我带她熟悉一下,要马的时候找你。” 等林一离开,白天蓝才笑问:“孙老师带过几个学员啦?” 孙无虑哈哈一笑,“你是第一个。恭喜恭喜,又当了回小白鼠。” “啊哟,该不会是为了教我,专门去考的教练资格?” “是啊,惊不惊喜?感不感动?爱不爱我?” “惊喜!感动!爱死你啦!” ** 两人一边开玩笑,一边熟悉场地,白天蓝很快就了解了中心线等概念,又学了骑护器具和基本步法,接着,便去更衣室换装备。 孙无虑穿白色衬衫,配着深蓝色的外套和马裤,足蹬短筒马靴,显出与平日不同的沉稳与冷静,白天蓝穿的款式与他极为接近,但是剪裁更修身,勾勒出的线条玲珑有致又干净利落,颜色也变成火红色,风格随之变得热烈活泼,并肩往那儿一站,一个似临风玉树,一个如映日玫瑰,当真是一对天作之合的璧人。 再到驯马场时,林一已经让工作人员牵了两匹马就位等候,孙无虑指着马的主要部位做了介绍,又笑道:“上马之前,还得先检查一下护腿、马鞍、笼头有没有装备好,护腿是为了保护马,马鞍是为了保护你不被硌疼,笼头是为了保护你不被马咬。” 白天蓝左手持缰,右手轻抚着马颈上的鬃毛,目光中充满喜爱:“马又不是狗,怎么会咬人?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 孙无虑笑道:“姐姐,又不是只有狗才会咬人,至少你也会啊。” 白天蓝哈哈大笑:“还记仇得不行,大不了你来咬回去啊。” 孙无虑眸光一闪,笑吟吟道:“单单咬回来怎么能够?这么久的债了,光是利息都好大一笔,账我都给你记着呢。”伸臂往她腰上一揽,顺手一带,让她离马镫更近了一些,“不过,算账的事来日方长,现在先上马。” 白天蓝按照他教的要领,左手放上马鞍前桥,左脚踏入马镫,轻轻一跳,右腿轻松跨过马身,骑上马背。 孙无虑赞一声:“厉害呵,给你鼓个掌。” 白天蓝右脚伸入马镫,笑道:“老师教得好,学生有天份!”漂亮的开场给了她充足的信心,但忽然脱离脚下的实地,骑上微微晃荡的马背,她还是有点紧张,手下不自觉地把马缰卷了几圈,紧紧攥在手心。 “不要怕,这匹马很乖的。”孙无虑笑着鼓励她,又纠正了几个小动作,“手抓住马缰就行,千万不要套在手腕上,脚蹬也不要踩太深,小心套镫,缩回来一点。” 白天蓝按照他的吩咐改进了动作,却还是好奇:“为什么?” 孙无虑一边检查她其他动作细节,一边回道:“因为危险。马缰套手,万一下马来不及解开,或者出意外摔下马,就肯定会伤手腕,脚踝套镫同理。” 白天蓝恍然,比了个OK的手势。 孙无虑见她的操作再没有其他问题,微微一笑,两步走到自己的马前,手往鞍外一搭,一翻身就跃上了马,整个过程不过眨眼之间,就宛如一团蓝云被疾风卷了上去。 白天蓝不自禁地叫好,心中羡慕至极,急忙问道:“这一招叫什么?你学了多久?什么时候学的?” “没什么名堂,就是英式马术最基础的上马动作。”孙无虑催一催马,赶上她那匹的脚步,马背上的少年人身形挺拔,英姿飒爽,笑容中透着得意,“至于为什么是这种效果,无他,唯手熟尔。” 白天蓝笑道:“有什么速成的秘诀吗?”她明知这种功夫因熟生巧,纯靠练习,却还是忍不住问了这句蠢话,心里只顾着想,要是能参加俱乐部的会员赛,在赛场来上这一手,可漂亮得很啊! 孙无虑为这个无聊的问题还认真想了一会儿,但也没想到什么有效的捷径,他摇摇头,说道:“不能速成,全靠练的。我开始学马术时才这么高一点儿,”弯腰比了比马腹的位置,“现在学了有十几年了,你以后常回来呗,咱们一起来练。” 白天蓝看他比的高度似乎只有一米出头,那该是多小的时候,她有点不大相信,怀疑自己目测失误,便学他的模样,弯腰比划着想要计算高度。谁知,身体刚贴上马背,那马就长嘶一声,前蹄飞起,白天蓝猝不及防,尖叫着滚了下去,那马追过去,照着她的膝盖低头就咬。 “畜生,找死么!”孙无虑闪电般一跃而下,抢过来扣住马辔,劈头连抽好几鞭,工作人员也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扶人的扶人,道歉的道歉,训马的训马,乱成一团。 孙无虑面色冷厉如寒霜,见马已被控制,一甩马缰,快步过去扶住白天蓝,飞速帮她摘掉丝绒盔,连声问道:“头有没有受伤?脖子呢?” 白天蓝吓得魂飞魄散,此刻才微微定神,她摸了摸脑袋,又动了动脖颈,并没有什么异样,便笑道:“都没事,都不疼,放心吧。” 孙无虑提着的心终于放下来,脸色稍有缓和,可一看她吓得惨白还强颜欢笑的小脸,又不禁横生怒气,厉声质问道:“你们怎么搞的?这种劣马都敢给客户用?” 工作人员本来就个个面如土色,被这一喝,更加诚惶诚恐。 白天蓝握住他的手,笑道:“不要担心,也不要生气啦。我真的没事,马带着辔头呢,咬不到人,摔下来是有点疼,但也没有伤到筋骨,你看我都好着呢,我还能跳。”她把手臂搭上他的肩,支撑着想要站直,却发现左脚脚踝抽得刺痛,完全无法使力,最后,不得不尴尬一笑,低声道,“好像脚扭了……” 孙无虑又好气又好笑又心疼,脾气也顾不得发了,正想抱她去医疗室,不料手刚搭上腰,她就抽了口气,似乎是弄疼了,他害怕加重伤势,不敢造次,只得让工作人员用担架抬她过去。 ** 马城配套的医疗室就是个小型的骨科医院,又高效又专业。X光片显示关节在位、关节间隙无异常,只是脚踝部位软组织肿胀,腰腿等其他部位的不适都是撞击导致的肌肉疼痛,整体没什么大碍,无需手术,但需要静养至少半个月。 白天蓝哀叹:“我周一还要去上班啊!” 孙无虑也哀叹:“姐姐,性命重要,还是工作重要?趁着养伤,好好歇歇吧。” 白天蓝无奈,可还是牵心着客户,牵心着她的业绩和奖金,于是在心里转念头,琢磨着怎么遥控团队工作的推进。 林一原本在接待其他客户,听到白天蓝受伤,抛下对方火急火燎地赶来,也不敢再开玩笑叫孙老师,一口一个孙总叫得诚恳又热切,道歉的姿态极为谦卑。 孙无虑见白天蓝无甚大碍,也不准备大动干戈了,淡淡笑道:“没事了,只是下次给她找个乖一点的马啊,这种刺激我可不敢要第二次。” 林一忙不迭地答应,又承诺了很多补偿和福利,然后离开医疗室。 等他走远,白天蓝才想起来,忙道:“哎呀,忘记让他再找人来抬担架,我让医生帮忙叫一下。” 孙无虑一把抓住她要按铃的手,笑问:“你还要睡担架啊?” 白天蓝奇道:“那不然呢?我从这里独脚跳到车上去?” 孙无虑一笑,忽然搂住她的背,把她打横抱了起来,起身就往外走。 白天蓝惊道:“你干什么?” 孙无虑笑道:“帮你一把,让你不必独脚跳到车上去啊。” 白天蓝哭笑不得:“你让他们用担架抬我,我也不用跳啊!这样子给人瞧见,我以后怎么见人?” 孙无虑啧啧称奇:“怪事,还没见过喜欢躺担架胜过喜欢公主抱的女人。小姐姐,要不,你检查下自己的性别,或者反思下自己的脑回路?” 白天蓝嗔道:“公主抱再好,也不能光天化日大庭广众说抱就抱啊。被认识的人看见了,肯定要骂我一大把年纪还撒娇撒痴学小妖精!” 孙无虑悠然道:“是不是小妖精,得看禀赋,和年纪有什么关系?再说了,也没二十几岁就算一把年纪的说法。” 白天蓝叹道:“唉,你没法理解一个已过二十五岁女人的心情。” 孙无虑比她小三岁,很不愿意提起年龄这个话题,只是笑道:“好啦,要真怕被人看见,把脸遮住不就行了?就算骗不了自己,骗过别人也不错啊。” 白天蓝一想,有道理。于是拉起火红色的骑服衣角,遮住自己脸面,只露出一双眼睛来,自下而上望去,可以清晰地看到他斧劈般爽利的下颏线条,加上纤长陡峻的颈子,充满了优雅又性感的荷尔蒙气息。 她忽然明白了网上那些嘶声叫着“我要给你生猴子”的热烈少女,有些时候,就是按捺不住地想跟某人一起繁衍后代啊。 这个念头似乎有点不登大雅之堂,她觉得更没脸见人了,于是,又把衣服拉得更上,连眼睛也遮得密密实实。 孙无虑一路抱着她,从医疗室过贵宾室,过迎客厅,再过服务台,现在正稳稳地向停车场走去,白天蓝什么也瞧不见,但能清楚地感觉到从室内到了室外,因为有暖融融的午后阳光透过骑服铺洒到身上,而托着她的怀抱竟然比阳光还要温暖,直让人心都化了,她懒洋洋地几乎要睡过去,忽而一笑,低声道:“没想到你臂力这么强!” 孙无虑听了这句似调侃又似调戏的话,莞尔而笑,顺口问道:“我的腰力也很强,你要不要试试?” 白天蓝哈哈一笑:“好啊,一口气做一百个卷腹来瞧瞧。” 孙无虑失笑:“你是怕我做不到,所以故意定了这么低的考核标准?” 白天蓝反问:“标准低吗?” 孙无虑缓缓摇头,“实话说,不高。” 白天蓝笑道:“那就翻一倍,两百个好了。 “一言为定。”孙无虑爽快地答应了。 白天蓝见他答应得这么干脆,怀疑标准还是太低,懊恼地想,早知道就不翻倍了,乘以十试试看。 孙无虑似乎有读心术,笑道:“别说翻一倍,其实乘以十也行,可是做完我就没力气讨彩头,所以,还是翻倍好了。” 白天蓝感叹着年轻人筋骨强健,到底不一样,又问:“你要什么彩头,先说说看。” 孙无虑笑道:“不说。等我做完你要求的那两百个卷腹,你就知道了。” 【并章:绝不说谎】 “现在回家?” “我们……去吃晚餐吧?” “我们刚吃完饭出来。” “要不,去看萌宠展?” “公主抱着去?” “那还是去吃冰激凌吧!” “受伤了吃啥冰激凌?” “要不……就这样坐在车里聊聊天?” “姐姐,你就是拖延着不想回家呗?” “不要这么目光如炬!”白天蓝沮丧捂脸,心里惨叫着,这幅样子回去怎么跟母亲交待,出门时候还叮嘱着要小心,转头就受了伤,她更要觉得少年人太野太不靠谱了。 孙无虑笑道:“多大点事啊,就说我的锅呗,我带你出来骑马的,让她想骂就骂我好了。” 白天蓝苦中作乐,笑问:“她要是拿锅铲打你怎么办?” 孙无虑倒不担心暴力问题,无谓又无畏:“没关系啊,我跑得快,她打不着。” 白天蓝还是觉得不可行,她不能让他有任何减分项,想来想去,又想了个借口:“要不,干脆说我鞋跟太高走路不小心?” “你今天没穿高跟鞋。” “……” “……” 两人互相凝视,一个面带微笑,一个满脸愁容,半晌后,白天蓝崩溃:“都怪你啊,都是你说的,马会咬人,马会摔人,现在好啦,都说中啦,您老神机妙算算无遗策啊,乌鸦嘴!” “哈哈哈,这样就对了,甩锅姿势满分!”孙无虑倾身过来抱住她,轻轻拍背以作安慰,忽而闻到一股幽香,他恍然,忍不住用耳鬓轻擦她的长发,低声笑道,“我发现了一件事。” “你想到怎么跟我妈说了?” “不是,我知道马为什么摔你了。” 白天蓝把他拆开,奇道:“为什么?” 孙无虑笑道:“因为你用了香水,虽然很清很淡,但它还是闻到了。”是她常用的罪爱淡香,他因为习惯了的缘故,一开始也没留意,直到刚才闻到她耳后留香,才反应过来。 白天蓝更是一头雾水:“我用的香水味道不合它的胃口?” 孙无虑笑道:“什么香味都合不了它的胃口,它纯粹就是不喜欢非自然香。三国时曹魏的皇帝曹丕喜欢熏香,有次出去打猎,被马摔了下来,还被咬伤了膝盖,就是因为马不喜欢他熏香的味道。” 白天蓝叫道:“你不早说?” “我……忘了,哈哈。” “孙老师,你第一次带学员,就把学员摔得崴脚,难道不觉得脸上无光吗?竟然还要笑!” “不笑怎么办,哭也解决不了问题啊。回头我让俱乐部吊销我的资格证好了,作为带不好学员的惩罚,也算是给你的安慰。” “我才不要这样的安慰。”白天蓝一脸哀怨地看他,倒不是埋怨他没教好自己,而是继续纠结怎么跟母亲交待。 孙无虑实在看不下去了,支招道:“找不到理由解释,那就干脆别回家,她不知道这件事,也就不会要你交待了。” “夜不归宿?这个态度更不端正啊!” “什么夜不归宿,那是因公出差,就说你有急事回洛城去了。” 白天蓝连连摇头:“我是好孩子,我不骗我妈。”虽然以前也没少撒谎,但态度还是要装出来的。 孙无虑笑道:“我是坏孩子,骗人不眨眼。”拿出手机,就要给白太太打电话。 白天蓝忙道:“别别别,我自己来,你打还不是欲盖弥彰。” 又挣扎了许久,终于打出了这个电话,她经常临时加班,白太太早已习惯,没有任何怀疑,只是不断叮嘱她路上小心、注意身体,白天蓝镇定自若,神色如恒地答应着挂断了电话。 孙无虑笑吟吟地想,果然是不说谎不骗人的好孩子。 ** 到家时,孙无虑一边扶着白天蓝,一边输入门禁密码。白天蓝发现自己竟然忙得把这个小秘密忘了,趁着机会赶紧又记了一遍。 门噔的一声打开,白天蓝一眼就看到沙发上看动画的女生,齐刘海丸子头,白衬衫百褶裙,搭着过膝长球袜,是个学院风小美女。 她愣了一下,小美女也于百忙之中抬头,漫不经心瞥过来,眼睛瞬间一亮,“哟”的一声,尾音拖得老长。 “哟什么哟,叫嫂子。”孙无虑扶着白天蓝的手臂,笑着解释道,“我接你之前给她开的门,她不知道密码。” 孙安恬笑嘻嘻地说:“嫂子好,小妹这厢有礼啦。”也看出她腿脚不便,丢下遥控过来搀扶。 白天蓝快速打量了一下她,含笑道:“项圈不错,貂蝉周边吧?” 孙安恬喜不自禁:“嫂子慧眼识珠啊,难不成也是同道中人?我这是今年春季三国漫展竞拍的,你瞧,这做工简直棒呆,和游戏里几乎没什么区别……”她扶白天蓝坐到沙发上,摘下项圈,如数家珍地介绍每一个部件的材质和每一道制作工艺。 日本有一款三国游戏,风靡亚洲,已经形成了一个完整的产业链,不少商家以及游戏粉丝都在制作周边物品,通过网络销售、展会销售等方式,供应给数量庞大的拥趸们。白天蓝虽然不玩游戏,但以前为了做某个游戏公司的生意,专门了解过这个行业以及当前流行的几款产品,因此一眼就看出了重点。 正如她所说,这个项圈,就是参考这游戏里女角色貂蝉的配饰而设计的,做得巧夺天工,几可乱真,孙安恬花了大价钱买来,爱得不得了,见到同好比见到亲娘都要兴奋,一串话说出来连标点符号都不用带。 白天蓝虽不懂具体的游戏操作和玩法,但对二次元群体和整个产业很感兴趣,偶然问一句关键的,孙安恬便兴致勃勃地给她解释,向她安利,两个人聊得津津有味。 孙无虑倒了两杯水端过来,旁观许久,终于忍不住打断:“你不是说拿了东西就走吗,怎么还不走?” “等你回来,问你要钱啊。”孙安恬伸出手,理直气壮地说,“拿来,五千块。” “没现金,回头转你卡上。” “卡丢了。” “明天去补办。” “来不及,一大早就要用。” “用来干什么?” “不告诉你。” 孙无虑往沙发一靠,懒得搭理她,孙安恬孜孜不倦地追过去,手伸到他鼻子底下,兄妹两个一时僵持不下。 白天蓝拉过自己的包,取出常备现金,笑道:“来来来,姐姐给你。” 孙安恬眉开眼笑,扑过来一把抱住她,连声称谢,又低声叮嘱道:“你以后小心一点,我哥看起来很喜欢笑,一副好说话的样子,其实心眼可坏了。” 白天蓝惊道:“真的吗?原来他是这样的人!” 孙安恬忙道:“是啊,千万要擦亮眼睛。透过他纯洁无辜的外表,你才能看到他魔鬼般的心灵。” 白天蓝笑道:“需要这种穿透力的话,单单擦亮眼睛怕是不能够啊,得有X光眼神才行。” “是啊是啊,哈哈哈。”孙安恬笑得滚到白天蓝怀里,半天直不起身。 孙无虑抓住她衬衫后领,把她上半身拎起来:“别闹了,你嫂子受着伤呢,让她回房去休息。” “啊哟,以前我也生过病,受过伤,怎么不见你心疼我?” “让我心疼你,要你将来老公干什么?” “你也知道是将来,我现在又没老公。” “没老公就去找啊,跟我说有什么用,我能变一个给你?” 白天蓝听着这话,深深觉得孙安恬以前的太妹行为完全可以理解,都是家庭教育的锅。 正说话间,门铃响起,孙安恬讨巧卖乖,雀儿一般奔过去:“哥哥嫂嫂好生坐着,小妹去迎客。” 门打开的那一刹那,清脆的银铃般笑声戛然而止,白天蓝转过头去,只见登门的是杨一诺,他眉目间闪过一丝诡异的神色,说不出是害羞还是惶恐,但很快就恢复了面无表情,她微觉奇怪,孙无虑已经站起身笑道:“找到了?” 杨一诺绕过孙安恬走进来,身后跟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孩,自我介绍叫岳琳琳,是医科大学护理学专业的在校大学生。 孙无虑点头一笑,向白天蓝道:“我担心找个上年纪的阿姨和你没有共同话题,正好小岳趁着暑假找兼职,就让她来照顾你吧。” 白天蓝觉得有点小题大做,无奈笑道:“我就扭个脚,又不是动刀做手术,哪里需要这么大费周折?” 孙无虑笑道:“嘘……” 白天蓝知道人前不宜与他争执,何况他也是出于体贴她的一片好意,她心里暖洋洋的,便即一笑打住。 就这一会儿功夫,孙安恬已经进侧卧把自己的手办用小箱收了起来,抱在怀里大踏步往外走,白天蓝忙叫道:“恬恬,你要走了吗?钱没有拿。” 孙安恬头也不回,遥遥甩了一句:“不要了!” 孙无虑估摸着她哪根线又搭错了,又担心她抱着箱子不方便回家,便道:“阿诺,你帮我送送她吧。” 杨一诺一动不动,一双脚宛如钉在地上,又被催了一遍才淡淡回道:“她有脚。” 孙无虑眯着眼打量他,怀疑他今天也搭错了哪条线,杨一诺被他盯得浑身难受,也抬腿大踏步走出门,也不知是不是追出去送孙安恬,白天蓝低头笑而不语。 第二天,孙无虑去上班,白天蓝远程安排了洛城的工作后,发了条短信给孙安恬问她是否有空,孙安恬马上一个电话回过来,笑嘻嘻地说:“暑假了,闲得很,嫂嫂有什么指教?” 白天蓝笑道:“昨天给你的钱没拿,过来取吧。” “那倒不用,昨晚我回家问我妈,不,问咱妈要了,刚才我哥又给我转了一份,我还赚了呢。” “你既然闲得很,那就过来陪我聊会儿天么,反正杨一诺又不在。” 孙安恬像只被踩到尾巴的小猫儿一样跳起来:“你说什么!” 白天蓝忍着笑逗她:“我说,你要是不来的话,我就给阿诺说个媳妇。” “等着,我马上就到!”孙安恬挂断电话,火急火燎地奔过来,把一大兜水果丢给正在准备午餐的陈姐,自己小跑进卧室,一把抱住白天蓝,缠在她身上撒娇,“我可喜欢你了,你怎么忍心这么对我?” 白天蓝低声问道:“悄悄告诉我,怎么回事?” 孙安恬俏脸微红,笑着不答,正好岳琳琳把洗净切好的水果送了进来,她接过果盘,道了声谢后,顾左右而言他,把话题直往水果上带,白天蓝才不上当,一句都不接,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没过几分钟,孙安恬扛不住了,偷偷瞥一眼卧室门,见关得好好的,才压低声音道:“告诉你也不是不行,但你得发誓不能告诉别人,尤其是我哥,不然他一定要笑我!” 白天蓝举起右手,含笑道:“好,我对电灯泡发誓,绝不告诉其他人。” 孙安恬嗔道:“你没诚意!” 白天蓝笑道:“好好好,我对天发誓,恬恬今天跟我说的每一个字都会烂在心里,绝不外传,否则让我一辈子跛脚。” 孙安恬这才满意,少女的心房一旦打开就再也关不住,什么甜蜜的、苦涩的、懵懂的情愫都一股脑儿地倾倒了出来。 白天蓝从她的倾诉中了解到,杨一诺出身非常苦,母亲早逝,父亲不知为何进了监狱,从小与年迈的奶奶相依为命,被同龄的孩子看不起,因而得了自闭症,休学两年后,跟着小两岁的孙无虑同级读书。孙无虑调皮任性,总是故意去招惹不合群的他,两人狠狠打过几架,结果打着打着反而关系好了。 之后,孙父生意做得红火起来,就买了市中心重点小学的学位房,恰好杨奶奶也在那时候去世,他就给两个孩子一起办了转学手续,杨一诺也正式成为孙家的一份子。 和孙无虑的飞扬跳脱不同,杨一诺冷静稳重,早熟老成,因为寄人篱下的缘故,做事就更加用心,自然也显得更加靠谱。 孙安恬回忆着往事,长长叹道:“嫂子,你是不知道啊,我哥小时候可皮了,在学校捉弄同学,回家了就捉弄我,每每都是诺哥护着我,我要跟他们出去玩,我哥嫌我小短腿跑得慢,不耐烦跟我玩,也都是诺哥带我。” 在她嘴里,亲哥竟然是个天杀的大坏蛋,好处都是杨一诺的,白天蓝一边微笑一边倾听,不反驳也不拆穿她浓得几乎变形的滤镜。 孙安恬十四岁的时候第一次梦见杨一诺,起床后她就向他表白,说要当他女朋友。杨一诺闹了个大红脸,张口结舌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说小孩子别胡闹。她当时着实伤心了许久,但转眼就想通了,她的确很小嘛,但这怕什么,她又不是不会长大。 她盼啊盼啊,总算盼到了十八岁,不料迎头就是一个晴天霹雳。父亲过世时她不过几岁,幼稚而不懂事,还无法体会血亲死别的刻骨之痛,大哥的去世让她初次明白什么是人生无常,在那一片倾塌的天空里,她和母亲痛不欲生,惶惶然不知日子该怎么过下去,是杨一诺在关键时候赶回来,帮她们应付所有变故,支撑着她们一起等待孙无虑从美国归来。 办完葬礼后,孙无虑忙于接掌公司,大哥用命打下的基业绝不能荒废。杨一诺便一直留在家里,收拾闯进来的不速之客,护卫母女俩的平安,他作风冷硬,沉默寡言,向来行动多于唇舌,从不会说一句抚慰人的话,但奇怪的是,只要他站在那里,孙安恬就莫名觉得心安。 失去亲人的痛楚在时光的流逝中慢慢平复,十八岁的孙安恬逐渐恢复了往日的娇憨活泼,她旧事重提,再次向杨一诺表明心迹。这回他没有脸红,但却拒绝得更彻底,他明确地告诉她不可能,他喜欢一个人过,所以这辈子都不会结婚。 小女孩自尊心受损,一气之下胡乱折腾自己,弄得太妹一样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谁知那人心也是够硬,别说难过心疼了,每每都是随便划过眼神假装看不见她。孙安恬气得跑去同学家大哭,偏偏又无计可施,胡闹了两个月后,乖乖地摘掉乱七八糟的耳环,又买了顶波波头的假发戴着,毕竟被人嘲笑形象是一件很不愉快的事情。 白天蓝总算弄明白了这曾把孙无虑弄得焦头烂额的问题是出于什么原因,见孙安恬发愁,不禁为她出谋划策:“你这么跟他杠可不成啊,找他好好谈一谈吧。” 孙安恬神色黯然:“谈过了。那时候我心里难受,非追着他问个明白,他说他脾气坏,没钱,出身又低,根本不适合给我当男朋友。嫂子,你说这人傻不傻?我又不在乎他有没有钱,反正我家有钱,而且出身低有什么错啊,又不是人品差。” 白天蓝被她勾起心事,也不禁有些黯然,她强行把思路从自己身上挪开,笑问:“那现在你准备怎么办?” 孙安恬扁扁嘴:“能怎么办,走一步看一步吧,好在也没有其他姑娘缠他,我大可以慢慢来。不过他讨厌得很,总摆一张臭脸,我有时也忍不住甩脸色给他看,可甩完又很想回去找她,唉,你说我怎么这么不争气呢?” 怀春的少女想着心上人,一会儿愁上眉头,一会儿喜动眉梢,白天蓝看着她不自禁地笑了。 ** 孙无虑白天几乎都不在,但基本都会赶回来陪白天蓝吃晚饭,就算有应酬,回得晚,也会专门来跟她聊聊天,说上市计划的进度,说公司发生的趣事,偶尔也会吐槽何亚平不人道,管他管得太严…… 他一进来,岳琳琳就会知趣地出去,留给他们充分的独处空间,等他离开后,再回来安排白天蓝睡前洗漱事宜。可这一晚,他走出房间准备去休息时,却被等在客厅的岳琳琳拦住。   小姑娘静静站着,还没开口,就先红了脸。虽然孙无虑从不端架子,待人温暖和煦有如春风,可那通身清贵的气场、自若的态度,还是让她觉得神一般仰之弥高,姿态也就不自觉地低到了尘埃里。反倒是孙无虑先开口,笑问:“小岳,怎么啦?” 岳琳琳被他一问,斟酌了许久,终于低声说道:“孙先生,以后可以不请钟点工吗?做饭拖地这些家务我也可以干。” 孙无虑反应极快,直接问道:“你需要钱?” 岳琳琳颇为尴尬:“我家里……比较紧张,就想着勤工俭学帮家里减轻负担,我有精力,可以干来两份工,以后开学了我也可以经常来干活的。” 孙无虑一瞬间就想到了当年的白天蓝,也是因为家里经济紧张,刚上大学没多久就出来赚钱,他心中被一股柔情填满,笑道:“有精力也没必要做钟点工啊,再说,从这房子开始住人,就一直是陈姐在打理,她工作勤勤恳恳,我怎么能换掉她?”  岳琳琳鼓起了全身的勇气才主动开口讨工作,期望落空的失落和被拒绝的难堪让她心中酸涩无比,正后悔不该自取其辱,却听孙无虑笑着解释:“如果你确实有时间也有精力的话,我可以帮你安排其他兼职。” 岳琳琳又惊又喜:“那太好啦!” “你想做什么工作?从事本专业的话,我就给你找家医院,想走商业路径的话,也可以,我在公司给你找个职位吧。” 岳琳琳笑道:“我去公司吧。”她心里想着毕业后有的是时间去医院,不如先去公司学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她做出了选择,孙无虑当即就给了答复:“天蓝康复后,你去天骄集团,找一位叫田枫的经理,她会给你安排岗位。” 岳琳琳欢欣雀跃地感谢:“谢谢孙先生。” 孙无虑一笑,回房给田枫打了个电话。公司对实习生的需求量很大,这个安排对他而言没有任何成本,反而帮助了一个需要帮助的人,心中也颇为愉悦。转念又想,岳琳琳有他帮一把,当年的白天蓝面临类似困境时,拉她一把的又是谁?郑方舟吗? 他好奇极了,恨不得穿越回去亲自看一眼,又按捺不住地想去问白天蓝,却发现她在岳琳琳的帮助下去洗漱了,于是只能偃旗息鼓。强烈的好奇心得不到满足,很快又衍生出淡淡的怨念,他赌气地想,他妈的,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我没赶上? 一个人气鼓鼓地纠结了一会儿,又忍不住笑了,觉得自己实在无理取闹,竟然为这么一件无聊的陈年老事吃飞醋,智商都被狗吃了。 ** 一周后,白天蓝脚踝基本消肿,虽然还有轻微的刺痛感,但已经可以下地自如走动。在她远程控制下的洛城业务虽然没搁下,但她还是不放心,当即就要回洛城投入战斗。 孙无虑恋恋不舍地抱着她,不肯松手,说是扭伤一定要等到完全康复才能走动,否则容易复发,留下后遗症,以至于悔恨终生。 白天蓝才不信这些,她自己身体自己清楚,分明已经没有大碍,何必再浪费时间?再说,和孙无虑在一起这些日子,实在□□逸太舒服,仿佛不是在休病假而是在度蜜月,她觉得自己的斗志都要被泡没了,急需回战场、披战袍来证明自己。 他俩在沙发上各持己见互不相让,一旁擦拭红掌叶子的护理岳琳琳忽然插口:“蓝姐,孙先生说得对,你就听话吧。” 孙无虑赢得一票支持,非常开心:“你瞧,专业人士也这么说。” 白天蓝非常不开心,问道:“是不是孙先生给了你什么好处?”又把缠在身上的孙无虑拆开,“乖啦,放手,小岳在这儿呢,成什么样子?” 岳琳琳笑道:“我是实事求是,客观中正地评理。你也不用管我在哪儿,我重度近视,眼神不好,一尺外的人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楚。” 白天蓝以一对二,孤掌难鸣,只得留下继续养伤。 【并章:腰力测试】 孙无虑抽空就回来,和行动依旧不是很灵便的她一起逛画展、看话剧、听音乐会,一起淘遍隐藏在城市每个角落的美食,一起乘着画舫喝茶,听夏初第一场雨…… 白天蓝每天都累得精疲力竭,浑身剩不下半点劲儿,但每一场或长或短、或大或小的行程都恰到好处地刺激着她的神经,她始终兴致勃勃,恨不得把一丝力气劈成两半用。 她觉得自己仿佛获得了一次新生命,又仿佛已经坠入地狱,这种美好得近乎幻象的生活让她兴奋到极致又空虚到极致。 她站在远逊于别人的起跑线上,拼尽了全力奔跑,过程中用过一些小计谋,使过一些小心思,如果上天给她一些相应的小回报,那么她会很开心很满足。可现在,上天给她的太多太好,她不得不怀疑自己是否承受得起,怀疑这是不是一场一戳即破的梦。这种怀疑让她无比心虚,再无法平静。 这悲观情绪在夜深人静时极为严重,但白天清醒时她会自嘲,一定是太久没干活,闲得发慌才会乱想——虽然每天约会外加远程工作的强度已经很饱和,她还是决定尽快去上班。 孙无虑见她脚伤已经痊愈,便不再阻止,只是笑道:“要上班没问题,但也不用回洛城,明天直接跟我去对面吧,总部正好需要你。” 白天蓝一听这话就知道是全新任务,她满心好奇,兴致勃勃地问:“需要我做什么?” “上半年财报出了,通用业务营业收入同比增长150%,但利润率反而降了两个点,改革迫在眉睫。” 在孙无虑发出基层经理考核公告的时候,白天蓝就猜到他要对通用业务动手,等到现在已算很有耐心。他们第一次共餐的时候就聊起过这个话题,她近来在实践中又有了不少新收获,当即笑道:“明白,我这几天出个方案报给总裁室。” “急什么啊,等我把话说完。”孙无虑用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盯着她笑,“我想要调整的不是通用业务架构,而是整体营销架构,包括项目销售和市场推广,我和唐尧商量过了,把他的秘书乔喻华调过来给你做助手,半个月内交作业。” 白天蓝恍然,也用亮晶晶的眼睛回看他,笑问:“你要连市场线一起改的事,在总裁室会议上提过了?”这明显是要夺权,有人怕是不甘罢休吧? “不用我提,自会有人替我开口。” 孙无虑神秘一笑,转身出了卧室,白天蓝正疑惑间,却见他换了运动短装,拎着张瑜伽垫进来,笑道,“瞧着。” 白天蓝奇道:“干嘛?” “你要求的两百个卷腹啊,现在做给你看。” 白天蓝哈哈笑道:“来!” “别眨眼,记好数!”孙无虑把瑜伽垫往地上一扔,用脚尖正了正位置,顺势躺下,手枕头底,果真开始一个接一个地做卷腹,他动作标准,速度极快,没有丝毫停滞,白天蓝应接不暇,数也来不及报出口,只能飞快地心数。 约莫三四分钟后,白天蓝开口喊停,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竖起一根大拇指:“孙总厉害!给你点个赞!” 孙无虑躺在瑜伽垫上,额头渗出几滴细密的汗珠,折射着灯光耀眼的光芒,他长长两下深呼吸,平复了气息,招手笑道:“过来。” 白天蓝笑问:“又干嘛?” “做几个卧推试试。” 白天蓝质疑:“你这么瘦,会不会把我掉下来?” “放心,举你跟玩儿一样,过来。” 白天蓝眼见他卷腹毫不费力,又回忆起他曾抱着自己走了一路,还拎起来丢上过沙发,看起来力气不小,那应该问题不大,而且这种新鲜玩法还没试过,似乎挺有意思的。 孙无虑见她不说话,但脸色已经跃跃欲试,忍不住催道:“站过来啊,腿并拢,手臂交叉着放到胸前,侧着身子,直接往下躺。” 白天蓝拒绝这个提议:“才不呢,万一你接不住我,我不是又摔了?我宁愿先慢慢躺下来。” 她坐去他旁边,绷紧身子,横着往他胸前侧过去,依旧不放心地叮嘱:“你小心一点啊。” “放心放心,保证你毫发无损。”孙无虑笑吟吟地承诺着,在她身侧一摸,找到背阔肌的位置,用手托住,另一只手托住她大腿内侧,手臂一用力就把她推了起来。 白天蓝啊的一声,人到半空,无处借力,紧张得呼吸都乱了,两三秒后就支持不住,原本绷直的身子散下来,左右来回晃动,紧并的双腿也颤抖着闹分家。 孙无虑越来越吃力,叫道:“你不要乱动啊!” 白天蓝晃得更厉害,叫道:“我控制不住啊!” 这一声喊出来,原本强撑的一口气也泄了,身躯抖得有如暴风中的葡萄架,终于一个跟头翻下来,栽到孙无虑身上,两个人异口同声地惨叫。 白天蓝伏在他身上,伸手把眼前乱七八糟的头发拨开,抱怨道:“都怪你,力气小就好好推哑铃啊,为啥要举我嘛。” 孙无虑揽着她的腰,把她原本一言难尽的体位摆正,也抱怨道:“什么我力气小,我卧推一百二十公斤,明明怪你,你核心不强,容易散架。” 白天蓝不依,继续甩锅:“我平板支撑至少半小时,你敢说我核心不强?” “哎哟半小时啊,来,我看看马甲线在哪里?”孙无虑伸手就往她腹部摸去,白天蓝被逗得痒了,哈哈哈笑成一团。 孙无虑又急忙把手指放到唇前,低声道:“嘘,小声。” 白天蓝学着他的模样,也笑道:“嘘,别闹。” “不闹,说正事。”孙无虑躺着看她,灯光下的一双眼睛更是水润,仿佛蒙了一层轻雾,“卷腹做完了,该是讨彩头的时候了。” “你要什么?”白天蓝趴在他身上,轻捏了下他未戴耳钉的耳垂,只觉指尖一片光滑柔软。 孙无虑凝神想了一会儿,笑道:“什么都不要,就只把你咬我那一口讨回来,你看,我是不是很好说话?” 白天蓝一笑,把手腕送到他嘴前,大大方方地说:“咬吧。” 孙无虑顺势抓住她手腕:“不要耍赖,在哪里欠的债,就在哪里还。” 白天蓝想了想:“也对。” 她笑盈盈低下头去,舌尖来回扫着他的嘴唇,触之所及温凉饱满,孙无虑双唇一抿,把那一直使坏的舌尖吸进口中,抵在齿间轻轻噙着,白天蓝呼吸有点困难,含混不清地让他慢点,可也正因为呼吸困难,最终只发出几个断断续续的音节。 孙无虑没听清她说什么,也懒得再问,只是一边加深这个游戏玩闹般的舌丨吻,一边用手指穿过她凌乱又纤细的发丝,缓慢而温柔地抚摸着,白天蓝心里麻麻痒痒,觉得自己软成了一池春水,再没有半点力气。 两具衣衫零落的躯体滚在瑜伽垫上痴缠着,都恨不得把对方吸入腹中,揉进身体,骤然之间,孙无虑抬起头,低声叫道:“糟了!” 白天蓝都快要沸腾了,容颜娇艳如桃花,眸子氤氲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带着不解迷迷离离地看着他。 孙无虑硬起心肠,撇过头划开眼神,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没有作案工具。” 白天蓝容颜依旧娇艳,眼神依旧迷离,情动之际脑筋也不太好使,她疑惑地想,没工具吗?那这直挺挺戳着我的是啥?但转眼就反应过来,哦,没有安全装备,想明白这个问题,她觉得自己瞬间凉了半截,果然沸腾什么的还不是时候。 身上的孙无虑在苦思对策。 下去便利店买?算了吧,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么下去跑一大圈儿,什么情致都被跑没了。 两个人继续缠着接丨吻做前丨戏,委托岳琳琳去买?算了吧,让学生帮买成丨人用品,这么恶劣的事他做不出来,就算他不要脸做出来了,估计也得被白天蓝打死。 让杨一诺帮忙送过来?也算了吧,就算阿诺讲义气,愿意赴汤蹈火,那也不能这样用哥们,何况那还是个单身汉,有虐狗之嫌…… 他想来想去,无计可消愁,只得翻身下去,坐到旁边,一边气自己没有未雨绸缪,一边在心里跟他兄弟诚挚沟通,让它别再逞强,最终表现出来的模样,就是一脸的生无可恋。 白天蓝缓过神,穿好睡衣坐起来,看他又沮丧又气闷又可怜巴巴的表情,不禁觉得好笑,她伸手摸摸他的头顶碎发,安慰道:“既然没提前磨枪,当然就不能上战场啦,不要难过啊,吃一堑长一智。” 这个动作充满甜腻的宠溺感,仿佛她是在抚着一只小奶猫。孙无虑一笑,干脆学猫一样,懒洋洋枕去她腿上,带着委屈表白:“不提前磨枪只能说明我是好人家的孩子啊,我是情不自禁,不是预谋行凶。不过你说得对,吃一堑长一智,有一次没二次。” 说完这句话,才发现这种亲密接触把他刚淡掉一点的绮念再次勾惹起来,他快速站起身,坐得离她更远,又胡扯了几句就走去浴室,现在只有凉水澡能拯救他。 31.【全新】大刀阔斧+聚众逼宫 【新章:大刀阔斧】 第二天一早,白天蓝和孙无虑前后脚出门,去对面的天骄总部参加总裁室会议。 会议上,何亚平手下的财务经理王梦云仔细分析了上半年的财报,公司整体营业收入和净利润的曲线涨势都非常喜人,唯有通用业务原本要死不活的利润率曲线与众不同地往下走,虽然只降了两个点,但也异常突兀。 全国通用业务总监彭晓杰颇为尴尬,解释道:“不是兄弟们不努力,真是行情不行。渠道管控成本越来越高,价格也越来越透明,大家都打价格战,你不让利根本没办法。” 唐尧笑道:“你的上一任总监郑方舟在的时候,为什么利润率那么好看?” 彭晓杰唉的一声:“别看他挂着通用业务总监的名号,其实路子野得很,基本什么都做,客户要啥都能给弄来,我们许多奇奇怪怪的上游供应商都是他签的,利润率也是靠拆东墙补西墙硬生生拉上去的,他一贯这样,啥东西在他手里都能变成生意。” 何亚平奇道:“既然这一招好使,你为什么不多学学?完全可以当典型榜样来推广嘛。” 白天蓝听了这书生意气的话不禁失笑。 她跟随郑方舟四年多,于他性情颇有所知,此人看似和光同尘,清心寡欲,实则野心勃勃,敢想敢做,向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她很多钻空子、打擦边球的办法都是跟他学的,而她学来的肯定也只是冰山一角,水面以下那些更黑暗更危险的,她看不到也猜不透,这些藏在灰色地带走钢丝的玩法,既要看天分也要看胆量,一个踩空就彻底玩完,且不说彭晓杰想不想做、敢不敢做,就算做了他也不敢拿在台面上说啊。 彭晓杰也是一脸无奈地看着何亚平,心想何总怎么听不懂弦外音呢? 唐尧笑着打了句圆场:“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工作方式,不必强求。”紧跟着话锋一转,“但是,通用业务的利润率的确是个问题,甚至是个拖上市进度后腿的大问题!目前公司正在进行增资扩股,每一家拟引进的资本机构都会问这个老大难怎么解决,我想来想去,有些事宜早不宜迟,通用业务改革应该立即启动!” 彭晓杰面露为难,这个议题之前唐尧提起过好几次,但他一直忙于奔波,无暇做方案,一拖再拖导致现在交不出答卷。 唐尧看出了他的窘迫,微笑道:“我知道你手头工作忙,日常运转也的确不能耽搁,你继续主持大局,把小白抽出来,专门负责改革策划和执行推进。” 彭晓杰愕然,一时间忐忑无比,他拿不准这安排到底出于什么目的,只是为了业务改革还是为了架空他? 还没等他开口试探,海宁已经淡淡道:“通用业务利润不断下降,的确应该调整,销售部和市场部的合作也该换个模式,现在这样资源利用率太低,我建议把薛文婷配给小白做帮手,好好研究一下以后两个部门该怎么打配合。”上次唐尧那个见鬼的提议给他惹了无数麻烦,奇葩需求像山一般差点把他埋了,现在他必须把这包袱甩出去并适度回击。 白天蓝见海宁主动要求改革,不禁想起孙无虑前一晚的话,脑袋转了个非常微小的角度看他,正好撞见他一眨左眼,目光中充满狡黠。她明白了,之前的“以攻为守”只是开始,接下来才到重头戏。 唐尧倒是好说话:“没问题,探索新模式自然需要市场部的同事贡献智慧。另外,除了通用业务和市场推广之外,项目业务可能也需要调整,让小乔也加入改革小组吧,归根结底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把运营效率提高提高再提高!” 彭晓杰一听是全盘改动,并非只针对他,瞬间放了心,反而何亚平忧心忡忡,孙无虑好不容易才站稳,正应该是扎实打根基的时候,现在这么大刀阔斧地改,只怕会让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局面再次震荡。 他刚说出自己的顾虑,唐尧便不以为然地笑道:“任何变革都免不了动荡,但适当的动荡可以激发大家的积极性,而且通用业务利润率真的不好看,肯定会拉慢上市节奏。” 何亚平沉吟道:“上市要求实际控制人三年内不曾发生变更,咱们刚变更的控制人,上市再早也要到两年多后,既然两年多都能等,再多等等又能如何?更何况,上市本来就是持久工程,不可能一蹴而就,两三年后能IPO已经算进展顺利了。” 唐尧据理力争:“不是时间长短的问题,是大方向的问题,这块业务不赶紧改,以后只会越来越棘手,最严重的后果就是连优质业务一起拖死!” 海宁急于改变部门合作模式,也劝道:“何总,业务方面唐总最有发言权,我们应该相信他的专业能力,而且,早晚都要做的事,自然是早做早好,至少还留有充分的时间来收拾局面。” 叶同、韩思菁事不关己,隔岸观火,彭晓杰、白天蓝级别不够,知趣地不插话,孙无虑任由唐尧、海宁合战何亚平,自己一言不发,垂眉顺目地装乖巧。最终,何亚平双拳难敌四手,心不甘情不愿地妥协。 ** 改革小组迅速启动,白天蓝身为主心骨,时刻谨记唐尧那句话:目标只有一个,提高效率! 所以,她没有预设立场,也没有刻意针对谁,而是完全客观地通过分析数据来制定方案,通用业务是她老本行,目前也还在兼着华北大区经理,做起来得心应手,对刚踏入门槛的项目业务也有些心得,但对销售市场两部门的整体合作模式和效果不甚了解,这一部分短板便由乔喻华、薛文婷提供的资料和思路来补齐。 做到人员编制调整的时候,因为要测算薪酬成本,她向唐尧申请人力资源介入,上面直接把雷厉风行的薛彦钊派下来,两人很快就探索出了最合适的方案。 白天蓝把整体方案修改了三次,自觉已没有可完善的空间,这才提交给唐尧,唐尧把过关后,提交给了总裁室。 这次会议除了总裁室领导班子外,彭晓杰、薛彦钊、乔喻华、薛文婷也作为相关人员列席,主讲人白天蓝花了一个小时,剖析了最严重的三个问题后,给出相应的解决方案。 首先,项目业务存在的主要问题是资源分布不均,司龄长的老销售们把客户全部攥在手里,随便混混就能出业绩,新人没有机会施展拳脚。解决办法就是建立公海制度,定期考核每个客户的跟进程度,跟进不到位的就放入公海,让没有项目的新人去竞争,谁能取得进展就归谁,这样既能让客户资源被有效利用,又能激励新人的进取心,给他们以发挥空间,一举两得。 其次,通用业务主要存在两个问题。一是员工层级多,所以管理成本高,执行效率低,解决办法是扁平化管理,撤销省级经理级别,减少销售代表的编制,扩大核心城市主管管辖范围,并直接向大区经理汇报。二是渠道层级多,层层剥皮层层让利,最终公司就只能赚取辛苦钱,解决办法就是品牌知名度高的电子产品,如苹果系列,由公司建立生活体验馆直接供货,统一管理,进而形成自有的智能生活馆品牌。 再次,市场部与销售部合作模式的问题,主要在于本末倒置。由市场部统一划拨预算到每个销售部门、再根据实际需求进行调整的方式流程繁琐,效率低下,解决办法是财务部把预算直接划拨到销售部,需要推广时,销售部根据费用预算和活动要求向市场部申请人员支持即可,市场人员实行责任制,通过推广效果进行绩效考核。 随着PPT越来越深入,彭晓杰的脸也越来越黑,何亚平、韩思菁表情凝重而忧虑,海宁更是怒容满面,他支持改革是希望借此机会处理掉遗留问题,顺便再争取点其他权利,为此还专门把手下的主管薛文婷安插进来,没想到最后的结果会是这样! 现在他手里能掌握的费用有两块,一块是集团整体品牌公关的,一块就是市场推广的,都是划拨到市场部,销售部门想要多点推广预算就不得不来找他打点关系,一来能得实际利益,二来也能拉拢一些人培养点势力。 以后真要直接划去销售部,连市场人员的考核都由销售部来定,那么所有话语权都会捏到唐尧手里,对他而言无异于釜底抽薪。虽说品牌公关费用还是归他管控,可这能有几个钱?无论如何,他都必须把这次改革搅黄,当然无论能不能搅黄他都要把薛文婷先开掉! 白天蓝自然知道这套方案对他们是多大的冲击,自个儿心里也是忐忑无比,但既然站到了台上,她也只能对所有异样的目光和情绪视而不见,坚持把所有内容认真讲完后,才微微颔首征求意见:“请各位领导指教。” 没有人开口,偌大的会议室沉寂得只剩下呼吸声,白天蓝继续微笑着用期待的眼神看向各个参会者,虽然依旧没人说话。 孙无虑示意她坐下,笑道:“这方案可行么,大家议一议嘛。” 唐尧担任销售VP的同时兼着项目业务的总监,见领导发问,便率先做自我批评:“项目线索闲置的问题是沉疴痼疾,的确造成了不少资源的浪费和年轻人才的流失,主要责任在我,以前重视程度不够。我觉得公海制度是可以解决这个问题的,会后我会安排下去,三个月后汇报成果。” 他的支持属于意料之中,所以并没有缓解白天蓝的紧张,她和孙无虑不约而同地看向彭晓杰,项目业务负责人已表完态,轮他了。 彭晓杰在听的过程中就把利弊分析了个透彻,这么做当然会对效率有极大的提高,但同时架构扁平化、人员缩减意味着他手里可调度的资源会随之变少,而且这么大的动作肯定会引起下属的剧烈反弹,他不知要花多少功夫才能摆平,弄不好自己都会被人搞掉。虽然和顶头上司唐尧唱反调可能会影响以后的发展,但出于维护当前利益的考虑,他还是硬着头皮提出反对意见,用的主要借口就是上次何亚平说的“担心引起局面震荡”。 韩思菁趁着这个机会,附和道:“彭总说的有理。而且省级经理不是两个三个,是二三十个,单说解雇赔偿,就是好大一笔支出,今年的人力资源规划里,我们没有做这笔预算,钱从哪里出,也是个问题。” 薛彦钊笑道:“人力资源规划里是没有这笔裁员补偿预算,但用他们下半年的薪酬预算来补这个缺口就刚刚好。” 韩思菁不动声色看了看他,一笑之后不再多说。 白天蓝笑道:“韩总,彭总,我插一句做个解释,撤销省级经理岗位并不意味着把他们全部辞退,执行方案里有提过,他们会被并入项目业务部,从公海里获取线索,就此转行项目销售,这对很多做通用业务的同事而言其实是件好事。” 彭晓杰冷冷道:“就算省级经理可以转岗,那些被缩编的基层销售代表呢?他们难道也全都可以转做项目?” 白天蓝一怔,缓缓摇头:“编制有限,竞争上岗。” 韩思菁笑道:“所以还是会有一批人被辞退?” 白天蓝点头:“是。” 旁观的海宁总算压下了怒气,淡淡道:“这不行,我们好歹也是以人文本的大企业,这么大规模地裁员,社会影响太坏,公司口碑和形象会一落千丈,竞争对手再点点火,咱们估计要上好几天财经头条。” 这话有几分道理,商业竞争中大家都是见缝插针,盯对方跟盯贼似的,有点风吹草动就火上浇油,被公关战骂臭搞垮的企业不算少数。但这也要分情况,比如裁员这事,家家都干,干起来也都不手软,谁会傻得抓大家共同的辫子来大做文章? 他又混淆了一会儿视听,才把话题转到市场部头上:“至于把推广费用直接划拨到各销售部门的事,不太可行,市场部对每个部门的推广节奏是有整体规划的,一旦分散下去我们就无法统一管理,很容易产生每个部门发展不平衡的状况。责任制就更行不通了,只看对销售部的支持程度来进行绩效考核,维度太单一,不利于员工成长。” 白天蓝笑道:“我先解释责任制的问题,这个与整体品牌公关工作没关系,只在配合销售部进行推广时才有效,那么考核当然是看推广效果,或者您有其他更好的思路?至于您说的整体规划的问题,恕我直言,现在效率低就是因为市场部的整体规划,实际上客户所处行业不同、规模不同、单子类型不同,所需要的支持也是不尽相同的,根本无法一刀切,也无法提前预判,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自主权下放到每个部门,拿多少预算,相应地完成多少指标,至于预算怎么使用,让他们根据需要自行安排就行。” 海宁对销售业务着实不了解,纠结于这一点当然辩不过白天蓝,于是他换了个思路,开始讲市场专业知识,以己之长攻彼之短:“小白,你可能不懂品牌市场,渠道建设、推广活动管理甚至包括你说的智能生活体验馆都属于品牌建设的一部分,这些东西只有统一输出才能在消费者心中形成清晰的品牌定位,这是品牌识别系统的基础。一旦各自为政,缺少统一口径,最后只会扰乱消费者心智,让他们无所适从,这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 他科班出身,从事市场工作多年,已有相当的积累,这段话正好是品牌建设的精髓所在,极具说服力,白天蓝没有找到漏洞,一时不知该如何辩驳。 唐尧见状笑道:“海总说的有理,果然是做品牌的高手。不过你可能不懂业务运作,和品牌建设根本不是一回事,品牌定位要求清晰明确,但销售却要求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咱们给客户提供的服务不是某一个产品,而是集成后的解决方案,东家的服务器西家的存储器,这次AB组合下次AC组合,你告诉我,这怎么达成统一口径?” 白天蓝暗叫惭愧,她因为要找对方话里的破绽而过分专注,结果反倒被带偏了思路,幸好背后还有精明强干又思维缜密的唐尧兜着。 因为唐尧的出手,海宁果然语塞,但他依旧不肯放弃自己的立场,另辟蹊径地表示责任制不利于市场部内部凝聚,何亚平不愿再听无谓的争执,冷声道:“市场部怎么和销售部合作是小事,关键在于通用业务改革的问题,动作太大,后果难以评估,我不建议这么快就实施。” 韩思菁和海宁正准备表示赞同,唐尧已经冷笑道:“当断不断,必受其乱!等到通用业务尾大不掉烂到根子里的时候,问题只会比现在多一千倍、一万倍,那时面临怕不只是动荡,而是散伙!” 何亚平冷冷道:“好好说话,不要危言耸听。” 唐尧怒道:“谁他丨妈有功夫危言耸听?你们当然可以好好坐着好好说话,我是销售第一责任人,对公司整体营收和利润率负责,通用业务的问题不解决,将来把整个公司拖垮,到时候最先滚蛋的是我!” 这话说得在情在理,作为销售VP,利润率出问题当然是他最着急,所以何亚平虽然不满他的态度,却也没有反驳,只是转头看向从未表过态的叶同,问他的意思。 这次改革对象主要是销售部的通用业务,其次是市场部,和技术部基本没什么关系,叶同向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埋头搞开发,对这个问题不怎么上心,但大改革会引起动荡的道理他还是懂的,公司动荡对他又没什么好处,他略微想了想,笑道:“我也觉得暂时不适合大动作。” 何亚平得到一票支持,但并没有流露出任何喜悦的神色,脸上依旧挂满担忧,因为他也知道,从长远来看这次改革是利大于弊的。他艰难地权衡着,无法抉择,又转头看孙无虑,他这小老板从头到尾就开了个场,然后就一直静悄悄坐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孙无虑察觉到他的目光,知道是问自己的意思,不禁冲他一笑,试探着说:“我觉得,唐总说的很有道理啊。” 这无所谓的表情和不经心的措辞把何亚平气得火冒三丈,让你发表意见谁叫你粗暴地站队了?你说唐尧说的很有道理,不就是说我没道理?他一拍桌子,质问道:“为什么?” 拍桌声音不算大,但孙无虑还是吓得一缩,可怜巴巴地解释道:“我跟唐总一样着急嘛,利润率再降下去,公司要死不活,他收拾包袱走人,员工和群众也要骂我啊。再说,这块业务拖慢了整体发展速度,上市无限延缓,在座的各位分红会越来越少,薪酬福利会越来越差,难道你们就不着急?”罢了又急忙笑道,“当然何总是不着急的,何总两袖清风,清正廉明,视金钱如粪土。” 何亚平瞪他一眼,不过心里总算舒服了些,他自问担得起“两袖清风、清正廉明”这八个字的评价。 可其他人却耸然动容,他们手里都握有天骄的股票,并定期享受分红,业务整体发展缓慢对他们也没有任何好处,可把眼前到手的利益让出去却更让人痛苦,要怎么样才能二者得兼?大家各怀心事,一时间会议室再次陷入沉默。 孙无虑把所有人都环顾一遍,笑道:“如果都没意见,那么就照此执行?” 彭晓杰苦笑,何亚平和海宁却异口同声地说:“稍等。” 海宁见有人出马,立刻打住,何亚平心中继续艰难权衡,最后重重叹一口气,说道:“改是需要改,但不能太激烈,我建议给大家几天时间研究一下这个方案,改革小组也再去探索一下有没有温和一些的办法,争取在改革的同时保证平稳过渡。” 彭晓杰连连点头:“对对对,大刀阔斧是应该的,但这斧子尽量别太狠,不然一下子要把不少人刺激得疯掉。” 孙无虑看向唐尧,与他飞快交换了个眼神,然后笑道:“那今天的会议到此为止,各位辛苦了。唐总小白留下,咱们商量一下方案的修正方向。” 唐尧按兵不动,白天蓝却礼貌地站起身,目送总裁室的大佬们离开,何亚平临走前又特意叮嘱她凡事求稳、切莫激进,白天蓝忙不迭地答应。 会议室只剩下三个人,彼此对视,都是无奈一笑。唐尧刚才的怒气已如烟消云散,他随便往椅背上懒懒一靠,放松了修长的手脚,笑道:“不好搞啊。” 孙无虑把会务助理准备的水果送到他面前,又给他和白天蓝分别倒了杯水,笑道:“二位辛苦了,辛苦了。” 唐尧笑道:“我有什么辛苦的?方案都是小白他们做的,说真的,这方案还真就是解决问题最好的利器,不过也正因为太犀利,推行起来注定障碍重重。” 孙无虑笑道:“那就再想办法包装一下,换汤不换药。” 唐尧呵的一声,伸手拍拍白天蓝的肩膀:“任重而道远,你加油!” 白天蓝笑道:“能给领导们分忧,那是我的荣幸啊,属下一定再接再厉!” 孙无虑奇道:“薛文婷,没给你使什么绊子?” 白天蓝一笑摇头:“没有,她很敬业,也很客观。”其实,一开始薛文婷的确记着海宁的嘱咐,一言一语都在维护市场部的利益,也产生了一点小摩擦,但见其他两个人毫无私心,全力做事,不知不觉中也就放下了偏见。 孙无虑和唐尧一听这话,就知道那姑娘接下来的日子不好过了。 ** 薛文婷的确不好过,会议一结束就被海宁叫去办公室,他塞了满肚子火无处发泄,冷冷问道:“把市场部的推广费用管理权拿去给销售部,把市场部员工的考核权划归销售部,这就是你参与策划的改革方案?” 薛文婷明白这个方案伤害了顶头上司的利益,并为此忐忑了许久,可事到如今,逃也逃不到哪里去,她定了定神,笑道:“不是把咱们部门的考核权划归销售部,只是说在协助他们推广的时候……” “不用解释,我听得懂意思。”海宁顾及着风度,强压脾气,“我只问你一句,你明白我为什么让你参与改革小组吗?” 薛文婷自然明白,她是代表市场部去的,站的是市场部立场。她最初也以为这次所谓的改革是一场针对市场部的阴谋,所以打定主意要据理力争。 可她错了,改革就是改革,一切只为提升效率,市场部利益当然受损了,但这点损失和通用业务部的壮士断腕相比什么都算不上,为了公司的可持久发展,销售部可以做出牺牲,为什么市场部就不可以?可这话她不能直说,所以只能垂头沉默。 海宁心烦意乱,但总算忍住了没有口出恶言,摆手道:“没事了,你去忙吧。” 薛文婷嗯了一声,转身走出来,心里也如一团乱麻,领导已经得罪,饭碗应该是保不住了,就算能保住以后估计也得常穿小鞋,实在不行辞职算了,反正海宁抓权抓得紧,平时只让下面的人做些执行性的基础事务,也得不到什么锻炼机会。 可天骄薪酬福利优厚,大公司说出去也体面,估计很难找到更好的了。她拿不定主意,失魂落魄地走回工位。 办公室里的海宁正琢磨着找个什么借口把她开掉,想来想去又苦笑起来,白天蓝销售出身,职位已经做到分公司副总,乔喻华是跟了唐尧多年的资深秘书,早已修炼成精,让薛文婷去跟她们抢话语权,也着实委屈她了,不应该求全责备。 他顺手挂起电话,给薛文婷打了过去,淡淡说道:“这事告一段落,下面的方案修正我们不参与,你回归岗位,继续本职工作。” 薛文婷一愣,反应过来这是领导给她吃定心丸后,忙笑道:“好。” 她的心结基本解开了,可海宁却仍然心神不定,看孙无虑和唐尧的架势,这次改革是志在必行,但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为了从他手里分权,故意折腾出这么大的动作来掩人耳目?还是本就意在改革,然后顺手从市场部分权? 但无论哪种都于他不利,他必须得想点办法,绝不能坐以待毙。 【新章:聚众逼宫】 尽管一再要求会议内容保密,公司决定对通用业务动手的事情还是很快飞了出去,并传遍了整个业务线,所有人惶惶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知道那一刀会不会砍到自己头上,其中又属传言要被全部裁撤的省级经理们最为不安,有几个性子急的已经飞回江城,四处拜访打探消息。 崔腾飞等几个华南大区的省级经理直接越级找到彭晓杰那里,万分激动地讨要说法,彭晓杰灵机一动,鼓动他们闹一闹,示示威,让总裁室看到大家的抵触情绪,指不定能就此改变主意。所以,他没有任何隐瞒,忧心忡忡地把方案全盘道出,尤其强调了裁撤省级经理那一部分。 崔腾飞更加激动地请彭晓杰为他们做主,彭晓杰真诚地表示自己会去争取,但话语权不多,不敢保证结果,崔腾飞等人只得忐忑又愤怒地离开,在他们眼里,公司就是薄情寡义,过河拆桥,用得上的时候就利诱哄骗,用完就毫不犹豫地斩杀祭刀。 白天蓝手下的东州省级经理郭宇飞自然也听到了风声,并打电话给她,旁敲侧击地询问上面到底是怎么决定的,现在人心动荡,需要安抚。 白天蓝笑道:“凡事不要想太多,记得一句话就行,只要员工业绩好,公司就绝不会亏待他。现在的天骄如同一艘早已驶入正轨的巨轮,所有业务都在正常运转,就算有点小变革,也不会有什么大动荡。去年老板刚来的时候,你们也在担心动荡,实际上还不是一切如常?” 郭宇飞明白了她的意思,公司的确要变革,但会掌握分寸,这是一颗定心丸,也是一剂预防针。他业绩优异,心态也颇为积极,改革革的是废物,他怕什么?他挂断电话,开始去揣摩接下来的改革手段,并为之提前准备。 白天蓝继续修正方案,孙无虑那句“换汤不换药”给了她启发,她已经想到如何解决市场部不肯让权的问题,既然海宁不愿意把市场推广费用的调度权划归销售部,那么就把这笔费用彻底砍掉,让销售部换个名目直接申请预算。 她把这个思路汇报给孙无虑、唐尧,孙无虑哈哈笑道:“还真是换汤不换药。” 唐尧笑道:“何总对费用卡得很严,重新设立名目他不会答应的。我们直接申请提高招待费额度就好,少了市场部这个环节,推广费用只要原来的一半就能达到同等效果,肉眼可见的降低成本,谁都没理由反驳。” 三人正议论着,乔喻华敲了敲会议室的门,得到许可后走进来,白皙的脸上略显忧急:“老板、唐总,出了点事情,五个省级经理说要带着手下所有主管和销售代表一起辞职,何总压不住了。” 白天蓝心头一跳,孙无虑尚未开口,唐尧便接过了话:“带头的是谁?具体什么诉求?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一遍。” 乔喻华简明扼要地回道:“崔腾飞,就是用辞职逼公司承诺不改革,何总不肯答应,两边闹僵了。” “反了天了!”唐尧怒上眉梢,站起来阔步走出会议室。 白天蓝颇为担忧,目光也不由自主跟着唐尧出去,孙无虑笑道:“你要是担心就去看看,顺便也学学他怎么处理这种事。” 白天蓝一笑:“不了,我们还是继续研究怎么调整方案吧。” 孙无虑略显沮丧:“看来,的确要徐徐图之。” 白天蓝笑道:“我倒是想了个办法,可以立即实施,也能保持大局面的安稳。” 孙无虑顿时两眼放光,但只听了两句,光芒就黯淡了下去。 ** 崔腾飞、高宇等人听到了改革风声,决定先下手为强,一大早就拿着名字签得密密麻麻的集体辞职表来找唐尧签字,得知唐尧在开会后,又气势汹汹地来人力资源部办手续,负责劳动关系的小专员见了这阵势,吓得面如土色,韩思菁正好休假,薛彦钊就接待了他们。 崔腾飞表示,与其被开,不如自己走,还给公司省一笔遣散费,不过,团队都是他一手带起来的,他舍不得,所以要带着一起走。其他四个人也是同一说法,逼着薛彦钊批量办理辞职手续。 薛彦钊当然知道这看似找事的架势其实是为了谈判,他把他们请到会议室,奉上水果茶水,好言好语地商量,总算问出了诉求。他们声称通用业务运转正常,利润率下降是意外,希望公司可以保证让这一块业务维持现状。 这事薛彦钊做不了决定,崔腾飞也不给去请示的机会,又吵着要辞职,把薛彦钊推搡来推搡去。 乔喻华见薛彦钊孤立无援,又怕打扰孙无虑、唐尧开会,便去请了何亚平过来镇场子。 崔腾飞一见何亚平就兴奋起来,薛彦钊做不了主很正常,但铁阎罗是创业元老,在公司说一句顶一句,当即又用同样的方式,以集体辞职来逼他做不改革的承诺。 何亚平来了气,改革与否,要看权衡之后对公司的利弊,而不是由你们几个居心叵测的狼崽子决定。他手里捏着份文件,冷冷道:“年前公司发布福利股公告,每个省级经理都签了意向书,并保证签字之后任职满三年,现在才过了半年,辞职可以,先把违约金赔了。” 崔腾飞叫道:“这是什么不平等条约?签字的时候,人事和财务根本没有讲清楚!” 何亚平个性耿直,被人胁迫早已不耐,当即把文件拍到桌上:“拿股份的时候不喊不平等,现在该尽义务了喊不平等?” 崔腾飞笑道:“好好好,不就是赔钱嘛,小意思,一两万块,也就半个月基础工资!” 何亚平面无表情:“什么时候赔偿金到位,什么时候批辞职流程,还有,我提醒一下,你们都是签过竞业限制协议的,两年内不得加入竞争对手公司,记清楚!” 崔腾飞冷笑道:“知道,但是公司也得给我们赔偿,我去年总收入一百六十万,以后每年公司赔我八十万,他们几个都和我差不多数。” 何亚平一口答应,崔腾飞没料到他这么爽快,愣了许久,高宇急忙打圆场:“咋就越说越僵呢,都是气话,谁也别当真。” 薛彦钊也忙劝何亚平:“何总,别上火,大家坐下来好好聊聊吧。” 何亚平厉声道:“没什么好聊的!不惯你们这毛病!”这次要让他们计谋得逞,下次大家有样学样,有点儿不满就来威胁管理层,那公司得被折腾成什么样子? 眼见已经撕破脸,唐尧推门进来,向何亚平含笑道:“何总辛苦,我这些不成器的下属给你添麻烦了,剩下的我来处理。” 何亚平相信他的本事,出门之前却还是叮嘱了一句:“有些事情不能妥协。” 唐尧笑道:“我知道。”拉过一把椅子大喇喇坐下,“谁要辞职,来,跟我说。” 崔腾飞在他的积威之下还是有点胆怯的,但此刻硬着头皮也得站出来,他抬腿往前挪了一步,虽然还没说话,可意思已经再也明显不过。 唐尧点点头,看向薛彦钊:“去财务部把他上季度的报销单拿来。” 崔腾飞不知他唱的哪出,就沿着自己的思路说:“老大,弟兄们真是没办法了,既然以后在天骄没饭吃,现在只能自己出去找饭碗,您也不能看着我们饿死吧?” 唐尧笑道:“不用解释,辞职嘛,正常,该赔的违约金你们赔,该付的竞业补偿我们付。走之前都把手头工作做个了结,该拿的奖金发给你们,该尽的责任你们也得尽了。” 崔腾飞又是一愣,他们以集体辞职相威胁,并不是真的要辞职,只是想要让公司放弃改革而已,可唐尧这一副不准备谈的样子,让他原本的计划全部失效,站在那里一时间无所适从。不过转瞬也就想明白了,这是心理战,一夜之间让五个省的通用业务全部瘫痪,等于自毁长城,就算唐尧敢这么做,孙无虑也决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大不了就继续往上闹,谁面临的损失大谁就会妥协。 退一万步说,最坏的结果就是真的辞职,有的是人接纳他们团队,只是要等两年后而已,但这两年期间他们有天骄提供的竞业赔偿,足够保证生活无忧,他有的是退路。 这么一想他恢复了信心,也学唐尧若无其事地笑:“老大这么想就最好了,大家好聚好散。” 正说着薛彦钊就拿了厚厚一叠报销单交给唐尧,唐尧快速翻过,一边看一边笑:“腾飞,你招待哪个客户用尿不湿啊?哦,还有奶粉,厕所纸,卫生巾,烤箱……” 销售人员每个月都有一定的招待费额度,主要用于跟客户和渠道作关系,一般都是餐饮费居多,其次是礼品费,额度用不完的时候,往往就会趁机钻空子,把私人费用塞进来报销,这种事大部分销售都干,上面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其过关,到了想清算的时候,一查一个准。 崔腾飞的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红,尴尬至极,见他笑着似乎心情不错,便解释道:“老大,这些小事……” 唐尧勃然作色,把报销单顺手一卷,啪一声砸到他脸上:“不要脸的东西!趁早收拾包袱,滚回去等传票吧!” 崔腾飞本来就脾气爆,被他一摔一骂,更是怒气蓬勃,反正也不准备干了,还怕个鸟,他一拍桌子:“上法庭嘛,上就上,谁怕谁!以为那点钱我赔不起?” 唐尧见他动怒,反倒又笑了:“谁让你赔钱了?我只要让所有同行、客户、合作伙伴知道你是因为侵占公司财产被我扫地出门的就行,还有,你平时背着我干的那些勾当别以为瞒得住。姓唐的是什么人你心里清楚,你们搞得我颜面尽失,那就谁都别好过,既然有的是时间,大家不妨好好玩一玩。” 这是□□裸的威胁,崔腾飞不自觉地震了震。唐尧是什么人他当然清楚,从最基层带着鲜血一路杀出来,多少次从大院子甚至鬼门关挣出来的命,要玩死自己那是易如反掌,他出了层薄汗,悻悻站着,拿不定主意到底是进是退。 唐尧见崔腾飞动摇,更是好整以暇,伸手勾住他领口,把他拽到自己面前,笑道:“跟我干了这几年,没让你吃过亏吧?今天是受了什么蛊惑,还是忽然得了失心疯,来给我整这一出?” 这一问把崔腾飞拉回现实,他干笑道:“老大,我们也不想这样,听说以后要把省级经理都裁掉,我们得去要饭啊,所以就想冒险来谈一谈。说真的,真不能这么搞啊,我们省经理哪个不是为公司奉献过至少三五年甚至十年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利润率变低是大趋势,又不是我们的错,公司不能这么残忍。”他说着说着也委屈起来,改革之刀下,他的确是受害者。 唐尧放开他,随手帮他把领口拍平,淡淡道:“别什么都听人说,多想想,脖子上端着脑袋呢,别把它当摆设。公司花了三五年甚至十年才把你们培养出来,不是为了送到铡刀口挨这一下,就算改革势在必行,公司也会为杰出的人才做好安排,当然,业绩拿不出手的还是得滚,废物到哪里都是被淘汰的命。” 崔腾飞做到了省级经理,业绩自然是不错的,这话总算给了他一点安慰,但很快又想到另一个问题,忙问:“销售代表们也会有退路吗?” 唐尧笑道:“优秀的人永远不怕没出路,有逼宫老板的功夫,不如回去好好干活,能出成绩还怕我亏待你?” 崔腾飞噢的一声,点了点头,陪笑了一下。唐尧不再理他,一拍双手,笑道:“腾飞的事解决了,接下来换谁?” 在他收拾崔腾飞的时候,其他人都噤若寒蝉,规规矩矩地站在旁边,被这一问,都表示自己的问题也已解决,不敢再耽误老大时间。唐尧一笑转开话题:“听说你们是拿着手下销售代表们的签名来逼宫的?我瞧瞧都有谁。” 薛彦钊把五张纸质辞职表递给他,崔腾飞唯恐他记恨之后将来大规模扫射,急道:“老大,那没啥好看的,都是些小喽喽,很多人不愿意签,还是我故意学他们笔迹签的。” 唐尧微微一笑,看也不看就把那几张纸撕了个粉碎丢进垃圾桶:“走出这个门,我就当没今天这回事,希望你们也一样。回去好好铺货催款,季度末完不成指标,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崔腾飞等人连声答应着离开,薛彦钊长舒一口气。 32.【全新】改革先锋 唐尧就这么软硬兼施,怀柔加恐吓地镇压了造反,重新回到会议室。 孙无虑笑问:“摆平了?” 唐尧笑道:“要连这几个兔崽子都摆不平,我这十几年白混了。不过,人好对付,问题不好解决。”他仔细回忆着整件事,看似简单,就是员工担心改革被裁所以用集体辞职来抗议,但中间藏着不少疑点,“明确要求方案保密,却还是走漏了风声,这个都好说,毕竟人多口杂。可崔腾飞他们听到的其实是经过恶意加工和夸大的虚假版本,这也可以解释,什么话在传播的时候都会变味。崔腾飞这个靠一腔热血闯出来的二愣子也的确会干出煽动下属造反的事,关键在于,有不少人跟着签了字,三五个人可能是莽撞,但这么多人莽撞到一起,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了。” 孙无虑淡淡笑道:“方案怎么流出去的就不必追究了,每一个不想改革的人都有这个动机,也有这个能力。至于为什么群体性莽撞,那必然是有人提供了退路给他们啊。” 唐尧定定道:“不错!有恃才能无恐,而且闹哗变的这几个,恰好都归属于华南,今天从天骄出走,明天就可以投入对方怀抱,就算因为竞业限制暂时不能去,多半也可以拿到不菲的报酬。” 孙无虑和白天蓝对视一眼,大家心照不宣,科信是想趁此机会砍断天骄伸去华南的触角,把整个华南通用业务部端掉。深耕华南,对天骄内部了若指掌,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那个提供走私货的人。 唐尧在脑中搜索了一下老对手们,暂时也判断不出是谁的手笔,他微一沉吟:“改革方案是这两天才发生的事,这么快就能做出布局并实施行动,应变能力有点可怕,此人不能小觑。本来准备让老凌南下,老霍接管洛城,没想到老霍不争气,小白资历浅,但时间紧急,没功夫让你慢慢成长了。我让老凌尽快去南边,以防对方再有什么动作,小白你接管洛城当一把手。” 不等白天蓝答应,孙无虑已静静说道:“小白的安排,有待商榷。” 唐尧奇道:“怎么说?” 孙无虑默默看向白天蓝,似乎在笑,又带着点奇异的柔情:“你自己跟唐总说。” 唐尧见那两人眉梢眼角的爱意藏都藏不住,忍不住敲敲桌子:“谈正事就别眉来眼去的,注意影响。” 孙无虑一笑不语,白天蓝被这句调侃弄得很是不好意思,赧然把话题转到工作上:“关于通用业务改革的事,我想到了一个方案,不知道是否可行。现在的方案看起来的确是一剂猛药,也着实会伤害到不少人,但其实伤害的是那些考核不达标、本来就要调岗甚至劝退的人,对业绩好的员工而言,能得到的报酬更多,发展空间更大。一旦让他们意识于己有利,那么态度就会从抵抗变为支持。所以,我想先把我管辖的华北大区当做试点,让大家知道改革的结果其实比预设的要好得多。” “嗯,你的精力若放在改革试点上的话,的确不能再分心运营洛城公司。”唐尧沉思片刻,“老板的意思呢?” 孙无虑表情淡然:“我……不怎么同意。” 唐尧一顿,笑道:“我支持小白,这是目前最好的解决办法,没有之一。” 孙无虑哀怨地瞥他一眼,唐尧假装没瞧见,反而让白天蓝去召集总裁室成员开会,等她的身影从视线里消失,才笑道:“心里不舒服?” “我能舒服吗?”孙无虑苦笑,“这件事办起来有多少阻力你比我更清楚,现在,我们把一个女孩子推出去当前锋,我……” “职场不分男女,只分能干的和没用的。”唐尧冷不丁地打断他,罢了又笑道,“男女留在床上分就好了。” 孙无虑失笑,但没接这句,他现在没心情开玩笑。唐尧把椅子拉得离他更近了一点儿,声音压得很低:“去年基层考核结束后,你来找我让我提拔小白,我问你要原因,你说姑娘做事用心,人也挺能干。现在她主动请缨当前锋,做事更用心,人也更能干,你难道不应该更高兴吗?” 孙无虑辩解道:“当初和现在,根本不是一回事。” 唐尧点头:“你的情感不是一回事,但小白这个人没有变,有些鸟儿羽毛太漂亮,不应该被关在笼子里,让她去飞她才能实现价值,哪怕飞翔真的很累。” 孙无虑一怔,这话有理,有些鸟儿志在浩渺苍穹,他们注定只属于天空。他很快就完成了自我开解,爽快一笑:“不错,而且这件事真办成了的话,对她的职业发展而言,是一份巨大的本钱。” “这才对么。”唐尧在他胸膛一拍,手移下来时把个东西塞进他西装口袋,“送你了。” 孙无虑摸出来一看,是一枚某小众品牌的保险套,不禁叫道:“前几天不给我,现在我买了,不需要了!”不由分说给他塞了回去。 “人情趣用品店今天才开张发体验品啊,前几天我偷给你?”唐尧再次塞回他手里,“我老婆带孩子去国外夏令营了,跟五姑娘又用不着这个,资源有效利用,别浪费。” 这时何亚平已与海宁叶同等人到了会议室门口,见他们两个鬼鬼祟祟地推来推去,便重重咳了一声。孙无虑闪电般缩手,在何亚平看清楚那是什么东西之前塞进袖子里,抬头冲他甜甜一笑。 开会重要,何亚平也没过多追究。 白天蓝作为主讲人,先坦承了之前方案的局限性,然后提出折中方案,以华北大区为试点先行改革,给其他大区缓冲的时间,同时,也通过这个试点来告诉大家,改革之利远远大于弊,借以化解员工的抵触情绪,刺激其积极性。 她说完之后,唐尧立刻接道:“这个方案我和老板都觉得没什么问题,不知道大家怎么看?” 海宁笑道:“既然老板和唐总都同意,我当然没意见。”这相当于把改革压力聚焦于白天蓝一人身上,他大可以好好看戏,为什么要反对呢? 何亚平却还是很慎重:“这个方案关键在于小白对华北大区的掌控能力如何,有一点闪失的话……” 白天蓝笑道:“何总,我跟他们共事了近七年,自问可以有效推进,请您放心。” 何亚平仍不放心,但自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便道:“那就先试试,有什么难处及时向你们唐总反馈,公司再看怎么处理。” 叶同对这个问题本来就没什么鲜明态度,见其他人都赞成,也就投了赞同票。白天蓝解决了这个议题,又开始下一个:“关于推广费用的问题,我……” 唐尧打断道:“我们销售部不需要推广费用,有招待费就够了。” 海宁一惊:“什么?” 唐尧笑道:“推广费用是所有科目中使用效率最低、回报最差的费用,出于为公司节省成本的考虑,我觉得应该取消这个科目,销售人员要做市场推广,让他们从招待费里挤就行。通用业务利润率这么低,大家就该勒紧裤腰带,艰苦奋斗一阵子。” 何亚平作为财务大管家,自然也知道推广费用的诸多问题,他不管销售部和市场部怎么斗法争权,只是客观地做评判:“唐总说的没错,利润率不断降低,确实应该控制一下成本。” 海宁愣在当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推广费用本来就是辅助销售部工作而设立的,只是走市场部划拨而已。现在唐尧代表销售部说不要这笔预算了,说他们要艰苦奋斗,他不能跳出来非逼着他们拿钱去花,他只能咬牙看着这个明明心怀鬼胎的人大义凛然地装高风亮节,然后自己吃哑巴亏。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么大的事竟然会以这么草率的方式收尾,而这草率的处理让他失去了大部分权柄,自此只能变成天骄的一支笔,什么核心业务都和他再无半点关系。 ** 这次会议开得异常顺利,海宁却冒着滔天的怒火,气冲冲赶到餐厅包间时,韩思菁已经点好了餐在等他,她虽然休着假,却已从董雁南口中得知了来龙去脉,温柔地给他倒了杯茶,笑道:“消消气。” 海宁猛然醒悟:“唐尧直接砍掉手下们的推广费用,让他们从牙缝里抠,这必然会引起下面的人不满,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韩思菁一听这话,就明白他是想利用中层销售们来抗议,笑问:“你又想让崔腾飞他们逼一次宫?” 海宁笑道:“你消息倒是灵通。” 韩思菁笑道:“我手下的专员们快吓哭了,我能不知道?” “我只是让人把要大规模裁员的消息放了出去,崔腾飞这群二愣子去闹事可不是我授意的,他们也不会听我的话,当然,戏是挺好看。”海宁发了通脾气,也慢慢静了下来,“不过,推广费用的事,这招估计不好使。过几天,唐尧随便找个什么借口,把招待费额度调高一点,就能把不满的情绪都安抚下去,只要所需的成本比原来的推广费用低,老何也不会多说什么。” 韩思菁淡淡笑道:“说句客观的,推广费用本来就该销售部调度,只是当年的老板照顾你。新老板要帮唐尧拿回这部分权力,也是人之常情。” 海宁冷笑道:“哼,他俩倒是君明臣忠,一对好搭档!还有那个新冒出来的白天蓝,凡事不顾一切地往前冲,你说她是想上位想疯了,还是吃错了什么药,就这么积极地给人当枪?” 韩思菁笑道:“女人都这样,上了谁的床,心就向着谁。” 海宁奇道:“你是说,她是唐尧的情妇?” 韩思菁忍不住笑出声了:“你们男的长眼睛是摆设吗?小白跟老板那副神情,你看不出来?” 海宁这回更是吃惊,他平时跟白天蓝交集不多,也就几次总裁室会议见过,仔细回忆了许久还是没有发现任何端倪。不过现在他也没有心思追究别人的闲事,自己的下半生都要塌了。 韩思菁默默看着他,长长一叹后,纤细的手覆到了他的手上:“说真的,现在这样没什么不好。上市之前,他不敢变动高管,上市之后,曝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更不敢随便乱来,我们手里有股份,有还不错的职位,大可以踏实地活着,为什么要去强求一些本来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呢?要真彻底撕破脸,到时候骑虎难下,后果不堪设想。” 她大学刚毕业就结婚,也算过了几年甜蜜日子,但她血清里存在某种抗体,阻碍卵子受孕,所以一直无法生育,并因此遭受着丈夫日复一日的冷暴力,后来他干脆直接养外室另成家。 跟海宁混在一起一开始也不过是寂寞红杏爬墙头,可他斯文绅士,颇为照顾她的感受,时间久了她竟然生出些割舍不下的依恋来,只盼着能就这么过下去,可他的不安分让这日子充满不稳定性,也让她惶恐不安。 海宁本人心情糟透,却也看出了她的惶然,他心里有点不忍,反手握住她笑着安慰道:“好了好了,别担心,我心里有谱。”话是这么说,可他仍是不甘啊,但到了这个地步,不甘又能如何? ** 白天蓝回到洛城,立刻开始做执行细案。 在她出差江城的这段时间,辖区出现了几个项目机会。原本做通用业务的王寒眼明手快,进取心极强,虽然不在她负责范围,却还是主动出击,把每个项目的大致状况都摸了一遍,并给出了自己的分析和意见,虽然因为经验不足,有些想法比较异想天开,但整体非常有诚意。  白天蓝了然于胸,毕竟她也是曾大半夜上楼撞老板、花大价钱请顾问做PPT的人,王寒那点小心思瞒不过她的眼睛。但她还是觉得欣慰,欣慰她敢于拼搏、积极奋进的态度,所以,她愿意给机会。 她在那一堆稍显稚嫩的项目分析中,挑出相对而言比较成熟的一个,做了思路梳理和修改后,发还给她,并把这个项目交给她持续跟进,当然,前提也是手头的通用业务不能放松。王寒得偿所愿,欢天喜地接受任务,风风火火地去了。 白天蓝看着她的背影,心想,像她这种恨不得拿放大镜找上进机会的员工会担心因为改革而失去饭碗吗?只要想办法收服这些人,改革就算遇到阻力,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问题,而能收服他们的,除了发展机会就是实际利益,别无其他。 她抓住这两个核心深入研究,同时,唐尧安排好了手头事务,亲自去主持华南大局。白天蓝埋头自己的工作,心中为无法观摩唐尧踢馆而深感遗憾,研究了一个周后,最终形成改革细案。她自己兼任着通用业务华北大区经理,可按照唐尧的布局,不久后就要卸任,专心经营洛城分公司,所以,她要从省级经理中选一个接班人出来接替她。 她把五位省级经理召集到洛城开会,当场宣布这个决定,让有意向竞选大区经理的人报名,三个月角逐后,选出优胜者就任,失败者和其他没有意向竞选的人一起划归项目业务部。 省级经理们一开始还担心是变相裁员,白天蓝又仔细为他们讲解公海制度、老带新制度,解决了他们的后顾之忧,最后,有三个省级经理申请竞争大区经理,其他两名表示想要直接转项目。 省级经理们利益得到保障,便和她一起参与下一级的架构改革。白天蓝仍旧保持战斗状态,毕竟人员庞大的城市主管、基层销售代表才是关键。按照计划,这次要裁掉二十多个小城市主管和基层代表,把握不好的话,可能又是一次聚众辞职,好在中心城市的城市主管们会扩大管辖范围并升为经理级别,这一部分人可以引为援助。 她把最有可能晋升获利的主管们列了出来,并一一约谈,让他们提前知道改革内容,明白改革其实于他们有利。主管们一开始不信,白天蓝便展示了改革之后每个人辖区的增大,薪酬架构的变化,直观的地图和数字总算说服了他们,没有人会和利益过不去,他们在不知不觉间向着改革靠拢。 紧跟着,她设立了末位淘汰制,让所有同级的城市主管、销售代表分组竞争,每组每月会淘汰一个业绩最差的,被淘汰的城市主管会降级为销售代表,被淘汰的销售代表则有一个月的缓冲期去学习生活馆运营,通过考核则留下,否则直接辞退。 文件公布后,有的人决定好好争取一下,有的人觉得没有希望,决定自暴自弃,有的人觉得有风险,但为了避免被辞退的难堪而选择了主动辞职。审批辞职流程的时候,白天蓝会专门留意此人的业绩如何,如果业绩还不错,她会想方设法地安慰,给他希望,劝他留下,大部分人也会接受她的意见。如果业绩拿不出手,她就二话不说,直接同意,既然没什么才干,那把位置留给其他人也是好的。 末位淘汰制正式开始实施,她忙得恨不得把一秒钟掰成两瓣用,打仗似的过了一个月,第一批遭受末位淘汰的城市主管被降级为销售代表,第一批遭受末位淘汰的销售代表即将被辞退。 她一一面谈,细心安抚受挫的主管们,告诉他们三个月改革后,还有机会参与角逐城市主管,拿回以前的地位。之后,又约谈被淘汰的销售代表们,让他们在离开公司和参加生活馆培训之间二选一,两种选择各占一半左右,但几乎每个人脸上都苦大仇深,看向她的眼神充满恶意。 当又一个月过去的时候,又一批被末位淘汰的名单也送到了白天蓝面前,这批人的处理方式和上个月没什么大区别,遇到的问题也基本一样,她有了经验,处理过程还算顺利。 然而,第一个月被送去参与培训的人也出了考核结果。她以为这群人会知耻而后勇,在培训中奋发努力,实际情况却是,送去的五个人中,只有一个人勉强及格,其他四个人的成绩单简直不忍直视。 白天蓝哀其不幸又怒其不争,但转瞬也就明白了,能被末位淘汰的,大多数本来就是混日子的咸鱼,学习能力早已退化,指望他们短期内突破自我,那不是痴人说梦? 这次的谈判要艰难得多,因为这次的四个人都是拼命想留在公司的,去参加培训就是他们抓在手里的最后一根稻草,现在稻草断了,希望破灭,每个人都不顾任何体面地撒泼打滚,胡搅蛮缠。 脾气最爆的丁峰声称要去仲裁,上法庭,白天蓝把王文欣叫来,让她仔细解释关于解除合同的所有事宜,得知公司会依法支付赔偿金的时候,丁峰又换了角度,怒斥公司冷血残忍,不尽社会责任。 白天蓝并不想吵架,只是耐着性子道:“公司会最大程度地保障员工利益,但任何企业的正常运转都是以盈利为基础的,成本过高,利润率过低,企业入不敷出的话,活都活不下去,又谈何社会责任?改革也正是为了让企业发展得更长远。” 丁峰怒道:“少在这里扯虎皮拉大旗!改革改革,改你妈的革!你们这群小人就是古代的奸臣阉狗,没事就在老板面前妖言惑众,煽风点火,最后都是为了中饱私囊自己往上爬,你们这种人我见多了!” 白天蓝淡淡笑道:“丁峰,谈事可以,别人身攻击。自古以来,改革都是利大于弊的好事,若不是商鞅变法,秦国也不会拥有一统天下的国力……” 丁峰一拍桌子:“呵,还商鞅呢,商鞅什么下场你知道吗?”他恶狠狠地补充,“五马分尸!” 白天蓝脸色一变,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别人的下场你就别操心了,没有其他问题的话,请去人力资源部办手续吧。” 丁峰肆无忌惮地发泄了一回,总算有点满足了,哼哼几声,摔门而出。 白天蓝微一苦笑,她心里也不好受,倒不是因为丁峰的出言不逊,而是这些被淘汰的人很多都和她在同一个业务线、城市共事过,有的甚至是她之前的下属,好歹有些情分在,他们的痛苦让她觉得自己在作恶,可站在公司立场上来看这又没错,员工为公司提供价值,公司支付员工报酬,而当员工的价值低于报酬时,那就真的只有被放弃这一条路。 大局为重,某几个人的得失不算什么,如果此刻的舍,能换来更多的得,那么这件事就应该去做。 33.【小修】春宵苦短 继被咒五马分尸又被泼了一脸茶水后,白天蓝下班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去洗澡,想起被辞退的同事们她还是难过,但立刻就能找到自我说服的理由,没有一个方案可以保障所有人的利益,非要取舍的话,那只能是弃少从多,为了公司的优质业务和努力工作的同事不被吸血,拖后腿的必须改革,要么进步,要么再见。 那股一往无前的勇气重回身上,她洗漱出来,踌躇满志地规划下一步动作,却发现手机多了条消息:小姐姐,你想不想我? 白天蓝心中一荡,近两个月来受的所有委屈和磨难于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不自知地勾起嘴角笑了,仔细琢磨了一会儿,笑吟吟地回道: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孙无虑仿佛守在手机边上,秒回了一条: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白天蓝笑着想,我发王国维第二重境界,他回第三重境界,层层递进无缝衔接,阿虑的诗词造诣果然很不错,那我接下来怎么回? 她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接这句词,正好敲门声响,她下了床,走进客厅,抬声问:“哪位?” 无人应答,只是又响起一记敲门声,白天蓝想起那条信息,心突地一跳。 敲门声还在继续,不紧不慢,不疾不徐,似乎还带着平仄仄平的韵律感,白天蓝一颗心也随之或平或仄地鼓动,短暂出神后,她骤然跃起,飞奔过去开门,阑珊的灯光摇曳下,果然有人在望着她笑。 “你你你你怎么来啦?”出乎意料的惊喜让她兴奋得有些语无伦次了。 “来看看你衣带宽了多少。”孙无虑顺手关了门,一把搂住她抱进怀里,在止盈一握的纤腰上来回摩挲着。 白天蓝勾住他脖颈,微微踮脚亲了他一下,笑道:“文学家的夸张修辞啦。” 孙无虑手臂收得更紧,低头抵住她额头,鼻尖也撞到了一起:“想我是不是夸张修辞?” “你猜,猜中有奖。”话刚说完,白天蓝就啊的一声从地面飞起,被抱着身不由己地从客厅转到卧室,通一下栽倒在床上。 她本来就在激动中,又被突然袭击玩了一会儿空中飞人,心跳一直不断加速。再到此情此景,暧昧灯光似水般倾泻,身上有人如火般燃烧,她心上的弦越拨越快,快得仿佛要破膛而出:“你……” “嘘……”他含笑制止,低头覆上她微启的双唇,炽烈的吻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宛如一夜清风拂开万树繁花,漫山遍野都是春情涌动,她于迷乱中回吻,唇舌交缠后就再也分不开,绮丽气息漫入柔滑的灯光,交织成一片蓬勃春意,原始而纯粹的欲丨望山洪般迸发出来,一发不可收拾。 胶漆相投中她变成了一汪清澈透底的春丨水,任由鱼儿畅游嬉戏,恣意放浪,搅得云翻雨覆,搅得鸾颠凤倒,然后随着喷薄而出的火焰,在沸腾中获得灭顶的欢愉。 惊涛骇浪终于重归平静,战场只剩下两具依旧密不可分的躯体,和大战过后疲惫又满足的低微喘息。 孙无虑低头笑着看她,看她眸子里揉碎的星光,看她眼尾依旧葳蕤的春丨色,看她带着一抹潮红玫瑰花般娇艳的面庞…… 白天蓝只觉得自己要被那一双深邃的眼睛吞噬进去,本来就又酥又麻的身体更加软洋洋的,她懒懒推他一把,低声说喘不过气了,不料发出的声音又沙又腻,静夜听来极为动人。 孙无虑一笑,抱住她的腰,一个翻身上下逆转。他刚躺好,忽然一滴水珠落下来,正打在他鼻梁上,下意识一擦,又一滴落下来。他吃了一惊,伸手抹上白天蓝的眼睛:“你哭啦?” 白天蓝点点头,嗯的一声。 孙无虑默然,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抱紧了她,闷闷地说道:“要不你休假去玩一阵子,这里的摊子丢给老凌好了。” 他不用想都知道她最近有很多难处,受了很多委屈,而这些东西本来是该他自己背负的,她在替他受苦。 白天蓝笑道:“和工作没有关系啦,再说,改革进展一切顺利,我才不让老凌坐享其成呢。” 孙无虑纳闷了,那难道是性激动产生的生理泪水?可那不应该是正做的时候哭吗?怎么办完事了反而哭了? 白天蓝见他迷惘起来,忍不住哈哈一笑,眼泪却掉得更猛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就是控制不住啊!” 她的确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想哭,心中充斥着各种复杂而激烈的情愫,委屈又满足,幸福又心酸,他那个翻身换位也要不离不弃的动作让她彻底决堤,千头万绪奔涌翻滚着溃不成军,她竟然相信了神话,相信自己原本就属于他的一部分,是他骨中的骨,肉中的肉,她是那么想重新变成一根肋骨回到他胸膛里,从此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孙无虑于电光石火间恍然大悟,靠的不是逻辑推理,而是两颗心之间的感知。他不再多问一个字,只是默默抱住她,手心顺着她的背脊来回轻抚,任由她的泪水沾得自己满颈满脸。 ** 白天蓝睁开眼睛,面前正好一张青春俊俏的面庞,又长又密的睫毛翘得蝴蝶翅膀一般,她觉得身上浇了蜜,甜丝丝的感觉无孔不入,又不自觉地抬手去数他睫毛,手指颤巍巍地划过后,正好那人也睁开了眼。 四目相向,都在对方眸子里看见自己微笑的倒影,一霎后,又不谋而合地拥上去亲吻彼此,沉寂的春水再次泛滥成灾,又是一片激情澎湃风姿旖旎。 孙无虑喘息着想,要不以后就当昏君吧,当明君虽然被人夸,但当昏君舒服又痛快啊! 白天蓝喘息着想,太平待诏归来日、朕与将军解战袍,后面两句是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吧? 折腾了整整一个早上,晚上睡觉补充的精力又被榨得一干二净,白天蓝软绵绵依偎在他胸口,有气无力地说:“好累。” “是啊,累。”孙无虑也有气无力,他是做功的那个,他消耗的更多啊。 “要不,再睡一会儿?” “心有灵犀,我也是这意思。” 相对而笑后又抱在一起,阖上眼睛继续睡,隐隐约约刚沉入梦乡,却听得卧室门锁被旋开,有人笑着喊:“小懒蛋,快起床,太阳晒屁股啦。” 两人悚然惊醒,猛地坐起,正对上白太太惊怒交迸的脸。 白天蓝眼前一黑,一口气换不上来,差点晕过去。 孙无虑伸手抵住她后背,支撑住她摇摇欲倒的身子,虽然心跳如鼓擂,却还是强作镇静地扯出一个笑容,叫了一声阿姨。 白太太也差点晕了,扶着门框咬牙许久,总算没倒下去,她转头不去看眼前这不堪入目的场面,压着怒意斥道:“衣服穿好,出来!” 门砰地一声关上,床上两个人的心也砰地一跳,还带着绕梁不绝的余音。 谁也不说话,默默穿衣服。 穿好衣服,下了床,面面相觑。 半晌后,孙无虑笑道:“咱们应该庆幸,要是早来一个小时……” 白天蓝踢他一脚,又给他个大白眼,什么时候了还说笑。不过也没说错,的确应该庆幸,庆幸已经翻翻滚滚地做完了,庆幸天气变冷了所以盖着被子…… 孙无虑一牵她的手,笑道:“走吧,这房门早晚都得出去。” “不,你让我想想。”白天蓝抽出手来,低头陷入思索,母亲本来就不愿意他们在一起,因为做不了她的主才勉强接受这段关系,但始终存有心结,三番四次提醒她注意分寸,不要越轨,现在出了这种事,只怕成见更深了。 这事处理起来麻烦,解释起来复杂,而且是她和母亲之间的冲突,孙无虑根本不知情,现在也没必要把他扯进来,她想来想去,终于做出决定,低声说道:“阿虑,一会儿你先走,我和我妈去说。” “什么?”孙无虑没料到她想出来的竟然是这个方案。 白天蓝不好细说,只是笑着敷衍他:“我们娘俩儿什么都好说,你一个男孩子有些不太方便。” 孙无虑玩味地盯着她,仿佛想要用眼神把她洞穿似的。白天蓝虚张声势,强撑着回看。 孙无虑猝然在她下巴摸了一把,笑道:“上刑场的事还是交给男人吧。” 白天蓝惊道:“什么?” 孙无虑走去窗边,一拉窗帘,白花花的阳光争先恐后涌进来,铺在床上一片暖融融。 “呆着别动,等我消息。”他把白天蓝按到那片阳光里坐下,转身就走出房间,顺手带上了门。 白天蓝不由自主跟上去,刚到门口,又退了回来,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母亲的态度阿虑总得知道。事已至此,不如静观其变,如果能把话说开,指不定以后会良性发展。 ** 孙无虑走进客厅,本来想给白太太倒杯水,但白太太为了消火,已经咕嘟咕嘟灌了好几杯,现在还端着一杯放在面前,于是,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拿着走过来。 “阿姨,今天的事错在我,您不要怪天蓝。”白太太没让他坐,他就乖乖站着,手里的水也没敢喝。 白太太头也不抬,问道:“她人呢?” “房间里,我没让她出来。” “让她躲房间干嘛?” “……” 白太太见他不说话,怒气更盛:“躲着干什么?” 孙无虑一脸惊惶,委委屈屈地解释道:“我……我看您生气了,怕您打她。” 白太太看他可怜巴巴的样子,忍不住扑哧一笑,但很快又恢复了严厉的容色,斥道:“□□的闲心!我从不打我女儿!” 孙无虑抓住了那个笑容,见缝插针,放下水杯,坐去她旁边,陪笑道:“那就好。这事本来就怪我,您要是心中有气,我就在这里,您要打要骂,尽管发落。” 他态度这么乖顺,搞得白太太也不好再发脾气,她长长吸一口气,苦笑道:“我打你骂你做什么,她要不愿意,你还能逼着她不成?你们年轻人啊,做事顾前不顾后,管今不管明,太任性了!” 孙无虑默然不语,只是陪着笑微微点头。他本来以为是上一辈人思想保守传统,嫌他们太过开放,现在看来,问题竟然不在这里。 白太太见他虚心聆听,干脆敞开心扉,把想法一股脑儿倒了出来:“说实话,你们一开始处,我就不赞成。当然,这不是因为你不好,而是因为你太好了,我们普通小老百姓,消受不起这样的女婿,条件差得太远,一般没什么好结果……” 孙无虑彻底明白了过来。 “这些话我都跟天蓝说过,我让她注意分寸,别太当真,无奈我女儿不听我话啊,她真是轴得……” “阿姨,”孙无虑笑着打断她,“我懂您的意思,但我觉得你可能有些误会,我真的很喜欢天蓝,想跟她长久相处下去。当然,口说无凭,您要是不放心的话,忙完公司上市的事,我就和她结婚,如果她愿意的话。” 白太太一震,转头细细打量着他,本能地想追问他是否当真,但很快就把它当成个玩笑,叹道:“就说你们年轻人任性,恋爱当儿戏也就罢了,连婚姻都当儿戏!” 孙无虑笑道:“我认认真真做打算呢,您非要说我儿戏。不过,现在闪婚闪离的小夫妻的确很多,难怪您会担心。要不,我们一结婚就给您添个孙子?孩子是家庭的纽带,会让婚姻更稳定。” 白太太笑骂道:“哪里就需要扯这么远了?胡闹!”虽然分不出他话里有几分是真心,几分是玩笑,但这诚挚的姿态给了她一颗定心丸,原本的忧虑消了一大半。 眼见她气消了,态度也有所缓和,孙无虑反而收了笑容,肃然说道:“阿姨,我年纪小,但并不是不懂事,我分得清好歹,也担得起责任,往后的路还很长,我希望您可以给我机会,让我有时间证明今天所说的话。” 白太太看着他,充满探寻的目光冷冽又锐利,孙无虑也平静地回望,目光里没有以往的笑意,但郑重而悠长。 许久许久,白太太缓缓笑了:“你说的对,路还很长,一个人是什么样儿的,时间总会证明。我也不是逼你娶她,所以也不用着急保证结婚的事,你们尽可以先处着,你有这份态度,我就放心了。天蓝从小吃过很多苦,以后你可要多疼她一些。” 孙无虑轻舒一口气,笑道:“这个请您放心,我当她和我的性命一样。阿姨一早赶过来,饿了吧,您想吃什么?” 白太太笑道:“我口粗,什么都行,你去问问天蓝。” 孙无虑一笑答应,走去卧室,一进门,白天蓝就倏地站起来,他比个OK的手势,她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回了个大拇指。 出去吃饭时,白天蓝算是见识了孙无虑的本事。除了没改口叫妈之外,和她妈的亲昵程度俨然就是丈母娘和女婿,她妈老人家也是笑逐言开,小孙都不叫了,直接叫阿虑,两个人你给我夹菜我给你夹菜乐此不疲。 白天蓝忍不住想,到底是外来的和尚好念经,还是当真孙无虑的说服话术就比她高明?不过转瞬也就明白了,母亲忧心的点本来就在无虑身上,他就是那个系铃人。 吃完饭后,孙无虑回江城,临走时,他以坐动车辛苦为由,想要捎白太太一起回来,白太太拒绝,原因是她和女儿要促膝长谈。 孙无虑充满怜爱地看白天蓝,白天蓝微笑挥手,示意他放心离开。孙无虑自忖,根本性问题已经解决,剩下的大多是一些琐碎的叮咛嘱咐,她应该承受得住,而且迟早都得承受,毕竟自己不能时时刻刻看着她,于是,留下个祝你好运的眼神后,自行返程。 ** 母女俩一进门,白太太就发动攻势:“你啊!” 白天蓝唰地立正,站了个军姿,虚心等待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没想到白太太却偃旗息鼓了:“算了,阿虑让我别打你骂你。”白天蓝噗嗤一声笑了。 白太太怒道:“你还笑啊?我跟你说的话你都当配菜吃了?” 白天蓝笑道:“妈,你就别管了。” “别管?那就任由你们胡来?” 白天蓝低声嗫嚅:“也没怎么胡来啊,现在二十一世纪了,这种事正常得很。” “你……”白太太气急,心里骂你这死丫头脸皮怎么这么厚呢,人家阿虑都知道认错道歉,你还敢顶嘴——当然,阿虑向来只认错、不改正的恶劣作风她暂时还是不知道的。 她很想爆发,但又想,阿虑都舍不得我骂她,我自己生的我当然也不能舍得,不然岂不是显得男朋友比妈好?她手抚胸口,许久才按住发火的冲动,拿出耐心解释道:“我不是跟你说现在什么时代,而是说你们俩的未来不确定,现在要控制控制。” 白天蓝腹诽,我是想控制啊,但我也要控制得住才行啊,我看到他就忍不住想抱他亲他…… 白太太当然知道她不服,不得不又老生常谈:“明天什么样儿,谁都说不定,你们现在越是要好,陷得越深,将来散了你越是难受。” 白天蓝安安静静地垂头不语,心里却几乎要喊出来,就是因为我不知道明天什么样儿,今天我才要珍惜每一分每一秒,才要掏空一切跟他更要好啊! 白太太不知道她的心思,见她低着头,似乎在认错,又不禁心软,安慰道:“不过,你也别太担心,阿虑这孩子挺靠谱的,你们以后就好好处着,你跟他在一起过得开心,妈看着也高兴。” 她明白了女儿的选择,也真切地盼望他们可以长远走下去。因为她相信,只要有决心,没有什么是不能克服的。白天蓝听了这话,连连点头,笑吟吟地答应。 母亲态度改观,算是解决了一个大问题,她心里畅快得不行,回头就斗志昂扬地继续进行试点改革,有了第一批处理经验,之后的开展就稍微轻松了些。 三个月后,所有末位淘汰进行完毕,该辞退的辞退,该降职的降职,该升职的也得到了他们梦寐以求的职位和待遇,郭宇飞在大区经理竞聘中业绩斐然,遥遥领先于其他两个人,因此被提拔为华北大区经理,另外两人划归项目业务部。架构的成功调整让改革有了里程碑式进展,但她更加不敢松懈,因为接下来两个季度的成绩如何,才能证明改革是否成功的唯一指标。 34.【大改】七夕礼物 上半年销售例会上,在其他大区通用业务利润率持续下滑的情况下,华北大区的利润率同比提升了整整五个点,这份漂亮的答卷引起一片沸腾,原本的抵抗情绪变为艳羡,观望的大区经理们也都跃跃欲试,唐尧眼见时机成熟,便吩咐白天蓝把华北的经验资料发给他们以供参考,原本大家都避之不及的事,如今却变成了人心所向。 项目业务与通用业务正好相反,全国其他区域业绩全部见涨,而且涨幅喜人,华南更是因为唐尧的南下而异军突起,摘取了营收桂冠,华北大区却是一片洼地,业务剧烈下滑。 郑方舟的无线公司之前还和天骄有许多合作,但被科信收购之后,手里所有的渠道和客户都被一并带走,甚至连搭建好的供应链都豁啦啦地断了好几条,他当时签的那些特色供应商大部分也都终止了合作协议,转投科信的怀抱,此消彼长,最终的结果就是华北指标完成率难看至极。 这个结果在意料之中,所以孙无虑和唐尧都没有吃惊,可令唐尧不悦的是,东州省两个本来十拿九稳的工业改制项目,却意外地丢了,他用红外线在那两个项目名字上狠狠地戳了几戳,冲方亚熙一抬下巴:“解释一下。” 方亚熙已经升为工业业务线总监,现在是第一责任人,他先做了深刻的自我批评,转头又抱怨:“老大,真是守不住啊,这姓郑的出手太快,等手下人报到我这里的时候,项目已经被切走了,我现在都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王八蛋的手下都跟他一个德性,这个项目上还斯斯文文不争不抢,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可转眼就变得青面獠牙,狰狞无比,什么阴的狠的都来,绝不会有半点手软,你根本摸不清他下一张牌出什么。” 旁听会议的孙无虑来了兴致,笑问:“具体来说呢?” 方亚熙于是讲了个案例,之前在东北有家钢厂要上系统,他立刻派了销售过去做关系,没想到和郑方舟的人撞了个当面,按照常理,应该是大家各显神通来抢单,可谁也没料到,郑方舟把自己的下属撤了出去,大大方方地把单子拱手相让,这种事还发生过不止一回,好几次都是刚打个照面就撤人。 孙无虑笑道:“这是在小项目上让一让,让你们放松警惕,好在大项目上出其不意地下狠手?” 方亚熙苦笑道:“我一开始也以为是这样,但后来发现不是啊,两千万的单子他不要,回头切你八百万的,谁知道这狗丨日的在搞什么鬼!” 孙无虑笑道:“切项目不是切菜啊,说切就给他切了?” 方亚熙一顿,嘿嘿笑道:“老板,你不做业务,不知道下面的人平时怎么操作。郑方舟战绩出色,一方面是因为有本事,这个咱实事求是,要承认。但是,这不代表我们天骄的人就是脓包,就那么被竞争对手压着打,怎么说呢,大家都是在社会上混的,都懂规矩,人家这个项目让了你,下个项目你是不是要给点面子?所谓礼尚往来嘛。” 孙无虑恍然:“原来如此。” 方亚熙又道:“这种情况也不是今天才形成的,以前就有,打个比方,两家公司分别派销售驻守同一个地区,每人每年若干指标,今年我完不成的话,就求你手下留情,让个单子,明年我再还回去,大家既竞争又合作,联合起来瞒自己的上司和就职的公司。只是,现在郑方舟把这种潜规则变了个种,更灵活也更高效,但他的进退套路让人捉摸不定,猝不及防就会吃亏。” 孙无虑点头一笑,不再多问,唐尧把方亚熙的汇报PPT飞速地翻了两遍,大致摸清楚了套路:“郑方舟下手抢的项目都在华北,让出的都是其他地方的,西北、东北、华东、中部都有。” 孙无虑瞬间了然,笑吟吟道:“这不就是惯咱们的人吗?咱们项目销售不按地区考核,按业务线考核,避难趋易是人之本性,华北的单子难打,自然就会流窜到其他好打的地区作案,久而久之,相当于把华北拱手相让。” 方亚熙更加奇怪:“他接任李应奇统筹整个北区的业务,怎么就只在华北死磕,还故意搞荒其他地方的业绩?这些地方都是捡来的孩子啊?” 唐尧暂时也没弄明白,自己一手带起来的人脱离掌控,在他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让他有点轻微的挫败感,他微微皱眉,只恨没在那小子羽翼丰满之前就把他翅膀打折,以至于现在家养的狗变成反噬的狼,一发不可收拾。 孙无虑看了眼唐尧,信口笑道:“具体业务我不太懂,但华北是整个北区最肥沃的地方,先击破华北,符合抓主要矛盾的哲学思路,也比较容易建立头部效应。” 唐尧一经提醒,当即明白,抚掌道:“不错,夯实了华北这个核心,由此向外辐射,比在其他地方平地起高楼要容易得多。” 他迅速调整部署,白天蓝近来成长很快,靠着在架构改革中的出色表现,也赚够了升职的资本,把她提为洛城总经理,抽出凌云峰来统筹华北所有业务,重整被搅乱的战场,同时在北区其他区域设立第一责任人,分头狙击科信,自己则继续南下,把天骄的渠道网络全面渗透到长江以南。 会议结束后,孙无虑和白天蓝小别胜新婚,坐上车先好好缠绵了一会儿才去吃饭,激情褪去重归理智了,白天蓝又忍不住想郑方舟的事,孙无虑倒是淡定,态度与往日听完例会没什么不同。 白天蓝奇道:“你这心是有多大啊?” 孙无虑笑道:“你来求一下心脏体积,不就知道了?” 白天蓝噗嗤一笑:“别闹,好好说话呢。华北业务出现问题,你就不着急?” 孙无虑依旧很淡定:“我着什么急?整体业务上升态势很好就行了,一城一地的得失不必计较,再说,这不还有唐总吗,让我操心这个,岂不是越俎代庖?而且,他之前说过,李应奇落马后,秋东儒选择收购无线是一招好棋,我有心理准备。” “不对,唐总错了。”白天蓝缓缓说道,“李应奇没出事的时候,秋东儒已经在和郑方舟谈判收购事宜了。” 孙无虑奇道:“你怎么知道?” 白天蓝斟酌道:“他……郑方舟自己说的,就你刚回国那几天。甚至,我怀疑,”她心里无限纠结,但最终还是把自己所知的和盘托出,“你知道吗,李应奇之所以选择勾结赖昌允,是郑方舟提点他的。” “等等,我理一理。”孙无虑放慢了车速,脑筋却转得更快,秋东儒早就在和郑方舟谈判,但一直没有成功,可李应奇一落马谈判就马上达成,郑方舟上位。这么来看,郑方舟之所以给李应奇指路,就是为了除掉他,以便争取更多的谈判资本,而自己和白天蓝,都是对方借来杀人的刀! 他默默地看了眼白天蓝,白天蓝瞬间就读懂了他的眼神,却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这么怀疑,但让我想不通的是,他又不是神仙,算不到我们会怎么做,我撞见赖昌允和李应奇,真的是纯属巧合,和他没有一点关系。” 孙无虑点了点头,沉吟道:“巧合是可以策划的,只是换一个举报人罢了。而我,无论是收到谁的举报,都会按照同样的方法处理,李应奇总归是逃不掉的。” 这句话很有说服力,左右不过换个人给孙无虑递刀罢了,白天蓝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郑方舟那张白皙清秀又波澜不惊的脸,无比熟悉却又无比陌生,心下莫名有点不是滋味,她一甩头发,似乎想把这些麻烦的问题都甩出去,孙无虑见她沉默,安慰道:“放心吧,两军交兵,各为其主,正常的商业竞争而已,我暂时不准备对付他,上市之前,我都不会大动干戈。” 白天蓝凉凉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你对不对付他,和我有什么关系?” 孙无虑一踩刹车,静静地转头看她:“真的没关系?” 白天蓝的脸在他的凝视下逐渐泛红,她扭过头去,笑骂道:“你无聊透了!” 后面被迫刹停的司机们骂娘的骂娘,按喇叭的按喇叭,孙无虑都当听不见,只是含笑追问:“说话啊。” 白天蓝回身在他手臂推一把,嗔道:“不要违规停车,赶紧走!” 孙无虑哈哈大笑,一脚踩下油门冲出去。 ** 开完会后,唐尧立刻进行人事调整,白天蓝花了两个月的时间和凌云峰做交接,成为洛城分公司第三任总经理。孟子涵去庙里请了一枚护身符,强行塞进白天蓝包里,又不知道从哪里请了一樽关二爷神像,供奉在办公桌上,时不时地拜上一拜。 白天蓝觉得无聊又好笑:“你是不是工作不饱和啊?” “哪有,我忙得要死,常常加班。”孟子涵一边说一边给关二爷上香,“洛城水土不好啊,克总经理,我要经常给你祈祷着,让各路神佛们护着你。” “迷信鬼!”白天蓝笑骂一句,虽然对这行为不敢恭维,但心里还是挺温暖的。而且洛城这地方的确邪门,第一任总经理赖昌允进去了,第二任总经理凌云峰惹了一身走私的馊水,副总经理霍旭涛耍小动作被辞退…… 她忽然觉得,就算身正不怕影子斜,有个人帮忙祈祷祈祷也不算坏事。 眨眼临近七夕,情侣们忙着给对方准备礼物,白天蓝忙着做节日公关计划,从整体费用预算到礼品采购,都不敢有半点轻忽,客户所属行业、公司规模、职位级别等问题,都影响着礼品类型和档次质量,稍有闪失,可能就会得罪一大片。 七夕当天,她和手下销售们分头去给各个客户送礼物,马不停蹄忙到六点,客户们要带着另一半约会,他们才算下班。正准备回家好好歇一下,却接到肖雅文的电话,抱怨说老公出差,没人陪伴,邀请白天蓝和她一起过节。 肖雅文是一个大国企的行政经理,算是销售线上一个关键环节,大概被丈夫保护得太好,性子比较粘人,也非常爱撒娇,但与人为善,很是热心肠,和白天蓝合作得很好。因此,白天蓝接到电话后,二话不说赶过去陪她吃烛光晚餐,吃完晚餐又请她一起看了场爱情电影,肖雅文投桃报李,送了她好大一捧红玫瑰。 回到公寓后,她找了个空瓶插上玫瑰花,洗漱出来正好电话响。 “你在哪儿?” “在洛城的家。” “出来吧,我快到了。” “这么晚了赶过来,是出了什么事么?” “对啊,十万火急的大事!” 白天蓝吃了一惊,匆匆换了条长裙赶下楼,她有种不祥的预感,一定有什么重大变故,才会让他这么焦急地赶来,赖昌允的事浮上心头,她身上有冷汗渗出,步伐变得更快。 走到小区门口,正好撞见孙无虑下车,他迎面就丢来一个东西:“给你。” 白天蓝本能地接住,是一把车钥匙,标识是两个颠倒着套起来的盾牌,中间圈着个似马似鹿的奇怪生物。她看了看身边那台流星灰的保时捷918,把钥匙扔了回去:“不要。” 孙无虑又扔过来,问道:“为什么?” 白天蓝拒绝的态度很坚决,接住了又扔回去,解释道:“用不着啊,我开车过来的,公司也有商务用车。” 孙无虑伸手接住,再接再厉地扔了回来:“你车是手动档,得踩离合,太麻烦。公司商务车太土了,坐着影响你形象。” 大晚上的,两个人在夜色中相隔一米来长距离,拿一把钥匙扔来扔去,活像一对二傻子。白天蓝实在忍不了了,决定结束这令人啼笑皆非的局面,这次接住后就先拿在手里,准备谈判完再交给他。 在她眼中,孙无虑的理由完全不成立,于是有理有据一条条地驳回:“首先,踩离合是有点麻烦,但我习惯了,而且,手动挡才能体现我技术好啊;其次,公司商务用车是奥迪、别克,都是合资的,哪里土啦?再说,其他同事商务用车也这两种,你怕影响形象,就不准他们出去见客户啦?” 孙无虑语塞,讲理走不通,就开始打感情牌,眨着眼睛委屈巴巴地撒娇卖萌:“姐姐,我从江城一路赶来,连开了三四个小时,服务区都没停,你舍得辜负我一片苦心?” 白天蓝也撒娇卖萌,跺脚嗔道:“这车我开不合适啊,和我的身份、职位都不相符,一看就不是我的,别人肯定觉得我被包养了!” “你没有吗?” “我有吗?” “好吧,你没有。”孙无虑扶额,脸色带了点迷茫,“可今天七夕啊,不送你点东西,我心里过意不去,你不要车,那给你包个鱼塘?” 白天蓝噗嗤一笑:“你在哪里学的这些?鱼塘也不要。七夕嘛,多大点事,你随便送个什么玩意儿就行了,不送也行,反正我也没东西送你。” 孙无虑一脸哀怨,泫然欲泣:“那是因为你不爱我。” 白天蓝哈哈大笑,走过去在他嘴唇飞快亲了一下,安慰道:“我怎么不爱你?我爱死你了啊!只是我的爱太高尚太纯洁,没办法用物质表达。” 孙无虑给她一个白眼,又自顾自地黯然神伤:“刀子不是物质啊?那就是你的表达方式,你用刀子扎我的心。” 白天蓝牵住他的手,温柔地轻晃两下:“这车太狂野,太扎眼了,我真的驾驭不了。” 孙无虑奇道:“有什么驾驭不了的?乖得很啊,叫它往东,绝不敢往西。” 白天蓝把手牵得更紧,笑道:“不是这个。说直白点,就是你这车太贵了,不仅盖过了唐总何总他们,甚至连你都盖过去了,我不能这样出风头,同事们会骂我没规矩。” “什么规矩?”孙无虑一笑,嘴角牵出半抹嘲讽,“以后的天骄集团,没有规矩,只看实力。只要员工业绩好、本事大,别说开的车盖过我,就是指着我鼻子叫嚣都可以。天蓝你继续给我当小白鼠,当革命先锋,这些没卵用还束手束脚的繁文缛节我一定要破除掉!” 白天蓝默然,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知道孙无虑一直致力于废除不必要的规章制度,给员工最大限度的自由,这当然是大好事。可她说的规矩却不属于规章制度,而是指那些与等级阶层有关的潜规则,它们全社会通用,却没有一个人说出口,当普通的繁文缛节来对待显然是不对的,可公司生态圈站在食物链顶端的人不讲究这些,那说是繁文缛节又似乎没什么不对。 孙无虑见她有所动摇,趁热打铁,笑道:“而且,这个车有的是意想不到的好处,真正开过之后,你才会明白。” 白天蓝回过神,笑问:“什么意想不到的好处?难道会飞不成?” 对这个明显是玩笑的问题,孙无虑依旧言辞诚恳地回答:“飞是不会飞,但对你而言,比飞更有用。” 白天蓝见他说的郑重又神秘,也好奇起来,不禁又转头扫了一眼那台蜘蛛兽般拉风的跑车。 孙无虑笑道:“你也不用有心理负担,这车是我去年还在美国时委托国内的朋友订的,一直也是借他开,我之前就和你去找霍旭涛时用过一次,除了咱们三个加阿诺,没人知道是我的。” 白天蓝笑道:“傻啊你,车上放着行驶证,还怕人不知道是你的?” 孙无虑反手握住她手腕,就要拉她上车:“走,跟我回去,明天就去过户。” 白天蓝急忙抽出手来,笑道:“好啦,我就是顺口一说,也没谁坐别人车还乱翻行驶证的。”她见越描越黑,赶紧转移话题,“那你朋友现在不开了吗?” 孙无虑怒道:“陈添那王八蛋,他在我车上……”说到一半,又气得笑了,“算了,不提,反正以后不给他开了。” 白天蓝笑问:“他在你车上干嘛?” 孙无虑板着脸说:“这种邪恶的事情,好孩子不要乱问。”伸臂抱了抱她,“我走了,七夕快乐。” 白天蓝奇道:“这就走了?不是说有紧急的事吗?” 孙无虑笑道:“我想你了,想要立刻见到你,还不够紧急吗?” 白天蓝心中蜜一般甜,她微微一笑,“开车这么久,饿了吧,咱们去吃夜宵。” 孙无虑一脸愁容:“我也想,但实在不行,我得赶快回总部去,明天一早有个法人治理结构讨论会,不能缺席。” 白天蓝叹道:“你啊,明早有会还开这么远长途……” 孙无虑食指覆上嘴唇,低声笑道:“嘘……” 白天蓝一笑打住,嘱咐道:“路上小心。” “早点休息。”孙无虑转身走向不远处的宾利——司机正是杨一诺,刚打开车门,又回头道,“公司已经现在到了上市辅导阶段,很多架构要改,很多课程要上,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会比较忙,如果没有来看你,你一定要想我。” 白天蓝笑道:“我一天想你一千次一万次,分分秒秒都把你挂在心上。” 孙无虑笑道:“还是那句诗送给你,太平待诏归来日,朕与将军解战袍。”一上副驾,车就亮起大灯,疾驰而去。 白天蓝微笑着目送他远去,又静静地吹了会儿夜风,要不是手里拿着钥匙,身边停着跑车,她都要怀疑孙无虑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是一场梦。 ** 白天蓝很快就知道了孙无虑所说意想不到的好处是什么,通过一个意外之举。 其实,一开始她是拒绝这样出风头的,所以,只是租了个车位,让车安静停泊着休息。直到有一次,她着急去参加一个红会主导的科教公益活动,可自己的车去做保养了,公司商务用车又都被其他人调用走,无奈之下,只能开出这台918救急,没想到这个无心之举竟然解决了一个大半个月都没解决的难题。 她手头有个政府单子陷入瓶颈,原因是其中一个关键环节出了问题,关系一直打不通。这个关键人姓姚,是科信局一位处长,官职不算高,但主管信息化建设,地位举足轻重。 姚处身上官僚气息浓厚,架子非常大,不太看得起销售,白天蓝去拜访过好几次,大部分时候都吃了闭门羹,唯一见到的一次,他还冷淡倨傲,爱搭不理,把她晾在一边,自顾自地练书法画国画,白天蓝干等了两个小时,无计可施,只得离开。 恰好这次公益活动中,姚处作为特邀领导出席,白天蓝闻讯,立刻找人搞了一张入场券,准备在活动中堵截姚处,争取一个面谈机会。 不只她这样想,她的竞争对手李书涵也这么想,活动结束后,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走去姚处身边打招呼寒暄。 姚处理也不理,目不斜视地往外走,他的司机已经在停车场等他。白天蓝与李书涵相视苦笑,却都锲而不舍地继续跟了上去。 一到停车场,原本冷着脸的姚处立刻两眼冒光,因为他看到了停在他奥迪旁边的918。那站在当今汽车界金字塔尖的超跑实在太过夺目,任谁惊鸿一瞥后都会再也挪不开眼。 白天蓝一见他贪婪的眼神就明白了,她觉得好笑又唏嘘,抬手虚指那台车,笑道:“听说下午有国画展,知道姚处是行家,想请您一起去逛逛,路比较远,怕您没开车,就把自己的开来了。不知道您肯不肯赏脸,指点一下我这个外行。” 姚处脸色还是带着冷漠,但已拦不住眼里放出来的激动之意,他装模作样地说:“这怎么好意思呢?你还是告诉我地方,我坐自己车过去。” 白天蓝笑道:“主要是我完全不懂,怕去了画展闹笑话,想请您在路上顺便教教我呢,您自己坐车的话,我岂不是没有学习机会啦?” 姚处这才勉为其难地答应,坐上车后,一开始还拿架子,用余光把车里豪奢至极的配置偷偷打量了一番后,嘴角的笑越来越浓,话也越来越多,一口一个小白叫得异常亲切。 这种热情一直延续到看画展的时候,他虽非行家,但附庸风雅地学过一些课程,讲起来头头是道,白天蓝抓住重点,时不时恭维几句,更捧得他心花怒放。 那之后,白天蓝在姚处那儿再没吃过闭门羹——即使他也再没坐过那台让他眼热的超跑,他还热情地帮她牵线,介绍其他关键人,项目推进异常顺利。 她从姚处这儿得到启示,把客户性情做了简要分析并归类,对付那种攀高踩低的势利眼时,就会开918去,收效非常显著。当然,只靠一台车就拿到订单是不可能的,但至少是一块相当给力的敲门砖,自此几乎没有进不了的门槛。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好处。 因为工作性质多应酬,而应酬的客户什么人都有,其中不乏品德低下的色虫,对年轻女孩总抱着猥琐心思。白天蓝明艳无伦,又性格随和,活泼爱笑,经常惹得一些人打歪主意,她不得不想尽办法,既打消那些恶心念头,保护好自己,又不和财神爷们撕破脸,以便继续做生意,这难度好比踩高跷走钢丝,花费了她许多精力。 现在好了,她出去开个一两千万的豪车,再没有客户敢动任何歪心思。因为这释放了三个信号,要么她本人极其厉害,要么她父母极其厉害,要么她男人极其厉害,无论是哪个,都说明她是个惹不起的角色。 几乎所有人都对她客气了很多,哪怕没有合作机会,也都买卖不成仁义在,十分的礼貌温和。 按道理说,无论是白天蓝本人厉害、父母厉害还是男人厉害,和这些客户有什么关系吗?并没有。 有钱不会分给他们,好车不会给他们开,贫穷也不问他们借钱,更不会到他们家门口要饭,但人就是这样,仰头拜富贵的,低头踩贫苦的,即使人家的贫富并不影响他们的人生。 白天蓝在社会摸爬滚打近十年,她知道这个世界并不美好,知道大多数人都丑恶而势利,却没想到有些人嘴脸已难看至此。一台车就如一面照妖镜,人性里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什么丑陋的虚伪的浅薄的……一览无遗。 现在,她明白了孙无虑千里迢迢来送车的用意所在,也更深切地体会到阶级、财富与社会身份到底有多重要,她和他之间,隔的不是溪渠河流,而是无舟可渡的天堑,想到这里她就觉得无味至极。 好在,她本来就对这个差距有清醒的认识,这种悲观情绪萦绕心头也不是一天两天,久病成自然,她很快就收拾了心态,继续全力以赴地工作。 而一旦投入工作她就又变得无比乐观,虽然他们已经许久未见,而且是在不同的战线分头战斗,但她知道,他们风尘仆仆所奔赴的,是同一个方向的同一个目标。 35.【全新】蒙冤未白 中秋节,总裁室给员工们送了一份大礼。除了例行的订制月饼和购物卡外,还公布了员工福利股份计划——公司已决定拿出10%的股份,作为激励赠送给中层管理者和技术骨干。 天骄集团虽然尚未上市,但估值已近两百亿,也就是说公司将拿出近二十个亿白花花的人民币,分给核心员工! 公告发布没多久,有资格获得股份的员工,就在邮箱看到了各自的电子版赠股协议,一个个心里飞快地把股份数换算成人民币,每人百万至千万不等,这笔横财让他们欢天喜地,心中连呼万岁。 没有得到股份的人万分眼红,有的沮丧失落,感叹时运不济,有的故作大气,假装不在意,但看到公告后半部分的内容——新财年还会有基层员工干股计划,又都被调动了情绪,准备撸袖子大干一场,以便来年能够得到分股资格。 远在洛城的白天蓝看到邮件,也几乎雀跃起来,第一个反应就是打电话给白太太,告诉她咱们现在也是千万富翁了,但她强行按捺住了冲动,毕竟股份和随取随用的现金不同,分红要到年底,套现也要到上市两年后,而且公司发展这么好,股份只会越来越值钱,又干嘛要套现? 想起套现,她忽然冒出一个念头。阿虑拿出10%的股份当福利,也未免太大方了,本来他就不是公司的唯一股东,何亚平、唐尧、海宁、叶同、韩思菁、凌云峰等高管也都持有一部分,股份改制还要引进其他资本机构,上市公募也得占一定比例,留到他手里的还有多少? 资本运作的事情她一窍不通,也没参与股份改制,根本摸不清情况,可也正因为两眼一抹黑,所以不由得担心。 忐忑了一会儿,终于醒过神来,又不禁觉得好笑,人家孙无虑几年前就学投资,学业之余玩两把都能赚一台千万豪车,人家何亚平几十年财务经验,手持CPA、ACCA、管理会计师等各种证书,人家那些高薪聘请来的顾问,不知道操作过多少股份改制,有过多少经典案例,随便拎出一个,都比她不知道高到哪里去,担忧这个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她撇嘴自嘲,果然屁股决定脑袋啊。以前是个普通小员工,就怕所谓的福利股是雷声大雨点小,敲锣打鼓喊好几年,最后拿出一两个点象征性安慰下大家,现在把老板潜了,见他大手笔犒赏三军,又忍不住替他肉疼,恨不得把分出的股份捡起来又塞回他口袋里。 她在心中郑重警告自己,白天蓝啊,别这么小家子气,眼光放长远一些,你该成长的地方还多着呢! 股份福利计划的公布,宛如一剂劲道绵长的□□,刺激着公司每一个螺丝钉忘我地高速运转,连春节都是荷枪实弹,严阵以待。这种衣不解甲马不卸鞍的高强度战斗,效果直接体现在财报上。 下半年业绩与上半年环比增长百分之两百,整体与去年同比增长近百分之四百,年轻的孙无虑交出了一份彪炳公司发展史的炫丽答卷。 这耀眼的成绩也让天骄集团顺利完成上市辅导,会计师、律师都已出具了相应的报告和意见书,孙无虑和相关负责人通过了行政报批程序,又开始像上了发条一样,制定股票发行与上市计划,并多次召开股东大会,商讨方案。 为了上市时首次募股能有个不错的发行价,所有人都不敢掉以轻心,个个都是拉满的弓,上膛的枪,沉着一口气,唯恐有半点力气泄出来浪费。 孙无虑与何亚平带领的上市小组整天学习相关法律法规,没日没夜地与券商配合进行调研,研究最优发行方案…… 唐尧带领的销售团队卯足了劲儿,调用了全部人脉与客户资源,用最快节奏逼定项目,夺取订单,与销售配合的技术团队也跟着打了兴奋剂一样不辞劳苦地干…… 海宁被削权后一直意志消沉,但公司上市对他而言也是大好事,所以他也调动了全身的积极性,把品牌运作的实力发挥到极致,为上市进行公关造势…… 白天蓝逼定项目订单的同时,又给通用业务找了一条新思路,在华北大区新开拓了无数代理,疯狂铺渠道、出货、催回款,所有双休日都被调成了工作日模式,只是在每个月月底,都抽出时间回一趟家,和母亲吃顿饭聊几句,但往往只呆一晚上,就又急匆匆地赶回来继续工作。 这个周一上午,她和手下的销售们例行开会,追踪每个项目的进展,把跟进不到位的项目线索放入公海让其他人去竞争,会议进行中却接到肖雅文的电话,她一改往日的甜美温柔,愤怒地控诉道:“白总,你们的系统出问题了!财务系统和物流系统瞬间崩溃,之后再也登陆不上去,正在编辑的数据也都丢了,现在货出不了,账结不了,你赶紧来看看怎么回事!” 这是白天蓝自己维护了很久的老客户,绝不能怠慢,她急忙道:“稍等,我和技术支持马上过去。”她挂了电话,中断会议,让销售们先去忙,自己叫上了交付和售后的两位工程师,快马加鞭地赶去客户公司,路上又打电话给对方信息化人员,了解故障具体情况。 她虽然不是技术出身,但做了近两年项目销售,对于解决技术问题也颇有心得,听了对方的描述后,又加紧调了两个相关工程师过去。 到了现场多番检测,结果却令人啼笑皆非,原来,客户公司之前的运维人员辞职,没有做好交接,新上岗的人操作失误导致故障,和系统本身关系不大,三位售后工程师忙了两个小时,总算恢复正常。 因为自己同事的不称职,把人家供应商折腾半天,肖雅文非常过意不过,她订了丰盛的午宴,犒劳天骄几位风尘仆仆赶来的合作伙伴。 白天蓝推辞不过,只得带着团队留下共餐,顺便维护客户关系,不过途中她借口离开,去前台买了单,刚刷完卡,便接到孟子涵的电话,她急得快要哭了出来:“白总,赶快回公司,出大事了!” 白天蓝忙道:“别急啊,什么事儿,说清楚。” 孟子涵更是惶急:“几个客户跑来公司闹事,在楼顶闹着要跳楼,真的是……我们扛不住了白总……” 白天蓝只觉耳边嗡的一声,手心里不知不觉渗出一层冷汗,她快步回包间,向肖雅文道了声抱歉后,几乎是小跑着去停车场。 回到公司的时候,办公大厦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好事者们仰望楼顶,指指点点,吵吵嚷嚷,喧哗一片。 两个女人站在天台上,拉着一条巨大横幅,上面写着“奸商天骄,还我公道”八个大字,其中一个人一条腿已经跨到石栏外,眼见着就要跳下来。 白天蓝先打电话报了警,然后奋力拨开人群,艰难地走到楼前时,却发现门被从里面锁上了。她立刻打电话给王文欣,却没有接通,又打给孟子涵,孟子涵才和王文欣一起赶下来。 白天蓝怒道:“客户都爬上楼顶了,关门干什么?” 王文欣一边拿钥匙开门一边低声道:“担心这些人冲进办公室,顺手牵羊抢东西。” 真是拎不清!白天蓝气不打一处来,喝道:“门打开,谁想进来都别拦!” 王文欣忙不迭地答应,孟子涵心道,本来我就说门一定不能关,关了门,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到时候只能任由人家编排,你非要担心那几个破电脑。 果然,门一打开,本来闹着要冲进来帮忙讨说法的人反而安静了许多,面面相觑着止步不前,热闹谁都想看,但同样谁都不想溅一身血。 电梯里,孟子涵简要说了原因,青峰公司几个月前续购了CAM系统,合同价一千两百万,可他们的老板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别家续购的价格只有几百万,觉得自己吃了亏,逼负责采购的房经理赔差价,房经理哪里赔得起,就拉着手下的专员来天骄闹事,大概意思就是要天骄把多收的钱退回去。 CAM系统续购一千两百万已经是最低价了,怎么可能有别家更低?事情有点蹊跷,但电梯已经到了顶层,白天蓝也来不及多问,走消防梯上了天台,拨开密密层层的包围圈,只见天台边缘两个拉横幅的女人颤颤抖抖,岌岌可危。 房经理眼睛红肿,泪水横流,歇斯底里地控诉:“呸,还行业标杆!明明是不要脸的骗子!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王寒,你当初口口声声说给我们的是最低价,为什么给别家的价格低了几百万?现在领导让我赔几百万差价,我怎么赔得起?” 王寒气急败坏就要上前,副总经理殷杰忙拦住她,他向前一步,好声好气地劝道:“房经理,您可能误会了,天骄没有欺骗合作伙伴的意思,也绝对不会这么做,这期间必定是有什么误会,您先下来,我们去办公室好好谈一谈,我也让人去查一下那个特低价到底是怎么回事。” 房经理哭道:“能有什么误会?你们销售花言巧语,卖东西的时候口口声声各种保证,给钱之后马上翻脸不认人,说的话连放屁都不如!”她把手里的横幅扯得哗哗作响,瞪圆了双眼厉声说道,“今天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不然我就从这里跳下去!反正这几百万我也赔不起,倒不如死了算了,也让大家看看你们这所谓良心企业的真面目!” 只听得咔嚓几声连拍,已经有媒体记者闻讯赶来,扛着摄像机挤进了包围圈,王寒斥道:“保安呢?把这几位拍照的请下去!” 房经理尖声叫道:“黑心事你们敢干,还怕人报道?” 王寒勃然大怒:“房总,不要无理取闹!签合同的时候两厢情愿,价格是双方都认可的,你们当初也盖了公章,讨说法先去找你们法务部!” 房经理一怔,还没决定要不要再放声哭一哭,记者就绕过来给了王寒几张特写,王寒扑上去夺摄像机,现场又乱作一团。 一直冷眼旁观的白天蓝摸清了来龙去脉,一把抓住王寒的手腕,示意她后退,自己却越众而出,提高声音道:“各位,稍安勿躁,我是总经理白天蓝……” 话音未落,记者的镜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她身上,在汹涌的场面和刀一样的视线下,她竟然变得前所未有的镇定,脸上的微笑也愈发从容:“房总,王寒几个月前与您签订的CAM续订合同价格是一千两百万,并保证是最低价,但贵司领导却得知我们以更低的价格卖给了其他客户,所以要求您承担差额、补偿公司损失,对吗?” 房经理恨恨地说道:“是!王寒当初说得好,说是有史以来最低价,今年所有续购合同的价格比这个只高不低,可前几天你们就以几百万的价格卖给了别家!” 白天蓝笑道:“请问,这个拿到特低价格的客户,到底是哪家公司呢?” 房经理怒道:“你们的生意你问我,我问谁去?” 白天蓝忙笑道:“不好意思,因为我记得我并没有批过这个价格,所以才想问问您。这件事我会立刻去核实,如果真的存在,那么我们无条件退还差额,绝不让您吃亏。请您给我们一点时间去调查这件事,我们会尽快给您一个满意答复。” 房经理冷笑道:“别跟我玩缓兵之计这一套,你们调查一年十年一辈子,我都要等着吗?” 白天蓝的目光从房经理缓缓移到媒体记者们身上:“五个工作日之内,我们一定正面答复这件事,请媒体朋友们做个见证。” 房经理狐疑道:“到时候你们随便找个理由敷衍我,我又能找谁要说法?” 白天蓝敛了笑容,神色无比郑重:“房总,天骄能在激烈的竞争中生存这么久,主要靠的是信誉,我们不会因为区区几百万而砸掉自己苦心经营近二十年的招牌。您是做采购的,对业内的供应商也都比较了解,我相信您知道天骄的口碑如何,虽然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但既然出了问题,该我们承担的责任我们绝不会推脱!我也相信您来这里不是为了恶意闹事,而是为了解决问题,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还请您宽限五个工作日的时间,天骄坐落在这里,不会跑路,不会消失,不知您还有什么顾虑?” 这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房经理无言以对,半晌才道:“那我们静候消息!”冲自己的同伴使了个眼色,收起了横幅,绕过围观的人率先下了楼。 好不容易把闹事的客户和推波助澜的媒体都送走,围观的群众也散了,王寒满脸愧疚地向白天蓝道歉,毕竟是她的客户来找麻烦,白天蓝觉得她的处理的确有不妥当之处,但当务之急还是查清楚特价合同的事,便把和她沟通的事暂且压住。 回到办公区,商务、法务、风控三条线同时启动,全面检查近期所有合同,白天蓝本人也打开OA系统,一个个检查她批过的订单价格,突然一个CAM系统续购单映入眼帘,价格为五百万…… 她眼前一黑,一股冷意直透心底,因为,这个项目的负责人,竟然是她自己! 她愣了一会儿神,颤抖的双手继续往下查,越查手就抖得越厉害,惊涛骇浪翻滚着几乎从胸膛里冲出来,她怀疑自己在做梦,狠狠掐了一下胳膊却疼得直抽冷气,她怀疑大白天见鬼了,四周是死一般的沉寂,举目望去白森森的墙壁泛着冷光,尽是透骨的寒意。 有问题的特价合同一共三份,全部都是她前几天提交的次年续购订单,她是分公司总经理,有独立定价权,法务和风控对她的合同一向都是只审条款不审价格,所以没有人提出任何异议就走完了整个流程,这些严重损害公司利益、连成本都包不住的特价合同,就这么被付诸执行! 可问题是,她从来也没有提交过这批合同! 就在她检查系统的时候,天骄集团恶意欺诈逼客户跳楼的新闻已经泛滥在各大网络媒体上,不知内情的客户们纷纷打电话询问自己的销售到底是怎么回事,有的是出于关心,有的则是质问他们批给自己的是否也是高价,有的干脆直接要求补差价退款,很多销售根本不知道这件事,被突如其来的质问弄得一头雾水。 法务、风控也很快检查出了问题所在,并上报给了自己在总部的直线领导,最终汇总到何亚平手中,总裁室会议紧急启动。 孟子涵被系统查出的结果吓得六神无主,许久许久才缓过神,冲去找白天蓝,推开门的那一刻白天蓝正愣在办公桌后,盯着电脑屏幕,两眼空茫。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低声问:“天蓝,你没事吧?” 白天蓝眸珠一动,从放空的状态归位,她揉着额头低声说:“让我想一想。” 便在这时电话铃响,唐尧淡淡道:“小白,尽快回总部。”声音比往常略显低沉,但听不出丝毫怒意。 “好。”白天蓝站起身,脚一软差点又坐回去,她手臂撑住桌子,长长吸了一口气,“子涵,帮我安排个司机,现在回总部。” 孟子涵当然知道她现在这状态不适合开车,安排好司机后,还是不放心:“要不,我陪你一起回去?” 白天蓝苦笑:“不用,你坚守岗位,把所有合同再查一遍,有问题的汇总出来,发我邮箱。然后,那三份有问题的合同,如果客户还没签字的话,马上撤回,能补救一点是一点,近期提交的合同也都卡着别批,等我回来再说,有突发事件就去请示殷总,他拿不定主意的话,就让他报给唐总决断。” 孟子涵连声答应,听她安排工作思路清晰,看来是缓过了劲儿,微微松了口气,即便这样,出来后还是把桌上的关二爷拜了又拜。 白天蓝坐在飞驰的商务车上,脑中一团乱麻逐渐清晰。本来,这三个客户的续购合同她填写了一半,留在草稿箱,准备赶在月底之前和另一批一起提交,可离奇的是,草稿箱的三份合同却在几天前同一时间被提交了上去。 她还算谨慎,从不设置保存密码和自动登录,OA系统是关乎商业机密的大事,本身也没有这两个选项,每次登陆都需要手动输入账号和密码,她的密码除了她本人之外,就只有孟子涵知道,她应该不会干这种事,可…… 虽然她对孟子涵有足够的信任,但紧急关头,只有这一个突破口,也不得不沿着这条线查下去。她打开孟子涵的工作周报,发现合同被提交的那个下午,孟子涵正在给新到岗的商务专员做入职培训,一个人不可能同时干两件事,她绷紧的心松了一松,为洗清孟子涵而释然,但转瞬又为失去头绪而陷入漫天的焦虑中。 或者,是她登陆之后忘记退出,被人偷偷钻了空子?她仔细回忆着自己当天下午的行为,在办公室修改一个大客户的提案,和王文欣核对了一下洛城分公司成立五年的庆典方案,然后去请一个合作伙伴喝下午茶,她记得离开时是关了电脑的,难道她记错了?因为大意忘记关电脑和OA系统,被人摸进去偷偷提交了合同?对啊,可以查监控! 她兴奋起来,立刻打电话给王文欣,让她调当天的监控出来,王文欣充满抱歉地说:“白总,真是不好意思,为了保护员工隐私,调监控要总部批准的,您不是正要去总部吗?或者,您去了之后申请一下?” 白天蓝涩然一笑,失望地挂断电话,人家按照规定办事,这没有错。虽然被拒绝,但她心里却有一线希望升起来,调监控查出那时候谁进的她办公室,一切便迎刃而解。 气喘吁吁地赶到总部,总裁室所有人都已到齐,风控线、法务线、商务线的第一负责人以及各领导的秘书也全部列席,除了面无表情的孙无虑和还算淡然的唐尧,其他人个个愁容满面,何亚平脸上更是阴云密布。白天蓝呼吸一紧,心沉得越来越低,看来事情比她所料还要严重得多,她来之前想必已经有了好几轮争吵。 孙无虑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向她的时候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别着急,你先坐。” 何亚平重重一拍桌,孙无虑面不改色,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反倒是正准备坐下的白天蓝被吓得一个哆嗦,她又重新站了起来,尴尬地不知道是该先道个歉,还是继续乖乖闭嘴。 唐尧见状,笑道:“小白,你坐下,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一遍。” 白天蓝忙道:“是。” 便在这时,叶同拿过她手里的笔记本,交给身边的安全工程师,白天蓝没反应过来是为什么,但还是由他而去,自己顿了几秒钟整理思绪,把房经理来讨说法的事仔细说了一遍,同时汇报了自查结果,的确有三份不同类型的特价合同走完了流程,都是她的客户,走流程的也都是她的账号,但她本人从没有进行过这个操作,最后,她申请调监控。 唐尧微微苦笑:“已经调过监控了,那天下午你离开后,没有人再进过你办公室,而且,合同提交的那一刻,你还在办公室,没有去见客户。” 白天蓝有如被五雷轰顶,口中本能地说:“不可能啊。” 唐尧手一抬,韩思菁打开投影,那个时间段的监控视频立刻映到屏幕上。为了不侵犯员工隐私,摄像头只是装在主要通道和办公室门口,而她门口的监控设备真切地记录着她是在半个小时后才和王文欣一起离开的。 白天蓝只觉得天旋地转,她人在办公室和王文欣对方案,竟然还有人能登陆她的账号提交合同,难不成真的有鬼? 唐尧又道:“你的账号密码有其他人知道吗?” 白天蓝怔怔道:“只有孟子涵知道,但是她当时在给商务专员做培训。” 唐尧立刻吩咐乔喻华:“去找当天参加培训的所有商务,看看孟子涵有没有使用电脑的可能,另外,仔细问问孟子涵,账号密码有没有泄露过,当天有没有什么可疑情况。” 这时候,那个安全工程师走进会议室,把一页纸给了叶同,叶同仔细看了一遍,叹一口气:“一开始,我们怀疑是有人利用病毒侵入她的电脑,盗取她账号密码后,在外网进行的这个操作。大家都知道,我们的OA系统在公司内网可以直接登录,在外网登录的话,需要先登录同一个账号的VPN,但我们追踪了小白VPN的使用记录后,却发现当天下午她的VPN并没有在外网使用过,而且她的电脑很干净,没有病毒,被窃取密码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在外网登陆的可能性就更是零了。” 没有外网登录可能,在公司操作的,而她本人恰好在公司……所有的证据都说明一件事,这些合同是她自己提交的!白天蓝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可她的心里没有委屈,只有震惊和骇怕。 叶同刚说完,薛文婷又推门而进,把一份报纸交给海宁:“海总,最新进展,除了网媒之外,纸媒也出动了,上了晚报头条。” 海宁怒道:“不是让你去找主编吗,没谈下来?” 薛文婷急道:“谈了啊,当时他答应得好好的,说就装没这回事,谁知道转眼就……” 海宁一挥手,示意薛文婷出去,随便扫了两眼报道标题,便把报纸递向孙无虑和何亚平的方向:“对方公关手笔不小,媒体口压不住了,我们到底怎么应对,两位领导讨论了这么久,有结果了吗?” 何亚平从海宁手里接过报纸,花镜背后的眼睛盯着报道的一字一句看过去,越看脸上的怒气越浓。还没来得及答话,乔喻华又急匆匆走进来:“唐总,手下不少销售们都被客户追着要退款,有的甚至要终止合同,他们不确定怎么答复,请您指示。” 唐尧淡淡道:“没什么好指示的,告诉他们,一问三不知,什么承诺都别给,什么决定都别做,一个字,拖!” 乔喻华正要领命,何亚平却厉声斥道:“这是对待客户应有的态度吗?你们想过没有,这么虚与委蛇,对客户将是多大的伤害!” 已经转身的乔喻华立即站住脚步,为难地看着唐尧。 海宁也道:“危机当前,最重要的是公关响应速度,我觉得何总说得对,我们应该尽快策划出统一口径,给客户一个答复,也是给社会公众一个答复。” 唐尧笑道:“小白在洛城不是已经给出统一口径了吗?公司需要时间调查这件事,五个工作日内,给出正面答复。” 海宁一笑,不再多说,可心情却复杂至极。自从被夺去推广费用的调度权,以前那些私下跟他暗通款曲的销售们也都换了副脸色,目前门可罗雀,无比冷清,正愁没乐子呢,这件事闹得越大越热闹,但闹大之后肯定会影响公司的上市进程,对他也没什么好处,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立场了。 乔喻华听了唐尧的话,忙道:“好的,我告诉他们,就按照这个口径来答复。” “不行,小白的答复口径不仅不能再用,反而要出声明来推翻它。”何亚平把报纸拍到桌上,冷冷道,“现在已经不是青峰一个客户的问题,特价合同有三份,还是三种不同的系统类型,今年采购、续签这三种系统的客户有几十家,绝不能按照小白给出的承诺来处理。” 白天蓝止不住地颤抖了几下,好像魂魄都要飞出去了,青峰一家公司要退的差价是七百万,可现在与青峰类似的公司有几十家,那么要退的差价……她自己都还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已经给公司造成了几个亿的损失! 她当时是怎么想的,竟然直接在媒体面前做出退款的承诺?是,她坚信自己绝不会批那么低价的合同,坚信这件事只是个误会,何况对方以命相挟,她又能怎么做?可到底又是谁提交了那些特价合同? 她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不知不觉间额角已有冷汗一滴滴滑落,她自己失魂落魄惶然不觉,可这副模样落在别人眼里不知道有多惨,连韩思菁看着心里都觉得不忍,她勉强笑道:“何总,这也不怪小白,她答应退款也是没办法,要真让客户跳楼了,那问题更可怕。” 何亚平冷凝着脸,却也不自觉地微微一叹:“我知道,当时的局面只能这么处理,关键是现在怎么善后,涉及的客户太多,都按照小白的承诺来处理的话,对公司而言,是一笔沉重的负担。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立刻正面回应,取消这道承诺,及时止损。” 这话说得非常简明,但话里深意大家都懂。白天蓝是代表公司做出的承诺,取消这道承诺意味着否定她的身份,客户势必会追问为什么分公司总经理说话做不得数,公司也势必得承认是白天蓝本人弄错合同导致了这一系列事件,她也势必要被推出去承担所有责任以平众怒。 办公室静得落针可见,海宁等了一会儿,见没有人反驳,便道:“我去草拟声明文件……” “我不同意。”孙无虑抬起垂着的眼帘,目不斜视,“真相水落石出之前,我觉得不应该出任何声明,反正我们还有五个工作日的时间。” 何亚平强压着怒气:“五个工作日?这事一天都拖不得!客户已经在一波又一波地讨说法,各种媒体全部出动,竞争对手都在看热闹,今天上晚报头条,我保证明天一早东州全部纸媒的头条也全是这件事,到时候会激起更大的负面舆论,对公司口碑的伤害不可估量!” 孙无虑淡淡道:“朝令夕改,对公司的口碑就没有伤害了吗?” 何亚平啪的一声拍案而起:“小白的承诺不代表公司的承诺,公司不会为她的承诺负责,所谓朝令夕改无从说起!趁现在承认工作失误,取消当时的保证,让小白离开公司,再向客户赔礼道歉还算来得及,等到更多的客户凝聚起来为此事而维权,形成的坏影响压都压不住,到时候公司骑虎难下,赔几个亿都是小事,信誉损失造成的严重后果你考虑过没有?孙无虑,脑子清醒一点,不要色令智昏!” 孙无虑稳如泰山,看也不看他一眼,静静说道:“我就是够清醒才知道不能这么做。员工为公司工作,公司就要保护员工,这次明显是有人设计她,查不出真相我们已经无能透顶,难道还要再把无辜的受害者推出去当牺牲品?不好意思,这种有违契约精神的事情,我觉得不应该是天骄所为。” 何亚平厉声道:“真相不是你主观臆断的,我只相信摆在眼前的证据,哪怕上法庭也是一样。而在当前的真相下,尽快出声明是对公司最有利的做法!”他转头看向海宁,面容无比地坚定,“海总,出声明!” 海宁起身,可还没离开座位,便听见孙无虑喝道:“站住!”于是他又无奈地坐回去。 何亚平在公司德高望重,孙家兄弟对他也一向尊崇有加,当面下不来台还是第一次,他气得浑身发抖,一言不发甩袖而去,孙无虑按兵不动,端坐椅上,面如霜凝,锋锐的轮廓线条绷得紧紧。 白天蓝埋着头无地自处,他们的对话一字不漏钻入耳朵,她只觉得心上有刀在绞,车在碾,恨不得站起来一头碰死在当场。 其他人紧张又尴尬,想劝又不知从何劝起,一个个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出。 半晌后,孙无虑放缓了表情,扫视在座,笑道:“会议就到这里,散会吧,各位今晚辛苦一点,请保持手机畅通,有问题随时联系。” 除了唐尧和白天蓝之外,其他人先后离开,孙无虑笑道:“小白,你也回去休息吧。” 白天蓝这时候才敢抬头看他一眼,可只看了一眼就泪如泉涌,她急忙又低了头,用尽全身力气去忍。孙无虑眼睛也是一热,他撇开头去,淡淡道:“你先回家,这里有我。” 白天蓝点点头,低头快速走出会议室,这个时候她什么都做不了,唯有乖乖等候最后的审判。 36.【全新】水落石出 何亚平怒气冲冲地回到办公室,在天骄近二十年,今天这还是头一遭!想那小子初来乍到时那稚嫩青涩的可怜模样,是他殚精竭虑地帮他分析局势,帮他稳固人心,帮他一步一步走入正轨,现在翅膀硬了,长本事了,不需要他了,敢当众跟他叫板伤他脸了,他还老着脸皮赖在这里干啥! 他戴着老花镜,手上麻利地收拾个人用品,钢笔因为用得太久的缘故,外层的金属壳被握得锃亮,无数个超厚笔记本都写得密密麻麻,那都是他的心血,他为天骄奉献了多少个日夜,就这样一把撂下吗?他把那小崽子教了这么久,就这样放任他胡乱折腾吗? 他不舍又心酸,顷刻间老泪纵横,忽然听见敲门声,他摘下眼镜擦掉眼泪,然后喊了一声进,听脚步声就知道是谁,他不发一语,继续低头收拾东西。 孙无虑低声道:“何叔叔,我错了,我刚才态度不好。” 认错认过几百次,从来不见改,现在还是吊儿郎当,还是自由散漫,何亚平决定不上当了,他充耳不闻,就当听不见,收拾东西的手变得更快。 孙无虑站在他旁边,也不再多说,只是把他收进箱子的文具一件一件拿出来,速度比他收的还快。原本将要堆满的纸箱眼见就要见底,何亚平一把夺过孙无虑手里的笔记本,重新扔回箱子里。 孙无虑停了手,一边看着他忙,一边含笑问道:“何叔叔,天骄上市能圈不少钱,你说我们是捞一笔就跑,还是踏踏实实长久做下去?” 何亚平是万万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句,原本被心酸冲下去的怒气再次烧起来,要搁在往日,估计早就呵斥他背一遍公司的使命和愿景,但今天情况特殊,他没心情上课,所以只是冷冷说道:“我只知道你哥哥在的时候,想让公司基业长青,想实现智能化中国的愿景。” 孙无虑反问道:“那你觉得,基业长青的关键是什么?是销售部拿回来的订单,是技术部出的方案,是财务部做的报表,还是市场部出的新闻稿?或者是老板以及高管的个人才华?” 何亚平一怔,这个命题太庞大,太深奥,只怕一篇博士论文都写不清道不完,但优秀的企业总是有共通之处的,把得住时代的脉搏,有一个壮志凌云的创始人,有干练卓越的管理层,有雷厉风行的执行者,有核心的技术或服务竞争力,而最重要的是,有自己独特的文化基因,有充分的精神自信…… 他不自觉地放下手中的东西,重新坐回到椅子上,沉声道:“企业的灵魂当然是企业文化。” 孙无虑缓缓道:“是,要让企业在短期做大做强,靠狼性销售、靠技术优势或者靠企业家的个人才能也许就能做到,但是如果想要做久做长,最重要的内驱就是企业文化。销售会跳槽,技术会过时,会被窃取,企业家才能会衰竭,会病老,但只有一脉相承的文化,一旦形成就融入企业的骨血,拆不掉、偷不去、买不来、带不走。” 何亚平嗯了一声,孙无虑见状,便又徐徐接下去:“天骄从成立那天开始,就在强调勇于负责、敢于担当的文化精神,对客户负责、对员工负责、对社会负责、对时代负责。落实到每个人身上,那就是销售以服务客户为己任,技术以研发创新为己任,财务以风险把控为己任,管理层则负责制衡统筹,保证人尽其才、物尽其用,而企业所有者的责任,就是尽其所能地为大家创造一个公平、平等、自由的发挥舞台,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地施展才能,因为这些人凝聚在一起,最终才能实现企业的社会抱负。” “说回今天这事。你觉得我是公事和感情没有分清楚,所以才会做出色令智昏的决定,但其实我想得再清楚不过,哪怕当事人换做其他同事,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就好像当初凌云峰出事的时候,你一再强调,局势刚稳定,我应该镇守本部,但我还是去了洛城。他们在为天骄而战,为我而战,如今被人诬陷,我不能坐视不管,还他们清白是我的责任,如果我没有能力调查清楚,那后果也应该是我来承担,而不是把无辜的员工推出去献祭。” 何亚平淡淡道:“你说的都在理,可现在公司上市在即,多少双眼睛日夜盯着,竞争对手恨不得挖地缝找把柄来大做文章,这件事稍有处理不到位的地方,对公司都是沉重的打击。” “所以我问你,我们是准备靠上市圈一笔钱就跑,还是打算长久经营下去。如果志在久远,又何必计较眼前的蝇头小利?”孙无虑拉了一把椅子,与他对面而坐,放低了的声音竟然有点语重心长,“如果我们选择牺牲小白,的确可以在短时间内给大家一个交代,可天骄一向以勇于负责为立身之本,要是为了短期利益而把责任推卸到员工身上,那么我们苦心维持十几年的招牌就会在一夕之间倒塌。更可怕的是,一旦开了先河食髓知味,之后再遇到类似的事情,我们必然会采取同样简单粗暴的办法来解决问题,这种坏毛病只要开始就不会结束,而且会上行下效,飞速扩散,最终一传百,百传万,流毒无穷!到那时候,天骄会变成什么样子你敢想象吗?一个人人都担不起责任的天骄,还会被客户信任,被社会尊重吗?这样的天骄,又要靠什么来安身立命?” 他跟何亚平说话一向倚小卖小,没个正经,难得正经地说一通话,竟然差点把他刚擦掉的老泪又引出来。何亚平心里波澜起伏,天骄是他半辈子的心血,是他精心培育了十几年的花朵,他怎么忍心让她蒙垢披尘,最后黯然败落? 孙无虑握了握他的手,低声道:“何叔叔,所有后果我都想过了,到了这个地步,不管我们怎么应对,都会被人抓住把柄,这场风波注定躲不过,既然如此,为什么不选择一种最有利于长远发展的路呢?” 何亚平沉吟道:“你打算怎么做?” “我还是那句话,不要操之过急。我们用五个工作日的时间来查,查清楚了当然最好,到时候披露真相,该怎么办怎么办。如果查不清楚,”孙无虑定了定神,曼声道,“依旧披露真相,告诉大家有人侵入内部网络,酿成这一系列事件,导致员工蒙冤,客户利益受损,我们为不能保护员工而道歉,同时也会履行承诺,向客户退还差价。这么一来,客户再大的愤怒都会被平息,员工的利益也得到了保障,剩下的就是赔款筹措的问题,这个你别担心,我来解决。” 用实际行动来证明天骄对员工和客户的双重责任,告诉社会公众,天骄集团不允许别人肆意污蔑自己勤勤恳恳的员工,同时对客户言出必行、有诺必践。 何亚平沉默良久,沉声道:“十几年前,我们刚开始做台式电脑生意,给一家公司提供了一百台电脑,后来却被客户投诉是劣质组装机。无忧收到投诉后,立刻开始查证,结果发现,的确是采购在进货的时候被人骗了。客户要求退一半货款,就当是五折买了这批货,也有不少人建议他答应这个条件,可是,他却作废了那张订单,退了全款,并把那一百台电脑拉回公司,全部砸烂。” 孙无虑听得耸然动容,十几年前的一百台电脑,近一百万块,相当于如今的上千万! “那几乎是当时公司的全部财产,在他挥着斧头砍主机砍显示器的时候,不少人都放声大哭,无忧自己也红着眼睛,但手上却丝毫没有停下来。那之后公司度过了一段非常艰难的日子,一度快要关门大吉,可现在也熬了过来,而且即将上市。”何亚平冷峻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阿虑,你何叔叔可能老糊涂了,这一次你是对的,有些东西必须得坚守!” 孙无虑站起身,郑重道:“何叔叔,这次虽然风波不小,但处境比当初创业时好得多,最多就是赔点钱,上市日期推迟几天,既然我们要做百年基业,眼前这点得失又算什么?” 何亚平微一颔首:“你们尽快去查,能查出来最好,查不出来的话,就按你说的办。” 孙无虑连连点头,冲他微微鞠了一躬,转身快步走回会议室。唐尧还在,一见他便微笑道:“哄好了?” 孙无虑笑道:“嗯。” “牙齿和嘴唇还经常磕碰呢,正常。”唐尧拍拍身边的椅子,示意他坐下,然后收了笑容,“小乔已经和那天参加培训的所有商务人员核对过了,孟子涵一直在用PPT讲课,没有登录过系统,她也不曾把密码告诉过其他任何人。” 这个结果在意料之中,孙无虑没有发表意见,反而笑道:“今天开会,你很收敛啊。” 唐尧笑道:“你跟何总针尖对麦芒,寸土不让,我再去插一脚,是想打起来?”他当然知道孙无虑是在问他意见,开了这句玩笑后便转入正题。 “何总他们想的还是单纯了些,以为让小白承认失误,辞职离开,把特价合同给公司造成的两千多万损失补齐,就会平息其他客户的愤怒。可实际上,这些客户背后明显有人在推动,除非是我们退款,或者这事彻底了结,否则绝不会偃旗息鼓。但是,关键在于,如果不这么做的话,任由事件发酵下去对我们更不利,万一查不出罪魁祸首,公司要替小白履行退款的承诺,几十家客户,好几个亿……何总肯定不会同意走公账,当然你应该有能力替她赔了这笔钱,但是,这件事给公司造成的恶劣影响是永远都抹不平的,我们的定价策略将会成为业内一大笑话,销售们出去打单时的保证估计也不会有人再相信,更关键的是,上市进程会因此严重受阻,给广大员工、股东都没法交代。” 孙无虑笑问:“你找不到两全的解决办法,所以进退为难?” 唐尧叹道:“是啊,这个紧要关头,不敢有半点踏错。” “也许这件事本身就没有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呢?有舍才能有得。”孙无虑做足了准备,反而要坦然得多,他起身一笑,“不过当务之急是先回家吃饭,然后继续来查!” ** 孙无虑打开门的那一刻,白天蓝正坐在沙发上,看到他的时候她倏地起身,绽开一个笑容,紧跟着就有两行清泪滴下来:“对不起,给你添了这么大的麻烦。” 孙无虑快步走过去,一把抱住她,手臂紧得仿佛要把她揉进自己身体里。两人都没有说话,紧紧地相拥而立,几分钟后,啜泣声渐渐终止,她从他怀里脱出来,低声说:“不要让公司出声明,这个声明应该我来出。” 孙无虑知道她想说什么,他不同意,但他也没有打断,任由她继续说了下去。 “我找记者正面回应这件事,承认是因为自己的失误,错提了三份合同,导致公司要亏本做这三笔买卖,我会赔偿公司的损失,并引咎辞职。这么一来,公司也是这件事的受害者,不需要为客户做出任何补偿,出个冠冕堂皇的致歉信就行了。” 孙无虑微笑道:“可是,这件事不是你做的,无辜的人不应该被随便牺牲。” 白天蓝笑道:“不是牺牲,是取舍。两害相权取其轻,非取害也,取利也。更何况,也许不久后就查出真相了呢,那时候皆大欢喜。” 孙无虑反问:“也许查不出来呢?” 白天蓝笑道:“对,也许查不出来呢?你想过这个后果没有?” “这个不用我想,你也不用再说一遍,何总、唐总都说过了,最坏的结果,就是赔几亿差价,上市进程受阻。”孙无虑往沙发一坐,“没关系,这几亿我赔得起,上市也不急于一两天。” 白天蓝默然半晌,又道:“那我问你,如果之后再出现这样的情况,你要怎么处理?保持统一口径,继续庇护员工、退还差价吗?公司或者说你,承受得起多少次这样的损失?如果换一种处理方式,别人又会怎么看今天的你?就算这些你都不在乎,那么我再问你,如果员工和客户合谋,故意用这种方式来骗取退款,公司该怎么办?” 孙无虑一怔,缓缓道:“这几个问题,我暂时没法给你准确回答。但是,我还是不同意你这么做,因为我……”他抬起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很快就转开目光,“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在我眼皮子底下受伤害。” 白天蓝胸口一酸:“阿虑,不要意气用事。” “不是意气用事,我想得很清楚。”孙无虑长身而起,手搭上她的双肩,低头抵住她前额,轻声说,“没有过不去的坎,给我一点时间。你先吃饭,吃完饭就睡觉,我去趟公司。” “你呢,吃过饭了?” “嗯。” “再吃一点吧,陈姐做了很多。” “好。” ** 送走孙无虑,白天蓝去洗了澡,然后躺在床上,睁着眼看天花板,她又仔细回忆了当天的行程,她明明和王文欣在办公室核对庆典的流程,为什么会提交合同?难道她灵魂出窍了? 也不知半夜什么时候,电话忽然想起,孙无虑语气里透着紧张:“听说那一天上午洛城公司断网了,是不是?” 白天蓝想了想,回道:“是,因为那天发不出邮件,王寒给客户的提案都是用优盘拷过来让我审核的。” 孙无虑忙道:“赶紧想,除了王寒,还有谁接触过你的电脑!现在我们怀疑有人用移动存储器植入的病毒,直接控制你电脑进行的操作,操作完后再自我查杀……” 白天蓝一愣,喜得一颗心怦怦直跳,她跳下床打开电脑,一个个点开洛城分公司几乎所有相关人员的周报,让他们的工作内容来唤醒当时的回忆:“王寒的客户提案、王文欣的庆典策划案、孟子涵的费用报表、周翘的述职报告……就他们四个!” 电话那边传来唐尧的声音:“小乔,打电话给叶总,让他立刻调取这四个人的操作日志。” 白天蓝拿着手机,忐忑又兴奋地走来走去,不知过了多久,乔喻华语调轻柔却节奏极快的声音响起来:“叶总调出了他们的即时聊天日志记录,王文欣和王寒都有问题,王文欣和丁峰有私情,两个人的聊天记录简直不堪入目,至于王寒……她对同组的销售说,最大的理想,就是取白总而代之。” 唐尧拍案道:“立刻通知王文欣和王寒,明天一早回总部述职!” 孙无虑打断道:“不!这四个人都叫来,另外,随便再多叫两个人充数。” 声音清朗,但因为兴奋而轻颤,唐尧当即明白,不管是王文欣和王寒,都不可能独立策划这件事,背后必然有其他人指使,她们两个被单独拎出来的话,容易打草惊蛇,引起幕后主谋的怀疑。 白天蓝兴奋更甚,眼见着真相就在面前,她坐回床上,手不自觉攥紧床单,无数个画面从脑中闪过,她豁地站起来:“阿虑,我知道是谁了!” 孙无虑立刻道:“谁?” “打住!”唐尧出声喝止,示意乔喻华和安全工程师离开,等会议室只剩下他和孙无虑,才笑道,“你说。” 在等待的时间中,白天蓝已经理清了思路:“周一一早,刚到办公室内网就崩溃了,工程师抢修的同时,王文欣用优盘拷了庆典方案给我,然后我组织大家开销售例会。下午,网络恢复,王文欣打电话催我审批上一月的办公用品费用,一般这种小事我都会随手打开OA处理掉,以免积压到一起。在我告诉她批了的时候,她问我有没有时间,想当面给我讲一下庆典方案。我当时不算太忙,就让她直接过来,她来我办公室的时候,带了她的笔记本,说是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改,我也没在意,就和她在沙发上一起过了一遍方案,结束后又一起离开。” 唐尧笑道:“早上拷东西给你时把病毒带过去,催你批费用是让你登录OA以便读取账号密码,用自己的电脑是把你的注意力引开,以防你突然要用OA时发现端倪,顺便把你拖在办公室,让你无法自证,操作完后病毒自杀,一切都无迹可寻。” 白天蓝苦笑:“责任在我,我太过大意了。而且,风控审批这几份合同的时候系统会给我流程反馈的,但与我相关的流程一天上百条,除非有问题被驳回的,一般我也不会专门留意。” 孙无虑笑道:“这个很正常,毕竟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你不用自责。” 唐尧淡淡道:“从当时的情况来看,基本是王文欣跑不脱,但这毕竟是猜测,而且,她背后的人是谁现在也没有头绪,所以,还是得把这批人叫回总部来审一审。” 孙无虑笑道:“嗯,今天太晚了,唐哥赶紧回去休息吧,辛苦你了!” 唐尧一笑,这点问题算什么辛苦,他一拍孙无虑手臂:“我先走了,晚上睡个好觉吧,相信明天就会水落石出。” ** 后半夜唐尧睡得如何不知道,反正孙无虑和白天蓝几乎没睡着,天刚亮的时候杨一诺送来当天的报纸,果然上了日报和都市报的头条,用词比前一晚更狠,声势比前一晚更大,字里行间都是咄咄逼人,白天蓝心潮起伏,愧疚惶恐又担忧,这场因她而起的风波越来越汹涌,可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算结束。 孙无虑见状笑道:“已经有了眉目,不出意外的话,今天这事就可以解决,别太担心,趁这个功夫好好休息。” 白天蓝打起精神,一笑点头,可心又怎么可能放下来?毕竟昨晚的话只是猜测和推论,没有任何真凭实据,只要没有盖棺定论,就随时会有变数,更何况王文欣也有可能是被冤枉的…… 这个念头只一转就赶紧打住,失了这条线索,要查清楚真相就更加艰难。 两个人一起吃了早餐,白天蓝留在家里,孙无虑返回公司,没多久后,王文欣、王寒等人都赶了回来,在会议室坐成一排,面面相觑地等待谈话。 谈话地点定在孙无虑办公室,但他本人却坐在旁边供访客就坐的沙发上,并接通了白天蓝的电话,以便她远程聆听会谈内容。 唐尧坐在原本属于他的办公椅上,与被询问的人仅仅一桌之隔,他十数年销售生涯,在各色人群中摸爬滚打而上位,举手投足自有一股凌厉的杀伐之威,震慑力十足。 会议室里的人按照次序,一个个战战兢兢轮流去总裁办公室,名曰会谈,实则受审。唐尧一视同仁,对所有人都是类似的招数,一会儿哄骗,一会儿利诱,一会儿套话,一会儿恐吓,把每个人都拨弄得团团转,有个女生因为多报销了一张出租车票的缘故心里有鬼,竟然被吓得当场招供并嚎啕大哭…… 终于轮到了王文欣,唐尧二话不说,直接冷冷地问道:“指使你的人是谁?” 王文欣一愣:“唐总,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我问你,是谁,指使你陷害白天蓝?”唐尧一抬眸子,眼中两道精光暴射而出,冷电般直射而来。 王文欣一脸茫然,眼带疑惑:“我……没有啊!” 唐尧不觉一凛,原本散漫靠在沙发上的孙无虑也不由得地直了直身子,他们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知道答案已经呼之欲出。这王文欣果然拿得够稳,但也就是因为拿得太稳才露出马脚,任何一个人突如其来被扣个罪名,都会震惊、委屈、愤怒,而不会像她这么平静。 唐尧冷笑两声,往椅子上一靠:“你不承认没关系,上了法庭,有你认的时候。”他提起座机,拨了个内线,“小乔,通知律师,对王文欣提起刑事自诉。” 王文欣惊道:“唐总,你不能冤枉我啊。” 唐尧淡淡道:“安全工程师检测了小白的电脑,发现里面有残留的木马病毒没有删除,而这个病毒是跟随你拷给她的文件同时移植到电脑中的,证据确凿,你不用再狡辩了。” 王文欣听得冷汗直流,浑身一软缩到椅子里,忽然一个念头闪过,她激灵灵打个冷战,不对,要是真的证据确凿,又何必把这么多人叫来一同受审?他并没有证据,他在诈我……她定了定神,偷偷吸了口气调整状态。 唐尧见状,心里赞一声好样的,徐徐说道:“本来嘛,公司上市在即,老板也不想内部员工涉入刑事案件,所以准备私下了结,叫了这么多人陪你一起来,就是为了掩护你。可你既然不识好歹,那就算了,把你送交警方,正好显得公司大公无私,绝不包庇,你也不用担心,因为情夫被辞心怀怨恨,陷害上司并给公司造成巨额损失,这罪名不重,不过就是赔几亿块钱、坐几年牢的问题,要不了人命的,不算大事。” 王文欣尚未安定的心神再次被震得四下飞散,听他提起丁峰的事时大脑已经是一片空白,唐尧不耐烦地挥挥手:“滚出去吧。” 王文欣惊骇得手足无措:“唐总,我错了,请给我一次机会,不要把我交给警察。” 唐尧更加不耐烦地挥手,喝道:“出去!” 王文欣红了眼睛,转过身去求孙无虑:“孙总,我不是故意的,我……我也是……也是别人让我这么做的……” 孙无虑冷冷地看着她,一语不发,唐尧敲敲桌子示意她坐回来,但依旧沉着脸,眼神如刀一般剐过来。 王文欣瑟缩着整理情绪,半晌后才低声说:“丁峰被开之后,去了科信在洛城的办事处做销售,是他让我这么做的……” 唐尧啪地一拍桌子,厉声道:“重新说!” 王文欣浑身发抖,颤声补充道:“真的是丁峰,一开始他只是把优盘给我,让我想办法插到白总电脑上去,这个不是什么难事,我找个机会就能做了,但他又让我算白总的行程来找时机,我不知道具体怎么操作,问他他也说不明白,后来,是科信的李书涵来找我,并手把手地教我怎么做。” 白天蓝苦涩一笑,在她听到丁峰去了科信的时候就隐隐猜到了这一点,但亲耳听到又是另一种的感觉。李书涵,毕竟曾经还算关系不错的朋友,现在虽然是竞争对手,也还时不时地一起出去逛逛街喝喝咖啡,交流一下工作心得。 “她是科信在洛城的销售负责人,但是业绩一直不如白总,她说,再这样下去,她的饭碗就得丢了,不过在她丢饭碗之前,会先开掉丁峰,丁峰已经被天骄开过一次了,再被科信开掉的话,以后在行业里就没法混了啊。”王文欣脸色尴尬,“不过,我觉得李书涵也没说实话,她其实是有私心。” 她偷看了眼唐尧,见他脸色不善,也不敢卖关子,乖乖地接了下去:“她说以前做业务的时候,遇到难题就会向领导求助,领导多半会来帮她,可自从到了洛城,他领导别说帮忙了,连提点一句都不肯,就因为竞争对手是白总。你们没见她说这话时候那带恨的眼神,一见就什么都明白了,她喜欢她领导,但她领导喜欢白总,她就是嫉妒疯了,咽不下这口气所以才用这一招。” 唐尧和孙无虑又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藏着的惊诧,这么大的手笔,要只是因为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也太不可思议了! 当然最惊诧的还是远程在线的白天蓝。她本来还处在被朋友捅刀的悲伤与失落中,听到王文欣的后一句话不禁哑然,领导日理万机,不可能时时刻刻等着为下属提供帮助,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李书涵也工作了这么多年,怎么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懂?至于她领导喜欢自己更是无从说起,一年到头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清,最多通七八个电话,一大半还是她逢年过节主动打去问好的,这是吃的什么飞醋? 会议室的王文欣说完这些,觉得该交代的也交代完了,便又低下头去。唐尧笑问:“就这些吗?不说说李书涵给了你什么好处?” 王文欣愣了下,垂头道:“她保证不开除丁峰,而且……给了我一百万。” “转账账号给我。” “不是转账,是给的现金,装在一个旅行箱里。” “你们平时怎么沟通?电话,邮件,短信?” “全部都是电话,或者见面,她很谨慎。” 唐尧笑道:“没关系,反正我们可以证明病毒是你种进去的,这就够了。” 王文欣苦笑道:“唐总,我错了,我就是为了丁峰,当然……也贪那一百万……” “你在说谎。”一直沉默着的孙无虑忽然打断她,相比于唐尧的锐利,他的眼神要淡然得多,瞧不出什么情绪,可也正是这种不可测的未知让王文欣觉得充满寒意。 她本能地分辨:“这次真的没有……” 孙无虑静静问道:“方亚熙和孟子涵的事,也是你干的吧?”一句话把电话两端三个人都惊得一震,“那时白天蓝就已经身在局中,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时丁峰还没有被劝退,你和她无冤无仇,李书涵也才到洛城没几天,自己尚未站稳,指使你算计她的可能性不大,那么,是谁让你那么干的?” 王文欣急道:“方亚熙的事,不是我……” “拍照片的人进了办公区,要进办公区有两种方式,刷工卡或者用应急钥匙,你是行政主管,钥匙一直在你那儿。而且,当天你本来在和孟子涵一起加班,只是先行离开了而已,让我想想,你是得知方亚熙要来,故意离开给他们制造空间,还是离开后恰好撞见方亚熙,又偷偷跟了上来拍照?” 私情案件后,短期没有查出是谁把照片放出来的,但因为这件事并没有造成任何严重后果,所以他和唐尧也没怎么在意,就这么不了了之,是王文欣和丁峰有私情的事让他再次想起这件事,两相印证,她必然就是当初那个居心叵测的拍照者。 王文欣被他们两个轮番轰炸,早已心力交瘁,她垮着身子,满脸疲惫:“是我们韩总。方亚熙去过好几次,我早就发现了,并且汇报给了韩总,但是韩总说销售们比较强势,可能会报复我,让我等等时机,找个人替我背黑锅,她是我领导,说话我又不敢不听……” 唐尧问道:“这次的事情,她有参与吗?” 王文欣颓然摇头。 唐尧和孙无虑觉得该问的基本都问清楚了,便让她出去会议室里继续等待,她走出来的时候双腿发软,脸上泪痕犹在,但没有人觉得奇怪,毕竟每个走出来的可怜虫状态都差不多。 方亚熙的事是韩思菁指使,这个理由是说得通的,而且也在意料之中。但孙无虑还是有一种不安感,铲除方亚熙等人的确会让他的战略布局出问题,给他造成巨大麻烦,可当时的白天蓝不过刚刚被提拔上来,他也不曾表现出任何对她的优待,洛城有凌云峰、霍旭涛这种大销售在,为什么偏偏把她算进去?真的只是随便找个人背锅,而她倒霉自己撞上来? 正沉思间唐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李书涵跟郑方舟的这几年没白跟,手脚挺干净的,单是王文欣这个人证怕是不够,得再想办法抓抓她的马脚。” 孙无虑还未答话,白天蓝便道:“唐总,我有办法让李书涵自己认,如果顺利的话……我们甚至可以把科信的力量一举赶出洛城!” “说来听听。” “我们和科信正在抢政府一个单子,本来昨天就要招标,但因为……所以延后了,这个项目的关键人是姚处,和我们关系还不错,我可以去打点一下,埋一颗雷进去……” 唐尧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当即拍板:“好,就按你说的办!” 孙无虑问道:“小白,这里面有没有藏着什么隐患?” 白天蓝笑道:“老板放心,对我们没有任何伤害,最多就是干不成的问题。” 她放下电话,脸上的笑容逐渐淡去,心中有一种难言的缺失感。她入行八年,为了卖货催款,钻过不少小空子,用过不少小心思,与某些别有用心的人周旋时也使过小计谋,可主动设局套对方却还是第一次。 但现在她自己也身在局中,一身洗不净的脏水,唯有把这个推她下来的人也拉入陷阱,她才能踩着她走上去。 当天下午,海宁代表天骄集团做出了公开声明,表示特价合同的事情已经查到是白天蓝所为,她目前已经被停职,在总部接受调查,调查清楚后,必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白天蓝看着网站新闻,没有半点心绪波动,只焦急地等着各方进展,第二天,洛城终于传来消息,姚处觉得天骄最近问题严重,不值得信任,所以选择了科信作为供应商,李书涵已经给手下的销售开了庆功宴。 白天蓝双掌一拍,迅速恢复了往日的战意:“战斗开始,陛下,末将要重归战场了!” 孙无虑平时最爱听她耍嘴皮子开玩笑,利落又清脆,可爱极了,但今天听到这句话,心里却莫名酸楚,他牵住她的手,低声道:“我送你回去。” 白天蓝笑道:“不用了,你的时间那么宝贵,半点也不敢浪费。”她心口一热,扑过来一把抱住他,“放心,我没事,你说得对,没什么过不去的坎。” 两个人拥抱许久才分开,兵荒马乱聚少离多,每一次分别都不知道下一次再见是什么时候,而越是这样感情就越浓得化不开,但这也没什么,因为两个人都明白,他们要奔赴的是同一段征程。 37.【全新】以局破局 白天蓝回到洛城,立刻打电话约李书涵喝咖啡,李书涵明显有些吃惊,因为她从王文欣处得到的情报也和海宁的声明一样,没想到这个身处泥坑的对手竟然这么快脱身而出,她隐隐觉得不妙,但自忖不可能被抓住把柄,当此之际也不得不赴约。 白天蓝开门见山,直接笑道:“书涵,这一招够狠啊!” 李书涵老成持重,又把郑方舟的冷淡镇定学了个十足十,她微微一笑:“你如果想说什么,就说得直白点吧,猜起来费劲。” 白天蓝冷笑道:“好,那就说直白一点!王文欣已经招了,你把带有病毒的优盘给她,让她植入我的电脑,提交了那几份错误合同,又煽动客户到天骄跳楼闹事,逼我做出退款的承诺,给公司造成巨额损失,我说的够直白了吧?” 李书涵淡淡道:“客户被欺骗,当然要闹事,这个还用人煽动?再说了,青峰是你们天骄的客户,我有什么本事煽动人家?至于带病毒的优盘,那就更可笑了,谁说是我给王文欣的?王文欣自己吗?我回头就去告她诬告陷害罪。” 白天蓝一怔,没想到她竟然推得这么干净,看来果然是有恃无恐。既然对方已经摆出了拒绝沟通的姿态,她也就不再废话:“行吧,就当不是你。但问题是现在必须找个人来扛这责任,想来想去,就你最合适,既是我切切实实的竞争对手,还把我当假想情敌,你站出来自首,正好洗清我,也让大家看一场好戏!” 李书涵失笑:“天蓝,你不是疯了吧?你被人陷害,找不到罪魁祸首,现在强迫我出来接这口锅?” 白天蓝拍掌笑道:“对的!” 李书涵静静地看着她,忽然站起来慢条斯理地收拾东西:“恭喜你重返洛城,不过大家时间都很宝贵,不谈正事我就走了,你想撒娇卖萌的话,我帮你叫郑总过来。” 白天蓝笑吟吟道:“可以,你现在就打电话,顺便问问他,洛城市政项目是不是要求供应商提供的商品都是非进口产品?” 李书涵恬淡的笑容一僵,拿包的手也放回了桌上。两家在一个项目上对峙许久,招标当天天骄出事,白天蓝被召回总部,她就给手下下了命令,要求趁热打铁拿下项目,姚处也觉得天骄出了这么大的问题,已经不值得再信任,所以选了科信做供应商,但是开标之前,姚处忽然要求按照规定签署供应声明,承诺所有产品非进口,丁峰急于建功,为了尽快拿下项目,先斩后奏地签了字,可其实他们的解决方案里有几项产品是进口的…… 她总算明白自己落入了圈套,但依旧强行镇定,她按捺住波涛汹涌的内心,勉强扯出一点笑容来:“那又怎么样呢?大不了就是放弃这个项目,我回去就开掉丁峰,反正这人已经被你开过一次。” 白天蓝一哂,笑道:“书涵,到了这个地步,再装腔作势就没什么意思吧?这种事情两年前也出过一次,还记得政府是怎么处理的吗?” 两年前,隔壁省份某市政府招标采购中,有供应商犯了类似错误,为了拿下订单,做了与实际情况不符的保证,结果被竞争对手以提供不实材料欺瞒政府的名义举报,最后遭受了极为严酷的行政制裁,被拉入当地市政府采购黑名单,五年内无法参与当地政府、国有企业以及事业单位的项目竞标,那企业栽了这个跟头后便江河日下,迄今再也没能翻身。 如果洛城市政府对科信采取同样的制裁手段,那么等于直接掐断科信在洛城及其周边地级市的行政战略目标,对科信华北区、整个北区势必产生极为恶劣的影响……她缓缓坐回椅子,脸色变得无比灰白:“你想怎么样?” 白天蓝冷冷道:“放心,我不会提什么过分的要求。首先,这三份特价合同客户都已经签了,所以无法撤回,按此执行的话会给天骄造成两千多万的损失,你或者你们公司必须做出等额赔偿;其次,这三份特价合同伤害了其他以正常价格采购系统的客户,你或者你们公司公开回应,承认特价合同是由你们造成的,并向他们解释赔礼;再次,你们让我连上了三天报纸头条,被千夫所指,我,白天蓝本人为此受到了严重的精神损害,我要求你或者你们公司连续三天登报道歉。” 李书涵死死地盯着她,目光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激烈情愫在流动,白天蓝淡淡道:“我不着急,你大可以和你们领导商量一下,两天之内答复我即可。” 李书涵灰白的脸色逐渐恢复正常,半晌后,甚至变得比之前更加冷静从容:“不用商量,这个交易我做了。我答应你这三个条件,你们让政府放弃追责和行政制裁。” 白天蓝一笑,把自己那份咖啡钱放到桌上,转身离开。 ** 第二天早上九点,东州省各大纸媒、网媒的财经版块记者都准时接到了来自科信北区的邀请函,记者招待会将在当天下午三点于科信洛城办事处召开。 下午三点,郑方舟清瘦颀长的身形准时出现在招待会现场,浑身冷静淡漠的的书卷气质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身处象牙塔的青年学者,而非一个从商业战场厮杀而出的销售型高管,他微笑着向到场的记者们颔首示意,然后徐徐开口。 “首先,这次会议太过仓促,给各位媒体朋友们造成了不便,我在此深表歉意。然而,这次会议虽然不会占用大家太多时间,但却非开不可,因为有两件迫在眉睫的事情,需要给大家一个交代。” “第一件事,就职于科信集团洛城办事处的我司员工李书涵,因为工作经验不足的缘故,对某些关键行为无法做出准确判断,在市场竞争中采取了错误的竞争方式,借着和天骄集团白天蓝白总的私人关系,利用她的办公系统签订了有悖规定的合同,给天骄造成了巨大损失,给天骄的合作伙伴们造成了巨大麻烦,在此,我代表李书涵向各位郑重致歉。作为李书涵的直线汇报人,我负有不可推卸的教导责任,我会按照规定,严格处理李书涵,并替她赔偿天骄的所有损失,同时,对于白总所受的伤害,我深表歉意,作为科信北区的法定代表人,我将持续在《东方日报》登报三天,向白总道歉。” 他说完这句,含笑微微鞠了一躬,就仿佛他要致歉的白天蓝就在他面前似的。 现场响起一片拍照声,白天蓝通过直播看到这一幕,听到这一番声明,不由得冷笑两声,他这是把李书涵的责任一肩扛了,赔钱道歉都自己来,对她就随随便便一句“严格处理”应付一下,就这样李书涵还闹情绪针对她,陷害完了还对她冷嘲热讽,什么世道! 孟子涵急匆匆地走来,低声道:“媒体们问什么时候发稿?还有,什么时候约姚处?” 白天蓝咬牙道:“等一下,等他们发布会开完。” 等他们的发布会开完,她立刻就去拜访姚处,紧接着科信就会因为“提供虚假材料,未对招标文件进行实质性响应”而被列入政府采购黑名单,至于惩罚期限是三年还是五年并不重要,因为不管三年还是五年,她都有信心在洛城市政行业建立垄断地位,让几年后的科信哪怕杀回来也分不到一点残羹冷饭。 她目不转睛地瞧着郑方舟,等他做最后的收尾。郑方舟鞠完那浅浅一躬后,已经再次环视四座,目带笑意:“第二件事,曾就职于我司的前员工丁峰,因为职业道德败坏、伤害合作伙伴利益的缘故,已于半个月前被辞退,但据部分合作伙伴反馈,丁峰仍在打着科信员工的幌子招摇撞骗,并不负责任地签了不少无效合同,给合作伙伴们造成了无数的麻烦,在此,我深表歉意,同时,我代表科信北区郑重声明,该前员工已于半个月前与我司解除劳动关系,我司不为此后该前员工的一切行为承担任何义务,并保留追究其法律责任的权利!” 白天蓝被这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燃起的激情于瞬间变为飞灰。不用去找姚处了,现在,所有坏事都是丁峰那个王八蛋乱充字号干的,科信也成了被冒名的受害者,行政制裁再也落不到它头上,她这位师兄在短短一夜间就想透了她的布局并做出了最优应对,只怕连丁峰那边的善后工作都做完了吧?四两拨千斤,她最狠的招数还没来得及施展就被消于无形。 通过直播观看招待会的孙无虑蹙了蹙眉尖:“有问题!” 他身边的唐尧也皱了皱眉,面露惑色。 孙无虑淡淡道:“我们以市政项目的虚假材料为威胁,让他们公开承认陷害小白,可是,他的第二道声明算是洗清了科信,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丁峰身上,那这个威胁基本等于失效了,他为什么还要出第一道声明?” 唐尧沉吟道:“虽然我们现在只有王文欣这一个人证,但继续追查下去的话,应该可以找到更确凿的证据,只是时间问题罢了,李书涵多半是要暴露的。还有,他虽然弃卒保车,把责任推到丁峰身上,但行政制裁真要落下来,科信要不要负连带责任谁也说不定。所以,他选择干脆地放弃李书涵,其实也是想和我们做一笔交易,他出面洗清小白,我们让市政那边放弃追责,两家迅速重回正轨,皆大欢喜。” 孙无虑缓缓摇头:“话是这么说,但他洗清小白已成了既定事实,是否放弃追责却取决于我们,他为什么这么容易就交出了主动权?” “如果我们坚持追责,就必须动用政府关系资源,资源每用一次,就损耗一次,成本巨大,效果却无法保证,他觉得我们不会做这么没有经济效益的事。” “效果只是暂时无法评估,并不代表没有效果,如果我们不顾成本,非要采取报复性打法,他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一个被称为二代唐尧的人,会把希望寄托在不确定性上吗?” “反正一代唐尧不会。”唐尧笑看孙无虑,目中带了些许打趣之意,“那么就是我们想多了,这个问题其实很简单,一个男人对自己落难的心上人伸以援手罢了。” 孙无虑也是一笑,望着郑方舟的身影,竟然生出些惺惺相惜来:“成交。” 唐尧立刻给白天蓝去了个电话:“小白,撤手,下一个部署已经没有必要实施。” 白天蓝黯然道:“我知道了。” 唐尧听她情绪低落,笑着安慰道:“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找回场子,都在同一个行业,还怕没有再交手的时候?” 白天蓝自觉无理,也忍不住笑了:“没错!”至少她已经洗掉了被泼在身上的脏水,天骄的麻烦也将随之而去,这一次没套住科信又有什么关系,单子可以一个个抢过来! 天骄管理层其他看招待会直播的人不知道唐尧他们的布局,听白天蓝洗清冤屈,都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只有韩思菁羡慕至极,孙无虑宁愿赔几个亿、延缓上市进程都不愿意放弃白天蓝,郑方舟把李书涵道歉赔款的所有责任都一肩挑了,什么时候会有男人愿意这么对她啊?家里那个有和没有一个样,海宁……不过是红尘寂寞男女抱团取暖罢了,她摇摇头,就这么带着苦涩的心情,去约谈即将被解聘的王文欣。 ** 白天蓝赶到包间的时候,郑方舟已经在等她,正餐还没有上,桌上摆着她喜欢的果茶以及樱花摩提、雪媚娘等甜点。他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受委屈了?” 白天蓝坐下,也似笑非笑:“还好。”取一枚点心先吃再说。 “那就好。”郑方舟把果茶推到她面前,笑道,“我把书涵叫过来,你们两个握手言和。” 白天蓝一愣,一口摩提咬在嘴里暂时没咽,她怀疑自己听错了,就那么咬着东西含混地问:“你先跟我说说,你怎么严格处理她啦?” 郑方舟笑道:“她在科信是呆不成了,我把她安排到江城一家合作公司里就职,从此和你也没有了竞争关系,大家七八年情分,没必要因为工作闹得这么僵,以后大可以和往常一样,没事了一起逛逛街喝喝茶。” 白天蓝冷笑一声,瞧这语气淡然的,就仿佛李书涵不是差点毁掉她职业生涯、让她背负两千多万巨债而仅仅只是不经意间扯掉了她一根头发,她慢慢把嘴里的点心嚼碎了咽下去,然后才笑道:“这就算了吧,不然大家心里恨不得捏死对方,表面上还要装好姐妹,多尴尬,这么浪费时间也没经济效益不是?” 郑方舟淡淡道:“天蓝,你应该职业一点,不要把工作上的冲突带到生活中去。自古商战如兵战,一切以打赢为目的,什么阴谋诡计都只是手段,所以,李书涵并没有错。” 白天蓝低头笑了一笑:“郑总,李书涵是你的人,你要护着她我没有任何意见,但是,请你别来恶心我好吗!”她瞿然起身,迈开大步往外走。 郑方舟喝道:“站住!” 白天蓝一顿,手已握住了门把手,想了想后还是停了脚步,转身凉凉地看着他:“我站住了,郑总有何指教?”这一回眸,竟然意外地发现他向来淡如止水的眉宇间闪过了一丝锋利的狠戾之气,虽然转瞬即逝。 恢复如故的郑方舟好整以暇,往椅子上靠了靠,冷冷道:“白天蓝,敢玩你就要输得起,吃亏是因为你技不如人,技不如人就自己回去反省!别给我摆出一副受了侵害的弱者姿态,在我这里没有对错,只有胜败。也别恃宠而骄,什么时候打赢了,你才有资格跟我甩脸色摔桌子。” 白天蓝心神激荡,脑袋里许久转不过弯来,被人陷害的是她,怎么现在反而变成了她的不是?她不由得惨笑:“如果是我先设计书涵,你还会这么说吗?” 郑方舟若无其事,淡淡笑道:“设计李书涵算什么,你就是干掉她也不过小事一桩,你哪怕干掉我,我都会夸你干得漂亮!”眼见她孤俏俏地站在那儿,似乎因为震惊而有些失魂落魄,双眼透着茫然,脸色也颇为惨白,他放缓了语气,“退一万步说,这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吗?不过赔钱就能解决的问题。那点钱你男人出不起?出不起你来找我,我替他出了。” 白天蓝仰头哈哈笑了两声,可脸上却没有半分笑意:“我差点丢了工作,葬送了职业生涯,毁掉了一辈子,我给公司造成了不可估量的损失,我成了天骄的罪人,我难过得恨不得撞死才好,可在你眼里,这竟然只是钱的问题?” 郑方舟笑道:“当然是钱的问题,或者换个说法,是利益的问题。若不是利益的驱使,王文欣为什么要给你电脑植入病毒,房春红为什么要扯着横幅去闹事,那些客户为什么会被策反,各大媒体为什么会睁着眼睛说瞎话?你以为你撒撒娇说说俏皮话,把客户哄开心拿下单子你就厉害了?你以为你耍点小心思,从那些眼睛都泛着绿光的色鬼手里全身而退你就出道了?小姑娘,你嫩着呢,你至少应该学会不这么轻易动感情,就算动了感情也应该学会克制,学会剥离这些不可控的东西,理性而冷静地看待这个世界,等你发现了它残酷的本质,我相信你不会再是现在这副态度,也不会再跌得这么惨。” 白天蓝静静地听他说完,激荡在胸口的复杂情愫终于缓缓平复,灵台也愈发清明,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一片沉静:“所谓这个世界的本质,太复杂,太深奥,我看不懂也猜不透,但我知道人在做天在看,我知道有所为有所不为,我知道夜路走的多了总会遇到鬼,唉……算了,你这种人,跟你说了你也不懂,道不同不相为谋,再见。” 她拉开门,迅速走出包间,郑方舟冷冷看着她,没再多说一个字。 ** 白天蓝回到公寓,脑中却一直回响着郑方舟的话,钱是不是这个社会的通行证,这个世界的本质又是什么?她给自己倒了杯水,坐在沙发上面壁,反省被设计是不是真的怪自己。 反思了半个钟头不得要领,她顺手拿起手机,学孙无虑平时的语气给他发了条短信:小哥哥,十万火急,有没有空陪我聊聊人生哲学? 孙无虑很快就打电话报到:“亲爱的,怎么啦?”两人早已达成默契,有正事直接说,要是故意渲染得很严重,那多半就是只想亲热一下调个情。 白天蓝笑问:“在忙吗?” 孙无虑笑道:“刚忙完,请班子吃了个饭,然后陪何总去买了点茶叶,去他家聊了一会儿,现在刚回来。” 白天蓝知道,特价合同的事情圆满解决,大家都出力不少,的确应该好好犒劳一下,她顿了顿,轻声说:“你确实应该跟何总好好聊一聊,他也是为公司好。” 孙无虑笑道:“放心吧,早已经聊开了,何总虽然脾气硬,但也是讲道理的人,不会计较这些的。”话到这里,忽然略带兴奋,“今晚去的那家饭庄,甜点不错,下次回来我带你去,不,我周末给你送去洛城,你等着!” 白天蓝失笑,这家伙心血来潮了经常呼啸而来呼啸而去,要来送甜点怕是挡不住的,听到甜点才发现出去吃饭只生了一肚子气回来,她摸了摸腹部:“说得我好饿。” 孙无虑奇道:“没吃晚饭?” 白天蓝斟酌了几秒,把她出去见郑方舟的事情坦诚相告,连对话内容都大致说了,末了笑道:“我本来觉得他太过功利,可后来想想还挺有道理,难道这个社会真的再没有钱买不到的东西了吗?” 孙无虑不接这话,反而笑道:“刚才我们聊到何总了是吗?” 白天蓝不解其意,但还是嗯了一声。 “何总以前是你们东华大学管理学院的教授,也是我哥的会计学老师。我哥大二的时候退学创业,干了几年,稍微有点起色,积攒了近百万存款,就在他壮志踌躇想要扩大规模的时候,会计和出纳勾结,携款潜逃。当时情况紧急,公司又在起步阶段,就是个不正规的小作坊,要招一个既忠诚又能独当一面的财务人员谈何容易?我哥那人,有血气,敢想敢做,一咬牙就拎着一兜水果,去何总家里拜访,请他出山。他们两个人谈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从那以后,何总就辞了自己体面的工作,放弃丰厚的待遇,加入到这个小作坊里,拿着只够糊口的工资,起早贪黑没日没夜地干,这一干就干了十几年,说句实话,他真是……跟老黄牛一样任劳任怨。”孙无虑说到这里,也有些动情,“你觉得,得多少钱才能买来他?” 白天蓝想起何亚平铁面阎罗的形象,却不由得心中一暖:“他是无价的。” 孙无虑一笑,原本就温柔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愈发动人:“他是个典型的秩序维护者,安于稳定,并没有创业的理想和抱负,来天骄纯粹就只是被我哥的诚挚所打动。而且,他并非个例,我国传统文化就一直流淌着这样的基因,荆轲临水而歌,豫让斩衣三跃,翻遍史册,最不缺的典故就是士为知己者死。哪怕在现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里,有钱几乎可以买来一切,可以上天入海为所欲为,但也总有人为了义气、爱情、理想、使命而活,总有些东西万金不换,尤其是人与人的相处,想要普通的合作伙伴和酒肉朋友,那么利益交换即可,但唯有以心交心,你找到的人才会愿意与你休戚与共,生死同命。” 休戚与共,生死同命……白天蓝咀嚼着这八个字,只觉得有无限的感动和爱慕涌动在胸口,下意识地轻声道:“阿虑……” 孙无虑笑问:“怎么啦?” 白天蓝低声一笑:“没事。” 孙无虑一顿,又缓缓说:“不过,我觉得你师兄的话也挺有道理的,丛林法则在多数情况下都适用。我们的祖先生活在资源稀缺的时代,为了生存必须进行残酷竞争,所以每个人血液里或多或少都有点好斗因子。虽然现在赖以生存的资源不再稀缺,但人的欲望也越来越膨胀,竞争依旧不可避免,所以总有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为了自保,我们也必须穿上铠甲。但穿上铠甲不代表亮出刺刀,保护自己不代表伤害别人,现在这个年代,机会多的是,又不是你吃饱了我就会饿死,大家早已不再玩你死我活的零和博弈,能实现双赢的竞合才是未来主流商业模式,电力公司的项目中,本来天骄、科信、东威三家竞争,谁都拿不下单子,可我们白总却选择了和东威合作,让两家同时获益,这不正好就是竞合精神的体现?” 白天蓝听他提起自己的经典战例,欣喜无比,哈哈笑道:“我当时就想着这么来能拿下项目,没想到还包含了这么超前的战略思想,啊哟我都有点佩服我自己了。” 孙无虑笑道:“你是当局者迷,你的战略思想何止这个?再比如,古代君主治国讲究以仁为本、以兵为用,我们白总是以义为本、以谋为用,这个段位很高了。” 白天蓝笑着滚在沙发上,连喊打住:“你再这么夸我,我要飘起来了。” “我在这里,你舍不得飘远。”孙无虑察觉到她情绪畅快了不少,似是近几日的阴霾都一扫而空,也不觉心情大好,“怎么说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处世之道和立身之本,无所谓对错,这就是人的多样性。所以你也没必要和你师兄吵架,我觉得他……并不是偏心李书涵,他是觉得他信奉的那一套价值观会对你有帮助,换句通俗的话来说,他也是为你好。” 白天蓝嗯了一声,他是坚信他信奉的理念行之有效,并一直试图用这种理念来驯服她……但不管怎么样,他的确也是为她好,况且做错事的是李书涵,他本人并不曾有半点对不起她白天蓝的地方,几年的栽培自不用说,在招待会上也是一口一个白总的称呼,算是给足了她面子,她有点后悔,觉得晚上气冲上来的时候说话似乎重了点。 和孙无虑又腻歪了一个小时才挂断电话,想来想去她还是给郑方舟发了条信息:现在方便接电话吗? 他与往常一样,效率极高,回信极快:打电话就不必了,想要道歉的话,直接下楼吧。 白天蓝心道,怎么一个两个都喜欢玩突然袭击?她快速下楼,郑方舟半靠在车上,悠悠地盯着她看,清透月光下,他秀挺的面庞显得愈发从容淡定,就好像之前在饭局的争吵只是白天蓝一个人的独角戏。 他明明近在眼前,可白天蓝却觉得他好像站在缥缈的云端,可望而不可即,她想为之前的恶劣态度道个歉,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半晌后,用手抓了抓头发,尴尬一笑。 郑方舟还是那么看着她:“你觉得领导信任你,器重你,给你充分的授权,让你管辖一整个分公司,但你却出了这么大的岔子,给他们惹了这么多麻烦,即便你是被人陷害,你也不觉得委屈,只觉得愧疚,觉得对不住他们的托付,是不是?” 白天蓝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来这一出,但这话说得很对,所以她默默点了点头,静待下文。 “如果只是普通的劳动关系,你会站出来承认错误,会辞职离开,会咬紧牙想尽办法赔偿公司的损失,哪怕你的后半辈子都要绑在这沉重的债务上。但是,偏偏你的老板是孙无虑,你有半分踏错最后都会成为他被人指责的口实,而这么严重的错误等于你直接挖了个坑把他推进去,别人手都不用动一下,踢两脚土就足以拿掉他小半条命,你觉得自己不仅帮不上他,反而成为他的污点,进而对自己的价值产生了空前的怀疑,所以你崩溃了?” 白天蓝在恍惚中再次点头,她当时复杂的心绪被他几句话梳理得无比清晰。 郑方舟半靠在车上的身体终于直起,含笑问道:“那你现在说说,我这种人,到底懂不懂你?” 白天蓝一愣,赧然笑道:“我那不是情急之下口不择言嘛,还真跟我计较这个……” 郑方舟打住这个话题,笑道:“其实我想告诉你,这件事虽然是书涵做的,但其实原因在我。”后几个字听得白天蓝心下一凛,不自觉地想起王文欣的话,一时间不知该怎么作答,好在他没有等她回答就接了下去,“我跟她说,洛城业务要还这么半死不活,就收拾包袱滚,她大概也是被逼急了吧。” 白天蓝心里长舒一口气,这种放松让她恢复了往日的活泼,装出一个夸张的恍然大悟状:“原来如此,你让她离开你,那可不跟你急了吗?可她急了大可以跟你闹啊,一哭二闹抹脖子上吊随便玩,殃及我干什么,竞争对手没人权啊?” 郑方舟轻描淡写地扫她一眼,微笑道:“竞争对手有没有人权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如果你当初跟我出来,多半不会出现今天这局面。” 白天蓝哼哼两声,嘀咕道:“没跟都这局面,要敢跟着你,现在我坟头草怕都有两尺高了吧?” 郑方舟知道她故意曲解,但他向来不愿意和女孩子为这些没有价值的问题浪费唇舌,他岔开这个无聊话题,言归正传:“聊正经的。今晚话到一半你跑了,虽然你一向不听话,但我觉得还是应该把剩下的一半补完。以前做通用业务的环境比较单纯,最多就是应付个猥琐的中年流氓,腿勤嘴甜能吃苦基本就能做出成绩,可做项目不一样,越大的项目水越深,在这个赌局中,赌输赢也赌命,有人春风得意,有人锒铛入狱,有人满载而归,有人连性命都赔进去,为什么我希望你能狠一点,因为只有对别人够狠,留给自己的余地才够多。” 白天蓝这两年来已经有了深切感受,她颇为唏嘘:“不错,人心险恶,遍地荆棘。” 郑方舟略带惊讶地打量着她,目中带着点点笑意:“白天蓝竟然不再抬杠,转性了?” 白天蓝嘿嘿一笑:“我知道好歹嘛,你是提醒我要保护好自己,这个我明白。” 郑方舟笑道:“对,保护好自己,不过也不要过分担心,这样容易放不开手脚。这个世界上没有让人跌倒就爬不起来的跟头,只要最后一口气没咽,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白天蓝很受鼓舞,旋即就醒过神来,他这是在间接批评她晚间“葬送职业生涯,毁掉一辈子”的话小题大做,她噗嗤一笑,点头道:“我接受这个委婉的批评。” 事过境迁,回头再看的确没什么把人跌死的坎儿,虽然在当时的处境里真的是恨欲死愁欲狂。 郑方舟拉开车门,取出一个牛皮纸袋来,白天蓝一看就知道是晚饭那家酒楼的包装,她一把接过,喜道:“你怎么知道我没吃饭?” “我当然知道,急着回来面壁反省么,顺便再煲个电话粥,还吃什么饭?”郑方舟已经重回车上,淡淡嘱咐道,“今晚睡个好觉吧,我先走了,保护好自己。” 白天蓝答应着挥手告别,她看向夜空,明月正圆,这件事总算告一段落,明天继续在她的征程上奋斗。 38.【并章】挂牌上市 春去冬来,又到年底,又到了一年一度交答卷的时候。 这一年对天骄集团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公司营业收入保持了上一年度百分之四百的超高速增长,无忧无虑两代掌舵人筹备了四年的上市计划也终于到了最后也最关键的环节——首次公开发行股票并上市的申报材料被核准,并拿到了发行批文。 按照证监会的要求,公司披露了股票的初步询价结果,每股在14.56至22.35元之间,所有人的眼睛都落到这个区间上,公司到底价值五百亿还是八百亿,自己手里的股票到底值五百万还是八百万,都得看最后那一锤定音。 为了把股票用不错的价钱卖出去,公司最大的销售代表孙无虑,带着股票承销商,启动公开路演,进行股票推介。 就在推介行程开始的前一天,海宁、韩思菁、叶同一起来找孙无虑,建议公司和高管们签订《控制权变更协议》,孙无虑明白,他们这是担心公司上市之后过河拆桥,他不过思索了几秒就答应了这个要求,只要他们以后努力工作,他当然愿意保障他们的权益,他并不准备在上市后清算任何人,虽然海宁曾经给他带来过不少麻烦。 推介会第一站定在东方文华酒店,各地知名基金、券商、私募公司均有代表参与,并在各大财经金融网站进行联动直播。 天骄集团员工上万人,又散布在全国各地,基本都没机会参与现场路演,只能抽出时间观看网络直播。 白天蓝也是直播大军的一员,早早就等在电脑前,隔着屏幕,初见孙无虑登场,她不由得一愕,因为他的服饰装扮和往日几乎没有任何区别,散漫得就像与朋友周末谈天。 依旧半长过耳的头发,透出若隐若现的耳钉,墨绿色的巴宝莉休闲西装虽然没有绯色那么出格,但也绝算不上正式,被这暗色调一衬,一张脸愈发显得唇红齿白、精致如雕刻。好看,太好看了,但更像是个走在潮流前沿的明星或者模特,而不是一个企业家。 现场参与路演的金融从业人员、媒体工作者也受到了或多或少的震惊。 孙无忧白手起家,一直活在镁光灯下,社会公众对他冷静肃重、不怒自威的形象非常熟悉。孙无虑不同,他临危受命,一开始大半年的时间都用来挽狂澜,无暇也无意愿和媒体多接触,后来一切理顺,更是乐得逍遥自在,毕竟公开出面意味着要受场景约束,这是他最不喜欢的地方。 除了有业务联系的政府领导、合作伙伴之外,别说媒体和金融行业的人,就连自己公司的基层员工,也大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儿,路演之前,心里不自觉代入的就是孙无忧,谁也没想到接管天骄集团两年有余的孙无虑,竟然会是这么一副青春时尚的学生模样。 ** 其实,因为他路演形象的问题,公司管理层也产生过不小的争执。 何亚平特意叮嘱他,一定要把头发剪成短寸,一定要穿深灰色西装,配浅色衬衣,不要戴花哨的领结,要中规中矩扎领带,不要总是笑,要严肃一点,拿出气势来,举手投足就学他哥以前的样子。 海宁觉得这个照抄孙无忧的建议有问题,太古板,而且太粗糙,于是,专门请来造型设计师为他设计路演形象,从发型、服装、鞋袜、手表等配饰到每一句话该配的小动作,都仔细设计了一遍,走的是欧美精英的利落经典路线。 孙无虑一脸茫然又失落地问,我自己的形象很见不得人吗,非要借别人的? 何亚平冷着脸,很想说是的。 海宁比较给面子,笑着说,现在形象很好,帅爆了,但不太适合路演,因时制宜因地制宜嘛,其实大公司的领导在出席重要场合的时候,都会专门设计形象的,就和明星出席大活动要特意打扮一样,你以后多参加几次就习惯了。 孙无虑知道他说得有理,但还想负隅顽抗。 唐尧给了另一条思路,他觉得,孙无虑年纪小的事情全行业都知道,除了整容易容之外,再怎么设计形象,也不可能把一个年轻男孩子打扮成稳重老成的四十岁精英企业家,既然如此,不如本色出演,剑走偏锋反而更容易产生惊艳效果。二十出头就当这么大的家,举目望去独一份,既然独一份了,干脆就把这种独特打造成企业名片和招牌,这样更有记忆点。 作为品推专家,海宁立刻就明白了这一招之妙,他当即倒戈,决意支持唐尧,何亚平独木难支,于是,孙总就这么开始了路演。 他还是和往常一样,未语先笑,声音柔和,把公司的核心竞争优势、盈利能力、发展前景等关键内容一项一项娓娓道来,坐在台下的人只感觉有春风迎面轻拂,有阳光当头铺洒,那是没有半点压力和紧张的放松与舒适。 整个路演他都保持着这个状态,哪怕有基金经理用锐利尖刻的问题来刁难,也依旧不疾不徐,温文尔雅地含笑解释,没有半点威势,没有一丝冷厉,也没有任何攻击性,这种举重若轻、轻描淡写的态度,反而更透出无与伦比的自信和笃定,让他全身都充满说服力。 白天蓝坐在电脑前,不自知地看痴了。 接下来几大城市的路演也如这般,进展非常顺利,媒体不吝溢美之词,给予孙无虑以及他所代表的天骄集团浓墨重彩的正面评价。 立春当天,天骄集团在上交所首次公开募股并上市,共计发行7亿股,占全部股份的19%,发行价22.31元人民币。 这么高的发行价实在超乎意料,分到股份的员工兴奋得快要发疯,可能是意外横财拿着不踏实的缘故,他们高兴之余又不免忐忑,唯恐股价是虚高。然而,行业媒体却认为现在的股价仍然偏低,容易招致门口的野蛮人,建议天骄集团管理层拉高股价。 在如潮的媒体议论中,公司遵照证监会的要求,披露首次公开募股后的股权架构: 当前有19%的份额在二级市场流通,10%的份额作为期权福利被中层管理者享有,而作为自然人的孙无虑,以26.9%的持股比例维持了最大股东地位,何亚平、唐尧、海宁、叶同作为联合创始人,持股3-7%都在之间,另有三家法人机构合计占股21%。 这三家法人都是金融资本,和金城地产没有任何关系,孙无虑果然还是扛住了顾晓萌的死缠烂打,把顾家拒之门外。 白天蓝出于无聊帮孙无虑算了一下身价,又把自己手里的股份折算了市值,嗯,银河系越来越宽了。 但是,银河系越宽她越开心,因为这意味着公司的股价越来越高,她自己手里的股票也越来越值钱,更意味着他们竭尽所能为之拼搏的基业发展越来越宏伟。 ** 为了庆祝上市,公司总部及各地分公司都要举行盛大的庆典。作为总筹划人,韩思菁早就从各个部门征集好了节目,预订好了场地,就准备庆功的这一天。 可事到临头,负责节目策划的行政主管却提出建议,要求临时加一个重量级的节目。韩思菁乍一听,觉得简直异想天开,但行政主管却说,并非一时心血来潮,而是民意汹涌联名上书。 原来,公司上万员工散布各地,除了参与过调岗考核的部分经理及高层管理者,大都没见过孙无虑,这次路演直播露了庐山真面目,引得女员工们一片欢腾,纷纷向节目组上书,要求孙总在庆典出节目,做为福利犒赏三军。 但韩思菁知道这事难度极大。 孙无虑接手公司是冬天,那一年因为孙无忧的去世,公司没有举办新春晚会,之后两年都有举行。一开始她觉得小孩子爱热闹,条件又那么好,应该给足他出风头的机会,便邀请他上台展示,结果对方委婉而坚定地拒绝,加上之后工作中的接触,她现在也大致摸透了他的性子。 这个年轻人性格随和活泼,和谁都能很快打成一片,但却非常不喜欢形式感太强的东西,因此,也就不喜欢置身于公众面前刷存在感,两年来统共就接受过一次采访,就是赖昌允那次,还就只请了《东方日报》一个记者。 这次估计也是请不动的吧,但既然大家有需求,她就尽力去试试,也许老板因为上市的事情心情好,一不小心就答应了呢? 她去找田枫,笑着说,想请孙总参与总部上市庆典。 田枫有些诧异,孙无虑作为公司CEO,参与庆典是必然的,特意来申请明显多此一举。 韩思菁微笑道:“田总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能不能请孙总出个节目,大伙儿群情涌动,都很期待啊。” 田枫恍然,笑道:“这个我做不了主,也不好转达,韩总还是亲自去找老板吧。” 这事的确不好通过中间人来沟通,谁也不知道要费多少唇舌,她亲自来找孙无虑,开玩笑地说让大众情人现身舞台,给大家一个说法。 孙无虑笑道:“韩总快别拿我开涮了,我五音不全核心不稳,上舞台去闹笑话吗?” 韩思菁笑意盈盈:“公司的小妹妹们说,你就那么往台上一站,磕一晚上瓜子她们都乐意看。” “时间是金钱,是生命,这么谋财害命我于心不忍。”孙无虑笑着转移话题,“内部庆典不算大事,韩总时间宝贵,没必要把自己陷在里面,有空的话,可以多关心一下海总。” 韩思菁笑容一滞,但很快又舒展开来,淡淡问道:“海总那边需要帮助吗?” 孙无虑含笑点头:“海总在准备上市答谢宴,政府、客户、渠道以及媒体各方都会有举足轻重的人物出席,我怕市场部忙不过来,韩总那边能抽调出人马的话,可以助他一臂之力。” 韩思菁不动声色地舒了口气,笑道:“我这就去安排。” 孙无虑扫一眼她离开的背影,眼里的笑意更深更浓。 ** 内部庆典上,孙无虑不献唱献舞,甚至都没上去讲两句台面话,只是低调淡定地坐在台下,这让女员工们大失所望。在她们失望的同时,对外答谢宴却在海宁、韩思菁的双剑合璧下,开展得有声有色。 答谢宴采取重要人物一对一接待的模式,也就是说,每一位到场的重要嘉宾,包含政府领导、大型供应商、重点客户,均有专人全程陪同,这些负责陪同的人,都是天骄集团的中高层管理者,大都是本来就负责对接这些合作伙伴的大销售。 洛城有两位重要人物参与答谢,一位是市长秘书,姓陈,由白天蓝全程陪同,一位是金融巨头的董事长,由殷杰接待。白天蓝和殷杰分别坐着会务专车,千里迢迢从洛城把人接到宴会现场,正好赶入场时到达。? 白天蓝陪着陈秘在留念板上签名,然后挽着他的手臂一路沿红毯走入会场,在他的专属位置落座。市长秘书算是比较高的级别了,她以前也就打过一次交道,要不是答谢宴这个契机,多半没有再接触的机会,所以非常地小心谨慎。好在,陈秘虽然也是体制内的,但完全没有姚处那种傲慢,反而斯文有礼,谦逊温和,这让她减轻了不少压力。 火热的开场舞后,主持人拉开宴会序幕,何亚平做为董事长,代表天骄集团致答谢辞,孙无虑坐在主宾席位,一对一陪同着江城市委柳书记。 何亚平答谢完后,酒宴正式开始,有明星上台表演节目,这些参会人员都是见过场面的,对那些非一线的小明星并不感兴趣,都想着趁此机会拓展人脉,没有专人陪同的合作伙伴们便三三五五地聊起天来。 有专人陪同的嘉宾地位比较高,架子也都拿得稳,只是淡淡和陪同人员聊两句。白天蓝主动找话题,把路演时孙无虑所说的公司优势、前景等内容,一一转达给陈秘。 陈秘笑道:“你们孙总的路演我看过直播,不过奇怪的是,今天竟然不是他致辞,最大股东不是董事长,反而是CEO,挺少见的。” 白天蓝笑道:“董事会选举时,是孙总自己力荐何总出任董事长。何总是公司的创业元老,德高望重,素有恩威,其他人也都是服他的。” 一般而言,最大股东都担任董事长,毕竟董事长是公司最高领导者,是公司利益的最大代表,拥有至高无上的任免权。天骄集团自创立起,到上市前,也都是孙无忧、孙无虑兄弟两个最大股东担任董事长兼任总裁,可其实也没有法律条款规定董事长必须是最大股东。 天骄集团治理架构变更时,按照惯例,应该是孙无虑任董事长,何亚平任CEO,唐尧任总裁,然而,孙无虑独树一帜,非要把何亚平推上董事长宝座,让他变成自己的直接上级,这道决议一出,就惊掉了几乎所有人的下巴。 白天蓝也属于被惊吓的一员,静下来她仔细想了想,这个结果有可能是因为孙无虑极其信任何亚平,愿意让他享受尊荣,凌驾于自己之上,也有可能是因为董事长需要经常出面应付媒体和社会公众,而孙总不耐烦这些事吧。?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这种局面已经形成。白天蓝早就在忍不住地脑补这个画面,何总疾言厉色地斥道:“头发剪不剪?衣服换不换?耳钉卸不卸?再这么自由散漫吊儿郎当,信不信我召开董事会罢免你!” 整天被这种狂风暴雨扫荡的小阿虑,不知道是如何忍辱负重委曲求全,才能在保住CEO职位的同时,保住自己时髦风骚的装扮风格。 ** 伴着台上的歌声舞姿,宴会在觥筹交错中进行得如火如荼,陈秘参会不过是给面子走个过场,并无其他交际需求,中途便声称有事,提前退场。白天蓝按照陪同规定,要陪他返回洛城,但陈秘坚称不需要这么客气,让她留下,照应其他参会人。 白天蓝将他送上返程的车辆,自己回到宴会场,给那些有过交道的合作伙伴们敬了一圈酒,然后坐回原位,稍作歇息的间隙里,她环顾了下宴会其他嘉宾,但见不远处一个身姿挺括、温文尔雅的中年人,正带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孩挨桌挨个敬酒。 中年男性是金城地产的董事长顾云山,年轻女孩是顾晓萌。她今天穿了件类旗袍式的小礼服,原本的黑长直在脑后挽了个发髻,还插了根古色古香的玉步摇,清纯中透着温婉,显得更加秀气。 她一笑收回目光,低头给自己倒了杯酒,还没来得及喝,就觉得身边座椅轻轻一动,转头看去,不觉一惊。 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风姿夺人,艳光四射,明丽的五官比女子都要美上几分,眉梢眼角尽是风流意态。坐下时,他抬起眼睫冲她淡淡一笑,狭长而深刻的双眼皮一笔撩上去,整个人立刻多了一份勃勃愈发的危险感。 她友好地伸出手去,自报家门:“您好,白天蓝。” “你好,我姓陈。”他浅浅握了下她的掌尖便即放开,笑吟吟问道,“可以请你喝杯酒吗?” 这个笑容一漾开来,眉目间原本的凌厉于瞬间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满眼桃花,勾魂摄魄。 嗯,是个情场浪子。白天蓝心里给这青年下了个初步论断,见他只说个姓氏,也不追问,只是给他带来的酒杯添上酒,举杯笑道:“今天是我们公司的答谢宴,作为东道主,当然应该是我请陈先生。” 陈先生伸出食指,轻轻一摇,眼里的笑容更是浓得要滴出来:“答谢酒已经有人请过我了,我请你喝酒,是因为有事相邀。” 白天蓝笑问:“那,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 陈先生低声笑道:“良宵盛宴,当伴之以美人歌舞。有人说想看这个宴会上最俊的男人和最美的女人共舞一曲,我推却不过,只好厚着脸皮来请白小姐。” 白天蓝忍俊不禁,戏谑道:“多谢陈先生谬赞,但我这个全场最美太水了,不敢和您这个名副其实的全场最俊相提并论啊。” 之前她的目光都凝聚在他脸上,这次着意打量了一下服装,竟然有意外收获。 这位陈先生穿了件孙无虑同款的曜石黑迪奥西服,腰身被衬得纤长而劲瘦,区别在于,孙无虑穿着是清贵超然的风流,他穿着却透出一身颓废又浪荡的病态气息,强烈的对比不亚于一朵林间芝兰与一丛暗夜鸦片。 陈先生察觉到了她一瞥而过的目光,也听出了她语中戏谑之意,桃花眼里的笑意仍然盈盈欲滴:“我说白小姐全场最美,也许真的谬赞了,但白小姐说我名副其实,那还真就是名副其实,不信的话,你往四周看看,找一个能盖过我的男人来瞧瞧。” 白天蓝点头笑道:“不管怎么样,自信总是好的。” 她举目环视,与会嘉宾大都是端正肃凝的中年人,很多都已经大腹便便头发稀疏,其他的就算身材板直五官周正,论长相,也没谁盖得住眼前这个人,最后,她只得遥遥一指孙无虑,笑道:“我们老板是我见过最帅的男人了,你要不去跟他比比看?” 陈先生笑道:“不要被感情蒙蔽双眼,这会影响你的判断。” 白天蓝一震,却听他接着说道:“你们老板给你发工资,你想夸他可以理解,可现在他又听不见,你就不能别昧良心,说说实话?” 这话虽然完全跑偏,但做人不能昧良心的大道理还是对的,白天蓝接受教训,努力让自己抛弃滤镜和情感因素,心平气和地做对比,良久后,她不得不承认,平分秋色,各有擅场,都是一副祸国殃民的妖孽样。 “他盖不过你,当然你也盖不过他。” “这个结果,我很满意,我从没想能盖过他。”陈先生伸出手,做个邀请的姿态,“现在,可以赏脸吗?全场最美的女人。” 此时,舞台上的节目早已结束,宴会厅放着维也纳华尔兹舞曲,有几对参会嘉宾在随着节拍舞动,算是交谊也算是自娱。 “不好意思啊,我男朋友会生气的。”白天蓝含笑拒绝。其实她挺喜欢跳舞的,而且跳得不错,从不惧于在人前展示,若放在其他场合,她估计就答应了,但今天孙无虑在场,让她有种无形的压力,总觉得当着他的面跟其他异性跳舞不太合适。 陈先生被拒绝,不仅不沮丧,反而充满兴趣,笑问:“你男朋友在这儿?带我去认识一下。” “在不在这儿都一样,因为,他一直在我心里。” “这话说的,他是与世长辞了吗?”他弯了嘴角,挂起一抹嘲讽的笑,“请你跳个舞而已,又不是请你上床,多小心眼的男朋友才会计较这个,他真要生气,干脆一脚蹬掉,跟我算了。” 白天蓝听到第一句,有点生气,听到后面几句,又觉得蛮有道理,无虑不是这么小气的人,于是便答应了叫阵:“如果陈先生不怕被我踩伤脚的话,那我乐意奉陪。” 他的笑转讽为喜:“你来踩的话,别说踩伤,踩断都没问题。” ** 两人一起漫步到舞区,他右手搭上白天蓝后背,笑问:“标准跳,还是自娱跳?” 白天蓝左手也搭上他的肩臂,笑道:“我都行。” 这种舞步本来就是男士主导,陈先生横移一步,向左微倾,起了个标准步法,白天蓝当即明白,以同样的幅度向右丨倾,配合非常默契,两个人伴着欢快愉悦的节奏翩翩起舞,如行云流水般挥洒自如。 陈先生由衷地夸道:“白小姐的舞跳得真……嘶……”话到一半,疼得倒抽一口凉气,因为有一只又细又尖的鞋跟恰好落在他脚上。 这突如其来的尖锐刺痛并没有打乱他的舞步,他很快就舒开眉尖,恢复笑容,猛然以自己为轴,把白天蓝甩了出去:“我以为你说踩我是开玩笑,没想到来真的,还用这么大力气,女人果然是越美心越狠啊!” “谁叫你说我男朋友与世长辞的?”白天蓝随之下腰旋转,上身在空中画了半朵喇叭花,然后迅速归位,两个人手臂再次相持在一起。 “不瞒你说,在找你搭讪的时候,我其实是憧憬着一场艳遇。你坐在那里,太惹眼了,这么好看的姑娘,不应该孤零零的一个人,现在,我发现你不仅长得美,性格也很有意思,我越来越喜欢你了。可惜,老天爷不眷顾我,已经有人捷足先登,而撬墙角又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所以,我不得不按捺住汹涌的感情,打消追你的计划,今生无缘,真是令人遗憾。” 他的语调挺不正经的,似乎是嘲弄又似乎是打趣,但声音轻飘飘的非常悦耳,这种天生的迷人音质给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平添了一份感染力,配着那一张美得天怒人怨的脸,听起来竟然有回肠荡气之感。 白天蓝年纪不算大,但因为工作性质的关系,也算得上见多识广、阅人无数,可还真没见过他这号的,她在大庭广众下听了这句赞美为辅、调笑为主的风话,竟然不觉得厌恶,但她也知道,那段话字数虽多但诚意缺缺,连半个标点符号都信不得,于是,也就针锋相对地笑着回击:“陈先生看着不像什么好人,没想到还有这种道德压力?” 那位陈先生在她耳边低声一笑:“你说对了,我不是什么好人。但是,不是好人不代表没有底线,不强人所难、不夺人所好,这是我对这个世界的义气。” 白天蓝笑道:“能做到这两点,你已经是个好人了。” 陈先生也颇为风尘地笑:“真是讨厌,刚说喜欢你,就给人家发好人卡。” 一曲终,两人旋转收尾,最俊美组合跳得太好,引得台下嘉宾掌声阵阵。陈先生就像是刚表演完的舞蹈家,优雅地鞠躬致谢,白天蓝不能直挺挺杵着,也随之躬身致意,余光中她发现孙无虑那张桌台的嘉宾都已离开,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 一片喝彩中,他绅士地携她款款走下台。装模作样搞完这一套,两个人默契地松了手,陈先生风度翩翩地含笑道别:“如果和男朋友分手了,记得来找我。” 白天蓝笑道:“先生,你难道不是应该祝我们白头偕老?” “白头偕老?”陈先生凉凉一笑,这个透着冷意的笑容又把他眉目间的肃杀聚敛了起来,“小孩子才信这些。不过你既然开口了,那就祝你们白头偕老吧。” 白天蓝心道,敢情这是受过伤不再相信爱情,所以才变成这么一副浪荡模样?她有些好奇,但也无意探究别人的感情经历,便只是笑着说了句谢谢,以表示收到祝福。 39.荒郊夜晚 白天蓝道完别,便准备回到自己座位上,忽觉一道目光射过来,孙无虑不知道什么时候返回了会场,正坐在主宾席望着她,目光悠悠,笑意缓缓。 白天蓝心一颤,她明明没干任何亏心事,却莫名有一种被捉奸在床的愧疚感,一时间踌躇在哪儿,拿不定主意该不该去打个招呼。 她站在那儿不动,他坐在那儿也不动,两人隔着数米长的空气默然对视着,一个若无其事稳如泰山,一个七上八下心烦意乱。 到底白天蓝主观能动性更强,她心想,不就跳了个舞吗,多大点事,又不是以前没跟其他人跳过!眼见那张桌台只剩下他一个,抬起腿径直就往过走。 孙无虑的目光随着她的步伐越收越近,笑容也越来越浓:“以前跟你跳舞的时候,我是当局者迷,今天做了一回旁观者,才发现原来你跳舞跳得这么好,像惊鸿仙子一样。” 他的声音一如往常,好似山间溪流,清澈而舒缓,白天蓝瞬间就放松了下来,笑道:“无他,唯手熟尔。” 孙无虑一拍身边的座位:“来。” 白天蓝坐过去,问道:“书丨记他们都撤场了?” “撤了,而且个个都有秘书司机陪着,我送都不用送。”孙无虑微微往后靠了靠,笑着叹道,“这个任务,终于完成了。” 他以未毕业的大学生身份临危受命,面对的下属个个比他资历老、根基深,竞争对手也都是千锤百炼的虎狼之师,在内忧外患的绝境里,他不仅要保证公司平稳过渡,还要完成已经启动却仍有千难万阻的上市计划,那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两年多来他是宵衣旰食日以继夜地打拼,到今天终于有了里程碑式的战绩,虽然以后还有更多的恶仗要打,但前一段征程总算已经圆满。 白天蓝明白他过得有多辛苦,压力有多大,心里又是疼痛又是骄傲,她用力一笑,把他面前的酒杯倒满,端起来道:“感谢孙总让公司成功上市,我代表一万五千号员工敬你一杯。” 孙无虑笑问:“你的杯子呢?” “没拿,我借用你的杯子先干为敬,然后再倒一杯给你,好不好?” “那你喝半杯好了,留一半给我。” 白天蓝嫣然一笑,举杯喝了一小口。奇怪的是,她的口红从不沾杯,今天宴会的酒杯也没沾半点,可一用孙无虑的杯子,竟然在上面留了一抹淡红的唇印。 她疑惑着是不是这杯子的材质与众不同,孙无虑已经从她手里拿过酒杯,就着那抹印痕,喝尽了杯中残酒。 这个轻描淡写的动作充满了暧昧色彩,白天蓝心头涌上一种异样的情愫,她只想抱住他说几句体己话,但还有许多嘉宾和同事在场,众目睽睽之下,再大胆也不能这么干。 她顿了一会儿,忽然笑着起身:“酒敬完了,我走啦。”到自己座位取了手袋,迅速往会场外走去。 刚走出酒店大门,孙无虑就追了上来,伸臂揽住她的腰肢,白天蓝咯咯一笑,两个人快步走去停车场。 不久后,一台炫酷拉风的红轿跑猛然发动,在原地表针般飞速转了近两百七十度,然后箭一般激射而出,向着繁星点缀的夜幕疾驶而去。 开出了几里路,白天蓝才反应过来:“糟糕,你喝酒了!” 孙无虑一个急刹停靠路边,茫然望向她:“是啊。” “……” “……” 孙无虑抬手看了看手表,不到十点,于是打电话给田枫,让她安排公司的司机来代驾,同时又谆谆嘱咐,别来太早,十二点准时到即可。 白天蓝笑问:“小哥哥,还有两个多小时,咱们在这儿喝着西北风看星星么?” 孙无虑笑道:“春天来了,哪里还有西北风?” 他打开车篷,把椅背推到最后放平,跟着就半躺了下去,任由漫天繁星在眼前闪烁,白天蓝切换了和他同样的姿势,仔细分辨着春夜星座谱,从小熊星座开始,自北而南一个一个数,遇到认不出的就问他,两个人对着夜空一边闲聊一边勾勒比画。 忽而有夜风吹进来,白天蓝不由得颤了颤,露背抹胸的长款礼服还是禁不起料峭的春寒。 孙无虑脱了西装外套,倾身过来问她:“盖着还是穿上?” 白天蓝想了想,笑道:“穿上吧。” 她坐起身,孙无虑拎着衣服到她背后,帮她穿好后,又伸指在她唇上蜻蜓点水般一触,笑着问:“你用的什么口红?口感不错。” 白天蓝笑道:“你猜,猜中有奖。” 孙无虑面有难色,郑重其事地说:“选项太多,多尝几口才猜得出,小姐姐配合一下。”抬起她下巴,在她唇上轻轻一啄,白天蓝眼睛睁得大大的,盛满笑意看着近在眉睫的人,在他灿烂的眸子里寻找星光。 他尝了一下,没尝出结果,便伸出舌尖,在那丰盈红润的双唇上来回扫着,白天蓝心尖一热,不自禁地闭了眼睛,两人抱成一团,倾向已经放倒的座椅,孙无虑顺手关了敞篷,空间于一瞬变得逼仄,越来越潮湿的吻,越来越紊乱的呼吸,越来越不规矩的手,都在预示着事情的发展方向。 白天蓝于热吻中挣扎着偏过头,低声道:“别闹了,大路上呢。” “这里是郊野,而且前面路断了正在修。我向你保证,两个小时内,除了我们,不会有任何生物来这里。” 白天蓝如梦初醒:“你是故意把车开到这荒无人烟的地方!” “是啊,真聪明。”孙无虑低低一笑,侧过头捕捉她逃离的唇舌,继续刚才那个热得快要烧起来的吻。 这回是货真价实的预谋行凶了,还是高难度动作。空旷的郊野,随时有人过来的大路,能从挡风玻璃看进来的汽车,这也太…… 口齿伶俐的她一时竟然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只是一想起那副场景脸就烧得绯红,她实在不能接受,只能再次偏过头,用力想把他推开。 见她脸红,孙无虑反而更有兴致,不过这回没再强吻她,只是埋头在她耳后飞快舔了一下,白天蓝颤栗得声音都抖了:“快住手,我要生气了啊!” “你现在有多生气,一会儿就有多欢喜。”孙无虑对付她早已经轻车熟路,根本不理会这毫无震慑力的威胁,一手把她抱得动也不能动,一手从礼服下缘探上去,舌尖对着敏感带又是一舔。 怀里的白天蓝颤得更厉害,身体也变得越来越软,她又气又笑,伸手打他一下,骂道:“小混蛋。” 爱念已极的年轻男女抱在一起,一个已经燃烧了起来,另一个绝没有独善其身的道理,于是出现了一个奇特的场景,白天蓝一边推拒着骂人,一边不由自主地把人家抱得更紧,完美地诠释了欲拒还迎四个字。 虽然座椅已经推到了最后,但前排位置还是算不上宽敞,好在两个人都足够瘦,基本动作还是能施展开的,而空间上狭小局促的压迫感,反倒更促进了情绪的爆发,加上荒郊野外路边车里、随时都会被撞见的潜在风险,刺激比以往来得更迅疾更猛烈。 白天蓝觉得自己被卷在狂风骤浪里,颠簸着随时有可能窒息,她心里喊了一万遍,我不行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身上的掌舵人弄潮成瘾,食髓知味,心里也喊了一万遍,这个玩法好,以后要常来,来得熟能生巧…… 两人心思南辕北辙,身体却水乳丨交融,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响铃暴起,都吓得一激灵,孙无虑忍着骂娘的冲动按断,埋头继续耕耘。 刚按断,铃声就再次响起,他再次按断。 刚按断,铃声又不屈不挠地响起…… 白天蓝喘息的声音如断线的珠子:“你要不……还是……还是接吧,万一有……要紧事呢?” 孙无虑停下动作,额头两粒汗珠沿着鬓角滑下来,他长吸一口气,按了接听后一语不发,默默调整呼吸。 那边的声音轻佻又风骚:“经过我牺牲色相,以身试金,发现你这个女朋友不错呵。” 孙无虑在紧要关头被打断,本来就满腔怨气,再听到这句话,顿时咬牙切齿:“姓陈的,你他妈要是闲得蛋疼就去做慈善,山村儿童需要你!” 那人无辜地询问:“咦,这是什么态度?我一片真心都是为了你,你就这么报答我么?” 孙无虑忍无可忍,厉声道:“我管你真心假意!我警告你,再敢招惹白天蓝,我打断你第三条腿!” “啊哟,好狠的心,这是要绝了我千秋万代呢……” 孙无虑懒得听他啰嗦,按断电话,顺手关机扔去后座,回头一把捞起白天蓝,全身心投入未竟大业。 白天蓝把所有对话听得清清楚楚,脑海里不禁浮现出那张明丽俊美又妖里妖气的脸,她想问句话,但还没出口就被身下的狂潮冲击成断续的呜咽,再也吐不出半个清晰的字眼,只能紧紧缠着他,两个人一起挣扎着攀上巅峰。 ** 雨散云收天气放晴,两具微微汗湿的躯体还是那么抱着,等到呼吸重归平稳才起身打扫战场,之后一人一个座椅,疲惫而满足地半躺上去,恢复了一开始数星星的姿势。 孙无虑接电话时的脾气早飞去了爪哇国,此刻只感到岁月静好,幸福万分,他侧头一笑,柔声请示:“可以抽支烟么?” 白天蓝笑道:“随意。” 孙无虑敞开车篷,又从手套箱取了盒烟,抽出一根噙在嘴里,擦火柴点燃,明灭的烟火与星光相互辉映,瞧起来颇为绚丽。 白天蓝扫了眼烟盒,富春山居,不禁笑道:“你抽这烟,何总都不骂你奢侈浪费?” 孙无虑笑道:“这烟是春节时搞来送政丨府领导的,送完还剩下两条,我拿去给何总,他死活不要,我只能又拿回来,拆开取了两包,其他的都给了唐尧。不过现在连一包都没抽完。” 他很少抽烟,甚至可以说不抽烟,备着两包就是为了在困顿又忙碌的时候抽一支醒醒神,可他又一贯精力旺盛,连抽烟醒神的时候都不多。 现在抽烟当然也不是为了醒神,而是……刚才的体验实在太好了,忍不住想要来根事后烟回味一下。 白天蓝静静望着他,望着他利落的侧脸轮廓被星星点点的烟火映得愈发迷人,发了半天花痴,忽地想起一件事:“姓陈的那人,你是不是认识?” “姓陈的那人,我不认识。”孙无虑咬着烟笑,“姓陈的那狗,我倒是认识。” “多大仇啊,给人家把物种都换了。”白天蓝哈哈大笑,这姓陈的怕不是欠了他一座百花山外加一个雁栖湖没有归还吧?毕竟他连赖昌允这种人都没骂过一句难听的。 “多大仇?”只听得孙无虑咬着烟,含糊而坚定地说,“仇深似海,不共戴天。” 这已经不是欠百花山和雁栖湖能解释的了,这是杀父之仇、夺妻之恨的程度。杀父是刑事犯罪,可能性不大,那是夺妻?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白天蓝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她开玩笑地问:“他以前是不是抢过你女朋友?” 孙无虑把嘴中烟取出来,夹在手指间任其燃烧,回头在白天蓝脸蛋捏了一把,笑道:“想什么呢?没人能从我手里抢走女朋友,当然,我也不会去抢别人的女朋友。” 白天蓝笑道:“总不会是因为今天跟我跳了个舞吧?” 孙无虑瞥她一眼,含笑道:“你要这么理解,也不是不行。” 这醋劲儿挺大啊,白天蓝有点后悔自己没能坚持住底线,带了些难为情地解释:“其实,他也不算怎么招惹我,就是开个玩笑跳个舞,你不喜欢的话,我以后不跟他跳了。” 孙无虑见她认真的模样,忍不住哈哈一笑:“逗你呢,跳个舞而已,以后爱怎么跳还怎么跳,不要有任何心理压力,我跟陈添那是宿怨。” 白天蓝笑道:“就说嘛,你也不会这么小气!那你们到底为什么结怨?” “因为,”孙无虑失笑,摇了摇头,“这话我实在说不出口。” 他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反而勾得白天蓝愈发好奇,她想起那套一模一样的西服,忍不住噗嗤一笑:“你们两个,该不会有一腿吧?” 孙无虑一脸惊恐和不可思议,伸手摸了摸她头顶,奇道:“你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 白天蓝任由他对自己摸头杀,只是抿嘴笑道:“他今晚穿的那套衣服,你也有,你说,是不是买的情侣装?” “一套桀骜西服就判定情侣装,那你要是见到他别的衣服,就更加坚信我们两个有一腿了,毕竟一大半都和我撞衫。” 白天蓝一怔,放声大笑。 “你和闺蜜做一样的发型,用一样的化妆品,买一个牌子的衣服,所以你们就是一对儿?” 白天蓝含笑摇头:“不是。” “那就对了,人和人的行为是会相互影响的。我和陈添在一个学校留学,他比我高几届,家乡又是同一个城市,理所当然走得比较近,身材和品味又差不多,买类似衣服不是很正常?” 白天蓝奇道:“这么说来他是你师兄啊,两个人关系还不错,那你干嘛骂人家是狗?” “因为,”孙无虑转头一笑,暗夜里两道又黑又亮的目光望向她,“你叫声哥哥,我就告诉你。” “只能这样吗?” “只能这样。” 白天蓝心里两个小人不断打架。怎么能这么没原则,他比我小啊,我宁死不屈!可是,我的处事原则就是能屈能伸啊,要不要暂且妥协一次,叫声哥哥换一个秘密似乎也不亏。 挣扎之间,正好撞上他充满兴味的眼神,竟然又微红了脸,她倏地转过头去,咬牙笑道:“不叫!” “那算了。”孙无虑也不强求,但也不松口,任由她继续挠心好奇着。这在白天蓝看来是可恶的刁难,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事真的羞于启齿啊。 40.终于来了 答谢宴的成功举办,给上市计划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孙无虑和白天蓝趁机休了个小短假,甜甜蜜蜜地黏在一起放松了几天,但很快又奔赴各自的战场。  孙无虑要去把剩下的课程修完,同时调研当地几个新技术研究,寻找有合作价值的项目。白天蓝回到洛城,贯彻总部的上市答谢要求,把谢礼一一送到客户、合作伙伴、媒体手中,刚忙完这些,就接到这个陌生的江城固话。  她并不知道对方是谁,所以习惯性地自报姓名,电话那边的人却沉默着并未出声,她便追问了一句:“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阿虑的妈妈。”声音很轻很柔,而且带了点犹豫甚至胆怯的意味。 这回轮到白天蓝沉默,但她只沉默了半秒钟就绽开了笑容:“您好,孙太太。” 孙太太又沉默了,沉默的时间还不短,白天蓝心里七上八下,却也只能忐忑地等待,大概过了一分钟左右,那边才低声说:“小白,你有没有时间,我想跟你聊聊。” “有,时间地点您定。”白天蓝回答得非常干脆,干脆得近乎迫不及待,仿佛她盼望这个邀约已经许久。 她的利落挺有感染力,孙太太也不再犹豫,直接问道:“明天晚上七点,南郊有一家吴歌渔庄,你看可以吗?” “没问题。” 白天蓝望着洁白的天花板,牵着嘴角笑了笑。来了,终于来了,第二只靴子终于要落下来了。 ** 第二天中午,白天蓝陪一个重要客户吃了个午饭,然后开了四个小时的车回江城,提前一刻钟到达约定地方,没想到的是,孙太太比她到得更早。 让长辈等待,她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连着道歉好几遍,孙太太急忙温声细语地宽慰她,让她不要放在心上,并一再表示自己到得早是因为住得近。 白天蓝见她外表清雅,言辞温和,似乎并没有问罪的意思,原本提起来的紧张情绪微微缓解,站起身礼貌地帮她把茶杯添了七分满。 孙太太把菜单递过来,放到她面前,笑道:“小白看看想吃什么。” 白天蓝又放回去,笑道:“还是您来吧,我没什么讲究。” 孙太太随手挑了几个摘牌菜式后,侍者带着菜单离开,包间里就只剩下她们两个,隔了张窄台相对而坐,一时默然。 白天蓝摆出恭顺受教的姿态,面带微笑,打定主意不先开口,而且,先开口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用和客户相处那些寒暄客套来虚与委蛇显然并不合适,但在没摸明白对方立场的时候,她也不能先切入主题。 没想到,她不准备用废话寒暄,孙太太却笑着寒暄起来:“小白平时挺忙的吧,贸然叫你出来,也不知道有没有影响你工作。” 白天蓝微笑道:“没有关系,我是把工作安排好才过来的。” “上班挺辛苦的吧?” “还好,做顺了也没什么压力。” “……” “……” 几句没有任何意义的废话后,两个人再次陷入死寂,幸好侍者来布菜,孙太太才找到了新话题,她温柔地为白天蓝夹菜:“今天我请客,这里的菜不错,你尝尝。” 白天蓝急忙把碗推近一些,笑道:“谢谢您。” 孙太太笑道:“你太瘦了,要多吃点才行,不过你们年轻女孩子都讲究节食减肥,我也不是很懂。” “我没有减肥,也没有节食,就是天生的瘦,身体也还好。” “……” “……” “你来的时候,路上堵不堵?” “不算很堵。”白天蓝一笑,她终于受不了了,一句话夺回主动权,“太太,您有什么想说的,就直接说吧。” 孙太太正在艰难找话题,好让气氛不这么尴尬,听了这直截了当的一问,酝酿了好几天的话就要冲口而出,但一看到眼前姑娘那带着笑容和期待的美丽面庞,忽然又心生不忍,话到嘴边几次都咽了回去,最后只苦苦一笑,低下了头。 白天蓝一见她为难的神色,便已明白了大半,毕竟只有不好听的话才会这么难以启齿。 她心中酸涩,却依旧保持着微笑,淡淡说道:“没关系,您直说。如果实在不好开口的话,回头叫阿虑来说,也是一样的。” 孙太太听到阿虑两个字,一咬牙,总算是下了决心:“小白,你是个聪明孩子,我找你是为什么,不说你也应该明白,你和阿虑……真的不合适。” 这句话说得很轻很柔,但在白天蓝听来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她点点头,眼泪就欲夺眶而出,用力睁大眼睛逼回去,又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她就这么笑着说:“我明白。” 孙太太一阵难过,低下头不敢再看她,做这种棒打鸳鸯的缺德事让她很有负罪感,而惹得一个年轻姑娘肝肠寸断也在切割着她的恻隐心,为了让对方好受一点,她又耐心地解释道:“小白,你不要难过,我不是说你不好,你挺好的,漂亮又懂事,可是,有些事不是好不好就能改变的,那些……都是现实。” 白天蓝已经做足了准备,短暂的失态后,早已恢复如常,听孙太太提起这些她自己也曾纠结过千万遍的事情,竟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她长长吸一口气,笑道:“我知道,我明白。” 她的通情达理让这次谈话意外顺利,却也让孙太太更加愧疚与不安,只能想着用更多的话把事情解释得更清楚,她刻意提起了一件旧事,也正是因为这件事,促使她做出拆散他们的决定。 “十年前,洛城有个政府高官的女儿喜欢阿虑的哥哥,可他哥哥却不喜欢那位千金,反而爱上了一个普通大学讲师的女儿,并且坚持娶了她。后果就是洛城的业务一直做不进去,碰壁碰得头破血流,喝酒喝得胃出血做手术都没有半点进展,最后,他不得不选择收购赖昌允的公司,赖昌允又不是什么好人,给阿虑添了多大麻烦,你也是知道的。” 白天蓝总算明白了当初孙无忧为何会收购有贪腐之嫌的赖昌允公司,给予他那么大的权利,做出那么大的让步——都是因为走投无路。而这种走投无路,竟然只是因为没有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 然而,即使已经走投无路,他也是拼命寻找其他突破口,而不是向不爱的人妥协。这一刻,她对那个没有任何正面交集的前老板肃然起敬。 ** 孙太太提起这些陈年旧事,颇为唏嘘,再说到眼前的事,就更加动情。 “现在轮到了阿虑,他跟他哥哥一样可怜,一样苦命,别家孩子二十岁都在读书,他们却要把整个家整个公司都扛起来,时常忙得三更半夜沾不了床,吃饭都没时间细嚼两口,全国全世界地跑,应酬喝酒喝到吐……” 她再也按捺不住,隔着桌子一把握住白天蓝的手,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我是当妈的人,我心疼我的儿子,我不能让阿虑走上他哥哥的老路,就想着他能找个有点背景的岳家,给他的事业提供一些助力和支撑,让他不必活得这么辛苦……” 白天蓝心如刀绞,她强忍着情绪,右手回握住孙太太,左手抽出纸巾递过去,轻声道:“不要哭,您的意思,我都理解。” 孙太太接过纸巾,一边擦眼泪,一边哽咽:“孩子,对不起,我知道我伤害了你,我也是想了好几天,才决定跟你说这些,我心里也很难受,你如果要怪就怪我,不要怪阿虑,他什么都不知道……” 白天蓝无声惨笑:“谁也不怪,这就是命。” 她缓缓站起,稳了稳身子,定了定神,徐徐说道:“我的工作需要一段时间交接,两个月后,会给您一个满意答复。我先走了,您慢用。” 孙太太愕然看着她,脸上泪痕犹未干:“你不吃饭了?” 白天蓝摇头一笑:“不了,时间宝贵,要争分夺秒。” 她低着头,快步走出包间,走出大堂,走出饭庄,走到停车场……坐上车的那一刹恍觉脸上一片冰凉,伸手一摸,掌心满是泪水。 她失笑,有什么好难过的,这一天不是意料之中的吗?难道两年了都没做好准备?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有醉就会有愁,有喜就会有忧,总不能只享受痛快而不承受痛苦,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是的,道理她都懂,这一天也早已料到,可还是有眼泪潮水一般不断往外涌,还是有止不住的凉意过电般把全身袭了个遍,她觉得自己掉进了冰窖里,浑身血液都在这一刻凝固,最后终于忍不住趴着方向盘放声大哭。 41.黯然别离 白太太吃完晚饭,正在刷碗,忽听门声响动,从厨房探出头一看,赫然是白天蓝。 她又惊又喜,连声问道:“怎么一声不吭就回来了?吃过晚饭了吗?想吃什么啊,妈给你做。” “我吃过饭了。”白天蓝淡淡回了一句,坐去沙发往后一靠。 白太太放了心,把碗刷完才出来,口中抱怨道:“不提前说一声,我都没来得及买水果,你等着,我去楼下……” 白天蓝垂着眼睫,神色木然,开口打断道:“不用了妈,你坐下,我有话跟你说。” 白太太一凛,忙问:“怎么了?” 白天蓝长吸一口气,还故意扯出一个笑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而无所谓:“我准备换个城市生活,等我安顿下来,就把这里的房子卖了,把你接过去。话说,你想去哪里?” 白太太默然,只是定定看向她的眼睛,白天蓝欢畅一笑,嗔道:“问你话呢,你喜欢哪个城市,我就去哪个城市找工作挣钱买房子。” 白太太心中一酸,柔声问道:“蓝蓝,发生了什么事?”她因为过度操劳的缘故有点老花眼,可再花的眼都看得出她的宝贝女儿眼睛哭肿了。 白天蓝头一撇,避开她的眼神:“没事,就是在这里过腻了。” 白太太不再追问,怕惹得她更伤心,也知道她打定主意不说的话,绝对问不出什么,但既要辞职还要离开,总归是和孙无虑有关的,想起他已有许久没登门,心里不禁又痛又恨,少年人的话到底是做不得数的。 白天蓝见她脸上有痛悔之色,急忙笑着打岔,把话题强行扯回来:“有个叫海子的诗人写了句诗,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想着美得不得了,要不我们去南方,找个海边城市,怎么样?” 白太太强行忍住泪水,缓缓说道:“你喜欢哪里,就去哪里,这里的房子想卖就卖吧,妈回乡下去。” 白天蓝忙道:“不行,乡下冬天没暖气,不把人冷死。” “五十年过来了,也没见把我冷死,反而在城市我过得不舒坦,大家都不怎么爱出门,见面也不聊天,每天寂寞得很。其实我早想跟你说了,我不爱在城里住,但你一直在外地忙着,我留下就当是帮你看房子,卖了正好,我自由了。” “可是,你一个人在农村我不放心啊。” “有什么不放心的?你妈是多厉害的人,你不知道?你一整天不好好的,才是叫我不放心。”白太太越说越是难过,她很想问一句到底怎么了,但一看女儿强颜欢笑的脸色就不敢问,只能陪着她继续这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我哪里不好啦?你别瞎操心。”白天蓝妥协,她也不愿再多说,便选了个折中方案,“要不这样,在我找到新地方之前,你爱在哪里住就在哪里住,等我安顿好了,你就来陪我,继续给我看房子,成交不?” “成交。”白太太微微一笑,帮她捋了捋略显凌乱的长发,轻声道,“不过,换工作期间,你要多休息几天,谁家女孩子像你一样拼的?” 白天蓝一把搂住母亲:“你这个女孩子像我一样拼啊。” 白太太回抱女儿,眼睛一热,泪水终于落下来,她急忙伸手抹掉,笑道:“果然是女儿像妈。” ** 躺上床时,白天蓝没有丝毫睡意,满脑子都在想,到底要怎么操作,才能既履行对孙太太的承诺,又不影响业务的开展。 睁着眼睛直到天边泛白,她总算找出了一个勉强过得去的解决方案,至少可以保证让她不惊动任何人安静退场,而几个月内公司运转也不受影响,而这几个月的时间,也足够唐尧找到一个合适的接替人。 第二天一早,她因为休息不好的缘故不敢开车,坐动车返回洛城,一到达就立刻给唐尧打电话请假,说是母亲一个月后做手术,她要全程陪护并持续照料几个月,希望他尽快安排人手做交接。 往年连十天年假都用不完的白天蓝,竟然要请几个月的假,唐尧颇为吃惊,也十分为难:“天蓝,你这个职位很特殊,没有plan B,一时之间很难找到人替岗。这样吧,令堂做手术的时候,你去陪护,术后休养照料的话直接请护工,公司承担费用,你回来继续上班。” 对于这个问题,白天蓝已经深思熟虑一整夜,当下仔细说了自己的建议:休假之前,她会把手里几个重点项目做一个详细的推进方案,预设各种突发状况并给出解决措施,之后下放到王寒等已经能独当一面的销售手中,副总经理殷杰统筹整体业务,重大问题她也会远程参与并尽量实际到位,这样撑过几个月不成问题。 唐尧笑道:“布置得这么详细,看来已经准备了很久。” 白天蓝笑道:“手术时间几天前就确定了,这几天我都在想怎么安排不影响业务,我也挺不好意思的,但我妈这边,我不照应着实在不放心。” 唐尧不觉得这个理由有多充分,但见她执意请假,心里也明白了几分——虽然完全是误解,当即笑道:“骨肉亲情,可以理解,但护工还是要请的,你自己不要太辛苦,趁着这段时间,好好休息,养养身体。你的安排基本可行,我这边也会照料着,放心吧。” 白天蓝简单道谢后挂断电话,她不敢多聊,唯恐被精明的唐尧洞穿真实用意,放下手机就开始整理资料,做项目计划表,幸好她本来就有定时规整工作的习惯,现在要在短期内把千头万绪理清楚也不算太难。 书面资料交接后,她召集相关人等开了整整两天的会,仔细讲述每个关键环节,又带着王寒他们去和客户混脸熟,同时,暗中在行业中物色合适的接替人选,私下约见做初步沟通,并备好档案和自己的意见评价,以备离开时提供给唐尧,让他进行最后拍板。 一个月后,交接完成,工作按照预想的走向顺利开展,白天蓝撤出来,不再去公司,但殷杰、王寒他们遇到不清楚的事项或难处理的问题,还是会打电话问她,她就隔空指挥,帮着推进下去。 原本她准备带着母亲去全国各地玩一趟,但白太太已经自行回了老家,千叮咛万嘱咐地让她好好休息,白天蓝也不再勉强,因为繁重忙碌的交接工作刚结束,原本被冲淡的疼痛就卷土重来,她需要独处,需要疗伤,需要好好去消化一下这段无疾而终的爱情。 ** 跨越了千山万水的远洋电话,时不时会在晚上七点响起,声音温柔舒缓,像天边的明月,像旷野的清风,她不知道自己是带着怎样激荡的心情,装作若无其事地撑过了那么多次通话,然后再把自己扔进如梦似幻又如云里雾里的日子。 就像是断线的风筝,漫无目的地随便飘,每天睡到自然醒,醒后去楼下吃早餐,吃完早餐逛逛商场书店,偶尔去咖啡厅或者清酒吧坐坐,或者干脆就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干地散步压马路,然后就这么消磨掉一整天的时间…… 有时候会被工作电话带回现实——这个频率已经越来越小,有时候会因为余光扫到某个招牌、某个建筑,就仰起头傻傻看上半天,任由身边车流人海卷来又退去,有时候会听到店里播放的音乐而不自觉地停住脚步,静静站在那儿仔细分辨歌词,跟着轻哼上几句,如果歌词填得好曲子也动人的话,还会怔怔地赔上几滴眼泪…… 路过的每一条街,每一栋建筑,每一个店铺,每一柱路灯洒下的每一束灯光,每一棵树长出的每一片叶子,每一段旋律流淌出来的每一个音符,都藏着他的笑容和声音,都带着他们共同走过的记忆,那些甜蜜的痛快的深刻的缱绻的日子,潮水决堤般奔涌袭来,一遍遍撕裂着她的心,可她却沉溺其中,不能自拔。 失魂落魄地又过了一个月,日历上被圈出的那一天终于来临。 躺在床上,因为空调温度太低而浑身发冷,她拨通电话,做最后的诀别,给他一个交代,也给自己一个交代。 孙无虑完成美国征程,刚踏上故土就接到了熟悉又久违的电话,他心中一荡,无意间已经笑动眉梢:“还是你最爱我,这是开机第一个电话。” 一句话就戳中了白天蓝心里最柔软的部分,眼泪夺目而出,她伸手抹掉,低声问:“一切都顺利吗?” 孙无虑笑道:“都很顺利,学位拿到了,还发现了个不错的新项目,准备投资一下。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那就好,白天蓝心里想着,无声一笑:“阿虑,我们分手吧。” “……” “不合适。”她想来想去,觉得以孙太太这个用词来概括他们之间的关系,再也合适不过。 孙无虑还没从震骇中回过神来,也来不及追究所谓不合适到底意味着什么,只是冷冷说道:“白天蓝,脑子进水了就侧过头倒一倒……” “就这样吧,再见。” “白天蓝!” 她按断电话,抽出卡扔进垃圾篓,蒙起被子浑身抽搐着哭,涌出来的眼泪把枕头湿得一片一片。 有些疼痛你自以为可以承受,可其实只是因为没有身当其境,真正上了刑场你才知道被凌迟有多苦。 42.彷徨无计 电话被挂断后,孙无虑又连拨了几十次,可一次都没打进去,他强行控制情绪,把理智从震惊和怨怒中剥离出来,打电话请一个技术朋友帮忙,定位到白天蓝的上一次通话是在洛城。 杨一诺把他们的对话听在耳里,不等吩咐,就已向着洛城的方向疾速开去。两个人赶到时,只见公寓房门大开,客厅一片狼藉,无处落脚,一位穿着家政服饰的阿姨正在弯腰整理。 孙无虑站在门外,以为走错了房间,抬头再三确认后,才出口询问:“您好,请问这里是不是住着一位白天蓝小姐?” “孙总,您来了?”卧室里有人小跑着出来,是一脸惊诧的孟子涵。 “小白呢?”他一贯不喜欢发脾气,此刻也强抑着所有愤怒,但还是有遏制不住的低气压扑面逼来。 孟子涵见他脸色不善,心生惧意,加上事情本身也着实为难,她不自觉地深深埋头,低声道:“她休了一个月假,刚才给我打电话说不住这儿了,让我过来退租。” “我问你她人呢?” “……辞职了,人在哪里,我也不知道。” 不仅要分手,还要辞职……孙无虑只觉得有一股骇浪卷上心头,但他面色依旧很平静,点了点头转身就走,手上飞速拨着唐尧电话,白天蓝休了一个月假,还要辞职,他这个顶头上司竟然不知道?还是知道了竟然不跟他说? 然而,唐尧没有给他迁怒的机会,他的号码一直在通话中,孙无虑打了十几次都没打进去,只能上车赶回江城。一路上,他打遍了殷杰、王寒等所有相关同事的电话,他们有的人刚收到白天蓝的辞职邮件,有的甚至还不知道这件事,面对听似冷静却来者不善的质问,只能带着忐忑地把来龙去脉一字不漏地说出来。 两个月前做交接,一个月前开始休假,把所有工作安排得井井有条,还专门等他国外事务也顺利完成才提出辞职和分手,她到底策划了多久,又隐忍地等待了多久? 所有愤怒在不知不觉中消散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片空茫茫的失落,就好像心被人摘走了一样,他怔怔愣了很久,直愣得眼睛发疼,才转头说:“阿诺,你打我一下,我看看是不是在做梦。” 杨一诺目不斜视地开车,语气也听不出任何情感意味:“不用打,不是做梦。” “那你说,她为什么这么做?” “阿虑,我不是她。” 孙无虑自嘲一笑,是啊,连我都不知道为什么,阿诺怎么会知道? 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那又是什么原因,让她狠得下心这么做?她说不合适,这是个什么鬼借口,一万对情侣分手,九千九百九十九对都说不合适,半点参考价值都没有。 就算真的不合适,那到底哪里不合适?相处了近两年,没闹过半点别扭,没吵过一次架,我哪里对不住她,哪里做得不对,哪里让她不舒服,为什么话都不说清楚就直接分手,还连个挽留的机会都不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回忆着相处时的每一个细节,拨开千头万绪,一点一滴地寻找有可能的原因,但始终都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反而被那些甜蜜热烈的过去惹得愈发难受,疼痛、委屈、不甘、疑惑一起翻滚着激荡在胸口,二十个小时航旅的劳顿终于涌上来,他疲惫地闭上眼睛,往后一靠倒向椅背。 ** 蓦然电话响起,是唐尧。 孙无虑已经没有了任何问罪的欲望,接起电话后低声叫了句“唐哥”。 但即使他不问罪,唐尧还是主动把责任揽了过去:“阿虑,小白辞职了,我刚收到邮件,还有她推荐的几个候选人的简历资料,刚才给你打电话,你一直在通话中,应该也是在拨我号码吧?这事怪我,我警惕性太差了。” “和你没关系。”孙无虑笑得苦涩,虽然他也不知道这个锅该谁背,但他清楚地知道不应该迁怒唐尧,“她是成年人,要留别人赶不走,要走别人也拦不住,我只是奇怪,她这样的人,忽然请假那么久,你都不觉得有问题?” “我以为……”唐尧也苦笑,“算了,不提。” “你以为什么?” “那时候你才走了两个月,我以为她……怀孕了,需要时间做手术。” 孙无虑倏地从座椅上弹起,被这个误解激得心潮澎湃:“那你不是更应该告诉我?” 唐尧无奈道:“这让我怎么说出口啊,问你是不是把人家姑娘肚子搞大了?而且我以为这个决定是你们一起做的,总不能再找你亲口确认一下?” “……”孙无虑颓然靠回去,竟也控制不住地想她是不是真的怀孕了,被惊得一身冷汗后,又急忙告解自己这不可能,别说保护措施做得很好,就算真的怀孕,她也绝不会是这种处理办法。 被下属在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精明强干的唐尧相当有挫败感,而这种大意给孙无虑带来痛苦也让他的愧疚越来越严重:“总之是我失策,老凌他们也有附带责任,我们一群大男人都是吃饲料长大的,被一个小姑娘玩得团团转。” 孙无虑见他这么自责,心里很是过意不去,笑着劝道:“真和你没关系,你又不是她的监护人,她处心积虑布置这么久,自然不会让人轻易发现。这事就此揭过,你不用放在心上,赶紧找人上岗,不要耽误洛城的业务。” 唐尧答应着,本想要安慰他几句,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就挂了电话,他觉得在没弄明白情况的前提下,最好还是保持缄默,毕竟说错一个字一句话都有可能让对方更伤心。 ** 孙无虑回到江城,先去白天蓝的家,敲门十分钟无人答应,给白太太打电话也是空号,只在车库发现了她平时开的车,车身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看样子已经闲置一两个月了。 再回了自己家,在地下车库发现了那台送给她的保时捷,在家里酒柜上发现了车钥匙,原本备在卧室里的衣服和浴室里的洗漱用品都被带走了,偌大的房子已经没有任何她曾来过、住过的痕迹。 这是打定主意彻底结束呢,做得够绝的,他心脏一抽,身体随之颤了颤,但很快就平复下来,突如其来的打击和接二连三的印证已经让他接受了现实,他如往常那般,向一直跟在身边的杨一诺笑道:“阿诺,我有点累了,想睡一觉,你也回去休息吧,明天有空的话,帮我查一下她近几天的机票和车票。” “你还好吧?” “还好。” 杨一诺默默地看着他,半晌后,又默默地离去。 孙无虑去冲了冷水澡,带着一身凉意躺上床,却始终睡不着,想要抽根烟,翻遍卧室也没找到,辗转反侧了不知多久,终究还是取来了手机,给每一个他认识也认识白天蓝的人打电话,结果自然是徒劳无功,最后病急乱投医,竟然打到了和她仅仅有一面之缘的陈添那里。 这是唯一一个不吃惊的人,一如往常带着浪荡的笑意:“不是说,回国后可能会结婚吗?” 孙无虑懒得说一个字,直接挂了电话。 那边很快又打了过来,这回没有笑,语气挺正经:“到底怎么了?” “不知道。” “来零点,请你喝酒。” 孙无虑随手换了件衣服,驱车直逼零点酒吧,走进时陈添已经点好了酒自斟自饮,那张倾倒众生的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笑意,一见他就张开双臂:“想哭就哭吧,怀抱借给你。” 孙无虑剜他一眼,一脚勾开椅子,重重坐下,闷声问:“有烟吗?” 陈添依旧笑得很欠揍,从口袋摸出一包细沉香,取了两支叼在嘴里,划火柴点燃后,拿出一支递过来:“说说呗。” 孙无虑接过烟,噙住后又不想吸了,但也没有拿出来,就那么咬在牙齿间,含混不清地说:“两个月前就以请长假为由交接工作,还找好了接替人选,等我一下飞机就打电话,说要辞职,要分手,具体原因不知道,总之人跑了。” 陈添笑着做总结:“两点有用信息。第一,挺负责任的姑娘,临走也不忘把工作安排好,第二,挺爱你的,等你回国才说就是怕影响你办事。” “爱我?”孙无虑冷冷一笑,他本来不想哭,可被这两个字一刺激,眼睛竟然有些酸了,他狠狠吸一口烟,尼古丁不负重望地冲淡了那股涩意,却让他喉头发苦,“爱我就不会扔下一句话一走了之,我不信她有时间安排工作,没工夫跟我当面说清楚。” 陈添在他脸颊轻拍一下,笑道:“别犯傻,就是爱你才不敢当你面说,你一抱她亲她,还走得了吗?” 孙无虑压抑良久的怒气再次泛上来,咬牙道:“为什么一定要走?谁让她走?谁逼她走?” “你问我,我问谁?” “……” “好兄弟,你听哥哥说,”陈添收起那标志性的嘲弄笑容,神色是破天荒的郑重和温柔,“如果你们感情没问题、性生活也和谐的话,那多半是她遭遇了什么突发事件不想连累你,或者觉得配不上你,比如突然负债、白血病或者被玷污什么的……” “滚你妈的!”孙无虑拍案而起,揪住他衣领一拳挥过去,陈添起身闪电般躲避,挣脱时衬衫扣子嘣嘣嘣地绽开,散落了一地。 他连退了六七步才站定,惊魂甫定,气儿还没喘平,就又挂起了笑意:“开玩笑的,咋不识逗呢?” 由于暴怒的缘故,孙无虑的胸膛微微起伏,可他却没有追击,因为电光石火间一个念头滑过脑海,那一刹那他竟然觉得眼前这狗的话有点道理。 “你平时脾气挺好的啊,怎么对我总是说动手就动手?我是该为这种独特待遇而受宠若惊呢,还是该伤心你对我冷酷无情呢?”陈添笑得很忧伤,幽幽叹口气,把落在地上的扣子一粒粒捡起来,心疼地吹掉上面莫须有的灰尘,走回来一拍他肩膀,重新落座,笑道,“话粗理不粗,你再往这个方向想想,爱着还要走,当然是因为一些无法解决的现实因素呵。” 白太太说,条件差得太远,一般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白天蓝说,不合适…… 孙无虑茫然坐下,心里百般思绪此起彼伏。真是这样吗?可这事很久之前不是已经说清楚了么?而且,他们从认识到相爱,对彼此的情况都非常熟悉,就算存在客观条件的差距——虽然这种差距在他看来什么都不算,那也是一直都存在的,为什么到今天突然发作? 他觉得头疼不已,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不禁又狠狠吸了口烟:“我也想不清楚,女人心,海底针。” 陈添给他倒了杯红颜容,笑吟吟道:“男人和女人的脑回路是完全不一样的,相处起来也麻烦得多,我早就跟你说过,女人是蛇蝎是祸水,沾不得惹不得,缠上得倒霉一辈子,你不听,非要往上扑,吃亏了怪谁?” 孙无虑摇头,淡淡道:“白天蓝……她不一样。” 陈添也摇头,淡淡道:“有什么不一样?不还是莫名其妙就甩了你跑掉?” “……不要往我伤口上撒盐了。” “撒盐算什么,我还要往你心口上捅刀呢,捅得越狠,你清醒得越快。” 陈添对他现在的状态很是不满,也非常不解:“白天蓝嘛,我也见过,长得挺漂亮,也挺聪明,对着我还在不断帮你宣示主权,看得出对感情很忠贞,但是,也不算倾国倾城聪明绝顶,就这么抛下你跑了,说明也没有为了爱情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勇气。这种条件的姑娘,虽然不算多,但也绝对算不上罕见,有什么好的,把你迷得这么神魂颠倒?” 白天蓝有什么好的?孙无虑微微失神,他想起初遇她的那一天,那个有着稀薄阳光的冬日下午。 ** 那时候他刚回国,强撑着料理完兄长的丧事,在一片风雨飘摇中接手公司,内部员工的质疑流于行动,政府领导与合作伙伴的轻视溢于言表,一路顺风顺水的他终于扎入炎凉的世态里,一步步体尝着生命的艰辛与不易。 亲人都沉浸在兄长的去世之悲中,身边也没几个可以说话的人,何况他一向习惯于把所有东西都埋在心底,因此日常只是去健身房发泄压力。 那一天他健身完毕,路过一家书店,走进去准备买几本行业书,不料却在最幽深僻静的角落里,听到有人在聊天骄,在聊他自己。 那时候他并未看到白天蓝的面容,只是听见了她爽脆得黄鹂鸟般的声音,听到了那把好听的嗓音所说出来的话。 在那么多人都如危檐之燕般寻找退路的时候,她信他扛得起这副重担,为了不影响业务而选择坚守……他心里暖洋洋的,被人信任的感觉总归不错,而且他也好奇,在这里物欲横流的社会,什么样的人才会为了一点香火之情而放弃更好的发展前途? 再次相见她泼了他一身咖啡,还故作老成地指点他要守规矩,尽管她自己都不守规矩,他认出了她,发现了那一双带着星光的大眼睛,清澈透亮一尘不染。 这个世界上不缺眼睛明净的人,他们大都被保护得很好,一直快乐地活在象牙塔里,带着美好的滤镜看世界。 但白天蓝不一样,她吃过很多苦,受过很多罪,清楚地知道这个社会有多不堪,甚至时时刻刻都在与这些不堪搏斗,但她的眼睛依然清透,灵台依然明彻,依然抱着最美好的善意,对待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 当然,这些都是后来才发现的,一开始他只是觉得这个姑娘讲义气,人也挺有趣,相处起来很舒服,可接触越多他就看得越清,看清她貌似八面玲珑圆滑世故的外表下,包裹着一颗多么纯粹的心。 ** 那些温暖的、甜蜜的、热烈的、令人欲罢不能的情愫潮水般卷回来,让一颗心变得愈发柔软,孙无虑摇头一笑,把所有回忆收敛入心底,缓缓吐了一口烟出来,笑道:“感情这么玄妙的东西,要是说得清弄得懂,我不就成了哲学家?你不如当我中邪好了。” “哲学家你是成不了,没悟性,中邪倒是真有可能。”陈添蹙着眉尖,还是百思不得其解,猛然间话锋一转,问道,“话说你真就认准白天蓝了么,不考虑考虑我?跟我处一个周,包管你爽得魂飞天外,把任何女人都忘个干干净净。” “性别不对。”孙无虑撩起眼皮看他一眼,脸上表情波澜不惊,心里更是沉如死水。 陈添颇为风情地一笑,接着又苦口婆心地劝道:“女人都是害人精,男人就应该抱团取暖,大家染色体组成一样,思维方式接近,感情碰撞更激烈,沟通起来也事半功倍。再说,反正现在你女人也跑了,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换个新玩法,没准体验真不错呢。” 孙无虑冷冷道:“放心,就算找男人也不找你,浪成这样,一个周我头上就绿得能跑马了。” 陈添也冷冷道:“浪成这样不好,在一棵树上吊死就好了?瞧你这点出息,是花丛不刺激,还是单身不自在?非得给自己找罪受!” 孙无虑拒绝就这个令人生厌的话题进行交流,直接说道:“我中邪了啊。” 陈添见他态度恶劣,也不生气,还是笑着循循善诱:“你这样是不对的。从心理学角度来讲,分手至少会触发不舍、愤怒两种情绪,哪一种占主导是很重要的。你这样沉溺,会让不舍大占上风,爱意会更重,你也会更加痛苦,你应该多想想她不好的地方,多生点儿气,让愤怒和痛恨占据优势,这样你的爱意和痛苦都会降低得比较快。” 刚接到电话时,孙无虑的确震惊又愤怒,可大半天下来,他已基本恢复了往日的淡定,那些温馨的回忆又在脑海中走了一遭,把残存怒气卷走的同时,留下更多的柔情,现在,他恼不起来也恨不起来,有的只是对这件事原因的疑惑和对她整个人的恋恋不舍。 他认命,无奈地笑道:“除了这件事做得离谱之外,白天蓝还真没什么不好,我想骂都骂不出来。” 陈添见他还是自寻死路,失了耐心,放弃拯救:“那就继续不舍吧,等她跟了别人,你再回来找我哭的话,我的怀抱依旧为你敞开。” 孙无虑摸过烟盒,抽出一根点燃,定定说道:“不可能。” 陈添笑道:“是她不可能找别人呢,还是你不可能来找我哭?” 孙无虑淡淡说道:“都不可能。因为前者不可能,后者自然也就不可能。”他虽然不确定白天蓝为什么要分手,但他确定她短期内不会爱上别人,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陈添似乎洞察了他的心理,微笑着狠狠捅了一刀:“我知道你有自信她爱你,但这种爱就是祸源啊。对她而言,除了你之外,张三李四王二狗都没什么区别,既然不能跟你在一起,随便找个人嫁了不是很正常?” “她不是这么随便的人。”孙无虑虽然知道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还是有一股遏不住的怒气升腾起来。 陈添见他有动怒之意,刀反而补得更狠:“就说你成不了哲学家吧,哲学告诉我们,要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以前不是,未必以后也不是。高度忠诚于彼此的伴侣分手可能性更低,可一旦分手,造成的影响也更严重,失恋一次就性情剧变的大有人在,白天蓝就此变成我这么浪的人也说不定呵。” 孙无虑忍无可忍,拍案喝道:“打住了!不给我添堵,你心里就不痛快是不是?” 陈添抬起明艳浓丽的眉目,看着他若无其事莞尔一笑:“谁说车震之仇不共戴天的?作为不共戴天的仇人,请你喝酒就不错了,还想我抱着你哄你啊?” 不提车震还好,一提这两个字孙无虑更是怒气勃发,他从钱包取出现金,啪一声拍到桌上:“我请你了!”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外走,步伐利落迅疾,飒沓如流星划过。 陈添望着他瘦削挺拔的背影,笑道:“阿虑,我之前跟她说,和你分手了就来找我,如果真来了我就给你送回去。” 孙无虑瞿然回身,厉声道:“两个月为限,如果她去找你,我脑袋割下来给你种盆栽,否则下次见面就给老子跪下叫爸爸!” 陈添本来就是故意逗他生气,这时候当然不接招,笑道:“我傻啊,跟你打这种无聊的赌。” 他咬着烟,一张张数着桌上钞票,一边招手示意买单,一边在心里叹着,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偿…… ** 孙无虑径直走出酒吧,夏季燥热的夜风扑面而来,吹得他更是心烦意乱。那杀千刀的除了煽风点火耸人听闻还能干什么,我吃错了什么药跑来找他消愁?当然这也不怪他,怪我,我要从狗嘴里掏象牙当然怪我! 没喝到一口酒反而受了一肚气后,他再次驱车回家,幸好实在困得扛不住了,蒙着被子沉沉睡了一觉,第二天一大早接到杨一诺电话,铁路系统和各家航空公司都没发现白天蓝的行程信息,她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他挂断电话,立刻出发去公司,把五六年前白天蓝的入职表和档案全部调了出来,资料里面有两个联系人,一个直系亲属是白太太,一个紧急联系人赫然是那个曾经设计过她的李书涵。 白太太的号码早已弃用,孙无虑看着李书涵的联系方式,很快就明白过来,那时候她们两个都在郑方舟手下,关系尚可,但经过上次的事,故旧之情早已不复,白天蓝的行踪自然不会告诉她。 他思索了一下,找人调出了郑方舟的电话,稍做挣扎后就打了过去:“郑先生,方便接电话吗?我是孙无虑。” 郑方舟虽然猜不透这个电话的用意,但语气依旧淡定,礼貌中透着清冷:“孙总,久仰大名,有何指教?” 孙无虑斟酌着用词,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郑方舟淡淡笑问:“是和白天蓝有关吗?” 孙无虑仿佛抓住了一根稻草:“是,请问你是否知道她在哪里?” 郑方舟那边微微一顿,很快就微笑着解释:“我们已有半年没有联系过,对她的动向我一无所知。这么说吧,白天蓝就是去要饭都不会来找我,你能明白吗?” 孙无虑一笑,有点失望又莫名有些欣慰:“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知道她在哪儿的话,请务必告诉我一声。” 郑方舟笑道:“这个我不敢答应,因为要看她本人的意思,不过,现在我真不知道她在哪儿,孙总再问问别人吧。” 孙无虑回道:“多谢,打扰了。” 档案的联系人都没提供有用信息,他又按照档案记录的地址,亲自开车找到白天蓝的乡下老家,却见红漆大门紧锁着,门前台阶积了一层灰尘,篱笆圈起的菜畦也因为长久没浇水的缘故,旱得叶子枯黄,蔫蔫地垂着。 他找到邻居询问情况,邻居也热心地给他介绍,说是白家这房子已经两年没住过人,两个月前女主人回来了,开垦了门前菜地,可没几天就不见了,多半是又给女儿接去了城里,自此再没回来过。 孙无虑给了一些钱,又留了电话,嘱咐他们看到白家人回来第一时间打给他,自己又重新来到白家门前。 顶着八月的骄阳,吹着夏天的热风,听着聒噪的蝉鸣,闻着浓重刺鼻的不知是馊水还是动物排泄物的味道,他点了一支烟,恶狠狠地想,白天蓝,你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 上穷碧落下黄泉,掘地三丈也要把你挖出来,咱们这辈子杠上了! 43.持久战争 在白天蓝老家门口,孙无虑决定要跟她持久战,并发誓要好好给她教个乖,不过不是现在。 现在他得先回长岛别墅陪母亲吃个饭,报个平安,毕竟回国后四五天都忙着找白天蓝,还没来得及回家一趟。然后,他还要和唐尧、海宁开会,安排在美国看中的那个移动办公项目人员来实地调研,探索合作方案。 更重要的是,目前公司尚处于上市持续督导阶段,一切都不能掉以轻心,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还得来几个大动作拉一拉股价,给股民们一些福利,增进社会公众对管理层的信心…… 总之,迫在眉睫的任务太多太重,而且件件都需要他全力以赴尽锐出战,找女朋友的事只能暂且搁下。 回家吃饭时候,孙太太因为心中有愧的缘故,对他格外殷勤,孙无虑纵然不在状态,也依旧敏锐地发现了她的反常,他凝神瞧了瞧母亲那有些局促又有些心虚的笑容,笑道:“有什么话直说吧,藏在心里对身体不好。” 孙太太吃了一吓,支支吾吾地说:“没什么事,妈能有什么事。” 孙无虑打趣道:“要不去照照镜子,看看脸上的表情再说没事?” 孙太太唯恐被儿子发现端倪,急得一颗心怦怦乱跳,忽地想起一件事,忙道:“晓萌说买了咱们公司的股票,让你准备拉股价之前跟她说一声,她好提前低价再买一些。” 她不善骗人,说完这句话就满脸通红,虽然顾晓萌的确开玩笑般地提过这件事。 可这却成功地骗过了一向目光如炬的孙无虑,他以为母亲脸红是因为帮人提了无理要求,当即放下筷子,淡淡说道:“不是让你少跟顾晓萌来往吗,为什么还一直和她打交道?” 孙顾两家一直交好,孙无虑又和顾晓萌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不管是孙太太还是孙无忧,都几乎默认了顾晓萌会成为孙家媳妇,为了消除这个误会,孙无虑几次三番向母亲申明,要求她和顾晓萌保持距离,但孙太太始终阳奉阴违,政策执行很不到位。 此刻被孙无虑责备,她本想问一句晓萌有哪里不好,可一想白天蓝刚离开,儿子估计正伤心着,也不忍心再提这事,只是低声辩解道:“她要来家里,我总不好赶人出去。” 孙无虑知道母亲心地柔软,不擅拒绝,也不会当真怪她,便只就着股票的问题简单解释了几句:“股价是由市场决定的,我无法预知,更无法操纵,就算公司有什么大动作,我也不会私下披露,因为我要对所有股东负责。顾晓萌再问你的话,就把我刚才说的转告给她。” 孙太太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她就是急中生智拉人家出来挡枪,当然也不用费心去记怎么答复。孙无虑见她依然神色有异,只当是愧疚于和顾晓萌来往过密的事,便也没有继续深究,再给他十倍想象力他都想不到母亲的异常是源于劝走了白天蓝。 ** 一个月后,孙无虑看中的那个移动办公项目负责人来华调研,唐尧带他们参与了好几个大客户的IT改制会议,研究了无数项目需求资料,让那几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美国技术宅明白了国内市场前景有多阔大,之后,双方签订收购协议,该项目正式成为天骄集团旗下产品。 天骄集团凭借这次收购,一举成为国内移动OA领域的探索者和先行者,很快就风靡全国。新战场的开辟,让原本天骄与科信的胶着战况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郑方舟在北区拓展的营销网络受到极大的冲击,天骄的股价却一片飘红。 孙无虑搞定了一件事,刚松一口气,又开始马不停蹄地准备下一件,不料却接到顾晓萌电话,兴高采烈地要请他吃饭。 孙无虑估摸着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毕竟从来只有要他请吃饭,可他也没心思琢磨她为什么转了性,只是笑道:“无功不受禄,要顾大小姐请客,我怎么当得起?” 顾晓萌咯地一笑,语音清脆如珠:“无功是不受禄,但有功就当之无愧啊。你公司经营得好,股票一直在涨,我赚了不少钱,当然应该感谢你。” 孙无虑不允许顾家资本入驻,但顾晓萌要在二级市场开户买股票他也管不了,便笑道:“不敢当,提升股价和市值是管理层的职责所在,你买股票是对我们管理层的信任,应该我感谢你。” 顾晓萌接过话锋,娇笑道:“感谢我就请我吃饭啊。” 孙无虑见她又开始胡搅蛮缠,便借口工作来打发她:“晓萌,我现在真挺忙的,你找别人玩儿,好不好?” 顾晓萌哼的一声:“孙总,不要这么抠门,让你请顿饭而已,又不会把你吃破产。” 孙无虑不愿再纠缠,但也不愿太小气,便选了个折中方案:“那你自己找地方,爱吃什么吃什么,回头□□寄过来我给你报销,先这样吧。” 顾晓萌忙道:“别挂,正事儿还没说呢!” 孙无虑终止挂电话的打算,只听得她又笑着说道:“坐班当会计太无聊了,我准备开个投资公司,你说我投资什么行业好?总不能叫我一直学散户吧?” 她后一句话就是为了讽刺孙无虑股份改制时候对她严防死守,让她被迫去二级市场和散户抢股票,孙无虑假装听不出来,只回答第一个问题:“一般而言,谁出资本谁就拿决定权,谁给你钱开公司,你就去问谁的意见。” “我爸说不管我,让我自己折腾,现在什么行业是风口我都不懂,所以要请你吃饭,向你请教啊。” “我不是学金融的,不懂投资,给你指条明路,去陈添家拜山吧,请他当顾问,保准你只赚不亏。” “骗谁呢你不懂投资,不懂投资你的保时捷和宾利怎么来的?不愿意搭理我就直说呗,找什么不入流的借口,还把我指使去姓陈的那里,是让他讽刺我羞辱我吗?” “首先,我的确不怎么懂投资,就算以前玩票赚了点钱,那也不能和陈添比,业余和专业的区别,就好比国足和曼联的区别,而且,以前读书时候有时间钻研,现在忙得根本没空。”孙无虑再次明确拒绝帮她参谋,然后半是玩笑半是郑重地说道,“其次,说句实话,我的确有点不太想搭理你,大小姐,你赶紧去找个男朋友,放过我吧。” 顾晓萌听到前一句还觉得挺有道理,听到后一句又不禁赌气:“你不想搭理我,我还不想搭理你呢,要不是真有要事,我电话都不打一个给你,搞得好像谁稀罕似的。”她啪地扔下座机,连骂好几句王八蛋没良心。 孙无虑听着嘟嘟嘟的忙音,随意一笑,把此事抛之脑后,继续自己的日程。 ** 顾晓萌生着闷气,不主动打电话也不去孙家,就和以往一样,拿着姿态等孙无虑来道歉,当然也和以往一样,什么都没等到。 她捱了一个周,实在捱不住了,又开始隔三差五地往长岛别墅跑,孙太太对她非常欢迎,每次都让王嫂做不少小吃招待,自己亲热地拉着她的手,聊家常聊电视剧聊社会新闻,简直比对亲女儿孙安恬都好上几百倍。 这种热情款待总算让顾晓萌心里舒服了些,但她还是意难平,因为孙无虑不仅没道歉,甚至在她去的那么多次都没回过家,两人连一面都没见着。 孙太太几乎是看着她长大的,对她的心思了如指掌,笑道:“山不过来,你就得过去,总有一个要先迈步啊。” 顾晓萌闷头不语,她很不甘,凭什么每次都要我先服软?但她也很不安,因为她不主动的话,孙无虑会完全忘记她的存在。 他们两个少年相识,彼此非常熟悉,但却整天闹矛盾,有点像《射雕英雄传》里的郭靖和华筝,女方性子娇纵,时时无理取闹,男方只认道理不认人,不是自己的错就坚决不道歉,每每都是女方自知理亏先低头,两人才能和好如初。 更让她觉得过分的是,每次一有摩擦,自己都又是生气又是委屈,又想骂人又想大哭,可他却总是没事人一样,丝毫不生气,也丝毫不放在心上,你去找他和谈,他也绝不刁难绝不记仇,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她知道他生性淡定随和,不爱动怒,可她宁愿他跟自己脸红脖子粗地对骂,因为在她看来越淡定就越意味着不在乎,情绪不会波动也就不会产生激情,她不信他和白天蓝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这么一副平湖沉水的模样,永远地波澜不惊,不结冰不翻滚也不沸腾。 想到白天蓝,她更不甘了。 孙太太知道她还陷在死胡同,又实在想要撮合这一对,便掏心掏肺给她讲自己和丈夫当年的故事,用实际案例来点拨她,说是男人在外打拼压力大,责任重,没有精力在女人身上花水磨功夫很正常,女人要体贴温柔,通情达理,若是经常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大动干戈,反而会消耗男人的耐心,让两个人隔阂越来越严重,只有相互包容,相互理解,感情才能和谐,婚姻才能完美。 她说得极为真诚,原本憋着一肚子火的顾晓萌受到感染,也在不知不觉中平静了下来,开始认真反思她和孙无虑的事。她苦苦缠了他这么多年,迄今无法修成正果,真的是因为她不体贴温柔、不通情达理吗? 过往种种涌上心头,似乎的确每次发生龃龉都是因为自己过于任性胡闹,她艰难地承认了这个事实,并且痛下决心,就此洗心革面,做一个温柔如水、体贴入微的好姑娘。 ** 俗话说,民以食为天;俗话又说,要抓住男人的心,得先抓住男人的胃。 顾晓萌决定以“食”为切入点,向家里的阿姨拜师学厨艺,苦练两个周后,依旧只能煮出可怕的黑暗料理,她沮丧地承认自己没有做饭天赋,但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她很快又想了个借花献佛的妙招。 和孙太太确认最近一周孙无虑都在江城后,她便开始实施计划,把阿姨煮好的饭菜伪装成自己的劳动成果,亲自送去天骄集团。就这么摆出温柔体贴的低姿态,连送了一个周午饭,却连孙无虑的影子都没见着,那些精心准备的饭菜不得不归宿于垃圾篓。 她问了田枫,得知孙无虑临时出差,归期未知,心里非常失落,只得偃旗息鼓。没想到这事给某些爱看热闹的八卦员工提供了不少茶余饭后的谈资: 或有人说,有钱人就是不一样,人不在公司还坚持用饭菜养桌子,保持办公室的生活气息,阿姨送个饭都要开玛莎拉蒂来…… 或有人说,有钱长得帅真是好,从来都不缺女孩子倒追,这不眼见着就有富二代大美女巴巴地追来公司送饭送汤的…… 或有人说,果然人不风流枉少年啊,请个做饭阿姨都要找这么俊俏可爱的小姑娘,这男雇主和小保姆怕不是有些不清不楚吧…… 有知道顾晓萌身份的员工都恍然大悟,觉得自己掌握了了不得的大秘密,这明显就是小两口闹矛盾,孙总在给顾大小姐教乖呢…… 各种带着取笑讥刺意味的流言甚嚣尘上,终于传到顾晓萌耳朵里,一向高傲的她伤了自尊,又羞又怒,一个电话打给孙无虑,悲愤之下自己也分不清是叫屈还是控诉:“你这么干到底什么意思,我有哪里对不住你,你这么苦心积虑让我难堪?我对你如何你是知道的,这么对我你良心过得去吗……” 正在出差的孙无虑一头雾水,但他没打断也没反驳,只是等她发泄完了,才笑着问道:“晓萌,你是不是打错电话了,确定是要骂我吗?” 他这种若无其事的自如态度让顾晓萌更加伤心,再开口已是哽咽不成声:“我当然是骂你,孙无虑,你不想理我就直说,何必故意躲着我,让你公司人都笑话我?” 孙无虑虽然不知道后两个短句从何说起,但前几句还是听懂了的,他笑着叹一口气,声音充满无辜:“我记得我说过好几次了,晓萌,你得讲点道理……” 顾晓萌呸的一声,这世上哪有那么多道理好讲,她抹着眼泪恶狠狠按断电话,不爱搭理我是吧,我还就跟你耗上了,就不让你好过! 孙无虑再次听着嘟嘟嘟的忙音,无可奈何地摇头,简直莫名其妙,不是一个物种果然完全无法沟通。 44.流言蜚语 顾晓萌为孙无虑的无情而伤心,又因被人嚼舌头而愤怒,连注册公司的事情也不上心了,随便委托金城地产一个行政主管去办理,自己则绞尽脑汁地想如何扳回一局,挽回失掉的颜面。 直到很久不联系的高中女同学郝林嘉打电话给她,寒暄几句后,恭喜她和孙无虑修成正果,还问什么时候结婚,想要讨一杯喜酒喝。 顾晓萌听到孙无虑的名字就来气,可一听对方的祝福又是无限欢喜,两种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相互角力,让她足足愣了半分钟,才想起来问:“谁说我们在一起了?” 郝林嘉以为她是羞于承认,毕竟女追男这么多年才拿下,说出去也不太好听。但她特意来打这个电话,就是想要借机讨好顾晓萌,因此话说得非常动人:“孙总对你一向与众不同,大家都知道啊,我表姐就是天骄集团的员工,说所有同事都默认你是老板娘了,还会有错不成?” 顾晓萌知道这话有水分,但依旧忍不住地喜上眉梢,蓦然一个念头涌上来,心突地一跳,她更加兴奋,说道:“还没确定呢,你先不要乱说。” 这句看似否认的话更加印证了郝林嘉的想法,她笑着保证绝不泄密,顾晓萌无暇和她多费口水,随便寒暄了几句就挂断电话。 她福至心灵,已经想到了翻盘的办法。自然情况下,流言有好听的就有难听的,但舆论是可以人为引导的,只要功夫做足,不怕扭转不了局面。 她行动力极强,说干就干,专门挑着孙无虑出差或外出办事的时候往天骄集团跑,这回不送保质期短的午饭了,改送各种精美零食、进口水果、高档鲜花,把他办公室抽屉占得无置针之地。 送也就罢了,还专门买了和孙无虑好几套衣服匹配的情侣款去,于是天骄集团的员工就看到这么一副离奇景象: 老板穿了某件衣服来公司,离开没多久后,顾家大小姐就会穿着类似的女款来送东西,两个人隔空穿情侣装,绝不在同一时间出现,配合得无比默契——虽然这种默契是以顾晓萌重金收买前台小妹为代价的。 这么一来,傻子都能看出不对劲,加上顾晓萌来了这么多次,身份背景早就被好事者扒了个透底,以前的负面流言云散烟消,新的舆论口径非常一致,那就是天骄集团的少年CEO和金城集团的千金小姐恋爱了。 与两性有关的桃色新闻,是大家最喜闻乐见的八卦之一,所以也传得飞快,一开始只是天骄集团内部、他们共同的朋友圈,后来江城整个IT、地产界都盛传着孙顾两家即将通过联姻的方式强强联合。 ** 孙无虑没有听到这些不靠谱的传言,但他看着办公室的零食鲜花,也就知道了顾晓萌在打什么主意,可即使洞察了她的想法,怎么处理依旧是个难题。 最坚决也最狠的办法,当然是大张旗鼓把东西全部扔进垃圾篓,并公开下令把顾晓萌拒之门外,以后就算溜进来了也赶出去。但这种简单粗暴的手段有伤和气也有伤体面,他干不出来。顾晓萌也是拿准了他不会这么干,才敢有恃无恐地不断穿情侣装送东西恶心他。 况且,就算他不顾体面地这么干了,也依旧无法自证,大家只会说他和顾晓萌发脾气闹别扭,气得连礼物都要扔。 而最有效也最堂堂正正的办法,自然是立刻站出来说他爱的另有其人,可现在……口说无凭,还是算了吧。 他公务繁忙,懒得为这些破事浪费时间,便直接吩咐田枫,让她把所有东西都寄还顾晓萌,以后送多少就寄还多少,纵然嚼舌根的赖汉八婆们看不到这个举动,他也要向顾晓萌本人把态度表明——即使已经表过了无数次。 这次表态依旧无效,顾晓萌我行我素,她和田枫为我国快递事业的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 田枫觉得再这样下去,总裁室的快递费用会超支,而这点小事也不值得拿去打扰领导,于是,她自作主张,拆掉了孙无虑办公室的钥匙锁,装上新的密码锁,然后把密码发给孙无虑和杨一诺。 而换锁之前,她一改平时的低调作风,叫了好几个行政人员一起去孙无虑办公室,一边旁敲侧击地抱怨顾晓萌胡搅蛮缠,一边和她们一起动手,把那些水果零食小礼物收拾好,全部打包寄还金城地产。 顾晓萌从孙无忧时代就拥有的钥匙再无用武之地,自此就没踏进过孙无虑办公室一步,而这事也成为了孙无虑冷血薄情的罪证之一。 田枫的先斩后奏,让天骄集团内部的流言很快换了方向,毕竟老板的秘书等于老板,这个动作指向性实在太明朗,孙无虑不耐烦顾晓萌的纠缠了,以前所谓的联姻根本是个笑话,没有热闹可看的员工们偃旗息鼓,心里其实还是有些失落的。 但内部风向的转变,并没有影响同学圈、商业圈的舆论,所以顾晓萌也并没有因此而生气,反而因为初见行动效果而更加斗志昂扬。 她没有把退还的东西再寄回去——毕竟送东西不是真实目的,而是分给了金城地产的员工们,然后调整状态,给孙无虑打电话。 孙无虑以为她是因为田枫的不留情面来问罪的,没想到入耳而来的竟然是银铃般的清脆笑声:“孙总最近忙不忙啊?” 孙无虑笑道:“就没有不忙的时候。” 顾晓萌落落大方地笑道:“百忙之中能给我匀两个小时吗?有个事想请你帮忙,公事,不让你请吃饭,也不缠着你送糖了,放心吧。” 事出反常必有妖,孙无虑猜也懒得猜,便委婉而干脆地拒绝:“顾大小姐这么客气,看来事情不好办,我才疏学浅能力有限,不敢接这个担子,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顾晓萌奇道:“都不听听是什么事?” “不听。”孙无虑很有原则,对人不对事,凡是顾晓萌的要求一律婉拒,绝无例外。 顾晓萌大怒,可想起孙太太的教导,又连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语气中还是带了点怨气和嗔怪:“我的投资公司成立了,想请你来剪个彩,就是一剪子的事儿,至于这么不给面子吗?” 孙无虑心道,这倒真不算胡闹,也不算难题,但处理方式太不妥当,他还是不答应,但这次除了拒绝之外,还比较友好地给了几句解释:“晓萌,这事看起来就是一剪子,但实际上大有文章,剪彩者的确定是很讲究的,你应该去请政府金融办或投资协会的领导来帮你镇场,再不济也应该去请德高望重的商业前辈,我辈分太低,身份也不对,去剪彩不伦不类。” 顾晓萌有备而来,这回变得非常讲道理,笑道:“我是请专业会展公司策划的剪彩仪式,他们也说你的威望不能和那些老家伙们相比,但你是万众瞩目的商界新星啊,把天骄集团打理得蒸蒸日上,请你来正好让我也沾沾喜气。更重要的是,我太年轻了,和那些老家伙一对比,更显得不靠谱,而请你来剪彩,正好可以用典型案例来证明,有志不在年高,少年人照样可以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 这番说辞她和策划人研究了很久,自觉无懈可击,可孙无虑还是一瞬间就找出了无数漏洞,并一一反驳:“首先,天骄集团得以蒸蒸日上,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媒体所谓商界新星之类的奉承话听听就好,毕竟一开始抨击我哥走了一招臭棋的也是他们。其次,别人判断你靠不靠谱,主要看你干出了什么事,而不是看你年纪大多、剪彩请了谁,只要你投资成绩好,哪怕没有剪彩仪式,大家依旧会认可你。再次,就算你一定要找年轻人,投资协会也有不少,和你们公司业务高度相关,也更具说服力,你不认识的话,我可以推荐给你。” 顾晓萌哑口无言,半晌才怔怔地说:“那算了。” 她后悔和孙无虑讲道理,简直以卵击石,还不如胡搅蛮缠管用,沮丧了一会儿后,又打起精神,另寻突破。 ** 当天晚上,孙无虑接到母亲电话,问他到底出于什么原因,死活都不答应去剪彩,毕竟在她看来,也的确就是一剪子的事儿。 孙无虑对待母亲关于顾晓萌的要求,也是一刀切地拒绝,区别只是换了一套说辞:“这一剪子下去,我会被业内前辈们戳着脊梁骨骂僭越、骂不懂礼数、骂不知天高地厚,保守估计得骂一年,你还觉得我应该去吗?” 孙太太语塞,她不太懂这些商业上的事,但为了不让儿子挨骂,只能选择牺牲顾晓萌:“那算了,别去了。” 孙无虑一句话打发了亲妈,以为这件事能就此打住,却不料第二天刚到公司没多久,田枫就来请示,说金城地产的董事长秘书打电话约时间,顾云山要亲自来拜访。 有些事情还真是在劫难逃,孙无虑无奈摇头,微笑着吩咐:“回电话过去,就说我随时恭候顾总大驾。” 他可以把顾晓萌所有要求都当成小孩子的无理取闹而拒绝,但他不能用同样的态度来对待当地商界的泰山北斗。顾云山的出面,让这件年轻男女之间无关紧要的小事,升级成了两位备受关注的企业家、甚至两家举足轻重的企业之间的合作交际,而且,无论是孙顾两代人的交情,还是顾云山作为前辈的纡尊俯就,都让孙无虑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顾云山当天下午就带着秘书上门,孙无虑提前备了他最爱的云南生普洱,亲自取茶、煮水、涤具、醒茶,在他入座后,正好奉到他面前。 顾云山人过中年,没读过什么书,靠当包工头发家,是个不折不扣的土豪,但他很注意形象管理和自我提升,因此不仅没有大部分中年土豪秃顶、啤酒肚的油腻标配,反而身形瘦高,腰背笔挺,还戴着一副纯钛细框眼镜,浑身都是读书人的斯文气质。 他知道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叫了声阿虑后,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晓萌这孩子一向不靠谱,没有征得你的同意,就把剪彩仪式的日程发给了各位嘉宾,现在大家都知道你是剪彩者,如果你缺席,我的脸上不好看,所以,不管你忙成什么样儿,我都希望你可以拨冗出席。如果那天有其他安排,担心失约会让对方有意见,我可以从中协调,甚至,我可以出面替你去改约时间。好侄儿,你顾叔叔在这儿活了近六十年,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孙无虑笑道:“倒也没什么其他安排,我不准备做剪彩者,主要是担心我年纪小,辈分低,和新成立的公司也没什么业务合作,名不正则言不顺。如果顾叔叔觉得这些都不成问题的话,那侄儿恭敬不如从命,剪彩那天,准时到场。” 两个人都心如明镜,一个来回就解决了这个问题,顾云山喝完一杯茶便即告辞,孙无虑亲自下楼把他送上车,从见面都告别,整个过程不超过五分钟。 ** 中盈投资成立庆典,孙无虑信守承诺去剪彩,彬彬有礼、按部就班地走着流程,连无聊又无趣的午宴都没逃避,算是给足了顾云山面子。 相关新闻很快就铺天盖地,顾晓萌沾了父亲和老同学的光,一个普通的落成典礼搞得轰轰烈烈。而向来不显山露水的孙无虑竟然一反常态去剪彩,让田枫在公司内部的澄清一瞬间付诸流水,也更坐实了纷飞的谣言。 连陈添这个一贯独来独往独善其身的家伙都听到了风声,还唯恐天下不乱地打电话来取笑:“好兄弟,你行是不行啊?” 孙无虑对这句没头没尾的问句理解很精准,笑道:“好哥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你们上流人士就是太要脸了,所以才活得不舒坦。”陈添这话说得夸赞不像夸赞,嘲讽不像嘲讽,跟着又问,“怎么样,感受到女人的麻烦了吗?” 孙无虑笑着说他没所谓,顾晓萌爱怎么作就怎么作吧,反正也不会影响到他的生活,他还是坚持一贯的原则,不为无关紧要的事情浪费时间。 而且,最近他身边冒出了几枝桃花来,正好让这个绯闻来挡一挡。 他再怎么也没想到,远在天涯海角的白天蓝会听到这个消息,而且还当了真。 45.重新开始 给孙无虑打完电话后,白天蓝坐了三十个小时的大巴来到容城。 容城的确沿海,但时节却不是春暖花开,而是骄阳如火,可天气温度如何,对她而言,并没有什么区别。 她在酒店床上躺了整整七天,吃了半箱方便面,喝了两件纯净水,干了无数听啤酒,抽了整整一条烟,没说一句话,没见一个人,眼泪流干了,嗓子似乎也哑了,该回忆的回忆完了,该放下的也放下了。 第八天一早,她起床、洗漱、换衣、化妆,踩着细细的高跟鞋,用力挺直躺得发酸的腰背,姿态款款走出酒店。 清晨的阳光洒进眼中,铺在身上,她在心里告诉自己,新生活开始了。 容城因为沿海的缘故,国际贸易发达,物价尤其是房价非常高,她在江城的房子还没卖出去,手里的钱暂时不够买新房子,就只租了个小两室落脚,然后开始找工作。 她的职场履历非常漂亮,形象又好,找份满意的工作比找个满意的男人要容易得多,去同行公司求职的话,至少也可以获得分公司总经理级别的管理职位,可她不愿意和天骄集团有竞争关系,所以寻找的都是其他行业的机会,这样一来,因为行业经验欠缺,能得到的职位就不那么令人满意。 这是跨行就业肯定会遇到的问题,她早已预料到,也做好了从头开始的准备,把手里的offer综合比较后,挑了一家大型广告公关公司,做AE部项目经理。 项目经理不是销售,但是和销售颇有共通之处,都需要协调公司内部各个服务岗位,最后交付一份令客户满意的解决方案,只不过在IT公司是协调售前顾问、实施顾问等技术岗,在广告公司是协调创意、策划、设计岗而已。 这方面白天蓝有丰富的经验,同时,她在天骄集团还练就了一身客户关系维护、部门人员管理的好本事,所需要重新学习的,只不过是具体的行业业务知识。她一边看书查资料研究案例,一边向公司负责策划、创意、设计的同事学习,上手非常快,签合同时是半年试用期,她仅用两个月就顺利完成并转正。 她给母亲打电话,想要趁周末把她接来,没想到的是,白太太在乡下呆了几天闲不住,竟然又去江城找了个阿姨的工作,已经干了三个多月,和雇主培养出了感情,现在坚决不肯离开。 白天蓝气得吐血,她这位老妈操劳了一辈子,把干活变成了和吃饭睡觉一样的日常刚需,哪怕在江城陪她住的那段时间,都整天瞒着她悄悄出去给楼盘发传单、拉客户,是个屡教不改的惯犯。 白太太见女儿生气,就耐心地向她解释,说是现在的雇主和她差不多年纪,老伴重病去世,她伤心欲绝茶饭不思,儿子工作太忙,没法时刻看着,就请个同龄人陪她说话解闷,平时也不干什么重活,做饭打扫类的普通家务都是两个人一起做,闲来就看电视剧跳广场舞去附近的老年人活动中心散步,两个人好得手足一般。她舍不得抛下情绪刚稳定的姐妹离开,而且自己习惯了家乡的水土,也不想走得太远。 她主意拿得很稳,白天蓝鞭长莫及无计可施,只得平时勤打电话问情况,几次通话后,发现母亲语气欢畅心情不错,应该真的过得挺好,她微微放心,又专门问了地址,时不时给她们买些吃的用的寄过去。 ** 白天蓝转正没多久,就接到了一个大案子。 当前就职公司代理了一家名叫猫头鹰的公司的整体广告业务,该公司主营业务是生产及销售摄像头,近一年来业绩连月下降,广告费用不断攀升的同时,转化率却越来越低,其总经理寇明觉得运营他们广告的项目经理耿志远业务能力越来越水,要求解除为期五年、尚余两年的代理合同,并拒付该年度服务费用。 项目总监厉晟为整个公司的销售收入负责,他不愿意损失本年度的服务费用——毕竟已经代为支出了数千万的广告成本,更不愿意失去一个大客户,当即召开紧急会议,先是把耿志远骂得狗血淋头,后又要求其他项目经理毛遂自荐,接棒这个大客户。 其他人都噤若寒蝉,一来觉得猫头鹰今年业绩越来越差,肯定不只是广告的问题,产品质量、售后服务等方面估计也存在不足之处,而这些并非广告人员可以解决的,二来,从同事手里抢项目,会影响人际关系,干不好也就罢了,大家正好一起推卸责任,把锅扣到甲方头上去,万一干好了,更衬托出耿志远是个废物,把人家得罪个彻底。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没有人愿意干,白天蓝虽然已经转正,但还是资历最浅,她有作为一个新人的觉悟,不出风头不抢镜,知趣地坐在一旁静听。 厉晟见没人接茬,便一个个点名,要他们挨个儿发表意见,大家也都藏拙,推说不了解情况,不敢随意置喙。 最后一个轮到白天蓝,她和其他经理一样,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废话,不一样的是,她又补充了几句,为耿志远开脱的同时,简明扼要地道出了关键所在。 “厉总,我觉得这事不能完全怪耿总,可能还是沟通机制的问题。我们和客户合作了两三年,该磨合得都磨合好了,就一直按照既定计划严格实施,但市场是瞬息万变的,客户的产品和服务肯定也在不断迭代,而这些重要信息没有及时传递给我们的话,肯定会影响广告的转化率。” 事实上,甲方产品服务迭代,的确需要第一时间通知广告公司,而项目经理也应该保持高度警惕,高频沟通以便更新关键信息。现在的结果是双方共同造成的,甚至耿志远的责任更大些,可白天蓝这话帮他把矛头往甲方拨了拨,他很是领情,颇为感激地冲她一笑。 厉晟已经把耿志远臭骂了一顿,正好是怀柔的时候,便也就借坡下驴:“甲方是爸爸,是爷爷,他们怎么会错?所有错都是我们的!” 这几句行业里通用的自黑话一出,大家都会心一笑,厉晟心里已经有数,雷厉风行地做下一步安排:“小白说的有些道理,给你这个新人一次机会,你来做这个客户的项目经理,搞不定老寇,拿你是问。另外,志远,你资历老,经验丰富,对猫头鹰和老寇也比较了解,让你当监军,多照看着小白一些,她要失手,你得负连带责任!” 一个棘手问题在厉晟和白天蓝的心照不宣中圆满解决,想干事、能干事的白天蓝负责去搞定客户,作为直属上司的厉晟帮她解决耿志远可能会存在的敌意和不配合,而耿志远先受了白天蓝一言之恩,后又受厉晟威压、负监军之责,也不会心存芥蒂使绊子,皆大欢喜。 白天蓝接管猫头鹰后,立刻调出了该公司以前所有广告业务相关资料,并召集项目相关人员,前往甲方实地调研,连续一个周的沟通研究后,基本找出了症结所在。 原来该公司去年年末把产品线做了更详实的划分,但营销策略却没有随之而调整,导致广告做得铺天盖地,却没有通过更精准的渠道而触达真正有需求的潜在客户,转化率自然惨不忍睹。 找到了原因,就全力以赴地解决问题,白天蓝以及项目里策划、创意、设计等岗位经常泡在猫头鹰,和他们的市场人员仔细沟通需求,推敲方案,经过一个月的奋斗,终于形成了包含视频硬广、行业稿、新闻稿、社会化媒体营销在内的一揽子广告计划,得到寇明批准后,开始执行。 这套用诚意和专业熬成的广告方案效果非常显著,面市没多久,销售量就开始回暖,真正形成社会影响后,销量开始飙升,全年最后两个月,竟然完成了年度近一半的指标。 这炫丽的成绩让所有人都喜出望外,寇明打消了终止合同的念头,并且如约支付了该年度的广告费用。这笔费用让厉晟出色完成业绩,他自掏腰包,请白天蓝团队去当地有名的旅游胜地原家村度假,晚上体验了民俗小吃一条街后,又去特色唱吧唱了半夜的歌,每个人都喝了一肚子啤酒,东倒西歪地回酒店睡觉。 白天蓝被热情的厉晟灌了不少,脚步已经有些飘飘然,回去后随便卸了个妆倒头就睡,第二天起了床,觉得胃有点不舒服,就没有再跟大家出去玩,独自一人准备去楼下的鲜奶吧买杯热牛奶解解醉。 她随便穿了件风衣出门,买了牛奶后转身回住处,路上觉得嗓子干就低头喝了口,因这一个大意没看路,身子直撞上一台黑色雷克萨斯。车主紧急刹停,抬头一看,惊道:“师妹!” 白天蓝手里牛奶撒了一车,人倒是没事,一见郑方舟,也不禁叫道:“师兄!” 郑方舟飞速下车,拉着她的胳膊打量了一圈,见没有受伤,总算放心,打趣道:“师妹,你什么时候改行碰瓷了?” 白天蓝哎哟一声:“我这种大美女哪里需要碰瓷?”罢了反应到自己形象不堪入目,又不好意思地摸着乱糟糟的头发笑,“别说,我这没洗漱没化妆的,的确像个碰瓷的中年妇女,嘿嘿。” 郑方舟不接她的贫嘴话,转身去车里取出毛巾,把前盖的牛奶擦干,之后把弄脏的毛巾扔去路边的垃圾桶,双手一轻拍:“上车,去聊聊。” 白天蓝坐上副驾,笑问:“你怎么来啦?” 郑方舟不答,反问:“那你怎么来了?” 白天蓝笑道:“我来追求远方的诗和田野。” 郑方舟听她又耍嘴皮子功夫,懒得搭理,只淡淡嗯了一声。白天蓝被勾起了好奇心,追问道:“你来这儿干嘛?总不会是旅游吧?” 郑方舟轻飘飘地说:“来看一位朋友。” 白天蓝更好奇了:“男的女的?” “女的。” 白天蓝长长地哦了一声,笑嘻嘻道:“我也常驻容城,叫她出来吃个饭,大家交个朋友,好不好?” “不好。” “怎么还藏着掖着的?” “叫不出来,她已经死了。” 白天蓝一愣,急忙致歉道:“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的。” 郑方舟失笑:“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提出一个疑问,我答了一个事实而已。”他脸上在微笑,声音却冷静得听不出半点情绪,就好像在说一件与他无关的事,一个与他无关的人。 可也正是这过分的冷静,让白天蓝觉得事出有异,联想起郑方舟平日的作风,她似乎明白了一些东西,难怪对异性都这么冷淡,看来是心有白月光,除却巫山不是云啊。 郑方舟又是一笑:“自以为是。” 车里就他们两个人,这话当然是说白天蓝的,白天蓝奇道:“你就知道我在想什么?” 郑方舟笑道:“别忘了你是我带出来的,你眼珠子一转,我就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与其追究我的朋友,不如说说你为什么因为一个孙无虑,就连生你养你的城市都不要了。” 久违的名字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撞入耳朵,白天蓝轻轻一震,半晌后无所谓地一笑:“想换个春暖花开的地方,不行?” “行。” 之后两人都不再说话,车在古朴典雅的小巷中穿梭而过,两边小店错落有致,特色作坊鳞次栉比,处处可见“原家村”三字招牌,原生态的农家生活气息让人有种时空倒流的错觉,又情不自禁地想要放空身心,彻底融入进来,白天蓝心想,是个不错的地方啊! ** 单行道是原家村非常有名的清酒吧,格调高雅,环境清幽,挺适合吃完饭去品品酒、谈谈天,聊一聊诗词歌赋或者人生哲学。  但郑方舟并没有点酒,他要了壶清茶,要了份水果拼盘,要了些甜点,白天蓝前一晚喝得不少,到现在胃还不舒服,可闻着酒香又嘴馋:“我要一杯深水炸丨弹!” 郑方舟当没听见,帮她点了杯热牛奶,然后给自己倒了杯茶,淡淡问:“跟你老板怎么回事?半年前,他满世界找你,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了。”  白天蓝笑容一滞:“没什么。” 郑方舟点头道:“行,拿稳了别说,我以后正好可以装不认识你。” 白天蓝奇道:“我得罪你啦?干嘛装不认识我?” 郑方舟冷冷道:“教出你这样的学生,我觉得丢人!” 白天蓝不说话,埋头喝了一口牛奶,拿纸巾擦了擦嘴巴:“我跟你说……” 郑方舟打断道:“别跟我说,我不想听。” 白天蓝一愣,怒道:“我失恋了,心里难过,想倾诉一下,行不行?” 酒吧有人侧目而视,郑方舟妥协,伸手做个有请的动作:“行行,你说,声音小点儿。” 白天蓝也感受到了旁人异样的目光,悻悻地低下头,仔细说了当初孙太太找她的事,末了摊手一笑:“你说,我能怎么办?抵死不从,让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郑方舟更想装不认识她了,他觉得一贯能干的白天蓝把这件事处理得一团糟,摇头道:“孙太太就是做不了儿子的主,才来捏你这个软柿子,可孙无虑跟你处了这么久,他是什么人你不知道?你就该把这件事告诉他,让他去说服自己的母亲,一个人走掉,有什么用?”他恨铁不成钢地轻敲桌面,“白天蓝,告诉我这蠢事不是你干的!” 白天蓝瞪他一眼,低头喝奶,神情颇为倔强:“随便你骂好了,反正我觉得他妈妈说得对,找个实力雄厚的岳家真的可以提供很多助力,让他过得轻松一些!” 既然对他有好处,我的退出也就有意义,再说了,二十郎当岁的年轻人,未来日子那么长,此刻爱得再热烈再深刻,也必将有被时间冲淡的一天,一时的短暂痛苦去换取一生的长久裨益,多有经济效益的一场交易。 只是,想到他终会忘掉她,她的心就不自觉地抽搐,你以为扛过痛欲死的日子就会海阔天空,可其实那些刀绞般的尖锐疼痛早已融入骨血中,变成你生命里无迹可寻却又无处不在的伤疤,让你因每个夜深人寂的动情而痛彻骨髓。 郑方舟微微摇头,傻不傻啊姑娘,跟老板来真的也就算了,还陷得这么深,不过这似乎又是必然的结果,眼前这姑娘他还是了解的,看似能屈能伸,内心却十分骄傲,对付客户用尽心思、使尽手段,都是为了漂亮的业绩,而对业绩的执着追求,正是由于本性的不肯伏低。在与孙无虑的相处中,因为雇佣关系、社会身份等客观因素,她本就处于心理劣势,全靠感情来维持脆弱的平衡,那就更不会挖空心思去攀附,交出主动权而消极应对几乎是唯一选择。 白天蓝说完这些,端起杯子把牛奶喝完,飒然一笑:“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新生活已经开始,我现在好得很。” 郑方舟笑问:“找到新男朋友了?” 白天蓝摇头笑道:“暂时还没人要。”她有勇气奔赴陌生的城市开始新生活,但她没勇气开始一段新感情,而且也根本提不起兴趣。 郑方舟凉凉地说:“那你不行啊,孙无虑就比你高效得多。” 白天蓝一愣,心中一片茫然,嘴上却下意识地问:“什么?” “听说,他和金城地产的董事长千金在一起了,还为她新成立的公司去剪彩。”郑方舟顿了顿,又解释道,“不过,这是道听途说,我不保证可靠性,也不负任何法律责任。” 白天蓝默然,猛地拉过手机,颤抖的指尖把那两个名字输入搜索框,弹出的新闻应接不暇,大红的背景板前面他们并肩而立,携手笑视前方。 嗯,国内最受瞩目的年轻企业家和美丽清秀的豪门千金的组合,檀郎谢女一对璧人。 挺好的,门当户对,才貌般配,他们会获得尘世的祝福,会在月下花前的浪漫与柴米油盐的日常中相守,他会过得很好,会继续他春风得意的人生,这就够了,她觉得欣慰又心酸,就像是个悲壮的殉道者。 郑方舟静静地看着她:“与其在这里黯然伤神,不如回江城把人抢回来。” “我才不呢。”白天蓝撇嘴一笑,星眸里泛出点点清光,“顾晓萌和他挺般配的,家世相当,年龄也差不多,又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相互知根知底,处起来也轻松。晓萌虽然有点任性,但拿不住他,他会占据绝对的优势地位,享受岳家的助力而不受其掣肘,这难道不是最好的结果?” 这些话她在心里想了一千遍一万遍,此刻说出来一气呵成毫无停滞,可其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只是本能地替他辩护,同时也宽慰自己,他有更好更合适的选择,他会过得更轻松更快乐,所以她的退出是有意义的,她受的所有煎熬和痛苦也都是值得的。 郑方舟一笑:“继续说。就算骗不了我,骗过自己也能好受点儿。”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干嘛要骗你骗自己?”白天蓝自嘲,“师兄,这可是你教我的,做人要理性,要善于权衡,难道这不是一件利大于弊的好事吗?”  郑方舟笑道:“我也教过你,对同事、对领导、对客户、对对手,对所有利害相关的人,绝不能动真感情,就算动了感情也最好克制。”  白天蓝喉头一哽,眼见着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偏偏露出个笑容来:“我知道,但我克制不住啊,我就是克制不住我有什么办法!”  郑方舟帮她叫了杯百利甜酒,又递过来一张纸巾,他凝视着她,眼里一抹异样情绪转瞬即逝:“可实际上,情丨欲是人类最容易控制的欲望,这也是人和低等动物的根本性区别。” “你拐着弯骂我,别以为我听不出来,算了,低等动物就低等动物!”白天蓝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她觉得这甜酒不够带劲,便要了瓶伏特加,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郑方舟倒了一杯,“来,师兄,今天不醉不归!” 郑方舟看着她干杯,自己抽出一根烟点了:“酒精对身体有害,恕不奉陪。” 白天蓝很是惊讶:“你竟然抽烟?” “偶尔。” “尼古丁对身体伤害更大,你干嘛还抽烟?” “酒精让人沉醉,但烟让人清醒。” “都众人皆醉你独醒了,还要怎么清醒?”白天蓝自顾自地灌酒,指着他哼了一声,“你就是没义气,不够朋友,还找这么清新脱俗的借口!”  郑方舟一笑置之,随便她骂,白天蓝不再劝他,自己喝了个爽快:“你说,要忘记一个人最快需要多久?”  “不知道,也不用知道,我并不想忘记任何人。” “其实这样挺好的,反正迟早要重新开始,那么早点开始岂不是更好?可为什么我开始不了?其他男的我看都不想看!为什么他就可以?你说他是不是没良心?” 郑方舟理也不理她,淡定地叫人买单。 “他这么快就有新人,这么快就把我忘了,他以前说一点都不喜欢顾晓萌,说不是一个物种,可转眼就跟她在一起,他是不是骗我的,你说,他以前是不是骗我的……” 白天蓝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抹着眼泪喝完了一瓶伏特加,然后顺着卡座溜下去瘫到地上。 郑方舟垂着眼帘看她,目光异乎寻常的冷静,没有一点波澜,任由她躺了一会儿后,才弯腰抱起她走出酒吧。 46.替换文件 白天蓝醒来,一眼望见极简风格的装修,清爽但却陌生,她想起身,可刚一动脑子就抽得疼,疼了几下后,大致想起了醉前发生的事。 她望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鼓足力气爬起来,下床穿鞋走出房间,客厅除了沙发茶几之外几乎别无他物,和卧室一样的简到极致,郑方舟正坐在沙发上用笔记本办公,他穿了件浅灰羊绒衫,戴了副无框眼镜,配着这性冷淡风的公寓,更充满了禁欲气质。 白天蓝叹道:“果然狡兔三窟啊,你在容城竟然还有房子!” 郑方舟头也不抬:“朋友的,我借住一下而已。” 白天蓝心想,你朋友装修房子这品味倒是和你挺般配,她揉揉还发疼的脑袋:“我刚才是不是喝多了?”  “刚才?”郑方舟失笑,把笔记本放去旁边,抬腕看了看手表,“你昨天下午三点喝醉,一直睡到现在,上午八点。” “啊!我不可能睡这么久!”白天蓝连连摇头,表示不信。 郑方舟不和她争辩,起身去厨房盛了碗醒酒汤递过来:“大概很久没醉得这么难看了吧?” 白天蓝接过冒着热气的汤碗,可怜巴巴地问道:“醉得很难看吗?” “你一直抱着我,一边哭一边质问我为什么对你这么狠心,缠在我身上拆都拆不开,可惜了啊,白白糟蹋我一身西装,一件衬衫。” 白天蓝心里哀嚎一声,伸手把脸一捂,转身走去厨房。 郑方舟笑问:“干嘛呢?” 白天蓝闷闷不乐地说:“找刀,杀你灭口!”拿了另一只碗把醒酒汤倒来倒去快速降温,一口气喝干净后,拎着菜刀气势汹汹地走出来,拿起茶几上的苹果削着吃,一边吃一边问,“我隐约记得我昨晚好像骂他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怎么不真?骂了一整夜。”  “一整夜?你怎么知道?”  “我睡在你旁边。”  白天蓝霍地站起:“你没把我怎么样吧?”  郑方舟冷冷瞥她一眼:“我要想把你怎么样,十年前你就渣都不剩了。” 白天蓝没好气地坐下,狠狠啃了一口苹果。这话没错,十年前她第一次和代理商吃饭,被几个猥琐大叔不断劝酒,她不甘示弱就一直喝,结果喝到吐,是他及时赶到把她救下来,安顿在酒店照顾了一夜。 可那时候她还是个没毕业的大学生,不谙世事,屁也不懂,喝醉了也就醉了,人丢了也就丢了,现在都快三十了,还干这种蠢事,这下好了,在他面前一辈子都别想抬起头来。 都怪孙无虑,要不是他找新女朋友,她也不至于出这洋相,小混蛋,负心郎,连半年寂寞都耐不住!想到这儿心里又是一酸。 郑方舟见其貌而知其意,微笑道:“酒也醉了,人也丢了,现在开始,从头来过。” 白天蓝白他一眼:“我本来就已经从头开始了。” 郑方舟笑道:“新工作不算从头开始,新城市也不算,新男人才算,替代文件永远比删除文件更彻底。而且,有个人在一起,日子也不至于寂寥。” 白天蓝反问:“你不一直一个人吗?日子就不寂寥?” 郑方舟笑道:“我惯了。” 白天蓝狡黠一笑:“是么?” 郑方舟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表情,奇道:“你笑什么?” 白天蓝咬着苹果含糊地说:“我在想,你是心理问题呢,还是生理障碍?” 郑方舟手指轻推眼镜,眸子里闪着灿然精光:“都不是。当然了,前者我暂时无法自证,但后者我现在就可以证明给你看。” 白天蓝哈哈笑道:“好好说话呢,你怎么耍流氓啊?” 郑方舟含笑道:“不要轻易挑衅男人。” 白天蓝笑道:“怎么能说是挑衅呢,我明明在跟你认真探讨。”她又想起昨天的对话,好奇心重新泛起,“那个姑娘,真的只是普通朋友吗?” 问这话的时候她故意盯着他的眼睛,看他的眼神会不会出现上瞭下瞥等说谎征兆,郑方舟察觉到了她的意图,反客为主地深深望过来,似笑非笑地问:“小师妹,你这么关心我的感情生活干什么?” 白天蓝一愕,别开视线笑道:“关心你还有错了?谁叫我热心肠呢?” 郑方舟收回目光,笑道:“是啊,普通朋友,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白天蓝笑道:“我有什么不满意的?我就是觉得奇怪,你看你这整天一副性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好像披个袈裟就能西天取经了似的,就真没个想要的人?”  “没有。” 这个想都不想的干脆回答让白天蓝哭笑不得,她愈发好奇了:“你要不仔细回忆一下,找找那种心动的感觉?” 郑方舟淡淡道:“没什么好回忆的,就算心动也得克制住。因为,你一旦克制不住任其爆发,这份感情就会成为你被人随意拿捏的软处。” 白天蓝笑道:“有软处怎么啦,人又不是金刚,何必追求刀枪不入?而且,跟喜欢的人在一起,你会快乐得连做梦都笑醒。” 郑方舟笑道:“然后分手了就会连做梦都在哭。” 白天蓝脸一红,叫道:“哎,你这人,怎么三言两语就夹枪带棒地讽刺我?我这不是喝了点酒失态了嘛……” 郑方舟做个打住的手势,微笑道:“喜欢一个人不一定要在一起,从不曾得到,才永远不会失去。” 白天蓝不以为然:“顾城有一首诗,叫做《避免》,为了避免花落,干脆放弃所有花开,为了避免结束,干脆放弃所有开始,说的就是你们这种人。” 郑方舟笑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而一旦做出选择,就必须去体尝所有后果。有些后果我不想尝,所以我宁愿不选择这条路。”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白天蓝能明白,但却无法苟同,而且她也很奇怪,为什么事业上无所不用其极的他在感情中能这么无欲无求,同时她也很羡慕,她多么希望自己也可以放下对孙无虑的执念,真正把他当作生命里一只路过的蜻蜓。 然而她就是做不到,她无法说服自己,离得开不代表舍得掉,放得下不代表忘得了,心被密密麻麻持续不断的钝痛粉碎成灰后,她终于承认,还爱着就是还爱着。 ** 郑方舟说,替换文件永远比删除文件更彻底。 白天蓝也不是没想过赶紧再找个新人来冲淡那些镌刻在脑海里的记忆,但这个念头每每都只是昙花一现就消失无踪,现在在她眼里,全世界男人都单眼皮塌鼻梁面目可憎言语无味,只有没良心的孙无虑双眼皮高鼻梁模样俊俏言辞讨喜,经历过他就再也没人能在她心里激起一丝涟漪。 好在还有工作,让她充实,给她期望。那是她的经济来源,是她的生活支撑,是她辗转红尘的最大底气,只要她还能工作能挣钱,她就能好好地活下去! 借着春节的热点,她的团队为猫头鹰公司策划了一个以亲情为主题的病毒营销方案,在微博等新媒体平台传播极广,许多人都意识到了监控对年迈父母、年幼儿女的重要性,纷纷下单购买猫头鹰的微型摄像头,持续上升的销售曲线陡然拔地而起,直耸入云。 这可怕又可喜的增长曲线在病毒营销结束后有了回落,但之前制定的广告方案依旧有效,每月销售量都保持着稳步增长,上半年刚过完,业绩就已超过去年全年水平。 寇明笑得脸上开了花,热情地请白天蓝团队吃饭,白天蓝专门请了耿志远一起参与。 寇明本来对耿志远很有意见,但见白天蓝抬举他,看她的面子也不能再摆脸色,加上业绩好赚了钱,他也没什么脸色能摆的,便和往年合作时一样,亲热地叫他小耿,感谢他和小白一起,让猫头鹰的气象焕然一新。 耿志远和白天蓝都不居功,连称不敢当,寒暄了一半,包间门噔地一响,走进个少年来,寇明面如寒霜,冷冷道:“你迟到了十五分钟。” “说得好像我想堵车似的。”少年人没精打采翻翻眼皮,嚼着口香糖说话也含糊不清,手插裤袋吊儿郎当地走过来,一屁股坐到寇明旁边。 白天蓝呼吸一窒,心尖剧烈震颤。 寇明微笑着说:“这是犬子寇丹,大学还没毕业,把他叫来跟各位学习学习。”紧接着,从耿志远开始,一一介绍了广告代理团队的每一个人,最后压轴的是白天蓝,“这位小白姐姐,是统筹咱们广告业务的项目经理,非常厉害,你以后向她多学习。” 寇丹嘴角始终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随着父亲的介绍,两道又黑又亮的眸光从各人脸上逐一扫过,最后落定在白天蓝这儿,暂时也就没再挪开,一来是因为父亲介绍她时更郑重,二来所有人中她最漂亮,值得他的目光多停留一会儿。 他就这么毫不掩饰直勾勾地盯着她,一边继续吊儿郎当地嚼口香糖,一边伸出手来:“小白姐姐,以后请多指教。” 白天蓝已经从震骇中恢复了镇定自若,与他轻轻一握便即放开,淡淡笑道:“两位寇总真是折煞我了,我们AE说是项目经理,其实就是个打杂的,点子是创意出的,文字是文案写的,美术是设计做的,视频是策划摄影师加后期剪辑的功劳,我就是个传话筒,肚子里没货,哪能教得了人啊?” 她嘴里说着客套话,眼睛又情不自禁地向寇丹看了过去。 太像了,同样的FILA运动衣带着火辣辣的青春气息,相似的俊眉修目肤白唇红,相似的曜石黑的双眸深湛如天上星,相似的嘴角带着永不消融的散漫笑意…… 只不过孙无虑气质里更多的是温柔淡定,而寇丹更多的是调皮任性,五官也没有那么无懈可击完美精致,整体而言,就像是一个低配版的孙无虑。 可即使是低配版,还是让白天蓝无法自控地多看了他好几眼,明知饮鸩止渴而无法自拔。 寇丹活泼爱玩,在饭局上兴致勃勃和大家聊赌马、桌球、□□等休闲娱乐项目,被寇明严词批评后,又开始肆无忌惮地问广告相关问题,许多问题的预设都是错的,正好证明了他的确什么都不懂,但这并不妨碍他被父亲指定为市场口的负责人来进行广告对接,看来也是和当初的孙无忧一样,希望子弟辈课余多些历练,以便成长得更快。 白天蓝微微苦笑,心情十分复杂,吊儿郎当的门外汉寇丹成为猫头鹰对接人,意味着以后的沟通难度会增加许多,工作效率势必要降低,可潜意识里却又为这个人事变动而窃喜,她不敢承认又不得不承认,她贪恋这张脸。 真正开始合作后,寇丹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了白天蓝的判断是错的。 他是不折不扣的游手好闲,对工作没有任何兴趣,当对接人完全是被父亲赶鸭子上架,勉强上任后也是尸位素餐,不提一个要求,不使一脚绊子,方案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文件你让怎么签就怎么签,白天蓝团队的工作效率不仅没有降低,反而因为拥有了绝对主导权而变得更高。 这种完全放权的表现,有可能是因为他又懒又不负责任,不愿意学习也不关心业务发展,也有可能是因为他还有一颗赤子之心,愿意给予合作伙伴毫无保留的信任和足够的施展空间。 但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这种合作模式都给白天蓝创造了极大的工作便利,她打心底感谢他,再加上那张脸的缘故,平时很乐意跟他多聊几句,甚至连看向他的眼神也充满了不自知的温柔。 同时,白天蓝团队的高度专业与高度负责,让猫头鹰的广告转化率也越来越高,销售量一直保持着稳定增幅,初出茅庐的寇丹几乎什么都没干,就受到了父亲的极大肯定,对白天蓝也充满了感激,总喜欢来找她闲聊扯淡,很快就熟得仿佛多年老友。 尽管白天蓝一再告诫自己,不应该寻找替代品,所有互动仅限于公事合作,可在电话那边和孙无虑有三分相似的声音笑着约她出去吃饭的时候,她还是仅仅挣扎了十秒钟就不争气地失守阵地,答应了赴约。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的话,两个月后的白天蓝一定会穿越回来,狠狠地扇现在的自己几个巴掌。 47.跟我拍拖 约定当天,寇丹开着火红色的法拉利来接白天蓝。 白天蓝对车标倒是不在意,只是奇怪怎么连座驾颜色都如此接近,她觉得自己似乎有些疯魔了,看寇丹哪里都像孙无虑,而且越看越像,当然她不知道这是出于心理学上的首因效应,毕竟那个同款FILA外加相似眉目的第一印象太深刻。 吃饭的地方不是在灯红酒绿的市中心或高新区,而是在老旧城区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子里,找停车位都找了半个小时。店面门脸简陋矮小,随便挂着两个灯笼,照亮木招牌上的三字店名“老杨家”,里面装修差不多和门脸一样寒酸,但收拾得非常干净,所有桌台全部爆满。 两个人好不容易找了个位置坐下来,等了半天没等到服务人员搭理,寇丹也不生气,笑嘻嘻地去服务台拿了菜单回来,兴致勃勃地向白天蓝介绍:“这儿看着不上档次,但可是百年老店,几代人经营下来的,所有客人只有光临零次和无数次的区别,绝不会有一锤子买卖,你吃过就知道了。” 白天蓝笑道:“看样子你是常客,那你来点呗。” 寇丹知道她的家乡在北方,对当地美食不甚了解,也就当仁不让地担起了点菜大任:“扁食是招牌,馅儿里的扁鱼干和大骨汤都是有独特秘方的,一定要试。花生汤也和别家的不同,之前获过全省小吃大赛金奖,还有海蛎煎蘸辣椒酱,包你吃得爽翻天……” 他连珠般如数家珍,介绍一个就勾选一个,白天蓝见他手不停笔连选了七八样,忙道:“够了,点太多吃不了还得兜着走。” “放心,我有谱。”寇丹自信满满,又选了个土笋冻和炒虾丸,这才拿去服务台下单,回来后兴致勃勃地说,“今天吃老杨家,下次我带你去原家村,那里好吃的更多,虽然大部分都是骗游客的,但还是有几家味道不错的老店,包你去了之后还想去。” 白天蓝笑道:“原家村那个地方我去过啊,的确挺多特色小店的,好像说是政府发动村民自发建设的项目?” 说到这个,寇丹更有兴致了,从头到尾给她介绍了原家村旅游胜地的来历。 原家村原本是一个小渔村,里面的渔民都姓原,后来一场台风毁灭了村子,政府就把他们迁移到容城市郊区安置,并为其制定了乡村旅游的发展目标,几年下来经营得有声有色,每天游客上万人,节假日能达到五六万甚至十万,年收入三亿多,原本穷得没鞋穿的渔民们现在家家都是小洋楼小轿车,日子过得可滋润了。 说完这些,他诡秘一笑:“而且,听说原来很多出去做那个的姑娘,都洗心革面从了良,回来继续发展家乡了。” 白天蓝失笑:“这你都知道?” 寇丹忙道:“这谁不知道啊?原家村那地方也怪,虽然穷,但就是出美人儿,大家都说经常有各种会所的工作人员去那里寻找苗子,就跟古代妓院买小丫头一样,买回去后,有的在会所当小姐,有的就专门输送给大佬们当二丨奶,尤其香港那边的富豪,特别喜欢来这边找……” 白天蓝笑道:“你小小年纪,知道的倒不少,整天研究这些,小心寇总骂你。” 寇总嘁地一声:“我爸指不定都偷偷包二丨奶呢,他敢骂我?” 正好这时候上了菜品,两份招牌扁食——也就是北方的馄饨是主食,其他小吃都是各一份,扁食皮薄如蝉翼,馅鲜而不腻,花生仁酥烂不碎、入口即化,土笋冻晶莹香嫩、凉喉爽口,果然道道都是精品。 两个人连天都没时间聊了,筷子根本停不下来,风卷残云后,白天蓝发觉自己吃过了量,寇丹也摸着肚子打饱嗝,但还是意犹未尽:“要不,再来一点儿?” 白天蓝笑道:“我战斗结束,用不上劲儿了,要来你自己来。” 寇丹食欲已经满足,只是嘴馋,想了许久,终于痛下决心,放弃追点计划,依依不舍地去买单,一共不到两百块钱,性价比高得不像样。 ** 晚饭结束,寇丹送白天蓝回家,白天蓝下车后摇手道别,顺口笑道:“多谢你请的经典小吃,味道果然不错。” 寇丹开心得快要爆炸,他之前请女朋友到这家店吃饭,买完单出来,女朋友立刻把他暴揍一顿,说请她吃人均两位数的饭是看不起她,必须赔个包来补偿。寇丹是个有原则的人,你可以侮辱他但不能侮辱他喜欢的美食,于是愤而反击,最终一拍两散。 只有小白姐姐这种视金钱如粪土的好姑娘,才会这么善解人意,真是天使一般的可人儿,和其他妖艳贱货就是不一样!他得遇知音,欣喜若狂,一摘安全带跳下车,笑吟吟道:“我们拍拖吧。” “……”这思维跳跃太快,我不过夸一句饭好吃,你就要跟我谈恋爱?白天蓝有点懵。 这瞪着大眼睛一脸茫然的模样还挺可爱的,寇丹一把抱住她的腰往车上一推,来了个霸气又中二的车咚,他怕北方来的白天蓝听不懂南方俗语,便又换了个说法:“你做我女朋友吧,反正我挺喜欢你的,我知道你也喜欢我。” 看他自信满满的样子,白天蓝更懵了,她推开他的手,满头雾水地问:“你喜欢不喜欢我,我是不知道,但谁说我喜欢你的?” “这还用说?你看我的眼神早就出卖了你。”寇丹手臂被推开后,也就没再抱她,只是按在车上,把她紧紧圈住,近距离仔细端详她的表情,蓦地大叫,“对对对,就是这种眼神,含情脉脉,温柔死了,来来亲一个……” 白天蓝把他凑上来的脸掀去一边,笑着警告道:“打住,别再闹了!” “谁闹了?我认真的!”寇丹愀然不乐,脸上带着被推拒的伤心和被误解的薄怒,好似真的是满怀真心被当成驴肝肺扔了。 白天蓝把他推开一步,从圈子里绕出来,正色道:“你们年轻人喜欢开玩笑,我没意见,但是,这种玩笑就不要和我这种年龄的大姐姐开了。” 寇丹委屈着撒娇:“你也说自己是大姐姐,大姐姐还这么不讲理,随便给人扣玩笑的帽子,而且还说谎,明明喜欢我,还要撒谎不承认。” “关键是……这是个误会啊。”白天蓝想说我明明不喜欢你,但她觉得这句话有点伤人——尤其对方还是个中二期的玻璃心,便换了误会这个委婉的词语。 但再委婉的话意思都是明朗的,寇丹听懂了后更加委屈,睫毛扑闪闪地眨着,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你不喜欢我?你竟然不喜欢我?你不喜欢还那样深情地凝视我?” 白天蓝一怔,大概猜到了问题所在,她沉默半晌,决定实话实说,同时也速战速决,别说寇丹只是有三分像孙无虑,哪怕外表完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种性格也和自己不合适。 “小寇总,我……” “不要叫我小寇总,叫我小寇、寇丹或者丹丹都成。” “寇丹,这件事的责任在我,主要是因为你跟我以前的男朋友长得太像了,所以……有时候我可能真的会多看你几眼,如果让你误会的话,那我道歉,我保证以后同样的事情绝不会再发生。” 白天蓝毫无隐瞒地说完,本来以为会引发寇丹更多的负面情绪,毕竟把人当替身来看,是一件很不厚道的事情。 谁知,寇丹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哈哈哈地笑了:“你真的很笨啊,能不能找个令人信服的借口?你怎么不说我像你下一任男朋友呢?” “……你不信,我也很无奈啊。” 寇丹十分得意,一副洞穿了她所有阴谋的了然表情:“我当然不信!像我这么帅的人,天上少有人间无双,谁能跟我长得像?你叫他站出来!” 白天蓝失笑:“嗯,有自信是好事,但其实他比你还帅。” 对外表极度自负的寇丹更加不信,追问道:“你有他照片吗,让我瞧瞧。” 白天蓝为了打发寇丹不得不交待这件事,但她并不准备出卖孙无虑,尤其是在他已经有了新恋人的情况下,她决定继续掩埋这段恋情,把他和那些回忆一起藏在内心最深处,“我有照片,但我不能给你看,过去的事不必重提。” 寇丹志得意满,仿佛早已猜中这个结果,在他看来,不给看照片就是没照片,没照片就是撒大谎,不过秉持着宅心仁厚的处世原则,他也不忍心拆穿,只是笑道:“不看也没关系,既然我跟你前任长得这么像,你就当我是他好了,咱们复合吧。” 白天蓝奇道:“你都不问问我们为什么分手,有没有复合的可能?” 寇丹很是大方,摊手道:“不重要啊,你就当我车祸失忆,把以前的事情都忘了,咱们完完全全地重新开始!” 白天蓝无语,电视里甄嬛都因为“莞莞类卿”气得黑化了,现实中竟然真有人甘当替身?还这么大大咧咧嘻嘻哈哈,连半点悲伤神色都没有?这不更说明他根本就是在玩闹? 她着实不愿意跟小孩子玩感情游戏,也担心继续玩下去误会更深,因此,用了十二分的严肃认真解释:“寇丹,这是不可能的,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你再像他也不是他,何况你也不是那么像他。这件事到此为主彻底了结,我再次为以前的不当行为道歉,请你谅解,再见。” 说完她就头也不回地离开,心里连声祷告,彻底打住彻底打住! 寇丹不追她,也不叫她,只是笑意盈盈抱臂靠车,偏着头看她远远走入小区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探索兴趣与昂扬斗志——小白姐姐设门槛考验我,不满分通过我就不姓寇! ** 那次晚餐后,寇丹所有行为依旧故我,工作上还是完全当甩手掌柜,生活上还是赌马赛车泡吧逛会所打各种球玩得不亦乐乎。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他玩他的,白天蓝干白天蓝的,两人继续保持以前的合作方式,工作推进也会很顺利。关键是他心血来潮就给白天蓝打电话约她出去玩,从不管工作日与否,甚至隔三差五就直接来公司找她,送零食送鲜花送各种礼物,白天蓝若在公司还好,还能用各种理由退回去,出去见客户的话就比较惨,连个拒绝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在下一次去猫头鹰的时候给他带过去,可这样一来,又被猫头鹰的员工误以为是她送给寇丹的,她再怎么解释在大家看来都是欲盖弥彰。 最后,她终于撕破脸,严词申明,之后送的所有东西,一律垃圾堆见! 寇丹不信邪,乐呵呵地想小白姐姐这张牙舞爪的模样还挺可爱的,不过这种狠话是吓唬谁呢,送你零食你扔也就算了,我不信送你钻石你还扔。 他仔细想了想白天蓝的作风,挺爱打扮也挺喜欢首饰的,不同色系不同款式的衣服就有不同款的项链锁骨链手链来搭配,只有一枚流光溢彩的钻石耳钉常年戴,那多半是对这种耳钉情有独钟。 他去卡地亚店里按照记忆订制了一枚类似的,拿到货当天就去公司堵白天蓝,他要让她在众目睽睽下接受他的礼物,主动撕毁自己的誓言。 在整个项目甚至整个公司同事的围观中,他笑吟吟地奉上卡地亚的手袋,白天蓝没有片刻犹豫就微笑着接过,取出精美的首饰盒,问道:“我以前说什么来着?” 寇丹乖巧地说:“你说我送你的礼物都垃圾堆见啊。” 白天蓝笑道:“记性不错。”手臂一扬,盒子在空中划个漂亮的抛物线,准确无误落入垃圾篓中。 寇丹傻傻站着回不过神,倒是同事们忙着打圆场,急忙去捡那价值不菲的盒子:“干嘛呀,开玩笑也不能这么开啊。” 白天蓝淡淡道:“捡它干什么,等着阿姨收了送去垃圾站啊。” 文案小妹轻轻撞她一下,低声道:“少说一句啊,毕竟甲方是爸爸。”她把盒子拿去还给寇丹,笑着解释道,“蓝姐这几天来大姨妈,脾气坏,上午还把我骂了一顿,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送你了!”寇丹把耳钉盒顺手给她一塞,转身就走。 “啊?”文案也不知是大喜还是大惊,总之是瞠目结舌,呆若木鸡。 寇丹哈哈大笑着离开了办公室,小白姐姐果然是视金钱如粪土啊,越来越有意思了。 ** 闹剧结束,白天蓝直接走去厉晟办公室,要求把猫头鹰项目归还耿志远,她要和寇丹连工作关系也彻底切割,以便把他拉入黑名单。 厉晟笑眯眯地给她宽心:“小白啊,我们公司是很人性化的,不限制员工内部恋爱,也不限制员工和客户恋爱,你不要有心理负担。” “厉总,公司文化比较宽容我知道,但我个人习惯了公私分明。而且,猫头鹰调整后的广告计划很详细,遵照执行即可,您完全不用担心因为更换团队而影响广告效果。” “那你有没有考虑换团队会引发客户抵触呢?” 白天蓝无言以对,万一寇丹这二愣子发起疯来,要取消合作计划,公司便会损失一个大客户,厉晟和大老板都不会冒这个风险。在他们心里,指不定还希望她答应寇丹,靠私情来换取永久合作关系。 她无奈认命,告别而出,继续去想其他办法。她也不怪厉晟为了业绩而把自己送上祭坛,毕竟各有各的立场,她只恨寇丹难缠,只恨自己不争气,一开始为了贪恋那张脸而多看了他几眼,恨自己一时冲动答应他出来吃饭,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真的想穿越回去,狠狠扇自己两巴掌。 寇丹有一股子倔劲儿,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困难越多斗志越猛。自白天蓝扔耳钉后,他更是加紧了攻势,除了日常的电话邀约之外,合作推进广告方案时,也见缝插针卖好示爱,字里行间就只透露出一个意思:绝不放过你! 白天蓝被弄得精疲力竭,之后就减少了去猫头鹰公司的频率,只让项目其他人留意着,不影响业务进展就行。寇丹在猫头鹰见不到她,又开始不断登门拜访,惹得一片同事捧着西瓜看热闹,白天蓝豁出去了,直接撂狠话:“以后你再敢出现在我们公司方圆五百米以内,我就辞职远走,我活这么大,最不怕的就是换工作换城市,不信咱就试试!” 寇丹吓了一跳,认识这么久,也大概了解了白天蓝的性格,她严肃时候当真是说一不二,万一真把她逼走就得不偿失。无奈之下,他只能接受这个威胁,咕哝道:“不来就不来,你也别急眼嘛。” 他也算说一不二——至少这件事说一不二,那次之后就再也没来过,而白天蓝早已不再去猫头鹰,也几乎不接他的电话,两人鲜有交集,她终于过了一段平静日子。 48.真相大白 剑不归鞘马不停蹄几百个日夜,天骄集团上市督导期已接近尾声,期间市值平稳上升,股价已达到初发行时的两倍,公司管理层的社会威望也水涨船高,孙无虑作为首席嘉宾,受特邀出席在容城举办的全国IT行业峰会。 他终于可以松口气,决定出席完峰会就给自己放个假,该找的人立刻去找,该算的账赶紧去算。 临出发前两天,孙太太打电话叫他回家吃晚饭,可刚进门第一眼看到的却是顾晓萌,他立刻明白自己又被亲妈设计了,好在久违的孙安恬也回了家,拉着他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让他打消了随便扒两口饭就走的念头。 王嫂和钟点工阿姨在厨房准备饭菜,他们兄妹坐一处嘻嘻哈哈地闲聊,孙太太和顾晓萌完全插不上嘴,好不容易等到饭菜上桌,孙太太招手笑道:“恬恬,来,坐妈身边。” 她想把孙无虑身边的位子留给顾晓萌,哪知孙安恬并不买账,她吐吐舌头,笑嘻嘻道:“我不,坐你身边你会掐我,我要跟哥哥一起坐。” 孙太太不方便说得太直白,只能瞪她一眼,斥道:“你不学坏,我为什么要掐你?” 顾晓萌对孙安恬毫不理会,垂着眼睫坐去孙太太身边,给她盛了碗龙眼鲍鱼汤,笑道:“阿姨多喝这个,可以补血。” 孙太太急忙接过,连声道:“瞧瞧,还是萌萌孝顺,记得我贫血,我亲儿子亲女儿都没良心。” 孙安恬替哥哥叫屈:“你骂女儿也就罢了,凭什么骂儿子?你那阿胶驴胶鹿茸丸虫草药西洋参谁给你买的?中医疗程卡谁给你办的……” 孙无虑拍拍她的肩膀,手指覆上唇前,低声笑道:“嘘。” 孙太太放下筷子,不满道:“怎么,我生你们养你们,孝顺我不应该啊?” 孙无虑忙笑道:“应该的应该的,吃饭。” 孙安恬扁扁嘴,抱怨道:“妈就是偏心,看晓萌姐什么都好,看我们什么都不好,我好不容易回一趟家,妈对我爱答不理,就拉着晓萌的手,跟她聊天话家常。” 忽地喜动眉梢,兴致勃勃地提议:“干脆这样,你把晓萌认作女儿吧,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你对晓萌好,我也就不吃醋了,不然我心里憋得慌,觉得自己是捡来的!” 孙太太见她捣乱,又狠狠瞪她一眼:“瞎扯什么,赶紧吃,吃完去写作业!” 孙安恬叫道:“我都上两年大学了,还写什么作业?” 孙太太道:“学而时习之,写作业就是温习,这是上什么学都不能漏掉的必要流程。” 这话倒是难以反驳,孙安恬偃旗息鼓,低头扒饭。可她这一安静,其他几个各怀心思的人也都不再开口,空气陷入令人尴尬的沉默。 孙太太觉得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干脆把意思挑明,吩咐道:“阿虑,一会儿吃完饭,你送晓萌回去,她刚才帮我浇花把外□□脏了,你顺便去商场陪她买一件。” 孙无虑微笑道:“不去。” 孙太太怔了一怔,问道:“你喝酒了?”除了喝酒不能开车之外,她实在想不到其他原因能让他拒绝得这么直接。 “没喝酒,但我不去。”孙无虑放下筷子,面带委屈和哀求,“妈,我连续加班了一个周,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你能不能心疼一下你儿子?” 孙太太见他目光湛然,神采焕发,明知是找借口,但也不好当面拆穿,只是用商量的语气继续争取:“开车送个人,顺便去趟商场,也花不了多少功夫,要不,你忙完回来再好好睡?” 孙安恬插口道:“妈,开车很累人的,精神不济还容易出事,你就别为难我哥了。” 孙太太无奈,问道:“那你一会儿送送晓萌姐?” 孙安恬连连摆手:“不不不,我不行!我刚拿到驾照没多久,上个月才撞坏一台车,被我哥狠狠骂了一顿。” 儿女都不给面子,孙太太更伤感自己没有家庭地位,又深觉愧对顾晓萌,正想打电话让家用司机过来,顾晓萌已经冷冷说道:“不用送了,我让我家司机来接就好。” 她霍然起身,走去一旁给司机打电话,胸口满是心酸与愤怒。她是用尽各种理由也见不到孙无虑,才被迫来长岛,旁敲侧击地请孙太太出面。这种伏低做小的事,本就让她大伤自尊,她只能摆出一百二十分的高傲和冷淡来维持残存的尊严,可孙家兄妹的冷淡漠然和虚与委蛇把这些仅存的自尊击得粉碎。 她恨极怨极,在心里恶狠狠地发誓,今晚走出孙家大门,就绝不再踏入一步! ** 司机来得很快,顾晓萌不等吃完饭就怒气冲冲地离开,孙太太很是过意不去,一关上门就教训自己孩子:“瞧你们,把晓萌就这么气走了。” 孙无虑低头吃饭,默然不语。 孙安恬可比哥哥难说话得多,她不仅不反省,反倒自己委屈上了:“我们没气她啊,就只说不能送她嘛,她本来就是司机送来的,司机再接回去不是很正常?再说了,我哥是真累,我也是真的技术不好。” 孙太太斥道:“那你掐尖要强干什么,就不能少说两句?一点礼貌都不懂。” 孙安恬奇道:“见过胳膊肘向外拐的,没见过拐成你这样的。这是我们家,不是顾家,她不请自来,我还没怪她打扰我生活呢。我说妈,你能拎得清轻重吗,顾晓萌重要,还是我哥重要?” 孙太太也奇道:“晓萌怎么你了,你对她意见这么大?” 孙安恬冷冷道:“她没怎么我,但我知道就因为她总是隔三差五往来跑,我哥才总是不回家!” “她为什么隔三差五往来跑,你心里没数吗?” “我当然有数,不就……” “暂停暂停。”孙无虑见她俩越说越激烈,眼见就要吵起来,忙做个打住的手势,然后主动接过所有锅,笑道,“顾晓萌的事,归根结底,责任在我,你们不要着急,先听我说。小妹,这件事和你无关,你以后不要插手,也不要评价。妈,我知道你的心思,但我要再次再次跟你讲明白,我和顾晓萌绝无可能,你不要再白费心机,以后我会定期回来看你,但只要她在,我扭头就走,一秒都不多呆。” 这种意思他表达过好几次,但从没有像今天这么决绝,孙太太见他态度强硬,不自觉地没了主意,只是不甘地低声问:“晓萌有什么不好的,你这么抗拒她?” 孙无虑笑道:“没什么不好,我不喜欢这类型而已。”他还是不习惯把话说得太难听,总想给大家都留点体面。 这种客气让孙太太又听到了生机,她垂死挣扎道:“那要不就试着处处呗,感情也是需要培养的。” 孙安恬叫道:“快饶了我哥吧,谁跟她能培养出感情?她那么不讲道理,只会把人气死!” 孙太太白她一眼:“你又知道她不讲道理?” “我当然知道,她那大小姐脾气在我们附小附中都是大名鼎鼎余音绕梁!她要有蓝姐一半……”孙安恬说得兴起,不知不觉就溜了嘴,她急忙打住,埋头塞饭。 孙太太满脸通红,于仓惶之中投来带着嗔怪的一瞥,又怯怯地偷觑一眼儿子,尴尬一笑。 孙无虑听到蓝姐两个字,倒没觉得有什么,可一见妹妹和母亲的神色,顿觉异常,他把碗筷往旁边一推,含笑问道:“你们两个,谁说?” 两人心中有鬼,面面相觑。 这副表情更让孙无虑疑窦丛生,忽地一个念头涌上来,他不觉一凛,转头看向孙安恬:“交待么?” 他的声音依旧温柔平静,眼神依旧淡然悠长,可孙安恬只与他对视一眼就如芒在背,她心里七上八下,又不敢贸然招供,在欺骗兄长和出卖母亲之间艰难徘徊,无法抉择。 她的为难更印证了孙无虑的猜测,他的目光愈发冷厉,指骨轻叩桌面,追问道:“说不说?” 孙安恬如坐针毡,浑身局促不断挣扎,几次三番话到嘴边,都强行咽了回去,唯恐这件一年多前的旧事给安稳的家庭带来风波。 “不要吓唬恬恬了,我告诉你。”孙太太眼见实在瞒不住了,只得硬着头皮承认,“你以前处的那个小白,我去找过她,我让她走的。” 不祥的预感终于被证实,孙无虑剧烈一震,一股磅礴的愤怒凝结在胸口,几欲喷涌而出,他用力咬了咬舌尖,用锐利的疼痛来冲淡那铺天盖地的怒气,又把推去一边的剩饭拿回来,连塞了好几口。 孙太太看出了他的隐忍克制,心里也是痛悔交加,可事情已经做了,再无法回头,忏悔也是无用,她只能带着满脸愧色,深深低下头去。 孙安恬低声道:“哥,你不要伤心,妈也是为你好……” 孙无虑怒道:“你知道这事,却不告诉我?” 孙安恬忙道:“我知道的时候,蓝姐已经走了两个多月。我也是偶然回家,看到妈悄悄抹眼泪才问她的,她也很自责,说自己拆人姻缘,作了大孽……” “知道是作孽,还要去做?”他想要追问几句,白天蓝有什么不好,你就这么容不下她?但一见母亲惭愧得无地自容的模样,又不忍动怒,心中翻江倒海煎熬许久,最终只是苦涩一笑,轻声道,“能不能解释一下是为什么?” “小白挺好的,长得漂亮,人也懂事,就是出身……太一般了。” “出身没得选,用不是她的错来惩罚她,你觉得公平吗?” 家世差距本就是她心里一根刺,他一直都清楚,也一直都小心翼翼地不去触碰,可没想到第一次被提及就是这么血淋淋的场景,他不敢想象骨子里充满骄傲的她在面对这种人力无法改变的歧视时,是何等样的心情! 愈想愈是满腔酸楚,他克制住激荡的心神,又问道:“你怎么跟她说的?她怎么回的?” 孙太太终于把一生做过的唯一一件亏心事说了出来,愧疚之余也充满了释然,她情绪渐趋平静,缓缓道:“我也没说什么,就只是说不合适,不想你像你哥哥那样,因为结错婚而过得更加艰辛,她也挺懂事的,没纠缠也没生气,说她会辞职会离开。” 孙无虑相信以母亲的性格也不会口出恶言,那么当时的白天蓝也不至于太难堪,他略微舒服了点儿,忽地想起一事,奇道:“我哥的事你怎么知道?” 孙无忧一向报喜不报忧,从未在家里提过此事,他能得知也是因为中学起就跟着兄长身边学管理。 果然,孙太太被这当头一问弄得手足无措,支吾道:“我……听阿尧说的。” “别撒谎了,唐尧忙得很,他也不爱嚼舌头。” 孙太太对公司的事从不插手,除了孙无忧的发小唐尧之外,也不认识其他员工,情急之下只能把他拉下水,不料被当面拆穿,无计可施后,只得说出实话:“晓萌说的。” “你……”孙无虑气结,“可长点儿心吧,别再被人当枪使!” 孙太太知道顾晓萌在利用她,但她还是心甘情愿地为其辩解:“晓萌告诉我这件事,也许是真有私心,但我觉得挺有道理。她出身好,家里有钱,对你事业的帮助是不可估量的……” 孙安恬不耐道:“妈,你现在怎么浑身铜臭味?” 孙太太被女儿怼了这一句,不仅不气,反而更加坦然:“随你怎么骂我,我无愧于心。你将来找婆家也是一样,有没有能力保证你过得丰裕富足、风光体面是关键。” 孙安恬道:“那我不嫁了,我哥养着我,我就挺丰裕富足风光体面。” 孙太太不再理她,只是苦口婆心地劝儿子:“晓萌也不只是家世好,她和你一起长大,对你也比较了解……” 孙无虑打断道:“要说了解我,当然是杨一诺最了解我,娶他好不好?” 孙太太嗔道:“乱讲,阿诺是男孩子。” “如果他是女孩子呢?” 孙太太心道,这更不行,家里穷也就罢了,基因还有问题,母亲放□□、父亲杀人犯,本人轻度自闭症,但出于礼貌,她也只是一笑了之:“还是出身不行。” 孙安恬啪地一声,把筷子拍到桌上,二话不说上楼回房。 孙无虑望着突然暴走的妹妹,微觉奇怪,但也无暇追究,他要与母亲谈判,彻底解决这个问题:“妈,你看不起出身不好的人,我的出身又有多高贵?难道我身上流着帝王的血液不成?就算流着,现在也是社会主义社会,大清早亡了。连秦朝的农民都能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你是新时代女性呵,难道连他们都不如?” “不不,我不是看不起出身不好的人。”孙太太忙不迭地辩解,“小白和阿诺都很不错,我没有丝毫轻视他们的意思,但有些东西是无法改变的。我希望你和晓萌在一起,也是因为顾家可以帮到你,你可以不用活得那么辛苦。” 孙无虑笑得云淡风轻:“我自力更生,勤劳致富,有什么辛苦?靠裙带关系得天下,又有什么值得骄傲?” 孙太太叹道:“孩子,你骗我有什么意思?你过得苦不苦,累不累,难道我不知道?” “是是,说真的,的确挺辛苦也挺累的。”孙无虑也不再挣扎,他陪着叹一口气,隔桌轻握母亲的手,剖开肺腑字字坦诚,“但是,每个人都有其责任,这些东西是我应该承担的,再苦再累我都得扛起来。也正因为工作已经很苦很累,生活中我才想找个喜欢的人,过点轻松舒适的日子,而不是在外面尔虞我诈之后回到家继续勾心斗角。人和人般不般配,主要看精神是否契合,门当户对未必就不会貌合神离,身世悬殊也未必就不能举案齐眉,至少对我而言,只有你觉得不合适的白天蓝,能让我彻底脱掉铠甲,卸下伪装,做一个真实的自己。” 孙太太听他说得动情,也不自知地湿了眼眶,凄然问道:“小白真有那么好?” 孙无虑点点头,笑道:“是,真有这么好。” “行,只要你不后悔,妈就支持你。” 孙太太终于放弃,她拦不住阿忧也拦不住阿虑,只能眼睁睁着看着他们兄弟在人生的岔路口做出同样选择,走向更加艰难的那条路,她无奈地想,也许这就是命。 ** 孙无虑没花多少功夫就说服了母亲,可他内心远不如表面那么淡定,回房后立刻打电话给杨一诺,让他动用警方资源帮忙寻人。 躺上床时,他心里依旧波澜起伏。他没想到一向不拿主意的母亲好不容易拿一次主意,就会给白天蓝带来这么大的伤害,也没想到白天蓝竟然不跟他商量一声,就独自给两个人的感情判了死刑。 然而,他不能怪母亲,可怜天下父母心,他更不能怪白天蓝,她委曲求全一个人默默承担了一切,他只怪自己没有警惕心,没有意识到在他看来轻如鸿毛的问题在别人看来重于泰山,没有早做安排把所有问题都讲清楚,把所有人的心结都解开…… 在这种自责与焦虑中,他按部就班地执行第二天的工作日程,为峰会演讲做准备。临下班时,杨一诺走进办公室,递来一张名片:“帮你在容城租了车,这是司机电话,你今晚下飞机后直接联系他。” “今晚?峰会是后天举行,我是明晚的航班,而且这张名片给田枫就可以了。” “田枫明晚去,但你必须今晚就去,航班已经帮你改签了,现在我就送你去机场。”杨一诺又递过来一张硬卡纸,冷峻的面容浮上了丝丝笑意。 孙无虑凝视着那一串地址,心砰砰直跳,蓦地一把抱住杨一诺哈哈大笑:“好兄弟,好效率!” 49.请放过我 就在白天蓝以为寇丹已经转移兴趣并因此而长舒一口气的时候,他一个午夜电话打来。 白天蓝从睡梦中惊醒,见是很久未联系的他,以为有什么急事,便按了接听,可刚一接通便听到那边可怜巴巴地哀求:“小白姐姐,从了我吧。” 白天蓝浑身瘫软倒在床上,噩梦又回来了。 “你不答应我就跳楼!我现在已经在天台了,你能听到夜风的声音吗?永别了,我的爱人!” 白天蓝倏地弹起身:“别别别,有话好说,凡事都可以商量嘛,你先下来好不好呀?” “你先答应我!” “这……答应你也不是不行,以后都可以聊啊,你赶紧下来。” “不答应就不下来!” 白天蓝咬牙挣扎,许久后终于还是没答应,她改变策略,先套他的地址:“你现在在哪里,我去找你,我们当面聊这个话题,怎么样?” 寇丹这回不胡搅蛮缠了,爽快地报出了地址,而且详细到了哪条路哪个小区哪号楼的天台的哪个角落。 白天蓝听得浑身冷汗,这还真在天台上。甫一挂断她就打电话报警,把事情简要说了一遍,紧跟着快速穿了衣服,奔往他说的那个地方。 她到达时警察也正好赶到,两个民警在下面布置气垫床,另外几个民警和她一起前往天台,果然见寇丹坐在天台角落,面前铺着张地席,四周竖立着淡粉红烛,中央摆满香槟甜点,在烛光下显得烂漫而绚丽。 白天蓝与几个民警面面相觑,这是跳楼前搞个烛光晚餐当告别仪式? 寇丹一脸惊愕:“小白姐姐,我只是让你来和我一起看流星雨,你叫警察干吗?” “……” 民警总算摸清楚了状况,见他安然无恙也不准备自杀,都松了口气,可大冷天半夜为这种破事紧急出警,心里没有怨气是不可能的。 本着为人民服务的原则,他们也没动怒,只是委婉地对当事人进行批评教育:“小情侣搞对象玩玩浪漫是可以的,但不要随意浪费警力嘛,毕竟还有更需要的百姓在等着我们帮助。” 白天蓝只觉脸都丢到了地球外,从钱包取出几百块钱塞给他们,陪笑道:“他年纪小,不懂事,给各位添麻烦了,大冷天的,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吧。” “不用不用,这本就是我们的工作,没出什么事就好,下次注意点。”为首的民警坚定拒绝,又叮嘱了几句,然后带领其他人离开。 白天蓝把他们送下去,然后回过身,万般无奈地看着寇丹:“我先走了,闹够了就下去吧。” 寇丹一脚搭上防护栏,威胁道:“你前脚走,我后脚跳,说话算话。” 白天蓝心里两股念头激烈交战,一个说随他去吧爱咋咋地,一个说忍一忍吧好歹是条人命…… 许久后前一个微占上风,她狠狠一跺脚,往后连退几步,正准备转身下楼,却见寇丹快速攀上防护栏,另一条腿马上就要跃出去,她急忙妥协,叫道:“好了别跳,我不走!” 寇丹整个人坐在防护栏上,两条腿悬在外面荡啊荡,转过头用一双小狗般水汪汪的眼睛看她:“不骗我?” 白天蓝不答,只是走过来往地席前一坐,开了瓶香槟连灌好几口。 她的愤怒早已如惊涛骇浪风卷云涌,几乎是用尽了一生的耐心和韧劲才强行克制住,就只为了不闹出人命——虽然这个人本身令人厌恶至极,但生命是无价的,寇总是无辜的,小区的保安是无辜的,物业和开发商是无辜的…… 所有人都是无辜的,只有我他妈是活该!我自找的!我猪油蒙了心!我为了多看他几眼多听他说几句话而答应他出来吃饭,我自作自受自食其果,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怪得了谁呢? 寇丹略施小计,效果卓著,开心无比,他笑嘻嘻坐过来,见她凶猛地灌酒,忙拆开甜点给她,笑道:“别着急喝酒嘛,吃点泡芙。” 白天蓝冷冷看着他,纵然五官还过得去,气质却浮夸油滑俗不可耐,二十多岁了整天不务正业无所事事,除了吃喝玩乐就是想各种下三滥的手段泡女孩,别说低配版孙无虑,乞丐版孙无虑都不会是这幅德行!她愈来愈疑惑,我当初是瞎到什么程度,才会产生那种误会? 寇丹见她满脸冷漠,心下不难过也不生气,反而更是放低了姿态,温柔地赔笑解释:“我听说今天会有狮子座流星雨,是三十三年一遇的流量高峰,几乎是一颗接一颗地滑过,号称流星雨之王,好看极了!我担心你不跟我看,就想个办法哄你来,你不要生气嘛。” 白天蓝翻个白眼,懒得理他,继续自顾自地灌酒。她恰好接到个新项目,连续好几个晚上只睡三四个小时,好不容易有个周末能好好歇息一下,还在凌晨遭遇跳楼恐吓,结果只是为了看什么鬼流星雨,她心里早已骂了几万句粗话,只是为了不刺激得他当真跳楼——当然也顾念着自己职业女性的优雅形象,强忍着没有出口而已。 寇丹见她还是不搭理自己,一笑夺过她手中酒瓶,拉起她的手就往自己脸上扇,口中笑道:“那你打我吧,打我消消气儿。” 白天蓝猝不及防下,竟真被握着手扇了他一巴掌,声音清脆可闻,她怒气登消,又有点过意不去,一把夺回自己的手,认命道:“好了好了,不生气了。”她认了,这辈子就是被人威胁跳楼的命! 既来之则安之,她的适应能力一向极强,大不了就是浪费半晚上明天再补觉的事儿,她也不再折磨自己,没去抢香槟,而是随手拈起一块泡芙塞到嘴里。 寇丹这才放心,忽而手机闹铃大作,他一指东北方向,兴奋地大叫:“时间到了,快看!” 白天蓝也随之抬头,一眼便望见大熊座与小熊座,以及两星座交织而形成的北斗星阵,她想起与孙无虑并靠车里数星座的日子,想起他讲的刘伯温按照天文星象设计建造的中国第一古村,想起他讲的天文学对建筑学的影响,想起他清澈如泉水流淌的声音讲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音节…… 回忆让她一颗空寂的心被温馨填满,可转瞬就是无限的失落与悲凉,她忽然觉得了无生趣,就仿佛肉体还存在但灵魂却已经谢幕——那段失去的岁月是她一生中最绚烂的时光,是她生命的全部念想,在那之前,寡淡如水,在那之后,万念俱灰。 寇丹无暇顾及白天蓝的情绪如何,只是瞪着眼睛看天空,静静等待流星雨之王。可目不转睛盯到眼睛发疼,别说流星雨,夜空连一根鸟毛都没飞过,他没了耐性,抱怨道:“怎么回事呢,半天一个流星都没有?” 白天蓝对流星没什么兴趣,耸耸肩表示自己无所谓,但很快又因为凌晨萧瑟的寒风而打了个冷颤,她用商量的口气问:“既然没有流星雨,我是不是可以回去睡觉了?你是不是也不用跳楼了?要不咱们下去吧,天台怪冷的。” 寇丹不理她,也不知是打电话给谁,噼里啪啦一通质问后,怒气冲冲地挂断电话,耷拉个脸闷闷道:“我朋友说,专家预测失误,今天没流星雨了,呸!什么狗屁专家!” 白天蓝如逢大赦,站起来伸个懒腰,困意再次袭来:“那我先走了。” 寇丹刚蹲下开始吹蜡烛,听了这话忙道:“我送你。” “别别别,你刚才也喝酒了,我打车就行。”白天蓝不等他答应就转身离开,耳边只听到一句充满不甘的“那再见”,心里忙不迭地祈祷,再什么见,再也不见才是正经! ** 第二天下午,寇丹发了一条近千字的长信息向她道歉,深刻反省自己的冒失和冲动,并保证下次绝不会再发生该类事件。 白天蓝补足了睡眠养足了精神,也没了半夜被惊醒的怒气,加上这条信息的确写得文辞优美感情真挚——多半是找市场部文案代笔的,她对他的抗拒总算稍有缓解,但她脑子极为清醒,深知只要给点甜头,势必后患无穷,因此,还是不敢有丝毫懈怠,沉思许久,终于回了条信息: 昨晚的事不必道歉,但今后工作之外请勿联系,请留给我充分的时间和男朋友相处,万谢! 寇丹当即打来电话,质问道:“你谈男朋友了?” 白天蓝反问道:“怎么,我没这权利?” 寇丹笑道:“我不信,除非你让我见见。” 啊哟这还不到黄河心不死,白天蓝决定成全他:“行吧,明天晚上七点来我家,我们请你吃饭。” 寇丹一怔,他本以为白天蓝只是随便找个幌子来拒绝他,可看这干脆利落的架势,似乎竟然是真的。他愣了好久,赌气道:“我不去!” 话是这么说,白天蓝还是去超市买了男款拖鞋、睡衣、剃须刀、牙具等物品,一一摆置到位,又打电话给郑方舟:“师兄,你还在不在容城?” 郑方舟淡淡道:“有事说事。” 白天蓝万般无奈地把寇丹的事说了一遍,最后肯陈自己艰难的处境,申请江湖救急,毕竟东华一脉,同气连枝。 郑方舟听了原委,好气又好笑,他觉得白天蓝自从不在他手下之后,就净出奇事:“小师妹,你怎么总招惹小孩子,还不是老板就是客户?我教的东西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白天蓝垮着脸说:“能不能帮完忙再骂?而且我明明很注意分寸的。可能大家觉得我是个温柔成熟会照顾人的好姐姐吧。” 郑方舟觉得心累,谁这么认为啊,这眼神也差得太远了。 **   没出息的寇丹自食其言,,准时到访,开门的是一位身材颀长的男士,斯文有礼又英姿逼人,他淡淡扫一眼寇丹,一双秀目精光四射,寇丹浑身一凛,不由得低下头去。 郑方舟很快给他下了论断,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他把门敞得更开,微笑道:“寇先生,请进。” 寇丹神色黯然,原来小白姐姐喜欢这种精英款,难怪她不要我。进来时看到鞋架上的男款拖鞋,心里更不是滋味。 白天蓝随便打了个招呼,就以做饭的名义躲去厨房,一来是因为不想搭理寇丹,二来跟郑方舟以情侣身份出现也太尴尬,她本来不愿意找他,可担心随便找个男人震慑不住寇丹,想来想去只能请他出马。 郑方舟坐在沙发上,一边用临时添置的功夫茶具泡茶,一边给寇丹讲他和白天蓝的故事。讲他怎么从无数大学生里挑中了她,怎么手把手地教她做市场调研,做客户回访,讲他怎么把她一步步领入职场,带向社会,怎么看着她从一个青春稚嫩的小女孩,长成现在优雅干练的大姑娘…… 他把相识十年的点滴娓娓道来,没有半句虚言,提都没提他们是恋人关系,可在寇丹听来,却觉得这两个人几成一体密不可分,他又惊又怒又难过,见到对方的干练与风度又自惭形秽,只能不断喝茶来消解,喝多了又跑厕所,一见里面的情侣牙具、剃须刀和男款睡袍,心更如被扎了一刀般,难受得差点没哭出来。 在洗手间自伤自怜、自怨自艾了大半天,他终于认清现实,决定放手,出来后拉着脸垂着眼,恹恹地说:“我以后不缠白姐姐了,你要对她好,不然我不会放过你!” 郑方舟莞尔一笑:“放心,她是我一生最珍视的人。” 寇丹眼睛发酸,转身大步离开。 郑方舟关了门,去厨房一看,案几空空,不禁笑问:“你做的饭呢?” 白天蓝摊手:“家里食材都没有,就两盒方便面,能做成什么饭?走吧,咱们去外面吃。” “那就煮个泡面吧,随便填填肚子。” “这……也不行,家里没锅,不能煮只能泡。” 郑方舟拉开冰箱门,里面孤零零地摆着块小蛋糕,他摇头感叹:“孩子啊,这么多年了还这么过日子?” 白天蓝嘿嘿一笑:“这不挺好的吗?” “走,出去吃饭。” 两人在附近找了家粤菜馆,随便点了几道,白天蓝亲自给他添茶夹菜,笑呵呵地感谢他出手相助。 吃完饭,郑方舟送白天蓝回来,在她解开安全带即将下车的时候,忽然说道:“我其实很早就回了江城。” 白天蓝啊的一声:“那你告诉我就行了啊,怎么还专门……” 郑方舟做个打住的手势,淡淡道:“已经发生的都是沉没成本,不提。江城那边有个重要的改制项目,我明天就得回去,你呢,跟不跟我走?” 白天蓝一顿,涩然摇头:“我不回江城。” 郑方舟点点头,又深深看她一眼:“岳城呢?” 白天蓝心跳一紧,片刻后笑了:“也不去,这儿挺好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人间仙境一样。” “这样最好。”郑方舟不再多说,侧身过来轻轻给了她一个拥抱,“照顾好自己,有机会再见。” 白天蓝听出了郑方舟的话外音,无线被收购这几年来,他基本已经完成了秋东儒的梦想,帮科信实现了北进战略,做完这个改制项目,大概就会撤出北区常驻岳城总部了吧。天骄成功上市后,凌云峰等人也彻底在南方扎根,把科信南区原本的渠道网络冲得七零八落,北天骄、南科信的分区垄断局势早已不复,现今两家势力已如犬牙交错,但凡行业里的大项目,势必会遇上并打得难舍难分,这次郑方舟竟然亲自出马,想来这个项目极为重要,不知道天骄那边挑大梁的是谁?方亚熙吗? 她情不自禁地站在天骄的立场上去想如何应对,许久后才哑然失笑,方亚熙、蒋文钦几个都不是省油的灯,退一万步说还有唐尧坐镇,自己这是操的什么心? ** 郑方舟帮了白天蓝一个大忙,寇丹真以为他们是一对,黯然销魂地决定放手。 白天蓝当时见他完全没了往日活泼开朗的模样,心里微觉抱歉,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的轻松。 可惜,她还是轻松得太早。 一个月后的冬至,寇丹打来电话,气势汹汹地兴师问罪,质问她为何捏造事实欺骗于他?他去小区问过她邻居好几次,除了那一天之外,从没见过男人再来她家,而且也问过她同事,没有一个人听说她有男朋友,连公司福利电影票都只要一张。 白天蓝忍无可忍,再也顾不得任何体面:“我为什么骗你你心里没数?不是被你逼急了我会出此下策?你到底喜欢我哪里,说出来,我改!” 寇丹笑嘻嘻地说:“我喜欢你长得漂亮,你难道准备毁容?我喜欢你是女的,你难道准备变性?” “我可去你妈的!”白天蓝成年后第一次骂粗话,“实话说,你喜欢我什么都没用,因为我半点半点都不喜欢你!” 寇丹忙道:“那你喜欢什么,我可以改可以学啊!” “我喜欢工作喜欢钱,所以,别打扰我上班赚钱了!” 白天蓝恶狠狠地挂断电话,把这个带给她无尽烦扰的号码拉入黑名单,得罪客户嘛,大不了就是被领导批评甚至卷包袱走人,她一身本事到哪里都饿不死,怕谁来着?再说,她就不信公司会为了这种破事而辞退一个业绩优异的员工。 她做好了最坏打算,反而更加坦然,什么也不多想,做好手头工作就下班回家。出租车和往常一样,在小区前面的公园门口停靠,她下了车,沿着公园湖往住处走,只见前面人群涌动,可能是社区里的冬至节日活动。 她对这些没兴趣,正准备绕过去,人群却猛然向两边分开,把她围住中间,一个人抱着一大捧花向她走来,正是寇丹。 白天蓝心如止水,波澜不惊,目不斜视地擦肩过去继续走。 寇丹快步追上来,往她面前扑通一跪:“你要的工作你要的钱我都能给你,那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白天蓝这才看清楚那捧花是粉红色的一百块人民币卷成的,花心处还插了一张银行卡,她一言不发,足不停步,把他当个垃圾桶一样绕开。 寇丹这回没追上来,只是重施故技,叫道:“你不答应我就跳湖!” 围观群众都拿了好处,轰然起哄,纷纷喊着答应他。 白天蓝头也不回,冷冷道:“说话算话,不跳是狗!” 寇丹怔住,热心观众冷却,深冬寒夜只剩下高跟鞋落在青石板上的哒哒声,蓦地一声轻笑响起:“不是说跳湖吗,跳是不跳呢?” 白天蓝如遭雷击,浑身僵直,再也挪不动半步。 50.久别重逢 寇丹威胁白天蓝计策失败,直挺挺跪在那里,不知该跳还是不该跳,再被人一激,恨恨地想输人不输阵,血气一涌,牙关一咬,人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扎入湖里。 围观群众没想到他行动如此之快,根本来不及拦阻,只能在口中喊道:“别抱着钱一起跳啊……” 寇丹并不会游泳,一被刺骨的冷水包围,就止不住地浑身抽搐,手脚并用胡乱扑腾,口中连声叫道:“快救……呜,救我……” 几句救命没喊完,水已经没上了脑袋,灌进鼻子耳朵,他更吓得四肢乱舞,可舞得越急就沉得越快,最后卷在漩涡里只剩下半个额头。 白天蓝本来被重逢的故人震骇得如泥塑木雕,此刻终于在惨呼声里醒过神,她也没想到生在南方长在南方还口口声声用跳湖威胁人的寇丹竟然是旱鸭子,口中叫人报警,脚下踢掉高跟鞋,踮起脚尖正欲下跳,胳膊却被拉住,耳边有人笑道:“干什么呢,轮不到你。” 声音温柔又清澈,正是她念兹在兹、无时或忘的孙无虑。 他坐在车里旁观半天,又开玩笑激了一句,见寇丹果真跳湖,便哈哈大笑着下车,拦住白天蓝后脱了风衣交给她,涌身跃入湖中,游到寇丹身边,伸手托住他后背,一路仰泳把人拖至岸边。 白天蓝心如鼓动,目不转视地瞧着,眼见有男士帮着把寇丹拉上来,孙无虑也平安上岸,才终于舒了一口气。 寇丹脸色青白,双目紧闭,似乎是晕了过去,群众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是不是要做人工呼吸,有专业点儿的便问是不是要做心肺复苏。 孙无虑伸手在他人中一探,笑道:“都不用,呼吸虽然略微缓慢,但那是溺水的正常反应,没什么大问题。” “那怎么还昏迷着?”群众虽然不专业,但还是有强烈的质疑意识。 “谁知道呢,多半是吓的吧。”孙无虑扶起寇丹上半身,把他脸部转向地面,另一只手轻重交替地按压他的脊背,不多久寇丹就哇哇叫着往外吐水。 孙无虑又把他调转过来扔回地上,在他脸颊轻拍几下:“清醒了吗?” 寇丹咳嗽着点头:“清醒了,多谢你救我啊好汉!” 他疲惫地睁开双眼,而双眼也因为蒙了湖水而隐约不清,见到面前的孙无虑竟然以为是镜子里自己的倒影,大惊之余,连擦好几下眼睛,也终于看清了对方的五官轮廓。 他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又是恨,这不是镜子里的我啊,这是国际大导演镜头拍摄后交给顶级美图师修饰过的我啊! “清醒了就好。”孙无虑见他恢复了神志,忍不住想要逗逗他,“兄弟,你这么追女孩子怕是不成吧,好歹讲究点儿策略。” 寇丹大怒,喝了一肚子湖水,也没浇灭一肚子的火:“真不是我不讲策略,他妈的白天蓝软硬不吃啊!” “软硬不吃?”孙无虑徐徐摇头,“这个世界上没有软硬不吃的女人,如果有的话,那一定是你方式不对。” 寇丹呵的一声,颇为不服:“那你说什么样的方式才算对?” 孙无虑笑道:“叫大哥,我教你。” 寇丹面带疑虑:“如果不管用的话,你叫还我吗?” “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没有不管用这一说!” “大哥大哥大哥,真要能成,我叫你祖宗都行!” 孙无虑在他胸口轻拍一记:“瞧着。”站起来,走向白天蓝。 ** 白天蓝单是听着对话便已心潮澎湃,见他向自己走来,更是惊慌,一步一步不断后退,连退五六步后,她一个转身撒腿就跑,高跟鞋一崴又差点跌倒。 孙无虑也不追她,只是笑道:“畏罪潜逃之前,能不能先把衣服还给我,我很冷。” 白天蓝一顿,的确,大冷天还下水走一趟,不穿外套肯定要感冒生病,她悻悻回身,手捧风衣往前一伸,等他去拿,结果孙无虑稳如泰山,寸步不移,她无奈之下,只得把刚才跑过的路又一步一步走回来。 风衣送到面前,他还是不接:“谢谢你帮我拿衣服。” 白天蓝低眉垂眸,不敢看他一眼,本能地回道:“不客气。” 孙无虑目光从那枚熟悉的耳钉上滑过,笑道:“身无长物,一文不名,要不,亲你一下聊表谢意?” 白天蓝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不不不不,不用了。” 孙无虑也不多说,伸食指轻勾两下,白天蓝一边拒绝一边鬼使神差又向他走近一步,两人咫尺相对,近在眉睫,眸中倒映的影子熟悉得宛如刻画,岁月裹挟着记忆的横流肆意汹涌,相守的离别的,甜蜜的痛苦的,快的慢的,甜的苦的,大浪翻滚,泥沙俱下。 电光石火间,他们无法自控地拥吻对方,拼命感受彼此的温度,仿佛要用这片刻缠绵,补偿分别时的所有相思与寂寥。 围观群众尽皆愕然,继而震天价喝彩叫好,只有寇丹呆若木鸡,魂飞天外。 白天蓝被惊醒,急忙脱身而出,感觉到他身上冰凉入骨,心中一疼:“是不是很冷?” “还好。”孙无虑的目光始终落在她眉间,不曾挪开半秒。 “要不,去洗个热水澡?”她说完这句,又忙不迭地解释,“我我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怕你感冒。” 孙无虑一笑,抬起手准备揽住她的肩,可转念想起自己全身湿透,当即收回手臂,笑道:“走吧。” 晕头转向的寇丹终于吃过味来,歇斯底里放声嘶嚎:“狗男女!你们把快乐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你们在我坟头蹦迪,你们丧心病狂……” 然而并没有任何人搭理他,他就是个可怜的背景板,连重金雇来的群众演员都残忍地倒戈,对他哄然取笑。 ** 走进房门,白天蓝忙一指鞋架,告诉他拖鞋可以穿,又一指浴室的位置,告诉他洗澡去那里,紧跟着就惴惴不安地站着,心里没命地狂想借口,以便他质问自己为何始乱终弃、不辞而别的时候,能有几个像样的理由来应对。 孙无虑根本没想到她转着这么多念头,他在奇怪为什么会有男款拖鞋,不过备着以接待异性访客也说得过去,他没有纠结此事,只是把钥匙递给她:“车还停在湖边,帮我把后备箱的行李箱拎过来,里面有可以换的衣服。” 白天蓝如逢大赦,能拖一阵是一阵,算账的事来得越晚越好。 她拿了钥匙匆匆下楼,把车挪到停车场,又从后备箱取了衣服,干活的同时还不忘琢磨下一步该怎么办,被重逢惊喜冲掉的理智逐步回归,再次占领高地。 容城行业峰会是全国瞩目的大活动,他多半是来出差的,遇到我只是意外,而且他和顾晓萌已经在一起了,我要是再回头插一脚,好像……有点不太厚道……但老天爷安排我又见到了他,难道不是因为缘分未尽?还要分开,我怎么舍得…… 被两股背道而驰的想法绞得魄荡魂摇,她浑浑噩噩地回到房间,打开行李箱,又不知该拿哪件衣服,只得去问他,敲了敲浴室门,却又纠结着不该怎么称呼。 叫老板固然是不对的,她辞职的那一刻起,劳动关系便已结束;叫阿虑也不太合适,太亲昵,太不拿自己当外人,她心里一酸,以前能叫现在不能叫了;叫孙先生倒是可以,但…… 最后,她放弃了这个艰难的选择,不带任何称呼,反正家里就他们两个,她开口自然是对他说话:“帮你拿哪件衣服出来?” 回答她的是一片水声。 应该是没听见吧,她又用力敲了下门,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水声结束了,但他依旧没有回答。 白天蓝心中好奇,又问道:“你要换哪件衣服?” 里面仍是毫无反应。 白天蓝三番四次撞上钉子,可久别重逢的喜悦下,想气也气不起来,无奈之下只能放弃,准备等他一会儿主动叫她时候再拿,她就不信他敢什么都不穿地走出来。 ** 正欲转身离开,门锁噔地一响,一只手伸出来,把她拽了进去。 白天蓝身不由己地被拖入浴室,又身不由己被压向墙角,惊惶之下她一闭眼睛,尖声大叫:“你干什么!” 耳边声音冷凝,不带一丝感情:“睁开眼睛看我!” “不看,非礼勿视!”肉帛相见,能看到什么用脚趾头都能猜到,她实在不敢想象甫一重逢就是这么激烈的场景。 孙无虑厉声喝道:“睁开!” 白天蓝一抖,一颗心似乎也要跳出嗓子眼,她疑惑又委屈,刚还好好儿的,怎么忽然就这个态度?惶惶睁眼后,正好撞上他冷厉坚硬的目光,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可怕眼神,她又是一抖,颤声问:“怎么了?” 他拉着睡袍前襟,一字一顿地说:“解释一下。” 白天蓝恍然,原来如此。 鞋架的男士拖鞋,浴室里成套的剃须刀、须后水、牙具,原本挂在壁勾、此刻穿在他身上的男款睡衣…… 说出事实,解除误会?然而这个事实令人啼笑皆非。 将错就错,彻底决断?反正早已一错到底。 她想起孙太太,想起顾晓萌,想起孙无忧,想起母亲,也想起她自己……不过一霎便有千百转思绪从心头掠过,刀割般的阵痛之后,她终于狠下心肠,转过头去,咬牙道:“我找了新男朋友。” 孙无虑一言不发,只是捏住她下颏,迫使她重新面对自己。四目再次相对的那一刻,她浑身剧震,他投来的根本不是目光,而是尖刀利剑,是银钩铁画,透过她的瞳孔剖开她的身体,凶狠而残忍地吸吮她的生命,攫取她的灵魂。 她一把推开他,转身就走,可下一秒又被按了回去,男女体力差异让她没有丝毫反抗机会,只能被迫站上审判席。 就像故事开始的那样,他掌心覆上她心口:“继续玩游戏,问一句答一句,不要说谎。当然,愿不愿意,取决于你。” 他说着就笑了,可那抹微笑里尽是凉意。 白天蓝想起初定情意那个晚上,相似的场景,相似的言语,可当初的悸动与旖旎却已不复,只剩下满腔酸涩与苦楚,她点点头,迎上他的眼神,同样的开始就该有同样的结束。 孙无虑见她这么配合,倒有些意外,笑道:“很好。多久了?” “什么?” “新人。” “半年。” “做什么的?” “咨询。” “经常来?” “偶尔。” “偶尔是什么频率?” “一周两到三次。” …… 随着她的回答,孙无虑眼中的怒气也越来越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更重的哀郁与悲凉,抹不去化不开,最后,他终于松了手,颓然靠上洗手台,眼神飘渺空洞,唯余一片苍茫。 他就这么惨淡又凄楚地看了她一眼,白天蓝顿觉有万箭攒心而过,强烈的情绪翻滚在胸口,爱与痛此起彼伏地迸发,豁出去了,顾不得了,什么都不重要了,她只想抱住他,亲吻他,告诉他分别以来无时或忘、从未淡去的爱。 “阿虑……”在跌宕与煎熬中久违的两个字终于脱口而出,他却放声大笑,她怔怔愣住,千言万语再不知该如何开口。 孙无虑目光中的愤怒、冷厉、哀郁、悲凉一扫而空,此刻看起来一如往日般深湛隽永,外带着几缕狡黠,他拿着个东西在她面前轻轻一晃,笑着说:“半年二十六个周,一周两三次,折中算的话,他来过六十五次。就这,睡衣吊牌还得等到我来摘,你新找这男人,怕不是个二百五吧?” 说完这句,把吊牌往垃圾篓一扔,伸手在白天蓝脸颊摸了一把,哈哈大笑着走出浴室。 白天蓝出窍的魂魄尚未归来,在心旌神摇里眼睁睁看着他优哉游哉地给自己倒水,又优哉游哉地坐去沙发,许久许久终于反应到是西洋镜被拆穿,霎时间狂喜、愤怒、委屈、心酸各种念头狂涌而来,她再也克制不住,哇的一声,顿足大哭。 51.诉衷情近 孙无虑吓了一跳,疾步过来抱住她,却还是忍不住在笑:“怎么就哭了啊?” 怎么就哭了?你他妈心里没数?白天蓝举手就想给他一巴掌,但泪眼朦胧间看见他的脸又舍不得,于是变掌为拳,在他胸口捶了一下,哭道:“好不容易等到你来,可你一见面就欺负我!” 孙无虑笑道:“是你先跟我开玩笑的嘛,那剃须刀都没用过,睡衣吊牌也好好地挂着,还非要骗我有新人,我不配合着玩一把,岂不是少了很多乐子?” 白天蓝见他居然敢狡辩,愈发悲愤,又狠狠捶他两下,涕泗滂沱地控诉:“你就是心眼坏!就是欺负我!就是拿我找乐子寻开心!” 孙无虑忙道:“是是是,是我不对,你走之后没人管教,最近有点得意忘形。”他又哈哈一笑,抱着她走入客厅,玩闹般转了两圈,然后坐去沙发,把她放到自己腿上。 大哭中的白天蓝听到了这句话,但没听出言外之意,只是还沉溺在自己的情绪里,一会儿伤怀自己被迫远走天涯,还不能说原因以免挑拨人家母子关系,怕触景伤情过年有家不能回,还要忍受奇葩小弟弟无穷无尽的骚扰,简直比小白菜还要惨,一会儿又庆幸老天爷对自己很友善,出身那么差家里那么穷还能混出个人样,一谈恋爱就谈到这么完美的小哥哥,被迫分开了都能再次相遇,简直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孙无虑一开始还温柔地劝几句,被她哭得想起别后时光,也不禁满怀伤感,他不再说话,只是一手紧拥着她,一手沿着脊柱来回轻抚,在沉默中听得耳边的哭声越来越低,最终变为抽抽嗒嗒的啜泣,她终于找回了说话的力气,抹着眼泪道:“你用的洗发水好香。” 孙无虑眉尖一动,笑道:“哭成这样,就暂时不要撩男人了。” 白天蓝心道,谁撩你了,我是觉得不说话尴尬。 尴尬两个字刚一浮上心头,立即察觉到自己竟然坐在他大腿上,这个暧昧的姿势让她更尴尬,她挣扎两下,揉着眼睛站起来,愕然发觉睫毛膏掉进了眼里,又刺激出一行泪水。 孙无虑见她不断眨眼转眼珠,立刻猜到问题所在,忙道:“来来,先卸妆。”拉住她的手,把她领去浴室,用手指把那一头漂亮的大波浪长发梳到脑后,握在手心。 白天蓝哭够了,神志也清楚了,一边轻车熟路地卸妆,一边痛悔自己做了一生中最丢人的事,她竟然哭了,还哭得睫毛膏掉眼里!而为什么哭呢,好像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原因,就纯粹因为一个玩笑,一个人得蠢成啥样才能干出这种事?她痛心疾首,只想跪求老天爷给个机会,让她把这半小时重活一遍! 孙无虑笑吟吟地看她,等她洗漱完毕,才把头发放下来。白天蓝一见他的眼神,就觉得里面带着促狭,他肯定是在取笑自己,可她还没法发火——毕竟她自己都觉得好笑,只能尽快转移话题,把这件事翻页:“要不,我们聊聊?” 孙无虑笑道:“聊什么?聊你近一年来有没有一天想我一千次一万次,有没有分分秒秒把我挂在心上?” 白天蓝白他一眼,走出浴室:“我早把你忘得干干净净!” 孙无虑笑叹一声,跟着走出来:“没良心。我可是一天想你一千次一万次,分分秒秒把你挂在心上。” 白天蓝回头叫道:“快得了吧,你找别人,还说想我。”下意识叫完了忽然发现自己失于激动,拿得不够稳,不过也就这样吧,今晚形象早就毁了个彻底,还怕什么? 孙无虑没想到谣言传播范围这么广,此事说来话长,一时也无法自证,他干脆放弃解释,只是凝视着她问:“我说没有,你信吗?” 白天蓝仔细回想了一下,相识以来,除了作为生活情趣的玩笑之外,他倒真没说过一句不负责任的假话,她回望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没有。” “我知道了。” ** 孙无虑坐去沙发,摆好阵仗,准备和她好好诉肺腑,没想到她默默站着,竟然不再说话,他接过主动权,笑问:“这就完了?没诚意啊,不聊聊你为什么始乱终弃、不告而离?” 该来的终于来了,白天蓝还是没有找到有说服力的理由,可经过那一番丢尽脸面的宣泄后,她已经不再纠结这个话题,事到临头,除了坦言别无他路,她还是那么站着,淡淡说道:“没什么原因,就是觉得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感情不和谐,性丨生活不满足?” 白天蓝噗嗤一笑,想动手打他,可距离甚远,鞭长莫及,只得作罢,解释道:“阶级不合适。” 孙无虑笑道:“姐姐,你活在什么时代,还阶级?” “二十一世纪啊,现在不那么叫了,但就是那么个意思。”白天蓝觉得话已经说了,那就彻底说开,“出身就是一个人的起跑线,也是一生最重要的东西,因为这不仅决定了起点有多高,也决定了加速度有多大。我们两个大学之余都在工作,但我再怎么努力也不过是勉强挣够学费生活费,而你一年赚的钱我一辈子都挣不到也花不完,你在做什么,在玩什么,我做梦都想不出来。不同原生背景导致的结果就是天渊相别,打个比方,我现在一年税后几十万,也够我自己活得很舒服了,可对你而言,只怕都不够订做两枚耳钉,而且,这个差距只会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的差距,难道会有什么好结果?” 这些字句盘踞在她心中上千个日夜,如附骨之疽,如阴魂不散,带给她无穷无尽的折磨,此刻尽倾而出,她终于如释重负。 孙无虑笑道:“我以后不做那么贵的耳钉了。” 白天蓝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诚意满满,不料换来这一句断章取义的答复,她不禁愕然,继而也笑了:“你怎么跟人胡扯呢,抓不住重点。” 孙无虑郑重道:“我就是抓得住重点,才觉得这都不是问题。”他一拍沙发,招招手,“坐下来啊,站着不累?” 白天蓝犹豫着问:“你……不搞突袭?”毕竟有前科,得保持警惕。 孙无虑失笑:“不要怕,君子动口不动手。我跟你说话要仰着头,脖子累啊,姐姐。” 白天蓝将信将疑,不过为照顾他的脖子还是坐了过去,孙无虑遵守承诺,不碰她一丝头发,缓缓说道:“如果你是要批评我花钱不节制的话,那我承认,我懂事起家里日子就不错,没缺过钱,大手大脚惯了,以后慢慢改。但是,如果你要说阶级,在我看来,根本不成问题。每个朝代都有人喊阶层固化,但社会从来都没有关闭流动通道,哪怕近十年来的流动性没有改革开放后的前二十年高,照样有不少人实现了阶层跃升。寒门出身的企业家你知道的不比我少,暂且不提他们,就说普罗大众,说芸芸众生,第六次人口普查距第五次相隔十年,中等收入占比从不到3%变成近14%,其中一半都是农村户籍。再退一万步,阶层无法改变也没什么,因为这不能代表一个人的全部。” 白天蓝本来还想着如何反驳他,听到最后一句,哑口无言,半晌方笑道:“你从小不缺钱,所以意识不到没钱的苦,你没有因为出身受过歧视,所以会觉得这不重要。设个场景,代入一下自己,如果你找个高官千金或豪门小姐结婚,靠着岳父助力,会不会比现在活得轻松一些?” 孙无虑笑道:“你活得轻松么?” 白天蓝又是一愕,摇头道:“说真的,并不。” “山村里衣不蔽体、赤脚走十公里山路上学的孩子,凌晨四点起床、半夜十一点收工的拾荒者,他们活得轻松么?” 白天蓝还是摇头。 “唐尧呢,你觉得他活得轻松么?” 创业时期唐尧过的什么日子白天蓝不知道,但后来作为上下级,她对他的工作状态还是了解的,哪怕身居销售VP甚至总裁,在大客户、大领导面前依旧得低声下气地赔笑,依旧会被应酬酒喝进医院,依旧会因为加班忙得连高烧的孩子都没时间看一眼,她不禁再次摇头。 孙无虑莞尔一笑。 白天蓝蓦地明白过来,笑道:“你又套路我!”贫困阶层的山童与拾荒者、小资阶层的自己、中产阶层的唐尧、上流阶层的孙无虑,都活得不容易。 孙无虑笑道:“不是我套路你,是实情如此,没有人能活得轻松,区别只在于大家拼的东西不一样而已。有人只为一口饱饭,有人为房子车子,有人为娶妻生子,有人为扬名立万,有人还想长生不老,终日奔忙只为饥,才得有食又思衣,人的目标和欲望是会随着客观条件的变化而不断变化的,别说我只是娶个豪门千金,我就是成了王夫,也自有更难办的事等着我去做。” 白天蓝耸然动容,她以为他是因为太年轻太理想化,不愿去了解这个社会的潜规则,或者是足够勇敢,即便看到也无所畏惧甚至故意去抗衡,可其实他比她想得要冷静得多,看问题也透彻得多,她开始动摇,既然无论娶谁他都依旧艰辛,那我为什么要做一个摆渡者?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孙无虑侧头看她,又黑又亮的目光直射而来,久别的面容映入眸中,他蓦然有股说不出的心酸之意,“最重要的是,我爱你,我只想跟你结婚。”   白天蓝眼睛一热,泪水就欲夺眶而出,她咬着舌尖拼命忍住,倾身过来一把抱住他,孙无虑反客为主,用力把她揽入怀里,咬牙道:“这回是你先动的手,抱了我要负责!”  白天蓝哈哈笑道:“负负负,回头就娶你!”  “记得这句话啊。”  “一言九鼎,一诺千金!”  孙无虑终于再次展颜而笑,他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了个干净,就仿佛穿越万水千山终于到达了目的地,疲惫却无限满足。沉疴宿疾总算解决了,几百个日夜的分离相思换来彻底的襟怀坦白,以后不管什么路都一起走,不管什么味都一起尝,他觉得值得。 52.扬帆远航 莲上观音坐,满室春丨色香。 蓦然电话响起,白天蓝喘着气拿过手机,是厉晟,还没想好接是不接,手就已下意识地按了接听,她急忙以指抵唇,无声地嘘了一下,示意身下人别动。 孙无虑很配合,乖巧地点点头。 “小白,你要辞职?” “是的,厉总,具体情况我给您发了邮件,方便的话,我明天去您办公室详谈。”她一早去找厉晟,准备当面提交辞呈,不料他因公外出,她便把辞职报告放在他桌面,又专门写了封邮件肯陈详情,请求批准。 “我看到邮件了,但是我不批准,现在年底不好招人,而且,你自己年终奖一大笔呢,都不打算要了吗?年轻人做事不要冲动……” “唔……”一股刺激猛然涌来,抑制不住的呻丨吟从齿缝间倾泻而出,白天蓝急忙捂嘴,恶狠狠给突袭使坏的孙无虑一记眼刀,那人又无辜又委屈,眸子水润润雾蒙蒙,一副惹人心疼的模样。但白天蓝并没有心软,她仍然用恶狠狠的眼神恐吓他不准再乱动。 那边一本正经谈事情的厉晟奇道:“怎么了?” “我……被我家泰迪撞了一下。”刚说完就又被撞了一下,这回她有了防备,总算忍住了没叫出声,只是眼神更凶更狠。 “你还养狗?”厉晟更奇怪了,她知道白天蓝活泼外向喜欢新鲜事物,但从来不知道她对小动物也充满爱心。 “是啊,养了只……小狼狗。”威胁再次失效,换来变本加厉的折磨,她气得咬牙切齿,想要起身挪开,被握住腰一按,反而坐得更深,她浑身颤栗,抖得差点没趴下。 厉晟正纳闷着泰迪什么时候变成了狼形犬,便听得那边推说有事,急急挂了电话,听着有些气息短促,多半是在跑步吧,他不好打扰人家锻炼,便没有再打过来。 ** 孙无虑见白天蓝把手机扔去一边,一双波光潋滟桃花盛开的眼睛望着自己,反而停止了动作,笑吟吟道:“自己动。” 谈正事时候你动个不停,该干活了你躺着装死,白天蓝气不打一处来,顺手拾过床边散落的皮带,往他胸膛一抽:“你刚才的劲儿呢?” 孙无虑一愕,眸子的水雾于顷刻燃烧成火,一把搂住她的腰按到床上,本就磨得硬挺锃亮的武器老马识途,长了眼睛般照准了往里钻,白天蓝不甘示弱,鼓足力气推翻他又骑了上去。 呵,还敢反攻?孙无虑任她在上,扣住纤腰狠狠几下猛攻,嚣张气焰就被驱逐殆尽,她一开始还骂两句,后来被顶得说不出话,只剩下娇媚断续的呻丨吟,任他随意摆弄予取予求,换了不知道几个姿势后,口中乱叫着老公哥哥地瘫软下来。 “王八蛋!”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踹他一脚,躺平了喘息,两颊烧得一片绯红。 “让你挑衅我!”他的气息也不平稳,但精神状态要好得多,一双眼睛更黑更亮,煜煜生光。 白天蓝咯咯一笑,蓦然扑过来趴到他颈上,一口咬住,孙无虑忙道:“往下一点儿,明天要开会!” 于是,她移嘴到他肩头,不轻不重啃了下去,耳听得他嘶声抽一口气,才满意地松开,伏在他身上捏着他的耳垂玩儿。 这两个小动作让他身体又起了意,把她抱紧了一揉:“还招我,再来?” 白天蓝精疲力竭,忙举手讨饶:“不了不了,我得去回个电话。”忍不住嘀咕年轻人到底体力好,跟永动机似的。 拿起手机一看,已经十一点,距厉晟来电话过了一个小时,他估计都睡了,她斟酌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放弃了回电话的打算。 ** 第二天,孙无虑与田枫会合,去参加行业峰会,白天蓝如以往般去公司,和厉晟谈了整整两个小时,还是坚持辞职,厉晟无奈,只能安排她尽快交接,想起一年多来愉快又高效的合作,都不禁有些伤感,一时间君臣相对,默默无言。 临下班时,孙无虑打电话问她想吃什么,白天蓝笑道:“跟你一起,吃土都行。”调戏完了又想起田枫来,“要不你问问田总,她要是想吃当地特色美食的话,我带你们去。” 孙无虑笑道:“她已经踏上归程,我在这儿远程办公一个月,等你做交接。你要口味没怎么变的话,晚饭我就自己安排了。” “没问题,你看着办。”白天蓝喜滋滋地答应,甜蜜的同时又颇不放心,“不过,你在外地这么久,不影响公事么?” “有网络就基本不影响,一定要现场刷脸的话,我就临时打个飞的回去呗,都是小事。” 白天蓝放下心来,果然科技发展是社会进步的最大推动力! 回到家时,四菜一汤摆在桌上,茭白荷兰豆、蟹粉豆腐、油焖春笋、白汁回鱼外加三丝莼菜汤,简单的家常菜做得满盘秀色清香四溢,白天蓝吞着口水又惊又喜:“你还有这手艺!” “没办法呀,上大学时候,附近的中餐馆都很难吃,被逼无奈只能自力更生,好几年不做了手生,将就将就吧。”孙无虑一边摆着碗筷,一边赶正准备坐下的白天蓝去洗手。 白天蓝去洗手时才发现洗手盆光亮可鉴,地面拖得干干净净,再回到客厅发现客厅也焕然一新,刚才只顾着看吃的都没注意。 重逢第二天就让人家干活,她颇有点不好意思,嘿嘿笑道:“没想到你真什么家务都会做啊。” 以前从不见他干任何家务,都是一揽子交给家政阿姨,也就还没在一起时吃过一次三明治,她一直以为他所谓什么都会干的话是哄母亲逗趣的,没想到闹一次分手,还开始显本事了,她笑着想多闹几次会不会待遇更好。 孙无虑给她夹菜,笑道:“我还真什么家务都会做,包括修电器修水管,我就是懒得做,当然也忙,忙着工作忙着玩儿,哈哈。” 白天蓝一边吃一边点头:“有意思的事情太多了,哪里轮得到做家务啊?当然我也不怎么会做,也懒得学,哈哈,不过你还是多做几次菜吧,味道棒呆啦!” “没问题。”孙无虑答应得很爽快,她吃着喜欢他瞧着也开心,忽地想得一事,“下午发现卡里天然气快完了,就去找充值点,没想到竟然要走两条街,幸好是做饭前我查了一下,要是正在做,忽然断了燃气,食材可就废了。” 白天蓝噗嗤一笑:“正在做饭算什么,正在洗澡才是糟糕。我刚来时候,房东跟我说还有几十方,我就没在意,结果刚洗澡时候没燃气了,只好拿凉水随便冲完,冷得直打哆嗦,自那之后我一口气充了一千块,没想到又这么快用完。” 孙无虑用饱含怜惜的目光看她一眼:“现在网购这么发达,水电燃气缴费怎么还这么麻烦?” 白天蓝笑道:“那你是没有转移过社保提取过公积金,更麻烦。怎么说呢,民间电子商务发展很快,因为受到的束缚小,而涉及到政府单位和大型国企的业务,转型就要慢得多。” 孙无虑眉头微蹙,面带思索,猛然间一拊掌,笑道:“商机!”把鱼碟往她面前移了移,“赶紧吃饭,吃完有事儿向你讨教。” 两人把四碟菜干了个干净,实在容纳不下的主食和汤只能被倒掉,白天蓝要去洗碗,孙无虑拉住她,笑道:“我跟岳母大人说什么来着,你忘啦?” “家务要一起分担嘛。”白天蓝抓起他纤细修长的手,啧啧称叹,“瞧这手指嫩得削葱根似的,怎么忍心让他们沾水呢?” 孙无虑笑道:“放心,洗一个月碗,回去还是削葱根。” 白天蓝由他去,但也没离开厨房,就站在一旁陪他说话:“你刚才要问什么来着?政务智能化程度?” 孙无虑手上冲着碗筷,转头过来亲她一下:“聪明!” 白天蓝了然一笑,她做政府行业两三年,虽然接触的只是洛城及周边城市,但管中窥豹,对整个生态环境也颇有所知,稍微整理了下思路,把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末了总结道:“总之,现在的智能政务基本就是把原来的纸质流程变为线上流程,但根基还是老一套,部门和相关单位之间各自为政,信息共享度极差,最终的结果就是流程繁琐,效率低下,国家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财力,想办事的老百姓却还是怨声载道。像我们现在这样,和每个部门、每个体系单独做生意,提供解决方案,是无法改变这种现状的,要想改变,只能是重建一个全新的生态系统。” 孙无虑思量片刻:“要构建一个全新的生态系统,任何一个部门都做不了这个决定,我们必须得打到每个城市、每个省甚至中央系统。现在财政紧缩,各体系都严格控制支出,生态系统这事,看不见摸不着,比起传统的基建,根本显不出政绩,要干成这件事,得仔细想想商业模式。” 白天蓝自然知道从政府口袋里掏钱有多难,沉思良久,忽道:“也没必要非得政府出血,羊毛出在猪身上,让狗来买单,就看具体怎么运作。” 孙无虑含笑道:“这就是目前国内流行的互联网思维?” 白天蓝笑道:“互联网思维也好,平台思维也罢,总归不过是一个叫法,关键还在于怎么实施嘛。” 孙无虑沉吟不语,脑海里却过电般闪过国内外各个经典的新型城市建设案例,并琢磨着如何结合国情来落地。 重建一个全新的生态系统,打造一个可持续的智慧化城市,改善所有百姓的处境,改变整个社会的行为模式,加快时代发展的进步节奏……一缕火苗腾地升起来,映出他的满怀雄心。 白天蓝最喜欢他这副认真的模样,歪着头笑吟吟地瞧着,越瞧越爱越瞧越爱,情不自禁地凑上去咬了下他的耳垂,那人微微一颤,低声斥道:“别闹,干完活再收拾你。” ** 厉晟运气总算不错,猎头很快就推荐了一个合适的人选,白天蓝工作日忙着做交接,周末就和孙无虑冲浪、潜水、逛街、游玩、到处野,劳逸结合下工作效率反而更高了,比原计划提前两个周完成交接,彻底辞职。 他们纠结着是尽快回江城,还是把剩下的两个周度了假,最终邪恶的小人儿打赢了,两人拿着护照去免签的帕劳继续浪,权当是重逢后的小蜜月。 孙无虑不跟团也不找向导,直接弄来一条帆船,船上清水食物潜水救生各种装备一应俱全,他笑得意气风发:“走,扬帆出海!” “你竟然还会这个!”白天蓝简直不知道他还会给她多少惊喜。 “开玩笑,ASA106七年老司机。这次随便漂几天体验一下,等我买一艘好的,咱们开着去环游世界!”说这话不过是临时起意,但一想那个画面竟然有点按捺不住,他不禁真的规划起蜜月航线来。 白天蓝和他想到了一处,真能一起开船走遍世界,该是何等美好的事,她双眼冒光,无限憧憬,转瞬又懊恼得直跺脚,到容城这一年多,闲来无聊学游泳、学冲浪、学潜水,就是没想到学开帆船,以至于现在没有掌舵机会。 孙无虑安慰她来日方长,有大把的时间学,而且就算她不会也没关系,一个人驾驶也完全可以。 两人从德国水道的白色沙滩登船出发,沐着清凉的海风,看岸边浓绿成荫的椰林高耸入云,开出一程后到达海底大断层的浮潜区域,抛锚停船,换上潜水服跳入湛蓝的海水中,身边五光十色的鱼儿来回穿梭,围着五彩斑斓的珊瑚礁嬉闹,白天蓝看见粉嫩剔透的水母下意识想去抓,被孙无虑捏了捏手才想起这玩意儿会蛰人,就算不蛰人也会伤害它们,当即放弃捉一个来玩的打算。 上船许久她还沉浸在天堂般的海洋世界无法自拔,就是没看到传说中不咬人的鲨鱼有点遗憾,正琢磨着缓过劲儿了再潜一次,孙无虑告诉她这里的鲨鱼基本都集中在鲨鱼馆,而且只能呆在上面看,潜水撞见鲨鱼是小概率事件,她这才依依不舍地作罢。 他们也没怎么规划路线,兴之所至开到哪里算哪里,想回味了又调转方向再走一遭,反正到哪里都是令人惊艳的热带风光,到哪里身边都是最爱的人。荡着起伏的波涛并肩看日落,大半夜实在情不自禁了身边又恰好没有过往船只,没羞没臊速战速决来一发海战,船上的啪啪声刚结束,船底又传来声如雷霆的啪啪声,抛锚落停的帆船猛然发动,飞速向前冲去。 两个刚尽兴的人没有任何防备,被一甩到船尾。白天蓝吓得魂飞魄散,抱紧了孙无虑,口中直叫:“来飓风了吗?是鬼还是水怪啊?” 孙无虑也有一瞬的震骇,但很快镇静下来,于夜色中见岸边后移的树木站得笔挺,毫无风动痕迹,鬼怪就更是无稽之谈,他哈哈大笑,轻拍白天蓝的肩背安抚她:“别怕别怕,是蝠鲼在跟我们闹着玩儿,这些调皮的家伙。” 白天蓝还是窝在他怀里不敢动,奇道:“蝠鲼?” 孙无虑笑道:“魔鬼鱼。” 白天蓝失笑,原来如此。魔鬼鱼她没见过,但是听过,这些家伙身形巨大,翅膀一扇就能把人拍死,看着非常可怕,但其实并没有什么攻击性,只是性情活泼,喜爱恶作剧,经常跟航行的船只闹着玩儿,拍人家的船底,拔人家的锚链,一开始渔民们不知是怎么回事,以为是魔鬼在作怪,便叫他们魔鬼鱼。 说话间恶作剧已经停止,船只速度越来越缓,最后随波漂流,一只七八米宽的魔鬼鱼游出来,黑色双翼微微浮动,像蝙蝠又像风筝。白天蓝想找东西投喂,但翻遍准备的食物也没找到合它胃口的,最后只能趴在船舷,挥手笑着说你好,说完后觉得外国鱼可能说外语,又嘻嘻哈哈地说哈喽,用英文连打好几声招呼。 孙无虑任由她闹,自己重新去开船,逐渐离那只魔鬼鱼越来越远,虽然不主动招惹它应该没事,但到底是有杀伤力的家伙,他一个人也就罢了,带着白天蓝还是稳妥一点儿的好。 那蝠鲼见船开走,潜到海里发力来追,很快就游到船边,拔身而起,跳出海面,一个空翻筋斗后啪地扎入水中,激得水花大雨般往下落,孙无虑和白天蓝满脸满身都是水珠,气得又笑又骂,捣蛋鬼总算知足,志得意满地游开了。 他们出海好些天,浮潜钓鱼看珊瑚看沉船遗迹,玩得浑不知何时何世,直到淋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这才终止航程,去市区找了个酒店,躺着藤椅看着热带景观静听雨声。 “真是醉生梦死啊!”白天蓝活了近三十年,还真是第一次这么无牵无挂、无忧无虑地玩儿,她轻飘飘地分不清是幻是真,甚至不敢确定现在这人是自己了。 孙无虑笑道:“醉生梦死有什么不好?好不容易完全放空,就可劲儿地野,别想太多,天塌下来也有高个儿的撑着。” “昏君!” “骂我昏君,你就是祸国妖后!” 昏君妖后,和英主名将一样,也是绝配呵。 53.携手归来 醉生梦死的两个人终于还是回国了,而且因为另一场暴雨的原因,航班延误了七八个小时,凌晨三点才到江城机场,打了个的士回家倒头就睡,迷迷糊糊间也不知道谁先动的手,又翻云覆雨干了一仗。 第二天一早,床头座机铃响,孙无虑惊醒后急忙提起,那边唐尧笑道:“昏君,该上朝了。” 孙无虑这才想起早上有“日出”沟通会,他必须出席,一看手表已经九点,忙笑道:“不好意思,等一下,十分钟之内到。” 所谓“日出”,是唐尧为东冶集团改制项目取的代号。 东冶是传统的重工业集团,旗下十几个子公司,全国各地上百个分公司,是冶金行业的翘楚,但内部管理却跟不上时代的发展,信息设备陈旧,技术系统落后,无法支撑生产管理需求,管理层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目前正在进行智能化改制,相关软硬件应该会全部迭代升级,保守估计也是近十亿的单子。 这种巨额项目可遇而不可求,输赢不仅关乎收入,也关乎地位,消息一出,整个行业都为之沸腾,无不派出最精锐的战士在一线进行生死搏斗,不能出面的最高层领导——比如孙无虑也都时时刻刻关注着动态,不敢有丝毫掉以轻心。 他翻下床疾速洗漱换衣,临走时白天蓝还沉睡着,看来真是累得够惨,他微微一笑,拉好房门,打电话叫陈姐来准备早午餐。 到公司时诸将已齐,他带着歉意说声不好意思,唐尧立刻启动议程:“总的来说,老板出差这一个月里,日出计划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决策链条上的各位神仙是谁都清楚了,但大部分还没拜到。”说完就把激光笔交给方亚熙,“把大概情况说一下。” 改制涉及无数个下属单位,决策链又长又复杂,孙无虑本来也没指望这一个月能有什么突破,他和其他与会人员一样,仔细看着方亚熙介绍东冶的各个决策者,上至董事长赖永清、副董事长王建英、总裁邱梦远等高管,下至信息化管理部整个部门的架构组成和对接人…… 忽然之间,他抬手叫停。屏幕上的男士照片一表人才,温文尔雅,正是信息化管理部部长李春枝,他双眼半眯,在脑海中搜索了几秒,很快就明白了为何觉得眼熟,一笑后又示意继续。 方亚熙把所有关键人物梳理了一遍后,苦着脸对孙无虑说:“这东冶集团,果然不负东方和尚庙的盛名,男女比例七比一,整个决策链上全是汉子,包括董秘、总秘、接待秘书。所以,我建议咱们换女将当先锋,把异性相吸的终极社交本质利用到极致!”? 孙无虑笑道:“换将的事,你和唐总商量就行了,不用向我汇报。” 方亚熙嘿嘿一笑:“主要是这个任务太过艰巨,要色相与智慧兼具,要智商与情商双高,还要了解业务,抗压力强,我和唐总搜罗遍了公司现有的女同事,没找到合适的啊,这一时半会的也不好招新人,就算招到了还得培训很久,浪费时间,可时间就是生命啊!” 孙无虑笑咪咪地问:“所以?” 方亚熙不接话,只是贼兮兮地笑着瞅唐尧,唐尧笑道:“所以,想请老板牺牲一下,帮我们一把,贡献个人出来。”? 孙无虑对他们的用意早已猜了七八分,他微微一笑,缓缓道:“这事儿老板帮不了你们,当事人自己拿主意。不过,你真要找她的话,说清楚主要对接人和各个竞争对手,另外,让姑娘歇歇好好过个年吧,年后再换将也不迟。” “没问题,年后我去谈。”唐尧在会议桌轻轻一叩,又开了个小玩笑,“好不容易约到了邱梦远,午饭你必须去刷脸,挽救一下你明君英主的名声。” 孙无虑哈哈笑着答应。 散会后,距离午饭时间还早,他留下唐尧,聊起打造全新生态系统的战略方向,唐尧有十五六年从业经验,看问题比白天蓝更深刻,正因为如此,也比白天蓝更悲观,开口就给他泼冷水:“这个问题之前我也想过,但时机还不成熟,因为我们没有主动权,主动权在政府手里,而他们的改革,所要考虑的因素太多,真要做的话,任重而道远。” 孙无虑笑道:“我知道困难重重,但这本身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我们又力所能及,那何乐而不为呢?” 唐尧笑道:“作为一个企业家,你应该想的是如何赚钱。” 孙无虑笑道:“对百姓有好处就会有市场,有市场就能赚钱,而且,我们也没必要按照传统的思维方式来做这件事,白天蓝说了,互联网时代,羊毛出在猪身上,让狗来买单。政府现在采购公共服务,也流行Public-Private Partnership,财政支出更少,企业的风险也更低。当然,我只是打个比方,具体的商业模式我想得也不是很透彻,以后可以再参详参详。” 唐尧凝目沉思,半晌后笑道:“这个战略大方向没有问题,近几年的可行性我得再研究一下,如果你有毅力打持久战,那多半可以干。” 他几乎是看着孙无虑长大的,知道他天性里就颇多浪漫与艺术因子,否则也不会放弃经管类专业而去读建筑设计,难得的是,在经过这几年的权力争夺与战场厮杀后,他的理想化不仅没有被消磨掉,反而日渐浓烈。这种抗同化能力让唐尧十分佩服,也乐意守护,毕竟他自己都已被社会这个大染缸浸得面目全非,正因为举目望去遍地荆棘才显得玫瑰有多难得。 ** 白天蓝睡到十一点才醒,去洗漱时正好撞见陈姐在准备午饭,彼此笑呵呵地打个招呼,没多久又接到孙无虑电话,说要见个大客户,让她自己乖乖吃饭。 白天蓝挂断电话,怅然若失,两个人形影不离地呆了半个月,分分秒秒粘在一起,忽然分开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她急忙敲敲脑袋,逼自己尽快回归现实生活。 和陈姐一起吃完午餐,她立刻回家拿车,准备去林家找母亲,给她个惊喜。不料,一开门就撞见这么个场景,一位中年男士站在椅子上换灯盏,白太太站在下面递东西,两人一边忙碌一边聊得火热。 看到她进来,那两人都呆若木鸡,白太太的表情除了愕然之外,还带着惊喜与忸怩,复杂得都忘了跟女儿打招呼。 白天蓝只怔了半秒,笑容就漾开来,灿烂得像一朵花儿,先叫了一句妈,又连声叫着叔叔,热情又殷勤地向那中年男士问好。 白太太把那男士拉下来,笑着介绍道:“这就是天蓝,天蓝,这是杨叔叔。” 白天蓝笑嘻嘻地卖乖:“杨叔叔好,杨叔叔坐,我给你倒茶去。” 白太太在她手臂上轻拍一下,赧然嗔道:“茶几上不是茶?瞎折腾什么,坐你的。” 白家母女坐在长沙发上,杨文忠坐着拐角的独人沙发,他瞧着六十不到的年纪,高耸的鼻梁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犀利硬朗,可头发已然花白,脸上也有不少皱纹,尤其额角几道非常深,给整个人都增加了不少沧桑的苦味,好在他个子够高,人也精瘦,穿的衣服虽然朴素但收拾得干净挺括,所以看起来也蛮精神。 白太太解释道:“我恰好今天休息,过来帮你打扫房间,没想到灯坏了,就让你杨叔叔帮忙修修,他自己开五金店,有手艺,专业!” 杨文忠木讷寡言,听白太太在女儿面前给自己挣分,感激地看她一眼,却又觉得很是不好意思,愈发显得局促不安,白太太看了出来,又闲聊了几句,就送他出来。 ** 白天蓝一把抱住母亲,嘿嘿直笑:“第二春了,哈?” 白太太笑骂道:“死丫头,拿你妈开涮!”尽管骂着,却还是把事情大致讲了。 她在林家服务时,某天水龙头坏了,便去附近五金店找杨文忠来维修,修好后留了他的电话,已备不时之需。后来某一晚,林太太突发急性胃炎,他儿子电话一直打不通,路口打车许久也没打到,她在城里认识的人大都是一起跳舞的老太太,帮不上什么忙,无奈之下,只能抱着尝试的想法打电话给杨文忠,没想到他二话不说,就开着自己的捷达把林太太送去医院,还陪她守了整整一晚,第二天又帮她们买了热腾腾的包子和豆浆当早餐。 白太太记住了这个恩情,知道他是单身汉,整天泡面冷饭对付着填肚子,以后每次做饭就多做一份,给他送去店里,一来二去,竟然不知怎么就成了。 “他哟,你看那么大个儿,说话也硬梆梆的,其实心里软得很,也吃过苦,可怜!”白太太说着叹着,语气中充满了柔情。 白天蓝本来觉得母亲可以找到更好的,听到这里,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也不错,打趣道:“哪里可怜啦?我看他幸福得很,有我妈给做饭。” 白太太脸色变了几变,终于还是说道:“他以前,受过法……” 白天蓝惊道:“犯了什么事儿?” 白太太忙道:“也算不得他的错,都是无心之失,他年轻时候当兵,女人在家里耐不住,有了别人,他回来正好撞见,女人拦着他让男的跑,争执之下失手把女人推下了楼。女人摔死了,他自己坐牢了,儿子就他妈带着,后来他妈也病死了,幸好有个好人家收养了他儿子,现在也长大成人了,就比你小一岁。” 白天蓝对他儿子倒不关心,只追问推人下楼的事儿:“确定是失手不是故意杀人?这区别可大得很啊!”人命关天的要紧事,她不得不慎之又慎。 “确定是失手,他追着要打那男的,女的拼了命地拦,当兵的么,劲儿大,撕扯的时候没留力,人就掉了下去,法院也是以过失杀人判了五年。他出来后,在工地当了近十年苦力,省吃俭用攒钱买了间小店铺卖五金,他说加上退伍时国家给的钱,手里还有几十万,但不能给我,因为要留给儿子娶媳妇,虽然儿子现在也不认他。不过,店里的账都交了,以后收入都归我管。” 白太太说着便又不好意思地笑了,似乎是觉得和女儿说这些难为情:“总之吧,挺踏实挺有责任心的一个人,你妈活了五十多年,看人不会错。” 白天蓝揽着母亲一笑,不再多说。踏踏实实,有责任感,经受这么大的挫折也不自暴自弃,依旧勤勤恳恳努力生活,挺好的。 白太太说完自己,在女儿腰上轻拧两把:“死丫头,你怎么回事,突然回来也不说一声?” 白天蓝被逗得咯咯直笑:“后妈,你又掐我!”她三言两语概括了当初的事,一摊手,“那他接我回,我就回来了嘛。” 白太太还是忧心忡忡:“事儿是没问题了,我担心他妈还是有心结,你嫁过去后给你气受。” 白天蓝忙叫打住:“什么年代了,还嫁过去?现在都是结婚了各住各的。再说,阿虑已经搞定她了,她人其实也不错,不算难说话,你放宽心吧。” ** 她给孙无虑打电话讲了这事,他哈哈笑着说双喜临门,非要张罗着请他们吃晚餐,盛情难却,白太太只得答应。 饭局上杨文忠依旧拘谨,孙无虑便想方设法地逗他说话,问从军的生活,问建筑队的工作,问五金店的生意,总算让他多聊了几句,人也不再那么拘束。 从这些被撬出来的话语中,白天蓝觉得他虽然一直活得艰辛,但确实很有责任感,对每一份生计的细节都无比了然,也很有耐性,再枯燥的日子都熬得住,她相信母亲真的没有看错。 饭局结束,白天蓝说晚上要跟母亲彻夜长谈,孙无虑略带哀怨地瞧她一眼,然后笑吟吟接过送杨文忠回去的使命。 上车后,他又不动声色地看了看中年人硬朗的侧面轮廓,笑道:“杨叔叔,冒昧问一句,令郎是叫杨一诺吧?” 杨文忠瞠目结舌,眼神里尽是震惊。 “这个世界,还真是小。”孙无虑摇头一笑,看来他得当回和事佬了。 54.宣示主权 几天后,孙无虑带白天蓝一起去了次长岛。 恰好孙安恬放寒假在家,见了白天蓝就抱住不放,亲热得不行,孙无虑说有事商量,拎着她上楼,把空间留给孙太太和白天蓝。 白天蓝摸着脑袋,赧然一笑:“太太,我又厚着脸皮回来了,真是不好意思。” 孙太太忙拉住她的手,连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她为自己当初的鲁莽行为诚挚道歉,又再次郑重申明对白天蓝本人的喜欢和欣赏,并信誓旦旦地保证今后绝不干涉他们的交往,只要他们过得好,她就百分百地支持。 白天蓝于极度痛苦时也对她有过怨怼,但平复下来后也能理解她的苦心,因而从不曾真正怪过她,两人很快彻底解开心结,相谈甚欢。 ** 那兄妹俩上楼后,孙安恬嘿嘿笑着问:“有什么事商量啊?” 孙无虑随口道:“寒假了,跟我去公司见习。” “不去!” “我信用卡太多,明天就把招行的副卡停了。” “逼我是吧,去就去,我每天穿超短裙低胸装,勾引你公司员工!” 孙无虑头疼:“行行行,随你。” 孙安恬见他妥协,更是摆足了架子,交待道:“有件事你给我办了。” “不办!”孙无虑想也不想地拒绝,不是让他想办法弄手办,就是张罗开展览,二次元少女也就这些追求,闭着眼睛都能猜到。 孙安恬叫道:“有中年男人骚扰我,想要包养我!” 孙无虑耸然,目中精光毕现:“哪个王八蛋瞎了狗眼?” 孙安恬笑道:“一个四十多岁的家伙,迄今没结过婚,非说一见我就找到了初恋的感觉,天天去学校里找我,倒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儿,就是送花送礼物,我烦得很,又不好意思骂人,你帮我打发了他吧。” 孙无虑放了心,笑问:“叫什么名字?” “刘宏宇。” “刘宏宇?搞私募基金的那个?” 孙安恬奇道:“你认识他?” 孙无虑点点头:“一个臭名昭著的庄家,之前想运作天骄的股票,我没同意。” 他开始怀疑这姓刘的是不是知道妹妹的身份,想借此机会套取内部信息,实现坐庄目的,又追问道:“他怎么认识的你?” “前段时间我们学校有圣诞舞会,很多毕业的学长学姐都回来了,我就是在舞会上认识的他,从那以后他就缠我,不过他不知道你是我哥。” “从圣诞到现在,一个月了,怎么现在才说?” “啊哟你好意思问,这一个月你在哪里?” “我是不在,阿诺在啊,让他去摆平还不是一样?” 孙安恬扁扁嘴,把头转去一边,咕哝道:“谁爱看他一张臭脸!” 孙无虑记得她小时候挺喜欢逗木讷寡言的杨一诺,回国这几年却发现她不怎么搭理他了,多半是年轻女孩子嫌人沉闷无趣吧,他一笑置之:“刘宏宇的事我给你摆平,赶紧去交个正经男朋友,省得再被不三不四的坏蛋盯上。” 孙安恬耷拉着脸哀叹:“你妹可怜没人要!” 她演技不错,这句明显是玩笑的话竟然透出几分委屈和伤感来,孙无虑打趣道:“要不,哥给你包办一个?你看阿诺怎么样?又帅又靠谱,武力值还够高,你再怎么折腾他都能保护好你。” 孙安恬横他一眼:“你爱你要好了。” ** 拜见过两家亲长后,白天蓝邀约李春枝等朋友,请吃饭请喝茶,以长期出差为借口,解释一年多来的失踪行为,一一修复关系。 私人公关刚搞完,没想到竟然接到寇丹的电话,语气还是那么粘人:“小白姐姐,我好想你。” 白天蓝暗叫天呐,无奈笑道:“多谢挂念。” 寇丹兴冲冲地说:“我决定啦!” 白天蓝吓了一跳:“你决定什么了?” 寇丹嘿嘿笑道:“我要去江城,把你抢回来!” 白天蓝腿一软,差点栽倒,严辞恐吓道:“你小孙哥哥跆拳道黑带九段,保管让你竖着来横着回去!” “你吓唬我!”寇丹哼地一声,转而笑得十分灿烂,“不过我也是吓唬你的,哈哈,我就是告诉你我交女朋友了,我可不是没人要!而且我决定接受你的教导,以后洗心革面,好好赚钱。” 白天蓝笑道:“恭喜你迷途知返。”挂断电话也由衷地为他开心,她和孙无虑感情得谐,看谁都比往日美好了十倍,连以前烦死人的寇丹也察觉出几分可爱了。 她在家里闲得发慌,正想把年后找工作的计划提前,便接到唐尧电话,邀请她春节后回去上班,接手东冶集团,主导日出计划。 白天蓝听到信息化部长是李春枝,倒没觉得有什么,他们完全是普通朋友,待听得科信竟然是北区总裁亲自出马后,她立刻想起了郑方舟在容城的话,原来那个要改制的客户,就是东冶集团。 对这位带她出道的师兄,她心底还是十分敬畏的,甚至有点胆怯。她知道他有多深的道行,也揣摩不透他神鬼莫测的打法,对她而言他如一座山般矗立在面前,那么的高不可攀,可她也知道这座山她必须要迈过去,现在,机会来了。 她当即答应了唐尧,并开始着手了解项目情况,为正面交锋做准备,没想到就在这时候,她的亲妈又给了个新惊喜。 白太太觉得和杨文忠名不正言不顺地不是个事儿,两人一合计,不声不响地领了证,迎来各自的第二段婚姻,她辞去了林家的活计接管五金店,杨文忠就到处上门提供家电维修服务,日子过得平淡又踏实。 白天蓝事后才知道,张罗着要办酒席订婚纱照订蜜月行,白太太坚决不肯,还骂她瞎搞胡闹乱花钱,一大把年纪搭伙过日子,再弄这些不被人笑死,骂完又催她赶紧结婚要孩子。 白天蓝笑而不语。 孙无虑本来还挺淡定,现在也被刺激得要去扯证,丈母娘第二春都开在前头了,年轻人再拖下去未免效率太低,哪知他的另一半不配合,非要打下东冶集团的项目当聘礼。 孙无虑也骂她胡闹,女孩子结婚出什么聘礼,而且他也不需要嫁妆,除了人之外什么都不需要。 白天蓝笑着解释,一般女孩子结婚当然不出聘礼,但她不是一般女孩子,她答应娶他的,所以要打一片江山来下聘。 孙无虑听她一本正经地瞎扯,一笑由之。久别重逢,对婚事没任何计划,两个人也都没做好心理准备,还不到水到渠成的时候。 不过,结不结婚也没什么区别,白天蓝早就把原来买的房子让给夕阳红的两口子,自己搬到公司对面,和孙无虑潇洒快活地非法同居。 她最近可得意着,和爱人破镜重圆,母亲又找到了合适的老伴,还捡了个便宜弟弟,尤其这个弟弟以前还是个碰不得的煞神。 她现在不怕杨一诺了,时不时地逗他,有时杨一诺开车,她和孙无虑坐后头,就忍不住趴向驾驶座,敲着他肩膀逼他叫姐姐。 杨一诺看在孙无虑的份上,再没有像第一次见面那样硬梆梆地怼她,但也懒得搭理,直接当她不存在。 白天蓝向孙无虑告状:“瞧他的样子,一点都不尊敬长辈,你帮我批评他。” 孙无虑虎口卡主她的后颈,把人拽回来坐好:“我为什么批评他?人家跟你没有血缘关系,干嘛叫你姐姐?” “没血缘怎么了,重组家庭的姐姐就不是姐姐?” “姐姐,我叫你行不行?当姐姐是占便宜啊,你几岁啦,还这么幼稚?” “你说我幼稚?你才幼稚!看见冰激凌就两眼冒光,为了穿运动衣撒谎骗何总,多大的人了还数星星,还有,上次去大学校园逛,你装辅导员吓唬小情侣……” “说谁呢?谁幼稚?谁特殊时期还背着人偷偷吃甜品,趴船舷上跟魔鬼鱼聊天,爬树去救小猫,结果小猫下来了自己下不来,打电话让我去接……” 两人互翻旧账,力证对方更幼稚,开着车的杨一诺听得直摇头,心里骂两个幼稚鬼,骂完也不禁笑了。 ** 岁月静美而欢快,唯一令白天蓝不舒服的,就是总有孙顾联姻的绯闻传入耳中,纵然知道是谣言,她还是无法完全平心静气地对待,可她也不能跳起来直接喊人是我的,只能自我安慰,流言蜚语随它去吧,时间会证明一切。 临近年关,江城商会在金城大酒店宴会厅举办辞旧迎新鸡尾酒会,以供当地有头有脸的企业家联谊,孙无虑作为举国瞩目的商界新星,自然也在受邀之列,这次,他没有如以往般婉拒,反而要白天蓝作为女伴陪他出席。 白天蓝正好在生理期,不愿喝酒,当然也不想参加酒会,跟他不用像跟客户那样虚与委蛇,她直截了当地拒绝,声称失血过多,要卧床休养。 孙无虑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笑道:“不用喝一口酒,礼服都可以不穿,你人陪我出现就行,也不用多久,那种无聊的联谊啊,咱们大可以提前退场。” 白天蓝琢磨出了意思,想了一会儿便即答应。不过,她当天化完妆容后,还是穿了长款礼服,又罩了件厚羊绒披肩,到了宴会厅感到暖了才脱下来。 孙无虑信守承诺,没让她沾一滴酒,只不断给她杯子换热水,寿司、沙拉果蔬等冷食小吃以及甜品也不准碰。白天蓝自己反倒馋得不行,闻着酒香盯着美食,眼睛挪都挪不开,趁他不注意赶紧用小签取一块可可慕斯塞进嘴里。 这两人是整个宴会厅最没诚意的嘉宾,听完会长的祝酒辞,随便晃荡了一圈后,就静静坐在休息区的小吧台,听着管弦乐聊天,白天蓝推孙无虑去祝酒,他只是微笑摇头,别人来敬酒,也全部替她喝了。 有关系熟络也认识白天蓝的,开玩笑批评孙无虑领导当得不好,毕竟从来只见过下属替领导挡酒,没见过领导替下属挡酒,孙无虑揽着白天蓝,言简意赅地微笑解释:“家属,家属。” 对方了然,连夸珠联璧合,佳偶天成,他们也客气地谢几句,没多久后,两人手臂相挽去向作为主办方的周会长及作为承办方的顾云山告辞。 周会长打趣道:“年轻人好得蜜里调油,就想着怎么甩掉我们这些老头子,偷偷去过二人世界。” 顾云山意味深长瞥一眼白天蓝,淡淡笑道:“要不怎么说人不风流枉少年呢?” 孙无虑笑道:“真是失礼,小白身体不舒服,只能先行失陪,让两位叔叔见笑了。” 白天蓝也坦然接过本就属于自己的锅,彬彬有礼又落落大方地为早退而致歉。 孙无虑为她披上披肩,两人携手走出宴会厅,白天蓝笑道:“你这么搞,赶明儿他们都得骂我娇气。” “他们只会夸我是二十四孝好老公。” “他们只会骂你被女色所惑,冷落前辈长者。” 孙无虑莞尔一笑,目的已经达到,挨骂就挨骂呗。 ** 这次略为高调的公开之后,两人如以往般投入工作,不秀不炫不强调,但也不像以前那样刻意掩饰,豪门新贵爱上家世贫寒女下属的新闻比门当户对的联姻更劲爆,自然也传得更快,白天蓝接手东冶集团去拜山时,李春枝都知道了这事,开玩笑道:“天骄集团竟然派了老板娘亲自上阵,东冶受宠若惊。” 白天蓝也不否认老板娘这个戏谑的称呼,大大方方地说东冶集团是近几年的重点项目,公司会把全部优质资源都投入进来,自己只是马前卒,各位总们也随时等候着为东冶各位甲方爸爸们服务。 李春枝此时已结婚,又刚添了个玉雪可爱的女儿,正是父性爆棚的时候,听白天蓝说俏皮话,更觉得她像还没长大的妹妹,取笑她一定是跟着小男朋友近墨者黑,才会两年来不仅没成熟稳重,反而越活越调皮。 之后,她又带着售前顾问去拜会邱梦远,先混了个脸熟,却没想到和郑方舟撞了个正着。他缓缓走近,看向她的眼神意味深长:“我记得有人跟我说她不回江城。” 白天蓝嫣然一笑,颇以食言而肥为荣:“那我说话不算话嘛。” 两个人走慢几步,落在众人身后,并肩而行的修长身材因逆光而在面前投下摇曳的影子,郑方舟神情淡漠至极,甚至有些落寞,他几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我多么希望天骄来的是唐尧。” 白天蓝听这一览众山小的语气,不禁笑道:“啊哟,这是自认除了唐总之外,打遍天骄无敌手?” 郑方舟淡淡道:“那倒也不至于,只不过,对付你,”他低头看了看她,摇头一笑,“手到擒来,胜之不武!” 白天蓝叫道:“郑方舟,先别狂!把项目签了再来跟我撂大话!” 这是相识以来她第一次叫他全名,自以为充满杀气,但他竟然没有接招,反而道:“这个项目我不做了,随便找个人来跟着吧。” 白天蓝愕然,心里委屈又难受:“你至于这么看不起我吗?” 郑方舟苦笑:“倒也不是看不起,只是我不能让人说我欺负小姑娘。” 白天蓝失笑:“我都三十了,还小姑娘呢?你这时间印象应该更新一下了吧。” 郑方舟笑道:“没办法啊,在我这里永远十八九岁。” 白天蓝哈哈一笑:“郑总竟然会开玩笑?” 但郑方舟也就开了这一句玩笑便即打住,他平静的面容上,眼神却非常奇特,说不出是无奈、失望、低落还是其他,然后就带着那么复杂的情绪目视前方:“你们唐总让你来是故意的吧?知道我会对你……退避三舍。” 说完这句,他连个招呼都没打就快步走向停车场发车离开。 白天蓝在原地怔了一会儿,两年前王文欣的话又在脑海里闪过,在容城时他的那两个问句也犹在耳边,心里泛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她忽然觉得,也许唐尧换她挑大梁真的是想不战而屈人之兵。 一周后,郑方舟代表科信去欧洲和一家安全系统厂商谈判,摆明了不想再参与东冶集团的项目竞争。 这居高临下的容让姿态让白天蓝觉得他是在施舍她,她心里更加难受,忍不住找时间给他打了个电话:“你没必要这样。” 郑方舟淡淡笑道:“师妹,我对你退避三舍,不代表科信会放弃这个项目,等你见到秋红叶,你就会明白要拿下这个订单的路有多长。” 白天蓝听到敌情,迅速进入了战斗状态:“秋红叶是哪位?” “秋东儒的女儿,也是东冶集团项目的第一责任人,你接下来的对手。”郑方舟客观地说完这句,竟然又难得地开了句玩笑,“是一个比你还迷人的尤物,作为师兄,我提醒你一定不要小看她。” 白天蓝打趣道:“尤物?那你千万记得啊,对上司对下属对同事对客户绝不能来真的。” 郑方舟笑道:“放心,以前教你的所有,我都会继续以身作则。” ** 李春枝和白天蓝私交甚好,但并没有给她特殊待遇,包括联合调研的安排,都是按照章程办事。 他把六家乙方分为三批,每批两家,一起进行为期一周的联合调研,用意在于让乙方深入了解东冶集团及旗下子公司的智能化现状,以便制定出更适合集团发展的解决方案,同时,也激得乙方们在正面交锋中咬得更紧,以便自己在博弈中获得更多话语权。 天骄和科信两家实力最强的被安排在第三批,白天蓝做了充足准备,她研究了集团及旗下每个子单位的主营业务,并在公司里挑了最熟悉这些业务系统的销售代表、售前咨询和售后顾问,组成了一个近三十人的豪华阵容,又从中挑出三个最顶尖的,与她和方亚熙一起参与调研。 在调研启动会上,尽管科信的五位代表中有三位都是女性,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秋红叶。 这个郑方舟口中的尤物长得并不算多漂亮,也并非媚眼如丝,但在人群中极为惹眼。她皮肤如瓷,白得没有一点血色,仿佛活在幽深的古墓从未见过阳光,长发乌云盖雪般挽在头顶,露出的颈子纤长而脆弱,让人见而生怜,过目不忘。  秋红叶也感受到了白天蓝善意的目光,报之一笑,宛如春风拂过冰雪,清冽中透着凄艳,白天蓝一凛,心里有种难以名状的滋味,为那浑身冷淡的禁欲气质所疏离,却又情不自禁地生出一种保护欲和亲近感,她暗叫危险,忙不迭地收摄心神,回之一笑后,划开目光。 ** 甲方演示讲解后,白天蓝根据讲解内容,结合提前和团队准备好的问题,对相关负责人进行提问,挖掘更深层次的问题进行沟通,项目其他人都按照原来的分工,紧张地做着记录,唯恐遗漏一字一句。 秋红叶大部分时候都是一副淡漠神色,仿佛事不关己,偶尔问一句,却一针见血鞭辟入里,超凡的分析能力和卓绝的推理思维丝毫不亚于孙无虑这种天才,白天蓝心里感叹,这姑娘何止是不能小看? 调研结束后,两家公司的代表们礼貌地寒暄道别,短暂的合作关系宣告终止,接下来就是你死我活的厮杀。 在与秋红叶握手告别时,白天蓝带着灿烂的笑容,请她多多指教,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郑重。眼前与她年龄相仿的姑娘,既有让人欲罢不能的社交天赋,又有卓尔不群的逻辑思维,是她有生以来遇到的最大劲敌。 秋红叶却举重若轻,她淡淡一笑,楚楚可怜又百媚横生:“指教不敢当,你们CEO是我大学时的师弟,我相信他的能力,也相信强将手下无弱兵。” 白天蓝含笑道别,却又疑惑起来,这是怎么回事,自己和郑方舟是师兄妹,她和孙无虑是师姐弟?她一回家就向孙无虑咨询秋红叶,孙无虑一头雾水:“我不认识她啊。”  白天蓝笑道:“放心吧,我不吃飞醋,我查了一下,她的确是在麻省理工留的学,不过她是理学院的,比你高几届,最近才回国。” 孙无虑回忆许久,还是没有任何印象。麻省理工华人学生圈他熟得不能再熟,但从没听过秋红叶这号人,真是怪事一桩,就算专业不同,年级不同,也没道理整个圈子里的人都不认识她,他心中疑惑,便道:“我问问陈添,他也高几届,不过不是一个学院他也未必认识,这货看着浪得飞起,其实是个独行侠,很不喜欢跟人交际。” “那就不问了,过去的经历也没那么重要,不用这么劳师动众。”白天蓝说完又不禁嗔道,“这么活色生香的小姐姐你都不认识,你大学时候在干嘛?” 孙无虑深情脉脉地望过来,温柔地回答:“投资赚钱,等你出现。” 白天蓝欢喜得心痒痒,狠狠地抱他亲他,亲热完了又隐隐不信,他多半是忙着跟那个浪得飞起的陈添穿情侣装,才会没有时间找小姐姐玩儿吧。 55.鲸吞计划 孙无虑考虑着再买栋别墅当婚房,白天蓝批评他奢侈浪费,两个忙得整天不沾家的人,就该住公司附近,四通八达,节省时间成本,而且江城有价值的地段基本都被开发得差不多了,现在也没什么投资价值高的楼盘,不如当热钱搞搞短期,或者干脆拨给她做公关费,东冶集团的项目着实不太好打,对手相当凶残。 孙无虑笑道:“公关经费找唐尧申请,公私分明。不买房的话,这笔钱干脆给你,你拿去玩儿吧。” 白天蓝拒绝:“不要,给我玩我还得花时间研究商机,不然分分钟打水漂,太费神了,我现在只想拿下东冶给你当聘礼,这是主要矛盾,其他事情没工夫管。” 孙无虑失笑:“你还当真啊?” 白天蓝摆出女流氓的架势,抬起他尖峭的下颏,笑道:“必须当真,本将军一言九鼎,拱手河山讨你欢!” 她一开始说打下单子当聘礼不过是随口开的玩笑,可在推进过程中,她越来越意识到这个项目难度有多大,重要性有多高。 十亿大单的争夺,这是帮天骄集团角逐行业龙头的一战,帮年轻的孙无虑王诸侯、霸天下的一战,也是为她白天蓝奠定江湖地位的一战。 尤其在联合调研中见识了秋红叶的实力之后,她更加斗志昂扬,更加坚定地要打赢这场仗。 ** 日出计划紧锣密鼓地开展,与此同时,中盈投资却黑云压城,员工们个个如履薄冰,谨言慎行,唯恐说错哪句话触逆鳞而丢掉饭碗,毕竟已经有前车之鉴。 而且,那个说错话被炒鱿鱼的倒霉鬼郝林嘉,原本可是老板的同学,是公司的大红人。 孙无虑和白天蓝一起出席酒会的那天,顾晓萌就从父亲口中得知了这件事,伤心愤怒之余,哭着大骂孙无虑,但也仅此而已。 之后,消息不胫而走,那群闲得无聊的懒汉八婆又开始嚼舌头,或说孙总见异思迁,对顾小姐始乱终弃,或说以前就是顾小姐自己一厢情愿,男方从未表态,或说顾小姐傲慢任性,长得也不如人家,活该被甩,或说顾小姐废物至极,这么好的条件连一个穷丫头都斗不过…… 原本被她利用来逼宫孙无虑的舆论,全部变为利箭,飞蝗般射回来,这残酷的反噬无异于雪上加霜,让她更难负荷,备受煎熬。 靠着拍马屁进中盈投资的郝林嘉又想借机讨好老板,大骂孙无虑负心薄幸,有新人忘旧人,可怜晓萌这么好的姑娘一片痴心错付。 顾晓萌十分骄傲,最受不得别人怜悯,她勃然大怒,心道你是老几,轮得到你来可怜我?开除了郝林嘉却还不解气,而且整天疑神疑鬼,觉得同学、员工以及社会上大家都觉得她是个弃妇,是个被一脚蹬掉的可怜虫,都在用怜悯的眼光居高临下地施舍她,她气得快疯了。 终于在又一个喝了一瓶白酒都无法入睡的不眠夜,她拨通了那个久违的电话:“为什么这么对我?” 孙无虑从梦中惊醒,看了眼熟睡的白天蓝,借着手机屏幕的光亮走去客厅,掩上房门,问道:“怎么了?” “我喜欢你。”她吸了一口气,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虽然不说他也知道,认识他们的人都知道。 孙无虑先是一怔,后是一笑:“我知道。” “知道?知道你还这么对我!”顾晓萌激动得快要哭出来,心里积攒了十几年的委屈都按捺不住地往出跑,她觉得自己要崩溃了。 孙无虑很淡定,本就其徐如林的声音在黑夜中愈发舒缓:“晓萌,我们认识二十年,能成早成了,到现在还没走到一起,只能说明真的不合适。” 顾晓萌怒道:“呸!什么叫合适,什么叫不合适?你不愿意给你个天仙都不合适,你愿意娶头母猪你都觉得合适!” 孙无虑也不恼,淡淡笑道:“你说的有一定道理,是否愿意,全凭一心,不能强求。” 这话激发了顾晓萌的狠劲儿,她冷冷问道:“我一定要强求呢?” 孙无虑无奈一笑:“我只知道,很多时候越是强求,就越是什么都得不到。” 顾晓萌气血上涌,针锋相对:“我也知道,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 孙无虑笑道:“我孝敬母亲,尊重师长,对下属宽容,对客户真诚,对朋友仗义,对爱人专一,你说我哪里做错了?” 顾晓萌无法反驳,也懒得反驳,恨恨道:“话不多说,咱们走着瞧!” 她啪地扔下座机,再次留给他一段忙音。 ** 这个世界从不缺有眼色的人,你想睡觉总会有枕头递过来。 就在顾晓萌一腔怨怒无处宣泄时,一封邮件悄无声息地飘入邮箱。邮件标题只有一句话:蛇吞象并非不可能。 正文处完全空白,附件文档却有上百页,详细讲述了十几年前一件震惊世界的收购案例,某新生代电信企业,通过合纵连横等外交手段,成功收购某前辈巨无霸集团,以近两千亿欧元的投入金额,成为人类商业史上最大并购案。 文件资料翔实,深入浅出,让顾晓萌这个非金融科班出身,也没多少从业经验的半吊子也看得清楚明白,她心里原本乱窜的火焰终于有了喷发方向,强扼激动询问对方身份。 等了许久也没有收到答复,她的狂热逐渐散去,人也平静下来,但冷却不代表放弃,相反,她已立刻付诸行动。 她本人并不懂投资,更不懂如何以小搏大地收购,但她严格贯彻了孙无虑的领导风格,让专业的人去做专业的事,所以这一年多来中盈投资的业绩相当不错。 现在,她又不惜重金聘请了著名财团的投资总监崔一鸣做顾问,组成研究小组,探索收购天骄集团的可行性。 这个团队果然专业又高效,很快就给了结果:别说中盈投资,哪怕加上母公司金城地产,要收购市值近两千亿的天骄集团也是天方夜谭。 顾晓萌不甘心,她仔细说了文档中那件旧事,又简要提及其他几个小吞大的收购案,追问他为什么这些企业可以成功。 崔一鸣觉得她简直在痴人说梦,但碍于顾云山的情面以及她支付的高额佣金,还是耐心地向她解释个中关窍。 以小搏大的关键在于有足够的资源,这些资源不仅包括金钱,也包括各种人脉,因为这样的大动作不仅要涉及资本战,还会涉及公关战、法律战甚至政治战,那个惊天动地的收购案中,两家企业背后都有实力雄厚的财团做依托,我国某垄断企业和亚洲首富也参与了角力,甚至两国领导人都先后表态。天骄集团地位虽不如当年那个世界巨头,但在中国IT行业举足轻重,而金城地产的实力比当年的收购者却是远远不如,遇到的困难只会更多。 推心置腹地讲完这些,他又以过来人的前辈劝道:“晓萌,经营公司就要为整个团队负责,尽量不要意气用事,顾总打拼这么多年,积累产业不容易。” 顾晓萌骄纵任性,但并不愚蠢,她分得清好话歹话,再不甘也只能说句谢谢,不情不愿地打消这个念头。 ** 可就在她偃旗息鼓时,那个陌生的发件人却给了回复: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志同道合。 不自量力!顾晓萌冷笑一声,回道:你是谁当然重要,因为这决定了你有没有资格和我志同道合。 这次没有多等,那边几乎是秒回:就算我没有资格,我手里千亿量级的资金也有资格,另外,顾小姐讲话真不客气,不过这种直接我喜欢。 顾晓萌怦怦心跳,奄奄一息的火星再次迸发,并于顷刻烧成燎原之势,打字的手指几乎都在颤抖:如何证明你的实力?邮件沟通不方便,留个电话,我们约时间见面。 对方回道:现阶段邮件沟通即可,时机成熟自会约见,关于实力你更不必担心,世上既有李莫愁,就有任我行,多情种与野心家各取所需罢了。 这是拿李莫愁那为爱发疯的毒妇来取笑她,还阴阳怪气地说什么多情种!顾晓萌脸涨得通红,全世界都知道她为人所弃,全世界都在看她笑话,心里一团火烧得透天红,她发誓一定要好好打个翻身仗,狠狠扇他们一巴掌! ** 一周后,那个任我行又发了个命名为“鲸吞计划”的收购纲要,包括行动节奏、个个阶段能提供的资金数额、庄家及能调动的配合机构等资源,她立刻拿给崔一鸣,向他咨询可执行性。 崔一鸣拿着那份重逾千斤的文件,慎之又慎地研究分析。 对方在幕后提供资金支持,中盈投资上擂台,相等于顾家父女和天骄集团彻底翻脸,那么天骄集团的反噬势必也会集火在顾家身上,这也就罢了,毕竟要伤敌就要付出代价,关键是,这个实力雄厚的野心家太过神秘,没有人能保证他们的资金是干净的,若是利用收购战来洗钱,那后果不堪设想。 他看出了顾晓萌的坚决,也知道难以劝阻,但还是认真履行身为顾问的责任,仔细指出了所有风险,建议她多和父亲商量,三思而行,以免被人当枪使。 顾晓萌不接这茬,只是问道:“我想知道,执行这份计划,到底有没有让天骄集团换姓的可能?”她也知道自己在被人当枪使,但她又何尝不是拿对方当枪,左右不过那句话,各取所需罢了。 崔一鸣如实答道:“如果他们真有这样的实力,那么很有可能。然而,就算换姓,也不会姓顾。” 顾晓萌淡淡道:“姓不姓顾无所谓,只要不再姓孙就好。” 崔一鸣默然,片刻后笑问:“顾总,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结果,想清楚了么?” 顾晓萌凉凉地笑,我要什么啊,我什么都不要,我就是争口气! 小女孩真是傻啊,崔一鸣无奈摇头:“如果可以的话,尽量争取主动权,这样你能得到的东西才更多。” 顾晓萌听懂了这句点拨,这是教她控制整个事件的节奏,借以要挟孙无虑回头。可她不想这么做,那个没良心的要回来又能怎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她不强人所难,既然反目那就彻底干个痛快! 56.恶意收购 天骄集团顺利渡过持续督导期,股价涨速短暂拔高,之后又恢复了平稳上升的态势。孙无虑基本不再插手常规业务的运作,一心扑在“智慧城市”战略布局上,成为这项全新业务的拓荒者。 他在饭局上向江城周市长描绘新型全智能城市生态的美好愿景,一篇帖子却悄悄地发上了各大财经论坛。 那位楼主晒出了天骄集团第二季度财报的部分截图,从中可以看出通用业务巨额亏损,爆料者称,管理层已决定壮士断腕,切割这部分业务并低价出售。为了自证身份,他甚至上传了遮住姓名的工牌照片,以及带着公司后缀的邮箱截图。 有自称业内人士的网友忧心忡忡地帮大家分析局势,通用业务占据了天骄营业收入六七成以上,卖掉相等于舍弃半条命,不卖掉又会从其他利润高的业务线吸血,影响整个集团的业绩,无论怎么样,以后的发展都不容乐观。 帖子的效果立竿见影,马上有主力开始减持,恐慌情绪逐步形成,不明真相的散户们忐忑不安,为了自保也纷纷抛售,踩踏效应愈演愈烈,股价越跑越低。 股价刚开始下降时,董事会秘书兼CFO王梦云就注意到了这个现象,但却没放在心上,二级市场天天有人在交易,股价的起伏波动是自然现象,而且,员工福利股也过了锁股期,开始进入流通市场,有轻微震荡实属正常。 然而,这种要死不活的曲线维持了整整两周。在这两周之中,股市疯涨,四处飘红,本来属于绩优股的天骄集团却不仅跑输了大盘,甚至还出现逆跌现象,真是一大奇事。 更离奇的是,二级市场有两家公司趁着股价降低时大量扫货,按照常理,这种大举扫货必定会拉升股价,可天骄的股价涨速依旧半死不活,始终低位运行。王梦云终于发现不对劲,她赶紧把这事汇报给何亚平,请示下一步的操作。 何亚平估摸着像是庄家砸盘洗散户,但天骄集团并没有庄家,以前想要坐庄的机构都被孙无虑拒之门外,事有蹊跷,他立即派人调查。 一调查才发现了流传在各散户群体之间的可怕谣言,他勃然大怒,一个电话打给海宁,质问道:“这么大的事,半个月了都没人察觉,你们市场部搞舆情监测的是死人吗?”他虽然作风刚硬严厉,但很少口出恶言,这次实在是气狠了。 海宁也被吓了一跳,他为自己的疏忽连连道歉,并保证马上处理此事。他痛快地扛起了责任,大做自我批评,何亚平反倒不好再发火,只得挂断电话,把这件大事通报给孙无虑。 孙无虑倒是镇定,听完整件事后,微笑问道:“吸筹的两家公司是什么背景?” 何亚平已经派人查过,一家北方的电子分销公司,一家南方的担保公司,看起来毫不相关——当然这只是表面,真正的关系暂时还没挖出来。 孙无虑沉吟片刻:“何总,这事你不管了,我来办。假财报的事情比较重要,需要尽快澄清,忙得过来的话,就提前公布上季度财报吧,给散户吃点定心丸,也把股价往上拉一拉。” 何亚平早已安排王梦云在办此事,他斟酌了一会儿,又淡淡说道:“股价有波动很正常,没道理只涨不跌,一时得失不重要,而且,就算这两家公司的收购不那么善意,也影响不了大局,毕竟二级市场的股票份额就那么多。” 这是担心少年得志的CEO因为挫折而灰心,借着说教不动声色地安慰他呢。孙无虑心里温暖,却又觉得好笑,本想再开个玩笑闹一闹,无奈要事当头,只能暂且放弃这些娱乐小把戏,打电话让杨一诺尽快查清此事。 ** 白天蓝跟进的日出计划也有了新进展,联合调研后不久,两家都出了相关的调研报告,阐述东冶集团信息化建设当前存在的问题,并给出改制战略思路。 李春枝报上去后,决策层对两家的服务能力都非常认可,但同时指出,重工业是国家命脉,信息安全是重中之重,李春枝明白了领导们的诉求,便设置了采购新条款,东冶将参考部分市政项目的招标要求,对供应商提供的产品来源设置门槛,要求必须国内生产,不得进口。 这种要求很常见,白天蓝也非常熟悉,她曾经试图利用这个限制把科信驱逐出洛城,结果被郑方舟谈笑间轻易化解,还为此失落了一阵子。当然,此刻她并没有闲情逸致来回忆往事,她只想着这个问题要怎么解决。 其实,国内产品基本可以满足东冶集团目前的改制需求,但是,东冶集团的盘子实在太大,对稳定性要求非常高,同样,船大难掉头,改制一次伤筋动骨,成本极高,所以这次改制至少要支撑他们未来十年的发展,而这一点国内产品是满足不了的,必须进口才可以。 本来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用先进性较高的进口产品,今后十年都不用迭代,要么用性价比较高的国内产品,先解决燃眉之急,几年后的事几年后再说。可现在东冶的限制条款等于砍断了第一条路,但如果走第二条路的话,方案质量实在拿不出手,客户也必定不满意,谁也不想花近十亿上的系统就几年保质期。 白天蓝和团队开了好几天会,又研究了不少行业资料和经典案例,总算找到了突破口,她立刻电话向唐尧汇报工作:“唐总,东冶集团需要您的支持,目前来看,要满足客户需求,保证系统的稳定性和先进性,必须采用某些进口产品,但客户又规定必须在国内生产。所以,我建议立刻寻找那种规模不大但技术领先的国外厂家进行合作,引入到国内生产,以便满足双重要求。” 唐尧笑道:“好办,你给我目标厂家的名单,如果没有名单,就列清楚详细需求,我找人牵线,合作细节你们自己谈。” 白天蓝一口答应,这些资料她早已准备到位,当即就发给了唐尧。 刚解决了这件事又接到孙无虑的电话,问她以前在广告行业工作时,有没有认识海宁级别甚至更高段位的广告公关人才,待遇好说,至少比在原岗位翻倍,上不封顶。 他可不信海宁是因为疏忽才让那么恶毒的谣言传播开来,就算真是疏忽,这玩忽职守的市场VP也难以再当大任,他必须尽快找一个够专业也够忠诚的人来撑起整个市场口。 白天蓝主要精力放在做项目上,但对网上那个谣言和股市的动荡也有所耳闻,她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即打电话给以前的上司厉晟,委婉地询问他是否有换个地方发展的打算,并按照孙无虑的意思,开出了优厚条件。厉晟本来就为老板所忌,苦于没有合适的平台才一直留任,两人一拍即合,约定一个月后到岗。 ** 杨一诺的调查也很快有了眉目,那分踞天南海北的两家公司,背后的控制人竟然都指向了顾晓萌。 天骄集团一上市,顾晓萌就以个人名义买进过不少,但她的投资公司一直专注于做新项目风险投资,从未涉足过主板,现在忽然大举增持天骄的股份,还故意用别的公司名号,背后定然大有隐情。 孙无虑沉思半晌,给顾晓萌去了个电话,玩笑道:“晓萌,最近中盈业绩不错啊,打起天骄的主意了?” 顾晓萌冷冷道:“天骄的主意谁爱谁打,关中盈屁事?” 孙无虑笑道:“大家心知肚明,就不用顾左右而言他了。不过,你要入局也没什么,天骄经营业绩好,自然就有人想入场分享发展红利,这是对我们管理层的认可,我们很感谢也很欢迎。不过,我替散户们求求情,你们主力割韭菜时,下手不要太狠,给这些傻瓜们留条活路吧。” 顾晓萌瞬间就来了气:“真当自己是救世主?有空替散户们操心,不如给自己打算打算,以免被扫地出门的时候无路可走!” 孙无虑嗤地一笑:“扫地出门?晓萌,你到底在想什么,你该不会以为凭你那点钱就能夺走大股东地位?别忘了,中盈投资的可用资金撑死也就三个亿,金城大部分是实体资产,短期无法变现,接下来你要靠什么抢筹?找财团合作,还是赔上金城抵押贷款?” 顾晓萌冷笑道:“财团和抵押都用不着,本姑娘有的是钱。孙无虑,别太得意,总有一天,你会回来求我,会亲口承认你一直都是错的!” 她语气越来越强硬,态度越来越差,孙无虑不以为忤,反倒开始为她操心:“晓萌,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做事要三思而后行,有的钱可以用,有的钱不能用,千万分清楚……” 顾晓萌打断道:“套我话是吧,放心,我不会告诉你我的钱哪里来的,但是,我可以告诉你,这笔钱足够多!” 孙无虑笑道:“该套的都套到了,不过,我要再次提醒你,非自有资金不是你的钱,资金的募集和流转是需要成本的,万一有个差池,你就会血本无归。千万想清楚,如果放弃,我们还是朋友,如果继续一意孤行,咱们只能战场上见。” “我等这一天很久了,不用你教我怎么做。而且,我也不想跟你做朋友。”顾晓萌咬牙说完,恨恨挂了电话。 朋友?我呸! 孙无虑听着忙音,颇为无奈,他自觉也没怎么得罪顾晓萌,哪怕不喜欢,哪怕躲着她,真见了面也都礼貌客气,从不曾说过一句难听的话,可在她那儿就仿佛欠了泼天血债似的。他郁闷他委屈啊,怎么现在的姑娘脾气都这么大,不当我男人就只能当仇人? 这种无聊的小情绪转瞬即逝,他仔细回忆着对话时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眉尖不自知地蹙起,神情也越来越凝重,这不是顾晓萌一时冲动的意气用事,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恶意收购。 神秘主谋隐藏在黑暗处不现身,却把一个傻乎乎的年轻姑娘推上前线,这多半是看中了他和顾晓萌之间的纠葛,以此为契机,但同时也说明幕后资金来源的复杂性和隐秘性,这个野心家不是财团,不是国内大企业主,他们要动手没必要遮遮掩掩,这个人到底是谁?真正目的又是什么? 不会是为了坐庄,没有管理层配合的庄家根本玩不转,难道竟然真的是夺取天骄集团?二级市场不过19%的份额,尚且没有我一人的股份多,就算全抢完了又能如何?除非…… 他浑身寒意,仿佛被人兜头浇了盆冰水,短暂的僵硬后,立刻给何亚平打电话,让他组织资金,准备入场抢筹,同时召开总裁室会议,商讨对策。 王梦云率先就假财报的事情进行检讨,并表示已经公布了真财报,通用业务在改革之后,因为扁平化管理的缘故,不仅没有亏损,利润率反而提高了,以前的谣言被平息,也有网友表示相信管理层,口碑在不断逆转,但奇怪的是,股价依旧纹丝不动,这还是在那两家公司不断扫货、大盘走势利好的情况下,很明显是有实力不错的庄家在压阵。 孙无虑点点头,并未开口,只是在想,这个被摆上台面当枪的庄家又是谁。 财务线工作进展神速,可市场部的工作却不如人意,海宁虽然控制住了舆论,但并没有查出那个伪造报表泄密的内鬼身份。 何亚平冷冷问道:“为什么会查不出?找网站调发帖ip,调不出来?查系统后台发件备份,查不出来?” 海宁致歉道:“查出来是一个网吧的公用ip地址,哪台机子无法分辨,我们公司系统只实时储存员工使用内网时的邮箱信息,外网储存更新需要几分钟滞后,如果他截图后立刻退出,后台也监测不到这个登录动作。” 何亚平怒道:“那就把那个时段所有人都查一遍,看监控,看身份证登记,如果网吧不配合,就报警立案,请警方介入,这吃里扒外的东西一定要揪出来,绝不姑息!” 海宁面露难色:“这个不好查,那家网吧是黑吧,进去不用登记身份证,那几天监控也恰好坏了,报警最多只是查封了它,对我们调查内鬼于事无补。” 何亚平欲待再说,孙无虑已经笑着接口:“暂时查不出不要紧,关键是给出态度,发个声明就行。这都是小事,大事是,门口的野蛮人要怎么应对。” 谈到这里,与会人员反而不那么紧张了,都觉得此事无碍大局。一只绩优股被盯上很正常,大家想要分一杯羹,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去二级市场抢筹,这是合理合法的经济行为,谁都无法指摘。而且,管理层手中的股份占据优势地位,有绝对的话语权,就算他们抢到了大部分流通股,也无法插足公司的运营。 孙无虑一笑,不再多说,他希望自己只是多虑了。但是会后,他还是跟何亚平、唐尧开了个小会,把自己的担忧全盘道出。何亚平震惊万分,连道不可能。 唐尧也是无比震骇,他年纪虽轻,但时时刻刻都在把玩人性,见惯了各种丑恶,比书生意气的何亚平要悲观得多,他心绪激荡了许久,终于缓缓说道:“阿虑,我们得立刻应对,希望还来得及。” 57.股市鏖兵 然而,为时已晚。当薛彦钊统计员工福利股时,发现竟然有超过一半的股份,以三倍高价被收购。 员工们不懂高层资金博弈,也根本不知道有野蛮人在进行恶意收购,他们眼见有利可图,自然想着落袋为安。本来这只是正常的原始股套现,谁也没有放在心上,可他们不知道对方同时攻略了其他拥有原始股的同事,仅仅半个月,占据集团股份6%的福利股哗哗外流,流向除了顾晓萌旗下的两家公司之外,就是刘宏宇那个臭名昭著的庄家。 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出卖了孙无虑,而孙无虑当年犒劳员工的善意,也于瞬间变成利剑,扎向他心口。 何亚平再也无法淡定,筹措资金奋力直追,想要把剩下的四成员工股份购回来,叶同也觉得此事迫在眉睫。 孙无虑和唐尧却觉得没有必要,三倍高价都不卖,说明是真的想要长线持有,或者在等待更高的价格,但他们不能把稀缺资源投入在这个上面,因为,二级市场才是主战场。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管理层终于入场抢筹,与野蛮人针锋相对,双方把股价逐渐拉高,刘宏宇再也镇不住场,顾晓萌的资金链也越绷越紧,而原本就是紧急应对的管理层也基本弹尽粮绝,一面继续寻求资本支持,一面不断爆出各种利好消息,正准备抛售的散户们看到希望,越拿越稳,投机的热钱看到有利可图,四面八方地涌入,扫货成本越来越大,不仅刘宏宇资金链断裂,顾晓萌也粮仓见底。鏖战中的她急需粮草,连连向任先生催逼资金,对方却总是淡淡回道:“钱还在路上,再等等吧。” 顾晓萌等不得,她只想一鼓作气把孙无虑逼到绝境,绝不能让他缓过气去找同盟。对方不提供资金,她自己能用的办法也早已用尽,便不断去找顾云山,让他调动金城资源,帮她拿下天骄集团。 顾云山对她的行为早有察觉,但以为只是小孩儿家的小打小闹,所以没有多加拦阻。到了此刻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他吓了一跳,厉声斥责,让她停止这个荒唐的闹剧。他不相信她能撼动孙家在天骄的地位,更不能让两家彻底闹崩,自己眼见就要老去,再和孙无虑结成死仇的话,女儿的后半生将永无宁日。 顾晓萌撒娇哀求,使尽招数,却只换来严词警告,她不甘心,又回头去找任先生。 任先生笑道:“我们的钱确实没这么快,但请相信我,孙无虑现在也没多少资金抢筹,咱们大可以中场休息。顾小姐不放心的话,可以请顾总出面,再有五六个点的股份,我们就能拿到绝对控制权。” 顾晓萌当然知道成功就在眼前,也因此心急如焚,可她说服不了父亲啊。 任先生又道:“方便的话,我们老板想去拜会一下顾总,单独和他谈一谈。” “好,你说时间,说地点。” “择日不如撞日,干脆就今天下午三点,碧水山庄见,我们请顾总用下午茶。” “碧水山庄在哪儿?”顾晓萌对江城各大豪华食府、会所都了若指掌,但却从未听过这个地方。 任先生笑道:“具体的位置你就不用管了,转达令尊即可。” 顾晓萌见他轻视自己,心中有气,但紧要关头,不便得罪对方,是以强行控制着脾气,答应做这个传声筒。 顾云山见女儿又来痴缠,发作道:“把你的小动作收起来,再胡闹我就冻结中盈的账户,你回美国继续读你的书去!” 被赶出去的顾晓萌垂头丧气,又愤愤难平,万般不甘地打电话给任先生,告诉他父亲不愿意赴约。 任先生顿了片刻,笑道:“你把电话转给令尊,我跟他沟通几句。” 顾晓萌闷闷道:“怕是不行的。” 任先生笑道:“行与不行,试了才知。” 顾晓萌不相信连自己都干不成的事他可以干成,但只要有一线希望她就愿意一试,她把电话给父亲转了过去,顾云山很快接起,沉声道:“您好,哪位?” “顾总,我姓任。” “原来是任先生,久仰大名。在此正好跟您说一句,小女娇纵任性,不自量力,给您添了不少麻烦,以后我会严加管束,她以前的无知行为,也请您不要放在心上。” 任先生笑道:“顾小姐的行为,我可以不放在心上,但孙无虑是否放在心上,我可控制不了。当然,顾总树大根深,自然可以罩着她,可说句不好听的,任何人都无法违背自然规律,再有壮志的老骥,也总有日薄西山的时候,届时顾小姐又该如何自处?” 顾云山一凛,这番话正好戳中他的心思,但目前顾晓萌陷得不算深,收手的话应该还来得及。他淡淡一笑,慢慢说道:“阿虑是什么人,我还是了解的。小女这点小打小闹对他造不成任何威胁,他多半不会看在眼里,更不会放在心上,有劳任先生挂心了。” 任先生笑道:“孙无虑也许真的心慈手软,但是,天骄并不是孙无虑一个人的,他背后有其他股东,手下有其他高管。唐尧是什么人,有恩必偿,有仇必报,这一点顾总应该比我更清楚。更何况,令爱为什么要发起对天骄的恶意收购,顾总真的不知道吗?而孙无虑如今也算是有家室的人了。” 顾云山沉吟不语,唐尧的强悍作风是出了名的,他在天骄持有的股份不算多,但却极有话语权。更重要的是,孙无虑是有恋人的,对了让另一半宽心,都不会对其他女孩手软,而他那位未婚妻,在吃了这个亏后,也势必不会善罢甘休。现在晓萌的处境已经如铁索横江,不上不下,进退两难。 任先生见他动摇,趁热打铁:“既然收手已经来不及,那为什么不干脆得罪个彻底?要么不做,要么做绝,把天骄纳入您的商业版图,彻底根除这个隐患,不好吗?” 顾云山笑道:“不是把天骄纳入我的商业版图,是我帮您把天骄纳入您的商业版图,不好意思,我年纪大了,精力有限,已经玩不转这么复杂的事,任先生另请高明吧。” 任先生听懂了这句以退为进的谈判,痛快地抛出了条件:“顾总说笑了,我还年轻,担不起这么重的担子,运营不了这么大的公司,所以,天骄的股份我只要所有权,控制权全部归您。如果您还有什么疑问,我们下午三点,碧水山庄见。” 一句话把顾云山说得无比心热,权力的刺激果然够有效,他顿了几秒钟,终于缓缓说道:“好。” 任先生一笑挂断电话,女儿和权欲果然是顾云山的软肋,他庆幸自己没有被人一攻即破的弱点。他把这个消息转告给顾晓萌,顾晓萌喜得直跳,飞奔过来找父亲。 顾云山还在回忆和任先生的对话,问道:“这个任我行,是什么背景?” 顾晓萌撇嘴:“真名叫宋彦宁,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装得神神秘秘的,每次打电话都要用变声器,可是真有本事,也是真有钱,感觉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我本来以为按照他的阅历,至少也三四十了,见面之后,发现才二十来岁,看起来是个文弱书生,没想到心倒挺黑。” 顾云山笑问:“你调查过他?” 顾晓萌颇为得意:“那当然。第一次见面,我就叫人偷偷拍了他的照片,回来立刻查他的背景。他毕业也没几年,之前在安华资本做投资分析师,成绩还不错,而且你一定想不到他以前的上司是谁。” 顾云山一哂:“陈添么,这还用想?” 顾晓萌奇道:“你怎么知道?” 顾云山不答,心里却在飞速盘算。安华资本在天骄集团占股10%,是最大的法人股东,当年入股就是陈添的手笔,宋彦宁作为他的手下,多半也知道一些内幕,如果要对天骄进行敌意收购,在请不动陈添的情况下,请他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这么看来,背后的野蛮人的确有很强的决心,这事能不能成,就看他们能调动的资源了。 ** 顾晓萌本来以为碧水山庄在半山腰隐秘处,是那种融于自然的豪奢度假村,可没想到,司机却往闹市开去。穿过城市中央商务区,汽车继续向老城区行驶,窗外的摩天大厦逐渐变成低矮民楼,灯红酒绿也被朴素的烟火气所替代,最终,车在一条人烟稀少的偏僻胡同里停下来。 顾晓萌看着那似乎是上世纪二十年代建造的黑漆旧木门,一头雾水:“碧水山庄不在山上,反而在这儿?” 顾云山笑道:“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 他嘱咐司机去停车,自己带着女儿下车叩门。三长一短四下响,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身着黑色中山装的男侍者笑容满面地鞠躬欢迎,为顾氏父女领路。 这小木门后果然别有洞天,将近一万平米的传统园林式院落,画栋雕梁,芙蓉水榭,古朴而典雅,静默而斑驳,这种神秘又尊贵的气质,让顾晓萌莫名想起古代的王侯府邸。 房间门口,一个青年正在等候,眉清目秀,斯文里透出淡漠的疏离感,正是自称任我行的宋彦宁。他含笑向顾云山问好,示意侍者将他引进房间,自己却伸手拦住了顾晓萌:“顾小姐,这边请。” 顾晓萌明白,这是不想让她见到他的老板,可他越阻拦她就越好奇,踌躇着不肯应声。顾云山回头笑道:“晓萌,你去向任先生讨教讨教吧。” 顾晓萌听到父亲发话,这才不情不愿地跟着宋彦宁离开,临走时不忘向门缝里偷觑一眼,虽然除了雕花的红木椅什么也没看见。 茶香悠悠,琴音袅袅,侍者送上精致的宫廷细点,顾晓萌好奇地四下张望:“这个地方不错呵,怎么我以前都没听过?” 宋彦宁笑道:“因为来过这里的人,有三分之一进去了,等着开拍《铁窗泪》,三分之一马蹄南去人北望,目前正趴在望北楼,剩下的三分之一,就算常来,也绝不愿张扬传播。” 顾晓萌一怔,明白了个大概,追问道:“望北楼是什么地方?” “望北楼,”宋彦宁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表情颇为微妙,带着些许神往又似乎避之不及,“那是一个埋藏了中国一半秘密的避风港,也是一座深不见底的销金窟。” 顾晓萌欲待再问,又怕他取笑自己无知,硬生生忍住,把话题转开:“你们老板到底是何方神圣?” 宋彦宁笑道:“她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可以帮你实现让天骄换姓的愿望。” 顾晓萌冷笑道:“如果他真有那么大本事,何必请我爸爸出马,又何必藏头露尾,不敢以真面目见人?”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宋彦宁却不以为忤,反而耐心地解释道:“我们老板如果真的见不得人,又怎么会约见令尊?而且,顾小姐,我之前就跟你说过,资金流转得有一个周期,从目前的胶着局势来看,孙无虑暂时也没有找到反击的突破口,我们即将到位的下一批资金,足够完成这个计划。是因为你催得急,我们才想到请顾总出山。” 顾晓萌冷冷道:“想得真美!等孙无虑找到突破口,你以为还来得及?” 宋彦宁微微一笑,不再多说。 顾晓萌反倒有些奇怪了,这人在邮件、电话中言辞犀利,毫不留情,时不时对她冷嘲热讽,当面聊天却总是端着绅士风度,对她颇多忍让。看来,线下的实际相处,确实会改善人的沟通界面,毕竟大部分人都希望给对方留个好印象。 约莫一个钟头后,侍者敲门走进:“顾小姐,顾总有请。” 顾晓萌腾地站起,快步走出房门,顾云山已在不远处等她,父女两个在侍者的引领下,原路返出。 “他老板是谁?聊得怎么样?干不干?”顾晓萌一上车就迫不及待地问,因为紧张期待的缘故,大眼睛里四射的光芒宛如火花。 顾云山回避掉前面两个问题,只定定地说了一个字:“干。”他已经确定了对方的实力,而且就算是为了保障女儿的后半辈子,他都得把天骄捏到手里。 “啊!”顾晓萌用力一捶座椅,腔子里一颗心脏猛烈跳动,仿佛要穿破胸膛呼啸而出,孙无虑,你准备好了吗? 顾云山不动声色地瞥一眼女儿,语气波澜不惊:“我会组织资金进场,但是,晓萌,你本人得撤出来。” 顾晓萌愕然:“什么?” 顾云山道:“你不要再插手这件事,全盘交给崔一鸣去打理,我会找人跟他对接。” 顾晓萌急道:“不,爸爸,这事我要亲自跟进,不让我管的话,我估计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 顾云山对女儿了如指掌,料知强行勒逼她退出的话,她私下多半得想其他更离谱的办法,他稍作妥协,提出一个折中方案:“那就这样,咱们各退一步。你可以找崔一鸣追问进度,并做适当的小调整,但调整之前,必须问过法律顾问的意见。另外,切记,私下不要再跟海宁、刘宏宇他们联系。这里面水太深,一个不小心,就会沾染一身泥。” 顾晓萌明白父亲是为了保护自己,忙不迭地答应。只要他不剥夺她的参与权,那就什么都好商量,反正阳奉阴违的事情她也没少做。 ** 顾云山出手后,顾家及同盟者手里的股份很快就达到了25%,顾晓萌接受某财经网站的记者采访,发布口头公告,要求召开股东大会,她要竞选董事,参与天骄集团的管理决策。 这公告宛如一声惊雷,炸得业界与舆论滚滚沸腾。在野蛮人与管理层攻守好几个回合后,后知后觉的股民们终于意识到天骄集团正在被恶意收购,于是,恐慌的踩踏出逃,投机的见缝插针,旁观的尽情看戏,再无半点安生。 原本暗流涌动的博弈终于被摆上台面,顾家还在不断吸筹,囊空如洗的管理层再无力正面争锋,增资扩股计划没有股东大会的许可也无法实施,只能继续寻求资本外援。 可资本是这个世界上最势力的东西,只会锦上添花,绝不会雪中送炭,之前引入的三家资本公司眼见局势未明,都持观望态度,有心支持的小机构因为事情紧急,暂时也给不了多少助力,求援工作一筹莫展。 在又一次的紧急会议上,王梦云灰心无比地汇报了这个结果。 与会人员有何亚平、孙无虑、唐尧、叶同、田枫以及专门为对抗恶意收购聘请的会计师和商业律师,何亚平率先问道:“安华资本也是这个态度?”他还存着侥幸心理,因为安华的投资总监陈添和孙无虑私交不错。 王梦云尚未回答,孙无虑已经笑道:“很正常,陈添做不了安华的主,不要为难他。”这些日子的鏖战给他俊丽的眉目间添了一抹憔悴,但双眸依旧寒星般夺目,他转头看向田枫,“我记得公司上市前,和高管们签过控制权变更协议?” 田枫回道:“是的,当初是出于保护高层管理者权益的考虑。” 唐尧用力一拍桌:“公司市值一翻再翻,股东们赚得盆满钵溢,作为管理者,我们也要分享发展红利,我们要加薪!”叶同等人一点就通,齐声拍案附和。 两天后,天骄集团以经营业绩出色为由,发布调薪公告,何亚平、孙无虑、唐尧、叶同等人原本千万级、百万级的薪酬骇人听闻地翻了十几倍。 不久后,何亚平接受同一家财经网站的记者采访,抛出“降落伞计划”,计划是上市前所有董事与高层管理者签订,文件中申明,一旦公司控制权发生变更,需要与高管解除合作关系,必须一次性支付五倍年薪的赔偿金,并给足该高管一年缓冲期以寻找新的就业机会。 顾晓萌怔了许久,终于破口大骂:“不要脸,这一招都想得出来!”骂完孙无虑又打电话质问海宁,斥责他遗漏重要情报,导致自己要多花几十亿的遣散费。 海宁任她劈头盖脸地斥骂,心里也悔恨不迭。公司上市前,他在斗争中失势,唯恐孙无虑借着上市的机会变更组织架构,把他扫地出门,为了自保,他绞尽脑汁,终于想出这一招,联合韩思菁煽动叶同一起,建议孙无虑签订这份协议,谁知到头来,反而变成了对方的保护伞。 顾晓萌发泄完了,又打电话给任先生通报此事,问他有没有多几十亿的预算。 任先生沉吟道:“几十亿的资金可以筹措,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关键是得留他们一年,一年的变数太多了。等我评估一下,看看要不要放弃收购计划。” 顾晓萌一听就急了:“不能放弃,我们手里的股份加起来已经超过了孙无虑,只要再加把劲儿就能把何亚平和唐尧的股份也盖下去,叶同可以争取,其他小人物都是墙头草,到时候我们占据绝对的决策优势,分分钟就能把他们踹走,怕什么?” 任先生听罢一笑,挂断电话。顾晓萌坐立不安地等待着,唯恐功亏一篑,直到对方给了肯定答复,才放下心来。 ** 孙无虑抛出降落伞计划,极大提高了收购成本,也算给何、唐、叶备好退路。但他不会天真地以为对方会因此而却步,所以,只是把这一招当做缓兵之计,私下仍在不断寻找救场资本。 倒是有一家财团愿意合作,但提出的条件非常苛刻,孙无虑礼貌地谈完,礼貌地告别,心里却不由得苦笑,这不是白马骑士,这是趁火打劫啊,他还要继续跋涉。 事出以后,他承担着最大的压力,也做着最大的努力,二十几年没尝过的艰涩都尝了个遍。但他控制情绪的能力实属一流,路再怎么难走,都没有把负面情绪带回家。 不过白天蓝这边进展却很顺利,她按照之前的评估,经过唐尧的几度人脉牵线,最终敲定了一个最合适的厂商签订引进协议,日出计划有条不紊地推进着。 但她也知道看似淡定的孙无虑在经历着什么,知道身处飓风漩涡的天骄集团是什么处境,可她对资本运作一窍不通,也没有相关的资源,只能眼睁睁地瞧着,却帮不上任何忙。 日夜煎熬中她心如刀绞,终于开始怀疑当初跟他回来是不是错的。她尝试着找他去谈,不过是用玩笑的语气:“要不,你去给晓萌道个歉?” 他笑得若无其事,一如既往:“这事不是道歉能解决的,再说,我为什么要道歉?” “哄女孩子开心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有的没的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而且,你长得这么俊,随便牺牲下色相,使个美人计,指不定事情就成了。” “美人计怕也不行,要和亲才行。” 白天蓝顿了顿,笑道:“和亲也没什么,古代公主皇帝都和亲呢,一切为了大局。” 孙无虑缓缓摇头:“别傻,这是野心家恶意收购,你真以为是小姑娘争风吃醋啊?” 白天蓝不懂投资,可逻辑思维能力还是不错的:“但是,野心家不敢出面,要借小姑娘这支枪,你把这支枪收归已有,不就等于下了对方的武器?” 这话说得十分在理,孙无虑无法反驳,干脆也就不反驳,他倒下身往她腿上一枕,委屈地抱怨道:“这才刚开战,你就要把我推出去献祭,来,我看看你的心是不是肉长的?”抬手就往她胸口摸去。 白天蓝任由他的手在衣服里肆意游走,自己的手指也下意识地在他锁骨上滑来滑去,但嘴上说的还是正事:“这真的是一条路,你……要不再考虑考虑?” “不考虑,你老公只卖艺不卖身。”孙无虑手停留在她腰上,微一用力,警告道,“还有,这次再敢悄悄跑掉,看我怎么收拾你!” 白天蓝咯咯一笑:“你还敢打我不成?” 孙无虑头埋在她身上,闷声笑道:“我怎么舍得打你?我要把你好好娶回家,但晚上我一焦耳的功都不做!” “哎哟我怕你啊,当我不会做功?” “来来来,现在做给我看看。” 两个人苦中作乐,在沙发上抱着滚成一团,直到手机猛地响起,孙无虑见是杨一诺,以为让他调查的事情有眉目了,哪知接起后却是一片沉默,他心生奇怪:“怎么了?” “恬恬……出事了。” “什么,说清楚!” “她被刘宏宇带去酒店……” 孙无虑剧烈一震,漫天席地的寒意雷轰电掣般卷遍全身。 58.钱色交易 刘宏宇每年都会回母校参加圣诞舞会,原因无他,就是猎艳,他活了四十多岁也不肯结婚,就是为了留着自由身,不断去找鲜嫩的二十岁女孩。 去年的圣诞舞会上,他一眼就看中了孙安恬,脸蛋无比清纯,身材无比火辣,性格又活泼讨喜,是个相当不错的艳遇对象。 他事业小有成就,长得也算器宇轩昂,自忖追没见过世面的大学生手到擒来,不料献了一个月的殷勤也没任何进展,后来反而接到孙无虑的电话。 他是个人精,明白女孩子父兄出面意味着什么,何况对方大有来头,比自己地位高得多,他不敢造次,连连保证绝不会再出现在孙大小姐面前,也绝不会再打一个电话、发一条信息。 事实上,他也的确没再骚扰孙安恬,贪慕虚荣的女学生多的是,随便花点钱就能搞上丨床,他玩得很开心,没必要冒着性命危险去啃硬骨头。 只是他没想到,半年后的今天,孙安恬竟然会主动给他打电话。 他立刻去学校接她,带她去五星级酒店的西餐厅吃晚餐,那个女孩却不复往日的活泼俏皮,一直很文静,表情甚至有些黯然,在吃饭过程中,她终于开口问道:“我听说,你在跟别人合作,想要收购天骄?” 也许是因为有求于人,也许是因为不太确定,她的声音很低很轻,在刘宏宇听来娇怯怯的,他的贼心死灰复燃,故意做出一副震惊的表情:“没有啊,我本来就买了不少天骄的股票,那是因为我相信孙总的经营能力嘛。” 孙安恬当然知道这话有水分,但虚与委蛇总比直截了当的拒绝好得多,她扯出一个笑容:“那就好。我想问一下,你可不可以借我点钱?”她估摸着一年的时间,足够哥哥缓过气,又接着说道,“一年之内就还给你,我会按照银行利率支付给你利息,你要是觉得不公平,我可以把利息再给多一些。” 刘宏宇本来以为是孙无虑扛不住了,用妹妹使美人计来策反他,现在看来,竟然是小妮子自作主张,否则提的条件不会这么幼稚。他思忖良久,给顾家当马前卒本身就已经得罪了孙家,那不如得罪个彻底,反正孙无虑本人这次能否翻身都是未知数。 想得越多,越觉得胜券在握,胆子也越来越肥,他看着眼前比自己小二十余岁的小女孩,含情脉脉:“师妹,我喜欢你你是知道的,如果力所能及,我一定会帮你,只是现在我也没多少流动资金,钱都被套住了,非要卖的话,得赔一大笔啊。” 孙安恬忙道:“那你可不可以把天骄的股份卖给我?我按照你的买入价付钱给你,不让你赔。只不过……还是要等到一年后,才能把钱给你。” 刘宏宇听得有些想笑了,他给她倒了杯红酒递过去,抱怨道:“这么久不见,也不跟师兄聊点有意思的,公司的事交给你哥哥操心不就行了。” 孙安恬不想喝,但又怕不喝会惹他不愉快,一杯下肚马上双颊绯红,她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当下也不再废话:“刘总,这事我必须操心,如果你可以帮我的话,我可以做你女朋友,甚至,我都可以和你结婚。” 刘宏宇又惊又喜,蠢蠢欲动:“你哥哥会同意吗?他以前给我打过电话,让我不要再接近你半步。” 孙安恬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喝尽:“我很小的时候就没了父亲,大哥比我大得多,平时都是二哥带我上学,教我功课。我喜欢玩,喜欢吃,看见什么都想要,每次都是二哥帮我买,我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钱,但只要我要他就会给。这几年我买手办就花了上百万,开漫展用的钱不计其数,刚拿到驾照他就给我买跑车,我二十二岁了,双手没挣过一分钱,但却过得比谁都优渥,这些都是我哥给的,现在他遇到了困难,我不能不帮他,我相信,他……也会理解我。” 刘宏宇有点感动,但更多的是觉得好笑,这姑娘看着挺聪明,其实已经被宠呆了、惯傻了,就算要玩钱色交易,那也不是这种玩法,不过这样也挺好,单纯天真好操控。他扬唇一笑,出言试探:“孙总有难处,我也很乐意援手,只不过,不是你说的方式,而是另一种更有效的手段。这事非常复杂,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餐厅人多口杂,要不,咱们找个清净的房间慢慢聊?” 孙安恬低头不语,她再单纯也知道跟他去开房意味着什么,可她无路可走,漫长的沉默后,终于缓缓点头。 ** 进了房间后,刘宏宇本来想问孙安恬要不要去洗澡,但怕表现得太赤丨裸裸会吓到她,只能强行按捺着,陪她坐在沙发上,给她科普证券市场各种基本规则。 孙安恬听得很认真,但听完之后,却发现和天骄集团被恶意收购的事情没有任何关系,搁在以往,她早就对这废话连篇的家伙大发脾气,可今时不同往日,人在矮檐下,她也不得不按捺着,仔细询问他到底打算怎么帮天骄。 刘宏宇漫不经心地往她腰上一揽,只觉得她身体微震,这青涩的反应更让他欣喜,心想怕不是个雏儿吧。 孙安恬没有推开他,但也对自己的问题追着不放,刘宏宇打点起精神,认真应付。他仔细解释道,纵然现在顾家及其同盟成为了最大股东,但也无法直接对管理层行使任免权,而是要通过股东大会的投票来决定,投票数量超过50%,任免决议才能通过。孙、何、唐、叶四人的股份加起来超过35%,安华是友军,再加上他自己手里的股票,绝对超过半数,完全可以主导投票结果。 孙安恬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微微放心,追问道:“你真的会站在我们这一边吗?何叔叔和唐哥肯定向着我哥的,可万一叶同和海宁一样,也投靠顾家怎么办?” 刘宏宇笑道:“傻丫头,我当然会向着你,至于叶同……如果你担心他反水,我就把他手里的股票买过来送给你。” 他一把抱起她放到床上,压上去亲她的嘴唇,孙安恬紧咬牙关,浑身发抖,她觉得有口水沾在自己身上,除了恶心,还是恶心。 少女因为心理抗拒而紧绷的僵直身体让他更加兴奋,他以为这是未经人事的缘故,一面抚摸着帮她舒展,一面问道:“宝贝儿,你以前是不是没有谈过男朋友?” 男朋友?是啊,没谈过,他不愿意跟我在一起。孙安恬点点头,心里无限酸楚,她瞥过头去,眼泪于瞬间夺眶而出,又急忙伸手擦去,她心一狠,反正他不要我,那么跟谁上丨床又有什么分别?她在心里说了一万遍要豁出去,可还是有一股呕意涌上喉咙,她再也控制不住,一把推开他:“我不来了。” 刘宏宇愣了一下,冷笑道:“小姑娘,社会上做事不能这样,达成了约定就要履行。” 孙安恬低着头,默不作声地穿衣服。 刘宏宇见她无视自己,□□中腾起一丝怒火来,他伸手扳过她的脸颊,把脸凑到她面前,两人鼻尖几乎撞到一起:“跟你说话呢,丫头,听到了没有?” 他手上不断用力,孙安恬被捏得越来越疼,她伸手去掰他的手,结果两只纤细的手腕被另一只手同时拿住,情急之下伸脚就踢,正中他腰眼。 刘宏宇被那火辣辣的疼激得怒目切齿,他一把把她按回床上,三两下将刚穿好的衣服剥了个精光,孙安恬拼命挣扎,尖声大骂,可男女体力差距实在太大,她很快就被摁得动不得半分,绝望之下放声大哭:“你放开我!” 她哭得越惨,刘宏宇反倒越激动,连他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了这种嗜好,这奇异的刺激促使□□烧得更旺,根本没有功夫去想后果,或者说什么后果都不重要了,他强硬地抵上去,她的身体因为恐惧而颤栗,哭骂也变成了求饶。 刘宏宇完全听不清她哭什么说什么,也毫不关心,他一边镇压反抗一边埋头耕耘,满脑子精虫兴奋得几近沸腾,猛然间呼吸一紧,仿佛有钢箍扣上后颈,身子疾速飞出,通一声撞去墙上。事发突然,他根本来不及反应,眼冒金星半天爬不起来。 杨一诺把他像死猪一样拖起,拽着脑袋冲墙壁砰砰猛撞,没几下就鲜血四溅。晕头转向的刘宏宇本能地反击,拼了命地拳打足踢,杨一诺目眦欲裂,照着他腰下就是一脚,刘宏宇剧痛入心,浑身痉挛着缩成一团。 他瑟缩着求饶,可扼着他脖颈的人置若恍闻,手臂越收越紧。那年轻人燃烧的双眼恨不得滴出血来,愤怒让他没了半点理智,他现在只想送眼前这畜生去见阎王! 刘宏宇吓得魂飞魄散,热乎乎的尿液顺着大腿根汩汩下流,想要讨饶可连气都喘不过一口,他满脸涨紫,涕泗交加,意识渐渐远去。杨一诺脸溅热血,神色狰狞,听着他气若游丝,心中涌上无限的快意,可转瞬又是无尽的悲凉。 “住手!诺哥住手!”孙安恬从惊惧中醒过神,她想扑过来阻止,可剧斗之后全身脱力,刚下床就一头栽倒。 杨一诺倏地放手,任由刘宏宇烂泥一样靠墙滑落,他赶过来脱掉外套,把浑身赤丨裸的她用力裹紧,怀里娇小的姑娘脸色煞白,瑟瑟发抖,他再也忍不住,热泪喷涌而出。 孙安恬用力一笑,替他抹去眼泪:“带我走吧。” “好,等我杀了他!”杨一诺霍然转头,目露凶光,半昏迷的刘宏宇浑身打颤,牙关咬得咯吱直响。 孙安恬急忙牵住他衬衫:“不能杀人,现在就走。” 杨一诺死死盯着刘宏宇,许久许久,终于回身抱起孙安恬,大踏步走出房间。 他把她放去副驾驶位,扣好安全带,想问她要不要去医院取证然后报警,可一看她惨白的小脸,就战战兢兢的什么都不敢说,唯恐再给她带来哪怕一丝丝的伤害。 漫长的沉默后,反倒是孙安恬先开口:“我可不可以去你家?我……不敢让我妈知道。” 女孩的声音又低又怯,带着撕心裂肺哭喊后的嘶哑,再无以往黄鹂般的清脆明快,杨一诺一颗心被刺得鲜血淋漓。 到家后,他把她抱去房间,拉被子裹好,她坐着不说话,他就站在旁边陪着,想去帮她买衣服,但又担心走开后会出什么事,最终只是去客厅给孙无虑打了个电话,然后重新进房,悄立床边,默然不语。 孙无虑和白天蓝赶到时,就看到这么一副场景。孙无虑心潮鼓荡,又急忙屏气凝神,他缓缓走过来,一步一步如履薄冰,挣扎良久,才伸出手去,轻拍她肩,孙安恬剧烈一震,孙无虑吓了一跳,闪电般缩回手来。 他怔怔站着,胸腔充斥着毁天灭地的冲动,恶狠狠地发誓要把刘宏宇送进监狱,不,他要直接做掉他的狗命,要涉入这件事的所有人,不管顾晓萌海宁还是那个姓任的通通付出惨烈代价,一个两个谁也别想跑! 59.曙光乍现 白天蓝是最清醒的那个,她沉思片刻,一手拉住孙无虑的手,一手扯了扯杨一诺的袖子,两个男人同时看向她,眼神是同样深刻的痛与恨。 她偏头看向客厅,示意他们出去,孙无虑纵然在暴怒状态也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望着她淡然又柔和的目光,蓦地感到一股安宁,他微微点头,走出房间,杨一诺一顿后,也跟了上去。 白天蓝关了门坐去床边,隔着被子抱住孙安恬,在她背上徐徐轻拍,刻意放低的声音充满温柔:“傻姑娘,不要怕,姐姐在这儿。” 孙安恬靠在她怀里,一声不响。 白天蓝低头瞥见她颈上触目惊心的啮痕,也不觉心尖抽痛,手下把她搂得更紧:“恬恬,你说句话,我很担心你,你哥哥也很担心你。” “嫂子,我没事。”她终于开了口,虽然埋着头,闷着声。 白天蓝轻舒一口气:“那……我们现在去医院?” 孙安恬抬起头:“我没事。” 白天蓝有点懵,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个没事到底是指现在没事了,还是根本就没事。 孙安恬微微一笑,解释道:“他没得手,不用去取证。” 白天蓝心里石头落了地,眼睛却湿了,忍不住再次把她抱紧,连声道:“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孙安恬悄悄地嘱咐:“不要让阿诺知道。” 白天蓝略一思索,便即明白,笑问:“那可不可以让阿虑知道?不然我怕他去杀人。不过你放心,我让他不要告诉阿诺。” 孙安恬想了一忽儿,点头道:“可以。” 两人拥抱着低声对话,白天蓝再三确定她真的没有受到侵害,才起身离开,孙安恬狡黠地眨着眼睛与她告别。 ** 白天蓝面如沉水地走出房间,客厅心急如焚的两个男人一齐起身,眼巴巴地看着她。白天蓝扫一眼孙无虑,轻声道:“恬恬说她没事,我们走吧。” 孙无虑怒气勃勃,但看到她异样的眼色又无法发作,只得问:“她不走?” 白天蓝摇头:“她说只有阿诺练过武,可以保护她,所以她哪儿也不去,就呆在这里。”一句话把两个男人都说得心痛无比后,又交待道,“阿诺,恬恬才受了伤害,现在是惊弓之鸟,你照顾好她。”她瞧一眼呆如木鸡的杨一诺,拉起不情不愿的孙无虑就往外走。 一出大门孙无虑就拽住她:“怎么回事?” 白天蓝嘘的一声,笑道:“下去跟你说。” 刚坐上车,她就把事情从头到尾讲了出来,孙安恬的确是想要牺牲自己换取刘宏宇的帮助,中途忍受不了变卦,那王八蛋失心疯竟然用强,她拼命反抗,眼见扛不住了,千钧一发之际,杨一诺从天而降救了她,一开始她的确吓坏了,但现在已经基本平复,还有心情开个小玩笑,装出郁郁寡欢的模样就是骗杨一诺。 孙无虑那股毁天灭地的冲动于顷刻间消失无踪,可转瞬又腾起一股怒气:“未遂也是犯罪,这畜生敢起这份心思就得付出代价,我非把他送进去不可!”骂完后才想起来问,“她骗阿诺干什么?” 白天蓝抿着嘴笑,目光悠悠:“你猜。” 孙无虑见她神色诡异而暧昧,一顿之后,当即明白,过往种种历历在目,他放声大笑:“原来如此。” 白天蓝笑道:“你说缘分怎么这么奇妙?恬恬喜欢阿诺,被欺负的时候恰好就是他踩着七彩祥云来英雄救美!” 孙无虑微微摇头:“缘分的确很奇妙,不过也不全是缘分。阿诺最近正好在调查刘宏宇,盯他盯得紧。”他说着说着就又笑了,一个是他的亲妹妹,一个是他最好的兄弟,挺好,非常好。 ** 刘宏宇躺在一人间病房,上半个脑袋都包扎着白纱,眼里是通红的仇恨之火。脑震荡和头部出血也就罢了,那人踩爆了他两枚睾丨丸,毁了他的生丨殖能力,让他断子绝孙生不如死,他不会放过他,他要报复他,让他比自己更惨! 病房门被推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携手走进来,他激动地大叫,声音充满嘶嘎:“我要告他故意伤害,我要把他送上法庭,我要让他坐牢!” “尽管去。”孙无虑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床上半死不活的人,“不过,我向你保证,在开庭之前,我会先把你送进去,并让你再也没命走出来。” “送我进去?送你妈!你妹妹自己求操的,而且我也没干进去!”身体与精神的双重重创让他几乎疯癫,不顾体面口不择言。 孙无虑一把钳住他下颏,眼中精光暴射而出:“本来还想着放你一马,不肯给机会是吧?两年前,你坐庄伟安电子,联合董事长玩弄股民,搞拖拉机账户,建老鼠仓中饱私囊,害得多少人血本无归,破产跳楼?通过私人钱庄,你又帮人洗过多少钱?” 他说一句手上力道就加大一分,只听得骨节格格作响,似乎下一秒就要把这下颏卸下来。 刘宏宇的叫嚣戛然而止,一颗心也随着他的话与动作不断猛跳,到最后已经跳得打起颤来,他满身汗水,口中嚯嚯不能言,眼神里也只剩下惊惶与哀求。 孙无虑放了手,在他脸上两下轻拍:“想清楚,操纵证券市场、内幕交易、洗钱,几罪并论,判多少年,罚多少钱?” 刘宏宇总算能自如说话,他伸手照着自己的脸啪啪连扇几巴掌,嘶声道:“孙总,我错了!我是畜生,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冒犯大小姐,我猪油蒙了心,杨总打得好,我活该,我自找的,我他妈就该千刀万剐!” 这次重创不仅让他丧失了往日风度,也让他没了半点韧劲和骨气,如果不是下身剧痛无法行动,他几乎都要扑下床磕头了。 孙无虑摆手制止:“这事就此打住,你和阿诺扯平。现在我问你,天骄集团被恶意收购的事,你知道多少。” 刘宏宇早就料到会有此一问,把柄被人捏着,他不敢强项,倒豆子般把知道的所有内情全盘道出。 ** 他早就盯上了天骄集团这支绩优股,公司刚一上市,就派了不少美女研究员到何亚平、孙无虑、唐尧等高管身边拜票,却毫无例外地吃了闭门羹,后来,他请了业内的前辈压阵,亲自去拜访,却也铩羽而归,唯一流露出几分兴趣的海宁在问清楚他的实力后,也委婉地表示拒绝。 没有高管的配合,这庄如何能坐安稳?他无计可施,只得放弃这个打算,把钱都拿去操作其他项目。 半年前,有个叫任我行的通过邮箱联系他,问他有没有兴趣坐庄天骄。他如实告诉对方,有兴趣,但实力不够,也没有相关资源。对方提出鲸吞计划,答应提供资金,供他抢筹,并许诺了丰厚的好处费,他没有扛得住诱惑,答应了合作。 之后的小半年,他们一边等待资金到位,一边等待天骄集团的员工股渡过禁售期,时机成熟后,立刻按照海宁提供的名单,私下联络持有股份的员工,进行高价抢购,同时,顾晓萌也在二级市场不断扫货,一开始用的资金都是任先生提供的,后来他资金链紧张,顾晓萌就把自己的钱都砸了进去,但刘宏宇的自有资金都投在其他项目上,便没有再搅浑水。 他基本也就知道这些,毫无保留地说完后,心如火焚地积极表忠:“孙总,借我一百个胆子我都不敢打天骄的主意,我目光短浅,不过就想靠着低买高卖赚点差价罢了。我手里的筹码,都可以用来支持你。” 孙无虑淡淡一笑:“好意心领,不过你手里那点筹码,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刘宏宇满脸通红,用来骗小女孩的把戏,当然骗不过孙无虑。 孙无虑问道:“那个任我行,是什么来头?” 刘宏宇苦笑道:“是个二十来岁的小白脸,长得挺俊,真名叫宋彦宁,以前在投资行业做过几年,小有名气,具体什么背景我就不知道了。他的钱都是绕地球一圈才能到我手里,早已面目全非,屁都查不出来,顾晓萌知道的可能还比我多点儿。” 孙无虑眉尖一动:“你刚才说任先生资金链紧张,逼得顾晓萌把自己的钱投进去,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后来补上资金了吗?” 刘宏宇道:“大概一个月前,因为那时候顾晓萌急得火烧屁股,催命一样打电话逼我出钱,当然了,我一分钱都没出。任先生的资金好像这几天才补上的,你看,二级市场又涌入了不少新资本。” 一个月的资金缺口,可二级市场的战况却始终如火如荼,顾晓萌那点钱撑不了多久,而金城刚开盘的房产最近又在不断降价促销,拿到手的好几块地也都转卖了出去,唯一的解释,就是顾云山入场了。 孙无虑凝思片刻,问道:“还有需要补充的吗?” 刘宏宇知道的都已经吐了出来,想了半天,也没想到其他有价值的信息,只能尴尬地笑:“孙总,我真的就知道这些,我就是条走狗,不,我猪狗都不如,我就是只蝼蚁,他们也不会让我知道太多。” 孙无虑不动声色地点点头:“以后再回忆起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劳烦打我电话。”他看了眼白天蓝,两人一起往外走。 刘宏宇急道:“孙总,伟安的事……” 孙无虑笑道:“放心,我不会把这件事透露给任何人,包括警方。” 刘宏宇松了口气:“孙总是大有身份的人,我相信你说一句算一句。” 孙无虑莞尔一笑,与白天蓝携手出门。 白天蓝问道:“你真准备放过他吗?” 孙无虑笑道:“我说话算话,绝不泄密。不过,杨一诺要把这事捅出来,我也管不着啊。” “狡猾。”白天蓝一笑,“有多少有用的信息?” “等我再问问。”孙无虑答完,拨通了陈添的电话,“你们行业有个叫宋彦宁的,你了解多少?” 正事当头,陈添也没有开玩笑,言简意赅地给出了他所需信息:“是个于连式的人物,东华大学金融专业毕业,在我手下干过几年,寒门出身,很功利,识时务,有些才华,但不足以匹配他膨胀的野心。怎么,他和这次收购有关?” “是,多谢。”孙无虑挂断电话。 白天蓝把他们的对话尽收耳中,她回味着陈添的评价,疑道:“这么看来,宋彦宁应该没有能力主导这么大的收购案,难不成他也是任我行抛出的一把枪?” “应该是。不过,现在知道的信息也基本够了。”孙无虑大致梳理了一下思路,任我行的资金链太长太繁复,数量巨大但效率不足,只要摸清周转渠道就可以斩断,顾云山基本都是实业地产,套现得一段时间,没了任我行的钱根本玩不转,他越想思维越清晰,转头问道,“厉晟还没到岗吗?” 海宁这个负责市场公关和品牌建设的副总裁早已不作为,提前物色好的继任者厉晟也把入职时间一推再推,白天蓝无奈一叹气:“说是辞职流程拖沓,一直办不完,多半还是觉得现在局势未明,不愿意蹚浑水吧。薛彦钊那边一直在找猎头紧急挖人,但也没几个敢在这风口浪尖上跳进来,有胆子大敢跳的,能力却达不到要求,对公司业务也不了解,短时间估计很难上手。” 要了解公司业务,还要有一定的忠诚度,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内部提拔。可海宁一向大权独揽,手下从来只有按部就班执行的份儿,几个经理成长受限,迄今无人能独当一面,就如一盘散沙,缺个强有力的人来牵头。 孙无虑伸手按住太阳穴揉了揉:“紧要关头,我不能冒半点风险。天蓝,市场部交给你了,我把田枫调过去,给你打下手。”他一倾身抱住她,“可你还要打东冶的项目,太辛苦了,哎哟我心里很过意不去。” 在这风雨如晦的动荡时期,白天蓝早就迫不及待地想要站去他身边,陪他一起面对所有惊涛骇浪,这话正中下怀,她嫣然一笑:“有啥过意不去的?老板有需要,属下自然二话不说,赴汤蹈火,还请老板看在我性价比如此之高的份上,以后多多提拔。” 孙无虑笑道:“好说好说,现在开始,提拔你做太上老板!”他抬头看向天空,正好半轮圆月撕开夜幕,从乌云后滚出,明天应该天气不错,这个世道也应该更清明一点。 60.兵临城下 白天蓝临危受命,于仓促间接手公关工作,好在她以前在容城从事过相关行业,对整体策划与运作有一定的经验,田枫又是个十分得力的助手,她们迅速碰头,连夜制定公关策略,来配合接下来的股权大战。 破晓时,策划案已经形成,但白天蓝在传媒行业从业时间较短,掌握的基本都是通用的综合性营销渠道,缺乏专业的垂直型渠道和高级专家资源,所以执行细案暂时无法敲定。 田枫想来想去,咬牙道:“我去找海宁谈谈,以前公司的公关资源都集中在他手里,别人连边儿都摸不着。” 白天蓝笑道:“他以病假为由,闭门拒客,你怕是找不到他。” “先试试看吧。”田枫自然做好了吃闭门羹的准备,但是事到临头,别无他法,她不得不走这一步。 白天蓝看着她熬得通红的眼睛,笑道:“你先回去休息。我试试其他渠道,不行的话,咱们再想办法。” 田枫看着她同样憔悴的面容,踌躇不定:“我还是留着吧,万一再有事,我也可以立刻帮上忙。” “不打紧。”白天蓝翻着策划案,“有事你再赶过来,也要不了几分钟。” 田枫家距公司也就不到两公里,她没有再坚持,去楼下帮白天蓝买了份虾饺当早餐后,自行回家。 她前脚离开,杨一诺的电话后脚就打给了白天蓝:“可以行动了吗?”他手里握着刘宏宇金融犯罪的证据,恨不得插翅飞去公安局报案,让那个王八蛋赶紧去吃牢饭。 白天蓝劝道:“别急,时机还不成熟。” 杨一诺默然不语,冷气压隔着电波直逼而来,白天蓝解释道:“现在就算把证据送过去,多半也是积压在那儿,想要高效处理,还得阿虑出面施压,但他是稀缺资源,只能用在刀刃上。所以,我们得先做点准备,干柴堆好,才能遇火就燃。” 杨一诺作风冷硬,但并非不讲道理,他当然明白她的安排是正确的,为了大局他再怎么心焦还是服从了指挥,度秒如年地等候时机成熟。 白天蓝阻止了杨一诺后,继续推敲策划案,天空逐渐亮透,同事们也陆续到达公司,九点时,她走出办公室,去连廊的小咖啡吧给厉晟打电话。 她并没有因为他的失约而心存怨怒,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和选择,天骄随时都有可能换姓易主,没道理要求一个未从公司拿过一分钱好处的人,抛弃稳定工作来这硝烟弥漫的战场为公司拼搏厮杀。现在在她心里,他依旧是一个业务精熟的前辈,是当初那个对她颇多指点的老上司。 针对天骄集团的收购战闹得沸沸扬扬,厉晟察觉之后,故意拉长了辞职流程,找各种借口拖延入职时间,隔岸观火以待尘埃落定。他以为白天蓝来电是为了催他,先声夺人地表示辞职报告还未获批,流程被卡在了总经理那个关键环节。 白天蓝顺着他的话说下去,笑道:“这个很正常,你一辞职的话,整个公司的业绩谁来扛?短时间想招到和你一样能干的职业经理人,那几乎是痴人说梦,我要是老板,我也不准你走。” 厉晟单方面撕毁合约,本以为白天蓝会心存不满,没想到她竟然不以为意,对他的态度仍旧热情而尊重。他是聪明人,很快就领了这个情,并给出了适当回报:“流程的事实在没办法,不过你那边有什么紧急需求的话,也可以告诉我,我看看能不能帮上你。” 白天蓝笑道:“厉总这话,真是雪中送炭!天骄集团最近的事你也听说了吧,我们市场总监卧病在家,目前群龙无首,我被赶鸭子上架,可我这点本事哪够用啊?思前想后,还是想邀请你在尚未离职的时候,兼任天骄的公关顾问,咨询费我已经打过去了。” 厉晟一怔:“小白,你……这都是举手之劳,何必这么客气?” 白天蓝笑道:“知识就是生产力,当然需要付费,我不能让你白忙活啊。” 厉晟听了这话,心里更是过意不去,在帮她出谋划策的时候,也就格外用心,并调动了自己在业内二十年的关系资源,筛选出最优质也最有效的介绍给她。借助他的人脉,白天蓝很快就完成了执行细案,并分头部署下去。 ** 一夜之间,各大主流论坛不约而同地重提几年前伟安电子血洗散户的惨案,被那场无形屠杀弄得倾家荡产、家破人亡的股民以及亲友纷纷站出来,带着血泪控诉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资本控制者,各个财经门户网站上也出现了不少业内人士,对当年参与联合坐庄的机构以及资金链各个节点深入扒皮,不过二十几个小时,事件就疾速发酵,在网上形成一片滔天巨浪。 紧跟着,杨一诺便接到了白天蓝的电话。他立刻把伟安事件的相关证据递交公安局,警方在沸腾的舆论中第一时间立案侦查,重伤的刘宏宇来不及恢复,躺在病床上迎来了自己的拘捕令。这一把火终于烧起来了。 借着喧天的民怨,孙无虑一大早就驱车奔往市政府金融办,把刚踏入办公大楼的赵主任兜头拦截。 赵主任吓了一跳,把他领进办公室,笑道:“年轻人做事就是风风火火,要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孙无虑简明扼要地描述了天骄集团目前面临的局面,罢了笑道:“十万火急,性命攸关,没来得及预约,还请您见谅。” 对于顾氏父女抢购天骄股份的事情,赵主任有所耳闻,但并不上心,首先,二级市场抢筹并不违法,其次,他和顾云山颇有交情,金城地产是江城市的老牌名企,天骄那些股份横竖流不出自己的辖区,所以,他的态度相当敷衍:“股份流通是正常的市场行为嘛,这才能体现出经济体的活力。” 孙无虑笑道:“流通股的正常交易当然不足为奇,但如果是不明资本的恶意侵略,那就另当别论。顾总身家颇丰,但大半是实业资产,可流通的资金相当有限,他用来抢筹的资本都来自于第三方,并经过了各种处理,有的甚至是走地下钱庄通道,这足以说明这钱有多见不得光。非法资本恶意操控金融市场的危害有多大,看伟安电子的惨案就知道了。” 他把杨一诺的调查结果递给赵主任,补充道:“我找私人侦探查了一下,发现这次收购中,竟然有美国投行的影子,当然,私人侦探能力有限,要想弄清楚这批资金真正的所有者,还得请警方出手。天骄是个好公司,江城是个好地方,野蛮人砸了天骄的门,也会弄脏江城的招牌。” 境外资本的涉入彻底改变了这场博弈的性质,赵主任留了神,他仔细端详着那份资料,沉吟许久,终于说道:“江城的招牌,绝不容外人染指!” 孙无虑一笑,起身道别。 当天下午,金融办签发文件,责令严打地下钱庄等非法机构,维护金融证券市场,保护普通投资者利益。市公安局在调查伟安电子事件之余,也投入了大量警力,对民间金融机构进行全面扫荡,好几家经营外汇业务、帮助客户洗钱的私人钱庄被查处,负责人锒铛入狱。 这一场洗涤之后,整个行业都噤若寒蝉,不敢有丝毫轻举妄动。那任我行也当真了得,他手脚利落,在风暴刚来之时便疾速退出,没有被抓住任何把柄,但如今风急浪高,十面埋伏,他也不敢再输送资金,在前线抢筹的顾晓萌又一次弹尽粮绝,与上次的区别就在于,他父亲的可用资金也都赔了进来。 以孙无虑为首的天骄集团管理层总算松了一口气。就算没有抓住任我行的尾巴,对金融机构的整顿也可以斩断对方的资金链,他们可以好好利用这段时间,去寻找同盟者,而一旦对方尝不到甜头或迫于资金周转压力而退出,那么也算守住了阵地。当然,如果警方能在短期内查出任我行的真实身份,并掌握他洗钱的证据,那么这一仗将大获全胜。 ** 接连几十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后,孙无虑终于可以睡个好觉,长期以来的高压让他疲惫至极,沾枕入梦。但他很快就被电话吵醒,扫了眼屏幕后,拿着手机走去客厅:“叶总,怎么了?” 叶同顿了顿,低声道:“孙总,我……把手里的股份转让了。” 孙无虑当头挨了一闷棍,脑子里嗡的一声,怔在那里半天无法作声。他拼尽全力把野蛮人挡在门外,却没想到祸起萧墙。 叶同的声音充满歉意:“真是对不起你,但我也已经一把年纪,早过了职业黄金期,想趁现在多给家人一点保障。” 孙无虑淡淡道:“我明白。” 在金降落伞计划中,他把叶同的年薪提到了一亿,如果公司真的改朝换代,他就会得到五亿的巨额赔偿,手头股份多半也是以远高于二级市场的价格转让的,这笔钱足够他们一家人下半辈子过得富足奢侈,这么大的诱惑摆在面前,禁受不住很正常。 他说服了自己,心里却还是一片苦涩,但转眼就自嘲,人家签的是劳动合同又不是卖身契,能知会一声已经很讲义气了。 “孙总,我说句实话,其实你完全可以和顾家握手言和,大家坐下来,好好地谈一谈,这么僵持着,对谁都没有好处。” 战场上失去的东西,怎么可能从谈判桌上拿回来?孙无虑一笑:“这事没有那么简单,不过多谢你的提醒。” 叶同知道无法劝服他,也不再挣扎:“如果你找到合适的人,我就离开,不过在此之前,我会站好最后一班岗,请你放心。” 孙无虑笑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继续在这个岗位上发光发热,纵然不再是股东,也可以继续当高管啊。” 叶同一惊:“孙总,你……你真的还愿意留下我?” “你业务能力这么强,我为什么不愿意?如果你想留下,完全可以一直在这个岗位做下去,当然,前提是我在天骄仍然说得上话。”孙无虑已经完全消化了他带来的震惊,并保持着一贯的冷静,迅速找出最优解,股权架构的变化对公司的打击伤筋动骨,当此之际,绝不能再更换核心管理层。 叶同连声答应,他感动又愧疚,心中很不是滋味。孙无虑给何亚平、唐尧去了个电话通报此事,然后默默地点了支烟。 他想,也许真的要跟天骄集团说再见了,兄长筚路蓝缕十余载艰辛开创的天骄,自己为之栉风沐雨宵衣旰食五六年的天骄。 ** 白天蓝走出卧室的时候,她的爱人正闭目靠在沙发上,澄澈而温暖的淡黄色灯光铺洒下来,给他每一笔轮廓都镀了层金色。那张俊美又锋利的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但从那偶一跳动的眉梢和紧绷着的下颏线条中,她看出了他的内心正经历着怎样的翻江倒海,看来,刚有转机的局势有了新的变化。 她默默走去他身边,孙无虑睁开眼睛,抬头一笑。白天蓝伸手抚着他柔软的半长发,就像在摸着一只波斯猫:“怎么了?” “叶同把股份卖了。”孙无虑摇头,笑得颇为苦涩,“大势已去。” 白天蓝浑身震动,也如挨了一闷棍般作声不得。她想起几年前的总裁室会议,叶同因为下属见利忘义、经受不住诱惑而义愤填膺,而今时光流转,他在类似的处境里,竟然做出了同样的选择。也许这个世上真的没有无法收买的人,只要你开得起价。 孙无虑拉她坐下,把头埋在她颈间,刚吸过烟的嗓子略显沙哑:“白天蓝,你爱我吗?” 白天蓝一顿,几年相处已经让两人无比默契,她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打算,用力点了点头。 孙无虑松开怀抱,看向她的眸子熠熠逼人,深湛又夺目:“那就一起,跟顾云山决一死战。” 白天蓝知道他准备付出的是什么代价,她心神激荡,下意识地帮他做最后的挣扎:“你真的想好了吗?” “是,不要劝我!”他的情绪也在剧烈震荡着,这几个字似乎是压抑不住地从喉咙里喷薄而出。 “不劝,你想怎么干,就怎么干!”白天蓝口中回答着,手下忍不住把他抱得更紧,她无法描绘此刻的复杂心情,疼痛、艰涩、酸楚却又充满了一往无前的勇气,什么资本什么野蛮人,什么股市上的鏖战烽火,在她心里不过是烟云过眼、风卷浮尘,最穷不过要饭,不死总能翻身,不管前面等待他们的是什么,她都会陪着他踏平所有的荆棘与障碍,一起走到乾坤朗朗的那一天! 61.破釜沉舟 凌晨六点,看够了热闹的陈添,终于在睡梦中再次接到当事人的电话,那个身处飓风核心的年轻人笑得仿佛事不关己:“起床了的话,就来家里坐坐吧。” 陈添打个哈欠:“天还没亮就叫我过去,打的什么主意?” 孙无虑笑道:“放心,对你的肉丨体没兴趣,咱们聊点公事,天亮就来不及了。” 陈添嘴上喊着不去,身体还是很诚实地穿衣洗漱,驾车前往,刚一坐定,孙无虑就甩给他一份文件,那是目前天骄集团的股权构成。他看着叹着:“了不得啊,光顾家父女手里的股份就有25%,加上海宁韩思菁叶同他们的11%,那两家资本多半也得了好处,被拉拢过去了,再抢一点筹,分分钟就能开股东大会把你撸下来。” 孙无虑笑道:“是啊,所以得请你出手相助。” 陈添也笑道:“好兄弟,在商言商,要我当白马骑士,先说开什么条件。” 孙无虑摇摇手指:“不,你什么都不用当,也不用出一分钱,做做样子就好了。我给你三个亿,你替我入场。” 陈添啧啧称奇:“打成这副鬼样子,我以为你底裤都当掉了,没想到还能拿出三个亿,土豪就是不一样,扫扫地缝都够我们职业经理人赚几辈子。” 孙无虑取出两支细九五,咬着点燃后,递一支过来:“我把美国投的项目都套现了,还有给白天蓝包鱼塘买房的钱,这一仗要打不赢,就真的是底裤都输掉了。” 陈添接过,叼在嘴里,看着股权构成表含含糊糊地说:“三个亿扔去二级市场,怕是杯水车薪啊。” 孙无虑道:“用我的名义,当然是杯水车薪,因为大家都知道这是我全部家底。但用安华的名义,就不一样了,大家会觉得这三个亿只是开局。” 陈添一抚掌:“明白,你是要我虚张声势,制造恐慌,把顾云山彻底套牢吧?”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事儿,孙无虑笑道:“不错,顾云山被套得越牢,我的胜算就越大。” “胜算再大,也是兵行险着。”陈添站起身,笑道,“不过我相信也没人能劝你回头,你决定了就好,我走了。” 孙无虑看着他的背影,不冷不热地说道:“记得你的职业操守,不要被美色所惑。” 陈添回眸一笑:“怎么交待得这么细致,跟小媳妇儿管汉子似的。” 孙无虑不以为忤,只是用漆黑的眸子盯着他笑:“主要是,秋红叶实在是个尤物,我担心她来找你睡一觉,你就把我卖了。” 陈添原本浪荡的笑容中闪过一丝凛冽,但很快又恢复了落拓本色:“放心,谁□□都改变不了我的职业操守,当然你除外,你陪我睡的话,我挪用公款给你当白马骑士。” 孙无虑揉揉眉心,苦恼地直摇头:“别说,你要能给我一百亿,我现在陪你睡都没问题。” 陈添满脸的心痛和怜惜:“你等着,等我偷够一百亿,立刻回来找你。” 孙无虑笑道:“那你赶紧的,我升值很快,过两天就不是这个价了。” 刚从卧室出来的白天蓝正好听到后几句,她拍着门叫:“你俩干啥呢?”带着敌意和不满瞥陈添两眼,质问道,“你问过我了吗,就想睡我老公!” 陈添态度非常友好,文质彬彬地讲道理:“好东西就应该拿出来共享,这样人类整体幸福指数才会提高,你霸占着他吃独食是不对的。” “……” “这么看我干嘛,我说的都是心里话,等我有了老婆,也可以共享给你的。” 白天蓝顺手打他一下,笑骂道:“不要脸。” 陈添不理她,遥遥冲孙无虑抛个媚眼,风度翩翩地走了。他也许真不是个好人,但绝对是个好的职业经理人,接受孙无虑的委托后,立刻便把第一批资金投入抢筹,并大开媒体发布会,扬言安华资本即将入场,与管理层共同抵抗野蛮人的恶意收购,不少牙尖嘴利的记者提出尖刻问题来刁难,他不气不怒,好整以暇地微笑作答,诡异的遣词用句与其说是回击,不如说是调戏。 “陈先生,作为一名投资人,您应该明白资本没有善恶之分……” “亲爱的记者同志,给你科普一下,所有不经过目标公司董事会允许的资本收购都属恶意,下次出门之前记得先做功课,别犯这种低级错误。” “现在中盈投资已经抢购了大量股权,天骄集团眼见就要易主,您为什么却选择支持现在的管理层?” “资本是最理性的,只看利益不设立场。咱们数据说话,现在的管理层让我的二十亿变成两百亿,不支持他们我支持谁呢你告诉我。” “万一以后的管理层比现在的更优秀,岂不是……” “美女,我没记错的话,记者的使命是实事求是,还原真相,而不是预设条件,妄加揣测。就算你长得漂亮,再问我这种不入流问题的话,我也是要怀疑你职业素养的。” ** 顾云山察觉到了市场的生力军,本来以为是管理层掏空家底做最后一搏,没想到竟然是财团介入,可以想见的是,后续将有源源不断的资金投入进来,股价会更高,抢筹会更难,战火会更旺。 他在继续前进与鸣金收兵之间徘徊着难以抉择,因为他的流动资金早已全部投入,甚至卖了手里几块待开发的地,还找了投资机构抵押了不少商业项目做贷款,再要抢筹,他的资金链会崩得更紧,债务结构也会失衡,但放手的话,就差那么一点儿便能获取天骄集团的决策权,他实在不甘心,漫长的权衡后,他终于决定彻底一搏。 他的倾力而为,让敌意收购方的股份占比终于超过了50%。何亚平、唐尧不约而同地来到孙无虑办公室,而孙无虑的办公电话也在同一时间响起,他认出了来电号码,直接按了免提,那边顾晓萌在笑:“孙总,别来无恙。” 孙无虑笑道:“托你洪福,还算不错。” 这副事不关己的淡定态度又成功激怒了顾晓萌,她止不住地冷笑:“到了这个地步你还笑得出,心态真好。给孙总报个喜,我买了叶同手里的股票,马上就可以召开股东大会,通过管理层改组提案,你做好卸任准备了吗?” 孙无虑笑道:“卸任就卸任,让更有能力的人把公司经营得更好,我也喜闻乐见。” 顾晓萌冷冷道:“你还在做梦吧?我们会把所有优质资产打包出售,把天骄变成一具空壳,我保证十年后,不,不用十年,五年就够了,五年后,绝不会再有人听说过天骄,不会再有人记得孙无忧,更不会有人知道孙无虑,你们兄弟会和天骄一起,变成尘埃躺在垃圾堆里无人问津!” 何亚平面如寒铁,唐尧目烁冷光,孙无虑做足了准备,反而更显淡定:“人各有命,真要这样我也只能认了,不劳顾大小姐操心。” 顾晓萌噎住,所有筹码卡在肚子里根本没机会抛出,她终于放弃所有幻想,在失魂落魄中挂断电话。 同一时刻,各大媒体的公告铺天盖地,中盈投资以最大股东的身份,要求召开临时股东大会,对董事长、CEO、总裁等高层管理者进行重组,让企业运营尽快走向正轨。股价剧烈震荡,何亚平立刻吩咐王梦云申请停牌。 “下一场大战就要开始了。”孙无虑静静地等了几分钟后,一笑起身,森森然的眼神像冷冽的秋水又像刺骨的寒冰。 唐尧一把拉住他:“你真的打算玉石俱焚?” 孙无虑笑道:“我们还有其他选择吗?” 唐尧撇开目光,但很快又回头凝视着他:“亮刀子之前,你应该先平心静气,去和顾云山好好谈一谈。” “节节败退的时候上谈判桌,能谈出什么结果,你比我更清楚。”孙无虑撇嘴一笑,“战场上丢掉的阵地,只有在战场上才能夺回来!” 唐尧怅然一叹:“阿虑,我知道被迫求和让你不舒服,也知道你放不下小白,但是,看清这个世界吧,谁一辈子不留下点儿遗憾?不要因为意气用事,毁掉我们辛苦打拼近二十年的大好基业。” 孙无虑用了整整一夜,把这个问题想得透彻无比,意志磐石般难以动摇,他盯着唐尧的眼睛缓缓说:“唐哥,这不是女人的问题,也不是尊严的问题,我只是想让他们知道,这个世界上总有资本和强权践踏不了的东西。” 唐尧苦笑,看何亚平一眼:“何总没什么想说的?” 何亚平伸手扶了扶眼镜,面目冷凝:“他说的对,有的东西不允许践踏。” 唐尧一怔,孙无虑含笑握住他的手,曼声说道:“破釜沉舟背水一战,胜,拿回失去的所有,败,换个地方重新开始,只要人没死,我们就能搭建一个比天骄更辉煌的商业帝国!” 唐尧眼一热,又是唏嘘又是欣慰,这个以前总跟在他和无忧身后的小兄弟长大了,从一个懵懂放肆的小男孩真正长成一个敢于担当的男人,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原则,有自己立于天地间的独特坚守,他用力回握他的手,胸中豪情勃发:“好!” ** 到金城楼下时,孙无虑打电话给顾云山:“顾总,方便接见吗?” 接电话的却是顾晓萌:“我爸不在。怎么,来求和了?” 孙无虑笑道:“来指点你们一条生路。” “死鸭子嘴硬!”顾晓萌嘴上骂他,心里却是异常欢喜,这是两人无数次冲突后,他第一次主动低头,她不得不承认,崔一鸣的提点,正是她本人的诉求。她看向父亲,却见他不动声色地摇头,当即回道,“我爸不在,你改天再来。”说完这句又忐忑起来,唯恐好不容易服软的他再次发起牛脾气,以后永不登门。 孙无虑倒也没发脾气,笑得挺温柔:“不是什么大事,你帮我转告一声就行。就说,与狼共舞,小心尸骨无存。” 顾晓萌没听懂这话,拿手盖住话筒,低声转述给父亲,顾云山脸色变了两变,低声道:“接他上来。” 顾晓萌忙对着电话说:“等一下。”她快速下楼走去停车场,孙无虑坐在车里望着她笑,阳光给他锋锐的轮廓镀了一层昏黄,柔和得如梦似幻,她不由得失神。 他解开安全带下车,微笑道:“麻烦领个路。” 顾晓萌醒过来:“你不准备跟我聊聊吗?” 孙无虑头也不回:“我还是找拿事儿的吧。” 顾晓萌淡淡道:“别的事儿我管不了,但让不让你下台,由我说了算。” 孙无虑停步回头:“既然如此,那划个道儿下来。” 顾晓萌没料到他这么直接,愣在那里脸涨得通红,想提的条件却始终说不出口。 孙无虑扫她两眼,转身独自向前走去,脊柱挺拔如雪中劲松,仿佛披着一身战意。 顾晓萌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倏然泪如泉涌。 ** 清新悠远的茶香袅袅飘着,顾云山已经亲手泡好了孙无虑喜欢的太平猴魁,一见他进来就微笑:“听说阿虑要指点你顾叔叔,这就请赐教吧。” 孙无虑也微笑:“侄儿口出狂言,顾叔叔见笑了。”两人对面而坐,开口必以叔侄相称,气氛和美融洽,仿佛亲人话家常,虽然在股市里早已杀得刀刀见血,“顾叔叔,我知道你时间宝贵,我也很忙,废话不多说,咱们直切主题。我想请你转让到手的天骄股权,放弃这次敌意收购。” 顾云山笑道:“好侄儿,这可是求人该有的态度?” 孙无虑笑道:“我想顾叔叔是误会了,我不是求你,咱们摆事实讲道理。话说,你真的放心跟秋红叶合作?” 顾云山眉峰一耸:“你竟然知道秋红叶?”作为鲸吞计划的幕后老板,她只在说服顾云山的时候露过面,连顾晓萌都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所以,当孙无虑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的确吃了一惊。 孙无虑在白天蓝提起秋红叶之后,顺手查了一下她的履历,麻省理工读经济,没毕业就嫁给了一个财阀老板,几年后离婚,没有孩子,没分一点财产,没拿一毛赡养费,只身回国。 他当时也没怎么在意,直到本次收购时,杨一诺调查顾晓萌和刘宏宇的资金链,发现那些资本基本都来源于境外。他沿着已知的机构线索追本溯源,在美国某投行发现了蛛丝马迹,他于电光石火间想起这个女子,逆向调查后果然发现她曾是这家投行的股东之一。 孙无虑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师姐还是挺佩服的——即使她给自己带来了腥风血雨:“我不仅知道秋红叶,还知道她在资金链断裂的时候,鼓动你把家底砸进来陪她玩。现在,她帮父亲收购了最大的竞争对手,又把黑钱洗了个干净,一举两得,但顾叔叔,你得到了什么?” 顾云山淡淡道:“不错,我和晓萌手里一大半筹码都是帮她代持,但所有权归她,控制权归我,天骄集团何去何从,我说了算。至于与狼共舞的问题,好侄儿不必担心,你顾叔叔自问拿得住这个小妮子,与其操心我,不如操心你自己。” 孙无虑很是失望,又有点委屈:“顾叔叔逼得我无路可走,再操心又有什么用?” 顾云山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哥哥还在的时候,我和他都默认你会和晓萌结婚,我也一直把你当我女婿一样看待,强强联合才能让资源利用率更高,咱们联手反收购科信也不是没可能。我老了,没儿子,晓萌不顶事儿,金城集团也需要有人继承,这件事怎么看你都不会吃亏,希望你能想明白。” 联手收购科信?孙无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有些心动,但转瞬就明白绝不可能,他笑道:“顾叔叔就别给侄儿画饼了,我现在除了天骄的股份,可以说家徒四壁,顾家为了收购天骄,也赔上了全部家底,哪里还有余力反收购?而且,我才疏学浅,连自家公司都管不好,不敢妄想继承金城,请顾叔叔另找高明吧。” 顾云山笑道:“那么,就请收拾包袱,准备离开,天骄的管理层,我照样可以另找高明。” “包袱早收拾好了。”孙无虑一笑,反问道,“听说顾叔叔为了抢筹,卖了几块地,抵押了不少商业资产,从基金公司贷的那几笔,多少倍杠杆?每天付多少利息?天骄股票一天不复牌,你就一天不能套现,资金链什么时候断?” 顾云山目如冷电:“停牌原则上不超过30天,最多三个月,你总有复牌的时候,那时候我已经拿到了天骄的绝对控制权,把优质资产卖上一些,尽可以抵债了。” 孙无虑叹一口气:“看来顾叔叔的确是借了不少钱,欠了不少债,这是准备糟蹋天骄来填补自己的资金窟窿?” 顾云山笑道:“天骄集团不是我的,也不是我女婿的,尽可以糟蹋成一个空壳子,我不心疼。” 孙无虑双掌一拍:“说得好!与其让你来糟蹋,不如我自己糟蹋。顾叔叔听说过焦土政策吧?我保证让你拿到手的天骄就已经是空壳子,让你找不到半点优质资产出售,让你砸进来的钱血本无归!” 他不准备再多说,站起来就要告辞,顾云山却冷笑一声:“阿虑,怕不是去美国读书读傻了?焦土政策在中国是无法实施的,不经过股东大会的同意,管理层不允许对资产进行出售重组或投资,你怎么焦土?” 孙无虑淡淡道:“因时制宜,因地制宜,焦土政策又不是只有这几种。没有公司是完美的,天骄当然也有很多漏洞,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我会把所有弱点亲自爆出来,一旦复牌,至少七八个跌停,你高价买的股票会全部砸在手里,你不仅支付不起杠杆利息,连本金都还不起,你打拼三十多年的全部身家都要被拿去抵债,你会变得和我一样一文不名,一贫如洗。”他微微一笑,接着说道,“唯一的区别就是,你已经老了,而我还年轻。” 顾云山面无表情,但眉头已经不自觉地跳了好几下。他看着眼前不过二十余岁的青年,看着他幽深的瞳孔里一闪而过的寒芒,莫名想起曾在非洲大草原见过的景象,矫捷的雄狮以雷霆之势扑食猎物,带着嗜血的杀意,以及足以撕天裂地的怒气。 “顾叔叔,我们的人生是何走向,完全取决于你。要么你退出收购,我帮你找人接盘,你拿回资金,我拿回控制权,两全其美;要么,你持续进攻,我坚壁清野,你破产,我滚蛋,咱们玉石俱焚。” 孙无虑抛出这两个选项后,便如来时那般,利落地走出金城,上车后才发现掌心满是汗,他闭上眼睛,靠在椅子上小作平复,顾云山是否接受威胁他无法确定,但确定的是,他自己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他很快就调整过来,心里骂一句,他妈的,老子才二十七岁,有的是时间重新开始,怕什么!他迅速起身,插钥匙发车的那一刻白天蓝的电话打进来,她的声音冷静却带着颓然:“阿虑,东冶的单子……被科信拿下了。” 孙无虑一怔后哈哈大笑:“太好了!” 既然要把天骄化为焦土,那就从现在开始。 62.短兵相接 尽管孙无虑说东冶失守是好事,白天蓝心里依旧不是滋味,她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销售夺单,一向有胜有负,被竞争对手拿下项目是很正常的事,她不是没丢过单子,也并非输不起,但她恨自己在紧要关头掉链子,孙无虑在那边跟人生死相搏,她帮不上什么大忙,现在连自己的战线都大溃退,有那么一刻她真的觉得自己是个废物。 捧一抔水扑在脸上,任凉意从眼睛唇间一滴滴渗入身体,脑中的沮丧也慢慢淡去,她开始仔细剖析整个环节,寻找问题。 思考让她变得无比冷静,很快就把所有思路理得异常清楚。 她打了个电话给郑方舟,笑道:“师兄,方便吗?有个问题,想请你指教。” 郑方舟淡淡道:“说。” “一开始制定产地限制的条款,让我只把目光放到那些技术不错但名气不大的小型国外厂商身上,毕竟那些技术顶尖、声名赫赫的巨头企业不可能被引进到国内注册商标,所以,我根本就没有考虑这条路。秋小姐表面上在和我做同样的事情,但其实只是疑兵之计,你根据实际需求,私下去与那些巨头接洽谈判,合作出来的解决方案质量当然也更高。最后,客户废除产地限制的条款,等于把项目送到你们面前。” “不错。” 白天蓝心里一片黯然:“这就是你说的对我退避三舍?” 郑方舟微笑道:“师妹,如果你好好读过《左传》,就会明白退避三舍本来就是一个局,只是成语演化到后来被曲解了而已。” 白天蓝苦笑:“所以,从我们在东冶见面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在设局套我?” “这回你错了,从我知道你回江城的那一刻就开始了。” “从我回江城,你就知道我会来做东冶这个项目?” “让你闲在家里你是呆不住的,出来工作又有什么地方比天骄更合适?天骄其他适合你的岗位上面都有人,恰好方亚熙在东冶又没什么进展,如果我是唐尧,我也会派你主导日出计划。” 白天蓝长叹一口气,自嘲笑道:“你对付我,还真是手到擒来。” 郑方舟也笑了:“别泄气,世上没有让人跌倒就爬不起来的跟头,游戏还在继续,好好玩下去。” 白天蓝笑道:“谢谢你的鼓励,我会的。” 挂断电话,她又开始重新扎入项目的每一个流程去寻找破绽,连客户的条款限制都可以左右,要说没有猫腻谁都不会相信,可郑方舟到底有多大的神通,能对客户的决策产生这么大的影响? 她打电话给李春枝,约他一起吃饭,李春枝一坐下就感叹:“你们啊,打得太厉害了!不过股民们高兴,趁着股价被炒高,赚钱的人不少,现在还有人争先恐后地往上涌,停牌了买不到急得上火。” 白天蓝心里为停牌前涌进来的最后一批人点了根蜡烛,口中笑道:“资本家圈地跑马的事儿,我这个打工妹管不着,就想踏实做好本职工作,没想到你们给我当头一棒。” 李春枝打趣道:“孙太太在我面前说自己是打工妹,肯定是故意想把我气吐血。我才是真正的打工仔,做不了资本的主,连能做主的本职工作,也要时不时被人插一脚。” 白天蓝听他渐入正题,微微一笑,静待下文。 可李春枝拿捏着分寸,却没有再说更多,只是致歉道:“取消产地限制条款的事,是上面的紧急决定,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没来得及提前知会你,挺不好意思的。” 白天蓝笑道:“正常嘛,赖董他们的高度咱们达不到,自然也不知道人家怎么想。不过我很奇怪,突然做这么大的决策变更,总得有个说法吧。” “赖董不管这些,是王董说,系统实在太落后,严重影响业务开展,改制迫在眉睫,而且要绝对保证系统的稳定性和先进性。”李春枝讲了一遍官方说辞,又笑道,“你们主要是股权大战打得太惨烈,前途未卜,让人没有安全感啊。” 白天蓝无奈道:“野蛮人觊觎天骄,我们也没办法啊,不过领导们有这种担忧很正常,可以理解。” 两个人吃着饭,随便拉扯了几句后,各回各家。 白天蓝明白了个大概,董事长赖永清年近六十,即将退休,作为接班人的副董事长王建英风头正盛,科信就是攻略他拿到了关键性的一票,所以能够快速夺下城池。 她跟王建英也打过不少交道,这位男士肃重端凝,不怒自威,看着不偏不倚,铁面无私,难道真的只是因为觉得天骄泥菩萨过河,所以选择科信?可就算这样,也没必要这么快启动招标,东冶的系统烂了这么些年,一直都是老牛拉破车,怎么突然就严重影响业务了? 她越想越不对劲,带着一肚子疑惑打电话给杨一诺,让他找人摸一摸王建英的深浅,更重要的是仔细研究一下郑方舟近来的动态。 回来时孙无虑已经在家,见面就给她一个满满的拥抱。白天蓝淡去的愧疚和难过又泛上来:“我把要送你的聘礼弄丢了。” 孙无虑笑道:“丢了就丢了呗,多大点事,明天太阳照样会升起。” 白天蓝不想他在外面心力交瘁后回家还要费工夫安慰自己,她立刻打叠精神,调动起浑身的积极情绪:“现在项目不用跟了,我正好全身心去主导市场口,咱们加紧对付顾云山。” 孙无虑望着她笑:“这就对嘛,接下来你是主将了,得挑大梁。” ** 孙无虑、何亚平、唐尧、白天蓝聚在一起,开了整整一天一夜的会,敲定进攻方案后,开始分头行动,并随时利用电话会议沟通进展。 白天蓝根据整体战略,调整了之前的公关策划,部署给各个执行人员。 于是,在停牌一周后,天骄集团再次被网络论坛送上风口浪尖,内部员工匿名爆出公司正在进行大裁员,并附上内网搜索截图,几乎所有拿过销售冠军的金牌大销售,如方亚熙、蒋文钦、白天蓝等都查无此人,一夜之间,全部辞退。 紧跟着是铺天盖地的媒体新闻稿,用各种夺人眼球的标题来报道这次事件,“野蛮人不会有明天”、“金城与天骄:绑在一起死”、“本市最大两家企业,即将同归于尽”、“故意放弃十亿订单,只求玉石俱焚”…… 白天蓝随便用引擎搜了一下,眼见已经实现了网络霸屏,就把执行跟进和效果分析的工作交给田枫,自己继续去联系财经类的垂直自媒体大师。 田枫翻着每一篇新闻,记录其来源、曝光量和互动数据,在满屏两败俱伤的威吓类报道中,蓦地冒出一篇桃色新闻来,“揭秘孙顾大战内幕:少年CEO被逼婚,宁失江山不负美人”,她一目十行地扫完正文,哈哈笑着发给白天蓝。 那文章里面称呼白天蓝为“白某”,并把这个白某描述为清纯可人、善良娇羞的完美白莲花,把“顾某”描述为逼人入赘、棒打鸳鸯的恶毒土地主…… 作为幕后主策划的白天蓝一头雾水,这个写作方向可不是她授意的啊。更令她啼笑皆非的是,这篇不知道哪个好事者写的八卦稿,反而转载率最高、曝光量最大,很快成为网友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 顾云山自然知道是公关战,所以根本没有当回事。白天蓝也不指望这点眼药水能刺激到他,她在一家著名的咨询公司请了位专门研究房地产行业的资深顾问,向他讨教行业规则和运作模式,以图找到金城地产的漏洞所在,同时,按照原计划抛出了第二招。 在各大论坛爆出天骄裁员内幕的网友,紧跟着晒出了解约合同,合同里显示,公司支付巨额赔偿金,并约定永不返聘。 顾云山总算明白孙无虑是玩真的,辞退业务骨干,支付赔偿金,把公账折腾个干净,而拒不返聘则是切他的后路。因为,不能返聘这批业务精熟的老员工就只能重新招聘,而新人需要漫长的培养期和巨大的培训成本,短期内根本无法重整旗鼓,好小子,你够狠! 他看着秘书整理的舆情汇报,冷冷地想,我倒要看看你能狠到什么时候。 白天蓝聘请的财经类专业媒体终于派上用场,关于这次恶意收购的深度文章层出不穷,有人探讨市场运作的规范化方向,有人探讨天骄集团今后的何去何从,有人推理此次金融大战的幕后推手,角度不同,思路不同,但有一点却是大家都认可的:僵持下去,只有两败俱伤。 ** 孙无虑这个中控台稳坐家中,一边与公司的唐尧协调如何实施焦土策略,一边与身边的白天蓝商量如何制造舆论影响,需要出门也是墨镜口罩全副武装,座驾也用最初白天蓝买的丰田,媒体根本找不到他的人,他反而经常站在阳台上,居高临下,看马路对面的办公楼门口被记者们围得水泄不通,堵何亚平、堵唐尧、堵王梦云、堵田枫。 而这几个被堵的人,全部都面带十二分无奈地澄清解释,说公司运营正常,一切顺利,说顾家要入股分享发展红利也正常,不存在恶意收购一说,更不存在大幅裁员的事,最后都不忘恳请大家保持理性,不要相信某些居心叵测的人所制造的谣言。 居心叵测的谣言制造者白天蓝按照既定规划,又制造了一波谣言。网络上不断有自称合作伙伴的人爆出,天骄集团无故撕毁合同,拒绝交付解决方案,几年前交付的项目也停止了运营维护,对公司的业务开展产生了极其严重的恶劣影响,公司已经决定把天骄从供应商名单中拉黑,永不再向其采购任何产品和服务。 叫停所有交付,斩断现金流入,而这是一个公司命脉所在。顾云山有点坐不住了,他决不允许孙无虑真的把天骄变成一片焦土,因为他的贷款利息需要付,本金需要还,上游供应商和下游的建筑商也都欠着款,他得留着值钱的天骄来补窟窿。 很快,他就联合同盟的两家投资公司,以持半数股份的股东名义,强烈谴责现任管理层为了一己私欲肆意损害股东利益的荒唐行为,并再次要求召开临时股东大会,迅速改组管理架构,换一批更负责的职业经理人经营公司,为广大股东服务。 本来就被各种“同归于尽”新闻吓得心惊胆战的散户们看到这则公告后,终于相信了现在的管理层是想绑着他们和顾家一起死,可股票停牌,想逃都逃不掉,只能个个带着倾家荡产的恐惧,跳着脚骂孙无虑祖宗十八代。 孙无虑仍旧没有出面,记者也仍旧找不着他,反倒是何亚平立刻做出回应,他表示顾云山的要求合情合理,临时股东大会就定在两个月后召开,同时,严正申明管理层所有经营手段都合规合法,不容许污蔑,罢了厉声斥责野蛮人栽赃陷害、不择手段。 他作风刚硬,一脸正气,又因为对顾家的极度不满而发自内心的义愤填膺,具有纯天然的煽动性,刚刚跳着脚骂孙无虑祖宗十八代的散户们又回过头去骂顾云山。 白天蓝统筹的媒体口和何亚平的回应保持了统一口径,对顾云山倒打一耙,谴责他为了达成恶意收购的目的,昧着良心收买媒体,在网上肆意造谣诽谤兴风作浪,给现在的管理层泼脏水。 这波充满委屈和愤怒的发声后,她停止了对天骄的自毁,反而把枪头对准了顾家。房地产行业一向拖上欠下,顾云山的短平快式发展战略让金城飞速崛起,但也让他的资金链绷得更紧,从这方面下手绝不会有错。 因此,在何亚平公开斥责野蛮人的三天后,顾家为了吞下天骄而资金链断裂的事也被曝光,有人说顾家以前五证不全卖的几个盘因为缺钱而无限期推后动工期,提前付了钱的业主被搅成一锅沸水,网上线下高喊着维权,要退首付,要补利息,金城地产办公楼门口每天都被举着横幅的业主围得风雨不透,这轰轰烈烈的维权,又被各路网媒无限制地放大,恶劣影响漫天席地铺开来。 这一招几近无赖,顾云山再也没了任何风度,压抑着怒气给孙无虑打电话:“好侄子,用这种手段,可有点不太体面。” 孙无虑淡淡道:“好叔叔,你侄子在跟你拼命,还要什么体面?” 刚挂断,顾晓萌的电话又打了进来,比起顾云山的强作淡定,她明显要激动得多:“孙无虑,你哪怕牺牲天骄,也要跟我同归于尽是吧?” 孙无虑淡淡道:“不是跟你,是跟你父亲。”说完再次挂断,他虽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从顾氏父女的态度就可以看出,白天蓝的工作卓有成效。 在业主维权的同时,承包商、设计院、建材公司等被欠款的相关单位也忐忑不安,只怕顾家破产,导致自己颗粒无收,一个个不约而同前来催款,唯恐那仅剩的粮食被其他人抢先收割。 顾云山自己还一屁股债呢,哪里来的钱?他或好言相劝,或外出躲避,这种态度更加剧了对方的恐慌。设计公司也就罢了,建筑承包商却有的是办法,他们找了许多农民工,用比业主维权更壮阔十倍的声势来讨债,顾云山被逼得连续几天都没敢来公司。 结果,这些债主竟找到了他住的揽月居,在道路两旁、小区门口拉着横幅静坐示威。这地方只有别墅和洋房,住的都是当地大有脸面的人物,要么富豪,要么高官,要么名流,顾云山这一回是把面子里子全部丢了个干净。 助理问是否需要报警,顾云山苦笑,还想把脸丢到公安系统去啊,他按按太阳穴,沉声吩咐:“示威不违法,不必报警。去找保安,多给点钱打发了吧。” 一向温文尔雅的他想起孙无虑,忍不住口出恶言,骂了句“小杂种”。 63.血战告捷 孙无虑很冤枉,这事他根本没掺和,真正的策划者白天蓝,正坐在沙发上,抱着半个西瓜用勺子挖,并随时通过电子设备进行多方联系。 忽然一个电话打进来,是某劳动中介的小鲁,声音充满兴奋:“老板,揽月居那边出了事,保安动手打人啊。” 白天蓝立马放下西瓜:“说清楚。” 小鲁哈哈大笑:“保安狗眼看人低,出来拿钱甩到农民工脸上,几个暴脾气的不干了,拉着让道歉,保安不耐烦,就动起手来了呗。” 白天蓝忙道:“这么大的事你还笑得出?赶紧过去,我也马上到。” 她支持他们给顾云山制造麻烦,但一再强调分寸,就是不想闹出人身安全甚至人命事件,这是她的底线。 正在和唐尧打电话的孙无虑暂停沟通,站起身说道:“出了什么事?我陪你去。” 白天蓝笑道:“不要紧,我可以解决。你还是藏在家里吧,我怕顾云山找人暗杀你。” 她随便换了吊带热裤出门,虽然已经是傍晚,她还是谨慎地戴了个墨镜,几乎遮住整张脸。距离揽月居大门还有一段距离,她停车靠边,与小鲁会合后,让他去探情况,自己坐在车里,一边焦急地等待,一边好奇地打量这高档住宅的周边环境与配套。 就在她东张西望的时候,一辆黑色奔驰杀入视线,从左边飞驰而来,她一开始也没怎么留意,可那台奔驰快到小区门口时摇下了半叶窗,惊鸿一瞥下,车主的侧影非常熟悉,白天蓝一惊,好像是他?昏黑天色中瞧的不是很清楚,她心中奇怪,迅速发车跟了上去。 经过小区正门口,那里几个人正在推搡,一眼看去,并无人受伤,白天蓝放了心,继续追踪奔驰。 转弯时,奔驰猛然加速,她为了不跟丢,也猛踩油门往上追。奔驰车主明显也察觉到了有人在追踪,于是带着她穿梭在各条街道里大兜圈子,揽月居远离闹市,路宽车少,奔驰车速极快,由于没有其他干扰物的原因,追踪目标也非常清晰,但丰田的动力和奔驰实在不能比,白天蓝觉得车胎都在往外飘,一颗心也跳得快要奔出嗓子眼。 没多久,奔驰绕进一条狭窄的单车道小巷,白天蓝追进去时,只看见了绝尘而去的尾灯,手心渗出的汗已把方向盘沾湿,她微微喘了口气,停下车休息,追不上了,也不用追了,她知道是谁了。 她缓过来后,重新发车驶向出口,这回时间宽裕,开得很慢,不料就在此时,奔驰在前面开阔处打个猛弯,掉头箭一般直冲而来,白天蓝一震,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有两道刺目的强光激射入眼,晃得她什么也瞧不见,她本能地伸手遮住眼睛,同时耳边传来紧急刹车声,奔驰已疾停在面前,与她的丰田引擎盖近在咫尺之间。 白天蓝惊魂甫定,摘掉安全带下车。郑方舟于同一时间下车,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小师妹,你追我干什么?” 白天蓝不答这话,耍赖撒娇,胡搅蛮缠:“你怎么这么坏?知道我在追你还开那么快!我这破丰田车圈都要飞出去了,你还一直加速加速加速,还拿远光灯晃我!你存心要我命啊!” 郑方舟淡淡道:“给你教个乖,以后别随便追男人的车。” 白天蓝叫屈:“我这不是想跟你打个招呼嘛,你跑什么?” 郑方舟笑道:“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大晚上的,要离有夫之妇远点儿。” 白天蓝失笑:“服了你啦,身正还怕影子斜?” 两个人心照不宣,都不提为何来此,也不拿这话问对方,瞎扯一通后,互道再见。 白天蓝心中的疑云更重,郑方舟住在方向相反的南郊,小区也是简约素净的商务风,富丽奢华的揽月居怎么看都不是他的风格。退一步说,就算他忽然想要换个风格住,也不需要藏着掖着,何必带着她兜这么多圈?而且,他平时开的是雷克萨斯LS,今天的奔驰从未见过。 她百思不得其解,蓦地闪过一个念头,当即给杨一诺去了个电话,让他找渠道弄揽月居业主名单。 返回揽月居门口时,农民工已经散了,小鲁在不远处等她,告诉她就是一点肢体冲突,没人受伤,说罢又贼兮兮地告诉她拍了好几张照片。 照片放到网上,又引发了一波汹涌的舆论。农民工的孩子们九月开学需要学费,找金城地产讨要拖欠了大半年的血汗钱,结果董事长不仅不给钱,还指使保安打人,顾云山苦心积虑维护了几十年的儒商、慈善企业家的形象彻底崩塌。 ** 顾云山焦头烂额,聘请的公关团队日子也不好过,他们进退两难,要进攻天骄吧,那正好帮孙无虑实施了焦土策略,要回兵自守吧,对方每一招都直逼要害,想来想去,只有一招:尽快筹款,先支付一小部分,一来给合作伙伴吃点定心丸,二来可以利用媒体进行包装,把正面影响无限放大,抵消之前的□□。 他手里天骄集团的流通股因为停牌而无法套现,收购的员工股也不能出让,否则等于把控制权拱手送人,金城的备用金早就投入了股市,能用的资金腾挪手段也都用了个遍,现在负债率这么高,从银行贷款的可能性很小,而且速度也太慢,他向秋红叶求助,但秋红叶的钱也因为政府严打金融犯罪而滞留海外,无法周转,她自己还在想杠杆利息怎么还。 他总算看明白了,秋红叶虽然有实力,但根本没法吞掉天骄,也没有一往无前的决心,选顾家做盟友只是利用顾晓萌对孙无虑的恨,让顾家替她去拼命,自己坐收渔利。他当初是怎么被灌的迷魂汤,竟会相信这个女人背后真有千亿量级的资金,可以把整个天骄集团囫囵吞下? 他知道自己是被骗上贼船,但事已至此,悔恨无用,何况他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孙无虑真要鱼死网破的话,顾家破产,秋红叶的钱也是有去无回,现在得先解决燃眉之急。 他放弃了她这条路,找了多方信托担保,通过超高杠杆弄到一笔钱,支付了拖欠时间最久的几笔款项,整天围堵他的农民工终于散去,澄清的正面报道如雪花纷飞,很快就把之前的负面信息压了下去,拿到钱的承包商和建材商白脸变红脸,争前恐后地在媒体面前为他站台唱颂歌,局势总算被稍微扳平。 孙无虑履行自己的承诺,继续实施焦土策略,顾云山洗清自己的同时,压着一口气要看对方到底敢做到什么地步,双方僵持不下,因为激烈的拉锯中后退一寸就满盘皆输。 白天蓝负荷着巨大压力,终日埋头研究金城地产,把他们的项目几乎都过了一遍后,忽然在某待建设的项目里发现了一些端倪。 这项目的地皮是金城年初竞标拿下的,号称城东地王,当时竞争者无数,其中一家甚至是国内龙头,无论品牌影响力、企业实力、资源调度能力都属一流,却偏偏输给了顾云山。有多年销售经验的白天蓝几乎是本能地察觉到不对劲,她当即联络那位项目经理,咨询夺标事宜。 虽然是竞争对手,但对方并没有任何的污蔑和诋毁,说辞客观而中肯。他们作为上市集团,对于各种类型的地块有标价限制,禁止破格出价,而金城是私企,灵活性更强,顾云山给出了天价,所以抢到了这块地。当然,他也在疑惑,以金城的实力是如何开得起这么高的价格的,毕竟,国土资源部早已出台规定,开发商拿地必须一次性付清出让金,不得分期。 白天蓝怦怦心跳,她一瞬间就想到了那些桌面下的操作,道完谢后挂断电话,立刻在江城房地产论坛释放消息。那些和金城有竞争关系的地产商幸灾乐祸地推波助澜,把这条消息不断向外转播,很快,顾云山违规进行土地使用的事情轰动了整个行业。 金城公关在第一时间出面回应,声色俱厉,扬言要把造谣者告上法庭。这个撇清动作过于迫不及待,就好像是偷食的小狗被踩了尾巴回头反咬,越迅疾反而越显得心虚。 白天蓝无比激动,可算找到了顾云山的七寸所在,她聘请专业记者,撰写了一封写给市长的公开信,隐晦又犀利地揭露此事。这封信还没来得及形成舆论风暴,就已经被展示到顾云山面前。 这位年近花甲的商场名宿真要扛不住了。他当初竞标城东地王时,打点了有关部门的关系,私下协议分期支付土地出让金,提前拿到了建设使用权证书,自以为做得隐秘,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查出。 不,对方应该没有真凭实据,否则的话,直接去报案即可,何必玩什么攻心战?可就算没有凭据,一旦闹大,警方介入,后果都不堪设想,唯一的解决方案,就是尽快缴清这笔钱。 可他早已囊空如洗,举目望去皆是债主。欠建筑商、设计单位和农民工、业主的钱都可以拖,反正拖了也没什么成本,欠银行的、欠钱庄的、欠私募及其他金融机构的钱拖不起,每拖一天都有巨额利息和违约金产生,早期很多抵押贷款都过了偿还期,再不还的话,抵押的商业资产就要被变卖,只怕还没等到天骄复牌他就要破产,而地王的出让金问题更是悬头利刃,随时都有可能落下来,斩去他辉煌的一生。 他终于安排秘书打电话约见孙无虑,纵然有万般不甘心。混迹江湖四十载,临到晚年,竟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后生小子逼得示弱求和!可他不得不求和,他割舍不下他打拼几十年的基业,而这是留给女儿的唯一保障,因为他知道自己无法东山再起。 ** 孙无虑坐在白天蓝身边,含笑看着那封公开信,打趣道:“亲爱的,要不以后你别出门了,老顾现在最想暗杀的只怕是你。”话刚说完就接到金城董秘的电话,邀请他去和顾云山面谈。 由于两人零距离相依而坐,白天蓝也听到了对方所说,她呼吸一窒,因为即将到来的胜利曙光而心尖颤抖,同时也明显感觉到孙无虑微微一颤,分明是压抑着心里的波涛汹涌,可他说出来的话却异常冷静:“不好意思,我没空,顾总想要聊聊的话,请他到天骄来。” 白天蓝心道,好小子!孙无虑挂断电话,平静的伪装一瞬间卸下,兴奋夹缠着忐忑的复杂情绪让他浑身局促,坐卧不宁,白天蓝笑道:“要不起来走走?” 孙无虑一拍手:“正有此意!” 他站起身,在客厅徐徐踱步,借以缓解焦虑。拒绝对方提供的台阶只为在鸣金收兵的时候争取谈判优势,可对方是否接受这个威胁他却无法控制,一步踏错,又是万劫不复。 白天蓝人虽坐着,目光却随着他的身影而移动,心中也是焦灼不安,直到电话再次打来。 已经决定妥协的顾云山仍旧拿着架子,不愿意屈尊来天骄求和,反而请了江城主管经济建设的吴副市长出面,孙无虑也正好借坡下驴,答应赴约。 饭局上,吴副市长不偏不倚,各打五十大板,又指出他们再这样闹下去,会影响整个市的经济发展,让他们把诉求明确摊上桌面,尽快谈判,尽快解决这个问题,让两家公司都走入正轨。 当着副市长的面,孙顾一少一老几番攻守,最后终于达成约定:孙无虑找人接手顾云山拥有的全部原始股,并尽快复牌,以保证其他股份得以在二级市场流通套现。 除去帮秋红叶代持的,顾云山本人手里的原始股占全部股份近5%左右,是从叶同及其他核心员工手里高价购来的,转手之后便可以回笼大量资金用来周转——当然成交价只能是当前市价,孙无虑也可以趁此拿回公司控制权——当然前提是他能保证新引入的资本愿意无条件支持他。 走出酒楼的第一秒,孙无虑就给白天蓝打电话汇报结果:“告捷!” 她继承了他的事业,正在客厅踱来踱去,宛如热锅上的蚂蚁,听到这话,尖叫一声,哈哈大笑。 孙无虑也不禁莞尔,在这场硝烟弥漫的厮杀里,他们携手并肩,披着一身鲜血走出,终于到了雨过天晴的时候。 64.灾后重建 陈添又一次接到孙无虑电话的时候,就知道大战即将落幕。 他这次来的是孙无虑办公室,时间也变成白天,还没坐下就笑翻了:“最近红了啊国民老公,玛丽苏小妹妹们说你不爱江山爱美人,是近百年来绝无仅有的痴情种,一个个哭着喊着要给你生猴子。” “生猴子的事儿以后再说,今天先说点俗的。”孙无虑时间宝贵,开门见山,“接下顾云山手里的原始股吧,大概5%左右。” 安华资本从不干涉管理层运营,又实力雄厚,前段时间刚谈妥一个身价数十亿美金的有限合伙人,资金充裕,是接盘的最佳选择。 “还真问我要一百亿啊?”陈添微微凝眉,“好兄弟,在商言商,实话跟你说,这事不好弄,你那一招玉石俱焚,对自己狠,对顾云山狠,对安华以及其他股东也够狠,影响太坏了。” 收购战刚开始的时候,安华不愿意增资,是因为前景未明,天骄不知道以后谁做主。现在孙无虑扳回一城,但实际上还是前景未明,天骄不知道还能不能东山再起。前段时间他自己作践公司,安华的总裁吴从蓉非常不满,要不是陈添阻拦,她早已倒向顾云山,把原本持有的10%也卖出去,她不喜欢插手公司管理,但不代表她不看重自己的利益,更何况她也要对背后的合伙人们负责。 孙无虑自然明白他的顾虑,静静反问了一句:“如果我玉石俱焚之前,就已经考虑好如何灾后重建呢?” 陈添一怔,很快又笑得满眼桃花:“孙总运筹帷幄,佩服佩服。只是,我信你有这个本事,我老板未必信,她又不像我这么了解你。” 孙无虑撩眼皮瞥他一下:“既然在商言商,就别来这些虚的了,有什么条件直接说。” 陈添业务精熟,弹指间已想到了好几种合作方式,并飞速选出了对安华最有利的:“这样,咱们对赌。两年后,如果天骄市值不能翻倍,你们管理层补差价,以两倍价格回购这5%,当然,如果没有那么多现金的话,用等价的股份来代替也是一样,如果能翻倍,这5%我原价卖给你们。” 孙无虑白他一眼:“刁难我呢?现在盘子这么大,股价四五十块了,你当是咸鱼呢说翻就翻?” 陈添笑吟吟道:“别人行不行我不知道,你一定行的!毕竟三年四倍,五年十倍,这么彪悍的战绩,放眼神州绝无仅有,要对自己有信心。” 孙无虑谈判之前就与唐尧深入探讨过这个问题,两年让市值翻一番的条件虽然苛刻,但并非无法实现,他接受了这个赌局,淡淡道:“行,就赌两年翻倍,只不过,不是你那种赌法。这样,如果两年不能翻倍,管理层补差价两倍回购,如果翻倍了,你把这5%的股份送给管理层。” 陈添不断咂舌:“资本家心够黑的,这么赌我图什么,做慈善呐?” 孙无虑笑骂道:“你这一副被占了便宜的模样装给谁看?都是千年的狐狸你跟我玩什么聊斋!” 如果天骄市值翻倍,安华现在持有的10%股份便会从两百亿增值到四百亿,哪怕把这次收购的5%无偿赠送给管理层,那也还有一百亿入账,怎么看都是血赚的生意,若不是孙无虑急于从顾云山手里夺下这批股份,绝不会开出这么优惠的条件。 陈添是多通透的人,他见好就收,抚掌笑道:“好,我回去就立项。” 孙无虑呸的一声:“立项?可别告诉我你还要找会计师入场做尽职调查,赶紧报给投委会,三天后我要答案!” 陈添笑道:“放心,我只会比你更着急。做成你这一笔,我三年都不用干活了。” 他回到安华,草拟方案后,立刻召集投资决策委员会议事,并拿到了肯定答复。 天骄、金城、安华三方负责人会面签约,股份成功转让,顾云山拿到资金后,第一时间就把城东地王的出让金缴清,总算把这个隐患彻底扼杀,接下来就等着复牌套现,逐渐退出。 股票很快复牌,意料之中的一泻千里,顾云山想要出货,可不舍得割肉,准备管理层采取行动恢复股价后再行动。 哪知管理层没有任何行动,任由之前撒下的漫天谣言继续飞,不做一句解释,复牌第一天就来个华丽丽的跌停。 第二天,颓势依旧,被套住的散户们早就被孙顾同归于尽的谣言吓得心惊胆寒,看到股价一路直跌,也急忙脱手出货,而这进一步导致股价下跌,恶性循环,又是一个跌停。 第三天,管理层终于有了行动,放了个重大利空,唐尧向董事会辞去集团总裁职务,候选人待定。连总裁都被撸下来了,再淡定的人都彻底慌神,彼此踩踏争相出逃,股价再次暴跌。 连续三个跌停,天骄集团市值缩水五百多亿,秋红叶和顾家也因之损失了近百亿,顾晓萌气得破口大骂,顾云山知道孙无虑是故意报复,但他还是全部套现及时止损,因为他不知道跌停什么时候是个头儿,也不知道这么折腾下去天骄还有没有翻盘的机会,这种风险,还是让孙无虑自己承担吧。 宋彦宁看着这一路飘绿的走势,如坐针毡,他打电话给秋红叶,请示她是否尽快通知顾晓萌把代持的股份也抛售出去,毕竟谁都不知道后面还有多少跌停在等着他们,弄不好天骄真的再也站不起来,秋红叶就得陪着孙无虑一起破产。 “着急什么,我相信孙总可以东山再起。”秋红叶比顾云山、宋彦宁淡定得多,她相信资金留在天骄迟早都会升值,把她以前的损失尽数补上,但是眼前还有高额利息需要支付,她只得不情不愿地低价卖出一小半来套现。 这些股份对她而言不算大头,可对二级市场却是狂潮般的冲击,与顾云山的出货一起又导致了两天的跌停。眼看着就要跌破发行价,陈添代表安华资本召开发布会,宣布拿出一百亿追投天骄集团,这次他似乎没了逗弄记者的兴致,发完声明就离场,只是毫不意外地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被强行留下的他心情败坏,回应也就粗暴而直接,没有半分好气。 “陈先生,请问你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选择追投天骄?” “这话新鲜,我追投当然是因为我看好。” “但是大部分股民都出逃,他们用脚投票……” “所以活该被收割。” “从最近的股价来看,以孙无虑为代表的管理层,并没有能力把公司经营好……” “好家伙,连孙无虑都敢看不起!人家二十出头把两百亿的公司做到两千亿,先生你贵庚?一个月赚几个钱?” “陈先生,天骄集团经过坚壁清野的一战,实力大损,五连跌停的股价就是证明,你怎么确定他们不会一蹶不振?你这么草率的投资,是否是对安华资本的不负责任?” “告诉你,我从业十年,从未失手,并且这个记录会继续保持,爱信不信!”陈添被问得不耐烦了,指示保安协助,拨开人群迅速离开。 孙无虑坐在办公室,对着电脑一边看直播一边看盘,屏幕上股价的分时线肉眼可见地步步攀升,看来被业界称为“百分百投资人”的陈添先生影响力还是不容小觑的,直播结束,他含笑打电话致谢,陈添笑道:“别空口说谢,来点实在的。” 孙无虑大方地表示你尽管开口,陈添也就真的开口提了个奇葩条件:“嘉清渔庄的鱼不错,你亲自做个鱼竿,亲自钓一条上来,亲自做个清蒸鲈鱼给我。” 孙无虑笑问:“那要不要我亲自趴在泥里挖蚯蚓当鱼饵?” “那当然更好啊。” “旁边有床吗?躺上去做梦比较快。” 陈添哈哈一笑:“没良心的,过河就拆桥。算了,不为难你,我最近手头紧,周末跟我去一趟澳门呗。” 孙无虑被这话一勾,也开始怀念鲜衣怒马、烈酒繁花的少年时代,只是如今千斤重担压在头上,再旖旎的时光暂时都无法回味,他不胜唏嘘:“周末不行,一个月后吧,咱们去美国,我正好有事要办。” 陈添笑道:“没问题,一个月后出发,谁失约谁是狗。” 陈添打完头阵一个周,第二个大利好消息放出。 天骄集团成立全资子公司“Smart City(简称SC)”,集中优质资源,建设新型智慧化城市,SC总裁由原天骄集团总裁唐尧担任,方亚熙、蒋文钦、白天蓝等被聘为各业务线负责人,之前叫停的大客户交付也由SC负责,而天骄集团的总裁则由凌云峰担任。 所有自毁的招数,都原封不动地收了回来。顾云山苦笑,他总算明白,孙无虑根本没有打算玉石俱焚,所有看似拼命的手段都是虚招,他气愤却又不得不佩服这个年轻人的果敢与谋略,长江后浪推前浪,自己这种老家伙是该谢幕了。 当然他更多的是遗憾与惋惜,多好的孩子啊,可惜不是我生的,多好的男人啊,可惜我的晓萌拿不下他。 但他这点复杂情绪在沸腾的公众与股民面前什么都算不上,他们陷入了一场狂欢。 继以“国内移动OA探索者”的形象被媒体热炒之后,天骄集团再次以“国内智慧城市先行者”的形象成为整个社会的焦点,媒体疯狂报道,业内一致看好,股民趁着低价争相买入,曲线逐渐拔高,紧跟着投机的热钱也蜂拥而至,带来好几个涨停,股价恢复至停牌前,连在峰值接盘的那批傻子都解了套。 管理层仿佛劫后余生,好好庆祝了一场,但回到工作岗位后仍然不敢怠慢。日常经营早已恢复正轨,唐尧全面主持新公司,把以前因为焦土战略而叫停的交付尽快接续起来,白天蓝原本负责的东冶项目已经被科信拿下,正好去当智慧城市战略的先锋,这项业务本来就是她和孙无虑在闲聊时发现的商机,后来为了探索可行性又专门查了许多资料,如今做起来得心应手,成立的项目组进展神速。 65.风云再起 智慧城市第一个主攻方向还是周市长,天骄必须在年前和江城政府达成战略合作,否则的话,SC的成立就纯粹是炒概念博噱头,纵然一时拉高了股价,也不利于长期稳定发展。 白天蓝主导的项目组多方调研后,出了两套合作方案,和孙无虑、唐尧开会商讨,就在这时,叶同把一个员工押到了面前。 这个战战兢兢面如土色的家伙,就是当初那个内鬼,发布假财报,造谣亏损,吓得股民仓皇出逃,为顾晓萌的收购打马开路。现在,他也如实招供,是顾晓萌的秘书给了他好处,可其他的东西却一问三不知。 孙无虑知道这种小卒子不会有多少情报,再套也套不出什么,便叫田枫来带他出去,辞退处理。 叶同笑道:“老板真是善良,其实我们可以告他造谣的,连顾晓萌一起告。” 唐尧笑道:“老板一贯心慈手软。” 孙无虑笑道:“两位哥哥就别取笑我了,我只是觉得为了这么一个小角色上公堂不划算。” “不错,要对簿公堂,至少得找个大人物。”叶同知道唐尧、白天蓝都是自己人,也不避讳,把一个小盒子递过来,“为了揪出内鬼,我找了黑客帮忙,没想到,揪出他的同时,却有了意外收获。这光盘复刻了一些海总的邮箱操作记录,他和韩总……” 听叶同说到这里,其他三个人都不禁失笑,海宁和韩思菁有私情的事他们早就知道,公司很多人都知道,也就叶同这种只知道埋头工作的技术宅才会看不出来吧。 可叶同接下来的话,让他们再也笑不出:“他俩不干净倒也没什么,但是海总他……把很多内部信息透露给了刘宏宇和顾晓萌,痕迹抹得很干净,但还是被特殊技术恢复并抓取,你们看这个光盘就会明白。”他说完这些就离开,留下那三个人面面相觑,眼中神色复杂至极。 他们沉默着看完光盘内容,海宁和刘宏宇、顾晓萌搞内幕交易的,和刘宏宇联手建老鼠仓的,桩桩件件触目惊心。谁都能猜到这次股权大战中海宁在捣鬼,但谁都无法站出来指控他,现在,叶同给他们提供了坚实有力的证据,以助他们打赢收官之战。 唐尧含笑问道:“是该算总账的时候了吧?” 孙无虑迟疑不决,海宁以前的内部争权行为都是小菜一碟,但这次联合外敌差点毁掉公司却是罪不可恕,他早就决定干掉他,可如今机会来了却又忍不住犹豫,他虽然对海宁没有半点情分,但却不能不考虑海琳的感受,毕竟那是兄长的爱人。 唐尧对他的想法了若指掌,指骨连敲桌面:“庆父不死,鲁难未已。” 孙无虑抬头一笑,看向白天蓝:“你觉得呢?” 白天蓝一顿,笑道:“唐总说得对,不解决掉他,势必后患无穷。” 孙无虑沉吟半晌:“我会处理他,只是,具体怎么操作容我再想想,公司刚从风暴里走出来,不宜再起波澜。”站在大局上考虑的确如此,唐尧和白天蓝遂不再多说。 ** 孙无虑尚未决定,海琳就上门来求情。她也是在母亲找她出面的时候,才知道自己的弟弟干了什么好事,她痛心疾首,破口大骂,但到底同胞姐弟,骨肉情深,骂完后还是来找孙无虑。 孙无虑苦笑:“琳姐,海宁这次真给我惹了大麻烦,天骄集团差点就没了。” 海琳忙道:“是是,是他糊涂,我已经收拾过他了,他也保证以后绝不再犯,请你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 孙无虑缓缓摇头:“琳姐,对不起,别的都好说,但这件事我不能答应你,类似的风浪我经不起第二次。” 海琳眼泪夺眶而出,哽咽道:“阿虑,算琳姐求你,你私下怎么处置都行,但求你不要把他送上法庭,我爸爸是法学院教授,我们家不能出吃牢饭的人,琳姐求你,就当看在无忧的面子上,给海宁、给海家留一点体面吧。” 孙无虑听到哥哥的名字,心中一酸,长叹一口气,最终还是忍不住妥协,答应私下解决,海琳立刻安排两人会面。 海宁在顾云山退出的那一刻就知道大势已去,在得知叶同调查他的时候更吓得心惊胆战,焦虑和恐惧让他面目憔悴,状态萎靡,再怎么极力掩饰也遮不住。 看在海琳的面子上,孙无虑提出的条件并不苛刻:海宁暂时留任,待公司完成与安华的对赌后辞去副总裁及董事职务,离开公司,终身放弃所持股份表决权,五年内不得加入有竞争关系的企业,同时,他也承诺交出证据光盘,绝不复刻。 事败之后,海宁根本没有想过能继续呆在天骄,孙无虑允许他留任两年,虽然是担心高管变动让公司的口碑再受影响,但也算给他留了足够的缓冲期去寻找下一个东家,哪怕找不到,他手里的股份也可以保证他下半辈子过得优渥丰裕,所以他爽快地答应了这个条件。恰好厉晟也已经到岗,在SC担任市场总监,连带着兼起了天骄的市场工作,他乐得清净,就等着混满两年后辞职走人,从此当个富贵闲人。 ** 白天蓝跟着唐尧拜访过一次周市长后,对现在财政紧缩程度有了更深的理解,而且智慧城市这个新兴事物前途未明,市长也不敢冒险,看来想从政府口袋里掏钱来推进城市的智慧化,任重而道远。 她找了许多政府基础建设的合作案例来研究,希望可以探索出一套可行的商业模式。就在她埋头卷宗的时候,杨一诺把一份调查结果送到她面前,正是她之前委托他查证的揽月居事件。 揽月居第一批业主中,有一位韩先生,是某跨国企业大中华区的高管,买这套别墅是为自住。谁知刚交完房款就被提拔到了美国总部,并拿到了绿卡,举家出国,定居海外,这套房子便委托给中介转卖。 两个月前,这套房子被人高价买走,现在的业主名叫蔡翠凤。但根据中介介绍,这位蔡女士是一位将近八十岁的老太太,始终没有露过面,出面洽谈的、付款的都是她的养女,名叫李书涵。 蔡女士有没有一位叫李书涵的养女谁也不知道,可她有一位叫胡瑞玲的女儿却是铁板钉钉,而这个胡瑞玲的丈夫,恰好叫王建英。 白天蓝耸然动容,背后答案已经呼之欲出,她颤声问:“付款账户也是李书涵吗?” 杨一诺冷冷道:“是走的一家公司的公账,那家公司原本的所有人是李书涵,可就在几天前,这家公司被转卖了。” 白天蓝心如潮涌:“他……郑方舟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有一点,他带胡瑞玲去看过房子,被小区视频拍到过,停车场也有那台奔驰的停泊记录,但是,这并不足以说明交易是他做的,这什么都说明不了,交给警方也没多大作用。” 白天蓝微觉沮丧,大销售和客户关系亲密很正常,她本人甚至帮客户接过幼儿园的孩子,陪看新房又算什么?谁都知道李书涵的背后是郑方舟,但谁都没办法证明他是那家公司背后的控制人,僵局依旧无法打开。 送走杨一诺,她绞尽脑汁想着怎么破局,忽地一个念头闪过,郑方舟手脚利落,一举一动无懈可击,但王建英疑似受贿却是跑不了的,大可以在他身上寻找突破口。 东冶集团上层复杂的权力格局她心里有数,董事长赖永清资历老,根基深,现在不少高层都是他提拔上来的,但毕竟快要退休了,所以不少想当下一层核心班子的野心家都聚拢在如日中天的副董事长王建英身边,两派经常相互倾轧。只要把这个线索提供给赖党,他们自有办法把小溪暗流搅成滔天巨浪,届时王建英自身难保,原本由他主导的招标结果也肯定会被作废,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当然,这么一来的话,那家公司的实际控制人多半也会被掘地三尺地翻出,最后结果可想而知。 想到了破局方法她反而更加纠结,拈起那份文件的时候只觉得有千斤之重,两股截然相反的冲动几乎将她的心活生生撕成两半。 交出去么?可她和郑方舟有校友之情,师生之分,他给她机会,带她入行,手把手教她怎么销售,怎么催款,怎么在这个鱼龙混杂的社会中保护自己,可以说没有他就没有她白天蓝的今天。有些话他说了她明白,有些话他没说她也懂,如果真要对他动刀,她实在下不了手。 压下去么?可刚从硝烟里走出的天骄集团需要提升士气,孙无虑需要辉煌的战绩来完成对赌,更重要的是,难道真的要因为私交而姑息行贿,任由这种黑暗行径在社会上横行无阻?她从业十年,眼睁睁地看着这个行业越来越乌烟瘴气,上不得台面的交易让那些想要靠产品、靠服务来夺单的销售们无路可走,让真正想要做事的人寸步难行,长此以往,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模样? 她盯着文件整整看了一天,直看得眼睛又涩又疼,止不住地往外滴泪,才终于狠下心来,把它寄给了赖永清。 这位总像弥勒佛一样笑呵呵的董事长雷厉风行,很快就以涉嫌商业受贿罪把王建英告上法庭,随着调查的深入,他所有不法行为都被曝光于阳光下,包括揽月居那套豪宅,那家刚倒手的公司被置于几万倍放大镜下研究了无数遍,链条最后一个节点的郑方舟也终于浮出水面,并因涉嫌行贿被立案调查,科信的交付被全面叫停,当初的合同因为违法操作而作废,项目重回起点。 刚上任的厉晟大展身手,把这件原本只属于行业内幕的消息炒得沸沸扬扬,除了网媒之外,传统的纸媒也都花了半版甚至一整版的篇幅来报道这件事,白天蓝看着当地晚报那巨幅版头,看着郑方舟的名字,没有丝毫战胜的欣喜,只有绵绵密密的苦涩。 孙无虑把报纸从她眼前移开,淡淡笑道:“我是真没想到,郑先生会因为这个进去。” “为什么?” “以他的水准,不该在这种事情上露出马脚,毕竟太常见了,打项目的时候,很多人都这么做。” 白天蓝常年战斗在一线,自然知道靠行贿来打单子已经成为一种恶劣风气,她抬头问道:“很多人都做,错的就能变成对的么?” 孙无虑一怔:“不会,但会变成约定俗成的潜规则,如果没有人站出来对抗,就会一直延续下去,遗祸一代又一代。久而久之,这个世界的土壤就只能发出荆棘,再也长不出玫瑰。” “所以,还是得有人站出来去对抗,也当为以后的自己创造一个相对公平的竞争环境吧。”白天蓝心里的愧疚还是无法释然,但如果重来的话,她还是会那么做。 孙无虑一笑,沉吟道:“要不,去跟他聊聊吧?” “谁?” “郑方舟。” 白天蓝双眼一眯,看过来的目光充满探寻意味。 孙无虑笑道:“看我干嘛?我是觉得你们好歹师兄妹一场,结果因为公事走到这个地步,怎么也得给人家个交待啊。” 白天蓝摇头,苦笑道:“没啥交待的,不过聊聊也行。” ** 孙无虑找关系做了安排,白天蓝去看守所轻易见到了郑方舟,他依旧俊眉压目,风姿秀挺,只是衬衫西裤换成了没有纽扣的休闲装,这让他没了往日那种冷淡的禁欲气质,反而多了份随意潇洒。他一见面就微笑着鼓掌:“干得漂亮!” 白天蓝本来满怀歉意,可见他风采如昔,没有半点颓然,似乎没吃什么苦,心里不禁好受了点儿,但同时又觉得奇怪:“你知道是我?” 郑方舟点头笑道:“你追我车那一晚,我就猜到会有这一天。” 白天蓝报之一笑,还是颇觉歉疚:“对不起。” 郑方舟倒是若无其事:“白天蓝啊,你真是越来越不长进!对老板动真感情也就罢了,现在对竞争对手都要动恻隐之心么?两军交锋,各为其主,哪里来的对不起一说?不要为我难过,你自己也说了,夜路走得多,总会遇到鬼,与其栽在别人手里,我宁愿栽在你手里。” 白天蓝刚刚淡去的愧疚再次弥漫上来:“可我宁愿你栽在别人手里……只是,有些事情必须要做。” 郑方舟笑道:“不错,有些事必须要做,有些路必须得走,有些代价当然也必须要付。” 白天蓝忍不住问道:“我是不太明白,一个项目而已,真值得你不择手段,付这么大的代价?” 郑方舟含笑道:“这点代价算什么?”他静静地看着她,一贯冷静淡定的面庞因为眼中的灼灼精光而充满攻击性,“这件事如果干成了,那将是留名商业史的教科书般操作。” 白天蓝淡淡笑道:“十亿的大单,对IT行业而言,确实不多见,但也远远达不到你说的高度吧,况且还失败了。” “只是十亿的单子,当然达不到,至于有没有失败,现在还言之过早。师妹,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郑方舟微微一笑,准备结束这个话题,“我以前跟你说过什么,只要最后一口气没咽,就还有翻盘的机会。放心吧,这个跟头我栽得起,操作一下,撑死判五年,五年之后,我们沙场再见。” 白天蓝笑道:“好,我等着你!” 郑方舟笑道:“小姑娘,这是在迫不及待地向我叫阵吗?你信不信,即使我进来了,也依旧有办法让你拿不到东冶的单子,让你们的日出计划再次折戟沉沙?” 白天蓝一凛,难道他竟真的埋了雷?她仔细回忆着项目的每一个细节,反复寻找有可能被人利用的漏洞,许久许久,还是没有找到半点蛛丝马迹,看着他把握十足的淡定模样,她被激起好胜之心,咬牙道:“我不信。” “那咱们就走着瞧,你解了这道难题,才算真正出师。当然,为了弥补给你造成的麻烦,我会同时送你一份大礼。” 白天蓝更加疑惑:“什么大礼?” 郑方舟笑道:“时机一到,你自会知晓。日出计划,还请加油。” 白天蓝冲口而出:“你等着,等我拿下东冶,立刻去你家门口放鞭炮庆祝。” 郑方舟莞尔:“随你,但是南郊的城管比较凶残,你小心点儿。” 白天蓝走出看守所,立即重启日出计划。最具竞争力的科信已经因为贪腐案而自身难保,失去逐鹿的能力,原本因为股权大战狼烟弥漫的天骄反而恢复稳定,走入正轨,李春枝带领的改制小组多方评估,对天骄的实力也颇为认可,双方初步确定合作协议。 眼见着就要拿下这一城,郑方舟却在审讯中来了一手绝的,他对给王建英行贿的事情供认不讳,并一再强调这是个人行为,是自己为了完成业绩指标铤而走险,与科信公司其他人员没有半点关系,同时,他还供出了那场针对天骄的收购案背后各种见不得人的勾当:总裁室高管海宁、韩思菁如何联手顾晓萌、刘宏宇,操纵股市,搞内幕交易,建老鼠仓中饱私囊,坑害广大股东……每一个步骤每一个环节都说得清清楚楚,毫无破绽。 这份口供不知怎么就流了出来,长着翅膀般飞速蔓延,很快便甚嚣尘上。秋红叶似乎和他心有灵犀,公关方向和那份供词遥相呼应,一方面弃卒保车,把行贿罪名全部推到郑方舟身上,将科信洗得清清白白,另一方面,极力渲染天骄集团的管理层有多腐败,把海宁、韩思菁的个人行为夸大为所有高管联手庄家一起坑害股民,甚至本次恶意收购都是自导自演,只为从广大股东身上吸血以自肥,已成惊弓之鸟的股民们再次陷入恐慌,天骄的口碑也再一次跌入谷底。 66.善恶到头 白天蓝至此终于明白,她那位好师兄郑方舟,才是真正的任我行。 正面交锋中,他是科信的销售负责人,因为东冶集团的项目而与天骄进行拉锯战,暗地里,他借着秋红叶的财力,策划了这场恶意收购,并煽动顾晓萌、刘宏宇为先锋,还把初出茅庐的宋彦宁摆上台来掩人耳目。销售与收购双管齐下,互为辅助,并可以随时切换主战场,若真能成功,那当然是轰动全国、彪炳商业史册的教科书般经典案例,如今他在这紧要关头自行招供,那是宁愿除了行贿之外再背上操纵证券市场的罪名,也要把刚缓过一口气的天骄推入深渊。 孙无虑正准备去美国洽谈一个人工智能的合作项目,因为这事不得不中断行程,他紧急启动总裁室会议,商量应对方案。 海宁缄口不言,韩思菁却主动问道:“孙总,要不我辞职吧?” 孙无虑淡淡道:“到了这一步,辞不辞职,已经没什么分别了。” 厉晟忙道:“不,孙总,还是有分别的。让他们两个辞职,解除与公司的劳动关系,我们才能正面回应,而不用担心被人抓到把柄。” 白天蓝自忖,在事情被揭露后辞职,无论怎么回应都会被抓辫子,区别只在于对方给扣个什么罪名而已,可她暂时也没有更好的方案,便打住了不说,况且遇到这种事,也必须得给个正面回应。 嫉恶如仇的何亚平早就对海宁、韩思菁忍无可忍,没等孙无虑开口便拿了主意:“就这么办,小薛你马上给他们两个办离职手续,小厉最晚明天发通告。” 孙无虑见他做了主,也就没再多说。 薛彦钊很快就给海宁、韩思菁办完了后续,第二天,厉晟大张旗鼓地召开新闻发布会,郑重声明:公司现有管理层绝无任何违反《证券法》的行为,对内幕交易等伤害股东利益的行为绝不姑息,同时,保留追究造谣者的所有权利。 可官方堂堂正正的声明,远远不及谣言传得快,那些听到了这份声明的人,也认为管理层是被逼无奈假撇清,秋红叶更是抓住了时间差的漏洞,指控天骄临时辞退海、韩二人是欲盖弥彰,更证明了整个总裁室都朋比为奸、沆瀣一气,这个舆论风向毫无疑问让刚刚变红的股价走势重新飘绿。 东冶集团内部支持科信的势力也卷土重来,他们觉得天骄集团高管们用心险恶,管理乱成一锅粥,实在无法信任,绝不能引为供应商,而科信郑方舟行贿纯属个人行为,不应该连累整个公司为他买单。 支持天骄的一派据理力争,他们觉得郑方舟的行为既然不能连坐科信,那么海宁、韩思菁的行为也不能连坐天骄,更何况现在这两个人已经辞职,就更不能因此否定整个管理层的人品和整个公司的实力。 双方僵持不下,签约被无限期推迟,白天蓝多次谈判,最终都一筹莫展,她又气又恨,自损八百伤敌一千,郑先生,你够狠! 她强迫自己从激烈的情绪中剥离出来,理智地去思考这一局要怎么应对。无论如何,绝不能让科信的竞争力在东冶集团死灰复燃,海宁那摊子破事暂时撇不清,那就继续从科信本身找突破点,茫然无绪的时候,一个久违的人给她打来电话,竟然是寇丹。 白天蓝忙得焦头烂额,哪里有空搭理他,随口道:“最近事儿比较多,忙得很,有空了给你回过去,抱歉抱歉。” 寇丹委屈道:“知道你们公司最近事儿多,知道你忙,所以专门给你买了原家村的小吃寄过去,为你加油打气,你还这么对我,讨厌鬼!” 白天蓝失笑:“好好好,谢谢你,你寄的小吃……”蓦地打个激灵,电光石火间一件旧事划过脑海,她应付了两句挂断电话,握着手机直奔去孙无虑办公室,“几年前,霍旭涛陷害老凌,提供走私货的那家公司,阿诺查清楚了吗?” 孙无虑不知道她为何重提此事,微微一怔,摇头道:“线索断了,超出了私人侦探的能力,无疾而终。” 白天蓝声音都在颤抖:“法定代表人叫什么?原莺?来自南方沿海城市的乡下?哪个城市?” 孙无虑点了点头:“是叫原莺,来自容城。” 白天蓝无声地笑了:“我知道那公司背后的控制人是谁了。”她定定看向孙无虑,缓缓吐出三个字,“郑方舟。” 孙无虑下意识地站起了身:“什么?” 白天蓝把她在容城原家村遇到郑方舟的事简要说了,原莺来自容城乡下的村子,现在蒸发了,郑方舟去原家村探望一位姓原的女性朋友,那位朋友现在死了,天下没有这么巧的事情。而且,他们一开始觉得走私要走南方的港口,在南方必须有深厚的根基,所以一直在怀疑科信本部的人,但是他们忘了原莺本身就是南方人,也许网络渠道是她的呢?再退一步说,哪怕原莺真的只是个情妇,是个被推出来的傀儡,郑方舟做过天骄的全国通用业务总监,对渠道的掌控能力几近可怕,要他开辟一条走私通道出来,简直易如反掌。 “我这脑子真是不好使啊,原这么稀有的姓氏,我一开始都没反应过来。”白天蓝自嘲,罢了又忙道,“你赶紧叫阿诺再找找证据,指不定这一招可以把科信拖下水。” 孙无虑笑道:“以前都查不到什么东西,现在自然也查不到,不必浪费时间。把线索交给警方,自有更专业的人帮我们查,我们只需要公关冲锋陷阵就好了!” 白天蓝沉默片刻,也大致明白了他的思路,点头道:“那就好。另外,关于内幕交易的事,厉总之前出的声明似乎没什么作用,现在沸腾的民怨还是无法平息,我们是不是要加点力度?反正现在总裁室也摘不清楚了,不如快刀斩乱麻。” “就按你说的办!”孙无虑早已料到让海、韩辞职的补救行为无济于事,但出于对海琳的承诺,他还是抱着一丝希望让厉晟先出一份声明试试看,结果证明这的确是一招错棋。事已至此,他也顾不得海琳的感受,但他相信九泉之下的兄长会明白。 他让杨一诺把早已准备好的走私案相关证据交给警方,厉晟的公关也随之启动。 科信在澄清行贿案的时候,刻意把公司隐去,把罪名全归于郑方舟,天骄在宣扬走私案的时候,却刻意把郑方舟隐去,口口声声都是“科信高管”,不过一天时间,科信涉嫌给客户提供走私产品的事被炒得沸沸扬扬,很快就传到了东冶集团,被攻略的支持者们为了避嫌,全部噤若寒蝉,秋红叶反攻的努力全部付诸流水。 但进攻科信并不足以洗清天骄,还需要更强有力的行动。孙无虑给海宁和韩思菁各打了一个电话,让他们做好准备。 两个惶惶不可终日的人在深夜里辗转反侧,痛悔不已,东方泛白时,韩思菁的手机响起,海宁在纠结了一整晚之后终于做出决定:“我仔细想了一下,你犯的事不严重,就是放出了福利股名单和建老鼠仓赚点小钱而已,到时候全推到我身上就行。” 韩思菁怀疑自己还没睡醒:“你说什么?” “我说,我问题比较严重,八成得进去,反正已经逃不脱了,能帮你一点是一点。你就说是我用你亲友的账户建的仓,我从你电脑拷走的名单,内情你一概不知。”海宁失声一笑,“反正咱俩有一腿的事大家都知道,这么说顺理成章,而且不管是咱们老板,还是科信那边,也没人会对你穷追猛打。” 韩思菁手足无措,惊讶、感动、狂喜、自怜各种情愫涌动在心头:“为什么?” “你以前帮过我那么多次,就当是我报答你吧。”其实海宁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最初不过是寻欢猎艳找找刺激,但人心毕竟不是石头,相处了这么久,好歹也生出了点情分,何况她曾经真的为他付出了很多。 韩思菁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 海宁笑道:“没什么好哭的,以后你偷其他汉子的时候,偶尔想一想我就行。” 他挂断电话,望着朝阳徐徐升起,晨曦铺遍这宏伟壮阔的现代化大都市,可惜啊,他很快就要看不见了。 ** 第二天,天骄集团聘请律师,以侵犯商业秘密、操作证券市场的名义,对海宁、韩思菁、秋红叶、郑方舟、宋彦宁、刘宏宇、顾晓萌等人提起刑事自诉,警方很快开始行动,所有涉案人员均因涉嫌违反《证券法》被带走调查。 在警察上门的时候,顾晓萌完全懵了。她知道刘宏宇、海宁、韩思菁他们利用亲友的身份开户建老鼠仓,趁着收购大战中饱私囊,但她不屑这么做。可她却忘了每一个从海宁嘴里掏出的内部消息都是商业机密,被嫉恨冲昏头脑的她披着一身血往前冲,最终不过为他人做嫁。 她悔恨交加,孙无虑说得对啊,与狼共舞,能有什么好下场? 顾云山为了救出女儿日夜奔走,短短几天灰黑的头发就变得花白,花了无数钱求了无数人,却始终没有任何突破,在这多事之秋,当然没有人愿意冒着风险蹚浑水。 他走投无路之下,竟然把电话打给了白天蓝,请她说服孙无虑,想办法帮顾晓萌减轻罪责。 这位著名的前辈企业家语气谦卑,遣词用句客气至极:“白总,我并非有意要打扰你,只因孙总拒绝与我谈论此事,我才不得不曲线救国,还请你理解我作为一个父亲此刻的心情。” “顾总,我能理解您的心情,但请恕我找不到这么做的理由。”对于几乎毁掉天骄的顾氏父女,白天蓝并没有什么好感,她虽然知道顾晓萌不过是被郑方舟利用,也对她的遭遇起了点恻隐之心,可这并不足以抹平她对天骄造成的伤害,做错了事就要受惩罚,这个道理亘古不变。 顾云山的语气依旧很谦逊,意思却非常直白:“如果你一定要我给个明确的理由,那么我确实给不出。但是,白总,我在江城经营了三四十年,人脉资源都有一些,也许真有帮得上天骄的时候,此刻多交一个朋友,未来也就多一条路。” 白天蓝听懂了这句绵里藏针的话,她微一思量,接受了这个隐晦的威胁:“我会去劝孙总,但结果我不能保证,毕竟我也拿不了他的主意。” 顾云山笑道:“不管如何,都感谢你。” 白天蓝又补充道:“而且,就算孙总愿意出手,也不见得帮得上忙,他毕竟不是神仙。” 顾云山笑道:“这个我自然明白。”如今也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 孙无虑听白天蓝转述此事后,含笑问:“你的意思呢?” 白天蓝笑道:“我既然告诉你了,当然是希望你答应他,顾晓萌不过是别人手里一把枪罢了。” 孙无虑淡淡道:“既然她选择了给人当枪,就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可是,让她付出代价对我们没有任何好处。”白天蓝并非心慈手软,做出这个选择基本也是出于利益考虑,她顿了顿,忽然岔开话题,“我去见郑方舟的时候,你猜他说了什么?他说,他哪怕进去了也有本事让我们的日出计划折戟沉沙,现在,他做到了一大半,他还说,要送我一个大礼,现在也做到了一大半。” “他送给你的大礼,就是把顾晓萌弄进去?” “不错,他把顾晓萌扯下水,看似是为我搞掉情敌,其实未必存着什么好心。一旦顾晓萌因此获罪,我们和顾家的仇就彻底结下了,顾云山在江城的势力盘根错节,跟他结仇对天骄百害而无一利,何必呢?” 孙无虑懒懒道:“从顾家选择和任我行联手的那一刻,仇就已经结下了。结仇怕什么,那么惨烈的日子都熬了下来,我不信还有什么坎我们迈不过去。”他知道白天蓝言之有理,可为了不让她有心结,他也不能对顾晓萌有半点手软。 “这个自然,人生没有迈不过去的坎,我们也不怕顾云山,但只有永恒的利益,没有永恒的仇人嘛。”白天蓝对他的心思了然于胸,可还是坚持自己的立场,“没了任我行这种危险分子的怂恿和鼓动,顾晓萌翻不起什么风浪,顺手帮她一把却可以结好顾云山,天骄从此多一个强助,何乐而不为呢?毕竟我们现在任务很重,有悬在头上的对赌要去完成。” 孙无虑听到“对赌”两个字的时候,眉尖极其细微地蹙了下,他默然许久,终于笑道:“行吧,听你的。” 他当着白天蓝的面拨通顾云山的电话,给他提供了一条思路:“顾总,据我所知,晓萌那边得到的信息,都是海宁通过邮件主动透露而并非她用钱收买所得,具体证据我没留,但我相信您有办法拿得到。另外,如果她这次能全身而退,您最好给她安排个退路吧,江城不适合她。” 主动收买消息和被动接受的区别还是很大的,顾云山正为了这个关键性的线索而喜慰,待听到最后一句,不禁惨然一笑:“谢谢,不用你说,我也会让她离开。” ** 一审终于开庭,伟安电子案、走私案、行贿案、恶意收购天骄操纵证券市场案多案并审,涉案人员全部站上了审判席。 法庭上郑方舟再次干出了一件令人大跌眼镜的事情,他把原本被他推出来当替死鬼的宋彦宁护在身后,主动揽走了所有属于“任我行”的罪名,韩思菁因为海宁的保护而无罪释放,情节较轻的顾晓萌、宋彦宁幸免于牢狱之灾,被判处不同金额的罚金,海宁、刘宏宇、霍旭涛分别判处三到五年有期徒刑并处罚金,提供资金的大老板秋红叶,一直隐在幕后,未在股市进行半点违规操作,双手不沾一滴脏水,也不用为此承担任何罪名。而作为三大案主策划的郑方舟,获刑七年。 顾云山帮女儿缴足巨额罚款后,立刻送她出国。 顾晓萌在机场和两鬓苍苍的父亲告别,年轻的姑娘大哭着道歉忏悔,她恨自己幼稚愚蠢,恨自己为了一时意气连累年迈的父亲。 顾云山慈爱地拥抱着她,老人家的心里没有责怪怨怼,只有救女儿出牢笼的欣慰喜悦,他充满怜意地为她拭泪:“好孩子,你没有事比什么都好,爸爸只希望这次以后,你能够真的长大。” 顾晓萌拼命答应,然后独自踏上去美国的飞机。同样的航程,同样的班次,同行的少年却再也不复,她死死盯着手机,等待着最后的诀别,可直到广播再三提醒,也没有等来任何电话和信息。 她终于死心,关闭手机掩面而泣。飞机向着日出的方向缓缓滑行,抛下她牵挂的故土、依恋的父亲和深爱的人,抛下她疯狂又无悔的十余年青春。 顾云山确定航班已经起飞,才满身疲惫地返程,途中他给孙无虑、白天蓝发了条短信,感谢他们在这场风波里不计前嫌伸出援手,让女儿得以逃脱囹圄。 孙无虑和白天蓝都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不过举手之劳而已,他们正在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收拾这场血战后的残肢碎骸。 管理层已经重组,薛彦钊升任人力资源总监,厉晟担任市场总监,新团队开始高效运作,秋红叶的大部分资金还留在二级市场,不过这已经无法影响股权格局,最多就是让她分享发展红利的事,这点亏天骄吃得起,何况岁月流长,大家总有再上擂台的时候,不愁找不回场子。 摆在面前的难题是,这件大案让公司刚刚扭转的口碑再次一落千丈,东冶集团虽然再次把科信拒之门外,但也无限期地推迟着和天骄的签约,与江城市政府关于智慧城市规划的合作推进也举步维艰,要完成对赌,路还很长。 67.旭日东升 白天蓝很快就接到李春枝电话,东冶集团的反对派占了上风。 赖永清决定放弃与天骄集团的合作,但一时又找不到其他实力雄厚的供应商,便决定终止集团改制,把招标权力下放到每个下属单位分别执行,这个可遇不可求的十亿大单,就要被切割成无数个不起眼的小项目,再怎么争夺也激不起任何波澜。 白天蓝听得心惊肉跳,她立刻约李春枝出来吃饭,可李春枝却拒绝了,他沮丧地表示,这件事自己也做不了主。 白天蓝当然知道他做不了主,她也没指望他能力挽狂澜,她只希望他能推迟这道公告的发布,让她有时间去想想办法。 但即使这样,李春枝都不敢答应,毕竟王建英刚被干掉,东冶集团内部的权力更迭让他不敢有任何轻举妄动,以免被人抓住把柄。 白天蓝明白他的顾虑,也没有强劝,只是笑道:“春枝,我知道你的想法,不过作为集团信息化部长,如果下属单位的信息化都自行建设,不进行统一管理,你以后的工作会不会太清闲了些?” 李春枝被戳中痛点,心里更加黯然,职权对等,做不了事,当然就没有话语权,难道他以后就真的只在办公室喝茶看报纸吗?他才不过三十五岁!他挣扎许久,终于说道:“这事交给我,你们尽快行动,最多一个月,我拖不了多久。” 白天蓝一口答应,并连道辛苦。她请了唐尧压阵,一起去拜访以前的总裁——现在的副董事长邱梦远,可以看出他也是想做事的,信息化改制是名留公司发展史的功绩,他一直在积极推进,现在依然很热切,只是新官上任不敢有大动作,尤其是在赖永清不看好的情况下。 白天蓝旁敲侧击地问了大半天,总算弄清楚了赖永清的心理。 这位老将即将卸任,只想平安退休,凡事求稳,不愿冒进,尤其王建英是因为和科信的贪腐行为而落马,他现在如果让还处在风波里的天骄中标,难免会被人怀疑他和天骄有什么利益瓜葛。 白天蓝明白了,这位赖永清董事长不仅不能去攻略,反而离得越远越好,可保持距离的同时,又不能让他感到被怠慢,好在她战斗经验丰富,又善于处理人际关系,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当务之急,是迅速提升公司口碑,尽快打消赖永清的疑虑,让他相信天骄集团只会让他的事业收官更完美。白天蓝想来想去,觉得应该举行一个行业最新科技峰会,用实际产品和案例向外界宣示公司实力。她把这个方案拿到总裁室会议上讨论,得到一致赞同。 孙无虑远赴美国,去敲定那个人工智能创业公司的收购事宜,他要让这次会展成为全国IT行业当之无愧的巅峰之会。 唐尧安排手下的销售们立刻去整合各行业大客户资源,为峰会造势,厉晟全面主导会务策划工作,白天蓝则回过头继续在智慧城市战略上死磕,耗尽心血总算摸索出了一套全新的商业模式,测算了可行性后,和唐尧一起去拜访周市长。 唐尧负责开局,大概讲了一下合作思路:“周市长,我们知道财政紧张,暂时拨不出款,但智慧城市的确是于民生有利的大好事。我们团队研究了一下,现阶段完全可以实现双赢。很多市政建设项目都是PPP合作模式,咱们也可以这么干,天骄出资建设市民服务系统,政府不用给一分钱,给我们运营权即可。” 周市长不懂IT互联网,但对PPP还是很熟悉的,他笑道:“建筑公司修公园修路,要了运营权,可以招商引资,还可以收门票收路费,你们这就是个手机软件,要怎么盈利啊?总不会收百姓的钱吧,他们不过缴个水电费而已,而且政府也不能问百姓伸手要钱。” 唐尧看向白天蓝,白天蓝立刻接棒,笑着解释道:“我们是为百姓服务的,当然不收任何费用,但我们可以通过增值服务收费、精准营销等模式来盈利。”她见周市长面露疑惑,便模拟了一个场景进行说明,“就拿精准营销举个例子吧,企业要卖产品就要找营销渠道做广告,电视广告、楼体广告、网络广告都算,这些广告覆盖面不小,但其实很不精准,比如一个月入三千块、跟人合租地下室的小年轻,让他看到奔驰的广告又能如何?这样的广告转化率极低,对企业而言是巨大的资源浪费,而我们的软件可以通过用户的行为数据分析他们的消费水平,只把奔驰的广告推送给那些买得起也想买奔驰的人,这样不仅减少了对其他用户的骚扰,也提高了奔驰经销商的营销转化率,不愁没有市场。” 周市长沉吟道:“这话听着没问题,但这似乎是个持久战的大工程啊,就算盈利,也得一两年后了。” 唐尧笑道:“以服务人民为荣,我们不怕持久战,前一两年钱我们也赔得起。” 这的确是只赚不赔的生意,所有的投资风险都是天骄在承担,市政唯一要做的就是给他们一个名分而已,周市长已经动摇,他留下了商业计划书,笑道:“我们这边也考虑一下,尽快给你们答复。” 唐尧与白天蓝随即告辞,但很快就得到了市长秘书的肯定答复,并约定在峰会当天签约。 孙无虑赶在峰会之前回国,此行时间虽短却效果卓然。他带回了全球最先进的人工智能算法技术,与天骄的系统结合后,集成出先进的大数据引擎,帮助金融行业深入分析用户需求,快速处理海量数据,全面提升效率,规避风险。 周市长没有出一分钱,就换来了一份辉煌政绩,既然对方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他也给足了面子,与吴副市长、秘书长、科学技术局局长等相关单位负责人一起出席了峰会,顾云山约了江城市商会会长、副会长以及几个著名的元老级企业家来为曾经的对手站台,引得舆论一片哗然。 先声夺人的高级技术和豪华的嘉宾阵容酝酿出浩大声势,赚足了眼球,再经媒体一炒,天骄集团已经从“探索智慧城市的先行者”变成了国内企业“建设智慧城市的领头羊”。 赖永清终于打消了疑虑,决定恢复东冶集团统一改制,李春枝的团队迅速启动招标流程,白天蓝在开标现场听到天骄集团中标的那一刻,激动得差点哭出来,日出计划告捷,旭日东升,给公司的十亿大单,给阿虑的聘礼,她拿下来了! 以李春枝为代表的甲方合作伙伴和白忙一场的竞争对手们纷纷道喜,白天蓝一一致谢。 明知是陪标的秋红叶也来到了现场,身边跟着刚从鲸吞计划里金蝉脱壳的宋彦宁,那年轻人身姿秀挺,气质温文而淡漠,偶一抬眼,眸子里精光毕现,白天蓝有些失神,一时竟分不清她看到的是宋彦宁还是十年前的郑方舟。 她忽然明白了郑方舟为什么事到临头竟然会渡宋彦宁过河,也许在他眼里这个年轻人根本不是宋彦宁,而是当年的自己。 刚吃了一场败仗的秋红叶依旧拿得很稳,她款款走来,如冰似雪的脸上似笑非笑:“恭喜白小姐,恭喜天骄,我为你们高兴。” 白天蓝含笑致谢,她盯着眼前摇曳生姿的女子——这个曾差点毁掉天骄的对手,在心里默默说,青山不改,秋小姐,我们江湖再见。 好消息早已由项目组的各路人马传回公司,白天蓝一个人开着车慢慢往回走,忽然看见一家卡地亚店,她满眼笑意,满心甜蜜,进去挑了一款结婚对戒,测了自己左手无名指尺寸,并刷卡付款。 晚上是给项目成员的庆功宴,白天蓝做东,又特意邀请了孙无虑、唐尧出席,大家在兴奋的饕餮中拼酒吹牛讲段子,笑着闹着喝了个酩酊烂醉。 杨一诺被叫来代驾,孙无虑和白天蓝坐在后座,孙无虑很清醒,但白天蓝醉得东倒西歪,杨一诺提醒道:“阿虑,你抱好她,小心栽下来。” 孙无虑笑道:“抱好她是自然的,不过,你难道不应该叫我二哥么?” 杨一诺冷峻的脸倏然变红,他偏过头去,不好意思地笑:“不叫,我比你大。” 孙无虑见他神色忸怩,故意逗他:“别说你只比我大两岁,你就是比我大二十岁,那也是我妹夫啊。” 杨一诺无言以对,脸涨得更加通红,孙无虑瞧得哈哈大笑。 白天蓝根本没有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她只是偏着头,醉眼迷离地瞧着孙无虑,嘴角的笑意盛都盛不下,怎么就这么好看呢,长得比女明星都俏都俊,可偏偏又充满男性诱惑力,为什么呢,为什么会有这么完美的人呢?我上辈子是不是拯救了银河系? 她看得心潮澎湃情难自已,埋头就往他怀里钻,搂着腰直叫:“我怎么这么爱你,怎么这么爱你!” 本来安安静静的她这么一喊,倒把孙无虑吓了一跳,他觉得好笑又觉得可爱,安抚道:“乖啦,我也很爱你。” 白天蓝醉得糊里糊涂却还没忘记大事:“那我们结婚好不好,我给你打下聘礼了,你喜不喜欢?” 聘礼之说只是两个人闺闱亲热的玩笑,从没有在其他人面前提过,孙无虑忙道:“嘘,这个回家再说。” “干嘛,你不想嫁给我了?”白天蓝又吃惊又伤心,赌气要把他推去一边。 孙无虑忙把她往怀里一揉,连声道:“想想想。”这次变成杨一诺哈哈大笑。 白天蓝醒来时头脑昏沉,但很快就记起了前一晚的饭局,她揉了揉脑袋,见孙无虑安安静静地躺在身边,心中大喜,忙蹑手蹑脚地下床,找了根红线,又蹑手蹑脚地趴在床边,悄悄把红线缠上他左手无名指。 她小心翼翼地用指甲掐了个痕迹,然后抽出红线,眉开眼笑地站起身,正准备去测量,不料随意一瞥,却见那人含笑望着自己,目如春水悠悠。 白天蓝俏脸飞红,隔着被子在他屁股上打了一下:“坏蛋啊,你又戏弄我!”孙无虑大笑着坐起身,一把搂住她倒回床上,把前一夜因醉耽误的功课补齐。 68.终成眷属 白天蓝拿到了东冶集团的项目,但没有去郑方舟家门口放鞭炮,只是又去见了他。他明显是听说了这件事,一见面就笑道:“恭喜,你出师了。” 白天蓝心里有千百种疑惑要问他,可临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句玩笑话:“你是不是为色所迷,爱上了秋红叶,所以心甘情愿代人受过?” 一句话就把郑方舟逗笑了,他有点无奈地说:“为色所迷也许是有的,爱上秋红叶就算了吧,至于代人受过……从来只有人代我受过。” 白天蓝也知道自己这个揣测不靠谱,她微微苦笑:“你人都进来了,和科信都没有关系了,还主动自我牺牲来洗清科信行贿的罪名,还想方设法地要置天骄于万劫不复之地!除了爱上秋红叶,我猜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让你这么做,不过也对,你行事一向出人意料,我能猜出来才是怪事。” 郑方舟微笑道:“行,这件事我告诉你,以免你下次怀疑我爱上秋东儒。” “要说就赶紧说!”白天蓝白他一眼,心态真是够好的,以前自由身的时候也没见这么喜欢开玩笑,进来一趟还进得有幽默感了。 郑方舟淡淡问:“你还记不记得,我是把无线无偿卖给科信的?” 白天蓝一凛,这个问题曾困扰她大半年,只是后来工作繁忙就把这事抛之脑后,此刻再回忆,那种迷雾般的感觉又重新笼罩而来,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当时,秋东儒给我开了五亿,你觉得这个价格怎么样?” “无线当时也就成立了几年,而且主要做资源置换,没什么固定资产,五亿很有诚意了。”白天蓝一笑,“当然,你肯定是觉得不满意,所以没有接受。” 郑方舟笑道:“我知道这个价格很有诚意,也差一点就接受了。可是,就在那时候,孙总出事了,他的死势必会引起天骄的动荡,整个IT行业也会随之而洗牌,你想想,那是多么大的发挥空间!”说完这几句,他淡然的眼神闪烁起夺目又冷厉的精光,白天蓝不禁想起草原上那些嗜血的狼。 “这么好的天时,又占着华北这么好的地利,玩这种几个亿的小打小闹有什么意思啊?所以,我跟秋东儒说,咱们换种玩法吧,咱们对赌。五年之内,我可以帮科信把北区的业务全面做起来,考核指标就是年营收突破五百亿。” 白天蓝觉得简直不可思议,那时候科信在北区的业务一片惨淡,李应奇被唐尧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一年营收能不能超过五十亿都难说,他竟然直接敢赌五百亿?她惊骇之余又无比佩服,野心家之所以是野心家,也许就在于敢想常人之不敢想,做常人之不敢做。 “我提的条件是,如果五年之内我做不到这个数,无线的并购价为零,我一分钱都不追索,如果我做到了,无线的并购价便是百分之二十的科信股份。” 白天蓝明白了,难怪他树了那么远的靶子,原来是因为想要的够多,当时的科信估值一百五十多亿,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就是三十亿左右,但如果他真的做到让北区年营收五百亿的话,那么科信的市值也会坐火箭一般往上窜,三十亿会变成一百亿两百亿甚至更多。 “也许因为我要的太多,他一直拿不定主意,而且他对李应奇那个废物还抱有残存的希望,认为他还可以再拯救一下……所以,我就给李应奇推荐了赖昌允。” 白天蓝笑道:“果然从一开始,你就没安好心。这个我和阿虑也怀疑过,但是我很好奇,如果我没有撞见他俩的密谋,你会怎么做?嗯,你应该在他们两个谁的身边安插了眼线……”她浑身一震,失声道,“王文欣是你的人!” 郑方舟笑道:“聪明。她在江城读的大学,来无线面试时无意中透露出想回家乡洛城工作,我就把她推荐给赖昌允了。” “然后,她就一边为赖昌允工作,一边做你的线人?为什么?有钱能使鬼推磨?” 郑方舟淡淡道:“我说过,世界上所有的问题,都不过是利益罢了。” 白天蓝死死盯着他,心里翻着惊涛骇浪:“那么,当初特价合同的事,书涵是不是代你受过?” 郑方舟含笑问:“为什么突然醒悟了?” 白天蓝冷笑道:“李书涵也许有本事策划出这个局,也可以拿钱收买媒体,但是她没有能力掌控那么多客户,而群情汹涌闹着要退款的客户,才是这个局的关键所在。其实,我当时就有点怀疑你,我觉得你会借着牺牲书涵来洗清自己,可我没想到你竟然开招待会把所有责任都扛了,没想到你直接告诉我李书涵没有错,没想到你当面告诉我背后的原因在你……真是好笑啊,你明明说出了所有事实,可我竟然没有相信!” 郑方舟看着她情绪失控,微笑道:“别着急,缓一缓再说。”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我看不出是我蠢,不怪别人!”白天蓝看着他,眼神里说不出的伤感,“可是师兄,我并不曾对不起你,李书涵这么做我还能想明白,她以为我是她的情敌,你这么做是为什么?” 郑方舟转开头不再看她,神色又恢复了以往的冷漠:“自古商战如兵战,不论恩怨,只论敌我。” 对的,在他眼里只有敌我,她和李应奇、凌云峰没什么区别,挡路了就要干掉,尤其她是孙无虑的女朋友,当时的天骄又上市在即,她出事对孙无虑的打击最深,对天骄的影响最大,对科信的北区崛起战略也最有利…… 她仰头笑了笑,低声问道:“崔腾飞他们……” 郑方舟理解她的意思,轻轻一点头:“是。” 现在什么都说得通了。 公司的金牌大销售们彼此都非常熟悉,他清楚地知道霍旭涛对凌云峰的不满,之前又是全国通用业务总监,崔腾飞等人都是他的老部下,他私下为霍旭涛提供走私货,又煽动崔腾飞那几个华南省级经理闹事,一方面是为了铲除凌云峰这个强劲对手、阻止通用业务的改革,一方面也是为了把大家的目光引去华南,调虎离山。 唐尧为此南下,在华南常驻了近一年,他正好利用这个机会,在华北大展拳脚。通过玩项目置换的游戏,他在华北为科信建立起了稳固的销售渠道和关系网络,等唐尧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根基稳固,拔也拔不掉了,之后只需要稳扎稳打地以华北为核心,把势力辐射到北区其他地方就行。当然,唐尧南下给科信南区的业务带来了腥风血雨,但是,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毕竟他只对北区负责,只要北区业务达到他的对赌指标,他就赢了。 白天蓝想明白了这步步为营、环环相扣的布局,佩服得五体投地,她长叹一声,笑道:“师兄好手段,这一局就算输了,也不影响你是个天才。” 郑方舟看起来云淡风轻:“我已经赢了。”眼见白天蓝一愕,便笑道,“小姑娘,你还记得你最初的问题是什么吗?” 白天蓝恍然,也笑道:“我问你为什么人都进来了还要为科信卖命,现在我明白了,因为你赢了对赌,拿到了百分之二十的股份,现在是除了秋东儒之外科信最大的股东。你保秋红叶和宋彦宁,也是想留着这两个有为之身,在外面完成你未竟的操作吧?” 郑方舟笑道:“不错,虽然大部分事情在里面也可以进行,但某些操作,还是得留着自由身。其实,我本来以为去年就可以完成对赌,没想到你们老板不是销售却比销售能打得多,他签了个移动OA的战略合作,很快就风靡全国,科信北区业务受到严重影响,就连我精耕细作的华北都遭遇了滑铁卢,就在我苦思冥想如何扭转颓势的时候,秋红叶回国了。她在国内外有不少资产,不少短期内没法直接拿来用的资产……” 白天蓝了然一笑,心里自动翻译了这句话,秋红叶有很多钱,很多需要洗的钱。 “科信虽然不是上市公司,但财务还算比较透明,没有办法操作。而当时再有半年时间,天骄就会过持续督导期,届时员工股份也会过禁售期,我们两个初步核算了一下,觉得资金虽然还是有点紧缺,但可以尝试着搞一搞。海宁一直和我有联系,我稍微抛了一点饵,他就恨不得扑过来咬,所以我很容易就拿到了员工福利名单和天骄的重大事项规划。我和红叶不方便直接出面,还得寻找一个可以曝光的合作者,恰好那时候顾晓萌恨死了孙无虑,我就给她发了封邮件,顾晓萌本人是个废物,但她老子还是有些用处的,可惜还是经不住恐吓啊!” “你把顾家父女扔上台面,替你去承担天骄反击的炮火,然后趁着天骄管理层忙于应对恶意收购的时候加速拓展业务,完成对赌指标?” “差不多,东冶集团签约的那一刻,我的对赌就完成了。当然,”郑方舟摇头一笑,“因为你的缘故,这个订单被作废,但之前我和秋东儒已经签了股份转让协议,大局已定。” 白天蓝低声笑道:“恭喜你。”忽然想起一件事,她抬头看向他,“你说在我追你车的那一晚,你就察觉到了我的企图?” 郑方舟笑道:“是,别忘了你是我带出来的,你眼珠子一转,我就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白天蓝心里一股寒意冒出来:“你那天绕了无数个弯,把我带去一个狭窄的小巷子,自己却掉头猛冲过来,开得非常快,还打开了刺眼的远光,你是打算……要我的命吗?” 郑方舟一怔,平静无波的眼神凝视着她看了许久,终于缓缓地点了点头。 白天蓝打个冷战,只觉得毛骨悚然,说话的舌头都在打结:“那为什么又刹车了?干掉我,揽月居的事情就不会被发现,孙无虑就会崩溃,你不仅可以拿稳东冶的项目,还可以拿到天骄集团,为什么刹车呢?” 漆黑偏僻的小巷,没有灯光,没有摄像头,没有其他行人,别说他想撞死她,他就是戴上手套活生生捏死她,多半都可以全身而退。 郑方舟再次转开头,自嘲一笑,语气听不出悲喜:“你就当我突然想做个好人吧。” “不管怎么样,多谢你手下留情。”白天蓝无声地笑了笑,面色惨然,“我仿佛今天才认识你。” 郑方舟低头微笑,长声一叹:“我早就认命了啊,人活一世,有白首如新,有倾盖如故,咱们两个大抵就属于前者吧。” 白天蓝撇嘴一笑,大概真是应了那句话,道不同不相为谋。 郑方舟回过目光看她,淡淡问道:“还有什么想问的吗?趁着今天赶紧问完,以后……就真没机会了。” “没了。”白天蓝觉得,人的好奇心还是压制一下为好,有些真相不如不知道,转身之前她最后看了他一眼,“保重。” 郑方舟看着她的背影,一股悲凉涌上心头,方亚熙事件里没能把她弄出局,就注定了她会卷入战场并站在他的对立面,天知道她说不回江城时他心里有多喜悦,谁知道到头来还是这幅光景。 白天蓝啊,不要怪我,这个世界就是一局游戏,人在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入局,而漫长的几十年奋斗,终究也只是为了摆脱玩具的身份,争取去主宰自己的命运,我所求的,也不过如此而已。 走出来之后,白天蓝才想起自己忘记问原莺的事了,不过也没什么要紧,与她无关。她抬起头,正好白灼的阳光洒下来,晃花了眼睛。 真是个美好的时刻啊,初秋,午后,晴空万里,天蓝云白,映得这万丈红尘宛如画卷。可这画卷外表有多光鲜,藏在背后的本质就有多龌龊,那些你看不见的角落,分分秒秒,都在上演着各种勾心斗角,你死我活,也唯有可怖的荆棘这么多,才更衬得干净的人有多难得! ** 一个月后,孙无虑和白天蓝去店里取订做的婚戒,戴上试尺寸之后,就没再摘下来。 孙无虑没求过婚,也没买过求婚钻戒,非要补上一个,白天蓝觉得根本没有使用场景,坚决不肯,强行拉着他走出来。 两人戴着婚戒继续投入工作,白天蓝忙着把江城智慧城市的合作模式不断复制到其他城市,孙无虑建了个人工智能实验室,并据此制定出了完善的跨界合作战略计划,定期推出新技术并应用到各个行业去,都是日理万机马不停蹄,毕竟还有对赌协议这把利剑悬在头上。 白天蓝开玩笑般地求了婚,但也不好意思提领证的事,她不提孙无虑也不提,过了大半年,她终于熬不住了,捏着他的下巴严刑逼供:“你说,你收了我的聘礼,戴了我的戒指,还不跟我领证,是不是准备仙人跳?” 孙无虑笑而不语,打横抱起她直接去房间,扔到床上就开始干活,白天蓝很快就魂飞天外,把逼婚的事情抛出了十万八千里。 她后来还问过,每次都得到类似的待遇。她郁闷啊,果然人心易变!这家伙一开始多乖多可爱,每次都踏踏实实地贡献光热,后来越学越坏,对她百般刁难和折磨,不弄得她死去活来绝不罢手,这种恶劣行为在她逼婚时候往往变本加厉。 所以她问了两三次后就不问了,她闷闷地想,知道的说我逼婚呢,不知道的以为我欠上呢,以后不干这丢人事了,反正领不领证也没啥区别。 ** 日子忽忽而过,天骄集团的人工智能战略计划已经推进到各个传统行业,智慧城市业务也遍地开花,白天蓝凭业绩升任SC公司销售VP,可眼见着对赌期只剩下三个工作日,市值翻番的目标却还差一个涨停,陈添幸灾乐祸地打电话给孙无虑:“好兄弟,准备好割地赔款了吗?” 孙无虑笑道:“好哥哥,不还有三天吗?鹿死谁手还是个未知数呢。” “我没记错的话,天骄最近没什么大动作吧?” “又不是只有大动作才可以拉股价。” 白天蓝趴在沙发上,手撑着脸颊,脉脉看着他,悄声问:“亲爱的,你是不是私下找了庄家帮忙?” 孙无虑嗔道:“别乱说,这种违法乱纪的事情,我会做吗?”他含笑看过来,目光悠然又笃定,“再说,靠庄家拉股价算什么本事?你乖乖等着,且看你老公的手段!” 一个小时后,天骄集团发布公告:天骄集团实际控制人孙无虑先生鼓励内部员工及三年以上合作伙伴员工增持天骄股票,三个工作日内净买入天骄股票并连续持有一年以上者,若在持有期间产生股票增值收益,则归员工个人所有,若产生损失,孙无虑先生将以个人资金予以补偿,目前孙无虑先生所持有的天骄股份市值1014亿,拥有足够的履约能力。 他承诺兜底,那对员工而言就是只赚不赔的买卖,员工和合作伙伴公司的员工都毫不客气地入场抢筹,其他股民看得眼红又心热,不少人偷偷钻空子,私下和内部员工签订代持协议,又是一波资金涌入,股价一点一点稳步上升,最后一天收盘价刚好翻了一番,对赌顺利完成。 孙无虑哈哈大笑,十八个夺命连环CALL,逼正在出差的陈添兑现承诺。 陈添被催得大晚上飞回来,笑道:“小混蛋,留这么一手就为了调戏我,让我空欢喜一场是吧?” 他穿一身亚麻色休闲西装,破天荒地戴了副无框眼镜,六分倜傥三分妖孽之外,又多了分保守端庄的禁欲气息,这复杂的气质促使他浑身都散发着一种诡异的性魅力,欲说还休,欲拒还迎。 孙无虑笑出了声:“眼镜怎么回事?” 陈添长长一叹,语气中颇为无奈:“有人嫌我不省心,四处放电,非给配了这副眼镜,让我把眼睛遮起来。” 孙无虑玩味地看着他:“陈添先生竟然要从良了?” 陈添摘了眼镜,揉揉眼睛:“说来话长,暂且不提。” “好,说正事。”孙无虑抽出文件袋里的合同,“签字!” 陈添一目十行,转而看向白天蓝:“领证了吗?” 白天蓝摇头,奇道:“领不领证和你们的对赌有什么关系?” 陈添粲然一笑,眼波流转如桃花盛开,他飞速地签字盖章,然后就用这么一双桃花眼盯着白天蓝:“你是不是给我们阿虑下了蛊,让他这么神魂颠倒,费劲心思给你弄上百亿的婚前财产?” “啊?”白天蓝吃了一惊,又一头雾水,她只是随便陪阿虑来签个合约而已。 孙无虑笑吟吟地收了合同,挥手道:“没你事了,你可以走了。” 陈添啊唷一声,满脸受伤:“刚从我手里敲走那么多股份向女人献媚,转头就对我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好狠的心。” 白天蓝大概明白了,孙无虑让陈添把当初对赌的股份直接转给了她,她头脑一片空白,愣在那里作声不得。 孙无虑双手捧着合同,往她面前单膝一跪:“宝贝,明早去领证么?” 陈添重新把眼镜戴回去,伸手遮住视线,晚饭也不想吃了,一脚踹开椅子大步离开,走的时候把门摔得震天响,白天蓝被震得回过神,忙道:“不不不不。” 孙无虑惊道:“不?” “不不,我的意思是,领证,但我不要股份。”白天蓝一边解释一边拉他起来,“你们总裁室跟人对赌,股份给我干嘛?” 孙无虑莞尔:“其他人的股份给他们了,给你的是原本属于我的。我们两个注定了要绑在一起一辈子,股份在谁名下有什么区别?聘礼我都收了,戒指我也戴了,难不成你还想仙人跳?” 白天蓝揉他一下:“胡扯什么啊你!走走走,明早就去领证。” 腻腻歪歪地吃了晚饭,走出酒楼时夜幕已降,两个人携手去取车,蓦然一道流星划过天际,长长的拖尾尚未消逝,另一颗就随之而来,白天蓝喜得又叫又跳:“流星雨啊,快许愿!” 拖着尾巴的流星接踵而至,照亮了整个天宇,孙无虑俊丽的眉目被映得愈发动人,他握紧了身边人的手,信口笑道:“愿世界和平,愿国强民富,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