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你的意思是十二月四日的银行劫案中德古拉用一把改装加固的安全锤砸碎了银行柜台的防弹玻璃?> (喷吐烟雾)<圣灵在上,我就是这个意思。> <录音结束> ———————————————— 1999年纽约,布鲁克林管制区 “这是一个玩笑吧,先生?” 客服小姐仍然维持着精准到毫厘的职业微笑,她从银光闪闪的弧形凹陷中捡起一张锯齿状边缘的小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地挂着几个单词。 抢劫——把钱放进袋子里。 “哈哈哈哈……玩笑?小姐我打赌你是从阿拉斯加调来的新人,并且是没经历过经济危机的新人,唯一的爱好是连续看八小时的肥皂剧以及幻想和永远不会和自己上床的人上床,但如今不同了,首先我建议你从你那欢乐之洞里把手指拿出来装上几万美金,否则我就请他人代劳,明白吗?” 客服小姐歪着头百无聊赖地听完穿着六十年代意大利黑帮服饰的男人的讲话,食指不耐烦地敲打着桌板。 “你在听我说话吗小姐?” “……恕我直言先生,我知道战争时期日子很不好过,但现在是早上九点四十五分,您没有携带包括枪支在内的任何致命武器,我们之间隔着层半英寸的防弹玻璃,但却妄想用一张纸条获取他人的劳动结晶,用老板的话说,你们这帮人的价值所在就是让大家都不用买保险。” “好吧。” 德古拉叹了口气,把灰色的圆形礼帽竖放在玻璃旁边,拉开领带,露出惨白的皮肤和瘦削的颧骨。 “先生,我再重复——” 客服的思绪到此中断,她人生中最后的记忆是支离破碎的防弹玻璃,霎那炸裂的尖叫,冰冷的钢铁质感,没有幻灯片或者走马灯,甚至来不及等痛觉神经反应过来,永恒的黑暗已然吞噬了一切。 啊啊啊啊啊—— 接下来便是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人流四处逃散,但都被因警钟响起而封锁的大门挡住,德古拉用三声枪响就稳定了局面。 “所有人趴在地上,男性朋友站在最前面,把手放在我看得见的位置,我想现在没人想当领头羊吧——别找了肥佬,你的枪在这里。” 德古拉伯爵挑衅似的从口袋里拿出两把手枪扔在地上,当然,都是没弹夹的。 不到十秒,面面相觑,人流密集的银行大厅就趴下了一大片。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这辈子都没这么整齐划一过,细碎而惊慌的讨论在人群间流动,几个半大的孩子睁着眼睛恐惧而好奇地环视四周,德古拉决定开始施展先前制定好的法子。 “你——别看了孩子我说的就是你,金库的锁已经打开了,拿起袋子到后面去把它装满。” “我……?” “快去!””他指着其中一个女孩说,“顺便把这块电路板也带去,放在地上就行了,其它不用管。” 在女孩呆滞的眼光下,棕色的袋子缓缓从柜台边落滑在脚下,然后微微干瘪,在极度紧张的情绪中,她在脑海中巨细无遗地拓印出‘山脉’的形状。 “倒霉透了。” “你说什么?” “我——我是说,很荣幸为您服务,先生。” 女孩麻利地抄起袋子,从裂碎的柜台翻过去,在经过银行劫匪时,她的肩膀被重重地拍了两下,用的是足以起诉性骚扰的力度。 “但愿你比你的前辈做的好,孩子,你还有五分钟。” ———————————————————— “确认了抢劫的是德古拉?” “确认了,探长,捉住他我们就能退休了。” 老斐吉哈出一口寒气,在扎堆的穿着厚重防弹衣的反恐部队中破烂的黑色斗篷显得尤为突兀。 “人质的情况呢。” “三十个左右,如果没猜错的话,这种事应该是我向你资询才对。” “……好吧。” 带着鸭舌帽的史密斯探长脸色泛红地深吸一口气,汗珠沿着太阳穴往下滴落。在最关键的时刻,他却开始无缘无故地紧张起来,绸带磨砺着岩石,他感受到自己的脑筋好似沉浸于某种尖锐而冰冷的超现实质感中。 “嘿伙计!”探长突然拦住领头的那位政府人员,“你手上有多少人?” 不知道是不是听闻了某种古怪的传言,年过四十的‘政府人员’对史密斯的询问有些讶异。“一共五个常规编制。” “给我两个——不不,别做出这副表情,看到这玩意没?大声念出它的名字。” “见……见证会急征令,先生。” “你喜欢惹麻烦吗?拉米·马赫特?”史密斯瞥了眼马赫特先生露出西装口袋的白色名片 “绝不,原谅我的无礼。”机灵的政府人员转过身向套着防弹衣的警察们喊道:“一队二队,跟着探长先生走!接下来的时间你们的命都属于见证会了。” 他提到在‘见证会’的字眼时狠狠地顿了下,好像是中世纪神父在念及异教徒的名讳。 史密斯没理会拉米的小阴谋,只是从警车后备箱里拿出一把军用突击步枪和十二个弹夹,天知道一位探长从哪搞来了这么些东西,不过谁都明白他对这场‘复仇’准备充分。 “虽然这和我没什么关系,”斐吉会长懒洋洋地捋了捋自己的小胡子, “但还是提醒一下,里面有三十多条人命。” “让他们见鬼去吧!” 史密斯探长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炫目的枪火崩碎了银行玻璃,崩碎了岩石和绸带,还有臣服于现实的无限无垠,史密斯似乎从一瞬间获得了某种深奥的快感。 —————————————————————— <根据记录显示,突击小队击中了德古拉。> <我能抽烟吗?> <请便。> <绝对不止一枪,那群畜生—— (打开打火机) 总之,我不太愿意提起这件事,太疯狂了……> —————————————————————— “你刚才说过门打开了。” “好吧好吧,也许是有人养起了随手关门的好习惯。” 德古拉清理掉安全锤表面的头皮,他说。 “恩,试试行长的结婚纪念日,1030?” “怎么可能会用这种密码……等等!” 一阵沉闷的金属摩擦声从对讲机的缝隙里传来,小女孩吐出一串木然的惊叹,显然门后面的景色让她吓了一跳。 “哇噢,看上去一个袋子可不够。” “抓紧时间,我可不是为了这个而来的——” “先生?” 德古拉也许感到了些许不对劲,无线电里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抬起头正好迎上了扑面而来的步枪子弹,那帮人类蠢货约莫根本想不到取走他们性命的玩意是从背后袭来的。 封闭的玻璃门被打开一个个孔洞,几个发狂的人质想借机用椅子逃出生天,德古拉没有阻止他们,并且枪林弹雨没有声势上那么骇人,所以有几位还是成功了,但失败的代价也让人难以接受。 “警察!立刻放下武器!” “你不能总缠着我,小史密斯,这简直跟你父亲一个模样。” 德古拉举起双手抱头,不知个数的红点聚集在他灰色礼帽中央,好像被泼了某种奇异而不断颤抖的颜料。 “你最好把话都留在审问室里说。” 探长是领着十来个反恐队员走进来的,但那把突击步枪还死死瞄着他的脑袋, “马赫特先生,让我们的朋友带上手铐。” 别无选择的马赫特只好慢慢地接近德古拉,光鲜的西装被汗水侵蚀了小半,小心翼翼地拿起手铐。 “请……请转身,先生。” “没问题。” 德古拉垂下双臂,露出一把拉开保险的手枪。 什么样的生物才会在后颈底下藏一把六点三五口径的勃朗宁?至少在史密斯探长身经百战的从警生涯中的还没遇上过这类人物。射击指令没来得及脱口,德古拉伯爵就用行动展示了火药武器对付人类骨骼的杀伤力,然后用左臂作为轴点翻越过银行柜台。 如果说伯爵没有中枪是主观且不理智的,事实上,子弹击中了德古拉的肩膀和肺叶,但这与拉米·马赫特相比算是轻伤了,而那几位尽忠职守的军人依然也大打空了整整两个弹夹才收手。 “停火!天杀的,停火!” 史密斯探长歇斯底里的怒吼,膝盖关节处的剧痛让他脸色发白,鲜血从碎骨和血肉的一片模糊中渗透出来,修剪地整整齐齐的指甲陷入掌肉,肉体的煎熬使他窒息。 “探长……” “不!别碰我!”史密斯说,“那畜生跑了,叫个人去通知外面的饭桶把守住任何一个出口,其他人移动到金库,妈的——剩下的愿圣灵保佑吧。” —————————————————————————— …… 一分钟后,地下金库。 德古拉捂着肩膀的伤口,炽烧的白烟从伤口处冒出来,阻碍不断愈合的肉芽。 “真不知道当初是谁把秘银灌进子弹里的,太天才了——” “在那!我看到他了!” 轻机枪子弹在伯爵头顶上的墙壁炸裂,伯爵靠着墙根溜到了转角金库大门处,推开半掩的大门—— 德古拉伯爵的行动显然并不是毫无道理,在战争初期见证会批准了由国会提出的‘鼠道’计划,为了军力的快速运输,一点二米宽的秘道从曼哈顿蔓延伸到布鲁克林,虽然项目最后还是无尾而终,但仍然有不少官员借着它谋私利,比如建在银行的这条。 “呃,我正要联系你呢。” 拿着无线电的小女孩不无尴尬地捋了捋头发,手上提了一个装了一半的钱袋。 “你把线路板布置好了?” “好了,那是什么?炸弹么?” “效果差不多吧,”德古拉接过钱袋, “记住我接下来说的话,等会有人进来,你就大声地喊救命,一定要大声,想象自己是血汗工厂被压榨至最后一滴血的工人,最好是声泪俱下的那种,要让人相信你是无辜的,受人胁迫的,被**了的那种,你被**过吗?” “我没有受到**先生。” “不,不,你如果这么说他们会认为你是斯格摩尔德患者的,你见过嫁出去的斯格摩尔德么?现在我再问一次,你,被**过了吗?” “是……是的先生。” “我听不到。” “是的先生!” 紧闭的数百毫米的圆形防盗门传来单兵反坦克武器的爆裂声,天花板上抖擞下不少石灰粉。 “圣灵永远庇佑美好的心灵,孩子。” 德古拉亲吻女孩的额头,小女孩看上去一脸呆滞。经过这样的一吻后,伯爵走到了混凝土墙面的角落,向前推动,墙面出现了规整的缝隙,露出秘道口的一半。 “该死,怎么回事?” 伯爵用拳头使劲捶击,这条鼠道似乎被人动了手脚。 “把手举过头顶,慢动作转身。” 德古拉感觉到一支老式双管霰弹枪正抵着自己的后腰—— 轰—— 又是某种攻坚武器的地动山摇。 “密码是1030!蠢货们!” 女孩大声叫喊,这和刚才木讷畏缩的气势完全不同,那股得意劲从嗓子眼里迸发出来,照耀着她脸上的雀斑都熠熠生辉。 “难以置信。” 德古拉说道。 “无论如何,你被捕了,可怕的劫匪先生。” 厚重的金库大门终于裂开一条缝,荷枪实弹的反恐队员鱼贯而入,对准德古拉伯爵的威胁从一支变到了几十支。 第二章 <在十二月四日七点左右,德古拉被押送至了曼岛管制区,由那里的见证会高官代为监押。> <并非如此,看来你们也中了史密斯的小花招——在1999年十二月四日,德古拉被运送到了一处高级住宅楼里,别问了,我也不知道在哪。> <就你所能,这和当天傍晚位于东部长岛的亚人大规模袭击事件有联系吗?> <我说过了,我不知道。> <好吧,感谢你的坦诚。> <录音结束> ———————————————————————— “哦哦哦,得了吧,我可不是你抓到的,在报告上可不能这么写。” “我想怎么写就怎么写,你可以是老鼠抓到的,核桃酪抓到的,苹果派抓到的,这没人在乎!关键在于你被我抓到了!和我一起关在楼上一洗澡就漏水的小房间里,去你的吧,你已经是我天杀的阶下囚了。” 史密斯把钢笔和唾沫星子一起甩到伯爵的脸上,他的那条伤腿因为太过激动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暴躁的小鬼。” “警备员。” 得到指示的警备员对准德古拉的嘴角来了一枪托,而后者因为双手被钉在椅子上而无法反击。不过只消一会,暴力造成的伤口就开始凝固,结痂,脱落,成为比周遭稍稍白皙一点的皮肤,好像普通人数星期的流程浓缩在几秒钟内完成。 “有时候我真羡慕你们这群畜生,不该显现在肉体凡胎的奇迹与救恩在你们身上显现,好在亚人们没有与之相匹配的灵魂。” 探长捡起刚刚因打击而落在地上的绅士礼帽:“言归正传,我们想知道的是军队,你的军队驻扎在什么地方。” “有一类卑微的工作是用艰苦卓绝的精神忍受着,最低陋的事情往往指向最崇高的目标。” “看来你也读过莎士比亚?” “我没有,这是昨天在网上查到的,这是信息时代了混球。” “再给他一下。” 膀大腰圆的大兵忠实地执行了命令,而探长则是把裹着绷带的伤腿放到了铁桌表面,直到他察觉到水泥地板的微微震动。 “发生什么了?你的长官向我保证过这里没有问题。” “也许是地震,史密斯先生。” 另一个站在门槛边的警备员回答道。 “地震,地震,我相信这个城市能发生无数荒诞的故事,杀不死的吸血鬼伯爵,六米高的狼人,托着地球的乌龟,但地震不可能,这太稀松平常了。” “放宽心,也许是楼上的老头磕嗨了。” 史密斯探长点燃一支卷烟,这次他学聪明了,没理会德古拉的打趣,只是艰难地走到角落往上抬起挡住窗口的铁皮,冬日的寒冷空气窜进这个房间。 “先生,按照规定不能打开……” “安静!别说话伙计,告诉我你听到什么了。” 大兵往外面望了望,只看到东岛破败的富人区别墅和平常厚度的积雪。 “什么都没有。”警备员摇了摇头。 “那不是地震,是有规律的践踏声,或者说,是一群畜生找到我们了,”探长对着纽约州垂暮的地平线挤出了个苍白而痛苦的微笑—— “我太恨这地方了,伙计。” —————————————————————— 史密斯的小秘密坐落在一座精致的住宅大楼里面,这里的原主人是一群雍容华贵的可怜虫,在战争形势稍有转变时他们就尖叫冲进爆满的民航飞机逃往加拿大,而他们曾经的家园则被填满钢板和铁钉,屋顶花园被改造成直升机机场,从每一个窗口伸出正和时宜的长枪短炮。 即便如此,当那噩梦般的敌报警铃响起时,正在吃晚饭的驻守士兵们还是慌忙的拿起机枪,神经质地大吼大叫,将子弹疯狂地倾泻进亚人部队的前列。 无济于事。 一只五吨重‘墨加迪’巨兽能扛下超过三十发普通子弹,在极端情况下,不一命呜呼就不会停止冲锋,数倍于音速的子弹穿过坚不可摧的头盾,然后动能消逝在紧致的肌肉纤维中央。 三千头怒不可遏的亚人登陆部队显然超出了这个前哨站所能应付的极限,超过五吨重的身躯碾碎了同伴的血肉和通电钉板,像戳破肥皂泡似的撕碎了外层钢板。 “快!通知审讯室,我们挡不住了!” 下一秒,墨加迪巨大的角质尖角就将喊话的上尉腹部刺了个对穿,然后再顺便把负责传令的新兵踩成肉酱。 接下来的事情就能很方便的预见到了,带头的巨兽起了一个良好的表率作用,墨加迪轻松的冲破了防御阵型,偌大的住宅一楼成了亚人的狩猎场…… 后世的研究学者认为,这场战役很大程度上成为了人类对待亚人问题态度转变的原因之一,从恐惧以及和平的妄想彻底转变成争夺生存权的殊死搏斗——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克劳上尉!克劳?该死……” 探长对着对讲机嘶吼了半天,可惜只得到一串儿尖利且辨识度极高的嚎叫—— “德古拉!你干了什么!他们怎么知道你在这!” “我现在不需要回答你的任何问题。” 正应和着德古拉懒洋洋的态度,审讯室猛烈地摇晃了一下,从楼下传来的爆裂声震落了天花板上尘灰。 大概预估了下亚人攻上来的时间,史密斯就像好莱坞电影里的一样转动了挂在墙壁上的画框,伯爵脚下就升起四块三角形的平面钢板,在德古拉轻松的口哨声中交汇成金字塔的形状。 “搭把手吧二位,你们也知道德古拉的重要程度,我们需要把他移动到楼顶的直升机上。” “来不及了。”发话的是那个刚刚执行暴力的士兵,此刻,他正神色凝重,举着枪对着门口。在一次次的仿佛来自地狱的低吼中,那堵混凝土大门如同发泡的隔夜饼干渐渐鼓起,墨加迪那狭长畸形的影子顺着门缝投到地板上。 “警戒!” 两名士兵把抗在背上的‘阿柏蛇III’型轻机枪可不是什么普通玩意,这种见证会的信仰结晶在今年二月用使用相同技术的舰载改版一炮把狼人王亚历山大轰成了一团血雾。 但这一次,圣灵没有站在人类这边。 当墨加迪的巨力使得警备员脚下坚实的地面崩裂的瞬间,探长的心脏狠狠的抽搐了一下,在那之后,他有幸亲眼目睹三十厘米长的利爪刺穿咽喉的情景,从楼下钻上来的小矮子将两具尸体破布似的甩开,一个纵跳到探长的面前。 “我来晚了,伯爵。” 从巨兽的后背下来一个抹了发油,蓝眼睛的小矮子,弹簧腿乔普林眨巴着蓝色火焰般的狭长双眼,作了一个精准的鞠躬。 “谢天谢地,先把我弄出来。” “您的意志。” 简直就像是烤烫的刀刃切下黄油,“金字塔裂开一个空洞,德古拉颇费了一番功夫才从那爬出来。 “哦……目瞪口呆的史密斯,我一定得向你介绍一下,弹簧腿乔普林先生,我最忠实的伦敦绅士,这位则是史密斯探长,纽约相当稀有的好警察。” “你不会成功的,德古拉,我知道你想干什么。” 史密斯年轻的脸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如果我的对手是你们,我想我会的。乔普林?” “这不是你的错,阁下。” 弹簧小子举起爪子,刚好够到史密斯探长的咽喉,但那已经足够了。 手起刀落,一颗漂亮的金发头颅滚落在地上。 第三章 ———————————————————————————— 只要把人类历史往前追溯到两千年前,就会发现处于黑暗年代的人们时常把狩魔猎人和‘天使’联系起来,毕竟在寻常人看来,“讨伐恶魔”这种事便只有天使做的来了,但事实上——“猎人”从来都只是一个人类变异分支之类的可怜种族而已。 很快,在近代亚人势力极速发展的时期,猎魔人捉襟见拙的神性便顿时崩塌,甚至连见证会都下令剥夺了狩魔协会的大部分特权,即便如此,猎魔人也没有忘记它不容玷污的历史使命,从前线到犯罪现场,都少不了那张象征着‘狩魔猎人联合协会’的黑色十字旗。 天使从未存在,而恶魔从未消失—— 每当斐吉-彼特迪尔在洗手间便秘时,都会想起这句流传了几代人的诫言。 “人员伤亡报告出来了,长官。” 会长斐吉接过一叠文书,摸着八字胡研究了好一会,又还了回去。 “照着念,你知道我不识字。” “是!长官!”猎魔学徒格罗瑞雅以嘹亮的声音回应着, “十二月四日兵营袭击事件死亡三百余人,史密斯长官昏迷!无人重伤!” “咳咳,可怜的史密斯……发生什么了?” 老斐吉被房间里的血腥气熏得咳嗽起来,只好拿起手帕捂住口鼻。 “似乎是幻术导致的昏迷——典型的乔普林手法,需要联系伦敦方面吗长官?” “伦敦!?那群绅士?” 正往前走的猎魔协会会长突然把声音提高八度,凹陷的眼窝里散射出愤怒的光芒。 “绝不可能!格罗瑞雅,你觉得我们需要把可爱的战争拱手让给炸鱼和腌黄瓜吗?你认为美国人会输给那群魔鬼?“ “当然不!长官!” 格罗瑞雅以更为饱满的声音和挺起的胸膛回应着,这不禁让在场参与尸体处理的猎魔人和探员抱怨连连。 “没错,保持这个劲头!现在去帮我拿条不带滤嘴的约翰王,我有一个星期没抽过了。” 斐吉拍了拍学徒的肩膀,而后者则在庄严的致敬后小跑出满是血迹的FBI办公室。 “可怜的孩子……” 会长伸长皱巴的脖子往格罗瑞雅行走的方向不住张望,等确定了她消失之后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直到斐吉的后脑门被厚重的文件夹狠毒地撞在门廊上。 “我警告过你不要欺负格罗瑞雅,她是个好姑娘,比你好多了。” 副会长艾丽卡把一支英国烟递给已经年过六旬的摸着脑袋的彼特迪尔会长,艾丽卡有着一头黯淡的金发,就像批了一顶掉色的劣质假发套子,而头发底下则生长着触目惊心因大面积烧伤而布满褶皱的皮肤,看得出这位女猎魔人曾经是位风姿绰约的女士,但现在,这里只有一头恶心的老树妖。 “没办法,种族教育就得从昏头昏脑的年轻人那做起,怎么样,发现什么了吗?” “发现?别开玩笑,这是今年的第十二起了,案子要是能有你那种族教育的一半进展也不会是现在的形势。” 艾丽卡把一卷地图平铺在刚刚审讯过伯爵的桌子上,用记号笔画出几个地名: “一月份米诺陶砸穿了林肯隧道,二月亚历山大和他的狼人朋友推倒了联合国总部,虽然它也被榴弹砸死了,三月份小狗芬里尔出现在了唐人街,四月八臂魔和自然博物馆···天佑纽约,我都不忍心说下去了。” “你忘了上个月的尘世巨蟒约尔曼刚德,你眼睁睁的看着它毁了南布鲁克林,最后那怪物逃跑时还毁了普瑞特大学。” “得了吧,尘世巨蟒有六百米长,任何十万吨级核弹以下的普通武器无效,我能有什么办法?” “好吧好吧,你赢了行了吧。” 斐吉摆了摆手,白色的烟雾穿过八字胡继续向上升腾。他突然意识到这些争论毫无意义。 “我真是受够了,我要是总统就用核弹把这地方炸了,大家一块升天,至少不用忍受宵禁···” “安静!” 正研究着地图,浑身都是褶皱的女人突然一声大吼,吓得狩魔会长浑身一哆嗦 “呃……我能问下怎么了吗?” “把手电筒给我,老头。” “没问题,我这就下去买。” “不用了。”艾丽卡头也不抬的把老会长嘴里的烟头拔下来,借着火光聚精会神地用记号笔在地图上画着一个奇怪的几何图形。 标注,连线,好好的地图被污染得难以辨认。 “唔……你得明白,副会长,纽约的日用品一向都不便宜,这其中包括地图。” “有时候我真想把你的脑袋塞进你奶奶的裤子里,你当真看不出来这是什么?” 老斐吉头上仅有的几根毛被攥住,鼻子和桌上的地图差点挨在一起。 也就在这一刻,他终于看出地图上画得到底是什么东西—— 五芒星——当所有的袭击地点被连起来是时,地图上呈现的是一个几近完美,妙到毫颤五芒星。 “看来我们现在有的忙了。” 狩魔会长重新直起背,和当前时节并不相符的汗珠挂满了惨白色的面庞。 ———————————————————————————— <不管怎么说,故事还是翻开了一个新的篇章——德古拉喜欢把那玩意叫做“引信”,在1999年,除了伯爵以外没有任何亚人会相信那种东西的威力,但事实并非如此,你知道,它们改变了一切。> <录音结束> ———————————————————————————— 民主!自由!*******这是伯爵激昂的呼声。 “*******这是亚人军队排山倒海的回应声。 “没错同胞们,保持这个劲头,我们会赢的。” 德古拉做作地轻碰了下帽檐,从由腐朽的中式家具残骸所组成的演讲台上跳下来,刺眼强烈的探照灯光偶尔拂过鬼哭狼嚎的恶魔们。 “老实说,我真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 狼人女孩躲开一头有些兴奋过度的莫加迪那硕大的头盾,可爱的鼻头因为受不住狭小空间里的异味而轻微地耸动。 “没办法莉莉,种族教育就得从昏头昏脑的年轻人抓起。” “随便你吧……我可不是和你来谈这个的。我们得到一个干净……我是说好闻点的地方。” “你说了算。”伯爵耸了耸肩,径直走向酒店大堂的出口。 …… 虽说如此,但占领区的街道看上去很少有真正干净的地方,几个鬼鬼祟祟的人类幼崽正在垃圾堆里翻找食物,唉,真希望他们找到的不是上星期派对里的烤人腿。 “怎么说呢,莉莉……我……我对令尊的事情感到很遗憾。” 和狼人女孩一道坐在长椅上,德古拉却一反常态的支吾了起来。 “亚历山大已经死了有半年多了。” “我知道,但我想说的是……我没想到他会这样过世,即便过去几千年我和狼人王亚历山大一直想把对方做出黛比樱桃馅饼,我并不是说他能够和我平起平坐,我的意思是说……圣灵啊,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吗?” “是的,能理解。感谢你这么说。”狼人女孩挑衅般的把毛茸茸的脚爪放在长条椅上,开口讽刺道—— “换个话题吧伯爵,比如摧毁人类的神秘计划什么的。” “呃,好吧,刚刚你想说什么来着?” 德古拉叹了口气,决定先搁置自己的悼念。 “是关于引信,”莉莉把随身背包挂在胸前,从里面拿出一个雕琢粗劣的罗马战士石像。 “4号最近活性指数太高了,你知道的,这种至关重要的破烂会互相吸引。” “看上去没什么问题。” 德古拉小心翼翼地接过石像,这可是召唤阵法的重要道具,没了他们一切就完了。 “从化石层里找出的老古董总会有些特殊的讲究,耐心点。” 果然,在伯爵触碰到它的一瞬间,石像突然“活”了起来,字面意思——粗糙的看不清五官,看起来极为廉价的罗马战士顺着伯爵的手指,敏捷地爬过小臂,肘关节,衣领,最后抓住耳垂。再一次以雕像的状态凝固在德古拉的肩膀上。 长矛指着荒凉街道的尽头。 “曼哈顿,显而易见,下一个引信在曼哈顿,我们可真不走运。” 莉莉似笑非笑地把石像拿下来,还顺便扶正了德古拉歪斜的礼帽。 曼哈顿虽然已不复往日的荣光,但见证会精锐还在那里,维持着这个曾经辉煌的国家最后的尊严。 “我们可不会输,该轮到亚人们上场了,这就是历史的车轮。” 伯爵站起身,萧瑟的冬风模糊了他苍白瘦削的面孔—— “一定要这么做?不管怎么样都要?” “当然。” “你说了算。” 狼人女孩同样离开座椅,没头没尾地丢下这句话。 夜色如翅,划过纽约夜空中闪烁的猎户座。 ———————————————————————————— 第四章 当康洛伊听到荒凉的曼哈顿街道传来马蹄声时,他就明了是自己的那个老冤家来了。 “斐吉·彼特迪尔。” 圣裁长取下圆框眼镜,颇显疲态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历史上最为蛮横的狩魔会长,与见证会先驱同一时期的人物,为了争夺纽约州反攻的主导权,康洛伊已经和他在谈判桌上交锋过无数次了。 “好了小伙子们,去食堂喝杯咖啡吧,肖恩盯好监控,一有动静不要冲动,先去通知你的朋友们。” 接到指示的骑士们点了点头,陆续通过掉漆的楼梯走到楼上。 真是怪事……” 康洛伊咕哝了一声,从柜台底下精挑细选了好一会才不舍地拿出一瓶红玛丽混合酒和两个高脚杯。 诫言厉明确规定了所有神职人员不得饮酒,但没被看见就不算违规,至于看着监控的那个爱尔兰小子,哈——一包卷烟就足够了。 “圣裁长?你这的马厩在哪?” 狩魔会长扯着嗓子的喊话穿过紧闭的大门。 “这是现代社会老斐吉,现代社会没有马厩。” “那我就把马拴在门口了。” 彼特迪尔推开大门,把落满积雪的帽子和斗篷挂在门口的衣架上。 “有什么需要我为你效劳吗?” “有,当然有,燃着火焰的壁炉或者中央空调,再来一杯混合玛丽,看来你这已经齐全了。” 斐吉走向柜台,坐在椅子上呷了一口高脚杯里的酒。 “伏特加和番茄汁。”斐吉舔了舔嘴唇,说道 “要我说,伏特加就是伏特加,番茄汁就是番茄汁,这两样就不该被浇在同一个杯子里,真不知道是哪位天才把它们混在一起的,然后还取了个文雅的名字——玛丽混合酒,哈哈哈,可惜味道还不如防冻液。” “你不该侮辱我的品味的。”圣裁长说。 “得了吧,要是没有更好的东西我今晚就只好借宿一晚了。” 沉默了半响,康洛伊从椅子上站起来,突然一把抓住斐吉分衣领子,那两条油光水滑的八字胡晃荡了好一会才平静下来。 “听着!彼特迪尔会长,狩魔会想当先锋,想去送死,就去吧,没人想要拦你们,我只想让见证会的将士好好过上一个圣诞节,只有人类,香槟和火鸡,以及圣诞女郎的圣诞节,我恨透了你们这帮荒诞的怪物了。” 康洛伊的声音如同恶狠的阴风,而老斐吉则清楚地听到楼上匆忙的脚步声——他明白麻烦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的。 “显然我们有了某种误会,我可不是为了那种事而来找你的。” “那我就更没有理由跟您废话了伙计。”圣裁长放开狩了魔会长,托起酒杯离开柜台,好像是为了自己击败了某位假想敌而志得意满。 “好吧好吧,好好先生,”斐吉说道:“艾丽卡,你可以进来了。” “什么?” 不等圣裁长反应过来,那扇不大结实的木头门又被撞开,一头黑色的骏马裹挟着寒风闯进屋子里。 “我发誓,彼特迪尔,我一定得把你的圆脑袋塞进你奶奶的内裤里,我发誓。” 接下来半分钟发生的事,无疑挫败了每一条生物学上的公理,康洛伊亲眼看到了一次从马到人的奇迹转变,狭长的马脑袋向里塌缩并像发芽似的长出了金发,脊椎忽然直立起来然后一节节地缩短,鬃毛和马尾缩进皮肤,四肢不过旋转了半周它的主人就跨越了一个物种,瑕白的肤色开始只是几个小斑点,区区三十秒就铺满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到了最后,伟大的狩魔协会副会长——艾丽卡,赤身裸体地站在所有人面前。 —————————————————————————————— 三十分。 在艾丽卡变形的时候,正好下楼梯的‘骑士’们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自己药嗑多了,而是拿起随身武器对准两位猎魔人,咔嗒一声打开保险。 “这……这是……” 饶是康洛伊见过再多的大场面,现在也不能若无其事地谈笑风生了。 “没办法,路上关卡太严了,猎魔人进入这里总得费点功夫。” 酒杯里最后一滴难闻的混合玛丽沿着杯底的边缘打转。 “不,会长——” 康洛伊捏着鼻梁,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我知道我知道,不就是艾丽卡放走了狼人王的女儿吗,还要把这事记到多久?现在是特殊时期,十万亚人军队离这里只有几个街区,而你们呢?你们却把枪口对准共同奋战的盟友,藏在小窝里用纳税人的税金玩桥牌,让猎魔人和普通士兵在前线被碾成肉酱,恩?我猜你们这群怂包已经打算在阿拉斯加准备新生活了。” “哈哈哈哈阿拉斯加?可真有你的,老头。” 艾丽卡披上衣架上的黑色斗篷,躺到壁炉那边去了。 “不管怎么样!马上收回你刚刚说的话!” “容我拒绝,孩子,我对我所有的言论负责。” “长官!” 年轻的爱尔兰小子脸涨得通红,握在手里的阿柏蛇不停地颤抖,如果不是那心中璀璨而坚实的信仰,他早就把面前的老头做出一锅不加葱花的肉羹了。 “先……把枪放下,骑士们,”圣裁长惊魂未定地推上滑落的眼镜,“我为刚刚的冒犯向您道歉,不仅仅是骑士们的,也包括我的。刚才的表演确实……相当震撼。” “现在我们的分歧已经消失了,接下来呢?谈谈?” “跟我来。” 康洛伊回答道。 ····· “这里是我能提供的最安全的地方了,在我年轻的时候曾经跟随我的上司用过几次,一小时就花掉了五千块,那可是七十年代的五千块,但在一年前纽约州陷入战乱的时候,圣裁所用一箱军用配给粮把这房间买下来了。” 圣裁长关上门,打开会议室里自带的干扰器,空气中回响着电流发出的隐约的噪音。 “榴弹?” 康洛伊对准艾丽卡褶皱且覆盖半个身子的‘树皮’眨巴了下眼睛。 “火烧的。”艾丽卡简洁地回答道,“我们可以开始了?” “没问题,二位有何贵干?” 斐吉无言走到会议桌前,拿出整整十张照片,每张照片的内容都不尽相同,比如插在土里的的带笛孔的大型鸟类长骨,插在土里的三块金色线路板,插在土里的光滑赤陶圆球,插在土里的缎带,插在土里的手指长度的人类腕骨。 “联合国大厦,临时兵营,自然博物馆……这都是亚人的袭击地点,呃,老实说我看不出来这是什么把戏,新的艺术形式?” “狩魔会有理由相信这是某种闻所未闻的形而上学术式,”彼特迪尔会长拿出一卷纽约地图说道。“这些小玩意被埋在每一个袭击地点的土壤里,彼此用罪木链接——你应该知道罪木是干什么的吧,这儿,这儿,还有这儿。” 斐吉指了指地图上的几个点,这都是过去一年里亚人部队袭击过的地方。 “不,我想你们没懂我的意思,我想问的是——狩魔会的诉求是什么。”康洛伊说。 “狩魔会需要更多的战士来应对风险,你得准许更多的狩魔人进到纽约州。”副会长艾丽卡说。 “多少人。” “六万四千。” 沉默。 “绝无可能!” 率先大破沉默的康洛伊以近乎怒吼的声音回答说,大幅度的肢体语言只为传达同一条信息——这是个荒谬的笑话。 “您的想象力可真丰富,术式?那群怪物就喜欢搞些奇怪的破烂,也许亚人每天晚上都睡在吊灯上呢,你指望我会为了这种理由引狼入室?圣灵啊,六万四千,你还不如让我直接把纽约州送给狩魔会得了。” “如果只有这点证据的话,”斐吉好像早就知道圣裁长的反应, “那确实太过分了,不过这可不是普通的破烂,艾丽卡,把记号笔给我。” “油墨钱按毫升算。”接到副会长递来的笔后,老斐吉立刻开始奋笔疾书起来。 “别白用功了,这是可怕的原则问题……等等!这是什么?” “就你所见,伙计。”斐吉举起地图,映入康洛伊眼帘的是一个有记号笔画成的倒五芒星。 “倒五芒星召唤阵……” 斐吉看不见地图背后康洛伊的表情,但约莫也想象得到这位圣灵男孩的反应。 “来不及了,圣裁长阁下,如您所见,亚人部队已经安放了十个具有异化效果的物品,我们不知道它们还需要多少个就能完成,也许两个,也许一个,这个风险太大了,我们需要立刻出征。” 副会长拿会记号笔,说道。 “就这么定了,老朋友。” 彼特迪尔微笑着拍了拍圣裁长呆滞的头盖骨。和艾丽卡一道走出一箱配给粮换来的会议室。 “走的时候还需要骑马吗?” “你敢碰我一根毫毛你就死定了。” “哈——我一直以为你会喜欢这种事。” 第五章 不忠之人 十二月六日晚。 曼哈顿管制区。 尽管现在已是宵禁时间,高级骑士与军官居住的高楼里橙色的灯光仍然随着音乐和牛肉三明治的香气缓缓跳动,直升机打开探照灯扫荡着足够荒凉的街道,越在这地方待地久,就越是明白‘管制’二字对它的创造者总是卑躬屈膝,很遗憾,我就不属于“创造者”。 “莱薇,你的枪呢?马上就会派上用场了。” “-在这呢,老大,还没丢。” 我从衬衫里面拿出一把锈迹斑斑的温切斯特霰弹枪,我在两天前用这把枪迫使一个匪徒被绳之以法,作为奖赏,我是说自己给自己的奖赏,我得到了这个珍重的礼物。 “那样就好,”领头的男孩说,“等直升机转向的时候我们就跑到街对面,从窗户翻——” 男孩的话被爆炸声掩盖,今天的炮火似乎较往常更为密集,不对,这有点太密集了。 “翻过去。”我补充道。 机会来了,探照灯最后一次扫过街道,我奔跑到街角的小巷里,雨声遮掩了我和男孩的脚步声。 男孩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停留了两秒,蹑手蹑脚地走上铁制楼梯,看到领头人的模样,我莫名地想起他自称的绰号——‘瞎子’。事实上,男孩并没有瞎,连一只眼睛都没有,但领头人必须有一个显示特点的称谓,比如‘秃子’或者‘刀疤脸’,虽然男孩既有一道刀疤并且还是秃头,但他还是坚持选择这个称谓。 “窗户开了,快上来。” 瞎子娴熟地用撬棍打开封闭的面包店窗户,看上去不是第一次那么干了。 “呃,你确定今天是个好机会?” “圣灵啊,怪不得大家都说孤儿院的孩子什么都做不成,你简直被惯坏了。” 话音刚落,我又听见了一声巨响,以及四代战斗机的轰鸣声。 “我想说的是,说不定嬷嬷不太希望我这么干……再说这是件值得斟酌的大事。” “好吧,那我就换个说法,”男孩深吸一口气,“你想尝尝没长绿毛的面包吗?莱薇?撒上糖霜还有黄油,今天早上刚好烤焦的香蜂起司还有核桃酪……” “行行行,别说了,我加入我加入。” 我叹了口气,胃袋的冰凉让我几乎不能思考。 “按照计划行事,姑娘。” 我看见瞎子翻过窗户,把防火用的绳梯放下来,回过头对我做出个噤声的手 势,老实说,如果不是这个举动我早就开溜了,可现在只得让光头老大把我从绳梯上拉上去。 面包店内并不算伸手不见五指,看守伙计的躺椅随着鼾声有节奏的摇动。 按照计划,现在应该是瞎子大显神威的时候。 男孩拿起手帕猛地捂住伙计的口鼻,后者的躯体疯狂的扭动,躺椅发出不堪重负地发出呻吟。 我记得这个人,面包店老板上周才聘用的乡巴佬,心地还算善良,经常给孤儿院的孩子们送点黑面包什么的,不过我觉得他以后不会那么做了。 “用枪!”男孩压着嗓子说。 “让我找找……哈,在这呢。”我用温切斯特指着面包店伙计,“安静点,先生,不然我一枪崩掉你的脑袋。” 很快,被劫持的伙计呜呜呜的叫了几声,最后还是停止了挣扎,为了死工资而丢掉性命,怎么想都不划算。 瞎子用一卷胶布封住了他的嘴巴和四肢,并让他靠住正门。 接下来就是丰收的时间了,我至今也忘不了如此可口的麦制品,从我咬下黛比核桃酥的瞬间,我就明白我回不到麦粥和赫斯特嬷嬷的怀抱里了,有时我会觉得后悔,但在大多数时候我觉得这是个正确的选择。 好吧,现在有整整三个沉重的麻袋——我背一个,瞎子背两个,只要我一想到这里面装着什么,我就会兴奋得全身发抖。现在只要我把这些至宝带回去就 能行了…… “难以置信!我们成功了!这实在是令人深刻的一次合作。” “看在圣灵的份上,你小点声吧。” 话虽如此,但我还是难掩话语间的兴奋,直到—— 敲门声。 厚实的实木门板被不急不缓的频率所敲打,每一声都似乎敲打在我的灵魂深处。 在管制区拿着一把霰弹枪抢劫究竟意味着什么,我们这样的孤儿恐怕是最明白的。 “老……老大!” “安静!”瞎子用壮硕有力的手掌捂住我的嘴,我能看到他脸上的疤痕因为激动而扭曲, “看看我,莱薇!看着我!我们不会有事的,等我过去把门锁上,我们就带着面包回家,明天早上一切都会恢复如初,明白吗!明白就点下头。” “吾……吾……” 与其说那是‘点头’,倒不如说是肌肉的颤抖与摩挲。 敲门声在敲出一个稍重的音阶后,突消失了。 瞎子一边用霰弹枪威胁伙计别发出声音,一边小心靠近那扇门,用一把锯子,或者仅仅是用相似的的铁制品钳制住大门,金属与金属的接触竟能如此轻柔平滑,这是我从未想象的。 然后,我听到了一声窃笑,我确信自己听到了,那毫不掩饰的,贯彻心灵的笑声。 “快跑!皮克斯!他知道你在那!” 晚了,我此时心里却这样想,晚到只来得及看到瞎子那迷茫而短暂的微笑。 “轰!” 铁门化作了一颗垂直线路的子弹撞向瞎子,在撞向中间被绑在躺椅上的面包店伙计,再把墙壁撞成边沿残缺的巨大空洞。 “可怜的孩子……愿他在圣灵左右获得祝福……唉。” 德古拉将礼帽扣在胸前,满脸遗憾地走进不完整的面包店。 —————————————————————————— <面包战争。> <什么?> <我是说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有个统一的名字,这代表了某种新时代浪潮的伊始。> <浪潮?这听上去像是个褒义词。> <你认为而已。> <那好吧先生,所以呢?你认为你是‘新时代’浪潮的受益者吗?> <这更像是一个私人问题,不过依己之见…… <停顿> 是的,所有亚人都是。> <录音结束> —————————————————————————— 六小时前。 “我实在没有想到,实在没有,您竟然会亲自莅临兵营进行检阅,这会让士兵们大受鼓舞的……向伯爵致敬!大兵们!” “乎啊!” 墨加迪兴奋而难以接受的声音吼叫到,估计几英里外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是的是的,我感谢各位的热情……没错,真诚的感谢……” 德古拉应付完巨兽们的爱戴后,扭头对乔普林低声说, “如果这群低能儿不肯住嘴,就把他们全宰了。” “当然,阁下。” 面无表情的弹簧小子打磨着钩爪,执行任务去了。 “问题解决,现在就剩我们俩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罗曼诺夫?”伯爵关紧废弃仓库了的卷帘门,把一支卷烟的滤嘴捏掉。 而那位鹿腿种的留着大胡子的亚人则赶紧点上火。 “很接近了,我叫布罗菲。” “这都不重要,也许我该直接了当些,那么,你是不是在替莉莉做事?” “抱歉,但我没听说这个名字。” 德古拉笑了,“亚历山大之女,这一任的狼人王,我打赌你上周还跟她一起享受过晚餐。“ 鹿腿种往装饰奢华的仓库内部走去,最后停留在中央的沙发上,这家伙开始紧张起来,带着棕色毛皮的手指纠缠在一起, “我曾经是亚历山大阁下的家臣,但现在我是自由人了。掌管三千头墨加迪,对您的忠心别无二致。” “瞧瞧你的样子,”德古拉说, “我可不是什么中世纪暴君,放松点,忠诚于新任狼人王没什么不妥,只不过你得告诉我一些微不足道的信息,比如说——今年一月到三月你为什么一直使用加密通讯线路,在巴格达安全屋里那些金光闪闪的硬通货是哪来的。” 布罗菲脏的打结的胡子随着下巴轻微抖动,伯爵知道自己的方法凑效了,他决定继续发挥自己在人类牢房了学到的审讯技术。 “我可以救你,布罗菲,你只是无关紧要的小棋子,只是牺牲品——” “斗争的牺牲品,”伯爵很喜欢这个词,于是又重复了一遍, “我的团队找到的任何东西都可以既往不咎,只要我们互利互助,要知道我现在很需要帮助,你的帮助。” “伯爵,我是清白的,我以我的孩子发誓,求你,别这样对我。” “坐下。” 德古拉抱着鹿腿种的肩膀,并排坐在沙发上,打开一瓶2L装可乐,和着冰凉的二氧化碳均匀地倒在两个杯子里。 接着,德古拉从上衣夹层里拿出一张普通规格的彩色照片,看上去才洗出来没多久。但在布罗菲的眼里可不只是这样,一位用白布彻底地包住脸,头上戴顶和伯爵款式一样,但肥大得多的帽子的匪徒正把玩着手里的古董转管手枪,而在不远处正坐着自己的儿子——年幼的小麦克。 “把你刚才的话对你儿子再重复一遍。” “圣灵啊……” 布罗菲软弱地抱着脑袋,缩成一团抽泣着。 “来吧,告诉我,难道我还会杀了你不成,亚人从不残害同胞,再说你为亚历山大尽忠了半个世纪。你只需要说一个名字——莉莉,还是另有其人。” “莉莉!是莉莉叫我做的!我根本不知道我是跟狩魔会通的话!” 德古拉看着鹿腿种的彻底崩溃,他由抽泣变为嚎啕大哭,跪在地上抓挠头皮,眼泪和鼻涕的混合物蔓延到了德古拉的皮鞋底。 “好了,没事了,不过下次你可以爽快点,”伯爵把鹿腿种从地上扶起来,顺便递了一大杯可乐。 “这是一张飞往巴格达的机票,外面有专车送你去机场,当然,你也可以先去接你的儿子。”德古拉说道,“只是你不能参与今晚的进攻计划了,统领权也要交给我,这是对你的惩罚。” “伯爵……” “快滚,别让我再见到你。” 布罗菲回望了德古拉一眼,佝偻着从后门走了踱了出去。 “您认为凶手是莉莉么?阁下?” 弹簧腿乔普林的语调总是充斥着令人痛苦的平缓和繁文缛节。 “比那更糟,有人想要我认为是莉莉。”伯爵把燃烧的卷烟丢到地上,使劲跺了两脚—— “走吧伙计,我们在曼哈顿还有正经事要办。” 第六章 面包战争 第六章 <我翻过一个旧档案,上面记录了1999年末纽约警方找到了一个放置在高速路一辆甲壳虫里的亚人尸体,它的脸和指纹都遭到破坏,不过可以断定,受害者是鹿腿种。> <可怜的布罗菲,他终究是上不了台面的小人物,却被卷进这场风波,德古拉说的不错,牺牲品,斗争的牺牲品。> <录音结束> —————————————————————————— 曼哈顿管制区。 “是的,是的,我和德古拉阁下已经潜入曼哈顿了。” “先说好消息。” “佯攻效果不错,”乔普林离开电话亭,在大雨中喊道,“见证会派了有近三分之一的兵力,东部长岛那回让指挥官们都成了惊弓之鸟。” “坏消息呢?” 德古拉撑开黑色的雨伞,大摇大摆地走在人行道上,看来因为前线的作用,巡逻的士兵都窝在室内等着传讯。 “最多撑四个钟头,莉莉说如果指挥权交给她能多撑一会儿,但也到不了黎明。” “告诉他们,别让狼人王碰指挥权,这不是对她的个人成见——”德古拉顿了一下,“莉莉还太年轻。” “当然。” “等等,妈的!你难道没有手机吗?我比你早生这么多年都知道跟上时代。” 还是迟了一步,弹簧腿执着地一步一跳往谈话开始时的电话亭跑去。 “圣灵啊…… 伯爵叹了口气,一手紧握伞柄,空余出去的,则在内衬里摸索出一个罗马战士的雕像。 “看你的了。”德古拉小心翼翼地把‘雕像’放在有着厚实积水的曼哈顿地板砖表面,在德古拉‘慈父’般的目光下,不负众望的罗马战士发了疯似地翻了几个跟头,粗糙的四肢关节抖动了好一会,接着动作随之一滞,铁质的枪尖向上抛起,穿过几栋矮楼,没入一条没装霓虹灯的广告牌上。 “怎么样……哈……成功了么?”归来的乔普林因为错过了重要时刻有些懊恼。 “非常成功,要是每个罗马人都这么优秀就没有奥斯曼什么事了。” 德古拉飞快地把引信捡到自己怀里,略带讥讽地舔了舔嘴唇。 ———————————————————————————————— “沃尔什面包店……这什么鬼名字?” 伯爵从广告牌支架上跳下来,把手中小指头长的铁矛对准西服擦拭了几下,小心地交给重新成为雕像的罗马人。 此时杵在二人面前的是一扇看上去就不怎么结实的防盗门,门板采用的是廉价的生铁,锁芯早已被置换,留下的是一个被堵住的圆形洞孔。 “伯爵,现在我们应该敲门了。” “我们应该一脚把它踹开然后给老板一枪,最后抢走引信,我猜这次的引信是条黛比牌核桃酪。” “我坚持,伯爵,这是个深刻的教养问题。”乔普林用坚定的语气回答道,看样子他是打算坚持到底了。 “好吧。”德古拉用手指关节叩击门板, “开门!复查生产许可证!” 无人应答,只有一声细不可闻的咔嗒声。 “哈哈哈……看来你的方法不怎么凑效。” “不管怎么说,未经许可的闯入是不合乎道德的。” “时间不等人啊,同胞,现在来试试我的方法。”伯爵往后退了三步,弓起身稍微喘了口气,在乔普林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冲向木门,留下一个陷进地面的脚印。 防盗门像是迸发的子弹,这个比喻相当老套,但要乔普林说,生锈的门板在四分五裂前撞到一位绑在躺椅上的,面色惊恐的年轻人,还有一位半大且面相丑陋的男孩,接着冲出墙壁,无数飞溅的碎片辐射了起码五座见证会的‘公用财产’。 “瞎子!瞎子!不——不——” 小女孩跪坐在墙体的缺口处,血液和模糊的血肉在雨水下闪闪发亮。 “可怜的孩子……愿圣灵保佑他们……唉。” 德古拉将礼帽扣在胸前,满脸遗憾地走进不完整的面包店。 “伯爵阁下,我可以进来吗?” “当然,要知道门已经开了。” “圣灵啊……” 弹簧腿乔普林躲闪着满地的黛比核桃酪,捡起一只属于面包房乡巴佬伙计的残臂。 “不得不说,这真是灭绝人性的暴行。” “我们是亚人,乔普林,在这里的智能生命都想以比这残暴十倍的办法对付我们,以及我们的父母,我们的孩子,血亲,情人,所以这才叫种族战争。” 伯爵嘟囔着打开面包店里的灯光,这地方和其他管制区建筑没什么决定性的差异,连核桃酪和果汁的味道都没什么特别。 “你是要等大头兵找上门来恶战一场,还是赶紧找到个活的面包离开这里?” “注意您的引信。”乔普林说。 德古拉回头一看,罗马战士从他的口袋里跳出来,以冲刺的速度接近小女孩莱薇的位置,然后抓住衣襟往上攀登,直到它如同婴孩般四肢平摊,惬意无比地躺在莱薇的膝盖上。 “伯爵?” “别大惊小怪,这代表不了什么,也许罗马先生正好到了青春期什么的,小男孩总喜欢往小女孩的身上躺着,这很正常。” 作为抗议,罗马战士把那根长矛狠狠地插进德古拉的大腿里。 “好吧,也许你是对的。”伯爵把小人给拎起来放进口袋里,把莱薇的呆滞且布满泪痕 的脸凑到自己的面前, “我向你提起过她吗?怎么感觉我好像在哪见过这孩子……” “据我所知,没有。” “我绝对就在这几天见过她,真的没有?” “否则我就告诉你了伯爵,是某档真人秀吗?” “真是怪了。”德古拉用修长干枯的指节刮着莱薇漂亮的脸蛋,突然,他那有着数千年历史的脑袋瓜灵光一闪,回忆起了再明显不过的细节。 “圣灵啊!你是——” 事实证明,直升机来得真不是时候,螺旋桨的噪音盖过了伯爵的后半句话,风压挤压着三人的耳蜗,探照灯光从缺口灌进面包店,紧接着,机载阿伯蛇掀起的风暴摧毁了面包店仅剩的几面墙。 伯爵抱起小女孩就滚到一旁,直升机自然也不会闲着,狙击手精准地把震荡弹射进肩膀,冲击力和强光使得吸血鬼之王被击飞了四五米,女孩也脱手而出。 “艾丽卡!” “不用你提醒!” 原来如此!看到狩魔会副会长从武装直升机侧翼跳下来时,德古拉古锈的脑袋终于把事情联通了起来,这个想法让他的心跳光跳不止,从去银行布置引信,再到罗马人的一反常态,创世圣灵早就把真相摆在了自己的眼前,而身为亚人统领的傲慢则蒙蔽了双眼。 无常之物总会相遇,不论万难和时间——德古拉在这个紧要关头想起了一则晦涩的古谚。 “乔普林!抓住那混球!她就是引信!” 副会长和弹簧小子不是同时出击,但凭借着强健的腿部肌肉,他俩同时到达,但后面的就不一样了—— “回家再练练吧,小矮个。” 艾丽卡用满是烧伤褶皱的右手按住乔普林的后脑勺,巨力将弹簧小子的脸压进面包店亮堂的瓷砖,接着是一楼商铺的花岗岩石板。引以为豪的双爪连抓破这位女魔头的皮肤都做不到,乔普林的蓝色眼睛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然后半栋小楼的沙砾就把他埋在地下了。 “天杀的——” 斐吉挂满肥胖的躯体在千钧一发的时候制止了伯爵的反击,彼特迪尔一脚踹在了德古拉的正脸上,后者往后踉跄了两步才堪堪站稳。 “再怎么说也得找一个年龄段的老家伙打吧,欺负后辈可算不上什么本事。” “得了吧斐吉,你还没我年龄的十分之一。” 应对再次冲上来的德古拉,无法力敌的老斐吉采取了一种十分无赖的方法,他躬起后背,左手折成钝角,脑袋陷进伯爵的肚子,另一只则牢牢钳住德古拉举枪的手腕,几发六点五毫米的弹丸因枪口朝上而毫无用武之地。 “放手!”德古拉喊道,“你的杂耍团连十秒钟都挡不住!” “转移引信可不用十秒,这局是我赢了。” 狩魔会会长的实际情况可没有嘴上说的那么硬气,纵使有脂肪的缓冲,第一次肘击就让斐吉吐掉了嘴里的约翰王卷烟,第二次他双膝跪地,深且密的裂纹以两位老年人为中心向外扩散,眼看就撑不了多久了。 “狙击手!” 彼特迪尔突然松开钳制那只手枪的右臂,没等第三次下来,他就大吼一声,拽着那家伙的脖子,把伯爵甩了出去。 是的,扔了出去,显然德古拉同样没想到有这么一出,他整个人暴露在一个完全裸露与狙击点,在空中无法闪避的尴尬处境,即便只有一瞬间,也已经够了。 格罗瑞雅完全有时间完成职业生涯以来最重要的一次命令。 这次可不是震荡弹这种把戏了,RIP狙击弹,又名“安息”,当今世上最致命的对亚人武器之一,弹头从露出的腹部贯穿而入,整个身体如同到极限的气球般爆开,鲜血洒了会长一身。 “哈……向你介绍一下……格罗瑞雅,我的……哈,私人副官。” 老斐吉喝了口艾丽卡递过来的水,整理着衣领,除了苍白的脸色外,可看不出他刚刚受了纽约亚人总统领的全力攻击。 “干的漂亮,老伙计,这事没完。” 血泊中孤独的头颅说道,纵使德古拉的下颚已经碎了一半,不过还是能让老斐吉明白自己的意思。 “随便你怎么说,结束了,伯爵,你的恶魔兵团被打得找不着北,而你恢复肉身至少还需要半个小时。” “仅限这一局。“ 德古拉闭上眼,再也没说话。 第七章 城下盟约 “为了友谊与胜利!” “友谊与胜利!” 猎魔人和骑士一同举起酒杯,谈笑声和音乐适时而起,充斥着毫不掩饰的欢乐氛围。 “天佑纽约,你一定得在这时候开宴会?” 圣裁长再一次让酒杯灌满香槟—— “别扫大家的兴,会长。这就是上流社会,你得给那些满脑肥肠的家伙营造一个荒谬的幻觉,胜利是所有人的功劳,而不是独属出生入死的大头兵的。”、 “圣灵啊,真该跟我那些后辈们听听这话,”斐吉将最后一块牛排放在嘴里。 “要知道狩魔会的年轻人都觉得你们是最虔诚的兄弟姐妹。” “我是虔诚的军人。” “随便你,计较这些可永远扯不出什么名堂。” 《玫瑰人生》的曲调在此刻达到高潮,人群中有人开始吹口哨,但两位决定纽约命运的首脑的饭桌上却陷入沉默。 “听着,我没有伤害双方友谊的意图,你知道,圣裁所比谁都希望维持同盟关系,但是我得为进一步东西考虑,比如见证会乃至整个美利坚神圣教权国。” “有屁快放,朋友。” “这可是你说的,”康洛伊顿了一下,眼镜后面的球体对视着老斐吉,带点难言的警告意味。 “昨晚我的人看到德古拉在管制区出现,就在亚人攻击的最猛烈的十几分钟,一栋两层楼高的面包店倒塌了,狩魔会给出的鉴定是导弹误射。” “也有这个可能。”彼特迪尔说。 “我他妈三十年前就成年了。” “那好吧,就是你想的那样。” “什么意思?”康洛伊的眼镜因为肌肉活动往下滑了一英寸,他没料到事情会这么‘顺利’。 斐吉镇定地用勺子搅动沙拉,继续说道。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和艾丽卡干翻了德古拉,然后把他放了,现在引信被妥善安全地存放在狩魔会总部。” 在圣裁长还没窜起来时,早有准备的猎魔人——这里指的是狩魔会长的手下,从背后把他按在桌子上,用餐刀贴着鼓动的喉结,才算是把康洛伊的怒火止住了。 狩魔会的举动顺理成章地引起所有人的注意,为了保护‘虔诚的军人’骑士们狂怒地抽出装饰用的佩剑,而占多数的猎魔人拿起了藏在黑袍下的突击步枪。 显而易见。 “你可得想好了!我会告诉先驱,让他记住这里除了亚人外还有圣灵的敌人!” “先驱代表不了圣灵,人类也代表不了。” 彼特迪尔瞪视着圣裁长,他表现得既痛苦又愤怒,淬毒的毒火流淌过眼珠,又化为平静而不可忽视的字词。 “把他们带下去,圣裁长和他的侍卫要休息了。” 黑衣长帽的狩魔人围成几圈,用枪口把骄傲的圣灵子民像牲口似的围在里面,不急不徐地踏过出口。 “我诅咒你!诅咒你们这群怪物!我……” 康洛伊的声音渐行渐远,逐渐隐没。这个可怜虫会作为人质被软禁,以此使圣裁所的人不会轻举妄动,不过这也支撑不了多久,这个国家的实际控制者可不会允许这种侮辱。 “圣灵保佑,我做了什么。” 老斐吉用虎口扶了一会额头,又等了半响,从口袋里拿起手帕,扬起下巴擦干汗水。 “彼特迪尔,准备好迎接圣战大军了吗?” “你怎么进来的!” “别紧张。”戴着巫师帽的男人从正门一瘸一拐地走进来,他把帽子扔到一边,露出一把来自十九世纪末的大胡子,还有遮住半张脸的陶瓷面具。 不过这都是些‘次要’的特征,最重要的是这个怪人戴着拐棍和木质假腿。 “刚刚大战圣裁所的英雄竟然害怕垂暮的残疾人……哼……哼哼……” “站那别动!先生,现在由我来决定该不该害怕你。” 会长从内衬里拿出一把手枪,牢牢地对准残疾人的脑袋。 “现在,过来趴在桌子上,不!像电影里的那样,双手抱头,慢慢走过来。”斐吉摸索了残疾人的上衣和裤子,最后扔给他一只手铐。 “把手铐在椅子上。” “你得用粗点的锁链,不然我会带着椅子飞走的。” “我承认我有点害怕你了,假面甘道夫。”彼特迪尔拉开手枪保险。 甘道夫不情愿地把右手和椅子连接在一起,并发出恶心的笑声。 “哼……哼哼……任何一个有良心的美国人都不会如此粗暴地对待查士德·哈罗。” “查士德·哈罗又他妈是谁?” “正是在下。” “什么意思?”斐吉问。 “举个例子,”查士德在椅子上坐正, “当有客人问‘斐吉·彼特迪尔又去哪逍遥了’的时候,你的助理就会回答‘狩魔会长有公事要办,但会抽出时间和您共进晚餐’。看到没,只是换了个说法而已,称呼不同,语气不同,但都说的是同一个人。” “你这个类比烂透了,我的格罗瑞雅只会立刻端上茶和点心,然后说‘彼特迪尔先生正在和三位小姐做游戏,而且他不喜欢一起分享’。我不关心这些,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结盟,”查士德说,“我代表‘以诺书’提出请求,和贵会结为盟友,相信我,狩魔人很需要帮助,不论威胁来自哪一边。” “我整理下,你杵着拐棍从我的宴会上突然出现,被我用枪指着,拴在椅子上,插科打诨,只是为了让狩魔会和一个不知道从哪来的东西结盟?你当我们是流浪汉组成的暴力小团体吗?” “当然,我会释放诚意。”他把一个粗糙的雕塑放在桌子上。 这是一个平淡无奇的罗马战士雕像,举着一支断掉的长矛。 “我已经没有耐心了。” “只从外表上来看,这就是一个亚洲进口的小玩具,但只要施加一点外部压力……彼特迪尔先生,请使劲砸它。”哈罗说道。 斐吉用手指轻轻碰了它一下,实打实的金属触感。 “我说了,使劲。” 这次老斐吉使劲了,他把雕塑举起来,狠狠地捏了一下,罗马人发出一声悲壮的嚎叫,没错,就是嚎叫,雕塑在斐吉的手里挣扎着,重新掉回了餐桌上。 “引信……”斐吉亲眼看到雕像在餐桌上爬动,所过之处留下一道明亮的血迹。 “快死的引信。” 残疾人猛地把餐叉刺向罗马战士,叉子穿透了身体它扑腾了几下,结束了自己奇幻的一生。 “过去一年,德古拉把这些奇形怪状的东西塞进纽约各个角落里,现在你们最头疼的事要解决了,以诺书会得到半个纽约的军事资源,而你们,则会得到破坏引信的技术。” “清醒点吧,斐吉,这是个划得来的交易,你的时间不多了。” 查士德·哈罗张出自由的左手,平静地放在桌上。 ———————————————————————————— “我早就说过不该走这条路的。” “为什么?你预知到会有一辆反过来的大客车挡住路?” “得了吧,英国佬,给我支烟。” 迈克从英国佬的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支受潮的香烟,在脏兮兮的白大褂上擦了几下就塞进嘴里。 英国人打开救护车门,回过头说。 “我下去看看。” “小心点,这里有人喜欢打劫迷路的实习医生。”迈克说。 “还有吃救护车司机的尼罗河巨鳄,圣灵在上,你什么时候才能少说点蹩脚笑话。”车门外的人用力关上车门,后半段的声音逐渐模糊。 “这小子……” 迈克同样离开驾驶车厢,走到救护车的车屁股,敲了敲门—— “史密斯先生?” “我在什么地方?”后车厢的门被打开,史密斯先生从缝隙里探出头来。 “前往大西洋城的途中,本来有一个车队来护送的,但是纽约……你知道的,正到用人的时候。” “圣灵啊,我要回去。”史密斯赤裸着上半身。 “回哪?” “纽约。” “哦,恐怕那是不可能的。”迈克勾起嘴角,像听到个粗俗的笑话。“我的职责所在就是把你送到大西洋城的联合医院,你可以在赌场小赚一笔,或者跨过海峡去迈阿密,找个姑娘安顿下来。” 史密斯蹲在救护车的地板上,沉吟了一会—— “医院一个月给你多少?” “四千美元。最近才涨的。” 探长拿圆珠笔在支票上写了几个字,递给司机。 五十万美元的不记名支票。 “我不能收,先生,纽约在发生战乱,只要能离开的就不会回去。” “你有妻子吗?”史密斯问道。 “有,以及三个孩子。”一说起家人,迈克的脸就有些潮红。 “让我们来算一笔账,迈克,见证会规定的出境费是五万美元,这还只是未成年人的费用,成年人是两倍,我猜你的大儿子已经成年了吧?也就是说,如果想移民,你需要四十万美元,剩下的十万再加上积蓄能在加拿大过上不错的生活,你觉得呢?我保证手续会畅通无阻。” 史密斯歇了几秒,然后接着说:“你只需要花几小时载我回纽约。” 老好人迈克咬着指头,思前想后了好一会,最后还是屈服于生活。 “……我们是两个人,我还有个朋友。” “我给的就是两人份,当然,也可以是一人份。” “好吧,”迈克说,“我想我懂你的意思了。” “看来协议达成了。” “等等!” 史密斯探长正要合上救护车锈迹斑斑的后厢门,但是他停住了。 “你救了我一命,史密斯先生。”迈克说。 探长点了点头,做完了刚才的动作。 “英国佬!妈的,菲尔!给我回来!” 迈克绕着车子找了一圈,等到回到驾驶座时,才发现英国佬就坐在自己旁边。 “圣灵在上,你不是去客车拿了么?” “英国佬?” 没有回应。 迈克觉察到有些不对,他扶了把菲尔的肩膀,而英国佬的头往迈克的方向偏过来,未凝固的鲜血从锁骨和喉结中央的伤口流出来,英国佬的眼珠突出来,迈克丝毫不敢想象他遭受了怎样的痛苦。 “你送的是史密斯先生吗?” ?迈克抬起头,一杆单手霰弹枪正对着自己的脑门中央,而它的主人,正站在救护车发动机盖的新任狼人王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盘算着迈克还有几秒钟可活。 ?“你的车里是史密斯先生吗?” ?迈克一辈子都没这么近距离地见过亚人,莉莉小姐有着覆盖小臂小腿的狼毛,干练的银发,挺翘的鼻头,最重要的是那双绿色的眼睛,它们让迈克想起十岁生日时去纽约动物园的场景—— ?新搬来的野狼一次次徒劳地用脑袋撞击玻璃,嘶吼,嚎叫,想把近在咫尺的游人咬破喉咙。 “我……” “看来就是了。” 莉莉扣动了扳机。 第八章 狼人之王 第八章 十二月八日。 德古拉望着天花板,细数着表面有几根蜿蜒的裂缝。 “我还是想不通,地狱里的人就不能直接握住勺柄末端么?” “他们想不到,伯爵,地狱里的人只想着自己所以才下的地狱。” “道尔,你觉得呢?”伯爵向长着金色鬃毛的瓦雷利亚狮人询问,“我看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会被长勺子阻碍享有佳肴,这很有逻辑?” “只是宗教寓言罢了。” 狮人放下手里捧的《汤姆·索亚历险记》,把一只手搭在名贵的沙发上。 “该死的宗教寓言——”德古拉说。 “先生们,打扰你们了吗?” “狼人王。”两位亚人将领毕恭毕敬地向新来的莉莉点点头,依次离开房间,还顺带把门关上。 可惜在门关上后,狼人王就撕下彬彬有礼的面皮。 “好了,现在告诉我,你他妈是怎么回事。”莉莉说道。 “什么怎么回事?” “乔普林!你的部队!我!昨天晚上死了六千亚人,但我连指挥室都进不去!” 每说一段带有感叹词的句子,莉莉就往德古拉倚坐的位置逼近一步。 “也许你对你的上级的关心该多一点,毕竟他几个小时前还是一团肉浆——”德古拉喝了口咖啡,“至于你的问题,他们也没必要信任一个父亲才死几个月就继承名号的人吧。” “注意点,德古拉。” 德古拉就以拿着咖啡杯的动作僵持着,脑子里却想的是带血牛排和炒豌豆,伯爵没什么兴趣把能量浪费在无谓的争论上。 “咖啡机在沙发左边,你如果想谈,我们就好好谈谈。” “速溶的可悲货色。”话虽如此,莉莉用伯爵的杯子在咖啡机上接了杯咖啡,顺势坐了沙发,为了使谈话友好的进行,德古拉只得搬了椅子坐在狼人王的对面。 “所以,”德古拉说:“乔普林怎么样了。” “恢复的还不错,狩魔会的小姑娘还算知道规矩。” “艾丽卡,不过我估计这应该是绰号,好像她还是副会长什么的。” “她救了我。”莉莉突然直起背,刻意强调了‘救’的含义。 德古拉歪着头,表明他不想讨论这个话题。 “关于史密斯先生,你好像对他很感兴趣。” “史密斯?”狼人王漫不经心地摆弄沙发上的小说,“我恐怕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知道你哪一点最可爱吗?莉莉小姐。”伯爵说:“撒谎的时候拇指会向内弯。” “我警告过你了。” “是的,我听得很清楚。” 气氛最紧张的刹那,伯爵德古拉摸了摸怀里的格洛克,而狼人王莉莉握紧了膝盖上的汤姆·索亚。 看来圣灵并不愿意让他们俩延续数千年前的两族矛盾,还没到世纪之战爆发的时刻,敲门声便急不可耐的响起来。 “进来!”德古拉喊道。 “不好意思……呃,伯爵,狼人王陛下……” “别让我对你失望,布罗菲,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知道,”自从做了德古拉的私人管家,脏兮兮的鹿腿种大叔就越发腼腆起来,不过好在他没把大事耽误。 “乔普林……乔普林阁下……遇刺了。” —————————————————————————— <看来你不紧张了。> <好多了,咱们正式进入访谈?> <很重要的一点,在1999年,纽约周边都是人类军队驻地,为什么德古拉能够壮大?> <我他喵怎么知道?> <不好意思……我以为……> <算了,不过我也只有猜测,纽约一直和华盛顿特区有贸易往来,但见证会和狩魔会都没有这个记录。> <也就是说……苹果烂到了核里面……> <我可什么都没说。> <笑声> <录音结束> —————————————————————————— 时间回到十二月五日,三天前。 “仅代表个人看法,可能救护车比步行快一点。” “驾照过期了。”莉莉使劲一拉绑在史密斯双腕的绳子,探长痛苦地加快脚步来跟上她的步伐。 “亚人小姐们承认自己的疏忽就这么难?如果不是我脚上有伤——” “我不会开车。”史密斯已经想象得到狼人王的小脸红扑扑的模样了,在目光所及的范围内,莉莉的耳朵以可爱的幅度抽动了两下,但这已经给史密斯探长莫大的安慰。 圣灵啊,至少抓走自己的还算个女孩。 “可我会开啊。” “已经到地方了,先驱之子,看看你的新家吧。” 史密斯抬起头——一定要较真的话,也不算是抬起头,所谓的‘新家’是个经典的地窖类建筑,活像霍比特人的乡村别墅,坚固,温馨,绝对牢靠。只不过地址选在了高速公路旁边。 莉莉将钥匙插进锁眼,一转,富有安全感却绝不逼仄的空间铺展开。 “瞧瞧,哪位大人物来了?” “爸爸,”莉莉小姐跑到里屋,亲吻躺在床上的老头的面颊,老头的身体看上去很虚弱,他挣扎着想起身,却被莉莉按了下去。 “我给您带了一份礼物。”新任狼人王说完便随意地拉扯着手里的‘缰绳’。 “礼物……不!不要!别过来!”那个流着口水的糟老头子躲在和床紧密连接的墙角。 “他要杀我!莉莉!他要杀我!见证会……弗兰肯斯坦……直升机!” 干瘦的老头陷入了某种癫狂的状态,唾沫星子都沾在了天花板上。 “你做了什么!” “我认为我什么都做不了。” 面对质疑,史密斯亮出严严实实的手铐,证明他没有撒谎的可能。 “没事了,放松,你回来了,很安全……”在女儿的全力安慰下,可怜的父亲逐渐平稳了呼吸,竟然在莉莉的肩头沉沉睡去。 在把老头平放在床上后,用毛茸茸的小臂抓起探长的衣领,找了个僻静的角落按在墙面上。 “你觉得很有趣?史密斯先生?” “我什么都没做,我说过的。” 不知道是因为探长冷静的神情,还是她确实意识到了自己的暴躁和神经质,但莉莉还是还给了史密斯自由。 “那个疯子是谁?圣灵啊,他让我想起那个俄亥俄的疯舅舅。” “那是我父亲。” “瞎子都看得出来,难道是你成熟的男伴不成。我是问名字。”探长整理着衣领,说道。 “亚历山大·古特雷斯。” “亚历……亚,亚……不好意思,亚什么来着?”史密斯探长心里升起一个很不好的念头,但随即又被打消了——他死了,亚历山大已经死了,我亲眼看见的……探长在心里嚎叫道,不过史密斯估计自己都不会相信这种巧合。 “还能有谁,还能有谁,”狼人王抽着升腾烟雾的电子烟呢喃着: “前任狼人王,前任亚人总统领亚历山大,就是被见证会‘炸死’的那个。” 第九章 第九章 急诊室的红色灯光终于换为绿色,穿着屠夫大褂的苏地虎人摘下湿漉漉的口罩,走出急诊室。 “子弹离心脏只有半英寸,胸腔有三处刺伤。” “有生命危险么?” 医生的虎脸上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那得看治的人是谁了。” “干的不错,同胞。”伯爵从一沓看不出花色的纸钞里拿出几张递给虎人。 “去找点乐子吧。” “向您致敬。” 在上百年的平权斗争失败后,亚人建立了独立的经济货币以向当时的世俗政府‘割裂示威’,虽然亚人并不完整的工业体系曾造成过巨大的麻烦,但最为艰难的时期已经过去,独立货币如今成了亚人屹立不倒的重要原因之一。 德古拉走进门后,乔普林正孤独地躺在病床上,灌满医用酒精的花瓶里插着一枝塑料假花。 “伯爵。” “看在圣灵的份上,伙计,别起来了。” 德古拉找来放假花的床头柜坐下来,把燃烧的卷烟屁股塞进弹簧腿的嘴里。 “说说经过如何?” “他们从窗户翻进来,”弹簧腿沉默了一会,然后开始虚弱地喃喃自语, “我什么都做不了。” “你还活着,乔普林,但刚刚那些家伙活不长了。” “问题不在这……”乔普林说,“他们就这么走过来,穿着苦行僧式的麻布衣,拿着消音手枪和匕首……连脸上的斑点都能看清楚,而我只能躺在这个床上腐烂,伯爵,我……我不知道怎么回事。” 德古拉握住乔普林冰凉的爪子,说:“是人类还是狩魔人?” “都不是,”思索了一会,乔普林接着说:“你去床底下看看就知道了。” 伯爵从床底下找出一颗黄色的手枪子弹,弹壳点缀着黯淡的红色血迹,更重要的是,弹壳侧面镌刻着一行飘逸的单词。 久违的问候。——查士德·斐尔。 “我没让医生看见,你知道,这是我们的麻烦。”乔普林努力抬起脑袋,喘着粗气说道。 “查士德……”德古拉说:“我记得他,瘸子一个,在乌克兰搞走私的活。”伯爵神情古怪地把子弹放进口袋。 “不只是走私,还有军火,贩卖人口,强制成瘾,绑架以及使用私刑。” “无恶不作啊,这家伙是谁的人?” “目前还不知道,”乔普林把脑袋放回枕头,说:“我只想说形势很严峻,伯爵阁下。” 德古拉诺有所思地抽了口烟,良久都没说话。 “伯爵?” “……抱歉,我只是有点回不过神,从十九世纪开始就没遇见过这样的挑衅了,这倒让我想起了些往事……譬如工厂童工,马里奥,湿泥巴和乡村小道,伦敦的黄雾什么的。” “还有初出茅庐的小吸血鬼?” “哈哈哈,我的弹跳小子也终于有点幽默感了,不过那是更早以前。” “不论如何,”乔普林尽量用轻松的口气说:“时代变了。” “你说的对……这是个新世界。”伯爵还想说点什么,直到乔普林的胸膛就发出轻微的鼾声。 “但事实上……乔普林?” “麻醉剂的作用。”德古拉回过头,看见狼人王正靠在门槛。 “莉莉?你什么到的?” “比你以为的要久,”莉莉不耐烦地拍了拍门板,“该走就走吧,你的华盛顿朋友要等不及了。” ——————————————————————————— 时间回到更早之前。 “狩魔会这一招太狠了……成编制的狩魔人空降下来,我的编队还没下水就没多少人,妈的,这一仗太憋屈了。” “这可不是大头兵的错,好处都让德古拉拿走了,我敢说亚历山大的死和‘伯爵阁下’脱不了干系。” 低矮棚屋渗透的雨水落在劣质伏特加的酒杯里,背着反器材武器近四米高的‘半丘人’弓着背和一众奇形怪状的小型种举杯共饮。 也许还有两个不受欢迎的异类。 “圣灵啊,那群怪物在说什么?” 隐于角落的史密斯突然探起头,不过很快被莉莉制止了,要知道前探长现在穿的是一套中世纪异教徒的宽大袍子和配套面罩,狼人王确信任何一个稍有常识的亚人都会认为袍子下隐藏的是粗壮的骆驼腿或者猫科动物的利爪,但什么事情都得求个保险。 “他们说的是翡翠岛的科索斯拉夫语,你听错了。” “什么岛?” “琉璃岛,太平洋的一个岛屿。” “你刚刚说的是翡翠岛,莉莉小姐,我认为那几个亚人兄弟也说的是字正腔圆的美式英语。” “好吧,既然说到这了,”狼人王擦了擦嘴角因脂肪融化而产生的油渍, “你被乔普林动了手脚后,德古拉挥兵攻向曼哈顿管制区,谁料到天降六万四千狩魔人,于是进攻失败了,就这么简单。” 史密斯呆滞了好久,蹙起眉头仔细地将过量的信息投入到认知结构里—— “乔普林是谁?” “看来弹簧腿动了点手脚……你还记得些什么?” “让我想想,”史密斯揉捏着脑袋,“狩魔会传来消息伯爵德古拉在抢银行……然后……然后就记不清楚了。” 莉莉的狼耳朵又开始扑腾,她恨透了这股子‘意料之外’的感受,上次这种心情是她抱着自己奄奄一息的父亲所换来的。 “二位?” 史密斯探长和莉莉小姐同时投射出视线,定格在一位流浪汉行头,戴着尖顶巫师帽的残疾人身上,如果能忍受异味仔细观察还会发现半片隐于毛发下的陶瓷面具。 “我们认识你?假面甘道夫先生?”探长问道。 “放尊重点,孩子,否则会交不到朋友的。哈哈哈哈哈哈,别板着脸,狼人王陛下,笑话而已。” 查士德艰难地把拐棍丢在一旁,自顾自地坐在椅子上放肆狂笑了好一阵,就像他讲了句惊天动地的俏皮话似的。 莉莉并没有因为被识破身份而暴起,以王位起誓,她有信心一拳处理掉这个老家伙后带着史密斯杀出一条血路,但现在只是绷紧肌肉警惕而不屑地望着残废的老亚人而已。 “简直跟你们的父亲长得一模一样,别误会,这是对你们两个说的,哈哈哈哈哈……” “莉莉!我可不管这家伙是不是你的熟人……” “抱歉打断你了,先驱之子,不过听好了,我可不是来找麻烦的,”查士德·斐尔用木腿将身体顶离地面,好使自己更有气势一些。 “我是作为信使来送上一份礼物的,保证两全其美的礼物。” 第十章 时间回到现在。 狩魔协会总部。 “莱微,莱微·温格丝,十二岁,生于见证会资助的孤儿院,我的朋友在我面前成了肉酱,但我没有寻死的心思——每一次都要重复这些问题吗?”女孩不耐烦地将自己的姓氏加了粗重的鼻音,竭力让谈话的对象感到愤怒与尴尬。 “既然你不喜欢我们就来聊点其他的,恩……”艾丽卡说:“换个方式,你来问我问题怎么样?” “我干嘛要……”莱微本想吐出个脏字,但看到副会长怪异的脸蛋,什么话也咽下肚子了。 “……他们说你能变成马。” “准确来说不算是‘马’,是一种生活南美洲的亚人——据说叫无角蓝马种什么的,当然了,我也能变成其它的。” 莱微从大理石台阶上睁大眼睛站起来,以颤抖的音调问道—— “亚人……你们和亚人什么关系!” “别那么容易激动,小姑娘,”艾丽卡把几缕发丝扶至耳后, “其实我是年轻一辈中能做到‘化形’的唯一一个了,同族们都想要和亚人划清关系以力求自保,到后来甚至那些高层的老头老太也不例外……很遗憾,但该死的政治风向摧毁了传统。” “……抱歉,我……我太敏感了。”莱微好像被抽空了力气般一屁股坐在石阶上,托着腮帮子遥望着长廊内外忙碌的狩魔人。 “这不是你的错,下一个问题吧。” “为什么救了狼人王的女儿?”莱微·温格丝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哈——刁钻的小鬼。”副会长满不在乎地继续说道:“就这么讲吧,我追随老斐吉有五年了,死在我手里的亚人不下于一百位,在此期间从来没有过一句‘为什么’,但当我决定逃避一次的时候——却是每个人都想找出个理由来了。” “反正亚人全都是没有灵魂的恶魔,哼,早该腐烂在地狱里的货色。” 看样子引信小姐没能力理解艾丽卡剑走偏锋的人生见地,但也得出了自己的结论。 “怎么样?心情好点了?” “一点也没有,不过还是谢谢你了,副会长……” “叫我艾丽卡就行了。” “好吧,艾丽卡。所以……我们这算是朋友了?” “假使你不介意的话。”副会长亲切地用被烧烂的那只手揉乱了温格丝的头发,说道。 —————————————————————————— “来的人有谁?” “罗斯坦将军,胖子林恩,罗杰·施密特,不过负责南区的多诺万没到场。” “一次他妈的失利豺狼们就开始忧心忡忡——”伯爵等待着莉莉为自己整理好袖口,轻叹一声, “需要读个秒数么,五?四?” “圣灵啊,赶紧开门。” 德古拉不满的催促道,而门缝里也先是漏出一道光,然后是刺眼的玻璃吊灯和欧式贵族毛毯,寥寥几位宾客正在附耳交谈——举止算不上优雅,但透露出掌权者的从容。 “嘿————我们的纽约之王回来了。” “要是你再胖几磅可没有裤子能塞下林恩先生的屁股了。”德古拉忍受着生理上的不适轻吻了胖子林恩的脸颊, “令尊的情况怎么样?” “还不错,你知道我是指遗产的转交情况,等等!圣灵在上,我一定得认识一下这位美丽的小姐。” 莉莉习惯性地把衣领往上提了一下,才向林恩伸出狼人的小爪子。 “罗格拉斯·迪达尔·安·布格斯达克,我来自翡翠岛。” “翡翠岛?那是哪?”疑惑的胖子林恩把目光投向伯爵。 “太平洋的一个岛屿。”伯爵说。 “呃,那就没办法了,这边走。对了,小心那个阴森的施密特先生。” 最后一句话林恩是压着嗓子说的,说完他就转向室内的酒柜,显然要为莉莉小姐盛上一杯酒。 “德古拉伯爵。” 坐在圆桌一侧身材发福的老头突然发话了,即使从未见过,但德古拉相当肯定他是谁,深陷的眼窝,稀疏的头发被梳理的整整齐齐并紧贴头皮,声音嘶哑,但好像屋子里的人商量好了似的,嘈杂的产出到此为止。 罗斯坦将军,华盛顿特区的拥有者,先驱之眼。这里没人能忽视他的话。 “这个月只有六十六吨。” “其实已经不少了各位。”德古拉不紧不慢地回应道, “六十六吨上等罪木,别忘了纽约的成色可比密西西比人的好多了。” “约定的是每个月一百吨,狼人王的女儿,我记得当时你也在场。” “我们在纽约的计划不怎么顺利。” 莉莉使了个眼色,示意在场的无关人员赶紧离开,不一会,房间里就只剩下五个人了。 “一点小麻烦而已,这和狩魔会找来谁撑腰无关——他们什么时候打过胜仗?” 胖子忍不住一阵嗤笑,没人附和,所以笑声很快就停止了。 “斐吉·彼特迪尔拔除了三分之二的引信,没有引信就不能保证罪木产出。”握着手杖的犹太人罗杰鲜有地发话道。 “你我是生意人,各位需要利润,我需要政治安全,罪木下个月会补上的,毫无疑问这个屋子里的人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我凭什么相信你?” “没有谁在此时此求你相信什么,但假以时日拿下纽约,会很清楚地记得现在谁站在我这边并肩作战,谁又没有。” 房间里陷入寂静,每个人都在盘算自己能得到的数目,莉莉除外,她一边在扳手指一边数着桌子上有几条划痕。 直到林恩骂骂咧咧地打破沉默,拿着西服口袋的手帕擦着额头—— “我支持伯爵,妈的,我可不是什么聪明人,密西西比的残次货就该烂在河沟里。” “圣灵会审判每一个选择和秘密,”犹太人微笑着举起加冰的苏格兰威士忌:“不论善恶。” “我要听听你的想法,狼人王。” “什么意思?我的?” “你父亲的事情我很遗憾,他是个好人,可惜我不得不这么做。”罗斯坦将军调整了坐姿,军服上的徽章时不时地发亮。 “我理解。” “说吧。” “纽约的亚人部队掌握了伊丽莎白港,整个新泽西的部队正在集结,补给和增援都不是问题。” “你认为能赢么?” “当然。”莉莉说。 “好吧,”罗斯坦将军站起来点了点头,从两侧外沿整理军装, “让我再陪你走一遭吧,如何,伯爵阁下?” “合作愉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