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穿越 林瑜躺在摇篮里,艰难地消化着刚从奶娘口中听到的事实。 他原以为,自己就是个普通的官家公子,上有父母兄姐,人生的主要目标就是平平安安长大,认认真真读书,然后就是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谁知道老天爷竟然跟他开了个玩笑,林瑜穿越的不是普通的古代世界,而是中国古代四大名著的之一的红楼梦,也是他最怨念的大坑,没有之一。 红楼梦就红楼梦吧,林瑜心理素质不错,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作为一名中文系大四的学生,红楼梦的各个版本,林瑜不知看过多少遍,倒背如流说不上,滚瓜烂熟是肯定的,主线、副线也是记得清清楚楚,因此他对自己的前途,可谓一点都不担心。 未卜先知这样的金手指都有了,他要再混不下去,就真是枉为穿越大军的一员了。 可惜林瑜没能高兴两天,就发现了一个比较糟糕的事情。那就是他爹的身份,他爹姓林名海,字如海,现任兰台寺大夫,兼巡盐御史。 对于一个熟悉红楼梦原著的人来说,了解以上信息就足够清楚自己的身份了。 林瑜马上就能补充出,他娘叫做贾敏,是荣国公贾代善的女儿。他还有个姐姐,名唤黛玉,是西方灵河岸边,三生石畔的绛珠仙草,来到人间是为了还神瑛侍者的眼泪的。 可是,好像有哪里不对啊,林瑜一边抱着自己的脚丫子啃,一边苦恼地想着。 刹那之间,他猛地想了起来,红楼梦里面,林如海和贾敏不是只有一个早夭的儿子吗? 但是在这里,林瑜却有一个同岁的兄长,两人每天一起吃,一起睡,从来就不分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林瑜茫然了,而且还有点不知所措。 半个月前,林瑜穿越了,穿到了从未听说过的大虞朝。对此,生性乐观的他并不是很在意,反正上辈子的生活,林瑜过得也不是很如意,能够换个环境再活一次,他没什么意见。 当然,林瑜就是有意见也没用,不会有人再把他送回原来的世界。 林瑜出生在地处祖国西南边陲的一个国家级贫困县,祖祖辈辈都是地里刨食的农民。一直到了他爹他妈那辈,这样的生活才开始有了改变。因为种地不赚钱,林瑜的爹妈就进城打工了。 本来,他和村里的大多数孩子一样,要成为留守儿童的。但是林瑜他爹兄弟三个,爷爷死得早,奶奶跟着大伯,要照顾堂兄堂姐,没法带他,所以林瑜刚满了百日,就被他妈抱着进城了。 林瑜的爹妈都是脑子灵活、手脚勤快的人,因此打工的收入还算不错,除了应付一家人的生活,每年还能存下不少。林瑜的童年或许比不上那些城里孩子生活富足,但也还是很幸福的。 可惜好景不长,林瑜十年那年,他爹给老板开车送货的时候发生意外,不幸身亡。更不幸的是,他妈那天休假,想着过两天是儿子的十岁生日,就坐了顺路车进城,打算给林瑜买件新衣服。 就这样,只有十岁的林瑜成为了孤儿,他的生活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老板是个厚道人,常年出车的司机都给买了保险,抚恤金也给的很足,不然林瑜的大伯和三叔,未必会来接他回去。 林瑜不喜欢他的大伯和三叔,从小就不喜欢。林瑜的奶奶是个苦命的女人,幼年丧父,青年丧夫,好容易把三个儿子拉扯成人,还给他们取了媳妇,儿媳妇们就闹着要分家,谁都劝不住。 虽然有村里的长辈进行过调解,可林家还是分家了,奶奶跟着大伯过,他们家每年给一千块钱,三叔家给两百斤粮食和五十斤肉。严格说起来,在这个分家的过程里,林瑜他们家是最吃亏的,因为奶奶的年纪并不大,跟着大伯也不是享清福的,还要帮他带孩子、做家务,大伯母的负担减轻了不少。而三叔家给的那些东西,按照当时的物价算下来,也就勉强能值五百块钱。 可就是这样,林瑜的大伯娘和三婶娘还经常叫苦,一个说自己伺候老人辛苦了,一个说自己家给的东西多了,老人根本吃不完,却不想想奶奶做了多少活,他们家又给奶奶买了多少东西。 因为常年不在家的缘故,除了分家时候说好的一千块钱,林瑜爹妈还包办了奶奶一年四季的新衣裳,私下给的零花钱更是不在少数,可惜这些,大伯娘和三婶娘都是视而不见的。 林瑜爹妈出了车祸的消息传回老家,大伯和三叔起初都不想来的,因为他们知道,这个侄儿,以后就是他们的责任了。奶奶哭着骂儿子也没有用,后来还是听说林瑜的爹妈有十来万的抚恤金,两人才结伴来了。那是九十年代,十来万在西南农村算是一个很大的数目了,他们一年到头在地里忙活,除去全家人的开支,根本攒不下几个钱,就是除开养大林瑜要用的,也能剩下好些呢。 林瑜想起每年回老家过年都能听到的大伯娘和三婶娘的争吵,心里就一阵厌烦,临回老家前,他找他爹的老板要了份抚恤金的复印资料,要是大伯和三叔以后翻脸不认人,他就靠着它了。 经过一番激烈的争论,林瑜的大伯和三叔终于达成了一致意见。他们平分了林瑜爹妈的抚恤金,商议好一家每年养他半年。钱一到手,大伯娘和三婶娘对林瑜的态度就变了,虽不至于苛待他,也就是饭给吃饱,衣服给穿暖,其他的,想都不要想。林瑜也没计较这些旁枝末节,他一门心思钻进了书本里面,他要考大学,他要离开那个他不喜欢的地方,他要回来原来居住的城市。 再是国贫县,九年义务教育也是普及了的,不过林瑜初中毕业那年,大伯娘和三婶娘不约而同对他要到县里读高中的行为表示了反对。那时,高考扩招已经开始了,不说林瑜的学习成绩很好,就是县上中学成绩一般的孩子,也多半能读个专科,可林瑜真要去念大学的话,他爹妈留下的那些钱,只怕就剩不下什么了,大伯娘和三婶娘自然不乐意,她们可不想做赔本买卖。 林瑜没和长辈吵架,只是亮出了当初的抚恤金复印件,大伯娘和三婶娘无话可说,只得勉强让他上了高中。毕竟,他爹他妈留下的抚恤金在村里并不是秘密,小学和初中不收学费,只要少量的书本费,林瑜跟着叔伯过活,除了一日三餐基本没有别的开支,就是他身上穿的,也大部分是堂兄淘汰下来的旧衣服,只有过年和生日的时候,奶奶会帮他买件便宜点的新衣服。 三年后,林瑜以全省第一的成绩考进了帝都大学文学院,县上奖励了他五万块钱,他才没有因为大学学费的问题,再和家里闹起来。其实,林瑜心里明白,高中毕竟花销有限,大伯娘和三婶娘顾忌名声,不能做得太难看,大学就不同了,学费加上生活费,得要好几万,不是他闹一闹就能解决的。 因此他也没指望过他们,林瑜爹妈去世之前,还存了笔钱,原本打算以后回老家修房子的,折子就在林瑜手里。虽说由于物价上涨的关系,那笔钱贬值得厉害,不过大学四年的学费还是够的,至于生活费,他还可以去打工嘛,倒是那个五万块钱的奖励,是林瑜完全没有想到的意外惊喜。 穿越前夕,林瑜已经是大四的学生了。那天晚上,他从实习的单位出来,蹬着自行车正要往学校赶,谁知在路过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被一辆狂飙而过的名贵跑车撞倒在地,当场不治身亡。 林瑜再次睁眼的时候,是被一阵“噗噗”的吐口水泡泡的声音吵醒的。他以为自己被人救了,就努力睁开眼睛,结果却看到一张放大的可爱的婴儿面孔,而他的嘴角,还挂着亮晶晶的口水。 “弟弟、弟弟……”奶娃娃见林瑜醒了,很高兴地伸手拍他,似乎想要跟他一起玩。 林瑜还没来得及感叹这个奶娃娃长得好胖,身上的肉肉好多,就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因为他比人家更胖,他身上的肉肉,也比那个奶娃娃的更多,看上去大了一号都不止。 林瑜以前看过不少小说,穿越的、重生的都有,对这样的情形并不陌生。若是换了其他人,寒窗苦读十几年,好不容易考上大学,还都要毕业了,一早回到解放前,说不定会郁闷两天。 但是林瑜不会,因为最疼爱他的父母已经在十二年前去世了,真心对他好的奶奶也在他考上大学那年走了,原来的那个世界,他没有任何的牵挂。 倒是穿越后的这个时空,其他人林瑜接触机会不多,还没什么了解,每天混在一起的奶娃娃哥哥,却是最亲密的。奶娃娃很喜欢林瑜,只要醒着就会“弟弟”、“弟弟”叫个不停。 林瑜不好意思管奶娃娃叫哥,就装作不会说话的样子,就算是双胞胎,发育也有先后嘛。 每天被奶娘和丫环们叫着大哥儿和二哥儿,又穿着一模一样的衣裳,林瑜很自然地以为,他和奶娃娃是双胞胎。唯一让他觉得奇怪的,就是他们那个姐姐,好像只比他们大了一岁多点的样子。 头年生女儿,第二年生双胞胎儿子,难怪他娘身体不好,林瑜深以为然。 这日午后,林瑜和奶娃娃哥哥惯例睡午觉,奶娃娃很快就睡着了,林瑜却精神得很。 两人的奶娘可能以为他们睡着了,就压低声音说起悄悄话来。林瑜开始还不感兴趣,只是无事可做,只能听听八卦解馋,可是听着听着,他就听入迷了。 原来,林瑜和奶娃娃不是双胞胎,而府上的太太,也不是他们的亲娘,而是嫡母。 林瑜附身的小娃娃也姓林,林老爷祖上是封过侯的,到了他这一辈,虽然爵位没了,却是从科举出身,还是前科的探花,后来又娶了国公府的小姐为妻,别提有多美满了。 人生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林老爷官途顺畅,婚姻美满,可到了子嗣上头,却有些不足。他与嫡妻贾氏成婚十几年,仍是膝下空虚,没有一儿半女。 林太太不是那种自己生不出孩子还不许妾室生的小气性子,林老爷房里的几位姬妾,都是她特意挑选的,谁知十余年下来,还是没有消息,夫妻俩急得不行。 一直到三年前,就在林老爷和林太太几乎都要放弃希望的时候,林太太突然有孕了,怀胎十月,生了位千金,虽说病弱些,好歹也是有了个孩子。 更可喜的是,林家大姐儿出生不久,林老爷的两位姬妾,就几乎同时传出了怀孕的消息。 林老爷和林太太闻讯均是大喜,要知道,林太太虽然生了女儿,生产的时候却是难产,好不容易才母女均安,可再要受孕,却是很难了,如果妾室生子,抱过来养也是一样的。 于是,林太太就把这两位妾室正式提为了姨娘。从怀孕的时间来说,原是贺姨娘稍早些的,可是穆姨娘怀孕八个半月的时候在院子里摔了跤,就把大哥儿生在了前头。 许是早产的关系,大哥儿的身体不甚康健,就跟大姐儿似的,天天汤药不断。倒是二哥儿,生下来就白白胖胖,足有八斤重,看着就喜气得很,也讨老爷和太太的欢心。 林太太没有亲生儿子,自然要把庶子养在身边,小小婴儿也看不出日后如何,她干脆就一视同仁,不分彼此,只等他们长大以后,再看各人的造化了。 奶娃娃就是奶娃娃,林瑜听了会儿八卦,不知不觉有点困了,就在他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打算睡一会儿的时候,奶娘话中提到的林老爷的官职让他震惊了。 祖上四代列侯,本人探花出身,还是兰台寺大夫兼任巡盐御史,他还姓林,他老婆还姓贾,出身公侯之家,林瑜不想到林如海都不行,毕竟兰台寺大夫这个官职,那是曹公虚构的。 而且林瑜隐约记得,家里下人有时候也管大姐儿叫玉姐儿的,不是林黛玉又是谁呢。 如果没有奶娃娃哥哥的存在,林瑜现在要考虑的,就是如何改变命运的事情了。可是林如海有了两个儿子,哪个才是原著里那个短命的小鬼呢,或者说两个都是? 第002章 兄弟 自从穿到林家,林瑜的生活就变得悠闲自在起来,而不是像以往那样,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赶着去上课,去自习,去实习等等等等,不忙到夜□□临,绝对没有喘气的工夫。没办法,帝都的房价高、生活压力大,林瑜一个外乡人,还是什么背景都没有的,自己不努力点,毕业后很难留下来。 到了林家就不一样了,林瑜每天早上都可以舒舒服服地睡到自然醒。毕竟,他还是个只有八个月大的小婴儿,林家再是书香传家,对子嗣要求严格,也不会不让一个奶娃娃睡足觉,小奶娃嘛,就是要吃得香、睡得饱,才能长得好的,不然林瑜那一身手感极佳的肉肉,是如何养出来的。 再说睡醒以后,也没什么需要林瑜做的,他只要“咿呀”两声,自有成群结队的漂亮丫环和年轻媳妇过来伺候他,从穿衣洗漱到进食用餐,完全没有需要自己费力的,通通都有人代劳了。 奶娃娃哥哥有点起床气,每次睡觉起来都要哭闹半晌,非得奶娘和丫环耐心拍哄,才能安静下来。不过他穿戴整齐以后,往往精神就好了,还会拉着林瑜,“弟弟”、“弟弟”叫个不停。 依着林瑜的性子,是没兴趣跟个真正的奶娃娃进行交流的,不过他的奶娘都说了,大哥儿和二哥儿素来亲热得很,不晓得的人看了,准以为他们是同胞兄弟,林瑜不想惹人怀疑,只好“咿呀”回应着。除了弟弟这个词,奶娃娃还会叫爹爹、娘娘和姐姐,这让林瑜在刚知道他们年龄的时候颇有些惊讶。林瑜刚来的时候七个半月大,奶娃娃比他大半个月,八月能言,算是极聪慧的。 就是因为这个,贾敏对奶娃娃的喜爱与日俱增,都快要赶上林瑜了。根据林瑜暗中听来的小道消息,在他们兄弟刚出生的时候,贾敏是最喜欢他的,原因不用多说,自然是他身体好,好养活。 由此,林瑜得出一个靠谱的结论,亲生的和抱养的,果然还是不一样。要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哪里会嫌弃什么身体不好,加倍宠爱都来不及的,就像他们的大姐姐,贾敏可是养在自己屋里的,而他们两个,不过是养在同一个院子里,亲疏有别,还是很明显的。不过林瑜倒不在意这些,他有前世的记忆,对林如海和贾敏,也可能像原来的爹妈那样,毫无芥蒂,无条件地信任。 倒是他和奶娃娃之间隐约存在的竞争关系,让林瑜颇有些为难。林家大哥儿和二哥儿的竞争可不是从他们出生开始的,而是在更早以前。当时,还是通房丫头的贺姨娘和穆姨娘先后有孕,贾敏二话不说,就把两人提到了姨娘的身份,还一人分配了个小跨院住着,身边伺候的人全部精心安排,日常的请安也都取消了,只要初一、十五去一趟就行,平时就安静地待在自己院子里养胎。 贾敏之所以这么小心,不是没有理由的,林如海的姬妾不少,除了贺姨娘和穆姨娘,还有好几位没名分的,虽说这些人平时看着也都老实,谁知道会不会有个心思藏奸的,真要出了事,她怎么惩罚人都是于事无补,不如提前做好防护工作,把贺姨娘和穆姨娘隔离开,安心静养就是。除此之外,贾敏还有个不太好说出口的理由,就是她虽然不介意抚养庶子,却没心情看着怀孕的姨娘天天在自己面前晃悠,倒不如免了她们的请安,说出去是自己大度,爱护庶出子女,也落得眼前清静。 相安无事过了好几个月,眼看贺姨娘产期将近,穆姨娘也只差一个月了,贾敏暗自松了口气,她不求别的,就求林家能有个儿子,不然她的黛玉,以后岂不是连个可以扶持的兄弟都没有。 可是谁能想到,贺姨娘还没发作,距离产期还有一个月的穆姨娘在自己院子里散步的时候摔了跤,结果早产了,连累得林家大哥儿生下来就瘦瘦弱弱,不甚康健。贾敏对此很不满,不仅把伺候穆姨娘的下人全部打发了出去,还把大哥儿抱到自己院子里养活,都没让穆姨娘看上一眼。 贾敏倒不认为穆姨娘是故意这么做的,女人生孩子是到鬼门关转一圈的事情,穆姨娘那一跤要是摔得不好,可是会搭上两条命的,她没那么大的胆子,贾敏只是对她的不谨慎很有看法。诚然,林家祖上曾经列侯,可是到老爷的父亲那一代就结束了,老爷自己还是科举出身的。便是贺姨娘和穆姨娘都生了儿子,长幼之分也不重要,哪个孩子将来继承家业,全看他们自己的本事。 半个月后,林瑜出生,因为他是足月生的,整个人比哥哥大了两号,看着就讨人喜欢。贾敏的做法和先前一样,也是孩子一出生就抱走了,只是给贺姨娘的赏赐,比给穆姨娘的多了三成。 虽说贾敏的表现并不明显,可林家的下人哪个不是人精,她们自然看得出来,太太对二哥儿更偏疼些。这种局面一直持续到大哥儿七个多月时,他听到大姐姐管贾敏叫娘,也跟着叫了声。 要知道,大哥儿和二哥儿是养在一起的,两人的奶娘教什么,也都不避人,可是现在,大哥儿已经会叫人了,二哥儿还只会咿咿呀呀,除了说明大哥儿天资聪慧,还真没有别的理由好解释。 林瑜不是没想过早点开口,但是每次看到贾敏,他都会想起前世的母亲,“娘娘”两个字,愣是叫不出来,好在他现在也只有八个月,不会叫人也正常,所以他就拖着,顺便做做心理建设。 穿戴整齐,梳洗完毕,就该用早膳了。既然是奶娃娃,自然是要喝奶的,奶娃娃哥哥不用说,看见奶娘就扑了过去,大口大口吃起来。林瑜则是闭上眼睛,皱着眉头才迎了上去。 每次到了这个时候,林瑜就很怀念现代的奶瓶,就是要他喝奶,也可以换个方式啊,再说八个月的婴儿,也到了可以增加辅食的年龄,不过林家,好像没有这样的打算,不说他们两兄弟,就是林黛玉,也还没有完全断奶呢。想想古代富贵人家两三岁才给少爷小姐断奶的习惯,林瑜心里愁死了。 吃饱喝足,奶娃娃哥哥开始骚扰林瑜,一个劲儿往他身边扑不说,还要拉他的手。 “大哥儿别闹,我们要去给太太请安了,回来再跟弟弟玩啊。”奶娃娃的奶娘方嬷嬷柔声劝着他。 小孩子的注意力很容易被转移的,奶娃娃一听说“太太”这个词,就连声叫起“娘娘”来,他年龄小,虽说脑袋瓜子灵活,可声带发育还不完全,就是会说话,都是说的单词,连不成句子。 林瑜睁圆了大大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奶娃娃,任谁看了,都会以为他是想和哥哥玩。其实,他是在观察奶娃娃的行为,因为他拿不准,八个月的婴儿,究竟应该会些什么,要是表现太超常了,被人当成怪物怎么办,有了奶娃娃这个现成的学习榜样就不同了,他能做的,他就肯定能做。 而林瑜的奶娘佟嬷嬷,则是无声地叹了口气,二哥儿要到什么时候才会说话啊。两个都是庶子,太太难免会进行比较,小时候看长得好不好,可是长大一点,就要看聪颖程度了,她有点担心。 两个小娃娃,加上奶娘和伺候的丫环,就是浩浩荡荡十几个人,涌进了贾敏的屋子。 “娘娘,娘娘……”奶娃娃已经记住请安的流程了,其他的话奶娘会说,他只用说这一句就好。 林瑜也想跟着叫一声的,不然贾敏误以为,他不如奶娃娃聪明怎么办,可惜他张了张嘴,“娘”没有叫出来,反而是黛玉的丫环刚端进来的一碗蛋羹吸引了他,就不由自主叫起了“蛋蛋”。 贾敏闻言莞尔一笑,问道:“二哥儿想吃姐姐的蛋羹吗?”因为害怕不好养活,林瑜和奶娃娃哥哥到目前不仅没有正式名字,甚至连小名也没有,林家上上下下,都是用排行称呼他们。 林瑜想了想,用力点了点头,奶娃娃不明所以,也跟着点头,惹得众人掩唇而笑。 贾敏止住笑,吩咐道:“把大哥儿和二哥儿抱到炕上,跟大姐儿一起吃。”黛玉吃东西就跟小猫似的,一碗蛋羹能剩下大半,姐弟三个一起吃尽够了,说不定还吃不完呢。 “姐姐,姐姐……”奶娃娃见了黛玉高兴地叫道,还奉上一个大大的笑脸。 林瑜不好意思管个不到两岁的小丫头叫姐姐,就“咿咿呀呀”含混着,好在林黛玉也不介意,两个弟弟一个拉了拉小手,就姐弟三个一起坐在炕上,让各自的奶娘喂起蛋羹来。 就像贾敏猜得那样,黛玉胃口小,吃了两勺就不肯吃了,奶娃娃也差不多,对蛋羹兴趣不大。只有林瑜,他过去半个月天天喝奶,早就腻了,今天难得换个口味,吃得可谓不亦乐乎。 林瑜一边吃着,还一边抬头打量坐在对面的林黛玉。这是传说中的林妹妹哎,他要多看两眼,可惜黛玉年纪尚幼,除了看得出是个漂亮的小女孩,跟曹公笔下的形象,暂时还看不到共同点。 对此,林瑜并不觉得奇怪,红楼正文里面,林妹妹一出场就没了娘,过了没多久又没了爹,万贯家财不知所踪,一个人孤零零地寄人篱下,不悲伤、不忧郁,倒是奇了怪了。 而现在,她还是父母的掌上明珠,要什么有什么,自然是天真可爱,无忧无虑了。 林瑜吃得尽兴,不知不觉就把蛋羹吃了一半,奶娃娃看他吃得开心,又闹着要吃,然后林黛玉也被两个弟弟吸引了,最后姐弟三个合力,把一大碗蛋羹吃得干干净净。 贾敏在外间理事,听了三人奶娘的回报,惊讶之余不觉有些欣喜。林家三个孩子,除了最小的那个生来健壮,一向无病无灾,玉儿和大哥儿都是多灾多难的,虽说不是大病,可是孩子小,病得次数多了也遭不住。扬州城有名的儿科圣手他们都请过了,还是一位老太医说得有道理,小孩子身体弱,最重要的还是食补,慢慢调理,不然药喝多了就不吃饭,只会越来越糟的。 偏偏两个孩子胃口都弱,喝奶喝一点点,吃东西吃一点点,不像二哥儿,有段时间佟嬷嬷一个人还喂不饱他。倒是今天三个孩子凑在一起,居然都比往日吃得要多些,算是意外之喜。 贾敏甚至琢磨着,两个儿子也到添加辅食的年纪了,以后干脆都让他们一起吃,有二哥儿带头,说不定玉儿和大哥儿都能多吃点,要是这样的话,她起码可以少操一半的心。 心满意足地吃了大半碗蛋羹,林瑜打了个小嗝,还伸了个小懒腰,感觉整个人神清气爽。 与专心致志玩着七巧锁的林黛玉和认认真真发着呆的奶娃娃不同,林瑜的注意力,有一大半都在外间,因为贾敏身边的几个丫环里面,有两个是挽了发的,一个还不时地往里间的暖阁张望。 林瑜知道,那就是贺姨娘和穆姨娘。有机会就往这边看的是穆姨娘,她五官丰润,是俗称的有福气的长相,而贺姨娘,由于她一直没有回头,林瑜也就看不到脸,只能看到婀娜的背影。 林瑜是半路过来的,对原身的生母,不可能有什么感情,只是有些好奇,但也不是多执着。长期以来,贾敏有意隔绝庶子和生母的接触,虽说不至于完全不让见面,但是单独相处是不可能的,更不会让人在他们面前说起什么,所以林瑜早先才会先入为主地以为,他和奶娃娃是双胞胎。 就在林瑜走神的同时,只听得“啪嗒”一声响,黛玉手里的那个七巧锁,竟然被她解开了。 林瑜顿时目瞪口呆,搞错没有,林妹妹就是仙子下凡,也聪明地有点过了吧。像那个七巧锁,他小时候也玩过,可是不会解,每次都是拿在手里乱扯,最后就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 前世,林瑜从小到大都是老师和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因为他聪明好学,成绩遥遥领先,谁知来到这个诡异的红楼世界短短半个月,就被两个小朋友打击得死去活来了。 第003章 贾家 年关将近,正是各家各户忙着收礼送礼的好时节,林瑜每天跟着哥哥姐姐在贾敏正房旁边的暖阁里玩,都能看见进来回事的管家媳妇络绎不绝,有时还有别人家打发来请安送礼的。 林瑜见状不得不感叹道,这古代大户人家的当家主母也不是那么好当的,要管的事情可多了,没有两把刷子,真的拿不下来。难怪继承家业的世家嫡子娶媳妇,都要娶有母亲教导的嫡女,因为除了亲妈,谁会那么耐心,手把手地教会女儿这些啊,要是娶个媳妇回来不会理事,岂不就跟没娶一样。 与此同时,林瑜又有些好奇,他记得自己看红楼梦的时候,贾家的女孩儿们,包括寄居的林黛玉,并没有专门学过这些,李纨在大观园里带着小姑子们,教导的都是读书和针线。 林瑜百思不得其解,最后自己给自己找了两个理由,要么是曹公省略了没写,要么就是贾母年纪大了,邢夫人和王夫人都不是亲娘,李纨又是个守寡的媳妇,干脆就把这事省略了。 贾敏却跟侄女们不一样,她是贾母唯一的女儿,自幼爱若珍宝,除了深得父母宠爱之外,该学的各种管家技巧,贾母自然会一一传授给女儿,不然她日后嫁人,如何当得起一个家。 因此,年关的事务虽然繁杂,她也是处理得有条不紊,丝毫不见混乱。 红楼原著里头,贾敏连个正面出场都没有就仙逝了,林瑜也就下意识地认为,她的身体肯定不是很好。谁知他留意了一段时间,却发现事实并非如此,以古代贵妇人的标准来看,她的身体算是不错的,不然林家上上下下那么多事,要是换个身体不好的,早就累病了,可贾敏除了管家,身边还养着三个孩子,再是有丫环奶娘照顾,她也是要过问、要关心,可见精神也是极好的。 如果贾敏的早逝不是因为身体不好,那么后天的打击就是个很重要的原因了。林瑜记得很清楚,贾敏逝世是在儿子夭折以后,由于曹公没提,林瑜也就拿不准,林家唯一的那个儿子,会不会是贾敏亲生的,便是不是,也跟亲生的没有区别,因为林如海就那么一个儿子,没了他,就是后继无人了。 不管怎么说,保住自己的小命是最重要的,顺便还有奶娃娃哥哥,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嘛。 这日,林瑜和奶娃娃一左一右,分坐黛玉两侧,看着她灵活的双手拧来拧去,不多时就把七巧锁给解开了,两人眼中同时显出好奇和跃跃欲试的光芒。黛玉一个人玩没意思,乐得教会弟弟们。奶娃娃先试,可惜扯来扯去都不得法,反而把锁搞得更复杂了,黛玉也是好不容易才解开。然后就换林瑜了,他信心满满,以为定会胜过奶娃娃一筹,谁知小胖手不够灵活,还是失败了。 “姐姐……”林瑜的眼神很委屈,他明明会的,就是手儿不听话,真是郁闷。 最开始,林瑜的确不好意思开口,可是慢慢地,蛋蛋、饭饭、糊糊都叫过了,再不会叫人也有点不像话,就硬着头皮开了口,什么爹爹、娘娘、姐姐、哥哥,通通都叫了一遍,也就无所谓了。 寻常人家的孩子,满了周岁不会说话的多得是,可是林家的三个,都是七八个月就开了口,虽然说的单词,可是清晰明了,语意分明,不是胡乱蒙的。贾敏和林如海见了均是欣喜异常,他们家的孩子,将来是要走科举之路的,聪明早慧是好事,要是两个都能考上进士,才是林家的大喜事呢。 林如海已经在琢磨着,要给儿子们取什么名字了,他们家四代单传,前两代好歹还有两位姑奶奶,当了他爹和他这一辈,就是独苗苗一根了。谁知他的命比祖辈们都要好,儿女双全不说,儿子还有两个,日后长大成人,兄弟之间也能有个照应,所以孩子们的名字,也要彼此关联的才有意境。 “弟弟不哭,姐姐帮你。”奶娃娃爱哭,黛玉哄弟弟的话也是张口就来,惹得林瑜小脸一红。 就在姐弟三个闹作一团的时候,有人掀帘进来,说是太太有命,让把哥儿姐儿都抱出去。黛玉和奶娃娃没什么反应,乖乖就让人抱了,林瑜心里却是一惊,这是什么贵客上门,还要见他们的。 王嬷嬷和方嬷嬷、佟嬷嬷分别抱了黛玉三人出去,其他人也就罢了,哥儿姐儿天天都能见的,没什么好稀奇,只有穆姨娘和贺姨娘,却是看得挪不开眼,面上还不敢流露出来,还得拼命忍着。 林瑜神色淡然地扫了眼贺姨娘就把目光转向了他处,一来他对原身的生母的确没什么特殊感情,二来他也不想让人把自己当成异端,从来没人在他们跟前说过身世,就是说了也听不懂,奶娃娃见了穆姨娘就是没心没肺的,他要是对贺姨娘有所关注,随之而来的,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被奶娘抱到贾敏跟前,林瑜抬眼望去,今日前来请安的四个妇人,穿着打扮都不普通,不像是扬州本地人家的,再转念一想,就猜到她们可能是京城荣国府过来的人。 曹公在原著里面提过,“这林黛玉常听得母亲说过,他外祖母家与别家不同。他近日所见的这几个三等仆妇,吃穿用度,已是不凡了,何况今至其家。因此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惟恐被人耻笑了他去。”再则说了,如果不是贾家来人,何必眼巴巴地非要见他们姐弟三个,肯定是贾母的意思,自个见不到外孙女,也得派人过来看看。 果然,那四个妇人的重点都是林黛玉,他们兄弟俩不过是顺带的。毕竟,对贾敏来说,庶子也是儿子,是她百年之后要给她披麻戴孝的,可贾母就不同了,女儿的亲女儿,那是她的亲外孙女,可是女儿的庶子,就跟她没什么关系了,难免兴趣不足。可是其中一个脸圆圆的妇人,还是拉了林瑜的小手笑道:“这就是大哥儿吧,长得真壮实,姑太太真会调养孩子,看着就养得很好。” 贾敏不动声色,面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可她身边一个嬷嬷却轻咳了声,低声道:“这是二哥儿,旁边那个才是大哥儿,周姐姐认错人了。”圆脸妇人闻言愣了愣,没有再说什么。 贾敏身边的秦嬷嬷是她原来的陪嫁丫环,后来嫁给了林家的管事,继续留在她身边做管事妈妈。而那位周嬷嬷,则是贾家二太太王氏的陪房,两人当日曾在贾家见过,故而认得。 虽然周嬷嬷一直在笑着,可林瑜总觉得,她看向自己的目光,跟另外三位嬷嬷不一样,带着些许打量的意味,为什么会是这样呢,由于原著对林家着墨有限,他暂时还判断不出来。 外面的温度比暖阁略低一些,姐弟三个被抱出来不过一盏茶的工夫,贾敏就让人把他们抱了回去。贾家派来的几位仆妇见过了姑太太和表少爷表小姐,也送上了年礼,就告辞退下了。 待她们四人退下之后,贾敏拿着礼单看了眼,不由轻轻叹了口气。自从原来的大嫂过世,贾家送来的年礼节礼,就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她也没有心思细看,就命人全部收入了库房。 贾敏所谓的不如,倒不是指贾家送来的东西不好,而是品位和用心程度大不一样。 贾敏出阁那会儿,贾母已经不大管事了,荣国府的大小琐事,都是她长兄贾赦的原配妻子张氏在打理。张氏出身书香世家,不仅是京城有名的才女,管家理事也是一把好手,贾敏的这身本事,一半是跟她学来的。那个时候,贾敏和娘家的关系比现在更亲近,姑嫂两个礼尚往来,价值贵重与否倒在其次,关键是心意是足够的,她无论收礼还是送礼,都觉得是一种享受。 然而好景不长,就在张氏怀着第二胎的时候,她的长子贾瑚在花园里玩耍时失足坠了湖,不幸亡故,年仅四岁。张氏当时已经怀胎七个月,经此打击自是胎气大动,虽然勉强保住了孩子,可是身子也折损地厉害,生下次子贾琏以后就血崩亡故了。贾赦和亡妻感情甚佳,张氏走后整整四年没有再娶,偌大一个荣国府,中馈不能无人打理,就有贾母做主,交给了二太太王氏。 王家跟贾家一样,都是军功起家的,可教导女儿的方式却完全不同,他家尊崇“女子无才便是德”,因而王氏,是不怎么识字的,好在账本还是可以看懂,不然管家就要成笑话了。 贾敏出阁之前,跟长嫂的关系明显好于二嫂,不过她是贾母最疼爱的女儿,每年送给娘家的年礼节礼也很丰厚,王氏再是跟她不睦,也不会在回礼上做文章,只是她水平有限,送来的东西贵重是贵重了,却完全不符合贾敏的心意,跟早年的张氏,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可谓相差甚远。 第004章 结亲 贾家打发过来请安的四个仆妇,三个都是跟过贾母的老人,自然知道她老人家最关注什么,关于贾敏和林黛玉的一切,事无巨细,打听地清清楚楚。而那个周瑞家的,却是王夫人的陪房,因而她的关注点,跟众人有些不同,从头到尾都只顾留意林瑜和他的奶娃娃哥哥,显然是另有目的的。 随后不久,她们就带着贾敏给的谢礼返回京城了,待到无人之时,王夫人把周瑞家的叫到自己屋子,细细问她在扬州的见闻。周瑞家的不敢隐瞒,一件一件说得清清楚楚,听得王夫人直皱眉。 贾敏婚后多年无子,贾母自是急得不得了,暗中还让人打听求子偏方,王夫人却是心下暗喜。她这个小姑子,打小就样样比她强,而且她嫁到贾家后,也跟她不怎么亲近,见她终于有件事不如自己,心里难免有种出了口气的感觉,不过面上,她还是装得很忧心的。去年开春,贾敏好容易得了个女儿,贾母还没来得及说先开花后结果的话,就知道女儿极有可能不能再生的消息了。 当时,王夫人生的小儿子贾宝玉尚不满周岁,贾母就隐隐透出几分想要亲上做亲的想法来。老人家嘛,最大的心愿就是家和万事兴,贾母身为超品国公夫人也不例外。在她看来,不管黛玉出身如何,没有兄弟就是最大的硬伤,无论日后嫁到哪家去,都有可能被人欺负,舅舅家就不同了,肯定会护着她的。再说她的宝玉多好,又聪明又灵慧,表哥表妹两个结亲,真是再完美不过。 王夫人虽然不喜贾敏,但也没有表现出反对的意思,她看中的,是林家的万贯家财和林如海三品要员的身份。贾政并非科举出身,而是贾代善临终前上了遗本,给他讨了个正六品的官职,谁知他忙忙碌碌十余年,竟然只升了半级,害得她的册封至今还是敇命,而不是诰命。王夫人一向自诩世家出身,在贾赦的继室邢夫人面前高人一头,只有诰命这一点,两人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若是能跟林家结亲,不用她开口,老太太自己就会去跟闺女说,要是林如海肯帮忙,贾政的官职说不定也能往上升一升。因此,王夫人对贾母心里盘算的事情,抱着不支持也不反对的态度。 可是谁能想到,林黛玉满过周岁没多久,贾敏就写信过来说,林家一口气添了两个儿子。贾母和邢夫人、王夫人闻讯均是大吃一惊,看了来信才知道,贾敏的那两个儿子,都是妾室生的。 身为正室夫人,虽说不至于跟妾室计较,免得自降身份,可对庶子庶女,却都有着天然的排斥感。贾母算是厉害的,也架不住贾代善有三个庶女,好在两个儿子贾赦和贾政都是她亲生的。 倒是她那看似荒唐的大儿子贾赦,原配夫人张氏在的时候,房里除了她带来的四个陪嫁丫环有一个开了脸,可以说是清静得很,也没有庶子庶女的存在,二房的庶女迎春和庶子贾琮都是张夫人去世多年以后才出生的。邢夫人相貌不差,可惜出身低微,手段也不如人,自然管不住贾赦院里的莺莺燕燕,不过填房嘛,总是要比正室低一头的,再说还有更苦逼的王夫人陪着她呢。 贾政外表看着正经,可是房里伺候的人,真不比贾赦少到哪里去,也就是王夫人手段过人,二房多年来才只有贾珠和元春兄妹俩的出生。前年,王夫人老蚌生珠,生下了宝贝疙瘩贾宝玉,到底是年龄大了,王夫人的精力明显不如从前,坐满了双月子才勉强恢复过来。然后贾政就给她整了个惊喜出来,他的妾室赵姨娘怀孕了,次年三月生了个闺女,小名探春养在贾母身边。 就这还不算完,今年夏天,赵姨娘的肚子又鼓起来了,眼看着过了年就要临盆。王夫人不比贾敏想得开,能让怀孕的姨娘安心休养,每天照样要在跟前伺候,可以说是既折腾人又碍自己的眼。 “回太太的话,姑太太家的两个哥儿,都长得极好。”周瑞家的下意识地抹去了自己曾经认错人的尴尬,不过两个孩子只差半个月,只靠外表就要区分,的确是件很难的事情。 “真的都很好?你没有看错?”若是贾敏之前就有儿子的,再添两个庶子,王夫人肯定会幸灾乐祸,可惜林家紧缺儿子,就算两个都是庶出,也是解了燃眉之急,贾敏高兴还来不及呢。 “不会错的,我看得清清楚楚,两个哥儿都长得白白胖胖,还会叫人了。”八月能言,比他们家宝二爷还厉害,周瑞家的印象深刻,“倒是姑太太生的那个姐儿,身子骨看起来有点弱。” 闻及此言,王夫人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早先,贾母想跟林家结亲,她不清楚外甥女的情况,又想着她是独女,起码能有三成的家产当做嫁妆,才没发表任何意见,如今想来,很是不妥。 林家四代列侯,四代单传,家业固然丰厚,可是两个儿子哎,还都是聪明健壮的,自然要由他们继承,外甥女的嫁妆,也就是一般官家千金的水平,不至于太过厚重,再说还是个身子不好的,她就更不想要了,若是老太太以后再说起这话,她就要想法回绝了,不然亲事真成了,才是麻烦事。 千里之外的扬州,林瑜正在翘首以盼穿到古代的第一个新年,并不知道王夫人的异想天开,要是他知道了,只会对她说一句,“二舅妈,你想多了,我姐姐嫁给谁,也不会嫁给你家石头的。” 林瑜是学中文的,古代小说和民俗研究看过不少,知道高门大户议亲,最讲究的就是门当户对。而贾宝玉和林黛玉,却并不符合这一点,像原著那样,林黛玉父母双亡,兄弟俱无,不得不寄居贾家的情况还好说,可是眼下的林黛玉,真的不是贾宝玉配得上的。便是贾敏看在贾母的面子上,同意了木石前缘,他站在优生优育的角度,也要设法把这桩婚事给搅黄了。 前世,林瑜自小是在农村长大,乡下的年味儿比起城里要浓厚得多,十里八村的小孩子聚在一起,什么花样儿都能玩出来。如今到了古代,家里窗花贴着,门口对联贴着,屋檐上还挂着一只只的大红灯笼,一看就喜气地不得了,林瑜可喜欢那些灯笼了,见着就叫“灯灯”,见一回叫一回。贾敏见他实在喜欢得很,干脆让人扎了几只小灯笼出来,姐弟三个一人两只拎着。 转眼到了除夕那日,一家五口坐在一起吃团年饭。当然,黛玉的奶娘就在她身边伺候着,林瑜和奶娃娃哥哥更是被奶娘抱在怀里。其他人可能是见多识广,表情都很淡定,只有林瑜这个没见过世面的,见到满桌的美味佳肴根本挪不开眼,不停叫着“肉肉”、“鱼鱼”,指挥得佟嬷嬷忙得不可开交。奶娃娃受他影响,也什么都想尝尝,黛玉就比较收敛了,基本只喝清汤和吃素菜。 不过有林瑜这个小吃货带头,团年饭的气氛自不用说,每个人都比平时吃得要多些。林如海暗暗观察了下女儿,还小声对贾敏说道:“夫人,你看我们玉儿,是不是长得更好了。” 贾敏掩唇笑道:“那是自然,自从大哥儿和二哥儿添了辅食,三个孩子都是一起用的,这互相影响着,都能多吃点,可不慢慢就长好了,玉儿和大哥儿这两个月,药都没怎么喝呢。”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林如海抚须而笑,两个儿子的名字他已经有眉目了,就待他们周岁的时候公布,孩子们的身体越长越好,又都聪慧灵巧,他再没什么不放心的。 翌日便是大年初一,林瑜还没睡醒就被佟嬷嬷从被窝里挖了出来,奶娃娃也是,在旁边哭闹个不停,急得方嬷嬷不得了,新年第一天就哭上了,大哥儿这是一整年都要哭闹的意思吗。 好在也没什么需要林瑜做的,他就半睡半醒让人打整,等到清醒过来一看,顿时就惊呆了。佟嬷嬷和方嬷嬷这是商量好了吗,居然把他和奶娃娃哥哥打扮成两个大红包了,真的是好夸张啊。 “哥儿啊,待会儿到了正房,千万要记得说吉祥话啊。”奶娘如是叮嘱道。 到了林如海和贾敏的正房一看,夫妻俩都穿得很喜气,林黛玉更是跟他们一个水准,上身一件大红袄子,下面一条大红裙子,头发梳成两个小包包,用红头绳扎着,没有插珠花,而是分别挂着两个小小的红灯笼,只要她一说话,一摇头,就会轻轻摇晃,愈发衬托得小脸白嫩如玉,娇俏可爱。 见仙子姐姐都跟自己一个待遇,林瑜不抗议了,乖乖让奶娘扶着在地上站好。其实,他就是不用人扶,也能站得稳了,但是走路还不行,一迈步子就腿软,整个人头重脚轻就栽下去了。 拜年是按年龄顺序来的,从林黛玉开始,她到底大了一岁,不仅口齿清晰,而且全是成语,说得头头是道,听得林如海不停点头。奶娃娃就要简单很多,只说了“恭贺新禧”一句话。 林瑜想都没想,就下意识地接了句“红包拿来”,随即反应过来,愣在了原地。 第005章 和尚 在林瑜曾经生活过的年代,过年最有意义的一件事就是收到压岁钱,尤其是他爹妈还活着的时候,大年初一只要说了“恭喜发财,红包拿来”,肯定是收获颇丰的,不过他们去世以后,就没人给过林瑜压岁钱了,大伯和三叔是假装不知道,大伯娘和三婶娘则是觉得不划算,给别人家孩子压岁钱,那是有来有往,给了林瑜,就是有去无回了,奶奶虽然有心,却没那个条件。 不过今天听到奶娃娃哥哥说出“恭贺新禧”四个字,林瑜简直是想都没想,就接了下面那句,但是说完以后,他才意识到这么直白的话在林家说出来,是不是有点不合时宜,不大恰当呢。 事实上,要是林瑜长上几岁,这种直接管长辈要红包的行为肯定会被人认为是不懂礼数,可是他现在只是个不满周岁的小奶娃,能说吉祥话就不错了,谁还会计较内容,林如海和贾敏闻言都是忍俊不禁,只觉得小儿子实在是太有趣了。笑过以后,贾敏从怀里拿出三个红色的锦袋,一人一个。 林瑜笑嘻嘻地抓着那个锦袋,感觉沉甸甸的,就忍不住扯开来看,可惜那绳子系得很有艺术性,他的小胖手不听指挥,居然解不开,还是佟嬷嬷看不下去,上前帮忙,才把锦袋给打开了。 袋子里装着四枚精心打造的金锞子,林瑜仔细一看,上面还有只憨态可掬的小猴子呢,他又左右看了看,只见奶娃娃的金锞子跟自己的一样,上面也是猴子,而林黛玉的金锞子上,却是可爱的小羊,林瑜顿时就明白了,这是根据他们的生肖来的,黛玉属羊,而他和奶娃娃,都是属猴的。 “猴猴,小猴猴……”林瑜抓着自己的金锞子叫道,然后又指了指黛玉的,改说道:“羊羊,小羊羊……”自从发现黛玉和奶娃娃哥哥的聪慧程度,林瑜再不敢有藏着掖着的意思,虽说他有个成年人的大脑,可身体却是小婴儿的,很多事想得到,做不到,要是自己再捂着,搞不好真要被两个货真价实的小朋友比下去了,林瑜不想和人争什么,却也不愿意太过丢人现眼。 “弟弟的,一样的,姐姐的,不一样。”这不,林瑜话音未落,奶娃娃就在旁边补充上了。要不是他天天跟人吃在一起,睡在一起,林瑜肯定要怀疑这位不是穿越的,就是重生的,可惜红果果的事实告诉他,奶娃娃就是原装的,人家不过是比普通的小孩子,更聪明更早熟罢了,真是伤不起。 “弟弟真聪明!”林黛玉并没有对金锞子发表看法,而是一手牵着一个,大姐姐的架势十足。儿女聪慧过人,又是姐弟情深,林如海和贾敏见此情形,均是喜不自胜,满心的喜悦溢于言表。 俗话说得好,正月里都是年,因此林瑜的红包造型,也维持了将近一个月。不仅如此,林如海是扬州当地品级最高的官员,从正月初二开始,就有人携家眷上门拜年。一群官家太太聚在一起,说得最多的就是孩子,像林瑜和奶娃娃这样年龄的,更是属于展览品,不时就要被人抱出来展示下,好在来人都是有准备的,经过这个新年,林瑜个人的小金库,可是丰盛了不少。 大凡世家贵族,家里哥儿姐儿逢年过节、出门见客收的表礼,都是自己掌管。林瑜姐弟三个年纪太小,就都是奶娘代劳,黛玉和奶娃娃房里的东西,他们都是不会过问的,也还没到那个年龄,只有林瑜,前世出身普通人家,就没见过什么值钱东西,如今突然有了这么多宝贝,不时不时地拿出来数一数,摸一摸,心里着实不舒服。为了不引人怀疑,林瑜一般都逮着那些亮晶晶的或者色彩斑斓的小玩意儿在手里把玩,佟嬷嬷知道这是小孩子的天性,就没在意,却不想林瑜心里盘算的是东西的价值。 正月十五那日,林如海带着妻子儿女出了门,去扬州城最有名的观景台看舞龙灯。抬眼望去,处处灯火阑珊,满天火树银花,不说林瑜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土包子,同样是第一次出门的黛玉和奶娃娃,也都看得惊呆了,一个个眼都不眨,生怕错过了什么好景致。林如海见自己的精心安排有人捧场,心里也是得意得很,小孩子嘛,哪有不喜欢热闹的,瞧瞧那个开心劲儿。 “哦!哦!!”林瑜抬起小手,指着天边绽放的焰火,开心地叫着。他突然发现,当个小婴儿还是很幸福的,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什么都不用顾忌,更不用担心别人的想法,真挺好的。 “弟弟,看!”奶娃娃伸出手来,抓住林瑜的手,指给他看自己的最新发现。林瑜没有拒绝,还反手握了握,有这么个可爱的小哥哥陪他长大,他的第二次婴儿生涯,真是一点也不寂寞。 热热闹闹地过完年,冬天也就差不多过去了,跟着春天一起来临的,还有林黛玉的两岁生日。因为是小孩子,也不是周岁那样的重要生日,贾敏并没有怎么操办,甚至一个外客也没请,就是给黛玉做了几身新衣服,打了几件新首饰,全家人聚在一起吃了顿饭,让林瑜和奶娃娃给姐姐作了揖,说了两句祝贺的话,再给伺候黛玉的人赏了一个月的月银,也就算是过去了。 贾敏真正用心准备的,是两个儿子的抓周礼,那才是件大事情。不想黛玉的生辰过去不久,林家就遇到了一件怪事。某日,突然有个癞头和尚上门,说要化了林黛玉去出家,林如海固是不从。癞头和尚就又说了,“既舍不得她,只怕她的病一生也不能好的了。若要好时,除非从此以后总不许见哭声,除父母之外,凡有外姓亲友之人,一概不见,方可平安了此一世。” 林如海见那个和尚疯疯癫癫,说的又是些不经之谈,顿时大怒,命人将他赶了出去不说,还严令下人,再不许放他进来。诚然,黛玉生下来就身体不是很好,可富贵人家的小儿女,有几个不是这样的,小孩儿家嘛,难免要娇弱些,慢慢调养也就好了。像他的玉儿,这几个月跟弟弟们一起吃饭,一起玩闹,还领着奶娘教他们走路,身子不就慢慢好些了,哪能任他胡说八道。 林如海气不过,回到后宅就跟贾敏说了这事,也不顾及三个孩子就在旁边,反正他们年纪小,还没到可以听懂的年龄。贾敏听了自是不悦,自家孩子的身体自己知道就是,哪能传得到处都是,若是黛玉长大成人,有个体弱多病的名声,还要不要说人家了。那个和尚也是,怎么能随便化人家两三岁的小女孩子去出家啊,还有没有佛家的慈悲心,贾敏觉得他有可能是骗子。 正如林如海想的那样,黛玉和奶娃娃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继续玩自己的,只有林瑜,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原著里头,癞头和尚不是林黛玉三岁那年上门的吗,怎么现在就来了。 他再转念一想,古人计算年龄都是虚岁,黛玉的两岁生辰已经过了,可不就是三岁。照原著的剧情来看,和尚的预言是对的,黛玉去了贾家,见了外姓的亲友,还清了前世孽债,泪尽而逝。 即便如此,林瑜也认为,黛玉这样的结局比年少出家,独伴孤灯古佛一生要好。那样的出路,还不如没有,远的不说,看看境遇相仿的妙玉就知道了,她出家了,可最终还不是难逃一劫。 当然,林瑜既然到了这里,上述两种情形,他都会努力避免的。不管怎么说,要挽救林家的命运,可比贾家要容易些,尤其他还有奶娃娃哥哥这么个好帮手。只要他们兄弟两个平安长大,并且保持着良性竞争关系,林黛玉的命运自然而然就改变了,而且他们好好活着,贾敏和林如海,未必就会走得那么早,只是林瑜不清楚,原本夭折的那个小朋友,到底是怎么去的。 癞头和尚的事情,林如海和贾敏都没有放在心上,暗骂几句就过去了,黛玉越长越好,他们是疯了还是疯了,才会让舍得让宝贝女儿去出家,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以后再也不要提起。 可林瑜却知道,葫芦庙旁边的甄家,甄士隐就是女儿失踪,家业败散之后被他们化去的,只留下封氏一个女流之辈在娘家寄居,英莲更是一生坎坷,最终死在了薛蟠和夏金桂的手上。 林瑜不是圣父,不会原著里面每个苦命之人都要拯救,但是英莲不同,她跟黛玉的关系,封家对林家的影射,这些都是林瑜不能不在意的,只是英莲已经被拐走了,他又年纪太小,实在做不了什么,只能等待剧情发展,到薛家举家上京之时再做打算,如果可以的话,他争取连冯渊那个倒霉鬼一起救了。 第006章 抓周 癞头和尚的出现给林家带来的影响很快就烟消云散了,林如海和贾敏并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随即抛之脑后,林瑜倒是记得牢牢的,为的却是牢记剧情,改变命运,避免林家走向悲剧。 转眼到了四月,林瑾和奶娃娃哥哥的周岁生辰要到了,他是四月二十六,奶娃娃是四月初十。乍闻自己的出生年月,林瑜大吃一惊,怎么会是四月二十六,那不是跟贾宝玉同一天了。 不过再想想,薛宝琴,邢岫烟、平儿、四儿都是那天,也就不足为奇了,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也就只有这么多个日子,遇上相同的在所难免,只要他们不寄居贾家,其实也没什么影响的。 由于两个孩子的生辰隔得太近,林家不可能半个月内办两次抓周礼,那样给人下帖子都是个麻烦事,贾敏就偷了个小懒,合二为一了,反正抓周礼这个事,本来是不是正日子举行的。 只要大哥儿推迟几天,二哥儿提前几日,也就是了。奶娃娃正生日那天,林如海公布了他给两个儿子取的名字,长子林瑾,次子林瑜。怀瑾握瑜,两个字的含义都是极不错的,贾敏很满意。 林瑜闻言稍有些惊讶,他没想到自己两辈子的名字,居然是一样的。好在他上辈子的大伯是个粗人,没给老是欺负他的堂兄取林瑾这个名字,不然他面对着奶娃娃,可就要别扭死了。 想着林瑾林瑜已经满了周岁,贾敏也让家里下人改了对他们的称呼,不再唤作大哥儿、二哥儿,而是改称大爷、二爷,黛玉也是一样,不再叫做大姐儿,都称呼她为大姑娘。 又过几日,到了四月二十,贾敏精心挑选的黄道吉日,林瑾和林瑜举行抓周礼的日子。 那天,林家来了不少客人,都是当地有名望的人家的女眷,个个口若莲花,夸得小哥俩就跟花儿一样,林瑜原本有点不好意思,却见林瑾一脸坦然的表情,也就跟着无所谓了。 小孩子嘛,本来就是喜欢被人夸奖的,哪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概念,林瑜就是成年人的思维方式在作祟,差点含蓄得过了,好在有林瑾在旁边作为参考,让他悬崖勒马,及时纠正了回来。 此时,小哥俩都已经会走路了,只是林瑾还不太稳,走得远了需要有人牵着,林瑜更要利索些,他不用人扶着,就可以摇摇晃晃从自己屋里走到贾敏的屋子,中途还不带歇气的。 抓周的仪式已经开始了,因为贾敏准备的东西实在太多,桌子上根本放不下,她就让人在花厅的地上铺了厚厚的地毯,把各色物件摆在地毯的四周,再把打扮地喜气洋洋的两个孩子放在中央,任由他们选择,反正已经是春日,地上也不太凉,并不会冻着两位小朋友,而观礼的人就站在地毯外面。 “瑾儿,瑜儿,你们快抓啊!”黛玉站在贾敏身边拍了拍手,有些着急地催促道。只见两个肉嘟嘟的小朋友支着胖墩墩的小腿站在地毯中间,左摇右晃地摇摆,就是迟迟不肯下手。 黛玉以为弟弟们不懂抓周的意思,忙道:“你们喜欢什么,就捡起来拿在手里。” 林瑜不是不懂,他是想等林瑾先抓,然后参考他的抓一样差不多的。毕竟,人家是真正的小朋友在抓周,很有参考意义的,他一个老黄瓜刷嫩漆的,就不要跟人抢风头了,大家相安无事就好。 谁知林瑾的脾气特别古怪,什么东西抓到他手里,都是看一眼就抛掉了,好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似的,他在地毯上爬来爬去半天,却什么都没有选中,看着贾敏脸色都有点变了。这孩子抓什么扔什么,地毯上的每一样东西都被他抓了个遍,就是不见他想要什么,她是真的看不懂了,林瑾到底想抓什么。 林瑜也不比林瑾好到哪里去,人家好歹还有要抓的架势,他干脆站在地毯的最中央,一动也不动,不知在看什么。其实,林瑜只是在好奇,贾敏准备的抓周物品虽然丰富,却都是该有的,比如有弓箭、有笔砚、有书画、有珠宝、有官牌……都是代表文治、武功、金钱和权力的东西,不要说胭脂盒了,就是针线盒也看不到啊,真不知道贾宝玉的胭脂水粉是怎么抓来的。 可是话又说回来,原著里贾敏可是在女儿跟前说过贾家的事的,不仅说了荣国公府与别家不同,也说了贾宝玉乃衔玉而诞,顽劣异常,极恶读书,最喜在内帏厮混,贾母又极溺爱,无人敢管。可是林瑜穿过来四个月了,并没有听贾敏说过他抓胭脂的事,莫非是太丢人了,不好意思说出口。 眼见着林瑾再一次把一支上好狼毫扔了出去,贾敏脸上真要挂不住了,林瑜不敢再胡思乱想,迈着小短腿蹭蹭蹭走过去,把那支狼毫捡了起来,林家是读书人家,抓笔什么的,最安全了。 果然,贾敏的神色云开雨霁,众人的吉祥话也脱口而出,还都不带重复的。 见林瑾还没有主意,林瑜嘻嘻笑道:“哥哥,抓喜欢的,最喜欢的。” “最喜欢的?”林瑾眨了眨眼,似乎听懂了林瑜的话,他最后转了半晌,干脆从地上爬了起来,摇晃着走到林瑜身边,一把从背后抱住他,还笑着说道:“喜欢弟弟,我最喜欢弟弟了。” 林瑜顿时目瞪口呆,哭笑不得,贾敏和在场众人也觉得有些啼笑皆非。 抓周抓了自己的亲弟弟,这算什么啊,众人惊得都不知该说什么了,不过还是有人反应极快,忙恭喜贾敏说,两位小公子感情深厚,兄弟和睦,其他人也醒过神来,气氛立时变得活跃起来。 反而是黛玉做事比较认真,觉得林瑾抓了林瑜不算抓周,又哄着他抓了块上好的砚台,小哥俩的抓周礼,才算正式结束了。虽说过程有些曲折,可是笔砚这样的选择,却都是中规中矩的。 林如海因在外厅陪着男客,并没有亲眼看到儿子们抓周,只是听了汇报的结果,当时觉得很满意,心想不愧是我的儿子,晚些时候听到贾敏说了具体过程,也是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好笑之极。 说到底,抓周这种事情,也就是个意头,能让孩子们抓的,也都是好东西,不过是个心理安慰,至于孩子日后能不能成材,还不是要看个人努力,林如海和贾敏,对此也不是特别在意。 林瑾林瑜满过周岁不久,贾敏就收到了京城来信,不想信还没有看完,她的脸色就变了几变,而且是越来越难看。林如海瞧着不对,忙问道:“夫人,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不是……”贾敏轻轻摇头,语气有些沉重地道:“母亲来信说,珠儿上个月,没了……” 虽说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再不是自家的人了,可是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的娘家好呢,那也是自己的依靠啊,贾敏自然也不例外。可惜她父亲贾代善去了以后,两个兄长都是能力平平,侄儿一辈的,也不见得多出色,二哥家的贾珠算是个中翘楚,小小年纪就中了秀才,不料一病就去了。 “哎……”林如海闻讯也是长长叹了口气,只是对于这个结果,他并不感到意外。前两年,贾珠回到金陵老家参加童生试,路过扬州时曾经拜会过他和贾敏,还在林家小住了几日。林如海当时就发现,贾珠读书实在太过刻苦,简直有些不顾自己的身体了,他也劝过他,科举这条路不好走,要慢慢来,一步一个脚印,不然身体跟不上了,如何跟千万人竞争,欲速则不达啊。 贾珠并没有答应或者否认,只说要是中了秀才,贾政让他下一科就参加乡试。林如海看过贾珠的文章,觉得参加乡试还欠些火候,让他不要急,缓缓再考,反正他还年轻,以后有得是机会。 如今想来,他的那些劝说贾珠根本没有听进去,还是一味苦读不休。林如海探花出身,也不是一躇而就的,从秀才到举人隔了七年,举人到进士又是七年,为的就是准备充分,有足够的把握。 “珠儿就这么走了,他媳妇才可怜,进门还不到一年,也不知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若是有幸生个男孩,下半辈子也是有靠了,若是女孩,就更可怜了。”贾敏犹自沉浸在悲伤的氛围里。 贾珠的妻子李纨是国子监祭酒李守中的女儿,这个事林如海也知道的,当时还觉得贾政眼光不错,给自己找了个好亲家,要是他有耐心点,让贾珠慢慢来,以他的资质,加上李家的指点,进士不好说,举人是很有把握的,贾家还有爵位,贾珠就算只是举人,也能有官做的,可惜就是太急了。 没等林如海感叹完,贾敏突然又说了句,“也不知母亲怎么想的,竟想要元春进宫。”就算贾珠没了,贾家也不至于后继无人,怎么就要大侄女进宫了,那条路是好走的吗,贾敏一脸忧色。 第007章 打击 “这话从何说起?”林如海闻言有些纳闷。通常来讲,除非是皇帝给儿子们选正妃,否则一般的世家贵族,是不会去凑那个热闹的。进宫有什么好,再是皇妃也是皇家的妾室,若是受了委屈,家人也不可能帮着出头,搞不好还要被连累,便是嫁了皇子当正妃,还有被卷入夺嫡风波的可能,因此大多避而远之,把女儿许给门当户对的人家为正室,才是惯常的做法。 贾家自从贾代善去世后,由于贾赦不争气,贾政也是能力平平,的确是有些走下坡路了,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们家的人脉和根底都是有的,只要管束好下一代,让他们用心读书,未必没有兴起的可能,何必要冒这样的风险。当今的年岁已经不小,后宫嫔妃不知几何,膝下儿女也是众多,就是经历了当年的诸子夺嫡,成年皇子也还有好几位,个个都对皇位虎视眈眈。 这个时候往宫里送女儿,林如海都不知该说岳母和舅兄什么,找死也没这么上赶着的,后宫的高位嫔妃,哪个不是有儿子傍身,有家族撑腰,元春一个小姑娘进宫去,搞不好是要出事的。 “宫里要选女史,母亲有意让元春去参选。”贾敏也是无语了,若是正正经经地选妃,二哥二嫂想着长子早逝,幼子年幼,想让女儿进宫搏一把,她虽说不赞成,也没什么好说的,可现在只是选女史,进去有何意义。诚然,圣人年纪越长,越宠爱年幼的嫔妃,然而这些女子,都是出身低微,仅有美貌可依的,圣人在一日,她们得宠一日,圣人不在了,苦日子都在后头呢。 本朝没有殉葬的制度,圣人若是大行,嫔以上等级的或者有儿女的,自有新皇和儿女奉养,若是身份不够又没有一儿半女,就只有出家为先皇祈福一条路了。当然,元春若是进了宫,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没有被人看中,老老实实当她的女史,等到三十岁的时候放出宫,可要是这样,她还进宫做什么,不进去兴许还能有门过得去的婚事,三十岁出来就是当填房不容易了。 贾敏能为元春想到的最好的出路,就是被圣人看中,再生得一儿半女傍身,这样就是圣人仙去,她也还能有个依靠,至于更多的,贾敏可不认为经过诸子夺嫡还能活下来的成年皇子都是白痴,还能让个刚出生的小奶娃威胁到自己的地位,不把自己和家族卷进去,就要说声阿弥陀佛、谢天谢地了。 林如海和贾敏小声在外间说着什么,林瑜姐弟三个在里间的暖阁里玩,黛玉打络子,林瑾解七巧锁,都是玩得津津有味,谁也不在意父母所说的内容,只有林瑜,手上抓着半块桃花酥,有一下没一下地吃着,其实注意力,全在外面。他很想告诉贾敏,她的担心是多余的,元春在宫里混得可好了,她勾搭上的,可不是现在的老皇帝,而是未来的新皇,还得到了贤德妃的封号。 只可惜,元春的荣宠来得快,去得更快,到她去世以后,贾家开始走向覆灭。在高鹗的续作里,元春是病逝的,可从前文的铺垫和脂砚斋的点评来看,林瑜并不接受这个结论,他始终倾向于,元春死于政治原因。这一点,她的判词和灯谜都说得很清楚,可惜曹公的原作遗失了,后文不得而知。 起初想到元春的结局,林瑜只是有些感慨,并不觉得这件事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可他转念又想,要是元春卷进去的,不是一般的小事,而是抄家灭族,甚至牵连九族的大事怎么办。原著里头,林家的人死得早,就是黛玉也是在抄家之前就去了,说不上什么牵连不牵连的,现在不一样啊,他和林瑾两个可是多出来的,他不想被贾家牵连,一点都不想,一定要和他们划清界线。 想到这里,林瑜用力地咬了口手上拿的桃花酥,他现在这个身体还是太小,明明知道故事的发展脉络,还是什么也做不了,这种憋屈的感觉,让林瑜感觉很不爽,只能多吃东西发泄郁闷。 看过贾母的来信,哪怕明知可能会引起母亲的不满,贾敏还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写了回信带回去。林如海没有对此发表意见,他只是本能地觉得,贾家人多半不会把贾敏的回信当做一回事。 在信里,贾敏把自己的意思说得很清楚,元春进宫,得不偿失,希望母亲和兄嫂能再三斟酌。要说给贾家增加助力,他们大可以给元春选门上好的婚事,她是国公爷的嫡长孙女,又是贾母亲自养大的,就是贾政的官位有些欠缺,婚事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何必非要进宫,风险太大,回报太小。 收到女儿的回信,贾母幽幽叹了口气,贾敏是她亲手教出来的,她都能想到的,她如何想不到,只是儿子儿媳执意如此,她这个当祖母的也不能多说什么,毕竟儿女前途,还是父母说了算。 早年间,她因不喜长子贾赦,连带着对长媳张氏也看不顺眼,对二房难免有所偏颇,后来张氏难产身亡,贾赦继娶的邢氏又是个小家子气十足上不得台面的,府里的中馈自然是由王氏主持。 如今,贾琏娶了王氏的内侄女王熙凤为妻,王氏的兄长王子腾又是官途顺畅,王氏说话做事,愈发底气十足。贾珠英年早逝,贾家众人都是痛心不已,贾母嫡亲的孙子好几个,最肯用功、最有前途的就是他,眼看着中了秀才,又结了门好亲,正等着他更进一步呢,竟然一并没了。办妥贾珠的丧事,王氏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回头却提出了让元春参加女史选拔的主意。 贾母起初也是不赞成的,觉得这条路太难走,但是贾政居然愿意,王氏也说她的兄长在宫里有门路,贾母就没多说什么了。长房的子孙不争气,二房的宝玉年纪还小,要是他姐姐能在宫里挣出前途,对他也有好处。因此,贾母看过贾敏的信就收了起来,根本不打算告诉贾政和王氏,说了也没意思。 贾敏之所以写那封信,也是抱着尽人事听天命的态度,后来迟迟没有收到回信,也就知道母亲和兄嫂不改初衷了。果然,当年秋天的女史选拔,元春顺利进宫了,还在皇后的宫里伺候。 贾敏得知此事,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对娘家的心思,越发淡了。她是看出来了,她的两位兄长,比起父亲实在差得太多,就是比起东府出家修道的堂兄,也是远远不如,人家可是进士出身。 自那以后,贾敏把更多的心思用到了三个孩子身上。她这也算是从两位兄长那里得到的教训,纵有万贯家财,遇上不争气的儿孙,一样会走向败落,她可要把林瑾和林瑜两兄弟给教好了。 那个时候的小孩子启蒙,都是从《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开始的。贾敏念一句,他们跟着学一句,林黛玉的聪慧毋庸置疑,贾敏没教几遍,她就把三字经给倒背如流了。林瑾也没差到哪里去,他比黛玉小了一岁多点,可记性,却是一等一地好,背得居然比林瑜还要快。林瑜被哥哥姐姐打击得一塌糊涂,他就不明白了,自己高考文科状元的水平,怎么不如两个小朋友。 其实,这倒不是林瑜的问题,而是成年人和幼儿的思维方式不同。黛玉和林瑾背书,那就是死记硬背,全然不管意思的。林瑜就做不到,他差不多是背一句,想一句的含义,不想都不行,根本控制不住狂奔的思维。林瑜曾经也有过黛玉和林瑾那样过人的记忆力,那会儿他妈经常抱着他向工友炫耀自家孩子能把唐诗三百首全背下来,可惜那样的时期,每个人只有一次,不带重复的。 好在林瑜背书虽然追不上黛玉的进度,勉强还是能赶上林瑾的,贾敏并没有起疑,反而觉得三个孩子都极聪慧。贾敏给孩子们启蒙,只让背书,并不解释含义,这个工作要等以后的先生来做。因为小孩子的接收能力有限,同一个东西记住了很难改变,若是不小心教歪了,可是很难掰回来的。 背完了三百千,贾敏又开始教他们《笠翁对韵》、《声律启蒙》,这两本书是学对联的基础,这个年代的读书人聚会,吟诗作赋都是基本常识,要是有人不会,可是很丢人的。 就在林瑜整天跟“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雷隐隐,雾蒙蒙。日下对天中。风高秋月白,雨霁晚霞红。”打交道的过程中,又一年的春天来到了。 二月十二,林黛玉的三周岁生日,按照虚岁算,也可以说是四岁了。林瑜开始变得有点紧张,因为红楼的原著里面,林黛玉的弟弟,就是在这一年夭折的,他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第008章 报应 林家小儿子的死因,原著没有提到,只说他三岁就死了。考虑到红楼梦的世界还是有点超现实因素存在的,林瑜不得不小心谨慎。毕竟,这是曹公笔下的世界,作者的意志大过天,就是他穿了过来,也不见得这件事就算完了,还是老老实实把三岁熬过再说。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想法,林瑜活得特别小心翼翼,不乱吃东西,不乱碰东西,不横冲直撞,更不到湖边去玩。 林瑜不仅自己小心,还捎带着林瑾一起,因为谁也搞不清楚,他们两个谁才是原著里头那个短命的小子。再说一年多的时间相处下来,林瑜跟林瑾这个便宜哥哥,也结下了深厚的兄弟情谊。 真的,林瑾是个很有责任心的哥哥,凡是遇上林瑜不爱吃而奶娘又非要他们吃的菜肴,都是他帮忙解决的。对此,林瑜一方面觉得利用善良的小朋友的同情心不太好,可是另一方面,想到明明有那么多好吃的美味佳肴,少吃一两样又有什么关系,他就心安理得了,反正林瑾也不讨厌那些蔬菜的。 平静的生活一日日过着,林瑜虽然提心吊胆,却始终没有遇到任何事情,甚至开春以来,一向容易生病的黛玉和林瑾,也基本没有咳嗽。总而言之,天随人愿,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唯一让林瑜感到困扰的,就是林瑾的生母穆姨娘了。一直以来,贾敏对待两位生了庶子的姨娘态度都是一致的,就是生活待遇从优,日常也能见到孩子,但是不能单独相处,更不可能说话了。 站在两位姨娘的角度,这样的日子肯定不好受,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的孩子,连抱都没有抱过就被抱走了,还母子不得相认。可站在贾敏的立场,她若是让孩子跟生母亲近了,岂不是白白为他人作嫁衣裳。因而林瑜对贾敏的做法,是很理解的,当然,这有可能是他从小跟着贾敏,压根儿就没跟贺姨娘打过交道有关,再说贺姨娘也不像穆姨娘,她从来不尝试接近孩子。 远的不说,就说上个月林瑾和林瑜的两岁生辰,两位姨娘都给孩子备了贺礼,但是穆姨娘的那份,林瑾压根儿就没有见着。事情说来也不复杂,就是贺姨娘比较老实,规规矩矩做了两身衣服、两双鞋子,也跟贾敏汇报了,说是给大爷和二爷的生辰备的贺礼。贺姨娘的绣工一向出色,贾敏看着东西精致可爱就让奶娘给林瑾和林瑜穿上了,而穆姨娘呢,偏偏却要另辟捷径。 穆姨娘却没管林瑜,只给林瑾做了东西,单凭这一点,就能让贾敏对她不满。这个年头,无论嫡出庶出,孩子都是认嫡母的,你一个做姨娘的,家里姑娘小爷的生辰,哪有资格挑着送礼,再说三个月前黛玉的生辰,她可没敢空着手。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她做的还不是什么常见的物事,而是两个很别致的香囊,从做工到香料的配制,都是独家秘方,贾敏如何敢给林瑾看见。 如果穆姨娘能有贺姨娘一半的稳重,这件事就到此结束了。毕竟,林瑾和林瑜的身世不是秘密,贾敏也没有彻底隐瞒的打算,她就是想厚待姨娘,让庶子跟自己亲近,只要穆姨娘不是太过分,她也不会对她怎么样,不然日后林瑾知道自己的身世,心里难免会有疙瘩,贾敏不想给自己制造麻烦。 可惜穆姨娘不是个知趣的,送给林瑾的香囊被贾敏没收了,她就想方设法和林瑾的奶娘、丫环套近乎,想要了解林瑾的喜好,还想跟他接近。问题林瑾只有两岁,也不知道自己不是贾敏生的,穆姨娘贸然找上门来,如何会跟他亲近,躲还来不及呢。林瑜觉得吧,穆姨娘再这么放肆下去,贾敏就要出手了,可他没有想到,没等贾敏动手,林瑾就不幸先中招了。 不知穆姨娘是早有准备还是一时兴起,反正某天早上,她试图亲近林瑾失败,还被方嬷嬷数落了一顿,就气呼呼地转身往外走。那时,林瑜正在院子里追着一条哈巴狗儿玩,他个头小,穆姨娘走得急没看到,就被他绊倒了。当然,林瑜也因此倒了地,几个动作慢了半拍没跟上林瑜的小丫环见状赶紧跑了过来。穆姨娘隔得近,自己起身以后就顺手把林瑜抱了起来,然后才回了屋。 当时,林瑜并没有在意这件事,而且继续玩自己的,后来林瑾也出来了,就两个人一起玩。不料那天晚上,林瑾就发起高烧来,吓坏了方嬷嬷,赶紧禀明了贾敏,请了大夫进府来瞧。 老大夫姓顾,是扬州最有名的儿科圣手,黛玉和林瑾以往生病,也都是请他来看的。谁知看过林瑾的脉象,他却是直皱眉头,说是奇怪之极,跟他以往生病,病因全然不同。因为摸不透病情,顾大夫开方子就有些犹豫,说是先吃着看,不行再调整。林瑾打小就爱生病,林如海和贾敏对病理也没有大夫熟悉,因此担心程度有限,只是吩咐人悉心照料,有什么情况及时汇报。 林瑜却是联想到了原著剧情,不由有些着慌,就是贾敏害怕他被林瑾过了病气,暂时把他们兄弟隔离开了,他也每天跑去看望林瑾。可能是从小喝药喝习惯了,林瑾不用人灌,就会乖乖喝药,但是一剂药喝下去,他的病情不但没有减轻,反而加重了。顾大夫再次看过之后,调整了两味药,还问林瑾的奶娘,他这两天有没有接触什么奇怪的东西,方嬷嬷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 林瑜闻言就更急了,拖着哭腔问贾敏,哥哥会不会死。贾敏急忙摇头,说不会的,林瑾的病一定会好的。林瑜扁扁嘴,跑到床边拉着林瑾的手说,“哥哥快点好,不然没人陪我玩了。” 林瑾小脸苍白,躺在床上也不想说话,只有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望着林瑜微微笑了笑。 又过了两日,林瑾的病还是不见起色,林如海和贾敏彻底慌了,赶忙又请别的大夫,也不让林瑜再见林瑾了,已经病了一个,要是另一个再病了,他们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林瑜只好听话。 新请来的大夫和顾大夫的看法一样,也说林瑾的病有点奇怪,不像是受了凉活着吃坏了东西,而像是接触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但是方嬷嬷和几个丫环都回忆了,林瑾真的没有碰过什么,而且他和林瑜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一起的,如果是碰了什么脏东西,怎么林瑜好端端的的,林瑾就病成这个样子。 众人都不说话,突然有个年轻点的大夫出声道:“每个人的身体状况不同,抵抗能力也不同,同样的东西接触了,有人会生病,有人就不会。”言下之意就是,林瑜不见得就没有碰到什么。 于是,佟嬷嬷和林瑜的丫环也跟着回忆,可最后想来想去,还是没有想出什么有用的来。 由于药不对症,林瑾的病越来越重,林瑜见不到他,只好天天跟黛玉一起抹眼泪,林如海和贾敏更是悲从心起,伤心欲绝。那么漂亮、那么聪明一个儿子,养了两年多,怎么会养不住呢。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穆姨娘哭着闯进了贾敏的屋子,说一切都是她的错,是她害得林瑾这样的。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林瑾病死,所有的错都是她的,那么所有的惩罚,也该她来承受。 贾敏又惊又气,忙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原来,穆姨娘一心想要亲近儿子,却失败了,就打上了别的主意。她想着,林如海有两个儿子,林瑾将来只能得到林家一半的家产,就想灭了林瑜。 正好她的手上,有张祖传的方子,用来对付小孩子最是好用,还不容易被人发现。于是,穆姨娘神不知鬼不觉地在林瑜身上下了药,她没有想到的是,林瑜身体好,抵抗力也强悍,愣是没事,反而是跟他一起玩耍的林瑾,被染上了。刚开始,穆姨娘还抱着一丝期待,那个药不是无药可救的,谁知前朝宫里出来的东西,效果就是那么好,大夫们都拿林瑾的病没有办法。 害人终害己,穆姨娘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林瑾去死,只能站出来说了实话。贾敏气得浑身发颤,却没有立即发落穆姨娘,而是让她把方子交了出来,再把人暂时先关押在了柴房。 贾敏不敢耽搁,立即把方子给顾大夫送去了,至于林瑜那天穿的衣服,由于已经洗过了,也不知看能不能看出名堂。顾大夫看了穆姨娘交出来的药方,脸色立时大变,这怎么可能。 “顾老先生,你看有了致病的原因,瑾儿的病,是不是就有希望了……”顾大夫年过花甲,贾敏也就不用避嫌,当着他的面直接问道,要是瑾儿救不回来,她让穆姨娘给他陪葬去。 第009章 发落 “老夫尽力而为,必当竭尽全力。”看过穆姨娘交待出来的方子,顾大夫的脸色更加沉重了。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这张方子可不是一般人能拿到的,这是前朝宫中的东西。前朝惠武帝年间,尹贵妃专宠后宫三十年,惠武帝的六个儿子,都在三到六岁的年龄夭折,此后二十余年,宫中更是没有儿啼之声,惠武帝驾崩后,继承皇位的成安帝是他胞弟的儿子,特意过继来的。 前朝已经覆灭百余年,大虞朝的开国之君是个仁慈之人,他连前朝的皇室都能妥当安置,就更不会为难宫中的宫女、太监了,很多宫中的秘方也因此流传出来。顾大夫倒不会追问穆姨娘的这张方子从何而来,他只是面色凝重地告诉林如海和贾敏,如果穆姨娘在制药的时候完全按照方子来了,林瑜绝不可能幸免,林瑾也不可能拖到现在,可见穆姨娘的功力,还是有所欠缺的。 有了致病的原因,顾大夫开方子就能对症而来,只是林瑾本身的体质偏弱,又耽搁了这么好几天,究竟能不能见效,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林如海和贾敏闻言,差点都要站不住了,原来有了药方,林瑾也不见得就能救回来。若不是穆姨娘留着还有用处,他们真想马上就把她给灭了。要是像顾大夫说的那样,穆姨娘的药完全按照方子来制,只怕林瑾和林瑜两个,都难逃一劫。 只是她不知哪个环节出了差错,导致药效不能完全发挥,而林瑜身体好,抵抗力强,就逃掉了,反而是林瑾代替他承受了恶果,否则穆姨娘是决计不可能站出来的,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林瑜辗转听来了这些消息,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穆姨娘那天看似随意的动作,竟然包藏着如此祸心,要不是他附身的身体够好,他现在就该跟林瑾一样了,有可能更惨。 “瑜儿别怕,瑾儿会好起来的。”林黛玉见林瑜苦着小脸,一副要哭不哭的表情,就伸出小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黛玉的身体比起林瑾还要不如,所以林瑾病了以后,贾敏根本不敢让她过去看望弟弟,兼之她年纪幼小,又是见惯了弟弟陪着自己生病的,倒是没有像林瑜那般忧心忡忡。 “嗯,我知道的。”其实林瑜担心的,不仅仅是林瑾的病情,还有原著的剧情究竟能不能改变这点。就像这一回,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小心了,不想却有这样的飞来横祸,若是林瑾的病能治好,他就有理由相信,原著的劫数也许难逃,可结局却是可以改变的,如果林瑾真的一病就去了,他对改变自己、改变黛玉、乃至改变整个林家的命运一事,就会失去很多的信心。 皇天不负有心人,在顾大夫的努力,林瑾的坚持以及林家众人的真心祈祷之下,林瑾的病情终于有了好转,就是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好容易养出来的一身肉肉,也都消失地差不多了。贾敏见了心疼地不得了,赶紧让顾大夫给林瑾开了药膳方子,打算慢慢给他补回来。若是这个时候有人见了林瑾和林瑜,十个里面有十个会说林瑜是哥哥,林瑾是弟弟,两人的差距可见一斑。 林瑾病重期间,贾敏忙着照顾孩子,暂时没空理会穆姨娘,就先把她关押着。倒是林如海,他的直觉告诉他,事情没有穆姨娘说得那么简单。首先,穆姨娘是林家的家生子,祖上几代人都是在林家伺候的,整个穆家,根本就没人跟前朝皇室有关,就是宫里出来的女史、宫女也没有。再有就是穆姨娘的手段,实在太简单粗暴了,她搞死了林瑜,林瑾的确有可能继承整个林家的家业。 但是林如海和贾敏都不是笨蛋,不可能查不出来真相,他们或许不会对林瑾怎么样,毕竟他是无辜的,什么也不知情,而且又是林家独子,但是穆姨娘和穆家,他们是不可能饶恕的。搭上穆家几十口的性命,就为了让什么都不知道的林瑾独占林家产业,林如海不相信穆姨娘会有这么傻。 于是在贾敏照顾林瑾期间,林如海亲自调查了此事。开始,穆姨娘什么也不肯说,只嚷嚷着要去死,后来林如海逼急了,说她再不说实话,就让整个穆家小时,穆姨娘才有点撑不住了。 据穆姨娘交待,她会有这样的想法,都是娘家嫂子在她耳边提过几次,说二爷聪明健壮,老爷和太太喜欢得紧,将来说不定要认为嫡子。两个都是庶子,家业自然是平分,长幼次序不算什么,可要是一嫡一庶,里面的差别就大了。穆姨娘本来就不是很有脑子的人,被人多劝几次,脑袋里的想法就开始多了。正巧林瑾又不认她,每次见了面,都是看也不看就走开了。 穆姨娘就想着,她要为儿子做点什么,如果她把林瑜除掉了,岂不是再也没人可以威胁到林瑾。至于林如海以后再生儿子的可能,穆姨娘倒是没有想过,毕竟林瑾和林瑜都是来之不易,林如海前些年为了求子,也是什么药物都用过,好容易才有了现在的三个孩子,随着他年事渐长,以后再生孩子,可能并不大,因而穆姨娘并不担心这点,只一心一意想要除掉林瑜。 林如海原以为,穆姨娘的那个药方,是什么人给她的,不想问了才知道,真是祖传的,不过不是从穆家,而是从穆姨娘的外祖母那边来的,他们家的先辈,真有前朝灭亡时从宫里出来的。 审过了穆姨娘,林如海又把她的嫂子提了上来问话。穆家嫂子可没穆姨娘的脾性,立马就交待了,她是在浆洗房听说这番话的,具体哪个人,却是说不出来,只觉得好像不止一个人。 林如海摇了摇头,就让穆家嫂子下去了。能把事情做得如此干净,所有责任都推卸到穆姨娘身上,这幕后指使之人,只怕不是一般人,看来他的一味忍让是行不通了,必须要有所选择才行。 林瑾病愈之后,林如海示意贾敏对家里上下进行了大清洗,穆姨娘和她的父母兄弟还有家中亲近之人,就被发配到了边远的庄子,以后再不能回来,而跟他们家沾亲带故的,也都发卖了。 林如海心里明白,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就算是有人进行调拨离间,也是穆家本身有了不该有的心思,不然做不出这种蠢事来,穆姨娘被发配到庄子上以后,不到三个月就因病去世了。 除了穆姨娘,贺姨娘林如海也不打算再留下。要知道,穆姨娘最初的目标可是林瑜,只是因缘巧合,才让林瑾中招了。若是贺姨娘以后知道真相,会不会对林瑾不利,谁也没有必然的把握。 虽说林如海被迫改变了原来保持中立的初衷,可是林家明显的隐患,他还是要拔去的。 贺姨娘一向聪明本分,她又是外面买来的丫环,府中也没有亲友,打发起来倒是容易。林如海让贾敏给贺姨娘准备了一笔价值不菲的嫁妆,在姑苏老家找了户丧偶无子的商户,将她嫁了出去。 贺姨娘虽然舍不得林瑜,可她也知道,自己就是留在林家,也认不了儿子,若是出去了,太太搞不好会把两个孩子都认到自己名下,对林瑜的前途大有益处,也就含泪疼痛点了头。贺姨娘离开林家之前,贾敏大发慈悲,让林瑜过去陪着她住了一夜,算是成全了她多年的念想。反正贺姨娘都要嫁了,林瑜又还那么小,贾敏也不担心什么,日后贺姨娘再有了儿女,自会淡忘林瑜的。 林瑜从来没有想过,他和这个世界的亲生母亲第一次单独相处,会是在这样的场合。不过站在他的立场,觉得贺姨娘再嫁也不是什么坏事,就算是商户人家,她以后也是正头娘子了。 虽说林瑜一向是很好带的孩子,半夜几乎不会哭闹,佟嬷嬷还是向贺姨娘交待地很仔细。而在众人面前,贺姨娘也是神色如常,规矩地叫着林瑜二爷,只等其他人离开,她的神情才有了波动。 “瑜、瑜儿……”贺姨娘的声音压得很低,除了被她抱着的林瑜,谁也听不到。 “姨娘、娘……”林瑜故意断错了句,却见贺姨娘的眼泪,立即夺眶而出。 “好孩子、好孩子!”正因为是最后一夜,贺姨娘才敢这么放肆,过了今夜,她可能再也见不到自己的亲生儿子了。林瑜伸出手,手指轻轻在她脸上划过,“姨娘不哭,我会想你的。” 贺姨娘闻言更是泪如雨下,再也止不住,不知过了多久,才母子两个相拥而眠。 这年年底,林如海在祭祖之时将两个儿子的名字都记上了族谱,其中母亲那一栏,都是写着贾敏的名字。林如海想过了,林瑾和林瑜的身份必须一致,不然等他们长大,还有麻烦事在后面。 第010章 雨村 翌年开春,林黛玉年满四周岁,林瑾和林瑜也即将满过三周岁,到了可以正式读书的年纪。 若是一般人家,给幼儿聘请启蒙业师,落第秀才也就可以了,反正是以认字为主,兼之讲些粗浅道理,等到会读会写会背以后,再请更高明的老师也不迟,可林如海却不是这么想。在他看来,小孩子就是白纸一张,让个普通画匠去画跟请个优秀的画师来画,结果是完全不同的。前者画出来的画,看过即扔,毫无价值,而后者的作品,则有可能流传千古,所以此事马虎不得。 林家的三个孩子,个个都是聪慧灵巧,就更该用心教养,才不浪费了他们的天赋。因此,贾敏给黛玉姐弟启蒙的时候,林如海只管让她教他们背书,旁的都不管,若是她忙不过来,就让认字的丫环或者他的书童给小朋友们念书,但是只管念,内容是不许解释的,小朋友们也只管听、只管背,一遍记不住就多听几遍,总能记住的,若是他们有什么疑问,就去问他好了。 林如海如此小心谨慎,就是怕孩子的根基没有打好,以后难以纠正,因而启蒙业师的水平,就非常关键了,不是进士水平的,他坚决不要。可是能考中进士的,哪个不想着高官厚禄,就是一时没补上的,也在努力钻营,想方设法给自己谋缺。这些人里面,固然有投身高门大户,教书育人暂时栖身的,可他们愿意教的,往往也是备考的童生乃至少年秀才,而不是幼龄稚儿。 贾敏未出闺阁之前,她父亲贾代善尚且在世,对族中子弟的教育问题也很重视,可是贾家的族学里面,教书的贾代儒也就是个多年不中的老举人,还不是教出了贾敬那样的两榜进士,他们家的孩子如此年幼,不过是启蒙而已,真的就要非进士不可吗,贾敏有些不解,还担心会不会有人前来。 “夫人多虑了,为夫既然放了话出去,自然是有把握的。”听过贾敏的疑问,林如海抚须轻笑。其实,贾敏会有此疑虑,也不足为奇,他二人家庭境况不同,对读书人的吸引力,自然也不同。 昔年,林老侯爷给林如海聘请启蒙业师,请的也不是两榜进士。当然,这倒不是他不愿意请,而是林家数代列侯,跟清贵接触不多,人家堂堂进士,跑过来给三五岁孩子启蒙,能有什么好处,肯定不愿来。贾家也是同理,能考上进士的人,钱财都是不会缺的,他们更在乎的,是自己的前程,若是东家世代书香朝中又有人脉,他们如何不愿来,这简直就是送上门的梯子。 林如海目前的情况就是如此,他是前科的探花,恩师位高权重,同窗遍布朝野,本人也是圣人的心腹之臣,他给孩子请老师,要求高点如何了,大有人抢着去,若是把孩子教好了,人家在朝上帮着说几句话,下次吏部出缺的时候,说不定就轮到自己的了。如今的吏部尚书符成年高体弱,不久就要致仕,而现任的吏部左侍郎,正是林如海那一年的状元柳煦,两人颇有私交。 听过了林如海的解释,贾敏心中了然,却不由叹了口气。同样是勋贵出身,贾家的起点比林家要高,爵位传承也要多两代,可几代人下来,林家从来不曾降爵,还在林老侯爷那里多袭了一代,到了林如海这里,又完成了从勋贵到清贵的华丽转身。可是贾家呢,东府的贾珍已经只是三品威烈将军,她的兄长贾赦也不过是一等将军,将来到了贾琏手上,也许还不如贾珍呢。 要说机会,贾家曾经也是有过的,贾敬可是两榜进士出身,偏偏没当几年官就出家修道去了,还把爵位传给了更加不务正业的贾珍。想起这个不靠谱的堂兄,贾敏根本就是无话可说。 再说他们西府,原来张夫人还在的时候,大房的情形看着也还不错,大嫂出身张家,那可是真正的读书人家,家中进士、举人无数,张老爷子更是当今的帝师,若是张夫人多活几年,有她亲自养育,有张家那样的外家鼎力相助,贾瑚和贾琏日后必有所成。只可惜,贾瑚夭折了,大嫂去世了,大哥因此越发荒唐,贾琏自小跟着叔婶过活,既跟外祖家不亲,自身也没什么大本事。 王夫人照看贾琏,最初是因为张夫人去世,大房没有管事之人,贾母生怕孙子受了委屈,才命人抱了过来。后来邢夫人进了门,无论她出身如何,名义上都是西府的当家主母,养育贾琏也都是她的责任,可王夫人却在贾母耳边说了不少后母欺凌前头夫人儿女的话。贾母虽不相信邢夫人有那样的胆量,可也没有再提让贾琏回去的话,而贾琏长大成人,更是娶了王夫人的侄女。 出生就没娘的孩子,不亲后母乃至不亲父亲都可以理解,不亲外祖家甚至从不联系就很不正常了。要知道,张夫人可是张家老爷子的老来女,上头三个嫡出的兄长,因为兄妹间年龄差距颇大,几乎是被嫂子们当女儿养大的,她不在了,张家的人如何会不稀罕贾琏,要说这其中没有王夫人的功劳,贾敏根本不信。可她是嫁出门的女儿,后来又跟着林如海外放,鞭长莫及。 王夫人养育侄儿不经心,亲生儿子却教养地很好,小小年纪就中了秀才,亲事也是千挑万选的,偏偏一病就没了,也不知是造化还是什么的,否则怎么会舍得让唯一的嫡出女儿进宫去搏前程。 贾敏不过略想了想,就把娘家的事情放开了,她现在是林家的人,膝下也是有儿有女,要想的事情多着呢,娘家暂且要往后排。贾家过得好,她高兴,过得不好,她纵然担心,可也管不着。 林如海的话说得不错,他要给孩子请西席的消息传了出去,就有不少人亲自或者托人递了荐书进来,其中不乏饱学之士。林如海挑来选去,看中了两个人,可具体要哪一个,却还没有想好。 这两个人,一个姓贾名化,表字时飞,别号雨村,系胡州人氏,另一个姓李…… 因是给孩子们请老师,贾李二人又是各有所长,林如海一时拿不定主意,就跟贾敏商量,两人说话也不避着黛玉等人。贾雨村人年轻,只是一时落魄,虽说学问确实不错,却不可能长久留下,李老先生却是官场失意,回乡隐居,他能教黛玉姐弟的时间肯定要长些,可林如海又担心他年纪大了。 夫妻俩商量来商量去,总是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不足,林瑜却是听到贾雨村的名字就心里咯噔了一声。红楼原著里头,纯粹的坏人不多,可贾雨村,却是林瑜最不喜欢的那个,原因很简单。 开篇第一章,贾雨村不过是个落魄的书生,寄居在葫芦庙,就连进京赶考的路费都没有,是甄士隐欣赏他的才华,赠了他棉衣和银两,可他倒好,收了钱不说道谢,连个告辞都没有就跑了。 单是这点也就罢了,只能说甄士隐识人流于表面,而贾雨村也不是个会做人的。贾雨村真正让林瑜看不惯的,是他对英莲的所作所为,那是他恩人的女儿啊,不报恩就算了,怎能恩将仇报。 只可惜,这些事情尚未发生,他一个三岁的孩子,也不可能知道贾雨村在官场的风评如何,若是让他给自己当了家庭老师,再是学识过人,心里也隔得慌啊,更不要说林如海以后还要举荐他。 林瑜皱着小眉头,冥思苦想如何才能让林如海不要贾雨村,改挑那位李老先生。虽说他不了解李老先生的为人,也有可能很不幸,他比贾雨村还不如,可就是未知数,也比贾雨村要强上许多。 “瑜儿,过来父亲这边。”林如海看到林瑜站在门边的小身影,冲着他招了招手。 “孩儿给父亲、母亲请安。”林瑜规规矩矩请了安,才一头扎进林如海的怀抱。古人就是麻烦,父亲母亲叫着,哪有爸爸妈妈、爹爹娘娘亲热,不过想到贾家的老爷太太,林瑜还是释然了。 “瑜儿在想什么,看这小眉头皱的?”虽说是中年得子,又望子成才,可林如海教导两个儿子,一向是有理有据,既不过分宠溺,也不会一味严厉,反而教得孩子们都是温和有礼。 “父亲是在和母亲商议要给孩儿和哥哥姐姐请哪位先生吗?”林瑜仰着小脑袋问道。 “正是。”林如海点头道:“两位先生各有千秋,我和你母亲还在举棋不定呢。” “父亲能说给孩儿听听吗?”兄姐皆是早慧之人,林瑜表现比较成熟,并不惹人怀疑。再说他不努力不行啊,原著就是林如海和贾敏商量着,把贾雨村商量来给林黛玉当老师的,让他很不爽。 林如海想着两人的学问都没问题,不过是些细微末节的差异,让孩子自己选也不错,就细细跟林瑜说了。林瑜听说贾雨村是被人参他生情狡猾,擅纂礼仪而被罢官的,可李老先生,不过是做事太过谨慎、太过循规蹈矩,从而跟同僚不和,为官十几年均不得重用才自己辞官的,就认真道:“孩儿并不认得两位先生,可是听了父亲的话,却觉得李老先生的为人,似乎更加正直。” 第011章 伤逝 林瑜的本意,不过是不想让贾雨村给他们当老师,如果能因此绝了他的青云之路,或者给他的仕途增加些许坎坷,那就更好了。至于更多的好处,林瑜倒是不敢多想的,一个做事太规矩以至于跟同僚处不好关系的老师,教导他和林瑾的学问道理没什么,而他们的为人处世之道,就只能多向父亲讨教了。还有薛蟠的那件官司,就是换个人去处理,林瑜觉得结果也是差不多的。 林如海对待孩子向来公平,既然征求了林瑜的意见,自然也要问问黛玉和林瑾,不想那姐弟二人选择跟林瑜都是一样的,理由也差不多。林如海不由暗道,贾雨村的人品,可见真是有所不足,他家三个孩子不过听了他的转述,就纷纷不要他了。于是,林家的西席就定下了李老先生,林如海想的是,这位老先生虽然迂腐些,可学问是极好的,他教出来的学生,起码品行不坏。 贾雨村所谓的“生情狡猾,擅纂礼仪”,虽说是被人参的,有不实的可能,可有这样的前科,还是敬而远之的好,自己之前只看了他学问精深、做事灵活,却忽略了这一点,很是不应该。 没过两日,李老先生就拎着包袱来林家报到了。他妻子早逝,女儿也已出嫁多年,辞官后曾畅游四海,如今年岁大了就回了老家。因孤身一人日子寂寥,听说林家要招西席,就自荐了来,反正只是三个小娃娃,既不会太累,也不会让自己无聊。贾敏见李老先生身边并无其他人,就单独给他安排了个小院子,还拨了两个小厮过去照顾,把日常生活给他照料地极为妥当。 然后,林瑜小朋友就正式跟哥哥姐姐一起上课了。穿越之前,林瑜看过不少描写清朝宫廷的小说,知道清朝的皇子们念书都是很惨的,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贵族子弟也是如此。红楼梦虽然是架空的,可作者是清朝人,万一曹公参考了什么不该参考的,林瑜都想要给自己的童年默哀了,结果却发现,他们的课程安排可有意思了,那些倒霉催的皇子们,见了肯定要羡慕死的。 首先说上课时间,就只有上午两个时辰,还包括中间一刻钟的休息,实在是轻松之极。不过林如海也说了,这是刚开始,等林瑜他们再大些,每天的上课时间是要增加的,不会一直不变。 到了下午,林黛玉跟着贾敏请来的绣娘学女红,林瑾和林瑜就是跟着林如海请来的骑射师傅练习。第一次听说上课内容还包括这些,林瑜可惊喜了,可转念一想,君子六艺不就包括了骑射吗,看来林家对子弟的教育,还是很全面的,而且他看小说里,贾宝玉、薛蟠也都会骑马的。 第一天上课,李老先生没教什么,只是分别问了黛玉和林瑾、林瑜几个问题,摸了摸他们的底,然后说了说自己的规矩和近期的教学计划。由于黛玉年幼,且李老先生早已年过五旬,师徒之间并没有隔着纱帘,而是小姐弟三个一字排开坐好,黛玉居中,林瑾和林瑜分居左右。除此之外,黛玉身后站着两个小丫环,林瑾和林瑜的身边,也各有两个小书童伺候笔墨。 下午的骑射课,是由郁师傅教导,他原是林家的家将,跟随过林老侯爷的,因早年受过伤,腿脚有些不利落,又没有老婆儿女,就一直留在林家,做些轻省活计,顺便照看照看马匹。 据林如海所说,这位郁师傅是极擅长□□马匹的,他送给林瑾和林瑜的两匹小马,也是他们出生后四处打探、高价求来,再由郁师傅养了半年的,性情非常温顺,最适合初学者练习了。 “哥哥,马儿好漂亮!”林瑜上辈子生在农村,马肯定是见过的,但是农村拉货的普通马匹和林如海重金买来的名驹后代,只看外表就不是一回事啊,林瑜看着看着,眼神都直了。 “嗯,我喜欢那匹白色的马儿!”林瑾用力点头,对林瑜的话表示赞同。 “我喜欢黑的,我可以叫它‘乌云踏雪’。”以前看武侠小说的时候,林瑜没少看到全身乌黑、四蹄雪白的宝马良驹,如今眼前就有一匹,还是个头娇小的幼年版,早就喜欢地不行了。 “我原来想叫我的马儿‘小雪’的,可是你的马儿要叫‘乌云踏雪’,我只好叫它‘流云追月’了。”林瑾皱眉想了想,给自己的小马儿取了个跟林瑜的“乌云踏雪”配套的四字名字出来。 因着两个儿子都是从姨娘那里抱来的,贾敏生怕他们兄弟不亲睦,就从小就把人养在一起,整整三年没有分开过。今年要上学了,才分了屋子,可是还在一个院子里,两人的书房也是共用的。不仅如此,林瑜和林瑾新配的书童,他们给取的名字也是配套的,林瑾的两个叫做笔锋和墨言,林瑜的两个叫做纸渲和砚语,兄弟两个的感情如何,由此可见一斑,已经超出了贾敏的预料。 郁师傅戎马半生,最是爱马之人,见小兄弟两个叽叽喳喳就把马儿给分好了,还给取了名字,不由心下暗喜。就让人带着他们给两匹小宝马喂食,亲近关系,等到熟悉以后,才抱着他们上马,开始让人牵着行走,之后才是松开手,让他们自己走或者小跑,每一步都是脚踏实地、循序渐进。射箭也是如此,最开始是一副小弓小箭,前面不远处一个小木靶子,让他们逐步练习。 至于林瑜想象中的马上拉弓、百步穿杨,则是遥不可及、高不可攀的目标。毕竟,林家的儿子是要走科举之路的,林如海让儿子们学骑射,主要也是为了强身健体,而不是训练出两个武夫。 转眼过了一年,李老先生的《四书》讲完了第一遍,郁师傅也允许林瑾和林瑜在有人看护的情况下单独骑着自己的小马在院子里小跑两圈了,而黛玉的女红,也是初见成效,还给两个弟弟一人做了一个精致的小荷包,林瑾和林瑜都宝贝得很,平时根本不会轻易带出来,而是压在枕头底下私藏着。 谁知就在林瑾的生辰过后林瑜的生辰之前,一向身体还不错的贾敏突然病倒了,而且病势如山,好几个大夫看了都说无能无力。林瑜跟黛玉和林瑾一样,整个人都懵住了,甚至比他们还严重,这怎么可能呢,原著里头,贾敏的确是这一年死的,可那不是有她儿子没了的打击之故吗。现下,他和林瑾好端端地活着,黛玉的身体也还不错,不会动不动就生病,贾敏怎么会…… 不管林瑜如何不信,贾敏的病情还是一天天严重起来,再多的汤药喝下去,似乎都没了作用。因着贾敏病重,林瑜等人早停了课,日日在床前侍汤奉药。黛玉虽说近两年养得好些了,可她本质怯弱,却是不争的事实,如今心里哀痛,茶饭不思,也跟着病倒了,倒是林瑾跟着林瑜摔打了几年,似乎体质都变好了,小兄弟两个煎熬了半个月,面色虽然憔悴,身体却倒还好。 这日,贾敏的精神略好了些,睁眼见到两个儿子抱作一团,在床边的榻上睡着了,不由心中暗叹,到底没有白疼他们一场。随即吩咐人把他们抱回了自己的屋子,让他们好生睡一觉,还说自己不传话,今天就不让他们过来了。丫环们的手脚虽然很轻,林瑜还是醒了,可他困得慌,又听到了贾敏的吩咐,就没有睁眼,让人送回了屋,正想继续睡,却发觉林瑾轻轻推了推自己。 “瑜儿,你醒了么?”林瑾的情况跟林瑜差不多,也是回屋的过程醒来的,他们毕竟年纪小,就是没做什么具体事情,天天提心吊胆,请安问候也是够折腾的,今天难得休息自然不愿起来。 “嗯……”林瑜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只感觉眼皮沉重得很,黏在一起根本分不开。 “母亲会没事的,对吗?”穆姨娘死了,贺姨娘嫁了,穆家的人也都打发了,林家其余的人,林如海和贾敏都下过封口令的,因而林瑾长到五岁,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一直以为贾敏是亲娘。 “母亲是好人,菩萨会保佑好人的。”林瑜的话说出来,林瑾会不会信他不知道,可林瑜自己,是不信的。他不希望贾敏死,一点都不希望,可事实却在告诉他,原著的惯性是非常强大的。 “菩萨会保佑母亲的,她会好起来的。”林瑾低声说完这句话,就抱着林瑜睡着了。 兄弟两个正睡得迷迷糊糊,方嬷嬷和佟嬷嬷同时闯了进来,拼命推着他们,连声叫道:“大爷,二爷,快别睡了!太太不好了,老爷让你们马上过去……”两个人的声音都是慌乱而颤抖的。 林瑜本来就睡得不踏实,闻言就翻身坐了起来,林瑾比他慢了半拍,动作也是一样的。 “你说什么?!”两人异口同声说完这句话,赶紧就跳下床,拔腿往贾敏的屋子跑去。 “大爷,你的鞋子!” “二爷,你跑慢点,袍子还没穿呢……” 方嬷嬷和佟嬷嬷抱着林瑾和林瑜的衣服鞋子,带着小丫环急忙追了出去。 第012章 守孝 林瑾和林瑜到的有些迟了,贾敏已经不能出声,她拼命睁着眼睛,先看看林如海,再看看黛玉,然后是林瑾和林瑜,最后不舍地看着黛玉闭上了双眼,却什么话也没有说。林瑜恍然大悟,贾敏午后醒来那回,就是老人常说的回光返照了吧,早知如此,他们就不该回去的,好歹还能再说两句话。 前世,林瑜的父母死于车祸,因为形容惨状,直接就火化了,所以他对他们的最后印象还停留在早上出门那刻,仿佛那只是一趟没有归期的远行,后面的所有事情都是老板和工友帮着操办的。而奶奶离开的时候,林瑜还在学校读书没有放假,虽然请了假赶回家,可惜路途遥远,他回到老家的时候,奶奶已经入土为安了。因而贾敏的死,是林瑜两世以来第一次直面亲人的死亡。 刹那之间,林瑜只觉脑子一片空白,丫环和婆子们似乎在说着什么,他却完全没有听到。林瑜明白,他是高估自己的蝴蝶效应了,以为自己和林瑾还活着,贾敏多半就会没事,可谁知道…… “母亲!”黛玉凄厉的哭声唤回了林瑜的神智,他觉得脸上湿湿的,就抬手摸了摸,才发现全是泪水,而他身边的黛玉和林瑾,早已是哭得泣不成声。虽然没有血缘之亲,但是林瑜必须承认,贾敏给他和林瑾的关爱,是很多亲生母亲也未必能做到的。可是从今天起,他们就都没有母亲了…… 贾敏去世后,林家父子四人除了林瑜,通通大病一场,家中上下,乱得一塌糊涂。林瑜无奈之下,只得亲自去管家中杂务,也不管下人看了是否会感到惊奇。好在贾敏素来管家有方,上下奴仆也都是分工明确,之前乱成一团不过是骤然没了管事的人,如今二爷站出来,谁说年纪小了点,可也是家里的主子,再说老爷只是病了,管不得事,毕竟还在后头撑着,行事也就有了章法。 林如海听人说了林瑜的表现,心下也是极满意的,他和贾敏夫妻多年,感情深厚,若非膝下常年无子,只怕妾室都不会有。一直以来,贾敏的身体都是不错的,不想一病竟然去了,林如海经此打击,自然病倒在床,可他膝下还有三个儿女,眼下除了勉强支撑家事的林瑜,黛玉和林瑾都是病着,因此心里哀痛虽深,却不敢哀毁太过,吃药调养都很用心,倒是很快就恢复了起来。 父亲的病情渐渐痊愈,哥哥姐姐也都逐渐好了起来,贾敏的丧事也没出什么纰漏,林瑜紧张了大半个月的心,终于彻底放松下来。尽管林瑜的灵魂是成年人的,可他前世的生活环境非常单纯,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要不是这些年在林家耳闻目睹了不少,根本就不知要慌乱成什么样子。如今诸事皆了,一切重新走上了正轨,心里再无牵挂,小孩子的身体就撑不住了,也跟着病了。 林家的三个孩子里面,黛玉和林瑾生病都不是稀奇事情,众人早已习惯,只有林瑜,平时伤风咳嗽都少有的,他突然病这么一回,可把家里人给吓坏了,佟嬷嬷更是寸步不离地守在床前。 好在林瑜的身体底子确实不错,这回之所以病倒也是劳累交加、精神长期紧张的缘故,不过喝了药睡了一觉,第二天醒来就退烧了,稍微养了两天便恢复了往日的活蹦乱跳,让人欣慰不已。 出了百日热孝,林如海原是打算让孩子们在家守制读书的,不想京城的荣国府竟然来了封信,是贾母派人送来的,说是想要把黛玉接到身边教养。林如海看了信,不由有些动心,他年过半百,并无继娶的念头,林瑾和林瑜是儿子好办,安心在家读书,以后走科举之路就是,黛玉却是女儿,若是没有母亲教养,以后的婚事会很为难,倒不如送到岳母身边,让她老人家照看着。 黛玉舍不得父亲和弟弟,只是不肯,林瑜想到黛玉到了贾家的遭遇,更是不愿,就劝说道:“父亲,母亲孝期未过,姐姐就是去了外祖母家里,起居也是不便,依孩儿看,不如缓缓再说。” 林如海可不是笨蛋,他反复衡量还是让黛玉去了贾家,可见是有自己的缘由,林瑜没想过直接劝他打消念头,而是提出了孝期不便出门这点。反正都是守孝不能出门,还不如留在家里呢,若是贾母以后还要派人来接,他慢慢再想办法,中间好歹还有两年的时间,林瑜看着林如海的表情,心下忐忑。 黛玉闻言也道:“父亲,瑜儿的话说得有理,母亲的孝期尚未过,我怎么能去外祖母家常住呢,还请父亲给外祖母回信,且把这事推了。”说着眼眶已是红了,晶莹的泪珠泫然欲落。 “就是,就是。”林瑾也跟着补充道:“我不要姐姐走,我要她在家里陪着我们。” 三个孩子都在恳求着,林如海自身也是极不舍女儿的,就点头同意了,提笔给贾母回了信,说是黛玉年纪尚幼,且要为贾敏守孝,暂时不便上京,多谢岳母关怀,此事以后有机会再提。 贾母看到回信,只是叹了口气,并未多说什么。毕竟,外孙女儿不是不想来,而是要给女儿守孝,就是实在想念,也要等两年以后再说,她可怜的敏儿啊,怎么就去得那么早,她的敏儿…… “老祖宗莫要伤心,若是姑母在天有灵知道了,也会难过的。”贾母看信的时候,贾宝玉就在旁边陪着,他不知信的内容,可见贾母的表情,就知她是想起早逝的女儿伤心难过了。 “宝玉啊,你林妹妹暂时不能来了,你姑父说要她在家为你姑母守孝。”贾母孙子、孙女不少,曾孙都已有了,外孙女却只有一个,还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怎能不让她心里牵挂着。 贾宝玉沉声道:“为人子女,孝顺父母本就是应该的,林妹妹要守孝,就是来了家里,也出不得门,不如留在扬州,尚有姑父和表弟相伴,老祖宗若是想念,以后总是能见到的。” “你这孩子,小小年纪说话怎么老气横秋的。”宝贝孙子在身边宽慰着,贾母的心情烧好了些。 贾宝玉笑笑,又道:“老祖宗,我要回去看书了,就让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陪你说话吧。” 有贾珠的前车之鉴,贾宝玉生下来,贾母可谓爱如珍宝,根本舍不得在学业上逼他,可这孩子也忒古怪,就是没人要求,读书习字也是极认真,完全对得起抓周抓到手的上等狼毫。 贾母再是溺爱孙子,见他自己肯用功,哪有不欢喜的,愈发把贾宝玉宠爱地不行了。 再说林家那边,虽然伤心贾敏的过世,可日子总是要过的,林瑜姐弟三个,继续上午跟着李老先生念书,下午再各学各的。林家内宅没有主母,林如海就把下人打发了部分,剩余的重新分工,反正他们就父子四个,也用不到多少人,里头人少一点,事情也少,料理起来反而轻松。突然没了母亲,黛玉和林瑾也都长大不少,各人身边的事情,都是自己料理,倒也井然有序。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两年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姐弟三人的功课都是大有长进,李老先生不止一次抚着胡须跟林如海说,他家的女公子若是男儿身,只怕日后比弟弟们都要强些。 当然,这并不是说林瑾和林瑜就不好了,他们的功课,也都是林如海看了也要点头的。相比较而言,林瑾更有天赋,他写的文章,言语华丽,辞藻丰富,仿佛那些华丽的文采,都是信手拈来。林瑜的文笔就要朴实地多,但是他看问题的观点,却比林瑾深远锐利,可见也是用了功的。 家中诸事顺利,林如海不见得就有多轻松,自从他选择了七皇子作为支持对象,就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然而,太子被废、诸王夺嫡,圣人的年纪又一天天大了,他若再想保持中立,也是不可能的。如今,林如海要做的,就是帮助七皇子登上九五之位,否则整个林家,都会万劫不复的。 二十七个月的孝期过去,贾母旧话重提,还是想要接黛玉进京,她还从来没见过玩孙女呢。 林如海没有多想就同意了,还让林瑾和林瑜也跟着进京,两人闻言皆是大吃一惊。名义上,贾母也是他们的外祖母,若说进京看望,那是应该的,只是林如海还在扬州为官,女儿不便教养送走也就是了,怎么儿子也要去,显得有些不合常理,毕竟他们这一去,是要住上很长一段时间的。 “父亲,这是为何?”林瑜看得出来,林如海不是一时冲动,他的态度比两年前更加坚决。 林瑾眨了眨眼,也道:“外祖母来信,只说了要接姐姐过去,我和瑜儿留下侍奉父亲。” “不行,你们都要跟着姐姐去,父亲身边自有人伺候。”圣人年前突然中风,朝中局势愈发混乱,京城乃是天子脚下,人多眼杂,皇子们谁也不敢太出格,比起扬州,还是要安全许多的。 林如海意已决,谁劝也没用,姐弟三个只好回房收拾打包。林瑜想着黛玉原著进京时的孤单,特意提醒她,多带两个丫环伺候,黛玉却道:“外祖母爱怜,才接了我们前去,倘若前呼后拥的,岂不失礼。”林瑜想想也是,尤其他和林瑾两个,根本就是自己贴上去的,再带很多人,是不好看。 因而到了出发之时,黛玉只带了王嬷嬷和红鸾、雪雁两个丫环,林瑾和林瑜干脆奶娘都没带,各自带了两个随身的小厮。林如海倒是另外打发了下人陪护他们进京,只是这些人到了京城以后,并不会住进贾家,而是住到林家自己的宅子里。林如海还跟两个儿子说了,若是他一年半载不能回京任职,他们就慢慢把家里的宅子收拾出来,待年岁再大一些,就找机会搬回自己家去。 林瑜隐隐有些明白,他们回京不是单纯陪着黛玉这么简单了,因为林如海还吩咐了,日后到了京城,他们定要小心行事,不能轻易和人结交,只管认真读书就是,有什么不懂的,去请教柳煦。 第013章 进京 虽说林黛玉还是像原著那样被贾母派来的人接到了上京,可幸运的是,她还有两个弟弟作伴,而林如海也说了,如果不出意外,两三年之内,他也会调回京城任职,届时全家就可团聚。 这个年代的女子,有没有兄弟扶持区别可大了,正常情况下,父母总是要走在子女前头的,若是有个兄弟,娘家才算有人撑腰,否则的话,岂不成了无根之人。林瑾林瑜虽然年幼,可是对黛玉来讲却是无可取代的,只是贾家来接他们的人,对兄弟二人似乎有打探之意。不过林瑾林瑜都是改了族谱的,贾敏的娘家就是他们的外家,两人对此并不在意,反而应对得当,让人不敢小觑。 姐弟三人弃舟登岸时,便有荣国府打发了轿子并拉行李的车辆久候了。林瑾先是打发了一路护送他们进京的二管家福伯等人回林家老宅,方和黛玉、林瑜上了轿。其实,林瑾林瑜更想骑马的,被郁师傅操练了三年,他们的骑术已经很娴熟了,不过贾家得闻他们兄弟年幼,只准备了轿子,只得作罢。 林瑜穿越过来五年,一直生活在江南,第一次来到上京,自是好奇心十足,忍不住左右张望。他不知道,红楼梦里的京城,是不是他上辈子生活过多年的帝都的原型,可即便是,隔着几百年的时空,他也看不出什么熟悉的意味来。只是京城就是京城,其街市之繁华,人烟之阜盛,自与别处不同。 跟原著相比,黛玉进京的时间晚了两年,可路线却是没变的,也是先经过宁国府,然后才是荣国府。纵然看过原著的描写,亲自经历的时候,林瑜还是被两府的占地面积震惊了。一门两国公,还有这么大的御赐宅子,看来贾家的先祖在开国之时,功勋确是不小的,就是后人不争气,坠了先祖名头。 林瑜看过不少分析红楼的书,其中就有人说,黛玉进林家没走正门,是贾家低看了他,反而是薛家投靠过来的时候,迎接的规格有些偏高。对此说法,林瑜表示纯属无稽之谈,黛玉多大年纪,不过还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她有什么资格让贾家为她大开中门,除非是林如海也来了。同理,林瑾和林瑜也没有这样的资格,至于薛家,原著根本就没有提过他们走的哪道门啊。 从西边角门进了荣国府,轿夫抬着走了一射之地,将转弯时,便歇下退出去了,另换了几个衣帽周全十七八岁的小厮上来,重新抬起轿子,走到一垂花门前落下。对于这番折腾,林瑜只有一个感想,就是贾家地盘太大、规矩太多,抬个轿子的活计都要养那么多人,难怪银钱不称手,还得去放利钱。 抬轿的小厮退出之后,随行的众婆子上来打起轿帘,扶黛玉下轿,林瑾林瑜也各自下了轿子。进了垂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当地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转过插屏,小小的三间厅,厅后就是后面的正房大院。正面五间上房,皆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台矶之上,坐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一见他们来了,都笑迎上来,“刚才老太太还念呢,可巧就来了。”于是三四人争着打起帘笼,一面听得人回话:“林姑娘到了,林大爷、林二爷到了。” 黛玉方进入房时,只见两个人搀着一位鬓发如银的老母迎上来,黛玉便知是他外祖母。方欲拜见时,早被贾母一把搂入怀中,心肝儿肉叫着大哭起来。当下地下侍立之人,无不掩面涕泣,黛玉也哭个不住。林瑾林瑜被人忽略,倒也不甚在意,只是见两人哭得厉害,忙上前劝解,以免伤身。 贾母这才注意到两个外孙,虽说不是敏儿亲生,却早已记在她的名下,便一手拉过一个,连赞了两声好孩子,心里却想,如此钟灵毓秀的两个孩子,若是敏儿肚子里出来的该有多好。想到早逝的女儿,贾母又是泪水涟涟,连带着林瑾林瑜也绷不住了,跟着哭起来,黛玉更不用说,眼泪就没止住。 一时众人慢慢解劝住了,黛玉姐弟方拜见了外祖母。当下贾母又给他们介绍了邢夫人、王夫人、王熙凤和李纨。姐弟三人一一拜过,林瑜心里疑窦丛生,是因为他们来京城的时间变了吗?怎么王熙凤已经在等着他们了,原著里头那个拉风的出场哪里去了,真是让人不解。贾母又说:“请几位爷和姑娘们来。今日远客才来,可以不必上学去了。”众人答应了一声,便去了两个。 林瑜闻言又是一愣,“几位爷和姑娘们”,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多了他和林瑾两个,所以表兄弟们也要见个面,跟他们同辈的,就是贾琏、贾宝玉、贾环几个了吧,他没来由有些紧张。 不一时,只见三个奶嬷嬷并五六个丫鬟,簇拥着三个姐妹来了。林瑜知道,那是迎春、探春和惜春,加上进了宫的元春,就是“原应叹息”。因为都还年幼,又有长辈在场,表兄弟姐妹间见面倒也不妨,互相厮认过,就归了坐。众人正在叙话,只听外面一阵脚步响,丫鬟进来笑道:“宝二爷来了,环三爷来了,兰哥儿来了。”林瑜的心,立即就被提到了嗓子眼。 他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了,“摔玉”的闹剧就要上演了啊,他要怎么做才能阻止呢。 林瑜犹在头痛,贾宝玉已经带了贾环和贾兰进来,林瑜抬眼一看,发现曹公对他的描写一点都不夸张,果然是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 几人又是一通厮认,林瑜敏锐地感觉到,贾宝玉和林黛玉初见对方时,都有片刻的怔愣,不由有些担心,原著的惯性真的就有这么强吗?贾敏还是死了,宝黛的相逢也是不可避免,却不知两人心中所想,完全是不一样的。黛玉一见宝玉,便吃一大惊,心下想道:“好生奇怪,倒像在那里见过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宝玉想的却是,“林妹妹,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除了黛玉,宝玉对林瑾林瑜也很热情,还说两位表弟自幼得姑父教诲,学识一定不凡,以后大家在一起上学,学业上也有所增益。面对宝玉真诚的眼神和语气,林瑾答应地很痛快,两人还讨论上了,林瑜却是目瞪口呆,这货还是贾宝玉吗?他不是最恨仕途经济的,怎么爱上读书了,这不科学!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让林瑜惊讶,贾宝玉没有说出那句经典的“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的话,也没有不礼貌地给黛玉取字“颦颦”,更没有问起黛玉有玉无玉,“摔玉”自然也没发生。 至始至终,贾宝玉的主要交谈对象都是林瑾,两人聊得颇为投缘,只是他的目光,偶尔会扫向黛玉,里面的深沉之意,远远超出了他的年龄,林瑜如梦惊醒,这个贾宝玉,他不是原装的。 没等林瑜说什么,贾宝玉已经拉着林瑾的手站起身,向贾母说道:“老太太,林家表弟远道而来,我先带他们下去安顿,晚些时候再来陪你说话。”说完就招呼林瑜一起走人。 林瑜的脑袋顿时更晕了,搞错没有,贾宝玉还会安置他们,他自己不是住在贾母的碧纱橱里吗? 这厢,贾母还在问王熙凤,林瑾林瑜的院子收拾妥当没有。黛玉跟着贾母住,房间早已准备好,她并不担心,林瑾林瑜却跟贾宝玉一样,都要住在外院,故而不放心,多问了两句。 王熙凤忙笑道:“宝兄弟收到林家姑父的回信就催着我收拾他隔壁的院子了,里头的摆设布置更是按照他的要求来的,再无不妥当的。”黛玉见宝玉对两位弟弟重视,心下颇有喜色。 因为不想太过惹人注目,黛玉进贾府只带了三个人,一个是奶娘王嬷嬷,两个丫头则是从小伺候的红鸾和雪雁。贾母见他们主仆四人都是初来乍到,对府中事务并不熟悉,便将自己身边的一个二等丫头,名唤鹦哥者与了黛玉,改名紫鹃,跟红鸾和雪雁配了套,黛玉忙谢过了外祖母。 再说林瑜跟着贾宝玉出了贾母的院子,心中可谓又惊又惧,那个贾宝玉到底怎么回事,他也是穿越的吗?如果那样的话,他一定知道自己和林瑾的不对劲,原著里头根本没有他们兄弟的存在,而且就是仅有的那个,也在四年前就该早夭了。但是穿越者的话,看向黛玉的目光不该是那样的,那种混合着悲伤和眷念的眼神,不是外来者对二次元人物应该拥有的,太深沉了。 难道是重生的,如果是重生的贾宝玉,这一切反而容易解释些,完全陷入自己情绪的林瑜没有注意到,贾宝玉虽然一直在跟林瑾说话,可他的目光,也始终没有离开过他的身上。 第014章 拜访 林瑜在贾家的生活,是从浓浓的违和感开始的,因为他见到的贾宝玉,跟原著的性格实在是差得太远了,让他一时很难接受,而且林瑜还发现,贾宝玉对自己和林瑾,实在是客气地过分了。 是不是他也知道,林家只有一个早夭的儿子,想从他们身上发现什么,还是为了黛玉,想要跟他们拉拢关系。不管哪一样,都是林瑜不能接受的,所以贾宝玉每次找林瑾说话,他都不高兴。 林瑾很是不解林瑜对贾宝玉的敌意,还曾问他,“瑜儿,你是不是不喜欢宝二哥哥?” 林瑜闻言立即皱眉,要不要这么亲热,我们没有血缘之亲的说,就“哥哥弟弟”叫上了,于是蹙眉道:“哥哥只顾着跟贾家表哥讨论功课,都不理我了。”为了不让林瑾起疑,林瑜尽量把自己扮成哥哥被人抢走了的失落弟弟,他不敢让林瑾知道,他对贾宝玉的敌视,来自他对原著的颠覆。 “怎么会呢,我怎么会不理瑜儿,你可是我最喜欢的弟弟。”虽然只比林瑜大了半个月,可林如海和贾敏见林瑾聪慧早熟,一向是以嫡长子的的标准要求他,因而他对林瑜,充满了保护欲。 起初,林瑜并不习惯被个奶娃娃当做保护对象,但是他不想露出马脚惹人怀疑,就被迫接受了,如今几年时间下来,却是真的习惯了,以至于他不时都要嘲笑下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见林瑜还是皱着眉头,林瑾又道:“我们寄居贾家,总要跟主人家搞好关系吧,不然姐姐很为难的。”反正都是要跟贾家人相处的,比起年长他们许多完全没有共同语言的贾琏,无心向学全然沦为陪衬的贾环,还有生而丧父性格古板老成的贾兰,林瑾觉得还是贾宝玉最好说话,起码在讨论学业这点上,他们是有共同语言的,可惜林瑾就是不喜欢贾宝玉,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知道了。”贾宝玉表现完美,对远道而来的表弟照顾有加,林瑜担心他的里子换了人,可能会对自己不利,也不好在林瑾面前说太多,再说下去就有搬弄是非的嫌疑了,只能暗中观察。 好在除了贾宝玉,贾家其他人的表现,都跟原著比较符合,让林瑜不至于太过崩溃。贾母就是个富贵窝里的老太太,儿子孙子是她的命根子,可她对黛玉的疼爱,也是真心的,因而黛玉跟着她生活,林瑜是放心的,毕竟林如海还在,贾家的人再是势利,这个时候对他们姐弟也都是客客气气的。 府上的两位太太,大房的邢夫人是继室,跟贾敏并无交情,又是个小气吝啬的性子,对林瑜姐弟一向不咸不淡,属于互相没有交情也互不得罪的关系。倒是二房的王夫人,面上看着温和慈祥,平时还喜欢念经说佛,心思却不是那么干净,林瑜每次跟她见面,都有种阴云密布、挥之不去的感觉。 是不是她当年跟贾敏的关系不太好呢?所以才不喜欢他们几个,尤其是黛玉。据某些红学家分析,宝黛的爱情悲剧,王夫人是最直接的造就着,如果没有她的反对,故事说不定是另一种走向。 但是这一点,却是林瑜唯一感激王夫人的,他才不想把姐姐嫁给贾宝玉呢,原著那个花心不懂事的不行,现在这个成熟稳重的更不行,谁知道他的里子是什么,万一他酝酿着什么阴谋怎么办。 在贾家住了半个月,林家姐弟三人的生活逐渐走上了正轨,林瑾林瑜每天跟贾宝玉贾环等人一起去贾家的家学读书,家学的先生除了贾代儒,还有两个另请的落第举人,虽然水平比不上原来的李老先生,但也马马虎虎,还能凑合。林瑜估计,这也是贾宝玉的功劳,不过家学虽然不再乌烟瘴气,认真读书的人也不多,大部分人不过混个茶饭,只是不敢闹事而已,专心的寥寥无几。 林瑜初时有些不解,细想方才明白,这是贾家的现状造就的。贾家是军功起家,祖祖辈辈都是不读书的,直到贾演、贾源兄弟一朝崛起,才开始重视这个问题。只是贾演兄弟战功赫赫,他们的儿子贾代化、贾代善也是跟着父辈在战场上走过的,书没读过几年,照样官高位显。到了贾敬一辈,更是反面教材出来了,考上进士那个出家修道了,唯一入朝的贾政却是推荐上去的。 有着这样的家族背景,贾家的年轻人爱读书才是怪事,辛辛苦苦十几年,未必就有收获,还不如另辟捷径呢。在林瑜看来,除了他和林瑾兄弟两个,贾家家学真正读书的就只有贾宝玉和贾兰。而这两人,一个疑似不是原装,刻苦不足为奇,另一个有着出身书香世家的母亲,自幼耳闻目睹,好在其他人只是不够认真,并不会在课堂上刻意捣乱,林瑜也就懒得细细研究了。 虽说分居内外院,可是林瑾林瑜每天要跟贾母请安,自然也能见到黛玉。林瑜想着黛玉写过的“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私下问过她好几次,在贾家住得如何,若有什么不妥的,要及时告诉他们,他们也好给父亲写信。黛玉笑着说他杞人忧天,贾母怜她幼年丧母,待她比迎春、探春、惜春三个孙女更好,舅母和嫂子也都是好相与的,除了有些想念父亲,并无不妥。 林瑜见黛玉的神情不似作伪,方放下心来。想来也是,黛玉初来乍到,正得贾母欢心,林如海给岳家备了重礼,他们姐弟对待贾家下人也都是极大方的,贾家人便是再势利,也不可能这个时候就怠慢他们,黛玉在贾家的日子不好过,估计是林如海去世,林家家产被人吞没以后的事情。不管那些事情是谁做的,王夫人或者整个贾家,林瑜都不会再让相同的剧情重演了。 这日,家学沐休,林瑾林瑜跟贾母说了声,就带着小厮出了门,说是要去拜访父亲昔年的一位同窗,拜帖前几天就送过去了。虽说尚未成年,可林瑾林瑜是男孩子,又是去拜访长辈,自己出门也是使得的,贾母就没说什么,只让他们早去早回。兄弟两人出门后,王夫人无意中问起,他们究竟要去拜访谁,如果是跟贾家熟悉的有交往的人家,他们也该随份礼的,免得失了礼数。 黛玉想了想,迟疑道:“瑾儿前两天说过,是位姓柳的大人,住在小莲花台胡同。”女孩儿出门不便,林如海在官场上的朋友,主要是跟两个儿子交待的,因而黛玉也不是很清楚。 王夫人只是随口问问,心里并不在意,林家人口单薄,林如海离京多年,再是探花郎出身,又能有多少亲朋故旧,怎么比得上他们四大家族联络有亲,同气连枝,不过起个话头罢了。但是听到黛玉说起“小莲花台胡同”几个字,王夫人的脸色微微有些变了,那可不是普通人能住的地方,姓柳的大人更是只有一位,就是去年新上任的吏部尚书柳煦,据说是个很难打交道的人。 吏部掌管天下文官的任免、考课、升降、勋封、调动等事务,堪称六部之首,吏部尚书这个位置有多重要,就可想而知了。贾政在工部混了十几年,勉强升了半级,从六品的主薄升到了从五品的员外郎,此后就再也不动了,贾家不是没想过走走吏部的路子,但是关系不到位,没有能够走通。 王夫人怎么也没想到,林家居然会跟柳家很有交情,两个小孩子送过去的拜帖,柳尚书还亲自回了。只可惜林瑾林瑜先前没有细说此事,黛玉也是不甚了解,让他们白白错过了结交的机会。 跟柳家攀交情的事情,贾母的想法跟王夫人差不多,亲戚的朋友,那也是朋友啊,不过具体如何操作还要等林瑾林瑜回来再说,万一两家只是泛泛之交呢,他们贸然上门,反而失了礼数。 贾母和王夫人都是比较沉得住气的性子,心里百转千回,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因而黛玉并不觉得奇怪,陪着长辈们说了会儿话,就跟迎春等人上课去了。虽然黛玉在林瑜面前说贾家一切都好,可到底不是自己家,纵有外祖母疼爱,哪里又有自己家里自在。只是外祖母派人来接自己,父亲不仅不反对,还把弟弟们也给送了来,可见事情并不简单,便是有些不如意,也暗自忍了。 马车行到小莲花台胡同,林瑾林瑜见胡同不是很宽,生怕倒车不易,也不想贾家人跟着自己进去,就双双下车,身后跟着笔锋和纸渲,手上捧着礼盒。没等他们往里走,就见一辆朴素的小马车从里面出来,车身虽然不宽,却也把道路堵了个结结实实,就侧身让到旁边,想等小马车过了再进去。 经过林瑾林瑜面前的时候,车里的人突然掀起了帘子,林瑜下意识地仰头看去,却见到了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眼神锋芒锐利,虽是一刹那的交汇,却是让人记忆深刻,过目难忘。 第015章 错误 看得失神的不止林瑜一个,等那辆不起眼的小马车行驶远了,他和林瑾才双双回过神来。 很显然,马车的主人并不像他的车驾那般普通,轻车简从而来,除了掩人耳目,再无其他可能,林瑾林瑜想起离开扬州前林如海的叮嘱,不禁心中告诫自己,凡事定要小心,不可轻举妄动。 尤其是林瑜,他前世各种夺嫡篡位的小说看得多了,再联想到京里如今的形势,更是不由自主猜测起了那人的身份。虽然林如海从来没在儿子们面前提过站队的事,但是林瑜还是通过各种途径分析出来,他爹是支持七皇子上位的,可惜红楼原著提到宫廷朝堂的地方都是语焉不详,贾元春如今又还只是女史,林瑜也不知道,他爹到底押对没有,如果错了的话,他们家可就完了。 半晌,先回过神的林瑾扯扯林瑜的衣袖提醒道:“瑜儿,我们进去吧,别让柳世伯久等。” 柳煦,字旭阳,跟林如海是同窗,比他年长两岁。不过柳煦可不像林如海那般子嗣缘单薄,年过四旬方得两子一女,他膝下有五子二女,全是嫡出,两个女儿均已出嫁,前头四个儿子也都学业有成,两个在外地任职,两个在书院求学,只有老来子柳泫,年方三岁,比林瑾林瑜兄弟还要小了几岁。 柳煦前几日收到林瑾林瑜的拜帖和林如海的亲笔信,心里非常高兴,他和林如海相交多年,却因对方外放多年不得见面,只能书信往来,如今林如海的儿女进京来了,自然是要见见的。好容易到了沐休日,柳煦特意在家等着,不料林瑾林瑜还没上门,七皇子倒是不请自来了。好在七皇子并非无事登门,而是确有要事跟柳煦商量,话说完了就匆匆走了,没有耽搁多少时间。 “小侄林瑾(林瑜)见过柳世伯、柳伯母。”除了柳煦,柳夫人也在场。因着柳煦和林如海的友情,她和贾敏的关系也是不俗,不想贾敏一病去了,留下几个幼小的儿女,自是唏嘘不已。 “好孩子,都快起来。”柳夫人叫了林瑾林瑜起身,又把他们拉到身边嘘寒问暖。 柳煦是状元出身,又身居高位多年,素来是很严肃的,便是在儿女面前也不例外,可他知道林瑾林瑜年幼丧母,又小小年纪远离父亲,投奔外家,不想太过严厉吓到他们,就没怎么开口说话,只是偶尔问问他们学业上的问题,饶是如此,也吓得林瑾林瑜一身冷汗,这位柳世伯好严肃啊,总觉得答错了就会死得很难看,好在柳夫人温柔和亲,才让屋里的气氛不至于太过紧张凝重。 谈话进行到一半,一个肉嘟嘟的小朋友摇摇晃晃冲了进来,他先是像模像样地跟柳煦和柳夫人请了安,正要习惯性地冲进柳夫人的怀抱,却发现位置被人占了,还是两个很漂亮的小哥哥。 柳家的孩子都怕父亲,这一位也不例外,他宁可去跟林瑜抢位置,也不肯去找柳煦。 柳夫人刚刚说到,她回头让大孙女给黛玉下帖子,下次他们姐弟三个都过来玩,林瑾笑着道了谢,林瑜正要说话,就发现有人在扯自己的衣摆,回头一看,是个圆滚滚的小家伙,小眉头皱着,小嘴巴嘟着,神情说不出来的委屈,嘴里还软软糯糯地道:“哥哥让我,泫儿想要母亲抱抱。” 林瑜一向都对可爱的事物缺乏抵抗能力,尤其柳泫长得乖巧可爱,又正是最讨人喜欢的年纪,他刚要起身,就听柳煦的声音响起,“泫儿,有客至此,不得无礼,还不赶紧见过林家世兄。” “林家哥哥好。”柳泫的表情更委屈了,却不敢不遵照柳煦的话行事,爹爹真凶,真可怕。 “泫儿乖乖,不要哭哦。”林瑜见柳泫真的要哭了,赶紧往旁边退了一步,给他腾出个位置来。 谁知小家伙却突然改了主意,不要柳夫人抱了,反而朝他贴过来,“哥哥真漂亮,泫儿喜欢哥哥,要哥哥抱。”林瑜顿时黑线,明明林瑾长得比他更秀气的说,怎么小鬼头就缠上他了。 尽管心里腹诽着,林瑜还是把柳泫抱了起来,有他在中间打岔,柳煦的表情都要温和些。 众人说笑到了午时,柳夫人留林瑾林瑜吃过了午饭,才放了他们兄弟回去。临别之时,柳泫拉着林瑜的手依依不舍,一个劲儿跟着柳夫人重复,让他下次再来玩,林瑜不点头他就不松手。 从柳家出来,林瑜一脸纳闷地问林瑾,他是不是长了一张小朋友比较容易喜欢的脸。林瑾笑着说是,不然当年抓周的时候,他怎么会抓到他呢。往事不堪回首,林瑜气得不想再跟林瑾说话。 片刻,林瑾突然道:“瑜儿,时辰还早,我们难得出来一趟,干脆回去家里看看。”林瑾说的家里,就是林家在京城的老宅,虽说主人多年不在家,但一直有人守着,林瑾林瑜这次回来,更是带了二管家福伯等人,就是要把老宅收拾出来,等到合适的时候搬回去住,总不能一直在贾家寄住。 “行啊,我还从来没去过呢。”对于林瑾的这个提议,林瑜欣然接受。 除了笔锋和纸渲,跟着林瑜他们出来的都是贾家的下人,不过跟谁不是跟呢,林家的表少爷待人客气,出手大方,跟他们出趟门,半个月的月钱就有了,因而对他们的吩咐,从不会有疑义。 同为开国功臣,林家的先祖虽然功绩比不得贾演、贾源兄弟,可也是列侯之一,林家的府邸比起宁荣二府是要小些,可也有限。只是林老侯爷去世以后,林家侯府的牌子摘了,主院由于林如海身份不够,也封锁了起来,便是他和贾敏成亲,也只是用了西路的院子。只不过林家四代单传,主子更是长期只有两三人,就是只用府邸的三分之一,也是宽敞得很,绝不会有拥挤的感觉。 同是侯门深院,站在自家的院子里,林瑜的感觉比在贾家舒畅多了,哪怕眼前的房舍,由于长期无人居住,显得比贾家的屋子衰颓不少,可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草窝嘛,感觉就是不一样。 福伯听说两位少爷回来了,匆匆过来汇报,说屋子都打扫好了,就是空了这么些年,实在显得破旧,要想住人的话,只怕要重新翻修,才能住得舒坦。林瑾闻言便道:“此事并不难,父亲早就想到了,福伯你看哪些地方需要翻修,先把地方划出来,再找人去画图纸,这就可以开工了。”林瑾说得理所当然,福伯也是连连点头称是,仿佛这翻修房屋,并不是什么很大的事情。 感叹之余,林瑜不得不承认,这从小锦衣玉食养大的孩子,跟他这种贫困人家长大的,思维方式都不一样。就说林家的屋子,除了看着旧了点,没什么不好的,要是林瑜自己,肯定就不修了,稍微粉刷下就能住的,可林瑾不干,人家开口就是推倒重建,还说林如海也是这么说的,林瑜就不插嘴了。 接下来的话题就转向翻修的范围了,先是西路的后院,毕竟林家人少,就是林如海回京,也才父子四个,收拾几个院子就可以了,但是林瑾觉得,这一代有他和林瑜两个,还是一步到位得好,于是范围就扩大到整个西路了。后来林瑜插了一句,后面的花园子也该休整下,林瑾就决定把西路院子连带后花园一起翻修了,吓得林瑜再不敢开口,生怕他把整个宅子全部推倒重建了。 而福伯心里却在想着,等老爷升官回京,中路的主院就能住了,到时候再翻修不迟,还有东路的院子,现在基本空着,等两位爷长大,成了亲生了孩子,慢慢地就都可以住满了。 等林瑾跟福伯商量好屋子要怎么改建,已是日落西山,福伯有心留他们吃了饭再走,但是林瑾说他们已经出来一天了,要早点回去,就拉着林瑜走了,估计回去以后,还有一番说辞。 “你就这么把西路的院子全部推倒了,不需要先跟父亲说一声吗?”林瑜好奇地问道。 林瑾猛点头,认真道:“当然要啊,等福伯找人把图纸画好了,我就把拓本寄给父亲,他看过没有问题再动工。”原来还要林如海把关的,林瑜听了放下心来,再不过问此事。 回到贾家,已经是摆晚饭的时间了,贾母问了林瑾林瑜这天的行程。林瑾照实说了,拜访柳煦也好,回去林家也罢,都不是见不得人的,再说就是他们不说,也有人会帮他们说的。 贾母听了果然没说什么,到底是没有血缘之亲的,她对林瑾林瑜,就是面子情。 日子就这么平静地往前过着,林瑾林瑜还是每天跟贾宝玉等人一起读书,每逢沐休就去柳家拜访或者回家监工。柳煦的大孙女柳嫄只比黛玉小两岁,有她发帖子,林瑜他们去柳家的时候,黛玉也能跟着去,柳家亲戚朋友甚多,黛玉自从认识了柳嫄,跟着交了不少朋友。林瑜则是每次都会被柳泫缠住,好在小家伙已经启了蒙,并不会一味胡闹,林瑜逗着他,也是很好玩的。 最让林瑜惊讶的,是他有次在柳家,竟然碰到了贾琏的亲戚。那日,柳四公子柳汐的书院放假,他的一个同学张扬就跟他回了家。众人自报家门才知道,张扬的祖父竟是贾琏的舅舅。 当时,林瑾林瑜和张扬都默契地没有提起此事,但是事后,兄弟俩却讨论过这个问题。 贾琏的外祖父曾是帝师,三个舅舅也都是能人,尤其大舅舅张成林,更是内阁的次辅,若是首辅退休,他是当之无愧的接替人选。可是贾琏倒好,明明是荣国府正大光明的继承人,却宁可跟着二叔一家跑腿,也不去向外祖家求助,以??的能量,给外谋个不错的实职,绝对是没有问题的。 有资源不用,真是浪费,他还没有那样的舅舅呢,林瑜跟贾琏交情平平,也不可能去提示他什么,这件事也是说过就算了。倒是张扬,真的是个有趣的人物,值得他们结交一场。 不知不觉,林家姐弟进京有一年了。这日,宫中突然传来消息,说元春被九皇子看中,要回府里当庶妃了。林瑜心里顿时咯噔一声,真命天子竟是九皇子,他爹的站队,岂不是站错了。 第016章 不解 怎么会是这样?!林瑜被这个意料之外的消息炸得有点懵了。长期以来,林如海都是所谓的纯臣,就是只忠于当今圣人,不涉及皇子们的争斗,无论他们如何拉拢,都坚守立场毫不动摇。 正是因为如此,皇帝才会放心大胆地把他放在巡盐御史的位置多年不挪窝,江南的盐政,之于朝廷每年的收入实在是太重要了,不是心腹之臣,根本不敢委任,更何况还是连任多年。 不过根据林瑜暗中观察到的事实,自从那年林瑾大病一场差点丢了性命,林如海就一改往日的中立态度,跟继后所出的七皇子有所接触,他们的往来非常隐秘,具体的情况林瑜也不知情。 林瑜也是到了那个时候才知道,穆姨娘当日想要害他性命,并非个人兴起,而是有人在她身边挑唆,可林如海和贾敏后来对林家进行了大清洗,也只找到了几个推波助澜的帮凶。 林如海为什么挑中了七皇子作为支持对象,个中缘由林瑜并不清楚,但他知道,林如海肯定是进行过分析的,觉得七皇子机会最大,或者说他上位对林家最有好处,才做出了这个决定。 林瑜不是没有担忧过林如海会选择错误,可他年纪尚幼,对这等大事并没有发言权,再说原著也没提过,被太上皇挑中的皇子究竟排行第几,与其杯弓蛇影,不如相信父亲的判断好了。 然而,当元春被九皇子看中的消息传来,林瑜才猛然意识到,事情还有这样一种发展可能。就是林如海站队错误,新皇登基后失了帝心,他把黛玉乃至林家的家产托付给贾家,是为了保住女儿一生的安康。毕竟,贤德妃是贾宝玉的同胞姐姐,新皇刚登基那几年也颇有些宠爱,黛玉如果做了贾家的媳妇,便是林如海曾经开罪过或者只是没有支持过新皇,想必也不会牵连到她。 林如海不是不为女儿着想,只可惜他失算了,贾家吞没了林家的巨额家产,修建了美轮美奂的大观园,迎接了元春省亲,却不肯要黛玉当媳妇,从而逼得她泪尽而亡,一世凄凉。 林瑜想到这里,不禁冷汗涔涔,虽说他想到的,不一定就是当年的事实,有相当部分的情节属于脑补,但是距离真相绝不会差得很远,尤其是林如海站队错误这点,已经是应验了。 进京一年,除了常去柳家,林瑾林瑜跟外界的交流并不算多,可京城毕竟是天子脚下,各种消息比起外地灵通许多,贾家还有贾政在工部当差,元春也在宫里当女史,总是能打听到的。 当今圣人,是大虞朝开国后的第三任皇帝,虽然比不得祖父和父亲的文治武功,也是一代不错的守成之君,姬家的先祖打下的江山到了他的手上,稳定而平缓地向前发展着,波澜不惊。 如果硬要说圣人的优点,能生儿子算是一个。别看□□高皇帝武功赫赫,愣是从鞑虏手中抢回了汉家天下,太宗文皇帝知人善任,把个千疮百孔的帝国治理地花团锦绣、焕然一新,可这两位的子嗣缘,都单薄地让人心惊胆战。高皇帝儿子不少,前后两任妻子加起来生了六个,可惜其中五个战死在开国之前,仅剩的那个就是太宗皇帝,被群臣看着,坚决不让上战场。 好容易平定了四海,高皇帝旧伤发作,龙驭宾天,太宗皇帝登基。此时天下已定,再无战事,宫里也是嫔妃十几二十个,朝臣们都觉得,再不用为皇家的子嗣操心。谁知太宗皇帝就是没儿子,公主倒是一个接一个地生,以至于孝文皇后第四次怀孕的时候,京城附近的庙宇,求子符供不应求。迟迟没有皇子降世,急得不仅是皇帝,还是朝中众臣,甚至是全天下的百姓。 要知道,高皇帝和太宗皇帝都是没有兄弟的,要是太宗皇帝一直没儿子,等他身故,想过继儿子继位都没地儿可去,届时不天下大乱才怪。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凑满了两组七仙女之后,孝文皇后生下了当今圣人。圣人一出生就封了太子,十四岁就娶了太子妃,十五岁生下了嫡长子。十年后,太宗皇帝驾崩,圣人顺利登基。这个时候,他的膝下已经有了六个儿子。 圣人效仿先皇,也是早早立了太子,可惜他那位嫡长子生来体弱,当了太子不到一年,就病故了。之后,圣人又立了四皇子为太子,四皇子跟早夭的那位太子是同母兄弟,也是先皇后所出。 比起嫡长兼具,自小备受宠爱的先太子,四皇子被册立,引起的争议要大得多。因为在他前面,还有贵妃生的二皇子,淑妃生的三皇子,那两位除了差个嫡出的名分,无论读书习武还是母家的背景,都比太子要强得多。太子固然是嫡出,可是先皇后生他的时候难产死了,圣人也因此不是很待见他,第二次立太子的时候,在他和二皇子、三皇子之间犹豫了很久。 在林瑜看来,这位太子就是个倒霉版的“胤礽”。虽说胤礽已经是中国古代最倒霉的皇太子之一了,可林瑜觉得,大虞朝的这位太子,比他还要倒霉。同样是生而克母,在胤礽小时候,康师傅好歹是疼爱他的,跟他比起来,康熙朝的其他阿哥都像是捡来的。这位倒霉太子却不是如此,圣人从小就不喜欢他,而是偏爱长子,立他为太子不过是考虑大局,听从了朝臣的劝说。 那时候,继后已经进宫,还生了七皇子,圣人身边还有贵妃、淑妃那样的东宫故人,在她们持之有恒的枕头风吹动下,圣人看太子越来越不顺眼,就差没找个理由把他给废了。 由于太子忍功不错,太子之位也坐了好些年。后来,二皇子坐不住了,联合三皇子给太子下了圈套,逼得他破了功,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做了些不该做的事,从而被废掉了太子之位。 圣人是个心软的人,就是儿子有逼宫谋反之意,也没杀了他,而是把人圈了起来。倒是废太子自己想不通,举剑自刎了,还给圣人留了封血书。圣人看了儿子的遗书伤心不已,将其厚葬不说,还追封了义忠亲王。此事过去不久,圣人突然梦到先皇后,醒来旧事重提,把二皇子、三皇子都给贬到了边远之地,无诏不得回京,贵妃和淑妃也被降了份位,降到了昭仪和昭容。 这件事过去之后,圣人再不肯立太子了,可随着他年纪渐长,底下的小皇子们逐渐长成,朝中的形势还是愈加复杂。前面四个皇子死的死,废的废,德妃生的五皇子就成了事实上的长子,可他小时候骑马摔伤了腿,治好了也是一瘸一瘸的,肯定无缘大位。六皇子是贤妃生的,七皇子、八皇子都是继后所出,九皇子却是宫人生的,林瑜之前怎么猜,也没想到他会笑到最后。 除了第一次去柳家的那次偶遇,林瑜后来还见过七皇子两次。第一次是他和林瑾在一家书斋买书画,林瑾和七皇子同时看中了一幅画,因为猜到对方身份不凡,林瑾就放弃了,谁知没过几天,七皇子派人把画送到了林家,而且指明是送给林瑾的。不过那时,他们都还不知道他是七皇子。 后来还有一次,林瑾林瑜从林家出来,不知怎地就遇到了七皇子,还说要请他们吃饭。林瑜就想不明白了,他一个嫡出的皇子,一天到晚不呆在宫里,老是微服出行做什么,就不怕刺客吗。 不过腹诽归腹诽,对方身份都亮出来了,林瑾林瑜也不可能拒绝,只是那顿饭,他根本没有吃饱。 在林瑜看来,七皇子的长相只能算是普通,但是他的那双眼睛,实在是太夺人眼球了,反正他每次看着,都能看到走神。倒是林瑾,定力显得很不错,除了第一次,从来没有失态的时候。 林瑜并不了解七皇子,但他觉得,一个有着那样一双可以看透人心的双眸的男人,应该是有点阅历和本钱的,而且他还是皇后的嫡子,怎么就会输给出身差那么多的九皇子呢,没道理啊。 而且不是七皇子一个人输了,六皇子和八皇子也没落得好,这个九皇子的本事,是不是太大了点。或者说,九皇子并没做什么,是六、七、八三位把自己玩完了,就像前面的二、三、四。 了解的情况太少,林瑜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然而事关身家性命,他又不能不管此事。 圣人迟迟不给儿子们封王,九皇子就是个普通的皇子,元春给他当庶妃,品级还不如原来的女史,而且这个时候,满朝文武看好的都是六、七、八三位皇子,贾家人自然也是如此。 因此,当宫里的消息传来,王夫人的脸色可是难看了好几日,给九皇子当庶妃,她的女儿还能有什么前程,就是九皇子日后封了王,她也争气生了儿子,一个亲王侧妃就算是到头了。 第017章 提示 许是王夫人唉声叹气的次数有些偏多,某日贾宝玉听到她的话突然说了句,“大姐姐是有大福气的人,太太不必过于担忧。”寻常人说这样的话,都是为了安慰他人,便是自己不信,也会说得煞有其事,与有荣焉,以增加可信度。但贾宝玉不然,他的语气平静至极,让你不由自主就会信服他的话,可他的眉宇之间却笼罩着浅浅一层忧色,仿佛说得不是元春有大福而是有大祸似的。 王夫人闻言愣了愣,当日元春进宫,宝玉是全家最反对的人,撒娇哭闹绝食什么花样都使过了,不过他年纪幼小,再得家人宠爱也在这等事关家族前途的事情上没有发言权,贾宝玉闹过之后,元春照样进了宫,而他也是接受了事实,再不提起此事。元春进宫这些年,有什么消息王夫人都会在家里说,女史也是有品级的,又能随时跟贵人们接触,但是贾宝玉对此却是从来不发言的。 今日,他突然说了这番话,自然令人惊讶。更让王夫人觉得不安的是,明明儿子说的是好话,可他那个表情和语气,却是半点喜色都没有,她愣了半晌才回过神,附和着儿子的话点了点头。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其他人都以为贾宝玉是在安慰王夫人,听过就算,没把他的话当真。毕竟,九皇子自己还是个小透明呢,前面几个哥哥的条件,哪个都比他好,他的庶妃,也就那样了。 只有林瑜,闻言猛然一震,他怎么就把贾宝玉给忘了呢,曹公的原著没写宫廷朝堂的事,他不知道很正常,可是贾宝玉不一样,他是经历过完整剧情的,肯定知道九皇子上位的前因后果。 来到贾家一年,林瑜跟贾家其他人都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不咸不淡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过得去就行,不要求更多,只有贾宝玉,两人的关系比较微妙。林瑜知道贾宝玉不是原装的,也怀疑他是重生的,但没具体打探过,因为他什么都不做,贾宝玉最多就是觉得他和林瑾的存在比较奇怪,跟原来的剧情不一致,可他要是主动送上门去,没准儿就把自己的底给泄了,实在不划算。 好在贾宝玉也没有试探他们的意思,平时爱找林瑾说话,也是因为两人在学业上比较谈得拢,大家倒也相安无事。至于林瑜担心的宝黛情缘,由于贾宝玉早就搬到了外院,跟林黛玉的单独接触基本为零,目前还看不出任何迹象,不过是普通的表兄妹关系而已,即便如此,每每大家在贾母的屋子碰到,林瑜还是可以感觉到,贾宝玉看林黛玉的目光,跟看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如果这样的局面能一直保持下去,林瑜对贾宝玉的好感度,也许会增加那么一点。可是现在,问题来了,林家站队错误,面临灭顶之灾,而他根本不知道,七皇子失败的原因出在哪里。 贾宝玉有可能是知道答案的,林瑜却不知道该怎么去问他,自己的身份暴露不要紧,贾宝玉跟他是一路人,但元春跟了九皇子,对贾家来讲绝对是好事,贾宝玉有什么理由跟亲姐姐过不去。 明知前面有危险,却没法防范,甚至连提醒林如海和七皇子都不行,林瑜陷入了深深的忧郁,他不想坐以待毙,却发现自己无能为力,就是提示七皇子,都不知从何说起,况且他们还不熟。 更要命的是,林瑜还不敢把自己的忧心表现得太明显,那样黛玉和林瑾会看出异常的。就在林瑜一筹莫展把自己憋得快要内伤的时候,贾宝玉让小厮茗烟给他带话了,说午后在书房后面见面。 林瑜当即一愣,贾宝玉这是知道什么了吗。长期以来,在林瑾和他之间,贾宝玉都是跟林瑾关系更好,有时他们两个说话,他还插不进去,今天悄悄给他带话,显然是只有两个人见面的意思。 这日用过午膳,趁着林瑾午睡的机会,林瑜偷偷溜出了屋子。感谢林瑾有睡午觉的习惯,不然他扔下他跑出去,还不好解释呢。贾宝玉已经先到了,身边没跟着人,只带了个茗烟在门口放风。 “表兄找我有事?”林瑜开门见山,绝不废话,音量还压得特别低。 “有机会的话,提醒七皇子注意八皇子。”没头没脑的,贾宝玉突然说了这么句话。 “你说什么?”林瑜哑然失声,醒过神来更是惊诧,八皇子不是七皇子的同胞兄弟吗,两人皆是继后刘氏所出。刘皇后好端端在后宫坐着,居然管不住儿子自相残杀,从而被人捡了胜利果实。 “我什么意思,你该明白的。”贾宝玉淡然地笑了笑,那笑却没有进到眼底。 正如林瑜猜测的那样,贾宝玉是重生回来的,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可既然已经回来了,也只能老老实实再活一遍。两岁以前,贾宝玉的生活跟前世毫无区别,他还太小,什么事也做不了。 直到那年,扬州传来消息,姑父姑母添了两个儿子,不过都是侍妾生的。贾宝玉有点愣住了,甚至没有留意母亲狰狞的表情,怎么会是两个表弟呢,林妹妹只有一个弟弟,而且是姑母亲生的。 贾宝玉从来没见过林琛,他对他的所有了解,都是源于黛玉的只言片语,他只知道,琛儿不到三岁就一病没了。后来,贾敏写信说了儿子的名字,分别唤作林瑾和林瑜。贾宝玉暗自有些高兴,不是琛儿,他们是不是就不会早夭了。果然,林瑾林瑜福大命大,就是穆姨娘被人挑唆,下毒要害他们,也都熬了过去。表弟们没事,姑母是不是也不会早逝,贾宝玉心里这样想到。 重活一世,贾宝玉最怀念的人是林妹妹,可若是她父母双全、姐弟友爱,他就是再没机会见到他,心里也是欢喜的。毕竟,林妹妹见了他也不是什么好事,她是来还泪的,还完了就要走了。 然而,贾敏的命运跟贾宝玉的记忆却是一致的,还是在黛玉六岁那年就去世了。贾宝玉闻讯伤心不已,除了多出来的林瑾和林瑜,这个世界跟原来的毫无区别。林家也就算了,远在千里之外,他鞭长莫及,可是贾家的人和事,他照样改变不了。珠大哥哥还是不到二十就去了,元春姐姐也还是进宫了,琏二哥哥和风姐姐,也都是原来的样子,还有贾环和贾兰,他谁也改变不了。 贾敏去世后,贾母要接黛玉来京,贾宝玉又是伤心又是高兴。谁知林如海却说,黛玉要给母亲守孝,暂时不能来。贾宝玉在失望之余也松了口气。林妹妹不来也好,两世为人的经历,让贾宝玉看清了很多原来被忽略的事实。又过了两年,就在贾宝玉想着,只要林妹妹一直好好的,他们就是一辈子不见面也没什么的时候,林如海却让她和两个儿子都进京来了,出乎众人的预料。 林姑父尚在,且深得帝心,怎么就把林妹妹和表弟都送进京了。林妹妹可以说是无人教养,托付给了贾母,两位表弟不该留在姑父身边吗,他是前科的探花,亲自教养儿子不是最适合吗。 贾宝玉早已不是当年的无知幼儿,他联系京中局势一分析,就猜出了林如海的用意。林家姐弟来了以后,贾宝玉恪守规矩,没像前世那样和黛玉纠缠不清,他心里明白,自己离得越远,林妹妹在贾家的日子越好过。两位表弟就不同了,大家平时在一起读书,多有接触是正常的,而且贾宝玉也很好奇,这两位表弟里面,会不会有一个就是琛儿,他带着前世的遗憾重新回来了。 可惜他看了很久,都没看出明显的破绽,也就没有太过坚持,反正都是林妹妹的弟弟,总要好好相处的。元春被九皇子看中的消息传回家,众人或有失望,也都不明显,只有林瑜,他刹那间的神色突变没有逃过贾宝玉的眼睛。林瑜是跟他一样的人,或者说他至少要比其他人多知道很多事,只有知道九皇子是未来的九五至尊,林瑜才会那样失态,因为林家不是支持九皇子的。 发现林瑜对未来的事知晓得不如自己明确,贾宝玉犹豫了,他要不要提醒他。林如海是支持七皇子的,贾宝玉是在很多年后才知道这件事的,可惜七皇子死于八皇子的陷害,之后六皇子揭穿了八皇子的阴谋,八皇子不甘失败,反咬一口,两人一起被圣人给收拾了。儿子们接二连三的内斗气坏了圣人,他中风了,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根本不能处理朝政,禅位也是迫不得已。 而此时,成年的皇子已经只剩下瘸腿的五皇子和九皇子。九皇子的上位,众望所归,五皇子则被他封了忠顺亲王。从九皇子登基后的表现来看,他的皇位绝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前期的大量准备工作功不可没。如果前世的历史重演了,林妹妹就要回到原先的处境,这是贾宝玉最不愿意看到的。 思索良久,贾宝玉还是决定提醒林瑜,至于他要怎么做,就不在他操心的范围之内了。 第018章 逢缘 “表兄为何要对我说这些?”听过贾宝玉的话,林瑜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九皇子上位,对他曾经拉拢失败的林家而言,肯定是一大打击,可贾家的姑娘是他的庶妃,日后一荣俱荣是肯定的,贾宝玉有什么必要提醒自己的,因而便是他的态度足够诚恳,林瑜也是将信将疑,总觉得有些不妥。 贾宝玉唇角微扬,淡然道:“林姑父若是出事,吃苦的岂不是林妹妹。”他还有句话没有说出来,九皇子是小性的人,睚眦必报,元春的得宠和失宠都与情爱无关,不过是牵扯到一些宫闱旧事罢了,若是九皇子没能登基,他又把家人约束好了,兴许贾家还能逃过前世抄家的命运也说不定。 只不过,八皇子的阴谋得逞有其巧合之处,七皇子只要有心防备,定能逃过一劫,他虽从来没有见过七皇子,却也曾听水溶说过,今上的诸多儿子里面,他是最出色的那个,只可惜命运不济,竟然被同胞兄弟所害,难怪圣人气成那样,勉强支撑着收拾了谋害他的六皇子和八皇子就病倒不起。 真正让贾宝玉为难的,是他的家人,他现在已经知道九皇子上位后对昔年的开国功臣痛下杀手的原因了,官官相护也好,弄权放利也罢,其实都是借口,这个朝堂上的官员,有几个是真正清清白白的。新皇看他们最不顺眼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无能,单是无能也就算了,你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反正爵位是递降的,五代也就到头了,可无能还要同气连枝,在朝上有不轻的分量,从而使得新皇自己的人马无处安放,那就是大罪过了,不拿这些人开刀,新皇心里憋着的气就不顺,如何能够甘心。 贾宝玉并不是有心向学的人,只是这一世,他不走这条路都不行,若是他有功名在身,在家中说话的分量就会足很多,也能阻止许多事情的发生,不然他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故事重演了。 竟然是为了林妹妹?!林瑜目瞪口呆,半信半疑。只是没等他做出反应,贾宝玉就转身离去,临走前扔下一句话,“我言尽于此,表弟信或是不信,还请自便,后面的事情你是知道的。” 贾宝玉干净利落地走了,徒留下林瑜在原地发呆,他要不要相信他的话呢。便是贾宝玉说得都是真的,他又该如何提醒七皇子呢,直接跑到他的面前跟他说,你的亲弟弟想要害你吗? 用脚趾头想也是不可能的,他们跟七皇子的关系,没好到那样的程度,早先的几次见面,也都是纯属巧合。林瑜一时想得入神,就耽搁了些工夫,等他回到屋里,林瑾都已经起床了。 “瑜儿,你去哪里了?我正找你呢。”林瑾午睡起来,没看见林瑜的身影,还有些诧异。他们从小同吃同睡,就是现在也是住在一个院子,做什么事也都同进同出,跟连体婴没有两样。 “今儿午膳吃得有点撑了,我出去逛逛消消食。”林瑜眼都不眨,信口开河。 “是么?我没见你吃多少啊……”林瑾略微皱眉,今天是药王菩萨的生日,他们陪着贾母吃素来着。林瑜从小就是肉食动物,无肉不欢那种,蔬菜瓜果都是奶娘逼着哄着才肯吃,今日的午膳是素席,他和黛玉都是口味清淡的,偶尔吃素倒也不错,林瑜就是满脸不高兴了,居然还能吃得撑了,真是稀奇,不过既然林瑜这么说了,林瑾也没有多问,谁没有点自己的小秘密呢。 “哥,那是你看错了,肯定是看错了。”林瑜笑着打了个哈哈,把话带了过去。 林瑾急着要找林瑜,不是为了追究他中午不睡觉去了哪里,而是他要出门赴约,想拉上林瑜作伴。见林瑜顾左右而言其他,就笑着说道:“瑜儿,你快去换件衣服,跟我出门一趟。” 林瑜闻言一愣,问道:“你要去哪里,怎么这个点儿才去?”之前没听林瑾说过这件事啊。 “你先去换衣服,我们路上再说,时间快要来不及了。”林瑾说着把林瑜把屋里推了推。 林瑜不再多问,匆匆回屋换了件出门见客的衣服,跟着林瑾出了门。虽说寄居贾家,可他们兄弟的日子,反而比贾家的小爷们还要自在。除了已经成亲的贾琏,包括贾宝玉在内,贾家的小爷们都是衣食无忧,钱银紧缺,这是大户人家的通病,就是没有成亲以前,少爷小姐们要东西好办,只要是得宠的,什么都可以,经手的现银,却是基本见不到,不过就是二两月钱罢了。 林瑾林瑜则不然了,他们说是投靠外家,实则跟贾家没有任何血缘之亲,林如海如何能少了他们的钱银,那样不是让人束手束脚,因而吩咐了福伯,每个月给大姑娘和两位爷另备二十两的零花银子,若是他们要买什么东西,再单独另算。黛玉是女孩儿,少有出门的时候,银子到了手上也没什么用,不过打赏下人的时候手头宽裕些,可林瑾林瑜能出去的,小日子就过得很舒畅了。 坐上马车出了府,林瑾才压低声音告诉林瑜,是七皇子约他见面,说是有话要说。 林瑜听了猛地张开嘴,好半天没合拢,塞个鸡蛋进去都没问题,半晌方喃喃道:“你们私下还有联系?”这算不算是瞌睡就有人送枕头,他正愁勾搭不上七皇子呢,没想到他就送上门来了。 “嗯,我们一直都有书信往来。”林瑾点了点头,并没有否认这个事实。 “为什么我不知道?”林瑜有点抓狂了,好在他还记得要控制自己的音量。 林瑾垂下头,想了想方道:“离开扬州之前,父亲单独跟我说了些话,也交待了些事情。他说我们虽然同岁,你的性子却要直率些,有些事情暂时不便让你知道,让我看着时机合适了再说。” 林瑜深受打击,顿时不想说话了。他是装嫩太成功了吗,明明只有半个月的相差,他爹就那么放心林瑾,什么都跟他说了,却把自己当成不懂事的小娃娃,有事还要藏着掖着,真是打击人。 “可我见你也不是真的不晓事,便决定还是告诉你比较好。”林瑾似是没有看出林瑜的表情变化,笑眯眯地把话说完了,“父亲一个人远在千里之外,我们是兄弟,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 “你们信上都说些什么了?”林瑜好奇道,林瑾跟他同龄,还是不到十岁的小娃娃呢,七皇子二十出头的人了,三岁一代沟来算,也是隔了有三四条沟的,怎么就能聊到一起呢,好奇怪的说。 林瑾并不隐瞒自己跟七皇子的交流内容,低声道:“也没什么,他就是问了我一些父亲的事情。”当初,林如海还在翰林院的时候,在宫学给皇子们当过侍讲的,跟七皇子也是多年的旧识了。 原来如此,林瑜恍然大悟,看来林如海选择七皇子作为支持对象,也是基于对他们的了解了。 兄弟两个一路说着,很快就到了今天的目的地,一家名叫逢缘的不是很起眼的古玩斋。 下车以后,林瑾先是吩咐笔锋带着车夫去了对面的茶水摊子休息,才拉着林瑜的手进了门。逢缘的老板早得了七皇子的吩咐,让个机灵的小厮在旁边候着,径直领了他们兄弟两个去后院。 林瑜这才发现,逢缘的铺面看着不大,后面却是别有洞天,估计是七皇子的私产吧。 “小金鱼儿,你们来迟了哦。”七皇子徒枫坐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喝茶,远远见到林瑾林瑜进来就笑着招呼道,一向锐利的狭长眸子,居然带着几分难得的笑意,让林瑜深深感到意外。 什么小金鱼,他们的名字是那个意思吗,明明是怀瑾握瑜好不好?不过对方身份高贵,林瑜再是不满也只敢在心里腹诽,面上还不是恭恭敬敬,跟着林瑾插烛地栽倒下去,给七皇子请安。 “免礼免礼,这是在外面,你们不必行此大礼!”徒枫还算厚道,林瑾林瑜刚有动作就说了这话,而不是等他们磕完了头才意思意思,这让林瑜对他的好感度,稍微增加了那么一点点。 “殿下临时传我们兄弟过来,可有什么急事?”林瑾跟徒枫的书信交往,是从徒枫送他那幅画开始的,总共不过三四封,他们之间的熟稔程度,远不是林瑜误以为的那么亲密。 徒枫招呼林瑾林瑜坐下,还让人在他们面前各摆了一盘新鲜的葡萄,才笑道:“也没什么事,不过本王闲极无事,出门逛逛,想起好久没有见过两位小友,才让人叫了你们,是不是唐突了?” 林瑾忙道:“承蒙殿下看中,是我们兄弟的荣幸。”徒枫那种话,谁敢往下接啊。 徒枫笑了笑,又道:“半个月后,父皇要前往避暑山庄,特允许三品以上臣工携带家眷同行,老师不在京里,他先前委托过本王照看你们,所以我就问问,小金鱼儿,你们想去吗?” 第019章 意外 七皇子话音未落,林瑾林瑜不由得面面相觑,两人眼里都明显写着“这不可能”四个字。诚然,林如海跟七皇子以前有些瓜葛,现在也有合作的意思,可托七皇子照顾他们,显然是不可能的,当日他们离开扬州之前,他可是说得清清楚楚,不可随便与皇室中人打交道,就是七皇子,也要适可而止。所以他们来到京城以后,除了柳家,没去拜访过任何人家,跟七皇子也是纯属巧遇。 七皇子混迹宫廷多年,哪里还看不出两个小娃娃的心思,继而笑道:“本王不会骗你们的,若是不信的话,你们可以写信去问老师。”他都亲口这样说了,林如海还能否认吗,徒枫笑意满满。 林瑾好歹跟七皇子通过几封信,晓得他这人城府颇深,不是表面看着这般温和客气,他说要带他们去避暑山庄,肯定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目的,而不是他说的一时兴起这么简单,他虽然搞不清个中缘由,可还是本能地觉得,跟七皇子保持一定的距离比较安全,就站起身,拱手道:“承蒙殿下厚爱,父亲眼下并不在京里,也不是随行避暑山庄的官员,我们兄弟名不正言不顺……” 没等林瑾把话说完,林瑜也跟着起了身,还急切道:“殿下,我们真的可以去吗?” 见了兄弟两个迥然不同的态度,徒枫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林瑾则是侧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林瑜。临行之前,父亲的嘱咐他都忘了吗,他们跟着七皇子去避暑山庄,真的说不上是什么好事啊。 其实,林瑾能想到的,林瑜都想到了,他也知道他们去避暑山庄不是那么合适,可是贾宝玉的提醒犹在耳边,七皇子是被八皇子陷害的,他跟七皇子不熟,想提醒他防范都无从说起,这次如果能跟着他去避暑山庄,肯定是要打些交道的,他也好挑个恰当的时机,把该说的话都说了,不然一直这么拖下去,真让八皇子得手了,再让九皇子捡了现成的馅饼,他不是白穿越这么一回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七皇子眼中笑意更甚,“本王既然说了这样的话,就不会逗着你们玩。可是小金鱼儿,你们要不要商量下谁听谁的?”徒枫似乎很满意自己给林瑾林瑜新取的外号,时不时就要拿出来喊两声,却见两位小朋友的表情,都是有些僵硬,颇有些敢怒不敢言的意思。 “哥哥,我们去吧,我听说避暑山庄可漂亮了!”别说现在当着七皇子的面,就是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林瑜都没法向林瑾解释,他为何要去避暑山庄的理由,干脆就使出了装嫩撒娇的绝技。 林瑾到底也是小孩子,对传说中美轮美奂的避暑山庄也不是没有好奇,先前是理智占了上风,才说的不去,这会儿七皇子好整以暇看着他,林瑜又在旁边一个劲儿劝着,他就坚持不住立场了。 见林瑾林瑜都点了头,徒枫满意地笑道:“小孩子就是要听话,这样才乖。”林瑾闻言面无表情,林瑜心里却很郁闷,他过去的二十多年,真的是白活了,怎么谁看着他,都觉得是小孩子啊。 去避暑山庄的事情敲定了,徒枫又问了他们几个学业上的问题,见时辰不早了方道:“大热的天儿,总不能白白叫你们跑一趟,走的时候一个去外面铺子挑样东西,就当是本王给的见面礼。” 别看七皇子的古玩斋外表不是很起眼,好货却是不少,林瑾林瑜精挑细选,才一人挑了个定窑的瓶子,一人拿了幅九原先生的字帖,心满意足地出了逢缘,他们这一趟的收获,不可谓不丰富。 对面的茶水摊子上,笔锋等人已经喝了三壶茶,吃了好几碟果子,不过他们并不介意,反而个个眉开眼笑,没有活儿做,没有太阳晒,有主子掏银子请吃东西,回头还有赏,真是幸福的人生。 回到贾家,林瑾林瑜只字不提跟七皇子见面的事,只说是去了古玩斋看东西,看得入了神,就忘了时间,回来晚了。贾母等人听了,并没多说什么,只有王夫人,不经意地皱了皱眉。林瑾林瑜买东西,花的银子再多,那也是林家的,她无权干预,可是他们贾家,也有个爱买古玩的人,眼光不好经常别人骗也就算了,重点是每次都要官中支银子,气得王夫人不行,还不敢多说什么。 早先,王夫人也在贾母面前说过这个事,不想贾赦听了邢夫人的转述,回头就闹到了贾母的跟前,说贾政养那么多清客门人,花的难道不是官中的银子,他不过买点古玩字画算得了什么,好歹放在家里还能看或是送礼,总比白白花了出去好,他们可还没有分家呢。虽说贾赦大多数时候在贾母面前都是不敢怎么说话的,可他真闹了起来,贾母也不能拿他怎么样,尤其涉及分家一事。 照理,老太太还在呢,分家这事儿子们是不能说的,说了就是不孝。可既然没有分家,两房就是一样的,没道理一房可以花钱,一房不可以的。尤其按照惯例,家业是大头是长房的,现在两房开支大致相当,贾母还真挑不出贾赦什么过错来,这事儿也就不再提起。贾母可以不计较,王夫人心里却是不舒服得很,打从张氏去了,她接手中馈以来,可是从心眼里把家业当成了二房的。 贾赦有事没事乱花钱,王夫人能高兴地起来才怪,在她看来,花掉的那些都是她的银子啊。最初嫁到贾家的时候,王夫人的心并不大,上头有个家世能力都比自己强得多的嫂子,她能做什么,只有安分守已一条路。不想张夫人福薄,早早就去了,眼看大房就剩个贾赦不重视的嫡次子,王夫人开始有想法了,她说服贾母把贾琏抱到身边抚养,还对他的乳母和丫环灌输了些有的没的,成功地挑拨了贾琏和外家的关系,甚至跟贾赦也不亲热。贾赦继娶,邢夫人是王夫人给参谋的,贾琏娶亲,王熙凤更是王夫人推荐的,她辛辛苦苦做了这么多,可不是为了给他人做嫁衣。 聪慧的贾珠英年早逝,伶俐的元春前途未明,王夫人固然伤心,却不至于绝望,她还有个宝玉呢,他的聪颖灵慧,是贾珠和元春加起来都不及的,只要有贾宝玉,王夫人就有奋斗的动力。 尽管林瑾林瑜没说,可两日后,七皇子派人来了荣国府,贾家众人还是知道了他们兄弟要去避暑山庄一事,一时引起不小波澜。对贾家的长辈来说,避暑山庄这个地方都不陌生,打从太宗皇帝将都城从金陵迁到燕京,就是年年都要去的。太宗皇帝畏热,受不了燕京炎热的夏季,因此每年都要离京避暑,可皇帝要是走了,朝廷的事情怎么办,因而三品以上的文武官员,都要跟着走。 只是文武百官去也还不够,因为皇帝去避暑不是十天半个月能回来的,而是端午节后出发,中秋前夕才回来,前前后后加起来能有三个月,总不能皇帝带着后宫佳丽,群臣却要当孤家寡人吧。所以太宗皇帝说了,伴驾的官员,是可以适当带点家属的,具体带什么人,就看自己愿意了。 刚开始,有人带正妻,有人带妾室,也有人老母儿女都带的,后来就形成规律了,主要是正妻和年纪较小的儿女。因为避暑山庄远离城镇,女眷们闲来无事只能串门,别人家都是正妻,你要是带个妾室,谁搭理你啊,白白浪费了夫人外交的机会。老人和孩子也是同理,能升到三品的,年纪都不会小,家里的老太太有几个爱出门的,去了也没用,倒是没成亲的小儿女可以带过去。 京城的太太夫人们,平时相看儿婿女婿,都得拐弯抹角,可在避暑山庄就不同了,大家住得近,打听消息也灵便,很容易成事的。贾代善还在的时候,贾赦、贾政和贾敏都跟着去过避暑山庄,而且他们的婚事,也都是在那里定下的。贾代善去了,贾赦空有虚衔,贾政品级不够,贾琏他们这一代,也就没人去过避暑山庄了,如今乍闻林瑾林瑜能去,还是七皇子领着,谁不吃惊。 就是贾宝玉,闻讯也是出乎预料,他前几日才跟林瑜透露的消息,不想他这么快就跟七皇子联系上了,还能跟着一起去避暑山庄,看来林家跟七皇子的关系,真的是很亲密,难怪前世新皇登基不久,林姑父就去世了,这次有了他和林瑜两个知情者的干预,八皇子的陷害未必就能得手,只要不是林姑父得罪过的九皇子上位,林妹妹就不会落到那样悲惨的境地,他也是不枉重来一回。 不得不说,贾宝玉是误会了,林瑾林瑜去避暑山庄一事,完全是七皇子的安排,他这么做的目的,就是身为当事人的林瑾林瑜,眼下也是一头雾水,搞不清七皇子是一时兴起还是另有用意。 第020章 秘闻 过罢端午节,林瑾林瑜就跟着七皇子出了皇城去了离宫,相对于还有几分心情看稀奇的林瑜,林瑾可是紧张地不得了,他们贸然跟七皇子亲近,会不会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要知道,说是三品以上官员随行,还可携带家眷,可除了皇室成员,哪个不是老老实实带上正妻和一两个适龄的儿女,像他们这样蹭着皇子的车驾出行的,肯定会引人注目,要是坏了父亲的大事,可就不好了。 谁知事实,却跟林瑾想得有些不一样,已经成年的几位皇子里面,除了七皇子徒枫,个个都是妻妾儿女成群,就算看不到人,只看车驾的数目,也知道他们的队伍颇有些规模,估计也就仅次于圣人了,只有徒枫是只身一人出门,别说皇子妃,就是个侍妾都没有,更让人不解的是,其他人看他这样,也不觉得奇怪,仿佛他就该是孤家寡人似的,连带着林瑾林瑜,也没引起任何波澜。 徒枫让人给林瑾林瑜单独准备了辆马车,小哥俩窝在车上,目光都是充满疑问,只可惜隔墙有耳,他们再是疑惑不解,也只能闷在心里,并不敢说出来。七皇子妃前两年去世了,这是林瑾林瑜都知道的,不过身为皇子,就是七皇子不急着继娶,身边也该有几个伺候的姬妾吧,形单影只的,像什么话。林瑾林瑜想不通,干脆也就不想了,每天闷在车上看看书或者闷头睡觉。 避暑山庄位于燕京以南三百里的凤凰山下,名为山庄,其实占地面积比皇宫都要大,且夏季清爽凉快,难怪两代皇帝都爱过来。从京城出发到避暑山庄,快马加鞭只要大半天,可皇帝带着百官出行,人多行李多,每日不过行得百余里,一直到第三天下午,才到达了目的地。林瑜从出生到现在,还是第一次坐这么久的马车,没有弹簧减震的车轮,颠得他浑身上下都快要散架了。 虽说人少,可七皇子跟其他皇子的待遇是一样的,在避暑山庄也有个属于自己的园子,叫做栖凤园。徒枫自个儿住了主院,就把西院给了林瑾林瑜兄弟,说是随便他们在里面怎么撒野都行。 林瑾林瑜生在江南,各种园子见过不少,走得都是精致典雅的路线,乍见这北方风格的开阔大气的园子,不免有些震惊,然后七皇子就说了,西院随便他们折腾,栖凤园其他地方想玩也可以,但是要跟长史说一声,出门也是一样,要经过他的允许,不能随随便便跑出去,除此之外就没限制了。 要不要这么幸福?!林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七皇子对他们,未免也太好了吧。 由于路上折腾累了,抵达栖凤园的当天,林瑾林瑜简单梳洗就睡下了,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才爬起来。据随行的笔锋和纸渲汇报,七皇子大清早就出门了,还特别吩咐过不让吵醒他们的。 尽管是在避暑山庄,可朝廷的正常运转并未停下,大朝固然取消了,每日的小朝却是照旧,七皇子身为成年皇子之一,自然也是不能偷懒的。林瑜反省了下自己的懈怠,匆匆跟着林瑾起了床,还打算排个作息表出来,就是出门在外,每天的功课也不能耽搁了,不然哪天被抽问,可就要丢人了。 于是,七皇子这日下朝回来,见到的就是林家兄弟两个在书房看书的情景。 “小金鱼儿,你们没有出门逛逛?”徒枫不仅参加了小朝,还到刘皇后的宫里请了安,一路见到他的小皇弟和小侄儿,哪个不跟放风似的玩疯了,这小哥俩还能记得读书写字,真是孺子可教。 林瑾放下笔,不急不慢地站起身回道:“来日方长,我和瑜儿需把落下的功课补上。” 徒枫赞许地点点头,“有心向学是好事,不过也要劳逸结合,先陪本王用过午膳再说。” 经过两天的恶补,林瑾林瑜终于把功课的进度给赶上了,也开始有空出门去玩。现在,他们都是趁着早上凉快的时候看书,下午热得慌,就去凫水纳凉。徒枫怕他们闷着,还在休息的时候带着他们串过几回门,基本都是家里带了年纪跟他们相当的男孩子的人家,其中也包括柳家。柳煦的儿女大都已经成年,柳夫人这次出门,就只带了小儿子柳泫和大孙女柳嫄两个。 柳嫄见到林瑾林瑜,还问他们,林姑姑怎么没来,若是她也来了,她就又能多个玩伴。兄弟两个笑笑,却没回答,他们都是七皇子领着来的,哪能决定谁来谁不来,柳夫人倒是想过带着黛玉,但是黛玉寄居在贾家,他们贸然把人领出来,贾家面上只怕不好看,姐弟三个还要住下去的,所以想了想就放弃了这个念头。柳夫人笑笑,只说黛玉要在家孝顺外祖母,柳嫄就没多问了。 柳嫄回房绣花去了,林瑜按捺不住好奇,就问了柳夫人一个多日不解的问题,七皇子怎么跟好些人家的孩子都比较熟。储君人选未定,徒枫身为现有皇子之中身份最高的,一向备受瞩目,圣人不喜欢儿子们拉帮结派,皇子们面上也都中规中矩,可他怎么就这么不讲究呢。初时,林瑜还真以为,徒枫是对自己和林瑾另眼相看,最近才晓得,徒枫喜欢的小孩子,那是多了去了。 能来避暑山庄的,都是三品以上官员,这些人家的儿子孙子,居然有好几个都在栖凤园住过,只不过他们不像林瑾林瑜这样,是从头住到尾,而是中间过来住上几天,饶是如此,也让乍闻真相的林瑜惊诧不已,七皇子这是卖的什么关子。他想来想去想不明白,才终于问了柳夫人,希望能够解惑。 柳夫人闻言深深叹了口气,只说七皇子命运多舛,子嗣艰难,圣人对他,也是多有愧疚。 原来,废太子自杀后,圣人不是没考虑过再立皇储的事,只是人选,让他很是头痛。元后的儿子没了,继后还有儿子,七皇子是她的长子,又是文武双全,按说是最佳人选,就是子嗣这一点,叫人为难。大婚之前,七皇子一连克死了三位未婚妻,吓得满朝文武听说圣人要给七皇子选皇子妃就浑身发抖,还是一位游方的和尚给了破解的法子,指明了七皇子妃的人选。 和尚究竟说了什么,除了圣人和刘皇后,无人知晓,但是据小道消息传言,应该是七皇子妃必须是某个时辰出生的人,才能不被七皇子克到。传言的真假暂且不论,七皇子妃出身之低,在诸位皇子妃里面绝无仅有,完全对不起七皇子嫡出的身份。许是为了弥补七皇子,他的大婚仪制,就比太子低了一成,人们都在猜测,圣人这是打算立储了,才会如此给七皇子脸面。 婚后第二年,七皇子妃诞下一子,圣人喜爱至极,亲自赐名不说,洗三、满月、百日、周岁都是在乾安宫操办,端得是隆重至极,盛宠不衰。可就在立储的传闻快要坐实之前,嫡皇孙夭折了。 小孩子嘛,都是体弱多病的,谁家没两个早夭的孩子,此事也不稀奇,可问题就在于,嫡皇孙不是正常病死的,而是被人毒死的,更要命的是,那碗有毒的汤药,是七皇子亲自喂给儿子的。 据说,当时是七皇子妃抱着孩子耐心拍哄,七皇子趁机给孩子喂药,结果小小一个风寒,却要了稚儿的性命。事情的真相本该牢牢捂住的,无奈七皇子妃疯了,随后不久更是投湖自尽,七皇子殿里的宫女太监,更是从上到下全部被撤换一通,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哪里又还捂得住。 那件事过后,立储的话题再没被人提起,而七皇子也没有继娶的意思,反而是对宗室和重臣家的孩子起了兴趣。只是皇子们大都谨慎,便是亲兄弟,也不愿把儿子借出去玩,朝臣们就不同了,他们哪有反对的资格,好在七皇子并无他意,就是每年到避暑山庄的时候,会找两个小孩子去自己的栖凤园小住,跟孩子的长辈,却不会住过多交往,因而圣人对此,也是默许的。 只是往年,七皇子是把随长辈出门的孩子接过去小住,今年遇上父亲不在京里的林瑾林瑜,住的时间就要延长了,但是究其本质,还是跟以往一样,因此其他人见了,并没有奇怪的。 听完七皇子的遭遇,林瑜不胜唏嘘,看来他运气还是不错,要是当初穿越直接穿到了皇家,就凭他的本事,只怕早就挂了,能到林家这样的人家,能有贾敏这样的嫡母,也是他的福气了。 林瑜正想得入神,一个系着大红肚兜的胖娃娃滚进了他的怀里,嘴里还在不停嚷着,“瑜哥哥,带我去凫水,你上次说好的,骗人是小狗!”不用说,这个胖娃娃就是柳泫小朋友了。 第021章 救人 “我什么时候答应你的,小泫儿,可不许信口开河哦!”眼见柳夫人脸色有变,林瑜赶紧为自己辩解,他怎么可能答应小泫儿这种无理要求,绝对不可能。林瑜长在江南,很小就学会了游泳,这事儿不假,他还在柳泫面前提起过,但是小家伙提出让他带他一起去凫水的时候,他可是义正言辞拒绝了的。开什么国际玩笑,虚岁才满四岁的小娃娃,他带着去游泳,不是玩火是什么。 见林瑜矢口否认,柳泫扁了扁嘴,有些委屈地说道:“瑜哥哥说话不算数,瑜哥哥是小狗!” “我怎么就是小狗了?小泫儿,你把话给我说清楚!”林瑜顺手一捞,把小家伙抱到了自己怀里,习惯性地伸手去戳他脸上的酒窝,心里还在想着,有段时间没见,小酒窝好像更深了。 柳泫不舒服地挪了挪胖乎乎的小身子,却也没有从林瑜怀里挣脱出来,还奶声奶气地控诉道:“你就是小狗了!上次瑜哥哥和瑾哥哥来家里玩,走的时候我不让,你就说了,只要我让你们走,下次再见面的时候,我说要玩什么,你们都会依我的,你不记得了吗?”柳泫振振有词地说完,就用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林瑜,盯得他颇有些汗颜,你个滑头的小家伙,原来早就设了圈套的。 柳泫刚进屋的时候,柳夫人也是一头雾水,粗略听了两人的对话,才大致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便脸孔一板,瞪了他一眼,沉声道:“泫儿,不得无礼,还不快给林家哥哥道歉。” “母亲,我没做错事,为何要道歉?”柳泫瞪大眼睛,不解道:“父亲曾经说过,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瑜哥哥既然答应过我,就该说话算数,我们当时还拉了勾的,瑜哥哥不能反悔。” 明明还是个小不点儿,说起话来却是井井有条,林瑜不想再跟他争论下去,便道:“柳伯母,都是侄儿的错,当初应允了泫儿,如今却要失言了。”柳泫虽然顽皮,但在柳家有柳煦镇着,也就只能爬爬树掏掏鸟窝,或者帮助蚂蚁搬家,捉捉蟋蟀什么的,翻不出大的波浪。林瑜一时大意,忽略了他的战斗力,就答应了他玩什么都可以,但是游泳这个事,他是宁可失言也不肯答应的。 “为什么?瑜哥哥,你不怕长胖吗?”柳泫愣了愣,突然说了这么一句。众人闻言皆是愣住,半晌方反应过来,柳泫这是曲解了“食言而肥”的意思,故而有此一说,不由哄堂大笑。 柳夫人和林瑾还好,只管尽情开怀就好,林瑜怀里抱着个肉团团,都不敢笑得太过分。饶是如此,柳泫还是被笑得有点懵了,他虽然不明白母亲和两位兄长在笑什么,却知道笑的是自己。 只见小朋友小嘴一扁,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里,就有金豆豆要掉下来,让人看了好不心疼。 “泫儿,别哭啊,除了凫水,你想玩别的什么游戏,瑜哥哥都陪你,我们去捉蟋蟀,或者我把最厉害的那只蝈蝈送给你……”别看林瑜经常会嫌弃柳泫烦人,有事没事老缠着他,可只要小家伙祭出终极杀器,他就全无抵抗能力了,只能任他为所欲为,林瑾对此总是笑而不语,从不发表任何意见。 柳夫人止住笑意,柔声道:“泫儿,若是你乖乖不哭,我就让你跟着林家哥哥去溪边玩。” “真的?母亲不是哄我的?”柳泫亮晶晶的黑眼睛眨了眨,完全看不出有眼泪流过的痕迹。 “母亲什么时候哄过你?”柳家是典型的严父慈母模式,柳煦一张冷脸,家里的孩子个个见了都怕,柳夫人却是和若春风,不过这两口子有一点是相同的,就是答应孩子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柳泫想了想,笑眯眯地跳到地上,拉着林瑜的手便道:“瑜哥哥,我们去细沙溪玩。” 不等林瑜开口,林瑾先起身道:“柳伯母,泫儿年纪尚幼,去溪边玩是不是不太……”合适。他和林瑜小时候,贾敏连湖边都不让他们靠近的,学凫水也是林如海瞒着贾敏偷偷找人教他们的。 柳夫人笑道:“瑾儿、瑜儿,你们是第一次来避暑山庄,去过细沙溪,你们就明白了。” 有了柳夫人的许可,林瑾林瑜带着柳泫,领着几个小厮出了门。细沙溪距离柳家住的地方不远,一炷香的工夫就走到了,柳泫都没让人抱,是自己跟着林瑜走过去的,一路上还叽叽喳喳不停。 细沙溪是从凤凰山流出来的,溪水蜿蜒十余里,最终流进了濯清池。细沙溪不大,最宽不过一丈有余,最窄只有两三尺,溪水也不深,最深的地方还不到两尺,由于溪底细细密密的金色细沙而得名。最妙的是,细沙溪的水在风凰山上混入了温泉水,不管哪个季节,摸着都是温凉的,绝不沁人。 正是因为如此,这个地方成了各家小少爷的最爱,就是小皇子小皇孙,也有被内侍带着过来玩的。林瑜从柳家的小厮口中打探到这些,才明白柳夫人为何如此爽快,就放了柳泫出来玩。 漫步走到溪边,只见溪水清澈见底,两岸铺满了蒲公英和紫色的小野花,让人感觉心旷神恰。 水里已经有好些孩子在玩耍了,还有几个互相熟识地在打水仗,林瑾林瑜挑了个没人的地段,把小柳泫的肚兜和裤子都给趴了才牵着他下了水。虽说溪水很浅,水流也很平稳,柳家的几个小厮却也不敢大意,分作两拨,蹲守在细沙溪的两侧,紧紧看着他们,林瑜看看左右两侧,也都是这个架势。 “瑜哥哥,为什么你把我的衣服脱光了,你却还穿着裤子,这不公平!”本来嘛,要是大家都不穿,那也没什么,可自己全身光溜溜的,林瑜却不是,柳泫就觉得不舒服,猛地扑了过来。 “喂!小鬼,你做什么?”林瑜双手拎着中裤两侧,满脸写着不可思议,要不是他的反应和动作够快,刚才被柳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抽走裤腰带的时候,他可就要当众丢个大脸了。 亏得他眼快手快,最后时刻保住了自己的裤子,而林瑾又及时出手,从背后把柳泫给拎走了。 重新把裤腰带系好,林瑜把哇哇大叫的柳泫抱了回来,抬手指了指四周道:“小泫儿,你看清楚,除了像你这样的小娃娃,有谁是脱得干干净净的。”其实林瑜自己也烦肥大的中裤,沾了水就湿漉漉的,可不舒服了,但是这个年代没有游泳裤,他也不想当众遛鸟,只得咬牙忍了,还是小娃娃们幸福啊,什么都不用穿,在水里自由自在的,小泫儿居然还不满足,真是讨打。 “我不是小娃娃,我很快会长大的,跟瑜哥哥一样大。”四下环顾一圈,柳泫不甘地接受了事实。 林瑜扑哧一笑,不忍心打击小朋友,别的东西也许都会改变,只有年龄差距,是永恒不会变的。 小孩子都是善变多动的,柳泫的不甘心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就被新的乐趣取代了,他弯下腰,用双手捧起水向林瑜扑来,只可惜个头太矮,最多只能扑到林瑜的腿上。倒是林瑜的反击,浇得小家伙一头一脸都是水,林瑾见战局太过不平衡,也加入进来,还是帮着柳泫。在他们两个的联手之下,形势有了转变,林瑜渐渐落了下风,还被出其不意扑过来的柳泫直接按到了水里。 “你个小鬼,还会从背后使坏了,看我怎么收拾你……”打闹半天,林瑜有些累了,干脆就不起来,直接在水中坐了下来,柳泫也不客气,干脆坐在了他的身上,两只小胖脚不停打着水。林瑾没他们那么随便,在溪边的石头上坐下了,还用干的布巾擦拭着身上的水珠,看样子是不打算再下水了。 柳家的小厮很有眼见力,见自家五爷和林家两位爷都玩累了,就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温水和在家便洗干净的西瓜、葡萄等水果。林瑜一边吃一边喂柳泫,只觉得这样的生活,真是太爽了。 就在林瑜低头帮柳泫挑着西瓜籽的时候,先前还老老实实等待投喂的小朋友突然抬起手来,指着溪流上游大声道:“瑜哥哥,你看,那里有个人,他是不是掉到水里了,我们要去救他吗?” 柳泫嗓门不小,他这话一出,不只是林瑜,而是所有人都扭头往他指的地方看去。 果然,在靠近山脚的地方,有个小小的身子正在溪面上挣扎,眼前就要被淹没了。 “谁家会带着孩子去那里啊,真是奇怪……”有个小厮问出了众人都有的疑惑。 诚然,细沙溪长十余里,可适合小孩子玩的,就是从山脚出来,一直到湖边的四五里,山上水急,也比下游更深些,水中还有诸多光滑的石头,根本不是孩子能玩的地方。比如今天,林瑾林瑜出来比较晚,湖边一带就没什么空位置了,他们待的地方,已经比较靠近山脚,再往上,就没人了。 “管他为什么,先去救人要紧。”林瑜觉得他们再讨论下去,那人肯定就没救了。 于是,有小厮抱起柳泫,一行七八人,全部去了山脚下。走得近了才看清,那就是个孩子,看身形比柳泫大不了多少。两个小厮立即下了水,朝着那孩子走去。其实,这里的溪水也不是很深,只到两个小厮的半腰处,只是水流湍急,水底的石头又长满青苔,那孩子身小个矮,跌到水里便没了顶。 其中一个小厮将孩子捞起来,递给了岸上的人,只见那孩子小脸煞白,双目紧闭,不知死活。 北方人不善水性,也不知这种情况该如何处理,林瑜忙让人把孩子放到地上,伸手去按他的肚子。 不断有水从孩子的嘴边溢出,可他的呼吸,却是微不可闻,林瑜没办法,只好低下头去,嘴对嘴做起了人工呼吸。其他人看不懂林瑜在做什么,可能感觉到,他应该是在救人,只有小柳泫有些委屈地扯了扯林瑾的衣袖,“瑾哥哥,瑜哥哥都没有亲过我,他为什么要亲别人,他亲了那个姐姐,以后是不是就要娶她?”其实,那个孩子的性别根本没人知道,柳泫却当他是姐姐了。 “瑜哥哥救人呢,泫儿不要吵。”林瑾紧张地要命,不知道林瑜是从哪里学来的这种招数。 林瑜学习人工呼吸,那是大学时候的事情了,距今十几年,而且从来没有实际操作的经验,只是那个孩子奄奄一息躺在面前,他不可能不去尝试,他甚至没有想过要是失败了会有什么后果。 又过了一会儿,那孩子哇地吐出许多水来,林瑜哆哆嗦嗦摸向孩子的鼻下,隐约感觉到微弱的呼吸,忙让小厮把孩子抱回柳家,赶紧先找大夫来看看,这孩子溺水时间长,说不定有后遗症的。 后面的事情,诸如请大夫、联系孩子的家人等等,都是柳夫人一手操办的,林瑾林瑜由于时间晚了,匆匆换了衣服就回栖凤园去了,连那个孩子是男是女都没有搞清,更不要说身份和名字了。 今日刘皇后留饭,七皇子迟迟没有回来,晚膳是林瑾林瑜两个人用的。谁知到了熄灯睡觉的时候,七皇子还没回来,林瑾林瑜就觉得奇怪了,避暑山庄和宫里一样,后宫的地盘是单独划分的,成年的皇子只有白日才能进去给皇后和生母请安,落钥之前必须离开的,今儿这是怎么了,有点不对劲。 林瑾林瑜到底不是不知事的小娃娃,等不到七皇子就打算自己睡了,偏偏徒枫这会儿又回来了。 七皇子二话没说,就让人把兄弟俩从床上带到了书房,厉声道:“你们白天在溪边救了个人?” “回殿下,是的。”林瑾拱手道,隐约感觉七皇子的晚归跟这件事有所关联。 “你们知道他是谁吗?”徒枫很快又问道,表情略微有些焦灼。 “不知道。”林家兄弟齐齐摇头,不过能来避暑山庄的,肯定不是普通人家的小孩。 “都不知道是谁你们就敢随便救人?”徒枫说着用力拍了下身旁的高几。 林瑜埋着头不说话,心里却在想着,等我们调查清楚了,那孩子早就没命了。 徒枫也没期待他们的回答,随即又道:“父皇有诏,传你们明天面圣。” 什么?!林瑾林瑜同时懵了,那孩子究竟是谁啊,怎么圣人突然就要见他们了。 第022章 偏执 “圣人要见我们,这话从何说起?”林瑜颤抖着声音问道:“莫非我们今日救的,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林瑜想来想去,也就只有这样一个可能,可若是皇子皇孙,怎会一个人跑出去,还去那种没人的地方,要不是柳泫眼神不错,角度也正好,他们就是靠近山脚,也未必能看到他。 不等林瑜把话说完,徒枫就颔首道:“你们可知那人是谁?那是我的十三皇妹。”虽然不是同母胞妹,可十三皇女也是七皇子的亲妹妹,她被人救了,徒枫非但不高兴,语气还有些气急败坏。 林瑾略微蹙眉,谨慎道:“殿下,是不是我们救人,救错了?”除了这个理由,林瑾想不出徒枫还有别的不高兴的原因,可是一个皇女而已,还是异母妹子,七皇子不至于跟她有什么恩怨啊。 闻及此言,七皇子和林瑜的表情同时一怔,什么叫救人救错了,那不就是说十三皇女该死了,林瑾的思维方式,真是叫人看不懂。七皇子摇了摇头,叹气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们并没有做错。只是德妃生性多疑,五哥坠马受伤之后更是变本加厉,看谁都觉得是要害她,十三皇妹意外溺水,亏得你们相救才能保住性命,可她不仅不会感谢你们,说不定还会怀疑你们。” 什么?!林瑜顿时傻眼了,这叫什么事啊,好人没好报吗。今上的后宫,他除了知道个刘皇后,也就晓得贵淑德贤四妃,其中贵妃和淑妃被儿子牵连,已经丢了妃位,德妃就是皇后之外的后宫第二人。德妃膝下一子两女,五皇子骑马摔断了腿,不仅绝了对皇位的念想,性子也变得孤僻起来,大女儿是八皇女,七岁的时候夭折了,十三皇女年方五岁,长得玉雪可爱,深得今上宠爱。 儿子废了,大女儿死了,身边就剩个得宠的小女儿,换个正常人,有人救了遇险的孩子,那是千恩万谢都不过分,可德妃倒好,不但不感谢林家兄弟,还认为他们到的时间太巧,肯定有问题。 林瑜想到这里,气得说话的力气都没了,他要不要这么倒霉,早知道他就不给十三皇女做人工呼吸了……不对,是不该去救她,省得给自己惹来一身的麻烦,不过要是十三皇女真的遭遇不幸,他们玩水的地方隔得那么近,肯定也会被人怀疑,还是不去溪边最好。林瑜后悔地不得了,他怎么就对柳泫心软了呢,要不是柳泫提起,他们根本就不会去细沙溪,也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别看林瑜这会儿事后诸葛亮起来,可他的性格是在平和安稳的二十世纪末期演成的,根本不可能做到有人在自己面前遇险还无动于衷,再说事情已经发生,他就是想得再多也已经是于事无补。 徒枫见林瑾林瑜被自己的话打击地蔫了吧唧的,又安慰他们道:“小金鱼儿,你们也别太担心了,德妃虽然多疑,父皇却是最明理的,明天我带你们去明光宫,把事情的经过向他解释清楚。” 七皇子这话有点打补丁的意味,林瑾和林瑜听了,都有些不信,心下仍是忐忑。 徒枫心里很明白,劫持或者说哄骗十三皇女的另有其人,林瑾林瑜跟内宫根本就是毫无联系,德妃便是在圣人面前说得再多,也不会对林瑾林瑜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只是德妃跟皇后一向不睦,他跟她唱反调太厉害,只会惹得父皇不快,可只要幕后真凶不被揪出来,德妃的枕头风吹多了,父皇对林家兄弟乃至林如海的印象,就很容易出现偏差,若是那样的话,事情就有点不好办了。 “时辰不早了,你们快些回房休息,可不许想东想西的,要早点睡觉,倘若御前失仪,我也保不住你们的。”生怕林瑾林瑜想得太多睡不着,徒枫又吓唬了他们一回,才放人回了西院去。 林家兄弟离开后,七皇子并没有回房休息的打算,而是在窗前的榻上坐了下来,右手拿起一枚常年不离身的长命锁在月光下看了起来。仪儿走了以后,他的所有东西,都是陪葬或者烧了,只有这枚仪儿满岁时他命人打制的长命锁留了下来。锁名长命,可是他的仪儿,只活了一岁多点就没了,他才刚刚学会叫“爹爹”和“娘亲”不久,他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爹爹,我疼。” 仪儿还在世的时候,七皇子对皇位并没有非分之想,他老老实实做着自己的普通皇子。不是徒枫没有野心,而是他小时候,先皇后留下的四皇子还在,在原配嫡子的面前,继室的嫡子,还是要矮半头的。后来,二皇子和三皇子联手,不仅坑死了废太子,也把自己给埋坑里了。此时,徒枫已经是事实上的嫡长子,他还是没有争,因为没必要,父皇最重嫡庶,不可能让六皇子上位的。 唯一摆在徒枫面前的克妻和无子难题,也因七皇子妃的进门和仪儿的出世被化解。徒枫深信,父皇要立他为储君的念头是真的,而非试探,否则他不会给仪儿那样的恩宠,那不是给嫡皇孙的,那是给太孙的。只可惜仪儿死了,一切都结束了,徒枫至今没有查到,是谁害死了他的妻儿。 换个薄情的男人,老婆儿子死了算什么,伤心过了再娶再生就是,可是徒枫做不到。七皇子妃之前,他克死了三任未婚妻,不然一个八品县丞的女儿,有什么资格嫁给七皇子为妻。徒枫说不上多爱他的妻子,但她给他生了仪儿,他最心爱的孩子,就是冲着这点,他对她的感激,也是无法言喻。如果七皇子妃没有自杀,走出丧子的悲伤之后,徒枫或许还会有再生个孩子的念头。 然而她死了,她跟他说对不起,她要去陪仪儿了。徒枫的世界顿时变得茫然起来,他们都走了,他留下还能做些什么,再娶个妻子,再生几个孩子,然后把仪儿和他的母亲忘得干干净净吗。 圣人倒是有过这样的想法,却被徒枫拒绝了,他说自己不想再牵连无辜。圣人想起儿子选妃的艰难,没有强求,打算缓一缓再说。徒枫又想了很久,终于给自己找到了目标,他要报仇,他不能让自己的妻儿白死,他要让害死他们的人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徒枫最初锁定的目标,就是自己的胞弟徒桦,刘皇后只生了他们兄弟两个,他死了或者没子嗣,徒桦就是最直接的受益人。 但是徒枫查来查去,都没查到八皇子的任何嫌疑,倒是贤妃生的六皇子,蹦来蹦去蹦跶地挺欢。圣人的眼皮底下,六皇子不敢做得太过分,但在京城以外的地方,他的势力却是不容小觑,很是拉拢了一批地方要员。六皇子这个人,气量也不算大,如果是他拉拢了却不成功的人,打击报复是肯定的,一向严守中立的林如海之所以投到徒枫名下,六皇子的功劳是不可磨灭的。 虽然没有证据,徒枫对只比自己小了两岁的胞弟却是一刻也不敢放松,因为他不相信,父皇会抽风到放着两个嫡子不立,非要给六皇子机会。这次十三皇女出事,德妃如何想徒枫不管,他首先想到的,仍然是徒桦,那家伙做事太干净了,干净地不像是真的,就像他们小时候,他每次都是甜甜地叫着他七哥,回头就把自己惹的祸事推到他身上了,徒枫不想让自己再犯同样的错误。 眼见着七皇子的书房又是一夜灯火长明,从小照顾他的内监崔密幽幽叹了口气,却没有过去劝他的意思。劝了又有什么用,自从嫡皇孙和皇子妃去了,七皇子的性子越来越固执,尤其爱在小事跟人对着干,你不去劝他,他想够了小皇孙说不定还会眯会儿,你要劝他,他搞不好整点别的事出来。 徒枫彻夜未眠,被他吓着的林瑾林瑜也好不到哪里去,主要是林瑾,他的心思一贯细腻,七皇子短短几句话,愣是被他翻来覆去想了好几遍。他们去柳家是按计划行事,柳泫吵着要玩水是蓄谋已久,柳夫人允许他们去细沙溪,也是情理之中,要说这件事有被人引导的成分,似乎也说得过去,只是这样一来,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莫非十三皇女只是个引子,那不是那些人下手的目标。 还是说这件事真的就是纯属巧合,有人要害十三皇女的性命,碰巧他们路过,把人给救了。不过十三皇女的胞兄五皇子是注定无缘大位的,就是德妃在圣人面前有几分宠爱,害她也没必要。 林瑾想来想去,不仅没有理出头绪,反而把自己搞得更混乱了。林瑜比较有自知之明,晓得自己不擅长这种弯弯绕绕的事情,干脆就不去想他,只管闭眼睡觉,要是今晚睡不着,明天顶着两只熊猫眼去面圣,可就有点不妙了。半夜,林瑜睡得迷迷糊糊,感觉身侧的林瑾还在辗转反侧,就顺势钻进了他的被窝,贴着他的后背说道:“哥哥,别想了,快睡吧,天都要亮了。” “瑜儿,你也没睡着?”三岁以前,林瑾林瑜都是睡在一张床上的,后来才分了屋子,但一直都在同一个院子。今晚被七皇子打击了一回,林瑜不想自己回房,就赖在了林瑾房里没回去。 “我都睡醒一觉了,发现你还在烙烧饼。”林瑜闭着眼睛说道,眼看又要睡过去。 林瑾迟疑道:“你不担心吗?”能让七皇子那么不爽,那个德妃,估计是个不好惹的。 “担心也没用啊,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救了圣人的女儿。”德妃的被害妄想症再严重,还有今上镇着呢,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他算得上是个明君,不可能只听德妃毫无证据的片面之词吧。 林瑾想了想,觉得林瑜的话似乎有几分道理,饶是如此,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胡思乱想。 林瑾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只知道,自己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林瑜也起床了,正在床边的榻上倚着靠枕看书呢,忙问道:“瑜儿,什么时辰了,我们不是要去面圣吗?” 林瑜抬起头来,失笑道:“圣人上午要上朝呢,下午才有空见我们,殿下让崔公公告诉我们,用过午膳再换衣服也不迟。”他知道林瑾睡得很晚,早上起床就没叫他,而是一个人先起了。 话虽如此,可林瑾既然醒了,也不敢再睡,匆匆起床梳洗了,提前做好准备。之后的事实告诉他们,七皇子估计时间是很保守的,圣人批阅完折子召见他们,已经是临近用晚膳的时候了。 明光宫是圣人在避暑山庄的住处,前殿后宫俱全,跟宫里的乾安宫,完全是一个规格,而且气势更加磅礴。林瑾林瑜跟着小太监往紫心阁走去,虽然目不斜视,也感受到了不凡的气势。 七拐八弯走了好一会儿,林瑾林瑜终于到了目的地,今上正在屋前的亭子里下棋,跟他对弈的不是别人,正是七皇子徒枫。圣人棋兴正浓,小太监不敢打搅,就让林瑾林瑜原地等着。 刚开始,林瑜心里还抱怨过,圣人召见的时辰不好,居然挑了个快要用晚膳的时间,是要留他们吃饭吗,有点不可能吧。此时此刻,他却觉得时间正好,夕阳已经落山,傍晚的微风轻轻吹过,他们站在凉亭外面,既不会晒着,也不至于太热。七皇子倒是发现了林家兄弟,可他没有开口,只是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就继续回去下棋了,他的表情特别认真,仿佛遇上了什么很难的局面。 最终,这盘棋以圣人黑子半目的优势取胜宣告结束。今上站起身来,哈哈笑道:“皇儿输得如此不显水露水,很为难吧,朕看你一直在摇头,是不是一不小心就能把棋给赢下来?” 徒枫笑了笑,拱手道:“父皇的棋艺愈发纯熟,儿臣不是对手,甘拜下风。” 今上也笑笑,扭头看向林瑾林瑜,问道:“皇儿,这就是救了十三丫头的人?” 徒枫点了点头,林瑾林瑜忙上前一步,叩首道:“草民林瑾(林瑜)叩见圣人,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叩见七皇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给徒枫行大礼呢。 “免礼,平身。”今上抬了抬手,又问七皇子,“你说这两个是林卿的儿子?” “正是。”徒枫颔首道:“林大人远在江南,因林夫人病逝,家中稚儿无人照顾,就把两子一女,托付给了岳家。儿臣也是无意中遇到林大人的两位公子,彼此投缘就把他们带了过来。” 今上轻叹口气,“眨眼之间,林卿去了扬州就是十年,朕都有点想他了。” “这有何难,父皇想念林大人,召他回京不就是了,他也有些年没回京叙职了,儿臣也挺想他的。”林如海给皇子们当过侍讲,七皇子说出这话,倒也不会让人误会,他有别的什么想法。 “江南盐政乃是重事,此事回京再议。”七皇子的想法正和今上的心意,只是在没找到合适的继任人选之前,他也只能让林如海在那边待着,“林瑾林瑜,你们过来,到朕身边来。” “草民遵旨。”兄弟两个不敢有误,忙上了台阶,进到凉亭,站在今上面前。 细细打量他们一番,今上颔首笑道:“果然是林卿的儿子,长得跟他一个模子出来的。” 林瑜面无表情,心里却腹诽上了,我的存在感就那么差吗,长得像父亲的,明明只有林瑾一个,他的长相,分明是随了生母,兄弟两个站在一处,外貌最多能有三分的相似之处。 不待林家兄弟回话,今上又道:“昨天到底怎么回事,你们细细跟我说一遍。” 救十三皇女不是林瑾林瑜单独行动,当时还有柳家好几个小厮在场,在宫里找到十三皇女的时候,那几个人肯定都被审问过了,能交代的也都交代了,现在再问他们一遍,不是为了了解经过,而是核实又没有人撒谎。林瑾林瑜站得端坐得直,没什么好隐瞒,就把事情从他们去柳家开始,从头到尾细说了遍,就是人工呼吸的过程,也没省略掉,只是说得比较简单,全无遗漏。 今上是以独子身份登基,没经过兄弟间的皇位争夺,可另一方面,他从启蒙开始,就被太宗皇帝亲自教导帝王之学,最是善于看人的,他看得出来,林瑾林瑜没有说谎,他们说的全是真的。 比起林瑾的胡乱猜测,看到了所有人口供的今上很快判断出,林家兄弟救了他的小女儿,真的就是巧合,而非蓄谋,只是林瑜救人的手段,似乎有些逾矩了,难怪德妃不满成了那个样子。 就像徒枫跟林瑾林瑜说的那样,小女儿失而复得,德妃非但不感激林瑾林瑜,还硬说他们肯定是被人指使,不然怎么十三皇女刚出事,他们就赶到了,实在是巧得过分了。更让德妃生气的是,林瑜还轻薄了她的女儿,而且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德妃哪里肯依,一个晚上都在圣人耳边说林瑜的坏话,饶是圣人定力不错,也被她说得烦了,好在德妃还有眼色,没有继续说下去。 德妃那些没有道理的猜测,圣人全然不信,只有林瑜轻薄十三皇女这点,让他有些为难。虽说十三丫头只有五岁,不到男女大防的年纪,可林瑜亲了她,还是当着那么多人,仍然不太好。 圣人左思右想,终于想了个万全之策,就是打算把十三皇女指给林瑜。这样一来,他既表明了对林家的态度,也挽回了女儿的名声,还能成就了一段佳话。谁知他的意思刚说出口,德妃就差点晕了过去,不行,这桩婚事绝对不行,她不同意。德妃不同意没用,皇女的婚事圣人说了算,只是考虑两个孩子年龄太小,现在就把事情说开不太好,还是过几年再说,也好再观察下。 于是,在林瑜和所有人都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他的婚事就被当今圣人给定下了。 见林瑾林瑜的回答跟柳家的小厮没有冲突,还完善了许多细节,今上很满意,赏了他们一人一份文房四宝,让七皇子领着他们回栖凤园去了。从明光宫出来,林瑜暗自松了口气,昨天听七皇子说得那么严重,他还以为圣人是个耙耳朵,爱听小老婆的话,今天见了才发现,人家还是很有主见的,根本没有怀疑他们。却不知徒枫也很纳闷,父皇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有点不对劲。 十三皇女有惊无险地好了起来,这件事却没有到此结束,徒枫奉命将此事追查到底。 今上是个慈父,最喜欢看到的就是儿女们相亲相爱,偏偏他的儿子为了皇位争斗不休,他的女儿又早夭的居多,好容易活下来几个,又差不多都要到了出阁的年龄,让人又是欢喜又是忧。 幕后真凶没有着落,徒枫特意嘱咐了林瑾林瑜,没事尽量不要出门,就在园子里看书。 林瑾早熟,林瑜就是成年人的芯子,知道事态的严重性,谁也没有任性,再说进入六月,气温一天比一天高,待在有冰的屋子里多舒服,他们还不高兴出去晒太阳呢,因而表现格外配合。 这日,徒枫出门办事,林瑾林瑜照例窝在书房,没等他们看几页书,就听到一个有些像徒枫但不是他的声音传来,“七哥真是勤奋,这么热的天儿还在外面,我难得过来看他,居然不在。” 这人谁啊?又自大又没礼貌,偏偏声音还有一点点像七皇子,真是叫人不爽。 “奴才见过八皇子,不知殿下突然驾临,有何贵干?”这是崔密的声音。 “本王过来看看七哥,既然他不在,我就随便逛逛好了。”其实徒桦就是故意挑了个徒枫不在的时间过来的,因为他听人说,徒枫的园子里,有两个有趣的小家伙,他想要见识下。 “殿下要逛哪里,奴才陪着你。”这可是位不好伺候的主儿。 “崔公公,你不用这么客气,栖凤园本王小时候住过的,比你还熟,你有事儿忙去,不用管我。”崔密这么殷勤为了什么,徒桦没有不知道的,因此首先就要打发他走,免得坏了自己的事。 因是同母兄弟,徒枫徒桦小时候,就跟现在的林瑾林瑜差不多,也是整天腻在一起。只是徒枫是个好哥哥,徒桦却不是个好弟弟,他最大的爱好,就是抢徒枫喜欢的东西。一开始,徒枫还想着自己是兄长,不管徒桦看上什么,哪怕是自己的心爱之物,也会让给他。可后来他却发现,徒桦要的不是东西本身,因为不管什么东西,只要到徒桦手里,都只是被肢解破坏的命运。 徒枫顿时明白,徒桦不是喜欢他的东西,他是喜欢“抢”他的东西,重点在于过程。 渐渐地,徒枫不肯让着弟弟了,不是舍不得,而是感觉没有必要。一个不懂珍惜的人,哪怕是嫡亲兄弟,他也不敢靠得太近,敬而远之比较安全。谁知徒桦发现哥哥疏远自己,更加变本加厉,仿佛跟兄长作对,是件很愉快的事情。徒枫很纳闷,他的父皇英明神武,他的母后聪明睿智,他怎么会有这么奇葩一个弟弟,他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他许多银子,这辈子专门来还债的。 徒枫不是笨蛋,以前是他让着徒桦,当他不再退让的时候,徒桦其实占不了多少便宜。 再后来,七皇子和八皇子各自成亲生子,关系越发疏远,在其他兄弟面前或许还有几分兄友弟恭,而只有他们两个的时候,则是演戏都懒得演了,面不和,心更不合,比陌生人好不了多少。 可不管徒枫徒桦兄弟有多不和,在崔密面前,他都是绝对的主子,他要在栖凤园闲逛,谁也拦不住。崔密是个聪明人,眼见拦不住徒桦,干净利落就退下了,想办法联系徒枫去了。 不是崔密小题大做,而是林瑾林瑜,毕竟是重臣之子,要是徒桦对待他们像小时候对待他从徒枫那里抢去的玩具一样……崔密简直不敢想下去了,到那时候,麻烦还不都是七皇子自己的。 清楚地听到了八皇子和崔密的对话,林瑾林瑜放下书笔,有些犹豫要不要出去。 没等他们想好,徒桦就大步流星走了进来,林瑜抬头一看,这人不仅声音有几分像徒枫,长相居然更像,忙和林瑾一起跪下,恭敬道:“草民林瑾(林瑜)叩见八皇子,殿下万安!” 在避暑山庄住了段时间,林瑜别的地方都很满意,就只有一样,这里达官贵人太多了,随便遇到哪个,他和林瑾都只有磕头的命,这也是他们不愿意出于乱跑的原因之一,膝盖受不了啊。 “起来吧,起来吧。”八皇子不耐烦地抬了抬手,“本王听说七哥带了两个漂亮娃娃过来,有些好奇,特地过来看看,结果也就这样,没有本王想得那么惊艳,七哥的眼光也不怎么样。” 本来,七皇子带林瑾林瑜过来避暑山庄很正常,他跟林如海有师徒之谊,照顾他的孩子再是正常不过,可是八皇子这么一说,林瑜浑身都不舒服,他当他们是什么了,任人摆弄的玩物吗。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林瑜惹不起八皇子,只得沉默不语。可他想不通的是,从崔密的表现来看,徒枫跟徒桦的关系不像很好的样子,既然如此,他为何会对他没有警惕之心呢。 在外人眼中,八皇子的形象算是不错的,除了重生的贾宝玉,林瑜就没听到有人说过他的坏话,以至于他一直以为,徒枫徒桦关系不错,所以对弟弟没有防范,才会中了他的暗算。 但是现在看起来,事实并非如此,这是怎么一回事呢,是徒桦太厉害,还是徒枫道行不如人。毕竟是林如海看中的支持对象,林瑜很不想承认,他爹看人的眼光不够好。 “七哥每天忙得很,你们待在这里也无聊,要不要跟本王去永乐园住两天?”尽管看不上林瑾林瑜,可徒桦的重点又不是他们的长相,他就是不喜欢徒枫有喜欢的人和物而已。 林瑾淡然道:“八皇子盛情相邀,草民兄弟不敢推辞,可我们是七皇子带来的,要不要走,总要问问他的意思。”如果七皇子在这里,他肯定是会反对的,林瑾对此深信不疑。 “小友这话有理。”徒桦似乎不意外林瑾把徒枫搬出来当挡箭牌,“只是我跟七哥一向亲密,不分你我,你们先跟我走,我回头打发人跟他说一声,他不可能会不同意的。” 想玩缓兵之计吗,小朋友,你还嫩了点,徒桦挑眉笑了笑。 “七皇子……”林瑜只说了三个字,就因那人摆手的动作而停下了。 “你叫七哥也没用,他现在忙得很,不过是叫你们陪本王玩两天,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你们这么紧张做什么?”好些年没有抢到过徒枫的玩具了,徒桦眼里燃起了兴奋的火光。 “八弟,我想告诉你,我不同意。”徒桦抢走的小鸟,被闷死了,徒桦抢走的木剑,被折断了,徒桦抢走的布偶,四分五裂了……有这些前车之鉴,徒枫怎敢让他带走林瑾林瑜。 听到七皇子的声音,徒桦扭过头,面上并无惊讶之色,反而嬉笑道:“七哥,你不要这么小气嘛,不就是两个小朋友,回头我让人把家里的小鬼都送过来,陪你玩个够好了。” 比起徒枫的子嗣艰难,徒桦的子女缘不错,目前已有儿子三个,女儿两个,只可惜儿子都是庶出,女儿全是嫡出,要是能反过来,圣人说不定就要重新燃起立太子的心思了。 “八弟的好意为兄心领了,不过侄儿侄女都是弟妹在照顾吧,本王怎可夺人之爱。”徒桦不缺孩子,可他对孩子却没兴趣,高兴抱着玩玩,不高兴扔在一旁,因此他的妾室都很老实,死死抱着八皇子妃的大腿,八皇子已经很不靠谱了,再把皇子妃得罪了,她们就是有儿子,也活不下去。 “七哥,你就真要这么绝情吗?弟弟到底做错什么了?”徒桦振振有词道。 徒枫不为所动,冷静道:“我问过十三妹了,那天带她出宫的人,是你的人。” “七哥这话从何说起,小弟怎么听不懂呢?”徒桦装傻,表情无辜到了极致。 “每次都是这样,你以为我还会心软吗?”他们的兄弟关系,早就已经回不去了。 “七哥不是心软,你是没有证据罢了。”徒桦说着扬长而去,徒枫回来了,他不可能再带走林瑾林瑜,至于十三那个小丫头,她的话模棱两可,怎么解释都可以,父皇是不会相信的。 八皇子离开后,书房陷入一片沉寂,林瑜半晌方道:“殿下,真是这样吗?” 当年,穆姨娘消无声息地病逝在庄子上,林瑜就已经明白,在这个年代,上位者对下位者掌握着生杀大权,不过穆姨娘那是自己作死作大了,差点害死林瑾,她的死,林瑜不觉得有问题。 十三皇女不同,那是个只有五岁的小女孩,如果对她下手的是外人,林瑜勉强还能接受,但是八皇子,那不是她亲哥哥吗,原来皇家的亲情,可以淡薄到这种程度,有点超出林瑜的底线。 “应该就是他,可惜我没有足够的证据。”七皇子轻叹道。今上爱护儿女,这是好事,可想要揭发兄弟姐妹的错处,除非证据确凿,绝对不能翻案,否则先失了圣心的,只会是自己。 徒桦就是吃准了这点,才会肆无忌惮,不管怎么说,搞破坏总是相对容易的。 只是这一次,徒枫已经不会退让了,十三皇妹暂且不说,他们平时也不是多亲密,可要是让他找到证据,仪儿的死真跟徒桦有关,不管他是直接还是间接动手,他都会要他生不如死。 尽管只见过一回,可徒桦这个人,给林瑜的感觉却很怪异,他好像没什么在乎的。为了更了解对手,林瑜特地向崔密打探了八皇子的情况,他隐隐觉得,自己可能发现了什么。 徒枫并非不知道徒桦有问题,可他还是着了他的道,可见徒桦这个人有点深度,或者说徒枫留意的方向,跟事实有些出入。崔密算是看着徒和枫徒桦长大的,林瑜打听徒桦,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然后林瑜就被徒桦少年时代的丰功伟绩给惊呆了,他确信,徒桦就不是个正常人。 一般人的处世原则,利人利已、损人利己都是有的,也容易理解,损己利人和损己不利人就很少见了,而徒桦,恰恰就是最后一种。林瑜近乎惊恐地发现,徒桦从小到大做的每件事,都是抱着给徒枫增加麻烦和不快的目的,仿佛徒枫不高兴了,他就高兴了,完全不会计较后果如何。 第023章 点明 徒桦这个家伙,他是脑子有病吧,或者就是个蛇精病,林瑜听到最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难怪徒枫对他早有防范,结果还是兄弟两个双双无缘帝位,林瑜以前就想不通,这两个可都是嫡子,再是名正言顺不过的,就是兄弟俩争得死去活来,也不该让外人摘了果子,刘皇后的教育是有多失败啊。现在林瑜明白了,徒桦志不在此,他对皇位没有兴趣,他的目的就是让徒枫一无所有。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林瑜从正常人的角度分析,就有点分析不出来了。相爱相杀,喜欢你就要欺负你……这些理由都被林瑜排除了,如果徒桦只是小打小闹,林瑜也许真的会怀疑,他是对亲哥哥的占有欲有点过线,可是七皇子妃和小皇孙的惨死,还有徒枫接连三个死于意外的未婚妻,林瑜就不这么想了,不管什么感情,爱情、亲情、友情都无所谓,都不应该成为伤害的理由。 要说徒桦对徒枫羡慕嫉妒恨,想要破坏他拥有的一切,林瑜反而有几分信服,只是他的手段,未免太过激烈,最要命的是,他对皇位无动于衷,明显在徒枫的意料之外,才低估了他的杀伤力。 看来贾宝玉说得没错,他是该想办法提醒七皇子,就八皇子那种反社会人格的家伙,不是一般的防范程度就能应付的,你稍不注意,他就有可能跟你玉石俱焚,必须吧警戒程度提到最高才行。 不管怎么说,对两位皇子的纷争,林瑜算是有了点头绪,他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想好如何跟七皇子说这件事。他不能把他当成争夺皇位的对手,再用正常人的思维去分析他的下一步动作,而是要把他当成最危险的敌人,只要露出一丝破绽,就随时有可能命丧敌手。由于出了十三皇女的意外,接下来的好几天,去溪边玩耍的孩子都少了许多,就是柳泫,也被柳夫人拘在家里了。 林瑾林瑜也因为徒桦对他们突如其来的关注,被徒枫看得更紧了,两个孩子是他带来的,真在避暑山庄出了什么事,他怎么跟林如海交待。只是一个林如海不要紧,徒枫也不至于怕他,可跟他往来密切的朝中重臣不是只有林如海一个,要是林家的孩子在他身边出了事,会影响那些人对他的看法。再说徒枫跟林瑾林瑜相处了这些日子,也是真心喜欢两个孩子,乐得和他们多打交道。 六月盛夏,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饶是避暑山庄比京城凉快,气温也是不低的。圣人每天上午召集臣子们议事,几位成年的皇子也要列席,下午不过看看折子,皇子们基本就都自由了。 徒枫不像六皇子,没事儿就在园子里搭上戏台,咿咿呀呀热闹半天,更不像八皇子,整天爱在凤凰山上闲逛打猎,他跟五皇子一样,是个喜静的,无事不爱出门。可人家五皇子,好歹还有老婆儿女一群,就是闭门不出,每天也是从早忙到晚。徒枫要是没有圣人交待的差事,就只能检查林瑾林瑜的功课,或者拉上他们下棋了,一段时间下来,三个人的关系倒是更熟稔了。 只是林瑜犹豫了好几次,都是话到嘴边没有说出来,徒枫和徒桦毕竟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要是他把徒桦说成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蛇精病,而且他的目的不是徒枫预想的那样,他会不会把自己也当成蛇精病啊。如果这个世界不是红楼梦,如果不是知道未来登基的人会是九皇子,林瑜的想象力,绝不至于这么疯狂,可是他知道未来的剧情,还有个重生的贾宝玉也知道,他不能不说。 许是看出林瑜心不在焉,徒枫明明在跟林瑾下棋,还是会不时瞄他一眼,却是什么也没问。 悠闲的日子过了一个多月,眼看快到八月了,林瑜还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可他要是再不说,回到贾府跟七皇子不知还要多久才能见面,此时不说更待何时。而且最近这段时间他通过各种途径打探过了,他对八皇子的判断没错,他就是个蛇精病。这日,七皇子不知想到了什么,单独给林瑾林瑜出了题目,还要他们分开回答。林瑾无所谓,反正他和林瑜的想法,一向都是不一样的。 林瑜却在猜测,徒枫是不是看出他的心思了,所以在给他制造机会,而且为了合理地避开林瑾,连分开出题都出来了。所以七皇子把林瑾叫到书房谈话的时候,林瑜的脑子里就在打着草稿。 不多时,林瑾就表情纠结地出来了,手里还拿了个精致的砚台,看来是问题回答地不错,七皇子赏他东西了。林瑾拍拍林瑜的肩膀,道:“瑜儿,该你了,殿下心情不太好,你仔细点说话。” “嗯,我知道。”林瑜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他估计啊,自己这段时间的异常表现七皇子都看在眼里,还不知道他会怎么想,若是他说的话七皇子不信或者不能接受,事情才是真的麻烦了。 收拾好面部表情,林瑜推门进了书房,徒枫坐在书案后面,手里还拿着林瑾刚刚交上来的答卷,他见林瑜进来没说什么,等他行了礼就招呼他在书案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了,抬首道:“小鱼儿,你这些天都在琢磨什么呢,每天神神叨叨的,搞得小金子都担心了,是不是担心八弟还会过来找你们的麻烦?你放心,他手下的人最近捅了不少篓子,他捡底还来不及呢,没这个闲工夫。” 不用说,给徒桦制造的这些麻烦肯定是徒枫授意的,如果八皇子是个正常的以争夺皇位为目的的皇子,徒枫肯定能招架的,偏偏他不走寻常路,因而林瑜的表情并没有因为徒枫的话变得轻松,至于“小金子”和“小鱼儿”这样的外号,七皇子叫了有段时间,他已经没力气吐槽了,随他去吧。 “殿下,我不担心八皇子会对我们怎么样,我是担心……”他会对你怎么样啊。许是还没到鱼死网破的时候,徒桦听说底下人遇到了麻烦,老老实实就去处理了,再没工夫来栖凤园闲逛。过段时间,等他们回了贾家,跟七皇子没了现在这般亲近的关系,估计八皇子就会当他们不存在了,毕竟他的目标,从来都是徒枫本身,至于他身边的人,那是附带的,谁遇上都只能自认倒霉。 林瑜最后几个字说得太小声,接近于消声状态,即便徒枫坐在他的对面,也愣是没有听清他说了些什么,不由问道:“小鱼儿,你说你担心什么?”小家伙这是怎么了,表情稀奇古怪的。 林瑜鼓足勇气,提高声音道:“殿下,你不觉得八皇子太过针对你了吗?” “你也这么觉得?”徒枫好整以暇地笑笑,今上剩下的儿子里面,他是嫡子中最年长的,也是最被看好的,因此很多事他的兄弟们可以做,他却不能,他只能以不变应万变。八皇子行为乖张,固然让人不爽,可要是能等到他露出大的破绽,从而将其一举扳倒,也不枉费他的一番等待。 “很明显好不好?”林瑜挑了挑眉,看似不经意地道:“我也有哥哥,我小时候也会看上他的东西,有一次,我软磨硬泡才从哥哥那里要来一个父亲给他的白玉笔洗,结果乐极生悲,还没放好就摔了个粉身碎骨。虽然我不是故意的,可哥哥还是很不高兴,半天没有跟我说话,后来还是我把最喜欢的墨玉笔洗赔给他了,两个人才和好,从那以后,我再拿哥哥的东西就很小心了。” “你想说明什么?说你比较粗心,还是小金子比较小气?”徒枫的神情波澜不惊。 林瑜摇了摇头,慢条斯理地解释道:“这都不是重点,我想说的是,正常情况下,从别人手里要了东西,要的还是人家的心爱之物,珍惜是必须的,不然原来的物主,该有多心塞啊。” “所以我和八弟的情况,在你看来不正常了?”徒枫帮着林瑜下了结论。 林瑜点点头,颔首道:“八皇子行事的风范异于常人,殿下必须多加留心,最好换个角度去想,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林瑜想来想去,发现自己只能说到这些,更多的只能徒枫自己去想。 “呵……”徒枫突然笑了起来,“小鱼儿,我发现你平时木木的,看着没有小金子聪明,没想到心眼儿还是不少,本王突然有些担心,你们在家的时候,是不是你在欺负小金子了。” 刹那之间,林瑜心里万马奔腾,悲愤的心情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什么叫“木木的”,他不过就是习惯了凡事先看林瑾再行动,显得稍微慢了半拍,看来以后还是要改改这个习惯了。 两人的对话到此结束,徒枫究竟听进去多少,林瑜无从判断,反正一直到他们回京,避暑山庄也没发生什么大事。回京没几天就是中秋,贾府眼下的情况还算不错,节日过得很是热闹。 按照惯例,中秋节宫里也是有宫宴的,只是贾家众人级别不够,无人进宫赴宴。过了几日,王夫人的娘家嫂子,王熙凤的婶娘过来贾家串门,才跟他们说了件宫里发生的稀罕事情。 第024章 选妃 跟着七皇子去了避暑山庄三个月,林瑾林瑜再回到贾府,明显感觉众人看他们的目光都有些不一样了。以前,他们不过是跟着姐姐寄居贾府的表少爷,林如海尚在,黛玉又是贾母的亲外孙女,贾家的下人再是势利眼,对她也是有礼有节,绝不敢怠慢。林瑾林瑜就不同了,虽说记在贾敏名下,可到底不是她亲生的,贾母的态度就要平淡许多,王夫人跟贾敏又是一向有隙,外甥女跟着老太太,她想给人脸子看都没机会,没有血缘的外甥住在外院,她不说苛待,给他们制造点小小的麻烦还是不难的。 老太太和当家太太态度如此,贾家那些惯是见风使舵的下人,哪有不明白的。只不过林瑾林瑜都不是小性子的人,不会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再说王夫人再是看他们不顺眼,也不至于在衣食住行上亏待他们,下人的那些个言语,他们并不放在心上,反正也是借住,彼此相安无事就好,真要招呼人做事,给点银子就行了,在不缺钱银的林家兄弟看来,能用钱解决的,那都不是问题。 可谁能想到,林家的两位爷竟有那样的造化,被七皇子看重不说,还接了他们去避暑山庄同住。要知道,自从老太爷去了以后,宁荣二府的主子,就没人有这样的资格了。林瑾林瑜年纪尚幼,还没正式进学,七皇子能看重他们什么,肯定是林姑老爷的面子啊。林家兄弟去了避暑山庄,他们没机会巴结,可黛玉那里,却能明显地感觉到,周围的丫鬟婆子,对自己比以前更尊敬了。 避暑山庄并非与世隔绝,六部每天收到的折子都要整理好了呈送过去,而圣人批阅过的也要送回来执行,因而每日都有快马往返其间。来回递送折子的同时,这些禁军侍卫也兼着信差的使命,毕竟跟着圣人去了避暑山庄的臣子,携带的家眷都是少数,哪个家里没有一大家人,一走三个月,有几分家书很正常。林瑾林瑜跟着七皇子,近水楼台,也就时不时跟黛玉写封信汇报情况。 当然,这兄弟两个都是秉承报喜不报忧的原则,只说在避暑山庄如何好玩,柳嫄又是如何念叨黛玉,却只字不提他们遇到的那些烦心事。饶是如此,黛玉对两个弟弟的思念,也是与日俱增。 打从林瑾林瑜出世,他们就没分开过这么长的时间,而且柳嫄和几个黛玉相熟的女孩子都去了避暑山庄,她过去三个月,愣是一次出府的机会都没有,这让在江南的时候习惯了跟着贾敏出门的黛玉很不习惯。除此之外,她还有点不好说出口的心思,就是进京后结识的那些女孩儿,好几个都跟她下过帖子,她也去他们府里赴了约,可她借住在外祖母家里,却是没有办法回请她们的。 这让黛玉不止一次期盼,林如海能早日回京,她也好搬回自己家里去住。听瑾儿和瑜儿说,林家老宅的西路院子已经翻修地差不多了,后面的大花园子也重新布置过了,在那里设宴待客,真是再好不过。不像如今在贾家,外祖母再是疼爱自己,也不比家里自在,如何能邀人上门来玩呢。 中秋前夕,林瑾林瑜终于回到贾府,黛玉喜不自胜,一个弟弟给了一个新做的香囊。 林黛玉针线活计不错,就是不爱动手,一年半载的,能做个荷包香囊出来,就算是勤快了,跟曹公原著写的差不多。他们进贾府一年多,林瑜就知道她给贾母绣了个扶额,除此再没拿过针线。这次他们出门三个月,她竟然做了两个香囊,简直是前所未有未有的勤奋,可见是想念想得弟弟紧了。 贾家子嗣繁盛,中秋节过得热闹无比,而林家姐弟想起远在江南独身一人的父亲,就难免有些伤感,过节的情怀也少了几分。圣人可是说了,巡盐御史的位置,暂时没有合适的人选接替。 过罢中秋,贾家有亲戚上门,是王子腾的夫人杜氏。杜夫人既是王夫人的嫂子,又是王熙凤的婶子,跟贾府两房都有亲,而王子腾身居京营节度使之位,是四大家族目前唯一有实职的人,因而她的上门做客,引起了贾家的高度重视。三春和黛玉全部出来见客不说,贾宝玉、贾兰和林瑾、林瑜也没被放过,杜夫人有备而来,每个孩子都给了厚厚的见面礼,然后才慢慢话起了家常。 王子腾位高权重,杜夫人自然有资格进宫赴中秋节宴,话题不知怎地,就转到了这个事上。 据杜夫人说,刘皇后前儿说了,要给七皇子挑选皇子妃,让朝中官员和勋贵有意的报上自家闺女,只要是年龄在十二岁以上、十八岁以下的,无论嫡庶,都有资格。杜夫人边说边叹气,要不是顶着克妻的名号,就七皇子事实上的嫡长子身份,他的皇子妃,条件哪能放得这么宽,肯定又是钦天监算过了,必须某个八字的女子方可,好在他们王家没有适龄的闺女,直接就不参合进去。 诚然,有机会出未来皇后是好事,可也要有命去当啊,当初被克死的几位就不说了,前任七皇子妃的下场,那是众人都知道的,那还是世外高僧给算的八字呢,到头来还是母子两个一起没了。 世家贵族的女儿金贵,尤其是嫡女,更是是从小精心教养以备日后嫁到差不多人家去联姻的,七皇子妃的危险系数太高,她们的家族普遍不愿冒这个险,要不然前任的七皇子妃,怎么也不至于选到了八品县丞的女儿。原配尚且如此,填房的话,杜夫人都不敢想,不过世事难料,嫡女舍不得,也许有人家会让庶女上呢,成了就是天家的亲戚,便是不成,不过一个庶女,也没什么。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杜夫人不过随便说说,邢夫人的脸上,却露出了些许兴奋的表情,按照刘皇后开出的条件,他们迎春也是有资格的,她是不是要回去跟老爷说说,让他赶紧报个名。 邢夫人出身平平,性格也不大气,有什么心事根本藏不住,她的表情变化,王夫人和杜夫人都是看在眼里。杜夫人涵养好,心里虽然鄙视亲家母的鼠目寸光,面上却是一点不显,倒是王夫人,就比较复杂了。早年间,七皇子第一次娶皇子妃,也是这样让底下官员报闺女名单,王夫人虽然有心送女儿进宫,可想到七皇子彪悍的过往,还是忍住了,到底是亲娘,舍不得送女儿进火坑。 后来,七皇子妃生了嫡皇孙,元春却在宫里当女史苦苦煎熬,王夫人不是没后悔过,直到嫡皇孙意外身亡,七皇子妃也投湖自尽,才改为庆幸不已。庶妃就庶妃吧,还能往前努力,可要是命都没了,便是像先七皇子妃的娘家那样哀荣至极,她也舍不得啊。可她没有想到,邢夫人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再转念一想,要是元春没跟了九皇子,要是探春够年龄,她估计也会试一试的。 邢夫人娘家不给力,本人也不得宠,兼之没有儿女,在贾家的地位岌岌可危。可不管怎么说,她是迎春的嫡母,倘若迎春真的有幸中选,她就跟着水涨船高了,便是选不上,也没有损失。 贾母很不满意邢夫人的失态,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不是亲生的就是不一样,连拿女儿的性命换前程都想出来了。当初元春进宫,她不反对,那是因为元春心性坚定,定能在宫里熬出来,再不济也不会给家里惹出祸事,这次不一样,七皇子妃不是谁能当的,迎春那般木讷的性子,选不上倒是好事,侥幸中了选,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死她一个不要紧,搞不好会连累整个贾家的。 客人尚在,贾母不好多说什么,邢夫人被婆婆用眼刀威胁,也老实下来。晚些时候回到自己院子,邢夫人越想越憋气,明明她才是长房长媳,结果管家大权连边都摸不到,还跟着老爷住到马棚后面。贾赦不争气,这是邢夫人早就知道的,不然以贾家的门第,就是娶填房,也轮不到她家。 可是以前没机会就罢了,这次七皇子选皇子妃,迎春是可以报名的,不管能不能选上,她都要说服老爷。只要迎春选上了,他们大房就能翻身了,就是选不上,也不会比现在更差的。 贾赦的想法跟邢夫人差不多,贾政的嫡女不过是九皇子的庶妃,他的庶女要是中选,可是七皇子的正妃,这两者之间的差异,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至于七皇子克妻的传说,以及迎春有没有本事在宫里生存下来,贾赦和邢夫人一样,根本没想过,一个从小没有养在身边的庶女,没什么舍不得的。 得知贾赦瞒着自己给孙女报了名,贾母大怒,只是木已成舟,再没挽回的余地,好在这次跟贾赦抱着相同想法的人很多,因此候选人的父兄官职普遍不低,就是都是庶出罢了,迎春在众人之中并不算出色,未必就能被皇后挑中,毕竟前面的那位七皇子妃,除了出身不够,相貌和本事都是不差的。 迎春素来懦弱,闻及此事只是掉泪,却不敢多说什么,反而是林瑜和贾宝玉,深深为她担忧。 这倒霉姑娘,怎么不管哪一世,都会被亲爹卖掉呢。虽说徒枫的人品肯定比孙绍祖要好,迎春倘若中选,绝对不用担心被折磨死,可有徒桦那样的蛇精病在,会不会死于非命还是很难说啊。 “表弟,是不是我们做的一切,都是没用的?”贾宝玉不知在问林瑜,还是在问自己。 “你别咒我啊,我和哥哥可是活得好好的。”林瑜不肯信邪,就算贾敏还是死了,就是迎春还是被亲爹卖了,可徒枫已经意识到了徒桦的威胁性,只要他能顺利上位,事情还是有转机的。 再说第一轮初选还没开始呢,若是迎春八字不合,直接被刷下来,他们岂不是白担心了。 贾宝玉点点头,没有再说话,幸好林瑾林瑜好好的,才让他有理由相信,林妹妹也会好好的。虽然是选七皇子妃,可决定权在圣人和皇后手里,徒枫自己说了也不算,林瑜也没想过去找他。 第025章 克妻 转眼到了公布初选结果的日子,虽说贾赦是把迎春的名字报了上去,可迎春无论家世还是外貌,在一众候选人中都不算出色,因此贾府上下,没几个人认为她能过关,就是贾赦和邢夫人,也是抱着试试看的念头,实在不行,也就只能算了。谁知迎春八字生得好,众多家世比她好的,才情比她高的女子,连宫门都没进就被淘汰了,她却是安安稳稳进了复选,有机会进宫去见刘皇后。 初选上百人的名单,圣人和皇后只看了文字介绍就砍了九成,剩下的不足二十人。反正人选已经不多了,刘皇后就决定全部召进宫见见,再是八字符合要求,也要自身条件过硬才可以的。 消息传到贾府,众人皆惊,贾赦和邢夫人不用说,自是喜不胜收,仿佛迎春过的不是初选是复选,王夫人则是一肚子鬼火,她面上无甚表示,心里却是怨声载道,不停诅咒迎春复选落选,真让迎春成了七皇子妃,日后元春在宫里见了她,该如何自处。比起儿子儿媳的沉不住气,贾母算是全家最清醒的,迎春不过是过了初选,不是值得庆祝的时候,眼下必须认真准备复选才是真的。 邢夫人出身小官宦人家,虽然有个一等将军夫人的诰命,可宫里的规矩,真是不知道多少。王夫人倒是明白,可她对迎春的想法,贾母也能猜到一二,就把指点迎春的任务,交给了王熙凤。 王熙凤得了老祖宗的指示,颇有些为难。论理,她是迎春的亲嫂子,教她规矩是应该的,可谓名正言顺。可贾家目前当家做主的是二房,她和贾琏身为长子长媳,还不是依附着二叔二婶过活。如今,二房的嫡女不过是九皇子的庶妃,大房的庶女却要参加七皇子妃的复选,王夫人心里如何能够舒坦。要知道,九皇子是宫人所出,七皇子却是继皇后的长子,两者之间的差距大了去了。 倘若迎春是个有手段的,或者美貌度明显超出众人一筹,王熙凤倒也不用为难,专心教她就是,亲妹子得了好,哥哥嫂子没有不占光的。可事实上呢,迎春的相貌倒是不差,但也不比旁人明显要好,性情也是个温吞懦弱的,要在宫里立足,难之又难。王熙凤有心撂挑子,偏偏邢夫人在旁边盯着,想不用心都不行。一头是继婆婆,一头是亲姑姑,王熙凤很是过了几天纠结的日子。 贾家的姑娘都有教养嬷嬷,面上的规矩倒也不差,可王熙凤跟迎春多说了两回话,心里就凉了半截,她这个小姑子,怎么就那么木呢,她要真是进了宫,估计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真是愁人。 这下子,王熙凤也顾不得王夫人会不会生气了,联手两位新请来的教养嬷嬷,对迎春进行了特训。王熙凤不怕迎春落选,她怕的是她中选,根据元春透露出来的消息,宫里的那些个皇子妃们,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而且皇家不比普通人家,除了皇后这个正经婆婆,高位嫔妃都是不容怠慢的,这么多的长辈妯娌,迎春稍有不慎,就是连累全家,王熙凤算是恨死贾赦和邢夫人了。 这日,由于特训效果不佳,王熙凤回房后不禁在贾琏面前抱怨道:“都说老太太最会□□人,我看也不见得,二妹妹那个软糯的性子,哪有一丝半点大家小姐的气势,我见了真是愁得慌。” 贾琏轻笑一声,挑眉道:“不是会不会,而是愿不愿意,老太太真正用心养过的闺女,只有四姑太太和大姐姐,四姑太太为人如何,你看林妹妹就能知道,至于大姐姐,你也是见过的。”王家跟贾家世代交好,王熙凤小时候就跟着婶母杜夫人来过贾家做客,跟大表姐元春,也是见过几面的。 闻及此言,王熙凤恍然大悟,“说来也是,嫡亲的女儿和孙女儿,跟旁人是不一样。”贾代善四个女儿,只有贾敏是贾母亲生的,最受重视不足为奇。到了孙女这一辈,也只有元春是嫡亲的,迎春和探春都是庶出,惜春倒是嫡出,可惜是东府的,血缘隔得更远了些,贾母看得,也就要淡些。 老太太都不用心,只不过把孙女们养在膝下权当解闷,邢夫人和王夫人又都不是亲娘,更是乐得轻松。如此一来,迎春、探春、惜春比起元春,真是差了不少,更遑论当年的贾敏了。昨年黛玉来京,王熙凤曾说过,她这个外孙女,比贾母的亲孙女还要强,这可不是单纯的奉承话,而是句句属实。林如海身居要职,贾敏用心教养,这样的黛玉都不比贾家姐妹出色,才是怪事一桩。 若非贾赦和邢夫人趋炎附势,非要女儿进宫,迎春的性子如何,王熙凤才不关心,不过是个庶出妹子,将来一份嫁妆出门就是,能碍了她多少事,可贾赦把迎春的名字报了上去,还过了初选,事情就复杂了。王熙凤现在最希望的,就是迎春的复选顺顺当当失利,中间不要出任何波折才好。 贾琏见王熙凤一脸郁卒,便道:“迎丫头那样的性子,多半选不上的,你不过教她些规矩,不要在宫里冒犯了贵人就好,能有多难。”元春还是女史熬上去的,不是也在宫里过了这些年。 贾琏不说这话还好,他一说王熙凤更郁闷了,“二爷这是多久没见过二妹妹了,她那个性子,我真是不想说。”好歹是国公府的小姐,连自己的丫鬟和奶娘都制不住,进宫还能有什么前途。 贾琏默然不语,虽是亲兄妹,可他和迎春从小不是一处长大,能有多深的感情。再说老太太素来不喜父亲,连带着不喜大房的儿孙,他这个嫡长孙尚且不如二房的贾珠、贾宝玉,迎春养在贾母跟前,肯定也不如探春和惜春,性子如何强势地起来。不过是进宫一趟,只要规矩不错,能有多大事儿。 因要进宫复选,迎春暂时从姐妹们的住处搬了出来,每天忙着学规矩。对此,探春是有些羡慕的,可是她也知道,即便年龄够了,自己也是参选的资格都没有,嫡姐还是九皇子的庶妃呢,嫡母如何会给自己这个庶女机会,想都不要想,便是迎春过了初选,王夫人心里也是很不爽。惜春却显得很无所谓,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是你的,跑也跑不掉,不是你的,抢也抢不来。 黛玉寄居贾家,不好多说什么,可从心里来讲,她是不希望迎春中选的,她那样的性子,在宫里真的很难生存下去。由于迎春这个事,林瑾林瑜有段时间没跟七皇子联系,毕竟他们住在贾家,而贾家的姑娘又在参加皇子妃的复选,若是有所往来,必定被人误会,还不如保持距离比较好。比起其他人,林瑾林瑜知道的内情更多,也更不希望迎春被选上,危险系数实在是太高了。 可以这么说,除了贾赦和邢夫人,贾家上下都是不期待自家二姑娘成为七皇子妃的,换句话说,他们也都不认为迎春能被选上。复选那日很快到了,迎春的衣裳和首饰都是新做的,整个人打扮出来,比平时更多了几分颜色,可她的举止,却是拘束得很,简直就是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贾琏亲自带了人送迎春到宫门口,眼见兄妹两个出门去,贾母轻叹道:“平安回来就好。” 复选不比初选,皇后还要再三斟酌,因此迎春回家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是选上了还是没有。贾母等人问她过程,迎春只说是十几个人一起见了皇后,她问了其中几个一些问题,然后就散了。 贾母问道:“娘娘可有问你话?”十几个人选了几个提问,看来皇后是有腹稿的。 迎春点头道:“问了,娘娘第二个就是问的我。”她那时太紧张,说话都是磕磕巴巴。 贾母又道:“娘娘怎么问的?你是怎么答的?”迎春便把当时的情景复述了遍。 听说皇后第二个就问了迎春,邢夫人面上一喜,王夫人心里一咯,这是看重的意思啊。可听了迎春的回答,两个人的表情和心情就交换了,这个二丫头,她怎么就那么老实,问什么说什么。 倒不是说在皇后面前还要撒谎,那是欺君之罪,可是问起自家的事情,总要适度地美化啊,如今的贾家,实职近乎没有,只有个一等将军的虚衔,也就是老太太还在,勉强撑着国公府的名头。皇后问什么,迎春答什么,那不是加分项,而是减分项啊,把贾家的无能之处,凸显地明明白白。 “迎丫头累了一天,早些回去歇着吧。”选不上也好,起码不会招来祸事。 三日后,宫里的传旨太监来了贾家,说一等??将军贾赦之女被指为七皇子的侧妃。 贾家众人接旨谢恩,心里都有些狐疑,当初不是说的选正妃,怎么如今是侧妃,还是说选中了不止一个,正妃另有其人。王熙凤让人给传旨太监递了金锭子,那太监笑眯眯地收了,不经意道:“娘娘看了那么多家的姑娘,就看中你家姑娘一个。”他说了这一句,就再也不肯开口了。 尽管只给了侧妃名分,可七皇子的婚礼,却是按大婚的标准来筹备的,就是内务府给迎春准备的嫁妆,也是前任七皇子妃为基础略减了一成,这就更让人看不懂了,侧妃就这样了,将来的正妃岂不是要越过原配去,说不通啊,还有迎春的嫁衣,也允了正红色,也就是说,除了头衔不是正妃,皇家给迎春的所有待遇,都是正妃的,而且七皇子以后有正妃的可能也是微乎其微。 雷霆雨露皆是天恩,贾家想不通干脆就不想了,抓紧时间给迎春筹备嫁妆。正常情况下,皇子大婚从指婚到成亲,能有好几年,七皇子是二婚,肯定就要紧凑些,至多能有一年的时间。 换个父母重视的女儿,嫁妆从出生开始准备,大样儿早齐了,最后几年不过做些补充,也不至于赶不及。迎春却不行,她的生母是贾赦的原配张夫人的填房丫头,她出生时,张夫人早已去世,后来的邢夫人又是个小气吝啬的,如何会给她准备这些,说不定还指望着贾母呢。若是迎春嫁个差不多人家的庶子,几千两的嫁妆银子,老太太的梯己丰厚,多半都是愿意掏腰包的。 谁能想到,迎春竟然能进宫当皇子侧妃,还是跟正妃一个待遇,她的嫁妆,就不能马虎了事。别看内务府准备了嫁妆,那都是符合仪制的东西,看着虽然好看,以后却用不上,真正的私房还得娘家准备,遇上穷官的女儿进宫,嫁妆银子能把娘家给掏空了。迎春在贾家固然不受重视,可七皇子在圣人面前却得看重,他老婆的嫁妆,没人敢亏待了,必须越丰厚越好。 幸好皇子妃的嫁妆不用准备大样家具,不然贾家掏再多的银子,也买不来那么多好木材。饶是如此,花钱的速度还是让王夫人看了直喊心疼,她不是没在贾母面前抱怨过,迎春只是侧妃,嫁妆何必那么丰厚,被贾母狠狠瞪了。皇家的态度那么明显,她还看不懂吗,迎春就是给七皇子当正妃的,现在不给名分,只是害怕有所妨碍,将来生了小皇孙,皇子妃的头衔十拿九稳。 邢夫人不管家,每天却过来查看几趟,王夫人哪样东西用得不好,她马上就指出来了。邢夫人想得很简单,官中的银子,谁不能用,以往为了给元春打点,王夫人送了多少银子进宫,如今她的女儿进宫,多要点嫁妆不是很正常吗。迎春的嫁妆办了将近一年,库房拿出无数好东西,王夫人那叫一个心疼,可她不能不办,要是她撂挑子邢夫人接手,花银子只有更厉害的份儿。 眼看嫁妆筹备齐整,吉日就要到来,迎春却突然病了,病因不明,病情严重。 七皇子是有克妻的前科的,众人很自然想到了那个方向,敢情不给正妻的名分也没用,看来七皇子这辈子,真的是娶不到老婆了。面对这样的打击,贾家上下心情复杂,有人沮丧,有人轻松,而最难过的,莫过于贾赦和邢夫人了,迎春还没正式进门,他们跟七皇子也不是亲戚,要是迎春一病去了,他们岂不是什么也没有了。为了治好迎春,贾家那段时间,什么大夫都请过了。 徒枫也是克妻克怕了,打发了太医过来问诊,谁知太医一诊脉,脸色就变了,回宫给七皇子一汇报,他直接上圣人面前告状了,说自己不知何处得罪了八弟,他非要让自己断子绝孙不可。 圣人将信将疑,另派了太医过来,结论和先前一样,还说当年的扈家姑娘,脉象也是这样。扈姑娘是前任兵部尚书的女儿,也是徒枫的第一任未婚妻,她被指婚不久就突然因病去世了。 太医还说,经过这些年的埋头研究,他找到了解毒的法子,只是没有临床用过,不知效果如何。七皇子立即就说道,不管行不行,先试试再说,要是迎春真的死了,他也不敢再娶媳妇了。 第026章 催债 众所周知,太医是个高危职业,稍有不慎就有性命之忧,而万俟家世代行医,从高皇帝打天下时就开始追随徒家,还代代都能全身而退,不可谓不是个奇迹。 万俟源伊是万俟家的第四代子弟,在他之前,他的曾祖父、祖父和伯父都担任过太医院院首一职。有着万俟这个姓氏做招牌,万俟源伊一进太医院就被诸位同僚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他们都在想着,这是不是又是个未来太医院院首。 刚进宫的小太医,再是家学渊博,也不可能马上就给宫里的重量级人物诊脉,倒是京里大大小小的官宦人家,万俟源伊上门的机会比较多,表现出的医术也不辜负他的姓氏,逐渐在太医院崭露头角。扈姑娘是兵部尚书扈三思的嫡女,也是七皇子未过门的未婚妻。废太子已经死了,七皇子眼看着就是下任皇太子的最佳人选,他的未婚妻病了,万俟源伊不敢怠慢,立即上门进行诊治。 扈姑娘的病起初看着并不复杂,万俟源伊开了方子,料想喝两剂药也该好了。谁知事与愿违,两服药喝下去,扈姑娘的病势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愈加严重,刘皇后听说消息,又打发了位老太医过去。当时,万俟源伊隐隐觉得扈姑娘的脉象有些古怪,可没等他想出个究竟,皇后就另派了新太医,他便没有再想下去,许是自己学艺不精,诊错了也说不定,看来还得更加苦读医书才行。 这件事的后续发展出人意料,扈姑娘的病没治好,就这么去了。此后不久,七皇子的第二任和第三任未婚妻,分别死于坠马和溺水。至此,七皇子声名远播,众人都说他是克妻之人,万俟源伊却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三任未婚妻都死于意外,这也太巧了吧。只不过,他是个小小的太医,家训告诉他,天家的家事绝对不能参合,所以这些想法,他也在心里想想,从不敢声张。 万俟源伊没有想到,他没去找麻烦,麻烦却来找他了。七皇子悄悄问他,当年给扈姑娘诊脉,可有什么反常的发现。万俟源伊自然不肯说实话,不想七皇子早有准备,竟然拿住了他的把柄。 万俟源伊无奈,只得承认扈姑娘的脉象有古怪,但皇后另派了张太医,老先生德高望重,脉息甚好,他就没细究,自以为是自己学艺不精。岂料七皇子又问他,如果普通的伤寒药被人加了料,有没有可能出现那样的情况。万俟源伊想了想,轻轻点头,是药三分毒,所以搭配和分量都是很重要的,若是配药的比例变了,不仅药效达不到,还有可能变成毒药,这是很容易做到的。 万俟源伊原以为,事情到此就结束了,不想七皇子还给了他一个任务,就是找出当年被添加的药剂,还要是不容易被发现的。只是给正常的伤寒药加料,让药效变差或者相反,万俟源伊不用想都有无数种法子,可要加了以后不显痕迹,不被人发现的,就得慢慢去试了,万俟源伊没问为什么。 终于,经过一段时间的尝试,万俟源伊找出了好几种简单有效的方法,七皇子问了最简单的一种,而且是有对应的解法的。没过几日,七皇子最新一任的未婚妻就病了,病情和万俟源伊预料地一模一样。最先去给迎春诊脉的太医不是万俟源伊,但他仍然看出了问题,万俟源伊不知道他是真的有所发现,还是七皇子对他说了什么,然后圣人就让了他去,他便说了自己对此有所研究。 万俟源伊不知道七皇子对今上说了些什么,但他能够感觉到,圣人很生气,非常生气。 与此同时,贾家却是陷入了混乱,要是迎春真的被七皇子克死了,他们所做的一切,岂不是白费了,贾赦和邢夫人急得团团乱转,贾母也是每天烧香拜佛,就是黛玉姐妹几个,也是忧虑甚深。只有王夫人,面上略有几分忧色,心里却是欢呼雀跃,大房的一个庶女,凭什么压过自己的元春,倘若迎春真的进了宫,元春见了她不是还要行礼,被克死最好,也能省下那些个的嫁妆了。 除此之外,林瑾也是忧心忡忡,倒让林瑜看了有些不明白,他们跟迎春就没说过几句话,便是大家亲戚一场,七皇子又有那样的过去,林瑾的担心,也超出正常范围了吧,这是为什么呢。 万俟源伊是制药之人,由他亲自来治迎春的病,再没有不好的,王夫人的心愿落了空。 听说迎春的病好了,刘皇后喜得直念阿弥陀佛,看来她的主意还是有用的,不给迎春正妃的名分,她的命就保住了。只有圣人才知道,迎春生病也好,七皇子前面那些倒霉的未婚妻也罢,人们看到的都只是表现,其实是被人操控的,而且下手的,还是自己的另外一个嫡子,八皇子徒桦。 站在父亲的角度,圣人很不愿意相信自己看到的事实,可他不能不信,因为徒枫交上来的证据跟他命人去查实的,是完全一致的。而且徒枫也说了,最开始根本没想过扈姑娘等人是被人害的,直到仪儿的死,才让他敲响了警钟,暗中命人去探访,谁知查来查去,竟然查到了八弟头上。 今上自己没经过皇位之争,也不想看到儿子们争得死去活来,于是他跟对待二皇子和三皇子的态度一样,也把八皇子给发落了,这次不是去西北或者东北,而是去了西南的巴蜀之地。 徒桦离京那天,徒枫去送他。他本来不想去的,但是刘皇后要求,不得不去。 “七哥,你肯定恨不得我死吧?”徒桦挑眉笑道,完全看不出被发落的颓然。 徒枫侧目不言,父皇心慈手软,对儿子们从来狠不下心,他只要还想着那个位置,就不能表现出丝毫对兄弟的不仁不慈,否则的话,下一个被发落的,就该是他了。不过没关系,他还有时间,可以慢慢等,等到父皇千秋万代,他要怎么对付徒桦,都是可以的,他欠他的,必须还回来。 “可惜你不能动手,心里是不是很不舒服啊……”徒桦说着哈哈大笑起来,父皇的性格他是最了解的,除非他们兄弟相残到了手刃对方的局面,不然没命的,都是替罪羊,父皇舍不得杀儿子。 徒枫直直看着胞弟,缓缓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是他一直想不明白的,如果说是为了争夺皇位,徒桦大可以做得更隐蔽,可是他不,他就是要让自己知道,一切都是他做的。 “你猜呢,我亲爱的哥哥。”徒桦眼底闪过玩味的神色,“小时候,太子哥哥还在,母后只有我们两个孩子,你对我可好了,我要什么,你都会给我,我做什么,你都会陪我……”徒桦的语气透出明显的怀念,就是徒枫,也不自觉想起了那些遥远的回忆,那是他们最美好的童年时光。 “后来,你就慢慢变了,还不肯理我了!”徒桦说到后面,居然控诉起了徒枫。 徒枫面露不解,他变了什么,明明是徒桦先变了,变得让他害怕,他才远离他的。 “母后生了十妹,七哥就变心了,你更喜欢妹妹,你不喜欢我了。”徒桦的眼神没有焦距,仿佛看的不是面前的徒枫,而且遥远的虚空,“我讨厌十妹,讨厌跟我抢哥哥的人,我讨厌她!” “十妹是你害死的?”徒枫脸色大变,这怎么可能,十妹只活了一岁多就死了,据说是误食了花生米呛入了气管,那年他七岁,徒桦只有五岁,那么小的孩子也会有这么恶毒的心思吗。 “我什么也没说过。”徒桦无辜地摊摊手,“还是说七哥又要告我的状?” 徒枫面色一沉,厉声道:“八弟,你最好祈祷自己能够走在父皇前头,这样的话,也许能死得比较好看。”十妹是不是徒桦害死的,他都不能告诉父皇母后,他们会伤心死的,他不能说。 “七哥,你不要高兴地太早,我得不到的东西,你也不可能得到。”徒桦说完扬长而去。 徒枫不再言语,用力攥紧拳头,他没有想错,他的弟弟,根本就不是人。 八皇子离京不久,钦天监给七皇子看好的婚期到了,因为皇子们还没有封王开府,所以皇子的妻妾们,都是住在宫里。迎春尽管只是侧妃,可她的婚仪,却是按照正妃的标准来的。 风风光光地送了迎春出门,贾家开始大宴宾客,被忽视多年的贾赦和邢夫人,当仁不让成为主角,贾琏和王熙凤也是风光无限。圣人仅剩两个嫡子,八皇子还被流放巴蜀,其中的意思,实在是太明显了。再说迎春的那个侧妃,谁不知道是为了辟邪,跟正妃就没差,等她生了儿子,扶正是早晚的事。只有王夫人,看着风水轮流转,今天到大房,呕得要死不活,还只能强颜欢笑。 贾赦满心以为,只要迎春能得了七皇子的欢心,自己的前程肯定有了。谁知七皇子对迎春是真不差,可对贾家,却不是那么一回事。迎春进宫第二个月,七皇子就让人传了话,请贾母、邢夫人和王熙凤进了宫,跟迎春见了面。可是她们从宫里带出来的,却不是什么好消息,而是催债的。 第027章 敲打 邢夫人并不是没有进过宫,她是有品级的诰命,每年新年和皇后的千秋节都要进宫请安。只是她嫁给贾赦的时候,贾代善已经去世,贾家的家世大不如前,以至于命妇们统一进宫的时候,排位比较靠后。这么多年了,不说别的,邢夫人连刘皇后长什么样子都没看清过。这次却不同,七皇子请她们进宫,刘皇后也单独召见了她们,虽然没说几句话,好歹隔得近,把人给看清楚了。 更让邢夫人开心的是,宫里传旨的时候,只宣了老太太、她和王熙凤三个,没有二房什么事,看着王夫人心情不爽还不好表现出来的模样,邢夫人心里可痛快了,整个人可谓神采飞扬。 刘皇后见贾家人不过是走过场,说了两句话就让她们去了七皇子的景熙宫。 嫁进宫的女儿,没有三朝回门的说法,因此迎春在宫里过得如何,贾家并不清楚,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不到,七皇子就派人往府里送了两次东西,还让她们进宫说话,可见对迎春是看重的。 跟着领路的小太监到了景熙宫,七皇子不在,迎春在后殿正房见了祖母和嫡母。都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装,迎春在家的时候懦弱寡言,一副谁都可以欺负的摸样,进宫后有刘皇后罩着、七皇子宠着,再一身华贵的装扮,整个人的气势跟在家时简直不可同日而语,让人不敢小觑。不过她开了口,还是温言细语,轻轻柔柔,丝毫没有恃宠而骄的架势,可见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只是迎春说话的语气虽然客气,说出的内容却是让贾母的脸色几度大变,若非身在宫里,不敢失态,几乎就要把持不住,而她身旁的邢夫人和王熙凤,就是喜忧参半,神情复杂了。 在外人看来,迎春能嫁给七皇子,绝对是上辈子烧了高香换来的好运气,而她本人,却是完全没有鱼跃龙门的喜悦,反而是惴惴不安了许久。令迎春感到害怕的,不仅仅是七皇子克妻的传言,还有对未来的恐惧。身为家世下滑的高门庶女,迎春曾经对未来的期待,也就是嫁个差不多人家的庶子,日子也许过得不如在家,但也不会太差,平平谈谈的,正好适合她安静柔顺的性子。 谁知刘皇后就挑中她了,她又成功地逃脱了劫难。自从被选为七皇子妃的人选,宫里就派了专门的嬷嬷教规矩,贾母也时不时把迎春叫过去言传身教。若是个从小被家族重视和培养的女孩子,遇上这样的机会,只会兴奋,不会害怕。可迎春不是,她被人忽视惯了,根本不适应成为人群焦点的生活,而且规矩什么的她不怕,再复杂也能学会,倒是贾母教的那些,让她感到不安。 进宫之初,迎春无比忐忑,二嫂子那么精明能干的人,贾家的下人照样有阳奉阴违、偷奸耍滑的,她没有二嫂子那样的本事和手段,可七皇子迟早要封王开府的,她必须为他打点好内务,若是做不好该怎么办。进宫以后,迎春发现事情没有那么复杂,七皇子还没开府,景熙宫的宫女太监加起来也就那么十几二十个,并不算太难管,只要照着规矩来就是,没什么需要她拿主意的。 其实,迎春这是托了前任七皇子妃的福,因为她和小皇孙的死,景熙宫的人员进行过大清洗,都是七皇子亲自挑选的不说,还规矩严明,恪尽职守,所以她接手宫务,才会那么顺手。 再说了,毕竟是自己娶老婆,刘皇后最初看好的人选不止迎春一个,是七皇子权衡再三,才定下了她。之所以选中迎春,与喜不喜欢无关,而是七皇子觉得是她的话,自己的计划会更家顺手,另外就是贾家朝中无人,虽说添加不了助力,可只要压制得好,也不会拖后腿。能不能当太子,重点是父皇的心意,他已经占了嫡长子的名分,就不要再用婚事拉拢朝臣,起了反作用可不好。 当初二皇子和三皇子为什么能陷害废太子成功,还不是他母族和妻族都太有本事,他们一说他有逼宫迹象,父皇就信了,他前头还有个出身不低的六哥,可要处处留意,不可重蹈覆辙。 徒枫跟林瑾林瑜相熟,贾二姑娘的性子不用刻意打听就能知道,不过软点就软点吧,反正他也不打算像父皇那样高门出身的妃嫔塞满六宫,只要迎春安分守已,保她一生荣华富贵并不难。 景熙宫的规矩都是现成的,这让迎春大大松了口气,她不是能断之人,遇事最没注意,你要是给她定好了,哪些能做那些不能做,她反而觉得踏实,不至于心里没底整天悬着一颗心。 徒枫见迎春安稳本分,照章办事,每天除了给刘皇后请安,就是老老实实留在景熙宫,并不到处生事,也是极满意。他不怕老婆没本事,家里大事有他呢,老实不惹事才是最重要的,像仪儿的亲娘,管家是个能干的,为人处事也不差,就是有些时候有点好强,要不是他盯得紧,早惹出麻烦了。 迎春是那种典型的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的温婉女子,徒枫说什么,她就听什么,他让她给家人传话,她就老实照办了,根本不问为什么,不过她没想到,贾母等人听了反应会有那么大。 贾母的那些岁数不是白活的,她的双手颤抖了一阵就很快冷静下来,沉声问道:“这些都是殿下的意思?”迎春说了两件事,还钱和挪屋,两件都是大事,不可能是她一个人想到的。 迎春微微颔首,肯定道:“是的。”所谓欠钱,是太宗皇帝那个时候的事情了,欠钱的也不止贾家一家,满朝的勋贵,几乎都有份,只是两代帝王都没追究,大家也就有些淡忘了。 据七皇子说,西海沿子不太平,兵部一直在找户部要钱,偏偏这两年北方旱南方涝,处处都要银子,户部尚书顶不住,就想起勋贵们的欠款了,这笔钱要是收回来,能应付好一阵子。圣人有意把催债的事情交给七皇子,贾家是他的岳家,自然要身先士卒,所以先给他们透过消息,以便有所准备。徒枫说的这些,迎春并不知道,不过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她就好无负担地转述了。 挪屋一事就更简单了,七皇子听说承爵的贾赦没能住在贾家的正房,当时就不爽了,说这是不给他面子,随即吩咐迎春,赶紧让他们换回来,倘若被人参上一本,闹出来可不好看。 说实话,徒枫挑中迎春都是有目的的,哪会真的多在意贾家,只是长幼不分这种事,别家人可以做,贾家绝对不行,他最大的优势是什么,嫡长子啊,因此贾母,撞到他的枪口上了。 跟气得心肝都在疼的贾母相比,邢夫人和王熙凤稍微淡定些,还钱固然心疼,可那是全家人都有份的事儿,从东院挪到荣禧堂,对大房是好事啊,打从迎春确定要进宫,王熙凤就跟王夫人开始疏远了。亲姑姑算什么,迎春是贾琏的亲妹子,能搭上七皇子这条线,她们以后想要什么没有啊。 七皇子这个当事人不在,迎春就是个传话的,贾母说什么都没用,一时无言。邢夫人也不是个口舌伶俐的,好在还有能说会道的王熙凤在,才没有太过冷场,出现令人尴尬的场面。 贾家还钱的事没有声张,动用的又是库房的存银,林瑾林瑜当时都不知道,是过后才听说的,据他们分析,经此一事,贾家的家底,估计真没什么了,到底是朝中无人,进项不足啊。 与还债的低调相比,大房和二房互换住处就瞒不了人了,因为要动的,不只是贾赦两口子和贾政两口子,还有他们的妾室下人等等,零零总总加起来人数可不少,黛玉和探春、惜春跟着贾母,林瑾林瑜和贾宝玉、贾环住在外院,也没有动,饶是如此,搬家这事也是好几天才全部完工。 近些年,贾家家世颓落,早有入不敷出之象,只是老底厚实,王夫人掌家才有余钱可捞,但经过还户部银子一事,可谓元气大伤,再不开源节流,可要撑不住了。再则迎春进了宫,七皇子对她也还不错,原本偏着二房的下人们,也就纷纷倒向了大房,王夫人做起事来,再没过去的游刃有余。 王夫人素来精明,赔钱赚吆喝的事绝对不会做,干脆就把王熙凤叫来,借口精力不足,把家务事全部推给她。到底是自家侄女,那个争强好胜的性子,王夫人了解得很,不怕她不答应。 果然,王熙凤二话没说就把事情应了下来,还一脸的跃跃欲试。她想得比王夫人简单多了,贾琏是承爵的长房长子,她是长房长媳,管家理所当然,有什么好推脱的,笨蛋才会拒绝。 贾家的这些变化,林瑾林瑜并不在意,他们就是寄居的客人,没必要想得太多。如今,林家的老宅已经翻修完毕,随时能够入住,就是他们年纪太小,没法给贾母开口说搬出去的话,而林如海那边,暂时也看不到进京的迹象,他们只好继续等。就在林瑜等得心焦的时候,原著的又一重要剧情上演了,先是王子腾升????上任去了,再是薛姨妈来信,说带着儿子女儿进京来了。 这个,时间线是不是有点不对啊,迎春都嫁了薛家居然才进京,而原著那个退位的太上皇,现在还在皇位上坐得稳稳的,看不出任何传位的迹象,他甚至还没立太子,不知想等到什么时候。 再想想多出来的自己和林瑾,林瑜释然了,估计这就不是原著,而是某本跑偏的同人。 虽然顺序有点不对,可薛蟠打死人这个事还是有的,就是不知道金陵的知府换人没有,怎么还是把薛蟠放进京了,莫非四大家族的护官符真的很有用,无论是不是贾雨村都有同样的结果。 薛蟠的事发生在江南,林瑜自己没法查就打算求助徒枫,反正他现在是无太子之实,却在行储君之事。大婚第二年,圣人给七皇子封了王,封号用了个“雍”字,含义不言而喻。 今上到底什么意思,林瑜不打算猜,不过徒枫开了府出了宫,他们见他就容易多了。有关薛家的事,林瑜没有细说,只是一言带过,他的重点是那个护官符,雍王侧妃可是姓贾的。 不出林瑜所料,徒枫的神情有些微变,不知想到了什么,总之不怎么好看。 这件事的后续,林瑜是听王夫人说的,她说的时候,表情可难看了。薛姨妈虽说写了信要来京城,也不是马上就能动身,薛家那么多铺子、庄子,都要都处理好了才行,谁知他们刚整理妥当,还没出门,官府的人就又到了,说冯渊的案子有误,要重新再审。这一次,薛姨妈求谁都没用了,花银子打点也不济事,薛蟠仍然被判了流刑三千里,而且是立即执行,永世不得回京。 而一送走薛蟠,薛姨妈就遇到新麻烦了,就是薛家的那些族人。他们站出来说,薛蟠他们一房已经没了男丁,产业应该归还族里。薛姨妈哪里肯,她儿子还活着呢,尽管可能回不来了。 倘若薛姨妈是个小家小户之女,必定落得一无所有,幸好她有个能干的哥哥,有王子腾的声名镇着,薛家的族人闹得不算过分,好歹还给薛姨妈留了足够的养老银子和薛半钗的全幅嫁妆。 只是这样一来,薛家母女投靠贾家,跟原著就完全不是一回事了。有薛蟠的事在前,贾母是不乐意接纳她们的,但是王子腾出了京,人家孤女寡母的,总不至于赶人出去,就是有些膈应。 林瑜却在想,这就是原著的效应吗,到底把宝黛钗都聚到一起了。好在现在的贾宝玉堪称谦谦君子,单独都不在姐妹们面前出现,就是薛宝钗来了,估计也说不上两句话,金玉良缘没戏。 昨年,林瑾林瑜跟贾宝玉一起下了场,参加了童生试。结果可好,那两位都是小三元,一个是金陵的,一个是苏州的,衬得林瑜的名次毫不显眼,明明他也是进了前十名的啊,真悲催。 又过了一段时间,林瑾林瑜从柳煦那里得到一个好消息,林如海要回来了。 “瑜哥哥,你怎么老是不来我家,这次要不是我爹有林世叔的消息,你肯定也不来。”柳泫见到林瑜就一脸控诉的表情,他这几年长高了不少,可一张娃娃脸,还是小时候的可爱模样。 “我哪有,那是忙着念书没时间。”林瑜坚决不承认,自己是嫌柳泫太烦人了,三四岁的时候还好,他权当是个洋娃娃,逗着还能解闷,如今十来岁了,还爱腻着自己,他就受不了了。 “人家瑾哥哥都有空,他成绩比你更好呢。”言下之意就是不信林瑜的话。 林瑜那叫一个郁闷,居然被个小毛孩子看扁了,于是凭着身高和体力优势,把柳泫镇压下去。柳泫被他反手扣着也不挣扎,还嘻嘻道:“瑜哥哥,下次沐休我们去射猎,我好久没去了。” “去就去,你以为你有机会赢我。”成年之前,四岁的年龄差距几乎不可逾越。 第028章 失窃 时隔五年,林家父子终于重逢,最开心的不是林瑾林瑜兄弟,而是林黛玉。毕竟,两个弟弟是男孩,平时住在外院,读书也好,跟同学外出也罢,纵然没家里自在,自由度也是有的,尤其他们中了秀才以后,念书都不是在贾家的家学了,而是京城最有名的白马书院,平时住在学里,沐休才回贾家一趟。黛玉不同,她和探春、惜春一样,常年被贾母拘在贾家的后宅,早就闷坏了。 念及林如海多年在江南的经营不易,此番回京,圣人将他连升两级,从原来的兰台寺大夫,升到了正二品的户部尚书。户部是个好地方,管着天下财政,六部里头除了吏部,就属它分量最重。 消息传到贾家,贾赦、贾政兄弟都是羡慕不已。别看迎春在景熙宫颇受重视,也给七皇子生下了长女,可七皇子对贾家的看重,都表现在各种物质赏赐上面,贾家男丁的官职,那是一动不动。对此,贾赦颇有些失落,同时又在心里安慰自己,七皇子还没上位,迎春也没生下儿子,他该更有耐心才是。贾赦都没沾到好处,贾政就更不用说,从五品的工部员外郎当了十几年没有挪窝。 林如海娶贾敏那时,身份跟大舅子和二舅子差不多,都是身无功名的公侯子弟,甚至还不如贾赦,因为他以后没爵位可继承。二十几年过去了,贾赦继承的爵位是降了好几等的,贾政靠贾代善遗本换来的官位也是不死不活,只有林如海,堂堂探花出身,如今更是爬到了正二品的位置,因此得知他进宫述职和谢恩之后要来贾家拜会,贾赦和贾政的心情都有些复杂,且是各有不同。 贾母却不像儿子们那般多虑,贾敏走后林如海没有续娶,他就还是贾家正正经经的女婿,而且他的儿女,也是在贾家养了好几年的。林如海仕途顺利,对贾家的第三代,可是大有益处,老太太心里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直响。因着和出身低微的婆婆关系不睦,贾母连婆婆带大的长子贾赦都不怎么待见,而是更疼爱从小养在身边的贾政,若非七皇子干涉,贾家大房至今住不进荣禧堂。 只是偏心归偏心,这么多年下来,贾母也是看清楚了,贾政所谓的能干,那是相对于贾赦的无能,可要指望他振兴家业,却也是不可能的。好在贾政别的方面不行,生的儿子却都还不错,都是会读书的,不管先前的贾珠,还是现在的贾宝玉,都是小小年纪就进了学,而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早年间,贾敏还在的时候,贾母就有把孙儿和外孙女做对的想法,只是她给贾敏去了信,贾敏说孩子还小,前程看不出来,此事以后再提。后来贾敏就去了,这件事贾母也没再提起,但是她的这个想法,却是一直都有的。女儿是自己生的,贾敏为何不愿答应这桩婚事,贾母心里明白,那是嫌弃宝玉出身不够,可在她看来,自己的孙子是最好的,绝对没有配不上外孙女的可能。 就因为有着这样的想法,把黛玉接来贾家后,贾母有意无意为他们表兄妹创造着见面的机会,都是小孩子,又是姑舅兄妹,多处处不就有感情了。谁知两个孩子都是中规中矩,但凡见面必定是有长辈和其他兄弟姐妹在场,互相说的,也都是些客气话。宝玉待黛玉,跟迎春姐妹三个并无不同,黛玉待宝玉,也跟林瑾林瑜一般无二,而且两人分居内外院,见面机会少之又少。 对此,贾母说不上满意也没什么不满,小孩子嘛,互相认识就好,谈婚论嫁什么的,父母说了算,没他们什么事。即便贾政和林如海的官职颇有距离,贾宝玉的优异也足以弥补这个差距,贾母根本没有想过,她的完美想法,会遭到所有人的一致反对。婚姻大事,父母做主,贾宝玉的婚事最有发言权的是贾政和王夫人,贾母再有看好的人选,也不可能越过他们直接去跟对方商量。 贾政对妹夫的学识一向看好,外甥女又是妹子的唯一骨血,因此贾母一说,他就点头同意了,王夫人却是脸色发白,好半天说不出话来。打从最开始知道贾母的想法,她就是反对宝黛姻缘的,与黛玉的才情相貌无关,与林家的家世显赫无关,只要林黛玉是贾敏的女儿,她就不允许,哪怕娶了林黛玉,对贾宝玉的前途极有益处,她也不愿意,她不想让贾敏的女儿当自己的儿媳妇。 再说她的宝玉那么优秀,小小年纪就是金陵的小三元了,什么人家的好女孩儿娶不到,就非得林黛玉不可了,那丫头瘦瘦弱弱的,她看了就不喜欢,要是以后生不出孩子来可怎么办…… 虽然心里想法众多,可是王夫人面上,却不敢有丝毫的显示,贾母见她迟迟不语,就问道:“老二媳妇,你可是有话想说?”王夫人在想什么,贾母没有不知道的,可她就不明白,明明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她怎么就转不过弯,倒是她看好的娘家外甥女,除了有点小钱,还能有些什么。 王夫人犹豫了下,挣扎道:“老太太,媳妇愚见,宝玉年纪还小,还要考举人呢,婚事先不急,缓两年再说不迟。”明着和贾母做对,王夫人没有那个胆量,但是缓兵之计,她还是可以用的,林黛玉只比贾宝玉小一岁,女孩儿家不比儿子,最迟及笄肯定要说亲的,她拖得起,而且宝玉要是有了举人的功名,婚事也要更好说,妹妹薛姨妈家的薛宝钗,王夫人其实没有考虑过。 虽然同为四大家族,可是薛家说到底,就是商户人家,还是没有男丁的,薛宝钗除了嫁妆丰盛,对贾宝玉的前途并无益处,儿子看着像是科举之路能走出来的,王夫人没那么傻,倒是薛姨妈,有点看上贾宝玉了,王夫人找她借银子,送去给元春打点,从来都没拒绝过,因此姐妹两个,面上看着倒也亲密。 贾家两个女儿在宫里,一个是七皇子的侧妃,一个是九皇子的庶妃,表面看着差得不远,其实完全不是一回事。七皇子没有正妃,现在没有,以后有的可能也不大,迎春的一应待遇,都是比着正妃来的,刘皇后看她,也比任何一个皇子妃都要亲密,七皇子的长女生下来,更是皇后亲自抱去抚养了。元春上头却是正妃一个,侧妃一个,她还没有儿女,若是手头无钱,寸步难行。 偏偏迎春进宫以后,王夫人没了贾家的管家权,她原来计划着,拿王熙凤当挡箭牌,用府中的月钱去放利钱,赚点银子补贴私房,谁知贾琏不知怎地开了窍,不晓得是求了七皇子还是母舅家,居然谋了个七品的外放,带着王熙凤和女儿巧姐儿上任去了。王熙凤固然是个逞强的,可贾琏的性格她很清楚,放出去了不偷腥不可能,因此家也不管了,亲自随了贾琏上任,好把人看着。 王熙凤撂挑子走了,邢夫人名正言顺管起了家,贾母不放心也没用,只不过贾家还了国库的欠款,现在也没什么钱给邢夫人折腾了。邢夫人生性吝啬,管家管得怨天载地,可有一点,她却做得很好,就是完全不给王夫人浑水摸鱼的机会。王夫人没有外财,就没法支援女儿,她倒是有私房,可那是留给儿子的,正好薛姨妈带着女儿投靠过来,就毫不客气找她借起了钱。 贾母冷冷哼了声:“缓两年,你是想等你妹夫给外甥女说了婚事吧。”王夫人面无血色,不敢再开口,她能想象,如果林黛玉嫁进来,有贾母做靠山,肯定会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 贾母等人的博弈,林黛玉完全不知情,她对贾宝玉,也没有任何兄妹之外的情谊。一直以来,她对贾宝玉都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但是每次见到他,那种过于深沉的眼神又会让她失去接近的勇气,好在贾宝玉也没有表现出亲近的意思,两人就不咸不淡过了这么些年。这次,林如海终于得以回京任职,林黛玉内心的兴奋难以言喻,五年了,她终于可以回家了,真是太久了。 贾宝玉闻讯淡然一笑,林妹妹可以回家了,真好。黛玉初到贾家,贾宝玉很努力才克制住想跟她亲近的想法,他宁可拐弯抹角跟林瑾林瑜打听,也不亲自去问她。后来,他渐渐发现一个事实,这个有父亲、有弟弟、偶尔有点小性子但总体还是很可爱的林妹妹,不是他的林妹妹,他只用远远看着她的快乐就好。跟他心心相印的林妹妹,可能永远不会回来了,他等不到她的。 这日,林如海终于来了贾家,跟贾母闲话完毕他就说起了要接孩子们回家的事情。 贾母自知不好阻拦,就说林如海刚回来,家里肯定还没收拾好,不如先在贾家住些日子,慢慢收拾好了再搬回去。这可是新任的户部尚书,能把他留下,对贾家大有好处。林如海笑着婉拒了,说家中房舍早已翻修完毕,一应摆设也已齐全,麻烦了岳母这么些年,实在不好意思再麻烦。 贾母又道,林瑾林瑜先回去就可以了,黛玉不用着急,林家没有主母,她一个小姑娘住着不自在,不如留在舅舅家,还有姐妹们作伴。林如海还是笑笑,说自己进宫求了恩典,给黛玉找了宫里的教养嬷嬷,她年纪不小了,过两年就要及笄,正好先管家试试,免得将来嫁了人手忙脚乱。 贾母正找机会说宝黛的婚事,不料林如海就提出了这个话题,而且话里的意思,好像已经有合适的人选,忙问了句。林如海也不隐瞒,说自己回京之前,就把黛玉许了人家,只待及笄以后正式议婚。贾母当时就懵了,她怎么也没想到,林如海不声不响就把黛玉给许人了。王夫人闻言大喜,忙问对方何等人也,家世如何,隐隐有些比较的意思,觉得自己的宝玉肯定比人要强。 林如海仍是笑着,说对方姓赵,杭州人士,跟黛玉同龄,家中行二。因他语焉不详,王夫人下意识觉得,肯定不如自己的儿子,就没有多问,贾政却隐隐觉得,这个姓氏和祖籍有些熟悉。 话止于此,林如海接走黛玉和林瑾林瑜已成定局,而且他给黛玉定亲的事,也隐隐传开了。贾宝玉闻言猛然一愣,他想起自己回金陵参加了童生试后,曾四处游玩一番,还在苏州偶遇了个赵姓少年,两人互通了姓名和籍贯。少年的名字唤作赵清,据说取自源清流洁一词,祖籍便是杭州。 贾宝玉当时就想,若是以前的自己,遇上这样神仙般人品和才华的少年,定要交作挚友,只是重活一世的他,早已没有这样的心境,因此两人交谈一番就各奔东西,却不曾想,自己竟比林妹妹更早见到了她未来的夫君,他希望他能一直让林妹妹快乐下去,他再不想要她一生的眼泪了。 林家老宅是林瑾林瑜看着翻修的,摆设也是他们做主布置的,如今搬进来住,并无多少特殊的感觉,只有林黛玉,她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看到弟弟们精心布置的院子和花园,简直惊呆了。 可有一点,林黛玉想不明白,“瑾儿,瑜儿,家里不是没有院子,你们怎么还住一起?”林家地方大,人口少,就是一个一个院子,西路都住不满,可林瑾林瑜倒好,居然两个人挤一个院子。 “习惯了。”兄弟两个异口同声,林家的院子比贾家分给他们的大,他们的屋子已经比原来隔得更远,再把院子也给分开,林瑾林瑜都很担心自己半夜会睡不着,所以两人都不肯分开。 “可你们不能一直住在一起啊,将来娶妻生子总要分开吧。”偌大的地方空着,兄弟两个挤做一处,林黛玉感觉是对资源的浪费,而西路的院子都收拾好了,她无从发挥,想再找地方。 “那就到时候再说呗,还早呢。”林瑜对古人的早婚有点接受不能,比如林黛玉,还是上初中的年龄呢,居然就订婚了,好在林如海说了,黛玉和赵清年纪都小,起码把黛玉留到十七岁,才会嫁出去,让林瑜稍微好受了些,而他自己则是完全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他离法定婚龄还差十年。 “就是,姐姐专心绣自己的嫁衣就好,才不用管我们。”林瑾笑着补充道。 虽然弟弟们在家的时候调皮得过分,林黛玉还是觉得,自己家比外祖母家里好了许多,不用再处处看人眼色行事,不用再刻意约束自己,偶尔想办个赏花会,也只用知会林如海一声即可。 第二年,迎春又生了个女儿,虽然七皇子膝下仍是无子,可看在两个孙女都很健康,迎春也没有丝毫被克迹象的份上,圣人终于下了决心,正式立了徒枫为皇太子,迎春也由皇子侧妃成了太子良娣,两个女儿都有了郡主的封号,可是贾家,还是没有因此得到任何封赏,贾赦很郁闷。 这年秋狩,圣人由于身体原因没有出行,一切由新任的皇太子主持。虞朝惯例,每年的秋狩京城三品以上的文武官员都要随行,十岁以上的男丁也能同行,还能参加比赛,奖品很丰厚。 开国日久,不要说文官子弟,就是勋贵子弟,也没几个武功过人的,所谓狩猎大赛,不过是侍卫们把猎物赶出来,再由大家去射。去年来的时候,林瑜不知道情况是这样,没敢报名,后来后悔死了,他绝对有实力拿名次的。今年,他提前做好准备,只等大展身手。按照林瑜的估计,在参赛人员实力都平平的情况下,他闯进前十,拿到奖品是不难的,更进一步就不好说了。 可是谁能想到,其他人的发挥都太次了,林瑜又有点超水平,竟然一鼓作气拿了个第一。 颁奖的时候,徒枫都愣住了,林瑜的技能点,是不是有点偏了,可他立即反应过来,把一把上等好弓给了林瑜。林瑜高高兴兴领了奖,还来不及拿回家炫耀,就发现自己的弓不翼而飞了。 第029章 萌芽 外出狩猎,条件比不得京里,林瑾林瑜跟着林如海,合住了一个帐篷,兄弟两个像小时候一样,挤在一张床上。下午还有自由活动,林瑜的新弓有些偏大,暂时还不合用,他就在午膳之前拿回帐篷放着,谁知他下午出去跑了两圈,晚上回来就看不见弓了。营地守卫森严,外人根本不可能进来,林瑜看着空空如也的墙面,不由有些发愣,会是谁呢,旁的东西不动,就只拿他的弓。 虽说那把弓是太子赏下来的,可能随行狩猎的,都不是普通人,再说弓上还有内务府的标志,拿去也不可能变卖,林瑜想了想,就扬声道:“哥,是不是你动过我的弓?”那把弓太大了,林瑜尚且拉不开,林瑾更不用说,林瑜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林瑾是不是拿去看过,没有放回原位。 此时,林瑾正在帐篷的外间,听了林瑜的话就掀帘进来,疑惑道:“我没碰过,你知道的,我对刀剑弓箭都没兴趣的。”的确,林瑾和林瑜不同,练习骑射纯粹是为了完成任务,说不上喜欢。 “那就怪了,还有谁会进来呢?”林瑜不解地皱了皱眉,帐篷门口有人守着,除了他们父子三个,其他人不可能进来,可他的弓放在帐篷的里间,突然就不见了,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林瑾听说林瑜刚得的奖品不见了,也帮他找起来,只是帐篷不大,转两圈就看完了,毫无发现。狩猎营地失窃,这可不是小事,要知道,像林如海这样的高官,他们住的帐篷就在太子的外围,若是他们的住地能被人随便进入,岂不是意味着太子的安全也得不到保障,就在林瑾犹豫着要不要将此事上报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在他们睡觉的床后面,帐篷被人划了一道细细长长的口子。 林瑾疾步走了过去,蹲下细细查看,还抬首招呼林瑜,“瑜儿,你过来。” “哥,你有什么发现?”林瑜兴奋地贴了过去。从小到大,他在学业上少有赢过林瑾的时候,最多就是并驾齐驱,骑射功夫倒是更好些,可林如海考校儿子的时候,不以这个为标准,因此难得有次压过林瑾的表现,还是太子亲自颁奖,林瑜不说“翻身农奴把歌唱”,有点小小的得意还是难免的,谁知奖品还没拿回家,也没能在姐姐面前炫耀就不见了,失望之情也是可想而知的。 “瑜儿,你看这里,应该是被人划开的。”林瑾压低声音说道。 “嗯。”林瑜埋头细看,突又奇道:“不对,这口子像是从里面划开的。”这人什么意思,都能进来了,还费时费力去划帐篷,直接拿了东西走人不是更容易吗,他能进来肯定能出去的。 “我们出去看看。”林瑾灵光一闪,脑子里隐隐有了个未经证实的念头。 林瑜不知林瑾突然想到了什么,可还是跟着他,从被划开的口子钻了出去。出了帐篷,林瑜莫名感到有点眼熟,再一看,这不是柳家父子住的地方吗,他们跟着柳泫过来玩过的。 林瑾抬手指指前方的帐篷,似笑非笑道:“瑜儿,猜到你的弓去哪里没有?” 林瑜目瞪口呆,半晌方道:“这、这不可能吧?”柳泫是调皮,可做事一向还是有分寸的,不会闹得太过分,平时他有什么要求,除非是太为难的,林瑜从不拒绝,怎么今天开起这样的玩笑。 “可不可能,我们过去问问不就知道了。”林瑾说完拔腿就走,林瑜赶紧跟了上去。虽说两家的帐篷挨得很近,可开门的方向却完全不同,因此林瑾林瑜还得绕上半圈,才能进到帐篷里面。 柳家也是来了父子三个,不过柳煦和长子都有官职在身,此时也不在帐内,只有柳泫一个人,正跪坐在地上完成父亲布置的功课。若在平时,柳泫听说林家哥哥来了,保准早从地上跳了起来,今天却很稳重,继续写着自己的作业,就是下笔的时候,手腕稍微抖了抖,毁了这页纸。他写完这一篇,方抬起头,招呼林瑾和林瑜在账内坐下,眼神并不与他们对视,而是埋头打算继续。 林瑾坐下以后就笑道:“泫儿今天好刻苦,是前几日贪玩没有完成功课吗?”别看柳夫人对小儿子竭尽宠爱,但在柳泫的教育问题上,全是柳煦说了算,严厉程度远甚于林如海对两个儿子。 “我上午去看瑜哥哥的比赛了,功课没有写完。”柳泫苦着小脸,轻轻点了点头,目光还是没与林瑾正视。柳泫以前就跟着林瑜去打过猎,知道他骑射功夫不俗,赢过众多勋贵子弟不足为奇。 林瑜闻言大喜,明知林瑾意有所指还是得意道:“小泫儿,你也看到我的英勇表现了,是不是很帅?”不是林瑜爱自夸,而是他拿了这个第一,大部分人的感受是不务正业,而不是武功高强。 “嗯,瑜哥哥最厉害了,连公主都说你表现英武,想送你礼物呢。”虞朝礼教森严,狩猎这样的活动,文武官员的女儿都不能前来,只有皇家的公主,不受这个限制,能在观礼台观看。在以往的狩猎比赛里,还发生过公主看上优胜者,继而下降的美谈,反正能来的都不是普通人,能胜出的更是个中的佼佼者,皇帝的女儿也愁嫁,她们自己能有看上的,那是再好也不过。 今年的狩猎,圣人虽然没有亲至,可徒枫还是带了十二、十三、十四几位小公主出来。其他人也就罢了,只是随便看看,十三公主却不同,她儿时曾被林瑜救过,还有肌肤之亲,圣人也有指婚之意,只是两人年岁尚幼,没有对外公布,可她看待林瑜,自是与旁人不同,见他获胜,更是欣喜。 柳泫年纪小,不能参加狩猎比赛,被父兄赶上了观礼台,位置距离三位公主也不远,倘若她们说话大声些,听得清清楚楚。徒枫给林瑜颁奖时,十三公主犹豫着说想给林瑜送个东西,十二公主和十四公主就打趣她,说林瑜要是收了礼再把奖品送过来,她就能去求父皇了。柳泫顿时一愣,以前的那些传说他是听过的,公主看上狩猎比赛的优胜者,会送上自己做的荷包或者香囊,对方要是把获胜的奖品送回来,婚事差不多就敲定了,天家的女儿谁敢拒接,她们的婚姻自由度,远高过常人。 柳泫还没到懂得儿女私情的年龄,他只是本能地抗拒十三公主对林瑜的好感以及林瑜可能会有的回应。于是狩猎结束之后,他趁着林瑾林瑜不在,悄悄偷走了林瑜的弓,这样十三公主就是送了林瑜礼物,他也没有奖品可以回赠了,至于拒绝公主的后果是什么,柳泫的年龄还不足以让他想得那么深。 “你不想瑜哥哥把弓送给公主,所以就把它拿走了,对吗?”林瑾笑眯眯地接过了柳泫的话,成功地看着他的表情变得僵硬起来,而林瑜的想法得到证实,也是有点云里雾里的感觉。 新到手的弓还没拿热呢,失主就找上门来,柳泫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立马闭口不言。 林瑜无奈道:“小泫儿,真是这样的吗?”小家伙年纪不大,想法倒是不少。 “瑜哥哥,对不起……”到底还是小孩子,跟林瑜对视片刻,柳泫败下阵来,哀求道:“我把弓还给你,你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父亲,也不要把弓送给公主,好不好?瑜哥哥……” 从小到大,林瑜最怕柳泫的眼泪,只要他使出这一招,他多半只有投降认输的命,这次也不例外。林瑜想了想,叹气道:“小泫儿,我可以不生你的气,也可以不把这件事告诉柳世伯,更不会把这张弓送给公主,但是你要答应我,同样的事情,以后不能再做了,否则我是真的会生气的。” 柳泫亮晶晶的眼睛看了林瑜很久,用力点了点头。林瑜满意地笑笑,拿出手帕帮他擦干净脸上的眼泪,温言道:“既然你这么喜欢,我这把弓就送给你了,记得要保管好的。” 柳泫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半晌方连连点头,就跟小鸡啄米似的,脸上笑开了花。 虽然林瑾林瑜对此事进行了保密,可柳煦还是晓得了,起码晓得了一部分,于是狩猎还没结束,他就把柳泫送回了京城,林瑜知道这件事,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什么也没多说。 回京以后,林瑜本想找个机会去看看柳泫,却一直不得空,随后柳泫的祖母去世,他们全家就回老家守孝去了,两人再次见面,已是若干年后,其间斗转星移,物是人非。 柳煦丁忧,吏部尚书的位置空了出来,这对徒枫不是好事。随着储君的确立以及自身年纪的增长,圣人对他的防范明显增加,转而疼爱起年幼的小儿子来。当然,这并不是说圣人就有想换太子的念头,而是人的年纪大了,面对日后取代自己位置的人,总是不那么舒爽,倒是那些没有威胁的小儿子,亲近起来让人感觉更舒服,就算是九五之尊,也逃不过时间这个大杀器。 新任吏部尚书是圣人指定的,跟徒枫的关系不冷不热,跟九皇子,倒是有点瓜葛。 这年冬天,元春突然升了份位,从原来的庶妃变成了侧妃。林瑜闻讯同时一怔,因为在原著的这个时候,元春是由女史升了贤德妃,后来才有了省亲一事,还有美轮美奂的大观园。 消息传到贾家,王夫人自是欣喜若狂,可贾宝玉却是神情惨然。为什么那么多人的命运都有了改变,只有他们家的,还是一如既往。元春的这次晋位,看似有些唐突,毕竟她的颜色,已经不如最风华正茂的年龄,而且她还无儿无女,也说不上什么功劳。剩下的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她透露了那个不该透露的秘密,而九皇子借着那个秘密,得到了某些好处,命运回到了原来的轨道。 把元春的晋位和更早以前秦可卿的死亡联系在一起的,除了贾宝玉还有林瑜,只是皇家秘辛,他所知有限,还不能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完整推导出来,只是又证实了些过去不确定的判断。 第030章 抄家 可林瑜想不明白的是,元春早不说晚不说,为何非要在秦可卿死了以后才把事情的真相捅出来,而且是在秦可卿的死跟贾家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前提下。红楼原著里面,秦可卿的来历是个不解之谜,有人说她是义忠亲王之女,还掰了好些有理有据的原因出来,也有人说这是曹公的春秋笔法,秦可卿就是个孤女,只是这样一来,她的高嫁又显得太过突兀了,跟她的出身完全不符合。 但在这个脱轨的红楼世界,林瑜经过多方渠道打听得出结论,秦可卿就是废太子的女儿,是在废太子被圈禁的时候被几家勋贵以“狸猫换太子”的手法救出的,贾家就是其中之一。他们这么做的理由,林瑜隐约猜到一二,开国日久,勋贵们的爵位一降再降,再传两代就要沦落到平民,他们不甘心,自然要多方出击,为自己谋求一条出路,救出废太子的女儿,只是其中一种选择。 毕竟,废太子是先皇后的嫡子,谁敢断定他就没有翻身再起的可能,只要他能卷土重来,今日的恩情就能换做明天的前程。可惜他们赌错了,废太子没有勾践卧薪尝胆的毅力,他被圈禁还不到半年就举剑自刎了。今上痛失嫡子,悔不当初,立即给废太子翻案,还把陷害他的二皇子和三皇子都给打发了。只是这些的结果,对贾家等人家毫无益处,养在秦家的秦可卿也成了烫手山芋。 按照他们原先的估计,废太子有两条出路,不成功便成仁。前者,他们救的乃是公主,于废太子是大恩,定有厚报;后者,废太子彻底被今上厌弃,秦可卿也就成了弃子,让她自生自灭即可。 谁能想到废太子会不走寻常路,他居然自杀了。这样一来,如何安置秦可卿就成了大麻烦。 倘若废太子上位,秦可卿便是嫡公主,地位尊崇无比,几家勋贵当年的换人之举自是大功一件,可惜废太子死了,一个孙女之于今上,意义就差远了,更重要的是,今上不会原谅贾家等人家的投机取巧,他连犯错的儿子都舍不得杀,怎么会伤害嫡亲的孙女,只不过是没有自由罢了,长大了照样会给份嫁妆把她嫁出去,犯不着这些人插手天家的私事,倒是他们窥测帝心,其心可诛。 秦可卿的身份不能说出来,说了是死罪,可不说并不意味着就能把她忽略不存在,因为死者为大,废太子用自己的死亡换回了今上对他的好感,倘若圣人知道,废太子仅有的女儿被人害死了,他就是对那个孙女再没印象,也不可能不采取行动。当年的事情贾家是主谋,秦可卿说是秦家抱养的女儿,其实在贾家生活的时间更长,不然她那身贾家宗妇的气派,岂是秦家能够养出来的。 把故事的前因后果理清,林瑜对贾家彻底无语了,这是何必呢,投机也不是这么投的,现在偷鸡不成蚀把米不说,搞不好把祖宗的基业都要折进去。圣人年纪大了,心思愈发软和,早几年还说绝不再见二皇子和三皇子的,昨年却把两家的孙子接回了京,玩了好几个月才送回去,还有八皇子那边,虽然没接他的孩子回来,书信却是不断,照这个架势下去,接孩子过来只是时间问题。 犯过大错的皇子尚且能原谅,先皇后的两位嫡子更不用说,只可惜孝敏太子年幼亡故,并无子嗣,义忠亲王虽有个嫡女,也是不到三岁就夭折了,今上和先皇后感情笃深,想到两人的血脉皆已不在,难免感伤。元春选在这个时候把秦可卿的身份说出来,有赌博的嫌疑,成了没什么,输了就是万劫不复。只是她那头刚说了,今上还没见着人,秦可卿就没了,让林瑜百思不得其解。 元春这是跟贾家有仇吗?还是跟东府没有通过消息。圣人眼下最是思念孝敏太子和义忠亲王的时候,告诉他贾家养了义忠亲王的女儿,尚有将功折罪的可能,可人都死了,还能有什么。 要是圣人对此事追究到底,贾家吃不完兜着走就算了,林家是贾家的亲家,被牵连才是冤枉的。林瑜不禁怪起贾宝玉来,他不是重生的吗,事关家族存亡的大事,怎么一点防备都没有。 其实,林瑜是冤枉贾宝玉了,不是他不想阻止,而是贾家做出这些事的时候,他还没有出生,实在有心无力。至于贾蓉和秦可卿的婚事,也不在他的权限之内,东府西府到底隔了一层的。 秦可卿的身份在贾家是绝对的秘密,连她本人也不知情,更不要说元春了。但是元春小时候,曾无意中听到祖母和父亲的对话,当时她年纪小,听过就忘了,长大了再回想,才觉后怕不已。 要不要把这个秘密告诉九皇子,元春也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说。她这辈子是注定拴在九皇子的船上了,他在圣人面前得宠,她才能跟着水涨船高。圣人日渐衰老,太子正值壮年,就是有刘皇后从中调和,关系也不如从前亲密,九皇子母家不显,做人低调,反而得了圣人青睐。如今,圣人思子心切,九皇子若能送上义忠亲王女儿的消息,应该能够讨得圣心,她值得放手一搏。 元春这把赌对了,侧妃的名分就是九皇子对她的回报,同时她也知道,如果九皇子不能更进一步,她的前程,日后就在亲王或者郡王侧妃的位置上了。元春不知道的是,九皇子所图更多,但是在他的计划里面,贾元春乃至她身后的贾家,都是一颗弃子。从元春口中得知秦可卿的身份,到九皇子把这个消息告诉圣人,中间隔了一段时间,而秦可卿好巧不巧,就是死在了这个时间。 不是九皇子运气不好,而是他故意拖了些时日,以便告知贾家,当年私藏皇孙女的事败露了。打从废太子身死,贾家就没想过在她身上再捞好处,而是好好把人养着,还让继承宗祧的长房长孙娶了她,就是以防事情败露之日,能有挽回的余地。但是九皇子误导了贾珍,他让贾家人以为,圣人更介意他们当年的动作,不如杀人灭口,抹掉证据,死不认账说不定还能换取一线生机。 换个脑子清醒的,也许还会想想,这个消息是否可靠,要是灭口那么容易他们当年就灭了,何必拖到现在。贾珍却没多少犹豫,直接下了决定,不是贾珍跟秦可卿有仇,非要置她于死地,而是贾珍清楚,要是秦可卿的身份大白,贾家未必会整个出事,可他本人,那是死定了。谁让他见色起意,逼着儿媳妇做了不该做的事,如今儿媳妇身份揭晓,谁敢保证她不会鱼死网破。 秦可卿死了,贾珍安心了,贾家诸人意外了,九皇子则是喜上心头,他的目的达到了。 跟原著一样,秦可卿的丧事隆重至极,不知情的外人看了,只会觉得贾家对她重视无比。可圣人接到下头的汇报,却是无比愤怒,如果他不知道秦可卿的死因,他的怒气还不会这么旺,可贾家偷龙转凤,投机取巧,事情不成还把孙女给他灭了,他没法不怒。尤其是在得知,秦可卿的长相跟早逝的先皇后有三分相似后,圣人的愤怒到了极点,他唯一清醒的意识,就是要给孙女报仇。 九皇子小心翼翼地把事情引导到了这一步,目的可不是对付贾家,杀鸡焉用牛刀。他貌似不经意地提醒圣人,他宫里的贾侧妃能知道这件事,太子东宫的贾良娣,是不是也有可能知情。 时间倒回去几年,圣人肯定会耐心分辨,九皇子意指何为。现在他老了,对太子猜忌之心已起,不自觉就顺着九皇子的思路想了下去,如果太子知道此事,他为何不说出来,更有甚者,他是否早有预谋。圣人越想越是心惊,废太子被圈禁那会儿,九皇子年纪尚幼,徒枫却是半大不小了,还有家世不弱的舅家在背后撑着,二皇子和三皇子做的那些事,他会不会也跟着参合了进去。 儿子是自家人,不听话可以慢慢调教,贾家为首的那几家勋贵才是胆大妄为,必须重惩。 无论是穿越的林瑜,还是重生的贾宝玉,他们都没有想到,贾家的抄家厄运会在他们意想不到的时候来临。贾宝玉怎么想,林瑜不知道,反正他自己,听到这个消息是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哥,你没听错吧,可知道是什么罪名?”原著的这个时候,贾家正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怎么突然就要抄家了,林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是秦可卿的事情被圣人知道了。 林瑾摇摇头,疑惑道:“这就是最让人不解之处,没人知道贾家的罪名是什么。” 林瑜闻言一怔,知道自己的猜测有谱了,只是穿越夺舍之事不能摊开来说,也不好和林瑾讨论,转而道:“但愿贾家没胆做出太过大逆不道之事,不然我们家,也会被牵连进去的。” 林瑾沉吟道:“还有太子殿下呢,只要不是谋反大罪,贾家不会彻底覆灭。” 林瑾说错了,徒枫此刻是自身难保,哪能去管贾家,因为圣人怀疑,当年陷害废太子的人,他和刘皇后也有份,否则迎春到底不是太子妃,她的娘家出了事,根本牵扯不到太子的头上。 第031章 罢官 迎春不是能断之人,徒枫了解她的性子,除了生活起居、孝敬婆母、照顾女儿也不安排她别的事,好在她随分从时,进了宫就一向想着丈夫儿女,从不多问旁事,就是有关贾家的事,也是徒枫主动吩咐她去做的,至于她本人,从来不会提起这些。因此,虽然迎春不够能干,但看在她安分守己的份上,徒枫对这个顺手指定的良娣也是满意的,要是她能给他生个儿子,日后母凭子贵,给了她太子妃的名分也不算什么,反正他从不打算像父皇那样,让高门世家的嫔妃塞满后宫的,差不多就行了。 这日,迎春惯例带着小女儿永安郡主到刘皇后宫中请安,顺便也跟大女儿长乐郡主交流感情。刘皇后年纪大了,儿子也封了太子,就对后宫的争奇斗艳没了兴致,把心思转到了含饴弄孙。正好迎春生的长乐,相貌上有几分像她夭折的小女儿十公主,自然爱不释手,生下来不到百日就抱到身边亲自抚养。好在迎春隔年就生了永安,得以养在身边,对长乐的思念之情,也就淡了几分。 虽说打小就没养在一处,可亲姐妹就是亲姐妹,长乐永安两个丫头素来亲密,见面就手拉手去后面园子喂鱼去了,身边一堆保姆嬷嬷跟着,迎春便陪刘皇后话家常。有前任七皇子妃和那些无辜被克的女子做铺垫,刘皇后对七儿媳妇的要求很低,能好好活着,能生孙子就行,因此迎春虽然家世平平、不善言辞,但她平平安安生了长乐永安两个女儿,就足以让刘皇后对她刮目相看了。 前段时间,九皇子把自己的一位庶妃升做了侧妃,这不算什么大事,只要跟内务府说一声就是,并不需要谁的批准。只是元春是迎春的堂姐,原又是刘皇后宫中出去的,婆媳两个说话,不小心就说到了她。对于元春的晋位,迎春没什么感觉,自从进了宫,她们姐妹就没怎么见过面,实在躲不开也是依照宫规行事,私下从无接触,不仅是为了避嫌,也是为了避免许多不必要的尴尬。 只是此刻,话题是刘皇后起的,她也不能不回应,只好不时点头摇头。婆媳两个正说着话,突然有东宫的小宫女跑过来,面上惊慌失色,到了刘皇后面前就扑通跪下道:“皇后娘娘,不好了,太子殿下被圣人下令关起来了……”小宫女路上跑得急,此刻气都没有喘匀,说话也是磕磕巴巴,可刘皇后和迎春听了,却是双双变色,什么叫太子被圣人关起来了,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刘皇后虽然是继皇后,却不是妃子扶正的,而是皇后身份进的宫,她的大婚排场,是太子妃身份嫁给圣人的先皇后都比不上的。那时,先皇后留下的两个嫡子都还在,圣人担心继室身份过高,威胁原配嫡子的地位,特意选了全家战死,只剩姐弟两个的刘家嫡女。七皇子和八皇子相继出世,刘皇后并未生出非分之心,圣人对先皇后之心众人皆知,她何必去争那些根本争不到的东西。 不管哪位皇子上位,她都是无可争议的母后皇太后,倒是后来,废太子死了,徒枫徒桦兄弟阋墙,让刘皇后颇有些接受不能。好在徒桦只是被贬谪,身家性命无忧,刘皇后想着徒枫一向纯孝,将来总有机会说服他饶恕弟弟就没和儿子冷战太久,毕竟这个儿子,才是她下半辈子的最大依靠。迎春更不用说,她进宫前后的生活可谓云泥之别,此时听了小宫女的话整个脑子都是懵的。 小宫女喘息片刻,正待细说,就见圣人身边的大太监亲自过来,说是圣人有令,命贾良娣即刻回东宫,无谕不得外出,两位小郡主暂且留在皇后宫里。听闻徒枫就在东宫,迎春反而冷静了些,刘皇后是亲祖母,长乐本就养在她身边,永安留下也不为过,她要快些回去见到太子才是。刘皇后也是这么想的,就让迎春跟着来人去了,谁知大太监随后说了,皇后这些日子也要紧闭宫门。 提心吊胆回到东宫,迎春一颗心七上八下,直到见到徒枫才稍好了些。只是她出门不到半个时辰,东宫就像变了个模样,外面是全副武装的禁军侍卫,里头伺候的宫女太监却是少了许多。 见徒枫的表情还是如常,迎春忙道:“殿下,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徒枫示意迎春坐下,淡然道:“爱妃,你可见过你娘家东府那位长房长媳?” “东府长房长媳?”迎春微微蹙眉,半晌方迟疑道:“殿下问的可是秦氏?” “正是她。”徒枫颔首道:“爱妃出阁之前可曾见过,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 迎春想了想,轻轻摇了摇头。宁荣二府传到今天,已是出了五服,关系早不复从前的亲密,东府唯一的姑娘惜春又是贾母打小就抱了过来,因此她们姐妹过去的次数,实是屈指可数,秦可卿按辈分算是她的侄儿媳妇,可她们少有见面,更是没有单独说过话,自然也不会有什么特别印象。 “真的没有?”徒枫轻轻挑眉,“爱妃不觉得那位侄儿媳妇的出身有些偏低吗?” 秦邦业不过是个小小的营缮郎,秦可卿莫说是他的养女,就是亲生女儿也配不上贾蓉。要知道,贾蓉是贾家的下任族长,他的妻子是贾家未来的宗妇,可两家偏偏就做了亲,不怪才怪。 闻及此言,迎春的眉宇蹙得更紧,下意识道:“秦氏出身虽低,为人却是极好的,我娘家合家上下,没有不说她好话的。”秦可卿和王熙凤很熟,迎春从嫂子口中听到的,都是她的好话。 “这不更奇怪了,那般囊中羞涩的人家,如何养得出那样出色的女儿,如果她真有你说得那么好。”事到如今,徒枫必须承认,九皇子做事比他细心,而他的运气,也比自己要更好些。 迎春默然不语,她不是笨蛋,自然知道女孩儿家所谓的气质,都是银子堆出来的,她的两个女儿,从小被人千娇万宠,虽然长得都很像她,气势却是完全不同,那是她永远都学不会的。 而秦可卿表现出来的一切,都不像是秦家的女儿能有的,甚至她们贾家的女儿包括贾元春在内也做不到。迎春越想越怕,沉默良久方鼓足勇气道:“秦氏,她是不是有什么来历?” 事到如今,徒枫再没有隐瞒迎春的必要,便坦然道:“她是我四皇兄的女儿。” 四皇子,就是废太子,也是义忠亲王,迎春闻言脸色一白,先是霍然站起,随即跌坐回去,喃喃道:“秦氏已经死了,是不是……”迎春不敢再想下去,虽然她想的和事实相去不远。 “爱妃,你没猜错,就是你的那位堂兄下的手。”甚至贾珍下手的原因,徒枫也已经查得清清楚楚,只是九皇子赌对了一点,就是父皇对他的戒心,他再怎么分辨也是没有用的。 迎春的脸色瞬间白得没了颜色,“圣人都知道了吗?”不然的话,他们何至于被软禁东宫。 “他知道了,是九弟告诉他的。”至于九皇子是怎么知道的,徒枫相信迎春能猜到的。 “殿下,对不起,都是妾身连累了你。”元春能发现的事,她为什么不能发现,如果徒枫早有准备,他们绝不会如此被动,但是她真的不知道,她的父兄会是如此的胆大妄为。 “不是你的错,起来吧。”徒枫说着把迎春从地上拉了起来,神情波澜不惊。 抄家、入狱……一连串的打击接踵而来,饶是贾宝玉有前世的抄家经历,此时也是惊呆了,怎么会这么快,不是要九皇子上位以后,贾家的厄运才会开始的吗,怎么提前了这么多。 不过这个时候,贾家的人虽然慌乱,却还没有绝望,因为他们还有迎春,还有元春。 直到这日,林瑜前来探望贾宝玉,告知太子被软禁东宫,圣人召八皇子徒桦回京的消息。今上越是病弱,对徒枫的怀疑越甚,就连板上钉钉的徒桦害他之事,如今也不追究了。 “大姐姐呢,她还好吗?”知道事情是元春捅出来的,贾宝玉非常无语。 “前些日子听说病了,现在我也不清楚。”要不是想知道九皇子会不会卸磨杀驴,林瑜才没兴趣打探元春的近况,她是死失活,都是自己找的,偏偏还卷了那么多人进去。 “哎……”贾宝玉轻叹一声,他此刻的心情,林瑜隐约能猜到几分。 “我们过几日要回苏州,短时间可能不会回来了,你保重。”林瑜是来告别的。 “为什么?是因为……”贾宝玉愣住了,林家也被牵连了吗。 “那个时候,父亲已经娶了母亲……”以前,林瑜吐槽过圣人的心慈手软,明明儿子们都不是好人,却个个都要留着性命,徒生无数事端,但是现在,他却很感谢他。因为贾家“狸猫换太子”这个事情,可大可小,往最严重说,是谋逆大罪,株连三族也不过分,但是圣人没这么心狠手辣,只是拿了宁荣二府的人起来,没有祸及出嫁女,林如海也只是罢官回家,没有追究任何责任。 “林妹妹,她还……”贾宝玉只说了五个字,就紧紧闭上了嘴。 “姐姐没事的,她和赵家的婚事也没受到影响。”初见赵清,林瑜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怎么看都不顺眼,林家出了这件事,赵家第一个打发人前来,让他的印象有所改观。 贾宝玉没有再说话,他很庆幸,这辈子的自己和林妹妹没有太多牵扯。 林瑜去找贾宝玉道别,林瑾却想方设法联系上了徒枫,他只要想到徒桦会回来,就全身毛骨悚然。徒枫的回话很简单,只让林瑾尽快随着父亲回老家,京城不是久待之地,让他静观其变。 林瑾无可奈何,恹恹回了林府,他不要置身事外,他想要帮徒枫做点什么,就像当年那样。 “哥,你别多想,殿下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用意。”无论如何,圣人都还没有废太子。 “可是这一次……”徒枫的对手不是兄弟,是当今的圣人啊。 “哥,你就相信太子殿下吧。”自从知道当年给迎春下药的人是林瑾,林瑜就看了出来,林瑾对徒枫,有比常人更深的心思,可他也知道,徒枫对林瑾,那是坦坦然然,别无多想。 第032章 变天 林如海是跟随今上多年的老臣,长期被委以重任,深得今上信任。这次,贾家涉嫌混淆皇室血脉、谋害皇家郡主的大罪,又牵扯到当今太子和兄弟们的皇位之争,林如海身为贾家的女婿和徒枫曾经的老师,只是被罢官回家,没追究连带责任,已经算是今上的仁慈了。因此林如海不敢耽搁,接到旨意后简单收拾下就带着儿女下人踏上了返乡之路,不在京城这个是非之地多做停留。 林瑜和林黛玉对林如海的决定毫无质疑,眼下是多事之秋,他们暂时避开也好,还不知道京城的天要变成什么样呢,只有林瑾,有些淡淡的不舍,不过他一个小秀才,留下也是做不了什么的。 回乡路上,林家人陆续收到来自京城的后续消息。贾家抄家夺爵已成定局,不过两家的具体处理情况,却是不一样的。东府主犯以外的男丁全部流放,女眷则是发卖,而西府不过是夺了爵位,收了家产,无论男女都以平民身份放了出来。林瑜猜想,这是圣人看在徒枫的面子上从轻发落,毕竟太子还没换人,把他的岳家连根拔起,会给外人不好的暗示,所以荣府众人才能逃过一劫。 林瑾对此却有不同看法,他蹙眉道:“也不一定就是太子,九皇子府上的贾侧妃,不是也很得宠吗?”为了更进一步,把自个儿的娘家给坑死了,林瑾很好奇,此时此刻的元春是否感到后悔。 “九皇子?哼……”林瑜冷冷笑了笑,怎么可能是他,他不火上浇油就是好的。 “倘若圣人真的相信殿下,怎会急招八皇子?”徒枫徒桦的旧怨,林瑾林瑜两个都很清楚,圣人若不是彻底对徒枫起了戒心,绝不会把徒桦召回来,那可是个比九皇子还要没有底线的家伙。 林瑜闻言幽幽叹道:“他是皇帝,可他也是父亲啊!”除此之外,林瑜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解释圣人的反复无常。只是这个理由虽然说得通,却很难让人接受,天家无私事,皇子们争权夺利已经危及到了政权的稳定,圣人还下不了狠心,一个劲儿和稀泥,对江山社稷而言,真是个糟糕的事情。 林瑾默然无语,双拳握得死紧,面上的表情是显而易见的担忧。 又过两日,有新消息到,说是徒桦进京路上遇袭,亏得身边侍卫得力,才逃过一劫,可还是受了重伤,有小道消息声称,是太子殿下不想让胞弟进京,才派出高手,试图阻止八皇子的行程。 林瑾闻讯当即摔了手上的茶盅,急道:“简直一派胡言,殿下才不会出此下策。” 谁都知道圣人对亲人最是心软,徒枫正是惹他不快的时候,要想挽回印象分,就要拼命表现兄友弟恭才是,这个时候派人去刺杀徒桦有什么用,嫌弃圣人对自己太过仁慈不够心狠吗。以林瑾对徒枫的了解,他是不会做这种损己利人的傻事的,是徒桦自导自演,还是九皇子浑水摸鱼呢。 此时,林如海也在,见了林瑾的异状不由瞪了他一眼,虽说船上人少,室内更是只有他父子三人,可有些话,还是不能随便乱说的,林瑾平日看着稳重成熟,今日的举止却是有些失了分寸。 林瑜不想让林如海看出林瑾更多的不对劲,忙压低声音道:“重点不是这件事是谁做的,而是圣人觉得是谁做的?”要是他老人家认准了徒枫,是不是他犯傻,根本就没有任何区别。 林如海点点头,沉声道:“八皇子随心所欲,九皇子睚眦必报,若是……”只要不是徒枫,他的哪个兄弟上位对林家都不是好事。只是以前,徒枫的对手是他的兄弟,他们这些臣子,还能帮上他的忙,现在徒枫对上了圣人,君臣父子两层枷锁压着,谁也插不进去,只能看他自身的应对了。 船行月余,林瑜等人终于回到苏州,还没安顿下来,又是一个惊天霹雳落下。 九皇子弑父,今上重伤,驾崩前废太子徒枫,改封绥远王,立八皇子徒桦为皇太子。当夜,今上驾崩,太子继位,刘皇后还没从一连串的打击中回过神,就从皇后的身份升级到了太后。 这一次,林家父子皆是无语,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先皇的诸多儿子里面,九皇子是最谨慎的,凡事没有十全的把握绝不会做,他对皇位有想法,这个众人皆知,可他会弑父,还是当场人赃俱获,随即就被处死,林瑜打死也不相信,这不可能。 之后发生的事情就更奇怪了,先皇落葬以后,徒枫拿着先皇留下的遗旨,去了幽州封地。 徒桦对徒枫的敌意,没有人比林瑾林瑜更清楚,他一旦登上帝位,只会让徒枫生不如死,怎会让他去封地,而且还是幽州。幽州是什么地方,是徒家的老家所在,是大虞朝的龙兴之地。幽州的守将是谁,是定北侯刘策,刘策是谁,是刘太后的胞弟,徒枫徒桦兄弟的亲舅舅。 当年,先皇看上刘太后,就是因为她家武功赫赫,后继无人,只剩下十六岁的长女和六岁的幼子。刘太后进宫,刘家五服无亲,刘策无人照顾,先皇干脆把比前面几个儿子还要小的小舅子接进了宫,跟儿子们作伴。后来有了徒枫徒桦,都是从小跟在小舅舅身后追的,只不过是徒枫追刘策,徒桦追徒枫,一直到刘策十六岁出宫,去了军营,舅甥几个才分开,感情却是一如既往。 林瑾林瑜跟着徒枫去过两次避暑山庄,听他说起过不止一次刘策。这位年轻的定北侯,是先皇亲手□□出来的,用兵如神,行军诡异,十几年来镇守在幽州,压得瓦伊人不敢越雷池半步。 刘策历来亲近徒枫,对徒桦较为疏远,有他手下的二十万兵马撑腰,徒桦放了徒枫去幽州,不亚于放虎归山,林家父子都想不通,徒桦这是为什么,尽管这对林家来说是绝对的好事。 一朝天子一朝臣,龙椅上坐的换了人,朝堂上站的自然不会一成不变。徒桦的登基出乎众人意料,站队正确的几乎没有。法不责众,正常情况下,除了那些特别亲近徒枫的大臣,徒桦应该不对朝廷动大手脚,才是最稳妥的做法。可徒桦从来就不是正常人,他的用人标准,除了他自己没人看得懂。一时间,朝上风起云涌,升官的,贬谪的,连绵不绝,简直要到人人自危的程度。 林如海在先皇在位时就被罢了官,按说应该没有影响,可他曾经教过徒枫徒桦,而且跟徒枫往来亲密,徒桦清理完了朝上他看不顺眼的官员,就把目光转向了那些远离朝堂的人物。 危险的迹象首先出现在黛玉的婚事上,当初林如海被罢官都没有犹豫还第一个伸出援手的赵家,这次却是打了退堂鼓,遣人上门退婚。林瑾林瑜大怒,想要跟来人理论,林如海却是轻轻摇头,什么话都没说点头同意了。赵家来退亲的是赵清的三叔,他的表情又是愧疚又是感激,说不出的复杂。 “父亲,你为什么要同意,你让姐姐以后怎么办?”赵林两家的联姻众人皆知,这个时候退婚,黛玉以后怎么办,还会有好人家向她提亲吗,林瑾一脸的不解,林瑜却是若有所悟。 林如海沉默不语,半晌方道:“不是赵家不讲信义,是他们真的撑不住了……”赵家世代书香,赵清的祖父和伯父相继入阁拜相,赵家的门生,更是遍及天下。先皇在位的时候,赵家无论京城还是地方,出仕的子侄不计其数,可徒桦登基以后,赵家的压力也是首当其冲,赵清的伯父更是直接被罢免了。这是开国至今,第一次有内阁首辅无过却被罢官,朝野震惊,人人自危。 “他怎敢如此……”在林瑾看来,徒桦的疯狂无异于引火*,可在他烧死自己之前,估计会有无数人为他陪葬。赵家的自保不算错,毕竟对手太过强大,只是黛玉,未免也太苦命了些。 数日之后,林瑾林瑜收到赵清送来的一封信,他说退亲是长辈的意思,他努力反抗过,未果,但他不会放弃,所以他离开了杭州,打算去幽州投靠绥远王,他说只要黛玉不嫁,他就一定不娶。 林瑾林瑜想了想,没把信给黛玉,而是先给了林如海。林如海沉吟道,“我从不怀疑绥远王会卷土重来,可我不知道,我们能不能看到那一天。”徒桦的行动,是谁也看不透的。 忐忑不安的日子过得很慢,半年就像半个世纪,让人感到窒息。好在徒桦很忙,暂时没空再想起林家,因此他们一家人的生活,过得还算平静,只是林如海的身体,渐渐变得差了。 第033章 远行 比起命运轨迹跟原著基本相同,只是多了两个庶子但寿数完全不变的贾敏,还有比原著更加悲催,也是出了两个皇子侧妃,却是连大观园都还没修起来就被抄家夺爵的贾家,林如海的运气算是不错的,儿子有了,官位升了,多活了起码十年,可看着他渐渐病弱,林瑜心里还是苦闷难当,他觉得自己可能算是史上最失败的穿越者了,辛辛苦苦穿了一回,竟然一件事都没有能够改变。 黛玉和林瑾的心思倒是没有林瑜复杂,不过幼年丧母,他们姐弟三个对父亲的依赖都是一般无二,寄居贾家的那几年,远在扬州的林如海,是他们最大的支撑,假如没有他,他们的生活将会是另外一副模样。打从林如海病倒,黛玉等人就是轮番在病榻前面伺候,侍汤奉药,从不假手他人。赵清的那封信,黛玉终究是看到了,她什么也没说,全部心思都放在了伺候父亲的身体上。 许是孝感动天,安心静养了些时日,林如海的身体竟然渐渐有了好转,而更妙的是,徒桦似乎暂时把林家忘了,没有再找过他们的麻烦,也有可能是,他的倒行逆施,引起了整个朝堂的反抗,他忙于灭火,实在无暇顾及已经不在朝的林如海。毕竟,徒枫还在幽州待着,刘策的态度也很明显,他就是支持徒枫的,偏偏徒桦还不能随便换了幽州的守将,关外还有虎视眈眈的瓦伊人。 事到如今,林瑜已经彻底看不懂先皇的意思了,他到底是信任徒枫还是不信任他。若说信,最后时刻为何要废了他的太子位,改立徒桦,要是龙椅上坐着的人是徒枫,根本不会生出这些事端;若说不信,他偏偏又让徒枫去了幽州,还让徒桦动不得也不敢动的刘策护着他,这不是存心想要天下大乱吗。 林如海给出的解释比较合理,先皇应该是怀疑徒枫的,所以最后时刻换了太子人选,可有义忠亲王的前车之鉴,他又怕自己再误会了一个嫡子,所以让徒桦登基的同时,让徒枫去了幽州。幽州有刘策的二十万大军在,只要徒桦不是糊涂至极,徒枫的身家性命,绝对是有保障的。先皇身为帝王,可说是有些优柔寡断,可作为父亲,还是比较仁慈的,只是一碗水要端平,实在是难。 黛玉婚事受挫,林如海没有怪罪赵家,也没有急着再给她找人家。不是林如海认准了赵清,而是眼下时局正乱,谁都不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子,与其急匆匆把女儿嫁出去,不如养在自己身边,好歹还要放心一些。赵家那样的人家尚且扛不住来自徒桦的压力,其他人更不好说,林如海有点怕了。 正常情况下,林瑾林瑜该参加乡试了,如今不能去,只能闭门在家读书,眼看着两个儿子一天天长大,朝上却是混乱不堪,林如海终于做出一个决定,让林瑾林瑜收拾包袱,前往幽州。 林瑾闻言惊喜过望,一时说不出话,林瑜却道:“父亲,此乃何意?” “瑾儿,瑜儿,你们是怎么想的?”林如海不答反问,又把问题抛给了儿子们。 林瑾还是没有开口,林瑜犹豫道:“父亲是否觉得苏州不够安全,才会想让我们去投靠绥远王。”徒桦是天生的蛇精病,行事全无规律可言,虽说他玩火*是迟早的,可林家早年跟徒枫关系亲密,谁也保不准他哪天会不会心血来潮,就把林家整个给灭了,让他们等不到徒枫的卷土重来。 林瑾眉心紧蹙,半晌方道:“父亲是想让我们向绥远王宣誓效忠吧?”徒桦闹得越欢,徒枫越得民心,谋权篡位的成功率也越高,只是他日事成,他会记得的,肯定是于危难中就跟随他的人,而不是在成功后才改换门庭,贴上去的那些。林家固然和徒枫有旧,可这件事他们要是不参进去,等到徒枫登上九五之位,大犒功臣之时,只怕是不会记得的,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见两个儿子都说到了点子上,林如海轻轻点了点头,“瑾儿,瑜儿,你们下去收拾下,过几天就各自出门吧。瑾儿直接去幽州,瑾儿绕道太原,看看你柳世伯,再把泫儿也给带上。” 柳煦丁忧期满,本该复起,正好赶上先皇驾崩,他虽明面上没有站队,可徒桦对那些忠心先皇,动不动就劝诫他的老臣也是很不满,就没有再用柳煦,而是直接让他在家休息了。柳煦的年龄比林如海还要长上两岁,就此赋闲也没什么,可他的儿子们,个个仕途不顺,再看徒桦作天作地,如何会没有想法,柳泫尚未进学,身无功名,打着游山玩水的旗号,就能出门随便逛逛了。 “我们去了幽州,你和姐姐怎么办,也一起去吗?”单从林家的前途考虑,林如海的做法绝对没错,可林瑾林瑜都没答应。他们兄弟要走不难,剩下林如海和黛玉两个,谁能放得下心。 “玉儿的事,为父自有安排,你们不必担心,安心出门就是。”幽州地处北方,气候干燥寒冷,以林家父女的身体而言,并不是宜居之地,因此林如海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要投靠徒枫。 林瑾林瑜还想再说什么,无奈林如海摆出了大家长的派头,他们根本无从反驳,只得无可奈何应了下来。黛玉也再三保证,有她在家看着,定会照顾好父亲的,让弟弟只管出门就是。林瑾林瑜不是没有出过门的人,可无论是当年从扬州到京城,还是从京城回苏州,或者是跟徒枫去避暑山庄小住,每次都是奴仆如云,前呼后拥,凡事都有人安排好,自己不用操上半点心思。 这次却不一样,他们是轻装简从,低调出门,除了各自的贴身小厮,再无旁人陪同。 由于要去柳家,林瑜半路就带着纸渲下了船,主仆两个前往太原。数年未见,柳泫长高不少,脸上的肉肉也消失不见,有了几分少年郎的模样。林瑜原本以为,以柳泫小时候对自己的依赖度,把他拐走不是难事,谁知柳泫根本就不想跟他走,还是柳煦威逼利诱,才把儿子赶出了门。 “泫儿,你怎么了?满脸不高兴的样子。”在柳家的时候林瑜不好多问,出门以后见柳泫终日闷闷不乐才忍不住问道,他发现柳泫不叽喳了,自己居然很不习惯,还有点怀念过去的感觉。 柳泫沉默不语,良久方道:“瑜哥哥,你知道吗,嫄儿进宫了,还封了嫔。” 什么?!林瑜如雷轰顶,愣在当场。徒桦那个混蛋,他竟然老牛吃嫩草,柳嫄的年纪比黛玉还要小啊,他怎么就能下得去手,而且柳嫄进了宫,柳煦怎么还会让柳泫跟着他去投靠徒枫呢。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父亲说……不成气候,可是……”柳泫的声音压得很低,“圣人”二字低不可言,后面更是直接消了声,可是他想要表达的意思,林瑜还是听明白了。 虽然徒桦登上了皇位,可柳煦不看好他,哪怕孙女进了宫也不改初衷,他和林如海一样,把宝压着徒枫身上,只是林瑜要担心的,不过是父亲和姐姐的安危,而柳嫄,只要徒桦把自己玩死了,她的这一辈子,也被毁得差不多了,皇家的嫔妃,就是皇帝没了,也没有随便改嫁的可能啊。 “泫儿,别说了,我们快赶路吧。”林瑜叹了口气,深感前路黑暗无光。 眼下,他们每个人都把希望放在了徒枫身上,觉得只要他回来了,事情就好办了。可事实真的会是这样吗,徒枫到幽州也有两年了,几乎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徒桦暂时没能对他怎么样,但是瓦伊人蠢蠢欲动,刘策的二十万大军不能随便乱动,他固守关外,保住身家性命不难,要想反攻中原,却不是那么容易,毕竟徒桦的皇位,是先皇名正言顺传给他的。 柳家的长孙女是今上新册的嫔妃,柳泫身为她的小叔叔,要去幽州必须隐秘而行,因此他一个下人都没带,只身就出了门。不要说林瑜和柳泫这样的贵公子,就是纸渲,身为林瑜的贴身书童,平时的生活也是精致安稳,哪里有过餐风露宿的颠沛经历。早先在船上还好,起码饮食有度,下船以后,林瑜为了赶时间,生活就没了规律,也不一定是在客栈求宿,怎么方便怎么来。 别看林瑜和柳泫都是出身书香世家,骑马射箭却是从小就学的,身手也很不错,尤其林瑜,比很多武官家的公子还要强,一路疾行倒也支持得住,反而是纸渲,第一个被折腾地倒下了。 林瑜急于赶路,偏偏纸渲病得不轻,他想了想,给了他一笔银两,又找了户老实的农户人家让他寄居养病,等病好了再来幽州寻找自己。之前为了顾及不曾习武的纸渲,林瑜和柳泫的赶路速度有所收敛,如今没了拖累,自然是加快了,可惜他们的效率,反而是降低了,经常是走了好半天,才发现方向不对,要重新绕回去,林瑜顿时明白,林如海为什么非要纸渲跟着自己了。 好容易出了关,林瑜和柳泫已经是把自己搞得狼狈不堪,他发誓,以后再发生分歧的时候,一定不要再听柳泫的话,因为那小子的方向感,比他的还要差,指路的时候,十回能错上九回,换了林瑜自己,正确率好歹能在三成以上,否则的话,他们不会拖拖拉拉到了现在才刚刚出关。 这日,林瑜和柳泫又意见不统一了,他们在经过一座当地人叫做鹿山的山时,看法完全相反。 林瑜想走西路,因为距离比较近,北方的秋天黑得早,早点过山更安全,遇上强盗山匪不是闹着玩的。柳泫却想走东路,他觉得绕路不是问题,道路好走,安全性应该会更高一点。 “泫儿,我知道东路是大路,比较好走,可是太远了,我们走到天黑也未必能出去,你不会想在山里过夜吧,很危险的。”林瑜竭力说服柳泫,因为走东路要比西路多花两个时辰。 “瑜哥哥,西路崎岖,两边林子也深,你没听过‘逢林不入’这句话吗?” 第034章 遇袭 柳泫成功地说服了林瑜,因为他想起以往看过的武侠剧,好像都是这样的,于是两人拍马上了东路。就像他们先前打听的那样,东路比较宽阔,道路也很平整,跑起马来很是舒服。 跑了不到半个时辰,林瑜和柳泫缓下了速度,不是他们累了或者马儿累了,而是前方的道路,显得有些不寻常。北方不比南方,一下雨就塌方,再说这是深秋,也不可能会有暴雨,前面的路上怎么会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石头,摆了长长的一截,远远望不到头,看这样子,骑马是过不去的。 “瑜哥哥,怎么办?前面走不通了。”柳泫皱了皱眉,对眼前的意外感到不满。 “两种可能,一是前面有埋伏,二是西路有埋伏。”鹿山是他们到幽州的必经之路,不走不行,若是绕路的话,那弯子就大了,而且他们两个轻装简从的,也不像是山匪想要宰杀的肥羊。 “我还知道山上有埋伏呢,这不是不知道是哪条路吗,你说了等于没说。”柳泫撇了撇嘴,在林瑜看不见的角度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鹿山总共只有两条路,怎么也不会有第三种可能的。 就在两人为难之际,一支商队在他们身后停下了,看来是遇上了一样的问题,进退两难。 原本,林瑜和柳泫是打算绕路的,反正他们马好,多走几天就是了,谁知那支商队的负责人商量了,决定要走西路,他们人多货多,绕路太不划算,而且高手也多,普通的山匪不在话下。 林瑜和柳泫听到他们商量的结果,不由动心了,他们两个人少,不敢“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可商队的人多啊,保镖的个个英武强壮,跟他们搭伙的话,安全系数估计还是不低的。 于是,一群人结伴往西路而行,途中还遇到两拨上山的,一拨信了他们的话,也加入进来,另一拨警惕性好,不肯轻信谣言,上山碰石头去了。早前问路的时候,山下的老乡跟林瑜说过,西路很难走,可他不信邪,偏偏要走,还是被柳泫给劝住了。这次倒头回来,林瑜才明白,老乡的话是有保留的,西路哪是很难走啊,分明是非常难走,他们骑马的速度还赶不上人家推车的。 好在鹿山西路险归险,距离却是不长的,不知不觉就走了将近一半,再咬咬牙,天黑之前就能走过去。想到这里,队伍里的大部分人脸上都露出了轻松的神情,只有林瑜,一直保持紧张。 倒不是林瑜感觉到了什么,而是看武侠剧和武侠小说的经验提醒他,此时不可掉以轻心。 没等林瑜跑偏的思维回归正路,前方的道路两侧就传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这时,日头尚未偏西,阳光也是很充足的,可密林中间的道路,却莫名给人一种阴森之感,让人感觉毛骨悚然。 “大家小心,都打起精神来,不要走散了,货车护在中间,打头的注意前面。” 林瑜和柳泫单枪匹马,被分配在了队伍中间靠后的位置,后面还有殿后的镖师压阵。 饶是如此,他们也是全神贯注,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希望能尽快走出鹿山。 谁知那段阴森的林子,竟然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仿佛那些声音,是风吹着树叶造成的。 “特么的,闹着玩是不是,害老子紧张了半天。”林瑜听到身边有位镖师这么说,语气明显是放松的,而前面的队伍,由于道路狭窄的关系,明显有些散了,拉得长长的,前后缺乏联系。 众人走到现在,路途已经走过三分之二,想到马上就能走出鹿山,大伙儿都很兴奋。 突然,几根火箭从林中射出,射向位于队伍中后段的货车,也不知那车上装了什么,很快就燃烧起来。推车的大急,立马脱下外衣去扑火,也有人想从旁边的山间里舀水,队伍顿时乱了。 “大家不要慌,不要乱跑,围在一起冲出去。”到底是常年走南闯北的商队,随队的镖师也是身经百战,很快稳定下来,各自拿出武器,而烧得最凶的几辆车,也被直接推到了山涧里。 正如他们事先估计,鹿山的山匪人数不是很多,实力也不是很强,火箭射完冲出来的,还不及商队的人数多。但是他们很聪明,把商队的人分成了两截,前半截人多,后半截人少,他们冲出来以后,也只攻击被阻隔在后面的人。鹿山的西路太窄,他们又是两支商队搭伙,已经过去的那些车和人,有的并不愿意回来,有的想回来却被挡住了路,导致后面的这些人,人数上处于下风。 林瑜和柳泫运气不好,刚好就在被拦住的人群里头。他们虽说从小学过骑射,可擅长的都是远程攻击,近身搏击并不强大,因此前面和对方对射的时候,那是一箭放倒一个,等山匪冲到面前,就只有边招架边撤退了。而且退着退着,林瑜和柳泫不知怎地还和大部队失散了,不过他们也顾不得这些,只顾拼命往前逃,完全没注意自己逃跑的方向与下山背道而驰,与其他人越来越远。 跑啊跑,不知跑了多久,就在林瑜感觉眼前金星闪闪的时候,他们终于摆脱了山匪,当然也有可能是对方觉得他们身无横财,一个劲儿追下去没意思,才放过了他们,转而去抢那些货物。 “泫儿,我们休息休息再跑。”林瑜放开紧拉着的柳泫的手,一屁股坐到地上。 柳泫在他身边坐下,也是气喘吁吁,他活了十几年,还是第一次如此狼狈不堪。 突然,柳泫看到林瑜肩上的血迹,惊呼道:“瑜哥哥,你受伤了?”语气又急又怕。 先前只顾着逃命,林瑜哪有心思去管身上的挂彩,这会儿听柳泫嚎了一嗓子,才发现右肩疼得不行,伸手摸去还有尚未干涸的鲜血,就摆手道:“没事儿,皮外伤而已,扯块布包扎就行。” 柳泫咬咬牙,从自己的里衣扯下一块干净的布,打算帮林瑜把伤口包扎起来,他知道,从开始到现在,林瑜一直护着他,不然他的身上,不会一点伤口都没有,他的身手比起林瑜更不如呢。 林瑜又累又疼,瘫在地上任由柳泫处置,好半天才歪歪扭扭地包好了伤口。 柳泫正要开口,只见林瑜兔子似的蹦了起来,拉起他拼命向前奔去。柳泫不明所以,急道:“瑜哥哥,怎么了?”林瑜不理他,只是一个劲儿冲刺,就算跑不动了,也不肯停下脚步。 片刻过后,柳泫找到了答案,他听到了某种野兽的声音,也许是他们打搅到了人家。 人在逃命的时候,潜力都是无限的,筋疲力尽的林瑜和柳泫,愣是没让身后的野猪追上。 只可惜,他们跑错了路,跑到了悬崖边上,前方无路可走,而野猪的声音越来越近。 “瑜哥哥,我们怎么办?”柳泫到底年纪小,已经有点不知所措了。 林瑜其实也怕,就是害怕没用,便故作镇定道:“泫儿,我们到悬崖下面去。”记得有人总结过,跳崖和跳海是最安全的逃生方式,不仅死不掉,多半还会遇上隐士高人,或者捡到武功秘籍。 “下面好深的,我们会粉身碎骨吧?”柳泫边说边往后退,摔死不比被吃掉好多少啊。 “谁说要跳,我看到崖壁上有洞,我们可以躲进去。”林瑜自认主角光环不足,跳崖未必就能幸存,可他打不过野猪,也不想被野猪吃掉,只能铤而走险,不管怎么说,野猪没有他们聪明啊。 时间不多,他们哆哆嗦嗦抓着树藤爬进了崖壁上的山洞,然后那只野猪就追到了崖边。 野猪的鼻子很灵光,闻到人类的气息找不到人就在崖边转悠,怎么都不肯走。而林瑜和柳泫藏身的山洞很小,勉强只能容纳一个人,他们两个躲在那里,其实半个身子挂在外面,全靠手支撑。 “瑜哥哥,走了没有?”柳泫挂了半天,撑不住了,握着树藤的手一直在发抖。 “……没有。”林瑜失望地摇摇头,他比柳泫好不了多少,没受伤的左手几乎没了感觉。 “瑜哥哥,你再进来点吧。”林瑜右肩受伤,只能左手抓树藤,不像柳泫,好歹还能换换手,稍微休息下,他怕林瑜单手支撑不住,想让他再往里一点,这样左手的压力,也能稍微少点。 林瑜摇头道:“不用,我没事,我再进来你就要掉出去了。”山洞很小,他们紧紧贴在一起,连彼此的呼吸都能感觉到,林瑜不觉有异,柳泫的脸上,却有很不明显的表示喜悦的绯色。 自从那年偷了瑜哥哥的弓,他们还是第一次这么亲密,就是环境太糟糕了,有点不爽。 柳泫不停地东想西想,仿佛这样时间能快点。突然,他看到林瑜抓着的树藤有断裂的趋势,忙提醒道:“瑜哥哥,树藤要断了,你快换一根。”其实,林瑜也感觉到了,只是他右手不能使力,单手更换支撑点难免就要困难点。柳泫怕他失去平衡,就用休息的手抱住他的腰,给他借力。 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精神不济,林瑜的眼前陡然一花,本来该抓住的树藤也落了空。 刹那间,林瑜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外扑去,由于冲力太大,柳泫根本抱不住他。 第035章 崖底 这一切发生地太快,林瑜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感觉身体不受控制地急速向下坠去。 更要命的是,柳泫竟然伸手抱住他的腰,跟他一起跌了下去,林瑜很想骂他一声“小笨蛋,你跟着跳下来有什么用”,可惜风声呼呼从耳边吹过,盖住了他微弱的声音,柳泫不可能听得到。 后来发生的事情,林瑜就不知道了,他只觉得浑身都疼,好像全身的骨架都被人拆散了再重新组装过一样。有人轻声在他耳畔说着什么,他仔细去听,却又听不清楚,不知不觉便又睡了过去。 睡梦之中,林瑜感觉有人抱着自己,不是轻轻的拥抱,而是手足并用地缠上来,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他虽然醒不了,可还是下意识地推拒,那人也不坚持,他一推就让开了,避得远远的。 谁知没人缠着自己,林瑜反而睡得更不安稳了,因为他很冷。两个人抱着是挤了点,好歹还能互相取暖,分开以后实在冷得不行。好在那人不会躲开太久,隔不了一会儿就会重新再贴回来。 这样的经历反复了好几次,林瑜能感觉到时间的流逝,却始终醒不过来。 不知昏睡了多久,林瑜终于挣脱了黑暗的束缚,缓缓睁开了沉重的双眼,他发现自己躺在一棵苍天大树底下,身下是厚厚软软的枝叶,身上盖着他和柳泫两人的披风,旁边并没有什么人。 因为刚刚醒来,林瑜的脑子一片空白,迟疑片刻才反应过来,柳泫怎么不见了。 坠崖不死已经是奇迹了,林瑜不敢相信他们是被高人所救,因此他身下的枝叶,身上的披风,应该都是柳泫的杰作。不仅如此,白天给他喂水,夜里给他取暖的,应该也都是柳泫,不是别人。 林瑜双手撑着地面,想要坐起身来,可惜他右肩的伤势在坠崖的过程中加剧了,顿时感觉一股剧痛袭来,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重新倒了回去,好在身下的枝叶足够厚实,倒也没有摔着林瑜。 林瑜低头一看,才发现伤口被人重新包扎过了,比先前的要耐看些,他吸取教训,用左手撑着身体,慢慢坐了起来。崖底的面积不算小,入眼尽是枝藤蔓叶,林瑜四下扫视一圈,没看到柳泫。 就在他准备起身,在附近找找柳泫的时候,一股浓郁的焦香味出现了。 林瑜昏睡了很长时间,他虽然不知道具体的时长,但从饥饿程度判断,不会少于一天,自然饿得不行,立即抬眼看去,结果就看到柳泫回来了,左手拎着水囊,右手拎着野兔,嘴上叼着鸡腿。 “瑜哥哥,你醒了?”柳泫见林瑜醒了,激动地把被打昏的兔子一扔,拿着水囊和烤鸡腿跑了过来,“瑜哥哥,你总算是醒了,我好担心,还以为你是摔坏了脑子,从此醒不过来了……” “泫儿,我们怎么得救的?”林瑜打断了柳泫的喋喋不休。悬崖高度不低,他们从上面摔下来,一个轻伤,一个干脆就没事,林瑜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莫非是穿越主角的光环终于发挥作用了。 柳泫在林瑜身边坐下,把水囊拧开盖子递给他,方解释道:“也没什么,就是我们运气比较好,落地之前被好几根树藤拦住了,减缓了下降的速度,正好下面的落叶厚实,有大半个人那么深,所以幸免于难,不过你的运气没我好,左脚磕到石头上了,可能这几天都不能走路。” 林瑜闻言一愣,要是柳泫不说,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脚受伤了,这会儿尝试着想动一动,才发现无能为力,有肿痛的感觉隐隐传来。努力失败以后,林瑜问道:“骨头没断吧?”荒郊野外的,要是摔个骨折出来,他们怎么爬得上去,慌乱之余,林瑜连肚子饿这个事都暂时忘记了。 “没有,就是扭伤而已,过几天就好了。”柳泫赶紧摇头,表情无比真诚。 林瑜闻言稍微放心一些,拿起水囊喝水压惊,继而又道:“泫儿,你之前吃过东西的吧,先把那只鸡腿给我垫垫肚子,你重新烤兔子吧?”野兔还是活的,林瑜饿得发慌,有点等不及了。 柳泫脸颊一红,不好意思道:“瑜哥哥,你等会儿好不好,我马上给你烤兔子,鸡腿我啃过的,还有点糊。”柳泫学习骑射的时间不短,狩猎也参加过好多次,但他以前打到的猎物,都是有人帮忙赶到面前的,他只用拉弓射箭就好,这次掉到悬崖底下,林瑜受伤昏迷不醒,他肚子饿得不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抓到只野鸡,还烤糊了一大半,剩下的那一点,都不够塞牙缝的。 猎物不好打,柳泫这两天都是省着吃的,省到现在就剩一只鸡腿。早些时候,林瑜迷迷糊糊醒过一次,柳泫猜着他可能要醒了,就又出去转了两圈,结果很幸运地逮到了一只笨笨的野兔。 “不用不用,糊的也行,我都快饿死了,先给我吧。”林瑜说着伸手去拿柳泫手上的那只鸡腿,又问道:“我到底睡了几天啊?”两辈子加起来,林瑜还是第一次饿到前胸贴后背的程度。 柳泫犹豫了下,到底还是松了手,林瑜都不介意吃他的口水,他自己有什么好在意的,“瑜哥哥,你睡了整整两天,怎么叫都不醒,吓死我了。”柳泫还是个半大孩子,心里多少也是怕的。 林瑜右手抬不起来,只得用拿着鸡腿的左手手背敲了敲柳泫的肩膀,以示安慰。紧接着,他用风卷残云的速度解决掉了那只糊掉的野鸡腿,啃完还意犹未尽地吞了吞口水,现在好像更饿了。 “瑜哥哥,你再睡会儿,我帮你烤兔子,这次保证不会糊了。”柳泫信誓旦旦拍着胸脯。 林瑜睡了两天,现在根本就不困,只是饿得慌,可惜兔子还是生的,只好继续睡觉保持体力。 再次把林瑜从睡梦中唤醒的,还是来自食物的焦香味,他睁开眼,就看到柳泫满脸无辜的表情,“瑜哥哥,兔子虽然有点糊了,但是没有野鸡那么厉害,你让我再试一次,肯定没问题的。” “已经很不错了,我第一次烤东西的时候,糊得都不能吃呢。”林瑜回忆以前的经历。 柳泫抿唇笑笑,把兔子撕成两半,然后把偏大的且糊得不是那么厉害的一半给了林瑜,“瑜哥哥,给你。”林瑜不接,目光直直盯着柳泫手里的一半兔子,“泫儿,我们换,你的消耗更大。” 柳泫不肯,两人玩起了“大眼瞪小眼”的游戏。最后采取了折中的解决办法,就是兔肉不换了,但是柳泫从林瑜手上多扯了条兔腿回去,两人伴着清甜可口的溪水,愉快地用过了简单的午餐。 饱餐一顿,林瑜缓缓撑起身体,欲要起身,被柳泫一把按住了,紧张道:“瑜哥哥,你要做什么?我帮你就是,你的脚上有伤,还是不要乱动比较好,万一再扭到了,可就有点麻烦了。” 林瑜面色一绯,低声道:“我要如厕。”柳泫闻言一愣,这个…… 他好像真的没法代劳,不过林瑜的手脚都有伤,还是需要他的帮助,忙俯身,打算将人抱起来。 “泫儿,不要这样,我可以的。”林瑜不是害羞,只是觉得自己并未虚弱至此,连日常起居都不能自理,再说他和柳泫的身高差摆在那里,他很担心,柳泫根本抱不动自己,还是自力更生好。 柳泫一向很听林瑜的话,这次也不例外,不过他虽然放弃了抱起林瑜的打算,右手还是紧紧握住了他未受伤的左手,随时准备给他借力。不曾想林瑜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状况,他受伤的左脚踏上松软的地面,就跟踩在棉花堆里似的,不由自主往前一栽,亏得柳泫眼疾手快,在林瑜倒地之前把人捞了回来,才避免了与大地来个亲密接触,两人都是吓得一身冷汗,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半晌,柳泫沉声道:“瑜哥哥,还是我扶你去吧。”林瑜不敢逞强,轻轻点了头。 天作铺盖地作床的荒郊野外,小解只能在偏僻处就地解决,柳泫见林瑜单手不便,就想帮他的忙,权当是好人做到底,却见林瑜斜斜睨了他一眼,“泫儿,你先过去,我等会再叫你。” “不行,我不能走。我若走了,你再摔了可怎么办?”柳泫眨了眨眼,不肯挪步。 林瑜面上绯色更浓,红得险些滴出血来,声音也是低不可闻,“你在这里,我、我……”他说不下去了。虽说大家都是男人,没什么不能看的,可有人眼巴巴看着你,还是很奇怪啊。 尽管林瑜的话只说到一半,可柳泫还是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忙道:“我转过身还不行吗?” 林瑜闻言不再挣扎,任由柳泫扶着,红着脸解决了问题,又被他扶到树下重新躺下。 在林瑜昏迷的这两天里,柳泫已经把周围的环境探了一遍,发现了一条出山的小路。只是那路崎岖难行,大部分地段都不成路,纵是林瑜没有受伤,他们要想走出去,恐怕也得手脚并用。 如今,林瑜伤势未愈,两人只好在崖底暂住,等他伤好了才能成行。林瑜想着家中的父亲和姐姐,以及不知道到了幽州没有的林瑾,心中难免焦急。柳泫却是没有这些烦恼,他白天出去打猎,或者采摘点野果,晚上就和林瑜挤在一起,叽叽喳喳说着总也说不完的话,开心地不得了。 第036章 单行 山中无日月,半个月的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由于缺医少药,林瑜的肩伤和腿伤虽然都不算重,并无性命之忧,可是恢复起来却很缓慢,让他不禁心急如焚。林瑾跟他同时出门的,如果不出意外,多半已经到了幽州,迟迟等不到他和柳泫,肯定会着急的,还有纸渲,要是他们再耽搁下去,说不定都会比他们先到幽州,毕竟在坠崖之前,他和柳泫由于迷路,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 只是养伤这种事情,着急也没有用,总要等它慢慢恢复,你再急也不能加速。比起林瑜接近抓狂的心情,柳泫过得就要自在多了,每天除了抓鱼打猎,就是腻在林瑜身边叽叽喳喳,乐此不疲。 柳泫单是话唠也就算了,深山野林的,没有网络,没有书籍,林瑜性子再宅也难免会觉得闷得慌,有个小话唠陪着解闷原是再好不过的,可他却很郁闷地发现,柳泫的目的并不是那么简单。 从小到大,柳泫都很黏着林瑜,赖在他怀里撒娇也不是一两回,不过那时年纪小,倒也没什么。如今,不说林瑜,就是柳泫,按照这个时代的标准也不算小孩子了,若不是徒桦倒行逆施,搞得天下大乱,只怕柳夫人就要忙着相看小儿媳妇了,可他对林瑜的态度,却跟小时候一般无二,始终腻腻歪歪的,简直就是恨不得长到林瑜身上,林瑜扒拉了好几次,不仅没效果反而变本加厉。 这日,许是白日无事睡得太多,林瑜到了夜间难免走了困,可他迷迷糊糊醒来,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就感觉有微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林瑜知道,那是抱着他睡觉的柳泫,鹿山身处北地,此时又是深秋时节,夜里的温度很低,林瑜和柳泫的御寒衣物不足,除了相拥而眠互相取暖,根本就是别无选择,不过柳泫是个“给点阳光就灿烂”的性子,他糟糕至极的睡姿并不完全都是真的。 柳泫的那点小心思,林瑜并非一无所知,可柳泫从没说过任何逾矩之话,林瑜受伤这么多天,也都是蒙他照顾,尽管水平有限,心意却是十足,因此柳泫有些许的得寸进尺他也只得忍了。 为了不让自己陷入更加尴尬的局面,林瑜没有睁眼,只是不经意地挣了挣,让柳泫抱得不要那么紧,免得自己喘不过气。可能是林瑜挣扎的动作大了点,挣开柳泫的同时也把他给闹醒了。 柳泫抬手揉揉眼,半睁半闭地张开,只见天色还暗着,树下的篝火却要熄灭了,便小心翼翼起了身,拾起两块柴火扔进火堆,又拿起水囊喝了口水才重新回到林瑜身边轻手轻脚地躺了下来。 林瑜见自己此前并不明显的动作都把柳泫吵醒了,便知他睡得并不踏实,此时哪里还敢再动,就是柳泫把他缠得更紧,也是心里暗骂,面上装作若无其事。谁知柳泫醒了这么一遭就没了睡意,他见林瑜睡得熟,呼吸也很匀称,就大着胆子撑起身子,小心翼翼地在他的唇上啄了下,得逞后的笑容狡黠地就像只刚偷到小母鸡的小狐狸,随后迅速地缩了回来,还用手捂着嘴轻笑起来。 林瑜哪里能够想到柳泫会有这样的举动,身体不由自主僵硬了下,随即反应过来,自己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里是什么,他要是什么都不知道,就不该有反应才对,赶紧强令身体放松下来。 林瑜来自一个开放的年代,对同性之间的恋情并非一无所知,甚至他以前的一位舍友,就是此道中人。林瑜不歧视同志,跟那位舍友的关系也还可以,但他从来就没想过,自己会喜欢同性或者被同性之人喜欢。就是柳泫,他此前的种种举动也是被林瑜归类到不懂事的小孩子行列,等他再长大一点,就不会把喜欢和憧憬搞混淆了,但是柳泫的这个偷吻,让林瑜的认知深深地混乱了。 没等林瑜理清思绪,心满意足的柳泫又重新贴了上来,手缠足绕地抱着林瑜。经他这么一闹,林瑜哪里还有睡意,只能默默地听着身后匀称的呼吸声,消无声息地在脑子里睡着小绵羊。 不知数了多少只羊,林瑜越数越清醒,可又不敢乱动,只好闭目养神。他现在算是明白了,柳泫小朋友对他是有那么点道不清说不明的意图,不过他既然没有明说,他自然也不可能点穿。 因为林瑜还没想好,如果有一天柳泫真的把事情挑明了,自己又该如何去应对。好在眼前这种情形下,柳泫还没有那样的想法,他只是想方设法跟林瑜进行着一些亲密的小举动,只要成功了,就会露出狡黠灿烂的笑容,失败了也不气馁,只是不高兴地撇撇嘴,转过头再想新的办法缠上去。 第一场雪下来之前,林瑜的脚伤终于养好了,走路不再一撅一拐,两人不敢耽搁,连滚带爬出了鹿山。第二天,飘飘洒洒的雪花就落了下来,因为温度不够,落地没有堆积,很快就化了,山路因此变得泥泞不堪,林瑜和柳泫都感到很庆幸,幸好他们及时出来了,不然非得冻死在鹿山不可。 俗话说,好事多磨,落在林瑜和柳泫头上更是如此。原以为出了鹿山就是一路通途,直达幽州,谁知柳泫却突然发起烧来,虽然没烧糊涂,整个人却是软绵绵的,根本走不了,林瑜脚伤初愈,也没法背他,只好两人互相搀扶,在雪地里漫无方向地挣扎,而他们的目的地幽州,还在遥远的前方。 “泫儿,再坚持下,我看到前面好像有户人家。”林瑜害怕柳泫睡着了醒不过来,就一路没话找话。 柳泫勉强抬起头,有气无力地道:“瑜哥哥,这话你都说第三遍了,结果第一次看到的是座坟头,第二次是座蜘蛛网结了好几层的空屋,这次看到的,也不见得就能有人,咳咳……” “谁说的,事不过三,这次准没错。”林瑜笃定道,因为他已经看到那家人的炊烟了。 柳泫倚在林瑜怀里,小脑袋无力地耷拉着,“有人最好,要是实在没人,瑜哥哥就找个地方把我放下吧,没有我拖累你,你一个人就能走得快点,要不然我们都会被冻死的,咳咳……” 冰天雪地的,好容易看到户烟囱冒烟的人家,林瑜脸上喜色正浓,可听了柳泫的话,笑容瞬间消失无踪,这个小笨蛋,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他怎么可能丢下他,他是那样的人吗? “瑜哥哥,我们怎么不走了,是不是……”你又看错了,柳泫是被林瑜拖着走的,见他的脚步突然停下,自然也跟着停下,他一边不安地问道,一边努力抬起头,想要看清前方的事物。 “泫儿,你告诉我,你真是这么想的吗?”林瑜神色肃然,语气也是难得的一本正经。 “瑜哥哥,我……”柳泫也看到炊烟了,正要发问就被林瑜的严肃表情吓得消了声。 林瑜继续问道:“泫儿,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才会给你我随时会丢下你的错觉?” 柳泫明白了林瑜的意思,连连摇头,语无伦次地解释道:“不是这样的,瑜哥哥,不是……” 林瑜神色一松,表情不再绷得那么紧,柔声道:“泫儿,我们在鹿山底下那么多天,我脚动不了,手抬不起,吃喝拉撒全都要你照顾,你有没有烦过我,想过要把我丢在鹿山不管的?” “我永远不会嫌瑜哥哥烦的,更不会丢下你不管。”柳泫又是一连串的摇头。 “这不就对了。”林瑜脸上终于有了笑意,“泫儿能做到的,我怎么会做不到?” 柳泫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好像钻了牛角尖,脸上不由一红,心里却是有些窃喜,原来瑜哥哥对他,还是很重视的,就算不是像自己喜欢他那样喜欢自己,起码也是不讨厌的,他还有机会。 望山跑死马,古人的话永远都是有道理的,林瑜和柳泫又走了好久,才走到那户人家门前。 那是一户五口之家,住着一对老夫妇和他们的儿子儿媳,还有个不到一岁的小孙子。 山里人家生性淳朴,听说林瑜和柳泫远道而来,要到幽州投亲,却在路上遇到山匪,丢了盘缠,兄弟两个一个受伤,一个生病,都很同情,很痛快就收留了他们,还让他们上了热炕。 第037章 子嗣 夜里,柳泫烧得有些厉害,嘴里还说起了胡话,林瑜向那家人打听了,最近的大夫要到镇上去请,好几十里地呢,山路又不好走,只怕要第二天才能走到,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林瑜想了想,觉得不能放任柳泫这么烧下去,要是烧傻了可怎么办,便找那户人家要了些烈酒,用布巾沾湿,不停地给柳泫擦拭手心和脚心。这是林瑜唯一会的一招,刚回老家那会儿,他每次发烧奶奶都是这么做的,降温效果还不错,他活学活用,就给搬了过来,原封不动用在柳泫身上。 好在劳动人民的智慧结晶是很管用的,林瑜不辞辛苦地忙活了大半夜,柳泫的体温总算接近了正常,不再烧得让人挠心挠肝,看人的眼神也清明了,不会再说些让人瘆得慌的胡话。 “瑜哥哥,你……”柳泫握着林瑜的手,原想说些感激的话,可他转念一想,林瑜并不喜欢这样,就干脆放低了声调,软绵绵地道:“你对我真好,比我的哪个哥哥对我都要好。” “扑哧!”林瑜闻言就笑了,半晌方道:“小泫儿,你这话言不由衷啊,要是柳家几位世兄听了,非得揍我不可。”柳煦和柳夫人一生恩爱,五子二女全是嫡出,柳泫是他们的老来子,最小的哥哥姐姐都比他大了十来岁,全家上下,就没有不疼他的,众星捧月这词用在他身上,一点也不夸张。 柳泫杏眼一瞪,当即反驳道:“怎么可能,有我保护你,他们不敢的。” 林瑜顿时笑得更厉害了,可他心里却在想着,若是柳泫的心思被柳煦知道了,甭说谁保护谁,他们两个一起挨打是肯定的,为了不让柳泫越陷越深,林瑜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下他,就正色道:“泫儿,柳林两家世代相交,我待你就像自己的亲弟弟一样,当哥哥的不对弟弟好,还要对谁好呢。” 因林瑜起初笑得放肆,柳泫脸上有点挂不住,透出点浅浅的恼意,后来听林瑜说起兄弟情深的话,那些若有若无的恼怒就弄假成真了,良久方沉吟道:“可是,我不想瑜哥哥当我的哥哥。” 眼见着柳泫就要说出自己不想听到的话,林瑜忙道:“泫儿,你刚退了烧,还要多休息,再睡会儿吧。我跟老丈打听过了,此地距离幽州百余里,我们一路向东北走,两天时间就能到了。” 匆匆说完这番话,林瑜根本不给柳泫再度开口的机会,就把他摁倒在炕上躺下,还把被子捂紧,随即落荒而逃。看着林瑜匆忙离去的背影,柳泫眼中有失望的光芒闪过,但是很快消失无踪。 林瑜躲到厨房里,凭着多年前的记忆给柳泫熬了锅粥,虽然手艺平平,锅底还有点糊了,可还是被柳泫喝得干干净净。他们在这家农户寄居了三天,两人都休整好了才出发,临出门前,林瑜把全身上下都搜遍了,也没找到样值钱的东西,倒是柳泫身上还有存货,摸出来个小小的梅花裸子。 最后两天的路程,林瑜和柳泫总算没有再出幺蛾子,一路顺利到了幽州。 正如林瑜预料的那样,林瑾比他们早到了大半个月,正等得心急如焚,焦急万分。 由于丢了路引和身份凭证,林瑜和柳泫虽然进了幽州城,却没办法进到绥远王府。好在林瑾已经在帮着徒枫做事了,时不时就要进进出出,这日他刚从后门出来,就见到了守株待兔的两人。 “瑜儿,泫儿,你们怎么现在才来?”林瑾拐个方向,走到两人面前。 林瑜和柳泫面面相觑,似乎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沉默片刻林瑜才开口道:“哥,此事说来话长,你先带我和泫儿进去吧,我有空再慢慢跟你说。”丢人现眼的事还是悄悄地说比较好啊。 林瑾上下打量一番,见林瑜和柳泫的形容都有些狼狈,遂不再多问,改变了今天的行程,领着他们到了自己院子,先去梳洗一番,又派人去跟徒枫打了招呼,才吩咐厨房做了饭菜送来。 林瑜也好,柳泫也罢,打从出生都是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前段时间的餐风露宿算是难得的生*验。正是因为有了对比,他们才会觉得桌上简单的菜肴堪称美味佳肴,吃得都是狼吞虎咽。 “你们两个慢点,吃了不够还有。”林瑾什么时候见过这么没有吃相的林瑜,顿时呆若木鸡,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再看看他身边的柳泫,动作跟他一模一样,真是一点优雅的形象都没有了。 林瑜一连扒了三碗米饭才减缓了速度,开始一边吃菜,一边跟林瑾说话,“哥,你到幽州多久了,跟着王爷做些什么,你跟父亲可有联系?”许是逃亡期间养成的习惯,林瑜边说还边看柳泫,见他只吃荤菜,不吃蔬菜,干脆帮他夹起菜来,直到柳泫的碗里堆不下才停止这个举动。柳泫看着满碗绿油油的蔬菜,眉心不自觉地蹙了蹙,可嘴上却没有抱怨什么,认命地慢慢吃了起来。 林瑾略微顿了顿,感觉林瑜和柳泫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两人似乎太过亲密了,可再想想他们一路经历的那些波折,也就释然了。林瑜的口才向来不错,三言两语就把说来话长的逃亡经历说得七七八八,再加上柳泫从旁补充,饶是林瑾心理素质不错,也是深深为他们捏了把汗,感到庆幸不已。 “我的运气比你们好,一路顺风顺水的,月前就到了幽州。”林瑾听完林瑜的经历,才说起自己的情况,“王爷身边人手不少,可信的却不多,不过我初来乍到的,也只是帮着跑跑腿。我一到幽州就给父亲写了信,现在也不知道收到没有,你和泫儿到了,也要赶紧向父亲和柳世伯写信报平安。” 柳家的情况,林瑾一到幽州就知道了,柳嫄进了宫,徒桦可以说是强行把柳家绑到了自己的战船上,让尚未进学的小儿子出来投靠徒枫,是柳煦无奈之下的选择,总不能全家都被昏君拖死啊。 “赵清呢,他也在幽州吗?”虽说已经退了亲,可林瑜还记得赵清说过的话。 林瑾轻轻摇头,见林瑜面露不豫之色方道:“他在定北侯的大营,平日少有回城。” “什么?!”林瑜愕然,赵清这算不算是弃笔从戎啊,感觉很厉害的样子。 “谁啊?谁在定北侯的大营?”柳泫不知道赵清是谁,突然插话问道,眼睛转来转去。 林瑾来到幽州时间不长,关于赵清的事都是徒枫告诉他的,所知也很有限,不过赵清跟他们一样,都是读书人家出身,突然变得弓马娴熟、能征善战是不可能的,他跟着刘策,估计出谋划策。 喝饱喝足,林瑜见柳泫露出倦意,就让林瑾叫人带他回房休息,随即压低声音问道:“哥,王爷有儿子了吗?”前两年,先皇驾崩时,徒枫是只有两个女儿的,皇家不比民间,从皇帝开始守孝都是以日代月,徒枫想要对抗徒桦,膝下有子是基本条件,不然跟着他的人看着心里都没底。 林瑾似乎很不喜欢这个话题,怔愣片刻方道:“小王爷今年三月生的,已经半岁了。” “生母是谁?”林瑜放心地拍了拍胸脯,随即又问道,关键时刻,徒枫的后院可不能乱。 “那年离京的时候,贾妃原本有了身孕,可惜哭灵太过辛苦,后来又旅途奔波,终是没有保住,听贾妃身边的人说,只怕是……”徒枫后院的女人,林瑾哪个都不喜欢,不过比起其他人,迎春好歹是他名义上的表姐,如果徒枫一定要有子嗣,林瑾宁愿是她生的,可惜迎春的儿子没有保住,林瑾想法设法从司棋那里打听到,迎春这番小产伤了身子,以后恐怕是再难生育了。 徒枫不是留恋女色之人,迎春此前连生二女,他也没碰过其他女人,但是迎春不能生了,他却还没儿子,这就是个问题。于是到了幽州不久,徒枫就纳了房妾室进门,是刘策副将的女儿陈氏。 陈氏是个有福的,进门不久就有了身孕,还一举得男。徒枫的子嗣有多艰辛,众人都是知道的,陈氏的父亲手里有兵,自己又有儿子傍身,虽然只是妾室的名分,在王府说话却是底气十足。 “那位陈副将,是个能打的?”林瑜的声音压得更低了,简直就是微不可闻。 林瑾没有出声,只是默默点了点头,脸色阴郁莫测,让人颇有几分看不懂。 刘策是徒枫的舅舅不假,可他也是徒桦的亲舅舅,要他护着徒枫不难,可要他操起家伙跟徒枫打回京城,却不是那么容易,不管哪个外甥登基,他都是国舅爷,没什么比抵抗瓦伊人更加重要。 徒枫不想一辈子蜗居幽州,就必须另谋出路,陈副将这个时候把女儿送来,时机正好。 从理智上来说,徒枫的做法无可争议,他需要儿子,也需要支持自己的兵力,可林瑾听说这一切,心里却很不是滋味,他隐隐有种感觉,现在的徒枫,不再是他们最初在京城碰到的那个了。 “这样不是很好么?王爷不再那么感情用事了。”林瑜觉得他们的胜算更高了。 “是很好啊。”林瑾随声附和,他也不用再妄想那些可遇而不可求的未来了。 第038章 混乱 早年间,在徒枫还不是太子的时候,柳煦和林如海都是他谋得储君之位的重要功臣。论私交,徒枫跟林如海更好些,他对林瑾林瑜的照顾也是因此而来,可林如海毕竟常年外放,再是简在帝心表现机会也是有限,反而是柳煦,堪称徒枫的首功之臣。如今,徒桦倒行逆施,徒枫偏居一隅,柳煦和林如海顶着重重压力,还能把儿子派到他身边来,对他的信赖程度也是由此可见一斑。 尽管如此,林家兄弟和柳泫之于徒枫的意义还是不一样的,林如海已经辞官,林瑾林瑜尚未入仕,他们此刻投靠他意味着把整个林家的未来都寄托在他的身上,而柳家就不太一样了。柳煦三年孝满,被徒桦重新召回了朝堂,官复原职不说,还进了内阁,柳煦的嫡长孙女柳嫄,也入宫为嫔。纵是徒枫心胸开阔,相信柳煦对他的忠心,他对柳泫的使用,也不可能跟林瑾林瑜是一样的。 好在柳泫年纪尚幼,徒枫不让他做事,把他拘着读书也不足为奇。林瑜则不然,他刚歇了一夜,就被徒枫分派上了任务,虽然差事不是很重要,却零零散散让人抓狂,忙起来就跟个陀螺似的。 由于林瑾充当着徒枫私人秘书的角色,林瑜来了幽州以后,反而对京城的消息更灵通了。 徒桦显然是个对江山社稷不在意的,他登基后的一举一动,都是从自己的想法出发。先皇临终前让徒枫来幽州守陵,确有贬谪之意,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保护他,毕竟徒桦的手,很难伸得过来。 饶是如此,徒桦也没少给徒枫找过麻烦。当日,先皇的七七一过,徒桦就逼着徒枫离了京城,还要求他在一月之内必须赶到封地,否则就是违抗圣旨。幽州距离京城千里,当时又是初春,冰雪初融,道路泥泞难走,一个月的时间是很紧迫的。若是徒枫自己,轻车简从出发,勉强倒也够用,可他还有家眷同行,连番赶路的结果就是迎春的儿子没保住,两个小女儿也是病得七荤八素。 除了早夭的仪儿,徒枫最疼爱的就是两个女儿,看着她们病兮兮的样子,如何能不心疼,更不要说迎春腹中的胎儿,是他期盼已久的儿子。只是徒桦的皇位是先皇亲传,他的皇帝当得再不合格徒枫也不能在先皇的孝期就反了他,他要等待,等到徒桦犯错,贸然起事的话,不亚于自寻死路。 到底是亲兄弟,徒枫对徒桦的性子把握很准,先皇的孝期还没结束,他就开始抽风了。 而徒枫,则在默默做着各种准备,先皇已经不在了,他再也不需要对徒桦手下留情。 明正三年,新皇登基后第一次春闱,徒桦再不着调也不得不用上几分心,谁知严防死守之下,还是出了事。先是考试之前,京里就纷纷扬扬有小道消息传开,说哪些官员收受了贿赂,哪些举子一定会榜上有名。因为这些传言历届都有,事后不辩自明,所以并未引起太多人的注意,谁知会试结果出来,受贿官员是真是假无人知晓,上榜举子的姓名和名次,却跟小道消息一模一样。 京里顿时炸了锅,春闱弊案,这可不是小事,稍有不慎是要掉脑袋的,一时风声鹤唳。 徒桦闻讯大怒,他不仅是觉得自己折了面子,更担心徒枫是事情的幕后推手。为了查个水落石出,徒桦命人对涉嫌作弊的举子和官员严加拷问,不料人人喊冤,都说绝不知情,实在打得很了,也有人屈打成招,但是他们招供的内容,根本就是牛头不对马嘴,谁跟谁都对不上。也有性子倔的,一头撞死在大狱里,把整件事变得更加扑朔迷离,大理寺的官员急得头都大了好几圈。 徒桦不是笨蛋,他只是无心政事,可徒枫有招胜无招,还是能引起他浓厚的兴趣,既然徒枫要玩,他就奉陪到底。春闱弊案迟迟没有定论,京里各种传言不断,更有各地举子联合起来抗议。 徒桦迫于压力,宣布第一次会试的结果无效,择期重考,可议论的声音非但没有下去,反而更大了,涉及其中的人员,也更多了些,若是重考再出问题,后果会如何人们根本不敢想象。 京城发生的这些事情,林瑜自然是知道的,可他还是讶异于徒枫的掌控力。 听了林瑜的疑问,林瑾低笑道:“怎么?你以为所有事情都是出自王爷的安排?” “难道不是?”林瑜挑了挑眉,语气却有几分肯定,京城越乱,对徒枫越有利,不是他自己做的,总不会是老天爷在帮忙吧,林瑜基本算是无神论者,通常不会相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事情。 林瑾愣了愣,迟疑片刻方道:“起码不全是。”俗语有云,做得越多错得越多,想要凡事不留痕迹,最好是躲在暗处推波助澜,事事都亲力亲为,不被人发现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林瑜默然颔首,他突然想通了,徒枫的目的只是制造混乱,至于乱成什么样,那无所谓。 只要一切都在预定的轨道内,他就没什么好担心的,比起千里之外的京城,还是手上的账本更让人头痛。林瑜一直想不明白,他一个学文科的,怎么穿到古代当起了会计,专业明显不对口嘛,走马上任才明白,他的数学水平,在这个年代可谓是傲视群雄,王府明明暗暗两套账本,不在话下。 徒枫没给柳泫安排事情,他每天除了读书写字,就是围着林瑜转圈,各种讨要福利。林瑜有心拒绝,偏偏柳泫没有明说,兼之两人的感情经过一路艰辛加深不少,越发有些纠缠不清了。 在林瑜看来,他和柳泫的关系就是柳泫单方面有那个意思,他却是把对方当成兄弟的。 然而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落在林瑾眼里,却不是那么回事。冷眼看了林瑜和柳泫几日,林瑾越看越不对劲,终于开口问道:“瑜儿,你和泫儿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好的有点过分了?”他们还是亲兄弟呢,他跟林瑜都没柳泫那么腻腻歪歪,林瑾坚决不肯承认,自己是看了柳泫挂在林瑜身上碍眼。 林瑜不觉有异,轻笑道:“能是怎么回事,我一直都把泫儿当成是亲弟弟的啊。” “亲弟弟?!”林瑾猛地瞪大了眼睛,“我们六岁以后就没这么亲密过了好吗?”开什么玩笑,他和林瑜从小一个碗里吃饭,一张床上睡觉,你让他和林瑜勾肩搭背去,他能别扭死。 林瑜瞬间醒悟,先不说柳泫的举动,就是他的回应,如果放到他和林瑾身上,也是怪怪的。 “说吧!你们到底怎么回事?”林瑾尚未意识到,自己的行动在某种程度上提醒了林瑜,让他感受到了柳泫温水煮青蛙的效应,如果他明白,他会选择这个时候少说几句的,起反作用了。 林瑜摇了摇头,沉吟道:“大哥,你先让我想想,我现在脑子有点乱。” 柳泫喜欢自己,这是林瑜早就知道的,不然当初的狩猎,他为何要偷了自己的奖品。但是他对柳泫,应该不会有超过兄弟情谊的感情啊,林瑜对自己性取向,突然有点没有把握了。 “瑜儿,你好自为之,父亲刚写了信来,让我们凡事谨慎,听从王爷的安排。”林瑾说完转身就走,林瑜和柳泫之间最好没什么,不然柳煦和林如海的怒火,他们绝对承受不起。 等林瑾走得远了,林瑜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啊,他自己都没发现的事,林瑾怎么看出来的,就凭林家和柳家的交情,他和柳泫往来亲密点,旁人根本不会多想,林瑾怎么想到那里去的。 莫非林瑾对待徒枫,并不是他原来想得那么简单,林瑜的思维,彻底发散开了。 一个月后,会试重考了,从出题到监考,上上下下都换了人,不想结果还是被人料中。 徒桦的怒意因此更甚,他和徒枫争锋相对了这么些年,一直是略占上风的,便是徒枫封了太子,还不是最后被他拉下了马,岂料风水轮流转,这次竟让徒枫得了先手,他如何能不生气。 徒桦做事一向干净利落,春闱弊案查不出真凶他干脆就不查了,把有嫌疑的人通通处决,也算是给天下一个交代,至于那些人里面,有没有被冤枉的,徒桦才没有细查,他懒得费那个心思。 第039章 转折 春闱历来就是大事,没人捣乱也有风言风语流出,稍微处理不好,牵连就甚为广泛,这次还有徒枫在背后煽风点火,纵是徒桦快刀斩乱麻,把该灭的不该灭的通通都给灭了,也没能把事态彻底镇压下去,反而是逐渐扩散开来,原先是京城里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现在是举国上下都在说了。 尤其徒桦得罪的不是别人,而是最小气的读书人,这些人骂人可有水准了,不带脏字不说,还变着花样来,甚至著书立传,大有硬抗到底的架势,一时之间,人们议论纷纷,众说纷纭。 恰在此时,天公还不作美,竟然给闹起旱灾来了。从三月底算起,北方大部分地区,整整两个月滴雨未下,而那些有幸下雨的地儿,也是意思意思洒了两滴,地皮还没打湿就雨过天晴了。 本来呢,这两件事是没有任何关系的,一个是天灾,一个是*嘛。但在某些地方,有人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了一起,矛头还直至徒桦,说是他为君不仁,触怒了天道,上天才会降罪于民。 这个说法源于何方已经无从考证,但它一经传出就不胫而走,迅速传遍了大江南北。 林瑜满心以为,这样混乱的局面是徒枫乐于见到的。毕竟,眼下坐在龙椅上的人还是徒桦,他的皇帝当得越失败,徒枫起兵反他的时候,阻力才会越小,成功的机会也会因此更高一些。 不过随着旱灾程度的加重,徒枫的眉毛蹙得比谁都紧,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欢愉之色。 林瑜和柳泫商量了下,都认为徒枫是在担心长远之计。天下是徒家的天下,被徒桦搞得太糟糕了,最终要他来收拾烂摊子,会担心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后来问了林瑾才明白,徒枫根本没有想得那么深远,他一心忧虑的,全是眼前之事。这次旱灾的影响范围很大,除了中原的北方地界,漠南的大片草原也受了灾,瓦伊人的牛羊没有足够的食物,冬天之前一定会南下骚扰。 兄弟阋墙,一触即发,强敌环绕,虎视眈眈,难怪徒枫会忧心忡忡。更要命的是,他们的位置还很糟糕,幽州处在京城和漠南草原之间,是抵抗瓦伊人的第一阵线,腹背受敌的日子可不好过。 当然,徒桦只要不是笨到极点,是不会做出在刘策率军抵抗瓦伊人的同时背后插刀的举动的,因为没有这个必要。他只要在背后看戏就好,等到双方打得差不多了,再派人北上收拾残局即可。 徒枫和他的幕僚们,最担心的就是这种情况,幽州的兵力和物资筹备,撑不起双线作战。 于是有人就说了,他们可以不抵抗,让瓦伊人进关,等到京城撑不住了,再从背后伏击瓦伊人。那个幕僚可能觉得自己想法精妙,说得滔滔不绝,两眼放光,而其他人也有不少附和他的观点。 林瑾林瑜没有资格在这样的会上发言,只能跟在徒枫身边旁听。林瑾的表情算是比较平静的,除了微微皱起的眉峰,几乎看不出和平时的不同,而林瑜的嘴巴,则是惊讶地已经有点合不上了。 原来带路党这种生物,是不分时代和地域的啊,林瑜深深吸了口气,转头去看徒枫。 让林瑜感到欣慰的是,尽管发言的幕僚是陈副将的人,但他脸上并未露出赞同的神色,反而是微不可查地抿了抿唇。很显然,徒枫没有这样的想法,引狼入室也堪称是下下之策,幽州是中原的北大门,瓦伊人一旦入关,局势根本不是他们可以控制的,螳螂扑蝉、黄雀在后固然是很好的想法,可是更大的可能,却是战火重燃、生灵涂炭,徒家好容易得来的江山重新落入异族之手。 林瑾的想法跟林瑜很相似,因此散会之后,他见众人已经退下就尾随徒枫到了书房。 徒枫见林瑾自动随行,知道他有话要对自己讲,谁知林瑾进门以后,不过是默默收拾桌上的纸笔,始终一言不发,徒枫等不及,遂问道:“小金子,不是有话要说吗?怎么哑巴了?”长期习惯使然,徒枫见了林瑾林瑜都是叫的小名,这次他们兄弟到了幽州,人前虽然换了称谓,人后还是如此。 “王爷,你不会……不会真的那样做吧?”林瑾咬了咬唇,终究还是问了这个问题。 徒枫闻言一愣,显是没有想到林瑾会这么问,沉吟片刻方道:“你说呢,你觉得我会吗?” 林瑾毫不犹豫,反射性地摇了摇头,“当然不会,王爷不是那样的人,不会那样做的。” 徒枫释然笑笑,语气带上几分轻快,“既然都知道了,你还问什么呢,小金子……” 换做旁人,能被徒枫这般亲昵的称呼,心里再是高兴不过,比如林瑜,他就对徒枫叫他小鱼儿没有意见,两人的年龄身份差距在那里摆着,徒枫愿意对他们亲热,他有什么好不满的。林瑾以前也是如此,觉得自己对徒枫而言,是比较不一样的存在,但是现在,他不想再被他当做小孩子了。 “王爷,我不是……”林瑾原想为自己辩解,转念想想,根本没有这个必要,徒枫是知道他的想法的,他不说还好,说多了反而可能弄巧成拙,就低声道:“王爷,我长大了,你别再……” “别再什么?”徒枫好整以暇地笑笑,林瑾后面几个字说得太小声,他没有听清楚。 林瑾突然抬首,直直凝视徒枫片刻方道:“我不是小孩子了,你别再叫我小金子。” “哈哈哈……”徒枫失神一愣,随即大笑起来,“小瑾儿,你要不要这么可爱?” 见徒枫没把自己的话当做一回事,林瑾有些失落,可又有些开心,徒枫对他,终究是和旁人不一样的。他想要的,他不可能给,两人能有这样的亲密已属不易,假以时日,徒枫重回京城,身登九五,他若是不够努力,可能会连站在他身边的资格都没有,在幽州的这些时日,已经是上苍对他的眷顾了。 久久不见林瑾的回应,徒枫以为他生气了,又柔声道:“小金子,这就生气了啊?” 林瑾摇了摇头,低声道:“王爷,我还有些事没做完,就先回去了。” “去吧,不要搞得太晚,灯下看书伤眼。”徒枫并未挽留,目送林瑾出了他的书房。 等到林瑾的身影走远不见,徒枫才幽幽叹了口气。他生性敏锐,林瑾又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他对自己有什么想法,哪有不知道的。和林瑾以为的不一样,徒枫对他绝不是视若无睹,或者单纯把他当成孩子看待。徒枫是喜欢林瑾的,可正是因为喜欢,面对毫不掩饰的林瑾,他才选择了回避。 大虞朝并不禁止同性相恋,尤其是在不耽搁成亲生子、传宗接代的情况下,但是有个前提,双方的身份最好是相当的,否则明显处在下位的那个,肯定是会被人看不起的,认为他以色侍人。 徒枫和林瑾之间,就存在这个问题,只要他们在一起,不管实际情况如何,林瑾的前途都是黯淡无光。徒枫事成,他会被人归到佞臣,徒枫事败更不用说,祸国殃民的名号是肯定逃不掉了。 徒枫如何舍得把林瑾置于那样的境地,他别无选择。早在义忠亲王被废掉太子之位的时候,他就已经没有退路了,他是剩余皇子中嫡出最长者,不管哪个兄弟上位,都是不可能放过他的。 见徒枫避而不谈,林瑾无奈地回了房,如果不能更进一步,维持现在的局面也是不错的。 与徒枫的顾虑重重相比,柳泫的态度就要直接得多,他的围追堵截,已经到了让林瑜抓狂的地步。就在林瑜琢磨着,如何跟柳泫把界线划清楚的时候,一道赐婚的圣旨悄然到了苏州林家。 辞官以后,林如海的生活一贯低调,打发了两个儿子去幽州以后,更是带着黛玉深居简出。 不想徒桦不知怎地就想起了他们,还下旨给林瑜赐婚,让他尚主。开国至今,大虞朝的皇帝们都是不爱赐婚的,仅有的几桩,也都是男女双方皆是重臣之后,两家已经谈妥了,为求锦上添花,进宫讨个圣意,皇帝突发奇想给人拉红线的,前所未见。便是公主们下降,也会提前知会一声,少有突然袭击,让人措手不及,不过徒桦做事一向不依照常理,想不通也不足为奇。 其实,林如海这次是冤枉徒桦了,他真没有故意折腾林家的意思,不过是遵照先皇的遗旨。 若干年前,林瑾林瑜第一次跟着徒枫去避暑山庄,曾经救过先皇的十三皇女一命,很不巧的是,林瑜当时为了救人,用了人工呼吸的法子,先皇得知了这个事情,就打定主意要让他尚主了。 先皇女儿不少,养大的却不多,德妃所出的十三皇女,算是其中身份最高的,一向颇得宠爱。先皇大行之前,给十三皇女封了宜阳公主,又把她和林瑜的婚事交待给了徒桦。徒桦不算是个孝顺的儿子,为了皇位,弑父弑君的事都做得出来,不过宜阳公主的胞兄忠顺亲王,跟他长期交好,又素来是个疼爱妹妹的,因此德太妃向刘太后问起这桩婚事,徒桦很爽快就下了赐婚的旨意。 雷霆雨露皆是天恩,林如海再是不满徒桦的贸然赐婚,也不敢说不让林瑜尚主,只得接了旨。 随后,林如海就给林瑜写了信,说了他和宜阳公主的婚事,还说这是先皇的遗旨,不得违抗。 林瑜收到信,当时就懵了,宜阳公主是谁,他一点印象都没有,怎么会突然就被赐婚了。林瑾也很突然,但他反应比较快,想起了那年的避暑山庄之行,还有他们在溪边救起的十三公主。 “王爷,是因为那件事吗?”林瑜不觉得人工呼吸算什么,林瑾却不是这么看的。 徒枫默然颔首,先皇要把宜阳公主嫁给林瑜的事,他是早有耳闻,不过先皇去得突然,他以为这件事就此无疾而终,也就没对林瑾林瑜说过,不料徒桦旧事重提,愣是想起了这桩婚事。 林瑜活了两辈子,还没正经谈过一次恋爱,就被人把终生大事给定下了,那叫一个郁闷。 比林瑜更郁闷的,当然就是柳泫了,他还没把人搞定,居然来个公主跟他抢,搞错没有。 第040章 突破 柳家世代书香传家,对子孙的要求历来很严格,绝不许有任性妄为之举,不过柳泫是个例外,他是柳煦和柳夫人的老来子,比大侄子大侄女还要年幼几岁,自小深得父母和兄姐的宠爱,养成了我行我素的性子。柳泫的任性不仅针对家人,亲近之人也在这个行列,比如说林瑜,就很不幸地被他划入了这个范围,凡事为所欲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缠得林瑜对他根本就是无可奈何。 早先,林瑜对柳泫的告白婉言谢绝,柳泫虽有点小小的不开心,但因林瑜待他素来亲热,与旁人大不相同,因此并不放在心上,继续对他死缠烂打。柳泫满心以为,有他们这么多年的深厚交情打底,又有两人一路来到幽州的互相依靠,两情相悦只不过是时间问题,有些小波折并不算什么。 岂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和林瑜的关系还没敲定,今上赐婚的消息就穿了过来。 当年在避暑山庄对宜阳公主相救一事,柳泫其实也在场的,但他当时年纪太小,早就不记得了。倒是听了林瑾介绍的情况,对林瑜对宜阳公主口对口进行人工呼吸的表现很不满,救人就好了,为什么要用那样的方式,现在好了,人家公主赖了上来,想推脱都不行,除非不想活了。柳泫更不满的是,他从小到大缠了那么多年,林瑜也就亲过他的脸颊,反而是宜阳公主先得手了。 “瑜哥哥,你真的要娶那个……宜阳公主吗?”柳泫吞了吞口水,把已经到了嘴边的“那个什么公主”换成了“那个……宜阳公主”,毕竟徒枫也在场,公主也是他妹子,不能失了礼数。 林瑜打从收到林如海的来信,表情就维持在呆滞状态,满眼都写着难以置信。搞错没有,他就是救个人而已,还是小时候的事情,为什么要把终生大事给撘进去,老天爷还有没有天理了啊。 说实话,自从知道自己来到疑似红楼同人世界的大虞朝,林瑜就没想过自由恋爱这件事,他对“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不过林家到底是书香世家,林如海怎么给他找媳妇,找个名当户对的人家的姑娘也是肯定的,到时候“菊花古剑、红袖添香”,也是一桩美事。 至于尚主,林瑜表示他的脑子里根本就没有这个概念。当驸马有什么好的,娶个公主回家,就跟供尊菩萨在家似的,不说孝顺公婆、教养儿女了,稍微伺候不好,说不定就被宫里给记恨上了,更要命的是,驸马还不能议政,除了身无实职的世家子弟,像林瑜这样意从科举出仕的读书人,简直就是敬而远之。深深地沉浸在悲伤的氛围之中的林瑜,根本没有听到柳泫对他说些什么。 “瑜哥哥,你有没有听我讲话,还是你已经高兴傻了?”久久得不到林瑜的回应,柳泫有点不高兴。 由于柳泫的音量陡然拔高了,林瑜猛地醒过神来,怔愣道:“我高兴什么?泫儿,你在说什么?” “我是说,你是不是很想把宜阳公主娶回家?”柳泫不死心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坐在他旁边的徒枫和林瑾,看向他和林瑜的眼神都有些复杂,或者说是意味深长。 林瑜神色一怔,随即正色道:“圣人已经下旨,还说是先皇遗旨,我岂有不遵之理。”别说是先皇遗旨,就是赐婚的旨意是徒桦下的,日后徒枫上位,也基本没有推翻的可能。毕竟,宜阳公主不仅是徒桦的妹妹,她也是徒枫的妹妹,除非有确切证据表明她和徒桦有所勾结,否则徒枫不会对她如何。 柳泫其实也明白,林瑜是不可能抗旨的,可听了他的回答,心里还是有些失望。 林瑾见徒枫微微蹙眉,忙问道:“圣人突然下旨,会不会有其他目的?”林瑾的猜测不无道理,既然是先皇的遗旨,徒桦为何要拖到现在才宣布,皇家守孝不比民间,都是以日代月,不然徒桦的后宫不会那么充盈,徒枫也不会儿子都有半岁了,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徒桦会把先皇遗旨搬出来。 徒枫凝眉细思,半晌方道:“赐婚之事是真的,我早年曾听父皇提过,只是小鱼儿和宜阳都年幼,才没有正式宣布,不过……现在这个时候,是有些蹊跷,好在圣旨并没有说具体的成婚时间,宜阳刚刚及笄,德太妃想必舍不得她马上下降,再说她的公主府也还没有开始修呢,再等等看吧。” 有了徒枫的这句话,柳泫稍微放心了些,只要林瑜不是马上成亲就好,他还有机会。 林瑜生怕柳泫再语出惊人,随便寻了个理由,拖着他匆匆走了。等他二人走远,徒枫幽然道:“小金子,小鱼儿都已经被赐婚了,你这个当哥哥的,落在后头可不好看,该抓紧时间了。” 林瑾愕然转头,黯然道:“王爷,婚姻大事父母做主,草民不敢自作主张。”他已经什么都不想了,就是想要待在他的身边,这样也不可以吗,为什么非要逼着他成亲,他就这么不放心吗。 “哎……”徒枫沉默良久,方叹气道:“小金子,你又何必这么固执呢?” 林瑾委屈地咬了咬唇,沉色道:“王爷说得没错,瑜儿已经有婚约了,父亲接下来想必就会考虑姐姐和我的,王爷不必记挂。”林瑾说完就告辞了,根本不敢抬头去看徒枫此刻的神情变化。 其实,徒枫的心情是很矛盾的。一方面,他希望林瑾的人生能顺顺利利,另一方面,他又不是那么想放手。不过林瑜已经栓死在宜阳身上了,他不能再毁了林瑾的前途,无论如何都不可以。 林瑾急匆匆回到自己和林瑜住的小院,他刚进了院门还没来得及回屋,就见柳泫一阵风似的从自己身边刮了过去,身后跟着表情相当为难的笔锋和纸渲,便问道:“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笔锋和纸渲面面相觑,随后才由纸渲回道:“二爷和柳五爷吵架了,吵得可凶呢。” “哦!”林瑾轻轻挑了挑眉,又问道:“他们吵些什么?你们可听清楚了?” 笔锋和纸渲同时摇头,笔锋道:“不知道,二爷不让我们靠近,我们也是刚进了院子来。” 纸渲补充道:“二爷和柳五爷是在房里说话,让我们在外面守着,不许有人靠近。他们开始说得小声,我们也没在意,后来不知怎地就吵上了,声音很大,但是我们隔着两层门,也不清楚。” “没事了,你们继续出去守着吧。”林瑾想了想,决定还是亲自去找林瑜谈一谈。 林瑾走到林瑜房前,伸手推了推,没有推开,门是从里面别着的,就抬手轻轻敲门。 “我们不是已经说清楚了吗,你怎么又来了?”纵然隔着一层房门,林瑜话语里的怨气还是清晰可见,由此也能看出,他和柳泫吵得蛮厉害的,搞不好是有史以来最厉害的一回,前所未有。 “瑜儿,是我。”林瑾轻咳一声,赶紧表明自己的身份。 片刻过后,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林瑜面无表情地站在门背后。 林瑾迈步进屋,自己找位置坐下,方问道:“瑜儿,你和泫儿又怎么了?” “如你所愿,我和小鬼把话都说开了。”林瑜的语气并没有他说的内容那么轻松。 “是么?”林瑜怀疑道,真要说开了,柳泫怎么会是一副气呼呼的样子。 “怎么?你不相信?”老实说,林瑜自己都不是很相信他之前说的那些话。 诚然,他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接受自己喜欢上一个男孩子的事实,可是宜阳公主,她更不是他的那盘菜。只是圣旨已经下了,他没有违抗的可能,那样会把整个林家都害死的,然而这样的话,他和柳泫也就没有任何可能了,比起两家父母的震怒,林瑜觉得这样的结局也不是那么糟糕,所以在柳泫再次问起他对这桩婚事的看法时,他违心地说了些柳泫肯定很不乐意听到的话。 正如林瑜预料的那样,他的话还没说完,柳泫就被气得跑掉了,还和回来的林瑾撞个正着。 “我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能信。”林瑾说着拍了拍林瑜的肩膀。 基于对柳泫性格的了解,林瑜知道这件事不会这么算完,也做好了应对的各种准备。谁知那天过后,柳泫再也没有纠缠过他,两人偶尔碰上了,也是客气而生疏的语气,让林瑜颇为失落。 难道说小鬼就这么放弃了,林瑜顿时陷入了和徒枫相同的境地。明明对方是按照他们的心意在行事的,可他们非但不满足了,反而陷入了更深的苦恼,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事情。 时间在林瑜的焦灼中一天天向前流逝,他拼命说服自己,这样对大家都好。 漠南草原的旱情越来越严重,牧草成片成片地枯死,饿死、渴死的牲畜不计其数。 终于,瓦伊人按捺不住了,向中原发动了进攻,他们首先对上的,就是刘策的部队。 正常情况下,北方边界一旦开战,后续的补充是由朝廷负责的,但徒桦那边迟迟没有动静,刘策不得已,只好让幽州的驻军先顶上,一旦让瓦伊人的军队越过幽州,京城就很危险了。 陈副将等人不是很想出战,纷纷苦劝徒枫,希望他能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 集合幽州之力,抵抗瓦伊人的进攻并不是很难,可问题是,打退瓦伊人之后,他们的补充怎么办,若是朝廷趁火打劫,又该怎么办,今上和绥远王不和,朝野上下是无人不知的。 按兵不动就简单多了,徒桦不可能真的不管刘策,那是涉及他自己安危的事情。 由于徒枫的坚持,陈副将只得领兵北上,而柳泫,也出现在了随军出发的名单里面。 林瑜是从林瑾那里听到这个消息的,他有些意外,却也松了口气,有种第二只靴子掉下来的感觉。不过小泫儿那样的身手,怎么能够上战场呢,他必须要跟他谈谈,劝他留在幽州城。 柳泫对林瑜的到来并不意外,可对他的劝说,却是置之不理。 第041章 推倒 林瑜苦劝多时,柳泫却是无动于衷,还冷冷道:“我意已决,瑜哥哥,你不要再多说了,请回吧!” 林瑜闻言愕然,认识柳泫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在他这里遭受冷遇,一时之间适应不过来。沉吟片刻,他缓缓道:“泫儿,刀剑无眼,战场不是你该去的地方,你要为王爷尽力,留在幽州也可以,何必非要去前线呢?你贸然行动,我——” 林瑜原本想说,我也是会担心的,但是害怕柳泫误会,从而打蛇上棍,愣是把没说完的半截话咽了下去。 柳泫虽然没有正眼看着林瑜,眼角的余光还是不时瞄向他的,似是想要从他貌似平静的脸上,看到自己希望看到的表情。 当看到林瑜眼中显出些许担忧的神色时,柳泫心里是窃喜的,他甚至在想,只要瑜哥哥真心挽留自己,他就不去前线了,反正他的水平在哪里摆着,属于有他无多,无他不少的类型,对战局不会产生实质性的影响。 谁知林瑜说来说去,都是那些套话,就没一句是他想听的,柳泫心里不高兴了,就打断了他的话,反问道:“瑜哥哥,你是看不起我的身手吗?泫儿虽然不才,到了战场上,也不会拖任何人的后腿。”赵清那样的文弱书生都能跟在刘策身边发挥作用,他好歹是个弓马娴熟的,就算没有将帅之才,当个小兵使使总没问题,瑜哥哥凭什么瞧不起人。 眼看自己的劝说毫无效果,甚至起到了相反的作用,林瑜想打退堂鼓了,他怕自己说得越多,错得越多。 可就在他转身想要走人的时候,柳泫突然扑了上来,从背后抱住林瑜的腰,抱得死死的,他挣扎了两下竟然没能挣脱。 “泫儿,你这是要做什么?”林瑜的口气有些无奈,这小鬼,怎么说是风就是雨的,前一刻还不理他呢,这会儿又不放人了。 柳泫把脸贴在林瑜的背上,闷声道:“瑜哥哥,我明天就要出发了,你今天晚上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林瑜很想说不好,他好不容易才和柳泫拉开了彼此间的距离,要是今天破了戒,岂不是功亏一篑,可是小鬼的声音软绵绵的,有向他示弱的意思,他又舍不得强行推开他,一时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局面。 见林瑜没有露出明显的反对,柳泫再接再厉道:“瑜哥哥,你也说了,战场上刀剑无眼,要是我这一去,缺胳膊少腿的回来,或者干脆就回不来了,你忍心连我最后的心愿都不满足吗?” 眼见柳泫越说越不像话,林瑜终于破功了,无奈道:“泫儿,不许胡说!我留下来陪你就是,那些话再不许胡说!” “嗷!”柳泫激动地嗷了一嗓子,脸上露出得逞的笑容,他就知道,对付瑜哥哥不能硬碰硬,要装可怜装弱小才有用。 当初从太原一路走来,林瑜没少和柳泫同床共枕,只是到了幽州以后,他下意识地疏远了柳泫,两人再难得这么亲密。 想到即将到来的离别,柳泫看向林瑜的眼神就复杂了,心里也是蠢蠢欲动,他要不要抓住这个机会呢,万一短时间他回不来,瑜哥哥不就是别人的了,还是那个讨厌的宜阳公主,他不甘心! 柳泫性格果决,做事干净利落,绝不像林瑜那般优柔寡断,他一旦拿定了主意,就绝不会再回头。 冷战了这么些天,终于和小鬼有所和解,林瑜放下了心头的大石,很快就昏昏欲睡了。只可惜,有人不想让他那么快就去面见周公,朦胧中,他感觉有人贴到了自己身上,先是一只手在他脸上摸索,很快就换成了嘴唇,动作始终温柔如一。 林瑜哪里还能睡得踏实,惊醒过来呵斥道:“泫儿,你在做什么?”该死,他还以为小鬼已经放弃了,原来是贼心不改。 柳泫也是几经挣扎才走到这一步,如何舍得放弃,他贴着林瑜的脸,轻笑道:“我在做什么?瑜哥哥还不知道吗?” “放肆!”林瑜再不能忍,只想把欺上身来的小鬼一掌推开,可他抬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全身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 “瑜哥哥,我忍了那么多天,好不容易等到你主动送上门来,我怎么会错失良机呢?”柳泫说着再度吻上林瑜的唇。 林瑜着了他的道,只能任由柳泫对自己上下其手,心里却在暗骂,这小鬼头哪里学来的这么多花样,他身为穿越人士,感觉在这方面的知识还不如他丰富,他是用了多少小丫鬟练习,才练出来现在的吻技的。 一吻终了,两人都有些气喘吁吁,尤其是林瑜,被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土著人士算计了,心里更是呕得很。 更让林瑜慌乱的是,从柳泫的眼神之中,他能看到一些往日看不到的色彩,这让他感到深深的不安。 果然,柳泫没有就此罢手,而是按部就班地进行起了下一个步骤,大有破釜沉舟的架势。 “混蛋!你放开我!”身体被撕裂的疼痛让林瑜控制不在自己的情绪,他讨厌脑海中一片空白的感觉。 但是柳泫根本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只是胡乱地吻了吻他,安慰道:“瑜哥哥,没事的,很快就没事了……” 林瑜被他折腾地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无声地抱怨着,没事才怪,所有的事情都是你这个混胆小鬼搞出来的。 少年人的热情总是很高的,以至于被他翻来覆去吃得干干净净的林瑜根本搞不清楚,这一切是什么时候结束的。 “臭小鬼,看我怎么教训你!”这是陷入昏睡之前,林瑜脑子里最后的念头。 林瑜感觉自己睡了很久,可他醒来的时候还是很困,身体也不舒服,感觉全身的骨头像是被人拆了一遍似的。 “你醒了,要不要喝点水?”窗前站着一个人,因为逆着光,林瑜看不起是谁,直到听见他说话才发现是林瑾。 “要……”艰难地用干地快要冒烟的嗓子说出一个字,林瑜傻眼了,这是他的声音吗,怎么这么难听,像是扯破了一样。 林瑾转身走到桌边,倒了半杯温水走到床前,他一手端着杯子,一手来扶林瑜。 林瑜很想拒绝兄长的帮助,但他很快就放弃了这个愚蠢的念头,全身都疼得要命,尤其是腰,像是被马车来回碾过一样,要不是林瑾伸手扶他,仅凭他自己的力气,想要靠坐起来都是不可能。 好不容易坐稳了,林瑜又是一阵龇牙咧嘴,身下某个不好言说的部位,火辣辣的疼。 林瑾笑了笑,却是什么也没说,扶着林瑜把水喝了,脸上的笑容,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半杯水下肚,林瑜的嗓子终于不冒烟了,但还是渴得很,于是他毫不客气的要求道:“哥,我还想喝水。” 林瑾转身又去倒水,林瑜趁机打量了自己全身上下,里衣已经换过了,身下虽然很疼,但也有种清凉的感觉,估计是那个小鬼帮他上过药了,看来那个该死的小家伙,还是有点可取之处的,起码懂得善后,这样他下次揍他的时候,可以稍微轻点。 正在林瑜琢磨着,下次见面只把柳泫揍个半死的时候,林瑾的话让他马上改变了主意。 “泫儿天不亮就跟着陈副将走了,走之前来找我,说你不太好,让我过来看看。”林瑾继续喂林瑜喝水,边喂边说,“我过来一看,就看到你发烧了,还流了不少血,就帮你换了衣裳,上了药……” “噗……”林瑜一口水含在水里,听了林瑾的话傻了眼,猛地喷了出去,喷了自己和林瑾一身。 “什么?是你,怎么不是……”林瑜先前就知道,林瑾肯定猜到了他和柳泫做了什么,可他没想到,柳泫那么不负责任。 “你是说泫儿吗?”林瑾不以为意地笑笑,拿起帕子给林瑜和自己擦水,同时解释道:“他吓得都要哭了,找到我的时候连话也不会说了,说得颠三倒四……” 林瑜颓然地往后一躺,痛得自己倒吸了口凉气,看向林瑾的目光,也有几分纠结了。 虽然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彼此都没什么秘密,可是那种事情还要对方来收尾,感觉实在是太囧了。 林瑜的别扭心情,林瑾可以想象,但他却没放过他的意思,“瑜儿,你和泫儿到底怎么回事?你都想清楚了吗?” 林瑜摇头,迷茫道:“哥,你别问我,我也不知道,是小鬼设计我的。” “真的是这样吗?”林瑾表示不信,如果林瑜顽抗到底,柳泫有机会得手才是怪事。 林瑜沉默不语,林瑾说得没错,虽然柳泫对他用了手段,可是除了最开始的那会儿,他不是没有机会推开他。 说到底,还是他的纵容,给了柳泫可乘之机。可是和宜阳公主的婚事,真的是个大麻烦啊,再说就是没有公主,柳家和林家,也是不可能允许他们在一起的,林瑜深深叹了口气,陷入无奈之中。 林瑾见他精神不好,便道:“瑜儿,你也别太担心了,车到山前必有路的。”说着出门去了,让林瑜安心休息。 车到山前必有路,可是路在哪里呢,林瑜根本看不到。他在床上躺了两天,总算恢复了元气,继续忙碌王府的一干事情。 前线不断有战报传回来,刘策带兵有方,打得瓦伊人节节后退,只是己方的损失,也不算小就是了。 林瑜很担心,等到瓦伊人彻底退了,徒桦就会对徒枫动手了,届时幽州人疲马倦,粮草不足,根本无力对抗。 然而在那之前,另外一件更让林瑜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就是柳泫带人突袭瓦伊人的老巢,成功是成功了,他本人也受伤了。 林瑜得到这个消息,差点就要懵了,急急追问林瑾,柳泫的伤势到底如何,有没有生命危险。 对此,林瑾表示爱莫能助,毕竟柳泫不是重要将领,战报能提到他受伤一事就算是重视了,具体情况还要等人回来才知道。 林瑜虽然心急如焚,却也明白林瑾说的都是真的,只能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他似乎忘了,就在不久以前,还发誓见到柳泫就要狠狠教训他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无比虔诚地期盼他能平安归来。 第042章 回京 七天之后,被军医裹成粽子的柳泫横着回了幽州,林瑜早把想要教训他的话抛到了天边,急不可耐冲了上去,先检查看看手脚都是完整的,连个指头也没少,人虽然还昏睡着,呼吸也是平稳的,才把悬在半空的那颗心,安安稳稳放回了谷底。 不管怎么说,柳泫活着回来就好,如果他那日的信口开河真的一语成箴,林瑜有可能一辈子都没法原谅自己。 此后数日,林瑜忙前忙后,包办了照顾柳泫的全部事宜,只是他长期没做过伺候人的活计,难免有些不熟练。 据同时回来的赵清所说,柳泫的运气算是不错,偷袭行动大获成功,烧了瓦伊人不少粮草,只是在撤退之时,不慎中了一箭。 那一箭穿心而过,柳泫当时就从马背上栽了下去,吓得离他不远的赵清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他的小命就此呜呼了。 谁知他福大命大,摇摇晃晃竟然爬了起来,就是眼神有些茫茫然。赵清见人还活着,当时也顾不得那么多,把柳泫捞上马背就带着他撤回营地了,也不管他到底是怎么奇迹般活下来的,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后来军医一检查,才连声感叹不可思议。原来那致命的一箭,竟然没有射中柳泫的重要部位,而是从心肺之间穿了过去。 由于中箭的位置太过奇特,柳泫幸运地保住了一条小命,倒是取箭的过程有些复杂,先是失血过多,再是伤口感染,兼之前线的药物有所欠缺,要不是他生命力顽强,还真有可能回不来了,后来他伤势有所好转,赵清就把人送回来了。 尽管没有亲眼所见,但是只凭赵清说的,就够林瑜吓得心惊肉跳,原来只差一点点,他就真的再也见不到小鬼了。 虽然已经打得瓦伊人喘不过气来,但前线的战事还未结束,赵清面见了徒枫,交待了前线战况,又得了他的指示就回去了。 林瑾林瑜这才知道,赵清这个家伙,居然是个深藏不漏的,文才那么好也就罢了,武功也是毫不输人,看来林如海挑选女婿的眼光,真的是很不错的,文武双全就不说了,还重情重义,就是不知道,他和姐姐还有没有再续前缘的机会。 虽说已经没有生命危险,可柳泫还是昏睡的时候多,清醒的时间少,每每睡得迷迷糊糊,就会不停叫着“瑜哥哥”。 林瑜在旁边听了,心情那叫一个波澜起伏。柳泫对他的心意,经过这么多年下来,他是一点都不怀疑,否则他出征前的那晚,也不会让他得了手。只是他们的未来要怎么办,他是一点思路都没有,只能顺其自然,走一步看一步。 瓦伊人的威胁已经解除了,短时间之内,他们没有卷土重来的实力,但是徒桦那个蛇精病,谁知道他下一步棋要怎么走。 退一万步说,就是徒枫搞定了徒桦,顺利夺回帝位,他和柳泫的前途,目前看起来也是黯淡无光。 他和宜阳公主的婚事已成定局,就是皇帝换了人做,也不会让自家妹子没了驸马,而柳泫那边,柳煦肯定也是自有安排。 过了几日,柳泫的伤势逐渐好转,每日醒着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他满心以为,经过这番生离死别,他和林瑜能更加亲近。 那日,柳泫吃干抹净就跟着陈副将出发了,因为走得匆忙,连最基本的善后工作都没有做,而是全权拜托给了林瑾。 柳泫心里明白,自己的做法很不道义,他承认,自己是故意的。赶在大军出发之前把林瑜扑倒,这样他就是再生气,也没办法马上就找自己算账。偏偏林瑜是个嘴硬心软的家伙,只要他当时没发火,再过段时间就更不会旧事重提了。 柳泫唯一没有算到的是,自己会在战场受伤,还差点就回不去了,不过在确定没有性命之忧以后,他又感到庆幸,这下好了,就是瑜哥哥心里再有气,见到自己伤成这个样子,肯定也不会再追究的。 果然,柳泫回到幽州之后,林瑜对他照顾有加,他每次迷迷糊糊醒来,都能看到床前守着他的人。面对林瑜无微不至的照顾,柳泫既是欣慰又是心疼,欣慰的是林瑜没有不管他,心疼但是林瑜太过辛苦。 柳泫暗暗在心里发誓,一定要尽快好起来,可不能他的伤好了,再把林瑜给累出病来。可谁能想到,等柳泫好到可以自由活动 的程度,林瑜却开始躲着他了,明明先前半醒不醒的时候还能见着人的,这会子却是见不到了,只留下纸渲照顾他。 他问纸渲,林瑜去哪儿了,纸渲的回答只有一个,二爷说他很忙,暂时没空见你,说了就跟没说一样。 柳泫没办法,只能努力养伤,想等身体完全好了,再跟林瑜去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他就不信自己抓不到他。 然而没等柳泫采取行动,京城就有新的消息传来了,这次是对徒枫有利的,说是徒桦病了,还是中秋祭祖的时候突然病倒的,太医院的太医们个个束手无策,由于徒桦的儿子年纪还幼,目前朝上的事情全靠刘太后和几位老亲王撑着。 之所以造成这样的局面,徒桦功不可没,谁让他把兄弟都贬谪了,又把有用的大臣都罢官了呢。 因为徒桦登基以来的倒行逆施,朝中大臣对他早已是忍无可忍,见他的病情迟迟没有好转,已经有人上书刘太后,要请绥远王回京摄政。毕竟,太后是女流之辈,对政务一窍不通,几位老亲王的年纪,又实在是大了点。 刘太后对这个说法非常动心,反正徒枫也是她的儿子,还是个比徒桦更孝顺的,他若是回来,真是再好不过。 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并不多见,陡然遇上了,林瑾反而不敢相信,迟疑道:“殿下,这、这个消息可靠吗?”如果徒桦没有病,一切都是他自导自演的一出戏怎么办,若是那样,徒枫回京只有死路一条。 “我也不清楚。”徒枫想了想摇头道:“消息的来源是可靠的,但是具体怎么回事,还要再让人打听。” 和瓦伊人的一战,边城守军虽然取得大胜,可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急需休养生息,尤其是在朝廷对他们不管不顾的时候。 倘若这个时候,徒桦再跟他们生事,绝对称得上是雪上加霜。如果徒桦重病的消息属实,对徒枫来说倒是好事一桩,就是这个事情对他太有利了,让徒枫很难相信,老天爷会改变想法,对他有所眷顾了。 “……哦。”林瑾闷闷应了声,语气不悲不喜,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徒枫隐约能猜到几分。 徒枫埋在京城的“钉子”很给力,消息传来不过数日,刘太后的特使就到达了幽州。这位特使可不是普通人,而是太后宫里的总管太监李公公,而且他还不是只奉了太后的懿旨过来,同时还捎来了几位老亲王和朝中重臣的请愿书。 看过李公公带来的信件,徒枫才发现自己对徒桦的了解还不够深入,他惹出的天怒人怨的事,比他打听到的要多得多,不过是为了保住皇家的面子,避免动摇百姓对皇室的信任,危及江山社稷,被刘太后和几位老亲王给联手压下去了。 就说这次,徒桦所谓的生病,也是刘太后放出的烟雾弹,真实原因是,他中毒了,还是被后宫的妃子下的毒。 徒桦这个人,虽然性子不好琢磨,行事总是出人意料,却不是个沉溺女色的主儿,他后宫的嫔妃,大部分是世家女。他纳她们进宫,与她们的美貌和才情基本无关,最主要的还是她们父兄的身份和职位,就像柳嫄那样。 既然说了是大部分,肯定就有例外,那便是唐充容,那年徒桦被流放巴蜀的时候从封地带回来的女子。 平民出身,却能获封九嫔之一的充容,徒桦对那个唐氏,算是有几分宠爱的,不想美人貌如桃花、心似蛇蝎,竟然对他下毒。 唐充容为什么要毒杀徒桦,人们不得而知,刘太后为了查出幕后指使人,没有让人要了她的命,而是把人关在了天牢。 徒桦做的事实在太过丢人,徒枫不好跟其他人说,只能和林瑾林瑜分享,林瑾听了面无表情,林瑜却是惊讶万分。 “原来真有唐门的存在啊?”唐姓女子,巴蜀人士,还敢对当今皇帝下毒,林瑜首先想到的,就是无所不在的唐门。 “什么唐门?你说唐充容吗?”徒枫撇唇笑笑,说是平民出身,其实已经抬举唐充容了,她原本的出身,还要更加不堪。 “难道我说的不对?万县是不是真的有一个唐门?”林瑜的脑洞开得太大,一时之间根本收不回来。 徒枫笑着摇摇头,“你说的什么唐门,本王从来没有听过,不过那位唐充容,我倒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就下手。” “什么?”林瑾维持不住他平静的表情了,“王爷的意思是说,那位唐充容是你安排的人?” 徒枫点了点头,却没再解释下去,他之所以笃定徒桦见了唐充容,就会把她留在身边,原因实在是不好说出口。不过徒枫当初埋下这颗棋子,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并没有真正给她安排过什么任务,不知道徒桦到底做了什么,竟然逼得她痛下杀手。 出发之前,李公公对自己此行充满信心,他以为自己只要把事情说清楚了,绥远王肯定就会跟他回京了。 谁知道徒枫的耐心好得出奇,跟人商量来商量去,小半个月都没个结果,李公公等得那叫一个愁,太后娘娘还等着他复命呢。 倒不是徒枫故意晾着李公公好玩,而是回京这件事,实在太重大了,就算所有情报属实,也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做的。 首先,徒枫必须要和刘策达成共识,否则后院起火的话,他真的就是全无退路了,以徒枫谨慎的性格,必须要考虑周详。 见徒枫几次三番欲言又止,话都到嘴边了又硬生生地咽下去,刘策干脆先开口道:“回京之事,王爷已经有定论了吧?” 徒枫沉默,长久的沉默,随即轻轻点点头,很轻很轻。 “既然王爷已经想好了,那就去吧。”刘策平静道:“末将向王爷担保,有末将在一日,瓦伊人决不能踏足中原半步。” “小舅舅,谢谢你!”两个都是亲外甥,放着当皇帝的那个不管,反而向他效忠,徒枫感到知足。 “你不用谢我,是陛下他——”刘策唇角微抽,片刻方道:“太任性了,他的心里,没有天下!” 这一次,刘策能打败瓦伊人的进攻,吃得是幽州往年的老底,此事可一不可二,但是战后,徒桦没有任何表示。 很显然,他不放心徒枫,不会给他任何补充实力的机会,哪怕是他这么做了,会危及幽州,乃至整个北疆的安全。 徒桦此举,彻底让刘策寒了心,他不在乎坐在皇位上的是哪个外甥,可皇帝把兄弟之争看得比江山社稷还重,他不能接受。 随后,徒枫做出决定,奉旨回京,为君分忧。 临出发时,他带上了陈氏生的小儿子,却把迎春和两个小女儿托付给了刘策照顾。 徒枫心里清楚,此行倘有不妥,他儿子在哪里都是被人清算的对象,倒是女儿们,相对而言更有生机。 第043章 心思 徒枫要回京城,林瑾肯定是要随行的,哪怕这一路回去,他能为他做的并不多。 林瑜没有什么非去不可的理由,徒枫就把他留下了,帮着照看王府的诸多事宜。幽州是陈氏的老家,虽说儿子他带走了,可他毕竟不在,陈氏有人撑腰,万一给迎春和女儿们找点什么麻烦,有林瑜在,也算是个依靠。 柳泫重伤初愈,自然也不用走,他养精蓄锐这么多天,就等着找个机会堵住林瑜,把两人的关系理顺清楚。 这日,林瑜又是忙到半夜才回房,困得两个眼皮直打架,差点就要睁不开了,只想回到房间就直接躺到床上。 谁知他刚推开房门,就看见有个背影坐在桌前,看着还挺眼熟的,他抬手揉了揉眼,终于把眼睛睁圆了。 “泫儿,你的伤都好了,能自己下地走了?”不是前两天还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怎么今天就能满院子乱窜了。 柳泫慢慢转过身来,黑漆漆的眼眸里,透着显而易见的委屈,“是不是我不过来,瑜哥哥就想永远都不理我了?”打从他彻底清醒过来,林瑜再没亲自过来看过他,躲避的态度摆得再是明显不过。 林瑜原本是对柳泫有气的,可他伤刚好,小脸白得都没有颜色,说话也是有气无力,如何还能气得起来,只能弱弱地辩解道:“不是不来看你,是我真的忙,王爷回京去了,王府的事情多着呢……” “你说谎!”柳泫气呼呼地反驳道:“王爷没走之前,你就已经不理我了,而且王爷临走之前,也不是把事情交给你一个人,依我看啊,就是许长史,也没你那么忙!咳咳……”他话说得急,可能牵扯到了伤口,不由有些咳喘。 林瑜急了,三步并作两步跨过去,先给柳泫到了杯水,递到他手里才温言道:“泫儿,你别急,有话慢慢说,先喝点水。” 柳泫接过杯子,慢悠悠喝了半杯水,又接着说道:“瑜哥哥,我知道你为什么生气?那天的事,都是我不好……” 林瑜在他旁边坐下,不甚优雅地翻了个白眼,抢白道,“原来你还知道自己做错了啊,我还以为你很得意呢!”死小鬼,居然敢对他用心计、使手段,半强迫地吃干抹净也就算了,还不负责任地跑了,把善后工作交给林瑾,让他面子往哪里搁。 “瑜哥哥,我没说自己错了。”柳泫转过脑袋,拉着林瑜面对自己,态度认真地严肃道:“我是说,我太鲁莽了,弄伤了你,害你流了好多血,是我不好,我该温柔点的,你放心,我现在明白该怎么做了,下次有机会的话,我会……” 柳泫啪啦啪啦说着,说得那叫一个滔滔不绝,苍白的脸上也渐渐有了光彩,可林瑜听了,脸上却是越来越黑,就跟锅底似的。 搞错没有,那个小鬼压根儿就没有意识到错误所在,他嘴上说的和林瑜心里想的,简直就是南辕北辙,而且他还在肖想下次,这怎么可能,那根本就是不会发生的事情。终于,林瑜听不下去了,他霍然站起身,沉声道:“泫儿,你给我闭嘴!” 起初,林瑜没有打断柳泫的话,还摆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架势,这就给了柳泫一个误导,他其实并没生气,只是在不好意思。 就在柳泫美美地幻想着他们的美好未来时,林瑜一记重锤,敲碎了他不切实际的想法,整个人顿时懵了,呐呐道:“瑜哥哥,你怎么了?是不是你不喜欢在下面,其实只要我们在一起,我对上下无所谓的,要不下一次……” “泫儿,你别打岔,听我把话说完!”林瑜无语了,为什么柳泫的关注点,能和他差得那么远,他们的灵犀在哪里啊。 林瑜的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柳泫不敢再胡乱打诨,只得乖乖坐了回去,闷闷道:“瑜哥哥,你说吧,我听着呢。” “泫儿,你听好了,我们的问题不是上下之争,而是我们之间的关系,那是错误的,不该存在的。”林瑜一字一顿地说道。 “哦,我知道了,瑜哥哥原来不讨厌在下面。”柳泫还想胡扯,见林瑜狠狠瞪了他一眼,终于老实下来,不甘心地道:“我们哪里错了,我喜欢瑜哥哥,瑜哥哥也喜欢我,我们不应该在一起吗?” 林瑜闻言气急,柳泫这个死小孩,眼睛长着是摆设吗,他哪只眼睛看出来,他也是喜欢他的,眼神实在是太差劲了。 见柳泫闷不做声,林瑜又道:“我已经被赐婚了,还是先皇的旨意,不管京城的局势怎么变化,都是不可能改变的。泫儿你也不小了,再过两年也是要娶妻生子的,我们两个搅合在一起,你爹和我爹那关首先就过不去。” “我们两个在一起,和我们的婚事有什么关系?”柳泫的表情突然僵住,画风从悲伤郁闷陡然换成了不可思议。 “怎么可能没有关系?”林瑜努力控制,才没让自己的音量陡然拔高,他可不是脚踏两条船的无良人士。 了解到问题的症结所在,柳泫稍微放宽了心,只要不是瑜哥哥不喜欢他,不想跟他在一起,其他问题都好商量,随即轻笑道:“这有什么关系,好多人都是这样。”说着噼里啪啦举了一串例子,都是朝中的知名人士,听得林瑜眼神都要直了。 穿越这么多年,林瑜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和这个时空的格格不入,原来身份相当的文人士子,搞基是一件很时髦的事情。各自家中的妻室,通常也不会有怨言,遇上关系融洽的,就此成为通家之好也有可能。 林瑜深深地被震惊了,这是什么世界,他的三观受到了挑战,只见他深呼吸两口,才让惊愕的表情恢复了平静。 沉吟片刻,林瑜肃然道:“泫儿,别人怎么做我不管,但是我自己,是不可能的,我做不到。” “为什么?为什么不可以?”柳泫茫然不解,为什么别人都可以接受的事,到了林瑜这里就是此路不通。 见林瑜沉默不语,柳泫又道:“瑜哥哥,你不要这么快下结论好不好?你再好好想想,而且……”他略有犹豫,仍然继续道:“如果你实在不愿意,我可以不成亲的,我上面有四个哥哥,不要说侄儿,就是侄孙都快有了,只要我坚持到底,我爹娘不会逼我的,你要是不信……我马上就给他们写信,瑜哥哥,你不要这么快就拒绝好不好?” “傻泫儿,别再说了。”也许柳泫真的可以顽抗到底,但是柳煦夫妇会有多伤心、多失望,林瑜不用想都知道。 再说了,柳泫不成亲有什么用,他尚公主的事不可能逃得掉,真要那样的话,他不止对不起柳泫,还对不起整个柳家了。 古人对子嗣的传承有多看重,林瑜穿过来这些年看得可是清清楚楚,对不对暂且不说,人家的观点就是那样的,你可以搞基,可以养男宠、养书童,外人什么话都不会多说,搞不好还是一段佳话。但有一点,你不能不娶妻,更不能不生儿子,若是那样的话,什么难听的话都会传出来,所以在柳泫说出如果林瑜不愿意,他可以为了他不成亲的时候,他是真的感动了。 然而正是因为如此,林瑜更加不能接受,他的观点和这个时代差得太远,他不能让柳泫为了他牺牲到这个地步。 毕竟是重伤初愈,柳泫强撑着精神说了这么久的话,已经很累了,而林瑜也是疲累交加,恨不得早日见到周公,因而柳泫轻轻叹了口气,缓缓道:“瑜哥哥,时辰不早了,这个事我们改天再说,你早点休息吧。” 无论如何,他不能让林瑜把话都说死了,只要没下最后定论,他就还有机会,柳泫暗暗握紧了拳头。 起身的时候,柳泫扶着桌子晃悠了下,林瑜想也没想就伸手把人扶住了,还念叨道:“伤没好就别到处乱跑,知道吗?” 柳泫点点头,他就知道,瑜哥哥心里还是有他的,要不动作哪能那么快,于是笑道:“我知道了,这就回去休息。” “我送你过去吧,看你站都站不稳的……”林瑜话到一半,突然改口道:“算了,还是你留下吧,我怕你夜里踢被子。” 柳泫又惊又喜,激动地都不会说话了,林瑜却没想那么多,拖着柳泫就滚上床了,一夜无梦到天明。 那天之后,林瑜不再刻意避着柳泫。当然,避了也没用,对方好手好脚的,他躲到哪里找不来,再说他也不能真去躲了。 不过柳泫也没再说多余的话,他心里盘算地很清楚,林瑜好容易不躲他了,应该是有在认真考虑,他可不能随便乱开口,要是把林瑜给刺激到了,说出一刀两断的话,那才是哭都没地方去。 不仅如此,柳泫还发现了对付林瑜的一个绝招,就是不能跟他硬碰硬,而是要装可怜、装弱小,效果好得不得了。 这不,他连着在林瑜房里赖了两晚上,林瑜刚表现出一丁点让他回自己房间的意思,他就有意无意地说起刚受伤那会儿,因为失血过多和伤口感染,他昏迷了好几天,差点就没醒过来,还是赵清拼命在他耳边念林瑜的名字,才把他给叫醒了。 果不其然,林瑜再不赶他了,转而陷入深深的困惑,赵清是会读心术吗,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对柳泫有那样的威力。 林瑜苦思两日,毫无结果,若非赵清跟着徒枫回了京城,他真想跑去问问他,自己和柳泫是哪里露出了马脚,被他给发现了。 时间不紧不慢向前走着,林瑜见柳泫恢复常态就把心思丢开了,他现在更关心的,还是徒枫在京城的情况。 直到走进徒桦的寝宫之前,徒枫都不敢相信,自己此行会是如此顺利,沿途没有遇到任何的阻拦。 “皇兄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进来见朕?”徒枫在门口站了太久,直到徒桦虚弱的声音从门里传来。 不是说徒桦早已昏迷不醒吗?为什么他还醒着?是他的情报网出了问题,还是徒桦、甚至刘太后联手骗了他…… 徒枫心思如潮,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不管真实的情况到底是怎么样,他已经站在这里,就只能继续走下去。 整个皇宫乃至京城的守卫都被他掌握在手里,哪怕徒桦就是醒了,他也不信他还能翻出浪花来。 见到徒桦的那一刻,徒枫确信,自己的情报没有错,唐充容的确是下手了,而且是下的死手。 只见徒桦面色青黑,脸颊深陷,一看就是中毒的模样,他见了徒枫也不生气,反而笑道:“皇兄,你果然回来了!” 徒枫死死盯着弟弟看,良久方道:“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徒桦无力地咳了两声,低笑道:“我不想做什么啊,我就是想再见七哥一面。”他说的是“我”,而不是“朕”。 “你想见我,是想见我的下场有多惨吗?”早在很久以前,徒枫就已经看不懂他的弟弟了。 徒桦微微摇头,“我想过要那么做,但是我舍不得,咳咳……” 第044章 众生 不管徒桦做出这些事的初衷是什么,事情发展到今天的局面,都已经不是相逢一笑,就可以泯恩仇的了。 徒枫对弟弟的喜欢、爱护、愧疚等感情,早已经在漫长的岁月中消耗殆尽,而且他被徒桦算计了那么多年,失去了包括妹妹、妻子、儿子在内的诸多亲人,不可能再对他毫无防备。 就说这次回京,虽然徒桦的中毒是有他的主观纵容唐充容才有下手的机会,但是徒枫对京城的掌控却不是假的。 若非如此,他怎敢抱着儿子就回来了,幽州的生活虽然比起京城要清苦些,全家人的人身安全还是很有保障的。 见徒枫顺利归来,刘太后心头的大石总算是落地了。她虽是女流之辈,对朝上的事务不甚精通,可徒桦登基以后,随心所欲、倒行逆施的程度,已经到了她都看不下去的地步。 刘太后很担心,徒桦再这么折腾下去,徒家老祖宗辛苦打下的江山会交待在他手上,到那个时候,她还有什么面目去见先皇。 只是徒桦从小就任性妄为,如今又是身登九五,她说的话,他不要说照办了,连倾听的耐心都没有。 徒桦中毒昏迷,刘太后身为母亲,固然心疼得很,可几位老亲王向她提出,打算请徒枫回京摄政,她却是毫不犹豫。 现今这个时候,能够收拾徒桦摆出来的烂摊子的人,就只有徒枫了,况且比起徒桦,他还是个更孝顺的儿子。 发生在京城的具体事宜,远在幽州的林瑜和柳泫并不清楚,不过林瑾给他们传了信,说是一切顺利,徒枫已经接管了朝政。 不过徒枫掌政虽然是众望所归的,但是徒桦的皇位毕竟是先皇传给他的,来路正大光明,而且他还有三个儿子,徒枫想要名正言顺坐上那个位置,还是需要一些精心布置的。 不说外人,就是刘太后自己,都希望是徒桦的长子继位,然后徒枫以皇叔的身份摄政,这样朝政的动荡将是最小的。 可徒枫却没有接受的意思,“母后,八弟是如何走到今天的,你我心知肚明,可侄儿们知道吗?他们就是知道,也不会接受。现在孩子小,可以任由摆弄,可他们总会长大的,日后一旦儿臣还政,恐怕是连幽州都回不去的。” 刘太后的脸色瞬间白了,喃喃道:“怎么会这样,你们总是叔侄啊?”不是刘太后偏心小儿子,而是皇帝有儿子,传位给兄长实在说不通,她担心徒枫剑走偏锋,干脆把孙子们给解决了,要是这样,她这个当祖母的,心里舍不得啊。 “是几位皇叔在母后面前说了什么吧?”徒枫幽幽笑道,虽然是疑问句,用的却是肯定的口吻。 刘太后闻言又是一僵,的确,她本来是没想那么多的,两个都是她的儿子,谁当皇帝她都是太后,偏偏几位老亲王说了,皇帝虽然病重,膝下却是有皇子的,绥远王摄政,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总归要皇子继位符合礼制。 其实,当初在要不要请徒枫回京的问题上,几位老亲王之间是有争议的,有人觉得徒桦倒行逆施,败坏祖德,若他突然起了,刘太后和几位小皇子肯定镇不住,天下必要大乱;也有人觉得,请神容易送神难,徒枫一旦回来了,就没人能再把他送走。 几番争执之下,最后还是刘太后拍了板。如今,徒枫回来了,京城的局势也稳定下来了,有人就蠢蠢欲动了,提出要立太子。 如此明显的过河拆桥之举,徒枫自然是不愿意的,有人就去刘太后的面前说了许多加油添醋的话。老太太一头记着儿子,一头挂着孙子,可不就被他们说动了,但是徒枫贸然点穿这个事实,她又觉得不对劲了。 “母后,我可以向你保证,弟妹和侄儿们一生喜乐无忧,可是——”徒枫顿了顿,继续道:“你的孙儿将来只会想要我死。” 刘太后叹了口气,再不说话。也罢,儿孙都能平安,她也就不求多的了,兄弟尚且阋墙,又何况是叔侄呢。 不久之后,林瑜收到林瑾第二封信,让他打点行装,准备回京。林瑜立时明白,徒枫已经做好万全准备,徒桦命不久矣。 “你说,是你自己按下玉玺好呢,还是我帮你?”徒枫笑意盈盈,只是那笑,根本进不到眼里。 “有什么区别吗?”徒桦自嘲地笑笑,他的一切,现在都掌握在徒枫手里,不过他们兄弟见面的机会,也因此多了许多。 “没有区别。”徒枫摇头,“从小到大,你就喜欢跟我作对,这一次,大概也不会例外吧。” “激将法对我没用的,咳咳……”徒桦边咳边说,“所以还是要劳烦皇兄自己动手了……” 徒枫垂首不语,片刻方握着徒桦的手,拿起放在旁边的玉玺。 玉玺盖上之后,徒桦突然又道:“皇兄,弟弟还给你准备了份礼物,咳咳,你看到的时候,咳咳,一定会喜欢的……” “你说什么?”徒枫一惊,徒桦的礼物,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我不告诉你,呵呵……”徒桦的声音渐渐低弱下去,反握着徒枫的手却没有松开。 徒枫愣了愣,随即挣开徒桦的手,活着都输在了他手上,死了还有何惧。 国丧的消息传到幽州,王府诸人都已是整装待发,纵然面上不敢透出喜色,心里也是很轻松的。 尤其是陈氏,喜悦的心情简直就是溢于言表。不能怪陈氏肤浅,而是她的前景,却是显而易见的光鲜亮丽。 徒枫是王爷,她不过是个庶妃,就是生了儿子,前途也有限,可徒枫一旦登基,一切就大不同了。 虽说迎春现在的侧妃地位在她之上,可她毕竟不是正妻,还没有儿子,等到进了宫,事态就会完全不一样。 决定两人地位高低的,将会是徒枫带在身边的那个唯一的儿子。 林家和贾家有亲,饶是林瑜平时和迎春几乎没有往来,他也被王府众人划入了贾妃那一拨的。 “不是吧,这还没进京呢,尾巴就开始翘了起来。”柳泫夸张地叫道,觉得陈氏和她身边的人有点太沉不住气了。 徒枫不是会沉溺女色的人,他当初之所以纳陈氏进门,一半是因为缺儿子,另一半是因为陈副将手上的兵力。 如今,他儿子有了,皇位也有了,过河拆桥肯定不至于,只要陈氏乖乖听话不闹腾,四妃九嫔的位置,总是跑不掉的。 可陈家要是居功自傲,就等着凉拌吧,没人喜欢被人威胁,尤其是皇帝。 “翘就翘吧,碰了钉子就老实了。”林瑜跟柳泫一样,根本不把陈家放在眼里。 就是迎春,对此也很平静,她跟了徒枫这些年,对他的了解比陈氏深得多。徒枫重情,只要是跟他患过难的人,绝不会轻慢。当日,徒枫被先皇猜忌,贾家可谓罪魁祸首,这样他也没亏待了她和两个女儿,如今苦尽甘来,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也不知道贾家,现在都怎么样了?”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迎春将这点贯彻地很好,来到幽州这些年,徒枫处境堪忧,她也从来不敢过问娘家的情况,毕竟在秦可卿的事情上,贾家可是大大地坑了徒枫一回,即使他们是被人设计的。 这会子徒枫即将登上九五之位,她也要带着女儿回京了,才在林瑜面前提了句。 林瑜想了想,慢慢回道:“那年事发之后,先皇重罚了东府,西府不过是罚没官爵,贬为平民,有琏二哥哥和宝二哥哥,想必也能过得下去。” 徒枫还是皇太子的时候,贾琏谋了外放出了京,任上干得还不错,就是后来受牵连丢了官,贾宝玉又是历劫重生的,却非前世那般懵懂无知,有他们兄弟撑着,还有归还的祭田和女眷的嫁妆,就算生活水准下降,衣食无忧应该还是可以的。 迎春想想也是,就没再问,更具体的,过段时间回京不就知道了。 他俩谁也不会想到,贾家目前的处境,跟他们的设想,还是有点距离的。 那年,由于在秦可卿身上犯的大错,贾家两府被先皇撸到了底。东府就不说了,那是彻底踩到泥里,再也爬不起来,西府面上看着好些,可实际情况,也不容乐观。 古人云,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是绝对的真理。 正如林瑜所想,抄家之后,西府归还了小部分产业,以小康之家的标准来看,够他们全家活几辈子的。 可贾家那些老爷太太,少爷小姐,哪个不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就是他们府里的丫鬟,也比外头普通人家的小姐过得精致。 如今大厦倾覆,生活水准直线下降好几个维度,真不是马上就能接受的。 搬出荣国府后,西府两房搬进了城西一所三进的院子,那是靠近贫民区的地方,外部环境很不好。 可是没办法,更好的房子他们买不起了,再说退还产业,可是几经转手,金银细软哪里还有,也就是还了些旧家具。 地方小,住不开,以前的那么多丫鬟小厮是不要想了,就留了几个做粗话的婆子,其余的事,必须自己动手。 单是没钱也就罢了,关键贾家内部还是矛盾重重,以往被掩盖的矛盾接连爆发出来。 首先说大房和二房,那是谁也看谁不顺眼,贾赦觉得自己更孝顺贾母,偏偏母亲一味偏心二房,心里很不服气。 再说了,徒枫虽然被贬谪,好歹也还是个王爷,元春跟着的九皇子,可是直接被人拿着辫子给咔擦了。 这也就是贾赦不知道元春做的好事,不然他能闹得更凶,可就是这样,贾政也已经招架不住了。 除此之外,大房只有贾琏一个儿子,内部还算和谐,二房则不然,贾政的儿子、孙子就能分成好几拨。 搬家没多久,养尊处优惯了的贾母首先倒下了。老太太用惯了好药材的,陡然降了档次,根本不管用,很快就去了。 贾赦、贾政随即分了家,可惜大家都穷,没人能够搬出去,就在院子中间砌了道墙。 大房人口少,分家之后反而住得宽敞了,老两口一间,小两口一间,奶妈带着两个孩子住,其余人住在倒座房。 二房就不行了,贾政一妻一妾,还有两个儿子,一个闺女,一个寡居的儿媳妇和一个小孙子,单是主人家就住不下。 王夫人多年媳妇熬成婆,好容易可以逞威风了,却是在家道中落以后,心意如何能平,成天跟妾室和儿媳妇过不去。 贾宝玉看着心烦意乱,留书出走了,反正家里的那些田地,都是贾琏看管着,没他什么事。 终于,徒枫回京,徒桦驾崩,皇帝传位兄长的消息一一传出,贾家上下顿时就跟打了鸡血似的。 尤其邢夫人,走路都跟带风一样,没事就去二房的房舍那边晃悠,就为了看看王夫人难看的脸色。 贾琏和王熙凤稍微端得住一些,也是喜形于色,看来当初送迎春进宫的赌注,真的是赌对了。 贾赦更不用说,激动地都不知道该做什么,他女儿女婿回来了,他要翻身了,结果乐极生悲,中风了。 第045章 归乡 贾家人的乐极生悲,林瑜是不知情的,他只觉得,离京不过短短两年,怎么再回来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林家的宅子前几年才翻修过的,虽然这两年没有主人在,可有老仆守着,林瑾回来又命人彻底收拾过,因此林瑜看到的模样,跟他当初回苏州之前,几乎没有区别,只是池中的几尾锦鲤,好像更肥了一些。 林瑜在院子里站了片刻,觉得安静地有些过分,不过这也不奇怪,两年前返乡的时候,包括林如海在内,都觉得他们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回再回京,就只留了两房家人下来,总计不过十余口,其余的要么打发了,要么带回了老家。 林瑾林瑜北上幽州,都是轻车简从,只带了个随身小厮,如今他们回来,也就多了主仆四个,宅子里自然热闹不起来。 留守的管家福伯见人手不够,担心委屈了两位少爷,正在张罗着买人,不过这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就算买了人来,也要慢慢教导,不是说买了就能用的,没那么方便。 好在兄弟俩在幽州独立惯了,一两个小厮尽够用,并不像小时候那样需要一群丫鬟前呼后拥的,倒也没什么不习惯的。 再说了,林瑾回京这么些天,在宫里留宿的日子比在家还多,林瑜回家三日了,居然没能见到他。 对此,林瑜深表不解。徒枫身边不乏能人,林瑾一个尚未出仕的小秀才,能帮到他多少,竟然忙成这个样子,真是不可思议。 这天晚上,就在林瑜以为他又要独自享用烛光晚餐的时候,林瑾回来了。 林瑜放下筷子,揶揄道:“哥,你终于舍得回来了?” 林瑾也不辩解,只是笑笑就在桌边坐下了,福伯赶紧命人添了双筷子,又让厨房多加了几个菜。 由于林家秉承“食不言、寝不语”的祖训,兄弟两个的晚餐用得很安静,听不到任何多余的声音。 直到用过晚膳,林瑾拉着准备回房的林瑜到了书房,才给他交待了自己这些天的部分经历。 “什么?柳嫔自尽了?”林瑾说了别的什么,林瑜并不放在心上,但是说到柳嫄自尽,还是给徒枫殉情,林瑜真的惊呆了。 “对啊,不过现在不是柳嫔了,陛下追封她为柳妃,陪葬帝陵了。”林瑾平静地补充道。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林瑜抓狂了,虽然徒枫和徒桦兄弟早已闹得水火不容,可旁人看来,帝位的交接还是很平和的,徒枫对徒桦的妻儿,也都做了很妥善的安排,柳嫄好端端的,为什么那么想不开。 诚然,进宫给徒桦当嫔妃是段很糟糕的经历,可徒桦活着的时候她都熬过来了,有必要这么急着去陪他吗。 “为什么不呢?”林瑾似笑非笑,“柳妃殉葬了,柳家大姑娘才能有活路,不是么?” 什么?!林瑜眨了眨眼,方醒过神来,林瑾的意思是说,所谓柳妃殉葬,不过是柳嫄金蝉脱壳的一个借口,只是这么做的话,他们的胆子是不是太大了点,还是说——徒枫也是知情的,他默许了柳嫄这么做,还让林瑾帮着打掩护。 见林瑜明白过来,林瑾挑唇笑道:“瑜儿,此事你知我知就好,切莫传言出去,免得给柳家带来麻烦。” 林瑜忙点头道:“哥,你放心,我明白的。”纵然以后要改换身份、隐姓埋名,可是林瑜深信,有柳家护着,柳嫄的新生活,怎么都比老死宫中,给徒桦守一辈子寡要强得多。他更好奇的是,徒枫为什么要给柳家这个恩典,是不是他们暗中还为他做了什么,不然怎么会允许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可惜林瑾不肯再说下去了,林瑜怎么死缠烂打也没用。 结束了有关柳嫄的话题,林瑾转而又道:“陛下已经说了,明年改元,会开恩科。” “这是好事,可跟我们有关系吗?”他们都还只是秀才,明年开恩科的话,根本赶不上啊。 “今年就是秋闱之年。”林瑾伸手敲敲林瑜的脑门,“我已经给父亲写信了,告诉他我们下个月回去。” 林瑜愣了愣,突然间意识到,他必须回到头悬梁锥刺股的状态了,不然考得比林瑾差太多,或者是一个考中了,一个落榜了,岂不是很丢人。在幽州的那段时间,他看书的时间少得可怜,几乎快把以前的功课都忘光了。 他想了想,又问道:“你向陛下告假了吗?”林瑾不是在帮着徒枫做事吗,说走就走的,他能没意见。 “需要告什么假,我又没有正式入朝为官……”林瑾苦笑道,他这些天帮徒枫做的,也都是些不大见得光的事情。况且,要他回乡考试,也是徒枫的意思,他明确说了,要想堂堂正正站在他的身边,必须自己努力,他不会帮他开后门的。 林瑾很清楚,徒枫所谓的站在他身边跟他自己想要的在他身边,根本不是一回事。可他不能不这么做,如果连最基本的乡试、会试都过不了,他以后大概连见到他的机会都不会有。 林瑜就更惊讶了,林瑾和徒枫的关系有这么好了吗,他要回乡,招呼都可以不打的。可徒枫已经是皇帝了,再不是以前的落难王爷,林瑾跟他那么亲密,落在言官眼里,会被解读出很不好的意思吧…… 林瑜的思绪愈加发散,而且他本来是想林瑾和徒枫的,可想着想着,就想到某个回家的小鬼身上了。 前几天,他们各回各家之前,柳泫就跟他说了,他是不会放弃的,坚决抵抗到底,林瑜想了半天,愣是没话反驳。 不过柳家的情况跟林家不同,林如海辞了官就没打算复出,徒枫请他都没用,柳煦却是丁忧兼之被打压,这次徒枫卷土重来,他也跟着举家归来,看样子是想大展抱负的,他们家人多势众的,柳泫一个人应当抵抗不住。 至于和宜阳公主的婚约,林瑜想都懒得想了,反正不是他能做主的事情,想了也白想。 过得两日,林家兄弟收拾行装,踏上了归乡的路程,跟他们同路的还有赵清,他也是回乡参加乡试的。 一路上,赵清小心翼翼并且不着痕迹地跟林瑾林瑜打探着林如海的态度,林瑾有一句每一句地答着,显得很不在意。林瑜干脆就没怎么插话,他估计啊,赵清更想问的是林妹妹,可就是不好意思开口,也有可能是怕被他们兄弟揍了。 毕竟,赵家退婚这事儿挺不厚道,再是情有所原也难免让人心头不舒服,若是林如海坚决不肯嫁女儿,赵清也没办法。 好在他这两年的表现很是给力,若是秋闱、春闱成绩不错,赵家再把姿态放低点,两人的婚事也不是不能成。林如海不是那种为了面子就不顾女儿终身幸福的人,赵清的资质和担当都是非常难得的,尤其后者,说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绝不夸张。 行船到了苏州,林瑾林瑜先行下船,而赵清,他要一直坐到运河的终点杭州。 分别之前,赵清拜托林瑾林瑜帮他打听,林如海有没有再给黛玉订婚,若是有,他就不来打搅了,若是没有,秋闱成绩出来,他请长辈上门。毕竟,当初说不会先议婚的是他自己,林如海没有承诺过任何事。 林瑜笑着答应了,他看得出来,赵清说到林如海可能已经给黛玉说了人家时,表情是很微妙的,复杂到难以解读。 下船以后,林家的下人早已在码头等待,兄弟俩思念父亲和姐姐,亟不可待往家赶去。 让林瑜感到惊讶的是,在他家书房,他见到了一个似乎不应该在这里出现的人。 “哥,我没看错吧?”林瑜抬手揉了揉眼睛,才伸手去扯林瑾的衣袖。 林瑾也是一愣,呐呐道:“我想你没有看错。” 那个正在和林如海下棋的人,居然会是离家出走的贾宝玉,林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沉默片刻,兄弟俩齐齐进门,先给林如海请了安,又和贾宝玉互相见了礼。 经过一番简略的交谈,林瑜才搞明白,贾宝玉所谓的留书出走,并非毫无目的的乱走,而是回了金陵老家。 因他到了金陵以后,曾到苏州林家拜访过,见林瑾林瑜都不在家,林家父女又都是又病又弱的,就表示自己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会留在金陵,若是姑父和林妹妹有什么事需要人跑腿,可以派人通知他一声。 后来有一次,林如海真的病得厉害,林瑾林瑜又远在幽州救不了近火,林家又是五服之内没人的,林黛玉一个未出阁的少女,如何支应地下来里里外外那么多事。万般无奈之中,她想到贾宝玉了,虽然在京里的时候打交道不多,可是这位表兄,给她的印象还是很靠谱的。 贾宝玉收到信就过来了,他要做的其实不多,起码那些想着老爷病重,少爷音讯全无,林家快要完蛋的人会少想些不该想的。 也是林如海命不该绝,撑了几天,竟然缓了过来。从那以后,贾宝玉就成了林家的常客,时不时就会登门拜访。 听到这里,林瑜心里不由“咯噔”一下。什么意思?原著的力量竟有那么强大,红楼的剧情早就崩坏到画美不忍看的地步了,那贯穿全文的木石前缘,居然还有死灰复燃的迹象。 就在林瑜想着要不要出言试探的时候,贾宝玉突然道:“林姑父,既然两位表弟已经归来,侄儿也就可以安心离开了。” “离开?表兄要去哪里?也是回金陵参加考试吗?”林瑾和林瑜不同,他没看过红楼梦,也不知道原著剧情,对贾宝玉的印象一向还好,甚至可以算是他在贾家仅有的几个看得顺眼的人之一。 贾宝玉摇头道:“我并无此意,只想四处走走,随处看看。”无论哪一世,他对功名前程,都是没有兴趣的。早年认真刻苦,是因为他以为,只要自己努力了,有了功名在身,就能挽救贾家被抄家的厄运。 可他没有想到,命运并没有按照原来的轨道前行,元春的弄巧成拙,甚至还使得贾家的抄家时间提早了,而一切苦果的原因,却是在他出生以前就种下的,他的努力,根本没有意义,贾家的倾覆,是命中注定的,谁也拯救不了。 变数也不是没有,那就是林家多出来的表弟,还有进宫为妃的迎春。由于徒枫的存在,贾家的下场比前世要好,西府众人悉数放出来了不说,还归还了祭田和女眷的嫁妆,以前的富贵生活虽然没了,全家人衣食无忧却是有保障的。 偏偏王夫人不知足,老是想闹点事情出来,以前是跟大房闹,后来分了家,就是跟媳妇闹,跟姨娘闹,跟庶子庶女闹,贾宝玉就是被她闹得呆不住,才起身回了江南,顺便也好看看老家的产业。 来苏州拜访林家是计划中的,可是发现林瑾林瑜都去了幽州,贾宝玉就改变了原有的游历计划,在金陵老家住下了。 无论如何,他要守着林妹妹才行,她欠他的眼泪,前世早已还清,这一生,他希望她能平安顺遂。 如今,林家兄弟平安归来,他再没什么可担心的,也就不用随时前来林家叨扰。 而徒枫登了基,有迎春和宫里的两个小公主在,在京的贾家诸人,也让他很放心,从此再无牵挂。 的确,徒枫是个很念旧情的人,他忙过前朝的事情,就开始册封后宫和皇子皇女了。 因为是换了个儿子做皇帝,刘太后的身份不用改变。随即,徒枫追封了原配为皇后,嫡子为太子。 迎春和陈氏分别封了淑妃和谨嫔,两个公主封号不变,还是长乐和永安,刚满半岁的二皇子没有得到册封。 徒枫此举引起人们无数的猜测,皇帝后位虚悬,这是觉得贾淑妃和陈谨嫔不够资格,想要另立新人吧。 更有心思灵活的人家,已开始琢磨自己家里或者亲戚家里,有没有适合进宫的女孩子了。 第046章 议婚 贾宝玉下完这局棋就向林如海告辞了,并且拒绝了他留他吃午饭的好意,林瑾林瑜觉得有些意外,却也没有强留。 因为没有外人在,这顿久违的团圆饭林家父子四人团团做了一桌,各自说着分别这两年发生的事情。 古代交通不便,一年到头通不了几封信,除了报报平安,根本说不了多少事,再说有些事情,那也不是信里能随便说的,因而“食不言”的规矩,华丽丽地被无视了,每个人都是谈兴高涨。 林瑾或许不曾在意,林瑜却是有意无意打探着,林如海和黛玉对贾宝玉的态度。要知道,雪中送炭可比锦上添花容易刷好感度多了,林瑜就怕贾宝玉刷着刷着,又把“木石前缘”给续上了。 虽说重生的贾宝玉比原著那个不谐世事的公子哥儿要靠谱些,可命定的悲剧结局还是让林瑜心有余悸。 好在从林黛玉的回答来看,这样的可能几乎是不存在的,因为过去两年,她和贾宝玉压根儿就没直接见过面,必要的交流都是通过府中下人传话,说的也是林家一些她不方便抛头露面的事务,她对他,只有纯粹的感激之情。 而林如海对贾宝玉的看重,也没超出自家子侄的范畴,并未把他列入女婿的候选人,毕竟两家的差距,比起以前是更大了。 午膳过后,林如海又把两个儿子叫到了书房。之前有黛玉在场,大家说的都是家事,这会儿只剩下父子三人,就该说说朝上的事情了,这关系到林家未来的发展方向。 比起在幽州扫尾,回京不过转了圈就回到老家的林瑜,一直跟在徒枫身边的林瑾的情报显然更丰富,因此林如海提出的大多数问题,都是由他作答,林瑜不过在旁边起到补充作用,有时甚至连补充都不需要。 看得出来,林如海对儿子们这两年的表现都很满意,不时点头微笑不说,还打算亲自辅导他们,准备即将到来的秋闱。 林瑜面上答应地很爽快,心里却在嘀咕,林老爹只关心儿子们的学业,将来肯定会被打击惨重。他和柳泫小鬼的纠缠不清暂且不论,就是林瑾和徒枫,只怕也不是那么清白,要不然他每次提到徒枫,林瑾的脸色不会都有些许的不自然。 那天之后,贾宝玉再没来过林家,林瑜觉得这样挺好,多活一辈子的人心态就是不一样,看来他是以小心之人度君子之腹了。 黛玉的婚事林瑜旁敲侧击地打听过了,林如海这两年根本没有提过,跟他事前的猜测一致。毕竟,先皇驾崩后朝中局势大乱,不是议婚的好时候,稍微眼神不好,挑错了亲家,能把全家人乃至全族人给坑了,还是等等比较安全。 如今,天下大局已定,黛玉的年龄也不能拖了,林瑜本着帮人帮到底的态度,托人给赵清带了封信,至于以后的事,他就不用插手了,自有赵清在林如海面前表现。 闭门苦读这种事儿,林瑜上辈子干过一次,那是为了高考。在他们那个人口众多的高考大省,要想考上帝都的好学校好专业,没有傲人的成绩是不行的,分数稍微低上一点,就是跟运气挂钩了,考前填志愿这种事情,不拼人品是不行的。 偏偏林瑜的运气历来不是很好,所以他只能努力努力再努力,务求自己的高考成绩在全省位列前茅,确保万无一失。 好在经过高三那年的头悬梁、锥刺股,林瑜最终以超过重本分数线一百多分的成绩跨进了从小就向往的帝都大学。 这次备战乡试,林瑜找回了当年高考的感觉,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算算也是,乡试就录取那么一两百号人,落榜的才是大多数,不拼命都不行,不像高考,分数低点也就是学校差点,可不至于一不小心就名落孙山啊。 除此之外,林瑜还有个不足为外人道的必须拼命的理由,就是上辈子,他一直是那种什么都好的“别人家的孩子”,这辈子却遇上了一个天资聪颖的林瑾。可能是固化的思维方式的影响,开着挂的林瑜,愣是在四书五经上玩不过林瑾,更别说诗词歌赋一类了,他至今只能做到把诗词填出来,勉强押韵,而林瑾,人家那水准一看就是林妹妹的亲弟弟。 转眼到了八月,三年一度的乡试正式开场。考试共分三场,每场考三日,三场都需要提前一天进入考场。 古代科举考试的规矩,林瑜穿越前就有所耳闻,不过真到了自己亲身体会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两句,这都什么人发明的考试制度,要不要这么不人道,整整九天关在鸽子笼似的号房里,简直是要把人憋疯的节奏。 抱怨归抱怨,林瑜答题的思路一点没受影响,他已经想过了,正是因为考试条件如此艰难,他更要争取一次过关,不然三年后再来一次,不是自讨苦吃是什么,他才不想再受一次这样的罪。 好容易把三场考试都考完,十来天没吃好也没睡好的林瑜,见着镜子里的自己都有点不敢认了,再看看林瑾,似乎也不比自己好到哪里去,而且好像还要惨点,心里总算平衡了点。 不管什么考试,考完之后的首要任务都是等成绩。皇天不负有心人,林瑜的乡试名次相当不错,全省第七,绝对不丢林探花的面子,只是跟林瑾比起来,就有点不够看了,因为他是解元,全省第一。 虽说这样的成绩是在林瑜预料之中,可身为穿越大军的一员,玩不过人家原装的土著人士,林瑜的心里面,难免还是有点小小的疙瘩。更让他想不明白的是,比起小有郁闷的自己,林瑾的表现,真不像是很开心的样子啊。 莫非京里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传来,比如徒枫的后宫又添了新人?林瑜胡乱猜测着,还暗地里让纸渲去打听,结果却出人意料。 原来,在林瑾林瑜的乡试成绩出来之后,关于他们身世的说法,不知怎地冒出了水面,这让林瑜很想不通。当初,穆姨娘害人不成反害己,不是被贾敏发落了吗,相关人士也都处理了。他和林瑾不是贾敏所出,只是记在她的名下,这在林家并非秘密,可穆姨娘的事儿,不该有人再翻出来啊,不要说穆家的那些亲戚,就是背后使坏的九皇子,坟头都已经长草了。 林瑜不知道林瑾对当年的往事知晓了多少,也不好贸然去问,生怕一不小心就弄巧成拙,不管怎么说,林瑾和穆姨娘,总是有血缘之亲的,穆姨娘要害他,也是为了林瑾的将来考虑,只是她的做法,现在看来显得很多余。 提到穆姨娘,林瑜很难不想起贺姨娘,他的箱底,至今保留着贺姨娘当年亲手缝制的衣物,只是她的模样,他已经记不清了。 也许,他也该让人去打听下贺姨娘的近况,要是她过得不错,他就不打搅了,否则的话,必要的援手还是应该的。 林如海是先皇的心腹重臣,担任的还是巡盐御史这般棘手的岗位,没有狠辣的眼见力是不行的,因而林瑾林瑜私下的小动作,没有一个是瞒得过他的。不过他只是冷眼看着,只要他们没有出格的言行,并不会刻意去阻止什么。 好在林瑾林瑜都是很有分寸的人,林瑾想打探穆姨娘被驱逐的真正原因,可晓得真相的人除了林如海和林瑜,其他都不在了,他打听了许久,也不过打听到一鳞半爪,拼凑不出事情完整的前因后果,林瑾犹豫再三,放弃了继续追查的念头。 林瑜也只是了解了贺姨娘的近况,晓得她嫁人后夫妻和美、儿女双全,虽不是大富之家,可也衣食无忧就不再多问了,也没有亲自上门拜访的意图,他觉得吧,不去比去了更好,实在要为贺姨娘做点什么,也得等他正式有了官职以后。 林如海见儿子们的表现还算得体,就把心思全部放回了女儿身上,因为林瑾林瑜的乡试成绩一出来,给黛玉提亲的人就跟商量好了似的,接二连三地上门来了,其中还有曾经来过的赵家,不过此举,并不算太过令人惊奇。 赵清这次乡试的成绩也很优异,林瑜就跟林瑾咬过耳朵,明年的春闱,他们有个凶残的对手了。 林如海对赵清这个人也很看好,当初赵家迫于徒桦在朝上的压力跟林家退了婚,他毫不犹豫追上门来,向林如海承诺只要黛玉不嫁,自己绝不会娶,之后还去了幽州,在定北侯刘策手下混得如鱼得水,说是文武双全绝不过分。 可有赵家退婚在先,再是局势危急,心有苦衷,林如海想起来,心里总归有点儿不舒服,他的女儿又不是嫁不出去,非得挂在赵家的树上不可。若是给黛玉提亲的那些人家,有和赵清条件差不多的子弟,他想都不想就会点头了。 可是挑来挑去,林如海发现一个问题,家世不比赵家差的,个人能力不及赵清,家世不如赵家的,更没有比赵清好的。毕竟,赵清在幽州的所作所为,是林瑾林瑜所不及的,而他的文华才学,也不在两人之下,这样的女婿错过了,可不容易再找。 第047章 会试 林如海舍不得错过赵清这个女婿,可又不想太轻易给赵家台阶下,他思来想去,决定把这个事情稍微缓缓,等到明年春闱成绩出来再说。林如海膝下两子一女,年龄相差不多,除了最小的林瑜已经被先皇赐婚,还有个林瑾也没着落。在公主下降之前,把黛玉嫁出去,再把林瑾的媳妇娶进门,都是很有必要的。 虽然林如海没有明确给出答复,但在赵清跟随赵家的长辈告辞之前,林瑾林瑜还是不忘对他挤眉弄眼,意思是林老爹对他本人还是很看好的,就是面子上过不去,想要再熬一熬。赵清笑着表示理解,毕竟退亲一事是赵家理亏在先,他爹又是没出仕的,掰不过大伯的大腿,不然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不过如今的情形不同了,经过徒桦的一通折腾,赵家的老一辈基本都淡出朝野了,就是徒枫登基,也没几个打算重新出山的,而在赵家的下一代子弟里面,赵清堪称个中翘楚,况且他在幽州的时候,就已深得徒枫信任,因而他的婚事,赵家的长辈没有太多的发言权,只要姑娘的家世和人品不出格,基本就是他自己说了算。 再说林家的家世与赵家也是相当的,便是林如海致仕了,林黛玉还有林瑾林瑜两个能干的弟弟呢,赵家根本无从挑剔,林如海对先前的退婚颇有微词,想帮女儿把面子找补回来,也在情理之中,纵是态度高傲了些,赵家也是无从指责。 “我估计啊,赵兄是想等金榜题名以后,请陛下亲自赐婚。”赵清的心思,林瑜隐约能够猜到些,因为在目前的情况下,这是顾全两家面子的最好做法了,不过这样一来,他的压力就很大了,以前是一个哥哥压在头上,以后还得多个姐夫。 林瑾原本在想心事,表情淡淡的,听了林瑜的分析不由一笑,“他算盘倒是打得挺精,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人生四大喜占了一半去。不过咱家就姐姐一个女孩儿,爹爹肯定是乐见其成的。”三个儿女里面,林如海最疼爱的,一向都是林黛玉。 “那当然了,长姐不嫁,幼弟不娶嘛!”想起古代世家严苛的长幼有序,林瑜心里就毛毛的,只要林黛玉的婚事定下来,下面就轮到他和林瑾了,他对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宜阳公主,真的是不感冒,好在本朝没有驸马不得议政的规矩,不然他就惨了。 林瑜话音未落,林瑾的脸色就黯淡下来,好半天没有说话,显是对即将议婚一事感到烦躁。好在林如海对儿子们的婚事并不是那么急切,当前的首要大事,还是明年的春闱,能不能考中进士,考取了什么名次,这些对婚事都是有影响的。 林瑾是林如海长子,林家多年没有主母,林瑾的媳妇儿进门就要当家理事,林如海当然希望儿媳妇是聪慧能干、大方得体的。可林瑾只是记名的嫡子,真正的高门大户,对他的出身肯定会有所介意,这就要靠他个人的本事去弥补了。 为了更好地准备来年的春闱,春节之前,林家举家回到京城,行程非常之低调。 可是他们刚到家,还没安顿好,就有两封拜帖送上门来,署名分别是贾琏和柳泫。 因是贾淑妃的嫡兄,早年外放的时候也有不俗的表现,徒枫登基不久就把贾琏提拔起来,放在户部,担任主事一职。 旁人大都觉得,皇帝这是在给贾妃面子,因为谨嫔有子傍身,父兄又都在军中担着实职,而贾妃只有两个女儿,娘家还被先皇罚没了爵位,也没一个出仕的,导致贾妃明明地位比谨嫔高,在宫中却还不如谨嫔过得恣意。 谁知贾琏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在户部过得简直就是如鱼得水,兼之他外祖家在朝中门生众多,很快就被列入了下任侍郎的候选名单。至于贾家的其他人,徒枫就没有心思去管了,反正迎春就一个亲哥哥,刚好还是个能用的,那些隔房的叔伯兄弟,还是自己奋斗吧,能出头的他肯定会用,没本事的就老实窝着吧,他还记得贾政在工部十几年不挪窝的旧事呢。 如此一来,贾家内部的天平就彻底地失衡了,邢夫人有事没事就穿过院子里墙上的小门去隔壁耀武扬威一番。贾琏和迎春跟她不亲不要紧,反正名义上,她是他们的母亲就够了,而王夫人,则是被气得七窍生烟却无可奈何。 有什么办法呢,她亲生的大儿子和大女儿死了,小儿子聪明好学,却是个不思上进的,大比之年还在外面乱逛,根本没有参考的意思,庶子自小被她打压,跟贾政一样是个无能的,唯一的孙子看着倒还不错,可惜年龄尚幼,且跟儿媳更加亲近。 若在以往,看着大房的势头压过二房,贾琏肯定会在心里暗爽一番,可如今他见得多了,却不想看到这样的情形。一时的口舌之利,赢了也没什么意思,传到外头,反倒落个不好的名声,他想在仕途上更进一步,就不能落下这样的把柄。 可让贾琏对二房客客气气呢,他又不愿意,老太太还在那会儿,他没少被王夫人哄着做些把自己卖了还帮人数钱的傻事。 恰在贾琏为难之际,林如海回来了,他自然要来拜访,顺便讨个主意。 林如海以往对贾琏印象平平,只晓得是贾敏的侄儿,捐了个同知,跟着叔婶管些家中庶务。后来见他有所醒悟,寻求外家相助放了外任,且在任上干得有声有色,方有所改观。秦可卿身世败露,贾琏受到牵连丢了官,但因迎春的缘故,没被继续追究。 徒枫登基,迎春封妃,贾琏无疑是最大受益者,林家子嗣单薄,林如海并不介意林瑾林瑜和贾琏走得亲近些。但是贾家的内部争议,林如海也不便发表意见,倒是林瑜,给贾琏想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就是主动搬家,让二房自己慢慢折腾。 贾琏起初并不乐意,觉得自己才是长房长孙,为什么要让二房啊,要搬也是该他们搬。随后转念一想,迎春是亲妹子,皇帝要照顾贾家,得益的是自己,两家不分开,岂不是让二房跟着沾光,再说他主动搬走,传出去也是个好名声不是。 比起好打发的贾琏,柳泫就让林瑜感到头痛了,更要命的是,林瑾还不肯帮他。 这日,柳泫又是不请自来,林瑜忙道:“泫儿,我还得温书呢,你日日过来,我也没时间陪你,不如……” 没等林瑜把话说完,柳泫就换上了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低声道:“瑜哥哥,你是烦我打搅你念书了吗?你放心,我就在旁边看着,保证不出声儿,你当我不存在好了,我不会影响到你的,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林瑜听了很是无语,你一个大活人在屋里杵着,我能当你不存在吗?你当我这双眼睛是白长的。可见了柳泫湿漉漉的小狗般的眼神,却又没法对他说出重话来。林瑜这个人吃软不吃硬,柳泫若是无理取闹,他能直接把人摔出去,可对方改变战术,改走撒娇路线,他就没辙了,想当初在幽州的时候,柳泫就是靠着这一招,才顺利把他推倒的。 最终,林瑜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就低下头去看书了,柳泫抬起头,唇角是得逞的笑容。 秋去春来,转眼就到了春闱的日子,柳泫也成了林家的常客,林家的下人看了他在林瑜的书房出入,均是习以为常。 会试和乡试一样,也是连考九天,而且初春的寒意,比起初秋时更是沁人。据那些参加过多次会试的举人说,今年的天公算是客气的,考试期间的温度不是特别低,纵然如此,林瑜从考场出来时,还是冷得上下牙齿直打架。 林瑾比他更不如,说话都是带着颤音的,也不知答卷的时候有没有手抖,反倒是赵清,看上去神清气爽,就跟没事人似的。 会试后面还有殿试,除非是发挥失常彻底没戏的,否则谁都不敢放松。 林瑾林瑜也不例外,提心吊胆等了好几天,终于等到放榜。兄弟俩的名次还不错,都在前三十名以内,殿试只要不发生意外,二甲稳稳的。赵清更不用说,直接考到了第五名,因他是前十名之中最年轻俊秀的,好多人都在议论,探花非他莫属。 赵清听了颇有些郁闷,他的目标是状元好不好,就算不一定能够成功,可谁会一开始就冲着第三名去啊。林瑾也不怎么开心,可能是对自己的成绩不太满意。林瑜则是有些意外,会试之前,他完全没想过自己会有这样不错的名次。 殿试在会试之后一个月进行,皇帝亲自出题监考阅卷,成绩名次也是当场宣布。 除了林瑾林瑜和赵清,在场其他考生都是第一次面圣,无不紧张忐忑,就是林瑜和赵清,表现也是很谨慎的。 只有林瑾,看向徒枫的眼神格外复杂,这是大半年以来,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开考以后,徒枫从上座走下来,在桌椅之间慢慢踱着步,他走到哪个考生身边,哪个考生执笔的手就会无意识得停下来。 他走走看看,最终在林瑾的座位旁边定住了脚步。 第048章 喜事 换了旁人,皇帝就在身边杵着,哪里还能心平气和地答卷,不吓得两手发抖把笔掉到地上,就算是心理素质不错的了。 不过林瑾不是旁人,他儿时结识徒枫,跟随在他身边多年,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仅仅是君臣二字就能解释清楚的,所以徒枫的举动,对他毫无影响,握笔的右手有条不紊地在纸面上书写着。 徒枫默然看了会儿,唇角露出一丝不起眼的微笑,又慢慢踱开了,回到上位坐着。 因为只有一道题目,大部分人都是很快就完成了初稿,检查无误便开始誊写,只有林瑜,完全没有打个草稿的意思,提笔就写不说,还是最后一个踩着点交卷的,引得众人侧目不已,他到底是有多少话要说啊。 殿试采取当场阅卷的形式,再由阅卷大臣共同评定,将前三十名的试卷呈上,由皇帝排定座次。 毕竟,参加殿试的考生有三百余人,全让皇帝慢慢看,当天就别想出成绩了,若是皇帝看得烦了,排在后面的岂不可惜。 等待试卷呈上的过程,所有考生都在暗暗祈祷,自己的卷子千万要有机会面圣啊,说不定就能得了圣人的青睐。 林瑜尤其如此,他辛辛苦苦写了那么多,要是徒枫都看不到,岂不是浪费表情。 俗语有云,怕什么来什么,赵清和林瑾的答卷都顺利入围了前三十的名次,只有林瑜,让阅卷大臣发生了争议。 有人觉得思路清晰,意境上乘,乃是上上之选,也有人认为文笔简陋,太过直白,需要打回去重新回炉。 双方争执不休,且谁也无法说服谁,最后不得不进行投票决议,林瑜的试卷才有幸得以重见天日。 徒枫不是会徇私的人,但送到面前的三十份试卷,有三份格外眼熟,让他不在意都不行。 只是赵清和林瑾的答卷虽然出色,却在徒枫的意料之中,只有林瑜,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先前,徒枫见林瑜最后一个交卷,还以为他是把握不够,所以要多加斟酌,此刻才恍然大悟,林瑜不是没把握,他是了解太过深入,下笔收不住了,才洋洋洒洒写了那么多,尽管文笔不如赵清等人精妙,可每言每句,都是落到了实处的。 三十份试卷不算多,徒枫很快就看完了,只是排定座次的时候,心里颇有些为难。 他思来想去,终是把林瑜的名次排在了林瑾前面,而赵清不出众人所料,得到了一甲第三的探花称号。 能够排在二甲前列,林瑜已经很满意了,可是刚好压在林瑾前面,他就有点搞不懂了,圣人这是什么意思,存心制造矛盾吗。 从小到大,林瑾在学业上都是压了林瑜一头,早先是因为他拿不准婴幼儿该有的水准,生怕不小心漏了马脚,就处处跟着林瑾有样学样,后来则是思维方式所限,他真的在很多方面玩不过林瑾了,好在叫了那么多年哥哥,林瑜也没什么不服气的。 反而是今天难得赢了一回,林瑜不但没有翻身做主的感觉,还有些担心林瑾,他会不会觉得被打击了。 事实证明,林瑜小看了林瑾,他哥哥真心不是个小气的,给弟弟道贺绝对是真心真意,发自肺腑。 又过两日,赵家正式上门提亲,林如海终于点了头,答应把黛玉嫁给赵清,随后两家又进了宫,请徒枫下旨赐婚。 前科探花郎的女儿嫁给新科探花郎,还是圣人亲自赐婚,就是此前有过退亲的不愉快,人们也没什么好议论的。 有得那个闲工夫,不如抓紧时间选个好女婿,新科进士里头,年轻未婚的可没几个,稍不留神就抢没了。 林瑾林瑜恰好就在适婚的范围之内,不过林瑜有婚约在身,对方还是长公主,没人敢打他的主意,剩下林瑾孤军奋战。 可惜林瑾对自己的婚事并不在意,林如海问他意见时一言不发,只说全凭父亲做主。 林如海可没开放到儿子想要娶谁就让他娶谁的地步,不过是上门打听的人家太多,他不介意在允许的范围内征询儿子的意思。 既然林瑾没意见,他就凭着姑娘的家世和家中子弟的潜力定夺了,反正世家大族的嫡长女,水平线之上的水准都是有的。 经过一番细心比较,林如海最终给林瑾选中了吏部尚书沈重的嫡长孙女沈芸为妻。 按照惯例,一甲前三和二甲前列都是要进翰林院的,三年以后另行分配职务,林家兄弟自然也不例外。 这日,徒枫下朝之后招了林瑾到御书房说话,还特意吩咐林瑜,不用等他即可回家。 许久没有单独见过徒枫,林瑾想说的话千言万语,开口却道:“微臣叩见陛下,不知陛下召臣前来,有何事相商?” “小金子,别紧张,朕找你来就是说说闲话,快坐下。”徒枫愣了愣,才给林瑾赐了座。 “谢陛下赐座。”林瑾规规矩矩谢了恩,才略带些忐忑地坐下。 徒枫的表情更显愕然,不到一年的时间,怎么小金子就跟他生分了那么多,他沉默片刻方问道:“听说老师给你定了门婚事,怎么不早点告诉朕,也好给你们一道旨意,可你倒好,瞒得朕严严实实……” 被人触碰到了最敏感的那根神经,林瑾绷不住他淡漠的表情了,提声道:“臣不想要陛下赐婚。” 客观来说,林瑾这话很不客气,遇到个脾气不好的皇帝,治他君前失仪之罪都是轻的,可徒枫非但不气,还听出了他话里一闪而过的委屈,忙问道:“怎么?你不喜欢沈家姑娘,怎么不早说呢,朕也好……” 林瑾顿时感觉更委屈了,半晌方哽声道:“陛下、陛下何苦非要为难微臣呢?”他早就不敢再有非分之想,不过是想安安分分留在他的身边,可他怎么就那么信不过自己呢,非得逼着自己快点成亲生子不可,而且还要亲自赐婚。 徒枫语塞,良久方低叹道:“朕这是在做什么?”因声音太低,林瑾并未听得清楚。 “陛下?”林瑾只道是自己出言不逊,触怒了徒枫,语气不自觉有些不安。 徒枫微微摇头,扬手道:“小金子,过来,到朕身边来。” “陛下?”林瑾不解其意,可还是依言而行了,缓缓走到徒枫身边站定。 徒枫伸手,握住林瑾的手,轻轻一拉,将他带入自己怀中。 “陛下?”林瑾惊呼,面上全是惊恐之色,是徒枫自己说的,不许他以后再胡思乱想,可他现在…… 徒枫把人抱紧,低声问道:“小金子,如果朕说自己后悔了,你可还愿意……” 没等徒枫把话说完,林瑾就急忙点了头,随即又道:“只要陛下别再后悔就行。” 徒枫轻轻抚着他的发丝,沉声道:“错了一次还嫌不够,你把朕看成什么了……”是的,是他想错了,他想要原来那个在自己面前无拘无束的林瑾,就不能把他当成普通的臣子看待,否则的话,他只会失去他。 “陛下不会错的。”林瑾喃喃自语,只是不知这话是说给谁听的。 徒枫不再言语,只把双手轻轻收紧,偏头吻上了林瑾的唇。林瑾闭上眼,脸颊一片绯红。 兄姐的婚事都有了定论,紧张的就是林瑜了,尚主已成定局,他和柳泫却是越缠越紧,该怎么办呢。 黛玉和赵清的婚期定在这年秋天,黛玉的嫁妆是贾敏从小就开始筹备的,林如海后来又补充了许多,十里红妆绝对不成问题。林瑾和沈芸的婚事也在紧罗密布地筹备之中,最初明年春天,林家大少奶奶就能主持林家的中馈了。 可林瑜却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就是林瑾那天被徒枫留宿宫中之后,他对自己的婚事好像没那么抵触了。 难道他们彻底掰了,林瑾也死心了?林瑜这样想过,可看林瑾第二天眼含春意的神情,又不怎么像。 “瑜哥哥,你在想什么?鱼儿都上钩了也没反应……”林瑜正在想得入神,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啊?!”林瑜猛然回过神,随着他这一动,已经上钩的鱼儿奋力一挣,跑了。 柳泫见状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抢过他手里的鱼竿说道:“算了,还是我来吧,等你钓到鱼,天都得黑了。” 林瑜不好意思地耸了耸肩,再看了眼桶里柳泫钓到的两条活蹦乱跳的鲤鱼,表情很是无奈。 柳泫一边甩出鱼饵,一边小声地问道:“瑜哥哥,你最近怎么了?好几次叫你都说不想出来,难得出来一回又是没精打采的,你是不是嫌我烦了?”他嘴里念念叨叨的,似乎很不放心的样子。 林瑜在他身边盘腿坐下,下巴搁在柳泫的肩上,闷声道:“泫儿,我们一直这样好吗?”殿试过后,只要是他的沐休日,柳泫就会死缠烂打,不管过程如何曲折,最终结果都是两人滚到一张床上去,搞得林瑜颇有些忐忑不安。 “有什么不好的?”柳泫笑着歪过头来,“你没听我爹说吗?圣人很赏识你的才能,还要我多向你请教呢。” 林瑜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柳煦对他有好感,那是因为他殿试时的卷子答得好,没有空话,句句落在点子上,要是他知道自己和柳泫的真实关系,保准不会这么想,还会让柳泫离他远远的,最好永远都不要见面才好。 见林瑜不接自己的话,柳泫又道:“瑜哥哥,我想了很久,还是觉得我们维持现状比较好。你觉得呢?” “维持现状?”这是什么意思,林瑜一时没有跟上柳泫的思路。 “原来我一直以为瑜哥哥跟我一样,对入仕无甚兴趣,只是碍于林世叔的要求,才会这么做。”柳泫的表情是林瑜前所未见的认真,“若是那样,我们跟父母把话说开倒也没什么,可是瑜哥哥,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林瑜神色忽变,微微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柳泫说的没错,要他放弃十几年的寒窗苦读,去做个隐士什么的,他绝对不愿意。可是不这么做的话,他和柳泫的关系,还是不要揭开比较好,那对他的仕途毫无益处。 “我舍不得和瑜哥哥分开,也舍不得瑜哥哥放弃自己想要的东西。”不知何时,柳泫已经丢开了鱼竿,反手抱住林瑜。 “我也舍不得,可是……”两人说来说去,又回到了问题的最初,就是成家立业这个避不开的话题。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美色当前,柳泫决定先当会儿鸵鸟,径直将林瑜扑到在了草地上。 林瑜想了想,终究没有推开他,可以放纵的日子已经不多了,他不想浪费。 转眼到了秋日,黛玉出嫁,刘太后亲自赐了第一抬嫁妆,林瑾将她背上花轿,林瑜在旁边看着,姐弟三人都是泪眼婆娑。 黛玉嫁妆丰厚,前头的快到赵家了,后面的还没出门,引得旁观的人们议论纷纷,不过林家世代列侯,又几代都是单传,难得有个嫡女出嫁,嫁妆达到这样的数目,也是很正常的。 林瑜也在送嫁的队伍里,经过某个拐角时,他无意间回头一看,看到一个酷似贾宝玉的身影,再仔细看,却不见了。 林瑜没有多想,笑一笑拍马往前继续走,木石前缘早已画上句号,他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黛玉出阁后,人口本就不多的林家显得更安静了,好在还有不到半年,沈氏就要进门,林如海根本没空失落。 林瑾和沈芸的婚礼不及黛玉和赵清那般煊赫,林瑾的眼中,也没有赵清那样慢慢溢出的笑意。 与此同时,林瑜和宜阳长公主的大婚,也被徒枫提上了议程。 公主下降,不比寻常女子嫁到夫家,那是有自己府邸的,宜阳长公主的公主府,和林家仅有一街之隔。 儿时的一面之缘,还是在生死危机的时刻,并不足以让林瑜记住那个小姑娘的模样。 若干年后,在龙凤花烛的照耀下,林瑜终于看清了她的脸,还有她眼中印出的自己陌生的笑容。 第049章 真相 俗语有云,女大十八变,越变越漂亮。出现在林瑜面前的宜阳长公主绝对是个美女不假,还是纯天然那种。可林瑜看着她洗去妆容的脸,漂亮的眸子却是微微眯了起来,为什么他会觉得这位公主看着很眼熟呢,明明以前只见过一面的。 林瑜上次见到宜阳长公主是在十年以前,那时的她还是个肉嘟嘟的小胖妞,眉心有颗殷红的朱砂痣。 虽说林瑜的记忆力较之寻常人是很突出的,可要他记住一个十年前仅有一面之缘的小女孩的长相,还是太为难人了,倒是那颗朱砂痣,他隐约有点印象。而在刚才,林瑜在一群虎视眈眈的老嬷嬷注视下揭开公主的红盖头时,朱砂痣还是在的,谁知一个转身洗个脸的功夫,那颗痣就没了…… 这是怎么回事?!林瑜的大脑瞬间高速运转起来,难道这个不是真正的公主?可为什么会是这样呢,尚主并非林家主动,而是先皇硬把女儿塞过来的,真要林瑜自己选择,他宁可选个像沈芸那样的大家闺秀,也不想请一尊菩萨在家里供着。 突然间,林瑜灵光一闪,他想起自己为什么看公主眼熟了,因为她长得很像一个经常在他面前出现的人。 这个人不是徒枫,而是柳泫,林瑜的脑子顿时乱了,好半天才死机重启。 “你、你是……”林瑜拼命抑制住自己的惊讶之情,免得守在门外的嬷嬷们听到自己的声音。 “是我啦,世叔好久不见。”柳嫄轻轻颔首,笑意盈盈地承认了林瑜没有说完的话。 “嫄丫头,你快跟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发现新娘子是打着宜阳长公主旗号的柳嫄,林瑜顿时没了顾忌,挨到她身边坐下了。对林瑜来说,柳嫄算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女孩子,而且还是晚辈,相处起来一点隔阂也没有。 柳嫄抿唇笑笑,拖长声音道:“这个嘛,说来可就话长了。” “那你长话短说。”林瑜催促道,他的好奇心已经快要爆棚了。怎么会是柳嫄呢,真正的公主去哪儿了,徒枫这是在帮他还是在整他,如果是前者,他这个皇帝未免当得也太闲了,不过也很贴心就是了,可要是后者的话,似乎也没有必要。 “其实,事情的前因后果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就捡我知道的告诉你好了。”柳嫄想了想正色道:“那年,陛下给了柳家恩典,还我自由。可在我出宫之前,陛下又来问我,是否愿意以宜阳长公主的身份留在宫里,我问过祖父的意思,就留下了。” 柳煦之所以让柳嫄做出这样的选择,原因并不难猜。她是徒桦的嫔妃,此事全天下皆知,除非是以太妃的身份终老宫中,否则只能改换身份。柳家算是世家大族,可他们能给柳嫄的新身份,最多就是旁系之女,还是寡居之人,日后无论是否再嫁,比起原来的生活都会是天壤之别。 为了保守秘密,知道柳嫄身份的人肯定不会多,父母尚在的时候,也许能照拂一二,可柳泫的长兄长嫂一旦去了,柳嫄该何去何从。公主就不同了,有府邸有俸禄,凡事可以自己做主,下降不用担心夫家怠慢,不嫁也不会被人说三道四,柳家根本没有拒绝的可能。只是—— “陛下为什么……”林瑜还是搞不懂徒枫的动机,柳家到底为他做了什么,值得他这般回报他们,根本说不通啊。 柳嫄微微摇头,“这件事我也好奇,可陛下不肯说,倒是淑妃娘娘曾经提过,先皇的薨逝,跟五王爷脱不了干系。” 原来如此,林瑜恍然大悟,他就说嘛,九王爷那种生性小心谨慎的性格,不可能做出弑父之举,他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原来是徒桦勾结五王爷做的,五王爷是个跛子,早就无缘大位了,他做出这样的事,旁人根本想象不到。 而德妃和宜阳长公主,估计也和这件事有所牵连,难怪徒枫登基不久,德妃就病逝了,五王爷听说也是病得要死不活的,徒枫不公开处决兄弟姐妹,应该是为了皇家的面子,就连徒桦,在外人看来也不过是病逝的。 用柳嫄顶替宜阳的身份,对徒枫来说算是一举两得,既给了柳家恩典,让他们对自己更加忠心耿耿,也免得德妃母子短时间内相继去世,惹人怀疑。只不过,柳嫄到底曾是徒桦的嫔妃,徒枫这么把人嫁过来,把林家当成什么了。 见林瑜脸色有变,柳嫄忙又道:“原本,陛下是想找个法子,把婚约毁了的,我既不想再嫁人,也不想误了你,谁知陛下后来却改了主意,还让淑妃娘娘跟我说,凡事不用担心,他自有安排,我不能抗旨,也就只能这样了。” 经过柳嫄解释,林瑜的脸色变得好看了点,这还差不多。公主下降,身份再是尊贵,本质也是皇家和臣子结亲,而不是结仇。如果没有正当理由,给人一个假公主,还是嫁过人的,不是逼民造反是什么。 柳嫄以为林瑜还是在意,又补充道:“你以后想纳多少妾室,我都会当没看见的,你有了孩子,我也会亲自教养。”在柳嫄的臆想中,林瑜应该是有意中人了,可是她的身份不足以正大光明嫁到林家,可柳嫄还是没想明白,徒枫为何对林瑜如此看顾。 林瑜闻言哈哈大笑,却没细加解释,搞得柳嫄很是莫名。因是新婚,两人必须同房,把紧要的话说了,就各自和衣睡了。 翌日,林瑜带着新媳妇去见父亲和兄嫂,双方先是国礼再是家礼,礼节繁琐至极。林如海没见过宜阳长公主,也只见过小时候的柳嫄,自然不会发现不对。沈芸虽是世家女,却是长期随母亲在老家侍奉祖父母,她进京时,柳嫄已经进宫了,宜阳长公主又是个长期深居浅出的,更是一个都没见过,妯娌两个互相见了礼也就是了,只有林瑾,唇角一直挂着一抹淡然的笑容。 林瑜没有多话,只是朝他笑笑,直到送了柳嫄回公主府,才把林瑾抓到书房,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林瑾也不否认,直说了维持林瑜和宜阳公主的婚约是自己的意思,而徒枫本来的打算,是借口德妃病逝,让公主去佛前侍奉,好把婚事无限期往后推,再顺理成章取消,这样林瑜就可以重新取个高门闺秀进门了。 “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很惊喜?”林瑾笑着在林瑜肩上拍了拍,明显是在邀功。 林瑜愣了愣,突然扑过去抱住林瑾,沉声道:“谢谢哥哥!”穿越这么些年,他就属这声哥哥叫得情真意切。 “不要用这么肉麻的语气跟我说话,我鸡皮疙瘩都出来了。”林瑾撇了撇嘴,把林瑜从身上扒下来。 林瑜毫不气馁,再度扑上去问道:“你怎么想到要这么做的?”讲真的,这件事不像是林瑾做事的风格。 林瑾没有再扒林瑜,只是淡然道:“我哪会想到这些,是你家小泫儿找上我的,要死要活找我帮忙。” 什么?是柳泫!林瑜愣得说不出话。 “我原不想睬他的。”林瑾继续道:“他小子说得轻松,这件事办好了皆大欢喜,可君心难测,陛下会怎么想,谁知道呢?” 是啊,徒枫怎么可能这么体贴,原来是林瑾和柳泫策划的。 “那你又是怎么改变了主意的?”柳泫磨人的功夫,林瑜是早就领教过了。 “我能怎么着,小泫儿可怜兮兮跟我说,你只要娶了媳妇,肯定就不理他了,可是你喜欢他,天天面对着不喜欢的人,一辈子都不会开心的,他舍不得,正好现在的宜阳长公主又是嫄丫头顶替的,还不如……”林瑾无奈地叹气道:“我被他磨得没法,只好答应了,我想你会很满意这个结果的。” “陛下也就同意了?”林瑜惊讶于林瑾对徒枫的影响力。 “顺水推舟的事儿,他同意也不奇怪。”对徒枫而言,维持婚约是遵守先皇的遗旨,并不难办,倒是解除婚约需要费点功夫,既然林家不介意娶个假公主回家,他乐得送个顺手人情,还能增加林瑾对他的好感,何乐而不为呢。 林瑾这话说得颇有些意味深长,可从他微微上扬的尾音,林瑜还是听出了些许唏嘘。 “哥,你和陛下……到底是怎么回事?”以前在幽州的时候,林瑾就单恋徒枫,可徒枫一直是拒绝的,后来回了京城,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林瑜感觉两个人莫名其妙就好了起来,具体好到什么程度,却不是很不清楚。 林瑾闻言一怔,沉吟片刻方道:“瑜儿,你放心,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不会连累到家里的。” “哥,我不是这个意思。”发现林瑾的理解有偏差,林瑜急忙道:“我就是……哎呀,只要你自己觉得好就行了。”林瑜不是那种“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人,自己都交了男朋友,更不可能干涉林瑾,只是伴君如伴虎,天子近臣都不好当,林瑾和徒枫那样的,就更难了,倘若徒枫以后有了别的想法,林瑾的下场,他都不敢去想。 “好啦,你别说了,我都明白的。”徒枫对自己如何,林瑾很有分寸,也很有信心,他笑了笑,转而道:“小泫儿再见到你,肯定要邀功的,你别让他太得意了,你告诉他,一天考不中进士,我一天不承认他的身份。” 林瑜笑着连连点头,最头痛的婚姻大事,竟然这般轻而易举就解决了,他再没有不满意的。 新婚第三天,宜阳长公主回门,德妃已经死了,五王爷又病重不能见客,林瑜和柳嫄要拜见的,不过徒枫一人。 徒枫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按例赏了公主和驸马,然后叮嘱林瑜以后好好办差,若是办不好……整个一威胁人的口气。 论理还该拜见太后的,不过徒枫手段高明,昨日打发刘太后带着孙子孙女去了京郊别院,正好避开了,以免徒增事端。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徒枫没打算让太多人知道真假公主的□□,就是刘太后那里,也是瞒得死死的。 第050章 完结 弘治七年,广州,宜阳长公主府邸。 今日沐休,林瑜没像往常那样睡到日上中天自然醒,而是天不亮就起了床,在刚刚翻修过的紫竹院里转来转去,还不时地挑点书桌上有灰尘啦,窗户纸不够透亮啦,等等等等数不清的毛病,指挥着公主府的下人小厮忙进忙出,就跟陀螺似的。 柳嫄起身后听了身边丫鬟的禀报,闻讯赶来看热闹,见所言真的不虚,顿时笑得乐不可支。 半晌,她强忍笑意道:“我这院子,就是圣人来了都住得,驸马爷,你就别鸡蛋里头挑骨头了。” 林瑜闻言也笑,随即敛起神色道:“我不是挑刺儿,我这不是……不是不知道该干嘛吗?” 柳嫄走到林瑜身边,压低声音道:“要是小叔叔看到你这幅样子,非给笑死不可,这才几年没见啊。” “什么几年?”林瑜骤然提高了音量,急切道:“六年,整整六年好不好?”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和柳泫六年没能见面,都不知道多少秋了,如今终于久别重逢,他就是再激动,也不算过分吧。 六年前,林瑜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情尚了宜阳长公主,却不料在新婚之夜得到一个天大的惊喜。 就在他喜不自胜,以为自己和柳泫的前途一片光明时,命运又及时地告诉了他,什么叫做乐极生悲。 要知道,像林瑜和柳嫄这样互惠互利的婚事,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至少柳泫,就没有这么好命了。但他合计了一下,把自己和林瑜的关系,还有柳嫄李代桃僵的事实,通通告诉了柳煦夫妇,气得老俩口几宿都没睡好。 柳煦气归气,除了把柳泫打一顿再关进小黑屋,却也不能怎么着。毕竟,对柳嫄来说,这个结局是不差的。 况且,柳嫄顶替宜阳长公主的事,并非柳泫暗中操作,而是得到了圣人的默许,柳家不能不承林瑜的情。 柳泫养伤期间,林瑜两次上门拜访,都被各种理由阻挡,没能达成目的。等到柳泫伤好了,柳煦更是釜底抽薪,把儿子打发回老家太原了,不考上举人不许回京,林瑜有官职在身,也不可能过去见他,至于两人的书信往来,柳煦只能装作没看见。 在林瑜和柳泫鸿雁传情的期间,沈芸先后给林瑾生下一儿一女,而黛玉和赵清,膝下也是有子承欢。 只有林瑜和柳嫄,一直没有动静,也不可能有动静。 林家数代单传,子嗣得来极不容易,就是林如海,也是年近四十才先后得了黛玉和林瑾林瑜。如今,孙子孙女和外孙都有了,他按说应该再无遗憾,只是看着林瑜膝下空空,偶尔难免还是会念叨几句。 不过长公主的身份非同一般,而林家本身又有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规矩,林如海担心归担心,也不会太过。 林瑜打发父亲的理由也很简单,就是在林家,得子晚才是正常,像林瑾那样的纯属异类,他和公主都还年轻,以后的事情谁能说清,再说就是真没儿子,他不是还有侄子养老送终,总不会是孤零零一个人,林如海细想也是,遂把此事抛开不提。 弘治四年,林瑾林瑜在翰林院待满了三年。徒枫把林瑾放进了礼部,却把林瑜打发去了广州。 圣旨一下,众人皆惊,圣人不是一向都对林家恩宠有加吗,怎么就把林瑜扔到那样的穷山恶水去了。可要说圣人不待见林家,看着也不像,林瑾直接进了礼部不说,赵清也是去了扬州这等富庶之地,林瑜还是驸马爷呢,真是让人看不明白。 其实,这件事的内幕没有人们想得那么复杂,去广州是林瑜自己的想法,然后特意向徒枫求来的。 因为林瑜已经发现,这个世界虽然是架空的,可大环境却是和他原来世界的十七世纪平行的,在遥远的欧洲,工业革命已经在酝酿之中,可是这个古老的东方国度,却跟几百几千年前没有太大的区别,广州是国内唯一开放的港口,所以他才想要过去。 徒枫不是封闭守成的君王,有些事情从现在开始努力,也许还是来得及的。 林瑜南下广州的时候,柳嫄随他而行,刘太后虽然觉得有点奇怪,可到底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也就没有多问。 林瑜离京的同年,柳泫终于考中举人,从太原老家杀回京城,可惜阴差阳错,两人没能碰上面。 翌年,柳泫参加春闱,考了二甲二十二名,柳煦对儿子的成绩不太满意,数落了他好一顿。 由于成绩不是特别靠前,柳泫没有进翰林院熬资历的打算,他想去广州,三四年没能见面,他想死林瑜了。 当时恰逢林瑾的小女儿满周岁,柳泫打着贺喜的名头上门找林瑾帮忙,只要他肯在圣人面前美言几句,再没有不成的。 谁知林瑾却婉言谢绝了,说是这件事他帮不上忙,让柳泫稍安勿躁。 柳泫顿时就急了,为什么不行啊,他又不是让林瑾帮他挑个好差事,他是去广州啊,别人都不想去的地儿。 林瑾忙向他解释道,柳煦给徒枫上折子了,说是膝下五子,四个都在外放,就剩柳泫一个,希望能留在身边侍奉。柳煦是三朝老臣,徒枫对他历来看重,不可能这点面子都不给,便是林瑾,也不好去说这个请,压根儿开不了口啊。 发现林瑾不是在逗着自己玩,柳泫的表情彻底耷拉下来,他爹怎么就这么狠啊,非要他们天各一方。 林瑾忙又安慰柳泫,说会想办法劝说徒枫,尽快把他某个哥哥调回京城,不管怎么说,林瑜是他亲兄弟啊。 昨年,不知是柳家老爷子终于想通了还是怎么的,柳煦上书徒枫,说要告老还乡了。 徒枫挽留无果,随即准了折子。此后不久,柳嫄的父亲调任回京,担任了吏部的左侍郎。 见此情形,柳泫心中暗喜,父亲致仕了,长兄回京了,他再要请旨离京,应该不难了吧。 果然,没等柳泫再次找上林瑾帮忙,他爹先找他谈话了,说是冷眼看了这么些年,发现他和林瑜都是认真的,也不再是任性的小孩子,就不打算为难他们了,两个都走远点,他眼不见心不烦,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虽然柳煦这话说得很嫌弃,可还是把柳泫感动地一塌糊涂,他知道,他爹这关就算是过了。 对历年的新科进士来说,先到地方历练一番是走正常流程,像林瑾那样直接进六部的,才是特殊情况,因此没了父亲的阻拦,柳泫要去广州,根本就是小事一桩,都不用林瑾去帮忙说情。 于是,柳泫在收到任命以后包袱款款地投靠林瑜去了,而林瑜那边,则是忙得手忙脚乱,还被柳嫄嘲笑了。 不是林瑜不淡定,而是在这个通信方式极其原始的年代,异地恋真是太不容易了,除了写信就没别的联系手段,而且这信吧,在路上还很耽搁时间,一个月能收到一封,就是运气很不错了,寄丢的、延误的,可谓是家常便饭。 他辛辛苦苦等了六年,终于等到柳暗花明、水落石出,不激动才是怪事。 就这样,在林瑜翘首以盼的等待中,柳泫终于到了公主府。柳嫄知道他们久别重逢,肯定有很多话要说,就只跟柳泫打了招呼便回自己的院子去了,谁知被她留下的两人却是近乡情怯,相对无言了好半天,谁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最后,还是柳泫率先打破了沉默,说的第一句话却是,“瑜哥哥,你黑了好多,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南边的日头烈嘛。”林瑜没话找话,说着自己就笑了起来,转而又道:“泫儿,你这几年过得如何?” 柳泫立马苦了一张脸,伸出双手从背后环抱住林瑜的腰,诉苦道:“我爹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吗,我这几年过得,简直就是暗无天日,度日如年,要不是想着考得不好更见不到你,我都撑不下去了,我爹对我哥他们,可没这么凶过……” 林瑜和柳泫分开的时候,柳泫比他矮了半个头,只到他耳朵上面一点,如今重逢,才发现柳泫居然比他高了一点,不由笑道:“不管怎么说,柳世伯还是原谅我们了,我爹那边、我都没敢跟他说,就怕把他气着了,仔细想想,挺对不起柳世伯的……” 柳泫闻言不禁把两只手收得更紧了些,“我们两家不一样啊,我上面四个哥哥,我爹我娘孙子孙女一大群,就连曾孙都有了,我成不成亲,没有那么重要,以后想要过继个侄儿,也方便得很,你家就不行啊,只有你和瑾哥哥两个,瑾哥哥也只有循哥儿一个儿子,你再不成亲,能像话吗?也就是你尚了公主,旁人不敢多说,不然嫄丫头,肯定要被人说不贤惠不懂事了……” 见林瑜沉默不语,柳泫又道:“瑜哥哥你别不高兴,你看我们现在多好啊,山高皇帝远的,谁会多管闲事。” 柳泫这话说得有理,林瑜不由一笑,他们都有兄长在朝中为官,柳泫的长兄自不用说,林瑾的前途也是指日可待,为了不太过引人注目,他和柳泫长期在外为官倒也正常,这旁人避之不及的事情,在他们真是恰到好处。 晚间,柳嫄以长公主的身份为柳泫接风洗尘,不过她只喝了两杯酒就悄然而退,其目的不言而喻。 柳泫不负侄女好意,成功地把自己和林瑜灌了个半醉,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分别这些年各自的情况。 直到柳泫欺上身来,林瑜才迷糊道:“泫儿别闹,嫄丫头还在呢……” 柳泫愕然无语,林瑜这是什么酒量,柳嫄早就走了好不好,他不会那个时候就醉了吧。 “泫儿,来,我们再喝一杯,刚才说到哪里来着?”林瑜见柳泫愣着不动,又扑过来挂在他身上。 “说到循哥儿进宫给三皇子当伴读……”柳泫一边回答一边去拿林瑜的酒杯,不能再喝了,再喝下去林瑜醉死了他就不能干别的事情了,但是林瑜不肯,一个后仰躲过柳泫的动作还是把那杯酒喝了下去,唇边露出得意的笑容。 柳泫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诱哄道:“瑜哥哥,时辰不早了,嫄丫头都撤了,咱们也回吧。” 林瑜醉眼朦胧地四下一扫,发现不止柳嫄不在,周围伺候的人,也不知什么时候都被打发下去了。于是挽起柳泫的手,笑道:“好的,我们也回去,我还有好东西要给你看呢……”柳泫顿时露出惊喜的表情。 林瑜拽着柳泫的手,歪歪扭扭走出了设宴的花厅,两人跌跌撞撞往紫竹院走去。 时值初五,天边新月如钩,几颗璀璨的星子挂在幽深的天幕之下。 淡雅的星光下,两个相携而行的身影越拖越长。 凉凉的夜风吹过,林瑜的脑袋清醒了些,拽着柳泫的手,却是握得更紧了。 第51章 番外林瑾(上) 弘治十四年,二皇子徒若俊十五岁,三皇子徒若信十二岁,平静了十余年的朝堂波澜渐起。 每每看到大臣提议立储的折子,徒枫的心情就会变得很不好,他现下不过四十出头,正是年富力强的年龄,两个皇子也都没有成年,急什么急,他们以为他就要去见先皇了吗。 若是林瑾尚在身边,徒枫还能跟他吐槽两句,可惜林如海前年冬天病逝了,林瑾丁忧在家,要明年春天才能回来,郁闷的徒枫只能在朝上使劲折腾,搞得文武百官叫苦不迭。 林瑾扶柩回乡之前,徒枫隐晦地跟他提过太子的人选问题,他身边那么多人,也就林瑾是个可以推心置腹的,能说上几句心里话。 林瑾的回答非常直白,二皇子勇猛有余,稳重不足,可为良将,三皇子心地仁善,待人宽厚,堪为贤王,言下之意就是,当太子的话,一个都不合格。 徒枫气得直拍桌子,敢说朕的儿子不合格,还不都是你这个老师教出来的,以为你就没有责任吗?一个有勇无谋,一个软弱无能,真是难为他挖空心思拐着弯说话了。 林瑾默然不语,心下却在想,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同样的内容,他家循哥儿只教一遍就懂了,到了两位皇子这里,三五遍都是少的,他有什么办法。 当然,这种明显会刺激到徒枫的话林瑾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徒枫害怕自己气过头了伤到林瑾,先让他出宫了。随后几日,两人对这个话题避而不谈。 再然后,林如海病重,徒枫下旨召回林瑜,还亲自上门探望了恩师。 直到林瑾林瑜回乡,徒枫才静下心来细想林瑾的话,他必须承认,林瑾的话是对的,他的两个儿子,的确都不是那么适合入主东宫。 可问题是,徒枫只有两个儿子,合不合适都只能在他们中间选,再生一个的话,估计是来不及了,他没那么多时间等他长大。 二皇子徒若俊生在幽州,那时徒枫还是绥远王,他的出生可谓是万人期盼,想想看,一个儿子都没有的王爷,你敢跟着他造反吗,打下江山也没人继承啊。 刚登基那会儿,徒枫封了两个女儿当公主,却落下了唯一的儿子,朝堂上下说法众多,最主流的就是圣人对陈家手上的兵力有看法。 其实,徒枫没有那么小气,他真忌讳陈家,就不会给谨嫔她爹封侯,还让他继续带兵,他单纯就是觉得儿子太小,封王什么的,缓几年更好。他就那么一个儿子,什么东西不是他的呢。 弘治三年,曾经由于小产被太医宣布不能再怀孕的淑妃意外有了身孕,并且顺利产下一子,后宫的平静就此被打破。 别看淑妃的娘家早已败落,只有个兄长贾琏在户部担任正五品的郎中,跟父兄手握重兵的谨嫔根本不能比,可淑妃还有个能干的表弟呢。 林瑾是弘治元年的进士,三年翰林院出来直接进了礼部,随后又被提到中书舍人的位置。 中书舍人官职不大,却是皇帝身边最亲近的人,掌书写诰敕、制诏、银册、铁券等,前途绝对可期。 果然,等两位皇子到了读书的年纪,林瑾已经是他们的老师之一了。 一般来说,立储都是嫡子优先,没有嫡子就是长子。徒枫的嫡长子在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去了,二皇子占了个长的优势。 再说生母的份位,一个是淑妃,一个是谨嫔,稍有差异,可两人母家的情况却是截然相反,也算是打平了。 三皇子最大的优势,其实在于林瑾。所以林瑾在的时候,朝中几乎没人提立储这事儿,他回家丁忧,小消息开始不断。 徒若信的两个姐姐长乐公主和永安公主早已下降,虽说公主无关大位,驸马也不能议政,可是下任皇帝是嫡亲弟弟还是异母弟弟直接关系到她们未来生活的惬意程度,随着请立二皇子为太子的呼声越来越高,两位公主有些不淡定了。 这日,永安公主进宫给刘太后请安,随后又到了淑妃的永福宫,还让人把刚下课的三皇子请了来。 “大姐,你今日如何想起进宫来了,我都好久没看到你了?家里一切可好?小外甥呢?怎么没有带来?”徒若信和两个姐姐年龄差距颇大,淑妃生他的时候年纪不轻,身体也不是很好,小时候算是姐姐们看着长大的,因此姐弟感情深厚,两位公主下降,他也是极为不舍,故而看到永安公主,语气格外亲热。 “姐姐当然也想你了,所以特地来看你,你外甥有些发热,我就把他留在家里了。”永安公主并不急着问话,而是拉着弟弟话起了家常。 徒若信忙问,有没有请太医,现在吃着什么药,永安公主一一作了回答,才小声问他,可有听到什么风声。徒若信先是一愣,随即轻轻点了点头。 永安公主又问他,可有什么对策。二皇子本身就是长子,身后又有得力的外家,若是朝中大臣也支持他,父皇说不定就真的立他为储君了,到那个时候,他们的日子可不好过。 徒若信沉默,半晌方摇摇头,永安公主面上闪过失望之色。她们这个弟弟,从小就是这样,不爱说话,做事也没什么主意,看着就没有徒若俊有皇子的气势。 “立储之事,父皇自有决断,你我不必多言。”良久,徒若信方轻声说道。 永安公主抬起头,看着面容平静的弟弟,突然觉得有点陌生:“这话是谁告诉你的?” “母亲说过,少傅也说过。”徒若信并不隐瞒,老实说道:“母亲说,父皇最不喜欢有人干涉他,少傅说,争不如不争,父皇的东西,他愿意给谁就给谁,我们没有争的资格。” 这回轮到永安公主吃惊了,林瑾会说这样的话,她不意外,可母亲也会说,她就有点意想不到了。 在永安公主眼中,淑妃是个优柔寡断的人,父皇说什么,她就做什么,绝不会有丝毫违逆。小弟的性格就是母亲的翻版,每每让她看了担心不已。 可仔细想想,她们从小到大,在宫里也没看过母亲被谁欺负。毕竟,淑妃的分位在那里摆着,就是谨嫔以前凭着二皇子在她面前炫耀,也是被父皇敲打过的。 永安公主微微点头,有些明白母亲的生存哲理了。凡事不出头,有事让父皇解决,可是后宫争宠如此也就罢了,储君之位也行吗,她还是有点担心。 徒若信见她有思索之意,又补充道:“上书的人越多,二哥越不可能当上太子。”离京之前,少傅再三告诫过他,低调,一定要低调,枪打出头鸟,早起的鸟儿被虫吃。 永安公主进宫一趟,预定目的没达到,反而被弟弟说服了。不过徒若信的猜测是对的,所有请立徒若俊为太子的折子,都被徒枫打回去了,还把上书的臣子痛斥一顿。 朝上风起云涌,远在苏州老家的林瑾林瑜也有所耳闻,两人指导林循读书之余,也会讨论下朝上的局势。 “哥,你说安成侯是怎么想的?纠结那么多人上折子,他们真以为陛下是那种人云亦云的人吗?”安成侯就是谨嫔她爹,林瑜一直觉得他脑子不大好使。 立储这种事,不是每个皇帝都高兴提起的,而徒枫,很明显就是其中一个。 徒枫为什么不高兴立太子,个中缘由林瑜也能猜到几分,首先是儿子不给力,以至于林循给三皇子当伴读当得很辛苦,要想不超过他实在太难了,林循都已经想要罢工了。 再有就是心态问题,皇帝自己不说立储的话,臣子们却在那里着急地要命,很容易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而武成侯的举动,无疑就是触碰到了徒枫的逆鳞。 “武成侯的用意是什么并不重要,这件事的后果对我们有利就可以了。”林瑾一边翻看儿子的功课,一边不紧不慢地回道。 “对我们有利?”林瑜细细咀嚼了一遍林瑾的话,“你真的看好三皇子?”他们家不是一向不站队的吗,怎么到了他哥这里就改变风格了。 “不是我看不看好的问题……”林瑾淡淡苦笑,“而是在所有人眼里,包括陛下,我和三皇子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二皇子触了陛下的霉头,自然不是坏事。” 林瑜面露惑色,他离京十余年,对徒枫和林瑾的关系,已经有些看不懂了,半晌方道:“你和陛下,还好吗?”爱上一国之君,真不是什么好事。 林瑾顿了顿,突然说道:“微儿幼时进宫,陛下曾经问我,愿不愿意让微儿给他当儿媳妇。”微儿是林瑾的女儿,只比三皇子小一岁。 林瑜默然,以这个时代的标准而言,徒枫对林瑾,算是仁至义尽了,给皇子们当老师还不够,还让他的女儿当皇子妃,只要三皇子能上位,林家的前途,自是无忧。 不想林瑾接着又说:“我拒绝陛下了。”林家和三皇子本就有亲,结不结亲并不重要,何必浪费三皇子妃这个位置,有机会娶个高门贵女不是更好。 林瑜若有所悟:“你是不想把鸡蛋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万一三皇子没机会,他们家岂不惨了。林瑾挑眉一笑,不作回答。 冬去春来,转眼到了弘治十五年。二皇子的婚事提上议程,林瑜刚回京,就听说徒枫把锦乡侯的小女儿指给徒若俊了,不禁莞尔。 通常,皇子到了成婚的年龄都是要封王开府的,可徒枫不提,其他人也不敢问,请立太子的风波才过去几个月,谁都不想自讨没趣。 最终,还是林瑾私下问起了徒枫的意思。徒枫放下正在批折子的朱笔,笑问道:“你不是一向不关心这些的,怎么今天转性了?” 林瑾无奈道:“皇子大婚,乃是礼部的职责,二皇子不封王不开府,这个婚事可不好办,礼部无先例可循,臣只好来讨陛下的圣意了。” 徒枫抬眼瞥瞥林瑾,从容道:“拟旨吧,封二皇子为赵王,封三皇子为魏王,着礼部尽快办理。”很显然,徒枫是早有此意,而不是临时冒出的念头。 林瑾却是一脸愕然,声情并茂地惨叫道:“赵王大婚不到三个月,现在又添上两位殿下的册封仪式,陛下是要礼部忙翻天吗?” “礼部尚书都没叫苦,你一个左侍郎急什么急?”林瑾的演技太过浮夸,徒枫有点看不下去了。 林瑾无语,领旨走人,心里却在抱怨,他们礼部的张尚书一年能有半年抱病在家,他顶着侍郎的品级,拿着侍郎的俸禄,却干着尚书的活计,多亏啊。 没等林瑾出门,徒枫又在身后补充了句:“其实林卿应该感到庆幸的,朕还没把魏王的婚事提出来。”话语中的笑意掩都掩不住。 林瑾闻言走得更快,我家微儿才十二岁,陛下想得真是太多了。当日,他告诉林瑜,自己拒绝了徒枫,可他没说完的是,徒枫根本不答应,执意要让微儿进宫。 两位皇子封王的旨意一下,朝中的风向顿时发生变化,再没人提起立储一事。 辛辛苦苦几个月,好容易忙完徒若俊的婚事,没等林瑾喘匀气,徒枫又要去避暑山庄了。不用说,林瑾肯定是随行人员之一,林循是徒若信的伴读,跟着去也不奇怪。 偏偏徒枫还给他加了道旨意,让沈芸带上林微同行,说是淑妃想找她们说话。林瑾很不爽,也不想给三皇子创造机会,但是徒枫有旨,他也不能违背,只得应下。 第52章 番外一林瑾(下) 避暑山庄,位于凤凰山下,去燕京三百里,林瑾对这个地方一点都不陌生。当年,贾敏病逝,他和林瑜跟着嫡姐到了荣国府,却在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当时还是七皇子的徒枫。 也不知徒枫那时怎么想的,竟然就把两个算不上很熟的小娃娃带到了避暑山庄,就是因为徒桦的缘故,惹出颇多事端,便是林瑜和宜阳公主的婚事,也是因此而起。 当然,林瑾和徒枫纠缠不清的关系,真要追根溯源,或许也能追到最初的避暑山庄之行,只是他们两人都不是喜欢回忆旧事的人,这个话题也就极少提起。 徒枫登基以后,林瑾身为天子近臣,避暑山庄来得更是勤快,也就过去两年在家丁忧,才难得缺席。徒枫生性不喜奢华,自然不会为了一己之私大兴土木,宫里的殿阁楼台,京郊的别院别庄,还有每年必来的避暑山庄,他登基的时候什么模样,现在也就什么模样。 因此,林瑾虽然两年没来避暑山庄,如今踏上故地,却丝毫没有陌生感。徒枫厚待林瑾,仅从他给林瑾安排的住处就能看出来,那可是两位皇子都羡慕不已的栖凤园。 依照旧例,三品以上官员方有携带妻儿到避暑山庄的资格,林瑾丁忧之前尚是从三品,起复以后被徒枫提了半级,堪堪够格,因而林微这是第一次来到栖凤园。 林微年仅十二岁,因是嫡出,又是独女,素来深得林瑾和沈芸的疼爱,性子难免有些天真,她看过自己在栖凤园的住处,不由在沈芸面前感叹:“母亲,天家气派果然与众不同,不过是避暑的临时住处,竟比我们家里富丽了不知多少倍。”林家祖上四代列侯,到了林如海和林瑾又是从科举出身,谋得高位,因此林家的宅子在京城,绝对是排得上号的。 最初得知要随林瑾到避暑山庄小住的消息,林微并不乐意,外面再好,哪有家里自在,她才不想去呢,可惜圣人有旨,她和母亲必须同行,不去也不行。 皇帝摆驾,百官随行,车马之多难以计数,速度自然可想而知,林微在路上晃悠了三天,好容易到了凤凰山下,整个人累得昏昏欲睡,简直是一点精神都提不起来。 饶是如此,跟着林瑾和沈芸进了栖凤园,林微的精神还是振奋了起来,因为这里的亭台楼阁,山石花木,实在是太别致了,非常符合她的心意,顿时让她升起不虚此行的感觉。 待到进了据说是淑妃特意给自己准备的院落,林微更是惊得合不拢嘴,这般精致华丽的布置,就是公主也住得了,怎么会轮到她呢,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看着惊喜交加的女儿,沈芸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波澜起伏,圣人对林家的恩宠,似乎有些过了,本朝建立至今,可谓全无先例,以至于让人胆战心惊。 沈芸也是高门贵女的出身,幼时也随家中长辈来过避暑山庄,官员家眷的住处是何等情形,心里自有分寸。避暑山庄的地盘的确不小,可除了皇家的别宫,谁家的别院也不会修得比京城的主宅更加奢华,如果不是世代封侯或者为官的人家,那更是连别院都不会有。 林家自然也不例外,只是没等沈芸派人过来打扫久未来过的别院,林瑾就跟她说了,什么也不用管,他们的住处宫里自有安排,静候通知即可。 沈芸只得作罢,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圣人所谓的“安排”,竟是他本人曾经住过的栖凤园,再说只让他们住在西院,也足以令人惊掉下巴,这是何等的荣宠啊。 “微儿,你想错了!”沈芸沉吟半晌,缓缓道:“这可不是普通的临时住处,而是圣人登基之前住过的别院。”栖凤园的位置,比赵王的永乐园距离明光宫更近。 林微愕然启唇,却不知该说什么。她现在有些明白,她和闺中好友聚会时,隐约可见的那些艳羡目光了,明明她们的父祖比林瑾官位更高的,原来是圣人的心意不同。 沈芸轻叹口气,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女儿年纪尚幼,圣人有意把她许给三皇子的事,还是缓缓再说吧,毕竟正式的旨意还没下来,让孩子不自在可就不好了。 林瑾事务繁忙,刚安顿好妻女就有徒枫的近侍过来传话,说是圣人有诏,命他紫心阁见驾。林瑾误以为徒枫有国事相商,换了衣服就匆匆赶去,却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时值傍晚,凉风习习,带走了夏日的暑热,徒枫并不是在书房批阅奏折,处理政务,而是惬意地坐在院中的凉亭里,面前摆着一副棋盘。 “微臣林瑾拜见陛下!”尽管徒枫对他恩宠有加,更曾有过私下可以免礼的口谕,可林瑾生性谨慎,无论人前人后,对徒枫都是保持着君臣之礼,绝对不给人留下口舌的余地。 徒枫研究棋谱入神,近侍不敢打搅,就没有高声通报,直到听到林瑾的声音才回过神来,忙做了个虚扶的动作,迭声道:“林卿免礼,快过来帮朕看看这盘棋!” 林瑾谢恩,随即缓步上前。旁人知道徒枫召见林瑾的时候最不喜有人打搅,便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等林瑾走到徒枫身边时,院子里已经只有他们两个人了。 “小金子,你官做得越大,怎么为人却是越来越拘谨了?”徒枫见四下无人,便唤起了昔日的称呼,听得林瑾嘴角直抽抽,他是真不喜欢这个幼稚的小名,可惜反驳也没有用。 “陛下待臣优厚,微臣感念在心,只是……”林瑾犹豫着筹措语句,生怕言辞过于激励惹恼了得不到想要的回应的徒枫,他到底不是当年天真懵懂的孩子了,他很清楚徒枫的身份。 没等林瑾把话说完,徒枫就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打住,你下面要说什么,朕已经知道了。朕只问你一句,栖凤园的布置如何,可合你的心意,小微儿呢,她喜欢吗?” 林瑾的两个孩子,林循长得像娘,林微长得像爹,所以徒枫格外疼爱林微,有事没事就让淑妃招她进宫说话,还动了想让她当儿媳妇的念头。 林瑾无奈,只得再度谢恩。栖凤园的布置不可谓不华丽,就是他生性挑剔,也挑不出任何毛病,只是这地方太好了,他们全家住在里面,压力也很大就是了。 徒枫不耐烦林瑾谢来谢去,当即改变了话题,让他细看石桌上摆的棋局。 林瑾也不多言,走到石桌对面慢慢看了起来,半晌方道:“这不是陛下与人对弈的?”徒枫素来爱下棋,棋力颇为深厚,林瑾少有与他对弈,不过他的棋还是看过不少的。 不过看了一瞬,林瑾就知道这不是徒枫下过的棋了,因为对弈双方的功力不说徒枫,就是连他自己也是比不上的,而他在与徒枫为数不多的对弈中,从来都是输得溃不成军的。 这也是徒枫不爱和林瑾下棋的原因,赢得狠了,林瑾不高兴,说他欺负他,输得太明显了,林瑾更不高兴,说他糊弄他,输得不着痕迹倒不是不行,就是太费脑筋,徒枫下棋是为了消遣,不是为了把自己搞得更累,所以他很少和林瑾下棋,最多不过是让他在旁边观战。 虽然不是徒枫下过的棋局,可他既然让他看,肯定是有用意的,因而林瑾看得很仔细,最后才提出自己的疑问,顺便也是问徒枫,到底让他看的是什么。 徒枫并没有故意卖关子的意思,见林瑾问了就随口答道:“这是俊儿和信儿的棋局,你能看出他们分别执何色么?”虽说对两个儿子都不是很满意,可徒枫根本没得其他的选择,只得寻找各种机会,对两个儿子进行考察。来凤凰山的路上,徒枫曾把徒若俊和徒若信叫到御辇上,让他们对弈了一局,他当时不过是无聊想解闷,可过后再看,却有了新的发现。 林瑾失笑道:“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赵王执白子,魏王执黑子。”两个皇子都是他的学生,他们的棋风,林瑾熟悉得很。 白子大开大合,勇往直前,一副全然不考虑后果的架势,除了徒若俊那个脑筋不会转弯的家伙还能是谁,黑子迂回曲折,困住对方的同时也为难了自己,显然就是徒若信了。 “只是这样吗?”徒枫挑眉笑笑,他最初也是这么想的,后来感觉不对,就凭着记忆复了盘,这才看出些许端倪来。 林瑾皱眉苦想,半晌仍是轻轻摇头,他棋力一般,又没看到双方对弈的经过,只看现在的残局,真的看不出更多的东西来。 徒枫倒不为难他,干脆拉他在身旁坐下,又把棋盘上的棋子收起,从头摆了一遍。惊叹徒枫记忆力惊人的同时,林瑾也在冥思苦想,并在徒枫完成复盘之前有了新的发现。 “魏王似乎让着赵王,想要他输得不太难看,魏王趁机猛攻,赵王又不甘心输棋,故而……”下出了如此混乱的局面。 “就是这样没错!”徒枫说着叹了口气,原来林瑾的评价,真的是没冤枉他们,“一个身为兄长,却全无仁爱之心,一个看似聪明,却毫无自知之明。” 徒若俊是不是真的没看出来弟弟是在让他,徒枫不能确定,但是当哥哥的,下个棋都对弟弟咄咄逼人,其他方面可想而知,现在有他镇着无所谓,日后倘若让他上位,还不知会怎么着。 徒若信却是仁慈过头了,当皇帝的谁不喜欢儿子们兄弟和睦,徒枫当初在先皇面前,也是表现地兄友弟恭。可问题是,让棋这种事,你得有十足的把握才能做啊,像徒若信这样,让到一半发现自己控制不住又想反悔的,还不如不让。亏得他们只有兄弟两个,还表现都是平平,换成先皇那会儿,他早就把自己玩出局了。 听着徒枫的抱怨,林瑾默不作声,倒不是不能开口,而是怕刺激到徒枫。谁让林瑾虽然只有林循一个儿子,却是个聪明绝顶的,从小到大不需要他操半点心,把徒枫给羡慕到不行。 果然,徒枫骂完次子和幼子又叹气道:“若是仪儿还在就好了,他自幼就是个早慧的,六月能言,八月能行,倘若他在,朕何必头痛太子的人选。” 林瑾这回更不知该说什么了,被徒枫追封为孝慧皇太子的徒若仪总共就只活了一年多,徒枫对他的回忆,很可能是一再美化的结果,倘若他真的活着,一切就不好说了。 皇帝和臣子们到了避暑山庄照样要办公,赵王成了亲,有了听政的资格,不过没有发言权。魏王年纪尚幼,只需读书即可,日子过得就很清闲,至少每天都有时间去栖凤园转一圈。 徒枫冷眼看着,从不反对,似有支持之意,林瑾和沈芸再是觉得不妥,也无可奈何。 好在林微对徒若信并不反感,两人之间颇能说得上话,林瑾很怀疑,他们是不是在被林循打击这件事上找到了共同点,从而成了知音。 如果徒若信上头有个能干且正统的兄长继承大位,林瑾并不反对林微嫁入皇室,可是徒若俊,他真不是个能容人的,他舍不得把女儿往火坑里推。支持徒若信上位,林瑾也不是没考虑过,可是那孩子的性格,真的是太温吞了,而且优柔寡断,当断不断,有这样的储君,非大虞之福啊。 那天之后,徒枫再没提过立储的事,不知是心里有了决断,还是想再观察下。 直到弘治十八年,一向身体很好的徒枫突然大病一场,满朝文武顿时着了慌,纷纷上书请立太子。不是他们诅咒皇帝,而是从来不生病的人,一生病就容易是大病,倘若皇帝有个不测,储君人选未定,朝中定会大乱。这一次,徒枫没有再把折子打回去,而是很快作出了回应,他要册封淑妃为皇后。 朝臣们顿时明白,陛下这是属意魏王了,要给他嫡子的身份,都说立嫡立长,嫡可是在长的前面。 果不出其然,皇后的册封仪式一结束,徒枫就立了徒若信为太子,同时给他指定了太子妃的人选,礼部尚书兼太子少傅林瑾的女儿,林微。 随后就是朝堂上的一系列变化,赵清和贾琏先后升了官,外放十几年的林瑜和柳泫也被召回了京城,同时回来的还有宜阳长公主,很多人这才想起来,林家还有一位驸马爷。 太子年幼,以前从未涉及政事,一旦皇帝大行,林瑾又是帝师又是国丈,首席辅臣的位置百分之百。 而此时的林瑾,对外界的种种猜测是全不在意。他很明白,徒枫选中徒若信,不是因为他对这个儿子有所改观,而是他的仁善,以及他对林家的亲近,他想保住林家的尊荣。 太子大婚,正常情况下筹备两三年都是短的,但是徒枫有令,必须在年内为太子完婚,可把礼部给折腾了个底朝天,谁都明白,皇帝这是怕自己来日无多,才会有此一举。 林瑾想到这里,心痛到无以复加,就连每天忙了些什么,都浑然不在意。 徒枫难得看到林瑾感情外露的表现,又是感概又是遗憾,原来他从来没有变过。让人欣慰的是,许是太子的大婚起了冲喜的作用,皇帝的身体竟然渐渐好了起来。 不过,太子已经立了,太子妃也娶回家了,官员的调整也都完成了,徒枫不打算再作调整,便一切维持现状,满朝文武看着林家占据了六部的三分之二,谁也不敢说句多话。 倒是林瑜私下曾向柳泫吐槽过:“陛下这是故意的吧,简直就是一举多得!” 柳泫挑眉笑笑:“君心莫测,不可妄言!” 林瑜伸手搭上他的肩膀:“对对对,别人的事我们不管,我们说说自己的,昨天晚上,我记得有人答应过……” 不等林瑜把话说完,柳泫转身就想逃,却被林瑜拉了回来:“说话算话,你别以为自己逃得掉!” 路过花园的林瑾听到飘出的只言片语,嘴角扬起无奈的笑容,随即转身去了书房。 第53章 番外二贾琏(上) 弘治十八年,皇帝册立淑妃贾氏为后,封皇后所出的三皇子为太子,贾琏因是皇后兄长,被封为承恩侯,又因原尚书升迁,升任正三品的户部尚书。 搬进崭新的侯府宅邸,贾琏感概良久,面上却是无甚惊容,倒是新任的侯夫人王熙凤,不停地念叨着,二房搞丢了贾家祖传的爵位,他们算是给挣回来了。 贾琏没有反驳妻子的话,心里却在想着,这个承恩侯的爵位,不算是他们挣来的吧,真要论功劳,也是迎春的,这是历代皇后父兄皆有的殊荣,贾赦不在了,不就轮到他了。 倒是他户部尚书的职位,是实打实靠自己的努力挣来的。毕竟,皇帝病重,太子年幼,把他放到如此重要的位置,可不是为了给太子添乱的。 这天晚上,贾琏做了个梦,一个很奇怪的梦。梦里的贾琏,以旁观者的身份,看到了自己一生的经历。 梦的前半段,跟贾琏的实际生活并无区别。他是荣国府大老爷贾赦的嫡次子,母亲张氏,出身书香世家,是祖父贾代善特意为儿子求娶来的。 贾琏有个兄长,名叫贾瑚,他们兄弟的名字,都是祖父亲自起的。贾琏从来没有见过那个名字和自己配套的哥哥,因为就在张氏怀着贾琏的时候,贾瑚在花园里玩耍时失足坠了湖,不幸亡故,年仅四岁。张氏当时已经怀胎七个月,经此打击自是胎气大动,虽然勉强保住了孩子,可是身子也折损地厉害,生下贾琏就血崩亡故了。 贾赦和发妻感情不错,对贾琏难免就有些不待见,老太太见大房没了女主人,就把贾琏抱过去,养在自己身边。 后来,贾赦娶了继室邢氏,一个不论见识还是家世,都和张氏相差甚远的女人。老太太不放心邢氏养育贾琏,继续把他留下。 贾琏听多了奶娘和丫鬟说的继母虐待原配子女的故事,对此毫无意见,二叔二婶多好啊,他怎么玩都不管他,要是回到父亲身边,肯定就像贾珠那样,天天被二叔逼着读书。 贾琏长大后,由二婶王氏做媒,娶了她娘家的侄女王熙凤为妻。王熙凤的性格泼辣爽朗,相貌却是明艳美丽,两人新婚那时,感情很是融洽。 只是后来,王熙凤帮着婶娘管家,忙于贾家中馈,甚至因此弄掉了两人盼望多时的儿子,而贾琏本身,也是个耐不住寂寞的,王熙凤没空,他就在外面拈花惹草。 渐渐地,梦的内容开始和贾琏的记忆不一致了。 梦里,林如海早逝,因为无子,就把家产和独生爱女都托付给了贾家,但是贾家得了林家的百万家财,修建了美轮美奂的大观园,却不肯娶黛玉,逼得她红颜凋谢…… 元春进了宫,先是女史,再是九皇子的庶妃。等到圣人退位,九皇子继承大统,元春也就成了贤德妃,贾家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达到了显赫的顶点…… 贾家内囊将尽,王熙凤管家入不敷出,遂用府中月钱私放利钱,并且仗财依势,强逼退婚,闹出人命…… 王熙凤在家里折腾,贾琏不甘示弱,就在外头鬼混,国孝家孝在身,就敢私娶二房…… 以上种种加起来,构成了贾家抄家时的罪名。看着梦里那个荒唐地不成样的“贾琏”,贾琏一身冷汗,终于醒了过来。 幸好,幸好…… 这是个梦,只是梦境,真实地有些可怕,贾琏拍拍胸膛,仍是有些后怕。 看着身旁熟睡的妻子,再想想梦里那个女人,贾琏睡意全无,悄悄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月色出神。 贾琏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做如此奇怪的一个梦,是警示,还是提醒。 不过既然梦到了,他就忍不住进行对比,梦里的不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贾琏顺着记忆往前追溯,终于把时间停留在了林妹妹进京那年。 跟梦里的急促不同,林妹妹是在姑母的孝期过了以后才进京的,而且不是独身一人,她带着两个异母的弟弟。 当时,贾琏并不觉得林家姐弟的到来跟自己会有多大关系,不就是家里多了几个孩子,能花几个银子。 不想,林姑父交游广阔,林家表弟出门拜访,竟然遇到了他母家的表弟张扬。 张扬托林瑾给贾琏带了封信,约他见个面。贾琏深感意外,母亲去世后,张家和贾家再无联系,也没人过问他,怎么这些年过去了,又想起他了。 意外归意外,贾琏还是去赴约了,不为别的,只为张家在朝中的势头。 贾琏已故的外祖父张禹是今上的老师,德高望重,门生众多,三个舅舅也都官运亨通,大舅舅张成林是内阁次辅,升任首辅指日可待,二舅舅和三舅舅均是封疆大吏。 贾琏最初从朋友口中听到这些时,简直难以置信,他的外家,竟然如此显赫,真是不可思议。 只是张家再显赫,与他也没有关系,贾琏惊讶过后,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并不是因为贾琏清高,对外家的权势不屑一顾,而是他从小到大,张家就没派人看过他,老太太和二婶也常说张家的不好,说他们对贾琏漠不关心。 贾琏到底是大家公子出身,外家再好,可人家不认他,也没理由厚着脸皮贴上去。 表弟下了帖子就不同了,他断没有不去赴约的道理,再差不过是维持现状,万一张家有人心血来潮,想起他这个外甥了呢。 贾琏纯粹是抱着投机的心态去见张扬的,不想两人见了面,张扬反倒把他数落一顿。 贾琏立刻不服气了,他什么时候不肯见张家的人了,分明是他们没有去过好不好,还有张家送去的东西,他怎么可能不要,他是从来不嫌私房钱多的。 两人越说越不对劲,都觉得自己很委屈,张扬若有所悟,突然什么也不说了,直接拖着贾琏回了张家。 张扬是贾琏三舅舅的小儿子,他爹放了外任,是福建布政使,他在国子监读书,就在京里跟着大伯。 张扬带着贾琏回家,直接把他带到大伯父张成林的面前。张成林见了贾琏激动不已,直说他长得像早逝的胞妹,还说张禹夫妇看到贾琏长大成人,定会很宽慰的。 贾琏不是笨蛋,之前和张扬说话对不上就有了怀疑之心,此时见到张成林真情流露,更是确定了心里的想法,连声叫起舅父舅母来。 在张家待了半天,贾琏终于搞清楚了事情的缘由。原来,张家不是没有管过他,而是张氏去世后,他们派人到贾家看贾琏,都被老太太设法拦住,还有他们送去的东西,也总被人送回。 张氏世代书香,最是有骨气的,亲家不待见自己,如何会主动往前凑,至于外孙,那也是贾家的亲孙子,不可能被亏待的,渐渐地也就不上门了。 老太太和二婶能骗自己,大舅舅和大舅母的话未必就没有水分,贾琏回到贾家,细心做了查证,最后不得不承认,外祖父一家真是好人。 毕竟,老太太一向偏心二房,他这个大房的嫡子若是跟外家亲厚,她们还有什么搞头。 回想起儿时的天真,贾琏真想抽自己两耳光,他年幼不懂事,不爱读书还贪玩,换成认真负责的家长,谁不会逼着孩子学,可老太太和二婶就纵着他,随他高兴。 很显然,她们的目的是想把自己养废,单是这样还不够,二婶还把她的侄女嫁了过来,使得自己和父亲,彻底离了心,一心一意跟着二房亲近。 张成林见贾琏只有个同知的虚衔,终日裹在贾家的庶务里头,看着不像样,就问他要不要谋个实职,只是这样的话,就必须离开京城,到外地去发展。 贾琏贪恋京城的繁华,又想着自己以后是有爵位继承的,一时之间有些犹豫。 张成林也不逼他,说他什么时候想好了,再来找自己都可以。说完贾琏的前途,张成林又说到张氏的嫁妆,问贾琏可曾接手。 问得贾琏一头雾水,他娘还有嫁妆留给他吗,他从来都没听说过。 张成林闻言大怒,张氏是张禹的老来女,自幼深得全家宠爱,她出嫁时,因是嫁的荣国公的嫡长子,嫁妆格外丰厚,整整一百零八抬,每抬都是满满当当。 张氏去得早,这些东西就是贾琏的,以前贾琏年纪小,由贾赦或者贾家其他人监管也正常,可如今,贾琏长大成人,也该交还给他了。 贾琏这个人,自小娇生惯养,生平爱好仅有两样,一是美人,二是钱财。 听说张氏还有巨额嫁妆留给他,贾琏激动了,管张成林要了嫁妆单子的拓印本,就急急忙忙回府了。 张氏的嫁妆不在贾赦手上,而是老太太管着,具体的经营,则是王夫人看着。 见贾琏问起母亲的嫁妆,老太太并不推辞,还让王夫人尽快和贾琏交接。毕竟,老太太是不缺钱的,当初管着儿媳妇的嫁妆,也是怕儿子挥霍无度,并无贪墨之意。 至于让王夫人经营,则是没办法的办法,老太太到底年纪大了,管不了那么多事,可每年的收益,她都让王夫人记账了的。 嫁妆交接,并不是个复杂的事情,家具和古董都是死物,就锁在库房里,不过是几间店铺和田庄的账本,小半天就能完事,可王夫人的脸上,却露出了犹豫的表情。 第54章 番外二贾琏(下) 王夫人为何要犹豫呢,原因很简单,经她手中过的产业,不收点“辛苦钱”起来,岂不是很对不起自己。 按说,史太君看管张氏的嫁妆,不过是贾琏未成年时的权宜之策,在他成亲之时,就该全权交回的。 但是老太君年纪大了,一时没想起,王夫人装作不知道,也不提醒,贾赦以为老太太肯定主动还了,就没跟贾琏说,至于贾琏本人,压根儿就不知情,所以才拖到了今天。 如今,贾琏知道了生母还有嫁妆留下,王夫人不交是不可能的,只是想到每年白白少了些进账,她当然高兴不起来。 不情愿归不情愿,王夫人拖了两天,叫人把账算清楚,就把店铺和田庄的账本都给了贾琏,同时还说,自己给他管账这么些年,如何如何辛苦,如何如何不容易。 贾琏原先是很信任王夫人的,毕竟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长辈,又有王熙凤那层关系,但是晓得了张家和贾家关系破裂的原因,还有邢夫人进门的真相,贾琏的想法也就变了。 待到看过账本之后,贾琏对王夫人乃至整个二房,更是彻底没了好感。 张氏的嫁妆何等丰富,金银古董暂且不说,单是几个庄子,出产就极丰富,几件店铺更是位置绝佳,不管是自己经营,还是赁出去与人,收益都很丰厚。 可看看王夫人交出的账本,不知内情的人看了,准以为张氏的庄子土地贫瘠,店铺则是位置偏僻,不然怎么收益如此惨淡。 贾琏不是笨蛋,其中的奥妙想想也就知道了,跟王夫人撕破脸没有必要,大家到底是一家人,只是以后,肯定要远着二房一家了。 让贾琏恼火的是,他跟二房是疏远了,可王熙凤,照样跟王夫人打得火热,每天风风火火料理家务,根本听不进去贾琏的话。 说到底,她和王夫人是嫡亲姑侄,天然的血亲关系,而邢夫人,不过是个继婆婆,犯不着她上赶着去伺候。 对此,贾琏也是无可奈何,邢夫人出身低,见识短,他都看不上,王熙凤自然也是一样,勉强不来。 之后,元春进了宫,先是女史,不久就成了九皇子的庶妃,王夫人在家里更加得意,不停说着元春有福气的话。 贾琏虽说只有虚衔,但跟外家的联系多了,对朝中大局也有所了解。便是先皇后所出的嫡子都不在了,前头还有继后所出的七皇子和八皇子,九皇子排行靠后,母家不显,撑死也就是个亲王。而九皇子早有正妃嫡子,元春便是日后产子,爬到侧妃的位置也就到头了,哪里赶得上高门世族的当家主母,这是哪门子的福气。 随后不久,七皇子选妃,因他命格偏硬,子嗣困难,圣人和刘皇后就把七皇子妃的要求放得特别低,迎春虽是庶出,也有参选的资格。 因为觉得迎春的性子不适合,史太君并不愿意让她参选,王夫人生怕迎春中选压过元春,也竭力反对,但是贾赦坚持,仍然把迎春的名字报了上去。 其后几经波折,迎春到底还是进了宫,顶着侧妃的名号却享受正妃的待遇。 贾赦满心以为,迎春进宫必会给自己和贾家带来无限的好处,谁知除了让大房搬进荣禧堂,七皇子什么也没给他,反而找贾家讨起了债,让他们迅速还清亏欠户部的银两。 直到迎春生下长女,贾家男丁的官职仍然没有一个挪动的,贾琏顿时明白,七皇子没有要养废人的意思,于是拜托了张成林,谋了个七品的外放,带着王熙凤和巧姐上任去了。 大舅舅说得对,再是皇亲国戚,你也不能一无是处啊,不然上头就是要用你,都不知道你能做什么。 除了自身前途,贾琏离京还有个重要原因,就是不想王熙凤再管贾家的中馈。 别看大房才是正儿八经的当家人,可是只要老太太还在,一切都是空话,而且还了户部的欠银以后,贾家的家底也差不多掏空了,日常用度全靠庄子上的出息和几间铺子,入不敷出,裹在里头有什么意思,不如专心生个儿子,静待日后。 果然,贾琏到了任上的第二年,巧姐儿就当了姐姐,有了个可爱的弟弟。贾琏振奋不已,决心为了儿女好生奋斗一番。 岂料天有不测风云,就在贾琏因为考绩优秀即将升迁的前夕,已经当了太子的七皇子出事了,连累贾家被夺爵、抄家,贾琏的官职自然也被罢免了。 说实话,包括贾琏在内的贾家所有人,面上虽然不敢说,心里面对迎春乃至七皇子,都是有些怨恨的。 谁家出个皇子妃,不是升官赏银,风光无限,只有他们家,好处没捞着,还钱第一个,最后还被夺爵了,算是怎么回事。 贾琏带着妻儿回京时,圣人对贾家的发落已经下来了,东府主犯当斩,其余男丁流放,女眷发卖,西府要轻省些,不过是罚没爵位,收了家产,人全都放了出来,还发还了女眷的嫁妆。 富贵了几代人的人家,骤然之间跌落下来,谁都不习惯,不适应,里里外外乱成一团糟。 老太君首先熬不住,一病去了,邢夫人和王夫人不对付,天天起摩擦,闹得所有人不得安宁。 贾琏不胜其烦,干脆建议贾赦在院子里砌了道墙,反正他们两家已经分了家,就该各过各的,这才清静了些。 屋漏偏逢连夜雨,没等贾琏把家务事理清,更大的噩耗传来,九皇子弑父,圣人重伤,驾崩前废七皇子太子位,改立八皇子。 弑君乃是诛九族的大罪,不过九皇子出身皇家,诛九族是不现实的,就改成了夷三族,妻族、母族全灭,幸好元春只是庶妃,不然贾家就完蛋了。 不过贾家虽然保住了性命,但是七皇子被先皇发落去了北疆,再想复起,也是难了。 春去秋来,时光荏苒,仅仅过了三年,由于新皇的倒行逆施,七皇子重新杀了回来,登上九五之位。 贾赦乐极生悲,竟然中风了,不久就去了,贾琏成了贾家的当家人。 今上不好女色,后宫空虚,只有育有两位公主的淑妃迎春和生了二皇子的谨嫔陈氏。 陈家历代从军,谨嫔的父兄都是军功起家的,战功赫赫,今上还在幽州时就跟随他了,可谓患难之交。 今上不欲淑妃娘家无人,又见贾琏外放时的考评不错,就把他放到了户部。 如今想来,贾琏最感激的人是张成林,要不是听了他的话,出京任职,而是一直在京城浑浑噩噩,今上再给淑妃面子,也未必会用他。 要知道,林家的两位表弟都是今上的心腹,今上被发落幽州之时,他们就投靠他了,名义上算起来,他们也是淑妃的表弟,用谁不是用呢。 贾琏脑子活络,在户部干得兢兢业业,他又是三皇子的亲舅舅,谁也不敢小觑,官位一升再升,终于在淑妃封后,三皇子当太子那年坐到了户部尚书的位置。 回想自己的经历和梦中的不同之处,贾琏发现最大的变数就是林家。 在那个荒诞的梦中,林姑父早逝,死后无子,留下偌大的家产托付给贾家,而那些产业,甚至是他亲自接收的。 现实中,林姑父要长寿得多,直到前几年才去世,死前孙子、孙女和外孙都看到了,可说是再无遗憾。 梦里早夭的小表弟不知怎地变成了两个,还都聪明能干,小小年纪就考中了进士,深得今上重用,三皇子能顺利登上储君之位,林瑾当居首功。 贾琏越想越觉得,林家表弟就是自己命中的福星,要是没有他们,他和张家可能永远不会有交集,若是那样,便是迎春当了皇后,他最多也就是个虚衔的承恩侯,哪有现在这般风光。 再往深了想,没有林瑾林瑜那层关系,三皇子能不能当太子,迎春能不能当皇后,都还是个问题。 贾琏的猜测是对的,只是还不够深入,徒枫当年挑中迎春,真有林瑾的原因在里头,否则的话,不要说皇后、太子了,迎春压根儿就不会进宫。 想到这里,贾琏愈发想和两位表弟搞好关系。到底,他们不是姑母的亲生孩子,和贾家没有血缘之亲,两家的长辈都没了,关系容易淡化。 贾琏想来想去,最后打起了联姻的主意。林家历来子嗣不丰,这一代也是如此,林瑾一子一女,林瑜则是无子。 林微已经是太子妃,不用考虑,倒是林循,文武双全,才华横溢,眼下尚未说亲,是个不错的对象。最近几年,林家的门槛都要被说媒的人踩烂了,林瑾愣是不点头,说是春闱过后再说。 少年进士哪是那么容易出的,众人都以为林瑾是在推脱,其实是没碰上看上眼的。 贾琏有个小女儿,名唤贾蔻,跟太子妃同龄,因为出生时贾家境况已有好转,从小精心养育,无论相貌还是谈吐,都是极出色的。 若是能把贾蔻许给林循,贾琏想想就觉得很美好,打算天明以后就跟王熙凤说,让她托人去林家问问。 不管这桩婚事成与不成,贾琏都相信,梦里那些糟糕的事情,绝不会在自己的生命中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