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盛夏的雨总是说来就来,时常一下起来就是爽快的倾盆大雨。 云朗懒洋洋地靠在窗边,呆然地望着屋外的雨帘,思考着一个很严肃的问题: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大清早的睁开眼就发现自己穿越了,还没理顺脑子里交错在一起的两个人的记忆,就被人给塞进了喜轿,一路上锣鼓喧天颠簸摇晃,闹得他头疼不已,好不容易进到喜房里,这个世界才总算清净下来,然后问题来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个与他同名同姓的少年云朗是梁国吏部尚书的儿子,排行第五,他的祖父是当朝太傅,家中几个哥哥也在朝为官且身居要职,而他嫁的是当朝穆王傅宁。 再说这个傅宁,当朝穆王,也是皇帝唯一的同胞弟弟,因此颇受信任,手握重权。两年前娶了云朗的姐姐,育有一子,可云朗的姐姐难产而死,那之后傅宁就去云家再度提亲,亲点了云朗来做续弦。 在少年云朗的记忆里,傅宁出现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都只是打个招呼就错身而过,换言之,这两个人不熟。 大风突起,吹了云朗一身雨水,云朗低头看了看胸前被雨水浸湿的衣裳,复又看向窗外。 王爷,必定有钱,皇帝的亲弟,一定有权,如果长得再好看一些…… 房门突然被人推开,云朗一扭身就看见一个剑眉星目的男人稳步进屋,不经意间四目相对,云朗的心突地一跳。 这哪里是好看一些?这分明就是照着他喜欢的模样长的! 迅速将傅宁从头到脚地打量一遍,云朗莞尔一笑:“夫君。” 颜好钱多有地位,碰上这样的男人为什么不嫁?他就是这么俗气势利又肤浅! 这一声“夫君”可把傅宁给叫愣了。 亡妻从来只喊他“王爷”,这还是他第一次被人叫成是“夫君”。 看着云朗笑容清浅的模样,傅宁向来平静无波的心里突然漾起涟漪。 “怎么站在窗边?”傅宁大步走到云朗身后,笔挺地站着。 云朗转身面对傅宁,向后靠在窗台上,脑袋一歪,有些委屈地看着傅宁:“一个人待在屋子里无趣,想看看夫君什么时候能回来,可夫君回来时原来不走这条路啊。” 直勾勾地看着云朗,傅宁一语不发。 以前傅宁只见过云朗进退有度的沉静模样,记忆最深刻的是云朗站在湖边吹笛的画面,就是这一个画面叫傅宁对云朗念念不忘,若不是着了云朗姐姐的道儿,傅宁两年前要娶的该是云朗才对。 此时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火红的嫁衣映衬着少年如玉的面庞,云朗的一颦一笑都牵动着傅宁的心。 云朗在等他,还因为等不着他而觉得委屈,看来他也不是在单相思。 “云朗。”傅宁挑起云朗的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云朗。 云朗抬眼看了傅宁一眼,然后故作羞涩地垂下了眼。 来了来了,大婚的既定发展。 见云朗这么顺从,傅宁的心头一动,温柔地在云朗的唇上印下一吻,辗转加深。 当傅宁的舌头从云朗的上颚舔过时,云朗嘤咛一声,登时就软了腰。 傅宁将云朗抱紧,放过了呼吸不畅的云朗。 大手在云朗的后背摩挲,傅宁要靠着迎面吹来的冷风平复心中的躁动。 云朗还不习惯,他得慢慢来才是。 可躁动还没完全褪去,傅宁就感觉云朗在扯他的衣裳,傅宁低头,狐疑地看着云朗。 “怎么了?” 云朗仰着脸看着傅宁,双颊绯红眸含秋水,见傅宁低头,云朗就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眉眼带笑,眼角还挂了那么一丁点的媚意:“我还要。” 傅宁一愣,然后一把抱起云朗就往床边儿去。 去他娘的慢慢来! 将云朗扔到软乎乎的床上,傅宁压上去就是一通狂吻,没有温柔的耐心替云朗宽衣解带,傅宁三两下就将云朗那一身上千两的嫁衣给撕扯成了破布,毫不怜惜地扔了出去。 云朗觉得这怎么说也是他的大婚初夜,他还是得矜持点儿,于是就心安理得地只享受,不主动。 而云朗的不主动看在傅宁眼里就是生涩,一想到自己是这个少年的第一个、也将成为唯一的男人,傅宁就更加亢奋,极尽所能地逗弄着云朗,心情愉悦地欣赏着云朗不能自己的狂乱模样。 抽出手指,傅宁对准入口,缓缓推进:“可能会疼,忍着点儿。” 尽管傅宁提前打了招呼,云朗还是忍不住轻呼一声,眉心微蹙。 一见云朗蹙眉,傅宁就停了下来,以为云朗是疼,傅宁就摇晃着在云朗的里面磨蹭,等着云朗慢慢适应。 然而云朗并不觉得疼,那一声轻呼也只是异物进入时下意识的反应,傅宁这样在半路上磨蹭反而叫云朗难以忍受。 撩起腿勾住傅宁的腰,云朗含着自己的手指,眼神迷蒙地看着傅宁,喘息着催促道:“夫君,再往里面一点。” 傅宁脑子里绷紧的最后一根弦应声断掉,两手抓住云朗的腰就全入到底,失控了似的,就只凭着一股蛮力动作。 不能自己的云朗一会儿一声“舒服”,一会儿一句“还要”,一口一个“夫君”更是听得傅宁的情绪居高不下,难得地亢奋了一晚上,直做到云朗昏睡过去,耳根子清静下来的傅宁也才平复下来,抱着云朗沉沉入睡。 云朗这一睡就睡去了半日,午时都过了,云朗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他这是在哪儿呢? 躺在床上认真回想半晌,逐渐清醒的云朗才将昨日的事情一件不落地都想了起来,不由地扬起了嘴角。 看来他捡了个大便宜。 “笑什么?”撩开床边的帘子,傅宁就见云朗在笑。 见到傅宁,云朗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夫君。” 第2章 傅宁转身在床边坐下,云朗就翻个身趴在床上,离傅宁又近了一些。 见云朗主动靠过来,傅宁就伸手摸了摸云朗细软柔顺的长发:“起吧,带你进宫去见见皇兄。” “现在才去?”云朗瞥了一眼摆在床对面的更漏,虽然看不太懂,可还是能分得出上下午。 “无妨,跟皇兄说过了。”在云朗的屁股上拍了一下,傅宁才起身离开床边。 傅宁这一退,便有两名女婢上前,将床边的帘子收到两边挂好就笑盈盈地看着云朗,看那架势似乎是要伺候云朗穿衣。 云朗愣了愣,拉起被子将自己盖了个严实:“那个……你们退下吧,我自己可以。” 两名女婢一愣,不知所措地看向傅宁。 听见云朗这话,傅宁也转过头来看着云朗,见云朗刚才还大咧咧地在床上滚来滚去,这会儿却将自己裹了个严实,只露出一颗小脑袋,傅宁的眼中有笑意闪过。 “退下吧。” “是。”两名女婢这才垂下头退出房间。 见女婢走了,云朗掀了被子,穿上了中衣和中裤就趿上鞋,想要站起来穿外衣,谁知才刚站起来,云朗的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唔!”摔着了尾椎,云朗侧身趴在床边,疼出了眼泪。 这个少年的泪腺发达过头了吧…… 傅宁给吓了一跳,赶忙过来扶云朗起来:“怎么了?” 云朗抬起头看向傅宁,眼眶里还含着泪:“腿软……” 傅宁一愣,继而扶云朗在床边坐下,戏谑地看着云朗道:“你太瘦弱,该锻炼锻炼。” 不过他从入夜做到天快亮,也确实过分了些。 云朗挑眉,斜眼睨着傅宁,眉目间风情万种:“在床上锻炼?” 傅宁眉梢一颤,那神情也看不出是无奈还是不满:“谁把你教成这样的?” 昨夜他就这么觉得了,云朗奔放得完全不像是世家子弟,至少在床上是这样,明明他上面的四个哥哥都很正经……还是说他的哥哥们也只是在白日里看起来正经,到了夜里就…… 傅宁心头一凛,赶忙将想象中的画面从脑海中驱散。那些画面实在是没有昨夜的云朗那么香艳美好。 云朗眉眼一转,一脸无辜地反问道:“这样是哪样?夫君不喜欢吗?” “……”傅宁默然。 问他喜不喜欢?不能说不喜欢,但他的心情还是有些复杂,甚至是有些担心,这样的云朗若是被人拐走了可怎么办? 收拾妥当,傅宁就带着云朗入宫。 因为先帝和先皇后都早已驾鹤西去,加上云朗又是续弦,所以云朗过门后其实并不需要进宫拜舅姑,但作为傅宁唯一的亲哥哥,皇帝傅容强烈要求见一见云朗,傅宁不胜其烦,只好带云朗进宫,也顺便将傅容身边位分最高的男妃介绍给云朗认识一下。 御花园里,傅容与皇后倪雪欣、男妃温旭坐在一处,有说有笑,听人报说傅宁和云朗来了,三个人便齐齐看向通往御花园入口的小径,不一会儿就见傅宁携着云朗不紧不慢地走过来。 懒洋洋地躺在温旭腿上,傅容瞥见傅宁牵着云朗的手时,不由哂笑一声:“云五那张比女人还美的脸真是没白长,阿宁待云五的姐姐都没有这么贴心。” 温旭的眼神一闪,望向云朗。 此时傅宁已经牵着云朗走到傅容面前,极其随意地向傅容行了个礼,傅宁就带着云朗在一旁早就准备好的座椅上坐下。 傅容起身,调侃傅宁道:“阿宁啊,父皇和母后去得早,是为兄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拉扯长大,俗话说长兄为父,你该是一大早就带着你的新王夫来见为兄,这会儿才来,为兄好伤心啊。” 冷淡地瞥了傅容一眼,傅宁沉声道:“父皇和母后五年前才去,皇兄早就错过了拉扯我长大的机会。我不是一早就让人进宫来向皇兄请示了入宫拜见的时间?” 傅容很伤心似的说道:“为兄那是体贴你,才应了你的要求,为兄知道你又一次新婚,娶得还是心心念念的那个少年,必定是想跟王夫在一起卿卿我我,还记得入宫来给为兄请安就很懂事了,可为兄代替父皇疼你这么些年,为兄……” “皇兄。”傅宁冷眼看向傅容。 傅容立刻收起那一副哀怨的模样,耸耸肩,嬉笑道:“别生气,为兄不闹你了还不成吗?” 傅宁白了傅容一眼,然后对云朗说道:“坐在皇兄旁边的是皇嫂和长信君,皇嫂主东宫,长信君主西宫。” 傅容的后宫分东西两宫,东宫以皇后倪雪欣为首,都是女嫔,西宫以长信君温旭为尊,都是男妃。 被无视的傅容撇撇嘴,毫不在意傅宁待他的这一点儿不敬,又躺回了温旭的腿上。 听到傅宁的介绍,倪雪欣笑容温和地说道:“恭喜穆王终于得偿所愿,王夫果然是天仙一样的人物,难怪总叫王爷惦记着。 王夫是咱们梁国的首位男妻,行事兴许要有所不同,但正室该如何打理内院这样的事情,王夫若搞不清楚,可以进宫来问一问本宫。 可你们男人之间的事情,本宫就不太懂了,王夫若有不懂的地方,就进宫来问一问长信君。长信君陪伴陛下多年,又是西宫之尊,向来是梁国男妾的典范,大概也能给王夫支些招数,增添乐趣。” 听到这话,傅宁不快地睇了倪雪欣一眼。 长信君受宠,甚至可以说是专宠,这让身为皇后的倪雪欣一直对长信君怀恨在心,连带着也看不上所有的男妾。这是他们后宫里的事情,就算背地里的议论牵扯到了云朗他也管不着,可这女人还真敢当着他的面儿连云朗一并看低了! 瞄见傅宁的神色,温旭赶忙笑道:“皇后殿下过誉了,本宫不敢自称典范,但王夫若不嫌弃,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就尽管进宫来问本宫,平日里闷得慌也可以来找本宫说说话。” 瞥了温旭一眼,傅宁垂下眼。 云朗却像是什么都没看出来似的,憨笑道:“多谢两位殿下关心,两位殿下如此和善,倒是让朗的心中踏实许多,日后朗若有做得不妥的地方,还请两位殿下多多指教。” 云朗得体的应答叫傅宁的眉心彻底舒展开来,暗想云朗果然懂事。而傅容和温旭却各自多看了云朗一眼。 傅容又强拉着不情愿的傅宁故意聊了些有的没的,逗弄得傅宁频频瞪眼,傅容这才心满意足,准傅宁和云朗离开,可正当云朗要跟着傅宁走时,却被温旭给叫住了。 “王夫留步。” 第3章 云朗顿住脚步,转身看向温旭:“长信君有何吩咐?” 傅宁也停下看过来,但却没有走过来。 温旭拉起云朗的手,将一个锦盒放在了云朗手上:“初次见面,本宫该送你份见面礼,可本宫也没有什么稀罕物件,将这一块玉佩赠与王夫,王夫可千万别嫌弃。” “玉佩?你把哪一块给他了?”傅容凑过来,挑开了锦盒,可再说出口的话却跟玉佩没有半点儿关系,“云五,既然你跟了阿宁,就好好保护他,阿宁若出了岔子,朕唯你是问!” 听着傅容阴哑的声音,云朗的心里一咯噔,抬眼不解地看着目光狠戾的傅容。 这话是什么意思? “云朗?”等不及的傅宁还是转身走了回来。 云朗回神,瞄了傅容一眼,这才转头冲傅宁粲然一笑,一副十分欢喜的样子:“王爷,长信君送了玉佩给我!” 再转回头与傅容相对时,云朗的脸上没了欢喜,傅容也收起了狠戾,恢复了那一副轻挑的模样。 云朗的眉梢轻颤。 这皇帝的脸色也变得太快了些吧? “收好。”傅宁的脚步又停了下来,向云朗伸出了手,也向傅容和温旭微微颔首致谢。 云朗拉住傅宁的手,乖巧地跟在傅宁身边,心思却百转千回。 奇了怪了,少年云朗在云家是排行第五没错,可他没跟皇帝熟到可以被亲昵地称呼做“云五”的地步吧?在少年云朗的记忆里,这位皇帝甚至都没有出场,怎么就熟络到会喊他“云五”了? 而且皇帝那话是什么意思?让他保护傅宁?让他一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文弱书生似的少年,去保护曾统领三军、在战场上挥洒热血的穆王?这仿佛是在逗他笑,可他看得出,皇帝是认真的,那一句话与其说是嘱托不如说是警告,甚至还有些像命令。 难不成少年云朗跟皇帝之间还有些不可告人的事情? 云朗百思不得其解,但有一件事情是确定的,那就是他的生活即将变得丰富多彩起来,想想他还真是有点儿小期待。 上了回穆王府的马车后,傅宁就一直没听到云朗的声音,偏头看向身边,就见云朗低着头,白皙修长的手指在怀中的锦盒上来回摩挲,看起来像是在思考什么十分重要的事情。 傅宁伸手抓住云朗的手,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在想什么?” 云朗转头看向傅宁,十分认真地问道:“夫君,你说长信君给的这块玉佩,能卖多少钱?” “……宫里赏赐下来的东西不能卖。”傅宁心中无奈。 他刚才怎么会觉得云朗是在思考重要的事情? “呿!”撇撇嘴,云朗将锦盒塞进了傅宁怀里,“没意思。” 傅宁的眼中顿时就盈满了笑意,打开锦盒,取出里面的白玉玉佩,傅宁亲手将这玉佩系在了云朗腰间。 “长信君赏给你的,戴在身上才显得你心存感激。” “是吗?”云朗偏头,“我还以为把它供奉起来才显得我比较敬重长信君。” “……不好供奉活人。”停顿片刻,傅宁又嘱咐道,“这话别去跟别人说。” “好。”云朗笑着应下。 这傅宁也真是有意思,对他的玩笑话也能一本正经地一一回应,是把他的玩笑话当真了,还是怕他弄假成真?反正瞧着是很怕他出去闯祸的样子。 回到穆王府,傅宁和云朗就在迎客的致远堂中遇见了穆王府的长史聂言。 “王爷、王夫。”聂言拱手作揖,然后给傅宁使了个眼色。 傅宁的眼神一闪,却并不急,先给身边的云朗介绍道:“这是府里的长史聂言,你有事就找他。” 云朗将聂言从头到脚地打量一遍,粲然笑着:“日后要请聂长史多多关照了。” 觉得自己似乎是被云朗评估了一番,聂言笑容和煦,向云朗又作了一揖后,便将身后的一名男童拉到身前来。 “启禀王夫,这是王爷前些日子就给王夫选好的小僮,名叫连生,是王府里一名老仆的儿子,聪明伶俐,日后就由连生照顾王夫的饮食起居,王夫意下如何?” 闻言,云朗瞄了傅宁一眼。 前些日子就选好的?真的假的? 得聂言暗示,连生怯怯地上前一步,向云朗作了个长揖:“连生拜见王夫。” “起吧,”莞尔一笑,云朗问连生道,“你多大了?” 连生直起身,一副故作老成的表情:“回王夫的话,已满十岁。” “才十岁?”云朗挑眉,偏头又看了傅宁一眼,见傅宁只沉默地看着他,云朗撇撇嘴,“那跟我走吧。” 在连生的头顶摸了一把,云朗就往内院走去,才走出几步,就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下脚,回身向傅宁作揖,作揖的动作停顿半晌后才抬起头看向傅宁,不确定地开口道:“妾告退?” 傅宁摇头失笑,道:“日后不必对我行礼,去歇着吧。” 还以为云朗突然正经起来是要做什么,吓他一跳。 “谢夫君。”给傅宁抛了个眉眼,云朗就带着连生继续往内院里走去,“连生知道我住哪儿吗?” “小的知道,”连生跟在云朗身后半步远的地方,“王夫住在清澜苑,就挨着王爷的广雎苑。” 云朗点点头。 原来他跟傅宁还是分居啊,这样也好,方便行事。 “那就有劳连生带路了,我还不认得路呢。” “不敢不敢,”连生被吓得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小的就是来伺候王夫的,替王夫做什么都是分内之事,王夫折煞小的了。” 云朗也被连生的惶恐给吓到了,转眼见连生怯怯地望着他,似乎在等着什么,云朗撇撇嘴,端起了王夫的架子:“前面带路吧。” “是!”连生这才憨憨一笑,走到云朗前面引路,那松了口气的模样引得云朗连连摇头。 而致远堂里的傅宁一直目送着云朗离开,直到再也看不见,才转脚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去书房说。” “是。”聂言紧跟在傅宁身后。 第4章 跟着连生来到清澜苑,云朗就发现清澜苑里意外地热闹,除了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的护院和奴婢,堂厅里还坐了几个生面孔。 见云朗走近,这几个人纷纷起身,而后又相继跪伏在地,只是问安的声音此起彼伏,并不十分整齐,显得他们都欠缺了几分诚意。 云朗在堂厅门口站定,俯视着装模作样的几个人,一语不发。 这几个人的身份并不难猜,他只是好奇这些人是来做什么的,看他们这懒散的样子……是来给他下马威的? 见云朗停住,清澜苑的管事女婢容娥立刻赶着碎步走到云朗身旁,福下身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说道:“恭迎王夫回府,奴婢容娥,见过王夫。辛苦王夫顶着晌午的大太阳走这一趟,不知王夫可要先到内院去沐浴更衣?” 虽然他们穆王府的先王妃是王夫的亲姐姐,可这位王夫以前却从没来穆王府拜访过,昨日是他第一次踏进穆王府的大门,因此这堂厅里的几个人,王夫大概是不认得的,突然就打了个照面,王夫八成是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云朗将视线收回,偏头看了看容娥。 “也好。”只开口吐出两个字,云朗就抬脚向前,毫不犹豫地从几个跪着的人中间走过,径直去往内院。 容娥一愣,立刻跟了上去。 大概是她杞人忧天了,王夫出身官宦之家,又是先王妃的弟弟,怎么会是任人欺凌的主儿?王爷还特地吩咐她要照顾好王夫,不能让王夫受了委屈,可看这架势,她是帮不上什么忙了。 云朗带着连生和容娥走得干脆,跪在地上的几个人却傻了眼。 问安之后没有王夫的吩咐他们是不能起的,难不成王夫沐浴更衣的时候,他们就要一直在这里跪着?那得跪到什么时候? 几个人心里都是极不情愿的,却也没有人敢站起来,只能迁怒埋怨那个怂恿他们来见一见新王夫的人。 而回到内院的云朗已经舒舒服服地泡进了温水里,洗去一身汗水。 连生一个人留在浴房里陪着云朗,但云朗坚持不用人伺候,连生就只能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时不时地瞄一眼闭目养神的云朗。 察觉到连生的不自在,云朗心中无奈,只能找个话题来跟连生聊一聊。 “连生,方才在堂厅里遇见的那些,是什么人?” 连生的精神一振,一脸认真地回答道:“那些都是王爷的妾室,大概是等在这里要给王夫请安的。” 那几个人果然是傅宁的妾室啊。 云朗扬了扬嘴角:“那你给我说一说他们的身份吧。” 听到这话,连生鼓了鼓腮帮子:“没什么好说的,他们都没有王夫尊贵。” 闻言,云朗不由地轻笑一声,转眼睨着连生:“就当是给我讲个可以解闷的故事吧。” 昨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一时慌乱,以至于有许多事情他都没来得及想清楚,这会儿再仔细一琢磨,他这心里也突然没了底。 他本是觉得自己如今的身份虽然是吏部尚书的儿子,不说是尊贵无比,大概也不会受什么气,可他这内里毕竟是换了一个人,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若跟原本的家人走得近了,恐怕不妥,反倒是傅宁这个没在他的记忆里留下什么深刻印象的王爷更适合成为他的倚仗和靠山,何况傅宁看起来还挺喜欢这个云朗的。 他这个人处事随便,也没有什么替他人考虑的善心,但凡是对自己有利的事情,他八成都可以做,余下的两成便是超出了他仅有的底线,因此他昨天几乎是本能地选择投靠傅宁。有了傅宁这个靠山,他的日子可以过得轻松些,想要做什么也方便些。 但就在见到傅宁妾室的那一刻,他才觉得自己的这个决定做得太轻率了。 傅宁是个王爷,身边的麻烦事一定不少,兴许是庙堂争斗,兴许是危机战乱,又兴许是桃花成灾,而他一旦坐稳了这个穆王夫的位置,就必然要与傅宁同甘共苦、掐花驱蝶,说不好要惹上多少是非,甚至还有把命搭进去的可能性,那么“充实”的日子可不是他所向往的。 瞥了眼眯起眼睛的云朗,连生不情不愿地介绍起傅宁的几个妾室,两男三女,其中有四个是皇帝傅容赏给傅宁的,还有一个是某位将军家的庶子,据说是傅宁酒后乱了姓,然后就把人带回了府。 傅宁酒后乱姓吗?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里云朗就哂笑一声。 洗得舒坦了,云朗才从浴桶里跨出,换上一身轻薄些的衣裳,慢悠悠地往堂厅走去。 此时,在堂厅里的几个人已经跪了半个时辰了。 一踏进堂厅,云朗就颇有几分惊慌地开口说道:“呦!怎么都还跪着呢?容娥,快扶几位起来。” 听到这话,容娥没有多问,甚至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满,时机恰好地应了一声是,然后就迈步向那几个妾室走去。但容娥走得不快,她知道这里没人敢让她去扶一把。 果然,几个人都有些忌惮地看了容娥一眼,然后便有人急忙开口说道:“多谢王夫关心,不敢劳烦容姑娘。” 话音未落,几个人就火烧屁股似的站了起来,即便是两腿发麻,也要努力稳住身体。 见到这个情形,云朗瞥了眼容娥纤细的背影。 看来这女婢在穆王府的地位不低啊。 眼中流光一转,云朗就优哉游哉地走到主位就坐。 “没听夫君说今日会有人来清澜苑拜访,照顾不周,还请几位不要见怪。连生,看茶。” 云朗这一开口就是一个“夫君”,听得几个人都是一怔,连容娥都禁不住瞄了云朗一眼。 王爷身份尊贵,又是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样,因此除了皇帝没人敢对王爷过分亲昵,连先王妃在王爷面前都是规矩本分的模样,开口时都要恭恭敬敬地唤一声“王爷”,即便是与旁人说话,这称呼也从未变过,可这王夫胆子倒是够大啊。不知道王爷知道王夫这样称呼他会作何感想。 那个某将军家的庶子冉明风抬眼看着云朗,笑容和煦地说道:“王夫言重了,来给正室请安是先王妃定下的规矩,王夫是代替先王妃来照顾小王爷的,也是正室的身份,理应与先王妃同等待遇。” 云朗的眉梢一颤,转眼看向冉明风,笑得无比温和。 第5章 “原来如此,”云朗轻轻点头,“原来是姐姐定下的规矩,倒像是姐姐会做的事情。 姐姐最是看重上下尊卑,以前就总跟我说尊卑一事不能只放在心里揣着明白,得立下规矩明明白白地做出来,这样照着规矩办事的人就时时刻刻都能记着自己的立场,在旁人看来也是家风严谨。 看来我也得仔细着些,不能白费了姐姐的一番苦心,容娥,咱们穆王夫内院的事情,就还按照姐姐定下的规矩来办吧。” 轻描淡写地将这一番话说完,云朗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但冉明风脸上的笑容却有些维持不住,笑意僵在嘴角,眼中尽是羞愤难当和强装淡定混杂在一起的尴尬。 再看看其他几个默不作声的人,云朗暗笑一声。 若论口舌之争,那他可从来都没有输过。 “王夫放心,奴婢这就吩咐下去,以免府里的下人懈怠。”瞥了冉明风一眼,容娥将一杯茶递给云朗。 云朗接过茶杯,顺势就垂下眼看向杯中的茶水,一脸沉静,叫人看不出他是在想些什么。 傅宁走近堂厅时恰巧就看到了这样的云朗,还有端坐在清澜苑堂厅里的他的妾室们。 傅宁的眼色一沉,冷眼看向冉明风,沉声问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大婚第一日,府里的妾室理应来给正室请安,可他知道云朗今日辛苦,一早就让人通知下去,免了妾室们今日的请安,是谁给他们的胆子敢对他的命令置若罔闻? 冷不防地听到傅宁的声音,冉明风和其他几个人都给吓得打了个激灵,唯有云朗勾起了嘴角,放下茶杯就起身奔向傅宁。 “夫君。”跑到傅宁眼前站定,云朗仰着头看着比自己高出快两个头的傅宁,眸光盈盈,璨若星河。 傅宁的心头一热,不由地缓和了脸色,抬起手亲昵地摸了摸云朗的头。 少年的身体还没有长成,这样仰着头望着自己的模样让傅宁觉得有些可爱。 看着傅宁轻轻放在云朗头顶的手,堂厅里的人全都愣住了,冉明风更是一脸愕然,直勾勾地望着傅宁的那一只手。 王爷一共也没有见过云朗几次,说过的话更是屈指可数,他们怎么却像是相恋了许久似的?王爷与先王妃夫妻两年也从未有过这样亲昵的互动,而他更是…… 咽下心中的不甘,冉明风起身,冲着傅宁拜了下去:“昭和见过王爷。” “昭和君”是冉明风进到穆王府后得到的封号,虽然傅宁从没明言说过,但冉明风觉得这封号必定是傅宁亲自取的,不然谁还有这个胆量敢给傅宁的妾室起封号?因此得到这个封号之后,冉明风在傅宁面前就一直自称“昭和”。 听到“昭和”二字之后,傅宁的神情变得有些复杂,可瞟了冉明风一眼之后,这份复杂就消散殆尽,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速度之快叫一直盯着傅宁看的云朗都要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傅宁原想让冉明风带着其他几个人立刻离开,可这会儿又变了想法,在云朗的头顶拍了拍就迈开脚步往内院走去。 “我去换身衣裳。” 云朗回了声“哦”就转身回到主位重新坐下,他本以为傅宁换好了衣裳就会出来跟他的妾室们聊聊天,加深一下感情,那样他就可以溜回内院午睡了,可左等傅宁不出来,右等傅宁还是不出来,眼看着坐在堂厅里的妾室们就要按捺不住地往内院里冲了,云朗眉心一蹙,转头看向连生。 “连生,去看看王爷在做什么。” “是。” 连生只用了一刻钟就跑完一个来回,回来后满头大汗地停在云朗身旁,气喘吁吁地说道:“启、启禀王夫,王爷、王爷他歇下了。” “歇下了?”云朗愕然。 傅宁怎么就去歇着了?他怎么就丢下这些惹人怜爱的莺莺燕燕自己跑去歇着了?? 云朗想让连生去将傅宁喊出来,可想了想又觉得这样对待一个有权有势的王爷似乎不妥,便打消了这个念头,眉眼一转,就又冲着妾室们温和地笑了。 “王爷昨儿个一夜没睡,这会儿大概是累极了,已经歇下了,你们要随我到内院去等吗?” 一听云朗这话,几个女妾当即就红了脸,低垂着头一副恨不能钻到地底下去的模样,而冉明风的脸色则更加多彩,一会儿红一会儿青的。 不等冉明风几人回答,容娥就抢先开了口:“启禀王夫,清澜苑乃是王夫的居所,与王爷的广雎苑一般地位,内院重地,更是容不得闲杂人等随意出入。” “这样啊,”云朗颇有些遗憾似的耸耸肩,“那我就不留你们了,容娥,送客。” 话音落,云朗就站起身来,转身往内院走去。 容娥冲着云朗的背影福了福身,再转回去看向冉明风几人时便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 “今儿早上王爷特地派了人去通知各位今日不用来清澜苑请安,看来咱们王府里的下人们腿脚都不十分利索,竟是没把王爷的命令给各位带去。” 几个人一瞧见容娥的冷脸就腾地站了起来,瑟瑟缩缩地垂头站着,十分害怕的样子,就连冉明风也显出几分忌惮,只是与身旁的几个人比起来还算淡定,强自镇定地站了起来。 “都这个时间了,也算不得是请安,新王夫以前从来没来过王府,突然就孤身一人来到这陌生的地方,咱们都怕新王夫心中不安,这才想来探望一番,只是没成想还是没选对时间,还请容姑娘代为向王爷转达咱们的歉意。” 容娥掀起眼皮睇了冉明风一眼,冷声道:“昭和君何必在奴婢面前装模作样?您这一口一个‘新王夫’的话可千万别叫王爷听见,咱们王府就这么一个王夫,没有新旧。您也别说奴婢不念旧情,奴婢可提醒您了,这王夫跟先王妃不同,是王爷心甘情愿自个儿选的,您可好好掂量掂量吧。” “小娥……” “奴婢惶恐,”无视冉明风祈求的眼神,容娥依旧冷着脸,“王爷和王夫都歇着了,几位请回吧。” 冉明风张了张嘴,可到底是什么都没说出口,只得转身,悻悻离开。 第6章 离开堂厅之后,云朗就去了内院寝房,他以为傅宁会歇在那里,结果却没在寝房里瞧见傅宁的影子。 “王爷去哪儿了?”云朗疑惑地看着连生。 “回王夫的话,王爷在书房里头。”连生仰头看着云朗,眼神清澈而无辜。 云朗眉梢轻挑,又问道:“你不是说王爷歇着了?” “是啊,”连胜点头,“王爷平时歇着的时候就是在书房里的啊。” “在书房里歇着?”这是要怎么歇? 云朗好奇,也不急着午睡,转脚又寻去了书房。 书房的门窗四敞大开着,云朗到时,傅宁正将一张洁白的宣纸铺在桌上,看那样子是要写字,而聂言就站在傅宁的身旁,仔细地研着墨。 瞥见云朗,聂言赶忙放下手上的石墨,转身面相云朗,恭敬地作了个揖:“见过王夫。” 听到聂言这话,傅宁才抬起头来看向门口。 “他们走了?” “恩,”云朗迈腿进门,“连生说夫君歇下了,他们就走了。” 闻言,傅宁的眼神微沉。 他们这是打着给云朗请安的旗号堵他来了。 “聂言。” 叫了聂言的名字之后,傅宁就什么都没说,可辅佐傅宁多年的聂言却知道傅宁是什么意思。 “属下告退。”说着,聂言给了云朗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然后就转身大步离开。 王夫来之前王爷就说要给内院的妾室们禁足半个月,并且罚掉她们半年的月钱。敢将王爷的命令当成耳边风,她们的胆子当真是越来越大了,尤其是那个冉明风,仗着王爷不会把他怎么样,竟也越来越没有分寸了。 他该庆幸这才是王爷大婚后的第一日,喜气未过,不然他昭和君的头衔怕是要保不住了。 因为聂言的那一个笑容,所以一头雾水的云朗一直望着聂言的背影,琢磨着聂言那个笑容背后的含义,但这情形看在傅宁眼里,却叫傅宁觉得有些不痛快了。 他还站在这里,云朗在看哪儿? “云朗,帮我研墨。” “恩?”听到傅宁低沉的声音,云朗才收回深思,转头看着傅宁,似是没听见傅宁刚才说了什么。 看得可真够入神的。傅宁抿嘴,挑了挑下巴指向书案上唯一的砚台。 云朗低头看着那一方砚台,迷茫地眨了眨眼:“我不会研墨。” 他知道该怎么把那一小块石墨研成墨汁,可墨汁的浓淡他却把握不好。桌上铺着的那张纸看起来挺贵重的,傅宁应该是想要好好写一张字,他没有理由去破坏傅宁的兴致。 “这都不会?”将云朗从头到脚地打量一遍,傅宁的眼中突然有了笑意,伸手就将砚台拉到了自己面前,“你在云府时什么都不做?” 云尚书看着可不像是那种会娇惯着儿子的父亲。 云朗撇撇嘴,不置可否,因为他不确定少年云朗在云府里到底过着怎样的日子。 他总觉得少年云朗的记忆是残缺不全的,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虽然经历不了多少事情,可琐碎的日常怎么可能那么少? 就好比研墨一事,他本人从来都没有亲手做过,可他竟也想不起少年云朗是否做过,研墨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明明是日常必做的事情之一,就算不是自己亲手做,也该是由身边的女婢或者侍从来做,可少年云朗写字时的场景在他脑海中十分模糊,完全看不到细节。 傅宁只当云朗是默认了,便笑着将云朗拉到身前:“我教你。” 傅宁捏起砚台上那块小小的墨条,一边研磨,一边给云朗念叨着需要注意的细节,空出来的那只手极为理所当然地搂在云朗的腰上。 云朗怔愣片刻,眉眼一转便也极为理所当然地靠在傅宁的胸膛上,每听傅宁说个两三句话就“哦”一声,时不时地还要叫傅宁再说一遍,可实际上云朗根本没在听。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傅宁才放下手上的墨条,低头看着云朗的头顶:“懂了吗?” “懂了懂了。”云朗忙不迭地点头。 “那你试试。”傅宁将收回的手也圈在了云朗腰上。 “可是夫君啊,”云朗转头看着傅宁笑,“这砚台里的墨大概够夫君写上十几张字了吧?还研?” 傅宁一愣,往砚台那边一看,果然就看到了满满的墨汁,再看云朗有点儿得意的笑容,傅宁摇头失笑。 他竟是被云朗给算计了?这小懒虫。 有心上人在怀,傅宁突然也没了写字的心思,后退半步便就这样抱着云朗坐进了身后的椅子里。 云朗给吓得惊呼一声,等在傅宁的腿上坐稳了才扭头狐疑地看着傅宁:“夫君不写了?” “不写了。”傅宁一手搂着云朗,另一只手抵在椅子的扶手上撑着头,看起来懒洋洋的。 云朗撇撇嘴,顺势就倒进了傅宁的怀里。 云朗本是想探听一下傅宁身边的事情,可枕着傅宁的胸膛,耳畔是傅宁强而有力的心跳声,平稳而规律,像是一支催眠曲,不一会儿就将云朗给哄睡了。 见云朗靠在自己怀里睡着了,傅宁的心里有几分高兴,目不斜视地看着云朗的睡脸,傅宁的眼神温柔,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常跟在傅宁身侧伺候的女婢月华见傅宁抱着云朗的姿势看起来并不是十分舒适,便蹑手蹑脚地上前,询问傅宁是否要将云朗送回寝房,可傅宁既不想吵醒云朗,也不希望云朗睡到自己怀里以外的地方去,便没有接受月华的提议,还要月华领着其他人一并退下。 可傅宁没想到云朗这一睡竟就睡到了黄昏时分,当云朗睁开双眼睡意朦胧地看向傅宁时,傅宁的眉梢眼角已经没有了笑意,连眼神中的温柔都有些生硬,云朗一动,傅宁就闷哼一声。 渐渐清醒过来的云朗不觉有些惊讶地看着傅宁:“夫君这一下午都没动过?” 这话说完,云朗就赶忙从傅宁的怀里跳了出去。 这人傻不傻?就算懒得抱着他往寝房走,也该把他放在书房的软榻上啊,怎么就抱着他坐了一个下午? “没事。”傅宁一边活动着发麻的双腿,一边看着云朗微笑。 第7章 新婚的前三日,云朗白日里乖巧无比,总是围在傅宁身边夫君长夫君短的,到了夜里就十分放肆,夜夜勾得傅宁精神抖擞直到天亮。 云朗不知道傅宁的心里是怎么想的,但这三日傅宁对他还是好的,似乎并不讨厌他这样的行事作风,这叫云朗十分惊讶,同时又松了口气。 他不知道自己需要在穆王府里待上多久才能做好离开的准备,而想要好好地待在穆王府里,他就要做得合傅宁心意,因此这三日他想尽办法地试探傅宁,就目前的观察结果来看,他似乎不需要太多的伪装。 转眼便是云朗回门的日子,傅宁一早就陪着云朗登上了穆王府的马车,带着一支声势浩大的队伍往云府去。 温旭坐在一间茶肆二楼靠窗的位置,面容沉静地目送着这一支从茶肆门前经过的队伍往云府去。 “云五是怎么跟穆王认识的?” 听到这个问题,站在温旭身旁的人微微一怔,然后望着窗外摇了摇头:“长信君恕罪,属下不知。” 大概除了穆王和云朗本人,再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哪时相识,又是哪时相恋,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是彼此的陌生人,可他们却突然结成了夫夫,看穆王当初提亲时那样坚持,想必是穆王对云朗的情谊更深一些,可这情究竟是在什么时候种下的?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敢去向穆王询问。 听到这个回答,温旭有些不悦地瞥了眼自己身旁的人:“你一直在云五身边,若连你都不知道,那还有谁会知道?能叫穆王那样坚定,他们私下里不知道见过多少回了,你就一点儿都没有察觉到?你可还记得陛下给你的命令?” 陛下很怕云五对穆王心怀不轨,甚至怀疑穆王妃的死跟云五有关,不然以云五的身份,他怎么还敢与穆王有所瓜葛? “属下记得,”那人懊恼地垂下了头,“但属下可以保证云朗他从没出门与穆王相见,大概是穆王在哪里见过云朗,所以就……” 温旭的脸色却又沉下两分:“你的意思是说穆王出行时偶然瞥见路边有个云五,然后就对云五一往情深了?你看穆王像是那样的人?” “属下不敢。”那人惶恐地跪下。 温旭长舒一口气:“罢了,起来吧。” 只是傅容那人对自己唯一的弟弟溺爱到叫人无法理解的地步,就是穆王府里新进一个女婢,傅容都要安排亲信去将那女婢的身世调查清楚,更别说现在傅宁毫无征兆地就将云五娶回了穆王府,不查清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傅容寝食难安,整日在他耳边念叨,烦得要命,因此一说起傅宁和云五的事情,他的心情就格外糟糕。 那人松了口气,小心地站了起来:“谢长信君。” “回去转告云五,明日午后兵部会请穆王入宫议事,让他在那个时候来见陛下。” “是。”要让云朗瞒过穆王和穆王府的长史偷溜出穆王府吗?他似乎得给云朗找一个帮手…… 温旭瞥了眼规规矩矩地站在身旁的人,终于放软了语气:“跟我在一起时,不必如此拘谨。” 那人闻言便抬眼看了温旭一眼,神色中也多了一分温柔。 片刻的四目相对之后,温旭便移开了视线,再度望向窗外。 穆王府的队伍早就没了踪影,茶肆的外面却依旧熙熙攘攘。 “今夜……罢了,我回宫去了,你自己小心。”话音未落,温旭就已经站起来向门口走去。 “我会去!”被留在桌旁的人望着温旭的背影,语气坚定。 “……不要勉强。”温旭站住脚,却没有回头。 “我一定会去。”话音落,那人便翻窗而出,先温旭一步离开了茶肆。 叹一口气,温旭也推开了雅间的门,稳步走出。 另一边,云朗和傅宁已经坐在了云府的堂屋里,只是这堂屋里的气氛有些尴尬。 傅宁原本就是个不多话的人,又习惯了端着王爷的架子,因此短暂的寒暄之后,傅宁便沉默了下来,云朗也不知道该跟云府的“家人们”聊些什么,偏云家人不知道为什么都是一副云里雾里的模样,看着是想要跟傅宁搭个话,可心思却好像都在云朗身上,隔一会儿瞄一眼,从来没见过云朗似的。 受不了这古怪的气氛,云朗莞尔一笑,温声问道:“我能去我以前住的地方看一看吗?” 他想去了解一下少年云朗,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万一少年云朗是为人所害才让他钻进了这副躯壳,那代替少年云朗活下来的他可就要保护好自己的小命了。 云府的一家之主云尚书立刻点头应下:“当然可以,思儿,你跟着穆王夫一起去。” “是,父亲。”云思起身,像云朗作了个揖,“穆王夫,这边请。” 云朗抽了抽嘴角,跟着站了起来:“有劳四哥了。” “我也一起去。”云家老三云浩也站了起来,却没有像云思那样多礼,冲云朗笑笑便先一步往云朗在云府的住处走去。 云朗不认识路,却又不能让云浩和云思看出来,于是云朗就装作是在怀念云府的风景似的,东张西望着,走得极慢。 云浩一转头就瞧见了云朗的这副模样,不由地轻笑道:“五弟才嫁入穆王府三天,可看着却像是变了个人。” 云朗的眉心一跳,转眼看向云浩:“三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自己不觉得吗?”云浩挑眉,“你以前可从来不笑的,衣裳也只喜欢青白一类的素色,冷冷清清的,可你瞧瞧你现在,笑比花艳不说,这一身海棠红的衣裳你是怎么穿出门来的?不觉得自己太女气了吗?” 一听云浩这话,云思赶忙踢了云浩一脚。 五弟现在可是穆王夫,三哥跟五弟说话时怎么能这么没规矩? 云朗却不觉得云浩的态度有什么不妥,他反倒是很感谢云浩,云浩把话说得这么清楚,叫他立刻就能明白自己跟少年云朗分明就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 这就难怪云家人今天见到他之后会是那样奇怪的态度了。 “是吗?大概是心境变了吧。”云朗笑着糊弄过去。 “心境变了?”云浩哂笑一声,“看样子穆王待你不错。那你也该跟哥哥们说说,你到底是什么时候跟自己的姐夫变得这么要好了?” 第8章 云朗这才明白云浩就是想要质问他才跟出来的。 “三哥你说什么呢!”云思吓得当即就吼了云浩一句,“五弟是什么性子三哥不知道吗?他踏出云府大门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哪一次不都是咱们兄弟硬拽着他出去的?他若真与穆王有什么瓜葛,还能瞒得过咱们吗?!” “可若不是他做过什么,穆王怎么就铁了心的要娶他做续弦?”云浩怒瞪着云朗。 云思挡在云浩和云朗之间,急得满头大汗:“那你也不能怪五弟啊!姐姐育有一子,按理来说穆王本就该在咱们云府再选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做续弦,这样安和才不会受了委屈,可咱们家只有姐姐一个女儿,穆王这才选了五弟,有什么不对的吗?” 穆王还坐在堂屋里,三哥说话怎么就没个分寸了?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三哥气什么? 云浩愤愤道:“若穆王只是选了五弟做续弦,那我不会说什么,可穆王他把续弦的婚宴办得比第一次大婚还要隆重,这也就罢了,前次妹妹回门时是由聂言送来的,带回娘家的礼品也都是妹妹他自己挑选的,可这一次穆王不仅亲自陪着他回来,还亲自准备了一大堆礼物送来,穆王这样做是将妹妹置于何地?若不是他从中作梗,穆王会如此鲁莽?你知不知道外面的人现在都是怎么说他的?” “这……”云思无言以对,一脸为难地转头看向身后的云朗,可这一看,云思就愣住了。 只见云朗懒洋洋地歪靠在一旁的树干上,面带微笑地看着云思和云浩的方向,仿佛是在看一场与他无关的闹剧一般。而云朗的这副模样,云思从没见过。 见云思和云浩都往自己这边看过来,云朗不冷不热地说道:“你们继续,不用在意我。” 他们倒是继续说啊,他们说得越多,他就能知道得越多。 云朗这话说得漫不经心,可云思听过之后却觉得有些尴尬:“五弟你别生气,三哥他只是……” “我不生气,”云朗笑笑,“四哥放心吧,我就算生气了,也不会去向穆王告状的,这只是兄弟吵架,何必闹到外人面前去,四哥说对吗?” 他这四哥不就是怕事情闹到傅宁那里不好收场,所以才一个劲儿地劝着三哥吗?他也怕,因此他不会做那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但看这两个人一个□□脸、一个唱白脸,演戏似的,难不成云府上下都觉得是少年云朗勾/引的傅宁? 心思被戳破,云思登时就羞愧地红了脸,垂下眼避开了云朗的视线。 云朗嗤笑一声,站直身体,转身就往不远处的一个院落走去:“两位哥哥若是没有陪我的心情,那就别陪了。” 见云朗要走,云浩立刻就吼了一声:“云朗你站住!” 云朗顿住脚步,扭头看向云浩:“三哥还有事?”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云浩坚定地看着云朗,“我不管别人是怎么想的,这件事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交代?”云朗蹙眉非常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又抬眼十分无辜地看着云浩,“长得好看怪我喽?” 哂笑一声,云朗迈开脚步就头也不回地向前。 没想到云朗会说出这样一句话,云浩和云思呆站在原地怔了半晌,回过神时云朗的背影都已经从视线中消失,两个人都错过了追上去的时机。 走进那一处静谧的小院,云朗一瞧见门口女婢脸上的神情,便知道自己来对了地方。 “五公子您怎么过来了?不对不对,现在不能叫五公子,得叫穆王夫了。”云雀给云朗福了个身,好像很高兴的样子,一脸的喜庆。 云雀是云朗的贴身女婢,打从云朗七岁开始,云雀就时刻跟在云朗的身边照顾着,云朗要嫁去穆王府时,云雀是打算跟着陪嫁的,照理说她在云朗的身边伺候了那么久,也该作为陪嫁女婢跟过去的,可不知道为何,云府的人没有让云雀陪嫁,反而安排了两个穆王府的女婢过来,装作是陪嫁女婢的样子,将云朗带到了穆王府。 云朗没有接云雀的话,默然地走进了这个院子。 云雀对云朗的寡言是再了解不过的了,于是兴高采烈的云雀也没多在意,笑盈盈地跟在了云朗的身后。 “您离开后,大人特地吩咐下来,说这一处院子就保持您在时的样子,不改作他用,也不许人随意出入,留在这里洒扫的人不多,但都是曾服侍过您的,信得过。” “恩,辛苦你们了,”想了想,云朗又问道,“这几天有人来过吗?” “四公子仍旧是每天都要来一趟,大概是习惯了一回府就来这里看看您,现在您不在这里,奴婢觉得四公子瞧着有些落寞。” “四哥吗?”那个人原来对他这么好吗?“你去忙吧,我一个人转转。” “是。”云雀听话地退出了屋子,却也没有走远,怕云朗再有吩咐,便守在了门口。 云朗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在屋子里转悠了起来。 三天来,他总听人说起少年云朗的寡言淡漠,傅宁说过,聂言说过,今天遇见的两个哥哥也是这样说的,可云朗总觉得少年云朗怎么说也只是个少年,能有多寡言淡漠?可此时见到这间屋子,云朗信了。 这间屋子里的陈设十分简单,简单到木制的桌子上连个雕花都没有,所有的门柱、窗棱也都是平平整整的,床铺上的被褥是苍青色的,没有任何的刺绣纹样,整间屋子里唯一称得上是装饰的,就是那覆盖了整面墙的巨大书架以及书架里一本挤着一本的书。 但这房间的陈设越是简单,就越是能勾起云朗的兴趣。 云尚书特地下令要人维持住它原本的样子,不许人随意出入,还将院子里的仆婢撤走大半,只留下了那些对少年云朗忠心的,看起来是将这一处院子给闲置了,可这也未尝不是一种保护。 说不定这屋子里就藏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第9章 被留在堂屋里的傅宁原以为云朗只是回住处去拿些落下的东西,或者是觉得家里舒心想要去放松一下,可从辰时到午时,傅宁跟云家人的聊天内容都从闲话家常变成了朝堂政务,云朗却还是没有回到堂屋里来。 傅宁有些坐不住了,便请云尚书安排个人带他去找云朗。 跟着云府的女婢走到云朗之前住着的小院,将这幽静的小院仔仔细细地打量几遍,傅宁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记得云朗是个安静的少年,从这院子的布置来看也该是如此,可一到穆王府里云朗怎么就变了个人似的? 遣退了女婢,傅宁一个人走进院子,四下转了一圈,却并没有看到云朗的身影,傅宁想了想,转脚绕去了这院子的后花园。 这小院的后花园里一朵娇艳的花朵都没有,取而代之的是一小片药田,即便云朗已经出嫁,这药田却还是有人精心打理,药草的香气随风飘散,让人为之一振。 药田旁有一方池塘,池水清澈,散发着丝丝凉意,而一直没回去堂屋的云朗正是躺在这池塘边乘凉。 看到云朗这没规矩的懒散模样,傅宁反忍俊不禁。 “云朗,别躺在这里,凉风吹多了头疼。” 傅宁的话说完了,云朗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傅宁的眉梢一颤,蹲下身仔细看了看云朗,这才发现云朗竟就这样睡着了。 傅宁伸出手想要推醒云朗,可手才碰到云朗的衣袖,傅宁又犹豫了,瞥了眼云朗的睡脸,傅宁小心翼翼地将云朗抱了起来。 “恩?” 傅宁的动作还是吵醒了云朗,而云朗一出声,傅宁下意识地就停下了动作,转头看向云朗。 “夫君?” “恩,”傅宁将云朗打横抱起,“我抱你回屋睡。” “屋里热……”云朗的脑袋一歪,靠在了傅宁的胸口。 听到这话,傅宁的动作再一次停住,抬眼看了看水波粼粼的池塘,傅宁转身在池塘边儿坐下,背靠着池塘边儿的一块大石头,然后就把云朗安置在了自己身上,双手搂住云朗的时候,傅宁还有意将宽大的衣袖展开,被子似的盖在了云朗身上。 天气虽热,可水边儿的凉风还是不能吹得太多。 睡意朦胧的云朗并不知道傅宁把他安置在了什么地方,他只觉得这地方还挺舒服的,于是伸手抱住什么东西,云朗又睡了过去。 傅宁从来都不知道自己也有这样的柔情和耐心,他自小就喜欢舞刀弄枪,几乎是兵不离手,一有闲暇时间,傅宁不是在看兵法,就是在练剑。傅容参与夺位之争时,傅宁就成了傅容手上的利刃,不管是要领兵作战还是要暗杀行刺,傅宁总是首当其冲。 傅宁觉得自己天生就是冷心冷情的人,因此才能在傅容需要的时候那样坚决地夺人性命而心无愧疚。 可遇到云朗之后,傅宁才发现自己原来也可以这样温柔贴心,怕云朗热了,也怕他冷了,怕他睡得太多,却又不忍吵醒云朗。尽管云朗并不是傅宁印象中那个清冷的云朗,可傅宁还是喜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隔了两年才得偿所愿,所以心里欢喜的傅宁怎么瞧都觉得云朗合他心意。 云家大哥云毅受父命来找云朗和傅宁回堂屋吃午饭时,就看到了这样让人惊掉下巴的场景。 听到云毅的脚步声,傅宁就转头瞟了云毅一眼,只这一眼,便叫云毅定住了脚步,再没有向前半步,可云毅又觉得眼前这难能一见的景象实在有趣,于是就随便寻了个地方坐下,远远地望着池塘边的一对夫夫。 云毅是云家唯一从武的人,是傅宁帐下的军师,是傅宁的好友,也是第一个知道傅宁喜欢云朗的人。 那年傅宁带兵平叛,不知道在哪里看到了云朗,回京的路上就派人打探到了云朗的身份,人一回长安就约了云毅见面,话里话外都是在问云朗的事情。 云毅实在是不知道自家这个寡言冷漠的五弟到底哪里让傅宁动了心,可云毅看得出傅宁是认真的,认真到要娶云朗为妻。 梁国的男人可以与男人相恋,可因为男人无法生育,所以很少有人会娶男人为妻,就连那个得陛下独宠的男人都只能做陛下的“长信君”,傅宁大概是第一个想要娶男人为妻的。 后来傅宁娶了自家妹妹,云毅知道这件事必有蹊跷,可傅宁不松口,他便也无能为力,直到自家妹妹病逝,云毅在葬礼上遇见眼中只有云朗的傅宁,云毅知道,这一次傅宁势在必得。 果然,傅宁连三年都等不及,云朗十五岁的生辰才过,傅宁就亲自带着聘礼上门来提亲,话说得有理有据,且又是一副坚定不移的态度,叫人无法拒绝。 云毅想不通,想不通傅宁为什么会看上闷葫芦云朗,更想不通傅宁到底是在哪里见到的云朗。傅宁去平叛那年,云朗才刚满十岁。 云毅就坐在距离傅宁和云朗不远的地方,将云朗十岁那年的事情翻来覆去地想了很多遍,可怎么想他都不觉得云朗能有机会出现在傅宁面前。难不成是傅宁认错人了? 云朗的这个“回笼觉”睡得时间并不长,云毅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云朗就醒了。 打了个哈欠,云朗从傅宁的身上爬起来,笑眯眯地看着傅宁。 “夫君,和离吗?” 傅宁怔住,见云朗脸上的笑容依旧灿烂,傅宁以为是他听错了。 “你再说一遍?” 第10章 云朗没有重复自己的问题,只是翻了个身,从傅宁怀里滚了出去。 顺水推舟选择了傅宁是他轻浮又轻率,可他也没想到事情会麻烦到这样的地步。 少年云朗,一个十五岁的少年,父亲是吏部尚书,上头的四个哥哥都入朝为官了,按理说他也该是准备入朝为官的,可少年云朗的书架上却没有一本书是跟科举、为官有关的,满满当当的全都是医书,更可怕的是继承了少年云朗记忆的他竟然全部看得懂,再看这被人小心照料着的药园和房间里的一些工具便知道少年云朗平日里也会亲手制药。 若非有人引导,一个世家子弟怎么会突然研究起药学?若不是有人教导,才十五岁的云朗怎么会读熟了那么多的医书、学会了那么多的药方?而当朝的吏部尚书为什么会允许自己的儿子学医?其中必定有什么特殊的理由。 而让云朗觉得大事不妙的,是他在床头枕畔找到的一张字条,字条上没有落款,只写着要他明日入宫面圣,还要瞒住穆王府上下偷偷摸摸地进宫去,再回想起入宫那次皇帝说要他保护傅宁的话,直觉告诉云朗他应该立刻离开长安远走高飞。 事出异常必有妖,而云朗并不想深入探究,万一深挖出的不是惊喜而是惊吓,那他可能会搭上性命,他宁愿舍弃穆王府的衣食无忧。 见云朗表情严肃,却不再说话,傅宁揉了揉额角,缓和了一下语气:“是谁跟你说了什么?” 先前云浩和云思是陪着云朗一起往内院来的,可这会儿云浩和云思却都不在云朗的身边……难道是他们跟云朗说了什么? 傅宁知道外界已经有人开始议论云朗,说云朗抢了亲姐姐的男人,傅宁已经让聂言去平息谣言,但这也不是三两天之内就能解决的事情,傅宁还怕云朗听了那些会难过,因此在穆王府内下了禁言令。 傅宁突然有些懊恼。 他就该在来云府之前也给云府下一道禁言令! 听到傅宁的问题,云朗转头看着傅宁,笑容狡黠:“没人跟我说什么,就是突然想起自己已经成过亲了,却还没有和离过,应当体验一次。夫君,和离吧。” 听了云朗的解释之后再看云朗这一脸期待的样子,傅宁顿时哭笑不得。 “别闹。” 哪有人突然想要体验和离的? “去用膳,云尚书等很久了。” 说着,傅宁就站了起来,弯着腰把手递给了云朗。 云朗理所当然地伸手握住傅宁的手,让傅宁给拉了起来,可心里却还是想着和离的问题。 “真的不能和离一次吗?和离之后再给你娶回去啊。”云朗跟在傅宁身侧,不死心地问道。 这一次,傅宁连个回答都懒得给云朗。 被傅宁牵着往前走,云朗都走到云毅面前了才看到云毅,颇有些惊讶地问道:“大哥怎么在这儿?” 云毅长叹一声,调侃道:“我都在这儿好半天了,五弟竟然都没注意到我,五弟你的眼里是只有穆王啊。” 云朗眯着眼睛笑着,没接这话。 傅宁也没说话,只牵着云朗往前走。 云毅耸耸肩,乐呵呵地跟在后面。 这一天云朗再也没找到机会跟傅宁商量和离的事情,第二天云朗醒时,傅宁已经入宫了。 吃过早饭之后,云朗还是决定要进宫赴约,约他的是那个皇帝,他去是麻烦,不去或许更麻烦。 但是他要怎么瞒过穆王府上下,偷偷摸摸地溜进皇宫去跟那个皇帝“私会”? 以散步为由,云朗一个人沿着穆王府少有人走的路径摸到穆王府的后门附近,却发现穆王府后门守卫森严,丝毫不逊色于前门,这就让云朗犯了愁了。 这里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让他怎么做才能瞒住穆王府上下偷偷进宫? 正想着,云朗的手腕就突然被人抓住。 “云朗,这边。” 云朗的眉梢一颤,顺着这人的力道就拐向了另一个方向。 那人穿着穆王府下人的衣裳,见云朗跟上了之后就松开了云朗的手,轻车熟路地在穆王府里拐来拐去。 云朗盯着这人的侧脸看了半晌才开口问道:“方烨,你怎么在这儿?” 方烨,中书令的长孙,因为方府就在云府对面,方烨又只比云朗年长两岁,所以两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跟自家的四位哥哥比起来,少年云朗跟方烨似乎更为亲近,也十分信赖方烨。只是方烨出现的时机会不会太凑巧了些?而且看他这身打扮…… 方烨扭头冲云朗微微一笑,低声道:“我不来,谁带你入宫?” 云朗的眉心一跳,没再说话,沉默地跟着方烨走到穆王府里一处无人经过的墙根,然后翻墙离开了穆王府。 墙外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云朗瞥了方烨一眼,得到方烨的示意后便登上了马车。 “咱们得快着点儿,我虽找人缠住了聂言,可也拖不了太久。聂言那人精明得很,我们得在他察觉到异常之前赶回穆王府。”话音未落,方烨已经坐上车辕,驾着马车奔向皇宫。 云朗扶着马车的车壁稳住身体,眼神微沉。 少年云朗的父亲默许他学医制药,云府中有人替皇帝和少年云朗传递信息,现在连少年云朗的青梅竹马都成了帮手,若他先前还觉得少年云朗的生活可能是丰富多彩的,那这会儿他就只觉得有几分可怕,他猜不出自己即将面对什么样的事情。 进宫之后,方烨带着云朗走的是宫墙之间的夹道,这一条又窄又长的夹道只有前后两个出入口,两边的城墙大概有两丈多高,夹道内没有守卫,方烨和云朗从这里经过时,夹道里就只有车轮辘辘的声响,叫人脊背发凉。 终于从夹道的北边出去之后,云朗就跟着方烨来到了一座雄伟的道观前,方烨却也没有带着云朗进入道观,反而带着云朗绕到了道观后面,推开了筑基高台墙壁上的一道暗门。 “进去吧。”方烨站在门边,等着云朗先进入门后那个黑漆漆的密道。 云朗咽了口口水,犹豫再三还是抬脚走了进去。 有方烨在这里,他大概无路可退,就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第11章 密道不长,云朗只走了二十几步就看到了前头跃动的光影,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眼前豁然开朗时,云朗就看到了一个金碧辉煌的大殿,以及空旷的大殿里唯二的两个人。 虽然昏暗的光线让人看不清那两个人的样貌,但云朗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断定那两个人一个是皇帝傅容,另一个就是长信君温旭。 方烨突然从云朗的身后走到身前,然后大步往皇帝面前走去。 云朗想了想,跟了上去。 “参见……” 方烨跪下后的问安才刚起个头,就突然听到“嗖”的一声微响,紧接着锵的一声,一把匕首扎进了铺在地上的大理石里,稳稳地立在云朗的脚尖前面,再往前一寸就会扎进云朗的脚背。 云朗呆然地看着那把闪着金光的匕首,回过神后汗毛倒竖,吓得心脏狂跳。 定了定神,云朗抬起头来看向傅容:“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输人不输阵是云朗一贯的处事风格,情况越是对自己不利,就越不能露怯。 坐在龙头金椅上的傅容哂笑一声,冷声开口道:“云五你真是能耐了啊,是觉得有阿宁给你撑腰我就不敢把你怎么样,所以就无所畏惧了吗?” 云五这人还真是会装,没嫁给阿宁之前他一直都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即便是站在他的面前也从来没给过一个笑脸,可嫁了阿宁之后他这脸上的笑容就没消散过,前次阿宁带云五入宫时他就觉得惊奇,这会儿再看他还是觉得不能理解。 就算人是会变的,但怎么会有人在短短几日的时间里就完全变成了另外一副模样?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云五? 云朗张嘴就想要顶回去,可余光瞥见了方烨脸色发白的着急模样,到了嘴边的话登时一顿,就又转了回去。 此时在他面前的不是亲人,不是朋友,也不是愿意宠他的傅宁,这人是皇帝,还是个不太待见他的皇帝,他还是服个软比较好,以免惹了皇帝生气。 思量一番,云朗垂下了头:“属下不敢。” 见状,方烨赶忙往旁边挪了挪,将云朗挡在了自己的身后:“陛下息怒,云五还有很多规矩不懂,请陛下宽宏。” “还有很多规矩不懂?”傅容冷笑一声,“从云五第一次踏进这密室的大门算起,到今日也有两年了吧?还不懂规矩?” 方烨无言以对,云朗也垂着头一语不发。 傅容冷哼一声,又对云朗说道:“云五,你可给朕当心着点儿,若叫朕知道你接近阿宁是有不轨企图,朕定叫你后悔出生在这个世上!” 云朗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虽然并不是他主动去接近的傅宁,可此时云朗就只应了一声“是”。 傅容又道:“你暂且把手上的事情放一放,能交给方烨去做的事情,就都交给方烨,阿宁的洞察力十分敏锐,别叫他知道了暗卫营的事情。” 只有明面上的千军万马还不足以定国安邦,这是他登基之后才学会的道理,于是他就组建了暗卫堂,除了暗卫和杀手,还招揽了大批能人异士,云五便是其中之一。 其实云五是别人推荐给他的,他原本觉得云五的年龄太小,可他对推荐云五的那个人十分信任,而且云五又是吏部尚书的儿子,的确是个可以放心用的人,再加上云五在医术上的造诣的确是超过了旁人,他便放心地将云五纳入麾下。 云五的性格有些阴暗,平日里就是闷在云府里学医制药,偶尔跟着暗卫堂的人外出办事也能做得周全,他跟温旭商量了一下就决定要好好栽培云五,可云五这小子一转头竟就给他的弟弟灌了*汤,还当上了穆王夫,把他给气的啊! 他并不希望阿宁掺和暗卫堂的事情,他甚至不愿意让阿宁知晓暗卫堂的存在,不然以阿宁的性子,必会替他担下这份责任,可他只希望阿宁一直这样正直下去,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将军。云五明明知道这些,却还是在入了暗卫堂之后又去招惹阿宁,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不明状况的云朗只能连连应是,多一个字都不敢再说,就怕露出马脚。 好在傅容说完这些事情之后就打发云朗和方烨离开,这叫云朗松了口气。 离开了密室,还在想事情的云朗也没看方向,迈着步子就往前走。 方烨连忙拽住云朗,拉着云朗往夹道的入口走去:“你发什么呆呢?这里是后宫,走错了地方可是要掉脑袋的。” 后宫?一听到这个词,云朗立刻四下打量一圈,但这地方实在是偏僻,云朗又对后宫不熟,因此什么也看不出。 方烨急急忙忙地将云朗送回穆王府,再三嘱咐云朗小心行事之后才离开,而回到清澜苑的云朗再次陷入了沉思。 看今天的情形,方烨跟少年云朗都是替皇帝办事的,至于具体是做什么的,他还判断不出,可奇怪的是少年云朗的记忆里有方烨,有他们从童年起就一起玩耍的种种场景,可唯独没有他们一起替皇帝办事的记忆…… 难不成与那皇帝有关的事情少年云朗全都不记得了?那么在他来之前,少年云朗到底是遭遇了些什么? 云朗正想着,房门就被人敲响。 “属下聂言求见王夫,不知王夫可在?” 云朗的眉心一跳,起身去打开了房门。 “聂长史,你找我有事?”云朗站在门里,笑盈盈地看着聂言。 当真见到了云朗时,聂言似乎有些诧异,但转眼便恢复了笑脸:“抱歉打扰王夫休息,只是府里的下人说王夫一个人去后院散步之后就不见踪影,哪里都寻不着,属下怕……王夫平安就好。” 云朗淡定地说道:“哎呦,这是我的错,是我专挑着没有人走的小路走,才跟他们错过了吧。” 聂言的眼神一闪,温和地笑道:“还请王夫日后不管去哪都要带着人在身边,王爷身居高位,难免会招来宵小,就算府里戒备森严也并非是毫无破绽,王夫该当心些才是。” “这样啊,”云朗点点头,“多谢聂长史提醒,我记得了。” 第12章 那一天中午,傅宁没有回府,换了一身衣裳的方烨却再一次登门拜访,不过这一次方烨是光明正大地从穆王府的大门走进来的。 聂言一听说方烨来了就赶忙将手上的事情交给别人,还让人压住了消息,而后就匆忙去了堂屋。 这方烨跟云朗是青梅竹马的交情,他经常在长安城内四处走动,自然经常能碰见方烨,偶尔还能看到方烨和云朗并肩同游的景象,那个时候他就觉得这个方烨对云朗好过头了,似乎是对云朗有那么点儿意思,可那个时候他也没想到云朗竟会成为他们穆王府的王夫,便也没多在意,现在他却不得不在意了。 王爷不在的时候,他可不能让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接近他们王夫。 “方公子,”一进堂屋,聂言就先给方烨作了个揖,“真是不巧,我们王爷在宫中议事,还没回府。” 方烨缓缓地扇动着身前的折扇,不慌不忙地开口说道:“没关系,穆王事忙,本公子怎好随随便便就来打扰穆王?本公子是来找穆王夫的。” 方烨只是担心,他之前把云朗送回穆王府自后就匆匆忙忙地走了,可离开之后他又担心云朗会不会在聂言面前露出马脚,于是赶忙回府换了一身衣裳,又急急忙忙地赶了回来。 “找王夫吗?”聂言故作惊讶地看着方烨,“不知方公子是有什么急事要找王夫吗?” 方烨的眉梢一挑,斜睨着聂言说道:“怎么?本公子没有个急事,还不能来跟朋友见个面了?难不成是穆王吩咐不准王夫见外人?” “不是不是,”聂言连忙否认,“王爷疼惜王夫,自然不会限制王夫的行动,只是……只是王夫天亮的时候才歇下,今日困乏,怕是不方便见客,方公子看要不要改日再来?” 方烨的神色一僵,攥紧了手上的折扇:“王夫他要不要见本公子,是你一个王府长史说的算的吗?” “不敢。” 被方烨堵得无话可说,聂言只能派人去给云朗报个信。 不出两刻钟,云朗就从内院大步走了出来,将一身锦衣华服的方烨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遍,云朗一脸困惑地看着方烨。 “方烨,你怎么来了?”怎么又来了? 装作是许久未见的模样,方烨展颜笑道:“瞧你这话说的,我没赶上你的大婚,还不能来穆王府看看你了?这会儿有空吗?我请你出去吃好吃的。” “好啊,”云朗爽快地应下,“王爷今日怕是要晚归,我方才还想着一个人无聊,不知道该怎么打发时间呢。” “那我可真是来得巧了。”说这话时,方烨瞥了聂言一眼,满脸得意。 云朗都一口答应了,聂言也不好再劝阻:“那属下这就去安排随行护卫,请王夫稍等片刻。” “恩,你去吧。” 方烨的眼神一沉,玩笑似的对云朗说道:“有我在,你还不放心吗?带上穆王府的护卫一起出门,你也不觉得累赘?” 云朗笑道:“我不想让王爷担心。” 方烨登时无言以对。 等聂言都安排好了,云朗就跟着方烨离开了穆王府,与方烨共乘一骑地往东市去了。 坐在方烨的身后,云朗低声问道:“找我什么事?” 方烨偏头答道:“没什么事,就是不放心你,怕你被聂言套出话。” 云朗一愣,随即长舒了一口气。 他还当是那个皇帝又想闹什么幺蛾子了。 方烨不由地轻笑一声:“怎么?怕是陛下派我来找你的?” “……没有。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带你去吃好吃的啊。” 话音落,方烨扬鞭催马闯进了东市,而后又勒马急停在一家酒肆门前,这一连串的动作的确是英气逼人,只是苦了坐在方烨身后的云朗,心脏都差点儿给吓得跳了出来。 想着方烨与少年云朗十分亲近,云朗便对方烨又热情了几分,吃饭的功夫一直跟方烨聊着,套出了不少有用的事情。 傅宁骑马从东市穿过时,一个不经意地转头就看见了坐在酒肆二楼窗边且相谈甚欢的方烨和云朗。 傅宁也知道方烨和云朗的私交甚笃,这事儿是他从云毅的嘴里问出来的,但傅宁一直没太在意,尤其是大婚当日没瞧见方烨,傅宁便觉得方烨和云朗应该只是普通朋友。 可勒马停在酒肆门前,仰着头的傅宁越瞧越觉得方烨看云朗的眼神不对,傅宁当即就沉下了脸。 “云朗。” 坐在酒肆里的云朗突然就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这声音还挺耳熟,云朗探头往窗外看去,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马背上的傅宁。 “夫君?” 听到这一声“夫君”,方烨的心头一揪,跟着转头望向窗外。 傅宁礼貌地向方烨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然后就冲云朗招了招手:“下来,回家。” 云朗一愣,细细再看才觉得傅宁的神情有些不对,跟他这几日所见到的相比似乎更加严肃了一些,再仔细看就能发现傅宁的眼神总是飘向方烨,那眼神里还带着那么一丁点儿的杀气。 呦呵,吃醋了? 云朗登时就乐了,往窗台上一趴,笑眯眯地冲楼下的傅宁说道:“我还没吃饱,而且我也有段时日没见过方烨了,就跟他聊会儿,夫君先回府吧。” 一听这话,傅宁的脸色就控制不住地阴沉了下去,冷眼望着云朗:“你下不下来?” 方烨被傅宁的脸色吓到,忙劝云朗道:“你还是跟王爷回府去吧。” 云朗却分毫不惧,依旧笑容明媚:“我不下去。” “那我上去。”傅宁利落地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地就走进了酒肆。 云朗趴在窗台上哈哈大笑,方烨却是一脸愕然。 那个向来说一不二的穆王竟然这么轻易地就迁就了云朗?他是真的很喜欢云朗啊…… 第13章 傅宁龙行虎步地走进了方烨和云朗所在的雅间,只看了方烨一眼,就理所当然地坐在了云朗的身旁。 穆王府的司马晏明一直都兼任着傅宁的近卫,这会儿也跟着傅宁走进了酒肆,先替傅宁重新点好一份饭菜,然后就带人守在了雅间的门口。 “出来多久了?”傅宁伸手撩起荡在云朗脸边的一缕碎发,别在了云朗而后。 “没多久,”云朗一动不动地任由傅宁动作,“也就一顿饭的功夫。” “恩,”傅宁点点头,“下回出门多带些人。” 云朗眉梢一颤,问傅宁道:“还要再多带些人?那我多不方便啊。” “有什么不方便的?”傅宁疑惑地看着云朗。 云朗撇撇嘴,调笑道:“我万一想要偷偷地跟谁幽会,带太多人可不好甩掉啊。” 白了云朗一眼,傅宁沉声道:“回府之后我就跟聂言说。” 云朗笑笑,而后就撑着脑袋看着傅宁。 见云朗和傅宁亲昵,方烨心中黯然,低头戳着碗里的饭,不再言语。 “你不是有话要跟方烨聊?”傅宁狐疑地看着云朗。 “原本是有话要说,可你来了,我们还怎么说?” “我不能听?”傅宁蹙眉。 云朗理直气壮道:“那当然了,要是你能听,我就直接说给你听了。” 傅宁的眉心顿时蹙得更紧:“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 “恩……”云朗歪着头想了想,而后笑道,“我要是说你的坏话,那就指定不能让你听见啊。” 傅宁摇头失笑。 若只是说他的坏话,那随云朗怎么说,他并不在意。 见傅宁的眼中有笑意,云朗故意补充了一句道:“再或者是一些你不能知道的秘密,我就只能跟方烨说了。” 傅宁眼中的笑意立刻荡然无存,偏头狠狠瞪了云朗一眼。 云朗忍不住轻笑开来。 饭菜上桌后,傅宁就没再说话,既不在意方烨,也不去管云朗,只自顾自地闷头吃饭。 怕被傅宁看出些什么,云朗不敢再跟方烨多说,而当着傅宁的面儿,有些话方烨也不好再说给云朗听,因此傅宁的这一顿饭吃得十分安静。 吃完时再偏头看云朗,傅宁却见云朗侧身支着脑袋,还在看着他,似乎是一直都在看他。 “回吗?” 云朗不答,反而看向方烨。 方烨暗自苦笑,抬起头来看着云朗时又换上了温和的笑容:“你就跟着王爷回去吧,也省得我再送你了。” 云朗点点头:“那我回了。” 方烨侧身,向傅宁拱手一拜:“恭送王爷、王夫。” 傅宁瞥了方烨一眼,然后起身,牵起云朗的手就向外走去。 方烨就那样弯着腰站了一会儿,然后才直起身来,走到窗边向外望去。 傅宁带着云朗走出了酒肆,晏明已经将傅宁的马牵到了酒肆门前,傅宁便灵敏地跃身上马,然而偏头,向云朗伸出了手。 “上来。” “好。” 云朗抬手握住了傅宁的手,刚抬脚想要踩着马镫跨上马背,不想却被傅宁硬是给提了起来,傅宁的另一只手往腾空的云朗的腰间一圈,就把云朗给圈到了自己身前。 侧身坐在傅宁身前,云朗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他一定要学会骑马,再也不跟人同骑了! 抱着云朗,傅宁沉吟片刻后便对晏明说道:“晏明,你先带人回府。” 晏明一愣,有些不赞同地看向傅宁:“王爷,您的身边不能不留人,让属下隐在暗处跟着您吧。” “不必。”他想跟云朗两个人悠闲地逛上一会儿。 “……是,属下这就带他们回府。”见傅宁态度坚决,晏明也只能听从命令,带着明里暗里的二十几个人回了穆王府。 “我们不回府吗?”云朗不解地看着傅宁。 傅宁要带他去哪儿? “恩,不急着回。”话音未落,傅宁已经打马向前,只是马速缓慢,并不像平日里那样风驰电掣。 对傅宁来说,这长安城里已经没有什么有趣的地方了,但想到云朗很少出门,傅宁就想带云朗四处看一看。 傅宁带着云朗去东市的玉器行,想要给云朗的身上挂上几件玉饰,都说玉有灵气,能保平安,似乎很适合云朗这不安分的性子,可云朗挑来挑去,最后只买了一根玉簪。 傅宁又带云朗去了衣帽肆,本想给云朗做几件月白的袍子,谁知云朗却总是相中红色,大红、桃红、海棠红,尽是些娇媚的颜色,傅宁不是很喜欢,他喜欢初见云朗时云朗的那一身素衣青衫,可那些红色云朗穿起来真是好看,傅宁还是给他买了。 东市里能去的地方都去过之后,就已经是黄昏时分,傅宁带云朗去吃了东市秦大娘家的汤面,那是他年少时最爱吃的东西,现在偶尔也会去,看云朗也喜欢吃,傅宁就觉得心里高兴。 酒足饭饱之后,傅宁和云朗才骑上马晃晃悠悠地往穆王府走去。 云朗依旧坐在傅宁身前,傅宁的一只手握着缰绳,另一只手就圈在云朗的腰上,力道不轻不重刚刚好,叫云朗既不会坐得难受,又不担心自己会从摇晃的马背上掉下去。 软绵绵地靠在傅宁身前,回穆王府的这一路上,云朗一直沉默不语。 傅宁只当云朗是累了,将云朗送回清澜苑后,傅宁就去了书房。 今天在外面看到云朗时他才突然想起他该给云朗安排几个可靠的护卫,得挑身手好脑子也灵光的,不然可得受云朗欺负了。 而回到清澜苑的云朗捧着一盏茶静静地站在窗边,动也不动,好像是在沉思,半晌之后,云朗才开口问了容娥一个问题。 “容娥,七出都有什么?” 他一向都觉得自己的直觉精准,而这一次,他的直觉告诉他要尽早离开傅宁,不然他可能永远也离不开了。 第14章 妇人七去:不顺父母,为其逆德也;无子,为其绝世也;淫,为其乱族也;妒,为其乱家也;有恶疾,为其不可与共粢盛也;口多言,为其离亲也;窃盗,为其反义也。 阳光明媚的上午,云朗拿着自己逼迫容娥写下的一纸“七出”陷入了沉思。 不顺父母……傅宁父母双亡,他的血脉亲人就只有皇帝傅容这一个,虽说长兄如父,但傅容是一国皇帝,且不说需不需要孝顺傅宁这唯一的兄长,就算是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对皇帝不敬,又不是不想要命了。 无子……他是个男人,原本就生不出孩子来,傅宁心里都明白,却还是娶了他,那这就不能成为说服傅宁休夫的理由。 淫……这个理由虽然不错,也有一定的可行性,但他不喜欢,尤其傅宁不傻,若做假戏的话,八成是骗不过傅宁,可若要真做,他也不是跟谁都能做得下去的。 有恶疾……这显然是行不通。 云朗盯着那一张纸看了半晌,最终在“妒”、“口多言”和“窃盗”上分别画了个圈。 善妒好说,傅宁有权有势,扑上去的狂蜂浪蝶一定不少,而且府里还有几个可以利用的人,能让他借题发挥的机会应该很多。但实践口多言和窃盗的时候就要谨慎些了。 琢磨了好半天,云朗才将这一张纸藏进一本书里,塞进了书架。 “连生,王爷还在宫里?” 争风吃醋的事情是要看天时地利人和的,急不得,倒是搬弄是非这事儿做起来最为简单,只是皇家的是非他不敢随便搬弄,但恰到好处地离间一下傅宁与朋友之间的情谊还是可以的。那么首先,他得先跟傅宁的朋友们认识一下。 “回王夫的话,若陛下不留王爷,那早朝之后,王爷应该是要去龙武军大营的。”连生将云朗的神色打量一番,又补充一句道,“但王爷入宫之前交代过,午时之前一定能回到府里来。” 闻言,云朗笑着睨了连生一眼。 他看起来是很想念傅宁的样子吗? “让聂言备马,我要去龙武军大营。” 连生一愣,狐疑地看着云朗:“王爷很快就能回来了,王夫您要去龙武军大营做什么?” “我等不及了。”话音未落,云朗已经从榻上起身,穿上鞋就往外走。 连生赶忙追上去,还不忘遣人去通知聂言。 等云朗走到穆王府的堂屋时,聂言已经和颜悦色地等在那里了。 “王夫要去龙武军大营?” 云朗站住脚步,同样面带笑容地看着聂言:“怎么?我去不得?” “属下惶恐,”聂言赶忙作了一揖,“马车已经候在了门口,王夫请。” “有劳聂长史。”云朗微微颔首,然后就大步往穆王府的门口走去。 出了穆王府的大门,云朗就轻车熟路地登上了穆王府的马车,可不经意地一撇头,云朗就见聂言竟也跨上马背,看那模样似乎是要跟云朗一起去。 云朗挑眉:“聂长史不必留在王府里吗?” 聂言淡笑道:“王夫的安危比较重要。” 王爷去龙武营是有事要做,哪里顾得上王夫?可王爷也吩咐过不管王夫想要去哪儿都让他去,作为一个称职的长史,他就只能陪着王夫一起去了。龙武营里的兵将们未必有人认得王夫,可是个个都认得他。 云朗没再说什么就钻进了马车。 穆王府离左龙武营并不远,车夫驾车缓行,不出半个时辰就将云朗送到了。 聂言先去找龙武营的守卫问了傅宁的去向,然后才回到马车前,轻轻敲响了车门。 “启禀王夫,王爷正巧就在左龙武营。” “知道了。” 云朗的话音刚落,跟他一起坐在马车里的连生就赶忙起身,推开车门后就跳下了马车,候在一旁。 云朗这穆王夫也当了几天了,多多少少也习惯了这幅架势,于是便泰然自若地下了马车。 见这龙武营建得气派,云朗就随口问聂言道:“这龙武军是归夫君管的?” 聂言颇有些得意地回答道:“回王夫的话,长安三军都归王爷管。” “三军?”云朗挑眉,“哪三军?” “羽林军、龙武军、神策军,王爷可以随意调遣三军,不必向陛下请示。”这是陛下对他们王爷的信任。 “夫君真是厉害。”莞尔一笑,云朗信步走进龙武营。 这样的人大概也不好惹吧。 此时,傅宁正跟左龙武军的大将军韩齐在营中的一块空地上切磋,因为地方偏僻,所以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自然也就没有人在旁围观。 晏明腰板笔直地站在不远处,手上拿着傅宁脱下来的衣裳和干爽的布巾,见傅宁和韩齐收势,便迈出脚步,打算上前去将那块布巾交给傅宁,可晏明的一只脚才刚迈出去,就有一道海棠红的身影从身旁擦过,还顺便拿走了晏明手上的布巾。 晏明一怔,看着那海棠红的背影撇了撇嘴,撤回了脚站回原处,问刚在他身边停稳的聂言道:“你怎么把王夫带来了?” 聂言耸耸肩,颇有些无辜地说道:“王夫要来,我哪敢拦?” 闻言,晏明蹙眉。 王爷有些太纵容王夫了。 而顺走了布巾的云朗不紧不慢地向傅宁走去,见傅宁一直都是背对着自己的,云朗眼珠子一转便就在傅宁的身后站定,只是伸长了手臂将那块布巾递了过去。 傅宁正在跟韩齐说话,并没有留意身后的状况,接下布巾时,傅宁也只当那布巾是晏明递上来的。 可站在傅宁对面的韩齐却正好瞧见了一身海棠红的云朗,韩齐愣了愣,突然就回过神来,给云朗作了个揖:“下官见过穆王夫。” 听到这话,傅宁也是一愣,猛地转过身来就看到笑容灿烂的云朗。 “你怎么来了?”傅宁有些惊讶。 “恩……”见傅宁一脸惊讶,云朗眼中的笑意加深,“我来接你啊。” 第15章 “接我?”傅宁不解,而且还觉得云朗的这个说法有些好笑,“我还需要你来接?” 一听这话,韩齐就往傅宁的小腿肚上踹了一脚。 傅宁吃痛,转头皱着眉头看向韩齐。 云朗也笑眯眯地看向韩齐。 敢踹王爷,看来这个人跟傅宁的私交相当不错。 韩齐一个劲儿地给傅宁使眼色,可傅宁完全看不懂:“有什么话就说。” 韩齐咋舌,颇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傅宁。 穆王夫不就是等不及王爷回府才亲自来接的吗?可这话他能当着穆王夫的面儿挑明吗?他们这王爷平日里可挺精明的,怎么这会儿倒是犯糊涂了? 见傅宁始终是一脸迷茫,韩齐摇头叹息,又向云朗拱手一拜:“不打扰王夫和王爷说话,末将告退。” 话音落,韩齐就大步流星地离开。 傅宁皱着眉,一脸茫然地目送韩齐离开:“他什么意思?” 云朗终于是忍不住轻笑出声:“夫君你真的是……我这不就是想要早点儿见到你嘛,怎么还要别人来给夫君解释?” 傅宁闻言一愣,随即大窘。 云朗从晏明手上拿过傅宁的衣裳,抖开后就给披在了傅宁的身上:“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没有。” 就是因为正事都办完了,他才在这里跟韩齐切磋,云朗能来,他其实有些开心。 “走,带你四处转转。” 一听傅宁这话,云朗忙不迭地点头。 他还在想要如何开口才能让傅宁带他在这庄严肃穆的军营里转上一转,没想到傅宁竟主动开口了。 云朗偷偷打量了一下傅宁的神色,见傅宁的嘴角不自觉地扬着,云朗就猜傅宁对他给傅宁的这个惊喜还是挺满意的。 于是这一天的上午,还在校场上挥洒汗水的龙武营将士们就见他们英明神武的王爷在军营里走来走去,身旁还跟着一个海棠红的身影,两人手牵着手,肩并着肩,十分亲昵,眼尖的人甚至还从傅宁的脸上看到笑意。 傅宁的话不多,大多时候就只是沉默地牵着云朗向前走,怕云朗跟不上,傅宁还故意迈小了步子。 傅宁不说话,云朗也寻不出能跟傅宁聊一聊的话题,因而大多时候也是沉默着的,可这沉默却并不会叫云朗觉得尴尬,傅宁贴心的举动更是惹得云朗笑意盈盈。 笑着的时候,云朗的心里却又觉得有些可惜,可惜他不能一直都待在这个人的身边。 “夫君。”从左龙武军大营的这头走到那头,云朗突然开口。 “恩?”傅宁立刻转头看着云朗,“怎么了?” 云朗也仰起脸看着傅宁:“夫君为什么要娶我呢?” 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有问过,因为之前他一直觉得这不重要,可这会儿不知道怎么了,他非常想知道这个答案。 “我还以为你不会问,”傅宁淡笑,“我曾在岭南见过你。” “岭南?”云朗蹙眉,“是什么时候的事?” 岭南在梁国最南,少年云朗怎么会跑到那个地方去? “三年前,”傅宁眯起眼睛,开始回忆初见云朗时的情景,“那年皇兄命我去岭南清除匪寇,途经郁水时,便见一白衣少年站在竹筏上吹笛,那竹筏顺流而下,刚好就从我眼前漂过,那少年偏头看了我一眼,我便记住他了。半年后我回到长安,又在东市看到了那个少年,那时他正躲在云毅的身后,于是我便去问了云毅。” 听到这话,云朗眯起了眼睛。 少年云朗是两年前才到皇帝身边的,因此三年前的少年云朗应该只是普通的世家少爷,怎么会跑到岭南去? 云朗又问道:“都过了半年了,夫君就不怕自己认错人了?” “认错就认错,”傅宁握紧了云朗的手,“你就很好。” 云朗是爱胡闹了一些,但他莫名地就是很喜欢看云朗那些时而温柔时而狡黠的模样,若真的是认错了人,那他愿意将错就错。 云朗的心头一跳,不由地红了脸。 他没想到傅宁会这样说。 见云朗连耳根都红了,傅宁禁不住低笑一声。 云朗也是有些奇怪,明明夜里闹得欢,这几日在府里混得熟了,当着聂言的面儿都敢戏弄他,可这样的云朗却又极容易脸红。 平复了一下心情,云朗再度开口问道:“如果真的是夫君认错人了,那再碰到那个少年的话,夫君要怎么办?” “你想我怎么做?”看出云朗十分介意这个问题,傅宁坏心地反问一句。 被反问的云朗愣了一愣,然后咋舌,转而又一脸坏笑地看着傅宁:“那夫君就跟我和离,然后娶他过门啊。” 傅宁脸上的笑意登时就消散无踪,瞪着眼睛看着云朗,眼神中却又有些无奈。 怎么又提和离?他就不能指望云朗给他一些普通一点儿的回答。 见傅宁瞪眼,云朗笑得更灿烂了:“夫君怎么看起来不太开心呢?是我的提议不太好吗?” “你觉得很好?”傅宁不答反问。 “不是挺好的吗?”云朗歪着头笑着,“那可是夫君放在心里惦记了三年的人,不娶回王府去,夫君不会觉得遗憾吗?” “并不会,”傅宁有些懊恼,他不该把实话告诉云朗,“府里有你就够了。” 云朗撇撇嘴,随口道:“府里可不止有我,还有好多人呢。” 傅宁突然顿住脚步,一脸认真地看着云朗:“那让他们都走?” 云朗跟着停下来,眨着眼看了看傅宁,傅宁的神情严肃而认真,似乎只要云朗点头,他就能立刻命人把他的妾室都赶走。 斟酌再三,云朗讨好似的抱住了傅宁的胳膊,笑嘻嘻地说道:“不用不用,我不是那个意思。再说了,我哪儿舍得让夫君背上无情无义的骂名啊。” “你不介意?” “不介意不介意,”云朗摇头,“夫君平日里忙,不能整日陪着我,有他们在府里陪我也挺好的。” 可云朗这话说完之后,傅宁的脸色更难看了。 云朗愣愣地眨眨眼,不明白傅宁为什么生气了。 他都这么善解人意了,傅宁怎么还是一脸不开心的样子?而且好像比刚才更加不开心了? 第16章 这一天傅宁的脸色再没有缓和下来。 傅宁就想不明白了,云朗嫁给他还没几天,而且看起来也不像是不喜欢他的样子,可怎么就总是把和离挂在嘴边? 傅宁花费了几个时辰的时间来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可怎么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当天的晚饭过后,傅宁一如既往地去了书房,手上拿着书,可傅宁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满脑子都想着和离的事情。 陪在一旁的聂言见傅宁频频走神,不由地心生好奇,斟酌一番后便开口问傅宁道:“王爷,可是陛下交代了什么难办的差事?” 瞥了聂言一眼,傅宁沉声问道:“如果你的妻子看起来很喜欢你,却总是把和离挂在嘴边,你该怎么办?” “啊?”聂言脑子一懵,一脸茫然地看着傅宁,“王、王爷,属下……属下尚未娶妻。” 他连个相好的姑娘都没有,哪里来的妻子? 傅宁白了聂言一眼:“我说如果。” “可是……”聂言有些尴尬,“请王爷恕罪,属下没经历过,实在是无法理解。” 这话说完,聂言突然一愣,而后又一脸诧异:“王爷,是王夫他……?” 这才新婚没几天,怎么就要和离了? 傅宁没有答话,只是轻轻蹙起了眉:“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这下聂言就更尴尬了。 怎么和离这话还真的是他们家王夫说的啊,这要他怎么安慰王爷? 想了想,聂言装作不以为意的样子轻笑道:“若王夫这样说了,那八成只是故意逗弄王爷,王夫就这性子,王爷可别记在心上啊。” 傅宁的眉梢一抖,斜眼睨着聂言:“他是什么脾性,还需要你来告诉我?” 聂言立刻就闭上了嘴。 得,算他多话。 静默片刻,傅宁难得地长叹一声:“若只是逗弄我倒也无妨……” 怕只怕云朗那话说得是四分假,六分真。 “王爷您若真的在意,还是去跟王夫好好谈谈吧。王夫的性子活泛,是爱闹了一些,可依属下看,王夫也不是个任性胡闹的人。” “恩,说的也是。”傅宁将书放下,揉了揉额角便站了起来,“他在房里?” “是,”聂言躬身退开,“王夫吃过晚饭就回房去了。” “恩。”抚平衣摆,傅宁大步离开书房。 望着傅宁的背影,聂言暗叹了一口气。 他其实不太明白他们王爷到底喜欢那个王夫的哪一点。 照理说,王爷的身份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地位高了,要承担的责任就更大,王爷每日为政务耗神,本就十分辛苦,哪里还有精力去照顾别人? 因此他们阖府上下也都盼着王爷能娶一个贤内助,不说一点儿缺点都没有,可好歹要善解人意温柔宽厚,要能替王爷打理好这座王夫,叫王爷也能省省心。 先王妃虽然心机太重,可的确是有王妃的气度和能力,先王妃在时,府里上下有序,风平浪静,但如今的这位王夫就有些…… 不过这到底还是要看王爷的心意,先王妃把王府打理得再好,不得王爷的心也无济于事,而现在的这位王夫就算什么都不会,也照样能叫王爷宠爱有加。果然是人各有命啊。 傅宁回到清澜苑的寝房时,云朗正在跟容娥说话,傅宁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突然就在房门口停下了脚步,借着门扇的遮挡,光明正大地偷听云朗和容娥的对话。 “启禀王夫,今日奶娘来报,说小王爷食欲不振,前来向王夫请示,看要不要请个医师来给小王爷看看?” “食欲不振?”容娥不说,他都忘了傅宁还有个儿子,“那就请一个回来。对了,明日起,吩咐厨房给夫君加一顿夜宵。” “夜宵?”容娥微微一愣,“可是王爷没有吃夜宵的习惯。” “吩咐厨房备着就是了,”云朗不以为意道,“夫君这几日的晚饭吃得也少,让厨房备着,等他饿的时候还有东西吃,不然就只能饿着了。” 容娥莞尔一笑,福身应下:“是,就听王夫的。还是王夫想得周到。” 听出容娥语气里的喜气,云朗不解地抬眼瞄了容娥一眼。 他说了什么?怎么让容娥这么开心? “我这里没什么事了,你去歇着吧。” “是。” 容娥躬身,缓缓退出房间,退到门口时才看到傅宁,想要开口问安,却被傅宁阻止,容娥心中了然,福了福身就转身走远。 傅宁这才举步进门,却还是故意放轻了脚步,因此一拐过门扇就看到了歪靠在榻上的云朗。 沐浴之后,云朗的身上就只穿了一件外袍,容娥在这里时,云朗坐得还算规矩,身上的袍子也遮得严实,可容娥一走,云朗就懒散了,只是扭身换了个姿势,身上的袍子就变得歪歪扭扭,云朗也无意去整理,反正天气炎热,不管哪里露在外面都不觉得冷。 歪靠在榻上,云朗望着窗外的新月,没有了与傅宁嬉闹时的不正经模样,也没有了与人说话时的灵动模样,云朗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整个人沉静下来之后倒是带了一股凌厉之气。 傅宁一怔,连带着脚步也顿住了,盯着那略显陌生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傅宁又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 “在想什么?”站在榻边,傅宁俯视着云朗被月光照亮的侧脸。 突然就听到傅宁的声音,云朗给吓了一跳,一扭头就见傅宁正站在自己身后,云朗怔愣片刻,随即才漾开一个笑容。 “夫君走路怎么都没声音的?吓我一跳。” 傅宁拖鞋上榻,斜在了云朗身后:“有声音,是你没听到。在想什么?” “在想……今夜的月色这么美,夫君你却不在身边。” 傅宁默然,他知道云朗刚才想的一定不是这件事,却什么都没问。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找你来了。” 第17章 那天晚上,傅宁终究是什么都没问,那天的月色十分皎洁,那天的云朗非常乖巧,叫傅宁不敢开口,怕话一问出口,那样的温馨就不复存在。 可正因为没有问出口,这个问题就成了傅宁的心病似的,时不时地就要发作一下,倒不是云朗又将和离挂在了嘴边,只是傅宁心里惦记着这事儿,便要时不时地将这事儿翻出来思考一下。 成婚一个月之后,傅宁的这桩心事依旧没能解决,人还在御书房里跟皇帝议事,心思却又不自觉地飘到云朗身上了。 这一个月来,云朗安静了许多,倒也不是话少了,只是不再像之前那样到军营里接他,也不粘着他了,很多时候他在府里,云朗却不知道去了哪里,可两个人在一起时,云朗又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冷淡…… 原以为云朗年少,又涉世未深,该是单纯直率的,可他越来越搞不懂云朗的心里都在想些什么了。 皇帝傅容坐在御案后口若悬河地说了一大堆,可一转头就见傅宁在神游太虚。 傅容心觉诧异。 阿宁是极为认真的人,尤其是从不在政务上有所懈怠,可最近阿宁似乎总是这样走神,是有什么心事? “阿宁?” 傅宁回神,转头看向傅容:“怎么了?” “你还问我怎么了?”傅容轻笑一声,“你的魂儿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这话该是我来问你。跟哥哥说说,是什么事竟能让你没日没夜地惦记着?” 傅宁微窘:“没什么。” 闻言,傅容斜了傅宁一眼:“你当我给你当了多少年的哥哥?你有没有事,我会不知道?” 傅宁抿嘴。 的确,从小到大,他就没有一件心事是能瞒住皇兄的。可这件事他不太想跟皇兄说,总觉得有些小家子气了。 “怎么?不想跟我说?”傅容挑眉,“是跟你那个新王夫有关?吵架了?” “没吵架,”傅宁不满地瞥了傅容一眼,“王夫就是王夫,没有新旧。” “是是是,没有新旧,”傅容摇头失笑,“既然没有吵架,那是怎么了?” “……没什么。”这话说完,傅宁就站了起来,“皇兄若是没别的事,臣弟告退。” “得,你快回去吧,要发呆也回你的穆王府里去,别在这儿浪费我的时间,我这可还有一大堆奏折要看呢。”傅容摆摆手,也不留傅宁。 阿宁自从娶了云五之后,每天都急着要回王府去,就好像他在外面待得久一些,云五就会跑了似的,真叫人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那个云五八成还要指着阿宁护他周全,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离开了? 得傅容应允,傅宁转身就走。 傅容摇头失笑,目送傅宁离开后,也跟着离开了御书房,到后宫去找了温旭。 “温旭,去查查云五最近都做了什么。” 温旭一怔,垂头应下。 同一时间,原本又要出门去的云朗却被冉明风给堵住了。 看着坐在清澜苑堂屋里的冉明风,云朗不由地暗赞冉明风来得好。 之前以傅宁为借口逛了三军大营,那个时候他就将那些看起来与傅宁关系不错的将士记在了心上,因为那些人也算是长安城里的风云人物,所以要打听到与他们有关的消息并不困难,只要去茶馆、酒肆里跟跑堂的小二随口一聊,他就能知道那些人的喜好和平日里常去的地方。 打听到了消息之后,他就用一个月里的无数次偶遇跟这些人混了个熟,今日他本也是约了韩齐去长安城最大的玉器行里看一看他们新进的玉器,谁料他都还没走出清澜苑就被冉明风给拦住了。 他的确是可以将冉明风赶回去,然后去赴韩齐的约,可若他无故失约,那依韩齐的个性,八成是要找上门来,能不能闹出点儿事情来,就看他要怎么演了。 想到这儿,云朗垂下了眼。 其实傅宁待他挺好的,如果不是少年云朗的身份太复杂,那他一定会好好地待在傅宁身边……可惜,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自私的人,他把自己的性命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扬起嘴角,云朗抬起头来看向冉明风:“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昭和君突然来我这清澜苑,是有什么事吗?” 冉明风淡笑道:“王夫是个直爽的人,那我便也不拐弯抹角了,听容娥说,王夫打算削减内院的用度?” “恩,我是这样跟容娥交代过。” 他其实就是看冉明风一直避着他,才想要引冉明风来,不然他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实现争风吃醋的计划? 冉明风又问道:“那不知道王夫为什么会想要削减内院的用度?” 说是削减内院用度,实际上用度被削减了一半的就只有他们这些妾室,云朗的清澜苑却还是依着以前的规矩,便是先王妃在的时候,也没敢搞出这么明显的差别待遇,他倒是要听听云朗能说出什么让人信服的理由来。 然而云朗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要让人信服。 “理由?”云朗偏头笑了笑,“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我就是觉得内院的开支过大罢了。” “开支过大?”冉明风愕然地看着面色不改的云朗,“敢问王夫是拿什么来做的比较?王夫可知道内院的大小规矩全都是先王妃亲自定下的,各处的用度也都是先王妃权衡再三分配好的。” 云朗斜睨着冉明风,哂笑一声:“可现在内院的事情是我做主。” 一听这话,冉明风心里的火气蹭的就蹿了老高,咬紧了后槽牙才克制住自己。 “内院的事情自然是由王夫做主,可……” “既然是我做主,那还有什么可是?”云朗邪笑,“我倒是不太清楚昭和君为什么要来找我,你又……凭什么来找我理论?” 第18章 冉明风何时受过这样的气?就是先王妃在的时候,也从不敢这样跟他说话,谁叫傅宁对冉明风的态度暧/昧,叫人看不清冉明风在傅宁的心里到底是重要还是不重要。因此在穆王府里待了这么些年,冉明风顶着个妾室的身份,却依旧受人敬重,至少大家明面上都是敬着冉明风的,云朗当真是头一个这样明目张胆地拿冉明风的身份来说事的人。 冉明风的心里怒火滔天,可到底还是不敢表露到明面上来,以下犯上的罪名,冉明风承担不起。 深吸一口气,冉明风努力地保持住语气里的恭敬:“王夫这么说就不对了,王夫与我都是穆王府内院的人,理应互相帮助、相互扶持。我比王夫早入府,不管是王爷的喜好还是穆王府的规矩,我都比王夫更熟悉一些,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王夫惹王爷不快?” 云朗懒洋洋地坐在椅子里,手肘撑在椅子的扶手上,支着头看着冉明风:“所以昭和君的意思是说你比我更适合做王夫,要我不必多管内院的事情,对吗?” 先王妃去世之后,穆王府内院的事情的确都是冉明风在打理,论资排辈,他冉明风有这个资格。 没想到云朗会把话说得这么直白,冉明风愣了愣,立刻否认道:“昭和惶恐,王夫可千万别误会,昭和不是这个意思。” “昭和……”云朗眯起了眼睛,“这个名字是夫君给你取的?” 冉明风狐疑地看了看云朗,然后点了点头。 “那明日起就把这名字改了吧。”云朗端起茶杯,轻轻吹散浮在水面的碎叶。 冉明风怔住,随即愕然,瞪着眼睛看着云朗,心里的怒火是再也压不住了:“这是王爷赐下的封号,岂是王夫说改就能改的?就算你是王夫,这穆王府里的事情说到底还是王爷说得算!” 瞥了一眼冉明风被气红的脸,云朗不以为意道:“也就是说只要我能说服王爷,那这个封号便是你不想改,也不得不改喽?” “你!” 云朗放下茶杯,笑容灿烂地看着冉明风:“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见云朗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冉明风气得浑身发抖。 对,云朗说得对,可他云朗凭什么?云朗凭什么霸着王爷不放,又凭什么对他的事情指手画脚? “云朗,你别太过分了!” “我怎么了?”云朗一脸的无辜。 “王夫的位置给你了,王爷的宠爱也给你了,你还想怎么样?我劝你还是知足得好,不然若闹得内院不安宁,王爷决不饶你!” 听到这话,云朗起身,缓步走到冉明风跟前:“给我?你从来都没有拥有过,要怎么给我?别说得好像是你让我一样,分明就是王爷他根本就不在意你!” 云朗这话一出口,冉明风登时大怒,一把揪住云朗的衣领,抡起胳膊就要往云朗笑靥如花的脸上打一拳。 可冉明风的胳膊才抡起来就突然听到一声暴喝,吓得冉明风打了个激灵,这一拳自然也没能打出去。 “放肆!”韩齐的双眼瞪得跟铜铃似的,领过兵打过仗的将军气势吓得冉明风气焰全无。 聂言站在韩齐身后,蹙着眉看着冉明风。 韩将军身为王爷的故友,来穆王府拜访时不必守太多规矩,一向都是门人向他通报之后,他就出门去将韩将军迎进堂屋。可今日韩将军说是有事来找王夫,他又不知道王爷什么时候才能回府,于是就想着让韩将军和王夫在清澜苑的前院堂厅里见上一面,有他在一旁陪着就没人会说什么闲话,但没想到竟碰上了这样的场面。 冉明风一向进退有度,怎么偏就赶着有客来访时对王夫动手?这下他可没法向王爷交代了。 韩齐看看冉明风,再看看云朗,怒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云朗颇有些勉强地摆出一个笑容,反问韩齐道:“韩将军怎么来了?” 韩齐向云朗作了个揖,然后才回答道:“今天不是约好了要去看玉器?王夫一向守时,可今日却一直没有露面,甚至没让人去约定的地点知会我一声,我怕是穆王府里出了什么乱子,便来看一看。王爷被陛下留在宫中议事,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王夫没事吧?” “没事,”云朗轻轻摇头,“是我说错了话,惹昭和君生气。” 见云朗这么好脾气,韩齐蹙起了眉:“聂言,这事儿……” 聂言心里叫苦,面上却淡笑着说道:“穆王府自然有穆王府的规矩,这就不需要韩将军费心了。” “这样最好,”韩齐的眉心略微舒展开来,“也跟你们王爷说,让他也多注意下府里的事情,王夫到底是比他年少。” 韩齐比傅宁年长,私下里韩齐也算是傅宁的半个兄长了。 “是,”聂言拱手应下,“卑职一定会将韩将军的话转告给王爷。” “要转告什么?” 韩齐和聂言闻声转身,便见傅宁就站在两个人的身后。 聂言和韩齐下意识地就给傅宁行了个礼:“王爷。” 傅宁的视线从堂厅里的几个人身上扫过,最后定在韩齐身上:“你怎么在这?” “我是老找王夫的,”韩齐直起身,笑呵呵地看着傅宁,“今天原本是约好了要跟王夫一起去看看玉器,可我在约定好的地方等了半晌也没瞧见王夫,怕是你府里出了什么事,我就来看看。” “玉器?”傅宁又看向云朗,“没听你说过。” “也没什么,”云朗垂下了眼,“只是东市的玉器行里新进了一批货。” 傅宁盯着云朗看了看:“那走吧,我陪你去。” “真的?”一听傅宁要去,云朗立刻抬起头来看着傅宁,眼神中满是期待。 傅宁的神色一缓,点了点头:“恩,真的。” “现在就去?” “恩,现在就去。” 云朗粲然一笑,三步并两步地就窜到了傅宁身边。 傅宁淡笑,牵起云朗的手就往外走,走出两步之后,又扭头看向韩齐:“你不去了?” “呃……”韩齐突然觉得他去也不对,不去好像也不对,思索片刻便决定装傻充愣,“去去去,玉器行里的好货可存不住,我可得抢在别人前头挑两件。” 这话说完,韩齐就从云朗身边越过,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好像真的很急。 傅宁盯着韩齐的背影看了看,然后才牵着云朗跟上韩齐的脚步。 自始至终,傅宁都没有看冉明风一眼。 第19章 跟傅宁同乘一骑,云朗依旧是坐在傅宁的身前,乖顺地靠着傅宁,那亲昵叫韩齐有几分尴尬,总觉得他自己骑着马跟在这一对夫夫身边实在是太不识趣了。 犹豫再三,韩齐还是硬着头皮对傅宁说道:“王爷,末将突然想起府中有事,这玉器行末将就不去了。” “恩?”傅宁转头看向韩齐,云朗也从傅宁的怀里探出头来,“既然现在才想起来,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这话说完,傅宁又转回头,正视前方。 “呃……”韩齐的眼角跳了跳,“虽然不是十分重要,但若能早些办完,心里也不必牵挂,王爷也知道末将的性子急。” “也不急在这一时,这就要进东市了。” 听了傅宁这话,韩齐再一抬头,果然就瞧见了东市的牌坊。 傅宁又补充一句道:“我不懂玉,你留下来给王夫讲讲。” 韩齐抑郁了。 王爷难道不想跟王夫单独相处吗?怎么就非得把他这个碍事儿的人留下? 云朗也被傅宁的态度搞糊涂了,想问个清楚却又不知道该问些什么,就只能坐在傅宁的怀里,仰着脸看着傅宁。 傅宁谁也不理,自顾自地骑着马来到了韩齐平日里最喜欢逛的那家玉器行。 “就是这里了吧?” 韩齐很想说不是,但这地方他带傅宁来过好多次,根本无法否认。 “对对对,就是这里,”韩齐跃身下马,脚都没站稳就往玉器行里跑,看都没看傅宁和云朗一眼,“秦老板!秦老板在吗?” 冷哼一声,傅宁翻身下马,然后就转身向云朗伸出了手:“下来吧。” 云朗将手递给傅宁,一转身就从马背上滑了下来,因为有傅宁在旁边,所以云朗完全不担心自己会摔着。 将云朗扶下马后,傅宁就顺势牵着云朗走进了玉器行。 玉器行里,韩齐早就让老板将今天新到的玉器摆了出来,而他自己则跟这玉器行的老板聊得热火朝天,好像是没空理会傅宁和云朗的样子。 瞥了韩齐一眼,傅宁偏头对云朗说道:“去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哦。”看不出傅宁到底是什么态度,云朗只能听话地松开傅宁的手,绕着那一地的玉器打转。 今天的这一出戏本就不是为了让傅宁看到才演的,他甚至是不想让傅宁看到的,只有当傅宁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韩齐才会多言劝说,只有当傅宁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冉明风的委屈解释才会真实,只有当傅宁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他才能将这水搅,可谁成想今天偏偏就给傅宁撞了个正着。 他不知道傅宁究竟听到了多少,也不知道傅宁听过那些之后作何感想,这就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了。 傅宁对玉器并不十分感兴趣,因此便在一旁寻了个位置坐下,专注地看着云朗。 云朗是他的王夫,韩齐是他的至交,可他今天才知道他的王夫跟他的至交竟然志趣相投,似乎还成为了朋友。 他倒不是要阻止云朗交友,而且云朗是个男人,跟女人不同,大概是不能拘在王府里的,可从云朗第一次见到韩齐时算起到现在都已经一个多月了,他们成为了朋友是不是也该跟他说一声?但韩齐没在他的面前说起过云朗,云朗更是提都没提过,这两个人竟就背着他成为了朋友…… 他也不是在怀疑云朗跟韩齐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就算他不够了解云朗,可他了解韩齐,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不是滋味。就跟他知会一句是有多难? 傅宁的心里不痛快,可是却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生气,总觉得他有充分的理由可以生气,但生气的话却又显得太小气了。 云朗一边看着玉器,一边瞄着傅宁的神色,可怎么都分辨不出傅宁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于是云朗蹭着蹭着就蹭到韩齐和秦老板身旁去了。 “韩将军,”隔着个秦老板,云朗低声问韩齐道,“你说王爷现在的心情如何?” 韩齐挠挠头:“您才是王夫,您问我干吗啊?” “可是你跟王爷认识的时间比较长啊。”云朗斜了韩齐一眼。 韩齐耸肩:“我不知道,王爷的表情一直高深莫测,我可看不出来。” 只是以前看不出来他还不觉得怕,今天却莫名地有点儿心惊胆战的感觉。 “你……” “云朗。” 一听到傅宁的声音,云朗立刻看向傅宁,笑靥如花:“夫君,怎么了?” “不知道该怎么选的话,就问韩齐。”他其实是想让云朗离韩齐远一些,可这话到底还是说不出口。 “……哦。”云朗点点头,却也不敢多跟韩齐说话,只装模作样地问了几句,就大步走到傅宁身旁坐下。 见云朗在旁边坐下了,傅宁面露疑惑:“怎么了?” “挑的眼花,我缓缓,”咧嘴笑了笑,云朗又说道,“听聂言说夫君今日会被陛下留在宫中议事,我还以为夫君最早也要傍晚才能回府。” “恩,”傅宁沉声应道,“原本是要晚归。跟韩齐谈得来?” 云朗看了韩齐一眼:“还好,韩将军人好,容易相处,而且我又喜欢玉器,所以最近经常跟韩将军一起四处逛逛。” “是嘛,”傅宁垂眼,“韩齐跟长安城里的玉器商们十分熟络,想买什么就找他,免得被骗。” “好,我知道了。”原来傅宁并不介意他跟韩齐走得近吗? 云朗的心里突然有了那么一点点可以忽略不计的失落。 云朗不再发问,傅宁也没什么话好说,两个人在一起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云朗就又凑到那一堆玉器前面去了,只是这一次云朗没什么顾忌,拉着韩齐一起研究了半晌。 看着越凑越近的韩齐和云朗,傅宁的心里那叫一个憋屈。 第20章 从玉器行出来,傅宁就带云朗往穆王府回,连句道别的话都没跟韩齐说,反而还在临走时瞪了韩齐一眼。 被瞪了的韩齐嘿嘿笑了两声,像是在调侃傅宁的妒忌。 云朗和傅宁回到穆王府时,聂言似乎已经在堂屋里等了许久,一见这两个人回来便赶忙迎了上去。 “恭迎王爷和王夫回府,那个……”难得的,聂言的话说的有些不太干脆。 “怎么了?”傅宁蹙眉。 “那个……”聂言瞥了云朗一眼,“昭和君闹得厉害,在他自己的院子里寻死觅活的,王爷您看……” “寻死觅活?”傅宁的眉心蹙得更紧,“为什么?” 冉明风进了穆王府之后就没闹过,今天这是怎么了? “这个……”聂言又看了云朗一眼。 云朗哂笑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大概是因为我不许他再用昭和这个封号了吧。” “为什么?”傅宁转头看向云朗。 “为什么?”云朗也转头看着傅宁,“不为什么,我听着刺耳,不行吗?” 听了这话,傅宁有些搞不清状况。 无缘无故的,云朗怎么好像是生气了? 想了想,傅宁沉声说道:“冉明风的事情我来处理,你回去歇着吧。” 瞟了傅宁一眼,云朗抬脚就快步离开。 聂言的眉梢一抖,颇有些诧异地看了看云朗的背影:“王夫他……怎么了?” “不知道,”傅宁摇了摇头,“冉明风是怎么回事?” 冉明风的事情,聂言一早就向清澜苑的几名女婢打听清楚了,这会儿傅宁问了,聂言就把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地给傅宁说了一遍,包括云朗近乎挑衅的提议。 谁都知道冉明风进了穆王府之后就是个有名无实的妾室,若冉明风不走出他那个院子来寻王爷,那他是一年到头都见不着王爷的,除了每个妾室都有的份例,冉明风从王爷这里得到的唯一的东西就是“昭和”这个封号了,因为有这个封号,冉明风才觉得自己比其他的妾室高处一等,因为有这个封号,先王妃去后冉明风才揽了穆王府的大权,可那个封号…… 想到这儿,聂言犹豫再三,还是对傅宁说道:“王爷,您先前给属下说想要把自己过往的那些事情都清算清算,那咱们是不是也该给云州去个信?得把容将军给叫回来吧?” 傅宁没有立刻回答聂言,只是眯着眼睛望着清澜苑的方向,望了许久,终是叹一声道:“若早知道会遇见他,我定会一直等着他,可是……” 可是他遇见云朗的时候,许多事情就已经发生过了。 “你去问问容娥有没有什么话要带给容晟……罢了,还是让她把话想好,等容晟回来了就当面说给容晟听。” “是。” 傅宁点点头,抬脚就往清澜苑去。 聂言一愣,赶忙叫住傅宁:“王爷,您……您不去昭和君那里看看吗?” 傅宁的眼神一沉,冷声道:“他倒是死一次看看!” 每一次出了事都寻死觅活的,却也没见他有过分毫损伤,这些招数对别人好使,对他可没什么效果。 心知自己的话叫傅宁想起了那些不愉快的事情,聂言不敢再多说,目送傅宁进了内院之后才去往冉明风那边。 王爷可以不去,但他还是要去一趟的,骗也好,哄也好,怎么也要让那位消停下来。 进到清澜苑里,傅宁便瞧见了站在屋里窗边的云朗。 云朗已经换了一身衣裳,可还是红色的,瞧见傅宁的瞬间,云朗竟抬手把窗户给关上了,似乎是不想看到傅宁的样子。 傅宁的脚步一顿,怎么也想不出自己到底是怎么惹着云朗了,明明不久之前还是他在生气,怎么一转眼就换成是云朗不开心了? 暗叹一口气,傅宁还是走进了屋里。 此时,云朗正坐在窗边的榻上,手里捧着一杯茶,听到脚步声后就抬眼瞄了傅宁一眼,可什么都没说就又低下了头,轻轻吹着茶水。 “云朗。”傅宁在云朗面前站定。 “恩?”云朗漫不经心地发出一个单音。 “如果把含未院拆了,你想在那儿建个什么?” “这里是穆王府,自然是夫君想建什么就建什么,问我做……”云朗突然怔住,猛地抬起头,愕然地看着傅宁。 含未院不是冉明风正住着的地方吗?傅宁说要拆了是什么意思?傅宁难道都不问一问冉明风的事情吗? 见云朗把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傅宁忍不住轻笑一声,缓步走到榻边,一转身就挨着云朗坐下了。 “想建什么?建个阁楼好不好?” “那、那冉明风住哪儿?”云朗懵了。 “他自有他的去处。”看着云朗,傅宁又道,“不如把东院也改建一下,你都喜欢什么?桃花?青竹?还是红枫?” 冉明风的含未院在穆王府的西院西北角,而其他女妾的住处则都在东院,也是靠北的地方。 “傅宁你……”要把妾室都赶出穆王府不成? 太过震惊,云朗一不小心就喊了傅宁的名字。 突然就被叫了名字,傅宁有些反应不过来。 已经有许多年都没人直接喊他的名字了,久到云朗突然这么一喊,他都不确定是不是在叫他。 傅宁的心头一热,抬手在云朗的脸颊上轻轻拂过:“恩?怎么了?” “我……”云朗咬唇,因为所有的话都哽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傅宁看着云朗,眼神温柔,“有话就直说。” “我……” “咳!”容娥知道自己来得有些不是时候,可有客来访,就算这里是穆王府,也不好叫人等着,不然该有人以此构陷王爷了,“启禀王爷、王夫,云府四公子求见,说是要给王夫送些东西。” 容娥这一打扰,云朗的话就更说不出口了。 “送东西给我?”云朗移开视线,略显匆忙地起身,绕去了容娥面前,“是什么东西?” “奴婢不知。” “那我去看看,”云朗又扭头问傅宁道,“夫君一起去吗?” 傅宁有些悻悻地歪了身子靠在榻上:“不了,你去吧。” “好。” 第21章 跟着容娥往穆王府的堂屋去,云朗的心思却还在傅宁的身上。 傅宁刚刚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难道真的打算把这些个妾室都送出府去?可除去冉明风,其余几个都是皇帝赏赐,就算皇帝与傅宁兄弟情深并不会在意,可旁的人会怎么说?傅宁就没想过有人会以此为由扰乱朝纲吗? 傅宁不可能预想不到结果,那他是什么意思?是为了哄他嘴上说说而已,还是傅宁他当真就这么喜欢云朗? 云朗一直都不太相信傅宁会对少年云朗或者他本人情深如海,云朗觉得,傅宁的喜欢,顶多也就是被少年云朗的样貌所吸引,傅宁的喜欢,顶多也就是被他这少有的性格所吸引,不会再有更多,傅宁对他的宠爱也只是暂时的罢了,等这新鲜劲儿过去了,他云朗对傅宁来说又算什么? 想到这里,云朗暗叹一口气。 到了堂屋,云朗便见云思坐在位子上,看起来有些局促地东张西望着,似乎是第一次来穆王府,心里有些怕。 “四哥。” 听到云朗的声音,云思腾地就站了起来,转身看到云朗时才长舒了一口气,不由地露出了笑容。 “五弟。” 云朗跟云思的第一次见面是在云府,可那一次见面对云朗来说并不算是愉快,他对云思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印象,因此待云思也就没那么热情。 “四哥坐吧,”走到主位前转身坐下,云朗这才冲云思笑着说道,“四哥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不坐了,”看出云朗的冷淡,云思的笑容里多了一分尴尬,“我今日出门办事刚好要路过穆王府,便替娘跑个腿,来给你送些东西。” 说着,云思就将先前放在桌上的一个包袱拿了起来,本是想要亲自拿给云朗,可走到半路就被连生给拦下了。 “不劳烦四公子。”连生冲云思躬身,然后就从云思手上拿走了包袱,转身递交给云朗。 云思尴尬地收回手,脸上的笑容也越发地不自在了:“那个……那是娘亲手给你做的衣裳,虽然我们都劝娘说穆王府里什么都不缺,可娘偏是不听,连夜给你赶制了一身衣裳,做好了就急着让人送来。” 云朗从连生手上接过包袱,捏了一下就觉得软乎乎的,看样子里面包着的还真的是衣裳。 “替我谢谢娘。” 云思笑道:“你不住在家里,娘自然也多牵挂你一些,若王爷允许,你也常回家去看看吧。还有那衣裳,娘的手工虽比不上宫里的人,可那都是娘的心意,你就算是不穿,也要拿出来瞧一瞧。” 云朗极为敷衍地点了点头:“恩,好。” 云思又跟云朗客套几句,然后就匆忙告辞,云朗则拎着那个包袱回到内院,只是一想起傅宁还在清澜苑里,云朗脚下一转就去了后花园。 容娥给连生使了个眼色,又向云朗请示一番后便借口有事离开,去清澜苑将云朗的行踪报给傅宁。 坐在后花园的池塘边,云朗抱着软乎乎的包袱揉了半晌,想了想,还是将包袱给拆开了。 这包袱一打开,云朗就愣住了,因为被裹在里面的不仅有衣裳,还有一张细细窄窄的小纸条,纸条上只写了两个字:入宫。 云朗的眼神迅速暗了下来。 皇帝又找他做什么?之前不还要他安分些以免引起傅宁的怀疑吗?怎么转头就又要召他入宫?就不怕叫傅宁给撞见吗? 而且到底是谁在替皇帝传信?云思?还是云府里的下人?那这穆王府里是不是也有皇帝的眼线? “云朗。” 突然听到傅宁的声音,云朗心里一慌,抓起那张纸条就塞进了袖子里。 深吸一口气,云朗扭头看向傅宁:“是容娥去通风报信了?” 傅宁不答,走到云朗身旁坐下:“送了什么给你?” “衣裳,”云朗撇撇嘴,“我娘亲手做的。” 傅宁瞥了眼被云朗抱在怀里的衣裳,见那衣裳是月白色的,便对云朗说道:“既是你娘的心意,就好好收起来。” “恩,我知道。”云朗垂眼看着那一堆衣裳,一只手将袖口攥得紧紧的。 一向话多的云朗突然沉默不语,傅宁还真是有些不太适应,偏头瞄了云朗一眼,傅宁又道:“我方才跟你说的事情……” “夫君,”一听傅宁提起这事儿,云朗就赶忙打断了傅宁要说的话,“我觉得穆王府现在这样就挺好的,没有必要再大兴土木。” 傅宁一怔,有些困惑地看着云朗。 他不相信云朗没听懂他先前那番话的言外之意,现在云朗又这样说,他的意思是单纯不想大兴土木,还是暗示他不必将妾室送走? 傅宁转回头,眯起眼睛看着池塘波光粼粼的水面,半晌后沉声说道:“人我是一定要送走,改建的事情,你若没什么想法,便都交给聂言去办。” 这话说完,傅宁就站了起来,转身就走。 云朗总是用那样轻挑的语气说话,他分不清云朗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但不管云朗是介意还是不介意,他想要做的事情就一定会做。他也不是特地为了讨好云朗才要这样做,他只是希望自己日后若想起今日所做的事情能不后悔罢了。 被一个人留在池塘边,云朗的心情有些复杂。 傅宁现在就要将穆王府内院的妾室都送走,若以后他也走了,这穆王府里不就只剩下傅宁一个人了? 或许大婚那日他就该逃走的,他不该在这穆王府里逗留,他明明最怕麻烦,可这件事却变得越来越麻烦。 第22章 第二次瞒着傅宁进宫,云朗依旧是被方烨给带进去的,只不过这一次云朗跟皇帝是在温旭的寝宫里见的面,而且还是在温旭的寝房里。 “抱歉,陛下还在御书房与大臣议事。”将一杯温茶放在云朗面前,温旭笑容和煦地坐在了云朗的对面,瞄见云朗腰间的白玉玉佩时,温旭略微有些惊讶,“没想到这玉佩你竟戴着了。” “恩?”云朗偏头往自己的腰间看了一眼,一看到那玉佩就笑了,“王爷要我戴着的,说是能体现出我对长信君的感激,只可惜长信君似乎并没有做什么值得我感激的事情。” 温旭一愣,温声道:“你当真是变了。” “这话我听过好多次了。”他又不是少年云朗,自然会变,“可人总是会变的。” 温旭盯着云朗看了看,突然叹了口气:“我查了许久,却始终不知道你跟穆王究竟是什么时候走在一起的,更不知道穆王为什么就非你不可,若是你耍了手段套住穆王,那我只能劝你好自为之,不然陛下是不会放过你的。穆王与陛下兄弟情深,真到了要二选一的时候,你觉得穆王会选你吗?” 云朗的眉梢一抖,没有答话,默默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看来所有人都觉得是他耍手段迷惑了傅宁,云家人觉得是他耍了手段抢了自己亲姐姐的夫君,皇帝和长信君大概认为他是想将傅宁当做靠山并以此来摆脱皇帝的掌控,可天知道他才是最无辜的那个人,他真的什么都没做过啊,他也很想知道傅宁为什么对他这么好,好到他都快要相信傅宁的一往情深了。 见云朗不答话,温旭也没有办法:“我言尽于此,难得穆王是个良人……” 若云朗伤了穆王的心,陛下也该跟着闹腾了。 “温旭?” 突然有声音从温旭那张帷幔低垂的大床里传来,吓得云朗一哆嗦,愕然地看着温旭。 温旭是皇帝后宫里的男妃吧?他的床上睡着一个皇帝以外的男人又是怎么回事? 温旭大概也没想到床上的人会在这个时候醒来,微微一愣之后才无奈地笑笑,然后从容地起身,稳步走到床边,钻进帷幕跟床上的人说了几句话后就又出来了。 重新坐到云朗对面,温旭神态自若,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可云朗却没办法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偏云朗既不能开口向温旭问询,又不能走过去将帷幕撩开一探究竟,因此好奇极了,视线时不时地往床的方向瞄一眼。 云朗没等多久,皇帝就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云朗和温旭立刻起身向傅容行礼,而傅容径直走到温旭面前才停下脚步。 “他还没醒?”问这话的时候,皇帝往床的那边瞄了一眼。 “醒了,就是……”温旭瞟了云朗一眼,“就让他在这里躺会儿吧。” “倒是无妨。”话音落,傅容就转头看向云朗,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变得严肃了起来,“阿宁这几天一直很不开心,你做什么了?” 云朗本就因为床上那个男人和皇帝、温旭之间的关系而有些发懵,傅容再这么一问,云朗就更懵了。 “我……我什么都没做啊。” 傅宁心情不好,关他什么事啊? “你什么都没做?”傅容蹙眉,“那你为什么不做点儿什么?” “我……我该做点儿什么?”云朗眨着眼看着傅容。 就算他真的跟傅宁吵架了,那也是他们两个之间的事情吧?皇帝多管什么闲事?皇帝今天叫他进宫,该不会就是为了要问他这事儿吧?他管得这么多傅宁知道吗? 听了云朗这话,傅容的眼睛瞪得更圆了:“你不知道?你可是他的王夫,哄他开心这点事儿还不会做吗?” “我……”确实不会啊! 云朗郁闷极了,偏傅容是个皇帝,手掌生杀大权,这让云朗不得不把许多话都憋回肚子里去。 看着云朗有些委屈的模样,傅容冷哼一声:“朕给你三天……不,一天,朕给你一天的时间哄阿宁开心,若明天阿宁还是这副模样,你就给朕等着,朕饶不了你!” 云朗转头看向温旭,刚好温旭也在看他,可温旭只耸了耸肩,似乎也对傅容这种近乎无理取闹的行为感到无奈。 云朗冲天翻了个白眼。 给自己顺了顺气,傅容又对云朗说道:“阿宁去兵部了,你过去。” “我?去兵部?”云朗惊讶地看着傅容。 让他去兵部?这皇帝疯了吧?兵部那是什么地方,他怎么敢让一个自己不信任的人随便出去? “怎么?你不想去?”傅容眯着眼睛看着云朗,那神情看起来有些危险。 云朗登时就打了个激灵:“去!属下立刻就去!属下告退!” 话音未落,云朗已经转身跑了。 “混账!”冷哼一声,傅容气呼呼地在桌边坐下,接过温旭递过去的茶杯,仰头就将一杯茶猛灌下去。 温旭淡笑道:“说到底那都是穆王和王夫之间的私事,陛下本不必插手。” 傅容理直气壮道:“我弟弟不开心了,我这个当哥哥的怎么能不管?阿宁本就老实,这云五却贼眉鼠眼的,我还能眼睁睁地看着阿宁被云五欺负?” 听了这话,温旭摇头失笑。 云五生得好看,怎么这会儿到了傅容嘴里就变成是贼眉鼠眼了? 傅容又道:“而且阿宁是什么身份,云五又是什么身份?云五怎么敢叫阿宁受气?若不是怕惹阿宁不开心,我砍了云五脑袋!” “好好好。”温旭见劝不住,索性也不劝了,反正傅容这人平常时城府极深,喜怒不形于色,可一碰上傅宁的事情就易燥易怒,见不得傅宁受半点委屈,温旭早就习惯了。 另一边,云朗在大太监的“陪同”下来到了兵部,可站在屋子门口,云朗却不知道该如何敲响这扇门。 第23章 云朗最终也没进去兵部,反正夏末的风已经带上了些许凉意,云朗就坐在了兵部门外的石阶上,懒洋洋地靠着背后的柱子。 云朗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未时将至是才终于有人从兵部里面走出,见到坐在石阶上的云朗时,几乎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有人想上前跟云朗搭个话,问问他是哪里来的,坐在这里想要做什么,可在看清云朗的容貌时,这些想要搭话的人就立刻停下了脚步,踟蹰着不敢上前。 听见身后的动静,云朗偏头往身后瞄了一眼,这才看见许多人都停在自己身后的地方犹豫不前,云朗觉得有些好笑,便站了起来,泰然自若地拍掉屁股上的灰尘,云朗就要往兵部里面进,但没走两步,傅宁和云毅二人就迎面而来。 瞧见云朗,傅宁和云毅都有些惊讶。 “五弟怎么在这儿?”云毅还是习惯管云朗叫五弟。 云朗耸耸肩,笑道:“长信君找我来宫里说了会话,走时听说王爷还在兵部,就想来等王爷一起回家。” “什么时候开始等的?”傅宁两步走到云朗身前,站定脚后就牵起了云朗的手,“怎么不让人进去通报?” 云朗偏头笑道:“夫君在里面跟诸位大臣讨论正事,我怎么好意思打扰?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就在这里等喽。但是……” “怎么?”傅宁的眉梢一颤,有些紧张地看着云朗。 “只是有些饿了。”云朗委屈地眨眨眼。 傅宁一怔,旋即就低笑一声:“想吃什么?” “恩……”云朗十分认真地思索一阵,然后说道,“就夫君上次带我去吃的面吧,我还想吃。” “好。”傅宁不假思索地应下,然后就牵着云朗,泰然自若地从旁人探究的视线中走过。 靠在兵部门口的柱子上,云毅望着云朗和傅宁的背影,一脸沉思。 长信君找五弟进宫说话?说什么?据他所知,那个长信君总是跟在陛下身边,看着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可却不太合群,平日里甚少与其他人接触,连朋友都只有他们家四弟一个人,他还从没听说长信君主动找谁进宫来闲聊,怎么突然就找上五弟了? 是陛下借着长信君的名义召五弟进宫?若真是如此,那大概就是为了说一说王爷为什么不开心这件事吧。 猜出了答案,可云毅的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云毅跟傅宁同是军中统帅,不同的是傅宁只能成为文武百官的上司,云毅却可以跟任何人成为朋友,再加上云毅本就比傅宁开朗,又爱去打听一些有趣的事情,因此云毅的消息是十分灵通的。 虽然无心窥探皇室秘闻,可云毅曾听人说长信君温旭并不仅仅是傅容的男妃,因为深得傅容信任,所以温旭还替傅容打理着其他事情,一些无法摆在明面上的事情。 知道这些之后,云毅就曾明里暗里地暗示云思跟温旭保持距离,他不希望自己的弟弟被卷进麻烦。 可云思跟温旭是多年挚友,云毅也不能就因为听到些风言风语就强迫云思跟温旭绝交,只是从那以后,云毅看温旭就怎么都不太顺眼。 如今温旭又跟云朗有所牵扯,云毅的心里怎么可能舒服得了? 不满地咋舌,云毅迈开脚步往前走。 下朝之后就被关进了兵部,他也有些饿了。 一个人优哉游哉地走在皇宫里笔直的大路上,云毅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着,这一望就望见了走在他后面的云思。 云毅一愣,立刻就停了下来。 “四弟?” “大哥。”云思快步追到云毅面前,给云毅作了个揖,“大哥怎么这个时候才要出宫?” “这不一直都跟穆王一起在兵部议事嘛,这又到了各地兵将调动的时候,可忙死了,”云毅无奈一笑,“对了,你怎么在宫里?” 云思的眼神一闪,犹犹豫豫地说道:“我……我进宫来找长信君。” 一听云思是来找温旭的,云毅登时就蹙起了眉:“长信君深居后宫,你一个外臣,还是该多避讳一下。” “大哥教训得是。”走在云毅身旁,云思垂着头,叫人看不清神色。 沉默片刻,云毅突然想起云朗来,便问云思道:“你既然在长信君那里,想必刚刚也碰见五弟了吧?长信君特地叫五弟进宫来,都跟五弟说了些什么?” “没说什么,”云思依旧垂着头,“五弟现在是长安城里唯一的男妻,也是唯一有资格进到后宫陪长信君聊一会儿的男妻,他又是穆王府的穆王夫,就算长信君不想,陛下也会让长信君把人叫来问一问穆王近况。” 闻言,云毅蹙眉。 这话是没错,可但凡跟长信君有关,他就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 想着之后再找可信的人去查一查温旭的底细,云毅就没再问云思什么,云毅心里清楚,就算他问了,云思也不一定会如实回答。 另一边,抱着云朗骑在马上的傅宁也问了云朗同样的问题。 “长信君都跟你说了什么?” 云朗扭头看了看身后的傅宁,然后撇了撇嘴,似有些不满地说道:“长信君能找我说什么?还不是陛下见夫君闷闷不乐,便叫了我去。” 有听这话,傅宁就能想到傅容跟云朗说话时的神态和语气,颇有些无奈地说道:“若皇兄说了重话,我替他向你道歉。我们兄弟两人相互扶持着走到今日,皇兄是把我看得太重了些。” “夫君是陛下唯一的弟弟,陛下自然是看重夫君的,”云朗吊起眼睛睇着傅宁,“那么夫君你为什么闷闷不乐?” “……没什么。”傅宁的视线越过云朗的头顶,笔直地望着前方。 云朗盯着傅宁的下巴看了看,突然就反手勾住傅宁的脑袋,强压着傅宁低下头来看着他:“你看着我再说一遍。” 傅宁愣了愣,突地低笑一声,拉下云朗的手后就将顺势将云朗往怀里搂了搂。 专注地看着云朗仰起的脸,傅宁低声问道:“云朗,把你余下的人生都给我好不好?” 第24章 猝不及防地听到这句话,云朗彻底地怔住了,连一个蒙混过关的笑容都扯不出来。 “夫、夫君怎么突然说这个?我不是都嫁给你了?这余生还能再给谁?” 看着云朗写满尴尬的脸,傅宁的眼神微沉。 云朗是嫁给他了,可他却觉得云朗随时都会消失不见,云朗的心不在他这儿,想要远走高飞简直轻而易举。 若云朗不明不白地走了,他必不会善罢甘休,可若他们和离了,那云朗的去处就跟他再无关系…… 他原本也没想到云朗是打算要离开他,他只当云朗是开了个玩笑来闹他,可前些日子偶然听人说起类似的事情,他才惊觉这“玩笑”的背后竟还有另外一种可能,今日再这么一看云朗似乎并不是在说笑…… “你……不喜欢我吗?”作为当朝穆王,傅宁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问人这样的问题。 云朗的眼神一闪,语带笑意地答道:“怎么会?夫君待我这么好,我怎么会不喜欢夫君?” “那你喜欢我?” 云朗又是一怔,短暂的沉默后才转头冲傅宁粲然微笑:“喜欢啊。” 云朗的笑容是那样灿烂,可傅宁却依旧没能安下心来。 云朗总是这样笑着,大婚当日他是这样笑的,见到冉明风时他是这样笑的,就连说起和离的事情,云朗也是这样笑着的,玩笑似的叫人辨不清真假。 “是不是只要我一直待你好,你就会一直都在我身边?”傅宁目不转睛地看着云朗,不放过云朗脸上的任何一丝情绪。 云朗觉得这个问题有些难以回答。 他会一直在傅宁身边吗?当然不会。要说谎哄骗傅宁吗?他好像也做不到。 于是云朗还是选了一个婉转的说法:“我不待在夫君身边,还能去哪儿?” “……恩。” 这一天回府之后,傅宁将云朗送回清澜苑后就去了书房,并且出人意料地再没有回去清澜苑,连晚饭都是在书房里用的,到了就寝的时间就回了广雎苑。 云朗一个人坐在清澜苑寝室的床边,望着夜空出神,然后就度过了大婚之后头一个独守空房的夜晚,从始至终不曾向容娥和连生问过一句。 但是连云朗都没预料到,接下来的半个月,傅宁再没踏进清澜苑,就连用饭的时间,云朗也见不到傅宁。 心知傅宁是有心避他,于是云朗既不向身边的人打听傅宁的行踪,也不靠近书房和广雎苑,一直出双入对的两个人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分开半个月。 半个月之后,同样躲了云朗半个月的聂言带着一脸讨好的笑容出现在清澜苑。 “见过王夫。” “怎么了?”云朗放下茶杯,淡淡地瞥了聂言一眼,“半个月不见,聂长史突然来我这清澜苑,是有什么事吗?” “呃……哈哈,”聂言干笑两声,“属下的确是有事要向王夫禀报。” “说。”云朗垂下眼拂了拂衣摆,一副对聂言将要说出来的事情丝毫不感兴趣的样子。 聂言颇有些尴尬地搔了搔嘴角,然后硬着头皮说道:“启禀王夫,王爷他……王爷今早启程前往云州监督云州驻军换防之时,临走前给王夫留了一封信。” 云朗一愣,猛地抬起头来看着聂言:“你说傅宁去哪儿了?” 一听云朗竟直呼傅宁的大名,聂言的心肝一颤,谄笑道:“王爷他去、去云州了。” 云朗呆愣愣地看着聂言,半晌后才再度开口:“他留了什么给我?” “是王爷的亲笔信。”聂言赶忙将手上的信递给云朗,还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云朗的神色。 云朗慢悠悠地拆了信封,取出信纸,还没展开那张薄薄的宣纸,云朗就看到了从背面偷出来的三个字:放夫书。 云朗的动作登时就僵住,一动不动地捏着那张折了三折的纸。 “王夫?”见云朗突然不动了,聂言有些担心。 他并不知道王爷那么喜欢王夫却还避而不见,也不知道王爷是什么时候写了这封信,更不知道这信上都写了些什么,因此他完全不明白王夫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云朗回神,抬眼看向聂言:“还有别的事情吗?” 聂言摇了摇头:“回王夫的话,没别的事情了。” “我知道了。”话音落,云朗就站起身来,拿着那封信转身回屋。 聂言愣住,一头雾水地看着云朗的背影。 王夫知道什么了? 回到房间,云朗把连生和容娥都关在了门外,背靠着房门站了一会儿,云朗就将那封放夫书给丢开,异常淡然地脱下了一身红衣,从衣柜的角落里取出一套霜色的衣裳换上。 他其实不喜欢红色的衣裳,只是因为见傅宁给他准备的都是素色的衣裳,这才故意与傅宁作对,可是不管他穿上多女气的颜色,傅宁都只会说他好看,他可真是白白委屈了自己。 会给他这封放夫书,傅宁大概是察觉到了什么吧……也是,身为王爷,傅宁怎么可能蠢到看不出他的这点儿小心思?更不用说他最后一次见到傅宁时露出了那么多的破绽。 只是辛苦了穆王府里的人,平白无故地就被他折腾了这么久,他前些日子还罚了几个妾室抄经,不知道她们会不会记恨他。 当初傅宁提亲的时候原本就没有给少年云朗拒绝的余地,现在能这样放他离开倒算傅宁还有点儿良心。 云朗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想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等包袱收拾好了,该想的事情也差不多都想完了,可拎着包袱走到房门口,云朗却怎么都伸不出手去拉那扇紧闭的房门。 云朗知道,只要他拉开这扇门走出去,那他的余生就跟傅宁再无瓜葛,依傅宁的性格,既然放他走,那就一定会帮他挡下其他人的责难和追究,就连那个皇帝也不能明目张胆地四处寻他,只要他拉开这扇门走出去,他就能去找一个人烟稀少信息闭塞的地方过他梦寐以求的平淡生活,就只要拉开这扇门…… 可半个时辰过去了,云朗依旧站在房门口。 “他娘的!”云朗突然扬起手上的包袱就狠狠地砸在了门上。 第25章 傅宁走后的第二天,云朗一大早就坐在了穆王府的堂屋里,容娥和连生陪在左右,可却都不知道云朗打算要做什么,收到消息的聂言急忙赶来,在看到一身清雅装扮的云朗时有些怔愣。 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向云朗询问,聂言便选了个最为妥当的开场白:“见过王夫,不知王夫昨夜睡得可好?” “不好,”云朗歪坐在椅子里,支着脑袋看着聂言,“床上突然少个人,总觉得哪里不对,不知道聂长史今天晚上有没有空?若是有空,方不方便来清澜苑给我把这个空缺填上?” 聂言受到了惊吓,一个不小心就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了,咳得面红耳赤。 云朗冷哼一声。 “王夫说笑了,”好不容易缓匀了气,聂言笑得极为尴尬,“王爷只是去云州监督换防之事,很快就能回来了。” “很快?”云朗撇撇嘴,“拖着大军从长安到云州走一个来回少说也要一个半月,若再在云州停留一段时日,夫君他没有两三个月能回得来?聂长史的时间观念可真是不太好啊。” 聂言自知理亏,哈着腰连连点头:“王夫教训得是。” 怎么觉得今天的王夫格外地难以应付?不过王夫会闹脾气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谁叫他们王爷不声不响地就走了。 云朗白了聂言一眼,又道:“给夫君去信儿的时候,聂长史可千万要提醒他早些回来,我这人啊,耐不住寂寞,万一做了什么事情,夫君的面儿上可就挂不住了。” 听到这话,聂言脸上的笑容也挂不住了:“属下一定提醒王爷。” “恩,”云朗点了点头,“去将后院里的那几个都叫出来吧。” “……是。”没敢问云朗是打算要做什么,聂言赶紧安排人去将穆王府后院的妾室们都叫了出来。 可穆王府的下人急忙火四地跑进后院之后,云朗还是等了半个时辰才等到精心梳妆打扮过的几个人。 将包括冉明风在内的几个人都打量一遍,云朗漫不经心地说道:“难为你们都精心梳妆打扮过,可王爷离京办事,不在府里,怕是要叫你们白费心思了。” 云朗这话说得不客气,叫听的人纷纷愣住,面面相觑之后,还是冉明风开口说了话。 “不知道王爷是什么时候走的?” 云朗眉梢一挑,吊起眼睛看着冉明风:“夫君什么时候走的,还要跟你知会一声吗?” 冉明风哑口无言。 心知云朗有些难应付,冉明风也不想跟云朗有什么口舌之争,当着一屋子下人的面儿,就算他占理,也没人会帮他。 见冉明风闭上了嘴,云朗才又开口说道:“我这会儿叫你们来,就只想问你们一件事情,你们是想自己收拾好东西拿着钱离开穆王府,还是等我寻个借口把你们都赶出去?” 云朗此话一出,堂屋里的人全都傻眼了,连聂言和容娥都不知所措地看着云朗。 犹豫再三,聂言还是开口劝云朗道:“王夫,您看王爷现在不在府里,这事儿……是不是可以缓一缓?” 云朗瞟了聂言一眼,不冷不热地问道:“王爷原本是怎么打算的?” “这……”聂言无言以对。 王爷原本就打算将内院的这几个妾室遣送出府了,为此还特地将容晟给叫了回来,可这会儿容晟还在路上,王爷又跑去了云州,这事儿……不好办啊。 “要么他们走,要么我走。” 云朗猜聂言并不知道傅宁给他留的信是一封放夫书,不然昨天将信给他的时候,聂言就不会是一副心虚的样子。因此,云朗昨夜就将那封信给烧了个干净,即便是傅宁回来之后问起,云朗也打算死不认账。 “这可使不得!”云朗这话可是把聂言给吓着了。 冉明风总算是回过神来了,面对有些无理取闹的云朗,冉明风再也维持不住那副温顺好脾气的模样。 “王夫这又是想要做什么?王爷才刚离京,王夫您就要闹得穆王府里鸡犬不宁,待王爷回来,您该如何向王爷交代?” “鸡犬不宁?”云朗好笑地看着冉明风,“你当你是谁?穆王府怎么就会因为你的去留而鸡犬不宁了?” “你!”冉明风气得脸色涨红,“我身份低微,自然不敢与王夫相提并论,可这几位姐姐是陛下赏赐给王爷的,这御赐的人,又岂是王夫想要撵走就能撵走的?” 云朗不慌不忙地说道:“陛下既然把人赏赐给了夫君,那她们就是穆王府的人了,是穆王府的奴婢,聂长史,她们的去留,我这个王夫还做不了主吗?” “您自然做得了主,只是……”瞄了冉明风一眼,聂言快步走到云朗身旁,弯下腰凑到云朗耳畔低语几句。 听了聂言的解释之后,云朗的眼神一闪,不动声色地看了冉明风一眼。 既然冉明风的身份特殊,傅宁怎么早不跟他说?他原本还打算为了要和离好好治一治冉明风。 “那又怎么样?”云朗斜了聂言一眼,“而且我今天就是这么一问,你们都回去好好想想吧。我不强迫你们。” 冉明风还要再跟云朗理论,却被聂言给劝住了,最后只愤愤地离开了堂屋。 其他妾室见连冉明风都落了下风,也不敢多嘴,纷纷回了各自的住处,静观其变。 堂屋里,云朗看着拼命谄笑的聂言觉得好笑,却又觉得心暖。 聂言可是堂堂穆王府的长史,是跟傅宁同声同气的,就算是遇见了朝廷大员也能挺直腰杆理直气壮,却总是在他面前一副低人一等的样子,好声好气地顺着他,或许聂言并不是故意摆出这副态度的,可若不是得傅宁看重,他又凭什么能叫穆王府的长史弯下腰来? 云朗起身,阴阳怪气地对聂言说道:“叫他赶紧回来吧,不然这穆王府落在我手里,指不定要变成什么样了。” 这话说完,云朗就迈开了脚步,优哉游哉地回了内院。 聂言摸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拉住了容娥。 “王夫这是生气了?” 容娥瞪聂言一眼:“王爷莫名其妙地躲了王夫半个月了,这又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去了云州,换你你不生气啊?王夫是什么脾气你还看不出来吗?他没要拆了穆王府都不错了!” 他们这王夫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先前是无心计较,可一旦计较起来,一般人可制不住他。 聂言暗叹一口气,无奈地笑笑:“我还是给王爷去个信,催王爷早些回来吧。” 第26章 云朗一大早才给穆王府的妾室们下了警告,下午就被温旭召进宫去了,这一次不是方烨来接他偷偷入宫,而是温旭那里的大太监带着温旭的口信大大方方地来穆王府请人。 没想到这事儿这么快就传到宫里去了,聂言怕云朗招架不住,便想要跟着一起去,却被云朗态度强硬地留在了府里,而云朗则带着容娥和连生进了宫。 连生是他的小厮,跟着他便是连生的工作,而容娥曾是傅宁的身边的女婢,宫女出身,又受傅宁信任,有容娥在,皇帝大概不会对他怎么样。 进到宫里,云朗果然又在温旭寝宫的书房里见到了傅容。 与前两次入宫时的敷衍不同,这一次云朗的这个见面礼是要多规矩就有多规矩,要多郑重就有多郑重。 “参见陛下,见过长信君。” 傅容歪坐在榻上,手上拿着一本折子装模作样地看着,听到云朗问安的声音,傅容便缓缓抬起了手,将折子翻过一页。 听着纸页被翻动的声音,云朗心中暗笑,人却依旧跪得端正,反倒是容娥和连生的表情略微变了变。 过了一会儿,傅容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问云朗道:“听说你要将阿宁的妾室都赶出穆王府?” 云朗抬起头来看着傅容,故作不解地问道:“陛下这是听谁说的?这事儿虽然已经在穆王府里传开了,可能进到宫里来把这件事告诉陛下的人,除了我还有谁?” 傅容一怔,继而狠狠瞪着云朗:“放肆!” “陛下息怒。”云朗又垂下了头,却是一脸得意。 皇帝果然留了眼线在穆王府里。 深吸一口气,傅容给温旭使了个眼色,温旭会意,立刻将书房里的侍婢都遣了出去,连容娥和连生都被送到了门外。 等书房里只剩下傅容、温旭和云朗时,傅容突然扬起手就将手上的奏折砸在了云朗脚边。 “云五,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啊?你可还记得谁才是你的主子?” 云朗突地哂笑一声,不等傅容的命令就站了起来,还淡然地拂掉了衣摆上的灰尘:“那陛下您觉得我是该您忠诚一些,还是该对王爷更忠诚一些?” “你忠于我跟忠于阿宁有什么区别?”几天不见,云五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自然是不同的,”云朗又自顾自地找了张椅子坐下,还悠闲地翘起了二郎腿,“我若对陛下忠诚,那自然是要优先考虑陛下的命令,若陛下的命令与王爷的意愿冲突,那我也只能伤了王爷的心了,但若我要对王爷忠诚,那当然就要优先考虑王爷的事情。” 听到这个解释,傅容微微蹙眉,沉吟片刻后又问云朗道:“这跟你的所作所为又有什么关系?可别跟朕说你要将阿宁的妾室们赶走就是为了阿宁好。” “自然不是,”云朗耸耸肩,“我只是想让自己往后的日子过得轻松一些罢了。” “你!”感觉自己好像被耍了,傅容气得拍案而起,“云五,你是嫌命长了吧?” 云朗下巴一扬,笑道:“那您打算杀了我吗?” 傅容一个箭步冲到云朗面前,用力捏住了云朗的下巴:“云五,不要把阿宁当成是你的挡箭牌,朕若杀你,必不会让阿宁查到真相。” “但若我死了,王爷可不知道要伤心多久了。” 若能远走高飞,那他还会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而忍一忍,可如今他走不了了,那还忍什么?忍得了一时,他也忍不了一世,若这皇帝真把他当成乖顺的人了,以后还不知道要怎么使唤他,他可不想受那份儿罪。 果然,听了云朗这话,傅容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气得瞪着眼睛看着云朗。 瞧云五这招人恨的模样,他是真不知道阿宁到底看上云五哪一点了! 见状,温旭走到傅容身边,将傅容从云朗身边拉开了。 “陛下息怒,”将傅容按回榻上坐下,温旭才转身看向云朗,“云五,你会嫁进穆王府,就是为了利用穆王摆脱陛下的控制?” 听到这话,正在揉下巴的云朗又笑了:“怎么每个人都觉得是我勾引的傅宁?明明就是傅宁到云府去提的亲好吗?若当初有人问我一句愿不愿意,我一定会说不愿意。” “你不愿意?!”傅容更气了,“阿宁哪里不好?阿宁想要娶你那是你的福气!” 云朗撇撇嘴,懒得跟这个弟控讨论傅宁的事情。 温旭拍着傅容的背给傅容顺了顺气,又问云朗道:“那你现在又是怎么想的?” 云朗看着温旭:“我就只是想过个清净日子而已,这个要求很高吗?” 温旭的眼神一闪,点头:“很高,暗卫营里暂时不能没有你。” “我就这么重要?”云朗觉得有些好笑。 “很重要,”温旭再度点头,“在能找到医术比你更高明的人之前,你非常重要。” 云朗的特别之处在于他懂得制毒,他是药王谷谷主的入室弟子,而那位已故的谷主一生只收了三个入室弟子,大弟子继承了谷主之位,轻易不能离开药王谷,二弟子原本是追随陛下的,可前些年替陛下制毒时误伤了自己,如今在药王谷里接受治疗,临走之前将年龄尚小的云朗介绍给了陛下。 而云朗的重要之处在于他专精于制毒,倒是不太懂得医人。 见温旭一脸认真,云朗也不由地严肃起来。 认真地思索半晌,云朗沉声道:“暗卫营的事情,我可以做,也可以瞒着傅宁,我只有一个要求。” 暗卫营说到底也是皇帝为了守护梁国、守护他的统治而建立起来的,而梁国和那个皇位同时也是傅宁想要守护的东西,他既然决定留下,那就不可能置身事外,若能在暗卫营里发挥所长,他自然是不会拒绝的。 “说说看。”按住傅容的手不让傅容说话,温旭神情温和地看着云朗。 云朗瞄了傅容一眼:“可以请两位不要再随便插手我和傅宁之间的私事了吗?就算是兄长,陛下您也管得太多了。” 第27章 离京半个月,傅宁的心情一直不太好,因此与傅宁同行的大军中没人敢招惹他,大家都配合着傅宁的心情,一言不发地赶往云州,愣是用半个月的时间走完了一个月的路程。 傅宁坐在云州驻军的营帐中,脸色阴沉。 有生以来,他头一次觉得这么后悔。云朗只是暂时没那么喜欢他,又不是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上他,他怎么就一时冲动把人给放了呢?明明只要他不松口,云朗就无法从他身边全身而退,他怎么就自己把人给放了呢?可他到底还是希望自己喜欢的那个人能幸福快乐,哪怕这份幸福并不是他给的。 如今他也不在王府,那封放夫书想必也已经到了云朗手里,而云朗的人大概也已经离开穆王府了吧…… 他该让聂言安排一个人暗中跟着云朗的,那样的话即便云朗离开长安,他也能找到人,可是他偏偏就什么都没给聂言交代。 越想心里越烦,傅宁的表情也变得越来越难看了。 晏明去驻军文书那里取了东西带回傅宁的营帐时,正好就撞上傅宁几日来最难看的脸色。 晏明咽了口口水,捧着一摞东西走到傅宁面前。 “启禀王爷,这是云州这边今年要调回长安的兵将名单,其他的则是王爷不在长安时从长安传来的信件。” “放着吧。”这会儿傅宁实在是没心情看这些。 “是。”晏明小心翼翼地将东西都放在了傅宁面前的桌子上。 静默片刻,傅宁沉声问晏明道:“聂言有传信过来吗?” “有,”晏明赶忙从那一堆文书里找出穆王府的信件,“不知道是不是王府里出了什么事,聂言接连发了三封信来,王爷您看看。” “……恩。”傅宁应了一声,却没有动,眼看着晏明将穆王府的来信都放在了他眼前,傅宁却又移开了视线看向别处。 其实也没有看的必要,云朗不会放过这唯一一次可以离开的机会。 见傅宁迟迟不动,晏明一脸疑惑:“王爷,您……不看吗?” 傅宁摆摆手,晏明便识趣地退出了营帐。 营帐里又只有傅宁一个人,这样的寂静是傅宁熟悉的,却又久违得有些陌生,因为云朗太爱说话,所以成亲之后他就没再感受过什么叫清净了,如今也只是回到跟云朗成亲之前的状态罢了。 傅宁有心要说服自己云朗已经离开,可到底还是存留着一丝期盼,盼云朗惦记着他的好而不愿离开。 自己坐在那里纠结半晌,傅宁还是拿起了桌子上的三封信件,逐一拆开来看。 第一封信写得是兵部的事情,落款的时间是三天前。 第二封信写得是龙武军的事情,落款的时间是七天前。 第三封信写得是云朗要“肃清”穆王府,落款的时间是十五天前。 傅宁将三封信甩回桌上,长叹一口气。 云朗到底还是…… 傅宁突然怔住,呆然地盯着营帐的帐顶看了会儿,突然就从椅子上弹跳而起,迅速抓起自己看的那最后一封信,又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 云朗还在府里?他为什么还在府里?而且又为什么要把他的妾室都赶出府去?云朗他不是根本就不在乎的吗? 云朗还在府里……他还在…… 傅宁突然还魂似的冲出营帐。 “晏明,备马回府!” “是,属下这就……”晏明下意识地应下,可立刻就觉出不对劲儿来了,“回、回府?王爷,这里是云州。” 而且他们才刚到! “我说回府!”傅宁瞪着眼睛看着晏明,全然不在意自己此时是一副怎样的失态模样。 “是!”晏明打了个激灵,赶忙转身跑走。 但离开的晏明也不是去给傅宁找马的,他只是想拖延一下时间,好叫傅宁冷静下来。 傅宁虽是王爷,可以做到随心所欲,但他的行为还是会影响到他的声望。就比如这一次,如果傅宁没有说过要来云州,那他想怎么样都可以,可他说了要来,这话叫云州崇敬他的兵将们心生期待。 云州的兵将们等了半个月,盼了半个月,这人都到眼前了,傅宁却又立刻要走,兵将们怎么会愿意?若再叫他们知道傅宁急着回京的理由,他们又会怎么评价傅宁? 晏明知道这点儿事情对傅宁并不会有太大的影响,毕竟傅宁在军中的威信是用多年来与一众兄弟一起出生入死的血汗累积起来的,可晏明依旧不愿意傅宁为了莫名其妙的事情而降低自己的风评。 回到帐中,傅宁的心却还狂跳着,怎么都安抚不下来。 云朗还在,那是不是说明云朗对他动了心了?那他是不是就可以无所顾忌地将云朗留在自己身边了? 傅宁正沉浸在喜悦之中,这喜悦的心情就突然被一个粗狂的声音打断。 “王爷!”云州驻军的统帅赵成龙行虎步地走进傅宁的营帐,那模样竟是毫不客气,“王爷您怎么才来?从长安到云州也没那么远,您就不能快着点儿?” 傅宁立刻收敛心神,转头一本正经地看向赵成:“赵将军,好久不见了。” 赵成跟傅宁是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兄弟,傅容登基、傅宁回京那年,傅宁还想要带赵成一起回去,好给赵成加官进爵,结果却被赵成给拒绝了。 赵成说他一介武夫,不适合长安那样文雅的地方,倒不如留在云州,自在逍遥。心知赵成执意留在云州是有其他的理由,傅宁也不劝他,给了赵成管理云州驻军的权利和头衔之后就回京了。 可这些也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傅宁回京后忙着辅佐傅容稳定朝堂局势,再也没有四处走动去看望他曾经的那些兄弟。 “可不是嘛,”赵成爽朗地大笑两声,“打从王爷离了军队回长安享清福去了之后,咱们可就再没见过了。不过王爷您怎么想着来了?不过就是换防而已,还用得着您亲自出马吗?” 便是傅宁也不会对人坦言他逃到云州来的原因,因此傅宁装模作样地回答道:“长安城里没什么重要的事,我便来看看兄弟们。” “那敢情好!”赵成一听这话就乐开了花,“既然长安那边没什么事,那王爷您就在云州多待几天!” 傅宁的眼角一跳,斜了赵成一眼。 第28章 傅宁到底是没能立刻离开云州。 当天夜里,赵成领着云州驻军的所有将士给傅宁以及被傅宁带来的兵将们接风洗尘,傅宁无法拒绝,可坐在席间,傅宁的心里却一直想着云朗。 而另一边,云朗也在想着傅宁。 晚饭之后,以往都会回到寝室里待着的云朗难得地去了穆王府的后花园。 这偌大的穆王府里来来往往的都是人,可只是少了一个人,就叫人觉得这王府里冷清得要命。先前跟傅宁冷战的时候,云朗还不觉得什么,因为那个时候傅宁终归还是在这里的,但现在,云朗却有些受不了这样的冷清。云朗原本就是个不喜欢安静的人。 傅宁走了也有半个月了,叫聂言送去的信傅宁也该收到了吧?可他既没有回来,也没有回信,这是什么意思? 云朗并不知道从长安送一封信去云州需要多久,他也不好意思去问聂言,倒是越等心里越慌。 走在后花园的草地上,云朗突然听见一阵哭声,还是小孩子嚎啕大哭的声音。 云朗愣了愣,这才想起傅宁还有个儿子。 跟在云朗身边的容娥有些担心地看着云朗。 其实小王爷的奶娘已经去过清澜苑很多次了,就为了让王夫看小王爷一眼,大概是怕小王爷日后没了依靠。虽然小王爷是王爷唯一的子嗣,可王爷平时也顾不上府里的事情,小王爷能过上什么样的日子,说到底还是要看王夫的意思。 但王夫却一次都没见过小王爷,奶娘抱着小王爷到清澜苑时,王夫总有理由将奶娘打发掉,他们是一点儿法子都没有。 见云朗站定脚步后半晌没动,容娥试探着问道:“王夫,要奴婢去将小王爷送回去吗?” 云朗深吸一口气,温声问道:“小王爷现在是跟谁住?” 容娥心中一喜,立刻回答道:“回王夫的话,小王爷现在是一个人住在东边的院子里,有几个奶娘和奴婢跟着。” 停顿一下,容娥又补充了一句:“昭和君时常会去看望小王爷,也会从外面买些小玩意带给小王爷。” 听到这话,云朗只是笑了笑便转脚循着哭声向前。 傅宁对冉明风没什么兴趣,冉明风自然是要多去小王爷那边走动走动,这大概也是他唯一能用来引起傅宁注意的手段了。 拐过一棵矮树,云朗便看见了嚎啕大哭的傅安和和急得手忙脚乱的奶娘。 “怎么了?”云朗走到傅安和的身后,抬起手来就拍了拍傅安和的小脑袋。 傅安和立刻转头,见自己身后站着一个陌生男人,傅安和登时就不哭了,只睁着泛着水光的大眼睛看着云朗,似乎还心存戒备。 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云朗,奶娘先是一愣,继而大喜,连忙给云朗行了个礼。 “是奴婢照顾不周,请王夫责罚。” 看着跪在眼前的奶娘,云朗心中无奈:“我问你小王爷是怎么了?” “这个……”奶娘颇有些无奈地看了看傅安和,“奴婢、奴婢不知。” 云朗蹙眉,也盯着傅安和看。 傅安和眨巴眨巴眼,突然从云朗的身前跑开,躲到奶娘身后去了。 见状,云朗只是挑了挑眉梢,觉得这个小王爷有点儿胆小,可那奶娘却比傅安和还胆小,见到这样的情景,吓得脸都白了。 王夫能来看小王爷一眼实属不易,小王爷不抓紧时间讨好王夫,他躲什么呢? 奶娘急得将身后的傅安和拉到身前:“小王爷,您瞧,这是小王爷的舅舅,小王爷不向舅舅问个好吗?” 跟傅安和说这话的时候,奶娘一直在打量云朗的神情,因为奶娘也不确定到底该怎么向傅安和介绍云朗,如今再说是舅舅虽然有些不太合适,但说继母恐怕更不合适。 云朗也没什么反应,只是觉得有趣地看着傅安和,等着看傅安和会是什么反应。 说起来傅安和的那双眼睛长得与傅宁极像,只不过傅宁的眼神更加凌厉,而傅安和的眼神就十分清澈,此时带着水光还有点儿可爱。 “舅舅?”傅安和歪着脑袋打量着云朗,“舅舅是谁?” “舅舅便是娘亲的弟弟,”奶娘赶忙解释道,“小王爷快去跟舅舅说说话。” “娘亲的弟弟?”傅安和一脸困惑地看着云朗,“那舅舅知道娘亲在哪儿吗?” “这……”奶娘更慌了。 云朗猜到了傅安和会问这个,因此听过之后也没觉得怎样,想想又觉得傅安和有些可怜,于是便走到傅安和面前,蹲下了身子。 “想娘亲了?” “恩!”傅安和重重地点头,“每天都在想。舅舅你知道娘亲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吗?” 说着,傅安和就伸手拽住了云朗的袖子。 云朗摇摇头,温声道:“不知道,舅舅也在等她,你跟舅舅一起等好不好?” 傅安和咬着嘴唇看着云朗,许久之后才点了点头。 云朗一把抱起傅安和,转身就往清澜苑走去:“走,带你去舅舅那儿玩儿。” 傅宁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将这小家伙带到清澜苑去,想必清澜苑里也会热闹一些。 一直都只在自己的住处和后花园活动的傅安和一听说可以去新的地方玩儿,立刻就扬起了笑脸。 见云朗抱着傅安和有说有笑地往清澜苑走去,容娥和奶娘齐齐松了口气。 而容娥也突然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难怪她之前一直觉得王夫有哪里怪怪的,却原来是半个月之前的时候,王夫根本不过问王府里的任何事情,他既不过问王府的内务,也不理会傅安和,像是不愿意与穆王府、与王爷太过亲密似的。但这半个月,王夫却像是真真正正地把心定在了穆王府,虽然穆王府的内务依旧又聂言全权负责,但王夫每日都要向聂言询问,这会儿王夫又愿意与小王爷亲近起来。 这样想着,容娥不由地露出一个笑容。 王夫这个人倒是好懂,这样很好。 第29章 又过了半个月,受到云州兵将热情款待的傅宁终于是回到了长安,将带回长安的兵将都交给晏明安置,傅宁一路快马加鞭地回了府,当看到傅宁急忙火四地冲进穆王府时,穆王府的下人们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想着云朗有些懒,以往除了吃饭的时候都窝在清澜苑里,傅宁便径直飞奔进了清澜苑,进去之后才发现云朗不在,问了问清澜苑的女婢,傅宁才知道云朗是带着傅安和去后花园玩儿去了。 此时的傅宁一门心思地想要见到云朗,因此在听到女婢的回答时,傅宁就只听见了跟云朗有关的部分,完全无视了被女婢提起的自己的儿子。 傅宁一路疾行,终于到了后花园见到朝思暮想的人时,傅宁却有些怔愣。 坐在青草地上的那个人是云朗?一向不喜欢素色的云朗会穿得这么清雅?一直说自己不喜欢小孩子的云朗会跟一个孩子愉快地玩在一起? 傅宁正想着,便见云朗从腰后摸出一支玉笛,不急不缓地吹响。 笛声一起,傅宁便停住了脚步,目不转睛地望着云朗的背影。 云朗是这几日才发现自己会吹笛子的,因为要跟傅安和玩儿,所以云朗叫人翻了翻他和先王妃的嫁妆,看里面有没有什么好玩的物件,这一翻便翻出了几支横笛。 云朗知道那是少年云朗的东西,想起傅宁曾说过喜欢少年云朗吹笛子的模样,云朗便选了一支玉笛试了试,没想到他竟还真的能吹得有模有样。 而且傅安和似乎也觉得笛子是个稀奇的物件,每当云朗吹响笛子时,傅安和就放下手上的玩意跑回云朗身边,安安静静地听着。于是云朗这几日就总是把笛子带在身上,一旦傅安和玩疯了叫不回来,云朗就吹笛子。 笛子吹到一半,云朗就见站在一旁的容娥突然冲着他身后的方向福了福身,云朗的心头一跳,连笛声都走了音,好好的一支曲子就这样断掉了。 “舅舅怎么不吹了?”傅安和端端正正地坐在云朗身旁,一脸的不满。 云朗笑着摸了摸傅安和的脑袋,然后缓缓起身,慢腾腾地转身看向傅宁,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夫君,你回来啦。” 话音未落,云朗已经举步上前,最后在傅宁面前站定。 “你……”傅宁眉心微蹙,“你为什么还在?” 云朗偏头,一脸无辜:“什么叫我为什么还在?我不该在吗?还是夫君觉得我不在会比较好?” “可是你……聂言没将我留给你的信交给你吗?”若收到那封信了,云朗为什么不走?他可不会再给云朗写第二封了。 云朗原本是打算一口咬定说自己没收到信,可看傅宁的神情有些微妙,云朗撇撇嘴,向傅宁伸出了手:“说起那信,王爷那里是不是还留了一封,能给我看看吗?” 放夫书这样的东西,应该都是一式两份,留在双方手上当做是一个凭证。 傅宁不明白云朗这样问是什么意思,但还是从怀里掏出了那封被他贴身收着的放夫书。 云朗几乎是从傅宁手上抢过那封信的,然后二话不说就将那封信撕了个粉碎。 扬手将碎纸撒了漫天,云朗安心了:“信?夫君是在说什么信?” 傅宁抿着嘴,直勾勾地看着云朗。 云朗被看得越发心虚,垂下眼,上前半步,拉起了傅宁的手。 云朗会挽住傅宁的胳膊,会拉扯傅宁的衣袖,可这却是云朗第一次主动去牵傅宁的手。 傅宁惊得手一抖,似乎是想抽回,可到底还是没有,反而转手反握住云朗的手。 云朗低声道:“我原本是要走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可我却连清澜苑的大门都没能走出去。都怪夫君,总是待我那么好。” “云朗,给我句准话。”他听得出云朗的言外之意,可云朗若不直说,他不敢信。 “我……”云朗仰起头来看着傅宁,张开嘴就要说,可话到嘴边时,云朗才发现这句话并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说出口的,“我……” 云朗有些懊恼,又垂下了头。 “云朗,”傅宁伸手捏住云朗的下巴,将云朗的脸抬了起来,“说给我听。” “……我喜欢你。” 一听这话,傅宁当即就把云朗扛在了肩上,转身就大步流星地走向广雎苑。 云朗一愣,随即就趴在傅宁的肩上笑个不停。 一脚踹开广雎苑寝室的门,傅宁三步并两步地走到床边,一抖肩就将云朗扔了下去,不等云朗说点儿什么,傅宁就压上去给了云朗一个毫无风度可言的深吻。 “等……”云朗挣扎着躲开傅宁的吻,“你等一下,门,门还没关。” “广雎苑里没人敢进这间屋子。”傅宁动作迅速地脱掉自己的衣裳,然后就急着去扒开云朗的衣裳。 “声音!声音会传出去!”云朗翻了个身,趴在床上保护自己的衣裳。 傅宁眉心一蹙,揪住云朗的后衣领就将那衣裳撕成两半。 云朗只听“嗞啦”一声,紧接着后背一凉,再接着背后就只感受得到傅宁的温度。 成亲许久,傅宁自认并不太了解云朗,可唯独对云朗身上容易有感觉的地方一清二楚,只用了半盏茶的时间,傅宁就叫云朗无暇顾及其他。 “云朗,说你喜欢我。”傅宁贴着云朗的耳边低语一句,粗重的喘息声叫云朗浑身发热。 被撩拨得无法忍耐的云朗无视了傅宁的要求,催促道:“已经可以了,你快点儿进来。” 傅宁的眼神一沉,却只抵在入口处磨蹭着:“快说,说了就给你,想要多少都给你。” “喜欢你喜欢你,我最喜欢你了!”矫情! “……没诚意。”嘴上嘀咕一句,傅宁腰身一挺,一冲到底。 第30章 “云朗?”坐在床上,傅宁拉着云朗的手腕将瘫软无力的云朗拉了起来,抱在身前,“喝口水。” 说着,傅宁就从床边的矮几上拿了一碗水。 那矮几上的吃食和水是他之前让人送进来的。 云朗一头栽进傅宁的怀里,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傅宁蹙眉,仰头将一碗水灌进嘴里,然后拉开云朗,将水渡给了云朗。 有点儿凉的水顺着喉咙落进胃里,叫头脑昏沉的云朗清醒了几分,这一清醒便意识到傅宁还在他的身体里。 云朗哼唧一声,含糊不清地央求傅宁道:“我错了……让我睡……” 从傅宁回来之后到现在已经过去几天了?除了上朝的时间,傅宁都在他的身体里,他倒是想要逃走了,可从早到晚地被折腾着,以至于傅宁去上朝时他在睡,傅宁下朝的时候他还在睡,就算他是醒着的,也没有下床逃跑的力气。 傅宁微微动了动,在云朗的身体里磨蹭两下,却没有说话。 云朗错了?云朗没错。不喜欢他的时候想要离开他,喜欢上的时候就果断的留了下来,云朗又做错了什么呢?他并没有责怪云朗,他也没想到自己是这样贪得无厌的人,只是见到云朗时,他就有些按捺不住,尤其事到如今他也不必再忍耐。 可傅宁到底是不忍心再让云朗受累,于是就压下了心里才刚涌起的小火苗,抱着云朗躺在了床上。 可傅宁还没享受多久,屋外就突然变得有些嘈杂。傅宁以为守在外面的聂言会处理好,可等了一会儿却仍旧不见这嘈杂平息,想了想,傅宁还是放开了云朗,穿好衣裳出门去了。 傅宁一出门就见向来井井有条的院子里一片混乱,护院和女婢都没有站在他们该在的位置,傅宁再仔细一看就看到了被人群围住的小小身影。 “怎么回事?” 院子里的人立刻呼啦啦的全都跪下,这就让人群中间的傅安和更加显眼了。 聂言瞥了眼傅安和,向傅宁作了个揖,温声道:“启禀王爷,是小王爷要找王夫。” “找王夫?”傅宁看向傅安和,突然想起他刚回府的那日,傅安和似乎正跟云朗在一起玩。 傅宁跟傅安和并不亲密,以前是因为两人之间夹了个先王妃,傅宁不喜欢先王妃,自然也不会去关注先王妃生下的傅安和,想起来时也只是向聂言问一问傅安和的状况。后来先王妃故去,傅宁的心思便转到了云朗身上,依旧只是时不时地向聂言问一问傅安和的状况,傅宁对傅安和最大的关心便是嘱咐聂言替傅安和准备好所有傅安和需要的东西。 傅宁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好父亲,只是事到如今他对这个儿子的感情极为单薄,要刻意去接近傅安和重拾父子亲情着实有些困难。 当然傅宁也不盼着傅安和能有多喜欢他这个父亲,更不指望傅安和孝顺他,只要傅安和能在他身边平平安安地长大就好。他只能最大限度地守护这个孩子。 傅安和有些害怕傅宁,因为傅宁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冷冽的气势,这气势对一个小孩子来说有些难以承受,因此傅安和怯懦地退了半步。 傅宁的眼神一闪,沉声问道:“安和,你来这里做什么?” 傅安和嗫喏道:“我……我来找舅舅。” 舅舅?听到这个称呼,傅宁一时之间没对上号,转念细想才知道傅安和口中的“舅舅”说得正是云朗。 “你舅舅还在休息。” 闻言,傅安和狐疑地看着傅宁,似乎并不相信傅宁说的话,半晌之后才又小声说道:“我可以陪舅舅一起休息。” 以前他喜欢跟娘在一起,可娘喜欢跟爹在一起,现在他喜欢跟舅舅在一起,可为什么舅舅还是跟爹在一起?爹他能不能别回府啊? 见傅安和意外地坚持,傅宁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聂言看了看傅宁,又看了看傅安和,头一次觉得这父子俩还是挺像的。 “王爷,若是方便的话,不如就让小王爷进去陪一陪王夫?王爷不在府里的那段时日,小王爷一直是跟王夫住在一起的,大概是关系变得要好了吧。这是好事。” 傅宁抿嘴,不语。 他的儿子能跟他的王夫变得要好,这当然是好事,问题是现在真的不太方便,他也额不太想让别人打扰他和云朗能够独处的时间。 可面对儿子期待的小眼神,傅宁也无法拒绝,只得转身回屋,去替云朗收拾一下。 没得到答复的傅安和一见傅宁转身走了,立刻就着急了,迈开小短腿就追了上去,可快到门口时却被眼疾手快的聂言给抱住了。 “小王爷稍安勿躁,”聂言看着傅安和,笑容和蔼,“小王爷一会儿就能见到王夫了。” 傅安和蹙眉看着聂言,鼓了鼓腮帮子,异常笃定地说道:“你说的不算。” 聂言一愣,不由地轻笑出声。 因为王爷不亲近小王爷,所以他平日里也很少跟小王爷接触,以前远远看着只觉得这小王爷有些认生,胆子不大,跟王爷可不太像,今天再这么一看便觉得这小王爷还算机灵,说不准王爷小时候也是这副模样呢。 一刻钟之后,傅宁才又从屋里出来,见傅安和就站在门口,傅宁想要抬头拍拍傅安和的头,可犹豫了一下又放弃了这个念头。 “进去吧。” 傅安和登时就笑开了花,甩开聂言的手就冲进了屋里。 “王爷,您要移步去书房吗?” 聂言知道傅宁这几天除了上朝便不会离开这件屋子,而聂言也有好几天没见过云朗了,这其中缘由聂言清楚得很,可现在傅安和进到屋里去了,那傅宁再进去也做不了什么了。 想了想,傅宁还是转身进到了屋里:“将文书都拿到这里来。” 第31章 转身回到屋里,傅宁一转头就见傅安和已经蹬了鞋爬上床,跪坐在云朗旁边,歪着头盯着云朗的睡脸看。 怕傅安和将云朗叫醒,傅宁赶紧大步走了过去,将自己宽大的手掌盖在了傅安和的头顶。 “别吵醒舅舅。”傅宁压低了声音嘱咐傅安和。 傅安和转过头来看着傅宁,也压低了声音问道:“舅舅为什么还在睡?” 傅安和这样一问,傅宁就觉得有些尴尬了。 他要怎么跟一个小孩子解释这个问题? 憋了半晌,傅宁沉声道:“舅舅累了。” “舅舅为什么累了?”傅安和眨着大眼睛看着傅宁。 傅宁语塞,拍了拍傅安和的头,尴尬地转身走开:“别吵醒舅舅。” 望着傅宁的背影,傅安和不满地撇了撇嘴,然后就趴在了云朗身边,百无聊赖地看着云朗的睡脸。 傅宁逃到房间另一边的书案后坐下,再抬头往床边看时,便见云朗睡得正香,而傅安和也极为乖巧地趴在云朗身边,不吵也不闹。 傅宁的心里突然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安定感,那种生在帝王之家本不会体会到的安定感。 等聂言轻手轻脚地将公文搬了过来,傅宁就收敛心神,专心批阅公文。 云朗是在傍晚时醒来的,困意未消,只是饿得受不了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睁开双眼,结果一睁开眼就看到一张稚嫩的小脸,吓得云朗瞬间瞪圆了眼睛,待看清面前的人是傅安和时,云朗才松了口气。 吓他一跳,还以为是傅宁突然变小了呢。 云朗小心翼翼地撑着身子坐起来,微微转头这才看到坐在房间另一边的傅宁。 云朗下床,走到傅宁眼前。 专注于公文的傅宁只觉得眼前一暗,抬起头来才注意到云朗的人已经站在眼前了。 “醒了?”傅宁将手上的公文放下。 云朗点点头,而后轻声道:“饿了。” “那就让聂言吩咐厨房去准备吧。”说着付宁静就要站起来,似乎是要亲自到门口去吩咐聂言。 云朗的眼神一闪,忙开口阻止了傅宁:“我去吧。” 话音未落,云朗已经转了身,趿着鞋拖拖踏踏地走到门口,拉开门后就探出头去跟聂言低语几句,说完话就又缩了回来,慢吞吞地走到傅宁身边。 “怎么这么多公文?我还当你这个王爷做得清闲。” “怎么可能清闲?”傅宁瞥了云朗一眼,然后就拉着云朗坐到了自己腿上,“能叫皇兄完全信任的人就只有我,我怎么能不帮他分担?” 云朗撇撇嘴:“那你从云州回来之后就没帮你的皇兄分担过政务?” 每天都赖在他的床上,傅宁还有时间去看公文? 傅宁一愣,随后才想明白云朗这是在揶揄他,不由地低笑一声:“这不需要你担心,该做的事情我自然会做好。” 闻言,云朗扭头,狐疑地看着傅宁。 傅宁淡笑道:“你睡得昏天暗地的,我自然要找些事情做来打发时间。” 云朗的眉梢一挑,哂笑一声:“你确定你用来打发时间的事情是批阅公文?” 他虽然睡得迷迷糊糊的,可还是有感觉的好吗? 傅宁微窘:“你就睡在我床上。” 这让他怎么忍? “怪我喽?”是谁把他仍在广雎苑的床上就再没让他下来过? “怪我怪我。”傅宁摇头失笑。 傅宁的笑容里带着几分纵容,这反倒叫云朗生出几分不自在。 瞧见云朗这略显扭捏的模样,傅宁心头一动,可还来不及做点儿什么,聂言就敲响了房门。 傅宁和云朗同时转头看向门口,傅宁没有要云朗起身避开的打算,云朗也没有要站起来走开的意思。 “进来。” 聂言闻声进门,可一瞧见傅宁和云朗那样亲昵的姿态就是一愣。 王爷既然在忙,那可以让他在外面等一会儿啊,这个时候把他叫进来,王夫不会觉得尴尬吗? 可仔细一看云朗的神情,聂言就发现感到尴尬的似乎只有他一个人。 “启禀王爷,容将军求见。” 容晟终于是回来了。 傅宁眉心一蹙,颇有些不满地问道:“他怎么才回来?” 从云州到长安是有多远?他早就给容晟发了信,可他都走了个来回,容晟却刚刚才回。 聂言笑道:“从云州到长安的这段路,容将军若是有心,能走上一辈子呢。” 容晟他根本就不想回来。 闻言,傅宁沉默下来,半晌之后才又开口问道:“他人在哪里?” “容将军就在堂屋,”聂言立刻答道,“厨房已经备好了晚膳,王爷您看……?” “恩,”傅宁点点头,揽着云朗的腰带着云朗一起站了起来,“带他去花厅。” 云朗的脚步一顿,问傅宁道:“你去吧,我就不去了,我带小王爷回清澜苑去。” 对容晟来说,他是个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坏人,因为他嫁给了傅宁,所以冉明风才不能继续呆在穆王府,不管这个决定是傅宁自己做出来的,还是他吹了耳边风,在容晟心里,他大概都得不了一个好,他又何必去招人白眼? 傅宁却搂紧了云朗的腰,坚定道:“你跟我一起去,介绍你认识一下。让人送安和回清澜苑。” 云朗的眼角一跳,偏头睨着傅宁。 傅宁也看着云朗,眼中有笑意闪过。 云朗撇撇嘴,迈开脚步向前,傅宁便跟在了云朗身后。 走进花厅之前,傅宁突地上前一步,牵起云朗的手跟云朗十指相扣,然后才牵着云朗昂首阔步地走进花厅。 云朗什么都没说,只摆好了笑容,乖巧地跟在傅宁身边。 容晟是个相貌周正的男人,客观地说起来,容晟长得比傅宁好看,而且看起来是个爽朗的人,会比傅宁更好相处,只是此时站在穆王府的花厅里,容晟看起来有些局促,有些不安。 听到脚步声,容晟立刻转过身来看向花厅门口,刚拱起手准备作揖就看见了傅宁跟云朗十指紧扣的手,容晟的大脑一懵,连行到一半的礼都忘了,傻愣愣地站在那里,紧盯着傅宁和云朗的手不放。 见状,傅宁干咳一声。 “我是什么时候给你去的信?怎么才回来?”傅宁牵着云朗走到圆桌旁坐下,“坐吧。” 容晟这才回神,依言在傅宁对面的位置坐下:“请王爷恕罪,路上耽搁了几日。” 容晟的这个回答简直缺乏诚意,但傅宁却没跟他计较。 坐下之后,容晟的视线就一直在云朗身上打转。 这个男人就是那个把王爷迷得神魂颠倒的男人?除了那张脸长得好看了些,他还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 傅宁有注意到容晟在云朗身上徘徊的视线,云朗自然也察觉到了,只是这两个人默契地什么都没说,都自顾自地喝着茶水,傅宁时不时地回歪向一旁,凑到云朗耳边低语几句,云朗有的时候低眉浅笑,有的时候又会嗔瞪傅宁一眼,两个人亲密无间,看起来跟寻常夫妻没什么区别。 穆王府的下人们早就已经习惯了傅宁和云朗这样的亲密,但容晟却十分不习惯。 在容晟的印象里,傅宁是高不可攀的存在,每当跟傅容站在一起时,傅宁都要有意压制自己的气势才能衬托出傅容的王者风范,因此容晟从没想过傅宁会主动去亲近他人。 容晟曾见过许多爱慕傅宁的人,其中有些人自惭形秽,只远远地看着,不敢靠近半分,也有像冉明风那样的人,耍尽手段也要飞蛾扑火,可不管旁人付出多少,傅宁永远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高高在上,好像永远不会被打动。 可此时此刻,容晟竟瞧见傅宁频频地靠近云朗,主动跟云朗攀谈,大概还说了些逗弄云朗的话,反倒是云朗不以为意似的,傅宁若跟他说话,他就笑着应着,傅宁若不说,他也无所谓一样。 容晟的心里有些矛盾。 作为朋友,他当然希望傅宁能找到一生所爱,得到幸福,可……可明风该怎么办? 桌上一直没人说话,直到饭菜上桌也始终没人起个话题聊一聊。 傅宁也不着急似的,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吃着菜,时不时地还要给云朗夹一些菜,就差把饭菜直接喂进云朗嘴里了。 到了这会儿,云朗大概猜出了傅宁的意图。 傅宁无非就是想让容晟亲眼看一看他们之间有多恩爱,然后才好说服容晟将冉明风带走。可傅宁不觉得他做得有些过分了吗?说悄悄话、夹菜这样的行为并不是傅宁在正常情况下做得出来的,他这么做作,容晟会看不出来吗? 但云朗也只是瞄了容晟一眼,什么都没说。 说到底这也是傅宁和容晟之间的事情,跟他没什么关系。 一顿饭吃完,傅宁和容晟却是谁都没有说起正事。 云朗是懒得再陪下去了,于是随便寻了个借口便离开了花厅,临走时还吩咐聂言去拿两坛酒送进花厅,然后云朗就回清澜苑陪傅安和玩儿去了。 云朗一走,容晟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傅宁道:“恕我直言,我不知道王夫究竟有什么地方能吸引到王爷。” “你不必知道,”傅宁擦擦嘴,不假思索地说道,“他的好,我知道就行,你知道了想做什么?” 听到这话,容晟才终于蹙起了眉,一脸凝重:“王爷,您……真心的?” 傅宁白了容晟一眼,反问道:“不是真心的,我娶他回来做什么?你也该听说了,是我上门去提的亲。” 府里的女妾是皇兄赏赐给他的,冉明风是容晟逼着他纳来的,先王妃是使了手段先怀上了孩子才让他不得不成亲,唯有云朗是他自己想要娶回来的人。 这个时候,聂言推门而入,手上还拎着两坛酒,说是云朗让他准备的。 傅宁的眼中登时就多了几分笑意。 容晟神情复杂地看着傅宁,等聂言出门之后,又问傅宁道:“那明风该怎么办?” “你带他走吧。”傅宁干脆地说道,“王府里的其他妾室我也不留。” “王爷您这是何必?”容晟抿一口酒,暗自盘算着怎么样才能让傅宁打消这个念头,“您娶王妃的时候都没想过要送走妾室,这会儿应该也没这个必要吧?” 傅宁瞥了容晟一眼,声音沉稳地说道:“那当初你跟冉明风都已经订了亲了,却因为冉明风的执迷不悟而在穆王府门前跪了三天三夜,有必要吗?只要你跟他成了亲,他就是你的人,你总有办法让他爱上你,又何必连容家的脸面都不要了?” 冉明风跟容晟、容娥兄妹是青梅竹马,容晟是打小就很喜欢冉明风,总是宠着冉明风,护着冉明风,想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送给冉明风。 冉家和容家也算是世代之交,两家的长辈都不反对这桩婚事,因此容晟就理所当然地和冉明风订了亲,傅宁至今还记得那一段时日的容晟是怎样的意气风发。 可定亲半个月之后,就在两家人欢天喜地筹备着婚事时,冉明风却亲手设计了一出“捉坚在床”的戏码,傅宁至今仍记得那一刻容晟是怎样的悲痛欲绝。 但冉明风的那出戏破绽百出,不必傅宁解释,冉家人就已经登门来道歉了,看在容晟的面子上,傅宁不想计较,这件事便成了几个知情人之间的秘密,所有人都默契地三缄其口。 傅宁原以为事情就该那样结束了,可没过几天,容晟却跪在了穆王府的大门前,求他纳冉明风为妾。那个时候傅宁只觉得容晟是疯了。 傅宁一直都知道容晟对冉明风是千依百顺,只是傅宁没想到容晟会傻到连这种事都答应,只不过是冉明风哭着闹着地恳求,容晟就心有不忍。 傅宁本不想理会容晟,傅宁觉得只要他不松口,这出闹剧早晚都会结束,却没想到容晟在穆王府门前一跪就是三天三夜,第三天夜里,冉明风偷偷来找了容晟,第四天一早,容晟就将一把匕首□□了自己的心口,再深半寸,容晟这个人便救不回来了。 冉明风这个“昭和君”的位置,是容晟拿命求来的,这叫原本就不太喜欢冉明风的傅宁就更厌恶冉明风了,把冉明风接进王府之后就随便找了个地方把冉明风安置下来,若不是看在容晟的面子上,傅宁都不会去管冉明风的死活,而“昭和”这个封号,其实是容晟给冉明风起的。 在那之后,容晟就请调去了云州,虽然还跟傅宁保持着书信来往,可是却一次都没有回来过。 容晟一愣,叹息道:“当年的事情何必再提?明风他都在你这穆王府里待了这么些年了。” 傅宁冷哼一声,反驳道:“容娥也在我这府里待了许多年,你是不是也要把容娥送给我了?” “你要容娥做什么?”容晟瞪了傅宁一眼。 容家人怨容晟给他们丢了脸,对容晟越来越不好,容晟走后,这股气就给撒在了容晟的亲妹妹容娥身上,以至于容娥在容府无法立足,最后还是傅宁出面,将容娥接进了穆王府,傅宁不能把容娥纳为妾室,便只能委屈容娥做女婢,但在穆王府里,容娥的身份地位仅次于聂言,甚至比先王妃的权势更大,倒也算不上是委屈。 喝下一碗酒,傅宁缓缓说道:“容晟,我没碰过冉明风,这些年一次都没有。” 且不说他对冉明风心有芥蒂,就算没有,只要容晟的心里还有冉明风,他就不可能动冉明风一根头发。 容晟心头一震,惊讶地看着傅宁。 傅宁又道:“容晟,我当年会接他进穆王府,仅仅是因为你用性命逼我,我怕你死。” 容晟咬咬牙,问傅宁道:“那王爷现在就不怕了?若我再用性命相逼呢?” 傅宁叹息道:“容晟,冉明风在你心里有多重要,云朗对我来说就有多重要。” “怎么可能……”容晟的声音因为底气不足而低了下去,“王爷跟王夫才认识多久?据我所知,你们是成亲之后才有接触的吧?” “跟时间的长短无关,”傅宁低笑一声,“我大概是初次见他时就已经注定是一辈子了。” 容晟抿嘴,无言以对,半晌之后,容晟又听到了傅宁坚定的声音。 “容晟,我不会让云朗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那一天,傅宁和容晟两人在花厅里待了许久,那一天,聂言进出花厅数次,来来回回地送了十几坛酒进去,那一天,容晟到底是没有给傅宁个准话,那一天,傅宁也没再逼迫容晟。 当天夜里,聂言将醉酒的傅宁送回了广雎苑,傅宁却在发现云朗不在时固执地四处寻找云朗,不依不饶,聂言无法,只得又命人去将云朗找了回来。 云朗一回到广雎苑就看到院子里有一个人影□□西撞地瞎晃荡,不用细看云朗就知道这摇摇晃晃的人影正是傅宁,于是赶忙快跑几步冲到傅宁面前,从正面撑住了傅宁的身体。 “怎么喝醉了还让王爷在外面晃?” 傅宁迷迷糊糊地看了看挡在面前的云朗,两臂一伸就将云朗给抱进了怀里,还越抱越紧。 聂言不知所措地站在傅宁身后:“回王夫的话,是王爷他非要到清澜苑去找王夫。” “去清澜苑?”云朗咋舌,“就他现在这腿脚,还想走到清澜苑去?他是想去沧澜湖里待会儿吧?” 沧澜湖是穆王府里的一座人造湖,正位于广雎苑和清澜苑之间。 聂言一个没忍住就笑出了声,又立刻将笑声憋了回去。 云朗、聂言和另外两个下仆费了好大劲儿才将喝得神志不清的傅宁给拉扯进了广雎苑的寝室,好不容易走到床边,云朗就一把将傅宁推倒在床上,长舒一口气。 “他们喝了多少?” 聂言有些心虚:“属下没、没数,大概、大概能有十来坛?” 怕云朗不高兴,聂言故意说少了。 云朗咋舌,却也没说什么:“去准备醒酒汤。” “已经准备好了。”聂言立刻狗腿地将一碗醒酒汤捧到云朗面前。 王爷和容将军开始喝酒时他就让厨房准备了醒酒汤,可是王爷喝醉之后片刻不安分,这醒酒汤他们根本就喂不进去啊。 云朗接过那碗醒酒汤就仰头灌了满嘴,也不管这屋子里还有多少人在,爬上床就将嘴里的醒酒汤渡给了傅宁。 他可没那个耐心一勺一勺地喂给傅宁。 “行了,都下去吧。”喂完了醒酒汤,云朗才想起来要遣退屋子里的下人,“聂言,明儿王爷还要上朝?” 聂言有些为难地说道:“是应该上朝,可这都子时了,王爷又喝成这样,这、这还能去吗?” 看着哼哼唧唧地在床上翻滚的傅宁,云朗叹了口气:“明儿一早照常准备吧,能不能去等他醒了再说。” “也好,”聂言点点头,“那……属下告退。” 聂言带着人离开之后,云朗就开始替傅宁宽衣解带,脱到一半时,手却被傅宁给抓住了。 云朗抬眼便见傅宁正眼神迷蒙地看着他。 “怎么了?” “不值啊……” 云朗眨眨眼,仔细想了想才明白傅宁是在替容晟感到不值,想着傅宁这大概就是醉酒后半梦半醒的胡话,便没理他,可谁知傅宁越是说不清楚话,话就越是多,含含糊糊磕磕绊绊地竟也将容晟和冉明风之间的事情给云朗讲了个七七八八,其中还有一些事情是容晟不知道的,事情都说完,傅宁就安心了似的睡了过去,闹得云朗哭笑不得。 第二天,宿醉的傅宁是被云朗给喊起来的,洗漱一番之后就忍着头疼匆匆忙忙地进宫上朝。 日上三竿时,便有人通报说容晟醒了,云朗收到消息后就带着容娥和连生去了容晟借宿的客房,还端了一碗醒酒汤。 进门之后,容娥“啪”的一声将那碗醒酒汤摔在了桌上,也不去管碗里的汤水洒出来多少,转身就回到了云朗身后。 “奴婢见过容将军,这是王夫特地命人给容将军准备的醒酒汤,请容将军趁热喝了。”说这话时,容娥的语气里除了阴阳怪气,还有那么一丁点儿咬牙切齿。 坐在床边的容晟颇有些无奈地看了看容娥,然后才缓缓起身,要给云朗行礼。 见容晟也是一副很不舒服的样子,云朗赶忙拦住容晟:“礼就不必了,容将军昨夜也喝了不少,这会儿大概也不舒服,就不必多礼了。” “他活该!”容娥忍不住插嘴道,“酒量不好还喝!” 从来没见过容娥这样泼辣的模样,云朗觉得有趣极了。 反倒是容晟黑了脸,瞪着容娥沉声道:“你在穆王府几年了?怎么还这么没规矩?” “要你管!”容娥不甘示弱地瞪了容晟一眼,然后一跺脚,跑出门去了。 云朗摇头失笑:“连生,出去看看你容娥姐姐。” “是。”连生不知道他要出去看什么,可还是听话地追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这叫容晟有些尴尬。 “那个……舍妹脾气不好,但是、但是心地不坏,还请王夫……” “我知道,”云朗打断容晟支支吾吾的道歉,“我虽然跟容娥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容娥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容将军不必担心我会因为这点儿小事就为难她。” 有他这么替人说情的吗? “……多谢王夫。” 云朗笑笑,没说话。 容晟将那碗醒酒汤捧在手里,隔一会儿喝一口,喝一口就瞄云朗一眼,喝完半碗醒酒汤,容晟问云朗道:“请问王爷他……” “王爷上朝去了,王爷临走前特地嘱咐我将这把钥匙交给你。”说着,云朗便将一直握在手里的一把钥匙交给了容晟,“王爷说你若不方便回容府,就去这里,想住多久都可以。” 容晟没有拒绝,爽快地将那把钥匙收进了怀里:“我会亲自向王爷道谢,劳烦王夫亲自来我这里。” “无妨,”云朗笑眯眯地看着容晟,“是我想见一见你。” “见我?”容晟挑眉,“不知道王夫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字面上的意思。”云朗浅笑。 昨天晚上从醉酒的傅宁嘴里听说了容晟和冉明风之间的事情,云朗不由地就想要再见容晟一面。云朗是一个在大多数时候都优先考虑自己的人,因此还是挺佩服容晟这种会舍身为人的人,虽然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容晟的做法蠢得厉害。而且云朗也想看一看这个容晟对冉明风还有几分情,若情已经不深,那他们也没必要为难容晟,直接将冉明风赶出府去就好了。 容晟慢悠悠地将一碗醒酒汤喝碗,云朗却仍旧没有要走的意思,即使再迟钝,容晟也知道云朗这是有话要跟他说。 “不知王夫特地等在这里,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云朗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是有话要说才来的,不然我何必来自讨没趣?容将军又不待见我。” 没想到云朗一开口就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容晟面色一窘,尴尬地垂下了头。 身为穆王府的王夫,他说话这么直白真的好吗?不会给王爷惹麻烦? “王夫想说什么?” “容将军不打算将冉明风带走吗?”问这话时,云朗坦然地看着容晟。 容晟眉心一蹙,声音也冷了几分:“我只知道妇人善妒,没想到王夫的嫉妒之心跟妇人比起来也是有过之而不及啊。” 这话若由王爷开口来说,那是王爷对王夫的宠爱,可由王夫亲口来说算是什么事儿?除了善妒,他想不到别的形容。 “那又如何?”云朗理直气壮道,“我还不能嫉妒了吗?容将军就从来都没有嫉妒过吗?若没有,容将军又为何久居云州不肯回京?王爷他为了容将军的事情,可没少花费心思。” 最后这句话是云朗顺口胡说的,但却也跟实际情况相差不远。 容晟被噎住。 他没嫉妒过吗?这怎么可能! 其实在他跟明风定亲之前,他就已经察觉到明风对王爷的恋慕了,明风十分单纯,喜形于色,就算有心想要遮掩,明风他也不知道遮掩的方法,因此他早在明风开始对王爷献媚、讨好时就察觉到了明风的心意,他不嫉妒吗?他嫉妒得快要疯了!因此他才匆忙寻了个时机跟明风定亲,却没想到明风竟做出了那样的事情…… 明明是他先认识的明风,明明是他一直陪在明风身边,明明是他在保护明风,可为什么王爷就能轻轻松松地抢走明风的心?他嫉妒,可他无法责备任何人,正因为此,他才离开了长安,去了云州,去了一个眼不见心静的地方,抱守着那些回忆度日如年。 见容晟面露悲伤,云朗撇撇嘴:“我并不是来指责容将军的,我也知道容将军只是爱得太深,可你认为冉明风在穆王府里守着王爷就能过得幸福吗?” 被云朗勾起了太多的情绪,容晟睨着云朗,冷声道:“至少在王夫来到穆王府之前,明风他都过得好好的。” “好好的?”云朗嗤笑一声,“容将军是在说笑吧?心爱的人就在眼前,可是他不爱你,不看你,甚至不碰你,这其中滋味,容将军该是比任何人都要了解的吧?” “可是……” “容将军可千万别跟我说什么‘终有一日’,冉明风在穆王府里待了不止一两年,若王爷能喜欢上他,早就跟他双宿双栖了,还能有我什么事儿?” 见容晟垂头不语,云朗再接再厉,继续劝道:“而且容将军你有没有想过王爷为什么碰都不碰冉明风?” 听到这话,容晟转头看向云朗:“为什么?” “因为他是你心爱的人,”云朗一字一顿地说道,“王爷的身边本就不缺人,又何必非要去动至交好友的心上人?若冉明风成了王爷名副其实的妾室,容将军就真的能做到心无怨恨?只要容将军和王爷还是好友,王爷就不可能去动冉明风。” 傅宁可是把容晟这个朋友看得极为重要,不然也不可能做出纳冉明风为妾这样的蠢事儿来。 容晟愣住,可却还是不松口:“王夫不必多言,只要明风还爱慕着王爷,我就不会带他走。” “好,”云朗笑着站了起来,“那我也给容将军留一句话,冉明风若不走,我有成千上百种方法让他不得安宁,到时候我可不保证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你!”容晟恶狠狠地瞪着云朗,“王夫就不怕我把你的这副嘴脸告诉给王爷?” “你去说啊,”云朗笑得越发灿烂,“我还真就不怕!” 这话说完,云朗就大摇大摆地走出门去,带上连生离开,却把容娥给留下了。 容娥的心中也是对容晟有怨,可容晟到底还是她的亲哥哥,容娥更关心容晟这几年在云州的生活,好在云朗临走时给了容娥台阶下,容娥便又回到了屋里。 可容晟被云朗临走时的嚣张给气得够呛,容娥一进门就听见容晟的不满:“王爷是瞎了眼吗?怎么看上这么个男人!” 一听这话,容娥才刚压下去的火气就又窜了上来:“是啊是啊,全天下就你那双眼睛锃亮锃亮的,爱上那么个厚颜无耻的男人!” “小娥!” “你吼什么?”容娥不甘示弱地吼回去,话出口的瞬间眼泪也跟着涌了出来,“连冉家人都受不了他,跟他断绝了关系,就你还护着他!他到底哪里好啊?你为了他前程不要了,家人不要了,朋友不要了,连命都不要了,可这些年他有没有一点儿惦念你?那就是个狼心狗肺的男人,我还说错什么了吗?!” 容娥这一哭,容晟可慌了。 “行行行,你别哭啊!”容晟手忙脚乱地替容娥擦掉眼泪,手却被容娥拍开好几次,“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快别哭了。” “我哭怎么了?我因为他连哥哥都没了,现在连哭也不行?” “瞧你这话说得!”容晟看着哭得稀里哗啦的容娥,哭笑不得,“我怎么就不在了?我这不是在吗?” “你在?你在哪儿啊?”容娥一边哭一边瞪着容晟,“我在容府里受人欺凌的时候你在哪儿?我在穆王府里遭人排挤的时候你在哪儿?我想要我哥哥来保护我的时候我哥哥他究竟在哪儿啊?一年就写两封信报个平安,有什么用啊?我这个亲妹妹到头来还不如一个外人重要!” 看着在自己面前哭成个小女孩的穆王府女管事,容晟心疼地抱住容娥:“对不起,是哥哥让你受委屈了。” 容娥再说不出话来,埋在容晟身前嚎啕大哭,像是要一口气将这些年受过的委屈都哭个干净似的。 而容晟就只能笨拙地轻轻拍打着容娥的背,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 哭够了,容娥就推开了容晟,自己抹掉了脸上的泪水:“哥哥你什么时候回云州去?” 没想到容娥会这么问,容晟有些诧异:“怎么这么问?不希望我在长安多待一段时日吗?” “多待?”容娥哂笑,“多待了又能怎么样?到最后不还是要走?反正在哥哥心里就只有那个人最重要,旁的人怎样都无所谓,那哥哥又何必留在这里?回云州去吧。” “小娥……” “哥哥不必多说,只要哥哥的心意没变,我也没什么能跟哥哥说的,告辞。”话音未落,容娥已经转身,毫不犹豫地大步走出房间,脚步坚定地走远。 她原本还想要问一问哥哥在云州过得怎么样,可只要一谈起那个冉明风她就生气,根本没法好好说话。 望着容娥的背影,容晟动摇了。被傅宁劝说时,容晟没有动摇,被云朗威胁时,容晟没有动摇,可被容娥这么一哭一吼,容晟却动摇了。 容娥是他的亲妹妹,是他从小护到大的亲妹妹,之前没看见也就罢了,可亲眼见到容娥委屈成这样,容晟真的是心疼得不行。 有些丧气地坐回床上,容晟开始思考,思考这件陈年旧事是不是真的该做个了结了。 曾经他以为时间会解决一切,王爷早晚会喜欢上明风,明风早晚会得偿所愿,那些风言风语早晚都会失去踪迹,他也早晚都会忘记这段感情。 可事实证明,时间并没有改变什么,王爷依旧不喜欢明风,明风没能得偿所愿,那些风言风语仍在,他也什么都没有忘记,这件事停滞在几年前的模样,再无进展。 容晟知道,傅宁有权利直接将冉明风赶出穆王府,会叫他回来,是傅宁知道他没能释怀,因此特地给他这次机会。容晟知道,即便他无法挽回,傅宁也不会留下冉明风。傅宁既然做出了决定,那冉明风是无论如何都要离开穆王府的,不同的只是冉明风的归处罢了。 容晟对此是心怀感激的,只是……他不敢面对冉明风波澜不起的目光,他不想亲眼证实自己对冉明风来说只是个普通朋友。 容晟这一坐就坐到正午,穆王府的午膳都准备好了,容晟却还没有离开。 第32章 午膳之后,绞尽脑汁地思考了一个上午的容晟还是决定要去见一见冉明风。 过了这么多年之后,兴许明风也早就看透了自己和王爷有缘无分。 但容晟的心里其实非常清楚,若冉明风已经看透,傅宁也不会特地把他叫回来了。 走到冉明风住的昭和院,容晟看着眼前这个装点精致的院子,心中有些愧疚。 傅宁不喜欢冉明风,当年的容晟清楚得很,但为了冉明风,他还是强迫傅宁接受了冉明风。以前容晟也觉得愧疚,可他又觉得冉明风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只要傅宁多跟冉明风接触必定能日久生情,因此这愧疚便不深刻。 可若傅宁始终没有喜欢上冉明风,那这些年傅宁便是在替他照顾冉明风,并且还要为此承受一些本不该傅宁承受的事情,容晟这才深感愧疚。 同一时间,坐在昭和院里的冉明风也是心事重重。 冉明风原本以为穆王府的规矩不会改,就算是傅宁不在,也轮不到一个王夫做主,在这穆王府里,真正居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个人,是聂言,而不是傅宁的正室,因此当云朗说要将妾室们都撵走时,冉明风只是气,却一点儿都不怕。 果然,那一天聂言把云朗给劝住了,冉明风就等着聂言把这事儿告诉傅宁,然后让傅宁训斥云朗。 可傅宁回来了,云朗依旧安然无恙,冉明风还听王府里的下人们说从傅宁回来那天开始,云朗就没踏出广雎苑的寝室一步,而那间寝室是连先王妃都没有进去过的。听说除了上朝的时间,傅宁也是待在寝室里,足不出户。这就叫冉明风有些看不透。 傅宁重情,这一点从傅宁对待傅容和容晟的态度上就看得出,因此若傅宁当真对云朗用了情,那他还真的有可能为了云朗“清理门户”。 冉明风咬不准傅宁的态度,几次求见又都被容娥给挡了回来,冉明风有些慌了。 叹一口气,冉明风站起身向屋外走去,想要到外面去透透气,慢悠悠地晃到昭和院的门口时,冉明风突然就瞥见昭和院的门口站了一个人,余光中那人的身形有些陌生,吓了冉明风一跳,可等看清门口站着的人就是容晟时,冉明风的神情简直可以用震惊来形容。 “你……容……你怎么会在这儿?”话音未落,冉明风还怕人看见似的东张西望了一阵。 冉明风的这个反应有些出乎容晟的意料,可又好像在容晟的意料之中,容晟心中微凉。 “王爷叫我回来的。”容晟站在昭和院的门外,即便眼前的那扇门就是开着的,容晟也没有迈进半步。 “那你也不能走到这里来!”冉明风瞪着容晟,似乎是有些生气,“这里是王府内院,就算你与王爷情同兄弟,也该守着点儿规矩!若叫别人看见了,我该怎么跟王爷解释?” 听到这话,容晟觉得有些好笑。 连王爷都没有跟他讲规矩,明风却在这样久别重逢的场景下一本正经地跟他讲规矩? 垂下眼,容晟沉声道:“听说王爷要将府里的妾室们送走,你……有什么打算?” 冉明风一愣,这才算明白容晟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穆王府里。 “是王爷要你来劝我的?”王爷是当真打算将妾室们送走,一辈子就守着云朗一个人吗? “……没有,”容晟抬起头来看着冉明风,展颜微笑,“我是为军务回来的,只是从王爷那里听说了这件事情之后有些担心你,这才偷偷来看看你。” 若叫明风知道王爷是铁了心要将他送走,明风会伤心的吧? “真的?”冉明风狐疑地看着容晟。 容晟轻笑一声,温声反问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听到这话,冉明风的眼神闪了闪。 确实,从小到大容晟都没有骗过他,而且不管什么时候,容晟都是向着他的,不管他想要做什么,容晟都会帮他达成所愿。 “我不会走的,”沉默片刻,冉明风语气坚定道,“我都已经是王爷的人了,又为了王爷与冉家断绝了关系,若离开穆王府,我还能去哪里?这天下间,除了穆王府,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 容晟的心一沉,可还是强笑着说道:“胡说什么,你不是还有我吗?若你离开穆王府,我可以带你去云州。” “我为什么要跟你去云州?”这话脱口而出之后,冉明风才觉得有些不妥,赶忙改口道,“就算我们是朋友,你也不必这样照顾我。” 容晟愣了愣,笑容里多了一分苦涩:“你也说了我们是朋友,我怎么可能不管你?总之……若有什么需要我帮你的,你就差人来跟我说,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一定会帮你。” “好。”冉明风笑着点点头,“你快走吧,千万别让人知道你来过这里。” “……恩。”有些艰难地点点头,容晟转身,停顿了片刻却没听到冉明风叫他,容晟只好大步离开,等走得远了,容晟才长舒一口气。 这样的碰面竟比预想中的还要难熬。 容晟一身落寞,低着头缓步向前,心里想着的都是与冉明风有关的事情,因此也没看路,走着走着就走到了穆王府的后花园,直到听见孩童清脆的笑声,容晟才抬起头来看向前方,这一看就看到了云朗。 云朗早就看到了容晟,见容晟是从昭和院的方向来的,便知道在此之前容晟是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再看容晟那副落寞的样子,云朗便知道容晟是在冉明风那里碰了一鼻子灰。 云朗不想多事,便拦下了要去叫容晟的容娥,想着若没人喊上一声,容晟大概就会那样低着头走过去,却没想到傅安和不知道在草地里看到了什么,突然就笑得开心极了,这笑声惊动了容晟,竟还叫容晟向着云朗这边走了过来。 “见过王夫。”停在云朗面前,容晟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只是声音有些低沉,叫人很难忽略他那难过的心情。 见状,云朗只能礼貌地问容晟道:“容将军用过午膳了?” “劳王夫费心,用过了。”这话说完,容晟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云朗仰着头盯着容晟看了看,然后才给连生使了个眼色:“容将军坐吧。” 在云朗身边跟得久了,连生自然读的懂云朗的眼神,于是立刻拿出备用的坐垫放在地上,还特地将那垫子放得离云朗远了一些。 “谢王夫。”容晟毫不客气地在那坐垫上坐下。 云朗瞥了容晟一眼便没有再说话。 看样子容晟是有话要跟他说啊,不知道是不是冉明风又哭着求了他什么。 结果云朗就坐在那里等了半个多时辰,始终没有听到容晟开口,倒是把傅宁给等来了。 傅安和的眼神最好,一见傅宁从远处走来,傅安和立刻丢下手上的玩意,转身就奔到云朗面前,一个飞扑就扑进了云朗怀里。 爹又来了!上一次爹出现的时候,他就好几天没见着舅舅,昨日好不容易见到了,可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人送回了清澜苑。以前娘在的时候是这样,舅舅在的时候又是这样! 云朗给吓了一跳,赶忙抱住扑进自己怀里的傅安和。 云朗摸着傅安和的脑袋,温声问道:“怎么了?玩累了吗?” 傅安和却只是将脑袋埋进了云朗怀里,并不答话。 云朗疑惑,刚要问一问傅安和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就突然听见了傅宁的声音。 “安和怎么了?”看着整个拱进云朗怀里的傅安和,傅宁眉梢微挑。 这小子是不是有些太黏云朗了? 云朗耸耸肩,轻笑道:“不知道,刚刚还玩儿得好好的,突然就跑回来了。大概是累了吧。” “恩,”傅宁在云朗身边席地而坐,看着傅安和黑黑的后脑勺,沉声道,“连生,送安和回去吧。” 结果傅宁的话音才刚落地,傅安和就嚷嚷起来:“我不回去!我不累!” 傅安和这一嚷,可把周围的人给吓了一跳。 云朗眨眨眼,有些迷茫地看向傅宁。 傅宁同样也是一脸茫然。 容晟更不用说,他都没跟傅安和接触过,自然也不知道傅安和的脾性,此时更是不知道傅安和闹得什么脾气。 不管怎样,傅宁只觉得傅安和这样冲长辈大呼小叫非常不好,于是故意板起脸来,也压低了声音,问傅安和道:“安和,是谁教你这样没大没小的?” 傅安和的心里一突,却固执地埋在云朗怀里,动也不动。 见状,云朗也压低了声音:“安和,父王跟你说话呢。” “唔……”傅安和这才有了动静,在云朗的怀里又趴了一会儿,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爬起来,“是安和无礼,请父王恕罪。” “回房去,”傅宁依旧板着脸,“罚你余下的半日闭门思过。” “唔!”傅安和不满地看了看傅宁,见傅宁没有要改口的意思,便又转头可怜兮兮地看着云朗,见云朗也只是笑,并不打算替他求情,傅安和就只能认了,“是,安和知道了,安和告退。” 带上自己的奴婢,傅安和垂头丧气地离开。 等傅安和走远,傅宁突然有些埋怨似的对云朗说道:“你怎么不给安和求情?” 云朗笑着睨了傅宁一眼,理直气壮道:“我为什么要替他求情?做得不对就是该罚,夫君的决定实在英明,我觉得十分合情合理。” 傅宁无言以对,只能瞪着云朗。 见傅宁说不出话来,云朗愉快地轻笑出声。 容晟看看傅宁,再看看云朗,重重地咳了一声。 傅宁转而瞪着容晟:“你还在啊?” 容晟一愣,然后灿然笑道:“承蒙王爷关照,我还在。” 嫌他碍事儿还是怎么着?他就不走! “不是给你钥匙了?”傅宁蹙眉,“嫌宅子小?” 容晟不慌不忙地说道:“那倒不是,王爷您敢送给我的东西,一定都是好东西,只不过吧……” “只不过?” “只不过我还是觉得住在王府里方便一些,”说着,容晟就将先前收起来的那把钥匙找了出去,扬手抛给了傅宁,“我留在穆王府里,见到明风的机会会多一些。” 傅宁仔细想想,便觉得容晟这话有几分道理:“随你。” 云朗想的却要比傅宁多一点,比如容晟是答应了冉明风什么事情,因此才要留下。 但云朗并不担心,穆王府现在可以说是他的地盘,他还能叫别人在这里胡作非为吗? 容晟该觉得庆幸,庆幸他跟傅宁是朋友,不然云朗对他绝不会这么客气。 三个人对坐无言,傅宁见容晟总也不走,这下是真的冷了脸:“容晟,你不用去一趟兵部吗?” 驻扎在外的兵将回京都要先去兵部报备。 “劳王爷费心,”容晟得意一笑,“我前几日就去过兵部了。” 傅宁的眼神又冷了两分:“你前几日就已经到了京城,却是昨日才来找我?” 容晟眼神一闪,终究还是垂下了眼:“总也得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傅宁的神情一缓,沉默了下来。 傅宁沉默了,容晟却又开口了:“王爷的公务都处理完了?” 听到这个问题,傅宁和云朗都是一愣,而后两个人默契地看向容晟。 容晟这是有话要跟云朗说? 傅宁看着容晟沉吟片刻,坚定道:“有什么话就当着我的面儿说。” 容晟却又装糊涂道:“什么?说什么?” 傅宁眯起了眼睛。 容晟会出现在穆王府内院,那大概是之前去见过冉明风,难不成是冉明风又求了容晟什么?冉明风他究竟是要伤害容晟几次才会觉得心满意足? 有了这样的猜测,傅宁不禁有些生气。 感情这东西是你情我愿的没错,可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好聚好散不行吗?为什么明明知道对方的心意,却还要做哪些伤人心的事情? 瞥见傅宁略显阴沉的脸色,云朗伸手过去,握住了傅宁的手,在傅宁看过来时展颜微笑,然后才转头看向容晟。 “容将军若是没什么话要跟我说那自然是最好的,可即便是有话,也不必跟我说,有关王爷的事情,聂言比我清楚,有关穆王府和京城里的情况,容娥比我清楚,而若是跟穆王府内院有关的事情……那也不关容将军什么事,对吗?” 闻言,容晟先看了傅宁一眼。 今儿一早跟这个王夫谈过一次之后他就感觉这王夫说起话来太过直白,虽然说得都在理,可那咄咄逼人的态度却让人无法忍受。身为王夫,他不该这样。 可显然傅宁并不觉得云朗这样有什么不妥。 云朗想怎么做就可以怎么做,想怎么说就可以怎么说,又不是不讲道理,话说得直白又能怎样?更何况云朗他也不是欺软怕硬,这人平时跟他说话的时候就是这个口气,跟别人说话时保持这样的态度又有哪里不对? 见傅宁不打算管,容晟也来劲了:“可王爷特地叫了我回来,那就说明这事儿跟我有关。” “冉明风的事情的确是跟容将军有关,可穆王府内院的事情也的确是跟容将军没有关系……或者说容将军能者多劳,连穆王府内院的事情都要帮王爷分担一些?” 傅宁不知什么时候将云朗搂在怀里,听了云朗这话后就有些得意地看着容晟:“听到没?你赶紧把你的事情处理好,不要耽误我的事情。” 容晟被眼前的这一对夫夫堵得无话可说,只能暂且应下:“既然王爷都这样说了,我哪里敢不从?明风那边,我会想办法的。” “是为了你自己,不是为我。”这一句算是傅宁对容晟的提点,话说完,傅宁就拉着云朗起来,牵着云朗慢悠悠地往广雎苑回。 一脚踏进广雎苑的大门,云朗就低声说道:“我觉得冉明风不会那么轻易就离开穆王府。” 闻言,傅宁冷哼一声,沉声道:“赖了这么些年,他的目的还没有达到,自然不会离开。” 云朗蹙眉:“夫君就不怕容将军故技重施?” 傅宁在榻上坐下,然后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云朗坐下:“时隔多年,容晟若还是当初那个不顾一切的毛头小子,那他这些年的将军也白当了。” 云朗瞥了眼傅宁的身边的那个位置,然后转脚走到了软榻对面的太师椅前,转身坐下。 短时间内,他不想再跟傅宁一起待在可以躺着的地方了,他怕他这一躺下就又起不来了。 见云朗坐到对面去了,傅宁眉心微蹙:“为什么坐那儿?” “离你远一点。”云朗轻哼一声。 “为什么?”傅宁不解,“我还能把你怎么样吗?” “你还想把我怎么样?” 傅宁细细一想便想通了云朗这话的意思,不由地低笑两声:“知道你累,我不碰你。” 云朗不为所动:“你既然不碰我,那我坐这儿挺好。” “你早晚得到我身边来。”入了夜,云朗还能不睡床吗? 云朗却早就打算好了:“我今天回清澜苑跟安和睡。” “你跟安和一起睡?”傅宁立刻就敛了笑容,“安和那么大了,该学会一个人睡了。” “夫君你能别睁着眼睛说瞎话吗?”云朗白了傅宁一眼,“安和哪儿大了?” 傅宁的眼神一闪,出其不意地调侃道:“恩,是没我大。” 云朗一愣,当即就瞪了傅宁一眼,逗得傅宁又低笑开来。 “说不碰你就不碰,我什么时候食言过?” “不,我是怕我忍不住。” 又从云朗口中听到意想不到的回答,傅宁觉得十分有趣:“你不必忍。” 云朗撇撇嘴,端起女婢刚送来的茶水轻抿一口:“还是忍忍好。” 傅宁挑眉:“那让厨房炖点儿什么给你补补?” 云朗转头就瞪了傅宁一眼:“你自己补去吧!” 傅宁又拍了拍自己身边的那个位置:“过来。” 被傅宁眼神中的温柔勾住,云朗的心里痒痒的,磨蹭半晌,到底还是抬起屁股走到傅宁那边又坐下。 傅宁歪靠在榻边,抬手摸了摸云朗的头:“看,不还是得过来?” 云朗撇撇嘴,向后仰身,靠在了傅宁身上。 傅宁满眼笑意,宽大的手掌在云朗的头顶轻轻摩挲着。 “你很喜欢安和?” 云朗想了想才回答道:“还成。” 他并不怎么喜欢小孩子,但傅安和长得跟傅宁很像,这就容易叫他心生好感,那孩子又十分懂事,虽然有些太黏他了,但好在安静,又能陪他打发时间,目前来说,他还挺喜欢那个孩子的。 因为人放松了下来,傅宁的声音也开始变得慵懒:“因为他是你的外甥?” 云朗又仔细想了想,然后摇头道:“因为他是你的儿子。” 若傅安和只是他的外甥,那那日遇见傅安和时,他就根本不会上前搭话,只是因为傅安和是傅宁的儿子,那会儿他又很想念傅宁,这才跟傅安和亲近起来。 傅宁心中一动,看着云朗的眼神更加温柔:“如果可以,我想为你守身如玉,给你一个完整的我,不亏待你半分。” 听到这话,云朗心中感动,却又有些想笑。 云朗也转头,笑盈盈地看着傅宁:“如果可以,我想再早点儿出生,赶在所有人之前认识你,占据你全部的人生,不分给别人半寸。” 可惜,这样的如果他们也只能说说罢了,可他能冲破失控的阻碍与傅宁相遇,这本身就已经是一种奇迹了不是吗? 傅宁心中一动,起身,缓缓靠近云朗。 云朗却及时伸手挡住了傅宁不断靠近的脸:“说好了不碰我的。” “忍不住。”傅宁低笑着拉开云朗的手。 “忍着。”云朗剜了傅宁一眼。 “不忍。”傅宁一倾身就将云朗压倒在榻上,以吻封缄。 第33章 云朗觉得容晟的行为突然之间变得有些奇怪,他来穆王府的第一日跟傅宁一起喝了个酩酊大醉,第二日去见了冉明风,然后就一个人闷在客房里,第三日容晟依旧闷在客房里闭门不出,可到了第四人,容晟就突然出现了云朗的身边。 从广雎苑里出来,云朗就见容晟一个人百无聊赖地站在广雎苑的门口。 云朗的眉心一跳,问容晟道:“容将军怎么在这儿?王爷他已经上朝去了。” 容晟闻声转头,冲着云朗粲然一笑,拱手作揖:“见过王夫,我是来找王夫的。” “找我?”云朗走下广雎苑门前的石阶,“找我有事吗?” 容晟直起身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搔搔嘴角:“那个……我许久没回长安了,不知道长安的街市变成了什么模样,不知道王夫有没有这个空闲带我四处转转?” 云朗眨眨眼,疑惑地问容晟道:“容将军是想要去买什么吗?那跟聂言交代一声就好,聂言会安排人外出采买。” “不,”容晟摇了摇头,“有些东西我想亲自去挑选。” 云朗的心里一突,突然就戒备起来。 容晟离开长安的时间绝对不会超过十年,这么短的时间里,长安城就算有变化也绝不会变得面目全非,容晟是土生土长的长安人,怎么就能找不到买东西的地方? 将容晟无懈可击的爽朗笑容打量一遍,云朗也笑了起来:“这样啊,刚好我也没什么事要做,容将军若不嫌弃,就让我陪容将军出去逛逛吧。” 云朗这话说完,容娥就偷偷扯了下云朗的衣袖。 虽然容晟是自己的亲哥哥,又是王爷的好友,可王夫到底还是王爷的内眷,就这样跟别的男人外出闲逛似乎不太妥当吧? 容晟没有注意到容娥的小动作,很高兴似的先谢了云朗:“多谢王夫心善,那就有劳王夫了。” “容将军是王爷的挚交,何必跟我客气?”云朗浅笑,“不过还请容将军稍等,容我去换身衣裳。” 听到这话,容晟先将云朗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却并没有觉得云朗的穿着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以为出门时必定要换衣裳是云朗的习惯,容晟便也没有阻拦。 “王夫请便。” 云朗点点头,转身又回了广雎苑。 “连生,你去跟聂言说我要跟容将军出府,让他把该准备的都准备好。” 连生一愣,疑惑地问道:“王夫需要聂长史准备什么?” 云朗偏头看着连生笑,却并不给连生解释:“你去跟聂言说,他自然知道要准备什么。” “……哦。”冲云朗拱了拱手,连生满腹疑惑地跑去找连生。 而在傅宁身边跟了许久的容娥就要比连生精明许多,一听云朗这话便知道云朗并不会随随便便地就跟容晟出门,这才放了心。 云朗真的换了身衣裳,然后才再度踏出广雎苑,而容晟无视了穆王府下人们探寻的视线,依然笔挺地站在广雎苑门前。 “叫容将军久等了,”云朗信步走到容晟眼前,“这就走?” “王夫请。”容晟微微躬身,伸出一只手引云朗先行。 云朗也不推辞,先容晟一步迈开了脚。 容晟跟在云朗身后,因为事情进展得太过顺利,所以心有不满。 云朗是穆王府的王夫,做什么事之前都该先考虑穆王府的体面,就算他是王爷的朋友,云朗也不该这么轻易地就答应跟他一起出门,若传出了闲话,王爷的脸面要往哪儿搁? 可当走出穆王府的大门时,容晟才觉得是自己小看了云朗。 只见聂言早已经站在了穆王府的门口,似乎是等了很久,而穆王府的大门前也停着一支车队,专属于穆王府的马车稳稳地停在正中,两匹黑马立于车前,两个昆仑奴一人挨着一匹马分立两边,充当车夫的正是云朗的小厮连生,车前车后还站着一队穆王府的护卫,另外还有一匹马孤零零地站在一旁,那一看就是给容晟准备的坐骑。 “这……”容晟偏头看了看云朗,“王夫这阵仗是不是太显眼了些?” “会吗?”云朗也偏头看向容晟,笑容灿烂,“我本人就已经够显眼的了,是什么阵仗都无所谓了吧?” 听到云朗这么说,聂言脸上的笑容就更灿烂了:“启禀王夫,出行的准备已经就绪,王夫随时可以启程。” “辛苦了。”云朗冲聂言微微颔首,继续迈步向前,“容将军,那我们这就走吧。” 话音未落,云朗已经登上了马车。 容晟骑虎难下,只得跟上去,跨上了聂言特地给他准备的上等好马。 等云朗在马车里坐稳了,聂言就下令要车队往东市去。 云朗把车门一关,自己窝在里面喝茶吃点心,看不见外面的情形,好不惬意,但坐在马上的容晟就没这么惬意了。 傅宁一向行事低调,出门在外从没这么招摇过,就算这是一个王爷应有的排场,傅宁也从没享受过,他永远都是单人单骑四处走动,顶多再带上个晏明,因此穆王府的仪仗一出动,立刻就引得万众瞩目,路人又都瞧不见马车里的云朗,就只能一齐看向骑着一匹好马的容晟,把容晟给看得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 好不容易熬到了东市西口,容晟见车队终于停下,这才长舒一口气,赶忙翻下马背。 “启禀王夫,到了。”负责赶车的连生从车辕跳下,向云朗禀报一声后才拉开车门。 云朗优哉游哉地钻出马车,轻轻一跳就稳稳地落在了地上:“容将军呢?” “我在这里。”容晟从后面走到云朗身侧,见云朗一脸悠然,不禁心中郁闷。 “哦,”云朗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然后对连生说道,“连生,让该回府的人先回府吧,我跟容将军想四处逛逛,这么多人跟着不方便。” “是。” 见连生毫不犹豫地应下,容晟暗松了一口气。 他还真怕云朗就这样带着一堆人招摇过市,幸好,幸好。 没去管连生要如何安排,云朗迈开脚步就往东市里进,紧跟在云朗身旁的除了容晟还有一个昆仑奴,可等三个人走出一段路后,容晟就发现跟在他们身后的穆王府护卫没有十个也有八个,虽然是比之前少了些,可还是十分惹人注目。 容晟瞄了眼若无其事的云朗,只得调侃似的对云朗说道:“王夫这是不信任我啊。” “恩?”云朗疑惑不解地看向容晟,“容将军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容晟往身后瞥了一眼,道:“如果不是不信任我,那王夫为什么还要带这么多的护卫?我虽比不上王爷,可也是个将军,还不能在长安城里护王夫周全了吗?” 闻言,云朗也扭头往身后看了一眼,不慌不乱地淡笑道:“容将军多虑了,我不是不信任容将军,只是得让王爷放心罢了。之前有几次出门没有带够人,惹得王爷大动肝火,那之后我每次出门都要带上十个八个的护卫。容将军若是介意,那我让他们走得远一些?” 云朗一开口就把傅宁给搬了出来,这叫容晟不好再说什么。 “没什么,既然是王爷的心意,那就让他们跟着吧,否则若王夫真的出了差错,我也没办法向王爷交代。” 云朗浅笑不语。 其实这个时候的云朗也觉得十分难受,他并不喜欢随意地在街上闲逛时被人盯着猛打量的感觉,好像他是什么珍禽异兽一样,因此尽管傅宁几次三番地嘱咐他出门时要多带些护卫,云朗还是只带两三个人出门。 可在容晟面前,云朗不能表现出一丝的不自在,若给了容晟借口,容晟一定会劝他将这些护卫都遣回穆王府。 身为穆王夫,他本就惹人注意,这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有八成都认得他,若只有他一个人在外行走,那他想怎么低调都可以,可这会儿他是跟傅宁以外的人走在热闹的东市里,太低调的话,会给有心人造谣生事的契机。 有连生和穆王府的护卫们跟着,十分不自在的容晟也没了闲逛的心思,只逛了几间铺子,就委婉地请云朗去了一家酒肆。 坐在酒肆二楼走廊尽头的一间包厢里,云朗将这间不临街的屋子打量一遍,心中觉得好笑。 容晟表现得会不会太明显了一些? 因为停在包厢门口跟小二确定酒菜,所以容晟是在云朗之后走进包厢的,见云朗站在包厢里唯一的一扇窗边望着窗外布局精妙的庭院,容晟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脚走了过去。 “王夫在看什么?”容晟走到云朗身后站定,跟云朗之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可若换个角度看,两个人便好似是贴在一起站的。 云朗向后瞄了一眼,轻笑出声:“有没有人跟容将军说过容将军其实是个没什么心机城府的人?” 容晟一愣,垂眼看着云朗:“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这样的话,王夫为什么这样问?” 云朗斜了身子往窗框上一靠,浅笑道:“昨日夜里,冉明风去了客房,对吗?” 容晟心头一跳,突然紧张了起来:“恩,昭和君是去客房找过我。我跟昭和君也算是旧相识了,多年未见,总是有一些话要说的。” “话是没错,可我就觉得奇怪,容将军和昭和君究竟是要说些什么,竟非得等到午夜之后才能相聚畅谈?” 容晟的眼神一紧,说话的声音顿时就冷了两分:“你监视我?” “并没有,”云朗依旧靠着窗框,望着窗外,“你的人就在穆王府里,你的身边都是穆王府的人,我哪里还需要再安排人去监视你?” “所以王夫一开始就知道我别有用心?”容晟蹙眉。 “我说了,容将军其实没什么心机城府。”云朗转身,微微仰头看着容晟,“是冉明风让你来离间我跟王爷的关系?” 容晟抿嘴不语。 云朗知道自己猜对了,又问道:“容将军这是在冉明风和王爷之间选择了冉明风?” 静默半晌,云朗才听到容晟的回答。 “如若是你背叛了王爷……” 容晟的话没说完,但是云朗懂。 云朗哂笑:“容晟,王爷是真心待你,所以这件事我不会跟王爷说,你……好自为之吧。” 容晟盯着云朗看了半晌,突然沉声说道:“王夫不必向我承诺什么,我自有我的方法让王夫开不了口。” 从他一大早去到广雎苑前等着约云朗出门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办法回头了,就算云朗做出了承诺,他也不敢保证云朗会永远信守承诺。 谁知云朗听了容晟的话之后却毫不在意地笑了:“容晟,你以为我会不做任何准备就跟你出来吗?” 说着,云朗就迈开脚步,从容晟身旁走过。 容晟原本是想要伸手拦下云朗,可要动的时候才发现他竟然不能动了。容晟慌了。 “你做了什么?” 云朗从容地走到包厢里的席子上坐好,捏起果盘里的一粒葡萄,塞进了嘴里。 “我能做什么?” 他只不过是遵照少年云朗给他的记忆,研究了一下那些毒啊、药啊什么的,这不就用上了吗? “你!”容晟又试着动了动,可还是动不了,“你究竟是什么人?!” 能将人定身,不是使了妖法就是用了毒。他还以为王爷是娶了个普通的男人,可普通人能懂这些吗? “我是什么人?”云朗轻笑一声,“现在,我只是穆王夫而已。” “现在?”容晟怒瞪着云朗的背影,“那你以前是什么人?!你潜入穆王府有什么目的?” 云朗扭头看了容晟一眼,然后又转回头看着面前的果盘:“听了这话,我还真当你是十分关心王爷的,可惜啊……你没那个资格来质问我。” “你!”容晟无可反驳。 恰在此时,有人从包厢的窗口飞了进来,稳稳地落在云朗和容晟之间:“云朗,怎么回事?” 方烨冷着脸瞪着容晟。 云朗转头,诧异地看着方烨:“方烨,你怎么在这儿?” 方烨沉声道:“我在街上就瞧见你了,本来是想吓一吓你才爬到对面屋顶上去的。” 结果他看到了什么?这个容晟为什么会在这里?而且能叫云朗出手使毒,容晟他是打算对云朗做什么? 听了方烨的解释,云朗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只是觉得容晟这人的运气或许真的不太好。 “这个人该怎么办?”方烨一脸严肃地问云朗。 这个人既然知道了云朗的身份,又见着了他,得杀了他吧? 云朗站起来,转身看着容晟。 “方烨,可以当做你今天什么都没看见吗?” 方烨一愣,不解地看着云朗:“云朗,你可还记得规矩?” 他们入暗卫营的时候,陛下就下了死令,不许向任何人泄露自己的身份,而知道了他们身份的人,要么就跟着入暗卫营,要么就只有死路一条。当初他就是因为一时的好奇跟踪云朗,结果误入密室,所以为了保命才不得不加入暗卫营。 云朗愣了一下,然后才回答方烨:“我自然记得,所以才问你能不能,若是不能,那也只能照规矩办事了。” 其实他根本就不记得什么规矩了。 方烨蹙眉:“云朗,别给自己惹麻烦,这人不能信任。” 他是不在乎容晟的死活,也不是非得遵守陛下定下的规矩,可他不想云朗因为一时的心善而赔上自己的性命。他们做的事情太危险了。 闻言,云朗又盯着容晟看了看:“药效只有两刻钟,你若绑得住他便动手吧。” 这话说完,云朗又坐回了席子上的矮几前,悠闲地吃起了水果。 此时,距离两刻钟的药效失散也只剩下一小会儿了,方烨若是不能立刻找到绑人用的绳子,那他今天就未必绑得住容晟了。 方烨立刻开始寻找绳子,容晟则一直尝试着移动,在终于可以动的那一刻,容晟当机立断就冲向了云朗。 云朗察觉到了,却没有任何动作,任凭容晟将自己抓住。 “别动!” 正在找绳子的方烨登时就傻了眼:“云朗你!” 云朗不以为意地笑道:“我能定他一次,自然也能定他第二次,只是……卖王爷个面子。” 傅宁身边的人很多,可是傅宁能交心的朋友不多,三军将士之中可能也只有一个韩齐,然后就是容晟。 云朗跟韩齐的关系不错,也想要跟容晟好好相处,因此傅宁说要等容晟回来再决定冉明风的去向,云朗便按捺住性子等容晟回来,傅宁说容晟会想明白的,云朗就跟着傅宁一起等容晟想明白。 即便是容晟没能想明白的现在,云朗也不能让容晟因为他而有什么三长两短,换言之,云朗并不想让容晟影响到他和傅宁之间的感情。 方烨恨得瞪了云朗一眼:“算我多管闲事!” 云朗的能耐他知道,他只是放心不下。 “你当心着点儿,我去把对面的人处理掉。”说着,方烨又从窗口飞了出去。 在正对着窗口的那个对面有容晟安排的几个“目击证人”,是要向傅宁指证云朗的人。 云朗轻笑一声,不急不缓地对容晟说道:“可以放开手了吗?” 容晟缓缓地退开,狐疑地看着云朗:“你……替陛下办事?” 云朗是吏部尚书的儿子,方烨又是方家人,这两家可谓是都是官宦世家,三代忠良,怎么也不可能让自家的孩子去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那么他就只能想到这个答案。 没想到容晟会这么轻易地就猜到答案,云朗愣了一下,却没有否认:“你不必知道。” 闻言,容晟眼神微沉。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就是肯定了他的猜想。 “王爷知道吗?” “他也不必知道。”想起傅宁,云朗便不自觉地扬起一个笑脸,“他只要一直都做英明神武、清正廉明的穆王就好。” 容晟哑然,神色复杂地看着云朗,半晌后才长叹一口气:“对不住王夫。” 容晟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可云朗听懂了。 “带冉明风走,王爷的这份情谊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这句话我不会再说一次了。” 因为知晓了云朗的另一个身份,所以再听云朗说话时,容晟就会多想很多。 “王夫执意清理王府内院是想清理掉王府里的……闲杂人等?” 云朗心中暗笑。 之前还觉得他只是嫉妒,现在就觉得他高深莫测了?闲杂人等?是说有心人安排在穆王府里的眼线吗?他还真没想到容晟会想到那个地方去,不过要让容晟失望了,他完全看不出穆王府里有哪些人像是别人派来的眼线。 但这些话云朗可不能让容晟知道,可云朗又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于是就不回答,只是瞟了眼容晟,笑得意味深长。 容晟再一次觉得云朗是默认了他的说法。 “可是明风他……” “容将军,”云朗强行打断了容晟,“就算冉明风不会跟我争宠,我也没有时间去应付他的那些小伎俩,我言尽于此。” 话音落,云朗又一次站了起来,迈开脚步就走到了包厢的门口,拉开门好整以暇地看着就站在门口的傅宁。 “呦,夫君,真巧啊。” 没想到云朗会突然出来开门,傅宁愣了愣,转眼望了眼还在包厢里的容晟,而后才对云朗说道:“听方烨说你在这里。” 云朗泰然自若地笑道:“容将军嫌咱们王府里无聊,让我带他出来走走。” 听到这话,傅宁又看了容晟一眼。 “那方烨呢?” 云朗撇撇嘴,解释道:“来的路上碰见他了,倒是夫君你怎么跑到东市来了?” 傅宁盯着云朗看了看,然后才牵起了云朗的手:“恩,回吧。” 半个时辰之前,他就坐在了对面的那间茶楼里,因为那家茶楼与这家酒肆相距不远,所以刚刚在这间包厢里发生的事情他其实都看见了,只是他有些看不太懂,看起来这是一件不能让他知道的事情。 第34章 大概是因为突然发现了云朗的不简单,容晟不再帮着冉明风想办法留在王府。 若明风的对手只是个普通人,那怎么样都无所谓,内院里的争斗手段无非也就那些,看在他的面子上,王爷是不会让明风出事的,可若明风的对手并不是个普通人,那便没人知道明风什么时候会死。王爷会给他面子,云朗这个王夫看起来却不会给他面子,他不能让明风冒这个险。 因此三天之后,当聂言奉傅宁之命安排内院妾室出府的时候,容晟就毫不犹豫地将哭闹不止的冉明风打晕,直接带走,至于是将人带到哪里去了,容晟没说,云朗和傅宁也没问。 容晟临走时还背着云朗跟傅宁说了好些话,倒是没有明着向傅宁揭发与那里那个的身份,只是话里话外都嘱咐傅宁要多注意云朗这个王夫。 所有人都知道傅容和傅宁这一对兄弟的感情要好,因此容晟也说不好云朗这个人是被傅容送到傅宁身边来保护傅宁的还是抱着别的目的来到傅宁的身边,怕破坏了傅容的什么计划,却又不想傅宁一无所知,容晟就只能想尽办法地给傅宁暗示。 若是以前,不管容晟说什么,傅宁都不会在意,他甚至不会想到容晟的说辞中还有言外之意,可三日前看到的场景一直在傅宁心中挥散不去,以至于容晟这么一说,傅宁就上了心。 进入冬季,云朗也终于是过上了他想要的生活。 天气太冷,云朗每天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即便早早地醒了,也缩在被窝里不想出来,饿得实在挨不住了才会不情不愿地下床。 然而洗漱之后吃过不早不午的一顿饭,云朗就又要躲进热乎乎的暖阁榻上,有的时候会选话本拿来读,有的时候又只是歪靠在榻上眯着。 虽是临近年末,可穆王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有聂言统筹,所有的计划都做好了之后才拿来问云朗,云朗就只要听一听聂言的计划,然后说一句“好”或者“不好”就行,清闲得很。 前段时日傅宁给傅安和请了两个先生回来,教傅安和学文习武,云朗就真的是什么都不用管了。 屋外大雪纷飞,暖阁里却温暖如春,云朗趴在榻上,百无聊赖地翻看着一本话本,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时,便放下了手上的书,抬起头来看向暖阁门口。 不一会儿,傅宁就推门而入,大步跨过门槛,卷着冷风,带着飘雪。 “你回来了。”云朗将下巴抵在软垫上,笑眯眯地看着傅宁,声音慵懒。 “恩,”将身上的斗篷解下来转手交给聂言,傅宁这才搓着手大步走向云朗,“又看的什么?” 傅宁转身在榻边坐下时,云朗只觉得一袭冷气扑面而来。 云朗起身挪到傅宁身旁靠好,伸出手去将傅宁的双手包进了手里,替傅宁暖手:“随便看看而已,写的都是差不多的故事。外面很冷?” 傅宁摇摇头:“倒是不觉得冷。” 等到这雪停下,大概就要冷了。 云朗不满地抱怨道:“陛下也就嘴上说着心疼你,天这么冷,宫里到底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非要你去跑一趟?” 闻言,傅宁低笑出声:“在其位谋其政,再者说,最近确实是出了点事。” “什么事?”云朗的眼角一跳,有些担心地看着傅宁。 傅宁这才意识到自己对云朗说得太多了:“没什么,每年到了年末都会有的事情。” 看出傅宁是不想多说,云朗也不再追问:“没什么事就好。” 若当真发生了什么大事,那个皇帝会召集暗卫营进宫的。 傅宁搂住云朗,视线在榻上扫了一圈,满眼笑意地对云朗说道:“你是要在这里安个窝吗?整日缩在这榻上,也不出去走走?” 他每次回府时,云朗都在府里。 “怎么没出去?”云朗撇嘴,“我偶尔也是会出门转转的,只不过都会在夫君回府前回府。” 正如傅宁所说,到了年末,就总会多出一些事情,入冬以来,皇帝也没让他闲着,三不五时地就要遣方烨来他这里拿一些伤药和□□。 这些药自然是不能在穆王府里做,也不能回云府去,云朗就让方烨给他在外面购置了一处普通民宅,存了些常用的药草,只要皇帝有吩咐,云朗就会去一趟。 吃过午饭之后,傅宁便在暖阁里午睡。 以前傅宁是没有这个习惯的,可最近似乎忙得有些累了,总会在午后小睡片刻。 而容晟就像是算准了时间一样,傅宁一睡着,聂言就来向云朗通报说容晟到了,并且指名要见云朗。 自从容晟带着冉明风离开之后,云朗就一直没再见过容晟,容晟选在这个时候登门拜访,还点明了是来见他的,云朗只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 跟着聂言来到堂屋,云朗便见容晟站在堂屋正中,有些焦躁的样子。 “容将军。” “王夫!”容晟两眼一亮,一个箭步就到了云朗眼前,吓了云朗一跳,“王夫可知道王爷要去岭南的事情?” “去岭南?”云朗一愣,茫然地摇头,“为什么?” 他可没从傅宁那儿听说过这件事情。 容晟咋舌:“王爷这人真是!” 这都过去几天了?怎么还没跟王夫说过?王爷是要等到临走前才告诉王夫吗? 云朗的眉心一跳,侧身,缓步走上主位坐下:“容将军先坐吧,有什么话慢慢说。连生,看茶。” “是,王夫。”连生立刻跑到偏房去给容晟沏茶。 容晟大概是急得顾不上礼节了,云朗让他坐,他就大大咧咧地找了个地方坐下,一句话都没说。 云朗倒是不在意那些没用的虚礼,他现在只想知道傅宁要去岭南做什么。 “这已经都是年末了,好端端的,王爷怎么会要去岭南?” 容晟叹息一声,道:“最近岭南那边出了点事情,原以为陛下做出决断后当地官府就可以将事情处理妥当,岂料那群没用的东西竟是把事情给搞砸了!年关将至,大家都想尽早将事情了结,好好过个年,结果王爷就自动请缨,非要亲自去一趟岭南。” 云朗默不作声地看了看容晟。 容晟是真的来向他抱怨的,还是已经跟傅宁串通好了说辞,这会儿来说这些只是想叫他无法责怪傅宁?可他能用什么样的理由去责怪傅宁呢?在其位谋其政,这话傅宁今天才刚说过。 “那容将军来找我,是想让我怎么做?” “拦下王爷啊!”容晟理所当然地说道,“这种小事我去就可以料理了,哪里用得着王爷亲自去一趟?而且这是王爷要跟王夫一起过的第一个年,王爷若是不在……这也说不过去啊。” “没什么说不过去的,”云朗笑笑,“我虽然不知道岭南的事情是不是容将军料理得了的,但王爷既然决定要去,就一定有他的理由。” 没想到云朗会这样说,容晟有些错愕地看着云朗:“可是……可是事情再怎么小,终究也是有危险的,王爷身份尊贵,怎么好去冒险?” 云朗不以为意道:“王爷是将军出身,什么样的危险没经历过?” 容晟又被噎住了:“王夫到底是站在谁那边的?” 云朗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我当然是站在王爷这边的,王爷若觉得没有必要去,那他就不会去,可若王爷决定要去,那就是有这个必要。容将军的这些话该直接去跟王爷说,怎么反倒来找我了?” “这几天的早朝上我们就一直在劝王爷,可王爷执意要去,连陛下都没有办法。”容晟一脸懊恼。 云朗撇撇嘴。 傅宁那人是够固执的,傅宁想要做的事情,八成是没人拦得住,他也不觉得自己会有那样的殊荣。 “是陛下要容将军来找我的?” 容晟摸摸鼻子,声音立刻就低了下去:“是……是长信君托人带话给我,说王夫或许能劝得住王爷。” 闻言,云朗眯起了眼睛。 依傅宁对他的重视,若他闹起来非不让傅宁去的话,傅宁兴许就真的去不成了,可……他为什么要闹? “长信君真是高看我了,”云朗轻笑一声,“若我吹一阵枕边风就能改变王爷在政事上的决断,那还了得?” 云朗这话说得句句在理,叫容晟的眉心越蹙越紧。 云朗这才觉得容晟是真的不想傅宁去岭南。 转了转眼珠子,云朗问容晟道:“这一趟去岭南,会很危险吗?” 容晟摇了摇头:“我说不好。若说危险,那也不过是有心人寻衅滋事,再怎么也没有战场上的危险,可总觉得有些奇怪。” 明明不是什么复杂的事情,当地官府怎么会解决不了?一定是哪个环节出错了,他们还真就得安排个人去一趟岭南,可再怎么也用不着王爷亲自出马。 奇怪?云朗也蹙起了眉。 难不成是傅宁看出了什么端倪? “说到底我也不希望王爷出去冒险,这事儿我会问一问王爷的。” 听到这话,容晟的眉心总算是舒展了一些:“那就劳王夫费心了,若王爷不肯回心转意,那王夫就把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招数给用上吧,我觉得一定管用。” 云朗当即就给了容晟一个大大的白眼:“对你管用,对王爷可未必管用!” 还一哭二闹三上吊?他自己想想都觉得恶心。 还有一件事情云朗想不通,那就是温旭为什么要让容晟来找他?云朗觉得他跟容晟之间的关系算不上是好吧? 容晟憨笑两声:“总之王爷的事情就拜托王夫了,我们也只是想让王爷安生地过个年而已。” 不管什么地方出了什么事都还有他们在,他又恰巧在这个时候回来了,怎么还能让王爷亲自去? “容将军有心了。” 又跟容晟胡乱地客套了几句,云朗就将容晟送出了穆王府。 送走了容晟,云朗就回到了暖阁,遣退了暖阁里的下人们后,就坐在了榻旁的脚踏上,趴在榻边看着傅宁的睡脸。 听容晟的意思,傅宁要去岭南的事情是前几天就决定的,皇帝和容晟他们劝了几天无果,这才找到他这里来,可这几日傅宁却是半个字都没提起过。 兴许傅宁是觉得跟他说了也没用,兴许傅宁是不想让他担心,可刚刚他才发现,但凡是与傅宁有关的事情,哪怕是不该他过问的政事,他也不想成为最后一个知道的人,更不用说他还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 云朗撇撇嘴,伸出手指戳了戳傅宁的脸颊。 岭南啊……傅宁说去就一定会去,那么他也不得不走一趟了啊。说起来傅宁最初遇见他的时候,是不是就在岭南? 傅宁警觉,向来睡得浅,因此云朗才戳了几下,傅宁就醒了。 “怎么了?”傅宁缓缓睁开眼,眼神还有些迷糊。 “没怎么啊。”云朗继续戳着傅宁的脸颊。 傅宁抬手将云朗的手抓住,然后翻了个身侧躺,这才发现云朗是坐在脚踏上的。 傅宁垂眼将空着的半张榻扫了一眼:“这地方不够你坐?” 云朗眯起眼睛笑道:“可是坐在地上看得清楚。” “看什么?”傅宁失笑,“有什么好看的?” “就是好看啊,”云朗歪头趴在榻上,跟傅宁靠得很近,“而且是越看越好看,一时瞧不见就想得厉害,要是几天都看不见这张脸,我大概要寝食难安了。” 傅宁的眼神一闪,有那么一瞬间甚至都以为云朗已经知道他要去岭南的事情,可这件事傅宁都没有告诉过聂言,云朗又怎么可能知道? 傅宁调侃云朗道:“你又想离开穆王府了?” 云朗叹息道:“我的心都放在你那儿了,若是不拿回来,我的人能到哪里去?但要是王爷再像之前那样离开京城可怎么办?” 傅宁的心头一跳,瞥了云朗一眼:“我现在已经很少离京了。” “很少那不就还是会有需要离开的时候吗?”云朗看着傅宁,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到时候夫君带我一起去吧?” “不行,”傅宁不假思索道,“若需要我去,那都是极危险的事情,怎么能带你?” “真的不行?”云朗一个劲儿地扎眼。 “恩,不行。”傅宁抬手摸了摸云朗的头。 云朗蹙眉,有些委屈地盯着傅宁看了半晌,突地轻哼一声:“反正我要是等不及了就不等了。” “不等了?”傅宁挑眉,“那你想做什么?” “恩……”云朗认真地想了想,“改嫁好像有些困难,没有夫君首肯,陛下大概也不敢擅自做主,那就……” “那就什么?”傅宁将云朗拉到榻上,翻身压住,“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云朗伸出两只手懒懒地搭在傅宁肩上,坏笑道:“我的胆子一向很大,夫君不是最清楚了吗?” 傅宁低笑一声,在云朗的鼻尖上轻咬一口,然后就翻身躺在了云朗身边,习以为常地将云朗搂在怀里。 “等我,只要你还在穆王府里等着,我就一定会回来。” 云朗默然不语。 静默半晌,傅宁左思右想,还是开口对云朗说道:“云朗,过几日……我要去一趟岭南。” “恩,我知道,”云朗闭着眼睛躺在傅宁怀里,声音轻柔,“容晟刚刚来过了。” 傅宁了然。 难怪云朗会突然跟他说这些,原来真的是已经知道了他要去岭南的事情。 “在王府里等我。”傅宁在云朗的额头上亲了亲。 云朗依旧不答话。 傅宁知道,云朗不答话的时候,多半是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但不管怎样,傅宁觉得云朗一个人是没有办法离开长安奔赴岭南的,因此傅宁也并不担心,只要他走了,云朗就只能在穆王府里等他,而且还有皇兄和长信君可以帮他照顾云朗,他真的没什么可担心的。 但傅宁没料到的是,傅容并不是站在他这一边的,云朗见过容晟后的第三天,温旭就派人将云朗接进了后宫。 习惯了做一个上位者,傅容与人说话时一向都是开门见山,而傅容跟云朗说话时,这开门见山的直接里面还带有一点点的不友好。 不管怎样,傅容还是看云朗不顺眼。 “让你去劝阿宁,你劝好了没有?”坐在温旭寝宫的后花园里,傅容一边品着茶,一边瞄着云朗的神情。 云朗睨了傅容一眼,并没有急着回答傅容的问题。 自从跟傅容把话说开了之后,云朗在傅容面前也越来越没有规矩,不知道为什么,云朗就是不想顺着傅容。 等吃完了一块糕点,云朗才回答傅容道:“王爷是陛下您的亲弟弟,陛下您都劝不住的事情,我又怎么劝得住?您自己的弟弟您还不了解吗?” “可他现在不是最心疼你吗?”傅容恶狠狠地瞪着云朗。 “怎么会?”云朗轻笑一声,“在王爷心里,可没有什么人比陛下您更重要了,您要是劝说不住,不如试试一哭二闹三上吊?” “你!若不是因为阿宁,朕一定砍了你脑袋!” 云朗耸耸肩,不以为意。 深吸一口气,傅容压下了面对云朗时的烦躁,沉声道:“岭南那边有问题,阿宁不能去。” “这话您倒是跟王爷说去啊,”云朗撇嘴,“王爷也正是觉得岭南有问题才执意要去。” “你就不怕阿宁在岭南遇到危险?”傅容眯起眼睛看着云朗。 “怕什么?”云朗哂笑,“我会跟他一起去,只要两个人在一起,我没什么好怕的。” 傅容一怔,颇有些错愕地看着云朗。 他没想到云朗会这么坚定地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要跟阿宁一起去?” “为什么不?”云朗笑得灿烂,“他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他这人是学不会等待的,之前乖乖等了傅宁一个多月那是因为他自知理亏,不敢追去云州,怕傅宁恼他不愿留他,怕他一踏出穆王府大门就回不去了。可这一次不一样,他没有理由再待在穆王府里等着傅宁。 傅容狐疑地看着云朗:“阿宁答应带你去了?” 阿宁这样重视云朗,他会带云朗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岭南那地方虽然是离长安远了些,可我又不是不能自己去,为什么非得他带着我?”说着,云朗眉眼一转便又看向傅容,还给了傅容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何况不是还有陛下您帮我吗?要瞒着王爷将我送去岭南,这对陛下来说并不困难吧?” 傅容眨眨眼,才刚压下去没多久的火气蹭的又冒了上来:“朕也是你能指使的?!” 这小子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吧? 而坐在一旁的温旭瞄了傅容一眼,心中已经认定今天的傅容还是赢不过云朗。 果然,云朗的下一句话就堵得傅容哑口无言:“可我也只能找陛下您帮忙了啊,毕竟这是与王爷的安危息息相关的事情,陛下也不想看到王爷受伤的样子吧?” 温旭暗叹一口气。 傅容在朝堂上明明就十分精明,可怎么一面对云朗就要乱了阵脚,不知道的还以为云朗是傅容的情敌呢,不然怎么总是能惹得傅容跳脚? “陛下,就听他的吧,”温旭温声说道,“药王谷就在岭南,云五对那里应该极为熟悉,他又擅长使毒,恰好能克制岭南的巫蛊之术,有他暗中保护穆王,穆王一定会没事的。” 而且傅容原本就是打算要云五暗中跟随穆王一起前往岭南的,明知自己说不过云朗,傅容又何必非要给自己惹一肚子气?他再怎么气也不能把云朗怎么样,不然被穆王知道,这事情可就不好收场了。 闻言,云朗眉梢轻挑。 毒能克制巫蛊之术?这他怎么没听说过呢? 随后云朗的眼神又是一闪。 岭南的事情跟巫蛊有关? 第35章 傅宁说走就走,知会了云朗之后,傅宁更是没有了后顾之忧,准备两天,然后就带着人浩浩荡荡地去了岭南。 傅宁走时,云朗去长安城门外送了送,像模像样地嘱咐傅宁要注意这注意那的,一看就是担心得不得了,叫微服出宫来送行的傅容看得直翻白眼。 等傅宁和那一队人马从视线中消失之后,就有人牵了马从城门内走出。 傅容冷哼一声,开口对聂言说了一句话,可这话却是在嘲讽云朗的。 “聂言啊,日后可要机灵点儿,你们这王夫可就是个天生的骗子,可别叫阿宁被他骗了去。” 聂言也跟傅宁一样是被蒙在鼓里的,因此听到傅容这么说,聂言顿时觉得有些尴尬,干笑两声,却不知如何作答。 云朗倒是并不在意,自顾自地整理着并不凌乱的衣衫。 没能惹云朗不开心,傅容也不再招惹云朗,沉声道:“行李朕已经替你准备好了,另外你带他一起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云朗一听还有一个人要跟自己一起,这才转身向后看去。 “四哥?”看到是云思牵着马过来,云朗错愕万分。 云思冲云朗微微颔首,什么也没说。 傅容接着说道:“云思一直在温旭手下做事,武艺不错,你带着。” 云朗收起脸上的错愕,莞尔一笑:“好。我先前还怕旅途寂寞,有个熟人陪着自然是好。还是陛下考虑周到。” 云朗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就一直住在穆王府里,云家人不太来穆王府找他,云朗也觉得他跟云府之间兴许不会再有什么联系了,因此也没去探究云府一干人等明里暗里都在做什么。 原本云朗还觉得云府里可能只有他和云尚书知道暗卫营的事情,没想到云思竟也是暗卫营的一员,既然如此,他的其他兄弟是不是也都在暗卫营里做事?云家又是凭什么这样深得皇帝信任?傅容这样的人可不会轻易相信别人。 “王夫,这……”聂言有些傻眼,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云朗偏头看了聂言一眼,想解释些什么,又觉得没什么可解释的,就算要解释,他也该去向傅宁解释。于是云朗什么都没说,等云思将马牵到身边,云朗就跃身上马。 “聂言,我跟王爷回来之前,穆王府就拜托你了,若出了什么你无法决定的事情,就……就进宫去向陛下求助吧,陛下一定会帮忙的,对吗?” 傅容剜了云朗一眼:“找温旭。” 聂言觉得自己似乎猜到了什么:“王夫,王爷不会希望您以身犯险的。” 别的且先不说,王夫看起来是要跟着王爷去岭南,这实在是…… “放心吧,”云朗冲聂言笑了笑,“我会跟他一起回来的。” 话音落,云朗突然打马,扬尘而去。 云思一怔,赶忙跃身上马,扭头看了看傅容,然后才打马追上云朗。 望着云朗坚定不移的背影,傅容眯起了眼。 不知是幸运加身还是天生敏锐,阿宁看人一向很准,这一次似乎又让阿宁捡到宝了。 “聂言,”傅容沉声开口,“给阿宁送去的信件中,不许提起云朗离京的事情,知道了吗?” “可是陛下,王夫他……” “聂言,”傅容转头,冷眼看着聂言,“你是阿宁的左膀右臂,你只要忠心于阿宁就可以了,别人的安危与你无关。” 聂言一愣,垂头拱手:“是,陛下。” 嘴上应着,聂言却在心里琢磨着自己到底该怎么做。 就如同陛下所言,他只要忠心于王爷就可以了,因此陛下的命令对他来说也并不是需要绝对服从的,若陛下的命令跟王爷的意愿有违,那他会优先考虑王爷的心意。他能在王爷身边陪伴多年,就是因为他从不擅自做一些自以为“对王爷好”的事情。 另一边,只有两人两骑的云朗和云思很轻易地就追上了傅宁领着大部队,傅宁领着人走在宽阔平坦的官道上,云朗和云思却骑马在跟官道有段距离的林子里穿梭。 懒洋洋地打马向前,云朗一直都歪着头看着官道上的那支队伍,虽然看不太清楚,可他还是能看到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傅宁。 云思转头望了眼远处的队伍,再看一看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边看的云朗看,突地咳了一声。 听到这个声音,云朗的眼神一闪,视线却并没有收回:“四哥有话要说?” 云思沉吟片刻,反问道:“是五弟有话想要问我吧?” 云朗轻笑一声,摇了摇头:“没有,我没有什么想问的。” 云朗这么一说,云思攒了一肚子的话就只能给硬生生地憋回去。 其实云思比云朗先进的暗卫营。云思跟温旭是青梅竹马,心里又存着对温旭的爱恋,当年温旭被傅容选进宫成为长信君时,云思接连几日醉生梦死,云家人拦他,他就躲去了没有云家人的地方,最后还是最了解云思的温旭找到了云思。 那个时候云思饮酒过量伤了身,温旭找到云思时,云思已然昏厥过去,人事不省,吓得温旭立刻将云思带进了宫,请了最好的太医给云思医治,待云思痊愈之后,温旭就将暗卫营的事情告诉了云思。 原来当年才登基不久的傅容没能将所有权力揽到手上,又不想花费几年的时间去跟一群成了精的朝堂老臣斗智斗勇、争权夺利,于是就想着组建一支暗卫营,换一种简单有效的方式除掉一众老臣。 温家到了温旭这一辈是两代单传,温旭跟他的父亲一样都是家中独子,傅容要建暗卫营的那一年,傅容的父亲已经战死沙场,温旭的母亲早在生下温旭时便难产而死,这样的温旭正适合进入暗卫营。 云思不知道当年的温旭是怎么想的,可温旭答应了,于是温旭成了后宫里的长信君,实际上却是傅容暗卫营中的第一位大管事。 知道实情的云思毅然决然地追随温旭入了暗卫营,成了温旭的得力助手。 后来暗卫营日渐壮大,除了温旭率领的暗杀暗卫,还多了给傅容出谋划策的方烨、替傅容收集情报的姬心以及负责制药制毒的药王谷传人,只是后来负责制毒制药的人就换成了云朗。 走了半日,傅宁就带着他的队伍停下,原地休整,云朗也跟着勒马停住,然后翻身下马。 云思眉心一蹙,对云朗说道:“你跟我就两个人,若赶一赶的话,能比王爷他们早一些到达今夜可以安营的地方。” “哦,是吗?”云朗随口敷衍一句,自顾自地找了块平整的地方坐了下来。 盯着云朗看了看,云思又说道:“你不打算赶在王爷前面,替王爷探查危险吗?” 云朗疑惑地反问云思道:“为什么?王爷他不是已经安排人先行探路了吗?” 那能一样吗?云思的眼角狠狠地抽搐一下。 “有许多事是军中的兵将们不知道的,还是你跟我一起去探探路比较安全。” 云朗眨眨眼:“不是只有岭南出了事吗?难不成全国上下都出事了所以不管走到哪里都危机重重?” 他只是想陪着傅宁而已。 云思有些生气地说道:“总会有居心叵测之人想要趁着王爷离京时对王爷不利,陛下要你跟着一起离京不就是想让你保护王爷?” “是啊,我是要保护他,”云朗又转头望向傅宁的方向,“所以我得跟着他啊,若我走到他前面去,却跟直扑到他身边的危险错过了怎么办?我既然要保护他,难道不应该跟着他吗?” 说着,云朗又瞥了云思一眼。 “四哥若急着赶路,那就先走吧。” 云思气得咬牙,最终却还是翻身下马,走到云朗对面的一棵树下坐好。 陛下和长信君特地吩咐他要看好云朗,他又怎么能跟云朗分开来走? 另一边,傅宁依照以往行军的习惯,午时将至便下令原地休整,然后跟晏明坐在一处,安静地啃着干粮,可今天的傅宁又有些异于往常。 以往傅宁吃东西的时候就只是吃东西,若没人来找他商量事情,他可以一直保持同样的坐姿坐着,浑身上下大概就只有眼睛和嘴是在动的,可今天的傅宁却总是坐不安分,一会儿往左看看,一会儿往右看看,就好像是有什么潜伏在他们周围似的,搞得晏明也有些坐立不安了。 晏明实在是搞不懂傅宁在干什么,便忍不住开口问道:“王爷,要属下四处巡察一下吗?” “恩?”傅宁回神,“为什么?” 晏明愣愣地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为什么?他也想知道为什么啊!可王爷表现得这么不安,让同行的将士们都不安了起来。 “那王爷您这半天是在找什么呢?”晏明决定换一个问法。 “我没找什么。”傅宁一脸狐疑地看着晏明。 晏明今天怎么总问一些奇怪的问题。 晏明顿时就苦了脸,暗叹一口气后继续啃干粮。 得,他们家王爷可能就是想要动一动。 可傅宁依旧在左顾右盼,晏明见兵将们已经开始有些心慌,索性也不再询问傅宁,站起来拍拍屁股就往一旁的树林里走去。 见晏明往林子里去了,兵将们的视线就一直追着晏明,连傅宁都看着晏明。 晏明去东边的林子里转了一圈,然后又去西边的林子里转了一圈,仍旧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只得又回到傅宁身边坐下。 “都看着我做什么?”晏明的视线在兵将之间环顾一圈,“我就是坐得累了,起来活动活动!” 然而兵将之间都有这个默契,一听晏明这么说,大家就知道周围是安全的,便也放了心了。 树林里的一处凹坑里,云思长舒一口气,沉声对云朗说道:“王爷机警,我们不能离王爷太近……” 可云思的话还没说完,云朗就已经从坑里爬了出去,又回到之前坐着的地方坐下。 云思气得额角爆出了青筋。 云朗现在怎么都不听人说话的? 两队人马就这样兵分两路却又同路而行地往岭南去,就这样相安无事地从长安过金州走到了万州。 抵达万州时,傅宁受万州州牧邀请,住进了万州的州牧府,云朗自然也就跟着进了城,住进了客栈,气得云思一直在云朗耳边念念叨叨,说什么这样绝对会被傅宁发现。 然而云朗这会儿已经不介意被傅宁发现了,毕竟他都跟到了万州,从长安到岭南的路都走完一半了,傅宁若敢就这样叫他一个人折返回京,他一定拿傅宁试药。 于是待在万州的那几天,云朗白天就四处闲逛,入夜之后,有时是在客栈里乖乖睡觉,有时又会偷偷溜进州牧府,爬到傅宁的房顶上坐个半宿。 在万州的最后一天夜里,当云朗又爬上傅宁的房顶时,却见傅宁的人正坐在房顶上。 云朗的动作一顿,看着傅宁的背影,挂在梯子上不知道该爬上去还是该爬下去。 傅宁早就听到了身后的动静,于是冷声说道:“阁下可知道这里是万州州牧的府邸?” 云朗趴在房檐上,默不作声,饶有兴趣地期待着傅宁转头看到他的那一刻。 没听到来人的回答,却也没听见对方离开的声音,傅宁又说道:“这里的月色也不算太美,阁下三番五次前来,为了什么?” 云朗依旧不答。 傅宁顿时有些疑惑,便转头看向身后,这一转头就惊得瞪圆了眼睛。 “云、云朗?!” 云朗趴在房檐上,笑嘻嘻地冲傅宁招了招手:“夫君,好久不见啊。” “你!”傅宁腾地站了起来,大步走到云朗眼前,“你怎么!” 不知所措地看了看云朗,傅宁还是弯腰将云朗拉上了房顶。 “你怎么会在这儿?我不是要你在府里等我?!”傅宁有些生气。 云朗是怎么来到的万州?他一个人来的?路上有没有遇到危险?他若遇到了危险怎么办?! 云朗仰着脸看着傅宁,无辜道:“可是我没答应啊。” “你!”傅宁给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一个人来的?” “恩。”云朗不假思索地点头。 “那你是怎么来的?” 云朗撇撇嘴,有些委屈地低语道:“我就……我就骑着马跟着你来的。” “跟着我?”傅宁又有些懊恼。 云朗一直跟着他,他竟然没有发现。 云朗抬眼瞄了傅宁一眼,不敢多说话。 从长安往万州来的这一路上,傅宁有几次都差点儿找到他了,只是云思每次都能及时带着他躲起来,堪堪避过敏锐的傅宁。他也觉得奇怪,傅宁每次都像是散步似的四处乱走,可每次都能走到他们藏身之处的附近,若只是一次还能算作是意外,可次次如此,若说傅宁什么都没察觉到,他是绝对不会信的。可傅宁到底是怎么察觉到的? “我……” 傅宁张嘴就想说要安排人送云朗回京,可一想到回京的路途遥远,傅宁又不放心让别人去送,他自己偏又不能在这个时候回京。 “你……” 傅宁想说让云朗跟着他去岭南,可一想到岭南的事态未明,说不定会有危险,傅宁又十分担心,不敢带云朗去。 万州这地方在长安和岭南之间,算是正中,不管是要继续向前还是要回到长安,要走的路途都是差不多长的,停在这样的地方,傅宁也不知道该把云朗往哪边送了。 见傅宁纠结得连脸都有些扭曲了,云朗一个没忍住就笑出了声。 傅宁蹙眉:“你还笑!” 聂言怎么也不知道拦住云朗?而且聂言甚至没在给他的书信中提到这件事。 可实际上聂言在给傅宁的第一封信里就写明云朗尾随队伍离京的事情,只是傅容早就猜到聂言会这样做,便将那封信换掉了。反正往来送信的都是官府的信使,傅容想要换掉一封信还是易如反掌的。 “不笑不笑,”云朗赶忙绷住脸,可眉梢眼角却还都是笑意,“我都到了这儿了,夫君不会想要送我回去吧?” 低头看着云朗,傅宁最后也只能叹一口气:“哪敢让你回去,谁知道你会不会半路跑个没影。” 傅宁将云朗打横抱起,然后就抱着云朗跳下了房顶,稳稳地落地了之后就转身走进了屋子。 云朗美滋滋地靠在傅宁身前,低声道:“谁叫夫君要留我一个人在长安。” 傅宁沉声道:“我若是去什么安全的地方,一定会带上你。” 云朗撇撇嘴,不满地问道:“夫君你想要去的地方,还会有安全的地方?” 傅宁语塞,竟是回答不出。 是啊,年少时征战四方,该去的地方他都去过了,如今政务繁忙,他又无法丢下皇兄一个人受累,因此若不是哪里出现了危机,他根本不会离开长安。 傅宁突然又想到一件事情,便问云朗道:“这段日子我们露营的时候,你都睡在哪里?” “就睡在夫君营地的不远处啊。我就一直跟在夫君身边。” “你这人!”傅宁瞪着眼睛看着云朗。 那荒郊野岭的,哪有个像样的地方可以让人安睡?他们这些从军的人都习惯了,可云朗怎么会习惯?亏得云朗他还能笑得这么灿烂。 可傅宁终究是没能说出一句重话来,“从今日起,寸步不离地跟在我身边,知道吗?” 他还是把人拴在身边好好看着吧,不然一不留神,云朗就又不知道要跑到哪里去了。 “恩,知道了。”云朗重重地点头,一被傅宁放在床上,就自觉地钻进了被窝,翻滚到床的里侧去了。 万州虽在长安的南方,可到了这个季节还是很冷啊。 看着云朗把自己裹成一团只露个脑袋在外面,傅宁既觉得好笑又觉得心疼,摇摇头,傅宁便也钻进了被窝,将云朗搂进怀里。 “还冷吗?” 云朗嘿嘿地笑了两声:“不冷。” 云朗这边是开心了,可被扔在客栈的云思一大早起来就找不到云朗了,把客栈里里外外都翻了个遍,可还是没看到云朗的人影。云思心里一咯噔,赶忙赶往州牧府,果然就在那里见到了云朗。 见云朗跟傅宁手牵手地走在州牧府的小路上,云思气得牙根痒痒。 虽然这几天他就猜云朗是不是想要被傅宁发现,因此才总在傅宁的身边晃来晃去,可仔细想想,他又觉得不可能,毕竟躲在暗处才能看清更多事情,也能更好地保护傅宁,可此时看到云朗和傅宁相亲相爱的景象,他就知道自己是被云朗摆了一道。 大概云朗打从一开始就是想跟傅宁同行,只是怕被傅宁遣送回长安,因此才选了离长安比较远的万州。 虽然恨,可云思也不敢轻举妄动。 在暗卫营受训多年,云思只懂得埋伏在暗处杀人和暗中保护他人的方法,真要到明面上光明正大一回,他还真就不知道该怎么做。 因此躲在暗处狠狠地瞪了云朗几眼,云思便依照自己最初的计划,回客栈收拾了东西,先行一步赶往傅宁会停留的下一个地方,等云朗找了个机会寻回客栈时,云思已经离开,只留了一张字条写明自己的去向。 第36章 第二天一早,当晏明看到站在傅宁身旁的云朗时,惊得目瞪口呆。 晏明看看笑容灿烂的云朗,再看看气息沉静的傅宁,向云朗竖起了大拇指:“王夫,厉害。” 他们王爷以前可从来不这样,但这一次仅仅是王夫在与不在的区别,王爷整个人的状态就不一样,明明昨天还是那副心神不宁的样子,这才过了一宿,王夫出现了,王爷也终于变回了那个沉稳的王爷。 听到这话,云朗有些困惑,他不知道自己是厉害在哪里。可偏头看了看傅宁,云朗见傅宁面色如常,便也没理会晏明的这句调侃。 跟着傅宁一同南下的兵将们大多也都认得云朗,这会儿见到云朗跟在傅宁身后,便都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只是心里多少都有些不满。 王夫怎么追来了?他们这又不是出来玩的,搞不好要比行军打仗更危险,退一万步来说,单单是行军赶路,王夫他受得了吗? 比较了解傅宁的人都在等着傅宁选人将云朗送回长安,可傅宁却出乎意料地没有这么做,带着云朗跟将士们吃了一顿不怎么丰盛的早饭后,就利落地跃身上马,然后向云朗伸出了手,看那意思是要拉云朗上马,换言之,傅宁要带云朗去岭南。 这一下兵将们都傻了眼,有人忙将晏明拉到身边,让晏明劝一劝傅宁,将云朗送回长安,可晏明连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这些人的请求。 带上王夫又不会怎么样,他何必去触王爷霉头? 然而这一次云朗却拒绝了傅宁的同骑邀请,翻身跃上了自己早饭前去客栈牵回来的马匹,然后笑盈盈地看着傅宁。 傅宁笑着白了云朗一眼,收回了手。 再度启程,傅宁顾虑着云朗,原本是打算再将行进的速度放慢,可云朗似乎是察觉到了傅宁的贴心,便加快了自己的速度。 为了保护好云朗,傅宁就得跟上云朗的速度,连带着整支队伍都跟云朗保持着同样的速度,走得竟是比没带上云朗时还要快。 这队伍有时在郊外露营,有的时候又会在某地的军营里借住,云朗有时能找到云思留下的暗卫营标记,可大部分时候是什么都找不到的,因此云朗渐渐地就跟云思失去了联络,甚至连云思往哪边去了都猜测不出。 又是要在荒郊野岭露营的一夜,云朗坐在火堆旁却还觉得有些冷。 即便是在南方,冬夜里的风也能叫人瑟瑟发抖。 云朗吸了吸鼻子,然后就被人搂进怀里。 “冷吗?”傅宁抬手摸了摸云朗的脸颊。 “没事儿。”云朗摇了摇头,又吸了吸鼻子。 傅宁心疼地抱紧了云朗,颇有些自责地说道:“之前我就该让人送你回长安。” 长安虽然也冷,可穆王府里什么都有,又有容娥他们细心照顾云朗,一准不会让云朗冻着。 闻言,云朗轻笑道:“我若是想过个暖和的冬天,才不会傻兮兮地追出来。我不知道你以前都是怎么对待自己喜欢的人的,也不知道你跟姐姐是怎么相处的,可我是个男人,虽然嫁为人夫,可我还是个男人,没变成女人,用不着你小心翼翼地待我。” 傅宁瞥了云朗一眼,沉声道:“我心疼你,是因为我喜欢你,跟你是男人还是女人没有关系。” 云朗一愣,只觉得被火烤着的双颊更热了。 “累吗?”傅宁又问云朗。 “不累,”云朗摇摇头,“第一次跟你走得这么远,虽然不是来游山玩水的,可也很有意思。” “……回去之后,陪你四处走走。” 云朗转头看了看傅宁,笑道:“那倒是不必了,若有时间,我更想跟你一起待在府里,毕竟没有谁敢擅闯穆王府,待在府里便没有人能来打扰。” “好,听你的。”傅宁拉起堆在云朗脚边的毡毯将云朗裹起来,“睡吧。” “恩。”云朗歪了头枕在傅宁的肩上,磨蹭两下后就闭上了眼睛。 虽然闭上了眼睛,可在这样冷冽的夜风里,若不是困得厉害那根本就睡不着,云朗其实并不习惯这样的风餐露宿,可他不想让傅宁担心,于是每天夜里都早早地就闭上了眼睛,装作是睡着了的样子,实际上在傅宁睡着了之后,云朗也依旧是醒着的。 今夜,云朗依旧如此,等傅宁睡着了,云朗才缓缓睁开眼睛,先是望着面前跃动的火焰发呆,然后才小心翼翼地转动脑袋,静静地看着傅宁的睡脸。 但与以往不同的是,今夜的云朗还没看够傅宁的睡脸,就突然冷下了脸,小心翼翼地解开裹在自己身上的毡毯,轻手轻脚地站了起来。 今夜的风是从西北往东南吹的,为了保暖,傅宁根据以往的经验,特地将他们露营的地方选在了山间的一处低谷…… 云朗往西北方向的山坡上看了一眼,微微蹙起了眉。 看了看靠着树干睡得正熟的傅宁,云朗从腰间摸出一个小纸包,将里面包着的药粉偷偷洒进了火堆里,然后就放轻脚步走到了另一个火堆旁,重复同样的动作。 负责守夜的士兵见云朗突然四处走动,忙起身走了过去。 “王夫有事吗?”那士兵停在云朗身边,看着云朗泰然自若地将那莫名其妙的药粉洒进火堆里,因为云朗太理直气壮了,所以那士兵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问问云朗那些粉末是什么。 “你们几个人守夜?”云朗低声问道。 那士兵一愣,转头看了看跟自己一起守夜的人,同样压低了声音回答道:“回王夫,每轮当值守夜的人有四个。” “好,”云朗点点头,“你去跟其他三个人说一声,就说我要去放个水,你陪我。” 没料到云朗会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那士兵略感尴尬,却还是应了一声是,转身去找其余三个人,将事情都说清楚之后,就又回到了云朗身边。 云朗又看了一眼还在睡的傅宁,然后才领着那个士兵往西北方向的山坡上走。 那士兵单纯,原以为云朗说是放水就真的只是到林子里方便一下,可跟在云朗身后时却发现云朗越走越远,根本就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那士兵转头往营地的方向看了看,有些不安地对云朗说道:“王夫,在这就可以了吧?再走就离营地太远了。” 云朗却没有回答,自顾自地往前走着,走得小心翼翼,仿佛这林子里潜伏着凶猛的野兽似的,而且一边走一边吸着鼻子东闻闻、西嗅嗅,走了好久才终于是停在了距离营地十多丈远的地方。 那药王谷大概是什么了不得的地方,因此在那里学习过医术、毒术的云朗被训练得连鼻子都异常灵敏,就算分辨不出其他味道,药草的味道他是一定闻得出来。云朗之前试过,不管是味道多么相似的药草,他都能准确地凭着味道分辨出来。 因此方才正欣赏傅宁睡脸的云朗突然就闻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那味道散在风中,因此极为淡薄,可还是被云朗给察觉到了,若他没记错,那是一种用来制毒的药草的味道。 毒不是什么难解的毒,于是云朗临行前配置出的万能解药就派上了用场,被云朗撒进了几个火堆里,跟那毒一样散开在空气中。 月光清冷,照不亮山间密林,云朗蹲下身子在周围仔仔细细地搜索一遍,这才摸到了点儿什么。 “有没有匕首?借我一下。”云朗低着头看着地面,只向身后的士兵伸出了手。 那士兵没敢将匕首交给云朗,只说道:“王夫想要做什么?卑职可以代劳。” 云朗一愣,扭头看了看那名士兵,云朗还是站了起来:“那就有劳了,将那一块新埋的小土堆挖开。” 那士兵摸出了别在后腰的匕首,有些犹豫:“这地方有什么不对吗?” 这王夫大半夜地带着他到林子里来,就是为了挖个土堆? 那士兵蹲下身去摸了摸那小土堆上松软的泥土,不禁更加疑惑了。 这土堆一看就是新埋的,大概是谁将这一块地方挖开后又重新埋上,可王夫是怎么知道的? “挖。” 那士兵无奈,只得用匕首将土挖开,然后将被埋在土里的一个小陶罐取了出来。 “王夫,土里就只有这个。”那士兵起身,将陶罐送到云朗面前。 云朗眉心一蹙,突然揪住自己的衣服下摆,嗞啦一声就撕下了一大块,然后将那个小陶罐包了个严严实实,吓得那士兵瞪圆了眼睛看着云朗。 王夫若是想找快布将那破罐子给包起来的话就跟他说啊,怎么能撕自己的衣裳?这要是叫王爷看见了,他该怎么向王爷交代? 没理会那士兵的错愕,云朗抱住陶罐就往营地回:“回到营地之后找点儿水把手洗了。” 那士兵一头雾水,却也只能跟在云朗身后。 等云朗回到营地时,就见傅宁站在营地边缘,望着西北方向。 “那是什么?”傅宁一眼就看到了云朗手上的一团东西,不由地蹙起了眉。 出门在外,云朗怎么能乱捡东西? 第37章 “怎么醒了?”云朗抱着那罐子,笑着走到傅宁眼前。 等云朗走近了,傅宁才看到云朗衣裳上残缺的下摆,登时就紧张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去哪儿了?” 说着,傅宁的视线就转向了跟在云朗身后的那个士兵,有些生气的样子。 那士兵吓得打了个激灵:“启、启禀王爷……” “衣裳是我自己撕的,”云朗赶忙伸手抓住傅宁的胳膊,“我有事情要跟你说。你带了军医来吗?” 傅宁的眉心一跳,再看看云朗怀里包着的那团东西,傅宁更加确信那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即就伸出手将那团东西从云朗怀里挖了出来,自己拿着。 云朗瞥了傅宁一眼,什么都没说,也没有要抢回那个罐子。 “有军医。” 云朗这才转头对那个呆愣的士兵说道:“去把军医叫过来,就说王爷有事找他。” 话音落,云朗也不给那个士兵提问的机会,牵着傅宁就往一个火堆走去,拉着傅宁坐下后便烤手取暖。 傅宁将那个罐子放在脚边,神情复杂地看着云朗:“这是什么?” 云朗转头冲傅宁笑了笑,不慌不忙地说道:“等军医来了就知道了。” “你不是也知道?”这句话傅宁说得异常肯定。 云朗笑笑:“恩,我知道。” 傅宁看着云朗,尽管心里有很多疑问,可终究是什么都没问,只说了一句:“我不问,等你自己说。” 云朗看着面前跃动的火光,没有回话。 暗卫营的事情,他不是有意要瞒着傅宁,他只是找不到恰当的时机,并且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傅宁开这个口。 就如同傅容所担心的那样,若是叫傅宁知道了暗卫营的存在,傅宁必当将这件事情揽到自己身上来,他不会允许身为天下之主的傅容亲自去做这样危险的事情,而且若一不小心让天下人知道了,那暗卫营或许会成为傅容帝王生涯中的污点。 同样的傅容也不想让生性坦荡正直的傅宁去做那些肮脏的、见不得人的事情。 云朗虽然不喜欢傅容,可唯独在这一点上跟傅容达成了共识。 傅宁是个适合站在阳光下的人,云朗宁愿自己被傅容利用,也不想将傅宁拉进暗卫营,可云朗又不想骗傅宁,云朗更怕傅宁知道这些后就不要他了,毕竟最开始闯入傅宁心扉的,是那个清冷如月光的少年云朗,而傅宁所看中的,大概也是少年云朗在初遇的那个瞬间所展现出来的单纯,那些恰恰是云朗本人所不具备的。 云朗发现自从他决定留在穆王府之后,就开始有些畏首畏尾,他已经尽量对傅宁毫无保留,可有些时候、有些事情,他还是怕被傅宁知道。 云朗愣神的功夫,随行的军医就被人叫醒带了过来,睡意朦胧间还有些搞不清状况。 “见过王爷、王夫,”军医先向傅宁和云朗二人行了礼,“不知道王爷是有什么急事喊属下过来?” 难不成是王夫哪里不舒服了? 军医打了个哈欠,偷偷将云朗从头到脚地打量一遍。 傅宁没说什么多余的话,只把脚边儿那个用云朗衣摆包着的罐子踢到了军医脚边:“看看这个。” “恩?” 那军医蹲下身子,满腹疑惑地将包裹着罐子的衣摆打开,都还没查看罐子的里外,军医一闻到那股熟悉的味道就瞪圆了眼睛。 “迷心散?”这话说完,军医又腾地站了起来,十分惶恐的样子,“坏了坏了!坏了坏了!” 军医一边念叨着一边焦躁地来回踱步。 见状,云朗轻笑一声:“军医不必担心,这毒已经解了,会叫军医过来,也只是想验证一下我的猜测。” 听到这话,军医怔住,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云朗:“王夫习医?” 云朗大方地点头承认:“恩,学过一些,略懂皮毛。这罐子是在营地西北方向的山坡上找到的,埋进土里的,我猜是有人撒了迷心散之后想要埋掉证据。” 军医狐疑地看着云朗。 他有说过这是用来装迷心散的罐子?迷心散是一种能叫人逐渐神志不清的慢性□□,若跟其他□□混杂着使用,还能产生不同的效果,这毒在江湖上常见,可在长安城中几乎没有出现过,王夫是吏部尚书家的么子,生在长安长在长安,就算学习过医术,又怎么会知道这个?而且王夫他又为什么会随身带着迷心散的解药? 转了转眼珠子,军医问云朗道:“敢问王夫是怎么发现迷心散,又是怎么找到这个罐子的?” 云朗半真半假地说道:“我的鼻子比寻常人灵敏一些,迷心散这种东西,今天我也是第一次见,但之前在一本医学杂记里看到过迷心散的配方,其中有几味药材气味特殊。我今夜起夜时就闻到了那么一点奇怪的味道,顺着味道找过去就找到了这个罐子。” 听云朗这么说,军医的心中的疑虑便稍微散去了一些。 用来制作迷心散的药材中确实有几味药材气味特殊,而且还都是常见的药材,王夫若是习医,那会知道这些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幸好王夫及时发现。”军医感叹了一句。 听到军医这句感叹,傅宁才缓缓开口,沉声问道:“迷心散是什么?” “启禀王爷,这迷心散是江湖中人常用的一种□□,单独使用的话能叫人逐渐丧失心智,可若中途搭配其他□□使用,那又会有不一样的效果。” “比如?”傅宁挑眉。 “这个……”军医仔细想了想,然后才回答傅宁道,“比如会突然暴毙,还叫人查不出原因。” 闻言,傅宁登时就沉下了脸。 今夜刮的西北风,他们刚巧又在山坳里安营扎寨,若有人在西北方向的山坡上撒下毒粉一类的,那这毒粉必然会随风飘散开来,即便不是全部,也总有一些会落进他们这营地。突然暴毙?对方是想要让谁突然暴毙? 傅宁不说话,云朗和军医也不会打断他思考,半晌之后,傅宁才再度开口:“这件事暂且不要告诉任何人,往后就劳烦军医多注意些。” “是。”军医立刻拱手应下。 路过下一个镇子的时候,他该采购一些药材了。 “恩,去休息吧。” 军医得了吩咐,转身离开。 军医一走,傅宁便转头直勾勾地看着云朗:“现在该你说了。” 云朗一愣,不解地看着傅宁:“说什么?” “你怎么会知道迷心散?” 云朗眨眨眼:“就……我刚才不是都说过了吗?” 傅宁不是说他不问的吗? “不够详细。”傅宁不满地蹙起了眉。 “我……”云朗语塞,“夫君你看天色也不早了,还是歇着吧,有什么话咱们明天再说。而且夫君不是说你不问,要等我自己说吗?” “恩,”傅宁点点头,就在云朗以为傅宁会就此作罢时,傅宁又道,“我等了,该你说了。” 云朗一愣,错愕地看着傅宁:“你等……你等什么了?” 傅宁理直气壮地回答道:“我等了一刻钟。” “这……”云朗可怜巴巴地看着傅宁,可傅宁却是一脸坚决,见状,云朗叹一口气,好似是妥协了,“说来话长啊。” “长话短说,”傅宁将毡毯拉起来,把云朗裹住,“说完睡觉。” “那好,”云朗点点头,“简单地来说,我学过医。说完了。” 傅宁手上的动作一顿,瞪着眼睛看着云朗。 云朗一脸无辜地看着傅宁。 “就这么不想让我知道?” 云朗是个不会委屈自己的人,他一向只做能让自己开心的事情,更乐于做对自己有利的事情,因此不管是在皇帝那里受了气,还是又从温旭那里拿到了什么,这些事情云朗都会跟傅宁说,这样才能让傅宁帮他,让傅宁保护他。 傅宁其实很享受这样的感觉,傅宁觉得云朗是因为信任他,所以才依赖他。因此,傅宁很不喜欢云朗有事瞒着他。傅宁倒不是不允许云朗有一些自己的小秘密,只要不是关乎云朗安危的小秘密,傅宁都不在意,可这一次的事情显然达不到傅宁的这个要求,这就让傅宁无法忍受云朗的欺瞒。 云朗想做什么都可以,但唯独不能将他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云朗还真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傅宁的这个问题,犹豫半晌,双唇开开合合,但云朗最终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跟云朗对峙半晌,傅宁到底是坚持不住,难得地长叹一声,将云朗搂进了怀里:“再等你半宿,睡吧。” “……恩。” 靠在傅宁身边,原本就没什么睡意的云朗这下更睡不着了。 第38章 云朗彻夜未眠,傅宁也是没有一丁点儿的睡意,两个人亲密相拥,可心里却都在想着自己的事情。 察觉到旭日东升时,傅宁和云朗几乎是同时睁开了眼睛,而睁开眼睛的那个瞬间,云朗就说了一句话。 “别问我,我不会说的,至少……现在不会。” 傅宁的眉梢一挑,脸色立刻就冷了下去,盯着云朗看了半晌,傅宁才点了点头:“好,我不问。” 话音落,傅宁就站了起来,顺便拎起了毡毯,团成一团塞进了迎面走来的晏明的怀里,然后迈开脚就跟晏明错身而过,大步向前。 晏明一愣,扭头望了望傅宁的背影,然后又看了看云朗:“王夫您又说了什么惹王爷生气了?” “他生气了?”云朗略微有些诧异。 他就只看到傅宁的背影,还真没察觉到傅宁生气了……他还说傅宁怎么答应得那么干脆,原来是生气了吗? 云朗暗叹一口气,却又忍不住轻笑出声。 这世上用一句话就能惹傅宁生气的人,大概只有他了吧。 “没什么,”云朗也站了起来,冲晏明笑了笑,特地嘱咐道,“晏明,从今日起,要寸步不离地守着王爷,寸步不离,知道吗?” 突然就听云朗没头没尾地嘱咐了这么一句,晏明有些茫然,可寸步不离地保护傅宁原本就是晏明的分内之事,是理所当然的,因此晏明也没多想。 “是,王夫,属下知道。” 这一天早上,傅宁再没有跟云朗说一句话,他表现得如此明显,叫兵将们想装作视而不见都做不到。 吃过早饭,队伍再度启程,傅宁也一反常态地没有邀请云朗同骑。 之前云朗虽然会拒绝跟傅宁同骑,可傅宁每一次重新启程时仍旧不厌其烦地向云朗发出邀请,唯独今天,傅宁故意连看都不看云朗。 觉得傅宁的行为略显幼稚,云朗心中暗笑,却又觉得这样的傅宁有几分可爱。 云朗并不在意傅宁闹脾气,反倒是乐在其中,可随行的兵将们就有些无法忍受了。 “王夫,喝水吗?”一名士卒颠儿颠儿地跑到云朗旁边,跟着马缓步前行。 云朗一愣,摇了摇头,道:“谢谢,我不渴。” 这才走了不到半个时辰怎么就过来给他送水了? 那士卒收回水囊,又道:“王夫,您……不去哄哄王爷吗?” “恩?”云朗这才转头看向身旁的这名士卒,“哄他?为什么?” “啊?那个……这个……”士卒挠头,扭头瞥了眼自己的同伴们,硬着头皮说道,“王爷他、他不是在跟您置气吗?您看这出门在外的……是吧?” 云朗跟着扭头看了看跟在身后的一群兵将,果然就看到他们一个个地都抻着脖子往这边看,似乎十分关心这边的动静,好像都在等着他去哄好傅宁。 云朗轻笑一声:“你们怎么就觉得是我惹你们王爷生气了?” 傅宁原本就是个冷淡的人,今天这一早上也不过就是没跟他说话而已,怎么好像人人都看出傅宁是在生气了? “王爷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这话说完,那士卒才觉得他用这样的口气跟王夫说话似乎不妥,怯怯地瞥了云朗一眼,见云朗依旧是笑容满面,这士卒才放下心来。 “很明显吗?”云朗偏头,十分认真地打量起傅宁的脸色。 傅宁似乎有所察觉,犹豫一下才缓缓转头看向云朗,四目相对时,傅宁一愣,然后立刻移开了视线,虽然隔得远,可云朗还是听见傅宁哼了一声。 云朗噗嗤一笑,也觉得傅宁表现得是太明显了一些。 那士卒看看绷着脸的傅宁,再看看笑得特别开心的云朗,挠挠头,对云朗说道:“王夫,咱们王爷是个认真的人,以前也没跟谁这样相处过,您别总故意欺负王爷成吗?” 他们王爷在战场上英明神武,在朝堂上智谋无双,可私下里就只是个单纯耿直的男人,不懂太多的弯弯绕绕,可他怎么偏就碰上了一看就是鬼主意特别多的王夫?瞧王夫这会儿乐的,这一看就是觉得惹王爷生气很有趣的样子。 “我可没欺负他!”云朗撇撇嘴,“你们王爷是什么人啊?我哪儿敢欺负他啊。” 这士卒大概是觉得这王夫也挺平易近人的,能一起说笑几句,于是也放开了些,十分耿直地说道:“王夫您说这话可没人会信。” “为什么?”云朗好奇地看着这士卒。 那士卒有理有据地说道:“王爷身份尊贵,一般人必定是不敢随意忤逆王爷,可您是一般人吗?您可是王爷钦点的王夫!而且单从这几日王爷待您的态度来看就知道王爷他有多宝贝您了,那是连一日三餐吃什么都必须要过问的,一看就是平日里总宠着您的。” “那又怎么样?”云朗瞄了傅宁一眼。 那士卒嘿嘿一笑,道:“人不都说恃宠而骄吗?” 云朗一愣,而后剜了那士卒一眼,故意吓唬他道:“你的胆子倒是不小啊。” 那士卒打了个激灵,赶忙给云朗赔笑。 另一边的傅宁虽然没有贴着云朗走,可还是看得清云朗这边的情形,见那士卒过去之后一直没走,傅宁就心生疑惑,即便是脸冲着正前方,傅宁的视线也总会斜过去看向云朗,见云朗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跟那个士卒聊了起来,傅宁更不高兴了。 难道云朗看不出来他在生气吗?是他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云朗若想找人聊天为什么不过来跟他说话?他跟那个士卒之间有什么可聊的? 傅宁左等不见那个士卒离开,右等也不见那个士卒离开,傅宁忍无可忍,重重地咳了一声。 “咳!” 傅宁的这一声咳中气十足,惊得整队人马都抖了三抖,云朗的笑容僵在脸上,而后冲天翻了个白眼。 那士卒咽了口口水,一溜烟儿地跑回了人群。 云朗撇撇嘴,打马凑到了傅宁跟前。 “怎么了?嗓子不舒服?” “没有。”傅宁目视前方,故意摆出一副冷淡的模样。 可那一声咳之后,云朗再看傅宁这漆黑的脸色,却怎么看都不觉得是冷淡。 “没有吗?那是肺不舒服?”云朗憋着笑看着傅宁。 傅宁没好气地回答道:“没有!” “那是怎么了?”云朗伸出脚踢了踢傅宁的小腿,“早上没吃饱吗?” “你!”傅宁转头狠狠瞪了云朗一眼。 “干吗瞪我啊,”云朗继续轻踢着傅宁的小腿,“你这一早上都没理我了,说,你心里想着谁呢?” 傅宁干脆连话都不说了。 他除了想着这个小没良心的,还能想着谁? 云朗突然使劲儿在傅宁的小腿上踹了一脚,等傅宁吃痛看过来的时候,云朗才瞪着眼睛说道:“不开心就直说你不开心,想发脾气就发脾气,做什么不理我?你要是觉得连跟我说上一句话都会不开心,那我现在就走!” 说着,云朗就扯了下缰绳,像是要调转马头的样子。 “别!”傅宁立刻伸手抓住了云朗的胳膊,“你能去哪儿?” “去你瞧不见的地方!省得惹你生气!”云朗别开头不看傅宁,只留个傅宁一个赌气的后脑勺。 傅宁咋舌,凑过去搂住云朗的腰就将云朗抱到了自己身前:“你就老实在这里待着。现在虽然不是要去打仗,可也算是行军,哪能容得你胡乱瞎跑?” 云朗冷哼一声,道:“我又不是兵将,可不受你管。” “是我受你管。”傅宁突地轻笑一声。 他是真的拿云朗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哪怕知道云朗是故意装出生气的样子来对付他,他也招架不住。 暗叹一口气,傅宁轻声道:“我不需要你文韬武略,也不盼你功成名就,你只要在我的身边,平安喜乐就好。” 傅宁这话说完后,云朗并没有任何反应,可就在傅宁以为云朗什么都不会说的时候,云朗叹息道:“我也想,想平平安安,想无忧无虑,可我做不到。” 云朗仰起脸来看着傅宁:“我不是女人,没有办法理所当然地待在最安全的地方相夫教子,我没有那么坚强,不能心安理得地锦衣玉食等你凯旋而归,我说过,若见不到你,我寝食难安。 从我舍弃自由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不管你去哪里,我都要跟着你,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我宁愿跟着你闯刀山火海遍体鳞伤,也不愿被忧虑和不安折磨得憔悴不堪。 我自然愿意这一生平安喜乐,可得是跟你在一起才行。” “可你并不是为了我才去学得医术。”云朗的话叫傅宁十分感动,却还不足以让傅宁失去理智。 云朗眨眨眼,而后不满地咋舌:“我难得煽情一回,竟没能蒙混过关,可惜了。” “云朗。”傅宁蹙眉。 云朗无奈道:“学医是小时候的兴趣。” “但并不是每一个学医的人都懂毒。迷心散并不是什么常见的毒。” 云朗被噎住,然后仰起脸,眨着眼,委屈巴巴地看着傅宁:“夫君,你可以不用这么聪明。” 第39章 听到云朗这样说,傅宁并没有回话,但云朗知道,这个答案傅宁是一定要知道的。 叹一口气,云朗认输似的说道:“只不过是年幼时体弱多病,我爹娘四处求医,最后不知怎么竟是得药王谷谷主相助,我在那边待了几年,耳濡目染,知道的就多了一些。” 还是再等等吧,等做完岭南的事情再回到长安,他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傅宁。 终于听到一个像样的解释,傅宁又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低头看看云朗,傅宁便见云朗也正仰着脸看着他,笑盈盈的,十分坦然。 “从没听云尚书提起此事。” 看出傅宁的将信将疑,云朗收回视线:“也不是什么值得庆贺的事情,怎么可能逢人就说?” 不能怪傅宁不信他,是他自己闲的没事儿就总逗着傅宁玩儿,倒是把傅宁给逗得一碰上正经事儿就下意识地对他生出一分戒备之心来。 觉得云朗说得很有道理,可傅宁仍旧觉得云朗的话说得半真半假。 不能怪他不相信云朗,从相识到现在,云朗瞒着他的事情还少吗?不管是云朗自己的事情,还是皇兄对云朗的刁难,云朗都不曾对他提起,哪怕是他主动问了,也会被云朗一言带过。 云朗爱闹,在外人看来兴许都算得上是无理取闹,可真正会让他烦心的事情,云朗却连一个字都不会提起,能自己解决的事情,云朗都会在不与他知会一声的情况下自己解决掉。 傅宁一直都想要找一个恰当的时机跟云朗好好谈一谈这件事情,又因为种种原因一拖再拖,傅宁觉得或许不能再拖下去了。 “你的身上还带着什么?” “恩?”乍一听到傅宁这个问题,云朗没明白傅宁问得是什么意思,可转念一想便想通了,云朗却打算装傻,“除了些银钱,我什么都没带啊。” 他是真的连一套换洗的衣裳都没带。 傅宁不用细想就知道云朗是在敷衍他,于是也不问了,自己腾出一只手来在云朗的身上摸来摸去。 云朗一愣,然后扭着身子拼命躲闪:“诶?你、你别乱摸!喂你摸哪儿呢!” “别动。” 傅宁干脆连缰绳都放开了,一只手箍住云朗,另一只手就在云朗的身上继续摸索。 云朗的身上一定还带着什么。 “晏明,你过来。” 晏明一愣,赶忙打马赶到傅宁旁边,可一听傅宁和云朗之间的对话,再一看两个人之间的互动,晏明顿时就觉得有些尴尬了。 “咳……王爷有何吩咐?”晏明垂着头,根本就不敢往傅宁和云朗那边看。 “拿着。”傅宁从云朗的腰带内侧摸出个小小的油纸包递给了晏明。 晏明不明就里,却还是把那小纸包接了过去,擎在手里不知如何是好。 不一会儿,傅宁就又往晏明的手上放了一个,一刻钟之后,晏明的手掌上就堆满了油纸包,晏明用两只手捧着都有些捧不住。 看着那些小小的油纸包,晏明抽了抽嘴角。 王夫这都带的什么东西? 云朗靠在傅宁身前,早就已经懒得躲了:“没了,真的没了。” “有没有我摸得出来。”瞥了云朗一眼,傅宁又在云朗的身上摸了几把才终于停手。 转头看着晏明手上的一堆油纸包,傅宁眉心微蹙:“你自己来给我说一说这些是什么,还是要我叫何铭来?” 何铭就是这一次跟随傅宁南下的唯一一名军医。 云朗撇撇嘴,低声道:“能有什么啊?除了解药就是□□呗。” 正常的伤药什么的都有军医替傅宁他们准备,因此他一开始就没有做那样的药,只做了些军医不会带的东西。 “解药放在你自己身上,□□都交给何铭。”□□那么危险的东西,云朗怎么就那么理所当然地放在身上了? 云朗不满道:“他又不会用,若要把这些毒放在何铭那儿,那还不如现在都给扔了。” “就你懂。”傅宁白了云朗一眼,“晏明,把这些送去给何铭看看,然后让何铭过来回话。” “是。” 晏明走后,傅宁又问云朗道:“这些东西你都是从哪儿弄的?” 云朗语气轻快地回答道:“我自己配的啊。” “在哪儿配的?”傅宁追问。 “不告诉你,”云朗把玩着傅宁腰间的挂饰,笑得有些得意,“夫君这么能耐,自己去找啊。” 傅宁抿嘴看着云朗的头顶,静默片刻后才温声问道:“生气了?” “没有,”云朗阴阳怪气地说道,“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反正夫君都是为了我好,这岭南太危险,我不该来,那毒也太危险,我不该带,我看我日后就安心地待在穆王府里绣绣花好了。哦,对,绣花针也是个挺危险的物件,夫君你说我还能干点儿什么?” 云朗也说不上来自己是生气还是不生气,傅宁是为了他好,这点毋庸置疑,云朗觉得自己若是个女人,那这会儿得感动死、高兴死,可他不是,因此傅宁的这种好搁在云朗身上就叫云朗觉得有些不舒服。 “你若什么都跟我说,我又何必这样?” 听到傅宁这话,云朗心里仅有的那一定点不满也烟消云散。 云朗知道,在这件事情上,是他理亏。 云朗不说话,傅宁便也沉默了下来,抱着云朗,静静地打马向前。 再过一会儿,何铭和晏明两个人就追了上来。 但何铭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傅宁就直接打断了何铭,将何铭的话全都堵了回去。 “把那些都还给王夫吧。” 何铭一愣,看了看傅宁,又看了看云朗,还是开口说道:“启禀王爷,那些毒的毒性较强,大部分都是见血封喉的,还是放在属下这里吧。” “给他,”傅宁叹了口气,又抬手揉了揉云朗的脑袋,“都是他做出来的东西,他心里有数。” 云朗仰起脸来看着傅宁,颇有些诧异:“你方才不是还说要放在何铭那里吗?” “你不是说你自己可以?”傅宁在云朗的头顶轻拍两下,“当心些。” 见状,何铭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这些毒都不是常见的毒,甚至有几种是何铭压根儿就没见过的,他只能凭着认得出的成分来判断毒性。若这些真的是云朗做出来的,那大概就没有人会比云朗更了解这些毒的使用方法和保存方法。 连何铭都不反对了,晏明就更没法说些什么,只能又将那一堆油纸包递还给云朗。 云朗笑呵呵地接了过去,然后就又一个一个地塞回原来的位置。 傅宁看着觉得好笑,也确实笑出了声。 傅宁偏头,给何铭使了个眼色,然后说道:“没你们什么事了,去忙吧。” “是。”何铭会意,跟晏明一起退回了后面。 傅宁重新握好缰绳,搂着云朗轻声说道:“保护好自己,这样才能一直陪着我。” 云朗的动作一顿,点了点头:“我知道。” 话音落,云朗仰起脸冲傅宁粲然微笑:“你知道的,我很珍惜自己这条命,命比你重要。” 最后的这句话,云朗是当成玩笑说出来的。 “恩,我知道,”傅宁低笑一声,“你的命比我重要。” 这句话,傅宁是笑着说的,却说得极其认真。 可傅宁到底还是放心不下,一想到云朗的身上放着那么多的□□,傅宁就坐立难安,搭在云朗腰间的那只手一会儿东摸摸,一会儿西摸摸,要摸到略微发硬的油纸才能安心。 可傅宁安心了,云朗却郁闷了。 “夫君啊,别再摸了,难受。” 他知道傅宁是在担心那些毒,可那毒原本放的好好的,傅宁要是再摸下去,说不定就真的要漏出来了。 “难受?”傅宁不解地看着云朗,“哪儿难受?” 云朗冲天翻了个白眼,拉着傅宁的手往下摸去:“你一直碰我,它就这样了。” 摸到那里凸起,傅宁一愣,顿时就觉得哭笑不得。 “光天化日,你想什么呢?” 云朗委屈地抱怨道:“还不都是你一直摸我?怎么还怪起我来了?” 傅宁好笑地反问道:“我就隔着衣服摸两下也能这样?” “那难道你摸我的时候我应该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他又不是饥/渴难耐,当然不是随便摸摸就能起反应的,但傅宁摸得位置都太过微妙,一会儿移到胸口摸来摸去地寻找他塞在衣服里面的毒,一会儿又在他的腰腹寻找他别在腰带里面的药,偏傅宁又不是刻意专心地寻找,只是顺手那么一摸,总会扫到什么不该碰的地方,而且那力道时轻时重,叫人郁闷。 闻言,傅宁是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十分无奈地看着云朗。 云朗嘿嘿一笑,一脸得意。 第40章 有的时候,云朗觉得很郁闷,只因为少年云朗留给他的记忆残缺不全,而且缺少的那些部分恰恰就是攸关性命的部分,比如云朗是暗卫营一员这件事,比如云朗拜师药王谷的事情,再比如云朗其实也会一些拳脚功夫的事情。 虽然不知道这些对云朗来说也没什么差别,可云朗偶尔会觉得他还是有必要了解一些的,尤其是在徒手折断一个山匪的胳膊时,云朗真的很希望他能提前一点儿知道自己还有这样的能力。 看着疼得在面前打滚哀嚎的山匪,云朗脸上的震惊消退之后就只剩下尴尬。 傅宁、晏明和其他几个人站在跟云朗相距不远的地方,除了傅宁还有些惊魂未定的慌张模样,其他人均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 “王、王夫您……好利落的身手啊。”说这话时,晏明小心翼翼地瞄了傅宁一眼。 看王爷这神情,似乎之前也是一直都被蒙在鼓里。他们这王夫身上藏着的秘密还真是多啊。 “那个……”云朗转头,有些无措地看向傅宁,“我……不是故意的。” 他只是想来这溪边打点儿水回去,因为离营地很近,就只隔了一道略微有些高的石土坡,来去顶多就是一盏茶的时间,所以傅宁也没太在意,就让他一个人来了,谁成想就这么点儿功夫竟还叫他碰上山匪了。 这山匪似乎也是一个人出来晃荡的,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见他落了单就冲了出来。他给吓傻了,大脑一片空白,可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等他回过神来,就只听得一声细微的脆响,然后这山匪就抱着胳膊滚到了地上,嚷着胳膊断了。 而傅宁他们是听到了声音才赶过来的,恰巧就看到了他折断山匪胳膊的一幕。 听到云朗有些无助的声音,傅宁定了定神,向云朗伸出了手:“过来。” 云朗还有些猛,因此一听到傅宁开口,云朗就赶忙三步并两步地窜到了傅宁眼前。 “没事?”傅宁抬手摸了摸云朗的头,然后就将云朗拉到了身边。 “没事。”云朗摇摇头,十分安静地站在傅宁身边。 “晏明,绑起来。”冷眼瞄了一眼还在地上翻滚的山匪,傅宁拦着云朗转身回营。 看得出云朗有些害怕,因此回到营地之后傅宁就一直挨着云朗坐着,即便十分关心那山匪的身份,傅宁也只将审问的事情交给了晏明。 定了定神,云朗才开口问傅宁道:“你……打算怎么处理那个山匪?” “若不是别有用心,就送去当地官府。” “哦。”云朗点点头,然后就默不作声地坐在傅宁身边。 既然是个山匪,那也该送去官府。 偏头看了看云朗,傅宁沉声问道:“吓着了?” 云朗很想说一句没有来体现一下自己男子汉的气概,可瞥了傅宁一眼,云朗还是老实地点了点头:“有点儿。” 上一次他只是去林子里捡了个罐子回来,虽说那罐子有毒,可终究是个看不见的危险,他又清楚地知道那毒是可解的,因此那会儿并没有觉得害怕。 可这一次是当真有一个人挥着刀向他冲了过来,他不知道那个山匪是打算就那样杀了他还是只打算抓住他,但那明晃晃的刀光却让他真实地感受到了生命危险,若不是身手利落,他可能真的就死了。 沉吟片刻,傅宁又道:“到了下一个镇子,你就留在那里吧。” 天知道他刚刚听到那一声惨叫之后三魂七魄都要给吓散了,即便才刚决定要相信云朗的自保能力,他也还是做不到。这一次云朗幸运地逃过一劫,可下一次云朗他还能这么幸运吗?他不敢赌。 “我不,”深吸一口气,云朗的语气十分坚定,“我会习惯的。” “你……”傅宁还想要劝,可转念一想却又放弃了。 正如云朗所说,即便他们异地相处也还是要为彼此担惊受怕,倒不如在一起,这样还能看得到、帮得到。 于是傅宁改口问道:“你的拳脚功夫是在药王谷时学的?” “……恩。”云朗点了点头。 “是嘛。” 如果是在药王谷里学的,那想必就只是些能应急的招数,若要跟在他的身边,怕是不够用。 “等到了梧州,你就辛苦一些。” “恩?”云朗不解,狐疑地看向傅宁,“要做什么?” 傅宁只笑了笑,见云朗已经安定下来,傅宁就站起身大步向晏明的方向走去。 审问一番之后,傅宁就派人将那个山匪送去当地的官府了,那之后没过几天,当地的官府就围剿了一处山匪据点。 傅宁一行则继续南下,两天之后便到了梧州。 梧州并不是岭南道的官府所在,却是这一次岭南事件的事发地点,这事说大不大,只是一群人以鬼神之名蛊惑人心,可说小又不小,若叫这些人掌握了民心,那官府威严何在? 更要命的是当地官府原本已经找到了这个邪教的据点,可在最后关头却又叫人都跑了。这邪教趁机编造谣言,诋毁官府,煽动起百姓对官府的不满,叫梧州这地方不再安宁,因此傅宁才亲自来了,至于还有没有其他原因,傅宁不说,云朗也无从得知。 为免打草惊蛇,这一队人马在进入梧州之前就脱下了军装,换成了百姓打扮,所幸傅宁带来的人不多,因此他们扮家仆的扮家仆,扮侍卫的扮侍卫,愣是组成了一个迁居梧州的富贵之家,浩浩荡荡地进了梧州。 傅宁也没有跟当地官府联络,花了点儿钱在梧州买下一座宅子之后,就领着“一大家子”人住了进去,还像模像样地要晏明出去收几间铺子,倒真的像是迁居到梧州的生意人。 不管对方是单纯想要传教的邪教,还是别有用心的人,都一定会跟商人接触,可没有哪一股势力是用自己赚的钱来发展壮大的。 接连几日,一群人就待在宅子里无所事事,等晏明将铺子买好,便有人乔装成伙计过去帮忙。 一群人看似懒散,可是却把事情做得井井有条,像是事先商量好了似的,可云朗却从没见傅宁跟他们商量过。 很快,“商人”傅宁的到来就在梧州传开了,再等两日,便有人登门拜访,那人来时,傅宁正在院子里教云朗剑法。 “当家的,有客来。”临时担任长史的晏明拿着一封请帖走进院子,垂着眼,不敢抬头往前看。 傅宁站在云朗的身后,一手扶着云朗的腰,一手扶着云朗握剑的手,耐心十足地纠正着云朗的动作,听到晏明的禀报,傅宁看都没看晏明一眼,甚至没说要接过请帖看一看来人是谁。 “请进来。”他可是等了好几天了,若这人再不来,他就要出去找找了。 “是。” 晏明转身跑开,不一会儿就领着一个人进到院子里来。 云朗转眼迅速将来人从头到脚地打量一遍,然后就继续看着剑尖,装模作样地学着剑术。而傅宁似是根本不在意来人,自顾自地在云朗的耳边低语,扶着云朗的手腕左摇右晃,看起来像是在教云朗剑招,却又像是单纯的调/情。 崇仁一愣,却还是拱手作了一揖:“鄙人崇仁,冒昧打扰,希望傅当家的不会介意。” 傅宁这才看了崇仁一眼,可收回视线后,傅宁还是一声不吭。 这人瞧着可不像是在岭南一带土生土长的人,倒像是北边来的,但具体是哪里人,傅宁暂且还无法判断。 晏明会意,笑着对崇仁说道:“我们当家的这会儿有些忙,要请阁下稍等片刻了。这边请。” 忙?崇仁的视线又在傅宁和云朗之间打了个转,可又不好说什么,只好向晏明颔首,道一句“有劳了”。 晏明这才引着崇仁到傅宁身后的堂屋里去。 听到身后的晏明和崇仁进到了堂屋里,傅宁才在云朗的耳边低声问道:“你觉得这人怎么样?” “怎么样?恩……长得白白净净的,倒是挺好看的。”云朗漫不经心地说道。 傅宁咋舌,在云朗的腰侧掐了一把:“说正经的。” 有的时候,云朗会注意到一些他并不会注意的事情。 云朗扭着身子躲了一下,然后笑道:“他这人怎么样我是看不出来,但他身上一股药草味儿。” “岭南的药草多,行医的人也多。”因此这里的人身上若沾了药草味儿那并不奇怪。 “这倒也是。”云朗点点头。 生长在岭南一带的药草确实比其他地方的种类更多一些,不然药王谷也不会把大本营建在这里。 “走,去会会。” 拿下云朗手上的长剑握在自己手里,傅宁这才牵起云朗的手,拉着云朗一起走进了堂屋。 “抱歉让阁下久等。”将长剑丢给晏明收好,傅宁给云朗使了个眼色,然后就大步走上主位坐下。 云朗冲崇仁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然后脚下一转就从堂屋的侧门走了出去,看那方向似乎是回到内院去了。 第41章 坐在主位上,傅宁歪着身子靠在椅子的扶手上,还抬起一只脚踩在了椅子边上,全然没有了往日的威严和稳重,一副傲慢的纨绔子弟的模样。 傅宁端起茶杯喝一口茶,然后吐出一片茶叶,这才问崇仁道:“你是什么人?” 没想到傅宁这么无礼,崇仁的眼神一闪,却笑得更加温和,眼神中还带着一丝谄媚:“蔽姓崇,单名一个仁字,只是梧州的普通百姓。” “普通百姓?”傅宁吊着眼角将崇仁从头到脚地打量一遍,见崇仁一身绫罗,便哂笑道,“那这梧州百姓都还挺有钱的啊。” 崇仁一愣,赶忙解释道:“今日来见傅当家的,我可是把自己最好的衣裳给穿了出来。” “是嘛,”傅宁不以为意,“那……你姓什么来着?” 崇仁的嘴角一抽,好脾气地回答道:“蔽姓崇。” “哦,”傅宁又喝了一口茶,“那崇公子来找我是想做什么?借钱?” 听到这话,崇仁脸上的笑容略微有些僵硬:“傅当家的误会了,鄙人只是喜好交朋结友,如今住在梧州地界上的人,鄙人能认个七七八八,近日听闻有个北方的富商来梧州安家落户,鄙人便有心要登门拜访,只是想到傅当家的初到梧州,应该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这才按捺住自己等到现在。” 听完崇仁的话,傅宁没有立刻接话,只是又将崇仁从头到脚地打量一遍,“你说住在梧州的人,你都认得?” 梧州不大,可住在这里的人也不算少,连官府里负责记录、整理户籍的人都未必能认清七成以上的百姓,若非有心,大概也没人会去结识那么多的人。 崇仁谦虚地笑道:“鄙人不敢说都认得,但即便是鄙人认不出,他们也都该认得鄙人。” 崇仁觉得傅宁是个商人,不管走到哪里,人脉都是最重要的,因此崇仁才特地说了这样的话来引起傅宁的重视。 “这样啊,”傅宁垂下眼,似是在沉思,片刻之后才再度开口,“我们府里都是在这个时辰用饭,崇公子愿意赏个脸吗?” 心知傅宁这是有心要交个朋友,崇仁立刻就笑着应了下来:“能得傅当家的邀请是鄙人的荣幸。” 傅宁当即就站了起来,什么都没说,也没看崇仁一眼,转身就优哉游哉地迈开了步子。 晏明也上前两步走到崇仁面前:“崇公子,这边请。” 傅宁比崇仁和晏明快一步踏进堂屋后的小院,而云朗已经在那里等着傅宁了。 傅宁快步走到云朗面前,伸手揽住了云朗的腰。 云朗随着傅宁侧身,在傅宁耳边低语道:“本地人,家境不错,是个文人,住在城南,和蔼可亲,常在城镇里走动,已经让人去城南了。” 傅宁的眉梢一颤,颇有些诧异地瞟了云朗一眼。 他是有暗示云朗去打听一下崇仁的身份,毕竟他引崇仁主动现身就是为了方便查探。可他没想到云朗在没有得到任何明确指示的情况下就把他想要的信息都打听到了,而且跟他说的时候语句简单,用最短的时间给了他最多的信息,像是接受过这方面的训练似的。 “怎么了?”傅宁突然没了声音,引得云朗侧头。 傅宁轻轻摇头:“没什么。留了他一起用饭。” “这个时辰?”云朗仰头看了看天,“我去让厨房准备些菜量少的吧。” “不必,”傅宁拉住了要走的云朗,“晏明安排好了。” “哦。”云朗往后瞄了一眼,见崇仁正跟晏明聊得热火朝天,云朗眉梢一挑,微微扬起了嘴角。 云朗原本想着这会儿不是他们用饭的时间,想必也吃不了多少,该让厨房准备少一些,不然剩下的饭菜都得扔掉,可等饭菜上桌之后,云朗就傻了眼。 这就是傅宁让晏明去安排好的?他们还在王府的时候都没试过摆一桌子的山珍海味,今天却是什么贵就往桌上放什么,而且盘盘都是大菜,这一桌子得有个上千两了吧? 云朗抬眼瞄了傅宁一眼,见傅宁面色如常,连眼底的神色都没有一丝波动,云朗不由地暗叹一声王爷果然就是王爷,即便平日里简朴,傅宁他也还是个见过各种场面的王爷。 反正花的都是傅宁的钱,云朗也不觉得心疼,傅宁坐下后,云朗就挨着傅宁坐下了。 依傅宁的邀请在饭桌旁坐下之后,崇仁看了看铺了一桌子的山珍海味,又看了看只坐了三个人显得有些空荡荡的桌边,心中不由地生出一分喜意。 梧州这地方在岭南一带并不重要,虽然挨着一条江水,可也不是繁华的港口,因此相较于其他地方,梧州并没有那种腰缠万贯的富商,也没有哪个腰缠万贯的富商会选择来梧州安家落户。 当听说有商人迁居到梧州时,崇仁并没有报多大期望。左右也就是个寻常的商人,就如同梧州的其他商户一样,大概也无法资助他们。无奈上头下了命令,他也只能来走这一趟。 但此时看到这饭桌上的菜肴,崇仁突然觉得他们一直在等的那一股东风终于是来了。 因为心中的期待多了一些,所以崇仁对傅宁就更加热情了,一顿饭的功夫崇仁就跟傅宁从诗词书画谈到了岭南时局,叫云朗听得头都大了。 云朗倒不是听不懂,只是崇仁跟傅宁都在试探对方的底细,因此说的话对云朗来说是没什么用的。 于是云朗也不听了,跟傅宁打了声招呼,便随便带了个侍卫出门去了。 他们在梧州待了几天,也派人出去打听了不少事情,可跟那个邪教有关的信息却并没有打听出多少,当地的百姓似乎都不会主动提起这个组织,而他们又不能随便抓一个人过来就问这件事,不然打草惊了蛇,傅宁引蛇出洞的计划就算是白费了。 说起来岭南还真是个好地方,离长安远不说,岭南一带山水相间,只一片山便能隔出两个世界,挡住了人,也阻住了消息。 百无聊赖地走在这个小镇最繁华的一条街上,云朗看着路边那些走水路来的异邦小玩意也觉得挺有意思,可云朗什么没见过?瞧见这些古旧的东西也只是觉得有趣,并没有要买的意思。 突然有个小姑娘急匆匆地从云朗身边跑过,还撞了云朗一下,云朗下意识地偏头,刚巧就跟这小姑娘四目相对。 云朗一愣,盯着那个在前面走走停停的小姑娘看了一会儿,这才迈开脚若无其事地跟在小姑娘的身后。 在镇子里转来转去地走了半个时辰,跟云朗一起出门的侍卫终于是忍不住开口问云朗道:“您这是要去哪里啊?要不属下去给您打听打听路?” “不,不用。”望着躲在街角的小姑娘,云朗眉心微蹙。 走了这么长时间了,他完全可以确定这小姑娘就是来找他的,而且似乎是要引他到什么地方去,只是见他的身边一直跟着一个侍卫,这才故意带着他在镇子里绕圈。 云朗轻笑一声,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回府。” 不许他带人一起去的地方一定都不是什么好地方,他不去了还不行吗? 可转身后的云朗都还没走完一条街就被人堵住了前路。 “师弟还是跟以前一样为所欲为。” 云朗停下脚步,可因为失去了太多的记忆,所以云朗根本就认不出眼前的这个女人。 不管怎么说,既然对方喊了他师弟,那他叫一声师姐准没错。 于是云朗粲然一笑,温声道:“师姐,好巧啊。” 云朗这一笑便叫栾秋雨蹙起了眉:“跟师弟相处几年,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师弟的笑脸。” “是吗?”云朗装傻。 栾秋雨瞥了眼跟在云朗身边的侍卫,又道:“许久未见,不知道师弟有没有跟我叙个旧的空闲?” “有,我可闲了,”云朗故作热络地笑着,“只是梧州这地方我不太熟悉,有劳师姐选个可以叙话的地方了。” “恩。”栾秋雨点点头,然后就选了个方向迈开脚步。 云朗带着侍卫优哉游哉地跟在栾秋雨身后。 察觉到身后跟了两个人,栾秋雨顿住脚:“我记得师弟喜欢独来独往,怎么现在反倒要带着人在身边了?” 云朗坦然笑道:“我倒是不想带了,可我家夫君烦得很,我最怕他对我说教,只能把人带着了。” 闻言,栾秋雨轻笑一声:“我倒是忘了师弟已经嫁了人。不过跟师姐一起去喝杯茶而已,这人就不必带了吧?咱们药王谷的事情,可不是谁都能当成闲谈听一听的。” 药王谷里的大部分人都知道云朗嫁了人,但只有药王谷的谷主知道云朗嫁的是谁。 “说的也是。”云朗偏头看着身边的侍卫。 那侍卫心里一突,赶忙开口说道:“那个……当家的可是要属下寸步不离地跟在您身边,您……您……” 可千万别撵他走啊! 一瞧见这侍卫可怜兮兮的模样,云朗差点儿没笑出来。 转头看着栾秋雨,云朗提议道:“既然如此,不如师姐随我回府啊?” 第42章 云朗并不认为栾秋雨会跟他走,别有用心且心思细密的人从来都不会贸然去往不熟悉的地方,因此当云朗坚持带着那个侍卫时,栾秋雨只能妥协。 那侍卫虽是个没有军衔的普通士卒,可从参军开始就一直在傅宁麾下效力,即便没有直接接受过傅宁的教导,也从傅宁那里学到了不少东西,相较于其他的士卒,这一个要更加机警一些。 这会儿站在云朗身旁,这侍卫起初还有点儿懒散,可听了一会儿云朗和栾秋雨的对话,这侍卫就突然提高了警惕,不自觉地就将手搭在了腰间佩剑的剑柄上。 打了快两刻钟的太极,栾秋雨终于决定要带云朗去自己的地方。 云朗表面上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心里却有些紧张了,偏头瞥了眼旁边的侍卫,云朗就见这侍卫虽然仍旧低着头,可腰板却挺得笔直,一只手搭在剑柄上,俨然是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云朗暗松了一口气。 大概是察觉到云朗的视线,这侍卫微微抬眼,跟云朗四目相对时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为了查探消息,他们的人每天都会乔装成普通百姓的样子在镇子里四处走动,他会寻个恰当的机会给他们报个信,好让他们去通知王爷。 见这侍卫点头,云朗就知道他有办法跟傅宁联系,于是彻底安下心来,优哉游哉地跟在栾秋雨身后。 “师姐怎么在这里?” 听到云朗的这个问题,栾秋雨眼神一闪,有些敷衍地回答道:“师父叫我来办点事情。师弟呢?师弟不是回长安了吗?怎么会回到岭南?” 昨天她在梧州看到师弟时就觉得奇怪,谷主明明说师弟已经回到了长安的家中,原本就不太可能有机会再来岭南,嫁了人之后据说会更难远行,可怎么突然就出现在岭南了?似乎也没有知会谷主……难不成师弟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不,这不可能,连药王谷里的师兄弟们都没有察觉到的事情,远在长安的师弟又怎么可能会知道? 云朗也不慌不忙地回答道:“是我家夫君要来办点事情,我就跟着他来了。” 栾秋雨随口问道:“师弟的夫君是做什么的?” 云朗眼神一闪:“是个生意人。” 这女人自称是他的师姐,知道他嫁了人,却不知道他的夫君是做什么的吗?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 云朗隐隐有些头疼。 若能有个法子让他找回那些丢失的记忆就好了。 “生意人?”栾秋雨扭头看了云朗一眼,“师弟怎么会嫁给生意人?” 她记得她这个师弟的父亲好像是个当官的?不管官职大小,他的家人怎么会允许他嫁给一个商人? 云朗耸耸肩:“我是家里最小的,父母都不太在意我的事情,反正夫君待我好,我便也不在意。” “是啊,”栾秋雨不知想起了什么,叹息一声,“最难得的便是两情相悦。到了。” 闻言,云朗停下脚,转头看着一旁的一座宅子,准确地说,这是一座官邸,一座给梧州州牧住的官邸。 药王谷的弟子竟然住进了梧州州牧的官邸?难怪傅宁到了梧州也没有跟当地官府联系。 “这里……是梧州州牧的官邸吧?师姐住在这里?”云朗故作疑惑地问栾秋雨。 “州牧大人曾受药王谷恩惠,因此我才有幸能借住在这里,省去了不少麻烦,”栾秋雨冲云朗笑笑,“别站在这里说话了,里面请吧。” “好。”点点头,云朗跟着栾秋雨走进了州牧府。 进到梧州州牧府后,云朗没走几步就不由地绷紧了神经警惕起来。 穆王府里的护院、巡卫大多是傅宁当年从军时的亲卫,当年跟着傅宁出生入死,傅宁入京当了王爷,他们也放弃了军功、勋卫,“死皮赖脸”地进了穆王府给傅宁当护院,当值的时候都是一脸严肃、一身肃杀。 照理说云朗在穆王府里住了那么久,早该习惯了这样的肃穆和凝重,更何况云朗原本就不是胆小之人。可进到梧州州牧府的时候,云朗却被这州牧府里的血腥之气压得心惊肉跳,看着在不远处来来回回的巡逻卫兵,云朗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而跟在云朗身边的那个侍卫紧握着剑柄,手心里全是汗。 “王夫……”视线穿越游廊望向另一边的一队卫兵,这侍卫不由地咽了口口水。 云朗咬咬牙,低声回道:“放轻松,别叫人看出端倪。” “……是。”侍卫深吸一口气,为了掩盖脸上的情绪,就只能故意板起了脸,学起了傅宁那样的冷酷表情。 云朗也怕露出马脚,索性拿起了一直挂在腰间当挂饰的折扇,刷的一声给甩开了,挡在身前摇来晃去。 栾秋雨被这刷的一声吓了一跳,禁不住转头看向云朗。 “师弟热吗?” “恩?”云朗笑盈盈地回看着栾秋雨,故意有些顽皮地问道,“师姐不觉得有了这折扇我就更加风流倜傥了吗?” 栾秋雨哂笑:“恩,风流倜傥。” 她这师弟不过就是回去长安住了几年,怎么把脑子给住傻了? 栾秋雨带着云朗一路畅通无阻地走进了州牧府的西院最北,那里有一片竹林,竹林的后面是一座清幽的小院。 云朗四下打量一番,然后感叹道:“没想到州牧府里竟还有这样雅致的地方。” 栾秋雨笑道:“这竹林是我来到这里后特地让人移植过来的,我记得师弟跟我一样都喜欢这样的翠竹,便直接将师弟给带来了。” “是师姐特地让人移植过来的?”云朗惊讶地看着栾秋雨,“州牧大人待师姐还真是好啊,莫非……?” 这话说到最后,云朗还暧/昧地挑了挑眉。 栾秋雨一愣,明白了云朗的言外之意后毫不犹豫地否认道:“我跟州牧大人虽情投意合,但却不是师弟想的那样,我们只是知己好友而已。” “知己啊……”云朗意味深长地笑笑。 栾秋雨到底是架不住红了脸,嗔瞪云朗一眼:“师弟若再取笑我,我可不让你进来了!” “好好好,”云朗赶忙服软,“是我胡言乱语,我给师姐陪个不是。” 说着,云朗就拱手作了个揖。 反正他的这个师姐跟梧州的州牧关系很好就是了。 “回到长安住了几年,你倒是变得油嘴滑舌。”又瞪云朗一眼,栾秋雨才带着云朗走进了这一处小院。 云朗跟在栾秋雨身后,转着眼珠子打量着这座院子。 这小院里只有一屋一院,屋子十分宽敞,院子也够开阔,只是这开阔的院子里没有花草,四处都是药草,分门别类、整整齐齐地码在几个架子上。 一见到药草云朗就不由地走了过去,凑近了挨个看看。 栾秋雨只瞥了云朗一眼,然后就进了屋子,不一会儿就端着茶水出屋。 “那些药草都是我自己去山里采的,若有师弟你用得上的,我就包一些给你带走。” 闻言,云朗立刻站直了身子,冲栾秋雨笑道:“多谢师姐美意,只是我常在长安,也许久没碰过药草,大概是用不上什么了。” 栾秋雨走到院子里的石桌旁,将茶水放下:“怎么?师弟竟然不炼毒了?” 她可记得这小子当年还在药王谷的时候每天都把自己埋在一堆毒草毒虫里面,云朗原本就是个个性阴暗的孩子,再带着那么一堆毒物晃来晃去,闹得谷里的师兄弟们远远地一瞧见他就避开了。 云朗颇有些无奈似的笑了笑,缓步走到那石桌旁坐下,叹息一声后才说道:“在长安家中要做那些总有些不方便,也只好都放下了。” 栾秋雨的眼神一沉,给云朗倒了杯茶:“那可真是可惜了师弟的天赋,谷主一直都说师弟大概是唯一一个能学到药王谷毒学精髓的人,谷主可还盼着师弟能将咱们的毒学发扬光大呢。” “谷主谬赞了,”云朗端起茶水轻抿一口,“我也还有很多不懂的事情。” 顿了顿,云朗抬眼看着栾秋雨,淡然笑道:“纵然如此,在制毒解毒方面我也比药王谷里的一众师兄、师姐高明许多,尤其……师姐你从没修过此道吧?” 说着,云朗的手一斜,将余下的茶水全都倒在了石桌上。 栾秋雨心里一咯噔,然后摇头笑道:“唉,我到底还是比不过师弟。其实师弟走后,谷主也试着让其他的师兄弟学着炼毒,可每次都是失望收场,谷主说于毒一道,终究是没人能比得上你。方才师弟你说你许久都没碰过药草了,我还以为能侥幸赢你一局……师弟你也不知道让让我。” 云朗的嘴角一抽,暗骂栾秋雨有病。 毒这玩意是能随便加进别人的茶水里的吗?这师姐还想赢他?若叫她赢了,他不就死了?他可不觉这位师姐会在赢了之后好心替他解毒。 “我若让了,师姐可该生气了。” 云朗说得云淡风轻,可站在云朗身后的那个侍卫已经给吓出了一身冷汗。 这一对师姐、师弟到底是从哪里跑出来的?这么感人的久别重逢,怎么还要下个毒来当见面礼?这要是真毒死人了怎么办? 第43章 “还是跟师弟说话爽快,”栾秋雨也端起茶杯,像模像样地喝了口茶,“师弟也该回谷里去看看。” 云朗点点头,一脸怀念似的说道:“恩,我是打算去看看。只可惜夫君事忙,这一次旅程又是来去匆忙,不知道去不去得成。” 栾秋雨将这话记下,然后就跟云朗闲聊起来,因为他们都在药王谷修习的时候就算不上要好,两个人也没有志趣相投,所以除了一起回忆那段在药王谷的时光,栾秋雨也不知道该跟云朗聊些什么。 但云朗却很乐意跟栾秋雨叙旧,于是每当栾秋雨将要无话可说的时候,云朗就故意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引得栾秋雨重新开始回忆。一个时辰之后,云朗就大概摸清了少年云朗在药王谷的经历。 一番闲聊之后,栾秋雨就觉得云朗待她还是挺和善的,似乎还有一些同门之谊,也似乎并没有太多隔阂。栾秋雨只当云朗当年尚且年少,还看不清药王谷里的许多事情,自然就没有注意到那些才显端倪的事情。 左思右想一阵,栾秋雨觉得今日的谈话可以到此为止了。 “呦!这怎么就快到午时了?” 听到栾秋雨这话,云朗的眼神一闪,狐疑地看着栾秋雨:“怎么?师姐还有事情要办?” “是啊,”栾秋雨有些抱歉地冲云朗笑着,“你瞧我,见着师弟你就只顾着高兴,都把正事儿给忘了。” 闻言,云朗便站了起来:“没关系,也是我厚颜,竟然在师姐这儿打扰了这么久。师姐既然还有重要的事情,那便去忙吧,我也该回了,不然我家夫君该着急了。” “那也好,”栾秋雨跟着站了起来,“今日真是对不住了,这样吧,明日师弟若得闲,便来找我,我请师弟去吃好吃的。梧州虽不必长安富贵,可一些地道的小吃却是长安城里绝对见不着的。” “那敢情好,”云朗眯着眼睛笑着,“那明日我来找师姐,师姐可别嫌我厚脸皮。” “不会不会。” 客套几句之后,栾秋雨就有几分不舍似的将云朗给送到了州牧府的大门口,一直站在门口目送云朗离开。 云朗则一步三回头地走远,等拐过一个街角,云朗才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抬手揉了揉笑得有些僵硬的两颊。 想了想,云朗突然鬼使神差地后退几步,从街角探头出去望向州牧府的大门口。 云朗也不知道自己是要看什么,就是突然想要回头看一看,结果这一看还就真叫云朗看到点儿东西。 那侍卫也跟着云朗探头往州牧府的门口看去,当看到匆匆走进州牧府的崇仁时,那侍卫惊讶地瞪起了眼睛:“王、王夫,那人、那人不是早上去咱们府里拜访王爷的那个人吗?” 他怎么也进去州牧府了? “这就有意思了,”云朗邪笑,“走,回府跟咱们家王爷邀功去。” 匆匆回到傅府,云朗走进堂屋看到傅宁时,笑得格外灿烂。 傅宁的眉梢一抖,板着脸问云朗道:“去哪儿了这么开心?” 云朗往傅宁旁边一坐,嬉笑道:“奖励我。” 傅宁眉心一蹙,斜睨着云朗,沉声道:“一身脂粉味儿,还要我奖励你?” 云朗是要跟对方靠得多近才会染了一身的脂粉味儿回来? “脂粉味儿?”云朗抬起胳膊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好像是沾了点儿。算了,我跟你说正事儿,今天我……” “去洗了。” 云朗的声音戛然而止,愣了一会儿才明白傅宁是什么意思,不以为意地笑道:“等会儿再说,我给你说啊……” “去洗了。”傅宁转头看着云朗,神情中是真的透着一丝丝的不悦。 “……就你事儿多!”白傅宁一眼,云朗站起来就转身进了内院。 那侍卫见状便赶忙替云朗解释道:“启禀王爷,王夫只是在路上碰到了自己的师姐,然后就跟着去州牧府里叙叙旧,可没去别的地方。” “师姐?州牧府?详细说。” 他也没觉得云朗是背着他去什么地方快活去了,不然以云朗的细心,他一定会将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之后再回来,不会叫他发现任何端倪。他只是不喜欢云朗的身上染着别人的味道,女人的脂粉味儿不行,换做是男人的也不行。 那侍卫撇撇嘴,暗暗替云朗祈祷一番之后便将他们这一上午所遇到的事情都跟傅宁说了,事无巨细,甚至连栾秋雨在云朗的茶水里下毒的事情都没有漏掉。 “派人去州牧府盯着。”听完之后,傅宁只留下这么一句话便匆匆去了内院。 傅宁大步流星地走进卧房,一进门就只看到摆在房间正中的浴桶,左右都没瞧见云朗。 傅宁蹙眉,以为云朗是沐浴之后去了花园,便转身要出去找,可才刚转身,傅宁就听到了一阵咕嘟咕嘟的声音。 傅宁又转回身看着那浴桶,犹豫着走了过去,探头往水里一看,傅宁就看到了把自己完全沉进水里的云朗,而水面上还冒着泡,显然是云朗正在水里吐气。 傅宁摇头失笑,挽起袖子就将云朗给捞了起来。 “多大个人了,怎么还这么玩?” 云朗抹了把脸,笑嘻嘻地看着傅宁:“上午跟着我出门的那个侍卫已经把事情都跟你说了?” “恩,说了。”傅宁拿起搭在浴桶边儿的布巾,沾了水后替云朗擦洗胳膊,“今日碰见的是你在药王谷的师姐?你跟那个师姐的关系不错?” 云朗哂笑道:“我们虽然一起在药王谷里学习过,但我可不记得我跟她关系要好,她找我,大概是有事要我帮忙。她的院子里摆了不少药草,有制药用的,也有炼毒用的。” 那些药草之中,还有用来制作迷心散的几种药材,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必然。 “她想找你炼毒?”傅宁蹙眉,“明日别去了。” 同样都是在药王谷里拜师学艺的人,若只是寻常的毒,那女人自己该也能做,但若她自己做不出,那大概就是什么不同寻常的毒,或者是他们要炼制新的□□,那样的事情极为危险,他不能让云朗去。 云朗的眉梢一挑,吊起眼角睨着傅宁:“为什么不去?我若不去,怎么能知道他们想要做什么?崇仁、药王谷、州牧府,这才是你这次来岭南要查的事情吧?” 或者说明里的邪教和暗里的州牧府都是同一件事情,若这件事没有涉及到官府,那他只会想到是有人想借信仰之名来敛财,是小事,可当这件事情跟官府有所牵连时,它就很有可能演变成一场政变,它自然也就变成了天大的事情。 “不关你的事。”话一出口,傅宁就知道云朗要生气。 果然,云朗眼睛一瞪,冷声道:“这句话你再说一遍试试?但凡与你有关的事情都跟我有关,更不用说这次的事情还跟药王谷有关,你觉得你一个人应付得了?别说是你带出来的这些人了,就是跟天下人相比,又有几个比我更擅长炼毒的?若只是打打杀杀,我可以什么都不管,只跟在你身边陪着你,可这次的事情不行。先是迷心散,后是药王谷的弟子,你要我袖手旁观?” 傅宁沉默下来,等将云朗从浴桶里抱出来擦干之后,傅宁又问道:“那你想怎么办?” 云朗勾着傅宁的脖子,歪着脑袋靠在傅宁胸前:“我那师姐只知道我嫁了人,却不知道我嫁给了谁,崇仁也只当你是个商人,来找你大概也是为了哄骗你给他们出钱,既然如此,不如就一起入伙,去看看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抱着云朗坐在床边,傅宁一边替云朗擦拭头发,一边认真地思考,半晌之后才再度开口说道:“也好,只要你能保证下一次不会再把有毒的东西往嘴里送。” 一听这话,云朗就知道那侍卫是连他喝了毒茶的事情都跟傅宁说了。 云朗撇撇嘴,小声地说道:“你放心吧,这天下八成的毒我都应付得来。” 是不是真的应付得来,云朗自己也没有验证过,但此时云朗只能往多了说,这样才能让傅宁安心。 结果傅宁却狠狠地瞪了云朗一眼:“你应不应?” 就算是能应付,他也不能往嘴里送! “好好好,”云朗无奈地答应下来,“我再也不乱吃东西了还不行嘛。” 傅宁点点头,开始替云朗穿衣裳。 云朗觉得今天的傅宁对他照顾过头了,可张开嘴刚要说什么的时候,云朗就见傅宁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看起来是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 云朗想了想,到底是没打断傅宁,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梁国穆王的服侍。 另一边,送走了云朗的栾秋雨刚回到她的竹林小院就突然浑身发痒,一撸起袖子就看到胳膊上起了红斑。 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栾秋雨有些慌张。 “慌什么?”一个男人从栾秋雨的屋子里信步走出,“炼出来的毒比不上云朗,连下毒的手法都比不上云朗,秋雨,你说我养着你还有什么用?” 栾秋雨的脸色一白,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师兄……” 第44章 一夜安眠,第二天云朗睡到日上三竿,再醒来时便听人说傅宁正在堂屋里待客,而来客正是昨天才来过的崇仁。 看了看站在自己床边的何铭,云朗一脸茫然:“何军医怎么在这里?” 何铭拱手冲云朗作了个揖,笑着说道:“回王夫的话,何某受王爷之命陪伴王夫左右,替王夫解闷。” 云朗眉梢轻挑,又盯着何铭看了看,突地一笑,道:“他是怕我不听他的话吧?” 傅宁大概是怕他再把什么毒物塞进嘴里去,这才叫何铭来监视他,毕竟这一次跟来的一群人当中,也就何铭能分得出毒和药。 何铭笑嘻嘻地说道:“王爷这也是担心王夫。” 云朗笑笑,转身下床。 沐浴更衣之后,云朗就领着何铭施施然走进了堂屋。 “夫君……哎呦?崇公子又来了?”云朗的眼角带着笑,似无意般瞟了崇仁一眼。 崇仁被云朗这一眼看得心头一颤,头一次觉得男人的神态竟也可以用妩媚来形容。 收拾好情绪,崇仁站起来向云朗拱了拱手:“鄙人厚颜,再来打扰。鄙人昨日就跟傅当家的约好要一起出去喝一杯。” “是吗?”坐在傅宁身边,云朗歪着头看着傅宁。 傅宁明知云朗今天已经有约,却装作不知道似的问道:“一起去吗?” “不去了,”云朗配合着摇了摇头,“昨天在城里偶遇一位师姐,今天约了师姐一起出去,我就不跟你去了。” 崇仁的眼神一闪,很好奇似的问云朗道:“阁下还是江湖中人?” 云朗转眼看向崇仁:“那倒不是,只是曾有幸拜入药王谷,几年前辞别师门就再没回去过,没想到昨天竟在镇子里遇见了以前的一位师姐。” “药王谷吗?”崇仁转了转眼珠子,“不知道阁下的这位师姐姓谁名谁?正巧鄙人熟识的一位药王谷弟子此时也正在这个镇子里,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人。” 云朗也觉得这样的巧合很有趣似的,十分期待地回答崇仁道:“师姐姓栾,栾秋雨。” “呦!这还真是巧了!”崇仁一拍大腿,十分兴奋的样子,“这还真就是鄙人的那位朋友!” 栾秋雨跟傅当家的这位正室竟是同门师姐弟?可栾秋雨既然昨天就跟她这师弟碰过面了,怎么却没跟他们提起过? “哎呦,还有这么巧的事儿呢?那崇公子不会也是住在州牧府里的吧?” 云朗随口这么一问倒是把崇仁给问愣了,崇仁赶紧看一眼傅宁,见傅宁面色如常,崇仁才暗松一口气,笑着回答道:“还真就是真么巧,鄙人也住在州牧府里。” 若要跟这位傅当家的打交道,他们的住处一定是瞒不住的,往后说不定还要带着傅当家的去个一两趟,如今既然栾秋雨已经将住处暴露给傅当家的这位正室了,那他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不然日后他倒要成了骗人的那一个落下埋怨了。 “这就有意思了,”云朗转头看着傅宁,轻笑道,“我还当那州牧府是官家的地方,寻常人住不进去,可怎么崇公子和师姐偏偏都住进去了?” 傅宁看着崇仁,等着崇仁的解释。 崇仁似乎早就想好了解释,不慌不忙地说道:“这两位就有所不知了,梧州的州牧生性豁达,既热情好客,又喜欢结朋交友,鄙人有幸入了州牧大人的眼,栾姑娘与州牧大人似乎也是情投意合,因此我二人来到梧州时,州牧大人便好心收留了我们,对此,我二人也是心怀感激。” 一听这话,傅宁就装作很感兴趣似的说道:“当官的人竟还有这样豁达的人?叫崇公子这么一说,我倒是也想跟这位州牧大人会上一会了。” 崇仁轻笑两声,道:“这个好说,若有恰当的时机,鄙人自当替傅当家的引荐。” “那我就先谢过崇公子了。”说着,傅宁极为随意地向崇仁拱了拱手。 崇仁又看向云朗,提议道:“既然都是认识的人,那这位夫……” 这一句“夫人”眼瞅就要顺嘴说了出来,崇仁却又及时止住了,有些尴尬地看向云朗。 云朗不在意地笑道:“蔽姓云。” “那……”崇仁又看了傅宁一眼,见傅宁没什么反应,这才继续说道,“那云公子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刚好也能跟傅当家的在一起。” “这个……”云朗有些为难,瞥了傅宁一眼之后才说道,“这个可得问一问师姐。” “说的也是,”崇仁极为赞同地点了点头,“那云公子跟栾姑娘约在什么地方见面?” 云朗却摇了摇头:“不知道,师姐只说会让人来接我。” “这样啊,”崇仁又看向傅宁,“那傅当家的,咱们就等一等?” 傅宁转头看了看云朗,点头:“嗯,就等一等。” 三个人坐在堂屋里等了大约一刻钟,晏明就来禀报说有人来找云朗,傅宁吩咐晏明将人给带进来,结果晏明带进来的却是栾秋雨本人。 一见到崇仁,栾秋雨立刻就冷下了脸:“崇仁?你怎么在这儿?” 丝毫不在意栾秋雨的冷脸,崇仁站起来,笑呵呵地对栾秋雨说道:“这还真是巧啊,没想到在别人家里竟也能跟栾姑娘相遇。容鄙人替栾姑娘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傅当家的,而这位……” 指着云朗,崇仁的语气一顿,笑容里多了点儿痞气:“这位是傅当家的正室,云公子。” 听到崇仁的介绍,栾秋雨看看傅宁,再看看云朗,眉心微蹙。 崇仁昨天回到州牧府的时候,确实说起了那个才来到梧州安家落户的商人,据崇仁说那商人很容易拉拢,因此崇仁十分开心。而昨日云朗也确实说过自己的夫君是个商人……事情怎么会这么巧?说实在的,她不太想跟崇仁有所牵扯。 最后将视线落在云朗身上,栾秋雨展颜微笑,柔声道:“昨日说好了今天要带师弟去吃好吃的,师弟做好出门的准备了吗?” 栾秋雨话音刚落,崇仁就插言道:“不知道栾姑娘想带云公子去哪里?刚巧鄙人也约了傅当家的小酌一杯,不如就四人同行,也省得叫他们夫夫二人分开。” 栾秋雨斜了崇仁一眼,道:“师弟不善饮酒,我不打算带他去有酒的地方。何况我与师弟只是叙旧,药王谷里的那些事情无趣至极,想必傅当家的不会想听吧?” 傅宁的手臂极其随意地搭在云朗身后的椅背上,空闲的手指勾着云朗的头发打着绕,听到栾秋雨的问话,傅宁便看着云朗说道:“药王谷的旧事吗?我倒是很想听听。” 闻言,云朗配合着搪塞一句道:“有什么好听的?都是小孩子胡闹而已。” “那我就更想听了。”傅宁的嘴角微扬。 嗔瞪傅宁一眼,云朗略带歉意地看向栾秋雨,装作对傅宁无可奈何的样子。 栾秋雨抿嘴。 见状,崇仁侧出一步凑到栾秋雨身旁,低声道:“你看,人家夫夫如胶似漆,你又何必做那讨人嫌的事情?” 狠瞪崇仁一眼,栾秋雨深吸一口气,再次扬起一个笑脸:“这样也好,我也想知道师弟是嫁给了什么样的人,若不是良人,我可要将师弟带回药王谷了。我已经在万福楼订好了宴席,两位,请吧。” “多谢师姐。” 云朗客气地道了个谢,然后四个人就启程往镇子里最好的万福楼去,因为这阵仗大了,所以晏明和何铭也理所当然地跟在了傅宁和云朗的身后,另外还带了四个护卫。 栾秋雨将晏明六个人仔仔细细地打量一遍后便埋怨崇仁道:“这下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往身后瞄了一眼,崇仁不以为意地笑着,“那些侍卫想跟着就跟着,今天除了说说话,你还想干点儿什么不成?我们是来拉人入伙,又不是杀人,你怕什么?” “……我没怕。”剜了崇仁一眼,栾秋雨快走两步,追到了云朗身边,跟云朗并行。 望着栾秋雨的背影,崇仁笑着摸了摸鼻子,随即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药丸丢进嘴里。 栾秋雨这随手撒毒的习惯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改了?虽然他并不是十分在意,可每次都要劳烦主上给他做这万能的解药,他也很过意不去啊。 扬起嘴角微微一笑,崇仁也快走两步,追到另一边傅宁的身侧,随便起个话题就跟傅宁高谈阔论起来。 栾秋雨一边跟云朗说着话,一边注意着崇仁,半天没见崇仁有什么不妥,栾秋雨就知道崇仁是吃了她师兄给做的解药,不由地有些生气。 云朗瞥了眼栾秋雨的神色,再转头看看另一边的崇仁,突然问栾秋雨道:“师姐跟崇公子不是朋友吗?可我怎么觉得师姐看起来并不太喜欢崇公子啊。” 第45章 心知自己表现得太过明显,栾秋雨也猜到云朗会问,只是栾秋雨不知道崇仁跟云朗说过些什么,因此她也不好随便乱说。 “我们平日里就这样。”栾秋雨含糊其辞地说道。 云朗瞟一眼走在另一边的崇仁,而后对栾秋雨说道:“师姐若真的不喜欢崇公子,那我可以帮师姐整治整治他。师父教过的东西我都还记着,用来对付外行一准不会失手。” “不必了,”栾秋雨不假思索地拒绝了云朗的“好意”,可这话脱口而出的时候,连栾秋雨自己都愣了愣,“对付他哪用得着师弟出手,若真想整治他,我自己就可以。” “那就好,”瞥一眼栾秋雨,云朗又道,“不过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师姐可千万别跟我客气,咱们师出同门,理应互相帮助。” 这话云朗是故意说出来的,云朗希望栾秋雨能因为这句话而早一些说出自己的目的。 云朗不太想待在岭南这个地方,他总觉得这个地方跟他气场不和,莫名地很不舒服,能想办法少待一天就少待一天。 崇仁是个不会冷场的人,跟崇仁同席而坐就完全不用担心会没有话题,因此这一顿饭傅宁和云朗吃得十分放心,连栾秋雨都省下了力气,只偶尔附和崇仁几句,余下的时间里便是听崇仁从诗词歌赋说到百姓疾苦,最后引出他们正在做的事情。 依照崇仁所说,他们这些民间散人是受到梧州州牧的感染,有心想要让梧州的百姓过上富裕的生活,只是朝廷一时半会儿未必有心整顿梧州,他们便自愿加入到梧州州牧的队伍当中,每日为梧州百姓奔波,不求回报。 但不管要做什么事情,钱都是必要的,然而梧州的州牧为官清廉,两袖清风,如崇仁一样的散人本就清贫,他们住在州牧府里还是靠着州牧的俸禄养活着,实在是没有可供他们施展拳脚的资金,于是他们就开始拉拢商人。 自然这个拉拢也不是白拉拢的,崇仁说他们得了商人们的捐赠,自然也会给这些商贾行些方便,具体是些什么样的方便,崇仁没有细说,云朗追问一句,却被崇仁糊弄过去,那之后就不好再追问下去,傅宁和云朗也只能耐着性子听崇仁胡说八道。 崇仁一边说着些可有可无的事情,一边观察着傅宁的神情,又随着傅宁神情的变化改变自己话语中透露出的信息,当觉得时机成熟时,崇仁便突然转向了云朗。 “说起来,云公子既然跟栾姑娘师出同门,那大概也是精通医术的吧?” 崇仁这话问得突然,却也是在云朗和傅宁的意料之中。 “不敢说精通,略懂皮毛而已。”云朗故意谦虚一下。 崇仁笑笑,也不执着于弄清云朗到底是不是精通医术,又说道:“栾姑娘最近也在州牧府里研制一种新药,云公子若有兴趣,可以去栾姑娘那里看看。” “哦?”云朗转头看向栾秋雨,似乎很感兴趣,“师姐在研制新药吗?这么说来师姐的院子里是摆着许多药草,我看它们凑不成个方子,还以为师姐只是要采药带回药王谷去,原来师姐是在研制新药吗?” 瞥了眼崇仁,栾秋雨知道崇仁跟她的想法是一样的,他们都想让云朗来帮忙炼毒,而且看云朗跟他这个夫君恩爱有加的模样,若云朗加入了,那那个傅当家的就不得不加入。 于是栾秋雨有些不好意思地冲云朗笑笑,犹豫着说道:“是啊,我是想研制一种新药,方子都配好了,会用到的药草也都准备好了,可试过几次都失败了,一直也没能找出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那师姐昨天怎么不跟我说?”云朗眉心微蹙。 栾秋雨垂下了头,叹息道:“分开这么久我也没什么长进,说出来要叫师弟见笑,我哪好意思说。” 云朗暗自翻了个白眼,偷偷地给傅宁做了个“受不了这女人”的鬼脸,然后才温声对栾秋雨说道:“师姐说这话就见外了。不知道师姐有没有把方子带在身上?方便给我看一眼吗?” 栾秋雨故意犹豫了一下,然后才从怀里摸出那一张方子:“给,就是这个。” 云朗接过方子看了看,然后就歪了身子凑到栾秋雨身边,开始给栾秋雨详细解说这方子里药草之间的相生相克,还顺口就将改正的方法说给栾秋雨听了,听得栾秋雨两眼发光,连崇仁都是一脸的惊讶。 转了转眼珠子,崇仁凑到傅宁耳边,低声道:“这药方已经让栾姑娘头疼很久了,没想到云公子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当真是厉害。” “嗯。” 听到这一声嗯,崇仁狐疑地转头看着傅宁,原本还疑惑傅宁的反应怎么会这么冷淡,可当看见傅宁那一脸得意的笑容时,崇仁顿时就说不出话来了。 他是在夸奖云公子,傅当家的感到高兴或者是得意那都是应该的,可犯得着这么得意吗? 从昨天到现在,他在傅当家的面前好话说尽也没见傅当家的给他一个笑脸,这会儿他不过就夸了云公子一句,瞧把傅当家的给乐的…… 早知道他昨天就该跟傅当家的聊一聊云公子的事情,那样的话,他们今天就一定能成为挚友。 终于找到了突破点,接下来的几天崇仁就卯足了劲儿地在傅宁面前夸赞云朗,若是傅宁、云朗、崇仁和栾秋雨四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崇仁就会刻意找话题跟云朗聊,然后再转头跟傅宁夸赞云朗见多识广,若是云朗跟着栾秋雨去制药,只留下崇仁和傅宁,那崇仁就会拿栾秋雨当幌子,瞎说一些云朗在药王谷里的事情,再夸奖云朗怎样怎样好。 傅宁自然知道崇仁说出口的话十句里面有九句半都是假的,他也知道崇仁会跟他说这些无非就是想骗取钱财,并不是真的觉得云朗有多好,可傅宁依旧被这些话哄得心情舒畅,只要是跟崇仁在一起,傅宁的眼中就一直带着笑意。 傅宁是心情舒畅了,可云朗的心情就不怎么舒畅了。 原本一切都照着计划顺利进行,云朗帮栾秋雨调制了几种药之后,栾秋雨就请云朗教她炼毒,嘴上说着是教,可实际上就是栾秋雨给云朗一个□□的配方,然后让云朗教她怎么样才能正确配制。 另一边傅宁和崇仁也越走越近,傅宁开始将大笔大笔的钱财交给崇仁,崇仁也带着傅宁去认识梧州的其他人,其中多半都是崇仁他们的同伴。 可渐渐的,云朗就发现傅宁和崇仁之间的关系似乎好过头了,傅宁在云朗面前都还没能做到时时刻刻面带笑容,可跟崇仁在一起的时候傅宁眼中的笑意就没散过。当注意到这一点之后,云朗的某根神经就突然绷紧了。 又去州牧府帮栾秋雨炼毒,云朗带着一身寒气回到傅府,才刚踏进大门就看到了并肩站在前院池塘边儿的傅宁和崇仁,两个人有说有笑的,而傅宁的眼中仍旧是笑意不减。 云朗的眉心一跳,扬起一个灿烂的笑脸就缓步走了过去:“崇公子又来了?” “云公子,”崇仁闻声转身,向云朗作了一揖,“云公子又去栾姑娘那里了?” “是啊,”云朗点点头,“师姐又弄了个新的方子,我去看看。倒是崇公子你每天都往我们家跑,不如就在这里住下算了。夫君你觉得呢?” 傅宁不疑有他,随口应道:“府里有客房。” 这话都说完了,傅宁的视线才跟云朗对上,傅宁一怔,颇有些迷茫地看着云朗。 云朗怎么了?怎么看着像是有点儿不高兴?是在栾秋雨那儿惹了气了? 斜了傅宁一眼,云朗又转而看向崇仁,笑盈盈的。 倒是崇仁敏锐,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了云朗的不悦,也很快就想到了其中的原因,赶忙笑着说道:“不了不了,承蒙傅当家的不弃,愿意听鄙人说些有的没的,鄙人可不敢再给傅当家的添麻烦了。哦,对了,鄙人突然想起州牧大人还要鄙人去跑趟腿,鄙人告辞,告辞。” 冲云朗和傅宁拱拱手,崇仁一溜烟儿地就跑走了。 他光想着要尽快跟傅当家的打好关系,倒是忘了他若跟傅当家的走得太近,云公子必定会心生不悦,而若云公子瞧不上他,那他跟傅当家的也亲近不了。是他的疏忽。 崇仁走得匆忙,甚至是有些仓皇,连个像样的交代都没有,但傅宁却一点儿都不在意,崇仁一走,傅宁就迈开脚步走到了云朗面前停下。 “怎么了?”傅宁抬手轻抚云朗的脸颊。 云朗抬眼看着傅宁,笑得有些喜怒难辨:“你跟崇仁聊得来?志趣相投?” 第46章 听到云朗的这个问题,傅宁有些懵。 他跟崇仁志趣相投?云朗明知道他每天为了迎合崇仁的话题费了多少神,怎么还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 见傅宁一脸迷茫,云朗更气了:“怎么?没有自觉?你跟崇仁在一起的时候总是笑着的,若不是情投意合,你笑得出来?” 亏他之前还一直以为傅宁的笑容是极为稀少且珍贵的,但原来那只是因为傅宁在跟他在一起时不觉得高兴?若真是如此,那他就笑不出来了。 乍一听这话,傅宁还是没想明白,可再仔细一看云朗的神情,傅宁突地就低笑一声,坏心地逗云朗道:“是吗?我跟崇仁在一起时总是笑着的?这也难怪,崇仁说的话总是能叫我高兴,那我当然是笑着的。” 闻言,云朗先是一愣,然后狠瞪傅宁一眼,转身就走。 “诶!”傅宁一个箭步追上云朗,抓住云朗的胳膊又把人拉回了身前,“怎么就走了?不想知道崇仁都跟我说了些什么吗?” “不想!”云朗没好气地斜了傅宁一眼,“你们两个说了什么关我什么事?” “不关你的事你气什么?”傅宁满眼笑意地反问。 云朗抿嘴,闷声不答。 傅宁又笑一声,温声道:“崇仁跟我说,我的王夫不仅长得好看,而且心肠很好,他还说论起医药毒术,你比栾秋雨强出许多,他说你还在药王谷时就很受谷主重用,惹得师兄弟十分嫉妒。” “他知道得还真不少呢,”这话说完,云朗突然一愣,“怎么都是与我有关的事情?” 傅宁将下巴抵在云朗的肩窝,低声道:“若不是跟你有关,我还能听他说那么久?” 原来傅宁那笑还是给他的啊。 可云朗撇撇嘴,心里还是有些不满:“想知道我的事情你不会来问我吗?崇仁他能知道什么?我看他八成都是在骗你。” “崇仁也不会信口胡说,”傅宁望着平静的池塘水面,眯起了眼睛,“他大概是觉得只要在我面前夸夸你,我就会把他当成知己好友,可你人就在我身边,有些事只要问一问你就能知道真假,因此他不敢胡编乱造,跟我说过的那些事,应该都是从栾秋雨那里问出来的。你自己又不跟我讲,我听别人说一说还不行了?” “唔……不行。”云朗转头看着傅宁,一副“我就是不讲理”的样子。 傅宁忍俊不禁:“好,那明天不让他来了。” 云朗轻哼一声:“得了吧,你的正事不办了?” “办法多的是,你若不开心,换一种便是。” 云朗眼神微妙地盯着傅宁看了一会儿,然后点头道:“嗯,你还是离他远一些好。” 这才几天的功夫,傅宁不仅学会了作弄他,还学会说花言巧语了,若再叫他跟崇仁混在一起,多学了不必要的东西可怎么办? 享受了片刻的温馨宁静之后,傅宁懒洋洋地问云朗道:“你师姐那边怎么样了?” 若不出意外,云朗大概会比他早一些见到崇仁口中的那个梧州州牧。 果然,云朗轻笑道:“她手上的药方都已经配完了,毒也炼得差不多了,这几日她就该把最后的那个方子拿给我看了。” 栾秋雨意外地十分谨慎,这几天好像是很热心似的向他求教,可炼药时的闲聊却都是在试探他,他可也是废了点儿脑子才让栾秋雨觉得他是个非常有同门爱的师弟,渐渐放下了对他的戒备之心。 敛起笑容,云朗又有些担心地对傅宁说道:“我觉得还是应该给药王谷去个信。” 傅宁挑眉:“你觉得栾秋雨的行动跟药王谷无关?” “我也说不好,”云朗眉心微蹙,“可若真的是药王谷跟梧州的州牧合谋了些什么,那药王谷为什么要派栾秋雨来?药王谷中弟子无数,比栾秋雨高明的多了去了,怎么也轮不到栾秋雨啊。” 听到这话,傅宁又眯起了眼睛:“栾秋雨的能力当真上不了台面?” 云朗哂笑道:“那要看是跟谁比了,若是拿她跟江湖郎中比,那当然是强出不少,若跟宫里的太医们比,那她也是个中翘楚,但若跟何铭比起来,那就不分伯仲了。夫君你觉得把何铭丢进药王谷里去跟药王谷的弟子们比一比,他能排在什么位置?” 何铭并不是太医院给军队分配的军医,他是傅宁以前打仗的时候顺路救回来的,没人知道他的医术是跟谁学的,可从他被傅宁的大军救下的那时候起,他就成了军医。傅宁见他医术不错,就把人留下了。 “那确实是该跟药王谷联络一下,”傅宁的脸色微沉,“书信你来写,我让晏明安排人送去。” “好。”云朗点头。 虽然他不记得药王谷里的事情了,可药王谷里的人都还记得他,只要措辞不出错,应该也不会暴露什么。 傅宁突然抬起手摸了摸云朗的头顶:“辛苦你了。” 即便最初并不愿意带云朗一起走这一趟,现在的傅宁却暗自为云朗的坚持和自己的妥协感到庆幸,不然他不会看到云朗这样处变不惊、思虑周全的强势模样,不然他就会一直只把云朗当成是官家里柔弱的公子。 年少那会儿,他跟皇兄每天都如履薄冰,从那个时候起,他就不太喜欢娇滴滴的女子,他就总觉得那样的女子虽然美,但却是累赘,一旦发生了什么事,搞不好就要拖累了皇兄,因此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希望日后那个长伴身侧的人是能跟他并肩作战的,不说是文韬武略,也要有些胆识。 后来皇兄的皇位坐稳了,他的能力也足以保全皇兄和其他人,他便也不那么在意这些了,只是以前每每看到先王妃那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模样,他还是有些遗憾。 娶了云朗之后,他原本也是想着极尽所能地将云朗保护好,而且他终于发现越是喜欢的人,就越是舍不得让他受苦受累,云朗就是提桶水他都要心疼半天,他又怎么舍得让云朗跟他并肩作战?少年时期那一点渺小的愿望又怎么可能会比云朗重要? 他只是没想到云朗竟连这一点遗憾都帮他弥补上了。 听到傅宁这话,云朗并不觉得意外,偏头看了看傅宁,云朗笑嘻嘻地玩笑道:“可不是嘛,嫁给你之前我可从来没做过这么多事情,我还为了你去欺骗同门,这几天每天都在药草堆里,你闻闻我这一身的药草味儿,可难闻死了!” “我闻闻。”说着,傅宁就埋进了云朗的颈窝,还像模像样地嗅来嗅去,痒得云朗一个劲儿地偏着身子躲,可被傅宁抱在怀里,云朗怎么也躲不开就是了。 闹了一会儿,傅宁又抬起头来,不满地看着云朗:“还是一身脂粉味儿,你去炼药,需要离她这么近吗?” “我没觉得有脂粉味儿啊。”云朗也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可他的鼻子这么灵,还是闻不到脂粉的味道,而且靠近栾秋雨的时候他也没觉得栾秋雨的身上有什么味道,“说起来,脂粉是什么味儿的?” 傅宁一愣:“你不知道?” 云朗摇摇头:“我上哪儿知道去?我又没闻过。” 傅宁眨眨眼,突然有些尴尬。 好像……不应该聊起这个。 而云朗只是单纯的好奇,并没有要追究傅宁到底闻过多少女人的脂粉,于是见傅宁不答,云朗就追问道:“是什么味儿的?” “咳,”干咳一声,傅宁放开了云朗,“你先去沐浴,我让晏明去买一盒回来。” “干吗还去买?”云朗狐疑地看着傅宁,“你不是闻过吗?就跟我形容一下就行了啊,是花香吗?” 傅宁瞪眼:“那、那女人家用的东西,我哪儿知道!” 话音未落,傅宁错开脚步,大步流星地离开,也没忘了吩咐晏明去买些脂粉回来。 云朗反倒是被傅宁的反应搞得一头雾水,赶忙追了上去:“你去哪儿啊?喂,你等我一下啊。” 傅宁溜得快,到底是没让云朗追上,估摸着晏明该把东西买回来了,傅宁才又出现在云朗面前,那个时候晏明已经把脂粉送到了云朗手上,云朗正一盒盒地打开,这个闻一闻,那个闻一闻。 傅宁走到云朗的身旁坐下,也拿起一盒胭脂闻了闻,又立刻一脸嫌弃地将那盒胭脂放了回去。 “难闻,不如你身上的味道好闻。” “我什么有什么味道?我可刚沐浴过。”云朗斜了傅宁一眼。 傅宁也不解释,身子一歪就靠在了云朗身上,见云朗闻个不停,傅宁挑眉:“你对脂粉感兴趣?” “感兴趣?嗯,感兴趣啊,”云朗点点头,这一点头还把傅宁给吓了一跳,琢磨着云朗是不是要给自己涂点儿胭脂,直到听了云朗的下一句话,傅宁才松了口气,“我总觉得这味道有点儿熟悉,好像在哪里闻过。” 第47章 傅宁不以为意道:“女人的身上都是这样的味道。” 女人们将脂粉分出了许多类别,每每说起时总能将它们彼此之间的不同说得头头是道,可对男人来说,脂粉就是脂粉,看起来差不多,闻起来也差不多,至于用起来怎么样就无从得知了。 但云朗却没有因为傅宁这话而有所放松。 “就你闻得多?”斜了傅宁一眼,云朗继续研究那些脂粉的味道。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所接触过的女人屈指可数,在来梧州之前,跟他最熟的非容娥莫属。 容娥也跟其他的女孩子一样,喜欢用些胭脂水粉,身上也佩着香囊,周身总是有淡香萦绕,可那种淡香是经过加工的花草香气,甜甜的。 可摆在云朗面前的这些脂粉除了花草的馨香,还飘着一种淡淡的苦涩,那一丝苦涩混在浓烈的花香里并不明显,却逃不过云朗的鼻子。 云朗之所以会说这股味道熟悉,也是因着这一丝苦涩。 闻了半晌,云朗突然抬起头问晏明道:“你是在同一家铺子里买的同一种脂粉?” 晏明摇摇头:“没有,那是属下在三家不同的铺子里买的脂粉,是不是同一种属下就分不清了。” 如果不是王爷的命令,他一个大男人才不会进到脂粉铺子里去买这女人用的东西。 云朗眉心微蹙。 这里的铺子大多是自产自销,因为自己家能开得起作坊做出商品,所以才能买间铺子贩卖,四处收购然后再行贩卖的多是一些富商,却也少有富商会到处去收购脂粉来卖。 因而云朗可以断定晏明去过的这三家铺子卖的八成都是自家作坊制作的脂粉,各自所用的配方也应该是不一样的,可怎么会同时出现同样的苦涩气味? 难不成这镇上的脂粉被一家垄断了? 思索半晌,云朗觉得还是得让人去打探一下,于是便对晏明说道:“晏明,你找这宅子里新来的女婢们问问这三家铺子是不是一个东家。” 晏明先看了傅宁一眼,见傅宁点头,这才应声问道:“王夫的意思是要去打探一下这三家的底细?” “底细倒是不用,”云朗摇了摇头,“我只是想知道这三家卖的脂粉是不是用的同一个配方。” “那属下知道了,”说着,晏明就冲傅宁和云朗拱手作揖,“属下这就去打听打听。” 晏明走了,云朗却还聚精会神地看着一堆脂粉,这叫坐在云朗身旁的傅宁觉得很没意思,看看云朗,看看脂粉,再看看云朗,再看看脂粉,傅宁突然拿起一盒胭脂,用手指沾了点儿之后就涂到云朗脸上去了。 云朗给吓了一跳,转头就见傅宁手上拿着一盒胭脂,没来得及收回的那只手指的指腹处还红红的。 云朗的眼睛一瞪,抬手在脸上蹭了蹭,这一蹭手背上就多了一抹红。 “你做什么?” 傅宁眨眨眼,泰然道:“没做什么。” 可看着云朗脸上那一道被云朗自己抹开的红晕,傅宁满眼笑意。 “你这样还挺好看的。” “好看?”云朗咬咬牙,偷偷伸手沾了点儿胭脂,也是趁着傅宁不注意的时候就猛地给蹭到傅宁脸上去了,“你自己去瞧瞧好看不?” 傅宁一愣,突地一笑,猛地就扑过去将云朗压倒在地上。 “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敢随意戏弄本王了?” 难得傅宁在云朗面前自称本王,可云朗却一点儿都不怕,笑嘻嘻地反问道:“我还不能戏弄一下我的夫君了?” 说着,云朗又在傅宁的鼻尖上点了一下,这一下可不得了,看着傅宁红红的鼻尖,云朗捧腹大笑。 见云朗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傅宁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只故意板起脸来假意呵斥道:“不许笑!” 可云朗压根儿就不怕他,就算傅宁冷下了脸,云朗还是不怕,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傅宁到底是拿云朗没办法,翻个身躺在云朗身旁,任云朗在一旁笑得打滚。 终于是止住了笑意,云朗转头,见傅宁枕着胳膊仰面躺着,云朗便翻了个压住了傅宁的半边身体,然后还拉出傅宁的一条胳膊来给自己当枕头。 “生气了?” 傅宁顺势搂住云朗,听到这话便瞥了云朗一眼:“我什么时候生过你的气?” 云朗细细一想,就发现傅宁还真是没跟他生过气。 “也是,夫君对我这么好,怎么舍得跟我生气?” 傅宁低笑一声,白了云朗一眼之后叹息道:“全天下也就你吃定我了。” 云朗轻笑道:“那还不是因为全天下你对我最好?” “亏得你还知道。” “那当然是知道才敢放肆啊,”云朗搭在傅宁胸口上的那只手百无聊赖地画着圈,轻声说道,“夫君你是个王爷,你若不愿纵着我,那我哪儿敢在你面前放肆?又不是嫌命长了。就是知道夫君疼我,我才敢闹啊。” “恃宠而骄?”傅宁睨着云朗。 “可不就是嘛!”云朗也转头看着傅宁,笑得有几分得意。 瞧云朗始终是一副理直气壮、理所当然的模样,傅宁觉得自己或许该生气,可实际上他却有几分开心。 正如云朗所说,云朗敢胡闹,都是因为有他纵容,而且云朗相信他的纵容是真心的,换言之,云朗相信他的情谊是真的。 他虽然习惯了发号施令,可他并不希望云朗也变成晏明他们那般模样,他不需要云朗对他唯命是从。 傅宁突然抓住云朗那只不安分的手,却什么都没说。 云朗给吓了一跳,狐疑地看着傅宁:“怎么了?” “没什么。”傅宁佯装镇定。 他原本就是个清心寡欲的人,还在长安时,夜里都是受云朗挑逗多一些,但云朗这人也出乎意料地是个以公事为重的人,自打离开长安之后,云朗的心里就时刻都记挂着他们此行的目的,盘算着接下来的每一步该怎么做,在梧州定居并且见到了栾秋雨之后,云朗在正事上花的心思就更多了,因此也就没有多余的精力来跟他闲谈风月,今天还是离开长安之后两个人头一次这样悠闲地躺在一起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这一闲下来,便容易起些别的心思。 然而云朗一听到傅宁的声音就知道傅宁怎么了,见傅宁努力憋着,云朗便不满地撇撇嘴,然后缓缓抬腿,蹭着傅宁的腿一路向上,往某个地方顶了一下。 傅宁闷哼一声,转头瞪着云朗。 云朗坏笑,膝盖在那处顶弄磨蹭。 傅宁的眼神一沉,一把就按住了云朗的腿,可片刻之后,傅宁的手便在云朗的腿上来回摩挲。 云朗舔舔嘴,仰头迎上俯下头来的傅宁,唇舌纠缠。 傅宁翻了个身压住云朗,这一个吻也越加火热。 分开时,云朗的眼中媚意流转,可不小心瞥见了傅宁的红鼻头,云朗一时没忍住,喷笑出声。 好好的气氛就这么给毁了,傅宁有些不满地看着云朗,眼中还有些疑惑。 云龙那个抬手点了点傅宁的鼻尖,轻声道:“红的。” 傅宁这才想起自己的鼻尖被云朗点了胭脂,想了想,傅宁伸手胡乱摸到了桌上的一盒胭脂,用手指蹭了一点儿后就给点到了云朗的鼻尖上。 “这下一样了。” 云朗眯起眼睛笑着,伸手勾住傅宁的脖子就又献上一吻。 细碎的声音渐渐从敞开的大门传了出去,守在门口的两个守卫起初还不知道这是什么声音,可好奇地往屋里一看,两个人登时就闹了个大红脸,赶忙缩回头,尴尬得手足无措,半晌之后才想起来要帮傅宁和云朗把门给关上。 傅宁的耳朵尖,听到关门声时就转头往门口看了一眼,有些懊恼地蹙眉。 晏明走的时候怎么不关门?而且他竟然都没注意到。 肩膀突然被咬了一口,傅宁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转回头便见云朗略有些不满地看着他。 “看哪儿呢?” 傅宁看看云朗,再瞥一眼自己肩膀上的一圈牙印,突然抬起云朗的腰就挺身顶了进去,连声招呼都没跟云朗打。 云朗惊呼一声,扶在傅宁胳膊上的两只手猛地抓紧,在傅宁的胳膊上留下几道血痕。 傅宁吃痛,瞬间绷紧了身体。 两个人都没有动作,喘息着各自平复。 “你是不是傻?”半晌之后才缓过神来,云朗忍不住瞪了傅宁一眼,然后有些心疼地看着傅宁胳膊上的血痕,“疼不疼?” 傅宁浅笑,扭腰在云朗的身体里磨蹭两下:“这里还比较疼,别夹那么紧。” 云朗又瞪傅宁一眼:“自作自受。” 傅宁无话反驳,只俯身在云朗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吻。 第48章 第二日再踏进州牧府的竹林小院时,云朗立刻就知道那些脂粉里叫人熟悉的味道是源自哪里了,那正是栾秋雨这里的一味药草,因为储存量较少,这些日子又没怎么用过,所以被云朗忽略了。但昨天苦思冥想了大半天,这会儿闻到这个味道,云朗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忽略了。 云朗走到晾晒那一味药材的架子旁,随手抓起一把药草细看。 当栾秋雨端着茶水从屋子里出来时,便见云朗正盯着那一味药草深思,栾秋雨的细腻一咯噔,赶忙开口招呼云朗道:“怎么在那儿站着?快过来坐。我近来晾晒了一些花草专用来泡茶,今儿才能用,师弟你快过来尝尝看。” 云朗却没有动,看着那一把药草似十分怀念般感叹道:“师姐可还记得谷主教咱们调配迷心散那会儿吗?” 栾秋雨一愣,立刻垂下头去摆弄茶具:“当然记得,师弟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云朗没有回答栾秋雨的问题,自顾自地说道:“迷心散的配方其实很简单,所需药草也十分常见,可那会儿不知道为什么,药量总也配不对,每次做出来的都是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每次都惹得谷主大发雷霆,直叹药王谷后继无人。” 不知道昨天是不是闻多了这种药草的味道,晚上云朗就做了个梦,梦里的场景朦朦胧胧,但云朗还是可以判断出那是在药王谷里的一段过往。 云朗原本还无法判定梦里的情境是真的还是假的,选在这个时候说出来云朗还觉得有些冒险,但此时看栾秋雨的神情,云朗就知道那梦里的事情是真的,至少有八成是真的。 云朗的话说到这儿就停了下来,而且还没有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这一段留白就让栾秋雨觉得很尴尬。 她并不想接云朗的这番话,可要是不接这气氛就太尴尬了。 恰在此时,有人走进了这个一向只有云朗和栾秋雨在的小院。 “这话师弟你说出来也不害臊,当年可就师弟你做出来的古怪东西最多,可把师父给气得够呛,他对你的期望可比其他师兄弟高出许多,可偏是迷心散的那个方子,你总也配不对。” 云朗闻声转头,却认不出来人是谁。 “是啊,说来惭愧,那个时候我可真是闹出了不少笑话,给师兄、师姐们添了不少麻烦。” “师、师兄……”栾秋雨错愕地看着秦端,一阵慌乱之后便手足无措地低下了头。 师兄今天不是跟着州牧大人出门去了吗?怎么会回来这么早? 秦端瞥了栾秋雨一眼,然后迈步走到云朗身旁,伸手拿走了云朗手上的那一把药草:“早就听秋雨说师弟这几日一直有来帮她的忙,可我这几日一直陪着州牧大人外出体察民情,没空来跟师弟打个招呼,师弟可千万别生我的气。” “怎么会,”云朗扬起一个灿烂的笑脸,“正事要紧,怎么能让师兄为了来看我一眼就放下正事?” 这男人既然是栾秋雨的师兄,那他喊一声师兄也一定没错。 没想到云朗会这样说,秦端一愣,这才相信栾秋雨之前说过有关云朗转了性的话。 “嫁了人之后师弟倒是变得懂事了。”说着,秦端就抬起头,摸了摸云朗的头顶。 云朗僵着脖子强行忍着,这才控制住自己想要把秦端踹飞的腿脚。 “师兄打趣我。”云朗装作略有不满的样子斜瞟了秦端一眼。 秦端笑笑,收回手便往这院子里唯一的石桌旁走去。 一见秦端走了过去,正坐在桌边的栾秋雨腾地就站了起来。 秦端的眼神一沉,冷眼瞥了栾秋雨一眼。 而云朗更是没有错过栾秋雨的反应,再看一眼和气沉稳的秦端,眯起了眼睛。 在桌边坐下后,秦端才转身招呼云朗道:“师弟,过来坐,让秋雨一个人先忙活着吧。” 云朗没动,转眼看向栾秋雨。 栾秋雨扯出一个笑容:“师弟也有许多年没见过师兄了,左右今天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你们先聊着吧,我若有不明白的地方再来问你们。” “也好。”云朗这才点点头,走到秦端的对面坐下,悠然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秦端喝着栾秋雨先前给他斟好的茶,一边喝,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云朗。 而秦端在打量云朗的时候,特地坐在秦端对面的云朗也在打量秦端。 他先前就觉得奇怪,若要跟梧州州牧合谋共事,药王谷怎么会只派一个栾秋雨来?此时见到这位师兄,他才恍然大悟。原来栾秋雨只是个帮手,真正辅佐梧州州牧的人应该就是这位师兄。 云朗又将秦端细细打量一遍。 虽然说得通了,可他还是觉得这两个人不像是药王谷派来的。之前他会这样怀疑是因为栾秋雨的能力不足,而现在仍旧这样怀疑则是因为眼前的这位师兄看起来翩翩如玉,却散发着一种亦正亦邪的气质,看他眼神凌厉,多半也不是什么乖顺听话的人。 希望晏明能将信平安送到药王谷,然后早日带回回复。 静默许久,云朗一直没出声,秦端略感诧异,最终只能先开口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听说师弟这一次是跟着你的夫君来到梧州的?” “是啊,”云朗这才抬眼正视秦端,“夫君行商,这一次竟是要来岭南,也不知道一来一回要多久,我便跟着来了,我也想顺便回药王谷看看。” “师弟有心了,”秦端温柔地笑着,“师父也很想念你,你若能回去看一看他,他一定十分开心。” 秦端和云朗一样,都是拜了药王谷的谷主为师,而栾秋雨则是拜了另外一个人。 “那我更要回去看一看了。” 放下茶杯,秦端又问云朗道:“师弟现在能配出迷心散了吗?” “这还用说吗?”云朗看着秦端,微笑,“我可不能坏了师门的名声。当年怎么也配不好,因此我可是下了苦工,如今别说是要配制,就算只是个装过迷心散的罐子,我也能问出迷心散的味道来。” 秦端的心头一跳,眼神有一瞬间迅速冷冽下去,可转眼便又恢复了温和:“是吗?那师父一定会为难感到骄傲的。” 话没说完,秦端的视线就迫不及待地飘向栾秋雨,而离得不远的栾秋雨自然也听到了云朗这话,手上一抖,才刚磨好的药粉就撒了一地。 瞥一眼秦端,云朗暗自哂笑。 “对了,我看师姐采了不少用来做迷心散的药草,是要做些迷心散吗?” “是啊,”秦端很快就镇定下来,“出门在外总要提防一些,备一些总是没错。” “用迷心散防身?”听到这话云朗是真的笑出声来了,“我怎么记着迷心散是一种慢性毒?虽然可以跟其他的方子配合着使用,可也没什么立竿见影的效果,见效最快的搭配也要一个时辰才能开始发挥药效,用来防身……似乎不妥吧?” 秦端的脑筋转得快,立刻就对云朗说道:“师弟未曾涉足江湖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见血封喉的毒自然是要常备一些在身上,若与人发生正面冲突,便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可迷心散这样的慢性毒也要备着点儿,有些人不见得是怀着恶意来的,可谁又能保证他的心中永远都没有恶意?” “有备无患嘛……”云朗垂下眼,抿一口茶水。 所以傅宁就是那个有可能对他们不利的人?所以他们才要洒下迷心散,然后慢慢观察看傅宁是否真的会对他们不利?不得不说,这个理由还真是烂透了! 见云朗神色无异,秦端又道:“对了,我偶然跟州牧大人提起你的事情,州牧大人就说想要见一见你。他是土生土长的岭南人,你也知道岭南一带多巫蛊,州牧大人他对巫蛊之术也很感兴趣,只是身边没有精通此道之人,也不敢随便跟外面那些自称擅长巫蛊的人打交道,这次听说了你的事情,州牧大人十分高兴。不知道师弟方不方便挪出些时间来?” “州牧大人要见我?”云朗故作惊讶地看向秦端,“可、可我并不了解巫蛊之术啊。” “没关系,”秦端不以为意地笑笑,“师弟只要将师父交给你的那些东西随便给州牧大人说一说就好,反正州牧大人他也不懂。” “这……”云朗有些犹豫似的。 “怎么?”秦端疑惑地看着云朗,“是不方便吗?” “倒也不是,”云朗从秦端笑笑,“不过这事儿我还得先跟夫君说一声。” 秦端一愣,轻笑道:“也好也好,那你便先回去跟你的夫君商量一下吧。” 云朗的那位夫君秦端也是知道的,崇仁之前就跟秦端提过。 于是秦端想了想,又补充一句道:“若你那夫君不放心,就让他跟你一起来。州牧大人不拘小节,不会在意的。” “好,”云朗点点头,“那到时候就麻烦师兄帮忙在州牧大人面前说几句好话了。” “这个自然。” 第49章 要去见梧州州牧的事情自然不需要跟傅宁商量,云朗只是想试试看能不能顺便把傅宁一起带去,若不跟傅宁一起,他心里没底,多少还是有些害怕。 结果事情比预想中的要顺利许多,大概是经过一段时间的试探之后,崇仁和栾秋雨都觉得傅宁和云朗只是普通的商贾人家,还是那种没有资格跟官家接触的商贾,即便他们都知道云朗出身官宦之家,也不会认为会有位高权重的高官愿意舍弃仕途将自己的儿子送去药王谷学医,再加上傅宁和云朗的有意引导,崇仁和栾秋雨就觉得他们是安全的。 于是双方协商选定一个天清气朗的日子后,傅宁和云朗便搭乘马车头一次按规矩拜访了州牧府。 傅宁和云朗到时,崇仁似乎已经在州牧府的门外等了许久,两人的马车才刚停稳,崇仁就搓着手笑呵呵地迎了上来。 “傅当家的、云公子,你们可算是来了啊。” 傅宁跳下马车,然后转身去扶云朗,听到这话,傅宁便转头瞥了崇仁一眼:“我来晚了?” “没有没有,”崇仁连忙摇头,“这还没到约定好的时间,只是州牧大人一直盼着能跟两位见上一面,却一直空不出时间,今天好不容易盼到了,心里就有点儿焦急,今儿一早就起了,一直等到现在。” “这怎么使得?”云朗扶着傅宁的手从马车上下来,似有些惶恐,“既然州牧大人一早就在等了,崇公子怎么也不派个人去给我们通个信?让州牧大人久等是多大的罪过啊。” “云公子言重了,”崇仁笑笑,“是大人吩咐我们不要催,怕两位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州牧大人真是心胸宽广。”云朗极为敷衍地随便夸了一句,却惹得傅宁瞪了他一眼。 云朗夸起别的男人来倒是顺嘴,可平日里怎么不见云朗夸他两句? 云朗被瞪得莫名其妙,却还是乖乖地跟在傅宁身后。 傅宁几乎没来过州牧府,但云朗几乎是每天都来,因此立刻就发现了州牧府里比平日里还要多的护院。 云朗快步上前追到傅宁身旁,偷偷扯了扯傅宁的衣袖。 傅宁疑惑地偏头看向云朗,看懂了云朗的眼色之后便小心地环顾四周,将护院们的巡逻路线和站岗位置默默记下。 崇仁一路上都笑呵呵的,像是碰上了什么喜事似的,在傅宁的身旁一直说个不停。 傅宁大多数时候都只发出个单音,极为敷衍地应和着崇仁,每当傅宁觉得崇仁靠他太近的时候,便不动声色地往云朗身边靠近一些,想要拉开跟崇仁之间的距离。 而云朗只顾着观察院子里的守卫,并没有注意到崇仁和傅宁之间的互动,一心以为自己走得是一条直线,但每次傅宁向他靠近的时候,他就要下意识地往一旁挪一挪,结果差点儿就撞到门上去了。 “想什么呢?看路。”傅宁一把拉住快要撞到门框上的云朗,皱着眉责怪云朗的不小心。 云朗愣愣地看着眼前的门框,再转身看看来路,实在是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走到这里来了。 终于是在州牧府的堂屋里见到了“久仰大名”的梧州州牧,云朗自然是不认识这个人,而傅宁在看到这个人时竟也觉得这是个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人。 傅宁和傅容久居京城,对各地的地方官其实并不熟悉,也有许多当真是从未见过,可各地的州牧和驻军将帅一定是见过的,傅容和傅宁兄弟两人又都是细心谨慎的人,但凡是见过的,就不会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可眼前的这位梧州州牧傅宁是真的没什么印象。 傅宁极快地压低声音问了晏明一句:“这是梧州州牧?” “是,”晏明微微点了下头,“只是从未入京述职。” 梧州原本的州牧是个长安人,科举考上了状元之后就被分配到了梧州,之后有所作为,事迹传入长安后得到了傅容的赏识,提拔为梧州州牧,只可惜两年前原本的这位州牧因病暴毙,恰巧那年梧州洪灾,当地官府不能群龙无首,傅容便接受了当地官吏们的联合推举,当机立断地选出了新的州牧。 只是晏明在此时此刻细细回想一番,就发现这位在任两年的州牧竟从来没有去过长安,就连必要的回京述职都是让下一级官员去的。 一听晏明说这位州牧从来没有入京述职,傅宁就觉得自己的猜想已经□□不离十了。 梧州州牧一直安坐在堂屋的主位上泰然自若地喝着茶,即便傅宁和云朗已经在崇仁的引领下踏进堂屋,梧州的州牧也没有抬起头看一眼,直到秦端在梧州州牧的耳边低语一句,这州牧才看向傅宁和云朗,然后腾地站起来,异常热情地迎了上来。 “这位就是傅当家的了吧?久仰大名,今天终于得见本尊!” “大人客气了,草民惶恐。”傅宁止住脚步,像模像样冲梧州州牧拱手作揖。 不明状况的云朗满心疑惑地看了看傅宁和这位州牧。 他之前还一直不明白傅宁怎么就敢大摇大摆的踏进梧州,连一点乔装都没有就自称商贾,合着是这梧州连官吏之中唯一有机会出入长安的州牧都不认识他。 不过这就更奇怪了,各地州牧不是每年都要入京述职吗?他记得来梧州之前傅宁就为这事儿忙活了一阵,可怎么这位州牧竟不认识傅宁?才刚上任吗? 但更让云朗在意的是坐在秦端身后的栾秋雨。 栾秋雨很怕秦端,因此在秦端面前一直十分拘谨,甚至有些瑟缩,可从云朗和傅宁进门开始,栾秋雨就没看过他们一眼,一直垂着头,静静地坐在秦端身后,而栾秋雨的手边摆着一个雕工精湛的香炉,香炉里燃着一根线香。但看一眼这堂屋里的摆设,那香炉似乎并不应该出现在那个地方,而且也没有人会将熏香放在身边那么近的地方。 云朗动了动鼻子,而后收回视线。 梧州的州牧跟傅宁客套几句后,便又转向云朗,笑容和蔼:“你就是栾姑娘的师弟吧?自打你来到梧州之后,栾姑娘常常在本官耳边提起你。” “我也没做什么。”云朗谦虚地回了一句,然后一改平时跟栾秋雨在一起时的多话,什么都没再说。 那州牧似乎愣了一下,然后就邀请傅宁和云朗坐下。 这一场会面其实也没什么意思,无非就是一些虚假的夸赞和客套,然后是州牧引诱傅宁出资的各种推心置腹。 从始至终都是傅宁一个人在应付那州牧,而云朗的视线始终离不开栾秋雨手边小小的香炉,尤其是秦端在第一根线香即将燃尽的时候立刻点上了第二根,这就让云朗更加在意了。 左思右想,云朗怎么想都觉得那香炉有些不对劲儿,犹豫再三,云朗还是打断了州牧悲天悯人的感慨:“抱歉,我想离开一下,不知道州牧大人能不能派个人给我引路?” 云朗这话说得含糊,但在场的人却都听懂了,云朗这是要去方便。 秦端的眼神一闪,展颜笑道:“我来给师弟引路吧。” “这怎么好意思?”云朗婉拒,“还是找个下人陪我去吧。” “没关系,”说着,秦端就已经站了起来,“刚好我也想出去走动走动。” “那就有劳师兄了。”云朗看了傅宁一眼,然后就提着衣摆站起来,结果两腿一软人就往前扑去,扑倒了秦端不说,也连累到了端正坐着的栾秋雨和那小小的香炉。 香炉咚地一声翻到,线香从中间折断,熄了火。栾秋雨被撞歪了身子,赶忙伸手撑住地面,然后一脸震惊地转头看向云朗。 云朗的视线只跟栾秋雨碰了一下就立刻离开,慌慌张张地从秦端身上爬起来:“对不起对不起,师兄、师姐都没事吧?” 傅宁起身走过去将云朗提了起来:“怎么那么不小心?” 云朗借着傅宁的力道站起来,一脸无辜地看向傅宁:“腿有些麻了。” 云朗还顺便看了一眼梧州的州牧,只见那州牧依旧坐在席子上,微微垂着头,一声不吭,甚至没有往他们这边看上一眼。 云朗的眼神一紧,转头就在傅宁耳边低语一句:“香炉有问题。” 傅宁正担心云朗有没有伤着,一听这话才知道云朗是故意的,再瞥一眼旁边一动不动的梧州州牧,傅宁当即就明白了云朗的意思。 “我扶你出去?”傅宁扶着云朗,依旧说着之前的话题。 “不用了,”云朗笑笑,“这么一摔腿倒是不麻了,你跟州牧大人聊着吧,有师兄跟我一起去,没事的。” 这时秦端也站了起来,温声道:“傅当家的放心吧,来回不过就一刻钟的时间,我会照顾好师弟的。” “有劳了。”在云朗耳边说一句“万事小心”,傅宁才松开云朗,又在州牧对面坐下。 “师弟,这边。” 秦端引着云朗转身往外走,云朗中途回了下头,就见栾秋雨已经从新摆好了香炉,换了根线香,重新点燃,而傅宁和州牧的对话也重新开始。 第50章 跟着秦端往茅房走去,云朗一直在琢磨那香炉里的线香到底是什么作用,那看起来像是用来操控傀儡的,可云朗的记忆里却并没有这一类□□,不然云朗也不必特地去试那么一下。 走在前面的秦端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云朗笑,那笑容看起来一如既往的明媚,却莫名地让人心头发颤。 云朗的眼神一紧,不由地退后一步。 “师弟真的很聪明,可师弟知不知道聪明的人通常都活不长久?” 云朗的眉梢一颤,故作疑惑地反问秦端道:“师兄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秦端哂笑一声,道:“师弟若真的不明白那自然是最好,可若是明白,那就要辛苦师弟装不明白了,师弟也不想你那个夫君受到牵连吧?虽然师弟用毒的手段了得,可也不能时时刻刻都护他周全不是?” 听秦端用傅宁来威胁自己,云朗的眼神一冷,一股怒气油然而生。 “我家夫君的安危就不劳师兄费心了,”云朗看着秦端,眼神中难得透出了些冷冽,“师兄若有那个闲心,不如担心一下自己的安危?” 反被云朗威胁的秦端微微一愣,随即低笑出声:“我早该想到,一个整日跟毒虫为伍又性格阴暗的人怎么可能温厚善良。师弟也真是见外,在我面前又何必装模作样?咱们师出同门,本就情同兄弟,不管师弟你是什么样的人,作为师兄,我都不会嫌弃你的。” “师兄可千万别这么说,”云朗笑笑,“只要我家夫君不嫌弃我,师兄你怎么想又与我何干?” “师弟还真是信任你那夫君,”秦端的笑容里又多了一丝意味不明,“也不知道你的这份笃定能维持多久。” 话音落,秦端就转身继续向前。 云朗一愣,狐疑地看着秦端的背影,想要向秦端问个究竟,却又觉得在这会儿追问的话无疑就落了下风,这一犹豫便也问不成了。 去了趟茅房后再回到堂屋,云朗的脸上已经恢复了笑容,可傅宁瞧见他的时候还是微微蹙了下眉,然后瞄了秦端一眼。 在州牧府里用过午饭之后,傅宁和云朗就告辞离开,等进到马车里,云朗脸上的笑容就瞬间消散不见,歪着身子靠在一旁一声不吭,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傅宁是头一次瞧见云朗这副模样,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琢磨了一会儿,还是拉着云朗的胳膊将云朗拽过来靠在自己身上。 “待会儿颠簸起来容易撞到头,累了就靠着我。” 云朗的神色一缓,将秦端的那些话抛诸脑后,然后对傅宁说道:“栾秋雨他们使的是操纵傀儡的邪术,而药王谷会教授医术和毒术,却不会教人邪术。” 闻言,傅宁眯起了眼睛:“你的意思是说这一次的事情跟药王谷并没有关联?” “嗯,”云朗点了点头,“岭南的巫蛊。” 见云朗十分懒散,似乎不愿意多说话,傅宁便轻轻拍了拍云朗的肩膀:“我知道了,你累了就睡会儿吧。” “嗯。”云朗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就闭上了眼睛。 这一趟来州牧府,其实是一直在跟“州牧”闲扯的傅宁比较累,可秦端说的那句话一直萦绕耳边,无论如何都驱不散。 虽说是在威胁他,可秦端不会无缘无故就说出那样的话来,云朗怎么想都觉得秦端是知道些什么,但云朗知道,即便他去问了,秦端也不会告诉他。 而正因为毫无头绪,所以最容易胡思乱想,只一顿饭的功夫,云朗就已经想出了无数种可能,而大多都不是值得高兴的结果。 静静地在傅宁身上靠了许久,云朗突然开口说道:“我想回长安了。” 傅宁一愣,立刻转头看着云朗,可云朗依旧闭着眼睛,睡着了一样。 傅宁蹙眉。 秦端那厮到底跟云朗说了些什么?云朗自从跟秦端一起出去那一趟之后就一直不太对劲,而云朗这人其实很少会被别人的言行影响到自己的心情。 “好,十天之后我们就回长安。” 今天见到梧州的州牧之后,许多事情就可以理出个头绪了,只要派人顺藤摸瓜地去查,十天的时间足够。 听到傅宁这话,云朗的心里一热,有些感动。 “我就说说而已。”云朗睁开眼看向傅宁,脸上总算是有了笑容。 “嗯。”摸了摸云朗的头,傅宁没再说什么,可看那神情似乎是已经决定要在十天之后离开这个地方。 云朗张了张嘴,可到底是什么都没说。 他想劝傅宁不急,既然来这一趟,差事一定要办好,尤其是连他都看得出这件事事关重大,是马虎不得的。但心里的那个声音却一直催着他离开,他想不通原因,又因为想不通而更加心烦,于是就更想离开。 大概是察觉到云朗的情绪,傅宁拉起云朗的手,沉声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接下来什么都不需要你担心,万事有我。” “嗯。” 是啊,他想这么多做什么?不管是公事还是私事,不都有傅宁在吗? 接下里的几天,云朗依旧每天都往州牧府里跑,却再也没见过梧州州牧,连秦端都很少出现在他面前,听栾秋雨说,秦端是陪着州牧领傅宁勘察梧州想现状去了。 栾秋雨也没让云朗闲着,几乎每天都会给云朗带来一个新的方子,这些方子里面却再也没有救人治病的药,每一份都是毒。 云朗问不出这些□□用在谁的身上,便也不敢真的给炼制出来,于是每天都绞尽脑汁地在栾秋雨眼皮子底下私改配方,能改制成药的就都做成了药,实在没有办法的就只能尽最大的努力去降低毒性。这样一来,云朗倒也没有精力再胡思乱想。 而就在云朗享受着这样忙碌的日子时,秦端却又再度发出邀请,说要再介绍一个人给傅宁和云朗认识。 云朗一听这事儿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可那毕竟只是预感,他既没有办法向傅宁解释说明,也找不到理由拒绝秦端,就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去了。 那一天就只有秦端带着傅宁和云朗两人登上了一艘竹筏顺江流而下,那一天的江面上雾蒙蒙的,只看得清近处的东西,那一天恰有另一艘竹筏逆流而上,竹筏上站着一个蹁跹少年,少年手持一支横笛,当悠扬的笛声破开雾气将少年的面容展露在云朗眼前时,云朗如遭雷击,第一时间转头看向傅宁。 而看到云朗的那一刻,少年的笛声戛然而止,同样目瞪口呆地看着云朗。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秦端划着竹筏飘到少年的旁边,语气轻快地问云朗道:“师弟,你瞧这人是不是跟你长得一模一样?” 云朗却没听见秦端的话似的,只看着傅宁,而傅宁负手站在竹筏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那个跟云朗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 两艘竹筏并排漂在江面,对面的少年怔愣半晌,突然迈开脚步跨了过来。 竹筏剧烈摇晃,总算是晃回了云朗的神志,云朗转头看着少年,神色茫然。 少年站定在云朗面前,抬起手摸了摸云朗的脸颊,突然就扬起一个笑容:“哥哥,我总算是等到你了。” 少年一袭白衣,坚定地站在云朗面前,面容清冷,即便是面带笑容,这份清冷也未曾削减半分。 “我、我不认识你。” 云朗有些慌,因为突然看到一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所以慌张,因为想起傅宁曾跟他说过的他们的出于所以慌张,因为傅宁从见到这个少年之后就沉默不语所以更加慌张。 少年的眉心一蹙,狐疑地看着云朗:“哥哥,你不认得我了吗?” 说着少年就抓起了云朗的手,替云朗诊脉,还抬手摸了摸云朗的后脑勺。 云朗给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往后退去。 “哥哥当心!”少年一把拉住云朗,这才没让云朗掉进江里去。 见云朗被少年抱在怀里,傅宁才终于动了。 “云朗,过来。” 一听到傅宁的声音,云朗立刻推开那少年就向傅宁走去,好在看热闹的秦端及时换了位置,这才没让竹筏翻过去。 将六神无主的云朗搂进怀里,傅宁看着对面一脸不满的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看看云朗,再看看傅宁,不答反问道:“你又是什么人?跟我哥哥是什么关系?” “我是他的夫君。” 那少年一愣:“哥哥,这是真的吗?” 然而云朗并不答话,只紧紧地抱着傅宁,大脑一片空白。 傅宁又问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十分不甘地回答道:“风无。” 傅宁点点头:“我们还有些事情要办,等办完事再去找你。” 一听这话,云朗就揪紧了傅宁的衣裳,傅宁却没有察觉到似的。 风无又将傅宁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突地冷哼一声,转身回到了自己的竹筏上:“你们不就是来见我师父的吗?随我来。” 第51章 回到了自己的竹筏上在前引路,风无也不说话,笔直地站在竹筏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云朗。 傅宁只多看了风无一眼,就低下头看着紧靠在自己胸前的云朗。 单从云朗的反应就看得出云朗并不知道自己这个孪生弟弟的存在,他自然也不知道,更要命的是云朗的这个孪生弟弟自称风无,并不姓云。这也难怪云朗会慌成这样了。 傅宁的一只手扶在云朗脑后,另一只手轻轻拍着云朗的背,禁不住叹息一声。 可傅宁不知道,云朗会这么慌张却并不是因为突然发现了自己离奇的身世,云朗只是觉得所有的疑团终于揭开,傅宁当初遇见的那个人,并不是他。 听到傅宁这一声叹息,云朗的心猛地揪紧,然后就把傅宁抱得更紧了。 傅宁只当云朗是慌,便只轻轻拍着云朗的背,什么都没说。他觉得云朗需要一个人理顺清楚,他也需要一些时间来将事情重新理顺一遍。 秦端撑着竹筏跟在风无后头,看着缩在傅宁怀里的云朗浅笑。 第一次见到风无时,他也给吓了一跳,因为他从没听说药王谷里的师弟云朗还有个孪生弟弟,更不用说这个孪生弟弟还是岭南巫蛊第一人的徒弟。 那个时候云朗已经回京,他也带着秋雨离开了药王谷另投新主,在那个时候遇见风无,他就觉得是上天给了他们一次机会,于是他们略施小计引穆王南下,不管云朗是否会跟着来,风无和穆王之间的过往都一定会掀起风波,到时候要将云朗引诱到身边来就非常容易了。 是的,秦端他们打从一开始就知道傅宁的身份,得知傅宁乔装改扮之后,秦端他们便将计就计,陪傅宁和云朗演了这一场戏,到目前为止,唯一的意料之外大概就是云朗的聪慧。 秦端从没想到云朗能一眼就识破巫蛊一门中的操控之术,不然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在那一日把那一个香炉摆到明面上来。纵然后悔,那件事却让秦端更想将云朗招揽过来。若有云朗相助,他们便如虎添翼,那天下大事也更容易办成。 今天的计划就是为了要离间云朗和傅宁,若能成功,那他们在成功招揽到云朗之余,可能还可以除掉傅宁,而一旦没有了傅宁,傅容便也不足为惧,这天下就是他们的了。 两艘竹筏最后在江水下游的一个简陋渡口停下,风无先上了岸,然后就转身向云朗伸出了手。 “哥哥,我拉你。” 此时的云朗已经稍微镇定了一些,可看了看风无伸到眼前的手,云朗还是侧身避了过去,自己上了岸。 “我不知道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不是你哥哥。” 风无的眼神一暗,有些失落地放下了手,旋即淡然微笑:“我不会认错的,而且……哥哥的背上有胎记。” 闻言,云朗的心狠狠一跳,可面上却强装若无其事,冲着风无微笑,一副不想多做解释的模样。 傅宁跟在云朗身后上岸,见这场景也不好说什么,纵使风无说的没错,他也不能帮着风无劝说云朗,他不能让云朗一个人。 见傅宁又是理所当然地将云朗搂在身侧,风无瞟了傅宁一眼,神色淡淡的,最终视线却是转向了秦端。 “师父已经等你们好久了。”话音落,风无转身就沿着一条小路向前。 秦端笑眯眯地看向傅宁和云朗,做了个请的动作:“傅当家的、云公子,请吧。” 傅宁揽着云朗上前一步,却又停在了秦端旁边:“秦端,你好自为之。” 秦端的眼神一闪,依旧笑得灿烂:“傅当家的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也只是想给我的师弟一个惊喜而已,只是师弟看起来倒像是受到了惊吓,怎么了?这个孪生弟弟要不得吗?” “秦端,”听到秦端的话之后冷声开口的人不是傅宁,而是风无,“别怪声怪气地跟我哥哥说话。” 秦端闻言轻笑一声,转而看向风无:“我可没在跟你哥哥说话,我只是跟他的夫君开个玩笑而已。罢了罢了,你们人多,我不说话了还不行吗?” 秦端耸耸肩,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风无瞄了眼异常沉默的云朗,继续向前,傅宁也带着云朗跟了上去,秦端走在最后。 一行四人沿着小路走到底就看见了一座宅子,青砖青瓦,跟穆王府一般大小,只是看起来没有威严的感觉,反倒是有些阴森。 风无径直推门而入,却又顿住脚,转身嘱咐云朗道:“哥哥当心些,千万不要碰到院子里的那些藤蔓和瓦罐。” 云朗没办法冷着脸完全拒绝风无的好意,便点了点头:“知道了。” 听到云朗的回话,风无展颜微笑,虽然笑容极浅极淡,可还是看得出他很高兴。 没有漏看风无的欢喜,傅宁不由地偏头看了看云朗,然后抬起手摸了摸云朗的头。 这个风无看起来倒是很喜欢云朗的样子,而且似乎并不喜欢秦端,也许他跟秦端并不是一伙的。 穿过宅子的前院便是一间大屋,屋后又是一个院子,闻着味道像是个巨大的药园。 “师父,”风无踏进大屋,走到端坐在大屋正中的老人面前,也端正地跪坐下去,“师父,人都带来了。” “嗯,”正在闭目养神的巫泰缓缓睁开双眼,一睁眼就看到了云朗,不由地怔住,将云朗仔细打量一番,巫泰才问风无道,“那个是……?” “是我哥哥,”一说起云朗,面容冷淡的风无就止不住眼中的笑意,“师父你认不出哥哥了吗?哥哥他回来了。” 巫泰的眼神一闪,又看向云朗:“没想到你竟真的还活着……好,回来就好。风朗,过来坐。” 云朗和傅宁同时愣住,转念一想才意识到巫泰喊出的是云朗的名字。 云朗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傅宁,刚巧就跟看向他的傅宁四目相对。 “去吧,”傅宁拍了拍云朗的背,“我在。” 若是以往,听到傅宁这话云朗必定会觉得自己所向披靡,可今天,傅宁这话也只让云朗更加镇定了一些,并没有给云朗太多勇气,甚至没能消除云朗心中的恐慌。 深吸一口气,云朗上前两步,向巫泰拱手作了个揖,张开嘴想要礼貌地问候一下,却发现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巫泰。 “见过前辈。”云朗垂着头,觉得有些尴尬。 巫泰眉心一蹙,问云朗道:“你……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 话音未落,巫泰便不动声色地瞟了秦端一眼。 云朗直起身子,笑道:“不知道前辈说的是多久以前的哪件事情?是我在京城住着的这些年发生过的事情,还是我在药王谷时发生过的事情?” 因为虚张声势和被扰乱的不满,云朗的语气有些尖锐,又有些咄咄逼人。 “是……在那之前的事情。”巫泰突然长叹一口气,似百感交集,“原来被人拐走之后你竟流落药王谷,难怪我们怎么都找不到人。秦端,你说今日要带人来见我,就是风朗?” “是,”秦端笑着作了个揖,“之前见到云公子时我便想将他带来了,只是琐事缠身,因而才一直拖到今日。这位是云公子的夫君。” “云公子?夫君?”巫泰看看云朗,再看看傅宁,又叹了一口气,“风无,带他四处转转吧,就算他不记得了,这里也是生他养他的地方。我有话要跟秦端说。” “是,师父。”风无起身,满怀期待地看着云朗,“哥哥,我们走。” 话没说完风无就去牵云朗的手,结果理所当然地被云朗给避开了。 风无一愣,尴尬地收回了手:“走吧,从这边出去。” 风无迈开脚步往侧门走去。 云朗回头看向傅宁。 傅宁上前牵起云朗的手,慢慢地跟在风无身后:“我陪你。” 看得出风无并不是个话多的人,可离开大屋之后风无的嘴就没有停过,一边走一边说着他们小时候的事,说他们是村子里唯一的一对孪生兄弟,说他们的童年趣事,说他们一起拜巫泰为师学习巫蛊的经历,说云朗被拐走后他的伤心。 风无的回忆有喜有悲,可对云朗来说,这些都只是别人的故事,他全不在意,他唯一想知道的就是当年傅宁遇见的人是不是风无,而风无又记不记得傅宁,可云朗又不知道该怎么问,于是越来越焦躁,以至于握着傅宁的手越收越紧。 傅宁的手上吃痛,却只当云朗是因为听了风无口中的那些曾经而心烦意乱,毕竟云朗他一直以为自己就是云尚书的儿子,也在那个家里生活了许多年,那里有他的父母兄弟,有他的亲朋好友,只是从来没人跟他说他其实是个外人。 傅宁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安慰云朗,就只能陪在云朗身边,同样用力握住云朗的手,想告诉云朗不管发生什么都还有他在,只是这个时候的云朗能领悟几分就不得而知。 走到一个亭子里,风无便安置云朗在亭子里坐下:“哥哥在这里歇会儿,我去给哥哥找点水来。” 不等云朗反应,风无就已经快步走远。 第52章 风无走后,才刚坐下的云朗就又站了起来,盯着风无离开的方向望了一会儿就又坐了下去,神情恍惚。 “云朗。”傅宁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伸出手挑起云朗的下巴,目光坚定地跟云朗四目相对,“云朗,别怕,这不像你。” 云朗眨眨眼,慌乱的眼神依旧无法安定下来。 不像他吗?他现在是什么样子的?他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傅宁叹一口气,起身走到云朗身旁,温柔地拥住云朗:“你知不知道出嫁后的女子,通常都要改随夫姓?” 一时没想明白傅宁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说这个,云朗仰起脸来茫然地看着傅宁。 傅宁淡然微笑,道:“你嫁给了我,照理说也是要改成我的姓氏,从踏进穆王府大门的那一刻起,你就是我的人,是傅家的人。” 云朗还是不明白傅宁要表达什么意思。 傅宁继续说道:“还记得你出嫁那日特地去云家祠堂拜别祖宗吗?辞别云家的祖宗,云家就再也不是你能回去的地方,你的归宿永远都在我这里,即便是死,你也要葬进傅家,我的旁边。” 说这话时,傅宁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甚至比批阅公文时还要认真。 云朗的心头一震,愕然地看着傅宁,然后云朗眼中的愕然渐渐消散,被坚定的笑意所取代。 “这话可是你说的,”云朗伸手环住傅宁的腰,侧头靠在傅宁身上,“若是你改了主意不让我葬在你旁边了,我就挖了你的坟自己躺进去。” 傅宁被这话逗笑,无奈地摇了摇头:“你放心,我不会给你自己动手的机会的。” 云朗莞尔一笑,吐出一口浊气后,慌乱的心便安定了下来。 “秦端是故意带我们来的。”镇定下来之后,云朗的头脑也跟着恢复了应有的灵活。 “嗯。”这傅宁自然也看出来了,而且是在见到风无的那一刻就想明白了。 云朗又道:“当年你在岭南见到的那个人,其实是风无吧。” “大概,”傅宁随口说道,“若像风无说的那样你是在三四岁的时候就被人拐走了,那我在岭南见过的可能就是风无。” “怎么样?”云朗仰脸戏谑地看着傅宁,“再见到风无是不是感慨万千?他还是当年让你心动的那个模样吗?要不要把他接回穆王府?” “你说的算,”傅宁跳过了前两个问题,直接回答了云朗的最后一个问题,“那是你的孪生弟弟,你若想,就接他回京。” “你呢?”云朗不依不饶地追问,他到底还是想要傅宁一个明确的答复,因为他知道傅宁从不说谎,“你想带他回去吗?” “我?”傅宁不解地看着云朗,“为什么?” 话刚说完,傅宁突然就想明白了云朗的担忧,觉得好笑地同时又有些恼火。 “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傅宁瞪着云朗,虽然恼火,但一想起云朗先前那六神无主的模样,傅宁更加心疼。 云朗撇撇嘴,垂下头低声道:“我只是不相信我自己。” 毕竟让傅宁一见钟情的人并不是他,尽管现在他已经得到了傅宁的心,可他仍旧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赢过傅宁心中的那个影子。 若那个影子是少年云朗,一个已经不复存在的人,那他还不是特别在意,赢或者输,傅宁都是他的,没人抢得走。 可若那影子不是少年云朗,而是另个一个真实存在着的人,那他是真的一点儿把握都没有。 男人心头的朱砂痣啊、白月光啊什么的最是难忘。 闻言,傅宁气闷:“说再多也没用,我不和你说,你爱担心就一个人担心去吧。” 这话怎么听都不像是安慰,云朗再次仰脸看着傅宁,不满地问道:“你为什么不安慰我?” 照理来说傅宁不是该在这个时候安慰他两句吗?让他一个人担心去吧算是怎么回事? 傅宁眉梢一挑,反问道:“你需要安慰?” 云朗蹙眉。 他不需要安慰吗? 风无回来时便见傅宁和云朗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一个双手搭在对方肩上一个双臂环在对方腰间,一个低着头往下看一个仰起脸网上看,情意绵绵的模样。 风无的眼神一沉,端着茶水大步走了过去:“哥哥,渴了吧?” 说着,风无就将茶具放在亭里的石桌上,倒了一杯茶递给云朗。 “多谢,放那儿吧。”这会儿云朗就想再抱傅宁一会儿,便没有伸手去接风无手上的茶。 可风无却像是没听见云朗说的话一样,固执地擎着那一杯茶。 见状,云朗不解地蹙眉,然而不等云朗说什么,傅宁就伸手接下了风无手上的茶杯。 “多谢。”向风无道了谢之后,傅宁就转手将那杯茶送到了云朗嘴边,“喝吗?” 云朗眨眨眼,然后就探头凑到了杯子边,就着傅宁的手喝了口水。 看着一个劲儿地冲傅宁笑的云朗,风无暗暗咬牙,突然对傅宁说道:“一别经年,没想到当年的将军竟做了商贾,还娶了我的哥哥,我们也算是有缘。” 听到这话,傅宁和云朗同时看向风无,傅宁放下茶杯,淡然道:“嗯,算是有缘。” 说起来他还要感谢风无,若不是当年在岭南遇见了风无,他也不会跟云朗结缘,风无也算是给他们牵了个红线。 尽管已经释然,可云朗还是不喜欢傅宁跟风无多说话,因此便抢在风无前面开口道:“风无你一直都在岭南?” 难得云朗主动跟他说话,风无高兴地转向云朗,连说话的语气都轻快了两分:“是啊,我怕哥哥回来,一直不敢离开。” 云朗顿时就移开了视线。 风无对他的感情强烈得有些异常,这叫云朗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付。就算是跟他长得一模一样,风无在他的眼里也只是个陌生人,他实在是无法接受来自风无的热情和依赖。 见云朗又移开了视线,风无有些伤心,想了想,便走到云朗面前蹲下:“哥哥还是不认我吗?” 风无的脸突然就在眼前放大,把云朗给吓得向后瑟缩一下,听到风无的这个问题,云朗就又尴尬了起来,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所以云朗只能垂下眼,默不作声。 “哥哥……”风无更加难过,“哥哥不记得以前的事情,自然也不会记得我,这我知道,可单凭我这张脸,还不足以证明我们之间的关系吗?这天底下就只有我一个人跟哥哥长得一模一样,哥哥还在怀疑什么?” 云朗抬眼看着风无,那感觉就像是在照镜子,可他的面前并没有镜子,这诡异的画面叫云朗有些不舒服。 风无问他还在怀疑什么?其实他并没有在怀疑什么,在看到风无这张脸的时候,在听风无说到他背上的胎记时,他就相信风无是少年云朗的孪生弟弟。 可孪生这样的事情毕竟少见,又从来没有人跟他说他还有个孪生弟弟,他还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就突然看见这么一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就算理智上能接受,感情上他也接受不了。 “你在学巫蛊之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风无的问题,云朗就强行转移了话题。 风无的眼神一闪,又看着云朗展颜微笑,温声道:“嗯,爹娘死后,是巫泰师父收养了我,我一直跟巫泰师父一起生活,理所当然地就跟他学了巫蛊之术。哥哥不喜欢吗?” 风无突然有些担心。 岭南的巫蛊又是虫又是草的,寻常人见了必定不喜,哥哥会不会也不喜欢? 云朗摇了摇头:“没有。我对巫蛊之术也很感兴趣,有空的话,你来教我吧。” “好啊好啊!”风无忙不迭地点头,“哥哥若想学我就教你!” 看着风无的笑脸,云朗有些愧疚。:“风无,我……” “哥哥别说!”风无迅速抬起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抵在了云朗的唇上,“我知道哥哥需要时间,没关系,我可以等。不知道哥哥是生是死的这十几年我都熬得住,现在都已经见到哥哥了,我等得了。反正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想跟哥哥分开了。” 话音未落,风无就偏头靠在了云朗的大腿上。 看到这样的风无,云朗不由地抬起了手,想要摸一摸风无的头,可那只手最终还是在半空中顿住,没能落在风无的头上。 察觉到云朗有所动作,风无本来还很期待,可见云朗又把手放下了,风无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到底是为什么呢?他们明明是孪生兄弟,还在娘胎里时就在一起了,只不过是一场分别,怎么就叫哥哥把他当成了外人一样?明明他们才应该是彼此的至亲之人,可哥哥对他的那个夫君还更亲近一些。 傅宁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两手负在身后,右手紧抓着左手的手腕,若不这样,他还真怕自己会把风无拎起来丢开。 他都还没在云朗的腿上躺过几回,倒是让这小子捡了个便宜。 第53章 那天傅宁、云朗和风无三个人在巫泰的地盘上转一圈之后就回到了堂屋,见这三个人之间气氛和谐,秦端略感诧异。 这三个人之间不是有点儿情感纠葛的吗?怎么看起来却是感情不错的样子?难不成是云朗和风无这一对孪生兄弟决定共侍一夫了? 秦端眉梢微挑,转眼看向风无。 刚巧风无也不动声色地看向秦端,四目相对时,风无的眼神骤冷,满眼警告和威胁。 他不知道秦端想要做什么,但若秦端想要做什么对哥哥不利的事情,他绝对不会放过秦端! 秦端一愣,然后给了风无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你们回来了,”巫泰转头看向傅宁三人,“风无,秦公子那边有些事情需要你帮忙,你去收拾收拾东西,今天就跟秦公子他们一起出谷吧。” 风无原本就打算要跟巫泰说这件事,却没想到巫泰竟先提了出来,风无大喜过望,连忙点头:“是!师父放心,徒儿一定把事情办好!” “嗯,”巫泰点点头,“风无啊……” 巫泰看着风无,声音极不自然地停住。 “师父?”看出巫泰的欲言又止,风无疑惑。 “没什么,”巫泰摇了摇头,“去收拾吧。” “……是。”向巫泰拱手作了个揖,风无就转身冲云朗笑着,“哥哥等我,我马上就回来,很快的!” 话音未落,风无已经迫不及待地跑走了。 云朗望着风无的背影,半晌后才收回视线,盯着巫泰看了看,云朗弯腰,向巫泰作了一揖:“多谢前辈这些年一直照顾着风无。” 巫泰看了看云朗,似乎有些欣慰:“风无是我收的徒弟,我当然要照顾他,只是对他来说,你是他唯一的亲人。” “……我知道。”云朗淡笑。 他知道,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不可能像风无对他这样对风无,却又不忍心将这样的风无推开,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不到两刻钟,风无就拎着一个小包袱急忙火四地跑进堂屋,见云朗还在,风无才松了口气。 风无毫不犹豫地走到云朗身边站定,淡笑着看着云朗,看都没看其他人一眼。 云朗被看得又是一阵尴尬,傅宁站在旁边也觉得这场面十分微妙,干脆上前一步横插到云朗和风无之间,装作是在替云朗摘除突然掉落在头顶的什么东西。 云朗趁机往旁边挪了挪,给傅宁腾出地方,然后就躲在了傅宁身侧。 风无蹙眉,冷眼看着傅宁。 傅宁恍若未觉,一会儿帮云朗整理整理头发,一会儿又帮云朗拉拉衣襟。 虽然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意料,但秦端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要跟巫泰说的事情也已经说完了,他没有理由再留在这里,何况他们要带着风无离开,那这之后的事情会更加有趣。 于是秦端向巫泰告了别,带着傅宁三人又离开了这个地方。 一行四人回到镇上时天已经黑了,秦端自然是要回到州牧府去,而风无从离开巫泰那里之后就一句话都没说,十分乖巧地跟在云朗身边,可谓是寸步不离,即便是到了秦端要跟傅宁和云朗分开时,风无也默不作声地站在云朗身边,淡笑着看着云朗,似乎不管云朗做出什么样的决定,风无都不会反对。 可云朗却没办法狠下心来让风无跟秦端回州牧府去,可要带风无回他们的住处也不太妥当,云朗想不出个办法,只得向傅宁求救。 傅宁观察了一路,风无对云朗的那种眷恋是真的,他也是出于真心地守在云朗身边,片刻都不想跟云朗分开,大概也是因为察觉到了风无的这份真诚,所以云朗这一路上就算觉得别扭也还是会容忍风无的亲近。 见到那样的场景,傅宁就知道云朗对风无很难狠下心来,也早就做好了要带风无回傅府的准备,因此当云朗看向傅宁时,傅宁便说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答案。 “风无就跟着我们回去吧。” 没想到这话是由傅宁说出来的,风无有些诧异地看向傅宁。 他还以为哥哥的这个夫君会嫌他碍事,不愿意带他回府,没想到他人还挺好的? 只是片刻,风无又将视线收回,目不转睛地看着云朗。 说到底他的去留还是要看哥哥的心意,哥哥失去了记忆,今天他们的碰面又让哥哥措手不及,哥哥会不知所措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就算哥哥让他跟着秦端去州牧府好一个人冷静一下,他也不会有怨言,虽然他更希望能跟哥哥在一起。 听到傅宁这话,云朗暗自松了口气,扭头冲风无微笑:“那风无就跟我们回去吧。” 闻言,风无大喜,看着云朗的眼神更加炙热。 秦端轻笑道:“也好,那你们兄弟就好好聊一聊吧,明日一早我再来接风无去办事。” 这话说完,秦端冲傅宁和云朗作了个揖,然后就转身离开。 欢天喜地跟着云朗回到了傅府,风无却发现自己被安置进了客房。 风无将这个清冷的屋子环视一圈,然后有些委屈地看向云朗。 看着“自己”一脸委屈地站在自己面前,云朗有些懵。 “怎么了?”云朗不由地开口问道。 “哥哥……”风无看着云朗,偷偷伸出手去揪住了云朗的衣袖,“我今天晚上想跟哥哥一起睡,我还有好多话想要跟哥哥说,不行吗?” 风无用委屈的声音这么一说,云朗的心都软了。可心软归心软,云朗并没有立刻答应下来。 “让你哥哥歇一歇,”傅宁突然跨步进门,在云朗身后站定脚步的同时也伸手环住了云朗的腰,见风无有话要说似的,傅宁又道,“今天发生了太多事,让他静一静。” 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就因为傅宁的这一句话而被风无硬生生地给吞了回去,风无咬咬牙,虽不情愿,却还是认同了傅宁的话。 “说的也是,”风无冲云朗淡然微笑,“那……哥哥回去吧。” 云朗有些不忍,可傅宁的手一直捏着他腰侧的细肉,似乎是在提醒他什么,于是云朗便将心理的不忍压下,笑着对风无说道:“嗯,你也早些休息,若需要什么就跟下人说。” “好。” 听到风无这一声应答,傅宁立刻带着云朗转身离开了这间屋子,而云朗还有些不放心似的,一步三回头。 傅宁咋舌,不满道:“我就不该让你带他回来!” 云朗回神,不解地看向傅宁:“怎么了?风无是跟秦端串通好了要来咱们这边打探什么的?” 闻言,傅宁白了云朗一眼:“别瞎想。” 他不过就抱怨一句,云朗是怎么想到那个地方去的? 云朗长舒一口气,而后反倒是瞪了傅宁一眼:“那你瞎说什么?” 对风无的事情,他有些精神紧张。 傅宁十分无辜。 他瞎说什么了? 摇了摇头,傅宁摸了摸云朗的脑袋:“有什么事留着明天再想,嗯?” “嗯。” 云朗也确实是累了,风无的事情搞得他手足无措异常混乱。 于是尽管还走着路,云朗却已经歪歪斜斜地靠在傅宁身上。 傅宁心疼极了,索性弯腰将云朗打横抱起。 靠在傅宁身前,云朗的脸上总算是有了纯粹的笑意。 “真好。” “嗯?”傅宁低头,“什么真好?” 云朗看着傅宁,笑眯眯地说道:“跟你在一起真好。” 闻言,傅宁的眼中也有了笑意,凌厉了一天的眼神也温柔下来:“你才知道?” 云朗撇嘴,调笑道:“现在知道晚了吗?” 傅宁摇头失笑:“不晚,再迟一些也不晚,不论什么时候我都等你。” “那要是我一直都看不到你的好呢?”云朗歪着头问道。 傅宁不假思索地回答道:“那我就一直对你好,直到你看到为止。” “为什么?” 将云朗放在床上,傅宁忍不住抬手点了点云朗的鼻尖,好笑地说道:“你是我娶回来的人,我对你好还需要理由吗?我一直对你好还需要理由吗?” “不需要吗?”云朗反问。 “不需要。”将云朗按到在床上塞进被子里,傅宁轻轻地在被子上拍了两下,“睡吧,明天还有事情要做。” 这话说完,傅宁便转身要走,云朗一惊,伸出手去就抓住了傅宁的一角。 傅宁转身,不解地看着云朗:“怎么了?” “你……”云朗觉得自己的这个举动有些丢人,支支吾吾道,“你去哪儿?” 傅宁盯着云朗看了看,转回身上了床。 “我哪儿也不去,”躺在床上将云朗揽进怀里,傅宁偏头在云朗的额头上落下一吻,“我就在你身边,哪也不去。” 第54章 跟云朗一起生活了几天之后,风无就发现他似乎是不能靠近傅宁,只要他离傅宁稍微近了些,云朗就会十分紧张地看过来,还不是那种明目张胆地看,但云朗那样偷瞄却叫人更加在意。 州牧府里,风无趁着云朗被栾秋雨叫走的功夫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傅宁身边。 感觉到身边多了个人,傅宁转头看向风无:“有事吗?” 风无眉心一蹙,冷眼看着傅宁问道:“你平日里就这么跟我哥哥说话?” 这个傅宁是哥哥的夫君,哥哥那么在乎他,他怎么能对哥哥这么冷淡? 傅宁淡淡地看了风无一眼就移开了视线,眼中波澜不起:“你不是你哥哥。” 就算风无跟云朗长得一模一样,他也不会把该用在云朗身上的温柔用在风无身上的。 “你分得清?”风无有些诧异地看着傅宁。 这几天风无穿在身上的衣裳一直都跟云朗穿着的差不多,即便款式、颜色、配饰做不到一模一样,可八成都是相似的。 风无承认他是故意这样做的。 他有问过哥哥是怎么跟这个傅宁认识的,从哥哥的回答来看,应该是他先跟傅宁认识的,他至今仍记得傅宁第一次见到他时眼中的惊艳和热烈,但那会儿他们都忙着去做各自的事情,因此也只是擦身而过,他只记得当时的傅宁穿着铠甲,一身煞气。 那之后傅宁才在长安城中见到哥哥,他几乎可以笃定地说傅宁在接近哥哥时是把哥哥当成他了。虽然现在的傅宁看起来对哥哥很好,但他还是不放心,他怕傅宁对哥哥的感情并不像哥哥对傅宁那样专一又深刻,因此他才想试一试傅宁。 “你们是两个不同的人,有什么分不清的?”傅宁理所当然地说道。 风无移开视线看向傅宁面前的那些账本:“可你第一次见到哥哥的时候不就把他当成我了?” “嗯,”傅宁毫不避讳地承认,然后又说道,“那个时候只是见过你,又从没见过他,但也只有那一次,我不会再搞错了。” 当初他又怎么想得到自己竟还会碰上一对孪生兄弟,而且还是一对碰巧分离天各一方的孪生兄弟。天底下大概再也没有人能有他这样的运气,竟碰上这样的事情。 傅宁把话说得十分坚定,这叫风无一时之间再想不出什么可以为难傅宁的话。 怕云朗回来撞见这样的场面又要生出无谓的担心,风无特地扭头看向屋门口,结果这一看还真就看到云朗迈步跨进门来。 风无打了个激灵,一个箭步冲到旁边去,躲得离傅宁远远的:“哥哥……那个女人叫你去做什么?” 进屋看到风无站在傅宁面前时,云朗并么有多想什么,可风无这一退,云朗的脚步登时就是一顿。 重新迈开脚步走到傅宁身旁,云朗随手抓起一本账本翻看,随口回答风无道:“没什么,只是去帮她配副药。” 闻言,风无蹙眉:“那女人不也是药王谷的徒弟?怎么每副药都要哥哥去帮忙配?” 云朗总不能跟风无说栾秋雨的能力有辱师门,于是只能笑着说道:“栾姑娘也只是谨慎,想让我去再看一看,以免出错,毕竟那些药都是给梧州的百姓配制的。” “给梧州的百姓?”风无冷笑一声,“他们会那么好心?” 傅宁和云朗的眼神一闪,同时看了对方一眼之后,便由云朗开口问风无道:“秦公子他们不是一直都在辅佐州牧大人治理梧州吗?怎么就不是好心了?” “他们……”风无的声音顿住,瞥了云朗一眼,临时改口道,“他们瞧着就不像是心地善良的人。” 巫蛊之术也分好的和不好的,好的就像是药,可以给人祛病消灾,而不好的则像是毒,能要人性命,但跟药方配置出的□□不同,巫蛊之术更能让人痛不欲生。 他跟着秦端来到镇子上也有几天了,秦端也给了他任务,让他使用巫蛊之术,而且还不是好的那种。只是这样的事情他不想让哥哥知道,便没有说。 风无的那一个停顿太突兀,叫云朗和傅宁一看就知道风无是瞒下了什么。 云朗又跟傅宁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对风无说道:“又不是小孩子,若没有证据,是不可以这样诋毁别人的。” “我!”听云朗冷了声音,风无登时就急了,可就算是急,风无也忍着没把实情跟云朗说。 见可能追问不出个结果,傅宁就偷偷扯了下云朗的衣袖,云朗接到暗示就没有继续追问,随口改了话题。 这一天离开州牧府时,风无故意走得很慢。 “有话跟我说?”送云朗和傅宁出门之后,秦端就等在州牧府的大门口,一边冲马背上的傅宁和云朗笑着,一边问风无。 风无瞥了秦端一眼,冷声道:“我不管你们要做什么,别连累我哥哥,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的!你该知道,岭南的巫医平日里各自为政、散居各处,但只要有一人振臂高呼,必是百人应和,不问缘由,鼎力相助。” 秦端的眼神一沉,低笑道:“岭南巫医的团结我是有所耳闻,不过你放心,我对你们兄弟并没有恶意。” 听到这话,风无瞟了秦端一眼:“我永远都是站在我哥哥那一边的,你当心了。” 话音落,风无就走下台阶,跃身上马,跟在傅宁和云朗的身后,慢悠悠地往傅府走去。 傅宁和云朗自然都看到风无跟秦端说了话,可却都没有去问风无到底说了些什么,风无本该对此感到庆幸,可云朗的不闻不问却让风无有些难受。 不问说明哥哥对他的事情并不关心,或者是对他心有防备,认准了他不会说实话…… 风无暗叹一口气,却又打起精神,打马追到傅宁和云朗身边。 “哥哥,要四处逛逛吗?” 云朗不解地转头看向风无:“去哪儿逛?” 这个问题倒是把风无给问住了。 去哪儿逛?他也不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可以带哥哥去的地方,但他就是不想这么快就回到傅府去,因为只要回去了,哥哥就一定会跟傅宁一起回到他们的屋子里去,而那是他不能跟着去的地方。 想到这里,风无不由地瞄了傅宁一眼,与平日里带着怒气的凌厉眼神不同,风无的这一眼里带着点儿埋怨和委屈。 傅宁的眉梢一挑,看了看风无,再看看云朗,傅宁凑在云朗耳边低语一句。 风无也不知道傅宁是跟云朗说了什么,但傅宁说完之后,云朗就转身滑下马背,两步就走到了风无的马旁,向风无伸出了手。 “拉我一把。” 风无呆愣地伸出手,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无意识地配合着云朗将云朗拉上了马背。 感受着从后背传过来的云朗的温度,风无整个人僵住,动都不敢动,紧接着满心欢喜。 “走吧,”坐在风无身后,云朗抬手拍了拍风无的肩膀,“来了梧州之后我还没好好地四处转转,刚好今日有空,你就带我去你喜欢的地方吧。” “好!”这个时候大概不管云朗说什么风无都会应下,但转眼看到傅宁时,风无脸上的欣喜就淡去两分,“那……他呢?” “他?”云朗跟着转头看向傅宁,“他还有事情要忙,得回府去了。怎么?要带他一起去吗?” “不带!”话音未落,风无已经调转马头,然后带着云朗风驰电掣地离开。 望着风无带着云朗跑远的背影,傅宁蹙眉。 跑得那么快,万一把云朗摔下来了怎么办? 想来想去,傅宁还是吩咐一直默默跟在一旁的晏明道:“安排人跟着。” “属下明白。”晏明赶紧叫出了一直隐藏在暗中的穆王府暗卫,分出两个人去追云朗和风无,“王爷,梧州不比长安,您实在不该让王夫离开您的身边。” 尤其是他们已经打算收网,稍有不慎王夫就很有可能被秦端他们抓走,到时候比起王夫的安危,他更怕王爷受制于人。 “放心吧,”傅宁眯起了眼睛,“秦端既然知道我的身份,那么我死之前,他断不敢跟王夫交恶。” 不管秦端他们操控了谁,又占领了什么地方,这梧州到底还是在梁国的版图之内,是他们傅家天下的一部分,只要给他一个线索,想要查清一个人的身份和目的简直易如反掌,他只是需要一些时间而已。 如今他已经根据秦端的行踪找到了那个幕后之人,而秦端的事情自有从药王谷赶来的人亲自处理,听说他们是要清理门户。现在他只等一个恰当的时机。 “你们谨慎些,千万别让那个人跑了!” 第55章 傅宁和云朗在梧州一待就是两个多月,眼看就要到了大年夜,两个人却还是没有办法启程返回。 傅宁站在傅府的院子里,拥着云朗,看着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挂灯笼的人,不由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云朗扭头看着傅宁,“想起陛下了?” “嗯,”傅宁点点头,“原本是想三个人一起过年的。” 然而如今他的身边尚且有云朗陪伴,皇兄却是一个人待在热闹又冷清的皇宫里,皇兄身边的那些人……唉。 见傅宁一脸担忧,云朗不满地撇撇嘴,心里想着傅容的身边又不缺人,哪用得着傅宁这样担心?可云朗终归是什么都没说。 傅宁和傅容是相依为命的兄弟,是依靠着彼此的支撑才能活到今日的兄弟,即便他们各自的心中都有了更加重要的人,也依旧会牵挂着彼此,就好像…… 云朗的视线飘向站在一棵树后只露出半边身子的风无。 云朗看到了风无,傅宁自然也看到了。 冷眼瞥了一眼远处的风无,傅宁在云朗耳边低语道:“你的这个弟弟还真是阴魂不散。” 傅宁现在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之前他同意将风无带来,那是看在云朗的面子上。不管云朗和风无有多少年没见,不管云朗是否记得风无,云朗和风无都是兄弟,还是比普通兄弟更为亲密的孪生兄弟,即便云朗现在还跟风无亲近不起来,他们也早晚会变得亲密无间。 而且若云家的那些人都不是云朗的亲人,那风无可能就是云朗唯一的亲人,就跟他一样。考虑到这些,他才想着多照顾一下风无。 谁知这风无不仅处处都看他不顺眼,还总是不分时间地点地黏着云朗,偏偏到了这个时候他对待风无的态度又不能突然恶劣起来,真是叫人心中抑郁。 听出傅宁语气中的不满,云朗嬉笑着调侃道:“还不都是你把他带回来的?” “他是你弟弟。” 听到这话,云朗垂下眼,忍不住嘴角上扬。 因为他是我的弟弟,所以即便你们无亲无故,你还是将他带在身边认真照顾,因为他是我弟弟,所以就算他对你百般刁难,你也不怒不言宽容以待,因为他是我弟弟,所以哪怕你自己面临困难重重,也不忘护着他的周全。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爱屋及乌吧。 见风无一直站在那里看着云朗,傅宁暗叹一口气,只能认输。 “去跟他说说话吧。” 傅宁知道云朗并不太擅长应付风无,因为对风无十分陌生,所以风无那强烈的感情叫云朗不知所措,可傅宁却希望云朗能抓住这一份深刻的情感,私心里傅宁希望云朗的世界里只有他一个人,但傅宁知道,若能多一个人不问缘由地支持、守护云朗,那对云朗来说是好事。 “可是我……”云朗扭头看着傅宁,一脸的不知所措。 他不知道该跟风无说些什么,风无所说的那些过去他并不了解,因此无法配合,而他所说的这些现在也并不能引起风无的兴趣,更不用说其中还有大部分是不能对风无说的。 傅宁低笑:“那就去镇子上的集市给风无买些东西吧,快过年了。也给自己买一些,嗯?我让何铭跟你们一起去。” 晏明总是跟在他身边,习惯了寡言,但何铭还算能说会道,不会让气氛太尴尬。 转眼看向还站在树后的风无,云朗犹豫再三,还是点了点头:“那我出去一趟。” “嗯。”傅宁放开云朗,看着云朗走向风无。 “王爷。”云朗走远之后,晏明才上前一步凑到傅宁身边。 “一刻钟之后出发。”看着云朗跟风无走出傅府大门,傅宁冲扭头看过来的风无点了点头,然后就转身带着晏明往傅府的后院走去。 他到底还是不舍得带云朗去危险的地方。 这边傅宁带着傅府里的兵直奔秦端他们真正的藏身之处去了,那边云朗骑着马跟风无并肩闲晃在镇子上的集市里。 跟在云朗身边,风无一改平日里冷淡的,像个孩子似的兴奋不已。 “哥哥想要买些什么?” 云朗瞥了风无一眼,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风无一愣,不解地看着云朗。 嗯是什么意思? “哥哥你……” 风无还想再问,可又被云朗不冷不热地看了一眼,风无登时就不敢说话了。 哥哥好像生气了?可是为什么?他们应该没有露出破绽才是…… 心里有了担忧,风无怕说多错多,就更不敢随便开口说话了。 漫无目的地在集市里逛了两刻钟,云朗突然勒马停住,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风无。 “傅宁去哪儿了?” 风无的心里一咯噔,故作不解地反问云朗道:“傅宁?他不是在府里吗?哥哥怎么突然问我?” “风无,”相处许多天,云朗第一次这么正式地喊出风无的名字,“我只问一遍。” 风无收起脸上的嬉笑:“他既然瞒着哥哥,不就是不想让哥哥知道吗?说不定是背着哥哥去见什么人了呢。” “是啊,”云朗转头望向前方,“他要背着我去见什么人,你却帮着他一起瞒着我。” “我!”风无一听到这话就急了,“反正哥哥安心待在这里就是了,入夜之前他一定会回来。” 虽然不想承认,但傅宁那个人毕竟是做过将军的,还真有些本事。 “而且我也帮他设下了几个陷阱,他必然能全身而退。” “所以我只要去州牧府找秦端就可以了是吗?” 先前他以为傅宁只是要去什么地方探查线索,但听风无这样说,他就知道傅宁是带着人去了结这件事。 话音未落,云朗已经勒了缰绳调转马头,看那方向是要往州牧府去。 “哥哥!”风无一把拉住云朗的缰绳,“哥哥你去了又能做什么?他是做过将军的人,他应付得了,哥哥你去了只会让他分心!” “那也不关你的事。”冷冷地看了风无一眼,云朗打马就走。 “哥哥!啧!”风无赶忙追上,“他们不在州牧府!我带你去,我带你去还不行嘛!” 最终,风无带着云朗进到了一座深山,那里藏着一个山谷,山谷周围密林环绕,若不是走到近处根本就看不到这山谷,而拉拢了秦端等人为自己效命的那个人就躲在这山谷里。 这山谷有两处入口,一处地势和缓,是秦端他们平时出入山谷的必经之路,而另一处地势陡峭,沿途怪石嶙峋,极为难走。 从风无那里听说了这两处入口之后,云朗就选择从难走的那一个入口潜入山谷。 云朗和风无两人弃马步行,风无原以为云朗走不惯这样的路,却发现云朗意外地灵巧,在山石间蹦蹦跳跳,竟是比他这个久居岭南的人还要顺畅。 “是谁?”从一块大石头上跳下去,云朗顺口问了一句。 终于听到云朗开口说话,风无长舒了一口气。 不敢再骗云朗,风无如实回答道::“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是跟踪秦端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这里,然后就跟傅宁说了,看傅宁的样子,好像是傅宁的旧识。” 他是真的怕秦端对哥哥不利,因此才多了个心眼,跟踪了秦端。 他知道傅宁也有派人跟踪过秦端,但秦端这人心思细密,用寻常的手段根本就跟不上,因此傅宁一直没有收获。但他可以用蛊虫追踪,恰好秦端不懂巫蛊,因此轻而易举地就找到了这里。 “旧识……”云朗眯起了眼睛。 若是旧识,那就应该也是个姓傅的。 静默片刻,云朗又问风无道:“你说他们现在打完了没有?” “应该没有,”风无从一处斜坡滑下,转身将手递给云朗,扶着云朗下来,“这山谷里有几处阵法机关,他们要破阵就要花费不少时间。” “从这边进去也能碰到机关?”云朗蹙眉。 风无摇了摇头:“因为这边地势险峻,下面的入口又十分狭窄,可谓是易守难攻,所以他们只安排了一些守卫,并没有花费心力布阵。” “那快些走吧。” 如云朗所料,当他跟风无偷偷摸摸地溜进山谷时,大张旗鼓攻进去的傅宁也才刚突破山谷入口处的守谷大阵,而就在傅宁带人跟山谷里的第一批私军对战的时候,云朗这边也碰上了点小麻烦。 秦端突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风无身后,手上那把锋利的匕首稳稳地横在风无颈间。 “穆王夫真是大意,怎么不跟在穆王身边呢?” 云朗站在距离风无十步远的地方,冷眼看着秦端:“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们的身份?” “知道,”秦端得意地笑着,“他可是我们冒着很大的风险特地引来的。” “原来如此,”云朗面色不改,“岭南山高皇帝远,这里的各方势力虽听命于皇帝,却不像在长安的那些那样忠心不二,在这里策反的确是容易许多。 等这些势力都跟你们联手了,再将穆王引来,穆王不会带着几万大军过来,那么到了这里穆王便要陷入寡不敌众且求助无门的局面,要除掉穆王就容易许多,等没了穆王,皇帝也就更容易对付了。” “师弟果然聪明,我是越来越中意师弟了。”秦端微笑。 云朗哂笑道:“不过就是一群懦夫罢了,不能光明正大地取胜,就只能使些不入流的手段。” “师弟此言差矣,”秦端笑笑,“我们只是不逞匹夫之勇,以智取胜又有什么不对?” “那么师兄现在又是演的哪一出?”云朗眯着眼睛看着那把冰冷的匕首,尽管面上泰然自若,心里却一直在打鼓。 他是真的怕秦端伤了风无。 第56章 听到云朗这么问,秦端就笑出了声:“师弟这么聪明,怎么会猜不到我的目的?” 云朗抿着嘴瞪着秦端,一语不发。 秦端不在意地笑笑,又道:“秋雨她虽然忠心,也很努力,但勤能补拙这句话似乎并不适用于她。 师弟你也知道,梁国的兵权都被皇帝和穆王掐在手里,各路将帅的手上也只有个监管权,真到了要调兵遣将的时候,还是得发书回京申请,然后等穆王赶来亲自调兵遣将,因此就算我们有天大的本事,也掌控不了梁国的一兵一卒。既然如此,若想成大事,就只能另谋出路。 师弟的毒术无人能及,因此师弟该十分了解毒的妙用,就那么一小包药粉,掺进米里,或者洒进水里,慢则半月快则半日,那所向披靡的大军必定溃不成军,甚至有可能顷刻间全军覆没。 再加上岭南独有的巫蛊之术,师弟不觉得我们想要君临天下简直易如反掌吗?” 秦端说得越多,云朗的脸色就越难看,等秦端说完,云朗的双手攥紧了拳头。 “师兄接下来是不是要跟我说我们兄弟的分别不是偶然,风无、傅宁和我的相遇也不是偶然?” 秦端低笑出声,似十分高兴似的说道:“我就说师弟聪明,我才说了几句话,师弟竟就将事情猜出了八分。 那件事虽然与我无关,但傅天启当年诈死逃到岭南,误打误撞地进到了巫泰的村子里。 也算傅天启走运,巫泰那里是岭南唯一一个巫医聚集的村落,傅天启在那里见识了岭南的巫蛊之术,后又从巫泰那里听说了药王谷的能耐,于是当傅天启在巫泰的村子里见到一对刚出生的孪生兄弟时,他的心中就有了这个计划。 是傅天启安排人将你拐走,送去了药王谷,而留在村子里的风无自然要跟巫泰学习巫蛊之术。 后来傅天启在岭南搞出了点儿事情,引傅宁带兵南下,然后将风无送到了傅宁面前。” “你们就那么笃定傅宁会看上风无?”云朗迫不及待地问道。 “怎么可能,”秦端哂笑,“人心这事儿谁说得准?可巫蛊之术的妙处就在于它能操控人心。” “你们给傅宁下蛊?!”云朗一听这话就红了眼,若不是秦端手上的匕首还卡在风无的脖子上,云朗一定会冲上去揍他。 “不然傅宁他怎么会心心念念地惦记着一个只是擦身而过的人?”这会儿秦端看云朗的眼神中带上了一点儿嘲讽,“不过傅天启也算错了一点,傅天启刚开始以为是蛊没下成,便将风无送回了村子,可他没想到傅宁竟是一直忍着心中的悸动,直到处理完岭南的公务才开始寻找风无。 可惜那会儿傅天启来不及再将风无带回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失望的傅宁领兵回京。不过幸好,远在长安还有一个你,一个跟风无长得一模一样的你。” “云府里谁是傅天启的内应?”云朗将云府的那几个人一一回想一遍,却理不清头绪。 秦端摇了摇头,道:“哪里需要什么内应?只要你在那里,傅宁就会找上你,只是因为没人在长安操控全局,倒是让云家的那个姐姐搅了局。” “所以是你们杀了她?” “不然呢?”秦端撇嘴,“她若一直占着傅宁身边的位置,我们要怎么利用你这颗棋子?好在之后的事情顺理成章,等你在傅宁心里有了那么一点地位,傅天启就又设法将傅宁引来,想给傅宁和风无一个感人的重逢。” 停顿片刻,秦端又道:“只是人心果然难料,傅天启没想到你们三个竟能和睦相处。我也很好奇,你们兄弟两个是共侍一夫吗?” “你别胡说!”云朗还没有反应,风无就厉喝一声,“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懂?!” 和睦相处?他跟傅宁怎么可能会和睦相处?只是他们两个都很重视哥哥,因为不想让哥哥为难,所以他们只能和睦相处。 “我的确是不懂,”秦端不以为意地笑笑,“但不管怎么说,风无总算还有点儿利用价值。所以师弟,你是选风无,还是选傅宁?” “秦端你!”风无气极,却碍于脖子上的匕首而不敢动,“哥哥你别管我!” 到了这样需要云朗二选一的时候,风无其实是希望云朗能选他的,但风无也知道在云朗的心里,怕是没人比傅宁更重要,因此与其等着云朗做出选择,倒不如他自己先把话说出口,到时候若云朗真的选了傅宁,他还有借口可以安慰自己。 谁知云朗却并没有像风无所想的那样纠结,反倒是气定神闲。 “那么……”云朗冷笑,“也请师兄来做一个选择吧,师兄是想要命,还是不想要命?” 秦端一愣,愕然问道:“你给我下了毒?” 这怎么可能?他一直躲在暗处,可是算准了时机和位置才出现的。 云朗颇有些得意地笑道:“师兄也说过我的毒术无人能及,想要给师兄下个毒并不是什么难事吧?” 秦端收敛了脸上的笑容:“不可能,你若是在我出现之后才下的毒,那风无也躲不掉。” “风无有我给的解药,可师兄你没有啊。”云朗摇头轻笑,“师兄以为我会毫无防备地就踏进师兄的地盘吗?” 秦端不语,他分辨不出云朗这番话是真是假。 云朗干脆坐在了一旁的大石头上,淡然说道:“师兄可以再仔细想想,反正还有些时间,可千万别被我骗了才是。不过师兄最好也不要考虑太久,不然真的毒发身亡,那可就不得了了,到时候天下啊、财富啊,就都跟师兄没有关系了,师兄甚至连如今这样悠然自得的日子都没得过了,真是想想都让人扼腕叹息。” 秦端彻底冷了脸,又将手上的匕首贴紧了风无的脖子:“临死之前,我可以杀了风无。” “风无死了,有师兄你给陪葬,我也不担心他黄泉路上会寂寞。”渴求荣华富贵、天下大权的人怎么会让自己在这个时候白白丧命?秦端可是对他们的计划非常有把握的。 秦端心里一慌,转而对风无说道:“风无啊风无,枉你对你哥哥十分看重,他却根本不在乎你的死活。” 风无目不转睛地看着云朗,淡笑道:“若我的死能帮助哥哥,我死又何妨?” 云朗的心头一颤,不由地垂下了眼。 他不知道风无是不是因为看出了他的计划所以才故意配合他,可听到风无这话,他还是不免愧疚。 他根本就没有给秦端下毒,秦端出现得突然,又跟他说了那么多事情,他哪有那个心力再去寻找时机给秦端下毒?更不用说秦端本身就是学医的,毒跟药虽然有区别,可到底都是药草制成的,那味道秦端是熟悉的,他哪里敢随随便便就给秦端下个毒? 所以他现在是用风无的命在赌,赌秦端惜命。 事实证明,云朗赌对了,秦端怕死,越是相信他们的计划能成功,秦端就越是怕死,云朗敢赌,但是秦端不敢赌。 “我真是越来越想要得到师弟了,”秦端将匕首从风无的颈边撤开一点,却没有完全拿开,“解药给我,我把风无还给你。” 云朗耸耸肩,装作并不在乎秦端是想死还是想活的样子,站起来就向秦端走去。 “等等!”秦端突然带着风无退后半步,警惕地看着云朗,“你慢慢走过来。” 云朗闻言撇了撇嘴,一步一顿地向秦端走去,然后从怀里掏出个小纸包。 “师兄既然不信我,那我不过去了,这个我放在地上了,师兄你自己来拿,不过先把风无还我。” 说着,云朗还后退三步。 秦端不想先将风无交出去,于是就带着风无一起向前,谁知秦端才刚走出一步,云朗就一个箭步冲到了那小纸包旁边。 秦端猛地收住脚,不解地看着云朗。 “师兄,先把风无还给我,不然这解药我是不会给你的。师兄不信我,我也不相信师兄。” 秦端蹙眉,犹豫半晌,还是将风无给推了出去。 云朗伸手接住风无,顺势踉跄后退。 秦端冲上去就捡起那小纸包,打开之后闻了闻就将那一包药粉都倒进了嘴里。 吞了药,秦端才凶狠地看向云朗:“师弟,从来没有人可以威胁我。” 说着,秦端就握着匕首走向云朗。 “你想做什么?”风无大惊,上前一步就挡在了云朗的身前。 可站在风无身后的云朗却并不惊慌,淡然的视线越过风无的肩头,聚焦在秦端那张有些狰狞的脸上,然后十分平静地说道:“师兄,你怎么就敢吞下我给的东西呢?我的毒术无人能及。” “你!”秦端突然觉得腹部绞痛,五脏六腑都像是被烈火灼烧着似的,“云朗!!” 锵的一声,秦端手上的匕首掉落在地上,紧接着秦端也跪倒在地,几息之间便吐出一口血来。 移开视线,云朗牵起风无的手就往山谷里走去:“走吧,那边也该开始了。” 第57章 云朗是第一次用毒杀人,更是第一次杀人,云朗不敢去想秦端临死前的样子,他会拉着风无走开也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敢看下去。 就算他已经准备好了杀人的□□,就算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真的下手之后,所有的准备都是白费。 “哥哥你在这里等等。”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云朗的心慌和害怕,风无突然停下脚步,取出了一直别在腰后的竹笛,加快脚步走到了云朗前面。 听到这话,云朗也跟着停下脚,拉住风无的衣袖,狐疑地看着风无:“你要做什么?” 再往前走大概就会遇到山谷里的守卫,风无想要做什么? 风无扭头看着云朗,淡然笑道:“前面大概会有一些守卫,我去召蛊虫来把他们解决掉,这样就不必浪费哥哥身上的□□了。” 看哥哥的样子大概是从来没杀过人,想来也是,药王谷是个自诩正义的地方,不会允许谷中弟子随意杀人,听说那之后哥哥又被京城的官吏接去了长安,在那里都是些奉公守法的良民,哥哥又住进了官家,应该也不会有机会杀人。 之前是他忽略了这一点,竟然让哥哥开了杀戒,这之后,他不会再让哥哥动手了。 盯着面容平静的风无看了看,云朗突然轻笑一声,两步上前走到风无身边,抬手就在风无的后脑勺上轻轻拍了一巴掌。 “我的弟弟还真是爱出风头,”深吸一口气,云朗被风无的那一身淡然所感染,心中安定了几分,“不过哥哥可不打算让你。” “哥哥!”风无欣喜地看着云朗。 这是重逢之后,云朗第一次用“哥哥”“弟弟”来称呼他们两个。 偏头看了看有些雀跃的风无,云朗忍不住又抬手揉了揉风无的头。 “傻小子……走吧。” “嗯!” 云朗和风无二人一个是药王谷得意门生,一个是岭南巫医传人,顶着一模一样的脸出现在人前本就容易让人错愕地呆住,趁着这个空隙放毒下蛊,想要置谁于死地简直易如反掌,更不用说云朗很快就适应了杀戮的血腥,渐渐的就不会觉得愧疚和惧怕,反而生出了一种爽快。 兄弟俩本就选了一条守卫少的路,又因为毒杀十分便利,所以这一路可谓是畅通无阻,行进的速度比傅宁他们还要快一些,因此当傅宁带着兵将来到山谷中心的位置时,云朗和风无也到了。 一只褐色的蝎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了风无的肩头,风无伸出手指摸了摸蝎子的脊背。 “哥哥和傅宁要找的人,应该就在前面。” 养蛊的人多半都会养一只毒宠,而陪在风无身边多年的毒宠便是这一只只有手掌大小的蝎子。 看看眼前这一座简朴的大屋,再看看大屋周围的鸟语花香,云朗蹙眉。 “傅宁他们还没来?” “来了,”风无指了指大屋前面的一片空地,“那里有一个阵法,他们大概是被困在里面了。” “阵法?”云朗挑眉,“什么阵?” 风无知道很多,但云朗却并不感到诧异。 其实稍微想一想就能明白,若他们兄弟二人一开始就是别人布下的棋子,那他们所学的技能、所接触过的人、所经历过的事情八成都是被安排好的,他远在长安还算好的,风无他就在傅天启的身边,傅天启想要安排好风无的人生就太简单了。 “我看不出……”风无瞟了云朗一眼,像是犯了错似的。 这会儿云朗也顾不上去观察风无的表情,又问道:“那知道怎么才能进去找到傅宁他们吗?” “不知道,”风无摇了摇头,可见云朗蹙着眉转头看过来,风无又赶忙补充道,“但是它应该可以带路。” 说着,风无就在肩头的蝎子背上点了点。 那蝎子像是明白了风无的吩咐一样,麻利地从风无的肩上爬了下去,在经过的地方留下了淡淡的灰色痕迹。 “跟着它就行?”云朗狐疑地看着地上那一条弯弯曲曲的痕迹。 风无胸有成竹道:“跟着它就行,不过若哥哥不放心,那我先跟着它进去瞧瞧。” 云朗摇摇头,环顾四周见周围没有守卫,便迈开了脚步,跟上了那一只蝎子:“还是一起去吧,不然我更担心。” “好。” 风无觉得今天是他有生以来最开心的一天,他一直都期盼着有朝一日能跟云朗这个孪生哥哥共患难、同进退,今天这个愿望总算是实现了,而且云朗还再三对他表示关心,这让风无心花怒放。 跟着蝎子进入阵中,云朗和风无当即就蹙起了眉。 “阵中有毒。”风无抬起手,用衣袖掩住了口鼻。 寻常的阵法里面大多是机关一类的,但也有人在阵中藏毒,一旦触发机关,毒气四散,叫阵中的人无处可逃。 云朗的脸色阴沉,解下挂在腰间看似装饰的一个白玉瓶子之后,就倒出了一粒药丸递给风无:“把这个吃了。” 风无拿起药丸就毫不犹豫地丢进了嘴里,连问都没问云朗一句。 云朗眉梢一挑,旋即摇头失笑。 风无就是太信任他了……不,也不是,风无大概只是觉得就算死在他手上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那有些过激的情感总是叫人手足无措。 自己也吃下一粒药丸之后,云朗和风无就放心大胆地往这个阵的深处走去,那只蝎子也意外地有能耐,在竖着许多石壁的阵中四处穿梭,竟是一个机关也没触发,就这样将云朗和风无带到了傅宁一行人的面前。 隔着一道石壁,云朗就听到了从石壁后传来的各种哀呼呻/吟,其中还夹杂着傅宁有气无力的鼓励。 头一次听到傅宁虚弱成这样的声音,云朗的心头揪紧,心疼得不得了。 风无站在云朗旁边,明明已经从云朗的脸上看到了心疼,甚至注意到了云朗泛红的眼圈,可却没见云朗挪动脚步。 “哥哥,他们……” 风无的话没说完,云朗就深吸一口气,迈开脚步,绕过了那一道石壁。 “啧啧啧,瞧瞧你们都成了什么样子?”烟雾中,云朗一眼就看到了傅宁,尽管看不清眉目,但云朗十分确定那个人就是傅宁,“我的穆王,您说说您若是没有我在身边可怎么办啊?” “云朗?”傅宁忍着痛费力地抬起头看向云朗,一时间还觉得是自己出现了错觉,用力地摇晃了几下脑袋,“云朗?” 云朗瞥了傅宁一眼,然后踏着轻功就跃上了一旁的一根石柱上,扬手撒了两包药粉,然后才旋身下来,重新落在傅宁面前,蹲下了身子。 “如果你不能保证让自己完好无损地回到我身边,那就带着我一起啊,我不想你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死的不明不白。” 制毒解毒是他最擅长的事情,若傅宁因为保护他而死于剧毒,那不就成了天大的笑话吗?他好不容易有这样的一技之长,若不能保护最爱的人,那又有什么用? 有了云朗那些药粉的中和,飘散在空中的毒雾渐渐消散去,傅宁一行人身上的疼痛虽然还没有散去,可见到云朗和风无,他们便都放心下来。 “抱歉。”终于不用强撑着给人鼓舞,傅宁撑着身体的手臂终于打了弯,失去平衡的身体向一旁倒去。 云朗立刻伸手接住傅宁的身体,将傅宁搂进怀里:“别跟我说抱歉。” 给傅宁喂下一颗药丸,云朗这才将药瓶丢给风无,由风无将里面的药丸分给其他人。 傅宁瞄了风无一眼,低声道:“路上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云朗哂笑道:“能有什么危险?这里是岭南,对我和风无来说,这里不存在危险。” 听到云朗带着点儿嘲笑的语气,傅宁仰脸看向云朗,结果这一看就看到了云朗泛红的眼圈,傅宁禁不住抬手抚上云朗的脸颊:“纵然如此,我也不想让你身处险境。” 他原本是已经决定要跟云朗同甘共苦了,可安排这一次行动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不管他把云朗保护得多好,只要他们需要用云朗的毒,只要云朗跟着来了,那云朗的手上就必然要沾染鲜血。他不想那样,他只想云朗的心中没有阴霾,开开心心地活着。 “我不想再跟你讨论这个问题。”冷眼瞟了傅宁一眼,云朗便移开视线看向晏明等人,见众人都没有生命危险,云朗才彻底放下心来。 傅宁低笑。 他有他的想法和坚持,云朗同样也有,而他们在这个问题上似乎永远都无法达成一致,因为他无论如何都想保护云朗,云朗又恰好也是这样想的。 “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风无告诉你的?” 听到傅宁的问话,云朗又瞪了傅宁一眼:“我跟你在一起的时间不长,兴许也就半年,可你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我还听得出来。” “是,你最聪明,是我犯蠢了。” 这会儿到底是没时间跟傅宁计较这些,云朗问傅宁道:“好些了吗?还疼吗?” “不疼了。”说这话虽然是为了让云朗放心,可他身上的疼痛真的已经减轻了很多。 “那就起来!”平日里傅宁从不在有外人在时跟他这么亲昵,今天怎么还赖在他怀里不动了? 傅宁却在听到这话之后直接闭上了眼睛:“再让我靠会儿。” 刚刚他是真的觉得自己恐怕再也见不到云朗了,没人知道他有多后悔,没人知道最后的那一刻他有多希望云朗就在他身边,哪怕是跟他一样命不久矣都好,他最后的那一点私心就是希望能跟云朗死在一起。 第58章 终于平复了心情,傅宁才从云朗的怀里坐起来,问云朗道:“你们是怎么进来的?出去的路上没有机关?” 云朗活动了一下手臂,站起身来:“是风无带我进来的,他的毒宠能认路。” 傅宁跟着站起来,冲风无微微颔首:“多谢。” 多谢风无代替他保护着云朗。 “不必,”风无冷冷地斜了傅宁一眼,“他是我哥哥。” 他只是保护了他的哥哥,哪里需要别人向他来道谢?说得好像他是个外人似的。 云朗抬手在风无的肩上拍了一下,风无脸上的不满就顷刻间消散无踪,等他转向云朗时,就已经是一脸灿烂的笑容。 傅宁抽了抽嘴角,上前一步就将云朗揽进了怀里:“晏明,整队。” “是!” 晏明立刻将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的兵将们召集起来,整队之后就笔挺地站在了傅宁身边,等着傅宁发号施令。 没想到岭南的阵法里还藏着毒,幸好他们王夫及时赶到,不然他们这一次可真就栽了,王夫救了他们所有人一命! “嗯,走。”话音落,傅宁便带着云朗向云朗来时的方向走去,还在凑到云朗耳边小声地问了一句,“往哪儿走?” 闻言,云朗笑着斜了傅宁一眼:“不知道往哪儿走你装什么相?” 傅宁摸摸鼻子,低声道:“总得有点儿气势,不然怎么给他们鼓劲儿?” 说着,傅宁还往身后瞥了一眼。 云朗也跟着傅宁往后瞥了一眼,然后就转头给风无使了个眼色。 风无虽然对傅宁和云朗之间的亲昵感到不满,可被云朗差遣的时候倒是十分开心,于是笑眯眯地就放出了那只蝎子。 在陌生的环境里,傅宁一向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因此他立刻就注意到了那只蝎子,瞄了风无一眼,傅宁不等云朗提醒就搂着云朗跟上了那只蝎子。 风无自觉断后,一行人没花多少时间就走出了这个阵。可他们还来不及歇一歇重新商讨策略,就见一个男人带着几百人挡在了前面。 那几百人的身上虽然都穿着铠甲,但那显然不是梁*队的专用铠甲,因此这几百人只可能是他们的敌人。 不等傅宁这边做出反应,站在几百人最前面的男人就笑容温和地对傅宁说道:“许多年不见,你也长大了啊。” 傅宁本就是个面无表情的人,平日里的神情看起来就够阴沉的,可此时傅宁这难看的脸色却是云朗从没见过的,而傅宁搭在云朗腰侧的手更是毫无分寸地收进,捏的云朗差点儿痛呼出声。 “傅天启,果然是你。”傅宁尽量用平静的声音说话,可熟悉的人却还是听得出其中咬牙切齿的怨和恨。 “难为你还认得出我,”傅天启微笑,“傅容他还好吗?” “你还有脸提起皇兄的名字?!”傅宁突然勃然大怒,“当年你为了赢得戎狄的兵力援助,不惜将皇兄骗去戎狄压为人质,你可知……你可知皇兄他在那里受了多少苦?!” 当年父皇尚在,他们也都还是孩子,那个时候傅天启还是他们温柔的皇叔,可谁都没有察觉到傅天启的反叛之心,谁都没有想到傅天启会为了与父皇作对就去讨好北方的戎狄,更没有人曾想过看起来温柔善良的傅天启竟会为了拉拢戎狄而将自己的侄子当成礼物一样送了过去。 他并没有亲眼见证那些年皇兄在戎狄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可皇兄逃回来之后,他从那些被皇兄收买护送皇兄回长安的戎狄人那里听说了不少,听过之后他既悲痛又气愤,为了保守住那些年的秘密,他将那些戎狄人都杀了,但那个时候夺位失败的傅天启已经不知所踪,他便连替皇兄报仇都做不到。 那个时候父皇说傅天启是死了,可他那会儿就觉得父皇一定是放了傅天启一条生路,果然,他又见到了傅天启。 傅天启不以为意道:“成大事者,总要先经历些磨难,若不是我,傅容他还是当年那个天真懵懂的少年,如何能成为梁国的国君?你也知道,这个皇位怎么也轮不到他的。” “这并不能成为你害他的理由!” “我并没有害他,”傅天启一脸无辜地看着傅宁,“若不是因着那件事,他会下定决心要去抢那个位置吗?若不是因着那件事,你们兄弟二人又怎么会有今天?他要感谢我。” “你!”傅宁气得理智全无,抬脚就要冲向傅天启。 “傅宁!”云朗眼疾手快地拉住傅宁。 “你放开我!”傅宁的手一抡就挣开了云朗,可云朗料到了傅宁的举动,因此还是牢牢地抓着傅宁,“你不知道他对皇兄做了什么,我要杀了他!” “他活不过今天,你还想陪着他死吗?!”云朗怒喝一声。 头一次被云朗吼的傅宁一时懵住,扎眼看着云朗,缓了一会儿才明白云朗那话是什么意思。 见傅宁被云朗喝住,傅天启的眼神一沉,有些不悦地看着云朗:“云朗,听秦端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云朗气定神闲道:“大概只是忘记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吧。” 傅天启颇有些惊讶地看了看云朗,然后叹息道:“是我错了,当年我就不该让人送你去药王谷,更不该安排你云家领养,我该将你留在身边。” 当年他见到云朗和风无时,他们还是襁褓中的婴儿,后来渐渐长大,成了孩童,兄弟俩长着一模一样的脸,又有着差不多的性格,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不同,因此他才随便送了一个去药王谷。若早知道云朗比风无机灵,还有这样的气度,那他当年就一定会留下云朗。 云朗粲然一笑,庆幸道:“虽然这样说有些对不住风无,可幸好你把我给送走了,不然每天都要看见你这张脸,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吓得寝食难安。” 傅天启一愣,旋即轻笑一声:“顽皮,云尚书教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 “那倒没有,”云朗摇摇头,“可你虽然是我的长辈,却也是我的仇人,我跟仇人说话,还要恭恭敬敬地句句都是好话吗?” “我怎么就成了你的仇人了?”傅天启微笑着看着云朗,“我让你们兄弟衣食无忧,将你送去药王谷学习,又让巫泰收了风无为徒,你后来去了云家锦衣玉食,风无在巫泰这里也没受什么苦,你倒是说说我哪里对不起你们兄弟了?” “听起来好像是没有,”云朗笑笑,“可有句话说得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既然嫁进了傅家,那他们兄弟二人的仇人便也是我的仇人。” “那风无呢?”傅天启又转脸看向风无。 风无冷声道:“我是哥哥的弟弟,哥哥的仇人就是我的仇人。” 恩惠?傅天启什么时候给过他们恩惠?他口中所说的那些根本就是他应该付出的,难道他还打算什么都不付出就让他们兄弟沦为棋子吗?虽然最后鸡飞蛋打,但这并不能抹去傅天启的恶性。就算他们兄弟二人的父母早逝,也轮不到傅天启来安排他们的人生! “好好好,这些年我竟是养了两只白眼狼。” 其实这会儿傅天启已经有些心慌了。 云朗、风无和傅宁三个人之间的爱恨情仇不仅没能按照他预期中的那样发展,这三个人还抱成了一团一起来对付他。且不说傅宁本人骁勇善战,云朗和风无皆是用毒、用蛊的高手,他身后的这几百人在这三个人面前还真不足为惧。 傅天启突地轻笑一声,故作镇定道:“既然你们不念旧情,便也怨不得我了。” 说着,傅天启抬手,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几百人立刻蜂拥而上。 见状,风无和云朗立刻退到晏明一行人的最后面去,躲在一群兵将身后看着他们在自己面前厮杀。 风无的蛊虫比较好操控,即便是躲在后面,风无也能施展得开,倒是云朗的毒粉不太好撒,因为怕殃及自己人,所以云朗就只能找准空隙在风无的掩护下溜到前面去,然后撒一把毒粉就跑,或者堵住跟他一样偷偷摸摸的栾秋雨,拦下栾秋雨手上的毒。 一片混乱之中,谁都没注意到悄悄溜到远处的傅天启。 最先发现傅天启要跑的人是风无,风无想要喊人去追,可傅宁带来的兵正被傅天启的人缠住,云朗又总是被栾秋雨绊住,犹豫片刻,风无就将蛊虫留在了傅宁这边,他自己踏着不太熟练的轻功追上了傅天启。 “你要去哪儿?” 第59章 傅天启的脚步顿住,抬起头来看向风无时,竟还是能装出一副淡定的模样。 “因为你们兄弟两个背叛了我,所以我只能逃跑了。” 风无不明白傅天启怎么能把这些话说得这么理直气壮,他们怎么就背叛了傅天启?虽然傅天启口口声声说是他把他们兄弟抚养成人,但实际上风无对傅天启并不熟悉,他只在巫泰那里见过傅天启几次,可每次傅天启去时,巫泰总会支开他,现在他总算是知道其中缘由了。 “我不会让你离开的。” 傅天启问风无道:“为什么?你跟我无冤无仇,就不能放我一条生路?” 风无坚定道:“哥哥他不想你活着,我就不会让你活着。” 转头往云朗他们那边瞥了一眼,傅天启笑道:“你把蛊虫都留给了他们,单枪匹马站在这里,你觉得你能把我怎么样?尤其……我还有帮手。” 风无一愣,见傅天启正望向自己的后面,风无也转头看向身后,这一看就看到了巫泰。 “师父……” 巫泰只看了风无一眼,他的视线就越过风无,看向傅天启,然后拱手作了一揖:“主上。” 傅天启的笑容依旧温和:“巫泰,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徒弟,你说说该怎么办吧。” 而风无已经被巫泰的那一句主上惊得愣住。 他以为傅天启跟师父只是相识而已,或者师父是被傅天启和秦端的花言巧语蒙骗,因此才一直帮傅天启他们做事,毕竟在此之前,见过傅天启几次的他也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要取傅天启的性命。 可师父竟管傅天启叫主上,这也就是说在此之前师父就知道傅天启的所有计划,并且心甘情愿地辅佐傅天启。 “师父,你……” “风无,”巫泰看着风无,淡定地说道,“去把风朗带回来,他是受神明保佑的孩子,他不属于那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他跟那样的恶人在一起只会触怒神明,受到惩罚,去将他带回来吧。” 说着,巫泰就将一方小小的盒子递给风无,那盒子不知是用什么做的,通体冰蓝,还散发着幽幽蓝光。 风无狐疑地看着巫泰,接下那个盒子,透过莹莹的蓝光仔细端详着盒子里那只跑来跑去的虫子。 “惑心蛊?” 蛊有能迷惑人心的,而这惑心蛊更是特地为了蛊惑人心所练,中蛊之人将完全受下蛊之人的控制,即便事后驱了蛊,中蛊之人也会丧失记忆。 “师父,我不能……” “风无,”巫泰打断了风无的话,“若你不去把风朗带回来,他很快就要跟那个男人回去长安。长安那地方龙蛇混杂,那里的人最擅长卖弄权术,即便你跟他一起去了,你们兄弟二人也无法安生度日,何况,在风朗的心里,那个男人怕是比你这个孪生弟弟还要重要吧?” 风无蹙眉。 巫泰又道:“风无,你等了风朗多少年?你不就是想跟他一起在这月合山下相依相伴吗?你们相伴而生,天意便是要你们相伴相守,附则苍生。” 风无的眼神一冷,瞪着巫泰道:“若不是师父为了一己私欲,我又怎么会跟哥哥分开这么多年?” 巫泰长叹一声,似乎是有些愧疚地说道:“那的确是我的错,但我也是为了你们兄弟的未来着想。你看,如今你的巫蛊之术已有所成,风朗的医毒之术也是高人一等,若留在岭南,你们能过得逍遥自在,可若去了长安……我替你向主上求个允诺,只要这次的事情成了,一定让你们兄弟二人回到岭南来,再不去打扰你们的生活。” 风无蹙眉。 不得不说,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巫泰果然是最了解他的,他之所以对巫泰身边的那么多事情都视而不见,就是因为他只一心想等到哥哥回来,然后就跟哥哥一起隐居在岭南的深山密林里,不被任何事打扰,也不给任何人分开他们的机会。 他盼这样一天盼得太久了,原本都已经打算要放弃,却又真的遇见了哥哥,他真的很想立刻就带着哥哥躲起来,不被任何人打扰,可…… 风无扭头望向云朗和傅宁那边,刚好云朗也抽出了空闲看过来,见风无这边变成了一对二的局面,云朗脚下一转就奔了过来。 没想到云朗会抛下傅宁跑向自己这边,风无微微一怔,然后突然松手,任手上的那个盒子掉落地上,啪嚓一声摔得粉碎。风无又抬起脚毫不犹豫地碾死了那只惑心蛊。 “师父,在跟哥哥重逢之前,我也觉得重逢之后我会带着哥哥归隐山林,哪怕哥哥不愿意,我也会用尽办法求他。但是现在,我只要哥哥开心就好。” 巫泰的神色一变,冷声道:“那就怨不得师父了。” 他一直都知道人心难测,越是将巫蛊之术研究得透彻,他就越能看得清人心的强大,也始终无法用巫蛊完全掌控人心,当年听了傅天启的计划之后,他就觉得那个计划只有一半的胜算。 奈何傅天启自称很了解傅宁和傅容的性格,又说只要惑心蛊用的恰当,风朗和风无这一对兄弟一定会听从他们的安排,到时候里应外合,只要先除掉傅宁,他们就能稳赢。 可到最后,惑心蛊还是失败了,风朗失去了记忆,彻底成了傅宁那一边的人。傅天启却还是不肯死心…… 其实若傅天启选择招兵买马攻入长安,再加上岭南巫医的帮助,他真的是有胜算的,可惜傅天启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非得要玩弄人心。傅天启他明明就因为玩弄人心而失败过一次,他不知道傅天启到底为什么这么执着。 只是他也因着一时贪念跟着傅天启走上了这条路,那便只能走到最后。 没想到巫泰说动手就动手,当听到那熟悉的笛音时,风无惊得动也不能动,只呆愣愣地看着巫泰,任由一群蛊虫将自己围住。 “师父……” “想什么呢!”云朗也给这场面吓出了一身冷汗,飞身扑过去就将一脸悲痛的风无扑倒在一旁的草地上,抱着风无顺势一滚,滚到空地上之后就立刻拉着风无站了起来,“蠢货你不要命了吗?!” “哥哥……”风无被拉着往前跑,茫然地看着云朗的背影。 “别发呆!”云朗用力拉扯风无,然后猛地一甩,直接将风无甩到傅宁身边去了,“他们都不要你我要你!” “怎么了?”傅宁被撞了一下,也是一脸茫然地看过来。 “没什么,”云朗眉心微蹙,“你那把匕首给我。” 傅宁没再多问,摸出靴子里的匕首就给了云朗。 云朗接过匕首就给别到了腰后,转身要冲回巫泰和傅天启那边时,却又见几个人从天而降。 云朗是认不出那几个人,但直觉来人是他们的帮手。 “风无留在这里帮他们,晏明跟我过去。”话说完,云朗就率先跑了过去。 被点到名字的风无和晏明同时一愣,又齐齐转头看向傅宁。 傅宁摇头失笑,给了晏明一个眼色。 晏明点点头,拔腿就去追云朗。 没看出他们这王夫竟还有大将风范啊,王爷还在这儿呢,他就敢发号施令了?更重要的是,王夫的这个安排还真是不错。 “巫泰,别来无恙?” 跑到巫泰附近时,云朗就听到刚赶过来的一个白发老者语气温和地问候巫泰。 巫泰下意识地退开几步,跟老者拉开了距离:“你为什么会来?” 老者叹息一声:“你竟是连一声师父都不愿喊我了?” 巫泰蹙眉:“我配不上正义凛然的药王谷,自然也不配做药王谷谷主的徒弟,这一声师父我可不敢喊。” 闻言,老者只是遗憾地一个劲儿摇头,瞥见云朗时,微微一愣,然后和蔼地微笑:“乖徒儿,为师没看错你。” 云朗的眼神一闪,立刻恭恭敬敬地向老者作了个揖:“师父。” 药王谷的谷主点点头,又说道:“为师只是来清理门户的,朝堂上的事情,为师管不着。” 听到这话,云朗和晏明同时看向一旁落单的傅天启。 云朗笑道:“师门之事自然该由师父做主,其他事情也断不敢劳师父费心。” “嗯,”谷主呵呵笑了起来,“孺子可教。” 药王谷是江湖势力,万不能涉足朝堂之争,若撇不清这个关系,那药王谷在江湖上的地位就微妙了。 谷主的这句话就像是一个讯号,话音刚落,两边就同时出招,打在了一起。 第60章 大年三十,梧州傅府张灯结彩,下人们进进出出地忙个不停,傅府的后院里聚着一群男人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而围坐在堂屋炭炉旁边的几个人就显得有些拘谨,就连傅宁也垂着眼端正地坐着,若没被问话就不开口说一句话,完全没了王爷的气势和做派。 席间唯一一个一派轻松的人就是药王谷的谷主程秋。 “阿朗啊。” 被点名的云朗立刻抬眼看向程秋:“徒儿在!” 药王谷这地方只听名字就让人觉得是个祥和安宁的地方,药王谷中又都是医者,像云朗这样精通毒术的人也都是先学的医术,因此都该是心境平和、心地善良的,不然怎么能悬壶济世? 可事实证明,并不是每一个医者都心地善良,或者说即便是善良的人也不会时时刻刻都维持着一颗善心。 就在昨天,这位药王谷的谷主,一位看起来仙风道骨的老者,一出手就是一把见血封喉的剧毒,巫泰防备不及,这一个照面就给去掉了半条命,傅天启那个外行更是当场毙命。 那之后傅天启的人马变得群龙无首,慌乱之中就被傅宁和晏明毫不留情地杀了个干净。 等巫泰也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这位仙风道骨的老者又优哉游哉地给了云朗和风无一人一小瓶药粉,吩咐他们将这药粉撒到那些尸体上。 云朗和风无当时都被程秋的狠辣吓住了,还有些怔忡,因此得了吩咐之后立刻毫不犹豫地照办,以至于当亲眼瞧见那一具具尸体化成水渗入土壤时,两个人都给吓得白了脸,就连傅宁也变了脸色。 那之后,一群人再看程秋时,都心怀敬畏,生怕一不小心惹恼了程秋,他们也变得跟傅天启一样尸骨无存。 被云朗回答时的响亮声音吓了一跳,程秋斜了云朗一眼,好笑道:“阿朗你这样紧张做什么?” “没、没有啊,”云朗粲然微笑,“徒儿有什么可紧张的?没紧张。” 程秋笑着剜了云朗一眼,又问道:“你是嫁人之前失忆的,还是嫁人之后失忆的?” “呃……”头一次有人正正经经地将这个问题提出来,这叫云朗有些心虚地瞥了傅宁一眼。 事到如今,好多事情都已经理顺清楚了,他跟风无分开时也有四五岁了,是那之后先是去了药王谷,而后又不知道为什么被云家领养去了长安,然后被纳入皇帝麾下,后来又嫁给了傅宁,虽说是经历曲折,可若不是失忆了,他是不会不记得风无的。 四五岁的孩子已经能记事了,风无又是他的孪生弟弟,怎么可能说忘就忘? 云朗猜傅宁该是已经察觉到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没有问他,云朗就顺势装傻充愣,不主动对傅宁说起,可这会儿这个问题突然被程秋明明白白地提出来,云朗不知道傅宁会有什么反应。 然而傅宁并没有什么反应,依旧垂着眼,一副十分乖巧的模样。 摸不清傅宁的想法,云朗便有心想要试一试,于是就照实回答道:“嫁人那天就失忆了,别说是风无,我连云家那些人都不记得了。” “嫁人那天?”程秋的白眉毛一抖,瞟了傅宁一眼,看傅宁好像不为所动,程秋还以为傅宁早就知道了,便放心了下来,问云朗道,“那你想要找回自己的记忆吗?” 云朗一愣,没有立刻回答程秋这个问题。 想要找回记忆吗?他原本是想的,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着想,他不能一直不明不白地活着。可现在他已经对少年云朗的经历有了个大概的了解,欠缺的就只是一些细节而已,有必要再去追回吗? 云朗转头看了看风无,风无正看着他,脸上是他只在云朗面前展露的灿烂笑容,云朗又转头看向傅宁,傅宁也正看着他,眼中是一贯的温柔笑意。 云朗想了想,反问程秋道:“要付出什么代价吗?” 程秋撇撇嘴,摇头道:“不好说,没有人曾试图驱除惑心蛊的残余效果,毕竟驱蛊之后只是失去记忆却保住了性命就已经是万幸中的万幸。” “驱蛊?”云朗和风无异口同声,风无继续问道,“前辈这话是什么意思?” 程秋眨眼看看风无,再看看云朗,猛一拍脑门,笑道:“老糊涂了,老糊涂了。风无你那会儿不在阿朗身边,那就只能是阿朗自己驱的蛊,不巧他又失去了记忆,哪里还会记得。” 摇头失笑,程秋继续说道:“为师不知道巫泰他到底做了什么,但阿朗会失去记忆,多半是因为之前中过惑心蛊,而后强行驱蛊,驱蛊成功,这才失去了记忆。” “我还会驱蛊?”云朗抽了抽嘴角,只觉得自己命大。 感谢少年云朗勤奋好学。 程秋笑道:“你什么不会?平日里不爱说话又总是阴沉个脸,叫师兄弟们都觉得你不好相处,出去玩都不带你,倒是给你空下了不少时间,药理学完跑去学毒理,自己溜出谷去还能碰到个巫医学了点儿巫蛊之术,回谷后就自己偷偷研究,你当为师都不知道吗?” 云朗摸摸鼻子。 不管谷主知不知道,反正现在的他是什么都不知道。 看得出云朗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即便说起曾经的发生过的事情也只会让云朗尴尬,程秋叹息一声,又问道:“你想要找回记忆吗?若想,为师便带你回药王谷去想想办法。” 沉吟片刻,云朗摇了摇头:“不必了吧,现在风无和我夫君都在我身边,我也没必要冒险去想起过去那些事情,万一记起了过去又忘了现在,那就得不偿失了。” “倒也有几分道理,”程秋点了点头,“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不跟为师回一趟药王谷吗?” “这个……”云朗瞟了傅宁一眼。 傅宁是想着就算不能跟皇帝一起守夜,也要在一起过个正月十五,因此他们大概明天就会启程回京,赶一赶的话,十五之前就能赶回长安,可若再绕路去药王谷…… “你看他做什么!”见云朗的眼神飘到傅宁那里去了,程秋就瞪起了眼睛,“他还敢不让你去吗?” “不敢。”傅宁立刻表明立场。 程秋冷哼一声,自得道:“量你也不敢苛待药王谷的弟子。” 这话说完,程秋又一脸慈爱地看向云朗:“怎么样阿朗?跟为师回谷去吗?你的师伯师叔们可都盼着你能回去看上一眼,结果你连成亲的时候都没回去。” “呃……”云朗摸摸鼻子,“还是等日后有机会再说吧。” “啧!”程秋不满地咋舌,“不孝徒弟!” 云朗讪笑着搔了搔嘴角,不知道该怎么接下这话。 过了一会儿,程秋又道:“那不如为师跟你去长安啊?刚好也去见见你云家的爹娘。” 云朗有些为难,一脸无奈地向傅宁求助。 傅宁想了想,沉声道:“若师父愿意,那便随我们去长安住上一段时日。” “谁是你师父!”程秋瞪了傅宁一眼。 程秋的心里一直都惦记着云朗嫁人的事儿,要知道云朗可是他门下最得意的弟子。程秋这一生未曾娶妻,膝下无子,原本还盼着云朗能娶个媳妇,生个儿子给他当徒孙,结果他是盼到了云朗成亲,却没想到云朗竟是嫁出去的那个,这下媳妇和徒孙都没了,程秋这就很不开心了,连带着就很不喜欢云朗的那个夫君,尽管在此之前程秋根本就没见过他。 被程秋这么一瞪,傅宁就又垂下头去不吱声了。 他就奇了怪了,他今天是第一次见到云朗的这个师父,都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怎么就惹人嫌了? “师父啊……”云朗无奈。 这是谷主今天第几次呵斥傅宁了?他就不知道傅宁到底是哪里惹到这位谷主了。 “哼!”程秋冷哼着撇开头。 云朗摇头失笑,又道:“若师父愿意,那就随我们去长安吧。” “好好好!”程秋立马就笑了,“还是徒儿乖。” 听到这话,云朗不由地抽了抽嘴角。 他还比傅宁少说了几个字,怎么就乖了? 颇有些同情地看了傅宁一眼,云朗却又觉得这样的傅宁实属难见,十分有趣。 看着傅宁、程秋和风无同席而坐的场景,云朗突然笑了。 他原本是想一个人走完在这个世界的一生,如今却接二连三地遇到惊喜,这大概就是人生的妙处吧。不知道在漫长的未来里,他还会遇到什么样的惊喜。 第61章 喧嚣的长安城里车水马龙,云朗近日来的乐趣就是徒步行走在热闹的街市,置身于年节的欢庆之中,却又好像抽离在外观察着什么。 “哥哥。” 以往都是傅宁最先找到四处闲逛的云朗,可自从风无跟着来到长安之后,傅宁就再也成不了那第一个了。即便对长安城并不熟悉,风无也总是能找到云朗。 风无说那是孪生兄弟之间的默契,但云朗知道他是用了蛊虫。见风无跟傅宁争得开心,云朗倒是也没戳破。 “不用特地出来找我,”云朗偏头冲风无莞尔一笑,“走得累了我自然就会回去了。” 风无看着云朗淡笑道:“我并不是在担心哥哥,我只是想跟哥哥在一起待着。” 云朗笑而不语。 回了长安之后,风无就跟小尾巴似的整天跟着他,而他又莫名地喜欢四处闲逛,以至于风无已经将长安城的每一处都走遍了,现在对长安城极为熟悉。 “五弟……”云毅突然出现,挡在了云朗和风无的面前,不确定的视线在云朗和风无之间来来回回。 这几日一直听人说穆王带了个跟云朗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回来,他还不信,加之云朗一直没有回云府,他就更加不信了,这会儿亲眼瞧见,他才信了。 云朗抬头,见来人是云毅便展颜微笑:“大哥,好巧啊。” 云朗抬头这么一笑,云毅就分清了云朗和风无。 云毅看看云朗,再看看风无,神色复杂:“你……听说穆王带了个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回来,我还当是房间的误传。” 云朗笑道:“事关穆王,坊间哪敢随便乱传?能传开了去,自然都是真的。” 云毅眉心微蹙:“说的也是。那你为什么不回……不去云府?不想找爹和娘问清楚吗?” 就因为云朗一直没回云府去要个说法,他才会觉得坊间的传言都是假的,直到刚刚在路上瞧见云朗和他身旁的人。 云朗摇头道:“我已经没有什么想知道的事情了,不管爹娘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收留我,他们都待我不薄,我心中无怨,剩下的便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没有必要非得跟我解释不是吗?” 听了云朗的话,云毅觉得好像是有点儿道理,但仔细想想又觉得哪里不对:“你还是回去一趟吧,爹和娘兴许也在等你去问。” 闻言,云朗有些为难。 他其实不太愿意去见他在云府的爹娘,倒不是对云家的爹娘有什么不满,只是他不知道该如何对着一对陌生的夫妇喊爹娘。 见云朗为难,风无就开口了:“你们若想弄个清楚明白,就自己去问,哥哥他不想知道。” 话音落,风无就拉起了云朗的手,转身要回穆王府。 他是来到长安时才知道哥哥的这个夫君竟还是个王爷。不得不承认,对于哥哥来说,穆王府那地方是长安城里最安全的地方,只要哥哥待在穆王府里面,不管是谁踏进穆王府找哥哥,都会有人通知那个王爷,就算是皇帝要找哥哥,都得先问过那个王爷,这样一来,就没有人能找哥哥的麻烦了。 可偏偏哥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年还没过完,他却不愿意老老实实地待在穆王府里,一不留神就让他跑出来了。 “等等。”云朗拉住了风无。 “哥哥?”风无转头,疑惑地看着云朗。 云朗问风无道:“你愿意陪我去一趟吗?” 风无转回身,不假思索道:“哥哥若想去,那我必定会陪哥哥一起去。” 云朗展颜微笑,转头问云毅道:“大哥这是要回府吗?一起?” “好,”云毅点点头,随即又补了一句,“多谢。” 正如那个跟云朗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所说,是他自己想要弄清楚这件事情,毕竟当年爹和娘闹了矛盾,身怀六甲的娘就只身回了岭南娘家,在那边产下第五子,两人分居多年,爹才心生悔意,派人去岭南将娘接了回来,那个时候跟娘一起回来的那个五弟就是云朗。 这么些年了,娘一直很宠云朗,也没对任何人提起过云朗的身世,甚至没有露出任何的蛛丝马迹,因此一听说穆王带回了个跟云朗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他们兄弟几个大为震惊,冲动如三弟早就已经去找爹娘问过了,可是却没有得到一个答复。 他先前还劝弟弟们说他们云家都没有跟云朗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外面又怎么可能会有?那八成是坊间误传的谣言,直到刚刚见到云朗和那个人,被压下的那些疑虑再度翻涌上来,让他想刨根问底地求个明白。 三个人一路无话,等到了云府后跟着云毅寻到云尚书的书房后,云朗就惊讶地看到已经坐在了这里的傅宁。 “夫君?”云朗茫然地看着傅宁,“你怎么在这儿?” 傅宁不慌不忙地招手将云朗叫到身旁,然后才温声道:“我以为你不会来,就自己来问问。” 云朗不想知道那些事情,是怕麻烦,反正该知道的云朗都已经知道了,他便就没兴趣参与到别人的爱恨情仇中去。可他却觉得有些事还是有必要知道的,那其中的细枝末节日后说不定就会用得上,尤其云朗的身世谜团重重,就算知道了云朗是巫泰村子里的人,就算知道了云朗曾在药王谷学习,就算知道了云朗是被云氏夫妇收养的,他们却还不知道云朗这正的父母是谁。 这些事情,他跟云朗总要有一个人将事情搞明白、弄清楚,若云朗不想,那就由他来。 云朗转眼看了看云氏夫妇,见云夫人哭得梨花带雨,云尚书也是面色复杂,云朗就知道傅宁来了有些时候了,那些事情云氏夫妇大概已经说完一遍了。 “问清楚了?”云朗收回视线,看向傅宁。 “嗯,”傅宁点点头,“回去说给你听?” “好。” 第62章 云家的那些事情被傅宁当成睡前故事一样说给云朗听了,一觉醒来之后,傅府之内便再也没有人提起。< 正月十五,没能跟傅宁一起守岁的傅容自然要将傅宁召进宫,云朗自然是要跟着入宫,而风无和程秋在傅府的一处院子里研究着巫蛊和医毒的相通之处,对宫中的宴会并不感兴趣。云朗也怕他们不习惯宫里的拘束,于是便只在临入宫前去跟两人打了个招呼。 傅容跟傅宁一起过年时从不搞得十分热闹,以前就只有他们兄弟两个,温旭有时会去跟傅宁打个招呼,不一会儿就离开,但今年温旭却是打从一开始就坐在傅容身边。 随傅宁一起给傅容和温旭行了礼,云朗便安静地入座,安静地吃饭,不紧不慢又不慌不忙的,那泰然自若的模样叫傅容看得牙根痒痒。 酒过三巡,傅容终于忍不住踢了温旭一脚。 温旭得到暗示,尽管心中无奈,却也只能站起身来,笑着对云朗说道。 “陛下特地给你们夫夫二人备了份新年礼物,可我竟忘了带,穆王夫介不介意陪我去取回来?” 一听这话,云朗就撇了撇嘴,抬起头来粲然微笑:“自然愿意,刚好我也坐得累了,出去走走也好。” 说着,云朗就按着傅宁的肩膀借力站了起来。 傅宁立刻抬手扶了一把:“慢点儿。” 云朗点点头,披上斗篷后就跟着温旭离开了大殿。 正月里的风依旧凛冽,但在大殿的炭火旁烤了许久,出来吹一吹冷风倒还觉得挺舒服的。 “长信君又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温旭轻笑一声,道:“我并没有什么话想要跟你说,但陛下就有一些他自己没有办法说出口的抱怨了。” 云朗耸耸肩,不以为意道:“那说说看陛下又对我的哪里感到不满了?” “他……”温旭的声音一顿,突然就没了下文,片刻之后又道,“罢了,说了你也不会听。” 听到这话云朗倒觉得有些诧异了:“长信君不怕陛下责怪你吗?” 温旭摇了摇头,道:“这个年过完,我大概就会从后宫里搬出去。我也想好好整顿一下暗卫营了。” 云朗挑眉,看温旭的神色便看得出是他跟傅容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因此云朗故意说道:“暗卫营的集会之地不就在三清殿吗?长信君若不在后宫里住着,那要进出暗卫营不是更麻烦了吗?” “说是集会之地,可会来三清殿面见陛下的人也就只有三个,你、我和方烨,”温旭淡然道,“你跟方烨都是一个人,来去自由,可我的暗杀营那边有几百号人,我跟他们在一起才更方便一些。” 听了温旭的话,云朗并没有立刻给出回应,半晌之后,云朗突然叹息一声,玩笑似的说道:“若长信君不在宫中,可没人管得住陛下了。” 温旭轻声道:“管得住又有什么用,我到底还是……若陛下也像穆王那样耿直就好了。” “那他就不是傅容了,”云朗抬起手拍了拍温旭的肩膀,像是鼓励,又似是安慰,“对付不同的人得用不同的手段,若一直以来的方法都不管用,那就换一种,说不定就能有所进展呢?” 温旭眉梢一颤,问云朗道:“你跟穆王相处时,就这么多心机?” “心机怎么了?”云朗反问,“我还愿意费尽心机地对他,那是因为我在意他,若哪一日我不愿再在他身上多费心思,那才不是什么好事呢。” 云朗这话乍一听像是诡辩,可仔细想想,温旭又觉得好像挺有道理的:“那我也费些心机试试。” 云朗笑而不语。 另一边,云朗才跟着温旭离开,傅宁就斜了傅容一眼:“皇兄你能别总找云朗麻烦吗?” 傅容一愣,反驳道:“我哪有?!” 傅宁冷哼一声,道:“长信君若是连带个礼物这样的事情都记不住,还怎么替皇兄你管理暗卫营?” 傅容闻言又是一愣,突然就心虚起来:“云朗跟你说的?” “他若什么事都愿意跟我说,那我也省心了。”傅宁不满地哼了一声,“可他人就住在我的穆王府里,来来去去的次数多了,皇兄觉得我会一点儿都察觉不到吗?若真是那样,我还怎么守得住这个长安?” 傅容哑口无言。 静默片刻,傅宁又道:“皇兄放心,我不会要求接管暗卫营的。” “为什么?”听傅宁这样说,傅容反倒有些不开心了。 傅宁转头透过敞开的大门望着大殿之外,视线缱绻,似在盼着谁的出现:“如今梁国已经称得上是国泰民安,一时之间还起不了大的乱子,暗卫营的任务顶多也就是除掉一些让人抓不到把柄的贪官污吏,有温旭主持大局就够了,并不需要我亲自出马不是吗?” 傅容蹙眉:“说得好听,其实是因为云朗吧。” “当然,”傅宁浅笑,“你我兄弟二人都无法断言梁国的国运如何,说不定哪一天又会有想要谋反的人,若真有那个时候,那咱们兄弟两个就又要向以前那样征战四方,过着刀刃上舔血的日子,不管是长信君还是云朗大概都不能独善其身,因此在那之前,在还可以平淡度日的时候,我想尽量给云朗普通的平淡生活。” “所以你是要让我将云朗踢出暗卫营?” 傅宁看着傅容,淡然道:“云朗的孪生弟弟跟来了长安,他原本在岭南修习巫蛊之术,现在正热衷于向药王谷的谷主讨教炼毒之术,假以时日,他懂得可就比云朗多了。云朗太懒。” “谁懒?”云朗回到大殿时,刚好就听到傅宁这话。 傅宁一愣,转头看向云朗的瞬间脱口而出道:“我懒。” 云朗被傅宁逗笑,在傅宁身边坐下时,又说道:“不过我也同意送风无去暗卫营,他比我适合。” 云朗的话音刚落,不等傅宁惊讶,傅容就先嘲讽道:“你可真是人家的亲哥哥啊,竟然这么理直气壮地祸害自己的弟弟?” 云朗的眉眼一转,笑得人畜无害:“陛下也知道让人去暗卫营做事是一种祸害啊。” “你!”傅容气得瞪眼。 云朗又道:“我只是推荐他去暗卫营,又不是要跟他断绝关系,我还能不管他了不成?” 细算一下,傅容给一份俸禄就能用上他跟风无两个人,真的是赚到了。 不理会气呼呼的傅容,云朗身子一歪就靠在了傅宁身上。 最幸运的事大概就是遇到一个人,他愿意为你放下心中的坚持,也愿意跟你一起享受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