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盆急待泼出去的水 “你个死妮子,明日就要嫁人了,你竟然寻死?我和你爹可不是舍不得你死,而是舍不得你吃了整整十五年的那些粮食!”李杏花气哼哼地对着躺在破土炕上的闺女骂道。 郑晴晴微微睁着眼,幽幽吐了一口气,无奈地瞧着眼前这位有些邋遢的妇人。她真的有些受不了了,自从早上穿越过来,这位所谓的娘就对她骂个没完。 从清早骂到傍晚,中间都没见她去喝口水,只不过午时她停了下来啃过一个窝窝头。她吃得这么少,还有如此旺盛的精力骂人,实在让郑晴晴佩服。 郑晴晴自己可是连那么一个窝窝头都没有吃。一是身子虚弱,感觉不到饿;二是被穿越到这种贫苦农家的惨剧给打击得欲哭无泪,哪里还有胃口;三是她的“郑晴晴”这个名字得式微了,她现在是樱娘了。樱娘?她真的很不喜欢这个名字呀。 虽然如今穿越已经是穿成筛子了,但是绝大部分都是穿越到大户人家玩玩宅斗什么的。哪怕不搞那些阴谋论,至少吃得饱穿得暖,混吃等死就行了。 她咋就这么倒霉,穿越到这么个贫困户。之所以知道是贫困户,还是从这位娘的嘴里得知的。穷到什么程度呢,就是一日三餐都吃不饱,一件衣裳得穿个十年八年的,补丁打了一次又一次,整件衣裳成拼布了! 现在家里有窝窝头吃,还是因为收了男方的彩礼。这份彩礼奇怪得很,竟然不是钱和布匹、首饰这些东西,而是三百斤玉米面和一百斤白面。 嗯,她悟了。樱娘为全家换来了四百斤粮食!她的娘怕她死了,男方家又来讨回这些粮食。剩下的倒是可以讨回去,吃进肚子里的可怎么办? 虽然她也知道这位娘骂的可能是气话,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但是这种话叫谁听了都舒服不起来。按照常理,自己的闺女投河自杀被救了起来,娘不应该说尽好话来安抚闺女么? 李杏花见樱娘用这般眼神瞧着自己,看来还是不服气,又生气道:“要知道粮食金贵着呢,若不是养了你这个赔钱货,你两个弟弟这些年来就能多吃一些,个子也能窜得高了,也不至于现在被人说是矮矬子。爹娘养了你十五年,你不想着嫁个好人家,到时候帮衬着家里,帮衬着两个弟弟,跑去寻死觅活作甚?” 樱娘明白了,这位娘还是个重男轻女的主,偏心得可不是一般的严重,弟弟们长得矮,竟然归结于她的错! 李杏花还没说完呢,又喋喋不休起来,“薛家有十亩玉米地,三亩麦地,你若是去了他家,一日三顿都能吃得饱饱的。薛家大儿子虽然之前在山上的庙里当过和尚,可是人家现在还了俗,和普通男子没啥区别。他又不是去宫里当了太监,阉了根子,你到底有啥不乐意的?” 樱娘有些头晕脑胀,这些话她都听了一整日了!她翻动了一下身子,背对着她娘,闭上眼睛睡觉。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在说话?”李杏花见她听得无动于衷,大声吼了她一句。 “我不是一直在听么!”樱娘应道。 “你都躺了一整日,身子早好了,还不快起来!”李杏花将被子一掀,“反正不管你是乐意还是不乐意,你都得嫁!这可由不得你!薛家明日就要来迎亲,听说还有迎亲礼呢,也不知道到底是猪肉还是钱。若是猪肉的话,就拿去卖掉换些钱,只留个一两斤家里吃就行。咱家半年没吃过肉了,瞧你那两个弟弟一脸的菜色。若是有个上百文钱的话,就攒起来,你的大弟后年就该说亲了。要说还是薛家好,说门亲竟然舍得花四百斤粮食,这在咱们林家村可是没有过的事。其实薛家村也没有几家有这么阔气,若不是因为薛家大儿子以前当过和尚,一直娶不上亲,他家也不会出手这么大方……” “娘,你别再说了,我嫁!”樱娘豁出去了,不就是个小和尚么,人家还是还了俗的。若是人家还保持着色戒什么的,她还可以无需尽夫妻义务了。 不乐意嫁也得嫁,又改变不了什么,她还得受这份没完没了的骂和唠叨。反正留在这样的娘家也没什么意思,娘就等着将她这盆水给泼出去呢。 樱娘的被子都被她娘给掀了,她不想起床也不行了。 李杏花将一小袋子的野榛子给倒了出来,扔给她一个小铁捶,“把这些都给剥出来,明日咱家要办一顿酒席,这些榛子炖土豆,可算得上一道好菜。” 樱娘纳闷了,家里穷成这样,还能办得出酒席。 就在这时,家院的栅栏门被人推开了,走进来一位中年男人和两位少年,全都是衣衫褴褛,他们一人挑着一担看似很轻便的箩。 李杏花往外一瞧,“你爹和弟弟们回来了,他们可是去镇上用六十斤玉米面给你换嫁妆和明日摆酒席需要的点心。” 还舍得花六十斤玉米面来置换这些,还不算太抠,樱娘才这么想着,就听到林老爹叹一声气,“六十斤玉米面也就换回来这些,一副子孙桶(马桶、脚盆、水桶)、一面小铜镜、一个嫁箱、两个春凳,再就是四斤猪肉和四包枣糕、四壶酒。” 李杏花翻看着箩里的这些东西,觉得已经不错了,“摆四桌酒席有这么些猪肉和枣糕、酒,正好合适。这些嫁妆就凑合吧,我不是还做了两双嫁鞋和两块帕子么?” 这时樱娘的大弟弟柱子却哼了一声,“爹、娘,薛家不是说了么,若是咱家实在困难,没有嫁妆也行的。你们还非要换这些玩意,那么些粮食就这么换出去了,真可惜。姐姐现在已经算是薛家的人了,干嘛还搭进这么多东西?”他说话时,还伸手捞了两块枣糕拼命地往嘴里塞。 樱娘惊愕地抬头瞧了瞧这位弟弟,还真是个抠门又没教养的。这也难怪,肯定是爹娘平时重男轻女惯了,一家子都不把她当回事,弟弟们自然而然也不把这个姐姐放在眼里。 李杏花并没有阻止儿子吃枣糕,只是叹道:“你说得倒也没错,我和你爹还不是想顾及脸面么?哪家嫁闺女都得有那么几件陪嫁的,若是咱家啥也没准备,到时候场面上不太好看,村里人背地里也会笑话咱家的。” 樱娘拿着铁捶咚咚敲着野榛子。听这么一对母子的对话,她算是服气了! 小弟弟根子倒是不敢像他哥说那种话,只是也学着去捞枣糕吃,那个狼吞虎咽啊! 李杏花心疼儿子们,干脆将其中一包打开,全分给他们俩吃了,然后将剩下的三包打开数一数瞧有多少块,“怎么一包才八块糕?这二十四块怕是明日不够了,一桌只能放六块,但是一桌有十位客人!” 柱子和根子一阵偷笑,在路上他们已经从每包里偷吃了两块,本来一包有十块的。 林老爹在路上见儿子们偷吃,也没说什么。现在见块数不够了,也没当回事,“不够就不够吧,让客人们抢去。” 李杏花也猜得出是儿子们在路上偷吃的,因为平时见别人家摆酒席时,拆开纸包发现枣糕都是一包十块的。她才不怪儿子们偷吃呢,哪怕四包全吃光了,她估计也不会吭声,大不了不摆糕点盘不就得了。 她见儿子们吃得香,笑眯眯地道:“都好久没吃过糕点了吧,今□□还给你们煮玉米粉粥喝,再蒸两个白面饽饽。” 柱子和根子笑呵呵的,又有白面包饽饽可以吃了,平时家里每隔十几日才肯做一回白面包饽饽的,这回好像只隔八日。 根子想着娘说只蒸两个,便道:“娘,两个不够咱们一家子吃。” 李杏花摸了摸已经十二岁根子的脑袋瓜,“就你和你哥两个人吃,咋不够?我和你爹、你姐吃玉米窝窝头。” 樱娘看着这一家爹娘及两位弟弟,她真是无语了。平时他们到底有多么轻视她,才能做到如此对她视而不见啊? 她这个身子的前任主人可是今早上投河自杀过呀,没人安慰她一句也就算了。她明日就要成亲去婆家了,这可是她在娘家的最后一日,他们就不能善待她一下,不说这种戳人心窝子的话不行么? 林老爹见家里啥菜也没有,便问道:“他娘,你没去菜地里摘菜么?明日就要摆酒席了,怎的那些卷心菜、芹菜和萝卜都没有摘回来?” 李杏花朝樱娘这边努了一下嘴,“我不是在家守着她么?怕她趁我不在,又寻死觅活的,这是最后一日可不能出差错。”她再朝外瞅了瞅天色,“你现在赶紧去摘也还来得及。” 林老爹赶紧腾出一担空箩,嘴里还朝樱娘训道:“你可不许再胡来!你若真是有个三长两短,咱们林家可真没办法跟薛家交待!粮都吃一半了,吐都吐不出来!你总不能见我和你娘为难吧?你都十五岁了,也该懂点事了!” 他说完瞅了一眼樱娘,见她低头捶野榛子没吭声,便挑着担子出门了。 第2章 迎亲风波 剥榛子对樱娘来说,可不是件轻省的事。她先用铁锤子将榛子敲出裂缝,然后再用手指来剥。剥十几二十个倒没事,剥多了指甲疼,食指和大拇指的指肚也很疼。 樱娘摊开两只手掌一瞧,好一双劳动人民的手!满手老茧且不说,手皮也粗糙得很。这个樱娘以前得干多少活,才能把一双手糟蹋成这样啊?这哪里像是十五岁姑娘的手,简直像是老妈子的手。 手这么难看,那她的脸呢?她穿越过来,还没看自己长成啥样呢。桌上就放着刚才老爹买来的小铜镜。她有些紧张地起身,把镜子拿了过来,对着脸一照。 妈呀!这发型!编着两个粗麻花辫倒没什么,只是发质毛糙干枯,和一堆杂草差不多!因为早上她被人从河里救起来,头发已经散乱了,然后又在床上躺了一白日,现在简直乱成鸡窝了。 头发倒还是次要的,关键是这肤色!脸蛋可不像红苹果,倒像打了霜的紫茄子。额头和鼻子、下巴则是腊黄色。这样明日她怎么当新娘? 再看五官,弯弯柳叶眉,眼睛嘛,有点像杏眼,但是眼角稍稍向上翘着,又有点像丹凤眼,她对眼型没研究,反正感觉还挺好看的。鼻子至少不塌,唇形也不错。明明是一位长得还算不错的姑娘,硬是给糟蹋成这副模样,一看就知道是经过长年累月风吹日晒的。 她可是个爱美之人,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副惨样,有些焦虑。若是好好保养,也不知能不能恢复美女本色。在娘家肯定没这条件,不知到了婆家会是怎样,不会也要日日下地干农活吧? 不行啊,她没法容忍自己以这样的形象生活下去。话说,她在前世几乎属于那种“头可断,发型不能乱;血可流,皮鞋不能不上油”的人。 李杏花见樱娘拿着镜子,还一脸的愁容,也明白她在想啥,“有啥好照的,赶紧剥榛子吧。瞧你这乱糟糟的样子,晚上睡觉前烧水洗个澡,明日再让喜婆来帮你捯饬一下。” 樱娘放下了镜子,来敲榛子,心系着这张糟糕的脸,使的力气就大了,“咚!咚!咚!”不小心将榛子敲个粉碎。 李杏花在灶上洗锅,听到响声往这边一瞧,顿时不乐意了,“你这个闺女是怎么回事?越来越不会干活了!这都碎成渣子了,还怎么将它炖土豆?” 碎了一个榛子而已,至于这么大呼小叫么?樱娘真想将这话顶撞过去。再瞧她娘那副很自然的表情,看来她平时教训女儿已经习以为常了,丝毫不以为然。 算了,反正自己明日就要嫁人了。这些不服气的话还是生生吞进肚子里去吧。 吃晚饭时,李杏花果然说到做到,真的只让两个儿子吃白面饽饽,他们三人吃窝窝头。 樱娘吃一个窝窝头,喝一碗用玉米粉煮的稀得不能再稀的粥,再夹了两棵青菜吃,肚子也就饱了。毕竟这些都是纯天然无农药的饭菜,而且是她穿来这里吃的第一顿饭,所以吃得还算舒服。 这里没有夜生活,吃过晚饭,大家洗洗就准备上炕睡觉。 樱娘自己烧水洗完澡后,爬上了炕。她没有这么早睡觉的习惯,睡在这张咯得慌的炕上,再看着黑乎乎的屋顶,感觉一阵心酸。 她记得,她当时只不过像往常一样,早上七点半出门去上班而已,没想到走出单元门,被楼上掉下来的什么东西砸中了她的脑袋。她仔细一想,忽然明白了,七楼有一家正在搞装修,肯定是放在窗台上的砖头掉下来了,不偏不倚砸中了她,把她给送到这户古代农家来了。 本来是多么普通的一天,结果却成了如此诡异的一天。一般人遭遇再不济,倾家荡产什么的,也只是一夜回到解放前。她这倒好,是一出门瞬间回到几百年前! 想到再也见不到爸妈,她捂着被子伤心地哭了起来。可能是她有些控制不住,哭声越来越大,被子也捂不住声音,被隔壁屋的爹娘听到了。 “樱娘,大晚上的你还哭个啥?你嫁到薛家肯定比在自家享福,你这闺女怎么就是死脑筋呢!”林老爹在那边叹气道。 李杏花被樱娘的哭声吵得不耐烦了,“哭什么哭,等明日你到薛家哭去!” 樱娘只好用手紧紧捂住嘴,憋着气小声地哭。不知到了什么时辰,她哭累了,脑子也想累了,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次日早上她还没睡够,就被她娘给叫醒了。她睁眼一看,屋子里光线还很昏暗,看来还是黎明时分。她从小到大都爱赖床,这么早被叫醒,感觉脑袋晕乎乎的。 “快点起来,先把粥煮上,然后再把家里的桌椅擦一擦,地也要好好扫一扫。今日中午要来那么多人,别让人家觉得咱们家邋里邋遢,不爱收拾。” 李杏花说完就拎着一篮子的衣裳出去了。平时都是樱娘做完早饭再去洗衣裳的,今日毕竟是樱娘的出阁之日,李杏花也知道顾及一点,就自己洗去了。 樱娘伸了伸懒腰,今日自己就要当新娘子了,竟然还得干活,这叫什么事啊!没办法,她还是乖乖地起来了。 幸好她小时候是在乡下奶奶家长大的,直到十岁才被爸妈接到市里,所以用这种土灶煮粥做饭,并难不倒她,只不过多年没做,有些生疏而已。 林老爹起床后,先去地里看了看麦子长得怎么样,然后回来忙着去各家各户借碗盘和桌椅,自家的那些碗盘和桌椅是不可能够办酒席的。 柱子放牛去了,根子提着篮子割猪草,每个人都有活干。 直到日头高高升起时,他们才回来吃早饭,然后一家人开始准备中午的酒席了。其实就是把那一担子蔬菜择一择、洗一洗,再从地窖里掏出十几个土豆,还有就是切那四斤买来的肉。 之前林老爹和李杏花已经商量好了,就是打算炒六大盆菜,然后再把每盆菜分装成四盘。意思就是每桌只上六盘菜,还有一盘枣糕加一壶酒。所谓嫁女酒席,办起来很简单。 樱娘已经能想象到,有柱子和根子守着灶旁,估计那些肉也要吃一半去。 到了半上午,喜婆来了。李杏花找出薛家前些日子送来的嫁衣,还有自家准备的嫁鞋,让喜婆为樱娘捯饬。她和林老爹则去厨房开始煮菜了。 每个村里都有一位喜婆。喜婆不仅为出嫁女绞脸、上妆,还要教她去了婆家该怎样守规矩和礼仪。稍有一点钱的人家嫁女儿会付给喜婆二十文钱,穷人家也就给喜婆几斤面或几只鸡蛋。李杏花已经准备好了两斤玉米面和两只鸡蛋,等喜婆临走时再给她。 樱娘穿上了大红嫁衣和嫁鞋。所谓的嫁衣,其实就是大红色粗绸布做的褂子和宽腿裤子。嫁鞋是就是红布绣花鞋,上面绣的图案是一对鸳鸯。 喜婆绕着她瞧了一圈,点头道:“嗯,樱娘你这身段还真是不错,该凹的地方凹,该凸的地方凸。” 樱娘浅浅一笑,她自己还真没注意到这些。 喜婆先给她绞脸,手法很熟练。樱娘感觉脸上就像被小蚂蚁夹的那样疼,还算能忍受。 喜婆见她肤色太不好看,便给她抹了一脸白粉。樱娘都怀疑这就是面粉,白得吓人。 喜婆接着又往她脸蛋上抹着厚厚一层劣质大红胭脂,还往她嘴唇上抹,粉渣子掉进她的嘴里,呛得她眼泪都出来了。以樱娘的记忆,电视里的古代女人出嫁不都是抿一下那个不知什么材料做的红纸么?看来这里实在太穷了,连这样的红纸都没有。 最后喜婆把她的眉毛画得又粗又黑,像两条在爬的大黑虫。 樱娘对着镜子一瞧,天哪,这哪是新娘,简直是女鬼吧! 所谓新娘盘发,其实就是把头发挽成一个发髻,然后插上一根染红的木簪子,只不过梳得一丝不乱而已,看起来倒是干净利索,就是好像比扎麻花辫要显老几岁。 喜婆为她盖上红盖头,就坐在她的对面,开始给她讲去了婆家要怎么跨火盆,怎么拜堂,入洞房后要等着相公来挑红盖头,不能自己给掀了,否则不吉利,将来有可能被休回娘家。上了床之后,一切都由男人主动,她只要配合着就行,否则会被相公认为她淫、荡。 樱娘暗忖,对一个陌生男人,还是个还俗回来的小和尚,她应该……不会主动投怀送抱吧? 喜婆再讲了一些要孝敬公婆、顺从相公的话,便出去上茅厕了。樱娘趁此赶紧掀掉红盖头,见桌上放的一盆水还没倒掉,她迅速地洗了把脸,把女鬼妆洗得差不多了,再找出手帕把脸上的水擦干净。她情愿顶着这张素脸嫁人,也不愿以女鬼的面孔去吓人。 这会子家里来了两位姑娘,应该是樱娘从小到大一起玩的好姐妹。因为红盖头盖上了就不能掀,樱娘也瞧不见这两位姐妹长啥样。就坐在那儿听着她们说话。她们嘻笑着说樱娘是今年最先嫁的,年底她们俩也要先后嫁人,将来不知算谁过得最好。 樱娘只是嗯嗯地应着,不敢多言。两位小姐妹只当樱娘因为要嫁人了,害羞得不好意思说话而已。待喜婆进来后,她们俩说了一些祝福的话就走了。 到了午时,院子里摆上了四个桌子,村民们都来得很积极。因为林家村是一个很小的村,也就四十来户,一家只能来一个,四桌刚好合适。这里办嫁女酒席,一般都是四桌,男的娶亲会有八桌。 炮竹一响,大家便热热闹闹地吃着、抢着,心里都在嘀咕,怎么才六盘菜?而且肉和枣糕的份量这么少?根本不够吃啊!送的两文礼钱不知有没有吃回来。 这会儿村口响起一阵唢呐声,大家欢呼起来,“新郎来了,新郎来了!” 樱娘在屋里听到外面这动静,心里有些紧张起来。也不知新郎是啥样,听说是小和尚还俗,不会还是光头吧?还俗半年多了,头发也应该长出来了。 他会喜欢自己么?自己会喜欢上他么? 她坐在屋里想着这些小心思,外面却吵了起来。她听见她娘忿忿不平地说道:“来迎亲竟然没有迎亲礼?我这还是头一回听说!我家是嫁黄花大闺女,不是泼一盆水。” 迎亲队里有一位男性长辈,语气也丝毫不客气,“送了那么多粮食当彩礼,怎么还要迎亲礼?你们家是嫁女儿,又不是卖女儿!” 李杏花气得双手叉腰,撒泼道:“彩礼是彩礼,迎亲礼是迎亲礼,你们若是不送迎亲礼来,我家闺女就不嫁了!” 第3章 新郎来解围 樱娘听着院子里吵吵闹闹的,有些心烦。无论嫁得好不好,至少成亲这一日得顺顺利利的吧。 新郎才一来,两家就闹上了,以后亲家之间还怎么相处?不就是一点迎亲礼么,一方不肯给,一方非得要,恁是要在大喜之日闹得双方不愉快。这真是让樱娘不能理解。 紧接着越吵越凶,双方都不肯让步。林家的意思是,没收到迎亲礼,就不嫁女儿。 薛家的意思是,彩礼都给了,还为樱娘送来的嫁衣,而且家里为他们腾出来了一间房,还打了几件家具。娶一门亲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希望林家不要太过份。今日无论如何,他们都要把樱娘接过去的。 林老爹坐在边上冷笑一声,“莫非你们还想来抢的不成?” “你们不给人,我们就得抢回去!”那位迎亲长辈答得很干脆。 林老爹和李杏花气得脸煞白,异口同声道:“你们敢!” 柱子和根子也站到前面来示威,狠狠地瞪着那位迎亲长辈。 柱子还振振有词,“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竟然敢强抢民女?”他招呼着已经喝完酒席的村民们,“大家都过来!他们薛家人到了我们林家村,看能撒野到哪里去!” 樱娘一听,这位弟弟还挺蛮横,看来是打群架的好手!他们不会真的打起来吧?若是成亲演变成打群架,这也太悲剧了! 薛家那位长辈仍然毫不示弱,“强抢民女?林家小弟,你可得搞清楚了,我们是给过彩礼的,还有媒妁之言,哪怕找里正来评理,也是你们林家理亏。若是你们敢先动手打架,里正往上报,说不定还有可能把你们抓到县里大牢去!” 这时只听得李杏花大声嚷道:“柱子,你带几个人去守住门,不要让薛家人进去抢你姐。我们林家绝不先动手,看薛家人怎么办?” 柱子立马招呼几位和他平时一起玩的青少年,来堵住大门口,根子也跟着过去了。 薛家人见势也没有更好的主意了,都不吭声。双方就这么干耗着吧! 樱娘还在想,到底哪位是新郎,她好像没听到陌生年轻男人的声音。做为来迎亲的新郎,不会是位缩头乌龟吧?遇到这种事,他应该赶紧想办法才是。她才这么一想,便听到有人说,“二叔,要不我们还是想办法凑出迎亲礼钱吧,这么耗着也不是事,爹娘还在家等着呢。” 这个是极为年轻的男人声音,年轻到让樱娘觉得他估计没满十八岁,他就是她的相公? “伯明,你可不能这么懦弱,现在不是钱不钱的事,林家人这么不讲理,以后你做了他们家的女婿,岂不是经常要受他们的欺负?”这位薛家长辈就是新郎的二叔,之所以让他跟着来迎亲,就是因为他平时算是个比较厉害的人物,在村里还是有不少人惧着他的。 新郎薛伯明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央求道:“二叔,佛说,凡事以和为贵,能忍之人,事事称心;善嗔之人,时时地狱。何况咱家来迎亲,本就该带迎亲礼来的。当时爹娘还问要不要带,你说不需带。现在好了,闹出事来了。” 薛二叔生气了,“你这小子是怪我多事了?那好,你自己看着办吧,以后有事可别找我!遇到麻烦事就念你的佛吧!”他说完气哼哼地甩袖走了。 “二叔!二叔,我不是这个意思……”薛伯明紧张地跟在他后面追,薛二叔就是不理他,一会儿走得没影了。 其他跟着来迎亲的人都是一些后生,不敢说什么,都看着薛伯明。 薛伯明抓耳挠腮,有些不知所措了。他知道自己身上只有二十文,一般迎亲礼至少都要一百文的,还差很多。他只好舔着脸问他们借钱,“你们……若是身上带了钱,就先借给我吧,我一回家就还你们。” 这些一起来迎亲的人见薛二叔走了,薛伯明又求他们帮忙,他们实在不好意思拒绝,只好纷纷解囊,全都掏空了也只凑成八十文钱。 薛伯明将八十文钱装进一个荷包里,窘着脸来到林老爹和李杏花面前,拱手作辑,语无伦次道:“……爹……娘,是……我……是女婿考虑事情不周,还望您们见谅。这会子只能凑出八十文钱来,待后日来回门,我再添上二十带过来……” 他话还未说话,李杏花就揶揄道:“你们这一群人才凑出八十文?真够可以的!” 林老爹见女婿都认错了,还说到时候要补上二十,觉得再为难他也没必要,难道还真不嫁女儿了?“他娘,算了吧,八十文就八十文,看样子他们是再也凑不出一个子来了。” 李杏花愠着脸接下了荷包,“好吧,便宜你小子了。” 樱娘听到这件事似乎已经解决了,她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只要没打起来就好。 喜婆刚才一直在旁边看热闹,这会儿她见事情已平息,便来到林老爹面前道:“时辰差不多了,樱娘该出闺房了。” 林老爹点点头,这时从迎亲队里走出一位妇人和一位大姑娘,她们是薛家带来的伴娘。按照这边的习俗,伴娘都是男方请的人。 两位伴娘随着喜婆进了樱娘的房。喜婆笑盈盈地道:“吉时到,新娘出阁喽!” 樱娘就这样被两位伴娘搀扶着出了房门。按常理,这个时候李杏花与樱娘这对母女要哭一哭的。因为当母亲的舍不得女儿,当女儿的舍不得离开爹娘嘛。 可是她们这一对母女,谁也哭不出来。李杏花手里拿着那个荷包,心里寻思着这些钱除了攒一些留给柱子以后娶亲,是不是还该拿出点钱去买几只小鸡崽?鸡养大了,不仅能下蛋,还能卖钱。一只鸡蛋能卖一文钱,一斤鸡肉能卖七文钱,嗯,明日就去买小鸡崽。 樱娘更是不可能哭。这样对自己不疼不爱的爹娘,她干嘛要哭。她甚至感觉自己就是爹娘用她来换那一百文钱的一件东西。 你不付钱,这件东西就不可能卖给你。薛家不给这一百文钱,我家女儿就不给你。听听,这两件事放在一起多像一码事!说自己是被卖出去的,还真不算是冤枉她的爹娘。 只是女儿要走了,作为爹娘的总要说几句意思意思一下。 李杏花终于将荷包塞进了衣兜,来到樱娘面前,“樱娘,娘是过来人,知道要怎样才能当好新媳妇,没别的窍门,就是少吃饭多干活。” 樱娘点头应着。少吃饭多干活?这主意真是……绝。 林老爹也嘱咐一句:“还要听公婆的话,无论他们说的对还是不对,你听着就是了,可不能顶嘴。哪怕他们打骂你,你也要忍着。” 天,这哪是嫁人啊,被他们说得好像自己是去当受气包似的。想到自古以来当受气的小媳妇可不在少数,她还真是有些忐忑。虽然她刚才感觉新郎还算靠谱,可也止不住人家向着爹娘啊。 薛伯明一直在旁边立着,可他根本不敢看樱娘。只是扫了一眼樱娘那一身红嫁衣,立马将眼神移向他处,脸色涨红,看样子十分紧张,比新娘子紧张多了。 樱娘盖着红盖头,谁也看不见,只能看见大家的鞋,自然也就看不见新郎那副紧张又害羞的神色。 单调的一声炮竹响起,该起程了。嫁妆少得可怜,除了伴娘,来迎亲的一共有十二个人,这些嫁妆哪怕他们一人拎一样东西,还有四个人是空着手。 樱娘以为这时应该要被扶上大红轿了,可是这么走着走着,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轿子不应该是停在门口的么? 她看着脚下的路,都走到大路上了,仍然一直被扶着往前走。 她实在忍不住了,问一句:“喜轿停在哪的,还没到么?” 两位伴娘听了一怔。其中一位笑着解释道:“你是说那种被抬着的大花轿么?有钱的人家娶亲才抬喜轿迎亲的,我们穷乡村的姑娘出嫁哪能享到这种福。薛家村离这也就十二里地,天黑之前肯定能走到的。” 十二里地要走着去?樱娘心里咯噔一下。想到刚才自己一不小心暴露了对这里的无知,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古代新娘出嫁坐大花轿在电视里看着是多么稀松平常的事,她竟然享受不到。 薛伯明刚才一直在前面走着,离她还挺远。他听到樱娘似乎说了话,但没有听清说什么。他回头见伴娘这么解释,也就明白了刚才樱娘的话意。 莫非这位樱娘是嫌他没能抬喜轿来接她?他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感觉挺苦涩的。 第4章 初到婆家 十二里路,对于樱娘这副身体来说,走下来完全不费力气。 两位伴娘都走得有些气喘了,额头与鼻尖冒着一层细汗。樱娘却脚步轻快,身上干爽得很,一点汗都没有。看来这得益于她平时不仅干的农活多,估计还十分地肯出力气。 樱娘见她们有些跟不上了,便放慢脚步,与她们保持一致的步伐。她走得这么快、这么急,可别被她们认为她这个新娘子上赶着去婆家呢。 两位伴娘一路还时不时唠个话,樱娘也不好插嘴,作为新娘子应该是羞羞答答的,蒙着红盖头就聊东聊西,怕是要落下话唠的名声了。 这一路上,她都想着小心思。自己对这里的风土人情几乎一无所知,为了以后生活能顺当,不给别人留下话柄,她觉得自己还是谨慎一点好,一举一止都注意着点分寸,不能太随性子来。 新娘子比较容易引起人的关注,若是哪里没有做好惹出了笑话,或丢了脸,指不定要被人家笑话一辈子呢。这里没有电视、电影、电脑、手机,老百姓们完全就靠着一些谈资来娱乐了。 薛伯明走在最前头,离她甚远,她是连他的脚都看不到的。他长成啥样,好不好看?是啥脾性,好不好相处?这些都不是她此时最关注的。他到底是啥发型,才是她最迫切想知道的。因为……她实在不喜欢光头男。 此时的薛伯明在迎亲队前走着,也是一声不吭,一个劲地往前走。他沉默不言,可不是怕说错什么,而是紧张、羞涩,又忐忑不安,他也是一路上想着心思。 每个男人对自己的新娘子都有一定的期待,可是薛伯明没有期待,只有紧张与不安。他本来是不想娶亲的,可这完全由不得他,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哪怕他曾经是个和尚,可是现在他还俗了,还是得走常人之路。 其实他的爹娘当年送他去当和尚,不为别的,只是为了给他消灾。因为当年他生了一场大病,在床上躺两个月都好不起来。山上的一位老和尚来薛家村化斋,就说送他去山上当十年和尚,这一辈子的灾祸就都消了。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薛家人信了,立马送他去山上剃了发。 果然,薛伯明健健康康地在庙里生活了十年,如今还热热闹闹娶娘子了。 薛伯明担心的是,自己没啥能力,在庙里当了十年和尚,只会念经、煮饭、种菜,如今娶了一个女人回来,总得对她负责吧,可是他真的没有信心能把日子过好。若是这个樱娘到时候嫌弃他这个,嫌弃他那个,这日子该怎么过? 刚才他在林家已经见识过岳父岳母了,不像是太好说话的那种。若是樱娘也像她的爹娘那般挑剔,以后他这日子怕是安宁不了了。 再想到她会不会喜欢自己,他的脸颊顿时滚烫了起来,这个……可不能往细想的,与佛相伴多年,禁忌男女之情,以至于他平时见到女人都有些害怕。 想到今晚还得洞房,他彻底慌了,手心都捏出汗来了。 新郎与新娘就这么一前一后,走了十二里路,不知不觉到家了。刚到薛家门口,便听到一阵阵响亮的噼哩啪啦放炮竹之声。 就凭这响彻整个村的炮竹之声,这么大的动静,樱娘已瞧出婆家肯定比娘家大方不少,至少舍得花钱买炮竹。 “抬腿,跨火盆。”两位伴娘同时说道。 樱娘从红盖头下方是可以看见火盆边沿的,她高高抬起腿,一个大步迈过去了。据说跨得好,将来的日子就能过得红红火火。若是没跨好,踩翻了火盆子,或是烧着了裤腿,那就完了,代表“一火两断”,怕是要引来围观的村民惊呼了,说此婚不吉不利。 樱娘这火盆子跨得干净利索,她便听到一阵阵叫好。 “瞧,新娘子这火盆跨得真好,火苗烧得这么旺,她的裤腿没沾着一丁点儿火星,大吉大利啊!” “伯明,你以后可有好日子过了!” “伯明,你娘子不错,一进门就来个开门红!” “伯明,迎亲回来的路上,你和你娘子说话了没?”不知是哪位油嘴男说出这么一句话,引来大家一阵哄笑声。 薛伯明窘迫得紧低着头,手执着红绸,递了另一头放在樱娘的手心里。樱娘攥紧了红绸,被新郎牵进堂屋。 就在此时,耳朵灵敏的樱娘还听到一句极小的哼笑声,“才这么几样嫁妆,娘家够小气的。” 樱娘脚步稍稍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往前走,跨门槛。人家说的也不是冤枉话,樱娘认了。 之后就是拜堂,这些程序以前都在电视里见过的,樱娘十分配合且顺当地完成了。 被新郎牵进洞房后,她就一直坐在床边上。薛伯明害怕与她独处,一句话未说,就慌忙出去了。 薛老爹在院子里招呼客人坐下,马上就要开酒席了。薛伯明上去跟他爹说了什么,薛老家便跟着进了房。 “这件事你二叔提前回家跟我说了,给了就给了吧,咱家这一百文钱的迎亲礼还是出得起的。”薛老爹从箱子里拿出一长串的铜板,“你赶紧拿去还给他们吧。不过说起来,你娶这门亲可没少花钱,家里这一下就没什么积蓄了。”薛老爹略微有些发愁。 薛伯明见他爹略有愁容,心里更觉愧疚,因为自己娶亲,怕是要让这一大家子跟着苦一段日子了。 薛老爹怕儿子心里有负担,又安慰道:“娶亲哪有不花钱的,你快去吧。” 薛伯明兜着钱出来了。还钱之后,酒席已开,按理说,薛伯明是需要敬酒的。可是此时却是薛老爹出面来替儿子敬酒,敬亲戚、敬媒人。大家都知道薛老爹爱子心切,也知道薛伯明仍然保持着在庙里一样的饮食规矩,不喝酒不吃荤,所以也没有人去跟他计较这个。 薛伯明自己也在努力想把这个习惯给改过来,可是每当他伸出筷子准备夹荤菜时,不知不觉又缩回去了,还是缺乏勇气啊。 “伯明,你过来一下。”一位三十七八岁的中年妇人在堂屋招呼着,这就是薛伯明的娘,樱娘的婆婆杨三娘。 “娘,啥事?”薛伯明走了过来。 杨三娘将一碗堆得满满当当的饭菜递到她儿子的手里,“你将这碗饭菜送到你阿婆那里。我中午就跟她说过,叫她听到炮竹响就过来吃,她又不肯来。若是不送去吧,她指不定又要说我们不孝,把她这位祖宗都给忘了。你快送去吧,再晚了怕是她已经开骂了。” “好,我这就送去。”薛伯明端着碗赶紧出院门了。他也知道他阿婆(奶奶)的脾性,虽然阿婆生了三个女儿、三个儿子,儿孙早已满堂,如今都快七十了,还非要一个人独住在村北头的那两间破土坯屋里,自己做饭洗衣裳,不要后生来照顾。三个儿子每年都要提一回接她到自家来住,她执意不肯,说见不得年轻人那样没边没框的过日子。 阿婆如今已经成了薛家村有名的倔老太婆了。 薛伯明将饭菜送过来时,果然就遭到阿婆的骂,“哼,你个臭小子,炮竹都响这么久了,你才想到给我送好吃的来,是不是娶了娘子就忘了我这个阿婆?虽然你爹前头有三位姐姐,但你爹是我们薛家的长子,你是我们薛家的长孙,做啥事都得思前虑后,这可都是我们薛家的脸面……” 薛伯明最怕听阿婆没完没了的训斥与唠叨,只好不停地说:“孙儿知道了,孙儿记住了,孙儿再也不敢了……” 阿婆好不容易逮个人来听她的唠叨,是不会轻易放人走的。薛伯明只好耐着性子,垂立在边上听着。 樱娘坐在洞房里开始还是规规矩矩的,可是坐久了身子都僵了,她扭动了几下,再伸伸胳膊,抬抬腿。这会子肚子又不争气起来,咕噜咕噜响个不停。 她是真饿了,早上只喝一碗粥,吃个窝窝头,本来就没怎么吃饱,中午还饿了一顿,到现在都已经是傍晚了,早就饥肠辘辘了。 她似乎闻见房里有一股什么香味,好像是枣糕的味道,应该是摆在桌子上的。老实说,她真想走过去拿一块先填一填肚子,可是又不敢,若是谁突然闯进来,见新娘子偷吃,那就丢脸丢大了。 她捂着咕噜直叫的肚子,暗忖道,到底啥时候新郎来挑红盖头?啥时候能让她吃上饭啊?真是饿得快不行了。 这时她听到堂屋里有人在说话。 “仲平、叔昌、季旺,你们怎么现在才回来?葛地主也太不通人情了,虽然你们是他家的长工,可今日毕竟是你们大哥的大喜之日,他竟然都不肯让你们提前一个时辰回家,枉费平时那么卖力为他家干活了。”婆婆杨三娘埋怨道。 樱娘一听,有些吓住了。她的相公是家里的长子,下面还有三位弟弟!这是不是……有点多啊。 第5章 新郎的模样 伯明的这三位弟弟一回来,堂屋里便好一阵热闹。他们并没有急着去厨房蹭好吃的,而是围在一起议论他们的长嫂。 “大哥已经把大嫂给接回来了,不知有没有挑红盖头,大嫂会长成啥样子?”最小的季旺站在洞房门口嘻嘻笑道,眼睛时不时从门缝往里瞅,他真想推门进去瞧一瞧, “要不我们进去喊声大嫂?”老三叔昌怂恿季旺,“你先进去吧,你最小,惹了大嫂,她也不会怪你的。” 还是老二仲平比较稳重,将他们俩拉了过来,“你们瞎闹啥?娘说大哥给阿婆送饭菜去了,不在屋里面。我们做小叔子的哪能冒冒失失地跑进洞房里去瞧新嫂嫂?”他还勾着头朝外面瞧一瞧,“若是让爹知道了,不少了挨揍!” 季旺和叔昌都怕挨爹的揍,不敢再提这事了,便一前一后跑去厨房找吃的。仲平则来到院子里,帮着他爹一起招呼客人。 樱娘坐在洞房将他们兄弟几人的话都听进了耳朵里,不禁失笑,这三位叔弟倒挺有意思,这么急着想看她这位大嫂,幸好老二懂事,知道拦着两位小的闯进来,否则她还真是尴尬,理他们不是,不理他们也不是。 这会子她肚子又不听话地叫了起来,她有些耐不住了,她的相公去哪了,怎么还不进来? 伯明好不容易听完了阿婆的唠叨,终于可以抽身回来了。眼见着天色已昏暗,酒席也快散了,想到樱娘还一人坐在屋里饿着,他一回到家,就先去厨房给樱娘盛饭菜。 不管樱娘以后会不会和他好好过日子,但人家来的第一晚总不能饿着她才是。 伯明挑一个大海碗,装了好些菜,还特意多夹一些肉,再从蒸笼里拿一个大白面饽饽。 杨三娘还以为儿子是自己饿了,“伯明,你先送你大舅爷一程,回来再吃吧。他大老远的来喝你的喜酒,不送一送会被他挑理的,快去吧,他这就要走了。” 伯明端着大海碗,脸色泛红,有些犯窘,“哦……好,我这就去。” 杨三娘见他并没有把碗放下,她便瞅了一下碗里,见里面装了那么些肉,才知道他这不是为自己盛的,“你这是为樱娘盛的?她哪能吃得了这么多?” 伯明用衣袖掩了掩碗口,“也……也没有很多。我今儿个去林家,见他们家那样,想来日子真的过得很苦,樱娘肯定好久没吃过肉了,所以……” 老二仲平赶忙过来说道:“娘,我去送大舅爷,让大哥给大嫂送饭吧。”他说着就跑出厨房了。 杨三娘见老二懂事,也就没说什么。看着伯明手里那个大海碗,她心里还是泛起了酸意,这儿子一娶亲就不同了,心里惦记的就是他的娘子了。她半吃酸半笑话道:“若按这种吃法,咱家用不了几日就被她给吃断粮了。” 叔昌和季旺两人听了笑作一堆,“大哥肯定是心疼大嫂了,生怕她饿着,哈哈……” 伯明羞红了脸,剜了他们俩一眼,“你们两个臭小子,笑什么笑,等我得了空可得好好收拾你们一顿。” 叔昌和季旺两人嘴里塞满了菜,还直朝伯明做鬼脸。 伯明端着碗进了洞房,见到樱娘,他又紧张了。 “樱……樱娘,先吃饭吧,你肯定饿了。”他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这是他与樱娘说的第一句话。 樱娘听见他进来的脚步声,这会儿又听见有饭吃,终于有了劲,可是她还蒙着红盖头怎么吃啊。 见他仍然没一点动静,她只好豁出去了,就当一回豪迈女吧,提醒道:“你……不打算挑红盖头了么?” 伯明经她这么一提醒才恍悟过来,挑红盖头这件大事他还没做呢,樱娘长啥样他也还没见过。 他见桌上放着一根细长光滑的木棍,想来应该是用来挑红盖头的。 他先把手里的碗放下,拿起木棍,惴惴不安地走到樱娘面前。樱娘已经看到他的脚尖了,有些紧张地闭上眼睛,等着他挑。心里还在默念,希望不要是光头男,千万别是光头男。 默念了好半天,她的红盖头没被他挑下来,倒是听到他的呼吸声。看来他比她还要紧张,呼吸都急促成这样了。 就在樱娘都急不及的时候,她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噜了一下,声音还挺大,伯明听得真真切切,樱娘羞愧难当,紧捂着肚子。 伯明见她真是饿急了,便一鼓作气,用木棍一挑,樱娘的面容就呈现在他的眼前,可是他却不敢看,慌乱地将双眼一闭。 当樱娘睁开眼看着她的相公时,顿时眼前一亮,还好还好,不是光头男,而是蓄着寸发!就像现代男人的短发差不多,只不过没有型而已,就是普通的平头。 见伯明闭着眼睛不敢看她的模样,樱娘都觉得自己在亵、渎青年了,因为她在好奇地细细打量着他,反正他闭着眼睛看不到自己。 他身材偏瘦,个头不算高,应该在一米七三左右,和尚里面好像没有个子太高的,这个可以理解。樱娘虽然不清楚自己具体的身高,但昨日根据她娘的身高,再对比她稍稍高于她娘那么一些,断定自己也就一米六左右。嗯,两人的身高还挺匹配的。 他肤色中等,不算白净,但绝对称不上黑。脸宠清癯,但不是棱角分明的那种,而是给人一种很柔和圆润的感觉。他明明长着一张瘦脸,却能给人这种感觉,怕是一般人做不到的,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娃娃脸? 他闭着眼睛,浓密的睫毛却一颤一颤的,因紧张又带羞涩,双颊泛起一层红潮,小嘴紧抿着。 一个可爱、青涩又憨厚的小和尚形象就这么展现在樱娘的眼前。樱娘突然不自信了起来,虽然自己五官长得还不错,但她这粗糙的皮肤和一双满茧的手,他不会嫌弃她吧? 樱娘将他上下打量了个遍,然后轻咳了一声,伯明终于睁开眼睛了。双目与樱娘一接触,他立马闪躲了起来,估计还是没能将樱娘看个清楚。 他端了一把凳子放在桌前,“你……你快吃吧。”他说完就慌慌张张地出去了。 樱娘忖道,他怎的这么怕她,她又不是山下的母老虎! 樱娘再细看了一下这间洞房,床是新打的,桌椅也是新打的,衣橱应该是旧的,因为木制呈黄黑色,一看就是用过多年的。虽然陈设极其简单,但是对于农家来说,有了这些也够日常生活所用了。 窗棂上的那副红喜字和桌上一对大红烛十分醒目,虽然天色还没完全黑下来,这对大红烛并没有点上,但这么看着它们就让人觉得很喜庆,心情愉悦。 樱娘来到桌前准备吃饭,看到这么一海碗的菜与肉,还有那么一个大大的白面饽饽,着实把她给吓着了。她虽然饿了,但又不是饭桶,他盛的也忒多了点。不过……这表明他心疼她,她的心被暖了一下,脸上不自觉地漾起开心的笑容。 她知道自己肯定吃不完这么多,就想腾出来一些,见桌上有两个盘子,一盘里摆着几块枣糕,另一盘里摆着炒花生。她便把几块枣糕放进炒花生的盘里,从海碗里腾出一半到那个空盘子里,然后开始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嗯,味道不错,好吃!她果真饭量大,这个大白面饽饽被她吃完了,那半海碗的菜也吃净了。天哪,她这饭量估计比她前世的两倍还不止。 她吃饱了,从袖口里掏出手帕擦净嘴,然后又坐在床边等着。 伯明吃完饭后,提了半木桶热水和洗脚盆进来了,还为她找来两块新买的巾子。他仍然不敢正眼看樱娘,低头匆忙地放下这些,再去把桌上的碗筷给收拾走。 杨三娘见伯明端来的盘里有这么多剩菜,稍安心了些,这种饭量的儿媳妇还是可以容忍的。 伯明自己是在厨房洗脸洗脚的,他不好意思去房里当着樱娘的面洗。 当他再次来洞房时,将大红烛点亮,把樱娘洗过的水和盆端了出去。 杨三娘见他们晚饭吃过了,也洗脸洗脚了,现在该上床睡觉了。她向薛老爹寻问着什么,然后去房里翻找出一张纸塞在伯明手里,“你仔细看一下这图上的姿势,可别傻乎乎地弄错了。” 伯明还在好奇这纸上画的是什么东西,他娘又塞给他一块白帕子,凑在他耳边说:“把白手帕放在樱娘的屁股底下垫着。” 杨三娘见儿子一脸的迷糊样,只好再讲明白一点,“若是不落红,就说明她不是黄花大闺女,身子不干净,我们可得将她休回家!” 伯明被他娘这么一说,面红耳赤的,根本不敢进洞房。 “哎哟,儿子,今夜可是你的洞房花烛夜,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快进去!”杨三娘将他往洞房里一推,伯明便一个趔趄进来了。 第6章 坐立不安 樱娘见伯明以一个大趔趄的姿势扑着进来,就知道他是被人推的。看来他很怕进洞房,怕看到她,更怕……那个啥。想来也是,对于一个当过十年和尚的他,要他入洞房,着实是难为了他。 伯明进来便拉了把凳子坐在那儿,低头颔首,手里紧捏着那张纸和白帕子,他哪敢摊开看图啊。他似乎感觉到樱娘正在瞧他,他连眼皮子都不敢抬一下,好像浑身有刺在扎他一样,坐立不安。 樱娘见他像犯了错的孩子似的,便寻思着自己是不是该主动跟他说说话,总不能这一夜就这么坐着吧? 樱娘清了清嗓子,“你……叫什么名字?” 伯明见樱娘主动找他说话,他的身子没再绷得那么僵硬,稍稍放松了一些,“薛伯明。” 薛……伯……明?樱娘在心里默念了一下他的名字,莫名地有一种亲近感。 “你今年多大了?”樱娘又问。 “十九。”伯明一直未抬头。 有十九了?樱娘瞧着他,感觉他十八都未满,看来是他那张娃娃脸和清亮的嗓音给人错觉的。 “你以前为啥要当和尚?”樱娘对这个很好奇。 “九岁那年,我生了一场大病,村里人都以为我要死了。就在我奄奄一息之时,恰逢我师父来村里化缘,他说让我去山上庙里十年和尚,此生的灾祸皆可消除,这样我就……我就当了和尚。” “你师父太厉害了吧,连这个也算得出来?”樱娘可是个唯物主义者,说心里话,她真的不太相信能算出人的生死与命运的和尚,他师父居然还能算得出具体到十年,太不可思议了。她暗忖,肯定是他的师父懂些医术,知道他那种病不至于让人丢命,让他去庙里当和尚只不过是为了方便医治他。 伯明听樱娘说他师父厉害,他便有一种深深的自豪感,这时他终于抬起头了,颇为兴奋道:“我师父还说,待我还俗下山了,就能娶到貌美又能干的娘子,一生安康。” 说完此话,他似觉不妥,又深深地埋下了头。 貌美又能干?樱娘“虚心”地接受了,呵呵笑道:“你师父确实……确实挺厉害的,呵呵……。” 两人尴尬地坐了一阵,樱娘又想起一事,问道:“你头上有戒疤么?” 伯明摇了摇头,“没有,师父说我是要还俗的,不给我燃香点疤。” 樱娘安心了,若是要她和一位头顶戒疤的人洞房,她脑子里肯定会一直盘旋着色戒二字,这样她哪里能放得开让他破戒?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伯明将手里的东西往身后一收,“没什么,没什么。” 明明手里拿着东西,还说没什么,说谎也太没技术含量了。樱娘起身走过来,“给我看看嘛。” 她对伯明的好感可不只是一点点,所以说话时用的那语气,多少带着些撒娇。 伯明本来是双手在背后紧攥着的,听樱娘声线娇软,他顿时浑身一酥麻,便乖乖地把手里的东西交给了她,他自己也没看那图,并不知道有多么不堪入目。他怕那块白帕子让她起了误会,连忙解释,“这是娘给我的,不是我自己……”算了,不解释了,越解释会越显得刻意。 樱娘看见这块白帕子,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这是为了验明处身的。她再把那张被伯明捏成团的纸打开。 这是什么?呃……好像纸拿倒了。 她再将纸正过来一看,“……!!!” 樱娘的脸刷的一下红了,她猛地将纸往伯明手里一塞,羞答答地说:“这是男人看的。” 伯明接过来一看,根本未看清楚,便吓得双眼一闭,紧握在手里,又将那纸捏成了团。天哪,自己竟然把这种东西给樱娘看了!她不会以为他是个大淫、贼吧? 樱娘脱掉了嫁鞋爬上了床,嫁衣都没有脱,就那么钻进了被子里,才一躺下,她突然“啊呀!”一声大叫,整个身子顿时跃起。 伯明被她吓得好一大跳,跑了过来,急道:“怎么啦?” 樱娘刚才被一堆东西咯得吓慌了神,掀开被子一看,我滴个神,原来是一床吃的!不对,应该是“早生贵子”摆床图,因为有红枣、花生、桂圆、瓜子,估计还摆成了桃心图,只不过被她刚才给躺乱了。 伯明这才想了起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些还是我特意去镇上买的,是娘和婶婶们摆的,我忘记告诉你了。” 樱娘看着这些摆床品,心里温热了起来,婆家希望他们俩早生贵子,所以才舍得花钱买这些。红枣、花生和瓜子倒不算贵,这些桂圆怕是不便宜。农家舍得花钱买桂圆来摆床,这足以表明长辈殷切的希望。 想来伯明已经十九岁,年纪不小了。昨日听娘说大弟柱子过两年就可以说亲,他现在才十四呢,也就是说十六岁就可以说亲了。 伯明是长子,年纪也算大的,还当过和尚,这些外在条件确实不算好,难怪婆家舍得四百斤粮食和一百文迎亲礼,就连“早生贵子”摆床图都这么讲究,而且一般人家对于长子的亲事都比较重视,看来薛家也是如此。 樱娘再看着如此青涩害羞的伯明,若是等他来主动,这一夜怕是要让他的爹娘失望了。 她干脆当着伯明的面脱掉嫁衣,只穿着里衣、亵裤躺下,再将大红的百子铺盖拉过来,盖在自己的身上。这时她又感觉后脑勺不舒服,便坐了起来,将簪子抽了出来,头发便一下散落下来。 她再次躺下,仰望着站在床边上的伯明,才发现他竟然背对着自己。刚才她脱衣裳时,他一直背对着? 他连她脱衣裳都不敢看,还怎么洞房? 莫非真的要自己主动?樱娘心里七上八下,没着没落的。虽然她的前世男女们比较开放,但她也没有主动去碰过男人啊。 “伯明,你不睡觉么?”樱娘试探地问。 伯明慢慢转过身,见她已躺好,答道:“睡,这……这就睡。” 他做了一个深呼吸,迅速地脱掉新郎喜服,里面是一身灰色里衣,他昨日应该也是洗过澡的,因为樱娘闻见他身上一股清淡的皂角味。 两个枕头是紧紧挨在一块的,伯明却只身躺在床沿上,头没有枕在枕头上,身上也没有盖被子。 “你这样睡不怕冷着?”樱娘提醒一下。 伯明再壮着胆子平躺着慢慢往里挪了挪,终于可以盖上一点被子了。 “你睡觉不用枕头的么?”樱娘知道他是害羞,只不过这么故意问他而已。 伯明再把脑袋往这里挪了挪,枕上了枕头的一角。 樱娘这时突然想起了那块白帕子,她又掀被子爬了起来。 伯明此时身子早已僵硬,也不敢问樱娘下床干嘛。樱娘跨过他的身子,下床趿着鞋,把伯明刚才放在桌子上的白帕子拿了过来。 伯明见她拿了这个过来,心口顿时突突直跳,怎么办?怎么办?他真的不敢啊。女人的身体是啥样,跟男人应该差别很大吧,刚才那图他也没怎么看清楚。 樱娘将白帕子垫在了腚下,极小声地说:“都准备好了,可以开始了。” “嗯?”伯明疑问,接着又应一声:“好。” 他慢吞吞地将身子往樱娘这边挪近了一些,再侧起身子,才刚看向樱娘的这一面,发现她已是侧身瞧着他。 见樱娘的眼神含着些许羞涩,也有些许热烈,他吞了一下口水,喉结跟着动了一下。这时他才算真切地将樱娘的面容看清楚了,她长着一双极好看的眼睛,水汪汪的,像秋波一样顾盼流转。眸子黑亮黑亮的,似有一缕温暖的光芒射进了他的眼睛里。此时他的小心脏被摄住了一般,已经快不会呼吸了。 再往下看,她的鼻子小巧,嘴巴红润润的,就像山上的樱桃一样,让人想吃。她的肤色是深了一些,看来吃过不少苦头。他心里突然窜出一个想法,以后他一定要让她少吃苦、多享福。 樱娘见他终于肯正视自己了,娇声软语道:“你喜欢我么,会不会嫌我丑?” 伯明急辩道:“你长得这么好看,我哪能嫌弃?大家都说只有等我的头发长到可以纶巾,才会有人家愿意把女儿嫁给我。可是爹娘等不及了,说再等个一两年,怕我只能成光棍了,所以托媒人到处说亲,没想到你的爹娘竟然同意了。你应该嫌弃我这不伦不类的模样才对。”他说时还忍不住抓了抓他那头寸发,看似很纠结。 “我不嫌弃,我喜欢你这样的发型。”樱娘温柔地瞧着他。 “啊?真的么?”伯明不太相信,以为她只是哄他而已。 “当然是真的,这样干净利索,洗头也方便。男人若是留长发,还梳头纶巾,多麻烦,而且还不好看。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樱娘甜甜地笑着,伯明这发型和现代男人一样,看上去一点违和感都没有,很舒心。 伯明听樱娘说她喜欢他,心里一阵激动,羞涩地咧嘴笑了。 第7章 需要勇气 两人相视羞涩地笑了笑,便又尴尬了起来。 伯明一会儿瞧着樱娘,一会儿躲闪,才将身子再挪近了一些,又怯怯地退回去了。 樱娘见他这磨蹭样子,怕是等到天亮,两人还一直这么耗着,只好厚着脸皮道:“今夜是我们俩的洞房之夜,得你主动,毕竟我是女子,不好……” 话都挑明了,伯明此时脸皮也厚了一些,壮着胆子靠近了樱娘的身子。 樱娘实在有些着急了,“你看着我。” 伯明十分听话,再侧身看着她。 “亲亲我。”樱娘自己都被自己臊得不行了。 伯明身子滞了一下,鼓起勇气,凑上去亲了一下她的脸宠。 “还有这……”樱娘指着自己的嘴唇。 伯明紧张得心跳加速,但是樱娘的话他不敢不听,他局促不安地凑上去,触碰到了她的唇,就像蜻蜓点水那般,即便这样,也足以让他*,魔魔怔怔的。 樱娘知道自己再不主动一下,他亲完又得跑了,只好伸手搂住他的脖子。 伯明被她这么一搂,…… 他还是不敢行动,感觉佛祖似乎就在他头顶上看着他,还不停地拨着佛珠,朝他念:无欲无念,无念无欲…… 樱娘相反,她不仅这么想,还敢行动! …… 伯明深深陷入了她这般幽深的眼神里。她刚才说了,他是男人,得他主动。她作为女子都主动了,他再退缩,就是对不起她了。 他心里默念,对不起,佛祖,现在我要和樱娘洞房了,要和她过日子了,不能再日日拜着您了。您快走吧,快走吧,别再看了。 …… 他感觉自己完全魂不附体了。山下的女人果然是老虎,她不吃人,而是摄魂。 “他爹,你说伯明把他娘子睡了没?他不会傻躺着不敢碰樱娘吧?”杨三娘隐隐有些担忧。 薛老爹此时也正在为此发愁,知子莫如父,他太了解自己儿子的性子了。他在床上辗转翻了几个身,叹道:“随他去吧,反正他已经将樱娘娶回来了,早睡晚睡最后不都得睡。” “那哪行?花那么些粮和钱,新婚之夜可不能委屈着咱们儿子。”杨三娘掀被子起床了。 “你干啥?”薛老爹坐了起来,“你不会是要去听房吧?” “我得去听一听,要是没动静,我就把伯明叫出来,你好好跟他说说,引导引导他,可不能白白浪费了这么个大好洞房花烛夜。”杨三娘说着就穿鞋出去了。 “你瞎操心啥啊?”薛老爹无奈,也跟着起来了,准备将杨三娘拉回来。 等他出房门,见杨三娘将耳朵贴在伯明的房门上,他上前正要开口说话,杨三娘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薛老爹只好闭嘴了。他做为老爹哪好意思听儿子的房,只是立在一边等着。 杨三娘竖起耳朵听了好半天,没听到什么动静,她有些着急了,正准备敲门,听到樱娘极小的说话声,便屏气凝神地听了起来。 薛老爹见她听得那认真模样,他都替她脸红了,也不好说什么,折身回了屋。 过了一阵子,杨三娘也回了屋,薛老爹小声问道:“你听到什么了么?” 杨三娘焦急道:“好像就听到说‘热’,要脱衣裳,之后就听不到什么,隔着门,听不清楚。” “衣裳都脱了,差不多了。我们睡觉吧,别管了。”薛老爹上了床。 杨三娘还犹豫着要不要再去听。 “快睡吧,都什么时辰了。咱们一把年纪去听儿子的房,叫人知道了岂不是笑话?”薛老爹催道。 杨三娘被薛老爹这么一说,也觉得这张老脸有些搁不住了,只好上床。可是她哪里睡得着,生怕儿子这一夜就这么睡过去了,放着新娘子不知道好好享用,多可惜。她还想明早起来等着看白帕子上有没有落红呢。 这边的樱娘更为着急,她见伯明似乎不知道怎么进来,而他的神情及那双迷乱的眼睛,已经是很想很想要了。 樱娘只好又厚脸皮主动一回,引导着他。 …… 隔着堂屋的另一间房里的杨三娘实在睡不着,正好又想小解,她便很有理由地起了床,蹲在自己屋里的夜壶里小解后,她又便轻手轻脚来到伯明的房门口,再贴耳朵听。 现在有动静了,动静还挺大。她听到各种旖旎混杂的声音,而且还听到床在不停地咯吱咯吱。 她笑眯眯地回了自己的房。 薛老爹刚才本来睡得迷迷糊糊的,被杨三娘小解的声音给吵醒了。见她才出去一会儿便又进来了,遂问道:“怎么样了?” 杨三娘喜色道:“成了,这会子正弄着呢,床都摇响了。” “我说你就是瞎操心吧,伯明好歹是个正常的男儿,若是这事都不会弄,岂不是大笑话?”薛老爹颇为他儿子骄傲。 “哟哟,现在说得这么得意,刚才你不是一样着急么?快睡吧。”杨三娘现在能安安心心地睡觉了。 而这边屋的床越晃越快,越摇越响,他们就这样做成了真正的夫妻。 伯明刚才还那么狂热,这下又突然变回了原本羞极的他。他趴在樱娘的身上,羞赧道:“刚才吓着你了么?” 樱娘摇头,给了他一个柔媚的笑容。脸上泛着浓郁的红潮,使她看上去很娇美。 两人就这么相拥着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忍不住又都迎上双唇,贴在了一起。 她在想,两人的身体是结合一起了,自己已完完全全是伯明的了,她要做他一辈子的女人,但是感情还需要慢慢培养,她对伯明有信心,相信得他一定会越来越爱自己的。 而伯明也真正尝到了女人的滋味,山下的女人真的好像是老虎,会吃人,因为他刚才感觉自己像是丢了命,而且他还是高兴痛快地将性命往里送,送得无法自拔。 第8章 一对小夫妻 樱娘醒来时,还是黎明破晓时分。桌上的那对喜烛已快燃到了底座,微弱的烛光在轻轻闪动着。 她枕着自己的手掌,侧身面向身旁熟睡的伯明,细瞧着他那张恬静的面孔,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两个不相识的人就这样做了夫妻,本来应该是件很突兀的事,可她却感觉一切都是那么顺其自然,眼前的伯明看上去是那么熟悉,好似他们早已互相熟悉。 虽然她与他才度过一个*的夜晚,都没来得及互相了解,这种熟悉感也不知是从何而来,但就是有那种嫁给他是命中注定的感觉。 他的脸宠柔和温润,眉宇清秀,唇角还带着一丝暖暖的笑意,都说面由心生,看他这面相,定是一个脾性温和、与世无争的人。想来也是,当了那么多年的和尚,在修身养性方面自然是常人无法比的。 自己怎么像个矫情的小女子,净想这些东西,还是赶紧起床吧,新媳妇就得有个新媳妇的样子,应该表现勤快一些才好。 起身时,她发现那块帕子染红了一半,床上也落了一小摊血迹,这下婆婆看了肯定会满意吧。好在樱娘这副身子没因干重活伤着自己那个地方,若是没落红,她可就惨了。 现代社会有些女孩子因骑自行车或剧烈运动莫名其妙地就将那层膜给弄丢了,现代男人表面上都说并不是太注重这个,妨碍似乎不太大。但在古代,若是哪位新娘子在洞房之夜没能将白帕子染红,怕是这一生都不会有什么好命了。哪怕相公能容忍,公婆这一关也没法过去。 幸好自己一切都是正常的,没有这方面的烦忧,她一边穿衣裳一边寻思着先去做早饭,等吃完早饭后再去河边洗床单。 她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来到门前轻轻地抽门栓。看来她起床太早了,除了她,家里其他人都没有起来。 此时堂屋里很昏暗,静谥无声。她大致环顾了这间陌生的堂屋,再踮着脚尖去开堂屋大门,她这等模样和这般动静就像做贼一样。 走到陌生的院子里,她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个家的布局。 薛家一共有三间坐北朝南的正房,中间是堂屋,东房自然是公婆的卧房,西房就是她和伯明的新房。 除了三间正房,还有四间小厢房。坐东朝西的两间厢房应该是伯明的三位弟弟住在里面。坐西朝东也有两间,一间是厨房,还有一间是杂物房。 院子里有一口摇绳水井,井边堆放着碗、盘、瓢、盆,每个上面还都刻着名字,这样就不会弄混怕分不清是谁家的。这些碗盘都已经洗干净了,只不过还没来得及还给人家。 樱娘推开厨房门,仔细瞅了瞅,寻思着早饭该做什么好。看到橱柜里有一些昨日摆酒席剩的菜,旁边的陶罐里还有咸菜。她再翻起旁边的一个大陶缸的盖子,里面放着两个麻袋,一袋是玉米面,另一袋好像是高梁米。那就煮一锅高梁米粥,再煎几块玉米饼吧。 寻思好了,樱娘就撸起袖子,开始忙活了起来。把锅洗好后,她准备去院子里抱柴火,迎面撞上了一个人,吓得她差点喊了出来。 “把你给吓着了?”伯明立在她跟前,因光线问题,表情看不太清楚。 樱娘定神一看,才看清楚是自己的相公,“你咋也起来了?” “我醒来见你不在,就赶紧起来了。你再去睡会儿,我来做早饭。”两人虽然肌肤相亲过,这会子面对面说话,竟然还都有些局促,不太好意思看着对方。 伯明说着就自己去院子里抱了好一堆柴火进来,然后坐在灶下生火。 樱娘舀水来淘高梁米,伯明去洗了手又来到灶上抢她手里的盆,“你才刚来我家,怎能让你做这些活。昨夜里咱们那么晚……才睡,你肯定辛苦了,要多睡会儿才行。我在庙里经常起早做饭的,你快去吧,等我做好了,去叫你起床来吃就行了。” 樱娘抿嘴一笑,她哪能等着吃饭。她来到灶下坐着,往灶里塞柴火,“新媳妇可不能偷懒,我得表现好一点,好让爹娘喜欢。” 伯明听了朝她咧嘴一笑,“你这么好,爹娘肯定会喜欢你的。”他又来到灶下拉樱娘起来,“灶下烧火太脏了,你别干这个。” 见伯明这么心疼她,樱娘心里舒坦极了,笑道:“我又不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若是这个不能干,那个也不能干的,那还得了?我都起来了,再去睡也睡不着的。” 伯明想想也是,就点头同意了,“那……还是我来烧火,米已经倒进了锅里,你在旁边看着就行。” “不行,我还要揉玉米面做几块玉米饼,平时家里早上不会都只喝粥吧?”这个樱娘可得问清楚,免得到时候婆婆嫌她不节俭,大清早的就做玉米饼吃。 “娘平时早上除了煮粥,一般也都是做窝窝头或玉米饼的。”伯明掸了掸手,好奇地过来看樱娘揉玉米面,瞧着自己的娘子干活也是一种乐趣。 樱娘加水揉面,发现水放多了点,只好再舀一些玉米面进来,“家里一共是七口人对么?我是不是弄多了面?” 伯明仔细往盆里瞧了瞧,摇头道:“不多。弟弟们在葛地主家当长工,干活很辛苦的,早上得多吃些才行,因为中午他们不回来吃,可是在葛地主家根本就吃不饱,完全靠早上的饭垫着。” 可能是与小时候读的课文有关,樱娘听到这些觉得那个葛地主肯定就跟“周扒皮”差不多,遂问道:“听我爹娘说,咱家里有不少地呢,怎么三个弟弟全都去给地主当长工受那个罪?” “家里的那些地虽然不算少,但是有我和爹娘一起干就能忙得过来。村里好多人都在葛地主家当长工的,弟弟们也不想在家闲着,就去干活挣些钱。” 樱娘朝厨房门外瞅一眼,见院子里并没有哪位家人起来,便问道:“弟弟们都去了,你做为长子反而没有去,不会被人家说么?” 提起这个伯明脸上就有愧疚之色,“我从山上还俗回来后,就一直想替三弟去的,让他回来帮着爹娘干家里的活。可他就是不同意,说那些长工里面有好多是同龄人,还有好多是邻镇的,他交了好多要好的伙伴,不舍得与他们分开。”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看来三弟是个爱交朋友的人。不过,我可不希望你去长工,受苦受累且不说,说不定还要挨骂挨打,哪有给自家干活自在。”樱娘说话时,双手还在用力揉着面,手势不是很熟练。 伯明将这些看在眼里,很想伸手过来帮忙,只是见樱娘揉得那么带劲,也不好打扰她,见她袖口松了下来,他便伸手替她卷起来,一不小心碰到她的胳膊,他连忙将手缩了回来。 樱娘见他那样,有些忍俊不禁,心思忖道,昨晚他都将她那样了,现在竟然连碰个胳膊都紧张。她抬起胳膊,“你看,袖口又松下来了,你帮我卷好一下。” 伯明抬手仔细地帮她卷袖,只是红着脸,低头不看她。 “还有这一只。”樱娘又抬起另一只胳膊,嘴里带着笑。 伯明听见樱娘嘴里带笑,才抬头瞧着她,也羞赧地对她回之一笑。两人笑脸相迎,四目对望,顿时脸都飞起了红晕,映染了一片。 樱娘赶紧低头揉面,大清早的两人这样有点像调、情啊。 “哎呀,灶里的火都熄了。”伯明迅速地往灶下跑。 樱娘又是一阵偷笑,心里欢喜得很。伯明真的很可爱,而且还对她那么好。她是越来越喜欢他了。 第9章 有意思的一家人 樱娘和伯明一起把早饭做好了,再一一摆上桌时,天色才泛一点白。紧接着,家里人陆续起床了。 最先来厨房的是杨三娘,她是准备来做早饭的,没想到一跨进厨房便见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粥,再朝灶上一看,见樱娘正在忙活着从陶罐里夹咸菜呢。伯明在灶下将灶膛里烧红透的粗柴铲出来,倒进一个小罐子里,然后盖上盖,这样留着冬天可以用来烤火,比炭还好烧,不起烟。 樱娘见杨三娘进来了,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有些紧张地叫道:“娘。” “哟,你咋起这么早做饭。”杨三娘说话时一双眼睛紧盯着樱娘,上上下下好一番打量,还算满意。 樱娘被她看得有些手足无措,一双手在围裙上乱揩着。 伯明见樱娘被他娘看得有些紧张,忙解围道:“娘,樱娘天还没亮就起来了,等我来厨房时,她都已经忙活开了,这些玉米饼都是她做的,我刚才尝了一块,挺好吃的。” 杨三娘瞅着盘子里的玉米饼,虽然饼的模样看上去很一般,但新媳妇能这么勤快,她这个做婆婆的也不挑剔,眉开眼笑地说:“樱娘还真是勤快,这么早就将一大家子的饭都准备齐活了。平时我都是这个时辰才起床哩,你以后也别起这么早,多睡会儿精神才足。” 樱娘微微笑着点头。 这时薛老爹从厨房门口过,他扛着锄头准备先去地里干一通活再回家吃早饭,被杨三娘给叫住了,“他爹,先吃早饭再去干活吧,樱娘都做好了。” 薛老爹闻声进来了,先是瞧了一眼他的儿媳妇,再看着桌上摆好的碗筷,慈眉善目地笑了一笑,说:“樱娘,你这么早就将早饭做好了,岂不是摸着黑起床的,真是辛苦你了。” 只不过早起做顿饭而已,樱娘都被他们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小声道:“爹,不辛苦,起床时也能看得见东西,不算太黑。” 薛老爹点了点头,“从明日开始还是由你娘做早饭吧,你起床后扫扫院子,擦擦桌椅就行。咱家里是一堆儿子,也没个闺女,以后收拾家还得靠你了,你娘一个人忙着家里又忙地里,还真有些忙活不过来。我们也会把你当闺女看待,你不要太拘束,就像你在娘家一样。” “嗯。”樱娘含笑答应着。这时她突然想起洞房第二日早上要跪着给公婆敬茶的习俗,她忙着去找茶壶和茶叶。 薛老爹知道她在忙什么,“樱娘,你别找了,咱家没茶叶了,昨日全都拿出来泡给客人喝了。咱们这小户农家,也无需讲究那么多。” 公爹都这么说了,樱娘便没再找了,立在一旁,手都不知该往哪处放了。 “都洗脸吃饭吧。”薛老爹说话时已经提起了木桶,到院里井边去打水。 公婆与儿媳妇就这么见过了面,然后各自忙活着洗脸漱口。 “仲平、叔昌、季旺,都起来了没?”杨三娘在院子里喊着。 “正在穿衣裳呢。”仲平在屋里应着,还小声催着两位弟弟,“你们快起来吧,不是早就惦记着想见大嫂么?” 叔昌和季旺本来还想再赖一赖,平时杨三娘喊他们吃早饭时,都要赖着眯好一会儿才肯起床的,听二哥这么一说,他们立马就坐了起来,精神头十足。 仲平出屋时,见到樱娘正在井边洗脸,便大大方方地冲她一笑,叫道:“大嫂。” 樱娘不知他是二弟还是三弟,只是微微笑着,不知该怎么回话,伯明在旁道:“这是二弟仲平。” “哦,是二弟呀。”樱娘才说完这句,就见两位个头稍矮一些的大男孩从厢房里跑出来。 叔昌和季旺并排站在樱娘面前,嘻嘻笑着齐声道:“大嫂。” 樱娘被他们俩的喜气逗乐了,“是三弟和四弟吧,你们俩谁大?” 叔昌立马站出来,“大嫂没看出来么,我是老三,我比他高。” 季旺在叔昌面前踮了踮脚,“也就高那么一丁点儿,有啥好得意的,你再不加把劲长一长,我就要超过你了。” 叔昌撇嘴道:“你得了吧,想超过我哪有那么容易。” 伯明故意瞪了瞪他们,“你们两小子别闹了,快去洗脸吧。” 他们便嘻笑着一前一后往厨房里跑。 “这早饭肯定是大嫂做的,玉米饼的模样跟娘做的不一样。”叔昌瞅着桌上的碗盘说道。 “是么?那我先尝一尝。”季旺伸手便从盘里拿起一块玉米饼啃着。 杨三娘过来将他手里的饼夺了下来,“洗脸漱口后再吃,都十四岁了,还一点儿都不懂事,也不知道爱干净,你这样以后能娶到娘子?” 季旺朝他娘嘿嘿笑着,“我年纪最小,娶亲还早着呢。” 厨房里的那张矮餐桌只坐得下四个人,薛老爹和杨三娘坐下后,伯明就拉着樱娘过来,让她一起坐下。 樱娘见座位不够,不好意思坐下来。 薛老爹端起碗喝了一大口粥,说:“樱娘,你快坐下吃吧,别管他们三个,他们平时也都不上桌吃的。” 樱娘见三位叔弟都端着碗在院子里蹲着吃,看样子也是那样吃习惯了,她便坐了下来,与伯明面对面。 院子里那三兄弟一边吃着,还一边热闹地说话。屋里他们四人皆闷头吃,一声不吭,只听得见喝粥和啃饼的声音。可能是桌上突然坐了樱娘这位新成员,他们都还不太习惯吧。 伯明吃饭时,偶尔抬头瞧一眼樱娘,嘴角含着笑意。樱娘冲他眨眨眼,意思是叫他赶紧吃饭,别看她。 杨三娘啃着饼时,也时不时斜眼瞧瞧儿媳妇。樱娘一触到婆婆的眼神,立马低下头,专心吃饭。 杨三娘见樱娘只吃着自己碗里的,没见她夹菜,便道:“樱娘,你咋不夹菜吃。这些菜虽然是昨夜剩下来的,但和平日比起来,算是很好的菜。吃完了这点剩菜,咱家怕是好久都吃不上肉的。” “好,我这就吃。”樱娘伸出筷子朝盘子里夹了几根土豆丝。 伯明见樱娘还是有些放不开,便夹了一块肉放在樱娘的碗里。 樱娘小声道:“别给我夹,你自己吃吧。”其实她不习惯早餐吃肉的。 杨三娘见儿子在爹娘面前都憋不住地要对樱娘好,心里又泛酸了,道:“伯明他不沾荤,说是不敢破戒,都还俗这么久了,还管那些戒不戒的作甚。” 伯明稍稍有些脸红,吃荤这件事,他想破很久了,只是一直没能做到而已。 樱娘低头吃饭,心里却在偷笑。伯明不敢破荤戒?他昨夜可是破了色戒呢,破色戒应该比破荤戒需要更大的勇气吧。 薛老爹刚才一直没说话,听了这些,他直接夹一块肉在伯明的碗里,“将它吃了,你再守戒也没啥意思了,昨夜不是已经破戒了么?” 伯明被他爹说得脸上的红晕一直延伸到脖子根,他狠了狠心,夹起这块肉往嘴里一塞。 樱娘和他的爹娘没想到他突然这么痛快了,皆紧盯着他,看他吃了会做何反应。 伯明在他们的关注下,将肉嚼碎了,然后慢慢地吞了下去,羞涩地朝他们笑了笑,“还……还挺好吃的。” 薛老爹顿时喜上眉梢,“儿子,好样的。” 杨三娘再夹两块肉放在伯明碗里,“快,把这些都给吃了。” 这时仲平他们三兄弟在院子里似乎听到了屋里的动静,全都跑了进来。季旺咋咋呼呼道:“大哥吃肉了?你不守戒了?” 叔昌看到伯明碗里还有肉,哈哈笑道:“真是新鲜啊,大哥竟然敢吃肉了,平时还说要诚心向佛守戒,怎的今个早上突然就不守了?” 仲平去灶上再盛上一碗粥,似乎很懂似的,说:“还守啥呀,最不能破的戒都破了,荤戒算啥?” 杨三娘笑着将他们三个往外轰,“去去去!你们三个都出去,别闹了。” 伯明见弟弟们笑话他,早就抬不起头了,一心吃饭不理他们。 樱娘也紧埋着头,抿嘴笑着,觉得这一家子还真是挺有意思的。 第10章 被评头论足 一家子都吃过了早饭,东边的那座小山才升起大半轮太阳。薛老爹和杨三娘扛着锄头去地里,三位弟弟结伴着去葛地主家干活。 伯明当然也有活干,他得将这些碗、盘、瓢、盆还给村民们,然后再去山上砍柴。 这时伯明跑着去邻里各家还这些家什了,樱娘拿起扫帚先将各个屋子仔细地扫一遍,然后再打一桶水,找个抹布把所有的桌椅都细细擦一遍。 伯明回来时,见樱娘在厨房里擦厨柜,忙活得都出汗了,他有些心疼,“瞧你,都累得一身汗了。爹虽然说让你收拾家,可没说要你立马把家全给收拾出来,而是慢慢来。才这么一会儿,你就把里里外外收拾得这么干净,干得也太急乎了。”他找出一条巾子放在盆里打湿,递给樱娘,“快擦擦汗吧。” 他又搬过来一把椅子,“你坐着歇息一会儿。”他说完还跑去倒一杯水来递给樱娘喝。 樱娘也觉得自己确实干得有些急乎了,虽然并不觉得很累,毕竟她这副身子是个干活的料,但是止不住会出汗,她端着水杯喝了个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是个急性子的人,一想到要干什么,就想一下子通通干完。” “我性子稍慢些,咱们俩正好互补。”伯明微微含笑道,忽然觉得这句话有些暧昧,便赶紧低着头将樱娘手里的杯子接了过来,送去屋里。 他出来时,手里还拿着一把大柴刀,蹲在井边的磨刀石上磨着。 “你这是要去砍柴么?”樱娘问道。 “嗯,家里快没柴了,这几日我都得砍柴。等会我要去山上了,你就只能一个人在家了。”伯明抬头瞧了一眼樱娘,他怕她一个人在家会不习惯,毕竟她才嫁过来,对他家还是很陌生的。 樱娘是个适应能力很强的人,她连穿越都能接受了,哪里还怕一个人留在家,“我也要出门的,等会儿就要去洗衣裳了。平时大家都是在哪儿洗,你带我去吧。” 她说着就起了身,准备进屋去找脏衣裳。 “好,我带你去。”伯明看着樱娘进屋的背影,身上涌起一阵暖流。之前他跟爹娘说自己不想娶亲,独身一辈子也没关系,他师父及师兄师弟不都是独身的么? 现在他才明白为啥那么多男子都想娶亲了,原来有娘子的感觉这么好,从此以后他要过的将是另外一种生活,一种日日有她陪伴左右的生活,两人一起甘苦与共的生活。 樱娘在屋里找脏衣裳,每个屋子她都找一遍。农家人都是在地里创食,这些衣裳上面自然少不了泥土,汗味也很重。 伯明见樱娘从屋里搂出这么多脏衣裳,然后往大篮筐里塞,她眉头都没皱一下,一点儿也没嫌弃重汗味。 他既为樱娘不娇气感觉欣慰,同时又觉得委屈她了,遂问道:“你在娘家也是这样天还没亮就一直不停地干活么?” 樱娘想也没想就道:“当然了,除了要做饭、收拾家和洗衣裳,还要干好多活呢,你看我这一双手就知道了。”她之所以这么肯定这副身子的前任每日要干好多活,不仅仅是凭这一双手,更多的是娘家对她的态度,爹娘重男轻女成那样了,是不可能放她在家养着的。 她见伯明瞧她一双手时那副心疼她的模样,她将手往身后收了起来,继而轻松一笑,“这有啥,出生在农家的孩子不都是这样么,柴刀磨好了么?” “哦。”伯明这才缓过神来,自己还在磨刀呢,他加紧磨了几下,摸了摸刀刃,“磨好了,我们走吧。” 他们俩一前一后才出门,便有一个七八岁左右的男孩笑着嚷道:“和尚娘子出来喽,和尚娘子出来喽!” 紧接着一位妇人从隔壁院子里走出来,训斥道:“老幺,别瞎喊,你要叫大嫂,什么和尚娘子,真是不懂礼貌!”她训孩子的同时,眼睛一直瞅着樱娘。 伯明向樱娘介绍,“这是咱家二婶。” 樱娘连忙叫道:“二婶。” “哎。”这位二婶笑盈盈地应着,她是伯明的亲二婶,也就是昨日迎亲时那位二叔的婆娘,大家都叫她金花。 金花见樱娘提着一篮子衣裳,便道:“你这是要去洗衣裳呀,我也要去的,你等一下我,我去收拾脏衣裳,咱们结伴去!” 樱娘不好意思拒绝,看来这位二婶是个自来熟,才见第一面就要搭伴,只好应道:“好,我就在这儿等着。” 金花急着进院子了,她家小儿子也跑着玩去了,不过一路上他嘴里仍然嚷着“和尚娘子”,让伯明与樱娘都窘迫得很,时不时还有一些人家从院前探头出来瞅他们这一对。 樱娘见伯明还杵在自己的身边,便道:“伯明,你去砍柴吧,我跟二婶一起去,不需你带路了。” “好,那我……去了。”他似乎有些依依不舍,往前走时,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瞧了她好几次。 樱娘冲他甜甜一笑,“快去吧。” 伯明也觉得自己这样也太粘乎了,等二婶出来时,若是见他还没走肯定要笑话他了,他便迈着大步子,走了。 过了一会儿,金花就出来了,她也是拎了满满一篮子衣裳。 她们俩结伴着往前走,金花一路说着话,嘴不停,“樱娘,昨日你二叔是不是闹得你爹娘不高兴了,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他也是瞧着你公婆攒钱不容易,想着能省一点是一点。” 樱娘微微笑着摇头,“我没有放在心上,没事的。” 金花知道樱娘才来薛家,还有好多事不清楚呢,又道:“你二叔是寻思着仲平今年已十七了,也到了成亲的年纪,可别因为伯明这次成亲就把家里花空了。虽然说同一年内家里不能娶两门亲,仲平只能等明年了,但今年里肯定要定亲事的,来年再娶。也不知办了你们这件喜事后,家里还有没有钱为仲平说亲了,唉。”金花这般叹气,似乎很为仲平忧愁呢。 樱娘听了眉心稍凝,家里为她和伯明的亲事把积蓄已经快花空了?仲平都十七了,确实也要说亲了,再晚了,怕是又会像伯明那样不好说亲。只是,她见公婆和一家子都没怎么忧愁,挺开心的,怎的这位二婶却这么上心忧愁? 金花瞧了瞧樱娘脸色,又哂然一笑,“樱娘,你算是有福了,你公公最疼的就是长子伯明,肯定不舍得在他头上节省,你跟着伯明只会得福吃不了亏。” 樱娘根本没法接话,她可不会因为公公偏心伯明而感到庆幸,觉得做爹娘的对儿子们还是应该一视同仁的好,这样家里就不会有太多矛盾。 金花见樱娘只干笑着不答话,她却仍然闭不上她那张嘴,又接着说:“你婆婆最疼的是小儿子季旺,到时候季旺肯定也差不了,就仲平和叔昌可能要稍差一些。不过哪家都一样,做爹娘的都会偏长子与幺子多一些,排行在中间的就吃点亏。” 樱娘一直笑而不语,听到这里,心里对这个二婶已经没有啥好感了。无论公婆是不是偏心了,做为二婶的也不该跟自己这种刚过门的侄媳妇说这种话。何况这也是她大伯大嫂家的事,她怎么说得跟她自家事的。 有些妇人一张嘴就是闲不住,爱扯一些张家长李家短的。樱娘也懒得较真,随她说去好了。 一路走了好久,她们才到洗衣裳的地方,原来这里没有像林家村那样有条还算深的河,以至于投河自尽都行,这里只有一个大池塘。 林家村的那条河是向东流去的,而薛家村靠西,所以不从这里流过。樱娘对这里的情况不清楚,虽然对大家在池塘里洗衣裳感到惊讶,但没有吭声。她觉得不要把自己的无知呈现在别人的面前,是保护自己的最好办法。 当她找到一块磨得十分干净的石头,在旁边蹲下来时,她发现池塘里的水竟然很清澈。哦,她这才明白过来,这里不用肥皂和洗衣粉,对水质没有什么污染,看来她刚才是瞎操心了,还以为池塘里的水不流动,觉得水会很脏。 池塘四周蹲满了洗衣裳的姑娘、妇人、老婆子,她们皆朝樱娘瞧过来,然后樱娘就听到她们细声碎语地对她评头论足。 “模样还成,就那脸色不太好看,晒得乌麻黑。” “一般人家的姑娘在出嫁前一年里都不让下地的,瞧她这模样怕是一点也没养着。我当年出嫁可是在娘家养了一年半的,平时只是做做饭和收拾家,还做些针线活,我的那些嫁妆里的鞋和被面全都是我自己亲手做的呢。” “听说她娘家穷,而且就她一个闺女,还是排行老大,另外是两个儿子。从这种家里出来的姑娘怕是很能干活的,家里活和地里活样样都拿手,长得黑就黑点呗,只要能干就好,总比找了个娇气的这不能干那不能干的要强许多,伯明这算是有福气。” “说得也是。我家小儿媳就是那种娇气的,才锄半日的草,就说腰酸得不行。让她去放牛,还差点被牛给拱了,吓得哭喊着回来,可是她长得也不白嫩啊,真是一样都没落到好。” …… 樱娘只是低头听着,也不知道这些话到底是从哪几位口里说出来的。听她们说自己黑,她确实舒服不起来,谁喜欢听人家这样说自己啊。不都说,一白遮百丑么,她这是一黑遮百俏了。 又听她们说她肯定能干,樱娘心里真的有些打鼓了,自己这副身子力气是有,至于能不能干,这个……可不好说。 她将衣篮里的衣服全腾了出来,打湿一片后,便不知道该怎么洗了,因为她只带了刷子和棒槌,忘了带皂角之类的东西, 金花就蹲在她旁边的,她瞧金花带了一大木盒的灰,难道是传说中的草木灰?另外见她还带了好些像夹豆角那样的皂角。 樱娘寻思着还是向她借一些吧,来回路挺远,就别折腾跑回去拿了。 第11章 不要怕 “二婶,你能……借给我一点皂角么?”樱娘小心翼翼地问。 金花一脸的雾水,“借啥?”她瞧了瞧樱娘的空篮子和打湿的衣裳,似乎懂了,“你是说皂荚吧?” “皂……皂荚,是皂荚,我忘带了。”樱娘脸色微红,她这是一张嘴就露了馅啊。 金花借给了她一小把,“我自己还要洗,只能借你这些了。今年的皂荚树还没开始结种子,这些都还是去年留下的,家里已经没有多少了。” 樱娘听出了她的意思,连忙道:“回了家我就还你,一定不会忘记的。” 金花顿觉刚才那些话说得太透了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倒不急。” 这时,在樱娘另一旁的一位老婆子好奇问道:“咦?你不是林家村的么,虽然林家村离咱们薛家村有十几里地,但是那儿好像也叫皂荚的,我大妹子的儿媳妇娘家就是林家村的。还有,你这口音听上去咋也不太像是林家村的呢?” 这位老婆子一问,樱娘有些紧张了。她自穿越过来那日,一开始一直没敢开口说话,只听着她娘李杏花说了一整日,她才学着那口音说了几句简单的话。 要说这边的方言其实挺好学的,毕竟北方话与普遍话极为接近。再加上她自小就很会学外地人的口音,所以她学着她娘那口音说话,娘家人也没听出什么来,何况她在娘家说的话加起来也没超过十句。 来到婆家,她的口音不自觉地又跟着伯明学了,毕竟没再听娘家人说话,林家村那种口音也记不住了。而伯明一家人根本没太在意这个,毕竟林家村与薛家村的口音只是有那么一点点出入,不认真听是听不出来的。 没想到这位老婆子实在耳尖,竟然听出了端倪。 樱娘脑袋里像一道道电闪一般,迅速搜罗着各种理由,很快她便笑着解释道:“我娘家那边说话也挺杂的,许多媳妇都是外村来的,我经常跟她们在一起唠嗑,以至于自己林家村的口音都变味了。现在到了婆家,我就跟着伯明说薛家村的话,只是才刚学,还说不好。” 她这一解释,大家都点头称是。 老婆子笑道:“看我是老糊涂了,说起来我娘家还是沙口县的,当年嫁过来时,一开始还是按娘家那口音说,如今早就是地地道道的薛家村话了,偶尔回趟娘家,说娘家话还觉得拗口,听上去怎么都是变了味的。” 金花接话道:“可不是么,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来到婆家自然要说婆家的话了。我不也是这样,我在娘家是说‘揍饭’,来到这儿,还不是跟你们一样说‘做饭’。” 对面有一位妇人听了这些,笑道:“没想到樱娘还挺会来事的,一来到婆家,就知道连说话都要赶紧随着婆家这边,你公婆肯定会喜欢你的。” 樱娘只是抬头冲着她笑了一笑,心里那个别扭劲啊,她可真不是会来事,只是没办法。不过她也不着急,明日就要回门,回去再多听听她娘是怎么说话的,听多了,她就能把这两种话灵活运用了。 樱娘不太会用皂荚洗衣裳,就用余光偷偷瞅着二婶怎么洗,她跟着学就是了。不会不打紧,只要学习能力强就行。 在前世她就是因为自己好学,且又会学,所以考大学和找工作都没有问题,工作上的各种事情她也是得心应手,并没有太大压力。 既然来到了古代,她也得保持自己的一贯作风,让自己真正做到她们想看到的那种“能干”。 她才洗完衣裳,金花也洗完了,她们俩又结伴一起回来了。 樱娘到家还没来得及晾晒衣裳,就先去屋子里找皂荚,找了好半天,才从厨房的一个陶罐里找到了,看来这皂荚真的算是好东西,否则婆婆就不会这么用心装起来了。 她抓了一小把送到隔壁的二婶家。金花见她这么快就还了,赶紧接了过来,还嘱咐道:“每家皂荚都不多,以后你洗衣裳要掺草木灰洗,这样能节省一些。” 樱娘直点头,“嗯,我知道了。” 再回到家,她仔细寻了寻,发现院门边上有一个小箩筐,里面装的都是灰,好像就是二婶带的那种草木灰,应该就是这个了。原来家里有这么多,就放在院子里的,只不过她不识得而已。 樱娘将衣裳晾晒在院子里拉的粗麻绳上,再从井里打水洗她的床单。她不好意思将带血迹的床单去外面洗,怕人见了会拿她说笑,新媳妇听到这种初|夜什么的话题肯定会害羞的。 那块带血迹的帕子她可没敢洗,婆婆还没看过呢,等看过再洗,早上可能是忘记了这件事。若婆婆是因为不在意这件事才不看,这好像也说不过去,因为那样昨夜就没必要让她垫白帕子了,她认定婆婆是十分在乎的。 将床单也洗好了,她似乎不知自己还该干什么活了,该收拾的都收拾了,该洗的也都洗了。不知现在是几点钟了,不对,按这里的说法,应该是啥时辰了。 她用手遮着眼睛上方,瞧了瞧太阳,看样子大概九点钟左右吧,按时辰来说也就是刚到巳时。在这里有一个让樱娘极不习惯的就是没有手表或手机,连几点钟都不知道,动不动就要抬头看太阳。若是阴天见不着太阳怎么办?到底是什么时辰岂不是完全凭感觉? 离午时还早着呢,做午饭也不急,樱娘就来到自己的卧房。因为床单洗了,床上没有铺的了,她便满衣橱里找旧床单。 衣橱里的东西实在少得可怜,就是她的两套新嫁衣,还有伯明的两套新衣裳,一般农家成亲时能裁两身新的已经算不错的了,多的可没有。再剩下的就是伯明以前的旧衣裳,居然还有两件灰白色的旧和尚服。 她好奇地拿出来,放在身上比了比,可惜这里没有能照出整身的试衣镜,否则她真想穿在身上,看看是啥样子。在身上比划了一阵子,她再把这些放了进去,可是……没找到旧床单啊。 为了布置洞房,婆婆也只做一套新的,那以前旧的呢?就这么些东西,她翻来覆去,找了好多遍,最后眼神定格在一块洗得发白且薄得快透明的布上。 她把这块布拿了出来,摊在床上看着。嗯,这应该就是旧床单了,中间打了一个正方形的浅灰色大补丁,整个床单看上去就像一个大大的“回”字,而且薄到这种程度,一看就是用了好多年的,这倒真和娘家的破拼布床单有一拼。 她心里感叹一句,婆家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铺好了床,她感觉自己有些饿了,早上吃饭拘谨了一些,没太吃饱。看到桌上的枣糕和花生还在盘子里,昨晚床上摆“早生贵子”图的那些吃的,她早上也都将它们分开包了起来。 现在实在是饿了,她忍不住拿了一块枣糕吃,再嗑了一小把瓜子,剩下的她可不敢再吃了,她怕婆婆还要留下这些有其他用处,送亲戚什么的,或是还来点数量,那可就不好了。 这时她忽然想起做午饭还没有菜呢,她又不知菜园在哪。她来到厨房,将各个篮筐都瞧过一遍,确定一根菜都没有。 昨晚的剩菜被今日早上吃得干干净净了。想来也是,在这样的农家,办一次酒席,村民们可都是敞开了肚皮来吃,昨晚上竟然还能剩两盘就算不错了,不像娘家的酒席,吃得盘子都快舔干净了。 她本来想去问二婶菜园在哪,还没走出院子她又犹豫了。因为她对这里地形极不熟悉,哪怕二婶跟她说菜园在哪,她该怎么走,自己怕是仍然找不到的,总不能让二婶放下自家的活不干而带她去吧,何况她对二婶印象并不是太好。 正在她发愁时,伯明竟然挑着一担柴回来了。 樱娘惊喜得迎上去,“你咋这么早就回来了?” 伯明见到了她,也十分开心,憨厚地笑着,“我怕你一人在家没意思,就砍得快了一些,只砍大半担就回来了,没有平时砍得多。” 樱娘听了心里甜滋滋的,见他满头大汗,她赶紧去打盆水,让他洗把脸。 樱娘瞧着那一担柴,“你这哪里是大半担,明明是满满的一担子嘛。你还说你是慢性子,干活还挺快的哩。” “平时也没这么快的,今日……”伯明不好做更深的表白,只是用巾子蒙住脸洗着。 “你累成这样,肯定饿了吧?”樱娘还没等他回答,就跑到卧房里拿出一块枣糕、一把花生,还有她刚才都没敢吃的桂圆给伯明吃。 她知道伯明平时吃这些东西肯定很少,若不是成亲,家里是不可能买这些的。 果然,伯明根本不舍得吃,而是塞在她的手里,“我不爱吃零嘴,只爱吃饭菜。这些东西一年也难得买一回,你趁这次多吃些,下次还不知啥时候能吃得到。” 既然一年也难得吃一回,他怎么可能不爱吃?樱娘当然知道他只是不舍得吃而已。 在前世,她可都看不上这些东西的。穿越之前的那一日早上,她还在家吃了香草味蛋糕呢,另外还吃了哈蜜瓜及核桃。 樱娘又硬塞在伯明的手里,“我刚才已经吃过枣糕和瓜子了,你不吃,我就生气了。” 伯明见她真的嘟起嘴,像是很生气的样子,只好道:“那好,我们俩一起吃。” “嗯。”樱娘满脸带笑。 两人面对面,开心地吃了起来,再偶尔抬头互相看着对方,傻傻地笑。吃完了樱娘拿出来的这一点,他们便没再吃了。 樱娘掸了掸手,“我们俩一起去摘菜吧,我不知菜园在哪。” “好,我们一起去。”伯明喜欢跟她走在一起。 他们俩一前一后走着,可不好意思并排走的。伯明在前,樱娘在后,胳膊里还挎着个篮子。 才走出村口,他们迎面碰到一位三十出头的男子。樱娘还发现他长得和公爹有些神似。 “哟,伯明怎的半上午就回来了?不会是想娘子想的吧?”这位男子笑得意味深长。 伯明赤红着脸,“三叔,你怎么也学着人家取笑侄儿?” 樱娘听伯明这么叫他,也赶紧叫了声三叔。 三叔点头笑了笑,只是稍瞅了一眼樱娘,侄儿的娘子他可不敢多看。他又瞧着伯明,“三叔可不是取笑你,我早就说过还了俗比在庙里当和尚要好。你瞧,夜里还有人暖被窝,若是冬天的话,两人挤着睡觉就不会冷了。” “三叔,你还说!”伯明又羞又气又急。 “好好好,我不说了。这有啥好羞的,昨夜你不都睡过么。”三叔笑着走开了。 幸好伯明走在前头,樱娘走在后头,若是两人并排着走,伯明真的没法抬头了。三叔平时和他们这群侄儿经常在一起打闹说笑,说话从来都是直来直去的不忌讳。 菜园子离家不算远,他们俩走了不到一刻钟就到了。 刚走进菜园里,樱娘突然吓得直蹦起来,大惊失色道:“有蛇!”然后往回疯跑。 伯明追上来,紧拉起她的手,“没事,有我在,不要怕。” 第12章 有喜有忧 樱娘本来已吓得浑身发毛,双腿发软。听伯明这般说,再感受着他温暖的掌心,她才惊魂稍定。 对,有伯明在,她有啥好怕的,他肯定会保护好她的。这时她壮着胆子看向刚才蛇扭动的地方,只见它朝他们相反的方向扭走了,然后钻进别人家的麦地里去了。 伯明见蛇已远,才放开了樱娘的手,安抚道:“别怕,刚才那是条土蛇,没什么毒性。以后你若是碰到蛇,千万不要乱跑,而是看清它的方向,往相反的地方跑。你要是顺着它的方向跑,它扭得可比人跑得还快。其实蛇也没那么可怕,我都敢抓,刚才怕吓着你才没去抓,蛇也能卖钱的。” 樱娘也知道蛇能卖钱,但是居于她最怕的动物就是蛇,所以还是希望伯明不要抓这种东西回家,“这种钱咱们还是不要挣得好,以后哪怕我不在你旁边,你也不要去抓,太危险了。若是不小心被咬了一口,挣的钱还不够买药的。” “嗯,我听你的。”伯明答得很爽快。 樱娘见伯明那副乖乖听话的模样,脑子里顿时蹦出来一个词,那就是“忠犬”。 来到古代,生活条件差,使她有些挫败感。但是,能收服这样一位忠犬老公,又让她倍感幸运,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祸福相依吧。 因为正处春季,菜园里各色菜还是挺多的,有茼蒿、黄瓜、茄子、辣椒。藤架上的扁豆看样子再长几日也可以摘了。 伯明饶有兴趣地蹲在旁边的那一厢叶子长得很茂盛的东西看着。说实话,樱娘真的不认识这些是什么,她在前世吃过那么多种蔬菜,但确实没见过这种。当然,她不敢说自己不认识。 “樱娘,这些土豆估摸着再过半个月就可以挖了。我的师父和师兄师弟们最爱吃的就是烧土豆了,到时候我想挖一些送到山上去。” 土豆?樱娘心里紧了一下,刚才她还以为这些叶子是什么蔬菜呢,原来这是土豆的茎与叶,土豆长在地底下的。自己差点露馅了,若是把土豆的茎叶认成是一种蔬菜,这得多让伯明吃惊啊。 细细想来,这里好多东西她都不认识,不仅仅是一些农作物,就是平时用的家什她也不知道该叫什么,毕竟古与今的叫法不一样。为避免自己说错,以后尽量少开口为妙,等弄明白了再说。 樱娘也走了过来,蹲在伯明的旁边,“你与你师父、师兄弟们在一起呆了十年,感情肯定很深厚,到时候你送土豆上山,正好趁此看看他们。” 伯明若有所思,“嗯,还俗回来后,我还一次都没回去过,还真的挺想念师父的。” “你师父肯定也会想你的。你以前在庙里经常做饭,有没有啥拿手的菜?到时候你去了就做给你师父吃,他肯定高兴。” 伯明笑道:“我最拿手的就是烧土豆啊,师父很爱吃。” “伯明,你怎的这么早就回来了,去砍柴了么?”熟悉的声音从他们俩身后传来。 樱娘回头一瞧,是婆婆杨三娘,赶紧起身叫道:“娘。” 伯明也起了身,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去了,砍了大半担就回来了。” “哦,砍了就好,家里快没柴了。”杨三娘本来是想来摘些菜送回家的,她担心樱娘找不着菜园,没法做午饭。既然他们小两口一起来菜园了,也就没她什么事了。 “你们俩摘菜做午饭吧,我再去锄一会儿草。”杨三娘说着就走了。 杨三娘再回到麦地里,见薛老爹坐在地梗上抽着旱烟,便酸不溜丢地说:“他爹,你知道我刚才去菜园子里碰见谁了么?” “碰到谁了?你刚才不是要摘菜送回家么,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薛老爹没明白她为啥这么酸。 杨三娘弯腰锄着草,“还能有谁,碰到你的大儿子了。伯明可惦记樱娘了,平时砍柴都是午饭前才回来,今日可好,半上午就回来了,还和樱娘在菜园子里有说有笑的。” 薛老爹哼笑道:“你这个当娘的怎么回事,儿子和儿媳妇是两口子,他们俩相处得好,你该高兴才是。” “我哪里是不高兴了,就是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感觉都快不认识自己儿子了。他以前那么腼腆害羞,不肯娶亲,见到女人从来都是低着头走过去。昨夜里洞房,咱们还担心他不敢碰樱娘。现在想来,咱们真是瞎操心,他们小两口子好得跟一对糖人似的,那个粘乎劲啊。” 薛老爹笑得一双眼睛都眯成了缝,“小两口子新婚燕尔,自然粘乎,这是人之常情。我的儿子我了解,虽然这十年来他与外面的人打交道甚少,性子腼腆,可是心思细密得很。他在山上砍柴,怕是心里惦记着樱娘,实在难耐,就忍不住提早回来了。当年你还不是一样粘着我,成亲第二日我去地里干活,你要跟着去,我去山上套兔子,你也要跟着去。” 这下杨三娘脸红了,转过身来瞧着他,“我哪有粘着你,明明是你粘着我好不好?当时不是你非要我跟着一起去的么?” “当时我有这么说过?好了好了,咱们都一把年纪了,就不说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了。反正伯明和樱娘相处得好,你应该高兴,可别在他们俩面前摆脸子,叫人见了笑话,哪有娘见不得儿子好的。”薛老爹放下烟袋子,也过来锄草。 “这不需你提醒,你还真当我不知道怎么当婆婆?明日樱娘要回门了,我还为回门礼发愁呢,咱家真是没啥钱了,再花真的要空了,怎么办?” 说到这,薛老爹也蹙眉起来,思虑了一阵,“伯明房里不是还有一些吃食么,把这些包上,再买两斤糖和两斤肉吧,少是少了点,可是咱们家就这点能力了。” “瞧你说的,这些礼哪够。亲家爹的头上不是还有两位哥哥么,还得为他们两家各备上一份,你说的这些只够亲家一家子的。” 薛老爹叹气道:“那就只能再多买两斤糖和两斤肉了,这些确实不能省,都是脸面上的事,做门亲事真是不容易啊。仲平的亲事也得抓紧了,得托媒人去寻姑娘,若是晚了就不好找,到时候又得多花彩礼。” “你说得倒是容易,还抓紧托媒人寻姑娘哩,若真有人家愿意把姑娘说给仲平,咱们家也没钱去娶啊。” “船到桥头自然直,你急什么,到时候再想办法吧,也可以问亲戚借一些。” “钱哪有那么好借?”杨三娘呛道,她心里苦得很,感觉这种日子过得没个头,年年愁这个愁那个。 薛老爹没再吭声了,杨三娘说得没错,钱本来就不好借。十年前,伯明病得快要死了,除了从伯明二叔和三叔那儿借了个一百多文钱,从别处是一文也没借来。 伯明和樱娘摘了一篮子菜就回家了,开始准备着做午饭。两人面对面蹲着一起择菜,再一起洗菜,配合得十分默契。 樱娘炒菜的水平很一般,虽然在前世她吃过很多各式各样的菜,但她属于那种只会吃不会做的人。平时在家她也极少做饭,都是她妈妈做的。 到了这里,反正要做的也就是几样素菜,做起来很简单,放油放盐炒熟了就行。他们俩一个灶上,一个灶下,时不时还开心地搭着话,温馨甜蜜得很。 饭菜都做好了后,他们俩就用大碗把热乎乎的菜给扣起来,等着爹娘回家一起吃饭。 杨三娘一回家就想起了白帕子的事,她把伯明叫到一边,“你快去把樱娘昨夜垫的那块白帕子给娘看看吧。” 伯明窘着脸,“娘,别看了,这有啥好看的。” “她昨夜可有落红?”杨三娘紧张地问道。 昨夜伯明根本没敢往樱娘的下面看,更不知道落没落红,他只知道当时樱娘要找东西擦那个地方。见娘这般紧张地问,他便一个劲地点头,“嗯,落红了,不需要看了。” 杨三娘怕儿子护着樱娘会瞒她什么,仍然催道:“既然落红了,给娘看看又咋了?” 杨三娘见伯明为难,“你是不是不知道她放哪的?你去跟她说,让她拿出来。” “娘,你真的不需再看了,我都看过了。”伯明实在不想因为这种事去问樱娘,他根本不在乎樱娘有没有落红。他还怕樱娘若是没落红,会遭娘的嫌弃,所以他想将此事推脱过去。 樱娘在厨房虽然听不清他们母子俩在说什么,但也能猜到一二。但这种事,她不好主动上前去说的。 杨三娘见儿子不肯,只好自己来开口了,她走进厨房,笑眯眯地说:“樱娘,昨夜那个帕子给娘瞧瞧吧。” “好,我这就去拿。”樱娘就知道婆婆很在意这个,幸好自己不糊涂,没急着洗。 当樱娘从卧房里拿出染红的帕子给杨三娘看时,杨三娘这才放心了,“嗯,有空你给洗了。咱家就这一块白绸帕子,还得留着以后给老二、老三、老四娶亲时用呢。” 樱娘听了差点笑出来,心里暗忖,这块白绸帕子不会是当年婆婆用过的吧。 第13章 挨训斥 吃过午饭,樱娘本来是想和伯明一起去山上砍柴的。她才找出一把柴刀来,却被婆婆给叫住了,“樱娘,你拿柴刀干什么?” “我……想和伯明一起去砍柴。”樱娘嗫嚅着嘴,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有些害羞,好像她多么离不开伯明似的。 在旁的伯明听了心里一阵热乎,赶紧满屋子为樱娘找麻布手套去了。砍柴时手握柴刀会很疼,平时家里有谁的手受了伤或起了冻疮时,就会戴这样的手套干活。 杨三娘寻思着菜园里的榨菜可以收回来了,便道:“砍柴可是个力气活,你才进我们薛家的门,还是做些轻省的吧。菜园里的榨菜可以收了,你去收一篮子回来,洗洗再切成片,摊在簸箕里晾晒起来,到时候腌着吃。” “哦。”樱娘乖乖地放下了柴刀。 这时伯明已经找来了麻布手套,见他娘吩咐樱娘去收榨菜,他有些失望,但也不好驳他娘的话,只好默默地将手套放在了一边。 他又要去山上砍柴了,走时他朝樱娘挤了挤眉眼,还一步三回头来瞧她,樱娘忍不住会心一笑。 她一回过头,见婆婆正在看着她,她立马将笑脸收了起来,有些尴尬。婆婆看到她和伯明这般眉目传情,心里指不定怎么笑话她呢,她赶紧拎着篮子出了院门。 这时薛老爹也扛着锄头出来了,“他娘,麦地都锄完了,现在咱们要去锄玉米地了。你咋又盯着他们俩看哩,岂不是存心让他们难看么?” 杨三娘有些不好意思了,“好好好,以后我不看他们俩了,不给他们心里添堵。你说樱娘本来想和伯明一起去砍柴,我却打发她去收榨菜,她心里不会有气吧?” “瞧你说的,樱娘哪能那么容易生气。她懂你的意思,知道你是不想让她累着,就怕这会子她有些难为情了,新媳妇脸皮都薄。你别想那么多了,咱们走吧。” 樱娘来到了菜园子里,幸好在前世吃的咸榨菜比较多,看模样就知道哪些是榨菜。她收了满满一篮子回到家,就开始洗洗切切,忙活得还挺带劲。 “你就是樱娘?”一种苍老的声音从院门外传来。 樱娘抬头一瞧,见一位老太太拄着拐杖立在院门前。只见她头发白花花,佝偻着背,腰几乎弯成了九十度,看她神色似乎还很生气。 樱娘不知道她是谁,更不知道她为啥生气,只是回答道:“我是樱娘,您是……?” 老太太颤颤巍巍拄着拐杖进来了,“我是谁?我还能是谁!你们这些不肖子孙,一点礼数都没有,老规矩都丢到脑门后了!” 樱娘吓得起了身,被老太太骂得有些莫名其妙。莫非她是伯明的奶奶或外婆?可是没听伯明说过呀,此时她也不好瞎叫,叫错了人岂不是笑话。 她赶紧搬了把椅子出来,扶着老太太坐下了。老太太仍然气愤不已,“我是伯明的阿婆!我还没死呢,怎么全家就把我当成死人了?新媳妇都进门了,竟然不带去给我瞧瞧?孙媳妇难道不要给阿婆敬茶么?” 哎呀!还真是伯明的奶奶。樱娘赶紧进屋去倒水,公爹说家里没茶叶了,那就用白开水代替吧。 樱娘捧着茶杯,双手递到老太太的面前,“阿婆请喝水,家里……没有茶叶了。” 老太太坐稳了,将拐杖往地上一扔,见樱娘还算恭敬,就接过了杯子,瘪着嘴问道:“你公婆和伯明怎么没让你去看我这个阿婆?” 樱娘被问住了,一时语结。慌忙之中,她匆匆找了一个理由,“可能是他们都太忙了,给……给忘了。” “哼!这种事也能忘?忙啥忙,一年到头都是忙忙忙,不就那么些地么?我就知道这些儿孙们一个个的都靠不住,早就不把我这个老太太放在眼里了,暗地里怕是嫌我活得太长,巴不得我早点进棺材呢。好在我心里透亮,才不愿和他们住在一起,否则每日眼前见着,我不死也给气死了!” 樱娘暗忖,伯明的阿婆这脾性够火爆啊。不过,听说很多人老了后,脾气也见长,她也能够理解,便笑眯眯地说:“阿婆,我瞧您这身子骨和这等好气色,肯定能长命百岁。” 老太太听樱娘说自己能长命百岁,立马乐呵起来,“嗯,就怕我活到一百岁,他们都不乐意!”她最近最怕的就是死,虽然自己满嘴地说“死”字,但绝对听不得别人说“死”。 “怎么会不乐意呢,都说家中有老如有一宝,大家都盼望着你能健健康康,给家里带来福照呢。只不过正逢春季,家里农活太多,忙了些,难免会有些事没能顾及到。以后我若得了空,会经常去看您的。”樱娘小时候是在奶奶家长大,和奶奶很亲,平时在奶奶面前就爱说这些哄人的话,如今倒是派上用场了。 老太太听了心里很舒坦,再仔细地瞧了瞧樱娘,她那一双老眼已经很花了,如此近距离,她也看得不是很清楚。以她看来,只要不缺胳膊不缺腿,勤快能干活,对老人恭敬,那就是个好媳妇。 樱娘显然达到了她这种要求,她点了点头,“嗯,伯明有福气,娶了你这么好的娘子,比你婆婆强。你婆婆在我跟前几十年了,也没听她说过几句好听的话,估计背地里还不知说我什么坏话哩!哼!”说到这,老太太又是气哼哼的。 阿婆批评婆婆,樱娘可不敢瞎插嘴,只是立在边上赔着笑。 老太太见地上放着榨菜,才切了一半,便道:“你赶紧干活吧,可别没干完活受你婆婆的挤兑,我走了。还有,等你公爹和伯明回来了,叫他们俩去我那儿赔罪。若是敢不去,我可饶不了他们这对不孝儿孙。” 樱娘赶紧为她拾起地上的拐杖,再扶着她出了院门,终于把这位看似难对付其实特好哄的阿婆给送出门了。 忽然,樱娘觉得就这样让阿婆一人回去,似有不妥,又赶紧跟了出来,“阿婆,要我扶您回家么?” “不用!我还没老成那样呢!”就凭老太太这声量,怕是真的还要活好些年头。 到了傍晚,樱娘已经将这些榨菜切好了,便来到杂物房,将这些榨菜片摊在簸箕上,等明早出了太阳,再端出去晒。 等她忙完了这些,正准备洗菜做晚饭,伯明就挑着满满一大担的柴进来了,看样子得有一百多斤,压得伯明脊梁都有些弯。 樱娘走了过来,有些担忧地说道:“伯明,你怎的砍这么多柴,挑这么重的担子就不怕把自己给压坏了?以后干活还是慢慢来吧,我担心你这身子骨扛不住。” “没事,以前我确实很少挑重担,所以身子不够强壮。我想趁此练练肩力,听说镇上最近需要短工,就是挑石砖的活。过几日我想去试试,挣些钱帮衬着家用。”伯明寻思着自己都将樱娘娶来了,可不能让她跟着自己过苦日子。 樱娘正想说不希望他靠卖劳力去挣这种血汗钱,却见公婆一前一后回来了,她也不好再说了。 “爹、娘,阿婆下午来了,她……” 樱娘话还未说完,杨三娘就接茬问道:“她不会又生气了吧?” 樱娘点头,“阿婆说要让爹和伯明去她那儿赔罪。” 杨三娘脸色很不好看了,朝薛老爹发牢骚道:“瞧你娘,整日事事的。这次肯定是因为没让伯明带樱娘去看她,她就生气了。可是,上个月老二家的梁子娶亲,带着绿翠去她老跟前敬茶,不是还被她骂一通么?她还说,她压根不想见这些没礼数的后生,以后无论是谁娶了亲都不需去她跟前了。” “瞧你,娘年纪大了,上个月说的话,这个月或许就忘了,你计较这个干啥?娘说让我和伯明去赔罪,我们就去呗,不就是挨一顿训么,又不是没挨过。”薛老爹放下了锄头,带着满身汗淋淋的伯明去了。 杨三娘瘪着嘴,气哼哼地进了厨房。樱娘赶忙进去,和婆婆一起做晚饭。做饭时,婆婆一直气闷着不说话,樱娘更是紧闭着嘴,怕一句没说好会惹了她。 晚饭做好了后,薛老爹和伯明受完训斥回来了。可能是他们经常受训,都习以为常了,所以他们回来时,脸色都轻松得很,像是啥也没发生过一样。 稍过一会儿,仲平、叔昌、季旺也都回来了。一家七口人又开始热热闹闹地吃饭,婆婆也忘记了刚才的不悦,有说有笑的。 伯明因为白日干活出了一身大汗,饭后他便去洗了个澡。若在以前,他出了汗也未必会洗澡洗得这么勤,但是现在要和樱娘一起睡,他可不敢大意。 第14章 水到渠成 樱娘本来也很想洗澡的,可是伯明刚才洗澡还被婆婆说是穷讲究。公婆和三位弟弟全是干了一整日的活,都没有洗澡,只是洗脸洗脚。 想到自己今日都没去地里干活,若是也要洗澡,婆婆指不定也要这么说她。她只好趁伯明还没进房时,把门拴了起来,用小半桶温乎的水擦拭身子。 在前世,除了冬季,她几乎每日都要冲澡的,看来现在得适应这里的生活方式了,若日日要洗澡,真正的是穷讲究了。 擦拭了身子,也洗了脚,她便找出另一套还未穿的新衣裳当睡衣和睡裤。她换上新衣裳后,便打开了门出来倒水,这时伯明也跟着进房来了。 为了省灯油,这里的人家大都是吃完饭就上床睡觉的。不过伯明没有吹油灯就上了床,他还不想这么早就睡,想和樱娘说说话。 因为两人洞房过,现在躺在同一张床上,似乎挺自然的,没觉得很突兀。 两人都是侧着身子,面对面瞧着。伯明可能是因为刚洗过澡,他的脸庞在这种微弱油灯的照耀下,竟然也能显得很温润,眉毛生得浓密干净,眼眸黑亮。 樱娘再想象一下自己的模样,觉得似乎有点配不上伯明了。她捂住自己的脸,“伯明,别看了,我太黑了。” 伯明忽闪着眼睛瞧着樱娘捂脸的模样,弯着眉眼笑道:“没事,那是因为你晒多了太阳,养养就白了。” “若是养不白,一直这么黑呢?”樱娘急道。 伯明连忙回道:“哪怕一直这么黑,我也喜欢。”忽而觉得自己这句话有点肉麻,转话茬问,“忙活了整整一日,你累不累?” 樱娘摇摇头,“我又没下地干活,干的都是轻省的事,有啥累的。倒是你,砍了一日的柴,还挑那么重的担子。” 樱娘想起他的脊梁被柴担子压弯的情景,赶紧伸手摞开他的衣领,想看他的肩膀怎么样了。 伯明没明白过来,见樱娘伸手来扒他的衣领,还以为她是想脱他的衣裳呢。他将身子挪近一些,好方便樱娘为他脱,没想到樱娘大叫一声,“啊呀,你瞧,你肩膀都磨破皮了,还红肿肿的。” 伯明身子一僵,有些发窘,原来樱娘是为了看他这个呀,看来他误会大了。他红着脸,连忙捂住肩头,“真的没事,多挑挑就好了。” 樱娘再看他另一边肩头,“这边好些,只有一些印子。你今日干嘛要发狠挑这么多?” “平时我只能挑一百斤左右,所以肩膀上只留一点印子。只是挑一百斤太少了,娘都能挑得动。听说镇上的短工挑石砖,每副担子都有一百三四十斤,今下午我就多砍了一些试一试,其实还好,也能挑得动。” “你还真想去当短工呀?” 伯明点头,“听说挑一趟就有一文钱,从砖窑挑到镇上有四里路,一日能挑十担左右,就能挣十文钱。” “啥?一担才一文钱?”樱娘惊道。她再算了一下路程,也就是说,挑着一百三四十斤的担子在肩上,一日得走四十里路!若是包括空着担走返回来的路,那就是八十里路! 樱娘急得坐了起来,“不行不行,你不要去。你这肩膀都磨成这个样子,若是去干那份苦差事,你这肩膀还能好得了么?家里又不是穷得没饭吃,干嘛要去挣这种血汗钱?” 伯明见她反应过大,起来轻轻摁下她的肩膀,让她接着躺下,“这有啥好奇怪的,男人不都得想办法养家糊口么?别人能干的活,我自然也能干的。光填饱肚子可不行,我还希望你能……吃好一点,穿好一点。还有,仲平也快要订亲了,来年还得成亲,家里没一点钱可不行。” 本来樱娘想说自己根本不在乎吃与穿,不需要他去挣钱。可后面听伯明说还得挣钱为仲平订亲成亲,她就不好说什么了。他们俩成亲把家里的钱花光了,确实不能不为二弟着想。 樱娘寻思着,要不到时候自己与伯明想点别的挣钱法子吧。靠卖苦力挣钱根本不是长久之计,累坏了身子,还得花钱来养。 伯明见她眉心稍蹙,似乎在思虑着什么,他怕是因为自己刚才说的话让樱娘有压力了,便柔声道:“你别想那么多,这些都是男人该考虑的事,我们睡觉吧。” 樱娘冲他舒眉一笑,“嗯,先睡觉,挣钱的事以后再说。” 可是谁也不舍得去吹油灯,总觉得怎么看对方都不够似的。他们一会儿闭眼睛睡觉,又一会儿睁开眼睛来看对方。 伯明脑子里不禁浮现昨夜里洞房的情景,顿时脸又滚烫了起来,再看着樱娘那红润的唇,像是磁石一般,在吸引着他贴上去。 樱娘见伯明主动来亲她,心里有些小欣喜,看来伯明也没有她想象的那么拘谨,以后不必再自己厚脸皮去主动了。 两人炙热的唇贴在一起,由轻柔至热烈,直至唇舌紧紧缠粘在一起,难舍难分,气息紧促。 如此下去,两人体内如同有火苗在上下乱窜着,以至于脱净衣裳也是水到渠成的事。 就在他们滚烫的身子叠在一起之时,忽然听到院子里有动静。 “伯明,你们俩还没睡觉么,怎么油灯还亮着?”杨三娘可没想到他们俩会亮着灯干那事。她和薛老爹老夫老妻的从来都是摸黑干的,所以她以为这小两口还没有上床睡觉。 伯明羞赧难当,哑着嗓子应道:“这就睡。” 樱娘紧抿着小嘴,见伯明那表情真的可爱得想让人发笑。伯明不好意思当着樱娘的面这样光着身子下床去吹灯,就远远隔空对着油灯吹,奈何距离有些远,他鼓足了气也没将油灯吹灭。 这时樱娘再也忍不住,捂住嘴小声地笑了起来。她怕笑大了声被婆婆听见,若是要闯进来问他们俩干嘛不睡觉在瞎笑什么,那就完了。 伯明忍不住也朝樱娘笑了笑,还是下床去吹吧。为了不光着身子在樱娘面前晃来晃去,他只好先钻进被子里将衣裳穿好,再下床去吹灯。 就在他下床时,樱娘发现他的衣裳都穿反了,实在憋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伯明跑去迅速吹了油灯,再爬上床来。 他趴在樱娘的身上,嘟嘴问道:“你笑啥?” “你衣裳穿反了。”樱娘紧抿着嘴,终于忍住了笑。 现在黑漆漆的伯明也看不清,他干脆又脱了个干净,接着刚才的步骤来。 “唔……,你坏死了。”樱娘被伯明撩、拔得不行了。 这一夜,伯明把男人想干的事都干了。昨夜他还对樱娘那两团白嫩好奇但不敢触碰,今夜他就敢吃它了。之后该怎么做,也不需要樱娘来引导了。 只是两人在激烈之时,这床咯吱响得实在太厉害。樱娘在沉醉之时,心里还有些隐隐担忧。 “伯明,爹娘和弟弟们不会听得见吧?” 伯明停了一下,其实他昨夜就想到这个问题,以他那极为害羞的小心思,怎么可能没思虑到,他小声安抚道:“应该不会,爹娘的屋和我们的屋隔着一间大堂屋,而弟弟们睡的厢房也是和爹娘的屋连在一起的,与我们屋相连的只是厨房。他们肯定听不见的,你别担心。” “嗯,不过我们得了空还是把这床稳固一下,以防万一嘛,实在是动静太大。”樱娘含羞道。 “好。”两人又开始一轮翻江倒海,之后把动静太大之事也抛于脑后了。 次日他们还在睡梦中,就听到杨三娘在门外叫道:“伯明,快起床吧,今日上午你要和樱娘回门,还得去镇上买回门礼哩。” “哦,知道了。”伯明迷糊地答应着,睁开眼睛朝窗户瞧,天色早得很,还是昏昏暗暗的。 只因薛家村离林家村有十二里路,还得去镇上买东西,杨三娘怕他们俩去亲家晚了,又被亲家挑理,所以早早就来催他们俩起床。 樱娘昨日还起那么早做饭,今日竟然是被婆婆叫醒的,她有些不好意思,赶紧坐起来穿衣裳。 伯明见樱娘着急,便道:“别急,时辰还早得很。”他说完还忍不住搂着樱娘,亲一下樱娘的脸颊。 樱娘被他惹得有些不矜持了,硬是凑过来与他交颈亲吻了起来。没想到杨三娘又在外面催道:“伯明,别赖床了,快起来吧。” 伯明赶紧放开樱娘,忙大声应道:“起来了,起来了!” 当樱娘来到厨房时,见婆婆已经差不多将早饭做好了,看来为了让他们俩早点去回门,婆婆今日比昨日起得早多了。 怕耽误赶早去镇上,他们没有等三位弟弟起床,就先吃了早饭。薛老爹从房里找出钱来,交到伯明的手里,“你们去镇上买四斤糖、四斤肉,送给你岳丈家每样两斤,两位岳伯父家每样一斤,还有二十文钱是补前日的迎亲礼。既然当时你答应了再补上,就得说到做到。” “嗯。”伯明接过了钱。他心里有些忧虑,觉得买这些礼是不是有点少,但考虑到家里确实没钱,也没多说什么。 这时杨三娘走了过来,“樱娘,把你房里的那些吃食都包起来也送给你娘家吧,希望这些礼不要被你爹娘挑理才好。” 樱娘不懂回门礼该送多少,觉得以这里的生活水平,有这些应该差不多了,便笑眯眯地说:“娘,应该不会的,有这么多够了。” 第15章 如此回门 樱娘不知道薛家村离镇上有多远,乖乖地跟着伯明身后走着。伯明手里只是拎一个装着几包吃食的篮子,轻便得很,所以走得也比较快。 樱娘天生好脚力,自然也能跟得上趟。两人一前一后,一路上都没敢说话,因为路两旁的地里有不少人家在干农活。他们见到这对新夫妇难免要多瞧几眼,樱娘只好羞答答地低着头走路。 没想到离镇上还挺近,走了不到半个时辰,他们就到了。才进镇口,樱娘就瞧见好些健壮男人挑着沉沉的石砖担子往一家石砖铺里去,他们应该就是伯明说的短工。 虽然他们足够强壮,但是见他们挑担子的那副神情,就可以瞧出他们在咬牙坚忍。 伯明见了有些心痒痒,“樱娘,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那个铺子里问一下老板还要不要短工。” 樱娘压根不想让他去问,“我们还是先买东西吧,别耽误功夫了。咦,那里是在卖什么?” 樱娘把他引到了一个卖小吃的摊子面前,近身一看,原来是卖大肉包子的。伯明以为樱娘是想吃肉包子,立马掏出荷包来,冲卖肉包子的小贩说:“给我来一个肉包子。” 樱娘连忙拦住他,“买肉包子干嘛?才吃过早饭,哪里还吃得下肉包子?” 要知道,在伯明的眼里,这大肉包子可是很有吸引力的。平时在家,一年到头也难得做几回肉包子,樱娘若是嘴馋想吃再正常不过了。虽然他自己以前不吃肉,可是看三位弟弟吃的时候那般享受的模样,就知道这肉包子的威力了。 伯明从荷包里掏出了一文钱。“你肯定好久没吃过了,就买一个吧。” “不要买,真的吃不下。”樱娘说的是实话,早上喝了一碗粥,还吃了一个窝窝头,肚子还是饱饱的。 小贩以为樱娘是不舍得花钱,或是不想一人吃独食,笑道:“要不你们买两个饽饽吧,也是一文钱,你们俩一人吃一个,岂不是正好?” 饽饽对伯明来说没啥吸引力,他执意拿出一文钱来,“就买一个大肉包子。” 樱娘把伯明拽到一边,小声地说:“爹给你的钱不是刚好够么?哪有多余的钱买肉包子?” “爹担心肉和糖会涨价,多给了我两文钱。”伯明还特意掏出铜钱给樱娘看。 “不买!不买!”樱娘使命将他拽走。她刚才只不过是想引开伯明不要去问做短工的事才拉他到肉包子摊面前,没想到伯明竟然以为她是很想吃肉包子。 何况她刚才还算了一下,吃这么一个大肉包子得花一文钱,也就是说挑一百多斤的担子走四里路才能换得来,她哪里还吃得下去啊。 伯明见樱娘不舍得吃,心里就更加想挣钱了。可是除了去做短工,他真的想不出还有啥挣钱的法子,可是樱娘又不想让他干这个活,那该怎么办? 樱娘仔细瞧着这个镇,路两旁搭的摊子只有六家,正经的铺面大约就二十多家,这是很小的一个镇,来往的行人也不多。按理说,因为白日要干活,一般人家都是趁清早来买些需要的东西。既然这个时辰来买东西的人都不多,那么到了上午或下午,怕是更冷清了。 看来大家确实都比较穷,根本没有余钱来买东西。樱娘开始还想得挺简单,以为来镇上搭个摊子,像以前看的小说里说卖猪下水,或卖个卤菜什么的就能挣钱。现在想想,那完全是意想天开,在这里根本行不通。 大家能吃饱肚子,再偶尔能穿上一件不带补丁的衣裳就不错了,哪里还舍得花钱来买猪下水或卤菜这些玩意,虽然也有一些稍富足的人家,但那绝对是少数,靠那么几家,生意是做不下来的。 他们俩先进了一家铺子里买四斤糖,再来到路旁的肉摊上称了四斤肉,东西就买全了。幸好都没涨价,能多出个两文钱来。 从薛家村到镇子大约只有四里路,他们俩出了镇子,还得走八里路才能到林家村。 现在伯明手里的那个篮子重了不少,但以他的臂力,还算能承受得住。 “樱娘,你跟着我连个肉包子都不舍得吃,你会不会觉得这日子很苦?”伯明停下脚步,有些愧疚地看着樱娘。 樱娘忍不住笑了,“你心思咋这么重,还在惦记这事呢?我压根就不喜欢吃肉包子,而且又不饿。”她说的是真话,在前世,她可真的不爱吃肉包子,几乎从来不买。不知到了这里,若是长时间吃不上好东西,会不会变得喜欢吃了,至少现在她还不想吃。 伯明以为她只是在安慰他,他还真没见过有谁压根不想吃肉包子的。他向樱娘像下保证书似地说:“你放心,我一定会努力,让你以后想吃肉包子时从来不需考虑钱的事。” 樱娘噗哧一笑,“好好好,我相信你,我们赶紧走吧。” 再走了近一个时辰,他们俩便到了林家村。来到娘家门前,他们俩觉得煞是奇怪,因为冷冷清清一个人也没有。一般人家在女儿回门之日,肯定早早备好了炮竹,一家人等着女儿女婿来呢。 可是林家没有放炮竹,也没有人在院子里等,更没有出来迎接。他们进了院子,见堂屋大门是开的,想来应该有人在家的。 樱娘知道这一家子不把她当回事,也懒得计较这些,反正来这里也只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她和这一家子又没有啥亲情。 她和伯明走进堂屋,再放下篮子,才见李杏花苦着个脸从房里出来了。 伯明赶紧叫了一声娘,李杏花也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你们俩来了。” 樱娘见她娘像是有心事,便问道:“娘这是咋了?” 李杏花深深叹了一口气,“昨日我去买了六只小鸡崽回家,刚刚死了一只。” 樱娘没吭声了,看来娘是前日才收迎亲礼,昨日就迫不及待地买鸡崽回来了。 伯明见岳母很是心疼那一只鸡崽,安慰道:“娘,你别忧心,不还有五只么?等这五只长大了,也能下好多蛋哩。” 李杏花听了似乎心里真的舒服一些,这才回过神来看伯明带来的回门礼,她假意笑道:“伯明,难为你了,还送这么些回门礼来。”当她将这些礼一一拿出来时,觉得不太对劲,“你们不会是忘了给樱娘两位伯父家随礼吧?” 伯明立在边上发窘,知道岳母是嫌礼少了。 樱娘不管不顾地走过来,将两斤糖和两斤肉拿了下来,“这些就是送大伯和二伯家的,剩下的是给我们家的。伯明,我们一起去把两位伯父家的礼给送去吧。” 伯明还在那怔怔的,被樱娘拉着出去了,留下李杏花一人绷着个脸盯着篮子瞧。她见樱娘和伯明出去了,便不停地翻着篮子,翻来翻去,也就这么些,翻不出更多的来。 她气嘟嘟地拆开一包枣糕,拿上一块吃着,可能是好久没吃过了,三口便将一块枣糕狼吞虎咽给吃下去了,噎得她去厨房里舀凉水喝。 因为两位伯父家和娘家是相连起来的,而且前日樱娘出嫁时,两位伯母也来看过她,所以她认得她们。伯父们都出去干活了,只有两位伯母在家。樱娘与伯明将礼送了,再与她们稍稍寒喧几句就回来了。 李杏花坐在院子里择着韭菜,见他们俩回来了,就说:“知道你们今日要来,我特意去割了好些韭菜来,等会儿用韭菜炒鸡蛋,可是道好菜,咱们家好久没吃过了。樱娘,你再去把辣椒和卷心菜洗一下,今日中午可要炒三个菜哩!” 樱娘听出来了,娘的意思是炒三个菜来招待女儿女婿上门,算是给面子了。 菜都洗好了后,李杏花心里一直在犹豫着一件事,要不要从伯明送来的那两斤猪肉上割下一点来炒辣椒。可是想到薛家才送这么一点礼来,她就不舍得了。 但是女婿送了肉来,不炒一点似乎又说不过去,李杏花便找了个理由,“伯明,你以前是当过和尚的,肯定不吃肉的,是吧?” 伯明脸刷的一下红了,他昨日早上刚开荤,他尴尬地笑了笑,“嗯,我不吃肉的。” 李杏花听他这话,高兴道:“那好,我就不炒肉了,柱子和根子总是不长个,就留着煮给他们吃吧。” 樱娘知道娘是小气故意找这样的理由,听见他们俩这般诡异的对话,她觉得真的是难为伯明了。 待李杏花进了厨房后,樱娘赶紧拆开那包桂圆,拿出一大半揣在自己袖兜内的口袋里,其实也就是一大把。这些伯明在家一颗都不舍得吃,樱娘也不想让娘家人吃了都不记得伯明的好。 伯明见樱娘这样,上前拦她,小声地说:“娘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没事,这包她都没拆开过,不知道里面装的是桂圆。你瞧,她只拆开过那包枣糕。” 伯明见樱娘这样似有不妥,他才这么想,就见柱子和根子回来了。他们兄弟俩一进来,就来翻篮子里的东西吃。 眼见着他们俩一会儿功夫就将那些东西吃得差不多了,连句谢谢都没有,伯明这才觉得樱娘刚才那样做也没有什么不对。 樱娘见两位弟弟只顾吃,生气地说:“你们俩没长眼睛么,连见了姐夫都不叫一声?” 小弟根子赶紧抹了一下嘴,朝伯明叫了一声姐夫。 柱子见樱娘竟然骂他没长眼睛,他狠狠地瞪了一眼他姐,才嘟囔地叫了一声姐夫就跑出去玩了。 见伯明颇为尴尬,樱娘安慰道:“你别理他这个没礼貌的东西。” 李杏花想到了什么,从厨房里跑了过来,“樱娘,你快去厨房接着炒菜。伯明,前日你说还要补上二十文钱,没忘吧?” “没忘没忘。”伯明赶紧掏出早已包好的钱交到岳母手里。 李杏花笑盈盈接过了钱,忽而又问:“咋没给你两位小舅子带些东西哩,按一般的规矩,小舅子为大,怎么着也得给他们扯些布做衣裳,或是给些红串子钱的。” 樱娘正要去厨房,见伯明这时准备再摸出剩的那两文钱,她连忙上前说道:“娘,伯明家一点钱都没有了,这二十文钱还是借来的哩。刚才那好几包吃食,可都是花不少钱买来给柱子和根子吃的。你瞧,根子都快吃饱了,怕是午饭都吃不下了。” 李杏花见闺女竟然帮着婆家说话,心里很是生气,但是瞧着根子还在那剥着花生吃,也就没再说什么。想来说什么也没用,这二十文钱都是借来的,再要也要不出一个铜板来。 樱娘直朝伯明使眼色,意思是叫他别傻得非要把这两文钱也掏了出来,还不如留着买两个大肉包子吃呢。 第16章 抢媳妇 若不是怕场面上不好看,樱娘真想这就和伯明回家去,根本不想留在娘家吃这一顿午饭。 李杏花还在那儿嚷着要她去烧火,总共炒那么三个菜,搞得好像多忙活似的。待午饭做好了,林老爹扛着锄头回来了。 林老爹对伯明没有冷脸,但也没有多热情,与伯明客套了那么几句,神情都是淡淡的。女儿嫁出去如同泼了盆水,女婿就更不需说了。何况伯明以前当过和尚,林老爹也瞧不上,总归面子上没有让伯明太难堪而已。 这顿午饭吃得叫人真是别扭,林老爹闷头吃着不吭声,李杏花也只是假客气地叫伯明夹菜。柱子和根子之前肚子里已经填了那么多吃食,这会子仍然吃得跟抢似的。 伯明因为拘谨还没怎么吃呢,桌上的菜盘子就都空了,窝窝头他也只吃一个。樱娘心里不痛快,也没吃饱。 放下碗筷,樱娘就朝伯明使眼色。伯明十分领会樱娘的意思,“爹、娘,我和樱娘这就回去了。” 李杏花也不挽留他们,“好,你们早点回家也行,等会儿我和你爹还要去锄草,也没空陪你们。” 她说着就去把伯明带来的篮子腾空,只留一斤糖当回礼。伯明接过篮子,与樱娘走出门口,被两位伯母叫住了,她们也是一家拿一斤糖当回礼。 走在回家的路上,樱娘因摊上了这样的娘家,心里有些堵,便拿出袖兜里的桂圆,“来,伯明,你也吃几颗。” 伯明也瞧出樱娘不得她爹娘的疼爱,从小到大肯定吃了很多苦头,很能理解她为啥不开心,便上前安慰道:“听说有好多人家不愿养女儿,趁她们六七岁大的时候,就被送到别人家当童养媳了,在男方家不知遭多少打骂哩。爹娘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将你养在身边,比起那些童养媳还是强不少,你也别心里不痛快。” 樱娘被伯明这种对比的安慰方法给逗乐了,“你说的也对,爹娘至少没在我小的时候送去给别人当童养媳。你说以后咱们怎么与娘家人相处,逢年过节的,避免不了要回娘家的。” “我们做好自己的本份,问心无愧就行。”伯明因念佛多年,早养成淡泊宽怀之心境,林家人对他的那种苛刻态度,他丝毫不放在心上。 “嗯,我听你的。”樱娘挺佩服伯明能如此宽怀。若是一般的男子,这一路上估计不知要怎样唧唧歪歪林家的不是了。 他们经过镇子时,樱娘忽然止住脚步,“伯明,你刚才肯定没吃饱吧。” 伯明老实地点了个头,这一路上走着,他肚子都叫了两回了。 “你把那两文钱拿出来吧,我去买两个肉包子来。”樱娘心想,好歹这两文钱没被娘要了去,不吃白不吃。 伯明听她说要买两个肉包子,又连忙摇头,“我也不是很饿,其实刚才也吃得差不多了,你买一个就行。” “你哄我呢,刚才我都听到你肚子咕噜叫了。”樱娘拿着钱飞快地跑去了。 小贩见她上午连一个都不舍得买,现在突然一下买两个,觉得挺蹊跷,还真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伯明与樱娘一人拿着一个大肉包子走在路上吃着,这对路边在地里干活的人来说,倒是一道高丽的风景,觉得这小两口挺舍得花钱。 樱娘懒得理会别人的眼光,笑问伯明:“好吃么?” “嗯,好吃。我记得我上一回吃肉包子可是十年前的事了,不过这些年来素包子也没少吃。”伯明可能是饿急了,所以吃起来觉得特别的香。 走着走着,樱娘忽然发现路边有空贝壳,好像还是海里的扇贝壳。她心里一惊,莫非这里离海很近? “伯明,咱们这里离海大概有多少里路?”樱娘压抑住自己心里的兴奋。在前世,她家所处的城市是临海的,吃海鲜那是家常便饭。 “海在嘉镇东边,离咱们永镇大概有……一百多里路吧,走路去得一日一夜。我小时候和爹还去过一次,打了二十多斤鱼回来,因为是夏天,待运回家,都臭了一大半,你想去那儿玩?” 樱娘听说真的有海,而且只有一百多里路,有些兴奋,直点头,“嗯,待得了空闲咱们去玩好不好?” “好,夏天去海边吹风可凉快了,若是带个锅去,还可以在海边架起来煮海货吃。” 樱娘就好这一口啊,以前她和爸妈经常带烤架去海边享受的。忽然,她又想到挣钱的问题,“那我们是不是也可以把海货运到咱们永镇来卖?” 伯明听了颇惊讶,他没想到樱娘脑子里竟然一直在想挣钱的事。不过,他还是对樱娘摇了摇头,“这个法子行不通。年年都有嘉镇的人拉海货到咱们这里来卖,可是待他们运过来,都臭掉了很多。因路途远,耗费精力大,他们卖得价钱也贵。平时很少有人买得起的,只有家境比较好的人家偶尔买个几回。” “晒成干货再来卖呢?” “到了秋冬季,嘉镇也有人来卖干货的,但是卖得也贵。到了过年,有些人家会买一点招待客人,但是都买得很少。反正我见过来卖海货的贩子都是只来一回再也不来了,爹娘也说极少碰到来卖第二次的贩子。” 樱娘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挣钱的事可以慢慢想,但是以后只要有空可以去海边玩,这足以让她激动。 “你在娘家时,是不是没见过来卖海货的贩子?”伯明见她好像一点都不知情,才这么问的。 樱娘怔了一下,既而一笑,“林家村是个小村子,家家户户都穷,位置又偏,小贩估计是绕着林家村走的,平时很少见有人愿意来林家村卖东西的。” 伯明笑着应道:“其实来薛家村卖东西的小贩也很少……”他话还未说完,见对面跑来了一群人,大都是长辈带着十六七岁的男子,跑得满头大汗。 伯明和樱娘甚是奇怪地看着他们,不知道这些人如此着急到底是要去干嘛。 这群人里有一位小伙子认得伯明,他满脸兴奋跑着过来,“伯明,顾家村来了一批从山里逃荒过来的人家,还有不少姑娘。听说只需给两百文钱,人家就愿意把姑娘许人,啥彩礼都不要,也无需办喜事,只要来了后能吃个饱饭……” 这位小伙子的爹立马过来将他拉走,不让他跟伯明透露这些。 伯明与樱娘听得一愣一愣的,之后便听小伙子的爹小声嗔怪道:“臭小子,你告诉伯明干嘛,他家还有三位弟弟哩。若是他们都跟着来了,咱们就挑不上好的了。” 接着那群人里又有人急道:“不要说能否挑得上好的姑娘,就怕待咱们去,那些姑娘已经被挑没了,还不赶紧着跑!” 只见这群人疯跑开了,樱娘与伯明还傻愣在原地。樱娘忽然一个激灵,催着伯明,“咱们赶紧回家告诉爹娘,准备着钱去为仲平挑个姑娘吧!” 伯明还在犹豫,“家里好像已经没有两百文钱了。” “不管钱够不够,咱们先回家把这个消息告诉爹娘。若是咱们得知此事,却不告诉爹娘,到时候爹娘会怪罪的。”这下伯明也悟了过来,和樱娘赶紧往家里跑。 幸好他们刚才离薛家村已经不远了,一会儿便到了家。伯明再去玉米地里找爹娘,没过多久,薛老爹和杨三娘都急急地跑回了家。 他们怕到时候去了两百文还不够,便把家里仅有的二百八十文钱全都揣在了身上,一路跑着去顾家村。看来,家里余下的钱比伯明想象的要多一些。 因为仲平还在葛地主干活,已经来不及去找他了。平时一般人家的姑娘许亲,都不知道自己许给了啥样的男子。如今这种情况,怕是更不会在意对方的模样了。有薛老爹与杨三娘两人去就足够了。 看着公婆跑着去为仲平挑姑娘,樱娘心里忽然有些不安起来。自己可是婆家花了四百斤粮食和一百文钱迎亲礼给换来的,若是真的花两百文挑来了一位比她还漂亮还能干的,公婆会不会觉得把她娶进了门亏大了? 樱娘赶紧找出锄头,“伯明,天色还早,咱们去玉米地锄草吧。” 伯明抬头瞧了瞧太阳,“也不算早了,要去也是我去,你就别去了。” “不行,我也要去,能多锄一点是一点。”樱娘此时心里苦啊,这时只有赶紧表现勤快一点了,如此或许会让公婆心里平衡一点。 第17章 领来的姑娘 来到玉米地,樱娘见杂草与玉米苗都紧挨着长,开始她还有些担心,怕自己锄杂草的同时,把玉米苗也给锄死了。 当她摆出身姿真正锄起草来,她才发现刚才完全是瞎担心。因为樱娘这副身子可是干活的老手,一举一止都显得十分老练,下锄头的那顺溜劲让她自己都没法相信。 伯明见了有些吃惊,也自叹不如,因为樱娘一会儿就锄到前头去了,他还落在后头。 “樱娘,你锄得可是比娘还要好,也更快。不过你还是别这么拼命干,坐下来歇息一会儿吧。”伯明自己锄一会儿就觉得弯着腰酸,所以他觉得樱娘现在肯定很累。 没想到樱娘回头笑了笑,“我一点儿都不觉得累。”接着她又吭哧吭哧的,很快就将一厢地给锄完了。 她见伯明那一厢才锄完一半,她又过来帮他锄。 伯明有些着急了,直催道:“你还是去地梗上坐着歇息会吧,干活不着急的。” 樱娘冲他笑了笑,“不行,我们得趁天黑之前把这剩下的都给锄了,爹娘知道了肯定高兴。” 伯明这时才明白了过来,原来樱娘这是为了哄爹娘开心,怕等会儿被爹娘领来的姑娘给比了下去。他瞧着樱娘那积极模样,觉得煞是可爱,心里只是偷乐着,没再说什么,由着她去。 待太阳落了山,这块玉米地剩下的几厢都被锄完了,樱娘与伯明扛着锄头回了家。 回到家,他们俩又忙活着做晚饭,因为公婆及三位弟弟都还没回来。待晚饭做好了,三位弟弟才相伴着回了家。 仲平还啥情况也不知道,见大哥和大嫂将几盘菜都摆上桌了,爹娘却还没回家,觉得甚是奇怪,便问道:“天都快黑了,爹娘怎么还没回家?要不我去地里喊一声吧,这是自家的活,又没有人拿着鞭子催着干,没必要这么辛苦的。” 伯明朝门外瞅了瞅,“应该快回家了吧,爹娘不在玉米地,而是去顾家村给你挑姑娘去了,听说山里又来了一批逃荒的。” 伯明说得很平常,仲平却如同听到炸天雷,惊得瞪大了双眼,呆在原地不动,他一时还反应不过来这是咋回事。 樱娘在旁打趣道:“二弟,等会儿就有娘子了,高兴不?” “我……”仲平的脸红得跟抹了浓重的胭脂似的,窘迫着脸,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叔昌与季旺一起跑了过来,嘻笑道:“啊哈哈,二哥也要娶娘子喽!今夜是不是就要洞房了?” “瞎说什么,一边去!”仲平说话时赶紧拿起葫芦瓢舀水喝,掩饰他心里的激动与不安。 这时叔昌与季旺双双跑进了东厢房,忙活着把被子往另一间厢房抱。 仲平走了过来,纳闷道:“你们俩这是干嘛,那边床上都没有褥子,只铺了一层麦杆。” 季旺笑道:“麦杆就麦杆吧,难不成今夜我和三哥还要和你一起睡,然后看你怎么洞房?” 仲平这下被惹得羞极,跑过来挥起拳头,做出要揍季旺与叔昌的假把式来。 就在这时,薛老爹与杨三娘进了院子,脸色似乎不太好看,紧跟着他们的后面进来了一位紧低着头的姑娘。 本来这哥仨正闹得欢呢,樱娘与伯明也在一旁瞧着热闹,这会子见爹娘似乎都不太高兴,便都住了嘴。 他们都很想瞧瞧领来的姑娘到底是啥模样,可是这位姑娘却紧埋着头,似乎很怕见人。他们只能瞧出她又矮又瘦的身段,瘦得跟竹杆似的。 樱娘似乎明白了点什么,肯定是待公婆去了后,好的都被挑没了,领回来的这个姑娘肯定是公婆有些相不上的。 杨三娘拿着装钱的荷包往房里去,自言自语道:“好歹只花五十文钱。” 薛老爹招呼着仲平,“老二,这是爹娘给你领来的娘子,你瞧瞧成不?若是不想要,你就把她送回顾家村去,还有人等着想要呢。不是爹娘不仔细着帮你挑,是等我们去了后,已经晚了,就剩这一个了。” 仲平还不太明白这位姑娘到底哪儿不好了,不就是矮一点再瘦一点么?莫非是脸长残了?可是这位姑娘都快把脸埋到脖子根了,他根本没法看到她的脸长啥样。 这时杨三娘从房里出来了,“招娣,你抬起头来,让我家老二瞧瞧吧。你放心,若是他不想要,把你送回去后,还是会有别人要的。” 招娣紧张得双手捏成小拳,抖得厉害。她慢腾腾地抬起了头,惴惴不安地睁着一双惶恐的眼睛。 大家一瞧,都愕住了。要说她的五官,虽然说没啥太出挑的,但也算不上丑。若仅仅是长相平平,这会子大家估摸着不知道要高兴成啥样,花五十文钱就能找到这样的姑娘很是不错哩。 可是,偏偏她的右脸上还有一大块紫红色胎记。她的脸本来就又瘦又小,乍一瞧上去,这块胎记似乎大得要占半边脸了。 其实,樱娘在前世有一位好朋友就是脸上长着胎记的,初见时,确实觉得很不太舒服,但处久了熟悉了,也不觉得什么。而且对方特别好相处,她们就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 可能是樱娘见习惯了,所以她的惊愕大大低于伯明他们兄弟几个。仲平瞧了招娣后,脸上顿时蒙了一层灰暗,看来他真的是很不满意。 大家都没吭声,等着仲平做决定。可是他又迟迟不说话,因为招娣惶恐不安,且又可怜巴巴地瞧着他,他似乎想不要却又不忍心。 薛老爹轻轻咳了一声,朝仲平道:“我瞧着也没啥不行,看多了就顺眼了,只要心眼好,人也实诚,这就够了。不过,这还得看你自己的意思,你若是真的不喜欢,爹娘也不会强塞给你。” 仲平心里在做着激烈的斗争,若是不要吧,家里又没有钱为他定门好亲事,怕是熬到来年,也只能找个马马虎虎的,到时候还得四处借钱,还得好几年才能还得清。大哥娶大嫂不就是花掉了家里几年存下来的粮与钱么? 若是要吧,他再瞅一眼招娣,他心里又叹了一气,要是没那一块紫红色的大胎记就好了。 招娣知道大家都在嫌弃她,心里一委屈,眼泪顿时哗哗地流,但又不敢哭出声来,紧紧咬着唇,整个身子都颤颤的。 仲平瞧她那可怜的模样,心一软,呼了一口气,道:“就这样吧,别再送回去了。” 伯明见二弟已经做出决定了,就招呼着大家,“都来吃饭吧,再不吃就凉了。” 第18章 迫在眉睫 因为饭桌上只坐得下四个人,樱娘盛了饭,再夹了些菜,就端着碗坐在井边的石头上吃。毕竟招娣新来,得让着她坐才是。 伯明见樱娘来院子里吃饭,他也端着碗跟出来了。 只是招娣哪里敢坐在饭桌上吃饭,她连厨房都不敢进。听仲平说不再送她回去,她心里已是激动万分。可是瞧着这么一大家子人,她还是有些发怵,便一直立在院子中间,一下也不敢动弹。 “招娣,快进来吃饭吧。”杨三娘在厨房里朝外喊了一声。招娣只是脚步稍往前挪了挪,仍然不敢进厨房。 樱娘见仲平不好意思去搭理招娣,而婆婆也已经喊她了,她仍然胆小不敢进。想到让招娣坐在饭桌前同公婆一起吃饭估计是不太可能的事了,怕是那样她压根不敢吃,樱娘便自作主张去厨房为招娣拿了一块大玉米饼,再为她盛一碗高梁米粥,还夹了不少菜在粥里面。 当樱娘将这些端出来递在招娣的手里时,招娣用那种深含感激的眼神瞧着樱娘,但不好意思说“谢谢”两字。 招娣也学着樱娘坐在井边的石头上吃了起来,可能是见院子里有仲平他们哥几个,她吃得格外小心,本来就饿急了,可又不敢大口大口吞咽,结果就呛着了,呛得脸红脖子粗。 仲平见她呛成那样,抬头瞧了她一眼,又立马低头吃饭。伯明及三弟、四弟更是只瞅一眼她,然后没事样的吃自己的饭。他们知道她紧张,被呛也是极为正常的事。 招娣见自己吃个饭都呛成这样,觉得很丢脸,好在她见大家都没啥反应,并没有盯着她的窘态瞧,她才放心不少,然后细嚼慢咽起来,努力不让自己再呛着。 樱娘吃完后放下了碗,见招娣碗里的粥吃净了,手上的玉米饼也差不多吃完了,也不知道她是否吃饱了。想来若是问她,她哪怕没吃饱也肯定会说吃饱了,樱娘便一句也不问,径直去厨房再拿了剩下的最后一块玉米饼出来。 其实招娣真是还没太吃饱,都饿了好几日了。可是她却直摇头,不肯接樱娘给她递的玉米饼子,而是起身低着头,匆匆拿碗送去了厨房,然后又立在院子里。她怕自己吃得太多,婆家人会嫌弃她。 樱娘只好将玉米饼给了老四季旺,然后进厨房帮着婆婆一起收碗。杨三娘似乎在思忖着什么,忽而说道:“樱娘,你洗了碗后就烧一大锅水,等会儿好让仲平和招娣都洗个澡,今夜就让他们俩洞房。” “嗯,我这就来烧水。”樱娘应着。 杨三娘来到院子里,将樱娘洗的那块白绸帕子收了起来,然后又去樱娘的房里为招娣找换洗的衣裳,结果发现樱娘也只有两身换洗的新衣裳。她只好再去自己的屋里找,最后找出了一身旧蓝布衣裳。褂子的肩头上打了一块大补丁,裤子的两个膝盖上都打着圆形补丁。 虽然这身衣裳很破,但对于杨三娘来说,已经算是比较好的了。 “仲平,你把洗澡盆端进你的屋里去。老三、老四,你们从今夜起就睡隔壁的厢房,快把被子抱过去。天气开始越来越热了,没有褥子垫着也没啥不行。” “娘,我们俩吃饭前就将被子抱过来了。”季旺嘻嘻笑道。 杨三娘舒展着眉眼,“嗯,你们俩还挺有眼力劲的。” 这时杨三娘又将仲平拉进他的厢房,将白绸帕子塞在他的手里,仲平却死命不肯接。 杨三娘以为他是在嫌弃招娣,小声道:“你别扭啥?爹娘也来不及给你们买大红烛,你也不必通宵亮着灯。你吹了油灯摸黑干,又看不见她的脸,有啥子不行?” “娘,你说啥哩。”仲平偷瞄了一眼招娣,“好歹让她吃几日饱饭再说。” 杨三娘再瞅了瞅院子里的招娣,确实干瘦得不行,好似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似的。她再瞧瞧仲平,块头比伯明还大,长得精壮。想着招娣那孱弱模样,或许还真经不起仲平的折腾,若是折腾出啥病来,还得花钱请郎中,岂不是太亏了。 杨三娘叹了一气,“那好吧,等她吃几日饱饭,养足了精神再说。” 她走出厢房来到院子里,冲招娣说:“你别在这里杵着了,快去厨房帮帮你大嫂,水烧好了就洗个澡。” 招娣得了令,赶紧来到厨房,见樱娘正在往锅里舀水,她便坐在灶下烧火。 樱娘见缸里没水了,便提着桶来井边打水。伯明本来正在修锄头,因为下午锄草时,他发现锄头有些松劲,不好使。他见樱娘来打水,就过来帮忙。樱娘确实不太会用这种井打水,就在旁边瞧着学着。 这时正在抽烟斗的薛老爹忽然想起什么,招呼着仲平,“你赶紧带着招娣去你阿婆那儿一趟,可别等到明儿又得挨训了。” “哦。”仲平应着声,他来到厨房也不说话,就是那么瞧着招娣。 招娣也听到了公爹说的话,起身乖乖地跟在仲平的后面,走出了院子。仲平个头大,走路的步子也迈得大,而招娣这小身量,走起路来自然要比仲平差了许多。她跟不上仲平的步子,便在后面小跑着。 幸好这时天已黑,并没有多少人来围观她这位只花五十文钱换来的新娘子。 没想到他们这一去,又遭到阿婆的骂。虽然屋里点了油灯,但以阿婆的眼睛,她是看不清招娣脸上胎记的,她哼道:“我不瞧也晓得好不到哪儿去,若是花五十文钱能换来好的,那就没天理了,我活了一辈子也没见过这等好事。还有,你爹和你的脑子是被草塞住了还是怎么的,哪有大晚上带新娘子来瞧阿婆的,见长辈得清早来!” 仲平只是一个劲地应着,招娣已被阿婆吓得眼泪都出来了,但是绝对不敢哭出声。 待仲平带着招娣回来了,樱娘也已经烧好了水,就由着他们俩自己去打水洗澡。 樱娘提了一桶水来到自己的房,见伯明正在捯饬着床腿,昨夜说起这张床摇晃得太厉害,他便放在了心上,趁这会子赶紧稳固好。 樱娘抿嘴笑了笑,唤道:“伯明,弄好了么?我们共着水洗脸洗脚吧。” 伯明双手晃了晃床,略微红着脸道:“嗯,现在稳多了。”他来到樱娘面前,坐下来与她一起洗脸。 此时房门“咯吱”一下被人推开了,杨三娘一声招呼都不打就径直走进了他们的房,手里还拿着五十文钱,“樱娘,明日你带招娣去趟镇上吧,仲平每日都得赶早去葛地主家干活,没空陪招娣去。你给招娣买十二尺布,让她给自己缝两身衣裳,她就这么只身来的,连换洗的都没有。再买两双鞋,要不……还是买一双吧,我瞧着她脚上的那双鞋还能穿,只破两个洞。我和你爹明日还得接着去玉米地锄草,也没有空去。” “好嘞。”樱娘伸手接了钱。 杨三娘准备出屋,被伯明给叫住了,“娘,明日你和爹无需再去垄上那块地了,剩下的那几厢我和樱娘今儿个下午已经锄完了。” 杨三娘不太相信,“啥?已经锄完了?你们俩干活怎的那么快?” “是樱娘干的快,大部分都是她锄的,她锄得不仅快,还极好哩。”伯明夸起樱娘来,有些得意。 杨三娘听了也高兴,心里想着不知招娣干活咋样,希望也能像樱娘一样能干活。 这时伯明又若有所思地问道:“娘,家里还有剩余的钱么?” “给了招娣爹娘五十文,再加上这五十文,家里现在只剩一百八十文钱了,你问这个干啥?” 杨三娘以为伯明想要钱为樱娘买什么,还未待伯明说话,又接着道,“伯明,家里积攒的钱与粮几乎都花在你头上了,你可不许再要钱花了。” 伯明见娘误会了,便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我在寻思着,二弟这也算是成亲了。我成亲时家里打了新床,还有新桌椅。二弟却住着厢房,除了一张破床,屋里啥也没有。那剩下的一百文要不要给二弟房里打副桌椅和几把春凳,再买一面铜镜?想打一张新床这一百文钱怕是不够的。” 杨三娘听伯明这么一说,甚觉有理,不能大儿子啥都有了,轮到老二就这么寒酸。这要说出去,外人肯定会说他们太偏了老大,便道:“你考虑得也对,我去跟你爹商量商量。” 杨三娘出屋后,樱娘便将婆婆给的五十文好好收了起来。 伯明心里又想着做短工的事,“樱娘,家里真的是快一文钱都没有了,挣钱之事迫在眉睫,你趁明日带招娣去镇上,帮我问一下要不要短工的事好么?别人能干,我自然也能干的。” “好,我去问一问。不过,你得砍几日的柴才行,家里那几担柴确实烧不了多久。等柴砍得差不多了,你再去镇上也不迟。” 其实樱娘是想让伯明先砍柴缓一缓,说不定这几日她就想出挣钱的法子了。不挣钱的话,这日子还真的不太好过,除了能吃饱肚子,啥东西也买不了。 第19章 找活干 清晨,樱娘从伯明的怀里醒来。她轻轻地挪动身体准备起床,伯明也跟着醒了。 “樱娘,你不必每日都起这么早的。这个时辰大家都还没起床哩,你再多睡会儿吧。”伯明说话时,还将身子挪了过来,又搂抱着樱娘。 樱娘心里一阵偷笑,初见伯明时,他羞涩成那个样子,连看她都不敢,好似她会吃了他。这才过两日,他就这么粘乎,睡觉都爱搂着她,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新婚燕尔吧,两人腻了吧唧的。 她在伯明的怀里赖了一会儿,实在睡不着了。想到在前世,她几乎没有在晚上十一点之前睡觉过,早上都是六点半起床,开始忙活着洗漱吃早餐,再去上班,每日算起来,睡眠的时间不足七小时。 如今在这里,吃完晚饭没多久就上床了,估摸着晚上八点之前就开始睡觉了。再看看现在外面的天色,大概是清晨五点多吧,这样算起来可是睡了九个多小时啊,早就睡得足足的了,哪里还能睡得着。 樱娘轻轻刮了刮伯明的鼻子,“小懒虫,睡这么久还没睡够么?” “其实已经睡够了。”伯明眯着眼睛,慵懒地笑了笑,他就是喜欢这样搂着她,不舍得起床。 这时他们听到院子里有了动静。 “招娣,你起这么早啊。你拽那边的柴吧,这边的柴是新砍来的,还带着湿气,不好烧。”这是杨三娘的声音。 “嗳。”招娣小声应着。然后就听到拽柴火的声音,还有杨三娘在井边打水的声音。樱娘赶紧坐了起来,反正已经睡不着了,她可不能落后。 伯明知道樱娘的心思,也跟着起来了,“今日我要到远一点的南山上去砍柴,听说那里有不少野桃树,说不定能摘来野桃哩。” 樱娘以前只吃过买来的大桃,野桃可没吃过,“嗯,你带个袋子去,多摘些回来,家里人多。还有,你可不许再砍那么多的柴了,路那么远,别把自己给压坏了。” 伯明朝樱娘甜甜一笑,“好,今日要摘野桃,肯定砍不了多少。” 家里多了樱娘和招娣两位新媳妇,气氛与往日不太一样,带些喜庆,又带些紧张。 厨房里有婆婆和招娣在忙,樱娘就不去凑热闹了,而是扫地、擦桌椅。 伯明出去放牛,顺便牵牛到池塘喝水,这头牛是与两位叔叔家共用的,从今日起该轮到他们家放了。薛老爹已经扛上锄头出院子了,他要去瞧瞧地里麦苗的长势,等会儿再回家吃早饭。仲平三兄弟因为白日干活辛苦,所以多赖一会儿床。 吃早饭时,仍然只有薛老爹与杨三娘坐在矮饭桌前吃,其他人都端着碗在院子里吃。院子里一阵喝粥的呼呼啦啦的声音,甚是热闹。 吃完早饭后,招娣拾起她和仲平的衣裳装进篮子里,然后来到樱娘面前,“大嫂,你和大哥有啥衣裳要洗的么?” 樱娘摇头,“我们俩就换了袜套,我在井里打水洗洗就行。对了,你肯定不知道池塘在哪儿,我带你去。” 樱娘回自己的屋拿上她和伯明换的袜套,再去找皂角和草木灰。招娣去各屋都没找到其他人的脏衣裳,就这样和樱娘一起出院门了。 杨三娘看着两位儿媳妇相伴着出门,心里乐呵着呢。待几个儿子也都出门了,她笑眯眯地对薛老爹说:“你先去地里干活,我去我的娘家杨家村找贵子来打桌椅,他手艺好。我也好顺便把仲平与招娣的事告诉我爹娘一声。” 薛老爹沉闷了一会儿,“家里就那么一棵粗木,怕是不够打桌椅的。今日上午我就不去地里了,我把屋后那棵杉树给砍了吧,这样还可以多打张新床。你跟贵子好好商量价钱,打这些估计也就十二三日的功夫,问一百文钱够不够?” 杨三娘眉头稍蹙,“平时他给人家打,一日都得十文的工钱哩。咱家要是少给二十多文钱,不知他乐不乐意。不过,好在我与他都是杨家村的人,说不定人家愿意给这个情面。” 杨三娘稍微捯饬了一下自己,将头发梳利索了,整了整衣裳就出门回娘家了。薛老爹则找出大锯去屋后头锯树。 樱娘与招娣并排走着来到了池塘边,因为不熟,一路走着也没有说啥话。今日洗衣裳的人少,但是仍然少不了有人七嘴八舌地说笑。 奇怪的是,她们看着招娣那一张脸,要么是惊愕,要么是吐了吐舌,一句议论的话都没有。她们只是笑谈着哪家花两百文挑来了好媳妇,真是划算。然后又感叹得知消息太晚了,否则肯定也要为自家的儿子去挑一个来,哪怕儿子还没到年纪。 洗完衣裳回来后,樱娘就带着招娣去镇上。 招娣见樱娘与卖布老板讨价还价那么久,费了恁多口水,最后才便宜一文钱,她扯了扯樱娘的衣袖,“大嫂,要不咱们少买点布吧,我身上的衣裳还能穿,只需再做一身就行了。有这么些钱,攒着多好。”招娣见樱娘掏出那么些钱来只为买布,心疼死了。 樱娘瞧了瞧招娣的衣着,“你这身衣裳是娘的,她可能还要穿的。你昨日穿来的衣裳又太破了,还小了,裤腿都吊小腿上了。娘已经把钱给了咱们,还是买吧。” 招娣这才点了点头,咬牙看着樱娘将铜板一一数给老板,然后她们又去买了一双鞋。 这时她们见路旁围着一群妇人,叽叽喳喳,说说笑笑。樱娘与招娣好奇,凑过来听一听。 “听说这位甄员外以前在朝廷里可是一位大官哩,否则哪能得这么一大片山和几十顷地?” “可不是么,听说他树大招风,得罪了不少人,朝廷不好再用他,便将他打发到咱们永镇来了。看来甄员外也不是个安份人,才刚落户就想做大买卖,也不知这个织布坊要得了多少女短工。” 这些妇人都隐隐有些担忧,怕轮不上自己,此时她们见到樱娘与招娣走了过来,立马凶悍起来,“你们两个不是集镇上的人,还轮不到你们!” “就是,村里来的土渣货也想干这好事,快走快走!” 樱娘与招娣被她们唬得直往后退。 这时,从大院子里走出来一位中年男人,那副装扮似是管家,他瞧了瞧来的这些妇人,稍稍点了一下人数,“你们都过来吧,将名字报上来。” 那群妇人立马争先抢后地涌了上去。管家皱眉道:“不要抢,你们这总共才二十几个人,还不够数,有啥好抢的。” 樱娘立马明白了过来,这肯定是在招织布的女工。她拉了拉招娣,“咱们俩也去报个名吧,人数还不够哩。” 招娣有些胆怯,“可是我不会织布怎么办?” “我也不会的。不过,我瞧着她们都不像是会的,先报上名再说吧。”樱娘说着就凑了过去。 招娣见樱娘去了,她当然也要去的,反正大家都不会。 其中一位妇人报上了她的姓名,又献上一张奉承的脸,笑问道:“殷管家,织布坊需要多少女短工,若是还要的话,我能帮我大妹报个名么?” 殷管家捋了捋胡子,“行,报上吧,总共要三十个,还差六个。而且还要招男短工去山上开荒,每日工钱是九文,管一顿午饭,你们回了家后把家里的男人也叫来报名吧。” “真的?”那群妇人咋呼起来。 “当然是真的,我还能唬你们么。你们也做不了家里男人的主,叫他们自己来报名,你们可不能帮他们报。”殷管家此话一出,一些妇人立马跑开了,回家去喊男人。 “女短工一日多少工钱,管午饭不?”刚才那位问话的妇人小心翼翼地问,她家里地多,男人没空来干开荒的活,所以指望着自己能挣些钱。 “头半个月没有工钱,只管午饭。半个月后也要看各自的手艺学得怎么样,好的话就留下来,每日工钱是七文,不好的话就别来了。”殷管家说完就指向旁边,“你们来了就去那隔壁的小屋里,到时候会有人来教你们。记住,辰时必须到,迟到了就取消名额。” 大家都顺着殷管家指的那间小屋瞧去,其实就是一间土坯房。当然,这比一般农家的屋子怕是还要强些。虽然眼前就是甄员外家的大院子,但绝不可能让她们进去的,能让她们在旁边那样的小屋里织布,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樱娘报上了名后,心里寻思着,半个月后还得过了关每日才能挣七文钱,真是够少的,但是有钱挣总比没有的好,男短工干的可是开荒的活,也才九文钱。也不知管的这一顿午饭是啥样,应该能吃饱吧? 忽然她又想到,这开荒的活与那些挑石砖的活相比,不知能不能轻省一点,伯明可不可以来干?嗯,还是回家跟伯明商量一下吧。 樱娘与招娣正准备走时,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回过头来问殷管家,“干这种短工活,若是觉得不合适,自己可以辞么?”她是考虑到,若是实在太辛苦就不让伯明干了,或是自己不想干织布的活,这殷管家应该不会逼着她干下去吧? 殷管家没想到樱娘还能问出这样的问题,哼笑道:“男短工干够了一个月,之后想干就干,不想干就拉倒,反正是按日数结工钱。女短工可不行,至少得干够三个月的,否则不是白费力气教了你们?” 哦,原来做短工有这么个好处。 樱娘欣喜地与招娣回家去,寻思着家里人听到了这个消息应该是高兴的吧? 第20章 作孽哟 回到家后,樱娘见有一位中年男人在院子里锯木头,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招娣,爹娘这是要给你和仲平打新家什哩。” 招娣又惊又喜,却又不太敢相信,“真的么?” 这时杨三娘端了一碗水从堂屋里出来,递给了木匠。她再瞧了瞧招娣那羞答答的模样,确实不算丑,就是脸上那块……,唉,还是甭看了,“当然是真的,爹娘是不会亏待你和仲平的。你公爹在屋后砍树,还要给你们打新床哩。” 招娣心里暗自欢喜,准备把做女短工的事告诉婆婆,但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便望着樱娘。 樱娘就将甄员外家招短工的事从头至尾都说给婆婆听了。 杨三娘听得喜上眉梢,“真有这等好事?若是你们俩都学好了,合着每日能挣十四文钱回来?” 樱娘与招娣双双点头。 杨三娘喜得不知该怎么样才好了,见她们俩手里拎着布,忙道:“你们俩今日就别干啥活了,呆在家里裁布做衣裳吧。伯明不知能不能早点回来,可别去晚了就轮不到他了。”她急着往院门外张望。 “娘,你别担心,听那位殷管家说要不少人哩,肯定轮得上。” 杨三娘听说要不少人,便放心多了。忽然,她又咋呼起来,“仲平他们要是也能去该多好,不知葛地主放不放他们哥仨。”她说着就跑向屋后去了,去找薛老爹商量。 薛老爹听说樱娘与招娣都找到活干了,伯明估计也能去,自然是万分欣喜,但是听杨三娘说想让仲平哥仨也去,却连忙摇头,“这可不行,虽然葛地主家一年给他们哥仨总共才七百斤粮食,但折合起来也有两千文钱哩。何况粮食越来越金贵,还有可能涨价。咱家不就是靠这七百斤粮食往上交赋税么,交四百斤粮抵地税,再交一百斤粮抵人丁税,还能剩个两百斤留给自家吃。如今家里多了两口人,粮食可不能少,今年自家的玉米收成怕是不能好了,净是飞虫,吃掉了不少。” 经薛老爹这么一提醒,杨三娘也想明白了,“还是你考虑得当,是我糊涂了。葛地主家的是长工活,可不能给扔了,若是执意扔了到时候想再回去,葛地主肯定不愿意,怕是还要骂人。而甄员外家要的是短工,指不定哪日就没活干了。” “就是这个理,做啥决定可都得稳当点,别说风就是雨。来,帮我一起推推这棵树。” 杨三娘与薛老爹合力一推,就将这棵已经锯得歪斜的杉树给推倒了。然后两人抬着这棵树,一前一后地进了院子。 樱娘在招娣的房里帮她一起裁布。说是帮她,其实是跟着她学。樱娘虽然手算巧的,可她没有前身的记忆,只能说干活手很顺当,也浑身是力气,但是技巧这玩意,她还待学习。 招娣可能是好久没做过新衣裳,裁布时手都是微抖的,生怕把布给裁错了。 “招娣,你娘家一共几口人?”樱娘坐在旁边闲着,就找她唠唠。 “七口人,除了爹娘,我上头有两位姐姐,下面还有两位弟弟。两位姐姐都嫁在了我们那个齐山的山沟沟里,这次闹旱灾,也不知她们两家怎么过活。爹娘昨日傍晚收了公婆五十文钱,就带着两位弟弟到县城里要饭去了。”招娣说时两眼闪闪的,眼见着泪水就要落下来了。 樱娘忙安慰道:“你也别着急,待旱灾一过,还能种些杂粮,你爹娘肯定会再带两位弟弟回家的。” 招娣却十分忧愁,“哪怕待夏季来了雨水,爹娘能回家再种些别的,也抵不上什么事的。我们那山里每隔两三年就闹一次大旱灾,春季的麦子几乎都干死了,那种挨饿的日子啥时候才是个头啊。” “可不可以把家迁出来,去别的村落户?” “哪有这么好的事,官府不同意,谁也不敢往外迁。迁到山外来,别人不给地,照样得挨饿。”招娣深深叹了一口气,“还是永镇这边好,虽然算不上富裕,至少能吃饱饭。” 就在这时,她们听到杨三娘在院子里嚷道:“哟,伯明回来得挺早,快!快去镇上,甄员外家招短工去开荒,每日九文的工钱,还管午饭哩,快去吧!” 伯明还没放下柴担子,就被杨三娘一个劲地催。 “真的?樱娘知不知道?”伯明放下担子,四处瞅了瞅。 “她当然知道了,还是她回来跟我说的,你快去吧!可别去迟了轮不上你!”杨三娘急赤白咧的。 伯明来不及问清楚情况,急道:“我只摘到小半袋子野桃,山上的那些都被别人抢摘光了,你们吃吧。”他说完就撒腿往外跑,出院门时回了一下头,见樱娘从招娣屋里走出来瞧着他,他便朝她笑了一笑,疾步跑了。 薛老爹帮着木匠在劈新砍的树的枝干,见杨三娘急成那样,哼笑了一声,“一点都沉不住气的娘们。” 杨三娘不好意思地瞥了一眼薛老爹,然后打开伯明放下的袋子,咂嘴道:“桃都没长熟就被抢光了。瞧,个头都这么小。樱娘,你来把桃洗一洗,不管熟没熟,大家都尝个鲜吧。” 她自己拿了一个只是在衣裳上蹭了蹭,便放在嘴里咬了起来,“嘶……真酸。”然后进厨房端一大盆陈玉米出来,“我去你二婶家磨些玉米面,家里剩的不多了。” 樱娘过来把野桃倒进篮子里,总共也就那么五六斤吧,全都是青的,瞧上去都觉得酸。 她打出井水将野桃洗了洗,递给公爹和木匠几个,再拿几个到招娣的屋里来,“招娣,你也尝一尝吧。” 招娣放下手里的布,接过桃子一咬,“酸是酸,但也很好吃。” 樱娘被酸得感觉牙齿都掉了,“你娘家在山里,平时上山应该能吃到不少野果子吧?” 招娣直摇头,“吃不到几个,经常闹旱灾,山上的那些树都是干了吧唧的,结不出几个果子,而且还没等成熟,就被抢摘光了。也有人留过种子,第二年种在家门口,可能是这些种子都是没成熟过的,根本不发芽,种也白种。” 樱娘本来是很喜欢吃桃的,可是吃着这种青青的小野桃,她真的有些吃不下去。她心里暗忖着,等挣了钱,就能买得起大桃吃了,或许还能买来桃树苗,种在家门口,还怕没桃吃? 两人吃过了桃,又接着裁布,瞧着时辰应该不早了,樱娘和招娣准备来厨房做午饭,只见杨三娘抱着盆子又回来了,脸上红一片又白一片的。 “他爹,你快去二弟家劝劝吧,那两口子又闹起来了。”杨三娘慌里慌张的。 薛老爹头也不抬,“闹啥?成日不清静的,甭管他们。” “本来我一直在她家院子里磨着面,也当没听见他们吵,懒得管。可是……”杨三娘欲言又止,她瞅着木匠在这里,还有两个儿媳妇也在屋里,可不能让她们听见。 “可是什么?”薛老爹终于肯抬头了。 他见杨三娘直朝他使眼色,又十分焦急的样子,也懂得她的心思,便跟着她出了院子。 杨三娘站在院子外,四处瞧着,见没有人来往,才敢小声地说:“这事真是丢死个人了,若是被传出去了,咱们薛家真没脸见人了呀。” “到底为啥?”薛老爹有些不耐烦了。 杨三娘顿了顿,还是说了,“金花说你二弟和才进门两个月的儿媳妇绿翠有染,你说她这不是瞎闹么?哪有公爹和儿媳妇的,她这心思咋长的?” “啥?这不是胡诌么?家里有了点钱不好好去地里干活,在家里胡闹什么?”薛老爹气哼哼地直跳脚,要去金花的家里。 杨三娘跑上去拉他,“你别瞎嚷嚷,先镇住他们,叫他们别大声吵闹,若是让旁人听去了,那还得了?” 薛老爹气得将手里的柴刀往自家院子里一扔,和杨三娘一起来隔壁院子里了。 只见金花跟疯子似的从堂屋往院子里跑,正在张嘴大骂,被进来的杨三娘一下捂住了她的嘴。 紧接着薛家枝,也就是伯明的二叔气咧咧地跟出来了,“你个臭娘们!你……” “住嘴!”薛老爹朝他二弟喝道,“快进屋去,你再大声嚷嚷是想让全村的人都听见么?” “这个臭娘们发疯了,我得将她休回家去!”薛家枝不骂出来不觉得解气。 “你还不快进屋!”薛老爹又是一声厉喝,薛家枝不好意思不给大哥这个面子,只好转身回了屋。 薛老爹跟着他二弟进了堂屋,听到里屋传来一阵啜泣声,好像是绿翠在哭。 薛老爹朝外面的杨三娘道:“你快将院门给关起来,别让外人进来了。” 杨三娘这才松了手,好让金花喘口气,可别把她捂憋气了。她跑过去关上院门,这时金花忽然“腾”的一下坐在地上,捶胸道:“老天爷呀,作孽哟……” 她这一哭嚷,吓得杨三娘又赶紧来捂她的嘴,急道:“哎哟,你别大声嚷,可别让外人听见了!” 第21章 说不清道不明 樱娘和招娣一起将午饭做好了,公婆在二叔家还没有过来。 樱娘来井边打水洗洗手,便见伯明兴冲冲地跑回来了,她打趣笑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跑这么急乎,莫非是怕我们吃饭不等你?” 伯明嘿嘿笑着,“我报上了,以后每个月就能挣二百七十文钱了。” 樱娘从篮子里挑了一个稍大一些的桃子递给伯明,“活还没开始干,你就把挣多少钱都算好了。也不知开荒这活累不累,能不能坚持下来还是二话哩。 伯明咬着桃子吃,嘴里还直道:“不累不累,比挑石砖要轻省多了,只不过一日少挣一文钱而已。有好些挑石砖的人都不肯干了,要来甄员外家干开荒的活。结果这两家闹起来了,石砖铺老板和殷管家吵得那个凶哩,不过甄员外家势力大,石砖铺老板是吵不过的,最后他只好每日加两文钱工钱,又拉回去了几个人。” 樱娘见伯明说得开心,就在旁边高兴地听着。 在院子里干活的木匠听了这些,有些羡慕地说:“伯明,你每日能挣九文钱,你娘子到时候每日能挣七文钱,以后你们小两口的日子肯定过得滋润。唉,我那臭婆娘若不是挺着八个月的大肚子,我也想让她去甄员外家做织布短工,这一胎怀得真不是时候。” 伯明一惊,“樱娘,你……你上午也报……” “有啥好奇怪的,上午我和招娣去买布,就顺便报上了名,若不是我们俩去了镇上,你还揽不上这活哩。” 樱娘正说着,就听到隔壁二叔的院子里传来一个年轻小伙子的声音,“爹、娘,我回来了,你们瞧我买来了什么?” 说话的是二叔的大儿子梁子,他进了院子就将手里的一斤猪肉晃了晃,以为家里人见了会高兴,没想到却见他娘金花在抹眼泪,他爹铁青着脸在和大伯说话。 “怎么了,娘,你和爹又吵架了?”梁子见惯了爹娘吵架,并没有觉得与平时有所不同。 杨三娘直朝金花使眼色,生怕她说了出来,金花也懂得护着儿子的心情,憋屈地说:“你好好管管绿翠吧,她干点活都不利索,我只不过骂了她几句,她就哭了起来。谁知道你爹半上午跑回家了,见我骂绿翠,就说我这个婆婆虐待儿媳,所以就吵了几句。” 梁子听了直觉好笑,“娘,你和爹这是咋回事,这屁大点事也能吵起来。绿翠不会干活,该骂就骂,该打就打,有啥不行的。爹,你也无需护着绿翠,哪家儿媳妇干不好活都要受打骂,不会有人说你们刻薄的。” 他们见梁子这么说,也不知该说啥好了。 这时梁子又朝屋里喊道:“绿翠,快出来做饭,都啥时辰了,还是冷锅冷灶的!” 绿翠赶紧低着头从屋里跑了出来,接过梁子手里的猪肉进厨房忙活去了。 薛老爹见梁子这一回来,事情似乎就这么压下去了,便小声对薛家枝说:“梁子都回来了,若是不想丢脸,就不要再吵了,都闭嘴吧。” 薛老爹与杨三娘回到自家院子后,都黑着脸,一时还无法从刚才的事情缓过神来。 “娘,二叔和二婶这又是为啥吵架?”伯明随意问道,只觉这次吵得应该很凶,否则爹娘的脸怎能黑成那样? 杨三娘叹气道:“也没啥,就是你二叔不好好守着他的活,半上午跑回了家,恰巧碰见你二婶骂绿翠,两人就吵了几句嘴。”她哪里敢说,其实是金花洗衣裳回家,撞见薛家枝在儿子的房里,和绿翠拉拉扯扯。至于有没有做那种龌龊事,或是以前有没有发生过,谁也说不清楚。 伯明听了也甚觉奇怪,这点子事至于闹得爹娘过去么?不过,他是不关心这事的。 这时在院子里干活的木匠却接话道:“你二叔这几年有了一点钱,是越来越霸道了。他年轻时就经常带人打群架,听说来卖海货的贩子见了他都绕道走,怕他抢钱。葛地主见大家都有些惧他,便请他去当监守,平时谁干活偷懒,他打人可打得凶哩,不过听说他从来不打仲平哥仨,你们家可是从中沾了不少福。” 薛老爹连忙道:“沾啥福,仲平哥仨平时干活可都是卯着劲,从来不偷懒的。他娘,快摆饭桌,大家都吃饭吧。伯明,去给把你成亲那日剩的那小半壶酒给拿出来,给你贵子叔喝喝,他来给咱家打家什,可是便宜了二十多文钱。” 伯明进屋拿酒,杨三娘进厨房时,樱娘与招娣已经把饭桌都摆在中间了,菜也都端上桌了。 她们等薛老爹与贵子木匠喝过酒后,才上桌夹了一些菜,然后端着碗来院子里吃。 吃过饭后,薛老爹去了地里。杨三娘说她去砍柴,让伯明在家歇半日,想到儿子明日就开始挣钱了,她心里止不住地欢喜。 招娣进她的屋,急乎着做衣裳,都好几年没穿过新衣裳了,那兴奋劲简直不可言欲。 伯明与樱娘坐在院子里吃着野桃。伯明好久都这么清闲过了,他瞧着樱娘,忽然灵机一动,“樱娘,我们去山上折杜鹃花吧,这几日杜鹃花开得正艳,我瞧着有许多小姑娘在山上折。” 伯明对花并没有多大兴趣,但他觉得樱娘肯定会喜欢,女人不都是很喜欢花的么? “真的?好啊。”樱娘很兴奋,去山上采花是多么有意思的事啊。 她跑到招娣的屋门口打声招呼,“招娣,我和伯明去山上折杜鹃花了。” “好嘞。”招娣抬头应着,她羡慕地瞧着樱娘与伯明欢喜地跑出去的身影。想到昨夜里仲平都没有碰她,而是背着她呼呼大睡,她心里有些泛苦。若是仲平待她也有这么好,该多好啊。 樱娘见伯明手里还带着一把柴刀,好奇问道:“你又不需砍柴,还带柴刀作甚?” “山上遍地是荆棘,得带刀去砍一砍,我担心刺会扎着你。” 樱娘听了心里一阵热乎,嘻嘻笑着,正要说话,迎面走来两个人,是梁子和绿翠。只是,樱娘并不识得他们。 梁子肩上扛着锄头,瞧着伯明问:“大哥,你这是带大嫂去哪儿?” “我明日就要去甄员外家开荒了,我娘让我歇半日,我们俩去山上玩。你想不想去甄员外家干活?说不定这时候去还能报上名的。” 梁子摇头道:“我去不了,我家地里的活已经很忙活了,腾不出空来。”因为薛家枝在葛地主家做监守,而梁子下面的两位妹妹都嫁人了,只剩一位七岁的幺弟成日疯玩,所以地里的活只靠他和绿翠,还有他娘金花。 绿翠可能怕他们瞧见她那双哭红的眼睛,一直低着头,只是偶尔抬头扫樱娘一眼。 梁子带着绿翠走过时,还朝伯明笑话道:“你这当过和尚的就是和大家不一样,还想着带嫂子去山上玩。去哪儿玩也比山上有趣吧,真不知你脑子在想啥,念经念多了。” 伯明只是笑着并不回话,平时大家都笑话他念多了经,所以他完全不放在心上。 第22章 不要脸 樱娘一路上怀着小兴奋,跟在伯明后面屁颠屁颠地走着。伯明偶尔回头瞧着她,笑问:“你以前很少上山折花么,瞧你高兴的。” “以前除了砍柴极少上山的,家里的活都忙不过来,哪里还有闲心折花。”樱娘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好像她就是这副身子的前任一般。 走到半山腰上,樱娘就瞧见满山遍野的杜鹃花,一团团一簇簇的,确实有那种姹紫嫣红的感觉,不禁感叹道:“这满山红艳艳的,真好看!” 她还折下身边的一枝,凑在鼻孔里闻了闻,“香!” 她准备又去折一团开得密密实实的紫色花,正要闻,被伯明给喊住了,“那是头痛花,不要闻。” 头痛花?樱娘还是第一次听说。 “其实也不定闻了真的会头痛,只是大家都这么说。”伯明砍着脚边的荆棘,忽然看见荆棘丛里有一簇他更喜欢的花,“樱娘,你过来瞧,这种花的香味比杜鹃花更好闻。” 樱娘好奇地过来瞧,一声惊道:“这好像是兰花!” “对呀,这就是兰花,平时很少见到的。”伯明蹲下去,用手伸进荆棘丛里,准备摘下花骨朵。 “别摘!”樱娘赶忙拦住。 “这花好看,我想摘一朵给你戴在头上。”伯明手捏着花朵,不舍得放。 “不行,这么好的花怎么能戴在头上,你这不是暴殄天物么?”樱娘蹲下来,很想凑近来闻闻,只是荆棘上全是刺,她没法近身。 伯明便挥起柴刀,将荆棘都砍个干净。樱娘这下可以凑鼻子过来了,她轻轻一吸,顿觉清香怡人,神清气爽极了。 伯明也来闻一闻,“淡淡的幽香,真好闻。” “伯明,咱们把这兰花挖回去吧。”樱娘是绝对不舍得让它留在山上的。 “这是春兰,不怎么值钱,没人买的。”伯明还以为樱娘是想挖回去卖。 “卖不掉咱们自己养着,满屋带着清香,多好啊,快挖快挖。”樱娘欣喜道。 伯明并没有在屋里养花盆的意识,犹豫道:“栽在院子里,家人踩来踩去的,不好养活。” “不是栽在院子里,而是养在花盆里,放在咱们屋里,或是放在窗台上。”樱娘说到这,才想起家里没有花盆,“家里好像有一个破陶罐,咱们把它栽在那里面吧。” “好。”伯明拿出柴刀仔细挖着。樱娘见他挖时并不是靠着根挖,而是从边上挖起,这样兰花根就会带着好大一块土。只要不换根边上的土,就比较容易成活,看来伯明很懂得栽花。 将兰花挖出来后,伯明小心翼翼托着它。樱娘兴奋地满山跑,折了好多鲜艳的杜鹃花,都有些拿不下了。 伯明瞧着樱娘跑来跑去的高兴模样,他跟在后面也傻乐呵着。两人在山上窜来窜去,玩了许久,就准备下山了。 在下山的路上,伯明瞧见路旁的小树上好像有吃的,他一手托着兰花,另一只手伸去翻过树叶,从树叶底下摘下好几颗猴楂,喜色道:“没想到还有漏网之鱼,一群孩子们成日满山找东西吃,我都好久没瞧见猴楂了。” 樱娘接在手里瞧着,这猴楂特别像用来做冰糖葫芦的山楂,只不过个头小一些。 “你尝尝,看好不好吃。”伯明笑眯眯地催着她。 樱娘放在嘴里咬了起来,感觉和山楂味道差得不太多,“嗯,不是太酸。”她顺手塞了一个在伯明的嘴里,“你也吃。” 伯明见樱娘往他嘴里喂东西,还有些不好意思哩,脸色泛着红,樱娘见他那模样咯咯直笑。 两人欢喜地回到家,伯明忙着找出那个破陶罐栽兰花。樱娘寻思着该用什么来插杜鹃花,在家里翻来覆去也只找到前几日办喜事的两个空酒壶,那就用这个来插花吧。 她插了一满壶放在自己屋里,再插一壶送到招娣的屋里。招娣瞧了笑道:“这种花满山都是,大嫂怎的折这么多回家。” “好看嘛。”樱娘见招娣手里拿着针线,“你还真是快,布都裁好了,现在就开始缝上了。” “嗯,再做几个晚上,这身衣裳就能做成了。”招娣还拿起布在身上比了比。 樱娘来到自己屋里,见伯明已经把兰花栽好了,陶罐就摆放在桌子上,瞧上去就觉得舒服,“伯明,咱们赶紧烧水洗个澡吧,闻着这花香倒是清爽,可是这满身臭汗太不适宜了。” “嗯,赶紧的,趁娘还没回家,咱们就得洗完。”伯明匆匆跑去厨房烧水。 待天色稍黑下来,木匠已经收工回他家去了。伯明也已经洗好了澡,现在是樱娘在屋里洗。 樱娘在屋里边洗澡边忖道,想洗个澡都得趁婆婆不在家,搞得跟做贼一样,这叫什么事啊,想想都觉得好笑。 没过多久,伯明在屋外催道:“樱娘,你快一点,别拖太晚了。” 樱娘知道,伯明是怕婆婆这就要回家了,会嫌他们俩穷讲究。果然,待樱娘穿好衣裳,再把澡盆里的水倒掉,婆婆就挑着柴进院子了。 婆婆不知道他们洗了澡,但瞧见了家里的花。因为她进伯明的房找样东西,见桌上摆着兰花,还有用酒壶插的杜鹃花,忍不住撇嘴道:“叫你们在家歇着,竟然还跑山上去折花,穷讲究啥,搞得跟大户人家似的,把野花都当成宝。” 樱娘与伯明吐了吐舌,没吭声,看来婆婆是把“穷讲究”三个字当成口头禅了,无需太在意。 晚饭是樱娘与招娣两人抬着做的,她们让婆婆歇息着。待仲平哥仨回来后,家里又热闹起来,特别是得知伯明和樱娘、招娣都找到活干了,更是一阵喧闹。 吃过晚饭后,樱娘与伯明并没有与他们一起说笑,而是坐在自己屋里的桌前瞧着兰花,闻着兰花。 伯明闻着微微沁鼻的兰花香后,又凑过来闻闻樱娘,“这兰花的味道还会到处窜么,你身上好像也有清香味。” “有么?”樱娘抬起胳膊闻了闻,“哪有?我咋闻不出来。” 伯明再凑鼻子闻了闻她的脖子,“有,若不是被兰花熏的,就是你本身就香。” “讨厌。”樱娘捶了一下伯明的胸膛,“你竟哄人。” 伯明再抬胳膊闻了闻自己,“我怎么就没被兰花熏着,真的是你身上会散发香味。” 樱娘将脸凑到伯明跟前,“我也来闻闻你。”因为她凑得极近,她身上的淡香,还有兰花的清香,环绕着伯明。伯明身子有些发僵,特别是瞧着樱娘那粉润的唇,他好想凑上去亲一亲。 樱娘闻过他后,不经意碰到他那双朦朦胧胧的眼睛,心里咯噔一下,感觉自己被他这双眼睛迷住了似的,魂也被摄住了一般,竟然情不自禁地再凑近他一些。 伯明嘴唇动了动,再瞧着樱娘水灵灵的欲说还休的眼睛,想亲她的冲动已经无法抑制了,便伸出双手捧住她的脸颊,慢慢地贴上她的唇。 被他温热的唇这么一贴,樱娘的身子像被什么激了一下,伸出胳膊,紧紧勾住伯明的脖子,热烈地回吻他。 两人闭上眼睛,陶醉地缠吻着,虽然之前他们也吻过,但都没这次热烈,也没有这般沉醉。因为他们现在有了更多的交流,由最初那种如同一见钟情的感觉转变为现在浓浓的情意。 吻到激荡时,伯明抱起了她,来到床上。樱娘那双胳膊始终没有松开过伯明的脖子,她喜欢紧紧和他缠在一起的感觉。 当他们俩正在床上激烈时,院子里想起一阵倒水的动静。因为今晚他们俩上床的时辰有些早,其他人这个时辰都还在洗脸洗脚呢。 “伯明,你和樱娘怎么不来烧水洗脸?”杨三娘在院子里喊道。 伯明与樱娘正在这热烈着呢,听杨三娘这么一喊,他们俩一下停住了。伯明寻思了一下,大声应道:“今晚不洗了。” “啊?不洗了?”杨三娘纳闷问道。 接着又听到薛老爹的声音,“你管他们作甚,不洗就不洗,一日不洗又不会死人。” 樱娘与伯明听了忍不住偷笑。 其实招娣是知道他们俩洗了澡的,下午他们俩忙着烧水倒水那么的大动静,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只不过她心里也透亮,知道他们俩肯定是怕婆婆说,才提前洗的。所以她也一声不吭,假装不知道。 杨三娘嘴里还唠叨着,“前两日还穷讲究要洗澡,现在连脸都不要了。” 不要脸?伯明与樱娘羞赧地瞧着已经交叠在一起的身体,不要脸就不要脸吧,两人继续…… 第23章 双双把家还 樱娘是在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中醒来的,她睁眼一瞧,见伯明正在给兰花浇水。 樱娘赶紧爬起床来,急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殷管家说辰时之前可就得赶到哩。”也就是说七点之前要赶到镇上,可是这里没有时钟,她每日都觉得过得稀里糊涂的,一点时间概念都没有。 “你别着急,天才刚刚亮。”伯明说话时朝她看去,见她正在往赤|裸的身上穿衣裳,赶紧又回过头来。 待樱娘穿好衣裳跑过来闻兰花香时,伯明轻轻推开窗户,好让兰花白日能晒一晒太阳。才推开窗户,就有一只彩色蝴蝶飞了进来。 伯明忍不住感慨道:“坐久不知香在室,推窗时有蝶飞来。” 樱娘惊愕道:“你还懂诗?” 伯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哪懂诗,只不过平时听师父讲经,他偶尔会吟几句诗,我就记下了。经书里也会有一些诗句的,不过很深奥,读起来也生涩,我都是一知半解。” “那你会写字么?”樱娘又好奇问道。 “会一些,我还给师父抄过经书哩,只不过好多字都认不全乎。” 樱娘暗喜,只要伯明不是文盲就好,看来他懂得挺多,连经书佛理都懂,和这样的男人在一起好过日子。 “都起来吧,饭快熟了。”杨三娘又在院子里喊道。樱娘和伯明赶紧出去了,其他人也都陆续起床,洗漱吃饭。 吃过早饭后,伯明与樱娘、招娣三人一齐上路,高兴地往镇上去。 来到甄员外家的大院子时,已经有几十位男人整齐地排在那儿。殷管家正在点名呢,伯明赶紧跑了过去。 樱娘和招娣则去了旁边的小屋子里,三十位妇人也都到齐了。紧接着就进来了一位穿着紫色缎子衣裳的端庄妇人,她绾着干净利索的斜发髻,化着精致的妆容,耳朵上还戴着一对翠绿玉耳环,衣裳的领口和袖口可都绣着精致的梅花哩。 一看就知道她不是本地人,打扮如此讲究应该是从京城来的。甄员外以前在京城为官,樱娘猜测着此妇人肯定是甄员外从京城请来的。 果然,此妇人一开口便是京腔,“我姓姚,大家就叫我姚姑姑就行。你们都给我听好了,既然你们想干这份活,想挣这份钱,首先得把心思摆正了,不是随随便便学一学就能过关的。手脚笨拙的,脑子不灵光的,可别指望能蒙混过关。” 原来她是宫里出来的姑姑呀,看来一定是从皇宫司织局里来的。坐在下面的妇人们都被姚姑姑这等雍容气度、严穆神情与不容置否的语气给镇住了,刚才还在交头接耳,这会子腰杆都挺得板直板直,都不敢动弹一下。 就在此时,员外家的家丁们把织布机给抬进来了。要知道,这些妇人们可从来未见过织布机的,当一架架崭新的织布机抬进来时,她们是欣喜又紧张,这么高端的东西,她们害怕自己摆弄不过来呀。 姚姑姑可不是个拖沓之人,织布机一摆好,她就开始讲解怎么使用。因为她用的是京腔,而且用词也比较专用,除了樱娘,大部人都听不太明白。 最忧愁的是招娣,她是从山里来的,听永镇的人说话她都得仔细听着才能明白,而姚姑姑的京腔,她好多都听不懂。 之后姚姑姑再讲织布机是如何运作的,还走下来手把手的教她们。只是这种织布机可不是最原始的那种手摇式,这种机子块头大,也复杂,好多梭要穿来穿去。 这可是脚踏式的“三绽三线”纺织机,脑袋不灵光的怕是一时半会弄不明白的。 樱娘仔细瞅了瞅,就明白了这种机子的工作原理,好歹她是现代人穿过来的,这点原理还是懂的,何况她听姚姑姑的京腔太顺耳了。其他妇人们则乱成一团,急得满额头是汗。 招娣急得都要哭了,因为她们俩是相邻坐的,樱娘就凑过身来教招娣,被姚姑姑一声喝住了,“你很有能耐是么?今日你若是教她,那以后她的活都由你干好了!” 樱娘吓得身子一缩,只好回自己的位子上了。 这一上午只是学怎么将棉线装在织布机上,就这些招娣和其他两位妇人都没能弄利索。其实招娣手挺巧的,只是脑瓜子不是那么聪慧,她将棉线全给穿乱了。 到了午时,正要开饭的时候,姚姑姑将招娣和其他两位妇人叫了出来,“你们三人回家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这是紧张又害怕地忙活了一上午,连一顿饭都不给吃就赶人回家呀。招娣顿时眼泪婆娑,昨日还因找到了活干高兴得欢蹦乱跳,这下就被赶了回去,这得多丢脸啊。 樱娘想去安慰安慰她,又被姚姑姑喝住了,“吃饭!现在不吃,等会儿就别吃了!” 樱娘早就饿了,怎么能不吃饭呢。招娣与那两位妇人低着个脑袋一起出去了。 招娣走在回家的路上,可是足足哭了一路,泪水哗哗地就没停过。当她回到家时,公婆和木匠三人正坐在饭桌前吃饭。 他们见招娣眼睛都哭红肿了,就知道肯定是被打发回来了。瞧她那可怜的模样,薛老爹叹了叹气道:“快来吃饭吧,那织布的活哪有那么好干的,下午你就跟着我们去地里干活吧。” 招娣再瞧着婆婆,害怕婆婆因此而嫌弃她。杨三娘见招娣眼巴巴地瞧着自己,也明白她的意思,“叫你吃饭,你就赶紧来吃吧,磨磨蹭蹭的干啥?唉,这一日七文的工钱是指望不上你能挣了。” 招娣畏手畏脚地去拿玉米饼,再来桌前夹了那么两下菜,就赶紧去院子里吃。吃着吃着,她眼泪又滚出来了,怪自己怎的就这么笨,大嫂弄得那么好,她却怎么也弄不明白。一共也只有三个人被赶回家,其他二十七个人可都好好的留在那儿的,为何她就不能留呢。 她越想越伤心,再想到仲平晚上回来后得知了这件事,还不知会怎么看她,他会不会更加嫌弃她?他昨夜可是又没碰她的。想到这些,她的泪水都流到玉米饼上了。 此时的樱娘也在吃饭,她边吃边感叹甄员外真是个小气鬼,也不知这饭菜是谁指定这么做的,所谓的午饭就是一大盆窝窝头和一盘咸菜,再就是一大盆大白菜。 若是下人们自作主张这么做的,她倒觉得没什么,可能有人从中克扣钱了。若这是甄员外命人这么做的,她简直太瞧不起他了,好歹他是当过京官的吧,怎么把大家当猪养呢。 不过樱娘也确实饿了,她吃了两个窝窝头,就着咸菜再喝了一碗大白菜汤。因为叶子都被抢吃光了,等她来盛菜时只剩汤汤水水了。 这时有两位妇人抢了起来,“哟,你都吃三个窝窝头了,我才吃两个,这个给我。” “谁先拿到就谁先吃,谁叫你吃得慢!” 眼见着这两位妇人就要吵吵起来,姚姑姑来了。她肯定是在甄员外家吃了好饭菜,容光焕发的。 她们见姚姑姑来了哪里还敢抢,盆里那最后一个窝窝头就剩在那里了,谁也不敢拿起来吃。 下午就开始学最简单的织布方法了。听姚姑姑说织布方法可是有十几种呢,最后她们要学的是最繁复的一种,得织出鸡尾纹、马尾纹或是各种云图纹和花朵图。 光听姚姑姑这么说着,大家都觉得脑袋大了,幸好是在半个月内学会就行了,否则就连樱娘这样脑袋灵光的都要打怵了。 下午又有一位妇人被姚姑姑赶回家了,闹得个个紧张兮兮的,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被打发回家。 樱娘是学得最快的一个,也织得最好的一个,她已经是高枕无忧了。姚姑姑见她学得快,对她的态度似乎比对其他人都要好许多。 傍晚时分,樱娘踩着欢快的步子准备回家,恰巧见伯明从镇北的一条山路下来了。 两人相伴着回家,一路说说笑笑,将各自这一日怎么干活的事都说给对方听。 “伯明,以后不管是谁先到路口,都在那儿等着,我们每日都一起回家好不好?”樱娘觉得这种双双把家还的感觉还真是不错。 伯明笑着点头,“嗯,咱们俩早上一起来,晚上再一起回。干一整日的活都见不着你,还怪……想你的。”说到后一句伯明的声量有点小,其实他这一整日都很想她。 “我也是。”樱娘笑盈盈地瞧着他。 这种互相表白的话似乎有些腻歪,伯明转移话茬,“你忙活了一日,累不累?” “不累,干这个活不太费体力,就是手脚忙活些,比你开一日的荒可要轻省多了。” “我也不累,就和在自家下地干活一样,反正我又不偷懒。咦?招娣呢?”伯明这才反应过来,早上招娣可是跟着一起来的。 樱娘就将招娣的事跟伯明说了,伯明听了为招娣感到可惜,接着又直夸樱娘能干。自己的娘子能干,哪个当相公的都会高兴,伯明则更甚。 两人开开心心地回到家,一想到招娣,他们俩赶紧收住笑容。招娣此时肯定正伤心,他们若是表现得那么欢乐,岂不是在招娣心口上撒盐? 第24章 尴尬死了 招娣见樱娘回来了,则更觉自惭形秽。她低着头腌咸菜,将晒干的榨菜往坛子里塞,再一层一层的加盐,根本不好意思抬头瞧樱娘和伯明。 樱娘也知道招娣心里难受,蹲下来和她说说话,“招娣,其实织布这个活也不是什么好活,每日要受姚姑姑的管教,干活时总得提心吊胆的,生怕弄错了招骂,哪有在家里干农活好。” 招娣知道樱娘是在安慰她,便抬头朝樱娘勉强地笑了笑,挤出来的笑容真的很不好看。 这会子仲平哥仨也回来了。招娣见了仲平就好一阵紧张,她放下手里的榨菜,双手在身上揩了揩,然后磨蹭到仲平的面前。 “怎么了,你这是?”仲平见她这模样,像是犯了大错一般。 “我……我把织布这活给弄丢了,姚姑姑她嫌我……嫌我笨,在吃午饭之前就把我赶回来了。”招娣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所以想着先来认个错才好,可别等仲平来问她。 仲平听了先是一怔,半晌他才反应过来招娣在说什么,“哦,丢就丢了吧,以前家里没人去挣这份钱,不也过得好好的么。” 招娣听仲平说得似乎挺轻松,并没有怪她的意思,她心里才好受些,再接着蹲下来腌榨菜。 樱娘见招娣情绪放松了些,也就放心了,来到厨房舀水喝。杨三娘正在炒菜,见樱娘回来了,她乐呵地问道:“樱娘,听招娣说你手巧,脑子也活络,织布活干得好着哩,半个月后你肯定能留得下来。” “嗯,应该差不多,只是工钱有点少,才七文的工钱。”樱娘喝了几口水,放下瓢,来到灶下烧火。 “七文钱已经不少了,大男人开荒累死累活才九文钱哩。伯明,你进来一下,我问问你,你中午吃了什么,吃得饱饭么?” 伯明走了进来,也是先喝半瓢水,“吃窝窝头、咸菜,还有大白菜。” 杨三娘听了蹙眉,“怎么就没个好菜,份量够么?” “份量够,反正我吃饱了。樱娘说她吃的也是这种饭菜,吃别人家的哪能挑剔,不像自家可以炒好几个菜。” 杨三娘从锅里盛起一盘豆角炒青椒后,便来到墙角的一个小罐子里掏出两个鸡蛋,“我给你们俩一人煮一个荷包蛋吃。” 伯明见了觉得不太好,平时家里都不舍得吃鸡蛋,哪能就他和樱娘吃独食呢,“娘,要不就多煮几个吧。仲平他们在葛地主家吃得也不好,要吃大家一起吃。” 这时老三叔昌跑了进来,嘻笑道:“娘真偏心,还打算偷偷煮鸡蛋给大哥大嫂吃哩。” 杨三娘伸手敲了一下叔昌的脑壳,“胡说啥,娘怎么偏心了,总共才剩六个鸡蛋,咱家现在有八口人,一人连一个都吃不上,怎么煮?”哪怕现在有八个鸡蛋,她也不舍得全给煮了。 叔昌抱着脑袋直喊疼,“偏心就偏心吧,大哥你等会儿吃荷包蛋时,给我尝一口就行。” 杨三娘直轰他,“去去去,快出去,别捣乱。” 伯明寻思了一下,“娘,还是把这两个煮成鸡蛋汤花吧,每个人都能吃上几口。” “对呀,我怎么给忘了,那就煮鸡蛋汤花。”杨三娘将鸡蛋小心翼翼地磕在碗里,蛋壳上留了一些汁液,她硬是甩了好久,确保蛋壳上不再剩一点一滴,才将蛋壳给扔了。 伯明忽而想起岳母养鸡的事,便道:“要不咱家也去买几只鸡崽来养吧。家里为我办成亲酒席,把几只鸡都杀了,若是不养鸡,以后就没鸡蛋吃了。” 杨三娘叹了一口气,“家里那点钱不是要给木匠么,你的工钱得一个月后才能领,樱娘得一个半月后才能领,待那时鸡崽都长大了,就怕不好买。” 樱娘在灶下问道:“能赊么?反正一个月后就有钱还了。” 杨三娘有些动心了,“要不等吃完饭我去问问你三婶吧,别人家的可赊不到。” 伯明听了欢喜道:“我现在就去*笼,家里正好有散木头。”他跑去了院子,仲平也帮着一起做。 这顿晚饭因为有鸡蛋汤花,还有三盘炒菜,大家都吃得很开胃,幸好杨三娘知道大家干了一日的活都累了,做了好些玉米饼子,每个人都吃得饱饱的才放下碗。 杨三娘在收碗时还说道:“明日晚上我给你们做白面饽饽吃,咱家都好久没吃过了。” 薛老爹在旁回道:“早就该做了,家里来了樱娘和招娣,白面还没见你动过一次。” 杨三娘被薛老爹说红了脸,“不是我故意不做,是咱家就剩一袋子白面,还不是想留着过节或来客人吃么。” 杨三娘去三婶家买鸡,伯明和仲平在院子里接着*笼,薛老爹抽着烟斗,叔昌和季旺在屋里下石子棋,樱娘和招娣在厨房里烧着一家子需要的洗脸水。 待杨三娘买了八只小鸡崽回来后,各自也都洗脸回房了。 樱娘与伯明之前接连三夜都缠在一起,这一夜他们只是搂着睡觉,因为干一整日的活确实累了。 没想到,今夜仲平这边房里却有了动静。招娣一开始还是坐在油灯下做衣裳,只是灯油太少,慢慢的都快烧干了,灯芯上只是闪着一丝幽幽的光。 仲平已经上了床,他见油灯已经昏暗成这个样子,根本看不清东西了,就朝招娣说:“灯都不亮了,别做了,把眼睛熬坏了可不值当。” 招娣揉了揉眼睛,确实感觉眼睛看得疼。这么晚了她也不好再去厨房倒灯油,只好放下了手里做了一半的新衣裳。 她来到床边脱衣裤,仲平也不看她,而是面朝里。当招娣爬上床,睡到床里边去时,仲平又翻了个身,面朝外。其实他不是嫌弃她,而是觉得面对面睡会很尴尬。 招娣瞧着他的背,睡得很不踏实,便壮着胆子问:“你真的……不嫌弃我么?” 前两夜睡觉,两人都是一句话都不说,就这么像挺尸一般,挺久了累了,然后就睡着了。仲平没想到招娣会这么问他,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招娣见仲平良久不回话,以为他就是嫌弃她了,她哽咽地说:“其实……那日你不该留我的,我长得丑,脑子又笨,到手的活都给弄丢了。你本来是可以找个比我强上许多的女人,只不过爹娘去晚了而已。若是现在你后悔了也还来得及,反正我们又没有……” “没有嫌弃你,你不要瞎想。”仲平终于开口了。 “真的么?”招娣不太相信,若是他不嫌弃,怎么会一直不理她? “真的。虽然你不算好看,也不是你说的丑。若说脑子笨不笨的话,其实我也很笨,只会干粗活,乡下人不就图个能干活么?”仲平仍然背着她说话。 招娣听仲平这一番话,心中好一阵感动,原来仲平并没有很嫌弃她,只是没有像大哥喜欢大嫂那样。 但是,她也盼望着和仲平甜甜蜜蜜相处,就像大哥与大嫂那样有说有笑,还眉目传情,别提她有多羡慕了。 在她眼里,仲平长得健壮,可比大哥和两位弟弟都强,就是有些不苟言笑,让人摸不透他在想啥。 “时辰还早,咱们说说话吧。”招娣这句话说得像蚊子一样,声量极小。 仲平终于翻过身来了,只是屋里一片黑,他也瞧不清招娣的脸。既然招娣想与他说说话,那就说吧,他也不知道该说点啥,想了想,道:“过几日新桌椅打好了,你以后就可以坐在桌前做针线活了,不必将油灯放在窗台上。” “嗯,有没有新桌椅都无妨的。” “还有,到时候有了新床,咱们俩就不需睡得这么挤了。”仲平又道。 “挤也无妨。不是,我是说……我不怕挤的,也不是……”招娣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 本来仲平没往这方面想,被她这么一解释,便浑身有些痒痒了,他忽而问道:“你今晚吃饱饭了么?” 招娣不知道仲平为啥突然问起这个,她老实地回答:“吃饱了,好久没吃过这么饱了。” “那你现在有……有力气么?”仲平说得有些结巴了,气息也越来越不匀了。 招娣十分纳闷,根本没明白仲平问这话的意思,仍然老老实实地回道:“应该有力气的。我虽然个子小,但是力气不小,平时能扛能挑的,还……” 她话还未说完,仲平突然一下压在了她的身上,吓得她一声惊叫,然后赶紧捂住嘴。 而这边房里的樱娘想小解,因为她不喜欢将尿壶放在屋里,嫌味大。其实这还不是主要的原因,她只是觉得当伯明的面小解,有些不好意思,所以哪怕夜里要小解,她都只能出院子去上茅房。 伯明坐了起来,问道:“要我陪你去么,外面黑漆漆的,你怕不怕?” “不怕,虽然月亮被云给遮住了,但是有星星照着也能摸着路,你就别起来了。” 樱娘刚一来到院子里,就听到“咚”的一声巨响,吓得她一声尖叫,魂都快吓没了。待她缓过神来时,才反应过来这响声好像是从招娣屋里发出来的。 紧接着薛老爹在屋里喊一句,“你屋里怎么了,老二?” “爹,没……没什么,床塌了,我这就给支起来。”仲平压抑着声音道。 这时伯明也披着上衣跑了出来,“樱娘,怎么了?”他还以为她见到什么吓人的东西了。 樱娘窘道:“没事没事,好像是二弟屋里的床塌了。” 这时仲平的屋里亮起了幽亮的光,仲平来到院子里找散木头去支床。因为他们那张床实在太破了,稍一折腾,便“咚”的一声塌了。 伯明怕仲平尴尬,赶紧牵着樱娘去上茅房了。出了院子后,他们俩捂着嘴一阵偷笑。 “二弟和招娣在干啥呀,连床都给弄塌了。” “看来我让爹娘给他们打新床是对的,那张床实在没法睡。” 此时屋里的招娣简直想钻地缝,慌忙穿上衣裳,觉得这脸真是丢大了。因为她的屋和公婆的屋是连在一起的,这时还听见婆婆说:“嗯,我养的儿子都不傻,知道要女人哩。” 第25章 半个月后 半个月后,招娣和仲平睡上新床了,招娣也穿上了新衣裳。可能是大家对她熟悉了,没再觉得她脸上那块胎记有啥,已经看顺眼了。 而镇上的织布坊只剩二十个人了,姚姑姑是个很挑剔的人,绝对不肯凑合。所以,这剩下的二十个人都是很不错的,算得上是聪慧又手巧之人。当然,有些人也过于精明了,心眼不少,闹得大家有些不和睦。 樱娘格外受姚姑姑器重,因为她手艺好,领悟力也极好,偏偏还不骄不躁,也不和那些妇人们争长论短。姚姑姑认为她沉得住气,不像有些人,自认为手上的活做的好,便洋洋得意起来。 每日吃过午饭,有那么不到半个时辰的歇息时间,姚姑姑在这个空档还经常找樱娘拉家常。樱娘与她说话时,打的是京腔,这让姚姑姑听得很是舒畅。因为她很不喜欢永镇的方言,不仅仅是因为听不太懂,而且认为这里的方言太粗俗,一点都不讲究。 樱娘很懂得姚姑姑这点心思,所以哪怕与其他妇人们说话时,她也尽量避着一些粗俗之词,免得姚姑姑听了反感。从京城来的贵人自然是瞧不起这些乡下农妇的,樱娘也能理解。 这一日,天色一直阴沉沉的,到了下午就下起了倾盆大雨,还春雷滚滚的。收工之后,女短工们都不知该怎么回家了。 就在这时,殷管家举着把伞过来传达甄员外的意思,说大家忙活了半个月,明日就歇息一日,以后每半个月都会有一日的假。 女短工们听到这个好消息皆兴奋不已,就这么抱着头冲进雨里回家去。 樱娘双手遮眼帘,也准备往雨里冲,被姚姑姑给叫住了。很快,姚姑姑找来一把油纸伞递给樱娘,“快拿着,若是淋坏了,到时候哪有一副好身子来做工?” 樱娘满含感激道:“谢谢姑姑。” 樱娘来到和伯明每日会合的大路口,见他正在一棵大树下等着呢。她赶忙跑了过去,把伯明拉进雨伞里,然后远离大树。 “天上一直雷电交加的,你怎么还躲在大树底下?树干会导电的,你还跨步站着,多危险啊!”樱娘一扫眼,见周边空旷旷的,只有这棵大树是最高点,她想想都有些后怕。 伯明似乎还没意识到危险,他接过樱娘手里的伞,举高一些,还将伞偏向樱娘这边,他自己的肩膀仍然在雨里,“不是说不能站在山头上么,大树下也不能站?” “当然不能了,难道你没见过大树被雷劈折了枝的景象么?”其实樱娘也没见过,只是在书上看过。 伯明忽然惊道:“去年二姑家的牛系在大树底下突然死了,大家说是被折断的粗树枝给砸死的,听你这么说,真有可能是被雷电击死的。” 樱娘严肃道:“以后若是打雷,你可千万不要站在这棵大树下了,去织布坊门口等我就行。别人瞧见也没关系的,人家要笑话就笑话去吧。” “好。”伯明伸手揽着樱娘的肩头,两人踩着满是泥泞的路回家了。 一到家,两人赶紧换衣换鞋,鞋早已湿透,脚底上还沾着厚厚的一层泥,重得都快有好几斤了。虽然打了雨伞,身上也湿了不少。 杨三娘去厨房烧热水给他们俩泡泡脚,这样不容易感风寒,她还吩咐着招娣,“你快去给仲平他们哥仨送伞吧,家里一共有两把油纸伞,回来时你们四人共着打两把也够了。还有,你再带上他们的木屐,从葛地主家回来全是下坡路,穿布鞋走容易摔着。” 这时薛老爹已把牛牵到屋后的一个草棚里了,他进门听到杨三娘这么吩咐招娣,便忙打住,“你咋瞎吩咐,仲平他们今日是在葛地主家最远的后山地里干活,离得远着哩,招娣都没去过,她哪能找着?还是我去吧。” 招娣已经将伞和木屐找了出来,正要交给薛老爹,就见仲平他们哥仨抱着头跑进院子里来了。 招娣高兴地迎了上去,“仲平,你回来了。瞧,你身上全湿透了,还净是泥,赶紧换下来,我给你洗洗。” 这时叔昌和季旺也换下了满身的脏泥衣裳,因为樱娘正在搓洗着自己与伯明的衣裳,就起身准备将他们两人的也收过来一起洗了,只见招娣跑过来一下全搂走了,“大嫂,还是我来洗吧,你今日也累一整日了。我下午一直在家没干啥活,可不能这么闲着。” 自从仲平要了招娣的身子,招娣似乎变得有自信了,不再整日苦着脸可怜巴巴的样子,干活也格外积极。 樱娘将这些瞧在眼里,现在她每次从镇上回来,几乎都不用干活了,活都被招娣抢着干完了。 樱娘一面觉得轻省不少,另一面又觉得自己一回家像甩手掌柜似的轻闲会不会不太好?虽然都是一家子人,也许大家不会去计较那么多,可是她真的怕他们会把她看成那种自以为能挣钱就觉得了不起的样子。 这时杨三娘端来了热水,“樱娘、伯明,你们一起泡个热水脚吧。” 樱娘见婆婆对她这么好,并没有嫌她回家了不干活,也就放心了,不去多想。 第二日一早,雨势丝毫未减弱。 樱娘因为有了一日假,便睡个懒觉,她见伯明也没起床,赶紧挠了挠他,“你们今日也放假?” 伯明翻过身来,亲了亲她的脸,“殷管家说了,若是今日还下雨,大家就不用去了,这样也没法开荒的。不过,短了一日工,就得少发一日工钱。” “那当然,在家歇着肯定不会发工钱了,又不是……”樱娘差点说出带薪休假来,她窝在伯明的怀里,腻歪歪的,“睡懒觉的感觉真好。” 两人搂抱着卿卿我我,紧接着就是一番缠吻了。樱娘还情不自禁伸舌探进伯明的口中,害得伯明好奇又热烈,含着她的舌许久不放。 接下来伯明慢慢亲遍她的全身,抚慰着她细腻的肌肤,这是他第一次仔细欣赏樱娘的身子。以前他可不敢,顶多只看过她的前面,这次连她的后背与臀部都不放过。 之后旖旎交|欢之事自然是免不了,好在外面的雨声足够大,将樱娘的娇吟声与伯明的酣叹声全都给淹没了,身体激烈触碰之声与雨声混合在一起,如同多重律奏。不过,其他屋里的人是听不到的,他们只能听到哗哗的雨声。 浪潮退去之后,伯明落唇于樱娘的眼睫毛,爱抚地说:“累不累?” 樱娘闭目养神,憨笑道:“嗯,挺累的。”然后又窝在伯明的怀里。 “今日你陪我一起上山去看我的师父和师兄弟们,好不好?”伯明抚了抚她额头上微湿的头发。 樱娘微微睁着眼睛,“啊?我跟着去……会不会不太好?那里全是和尚。” 伯明又亲了亲她的唇,“去吧去吧,我还俗下山时,师兄弟们都缠着我,说等我成了亲,要带娘子去给他们瞧一瞧哩。” 樱娘还是犯难,“被一群和尚围观,会不会很不自在?” “不会,他们都恪守礼数,不会围观你,只不过瞧你几眼而已。我寻思着,师父肯定也想知道我娶了啥样的娘子。等会儿我还要去菜地里挖土豆,送给他们吃。” “那好吧,我记得你说你师父最爱吃烧土豆,多带点去。”两人赶紧起了床。 樱娘梳洗之后,拿起小铜镜照了照自己,“伯明,你说我这个样子,走得出去么?我担心你的师兄弟们会笑话你,说你找了一个丑娘子。” 伯明拿下她手里的镜子,“别照了,都这么好看了,哪里丑?你瞧,最近半个月你没晒过太阳,都白了许多。” 樱娘仔细瞅了瞅伯明,觉得他比前段日子黑了一些,而她自己好像白了许多。现在和他站在一起,不再显得她配不上他了。 “伯明,你头发该理一理了。”樱娘瞧着他头发已经长得像韩国男人那样快遮眉毛了。 “还理?我已经不是和尚了,得把头发留长,系头巾。”伯明觉得自己这种发型简直是异类,所以盼着头发赶紧长长哩。 “你不记得么,在洞房之时,我就说喜欢你这样的短头发。这样方便洗,干净利索,若是像女人一般也每日梳发,多麻烦呀,主要是很不好看。你瞧三弟四弟,许久才洗一次头,头上都长了虱子,太脏乎了。” 伯明听樱娘这么一说,也觉得留长头发不好了,“可是我担心爹娘会不同意的,我这个样子走出去,总是招来一堆人取笑。” “别人笑就笑去吧,反正你这样好看。今日我们要去山上,到时候回来你就跟爹娘说,是你师父说你可以继续留短发,爹娘肯定就同意了。” 伯明喜道:“对呀,爹娘最听我师父的话了。这次上山我正好可以让师兄给我理,庙里有理发的剪刀和剃刀。” “嗯,我们赶紧去菜地吧。” 伯明穿着蓑衣,挑着一担箩,樱娘则举着油纸伞,两人相伴着出门了。 第26章 肉好不好吃 雨还在下,一路泥泞。 幸好两人都是穿着木屐,否则这种泥滑之路,实在难走。他们先去菜地里挖土豆,因土豆上全裹着泥,只好先放在雨里冲冼。 伯明将土豆的藤枝放在一边,“等我们回来时再从这儿过一趟,将这些藤收回去喂猪。” 樱娘见这些土豆长得个头挺大,上面的薄皮用手轻轻一搓便掉,鲜嫩得很,“伯明,你吃过土豆饼么?” 伯明摇头,“土豆也能做饼?” “嗯,等我们回来收藤枝时,再挖些土豆回家,我做土豆饼给你吃,就是先蒸烂,磨成泥,再做成饼。”樱娘自己这么一说,已经有些嘴馋了。 伯明听着都觉得好吃,“要不,中午做些给师父和师兄弟们吃?” 樱娘笑着应道:“好啊,就不知我做得好不好吃,他们不要嫌弃就行。” “哪能呢,他们肯定喜欢。” 寺庙座落在北面的山头上,山头较高,路很陡。就因为这样,村民们平时都只去南山砍柴,嫌北山太陡,挑柴不好下山。 幸好今日没再打雷,两人抓着路边的小荆条,还不算难上。待他们登上山顶的佛云庙时,已近午时了。 佛云庙虽小,但在这一片还算有名气,因为周边相邻十几个镇,也就这么一座庙。平时每日都有几个人来上香求签,也有人为积功德会投些钱,但都只是一文两文的。就像今日下雨,都有三五个人来。 伯明领着樱娘从偏门进去,此庙和尚也少,加上师父才十二个人。当伯明跨进偏门的那一刻,一群和尚都围了过来。 他们只是和伯明打招呼,不敢和樱娘说话的。哪怕他们想瞧樱娘一眼,也只是用余光。 还是伯明的大师兄举止大方,他一来便双手合什,“女施主请进屋喝口茶,今日雨大,怕是受了不少寒气。” 樱娘听到女施主三个字就莫名想笑,不过她还是忍住了。她随着伯明进来喝了几口茶,然后坐立在一边,不敢随意走动。伯明则与大师兄说些家里的事,反正就是一切皆顺利。大师兄听了隐约有些羡慕,可能是在庙里呆久了他也觉得很无趣吧。 樱娘见他头上都有戒疤了,看样子注定是要当一辈子的和尚了。 伯明与大师兄聊了一阵,就带樱娘去见他的师父。他的师父号空玄,是庙里的住持,他似乎极为通灵,才听到伯明朝他房走近的脚步声,他就知道是谁了。 “伯明来了。”一种苍劲沉郁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樱娘先立在门口等着,伯明则轻步走了进去,跪在一个蒲团之上,双手合什,向他师父行拜礼,“师父,弟子不孝,现在才来看您。” 空玄刚才一直是闭目的,此时他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和蔼地瞧着伯明,观察他的面相与气色,点头道:“嗯,看来你精气神皆足,就是气血偏旺了些。你成亲还未出一个月,气血旺些也正常。” 他再伸手捏了捏伯明的脉搏,脸上又漾起些许忧虑之色。 伯明因双目微垂,并未直视空玄,所以没看到他师父的忧虑神色。伯明愧疚道:“师父,弟子无状,破了荤戒与……”色戒二字他难以启齿,脸色已赤红。 “你如今已不是佛门弟子,就得有凡俗之欲,自当不必再守戒。入哪门就得行哪门之事,凡夫俗子若是不吃肉也压抑着七情六欲,那与佛门子弟又有何区别。你放心过你的小日子,只要不做亏心之事,问心无愧即可。见你过得好,心情愉悦,万事不忧心,为师自然也跟着开心。” 伯明微微笑着,再拜了拜,“谢师父开导。” 空玄眉眼稍弯,“你将娘子也带来了?” 伯明略含羞涩,点了点头,然后朝外叫了樱娘一声。樱娘便低着头进来了,说实话,她还有些紧张呢,平时伯明将他师父夸得神乎其神,害得樱娘忐忑不安。他师父不会看出她是穿越来的吧,虽然这种可能性极小,她还是有些不安的。所谓智者,总有出人意料的地方嘛。 樱娘与伯明并排跪在蒲团之上,低眉垂首。 “请问女施主可否抬起头来,让老纳瞧瞧,看你们俩是否般配。”空玄话音柔和又慈祥,樱娘便大大方方地抬起头来。 空玄和颜悦色,“嗯,甚是般配,伯明有幸纳你为妻,此生必有福泽。伯明,当初为师说你还俗后能娶一位貌美又能干的娘子,看来并非是打诳语。你娘子是位聪慧且心净之女子,你当好好珍惜。” 伯明瞅着樱娘笑了一笑,然后对他师父恭谨道:“弟子定谨记在心。” 其实,樱娘听空玄这么评价她,有些不好意思,觉得受之有愧。 伯明又道:“师父,我从家里挖来了好些新土豆,弟子这就去做给你吃,好不好?” 空玄微笑道:“好好好,为师今日有口福了。” 伯明高高兴兴与樱娘一起来灶屋了,听师父对樱娘这般肯定,伯明心里十分欢喜,举手投足之间都洋溢着幸福。 伯明对灶屋再熟悉不过了,师兄弟们都是轮流做饭的,他以前每隔三日就要和一位师弟一起做饭。今日是轮到的本来是两位小和尚,才十岁左右的样子。 伯明让他们俩在旁边玩耍,他和樱娘来做饭。 “六师兄,你好似长结实了一些,肯定是破了荤戒吃了肉,肉好不好吃?”一位小和尚吞了吞口水问道。 伯明也只吃过一次,他回味了一下,道:“还行吧,只是因为吃得少就觉得好吃,若是吃多了,应该也和吃青菜一样。” 樱娘在旁笑道:“小师父,你放心,这土豆饼做出来和肉一样好吃。” 小和尚来了兴趣,“哦?肉的味道和土豆饼一样?那你能不能多做一点。” “好,做一盆!”樱娘倒出一大盆土豆,两位小师父也过来帮着搓掉土豆皮。 这会子小和尚脑袋里又冒出新问题了,“六师兄,你娶了娘子,是不是破色戒了,晚上要和娘子睡一张床?” 伯明身子一僵,摸了一下他的光头,窘笑道:“小孩子可不许问这些,做为佛门弟子也不要过问凡尘之事。” 小和尚舌头一伸,“有啥好神秘的,不就是同床共衾么。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才修得共枕眠,没啥意思,我只要修得哪一日能见着亲生爹娘就行。” 伯明没再说什么,因为这位小师弟是师父在外捡来的,他极有可能是被他爹娘遗弃在路边的,可他仍然一心向往能回到他的爹娘身边。 这顿午饭伯明和樱娘做足了份量,一盆青菜,一盆烧土豆,这是伯明最拿手的,还有就是樱娘做的土豆饼,满满当当的三盆摆在桌上,和尚们瞧着就欢喜。 只是当大家坐在饭桌前时,吃相都十分斯文,哪怕再喜欢吃,也不敢造次,佛门讲究的是无欲无念,吃对他们来说只是裹腹,若是贪吃,那就是犯了忌。 空玄并没有与弟子们同桌,他是单独吃饭的,伯明端着托盘送过去了。 空玄吃得很是舒服,但他吃得并不多,对食物的味道也不做任何评价,不贪不念。 放下碗筷后,空玄若有所思地说:“伯明,当年你生了一场大病,在这十年里已经基本痊愈。但是,为师希望你能每隔几个月就来一趟庙里,为师好为你察脉象,以防旧病反复。” 伯明点头道:“是,师父,只要弟子得了空,定当来看望师父。只因最近干了一份短工活,得日出而作,日落而归,怕以后得逢气候不便之日,才能上山了。” “无碍,只要记得来就成,你靠劳力养活自己,也算是一份功德。只是……不久之后,你们薛家可能会遇到一些挫折,福祸乃相依,你遇事要沉着冷静,凡事看透就好。” 伯明深深点头,“弟子一定谨记在心。” 下午,伯明再与师兄弟们叙叙旧,眼见着天色不早了,就和樱娘一起下山。 来到他们家的菜地再挖土豆时,樱娘忽然抬头问:“伯明,你在你师父屋里呆了那么久,你师父跟你说了啥?” 伯明身子顿了一下,摇头道:“没啥,只是告诫我以后凡事要不骄不躁,好好做人而已。” “哦。挖了这些已经够了,我们赶紧回家吧,太阳已经下山了。”两人将土豆和藤枝装进箩里,赶紧回家。 此时雨已经停了,夕阳照着这片菜地,显得格外清爽,绿意盎然。 当他们回到家时,杨三娘已经在忙活着做晚饭,樱娘便赶紧洗一些土豆,来做土豆饼。 这顿饭一家人都吃得很开心,因为有土豆饼吃啊。就连家里的猪这顿都吃得很欢快,伯明刚才将土豆藤枝剁了全倒进了猪槽里。 家里新赊来的小鸡崽也吃得饱饱的,因为樱娘偷偷撒了一些高梁米给它们吃。 第27章 谁怀孕了 到了睡觉之时,两人都躺上了床,樱娘才发现伯明的头发忘了理。樱娘用手摸了摸他柔软的发梢,“等下次上山可别再忘了。” “嗯,其实我今日照镜子,发现我这样的发式还挺好看的。”伯明也摸了摸自己的短发,感觉很利爽。 樱娘再瞧了瞧他,“好看是好看,就是稍长了点,显得过于秀气了,男人还是要干练一些好。” 伯明嘟嘴道:“哦,我明白了,你是嫌我没有大男人气概。” 樱娘戳了戳了他的脑袋,笑道:“说啥哩,还跟我闹小情绪?其实你这样也挺好的。”樱娘依偎在他的怀里,“赶紧睡吧,明日还要起早。” 接下来半下月,他们每日相伴着出门,再相伴着回家。到了满月这一日,两人都领着工钱回家了,还特意从镇上买回了一斤猪肉。 杨三娘接过伯明与樱娘的工钱,放在桌了拨来拨去,来回数了好几遍。 薛老爹在旁哼笑道:“这些铜板看样子已经被你摸光亮了,你都数多少遍了?” 杨三娘眉开眼笑道:“这可足足有三百五十一文钱哩,若不是买了一斤肉,还歇了一日工,否则有三百七十五文钱!一个月就挣了这么些钱,能不多数数好过过手瘾么?” “你放心,以后每个月都有钱数,有你乐的时候。”薛老爹说着就寻思起一件事来,“孩子他娘,虽然咱家没有分家,大家混在一起过,但也不能让孩子们身上一文钱都没有,这钱可还是他们挣来的哩。在镇上,若是他们想买个什么,没有钱多不好。身上有点钱,做什么都能应个急。” 杨三娘摸钱的手稍滞了一下,“说得也是,那就给樱娘和伯明一人十文钱吧,干活累了可以买肉包子吃。” 杨三娘将伯明与樱娘叫过来后,把被她摸得热乎乎的钱交到他们手里,“这钱是你们挣来的,爹娘就寻思着给你们一些零花钱。你们都是成家的人了,身上一文钱都没有确实不像话。” 伯明与樱娘开心地接过了钱,虽然十文钱少了点,有总比没有要好。 这时伯明再瞧了瞧院子里的仲平和招娣,还有眼巴巴向他们瞧的老三和老四,便觉得就他与樱娘两个人有零花钱不太妥当,“娘,虽然这钱是我和樱娘挣来的,但是二弟三弟四弟都没有少干活,他们是往家里挣粮食,也该给他们一些才好。” 杨三娘虽然极为不舍,但他们都是自己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确实不好只给厚此薄彼,“好吧,每人都发十文。记住了,你们可得省着花,这些钱都来之不易。” 杨三娘发钱时,大家都乐呵呵地伸手接着,要知道他们几个身上好久没揣过钱了。其实根本无需杨三娘嘱咐,他们哪里舍得乱花钱。 招娣也得了十文钱,她觉得自己得这份钱受之有愧,但也不舍得推却,便不好意思地对樱娘说:“大嫂,我这是托你的福了,等会儿我为你和大哥缝两个好看的荷包吧。” 樱娘正愁没有这个呢,“好,不急,慢慢缝。” 招娣又笑眯眯地对仲平说:“等会儿我给你也缝一个,你也没有装钱的袋子。” 这里叔昌和季旺也吵着要荷包,招娣就答应也为他们俩做。杨三娘从屋里找出一件她的破衣裳,“你就从这上面剪布下来做,旧是旧了点,你在上面缝几朵花,也能凑合着看。” 招娣接过破衣裳,欢喜地去她屋里忙活去了。 这顿晚饭与平时不同,除了几盘新鲜蔬菜外,还有一道十分丰盛的菜,那就是土豆烧肉,杨三娘还特意蒸了白面饽饽。 薛老爹似乎格外疼伯明,给他夹了好些肉,“多吃点,每日干劳力,再不吃点荤的,怕体力跟不上。” 伯明现在吃肉一点儿也不惧了,“爹,我最近饭量都变大了,以前吃两个窝窝头就饱了,现在每顿都得吃三个才行。幸好甄员外家准备的份量还算够,大家都能吃饱肚子。” 薛老爹又递给他一个饽饽,“那是因为你干活太累,消耗太多的缘故。” 伯明哪里还吃得下这么一个大饽饽,他把饽饽掰开两半,给了樱娘一半。 仲平哥仨蹲在院子里吃饭,听见爹在屋里对大哥说那些心疼的话都笑而不语。别人家都说爹有些偏心大哥,看来此话不假。要说干活,他们哥仨可都是在干哩,也没有人闲着。不过他们早已见惯了,也都无所谓。 樱娘见一家子其乐融融地吃饭,胃口十分好,这顿也多吃了半个饽饽。 本来这顿好饭好菜的,大家都该多吃些才对,可是招娣却吃得比平时还少,只见她吃得如同嚼蜡一般,一点胃口都没有。 这就奇了,她这可是在这一年里头一回吃肉啊。这一个多月来,她已经养得稍稍长了些肉,没以前那些瘦弱了。平时吃饭,她饭量还挺大的,这顿吃肉,她本来是馋得不行,可是吃下去又觉得浑身不舒服。 就在仲平奇怪地看着她吃饭那难受的模样时,还见她把肉都给呕了出来。 仲平忍不住问道:“招娣,你这是咋回事,肚子不好受?” 招娣甚是可惜地瞧着地上的肉,愧疚道:“可是能昨日洗澡着了凉,今日一直没精神头,身子乏得很。没事的,过两日就好了。” “哦。”仲平继续吃饭,也没当回事。平时家里人有个头疼脑热的,只要是不严重,都没怎么在意,更没有谁瞧郎中和吃药。 接下来几日,招娣胃口越来越差,不仅吃不下,还头晕得厉害,整个人有些恍惚。仲平怕她生病拖久了对身子不好,想到他们加起来有二十文钱,就去找村里的赤脚郎中来给招娣把把脉。 这一把脉不打紧,郎中竟然说出了一个令全家都意料不到的事,那就是招娣怀孕了! 仲平听了只是一阵憨笑,不知道该说啥了。他好像觉得自己对招娣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一般,脸红得通透。 杨三娘与薛老爹听了先是怔怔的,二媳妇怀孕了?之后他们的反应便是齐齐瞧着樱娘,还瞧着她的肚子。 樱娘被他们这一瞧,才明白过来,他们的意思是她来薛家要早些,她应该先怀孕才对,而且她是长媳,若是能先于招娣生孩子似乎更合适些。 可是她才先来三日好不好,虽然她是长媳,但年纪上与招娣是同岁的,只比她大两个月而已,招娣比她先怀孕也没有什么说不过去。 其实,樱娘这段日子还特别害怕自己怀孕呢,她可不想这么早要孩子,才十五岁,就挺着大肚子,她多少有些不能接受。 公婆的第二反应才是高兴,家里要添新丁了!他们没想到招娣那副瘦弱的身子,竟然怀起孕来丝毫不含糊。 杨三娘赶紧去屋里,拿出八文钱来交给樱娘,“你明日回来时顺便买斤猪肉,大前日做的土豆烧肉,她都没吃下去。” 樱娘刚接过钱,招娣就走了过来,连忙摇头,道:“我不想吃肉,一点儿都不想,到时候又呕了出来,怪可惜的。” 樱娘问道:“那你想吃什么,我给你买。” “大嫂,不需花这个冤枉钱,我真的没什么想吃的。”招娣推却道。她觉得自己比大嫂先怀孕,还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排老二,啥事不能抢大嫂的先才是,但这种事也不是她能控制的。 樱娘再细细寻思了一下,问道:“要不我给你买些瓜子来嗑嗑吧,再买一斤红糖给你泡着喝,怎么样?” 招娣还没回答,杨三娘就在旁应道:“嗯,这样也好,招娣肯定好久没嗑过瓜子吧?红糖也是好东西,多喝些没坏处。” 招娣便没再说什么,笑眯眯地点头了。 * 到了晚上睡觉时,伯明的手磨磨蹭蹭地就摸上了樱娘的腹部,有些羞涩道:“啥时候你肚子里会有我们俩的孩子?” 樱娘侧身瞧着他,饶有兴趣地问:“你喜欢小孩子?” 伯明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然后又点头,道:“我觉得小孩子挺可爱的,肉乎乎的,白白嫩嫩的,墨黑明亮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举止投足之间透出的那股憨乎乎的劲,挺有意思,让人见了就想抱。我小时候可是带过老三和老四的,整日抱着他们在村子里玩,只是他们都不太记得了。” 樱娘没想到伯明竟然喜欢小孩子,这还真让她挺吃惊的。她在前世是独生子女,长大后也没怎么接触过小孩,所以没什么感觉,也许只有等自己生了才会喜欢吧。 “那你也希望我们早点生孩子?”樱娘撑着脑袋,瞧着伯明,觉得他怎么看上去都不像当爹的样,还是小伙子呢。 “也不是希望早点生,一切随缘就好。若是真能早一些有,我自然是高兴得不得了,当爹的感觉肯定很有意思。”伯明喜色道。 樱娘觑着他,“没想到你这个当过和尚的,凡心还挺重。自己还是个大孩子模样,竟然惦记着当爹?” “我也是娶了你后,才会这么想嘛,以前可从来没想过。连仲平都要当爹了,我当爹也没啥不行,和我一般大的几乎都当爹了。”伯明忽然一下压在了樱娘身上。 樱娘明知故问,“你想干嘛?” 伯明把嘴凑近她的耳朵,耳语道:“干什么能生孩子,我就想干什么。” 樱娘笑着将他身子往边上一掀,“不行,你个大坏蛋,就是成心想干坏事了。再说了,我可不想急着和你生孩子。” 伯明又压了过来,哄她道:“快点嘛,得追上仲平的孩子。” “哎呀,来不及了,哪怕今夜怀上了,也排不上老大了。你……你轻点,你怎么越来越爱耍无赖了……” 第28章 乌鸦飞过 次日,伯明和樱娘与平日一样,早早起床,吃饭去了镇上。招娣因怀了孕,家里人就不让她干重活了,让她放放牛,中午做个饭就行。 眼见着麦子还有二十日左右就可以收了,薛老爹与杨三娘十分高兴,因为去年的粮食还剩了一百多斤,前后接上茬了,得了空可以把剩下的粮食挑去县里的粮铺卖钱。 薛老爹已经下地去了,杨三娘还在喂猪。这会子隔壁的金花神色慌张地走了过来。 “大嫂,你说我家可咋办呀,绿翠她竟然怀孕了。”金花带着哭腔地说。 杨三娘愣了愣,“怀孕好啊,你家梁子也快十八了,可以当爹了,你就要当阿婆,应该高兴才是,你哭啥?对了,我家招娣也怀上了,昨日傍晚才知道的哩。” “绿翠能和招娣比么?绿翠她简直就是个狐狸精!”金花咬牙切齿地说,“平时瞧着她挺老实的,见了人都不抬头,那是因为人多的缘故,她在装模作样哩!但凡只有一个男人在身边,她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竟勾搭男人。昨日下午我让她去池塘边洗衣裳,发现她漏了老幺的衣裳没拿去洗,我就送了过去,撞见她和村里的老缺说笑,那一脸子的狐媚相!” 杨三娘还不太相信,“绿翠不会是这样的人吧,我咋没瞧出来?老缺都三十多岁了,一直没娶上女人,见了哪个女人都往前凑,绿翠会不会是客气才与他说话的?” 金花急得直拍大腿,“哎哟,大嫂,你可是被绿翠的假正经给蒙骗了!上次我说家枝和她不清不楚的,你们都不相信,我活生生的把气给吞了。可昨日我见她与老缺那说笑时的勾搭模样,我就再也不相信她了。他们俩蹲在池塘边就这样面对面地说话,比我们俩现在这样靠得还近乎。就她那骚样,怕是别人一勾,在野外都能和人干起龌龊之事来!” 杨三娘见金花气得脸都快绿了,也有点相信了,只好劝她,“她既然怀了孕,指不定能收敛点。” “你见过天生的狐狸还能不发骚?本来我想趁这段日子揪出她的错来,让梁子休她回家去,可是她偏偏怀孕了,告诉了我一家子且不说,昨日下午洗衣裳回来被我骂了几句,她竟然还跑回娘家,连娘家都知道她怀孕了,现在想休她都是难事了。到时候别人肯定会指着我鼻子骂,说我连自己的孙子也容不得,谁知道她肚子里怀的是不是我的孙子?” 杨三娘瞅了瞅外头,“你小声点。绿翠进你的家门才三个多月,和外面男人接触得少,肯定是梁子的种不会有假,你别瞎猜疑。” “不是我瞎猜,就怕她给我家养出个野种来,惹出大祸!你想想,她连家枝都……”金花实在不想再提那件恶心之事了,“大嫂,我是想求你一件事,十年前你请人来给伯明看病的那位乔郎中是哪儿的人?听说他下的药给厉害了。” “你问这个干嘛?他是县里的郎中,当年还是伯明他爹托人请来的。你找他作甚?” 金花犹豫再三,顿了顿,最后还是说了,“我一定要想办法让绿翠滚回娘家去!她不是怀孕了么,若是她不小心把肚子里的孩子给弄掉了,梁子能不生气?我再撺掇几下,有了这个借口,家枝也不好为她说情的。” 杨三娘听了脸色大变,“她怀的若是梁子的种,你岂不是把自己孙子给……给害了。” 金花发狠地说:“我不管了,梁子以后还可以再娶一门亲,我还会怕没有孙子?我已经没法容得绿翠在我家了,一刻都容不下。只要见了她,我就想上去掐死她!大嫂你快告诉我吧,当年大哥是托谁找来的乔郎中?” 杨三娘有些害怕,“做这种事会不会蹲大牢?” “蹲什么大牢,孩子在她肚子里才一个多月,连个形都没有,不算个人!只要她掉了孩子,我家就有把柄将她休回家去,然后再把她与老缺的事到处传一传,准能成了。你就帮帮我吧,我这些日子愁得根本睡不上一个好觉,时刻都想着怎么弄死她!既然弄死她算犯法,那我就弄死她肚子里的孩子!” 杨三娘是个胆小的妇人,怕惹事,更怕招惹别家的事。这要是出了人命,到时候不要说怕别人指责,就怕孩子他爹都要训她。还有,不会惹出什么官司吧? 杨三娘很害怕,可又觉得金花也苦,此时犯难了,“金花,你先别急,等会儿我去地里,问一问孩子他爹。” “哎哟,大嫂,这种事怎么能让大哥知道?你就看在我们同是薛家媳妇的面上,就告诉我一声又能咋地?何况那个乔郎中是县里的,不容易走漏风声,这周边的郎中我可不敢找,何况他们也没那个高明医术。” 金花见杨三娘还在犹豫,又苦苦求道:“我说啥梁子和他爹都不信,他们被绿翠那*哄得团团转,这家里还有我的地位么?待把绿翠休回去后,我定会为梁子找一个好的。” 杨三娘叹道:“我知道你家里不缺娶媳妇的钱,可是这真的是人命关天的事,你可不能瞎来。” 金花见杨三娘似乎不肯帮忙,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大嫂,我命苦,摊上了这么个不要脸的儿媳妇,你难道也想见我家上下乱成一团,辈份不分,没个人伦?” 金花见杨三娘没这个胆量,也就作罢,哭道:“你不告诉我算了,我去求别人。你若是可怜我,就不要将此事告诉任何人。” 杨三娘安慰道:“这个你放心,这种事我是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的,连伯明他爹都不告诉。只是……你自己可要想清楚,别惹出了乱子。” 金花并不答话,抹着泪就走了。她的决心已定,是听不进去劝的。 七日后的上午,阳光明媚。一群乌鸦从从薛家村的头顶上飞过,“呱呱呱……”叫了好一阵。 乌鸦飞过后,金花家里就传出来凄厉的哭喊声。绿翠捂着肚子,疼得在地上打滚,一阵阵惨叫。 因为这是上午,村里除了老婆子及小孩子,家家户户都没啥人,全都下地干活去了。绿翠疼得往门外爬,“来人啊,来人啊!快给我找郎中!” 这时招娣正好放牛回家,听到隔壁的哭喊声,惊得跑了过来,见绿翠从她屋里往外爬,身下已经流血了,慌得不知该怎么办。她向来是个没主见的人,遇事就更慌张。 “快,快去找郎中!”绿翠才说出这句话,便晕倒在侧。 招娣吓得一阵惊吓,然后腿脚发软地跑出去喊郎中。 待郎中来,一切都晚了。 第29章 长媳的重担 中午时分,薛老爹和杨三娘回家吃午饭。只是此时家里还是冷锅冷灶的,招娣才刚刚开始洗锅,这颇让杨三娘不高兴。 招娣怕公婆生气,连忙解释道:“爹娘,今日上午绿翠嫂子肚子疼,之后又晕过去了,我就去帮着找郎中。郎中一来竟然说绿翠嫂子是中了毒,让我帮忙给她拼命灌水喝,郎中拼命掐她人中她才醒了过来,她有气无力的,水也没喝下多少,……” 招娣话还未说完,杨三娘惊得瞳孔都大了,“你说什么?郎中说绿翠是中毒?”她的心脏突突直跳,看来金花是行动了,可是村里的赤脚郎中怎么能瞧得出来?这毒下得也太没技巧了。 招娣点头道:“嗯,郎中是这么说的。之后我又去地里把梁子哥叫了回来,他把家里的猪食往绿翠嫂子嘴里倒,结果绿翠嫂子吐了一地,还有白沫,慢慢地她才缓过劲来,只是……她的孩子已经保不住了,下面流了好多血。” 杨三娘正待问后续,便听到隔壁咋咋呼呼起来。 “周里正,可能她是吃了毒蘑菇,清早梁子上山砍柴,采了些蘑菇,她等不及早上就要煮着吃。”金花早上见绿翠要吃蘑菇,便寻了这个机会将药下到蘑菇汤里,之后便去地里干活了,故意拖到午时才回家。 她见到周里正被郎中找来了,心里十分慌张。这个郎中虽然是赤脚的,可是多少懂点医术,他感觉这不太像是吃蘑菇中毒的,所以才请来周里正。他也想趁此树立医名,若是连吃蘑菇中毒的都治不好,对他以后行医可是不利的。 就因为郎中这点私心,可给金花带来了大麻烦。本来,吃蘑菇中毒是一个多么好的借口啊。 周里正瞧了瞧篮子剩下的一些蘑菇,“这些蘑菇都是最常见的伞蘑菇,没有毒的,我昨日还吃过哩。” 金花赶紧接话道:“这剩下的是没毒的,就怕她吃进肚子里的有毒。” 虽然梁子也觉得自己没有拾毒蘑菇回来,但他怕家子里出乱子,只是站在一旁不说话。他拾了十几年的蘑菇,怎么可能不会辨识蘑菇。 这时躺在床上的绿翠扯着喉咙喊:“我没有吃毒蘑菇,我可都认得哩,肯定是有人下药害我!” 她这一喊,周里正就来问她的话,将她早上至肚子疼之间有没有吃别的,又问在家里有没有与谁闹矛盾。 绿翠哭着说婆婆对她不好,梁子还在旁圆话,说他娘对她没有不好,叫周里正不要相信。就在这时,薛家枝不知怎么跑回来了,可能村里有谁告诉了他,说他家里出事了。 他一回来听了事情的大概,就怀疑起金花来,只是当场没说出来。 杨三娘与薛老爹一齐走过来时,见周里正要把金花与薛家枝带到镇上吏长那儿去,由吏长来问案。 薛老爹向周里正说尽了好话,周里正也不领情,执意要带走。周里正为了官位能长久,可不敢偏私,何况薛老爹又没给他送过大礼。 到了镇上吏长那儿,薛家枝怕自己被污谄,就添油加醋地说金花日日在家骂绿翠,平时怎么虐待绿翠,动不动就打骂,毒肯定是她下的。 金花又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妇人,被他们这么诈几下,再绕几个弯,她便一个不小心说漏了嘴,结果吏长直接派人把她押送到县丞那儿。 当日晚上,杨三娘坐在床边垂泪,“都怪我,当时没能劝住金花,才惹出这么大的祸事来,若是真要吃牢饭,她以后出来还怎么见人?家枝估计也不会再要她了。” 薛老爹铁青着脸,“你们这些妇人做事就是没头脑,这人命关天的事怎么不知会我一声?想休绿翠回家可以找别的借口,怎么能下毒害腹胎?而且这腹胎十有□□是梁子的,这不是残害自家人么?” 杨三娘也知道错了,可如今一切都晚了,“我……我也不是听金花那么说绿翠,跟着她一起生气么,这样的儿媳妇哪里能要得?” 薛老爹叹道:“说什么都迟了,家枝肯定想趁此再找一个。绿翠伤了身,以后也怀不上孩子了,也不知梁子现在怎么想,会不会休掉她。唉,这一家子怎么就过成这样了?” “可怜的还不是金花,家枝和梁子可没啥吃亏,没有了女人,可以再接着找!”杨三娘为金花鸣不平,“她还不是被绿翠害的。” “家里娶啥样的儿媳妇可是关乎着一大家子的命运,幸好我们家两个儿媳妇都算懂事知礼。”薛老爹感慨道,“伯明把娘劝回去了么?娘活了这一辈子,怕是头一回听到这种事,竟然还是她儿子家的事……” 薛老爹不说了,他起身往外走,“我去劝劝娘,可别扛不住伤了身,她已经一大把年纪了。” 到了深夜,伯明和薛老爹好不容易才安抚着阿婆睡下了,一起回了家。 樱娘见伯明回来了,赶紧去灶上给他热饭菜吃,自从他回来忙着阿婆的事,都还没来得及吃饭。 樱娘坐在伯明的旁边,瞧着他吃饭,“伯明,虽然我不是很喜欢二婶,嫌她爱管别人家的事,可是今日的事也太惊悚了,二婶得有多恨绿翠才能做出这种事来呀,绿翠她真的是那种人?若是二婶被关大牢,绿翠还啥事也没有,岂不是便宜了绿翠?” “哪能啥事都没有,她不是以后不能生孩子了么?这事应该是真的,二婶若是想编排她,也不至于拿自己的性命来拼。”伯明忧虑道,“现在梁子为难了,绿翠伤成这样,他到底是休还是不休?” 樱娘忿忿地说:“若是没有休掉的话,以后咱们见了绿翠可得绕着走,这种女人就是祸水。”她知道伯明心里也十分气愤,但他平时遇事可都是很沉稳冷静,不会说一些愤怒的话。 伯明点头道:“若是将绿翠休回去了就好,也不知二叔和梁子相不相信绿翠的事。你没瞧见绿翠哭得那可怜兮兮的模样么?她一张嘴那么会哄人,就怕把这一对父子给哄住了,估计把错全怪在二婶身上。婆婆虐待儿媳这种事平时也没少见,怕是大多数人都是相信的。” 樱娘叹了一气,“伯明,假如你遇到了这种女人,你该怎么办?” 伯明抬头,“你竟瞎想,没有这种假如。若真的有这种假如,我就休她回家,然后想办法救自己的娘,之后便上山继续当和尚,一辈子再也不入凡尘。” 樱娘听他这么说,微微一笑,觉得他十分明理。若是梁子也能这么想就好了,可是大多数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唉。 金花一见到县丞,腿都吓软了,扑通一跪就全招了,当然也把绿翠勾搭男人的事也说了。可是,县丞管不了绿翠勾搭男人之事,却能管得了她这种下毒残害腹胎之事,审清楚了案后,便将她打入大牢,要关上三年。 这一惊天骇闻传遍了整个永镇,有人说女人是祸水,害得婆家家破人亡;也有人说婆婆虐待儿媳要不得,迟早要遭报应。 伯明一家因为此事沉闷了几日,之后便该干嘛就干嘛,毕竟这是二叔家的事,他们也管不了。何况二叔自己都一点儿也不伤心,他早就厌烦金花了,趁此还可以换个女人。 而梁子还在挣扎之中,他不知道该不该相信绿翠,这几日正准备着要去县大牢看他娘,却被绿翠拦住了。她说自己身子被婆婆害得下不了床,且终生不再孕,求梁子好歹在家多照顾她几日。 一晃二十多日过去了,此事被人们慢慢淡忘,再无人提起了。 这一日早上,一家子正围在一起吃早饭。杨三娘在院门张望了一会儿便进来了,神叨叨地说:“我刚才瞧见梁子背上行囊出门了,可能是要去县里看金花了。等这几日收完了麦子,咱们也去看看金花吧。” 薛老爹手里的筷子停在半空中,“梁子去了县里,他家的麦子谁来收?这一去估计要好几日吧,大牢里的人可不是那么好见的,也不知他能不能托到人,怕是得耽搁好几日才能回家。待咱们家麦子收了,也帮帮他家吧。” “嗯,咱们帮帮梁子,再帮着托人去县里瞧瞧,顺便劝梁子赶紧把绿翠给休了,反正她身子已经养好了。”杨三娘哗啦啦地喝着粥,想到绿翠就来气。 伯明与樱娘吃完饭后又要去镇上了。杨三娘看着他们俩要出门十分高兴,“还有几日你们又可以领到一个月的工钱了,这回樱娘可是要拿整月的工钱哩,你们俩加起来得有四百九十文钱吧,我都好久没见过这么多钱了。” 樱娘笑着应道:“嗯,到时候我再从镇上割一斤猪肉回来,给大家开开荤。” 杨三娘眉开眼笑,“好,有了钱咱家也吃点好的,可别再像以前那么苦着了。等你们领回了工钱,再像上次一样,我给你们一人发十文钱零花,不,发十五文,给你们涨钱!” 仲平瞧了瞧身旁肚子稍凸的招娣,“涨钱好,又可以给招娣买红糖和瓜子吃了。” 一家人乐呵呵地笑着,樱娘与伯明出门了。 “伯明,你真的很想要小孩子么?”樱娘想到刚才仲平说招娣的时候,那股子幸福的模样,怕伯明见了羡慕。伯明上次就说很喜欢小孩子的,这段日子没少折腾她。 伯明却没有回答她的话,感觉头有些晕乎,心跳也不齐,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一般,他浑身紧张。 樱娘见他有些不对劲,“你怎么了,不舒服么?” 伯明连忙摇头,“没有不舒服,就觉得哪儿不对劲,是不是要变天了?”他抬头看了看天空,晴朗得很,也不像要下暴雨前的那种闷燥啊。 他们俩走后,招娣还是去放牛,仲平哥仨去葛地主家。这一日的开篇与平日毫无不同。 薛老爹与杨三娘去北山底下的麦地里割麦子,还有其他几家也都在割,几家人边干活边说笑,倒也欢乐得很。 就在此时,薛老爹感觉身边有散土从山上掉下来,他仰头瞧了瞧北山,“那些人在山上挖什么,把山都给挖松动了。” 杨三娘擦了擦汗,也抬头瞧着,“上次下两日暴雨,之后就经常有土块往下掉,山已经松动了。这些人好像是齐山的山沟里来的人,他们在挖草药哩,可别把山给挖垮塌了。” 杨三娘话音一落,便觉得头顶上一黑,有什么大东西掉下来似的。她与薛老爹拼命往远处跑,其他几家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滑落的山体给掩埋了。 薛老爹与杨三娘虽然抱头往外跑着,仍然来不及。半边山都垮了下来,他们没能逃过这一劫。刚才他们还在说笑,此时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山上挖草药的六个人也滚落了下来,加上山下干活的十二个人,总共十八个大活人就这样突然离开了人世,都来不及哭喊一句。这样也好,至少没有经历死亡的恐惧,一切都是那么猝不及防。 伯明与樱娘还啥事也不知道,待他们傍晚回到家时,听见整个村子里一片哭声。 他们俩跑回自家门时,只见招娣一人坐在地上哭嚎,她在山下挖了一整日都没挖到公婆,她便回家来等仲平哥几个,等了许久没见他们回来,她只一个劲地哭,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正巧仲平哥仨这时也回来了,待他们听招娣说完此事,如同晴天霹雳,五雷轰顶!他们发疯一般地扛着锄头去山下挖。 直到半夜,人是挖出来了,可是人早已……。而其他几家还一个人都没有挖出来,因为当时那些人根本没往外跑,掩埋在最里面。 伯明家这一夜哭嚎声不止,唯有伯明没有哭出声来,他一直都只是在默默流泪。而此时他们的阿婆闻此噩耗跑了过来,一下撑不住,直接歪倒在地,一命呜呼。 伯明谨记着师父的教诲,强撑着为父母办后事。可是这时偏偏还有人趁此打劫,平时只要五百文的木棺,却要一千五百文,因为村里一下这么多人离开人世,卖棺的人不愁卖不掉,怕是到时候各家还要抢得打架哩。 整个丧事,除了木棺,还有丧葬费,伯明家一共花了四千文,全是从二叔、三叔和舅舅、姑姑那儿借来的。 二叔和三叔两家为阿婆办后事,承担了阿婆的所有费用,没让伯明一家出钱,也没让他们操心。阿婆年纪大了,死了也不觉得多伤痛,而伯明一家已经是全家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父母皆亡,谁能承受得住。 第七日,伯明一家亲眼见着薛老爹与杨三娘下葬。樱娘与招娣、仲平他们在坟前哭了一整日,伯明仍然只是流泪,没有哭出声来。 待天黑之时,一家人相扶着走在回家的路上。伯明双腿发虚地走着走着,忽然整个人往前一栽,人事不省…… 这几日他一直硬扛着,压抑着,这时再也扛不住,倒了。 樱娘见了直扑上去,哭喊道:“伯明!伯明!你怎么啦?” 樱娘和仲平哥仨怎么推着伯明的身子,伯明都丝毫没反应,吓得一家人又大哭起来。 樱娘哭着吼道:“你们都别哭了,伯明没死,他只是昏厥过去了。仲平、叔昌、季旺,咱们一起将你们大哥抬到佛云庙去,他师父知道他的病情,或许有办法!” 直到半夜,他们才将伯明抬到山上。空玄赶紧让弟子们熬药,他则把樱娘这等人全轰出外屋。 他细心为伯明针炙,还为他按揉身体的各个血脉,再喂药他喝,感觉差不多了,他便坐着为伯明念经,念了整整一夜。 这一夜,樱娘都快急疯了。虽然她知道伯明不会有性命之忧,但她不希望伯明的身体有任何不适。虽然他们才相处两个月,她已爱他至深,她舍不得他承受一丝痛苦。 她希望他哪都好好的,像往常一样与她过开开心心的日子。 如今公婆走了,以后一家子的重担全落在他们俩身上,他们俩做为长兄长嫂,得为弟弟们考虑,何况还有两位弟弟没有成家。再加上这次一下欠了四千文钱的债,若是不想办法多挣些钱,恐怕没个一两年是还不清的。 她希望伯明能坚强起来,两人一起将这个家撑起来,带着弟弟们过上好日子。伯明这次受到这种沉痛的打击,也不知何时能缓过劲来,他的身体不会有大碍吧? 她见仲平他们几个在外面一直哭,她烦躁得很,将他们全赶回家了,叫他们该干嘛就干嘛,日子还得过。 直到次日清晨,伯明才醒了过来。 第30章 日子还得过 伯明醒来时,空玄不知对他说了些什么,之后便退了出来。他出来时给了樱娘一个“可以进去了”的眼神,樱娘顿时飞一般地冲了进去。 伯明见到樱娘,便坐了起来,一下将樱娘拥在怀里,大哭道:“樱娘……樱娘……,樱娘……” 这是樱娘自认识他以来,第一次听见他哭,且哭得如此撕心裂肺。樱娘在前几日已经哭够了,可是听到他这么哭,她仍然止不住,便与他一起抱头痛哭。 直到哭累了,伯明也将压抑的悲痛全都释放出来了,樱娘哄着他,“伯明,你要挺住,人死不能复生。何况人都会死的,只是迟早的问题。爹娘这一去并没有遭受太多痛苦,这是不幸中的万幸,总比提前知道自己要离开人世或是遭受病痛折磨要强。你得好好的,否则我也没法活了。” 伯明紧搂着她,仍然泪如泉涌,“樱娘,若不是这世上还有你让我牵挂,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樱娘掏出手帕,堵住他那如泉注的泪水,“别哭了,你这样会心疼死我的。你若是倒下了,家里的弟弟们怎么办?他们可再也承受不起打击了。”瞧着伯明那灰暗的脸色,那接近绝望的眼神,怎能叫她不心疼。 樱娘扶他慢慢起了身,“你能走得动路么?” 伯明浑身虚软,双腿落地时,感觉像是踩在棉花上,轻飘飘的。为了不让樱娘担心,他强撑着往前走。 来到门口时,空玄手里拿着一捆草药,“伯明,你将这个带回去,每日喝上一顿,得喝上半个月你的身体才能复原。还有……” 空玄见樱娘在旁边,便示意伯明去一边说话。伯明整个人发虚地走了过去,晕晕乎乎的,为了不让自己摔倒,他用右手扶着墙。 “伯明,有一件事为师上次就想告诉你,但一直没说。现在想来,还是应该让你知道的好。凡尘中人都讲究传宗接代,若是女人不能生育则有可能会被休回家去。为了不让樱娘到时候被误解受委屈,或遭人非议,为师还是说吧,以你身子的底子,这几年内怕是不会有孩子,需待身子慢慢健壮起来,才能育子女。” 伯明听了一怔,片刻之后,他缓缓答道:“谢师父提醒,哪怕是樱娘不能生育,弟子也不会休她的,会一如继往地待她好。既然是因弟子身子的缘故,相信樱娘也不会因此而嫌弃弟子。子女之事,随缘就好,弟子绝不会强求。” 空玄点了点头,“快回家去吧,人生大都是悲欢离合轮回转,你要看开才好。” 伯明虔诚地向他师父拜了拜,来到樱娘这儿,两人相扶着回家去。 下山时,樱娘见路陡峭,而伯明身体还没恢复,走路深一脚浅一脚的,她真担心他会摔下山去。 她紧紧挽着伯明的胳膊,似乎有种两人相依为命的感觉。 伯明心绪仍然无法放开,一路上沉默不言。他想回家,又害怕回家,因为他怕看见家里多了一间空房。 这一路上他都在默默为自己鼓劲,劝自己要挺住,爹娘肯定也希望他能好好过下去,不能颓废。人生多舛,事事难测,念佛多年,不是早已看透了这一切么? 他还有樱娘,家里还有弟弟们,他得承担起大哥的责任。尽管一直这么劝自己,可是心结是不可能这么容易打开的。 樱娘见伯明不说话,她也一路默默地陪着他。回到家,仲平与招娣,还有叔昌、季旺,他们见大哥好好地回来了,终于喘了口气。 这时老四季旺流泪汪汪地说:“大哥,你可不能再出事了,家里谁都不许再出事。我喜欢像以前那样开开心心的过日子,不想看到家里总是悲戚戚沉闷闷的,爹娘不在了,你可不能也撇下我们。” 伯明瞧着越来越瘦削的季旺,又是一阵泪雨婆娑。如今七日已过,其他人家似乎差不多恢复了,哪怕再伤痛,还是得照常过日子。不像伯明一家,这几日都没正常吃过一顿饭。每日就匆匆蒸一锅窝窝头,大家饿急了才拿一个吃。 这几日下来,大家都瘦了一大圈,个个脸色蜡黄,像是得了重病一般。 伯明抹掉泪,走过来摸了摸季旺的头,“是大哥不好,大哥应该照顾好你们才对,没想到自己却倒了,你放心,以后再也不会了。你肯定饿坏了,樱娘,你和招娣做午饭吧。” 听伯明这么说,樱娘放心了些,和招娣赶忙去厨房。这时樱娘才发现,招娣这几日瘦得不像样子,又回到她当初来到薛家的那副羸弱模样,她那本来不算凸的肚子此时凸得十分明显。 “招娣,你怀着身子,从今日开始可得多吃点。孩子在娘肚子里若是养得好,待生出来才会长得壮实,好将养。” “嗯。”招娣感激地点了点头。这几日哪怕她饿急了,也不敢多吃。因为大家都吃不下,若是只她一人吃得多,怕被他们嫌恶,说她从穷山沟里出来的,没见过吃的。 伯明则进他爹娘的屋里,细细打扫,收拾干净,然后对着他们的画像不停地跪拜。 这顿午饭炒了三个菜,一家六口人闷闷地吃着。饭后,伯明打破了沉闷,“咱们在家呆了这么些日子,活都耽误了。仲平,你和老三老四赶紧去葛地主家干活吧。我不去开荒了,得留在家里收麦子,再不收麦子就全倒地了。” 仲平放下了手里的碗,略思虑了一会儿,“哥,家里一共有十几亩地,你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麦子收了还得照顾着玉米。要不我也不去了,跟你一起在家种地吧。” 樱娘在旁忙道:“仲平说得对,你身子才恢复些,不能太劳累,你一个哪能忙得过来那么些地,还是让仲平与你一起吧。把这些地里的活干好了,这一家子才有饭吃。我那个活不知还能不能干,若是不能干,我也回来帮忙。” 伯明瞧着樱娘,叹道:“好吧,只是仲平回家来干,从葛地主家领的粮就少了。樱娘,你不是说姚姑姑对你不错的么,她应该不会为难你的,你在那儿好好干。你的那个活比干地里的活要强多了,风吹不着日晒不着的,挣的钱也不少。” 樱娘觉得也是,姚姑姑应该不会因此而不要她,何况家里正需要钱,还欠着一屁股债呢,她点头道:“嗯,你放心,我会好好干的,多挣点钱。” 伯明想起一事,又道:“今日已经是初二了,上个月的工钱应该都发了。下午你问一问殷管家,我上个月干了二十多日活,工钱能不能给我结了。” “嗯,我记着呢,我也有二十多日的工钱哩。”樱娘喝了瓢凉水,就准备出门了。 下午,伯明和仲平去地里收麦子,招娣也跟着去打下手。叔昌和季旺照样去葛地主家,虽然耽搁了七日活,也只不过扣些粮而已,毕竟大家知道薛家村出了大事,平时再难说话的葛地主这时也没有骂人。 樱娘到了织布坊,姚姑姑不但没有说不要她,还安慰了她好一阵子,这让樱娘颇为感动。 接着她又听到大家说织布坊要选小领头的事,因为姚姑姑有时候要去外地购选棉线料或绢丝,织布坊就需要一个能服众且手艺又好的小领头出来监督着这些人。 本来樱娘也没在意,无论谁当小领头都无所谓,她只要好好干自己的活就行。可是,当她听说这个小领头每日有十文的工钱,比一般女短工多出三文,她立马来了兴趣。 姚姑姑见樱娘表现那么高涨,就把她叫到一边说话,“你耽搁了这么些日子的活,最近新的织法你都没学,若是选你,不能服众。” 樱娘急了,“我保证今日就学会,就在旁边瞧着别人怎么织。明日我若是没有她们织得好,我也认了。” 姚姑姑见她如此想要当这个小领头,也明白她的心思,“你们家急需钱?” 樱娘咬唇点头,“欠了……很多债。” 姚姑姑叹道:“好吧,明日下午我就让大家比一比,谁织得好,就选谁。不过,你靠每日多挣三文钱,也抵不上什么事啊。” 樱娘也是愁眉不展,“可是我想不出其他挣钱的法子呀。” 姚姑姑略为沉思,“其实你白日在这里干活,晚上回家还可以干一些手工活的,挣的也不会少。我后日要去乌州一趟,去进些线料。到时候我顺便给你带一些绢绸料子回来,就是做女人戴的绢花或绸花之类的,听说那边会收货。做出来的一朵绢花至少能挣一文钱,若是样式好,卖得好,还能提高价。” 樱娘惊喜道:“真的?一朵至少能挣一文钱?”要说做头花,真的不难。在前世,她就买过不少用丝绸做的发夹,拆开后,她发现做起来很简单。最重要的是,她见过许多现代样式的头花,放在这个古代,肯定不会差了。 再想到若是把料子带回家,招娣也可以帮着做,她的手也巧。每晚她们俩一起做,怕是能做不少哩。 姚姑姑见她听说能挣这点钱就这般高兴,笑道:“当然是真的,这还能有假,我上次去乌州,就见不少人去送成货呢,样式其实挺普通的。” 这时樱娘忽然又犯愁了,“我这二十多日的工钱是不是不够进绢绸料的钱?要不,我把我家伯明的工钱也搭进去吧。” “算了,我先替你垫上,你们俩加起来的工钱也是不够的。等你做出成货来,那边收了货,我替你拿了工钱,就从中扣下料子钱,左右不过一千文钱的事。” 樱娘真不知该说什么感激的话了,只好深深地向姚姑姑鞠躬。 姚姑姑还真受不了这个,“瞧你,这点小事你至于这样么,不过是顺手的事。你赶紧去学新织法吧,明日还要和大家较量手艺呢。” 樱娘微微一笑,赶紧忙活去了。 第31章 兄弟被欺负 樱娘把她和伯明上个月工钱领了,一共有三百多文。她揣着这些钱本来是啥都不舍得买的,可是想到伯明的身子因经历这次打击虚弱了许多,而招娣又怀着身子。家里再难,身子还是要照顾好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 她咬了咬牙,将那没串起来的三十多文零钱拿了出来,为伯明买了一斤枸杞,为招娣买了一斤红糖,剩下的四文钱只够买半斤猪肉了。八日前,公婆说待领了工钱就让她买肉回家,最后他们就这么突然走了,也没尝上肉味。想到这,樱娘便没犹豫,来到了肉摊前。 肉摊小贩听樱娘说只买半斤肉,他有些不乐意地用刀往肉上剁下一小块,扔到樱娘面前,“你买这么一丁点肉,若是一大家子人吃,每人就只能吃上几口。要我说,有钱就多买点,没钱就别想着吃肉!你不会是买回家去,自己偷偷吃独食吧?” 樱娘横了他一眼,“我买多少是我的事,你爱卖不卖!”她说完转身就走,肉也不要了。 肉摊小贩赶紧拎着肉追上来了,哄道:“卖!卖!怎么能不卖?” 樱娘斜睨他一眼,将钱甩给了他,接过那半斤猪肉走了。 她也知道,无论哪个朝代,穷酸都会被人瞧不起,今日才买个半斤肉都被肉贩嚼舌。她边走边气呼呼地自言自语道:“等我挣了大钱,我一下买几十斤肉,甩你一脸!” 回到家,她见家里只有招娣在厨房忙着,其他人都没回家,有些担心地问:“他们哥几个怎么一个都没回来?” “大哥和仲平想把那一块地收完再回来,天都快黑了,他们应该就要回来了。叔昌和季旺不知怎么回事,比平时回来的晚。”招娣在切着青菜。 樱娘把肉递给招娣,“今日领了工钱,只买半斤肉,好歹给大家开开荤。” “大嫂,家里没啥钱,你咋还买肉。哟,还买了红糖?”招娣知道这些红糖肯定是为她买的,她怪不好意思的,“你和大哥辛苦挣来的工钱,总是为我买东西,叫我怎么过意得去?” “你说啥哩,咱们现在不是一家人么,还分什么你的我的?大家谁也没偷懒,都是为了这个家。你可别再说过意不去的话,听了多见外。” 招娣十分乖顺地点头道:“嗯,我记下了。” 樱娘来到院门外,左右瞅着。若说伯明和仲平回家晚点还说得过去,他们想多抢收一些麦子,可是叔昌和季旺有些不对劲,葛地主家每日都是定时辰收工的,没理由这么晚还不回家的。 她有些不放心,便回头对招娣说:“招娣,我去迎一迎老三老四,也不知他们在路上磨蹭啥。” 樱娘急匆匆地走到村头的田间小路上,平时老三和老四都是从这一条路回家的。没走多远,樱娘便见前面有好几个人扭打在一起。 天色昏暗,她瞧不清楚那些人是谁,此时她听见季旺的声音,“混蛋!你们才没爹没娘呢,你们这些畜生,今日我跟你们拼了!” 樱娘吓得赶紧跑过去,只见叔昌已经被两个人压在最底下打,而季旺与另两个小伙子扭打在一起,衣袖都扯断了。 他们兄弟俩怎么能打得赢人家四个人?樱娘一着急,见旁边有一根粗棍子,赶紧拾了起来,高高举在头顶,喊道:“住手!你们都住手!”若是这些人还不住手,她打算用粗棍子抽过去! 大家听她这么一喊,都松开了,只见躺在地上的叔昌被打得鼻青脸肿,鼻腔还流着血。 樱娘朝那四个人气狠狠地骂道:“你们四个臭崽子,干嘛打人?以多欺少,算什么好汉?” 那四个人都歪着脸瞧着樱娘,要不是见她是女的,估计连她也要打。其中一人不服气道:“我们只不过说几句玩笑话,他们哥俩便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是他们先动手的!” 这时季旺的火气仍然没下去,他冲上去揪人家的衣领,“混蛋,你说的是玩笑话么?” 樱娘赶忙上去拉开,“季旺,快放手,人家现在没动手,你别再揪着不放,否则就是你的错了。”然后她朝着那四个人吼道,“你们还不快滚!” 那四个人气哼哼地走了,看样子根本不服气。 待他们走后,叔昌与季旺眼泪一大把又一大把地流,刚才只是气愤,并没有哭,现在控制不住,便哭得稀里哗啦。 樱娘掏出手帕给叔昌擦满脸的血,“好了,你们俩别哭了,跟那些没教养的孩子计较啥?待他们长大了,迟早要经历失去亲人的痛苦,老天爷不会厚此薄彼的。” 季旺手里拿着扯断的半截袖子,抹掉了眼泪,瘪着嘴道:“大嫂说得对,他们这些人幸灾乐祸,迟早要遭报应的” 樱娘瞧着他们俩这副模样,一阵心酸,极力忍住没让眼泪流出来,“咱们回家吧,今晚上有肉吃。” 待他们一起回到家,伯明与仲平也回来了。他们将收好的麦子摞在院子的墙边上,到时候晒个几日,用麦把不停地翻打,就可以将麦粒打下来了。 伯明见樱娘与老三老四一起回来,甚是纳闷,“樱娘,你这是去哪儿啦,你们怎么一起……” 这时他才瞧见叔昌的脸,顿时愠脸问道:“你们俩又打架了?” 樱娘赶紧解释道:“不是他们俩打架,是他们和另外四个人打架。你别怪他们俩,是那四个人骂人在先,还以多欺少。那些人嘴不干净,本来就欠收拾。” 伯明似乎明白了怎么回事,那四个人肯定是骂他们没爹没娘,否则不至于打成这样。他心里一堵,低着头找出巾子,将它打湿递给叔昌,有些哽咽地说:“快洗把脸吧,瞧你这个样子,明日怎么见人。” 叔昌洗完脸之后,樱娘叫他和季旺先换了干净衣裳再来吃饭。招娣将炒好的菜端上了桌,一盘青菜,一盘土豆丝,还有一盘辣椒炒肉,这些可都是大家平时爱吃的菜。 开始大家都是闷头吃着,一句话都不说。叔昌和季旺两人蹲在门外吃饭时,还有些抽噎。樱娘回自己房,搬出她陪嫁的两个春凳。 “老三老四,你们也来桌前坐着,别老蹲在门外吃,那样腿酸得慌,稍挤一挤也能坐下的。” 叔昌与季旺便乖乖地过来坐下了。樱娘不想让一家子总是这么沉闷,想说些开心的事,“伯明,明日织布坊要选小领头,比短工每日要高三文工钱哩。” 伯明抬了头,以为她肯定是选不上的,便安慰她道:“若不是你耽误了这些日子的活,肯定能选得上,你也别惦记那三文工钱了,以后还会有机会的。” “你小瞧我了吧,明日下午要比试呢,谁手艺好就选谁。我今日下午就学得差不多了,明日还有一上午的功夫,我一定能学得好,你就等着吧。” 伯明听她这么自信,忽而又觉得她肯定能选上,“你若是一日能挣十文钱,可把我们兄弟四个都比了下去。” 这时招娣有些羡慕,说道:“大嫂到时候就是小领头了,也是个小官哩!你能开个后门把我弄进去么,我也好想挣钱。” “招娣,你去不合适,家里必须得留个人做饭、洗衣,还要放牛。你挺着肚子也不好一整日坐着织布,那样对孩子不好。姚姑姑说了,她后日去乌州进棉线,到时候顺便带绢绸料子给我,咱们俩晚上就把料子裁开做头花,乌州那边收货,一朵至少能挣一文钱,你还担心没活干?” 招娣听了十分高兴,“真的?意思是我也能挣钱了?”招娣平时总觉得自己在家是吃白饭的,只有能靠一双手挣钱,她才能踏实些。 伯明此时深深地望了樱娘一眼,知道她这么攒着劲干活全都是为了这个家。他不禁有些惭愧,觉得自己远远比不上她,又觉得亏欠了她。她嫁给他过不上好日子就算了,如今还要拼命干活挣钱,操心受罪。都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她嫁给他真是啥好处也没捞着。 当着弟弟们的面,他自然也不会说什么煽情的话,只道:“莫非姚姑姑还帮着垫本钱?” 樱娘一边吃饭一边点了点头,“嗯,姚姑姑表面上冷冷的,其实是个热心肠之人。” 伯明夹了一块肉在樱娘的碗里,“待挣了钱,可得给姚姑姑送些礼物,以表谢意。” 樱娘朝他笑了一笑,“那是自然。” 吃完饭后,樱娘准备来给伯明熬药,被伯明赶到一边去了,他自己来熬,生炉火很熏人的。待药熬得差不多了,樱娘跑过来抓个二十多粒枸杞放在里面,再接着熬一会儿。 此时伯明见弟弟们都不在旁,他拉着樱娘的小手,“看你,挣了钱后从来没给你自己买过一样东西,却惦记着我,还有招娣及弟弟们。你对我及家里人都这么好,我都不知该说什么谢你的话了。” 樱娘被他说得有些脸红了,拿起筷子在药罐里搅动着,“你是我的相公,我当然要对你好了。我现在是薛家的人,自然也要对薛家好。夫妻之间,还谢啥谢的,真是矫情。药好了,可以倒出来了。” 伯明紧紧捏了一下她的手,便松开了,来倒药罐子。 伯明喝完了药,两人一起来到他们自己的屋里洗脸洗脚。樱娘洗好了后,便去柜子里翻来翻去,又去箱子里翻,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你在找什么?”伯明好奇问道。 “家里有纸笔么?我想记个账。欠的那些债,还有咱们挣的钱,都得用笔一五一十全记下来才好。光用脑子记,哪日忘了,岂不是成了一堆糊涂账。” “你说得也是。爹娘屋里好像有个草本,还有笔墨的,都是爹用来记账的,等会儿我去找来记一记。幸好我在庙里跟着师父学写了不少字,否则家里都没谁会记账了。” 伯明这么一说,樱娘才顿悟了过来,她在这里应该是不识字也不会写字才对,自己差点就露了馅。 伯明倒了洗脚水,就去了那边屋,翻着他爹记的账本,他忍不住又流了好一通泪。待情绪稳定了,他擦净了泪,保持着和进来时一样的表情,才回到自己的屋。 他坐在桌前,闻着兰花香,低头认真地记账。樱娘在旁瞧着,“伯明,再挣七百多文,就可以先将三叔家的一千文钱给还了。” “嗯,三叔家的日子也不算好过,得先还他家的。”伯明将欠的账及家里三百多文的积蓄全记好了。 他刚合上本子,就听见隔壁嚷了起来,有绿翠和梁子的声音,还有里正的声音。 紧接着就见梁子来他家院子了,梁子急着叫道:“大哥!” 伯明与樱娘赶忙出了屋,“怎么啦?” 梁子脸色涨红,看来气得不轻,“我要休掉绿翠,里正竟然说我不该休,就连我爹也帮着绿翠说话,你和大嫂去帮我说说理,我是不可能再要绿翠了!正好大哥会写字,替我写封休书吧。” 梁子今日才从县里回来,以前金花在他面前说绿翠不好,他还不是很相信,因为绿翠对他挺好的。这回他见他娘在牢里那副惨样,而且他娘将绿翠的事全告诉他了,他娘一边哭一边咒绿翠,这叫他这个当儿子的怎么能不动容。 他一回来就要说休绿翠的事,没想到绿翠哭喊着说他没良心,婆婆害得她这辈子不能生孩子了,她若是被休回娘家,以后哪个男人还肯娶她? 而梁子的爹薛家枝也劝他不要休掉绿翠,因为他们的阿婆死了,大伯大伯母也去了,凡是家里出过丧事的,至少一年内不能再办喜事,有的人家格外重孝还守三年呢。 若是绿翠被休回家,家里就没个女人了,做饭和洗衣等家务活没人干,就剩父子三人在家,何况老幺才七岁,这日子怎么过。再说了,家里的麦子还没收,多一个人也就多一个帮手。薛家枝是这么想的,总觉得哪怕想休掉绿翠,也得过个一两年才好,他自己因为在葛地主家当监守,是抽不出空来收麦子的。 绿翠见梁子似乎决心已定,连公爹都说服不了他,她便跑去将里正找来,让里正为她做主。 梁子正在和伯明说着呢,隔壁又传来绿翠的哭喊声,“我就不走!我就不走!莫非梁子他还能将我抬出去?” 伯明也希望梁子赶紧将绿翠休了,此人若是再留在家里,以后怕是会给家里惹出一堆祸端。二婶之所以进了大牢,不也是她惹出来的么? 伯明不由分说,就来了梁子家的院子里,樱娘也赶紧跟了过来。 第32章 驱赶贱妇 伯明和樱娘、梁子一起过来时,见里正将地上的绿翠扶起来,他还为她打抱不平,“梁子,你快过来!平时见你挺老实的,做事也有分寸,今日怎么这么犯浑?是你娘害了你的孩子和娘子,是你娘这个当婆婆的太刻薄。你孝顺去看你娘也没错,但也不能孝顺就连自己的娘子也不要了,你咋这么糊涂?这年头娶一门亲容易么?” 梁子也知道家丑不可外扬,有些事也不好跟里正说个清楚明白,只道:“自古以来,百善孝为先,我当然得听我娘的。” 里正气得直跺脚,“孝顺是没错,但也得讲理。绿翠被你家害成这样,她都愿意呆在这里,你把她休回家去,她的后半辈子怎么办?” 梁子默不作声了,绿翠的后半辈子确实不会好了,可他不能为了她,而毁了自己的后半辈子,还搭上他的全家。 里正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是犹豫了,便道:“别闹了,日子就这么将就过吧。” 伯明彬彬有礼地走过来,对里正说:“里正,村里人都敬您处事公正,从不徇私,您今日能来为梁子处理此事,也是您的一番好意。只不过梁子他真的不想再和绿翠一起过日子了,若是强绑在一块儿,这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好。佛说,凡事不可强求,一切自然于心,若是强施于人,必有孽祸。” 里正被伯明这一套说辞给噎住了,忽然他觉得自己这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这种家事本就不该是他做一个里正该管的,“既然这是你们的家事,我就不管了,你们爱咋样就咋样吧,后悔了可别再来找我。” 里正愠着脸背手走了,绿翠追了上去,拉住里正的袖子,可怜巴巴地哭道:“里正,若是您都不肯为我做主,我就真的走途无路了。” 里正从她手里抽出了袖子,“我还是劝你一句吧,哪怕你留在这里,也不招梁子待见,还不如回娘家活个自在。你大不了就是不嫁人呗,难不成没有男人你活不下去?” 绿翠眼睁睁地瞧着里正走了。没有男人,她当然活不下去啊!再说了,这样被休回娘多丢脸,怕是还要被娘家人骂,受娘家人挤兑。哪怕想勾搭哪个男人,她顶着个弃妇的名声,怕也是不好勾搭的。 她想到这里,又跑回院子里,一屁股坐在地上,打算就赖在这里不肯走。 薛家枝刚才一直没说话,见里正走了,他招呼着梁子过来,并将他拉进屋子里,“你咋这么傻,咱家办了白事,至少一年不能再招女人进来。这一年都碰不着女人,你熬得住?她留在家里还能干活,不要白不要,你何必着急赶她走。等来年你想另娶,再赶她走也不迟的。” 梁子瞪了他爹一眼,“爹,你胡说什么哩?一年不碰女人,我不会死!”他说着就气哼哼地出来了,留下薛家枝在屋里直跺脚,骂儿子脑子钝。 梁子心里着急要写休书,拉着伯明出院子了。此时已到了大家睡觉的时辰,梁子怕打扰了仲平哥几个睡觉,就来到了伯明与樱娘的屋里。 恰好伯明刚才记账,已经找出了纸笔。伯明抚平草纸,研了墨,问道:“梁子,这休书该怎么写?我只抄过经书,可没写过休书啊。” 梁子犯难了,他可是个地地道道的泥腿子,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写。他略寻思了一会儿,说:“就写我现在见了她就厌烦,没法和她做夫妻,她害得我娘关大牢,休她算是便宜了她,就这么写吧!” “这……不太妥吧,听上去不像是休书。”伯明举着笔,半晌不知该怎么下笔。 樱娘一直在旁边瞧着,本不想干涉他们兄弟如何写休书的。她见伯明踌躇,就稍微点拨一下,“休书是不是有一定的格式?或者还要把绿翠不守妇道及给婆家惹事端的事提一提,这样才有说服力。若只是说梁子讨厌她,好像不足以立休书的。” 伯明听得樱娘这么一说,心里有点谱了,“梁子,我先写一份,等会儿念给你听,若仍觉不妥,我再重新写。” “好。”梁子坐在伯明的身边仔细瞧着。 伯明提笔写道:“立书人薛梁,系永镇薛家村人,去年凭媒聘定王氏绿翠为妻。今年初将她迎娶过门,可是此妇多有过失,与婆婆不合,且不恪守妇道。因念夫妻之情,此妇败行不忍明言,今愿将她退回本宗,听凭改嫁,毫无异言,休书为实。正德五年六月初二,手印为记。” 当伯明将这样的休书念给梁子听时,梁子直点头,“就这样,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樱娘听了也觉得不错,但又忧虑道:“就怕绿翠不肯在上面摁留手印,家里也有没有红印吧。” “家里有陈胭脂,那个臭娘们有时候还偷偷抹哩!”梁子站了起来就要出去。 “可是……绿翠根本不同意你休她,她能同意摁印?”伯明话还未说完,就见梁子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莫非他要动粗用蛮力?伯明与樱娘跟上去瞧,怕他惹出什么事来。只见梁子先是跑回他的屋子里拿出一盒散发着怪味的陈胭脂,来到绿翠面前。 绿翠似乎知道他要干什么,便把双手往背后收着,直哭嚷道:“来人啊,梁子要强行动粗逼人画押了,快来人啊,爹,你怎么也不来拦着他!” 她哪里是梁子的对手,梁子先将她胳膊一撇,再拽住她的手腕,便把她的手掌给抓过来了。伯明与樱娘似觉此行不妥,这样逼迫摁手印的休书还能算数么? 他们俩准备上前拦住,可是梁子抓住了绿翠的手掌先是往胭脂上一摁,再往纸上一摁,手印就有了! 绿翠又哭又嚷,屋里的薛家枝知道劝不住儿子,也懒得管,反正他可以在外面找女人,只要不带回家就行。儿子自愿不要女人的,他有什么办法。 绿翠双手紧抓着门,怎么都不肯松手,梁子便生拉硬拽,将她抱起来,然后放在院子外的路上。他回身将院门死死关上,绿翠在外一个劲地捶门。 梁子的弟弟老幺平时只知道疯玩,这时见家里乱成这样,也懂事了些,默默地在厨房做饭,这个时辰别人家都要睡觉了,他们家却连饭都没吃。 伯明与樱娘回到了自己的屋。伯明一边脱衣一边说:“樱娘,你说我这样做是不是不对?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可我却亲手为梁子写休书。” “你别瞎想了,梁子如此嫌弃绿翠,他们俩根本没法过日子,强扭的瓜不甜,相信梁子做的决定是对的。咱们快睡吧,明日还得早起。”樱娘脱了衣裳爬上床。 只是隔壁的院门外太吵闹,他们根本没法入睡。绿翠不停地拍门、踢门,再撞门,嘴里也不停地骂着。折腾了许久,她也没能将门弄开,口水也骂干了。 最后她只好妥协了,“梁子,你休我也行,我认了,算我瞎眼嫁到你家!但我绝不可能就这么空手回娘家,若是你不将我的嫁妆还给我,我绝不挪步!” 梁子听了后,赶紧找出她年初的嫁妆,搂着来到大门前,将院门开了个缝,把东西全部往外扔,扔了一地。 因为有些嫁妆已经用了,梁子也为了打发她赶紧走,还掏出一串子钱往外扔,然后又砰的一声将大门关住。 绿翠捡起了地上的钱,再搂着那些嫁妆,怀揣着那张休书,哭哭啼啼地回家去。走在路上,她实在累了,拿不动那些不值钱的嫁妆,便把其中没用的东西给扔了,只搂着几样还能将就用的东西回娘家了。 直到听不见绿翠的哭声,伯明与樱娘才相拥着慢慢睡去。 第33章 好事多磨 次日下午,樱娘如愿以偿地当了小领头。那些妇人们见樱娘这么快就学会了如此复杂的织法,也输得心服口服,技不如人没办法。何况樱娘是用京腔与姚姑姑说话,这也是她们学不来的。 回到家后,樱娘见伯明的气色好多了,此时他正和仲平一起从板车上卸麦子呢。她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伯明时,伯明虽然做不到给她一个开心的笑容,毕竟遭遇父母双亡之事,他没能那么快就开怀起来,但他却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点头和赞许的眼神,“我知道,只要你努力,肯定能行的。” 忽而,伯明觉得自己这话是不是说得过于古板正经了,他将语气稍稍放软一些,“不过你可不能骄傲哦,否则姚姑姑一生气,就不让你当了。” 樱娘见伯明愿意跟她说笑了,便放心许多,她相信伯明内心是很强大的,不会那么脆弱。她过来帮着一起卸麦子,“你放心,我才不会骄傲哩,又不是小孩子,这么把不住。不过,我一想到每日多挣三文钱,一个月就能多攒上九十文钱,还是有些激动的。” 仲平在旁听了也跟着高兴,好奇问道:“大嫂,你这下可是要管二十多个人,不会像葛地主家的监守那样,手执鞭子盯着人家干活吧?” “织布坊都是女人,哪能用鞭子动粗。呃……应该像姚姑姑那样以德服人,再恩威并施,还有……刚柔并济,这些道理我多少懂一点的。” 招娣蹲在井边洗菜,她有些听不懂樱娘说的话,“大嫂,你懂得真多,什么恩威又什么刚柔的,我咋听都没听过哩。” 樱娘朝招娣微微一笑,“我也是跟姚姑姑学的,她可是从皇宫司织局退下来的人,自然懂得多。” 大家正说着呢,见周里正朝他们这边走来。他们还以为周里正只是去梁子家看看绿翠到底有没有被休回娘家,没想到他却径直朝他们走过来, 他打开一个草本,瞧了瞧,说:“又到了每三年调一次地的时候了,你们家人数有变化,地也得减一减了。” 伯明本来心情才好一些,听里正这么一说,他顿时来气了,“里正,我们家才刚出事,你就说要减地,你这是啥意思?” 周里正却绷着个脸打官腔,“公事得公办,是没有人情可讲的。何况又不只是你们一家,那几家也都得减地。” 这时樱娘走了过来,质问道:“我们家哪里少人了,明明多了人好不好?我和招娣,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这不是多出一个人来了么,应该加地才对。” 周里正瞧了瞧招娣的肚子,“真是笑话,这还在肚子里哪能算?必须得生出来后,才能登记在册。” 只见周里正盯着草本上的数目仔细瞧了几遍后,又道:“女人分的地和男人该分的地不一样多。本来你们家应该减掉三亩地,你公爹两亩,你婆婆一亩。再抵去你们家新添的两名女眷,应该减掉一亩就行了。你们家减得算少的,就别叽叽歪歪了,有的人家没有新添人丁,一下减六亩的都有。” 女人只能得一亩,男人得两亩?莫非是因为女人吃不过男人,所以就分得少一些?樱娘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古代的女人不受重视,从分地的多少就体现得这么明显。 樱娘想到招娣肚子里的孩子没算上去,觉得很可惜,“里正,你说每隔三年才调一次地,那招娣肚子里的孩子到时候都两岁多了,岂不是少给两年?若是个男孩子,就相差更多了,这对我们家岂不是太亏?” 周里正拧眉道:“我也没办法,从来就没有给腹胎分地的说法,哪家生孩子都得吃这个亏。何况小孩子不是有娘喂奶么,要什么地?你们家男丁多,分得的地相比那些女娃多的人家,已经算是占大便宜了,就别为这一亩两亩的地争了。” 被他这么一说,好像他们这一家子多小气多爱斤斤计较似的。樱娘自知争不过这些几百年来沉淀下来的规定,也就没说话了。 “还有,你们家赶紧收麦子,明日葛地主家也得发粮了吧,后日就得交地税了,一共四百斤粮食,这个和以前一样,没有变动。今日你们就先交一下人丁税,一共三百文钱,或是一百斤粮也行。” 樱娘这下真听不下去了,“减地的时候,男女不一样,你们多减了一亩,怎么交税男女就一样了,怎么也该少交一些才对,这些规定是不是太不合理了?或许是你搞错了?” 周里正不乐意了,“我哪能搞错,还真当我是吃白饭的?你们这些妇人懂啥,别瞎掺和,这是历年来的规定。我向来秉公办事,不会特意为难你们家的。快说吧,人丁税你们家是交三百文钱,还是打算交一百斤粮来抵?” 家里的粮已经不足一百斤了,怕是只有五六十斤。至于拿钱,樱娘与伯明还真不舍得拿出来,昨日才刚领回来三百多文钱呢。 樱娘只好说个软乎话,“里正,能延个一两日么,家里才刚收麦子,还没打下来,待明日从葛地主家那儿领回了粮,后日和地税一起上交。” 周里正终于松口了一回,知道他们家欠了债,现在确实很难,也不逼他们了,“好吧,后日一起交,一共五百斤粮。”他合上了本子,去别家了。 周里正来之前,一家人气氛才好些,被他这一搅和,这会子又沉闷了。 伯明想到自己做为长兄,不能带头让一家人不开心,便安抚道:“你们别忧愁,明日不是就能从葛地主家领粮么?以前一年能领七百斤,这次因为仲平这些日子没去,二叔说了,葛地主家答应只少给五十斤。这一下就能领来六百五十斤,交了地税和人丁税,不还剩一百五十斤么?少一亩就少一亩地吧,反正家里的这些粮马马虎虎够一家子吃。”然后他又朝樱娘浅浅一笑,“还有你们大嫂还在挣钱哩。” 樱娘听了也跟着咧嘴一笑,她喜欢看伯明笑。其他人自然也不忧愁了,家里有大哥有大嫂,他们心里很踏实。 “招娣,咱们做饭去吧。”樱娘招呼着招娣正要往厨房走,却听到伯明朝院子外喊了一声“娘”。 樱娘吓了一跳,还以为伯明突然魔怔了,或是太思念他娘了而认错了人?可是,紧接着她又听到另一种声音,“伯明啊,你们家麦子收得差不多了吧?” 樱娘听出来了,是她娘李杏花来了。她的预感告诉她,她娘来了肯定没啥好事。 果然,李杏花走进院子后,一面夸招娣能干,一面又说家里是不是有了好收成,因为她见院子里堆好些麦子。紧接着,她就扯出这两日得交三百斤粮赋税的事来。 樱娘微微蹙眉,“家里有七亩地,还有伯明下聘给的粮,不会连三百斤粮都没的交吧?” 李杏花唉声叹气道:“唉,虽然税是能交得起,只是家里的粮剩得也不多了,主要是收成不好,今年净是虫子,这一年怕又得紧巴巴地过了。我今日来倒不是为这事,你爹昨日在家打麦子,可能是甩麦把甩得太高了,他把脖子给扭着了,疼得叫一晚上。今日早上找郎中来敷药才好一些,可是郎中说得接连敷上十日,要花三十文钱哩。” 樱娘没好气地说:“三十文就三十文钱,莫非迎亲时给的钱这么快就花完了?” 李杏花赶紧将樱娘拉进屋里,不想让在院子里的伯明哥们几个听见。“你这闺女是傻了还是怎么回事?当着他们的面瞎嚷嚷什么,三十文钱可不是小钱。迎亲礼不得留给你弟定亲用么?你在织布坊干活,每日能挣钱,给个三十文又怎么了,这是给你爹敷药,难不成我和你爹还白养了你不成?” 樱娘气得脸有些憋红,“娘,你没搞错吧?家里有钱不花,还非要跑到这里来问我要三十文钱?你不知公婆刚……,我们家欠下了四千文钱的债呢!” 李杏花撇着嘴,“欠的债关你什么事,你着急啥?你辛辛苦苦挣的钱,不给生你养你的爹娘花,却要给与你相处只不过三个月的人家还债,你脑壳坏了吧?” 樱娘其实不是不舍得这三十文钱,就觉得李杏花简直太过分,婆家如今这么难,娘家不愿帮一点也就算了,竟然还惦记着她的钱?她挣的钱就必须给从来不把她当回事的爹娘和弟弟们花? 虽然她在婆家日子短,但是公婆和伯明对她都很好,她和这一家子人相处很融洽,她喜欢过这样的日子,现在她与大家都有了感情。但是她与这个娘家才相处那么一日,感情没培养出来,倒是生了不少气。 “我没有钱,你赶紧回去吧。”樱娘冷冷地说道。 李杏花有些急跳脚了,“咦?你咋能没钱哩,你上个月不还干了那么些日子的活了么?” 樱娘只好骗她说,“钱都还债了,还给他三叔了,家里现在一文钱不剩。” “真的假的?你可不能骗娘。”李杏花觑着她的脸,生怕她是在扯谎。 “当然是真的了,若你是借给大伯家一千文钱,你见他家有人挣钱了,你不急着要债?” 这下李杏花相信了,气得直拍大腿,“哎哟,我的傻闺女啊,你挣的钱不好好攒着自己花,也不知道给娘家,竟然着急还什么债呀?薛家现在只有你一人挣现钱,多威风啊,你咋不知道高贵自己呢?若是知道你能去织布坊挣钱,爹娘就不急着让你嫁到薛家了,到时候指不定有富裕的人家来说亲。”李杏花悔得呀,肠子都要青了。 既然要不来钱,李杏花也不在这里呆了,又气又悔地直跺脚走了。 伯明虽然没听清她们娘俩在说什么,但也知道岳母应该是来要钱的事。他进来问樱娘,樱娘便把刚才的事说了。 伯明寻思了一下,说:“要不……还是给你娘三十文钱吧,家里不是有三百多文钱么?她好不容易来一趟,空手回去多不好。” “伯明,不是我小气不给,只是我怕娘来要钱得手了,以后会成习惯的。家里明明有钱,却还来这里问咱们要?”说来说去,樱娘与娘家没感情,她不想做这个冤太头,这一给怕以后就没法收拾了。 “可是……”伯明是个脸皮薄的人,不想被岳父岳母在背后骂。想来樱娘辛苦挣来的钱,给她娘家花一点也没什么。 每个人都是由爹娘生的,再由爹娘辛苦养大,岳父母将樱娘拉扯这么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此时,他又想起自己的爹娘,他都没来得及孝顺他们,结果…… 虽然他也不喜欢岳父母,可是他不想让自己有愧疚感,哪怕顾着面子,他也不能让岳母第一次就空手回去,否则这样的事说出去,彼此都难堪,怕是还会影响樱娘在外的名声。他寻思了这么些,最终还是拿出三十文钱,跑出院子,追上了岳母。 樱娘叹了一气,也没说什么,便去厨房和招娣一起做饭。 李杏花见伯明给她送钱来,顿时喜出望外,只是心里又开始怀疑樱娘的话来,“你们不是没钱么,樱娘说都还你三叔了。” 伯明顿了一下,扯了个谎,“这是我以前存下来的钱,樱娘不知道。” 李杏花刚才还觉得女儿嫁给薛家亏了,现在一想,又觉得眼前这个女婿还不错,“樱娘嫁给你,可是你的福气,你瞧她,多巴着你们薛家呀,打着灯笼都找不来的,你可不许欺负她!” “娘,你放心,我会对樱娘好的。”伯明这是说给岳母听,也是说给他自己听。他还暗自下决心,他一定要好好努力,让樱娘过上好日子,不再跟着他吃苦。 李杏花点了点头,拿着钱走了。想到女婿家也这么难,看来也指望不上什么了,她走在路上忍不住一个劲地叹气。 第34章 落汤鸡 这几日,税粮已经交上了,伯明与仲平也把麦子都收完了,麦粒打下来后晒在院子前面的空地上。 招娣坐在那儿守着,一边做点针线活,一边将棍子放在脚下,时不时挥着棍子赶一赶那些偷偷摸摸往这儿挪动的鸡鸭,还得防着偷吃的鸟,特别是麻雀,一阵一阵地飞过来,讨厌得很。 村里大多数人家都养了鸡或鸭,如果不守着,麦粒就会被它们吃去不少。招娣这时起身用耙子把麦粒翻一下,这样晒着,干得快一些。 没过多久,太阳躲进了云层,天色阴了下来。招娣有些着急了,看来这是要下雨了。夏季就是这样,刚才还天晴大晒,说不准啥时候就变脸。她得赶紧将麦子收进屋去,否则淋湿了容易烂。 这时伯明与仲平正在玉米地里捉虫,今年不知怎么了,虫子特别多,叶子都被吃得全是洞。伯明抬头一瞧,觉得天色不对,“仲平,咱们赶紧回家,要下雨了,麦子还在外面晒着呢,招娣一个人忙不过来。” 兄弟俩飞快地往家里跑,回到家,见招娣在那儿忙得满头是汗。仲平挺心疼她,“招娣,你快回屋歇着去,可别闪着身子。” 招娣这时确实感觉有些累了,身上都汗湿得透透的了。这种季节雨下来之前是最闷热的了,她来到屋里喝了几口水,仍然感觉气喘吁吁的,有些热坏了的感觉。 幸好伯明与仲平回来得及时,在雨落下来之时,他们刚好把最后一担麦子挑进了屋。 伯明心系着樱娘,还没到织布坊收工的时辰,他便带着伞来到织布坊外候着了。樱娘在屋里也不知道他来了,一直低头忙着织布,有时起身看看大家织得怎么样。哪个遇到麻烦了没弄好,她就赶紧过去瞧一瞧。 伯明从小窗口瞧着樱娘的身影,脸上不自觉地漾起浅浅的笑容,他都不知自己是哪世修来的福,竟然能娶到樱娘。再一想到自己,不禁自惭形秽起来,觉得配不上樱娘。 他在外面足足快站了一个时辰,织布坊才收工。当樱娘走出来见伯明在等着她时,她欢喜得跑过来,“你在这儿等多久了?” 伯明也开心地笑着,“没多久,才刚来一会儿,你累了吧。” 樱娘笑着摇头,见伯明笑了,还笑得这么灿烂,她心里甭提多高兴了,因为伯明足足十几日没笑过一下了。 这时织布坊里的其他妇人们也都站在门外,她们在观望着,想等雨小一些再回家。她们都没有家人来送伞,见樱娘有男人来送伞,小两口那粘乎劲,又羡慕又吃味。 其中一位妇人打趣道:“哟,还是林领头有福气,在家里有男人心疼着,在这里活又干得那么出挑,真是羡煞死人。” 接着又有一位接话道:“可不是么!我家那死男人,哪怕我淋死了也不知道来给我送把伞,人跟人就是没法比。” 然后大家就各自数落起自家的男人来,骂他们粗心大意、没心没肺。樱娘与伯明都被她们说得不好意思了,这时姚姑姑从甄员外家走了出来,朝樱娘这边招了招手。 “咦?姚姑姑啥时候回来了?她这是在叫我吧?”樱娘有些欣喜,姚姑姑给她带料子回来了? “应该是,咱们赶紧过去。”伯明与樱娘可是第一次进甄员外家的大院,他们有些拘谨,不太好意思往里走。 姚姑姑微微笑道:“你们跟我进来吧,没事的,我就住在那边的小屋子里。樱娘,布料我已经给你带来了,我怕大家见了眼红,所以才叫你们俩进来的,待她们都走了,你们再把料子带回去。也不要跟任何人说是我帮你带的,我怕到时候个个都找我带布料,我就忙活不过来了。何况若是干的人太多,乌州那边怕是要不了那么多货的。” 樱娘直点头,十分感激道:“我一定谨记着,真是让姑姑费心了。” “好啦好啦,我帮你忙,可不是想听你道谢的话,你把活干好,比什么都强。”姚姑姑就像对知心友人说话一般,不讲什么客套。樱娘听了傻傻笑着,觉得姚姑姑是越来越好相处了,很亲近,她相信以后她们会成为无话不说的朋友。 伯明在旁瞧着,不禁又发现樱娘的一个优点来,因为她在外与人相处和睦,现在已经有朋友了。 姚姑姑不仅带了绢料与绸料,还带来了一些头花样子,“樱娘,你第一次做得稳当着来,多做一些与这个花样子一样的,这些是当下最时兴的。若是你有自己喜欢的样式,但也要少做一些,待乌州那边看过说好卖,你再多做。” “姑姑考虑得真是周到,这么她的料子,我也不敢瞎折腾。这么多料子,估计能做出好几百朵吧。”樱娘看着这些好看的料子,喜欢极了。她还忍不住往身上比了比,这种料子若是做衣裳肯定好看,当然,现在她可不舍得把料子做成衣裳,她还想靠这个挣钱哩。 “嗯,听那边老板说,这些料子至少能做出五百朵。你才刚开始干,他们一朵收三文钱,你从中能挣五百文钱。他们要卖六文钱一个,从中可以挣一千五百文。你放心,只要卖得好,以后他们会给你提价。乌州的商铺很有名,好多外地人都去乌州拿货呢,就连皇宫里有些东西,都是从那儿买的。” 樱娘听说做完这些能挣五百多文,确实一朵就能挣一文,似乎立马就看到了全家过好日子的曙光了。 伯明似乎比她沉稳些,只见他在思虑了什么,然后红着脸问:“姚姑姑,乌州那边有没有男人可以接的活?” 姚姑姑听了不禁一笑,“这个我还真没留意,反正这些针线活男人是做不来的,可别白白糟践了料子。” “哦。”伯明的脸更红了,实在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他真的想揽点活干,不为别的,总觉得不能只看着樱娘干活。可是家里有地,他又不能再去开荒了,而且听说荒地开得差不多了,已经有一半人回家了,都没活干了。 在回来的路上,伯明背着一个特大的布兜,樱娘背着一个小布兜,虽然很沉,两人却都十分有干劲。幸好这个时候雨已经停了,否则布兜也得淋湿了。 “樱娘,你说……我能不能在玉米地里套种些别的东西?”伯明一路都在寻思着这个问题。 樱娘懂他的心思,刚才他还问姚姑姑可有男人可以接的活,这时又想起套种的事来,“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套种就可以有两样收成了,只是这个夏季还能种什么?咱们回家好好想想,说不定真能想出什么来。” “嗯。”伯明直点头,感觉浑身都是劲。 忽然,他一下停住了脚步,远远地瞧着前面,小声说道:“樱娘,你瞧那树底下是不是一只野鸡?” 樱娘仔细一瞧,可不是么,还是落汤鸡!肯定是刚才被大雨淋糊涂了,这时仍然倚靠在树底下不敢动弹,或许它是因为面对着树,雨停了都不知道。 若在以前,伯明是绝不会捉野鸡的,因为他根本不吃肉。可是现在不同了,想到樱娘前几日还说,等家里的鸡长大,就可以做烧鸡吃。今日碰到野鸡了,他怎么也得把它捉过来,好让樱娘尝尝鲜。 话说樱娘自从穿过来,就没吃过鸡。在前世她可是最爱吃妈妈做的烧鸡了,平时想起来就要流口水。穿越到这里来,苦点累点没什么,可是吃不上前世喜欢吃的东西,还真是有些难熬。 樱娘准备叫伯明把大布兜给她背着,让他好放手去捉。伯明却朝她轻轻嘘了一声,背着大布兜蹑手蹑脚地过去了。这只落汤鸡确实晕乎了,伯明走过去,将它捧在手里,它才反应过来,然后直扑通。 两人带着野鸡高高兴兴地回家去了。招娣见他们俩还捉了野鸡回来,也是眉开眼笑的,这段时日不知怎么回事,她是见了啥都馋。今日在院子外赶别人家的鸡和鸭时,她还对它们想入非非呢。 伯明哥几个在院子里杀鸡,樱娘与招娣在屋里看布料。之后,一家子人又围在厨房里看樱娘怎么做烧鸡。锅里的香味一阵阵地飘出来,还没开始吃,大家似乎已经感觉到它有多么美味了。 当一家人坐下来吃饭时,伯明不停地给樱娘夹鸡肉,而仲平也忙着给招娣夹。这时季旺在旁故意酸溜溜地说:“大哥和二哥都有心疼的人了,就不疼我和三哥了。” 伯明嗤笑一声,夹了一块鸡头放在他的碗里,“吃鸡头,有人求。瞧,大哥多疼你。” 这下一家子都乐了,笑得直喷饭。 第35章 穷则思变 吃过晚饭后,樱娘与招娣就开始来裁料子做头花了。叔昌与季旺觉得新鲜,也跑过来帮忙。 樱娘、招娣与叔昌、季旺四人各执布的一头,站得开开的把布展开。招娣拿着剪子的手都有些颤,生怕剪错了。 樱娘在旁鼓励道:“招娣,你就下剪子吧,哪怕真剪错了一些也没事的,咱们可以把它做成别的样子的头花。” 招娣听樱娘这么说就放松了些,她照着花样子,估摸着宽度,拿着剪子喀吱喀吱地剪下去。 伯明与仲平两人凑在一起在寻思着到底该在玉米地里套种什么,冥思苦想好半天也想不出来。他们从小到大只知道要种麦子和玉米、高梁,它们成熟的顺序也是先麦子、再是玉米,最后是高梁。当这些都收完了,到了深秋,家里也就没什么重要的活干了,就是上山砍柴砍树,为冬季做准备。 就因为这里的人家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来的,没有别的想法,所以富裕的人家极少,好像谁也不敢玩什么新花样,都是守着本份。 伯明撑着脑袋想起了师父曾经说的“穷则思变,变则通,通则达”。这句话对这里的人家好似不太适用,不过他已下定决心要试一试。 樱娘见他们俩在那儿发愁,就随便问一句:“种大豆怎么样?大豆可以做豆腐,可以和肉一起炖着吃,还可以榨油,应该好卖的。” “你是说黄豆么?”伯明可没听说过大豆。 樱娘连忙点头,“对,以前听我爹娘说黄豆可是好东西,也值钱。” 伯明叹气道:“其实刚才我和仲平也考虑过了,春季已错过了,这个季节倒是也能种晚黄豆,可以咱们这儿没有黄豆种子。” 仲平忽然拍一下脑袋,“哥,你还记得以前和爹去嘉镇捞海货么,那边就有几户人家种了黄豆,说不定去那儿能买到种子。只是……这不是又要花钱了么?” 伯明也想到了这个,只是他仍然摇头,“不仅是花钱的事,最棘手的是很少有人种,都没啥经验。大家之所以都不愿种,还不是因为收成太低了么。” “我在想,若是多花心思在如何种黄豆和怎么提高收成上,慢慢的琢磨,仔细打理着,应该不会差了。”樱娘在旁鼓励道。她记得在前世时,听说东北大面积的种大豆,也没听说有多难,无论怎样,还是试一下为好。 伯明听樱娘这么说,心里已经很有想法了。他又低头略沉思着,他也听说过黄豆榨出来的油可比麻油好吃多了,还能做豆腐,无论收成高低,到时候只要能卖得出去应该不至于赔钱,便道:“要不……我明日去嘉镇打听一下,若是种子太贵了就不买,便宜的话就买一些,今年试种一下,好卖的话明年就多种些,咱们今年正好可以留种子了。” 仲平肯是听他大哥了,信心满满地点头。 这时季旺又嘴馋了,“哪怕卖不掉,自家留着榨油和炖肉吃也好啊。” 仲平笑着瞪了他一眼,“你又来了,刚才吃鸡头还没吃过瘾吧,自家若是种了黄豆,还能短了你吃的?” 伯明又想起一事,“这几日咱们还要种白萝卜和秋豆角,这是紧要之事,可不能忘了。到时候腌成咸菜,冬天就不会没有菜吃了。” 听伯明这么一说,樱娘还真是有些嘴馋了,“种白萝卜和秋豆角好,我可爱吃咸萝卜条和腌豆角了,下饭得很。” 招娣听了也红着脸说:“我也很爱吃哩。咱们北方不像南方,冬天没有啥蔬菜了,完全靠咸菜过活。” 樱娘瞧了瞧伯明,见他晒得快有仲平一样黑了,不过看起来很健康,“一下又多出这么多活来,你们俩有得忙活了。不过你们还是不要干得太急乎,慢慢来,慢工出细活嘛。” 伯明抖了抖肩膀,“我发现我是越干活越有力气了,大男人干庄稼活这是本份,累不坏,你放心好了。你看我和仲平的身板一比,就知道我比他还差不少哩。” 招娣忍不住笑了,她很为仲平骄傲,在农村,块头大长得结实,又能干活,就说明他是个好男人。她为自己能嫁给这样的男人,不知暗地里有多欢喜呢。 这一晚上,樱娘与招娣一起只做了六朵头花,因为刚开始做还不顺手,慢了一些,得把针线仔细地缝在头花隐藏的地方,不能让人瞧得出来,否则头花就不好看了,所以还是很费功夫的。 “招娣,咱们早点歇息吧。你有孕在身,这油灯又昏暗,可别把眼睛熬坏了。”樱娘揉了揉眼睛,她自己也有些困了。 招娣很听话地收起手里的活,“嗯,我白日还可以做,估摸着会比晚上做得还要多哩。” 次日天色未亮,伯明就起床了,因为要去嘉镇,他得赶早一些,而且他还想给樱娘带回一个小小的惊喜,怕是还要在嘉镇多耽搁一些时辰。 可能是他起床时忍不住轻轻碰了一下樱娘的额头,不小心把樱娘给弄醒了。他都二十多日没亲近过她了,这段时日以来他也压根没这个想法。只是此时他想到他得两夜不能回家来住,肯定会很牵挂她的。 樱娘微睁着眼睛,拉住着他的手,“你这两夜在哪儿过夜?嘉镇那边有客栈么?” “没有客栈,也无需住客栈,我小时候和爹去都是问当地人家借宿的,给他们七八文钱就够了。”伯明说话时忍不住又亲了亲她的唇,樱娘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两人便搂着热烈地吻了一阵。 伯明想到时辰不早了,还得带些干粮,所以他得去厨房忙活了,虽意犹未尽也得分开了。其实,他是想到爹娘还未过七七四十九日,做儿女的是不能做fang事的。 樱娘自然也懂得,也跟着起了床,当他们俩来到厨房时,发现招娣竟然已经在煎饼子了。 “招娣,你咋起这么早?”樱娘赶紧过来帮忙烧火。 “反正是要做早饭的,早起一会儿也没啥,大哥要去嘉镇,我就想着早点准备。”招娣将煎好的饼子盛出了锅,足足有十个,“大哥,这些肯定是不够的,,因为仲平说你得后日傍晚才能回来,可是做多了我又怕在路上坏了,可惜了。” “够了,足够了。”伯明找纸去了,等饼子稍微凉一下,他就得用纸包起来。 樱娘听了觉得挺不好意思的,她竟然没想到早些起床给伯明做干粮,还是招娣细心。 伯明为了早点赶路,啥也没吃,提着饼子准备出门,打算在路上再吃,“樱娘,我……我得走了。”他站在院门口回头瞧着樱娘。 两人自成亲以来,都是白日干活,晚上睡一起,除了伯明昏厥过去的那一晚,他们俩从未分开过。这一下虽然只分开三日,樱娘不仅有点依依不舍,还不太放心,“伯明,这饼子怕是连明日中午都留不到,肯定会坏的,到时候你就在路上买包子吃,别不舍得花钱。” 伯明朝她笑了一笑,“我又不是小孩子,知道心疼自己的身子,你放心好了。” “还有,你在路上可得小心点,若是碰到了拦路打劫的,你就把钱赶紧给他们,命要紧!”樱娘满是担忧地说。 伯明忍不住发笑,“哪里会有匪贼,你净瞎担心。哪怕真有,他们见我这发式,就知道我当过和尚,和尚身上都是没钱的,他们肯定会绕着我走。再说了,匪贼也敬佛的。” 樱娘听他这么说,才放心了些。伯明看了看天色,时辰真的不早了,便跨步走了。 招娣在边上见樱娘盯着院门看了好半晌,禁不住掩嘴笑道:“大嫂,你和大哥感情真好。左右不过两三日的事,后日晚上就回来了,瞧你们刚才那样,好像要分开好多年似的。” 樱娘微红着脸,“哼,你就笑话我们好了。这事要放在你身上,怕你还要哭鼻子哩。” 招娣撇着嘴,“哪能呢,我才不会哭鼻子哩。仲平没有大哥心细,你没瞧见仲平平时和我说话都不多,其实他也是不知道说啥,肚子里没水,脑子也不太想事,就知道拼命干活。不过,我觉得人活得简单一些也好,安稳。” 樱娘笑觑着招娣,“瞧你说话那模样,就知道你对他满意得很。其实二弟也算心细的,平时吃什么可都惦记着你呢,你干啥活他都抢上去,怕你累着身子。他们哥俩,各有各的好。” 妯娌俩在厨房里说着各自男人的好,也不知仲平听见没,只见他起床来到院子里洗脸,好半晌都不好意思进厨房来。 吃完早饭后,叔昌和季旺出门了,仲平也要去玉米地捉虫子,下午他还打算去菜地里松土,准备着过几日种白萝卜和秋豆角。 待樱娘也出门去织布坊,家里就只剩招娣一人了。昨日下了雨,地上还湿着,不能晒麦子了。招娣只好去屋里把菜种子摊在簸箕里,端出来晒着,然后再出门放一会儿牛。 因为下雨过后,青草显得格外绿。招娣将牛牵到一片草地上,牛儿吃得可欢了。她在旁边瞧着,心情也甚好。 就在这时,忽然来了一头大公牛,那头牛的眼神看上去就比较凶,红着一双大眼睛,像是时刻要顶人似的,不像自家的牛温顺得很。招娣有些害怕,不自觉得拉了拉自家的牛绳,想换个地方。 可是自家的牛正吃得带劲,不肯走。招娣紧张地拉绳子,它抬头眼巴巴地看着招娣,好像是在求她再让它多吃一会儿。招娣不忍心,只好由着它。 那头大公牛也不知是谁家的,也没人来管,它红着眼睛凶煞地朝招娣走来,吓得招娣扔了手中的绳子,拼命地跑,魂都快吓没了。 当她回头一看,发现凶牛并没有追上来,而是凑近了她家的母牛,还架在了她家那温顺的牛背上。 哎哟娘呀,招娣忍不住感叹一句,原来是那头公牛发chun了,怕有人在旁边瞧着,它不好意思干,故意将招娣给吓走,牛的心思也不少啊。招娣只好背过身来不瞧它们,这真是……羞死人。 忽然,她心里一阵欣喜,若是自家的母牛怀了崽子,来年生了下来,可是一笔大钱哩。家家户户都需要牛耕地,牛是这里最值钱的家畜了!一头牛崽至少卖得上一千文钱,若是紧俏的时候,还能卖到一千五以上。 想到这些,她简直有些喜不胜收了,还盼望着那头大公牛多干一会儿,那样命中的机会就高了。 待她等了好一会儿,再回头时,那头凶悍的大公牛早已尽兴而归了,去了另一块草地上吃草。自家的牛似乎很高兴,吃饱了也舒服够了,自然满意得很。 招娣牵着它去池塘边喝了水,就回了家,坐在院子里开始做头花。到了午时,仲平回家吃饭,她也不好意思将这种事告诉仲平,就一直没说。 到了傍晚,樱娘回来时,招娣高兴地把这件事告诉了她。樱娘笑得喘不过气来,“牛不是春季才……,怎么到了初夏也这样。咱家的牛若真能怀崽子,那可算是好事一桩哩。不过,咱家是和二叔、三叔共用一头牛,下了崽子卖了钱,分到咱家手里也没多少了。” “若是紧俏卖上了好价钱,能分到五百,你还嫌少?你的心真是越来越大了。”招娣可觉得五百文算是好大一笔钱了。 “也是,咱们做五百朵头花也只能挣五百文,还不知道多久能做完。”樱娘看着招娣做的头花,发现她做得很仔细,挺好看。 没想到招娣端出一小筐来,“我今日做了十五个呢。” “啊?这么多!也就是说你今日挣了十五文钱?可比我挣得多,今晚给你做鸭蛋吃!”樱娘欢喜地从袖兜里掏出两个大鸭蛋,往厨房里去。 “哪来的鸭蛋?你不会是买的吧,你可别为我花这个钱!”招娣急着追问。 樱娘笑眯眯地说:“你放心好了,不是花钱买的。这是织布坊发的加班工钱,明日要赶工出货,得多干一个多时辰的活,怕是得晚一些才能回家了。甄员外家不是有家丁为他家养了一大群鸭么,他们不舍得多发钱,所以就给每人发两个大鸭蛋。” “那是织布坊发给你的,哪能煮给我吃,应该你自己吃才对。”招娣还在较劲,觉得大嫂对她太好了,她有些受不起。 “好好好,不让你一个人吃,咱们一家人都吃!瞧你小心眼的,我不是为了我的小侄子么?”樱娘笑着说,还瞧招娣的肚子。 招娣摸着她的肚子傻呵呵地笑了。 第二日的晚上,樱娘到了戌时之末还没有回家,招娣和仲平哥几个都有些坐立不安。 “仲平,要不你去接一下大嫂吧。大嫂早上说到了戌时估计就能回家了,说那时天才刚黑,不需要去接她。可是已经晚了快一个时辰了,你们哥几个还是去接接吧。” 这时叔昌和季旺两人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他们俩早就想说要去接大嫂了,只是怕二哥说他们矫情。要知道平时村里经常有人干活到夜里回家,这里民风尚可,也没听说有人走夜路出过什么事,都不太当回事。 可是他们心里免不了会担心,这下得了二嫂这么一句话,他们俩自然要去接了。 “二哥,你就别去了,我和三哥去。”季旺和叔昌两人飞快地跑出了院子。 第36章 意外的惊喜 樱娘很怕走夜路,看到别人都大胆地走了,她也只好硬着头皮迈起步子往前走。 在前世她是一家小公司的小职员,加班这种事再正常不过了。当然,那是有加班费的,加班费也不可能只是两个大鸭蛋。虽然回家有路灯,她还是很怕,怕有飞车抢夺,或是路遇什么不良人士。她也不敢坐出租车,害怕被黑心男司机把她拉到荒野对她下手,所以每次她都是站在公交站牌下等着,神经兮兮地左看右看,然后像逃命似的坐上最后一班车。 这个古代可是没有路灯的,此时更是黑漆漆一片,平时还会有星星或月亮,可是今日下午就开始阴天了,这两样能给人照亮的天物现在已经躲进黑黑的云层里去了。 她心慌慌的,才往前走出几十步路,就听到远处传来脚步声。她吓得一哆嗦,不知该怎么办了,来的人不会是什么凶神恶煞吧,更不会是什么有色心也有色胆之人吧? 她蹑手蹑脚蹲在路边上,缩成一小团。她的心脏突突直跳,心里还不忘祈祷一下,老天爷,你弄这么个月黑风高之夜是专门来吓她的么,来的人可千万千万不要发现她啊。 混乱的脚步越来越近,她的身子都有些瑟瑟发抖了。 “咱们赶紧把它抓住,炖着很好吃哩!”一位粗犷的中年男人声音传过来。 樱娘顿时吓得腿一软,歪倒在地,幸好动静不大,没有被他们听到。她以为人家是说抓她,这是要吃她的肉! 紧接着三个男人跑了过来,樱娘已经吓傻了,感觉有东西堵在了嗓子眼,愣愣地等着人家来抓。 没想到那些人从她身边跑过去了,并没有停下来,不知他们是没瞧见她,还是瞧见了也压根没心思管她。 紧接着樱娘听到什么动物的叫声,她才知道自己误会了,人家不是抓她,可能是在抓什么野物,还说炖得好吃。她这是怎么了,这又不是什么野人时代,怎么竟然以为人家要炖她呢?何况这还没出镇子,哪里会有人这么胆大包天? 看来她真是吓蠢了,眼见着那些人越走越远,她才起了身,抖了抖发麻的腿。这时她又听到一阵脚步声,娘呀,这是咋了,今夜怎么这么多人爱走夜路啊,她只好赶紧再次蹲下,缩成一团。 “咦?三哥,你瞧织布坊那边怎么没亮灯,好像人都走了,大嫂会去哪儿了?”季旺有些惊慌。 “你瞎担心啥,怎么可能会有事,从来就没听说有人夜里走路出事的。”叔昌大步往这边一阵疯跑,声音有些不稳,其实他自己紧张得并不比季旺差多少,“可能大嫂刚才往回走了,咱们俩没见着吧。” 听到他们俩的声音,此时的樱娘一颗小心脏终于安安稳稳地回归原位了,这时见到他们俩如同遇到救星啊。她站了起来,小声道:“老三老四,我在这儿呢。” “大嫂?”叔昌与季旺惊喜地跑了过来,“你怎么躲在这儿?” 樱娘才不会承认她刚才被吓得那鸟样的事呢,“那个……刚才有几个人抓野物,我怕伤着我,就躲在一边。” “哦,可能就是走在我和三哥前面的那几个人。大嫂,咱们赶紧回家吧,二哥和二嫂还担心你呢。” 他们兄弟俩一人在左一人在右,将樱娘夹在中间走着。樱娘现在简直太有安全感了,此时的她不禁在心里感叹一句,在这里有这么多亲人,感觉还真是好。 回到家后已经很晚了,他们各自洗洗睡了。樱娘躺在床上,摸着伯明的枕头,寻思着他明日就要回来了。他这个时候应该没遇到什么不顺的事吧,嗯,肯定一切都很顺利,她可不能瞎想。 可是她仍然胡思乱想了一气,再甜甜地想念了他一阵,最后才慢慢睡着了。 * 待她睁开眼睛,已经天亮了,想到今日伯明就能回家了,她干什么都有劲。下午收工时,她是一秒钟都不耽搁,赶紧出门,她已经想好一回到家就要站在自家门口候着伯明。 她刚出织布坊的大门,正要往路上跑,被一个人伸开双臂拦住了。 樱娘急忙刹住脚步,顿时睁大了眼睛,惊道:“伯明!” 伯明朝她咧嘴一笑,“怎么,把你吓着了?” “你咋这么早就回来了,还来接我?”樱娘显然有些激动,这种没能预料到的相见,让她格外惊喜,“你还学会给人意外的惊喜了?” 伯明呵呵笑着,“这算是惊喜么?”他心里在想,回到家,他还有小惊喜给她呢。 “当然算是惊喜啦,你没见我有多高兴么?”樱娘走上前来挽住他的胳膊,与他一起并肩走上大路。 这时她见有许多人盯着他们俩瞧,樱娘又松开了伯明的胳膊。在这里,夫妻俩在外面挽个胳膊都是不得了的事。 伯明只是一阵傻乐,他瞅了瞅左右,然后小声地问道:“有没有很想我?” 樱娘羞红着脸,“才不想呢。咦?你出门一趟怎么嘴就变肉麻了?” “有么?可能是……”本来他想说是太想她的缘故,忽而觉得这确实太肉麻了,便打住了,“我足足收了二十斤黄豆种子,只花一百文钱。” “这么便宜?黄豆就要五文钱一斤,怎么黄豆种子也是这个价?种子一般都很贵的呀,不会买错了吧?”樱娘还真有点担忧,伯明没啥经验,可别弄错了。 “你放心,不会有错的。这是一位阿婆卖给我的,她说她老了,种不动了,愿意便宜卖给我。我在她家借宿一夜,她都不肯收钱,我硬塞钱给她,她就是不要。”伯明相信这样好心的阿婆肯定不会骗人的。 樱娘点头,“这么说来肯定是没错的啦。对了,你不是住两夜么,怎么才一夜?” “我昨夜没住,半夜就开始赶路往家里回,否则就不能这么早到家了。”伯明说话时一直侧脸瞧着樱娘,越瞧越觉得她好看。 樱娘知道这是伯明太想见她的缘故,所以这么急着回家,心里美滋滋的。同时,她也很心疼他,“傻瓜,一整宿不睡,你怎么扛得住?” “想到回家能见到你,哪有什么扛不住的,你瞧,我还精神着呢。”伯明一副神采奕奕的,丝毫没有疲惫。樱娘瞧着伯明的脸颊泛着红,知道他是高兴成这样的。 两人就这么一路说着,只不过分开不足三日而已,好似都有一肚子话要说。回到自家院子时,樱娘见招娣在院子里吓得一蹦一跳的,“招娣,你这是咋了?” 招娣见他们来了,直呼道:“大嫂,你看大哥不知带啥东西回来了,好吓人!你看你看,它们都横着走,刚才差点夹我手了!” 樱娘见招娣被几只螃蟹逼到墙角了,笑得直捧腹,“这是螃蟹,你不认识?哎呀呀,螃蟹啊,我太想念你们了呀!”樱娘走过来瞧着一只只螃蟹,简直乐开了花。 “螃蟹是什么?”招娣在山里长大,从来没吃过,也没见过。 “螃蟹是能吃的呀,味道可鲜美了。” 樱娘将螃蟹一只只拾起来,她数了数,一共有十二只呢,“伯明,你怎么还想到捉螃蟹回来?” 伯明就知道她肯定会喜欢,记得那次成亲回娘家时,在返回自家的路上,樱娘见地上有人吃过的空贝壳,问了他许多事,他当时就瞧出樱娘对海货十分感兴趣。所以趁这次机会,他怎么也得带些回来,“我昨日傍晚捉着,怕它们坏掉,就赶紧往家里赶。不只是有螃蟹呢,还有小海螺、海锥。” 伯明从井边拎出一兜给樱娘看,樱娘蹲下来扒拉着,欢喜道:“今晚是要摆海鲜宴么!” 这些就是伯明给她的小惊喜,见樱娘高兴,他心里甭提有多开心了,“哎呀,有些好像已经坏了。其实螃蟹我也拾了好些,这一路上没有海水,又热,死了一半,听说吃死螃蟹对身子不好,我都给扔了。” “能剩这些回来也不错了,够一家子吃一顿了。”樱娘低头挑着坏掉的小海螺和海锥。 招娣凑过来,纳闷地问道:“这些能好吃么?” “蒸螃蟹,爆炒海锥,香辣海螺,都是人间美味哩。我以前最……我以前只吃过一次,呵呵,就再也忘不了。”樱娘想起孕妇好像不能吃螃蟹,但是想到一共才十二只,她也就吃两只,应该没事的。好歹让她尝尝鲜,樱娘就没说出来。 樱娘见招娣进厨房拿菜筐子去了,她便凑过脸来,偷袭伯明,迅速亲了一下他的脸庞,算是给他的奖励。 伯明第一反应是瞅瞅厨房门,怕被招娣瞧见了,然后再伸手捏了捏樱娘的脸,“你个小馋猫,一有好吃的就得意忘形。” 樱娘嘻嘻笑着,“你不知道我娘家有多穷么,一年到头都没吃过好东西哩。”其实她很想说,她从小到大可都是个吃货,而妈妈又是位做海鲜的小高手,她不馋不可能啊。 她才一说完,伯明忽然来偷袭了一下她,不过他偷袭的可不是樱娘的脸,而是她的唇,并且还停住了,很用力地吸吮一下。 樱娘慌忙推开他,“你才是小馋猫哩!你馋的还是……” 招娣端着筐子走出来,很认真地说:“你们俩别馋了,等会儿不就能吃到么?” 樱娘与伯明忍不住一阵偷笑。 第37章 甜蜜与危险 招娣自小没见过这些海里的东西,当然是不会做了。樱娘和伯明一起将这些洗净了,备上辣椒,姜,然后由伯明烧火,樱娘开始炒,招娣就在旁边瞧着。待仲平及叔昌、季旺都回了家,樱娘再把螃蟹蒸上。 前几日因为伯明不在,吃饭的桌上很安静。现在伯明回来了,又是吃着一年也难得吃一回的海货,一家子自然要说说话了。 招娣完全不会吃这些东西,全靠樱娘在旁边教她。招娣不吃不知道,这一吃便上瘾了。吃完后,她洗了洗手,却又忧愁起来。 仲平问她怎么回事,她有些难为情,小声说道:“这一吃,没想到就喜欢上了,以后不就惦记上了么?惦记的滋味可不好受哩。” 樱娘顿觉招娣这话说得太有道理了,她就是在前世吃过妈妈做的那些好吃的东西,所以在这里经常犯嘴馋,若是不好好克制一下,还真是有些难受。 “招娣,待咱们家有钱了,以后就一起去嘉镇,边吃边玩,让你痛快一回。”樱娘信心十足地说。 招娣展望了一下,点头道:“嗯,我可从来没见过海,去海边玩会不会有危险,不会掉进海里去吧?” 没想到招娣还挺有安全意识的,樱娘笑道:“有仲平跟在你身边,你怕啥危险?” 仲平紧低着头,不让大家看见他的脸,他手里还在挑着海螺肉,然后放进招娣的碗里,一声不吭,倒是惹得叔昌和季旺在旁偷偷发笑。 吃完饭后,樱娘和招娣又做了一阵子头花。伯明与仲平在那儿倒腾着黄豆种子,因为那位卖种子的阿婆告诉伯明,说要拌一些土在黄豆里,这样种子才好出苗。 他们俩挑出一些或瘪或小的种子,然后去屋子后面拌土去了,好像对土也有要求的,不是随便什么土都行。他们哥俩仔细弄着,丝毫不敢弄错。 樱娘想到伯明昨夜一宿没睡,还走了那么远的路,肯定早就累了。待伯明再进屋时,樱娘就催他赶紧睡觉。 果然,伯明确实太累了,只是他一直忙活着,不觉得而已。他洗漱后,躺在了chuang上,而且是他与樱娘的婚chuang,心里十分踏实,一会儿便睡着了。 樱娘做了几朵头花再回自己屋时,听见伯明均匀的呼吸声,就知道他睡得很沉。她轻轻吹灭了灯,蹑手蹑脚地爬上床,像做贼一样躺在了他的身边。 就这样紧靠着伯明睡,樱娘觉得特别安稳。她一夜无梦,一觉睡到天亮,起床时浑身轻爽。 樱娘来到厨房时,见招娣一面烧火,一面伸手往袖子里挠,时不时还往背上挠。 “招娣,你这是怎么了,身上痒?”樱娘走过来瞧,见她手腕都被抓红了。 “嗯,不知怎么回事,哪儿都痒得慌。”招娣说话时,还忍不住又往腿上抓一把。 樱娘有些吓着了,把她拉到厨房门外,对着亮光捋开她的袖子,有些担忧,“你这是过敏了,昨晚吃螃蟹吃的。这都怪我,忽疏了这个。早饭我来做,你赶紧去外面拔一些马齿苋回来,将它煮开,然后往身上敷,这样似乎能好得快一些。” “看来有些东西好吃是好吃,还是带毒的啊!”招娣不太懂过敏之事,听说是吃螃蟹长这些红疹子,还以为是中了毒。 樱娘安慰她道:“你别担心,这不是中毒,每个人身子不一样,有好多人像你一样,吃海货都会长红疹子的。你快去吧,可别再抓了,越抓越严重。” 招娣痒得确实有些受不了了,赶紧出去找马齿苋。 这时伯明也起床了,他来到厨房,见樱娘在做早饭,便过来帮忙。樱娘微蹙着眉,“伯明,招娣吃了螃蟹身上长红疹子了,都怪我忘了提醒她,你说这应该不会影响她肚子里的孩子吧?” 伯明听了先是滞了一下,再寻思了一会儿,便觉得无碍,“应该不会的,以前村里也有一些妇人怀孕吃螃蟹身上长红疹子的,没听说影响肚子里的孩子。” “那就好,否则咱们的罪过就大了。我算了一下,招娣来年正月就要生了,到时候咱们就要当大伯和伯母了,感觉还挺奇妙的。若是侄子叫我伯母,我会觉得自己很老哩。” 伯明想象了一下,浅浅一笑,“听上去似乎是挺老的,不过家里若是有个小孩子跑来跑去,肯定很有意思。” 樱娘想起伯明上回说喜欢小孩子的事,听他这么说还以为他希望她赶紧怀孩子了,“你放心,咱们也能怀上的,说不定过上几个月就有了。”樱娘说话时,脸颊上红得通透,还很不好意思。 伯明呆望了樱娘一阵,想起师父说的话,他和樱娘近几年来是不会有孩子的事他还没告诉过她,“樱娘,不急的,待仲平的孩子长大一些,咱们再有孩子能好一些,否则孩子年纪隔得太近,家里带不过来。” 樱娘脸上的红潮还未褪去,“这种事……哪能是自己想等就能等的。” 伯明怔了一会儿,觉得此事还是要告诉樱娘好一些,否则她一直没怀上,会有心里负担的,“樱娘,师父说……说我……” 樱娘见伯明吞吞吐吐的,就跑到灶下和他坐在一块儿,“你师父说啥了?不是说你喝完那些草药身子就会好的么,不会还有别的症状吧?”她有些紧张。 伯明见樱娘那么紧张,又有些迟疑了不敢说了。可是樱娘眼巴巴地催他,他实在不忍再相瞒,“师父说以我的身子,近几年来怕是……不会有孩子的,你不会生气吧,不会嫌弃我吧?” 樱娘睁大了眼睛,怔愣了,半晌她才问道:“那以后会有孩子么?” “以后肯定会有的,就是迟早的问题,你……失望了?”伯明惭愧地说,“我该早点告诉你……” 伯明话还未说完,樱娘突然拍一下他的肩膀,“真是太好了!” 啊?伯明糊涂了,这还好?他以为樱娘只是在安慰他,“樱娘,对不起,委屈你了,你要是不高兴可别闷在心里。” “瞧你说的,哪里有什么对不起,我又怎么会不高兴,我巴不得的事呢。只是你上回说喜欢小孩子,我才想着若是早点有小孩也好,你会很开心的。既然咱们得晚几年才有孩子,这样岂不是更好么?先把债还清了,把家里的日子过好了,这样才能好好养孩子啊!” 伯明半信半疑,“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可别哄我。” “不是哄你,你咋还不相信哩。其实我真心不是很想太早要孩子,我现在还不到十六,往后的日子还长着。若是被孩子拖着,啥事也干不成,这不是耽误干活么?而且听说女人若是二十岁以后生孩子,孩子好将养,身子壮实着呢!” “真的?有这种说法么?”伯明自然也希望生出来的孩子好养活。 “以前听一位郎中说的,你瞧仲平长得就比你壮实,可能那就是因为娘生仲平时要晚一些。”樱娘瞎举了个例子,以此来安慰伯明。 伯明听了觉得似乎有理,便将近几年不能生孩子的忧虑安心地放下了,“听你这么说还是好事,那我就不担心了。” 樱娘心里还有一个小小的满意,那就是再也不用每次做fang事后,就特别注意身子,一点不舒服就以为是怀孕了。看来以后她可以完全放松了,根本无需在这方面操心。 伯明忽而又想起一事来,“以后若是有人说你不能生孩子,你就告诉我,我去向人家解释清楚,可不能委屈你了。” “你怕人家说我是不会下蛋的母鸡?”樱娘挺着胸脯,“我才不怕哩,你可别跟人家说。你这一说,人家不又说你了么?有啥大不了的事,不要管别人怎么说,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伯明紧紧握住她的手,“樱娘,你……”他真不知说什么才能表达他的心情。他心里忖道,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心宽的女人,还偏偏被他碰到了。其实他还在想着,若是真有人那么说樱娘,他肯定会去解释的,他绝不允许樱娘被任何人冤枉。 就在这时招娣回来了,外面到处都长着马齿苋,她在院子前面一会儿就揪了好多。她一进厨房门,见樱娘与伯明并排坐在灶下,还手拉着手,这是……什么情况?这两个人也太腻歪了吧,她与仲平可从来没这样过啊! 她慌忙又转身出去了,心里还在暗笑,她没坏他们俩的好事吧?他们俩不会是要亲上了吧?这也太……粘乎了。 “招娣,快进来,你躲啥躲呀,赶紧过来煮马齿苋水。”樱娘见招娣一进来又出去了,就知道她想歪了。 招娣笑呵呵地走进来了。樱娘戳了戳她的脑袋,“不许想歪!” “没有没有。”招娣嘴里笑呵呵地否认,其实她心里还是那么想的。 “你煮好后,一日多敷几次,说不定能好得快一些。”樱娘也不确定敷马齿苋的效果如何,她只是以前好像听谁说过,多少有些效果的。哪怕没有多大效果,至少能止止痒。 没想到招娣的红疹子还挺好治的,她一日敷了五六次,到了晚上,眼见着那些红疹子颜色变暗了,也没那么痒了,看来她的皮肤愈合能力还挺强。 * 接下来近二十日里,伯明与仲平不仅将菜籽种下了,玉米地里的虫子也捉得差不多了,黄豆种子也仔细地种下了。 这几日他们像种了金子一般爱护着,一日好几趟地往地里瞧黄豆有没有出苗。还有好几日兄弟俩半夜去地里瞧,昨日见地里有些干,他们还挑了整整一下午的水,往地里浇。 村民们都说这兄弟俩魔怔了,再怎么种不也是黄豆么,收成高不了,若是能高,岂不是家家都会种? 没想到,今日一早伯明去地里瞧时,见黄豆出苗了,整整齐齐的,好似每一颗种子都发了芽,一粒都没废。 伯明兴奋地把一家人叫去地里瞧。樱娘见地里出了一片好苗子,高兴地问伯明,“咱家一共套种了有四亩吧?” “嗯,四亩!全都出着整整齐齐的苗!”伯明像看着宝贝一样,眼神都不肯挪开这些绿苗子。 仲平在旁十分期待地说:“若是收成好,一亩可以收上三四百斤呢,也不知我和大哥这么费心,能不能有这个收成。” 伯明摸了摸身边的绿苗,“咱们一定要好好护着它们,必须让它们有个好收成。”他说得很郑重,“仲平,明日是爹娘的七七,等会儿你去镇上买些祭品,明日咱们一家子都要上坟去。” 平时他们都是分开去爹娘的坟上看望,没一起去过。这次七七之日很重要,他们自然要一起去的。 仲平现在才明白大哥语气为啥那么认真了,他是希望给地下的爹娘一些安慰。仲平点着头,“我等会儿就去。” 次日一家子带上祭品,来到薛老爹和杨三娘的坟前。坟的周围一圈都被伯明和仲平种上了松树,因为松树长青,他们希望爹娘在这里有它们陪着也不孤单。 伯明扑通一下跪地,接着一家子都跟着跪下了。樱娘在前世还从没向谁跪过,自从公婆去了后,她跟着跪了好多次。公婆是她在这里的亲人,她并没觉得跪有什么不妥,入乡随俗嘛。 伯明忍住没让眼泪流出来,他现在已经越来越像个坚强的汉子了,“爹、娘,我和仲平种的黄豆生得好,肯定会有好收成的。玉米和高梁的虫子也抓净了,应该不会比往年差。你们放心好了,我们几个一定会好好过日子,你们在地下千万别担忧,安安心心的,别记挂我们。” 伯明说完看着樱娘,“你也跟爹娘说说话吧,爹娘肯定念着你哩。” 该说什么好呢?樱娘还真有些犯难了。她想了想公婆在世时的愿望,心里忽然感慨起来,幽幽地说:“爹、娘,我和招娣把头花都做好了,姚姑姑大后日又要去乌州了,估摸了过个几日就能拿回钱来。到时候我多买些纸钱烧给你们,听说在阴间也得有钱才有能过得好。你们拮据了这么多年,可不能再节俭了,要大手大脚地花。以后每隔一段日子我就来给你们烧纸钱,不要担心花完就没了,更不要记挂我们,我们都过得挺好。” 虽然樱娘绝对不相信阴间之事,但是这里的人都相信,公婆也是相信的。接着一家人磕了三个响头,默默烧着纸钱,插上点燃的香,再拔去坟头上长的野草。 他们回到家时,梁子来院子里了。他脸犯难色,似是有事求帮忙。 “梁子,你有啥事就说吧,大哥若是能帮,肯定会帮你的。”伯明知道梁子前些日子收麦子累坏了,连带着他七岁多的弟弟老幺都累得不轻。 梁子眉心微拧,“大哥,这几日我想再去县城探望我娘,地里的活干得差不多了,我让老幺时常去地里拔拔草就行了。家里的牛你们能不能帮忙放个几日,牛最近不知咋了,好像不太爱吃草了,我怕老幺不懂事,不会照顾牛。若是牛有个三长两短,那可是不得了的事。” “你放心去吧,牛就交给我家。”伯明见老幺都去地里干活了,他做为梁子的堂兄,自然愿意帮忙了。 招娣听说牛不爱吃草了,心里有些激动,莫非真如她所想?她笑盈盈地走了过来,“这几日我放牛吧,他们都不让我下地干活,放牛还是可以的。” 其实她是特别想知道家里的母牛到底有没有怀上,她还特意跑去牛圈里仔细瞧了一番,只是她不知道母牛怀孕后有什么症状,所以没瞧出个所以然来。 再过七日,姚姑姑不仅把那挣的五百文钱给带回来了,还把从中拿下来的一千文的本钱再为樱娘带来了和上次一样多的料子。 樱娘兴奋得不知该怎么好了,跑去镇上买了好几包糕点给姚姑姑。本来她想买簪子或耳环的,可是姚姑姑平时戴的都是上品,在这个镇子上根本买不到。她知道姚姑姑平时爱吃什么糕点,就按她喜欢的买。 姚姑姑直骂她瞎花钱,“花了这么些钱,你得多做好多头花吧,傻不傻呀你?以后可不许再买了!” 樱娘怀揣着这么多钱,高兴坏了,直点头,“嗯嗯,下次我给你带我腌的咸菜。” 姚姑姑也好这一口,眉眼眯眯笑,“这还差不多。” “姑姑,料子明日我叫伯明来帮着拿,我一个人拿不下,我还想给家人买些东西。” 姚姑姑见她那开心的样,也被感染了,“去吧去吧,好让家人开心开心。” 樱娘再去镇上给公婆买了纸钱和祭品,再买了一斤肉,还买了一包枣糕和瓜子,她知道大家爱吃这个。然后她又去布店买了一些便宜的粗布,叔昌和季旺身上的衣裳都是穿了好些年的,都补花了,再穿下去像要饭的了。 她回到家时,将剩的四百多文钱摊开在桌上,一家人都围了过来,这是他们头一回见这么多钱摆在一块的,看得眼都花了。 叔昌和季旺见大嫂还为他们买布做衣裳,高兴得蹦蹦跳跳的,跟几岁小孩似的。 樱娘见他们高兴,顿觉自己这个大嫂还算称职,“叔昌、季旺,你们俩来数一数,看你们能不能数得清,然后再找绳子串起来,十个为一串。” 这种活可是谁都爱干,叔昌与季旺两人坐下来仔细地数着,再好好地串起来。樱娘像婆婆以前那样,给每人发了十文钱。这段时日个个荷包里都是空的,一文钱都没有。 伯明见樱娘与招娣挣来了这么多钱,他心里很不想落后,对仲平说:“再过两个月黄豆也可以收了,你说能不能挣上这么多钱?咱们哥俩可不能输给她们妯娌俩。” 仲平憨憨地笑着,“我觉得,不但不会输给她们俩,肯定还会比她们挣的多好些哩。” 招娣用脚踢了踢他,“你可别大夸海口,让大哥大嫂见笑。” 樱娘将这些钱拿去箱子底下收好,嘴里还说道:“招娣,你还别不信,也许还真会被仲平说准了,我们俩就静候佳音吧,到时候凑够了钱赶紧先将三叔的钱还上。” 到了睡觉的时辰,樱娘将铺盖掀开,像往日一样钻了进去,之后伯明也钻了进来。樱娘又像往日一样挨着他睡,闭上了眼睛。 正在她有些迷糊的时候,感觉唇上有什么东西覆上来,温温热热的。她忽而睁开了眼睛,屋里很黑,暗淡的月光从窗户外射进来,她还是没能看清伯明的脸。 但她能感受到他眼里的光芒,很浓郁很热烈,她的瞌睡虫不知不觉地被赶跑了。她软软糯糯地说:“怎么,你还不想睡?” “睡不着。”伯明平时清朗的音色,此时略带磁性,让樱娘的心痒痒的。正在她有些蠢蠢yu动时,伯明忽然一下压在上她的身上,将她的唇死死封住。 近两个月来,两人都是老老实实地睡觉,伯明每次都是搂着她很安稳地瞧,没有任何举动。今夜他不知怎么了,若是不好好折腾樱娘,他怕是没法睡着了。 樱娘感觉他的唇瓣像火一样,滚烫滚烫。她迎接着他的炙热,且热烈地回应他。 这种夏夜本来算热的,只是前后窗都开着,有微微凉风吹进来,他们刚才还不觉得有多热。可是现在他们热得受不了了,齐齐将衣裳脱得一干二净。 两人的身子不着一缕地缠在一起,伯明不知怎的,还忽然将她抱起来,让她坐在他的身上。 樱娘颇为惊讶,伯明还懂这个?看来他天资聪慧,会触类旁通。只是她此时已浑身yu意升腾,脑子里并没有太多地方去想伯明有多聪明的事,而是禁不住一下坐在了伯明的那处,顿时两人的身子同时一颤。 一阵激荡欢、爱之后,伯明吻着樱娘的脖颈,有些羞涩地说:“樱娘,刚才没吓着你吧?”他是指刚才他忽然灵机一动,让她坐在他上面的事。 樱娘领会他的意思,刮了刮他的脸,“没有,我哪有那么不经吓?” “你不会认为我很……,当过和尚的不都应该无yu的么,我是不是白念了十年经?一点也禁不住,你真的不会笑话我?”伯明心里还真为自己刚才那么激昂有些羞愧呢。 “你现在又不是和尚,你是有女人的男人。我若是笑话你,还那么……,哎呀,不说了,羞死个人了。”樱娘直往他怀里钻。 伯明双手摩挲着她的秀发,又低下头来亲吻着她,艰难地开口道:“可是……我还想要……,怎么办?” 樱娘浑身一滞,紧接着轻声娇笑,“你还是真是个se和尚。”她说完一下爬上了伯明的腰身,其实还想要的可不是伯明。 这一夜,屋里旖旖旎旎,激起涟漪一阵阵。娇吟声与喘气声在这个躁热的夏夜里,更显热烈与浓郁。 次日他们醒来时,两人面对面红着脸儿穿衣裳。这时门突然响了起来,叔昌一阵急敲,“大哥,大嫂,你快去看二嫂,她这是怎么了?” 樱娘与伯明听了一阵慌张,招娣她怎么了?他们俩胡乱穿好衣裳,急忙跑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够肥了,嘻嘻~~ 明天见,亲爱的们,^_^ 第38章 先忧后喜 樱娘与伯明跑出来时,只见招娣蹲在院子里,她的眉眼都拧皱到一块儿去了,表情十分痛苦,而且大汗淋漓,头发已湿成一缕缕的。 招娣见樱娘出来了,顿时就哭出来了,“大嫂,我的腿不知是被什么咬了,肿得好粗,现在已经麻得没知觉了。” 樱娘顿时慌了神,赶紧跑过来看,只见她的右小腿粗粗的,裤腿都要被挤裂似的。樱娘用力将她裤腿往上撸,傻眼了,招娣的小腿又粗又肿且不说,还发紫,急道:“伯明,你快来看,这到底是被什么咬了,毒性怎么这么大?” 本来伯明是不宜看招娣腿的,此时他也不顾忌这些了,凑过来一瞧,顿时也慌了,“这肯定是被毒蛇咬了!”想到招娣还怀着孩子,若是毒性再传到上身,那还了得! 他慌忙冲进屋里,找出一件破衣裳撕成条,跑了出来,“樱娘,你快帮招娣把膝盖下面系住,还有脚踝住也系住!这样有毒的血液就没那么容易往两头去了。” 樱娘照着伯明说的法子帮招娣死死系住了,“可是光这样也不行啊,这毒怎么排出来?” 伯明以前见过有人被毒蛇咬后怎么处理,就是用嘴去吸受伤之人腿上的毒,然后给吐出来。他倒不是怕危险不敢为招娣吸,而是招娣怎么说也是他的弟媳,这种举动他根本做不出来。 他急喊道:“叔昌,你快去把你二哥叫来,你这么早就下地去了?” “二哥估计这会子也才刚到地里呢,季旺已经喊去了!”叔昌连忙应道。叔昌也知道可以吸出来,可是他也不好轻易为二嫂吸。毕竟这是男女之大防,哪怕是一家人,也不能随随便便逾越的。 想到仲平应该很快就能回来了,伯明与叔昌只好先焦急地等一会儿。招娣的小腿两端已经系住了,应该也不差这么一会儿。要是仲平迟迟没赶来,他们俩怕是也要放下顾忌来为招娣吸了,毕竟性命最大。 樱娘从来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她完全不会应对。若是在她的前世,她唯一知道的就是赶紧上医院!“叔昌,你快去找郎中来,找仲平回来有啥用,他又不会解毒。” 经樱娘这么一提醒,叔昌才想起还可以找郎中,赶紧跑出去了。 樱娘看着招娣已经很显怀的肚子,真是快急死了,“招娣啊,你这是去哪儿了,怎么腿能被毒蛇咬到?你肚子里可还有孩子啊,你说要是……”她根本不敢往下想。 招娣见他们都这么紧张,她自己就更害怕,眼泪涟涟的。若是连累了孩子,她怕是真没脸见人了。 她早上起床时,先将高梁米下锅,再往灶膛里架好柴火。她心里惦记着牛的事,就跑屋后的牛栏里去瞧一瞧。她蹲着摸牛的肚子,不知怎么的,感觉自己的小腿被什么蜇了一下似的,她当时根本没当回事。 当她发现牛好像真的怀上崽子了,她高兴地往家里跑。可是一跑动,她才感觉到小腿不对劲,紧接着一阵胀疼。当她进了自家院子,她已经走不动路了。 她把这些断断续续地告诉樱娘时,樱娘更是慌张,离家这么近的地方竟然有毒蛇?要这么说,平时住在家里也太没安全感了!“伯明,平时你见有人被蛇咬过么,郎中会不会治这种毒伤?” “一般人被毒蛇咬后敷上药也得养好些日子,至于会不会伤及腹胎中的孩子……”他确实不清楚。 正在大家焦急万分之时,仲平和季旺跑了回来。伯明连忙道:“仲平,快!快帮招娣把毒给吸出来!” 仲平跑得满头大汗,在路上听季旺说清招娣的情况时,他已慌得不像样子了,他可一直等着当爹呢,可不能出意外。他扔掉手里的锄头,赶紧蹲下来,再低头吸招娣腿上的毒。 樱娘见了有些发懵,忽然想起好像真的可以这么做。在前世她看电视时,她就见过男主角为心爱的女主角吸蛇毒这种画面。当时她还觉得这有些假,没想到此时她竟然真真切切地看到这一幕,原来这一切都是源于生活啊。 招娣不停地喊道:“仲平,你别吸别吸!要是不小心毒到你可怎么办啊!” 仲平根本不理她,一个劲地用力吸。伯明为了不让招娣乱动,安慰道:“你放心,只要赶紧吐出来就会没事的。你别乱动,你这一动可别真让仲平不小心把毒液给吞进肚子里去了。” 伯明这么一说,招娣哪里还敢动啊。她见仲平这般为她吸蛇毒,感动得眼泪直流。 仲平吸了三次,也吐了三次,觉得差不多干净了。伯明催他道:“你赶紧去漱漱口,多吐几次。” 仲平自然也知道要保护自己,起身去厨房舀水漱口去。伯明见仲平吐出来的血呈深紫色,便找出锹将这些毒血铲出院子,在外面挖个坑掩埋起来。家里养了鸡,可是不能让鸡碰到的。 樱娘刚才一直在搀扶招娣,她将招娣的身子微微往上搀,“现在你能站得起来么?” 招娣只能用左腿支撑着,慢慢地还是能站起来的,只是这右腿肿痛得还是难受。樱娘跑去搬来一把椅子,将招娣扶上去坐着。 这时叔昌将郎中带来了,郎中听叔昌说招娣是被毒蛇咬了,便带来了一些他自己磨的药粉。当他见招娣的腿肿成这样,他是一脸的惊愕之色。他仔细瞧了瞧,见小腿两头都被布条死死记住了,才放心不少。 仲平见郎中来了,连忙上前问:“郎中,我已经给招娣吸了蛇毒,她这样会不会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利?” 郎中虽然是半吊子医术,但是治过不少人的蛇毒,还是有些经验的,他仔细瞧着招娣的膝盖以上和脚踝以下,“虽然你们及时系住了小腿两端,血液流动缓慢,但是还会有极少的毒往两头渗的。仲平只是吸掉了她伤口附近的毒,但是往两头渗过去的毒是没能完全吸出来的。” 郎中蹲了下来,再仔细瞧一番,“只要及时医治,应该不会伤及胎儿。我先给她敷上药,你们去镇上给她买‘半边莲’,此药可以熬药汤喝,也可以外敷,是解蛇毒最好的药了。但是得切记,此药孕妇绝不能多用,过量则会影响胎儿,所以每日只能喝一次药汤,外敷两次,再多就不行了。只是这样恢复起来则慢许多,怕是得半个多月后才能完全消肿。” 郎中见这一家人仍然眉头紧锁,忧心忡忡的,听他说了这么些似乎都没有去掉忧虑,“你们处理得及时,应该不会有事的。暂且勿忧,还是赶紧去买药吧。” 大家听郎中说得较轻松,才安心了些。樱娘赶紧去屋里拿钱,递给仲平,叫他去镇上买药,伯明却走过来接住了钱,“我去买吧,让仲平留在家里照顾招娣。” 樱娘正好要去织布坊,就与伯明一起出门。时辰不早了,她已经来不及吃早饭。 叔昌与季旺也空着肚子去葛地主家干活,院子里只留仲平和招娣了。 仲平先是去厨房将锅里煮了半生不熟的粥搅动一下,再去灶下把火烧起来。然后他来到招娣的椅子边,瞧着她的腿,时而蹙眉头,时而叹气的。 招娣见仲平忧心,自责道:“都怪我,做啥事都做不好,这下还惹出这事端来,害得家里花钱,你不会怪我吧?” “我怪你干嘛,难不成你还希望自己被毒蛇咬?花不了多少钱,你别多想。等会儿我去屋后把杂草全锄掉,再把牛栏好好整一整。要是家里的牛再被咬到,那可真就倒霉了。” 郎中刚才收了一些敷药的钱就回去了,他回到家后仍然不太放心,又折了回来,嘱咐道:“刚才我忘了说,这两端系的布条不要早早解了,至少要等到傍晚。这样系着虽然难受些,但怎么也得多忍忍。” 招娣点了点头,“多谢郎中还来提醒。” “这无须多谢,我也是为自己考虑,若是真伤到了你的孩子,我以后怕是吃不了这口饭了。”郎中背着手准备走,又被招娣喊住了。 “我家牛好像是怀上了,她近几日不爱吃草,你能帮忙看看么?”招娣仍然惦记着牛的事呢。 郎中听了只觉好笑,“我是郎中,不是兽医,这得找兽医来看。” 招娣却不这么认为,“牛怀崽子和人应该差不多吧,到底是生病了还是怀了崽子,郎中咋看不出来哩?你就勉为其难帮着瞧一瞧吧,我为此事都闹心了好几日,可千万别是得了病。” 郎中叹了一气,“好吧,我就充当一回兽医,去瞧瞧。” 仲平与郎中一起去了屋后的牛栏,没过一会儿就回来了,仲平像是受了惊似的回来了,“幸好我们刚去了后面,那条毒蛇差点又要咬咱家的牛了,被我用粗棍给抽死了。” 招娣听了脸一僵,“咱家的牛确定没被咬到吧?” “没有没有,瞧你急的,咱家的牛还真是怀了崽子。”仲平略带喜色地说。这下可把招娣高兴坏了,差点都忘了自己的大肿腿。这时他们俩见郎中笑眯眯地拎着毒蛇回家去了,他算是没白为他们看一回牛。 仲平将早饭做熟了后,端来一碗给招娣吃。招娣心里很不好受,本来她总想着为家里多干些活,这下好了,自己还要人照顾。 喝完粥后,她单跳着一条腿,去柴堆里抽了一根棍子当拐杖,“仲平,你去干你的活吧,别因为我耽误了,我这儿有拐杖。” 仲平见她气色还好,应该无大碍,就先去屋后锄杂草,再整一整牛栏。待他干完了这些活,准备再去地里,见他大哥伯明已经回来了。 他就先来为招娣熬药敷药,伯明匆匆吃了早饭就去地里干活了。因耽搁了一早上,当伯明来到地里时,已经是半上午了。 伯明瞧着黄豆的枝儿长得都壮壮的,他似乎已经看到了好收成,越看越有信心。他干劲十足地锄着草,这时在隔壁干活的一对夫妇围了过来。 他们比伯明大不了几岁,因为多年在地里劳作,显得老成许多。他们既羡慕又嫉妒地瞧着伯明家的黄豆。那位妇人半玩笑半揶揄道:“伯明,你别只知道傻乎乎地干活,还得看好自家的女人。” 此妇人话音一落,她的男人便接着说道:“就是,女人能挣钱可未必是好事,在外抛头露面的,经常与男人们打交道,可别扯出什么丢人的闲话来。” 伯明瞥了他们一眼,顿时心里着了气,当初是谁来他家送礼想托樱娘帮忙要进织布坊的?樱娘帮不了这个忙,他们就来说这些酸不溜丢的话? 伯明也知道,人怕出名猪怕壮。他知道他们这是在嫉妒,嫉妒樱娘会挣钱,又嫉妒他家地种得好。以前他总觉得这种嫉妒之事是女人们之间才有的,可是他现在才发现有些男人也好不到哪儿去,都好面子,自家比不上人家,就爱明里暗里挤兑人。 伯明懒得和他们计较,顾自干自己的活。没想到这对夫妇见伯明没啥反应,似乎很不尽兴。 “听说你们家招娣的腿被蛇咬了?哎哟,真是可怜见的。要我说,还是这种山里来的女人好。”这位妇人假惺惺地说,其实她只不过觉得站在招娣面前稍稍能找回一点自信而已。 她的男人赶紧又附和道:“好啥好,一块大胎记挡小半边脸,丑得要死,也就是温顺听话而已。这下受了伤,要是把孩子不小心给流了出来,怕是仲平要揍她哩。” 这下伯明再也忍不住了,皱着眉头,“只要仲平喜欢,在他眼里认为招娣不丑就行。郎中都说了,不会伤及腹中胎儿,无须你们操心。” 那位男人听出了伯明不高兴,连忙改口道:“万幸万幸,只要不伤到孩子就好。” 可是他的婆娘死性不改,仍然说得带劲,“招娣没事就好,但是我刚才可不是跟你说笑,樱娘在织布坊真的有男人勾搭!听说甄员外的小儿子经常爱去织布坊里瞧,还和樱娘说过话。你还是赶紧叫樱娘回家种地吧,到时候她要是跟着人家跑了,你哭都来不及。甄员外的小儿子可是有好几房女人,才不怕再多一房哩。” 伯明气得把锄头往边上一扔,“胡诌什么?说几句话就叫勾搭?你现在就在跟我说话,莫非你这也是勾搭?我是不会让樱娘回家种地的,不会让她在地里刨食,晒得跟你一样像个黑老婆子!” 这位妇人听得炸了毛,叉着腰,大喊道:“你……你骂谁黑老婆子?你一个和尚胚子还学会了骂人?” 她的男人怕惹出事来,赶紧将她架走了。 伯明斜瞥了一眼他们的背影,拾起地上的锄头接着干活。这是他头一回与村民们闹不和气,想起刚才生气的样子,顿觉自己太不稳重了。竟然跟这种人置气,至于么?他摇了摇头,不经意笑起自己来。 到了傍晚,樱娘回了家,见招娣坐在椅子上做头花。她低头瞧见招娣的腿好似没那么紫了,虽然没消肿,但也没有变得更严重。她搬把椅子坐了过来,一起做头花,“招娣,你都这样了,怎么还想着干活?你的腿好受些了么?” “嗯,敷了药后就没那么胀疼了。我拄着棍子还能来去走动,不耽误干活。咦?大嫂,你怎么不太高兴,眼睛都红了?”招娣惊讶地瞧着樱娘,“谁欺负你了?” 樱娘叹了叹气,“没人欺负我,是姚姑姑明日就要走了,她不愿在织布坊干了。” “啊?那……那咱们做的这些头花咋办,怎么卖得掉?”招娣急得跟什么似的。 恰巧这时仲平与伯明一起回家了,招娣见了他们急得咋呼道:“不好了!大嫂说姚姑姑明日就不在织布坊干了,我们还做了这么多头花怎么办?本来还以为只要这么做下去,一年能挣好些钱,这下全成泡影了。” 樱娘见招娣一点都沉不住气,赶紧说个清楚,“你放心好了,不会成泡影的。姚姑姑是走了,可她把她的位置给我了,到时候我去乌州,顺便为自家带货拿料子,岂不是方便得很?” 招娣惊喜得半张着嘴,只是她又纳闷了,“那你咋还不高兴,你都要当大官了呀!” 伯明知道樱娘为什么高兴不起来,因为她不舍得姚姑姑走。他放下锄头,来到樱娘旁边,“你别伤心了,姚姑姑这是要去哪儿,她告诉你了么?说不定以后你们还能见上面的。” 樱娘点头道:“嗯,肯定能见上。她说是要去乌州,她有一位司织局的姐妹在那儿,到时候我去乌州可以去寻她。我生气的是,本来姚姑姑在这儿干得好好的,都是被那个甄子查害的。甄子查这个名字取得真是没错,还真是个人渣子!” “甄子查是不是就是甄员外家的小儿子?他对姚姑姑……?”伯明心里只觉好笑,原来此人是对姚姑姑有意,竟然被那些长舌之人谣传成了他对樱娘怎么样了,真是瞎胡闹。幸好他压根不相信,否则要白白吃上一顿醋了。 樱娘想到甄子查就生气,“对呀,就是他。他平时动不动就明里暗里骂我们这些村妇,说我们粗俗不干净。他见姚姑姑长得端庄秀丽,气质高贵,就动了歪心思。想来也是,姚姑姑已经三十出头了,跟甄子查年纪相当,但是看起来可是比他年轻多了。姚姑姑还仍然是chu女之身,他能不惦记么?姚姑姑是住在他家里的,她怕哪日不小心被他轻薄了,所以才想着赶紧走人。” 招娣听了有些担心,“大嫂,待姚姑姑走了,那个男人会不会缠着你呀?” 这也是伯明担心的,只是他不好意思问出来。 樱娘听了先是一愕,然后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哪能呢,他最见不得我们这些乡下来的妇人了,都快把我们当狗屎嫌了!” 听樱娘这么说,伯明浑身舒服了,人家越嫌弃樱娘,他就越高兴。 此时招娣手里干活更有劲了,“大嫂,那你以后就经常要去乌州了,可是我们永镇大人物了,这下还不知要羡煞多少人哩!” 樱娘不禁笑道:“哪有那么夸张,我算永镇哪门子的大人物呀。不过,殷管家说我的工钱要涨了,大领头是小领头工钱的五倍,虽然还不及姚姑姑在这儿拿的十分之一,可是我已经很满足了。” 招娣与仲平、伯明齐声呼道:“五倍?一日五十文钱?!” 第39章 真正发家了 吃过晚饭后,招娣像往常一样坐在油灯下做头花。樱娘走过来时,又端来了一盏油灯放在桌上。 “大嫂,你咋点两盏灯,多费油啊!”招娣见樱娘不仅点上了两盏灯,还在用针挑灯芯,屋里一下亮了许多。 樱娘坐下来,和她一起做着头花,“你怀着身子,每夜对着昏暗的光做针线活,长久了怕是要把眼睛累坏了。这种灯油又不贵,何必委屈了眼睛。你的腿伤还这么重,你把手上的这朵做完了就去睡吧。” 招娣直摇头,“不行,我得多做会儿再睡。你现在每日能挣那么多钱,还管着那么些人,肯定累身又累心,你应该早早歇息才好。以后这些头花都由我一人做就行,我现在手可快了。” 樱娘笑着瞪她,“你个小妮子,死性不改啊,又跟大嫂客气了。咱们都早早睡,行吧?一人做五朵,然后赶紧洗洗上chuang去。” 招娣傻乎乎地笑着点头,“好。” 她手里忙活着,嘴里还接着说道:“大嫂,我觉得咱们妯娌处得像亲姐妹似的,真好。也不知将来叔昌和季旺会娶啥样的娘子进门,你说到时候她们会和咱们俩亲么?” 樱娘还真没想那么远,听招娣这么一说,她才想起叔昌已经十六了。不过今年家里有白事,他是不能定亲的。但是按这边的风俗,明年肯定得给叔昌说亲了。“来年咱们多备些礼,托媒人为叔昌说一门好亲,找个贤惠人家的姑娘,她肯定能与咱们相处得好。季旺还不满十五,说亲早着哩。” 招娣看了看樱娘身上的衣裳,是地地道道的农妇装扮。“大嫂,你现在可是大领头了,再穿这身衣裳可不太符合你的身份哩。要不我用这绸布裁一裁,给你做两身衣裳吧。” 其实今日殷管家就跟她说过,既然要当大领头,就得有大领头的样子。虽然不要她像姚姑姑一样讲究,但也得打扮稍稍体面一些才好。樱娘的穿着还不如一些同在织布坊干活的妇人,这样会叫人瞧不起的。 樱娘思来忖去,觉得做两身也行,“等你腿好了再帮我做吧,你现在不能累着。” “我只是腿受伤了,一双手可还好好的哩。反正我现在做活手快,我白日除了做头花,也能为你做衣裳的。你放心,我不熬夜做。”招娣其实早就想用这绸布为樱娘做衣裳了,只是樱娘一直不同意,现在总算有名头了。她可不是为了拍马屁,而是觉得这样好看的布不拿来做衣裳,真的是叫人眼馋。 樱娘又寻思了下,“要不你也给自己做两身吧,现在我的工钱高了,少做一些头花也无妨的。” “我?”招娣直摇头,“我倒是想穿,可是穿出去还不知要被多少人笑话哩,她们肯定会说我想跟你比着来。咱们村里哪有人穿绸布衣裳的,又不是地主婆,我还是不要丢人现眼的好。” 樱娘觉得招娣说得也有道理,怕她穿得太好了会招不少人非议,这梓岂不是无故给她惹来烦恼,也就没有勉强她。 这时伯明与仲平不知在外面干什么,他们俩借着月光和从窗户里照出来的灯光,在院子里砍断许多小树枝,然后又搂进堂屋来。 樱娘和招娣平时都是坐在堂屋做针线活的,见这哥俩搂着这么多砍断的小树枝进来,樱娘很是不解,好奇问道:“你们弄这些做栅栏么,树枝砍得是不是有些短?” 伯明手里拿刀削着树枝的顶部,摇头道:“不是做栅栏,最近下了几场雨,又刮了两次大风,黄豆枝都吹得东倒西歪,这样肯定会妨碍结豆荚的。我们俩就寻思着,把树枝削尖了插|进土里,支撑着黄豆枝,应该就能好许多。” 樱娘听了有些吃惊,“足足四亩地啊,你们打算每一棵都撑一根小树枝?” 伯明很认真地点头,“嗯,看着觉得多,做起来估摸着也快。” 在旁飞快削树枝的仲平咧嘴笑道:“大嫂工钱涨了,突然变大方了,点这么亮的油灯,还点两盏,我和大哥自然是要进来沾沾光的。” 樱娘脸上微微带着笑意,见他们有干劲,她也很高兴,“这整个永镇,怕是只见过你们这哥俩如此认真干农活的人了。一路瞧过去,算咱家的玉米和高梁长得壮,地里几乎没有一棵草。今早上我去镇上的路上就听人家说,伯明那两兄弟简直把那些地当婴孩养了!” 伯明与仲平听了呵呵直笑,对他们来说,家里的地真的和孩子一样重要啊。樱娘瞧着他们倒是有些心疼,“你们每日起早贪黑地干活,也太辛苦了,该歇息的时候也要歇息,别蛮着劲干,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仲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大哥总说我是蛮干,不会用巧劲,我正在跟大哥学哩。说来说去,我连大字都不识几个,哪里会使什么巧劲。大哥是当过和尚的,连佛经都懂,自然厉害多了。” 招娣听了连忙说:“你可得跟大哥学着多认几个字,到时候好教咱们的孩子。” 仲平瞧了一眼她的大肚子,“孩子还在你肚子里,要想认字至少得五岁以上吧。五年后的事,你现在就说,也忒猴急了。” 招娣羞红了脸没再说话。樱娘与伯明听了只是偷笑,别看仲平老实,招娣对他可是服服帖帖呢。 * 樱娘升为大领头且一日能挣五十文钱的事很快就在永镇传开了,几乎成了家喻户晓的人物。在大家的眼里,姚姑姑是京城来的,是个高贵人物,挣多少钱都觉得理所应当。而樱娘,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妇,竟然荣升大领头,挣的钱是男人都遥不可及的,这对于大家来说,等同于听闻了爆炸*件。 以前有不少人眼热樱娘那一日十文的工钱,便造谣生事,在背地里说了不少樱娘的坏话。如今樱娘又迈了一大步台阶,那些人则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哪里还敢说樱娘的坏话,可都是在人前人后都夸她哩,差点就把她夸成神一样的人物了。 樱娘也确实能胜任她这个位置,虽然她暂且还没有姚姑姑那么有威望,但她有足够的管理经验,她可不是白穿越来的,前世的知识怎么也得用一用。 因为甄家与几位大商家都是有来往的,织出来的布都是由商家派人来领货。樱娘想出了几个独特的织花图案,画出来给他们看,他们顿觉眼前一亮,催她赶紧带领着女织布工们把这些快些织出来,拿去京城肯定好卖。 其实樱娘只不过在前世看多了古装剧,对古装及衣装上的图案多注意了一些而已,没想到现在还派上大用场了。 樱娘的名声是越来越好了,可是伯明不知不觉就成了大家嘲笑的对象。村民们平时干农活时总爱东扯西唠,若是不扯点闲话,干起活来都没劲。如今不敢说樱娘了,再不拿伯明说几句,大家会觉得憋闷得慌。 说伯明什么呢,好听一点的话无非就是伯明命好,娶到了樱娘。稍难听一点的就是说伯明忒窝囊,吃软饭,靠女人撑家。 幸好伯明曾静修十年,佛经念了一箩筐,他暂且还承受得住,尽量心平气和去接受。无论在外听到了什么难听的,他回来都不跟樱娘提一句。只要樱娘开心,他觉得就很好。本来自此就不如樱娘能干,若是还在她面前发牢骚,那他就更不是男人了。 一个月后,招娣的腿好利索了,早就可以行动自如了,也为樱娘做好了新绸布衣裳。这些日子,她不仅把家里的活干好了,还时常下地帮帮忙。刚才她牵牛去池塘边喝了水,此时竟然把牛牵到了院子里,打水为牛洗澡呢。 樱娘收工回家,一进院门见到了牛吓了一跳。“招娣,你咋还亲自为牛洗澡?它可以在池塘里洗呀。” “不行,刚才我瞧着池塘里有两头公牛泡在水里。我怕它们对会咱家的牛动歪心思,咱家的牛都有身子了,可是不能碰的。”招娣拿毛刷子沾水细细地为牛刷着。 樱娘见了忍不住发笑,这招娣还真是对牛体贴呀。她朝招娣招了招手,“你过来,瞧这是什么?” 招娣凑过来瞧,只见樱娘将小布兜一打开,里面可是一串串子的钱啊。 “大嫂,你发工钱了?”招娣激动地数着串数,“一共十五串,足足一千五百文啊!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嗯,咱们赶紧把三叔的那一千文先还了,到了下个月就可以还舅舅家的了。”樱娘算了算,“还需两个月,所有的债都能还清了!” “到时候咱家就无债一身轻了!”招娣兴奋地说,她装起十大串钱放进布兜里,“我现在就去还三叔家的。” 樱娘见她高兴地跑出去,嘱咐道:“你慢点,你肚子里还揣着孩子呢。” 这一夜,一家人围在一起兴奋了好久才去睡觉。只是次日一早,伯明又听到了更难听的话。 此时伯明与仲平正在收玉米,仲平一边掰玉米棒子,一边忧心地问:“大哥,人家都那么说你,你就不生气么?咱家日子是过好了,可都是大嫂的功劳,你这一出门就被人指指点点,这往后该怎么办?” “开始我也生气,可是后来我想通了。樱娘每日要应对那么多事,我可不能再给她添堵。人家那么说我,我又不能堵住人家的嘴。樱娘累了一整日,若是回来我还跟她发牢骚,那我还是男人么?再说了,难道还不让樱娘去织布坊了?她过得体面,我应该为她高兴才是。只要咱们不懈怠,把地里的活干好了,总有一日也能发家的。” 仲平觉得大哥说得有理,也就没吭声,一个劲地掰玉米棒子。他们哥俩一会儿功夫就掰了两担子,两人抬着放在了板车上。 这块地收得差不多了,两人便蹲下来瞧他们种的黄豆。 伯明满心期待地瞧着,“仲平你瞧,咱家的黄豆可都结了沉甸甸的豆荚。听说黄豆今年能卖六文钱一斤,若是四亩能收个一千二百斤,足足能卖七千多文钱哩,到时候人家还会说我窝囊么?” 仲平听说有七千多文,已经有些撑不住了,“那……那是多大一笔钱啊,数得清么?” “瞧你没出息的样,七千多文钱就吓着了?明年咱们还要种更多哩,怕就怕没人收,或是卖不上好价钱。”这是伯明一直担忧的事情,种得再好,也得有人要才行啊。 哥俩正说着话,有一位陌生中年男人走了过来,大声问道:“你就是薛伯明么,这就是你家的黄豆吧?” 伯明客气地微笑点头,“是我,不知您是怎么得知我的名字?” “我是镇上的邱老五,一直在外跑粮食买卖,你们不会没听说过我吧?咱们永镇就你们一家种了黄豆,我咋能不知道?”邱老五蹲下来看黄豆,“嗯,种得确实好,嘉镇那几家比你们家的差远了。” 伯明自然是听说过邱老五的,只是没想到他会亲自来地里看,“邱老板,你做粮食买卖是不是也收黄豆?我们家的黄豆还有二十多日就能收了!” “我来就是为此事,否则我哪能有这个空闲跑这儿来。我怕你们不知道价,把黄豆便宜订给了人家。我先出两千文钱定钱,你们到时候只能把黄豆卖给我,咋样?” 仲平乐得有些不知东南西北了,正要答应,被伯明拦住了。仲平虽然不知大哥为什么听到这么高兴的事还能保持镇定,但是家里的事他当然是由大哥做主,便赶紧闭上了嘴。 伯明并没有因那两千文定钱冲昏了头脑,若是盲目地答应了,岂不是对方说给什么价就是什么价了。他客客气气地向邱老五作了作揖,“邱老板如此豪爽,一开口就是两千文定钱,令我十分敬佩,那我也不扭捏了,有些话我能不能直接问?” “那是自然,做买卖可是两厢情愿的事,你有啥疑问就问吧。”邱老五心里已经知道伯明是为价钱的事了。 “你刚才只说给定钱,没说到底多少钱一斤,若是低于……”伯明没说全,但邱老五可是听得很明白,意思是价低了他也是不会卖的。 邱老五笑了笑,“没瞧出来,你还是个精明之人。这几年来都是一个价,五文钱一斤。” 伯明含蓄地说:“听说今年的黄豆可是紧俏得很,已经……涨价了。” 邱老五见此事瞒不过他们,只好妥协,“那好,就六文一斤吧。下午我派人来送定钱,再写份契约,你摁个手印,咋样?” 伯明很沉稳地点了点头,“好,这个价钱我能接受。邱老板办事考虑周全,我们自会配合。” 待与邱老板商定好后,邱老板已经走得没影了,伯明才兴奋起来。他与仲平一路欢快地推着板车往家里跑,得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家里人啊! 第40章 当家男人 邱老五说话果然算数,下午就送来了定钱,也写好了契约。 伯明知道舅舅与姑姑家都不是富裕,当初他们可是把家里的所有积蓄全都借给了他。如今有了钱,他便赶紧去还给他们,因为他知道没钱的日子一大家子有多么难挨。 现在只欠二叔家一千文了,家里攒的那几百文不够还,就等着黄豆卖掉之后再还吧。反正二叔家并不缺钱,他家在薛家村排得上头三名,何况二叔本人也不着急。 到了晚上,樱娘坐在灯前拿着那张契约仔细瞧着,一直难掩心中的兴奋。家里一下进账这么多,的确让她心花怒放,但她如此开心的大半原因是因为伯明头一回试种黄豆就这么顺利,她为他感到骄傲。 伯明最近对地里的活简直快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她真的害怕他会失败,担心他承受不住,没想到一切如了他的愿,果然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伯明坐在她的旁边像个孩子一般,等着表扬。樱娘知道他在等着啥,自然是不会让他失望的,“我的相公就是厉害,头一回种黄豆就挣了大钱,以后若是再有人乱嚼舌根,我就上去搧他的脸!敢说我相公靠女人,简直就是睁眼瞎!” 伯明见樱娘还真把他当孩子哄了,忍不住发笑,以她的性子是不可能去搧人家脸的。可他偏偏听了十分受用,他将椅子挪近了些,靠着樱娘的身子,红着脸儿说:“那你说说,你觉得嫁给我亏不亏?” 樱娘瞧他那模样,似有撒娇的嫌疑,她凑上去亲了一下他的脸颊,“不亏不亏,你现在都快成大财主了,我还亏啥,我可是占了大便宜哩!” 伯明被她哄得舒服极了,正想过来回亲她,见她手里还拿着契约,忽而问道:“樱娘,你不是只识几个简单的字么?瞧你刚才盯看了这么许久,莫非你也看得懂?” 樱娘呵呵笑着摇头,“看不太懂,就是认得这里面写的‘两千文钱”和“六文钱’这些字眼,还有你的名字。要不,你教我认字和写字怎么样?”其实樱娘还有个小小的心思,有了伯明教她这些,以后她在殷管家面前就不需装作啥也不会了。再过二十几日她要去乌州一趟,到时候若是在跟随的人面前露出了会认字和写字的事情,她也有理由可以解释。 伯明听樱娘说要学这个,他很是开心,直道:“好啊好啊!”他觉得自己在樱娘面前也不是一无是处了,赶紧找出纸笔、研墨,先写下了一家人的名字。 樱娘见伯明写的还是一手隶书,忍不住赞叹道:“你写的字真好看,难怪你师父要你抄经书。” 伯明又小小地得意了一下,见樱娘似乎很崇拜地看着他,那种自豪感简直不可言欲。他将毛笔放在樱娘的手里,再握住她的手,很有男人担当似的说:“来,我教你写。” 樱娘有些忍俊不禁,他那模样真是可爱死了。她乖乖地由着伯明握住她的手,随着他的手劲,写下一家人的名字。为了不露馅,她故意写得歪歪扭扭。 伯明好不容易在樱娘面前找到了自信,自然是要好好展现一番,整整写了满满三页纸,他仍不尽兴。 樱娘手握毛笔都有些累了,“伯明,这些我都会了,咱们早些歇息吧。” “这么快就会了?你自个儿写一遍我瞧,写不好不许睡觉。”伯明在她面前找到了当教书先生的乐趣,还真不想轻易放过她。 樱娘见他那样,紧闭着嘴,因为她怕自己笑喷出来,写就写吧,得让他瞧瞧她是如何一鸣惊人的。 樱娘有模有样地写下了伯明指定的那些字。伯明看得哑口无言,半晌,他才说道:“你学得咋这么快,刚才还写得跟鸡爪刨的似的,才这么一会儿,就写得这么好看,只比我差一点点。” “名师出高徒嘛,再说了,我可是个天资聪慧的学生,你可不要小瞧我。”樱娘嘻嘻笑着收起草纸和笔墨。 这下换作伯明崇拜地看着她了,她才一收好物件,正要起身,被伯明一下拦腰抱住。 “你……你干嘛?”樱娘被他吓到了。 “不是你说要睡觉的么?”伯明将她抱上chuang,一阵坏笑地说道。还不管不顾地帮她脱去她身上的衣裳。 樱娘平时见惯了他的斯文模样,这下他突然变得有些拽,有些霸道,还颇让她惊喜的。 这一夜自是惊涛骇浪,狂澜不止。樱娘可是足足以几汪chun水来迎接伯明。看来伯明的能量是无穷大,一旦被激起自信,便一发不可收拾。 樱娘心里不禁在想,谁说她嫁的是小男人,偶尔也很有大男人的风采嘛。 直到次日早上醒来,两人互相看着对方,还止不住脸红一片。樱娘羞答答地瞧着他,忽而见他肩头上红肿了一大块。 “你这肩膀是怎么回事,你和仲平不是用板车拉玉米么,最近你没挑担子呀。你瞧,你那一边都是浅色的印子,是以前留下来的,这边却红肿这样了。” 伯明迅速穿上衣裳蒙住了肩头,不当回事地说:“这点没啥事,不是你说我都忘了,一点也没感觉到疼来,我昨日下午与仲平扛大树了。” “扛大树作甚?”樱娘不解,“你和仲平去哪儿砍树了?” “去南山砍的。黄豆已经结豆荚了,为了不出意外,我和仲平打算盖草棚,从今晚开始住在地里守着。那里离山上近,时不时有野猪下来,若是被野猪盯上了,一夜能拱掉好几分地。” 伯明有些担心地说。 樱娘听了甚是忧心,“既然有野猪,你和仲平睡在草棚里岂不是也很危险,野猪会不会伤人?” “你别担心,南山上只有小野猪,它们不但伤不到人,指不定我和仲平还能捉到几只呢。其实野猪还不是最大的忧患,最近很多人眼红咱家地里的黄豆,我怕有人使坏,趁地里没人,把黄豆都给扯掉了,或是故意放牛进来吃,那可就完了。” 樱娘听了脸色倏变,最近那么多人嚼舌根,就是因为太眼红嫉妒了,若是真有人那么做,一夜之间就能将几亩地给全毁了。 樱娘也赞同他这么做,可是很心疼他,“晚上睡草棚多不舒服,现在已入秋了,晚上会很凉的。何况一共有四亩地,你和仲平守得过来么?” “搭两个草棚,一个东头,一个西头,能守得过来。虽然入了秋,只要裹上一层被褥,也足够了。”伯明过来抱了抱她,“你放心吧,我和仲平肯定能做好,家里的事你就别操心了。” 樱娘点了点头,她也知道,想做好事情不吃点苦头也是不行的。只是她心里仍然止不住会心疼伯明,她起了床来找上次招娣用剩下的药,准备给伯明擦上。 伯明下来拦住她,“不用了,今日还要扛两棵树才够呢,敷了也是白敷,庄稼人这点算不了什么。只是这二十多日我都得睡在草棚里了,你一个人睡会不会不习惯?” 樱娘脸上飞着红晕,“才不呢,没有你折腾我,我睡得才更香哩。” 伯明知道她说的是反话,呵呵直笑,也不戳穿她。 * 当伯明与仲平吃过早饭,再扛树到地里时,见有一群鸭正要往他家地里去,而且有几只已经在吃黄豆枝上的豆荚了。 伯明飞快地跑过去赶,这群鸭就是上回与他闹别扭的那对夫妇家养的。伯明赶走了鸭子,然后心疼地看着那几棵歪倒的黄豆。仲平则气不过跑到站在远处还在与别人说说笑笑的夫妇面前理论。 “你们还有空在这说笑,没见着你们家的鸭子跑我家地里去了么?若是糟了我家地里的黄豆,你们可是得赔的!” 那家男人叫青子,他假装赔罪道:“仲平,你火气别那大,我这不是没瞧见么?” 他那婆娘可是不饶人,“仲平你瞎嚷嚷什么,我家鸭子吃了你家几棵黄豆了,你数出来给我瞧瞧,种点黄豆得瑟呀?我家的鸭子要去,莫非我还能把它们的腿给绑住?” 仲平气得牙痒痒,正要骂人,被远处的伯明给叫住了。“仲平,你回来,跟他们这种人能计较出个是非来?” 仲平气哼哼地走了。来到伯明这,他忍不住发牢骚,“哥,明明是他们没理,为啥还不许我跟他们吵?” “闹大了,或是打起来,就分不出谁对谁错来。本来是他们的错,你一冲动,闹起来你不也有错了么?何况眼红咱家黄豆可不只是他们一家,此事闹得越大,咱家黄豆就成了大家的眼中钉了,怕是咱们想保住都难了。在收成之前,咱们受点委屈算不了什么,待收成之后,他们想闹,咱们再陪着他们,咱们可不是吃怂饭的。”伯明扶好那几棵黄豆,便扛着树去搭草棚了。 仲平觉得大哥说得也对,这次只好忍气吞声了,他也扛起树,跟在伯明后面叹了叹气,“哥,看来咱们现在一刻也不能离开这地了,哪怕吃饭咱们也得轮流回家,白日黑夜都不敢松一口气了。”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待以后他们习惯了咱们家比他们过得好,慢慢的也就歇气不闹了,认了。” 仲平听了“哦”的一声,但愿会是这样吧。 傍晚樱娘回家时,只有招娣在家做饭,接着叔昌和季旺也回来了。樱娘知道伯明和仲平还在地里,饭好了后,她先不吃,而是盛好饭菜,带上水,一起放进篮子里,要给伯明和仲平送到地里去。 没想到她刚出院门,便撞见她娘李杏花和大弟柱子。樱娘担心的事果然临门了,她娘听说她如今有这么高的工钱,能不眼馋么? 李杏花笑眯眯地看着樱娘,看得樱娘身上直发毛,她娘啥时候对她笑得这么灿烂过?就连以前*儿郎当不把他姐放在眼里的柱子,此时脸上也挤出了奉承的笑容。 樱娘绷着脸说:“娘,你有事快说吧,我还得给伯明送饭去呢。” 李杏花见闺女越来越出息了,她一出门便有人在她面前夸她会养闺女,现在见了樱娘也不敢像以前那样想说就说,想骂就骂了。她走上前拉着樱娘的一只手,“哟,我家闺女这是出息了,都不肯跟娘好好说几句话了。” 樱娘抽出手,“娘,你别拉我手,我这还提着篮子呢,可别把饭菜打翻了。” 李杏花只好往后退了一步,“哦,好好好,你着急也对,可不能饿着伯明。我和你大弟来也没啥事,这不是想看看你么,你哪儿都好,我们也就放心了。” 柱子见他娘还在说客气话忍不住了,“姐,你如今一个月挣那么些钱,就打算一个人偷着过好日子呀,你还是不是林家的女儿?” 樱娘来气了,“当时是谁说我是泼出去的水是薛家的人,和林家没关系了?现在见我挣了点钱,我这一下就又变成林家的女儿了?” 柱子歪着嘴,“你若不是林家的女儿,你咋还姓林?当时爹娘可是还给你花钱买嫁妆了哩!” 樱娘将篮子往地上一放,一声不吭地走进院子,见招娣和叔昌、季旺傻愣愣地看着她,她也没说什么,直接去厨房里拎出半袋子玉米面。 她将玉米面袋子放在李杏花面前,十分认真地说:“我记得爹娘当时就是用玉米面换来的嫁妆,那玉米面还是伯明家给的,我也懒得再说了,现在还给你们了,以后不要再扯什么陪了嫁妆的事,否则别怪我跟你们翻脸!我自然还是林家的女儿,当然也是薛家的媳妇。你们是我的娘家,但这并不是意味着我就要把挣的钱全接济给你们,我会像人家的媳妇对待娘家一样,逢年过节人家给娘家多少礼,我就给多少,不会少一丁点给娘家的。” 李杏花红着脸道:“娘也没说你少给礼了呀,这不是你比人家闺女有出息么!你以后常回娘家去,爹娘也跟着风光风光哩。” 柱子见他姐这样冷脸对娘家人,此时已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了,“娘,你别跟她说这些了,你瞧她那样,把玉米面往你面前一扔,跟给叫花子似的。” 李杏花剜了一眼柱子,“你个臭小子,别再惹你姐不高兴了。”她转而又对樱娘笑眯眯的,“以前是爹娘不对,眼皮子浅了点。可是你见娘家过得不好,你难道就这么狠心不多帮一点?逢年过节给那点礼可起不上啥大用的。” 樱娘蹙眉寻思了一下,“我倒是想帮娘家一回,就看你们自己领不领情了。到时候我会叫伯明留十斤黄豆种子卖给你们,这种子可金贵着呢,伯明说了,非十分亲近的亲戚是不会卖的。到了明年播种时,你们叫小弟根子过来跟着伯明学怎么种,至于是否学得会,以后家里种得好不好,我可管不了了。记住,以后不要再想来问我要一文钱。还有,明年学种黄豆只能叫小弟根子来!而且就只卖十斤,一斤多的都没有!” 樱娘瞥了一眼她看不上眼的柱子,拎起地上的菜篮子走了。 李杏花和柱子看着樱娘的背影,脸都黑了。李杏花无奈地拎起地上的玉米面袋子,往柱子肩上一搭,“是你提嫁妆的事,现在你就自己驮回去吧!” 柱子气哼哼地说:“她得意啥呀,不就是当了个织布坊领头么,连娘家也不认了!” 李杏花过来敲了敲他的脑袋,“你姐哪有说不认了,她刚才不还说是林家的女儿么,还说会像人家一样逢年过节给娘家礼。” “可是她竟然一文钱都不给,都没请咱们进屋喝茶,顶着那副嘴脸给谁看!还说以后不许再问她要一文钱!留十斤黄豆还说要卖给咱们,难道不是送么?她这么不孝顺,你看到时候会有多少人指着她骂!”柱子越说越带气。 “好啦!”李杏花朝他吼了一句,“你要敢跟外人说你姐坏话,瞧我不让你爹打断你的腿!你姐现在可是大人物,你敢给她抹黑,岂不是也给林家抹黑了?难怪你姐瞧不上你,说明年只许让根子过来学,你这好坏不分的东西!” 柱子梗着个脖子,“娘,我发现你就是人家说的那种墙头草,姐不就是会挣几个钱了么,你立马就歪倒她那一边了!” 李杏花气得踢了他一脚,“臭小子,闭嘴!你姐都不让咱们再进薛家的门了,你现在得脸了?快走!” * 樱娘拎着篮子来到地里时,见伯明与仲平正在沟里洗手。伯明抬头见她竟然想着给他们送饭来了,他立马将双手在身上擦了擦,小跑着过来,眉开眼笑地迎接她。 第41章 幸福的忙碌 樱娘把饭菜从篮子里小心翼翼地端出来,再把装着水的葫芦递给伯明,“渴了吧,快喝点。” 伯明确实渴了,接过葫芦咕噜咕噜喝了几大口,然后给仲平。 樱娘把扣着饭菜的碗一个个揭开,伯明与仲平两人同时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肉香味。 仲平眉开眼笑的,他最爱吃肉了。只要吃过肉,他干活都能多提上好几分的劲。他仔细一瞧,发现还是梅菜扣肉,“大嫂,你今日咋这么早回家,这肉肯定是你做的吧?” “我回到家时招娣已经做上了,我教过她两回,她就学会了。你们尝尝,她现在做的可比我做得还要好吃哩。” 仲平伸筷子夹了几块吃,“嗯,没想到招娣也能把梅菜扣肉做得这么好了。咱家最近隔三差五就能吃到肉,她的手艺也练出来了。” 本来肉对伯明来说并没有多大的吸引力,只是最近家里买肉的次数多了,樱娘动不动就做什么红烧肉或梅菜扣肉、还有糖醋排骨。这让伯明这位对肉不是很感兴趣且对肉禁戒十年的人,都不免爱上了吃肉。 他们哥俩吃得津津有味,樱娘在旁讲着刚才她娘与柱子来家想要钱的事。伯明听了停下来说:“你对娘说话也太厉害了点,可别叫旁人以为你忘恩负义不要娘家哩。” 樱娘摇头直说没事,她没做亏心事才不管旁人怎么说。 仲平坐在旁边听着,嘴里吃着招娣做的扣肉,忽然想起招娣的娘家来。招娣都挺着大肚子了,她的爹娘都还不知道。如今已入秋,她的娘家人不会还留在县城要饭吧,或许已经回齐山的老家了?最近招娣总是欲言又止的,莫非也是想说她娘家的事? 想到这,他不禁责怪自己太糊涂了,与招娣在一起这么久,他都忽视了她的娘家。虽然她是薛家花钱买来的,但她现在是自己的婆娘,她好歹也是她爹娘生养的,不可能这一辈子就再也不来往了。 仲平望着伯明稍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哥,待黄豆收了,我想去齐山一趟。” 仲平此言一出,顿时惊醒了樱娘与伯明。 伯明万分愧疚地说:“我这个当大哥的真是太粗心了,竟然忘了这么一回事,招娣心里该多委屈啊。” 其实主要是招娣从来不提她的娘家,她的娘家又远,最近家里事又多,伯明和樱娘还真没挪出心思想这些。 樱娘更是一片脸红,招娣与她娘家并没有多大矛盾,她应该很惦记她的娘家才是。虽然她娘家把她卖给了薛家,也是为了她能吃饱饭。哪怕她娘家对她有诸多不好,以她的性子,估计也不计较。 “仲平,这都怪我和你哥疏忽了,你心里可千万不要不痛快。待我回去了,好好跟招娣道个歉。” 仲平笑了笑,“这哪能怪你们呢,连我自己都差点忘了,只是委屈了招娣而已。到时候我能不能……带点钱去?不多,也就给个几十文钱就够了。”仲平寻思着大嫂给娘家才那么点钱,他当然不能多给招娣的娘家。 樱娘忙道:“这是自然要给的,你头一回上岳丈家,回门礼也是不能少的。招娣有孕在身,不能跟着你爬山越岭的走那么远路,到时候你一个人去吧,招娣怎么也得等生了孩子再说。” 仲平笑眯眯地点头,心里一阵欢喜,他知道若是把这事告诉招娣,她指不定有多高兴呢。 他们哥俩正吃着呢,他们的三叔薛家枫推着一板车玉米棒子从边上走过,“伯明、仲平,你们家最近把肉当饭吃啊!” 伯明忙招呼道:“三叔,你快过来尝几块。” 薛家枫过来坐在地梗上,尝了几块后,赞不绝口地说这是他这么多年来吃过最好吃的肉。不过,他坐下来可是有要事想跟他们哥俩说的,而不只是为了来蹭吃和。 “伯明,再过几日就要收高梁了,这一年种的粮都要进仓了,你们家黄豆过二十来日也得收了吧?听说七日之后,南山脚下就要开始挖个大水库了,再沿着咱们薛家村前挖一条小河,一直要挖到杨镇,既为引流,也为解旱。这件事可是新任知府定下来的,知县还亲自过来瞧过地方哩。” “真的?”伯明与仲平异口同声地惊问,且都带着大喜之色。若是有了水库,门前有了条小河,将来就再也不愁闹干旱之事了,平时都得挑水去浇地可都是最劳累的活。 薛家枫却直叹气,“听上去是好事,可是每家得出两个劳力呢!这位知府估摸着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想做出点政绩来。挖出这么个大水库和几条小河来,这附近十几个镇就不会每年再为水发愁了。听说还得挖一条小河到齐山里头,仲平,到时候你丈人家也无需一到闹旱季节就出去要饭了。” 仲平听了喜上眉梢,紧接着又蹙眉,“每家得出两个劳力,这也太多了吧?七日之后就得去,我们家的黄豆可都还没收哩!” 樱娘与伯明也都低头寻思着这件事,挖水库开河流本是件大好事,可是家里的黄豆更重要啊。伯明抬头忧愁地问道:“不知这得干多少时日?过年前能挖好么?” 薛家枫摇了摇头,“够呛,怕是来年春季也未必干得完。我家到时候打算让你三婶和福子两人去,我收完玉米和高梁就得去磨坊干活挣点小钱,一家人可都得吃饭穿衣哩!” 伯明听了颇为惊讶,“三婶是女劳力,福子才十四岁,这也行?” 薛家枫听了扬眉道:“咋不行,谁家舍得使重劳力去给公家干活?你家让叔昌和季旺去就行,他们俩在地主家挣的粮也不多,干的活也不轻省。” 经三叔这么一提醒,樱娘与伯明对望了一眼,觉得这样也行。伯明又问:“三叔,以前凡是做这种徭役,中途可以换人么?待粮和黄豆收完后,我和仲平也没那么忙了,可不可以去替换叔昌和季旺?” “应该可以,六年前县里盖大牢,我就见有许多人家替换的。你放心,挖水库这种活不会比在葛地主干活累,干活时还可以说话,人多热闹。而且不会有人跟在屁股后面监守,累了就坐下来歇息,只要不太懒惰,没人管的。反正一文工钱都没有,就只供一顿午饭而已,管得太紧了,怕是有人要闹事呢。” 六年前伯明与仲平都还小,伯明还在庙里,自然都不太清楚。听三叔这么说,他们也就放心了,只要去了不遭罪就行,看来他们家人口多也是一件好事。 此时伯明忽而又想起一事,“那梁子家怎么办?老幺才七岁多,肯定是不能去的。他们家还有许多地呢,二叔在葛地主家更是腾不出空来。” 薛家枫叹了叹气,“估计到时候得花钱请人替他们去了。” 仲平愕然,“还可以这样?” “只要肯花钱,啥事不行?你们别为他家操心,你二叔他自会有办法的。”薛家枫说完这些见天已经黑下来了,赶紧推着板车走了。 此时伯明与仲平也吃完了饭,伯明将碗筷放进篮子里,催着樱娘,“天黑了,你赶紧回去吧,晚上早点歇息,别再做头花了。还有,你跟叔昌和季旺商量一下,看他们愿不愿意去,跟他们说清楚,待收了黄豆我和仲平会时常去替换他们。他们没干过徭役,可别把他们给吓着了。” 樱娘回到家后,叔昌与季旺还有招娣都坐在桌前等着她,他们怕菜凉了,菜都被扣起来了。樱娘洗了手赶紧坐了下来,“你们咋不知道早点吃呢,等我作甚?” 季旺立马回道:“是二嫂让我们等的,以前……爹娘还在时,一家子也都要等着的。” “爹娘自然要等的,我就不需你们等了。招娣,咱家可不许兴出这么多麻烦的规矩来,一家子该随意自在的相处才好。我又不是爹娘,有啥好等的,以后可不许这样了,都记住了么?” 招娣与叔昌、季旺都笑眯眯地点头。樱娘揭开扣的碗,给他们夹菜,“你们快点吃吧,肯定早就饿坏了。” 他们哥俩也确实饿了,赶紧吃了起来,何况还有梅菜扣肉,他们吃得特别带劲。樱娘边吃边将徭役之事给他们说了,问他们愿不愿意去。 没想到这哥俩听了却高兴得很。季旺眉飞色舞道:“大嫂,我和三哥最近在葛地主都快干不下去了。自从那次与那四人打过架后,他们就经常找我们俩的麻烦,还动不动使坏,害得我和三哥遭管家好几次骂。若不是二叔在,估计早就打破脑袋了。而这段时日,不仅那四个人,还有许多其他人都说咱家现在这么有钱了,还干这份活干嘛?反正是冷嘲热讽,又眼红嫉妒的,处处跟我们对着干。我和三哥这些日子心里可不好受哩。” 樱娘听了心里又是一阵酸楚,“你们为啥不跟我和你大哥说,要知道如此,早就叫你们别去了,白白受这些罪。” 季旺见大嫂心疼他们,立马又说:“其实也没啥,不在葛地主家总不能呆在家里玩吧。现在去干徭役,岂不正好?” 他们正说着话,周里正走进了他们家的院子。他来也恰巧是要说徭役之事,叔昌和季旺就痛痛快快报上名了。 周里正记录后了名字就去了梁子家,没过多久,梁子愁眉苦脸地过来了。 樱娘端出椅子给他坐,“梁子,你也别发愁,听三叔说花点钱请人替你们家去也行的。” 梁子重重地叹气,“我爹也是这么说的,可是一家得出两个劳力,花钱请两个也太贵了。我家虽然家境好一些,但也没那么多闲钱。听说一干得大半年去,这一算那得花多少钱啊!我就寻思着只请一个人,我自己也可以去挖水库的。只是这几日家里忙着收粮,我和老幺实在忙活不过来,所以……” 他还没说完,樱娘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想让伯明和仲平帮忙收,人多好干活,这几日抢着收,七日之内也能收完的。 樱娘道:“我也知道你家的难处,不过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好随便拿主意,你去地里跟伯明和仲平商量一下吧,看能不能先帮着一起收你家的粮,再收我们自己家的。” 梁子得了这句话,高兴地直道谢,“到时候我会送一担粮给你们家!”他开始担心樱娘会不同意,才想着来跟她说一说的,他觉得伯明与仲平应该是会爽快地答应。 梁子小跑着出去找伯明与仲平说去了。招娣看着梁子的背影,对着樱娘感叹道:“家里人丁少了可真是难事,每次他一有什么,就得求人帮忙。二婶还得两年半多才能回家,这日子真是难熬啊!” 樱娘叹了一气,“可不是么,听说有人见他家境不错,已经想着给他找一个好姑娘哩,明年开春就可以订下,夏秋之季应该就要娶回家来了。” 樱娘瞧了瞧招娣,想起在地里与仲平说起她娘家的事,“招娣,刚才仲平在地里说了,待黄豆收过后,会去你娘家看望你的爹娘与弟弟,你高不高兴?” 招娣又惊又喜地看着樱娘,不知该说什么了。 “我和伯明也是糊涂了,竟然忘了此事,还是仲平心疼你,为你惦记着,你不会怪我和伯明吧?”樱娘满是歉意地看着她。 招娣激动得眼泪都掉下来了,“我哪能怪你和大哥,其实以我这样的境况,也不该与娘家多来往的。我本来就是买来的,又不是正儿八经嫁过来的,娘家又远。我爹娘也没指望我能回去看望,你们能想着我的娘家,我都不知该怎么……” 樱娘劝道:“好了,既然是高兴之事,你还哭啥。仲平心里有你娘家,就说明他很在意你,这样多好。待来年正月你生了孩子,满了月后,你也可以回娘家一趟。” 招娣欢喜得泪水吧唧吧唧直掉,“仲平这一去,只要得知爹娘与两位弟弟已经回家了就好,可千万不要还留在外面要饭。” “你放心,不会的。如今旱灾已过,他们肯定回家了。而且听说挖河要挖到齐山,你娘家以后说不定也无需再年年逃荒了。” 招娣赶紧抹掉泪,高兴地直点头。 * 接下来这些日子,伯明与仲平可真是忙晕乎了。先是帮着梁子家收粮,再收自家的,而且这些日子为了守住黄豆,他们都没回过一次家。连换洗的衣裳都是招娣和樱娘送去的,他们俩想洗澡就掉进池塘里洗洗,如今已快近中秋,水可是凉飕飕的。十几日下来,他们俩都瘦了一些。 叔昌与季旺因为要去做徭役的活,还硬被葛地主逼着再多干几日不算工粮的活,才放他们俩走。他们俩自从去南山脚下挖水库,每日回家都是高高兴兴的,看来确实比在葛地主家干活轻松。 再过了几日,伯明与仲平开始收黄豆了。他们留了一百多斤做种,因为要留给樱娘的娘家一些,还想给招娣的娘家捎一些,所以才多留了些。另外,他们还留了两袋子自家吃。 剩下的一千多斤全都卖了,邱老五可是整整给了他们五千五百文钱,加上上回给的两千定钱,他们可是挣了七千五百文。 这一日,伯明与仲平拆了草棚回家,樱娘买了好些零嘴及肉鱼回家庆祝。 一家子热闹了一阵,伯明便从准备留给自家吃的那袋子里倒出半袋黄豆,“樱娘,师父叫我常去山上看看,这段时日我忙着家里的活,一直没能去。现在都忙得差不多了,我想带些黄豆和土豆去,给师父和师兄弟们炖着吃。” 樱娘嘴里还吃着糕点呢,她蹲在伯明身旁瞧着,“给他们也带些糕点去吧。” 伯明点头道:“好,他们肯定也爱吃糕点的。”然后他又招呼着仲平,“仲平,你快去地窖里掏些土豆出来。” 第42章 伯明的小心思 `P`*WXC`P``P`*WXC`P`  次日伯明一人挑着担子去了佛云庙,他的师兄弟们没见到樱娘还颇为失望。 他的师父空玄见伯明气色红润,印堂发亮,也就知道了伯明近来过得比较如意。师徒俩叙了好些话,空玄还提醒着伯明不要太过于劳累,说他身体状况如今已恢复得很不错,但也经不起长期负重荷,须懂得劳逸结合。 伯明笑眯眯地点头,“谢师父关爱弟子,秋收已毕,今年内已无重活要干了,剩下的都是轻省的活。” 伯明与师父拜别后,还特意来找大师兄帮他剃发,剃成他成亲时那样的寸发。他知道樱娘喜欢他留短发,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其实男人有时候也会这样的。 当樱娘傍晚回家时,见伯明顶着一头清爽的短发,看上去十分赏心悦目。伯明因刚洗过澡,还细细地洗过头发,身上穿着一件他成亲时家里为他做的新衣裳,这几个月来他都没舍得穿,怕干活时糟践了。 他整个人干净利索,神清气爽的,心情也十分愉悦,满脸带着笑容。樱娘好奇地瞅着他,“今日到底是什么好日子,你竟然这么细心捯饬自己,嗯?你转过身来让我瞧瞧。”樱娘走上前来一会儿摸摸他的头发,一会儿瞧着他的衣裳,再凑上去闻一闻他的气息。 伯明憨笑一声,满面春风地说:“今日是我满二十周岁的生辰。” 樱娘先是一愣,然后敲了敲他的脑门,“你咋不早点告诉我?我若是知道也好买些寿仙饽饽回来,再买些好菜。” 伯明毫不在意这些,“我又不是大地主或员外老爷,过个生辰哪里还讲究这些。以前家里谁过生辰,娘就给我们做面条煮鸡蛋而已。”一说到他娘,他神色稍沉了一下。 樱娘啥也不说,就来到厨房。婆婆不能再为他煮生辰面了,但她这个当娘子的完全可以为他煮的。她见招娣已经炒好了菜,她便过来将锅好好洗一洗,再去找鸡蛋和挂面。 招娣瞧着纳闷,“大嫂,饭菜都做足够的份量了,你这是要……,咱家有谁要过生辰么?” 樱娘点了点头,欢喜地说:“伯明今日满二十周岁哩,他又不早跟我说,刚刚才告诉我。” 虽然二十岁听上去仍是毛头小子的年纪,但在这个古代已算不小了,许多像他这样年纪的男子都有两个孩子了。只是放到现代社会来说,伯明还是很青涩的,够不上成熟男人的标准。 樱娘还需过两个月才能满十六,可是她经常觉得她与伯明是姐弟恋,总觉得大他很多似的。想来也是,她在前世可是活了二十三岁,本来就比伯明大不少。 招娣准备去灶下烧火,樱娘忙拦住了,她要亲自为伯明煮,帮忙烧火也不行。伯明这时也跟着进来了,招娣见他略微脸红,就先出去了。 伯明来到灶下,蹲在樱娘的身边,双手放在她的膝盖上,“樱娘,瞧你,还真当回事啊,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告诉你我满了二十,意思是我现在是顶天立地的大男人了!” 樱娘噗嗤一笑,“嗯,我知道你是大男人,你早就是啦!”她心里却笑道,他仍然是个毛头小子! 吃晚饭时,其他人都吃着招娣做的饭菜,只有伯明先吃着樱娘为他煮的生辰面,也就是在挂面里卧了两个荷包蛋。 虽然一家子伙食已大有改善,近日来也吃过不少鱼肉,可是见伯明吃着樱娘特意为他做的生辰面,大家还是很羡慕的。 樱娘瞧着叔昌与季旺那眼神,亲和地说:“你们俩别瞧了,等你们过生辰时,我也单独给你们煮。” 叔昌与季旺立马眉开眼笑,娘不在了,有大嫂来关爱他们,似乎也行。 招娣小声地对仲平说:“两个月前你过十八岁生辰时,我忘了煮,来年我给你补上。” 仲平嘟囔着嘴,故作生气道:“这种事哪能补,还是算了吧。” 大家都极力忍住笑意,谁都听得出来,仲平这话可是有点酸呢。 伯明吃完生辰面,樱娘再为他拿一个白面饽饽。大家正吃得开心时,樱娘忽然开口说:“明日我要去乌州了,得过四五日才能回家。听说乌州那边物资丰富,有许多吃的和用的我们都没见过,到时候我给你们带好东西回来。” 叔昌与季旺听了很兴奋,家里最近进账那么多,以大嫂平日花钱的手法,他们相信大嫂肯定会带来不少好东西。 只是伯明脸色忽闪不定,他低头闷闷地吃着,手上的饽饽似乎咬不动似的。听着樱娘说不知能不能碰到姚姑姑时,伯明忽然插嘴问一句:“你不是说……要再等两日才去乌州么,怎的明日就要动身?” “织布坊所剩的料不多了,所以得提前去。”樱娘见伯明似有忧虑,当着弟弟们的面,她也没再问什么。 吃过饭后,招娣忙着包起这些日子以来做好的头花,明日由樱娘带去乌州换钱呢。樱娘要出远门了,她当然也得收拾一些行李。她准备洗完澡后再来收拾,当她洗完之后,才发现伯明已经帮她收拾得差不多了。 伯明帮樱娘往包袱里放了两身新做的绸衣,还有细棉布新绣花鞋,及手帕、头花、巾子等物,收拾得还挺全乎。之后他再拿出一个大荷包,里面装着满满当当的铜钱,一起放进包袱里。 樱娘一边擦着湿头发一边走过来,见伯明只是静静地收拾着,也不说话。樱娘拉了拉他的衣袖,“怎么了?我出远门你不高兴么?” 伯明回过身来,瞧了瞧她,忽而一下将她紧紧怀抱住,患得患失地说:“我高兴,却又不高兴,不知该怎么说。” 樱娘有些迷糊,仰头瞧着他,“你放心,同我一起去乌州的有甄员外家的两位家丁,还有两位老婆子。他们以前与姚姑姑一起去过,都是熟门熟路的,一切都会很顺当的。” 伯明嗫嚅着嘴,好半天才说:“我能陪你一起去么?不了……还是算了吧,我还是不去了。” 樱娘见他一会儿说想陪着去一会儿又说不去的,以为他还是不放心这一路的行程,毕竟妇人出远门没男子那么方便。“你别婆婆妈妈的了,姚姑姑去过几次都顺利得很,你有啥好担心的。你想跟着去也行,正好家里近日不忙,相信殷管家也不会说什么的。” 伯明此时又坚定地直摇头,说不去了。樱娘双手轻轻捏住他的脸宠,让他脸上做出各种奇怪又丰富的表情,还笑着追问道:“你到底在寻思啥小心思呢?” 樱娘一会儿捏他脸一会儿晃他的脑袋,不停地催他说,有啥事不能搁在心里头。伯明被逼得只好说了,“若我跟着你去,别人肯定会说我是你的跟屁虫,说你出次远门还带个累赘,我也担心会妨碍你办事。可是……我又怕……你见了大世面后,就再也瞧不上我了。” 樱娘忽地一笑,原来是为这个呀!“我的伯明咋变得这么小心眼了?前段时日,别人那么说你,你都没生气,也没有担心我嫌弃你。怎么今日就怎么不信任我了,我瞧不上你莫非还能瞧上别人?” 伯明听她这么一说,更急了,“你……还真要瞧别人呀?我可不是不信任你,而是在说人之常情。姚姑姑她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我就觉得她眼界很高,一般人都入不了她的眼了。以后你时常跑乌州,与很多男子打交道,会遇到什么富家少爷或仪表堂堂的公子哥,我在你眼里岂不就成了一个大土鳖?你回来后,说不定就对我看不顺眼了。”伯明一想到这就特别没自信,他好怕樱娘见到优秀的男子后,就再也不喜欢他这个当过和尚的泥腿子了。 樱娘睁大了眼睛,继而咯咯直笑,“伯明,你是真的在担心,还是在跟我说笑?我现在是有夫之妇,不是待嫁闺女,你瞎想些什么呢,怎么净担心这些有的没的?” 伯明忧虑之色并未减去,苦闷地说:“凡俗之人皆有七情六欲,痴嗔怒怨皆由表生,人心易动乃为本性。从古至今,见异思迁的人还少么,其实这也非本人所愿。就像我自从遇到了你,就觉得你是我命中注定的那个人,此生不离不弃的那个人,哪怕中间有刀山有火海,我也要越过去。若是哪一日,你突然说你遇到了你的真命天子,遇到了你命中注定之人,要与我和离,我该怎么办?哪怕我再去当和尚,这六根也清静不了呀!” 樱娘静静地听他说了这么些,忽而觉得他并非是瞎担心,他担心得完全有道理的。在这个古代,女人在外抛头露面,又有几个男人能放心的?若是这世上没有见异思迁之人,就不会有什么奸、夫、淫、妇这个词了。 只是,此时她才明白,伯明还不知道他对她有多重要,他在她心里是多么的不可代替,她有多么地爱他。平时她以为,以伯明这种本土人士的思维,她是无需表白什么的。可是今日看来,她得表一表情意了,来个酸得倒牙的版本? 樱娘酝酿了一下,吊着他的脖子,清了清嗓子,“我们做夫妻都快半年了,难道你还不知道我的心?你就是我的真命天子,是我此生不换之人,咳咳……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呃……”樱娘想不出什么酸词来了。 伯明完全没听出来这是樱娘在跟他闹着玩,他听得很迷糊,却很感动,“真……真的?”他觉得这些词都是表达至深情感的词,虽然这都是她借鉴来的,他仍然很当真,只不过此时他忘了问她怎么会用这些词的。 樱娘见伯明竟然听进去了,她忽而心生愧疚,她应该好好跟他表白才对,可不能耍他玩。她依偎在他的胸前,喃喃地说:“伯明,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变心的,永远都不会。你可不是什么土鳖,你是至诚至信之人,是个有担当的男人,是个顾家疼娘子的好男人。能嫁给你,我为此偷乐了许久呢。” 伯明这下则更感动了,却还故意问道:“你真的不是在哄我?我哪能与那些富家少爷和风流倜傥的公子哥相比?” “我哄你干嘛?你也不想想,那些人放着黄花大闺女不要,要我这个妇人作甚?你又怎么不能与他们比了,那些人是靠祖上福荫才过得像模像样,而你是凭自己的本事,你比他们强多了!你心里只会有你一个人的,再也不要胡思乱想了。”樱娘说的是心里话,仍然被自己酸得不行。 伯明听得心里舒坦极了,“那好,我就不担心了,也不要跟着去了。咱们……上chuang睡觉吧。” “嗯,时辰不早了,明日还得早起呢。”樱娘松开了他的脖子,坐到chuang边上来脱鞋脱衣裳。 樱娘一个没注意,见自己的肚兜的带子竟然松下来了,抬头一瞧,原来是坐在旁边的伯明从她脖子后面给解开绳结了。 樱娘知道他想干啥了,“你坏死了,刚才还夸你呢,你就……动手动脚。”话还未说完,樱娘便被伯明扑倒在chuang。 伯明吻过她一阵后,忽而问道,“我住了二十多日的草棚,你难道一点儿也不想我么?”他可是很想她的,她若是不想他,他会很失落。 “想,当然想了。”樱娘答得很干脆。 伯明以为她是在哄他,“那你刚才还说要早点睡觉。” 樱娘心里好气又好笑,原来两人说的不是一件事。“我是说心里想你,又没说……身子也想你。” 伯明脸一红,厚脸皮道:“不行,身子也得想我。身心皆意属一人,惦念一人,才是真的……爱这个人。”说出“爱”这个字,伯明的脸像火一样烧了起来,因为这是他此生头一回说出这个字来。 樱娘哭笑不得,简直是要败给他了,她只好承认,“好吧,想你,哪儿都想你,想你想到骨头里!”她说完狠狠咬了一下他的肩头。 伯明疼得嘶了一声,但他心里却甜得不行。 尽管这一夜两人折腾了好几回,直到半夜才尽兴睡觉,樱娘却天还没亮就醒了,因为心里记着事呢,知道得早些起。待她坐起来时,发现伯明已经起来了,他蹲在地上擦着一把油纸伞呢。 伯明见她起来了,便柔声道:“这几日可能要下雨,伞可不许忘了带。”他擦好雨伞,又找出樱娘的木屐给包上,“若是下雨了,你可一定要记得穿。鞋子湿子脚会受寒,对身子不好。” 樱娘边穿衣裳边默默地听着,享受着伯明对她的体贴与照顾。当她穿好衣裳穿好鞋,伯明还把洗脸水端到了她的面前。 樱娘朝他笑了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是要出去一年哩,你这也太殷勤了。” 吃过早饭后,伯明与仲平一起送她,因为要带上头花及行李的包袱,东西多,樱娘一人拿不下。到了镇上,他们见甄家的马车已停在路边了。 伯明与仲平把这些东西放在了马车上,跟随樱娘的那几个人都坐上去了。樱娘朝他们哥俩挥了挥手,也掀开布帘上去了。 伯明见马车上的帘子都拉上了,他看不见樱娘了,可他仍然不舍得走,一直等到看不到马车的影子,他才挪步准备往回走。这时他才想起仲平还在旁边等着他,他顿时脸红了。 仲平知道他心里对大嫂依依不舍,安慰他道:“哥,你别担心,左右不过几日的事,很快就回来了。咦?你脖子这儿怎么了?” 伯明自己也没能看到自己的脖子,不知仲平在说什么,他用手摸了摸,“没怎么啊,我也没受伤呀。” 仲平拧眉,十分认真地瞧了一番,仍然不明白,担忧地问道:“有好几块深红色的印子,不像是虫子咬的,也不像是挠的,这是怎么回事?你昨日去佛云庙,空玄师父没说你身子还有什么不妥么?” 伯明迷糊地摇头,“没有啊。”此时他突然想起昨夜的事,他非要樱娘用行动表现她到底有多么想他,樱娘便朝他脖子上狠狠吸吮了好几次,难道是因为这样他脖子上才留下印子的? 伯明的脸刷地一下红得通透,连忙用手捂住脖子,“没事没事,好像是被毛毛虫爬过。” 仲平听说是被毛毛虫爬过,也就没当回事,“哥,今日我可以起身去齐山么?我怕招娣等得心急,她一直还不知道她爹娘到底有没有回家去。” “你赶紧去吧,快去快回,应该三日之内能回家的,这样也好早些让招娣心里踏实下来。”伯明从身上掏出钱,“正好咱们来镇上了,去买些礼吧。” 仲平推却道:“不需要这么多钱。” “你好不容易去一趟,多买些才好,下次还不知啥时候能去呢。咱家的日子现在宽裕了许多,二叔家的债还了,还攒了那么些钱,过日子也不必抠着了。虽然不能大手大脚地花,但是在礼上还是要做足了才好,等会儿回家还要带上一些钱和黄豆。” “好嘞。”仲平高兴地点了点头。`P`*WXC`P``P`*WXC`P` 第43章 大开眼界 樱娘这是第一次坐马车,远没有她想象的那么舒服。因为土路不平整,马车很颠簸,坐久了屁股都颠得生疼。 到了午时,马车停在了一个小镇路边上。她与跟随之人一起下来吃饭,这个镇上只有一家小饭馆,他们就随便点了几道小菜凑合吃着。虽然一路上的费用由甄家出,这些办事之人也不敢大手大脚花钱的。 想到须明日午时才能赶到乌州,樱娘不得不为她的屁股着急,待几日后返程回家,她的屁股不得颠肿啊!以前她还羡慕姚姑姑去乌州,现在她才明白,姚姑姑可是一直在遭罪呢。 才出门几个时辰,樱娘就有些想家了,也不知伯明此时在干嘛。跟随的人也受不了这一路的枯燥无味,便找樱娘唠嗑。 “林领头,你知道姚姑姑去哪儿了么?三少爷还让我们去乌州打听姚姑姑的下落哩,看来他对姚姑姑仍不死心。乌州那么大,我们去哪儿打听?”两位老婆子愁眉苦脸。 其实姚姑姑告诉过樱娘,她很可能会去乌州几家名气较好的织布坊,也有可能会去“李氏银庄”,因为这里有她以前的姐妹,都是先后出宫的。 既然这是姚姑姑对她说的知心话,她是不可能泄露出去的。樱娘笑着摇头道:“我哪里知道姚姑姑的下落呀,虽然我与她交好,但也没到知根知底的份上。我觉得她很有可能去了京城,那种繁华高贵之地,才是姚姑姑应该去的地方。” 两位老婆子听了都直点头,其中一位还接话道:“就是,她去乌州作甚?指不定她去京城嫁人了,以姚姑姑那姿色与气韵,怎么也得嫁个世族人家。” 另一位老婆子很不赞同,“我瞧着她若嫁,怕也嫁不上比三少爷强的。她都三十了,虽然面相显年轻,可年纪搁在那儿,谁敢娶呀,当个妾室人家都嫌老哩。像咱们这儿的妇人,三十几就可以当婆婆了。若我是她,就干脆给三少爷填房得了,年纪相当且不说,难得三少爷把她当回事。” 那位老婆子掩嘴笑了起来,“你这个不正经的老骨头,还将自己比作姚姑姑娘想给三少爷当填房,瞧你一脸的褶子,鬓边都白了。” 樱娘听她们这般议论姚姑姑,心里很不是滋味。可是她也不好为姚姑姑辩白什么,她们说的也是实话,姚姑姑年纪摆在那儿,这是不争的事实。 她不爱听这样的话,便把话茬转移到乌州的小吃上。两位老婆子对这个也很感兴趣,说得唾沫飞溅。 樱娘与两位老婆子坐在马车内拉东扯西,两位家丁则在前头与马夫并排坐着,看着马夫如何赶车。当然,他们也将马车内传出来的话都听进了耳朵里,这一路就靠听这些才能精神点,否则太无趣了。 * 仲平动身去了齐山,伯明则来到薛老爹和杨三娘的坟前。他手里除了拿着纸钱与几束香,还特意端来一小碗煮熟的黄豆。 最近二十多日太忙活了,他没来看一眼,现在松懈了下来,他打算好好拜一拜爹娘,也想让爹娘尝尝他种的黄豆。 薛老爹与杨三娘的坟周边有一圈郁郁葱葱的松树,这都是伯明兄弟四人一起种下的,几个月过去,这些树都长得很好。 这座小山的北面还有许多坟,但其他的都很荒芜,平时极少有人来打理,一般人家也就清明前后来扫一扫。就连与薛老爹和杨三娘同一日去世的那些人的新坟都显得很荒凉,周边长的那些野草都快盖过了坟头。唯有薛老爹与杨三娘的坟十分醒目,一看就是有子女精心打理的。 这次隔二十多日没来,坟前新冒出来一些矮小的草。伯明将草拔净了后,跪下来与爹娘说说话,将家里的情况一一道来,就像以前与爹娘面对面说话一样,有说有笑的。 他见旁边的松树忽然被一阵微风吹动了,他就当是爹娘对他们现在境况很满意,还说黄豆很香很好吃,而且希望他们越过越好。 伯明欣慰地拜了拜,才起身准备回家。走在回家的路上,伯明遇到了村里的张媒婆。 最近离得不远的几个邻村里有好些人家托张媒婆帮忙留意着叔昌,其实这些人家都是见伯明家有了钱,日子过得红火了,就想把闺女嫁给叔昌。做为女方本是不好主动问的,所以也只是拐弯抹角地请媒婆帮忙探探伯明的口风。 张媒婆可是说媒的老手,自然懂得这些人家的心思。本来她是出来砍柴的,没想到恰巧遇到了伯明,她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她笑盈盈地迎上来,“伯明,你又来看你爹娘了。” 伯明素来不与外面的妇人说话,更不要说媒婆了。伯明只是客气地点了点头,就要走开。 “伯明,你等一等,我可有要事与你说哩。”张媒婆忙追了上来。伯明停住了脚步,等着她说。 “你家叔昌今年已经十六了,我瞧着他……” 张媒婆话还未说完,伯明就打断了她,“你能记挂我家叔昌的事,我万分感激。只是我家在明年春季之前是不能办喜事的,你若想给叔昌说媒,还望待明年再说。” 张媒婆忙哄道:“这个我懂,如今你家肯定是你和樱娘作主,我就寻思着先探探你的口风嘛。叔昌长得模样好,干活又勤快,不少人家愿意把闺女说给你家哩。若是现在相好了,待明年就可以订亲了,这样也好让有些人家早早死了心,他们才好将闺女说给别家,不会被耽误不是?” 伯明觉得明年之事,现在就提太过于着急了。何况他才拜爹娘回来,心里还很不好受,听不了喜亲之事。以前可没听说哪家愿意将姑娘说给叔昌,现在家里才好过一些,这些人就上赶着来了,足以表明他们只是看重他家的家境,至于对叔昌本人如何,似乎并不是很在意。 张媒婆见伯明没说话,接着问:“也不知你是想为叔昌找个模样周正的,还是家境较宽裕的?性子是柔和安静一些的,还是要机灵活份一些的?” 伯明眉心微蹙,“这个待我问过叔昌才好,他已十六了,也该懂事了,知道喜好。我虽身为大哥可以为他做主,但也不能胡乱替他应亲事。” 张媒婆忙点头,“这样也好,还是你心细,肯为弟弟们着想。你先问一问叔昌,过几日我再去你家得口信,如何?” “此事不急,你不要太放在心上,明年再问也不迟。”伯明说着就赶紧走开了。张媒婆气得直跺脚,好几家可都等着她回信呢,这不是剃头担子一头热么! 伯明倒是想为叔昌找一个像樱娘那样能干,对叔昌好,又能与家人和睦相处的。当然,这一切都得明年再说,这些人竟然在爹娘的忌年内就提亲事,也太不顾及了。 下午,伯明去南山脚下挖水库的地方去换季旺,让季旺回家歇一歇。 他与叔昌并在一块挖着,偶尔抬头时,却见叔昌老爱往另一个地方瞧。伯明顺着他的眼光瞧去,却见两位年轻女子和两位老婆子在一起说说笑笑,但都是背着他们的,年岁多大或长成啥样瞧不见的。伯明有些纳闷,叔昌到底在瞧啥呢? 因为挖水库只要每家出两位劳力,只要满了十四岁就行,男女皆可。所以这里是男女老少皆有,管得也不甚严,那些人都是边干活边说话。叔昌本也不是个爱说话的人,他在旁只是低着头干活,可是伯明隐约感觉他心里有事。 “叔昌,你在想啥呢,你瞧,土都被你铲到沟里去了。” 叔昌身子一僵,不直接回答,反而问道:“二哥呢,咋你一人过来?” “你二哥去齐山了,过几日回来就来替换你几日,你这段时日也累了。” 叔昌却连忙摇头,“我一点儿都不累,无须二哥来替我的。二哥从来没去过二嫂娘家,能找得着门么?” “你咋净操这个闲心,怎么会找不着。你二嫂娘家就是齐山的魏家村,有名有姓的,一问不就知道了。” 到了傍晚收工时,叔昌说他想与以前玩得要好的几个哥们去玩一玩,叫伯明先回家。伯明知道他还处于玩心重的年纪,也不想约束着他,由着他去。 伯明在回家的路上碰到牵牛去池塘边喝水的季旺。季旺心还挺细,下午没去干活,他就想着替二嫂分点担子。平时都是二嫂照顾着牛,今日他抢着要来牵牛喝水。 “大哥,三哥咋没跟你一块回家?”季旺问道。 “他找几个要好的哥们玩去了,等会儿就回。”伯明蹲在池塘边洗手。 季旺却笑得颇耐人寻味,他蹲在伯明的身边,小声地说:“大哥,你可不知道,最近有不少姑娘爱找三哥说话哩。你说那些姑娘们害不害臊,姑娘家家的竟然找男人说话,我都替她们脸红。我估摸着,她们怕是瞧上三哥了。” 伯明听了顿时恍悟过来,干活时叔昌老爱往一处瞧,莫非是瞧哪位姑娘?“季旺,你可别在外人面前说这件事,传出去可不好听。” 季旺很懂事地点头,“我知道,只是有好几位姑娘哩,三哥若是喜欢,也喜欢不过来呀。” 伯明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别再说了。”季旺捂着头呵呵直笑。 伯明眉心微拧,他寻思着,得个空好好问一问叔昌。若是他真有喜欢的姑娘,就先跟女方去说一声吧,待明年再订亲。这样也想让其他人家死了心,无须再惦记叔昌了。 这种事必须早早挑明才好,否则惹出事端来可不好。 到了吃晚饭时,叔昌回来了。之后伯明找他单独问,他却直摇头,非说没有喜欢的姑娘。伯明问他傍晚到底去哪儿了,他说真的是找哥们玩去了。 伯明见他态度认真,不像是说谎,也就没有再逼问他,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晚上睡觉时,伯明见身边空空的,心里空落落的。他心里念叨着樱娘,不知她路上顺不顺利,此时有没有想他。想到昨夜樱娘对他的表白,还是在chunag上对他的狠劲,他咧嘴笑了起来。 忽然想起脖子上的红印子,他还特意爬起来拿镜子照了照。现在他敢肯定这是樱娘用力吸吮才留下的,因为这位置,还是昨晚的情形,他可是记得很清楚的。 他放下镜子,满脸带着笑上了chuang,心里想着樱娘慢慢入睡了。这一夜,他还做了好几个关于樱娘的梦,都是樱娘对他说甜言蜜语的梦。 樱娘到了乌州,赶紧跳下马车,甩甩胳膊踢踢腿,不松一松筋骨可不行,浑身难受得很。屁股又痛又麻就没办法了,总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揉吧。 乌州果然是个热闹的地方,街道上熙熙攘攘,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樱娘好久没见到这种热闹的场面了,因为她已经习惯了永镇的冷清,此时立于此闹市,她还真有些浑身不自在,乡下来的没办法。 可是忽然间,她又似乎找到了现代社会的感觉,她前世是生活在喧嚣的城市,虽然那种热闹与这种是截然不同的,但是人头攒动的感觉是一样的。挤入人群中,顿时让她忆起了挤公交车的那种局促感。 幸好跟随之人是熟门熟路,他们一起在人流中挤了一会儿,便来到了棉线坊。这次樱娘除了进棉线,还打算多进一些各色锦线,因为最近她设计了一个新的图案,需要很多锦线。新图案已得到收货商家的认可,她此举也不算是冒险。 织布坊需要的各种线料都进好了,她又去找收头花的铺子。这次铺老板见到了做头花的本人,还挺给面子,给樱娘稍稍提了价,这回可是挣了六百文钱哩。樱娘再顺便从他这里拿些绢绸料,虽然她的工钱已经很高,伯明也挣大钱了,但是做头花也是很来钱的,她和招娣的意思都是还得继续做。 进了满满一车货后,暮色已降临。客栈的服侍很周到,不仅帮他们搬货,还给他们喂马。 樱娘心里惦记着找姚姑姑,她匆匆用过晚饭后,便找借口说工逛一逛夜市,与两位老婆子分开了。 许多小城都有宵禁,是没有夜市的。可能因为来乌州的外地游人与商人比较多,商机也多,所以官府允许有夜市,此时已到了戍时,街上仍然热闹得很。 樱娘去了姚姑姑说的那几家织布坊,都没有找到她。乌州是繁华之地,用女工苛刻起来也毫不含糊,都这个时辰了,还没收工。 樱娘再问路到了李家银庄,可是这里大门紧闭,门前也一个人影都没见着,看来是打烊许久了。樱娘泄了气,想着明日一早再来找找吧,到时候与跟随的人说一说,耽误一两个时辰也没事的。 正在她准备离开之时,听见李家银庄的门响了。她一回头,顿时愣住,然后惊道:“姚姑姑!” 姚姑姑被樱娘这么一叫,身子一惊,见是樱娘来了,她也是欢喜得很。只是她身边还站着一个男人,她的举止略为矜持。 那位中年男人似乎知道姚姑姑遇到了交好的故人,便远远地站在一边候着。 樱娘兴奋地跑过来,“姚姑姑,咱们还真是巧,竟然遇见了,我刚才差点就走了呢!” 姚姑姑拉着她的手,喜色道:“没想到你还真的来找我,看来我没白疼你一场。我瞧你这气色,应当是过得很好,我也很为你高兴哩。” 樱娘瞅了瞅远处的男人,又见姚姑姑的脸儿绯红,面若桃腮,便大胆地猜问:“他……是你的相好?” 姚姑姑打了一下她的手掌,“什么相好?他现在是……我的相公。” 樱娘急忙捂住嘴,怕自己会大声叫出来,她压抑着嗓音惊喜地问:“你嫁人了?” 姚姑姑略害羞地点了点头,“他是我儿时玩的伙伴,后来我进宫了,便一直未见,没想到这次我来乌州,竟然巧遇了。” 樱娘开始还一直为姚姑姑的后半生忧虑,听她这么说,完全放心了,“他肯定是儿时就喜欢上你了,你们这也算是青梅竹马吧?” 姚姑姑听了微微一笑,脸上却又蒙了一层灰暗之色,叹气道:“我只是他的继室而已,他的原配留下了两个儿子两个女儿,一大家子人,这日子可没你想象得那么好。” 樱娘听了心里一沉,姚姑姑得替他相公的原配养四个孩子!这日子不说鸡飞狗跳,可怎么也不会顺当吧。 这下樱娘心里又很不好受起来,但是想到姚姑姑愿意嫁给这个男人,这个男人应该不会差了,她只好安慰道:“只要他待你真心就好,待你有了自己的孩子,这日子就有盼头了。” 姚姑姑点头,她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凡事放宽心,待四个孩子好些,以后再有了自己的孩子,这一生也就这么过了。姚姑姑不想再说自己的事了,便问樱娘,“你来一趟乌州,见了世面,有没有什么别样的想法?” 樱娘神秘地笑了笑,“有呢,待我攒够了钱,我就单干,也开个小作坊,做小老板!乌州商家这么多,外地来拿货的人一批又一批的,我寻思着只要货好,人家看得上眼,就不愁卖不掉。” 姚姑姑戳了戳她的脑袋,“小机灵鬼,算我没看错你,待哪一日你挣了大钱,可得请我吃大餐!” 樱娘握住她的双手,“要不现在我们就去吃吧,听说河边有好些小馆子呢!” 这时樱娘听见远处的那个男人轻声咳了咳,姚姑姑神色稍变,“今日已晚,还是算了。你明日上午就得往回赶,怕是我们也不能再叙话了。往后咱们见面的机会多得是,你来乌州就去西北街的李府找我,我平时极少来银庄的。” 樱娘知道姚姑姑是因为她的相公才不与自己一起下馆子的,看样子她的相公是在催她。樱娘也不为难姚姑姑了,放开了她的手,依依不舍地说:“那我走了,你可要好好地过。还有,听说甄家三少爷还命人寻你呢,你可注意着点。若是被寻到了,再被你相公知道了,还以为你真与三少爷有什么瓜葛,可别让他误会了。” 姚姑姑紧皱眉头,“那个臭无赖怎么阴魂不散呢,还找我作甚?” 这时那个男人又咳了一声,姚姑姑只好与樱娘话别:“你快回客栈吧,再晚了你一女子走夜路可不好。” 樱娘瞧着姚姑姑走向那位男人,见她的背影似乎比以前瘦弱了一些,心里不知怎么的,堵得慌。想到姚姑姑以前可是个厉害人物,这会子瞧上去她性子似乎变得柔和多了。其实樱娘也瞧得出来,姚姑姑被这个男人管得很紧。 樱娘心里忍不住对那个男人忿忿不平道,咳什么咳,我和姚姑姑才说几句话而已,你就那么不耐烦! 第44章 羞涩的误会 樱娘走在回客栈的路上,时不时有擦肩而过的男人回头瞧她。虽然乌州夜市热闹,但是女子一人独行却是极少的,大都是三三两两结伴而行。 樱娘心里不免有些紧张,便加快了步伐往客栈赶。回到客栈时,她已是一身疲惫。洗漱之后躺在床上,她眼睛一闭,脑子里仍是姚姑姑那纤弱的背影。 姚姑姑若按现代社会标准来品评,她可以算得上是御姐一枚了。甄家三少爷她压根就瞧不上,索性一走了之,她此举是很有气魄的。可是,每个女人对爱情多少会有些企盼,她肯定是对那位在儿时就已结下情愫的男人动了心,所以没过多考虑便嫁了,毕竟岁数在那儿,也经不起太多折腾。 这个男人对姚姑姑或许也会疼爱,只是不给她太多自由,处处约束着她。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已过了风花雪月谈情说爱的年纪,所以他要的是一个会持家会教养孩子的贤慧女人,无疑,姚姑姑是最佳人选。像姚姑姑这样的年纪,在这个古代,能嫁出去而且还是当正室,估计还会有人说她命好呢。 在外人看来,也许会觉得姚姑姑能嫁给这样的男人,往后一生也算是安稳了。可是,樱娘却隐隐觉得,姚姑姑心里有诸多不如意的地方。 看来,一个女人此生幸福与否,与她所嫁的男人有莫大的关系。想到伯明,樱娘不禁甜甜一笑。往后不敢说,至少到现在,她觉得她与伯明算得上情投意合了。 她忽然觉得,伯明其实是一个很懂得疼爱女人且会收放自如之人。当别人风言风语时,他不恼不怒,不束缚她,也不猜忌不多疑,由她放开手脚去做任何事。他所做的就是自己拼命做事,努力缩小与她的差距。 樱娘又深深地叹惜了一声,年纪轻轻的伯明都能做到这些,但是姚姑姑的那位经历颇丰的男人却未必做得到。在这个封建意识顽固的古代,能做到这些的男人怕是为数不多。伯明若不是念经多年,或许也是做不到的。 因这两日实在辛苦,樱娘寻思着这些,便沉沉地入睡着了。次日清晨,她与跟随来的那几个人约好起程的时辰,然后赶紧分头各自去买东西,好带回给家人。 待他们回到永镇时,已是他们离开永镇的第四日傍晚了。樱娘一下马车,便见到伯明与仲平立在路边。昨日下午,仲平已从齐山回来了。 樱娘惊讶地跑过去,“你们咋知道我这个时辰回来?” 伯明欣喜地瞧着樱娘,几日不见,如隔三秋,他都忘了回话了。还是仲平在旁连忙应道:“哥他太心急,中午就拉着我一起来了。我说你不会这么早回来,他还不信,你瞧,这不是等了整整一个下午么?” 伯明见仲平戳穿了他,他红着脸低头去马车上拿东西了。“樱娘,这车上剩下的东西全是你的么?” 樱娘跑了过来,“是啊,你放心,没花多少钱。” 仲平也跟着过来瞧,还真是被吓着了。除了两包做头花的绢绸料和一包她自己的随身行李,还有整整三大包的东西! 伯明和仲平各扛两个大包袱,樱娘两肩各搭一个小包袱,三人并行走着。伯明好奇,正想问买的这些是什么东西,却听见后面有人喊樱娘的名字。 他们三人齐齐回头,见甄子查跑了过来。 “林樱娘,你去乌州是不是见到了姚玉簟?”甄子查摆出一副纨绔子弟的傲气模样,双臂交叠于胸前,审视着樱娘。 樱娘瞥了他一眼,“没有!姚姑姑怎么会去乌州,之前她跟我说过,她极有可能去京城的。” 伯明与仲平见甄子查态度很不恭谨,赶紧过来立在两旁。 甄子查斜眼扫了扫伯明与仲平,对于这样的土鳖,他是从来不屑于多瞧一眼的,所以他扫过这兄弟俩后,眼神又落在了樱娘身上。 他再靠近一步,觑着樱娘的眼睛,“我已经派人去乌州寻了,你若是敢骗我,应该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什么后果?不就是不让她在织布坊干了么,还能把她怎么样?樱娘眼神丝毫不忽闪,看起来坚定得很,她不卑不亢地说:“我在织布坊并无过错,你别动不动以这个来威胁我!姚姑姑去了京城,你派再多人去乌州也是寻不到的。京城离此地不过八百里地,你若是那么喜欢她,自己去寻好了!不过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姚姑姑根本瞧不上你,哪怕你寻到她又能怎样?” 甄子查早已熟知樱娘的脾性,听樱娘这么说,他倒也不生气。虽然只要他在他爹或殷管家面前挑挑樱娘的毛病,樱娘很有可能就得滚蛋。可是樱娘若真的回家去了,他岂不是更打听不到姚玉簟的消息了? 他瞅了瞅他们三人大包小包的,嘴角一勾,嘲笑道:“你可别说得你多么不在乎这个织布坊领头的位置,去一趟乌州,你这又搜刮了多少东西?若不是坐我们甄家的马车,你都到不了乌州。你不感恩于甄家就算了,还敢对我出言不逊?我不过是看在姚玉簟的面子上,才礼让你几分,否则我早让你滚回家里去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樱娘却气得不轻。 他见樱娘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又转而哄笑道:“好了,只要你将姚玉簟的下落实言相告,我自然会想办法让你长久呆在织布坊,这个交易对你来说,还够划算吧?” 樱娘白了他一眼,“我都说过了,姚姑姑极有可能去了京城,详细去处她自己走之前都没有定下,我又怎么能知道?你已有三妻四妾,还要招惹姚姑姑作甚?莫非你还能将家里的女人全休了,只娶她一人?” 甄子查听了笑得不行,“只娶她一人?你当她是仙女下凡,还是长了三头六臂?” “那就不许你再去招惹她!”樱娘两眼喷着怒火,她真的担心哪一日姚姑姑娘被他寻到了,姚姑姑怕是再也没有安宁的日子过了。 “哟哟哟!姚玉簟是你亲娘还是你亲姐,你这么护她?我甄子查看上的女人,还没尝过她是啥滋味,哪能就这么轻易让她跑了?” “无赖!流氓!”樱娘啐了他一口。好汉不吃眼前亏,樱娘也确实不想失去这个领头位置,也就懒得跟他多啰嗦,转身就走。 这时甄子查走回甄家大门,朝其中一位家丁说:“派人告知已去乌州的那些人,叫他们去京城寻姚玉簟!” 家丁面露难色,“三少爷,老爷若是知道了,可是要动……” 家丁还未将“家法”二字说出口,便听甄子查吼了起来,“你吃了豹子胆不是?爷的话也敢不听?你再不去,我首先对你用家法!” 家丁吓得赶紧办事情去了,一句也不敢多言。樱娘也将这些听了进去,只是朝那儿白了一眼,便往前走。 伯明脸色郁结,都说樱娘很风光,其实还是会受甄家人的欺负。刚才甄子查对樱娘那般说话,那般盛气凌人的,他真的很想上去理论一番。可是苦于他嘴拙,竟然寻思了半天,也不知该说什么来护着樱娘。 因为樱娘与甄子查一直在说姚姑姑的事,伯明与仲平之前听樱娘说姚姑姑是要去乌州的,而此时樱娘却又一个劲地说姚姑姑是去了京城。伯明怕自己说错了话,坏了樱娘的大事,所以更不敢开口了。 忽然,他觉得自己好没用,就这样眼睁睁地见他人对樱娘这般无礼。 三人并行走了一阵,伯明开口了,“樱娘,你若是在织布坊做得不如意,就不要去了。我知道,看别人的脸色过日子,实在不好受。” 樱娘此时只为姚姑姑担忧,并未考虑自己的事,听伯明这么说,她才侧脸过来瞧了瞧他,见他甚是忧虑,不禁笑道:“你这是咋了,这点事你还真放在心上?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人要想做出大事来,就得学会忍耐,这点委屈都受不了,我也混不到现在。何况我真的不觉得委屈,甄子查只不过一个仗势欺人的无赖而已,理他作甚?” 仲平在旁叹道:“这种有钱人家,都不把咱们当人看。以前我在葛地主家干活,也不是这样么,他家的儿子还不是想怎么训人就怎么训,哪个敢回他一句?” 伯明默不做声,心里在想,他得更加对樱娘好才行。她喜欢她现在这个活,他是不能强加干涉她的。那么,他只有待她回家,对她好,让她心里痛快一些才好。 到了家后,天色已黑。招娣和叔昌、季旺都在院子里等着他们,见他们三人一齐回了家,都拥了上来。 “大嫂,乌州好玩么,人多不多?”季旺接过樱娘肩上的包袱,满心好奇地问。 “除了人多热闹,倒也没啥好玩的,我也顾不上玩。你们快把包袱打开,看我买什么回来了。”樱娘和他们一起来到堂屋。 当包袱全都打开后,他们有些傻眼了,因为好多东西他们都不认识。 樱娘一一拿出来给他们看,“招娣,这是给你买的耳环和珠簪,等会儿我帮你梳个斜发髻,戴上这些肯定好看。” 招娣摸着那些光亮的珠子,喜欢得不得了,“这些肯定很贵吧?”忽而她又自卑起来,“我……配不上这些东西的,大嫂你留着自己戴吧,你长得好看,戴什么都适合。” 樱娘还未来得及开口,在旁的仲平已经很不乐意听招娣说这种话了,“这是大嫂的心意,你就好好收着,有啥配不配的,不都说人是三分长相七分打扮么?” 樱娘应道:“就是这个理,你可别总那么想。等会儿吃过晚饭,我来教你配戴。我这不是给自己买了好些么,哪里要得了这么多。叔昌、季旺,这是给你们的小人棋,还有靴子、头巾。” 叔昌和季旺高兴地说了声:“谢谢大嫂!”然后到一边试穿去了,之后两人便兴致勃勃地下起木制雕刻的小人棋来。 “伯明、仲平,我没有特意为你们买什么,就是买了几匹布,到时候让招娣给你们哥几个每人裁一身衣裳。还有这些蓝色纱线,我准备给你们织毛衣穿。这紫色的纱线,我打算用来给招娣和我自己织,肯定好看又暖和。” “毛衣?”伯明和仲平都听不懂,因为他们从未听过,更未见过。 “呃……我在乌州见有许多人穿的。就是用纱线先搓成一缕缕的,然后用细木棒来织成衣裳。跟你们这么说也说不清楚,等我织好后,你们穿上就知道了。”其实樱娘在乌州并没有见人穿毛衣的,只不过她觉得如今已是深秋,穿毛衣比较暖和。她虽然不会织很复杂的花样,但她在前世跟她妈妈学过几种花样,织出来也像模像样。 招娣拿着这些紫色纱线在手里瞧了又瞧,“大嫂,这纱线真好看,织成衣裳肯定不错。你去一趟乌州就学会了怎么织,那你得了空教教我吧,我好帮着织。你那么忙,没空坐在家里织衣裳的。而且今年还是不要给我织了,我肚子这么大,穿啥都不好看,待来年生了孩子再说吧。” 樱娘瞧了瞧她的大肚子,点头道:“好,待你生了孩子,给你和孩子都织一件。这种织法你肯定一学就会,很简单的。” 吃过晚饭后,招娣催着樱娘早点歇息,说樱娘一路劳累了,不要和她一起做头花。樱娘确实有些乏,洗过之后,便来到自己的屋里躺下了。 伯明过来给她捶捶腿,没想到樱娘一个翻身,趴在chuang上,“我不是腿累,我是屁股疼。” 伯明一怔,继而笑道:“那我帮你揉揉屁股。” “嗯。”樱娘说的可是实话,整个臀部都火辣辣的。伯明双手一摁上去,她疼得一声大叫,“哎哟,你轻点,疼。” 因为这一句叫得确实有些大,被在院子里倒水的招娣给听见了。招娣可是误会了这一句话的意思呢,赶紧往自己屋里走。 仲平问她怎么了,她忙道:“没啥,就是大哥和大嫂在亲热哩,声音有点大。” 仲平愕住,“不……不会吧?”这几个月来他可从没听到过大哥和大嫂发出什么声音呀,可是听招娣这么一说,他竟然莫名其妙地脸红了。 招娣挺着肚子,他都好久没碰过她了。哪怕他有啥想法,也得再等几个月了。 伯明没坐过马车,还真不了解情况,不知道樱娘的屁股会有这么疼。他放轻了手劲,“是不是肿了,我能看看么?要不要给你敷些药,消肿的草药粉家里还有一些的。” 樱娘哪好意思让他看她的这个地方呀,“不用,这个地方敷那玩意肯定不好受,你就轻轻给我揉揉就行。” 伯明便极轻极轻地揉,樱娘又觉得他的力气太小了,“也别太轻了,稍稍用一点力。” 伯明再稍用力一些,樱娘便觉得十分舒服。本来是那种肿胀辣辣的疼,吃饭时她坐在椅子上,还难受得很,她一直是悬着屁股坐的,根本不敢实实地坐上去。 她现在被伯明用这种合适的手劲揉着,舒坦得很,“没想到坐马车也这么受罪,这一路上几乎没有好路,全是坑坑洼洼的,真不知那些长期在外跑的人怎么受得住。” “或许他们回家也有人帮着揉。你真的不要让我看看么,不敷些药会好得很慢的,你这样明日去织布坊坐着肯定还会很疼。”伯明真想褪下她的裤子看一看到底肿成啥样,可是又不好意思。 樱娘趴着哼哼道:“没事,说不定过一夜就好许多,揉揉就行。” 樱娘的臀部挺翘翘的,伯明刚开始真的只是帮着揉揉,没有生任何歪心思。可是揉上去手感太好,软中又带着韧劲。何况樱娘还舒服得直哼哼,听上去就叫人浮想联翩。 不知不觉,他的歪心思就生出来了,心里涟漪一片,怎么都止不住。“我还是帮你看看吧,若是真的很肿,必须得敷药。” 樱娘还没同意,他便自作主张地帮她往下褪裤子。 樱娘用手拽都拽不住,羞道:“不许看不许看,这有啥好看的。” 可是伯明已经看到了,她的臀部确实又红又肿,只不过没有磨破皮,还不算严重。只是现在没有隔着裤子,双手揉上去岂不是更有感觉? 不仅伯明有强烈的感觉,连樱娘的身子都有反应了。忽然,她扳倒伯明,爬在他的身上说:“你老实说,刚才你是不是就憋着坏心思呢?” 伯明羞涩地笑着,不否认也不承认,其实这就等于默认了。樱娘又来狠狠地吸吮他的脖子,“坏蛋,看我今晚怎么收拾你!” 第45章 进退两难 接下来几日,伯明和仲平都去南山脚下挖水库,让叔昌和季旺在家歇一歇。 令伯明没能想到的是,在这几日里他听到不少关于叔昌的流言蜚语。先是说有几位姑娘偶尔找叔昌说话,估摸着都瞧上他了。伯明听到这些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这是人家姑娘主动的,又不是叔昌勾搭人家。 当人们说起那几位姑娘暗地里较起劲来,还拌过嘴,这让伯明颇为担忧,叔昌的亲事不早些定下来,可别惹得那几位姑娘闹别扭。她们为一个男人失了和气,这种事传出去,怕是对她们以后嫁人很不利。 接着又有几人说叔昌这些日子收工后,与一位叫银月的姑娘在南山后面偷偷摸摸地凑在一起,不知是不是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伯明听了面红耳赤,好像是他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似的,心里揪成一个大疙瘩。 回到家后,伯明准备找叔昌问话,若是真有此事,他可得好好管教管教。喜欢人家姑娘当然可以,但至少得光明正大着来,哪能偷偷摸摸的? 大家都是讲媒妁之言,他这个当大哥的完全可以去女方家里征询长辈的意愿,然后再说要等到明年才能订亲之事。若是叔昌与那位姑娘真心喜欢,不至于这些日子都等不了吧? 伯明见季旺在帮着招娣一起腌萝卜和豆角咸菜,并不见叔昌的身影,便问道:“季旺,你三哥去哪儿了?” 季旺见大哥心事重重地问话,并不明原由,“三哥下午砍柴去了,还没回来。”伯明与仲平听了对望一眼,难不成叔昌这时在山上与那个什么银月的姑娘在幽会? 伯明和仲平都不愿相信这是事实,也就都没吭声,等叔昌回来再问吧。 没过多久,叔昌挑着大半担柴回来了。伯明瞧了瞧那担不够份量的柴,就更怀疑了起来,“叔昌,你跟大哥说实话,你这几日是不是和一位叫银月的姑娘在山上碰面?”他不好直说弟弟幽会的。 叔昌脸色骤变,一下红到了脖子根。他身子僵住了,仍然不承认,“没有,大哥你别听人家瞎说,我只与艳红说过几句话,哪有去山上……” 伯明知道叔昌在说谎,但也不想让他太难堪,“叔昌,你若是真喜欢那位姑娘,就不要败坏了她的名声。你告诉我她是哪个村的,我明日就去她家,问她爹娘愿不愿意等到来年将女儿许给你。” 叔昌似乎有难言之隐,若是一般人听到这话肯定会很高兴,大哥要为他说亲,对方还是他喜欢的姑娘,又怎么能不高兴?可是他却满脸忧虑,“我……我……是她先找我说话的,然后我们俩就……就相熟了一些,说亲之事还是算了吧。” 伯明这下真生气了,愠脸道:“你若是不喜欢她,就要离她远远的,不要叫她误会了。你这样和她不清不楚的,岂不是败坏了她的名声?她一个姑娘家,这种事传了出去你叫她以后怎么嫁人?你这是害了她,你知不知道?” 叔昌见大哥生气了,犯错般地低着头,也不敢回嘴。 这时在腌咸菜的招娣忍不住插了一句嘴,“叔昌,大哥说得没错。你若是喜欢那位姑娘,就大大方方地说出来,不喜欢的话以后就不要和她在一起说话,这样对你好,对她也好。你到底想不想娶她,你就说句实话,别让你大哥为你着急。” 叔昌耷拉着个脑袋,“她说她……喜欢我,我也觉得她人挺好的,爱说爱笑,就是有时候性子泼辣了一点。” 伯明听明白了,叔昌这意思是对人家姑娘也满意,“既然这样明日我就去一趟她家吧,她家是哪个村的?” 叔昌埋着头,一副打死也不说的模样。 “你这到底是怎么了,平时大大咧咧的,性子爽快得很,现在可是在说你的亲事呢,你怎么婆妈成这样?”伯明见他一副没出息的样真是生气得不行。 在一旁的仲平也终于忍不住了,厉色道:“叔昌,咱家人做事可向来都是坦坦荡荡的,你可别是吃着碗里的又惦记着锅里的,见有几位姑娘对你上心,你就开始……花花肠子了,想要这个又放不下那个,所以才不肯让大哥上门去说亲?” 叔昌被逼得无奈,“我哪有花花肠子?银月她是钱秀才的家小女儿,她说她爹娘想让她给甄家三少爷当小妾。我还不是怕你们不同意么,才不敢说的。” 一家人都傻眼了,谁都知道钱家村有一个秀才特别难说话,以为自己年轻时考上了秀才,就把谁都不放在眼里。后来虽然他啥也没考上,倒是给几位地主家的儿子当过先生,所以总觉得他要高人一等。 他的大女儿是给葛地主家的长子当小妾,现在又想让小女儿给甄家儿子当小妾,他这是拼命想把女儿往大户人家里塞。不管女儿在男方家里有没有地位,会不会被欺负,只要联姻的是有头有脸又有钱的人家就行。 叔昌喜欢谁不好,竟然喜欢上了这样人家的女儿,这不是要和甄家抢女人么?伯明沉默了,仲平与招娣、季旺还在瞠目结舌,简直不敢相信。 良久,伯明十分纠纷地问道:“她说她喜欢你,你就觉得她好?你到底喜不喜欢她,你自己有没有搞清楚?不是看人家顺眼就是喜欢人家,还得……”还得怎样伯明也不好意思说了,他觉得还得像他对樱娘那样,几日不见就想得慌,浑身不自在,魂不守舍的。 其实伯明是想听叔昌说,他压根不喜欢银月。可是叔昌却小声地应道:“喜……喜欢。” 伯明真心犯难了,弟弟喜欢上了一个人,他做大哥的也不好不为他争一争。可是银月的爹娘肯定不同意啊,上门去说指不定还要被人给轰出来。 伯明思忖了半晌又问:“甄家到底是真的想纳银月为小妾,还是钱秀才一厢情愿?” 叔昌一直不敢抬头,“好像是甄家三少爷前段时日碰到过银月一面,然后就派人去钱家说想纳银月为小妾。银月说,当时他爹去甄家不知要办什么事,非要带着她去。她要是知道他爹是故意想让甄家的儿子看上她,哪怕打死她,她也不会跟着去的。银月压根看不上甄家三少爷,说他都三十多岁了,快可以当她爹了,她不想做小,她说她想……跟着我。” 伯明隐约觉得叔昌惹上麻烦了,这件事若是被甄子查知道了,他还不知要怎样对付叔昌呢。叔昌和银月的事十之□□是成不了的,若是闹大了,怕是还要连累樱娘。 这时仲平直跳脚,大骂叔昌,“你招惹谁不好,竟然惹上了钱秀才的女儿,现在还扯上了甄家,大嫂可还在甄家织布坊当大领头哩,你这不是坏大嫂的事么?” 叔昌也知道自己惹了大事,“那我有了机会就去跟银月说……说我和她走不到一起。”想到银月肯定会哭得死去活来,他又不忍心,又接着说,“若是我败坏了银月的名声,甄家是不是就不要她了?” 伯明听出了叔昌的意思,叔昌还是想要银月的,“明日我去一趟钱家村吧,把你和银月的事说一说,看她爹娘的意思。或许他们怕你们的事传出去,也不敢把银月送到甄家去了。” 叔昌听了这些,心里略喜,似乎看到了一丝希望。忽而伯明又问:“你不会真的把银月怎么样了吧?” 叔昌忙道:“没有没有,我哪敢。” 这时樱娘回来了,她一进院子就见气氛不对,“怎么了,你们哥几个吵架了?”她这可是第一次见他们哥几个这样僵立地站着,个个神色都不对,生气的生气,皱眉的皱眉。 伯明拉着樱娘进自己屋了,招娣他们几个去厨房做饭,叔昌知道自己给家里惹了事,一直耷拉着脑袋立在院子里不动。 到了屋里,伯明就把叔昌的事跟樱娘说了,问她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樱娘愣了好半晌才将这件事给消化了,没想到小小年纪的叔昌竟然玩起了自由恋爱,只不过阻力太大而已。 其实樱娘忧虑的事情还挺多的,“伯明,叔昌有自己喜欢的人,咱们当大哥大嫂的自然是能帮就帮,不要让他失望。但是,你得有个心理准备,哪怕事成了,摊上钱秀才这样的亲家,以后咱家怕是会有不少麻烦。也不知银月这个姑娘好不好相处,她若是个不错的姑娘,和叔昌在一起过得好,多少麻烦咱们也得扛住。” “甄子查会不会对叔昌下毒手,听说他看谁不顺眼可是会带着家丁去打人的,去年就听说他把李家村的一位小伙子腿给打折了。他若知道叔昌和他抢女人,哪能放过叔昌?”这是伯明最担忧的,人家可是大门户有势力,哪怕打死了人估计都没事,都说甄员外跟知府和知县私下交情不浅。 樱娘对甄子查的劣行早已知晓,她当然知道甄子查不会轻易放过叔昌,“等会儿我问问叔昌,看他是不是真的特别想娶银月,若是真的如此,甄子查那儿我来想办法。” 伯明听樱娘这么说,很是心疼她,“甄子查对你说话都是横着眼,用鼻子出气似的,你可别为了叔昌向他求情,我真的不想你受他的气。要不还是叫叔昌算了,别惦记银月了,以后他们俩不再见面,甄子查也不会知晓这件事的。” 樱娘反问他,“你见叔昌伤心,你心里会好受么?” 伯明被问住了,叔昌得不到自己喜欢的女人,他这个当大哥的心里肯定会不好受。 樱娘把叔昌叫了进来,叔昌满脸愧色,“大嫂,你别为我的事操心,可别让甄家记恨在你头上。到时候甄子查来找我麻烦时,我一个人顶着就行。” “他要是打折了你的腿,你也能顶得住?你被打残了,钱秀才还会把女儿嫁给你?银月愿意跟着一个废人过日子?”樱娘一连的反问,噎得叔昌再也说不出话来。 樱娘叹气道:“这几日你别再和银月见面了,被人逮住了的话,怕是你的小命都不保。明日先让你大哥去一趟钱家,再过两日我会有一日的假,到时候我去会一会银月,看她是不是真的非你不嫁。可别你是剃头担子一头热,她反而不在乎。” 叔昌乖乖地点头,出去了。 吃过晚饭后,伯明和仲平按照樱娘描述的削了好几副木针棒,然后樱娘来教招娣织线衣。 招娣虽然手巧,但是领悟力有限,何况她从来没接触过这种东西,樱娘硬是教了她一个时辰,她才马马虎虎会最织最简单的平针了。 伯明和仲平在那儿绕线,绕线的方法也是樱娘教的。伯明双手将线撑着,仲平卷线,卷成一个个大线团。 大家心里都装着叔昌这件事,一直没怎么说话。这时招娣唉声叹气起来,“大嫂,你说银月这个姑娘是不是有点不守本分呀,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哪能随便与男子见面的。可是叔昌看样子很喜欢她,若是没有甄家这回事倒也没什么不好,可是咱家哪里是甄家的对手,与甄家结上了仇,咱家怕是再没好日子过了。” “可不是么?所以我才让叔昌不要再与银月见面了,或许长久不见了,他也没那么惦记她了。若是过一段时日仍然是一个非对方不娶,一个非对方不嫁,咱们就帮帮他们。甄子查或许也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恶毒,到时候我再找人从中求求情,也许事也能成。” 仲平听了直皱眉,“和钱秀才那种势利眼做亲家,想着就烦心!要说我,就让叔昌死了这条心!” 其实伯明也真想这样,可是事情不能这么简单粗暴地解决。他还换位寻思着,若是他与樱娘想在一起,别人硬把他们分开,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罢手的。“仲平,这种话你可别当着叔昌面这么说,他一个男儿或许能承受得住,要是那个银月得知咱家是这个意思,她受不住要寻死觅活,那可就闹大了。” 招娣与仲平听伯明说怕闹出人命来,也被吓到了,家里可别因为这个吃上官司。 樱娘也知道这种事实在棘手,古代的女人扛不住别人说三道四,更扛不住被喜欢的男人抛弃,指不定真会像伯明说的那样来个上吊或投河,到时候钱家肯定跟薛家没完了。 樱娘又想到自己这副身子的前任就是因为不肯嫁给伯明这个和尚出身,最后才跳河自杀的,否则她也不会穿越到樱娘身上来。 这一夜,伯明和樱娘辗转了一个多时辰才睡着觉,叔昌则是彻夜未眠,他既为给家里带来麻烦心存愧疚,又舍不得就这么放弃银月。银月跟他说了,若是要她当小妾,她宁愿去死,他又怎么忍心让银月去死呢? 次日清晨,伯明见叔昌一脸的灰暗色,双眼失神,眼圈乌黑,就知道他肯定一夜没睡好,从而也可以看出他对银月的真心。 伯明跟着与樱娘一起去镇上,“樱娘,等会儿我见了钱秀才,该怎么称呼他,又该带多少礼?” 樱娘思忖了一会儿,道:“你就叫他钱叔吧,他是长辈,语气上敬着些为好。若是他对你不敬,你也无需对他客气,但务必要让他知道他女儿名声的重要性,甄家若是知道银月与叔昌的事,也不会要他家银月当小妾的。你这一次只不过是去问话,又不算是提亲,只需带上一份见面的薄礼即可。” 伯明觉得樱娘说得甚是在理,便点了点头,看着樱娘进了织布坊,他才转身去铺子里买东西。 第46章 麻烦真的来了 伯明来到钱家村时,根本无需费力找,就知道哪个是钱秀才的家了。因为刚一进村,他就见到一个院子门头上挂着一块匾,“秀才府”。无疑,这就是钱秀才的家了,因为钱家村只出过一个秀才。 虽然说这个院子比一般农家要稍稍阔气一些,但也就与村里的富农差不多,竟然敢取名为府,足以看出钱秀才的野心勃勃。只不过听说他都四十好几了,估计也无力再考什么功名,这野心怕是实现不了,就只能取名为府来自娱自乐了。 大门是敞开的,伯明知礼并不敢冒进,而是敲了敲门框,良久才听到里面响起一个不耐烦的声音,“谁呀?” 伯明十分恭谨地说:“我是薛家村的薛伯明,来找钱叔有要事相谈,不知可否进院叙话?” 钱秀才正在堂屋里独自一人喝着小酒吃着花生米呢。他的婆娘与小女儿银月去了南山挖水库,他有一个儿子在家里是排行老二,也在葛地主家当监守。他的大女儿既然是葛家大儿子的小妾,为弟弟谋个监守的职自然不是难事。 家里只剩下他一人,他也不干活,大清早的一家人吃过早饭都忙活去了,他无事便呆在家里喝个小酒,可会享受着呢。 他最近听说过伯明的名号,伯明种黄豆挣了钱的事传得整个永镇都沸沸扬扬的。他对伯明这种靠种庄稼挣钱的人压根瞧不起,可以说他对泥腿子就不想正眼瞧。 他是不可能起身出来迎接伯明的,只是懒懒地说道:“进来吧。” 伯明进来后,放下几捆薄礼。钱秀才只是扫了一眼,并不愿多看,然后朝伯明使个冷眼色,叫他坐下。 伯明也不客气,就坐下了。钱秀才仍然在吃着花生米,边吃边说:“你来我家有何要事?我们两家可从未有过来往,我与你也从未谋过面,听说你以前是在佛云庙里当和尚?” 伯明点了点头,“我曾入佛门十年,现已还俗,并已娶妻成家。今日我来您家是为我三弟与银月的事。” 钱秀才手中的筷子一颤,花生米一下滚到了桌子上,然后接着滚到了地上。他将筷子往桌上一扔,“你说啥?我家银月跟你三弟能有什么事,你可别张嘴就胡说,败坏我家闺女的名声,我可饶不了你!” 都说钱秀才是个难缠的人,果然如此。伯明这一听就知道此事难办了,即便如此,他也得如实说来,“您家银月与我家三弟都在南山挖水库,因此而相识,并情投意合,难道银月没跟您说她不愿给甄家当小妾么?” 钱秀才气得脸都青了,“什么情投意合,定是你家三弟缠着我家银月!难怪银月这丫头整日哭哭啼啼说不要去甄家,原来是你家三弟在捣鬼!我现在就跟你摞下话,我家闺女是不可能入你家那种小门户的,她不去甄家也得去,容不得她胡闹!甄家随便给点礼钱可都是你家一辈子都挣不来的,你还敢上门来说,竟然还说是什么要事,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哼!” 伯明见他如此蛮横,也就直话直说:“若甄家知道了银月和我三弟的事,甄家不但不会要银月,怕是还要将气撒在您家头上,说您明知自己女儿有了意中人,还要送去甄家,这是故意欺瞒人!” 钱秀才伸手大拍桌子,“你大胆!你这是在威胁我么?” 伯明不卑不亢,“我这是在陈述实情,希望您能仔细掂量着,可别得罪了甄家,又耽误了女儿一生。若是您肯同意银月与我三弟的亲事,来年待我爹娘忌年期满,我就来为我三弟提亲,送彩礼。我三弟为人老实,干活勤快,待人诚恳,定不会辜负了银月。” 钱秀才啐道:“你做梦!想和我钱家联姻,你也不瞧瞧你家是什么家底,别以为挣了点小钱就觉得了不起,左右不过富农而已,你薛家过几辈子也不可能把日子过成甄家那样!” 伯明知道和他多说无益,便起了身,“还望钱叔三思。我家三弟并不愁娶不着亲,最近想嫁给我三弟的姑娘可不少。若不是我三弟中意银月,我也不可能来淌这趟浑水,只不过希望他们俩能如愿,不要闹出什么事来。” 伯明见钱秀才朝他吹胡子瞪眼的,便向他作了个揖,说声告辞,转身走了。 钱秀才愣坐在那儿想了想银月的处境,若是此事传出去,甄家不要她了,薛家也赌气不要她了,岂不是再也配不上好男人了? 他气得将酒瓶子往地上一砸,“他娘的,这真是见鬼了,银月咋沾惹上了薛家小子,等她回来,看我不收拾她才怪!” 伯明回家后,见叔昌在家剁猪草。仲平为了不让叔昌与银月见面,已经不让他去挖水库了,仲平自己与季旺两人去了。 叔昌见伯明脸色并不好看,也不敢问话,不问也知道,钱秀才肯定没给大哥好脸子。 招娣坐在旁边做头花,她心里很想知道情况,顿了顿还是问了,“大哥,银月他爹咋说的?” 伯明怕叔昌听了心里负担太重,装作轻松地说:“钱秀才说他会考虑,他才刚刚知道此事,是不可能一口就同意的。虽然他听了很生气,其实他也知道这是进退两难之事,应该会慎重考虑的。” 伯明不想他们因此事而烦忧,又道:“我想这几日把地耕出来,因为过段时日就要种冬小麦了,咱家的牛肚子也大了,还能干活么?” 招娣很是心疼牛,不舍得它下地,“大哥,我看还是别让它干活了,那些地两日就能耕完,能不能借一借别家的牛?” 这时叔昌将剁好的猪草装了起来,起了身,“我去问舅舅家借牛吧,正好替他家放几日牛,舅舅肯定同意的,反正离舅舅家左右不过四里地。问咱村子里的人借,怕是借不来的,他们个个巴不得咱家种不出麦子来。” 叔昌借牛去了,伯明就扛着锄头去菜地,好久没打理菜地,已经长了不少草。没想到刚到菜地,伯明又遇到了张媒婆。 这个张媒婆是个消息灵通之人,她见了伯明就摆出一副嘲笑的脸孔,“哟,我说你上回咋对我为叔昌说亲之事不上心呢,原来是叔昌瞧上了钱秀才家的闺女,还偷偷上山做见不得人的事哩。要我说,做人可得守本分,别动不动就想着高攀,难道就不怕给家里惹祸?钱秀才此人我可是见过的,压根瞧不上你家这样的。” 张媒婆说着这些话就走了,伯明心里很不痛快,此事连张媒婆都知道了,甄家怕是用不了几日就会知道的。 伯明锄地回来后,就去耕地,叔昌本想跟着一起去,他却不肯让叔昌出门。“你这些日子别出门了,平日都得把院门拴起来。说不定甄家这几日就知道了,可别打上门来,你一听到动静就赶紧躲起来。你要是真被打出个三长两短来,这往后的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叔昌却梗着个脖子,犟道:“我不怕,大不了拼个你死我活!” 伯明狠狠瞪了他一眼,“甄家的家丁有几十个,我们哥四个是他们的对手?你真当自己长着三头六臂,以一抵十?” 叔昌被伯明训得没话说,只好鼓着腮帮子呆坐在院子里。 招娣见伯明出去了,就赶紧关上院门。招娣是个怕事的人,想到甄家可能会来家里闹事,她就惶恐不安。 樱娘傍晚收工回家时,见院门紧闭着,就知道家里是在防着甄家会来人闹事。 这两日一家人确实过得很不安稳,一般农家小户的,最怕的就是惹怒大户人家,哪怕人被打死了也是白打。 又过了一日,樱娘有了一日假,她打算去会一会银月了。这一日,趁南山收工之时,樱娘堵在路口,问了几个人,确定远处的那位穿着红衣裳的人就是银月。 樱娘见银月扛着一把锹,她娘已经往前走了很远,银月并没有跟上去,而是左右张望,可能是盼望着叔昌能出现。 樱娘走上前喊了一句:“银月。” 银月好奇,停了下来,盯看了樱娘一阵,“你是谁,你认得我?” 樱娘不好意思紧盯着银月打量,但只是不经意地瞧几眼,她也瞧得差不多了。银月长得很秀气,鸭蛋脸,水灵灵的大眼睛,非常符合本土人的审美观,只是个头比樱娘要娇小一些。樱娘这几个月来养得白嫩许多,加上五官底子好,其实与银月比起来,她并不亚于银月的,虽然樱娘自己并不觉得。 樱娘觉得银月比一般农家姑娘确实要出挑一些,只是令她奇怪的是,甄子查向来是不正眼瞧农家姑娘的。他的那几位妻妾可都是他家还在京城时就找的,个个花容月貌,仪态万分,也就姚姑姑能和她们媲美。像银月这般农家土气的打扮,也没有啥气韵或优雅举止,甄子查能相中她确实有些意外。 所以樱娘寻思着,甄子查愿意纳银月为小妾,既是银月容貌能入得了他的眼,还有可能是因为钱秀才在甄家面前明里暗里有这个意思,甄家也就笑纳了,不要白不要。若真是这样,甄子查应该不太会在乎银月,只要不是太在乎,那么哪怕知道了实情,对叔昌应该也就不会太下狠手。 樱娘这么一想,心里踏实多了。她微微带着笑,像大姐姐对小妹妹那般和气地对银月说:“我是叔昌的大嫂,是特意来看看你的。” “叔昌……他怎么好几日没来了?”银月一只手把着锹,一只手尴尬地紧攥着衣角。银月虽然见过伯明,但是瞧着眼前这般年轻的樱娘,她还是有些发愣。 她心里寻思着,叔昌平时夸他大嫂多么能干,多么顾家,多么值得敬重,她每次总是不自觉得想到那些下地干活长得粗壮模样的妇人。 可是眼前的大嫂似乎还没有叔昌年岁大,长得娇俏得很。银月自己十四岁半了,她觉得樱娘应该也就比自己大个一两岁。想到叔昌每日要面对这么年轻好看的大嫂,她心里竟然还有些醋意。 这时所有人都收工走了,只剩下樱娘与银月了。樱娘往路边的地梗上坐下了,“银月,你也坐吧。叔昌这些日子干活累了,他二哥就替他几日,所以就没来,你好着了,你无须挂念。” 银月离着樱娘几尺距离坐下了,“大嫂,我……和叔昌的事,你不会反对吧?” 银月如此直白且大胆的问话,还挺让樱娘佩服的。樱娘眉眼弯弯地笑道:“我怎么会反对,只要叔昌喜欢你,我和他大哥都会想办法帮你们的。只不过甄家可不好对付,为了叔昌不出意外,最近一段时日他可是不能出门的。你放心,你虽然见不到他,但他心里会惦记着你的。” 银月咬着唇,苦着脸说:“若是甄家一日不松口,莫非叔昌就一日不来见我?” 樱娘知道她是着急了,“不会太久的,甄家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知道你们的事。到时候就看他家到底想怎么闹了,我估摸着哪怕甄家不在意这件事,也不会轻意放过我家和你家的。你爹知道了你和叔昌的事后,没对你怎么样吧?” 银月捋开袖子,露出两只红肿的胳膊,“你瞧,哪能没事呢,我都快被我爹打断胳膊了。还有背上,好几条血印子呢!哪怕我爹真的想打死我,我也不会去甄家做小的。和那么多妖精一样的女人去抢一个老男人,我呸!” 樱娘听她这么说,顿时感觉到了叔昌说她有些泼辣的味道来。樱娘忍不住一笑,又问道:“那你是怎么就瞧上叔昌了?” 银月被问得有些脸红了,其实她开始为了不想做甄家小妾,想随便找个家境好一些,人看似也老实的就行,只要这个男人看样子能一辈子听她的话。她一点儿也不怕别人说她和哪个男人幽会,她要的就是让别人知道,以此来让甄家主动说不要她。 可是当她见过叔昌后,她就十分满意了,便主动找叔昌说话。因为叔昌自到南山后,一直埋头干活,一看就是个踏实人,相貌也周正。再加上她也知道了薛家日子过得红火,很多姑娘都对叔昌有意呢。她寻思着,她要是跟着叔昌,也不会吃太多苦,只要叔昌能瞧上她,以他的性子肯定不会欺负她。 银月是不好这么跟樱娘解释的,便道:“我就瞧着叔昌顺眼,与他主动说几句话,没想到我们就说到一块儿去了,我们脾性很相合的。只要叔昌一辈子只愿娶我一人,待我永远如初,我就会踏踏实实地跟着他。” 谁不想找个一辈子待自己如初的男人呢?樱娘为银月有这样的勇气为自己后半辈子争取,真的很佩服。 虽然银月的个性看似有些好强,樱娘也没觉得有什么,叔昌喜欢她,她又死心踏地想跟着叔昌,这件事想不成都不行。 樱娘再问了问她家里的情况,还有她的生辰八字就与她道别了。樱娘知道这里讲究配生辰八字,到时候提亲还得给两人算上一卦,并要装入红贴中送入女方家的。 自樱娘与银月会过一面后,这一个月里都风平浪静,甄家没有丝毫反应,钱秀才也只是每日为这件事发愁,也没采取什么过硬的手段。毕竟叔昌一直未出门,没与银月见过面,钱秀才也不能把叔昌怎么样。 这一个月里,伯明把小麦种下了,砍了满满两大堆柴。樱娘和招娣一起把线衣织起来了,特别是樱娘身上那件紫色凤尾花纹线衣,穿在身上既合体又好看。 伯明哥四个也都穿上了麻花纹或波浪纹的线衣,每次干活累了脱下外裳时,就会被一堆人上前围观,好奇这线衣是怎么织出来的。伯明自然说是樱娘从乌州学来的,因为他本来就是这么以为的。 如此安静了一个月,樱娘觉得有些不太正常。这一日收工时,正在她纳闷着这件事,甄子查就来找她麻烦了。 甄子查气势汹汹地把樱娘叫进了甄家大院。 他看来气得确实不轻,额头上青筋暴起,“林樱娘,你竟敢欺瞒本少爷,你活得不耐烦了是吧?你说姚玉簟去了京城,害得我花了几百两银子派人去寻她,连屁个人影都没寻着。今儿个上午一个家丁从乌州办事回来,说在乌州碰到了姚玉簟,你跟我玩什么调虎离山计,你是不是不想在织布坊干了?” 樱娘心里咯噔一下,姚姑姑竟然被人发现了,这可如何是好?她连忙辩道:“那位家丁肯定是眼花了,认错人了,姚姑姑怎么可能会去乌州,她都跟我说了她会……” “哈哈哈……!”甄子查见樱娘红着脸急辩,还未等她辩完,他就笑得身子直晃,笑得怒火冲天,眼瞪得溜圆,大声道:“林樱娘,你还真当本少爷傻啊!我可是在京城混迹多年的人,什么尔虞我诈没见过?那位家丁已经悄悄跟踪了姚玉簟,知道她现在住在什么李府。听说她现在已经嫁人了,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吧?她竟然嫁人了,哈哈哈,我当真以为她冰清玉洁得男人根本碰不得呢?” 樱娘咬牙切齿,“她都嫁人了,你还想怎样?” 甄子查似忧愁又发狠地说:“被人碰过了的,自然就掉价了。不过呢,掉价的我也想玩一玩!还有,你怕是没空在这里担忧姚玉簟的事了,你家三弟竟然敢跟我抢一个叫银月的姑娘,我一个月前就想训一训他了,只不过因心系姚玉簟,懒得理他罢了。今日得知你竟敢如此愚弄我,我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此时已经有十几位家丁去你家了,你家三弟现在是不是活着我可说不好。” 樱娘听了大惊失色,拔腿就往家里跑。甄子查还对着她的背影大喊一句,“还有一件事忘了跟你说,你明日不需再来织布坊了,这是对你敢愚弄本少爷的惩戒!” 樱娘哪里还顾得上自己能不能再来织布坊干活的事呀,她一路往家疾跑。她虽然知道家里已为叔昌找到了一个极好藏身的地方,可是这个时辰伯明和仲平、季旺肯定都回家了,那些家丁没找到叔昌会不会拿他们三个出气?还有招娣挺着大肚子,可千万别上前去拉啊。 第47章 夫妻相伴同行 当樱娘跑回自家院门口时,正好撞见一群家丁从她家院子里出来。他们每人扛着一根大粗棒,脸上都还是涨红的,打架的气焰还停留在他们的脸上没下去。 他们见到樱娘来了,顿时僵住了,毕竟都是互相认识的,他们平时对樱娘还挺敬重的。他们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愧疚地鞠个躬,鞠躬的意思似乎是,来打人是甄子查命令的,他们只是奉命从事而已,希望樱娘不要记恨于他们。 樱娘见他们这阵势,再见到他们这种愧疚的神色,腿都吓软了,若不是真打了人,他们没有理由愧疚的。 樱娘慌忙跨进院门,便见伯明、仲平、季旺三人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招娣在仲平的身边哭哭啼啼的,双手用力搀扶着仲平起来。 樱娘见招娣的肚子没事,稍稍心安一些。她赶紧跑到伯明身边,伯明见樱娘回来了,竟然还给了她一个释怀的笑脸,说:“该过去的终于过去了,这桩心事总算了结了。” 樱娘见他满脸是血,忍不住哭了起来,“亏你还笑得出来,血都糊了你一脸。”这时她突然发现伯明的眉角有血直往外冒,她慌得直接用手给捂住,“你的眉骨都被打裂了,你知不知道啊!” 手是堵不住血的,樱娘带着哭腔起身跑进屋里找出纱布,然后赶紧给伯明绕着头部缠紧眉骨开裂的地方,一边缠一边心疼地哭道:“都被打成这样了,你还笑,你的心当真是宽得没边没框了。” 伯明伸手为擦她眼泪,“你哭啥,我不是好好的么?大男人流点血不算什么。” 他这一伸手,樱娘又发现他的手背肿得高高的,看来这也是被那些人也抽的。伯明见樱娘盯着他手背看,他连忙将手缩了回去,“没事,过几日就好了。” 这时仲平已被招娣扶着坐在了椅子上,他气咧咧地骂道:“都怪三弟这个臭混小子,世上的姑娘那么多,光咱们永镇都不知有多少,他偏偏去招惹那个银月,害得咱这一家子差点被甄家打死!” 伯明有樱娘为他包扎伤口和心疼着,仲平有招娣来搀扶,季旺却还躺在地上直哼哼,“我这胳膊动弹不了,好像是被打断了。” “啊?”樱娘和招娣吓得一齐跑过去。招娣正要扶季旺起来,被樱娘喊住了,“招娣,你别碰四弟,他可能是脱臼了!你们都不要动他,我这就去找郎中来!” 樱娘急忙出了院子。这时,叔昌从地窖里爬了出来。因为堂屋有一个小后门,打开后门就直接是后院,后院里有一个地窖,是用来存放土豆和红薯的。之前他们都说好了,甄家若是来人了,见到叔昌肯定会把他往死里打,所以只要听到动静,就让他赶紧从堂屋跑到屋后院,躲起来。 这日傍晚,他们哥几个刚回到家,将院门一关,便听到一阵踢门声。伯明知道坏事来了,让叔昌赶紧躲到地窖里去。家丁们之前已知道他家是哥兄弟四个,这时却只见到三个,就知道叔昌躲起来了。 他们搜了各屋都没找到叔昌,那就只能对伯明几人动手了。因为甄子查说了,找不到叔昌就把其他几个人教训一顿,只要不打死就行。若是见到了叔昌,绝对往死里打。 他们考虑到这是樱娘的家,所以对伯明几人还并未下狠手。尽管这样,伯明哥仨个也不是这十几个人的对手,受伤在所难免。 伯明为了挡住他们打季旺,眉骨和手背上就被他们抽了几棒子。哪怕伯明为季旺挡了几下,季旺的胳膊仍然没躲过。 叔昌躲在地窖时,越想越觉得自己不该躲起来,不能让哥哥和弟弟为他扛,所以他就爬了出来。 待他来到前院,见哥哥和弟弟都被打得鼻青脸肿,他脑袋嗡嗡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了。 仲平见叔昌出来了,朝他直吼道:“要是季旺的胳膊折了,这辈子我都饶不了你!” 叔昌吓得一下扑在季旺身边,哭道:“四弟,都是我不好,我……” 他还未说完,被伯明大声喝住了,“你别碰四弟的胳膊!你大嫂说他可能是脱臼了,已经找郎中去了。好了,你别哭了!” 伯明坐在地上感觉头晕得很,听叔昌这么一哭,他的头则更疼。 樱娘刚才跑出去时并未关院门,邻居们全都跑到院门口来看热闹。招娣气得正要去关门,梁子来了。 招娣只放梁子一人进来,然后准备把院门关上,可是院门已经被那群家丁踢坏了,根本关不上,招娣只好挥手赶他们走。 梁子见伯明哥三个都被打伤了,自责道:“都怪我回来晚了,否则我也能帮你们扛几下。” 伯明一脸的轻松,“你没来正好,否则连你也跟着一起受伤,又何苦呢。他们十几人,我们哪里是他的对手。” 这时樱娘已经把郎中找来了,郎中摸了摸季旺的胳膊,这一摸他就知道是被打脱臼了。 郎中酝酿了一会儿力气,然后用巧劲给他推上。季旺疼得嗷嗷直叫,一家人看得都心疼。 推上后,郎中见他们哥仨个全是鼻青脸肿的,就回家给他们拿药去了,不仅有敷的草药粉,还有熬着喝的草药。 叔昌见季旺的胳膊推上了,才放了心。这时,他突然一下跪了下来,抹着泪道:“大哥大嫂,二哥二嫂,还有四弟,因为我糊涂不懂事,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惹上了这种事,让你们操了这么久的心,今日还被打成这样。大哥,你就惩罚一下我吧,否则我心里不好受。” 伯明叹道:“我们可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你想我怎么惩罚你,莫非也要抽你几棍子,难道我们刚才还没被抽够?你快起来吧,跪着忒难看。” 叔昌怕大哥见他这样心烦,只好赶紧站起来了。 其实樱娘知道,甄子查带人来闹事,主要还是为了她不该瞒姚姑姑的事,正好这次把旧账和新账一起算上。因为甄子查说了,他一个月前就知道银月和叔昌的事了,只不过懒得管。若不是今日得知了姚姑姑的事,甄子查估计也懒得追究叔昌的事。 樱娘怕叔昌心里包袱太重,便安慰道:“叔昌,你也别自责了,这件事也并非全是你引起来的,其实也有我的缘故,甄子查早就对我看不顺眼了。” 樱娘也不好将实情跟一家子人说清楚,姚姑姑的事她也不想让他们知道太多,她没有细说这件事,就扶着伯明进了自己的屋,她觉得这件事还是只当伯明一人的面说比较好。 招娣来给仲平和季旺脸上敷药,叔昌则去厨房做晚饭。 樱娘先打水帮伯明的脸洗一洗,再仔细看看他身上别的地方还有没有伤。樱娘对伯明不想有任何隐瞒,就将甄子查找姚姑姑的事说了,“其实这件事怪我,与三弟并无多大干系的。” 伯明听后反而松了一口气,“只要甄家不记恨叔昌就好。”刚这么想,他又想起姚姑姑的处境来,“那姚姑姑岂不是很危险?” 樱娘点了点头,“是啊,那位家丁都跟踪去李府了,说不定甄子查这几日就会有行动。我听说但凡他看中的女人,得不到绝不放手,哪怕是已嫁的妇人,他也要糟蹋人家几次才肯罢休。” 伯明听了气愤道:“他这简直是畜生不如!” “好了,你别气了,你这一动气,又有血往外渗。”樱娘再找纱布给他换一换,刚才缠的纱布都被血染透了。 吃过晚饭后,伯明仍然觉得头晕晕的,为了不让樱娘担心,他也不敢跟樱娘说。樱娘和他一起躺下后,脑子里一直寻思着怎么帮姚姑姑才好,还有今后她自己该干点什么。 伯明虽然头晕,却睡不着,小声地说:“这件事总算过了,以后应该能过上安稳的日子了。你嫁给我没享啥福,还整日操心家里一堆乱七八糟的事,你不会怪我吧?” 他见樱娘一直不说话,以为她是累了。他搂着樱娘,“我不吵你了,你好好睡,明日还得早起去织布坊。” 樱娘刚才脑子里一直寻思着事,才没接他的话,听他这么说,她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还未跟他说呢,“甄子查已经不让我去织布坊了。不过,过几日我会去把这一个月的工钱要回来。” 伯明滞了半晌,心中愧意更深了,他搂她搂得更紧了,“我知道你心里肯定不好受,你喜欢干那个活,既体面又是你擅长的。你不去也好,让他们找不到合适的,到时候求你去都不要去,谁叫他们欺负人。” 樱娘听他这话听得心里很舒坦,接话道:“就是,我这一走,还真没有人能接得上手,就让甄子查造去吧,到时候他爹知道了,肯定要狠狠训他一顿。可是,我现在没活干了,得想个辙才行。” 伯明见樱娘并没有因丢掉那个活而有多么难受,他心里也放松不少,“这样你正好可以在家歇歇了,以后你和招娣干点家务活就行,有我们哥几个种地,日子也不会苦的,你放心好了。” “不行,我不能在家歇了。我明日就起身去乌州,我得提前知会姚姑姑一声,她可能还不知道自己被人跟踪了呢。我若去的话,指不定还能帮她一把。另外,我也想去看看乌州除了有收头花的铺子,还可不可以揽点别的手工活,我和招娣做活手都快,靠做这些小东西也能挣不少钱的。” 伯明知道她心系这些事,哪怕在家呆着也是烦忧,她想去乌州他是赞同的,“可是你现在没有甄家的马车可以坐了,靠两条腿走路,怕是得走三日三夜都不一定到。” 其实樱娘刚才已考虑过这件事,想出了一个还算靠谱的办法,“赶牛车吧,咱家的牛不能走远路,我们去借舅舅家的。他家有牛,也有配套的牛车,只不过比马车慢些,紧赶慢赶的话,两日两夜应该能到的。” 伯明也来了精神,“好,我为你赶牛车。” “你都伤成这样了,哪里能赶牛车,让叔昌跟着我去就行。” 伯明哪里肯,“不行,他年纪还轻,做事毛手毛脚的。再说了,我若呆在家里,心里七上八下的,还不如跟着你去痛快,这伤也能好得快。这回有姚姑姑的事,还有找活的事,你带上我,说不定我还能给你出点主意。” 樱娘知道他上回就想跟着去了,这回就满足他吧,她蜷入他的怀里,“好吧,我就允了你这个小小的愿望。” 待第二日樱娘与伯明收拾行李,还让叔昌去舅舅家借牛车时,他们才知道樱娘不能再去织布坊干活了。他们怕樱娘心里难受,一个字也不敢多说,都是默默地帮着收拾行李。 樱娘寻思起什么,将自己那件前日换下来且洗过的紫色线衣带上,也把伯明的那件灰色麻花纹线衣一起带上。她只是觉得这里的人好像都不会织线衣,若是被一些铺老板看中,说不定靠这个也能挣到钱。 伯明以为她是带着在路上穿,并没在意。 牛车已经借来了,伯明坐在前面持着牛绳,樱娘坐在后面。 叔昌瞧着他大哥头上还缠着纱布,手背还是肿的,心里直泛酸,“大哥,你这样能赶得了车么?” “能,咋不能?你现在可以出门了,你和你二哥去挖水库吧,别让季旺去了,他的胳膊这几日还不能用力。”伯明嘱咐完便轻轻抽了牛一小鞭子,“樱娘,你可坐好了,我还要赶快一些哩。”伯明有些小兴奋,精神头大着呢。 樱娘见招娣他们几人在门口目送着他们俩,挥手道:“时辰不早了,你们赶紧进去吃早饭吧,然后该干嘛就干嘛,我们俩一办完事就会赶回来的,你们不要记挂。” 伯明还真不太会赶牛车,一开始牛跑得飞快,樱娘坐在后面得紧紧把住牛车,否则人都要摔下来。伯明怕樱娘掉下去,慌得又拽紧了绳子,这下牛是慢了,慢得和人走路一样,他们俩又急了。 樱娘只好从牛车上抱下一些准备好的干草,放在牛跟前,让它填填肚子,她和伯明也拿出招娣为他们煎的饼子吃起来。 他们俩吃饱了后,再拿出葫芦喝几口水。伯明还牵着牛去水沟里喝个饱,这下牛又有劲头了。 当伯明再赶起牛车来,牛又是一阵小跑。樱娘心里暗道,这速度是快了,她坐在上面也够紧张的,双手得把紧了,真怕一个不小心掉下去,摔个满头包。幸好这次她还有别的准备,在屁股底下垫了许多草,否则屁股也得颠开了花。 这可是快入冬的天,伯明身上却湿透了,连头上的纱布都湿了。樱娘心疼他,却也不好说什么。伯明赶牛车的技术本就不好,她若再一说,她怕他慌得压根不会赶了。 其实伯明心里比她还着急,他手持着绳子,手掌都勒出血梗子来了。他心里想着,这是头一回没有经验,待下次就好了,到时候再准备一副棉手套,就没啥事。 哪怕他渴了伸手拿葫芦喝水时,还得把手收着点,生怕樱娘瞧见,就不让他赶了。若是他们有牛车都赶不了,还得牵着牛靠双腿走路去,他就真觉得自己是个大废物了,樱娘要他这个男人有啥用? 所以他哪怕咬着牙也要坚持,他觉得自己的用处可不只是靠种黄豆挣了些钱,也不只是夜里在床上他能让樱娘舒坦,更不是靠一张嘴来哄得樱娘开心。他得让樱娘觉得他是个大男人,能靠着住,出门在外对他有依赖,觉得只要有他在身边,她心里能踏实。 直到傍晚时分,伯明终于把牛车赶顺溜了,樱娘抓牛车的手劲也松了些。伯明回头瞧了瞧樱娘,给了樱娘一个灿烂的笑容。 樱娘知道他辛苦了,她一边甩着僵麻的胳膊,还不忘夸他一句:“不错,才大半日就把牛车赶顺溜了,总算没把我给颠到沟里去。” 伯明忍不住呵呵地笑了起来,真是羞愧得很啊。 眼见着天色已经黑了下来,离前面一个小镇还有很远的路。伯明又加把劲赶车,直到深夜,他们才到了那个小镇。上回樱娘去乌州时,途中也是停在这个小镇上,所以樱娘就熟门熟路地带着伯明进了上回歇的那个客栈。 吃过伙计送来的饭菜,再洗了洗,两人就准备歇息了。当伯明躺上床,手拉被子时,樱娘才发现他的两个手掌上都有一道深深的血梗子。 樱娘心疼得眼泪都出来了,“你咋这么傻,身上本来就带着伤,手又伤成这样,你怎么就不停下来,咱们走着去也是一样的。” 伯明一副没事样的表情,“这有啥,你别大惊小怪的。若是靠走路,我们哪能赶这么远的路。你瞧,我还是不错的吧,赶牛车竟然有甄家的马车一样快,能歇在上回你的客栈。虽然晚了几个时辰,可是这样明日下午我们就能到乌州了,你就能早些见到姚姑姑,你高不高兴?” “高兴是高兴,可这也太折磨你了。” 樱娘轻轻放下他的双手,去包袱里找草药粉,“你的手掌现在不能上药,我给你手背上和眉头上再敷些药吧,怎么都一整日了,还没怎么消肿呢。” 樱娘凑过来细细地为他敷药,敷好了他的手背,樱娘又抬头为他敷着眉头。因为这个姿势是两人脸对着脸,伯明瞧着樱娘凑自己这么近,她的气息都喷到他的脸上了,而她的嘴唇微微翕着,红润润的,离他如此之近。他实在没忍住,便凑过去,一下将她的唇含住了。 樱娘本来是全神贯注地为他敷药,他这一动,吓得樱娘手里的药粉撒了一大半。只是伯明仍然没有放开她的意思,狠狠覆压着她的唇,然后吮着她的唇舌,直到亲够了,吮够了,才放开了她。 樱娘被他放开后,终于能开口说话了,娇嗔道:“你都伤成这样了,还不老实?” 伯明刚才动了血气,此时仍是满脸红潮,“谁叫你离我这么近,何况……我的嘴唇又没受伤。” 樱娘哭笑不得,“给我老实点,坐好!” 伯明只好乖乖地不动,由着樱娘为他敷药。之后两人并躺着睡觉时,樱娘提前警告着他,“睡觉也要老实,不许动,你这从上到下都是伤,若真伤到了筋骨,我可不管你一辈子的。” “你不管我一辈子,那我就赖着你一辈子。”伯明说着就紧紧紧搂着她的腰。 “哎呀,你别乱动,你的手掌都快开成两半了。”樱娘是真担心他的伤。 “开成两半?哪有那么夸张。我只不过抱抱你,这也不行么,不会是你自己想歪了吧?”伯明坏笑道。 樱娘确实是想歪了,她嘟嘴道:“睡觉!你再敢动,我就挠你手心上的血梗子!” 这一晚上睡得很解困,早上醒来时,伯明与樱娘都精神饱满,浑身是劲。樱娘为他的手掌缠上厚厚的布条后,才敢让他接着赶车。 果然,到了半下午时,他们就到了乌州,比樱娘上回坐马车来只晚了两个时辰左右。这是他们俩头一回相伴着出远门,虽然路途上有些劳累,但这么快就到了,他们更多的是开心与兴奋。 他们准备直接去西北街的李府找姚姑姑,可是这条街住的都是大户人家,只许马车过,不许牛车过。他们只好先去寻个客栈,把牛车与行李安置好,才步行着来到西北街。 他们没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李府,因为李府院门高大巍峨,甚是气派,远远就能瞧得见,光看门的小厮就有四个。 樱娘开始还不敢确定这就是姚姑姑所说的那个李府,当她跟小厮说是来找姚玉簟时,小厮们并没有摇头说没有此人,而是打量他们许久,看来这就是姚姑姑的夫家无疑了。 只是,他们几人凑在一起,私底下好一番商量,又瞅了瞅樱娘与伯明的装扮,最后才有一位小厮进门去禀报了。 伯明瞧着他与樱娘的衣裳,小声说道:“咱们俩这次出远门特意穿上了较体面的衣裳,可他们那眼神似乎还是觉得咱们穿着太寒酸。” 樱娘叹道:“可不是么,或许他们以为咱们俩是姚姑姑家的远房穷亲戚,怕咱们是上门来揩油水的,给姚姑姑丢脸。” 第48章 怕什么来什么 樱娘与伯明在李府院门外只稍等了一阵,就见姚姑姑快步走出来了。 姚姑姑听小厮说有个叫林樱娘的人找她,心里一阵欢喜,啥也不说便要亲自出门迎接,连身边的两个丫鬟她都不让她们跟着,她要一个人去。 樱娘与姚姑姑一见面,自然是有说不完的话。姚姑姑可是个会待客之人,哪怕有再多的话,也会先将樱娘与伯明接进院子里再说。 樱娘挽着姚姑姑的胳膊,两人一路说着话,伯明则跟在后面走着。 伯明走在青石铺得平整又干净的路上,再看着院子里种的名贵树木,还有别致的亭阁轩榭,他还真有些不太自在。 伯明长这么大,头一回进这么气派的内院,觉得这里与他生活的地方完全是两个世界。他之前只与樱娘去过一次甄家的外院,内院是啥样他可没见过。 在他看来,这个李府应该不比甄家差,或许在财力上还胜过甄家。就不知在权势上,李府能不能比得过甄家。甄员外可是曾经在京为官的,也不知李府有何根底。伯明之所以这么对比,是因为想到樱娘说甄子查想轻薄姚姑姑,若是李家比甄家更有权势,估计甄子查也不敢如此胆大妄为吧。 樱娘可是什么世面都见过的,她在前世连故宫及皇家游园都玩过的,眼前的这些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稀奇的。 姚姑姑与樱娘边走边说了一阵话,才想起刚才见伯明头上缠着纱布,就问樱娘这是怎么回事。樱娘也不好将实情托出,若说是因为她将甄子查骗去京城寻人而遭报复,姚姑姑心里肯定会万分自责。 樱娘只好将叔昌与银月的事说了,虽然这并不是甄子查指使家丁打人的主要原因,但这是一个由头。若不是银月的事,甄子查想打人也没那么容易找到借口,顶多一生气,将她大领头的位置给免了。总之,这两件事巧合地纠结在一块,才致使伯明兄弟三人被打。 姚姑姑听后生气道:“这个甄子查怎么越来越横行霸道了,人家姑娘与叔昌情投意合,又不是叔昌去抢了他的小妾,他至少这么大动干戈么?你丢了活,现在有何打算,这次来乌州是不是想揽什么活?” “我丢了活倒不是啥要紧的事,揽活干也不急于一时,我家这几个月已经存下了不少钱。最重要的是甄子查的恶行还不止这些呢,他前日告诉我,说有一位家丁见你进了李府,他竟然说还想来找你!我这次来主要就是为了这事,提醒你不要再出门了,得处处防着他。只要你不出门,他也不至于敢闯进来抢人。” 姚姑姑听了神色凝滞片刻,转而双眼凌厉,“这个无赖,还没完没了了,真当我是个好欺负的!”继而她又忧愁起来,她在李家才立下足,可别因为这件事间离了她与夫君李长安的感情。 眼见着他们已经来到了姚姑姑居室的正堂前,樱娘左右瞅了瞅,“李大哥他不在家吧?” “他清早就出门了,你们俩赶紧进来吧。”姚姑姑实在不好意思说,若是李长安此时在家,她就只能迎樱娘与伯明去偏屋的迎客室了,是不好带他们来正堂的。李长安不喜欢家里有外人来打扰,更不喜欢她结交什么友人。 姚姑姑把在屋里收拾的两位丫鬟都支了出去,她亲自来给樱娘和伯明沏茶。 樱娘过来帮着放茶叶,蹙着眉头说:“只要这个甄子查还惦记着你,怕你是没有安宁日子过了,该想个好法子对付他,让他再也不敢招惹你才好。” 姚姑姑叹道:“有些事是防不胜防,哪怕我不出门,也未必能躲得过他。譬如刚才,若不是你们来找我,而是他谎称你们,我不就被骗出了门么?” 樱娘与伯明听了大惊失色,确实是啊!幸好甄子查没先于他们之前来,也没用这个损招。 此时樱娘更为姚姑姑着急了,“那你该怎么办?要不从现在起,无论是谁找你,不管是你的娘家人或是以前的好姐妹,你都不要去迎接!但凡找你的人,都不要放进来!等过了这一段时日,甄子查没辙了,折腾累了,或许也就算了,他的头上还有他爹管着呢。” 姚姑姑点了点头,“只能如此了,我娘家离得远,轻易不会有人来找我的。我的那几位曾在宫里的姐妹,最近也不来找我了,都被……”她没有再说下去,因为那几位姐妹都被她的夫君李长安那张冷脸给吓跑了,现在只是她偶尔去找她们,还是趁李长安不在家的时候。 正说到这儿,刚才那位传话的小厮又跑来了,“夫人,外面又有人找您,也是永镇来的,还说是您的故友。” 姚姑姑在永镇唯一交好的人就是樱娘了,哪里还有其他什么故友。此时樱娘与姚姑姑对望一眼,立即明白了,刚说曹操,曹操就到,这个甄子查还真是来得够快。幸好樱娘早来了一会儿,否则姚姑姑就被他骗出去了。 姚姑姑神色只是稍变了一下,便镇定了下来,对小厮说:“就说我不在家,回娘家了,得好几个月才能回来。” 小厮得令走了,樱娘心里却有些忐忑,“姚姑姑,那个无赖肯定不会相信这种话的,他若是一日三趟地来,就是死缠着不放该如何是好?” 其实这也是姚姑姑担忧的,她怕甄子查哪日在院门前被李长安撞见了,那可真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就在此时,李长安背着手,黑着个脸进来了。他见樱娘与伯明在,只是礼貌性地朝他们俩点了点头,便朝姚姑姑使了个眼色,把她叫进他的书房了。 一进书房,李长安就冷着脸,直入话题:“外面那个男人是谁,听小厮说他是永镇的,是来找你的,你在永镇与他有深交?” 姚姑姑想到曾与他青梅竹马,她在宫里完全靠思念着他才撑了过来。可是现在的他却因突然来了这么一个陌生的男人找她,他就如此不信任她。 姚姑姑娘心里有些失望,淡淡地说:“我和他哪有什么深交,只不过……” 这时樱娘在外大声道:“姚姑姑,我和伯明走了,就不给你们添麻烦了。那个姓甄的已经把伯明打成这样了,我们躲在这里也不是长久之计,我豁出去了,反正贱命一条。我宁死也不可能做他小妾的,就让他打死我们好了。” 姚姑姑与李长安听了同时一怔。姚姑姑立马领会了,樱娘这是把事情往自己头上揽,是在帮她。 李长安听说外面那个人竟然是来抓这一对的,想到刚才他误会了姚姑姑,顿时心里有愧,连忙改口道:“哦,原来那个人是得知你收留了他们,所以才寻上门的?” 姚姑姑不好戳穿樱娘的谎言,便点了点头。 李长安为了表达他的歉意,打算帮她的朋友一把。他走了出来,叫住樱娘和伯明,“你们既然来了,就别客气了,暂且留在这儿吧。” 姚姑姑也拉着樱娘,叫她和伯明先别走。 李长安打量了樱娘与伯明一番,含蓄地问道:“你们……成过亲?”意思是,你们俩不是私奔逃到这儿来的吧? 樱娘挤了挤眼泪,“李大哥,我和伯明早已是夫妻了。我在甄家的织布坊干活,有一日不小心被甄员外的小儿子撞见了,他就非要纳我为妾。我做为一个妇人,自然是要从一而终的,哪能半道上换男人?前日他还找人打了我相公一顿。”樱娘把伯明拉到李长安的面前,“你瞧,他的眉骨都被打裂了,还有这手背,肿得跟饽饽似的。” 李长安瞧着伯明这模样,心里也不好受,他对恶霸欺压百姓的事也十分看不惯。 樱娘又接着说:“我寻思着以前姚姑姑待我不薄,所以就想着来这儿避一避,没想到那个无赖竟然也寻到这儿来了。给你们惹麻烦了,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可我真的不知该求谁了……” 樱娘边说边抹泪,李长安听了不免动容,气愤道:“这个甄员外我也是听过的,以前在朝为官就自恃功高,狂傲得很,才不被其他大臣所容,以至于才五十多岁就被迫自请归田。没想到他的儿子也被他教养成这样,如此欺男霸女,目无王法,我去会会他!” 李长安说着就起身出去了,这令樱娘与姚姑姑都始料未及。 樱娘有些懵了,“这可咋办,李大哥这么着急去会甄子查,我刚才编的那些话不会被戳穿吧?” 姚姑姑却一点儿也不慌张,“顺其自然吧,反正我和甄子查无任何瓜葛,他要误会也没办法。倒是你,可比那唱戏的还会变脸,若不是我知道实情,我都被你给蒙住了,还亏得伯明配合你。” 樱娘被姚姑姑说得脸都有些红了,她也是担心姚姑姑没法跟李长安解释清楚,才出此下策的。 在旁的伯明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刚才樱娘都没来得及跟他商量就大声朝书房里喊话,他当时还真有些莫名其妙,甄子查啥时候要纳樱娘为妾了?不过恍然间,他就明白了樱娘的用意,所以他极力配合着她。 樱娘坐在那儿寻思着,甄子查并不知道她和伯明来了李府,或许还真能将此事瞒过去。 李长安大步流星来到院门外,愠着脸打量甄子查一番,还有他身后几位家丁。 甄子查摆着一张意味深长的笑脸,大有一副我就是来找你的女人且毫不畏惧的流氓相。 李长安沉着脸道:“你是甄员外的儿子,不至于不懂王法吧?一位已嫁妇人你都敢来明抢,还真当谁也治不了你?” “李大哥可真是误会小弟了,我哪里是来抢人的,我只不过来会一会故友,叙一叙旧情。”甄子查笑得很无耻,他哪里知道李长安说的是樱娘,他理所当然地认为李长安说的是姚玉簟。 “她与你何来的旧情,她已为人妇,你如此纠缠,这已是犯了本朝律法!”李长安倒想说一说樱娘,可他刚才忘了问樱娘的名字。 甄子查见李长安这么护着姚玉簟,丝毫不为他刚才说与姚玉簟有旧情的话而生气,这还真让他大开眼界了。他心里暗道,还没瞧出来,这个姓李的心胸竟然如此开阔,都快可以海纳百川了。 甄子查笑着反问道:“我和她有无旧情,难道你不该仔细问一问她?”他对挑拔人家夫妻感情的事很感兴趣。 李长安哼了一声,“我已问过,她哪里与你有什么旧情,只不过你厚颜无耻死死纠缠她而已。她刚才跟我说了,她已嫁做人妇,定当从一而终,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我李家虽然世代是生意之人,并未有人当朝做官,但我李家与朝中几位大臣也是有交情的,我家在京城的银庄曾经还为朝庭给西北驻防军拔过银两的。但凡我托人参你们甄家一本,你当圣上真的能容忍你们甄家如此在外作恶?” 甄子查脸色郁结不太好看了,他听家丁说姚玉簟在李府,他还没来得及打听李家的根底,就上门来了。这世上姓李的可多着去了,他没想到这一下便撞上了开银庄的那个李家。他以前在京城就听说过李家的,据说家财雄厚,与朝中诸多大臣有来往。 他上门来调戏李家的人,若真的被人往圣上那儿参一本,来个抄家什么的,他们甄家可就完了。他再一想到他爹,他爹不动用家法打死他才怪呢。 甄子查这下怂了,“李大哥,你可别生气,我真的只不过是来叙叙旧,可并未有丝毫不轨之心。既然她不承认与我有私情那就算了,就当我一腔真情付流水了。” 甄子查说着就带着一群家丁们灰溜溜地走了。尽管他心有不甘,可此时他实在不敢惹怒李家。 李长安见甄子查就这么走了,也知道他是个欺软怕硬之人,才一摆出家世就夹着尾巴走了,看来还算是个识相之人。 李长安再回到正堂时,他见樱娘与伯明还是一脸的忧虑之色,便爽朗地笑道:“你们俩莫再担忧,那个姓甄的怕我托朝里的人参他甄家一本,已经给吓跑了。你们就在我府上住个两日,到时候回了家也不必害怕,他若再敢纠缠你们,就来找我,我定会托人参他们甄家。一个已解甲归田的员外子孙敢在外如此目无王法,还真是胆大包天!” 李长安说话时瞧了姚姑姑一眼,意思是,你瞧,我帮了你的朋友,刚才我误会了你,你可不许生气。 姚姑姑当然懂他的意思,只是浅浅一笑,然后低头喝茶。 李长安说完就进书房了,姚姑姑带着樱娘与伯明去客房。 樱娘觉得不好在此打扰,推辞道:“姚姑姑,我和伯明已在客栈安顿下了,真的不需在你家歇息。” 姚姑姑瞅着樱娘,“你还跟我客气啥?他都说让你们住两日了,你们可不能不领情。再说了,你们这一回去,若是路上不巧遇到了那个姓甄的,岂不是这戏白唱了?” 樱娘觉得也是,虽然住在李家,她与伯明都会有些不自在,李长安也不是好客之人。但是为了不露马脚,还是乖乖住在这儿吧。 姚姑姑派府中小厮去樱娘落脚的那个客栈取回他们的行李和牛车。虽然西北街本不许有牛车过的,可是李府的人出面,也没有人敢管。 到了吃晚饭时,姚姑姑命人在客房里摆上宴桌,她与樱娘、伯明一起吃。 “樱娘、伯明,没能把你们当成上客去正堂的宴桌上吃饭,你们可别放在心上。他们李家就有这么一个规矩,女眷的客人……” 姚姑姑话未说完,樱娘忙道:“姚姑姑,你别放在心上才是。我和伯明哪能算得上上客,你再这么说,我们可就生份了。按照李大哥的理解,我们可是从乡下跑来避祸的,能这么款待我们,已算是给我们足够的面子了。不对,应该是李大哥看重你,看在你的面子上,才会这么厚待我们的。你瞧,这一桌子的好菜,我和伯明可是从来没吃过的。伯明,来,吃这个,这里只有姚姑姑在,你无须拘谨。” 姚姑姑见樱娘这么理解她,心里甚是感激,她微微笑道:“就是,伯明,你可得多吃点,赶了这么久的路,肯定早就饿坏了。” 伯明的碗里被她们俩夹了许多菜,他只好乖乖地都吃了。 晚上睡觉时,伯明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躺在不熟悉的床上本就难以入眠,何况他还装着心事,“樱娘,你说这件事就这么一下子解决了,我怎么反而不踏实呢。” 樱娘比他适应能力强,已经睡得有些迷糊了,“不用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哪怕甄子查再出什么幺蛾子,我们也能想出办法的。快睡吧,我早就困得睁不开眼了。” 第49章 了如指掌 樱娘一觉睡到天亮,当她睁开双眼时,发现伯明一双亮眸子正在盯着她瞧。 樱娘对自己的睡相很没自信,顿时脸红了,“你干嘛这么盯着我瞧,瞧多久了?” 伯明苦笑道:“估摸着有一个多时辰了。” “啊?”樱娘一下坐了起来,“这么舒适的床,这么柔软的被子,你不好好睡觉,干嘛瞧我呀?” 伯明感叹道:“或许我天生是乡下泥腿子的命,睡在这样的chuang上感觉浑身轻飘飘的不踏实,所以早早就醒了。” 樱娘听了哭笑不得,“你还真是不会享福,穷酸命。我的睡姿……是不是很不雅观?” 伯明摇头,“哪有什么不雅观,只不过一直顶着一张笑脸,做着大美梦,我还听见你说梦话哩。” 樱娘知道她有说梦话的毛病,可是她现在不太记得自己做了什么梦,“我说啥梦话了?不会是捡到钱了高兴地笑吧?” 伯明笑了,“你不是梦见捡到钱,而是梦见挣了大钱。你说‘天啊,一下挣了这么多钱,怎么花得完?好几麻袋啊,数都数不清!’”他模仿着樱娘那口气,可把樱娘逗乐了。 樱娘仔细想了想,好像还真是梦到挣了好多钱,一共有好几麻袋铜板,然后她和伯明用牛车拉着去换白花花的银子。 伯明笑话她,“你还真是个小财迷,竟然用大麻袋装钱,亏你想得出来。” 樱娘一边穿衣裳一边咯咯直笑,“日有所思,就夜有所梦嘛。姚姑姑的麻烦解决了,我就开始寻思挣钱的事了。” 伯明提醒道:“这两日咱们还是少出门为好,那个甄子查说不定也留在乌州还没及时回家,若是撞见咱们可就不好了。” 这一点樱娘其实已经考虑到了,她下了床,坐在梳妆台前,一边梳发一边说道:“我知道不能轻易出门,从家里带来的那些头花让姚姑姑找府里的人去换钱,再拿些绢绸料就行了。至于揽活的事,咱们还是问问姚姑姑吧,她对乌州可比咱们熟悉多了,对市面上时兴什么,什么东西好卖,也比咱们懂。” 她说完朝伯明招了招手,“你过来,这镜子可真够大的,你也来照照。” 伯明过来站在她的身后,看着镜子里的这么一对人儿,他一时兴起感慨道:“都说月老是不会搭错线的,这话看来还真是没错。你瞧,咱们俩还挺般配的,是不是?” 樱娘打趣道:“要想和我般配,待你这个纱布拆掉了再说。” “般不般配就这样了,你昨儿个还说要从一而终哩,反正是不能再换了。”伯明得意地说。 樱娘笑着撅嘴道:“临时起意编排的话,你还当真啊!” “哟,一对小夫妻在这儿打情骂俏呢!”姚姑姑笑盈盈地走了进来,她身后还跟着两个丫鬟,一个端着满满一脸盆的水,另一个端着大托盘,上面摆着各色小菜和两大碗粥,还有白面饽饽和精美糕点。 姚姑姑亲自为他们俩摆上早饭,“这些都是你们俩的,我已经吃过了。因为大清早我就得看着四个孩子读书,然后陪着他们一起吃饭,所以就没等到这个时辰来陪你们,你们可别见怪。” 樱娘听了觉得姚姑姑还真是辛苦,天才亮没多久,她都已经为孩子们忙活好久了。待两个丫鬟已经出去了,樱娘小声问道:“你肚子有动静了么?” 姚姑姑脸上顿起红晕,“没有,我嫁过来才三个多月,哪有那么快。你们赶紧洗漱过来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我去看看教书先生有没有来给孩子们上课,等会儿再过来。” “嗯,你赶紧去忙吧。”樱娘瞧着姚姑姑还真是不容易,自己还没生过孩子,却要当四个孩子的娘。 用过早饭后,樱娘就对着那两件带来的线衣发呆,她在寻思着这样的线衣到底能不能卖得掉。 伯明一开始还以为她是带来穿的,见她这么一直盯着瞧,还时不时翻来覆去地用手摸,才明白过来,“你不会是想织这样的线衣卖吧?” 樱娘点了点头,“收头花的铺子掌柜上回给我的绢绸料就少了许多,他说虽然有好多外地商贾来此进货,但是货太多了也不是那么好出手的。现在我和招娣两人都呆在家,光靠做那点头花,也太闲了,若是能靠织线衣挣钱就好了,反正干这活又不累。” 这时姚姑姑又进来了,樱娘就把线衣给她瞧,“姚姑姑,若是你在铺子里见到了这样的衣裳,你会不会买?你试穿一下,可暖和了,穿在身上也很舒适。” 姚姑姑虽然见多识广,却没见过这样的线衣,她拿着线衣在身上比划了一下,“看样子还真是不错呢!我去里屋换上试试看。” 当她穿着樱娘那件紫色线衣走出来时,还真是让樱娘眼前一亮,特别是姚姑姑将她的白色里衣的领子露出来一点,下面又是纱质折褶白色裙子,看上去优雅大方,还有一些柔媚味道。 樱娘将她拉到镜子前,“你瞧,真好看!这可是我给我自己织的,怎么你穿上比我还合体啊!” 姚姑姑瞧着镜子里的自己,确实满意得很,“你手还真是巧,竟然会织这样的线衣,我倒是见过有人织披肩,一条卖上百文呢!你若是织这样的线衣卖,至少能卖三四百文一件吧。” 樱娘雀跃道:“真的?可是……会不会有价无市?这么贵怕是没有多少人买得起的。” 姚姑姑点头道:“确实只有富贵人家才买得起,但是卖便宜了,你也挣不上几个钱,你织这样一件得耗好些日子吧?” “一件得织七八日,只要能卖上两百文我就觉得算是高价了,除去料子钱,一件也能挣一百四十五文,相当于一日二十文的工钱。虽然不及我在织布坊挣的,但是比甄家干短工的男人们挣得还要多哩,我只是发愁没有铺面愿意收这样的货。” 姚姑姑又仔细瞅了瞅身上的这件线衣,“这样的衣裳可松可紧,胖瘦之人都能穿,又暖和舒适。只要知道了它的好处,那些富贵人家肯定会买,这年头谁都爱穿个新鲜。你回了家后再多织几件,到时候送到我这里来,同我一起出宫的那几位姐妹肯定乐意要。她们平时结交的都是富贵之人,人家见她们穿得好看,怎么会不眼馋?到时候再找一家富贵人家平时爱出入的铺面,将线衣放在那儿卖,应该不愁卖不掉。” 樱娘听了蠢蠢欲动,“好,我回去就织!只是,我现在不敢出门买线纱线和棉线啊。” 姚姑姑笑得眉眼弯弯,“现在你是不能出去了,我倒是可以出去一趟。哪怕甄子查见了我也不敢怎么样,他都被李长安给吓住了,只要他不知道是你捣的鬼,他估计见了我还得躲得远远的呢。” 樱娘还是有些不放心,“万一姓甄的吃了豹子胆呢,要不就让你府里的人帮着去买就行。” “我带着家丁和丫鬟们一起出门,不怕,除非他真的想被人参他甄家一本。我亲自选料子才放心,下人们不懂这个,根本不会挑好看的。正好我还想让人去打听一下他有没有离开乌州,听说有钱人家都爱住金贵客栈。待他们走了,我才放心让你们回家,否则他知道了什么,又对你家动手,我的罪孽可就大了。” 樱娘觉得姚姑姑考虑得甚是周全,就听她的了。她见姚姑姑准备脱身上的线衣,忙道:“你别脱了,就这么穿着,你比我更适合穿这件,我就送给你吧。” 姚姑姑知道哪怕推却也是推不掉的,就高兴地接受了,她心里想着,待樱娘走时可不能让樱娘和伯明吃亏才是。他们过的是农家小日子,家里还有一堆弟弟,不像她,平时从不为吃穿发愁。虽然李长安对她看得紧,但是在钱上面,还是由着她花的。其实,就凭她自己以前攒的那些钱,也够她花一辈子的。 姚姑姑带着几位家丁和丫鬟出府了,只不过出门才一个多时辰,他们就回来了。 姚姑姑眼光好,选的纱线和棉线都是上乘的,颜色也是很符合富贵人家口味的。她还告诉樱娘一个好消息,甄子查今儿个早上就退了房,离开乌州了。“你可以带着伯明好好逛一逛乌州了,伯明窝在这里,我瞧着他很不自在哩。” 这话确实说到伯明心坎上去了,不过他想逛乌州可不是为了新鲜好玩,他心里还装着一件事哩。 到了下午,樱娘和伯明就上街逛去了。樱娘见伯明一直在很认真地寻着什么,纳闷道:“你在找什么?” 伯明直摇头,“不想买什么,就瞎看而已。” 这时他忽然看到了他想买东西的铺子,忙对樱娘说:“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去就来。” 樱娘虽然好奇,但也不急着问,待他买回来就知道了。她悠闲地看着路过卖小玩意的摊子,看到有卖棉布手套的,就为伯明买了一副。开始她是想等回到家,她为他织一副线手套的,可是想到他手掌伤成那样,明日还得赶车回家,可不能为了省几个钱让伯明受罪,就爽快地买了。 伯明买好了东西,仔细地揣在怀里,然后又去旁边买了一串糖葫芦,才来到樱娘身边。 樱娘见到糖葫芦,忍不住发笑,“你刚才左瞧右看的,就是为了买糖葫芦?” 伯明神秘地笑道:“怎么,不行么?你不爱吃糖葫芦?” 樱娘接了过来,立马咬了一口,“爱吃得很,你怎么只买一串?” “我不爱吃甜的,你看上面全是糖。”伯明其实不仅不爱吃甜的,他还压根没吃过糖葫芦。 樱娘猜他是没吃过的,想逗一逗他,故意惊讶地问道:“你难道不知道糖葫芦其实是辣的么!它的名字和味道并不相符的。” “辣的?”伯明半信半疑。樱娘将糖葫芦塞进他的嘴里,非要他咬下一颗。 伯明这一咬,立马就知道上当了,“明明又酸又甜,哪里辣了?” 樱娘笑得喘不过气来,“你个大土包子,连糖葫芦都没吃过,说是辣的你都相信。” 伯明气得朝她直瞪眼,“以后你可不许带这么玩我的。” 两人逛了整整一下午的乌州才回到李府,晚上吃过饭后,他们就开始把行李和买的绢绸料、线料都收拾好,打算第二日一早就开始往家里赶。 晚上姚姑姑过来与樱娘说说话,还趁他们俩不注意,往他们的包袱里塞了一小荷包的碎银子。 她也知道永镇还没有兑换银子的铺子,大家都是花铜板,这银子在永镇都没法买到东西。可是她又不方便偷偷放几大串铜板在包袱里,因为铜板太占地方还会叮当响,动静太大被樱娘发现了肯定不会收的。 姚姑姑想着伯明的三弟叔昌明年就要娶亲了,拿碎银子当彩礼,在乡下算是十分体面的,到时候钱秀才也不至于为难叔昌。 其实她真想多给些钱樱娘,让樱娘不必那么累总想着怎么挣钱。可是她也知道樱娘的脾性,绝对是那种不肯白受人家的好处,非得花自己挣来的钱才踏实。 姚姑姑与樱娘叙了好一阵子的话才走了。樱娘与伯明想着明日要辛苦赶路,也就早早歇下了。 * 当樱娘一觉醒来时,发现伯明又是睁着一双眸子瞧着她。樱娘表示很惶恐,“伯明,你再这样,以后我都不敢睡觉了。你老这样窥视我的睡相,可是会长针眼的!” 伯明嗤笑一声,“我哪有窥视你的睡相了,我也才刚刚醒。我是想等着你睁开眼的第一刻就能看到我,然后听我对你说一声‘生辰福乐,百年如意,一生安康!’” 樱娘眨着眼,有些发懵,今日是她的生辰?她还真记得不太清楚,她只对她前世的生日记忆深刻。想到自己今日才满十六岁,让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经常会忘记了自己的年龄。 这时伯明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只银镯子,往樱娘手腕上戴。 樱娘急道:“等等!这个是哪里来的?” 伯明喜滋滋地笑着,“昨日下午买来的呀。你嫁给我,身上连一副首饰都没有,多不像话。” 伯明仔细地给她戴好,“你瞧,多好看,银白色的镯子配上你这白嫩的手腕,搭得很。” 樱娘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伯明当时可不只是为了给她买糖葫芦。她瞧着自己的手腕,虽然这几个月是养白了一些,但远远没到白嫩的程度,伯明这张嘴还真是会哄人! 她瞧着银镯子刻着牡丹花,还挺好看的,虽然以她的审美观觉得这种镯子老气了一些,但是在这个古代,怕是很不错的了。 “这只银镯子得花多少钱?”樱娘一想到花了钱,就心疼起来。 “才十五铢多重,还不到七百文钱,你可不许心疼钱,你挣了那么多钱,全用来给你东西都不为过。”(一两银等于二十四铢,一铢等于现在的两克多一点。) 樱娘心疼地摸了摸,“六七百文钱呀,真够贵的!这可值一百多斤黄豆的钱啊!” 伯明不高兴了,“不许再提钱的事,你再提,我就把带来的钱全用来给你买首饰,买银簪、银耳环,还有……” “好好好,我不说了,别再买了,再买得倾家荡产了。”一下花掉快七百文钱,这是樱娘来到这个古代,第一次戴上这么值钱的东西。 伯明似乎一点儿也不心疼,还十分高兴,“哪能倾家荡产,咱家不是攒了好几千文的钱么!” “几千文钱也经不起你这么花呀!”樱娘细瞧着银镯子,忽而又纳闷道,“你又没让我跟着一起进铺子里试戴,你咋买得这么合适,戴上刚刚好。” 伯明很是得意,“我对你早就了如指掌了,你手腕的粗细我能不清楚么?”其实他是昨日趁樱娘睡着时,偷偷用细绳绕了她手腕一圈,然后带着细绳去比对着买就行了。 樱娘竟然傻乎乎地相信了,“你的眼神这么准?莫非你还知道我的腰有多粗,这个胸……”她差点就说出胸有多大了。 伯明扑在她的身上,撩起她的里衣瞧着,“让我再瞧一眼就记住了。” “你……”樱娘连忙掖住衣角,“不许看!” 奈何伯明根本不依她,双手来解她的衣纽,他不仅要看,还要看个真真切切。 第50章 白花花的银子 从早上开始赶牛车,直到第二日的下午才回到家。离开家这么几日了,樱娘与伯明在路上就十分惦记着家,希望家里这几日一切都平顺,不出什么事才好。 当他们把牛车停在院门口时,发现院门是关上的。院门已经被仲平修好了,可以开关自如了,只是……现在应该不需要再关着吧? 难道家里又出了什么事?樱娘有些紧张地推了推院门,门一下被推开了,她往里一瞧,只见叔昌与银月坐在院子里。 叔昌手里拿着一包草药粉,不知是被樱娘推门给惊着了,还是被樱娘撞见他和银月在一起给羞着了,总之他手一抖,那包药粉被撒掉了一半。 银月惊愕得半张着嘴,瞧着进来的樱娘,脸颊顿时绯红。樱娘见她袖子卷得老高,胳膊红肿肿的,看来是叔昌在给她敷药。 银月愣了一会儿,赶紧站了起来,发窘地叫了樱娘一声,“大嫂。” 她还未过门就喊樱娘大嫂,樱娘恍了恍神才反应过来,微笑着点头,“银月,你怎么来了?” 银月伸着胳膊给樱娘看,“我爹气得拿铁锹打我,把我的胳膊打成这样,就因为甄家派人到我家说不要我当妾了。挖水库时,我这条胳膊根本使不上劲,叔昌说家里有消肿的草药粉,就让我……让我跟着来了。” 樱娘仔细瞧了瞧她的胳膊,“我瞧着你这肿得还真是不轻,你爹咋下得去这个狠手?你快坐下吧,叔昌,你好好给银月敷药。” 银月听话地坐下了,又伸着胳膊让叔昌帮着敷药。这时伯明从牛车上卸下几个大包袱扛了过来。 银月在南山挖水库时见过伯明,早就识得的。这次她没有起身,只是在伯明进门时就喊了声大哥。 伯明刚才在院门外已经听到了樱娘跟他们的对话,他也是笑了笑,回应一下银月,只是心里起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疙瘩。叔昌与银月在婚前就相见本已不符合当地的风俗,这会子银月竟然上家里来玩了,这事要是传出去,不太好听啊。 伯明见叔昌可能因害羞而躲闪着他的眼光,他便问道:“叔昌,就你们两人在家么?你二嫂和季旺呢,你二哥是不是也马上就要从南山回来了?” 叔昌抬头看了看日头,“嗯,二哥应该快收工了。二嫂我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我一回来就没见着她。季旺应该是去放牛了,这几日都是他放牛。” “哦。”伯明应了一声,扛着包袱进了自己的屋。樱娘在路上就渴了,这时在厨房里喝水呢,她还舀来一瓢水送到自己屋里给伯明喝。 伯明小声地对樱娘说:“三弟这也太不顾忌了,还未成亲就把银月带回家来,还关着院门,这要是叫别人知道了,还不知怎么编排哩。虽然咱们过自己的日子不要管人家怎么说,但是这种关于风化之事,有些人爱添油加醋,说起来可是会很难听的。” 樱娘也觉得有些不合适宜,但这次是有原因的,应该也没啥,“你别担心,这不是情有可原么,银月是来敷药的,以后应该不会这么不顾忌了。你快喝点水吧,肯定渴了。” 这时招娣回来了,她看到院门外停着牛车就知道是大哥大嫂回来了。她拎着一篮子大白菜,高兴地小跑着进院子,却见到叔昌与银月坐在院子里,她一下顿住了脚步。 招娣虽然没见过银月,但见她与叔昌在一起,也就知道这位姑娘一定是银月了。 只是银月比招娣的表情更为惊恐,银月紧盯着招娣的脸,特别是招娣脸上的那块大胎记。她不知是被吓着了,还是觉得看得有些晃眼,不禁吐了吐舌。 招娣与银月就这么对望着愣了一会儿,叔昌连忙道:“这是我二嫂。” 银月有些结巴地开口叫道:“二……二嫂。” 招娣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嗳。” 她应了一声便往屋里去了,直喊:“大嫂,大哥,你们回来了?” 樱娘和伯明连忙出来了,“招娣,你这是收大白菜去啦?” 樱娘见她挺着这么个大肚子还拎着满满一篮子的菜,就帮着接了下来,“等会儿我来做辣白菜,过个六七日就能吃,可下饭了。” 招娣笑道:“这一下饭,我又得多吃,我肚子都这么大了,孩子长得太大会不会不好生啊。” “你这肚子哪叫大,能吃是好事,说明我的小侄子长得壮实,多好。”樱娘笑盈盈地拎着菜篮子进厨房了。 招娣也跟着进去了,“我还以为你和大哥肯定没这么快回来呢,牛车可比不得马车,大哥又从来没赶过。我和仲平这几日可是担心得快睡不着觉了,生怕你们路上出意外,怕你们翻沟里去了,又怕你们走错路了,仲平还说你们身上带着不少钱,怕有人抢钱哩。” 樱娘噗哧一笑,“瞧你们净瞎担心,不过还真差点翻沟里去了。”樱娘把伯明开始不会赶牛车的经过说了。 招娣听了咯咯直笑,“原来是因为大哥把牛车赶得跟马车一样快,所以你们俩才能这么早回来呀!” 银月坐在院子里听见樱娘和招娣有说有笑的,她有些羡慕,又有些不是滋味。觉得樱娘和招娣应该出来和她说说话才算礼貌,她头一回来,好歹也算是客人嘛。不过继而她又想通了,觉得这也没啥,待她嫁过来后,肯定能与她们相处得好的。 她刚想到这些,招娣就出来了,还倒了杯热水递给银月,笑眯眯地说:“最近家里缺茶叶,忘了去镇上买,你将就着润一润喉咙吧。” 银月接过杯子喝了几口,待招娣进了屋,银月压低声音问叔昌,“你家里为你二哥说亲是不是被媒人蒙骗了,根本没说人家长成啥样,就这样稀里糊涂娶过来了?” 叔昌瞅了瞅屋门,见没人听见才放心了下来,“不是,二嫂是从齐山逃荒出来的,我爹娘花五十文钱买了回来,当时我二哥也犹豫过要不要,不过见二嫂实在可怜,就要了。以后你可别再说这种话,二哥和二嫂好着哩,我都没见过他们红过脸。二嫂性子温顺,从来没大声说过话,和大嫂相处得跟亲姐妹似的。” 银月撅嘴道:“你放心,到时候我也能和她们相处得好。” 叔昌听了很开心,“你这是打算一定要嫁给我了?” 银月红着脸瞪了他一眼,“讨厌,我只不过这么说说罢了,到时候我爹同不同意还另说哩。” “我不管,来年我就和我大哥一起去你家提亲。”叔昌心里乐滋滋的,都有些等不及想娶她了。 樱娘和招娣在厨房一边做饭一边唠嗑,银月走了过来,“大嫂、二嫂,我要回去了。” 樱娘忙招呼着,“在这里吃过晚饭再回去吧,饭都快熟了。” 银月倒真想和他们一家人一起吃顿饭,但还是客气地拒绝了,“谢谢大嫂,我要是回去晚了,我爹指不定又要打我了,我还是赶紧回家为好。” 这会子仲平回来了,他进厨房来喝水,看到银月竟然在这儿,顿时脸一绷,啥话也没说。仲平本来心里就有气,因为他干活时突然没瞧见叔昌和银月,还以为他们俩又躲到山的后面幽会去了。 尽管现在发现他们俩不是去幽会,而是来到了自家,他不知为啥,心里仍然不舒服。可能因为银月给家里带来了不少麻烦,本就对银月没啥好感,这下又见她还未过门就跑到未来的夫家,心里多少有些不舒畅。 但是叔昌喜欢银月,他这个当二哥的也不好拦着,何况大哥和大嫂都没说什么,也轮不到他说什么反对意见。 银月早在挖水库时就发现仲平这个人古板得很,不爱说话就知道卖力干活,这时她见他一声不吭地喝水,然后又走出去了,就像没看到她一般,也不和她打声招呼。银月不太高兴,朝樱娘和招娣假意笑了笑,“我真的得走了,再不走天就要黑了。” 樱娘嘱咐着叔昌,“你去送一送银月。” “嗯。”叔昌应着,然后和银月一起出门了。 待叔昌再回来时,季旺也回了家。一家六口人围着饭桌上吃饭,樱娘见叔昌总是笑眯眯的,知道他是因为终于可以娶银月了而高兴,樱娘便夸银月长得好看,嘴也甜,其实她这夸的也是实话。 招娣故意酸溜溜地说:“大嫂长得越发地好看,银月又眉清目秀水灵得很,到时候肯定有人说咱家净出俊俏媳妇,这么一衬托,我就更……,唉,指不定又有人在背后笑话我了。” 仲平嘟囔道:“谁敢笑话你,我去凑他!人不可貌相,你长得也不算差,何况娶媳妇哪里是瞧面相的,只要温顺会持家,能做贤妻良母就行。若只是长得面上好看,完全不懂礼数也不贤惠,这都白搭。” 伯明怕叔昌听了不高兴,连忙转移话茬,“现在天越来越冷了,听说好些人家开始学葛地主家那样起炕头哩,咱家要不要起三个?” 樱娘也早想到这个问题了,“起吧,起一个炕头听说要三百文,起三个就是九百文,这些钱咱家还是出得起的。招娣,你的屋和叔昌季旺的屋是连起来的,只需在中间打一个小灶,然后通向你们两个屋子,平时在小灶上烧烧水,炒个小菜什么的炕也能热起来。我和伯明的屋是连着厨房的,就不用打灶了,只需改一改,光起炕头就行。一个小灶加三个炕,估摸着一千文来文钱就能打发了。” 大家听说家里要起炕头,甭提多高兴了,个个眉开眼笑。以前每年到冬天睡觉都睡不暖,直到早上起来腿脚还是冰冷的。想到能和葛地主家一样有暖炕头睡,这日子可不要太好。 季旺兴奋地说:“咱家一下就起三个炕头,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呢。听说蒋家村有位泥匠的手艺是咱永镇最好的,当年就是他给葛地主家起的炕头,大哥,咱家就请他来好不好?” “好。”伯明笑道,“瞧你高兴的。” 招娣也跟着乐呵呵道:“这样到时候我生孩子就不冷了,孩子也有暖炕头躺,不容易被冻出病来。” 樱娘见一家人都高兴成这样,心情也愉悦得很。只不过起炕头而已,他们就觉得这日子过得好。想到在现代,她可是住着有地暖的房子啊,冬天在家只需穿一件薄衫,地上暖暖的,穿着袜子在家里走着,连脚心都是暖的。有的人家地暖太热,在家穿短袖呢。她还在担心,只有炕头的冬天,她能不能扛住了。 大家心情都好,吃起饭来也有胃口,饭菜都被吃得干干净净。饭后,他们哥几个就兴冲冲地去各个屋里瞧位置去了,看到时候把炕起在哪块儿好。 樱娘和招娣一起收着碗,这时招娣一个不小心瞧见了樱娘手腕上银镯子,想也没想便惊呼道:“大嫂,你这银镯子是在乌州买的吧,真好看!” 樱娘便取了下来,“你戴戴试试看,肯定也好看,昨日是我的生辰,你大哥瞒着我买的。” 招娣只是拿在手上爱不释手地瞧着,并不好意思往自己手腕上戴,这可是大哥送给大嫂的礼物,她哪能戴呢。 樱娘觉得这是一家子过日子,有些东西不能只是她一人有,而招娣没有。虽然她不觉得一个银镯子有什么稀罕的,可是对于这里的人来说,这应该算得上很了不得的东西。“招娣,你只比我小几个月,也就是过了年后不久就是你的生辰了,到时候也让仲平给你买一个。” 招娣这才恍悟过来,自己这么摸着大嫂的银镯子,怎能不叫人以为她十分想要呢。她慌忙摇头,把银镯子还给了樱娘,“大嫂,我只是瞧着这个好看,我不并喜欢往手上戴东西的,干起活来一点儿都不方便,家里可千万别为我花这个冤枉钱。” “这哪叫冤枉钱,银镯子就是银子,存放多久,它还都是钱,买这么一个还不到七百文钱,咱家花得起。” 招娣急了,“我真的不想要!” 樱娘懂她的意思,哄她道:“好好好,不想要就不想要,到时候再说吧,看仲平的意思。咱们俩收好了碗,就去看买来的线料,姚姑姑说叫我们先织几件,先卖给她的几位好姐妹,到时候指不定有好些人见人都想要买,咱家不愁挣不到钱的。” “嗯。”招娣点头道,“姚姑姑还真是肯帮忙,想得这么周全。” 当她们俩来到屋里打开包袱时,发现有一个陌生的荷包。樱娘好奇地打开来瞧,发现里面竟然装着满满一荷包的碎银子,有些傻眼了。 招娣可从来没见过银子,何况还这么多,“大嫂,这得有五六两银子吧,也就是值五六千文钱哩!这是谁把荷包落在咱家的包袱里了?” 樱娘还没反应过来,“我也不知道啊,丢了荷包的人得多着急啊,这么些银子哩。又不是知是谁丢的,咱们怎么还给人家?” 樱娘心里还在想,要不要把这些银子给昧了?不行啊,昧钱就是昧良心啊!她仔细地瞧着荷包,看着上面绣着花纹和字,心里咯噔一下,“这哪里是人家丢的,这分明是姚姑姑故意塞给我的,你瞧,上面有一个‘簟’子。姚姑姑名叫姚玉簟,这不是她的,又能是谁的。当时我和伯明收拾包袱的时候还没发现这个荷包,前日晚上姚姑姑来与我叙话,肯定是趁那个时候偷偷塞进来的。” 招娣看着这些白花花的银子,又瞧着荷包上的字,虽然她不认识,但觉得这个字好看,“姚姑姑人好,名字也好。她之所以要偷偷地塞进来,肯定是担心直接给你,你是不会收的。” 樱娘叹道:“她真是用心良苦啊。不过,咱们都有手有脚,可不能白收人家的钱,到时候咱们多织几件好看的线衣送给姚姑姑吧。” 伯明哥几个把各个屋子都转了一遍,大概要在什么位置起炕头已经心里有数了。他们来到屋里准备开始来绕线,因为知道这次买了好些线料回来要织线衣,不把线绕成团可不行。 他们见樱娘和招娣围着桌子看着这么一些碎银子,可是给惊着了,都睁着大眼要惊呼出来。 樱娘连忙嘘声,“你们别大声张罗,这是姚姑姑偷偷塞给咱们的钱,别让人家听去了。有了这些钱,叔昌到时候订亲给彩礼,还有成亲时的各项花费就都有了。就这样还能剩下一些哩,咱家再攒攒,到时候再给季旺说亲。” 季旺听了直脸红,“我才不要娶什么亲哩!” 伯明摸了摸季旺的头,“哼,傻小子,你还能一辈子不娶亲,再过两年,怕你自己都等着急了。” 樱娘从自己的荷包里拿出剩下的铜板,给他们一人二十文钱,“这是给你们的零花钱,平时见到什么想买的,就自己买吧。” 她又起身去箱底拿出一千文钱,递给仲平,“这些钱你拿着,你和招娣也有自己的小家,买个小东西都要过问我和伯明也不好。招娣还有五十来日就要生了,你们给孩子买些东西,孩子的棉袄是做好了,但是棉鞋和棉袜可都没准备好哩,买些料回来做吧。待招娣过生辰,再给她买只银镯子。” 招娣忙道:“大嫂,我真的不要。” 樱娘故意生气道:“你还听不听大嫂的?哪怕不听我的,也要听仲平的,到时候仲平给不给你买我就不管了。” 招娣没辙了,乖乖地应道:“好吧。” 樱娘又想起一事,“明日我想去一趟镇上,问殷管家要回我这半个多月的工钱,算起来也有七百文钱哩。伯明,咱们俩一起去吧,要回了钱,然后就一起去蒋家村找泥匠来起炕头。” 伯明怕樱娘去要工钱会撞上甄子查,可别又被欺负,肯定是要陪着一起去的,“好,除了要回工钱和请泥匠,咱们还要顺便把牛车还给舅舅哩。从镇上过时,咱们给舅舅家捎个两斤肉和几包糕点吧,总是借他家的牛,可不能白借,何况咱们怕是经常要去乌州的,以后还得借。” “嗯,这个礼可是要送的。”说起牛车,樱娘又寻思道,“待来年咱家牛下了崽,母牛也能跟着去乌州。这几日咱家砍树做辆车吧,哪怕这半年要借,也只需借牛,而不需借车了。舅舅家平时要用车拉东西哩,咱家借走了,他就不方便了。” “这个主意不错。”伯明兴奋道,“这几日我就去砍树。” 说好了这些,一家人开始忙活起来。男的绕线团,女的织线衣,边忙活边说笑,其乐融融。 第51章 谁强要了谁 次日上午,樱娘与伯明赶着牛车去了镇上,给舅舅家买了糕点和肉。因为舅舅家离镇上近,就先去了他家,把牛车还了,礼也送了,之后他们再来甄家找殷管家要工钱。 殷管家见到樱娘态度十分热情,并且极力挽留她,“林樱娘,这几日你没来,织布坊都没个带头的人,新提上来的领头比你差远了,根本管不住人。上回你教她们那个新图案的织法,她们会是会,可就是还不熟练,织得比你的差远了。” 樱娘叹气道:“我也不想这样,是三少爷赶我走的。” “你再来也行的,三少爷昨夜被老爷训斥了一顿,说他瞎胡闹,不是跑京城就是跑乌州,还把好好的一个织布坊领头给赶了。三少爷可是在老爷面前认了错的,只要你愿意来,三少爷肯定一个字都不敢再说了。” 樱娘与伯明对望了一眼,其实他们俩心里有数,哪怕再来了,以后避免不了与甄子查经常见面,这也是一件很厌烦的事。 樱娘在犹豫着,没有吱声,恰巧这个时候甄子查出院门了。本来他是恹恹的,无精打采,可是一见到樱娘他就来劲了。 他走了过来,想发火却又忍住了,想起他爹骂他的话,他好歹收敛了一点,“林樱娘,你是来要工钱的?要我说,你就再接着在这儿干好了。” 伯明见甄子查也来挽留樱娘,生怕她同意了,便用胳膊肘碰了碰樱娘。他这个动作不小心被甄子查瞧见了,“薛伯明,别使小动作,我在问樱娘,不是问你!” 伯明白了他一眼,懒得理他。樱娘自然知道伯明的意思,其实她自己看着眼前这个无赖,也下定了决心,对甄子查做出无奈的表情,很遗憾地叹道:“本来我还有点动心,看到你我就彻底死心了。” 甄子查很吃惊的样子,“哦?我已经到了让你一瞧见就头疼的地步?我可有一件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要告诉你,姚玉簟嫁的那个姓李的,可是开银庄的,腰缠万贯啊!你和姚玉簟不是好姐妹么,你只需去她那儿哭哭穷,她心一软给你几十锭银子,就够你家花一辈子了。你有没有兴趣去一趟?要去的话捎上我,我肯定会给你好处费的。” “你当个个跟你一样不要脸啊!”樱娘哼了一声,“你不就是想跟着我混进李府,然后见姚姑姑一面么?听说李家在朝里可是有人的,你还真的不怕?” 甄子查听了有些气馁,“见一面是多大的事啊,又不是非礼,至于么?” “姚姑姑已是别人的妻子,你歪着心思想见她就是非礼!懒得跟你啰嗦,殷管家,我不犹豫了,真的不打算再来织布坊了,你把我这半个月的工钱结了吧。” 殷管家偷瞄了一眼甄子查,摇了摇头,只好去拿钱了。 甄子查气得脸涨红,“甄家给你面子,你还耍起威风了,还真当织布坊缺了你就转不开?我明儿个就去京城,再去寻一个司织局的姑姑来!”他气哼哼地甩袖去镇上逛荡去了。 殷管家拿着钱出来了,听甄子查说还要去京城,他深深地叹了一气,少爷的事果然是难以捉摸的。 樱娘接过七百多文钱,与伯明高高兴兴地去镇上买东西。买了些糖、瓜子及一些点心,又来到肉摊前。 最近樱娘每回都是至少一斤肉以上地买,肉贩子再也不敢对樱娘说风凉话了,见到她就点头哈腰的,知道她最近身上有不少钱哩,可得哄着。 买好了东西,他们俩再去蒋家村请泥匠师傅。这么折腾了一上午,临近午时才回来。 接下来一家子都忙活开了,泥匠在家里起炕,伯明砍树做牛车。虽然伯明不太会木工活,但想到请木匠还得花钱,他就自己琢磨着做,因为现在快到年底了,家里确实没有啥重要的活干。 仲平和叔昌照常去南山挖水库,季旺砍柴。樱娘和招娣则每日在家做头花和织线衣,边干活边唠嗑,日子过得倒也舒适自在。 过了十二日,三个炕头都起好了,仲平和招娣的屋里也添了小灶。这样也好,待她生了孩子后,以后想单独给孩子做点啥吃的,在自己屋的小灶里做就行了,方便得很。 这时伯明在厨房里烧大灶,仲平在自己屋里烧小灶,其他几个人从这个屋里跑到那个屋,再从那个屋里跑到这个屋里,每个炕头都试坐好几遍。 招娣着急了,“怎么一点儿都不觉得热,不会是这些炕头没起好吧?” 叔昌和季旺也是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花了一千零五十文钱,怎么啥热气也没感觉到呢。 樱娘瞧着他们个个心急的模样,无奈地笑道:“你们还真是沉不住气,灶里的火才刚烧起来,哪能这么快?何况这是新炕,热气来得慢,不过散得也会很慢,以后睡一晚上都会觉得热乎乎的。” 大家对樱娘的话坚信不移,也就放心了。 “天快黑了,咱们赶紧去做晚饭,待吃过晚饭再来试,肯定就能热乎一些。”樱娘招呼着他们出去了。 因为之前家里做了腌萝卜条和酸豆角,最近樱娘还做了不少辣白菜,地窖里储存了一些土豆,樱娘还时常买肉回家。虽然这个冬季新鲜蔬菜极少,但一家子吃得也还算是不错的。 吃过晚饭后,他们再兴冲冲地跑到炕上去试。 “大嫂,你快过来试试,我屋里的炕热了!”招娣在屋里喊着。 樱娘闻声过来了,招娣兴致勃勃地说:“刚才仲平在锅里烧了满满一锅洗脸水,够一家子的人洗了。当时他觉得不热,就拼命往灶里架柴火,锅里的水都开十几回了。吃了一顿饭过来,果然像你说的,炕热乎了。” 招娣兴奋地仰躺在床上,感觉自己就像突然住进了仙宫一般,心里美得不行。樱娘瞧着她这模样,心里禁不住一阵乐。 “大嫂,你知道么,从小到大,我的娘家穷得每日都为三顿饭发愁,经常饿得通宵睡不着觉。到了冬天,每年都有不少身体孱弱的老人扛不住冻死了。我真的没想到自己有一日会过上这样的好日子,每顿吃得饱饱的,还能穿上好看的衣裳,到了冬天竟然还能睡上炕,我都不知道自己还需要什么了。” 招娣说着说着,竟然眼眶都红了,她觉得这日子就是幸福,幸福得想哭,“大嫂,我这都是托了你和大哥的福,你能干会挣钱,大哥会种黄豆。若不是你们俩,咱家可过上这样的好日子。 樱娘很能体会她的心情,微微笑道:“你哪里是托我和伯明的福,黄豆也不是伯明一人种的。你是托了仲平的福,因为当时是他留下了你,要不是他,你现在可不知嫁给了哪位汉子哩。” “其实我知道自己托了仲平的福,只是不好意思说出来哩。你可不知道,平时我想和他说些贴心的话,他竟然还嫌我腻歪,说听得浑身麻麻的,不舒服。”招娣羞道。 还有一点她都不好意思跟樱娘说,怀孕之前,她和仲平做房事时,仲平都很直接,除了亲她的嘴唇,就是脱裤子,动作还猛,不太会和她做一些亲昵的举动。怀孕之后,仲平不懂得过了三个月后偶尔也可以同房,而是压根不敢碰她一下,哪怕再想要都是硬挺着。 招娣其实懂一点的,可是见仲平那么死板,她做为一个女人又不好意思主动。现在孩子快生了,这事也不需再说了,只是她觉得她平时也挺想仲平能在肢体上多爱抚她,在言语上能甜蜜一些。她心思比较细腻,而仲平比较粗犷又寡言,以后若一直是这样,她心里多少会有些遗憾的。 她寻思着待自己生了孩子,让大嫂拐弯抹角地跟大哥说说,再让大哥隐晦地告诉仲平。她觉得夫妻两人还是要多亲昵抚慰才好,那种太直接的方式,她有时候觉得有些野蛮呢。她知道仲平心里是有她的,只是他不懂得这些而已。 樱娘见招娣忽然走神了,就知道她此时肯定是在想着她和仲平的事。樱娘摸了摸热乎起来的炕,“嗯,确实热了,现在晚上腿脚都能睡暖和了。这几日咱们再缝几个厚棉门帘吧,这样屋里的热气也不容易跑出去,以后坐在炕上织线衣,就不觉得冷了。” “做三个厚棉门帘,又得花不少钱买料吧?”招娣一听说又要花钱,思绪就全转过来了。她觉得近些日子家里花钱太快了,她向来是个不太舍得花钱的人,见钱花得快了,心里总是不太踏实。 “要不了多少钱,咱们挣钱不就是用来花的么,花钱就是希望把日子过得舒坦一些。能把家里弄得暖暖和和的,就是这钱花到了实处。若是把钱攒在那儿不动,日子仍然过得紧巴巴的,贫苦得很,这钱岂不是白挣了么?”樱娘这么说就是希望招娣不要太在意花钱,挣钱是为了把日子过好,而不是为了攒钱。 招娣似有所悟,“说得也是,这钱攒着又不能像牛一样怀孕下崽,下出小钱来。” 樱娘忍俊不禁,招娣是说到啥事都能往牛下崽的事上想。 樱娘来到自己屋时,伯明已经打好了热水,让樱娘一起来泡热水脚。泡过之后,两人爬上炕,感觉真的是很舒服,温温热热的。 伯明像个小孩子一样在上面滚了几圈,“樱娘,躺在这上面我都感觉不到这是寒冬了。” 樱娘四仰八叉舒舒服服地躺下了,“怎么不是寒冬,后日可就是腊八节了。明日咱们去镇上买红枣、芝麻、银耳、百合、糯米、红豆怎么样?家里有花生米和高梁米,正好凑成八样,后日早上家里可以煮一大锅正宗的膜八粥,够一家子吃上三顿。仲平和叔昌说后日南山会歇息一日,正好一家人可以好好品尝。” 伯明凝神寻思着什么,躺在了樱娘的身侧,“咱们多买一些吧,我想送一些到佛云庙里去,好让师父和师兄弟们也吃上一顿腊八粥。” 樱娘挪着身子依偎在伯明的怀里,“你有空玄这样的师父算是有福气,你师父有你这样的徒弟也会很欣慰,你是做啥事都惦记着他们。” 伯明忽然侧过身来将樱娘压在下面,“自从有了你,他们就只占我心里一个小小的地方,其他的地方都被你占了,你真霸道。” 樱娘听了觉得好笑,心里却热乎乎的,可比这炕还要热乎多了,“哪里是我霸道,又不是我非要占着的,明明是你自作多情好吧?” 这时伯明脱着衣裳,脱得只剩里衣亵裤。樱娘赶紧把被子拉过来把他身子盖住,“这可是大冬天,虽然有炕,但也得注意着点,冻出病来可不好。” 伯明在被窝里对着樱娘好一阵□□,他先是含着她的巧舌轻咬重吮,吮得樱娘喘不过气来。然后他又咬她的耳垂,缠恋她的脖子及胸口,这时樱娘已是浑身热血涌动。 她由着伯明对她狂热地索取,她自己还禁不住双手在摸索着脱掉自己的衣裳。她心里还在纳闷,平时可都是伯明帮助她脱的,今日却惹得她受不住,自己动手脱了。 当她脱得差不多了,伯明又恋住了她那鼓鼓的一对,又揉又摸,再捧着吸吮。樱娘再也控制不住,连自己的亵裤都脱了。 躺在温温热热的炕上,又有伯明那滚烫身躯贴着,樱娘确实丝毫感觉不到这是冬天,完全是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 当伯明连她的腰与腹都没放过,她再也按捺不住了,因为下面已是一汪chun水了。她盼着伯明进入她的身体,忍不住扭动起腰来。 可是伯明今日好像特别有耐力,樱娘怎么扭动,他就是不进来。樱娘算是服了,她实在受不了了啊,只好不管不顾地用手握住他的那个它,迫使它进来了。 伯明双眸漆黑幽深,一边耸动自己的身子,一边坏坏地瞧着樱娘,“刚才是你自己脱掉的衣裳,现在又是你抓着我进来的,你还敢说是我自作多情么?明明是你霸道嘛,是你强要的我。” 樱娘胳膊紧紧箍着他的脖子,任由他撞得她花枝乱颤,断断续续地说:“你个……坏和尚,好,是我……强要的你,是我自作多情。啊!……啊!你……你的别这么激动啊!” 伯明听到她说的这些话,一直激动到大半夜,也折腾樱娘到大半夜。平时干农活没多久就觉得累,可是与伯明这么拼命干几回合,每次精力都旺盛得很。 前些日子因为床冰冷,做什么都是畏手缩脚的。这回因炕上暖和了,两人放得开,便来了一次又一次长久战。 樱娘突然想起一句话,“三亩地、一头牛、孩子、老婆、热炕头儿。”她明白了,热炕头还有这种功效啊,这句话果然意味深长。 可能是这一夜有热炕头睡,家里的每一个人都比平时醒得晚,舒坦得不想起来了。 还是叔昌惦记着早点去南山,第一个起来。因为他想早点看到银月,最近他几乎每日都能看到银月,有时候被人分开干活,一个在北头,一个在南头,他瞧不见银月的身影时,就会浑身难受。 伯明好几次提出要替他去南山挖几日,他就是不同意。伯明也明白他的心思,就由着他去。伯明又向仲平提出替他几日,仲平便答应过了腊八他就不再来了。 因为招娣还有三十多日就要生了,仲平在外面干活时,有时心里不太放心,怕孩子提前生了或出什么意外。等过了腊八,他打算好好在家守着招娣。 叔昌见大家都起得晚,他便来厨房做早饭,做到一半,一家人陆续起来了。 樱娘见叔昌竟然起来做早饭,便笑话他,“你这么着急,肯定是想早点看到银月吧?你们日日见面,还看不够?” 叔昌埋着红脸搅动着锅里,“大嫂净拿我取笑。” 正说着,二叔家的梁子进院子了。樱娘见他气色不太好,似有心事。 梁子也不直说,只说是来看看炕起得好不好,他家也想起几个。看过了炕后,他觉得不错,说也要找那位蒋泥匠来家起炕。樱娘见他说完这些接着就欲言又止的,便直截了当地问:“梁子,你是不是有啥事啊?” 梁子吞吞吐吐地说了,“最近家里没啥活干了,我这几日就带着老幺去县里看我娘。我娘这几个月来瘦得不成模样了,你也知道,她以前多胖乎啊。眼见着就要到年底了,哪家不是热热闹闹的,我家只有大小三个男人,在这个大冬天里,家里就显示格外冷清。听说甄家与知县交情甚好,你在他家当过领头,想来是被甄家器重的,最近你不干了是为啥?你能从中帮帮忙,让知县……” 梁子话未说完,樱娘已经听明白了。梁子是想让她帮着托关系,将她娘从牢里放回来过年,或是不坐三年牢,提前一年半载的放回家来也好。 樱娘为难地说:“我……已经和甄家闹僵了,求不上人家了。” 梁子听了有些泄气,“听说你与一个从宫里出来的姚姑姑很交好,不知……她有没有门路?你放心,只要能让我娘少关一些日子,我可以把家里的钱全拿出来,我家这些年来一共攒下了近一万文哩。” 樱娘见他那央求的模样,真是不忍心拒绝他,可是姚姑姑与知县没有丝毫的关系呀,“梁子,姚姑姑确实是从宫里出来的,可她根本不识得知县,八杆子都打不着的。” 梁子听樱娘这么说,他这个大男人竟然眼泪滚滚的,“都怪我没早些想到托人,若是早想到了,那时你与甄家没闹僵,说不定真能帮上忙。还是昨日在路上听一位老大爷提醒,我才想到的。” 樱娘想说,哪怕她与甄家没闹僵,她与甄家也没有深交情的,这个忙其实也很难帮。甄员外她一共只见过三回,每次都是见面行个礼就完了。甄家的另外两个儿子,她从来没见过,听说在秦淮河那一带做买卖。至于甄子查,他向来就与樱娘过不去。 就凭自己与甄家这样的关系,她怎么可能敢开口求人家帮这个忙呢。梁子所说的一万文钱,也就是相当于十两银子,这些可是连人家的眼皮子都撬不开的。 梁子见樱娘实在为难,也没再说什么,抹净泪出去了。伯明刚才在院子里劈柴火,将坐在堂屋里的樱娘与梁子的话都听进去了。他瞧了一眼梁子出院门时那种黯然伤神的脸,一个大男人竟然落泪成那副样子,他心里也很难受。梁子虽然是堂弟,可是与自己的亲弟弟也相差无几的,而且自小他与梁子、仲平三人几乎日日混在一起玩,感情深厚。 樱娘出了堂屋,见伯明劈柴也劈得心不在蔫,便道:“伯明,确实是咱们帮不上忙,我可不是嫌麻烦。” 伯明放下了劈柴的斧子,坐在了井边,“我咋能不知道哩,若是真能帮上忙,不需梁子开口,咱们也该出把力。且不说托人这种事本就不对,哪怕是对的咱们也压根没个人去托。只是苦了梁子一家,家里一个女人都没有,二叔还动不动就酗酒发脾气,这种日子实在是过得憋屈。” 其实樱娘寻思着,若是与李长安混得熟络,说不定能与知县拉得上一丝关系。李长安与朝里的大臣都有来往,指不定与知县也能沾得上边。可是她觉得自己不好去麻烦姚姑姑,李长安本就不喜欢姚姑姑掺和外面的事,若是再为这种事而影响姚姑姑与李长安的感情,她觉得自己没脸见姚姑姑了。 所以樱娘对此事只字不提,只是在心里想着,若是真有一日,李长安把她和伯明当成朋友了,或许还能提一提这事。若是一直像这样,还是不要给姚姑姑惹麻烦为好。 樱娘见伯明坐在那儿垂头丧气,便安慰道:“三年说起来也不算长的,这不是已经过了大半年了么?来年仲平就可以娶上亲了,日子肯定能过好,你不要太为他们忧心了。” 伯明点了点头,叹了一气再接着起身来劈柴。 吃过早饭,伯明与樱娘一起去镇上买煮腊八粥的料和做厚棉门帘的料。回到家后,伯明就带着东西去了佛云庙。 这会子,只有樱娘和招娣、季旺三人在家。三人一起忙着裁料子、匀棉花,开始做厚棉门帘。 临近午时,叔昌突然惊慌失措了跑了回来,看到樱娘,他一声不吭就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吓得樱娘连连后退。 招娣与季旺更是傻了眼,慌得连手里的剪子都掉在了地上。 樱娘稳了稳身子,又走向前来,“叔昌,到底出了什么事?有事你好好说,可别这样,你想吓死你大嫂啊,你快起来。” 叔昌跪在那儿纹丝不动,他知道自己没脸见人,就低着头说:“大嫂、二嫂,还有四弟,是我不争气,给家里丢脸了,给爹娘丢脸了。以后一家人走出去肯定会被人唾骂,这都是我惹出来的祸端。” 樱娘急死了,“到底是为啥,你快说呀!” 叔昌顿了一下,说:“刚才银月告诉我,她好像……好像怀孕了。” “啊?”樱娘和招娣、季旺三人一同惊呼。 叔昌的头越埋越低了,“在爹娘的忌年里,我竟然做出这种猪狗不如的事,天打雷劈都不为过,以后你们出去,不要再认我这个三弟了,就当没有我这个三弟好了。” “上回你大哥问你,你不是说你和银月绝对没有做什么不合规矩的事么?”樱娘气急,在这个古代,还是落后的村落,出了这种事,怕是一辈子都要被人戳脊梁骨,何况这还是在公婆的忌年里啊! 叔昌后悔不已,“大哥当时问的时候,我是真的没碰过银月。可是……后来我实在担心银月,怕她被她爹打,怕她哪一日就真的被甄子查带去了,就偷偷地去见了她一面。她哭得死去活来,说我那么些日子不见她,还以为我不要她了,还说怕甄家来抢人,若是真的要去甄家,她也要把……把第一次给我,结果我没控制住就……” 樱娘坐在椅子上不吭声了,银月怀孕了,得让叔昌赶紧把她娶进来么?可是在公婆的忌年里是不能办喜事的呀。若是不娶,银月肚子在娘家就大了,以后她还能见人么,不得被别人的唾沫给淹死? 樱娘发了一阵呆,“你起来吧,跪着也解决不了事情。等你大哥回来,我再和他商量这件事。” 樱娘话音一落,伯明就回来了。伯明见叔昌这副模样,自然是要问清楚是怎么回事。 当叔昌又颤颤巍巍地把这件事说了,伯明气得五脏欲裂,他的三弟竟然在未成亲时就去碰人家姑娘,现在看样子是要在爹娘的忌年里就得娶亲?这不是大逆不道又是什么?有不少人家要守三年孝的,他这倒好,一年孝都守不住。在丧年里办喜事,不是要遭天遣么? 樱娘从没见过伯明气成这样,见他的脸都苍白了。她正要安慰他,却听见一声“啪!”,伯明扬手给了叔昌一个大耳掴子! 可能是伯明用的力气太大,跪着的叔昌被打得身子往旁边一歪。脸上立马现出五个手指印,他也不敢吱声,只是眼泪吧嗒吧嗒地掉。 伯明伸手还想给他一巴掌,被樱娘拦住了,“好了,你打他作甚?你打他,银月肚子里的孩子就能没有了?你平时可是沉得住气的人,这个时候怎么动起粗来。” 伯明气得头都发晕,“樱娘,咱们薛家的脸都被他给丢尽了,这还是小事,你说出了这种事你叫爹娘在九泉之下如何安心?” 樱娘知道伯明有些想法还是太保守,“你放心,爹娘不会不安心,叔昌都有了自己的孩子,马上就要成家了,爹娘指不定还会很高兴哩。” 伯明虽然觉得樱娘说得有理,可是自古以来,就没有在爹娘的忌年里办喜事的事呀。 “樱娘,你说说,叔昌可以待来年五月再娶银月么?”伯明失神地说。 待来年五月,银月岂不是要挺着六个月的大肚子?这不是要作死她么,她的娘家人怕是也不会同意拖到那个时候的。 樱娘劝道:“无论拖不拖,银月肚子里的孩子都在那儿,别人都看得见,左右是瞒不住人的。这个大冬天还好,穿的衣裳多,人家瞧不出来。待开了春,她除非不出门,而且也不能让别人去她家,否则是没法瞒得住的。” 这时伯明忽然又怀起侥幸心理来,“叔昌,你确定银月怀孕了?会不会是搞错了?” 叔昌歪倒在那儿,摇了摇头,哽咽地说:“应该是不会搞错的,银月说她这一个月都没来红,还恶心呕吐,干活时都犯困得要命。她说和她姐怀孕时症状一模一样,她哭得那么惨兮兮的,若不是很确定,也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樱娘与伯明听了皆不出声,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时叔昌小声地央求道:“要不我和银月不办喜事,也不住在咱家里,这样就冲撞不了爹娘的魂,我和她住到阿婆的那个破屋子里去……” 他话还未说完,伯明朝他大吼道:“阿婆是和爹娘同一日去的,是被爹娘的事给吓死的,本就魂魄不安,你还要跑那儿去扰她老人家?” 叔昌被吼得身子一颤,不敢再说什么了。 樱娘瞧着叔昌挺可怜的,被训斥这么久也够了,“叔昌你去南山吧,这会子山上快开饭了,你去也好照顾着银月。她都有身子了,还得干活,这可是把她自己也给苦着了。唉,她爹又不肯来替她下地干活,待她爹知道了这件事,怕她又要遭好一番罪。” 叔昌也知道心疼银月,便听话地起身,低着个头,有些魂不守舍地出了门。 樱娘瞧着伯明还是气得不行,招娣和季旺也吓得一直呆在旁边不敢出声。樱娘给伯明倒了杯水,“好了好了,事情没你想象得那么严重,咱们好好想办法就是。” 伯明叹道:“能想什么办法,总之这回是要被世人骂个狗血淋头了。” 招娣和季旺不敢掺和这件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去厨房做午饭了。 樱娘坐在那儿琢磨了好一会儿,道:“招娣很有可能在大年初几就要生了,待她把孩子生了下来,咱家就去把银月接来。不办喜酒,不吹唢呐不打鼓,就是安安静静地把她接来就行了,当然,该给的彩礼也不能少。至于你说冲撞爹娘的魂,我觉得应该也不至于,爹娘见叔昌过得好,是不会生气的。” 伯明揉着脑额,整个人实在晕乎得厉害,“暂且只能这么打算了,还不知钱秀才同不同意哩。” 樱娘过来帮他揉脑额,“你也是真是,气性咋这么大,你刚才那样都不像平时沉稳的你了,把自己身子气坏了岂不是更糟?” “说来说去都怪我这个做大哥的无用,若是平时多注意着点叔昌,多教导他,让他知道什么事是一定不能做的,说不定就不会出这种事了。”伯明深深地自责,这时他忽然不怪叔昌了,而是怪自己这位长兄失责。 以樱娘现代的灵魂来看待这件事,觉得婚前发生这种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情我愿,别人管不着的。至于说忌年内不能娶亲,现代也是有讲究的,只不过不一定是至少要等一年,好像有的地方过了几个月就行。 叔昌的事若放到现代来说,算不得是什么太出格的事,而在这里,就像天大的事一样。她劝着伯明,“其实这件事真的没你的想象得那么见不得人,无论别人怎么说或怎么戳脊梁骨骂,这都是别人的事。叔昌和银月过得好,难道你会不高兴么?待他们的孩子生出来,你会不喜欢小侄子么?你想开了就好了,我现在担心的是银月过来后,季旺住在哪儿。” 这下还真是提醒了伯明,本来是想来年五月后给叔昌订亲,至少也要等到来年秋冬或后年才正式娶银月进门,所以还一直未考虑给他们俩置办新房的事,更没想季旺到时候住在哪儿的事。 伯明寻思着家里这几间屋子,爹娘的屋肯定得留着,因为他们平时都会进去拜一拜的,桌子上设了灵位,还经常放着糕点祭着。 想到与厨房连起来的有一小间是放杂物的,什么锄头、锹、犁,还有箩筐、篮子和咸菜的缸坛之类的,都是放在这里的,最重要的是还放了粮食。伯明觉得季旺也只能住这一小间了,“把杂物间的东西分放到各个屋里吧,到时候让季旺住进去,那间屋子虽然小了点,也破了点,待他要成亲时要找泥匠来修缮一下就行。” 樱娘见伯明现在似乎沉住了气,便道:“这不就是了,啥事只要想办法,总能对付过去的。咱家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不要管别人怎么说。” 伯明神色肃穆,道:“明日是腊八,咱们给爹娘坟上送腊八粥去,正好明日叔昌也是要歇息的,叫他去向爹娘磕头赔罪。” 樱娘点头道:“嗯,这样也好,叔昌拜过爹娘后,说不定心里负担也能轻些,否则我真担心他扛不住。”她知道,有时候流言蜚语是会让人一辈子颓废不堪的。 到了晚上,仲平知道了这件事,真想一脚踹死叔昌,幸好被招嫌和樱娘拉住了。招娣劝他道:“你的别再怪三弟了,三弟这一日已经被骂得够惨了,还挨了大哥一掌,到现在那红红的指印还留在脸上的。” 仲平气咧咧地说:“要我是大哥,就不只是打他一巴掌的事,我得打断他的腿!” “好了好了,你别再说了。”招娣见叔昌连晚饭都不敢吃了,就一直劝着仲平,总算把他劝住了。叔昌最终在樱娘与招娣的安抚下,过来吃饭了。 次日一家人吃了算得上比较地道的腊八粥,也去坟上拜了爹娘,叔昌不停地磕头,又哭着赔罪,可是足足耗了一个时辰,心里才算轻快些。 眼见着到了年关,家里开始准备着年货。伯明和樱娘这几日也在商量着该找哪位媒人去钱家提亲,还要找人对生辰八字,看哪一日适宜将银月接过来。 他们盼着钱秀才不要为难他们,希望叔昌迎娶银月这件事能顺顺利利,也盼着招娣生孩子能顺顺利利,因为再过几日,招娣应该就要生了。 第52章 只能分家了 这几日,伯明已经托了一位媒人去钱家说亲,因为钱秀才外出有事不在家,银月她娘也做不了家里的主。 其实银月她娘到现在还啥事也不知道,只觉得甄家不要她闺女当小妾了,那么嫁到薛家也行。所以她给媒人的态度是,她应下了这门亲,待银月她爹回来,就可以定日子了。 媒人这么来传话,这让伯明一家放心不少,只要此事顺利不要太折腾就好。 这一日已是除夕夜,在吃年夜饭之前,伯明先带着三个弟弟去祠堂拜祖先。整个薛家村的男丁都去祠堂了,无论老小,一个不落。 伯明不爱出风头,所以放的炮竹是最普通的,端过去的祭盆也是丝毫不起眼的。为了不让村里人知道叔昌的事,他不允许家里任何一人将此事说出去。 幸好村里的人还都不知道此事,否则在祠堂里,叔昌估计就要被大家唾骂死,或许还会遭打。本来就有许多人家嫉妒他家日子过得好,若知道了此事,怕是会故意闹大,说叔昌辱没祖先。要是这样,今后叔昌真的没法做人了。 伯明怒其不争,可又能怎样,他是自己的弟弟啊。 从祠堂回来后,一家人围桌吃年夜饭。虽然过年大家都很开心,桌上摆放着十几盘好菜,可是因为叔昌的事,他们总担心出会什么乱子,心里还是有些压抑放不开。 叔昌自己则更难受,这些日子以来,他都没笑过一次,总是低着头,因为他觉得自己实在抬不起头来。 大年初一,一家子男丁忙着去拜年。从大年初二开始,他们就要走亲戚了。因为招娣这几日应该要生了,樱娘只是回了一趟娘家,其他哪家亲戚都没去,而是由伯明带着弟弟们去。 她要在家守着招娣,虽然仲平也在家守着,但他是一个男人,不懂女人生孩子的事,樱娘怕他遇事太慌张不会处理。 就在大年初五这一日,伯明与叔昌、季旺去了姑姑家。招娣大清早的说肚子有些疼,樱娘就跑去邻村跟稳婆打了一声招呼,希望稳婆这两日不要出远门。 樱娘才到家,见招娣躺在炕上疼得不行了,一阵疼过一阵。樱娘又赶紧再去邻村,把稳婆给请来了。 仲平可没见过女人生孩子,见招娣疼成这样,他吓坏了,根本不知所措。待听见稳婆和樱娘在屋里喊着叫招娣使劲时,他的心脏突突直跳,默默地向老天爷拜了拜,求老天爷让招娣母子平安。 没等太久,他便听见屋里传出婴孩的哭声,他似乎还转不过脑筋来,自己这是当爹了,他咋觉得一点儿也不真实呢? 孩子的哭声还挺响亮,他推门进来时,见大嫂正抱着孩子瞧呢。 樱娘见仲平进来了,忙道:“仲平,你快过来瞧瞧你的小千金,长得像你哩!” 仲平不太会看孩子长得到底像谁,就是觉得自己的孩子好看。他小心翼翼地从樱娘手里接过襁褓,仔细瞅着。 瞅了许久,他才抱着孩子坐在炕边上,让招娣也瞧瞧孩子。招娣一脸的微笑,她看着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孩子,感觉自己做了一件十分了不起的事。若是有谁敢说她孩子不好,她绝对能上去和人家拼命,所谓护犊子应该就是她这种心理。 招娣生孩子这么辛苦,仲平也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而是给了招娣一个褒奖的笑容,之后他又紧盯着自己的闺女瞧。 这时稳婆过来教他怎么抱,稳婆见多了不会抱孩子的粗手粗脚的大男人,这么小的孩子脑袋还没长稳,会晃荡,没抱好会伤着孩子的。 别看仲平是个干粗活的汉子,平时也不怎么细心,但是对于自己的孩子,可知道疼呢,学会了怎么抱孩子后,他就一直抱着不肯撒手。招娣才抱着看了一会儿,他就接了过来,让招娣赶紧躺下歇息,不要管孩子的事。 樱娘给稳婆付了钱,稳婆为招娣弄净了血水就走了。樱娘忙着去厨房给招娣熬红糖补血,再为她煮些面条吃。 招娣的月子肯定是由樱娘来照顾,无非就是做饭、洗尿布、看孩子。 樱娘端着红糖水过来时,招娣有些愧疚,“大嫂,我坐月子看来是要累着你了。” “这点事累啥累,到时候我生孩子坐月子,可不就由你来照顾我么?”樱娘吹了吹红糖水,让招娣赶紧喝。 招娣寻思着也是,没有婆婆,她们妯娌就只能互相照顾了。 待伯明他们回来时,见家里多出来一位小千金,整个院子里都热闹了起来。这时伯明从仲平手里接过孩子抱着,他是越看越喜欢,都忍不住想亲她了,“樱娘,我可以亲亲她么?” 樱娘知道伯明喜欢小孩子,见他那样,忍不住想笑,“这个我可不敢做主,你问孩子的爹娘吧。” 仲平嘻嘻笑着,“这还需问么,想亲就亲呗。” 伯明才亲过孩子的脸蛋,季旺就跑过来也要亲。叔昌其实也想过来的,可是大哥最近对他总是沉着脸,他也不好意思凑上来。想到他自己也快要当爹了,那种感觉说不上来,若是被人接受那就是喜事,若是不被世人接受,怕是只会带来烦恼。 樱娘熬了高梁米汤来喂孩子,又让伯明去镇上买鲫鱼给招娣发奶。 当伯明买了鱼回家时,上次托的那位媒人来了,说钱秀才不同意,至于为什么她也不清楚,只说让伯明带着叔昌去一趟他家。 伯明只好带着叔昌去了,一进钱家大门就听见银月在哭。 “爹,我现在生是薛家的人,死是薛家的鬼,你不让我嫁到薛家,我就只能去死!” 钱秀才气得直跳脚,骂道:“这世人的男人是死绝了还是怎么的,难道只剩薛家有男人了?” 钱秀才见伯明与叔昌过来了,就吹胡子瞪眼睛地说:“谁允许你们私自拿我闺女的生辰去配八字了?甄家不要她,难不成就非得嫁到你们薛家?我啥时候同意把银月下嫁到你家了?” 伯明听他说是下嫁,顿时火冒三丈,“好,爱嫁不嫁!” 伯明想甩袖就走,见叔昌苦着脸,只好停下了脚步。钱秀才见伯明竟然这么说话,气得想上来揍伯明,他手指着伯明的脑门,“我要是把闺女嫁给了你们薛家,我就不姓钱!” 银月见她爹与伯明闹翻了,吓得哭得声音更大了,“爹,你咋能不姓钱,我肚子里都有叔昌的孩子了,哪怕你不姓钱,我的孩子也要姓薛的。” 钱秀才听得两眼圆睁,怔了一会儿,他随手抡起墙角的锄头就要挖叔昌的脑袋,“你们薛家竟然出这种畜生,还真当我钱家这么好欺负么?我今日就打死你这个……” 银月跑过来拦住她爹,“你把他打死了,我和孩子怎么办?” 钱秀才气得甩了银月一巴掌,若不是叔昌及时扶住银月,银月就要被甩得地上去了。 钱秀才回屋气得摔酒瓶、砸椅子,银月她娘听见闺女说肚子里有孩子了,连忙来劝钱秀才,“你还犟啥呀,你再不同意嫁,人家扭头说不要你家闺女了,银月这一辈子可咋办?” 钱秀才当然知道这个理,把伯明叫进去了,说让他家拿一万文钱过来。伯明实话实说:“我家真的没有那么多钱。” 钱秀才像卖闺女似的,跟伯明讨价还价到五千。伯明想到还得花钱给叔昌置办新桌椅、橱柜啥的,不可能把家里的钱全花在娶银月身上,就坦白地说只能按一般人家娶媳妇那样给一千八百文钱。 伯明没有多说什么,就说大家娶亲都是这样的。何况若为此事花多了钱,仲平肯定会怪他心软,说他任由钱家索要。 最后还是在银月她娘的劝说下,钱秀才终于妥协了。当伯明说不能办喜酒,也不能请迎亲队,不能打鼓吹唢呐时,钱秀才简直要吐血了。吐血归吐血,他也认了,谁叫他的闺女这么不争气,不知道高贵自己呢。 之后这些日子钱秀才日日骂骂咧咧的,骂银月丢钱家的脸,骂银月破财。他过年前之所以外出,本就是为了银月的事,虽然甄家不要银月了,可是县里有一位大地主家想纳小妾呀,他都跟人家谈好彩礼钱了,人家愿意出十万文钱哩。 十万文钱就这么没了且不说,他认为银月要是嫁到地主家,那可是要享一辈子的福的。事情变成这样,他怎能不骂?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银月还未嫁人就有了身子的事不知怎么就被外人知道了,不仅钱家村的人知道了,连薛家村的人也知道了。虽然钱秀才在家骂闺女,那也是关起门来骂的。都说没有不透风的墙,纸包不住火,或许就是应了这些话,叔昌与银月的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正月二十日,叔昌来钱家接银月。本来是喜事,可是因为不能打鼓吹唢呐,也不能穿大红喜服,这亲迎得很压抑。 本来这已经让银月觉得憋屈得很,没想到叔昌带着她才一出门,便被钱家村的村民们围观,竟然还有些小孩子往她身上扔石头,骂她是破鞋,“银月不要脸,是个大破鞋!” 叔昌护着她到了大路上,才算逃过了那群不懂事的小孩子欺负。银月这下哭开了,“叔昌,我到底错在哪儿了?我不想给人家当小,只想过做正妻,想和你在一起,又没有去害人,为啥那些人这么对待我?竟然还教小孩子使坏。” 叔昌安慰她,“不是你的错,这都怪我,是我不该……” “这也不能怪你,是我心甘情愿的,当时我怕被送去给甄家当小妾,不想自己的身子被臭男人亵渎,所以我才想要给你的,哪怕不能永远和你在一起,我也要把第一次交给我中意的人。若不是这样,我爹又要把我送到县里一位地主家当小妾了。”银月一路都在哭,她平时对别人的流言蜚语都不顾忌,只要自己过得开心,可是这回她真有些扛不住了,刚才那些小孩子扔石头,她头上都被砸出好几个大包。 她和叔昌才进薛家村,结果又被薛家村的人围着看,这回不是小孩子扔石头了,而是妇人泼脏水,泼到银月的身上时,还故意说道:“哟,我没瞧见,真是不好意思。你不是钱家村的姑娘么,怎么到薛家村来了,不会是偷偷摸摸地嫁人吧?” 银月的脸被泼花了,身上也是湿透透的,在这个大冷天里,银月都顾不上冷了,只是一个劲地哭。叔昌一直护着她,结果他也被泼个全身湿。 他们俩来到自家的院子里,家里也不能为他们放炮竹,只好在一家人的注目礼下走进了他们的屋子。在这之前,家里为他们俩置办了几身新衣裳,他们俩换上干净的衣裳后,就搂在一块哭。 银月以前可一直是个性子泼辣的,可也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啊。想到自己这样被人辱骂,扔石头、泼脏水,她根本受不住。 直到吃晚饭时,叔昌为她端来了饭菜,她也吃不下,就那么一直伏在炕上哭。 樱娘这时正在给坐月子的招娣熬骨头汤,听见银月这么一直哭觉得也不是个事,银月自己也是有身子的,哭坏了岂不是连累了肚子里的孩子?再想到招娣还在坐月子,孩子也是要睡觉的,银月这么一直哭,招娣和孩子根本没法好好睡觉。 樱娘把骨头汤送到招娣这儿来,招娣就说:“大嫂,要不你去安慰安慰银月吧,她这么哭也不是办法呀,我听着她都快要哭断气了。想来也是,若是放在我身上,我怕是活不下去了。” 樱娘叹道:“可不是么,我刚才还在想着要好好安慰她呢,我这就去瞧瞧她。” 樱娘来到叔昌的屋时,叔昌正在劝银月吃东西,说饿了这么大半日,再不吃哪能撑得住。 银月见樱娘来了,仍然没能止住哭。樱娘为了让她转移注意力,问道:“银月,你喜欢这个新衣橱么?这个可是木匠师傅新打的。还有这张桌子,你瞧,这边上还刻着花纹哩。” 银月瞧了一眼,丝毫不感兴趣,“大嫂,你说我这样以后怎么出门?他们不是扔石头就是泼脏水,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你净说胡话,什么死不死的,你肚子里还有孩子,你忍心他还没出世就跟着你去死?他们也不可能日日扔石头泼脏水,这些日子你别出门。等过了一阵子,大家都消停了,也没人再揪着你不放了。” 银月听樱娘这么安慰几句,果然舒服多了,终于肯吃饭了。樱娘见他们这一日被折腾得够惨,就叫他们早些歇息。 次日早上,银月竟然起不来炕了。近些日子她哭得多,身子虚弱许多,加上妊娠反应,昨日还被人泼脏水受了冻,这下发起高烧来。 叔昌请郎中来为银月看病时,郎中还很不乐意。最后还是叔昌说出双倍的钱,他才勉强来了。结果一搭脉,说银月这是得了风寒。 接下来半个月里,家里真是够忙活了。招娣和孩子需要人照顾,银月病了也需要人照顾。 樱娘最近洗屎尿片,水都冻裂了,还得帮着看孩子。因为已经开春了,伯明要去地里耕地,仲平和季旺去南山挖水库。水库挖得差不多了,再过一个月就要到村前挖小河了。 叔昌这些日子在家照顾银月,为她熬药,因为怕伤及肚子里的孩子,郎中开的药方子都是极温和的,所以病去得也很慢。这么折腾了半个多月,银月瘦了一圈,但总算挺了过来。银月因为生病了,都没有回门,只是叔昌带着礼一个人去了。其实银月哪怕起得炕来也不敢去,怕这一路上又要遭罪。 招娣终于出月子了,可以下炕为自己的孩子洗衣裳,也可以做饭了。这一日银月也好些了,来到院子的墙根下晒太阳。 她见招娣手腕上戴着一个极好看的银镯子,这是仲平昨日为招娣买回来的,因为招娣过生辰,也因为她终于满月了,仲平一高兴就去买了,何况这是大嫂早前就嘱咐他的。 银月心里很不舒服,她这回嫁人嫁得够丢脸的,被外人欺负也就算了,就连哥嫂们对她也不贴心。说什么家里没那么多钱娶亲,却有钱买银镯子。 当她看见樱娘手腕上也戴着一个银镯子时,她心里就更不平衡了,家里有钱不舍得花在娶亲上也就算了,谁叫她做了丢脸的事呢。可是做为薛家的媳妇,大嫂和二嫂都有,怎么偏偏她没有? 若按她以前的性子,她肯定会当面问大嫂的。只是自从出这种事后,她的性子也被磨得软了些,也不敢直接问了。 中午叔昌跟着伯明从地里回来时,她在自己屋里小声地问叔昌,“为啥大嫂和二嫂都有银镯子,就我没有?我嫁到你家来,大嫂怎么一件首饰都不为我准备?” 叔昌解释道:“大嫂和二嫂成亲时也都没有首饰的,咱们成亲有新桌椅有衣橱,可算是大哥大嫂用心了。大嫂和二嫂都是过生辰时才买银镯子的,不是成亲的时候买的。” 银月听了知道自己是误会了,便不好再说这个了。突然,她又想起来,“正好过几日就是我十五周岁的生辰,你跟大嫂说一说吧,她听了进去,肯定也会给我买的。” 叔昌为难道:“刻意说这个不好吧。” 银月觉得也是,刻意说这个似乎别有用心。“可是,上回不是请人配过生辰八字么,家里人应该知道我的生辰的。这几日大嫂应该会记着这事,咱们只要等着就行了。” 叔昌连忙说道:“若是大嫂忘记了,你可不许生气。” “我不生气,我只会暗中提醒一下。”银月一边说一边摆弄着自己的头发,“叔昌,你明日去给我买个发簪吧,我的那支刚才不小心弄断了。你就买一支像大嫂头上戴的那种样式就行,瞧上去挺好看的。” 叔昌支支吾吾道:“这几月我攒下来的零花钱都用来给你买药了,身上……没钱了。” “啥?咱们成亲,大哥大嫂没给你一笔钱么?咱们也算是一个小家了,身上没有一文钱怎么过日子?”银月觉得这简直不可思议,莫非买个几文钱的东西都得伸手问大哥大嫂要钱? “银月,你别急,二哥和二嫂以前也是身上没钱的,只不过年前大嫂才给了他们一些钱。咱们刚成亲,大嫂肯定还没想到这事,迟早会给的。” 银月手里拿着那支断发簪,“可是我总不能这么散着头发吧?唉,我爹也是,竟然一文压箱钱都没给。” 叔昌见银月叹气,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银月只好找根绳子把头发绑住,再拿那支断发簪勉强把头发给弄住了。 到了晚上,一家人都围在桌前吃饭,这是银月第一次和大家一起吃饭,因为之前她生着病,都是坐在炕上吃饭的。 招娣见家里的饭菜也不错,应该不缺钱的,就小声地说:“大嫂,我发簪断了,想买支新的。” 樱娘和伯明猛地一抬头,才想起没给他们一文钱,以至于银月连买支发簪都得开口问。樱娘忙道:“等会儿我给你们一百文钱,你们留着零花吧。” 银月笑眯眯地点头,“谢谢大嫂。” 吃着吃着,她又想起自己的生辰来,再看着大嫂和二嫂手腕上那明晃晃的银镯子,她确实眼热得很。“大嫂,再过两日我就满十五周岁了,其实我比你和二嫂没小多少哩。” 樱娘应道:“也是,我比你二嫂大三个来月,你二嫂比你大一周岁零几日,咱们三人确实没相差多少。” 这时樱娘和招娣都瞧见银月盯着她们的银镯子瞧,其实也明白了银月的意思。樱娘正准备说到时候让叔昌给她也买一个,这时仲平突然冷脸道:“想要什么直接说,别拐弯抹角的。” 仲平就是这样直性子的人,他讨厌别人话中有话的。银月听仲平这么一说,顿时脸色赤红,也觉得委屈,“二哥,你可别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外人这么对我也就算了,可是你是自家人为啥对我也这么不好。” 她说着就眼泪直掉,“这些日子我病着,除了大嫂,你们都没有谁来嘘寒问暖一下,好似我不是这家人似的。我发簪断了,想买一支难道也不行么?我也是薛家的儿媳妇,我这生辰也要到了,你们知道我的生辰却没人记着,大嫂和二嫂都有银镯子,偏偏我没有,这不是把我当外人看么?” 仲平把碗往桌上用力一放,“家里为你的事操碎了心,你还说什么风凉话,若是没把你当薛家儿媳妇,那你现在吃的是哪家的饭?” 伯明刚才一直没出声,这时他眉头一皱,愠脸道:“够了,你们都别说了,一家人吃饭还吵架,像什么样子。” 樱娘跟着说道:“大家都好好吃饭吧,银月,呆会儿我就给你们买银镯子的钱。这几日我是忙忘了,你别放在心上。” 银月脸上仍然挂着泪珠,“大嫂,其实我真的不是非要什么银镯子的,我只是觉得……你们好像都不喜欢我。虽然我未成亲就有了孩子,可这也是薛家的骨肉,我遭了这么多罪,难道你们也会因为这个而看不起我么?” 樱娘安慰道:“不是,是你想多了。你才来没多久,大家与你还不熟悉。” 这时仲平又叫嚷道:“全家人一出门就被人指指点点,这气都受够了,难不成家里人还要把你当成菩萨供着?” 伯明吼道:“仲平,你别再说了!”招娣也直踩仲平的脚,不让他说下去。 这时季旺也发起牢骚来,“三嫂,你知不知道,最近咱家后面的浩子家要咱家拆牛棚,说咱家风水不好,咱家屋子挡在他们家前面就算了,牛棚竟然也挡着,非要大哥拆掉。还有前面的李子家,要咱家拆前面的猪栏,说咱家的晦气重。还有茅房……” 伯明瞪着季旺,“吃饭就吃饭,哪那么多话?” 其实这些事叔昌都知道,只是怕银月听了心里又难受,才没有告诉她。 樱娘和伯明最近因为这些事情伤透了脑筋,哪里还记得给钱和买什么银镯子呀。 叔昌心中有愧,“我知道我和银月给家里带来了一堆麻烦事,我想我和银月还是搬出去住吧,只要我们俩出去了,牛棚、猪栏、茅房都不用拆了。” 银月惊恐地看着叔昌,搬出去住?能搬到哪儿去? 樱娘和伯明这两日脑子里也偶尔想起“分家”两字,仲平和老三小两口完全过不到一块,肯定会经常吵架,而银月的脾性似乎和大家也不好相处。 这时他们俩听叔昌这么说,也没有立马反对。可是想到叔昌和银月毕竟也是自家的人,让他们单独出去住似乎有些不近人情,所以踌躇不定。 就在这时,只听见院子里几声“啪!啪!……”,大家慌忙跑到院子里来看是怎么回事,因为孩子的摇床还放在院子墙根下的,小暖正躺在里面睡觉呢。“小暖”是仲平给孩子取的小名,因为有炕头睡,孩子过了一个暖冬,所以他就取了这个名字。 只见院子里被人扔进牛粪,还有些砸到摇床的边上,招娣赶紧抱起孩子,幸好没砸到小暖身上。伯明和仲平再跑到院子外面来瞧,见院墙上也被扔了不少牛粪,脏得恶心,可是扔的人跑得没影了,也不知是哪个混蛋干的缺德事。 仲平冷着脸道:“咱家这日子没法过了!” 叔昌这回是下定决心要搬出去了,“大哥大嫂,你们别再犹豫了,我和银月不搬也不行了,可别让人伤到小暖。” 伯明小声问了一句樱娘,樱娘点头了。伯明便道:“好吧,这饭是没法吃下去了,大家先把院子和院墙收拾干净,然后都去堂屋,说分家的事。” 伯明想着,既然叔昌要出去住,还不如分家,否则家里的钱就是一笔糊涂帐,不分个清楚明白,到时候家里又会闹矛盾。 樱娘心里也是这么想的,自然是同意伯明说分家的事。 银月呆立在那儿发怔,她和叔昌还能去哪儿住呀?她舍不得暖暖的炕头呀。她默默地回了自己的屋,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她以为嫁给叔昌后,可以欢欢喜喜地过自己的小日子,不去管别人的眼光,可是现在看来,一切都糟透了。 收拾干净后,一家人都坐在堂屋里,樱娘把家里所有的钱都拿了出来。伯明拿着毛笔在草本上记着什么,然后说:“先分钱,再分地和粮食,都是分成四份。因为季旺还没成亲,要跟着我和樱娘一起过,所以他这份就先分到我和樱娘的名下,待他成家了,我们再分给他。” 当时给钱家彩礼钱时,是给了他家一两多碎银子。加上最近家里花销大,现在只剩下四两银子和两千文钱。 伯明先拿出八百文给了叔昌,算是给他们的零花钱和买银镯子的钱,剩下的正好分成四份。 每家分到了一两碎银子和三百文钱,季旺的这一份虽然分在了樱娘和伯明的名下,但是他们也会给季旺攒着,留着以后给他娶亲用。 然后再是分那十几亩地和粮食,也是均匀地分成四份,连黄豆种子也分了,几坛咸菜和油盐也分了。对于家里的猪和牛也有说法,待猪卖了钱会再分。牛肯定是大家共用,到时候有了小牛崽,卖了钱也会再分。 本来兄弟四人平时就很和睦,这样分家也没有哪个说一句不好。银月见所有的东西都是分得匀匀的,而且还有额外的零花钱和买银镯子的钱,她自然也挑不出什么来。 现在一家人愁的是叔昌和银月到底住哪儿去。伯明寻思了良久,说:“你们要么搭木棚住,要么住阿婆那两间屋子里去。本来我是不希望你们去扰阿婆的,可是如今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叔昌低头思虑着,“我们还是住阿婆那儿去吧,银月近来身子很弱,这时天气还冷得很,我怕她住木棚会扛不住。” 樱娘听了觉得也是这个理,“我和伯明这就去阿婆屋子那儿去帮着收拾一下,你们回屋收拾自己的东西吧。” 银月跟着叔昌回屋时,有些害怕地说:“那是阿婆以前住的屋子,现在她已经去世了,住进那样的屋子里去,我害怕。” 叔昌搂着她的肩头,哄道:“别怕,有我呢。咱们不能住木棚,那样更会遭人欺负,何况一刮风下雨,木棚里根本呆不住。咱们搬进阿婆的屋子里后,就一起去山上给她拜拜,没事的。” 银月仍然有些害怕,可是她确实也不想搭木棚住。“我……还舍不得这里的暖炕头。” “如今已经开春了,天冷不了多久的,到了年底,咱们也起炕头,几百文钱就够了。咱们赶紧收拾东西吧,多在这里呆一阵,说不定就给家里多惹出什么麻烦来。” 银月憋屈地跟着叔昌一起收拾,一边收拾一边抹泪。转念她又想到自己能和叔昌过只有两个人的日子,以后也不必再伸手问大嫂要钱。她自己想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日子,谁也管不了,想来也很自在,便不再流泪了,赶紧收拾。 樱娘和伯明在那边将屋子收拾干净,仲平和季旺帮着叔昌抬桌椅和衣橱。 村民们见把他们一家给拆开了,甚是开心,还一路跟着瞧。银月可不敢一人走路,而是跟着叔昌一起。哪怕听到有人骂恶心的话,她就当没听见。被骂习惯了,她脸皮也厚了。 到了阿婆的屋子时,银月被眼前的破屋烂房实在给吓住了,好在樱娘和伯明刚才收拾了一番,破是破,至少干净。 虽然是搬家,但也没有放炮竹,本来就不是啥光彩的事,放炮竹只会引起村民们的反感。他们也没有多少东西,一会儿就搬完了 银月坐在铺好的冷木床上,紧张地看着屋子里,“叔昌,咱们这就去拜阿婆吧,我怕。” 叔昌只好带着她先去以前的家那儿盛上一碗饭菜,再拿一叠纸钱和几柱香,带着银月去山上了。 樱娘这会子坐在院子里织线衣,招娣手里抱着孩子。两人久久未说话,只是不约而同地叹气。 招娣见樱娘手里飞快地织线衣,想到自己要带孩子,耽误了不少活。现在已经分家了,樱娘刚才跟她说,到时候做的头花和织的线衣卖了钱,也是要平均分,这就她颇为过意不去。既然分了家,肯定是要按做的多少来分才对。 “大嫂,若是平均分,岂不是你和大哥吃亏了,这要是叫银月知道了,她肯定心里会不平衡的。她虽然分得了一些绢绸料和线料,可她不会做呀。” 樱娘抬头瞧了瞧招娣抱着的小暖,朝她笑了笑,对招娣说:“你现在要带孩子,若按谁做的多少来分,你岂不是分不到几个钱。虽然咱们是分家了,但到底还是一家人。你们还要养孩子呢,光靠仲平种地攒不了几个钱。仲平挖水库的日子可比伯明的多,伯明还说从明日起,他要和仲平轮流换着来,你们家也是要种地的。至于银月,这几日我得了空就去她家,教她做头花和织线衣。她现在根本不敢出门,再不在家里干些活,可别憋出病来。” “是啊,只要她学会了,好歹也能挣些钱。虽然咱们现在不用拆牛棚、猪栏和茅房了,但是我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不知他们俩搬到那里后,会不会有人扔脏东西。”招娣真的是为他们俩忧愁。 樱娘叹了一气,“肯定避免不了的,过了一段时日就好了。也没有谁日日有那个精力去对付他们,什么事都是闹过一阵就完事了。只是他们可能一辈子都要背着这个坏名声了,除非搬到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去。” 招娣感觉大腿上湿了,低头一瞧,“哎哟,小暖又尿了。” 招娣给孩子换上干净的裤子后,就在井边打水洗一洗。小暖在摇床里哭,不肯躺,樱娘放下针线来抱她。 招娣边洗边说:“大嫂,家里有了小暖后,可是耽误干不少活。” “你也真是,是干活挣钱重要,还是咱们的小暖重要?”樱娘抱着小暖亲了亲,“哟,小千金,你才一个多月就重了不少哩。别看你娘瘦,奶水还挺好,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招娣笑道:“还不是因为你顿顿给我做好吃的,不是鱼就是骨头汤的,奶水能不好么?” 樱娘细瞧着小暖,再想到伯明喜欢孩子的那模样,不知为啥,她忽然也想要个孩子了,觉得有个孩子,她和伯明才算是有个完整的家。平时瞧着仲平和招娣一起哄着孩子,她还隐约有些羡慕哩。 再想到伯明的身子,也不知啥时候能让她怀上。她心里默默寻思着,慢慢等吧,总有一日他们会有自己的孩子。 第53章 喜事蹦跶来了 到了晚上,各家做各家的饭。吃饭时,樱娘看着眼前的伯明与季旺,觉得冷清得有些不自在。 伯明与季旺也觉得别扭得很,平时大家都习惯了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这时还真有些适应不过来。而招娣那边,他们是在小灶上做饭,招娣和仲平也不太习惯。 想来慢慢就习惯了,兄弟妯娌们不可能一辈子在一起,只是像现在这样会多浪费一些柴火而已。 伯明吃着吃着,觉得有一件事需要郑重地对季旺说一说,“季旺,再过个一两年,大哥和大嫂肯定会为你说一门好亲,你千万不要像三哥那样。哪怕有喜欢的姑娘,也只能放在心上,到时候告诉我,我替你去提亲,但绝不能私下来往。你三哥现在的处境就是教训,你一定要吸取。” 季旺刚才一直低着头扒饭吃,听大哥这么说,他不禁有些脸红,说道:“我自己还是小孩子哩,才不想那么早娶亲,我也不会去随意喜欢哪个姑娘。等年纪到了,一切听大哥大嫂安排就是了。” 伯明听季旺这么说,放心不少,“话是这么说,但也没说不要你喜欢中意的姑娘。只是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告诉我和你大嫂,记住了么?” 季旺很乖地点头,“嗯,我记住了。” 招娣和仲平也在吃饭,仲平边吃边说:“招娣,以后咱家吃饭炒两个菜就行。你瞧,这四盘菜咱俩根本吃不完,留到明日早上吃味道又不好,倒掉又很可惜,咱们要节俭地过日子。” 招娣有些不好意思,“刚才炒菜时我都忘了现在只有咱们两个人吃饭,所以就炒多了点。” 仲平听了忍不住一笑,“你也真是,连这也能忘,今日才刚分家,忙乎了半个下午,你竟然给忘了。” 吃完饭后,季旺又搬到了他以前住的屋,也就是叔昌和银月的屋,然后大家就把上回搬到各个屋里的那些杂物又搬回了杂物间。 忙完了这些,仲平带着小暖。招娣和樱娘则坐在一起织线衣。 “大嫂,这些线料都差不多织完了,一共织了十件线衣,头花也都做好了,现在只剩银月那儿有一些料子了。过些日子你是不是要和大哥要去乌州?” 樱娘点头道:“明日我去教一教银月,帮着她将她的那些料做好了,我和伯明就去乌州。” 次日上午,樱娘来到银月这儿。因为这里没有院子,就两间矮屋。这时叔昌从昨日分的柴火里抽出粗棍子来,绕着屋前插起来,算是弄一个篱笆栅栏。 银月坐在墙根下晒太阳,手里还拿着剪刀剪绸布。他们俩远远就瞧见樱娘来了,齐声叫着大嫂。 樱娘微微笑着,走过来问:“银月,你剪这些绸布是做头花么,你已经会做了?” 银月摇头,“我是见这绸布好看,想做一身衣裳。” “银月,过几日我就要去乌州了,我先教你做头花和织线衣怎么样?我也帮你做一做,好早些做完,去换些钱回来。” 银月红着脸儿点头,把剪刀交给樱娘,看樱娘怎么做头花。银月倒也是聪慧得很,学起来很快,有樱娘帮她着一起做,一会儿就做出好几朵来。 樱娘见她学会了做头花,就叫她去屋里拿出线料,教她怎么织线衣。这个比较难,银月学得很慢,这一上午只学会了简单的平针。 叔昌已经将篱笆栅栏插好了,然后就去了镇上,因为他要给银月买发簪和银镯子。 下午樱娘再来到他们家时,见银月头上已经插上了发簪,手腕上也戴了银镯子,樱娘心里忍不住笑道,这小两口的心还真急乎。 银月见樱娘这么帮她,心里很高兴,觉得之前她认为大嫂没有把她当做一家人是误会了大嫂,所以现在她学起来也格外地认真。 这几日有樱娘的帮忙,银月把头花和线衣都做好了。樱娘和伯明开始准备去乌州的事,伯明做的牛车还不错,套上从舅舅家借来的牛,赶起来还挺顺溜。 到了乌州,这回樱娘和伯明是住在客栈里,不会再去姚姑姑家打扰。姚姑姑见他们花钱住客栈,还埋怨了好几句,说都是老相识了,还这么客气干嘛。 樱娘知道姚姑姑的心意,可这是李家,他们是不好意思自来熟的。 当樱娘把这些线衣拿出来给姚姑姑瞧,姚姑姑拿在手里细摸着,赞赏不已,直夸樱娘的手艺越来越好。樱娘其实还想说,其中有好些是招娣织的哩,招娣的手艺也并不比她差。 姚姑姑拿着这些线衣去找她的那些姐妹,果然如姚姑姑所料,她们都非常喜欢,个个都要买哩。价钱也好商量,姚姑姑只说个合适的价,三百文钱一件,其实这个价钱确实公道,毕竟费时费力,这么十件可是织了两三个月来织成的,手艺也不错。 没想到她们竟然觉得这个价格还挺便宜,一人要买三四件,货还不够哩!姚姑姑还征询她们的意见,问这种线衣好不好卖,她们都说肯定好卖,卖不掉她们就都包了。 之后姚姑姑还带着樱娘跑去几个铺面问掌柜,没想到那些掌柜们也很认可,认为这种线衣应该多织一些。有了这么多人的认可,樱娘心里有数了,以后一定要多织线衣,挣更多的钱。 李长安听姚姑姑说樱娘小两口还挺能干,靠自己的双手挣钱,李长安总算对他们俩另眼相看了,也能和他们俩说上几句话。 听李长安的话里话外,他在这一带还是挺有人脉的。樱娘很想问一问他认不认识栾县的知县,她仍然记得梁子求她帮忙的事。可是她实在问不出口,觉得已经够麻烦李家了。人家才刚愿理你,跟你说几句话,你就厚着脸皮求托关系?樱娘实在做不出来。就怕人家不但不愿意帮忙,连带着再也不想见他们俩了。所以,当她和伯明离开李家时,也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当樱娘带的三千多文钱和十几个大包的线料回家时,招娣吓得不轻。既是被这么多钱给吓着了,也是被这么多线料给吓着了。 “大嫂,这么多线料得织多少线衣,咱们能织得完么?”招娣翻看着这些线料,各种颜色的都有,“若是把这些织完,那得挣多少钱呀?” 樱娘笑道,“你还怕钱多么?只要咱们好好干,一定能挣大钱。只是你要带孩子,抽不出那么多空闲来,银月才刚学会,织得不太好,手也慢。我一个人也织不过来。我就寻思着,要不要招几个女短工回来。” 招娣惊愕道,“招短工?大嫂你要当地主呀?” “谁说招短工就一定是地主?只要能挣钱,出活快,招多少都行。怕就怕卖不掉,不过对这个我也有信心。”樱娘受到姚姑姑的鼓励,此时的她确实是信心十足。 “大嫂,那你准备招多少个女短工?还有,咱们把村里的人都得罪了,估摸着她们都不稀罕哩。”招娣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下午她抱孩子出去玩,都没有几个妇人愿意理她。虽然这是银月与叔昌的事,可也都算是薛家的人,多少会受影响的。 其实樱娘也想到了这个,便道:“能招到几个就是几个吧,说不定她们看在钱的份上愿意过来哩。长久下来,大家相处得好,她们也挣到钱了,说不定也不好意思说银月和叔昌的事。银月总不能永远不出来见人吧,这样对她也好。” “把她们招来在咱们家院子里干活么?”招娣想到很多人挤在这个院子里,觉得这样也不太好。 樱娘思忖了一会儿,“刚开始学的时候,肯定得在咱家院子里,待她们学会了,以后就可以带着料子回家做。你放心,也不会招很多,五六个人就行。” 招娣笑道:“大嫂,你现在可算是大掌柜的了。” “瞧你说的,干这么点活就算是大掌柜的呀!等咱们挣了十几万文钱后,再叫大掌柜的我还真乐意听。不过我相信有那么一日,咱们且等着吧!” 招娣听了吓得要死,“十几万文钱那是多少钱?怎么数得清楚,得数的手抽筋吧!” 仲平在旁边说:“你还真当真,怎么可能挣十几万文钱,大嫂在跟你说笑你都听不出来。” 樱娘心里偷笑,总有一日,她要挣出这么多钱来,让仲平大开眼界,不再认为她是在说笑。不仅是仲平认为樱娘在说笑,就连伯明也认为樱娘是在说笑。 樱娘把钱分给招娣之后,再把银月的钱给她家送去。才到银月家门口,樱娘怔住了,因为她发现篱笆栅栏不见了,然后又听到银月在屋里面哭。 银月见到樱娘,更是大哭不止,“大嫂,不知是哪个黑心人,在昨日夜里,偷偷地把我家篱笆栅栏给拔掉了,他们这是见不得我和叔昌过好日子!” 樱娘听了也十分生气,她认为肯定是平时最嫉妒眼红她家的人干的,“银月,你别哭了,你越是哭人家就越高兴,认为把你整倒了。你若是高高兴兴的不在乎,他们反而觉得没意思,泄气了。” 当樱娘拿出四百文钱给银月时,银月才止住了哭,她和叔昌两人都不太相信,就那些头花和一件线衣能挣这么多钱? 转念一想,他们也就明白了,银月才做十几朵头花,那件线衣她只织一小半,大半都是大嫂织的。哪怕挣得四百文钱,再除去料钱,大头也应该是大嫂的,他们只能得一小半。大嫂都给了他们,这是照顾他们小两口,觉得他们搬出来住不容易。 樱娘走后,叔昌就给银月讲了许多关于大嫂的事,说若不是大嫂在织布坊干活挣来了不少钱,又做头花和织线衣,家里现在肯定穷得叮当响。分家时,不要说分钱了,就怕分来的粮食都不够吃。 大嫂嫁过来之前,家里只能吃个饱饭,平时哪怕花一文钱,都心疼得要命,哪能像现在,想买什么就买什么,还能买得起银镯子。 银月听了半晌不出声,然后忽然道:“原来如此,难怪二嫂那么听大嫂的话,简直把大嫂当婆婆看待了,看来是因为得了这么多好处。她能过上好日子,完全是大嫂的功劳,否则她怀孕又带孩子的,哪能挣上钱?” 叔昌听了觉得不对,“也不是这样,二嫂性情柔和温顺,不仅听大哥大嫂的话,也听二哥的话。你得跟二嫂学学,不要太计较一些小事。” “我哪里是计较了,只是我可不会像二嫂那样脑子完全不想事,大嫂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她是无论对错,只是听话就行了。若是对的我肯定听,若是错的,我是不可能听的。”银月觉得自己可不能完全由人家摆布,得有自己的想法才是。 叔昌说不过她,也不好跟她争,只道:“反正我觉得大嫂平时做什么大都是对的,好像没有什么是错的。” 银月听叔昌这么说,觉得他实在也是个没有啥主意的人。不过,以她这些日子看来,觉得大嫂确实是不错,伺候二嫂坐月子,又教她学这些手艺挣钱。以后靠着大嫂,这日子怎么过都不会穷了。 这时,银月忽然为樱娘担心起来,“叔昌,你说二嫂都生了闺女了,大嫂到现在竟然还没怀上,她不会是生不出孩子吧?若是这样,以后她肯定也会被别人笑话的,那可怎么办?” “这个你可别瞎说,大嫂怎么可能生不出孩子。”叔昌最近也听到村里人暗地里说这件事,但他觉得不太可能,“或许是大哥身子的缘故,大哥小时候得了大病,在庙里呆了十年,爹娘去世时,他还昏厥了过去。待大哥身子慢慢好起来,肯定会有孩子的。” 银月见叔昌这等口气,十分护着大嫂,确实也不敢说了,小声道:“我发现咱家里的人个个都惧大嫂,连你也一样。” “这不是惧大嫂,而是敬重大嫂。你刚刚还收了大嫂给的四百文钱哩,大嫂有这个能耐本就该值得敬重,以后你可不许在背后议论大嫂了。” “哦,我知道了。可我这不是议论她,我是担心她,我也希望她好的。”银月觉得樱娘曾当过织布坊的大领头,还能跑乌州揽活,确实很了不得。虽然她觉得自己也不差,但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根本做不到这些,她不服樱娘都不行。 叔昌交待着银月,“明日你得一个人在家了,我得去南山,这些日子我都没有去。除了季旺每日都去,另外都是大哥和二哥轮流着去,我可不能再落下了。” “嗯,你去吧,三日才轮到你一日,也耽误不了多少活,咱家一共也就三四亩地,能忙活得过来。听大嫂说要招女短工去家里干活,你说我到时候去不去?” 叔昌思来想去,还是定不下主意,他怕银月被别人欺负,但又担心银月老是憋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到时候听大嫂的吧,她叫你去,你就去。她若说不太好,你就别去。” 银月明白了,虽然分了家,但是有些事还是要听大嫂的,因为叔昌根本做不了主,也不会做主。 “咱家的篱笆栅栏还要重新插么,会不会插了又被人拔掉了?”银月又问他。 “明日收工回来,我还得插。我就不信了,那些人还真能闲得蛋疼,夜夜偷着来拔?大嫂说得对,那些人总有一日会泄气的。” 银月点头道:“好,咱们不能认怂,一定要扛到底。” 到底招啥样的女短工,樱娘也想了很多。当樱娘问伯明这件事情时,伯明说:“咱们就把亲戚家的女眷叫来吧。” 其实这个樱娘也想过,“不行,亲戚家的女眷若是做得不好,到底管不管?在工钱上不好谈,我若是公事公办的样子,怕他们还不高兴。本来和亲戚们相处得挺好,这一下弄僵了可不好。何况,亲戚家都离得远,难道中午咱们还要管饭,这样不是又添了一个累赘么?饭菜做的好不好吃,有什么好菜,到时候又成了一个麻烦。总之,要想干大事不能找亲戚,麻烦多着哩。本来是为了他们好,希望他们挣点钱,但是真正的做起来实在很难。” 伯明思来忖去,觉得樱娘说得有道理。本来是为了他们好,可别把向来相处得很好的亲戚给得罪了。 “我觉得还是找咱们村里手比较巧的那些妇人吧。当然,和咱家闹过矛盾的,或是嘴刁的,肯定不要。那些性子比较随和的,且好相处的,过几日我去问问她们吧!” 伯明觉得樱娘考虑事情比较周全,像是做大事的人。不像他,还以为肥水不流外人田,只找亲戚还好哩! 这几日樱娘找了好几位妇人说这件事,她们都同一个表情,先是非常惊愕,然后又是惊喜,因为可以挣钱呀! 樱娘跟她们说的是,开始学的时候没有工钱。学会了后,织一件线衣有一百文工钱,也就是平均每日约十文钱。 十文钱呀!这对她们来说可是一份好工钱,男人们在外面才挣七八文钱一日哩!根本不需想,她们都满口答应,然后千恩万谢地送樱娘出门, 樱娘一共找了六位妇人,在第三日全都到了樱娘家。因为这是来干活的,她们都还规矩得很,恭谨得很。樱娘看到她们这副模样,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若是找亲戚家的女眷来,肯定没这么好办,管又不敢管,说又不好说的。 樱娘为了让银月和大家相处得好,早些和村民们有来往,就把银月也叫来了。她们看到银月也来了,虽然心里不太舒服,是看在钱的份上,她们也不好说什么。反正是来干活挣钱的,又不是来看人的,也不是来唠嗑的。 樱娘见第一日大家都相处得很融洽,心里放心不少。不过,教她们这样干这种活也确实是一件比较辛苦的事,这一日可是把口水都说干了。幸好她们手是比较巧的,只是脑子并不太灵活,接受起来比较难。慢慢来吧,反正学的时候不用付工钱。 招娣因为要带孩子,只能趁孩子睡着的时候,才能干些活。如今人多,到时候织出来的线衣肯定更多,若还是像以前那样她和大嫂一家一半地分,那么她就真成了占便宜的人了。 吃午饭时,那些妇人们都回家了。仲平对招娣说:“以后就按件数来,干多少活拿多少钱,不能总是沾当大嫂的光。” 招娣应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哩,到了晚上我会跟大嫂说。” 等晚上招娣跟樱娘说这件事时,樱娘觉得不妥,“你带着孩子干不了几件活,的,岂不是挣不了什么钱?” “挣一点是一点,我和仲平的花销又不大,孩子还在吃奶,不需要什么钱。分家的时候还分了那么些钱,前几日又分了一千多文钱,我们都攒着哩,一文都没有花。和咱村里的其他人家比起来,我家的日子算是很富裕的了。人要知足,可不能太贪心,否则我会睡不着觉的,仲平也不会同意。就这么说定了吧,我还等着大嫂当大掌柜哩!” 樱娘听招娣这么说,也不好再说什么,再说的话可别给她添堵。想来也是,以她手里的那些钱,按一般人家来说,确实不少。 伯明最近忙着种地,分家后每家只有三四亩地,不算多,其实活也不算太累。忙完这些,他还偷偷地去山上开荒,多种一点是一点。织线衣的活他帮不上樱娘的忙,所以地里的活他一定要多干。 因为心情好,干活也有劲头,吃饭也多,他感觉自己的身子越来越强壮了。以前干多了活还容易头发晕,近来好像没有这种症状。 虽然他和仲平及叔昌三个人各家干各家的活,但是因为地都在一起,他们都互相帮着干,好像和以前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叔昌和仲平见伯明去山上开荒,他们得了空也去开。 这几年来,在山上开荒的人不少。因为这片山没有人管,你家开的荒,这片土地就是谁的,如今有很多人都在抢占地方。 虽然伯明瞒着樱娘他去开荒的事,但是樱娘可不傻,他经常干到这么晚回家,必定是有缘由的。樱娘只不过问问仲平和叔昌,这就问出来了。 这一日,伯明照常干活到很晚。樱娘和季旺已经把饭菜端上桌了,他才回到家。 “伯明,你开荒可以,可别把身子累坏了,这么日日不停歇地干,你扛不住么?”樱娘说话时,给他倒一杯热乎乎的茶水。 伯明见樱娘已经知道他开荒的事,还很不好意思哩,“不累,近日来我干活可带劲了,你没瞧见我每顿都吃很多么?” 这个樱娘倒是也发现了,所以最近每顿都做得比较多一些,“来,你瞧,看我今晚做了什么好饭菜。” 伯明瞧了瞧,“这一大碗是啥菜?好像是鱼。” “这叫水煮鱼,还有那一盘叫糖醋排骨。”樱娘很兴奋地说,为了做这两道菜,她可是费了不少功夫。 季旺还在旁说,“这盘茼蒿也很好吃哩,我刚才偷偷用手抓了一棵尝过了。” 伯明瞧了这些菜,还没开始吃就已经胃口大开。果然,这顿饭他吃了小三碗,还意犹未尽的。樱娘见他吃得这么多,也跟着开心得很,当然,她也吃得不少。 看来伯明的身子的确越来越好,晚上睡觉的时候,可是对樱娘好一阵折腾,时而温情,时而热烈。樱娘都累得有些扛不住了,他的精神头还很足。 事后,樱娘掐着他的胳膊问:“你最近吃啥了,我都快被你折腾得吃不消了。” 伯明傻笑着,抚着她柔软又顺溜的头发,“不就是吃你做的饭菜么,难道是你下了什么药?” 嘿!他不仅身子厉害了,连嘴皮子都厉害了。樱娘撅着嘴,“讨厌!不跟你说了,睡觉!” 伯明笑着紧紧搂住她,“嗯,好好睡觉,明日又是新的一日,咱们还有好多活要干哩!” 那些妇人们可是足足学了二十日,才算是把樱娘教的给学会了,之后再来干活就得算工钱了。村里有许多妇人们见了十分眼热,都来巴结樱娘,连带着也巴结招娣和银月,再也不敢说银月的坏话了。无论心里服不服气,可是跟钱没有仇,谁不想挣钱? 樱娘想到以后可能还要添人,或许以后也得开个什么作坊。她没有拒绝那些妇人,而是笑着答应她们,只要以后接的活多一些,肯定叫她们来。她们听说还有戏,自然是心花怒放,还回去叫她们家的男人也不要说银月和叔昌的坏话,不要和钱过意不去。 就因为这样,叔昌和银月的家门前那些篱笆栅栏总算保下来了,他们俩还在里面种了不少菜哩,这日子总算是平静下来了。 过了一段时日,樱娘总觉得身子有些不舒服,头晕脑胀的,还吃不下饭。最近她只是看着那些人织线衣,自己一点都不想动手,不是懒惰,是身子困乏得很。这一日,她坐在那儿看着看着,竟然打起瞌睡来,这还真是让招娣和银月吃惊得很。 招娣轻声叫着她,“大嫂,你是不是这几日没有歇息好,脸色也很不好看哩。” 银月瞧着她那模样说:“大嫂好像是生病了,还是找郎中来看一看为好。” 樱娘摇头道:“找什么郎中啊,不过没什么劲头而已,过些日子就好了。” 其他在干活的妇人们听了,七嘴八舌地说起来,“你现在也是有钱人了,请个郎中有啥不舍得?” “就是,若是生病了吃了药就会好得很快,何必硬扛着遭这个罪哩?” 樱娘被她们说动了心,银月就赶紧去请了郎中来。这一把脉,郎中说出一个让樱娘惊喜万分的事,她竟然怀孕了! 只是樱娘仍然不太相信,不是说要过个几年才能怀么,怎么现在就还上了?“郎中,你确信我真的怀孕了,有百分百的把握?” 郎中很自信地说道,“别的我不敢肯定,这个可是没错的,喜脉如此明显,我咋能把握不出来?” 樱娘高兴得不知道该说啥了,只是满脸带着笑,然后赶紧去拿钱付给郎中。 以前有不少人以为她生不出孩子来,暗地里没少嘲讽她,这下见她竟然怀上了,她们都不好意思起来,这会子都可着劲儿恭喜她哩! 就连银月也脸红起来,她见樱娘的脸色实在不好,就说道:“大嫂,你去屋里躺着吧,我们都好好干活,不会耽误事的。” 樱娘心里高兴,加上身子确实有些扛不住,便回到屋里安安心心躺在炕上睡了。睡得还挺沉,一觉睡到天黑。待伯明和季旺回来时,她还没有醒来。 季旺去厨房做饭,伯明来到屋里,轻轻摸着她的头,他还不知道这个大喜事,还以为樱娘是生病了。 他在樱娘身边守了一会儿,樱娘便醒了过来。看到伯明就在自己的身边,樱娘笑眯眯地说,“你知道我为啥大白日的睡觉么?” 伯明还一脸的忧虑之色,“你都生病了,还这么开心干嘛?你好好躺着,我去找郎中来。” 樱娘拉住他的手,“下午已经找过郎中了,我没有生病,而是肚子里有小东西了。” “小东西?”伯明还没反应过来,吓得脸色苍白,“什么小东西?” 樱娘瞪了他一眼,“你木鱼脑袋呀!这也听不懂,不好玩!” 伯明僵着身子,大胆地想象一下,“不会是说有孩子了吧,这怎么可能,怎么会有那么快?你肯定是搞错了,可别白高兴一场。” “郎中都说了他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怎么可能搞错?”樱娘着急得坐了起来。 伯明听说是郎中把过脉的,顿时欢喜得慌了神,“那你还坐起来干啥,赶紧躺下呀!” “我都躺一下午了,再躺身子都软了。我也饿了,我要起来做饭。” 伯明摁住她,“还要你做啥饭呀,季旺正在做哩!以后家里的饭你都别做了,我和季旺来做,你好好养胎就行了。” “我没那么娇气,招娣怀孕的时候不也照常做饭么,她除了做饭还啥活都干,我哪能就一直躺着,不得憋屈死?” “那好,我扶你起来走一走。” 樱娘被伯明这么服侍着起炕,还真是不太习惯。只是伯明心里仍然一直在怦怦乱跳,既紧张又兴奋,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樱娘来到院子里转悠着,说:“要算起日子来,咱们的孩子要比银月的晚出生三个多月,只能排老三了。” 伯明刚才还在不相信这件事,这会子就已经开始想象他孩子的模样了,边想边呵呵地发笑。 樱娘禁不住嘲笑起他来,“你至于么,有了孩子就高兴成这样?我在说咱们的孩子只能排老三了,你没听到没?” “老三就老三,只要没弄错,你是真的怀孕了就好。”伯明说完这些,又自言自语了起来,“我有孩子了?我要当爹了?” 樱娘掐了一下她的手背,“很疼吧?这是真的,不是做梦,瞧你那没出息的样。” 伯明又是一阵傻笑。 这时,仲平也回来了。他见招娣在做饭,孩子在睡觉。他把摇床里的小暖抱了起来,柔声细语地说,“我的小暖儿,你可不能再睡了,否则晚上不肯睡又要闹爹娘了。” 伯明迫不及待地把樱娘怀孕的事告诉了仲平,还对小暖说:“你这个当姐姐的马上就要有两个小弟弟妹妹了!” 仲平以前也为大哥和大嫂没有孩子的事担心过,这么看来他是瞎操心了,“大哥,你说咱家一下添了这么多孩子,是不是就是别人说的那句话,叫‘人丁兴旺’来着?” “可不是么,以前咱们还都是孩子,现在都要当爹了。”伯明把小暖抱过来,“樱娘,你来瞧一瞧,小暖长的越来越像仲平了。你说,咱们的孩子长得会像谁?” 樱娘瞪他一眼,“你可真急乎,这才刚有,就想着孩子长得像谁了。” 这时招娣做好饭出来了,她听到了这些,笑着说:“你们的孩子无论长得像谁都会好看,操啥心?” 樱娘听了心里舒坦,觉得应该也是这么回事,“就是,伯明你操啥心,哪怕长得丑也是咱们的孩子,你照样喜欢得不得了。” 伯明呵呵笑着挠了挠头,樱娘说得没错。无论像谁,哪怕再丑,他都会当成宝贝疙瘩疼着。 招娣和仲平抱着孩子进屋了,樱娘和伯明来到厨房看季旺有没有把饭菜做好。樱娘见季旺不太会炒菜,就过来帮忙,伯明去柴堆里抽柴火。 “大嫂,我都这么大了,迟早要学会做饭菜的,正好趁你怀孕的时候我多练练手。我也想学你做好吃的菜,你都怀孕了可不能吃瞎对付的饭菜。”季旺炒个菜竟然挥汗如雨,简直比在地里干活还累。 樱娘觉得他确实需要学一学,就点头道:“好,我教你。” 到了晚上睡觉时,伯明躺在离樱娘远远的地方。樱娘纳闷,“你这是干嘛,睡那么远怕我吃了你呀?” “哪能哩,我是怕睡着后不小心会压着你,你肚子里可有咱们的孩子,我若是把孩子压坏了,那还了得?” 樱娘哭笑不得,“我发现你今日真是傻了,孩子在肚子里哪能那么容易压坏,你当是豆腐呀?” 伯明这才稍稍挪着身子,靠近了樱娘,但是不敢挨着她。樱娘搂着他的胳膊,一会儿就睡着了,好像下午是白睡了,这瞌睡多得真是挡也挡不住。 伯明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也慢慢地睡着了。睡着后他就开始做起梦来,梦见一堆小孩子绕着他咯咯直笑,他忙得满头大汗,不知道该抱哪一个好。 次日一早醒来,他说要到山上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爹娘,还要去佛云庙告诉他的师父和师兄弟们。 樱娘懂得他的心思,说要陪着他一起。伯明哪里肯,“你都有身子了哪能爬山,我一个人去就行,你好好在家呆着。你千万别蹲下来洗衣裳,抻着腰可坏了。待我回来再洗,我以前在庙里都是自己洗衣裳的。你可别织线衣,有这么多人织,不缺你一个。” 樱娘不想让他担心,满口答应了。招娣听到这些,还真是对樱娘羡慕得不得了。以前就觉得大哥比仲平会心疼人,看来还真是没错。她怀孕的时候,仲平虽然也心疼她,可没到这种地步。 招娣打趣道:“大嫂,大哥现在可是把你当心肝宝贝一样疼着,真是叫人羡慕哩。” 樱娘叹道:“可别,有啥好羡慕的,我可累得慌!他不让我干这个,不让我干那个,处处管着我,你说烦不烦?” 樱娘嘴上虽然这么说着,其实心里也美得很呢。她忍不住摸了摸肚子,虽然还是平坦得很。 第54章 奇葩接二连三 樱娘这几日妊娠反应太大,几乎每日都要吐个两三回,还昏昏沉沉的,脑子混浊不清醒。 伯明心系着樱娘,这几日干活的劲头没有前些日子足了。他这几日都是早早就回了家,樱娘也觉得有他在家陪着,她似乎真的好受一些。 这一日招娣也很焦急,因为小暖病了。找郎中来把脉,也把不出什么来。孩子太小,而郎中又不太会看小孩子的病。平时村里有谁家的孩子生病了,都是抱去镇上看的。 仲平这一日也没有去干活,而是和招娣抱着孩子去镇上了。没想到这一去,他们则更加担心了,因为镇上的郎中也瞧不出是什么病。 小暖这几日不怎么吃奶,精神头很差,从早到晚都哭闹。仲平慌得不知道该怎么办,而招娣只是一个劲地哭。 傍晚时分,伯明回来时,樱桃和他商量着还是连夜赶车带着小暖去县里找郎中看病为好,小孩子的病可不能拖。拖出毛病来,那就后悔莫及了。 伯明赶着牛车,仲平和招娣抱着孩子坐在后面,连夜赶往县城。永镇离栾县有上百里路,直到第二日早上才到。 听说有一位姓张的郎中挺会看孩子的病,他们一路打听着,寻到了张郎中的铺子。张郎中的医术确实要高明一些,他瞧出了小暖的喉咙里长出了一个小肿包,吃奶的时候会很疼,所以她才不肯吃奶。 虽然他也会给病人行切肿包术,可是他绝对不敢对一个几个月大的孩子行此术,所以他开了许多草药方子,让他们回家熬药给孩子喝。这一开就是一大捆的药,张郎中嘱咐他们必须给孩子喂一个月,一日三顿。若是此肿包仍不消去,再去县里找他。 伯明再赶着车,带着仲平一家三口回家了。待他们到家时,早已天黑。 招娣一回来就赶紧熬药,也顾不上吃饭。樱娘和季旺已经考虑到他们可能会到天黑才回来,早已为他们准备好了饭菜。 这时炉火生起来了,药罐子也放好了,招娣和仲平虽然嘴里在吃着饭,却如同嚼蜡一般。瞧着躺在摇床里无精打采的小暖,他们一边吃饭一边掉眼泪,看着孩子遭罪,他们简直是心如刀割。此时两人心里还同时都在想着,若是那个肿包长在他们的身上就好了。 樱娘这一日身子十分难受,心里又惦记着小暖的病,白日也没有歇息。这时她才刚躺上chuang就听见小暖哭。因为小暖不肯喝这么苦的药,怎么哄怎么抱都不行。最后无奈,仲平只好抓住孩子的手脚,招娣撬开孩子的嘴,硬是把药给灌进去。 这一灌,小暖苦得直恶心,一下又全呕了出来。招娣心疼得跟着孩子一起哭起来,仲平焦头烂额地只好又去倒药,再来重新喂。 樱娘和伯明听见孩子哭得这么可怜,爬起床来看他们俩是怎么给孩子喂药的。 当他们见这小两口对孩子用蛮力时,赶紧制止了。樱娘将小暖抱在怀里,给她唱小曲。小暖觉得这种小曲似乎很特别,十分认真地瞧着樱娘。其实樱娘给她唱的是现代流行歌曲,只不过把歌词给改了这里的乡土语了。但是那种节奏不仅小暖听了好奇,就连在旁听的伯明和仲平小两口都觉得煞是新奇,他们可是从来没有听过这种调调的。 伯明还时不时在旁做鬼脸逗小暖,小暖一时听小曲,一时瞧着伯明做鬼脸,都有些忙不过来了。 招娣在旁就时不时趁机喂一小勺药到小暖的嘴里。接连唱了好几首小曲,樱娘都有些口干了,伯明做鬼脸做得脸上的肌肉都快抽筋了。 招娣和仲平受他们俩的启发,想一切办法逗孩子。仲平还学猴子爬树,在旁边一跳一跳的。 逗了半个多时辰,那一小碗药终于给喂进小暖的嘴里去了,因为是一小勺一小勺地喝,她一口都没有呕出来。 樱娘和伯明回到自己屋里时,已是筋疲力尽。现在小暖是不吐了,樱娘却没憋住呕了一地。 伯明收拾了后,又去厨房给樱娘做点吃的。 他端来一碗青菜面条给樱娘时,看着樱娘虚弱的模样,叹气道:“不都说妇人有身子了会长胖么,你瞧上去却越来越消瘦了,吃的大半都吐了。也不知到底有什么好法子才能让你不吐,咱们有孩子了本是件多么大的喜事啊,可是瞧着你每日遭这份罪我又高兴不起来。” “没事,过了这段时日就会好起来的。招娣以前身子弱,她却只难受几日就好了。我的身子向来皮实得很,却反应这么大,我也觉得纳闷呢。”樱娘吃着伯明为她做的青菜面条,胃里稍稍舒服了一些。 伯明见她吃得下去面条,在旁欣慰地瞧着,想起樱娘刚才唱的小曲,他饶有兴趣地问起来:“你刚才唱的是什么调子,唱的词我倒是听过,但那种调子好生奇怪。” 樱娘身子滞了一下,“这个……为了哄小暖我顿时兴起瞎哼哼的,想到什么就哼什么,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调子。” 伯明吃惊道:“你瞎哼哼都能哼出这么好听的调子来?我估摸着乌州的那些梨园里的人都未必比得上你。” “梨园你都没进去过,你咋就知道人家未必比得上?你还真是见缝就哄人。”樱娘吃了一半放下了碗,为了不让伯明关注这个话茬,她急忙撇开,“我那日听季旺哼歌,也好听得很哩,不也是他瞎哼哼的么。对了,你会不会唱歌?要不现在就唱几首我听听吧。” 伯明一听说要他唱歌,慌忙摇头,“我……我不会。” 樱娘见他发窘的样子,甚是好笑,“好,你不唱就算了。时辰晚了,咱们赶紧睡吧,我也实在是困了。” 伯明听她说困了,赶忙过来铺炕,还帮她脱鞋,也就不再提什么歌什么调子的事了。 因为有这么几位女短工在家里干活,这些日子已经织出了二十多件线衣了,为了不盲目在家织花样,樱娘想带着这二十几件去乌州,放到上回已谈好的那家铺面里卖一卖,想听听顾客有什么意见。 可是以她现在的身子,根本受不了长途颠簸,伯明也不同意让她去。 她瞅着这些新织出来的线衣,发起愁来,“伯明,你不让我去乌州,我呆在家里心也不安。这样盲目在家里织,若是这些款式及花样不好卖,岂不是在家白折腾这么久,拆了再织麻烦且不说,还得白付那么些工钱。” 伯明已经思定了这件事,“我一个人去就行,仲平因为小暖的事不敢出远门,而季旺和叔昌得去挖村前的小河,最近工期紧,一日都不让歇的。我能找到那家铺子,我都去两回了,你还不放心么?” “我还真有点不放心,上次跟那位掌柜没有谈好价钱,他说要待看到货后才能定价,我这不是怕你不会谈价钱会吃亏么?何况你在前面赶着车,包袱放在车后面可能被颠丢了,你都不知道。” 伯明故作不乐意的表情,“瞧你,还当我是小孩子了。把一个个大包袱全都结结实实地绑在车上,不会那么容易颠掉,我会时不时回头看的。至于价钱,就按上回卖给姚姑姑的那几位姐妹给的价钱一样行不行?” “唉,你这一说,我就更不放心了。若是还卖三百,掌柜的挣什么?他肯定得从中挣一小半去,才愿意替咱们卖。你先跟他说两百四十文一件吧,若他还是嫌贵,你就再说两百二,低于这个价就不行了。” 伯明听后悟过来了,“我懂了。若他还是不同意,我就背着包袱转身要走,还嘟囔着说要去别家,指不定他就同意了,拦住我叫我不要走。” 樱娘噗哧一笑,“好吧,实在不行的话,你就试试这个法子。若是他不拦你,你再去找姚姑姑,或许还真能找到更好的铺面。” 伯明算了算账,觉得有些亏,“每件线衣短工从中得一百文工钱,掌柜的又要从中挣八十。咱们虽然从中挣了一百二十,可是除去线料的本钱,咱们才挣七十文一件,怎么算来算去,咱们挣得最少呀?” “这你就不懂了吧,因为咱们最没出力。线衣是女短工们织出来的,又由掌柜的负责卖,他们两方自然要得大头。凡是作坊都是这种经营模式,出货量越大,咱们挣得就越多。比如这次二十六件线衣,咱们总共能挣约两千文钱,掌柜的能从中挣到两千多文钱。当然,顾客们买时肯定也会还价,掌柜的也未必能挣到那么多。而女短工忙活了这么久,她们每人只挣得三四百文钱,所以说,真正卖力干活的人拿的钱是最少的。” 伯明听得有些绕,“樱娘,听你这意思,你以后想开小作坊?” 樱娘点头道:“其实这次我真的想去一趟乌州,可是我这身子却去不成。我想再去乌州瞧瞧还能不能揽上别的活,做一年四季都好卖的东西。待攒够了钱,盖几间房子,开个真正的作坊,像甄家的织布坊那般像模像样。” “不行,你现在应该好好养胎等着生孩子。还有,听你说要做得那么大,我都有些心慌,多挣钱确实是好事,可是挣那么多怎么花?像甄家或李家盖那么大的院子么?我觉得咱家这日子已经过得挺好的了。”伯明是个小富即安的人,他还真的不太想挣太多的钱,总觉得那种日子不踏实。 其实樱娘对未来有很多展望,无论是住房,还是以后的生活方式及对孩子的教养,她都有很多想象。但是这些是不能跟伯明的说的,得慢慢来。 樱娘见伯明一副很怕挣大钱的样子,忍不住笑道:“我又没说今年就要开作坊,是说先好好攒钱,待攒够了钱再开,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哩,看把你吓的。” 伯明听说是以后多年的事,才放心下来,“你会不会嫌我没出息?其实我觉得挣钱的事还是男人来操心好。你年底可就要生孩子了,哪里有那些精力折腾这些?” “好好好,我不折腾,反正我现在也不忙乎,不就是每日守着她们干活么?”樱娘知道,伯明和这里的大部分男人一样,还是不太适应女人会挣钱,特别是女人比男人还挣得多。 伯明在樱娘一遍一遍的叮嘱下去了乌州,哪怕叮嘱了那么多遍,看着伯明一人赶车去乌州,她的心里仍然是七上八下的。 在伯明离开家的第二日,樱娘照常在院子里坐着晒太阳,看着大家干活,她偶尔也动手织一些,但是一低头干活,她就有些犯晕,最后还是算了。 招娣这些日子照顾小暖,心里焦虑,根本没空干活,而银月已经有孕快五个月了,坐多了腰身不舒服。樱娘也不让她多干,而是干那么一会儿,就起身在院子里溜达一下,或是去院子外溜达。 今日,银月在院子外这么一溜达,撞见了一个人。她见这个女人站在院门口瞧着里面那些在织线衣的妇人,那眼神怪怪的。 银月就走过来,问道:“你是谁呀?怎么在我家院外东张西望的?” 这个女人瞧着银月,甚是纳闷,“你又是谁呀,这怎么就成你的家了?” 银月被这个女人的话一激,脸红了,想来这里确实算不上是她家。可她觉得眼前这个女人的语气过于生硬,便呛道:“这是我大嫂的家,你若是想来干活,就你这种不懂礼貌的人,我大嫂也不会收。” 这个女人瞧着银月的肚子,她也听过叔昌与银月的事,便猜出来这就是银月了。她瞥了一眼银月,一声不吭推院门进来了。 银月追上来,“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你又不是我们村子里的人,怎么随便闯进别人的家里来?” 院子里坐着的人,还有樱娘,看到闯进来的人,都惊愕地瞧着她。 半晌,樱娘起了身,“绿翠,你……你怎么来了?” 绿翠以前可不爱笑,这回却朝樱娘笑得满脸堆花,让樱娘觉得甚是不安。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绿翠竟然来找她,肯定是有事的。 绿翠拉着樱娘进了堂屋,再瞧着院子里的人都朝里盯着她。她似觉不妥,硬是拉着樱娘进了樱娘与伯明的卧房。 樱娘不太喜欢她这种举动,“绿翠,你有啥事就说吧。” 绿翠扶着樱娘坐下,然后才做出可怜巴巴地模样瞧着樱娘,眼眶里转着眼泪,“大嫂,我被娘家人赶出来了,现在走途无路,怕是只有当乞丐饿死了。” “你……你娘家为何要赶你出门?”樱娘虽然见着她样子可怜,可她也并不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人,所以此时她的感触并不大。 绿翠自己拉过来一把春凳坐下了,“我在娘家下地干活,干得可不比男人少,可是娘家大哥大嫂仍不容我,嫌弃我败坏门风。哪里是我败坏风门了,明明是他们给我找的男人一个都不靠谱。你别瞧那些男人都是老光棍,娶不上亲,竟然还嫌我不能生孩子不要我。不要我就算了,开始还不说,还非得……非得占了便宜之后才说。说来说去,我都是被梁子给毁的。不!是被我那个婆婆给毁的!” 樱娘见她恨恨地说二婶,便道:“二婶她现在还在大牢里,她的日子也不好过,她现在可比你强不到哪儿去。” 绿翠以为樱娘知道她以前的那些事,忙解释道:“大嫂,你可别听我婆婆胡诌。那次明明是我公爹招惹的我,他往我身上塞钱,说以后挣来的钱就放我这儿,然后就……。其实也没做什么,我婆婆一进来就朝我破口大骂,她怎么不骂我公爹哩,明明是他对我动手动脚的。” 樱娘听得两眼圆睁,她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的,更不知道二叔竟然如此无耻。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支支吾吾地说:“你现在都不是薛家的人了,怎么还叫他们公公婆婆?” 绿翠垂下眼帘,沉默了许久,眼珠子已经掉下来了,“我这么叫他们,还不是想……。大嫂,我来是想求你帮忙的。” “这种事我……我哪帮得上忙?”樱娘都不知道她到底想要自己帮什么,就赶紧拒绝了,她真不想惹这些乱糟糟的事,听上去就烦心。 绿翠一会儿就流得满脸是泪,“我前日被娘家赶出来了,跑到我姐家才住两日,她的婆家也不容我。我身上的那些钱也早就被我娘家榨干了,现在只剩三文钱,这日子我该怎么过?要不……我来你这儿干活咋样?你给我一日五文钱就行!” 樱娘可不是不舍得一日五文钱,只是现在已经不是钱不钱的事了。樱娘犯难地说:“梁子家就在隔壁,我若收你的话,这叫什么事啊。何况,我家也没有空屋子给你住,就连叔昌和银月都是住外头的。” 绿翠见樱娘这么拒绝,更是哭得伤心,“大嫂,我不会赖着住在你家的,只不过想一日挣个五文钱能养活自己。我已经找过我公爹了,我会住在梁子家。” “啊?”樱娘吓得差得身子一晃,“梁子怎么可能会同意?” “我公爹已经答应劝梁子了,梁子可以再娶别人,我只不过做他的小而已。他要不要我或碰不碰我都不打紧,我若是一日能挣五文钱,又有地方住就行了。” 樱娘真心不明白她这是为啥,“你住哪儿不好,非要住到梁子家?你可以去镇上或县里找活干,然后找个人嫁了,哪怕不嫁人,自己赁个房子住也行啊!” “我一个女人跑去外面混,能行么?还不得被那些心存坏水的男人们给欺负死呀!”其实她心里还是惦记梁子的,觉得只要能在这里混下去,就不想出远门。至于再嫁人的事,她也想过,先后被两个老光棍男人骗过了,她已经不相信有男人或娶她。 “只要你肯吃苦,有手有脚,至少不会饿死。”樱娘劝着她,“你若是再回到梁子家,以后看着梁子娶亲,你心里能好受?再过个两年多二婶回来了,你们怎么相处?” 绿翠小声地说:“听我公爹说,他不会再让婆婆进门的,要休掉她。” 樱娘听了愕然,二叔既然是那种人,这种事估计也是做得出来的,便道:“梁子是不会同意你再进他家的门,哪怕做小也不行,我了解他,他一直为二婶的事操心,每隔几个月就去县里看二婶哩。只有二叔答应了你有啥用,梁子本来就不太听他爹的话。” 绿翠听了更是灰心了,“那你就让我在你家干活行不行?我白日在这儿干活,晚上去……去……,反正我会想办法找地方住。” 樱娘可不敢招她进自家的院子,到时候梁子怪她多管闲事,她可是百口莫辩,便道:“你还是去县里去找活吧,听说县里有好几家小作坊。县里离咱镇子远,没人知道你以前的事。以你这等相貌,会有男人愿意娶你的。我这里不缺人的,你……” 这时樱娘听见小暖又哭了起来,肯定是招娣在喂她喝药,她不肯定张嘴。樱娘连忙起身,“我去看看孩子,帮忙喂药,你……” 绿翠也明白,樱娘的意思就是不肯帮她忙,叫她赶紧走。 绿翠大袖一抹,将眼泪抹得干干净净,抬起腿就走。来到院子里时,她剜了银月一眼。她觉得凭什么银月还未嫁人就大了肚子能被人接受,而她只不过被几个臭男人惦记着,就这么不被人所容呢? 绿翠出了院子时,银月用力将院门一关,然后跑到招娣屋里,问:“大嫂,她是不是想来咱家干活?你没有同意吧?” 樱娘抱着小暖哄着,招娣在旁喂药。 银月见樱娘没有及时回答她,又问:“她就是梁子休掉的那个绿翠么,我一瞧她就不像是个好货色,一点礼貌都没有!” 樱娘点头道:“可不就是她么,二叔家的事咱们不要管,谁是谁非咱们也闹不清楚。我当然没有同意,咱家好不容易过上平静的日子了,哪里还敢去惹这档子事。” 银月感觉樱娘话里话外还带着说了她一下,否则不会说什么“好不容易过上平静的日子了”,她也没吭声,低头出去了。 到了晚上,樱娘就听到隔壁的二叔家闹开了。左右不过是二叔骂梁子,然后梁子顶嘴,老幺见他爹和哥哥吵架,他就吓得大哭。 最后听得二叔大吼一句:“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这是我的家,你想滚就滚!” 梁子果然卷着铺盖出来了,来敲樱娘家的院门。 因为此时已天黑,仲平和季旺都回了家。仲平跑去开了门,梁子窘着脸说:“我能借你家的杂物间住几夜么?待我搭好了木棚屋,就搬出去。” 仲平又来问樱娘,樱娘自然是答应,可不能连这点人情都不讲。 樱娘走了出来,“梁子,你和你爹闹僵了,是不是也分了家?” 梁子被他爹气得不轻,说话时声音都是抖的,“分了,不分能行么?他说待我娘从牢里出来也不要她,要休掉她,还说让绿翠回来给我做小,你说他还是我亲爹么?家里的地分了一大半给我和老幺了,暂时由我种着,家里的钱他只给我一千五百文,将就着过吧。” 他话音才落,院门又响了。仲平再去开门,是老幺来了,他也搂着铺盖。 他跑到梁子身边,“哥,我要和你在一起,爹动不动就打我,还喝酒,我不喜欢他。” 梁子叹道:“好吧,你以后就跟着我过,娘还嘱咐我,要我带好你哩。这几日在大哥家的杂物间歇夜,明日咱俩就去村南头搭木棚。” 老幺以前可是个顽皮的孩子,只是自从他娘出事后,他的性情大变。虽然变勤快了,可是很少笑过,这时已是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 “你们俩肯定还没吃饭吧?”樱娘瞧着这对哥俩,实在觉得心酸,好好的一个家,就这么散了。 梁子还客气地说已经吃过了。还是老幺不太懂得这些,老老实实地点头说没吃。 正好家里有些剩饭剩菜,季旺就去厨房里热一热,叫他们俩来吃。 过了两日,梁子和老幺就已经搭好了木棚,紧接着就来搬铺盖,还去二叔家搬了一些日常家什和分好的粮食。 当日夜里,樱娘出院门去上茅房,发现一个女人的身影。只见她闪进了二叔家的院门,樱娘当时吓了一跳,还以为是绿翠,借着月光仔细一瞧,看她的身高与身段,应该是村里的春花寡妇。 这个二叔也太不检点了,估计是这么久没有碰女人他熬不住了。他赶梁子出家门,不会就是为了方便和春花寡妇鬼混吧?他这个爹当得也真是够可以的了。 幸好来的女人不是绿翠,否则樱娘真怕把自己的眼睛看瞎了。这时突然从院墙边走出一个男人的身影,吓得樱娘差点叫出来。 她赶紧捂住嘴,因为她看清这个男人是梁子。 梁子走过来,小声地说:“大嫂,我爹的丑事你也别说出去。他丢了人,我和老幺也不得脸。我早就怀疑有这事,没想到这么一守还真就碰到了。我娘不再跟着他也好,到时候我攒够了钱,盖了房子,接我娘到我家里住。” “嗯,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樱娘赶紧回了自家的院子。 樱娘回到自己的屋,喝了口水。她心里暗道,看来以后还是得在屋里弄个尿罐子,半夜出院门还真够吓人的,见到了太多自己不想见的事,实在是不爽。 作者有话要说:亲爱的们,最近怕大家不认同,写得有点畏手畏脚。如果写得不好,还希望大家能够原谅我,因为大纲已设定,好多东西没法改,一改就会牵动到全篇。 另注:因为今天收到规定,亲近行为只能在脖子以上,所有下午我要对前面的小部分内容改动一下,提示有更新不要管它,我每天都只会在上午更新章,抱抱~~~~ 第55章 简直太舒心了 这一日已是伯明去乌州的第四日了,樱娘估摸着他今夜可能会回到家,哪怕被什么事耽搁了,最迟应该不会超过明日中午,肯定能到家。 此时是正中午,织线衣的妇人们都回家做饭去了。樱娘和招娣也才刚刚吃过饭,此时她们俩坐在院子里,一起扒开小暖的嘴瞧着,看那个肿包是否有所变小。 樱娘仔细瞧着,“好像是变小了。” 招娣犹不放心,可能是她每日都要瞅好几回,她已经对比不出来了。她眉头紧锁,“真的变小了么?我咋瞧着没小哩,怎么还有那么大?” “你肯定是因为瞧多了,眼都瞧花了。小暖这才喝八日的药,就有了成效,估摸着喝上一个月应该就能消得差不多了,你放心好了。” 招娣听樱娘这么有把握地说小暖的肿包变小了,那应该就是真变小了,她也安心了些。这时招娣心里有一件事早就想请教樱娘了,可是一直说不出口。 若是别的什么事,她早就问了,毕竟在这个家里,樱娘与她是最亲的。虽然仲平与她是夫妻,但是论起平时说话的多少来,怕是她与樱娘之间说的话还要更多哩。 此时她就想着干脆豁出去了,大嫂若是笑话她,她就耍赖说自己压根没问这件事。 她酝酿了一会儿,低着头小声地问道:“大嫂,你说……做那事要怎样才能不怀孕?” 樱娘怔了一会儿,惊问:“你不会是又怀孕了了吧?” 招娣慌忙摇头,“没有没有,我是担心会怀孕。小暖这么小,还不足四个月,我带着她一个就够忙活的了,若是紧接着又有了,我真怕自己带不过来。我倒是想为仲平生个儿子出来,但是我想着这事也不着急,我迟早会生出儿子的。” 她自从坐满了月子后,仲平确实没少折腾她。仲平都憋了大半年了,不折腾她才怪。 可是就因为如此,她最近十分担忧。她觉得大嫂比她懂得东西多,或许知道一点。她对这方面可是一无所知,她以前还以为只要男女同床就能怀上孩子哩,直到她自己怀孕了,她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樱娘听她问出这么“高端”的问题来,还真是犯难了。她和伯明压根就没为这种事操过心,只是盼着有个孩子,可从来没想过要怎样才能不怀上孩子。 樱娘努力搜刮着自己在前世对这方面的一知半解,虽然她在前世时大学毕业两年了仍然是chu女身,实在没有一点经验可谈。 不过,好歹她曾经也是一位知识青年,某些知识还是懂的。樱娘就教她一个办法,虽然这个办法也不是很靠谱,完全凭男人的抑制力,但是用此法总好归于不用。 当招娣听樱娘说出这种办法时,愣了好半晌才明白是啥意思。她脸色绯红,声音小得跟蚊子哼哼似的,“这样……能行?就不知仲平肯不肯听我的,他有时候粗鲁起来……”招娣打住了,没好意思说下去。 樱娘忍不住捂嘴一笑,她明白招娣的意思,是说仲平在这方面不够温柔,也不够细心。 招娣见樱娘发笑,顿时不干了,撅嘴道:“你若笑话我,我以后就不跟你说这些事了。” 樱娘知道招娣脸皮薄,忍住了笑意,说道:“此法控制起来确实有难度,他若是不肯,你就由着他好了。怀上了就生吧,我瞧着有好些人一个接一个地生,最后也带过来了,就是过得累一些,每日忙活得跟打战似的。” 招娣叹道:“我才刚生小暖,银月再过四个月就要生了,到了年底你也要生。咱家一下多出这么多小孩子来,哪能顾得过来,还是缓个两三年为好。” 樱娘想象着她们三个妯娌一个抱着一个孩子的模样,觉得确实难带。若是她们仍然不停地一个接着一个生,还真是挺恐怖。“那你就跟仲平商量商量吧,这种事还是由他自己做主的好。” 招娣羞涩地点头,其实她觉得这件事与仲平沟通起来,估计比跟大嫂说这件事还要难。唉,晚上试试吧。 小暖这两日肯吃些奶了,招娣喂饱了她后,她便在招娣的怀里睡着了。招娣把小暖放进摇床里,来到井边洗尿裤子。 樱娘在旁边瞧着,见招娣腕上空空的,便随意问道:“你最近怎么不戴银镯子了?” 招娣边洗边道:“我最近每日都要洗不少孩子的衣裳,担心银镯子沾多了水颜色会变得不好看,就摘下来了。” 樱娘觉得她担心得没错,便没再吭声。招娣洗完衣裳后,还特意去瞧一下她放在枕头下的银镯子,这一瞧,她傻眼了,因为银镯子不见了。 招娣慌了神跑出来,“大嫂,我的银镯子放在枕头底下不见了!” 樱娘乍一听觉得肯定是她记错了地方,“你再好好找找,或许是放别的地方你忘记了。” 招娣再回房翻个底朝天也没找到,还发现不仅银镯子不见了,就连前些日子给小暖打的百岁长命银锁也不见了。她垂头丧气地跑出来,说:“应该不会记错,昨夜里我记得还在哩。看来真的是丢了,怎么都找不着。” 樱娘这才反应过来,莫非家里招贼了?她的银镯子是戴在手腕上的,自然没有丢。她起身回自己的屋里去瞧瞧,看有没有丢别的东西。 结果,她发现她过年时新裁的衣裳不见了,一个绣花抹额也找不到了,还有一支从乌州买来的发簪不见踪影了。 樱娘和招娣两两相觑,这下确认家里是招贼了。这时恰好银月吃了午饭过来了,她听樱娘和招娣说丢了东西,可是比她们俩还要气愤。要知道,她平日里最讨厌这种偷鸡摸狗的人了。这些人在外面装模作样,对这个指指点点,对那个说三道四,其实自己骨子里还是个贼。 银月认定是织线衣的这几位妇人之中的人偷的,她双手叉腰,恶狠狠地说:“大嫂,待她们几个人来了,一个个的搜身,身上没搜着的话就去她们家里搜!还反了她们不是,给她们挣钱的路子,她们竟然还不学好,干起这种不要脸的事来!” 银月正在大声嚷嚷,有几位妇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跨进门槛,她们将银月说的话听了一大半去。 这些妇人立马吵吵闹闹地辩解起来,说她们哪里敢偷东西,可不要冤枉人。银月差点就冲上去当场搜身了,被樱娘上前给拦住了。 樱娘将银月拉进屋里,正色说道:“你这么嚷嚷,她们哪怕偷了也不敢承认。既然偷走了不可能还放在身上,你能搜得着?你去她们家里搜的话,也不可能把她们每个家的地底下的东西全挖出来。你这就打草地惊蛇,懂不懂?” 银月可不懂这些弯弯绕绕,“难不成就这样算了?以前她们背地里骂我的时候可都狠着哩!现在她们之中有人干了这种偷鸡摸狗的事,莫非放手不管了?你和二嫂丢的东西也不要了?” 樱娘脑子里正寻思着该如何抓贼呢,“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丢的东西也得找回来,你这么着急动粗根本不起什么事,得动脑子想办法。你再嚷嚷的话,那些还没进来的人在院子外听见了,干脆折身回家销赃灭据,丢的东西可就再也寻不回来了。” 银月听了似觉有理,可是她觉得想办法可没那么容易,想让贼主动交出东西来应该是比登天还要难的事。 招娣丢了那么些东西,心疼得要命,苦着一张脸坐在旁边。她比较消极,叹气道:“我觉得多半是找不回来了,既然贼能把东西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就有本事让人搜不出来。早上我只不过带小暖出去玩一趟,你不是说也只上过一趟茅房么?也不知东西是怎么被偷走的。” 樱娘琢磨了一下,“应该是早上你出去了,我也出去了,来得早的人见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就起了贼心吧。” 招娣觉得准是这样没错的,“大嫂,叫我说,她们现在应该可以领料回家做活了。即便有什么小地方不太会处理,可以让她们来找你。她们这样每日来咱家,再这样下去的话,怕是家里的好东西全要被偷光了。” “其实我这几日也在寻思着这件事哩,没想到还没开始提就开始闹贼了。”樱娘眼珠子滴溜转着,已经想出一个主意了。 樱娘觉得银月性子易冲动爱耍泼,像她这样说搜身再去搜家什么的,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本来她名声就不太好,再不好好为人处事,以后怕是整个村子里的人都要被她得罪光了。 樱娘就想趁这个机会教教她,有些事只需动脑子就能轻易解决,不需上纲上线,别为一点小事就闹得鸡飞狗跳。 她就把自己的主意悄悄地跟银月和招娣两人说了,招娣自然是认为大嫂的主意肯定没得错。 银月犹不相信,“大嫂,我咋觉得这个主意不行哩,哪有人那么傻,一诈就诈出来了?” 樱娘也并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但觉得试一试总比搞什么搜身要强,便道:“诈不出来的话咱们再另想办法,但绝不能把所有的人都得罪了。这样传出去,以后咱家还不知要被别人怎么编排哩。咱们要在这里生活一辈子,和村里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闹太僵了,这日子可不好过。” 招娣很赞同大嫂的做法,银月也不好提出异议,就不吭声了, 她们三人一起出了屋,若无其事般像以前一样先发线料,然后让大家坐在干活。只不过这次不太一样,樱娘在给她们发线料的时候,会闻一闻她们伸过来的手。这些人还奇怪得很,樱娘不想着怎么抓贼,闻她们的手干嘛? 当她们坐回位子上时,樱娘十分和气地说:“其实我已经知道是谁拿了东西,只是不想让这个人下不了台面,以后没法做人,所以我就不挑明了。我和招娣为了不让银镯子和银锁颜色变黯,在上面涂了一层树油,刚才你们来领线料时我一下就闻到了。还请那个拿东西的人今夜里把东西放回我家院门缝里,此后这件事就不再提了,还照样可以在我这里领活干,我也不会跟村子里的任何人说谁偷拿了东西。” 樱娘说话时,她们纷纷抬手闻,不仅闻自己的,还要闻别人的。但只有一人闻也没闻,还拿手在衣裳上偷偷摸摸地蹭着。无需说,应该就是她了。 樱娘叫她们别闻了,赶紧干活吧。虽然这并不能百分百的确定是那个人,但也□□不离十了,就等夜里再说吧。 果然,到了夜里就有人来送东西了。院门是关起来的,樱娘和招娣、银月在里面见门缝有人塞东西,她们就蹑手蹑脚地趴在门缝瞧是谁,没想到还就真是下午那个偷偷把手往衣裳上蹭的人。 这下银月服气了,没想到这样就知道贼是谁了,东西也要回来了。 只是银月仍不消气,嘲笑起那个贼来:“她可真傻,东西是早上偷的,她中午回家一趟还做了饭,洗了锅又洗了菜的,哪怕有什么味道也洗没了。不过咱们就这么便宜她了,也太不解恨了。” 樱娘叹道:“她得知我们知道是谁偷的,心里也不会好受,怕是以后再也不敢偷了。既然能这么轻易地解决,又何苦闹得人尽皆知。以后你做事也要心平气和一些,做什么都要三思,不要动不动就咋咋呼呼,得理不饶人的。和大家相处好了,你以后的日子才能过得顺溜。这已是深夜了,你赶紧回家去睡觉吧。” 银月想到自己一开始竟然要搜她们的身,还是去她们的家里搜,觉得确实有些大张旗鼓,很是不妥。她点了点头,开院门往自己家里去。 樱娘回屋后,摸着那个被人还回来的发簪,这是在乌州买的,当时还是伯明为她挑的样式。按理说,今夜伯明应该要回家了,可是这个时辰还未见他身影,樱娘有些担忧起来。 她躺上了炕,一直未能睡着。虽然她对伯明做事大部分时候还是很放心的,可是见他久久不回,又怎能不担忧。 她半夜爬起来,到院门外瞧了好几次,然后又悻悻而归。就这么一会儿来炕上躺着,一会儿起身去看,折腾了大半个晚上。直到天快亮了,她才累得睡着了。 因为一晚上来回起身折腾累了,她就睡过了头,直到半上午才醒来。当她睁开眼睛时,感觉屋内太亮,刺眼得眼。 她眯着眼睛翻了个身,准备再赖一会儿,却发现炕边有个人影。她倏地一下清醒过来,睁大了眼睛,仔细一瞧,没错,是伯明回来了!他正笑眯眯地瞧着她呢! 樱娘腾地一下坐了起来,“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害得我担心一晚上。” 伯明先不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你可别这么猛地一起身,肚子里还有孩子哩。” “这两日我身子轻快了一些,没事的。”樱娘上下打量着他,见他精神饱满、神采奕奕的,她纳闷得很,“你赶了这么久的车,身子肯定疲乏得很,怎么还这么精神?你到底为啥事耽搁了?” 伯明身子挪近了些,揽着她的肩头,“我也担心你在家里等得着急,所以也不敢多耽搁,没想到还是回来晚了。不过,我又揽了一个活回来了,是男人们干的活,这样你就不需太操心了。” “男人们干的活?”樱娘好奇,“什么活?” “收线衣的掌柜说,再过两个月,这线衣肯定是卖不掉了,因为天快热了起来。他还嘱咐我说,家里织好的线衣最好在这个月底就送过去,再晚了就得留到秋季才能卖了。他说这两个月最好编些苇席和蒲扇,两个月后已是六月初了,就可以卖了。” 樱娘笑道:“苇席和蒲扇?你会编么?哪怕会编,估计出来的样式也是不好卖的。自己用一用还行,若说要拿去卖,我看还是算了吧。”她知道乌州那边对手艺要求精着呢。 伯明却自信得很,“你这就不知道了吧,离咱镇不远的谷坳有不少芦苇和蒲草,我小时候也跟着大人们学着编过。当然,手艺确实很差,入不了眼。所以掌柜才让我去寻一个手艺很精的施师傅,好歹我会编,算是有基础,我付给施师傅五十文钱,跟着他学了半日,我就全都会了。” “难怪你晚了这么许久才回家哩,原来是学这个去了!可是你不是要种地么,哪里有空闲做这个?”樱娘瞧了瞧窗外艳阳高照,确实太晚了,她边说边穿衣裳。 “我和仲平、叔昌、季旺几人除了种地,到了傍晚或是逢下雨天不就可以做了?还可以教村民们做,咱们低价收过来,再涨个几文钱送到掌柜那儿,不也可以挣钱么?反正你无需再操心挣钱的事了,这个月织完线衣,就等秋季再说吧,你好好歇息几个月。” 樱娘想到这小半年自己可以不用管什么事了,就在家歇着,倒也觉得舒坦。只是伯明越来越辛苦了,种那么多地,还想着挣钱的事。 她知道伯明是不想让她太操劳,想来夫妻之间也无需说什么客气的话,樱娘就高高兴兴地点头,由他去吧。 起炕后,伯明从锅里盛出粥来,还有白面饽饽,这都是季旺早上做好后留在锅里的。樱娘想到自己做为大嫂睡到这么晚才起,吃着季旺做的现成的早饭,她心里还挺过意不去的。 伯明可是连昨日的晚饭都没吃,这时他和樱娘一起坐在厨房吃着。招娣和银月在院子里给妇人们发线料,因为樱娘说了,从今日起让她们领料回家做,遇到不会的地方再来找她就是了。 吃过饭后,伯明就把卖线衣的钱和头花的钱交给了樱娘。樱娘便给大家发起工钱来。 这些妇人们干了这么些日子,终于盼到发工钱了,都兴奋不已。当她们都领到三四百文钱后,个个欢天喜地,然后搂着钱和线料赶紧回家去了。 招娣因为忙活孩子,只领了两百文钱,银月领了三百。干多少活领多少钱,她们也没有怨言。何况她们也不觉得钱少,要知道以前可是一年到头难见到多少铜板的。 招娣抱小暖出院门玩去了,银月也领线料回家干活去了。现在院子里清静了,樱娘和伯明坐在院子里说说话。 这几日发生的事情还挺多,樱娘就把绿翠来找她的事,还有二叔分家的事及昨日家里抓贼的事都一一跟伯明说了。 伯明觉得樱娘这些事都处理得很好,除了嘴上赞许她,他还去屋里的袋子里找出好些果子来。这是他从乌州买来的,听说孕妇多吃果子好,他就买来了一袋子,这些果子都是永镇这边没有的。 樱娘见伯明买了这么多,而且还有好些品种,有樱桃、桑葚和奇异果,“伯明,你是越来越舍得花钱了了,这些果子肯定都不便宜。” 伯明笑道:“你不是说过么,挣钱就是用来花的,留着又不能下崽。” 樱娘却发愁了,“这么一大袋子,吃个几日也吃不完,怕是全要烂掉了。” “我有办法!”伯明先将每样挑出一些留着当日吃,再把剩下大半袋的腾出来,分开放进一个个小坛子里,因为多了放在一起会压坏的。 然后他再把这些坛子一一密封住,都搬到屋后的地窖里。 樱娘好奇,她可是第一回瞧见这种保鲜方法的,“伯明,你这是跟谁学的,这样能多放几日?” “这哪还用学,可以储存土豆,自然也能储存果子。多放个四五日应该没问题,听说乌州那边人将种的苹果放地窖里,能管一两个月哩。” 樱娘高兴得啥也不说了,手里拿着洗净的樱桃,吃得十分带劲。 这时伯明又从屋里拿出一袋东西来,樱娘凑过去瞧,“这是牛肉?还是卤牛肉?”樱娘简直要流口水了。 伯明拿出一小块喂进她的嘴里,“上回去乌州我就发现你爱吃牛肉,可是咱们永镇没有牛肉买。想到我自己也不会做牛肉,也不敢买生的回来,所以就买了十几斤卤牛肉。” 樱娘又傻眼了,“买这么多,咱们一家人得吃多久?” “这个我也有办法。”伯明先装出三大盘留着一家人吃,剩下的也是分装进三个大坛子里密封住。 樱娘来阻止他,“这个放地窖里应该不行的,从来没听人说把熟肉储存到地窖里去。” 没想到伯明不是搬着去屋后,而是来到井边,将这些坛子脖颈处各系一个绳环套,挂在井钩上,然后一一摇入井底。 这下樱娘又好奇了,“这样也行?” 伯明边摇边道:“小时候家里穷,一年到头难得吃一回肉。记得有一回爹从山上抓来一只肥兔子,好像也是这个季节,因为不舍得一日吃完,就把肉放进坛子里密封住,然后放进井底,四日之后摇上来都没有坏的。” 樱娘对吃的向来感兴趣,特别是水果和牛肉。每次去乌州她都惦记着吃这个,看来被有心的伯明都给记住了。 樱娘见有这么两个好储存的办法,有些兴奋,“也就是说,以后只要去乌州,咱们都可以买不少果子和牛肉回来吃,还不用担心坏。” 伯明笑道:“你还真是个小馋猫。你放心,以后一定要让你吃个够。来,我来教你怎么将坛子钩住,再摇上来。平时只要你想吃,就自己来摇一摇。” 樱娘试了几把就会了,然后坐下来津津有味吃着,一会儿吃牛肉,一会儿吃果子。 伯明怕她一下吃多了,把肚子吃坏了,嘱咐道:“虽然喜欢吃,但也要适可而止。” 樱娘塞一棵樱桃在伯明的嘴里,“我不傻,知道要适量。对了,等会儿我送一些到银月那儿去。” 这时伯明想起一事,他瞧着快到午时了,便装了一小盘牛肉,包了一些樱桃和桑葚,“樱娘,我送些到梁子那儿去,正好看看他家的木棚搭成啥样的。这个时辰他应该干活回家了,要做午饭了。” “嗯,你去吧,我也要来做午饭了。”樱娘说着就要起身去厨房。 伯明立在院门外,转身道:“等会儿我回来做,你歇息着。下午我带你去谷坳那边看芦苇,你不是说好久没出门了么?” “哦,好吧。”樱娘笑眯眯地应着,有伯明这么体贴她,真心舒服。 第56章 总是难以预料 吃过午饭,稍稍休憩,伯明便带着樱娘去谷坳了。他还拿着绳子、镰刀等,打算挑一担子芦苇回来。 谷坳位于相邻几个镇的正中间,离薛家村算远的,樱娘还算走得下来。以前她可是干农活的好把手,走起路来脚下生风。只是近一年来没下地干农活,最近又怀孕了,便差不了少。 伯明时不时停下来等着她一起,樱娘边走边感叹道:“还是出来走一走好,好久没这么放松了。你瞧,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的,鸟语花香、百花争艳,多好的景致啊。” 这里的风景清新宜人,樱娘心里还暗想着,若是放在现代,开发开发,倒是可以搞一个度假山庄了。当然,在这个古代是实现不了的。 伯明瞧着樱娘好似一位游山玩水的文人墨客,忍俊不禁,道:“樱娘,你越来越不像一个农妇了,倒是有点像大家闺秀了。” 樱娘嗤笑一声,“想说我矫情,你就直说。” 伯明见她心情好,他也感叹一番,“这近一年来,你都没好好歇息过,每日不是操心家里的事,就是想着挣钱,真是辛苦你了。” “你酸不酸啊,说这种话,有啥辛苦不辛苦的。”樱娘折下路边的一朵花,放在鼻间闻着。 “伯明,你还记得么,去年这个时候咱们刚成亲,你还带我去山上砍柴呢,咱家的兰花就是那个时候挖的。” 樱娘心里在感慨,这一年过得可真快,她和伯明都成亲一周年了。 伯明听樱娘说起去年成亲的事,他便沉入自己的思绪中了,回忆起洞房时他那傻乎乎的模样,禁不住一阵傻笑。 “你笑什么呢?”樱娘瞧着他。 伯明一阵脸红,直摇头,“没笑什么。” 其实樱娘猜出他想到什么了,伯明的小心思她几乎都能捉摸个大概。“等会儿咱们回家从镇上路过时,买一壶酒吧,咱们成亲一整年了,好好庆祝一下。正好你还买了牛肉,喝酒吃牛肉,可痛快着哩。” “好。可是,你有身子了是不能喝酒的,我也是一杯就醉。” “你喝几小口,我意思一下就行。” 两人来到谷坳,因为四面是山,从山上流下来的泉水清澈见人。樱娘坐在水边照着自己的脸宠,再洗洗脸,然后坐在那儿观赏风景。 伯明瞧着那片芦苇荡一开始欣喜极了,之后却又忧愁了,他没有用镰刀去割,因为这些芦苇还太嫩了。 他来到樱娘身边坐下,“再等一个月来割吧,虽然青芦苇也能编席,但是这些也太嫩了,哪怕收回家晒干后成黄色的了,怕是很容易断的。那头的蒲草估摸着也没长成,看来是白来一趟了。” 樱娘被一阵微风吹拂,正觉得舒服呢,“没有白来,这不是玩了一趟么。” 他们在青山涧水中玩了好一会儿,才开始回家。路过镇子时,他们俩去买壶酒,却撞见村里的老缺,他就是当初二婶说的那个与绿翠在池塘边过于亲热说话的光棍。他今年已经三十二岁了还没娶上亲的,大家都认为他肯定会独身一辈子。 老缺不仅买了好几壶酒,还买了好些其他的东西。他家可是穷得叮当响,今日竟然舍得这么花钱,让伯明颇为意外。 伯明上前打着招呼,“老缺大哥,你这是要办啥喜事么,买这些好东西。” “是……是有喜事。”老缺是既高兴又心疼,表情复杂得很。买这些东西花掉了他这一年攒下来的钱,本就有些好吃懒做的他,能攒出钱来就不错了。这一下全花掉了,哪能不心疼。 樱娘接着打趣问道:“不会是要娶新娘子了吧?”她只是随口这么问,可没当真。 没想到老缺竟然点头了,“是啊,这个月底就要成亲了。” 樱娘与伯明同时怔住,没听说他订过亲呀,怎么突然就要成亲了? “是哪家的姑娘呀?”樱娘好奇问道。她觉得若是哪家把好好的姑娘嫁给这位可以当大叔的人,且又是个好吃懒做,还又穷又邋遢的男人,那就真是白瞎了。 老缺的笑容滞了一下,“不是哪家姑娘,是绿翠。” “绿翠?”樱娘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是说被梁子休掉的那个绿翠么?” 老缺顶着一个大红脸,窘道:“就是她,难道还有哪个叫绿翠?” 上回绿翠在樱娘那儿碰了一鼻子的灰,生气得很。后来伯明的二叔又告诉她,说梁子不要她做小,就因为她还闹得他们父子吵架分了家,他这个做爹的也不好将她接到家里。 绿翠眼见着自己实在走投无路了,她又没有樱娘说的那种勇气去外地讨生活。当她在村口见到老缺时,她决定破罐子破摔了。想到老缺以前对她挺有意思,应该不会拒绝她的。 她如此主动相迎,对于老缺来说,如同久旱逢甘霖。他上无老,下无小,倒是有两个妹妹,但都嫁到邻镇去了。两个妹妹家也都穷困得很,帮衬不了他什么。 对于他这种穷困潦倒的人竟然有女人愿意跟着他,哪里还计较什么呀,当晚就答应了要娶她。 绿翠为了自己第二次嫁人不太丢面,非要他办酒席,说成亲入洞房后才能让他碰她。一个三十多岁未碰过女人的男人,听到这话,自然会照办,为了那一夜洞房,他做啥都乐意。 樱娘和伯明除了向他道喜,还能说什么?只能买好酒,相伴着回家了。 回到家正碰到梁子来给他们家送鸟蛋,他干活时在自家地的旁边树上掏了鸟窝。因为中午伯明给他送了果子,作为礼尚往来,他得了鸟蛋也就想着送几个来,说是给大嫂补身子。 伯明就问他知不知道绿翠的事,梁子还真不知道此事。他听伯明这么一说,当场呆若木鸡,之后他啐了一口,“她这是中邪了么,嫁人难道非要嫁到薛家村来么?竟然还是老缺,都快可以当她爹了。她不嫌丢脸,我还嫌丢脸哩!” 伯明劝道:“你也别生气了,既然你休了她,她现在想嫁给谁也不是你能管的事。既然同在一个村子里,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你也别当着她的面骂骂咧咧,老缺听了会不高兴的,他们还要办喜酒哩。” 梁子哼了一声,“鬼才愿去喝他们的喜酒。” “梁子,听说有人给你说了一门亲,啥时候定下来?”樱娘问道。 说到此事,梁子脸色更加不好看了,“说啥亲呀,昨日女方家里托媒人来退了。” 樱娘与伯明两两相望,不知这又是出啥事了。梁子叹气道:“人家听说我住在木棚里,还带着一个弟弟,分家时也没分到什么钱,嫁过来竟然连个正经屋子都没得住,也就吓退了。” 樱娘和伯明半晌没吭声,想来也是,哪家姑娘愿意跟着他住木棚呀。 “你放心,待日子好过了,肯定能娶上好亲。你才十九,还年轻着哩。”樱娘安慰道。 梁子点了点头,算是收下了樱娘的安慰。接着他忽然发出一句感慨,“娶不娶就那么回事,女人真是个大麻烦。” 他说完就走了。樱娘忍不住问伯明,“你觉得女人是个大麻烦么?” 伯明笑道:“有些女人可能是,但你不是。” 这时仲平和季旺扛着锄头回来了,樱娘忙着端出牛肉给他们吃。伯明想到自己这几日去了乌州,没去村前挖河,便跟仲平说了明日他要去。 仲平点头道:“好,明日我正好要去开荒的那块地里种些花生。大哥,你啥时候种?” “我后日去种,不急的。地窖里有好几坛果子,还有井底沉着三坛卤牛肉,你平时记着拿出来吃。” 仲平正在吃着果子呢,“嫂子中午给的那些就够我和招娣吃的了。咱们都分家了,这些都是你花钱买的,我和招娣只要尝个鲜就行了,哪能当成自己的东西。” 伯明横了他一眼,“你胡说什么哩,哪怕分了家,咱们也是一家人,况且住在一个院子里,还分什么你家我家?” 仲平却有理有据地说道:“平时家里有什么,大嫂都是端一些给三弟家送去,我和招娣却总是得的和你们一样多。哪怕是亲兄弟,也要公平着来不是?我和招娣已经占了你们不少便宜了,可不能一直这么下去,否则三弟和银月还以为你和大嫂太偏心,对我和招娣好,而嫌弃他们哩。” 伯明听了心里颇有感触,自从叔昌搬过去后,他只去过一次,平时都是樱娘过去看他们的。他这个做大哥的,最近和叔昌都没说过几句话,兄弟之间似乎疏淡了不少。 听仲平这么一说,他倒真觉得自己有点偏心了。他寻思着,待哪一日去叔昌家看看吧,便对仲平说:“别的可以公平着来,至于这点吃的,你就别分什么你我了。” 仲平边吃边呵呵笑着。 这顿晚饭吃得算是丰盛的,有酒有牛肉有鸟蛋,另外还炒了两个小菜。因为季旺也在,樱娘和伯明也不好意思过于肉麻地说什么庆祝成亲一周年的事,只是三人一起说说笑笑,也开心得很。 伯明酒量确实差,主要是他小时候极少喝酒,在当和尚的那十年里他没沾过酒。所以,还俗后的他是一杯就醉。没想到季旺酒量好,这一壶硬是被他喝去一小半。季旺是那种性子开朗且没啥心思的人,他一边喝酒一边讲着挖河的趣事。 伯明怕他喝多了,硬是把酒壶给盖住了。当吃完饭站起来时,伯明的身子竟然有点晃,还得樱娘和季旺一左一右扶着他才行。 季旺摇头笑道:“大嫂,我喝那么多都没事,你瞧大哥,他才喝一杯就成这样了。” “就他这酒量,估计还不如我哩。”樱娘虽然只沾几滴,但是想到在前世的她,可是喝个三四瓶啤酒都没啥感觉的人。 不过,想到伯明喝的可是一杯白酒,估计也不比三四瓶啤酒烈性小。。 她还是头一回见伯明喝醉酒的样子,见他脸颊红得跟打了胭脂似的,两眼朦胧,倒觉得挺憨的。 伯明被扶到炕上,樱娘帮他脱了鞋。她正准备走开时,忽然被伯明一手拉住,将她搂在怀里。幸好季旺出去了,否则樱娘得羞死。 樱娘挣脱着想出来,准备去洗漱,没想到伯明紧紧搂着她的胳膊不放,像个小孩子似的。 听说有的人喝多了会说醉话,伯明倒好,一句话都不说,也没有任何不良行为,就是搂着樱娘的胳膊睡觉,安静得很,连呼都不打的。 樱娘硬是陪着他躺了好一会儿,趁他熟睡了才慢慢抽出胳膊来,然后去洗漱。 而仲平和招娣的屋里此时却挺热闹,因为小暖长的那个肿包小了许多,他们两口子终于放心了。仲平刚才还跑到伯明那儿去凑着喝了几口酒,此时兴致也高。 他抱着小暖哼着土谣曲,招娣在旁边将樱桃压出汁来。 仲平甚是不解,“你这是干嘛,直接吃不就得了,弄得这么烂了吧唧怎么吃?” “大嫂说这果子汁含有什么素,小孩子吃了好,她就教我这样弄出汁来给小暖喝。”招娣用勺子喂小暖喝了一口,小暖喝得笑眯眯的,看来是很爱喝。 仲平见小暖这可爱劲,亲了亲她,然后随意问招娣,“大嫂怎的懂这么些?” “大嫂懂的还多着哩。”招娣想到樱娘教她怎么不怀孕的事,脸顿时红得通透,只是此时她还不好意思说出口。 待喂了孩子,孩子吃饱了睡着了,他们才上了炕睡觉。 仲平可能是今夜兴致有些高,忍不住一下压在招娣的身子。他亲了招娣几口就开始解她的衣纽。 招娣知道仲平想干嘛,可是她真的好怕再怀孕呀,就把樱娘教她的法子说了。 仲平停了下来,“你们妯娌之间连这个都说啊!” 招娣窘道:“也没说细说,是我……问大嫂来着,她就说这样可能不太容易怀上。” 仲平笑道:“你还真是越来越了不得了,连这个都好意思问。”他可不是怪她,而是觉得招娣越来越有味道了。他本是个不容易被影响的人,也是个不解风情之人。没想到听招娣说了这些,他浑身愈发激荡起来。 招娣真有些招架不住了,但是想到有这么一位踏实顾家的相公,自从成亲以来从没有嫌弃过她,还这么喜欢她的身子,她是十分乐意地迎合他的。 仲平还真将招娣刚才说的话听进去了,在最后时刻他及时出来了。 招娣见他如此为她着想,这么能抑制自己,不免心中一阵感动,依偎在他的怀里,香香甜甜地睡着。 次日伯明和季旺去挖村前的河,只是才挖半个时辰便下起雨来,大家就都扛着锹和锄头跑回家了。监工也不是个不近人情的人,凡是下雨都会让歇工的。 正处梅雨季节,这雨一下起来便没完没了。大家都没法去地里干活了,仲平去开荒的山上种花生,才放几行花生米,便被雨赶了回家。 这雨一下就是五日,没停下来过,他们哥几个也都在家闲着。伯明看着这雨一阵淅沥又一阵滂沱的,十分忧愁。因为这雨耽误了他种花生,而且他还在担心今年的收成。麦穗正在长着呢,被雨这么淋来淋去的,怕是长不饱满。还有高梁,好多都歪倒了,可是地里全是泥泞,脚踩上去连木屐都被陷进去了,根本没法去绑棍子将高梁撑起来。 以前年年干旱,去年才下一场大暴雨,结果他的爹娘就……。今年又下起连绵雨来,他总觉得又要遭殃。 他满脑子寻思着这些,越寻思越觉烦闷。想到好久没看到叔昌了,便撑着伞来到叔昌家。 刚到叔昌家门口,伯明被眼前的景象给吓住了,因为叔昌正在雨里撑着西面的墙,他满身是泥,全身湿透。 伯明跑了过来,“这墙是要倒么?” 叔昌见大哥来了,忙道:“这边墙全是裂缝,这一下雨,雨水都渗进屋里去了。我怕这墙再泡几日真的会倒,就想着用这些砍来的树给撑住,这里面是厨房,若是银月做饭时被倒的墙压倒了,那可就完了。” 伯明帮着叔昌一起扛树来撑墙,想到弟弟住在这里的破屋子里,伯明心里真的不好受。 幸好这里有两间屋,睡觉的这屋还挺结实的没啥事。伯明和叔昌满身是泥水,进了屋后,叔昌递给伯明一身干衣裳。 伯明换着衣裳时才发现银月不在家,“这大雨天银月去哪儿了,她可是挺着大肚子哩。” “可不是么,她大姐前日来我家玩了,昨日又非要银月去她家玩,还不让我跟着。她大姐说她会搀着银月走,不让我操心。”叔昌说时一脸的忧心,这大雨天,他真的担心银月,怕她摔了。 哥俩正说着话哩,银月就回来了,还是被她大姐家的一位老婆子给搀回来的。 银月好像心里有啥高兴的事,待向老婆子道了谢,见她走了后,银月一脸的喜色来到叔昌身边。她正想要说呢,只见季旺从外面的雨里冲进来,“大哥、三哥,咱们去帮梁子哥搭木棚吧。他家木棚倒了,还把老幺的腿给砸伤了,梁子把老幺背到咱家来了。” 这哥仨一起跑出屋,先是看老幺的腿伤得怎么样。幸好他只是皮外伤,没伤到筋骨,这会子梁子已经去找郎中了。 伯明带着三位弟弟一起去梁子的木棚里,先把他家的粮食和铺盖之类的给搬过来,然后再帮着搭木棚。 尽管木棚已经搭起来了,但是里面一片泥泞,雨停之前是根本住不了人的。梁子和老幺只好又在伯明家的杂间物住下了。二叔倒是来叫他们去他家里住,只是梁子也死倔,就是不肯去。 接下来两日伯明和仲平、季旺都有些咳嗽,梁子更是咳嗽不止,可能是这两日他们淋多了雨,身子都不太利索。 招娣和樱娘每日为他们熬祛湿气的药,还为老幺熬治腿的药,这几日她们可没少忙活。 雨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还真是让一家人忧心。虽然喝了几日的药,大家的身子慢慢好了起来,可是仍然没法去地里干活。 农村人都是在地里刨食,看天吃饭,眼见着再这样下去,今年收成肯定是大减了。 一家子坐在屋檐底下瞅着眼前让他们厌烦的雨,却瞅见院门口来了好些人,好像还有马车。 樱娘眼尖,惊呼道:“姚姑姑?姚姑姑怎么来了?” 樱娘和伯明撑着伞迎上去,只见姚姑姑一脸疲惫之色,这等天气出远门,肯定是累坏了。不过,除了姚姑姑,她身后还跟着一位丫鬟和两位家丁。 樱娘见过这位丫鬟的,上次去乌州时,见这位丫鬟总是眉开眼笑的,当时还觉得她性子好哩,姚姑姑有她侍候着应该也不寡淡。不知今日是怎么回事,她双眼红肿,脸色忧戚,好像是遭遇了什么伤心事。 樱娘只当姚姑姑是来看望自己的,也没太关乎这位丫鬟的事,而是高兴地搀着姚姑姑进屋了。 “姚姑姑,你怎么找得到我家?”樱娘沏一杯热茶递在姚姑姑的手里,“这糟心的雨下个没完没了,你这一路上遭不了罪吧?” 姚姑姑确实渴了,喝下热茶后舒服不少,“以前我在永镇呆过,怎么会找不到你家?来到薛家村的村口一问,不就寻过来了。这一路上马车轮子陷进泥潭好几次,确实是遭了不少罪,在路上足足耗了三日,一身骨头都快要散架了。” 那位丫鬟听姚姑姑这么说,脸埋得很低很低,好像知道这都是因为她的事才会如此。 樱娘这才觉得姚姑姑冒着雨天肯定不是为了来看她的,便问道:“你家里是不是……出了啥事啊?” 姚姑姑给丫鬟使了一个眼色,那个丫鬟便十分领会地出了屋。 姚姑姑叹气道:“可不是么,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云儿丫头一直跟在我身边,尽心侍候着我,本来日子过得很安生。没想到前些日子,珉儿他竟然……。” 姚姑姑见樱娘听得很迷茫,才解释道:“珉儿就是李长安的长子,今年才十五岁,他平时虽然不是很听话,但也知书达礼的。教书先生也说他挺上进,悟性也不错,将来想考个功名应该不难。没想到他不知哪根筋抽了,竟然对云儿起了不该有的心思,那日趁我不在屋里,将云儿给……” 姚姑姑没有说下去,樱娘也听明白了,应该是十五岁的大少爷瞧上了继母身边丫鬟的故事,而且只是一时兴起,不是要死要活地喜欢。 樱娘问道:“像李家这种大世家,当大少爷的不是可以纳妾么?难道是云儿不愿跟着他?” “哪里是云儿不愿意呀,是李长安不愿意。李长安得知后,当时就要赶云儿出府,还是我及时拦住了。可他气得这些日子一直睡不好觉,他说珉儿以后可是要考功名走仕途的,可不能早早让这等下人乱了心思。只是云儿从小没爹娘,当年还是经过几次转手卖到李家的。这要是把她赶出府,她流落在外该怎么过活?” 樱娘知道姚姑姑向来是善心之人,是见不得自己贴身丫鬟就这么被赶出去流落街头的。 姚姑姑又道:“我本是想把云儿配给府里的家丁的,李长安却仍然不同意,说跟了少爷又跟奴才,府里岂不是都被她扰乱了,成何体统?我想着也是,那些家丁见云儿失了身,怕是也不会对她好的。我想着云儿可怜,李长安又不容她,所以想来想去就把她送到你这儿来,希望你帮帮她,给她配个好人家。听说乡下好多穷人家娶不上亲,云儿姿色不错,人也乖巧,不知有没有哪位男儿会要她。” 樱娘沉思着,她可从来没办过这种事啊,“以云儿这等姿色,应该是不愁嫁的。可是她曾失过身,乡下的男儿也比较忌讳这种事,富裕人家怕是难找的,只能找穷人家了。你放心,我会帮着留意这件事,让云儿好有个依靠。” 其实樱娘想到自己家里可就住着一个缺女人的男子呢,梁子刚被女方家退了亲,这一年来家里没个女人,他这日子过得实在是不像样。 可是梁子说女人是个大麻烦,樱娘也没有把握他会要云儿,或是他会不会对云儿好,所以她没急着跟姚姑姑说这件事。 姚姑姑知道樱娘肯定会尽心帮忙的,“云儿若是交给别人,我还真是不放心,交给你的话我就踏实了。只是给你家带来麻烦了,我还怪不好意思的。” 樱娘嘟嘴道:“姚姑姑你又跟我客气啥,咱们之间还需说这个?” 姚姑姑微微笑道:“好,我就不说这个了。我实在是心疼云儿,你给她配穷人家的男儿并不打紧,只要人踏实,愿意好好过日子,且不嫌弃云儿就好。”她说时还从包袱里掏出一个大荷包来,里面一共有十两碎银子。 她把钱递给樱娘,“你给云儿配人家的时候,先别说给男方家里钱。待他们成了亲,人家对云儿也不错,你再拿出钱来帮衬他们过日子。” 樱娘接过了钱,“你还真是心细,云儿有你这么为她考虑,也算是得福了。” 第57章 嗯吵架了 姚姑姑大老远从乌州来到薛家村,樱娘自然是要尽地主之宜。 樱娘知道姚姑姑平时吃的可都是好饭好菜,以前在宫里自是不必说,现在又嫁到富甲一方的李家。她锦衣玉食惯了,如今来一趟乡下,最想吃的应该就是一些野味了。 这时雨小了一些,伯明撑着伞去菜地梗边挖荠菜,还顺便弄了半篮子蒿回来。 樱娘一边做着蒿粑一边和姚姑姑叙着话,云儿一直在旁低着头帮忙干活。 可能云儿觉得自己的身子被玷污了,是个不干净的人,深深的自卑感使她不敢正眼去瞧任何人。唯有靠双手不停地干活,才能使她心里好受些。 梁子和老幺本来是住在杂物间的,这会子见伯明家来了客人,他们俩赶紧卷铺盖。 梁子是个识趣的人,他若是不走,从乌州来的客人今夜就没地方住了。一开始是他爹薛家枝叫他和老幺回家住,他死活不同意。现在他又一声不吭带着老幺回去住下了,而且还热心地为姚姑姑带来的两位家丁安排歇息的屋。 薛家枝见两个儿子回来了,觉得终于挽回了他一点面子。因为这几日就有人背地里说他家父子三人相处得怪怪的。儿子的木棚倒了不回亲爹家住,却跑到堂兄弟家里住去了,肯定是这个爹容不得儿子。 这下梁子和老幺回家住了了,他就觉得总算是可以堵住那些说三道四之人的嘴了。 儿子是回家来了,却还往家里带两位陌生的男人,薛家枝便皱着眉头出去了。下雨天他不必去葛地主家,但也有其他去处,他向来会为自己安排乐子。 因为是阴雨天,樱娘挽留姚姑姑在家里多住几日,想等天晴了再让她回家。姚姑姑倒想在这儿多清静几日,可是她身不由己,因为云儿的事,她都离家好几日了。待这次回家她估摸着还要受李长安的责问呢,哪里好多呆的。 因此,第二日下午姚姑姑就带着两位家丁走了,留下云儿在樱娘家。 樱娘和伯明目送着姚姑姑的马车出村口,而云儿则撑着伞跟在马车后面送了很远一段路程才肯停下来。若不是姚姑姑催她赶紧回薛家,不要她再送了,指不定她要一直送下去。 云儿回到薛家后一句话也不敢说,就是拼命地干活。活都被她干完了,樱娘叫她歇息会儿,她便坐在那儿不敢动弹。哪怕是坐在那儿,她也在绞尽脑汁寻思着还能干什么活,结果硬是把地扫了一遍又一遍,把桌椅擦了一遍又一遍。 被李珉糟蹋后,她如同惊弓之鸟,见到男人都要躲得老远。所以她不敢出现在伯明、仲平和季旺面前,见到他们都绕着走。实在找不出什么活干,她就躲在杂物间里。 樱娘和她不熟,不太了解她的性子,也不知该怎么去解她的心结,所以也没管她,先晾几日让她静一静再说吧。 再下了两日的雨,老天爷总算是饶过这一片土地上的老百姓了。伯明跑到麦地里和高梁地里去瞧,虽然看样子不会绝收,但至少要损失一小半的粮了。 伯明便赶紧去开荒的山上把花生种上,虽然晚种了好些日子,但种上总比不种要强。现在他把希望全寄托在黄豆的种子上了,因为再过一个月就可以种黄豆了。 由于下了这么些日子的雨,新挖的水库蓄满了水,所以村前挖河的工期就急张了起来。上头的意思是,若是到了夏季再下暴雨,没有小河引流的话,水库就得破坝了。 这一日,叔昌挖河回来并没有直接回他和银月的家,而是和季旺一起来到旧院子里。 他才坐下不久,伯明和仲平就先后回家了。 他见一家人都在,就寻思着把银月从她姐家那儿带来的消息说一说,其实他走这一趟本来就是为了征询意见的。 “大哥、大嫂,银月她大姐是葛地主家大儿子的妾室,虽然不是正妻,听说还挺得葛家喜欢的。上次银月去葛家玩,说起这场连绵雨怕是会让家里少收很多粮,葛家就说……可以让我去葛家当监守。我一直犹豫不决,就想着来问一问大哥大嫂。” 樱娘听了后看着伯明,其实她还是希望叔昌好好在家种地,不要去掺和葛家的事。 伯明同樱娘的想法一样,立马回道:“咱家二叔在葛地主家监守,银月的哥哥也在葛地主家当监守,如今又叫你去,葛家要得了这么多?看人家脸色吃饭你真当是好事?葛家向来只有一个大监头、八个监守,你要是去了就是多出来的人,人家不会看重你的,指不定还惹出什么攀附富贵人家的闲话来。” 叔昌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犹豫的,可是银月说当监守比在家种地有出息。 樱娘觉得伯明说得对,就接着提醒道:“你要是去了葛家,家里的地怎么办?黄豆不打算种了?种黄豆挣的钱可比当监守挣得要多得多。” 叔昌支吾道:“这个我也想过,若是真要去,只能待收工回家后再去地里种黄豆,勤快一些也不耽误的。” 伯明连忙道:“怎么会不耽误,你当种黄豆只需撒在地里就行了?得每日去地里瞧,精心照顾着每一棵苗。为啥那么多人种黄豆都没有好收成,不就是没有花心思在这上面么?” 叔昌倒不懂这个,因为去年的黄豆是伯明和仲平两个人一起种的,他那时只是每日去葛地主家干活,并没有跟着觉怎么种。 他听大哥这么说,那点心思也就打消了,大哥都叫他别去了,那就不去吧。 老四季旺说话不太隐晦,直接道:“三嫂肯定是想让三哥挣两份钱哩,种黄豆又当监守。二叔一个月能挣六七百文钱,所以他才能吃香的喝辣的,而且有了葛地主家这个依靠,村里人都惧他。三嫂她想让三哥也……” 伯明瞪了一眼季旺,不要他把话说得这么直白。何况银月是季旺的嫂子,他做小叔的不能没大没小,季旺似乎悟了过来,赶紧打住了。 伯明见叔昌脸色有些难堪,便道:“要想挣钱也不是没路子,再过几日就可以编苇席和蒲扇了。虽然这样也挣不了多少,但咱家如今也不太缺钱,你和银月有那些钱,日子完全可以安安生生地过,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樱娘见大家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就没有再多说什么,只见叔昌重重地点了点头,想必是听进去了。 叔昌刚要起身回家,银月来了。她见叔昌这么久没回家,就寻思着他应该是来这里跟大哥大嫂说这件事的。她怕叔昌嘴笨不会说,就过来了。 银月见叔昌要回家,高兴地问道:“大哥和大嫂同意了?” 叔昌摇了摇头,“我不去了,去了耽误种地,估计也不招葛家待见。” 银月脸色滞了一下,然后来到樱娘身边,“大嫂,我跟你说,这可不只是去当监守的事。我大姐说了,只要叔昌去了,而且尽心尽力为葛家干活,她会在葛家面前帮着说话,到时候指不定还会让他当大监头。要知道葛地主家就一个大监头,听说一个月能拿三两银子哩!” 樱娘听上去怎么就觉得有些不靠谱呢,她反问道:“你哥不也是在葛家当监守么,你大姐怎么不想着让他当大监头?听说葛家大儿子的正妻郑氏也有一位弟弟在那里干活,人家当小舅子的自然要亲一些,怎么算也轮不到叔昌的。” 银月尴尬地笑了笑,“别提了,我哥是个不成器的,经常和葛家对着干,能留着他当监守就不错了,我大姐也为此事忧心呢。就因为当妾的不如正妻,我大姐才想着要比过人家。据说那位姓郑的小舅子也不是个能干大事的人,我大姐觉得叔昌不错,也指望着他能为钱家挣点脸面。” 樱娘不吭声了,想来银月的大姐是想拉叔昌过去搞什么宅斗。 伯明接话道:“你大姐就不怕叔昌也是个不成事的?去葛家当监守的个个都有来头,每日要与那些人打交道,叔昌怕是应付不过来的。” 银月见大哥大嫂都不同意,僵在那儿不知再说什么了。她朝叔昌直使眼色,叫叔昌说话。可是叔昌觉得大哥大嫂说得对,便道:“我还是别去了吧,以前我又不是没在葛地主家干过活,当真是不好应付的。” 银月连忙辩道:“那个时候你只是个长工,现在是当监守,这可不一样的。我觉得你肯定能做好,就连大姐就觉得你行,你干嘛畏畏缩缩的?” 叔昌为难地看着银月,又看着伯明和樱娘。 伯明与樱娘见银月这么想让叔昌去,心里滋味不太好受,他们真心不想让叔昌去淌这趟浑水。 伯明不想跟他们多啰嗦了,直接撂下话,“该说的我都说了,去不去还是在乎你自己。哪日惹出事来,别怪我和樱娘没提醒你们。” 伯明说着就回屋了,因为他这话说得有些重,银月和叔昌立在那儿也不敢走。樱娘劝道:“凡事要三思而后行,既然家里也没穷到那个份上,就不要惦记一个月三两银子的事。要我说,葛家无论如何是不会让叔昌当大监头的,监守都不一定能当得住。” 银月咬唇道:“大嫂,我大姐都为这事说好几回了,应该是有把握的。这样既能挣钱又有面子的事,错过了多可惜。你放心,叔昌肯定能做好的。” 樱娘知道银月这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了。“既然我和伯明都不同意,听你的意思是还非要去,我们还能说什么?你们自己回家好好思量吧。” 银月和叔昌在回家的路上就吵了起来。因为叔昌见大哥和大嫂把话都说得很重,他是必定要听他们的,而银月却硬缠着要他去葛家。 “银月,你干嘛非要我去呀,你没见大哥和大嫂都不同意么?” “我瞧着大哥大嫂都是怕事的人,怕你应付不过来,又怕葛家势大欺负你。他们也不想想,有我大姐在,怎么可能让你受委屈?” 叔昌反驳道:“你大姐能比得过正室?她做不了葛家的主的。” 银月生气了,“就因为比不过才要比呀!哪个愿意做妾室?若不是我爹当初要我大姐到葛家来,她也不必事事被人压人一头。上回我去葛家,葛家大儿子还让我叫他姐夫哩,要说这只能正妻的弟弟或妹妹才能叫的。我大姐自己都说她越来越得葛家喜欢了,你还不趁机过去?既能挣钱又能为我大姐做些事,多好的事啊,也不知大哥和大嫂怎么想的。怕这怕那的,哪里能成事?” 叔昌梗着个脖子,“无论你怎么说,我就是不去!” 银月见叔昌不听她的话,说话还朝她发狠,她眼眶红了,“你就敢对我横,大哥大嫂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还不是为了你好么,在家种地能有多大出息,左右不过一辈子都是泥腿子。” 叔昌怕在路上吵架被人听了笑话,拉她赶紧回了家。到家后,他便回道:“当初你不是说我哪儿都好么,怎么现在又嫌弃我是种地的了?” 银月气得直跺脚,“我哪有嫌弃你了,哪怕你当一辈子的泥腿子,我也不会嫌弃你。只不过说现在有更好的路子,干嘛不去走,怎么就这么死心眼?” “我就死心眼了,反正是不去!”叔昌黑着脸直截了当地回了她这么一句。 这是银月嫁过来后第一次见叔昌不听她的话,还对她黑脸,叔昌好像根本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无论他去是不去,可是他对她的这种态度让她受不住了。她泪如泉涌,转身跑出屋,然后往村外跑。 叔昌见她大着肚子还这么跑,便追了上去拉她的手。银月抓起叔昌的手腕就发狠地咬了一口。 叔昌吃痛,猛地抽回手来。银月哭道:“你再追,我就跑得更快,若是不小心摔了,把孩子摔掉了,我跟你没完!” 叔昌不敢再追了,就这么眼瞧着银月哭着跑出村去。也不知她是要回娘家,还是去她大姐家,叔昌气急败坏地回了自己的家。 银月赌气跑了的事被村里人瞧见了,自然是要说道说道。次日招娣带小暖在村子里玩,听了这件事就赶紧回来告诉樱娘。 “大嫂,要不要劝叔昌赶紧去把银月接回家?她大着肚子可别有什么闪失啊。不都说怀了孩子的女人不好住在别人家么,她有可能住她大姐家了,这样传出来可不好听哩。” 樱娘手里正在为自己的孩子做小肚兜,听招娣这么说,她停下手里的活,叹气道:“就先晾个银月几日吧,等他们俩彼此心里的气都消得差不多了再说。叔昌知道心疼银月,不会拖着不去接的。” 招娣听得懵懵懂懂,以她看来,银月此时肯定是盼着叔昌去接她哩,若是不急着去接她,她岂不是更生气? 樱娘见招娣还是很忧心,便道:“让她留在她大姐家多了解葛家情况也好,那样的家庭肯定复杂,等她看清了就不会缠着叔昌去了。再说了,她脾性烈,晚几日去接她,正好可以磨磨她的性子。要让她知道,叔昌也不是她能随意拿捏的。” “哦。”招娣听了好像有些懂了。 两日后,村子里有人办喜事。老缺要娶绿翠了,他还来叫伯明和樱娘去喝喜酒。说中午是女客,晚上是男客,务必要去。 老缺竟然还去叫梁子了,梁子自然是婉拒不去的。樱娘寻思着自家和老缺家没有任何过节,是不好不去的。 这日中午,她带着份子钱去了。酒席办得很一般,她将就着吃点。 下午绿翠就被迎亲队从她娘家接过来了,也不知是她或老缺故意的,还是因为梁子的木棚前那条路好走一些,绿翠偏偏就从木棚前走过。好像是在说,你还真当我嫁不出去? 迎亲队的人都是本村的,他们从此路过时,都觉得感觉怪怪的,也不知绿翠心里会怎么想。 梁子才没恁多心思在这上面呢,他早早去地里干活了,懒得见这等场面,免得恶心自己。 干活回来,他想到这一日该轮到他家放牛了,他便早些回了家。 招娣想到母牛快要生了,可得好好伺候,见梁子来她家后院牵牛,就拦着他,“梁子,这个月里咱们的牛怕是要下崽子了,就由我来放牛吧,你们男人粗心,我可不放心哩。” 梁子觉得自己不好占这个便宜的,便问道:“二嫂,你不是要带小暖么,哪里有这么多空闲去放牛?” 招娣指了指在院门口抱着小暖的云儿,“你又不是不知道,自从云儿来了,她几乎把我家的活全干了,我和大嫂最近连衣裳都没洗过。小暖拉臭在裤子上了,她都抢着去洗。我怪不好意思的,可她非要这么干,拦都拦不住。不过小暖挺喜欢她的,因为她只跟小暖说话,见了我们都是低头不吭声。更奇怪的是,她吃饭都不敢上桌,而是端着碗去自己屋里吃,见了大哥、仲平和季旺,她至少要离一丈远。” 梁子好奇道:“那个姚姑姑为啥把她留在你家?她在乌州应该是见过大世面的,不应该这么胆小的吧?” 招娣摇头道:“这个我还真不清楚,大嫂也没细说,只说她没爹没娘没依靠,所以才来我家的。” “哦,或许是她胆小太小,在那种大户人家吃不开,所以才被送到你家吧。”梁子也不爱管人家的事,只是扫了一眼云儿的背影没说什么。 既然招娣不放心他把牛牵走,他也不坚持了,接着去地里干活。 樱娘喝完喜酒回来,见云儿在抱着小暖。她就跑院后去瞧,果然见招娣在解牛绳,说是要去放牛。 “招娣,刚才我喝喜酒时,正好跟大家说起咱家的牛来。辉子他们兄弟三家想凑钱买咱家的牛崽,出价一千五,你觉得行么?” 招娣可不敢做这个主,“是不是还得问梁子和三叔呀,卖出来的钱也得平分的。” “前些日子我就问过了,他们都说我在外面跑过买卖,比他们讨价还价,就非得把这件事交给我去办,所以在酒席上我才问有没有哪家想买咱家的牛崽。牛是越来越紧俏了,我觉得一千五有些低,至少得卖两千才行。” 招娣也不想让牛崽贱卖了,“嗯,那就两千,便宜了可不卖,我养着。” 樱娘忍不住笑道:“好,卖不上两千就让你养着,养大了再配对下崽。” 两人正说笑着,云儿抱着小暖过来了。 她神色有些慌张,“樱姐姐,有一个很凶的男人来找你,好像有什么大事似的。” 樱娘和招娣很是纳闷,来到院前来瞧。哪里是什么很凶的男人,这不是周里正么? 可能是他相貌长得本就不太和善,这会子又绷着脸,才让云儿感到害怕的。 樱娘寻忖着,家里最近没啥事呀,周里正来找她到底所为何事? 第58章 此事很难办 樱娘实在寻思不出家里有什么事值得周里正跑一趟的,还以为他是来说收税粮的事,遂问道:“周里正,税粮向来都是收了麦子后才开始收的,莫非今年提前了?” “我倒是想提前收,只是粮食还都长在地里,收得上来么?”周里正不咸不淡地说。 樱娘听他这语气,便感觉到没好事,眉心紧蹙地立在旁边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周里正将眼神瞟向云儿,再上下打量一番,然后转向樱娘,“谁允许你私自收容流民了?” 樱娘哑然,怔了一会儿才悟过来他指的是云儿,忙解释道:“她可不是流民,而是乌州李府的丫头,因李家下人太多,用不了这么多丫头,便遣散她到我家来。” “此女与你无亲无故,你家与乌州那边大户人家估摸着往上数几十代都沾不边,且她又没有官府签署的迁入薛家村的文疏,这不是流民是什么!要是家家户户都像你这样随意收留流民,咱们村岂不是乱套了?流民一多,偷鸡摸狗或淫|乱风化之事便会滋生,这个责任你担当得起?”周里正义正言辞道。 樱娘一听,不禁汗颜。都说现代社会的户籍制度管得太严,给人带来诸多不便,可是在这个古代,户籍制度则更为严苛呀。只不过一个云儿,竟然扯到什么偷鸡摸狗与淫|乱风化了。 云儿被扣上流民的帽子,心里极不好受,她耷拉着个脑袋站在边上,神色有些惶恐,她真的不想被赶走啊。怀里的小暖还双手在她的头上抓发丝玩,抓得她头皮生疼,她也不吭声。 樱娘正色瞧着周里正道:“按你的意思,我收留了流民,是要受什么处罚么?” “罚钱一百文,且三日之内将流民打发掉。若是逾期不办,我会向镇上吏长禀报,到时候自然有人上门来请她走。” 周里正见樱娘脸色不好看,便解释道:“这可不是我故意为难你,明文禁止之事,我一个小小的里正怎敢纵容?上面怪罪下来,谁替我担着?以前每年齐山都有逃荒的人到蒋家村,但都只敢呆个三两日的。记得有一年,因雨大路不好走,他们耽搁了十日,可是把蒋里正给急坏了,硬是把吏长找来,将他们统统驱赶了。这位姑娘在你家呆了近二十日吧,若不是有人告诉我,我还蒙在鼓里呢。” 周里正可是看在樱娘的面子上才愿解释一番,毕竟樱娘以前是织布坊的大领头,如今又从乌州揽活干会挣钱,好歹名气不小。 可是他就这么一副冷面孔,对樱娘的态度算是不错的了。平时他对其他的人家,可都是厉言茬色的,若是别家私留流民,他估计直接开骂了。 樱娘此时十分踌躇,姚姑姑把云儿交给了她,她可不能这样让云儿被驱赶呀。 她仔细地琢磨着周里正的说,听他说齐山来逃荒的事,她忽然想到招娣。招娣因为嫁给了仲平,所以理所当然地成了薛家村的人,被登记在薛家村的户籍之册。 “周里正,你无需为此事担忧,云儿不会给你惹麻烦的。她都十五了,马上就要嫁人了,左右不过几个月的事,你先帮着担当点。她一个弱女子,不会给村里惹什么乱子的。” 周里正再次瞧了瞧云儿,见她确实是个大姑娘了,说要嫁人了应该不假。“她被说到哪家了?若是可以的话,让她早些嫁了吧。你跟她不带亲不带故的,何必这么养着她?” “得朋友之托,我自当尽心护她周全。云儿脸皮薄,我此时也不好当着你的面说把她配与了谁。待伯明回了家,吃过晚饭后我就叫他去你家送罚的那一百文钱,正好可以与你细说此事。” 云儿听樱娘这般说,确实被羞到了,她面红耳赤地抱着小暖进了院门。其实,她心里还在隐隐作痛,因为她怕嫁人,怕别人嫌弃她。 周里正觉得此事可大可小,想来一个待嫁的姑娘确实不构成什么隐患,何况听说伯明晚上要到他家去,他也能领悟其中的意思。虽然他并不是见钱眼开之人,但是偶尔也会收点好处来添补家用。 周里正松了口,“好吧,待晚上让伯明来我家跟我细说。”他背着手走了。 招娣在旁听得如坠云雾,“大嫂,云儿与谁说亲了?” 樱娘拉着招娣进了院子,“云儿没有与谁说亲,这不是随口扯个谎子么,不这么说周里正能放过云儿?” 云儿听樱娘说这只是个谎子,稍稍松了口气。 招娣仍是着急,“这种事哪能一直瞒得住?” “只要肯花钱,而有人又缺钱,还怕瞒不住?”樱娘也听说过周里正偶尔会收些礼钱。大事他不敢的徇私,这点小事他还是能担当的。 招娣总算参透了几分,赶紧去后院牵车了,牛已经在那儿抗议哞哞叫了。 到了晚上,伯明来到了周里正家。他除了带一百文的罚钱,还另带了一匹绸布和一两碎银子,这银子可是姚姑姑给的,自然要花在云儿的事上。 伯明以前哪干过这种送礼之事啊,且先不论此事对与不对,就这面子上他都有些抹不开的。但他不忍心让樱娘来做这种事,所以他还是硬着头皮来了。 伯明也不多说话,将东西放在周里正家的桌子上,然后再客客气气地呈上一百文罚钱,就作了个揖走了。 待伯明走后,周里正翻腾着那匹绸布,还皱眉嫌礼太少。当他拿起布匹,见有碎银子滚了下来,顿时惊呆了。他做为一个里正每月领三斗粮和一百文钱,日子过得不是很宽裕,长这么大他也只见过两三回银子。 他将银子在手掌里踮着重量,一张几乎不会笑的脸终于有了些笑容。 伯明回到家后,樱娘正坐在油灯下给小孩子穿的老虎鞋。伯明瞧着这么小巧可爱的鞋,忍不住凑近来看,“你说咱们的孩子生下来脚会有多大?这鞋是不是小了点?” 樱娘仔细瞅着手里的鞋,“不小,小暖的鞋也比这大不了多少。周里正那事儿办妥了?” “应该是妥了,反正我是啥话也没说,他也啥话都没说,我们就是互相客气了几句。” 樱娘听伯明这么描述就知道此事应该是成了,“现在他是不会赶云儿走了,只是云儿迟早也是要嫁人的。你说梁子怎么样?我瞧着梁子人踏实,是个过日子的人。云儿看上去也是个勤快贤惠的,梁子不就想找个这样的么?” 伯明虽觉此配对算是靠谱,可他觉得梁子都休一回妻了,这回可得谨慎着来,“哪日我问问梁子,并且将云儿实情托出,此事可不能瞒他。他若是不介意,且瞧得上云儿,这算是好事一桩。若有半分嫌弃,还是不要结这个亲好,这样云儿不觉得委屈,梁子也不会有遗憾。” 樱娘点头道:“嗯,我也是这么寻思的。总归得他们俩都称心如意才好,可不许有一丝勉强。” 两人正说着话哩,他们的房门响了。听到有人敲门,樱娘和伯明就知道是云儿。在这个家里,也就云儿会将门敲得这么温柔。 “进来吧。”樱娘放下手里的鞋,伯明则去一边呆着。他知道云儿不敢与任何男人近身,他便先离得远一些。 云儿进来后,见了樱娘就跪。云儿在李府是个当下人的,平时有点什么事就跪来跪去的,不觉得什么。倒是樱娘有些撑不住,连忙将她拉起来。 “云儿,你以后可不许对我行如此大礼,我们这是农家小户,可没有这些规矩,你有啥事就说。”樱娘给她挪过来一把春凳,“你坐下吧。” 云儿坐下后,两只手一直紧攥着,小嘴一张一合嗫嚅了许久,才说道:“樱姐姐,我不想嫁人。以我这身子,嫁给谁就是害了谁。我留在这里若真是给你们带来了麻烦,我还是走吧。” “哪里有麻烦,周里正应该不会再来找了,你可别将此事放在心上,好好在我家呆着就行。就连被休回娘家的人都可以再嫁,你这样又为何不肯嫁?” 云儿哽咽道:“女人不都是要从一而终的么?以我这被糟蹋过的身子,本该自尽才对,哪里还有脸面活着。我没有去寻死,还苟且活着本就是见不得人的,又何必去嫁人往人家脸上抹黑呢?” 难怪她最近总是恍恍惚惚的,竟然是因为没有去寻死而自责?樱娘忙安慰道:“这是李珉犯浑惹下的错事,该死的是他而不是你!若是哪家女子被混帐男人欺负了去报官,那个混帐男人还得蹲大牢哩。莫非就因为你是李家的丫头,被欺负了还成了你的错?你以后可不许再有这种轻生的念头,你乖巧温顺,肯定会有人喜欢你的。只要人家心里有你,就不会嫌弃你,还会好好疼惜你的。” 喜欢?云儿听了很迷茫,她觉得这个词永远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她做下人惯了,只知道伺候人,还真不知道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当时李珉压在她的身上,她乱抓乱打,大哭着求饶,可是人家就是不肯放过她。男人不都是欺负女人的么,丝毫不把女人放在眼里么,而且还是欺负之后便弃如敝履,喜欢一词又从何而来? 云儿低着头道:“不会有人喜欢我的,若是周里正不再赶我走了,樱姐姐你就把我卖给别人家当下人吧。这样卖得了钱也可以帮衬着你家,我反正是伺候人惯了,也不怕再当下人,此生就这么赖过活吧,反正是孤苦一生的命。” 樱娘不好再说什么了,云儿没经历过感情之事,不知道被心爱的男人喜欢着是什么感觉,这会子跟她说,她也是不会相信的。 “你放心,我不会把你随便配人。对方若不是真心喜欢你,我绝不会让你盲嫁了,你就安安心心在我家呆着。时辰晚了,你回屋睡吧。” 云儿起了身,还向樱娘蹲了个礼,才转身出门。她这个当丫头的习惯,还真是不好改过来。 * 叔昌一人坐在屋前烦闷极了,一直叹着气。他打听到银月是去了她大姐家,他想去接她,却又犹豫。 银月不愿听大哥大嫂的,可他不能不听。就因为银月,他觉得与大哥大嫂生疏了许多,二哥自是不必说,已经很厌烦他和银月了。 就连以前最亲近的四弟都不跟他说心里话了,叔昌越想越苦闷。他若是急着把银月接回来,而银月又吵着要他去葛家,将来他和哥嫂们就真的不像一家人了。 就在他唉声叹气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缓步走了过来,还耷拉着个脑袋。 叔昌连忙迎上去,“银月,你回来了?” “难不成你还希望我死在外头?”银月恹恹地这么回了一句,径自回屋了。 叔昌见她自己回来了,心里舒畅许多,赶紧过来给她倒水喝。“银月,你都是快当娘的人了,以后可不许一赌气就乱跑,你可知道我在家里有多担心么?” 银月沉闷地喝着水,好像在想什么心事,半晌才冷不丁回他一句,“你担心我怎么不去接我?害得我在我大姐家受气。” “你大姐不是向来都很疼你么?” “我大姐是疼我,可止不住她家还有一堆人嫌乎我呀。我受那个姓郑的女人的气也就算了,今儿个早上,就因为我姐顶了她一句,她竟然伸手打了我大姐一个耳光。还有,那个臭姓葛的,平时说什么更喜欢我大姐一些,真遇上事了,他竟然一句话也不为我大姐说。我大姐就这么白白挨了一耳光,你说她这日子过的。” 银月说着就哭了起来,“我早就知道当小妾的没什么好下场,本还以为我大姐命好撞了个好男人,会和别的女人不一样。这么看来,哪有什么不一样,只不过比当下人的强一些罢了,被打被骂后还可以哭一哭,不必像下人那样哭都不许哭,只能忍着去干活。” 叔昌见她和她大姐在葛家都受了气,心里也很不好受,他找出手帕子递给她,“别哭了,早就说葛家不是个好惹的,你还不相信。你还说要我去葛家当什么监守,这下看明白了吧?” “说来说去还不就是因为我大姐在葛家没个撑腰的么?”银月说着又叹了一气,“算了,你还是不要去了,我清楚着你哩。你这个样子不要说我大姐撑腰了,只要不给她惹麻烦就算是好的了。那个臭姓葛的知道我要回家时,还假惺惺地说让你赶紧去哩,呸!谁稀罕!我大姐挨打的时候,他站在一边净干看着,臭东西,没用的东西!……” 银月想到她大姐被打的那一幕就气得不行,不停地骂。 她骂着骂着又哭了起来,“我那个哥哥也太不争气了,在葛家混这么多年,没做出一件像模像样的事情来,还净惹事。我大姐靠他靠不上,还光顾着给他擦后腚了。你要是个精明有主意且强悍的,我还敢让你去,指不定真能帮到我大姐,也能混出个大监头来。可是你偏偏……,你连大哥大嫂的话都不敢驳,听什么就是什么。唉……我也不想指望你什么了。” 银月就这么哭着骂着叹气着。叔昌也不太会安慰人,只在旁边听着。听银月话里话外嫌他不精明没主意为强悍,他也忍了,自己的确是个没本事的人。 银月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回来了,也没再吵着让叔昌去葛家,樱娘和伯明知道后也就放心了,此事不再提。银月见到他们俩也是大哥大嫂叫着,好似上回的事完全没发生一般。 再过五日,家里的牛下了公崽子,公崽子比母崽子要值钱,卖了二千一百文钱,正好一家得七百文。 樱娘揣着七百文回家,再分一些给仲平一家和叔昌一家,自己也就没剩多少了。 最近伯明带着三个弟弟开始编苇席和做蒲扇,因为再过半个月后就得收麦子了,得赶紧趁这段不忙时日多编一些。因村前挖河的工期突然停了,他们兄弟四人才会有这么多空闲在家编这些东西。 所有的村民们都以为这只是暂时停工期,没当回事。可是紧接着就有不少小道消息传来,说这河不挖了,待明年再挖。这当真是有人欢喜有人忧,因为停工不干活了,就能歇下来自然高兴。可是停工了后,远一些的村落盼望有条河流都盼许多年了,这回莫非又落空了? 樱娘在想,挖个小河不就是为了引流水库的水么,挖了一半突然不挖了,这岂不是烂尾工程?好端端地说要等到明年,这叫什么事啊。 开始她还以为大家不用去挖河了,总算能歇息歇息,说起来也不算是坏事,也还没往深处想。之后各种小道消息越来越多,樱娘隐约觉得此事没这么简单,好似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似的。 半个月后,伯明将苇席和蒲扇拉去乌州卖了,多少挣了些钱回来。之后家家都开始收麦子了,再过一段时日又收高梁,然后又忙活着拖粮去交地税和人丁税。 值盛暑季节,大家把这些活都干完后,几乎人人都累瘫了。 伯明兄弟几个却没有空歇息,因为这些日子他们四个正在忙着播种黄豆哩。樱娘的小弟根子也来学了,最近吃住都在她家。 根子没有他哥柱子心思多,也比较听话,他学起来很认真,更不敢胡乱言语,对樱娘也挺恭谨。可能是因为在自家没吃过多少好东西,他来这里除了贪吃一些,并没有什么不妥举止。 当大家都把挖河的事差不多忘了,忙活黄豆的事正起劲着哩,大事突然来临了。 周里正因为之前收了他家的绸布和碎银子,所以得了消息赶紧来通知他们家,说当今圣上要在蕴州建一座别宫,蕴州附近三个省已经下了檄文,总共要抽调出几万人去做徭役。具体到底是要做几个月或是一年两年的,谁都不敢下定论,因为现在还没人知道这个别宫得建成什么样。 朝庭为了不耽误百姓种地,只征选十五至二十岁之间的男丁。仲平还没满二十周岁,叔昌刚十八,而季旺也十六了。也就是说,他们家有三个人得去服徭役。这一下把全家人差点都吓懵了。 周里正算是个得了钱财不忘办事之人,他说会想办法让他们家只去一个。往上禀报的理由是,他们兄弟几人年幼失父丧母,且家中孕妇婴孩多,若是一下去三个,家里就失了梁柱,无以过活。 这个理由多少还算靠谱,若是详陈细情的话,应该是不会被驳回来。只是,去一个也得有人去呀!仲平、叔昌和季旺三人,到底该谁去好呢? 第59章 抓阄凭运气 这几日,家里特别安静,是那种压抑的安静,安静得让大家都有些喘不气来。 大家各怀着心思,却都不知该怎么说,只是埋头干活。眼见着明日上午就得有一人启程去蕴州了,此时却还没决定到底谁去,个个心里都郁结得很。 这几日樱娘与伯明也为此事商量了好几回,但都没得结论来。吃晚饭时,季旺实在憋不住了,将他的心思说了出来,“大哥大嫂,我已经收拾了几件衣裳,明日上午我就去村南头与大伙碰头。听周里正说,朝庭会给每户出丁的人家发一百文钱。待到了蕴州,还会给我们发当季的衣裳,一年四季都有的发,不需带冬季的衣裳。有梁子哥和我做伴,我们俩在蕴州互相有个照应,想必不会太苦的。” 伯明抬头道:“你以前一直在葛地主家干活,本就吃了不少苦。这大半年来,因为我和你二哥、三哥都成了家,我们三人都只能轮流去挖水库和小河,而你只歇过几日,几乎没断过工。家里数你最小,却吃了恁多的苦,如今要服徭役,还不知何年何月能回家,若是再让你去,我们这三个当哥哥的还能叫哥哥么?” 季旺忙解释道:“兄弟之间计较许多作甚?你们三人都成了家,小暖才半岁,而大嫂和三嫂又都怀着孩子,只有我去最合适。” 伯明摇头,“你都十六了,若是在蕴州干个两三年都回不了家,岂不是耽误了娶亲?你上回咳嗽到现在都没好利索,再去受这个苦,落下病根子可如何是好?” 在旁的仲平刚才一直低头吃饭,此时也抬头了,“大哥说得没错,季旺你不能去。建别宫对朝庭来说可是件大事,丝毫马虎不得,对服徭役的百姓们肯定十分严苛,吃苦受累且不说,就怕还要挨打受骂。若是每逢为公出劳力都让你冲前头,我们三个当哥哥的肯定要被人戳脊梁骨。我早就想好了,还是我去最合适。” 招娣听仲平说他要去,身子僵了一下,手里的饽饽险些掉在了桌子上。她不是不愿意仲平去,而是觉得她带着小暖这日子本来就够忙活的了。若是仲平还要离家一年两年的,这日子该怎么熬? 可是想到总得有一人去,哪怕仲平去了,她也不敢多说一句,只是心里会很难受。她才听仲平这么说,她似乎就有些撑不住了,她真的害怕过孤儿寡母的日子。 想到银月挺着大肚子,叔昌怕是走不开的。而季旺,正如大哥和仲平所说,这些年来确实吃了太多的苦,咳嗽病又没好全。至于大哥,这次徭役本就没他什么事,大嫂的肚子也显怀了,大哥自然是不会去的了。 绕来绕去,似乎就真的只有仲平合适了。招娣寻思了这些,觉得应该是仲平没差了,嘴里的一口饽饽咽了好几下,都没能咽下去。她的双手也有些抖,但是仲平做出的决定她必须得支持,不就是要吃几个年头的苦么,她以前又不是没吃惊过苦。 不怕,自己能撑得住,她这么安慰着自己,便稳了稳心绪道:“确实只有仲平去合适,他的身子是你们兄弟四人中最壮实的,就这么定了吧。” 伯明却回道:“小暖那喉咙里的肿包这个月才消净了,这几日又感了热病,仲平若是去了,留下招娣和孩子在家,谁能放心?” 樱娘听着他们说来说去,禁不住在心里深深叹了一气。以家里的这种情况,确实是谁也不能离开家,这真是个大难题呀,这几日想得她头皮都疼了起来。 伯明这几日向她提过几次,说他是当大哥的,遇到这种事,他应该担着才是,但是樱娘都没有同意。一是这次服徭役伯明的年纪本不在此列,二是她真的离不开伯明。她不想自己生孩子的时候,孩子的爹却不在身边。她没有这么坚强,也没有如此奉献精神甘愿为弟弟们挑起大梁。 平时伯明去趟乌州,她都牵肠挂肚的,若是去四百里开外的蕴州,一去就没个头,归期完全不知是哪年哪月哪日,她觉得自己肯定会扛不住。 这时伯明放下了碗筷,这碗饭他根本就吃不下去。他无奈地瞧着樱娘,“要不……还是我去吧?” 其实他真的也不想去啊,他舍不得樱娘和还未出世的孩子,他不能想象长期看不到樱娘,他会成啥模样。可是,作为长兄必须有担当,他总不能对此事不闻不问,由弟弟们抢着去吧? 樱娘只是闷头吃饭,没同意也没反对。 仲平、招娣、季旺三人齐齐瞧着伯明愣了一会儿神,紧接着仲平摇头道:“不行,你都超年纪了。” 伯明应道,“年纪是小事,周里正可以帮着改。”他说话时偷偷瞅了一眼樱娘,怕她生气,可是他这实在是无奈之举。 樱娘也放下筷子,“你们都别争了,先吃饭吧。吃完饭后,把叔昌给叫过来,你们兄弟四人抓阄。谁抓到‘去’字,就由谁去,不要再多议了。” 想来这是最公平的办法了,大家都没吭声了,埋着头吃饭。他们都在寻思着,或许自己就能抓到。 吃完饭后,季旺去叫叔昌了。其他人都坐在堂屋里,四个小纸团已捏好了放在桌子上,待叔昌一来就可以抓了。 樱娘和招娣都有些紧张,小心脏怦怦直跳。只不过樱娘比较沉得住气,大家都看不出来她的紧张情绪。 而招娣坐立不安,双手微颤,腿脚发抖。仲平见她那样,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招娣可是第一次得仲平如此细腻的安抚,眼光莹莹的都快闪出泪来了。 樱娘见她成这个样子了,心里又是一声叹息。若仲平抓到了“去”字,她往后过日子估计是有的哭了。 这时梁子过来了,他正准备跨进院子,而此时云儿恰巧拎着个桶,准备去院子的对面喂猪,两人就这么面对面撞个了满怀。 云儿慌里慌张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梁子扶住了她,再去扶稳还在摇晃的猪食桶,“是我走急乎了些才撞到了你,应该是我跟你说对不起才对。” 云儿没吭声,拎起桶就往猪圈那儿去。梁子回头瞧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便进了院子。 他见伯明一家子都神情肃然地坐在桌前等着什么,就知道他们还没决定好到底是谁去。 “大哥大嫂,我又来麻烦你们了。”他自己拉了把椅子坐在旁边。 樱娘猜到了什么,“你是为老幺的事来的吧?” 梁子点头道:“可不是么,我这一走,实在是放心不下老幺。我让老幺住我爹这里了,可是你们也知道,我爹经常不在家,有时候还带……”他顿了一下,“老幺说了,要是我爹动不动打他骂他,他就一人住木棚里去。他才八岁,还是个孩子,我这一去实在有些不放心他,还望大嫂、二嫂平时有空帮我照顾他,也管管他,也不要惹出什么乱子。” 樱娘也觉得梁子这一走,老幺没了依靠确实可怜,“你放心,老幺若是不想住你爹那儿,就让他来跟季旺住一屋吧。我们一家这么多人都在,不会让他出啥事的。” 梁子知道樱娘说话份量重,能说到就必定能做到。他说了好些感谢的话,就回去开始收拾行李了。 再等了好一会儿,叔昌才被季旺叫了过来了。 樱娘见叔昌神色戚然然的,“老三,你这是怎么了,和银月吵架了?” 叔昌坐了下来,摇头道:“不是。银月刚才一直在哭,她哥哥要去蕴州了,她娘在家哭得死去活来,说家里就一个儿子,才刚得了一个孙女,还未得孙子。若是银月她哥有个三长两短,她这个当娘的也不用活了。银月回家看望她娘,见她爹在打她娘,好像是因为托了人去冒名顶替,本来已经事成了,结果不知是被谁说出去了,竟然告到吏长那儿去了。钱秀才就把气撒在银月她娘头上,银月见娘家闹成这样,一回来就是哭,到现在连晚饭都没吃。” 樱娘蹙眉,“银月自有了身子后,每隔一段时日就大哭几回,这对孩子能好么?” 叔昌应道:“我也劝她别哭来着,可是银月她根本止不住的,她哥这一走,以后她娘就真的没好日子过了,肯定整日被她爹欺负,怪她娘没多生出几个儿子来。” 樱娘叹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钱秀才一家以后可有日子闹腾了。” 樱娘本来不想让伯明抓阄的,只让仲平哥仨抓。现在她扫了一圈他们哥几个,叔昌?他要是走了,银月估计得哭背气过去。仲平?招娣向来是个不能自主的,没了仲平,她估计再也展不起眉来,尽管她不会反对。季旺?瞧他那黑黑瘦瘦的模样,从十三岁就开始干重劳力,三年来都没歇过几日,还落下了咳病。 若是根本不让伯明抓阄,她这个大嫂当得也太自私了。 樱娘瞅着那四个小纸团,幽幽说道:“抓吧,再不抓还待何时?” 伯明兄弟四个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先抓呢?仲平向来不是个磨蹭的人,他伸手就随便抓了一个。 伯明和叔昌、季旺也就跟着随手抓,此时的招娣都有些不敢看了。她见仲平在展开纸条,她根本不敢斜视,只是紧张地扯着手里的手帕子。 樱娘也紧张得很,她也没有看伯明手里的纸条是什么。只是,她见对面的仲平放下纸条了,上面一个字也没有。 她再瞅着叔昌,他也放下纸条了,仍是一个字都没有。 再看季旺,他也……。樱娘感觉有些头晕,眼前一阵发黑,她努力让自己撑住,深呼吸了一口气,眼前又亮了起来。还好,自己并没因此而晕过去。 伯明愧疚地幽望着樱娘不出声,他觉得这就是命,既然抓阄都是被他抓到了,他这个当大哥的哪里还有推却的理由。 樱娘站了起身,“我去替你收拾东西。” 她一进自己的屋,眼泪就流了下来。好久没流过眼泪了,这种感觉还真的不好受,这是她来到这里第一次感觉到深深的无奈与无助。整个身子像是被掏空了一样,轻飘飘的。 她再一想到历史书中总有这样的描述,说古代服徭役的百姓多么凄惨,每日吃不饱休息不好,还被打骂。若是再有什么传染病,估计就没命回来了。 虽然这次是建别宫,不可能像修长城那样死伤惨重,但是她也不敢肯定这次就真的能好得了多少。 想到这些,她整个人都不好了,浑身无力,哪里还能收拾什么东西。紧接着伯明进来了,他把屋门关上,过来将樱娘拥在怀里,“樱娘,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咱们的孩子,你别哭了……” 虽然他叫樱娘别哭,可是他自己却不争气,眼泪一个劲地往外流,趁樱娘在他的怀里瞧不见,他赶紧用衣袖给抹掉了。 其他人都坐在堂屋里发呆,不知该怎么办了。他们都知道,大哥抓阄抓到的,他是绝不可能再让弟弟们去了。 招娣见仲平没抓到,却一点儿也开心不起来。她呜咽了起来,“仲平,你说大嫂该怎么办?她还怀着孩子哩。都怪我不好,刚才就该一直坚持让你去的,根本不该同意抓什么阄。” 招娣想到平时大嫂对她如此照顾,而她却不能为她分忧,刚才还盼着仲平不要抓到阄,她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坏了。 她后悔了,泪眼盈盈地跑过来敲门,“大嫂,都是我不好,你打我骂我吧。大哥身子向来没有仲平好,只有仲平是最适合去的。什么抓阄不抓阄的,这哪能算数!” 只见里面没有动静,招娣着急了,对仲平道:“你快去找周里正,让他把你的名字记上,跟他说明日你会准时去村南头。” 仲平听了点头,起身往屋外走。这时樱娘突然将门打开了,神情自然,没事样地说:“胡说什么?抓阄不算数那什么才算数?你要是还叫我一声大嫂就啥也别折腾了!你们都洗洗睡吧,时辰不早了。” 仲平根本不听这些,执意出了院门,去找周里正了。 紧接着伯明也跟着出门了,他也要去找周里正。周里正见他们哥俩争着要去,还真是没辄了。 最后听伯明说家里抓了阄,是他抓到的。周里正想到他是长兄,抓阄又不好不作数,就在册子上写了“薛伯明”三个字。 仲平见自己拗不过哥哥,垂头丧气地和伯明一起回家了。其实,一家子人都知道,这个时候无论是谁抓到了阄,其他人都开心不起来。 叔昌回到自己的家后,听到银月还在哭,他也跟着哭了起来,还揪着头发、捶打自己的脑袋。 银月见他那样,止住了哭声,惊愕地问:“怎么?你抓到阄了?” 叔昌哽咽道:“我倒情愿是我抓到了。” 银月先是松了一口气,可是见他这么难受,她心里也好受不起来,“叔昌,你心里肯定在怪我吧?若不是我,你肯定会不顾任何阻拦都要去的,是我拖累你了。” 叔昌瞅着银月的大肚子,眼见着还有一个多月就要生了。他拉着银月的手,“是我自己作孽,不关你的事。” 银月啜泣道:“以后我再也不跟你吵架了,也会好好听大嫂的话,多帮着大嫂,不给她惹事。待她生了孩子,我帮她带,我……我去给孩子洗尿布屎裤子,我还要给她……” 这一夜大家都睡不着觉。招娣和仲平在炕上翻来覆去,而小暖好似知道了什么,也是一个劲地哭闹。 平时从来不舍得打孩子的招娣,这回她狠狠地抽了小暖的屁股好几下,抽得“啪啪”直响。 仲平把小暖抱过来,瞪着招娣,“你打她作甚?她才几个月大,懂什么?” 招娣无言以对,她知道自己不该打孩子,可就是心里烦躁又愧疚,不知该往哪儿发泄,就对孩子动了粗。 樱娘把伯明平时穿的衣裳放进包袱里,还放了好几大串子钱在里面。她又去翻箱底,把分家时得的一两银子也放进来了。 伯明走过来把铜钱和碎银子拿了出来,只留了一串子钱在里面,“周里正都说了,不需带钱。有这一串子钱零花就够了,带多了怕在路上会惹麻烦哩。” 樱娘也怕他带多了钱,会被人盯上。她找出针线,先把碎银子缝在小荷包里,再把小荷包往伯明一件衣裳的里层缝上。 伯明知道樱娘的良苦用心,也不拦着她,随着她去。 樱娘缝好后,嘱咐他道:“那串铜板才一百文钱,也不算多,别人见了不至于惦记。这些碎银子你可千万别让人瞧见了,你留着救急用。若是生病了,你可得拿出来去看郎中,可千万别拖着。” “我知道,我会爱惜自己身子的,我还要好好地回来跟你和孩子一起过好日子哩。” “还有,去了后不要傻乎乎地拼命干活,趁没人盯梢时,你就好好歇息。听说男人多了凑在一块爱打架斗殴,你可不要掺和进去,被打伤了怕是没人管的。” 伯明拉着她到炕边坐下,“你别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说不定我过个大半年就回来了。我不爱与人计较,更不爱打架,你无需操这个心。你只需在家好好养胎,顺顺利利地把孩子生下来,千万不要整日惦记着我,我肯定会过得好好的。” 樱娘知道,这些依依不舍的话越说只会让人越难受,干脆啥也不说了。 两人上了炕,伯明轻轻掀起她的衣襟,对着樱娘肚子说起话来,“我的孩儿,爹明日就要远走他乡了,没空管你了,你可要听你娘的话,不许闹。再过四个月你就要出来了,可不能像小暖姐姐那样,总是夜里哭闹,你得乖乖的,不许累着你娘。你乖的话,待爹回来就会给你带糖吃。若是不乖,我就抽你的小屁股。” 樱娘泪花闪闪,却笑着说:“待你回来,指不定孩子都会走路了,哪里认得你?孩子肯定会拿着小棍子赶你出去,还跑过来告诉我,‘娘,刚才有一位坏叔叔,被我赶走了’,哈哈……” 伯明禁不住也笑了起来,“孩子敢轰爹出门,看我不好好收拾他(她)!” 两人说笑了一阵,又一起想象着孩子会长成啥模样,还为孩子取了好多名字,男孩名女孩名都有。 聊到深夜,两人还小心翼翼地亲热了一阵,怀胎五个月,只要动作不是太大,也无碍的。 次日,一家子早早起床为伯明做了丰盛的早饭。仲平和招娣也过来吃,叔昌和银月也来了。 这一大家子像没分家前那样围桌吃着,谁也没有多说什么,更不提伯明去蕴州的事。 吃过饭后,一家子都跟在伯明身后,要送他去村南头。伯明转身拦住他们,“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别搞得这么兴师动众,好像生死离别一样。” 樱娘也让他们各忙各的去,她怕到时候自己会哭,被这一家子人瞧着会很难堪。 除了招娣,其他人都听话地止住了脚步。不送就不送吧,送别的场面确实会让人很难受。 招娣抱着小暖,和樱娘一起去送伯明。来到村南头,村里几十名小伙子都到场了,伯明是年纪最大的一个。只不过他长相偏年轻,比那些十□□岁的人还显小。 樱娘瞧着伯明站在那三排人群里,开始还能忍着不出声。当他们开始启程,伯明朝她挥手时,她再也控制不住了,泪如雨注。 招娣也是满脸糊着泪,小暖见伯明走了,也跟着大哭起来。虽然她还不会说话,可是平里日伯明没少亲她抱她,她可是知道的。 小暖一边大哭着,还一边往前伸着双手,可能是想要大伯抱抱。 村里其他人见自己的儿子要走了,也都哭了起来。对他们来说,儿子可都是家里的命根子呀。且不说这一去要吃多少苦遭多少罪,他们只盼着儿子能活着回来。 梁子和伯明是并排走在一起的,老幺在也旁哭得厉害。 樱娘见村民们个个哭得伤心,她抹了把泪,招呼着招娣和老幺,“别哭了,咱们回家吧。” 她在转身那一刻,再瞧了瞧远处已经变得很模糊的伯明的身影,伯明也回头瞧着她。 伯明再朝她挥了挥手,虽然他连樱娘的人影都瞧不太清楚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怎么发不出呀,嘤…… 第60章 伯明的境遇 樱娘回家后,坐在院子里继续做那双小老虎鞋。 小暖还在哭闹,招娣怕她吵得樱娘烦心,赶紧将她抱出去玩了。云儿戴上一顶大沿草帽去池塘洗衣裳,她之所以戴这么个大草帽可不是怕把自己晒黑了,而是因为帽沿这么一遮,她再紧低着个头,路过的男人们就瞧不清她的脸了。 仲平、叔昌、季旺一起去地里干活,他们在路上就已经商量好了,虽然大哥不能再种黄豆了,但是他们会轮流帮着种,不但不能让大哥家的地荒掉,而且还得好好种,一定要有个好收成才行。 老幺去他家的花生地里锄草,因为麦子和高梁都收了,花生也快要收了,他并没有太多的活要干。他爹薛家树自己分得的那些地早就荒了,全都长着野草,反正他不缺钱,没粮吃可以去买。 樱娘就这么浑浑噩噩过了一日,老虎鞋上的针线全缝歪了,她又拆了重新缝。吃饭时,为了不让一家人瞧着操心,她勉强吃了一小碗。 吃完晚饭后,招娣洗了一盘新鲜红枣出来,“大嫂,这枣可甜了,是从三叔家的枣树上摘来的,你多吃点。” 樱娘伸手拿了几颗吃,确实甜得很。可是,为什么吃着这么甜的东西,她心里却发苦呢? 招娣在旁沉默了许久,然后支支吾吾小声问道:“大嫂,你真的不怪我么?” 樱娘瞧了瞧招娣那张愧疚的脸,便实话说来,“有那么一点点吧,可这也不关你的事。这是伯明自己抓到的,又不是谁非逼着他去。其实昨夜我也盼着他别抓到哩,既然最终逃不过,也只能这样了。我知道,若是仲平去了,现在我肯定会像你这样,满心愧疚与不安,我知道你现在也很不好受。” 招娣点头道:“确实不好受,这一整日下来魂不守舍的,洗碗时还碎了两个盘子。我觉得自己太没用,太对不起你了,从来没能真正帮上你,家里的事全都是你在担着,我简直就是个窝囊废。” “好了,别说这个了。反正不是你难受就是我难受,总归有人要难受的。若是老三去了,这时银月怕是哭得连孩子都保不住了。既然我能担得住,那就担着吧。伯明迟早要回家的,我在家好好等着就是了。”樱娘也只能以这话来安慰自己了。 招娣听樱娘这么说,也不敢再提这个了,“大嫂,听云儿说你刚才只吃了一小碗,要不……以后咱们两家别分开吃了,就在一个锅里吃吧。云儿做菜的口味和咱这里不太一样,你肯定吃不习惯。” 樱娘摇头,“其实我还真的挺喜欢吃她做的菜,色香味俱全。你平时做菜不爱放料,只放油盐,我还不太爱吃哩。” 招娣有些脸红,“我记得你以前说我做的菜味道还行,原来是哄我的呀?” “也不全是哄你的啦,你跟我学做的梅菜扣菜和水煮鱼就很好吃,至于其他的菜嘛,真的……一般般。”樱娘微微笑道。 招娣抓了一大把枣往樱娘手里塞,“你多吃些甜枣,明日我就给你做梅菜扣肉和水煮鱼。” “算了,还是过些日子吧,这几日你哪怕做出山珍海味或宫廷八宝我也吃不下的。” 招娣知道樱娘难受,可她又不会安慰人,只好乖乖地坐在旁边陪着。那边小暖饿了要吃奶,她才回自己的屋。 樱娘感觉身子乏得很,便上炕躺着,瞧着旁边空空的,看不到伯明的身影,也听不到他的声音,这种日子何时才是个头? 想到这才是第一日,她的泪水一点一滴地落下来,渗进了枕头里。此时的她,真的好后悔出什么抓阄的主意。 在夜里,她做了个梦,梦见以前她读书那会儿,老师在讲解《诗经》里的《君子于役》篇,他感慨加批判的讲解完之后,让同学们朗读一遍。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 鸡儿、牛儿、羊儿都能每日按时回家,而她的伯明却不知要在外吃多久的苦。 读书时候的她,哪里能想到,会有一日,她却成了那个盼望在外服徭役丈夫能早日回家的农妇?真是生不逢时,时运不济,人生难测啊。 这一夜,她睡得很不安稳。 接连这一个月,她都睡得不是很安稳。 这一日是秋至,家里的花生已经收了。樱娘挺着六个月的大肚子和云儿一起在厨房里煮花生,樱娘还特意往花生里加些大料,让花生入点味。 这时叔昌神色慌张地跑了过来,还未进门便直呼大嫂。 樱娘走出厨房门,“叔昌,这是咋了,你怎的这么大呼小叫?” “大嫂,银月说肚子疼,会不会是快生了?她在家里疼得直哭喊哩,我得去找稳婆,又怕她一个人在家挺不住,……” 樱娘忙打断他,“你快去找稳婆吧,别说废话了,我这就去!”她也不管锅里的花生了,赶紧出门,此时正好撞见招娣抱着小暖进院门。 招娣把小暖交给了云儿,她和樱娘一起过去了。 云儿抱着小暖坐在灶下烧着火,再起身来灶上看看花生煮得怎么样了,嘴里忍不住说道:“小暖,你大伯母可真是够辛苦的,你大伯不在家,她挺着大肚子还要操心着弟弟、弟妹们的事。等你长大了,可得孝顺你的大伯母,记住了么?” 小暖哪里听得懂呀,却还像模像样地点头,又咧嘴咯咯直笑,好像真的听懂了似的。 樱娘和招娣到了银月家时,只见她浑身已被汗透,头发也汗淋淋的,看来真的是疼得不轻。 银月见她们俩来了,安心不少,可是止不住肚子疼啊,她时而要命似的喊疼,时而咬唇,嘴唇都被咬得鲜血淋淋。 招娣给她擦完汗,又来给她擦嘴上的血,“大嫂,你说银月这是怎么了,年初我生小暖时可没疼成这样呀,你瞧她浑身没一丝干的。” 樱娘在旁说道:“每个人生孩子都会不一样吧,可能是她骨缝太紧了。银月,你疼就喊出来,再多做深呼吸,别再咬嘴唇了,你的嘴唇都破得不像样子了。” 银月松开牙关,稀里哗啦哭了起来。 樱娘也不管她哭不哭了,只身去厨房为她煮点吃的,等会儿生孩子她才会有力气。 只是待稳婆过来后,她摸了摸银月的下面,说还早着呢,可能等到傍晚或夜里才能生。 银月听到这话,差点背过气去,都疼得快没命了,竟然还要等到晚上才能生,现在还没到午时,这不是要她死么? 到了傍晚时分,她感觉自己真的撑不住了,要进鬼门关了,她的孩子还算争气,总算是生出来了。 银月筋疲力尽,连喘气的力气快没有了。她都没劲问一声孩子是男是女,只是闭着眼睛躺在那儿缓神。 樱娘瞧了瞧孩子,“又是一位可爱的小千金。” 她和招娣一起帮着孩子裹襁褓,这时招娣突然发问:“大嫂,银月要坐月子了,谁来照顾她和孩子?” 这会子叔昌也进来了,他怕麻烦两位嫂子,忙道:“我来照顾银月就行。” 樱娘摇头,“你可不行,男人都粗心,银月可以对付,孩子可不能对付,何况你还得去地里干活,哪能日日在家呆着。以前银月说她大姐会来照顾她的月子,我瞧着估计也来不了了,听说她大姐最近和葛家闹得很僵哩,还是我和招娣轮流着来吧。” 招娣连忙接话道:“大嫂,有我一人在这里就行了。你自己还怀着孩子,是不能受累的。”招娣本就一直心存愧疚,觉得没为家里出过力,啥事都是大嫂出头,这回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大嫂受累了。 樱娘也知道招娣这些小心思,“我倒是想由着你一个人来,可是小暖谁带?” 招娣思量了一会儿,回道:“白日有云儿帮着带,小暖饿了的话,就让云儿把她抱过来,我给她喂奶。晚上由仲平带着,小暖会很乖的。” 樱娘觉得此法也行,为了满足招娣那小小的心思,她就同意了,“好吧,那就辛苦你了。” 叔昌见两位嫂嫂们这么细心为他和银月考虑,很想说一些感激的话,只是平时都相处得亲近,太客气的话也说不出来。 他思来忖去,觉得让两位嫂嫂帮孩子取个名比较合适,这样表示着他极为敬重嫂嫂们的意思。“大嫂、二嫂,我和银月都不太会取名,最近想了好些名字都觉得不好听。以后孩子到底叫什么,我听你们的就是了。” 招娣听了连忙应道:“我大字不识几个,哪里会取名字,就由大嫂一人帮着取吧。” 叔昌点头,转身热切地瞧着樱娘。樱娘懂叔昌的意思,便答应了。 樱娘回家后,替招娣收拾了一些她平时用的东西和铺盖,送到了叔昌家,然后再回到自家。 因为这一整日在陪着银月,她午饭都没有吃。这时云儿把晚饭都做好了,她才坐下来准备吃一点。 此时仲平和季旺也回家了,樱娘叫仲平过来吃一起吃,招娣要伺候银月的月子,他一个人若是还要开火确实太麻烦。“仲平,这个月你就都在我家吃吧。对了,老幺最近怎么样了,他前些日子还过来玩过,这两日怎么没见着他?” 仲平叹气道:“前日夜里二叔打了他,说他小孩子还敢管爹的事。老幺一赌气,跑木棚住去了。我叫他过来和季旺一起睡,他说等天再凉了些就过来,这才秋至夜里也不太冷,说住木棚也无碍的。” 樱娘吃着饭,沉闷了一会儿,说:“等打了厚霜就叫他来咱家吧,梁子把他托付给咱们了,咱们可不能疏忽大意。” 仲平点头道:“嗯,这事我会记着的。” “仲平,吃过饭后,你去把那些上半年来咱家织线衣的妇人们都叫来吧。如今已到秋至,可以开始织线衣了。正好家里还有好些线料,让她们来领回去织。” 仲平身子滞了一下,稍后便道:“大嫂,要不……今年这个买卖就算了,你还有三个来月就要生了,别为此事操心了。” 樱娘摇头,“这事费不了多少心思,我自己又不织,不累的。只是你得赶紧学会赶马车,到时候去乌州的事就得靠你了。” 仲平知道樱娘做了决定是不会改的,只好点头答应了。 * 伯明与梁子来到蕴州干活也有一阵子了,虽然每日埋头苦干,还好身子能撑得住。 每日都是天黑后才收工,他们吃着干干的窝窝头,再喝一碗漂几棵青菜的汤,就算是一顿晚饭了。 吃过饭后,其他人都钻进帐篷睡觉去了。累了一整日,有些人是倒在地铺上立马就睡着了,还有人围在一起玩牌,也有人将头埋在枕头里哭。 伯明与梁子想唠唠嗑,怕吵着他们,便来到帐篷外坐着。 “大哥,我今日瞧见监头手里的别宫图了,各种宫殿楼宇繁复不穷且不说,好像还要造大湖和建塔宇。听说圣上对皇宫越来越不满意,才想着建一座别宫,若是建出来他甚觉满意的话,或许还会迁都到此。我寻思着,按这么个建法,怕是五年咱们都回不了家了。” 这也是伯明灰心的缘由,其实他今日也瞄见了那副图,想到樱娘在家里殷切盼着他回家,他心中酸楚得无以言表。 梁子见伯明伤怀,安慰道:“这只是我瞎猜的,或许不要那么久。这不是有好几万人都在铆着劲干么,谁都想早点回家,不敢懈怠的。” “怕是累死累活地干,没个五年也是难以完工的。这还只是图上画的,说不定哪一日圣上想出什么新玩意,又要建这个建那个,回家的日子就遥遥无期了。”伯明越说越灰心,都有些哽咽了。 梁子见伯明才来一个月就有些撑不住了,他真的很为伯明担心,如此长期忧郁下去,怕是要生出病来。 他心里负担没伯明那么重,虽然他记挂着老幺和他娘,但是不像伯明那般思念深重。 梁子身子往后一倒,仰躺在地上,感慨道:“还是不成亲好,你瞧这一批来的人,成了亲的个个愁眉苦脸。但是和我一样没有家室的,都没心没肺似的还过得挺悠哉,只要不饿肚皮就行。” 两人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打闹和骂人的声音,梁子坐了起来,“好像哪个帐逢里又有人打架了。” 伯明手里拔着地上的小草揉捏着,心里想念着樱娘,根本就没太在意别人打架的事。因为每隔几日都会有人打架,大家都习惯了,反正打打闹闹就完事了,都是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事。谁的脚太臭了,或是谁睡觉爱打呼噜了,谁在吃饭时抢菜吃了,这都能成为打架的由头。 梁子与伯明稍稍朝那儿瞅了一眼,又接着说话。只是后来吵闹声越来越大,,他们才意识时这次事情好像不同于平常,似乎闹得很大。 此时其他帐篷的很多人都围了过去瞧热闹,梁子忽然大拍脑袋道:“银月她哥好像是住那个帐篷的,他前段日子就打人了,今日不会又是他在打谁吧?” 他们两人赶紧起身去看,只是这时已经有好几百人围了过来,他们俩根本挤不进去,看不见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紧接着就有好几个监头执鞭过来了,他们一个劲地甩着鞭子,那些围观的人挨了鞭子立马让出一条小道来,监头们便进去了。 不一会儿,就听人说里面打死人了,而且还是三个。监头命令那个帐篷里的人将死者抬出来,伯明与梁子一瞧,顿时吓傻了,因为其中一人竟然是银月她哥钱银宝,另外两位看似只有十六七岁,不知是怎的就命断黄泉了。 这三位死者被监头们命令抬到另一座山头上去埋掉。伯明与梁子腿都有些发软,银月她哥就这样没了,若是她爹娘知道了还能不能活下去? 钱家就这么断了子,也绝了孙,银月她娘怕是想活也活不了了。因为钱秀才肯定会日日折磨着她,嫌她没多生几个儿子,现在断了后,不怪她又怪谁。 伯明心里一阵发冷,虽然他对钱银宝没有任何好感,但总归与钱家算得上是亲家。见他就这么死了,他又怎能无动于衷。 伯明这时意志更加消沉了,且不说要干多少年才能回家,就怕哪日不小心被人打死都不一定,这种事谁又能意料得到呢。 没过多久,大家开始说起这件打架的事来,伯明与梁子虽然没有凑上去听,远远的也听出个大概来。原来是钱银宝先打的那对堂兄弟,好像是因为钱银宝身上带了不少钱被人盯上了。 前两日钱银宝发现身上的钱不见了,就怀疑是这对堂兄弟偷的。上次他打了这哥俩,这回仍不解气,又来打他们。 也不知真是个误会,还是这对哥俩想抵赖,反正这次人家不孬了,和他对打起来。要知道帐篷里是放着各种锄头和锹的,一推一搡,撞上去就容易要了人命。 最后听起来,好像主要是钱银宝的错,是他打死那对堂兄弟,而他自己则是受重伤失血过多而死。当然,还有其他人参与,只不过有些人怕惹事,没有提及。 就因为钱的事而闹出三条人命来,伯明摸了摸自己身上的钱,也顿觉不安起来。 奇怪的是,接下来这些日子十分安静,大家也都不敢再闹了,谁不怕死呀。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伯明与梁子还特意去那边山头上拜了拜被钱银宝打死的那对堂兄弟。当然,他们也顺便看了看钱银宝的小坟头,也不禁伤感了一阵子。 之后大家仍然每日干着活,此事慢慢被人淡忘了。如此过了二十日,那对堂兄弟的爹娘与亲戚们不知怎么听来的,竟然得知了此事。好像他们的家是在蕴州镜内的,因关切着儿子,他们经常跑这一带来打听,没想到这次却打听到了噩耗。 这两家失了儿子,哪肯罢休,就到官府告去了。都说冤有头,债有主,可是钱银宝都死了,官府又能怎么办? 那两家如何都不肯就此罢休,最后将此事告到了巡抚那儿去了。 约摸着又过了一个月。这一日,伯明身形消瘦,与梁子一起弯腰挖着土。因长期劳累,吃得又差,几乎没有油水,伯明心思又过重,不仅是身形消瘦、意志消沉了,而且已经快到了精神恍惚的地步。 想到樱娘还有十几日就要生孩子了,他这几日是日夜不能寐。因精力不集中,难免会干错活,还被监头们打过几回。 此时他正在寻思着家书有没有到樱娘的手里。这里是不允许寄家书的,也没有人为他们传家书。伯明为了让樱娘能在家安心等着他,有一夜他花五十文钱收买了看守,然后跑到二十里开外的一个小山村去了。 他把身上的一两银子给了一位看起来还算精干的农夫,从他家找出粗劣的纸笔,给樱娘写了一封信。因为他曾经教过樱娘写字认字,所以他并不担心樱娘看不懂信。 他洋洋洒洒给樱娘写了一封近三千字的书信,然后托付这位农夫把信送到樱娘的手里。他给的这一两银子太少,让人家跑几百里路,除了来回路费和吃用,约摸着连一百文钱都余不下来,但是人家还是同意了。 伯明这几日都在估算着那位农夫现在已经走到哪儿了,应该到了栾县吧,或许已经到了永镇,也有可能已经把信送到了樱娘的手里? 樱娘收到他寄来的信,会不会激动得泪流满面?他实在是想她啊,想得饭不思、夜不寐,都快得病了。以梁子看来,他已经得病了,因为他经常魂不守舍,嘴里会突然冒出樱娘的名字。 伯明知道樱娘肯定如同他一般,也会如此思念他,他希望这封信能给樱娘带来一些慰藉。 他正寻思着这些,有三位穿着差服和套靴的人朝他走了过来。 “你是薛伯明么?”其中一人凶巴巴地问。 伯明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这时那人又问梁子是不是叫薛梁子,梁子自然也点了头。 见他们俩都点了头,其中一位似领头模样的人物将手一挥,朝两位跟班命令道:“将他们俩带走!” 第61章 如此家书 银月早已出了月子,此时正抱着小语来樱娘这边玩。“小语”是樱娘给银月孩子取的小名,大名还未定,说待伯明回来再给孩子取。 樱娘瞧着粉团似的小语,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小语的脸蛋,“银月,小语可真是活脱脱的小银月,长得像极你了。你瞧,她眉眼如画且粉雕玉琢的,煞是好看。待她长大了,你家的门槛怕是都要被媒人踏平了。” 银月听了颇为自豪,她轻啄了一下小语的额头,然后说道:“自从生了这么个小东西后,整日操心着她,我都好久没和叔昌拌嘴了。大嫂,你还有十日左右就要生了,近来几日肚子有没有动静,疼过么?” 樱娘摸了摸自己的大肚子,“疼倒是不疼,就是这孩子可不老实哩,动不动就踢我,有时还在里面拳打脚踢似的。咱家的孩子怕是没一个省事的,小暖这才十个月,就开始下地往前挪步子了,昨日她竟然还含糊地叫了招娣一声娘。小语虽然暂时还瞧不出来什么,不过看她眼珠子滴溜溜乱转,估摸着也是个机灵鬼。而我肚子里的这个,我瞧着是个淘气鬼哩,这些日子在我肚子里压根就没清闲过。” 银月听了有些羡慕道:“指不定你会生个男娃哩!你瞧我和二嫂都是生女娃,虽然自个当心肝宝贝心疼着,谁知道孩子爹会怎么想。我就觉得叔昌对孩子没有我对孩子这么上心,半夜里孩子醒了,都是我起来哄着,他呼呼大睡,啥都不知道。” “叔昌可不是个重男轻女的人,只不过男人都比较粗心一些,何况他白日干活累了,晚上睡得死一些,你多担当点就是了。” 银月笑了笑,“其实我也只是这么说说,并不怪他,他平时对小语还算仔细的。”这时她忽然想到她那个重男轻女的爹,叹气起来,“我满了月子后,也没有带孩子去娘家过,嫌娘家乱得慌,只是不知我娘……。还有我大姐,也不知她如今怎么样了,她竟然一次都没来看小语,这不应该的呀。” 樱娘见银月微拧着眉,知道她很是忧心,便道:“你若是挂念你娘和大姐,明日就去一趟好了。小语还要吃奶离不了身,你抱着她去不就得了,让叔昌也跟着去吧。”樱娘觉得银月的娘家轻易还真是有些去不得,若是叔昌不跟着去,她会不放心的,听说钱秀才最近爱发酒疯,可别不小心发到了孩子身上。 “嗯。”银月点了点头,想到她的爹娘,再想到她那位在外服徭役的哥哥,她除了深深叹气,别无它法。 云儿在一旁带着小暖玩,招娣去菜园子里锄草了。眼见着日头已落了山,招娣扛着锄头回来了,胳膊上还挎着菜篮子。 她正要进院门时,见有一位陌生的男人在院前瞅来瞅去的。他瞧见了招娣,赶忙走过来,问道:“这是林樱娘的家么?” 招娣听他这口音就知道是外地人,“你是说林……樱……娘么?” 那位男人连忙点头,他听招娣的语气,觉得她似乎知道林樱娘这个人,还以为她就是樱娘呢,“你就是林樱娘吧,我总算是找到你了!” “林樱娘是我大嫂,你找她有啥事?”招娣警惕地瞧着他。 那位男人听说林樱娘是招娣的大嫂,也十分地高兴,“在蕴州服徭役的一位年轻人托我给你大嫂送信来了,那个年轻人应该就是你大哥吧。” 招娣惊得两眼圆睁,突然跑进了院子里,“大嫂!大嫂!大哥托人给你送信来了!” 招娣喊得十分激动,喊得有些哽咽。 樱娘乍一听还不相信,当她见有一位陌生男人随着招娣进院子了,顿觉脑袋一阵嗡嗡作响,还有些天旋地转。这是真的么?自己不是在做梦?伯明给她写信了?她可以看到他写的字了,可以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他会在信里跟她说什么话呢? “大嫂!”银月见樱娘站起来身子有些不稳,连忙腾出一只手来扶她,只用另一只手抱着小语。 招娣放下锄头和菜篮子,跑过来一起扶着樱娘,“大嫂,你稳着点,先坐下来缓一缓。” 招娣再去屋里倒一杯水出来,让樱娘抿了几口,樱娘脑子才清醒了一些。 樱娘深信不疑了,伯明肯定是千方百计想着法子给她送信来了。她赶紧起身来到那位男人面前,“这位大哥,信在哪儿?”她已经急不可待了。 那位男人知道她心急,立马从怀里掏出信来递给了樱娘。樱娘对他万分感激地连说好几句谢谢,然后双手捧着信回自己屋里去了。 招娣给那位男人搬椅子坐,再为他斟茶。 樱娘坐在桌前,双手微抖地拆着信。将信纸打开,看到熟悉的字迹,看到伯明写的开头称呼“吾妻樱娘”,她已经完全控制不住了,热泪盈眶,打湿了信纸,墨字被晕染开了。 她害怕把字迹给模糊了,立马掏出手帕子将泪水吸一吸,再擦净自己的泪,然后捧着信一字一字地往下看。 “吾妻樱娘: 见字如见面,你近来可安好?此时,我手握粗毫,浮现于眼前的尽是你如花笑靥,如饴似蜜,久沁于我心脾,难以消去。 不知你是否有挂念于我,而我对你,则思念成城,不可言状。若不以此信来聊表我之心意,我实在难以安眠。这段时日经常似见你就立于我眼前,伸手想将你捉住,可每每抓住的都只是一团气。每逢有你入梦,最怕之事便是清晨醒来。我曾一度昼夜不分、今昨不分,你可不许笑我愚昧蠢钝,因那是我在想你、念你…………” 伯明在信里先诉说了他对樱娘的深深思念之情,然后再是对他们孩子的期待与想念,还有对一家人的挂念。 之后他才写到自己与梁子在蕴州的情形,总之是报喜不报忧,说吃得饱穿得暖,干活也不是很累。还说他和梁子住在一个帐篷里互相照顾,有个伴这种日子也不难熬。 尽管他快熬不下去了,但从信里看不出他有一丝颓废情绪,虽想念之情深重,但仍能好好干活,仍能好好度过每一日,望她不要过于忧心。 “天涯海角有穷时,只是相思无尽处。当你抱着孩子守立院门前,教孩子开口叫爹的那一日,便是我的归期。夫君伯明亲笔。”当樱娘看到信中这最后一段话时,已是泪雨滂沱,用来拭泪的手帕子都湿透了三块。 让她欣慰的是,伯明一切都很好。只要他不遭罪,不受饥渴折磨,她觉得无论自己这日子有多么难熬,都能承受得下来。哪怕是度日如年,她也要掰着手指一日一日算着过。 三千多字的信,樱娘仍觉得短。她将每一字每一句重复看了一遍又一遍,看得忘了时辰,忘了周围的一切。 她感觉自己有千言万语要对伯明说,想回答他的各种问题,再应答他的思念之情。当即,她寻出纸笔,一口气也写了近三千字的信。 院子里,那位带信的男人受到招娣热情的款待,给他端出好些吃食。因天色已黑,招娣挽留他在此留宿一夜,这是待客之道,她自是懂得。何况,此时她觉得这个人不仅仅是个客人,而相当于是她家的恩人了。 直到饭菜端上桌,招娣才来唤樱娘去吃饭。银月已抱着小语回她自家了,仲平和季旺也已干活回来。他们哥俩得知大哥来信了,也是万分激动,他们也很想知道大哥在信写了什么。但是樱娘久久没有出屋,他们也不敢轻易去打扰。 招娣知道樱娘肯定将信看了好多遍,呆在屋里这么许久应该也差不多了。“大嫂,快来吃饭吧,你不来吃,客人也不好动筷子的。” 樱娘闻声放下写好的信,随着招娣来到厨房。她不停地给送信之人夹菜,还说自己写了一封回信,希望他能帮着带给伯明。 送信之人听说樱娘还会写信,当场惊呆。以他的见识,村妇们是连大字都不识几个的,哪里会写字,更不可能会写信了。 招娣见他惊讶,十分骄傲地说:“我大哥曾经教过我大嫂识字写字,我大嫂也算得上半个文人哩!” 樱娘浅浅一笑,“还半个文人哩,连文人的边都沾不上的,只不过会写几个简单的字而已。” 仲平见樱娘心绪虽难平,但还能把控得住住,便说道:“大嫂,等会儿你将大哥的信读给我们几个听听可好,大哥有提及我们么?” 樱娘还在回味着那封信,应道:“你大哥怎么可能会忘记你们,就连小暖都提了好几遍哩,还说叔昌现在都已经当爹了。他还说,他好想亲眼看着我生……”樱娘说到此处有些哽咽,没有接着说下去。 大家也不敢再说什么让樱娘伤怀的话了,除了叫送信之人多吃饭菜,他们都是默默地吃饭。 饭后,叔昌和银月过来了,一家子围坐在一起听樱娘读伯明的信。当然,樱娘跳过了许多伯明对她思念的句子,这种厚重的思念之语,她自己体会就好,念出来可别让弟妹们笑话,毕竟有些话语过于缠|绵了。 这一夜,樱娘像搂着宝贝疙瘩一样搂着这封信睡觉。她知道,这封信会成为她往后的慰藉。只要想念他,她拿出信来读一读,心情就能舒畅许多。 这一夜,她梦见了伯明,伯明朝她羞涩地笑着,还说道:“樱娘,我回来了。”樱娘大喜,朝他扑了过去,将下巴抵在他的肩头之上,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腰,却感觉他的肩头不够结实。不知怎么她就惊醒了过来,原来自己是侧着靠在软绵绵的枕头之上,手里搂的是被子,果然是不够结实啊。 她起炕时,天色才刚呈鱼肚白色,此时厨房里已是热闹一片,招娣和云儿早早就起来了,正在为送信之人做丰盛的早饭哩,因为他说吃过早饭就要回家去了。 吃过饭后,樱娘把自己写好的信交给他,还另外给了他三百文铜钱,以表一家人对他的感谢。这时招娣把分家时分得的一两碎银子拿了出来,希望送信之人把这个也带给伯明,因为伯明为了托信已将身上的那一两银子花掉了。 送信之人连忙摇头,严肃地说道:“可千万不要给他带银子了,听说前段时日有人因为身上带着银子,被人惦记上了,后来不知怎的就闹大了,还闹出人命来,可是丢了三条人命啊!另外,修别宫乃圣上亲点钦差大臣督守,监管甚严,若是偷跑出来写信被抓到,可是要被严惩的。” 樱娘听了神色倏变,“招娣,你把银子收起来,不要送了,可千万别给伯明惹麻烦。这位大哥,你若是真能见上伯明一面,叫他以后千万千万不要再冒险出来写信了,让他照顾好自己,不要挂念我们,大家都过得好着哩。” 送信之人得了樱娘的再三嘱咐,便要走了。仲平和季旺将他送到村口,直到瞧不见他的人影才回来。 樱娘一直有些坐立不安,伯明在信里写他在那儿好像一切都很安稳,活儿不算累,也不挨饥渴,监守们也不凶悍。可是从送信之人的口中得知,情况好像并非是这样的。 她只好自我安慰,伯明和梁子都是良民,懂得自律。无论管得有多严苛,只要不犯事,他们应该能平安归来的。 再过十来日后,送信之人已回至家里好几日,终于寻到一个机会去打听伯明之事。没想到他打听的却是伯明和梁子这对堂兄弟被蕴州官府差役给带走了,具体所为何事人家也不会跟他说清楚的。 开始他还想再来一趟栾县永镇,将此事告知樱娘。可是考虑到此事只会给薛家带来忧虑,一个小小的农家又怎么斗得过官府?何况他上次见樱娘挺着那么大的肚子,这几日应该就要生了,可别因听到此事而惊动了胎气,闹得她难产或出人命,那可就是他的罪过了。而且他也怕给自家惹祸,他犹豫许久,最终还是没敢来。 此时,伯明与梁子被莫名其妙地关在蕴州大牢,也没有人来提审他们,只不过前两日被带到堂前被一群人围观,这群人应该就是那对被打死的堂兄弟的家眷。 伯明明白了,钱银宝他已经不在世了,可这些人不出这口气不足以解恨,且又惊动了巡抚大人。蕴州官府只好将他们两位给带来了,谁叫伯明是钱银宝的亲戚呢。梁子更加无辜,就因为他是伯明的堂弟也连带着被关进来了。 梁子背靠着阴潮的土墙,苦笑道:“大哥,那些人不会是要一命抵一命吧?要咱们这对堂兄弟给那对堂兄弟偿命,然后将咱俩押上法场?” “怎么可能?官府虽然暗黑,但也不至于如此滥杀无辜,咱俩又没掺和打架之事。他们是不可能为了让那些人出气,而丢掉自己乌纱帽的。我寻思着,官府只不过是将咱们抓来走个过场,待平息那些人的怒气后,还会送咱们回工地上去的。” 梁子觉得伯明说得有道理,官府不至于为了一桩案子又弄出另一桩冤案来,所以也就安心了,“前日在堂前,听那些人说已经派人去永镇了,好像是要找钱秀才家赔两条人命的钱,据说要一千哩。” “一千文?”伯明听上去觉得不可思议,这是不是也太少了? “哪呀?是一千两!钱秀才一家投胎十次也挣不来这么多钱呀!真不知他家该怎么办?” 伯明与梁子一起叹息着,钱家以前猖狂得意够了,现在这是要倒血霉了。没了儿子且不说,还要倾家荡产,只是倾家荡产也填不上这么个大窟窿啊。 “钱家没有钱,他们要也是要不出来的。何况钱银宝自己也没了命,官府也会考虑此事,估摸着最后是有多少就赔多少了。唉,那些事咱们也操不上了,也不知咱们啥时候才能被放出去。”伯明叹气道。 梁子自我安慰道:“其实在这里还要轻快些,不需干活,饭菜与工地上的也差不到哪儿去。” 梁子再想到他娘也在牢里,只不过是在栾县大牢而已,他心里泛苦,说着就倒在铺着草的地上,“伯明,睡会儿吧,啥也别想了。” 伯明哪里有心思睡觉啊,他这几日一直在算着樱娘生孩子的日子。算来算去,若是樱娘不提前也没有逾期,这一两日或许就要生了。 次日午时,他那颗心揪得生疼生疼,焦躁难安,浑身不适。他在草铺盖上翻来覆去,浑身大汗淋漓。他冥冥之中觉得,或许樱娘此刻就在生孩子哩。 如他所料,樱娘确实是在生孩子。樱娘嘴里喊着痛,心里却还在想着伯明。她想象着伯明此时就在她的身边,握着她的手掌,在为她鼓劲,说只要有他在,她啥都不要怕。 她开始只是这么幻想着,接着越幻想就越像真的了。她好像能看到伯明清晰的面容,正在热切地瞧着她。 有他在,她生孩子怎能不顺利呢?果然,没过多久,孩子生出来了。孩子的哭声响亮,劲头十足。 孩子的哭声让樱娘清醒了过来,原来刚才只不过一场幻梦而已。这时,招娣把孩子抱到樱娘面前,欣喜道:“大嫂,是男娃哩!” 虚弱的樱娘接过孩子,她曾与伯明一起想象孩子的容貌无数次。如今孩子已出生,就在她的怀里。她细细地瞧着,不禁甜甜一笑,“像伯明。” 招娣在旁喜色道:“真的是像极了大哥,你瞧这额头、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当真是没有哪儿不像的!” 银月也凑了过来,“大嫂,我早就说你肯定会生男娃,还真的如愿了哩!老话不都说,姑娘像爹,儿子像娘么?怎么我的姑娘像娘,而大嫂的儿子又像爹呢,看来这话还真是不太准。” 招娣笑着应道:“也就在你们俩身上不准,我瞧着大多数人还是挺准的。小暖是姑娘,长得就像仲平,一点儿都不像我。”她又从樱娘怀里接过孩子,让樱娘躺着好好歇息。 银月则去厨房为樱娘煮点吃的,折腾这么一上午肯定早就饿了。 招娣怕吵着樱娘,把孩子抱进自己的屋了。这时,云儿抱着小暖,老幺抱着小语,一起过来瞧。老幺最近和季旺一起住,平时没什么事也偶尔帮着带孩子,这里热闹,可比他爹家冷冷清清的要好。 招娣倒出温乎的水,给孩子洗洗额头上的秽物。刚出生的孩子也就哭那么一会儿,紧接着就睡着了。 小暖和小语似乎也知道家里多出来一个小婴孩,她们俩兴奋得手舞足蹈。云儿和老幺将她们俩并排放在炕上,和樱娘的孩子一块躺着。 他们一起瞧着三个并排的小孩子,觉得挺有意思。 云儿瞧着瞧着,欢喜地说道:“樱姐姐的孩子与小暖长得还有些像哩。” 招娣眉开眼笑的,“那是,他们俩都长得像爹,而仲平和大哥是亲兄弟本就有些相像,他们两个小家伙自然就相像了。” 云儿万般温柔地摸了摸樱娘孩子的小脸,再轻轻握着他的小手。 招娣将这些瞧在了眼里,她知道云儿一直都很喜欢小孩子,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欢。平时她从云儿带小暖时那种神情就能瞧得出来,绝非只是因为帮着带小暖带亲了才喜欢,那种神情是一瞧就能瞧得出来的。 “云儿,这一个月里我得伺候大嫂坐月子,没空带小暖,你得更辛苦了。自从你来我家,整日干这干那的,大嫂一直说很过意不去。唉,你来我家真是遭罪了。大嫂上回说,想为你说一门亲,你咋就不同意呢?若是成亲了,你迟早也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云儿轻轻地摇了摇头,“我是个懦弱无刚之人,我怕自己顾全不了孩子,让孩子跟着我吃苦受罪。” 老幺在旁立马应道:“云姐姐,你别为此事忧心。待哪一日你生了孩子,我帮你保护他,绝不让别人欺负他。”他近来与云儿混熟了,而且也因为他是云儿唯一愿与之说话并愿意接近的“男人”,所以他觉得自己与云儿很亲近。 云儿只不过觉得他是个小孩子,才不忌讳罢了,没有像对别的男子那般疏远。 在八岁的老幺看来,那是云姐姐对他特别好,或是另眼相看哩,他常以此而自豪。 樱娘歇息了一会儿,就在寻思着给孩子取啥名字。以前她与伯明确实为孩子取了好多名字,如今想起来,她觉得只有“念儿”这个名字唤起来最为贴心。因为她念着伯明,伯明也在念着她和孩子。 银月端来一碗炖鱼,她扶着樱娘坐起来,“大嫂,鱼刺我都挑出来了,你赶紧吃点吧。” 樱娘吃了几口,确实一根刺都没吃着,“银月,你啥时候这么会照顾人了?平时瞧着你可也没这么细心呀。” “我曾经答应过叔昌,要好好照顾你的月子,再为你带孩子。我说过的话可都是要算数的,我从不食言。”银月认真地说。 樱娘抿嘴一笑,正要接着说什么,院子里跑进来一位老妇人,哭得十分凄惨。 银月闻声跑了出去,“娘,你这是怎么了?爹又打你了么?” 第62章 贵人相助 银月她娘秦氏进了院子后,也没回答银月的问题,只是凄厉地哭。她哭得喘不上气,忽然一下栽倒在地,吓得银月发懵,直扑在秦氏身上哭。 樱娘生完孩子才一个多时辰,根本不能起炕来看,她在屋里喊着,“银月,你家出啥事了?” 银月在外面大哭根本没听见樱娘在叫她,倒是招娣跑了进来,慌慌张张地说:“大嫂,银月她娘突然昏厥过去了!” “快掐她人中!再煮糖水给她喝!”樱娘催道。 她刚生了念儿,本还在喜悦之中,没想到才这么一会子就有人昏厥在她家院子中,这日子怎的就这么不清静呢。当然,樱娘以为又是钱秀才发酒疯打了秦氏,她除了感叹哪个女人遇到钱秀才这种人都会苦命一生之外,也帮不上秦氏和银月什么了。 银月急得直摇晃秦氏的胳膊,还推着她的身子,而招娣又在掐秦氏的人中,如此折腾又吵闹的,秦氏总算是清醒了过来。 云儿已经用开水泡了些糖端过来了,秦氏喝了糖水后,有了些精神又开始哭。 银月想到大嫂才生完孩子,正要歇息,她娘这么吵也不好,何况她也不想让娘家的什么丑事让这么多人都听着。 她就背起秦氏准备回自家去,“老幺,你帮着把小语抱回我家吧。” 老幺刚才一直在抱着小语玩,这会子急忙跟上去了。 招娣来到樱娘的屋,“大嫂,你快将这碗炖鱼吃了吧,银月她娘醒过来了,应该没啥事,银月背她回家了。” 樱娘听说秦氏醒过来了,她总算能吃得下鱼了,她还真是饿了,把鱼和汤都吃净了。 招娣将空碗接了过来,“你好好歇息吧,我就不来吵你了。” “招娣,念儿睡着了是么?你把他抱过来吧,让他躺在我的身边。” “念儿?是你给孩子取的名字?”招娣在嘴里念了好几遍,“嗯,还挺好听的。”忽然,她想到此名的意头,知道大嫂这是念着大哥哩,她没再说什么,出屋抱念儿去了。 樱娘侧身躺着,一双眼睛根本不舍得离开念儿。她已经当娘了,眼前的小粉嘟嘟就是她与伯明的孩子,想想都觉得这是一件十分幸福的事。 她亲了亲念儿的脸蛋,轻轻拉着他的小手。念儿睡得很香甜,她一直这么瞧着,眼皮子撑不住了,也睡了个迷糊觉。 银月这会子在家听秦氏一抽一噎的,终于断断续续地将钱银宝的噩耗说出来了。 “刚才有官差来家里,说是你哥……他……他打死了人,让咱家赔钱。我问他们……问他们你哥现在怎么样了,他们说……说……说人没了……”秦氏说出来后又差点背过气去。 银月听了脸色苍白,双手直抖,此时她都差点要晕过去了,何况她娘秦氏。不过,她还是硬撑住了,一声不吭地站起来为她娘捶后背和揉脑额,这样她娘就不那么容易昏厥过去。 银月只字不提她哥的事,只是任泪而流。 母女两人就这样以泪洗面良久,银月轻声道:“娘,如今你和爹这日子没法过了,以后你就住在我家吧。大姐家你也是去不得的,前些日子她和那个姓郑的女人大闹一回,差点被葛家打发出去配人,幸好是怀了孕,最近才消停些。哥哥他又……,你啥也别想,以后我和叔昌为你养老送终。” 秦氏脑袋浑浊不清,根本没听清银月在说什么,就那么眼神呆滞着,嘴里抽泣着,像是傻了一般。 银月将她扶上|床躺着,为她盖好铺盖,然后来为小语喂奶。 小语吃得很香,大概是饿极了,银月抚着她的柔软头发,哽咽地说:“小语,娘算是生得一双慧眼,看上了你爹,且和你爹成了亲,否则怕是会和姥姥或大姨那样受男人欺负哩。还有你舅他……他也不是个好男人。待你长大了,娘定要为你择个好夫婿……” 银月说着说着眼泪滴落在小语的脸上了,她伸手轻轻为小语抹去。 这时叔昌干活回来了,他见银月在哭着,床上还躺在岳母,也不敢多问什么,只是默默地在旁边瞧着银月和小语。 “叔昌,大嫂生了个男娃,吃了晚饭你去瞧瞧。”银月强做镇定地说。 叔昌点头,“我在路上就听有人说大嫂生了,我去时大嫂正在睡觉,就没进屋瞧。”他瞅了一眼床上的岳母,小声问着,“娘……她怎么了?” 银月呆滞了一会儿,平静地说:“我哥在蕴州惹了大祸,打死了两个人,他自己也没了命。官府差役寻到了我的娘家,说要赔给人家一千两银子。” 叔昌像听说书先生在讲着传奇一样,愣是没反应过来。待他反应过来后,双脚直发软。 他的双脚像踩棉花一般,一脚深一脚浅往厨房去,因地上不平,他扑通一下摔了个嘴啃泥,然后迅速爬了起来,去灶上做饭。 吃过晚饭,叔昌过来看樱娘。樱娘和招娣两人正在忙活着喂念儿喝浓高梁米汤。 念儿似乎喝得很带劲,小嘴一吮一吮的,才刚出生的婴儿只能喝一小半碗,没过多久他就喝完了。 樱娘拿巾子给念儿擦嘴,随意地问叔昌,“你岳母现在好些了么?你岳丈也是,怎的动不动就闹脾气。待别宫建好了,钱银宝不就回来了么,他这么闹有啥意思?” 叔昌支支吾吾地说:“银月她哥……回不来了。” 樱娘惊愕地看着叔昌,“……啥?” 叔昌就把银月说的话一字不漏地跟樱娘说了。樱娘怔愣许久,才缓过神来,对钱家遭如此大祸,她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只望银月能够挺住。 继而,樱娘忽然慌了起来,“你大哥不会有事吧?” 叔昌听了一惊,忙道:“这跟大哥肯定没啥关系的,大嫂你可千万别瞎想,好好坐月子才是。” 这时招娣也赶紧来安慰樱娘,生怕她多想,“大嫂,前些日子才刚收到大哥的信,大哥好着哩。他从来不爱与人打架,也不爱惹事,何况他与梁子是在一起的,别人也不敢欺负他们。” “就是就是,官府差役只是去了银月家,又没来咱们家,肯定没事的。”叔昌接着说,“大嫂向来是明智之人,这回可别想岔了。” 樱娘觉得他们分析得甚是在理,她确实没必要这么杯弓蛇影的,没事自己吓自己。 她稳了稳心绪,说道:“一千两银子钱家怎么可能赔得起,官府也不打听人家的家境么?哪怕是大地主葛家,一下也不一定能拿出这么多钱来。以我看来,钱家就是卖房卖地,也凑不出一百两银子。” 叔昌叹气道:“银月说了,赔钱的事由她爹去管,估摸着她爹要么是耍赖不赔,要么会卖掉院子和几亩地,然后去县里给一户地主家的儿子当先生。若是官府还不肯放过,最多把她爹给关进牢里去。她嫂子肯定会带着一岁多的闺女回娘家,也就是我岳母……需要我和银月给她养老送终了。” 樱娘仔细思量着,说道:“叔昌,咱家在钱上是真的帮不了钱家,即便咱家跟着卖房卖地也凑不上多少钱,今年种的黄豆加上你家的也只卖七千文,折算起来才七两银子,完全于事无补。只是这样……银月她不会心里不痛快吧?” 叔昌忙摇头,“怎么会,她也知道这个窟窿太大,根本不是像咱们这样的门户能填得平的,她也压根就没想着让咱家出钱。” 樱娘又道:“但在人情上咱家可不能浅了,你要好好侍奉你的岳母,这也是你应当做的。我瞧着她娘这样,怕是也没几年活头了,你这个当女婿的可不要有半点嫌弃。” “嗯,我会谨记着大嫂的话,定当好好奉养岳母的。”叔昌再抱了抱念儿,便起身回家了。 银月虽然没有在他面前大哭,但他知道银月此时心里肯定万般难过,他得赶紧回家安抚她。 招娣来抱念儿,“大嫂,我把念儿抱到我屋里去睡,这样你就可以睡安稳觉了。” “这哪行,你不是还要带小暖睡么?”樱娘伸出双手,要把念儿接过来。 招娣不肯撒手,“小暖睡摇床,不会挤着念儿。她最近也乖,夜里都不闹的。我和仲平带惯了孩子睡觉,你就放心好了。” “可是夜里我不是要给孩子喂奶么?”樱娘问道。 招娣轻笑一声,“你现在还没下奶,怎么喂孩子?等过个一两日再说吧,我不会饿着念儿的。”她说着就抱念儿走了。 樱娘知道招娣是希望她好好坐月子将养身子,夜里带孩子操心会睡不安稳的。她不爱为这小事争来争去,何况她与招娣早就亲如姐妹,也就随着招娣。 招娣抱着念儿,仲平抱着小暖,两人在屋里有说有笑的。 “薛小暖、薛小语、薛小念,这三个名字哪个最好听?”仲平饶有兴趣地问道,他觉得还是他为小暖取的名字最好听。 招娣笑盈盈地应道:“我觉得都好听。” 这时念儿不知怎么醒了,哭了起来。招娣很有经验,说道:“我瞧着念儿刚才没喝饱,那么一点高梁米汤喝下去不顶啥事。” 仲平把小暖放进摇床里,“我再去熬一些来喂他。” 招娣却连忙道:“要不……我喂奶给他喝?” 仲平一怔,拍着脑门说:“对呀,这样应该也行的,你还没给小暖断奶,还是有奶水的。” 招娣说着就撂起衣襟,要给念儿喂奶。 仲平拦住她,“不行,你得先去洗洗。你忙活一日了,身上肯定会有汗,弄脏了奶水的话可别把念儿肚子给喂坏了。” 招娣脸一红,“平时我给小暖喂奶,你咋没让我去洗哩。” “小暖都大了,没那么容易坏肚子嘛。”仲平回道。 “讨厌!你竟然还嫌我脏,念儿肯定都不嫌的。”招娣嘴里这么说着,还是去洗了。虽然说已是冬月了,今日她确实忙活,出了些细汗。 待她洗净了身子,再来给念儿喂奶。念儿似乎很喜欢奶水的味道,十分享受地吸了好一阵,然后满足地睡去。 招娣瞧着怀里的念儿,顿时有了错觉,感觉念儿像是她的儿子一般,她简直疼爱得不行。 樱娘在这边并没有那么快睡着,虽然她觉得伯明应该不会出啥事,可是心里仍然禁不住担忧。 次日吃早饭时,招娣端来了一碗枣粥给樱娘,“大嫂,念儿昨夜里睡得可好了,夜里就醒了一回。” 仲平把念儿抱过来了,放在樱娘的身边,说道:“大嫂,上回你说这几日让我去乌州一趟,我瞧着今日没刮大风,是起程的好日子。要不……我现在就收拾收拾,等会儿就去?” 樱娘一边吃枣粥一边寻思着什么,“让季旺跟着你一块去吧,你们哥俩一起好互相照应着。招娣,你去装一坛子咸菜,萝卜条和豆角都要装一些。还有,再装一罐子辣白菜,姚姑姑很爱吃这些的,让仲平给她捎去。” 招娣听了这话,出屋忙去了。 樱娘再思量片刻,又道:“仲平,你将云儿的事好好跟姚姑姑说一说,让她放心可太记挂。云儿在咱家虽然享不了福,还一日到晚的干活,但她过得还算舒畅,最近还时常笑哩。” 仲平点头,“嗯,我知道的,我会好好跟姚姑姑说道的。” 樱娘放下了粥碗,“你找纸笔来,我给你画个图吧。” “画啥图?”仲平不解。 “你没去过乌州,怎么知道铺面在哪儿,又怎么知道李府在哪儿。何况从咱们永镇到乌州,中间有好些岔路,很容易走错的。我是因为以前坐过甄家的马车,才记着路的。尽管这样,那次我和你大哥一起去,还差点走岔了。” 仲平恍然大悟,他竟然把这事给忘了,赶紧去拿纸笔。 樱娘知道仲平不识几个字,她画图时,是怎么形象易懂怎么画。然后她再对着图跟仲平细讲一番,仲平直点头,说他明白了。 仲平和季旺一起将东西往牛车上搬,几大包线衣、一包头花,另外就是一个坛子和一个罐子。樱娘还嘱咐季旺要多铺些干草在牛车上,否则屁股颠得疼。 招娣目送着仲平和季旺起程,她不停地嘱咐仲平,叫他仔细照着大嫂画的图走,千万别走错了。季旺一路上十分兴奋,这可是他头一回出远门。 樱娘见招娣似乎很不放心,安慰道:“他们兄弟俩也算是大人了,多出远门见识一下也好。伯明也不知啥时候才能回家,去乌州的事可不能就这么废了,你不也希望仲平有出息么?” 招娣羞赧地笑了笑,“也是,不出门哪能出息得了?仲平虽然比不上大哥,但脑子也不算愚钝,应该能顺顺利利的。” 再过一日是孩子的洗三日,招娣烧好了水,找出早前晒好的艾叶,云儿在洗着小木澡盆。这时,她们见李杏花带着根子来了。 李杏花和根子先进屋来瞧樱娘和孩子,自从根子跟着学种黄豆,林家也因此挣了些钱。虽然没有薛家挣得多,但好歹也挣了两千文钱,这对林家来说已算是大数目了。 因此,这次李杏花来还带着一些礼,是她亲手做的婴孩被褥和棉帽,虽然值不了几个钱,但也算得上是她一份心意,这可是她头一回主动送东西到闺女家的。 “樱娘,伯明不在家,你自个儿带着孩子可是辛苦哩。要我说,伯明可是个好女婿,只是他身子向来不是很强健,这次服徭役还不知要吃多少苦……” 李杏花说话时见樱娘神色有些黯然,赶紧打住不说了,可别因为她这几句话让闺女掉泪,坐月子掉眼泪对身子可不好。 招娣将兑好的艾水拎进屋里,云儿也把澡盆洗净了搬进来。这已入冬了,可不能在外面洗。 李杏花抱起念儿,“我的小外孙,姥姥和小舅舅来给你洗三,你高不高兴?” 根子在旁笑道:“小外甥长得真像姐夫。” 樱娘见这么一大家子人围着给念儿洗三,她坐在炕上不禁微微笑着,念儿有这么多人疼着,她这个当娘的就坐在一边干看着好了。 念儿被他们这些人洗得干干净净之后,再抱到暖炕上来。樱娘试着给他喂喂奶,因为她觉得胸部胀得厉害,应该是要下奶了。 果然,念儿拼命吸,吸了好一会儿,终于有奶水出来了。樱娘见念儿吃得那么欢,笑道:“念儿咋跟好像吃过奶似的,你们瞧他那陶醉和熟练的模样儿。” 招娣在旁笑而不语,她可没把自己这两日给念儿喂奶的事告诉樱娘。 仲平和季旺到了乌州,先是去铺面将带来的东西换来了钱,再进一些线料和绢绸料。因为他们俩说是林樱娘的家人,掌柜的也就不拿他们当外人,价钱都按以前的来,一切都很顺当。 之后他们再来到李府,姚姑姑自然是很热情地招待他们哥俩。 这一日,恰巧李长安从蕴州那边办事回来,他见薛家兄弟来了,虽然不说热情招待,但也跟他们俩打了个照面。 说完云儿的事后,李长安无意中说起一句,“你们永镇有一位姓钱的打死了两个人,你们知不知道?这件事可是闹大了,连巡抚大人都知道了。” 仲平听了惭愧地低下了头,“那是我三弟的大舅子,他向来性情暴躁,没想到去了竟然出这种祸事。他本人也挺可怜的,为此而丢了命。” 李长安闻声愕然,“是你三弟的大舅子?那么被顶替关起来的两位应该也是你们家的亲戚呀!” 仲平听了顿时惊慌失措起来,季旺吓得都不敢坐了,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仲平紧张地问道:“被顶替的是……是什么人?” 姚姑姑也着急问道:“上回来咱家的薛伯明和他的堂弟也去服徭役了,不会是他们俩吧?” 李长安顿了一顿,“若按你们这么说,那应该就是了,我听蕴州知府说,好像真的是……是姓薛。” 李长安这句话对仲平和季旺来说,如同晴天霹雳。他们呆立在那儿,身子半晌都不会动弹了。 愣了好一阵,他们哥俩腿一软,一下跪了下来。 仲平颤着嗓子哭道:“李大哥,您和蕴州知府都有来往,看来你们之间也是有交情的。您……您能帮帮我大哥么?我大嫂才刚为我大哥生了个儿子,她若是知道此事,就怕她……她受不住啊!” 仲平本来还想说要怎样感谢的话,可是除了嘴上道谢,又能怎么感谢呢?想到自家就那么点家产,都抵不上这屋里的一个瓷瓶。他怕李长安听了寒碜,也不好意思开口了。 季旺跪在一旁除了哭,就是朝李长安磕头,磕得咚咚直响。 李长安本来是不想惹这件事的,没想到这么随口一说,竟然这么巧合,偏偏就是薛家的人。他见这哥俩朝他又跪又拜的,他坐在那儿发窘,不知该如何是好。 姚姑姑听到这事,眼泪都出来了,“长安,你若是真的能帮上他们,就帮一把吧。我知道此事肯定会很难办,可是伯明他们完全没有掺和打人之事,这么顶替本来就是不合律法的事。只要你去找蕴州知府……” 姚姑姑话还未说完,李长安抬袖一摆,意思是叫她别再说了。 李长安见这对哥俩苦求的模样,也心生恻隐,“你们俩先起来吧,此事我会考虑考虑,但可不敢说一定能帮得上你们。” 仲平和季旺千恩万谢地再磕了个头,才起了身。 姚姑姑派人送他们哥俩回客栈了,然后来到李长安的书房。 她为李长安沏了一杯茶,端了过来,“长安,我知道你向来不爱管闲事,可这真的不是闲事。樱娘与伯明上回来过咱家,你也见过他们俩了,可是一对恩爱有加、相濡以沫的小夫妻呢。他们吃过不少苦,这下又遭此祸事,你若是能……” 李长安抬头瞧着她,“我又没说不帮,只是此事可没你想得那么容易。钱家连一千两银子都凑不上,听说卖掉所有家产才凑上几十两银子,这根本没法交差呀。” 姚姑姑也知道,这件事看起来很难办,但听李长安如此一说,应该是用钱就能解决的。既然能用钱解决的事,那就不是难事。 她转身回自己的屋里,端出两个精致的小木匣来。其中一个匣子里装的是白花花的银锭,另一个匣子是珍贵的首饰,里面有项链、耳环、玉镯子等几十样上品。 李长安很不悦地瞧了瞧她,“他们又不是你的至亲之人,你为何如此上心?这些东西不都是你平时最珍爱的么?” 姚姑姑平静地说:“虽不是至亲,却是深交故友。无论多珍贵的东西也只是身外之物,哪有救人重要?” 李长安蹙着眉头,稍稍凝神,冷声叹气道:“你把这些东西都收回去吧,先用不上这些。” 他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狼毫毛笔,姚姑姑赶紧过来给他摊纸研墨。 第63章 除夕之夜 仲平和季旺回到家后,只字不提大哥和梁子的事。 樱娘见他们俩回来时笑得有些牵强,脸色灰暗,只当他们在路上颠簸几日太辛苦,过于疲惫所致,并未做其他想法。 樱娘的月子一直是招娣在照顾,银月来过几回,都被樱娘赶走了。银月既要带孩子,又要照顾她娘,樱娘自然是不会让她来照顾自己坐月子的。 银月她娘家遭此祸事,外人都没见她哭过。其实她只不过是面上强硬罢了,在叔昌面前,她也哭过好几回的,特别是她娘秦氏近来一句话也不说,吃饭极少,让她揪心疼。 这一日,银月来领工钱。樱娘见银月这些日子消瘦不少,也不知该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问道:“听说你爹把卖院子和卖地的几十两银子交给了官府,然后就去了县里,之后就没有人再追究了?” 银月默默地点了点头,神情戚恹恹的。 “如此说来,这也算得上是一件好事,至少没被官司缠上。你爹在县里过得应该也不会差了,你好好奉养你娘,日子也就这么将就着过吧,慢慢会好起来的。” 银月应道:“也只能这样了,官府没有再找来已算是万幸了,前些日子我还担心官府差役们会来我家惹事呢。听说葛地主怕被官府缠上索要一千两银子,趁他大儿子出远门办事不在家,竟然把我大姐关在一个小屋子里。若不是看在她怀孕挺着肚子,怕是又要打发她出去配人了。我也不知此事是真是假,已经让叔昌去葛家打听了,到现在也没见他回来。” 正说到这里,叔昌过来了。他刚才已回家,见银月不在,就知道她肯定是来这儿了。 银月一见到他就问:“我大姐果真被关起来了?” 叔昌点头道:“听说被关了七日,不过今日已经放出来了。葛家派去县里打听事的人今儿个上午回来说,好像官府不打算再追究你家的事。葛地主听闻后才放心了,不再怕被官府强行索要银两,便把你大姐给放出来了。” 银月泪花闪闪,“你见到我大姐了么?她……怎么样了?” 叔昌不想让她过于忧虑,只道:“还好,和以前一样,可能因怀孕的缘故,还圆润了不少。” 樱娘坐在炕上纳闷,按理说,官府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钱家的。几十两银子与一千两相差太多,如此就能打发想得到赔偿的人?这有些说不过去呀,莫非有什么蹊跷? 想不通就不想了,樱娘懒得为这些事伤神。这会子念儿醒了,她要给他喂奶,叔昌就和银月一起回家去了。 * 再过了二十多日,樱娘已经出了月子。她带着念儿在炕上玩,仲平和招娣一起进屋来了。 “大嫂,后日就是小年了,仲平说想找屠夫将家里的猪给杀了,除了留一些肉自家吃,剩下的卖了钱,正好可以备年货哩。”眼见着快过年了,招娣话语里透着喜气。 “好,这些事仲平做主就行了。到时候多留一些肉自家吃吧,咱家现在也不缺钱买年货。这些肉用烟熏成腊肉,炒辣椒可好吃了,待过了年又要去乌州了,正好给姚姑姑捎去一些。” 樱娘记得上回去李府,好像无意中听姚姑姑说李长安爱吃农家烟熏的腊肉,好像他曾在南方吃过,后来就一直惦记着。这一带大多数是用盐腌腊肉,乌州那边也是。若不外出几个省,都是很难买到烟熏腊肉的。 仲平和招娣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烟熏腊肉,樱娘见他们俩一脸的雾水,接着道:“烟熏腊肉的做法不难,到时候我教你们,也好让你们尝一尝鲜。” 仲平和招娣这么一听已经有些馋了,想来这种腊肉一定是很好吃的。招娣还好奇地问道:“大嫂你怎么会做这种东西,跟谁学的?” “其实……我也没做过,只不过有一次去乌州,在途中的一家小馆子里吃过,我就特意打听做法来着。那个小馆子里的师傅是南方人,做这个很地道的。”樱娘知道他们也不会去仔细打听这件事,就随口扯个谎糊弄他们。 仲平和招娣频频点头,确实根本没往心里去。 第二日家里杀了猪,一家人吃了一顿酸白菜猪肉饺子。第三日是小年,祭灶王爷,家里也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接下来几日,他们忙着用留下的黄豆打豆腐,还做了几罐豆腐乳。除了这些,还打了糖块,炸了面片。 樱娘忽然怀念起薯片来,硬是从地窖里掏出好些土豆来尝试一下。虽然炸出来的没有在前世买的那么好吃,也算是过了一下嘴瘾。 没想到除了樱娘,其他人都吃上瘾了,他们又缠着樱娘炸了好些吃了才算罢手。 过年的气氛越来越觉浓厚了,就连银月也不再愁眉苦脸了,她经常带着小语过来玩。 这一年糟心的事太多,总算熬到了过年,大家都希望来年能顺当一些。因此,大年三十这一日,家里准备了十分丰盛的祭祖盆,有猪头、鲤鱼、烧鸡。当然,这祭祖盆等会儿还是要端回家吃的。 因为伯明不在家,仲平就得充当家里的老大,他端着祭祖盆、叔昌抱着念儿、季旺拿着炮竹,四人一起去祠堂祭祖。念儿虽然才满月不多久,但是也得去的。凡是男丁,无论大小,一个都不能落。 叔昌已经分家出去了,本来应该单立门户去祭祖,并在他自家吃年夜饭才是。樱娘见他和银月这几日一直往这边跑,也就知道了他们俩想和大家一起过年。 樱娘思量着,既然仲平一家三口要和她一块过年,也没必要让叔昌一家单过了,她便主动提出三家凑在一起过大年,还让银月把秦氏也扶过来了。此时家里显得十分热闹,虽然樱娘心里仍然有些空虚,因为她的伯明不在。 老幺下午被他爹薛家树叫回家去了,既然要过年了,父子两人总得团聚一下才是。薛家树脸皮越来越厚了,他不会做年夜饭,竟然把春花寡妇找来做。老幺瞧着再不顺眼,在这大过年的日子,他也只好忍气吞声了。 幸好春花寡妇做完饭就走了,紧接着薛家树也带着老幺来到了祠堂。 仲平他们祭祖回来后,一家人将两张小桌子拼成一张大桌,再把热腾腾的菜一一端上桌,然后围坐下来。 所有人都在等着院子里的季旺赶紧将炮竹放响,因为大家等不及想吃年夜饭了。 樱娘捂住念儿的耳朵,怕他被炮竹声给惊着了。见大家都喜气洋洋的,她却突然伤感起来。仲平是一家三口,叔昌也是一家三口,他们都在说笑着,就连云儿都眉开眼笑的。 樱娘苦涩一笑,自我安慰道,没事的,明年除夕夜,伯明肯定就能陪她和念儿了。 奇怪的是,季旺点响炮竹后却并没有立马回屋来,而是跑向院门。 樱娘纳闷,朝外喊了一句,“季旺,你怎么不进来吃饭?” 季旺回道:“好像有人敲门!” 他话音一落,双手已将院门打开,瞧着眼前人,他如被浇注什么一般,僵立不动。 “四弟!”来人很激动,话语中带着兴奋。 “大……大哥,你回来了?你怎么这就回来了,是李长安大哥救你出来的么?他……他真的有这么大的门路?”季旺又惊又喜,已经语无伦次了。 伯明与梁子这一路上都十分兴奋,想到这就要回家了,顿觉这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为高兴的事了。哪怕当时娶樱娘,他都没有如此兴奋,因为他那时只是忐忑不安,还有小小的期待。而这次,想到马上就能见到樱娘了,他怎能不兴奋,要知道他近来想樱娘都快要发疯了。 他没有一一回答季旺的问题,而是问:“你大嫂呢?” “在屋里,正准备吃年夜饭哩!”季旺忽然朝屋里喊起来,“大哥回来了!大哥回来了!” 樱娘还以为听岔了,问招娣,“季旺说谁回来了?” 招娣和仲平他们全都齐齐起身,“季旺说大哥回来了!”他们全都跑院子里去迎接了。 樱娘还坐在那儿发怔,伯明怎么可能回来,他不是在蕴州服徭役么?没听说服徭役的人还可以回来过年呀? 可是,她没有听错,他们确实都在说“大哥回来了”!她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也跟着往院子里跑。 只见他们团团围住了一个人,仲平和叔昌、季旺三人高兴得又蹦又跳。招娣和银月怀里都抱着孩子,直叫孩子喊大伯。 樱娘现在确信是伯明回来了,她激动地挤了过来,站在伯明的面前,直愣愣地看着伯明。 伯明见到樱娘了,一肚子的话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只是傻乎乎的笑着,眼眶里沁了些许泪水,“樱娘,我……回家了。” 樱娘瞧着他那张瘦了许多的脸宠,一看就是饱受了饥苦,她也来不及问他是如何回家的,又为何能回家。她忽然一下扑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他的真实,感受着他怀抱的温暖。 仲平朝大家使眼色,叫他们赶紧回屋,可别盯着大哥大嫂看。 虽然他们知道大嫂与大哥互相思念心切,但见大嫂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下扑到大哥的怀里,还是被惊到了。大嫂就是大嫂,一点也不怕有什么不好意思。这事要搁在他们身上,顶多互相笑笑就进屋了。 见樱娘和伯明这么紧紧相拥,他们看得都有些不好意思哩。他们都满脸带着红,赶紧进屋去了。 招娣忙着给伯明备碗筷,银月来到念儿的摇床前,笑眯眯地说:“念儿,你爹回来了,你爹先抱过你娘,等会儿就来抱你,别急啊。” 银月此言一出,大家都忍俊不禁笑了起来。叔昌笑着接话道:“念儿才不急哩,他压根就不知道大哥是谁,指不定等会儿大哥来抱他,他还会哇哇大哭的。” 银月又道:“才不呢,你懂啥,父子连心,等会儿大哥过来抱他,我敢肯定念儿不但不哭,还会开心地笑。你若不信的话,咱们打赌!” 招娣这时将一大盆饺子端了出来,问道:“赌什么?” 银月寻思了一下,说道:“赌压岁钱,大嫂说要给咱们每个人一串压岁钱,谁输了就得把压岁钱给念儿。” 大家可都想把压岁钱给念儿呢,可又猜不准呆会儿念儿到底会哭还是笑,想输也没那么容易的。此时他们在屋里叽叽喳喳,又笑又闹的。 伯明抚着樱娘的头发,“好了,咱们先进屋吧,外面冷,可别把你给冻坏了。” 樱娘这才离开伯明的怀抱,抬头瞧着他,泪珠子不小心一小滚了下来。伯明伸手帮她拭去,暖暖地笑着,问道:“你这是高兴得哭,对么?” 樱娘咧嘴一笑,“讨厌,我哪有哭。还有,你头发长长了,系上发巾了,都不像我的相公薛伯明了。” 伯明摸了摸头顶,“你不喜欢么?因为在外面没人给我剃发,所以……,我这样子是不是很丑?” 樱娘痴笑一声,轻声说道:“不丑,你怎么都不会丑。” 伯明听到这样的褒奖,忍不住握紧了她的手,牵着她进屋来了。 大家见他们俩竟然手拉着手进来了,都在心里偷笑着,大哥大嫂可真够腻歪的。这时,樱娘突然松开了手,来到念儿摇床前,“伯明,你快来瞧瞧咱们的孩子!” 伯明可是在梦里见过自己的孩子好多遍哩,只不过每次梦见的模样都不一样。他快步走了过来,瞧着摇床里的念儿,激动得有些哽咽。 他伸出一双大手,将念儿轻轻抱了起来,紧搂在怀里,十分轻柔地亲了亲他的小脸蛋,又柔声细语地说:“我的小闺女,爹没亲眼见你出生,又这么久没来抱你,你是不是生气了?” 樱娘听了眉眼一弯,微笑道:“不是闺女,是儿子。” 伯明一愣,再瞧了瞧念儿,“哟,儿子怎么生得这么白嫩这么秀气?爹真是傻了,连儿女都分不清了。”孩子是儿是女他这个当爹的都不知道,伯明心里愧疚得很,再凑唇过来,亲了亲念儿的额头。 念儿才一个多月,也不知能不能看清伯明。他只是好奇地瞧着伯明,不哭也不笑,然后伸手抓住了伯明的嘴唇,用吃奶的劲抠着。 伯明忍不住亲了亲念儿抓过来的小肉手,念儿忽然笑了。 这时银月在旁说道:“瞧,我赌赢了吧,我就知道念儿会笑的,叔昌和季旺,你们两个今晚可不能要压岁钱了,全都留给念儿买小玩意儿。” 叔昌和季旺听了嘿嘿笑着,瞧着大哥与念儿这么默契,他们还真的有些意想不到。要知道,平时他们俩抱念儿,念儿有时还哇哇大哭不肯哩。果然还是自己的爹亲啊,这个理连一个多月的小孩都知道? 招娣过来招呼着,“大哥,咱们先吃年夜饭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伯明抱着念儿来桌前坐着,打算抱着他吃饭。樱娘挨着伯明坐下,说道:”念儿又不会吃这些,你别抱在手里了,放进摇床里吧,他不会哭的。” 伯明紧搂着还不舍得放下,笑问:“咱们的儿子有这么乖么?躺在摇床里瞧着咱们吃这么一大桌好吃的,他会不哭?” 樱娘笑着瞥了他一眼,“这就叫乖了?念儿乖的地方可多了,你快放进去吧,来好好吃饭。” 伯明自然会听樱娘的话,他小心翼翼地把念儿放进摇床里,再为他盖好被褥,然后才过来坐下吃饭。 这时,仲平举起酒盅,兴奋得满脸通红,“大哥,咱们一家终于团聚了,来碰个盅吧!” 伯明见一家人都开心得很,其乐融融的,他就是他平时想念的温暖的家啊。他知道,是因为他的意外回家,给他们添了一份惊喜。他也知道,他们这近半年来肯定没少牵挂他。他有太多的话想跟他们说,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以为自己肯定要过个三五年才能回来,没想到这么快就回家了。以前他以为自己与梁子是不幸的,连大牢都蹲过了。现在想来觉得他们俩又是最幸运的了,一起服徭役的几万人,也就他和梁子能提前回家。 想来还是啥也别说了,伯明举起酒盅,与仲平碰了一下,再与叔昌、季旺都碰过了。 然后他又来碰樱娘的酒盅,樱娘羞道:“我要给儿子喂奶,不能喝酒的。” 伯明还真是忘了喂奶这回事了,他柔声道:“你就舔一舔。” 樱娘举盅与他碰了碰,果真就只用舌头舔了一下。伯明是一杯就醉的人,他可不敢全喝下去,也只是抿了几小口。 他不想喝醉,因为呆会儿他还有好些话要跟樱娘说哩。除夕之夜,他们夫妻得以团聚,樱娘肯定也有好些话要跟他说,他若是就这么睡过去了,樱娘不掐死他才怪。 仲平能喝酒,一大盅全入肚了,然后放下酒盅,问道:“大哥,是李长安大哥托人放你出来的么?梁子哥刚才也回家了吧?” 伯明点头,“蕴州一位衙役跟我说,有一位姓李的与知府关系密切,平时私下交情非浅,之后不知怎的知府就放我和梁子出来了。当时我就明白过来了,肯定是李长安大哥从中帮忙的。” 樱娘和招娣、银月她们全都听得一头雾水。 樱娘连忙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什么衙役,什么放不放的,与李长安又有何关系?”之后她又紧张起来,“伯明,你不会是过完年还要去蕴州服徭役吧?” 伯明摇头,握了握她的手,说:“不需要再去了。我和梁子是因为……” 当伯明把整个事情的经过都说完后,仲平才将他和季旺求李长安帮忙的事说了。 伯明早就猜到了,知道肯定是家里人托李长安帮忙的,只不过他不知道樱娘对此事完全不知。 樱娘听了直抹泪,嗔怪道:“仲平,你和季旺也真是,这种事怎么可以瞒我?” 她的泪水吧唧吧唧地掉着,又瞧着伯明,“你干了四个月的苦徭役,还……还蹲了近两个月的大牢,你这罪遭的……” 樱娘有些泣不成声了,“若不是仲平去了一趟乌州,正巧李长安又提起这事,你和梁子岂不是要一直关着?或是关个几年之后又要送去服徭役?” 招娣赶紧给樱娘递手帕子,她可是头一回见大嫂哭成这样。 平时樱娘确实几乎不哭的,无论遇到什么事,她都咬牙□□着。哪怕想哭,她也是一个人搂着伯明的那封信默默流泪,招娣他们是看不到的。 伯明又伸手过来,握紧了樱娘的手,安抚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么,这哪算遭什么罪,相比那些还在蕴州服徭役的人来说,我和梁子算是最幸运的了,他们可是盼都盼不来的。” 樱娘仔细一寻思,想来也是。若不是这样,她又如何能这么快就盼到了伯明回家? 她赶紧擦净了泪,又笑了起来,还朝仲平和季旺嗔道:“以后有什么事你们敢再瞒我,我知晓了可不饶你们。” 这时她又瞧见了银月,还有银月她娘秦氏,只见她们母女俩都在默默抹泪,叔昌在旁瞧着也不敢吭声。秦氏虽然近来一直不怎么说话,脑子也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可刚才听伯明和仲平说了这么许多话,她也知道这事与她的儿子钱银宝有关。 樱娘这才意识到自己不该笑得这么开心的,虽然伯明与梁子因钱银宝而蹲大牢,可也因为这件事才早些回了家。可是钱银宝,却再也回不来了。银月与她娘不听此事还好,这会子听到此事的全过程,她们是如何也笑不起来的。 樱娘忙敛住笑容,招呼着大家,“赶紧吃菜、吃饺子吧。” 叔昌站起来为他们哥几个斟酒,庆祝大哥提前回来,但不再提牢狱之事了,一提这事,难免就会说到钱银宝这个始作俑者。 银月也不想因为她那不争气的哥哥惹得一大家子笑都不敢笑,她举起酒盅,微微笑道:“今儿个我也来喝一盅。” 叔昌立马提醒道:“你也要喂奶的,可不能喝。” 银月娇嗔道:“我也只是舔一舔嘛。” 樱娘见银月放宽了心,她心里也好受了一些。 这时,她侧过脸来瞧着伯明,伯明也正在瞧着她,两人相视一笑,暖意融融,甜蜜无限。 第64章 不许瞧我 吃过年夜饭,樱娘拎着十几串铜板出来,要给大家发压岁钱了。 按照这里的习俗,都是大人给小孩发压岁钱的,过了十五岁的一般都收不到的。只不过,在这之前樱娘就说要给每人发一串,图个喜庆,也是为了图个好意头,望来年各个小家都能发财,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樱娘挨个发后,叔昌和季旺因刚才打赌输了的,此时他们就把钱串在一起全给了念儿。之后,他们又从自己身上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压岁钱再给念儿。 这么多钱放在念儿的小枕头边,念儿忍不住用手去抓,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颇有小财主的气势。 当然,不只是念儿收到了好些压岁钱,小暖和小语也收到同他一样多的,大家都做得丝毫不偏颇的。 这时,伯明厚着脸皮来到樱娘身边,嘻嘻笑道:“怎么没有我的压岁钱?” 樱娘努嘴道:“你快去洗头洗澡再换身干净衣裳吧,否则我给你这副模样的人发一串钱,看起来倒像打发叫花子。” 招娣和银月听了咯咯直笑,伯明羞得忙洗去了。 仲平在堂屋里架起了一小堆篝火,大家围着吃些瓜子,再唠唠嗑。家里这么多男人凑在一起,云儿很懂得避嫌,早早回自己的杂物间了。 之后大家都玩尽兴了,也各自回屋去了,叔昌和银月也带着小语及秦氏回自家了。 “招娣,你抱小暖回咱屋里去睡吧,今晚我来守夜。去年除夕是大哥守的,今年他才刚回来,肯定有好多话要跟大嫂说,就由我来守吧。”仲平往小堆篝火里加着粗木,他已打算守一通宵了。 招娣向来细心,平时也挺会心疼仲平的。她为仲平烧了一壶茶,再为他准备了一杆旱烟,以此好打发这漫长的一夜。仲平平时并不抽旱烟的,只不过逢年过节偶尔为之。 伯明洗净自己且穿着利索之后,他抱着念儿坐在仲平的旁边,“二弟,我瞧着你抽旱烟的模样,倒越来越像爹了,神形皆像。” 仲平憨笑着,此时他们哥俩同时回忆起孩提时,每到过年他们的爹就是这样守夜的。他们兄弟四个围着火堆旁打打闹闹,他们的娘忙着端出放零嘴的格盒,让他们解解尝。 “你们四个臭崽子可别都吃光了,明日有客来拜年,还得留一些待客哩。”这是他们的娘每逢过年都要说的一句话,那时候家里穷,吃什么都得数着来。 岁月无痕,转眼他们的爹娘已不在,他们兄弟几个都开始当家了。 伯明感慨道:“这日子过得真快,除了季旺,咱们兄弟三个都当爹了。” “可不是么,再过几日小暖可就满周岁了,大嫂还说要为她准备抓周哩。”仲平瞧着伯明的面宠,“大哥,你比去年显老成了,这近半年来,真是苦了你。我在家倒是轻松得很,长了一身闲肉。” 伯明瞧了瞧仲平的身板,“哪里是一身闲肉,我瞧着你结实得很。你种了整整一年的地,轻闲不到哪儿去。”接着伯明又打趣道,“我虽然今年显老成了一些,但看上去肯定也比你年轻,咱村里人以前可都说你像哥哥,而我像弟弟哩。” 仲平嘿嘿笑了起来,“那是因为我长得粗犷一些,咱们虽然眉眼都有些像爹,但你的脸宠像娘,显嫩。” 樱娘刚才一直在收拾厨房,这时又来擦堂屋的桌子。她听见仲平说伯明显嫩,忍俊不禁道:“还显嫩呢,听上去好像说哪位大姑娘似的。” 念儿好像听到她娘的声音,立马在伯明的怀里扭动起来,嘴里哼哼唧唧的,因为他饿了,要吃奶。樱娘见桌子都擦净了,赶紧去洗手,准备来给他喂奶。 仲平已算是有经验之谈的娃儿爹了,他一瞧念儿这模样就知道他这是想干嘛,催道:“大哥,你快抱念儿回自己屋去吧,这里熏得慌,他也饿得慌。” 伯明抱着念儿回屋,把他放在炕上。自己也脱掉鞋,和念儿一起躺着。 伯明就这么侧身细瞧着念儿,瞧着瞧着就傻笑起来。想到他已经当爹了,有了这么一个可爱的儿子,他仍觉这像个美好的梦境,很不真实。 他用手轻轻抚着念儿的脸蛋,又摸摸他淡疏的眉毛,再点了点他小巧的鼻梁,忍不住道:“我的念儿,你长得可真滑溜。嗯……让我仔细瞧瞧,看你长得是像爹,还是像娘。” 这时樱娘进来了,听见伯明嗲声嗲气地对念儿说:“我的儿,爹瞧着你长得可是很像爹哩。” 樱娘走过来坐在炕上,抱起了念儿,“你还说,他可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而且我辛苦怀了他几个月,没想到他竟然从头到脚都找不出一丁点儿像我的地方来。” 伯明自豪地说:“我的孩子自然像我,你就别吃醋了。” 樱娘瞅了一眼他那得意的样,便低头准备撂起自己的衣襟给念儿喂奶。 只是伯明就在身旁瞧着,樱娘有些害羞起来,毕竟快半年没相见了。两人这才刚见面没多久,就要在他面前袒乳的,她还真做不到。 她红着脸道:“你背过去,不许瞧。” 伯明耍赖皮,“不嘛,我要看我儿子是怎么吃奶的。” 樱娘急了,“不行,儿子吃奶有啥好瞧的,你这个当爹的好不害羞。” 这时念儿是真饿了,等不及了,一双小手在樱娘身上乱抓了,还哭了起来。伯明哪舍得儿子饿得哭呀,赶紧背过脸去,“好了,我都背过来了,你赶紧喂念儿吃奶吧。” 樱娘瞧了瞧伯明的背,嘴角噙着笑意,撂起了衣襟。念儿急得一下就含了过来,一吸一吮的,两眼紧闭,像是吃得十分享受。 伯明实在忍不住了,还是回头了。他的儿子在吃娘的奶,他这个当爹的好像真的不需要回避,反正他是这么想的。 樱娘见他回过头来,羞得想躲,可是念儿紧含着根本不放,她只好坦坦荡荡地就这么喂,让伯明瞧个够。只是,她的头埋得很低很低,脸上火辣辣的,红晕一直延伸到脖根处了。 伯明见念儿嘴里含着樱娘的乳|头,一只小手还扒住樱娘那圆鼓鼓且白嫩的丰盈之上,那模样简直是太可人了。 他乐得都差点笑出声来了,再仔细一瞧,发现樱娘的这个可比以前大得多,想来是因为里面有许多奶水的缘故。这么一直盯着樱娘的这个瞧,伯明也觉得自己好坏的。 他再细瞧着樱娘的脸宠,柔声道:“樱娘,你生孩子后,可是变得圆润丰腴一些了,脸也更白嫩细腻了。” 樱娘略抬头,“你不会是嫌我变胖了吧?生孩子的女人大多数都会变胖的,我这才刚出月子没多久,再过几个月,肯定就会瘦下来。” 伯明忙道:“干嘛要瘦下来?我的意思是,你现在可比以前还要好看了。你这模样哪里是胖,而是正好适宜。” 樱娘满意地扬起嘴角笑了笑,女人都爱听好话,被伯明这么夸着她高兴得很。 若按她穿来之前的眼光,以她现在这般模样,她肯定会觉得有那么一点偏胖,还会想着怎么减肥,然后做出各种健身与节食的计划来。没有好身材,走出去很不自信啊。 而在这里,以她现在这般身形不但不会被人说成是胖,还会说她愈发好看了,是个有福气的人。这里可是以丰满为美的地方,一般人家娶媳妇,都不爱要瘦的,嫌人家干巴巴的,认为肯定是家里太穷没吃过好东西。就像招娣那样,没有人说她好看,也不仅仅是她脸上有胎记的原因,太瘦也是其中一个缘由。 而且这里人都认为,稍稍福态一些的人好生养,能生孩子,干起活来能挑能扛。当然,这指的是丰腴美,而非肥胖美,过于胖的人,肯定也不招人喜欢的。 樱娘以前是偏瘦的,如今因生养孩子,胖了那么一小圈。以村民们的审美观,她现在可比以前好看多了,伯明刚才这么说可不只是为了哄她开心,而是发自肺腑之言。 樱娘美滋滋的抿嘴一笑,“那好,我以后就保持这样的身形,不让瘦下来。只是……”她瞧着伯明的脸庞,有些心酸,“你得长胖一些才行,这样咱俩才比较登对嘛。” 伯明现在确实瘦得不行,以前在蕴州时常吃不饱饭,还得下力气干活。后来吃的可是牢饭,牢饭哪有好吃的,份量不足且不说,不给馊饭就不错了。菜一共也没吃过几次,大都是吃糙饼或干巴巴的隔夜窝窝头,连口汤都没的喝。 伯明是不会告诉樱娘这些的,还大言不惭道:“其实我觉得蹲大牢也没有那么难受的,我和梁子是关在同一间的,每日唠唠嗑、睡睡觉,轻闲得很。” “哦?”樱娘瞪了他一眼,“按你这么说,抓人进牢房是为了让人享福的?” 伯明嘻嘻笑着不再说话了,至于每日见不到阳光,呆在暗黑潮湿且发霉的角落里的那种无助与恐惧感,他不说出来樱娘也能想象得到。 念儿吃着吃着睡着了,那就是吃饱了。樱娘竖着抱他在屋里走了几圈,然后把他放在炕头最里边。 伯明打开盖的被褥,再摆正枕头,发现枕头下有封信。他仔细一瞧,这不就是他给樱娘写的那封家书么,看着折叠的地方都裂痕了,想来樱娘应该是打开又折起来无数次,才致使信破烂成这样。 樱娘脱掉棉袄与线衣,躺上炕来,见伯明双手捧着信出神。她赶忙将信接了过来,再小心翼翼地放好,“这是我的东西,不许你碰。” 伯明一下将樱娘搂在怀里,“你是不是每日睡觉前都要拿出来瞧一遍?” “才没有哩。”樱娘是绝不会说她每日睡觉前不仅要细瞧一遍,还经常搂着信睡觉。 此时她偎靠着他的胸膛,从来没有过的踏实与安稳。半年来的期盼,半年来的空虚与寂寞,在伯明进院子的那一刻,到现在两人相依相偎,已完全被填满。她觉得,再也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了。 “樱娘。”伯明轻轻唤着她。 “嗯?”她轻轻答应着。 “都是我不好,我不是一个好夫婿,不该让你在家担心受怕,饱受思念之苦还要辛苦操持着家。以后我再也不离开你了,一定会好好守着你和念儿。” 伯明黑眸深望着她,愧疚与动情混合在一起,望得樱娘浑身一荡漾,她凑唇而来,此时伯明也正想要来亲她。 两人的四片唇瓣一碰上,就再也分不开了,死死缠粘在一起,时而炙热如火,时而缠缠|绵绵。此时,耳鬓相磨与口角相噙都不足以聊慰他们许久的思念之情,唯有津液相交,唇舌相抵,紧紧的缠绕才能慰藉他们长久的别离。 在吻得快窒息而分开喘息片刻之时,伯明嘴里喃喃地说一句,“你知道我有多想你么,就是想念到感觉自己快要死了。一想到次日睁眼仍然看不到你就觉得这人世间暗无天日,活着完全是受罪。” “没出息。”樱娘娇笑着嘟囔一句,继而她又凝眸瞧着他,幽幽地补了一句,“其实……我是也这样。” 伯明再次袭来,似乎要将全身的柔情与热情倾注在这霸道的吻里。樱娘感觉自己一会儿身陷于蜜罐里,一会儿又身陷于烈焰中,久违的甜蜜与狂热,让她沉迷了。 身子软得快无骨了,大脑空白了,衣裳也褪净了。 两人的身子相叠在一起,心与心靠得如此之近,近到彼此能感觉到对方的心跳。 这一夜,注定是个无眠之夜。 * 次日醒来,伯明一睁眼,就能瞧见樱娘。望着眼前让他日思夜想的人,伯明微微一笑,这人世间不再是暗无天日了,而是亮堂堂的,亮得有些刺眼。 樱娘这时也醒了过来,眼皮子一睁开,便瞧见到他的笑容,“大清早的你笑什么?” 伯明先不回答,而是凑过来亲了亲她的额头,之后才开口道:“今日是新年之始,是今年的第一个清晨,我当然要笑了,这一笑能……” 他话来未说完,樱娘腾地一下起身了,“天都大亮了,马上就有人来拜年了,咱俩还躺在炕上,太不像样子了。” 伯明经樱娘这一提醒,赶紧起身穿衣裳。樱娘穿好衣裳来给念儿喂奶,伯明先出屋了。 他才一出屋,便有人来拜年。仲平和招娣他们起得早,已经做好早饭,且摆好食盒,备好茶水,招待来拜年的村民。 伯明匆忙洗漱后,便道:“仲平,你带着叔昌和季旺他们一起去拜年吧。我先留在家待客,等你们把每家每户都拜完后,我再去几位年长的家里拜一拜。” 伯明一家辈分在村里算高的,来拜年的不是喊他爷爷就是喊伯伯。按照这里的习俗,一家之长且辈分高的,不需每家每户去拜年,只需拜几户比他辈分还要高的就行。 而仲平他们不是一家之长,则要每家每户去拜的。 叔昌这时已经赶过来了,仲平便和他及季旺一起出门了。 樱娘给念儿喂完奶,和伯明一起坐在桌前吃着早饭。招娣刚吃过,这会子她生好了火盆搬到堂屋,再摆好凳子,来了客人就可以围着火盆坐了。 樱娘吃完早饭后,和招娣一起摆着格盒,每一格都满满当当,糖块、花生、瓜子、枣糕、炸面片等,还有薯片。 “招娣,云儿呢,怎么一直没见着她?”樱娘四处张望着问。 “今日不是会有好多人来拜年么,她肯定是不想见太多的人,清早打扫了各个屋里之后,她就呆在她自己的屋里没出来。” “她一直这样也不行呀,总不能一辈子都避着陌生男子吧。”樱娘近来一直为云儿的事担忧,她再拖下去年纪也大了,可就更不好嫁了。 伯明过来拿一块薯片瞧着,“樱娘,这是什么,是你炸的么?” “你咬一口尝尝不就知道了,这是用土豆片炸的。”樱娘说时自己也尝了一片,“还不错,放在罐子里两日了都没变软。” 伯明咬着还算脆的薯片,正要说好吃,见梁子带着老幺过来拜年了。“梁子,你咋来这么早,我家才刚来过一户拜年的,你这都排上第二了。” 梁子满面春风的,能回家过年,他也是兴奋得很。昨夜吃年夜饭时,他与他爹说了几句话,还喝了几盅,也没有去木棚里住,这对于他来说,已经很难得了。 梁子一进来就四处瞧着,“大哥,你的孩子呢,你在牢里没日没夜的念叨着他,快抱出来我瞧瞧。” 樱娘去屋里抱念儿去了,伯明瞪着他,“大过年的可不许说什么牢里不牢里的。” 梁子呵呵笑着,小声说道:“我知道,你是怕大嫂心疼你。”他说着突然一蹙眉,“咦,老幺呢,刚才不还跟在我身后么?” 招娣在旁应道:“他去云儿屋里了,他整日云姐姐不离口地叫,这大年初一来拜年,他哪能忘得了云儿。” 梁子听了纳闷,老幺何时与云儿这么亲近了?这时伯明很含蓄地瞧了梁子一眼,梁子的脸顿时红了一大片。 他们这对堂兄弟在外相处了近半年,每日凑在一起,伯明自然少不了要说一说梁子的亲事。因为樱娘曾说过她对梁子这个人很放心,觉得若是他能接受云儿就好了,只是一直说不出口而已。 伯明便把云儿的事都跟梁子说了,至于梁子愿不愿意就看他自己的了。这些日子以来,梁子也在心里琢磨过这事,只是以前他没怎么太注意云儿,不了解她的性子,也就没有表态。因为他以前娶绿翠就错过一次了,这第二次娶亲可不能再错了,他可得谨慎着来。其实,他并不介意云儿被人玷污过身子,只是觉得她十分可怜。 这时听说老幺和云儿走得这么近乎,他忽然很不好意思起来。 刚说到老幺,老幺就从云儿的屋子里跑了出来,他乐呵呵地说:“哥,云姐姐给我做了一个十分好看的荷包,你瞧,上面还绣了小人儿踢毽子,绣得可像真的哩!” 梁子接过来一瞧,不得不感叹,果然是手巧之人才能绣得出来的呀。 樱娘已经把念儿抱了出来,趁热打铁说道:“云儿可不仅手巧,还很会烧菜,我平日里最爱吃她做的饭菜了。你瞧我家,收拾得这么干净,也全都是云儿忙活的。” 梁子这下脸更红了,他自然听得出樱娘话中之意。他从樱娘手里抱过念儿瞧着,可不好意思接话茬的。 樱娘知道这事还要看梁子自己,她也不会多说别的,点到为止而已。 她给老幺抓来一把薯片过来,忽而想起一事,问道:“老幺,你以前去你舅舅家玩,有没有见过一位叫金铃的姑娘,她跟你舅舅是同一个村的。” 老幺摇头,“我都两年没去过我舅舅家了,他们村子里有什么人,我都忘得差不多了。” 梁子应道:“我见过,头两年我去过舅舅家好几回。大嫂,你问她作甚,和她家不带亲又不带故的。” “季旺不是马上就满十七了么,有不少媒人来问哩。我说这件事自然要等伯明回来做主才行,他们说要等伯明回来还不知哪一日哩,岂不是耽误了季旺的亲事?其实我也只是想多了解几家姑娘,才没表态的。这下伯明回来了,到时候肯定会有人来问,也不知那位金铃姑娘到底咋样。” 梁子仔细寻思了一下,“我也记不太清了,好像长的模样还行,听说……”梁子还未说完,便见季旺他们兄弟三人进来了,就没说下去。 伯明朝他们问道:“你们才出去这么一会儿,怎么就回来了?” 季旺一进院子就脱掉鞋,“刚才不小心踩进泥沟里去了,先回家换鞋。” 第65章 男人婆? 樱娘听季旺说他踩到泥沟里去了,甚觉好笑,“路那么宽,你咋就踩泥沟里去了呢?” 仲平与叔昌在旁也跟着一起嘻笑,他们刚才是一起出去的,自然知道季旺为啥踩泥沟里了。 季旺气嘟嘟地说:“你们还笑,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种姑娘,走路跟男人似的。明明知道路中间有一个大水坑,而旁边又是一条泥沟,大家都只走那条小窄道。她见我和二哥、三哥迎面走来,也不知道让一让,仍然昂首阔步地走。我都被她挤得没地方站了,因为怕碰到她,我只好往泥沟里踩了。” 他不仅鞋上全是泥,连袜套上也全都是泥。他干脆全脱掉,赤着脚走进厨房去舀热乎的水来洗脚。 招娣赶忙去为他找干净的鞋袜来,“大冬天的你赤脚走路也不怕冻着。” 季旺兑好了水,坐在那儿一边洗脚还一边发牢骚,“她真当她是替父从军的花木兰啊,男不男女不女的。见我踩泥沟里了,她竟然还哈哈大笑,不知是缺了哪根筋!我瞧着她也不小了,竟然还是梳着姑娘头。以我猜测,她肯定是没男人要,嫁不出去。哼,男人婆!” 仲平与叔昌在旁仍然笑得十分开心,还一起附和道:“确实像个男人婆。” 樱娘和招娣听到这事,也忍不住笑起来。 “大嫂、二嫂,你们俩咋也跟着笑?我不跟你们说了。”季旺洗好了脚,穿上了干净的鞋袜,与仲平、叔昌再次出门。刚才拜年只拜完大路东边的,西边都还没去,只因走在大路上发生这事才折回来的。 梁子把怀里的念儿交给樱娘,叫住季旺他们,“等等,我和老幺跟你们一块去。” 他们几人一走,就陆陆续续有不少人来家里拜年,伯明和樱娘、招娣都忙着招待。 忙活了大半个上午,本村的人都互相拜完了,仲平他们也回家了,伯明再去拜几位长辈。 因为伯明与梁子的突然出现,村民们很是吃惊,对他们这般境遇可是羡慕得不行。要知道村里有好多人家的儿子都去了蕴州,还不知哪年哪月哪日才是归期。 他们猜测伯明肯定是托了门路,在外地有大靠山,自然也少不了给伯明戴高帽子。伯明也不多做解释,只是本本份份地以礼待人。 他回到家后,已近午时了。 云儿在厨房做饭,季旺坐在灶下烧火。自从云儿来到这里,樱娘做饭的次数少多了,不是因为她不想做,而是云儿跟她抢着做。 招娣做饭早,这时已经和仲平吃上了。他们只是昨晚的年夜饭和今日的早饭混在一起吃的,从中午开始又是各家吃各家的。 樱娘坐在炕边哼着小曲哄念儿睡觉,手里还在翻看着一个草本子。 伯明凑过来瞧,见上面写了好些字,“樱娘,你这字是写得越来越好了。” 樱娘眉眼一弯,“还不是你这位当先生会教,我自然也觉得好了。” 伯明再细看樱娘写的内容,顿时笑了起来,“什么张家村的巧儿姑娘,陈家村的梅花姑娘,还有沈家村的金铃姑娘,这都是想说给季旺的吧?” “可不是么,不记下来可不行,哪位姑娘多大年纪,她们各是啥性子,家里是啥情况,都得了解清楚。我把这些记下来,到时候问季旺自己,他觉得哪个好就定哪个吧。” 伯明挨着她坐了下来,“你可真是个好大嫂,为叔弟的亲事这么肯费心思。对了,根子也快十七了,他定亲了没?” 樱娘叹道:“年前已经定下了,当时我娘还来问过我的意思,因为有两位姑娘她觉得都还不错,不知该定哪一个,那两家都是贫寒之家,与根子门户也相配。一位长得出挑一些,但是不太会干活,因为她在家里排行最小,听说她有六个姐姐,所以性子养得娇惯了些。还有一位相貌平平,听说干活踏实,把家里收拾得十分齐整,接人待物都十分得体。我当时就说,肯定选第二个好呀,可根子非要那个长得好看一些的,你说气不气?” 伯明更在乎的是樱娘的感受,“你别气了,这是根子娶亲,只要他自己乐意就好。娘来问你,岂不是也白问了?” “是啊,白问了,根子还嫌我多管闲事。我也知道他那德性,只知道要找俊俏的姑娘,图面子上好看,根本不管中不中用。唉,我也不管了,反正我的话他也不听。” 伯明安慰道:“哪怕他听了你的话,定下那位相貌差一些的姑娘,他心里不平,说不定会怪你一辈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懒得管。这是他为自己选择的后半生,是好是坏,由他自己受着好了。” 伯明再翻着草本子,见后面有一页上写着什么甘草、麻黄草之类的,紧张地问道:“怎么,家里有谁生病了么?” “这是给季旺治咳的药,喝上一个月后,他现在好了许多哩。”这草药方子还是樱娘脑洞大开为季旺配的,季旺之前咳嗽一直没好利索,他自己还吓得要死,以为是得了痨病。后来去镇上看郎中,说不像是那种肺痨病。 樱娘瞧着他像是得了支气管炎,当然她没跟季旺说这个,说了他也听不懂。樱娘虽然在前世也不懂医,但是家里有常备药,治支气管炎的药里配了哪些中药成分,她还是留意过的 她叫季旺去抓这样的草药回来熬着喝,没想到慢慢的竟然好了起来。 伯明有些仰慕地瞧着她,“你咋连这个也懂?” “我哪里懂这些,只不过以前听一些老人家说治咳病有这么个偏方,我就让季旺试一试而已。” 伯明将她的一只手拉了过来,放在他手心里捏了又捏,似开玩笑又似认真地说:“樱娘,我怎么就娶到你了呢?我以前只不过是一个啥本事也没有的还俗和尚,而你这么……” “打住打住!”樱娘用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嘴,“我可不爱听这些,我知道你又要说什么你配不上我的话,我以前都听腻了,以后不许你再说了。” 伯明将她这只手扳下来,也紧紧握住,嘴里乖乖地答道:“好,我以后不再说了,我放在心里就行了。”说完他又嘿嘿直笑。 樱娘朝他忽闪了几下大眼睛,“在我心里,你哪儿都好。” 伯明听了心里一荡漾,往房门外瞧了瞧,见没人在,凑过来亲了樱娘一口。都说小别胜新婚,他们俩现在就是这状态,昨夜可还没亲热够哩。 樱娘一下勾住他的脖子,两人交颈亲吻起来,而且越来越热烈。这时,外面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他们俩倏地一下分开了。 紧接着招娣进来了,她是来找凳子的。 “咳咳……”樱娘掩饰着尴尬与脸红,干咳了好几声,“咳咳……伯明,我口干,想喝点水。” 伯明瞧樱娘那副装的模样,心里直偷笑。他起身为她倒杯水,招娣已经搬着凳子出去了。 樱娘喝了口水后,伯明蔫坏蔫坏地说道:“要不……咱俩接着再亲?” “才不要哩!”樱娘朝他胸膛上轻捶了一下,“亲你个大头鬼!” “我头不大。”伯明笑着应道,硬是再搂着她亲了几口才算完。 吃饭的时候,他们俩加上季旺和云儿一共四人围桌吃饭,一人坐一方。伯明见云儿终于肯上桌吃饭了,没再端着碗躲进自己屋里去,觉得这对她来说可是件好事,说不定哪日她就同意嫁人了。云儿肯上桌吃饭还是过年前几日的事,她耐不住樱娘苦口婆心的劝说,只好硬着头皮坐上来了。 季旺吃了一碗又一碗,他正处长身子的时候,饭量很大。伯明吃饱了放下了碗,季旺还在吃。 伯明坐在那儿瞧着他,“季旺,你大嫂说有三位姑娘听上去比较与你相配,不知你自己心意如何。一个是张家村的巧儿,今年十四,在家排行老二,听说手巧得很,嘴也甜;还有陈家村的梅花,今年十五,在家排行老大,你大嫂听媒人说,她长得模样一般,但是性情特别温顺;最后一个是……是梁子他舅舅那个村的沈金铃。樱娘,这个沈金铃多大了?” 樱娘也放下了碗,“她年纪大一些,听说过了年就十七了,只比我小三个多月。算起来,她就比招娣晚出生几日,比银月要大上一整岁。” 季旺本来一直没说话,听到这儿,他忍不住开口了,“一个大姑娘家的都十七了还没定亲,比我还要大两个月,她不会是没人要吧?” 樱娘摇头,“你可不好这么说人家的,她爹娘就她这么一个宝贝闺女,她娘因身子不太好,自从生了她之后就一直没能再生养。听媒人说,她爹娘本来是想招女婿入赘的,可是她家的家境也不好,没有哪个男人愿做她家的倒插门女婿。后来她爹娘只好放弃了这个念头,就想找一家兄弟们多的,说人丁兴旺的门户有福旺。据说她爹娘从小把她当男儿养,十分能干,家里办什么事,可都是她出门的。沈家村的人都说她若是生得男儿身,肯定能干大事,是个有出息的。” 季旺顿时挑眉道:“又是一个男人婆?”他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可不要,况且还比我大。” 其实樱娘倒觉得算这个金铃很不错,但是季旺这么急着说不要,她也不好再说什么。 伯明寻思了一下,说道:“其实就是年纪大了些,至于说是什么男人婆,季旺你可不许张口闭口这么说人家,她家就她这么一个闺女,自然从小到大有担当,否则她以后怎么护着她爹娘?” “可是她比我还大,跟二嫂比齐,比三嫂大了一整岁,这不是乱套了么?反正我不喜欢男人婆。”季旺还是对另外两位姑娘比较感兴趣,想到今早上他碰到的那位男人婆姑娘,他就汗颜。若是找这种姑娘当娘子,他岂不是只有被欺负的份? “老话说,女大三,抱金砖。她才大你两个月,这算不了什么,我是听媒人说她能干,模样也好,才上了心。她若是嫁过来,无论年纪大小,她都得随着你叫招娣为二嫂,叫银月为三嫂。既然你一听就这么不喜欢,那就算了吧。到时候我再仔细打听一下巧儿和梅花两位姑娘的底细,最好今上半年就把亲事定下来。”樱娘说完准备开始收碗,才见云儿一直坐在那儿十分认真地听着。 云儿忽然开口道:“女子若能厉害点才好哩,才不至于被男人们欺负。”她很佩服那些能自强的女子,觉得自己失了身就是因为太懦弱了。 云儿能在饭桌上开口说话,让他们都很吃惊,伯明和季旺皆瞧着她。 樱娘这下又想趁机劝劝她,“柔弱的女子也有人喜欢,季旺这不是在说不喜欢男人婆么?梁子也想找温柔贤惠的呢。” 云儿听樱娘说起梁子,她赶紧垂首低眉不再说话了。因为老幺没少在她面前提他的哥哥,她对梁子以前的事也知晓得差不多了。 老幺因从小到大得他哥哥的照顾,他肯定是一个劲地夸他的哥哥。云儿听多了,对梁子也心生一种好感。可就因为觉得他好,她才认为自己配不上他,所以压根不敢往那方面想。 收了碗筷之后,下午一家人都没啥事干,因为下午是不能拜年的。从明日开始,大家就得开始去亲戚家拜年了。 这个下午闲着,一家人就围着火盆吃零嘴、唠唠嗑,连叔昌和银月也觉得在自家太闲,抱着小语过来玩了。 樱娘见一家人都在,就把自己心里酝酿许久的打算说了出来,那就是开间作坊,不是在自家院子里干的那种,而是要盖一间屋子出来,她要开一间像模像样的作坊。 伯明第一个发问,“你是不是早就有此打算了?盖一间大屋子出来得花不少钱哩。” 樱娘点头,“我已经考虑好些日子了,之前因为你不在家,我做不了决定。现在你回家了,正好可以听听你的意思。咱们三家现在不是总共存了两万多文钱么,而盖一间大一些的屋子只需三千文,或是盖成两间稍小一些的也行,五千文就能盖得起来。我觉得还是让女短工们坐在一起干活好,这样出活快。她们拿回家做都懒散不少,好久才能织成一件。织得慢,咱们挣的钱不就少了么?” 听樱娘这么说,大家都觉得有道理。只是银月有几个疑问,“大嫂,你不是说这线衣只有富贵之人买得起么,若是织得太多,岂不是卖不掉?还有,咱们三家混在一起,到时候挣的钱怎么分,是平分么?” 樱娘早就考虑到这一点了,她起身去屋里把她那个草本子拿出来给大家瞧,“因为之前咱们定的价高,只有大户人家才能穿得起,所以卖得较慢。现在我想进一些普通的线料,这样本钱就低了些。等盖好了作坊,女短工们在一起比着织,手能快许多,以前一个星期织一件,指不定手顺了后三四日就能织出来。这样价钱定低一些,普通人家也能买得起。我觉得不仅要织女人的线衣,还可以织小孩子的、男人们的,这样买的人就更多一些了。” 至于怎么分钱,樱娘肯定是想到按股份来,可是说这些他们估计是听不懂的。她就往简单里说:“哪家最开始出的钱占几成,最后就分得几成的钱。比如作坊开起来,我一共出了四成的钱,那最后挣出来的钱我就得四成。另外,我们自己干活织的线衣,就按女短工们一样拿工钱。不过我们都要带孩子,可没多少空闲做活。” 银月觉得这样挺公平,心里满意得很,“大嫂要当大领头,应该多领些工钱才是。” 樱娘笑道:“这是咱们自家的作坊,为自家干活,哪里还能领什么大领头的工钱。” 招娣对这些自然是不会反对,虽然她还没大听明白是怎么回事。 樱娘再将她画的那些图给他们看,“你们瞧,这些小孩子的线衣图案可以有很多花样,女孩子还可以穿这种线衣花裙子哩。” 招娣与银月接过来瞧着,被这些各式各样的线衣给吸引住了,特别是小女孩的线衣裙。 招娣都有些等不及了,“大嫂,你教我织这件背带的裙子吧,我想给小暖织哩。” 银月接话道:“我也要学,我要给小语织。” 樱娘见她们都挺感兴趣,心里有了些谱,“好,等过了十五,咱们都得忙活起来。仲平、叔昌、季旺,你们觉得怎么样,别不吭声啊。” 季旺笑道:“我和三哥不懂这些,若是真要请泥匠师傅来盖屋子,我们就可以帮着打下手,不用请帮工来干了。” 仲平也点头,“我觉得也行,不过我们还是听大哥大嫂的。” 最后樱娘再瞧着伯明,伯明要心细一些,做事比较求稳,“过了十五,不是还要去乌州一趟么?到时候我向那些来乌州采货的人好好打听一下,带上你画的这些图,还有几件织好的线衣。咱们这是要往大里做,不再是小打小闹,可得考虑周全才是。” 樱娘喜欢伯明做事稳当的性子,她笑着应道:“嗯,那是自然的,就等你去了乌州再说吧。” 这时季旺忽然忧愁起来,“大嫂,若是作坊开起来了,你和二嫂、三嫂都有的忙活了。倒是我们哥几个,还是像以前一样种地,挺没意思的。” 伯明接话道:“她们妯娌们有的忙,咱们哥几个也有的忙。我想教全村的人种黄豆,别村的人想来学也行。在蕴州服徭役时,我闲下来就细想过此事。” 这下大家都愣了,仲平很是不解,“若是这样大家都有黄豆卖了,咱家的黄豆就卖不上高价了,岂不是很亏。” 伯明摇头道:“不亏。若是咱家一直这样为了卖高价而不外传,也不卖黄豆种子,只会惹得村里人对咱家越来越嫉妒。长久下去,咱家都没法跟村里人相处了。你大嫂因为让妇人们来干活,就已缓和不少。若是咱们再教他们种黄豆,以后就不会再有什么大矛盾了。其实,这也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我是想到时候家家种上了黄豆,咱家就可以开个榨油坊了。光咱们自家种那么几亩,榨不了多少油。” 仲平似乎不太赞同,“榨出来的油也得有人买才行呀,大家都吃麻油的,因为麻油便宜。” 伯明却不那么认为,“那是因为大家没尝过黄豆榨出来的油香。我和你大嫂在姚姑姑家吃过饭,她家的菜都是用黄豆油炒的,可香了。只要卖得不是太贵,一般人家能买得起,还是不愁卖的。哪怕穷人家不乐意买,咱们还可以拉到县里去卖,指不定到时候会有贩子特意上门来买哩。” 其实樱娘以前就这么想过,只是一直没跟伯明说,没想到伯明自己竟然能想到这些。看来他出去半年,脑子里没少想东西。 樱娘十分支持地瞧着伯明:“这样挺好,我们女人有事做了,你们几个男人也有大事要做了。” 仲平虽然被伯明说服了,但是仍是不放心,“也不知榨油这门手艺好不好学,听说乌州有一家榨油坊,就怕人家不肯教。” 季旺听了有些兴奋,“只要咱们诚心求教,再给他们钱,应该不难办的。到时候我也要去学,上回去乌州我都没怎么玩。” 伯明笑着拍了一下他的头,“都快要娶亲的人了,还只惦记着玩。” 樱娘心里寻思着,这两件关乎发家致富的事就商议到此了,到时候再看可不可行吧。 次日是初二,一般都是女儿女婿回娘家拜年的。 可是招娣娘家太远,自然是去不了。而银月娘家已经没人了,院子都卖了,也没地方去。 只有樱娘和伯明可以回娘家,可是念儿太小,外面又冷,他们俩就没有抱念儿一起去,而是留他在家里由云儿带着。樱娘去一趟就赶紧回来,并不耽误给孩子喂奶。 仲平、叔昌、季旺三人就相伴着一起去舅舅家拜年,而梁子与老幺也要去他们的舅舅家,虽然他们两家的舅舅不在同一个村,但是顺路的。 他们五人浩浩荡荡地出发了,到了沈家村时,梁子和老幺就沿着小路准备去舅舅家。 梁子才走几步,突然折回来了。他拉着季旺,指着东边,“你瞧,那东边的头一户就是沈金铃的家。大嫂昨日还问起她来,是准备将她说给你哩。” 季旺对此不感兴趣,只是瞄了一眼,没吭声。 恰巧这时沈金铃出她家院门了,只见她拎着一个大桶猪食来到猪圈前,瞧她那拎桶的架式,一看就是有力气的人。 “啊?”季旺忽然惊讶地叫了一声,“她不就是昨日把我挤到泥沟里去的那个男人婆么?我说怎么会有那么多男人婆呢,原来大嫂跟我的那个和我见过的这个是同一个人呀!” 第66章 一对小冤家 季旺远远瞧着金铃,哼笑了几声,然后将双臂交叠于胸前,饶有兴趣地瞧她怎么喂猪起来。 梁子见季旺像是碰到冤家对头一样,不禁笑道:“她不就是把你往泥沟里挤一回么,你至于这么耿耿于怀的?” 季旺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我才不是耿耿于怀哩,我只是好奇,想知道男人婆是怎么喂猪的。” 梁子笑着摇了摇头,往他舅舅家的那条小路走去。 仲平才懒得陪季旺一起看大姑娘喂猪呢,一个人大步朝前走了。叔昌扯着季旺的衣袖,“走吧走吧,有啥好瞧的,既然你这么讨厌她,干嘛还要站在这儿瞧她?你不是要想娶什么巧儿或梅花姑娘么,得了机会去瞧一瞧她们才是。” 季旺没看够,还真不舍得走,被叔昌这么催着,他只好边走边回头瞧。 他这一回头,见金铃拿起食瓢敲猪的脑袋,嘴里还嚷嚷道:“你这头霸道的丑公猪,干嘛要抢母猪的食,看我打不死你!怎么,不服气?还敢瞪我?我打你打你打你!”她举起食瓢朝公猪狠敲了三下才罢手。 那头公猪被她敲得嗷嗷直叫。 季旺笑得直捧腹,“哈哈哈……,真是笑死个人了。三哥,你说咋有这样的姑娘,竟然和猪也能吵起架来。哈哈哈……,啊哟,不行了,我肚子都笑得疼。” 可能是他笑得声音太大了,金铃猛得一回头,朝季旺这边瞧来。 季旺见她回过头来,像是兔子见了鹰,撒腿就跑。 叔昌跟在后面追,“你这又是咋了,瞎跑什么,你莫非还怕被她瞧见?” 金铃瞧着季旺身影,感觉有些熟,心里暗道,这不是昨日上午踩泥沟里去的那个傻小子么?竟然敢偷瞧我,还敢笑话我? 哼,下次再被我碰上的话,我直接把你推到大泥坑里去!金铃将食瓢往桶里一扔,拎着空桶进院子了。 他们兄弟三人去舅舅家拜了年,吃了午饭,坐了一会儿,然后往家里走。再从沈家村路过时,季旺停了下来,说道:“也不知梁子哥和老幺走了没有,咱们要不要等等他们?” 仲平蹲在路边歇着,“若是他们俩已经回去了,咱们岂不是在这儿白等?我和叔昌在这儿等着,你去他舅舅家门口瞅一眼吧。” “嗯。”季旺小跑着往小路上去了,似乎十分愿意跑这个腿。 当他从金铃家的院门口路过时,忍不住往里瞧了一眼。不是冤家不聚头,偏偏这个时候金铃又出来了,她拎着一桶脏水正要往院子前的一条沟里倒。 她正要倒时,见季旺往这里瞧。嘿,这个傻小子还真是阴魂不散啊!两人互相瞪了一眼,大有你看不惯我,我也看不惯你的意思。 金铃突然生了一个坏心思,呵呵直朝季旺笑。季旺傻愣着,不知道她在笑什么,还在寻思着,男人婆笑起来也这么没有女人味。 就在这时,金铃突然将一桶的脏水对着季旺脚下猛的一倒。季旺顿时跳了起来,可是没来得及,两只鞋都湿了大半。 季旺气得跳脚,“你这个男人婆怎么回事,就爱看人家鞋子湿么?昨日闹得不够,今日还来浇一桶?” “你……你敢骂我男人婆?你还女人婆哩!谁叫你上午从这路过时笑话我?昨日上午我又不是故意的,难不成女的就必须给男的让路?”金铃放下桶,叉着腰,斜眼瞧着季旺。 季旺见她个头都快有他高了,顿时气势不起来,只是瞅着她那叉腰的模样,嘟囔道:“还未出嫁就这么蛮横不讲理,难怪没男人要。” 金铃听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你……你说谁没男人要?我以前不愿嫁人只不过不稀罕男人罢了。再说了,我今年大概也要嫁人了。我瞧着是你娶不上亲才对,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哪里有点男人的气概。” “哦?今年就要嫁人了?是哪家的兄弟这么倒霉?”季旺好奇得很,大嫂还说这个金铃的爹娘瞧上他薛家了,怎的转眼就说要嫁别人了,这些当媒人的怎么也不弄清楚。 金铃瞥了他一眼,“说了你也不认识,是薛家村的,人家兄弟四个哩,个个都比你强!” 她说着转身就要进院子,季旺抓了抓后脑勺,觉得很莫名其妙,忽然惊叫道:“你说的不会是我吧?” “啊?”金铃吓得一回头,盯着他瞧了瞧,直往后退。从来不怕天不怕地的她,这会子被吓得不轻,“你……你……,怎么可能是你?” 季旺见她这般模样,突然很想逗她几句。他跺了跺脚上的水,揶揄道:“我就是薛家村的,也只有我家是兄弟四个,可是我没答应要娶你的呀?” 金铃先是面红耳赤,片刻间脸色又一阵青一阵白的,她弯腰拾起一颗小石子狠狠地朝季旺头上一扔,转身气呼呼地跑进院子,把院门一关。然后听见她嚷道,“爹,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薛家村的,我不要嫁人了!” 季旺还站在这儿捂着脑门,疼得龇牙咧嘴,伸手摸了摸,天,好大一个包! 院子里那对父女还在说话。 “怎么又不肯嫁人了?上回媒人说李家早前就瞧上你了,好几回都说要来下聘礼,你却嫌李家儿子有六个姐姐,说他肯定被养娇了,不像个男人。这回媒人好不容易为你找到一家全是兄弟的,这应该足够男人了吧,你又不肯,这是抽哪门子的疯?”金铃她爹声音不大,应该不是在院子里,好像是从屋里传出来的。 “你也不问问人家乐不乐意?” “咋不乐意了?媒人说薛家大嫂可是很中意你哩,虽然没明说,但应该差不离了。” “不嫁!不嫁!我就是不嫁!这辈子都不要嫁了!” “刚才你在外面和谁说话?” “我在和咱家的蠢公猪说话哩!” 季旺揉着头上的大包,气得不行,他啥时候成了她家的蠢公猪了? 想到金铃刚才气成那样,他似乎感觉到自己那话太伤金铃的自尊心了。他不想娶她对媒人说就行了,怎么能当她的面说,若是柔弱一些的女子,跑去投河自尽可就完了。 这时他突然庆幸起来,幸好她是个男人婆,应该不会玩要死要活的这一套。 “季旺,你怎么站在这里?”梁子走了过来。 跟在后面的老幺哈哈大笑道:“四哥,你这是咋了,头上顶着大包且不说,怎的两只鞋又湿透了,你今年这是要走霉运么?” 梁子敲了一下老幺的脑袋,“小孩子别瞎说,什么霉运不霉运的。” 他瞅了瞅金铃家紧闭的院门,再瞧季旺这副窘模样,笑道:“肯定又被某位姑娘欺负了吧,要我说,你们这么有缘,你就娶了人家得了。” 季旺横了他一眼,正要说“不”,这时忽然听见眼前的院门又响了。季旺再次撒腿跑,踩着一双湿透的鞋,梁子和老幺也跟了上去。 金铃听见外面有人说话的声音,就知道季旺还没走,所以准备出来轰他,没想到她才一开门,人家跑得比兔子还快。 回到家后,季旺心里一直怏怏不乐起来。想到就因为自己逞一时之快当金铃的面说不娶她,伤了她的脸面,以至于她说这辈子都不要嫁人了。他那一句话,竟然毁了人家姑娘一生? 仔细想来,他觉得,其实……她也没那么讨厌的。 樱娘瞧他那狼狈模样,问他是怎么回事,他也不肯说。还是仲平替他说了,“大嫂,你别问了,再问他又要跳脚了。我叫他去梁子舅舅家瞅一眼,看梁子走了没,没想到他从那个沈金铃家门口路过时,又闹上了。哦,对了,那个沈金铃就是昨日上午挤季旺踩泥沟里去的那个姑娘,你说巧不巧?” 樱娘听了先是一惊,之后忍不住笑了起来,“季旺,你平时可不是爱计较的人,咋和一位大姑娘吵起架来?” 季旺急着辩白,“大嫂,我哪有和她吵,是她太蛮横了,你瞧我这头上的包,还有脚上的……”他不说了,赶紧去换鞋。 大年初五这一日,小暖满一周岁了,家里准备让她抓周。但是昨日他们的三姑姑来吃饭时,让他们兄弟几个今日去她家吃。过年就是这样,这家吃来那家吃去,一直吃到正月十五才算完。 最后伯明决定他和叔昌、季旺一起去三姑姑家,让仲平留在家里陪小暖抓周。 樱娘嘱咐着伯明道:“去三姑姑家不是要路过张家村和陈家村么?你让季旺路过时仔细留意一下,说不定能瞧见巧儿姑娘或梅花姑娘,他不是想……” 樱娘话还未说完,在一旁的季旺连忙应道:“大嫂,我可不想偷偷去瞧她们。” 作者有话要说:亲爱的们,我这只是先发了半章,后半章感觉要仔细改一改,下午三点左右再发出来,真是不好意思哦。 谢谢大家!O(∩_∩)O 第六十七章 樱娘以为季旺是害羞,才说不想看那两位姑娘的,便道:“这也没啥不好意思的,你不是不知该选哪一个好么?就靠博个眼缘吧。你偷偷瞅一眼,别人不知道的。反正人家姑娘又不识得你,你到人家屋前走一趟,她们也只会把你当成哪家的亲戚看待。” 季旺满腹心事似的,耷拉着个脑袋说:“不是不好意思,是我压根不想去瞧她们。” 伯明很是纳闷,“咦?你不是说准备在她们俩里面选一个么?” 季旺矢口否认,“我……我有这么说过么?” 樱娘细瞧着季旺的神色,在寻思着他到底有啥心事。 季旺躲避着樱娘与伯明的眼光,“大哥、大嫂,这事以后再说吧,我暂且不想订亲事。” 樱娘觉得自己琢磨出个大概来了,“你上回还满口答应订亲,怎么现在又反悔了,不会是瞧上金铃了吧?瞧上了正好,我也挺中意她的。过了十五让你大哥带着你去提亲,反正你们俩都见过两回了,现在也不怕再见面了。” 季旺双脸顿时通红,反驳道:“我怎么可能会瞧上她,要知道她可是动不动就打人骂人的!她个头都快有我高了,也不知她是吃什么长大的,比猪长得还快。猪是往横里长,她是往竖里长。我若是瞧了她,除非我眼……”说出这话时,他觉得自己好像又说过分的话了,怎么自己就是忍不住呢?难不成能瞧上金铃的男人就是眼睛长歪了,或是眼瞎了? 樱娘瞧他的脸红成这样,感觉他这话说得有些言不由衷。 伯明似乎也听出了什么来,故意说道:“你没瞧上就没瞧上呗,干嘛这么激动,好像有谁逼你似的。反正到时候就跟媒人说,你压根瞧不上沈金铃就是了。” 季旺又为难了,“这个……还要跟媒人说清楚?” 樱娘掩嘴一阵笑,“这是自然要说清楚的了,明日我就去说吧。” “不急不急。”季旺窘着脸,扭扭捏捏地问,“大嫂,你说若是哪位姑娘说她再也不嫁人了,会不会是真的呀?还只是说说而已?”他觉得若是自己害得金铃再也不肯嫁人了,他罪过可就大了。 樱娘猜出这应该是金铃说的,便故作紧张道:“哟,这位姑娘若是真心说出这种话来,肯定是哪位男子伤了她的心。除非这位男子肯娶她,否则她可能真的打算这一辈子不嫁人了。” 季旺听得恍恍惚惚,胡乱地应了一声,“哦,我只不过随便问问。” 叔昌在院子里喊着:“大哥、四弟,咱们走吧,时辰不早了,三姑姑肯定在家等着哩。” 季旺耷拉着脑袋迷迷瞪瞪走出去了,伯明忽然凑到樱娘的身边,附在她的耳边说:“你这个当大嫂的还挺能危言耸听的。”说完他就嘻嘻笑着跑开了。 仲平在堂屋里忙着给桌子铺上一块大红布,然后准备摆上小玩意。小暖虽然还不会走路,但是扶着门她自己也能往前蹭几步了。 这时招娣一只手牵着她往前走,她竟然从小屋走到堂屋了。 樱娘见仲平只在桌子上摆四样东西,一个针线筐、一把炒菜的锅铲子、一盘糕点、一朵头花。 “怎么就四样,是不是太少了?”樱娘问道。 仲平瞅了瞅桌子上的这些东西,“女孩子不就只有这些么,看她长大以后到底是好吃懒做或只知道臭美打扮,还是很会做针线活又有一手好厨艺。” 招娣还从屋角拿出一个镰刀来,“还要看她会不会做农活。” 樱娘简直被他们俩给逗乐了,“招娣,你小心点,可别伤了小暖的手。” 樱娘回自己屋拿出一本书、一支毛笔出来,再让招娣拿着一颗碎银子出来,还有账本、尺子及一些小玩意。 “既然要抓周,就多摆上一些嘛,好让小暖抓得高兴。”樱娘把小暖的鞋脱掉,把她抱上来坐在桌子中间。 招娣对这抓周看得挺重视的,可不只是当玩玩,她认真地对小暖说:“小暖,你可得争气,要好好抓哦。”小暖哪里听得懂啊,张嘴笑了笑,还流出一些口水。 这时银月抱着小语进院子来了,想来瞧瞧热闹。农家女孩很少让抓周的,银月打算来瞧过一次后,待她的小语满周了,她也要给小语抓周。念儿太小还在睡觉,还不知道要凑热闹,樱娘就没有把他抱起来。 小暖坐在桌上,两眼随意一瞧,首先就抓了那颗碎银子。 招娣惊喜道:“我的小暖长大了是不是要嫁到富贵人家里去,不愁银子花?” 樱娘笑道:“指不定是哩,你刚才竟然还不摆上银子,差点就错过这个了。” 接着小暖又抓了毛笔和针线筐,什么镰刀和锅铲子小暖瞧都不瞧一眼。 这下仲平和招娣都眉开眼笑起来,银月在旁瞧着不禁羡慕道:“我瞧着小暖将来还真是要嫁到富贵人家里去,指不定还有下人们伺候哩,你瞧她连锅铲子都不碰一下,看来是完全不用下厨房的。” 银月这么一说,招娣则更加开心了,她搂着小暖亲了亲,“也不知这抓周准不准。” “准,咋能不准。”银月说话时她怀里的小语伸手也要去抓桌上的东西,她忙拉住小语的手,“哟,你可别抓,你还没到时候哩。” * 转眼到了正月十六,这会子樱娘和伯明在屋里收拾包袱,因为伯明等会儿就要起程去乌州了。 恰在此时,沈家村的一位媒婆过来了。 她本来是为沈家村的一位小伙子来邻村说亲的,从薛家村路过便顺便来到樱娘家。 樱娘忙斟茶,“婶子怎么想到来我家坐一坐,是不是想给我家季旺说哪家的姑娘?” 媒婆满脸堆笑,“我可不是指望你家能为我备上一份厚礼才来的,只不过是你们村的张媒婆好些日子没去沈家村了。她不是一直在为季旺的事忙活着么,还说要将我村的金铃姑娘说给季旺。可是金铃姑娘说她不愿嫁人了,想让张媒婆来向你家说一声,因张媒婆一直没再去沈家村,她寻不到人就托我来说,意思是让你这位薛家大嫂不要再考虑她了,好人家的姑娘多的是,你为小叔弟选别人吧。她爹还没说啥哩,她自己倒是急着上门来找我了。” “她是说不愿嫁给季旺,还是说永远不嫁人了?”樱娘问道。 “她口口声声说说这辈子都不要嫁人了,你说这个金铃姑娘确实没个姑娘的样,自己的亲事怎么也得让她爹做主才是,有什么事也该是她爹来跟我说,哪能自己出头。她从小大大咧咧惯了,我倒不足为奇,就怕来你家吓着你了,这门亲事她不同意也好。只不过,她都十七了,都快成老姑娘了,难不成真要守着她爹娘过一辈子?” 樱娘听了有些踌躇,这可如何是好?季旺到底是怎么得罪这位金铃姑娘了,开口就是这辈子都不嫁人。 这时季旺在院子里陪着小暖玩,他是要和伯明一起去乌州的,因为他心急,昨晚上他就把自己的包袱收拾好了。虽然这会子他在院子里陪小暖说说笑笑,其实他的耳朵一直在听着屋里人说话哩。 当他听说金铃竟然找媒婆来说这件事,他着急了,看来自己是真的伤了人家的心了,他心里很不好受。 他跑进屋里来,“大嫂,这都怪我,上回是我骂她没人要来着,她才说出此话。待我从乌州回来后,我就上门去向她赔礼道歉好了,一辈人不嫁人哪行?” 樱娘还未答话,媒婆却直截了当地问了一句:“那你到底是想娶她,还是不想娶?我这回去正好跟她爹说一说呀。” 季旺一下被噎住了,说不出话来了。想娶?还是不想娶?哪怕想,他也不好意思直接说出来呀。事实上,他还是有些怕娶的,想到自己头上的包,他还心有余悸呢。可是这些日子他脑海里全是她的身影,还真是怪了。 樱娘怕他下不了台,笑盈盈地对媒婆说:“他心里怎么想的,我大概知道了,你也无需向沈家回话了,到时候让伯明带着季旺亲自登沈家的门就行了,最后咋样还是要看沈家的意思。” 媒婆可不傻,一听就知道是啥意思了,她笑眯眯喝了口茶,放下杯子就走了。 樱娘见季旺没说一句反对的话,而是回到院子里继续陪小暖玩,她就知道季旺这是默认了。看来她刚才这么回复给媒婆,不算是自作主张。 伯明一边接着收拾包袱一边笑道:“季旺对金铃看上去是又讨厌又喜欢,还真是够矛盾的。金铃那么厉害,就怕四弟到时候要受她的欺负了。” “才不哩,四弟对金铃也厉害着呢,否则他怎么会张口闭口说人家是男人婆,还当面骂人家没人要?你别操心了,他们这叫欢喜冤家,其中滋味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伯明收拾好了包袱,拉着樱娘坐了下来,“我等会儿就要去乌州了,若按以前,只需四日就能回来。可是这回要学榨油,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教。若是有人愿教的话,我和季旺怕是十日半个月的都回不来了。” 其实樱娘很想跟着伯明一起去,这才团聚半个月就要分开,她心里很不舍。可是念儿得吃奶呀,她悻悻地说:“ 唉,自从有了念儿,我哪儿都去不了了。你这次去,可别忘了去李府谢谢李长安和姚姑姑,若不是李长安,你现在还在牢里呢。” “我知道,这份人情太大,不谢可不行。当然,光靠口头上谢还不够,李家肯定为这事还花了不少银子,待咱们作坊开了起来,挣了钱,必须得还上。虽然李家未必在乎这些钱,但我们可不能因为人家有钱不在乎,就可以当做没这回事。” 樱娘微微一笑,“你考虑事情是越来越周全了,我听你的。” 时辰不早了,伯明亲了亲她的脸颊,“我得走了。” 季旺在外面套好了牛车,喊道:“大哥,你准备好了没?” “好了好了,就来。” 第68章 两桩喜事 四日后,伯明与季旺还没有回来。樱娘心里有数,知道他们应该是拜人为师了,这会子估计正在潜心学呢。 樱娘知道,无论哪朝哪代,但凡掌握了一门手艺,总比只会种田种地要强。就像许多木匠和泥匠,他们既种地又揽活,日子过得比一般人家都要稍稍殷实一些。 要知道在现代社会,许多蓝领挣得可比白领还要多。就连农民工也收获了他们的春天,有不少也赶超白领了,只不过辛苦一些,体力消耗大而已。只要人不懒,肯学肯出力,都能把日子慢慢过好了。 樱娘顿时有种她的伯明就要成为高技术人才的感觉,虽然榨油技术或许并不算什么,但在这个古代,应该算是很了不起的。 想到下半年可以吃上非转基因的黄豆油了,樱娘真的很高兴,因为终于不用再吃麻油了,麻油口感可比黄豆油差上许多。 不过,光空想这些可不行,她得行动起来。这两日她经常在村子里走来走去,观察地形,看哪儿适合盖房子。在这个古代,房子也是不能随便盖的,一般都只能在祖上传下来的地基上盖,或是将自己家的地给填上用来盖房子。 最后瞧来瞧去,她觉得还是在自家后院盖两间比较好,这样离家近便,也不用把好好的地给填了。分来的地可都金贵着呢,还得用来种黄豆呀。 樱娘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与仲平、招娣时,他们俩也都觉得在自家后院盖好,只待伯明回来就可以定下来了。 仲平还忙活着去找泥匠师傅,因为再过一个月地里的活更忙了,要是能早些开工则更好。 眼见着过了十五日,伯明和季旺还没有回家,樱娘开始担心起来。她也知道学这个没那么容易,可是都半个月过去了,也应该学得差不多了吧。 第十六日上午,樱娘抱着念儿在院门口瞧了又瞧。她心里似乎有强烈的感应,总觉得伯明这一日要回来了。没想到当她在门口不停地张望之时,伯明还真的就出现在她眼前了。 她抱着念儿小跑着上前去迎接,却发现来的可不只是伯明和季旺,后面还有几个人赶着三辆马拉的大板车,每辆板车上放着一架木制的大家伙。 “樱娘!”伯明满含欣喜地叫着她,“你瞧,我拉回什么来了?” 樱娘摸了摸这些木制的东西,“莫非……是榨油机?” 季旺跳下车,“大嫂果然有见识,这些可是新拜的师傅低价卖给咱家的,虽然旧了些,但完全不耽误出活,我们就雇了这几位大哥帮着拉了回来。” 伯明叫那些雇来的人等一等再走,他得进屋拿钱付给他们。这回买的东西太多,他身上带去的钱已经花得身无分文了。 伯明把钱付给了他们,再一起把车上的东西搬到院子里来,那些人就走了。 樱娘见伯明手里还拿着厚厚的一个草本子,她不经意接过来翻开一瞧,发现上面全是记着榨油的工序。记的内容可是不一般的详细,因为伯明密密麻麻足足写了一本子,而且每一个字都写得极为工整俊秀。 樱娘心里感叹道,伯明若是上学堂读书,绝对是一位勤奋上进的好学生。以他这股认真的劲,她相信到时候他绝对能把榨油坊做好。 樱娘又瞧见有十几个大包袱的线料,“伯明,你进这么多线料是不是因为问过人了,线衣作坊可以开起来了?” 伯明眉开眼笑地点了点头,从樱娘怀里将念儿抱过来,亲了好几口,说道:“我都还没来得及找那些商贾之人问此事,倒是铺面掌柜先问我的。他说年前有几位大商贾在乌州的街上见到有女人穿咱家织的线衣,十分感兴趣,还从掌柜那儿买了几件去京城,没想到这几位商贾这次一来,都说想进好些货哩,最好男人的、女人的、小孩子的都有。你说这岂不是正中了咱们的心意么?所以咱们完全不用发愁卖不掉,现在就看你怎么把这个线衣作坊开起来了。” 樱娘听了满面泛红,顿时就有干出一番大事业的劲头,兴奋地说:“伯明,我连在哪儿盖屋子的地方都瞧好了,就在咱家的后院。盖两间就行,一间是榨油坊,一间是线衣坊,就等着你点个头了。” 伯明却怔了怔,“不行,榨油坊和线衣坊不能挨在一块,榨油得烧、煮、捶、砸,吵得很,不能离你们太近,也不能离邻居们太近,否则妨碍大家歇息。” 这个樱娘还真没想到,主要是她完全不懂榨油的工序。听伯明这么说,看来还真是不能盖在一起了。 伯明又道:“我在路上就已经想好了,榨油坊还是盖在叔昌家的后边吧。那儿就两户人家,那块地也属于咱家的,正好合适,你觉得咋样?” 樱娘觉得伯明越来越有当家作主的大男人派头了,她直点头,“我自然是要听你的,你是一家之主嘛。” 伯明听了这句话可谓是浑身舒爽啊,真想这就上去啃她一口,啃得她求饶。 在一旁扛包袱进屋的季旺默默瞧着他们俩那眉目传情的模样笑而不语,他心里寻思着,大哥和大嫂在一起经常是有说有笑的,从来没争吵过更没打架过。而他和金铃,若是她真的同意嫁给自己,他们会不会每日闹得不可开交,打得鸡飞狗跳? 他甚至能想一家人愕然地看着他们俩吵架的情景,唉,不想了,或许她压根就不同意呢。如此也好,清静了。 伯明和季旺将包袱全都扛进屋后,坐下来打开其中的两个包袱,里面都是用纸包起来的好吃的。无非都是樱娘爱吃的那些东西,卤牛肉和精致的糕点,还有一些干果,另外还有一大袋新鲜果子。 樱娘挑了好些出来,“季旺,你把这些留好,明日你和你大哥去一趟沈家吧。” 季旺不知是害羞还是为难,只是低着头应了一声,都没敢抬头瞧樱娘和伯明。 樱娘想起一事,又挑出好些吃的包起来,“听说老幺好像生病了,你送一些吃的去吧,正好瞧瞧老幺。” 季旺拿着东西正要出门,樱娘又嘱咐道:“你要送到木棚那儿去,前两日梁子和老幺已经住木棚里去了。” 季旺应着声走了。 伯明踌躇地说道:“他们兄弟俩总住木棚也不是个事。上次听二叔说,若是只盖两间小屋子,他倒是舍得拿一小份钱出来,帮一帮梁子。可是梁子又想盖一个小院子,因为他还要成亲,还得留屋子给老幺住,到时候还要让二婶住进来,盖两间小屋子根本不够住。” 樱娘叹道:“就怕等明年二婶回来了,梁子也没有钱盖院子。还有,他最近倒是时常留意着云儿,好像挺上心的,可是云儿还是放不开。” “快了,你没发现云儿一见到梁子来咱家就脸红么,迟早的事。”伯明一边说话,一边用小铁片撬出杏仁肉喂给樱娘吃,“我在外面呆了半个月,你在家是不是等着急了?” “能不着急么,你要再不回来,我都想借牛车去找你了。”樱娘乖乖地用嘴接着伯明递过来的杏仁。樱娘怀里的念儿见爹娘这般亲热,他嘴里嗯啊直叫,也很想吃的样子。 伯明瞅着他的宝贝儿子,学着小孩的那种娇声道:“小馋鬼,你还没长牙,这个你可吃不了,让你娘给你喂奶吧。” 樱娘正想给念儿喂奶,季旺进来了。 “大嫂,上回咱家抓的药还有剩的么?梁子见老幺只是流鼻涕和咳嗽,觉得没啥大碍就没买药,他这几日忙着地里的活也抽不出空来。” 这话被院子里的云儿听见了,她跑去厨房的柜子里翻了翻,拿着药过来,“大嫂,我去给老幺熬药喝吧。” 樱娘自然会答应,“好,这几日你多去照顾照顾他。” 云儿给老幺熬了药,并端给他喝了后,他非要云儿在那儿玩一会儿,缠着她给他讲一讲乌州的故事。 快到午时了,云儿还给他和梁子做好了饭菜。为了怕见到梁子,她忙完这些赶紧走。没想到刚出棚门,她就撞见梁子回来了。 “云儿,你怎么过来了?” 云儿听梁子这么叫她,羞得耳朵和脖根都红了,啥话也没说,一溜烟小跑开了。梁子一时忘了他本该叫她云姑娘才对,只是听惯了樱娘唤云儿,便忘了改口。 梁子进来后,见现成的热乎饭菜都摆上了小桌,顿觉家里还是应该有个女人好。 “哥,最近有媒人想给你说亲,你都说不用。要不你将云姐姐娶了吧,她又长得好看又能干,从来不和人吵架,多好。”老幺坐下来津津有味地吃着云儿做的饭菜。 梁子瞥了他一眼,“我看你是懒得不想做饭了,只想吃现成的。” 老幺嘟着嘴:“才不是呢,若是云姐姐当了我的嫂子,我为她做饭都行。 梁子低下头,“你云姐姐不肯嫁人,光我一头子热也没用的。” “云姐姐为啥不肯嫁人?” 梁子不吭声,云儿的事只有樱娘、伯明与他三人知道,就连仲平与招娣他们都不知道的。樱娘不让他和伯明跟别人说这事,是希望云儿能在这儿安安静静地过日子,不要被人嘲笑。 老幺吃着吃着,忽然说道:“明日我帮你问云姐姐,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你,她若说不愿意,我就缠着她不放。” 梁子仍然没吭声,心里想着,或许这样还真行。 次日,伯明和季旺来到沈家村,除了带一些从乌州买来的东西,还带一些钱。只要沈家同意这门亲,伯明打算当场就给彩礼钱,要来金铃的生辰八字,早早定下成亲的日子。 沈老爹上回听媒婆说薛家兄弟过些日子要亲自上门,就一直盼着,他是真的希望金铃嫁到薛家去。只是他闺女一说起薛家就柳眉倒竖,想跟人干架似的,让他颇为头疼。 这时,沈老爹见他们从乌州带来这么些没吃过的东西,就把金铃唤出来。因为金铃说她见过季旺,他觉得既然两人见过面,现在也没必要避着了。 “金铃,你瞧,这些吃的可都是你没吃过的。”他的意思是,要是嫁到薛家去,可是不愁吃不愁喝的。 金铃哪有心思看这些吃的啊,而是斜眼瞪着季旺,暗道,你不是说不想娶我么,现在干嘛要来? 季旺也瞪了她一眼,然后偏过脸去不瞧她,心想,若不是怕你一辈子不嫁人耽误了一生,我才不来呢,你可别以为我是看上你了。他再偷瞄了一眼她那身高及裹不住的大脚,忍不住无奈地吹了吹气。 金铃见他那副模样,更是气得咬牙切齿。 沈老爹可看不懂他们俩打的哑语,只是哄道:“金铃啊,人家大哥都来了,你怎的一点礼貌都不懂。” 金铃这才想起来,满脸带笑地叫了一声大哥,然后沏茶去。 沈老爹对伯明解释道:“我家金铃平时挺懂得怎么接人待物的,她这是……有些紧张了。” 沈老爹见金铃只倒了一杯茶,便朝她使了使眼色,意思是这不还有薛季旺坐在那儿的么? 金铃权当没看见她爹的眼色,只是给伯明递上茶,然后进里屋找出过年时留下来的一些瓜子给伯明吃。 伯明开门见山地说道:“沈家伯,我家小弟对金铃有意,有心想娶她为妻,可是媒婆却说金铃不想嫁人。我担心我家小弟错过了这桩好姻缘,所以就想着亲自上门来提亲,想听一听您和金铃的意思。” 在旁的季旺急了,他啥时候说对金铃有意,想娶她为妻了?大哥把这话说得也太直白了,叫他这张脸往哪儿搁呀? 他一瞧金铃,金铃正十分得意地瞧着他。金铃还在寻思着,这臭小子是真的对我有意么,我咋没瞧出来?看他一副想急辩的样子,莫非是他大哥强逼的? 沈老爹想直接回答说他愿意应下这门亲事,金铃却先开口了,“爹,我不是说过了么,我不想嫁人。哪怕再好的人我都不想嫁,何况是这么一个……”她说话时瞅了一眼季旺,心想,你不情不愿的,我做姑娘的当然不能满口答应了。 季旺这下心里更气了,来提亲就算是给她天大的面子了,她竟然还摆上谱了。他到底是“这么一个……”一个什么呀,她好歹把话说清楚呀。 季旺侧脸瞧着伯明,“大哥,既然人家不愿意,话里话外瞧不上咱家,咱们还是走吧。” 伯明横了他一眼,小声道:“你别急呀。” 季旺立马应道:“我急了么?我不急。” 沈老爹见自家闺女实在不喜欢薛家,而季旺看似也不是很喜欢金铃,看他那神情不太像是伯明说的那种很中意他闺女的意思,或许这只是伯明这位当大哥的为弟弟的亲事自作主张吧。 沈老爹也不舍得闺女嫁过去后不得疼爱,叹气道:“我瞧着他们俩脾性不和,咱们两家怕是没缘分做成亲家了。” 他此话一出,季旺与金铃同时一怔,意思是这门亲结不了?就这么算了? 伯明听沈老爹都这么说了,也不好强求,再叙了一些别的话,就站了起来客气了几句,准备走了。 季旺这下又有些不舍了,但还是跟着起了身,向沈老爹行了个礼,跟伯明一起出堂屋大门了。 这时伯明小声嘀咕地问季旺,“你到底想不想娶金铃?不想的话,早上怎么还要跟着来?” 季旺不吭声。 伯明生气了,“既然你想的话干嘛不好好说几句话,还摆一副老大不乐意的样子?” 沈老爹跟在后面送他们,把这话听进去了,赶紧回屋问他闺女,“人家那意思估摸着是想娶你呢,只不过是不好意思当面承认,你当真不想嫁?” “那就嫁好了。”金铃简单地应了一句,红着脸进她自己的屋了。 沈老爹跟着追出屋来,叫住了伯明,但没叫季旺。季旺只跟着进了院子,没好意思再进屋。 接下来这事就好办了,伯明拿出了彩礼钱,说好了明日就会托媒人来要金铃的生辰八字。伯明与沈老爹见订下了这门亲事,金铃和季旺都没来拦着,看样子他们也都是乐意的,两人坐在堂屋里聊得甚是开心。 站在院子里的季旺,和坐在闺房里的金铃,此时彼此的心事意外的重合。 季旺在想,好吧,等你嫁过来了,好好管教你,让你再也厉害不起来。想完这些,他脸上却忍不住漾起一丝笑意。 金铃在想,哼,等我嫁过去了,好好收拾你,让你再也得瑟不起来。暗忖了这些,她禁不住抿嘴而笑,有些羞答答起来。 伯明再次出来时,季旺立马绷住脸不笑了。 伯明瞧他那样,只觉好笑,“臭小子,你就装吧。” 第二日,伯明托了媒人正式来要金铃的生辰八字,伯明再将季旺和金铃的生辰八字送到算卦的那儿去定成亲的日子。算卦的说,他们的生辰八字并不是很合,但也不相斥,适合成亲的日子不多,要么是今年的四月分,要么就要等明年。 伯明便问樱娘的意思,樱娘虽然不太信这个,但觉得得还是按这边的风俗办事。“要我说,四月就四月吧,离现在不还有两个来月吧,也来得及准备。若是等到来年,金铃就满十八了,也忒大了点。” “家里正在盖屋子,你最近又忙着教那么多人织新样式的线衣,这下又得为季旺布置新房请木匠来打家什,我还得每日去地里干活,咱家真是要忙死了。” “我瞧着你每日仍然忙得很开心嘛,要是把这事拖到来年,我担忧季旺和金铃都等不及了哩。” 伯明与樱娘商量好了日子,就来告诉季旺。季旺听说只过两个月,他就要迎金铃进家门了,他有些心慌了,这也太急乎了吧,他还没做好当她相公的准备呢,特别是洞房…… “季旺,你明日去沈家要金铃的身段尺码,咱家得为她做几身衣裳。”伯明才说出来,又立马改口了,“还是托媒人去吧,我还真担心你弄不好又和金铃闹上了,坏了事可不行。” “哦,我还不乐意去呢。”季旺小声应道。 * 接连三日,云儿都来给老幺熬药喝。老幺便缠着她,非要她答应嫁给他的哥哥。云儿都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移话茬,给他讲了一堆故事来应付。 可能是她进出梁子家的木棚被不少人瞧见了,随之而来的谣言就传开了。都说媒婆想为梁子说亲,梁子都不乐意,看来,他肯定是与云儿相好了。 云儿知道了这件事之后不敢再去熬药了,因为老幺也差不多好了,只不过老幺还是经常过来找她。在老幺的眼里,云儿似乎已是他的亲人了。 梁子觉得云儿因此事而被连累了,得了一个不好的名声,若是他不娶她,岂不是更会被人说他们俩之间不干不净? 其实他是想以此借口来提亲,两家离得这么近,他还特意请媒人来传话。另外,他又让伯明转话给樱娘,让樱娘好好劝劝云儿,说老幺离不开她。这个时候,他不好意思说什么表白的话,只好以老幺当引子了。 这一日,吃过了晚饭,樱娘来到云儿的屋。云儿似乎知道樱娘来找她做什么,一直低着头。 “云儿,梁子托媒人来提亲了,要不……你就应下吧。梁子是真的对你有心,老幺也那么喜欢你,你们肯定能把日子过好的。” 云儿知道了梁子对她有意,她也很高兴,她这是第一次感觉到被人喜欢的那种甜甜滋味。只是她心里有一个大顾虑,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说了出来,“樱姐姐,即便梁子哥不在乎我的过去,可是待来年他娘回来了,她必定容不下我。我不想因为我而闹得他们母子离心,听说咱村里的绿翠……” “二婶当初容不下绿翠,是因为绿翠她……”樱娘也不好直说,她相信云儿也知道这么回事的,毕竟老缺和绿翠成亲这件事是村民们闲暇时的谈资。“梁子说了,他不会将你的事告诉任何人的,也包括他娘,他肯定会好好护全你的,我和伯明自然也不会说出去。二婶就喜欢温柔贤惠又能干的,到时候她回来了,肯定喜欢你还来不及哩。” 云儿听了这些后,已经很动摇了,便羞答答地说:“我自己做不了主,还是听你的吧,你说咋样就咋样。” 第69章 迎亲喽 这一日刚掌灯时分,樱娘与伯明两人在屋里给念儿洗澡。 念儿似乎十分喜欢在澡盆里玩水,一直咯咯笑着。伯明还用瓢舀水往他身上浇,父子俩玩得十分带劲。 樱娘一直忙着用巾子给念儿洗着身子,洗得差不多了就说道:“好了,别再玩了,赶紧抱起来吧,可别着凉了。” 毕竟这才二月底,虽然澡盆旁放着火盆,屋里仍是很凉的。 念儿见伯明来抱他,竟然哭了起来,他还没玩够呢,水里多好玩啊。 伯明硬是把他给抱起来了,哄道:“我的念儿可不许哭了,你才三个多月就这么贪玩不听话爹的话了?” 念儿实在怀念刚才在水里玩的滋味,嗷嗷哭着,哪里肯听他爹的哄,况且他也听不懂啊,伯明越哄他越哭得厉害。 樱娘给念儿擦净了身子,再拿出一条小被褥把他一裹。 伯明抱着只露出头来的念儿,见他还哭得直嚎,像是在抗议示威。伯明一边给他擦泪,一边哄道:“好了好了,我的小乖乖,别哭了,哭起来可真是丑死了,你再哭我可要打你的小屁屁了。” 伯明只是这么说,哪里舍得打。只是樱娘见念儿越哭越带劲,便掀开他的小被褥,在他白嫩溜圆的屁股上拍了两下。 念儿屁股上挨了打,顿时敞开嗓门,哇哇大哭,一阵高过一阵。 伯明见念儿屁股竟然被樱娘拍红了一点,心疼地揉着,接着哄道:“爹帮你揉揉就不疼了,咱们不理你这个狠心的娘了。哼,竟然对我的念儿下狠手。” 樱娘哭笑不得,“你就惯他吧,我倒是瞧出来了,他将来可不是个吃素的,他这才三个多月就知道仗着你疼他,哭个没完。待他几岁的时候,肯定调皮得上窜下跳、上房揭瓦,若是咱们当爹娘的管不住他,他就无法无天了。” “你放心好了,有我在,才不会把他养娇惯了,更不会啥事都由着他来。要管要训的话,好歹等我的念儿再长大一点嘛,至少要等到会说话可以辩白的时候呀,我的乖儿子你说是不是?”伯明说话时不停地亲着念儿,念儿终于不哭了。 伯明得意了,“你瞧,要多亲他,他才不哭。你越打,他越哭。” “都快被你宠上了天,他还好意思哭么?反正我就是个狠心的娘,不听话就打,你可不许跟我唱反调。”樱娘铺好了炕,一家三口都躺在上面。 念儿躺在中间,樱娘躺在最里边,伯明伸长胳膊,将他们母子俩都搂着,“好,我不跟你唱反调,下次你打念儿,我就在旁边说‘打得好!再打!’” 樱娘噗哧一笑,“你这个当爹的是越来越嘴贫了。念儿,你知道么,你可有个和尚爹哩,是个娶娘子还吃肉的和尚哦。” 伯明伸手来抓樱娘的手腕,“念儿,你可别听你娘的,还俗了就不能再叫和尚了。你瞧,我正在狠狠地收拾你娘呢!” 樱娘咯咯笑着,两人都伸长胳膊打来打去,闹成一团。 樱娘求饶,“好了,好了,不能再闹了,念儿夹在中间,可别把他给压着了。”念儿这时只是好奇地一会儿瞧着爹,一会儿瞧着娘,黑亮着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似乎在寻思着爹娘为啥要打架。 伯明将念儿抱到最里面,把樱娘拉了过来,摁住她挥舞的双手,正要亲下去,忽然听到隔壁一阵砸椅子的响声。 伯明放开了樱娘,“二叔这是怎么了,和谁在吵架?” 樱娘仔细听着,“好像是和梁子在吵,他们这对父子这次不知又是为啥吵,不会是二叔不同意梁子娶云儿吧?” “应该不是,二叔又不知道云儿过去的事,没理由反对的。既然是梁子上门来找他爹,或许是他先吵起来的。”伯明下炕穿鞋,“我去瞧瞧,可别闹大了。” 伯明来到隔壁院子,见梁子蹲在院子里发愣,薛家树坐在堂屋里气哼哼的。 “二叔,你和梁子这是怎么了?”伯明走进堂屋,扶起倒在地上的椅子。 “他要盖小院子,问我要钱来了!”薛家树哼道,“我说给他三千文,他还嫌少。我这个当爹的又不欠他的,难不成要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给他?我过几个月就要把春花给娶进门来,我也得好好过日子哩。” 伯明听了大惊,“二叔,这……不太好吧?梁子五月就要娶亲了,你……你也要娶?” “我这也不叫娶,就是把春花接过来一起过日子而已,又不请人喝喜酒,也不放炮竹啥的,妨碍不着他娶亲。” 这时梁子突然又大步走了进来,“你说只给我三千文钱,我可没说嫌少,你别诬赖人,大不了我先盖个小间屋子娶亲,盖院子的事以后再说。若不是因为我要娶亲没屋子住,就连这三千文我都不会要你的!你接春花一起过日子也没人管得了你,待娘出来了也不会稀罕你。但是春花有两个儿子,你竟然要把他们也接过来住,我就是不同意!” 薛家树吹胡子瞪大眼“你当我乐意呀?可她那两个儿子一个六岁一个四岁,难不成扔了喂狼?” “你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要了,老幺也从来没见你管过,你倒要养起别人家的儿子来,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 薛家树狠拍了一下桌子,“我怎么丢你人了?你可以娶亲找女人,我就不能找了?难不成你爹就不是人,就活该一辈子孤苦伶仃,或是只能和你那晦气的娘过日子?” 梁子听他爹骂他娘晦气,他气得踉跳起来,伯明还真担心这对父子会打起来。伯明连忙拦住了梁子,劝着薛家树,“二叔,梁子和老幺可怜巴巴地住木棚,你却要接别人儿子进住家里来,梁子走出去确实会被人笑话的。” “我这不也是没办法么?”薛家树叹气道。 他细细思量一番,又道:“梁子,要不你回家来住怎样?你将那个云儿娶进来,住在你以前的那个屋。到时候咱们再把厢房收拾出来,老幺和春花那两个儿子住在厢房里就行。” 梁子碎了一口,“我才不要和那个寡妇还有两个牛犊子住一个屋檐下呢!” 伯明知道梁子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和春花寡妇当一家人的,否则将二婶置于何地?“二叔,要不……你住春花婶子家里去也行的,这院子留给梁子和老幺怎么样?” 薛家树嚷道:“那怎么行,春花家那几间破土屋眼见着都快要倒了,我才不去住哩。再说了,若不是看在我家有这么个院子的份上,春花哪里肯丢下脸面住进我家来?她甘愿背这等骂名,不就是图有个安稳的家么?” 梁子知道伯明和他爹也说不通,他拿起桌上装着三千文的袋子,转身往外走,“伯明,咱们走吧,他的事你管不了的。反正到时候我要是看见那两个牛犊子住了进来,我就将他们往外赶!” 薛家树朝外吼道:“你敢!” “没啥不敢的!”梁子冷冷地应了一声。 伯明回到自己的屋后,樱娘已经把念儿哄睡着了。他躺上炕来,搂着樱娘,将二叔和梁子的事说了,之后又深深叹了一气,“以前二叔虽然时常和二婶吵闹,好歹一家人也能凑合着过,现在他们这一家算是彻底散了。” 樱娘蹙眉道:“还不是二叔为长不尊,在外面乱招惹女人。他要是好好待自己的两个儿子,再安心等着二婶回来,哪能出这么些事?梁子和老幺也不至于会搬出去住。对了,五月梁子就要娶云儿了,总不能娶到木棚里吧?哪怕盖一间屋子也不够住啊,老幺要住哪儿去?既然要盖,干脆盖一个院子好了。” “梁子哪有那么多钱,咱家要是能借些钱给他也好。可是咱家现在手也紧得很,进线料花了不少钱,作坊也已经开始盖了,还得给季旺娶亲,确实也没有闲钱借给他呀。” 樱娘突然一下坐了起来,“姚姑姑不是给云儿留了十两银子么,说待有人娶了云儿,就帮衬着他们俩过日子。这次正好可以拿出这笔钱给他们凑一凑,应该可以盖出一个小院子来的。” 伯明其实也想到了这事,“我担心梁子不肯收,你还不知道他脾气么,他怎么可能乐意接受女方的钱来盖院子,短了志气的事他绝对不会做。” 樱娘说着就起了身,“时辰还早,云儿应该还在做嫁鞋,没有睡下。我去跟她说一说这件事,然后一起瞒着梁子说这笔钱是咱家借给他的。待他娶了云儿,再由云儿跟他说破这件事吧。” 伯明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没想到你的鬼心思还挺多。” 樱娘瞥了他一眼,努嘴道:“我这不也是急人之所急么。” 来到云儿的小屋子,樱娘见她果然在做嫁鞋,绣的那对鸳鸯栩栩如生。云儿见樱娘来了,赶紧拿出一块手帕子把那对鸳鸯蒙起来。 樱娘微微笑道:“别蒙着了,我都瞧见了。成双成对的多好,你都快要嫁人了,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云儿羞得不行,“樱姐姐,你别笑话我了。” “你现在应该叫我大嫂才行,你得跟着梁子叫。” 云儿腼腆地点头,“待成了亲,我会改口的。” 樱娘这时就把姚姑姑留了十两银子的事说了,之后又解释道:“姚姑姑怕给多了钱,反而让娶你的人会生懒惰之心,所以就意思一下,能帮衬一点就行。” 云儿没想到姚姑姑竟然还为她嫁到夫家的事考虑,再想到以前姚姑姑对她的种种好,她一串眼珠子就掉了下来。 “你哭啥,姚姑姑若是知道你要嫁给梁子,指不定有多高兴哩。待下次伯明再去乌州,一定会把这件喜事告诉姚姑姑的,让她安心。” 云儿将泪抹净,咧嘴笑了一笑,“听老幺说……梁子想盖个小院子,可他好像也没有什么钱,刚才我好像听到梁子和他爹在吵架……,不会是为钱的事吧?” “钱的事倒是次要的,而是二叔想让春花带着两个儿子住进他家,让梁子生气了。唉,这事咱们也操心不上。不过,二叔倒是给了梁子三千文,只是这也不够盖院子的。” 云儿立马应道:“要不咱把这十两银子给梁子盖院子,如何?” “咱俩可是想一块儿去了呢。”樱娘见云儿这么快就想到要把钱给梁子,便知道她对梁子应该是很喜欢的了。云儿能嫁给自己中意的人,樱娘也算是放心了,若是让她和梁子一个盲嫁一个盲娶,她会很不安心的。 云儿埋着头不知在寻思着什么,忽而抬头又道:“这钱先说是你借给他的好不好?否则他是不肯收的。” 樱娘嗤笑一声,“咱俩又想到一块去了。” * 梁子见伯明要借给他这么多钱,当场给吓着了,“你家最近有那么多地方需要花钱,你怎的还有这么些钱借给我?还真没瞧出来呀,你家竟然攒下了这么多钱啊!” 伯明把钱袋子抛给他,笑道:“借给你钱,你还恁多话。我家攒了多少钱你自然是不知道的,我又没一笔一笔告诉你,也没有逢人就说。你赶紧选好地方盖院子吧,还差三个月就要成亲了,也不知是否来得及。” “来得及,我多找几位泥匠师傅来。”梁子拿着钱就兴冲冲地请泥匠师傅去了。 接下来梁子家盖院子,伯明家盖作坊,还有木匠来为季旺打新家什,都忙得热火朝天。 两个月之后,线衣作坊开起来了。樱娘和招娣、银月时常带着孩子去轮流守着,樱娘算是最忙活的了,因为她得时常教大家织新款式。 樱娘根据各家出的钱,这个作坊自家占四成,仲平、叔昌各占两成。季旺虽然还没有分出去,樱娘和伯明商量着也给他两成,还分给了他一些地,待他一成亲就分家。 季旺的新房布置好了,炕头都起了。连小厨房也打好了,就是在他的屋外搭了一个小间。 眼见着第二日就要去迎亲了,季旺一直坐立不安。吃晚饭时,他吃着吃着就走神了,筷子上夹着菜,半晌都忘了往嘴里送。 樱娘与云儿瞧他那模样,只是笑而不语。 伯明实在看不下去了,伸出筷子把他筷子上的菜夹下来,然后往他嘴里一塞,说道:“我娶你大嫂之前,都没见过她是啥样的,也没像你这般魂不守舍的。” 季旺嘴里突然被塞进了菜,他终于恍过神来了,一边吃菜一边说:“谁能跟你比呀,你那时不是才还俗么,哪里知道尘凡之人的痛苦。” 伯明滞了一下,“臭小子,你竟然敢拿你大哥取笑,越来越不像话了。你到底有啥好痛苦的,说说看?” “明日我屋里就要多出一个大活人来,以后还要跟我一起吃、一起……睡能不痛苦么?谁知道她做的饭菜好不好吃,可别做的跟猪食一样。还有,她看样子根本就不肯听我的话,都说女子出嫁了要从夫,我可没瞧出她一丁点愿意从夫的迹象来。唉,不跟你们说了,反正你们也体会不到。” “哦,说来说去,你是怕金铃了。”伯明淡然地说了一句。 季旺激动了,“我怕她?亏你说得出来,我若是怕她,这日头就要从西边出来了!” 樱娘与云儿在旁忍不住笑了起来。 “大嫂,你们别笑了,不是说食不言寝不语么。对了,待金铃来了,我就这么管教她,吃饭时得给我老老实实的!” 樱娘和云儿更是忍不住要笑了。 次日天还未亮,一家人就全都起来了。因为这一日是季旺迎亲的大喜之日,家里要办酒席的,个个卷起袖子齐齐来上阵。 樱娘、招娣、银月都在忙着择菜、洗菜,村里最擅长做喜宴的老厨子也被请来了,他正在挥刀切肉哩。 云儿和老幺在带着三个孩子,伯明、仲平、叔昌在自家摆好了两副桌椅,又去邻居家摆几桌,一共得办八桌。 之后他们便坐下来商量着谁和季旺一起去迎亲,迎亲队已经安排好了,吹唢呐和打鼓的人等会儿就要过来了。只是要和季旺一起去迎亲的长辈还没定好,以前伯明迎亲时是他二叔一起去的,没想到当时还惹出事来了,所以这回本来是想请三叔去的。可是三叔昨日犁地把腿给伤了,看来现在只能从他们哥几个中选一人去了。 因为伯明现在是一家之长,得留在家里招待客人,是抽不出身来去的。仲平和叔昌两人都想去,这会子他们俩还你一句我一句争起来了。 这时梁子来了,他刚为自家盖新院子搬了一早上的砖。 “梁子,你家院子五月中旬能盖好么?”伯明问道。 梁子偷偷瞅了一眼旁边的云儿,才坐了下来,满面春风地说:“能,都盖了一大半,快了。你们在商量谁陪季旺一起去迎亲?仲平能喝酒,还是留下来陪客人吧,大哥只能待待客,酒量实在是不行,可别喝倒了。还是我和叔昌一起陪着季旺去吧,我好歹是季旺的堂兄嘛。” 叔昌高兴地说道:“就是嘛,我和梁子哥都去。” 梁子朝季旺的屋里瞅了瞅,“季旺呢,咱们在这儿说得热闹得很,他自个儿咋不上心?” 在旁边洗菜的樱娘接了一句,“他哪有不上心,他这会子正在屋里倒饬自己哩。” 梁子和伯明哥几个顿时一拥而上,都跑到季旺的屋里来瞧。只见季旺已换上了大红喜服,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这时正在蹙着眉头戴新郎头冠呢。 梁子见他那副认真劲,揶揄笑道:“你又不是当新娘子的,至于这么仔细么?来,我帮你把帽儿戴上。” “这叫喜冠,不能叫帽儿。”季旺十分认真地往头上戴,怕戴歪了,又怕弄乱了头发。 伯明走过来帮他把喜冠正了正,说:“也就你讲究这些,学城里人戴这玩意,我看咱村里可没有人娶亲戴这个的,我当初娶你大嫂也没戴。” 梁子倒是对这头冠挺兴趣,“季旺,这是你自己选的么,你这一戴上去顿时就比我们几个高出好些哩。”他在寻思着,下个月他娶云儿是不是也可以戴上这个? 季旺得意地说道:“还挺好看的吧,我若不戴上这玩意,将自己衬高一些,到时候去了沈家,岂不是要被新娘那高个头抢了风光去?” 在院子外的招娣听了这些,忍不住发问:“大嫂,那个金铃到底有多高呀,怎么四弟这么在意这个?” 樱娘摇头,“我也没见过,你别急,下午咱们就能见着了。” 招娣与银月对看了一眼,她们对金铃到底是啥模样实在是无法想象。 临近午时,趁客人都还没来,季旺和梁子、叔昌去厨房胡乱吃了些东西填一填肚子,再端一些出来让迎亲队的那十几个人吃。 之后他们便挑着迎亲礼,浩浩荡荡地出发了。他们走了约半个时辰来到了沈家,此时沈家院子里十分热闹,客人们都在喝酒抢菜吃。 季旺谨记着大哥的嘱咐,一切规规矩矩地来。待出阁时辰到了,金铃头顶红盖头被两人搀了出来。 因为她盖着红盖头,季旺没能到她的表情,她到底是高兴地出嫁还是苦着脸出嫁,季旺非常想知道,可惜看不到啊。 别人家的闺女出嫁时一般都要哭一场,金铃一声都没有哭,倒是他爹娘哭得伤心。 在来薛家的路上,金铃十分安静,新娘子本来就不能说话的。季旺浑身不自在起来,金铃不对他瞪眼,不与他斗嘴,是多么让人不适应的事。 一阵炮竹响过,金铃被搀着进了薛家大门。樱娘、招娣、银月早就在院子里候着了,当她们见那个顶着红盖头的人进来了,她们齐齐仰望起来。 不仰望不行啊,新娘比旁边迎亲队里不少男子还要高。看来季旺戴了头冠果然是明智之举,否则新娘真要与新郎齐头迸进了。 樱娘和银月抬头仰望的角度还好一些,只是苦了个头最小的招娣了,她实在没法直视。 当金铃跨火盆抬脚的那一刻,在院子里吃喜酒的人都忍不住惊呼了一声,不为别的,只为新娘的脚太大。 季旺暗忖道,你们瞎叫唤什么,这也啥好奇怪的,没见识! 第70章 是洞房还是打架 在大家的唏嘘声中,金铃与季旺拜了堂,并被送入洞房。 季旺与金铃并排坐在炕边上,他浑身别扭得慌,像是有蚂蚁在身上爬。他干胞起了身,准备出去。 才走两步,他被金铃给叫住了,“你去哪?” 季旺止住了脚步,回头瞧着她的红盖头和一身大红喜服,“我……我得去帮忙,晚上还得办几桌哩。” “你先把我的红盖头给挑了吧,闷死了。” “你还真是没耐心,当新娘子的不都是这样么,也没听谁说闷死了。”季旺走到桌前拿起一根漆红的细棍,快步来到金铃面前一挑。 金铃没想到他举止这么快,半张着嘴愣了一下,瞧着眼前的季旺,季旺也在瞧着她。 两人对视了片刻,脸颊都有些红。季旺忽然皱起眉头来,“你这脸上抹的都是啥呀,跟鬼画符一样,丑死了。” 金铃听他说她丑,顿时不乐意了,她走过来拿起桌上的一面小铜镜照了照,“哪里丑,抹得脸白了,唇红了,这不是俊俏得很么?” 季旺觑着脸瞧她,“脸过于白,唇过于红,那就是妖精。你还真是大言不惭,哪有自己夸自己俊俏的?” 金铃朝他翻了个白眼,“反正不丑,你才妖精呢,还戴个花里胡哨的高帽儿。” 季旺和她同处一室实在局促得很,将头冠取了下来放在桌上,“你在这儿歇息着吧,我出去了。”他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金铃只好再坐下来,可是这么坐着实在无趣得很。她瞧了瞧这间新房,到处都贴着大红喜字,再瞧着新炕头、新桌椅、新衣橱,全是崭新的,新的东西总是能让人心情舒畅,金铃也不例外。 可是她是个闲不住的人,见桌上摆着许多东西,还有刚抬进来的嫁妆,她便将这些一一收拾妥当,所有的东西都归整得很利索。 当她把新衣和新鞋放进衣橱里时,瞧见里面还放了不少季旺的衣裳,她脸上漾起了甜甜的笑容。两人的衣裳放在同一个衣橱里就表示以后她与季旺是一家人了,这种感觉还蛮新鲜的。 到了傍晚,樱娘在屋里对着菜单子瞧,“伯明,菜都上齐了,客人也都坐好了,你去陪客人吧。” “我中午只喝一盅酒,好像没啥事,晚上我就多喝一两盅行不行?今日可是季旺的大喜日子,也不好太不给客人面子的。”伯明今日也有些兴奋,见自家兄弟个个都成了家,他很成就感。 樱娘难得见他主动提出想多喝酒,自然会答应,“好,随你的意,只要别喝吐了就行。” 伯明高兴地去招待客人了,樱娘坐在桌前记下客人们送的礼钱,这样下次别人家请客就知道该回多少礼了。 记好了这些,樱娘来到院子里,见伯明兄弟四个都在招待客人,陪着喝酒。季旺这时正在陪着金铃的叔叔喝酒,她叔叔是来送亲的,自然是头等客人。 樱娘见季旺陪着这么重要的客人,她也不好去打扰他。想到金铃现在肯定饿了,她来厨房装饭菜,准备给金铃送去。 招娣和银月也想跟着一起去,想见一见弟妹到底长啥样。 樱娘笑道:“你们也真心急,好吧,都跟我一起进去瞧瞧吧。” 她们三人一齐进季旺的屋时,金铃正在好奇地瞧着一件线衣,这是招娣为季旺织的。 金铃见一下进来了三个女人,她有些迷糊,不知道谁是谁,虽然心中猜出她们可能是几位嫂子,可是她分不清谁大谁小呀。 她大大咧咧地咧嘴一笑,“嫂……嫂嫂们好。” 樱娘将托盘放在桌上,笑眯眯地指着招娣和银月说:“金铃,这是你二嫂和三嫂。” 金铃算是认清了,一个个地叫:“二嫂、三嫂!” 她再对着樱娘叫大嫂,虽然樱娘没说自己是老大,金铃也能猜得出来的。 金铃忙着搬春凳,满脸喜庆,“嫂嫂们快坐下吧。”樱娘这才见金铃头一面,就挺喜欢她的,因为她喜庆、爱笑,看样子是个心直口快不藏心思的人。再见她把屋子收拾得这么利索,想必也是一个能干的。 招娣盯着金铃的手脚和身段瞧,感觉自己与她比起来就像是衣裳的大号与小号,想到这里,她心里忍不住偷笑了起来,感觉还挺有趣的。 银月坐在那儿寻思着,季旺应该找一个小巧的女人比较般配,他和这个大块头金铃站在一起看起来有些别扭,就不知道能将日子过得咋样。唉,这个金铃岁数也忒大了点,比她这个当三嫂的都要大上一岁。不过,金铃瞧上去好像没什么心眼,应该是个好相处的,也不知她手巧不巧,能不能织好线衣。 金铃被三位嫂嫂这么瞧着,有些紧张起来,结结巴巴地说:“季旺说我这张脸抹得像……像个妖精,真的么?” 樱娘与招娣、银月忍不住掩嘴笑了起来,感觉这个金铃怎么一开口就那么喜感呢。 樱娘笑道:“这个季旺也真是嘴毒,怎么能说自己的新娘子像妖精呢,他肯定是不好意思说你好看就瞎嚷嚷。反正你等会儿是要洗脸的,他爱看不看。” 金铃听了呵呵笑着,感觉这个大嫂说话挺舒心的,至少比季旺说话要舒心得多。 樱娘又道:“金铃,家里最近有些忙活,有些东西怕是疏忽了没准备齐全,还望你多担当一些,不要放在心上。本来还应该给你打些首饰的,只是当初我们几个嫁进门时,都没有首饰,所以也不好只为你一人打制。” 金铃先是怔了一下,之后赶紧回道:“家里准备得这么好,我感激都还来不及,哪里会计较。我的娘家不富裕,家什是样样都比不上这里的,我刚才还在为家里为我和季旺花了许多钱,心里很过意不去哩。至于首饰什么的,我从来都不爱戴,感觉戴那些玩意闷得很,不方便干活,我还得庆幸家里没为我打哩,否则只能把它们放在一边睡觉,忒可惜了。” 樱娘顿觉季旺娶了金铃真是莫大的福气,啥都不计较,还如此为家里着想,如今想要娶到这么心宽的女子还真是很不易的。 招娣听了金铃这番话,立马对她又增了见分好感。而银月不禁有些惭愧起来,她真做不到金铃这般为家里着想,竟然怕家里多为她花了钱,想到季旺说她是男人婆还真是没错,胸襟跟男人一般,不爱把小事放在心上。 樱娘从衣袖兜里掏出一个钱袋子,“我们几家都分家了,这些钱是攒给你和季旺过日子的。其中有八百文是留给你打银镯子的,我们三人都有这个,你也不能少的。剩下的是一两碎银子和二百文,和当初我们分家时分得的一样多,你赶紧收下吧。” 金铃双手往后缩,根本不敢收,才嫁进来就要收这么多钱,而且竟然还有银子,这似乎不太好吧?“大嫂,我和季旺要不了这么多钱的。家里把什么都备齐全了,我们拿这钱也没处花。” 樱娘硬是把钱塞到了她的手里,“过日子哪能不花钱,哪怕不花攒着也好啊。其实这些钱还是少了点,不过家里已经开了作坊,到时候你也可以来做活,慢慢的日子就好过了。” 金铃手里拿着这些钱,很是不安,待会儿季旺进来了不会骂她瞎收钱吧。她正要再把钱塞到樱娘手里,樱娘却已经站了起来,“金铃,你肯定饿了,赶紧吃饭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樱娘说完就带着招娣和银月要出门了。 金铃有些慌,追了上去,“大嫂,这钱我不能要的,我……” 她话还未说完季旺进来了,樱娘她们也出去了。 季旺瞧着她手上的东西,故意绷着脸道:“你真是胆大啊,才进我家门就收钱,你财迷呀?” 金铃连忙把钱往桌上一放,“这……这可不关我的事,是大嫂硬塞要给我的。” 季旺走过来笑眯眯地把钱揣在怀里,“以后我来当家,这钱就由我来管。” 金铃这才恍过神来,伸手来夺钱,“不行,得由我来管钱。我家就是我娘管钱的,我娘说了,男人管钱就会越管越没钱。” 季旺紧揣着钱不放,“你娘说得没道理,你现在到我家来了,就得听我的,在家从夫懂不懂?” “屁,我就不听你的。”金铃叉腰道。 季旺捂住耳朵,“你个女人说什么屁不屁的,简直难以入耳。你还是快吃饭吧,真是受不你了。” 金铃撅着嘴,坐在桌前来吃饭,见托盘上放着三个碗,一个碗里放着两个小白面饽饽,另两个碗里都是菜,菜相看上去就已让她胃口大开了。 她的肚子不小心咕噜了一下,被季旺听见了。季旺忍不住揶揄道:“唉,不斯文的女人连肚子都粗鲁,这咕噜声也忒大了。” 金铃回头瞥了他一眼,懒得理他,顾自吃起饭菜来。嗯,味道真好,她越吃越带劲。 季旺在旁瞧着一阵阵摇头,“我家母猪都没你吃得这么大动静。” “你?”金铃回头瞪着他,“我就吃得这么大动静,你怎么招吧?有本事你别听,你出去啊。” “这是我的屋子,我干嘛出去?”季旺往炕上一躺,舒服地伸了个大懒腰,今日还真是忙活累了。 再瞧着这一对大红枕,他不禁有些忐忑起来,等会儿她会和他并头睡觉?想到这里,他感觉自己的脸发烫起来。 他起身往屋外走,金铃忍不住问道:“你还真出去啊?” “你吃你的,我去舀洗脸水,你这个婆娘话怎的这么多?”季旺见金铃气得直咬牙的那副样,心里很是痛快。 客人们都散了,樱娘和招娣、银月将碗盘都洗净撂在了一边,伯明、仲平和叔昌也将桌椅收拾干净了,只待明日还给邻居们。 一切都收拾妥当,大家都各回各屋了。伯明躺在炕上哄着念儿,樱娘在镜前拆下她的发簪。 她披着长发走了过来,见伯明满脸通红,觉得他有些喝大了,“你满身酒气,别离念儿太近,熏死了。” “我才喝三盅,哪里有满身酒气,只不头有些晕乎罢了。”伯明拉她在炕边坐着,“你歇息会儿,忙一整日了,肯定累了吧。” “忙得高兴,就不觉得累。”樱娘抱着念儿来喂奶。 伯明确实有些晕乎,他躺在炕上瞧着樱娘披着长发那好看的模样,再瞧着她给孩子喂奶时那微微带笑的神情,伯明感觉自己像吃奶的念儿那般满足。再想到弟弟们都成了家,过得都融洽,季旺过个一两年估摸着也要当爹了,他忍不住傻笑了一声,嘴里含糊地说道:“真好,真好。” “瞧你,除了说好,就不会说点别的。”樱娘应道,“刚才我瞧见金铃了,可是个实诚的姑娘。” 樱娘见伯明没应声,侧过脸来瞧他,嘿,他竟然睡着了! 季旺与金铃都洗过了,现在不知道该干什么了。季旺为了掩饰他内心的紧张,故意找一些闲话说。 “这桌子摆这好像太挡道了,往这边挪一挪是不是好点?”季旺随口说道。 金铃一声不吭,走过来伸开胳膊就把约百斤的桌子往边上一搬。季旺走过来帮忙,金铃说了一句,“不用,我一人就行。” 季旺见她搬得那么轻省好像丝毫不费劲,有些目瞪口呆。 金铃摆好桌子,又坐在了炕边上瞧着他。见他傻傻的,她也只好没事找事做,将炕上铺盖里面的“早生贵子”摆床品收拾了起来,再正了正一对大红喜枕。 这下季旺忽然干咳了一声,问道:“你知道洞房之夜要干啥么?” 金铃点头,“知道呀!” 季旺一愣,“那……那你说说呗。” “喝合卺酒啊。” “哦。”季旺忽闪了一下眼睛,见桌上摆着两个小酒盅,便端了过来,递给金铃一个。 两人凑近身,交着胳膊,正要喝酒。季旺忽然顿了一下,瞧着铃先喝。只见她略微仰脖,一口为净,简直跟梁山好汉喝大酒似的。 金铃见他发怔,“怎么了,你咋还不喝?” 季旺无语了,吹了吹气,像她那般仰脖一口喝净。两人放下了酒盅,继续坐着。 “喝了合卺酒接下来干啥?”季旺又问,他饶有兴趣地瞧着她,看她怎么回答。 金铃一边脱鞋一边说:“脱衣睡觉。” 季旺就那么认真地瞧着她将一身喜服脱了,她穿着里衣亵裤上了炕,爬到里边钻进被窝里睡下了,而且还是背着他睡。 季旺心脏怦怦直跳地也将衣裳脱了,躺在了外边。当他辗转反侧,浑身血液涌动难以入眠时,竟然听见金铃的打呼声! 她打呼就已经让季旺够惊讶的了,更让他受不了的是,洞房之夜还啥事都没做,她竟然睡着了?这怎么可以?这不是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么?这实在不像话!太不像话了! 季旺肺都要气炸了,他无法理解她到底是怎么睡着的。哪怕是头母猪,这会子若是面对着公猪也睡不着啊! 季旺气呼呼的,用手戳了戳她的背,“喂,快醒醒,你不能再睡了!” 金铃一下惊醒过来,迷糊地问:“为啥不能再睡了?都什么时辰了你咋还不睡?” “你打呼跟打天雷似的,我哪能睡得着?”其实这并不是季旺想说的重点。 金铃当真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打呼这玩意,我自己也管不着啊。那我注意着吧,快睡吧。”她打了个哈,又闭上眼睛接着睡。 季旺急了,一下翻身过来,压在金铃的身上,正要凑唇来强吻她,一下被金铃掀到一边去。 “你……你干嘛,大淫贼你!”金铃惊道。 季旺被她掀得简直要气厥过去,他怎么就成了大淫贼?他又覆了过来,“你我现在是夫妻了,我不这样才不正常哩!” 他拽住她的胳膊不让她动,又要亲了过来。只是金铃力气大得很,一下就抽出了胳膊又来推他。 金铃对他推推搡搡,他对金铃拉拉扯扯,紧接着季旺突然一声大叫,“啊!我……我的胳膊被你给推断了!断了断了!” 金铃吓得坐起来,“真的假的?” 在隔避屋的招娣和仲平也能听到一点动静,招娣问道:“他们这是洞房,还是打架?” 仲平也纳闷,“莫非是金铃不让季旺碰她?” 这时他们依稀听到季旺说胳膊断了,两人吓得赶紧起来,准备过来瞧瞧,洞房之夜可别出大祸了。 这边屋里的季旺见金铃终于关心他了,好像很担心他胳膊断了似的,故作很疼痛地说:“嗯,真断了,你再推它就得掉下来了,现在你可千万别再碰它了。” 他一说完就扑在了金铃身上,对她又亲又啃的,双手还在忙着解她的衣纽。当他双手搂着她不着衣缕的身躯时,金铃既害羞又气愤,道:“你个大骗子,你胳膊好得很。” 招娣和仲平才刚出门又返回来了,招娣小声地说:“咱俩真够傻的,竟然连胳膊断了的话都信。若是真断了,还不早就嚷上天了,怎么会突然又没动静了。” 仲平笑道:“既然你都知道自己傻了,还不赶紧乖乖地睡觉,由着他们去。他们现在哪怕说要死了,咱们也别相信。” 这边季旺又说话了,“你使劲要轻一点,别紧箍着我的脖子,脖子断了就不能活了,得死了。” 两人缠着亲了一阵,季旺身子向金铃一挺,金铃咬着牙轻哼了一声。 “很疼么?”季旺怜爱地问了她一句。 “我不怕疼,我从小到大都不怕疼的。”金铃如此回了他一句。 季旺感觉自己又无语了,但还是这么应了她一句,“不怕疼就好。” 找了这么一个不怕疼的娘子果然是好,季旺将他男子本性发挥得很极致,不需担心这个担心那个。金铃也不再说他是大淫贼了,而是很好地配合着他。 季旺后来倒是瞧出来了,她哪里是不怕疼,她只不过开始疼一阵,后面根本就不疼好不好? 第二日早上醒来,季旺是胳膊酸疼,脖子也酸疼,感觉昨夜和谁打了一场大架似的。他见金铃也醒了,便问道:“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金铃一睁开眼睛就瞧见了他,而且还是没穿衣裳的他,她面红耳赤地摇头,“我很好,没哪儿不舒服。” 季旺不停甩胳膊,再晃着脑袋,故作委屈地说:“洞房之夜不都该女子受伤或这儿酸疼那儿酸疼的么,咱们怎么反过来了?” 金铃哼了一声,“你个大男人怎么跟个豆腐做的似的,这么折腾一下就浑身酸疼。” 季旺见她很瞧不起他似的,忽然一下又扑在了她的身上。金铃双手猛力推他,“我得赶紧起来给大哥大嫂做早饭吃,可不能落下懒惰的名声。” “咱们分家了,大嫂昨日就说让我们做自己的饭吃就行,晚点起没人管你。你不是说我是豆腐做的么,我要让你瞧瞧真正的汉子。” 接着又听季旺嚷道:“你轻点轻点!这回真的是要断了!” “断了才好!” …… 金铃起来后,来到新搭的小厨房做饭,她见大嫂也才刚起来,这会子正在井边洗脸漱口。 “季旺,等会儿我要不要给大嫂敬茶,新媳妇都得敬长辈的,虽然公婆……。”金铃瞧着坐在灶下烧火的季旺。 “不用,大嫂前几日就跟我说不用。虽然说长嫂如母,可是大嫂不爱咱们把她当成长辈一样看待。她说她只比咱们大一点,像亲兄弟姐妹一样相处就行。” “大嫂真好。”金铃爽朗地笑着。 “女人要笑不露齿!”季旺见她笑得露出一排牙,忍不住道。 金铃瘪着嘴,嘟囔道:“这个你也要管?” “当然了,不仅要笑不露齿,还要食不言寝不语,还有……睡觉的时候不许打相公。” 金铃见季旺说得振振有词,她直翻白眼,心里忖道,该出手时她绝不会手软。 樱娘洗脸漱口之后,和云儿做早饭。从今日开始,坐在这饭桌上吃饭的人更少了,只有她和伯明、云儿三个人。 樱娘叹道:“云儿,待下个月你嫁给梁子后,就只剩我和伯明两个人吃饭了。” 云儿最近变得开朗许多,她微微笑道:“我不在了,你和姐夫两人面对面吃着,肯定还会更香哩。” 伯明接话道:“我瞧着云儿了不得了,都学会拿人取笑了。” 这时他们突然听到院子外一阵敲门的声音,因为一家人都还没有谁出门,院门还是栓死的。 樱娘纳闷,“会是谁呀?” 金铃和季旺也正在吃早饭,季旺吃着吃着,故意挑茬:“你喝粥别这么呼呼啦啦的,女子行事要轻柔斯文一点。” 金铃放下筷子,嚷道:“你别再管我了行不行?” 这正是季旺乐此不疲喜欢干的事,他怎么能不管呢? 这时金铃也听到了有人敲院门,她跑了出去,见樱娘也从厨房出来了准备去开门。 “大嫂,我来开!”金铃跑向院门,将大门一开。看着这么多她不认识的人,她傻愣着不知如何是好。她瞧着他们,他们也都瞪大眼瞧着她。 “金铃,是谁来了?”樱娘问道。 只听金铃对那些人说:“你们是不是要饭的,先等一会儿,我这就去给你们拿吃的。” 樱娘走了过来,见外面几个人都衣衫褴褛的,也以为是要饭的。 第71章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外面的四个人见樱娘和金铃把他们当成要饭的,顿时你瞅着我,我瞅着你,都不敢进来。 樱娘从厨房拿出两个大饽饽,金铃则拿出了两块玉米饼子。平时若有要饭的来了,樱娘也顶多给几个饽饽或玉米饼,那些要饭的还感恩戴德的,因为他们在别的家门口大多是要吃闭门羹的。 他们一接过饽饽和玉米饼子就大口吃了起来,看样子是饿坏了。但是他们站在门口吃,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樱娘也不好赶他们,转身回屋准备接着吃早饭,叫金铃也回屋去吃。 金铃一共只摊了四块玉米饼子,她和季旺一人只吃一块,还没吃饱哩,但是剩下的两块已经给外面要饭的了,她只好再喝一碗粥算了。 “季旺,你吃饱了么?”金铃自己有点不饱,她觉得季旺是个大男人,应该会更没吃饱才对,“要不要再摊几块饼子?” “不用。”季旺放下了筷子,“我吃饱了。” 忽然,他反应过来了,“不会是你没吃饱吧?”他仰头长叹一声,“完了,我养不起我的男人婆了,男人婆要把家给吃穷了。” 金铃在桌子底下猛踹了他一脚,“不许再叫我男人婆!” 季旺揉了揉腿,跑到他们的卧房里,从桌上的盘子里拿出两块枣糕,兴冲冲地来到厨房递给金铃吃,笑嘻嘻地说:“多吃点,你放心,我养得起你。” 金铃有些感动地接过枣糕,甜蜜蜜地咬了一口。没想到季旺接着说:“我就当家里多养了一头母猪。” 金铃呛了一口,“你欠揍吧!”她站起来追着季旺打。 季旺跑出了屋,见小暖在院子里蹒跚地走着,嘴里还咿咿呀呀的,便问道:“小暖,你吃饭了么?” 小暖笑得两眼眯成了一轮小弯月,“吃……吃……” 招娣和仲平刚吃过了早饭,这会子招娣在叠着炕上的被褥,收拾着屋子,仲平在洗锅碗。 金铃走过来,将小暖抱在了怀里,她见外面四人吃得差不多了,就说:“小暖,咱们舀一瓢水去给他们喝好不好?” 她知道那些人可能还没吃饱,但也只能这样了,就端些水给他们解解渴吧。 金铃抱着小暖,给他们送过来一瓢水。这时招娣从屋里走了出来,喊道:“小暖,你在……” 招娣话还未喊完,顿时怔住了,两眼圆睁。瞧着门口的那四个人,她突然跑了过来,“爹……娘……,你们……” 招娣瞧着他们一身破烂衣,比往年穿得更不像样子了,顿时泪如雨下,“你们咋混成这个样子了。” 招娣她娘柳氏见到了自家闺女,当场哭开了,“我的闺女哟,爹娘实在走投无路,就想着来找你了。我和你爹哪怕饿死了也就那么回事,好歹活了几十年,只是你大弟今年十四,小弟才十二,都还未成人,瞧他们那可怜模样……” 柳氏哭得泣不成声,招娣扑过来,与她娘抱头痛哭。招娣他爹直叹气,两个弟弟红着眼睛,也是要哭似的,只是手里还捧着瓢在喝水。 这时尴尬的是站在边上的金铃和刚出厨房的樱娘,因为她们刚才把招娣的娘家人当成要饭的了。 招娣与她娘哭得差不多了,就把她领进了院子,她爹和弟弟们也跟着进来了。 柳氏瞧着薛家到处都贴着大喜字,抹净泪道:“你们家刚办了喜事?我们来不会扰了你们吧?” 招娣啜泣着,“无碍,是我家四弟昨日成亲。” 樱娘和金铃忙着去沏茶,刚才只是舀了一瓢冷水给他们喝,想想都觉得实在是失礼。 仲平早闻声赶了出来,他叫了声岳父岳母,便赶紧回屋再做一顿饭去了。仲平是个不爱多说话只干实事的人,他知道丈人一家刚才肯定没吃饱,这个时候没有什么比饭菜更让人觉得踏实了。 伯明抱着念儿出来了,一家人与招娣娘家都打过招呼后,便坐下来听柳氏讲她家的遭遇。 金铃不好坐下来听这些,她端来一碟瓜子和几块枣糕放在桌上,就忙活去了。若不是昨日办喜事,她屋里也不会有这些。虽然薛家日子好过了,这些吃的也并不是常备的。 金铃先收拾了碗筷,再去屋里拿她和季旺的衣裳出来洗。 樱娘和伯明是家里的大哥大嫂,这时可不好走开,必须得坐下来倾听的,否则会显得很不礼貌。招娣来薛家都两年了,除了仲平去过一趟齐山,她娘家从未来找过薛家,若不是被逼无奈,估计也不会找上门来的。 柳氏断断续续地说着,“前年你们家收了黄豆,仲平还给我们家送去过几斤黄豆种子。去年我们家就开始种了,本以为河挖好了,就不会再闹干旱,可是河挖一半就停下了。虽然去年齐山没往前干得厉害,可是收成也差,收上的粮食除了交赋税,剩下的只够吃半年的。虽然仲平当时也细说过怎么种黄豆,但我们仍没能种好,最后只收了一百五十斤。即便是这样,我和招娣她爹还高兴得不得了,因为卖黄豆挣了九百多文钱。我们家可是从未一下子见过这么多钱的,过年时家里还舍得买些衣裳穿,还给招娣两个姐姐家各送去了几斤黄豆种子和五十文钱。” 听到这里,樱娘觉得招娣娘家的日子慢慢好了起来,今年也不干旱,只要好好在家种地不就行了,莫非家里出啥祸事了?否则这一家人没道理全都穿得这么破,混得跟乞丐一般。 招娣听得有些着急了,“那这到底是咋的了,日子不是也能将就着过么?粮食不够吃,不是可以用钱来买么,今年一斤粮才三文钱,有那么些钱,哪怕花掉了一些,剩下的也够买上两百斤了。” “闺女哟,人算不如天算啊!好事才刚近,祸事就临门了!”柳氏哭得伤心,“就在十日前,不是刮了一阵歪邪风么,许多小树都被吹得歪倒在路边。咱家后面种的那棵大树没想到也被风给刮倒了,还不偏不倚地倒在了志儿他家的房屋上了,将他家的两间屋子压塌了不说,屋子一塌还将志儿的腿给砸瘸了。你说这不是造孽么,咱家啥时候出过这种祸事,啥时候害过人啊!” 招娣被惊吓住了,压塌了人家的房屋本就是件让人觉得很恐惧的事,竟然还把志儿的腿给压瘸了,这不是毁人一生么? 樱娘与伯明听了皆神色凝重,这确实是件大祸事啊。 招娣吓得脸色有些苍白,疑问道:“咱家那棵大树都长了近十年吧,根基牢固得很,怎的说倒就倒了?” 柳氏捶胸顿足道:“说来说去都怪娘啊,为了图省事,平时都不爱把牛系在栏里去,而是系在大树下,后来你那几位叔伯家用过牛后,也都跟着把牛系在那儿。可是你叔伯几家放牛又不勤快,每逢都是牛饿急了,才牵去放。那棵树被那牛劲日积月累地拉松动了。我那几日眼皮子还跳得慌,见树似乎有些歪,出事前一晚我还让你爹把树砍了算了,可你爹说这棵树要留着以后给你两个弟弟打家什,砍了放久了会烂掉,打算等天亮了赶紧多填些土脚实了,让树接着长。没想到,就晚了这么一夜,次日早上便……” 招娣她爹也后悔不已,这时只是不停地捶自己的脑袋。 樱娘和伯明也听明白了,可能就是因为这般,最后只好把房子赔给人家了,钱也赔给人家了,就连稍微好些的衣裳也都全赔进去了。 柳氏又道:“家里全赔空了,还搭上几亩地,志儿他爹娘仍嫌不够,整日骂骂咧咧、哭哭啼啼的。咱家理亏,没有话辩白,也知道志儿这腿是治不好的,若是娶不上亲,这一辈子当真是毁了。我们到你大姐家才住两日,她就被你姐夫痛骂几回,他们家也确实穷,整日喝稀的。我怕走后,你姐夫会打你大姐,就把身上仅有的二十文钱给了你大姐,要知道这点钱还是赔志儿他家时,我身上私藏下来的,没有被他们搜去。” 柳氏喝了口茶,接着哽咽道:“你二姐家更是穷,她婆婆一共生养了十几个孩子,自从过年后就断了粮,靠去山上挖野菜吃。我们压根就没想去找她,只是一路要着饭,可是饭也不是那么好要的,十家有九家轰我们赶紧走,偶尔有那么一家给点吃的,也不够我们四人分的,所以就沿着路来到了……你们家。” 他们以前就有要饭的经历,便养成了一到没钱或没吃的时候就去要饭。只是要饭的日子实在是苦啊,他们想着招娣家的日子应该不错,就摸到这么来了。 招娣泪珠子一直在往下掉,爹娘和姐姐、弟弟们遭这种罪,她是真心疼。 可又能说什么好呢,祸事已出,多话都是无用的。 樱娘安慰道:“亲家婶子,你也别难过了,哭多了对身子不好。仲平正在做饭哩,好歹你们一家四口先吃饱饭了再说,接下来该怎么办再慢慢商量着。” 樱娘虽然嘴上说得似乎很轻松,心里其实着急得很。家里没有空屋子给他们住,他们在这儿没有地,也找不到什么好营生。伯明的榨油坊还得秋收后才能开起来,他们难不成就要一直住在这里? 虽然说村里不能收留外面来的流民,可是这是招娣的娘家,属于亲戚,住多久周里正也是管不了的,反正他们若是出了什么事,到时候找薛家就行。接济他们几日倒是没问题,长久下去,一家子都要被拖累。 这时仲平已将饭菜做好了,就是做了十几个玉米饼子,再炒了两个菜。他将这些端在了院子里的桌子上,摆上筷子。 这些桌子还是昨日从各邻居家借来办酒席的,还没来得及还。伯明招呼着他们赶紧吃,这时招娣朝仲平使了个眼色,两个悄悄进自己屋了。 招娣眼睛红肿,无奈地叹了叹气,小声地说道:“仲平,你说该怎么办?咱家的钱都放在线衣作坊上了,现在身上只有一千文钱,得留着自己过日子,哪怕都给我娘家,他们拿回去也盖不起屋子。何况我娘家里现在连地都没了,回去也是饿肚子。” 仲平拧着眉头,也是发愁得很。可是他一时也得不出个主意,便道:“先过几日再说吧,大嫂主意多,到时候听大嫂的吧。” “可是咱家没有空屋子住,咋办?” 仲平锁眉寻思了一会儿,说:“今夜咱们住到爹娘的空屋子里,把咱们这屋留给你爹娘住,你两个弟弟就在炕边打地铺睡吧。等会儿我带你两个弟弟去山上砍树,赶紧盖一个木棚出来,就像梁子那样先对付着吧。” 招娣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他们俩商量完这些就出来了,柳氏他们这下也吃饱了。仲平就带着招娣两个弟弟上山去了,伯明和季旺还完桌椅后,就都下地干活去了。 金铃由云儿带着去池塘那边洗衣裳去了,樱娘抱着念儿来线衣作坊这边来了。 院子里现在只剩下招娣带着小暖在陪着她的爹娘,柳氏见大家都走了,不需顾忌什么了,就说:“招娣啊,你比你两个姐姐日子过得强多了。都怪爹娘当初没那个眼界,没把你两个姐姐也带到永镇来卖了,早早把她们嫁了人,却吃那种苦头。” 招娣想到两个姐姐,心里难受极了,“娘,你也别自责了,咱们齐山里大多数姑娘不都是嫁到山里头么,逃出来的也只有那么几十个。跟我一起被人买回来的,过得也并非都好。听说嫁到蒋家村的那个菊花,家里穷得叮当响不说,还成日里挨婆婆的打。五日前她都要生孩子了,她婆家一点儿也不急着找稳婆,最后等稳婆过来时,她就……难产死了,孩子不知是怎么的自己出来了,还是活的。因为是个儿子,她的男人和婆婆还欢天喜地的,听说都没为她流一滴泪。他们把菊花抬到山上随便挖个坑就埋了,连丧事也懒得办,说怕晦气带给孩子。” 招娣说到这里又连声叹气,“还有几个过得也不是很好,只不过比菊花要强些。也有两三个过得还行,跟我差不离,人家还都是因为生了儿子后,婆家才对她们好起来的。” 柳氏听招娣说了这些,欣慰地说:“幸好当初买你的是仲平家,上回仲平去齐山,我就瞧出他对你的好来。我和你爹苦命了一辈子,总算盼到了这么一个好女婿。” 招娣知道她的爹娘把指望全放在了她和仲平的身上,她也不好将家里的难处跟爹娘说,只好先不提此事,只是唠着家常。 樱娘抱着念儿坐在作坊门口玩着,才过一会儿,银月也抱着小语来了。 银月一来就说道:“大嫂,刚才叔昌从地里回来拿东西,说在路上碰到了仲平和二嫂的两个弟弟。听说二嫂娘家四口人全来投奔二嫂家了,二嫂家能养得活他们这么些人么?” 樱娘笑道:“你消息还挺灵通,才这么一会儿的事就被你知道了。如今咱们都分了家,你二嫂家能不能养得活他们,咱们也不好插手。况且这只是暂时的,慢慢的总能想出办法。你二嫂的娘家也不是死皮赖脸的人,应该能想出办法谋营生,养活自家人。” 银月接话道:“唉,我就是担心二嫂家被她娘家拖累,然后又拖累到作坊上来。你说二嫂不会想着把她出的两成钱给要回去吧?” “你想多了,她哪能呢?你二嫂哪怕再心疼娘家人,但也得顾及她自家不是?” 银月蹙着眉心在想着什么,“要说二嫂若真的把钱拿了出去,咱们两家再凑所有的钱差不多也能填补上。可是以后挣了钱,咱们还是得分给她家两成钱的。虽然说分家了,毕竟咱们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咱们也不好过得自己的好日子, 把二嫂家晾在一边,让她家吃糠咽菜。只是这样,咱们就吃亏了。” 樱娘以前一直觉得银月很自私,只顾过着她自己的日子,没想到她能说出这样的话,意思是哪怕招娣拿走了钱,到时候挣了钱也要分给招娣一家。这倒让樱娘颇为吃惊,莫非她这是被平时不爱计较的一家人给感染的? “银月,你心里能这么想,你二嫂若是知道了肯定会很高兴。至于你说吃不吃亏的事,我瞧着也算不上,因为我觉得你二嫂压根就不会要出这两成的钱。你就别多想了,只是在你二嫂家这么难的情境下,咱们多体谅点,不要给她娘家人脸色看就好。你平时一不高兴就爱摆冷脸子,这回可千万别这样,你二嫂心里已经够堵了,咱们就不要再给她添堵了。” 银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也知道自己一旦看不惯什么就爱垮脸,便道:“要不这些日子我就不去你们的院子玩了,我怕自己忍不住,毕竟他们四口人要吃二嫂家的哩!” 樱娘忽然想起一事,问道:“你娘最近咋样了,昨日听叔昌说她胳膊和腿抖得慌,走路都能摔倒?” 银月顿了顿时,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可不是么,最近还花了一些钱给她买药熬着喝,我怕再过些日子,她都……不能下地了。” 樱娘心里感叹着,还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叔昌要养他的岳母,而仲平现在暂且要管着他岳丈一家子。金铃的爹娘也只有她这么一个闺女,虽然她爹娘现在身体都还算健壮的,还能干好多年的活,但是总有老得动不了的时候,到了那时候也得靠着季旺和金铃。 她思来想去,觉得还算自己的娘家省事,近来因为种了黄豆,娘家的日子稍稍好过了一些,也再没来要过钱。何况她还有两个弟弟,哪怕爹娘老了,两个弟弟多少能管得上事。 才寻思到这儿,她顿觉自己真的不该这么想,因为她见柱子带着他那打扮得跟新娘子一般鲜艳的钏儿来了。 农家新妇虽然会比嫁久了的农妇们爱打扮一些,但也没哪个像她这般招摇的,穿得红艳艳的衣裳就不说了,嘴唇上也抹得血红血红的。两只手腕上带着好几串不知是什么珠子做的手链,虽然不值几个钱,但是戴这么多东西干活能利索了?或许她压根就不干什么活。 她在娘家不是头上有六个姐姐么,看来从小到大家里的活也都轮不到她干。柱子当时就是听人家说她长得好看,才非要娶她的。有些人是长得好看又能干,娶进门来一家子皆大欢喜,但有些人是光好看不中用,钏儿也就属于这种不中用的。 过年时,樱娘还听她娘李杏花说肠子都要悔青了,找了这么一个好吃懒做还成日要买这买那的儿媳妇,还说当初真该听樱娘的,给柱子娶另外一个姑娘。 大年初七那日,这位钏儿和柱子也来家里吃过饭。樱娘有几件好衣裳和几样好发簪,钏儿见了就爱不释手的,似乎想要樱娘送给她的意思。樱娘见了心里很不舒服,当然也没有送给她,就当不知道她的心思。 樱娘见他们俩走了过来,屁股都没挪动一下,只是问道:“你们俩咋来了,这季节家里不是该忙着地里的活么?” 钏儿甜甜地叫了一声姐,再瞄了瞄边上的银月。她并没有和银月打招呼,只是盯着银月的银镯子和她头上的发簪瞧,眼热得很。 樱娘眉头一皱,“快说吧,你们来有啥事?” 第七十二章 钏儿早就知道樱娘不把她放在眼里,此时见樱娘这般没好气的问话,她心里像是被什么堵塞住了似的,绷着脸不知该怎么开口了。 柱子在旁忍不住了,就道:“钏儿,你就跟姐直说,你是想来干活挣钱的,又不是来要钱的。” 钏儿见有柱子给她撑腰,便讪讪笑道:“姐,我……想来你家作坊里干活,挣几个钱花花。” 樱娘瞅了瞅她,说:“这活你干不了,你没这个耐心。织线衣不仅得手巧、心细,还得坐得住,作坊里的这么些人,哪个不是我用心挑选出来的?” 钏儿想也没想,便道:“姐,我心细着呢,也能坐得住。只要跟着大家学学,很快就能学会的。” 至于她心细不细,樱娘没瞧出来。要说能坐得住,樱娘是不相信的。让她坐下来吃瓜子喝茶,估摸着确实能坐下来。若是让她干活,那还是算了吧,没准过一会儿就喊累。 樱娘也不好直指她这么些毛病,只是道:“你自小没做多少针线活,手不够巧,干不了这个细活。要知道我这作坊里的线衣花样款式多着哩,那些商贾说可是要卖到京城里去的,你当只是将线往针棒上瞎缠那么简单?” 柱子急了,“她手咋不巧?前些日子还在家绣花来着,我瞧着她绣得挺好。” 钏儿的脸略微红了起来,前些日子她确实往鞋垫上绣花来着,柱子不懂这个,能入得了他那牛眼的,他就觉得好。其实她自己知道很不好,婆婆当时瞧那鞋垫时脸都僵了,只是啥话也没说而已。只是绣花和织线衣不一样的吧,或许自己干这个就很在行呢! 樱娘当然不相信钏儿能绣出好看的花来,因为她娘李杏花说过,钏儿那双手简直可以用笨拙来形容。 樱娘见银月也在边上瞧着,实在不好说钏儿手笨的事,毕竟这是她娘说的,她也不好以此话来挑拨她们婆媳的关系,只是找借口道:“现在正是地里最忙活的时候,再过一些日子还要种黄豆、收麦子,钏儿你留在家里做饭洗衣、收拾家,然后帮着爹娘下地干活不行么?光这些就够你忙活了,哪里还有空闲来做活?” 钏儿听了忙道:“姐,我长这么大就没下过地,难不成嫁人了还要去下地?我六位姐姐都说了,下地干活会把脸晒得黝黑,手也会变得粗糙难看死了,只要没到饿肚皮的程度,就不要下地。” 樱娘心里寻思着,你的姐姐们还真是会教导妹妹,淡淡地问道:“柱子是地地道道的泥腿子,你嫁给他从来不下地能行么?看来你嫁到林家真是委屈你了,你应该嫁到像甄员外家或葛地主家那样的门户才对。” 樱娘知道,钏儿娘家养了七个女儿两个儿子,家里只会种那几亩地,不会另想办法挣钱,平时只能勉强糊口度日罢了,根本攀不上大户人家的。若是能攀得上,她又怎么可能愿意嫁到林家? 钏儿感觉樱娘这是在戳她娘家的底,明明知道她攀不上大户人家还故意这么说,她委屈得掉起眼泪来,“姐,我是来干活的,不是来要饭的,你咋这么说我,你还是不是柱子的亲姐啊。” 樱娘忖道,我还真不想要柱子这样的弟弟!算了,她忍了,没吭声。 这时银月听了竟然心软了,说道:“大嫂,要不就让钏儿来吧,反正是织一件就算一件的工钱,又不多给钱。” 樱娘应道:“我是怕她学不好,糟蹋了线料。再说了,这里离林家村十几里的路,中午她是没法回家的,只能早上来,晚上赶回去,那午饭去哪儿吃?”樱娘是绝不会让钏儿每日中午去她家吃饭的,想象着她和伯明坐下来吃饭,旁边却坐着一个钏儿,她怕这饭吃得自己会胃疼。 柱子立马嚷道:“姐,你不会小气得连午饭也不肯管吧,钏儿好歹是你的娘家弟媳!我刚才去你家院子里找你,见招娣嫂子的娘家人都来了,他们过来了难道不吃饭?怎么就你这么不肯帮衬着娘家?” 樱娘站了起来,很认真地跟他掰扯掰扯,“招娣的娘家遭了难,暂且没个去处,一路要饭才被迫来此的。钏儿好好的不知道在家干活为爹娘分担一些,净想着干轻省的活,这能放在一起相提并论么?何况你们想得也太简单了,以为织线衣比下地要体面,说出去也好听觉得有面子。要知道作坊里这些人个个都腰酸背疼,还脖子酸、眼也花,钏儿能干得了几日?” 钏儿听了头也不回地走了,朝柱子呛道:“咱们走,大不了我不挣这个钱了,有啥好了不起的。” 柱子气得直瞪眼,被钏儿给拉走了。 樱娘见他们俩终于走了,正要坐下来松一松劲,没想到他们又折回来了。这倒让樱娘觉得新鲜,他们这是抽哪门子的风? 钏儿忽然来个大变脸,笑眯眯地说:“姐,刚才是我错了,你说得对,想做啥事都不容易的。我也不和招娣嫂子的娘家扯品子了,要不……我让柱子在这里垒几块砖,我再带一口锅来,还自己带粮带菜,中午我自个儿在这儿做饭吃,这也不成么?我会好好学的,绝不叫苦叫累,若是埋怨一句,你再赶我回家也不迟,行不行?” 樱娘没想到钏儿还挺能委曲求全的,看来还真是小看了她。 樱娘故作思索了一阵,才道:“你说的这个法子倒是中肯,只是你这样会置我于不义之地的。你是我的娘家弟媳,来这里干活离我家才几步路的事,却还要垒什么砖置什么锅,还带粮带菜,你这样做叫我的脸面往哪儿搁?” 柱子顿时哼笑道:“要是真有人那么说,也不算是冤枉你,本来就是实情嘛。” 樱娘眉头一挑,“哦?那好,你就垒砖置锅吧,你们不怕麻烦,我也不怕人家说了。到时候村里人来来往往地瞧着钏儿蹲在这儿烧火做饭倒是一道亮丽的风景,指不定能吸引不少人来瞧哩。” 钏儿想象着那画面觉得她自己也够难堪的,便道:“那我早上来就用碗装着饽饽和菜还有水,放在袋子里给拎过来。反正就中午一顿,凑合着吃,苦是苦了一点,为了挣钱我就豁出去了。” 林家并不缺她的吃喝,她这么想挣钱无非是想穿体面一些的衣裳和戴好一些的头面。她都这么低三下气的了,樱娘还真想看看她到底能坚持得了几日,便道:“好吧,你现在就开始坐在她们旁边看着学吧,七日之内还没学会就不要来了。织好了的线衣,我每件都会验一验的,工钱与大家的一样,每款花样不同工钱也会不同。反正我是不会克扣你的,就怕你织不出好线衣来。柱子,你可以走了,让钏儿进去学。” 柱子这下终于满意了,见钏儿进了作坊的门,他便大步地走了。 钏儿搬起椅子做在那些妇人边上,倒是像模像样地瞧着,只是这么一瞧,她有些眼花了,确实看不懂。看不懂也要装懂啊,慢慢来吧,她心里叹着气,这活果然是不简单啊。 银月抱着小语时不时往里瞅着钏儿,小声地对樱娘说,“大嫂,还是你厉害,能镇得住弟媳,若是放在二嫂身上,她肯定是不行的。” “你二嫂心善,而且脸皮薄,嘴也软,说不出这般狠话来。”樱娘说话时抱着念儿起身了,“我去前面家里瞧瞧,招娣估计找不出那么多铺盖来。我的箱子里倒是有几床旧的,我去叫招娣拿出来晒晒,先给她的娘家人凑合着用吧,你在这里看着。” 银月点头应声了,钏儿瞄着外面,见樱娘走了,她立马就跑了出来。 “银月嫂子,你教教我吧,她们的手太快,看得我眼花缭乱的。你教会了我,我到时候给小语买糕点和糖吃。” 银月哪里稀罕钏儿买什么糕点和糖啊,可又不好拒绝说不教。何况她自己也只会几样简单的,也没啥好藏着掖着了,便道:“好吧,我先教你最简单的,繁复的我也还没学会,最近我一直带孩子来着。” “好好好,谢谢银月嫂子。”钏儿喜上眉梢的,忽而又问,“你头上的发簪和这对耳环花多少钱买来的?”其实她还想问银镯子,只是没好意思问出来。 银月没想到她突然问起这个,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支簪不便宜,花十五文买来的。这对耳环好像……花了三十文,是叔昌非要给我买的,我当时还嫌贵哩。不过,比起大嫂头上那支发簪还是要便宜许多,她那支可是要八十文钱,是大哥从乌州给她买回来的。” 钏儿知道自己暂且是买不起像樱娘平日用的那些好东西,但是只要织线衣挣钱了,买银月这样的头面还是不难的。她的头上、耳朵上、手腕上戴的东西可比银月多得多,却没一样是值钱的,每样都只值三文五文的,这一对比,她顿觉十分丢面。 “那你现在就教我的吧。”她已经有些等不及了,巴不得马上就能挣出钱,然后将自己给打扮起来。 银月并不知她这心思,还以为她是求上进不想让樱娘小瞧她哩,笑道:“好,我这就教你,你还真是心急。” 樱娘来到前面的院子,见招娣在剁着地瓜藤,准备煮熟了喂猪,而柳氏在带着她的外孙女小暖在玩。 樱娘把念儿放在小轿椅子里,进屋拿旧被褥去了。 招娣满脑子想着娘家人以后该怎么过日子,还真是没想到铺盖这事,见樱娘抱被褥出来晒,才反应过来。她赶紧在井边的桶里洗净了手,过来一起晒,“大嫂,还是你心细,我竟然还没考虑到这些。” 樱娘知道招娣现在心里着急,确实没心思想这些小事,极小声地说:“你也别太着急,放松一些,总会有办法的。” 招娣沉重地点了点头。 柳氏正在和小暖说笑,是听不到这些的,她以为招娣家现在很有钱,只不过多添四个人的口粮而已,应该不难的。 仲平和招娣的两位弟弟从山上砍来了树,就准备把木棚搭在梁子的木棚边上。梁子的新院子盖在离这儿不远的地方,他在那儿帮着泥匠一起弄房梁,估摸着明日就要上梁抛喜饼了。 他见仲平和两位小兄弟蹲在地上砍着树枝,觉得好奇就走过来了,结果一问才知道是招娣娘家来了四口人。 “仲平,你盖个小木棚就行,让他们先将就住些日子。我家院子再过十日就盖好了,我和老幺可以搬进去住。我这木棚用不上了,到时候给这两位小兄弟住吧。” 仲平觉得这确实不错,有了两间木棚,他们四人正好可以分开住,想到金生和贵生两人也都大了,和他们的爹娘住在一屋也不太好。 仲平是个不爱把“谢谢”二字挂在嘴边的人,他对梁子呵呵笑着,就算是高兴地接受了。 盖一间小木棚就简单多了,到了第二日的下午,小木棚就盖好了。以前家里为了起炕,把那些木板床都拆开收起来了,现在正好可以拿出来支上。还在边上用砖垒了个简易的灶,置上锅就可以做饭吃了。再铺上铺盖,倒也像模像样,能将就着住。 柳氏一家搬进小木棚时,已到了傍晚。眼见着要做晚饭了,得有粮食和菜才能做啊! 仲平咬咬牙,先扛一袋高梁米和半袋面粉过来了,招娣也用篮子拎了些油、盐、酱、醋,还有一罐子咸菜。 柳氏见了这些心里踏实极了,他们一家子终于不用挨饿了。 招娣放下篮子,招呼着她的小弟贵生,“你跟我去一趟菜园子吧,找到了地方以后你们自己去摘菜就行。” 忙活完了这些,仲平和招娣回到自己屋时,天已经黑了,招娣才开始做晚饭。仲平带着小暖在旁边瞧着,面露愁容。 招娣小心翼翼地问:“一下扛出那么些粮食,你是不是心疼了?” 仲平实话实说,“确实有点,现在咱家日子好过了一些,这些粮食或许算不上十分金贵的。要放在前两年,我在葛地主家累死累活干一年也就挣两百多斤粮食。当时大哥娶大嫂花了四百斤粮,爹娘心疼得几夜都睡不好觉,那时候家里穷,只能够糊口,粮食就是命根子啊。哪怕就是现在,咱村里还有好几家都是糊口都难,经常喝稀的。” 仲平见招娣满脸愧疚,紧咬着嘴唇好似犯了大错一般,他又道:“不过,现在咱家过的日子不再像两年前了,那些粮食还是拿得出来的。只是等他们吃完了那些粮就得花钱去买了,因为咱家存的粮食也不多。” 招娣叹气道:“他们哪有钱买粮啊。” “我记得大嫂以前说过,‘吃不穷,喝不穷,算计不通一世穷。’我瞧着有些村子里有人盖房子,不知需不需要帮工,可以让你爹和两个弟弟去问问,总得寻个营生不是?” 招娣顿时茅塞顿开,“是啊,他们没有地,但是可以去找零活干。还有,镇上一直都有挑砖的活干,也可以……。”她忽然顿了一下,“这个好像不行,我爹年纪大了,金生才十四岁,力气也不够大,听说一担砖有一百好几十斤,这活估计是干不动的。反正以后咱们四处留意着,应该能找到活的,我明日就去跟他们说。” 仲平寻思着道:“还是过个两日再说吧,这么着急去说,我怕爹娘还以为咱们嫌弃他们吃了咱家的粮。” “嗯。”招娣朝仲平笑了笑,觉得自己能嫁给仲平,真的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想到她大姐只不过收留娘家人才两日的功夫就被姐夫骂,还有可能被打,她心里又暗暗叹起气来。此时她才深刻地体会到,女子一生过得好不好,找夫婿是最重要的事了。都说嫁人是女子的第二次投胎,第一次她没投个好胎,这第二次她总算是投对了。 这会子樱娘和伯明也在屋里说着话,樱娘拿着毛笔坐在桌前记下今日作坊的事,这是她每日必写的“日志”,她边写边说:“伯明,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说了你可别生气。” 伯明正在逗念儿玩,他抬头道:“你说吧,我怎么可能会生气。我想象不出你能做出什么让我生气的事来,除非你说瞧不上我了。” 樱娘回头瞥了他一眼,轻声一笑,说道:“我发现你近来说话越来越没个正形了,我都嫁给你了,瞧不瞧得上还重要么?我是想跟你说,钏儿今日来了,非要赖着在作坊里干活,我说不管她午饭,她就说自己早上会带饭过来。到时候肯定会有人说咱们做得太过,对自家的弟媳还这么苛刻。” 伯明确实对这个钏儿没好印象,他也不想管钏儿的午饭,因为他不爱与她坐一桌吃饭,“就这么点事,我怎么可能生气。别人说就说去吧,大家都长了眼,又不是看不到钏儿那招摇的模样,我向来是不怕人家说的。我觉得以钏儿那性子也呆不了多久的,你别为她的事太忧心。” 樱娘正要回话,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来,“完了完了,今日季旺得陪金铃回门,他们俩竟然没去。他们俩不懂事忘了就算了,怎么咱们一家子都给忘了?” 伯明一怔,他确实也忘了。昨日招娣的娘家人来了,从昨日到今日又搭木棚又搬东西的,他心里只顾寻思着怎么安排他们家的人了,早忘了季旺的事。他不禁自责道:“都怪我这个做大哥的太疏忽了,沈家爹娘这会子不知有多伤心哩。” 樱娘放下笔,从箱底翻出一串钱,匆匆来到季旺的屋前敲着门,“季旺,你们还没睡下吧?” 季旺正在哄骗金铃呢,说他眼睛疼得厉害,好像是飞进了小虫子,非让金铃给他吹吹。 金铃力气大,吹出来的气也大,吹得季旺眼泪都流出来了。他一边趁机凑唇吻上去,一边流着泪,心里苦啊。 听樱娘在外面叫他们,两人赶紧分开了。樱娘进来时,见季旺眼睛红红的,而金铃双颊飞着红晕,他们吵架不像吵架的,哪怕是亲热也不至于会哭啊,她实在猜不出他们这一对是出啥事了。 不过这不是重点,樱娘心里急着呢,她一坐下来就说:“明日你们必须得天还没亮就要起来,也不要在家做早饭了,直接去镇上买包子吃就行,然后买些回门礼去沈家村!” 金铃与季旺两人顿时一惊,这才想起忘记回门了。季旺看着金铃,金铃两眼瞧着他,两两相觑。白日他们各干各的活,晚上只顾闲闹来着,还真是把这事给忘了。 季旺惭愧地说:“金铃,对不起,我……我是个毛毛躁躁的人,做事总是太马虎,也不懂什么瞻前顾后,你不会怪我吧?” 金铃摇头,“不怪你,只怪我自己也太糊涂。唉,明日回家我爹肯定又要骂我了,说我脑子缺根筋怎么在婆家混啊!” 樱娘不禁笑道:“你叫你爹放心,这个婆家好混得很。只是你和季旺去了别忘了赔罪,也替我和你们大哥向你爹娘好好赔个礼。” 她拿出那一串子钱,搁在桌上,“这是一百文钱,你们拿去买回门礼,至于买多少斤肉、多少斤糖和挂面,你们就紧着这钱花,只要买的数是成双成对的就行。还有,给你叔叔家也要备上一份薄礼,只不过他家稍微意思一下就行。” 金铃忙把桌子上的钱还给樱娘,“大嫂,咱们不是分家了么,我和季旺怎么还能要你们的钱?” “这个就是你不懂了,回门礼的钱必须是长辈给,哪有自己出钱买的。虽然我和你们大哥算不上长辈,好歹也是张罗着把你娶进门的,莫非你还不认?” 金铃以为樱娘是生气了,有些慌了,“我怎么会不认,我……我……” 季旺无奈地瞪着她,“你真笨,大嫂是在跟你说笑哩。你乖乖收下钱,大嫂立马就会笑了。” 金铃果然伸手收下了钱瞧着樱娘,看她笑不笑。 樱娘忍不住一笑,“你们真是一对活宝。” 她起身时,还故意瞅了瞅金铃那张红得不太正常的嘴,说:“你的嘴红成这样也不像是抹了东西,肯定是被季旺亲成这样的吧?” 樱娘没等金铃回答,就笑着出门了。 第73章 事咋这么多 金铃的爹娘在家盼了一整日都没盼到闺女和女婿,本来是又气又伤心,觉得闺女一嫁人就把娘家给忘了。 当金铃和季旺急三忙四拎着回门礼赶来时,老两口的气立马就顿消全无了。看到这对小两口满脸带着笑,就知道成亲几日来彼此都很满意,他们当老人的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就养了这么一个闺女,若是嫁错了,他们会于心不安的。 他们老两口没有儿子,见季旺如此诚恳地向他们赔罪,是个知错就改的人,他们顿时就喜欢上他了。 别看季旺对金铃说话时嘴毒得很,但是他在岳父岳母面前嘴可甜着哩,几句话就哄得老两口心花怒放。 沈老爹见女婿得人疼,立马就对他掏心掏肺的,说:“季旺啊,金铃从小被我们养得没什么规矩,大大咧咧惯了。要是她敢不听你的话,或是敢和你顶嘴,你就打她,否则她会骑到你的头上去的。” 季旺笑着应道:“我哪敢打她呀,她打我还差不多。”他说话时还得意地瞟向金铃,那眼神的意思是:你瞧,你爹喜欢我都胜过你了! 金铃撇撇嘴,斜睨了他一眼,然后无奈地瞧着她爹,心里叹道,我的爹啊,你咋跟小孩似的,被女婿这么一哄就连谁亲谁疏都分不清了,竟然让女婿打闺女! 金铃她娘吴氏听季旺说她闺女打他,便赶紧将她闺女拉进了卧房里,小声地说:“傻闺女啊,你才进薛家的门,可不能像在娘家这般使性子。你咋能打季旺哩,他是你的夫婿,你在他头上过于厉害了,岂不是让他大哥大嫂难堪?他们不喜欢你,你以后怎么在薛家立足,你出嫁前娘给你讲了恁多的规矩,你咋都不放在心上,你这不是要急死娘么?” 金铃拉着她娘坐了下来,爽朗地笑道:“娘,你真是多虑了,我大嫂对我好着哩,她不插手管我和季旺的事。她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人,不爱拐弯抹角的,我觉得她还挺喜欢我的。” 吴氏听了有些不太相信,“你大嫂以前可是在甄家织布坊做过大领头的,都说她能干得很,还厉害着哩,管起那些女短工们来可不怎么讲情面的。就你这没大没小又没规矩的人,她能喜欢?” “娘,瞧你说的,我都被你说得一无是处了,反正我觉得我大嫂喜欢我。你放心好了,我会敬着她的,就像季旺那般敬着她。季旺说了,哪怕我真有哪些地方没做好,大嫂也不会计较的,只会直接告诉我,叫我以后注意着点就是了。我瞧着全家人都对她服服帖帖的,敬重得很,她若真爱计较,爱挑毛病,那是如何服众的?” 吴氏这才放心下来,频频点头道:“看来你大嫂果然是个能做大事的人,为人处事大大方方而且是个能做主的,不爱背地里藏阴,所以才能将这一大家子管下来。要知道有好些兄弟多的人家,整日闹得不可开交,为一丁点儿东西都能吵起来,甚至动家伙干架,那还是公婆都在的情形下。若是像薛家这般,估计没几位当大嫂的能将一家子管得这么安宁和睦的。” 金铃咧嘴一笑,“我是瞧出来了,你和爹对季旺和薛家满意着哩,以后我和季旺吵架,你们肯定会向着他。” “那是因为我和你爹知道你是个没规矩的,我们自然是要帮理不帮亲了。还有,你平时可得勤快着点,早早起来为你大哥大嫂做饭。” “我倒是想为大哥大嫂做饭来着,可是我一嫁过去就分家了,说让我和季旺在自己的小厨房里做饭吃。” 一听说分家,吴氏就来劲了,“你们分得了什么,有钱么?” 金铃瞅着她娘,“哟哟,娘,瞧你那财迷样,哪怕分得了钱,我也不能拿来巴着娘家。咱家虽穷但也不缺吃喝,你放心,等你和爹老得动弹不了了,我和季旺肯定会管你们的。” 吴氏哭笑不得,“我真是养了个实诚闺女,才刚嫁人,就一心扑在婆家上。我和你爹才不会要你们分家的钱哩,还不是盼着你和季旺过得好么?到底分了哪些东西,快说一说,让娘也跟着高兴高兴。” 金铃便一一道来,“分得了好些粮食,够吃一个多月的,还分了麦地和高梁地及两厢玉米。待下个月收了麦子,正好可以接上趟了。另外还分得了一两银子和两百文钱哩,除了这些我大嫂还给了我打银镯子里的钱。一下子分得这么些钱和粮,我都感觉像是做梦似的。对了,季旺还说,线衣作坊还有我们两成的份子哩。” 吴氏听得两眼发亮,“还有一两银子?另外还给钱打银镯子?” 金铃点头,“娘,你这模样真的好财迷啊!” 吴氏笑盈盈地道:“好好,往后我再也不用担心我闺女没钱花了。你大嫂出手可真是大方,这事要是放在别人的身上,或许会少分点给你们,留着她自家偷着花哩。”忽然,她咋呼道,“刚才你说啥?作坊也有你们两成的份子,以后还可以分钱?” 金铃见她娘一惊一乍的,忍不住笑话道:“娘,你咋比我还沉不住气?” 吴氏终于收敛了一下笑容,说道:“你可是不知道,咱家后面的秋花婶子家昨日闹分家,她那三个儿子为了抢一个衣橱和一套桌椅,小儿子门牙都被大儿子打掉了。之后在吃午饭时,二儿媳又跑到大儿媳的屋里,直接把一桌子的饭菜给掀了,掀得大儿媳一身的汤汤水水。哎哟,闹得鸡飞狗跳的,村里人个个都知晓了。” 金铃听了愕然地张大嘴巴,“她小儿子门牙都被打掉了,说话还能利索么?” “不利索又能怎样,掉了又长不回去。以后说话肯定是会漏风的,还有就是一张开嘴确实难看不少。” 金铃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吴氏叹道:“你这闺女咋还幸灾乐祸,你不知道秋花婶子有多难过,她哭了一整夜,直说老头子死得早,靠她一人管不了儿子和儿媳妇。” 金铃掩嘴没再笑出声了,她纯粹只为人家掉了大门牙一事觉得很好笑。对于分家打架如此野蛮行径,她只有感叹的份。 可是一想起一个大男人没了门牙,她仍然想笑,只不过在心里偷偷地笑而已。 吴氏嘱咐道:“虽然你和季旺分得了这么多钱,但也得仔细着花,别大手大脚给挥霍掉了。指不定来年你就要生娃了,得留着给娃儿花。若是将来生三个五个的,可有花钱的地方哩。” 金铃脸上顿时飞起红晕,“娘,这还早着哩,我才嫁人几日,你就说什么娃不娃的。” 吴氏见平时不知羞不知臊的闺女竟然会脸红成这样,也就没再提。 沈老爹和吴氏一起为女儿女婿准备了一顿对他们来说算得上十分丰盛的午饭,金铃和季旺吃过饭后再与他们二老叙叙话,就拎着回礼来家里了。 招娣见金铃回来了,就问道:“金铃,你想去作坊学织线衣么?我把小暖交给我娘带了,我想靠织线衣挣些钱,这样自己能留下一点,还能每月给一点我娘算是带孩子的辛苦钱。你也可以跟着学,我教你。” 没想到金铃却摇头,这让招娣感到很意外,要知道好多人都巴结着想干这个活呢。 金铃不好意思地摆弄她那一双大手,“二嫂,我这双手做粗活惯了,干不来细活。我陪嫁的被面和鞋,还有一些绣花帕子,都是我娘做,我……我只是下地干活,再做饭喂猪啥的。我怕织不好线衣,会糟了料子。听季旺说,秋收后大哥要开榨油坊,到时候我去干那个活就行。” 招娣惊道:“榨油可是男人干的重力气活,你能干得来么?” 金铃很有信心,“能,我比我爹都能干重活的。我能挑得动一百二十斤的担子,双手能提满满的两桶水,割麦子一上午就能割完一亩多。” 招娣无言以对,心里暗道,季旺真是找了个干农活的好把式的婆娘,比男人都不差。 金铃又道:“这些日子我就和季旺一起下地,总共就那么些地,肯定很快就能干完。到时候得出空来,我再帮你家和大嫂家也多干干,反正我在家里也闲不住的。” 招娣这下真心体会到大嫂为啥那么喜欢金铃了,她当真是一个爽快又实诚的女子。 相对比起来,招娣觉得自己是四妯娌里最差的一个人,她没有金铃那么大力气能干重活,没银月长得好看,也没她聪明。与大嫂樱娘比,她觉得自己干脆遁成无形得了,那是样样都相差甚远的。仲平娶了自己,可真是亏了。 再想到她的娘家还来了一堆人,她抬起腿就往后面的作坊走,“金铃,我不跟你说了,我得赶紧干活去。” 听说勤能补拙,她现在只能朝这个方向努力了。 这时,季旺挑出一担花生米,“金铃,趁现在日头还没落山,咱们去种一担花生吧。” 金铃走过来就接下他的担子,往自己肩上一挑,“你去挑一担土粪吧,种花生拌着这种用草烧过的土,花生能长得壮一些。” 季旺笑着朝她伸出个大拇指,然后跑去忙活了。 招娣来到后面的作坊时,只见樱娘沉着脸对钏儿训话。 招娣过来仔细一听,才知道是钏儿觉得学起来实在慢,她以前以为随随便便就能织起一件来,可是见那些手快的人织了一整日才织那么一点,越想越觉得这个活确实不是好干的,想挣钱可真难。 她就开始琢磨起歪心思来,因为自从有了这个作坊后,樱娘就不允许大家把料子拿回家织。以前她们拿回家织时,经常有人把多出来的一些料子私藏在家里,积少成多,一年下来也能攒不少线料。 而且一旦她们带回家,这线衣就织得差许多,可能在家她们还教别人织来着。樱娘为了杜绝大家私藏,也为了更加正规的管理,所以不允许任何人带料回家的,当然她和招娣、银月就无所谓了。她们都要带孩子,只能待孩子睡着了干一会儿活。 下午收工时,钏儿就拉着一位手快还织得好的妇人说了许多好话,说樱娘是她的大姑姐,她可以拿料回家的。她想把料子交给这位妇人织,得出来的钱,人家得八成,她得两成。反正是不用自己毫不费力就能挣两成的钱,何乐而不为呢? 她趁银月正在哄着哭闹的小语,没瞧着她这边,放料子的柜门也没锁,她飞快地拿了好几斤料子,然后快步地走出门。有几个人将这些瞧在了眼里,以为这是樱娘和银月她们许可的,都没当回事。 钏儿心里还得意着呢,反正这么多线料堆在一起,拿个几斤大嫂根本瞧不出来的。 没想到樱娘可是个心细之人,下午她打开柜子时,一扫眼就发现料子少了。银月还稀里糊涂地说没少,还说昨日收工时她就在这儿守着哩,谁敢拿呀。 樱娘见钏儿假装若无其事地两眼朝天瞧着,倒是镇定得很。樱娘知道,除了她,没哪个有那么大的胆子。 樱娘也不直点她的名,只是问道:“昨日你们有没有瞧见谁拿线料了?” 不知道的妇人都摇头,知道的那几位妇人听了有些糊涂,难道这不是樱娘允许钏儿的么?她们发着愣,一时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因为怕说出来以后钏儿会暗自对她们使坏,毕竟她是樱娘的弟媳,最后樱娘肯定还是会向着她。 那位得了线料的妇人既害怕又紧张,还是站出来了,“樱娘,钏儿把料给我了,她说……是你允许她带料回家的,我就相信了。她还说待我织出来后,我得八成的钱,她得两成的钱,说这叫什么……互利双赢。” 钏儿气得咬牙切齿,本来她是想哪怕事发了,她就推托说是自己不知道有这个规矩,所以才寻思着拿回家琢磨怎么织。可是没想到这个妇人如此胆小,还没问到她头上,就自己招了。 她心里对那个妇人暗恨道,真是个没用的东西,这有啥好怕的,你若不招认,谁知道我把料子给了你?顶多以为是在我自己这儿罢了,樱娘也就不知道什么一人得八成、一人得两成的事了,你也不会被樱娘骂的。真是个大笨蛋!大蠢猪! 樱娘把钏儿叫过来,训得她狗血淋头,“你还真有能耐了,不踏踏实实地学着怎么织,竟然学会偷奸耍滑了?你一来就惹出这么一件事,你是成心来搅活事的吧?我瞧你这样子,倒是挺适合倒腾买卖的,做个奸商没问题,但是我这里可没有你的用武之地!” 钏儿急了,“姐,我才来干一日,你可别赶我走呀!我是真的不知道你定了这么个规矩,我还以为这样可以的。反正你只管收货发工钱就是了,至于是谁织的有那么重要么?” 樱娘气得有些无语了,顿了好一阵,才让自己消了气,“若按你这么说,我弄个作坊干啥?干脆像以前那样各自领回家干得了,没有督促与监管,这活能干得好?也是,这样正好可以养一堆像你这样不干活还想挣钱的虫子出来,你当然乐意了。” 钏儿红着脸不再说什么了,只是一个劲地求樱娘别赶她走。 樱娘也说累了,懒得理她。最后还是招娣和银月为钏儿说了一些好话,说好歹等她学够七日,到时候用不用她再另说。何况这次把规矩都说得这么明白,下次她也不敢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樱娘也实在乏了,见钏儿一个劲地承诺以后不敢了,她懒懒地挥了挥手,叫钏儿进去了。 其实她心里是有打算的,先磨练钏儿一阵子,待秋收后娘家有了点钱,就让钏儿自己做点小买卖吧。哪怕弄点什么走门串户去卖也好,因为她瞧出来了,钏儿天生是个会钻营的性子,一般人哪会像她这样才来一日就生出这么个鬼点子呀!若不是自己心细,每日剩货多少心里有个数,这次可就被她蒙混过关了呢。 招娣手里忙活着织线衣,嘴里还说着,“大嫂,金铃说她能挑得动一百二十多斤的担子哩,当真是赶得上季旺了。” 银月听了直咋舌,“季旺挑这么重的担子也是走一阵歇一阵的,金铃可不只是赶得上他,估摸着是能超过他哩。金铃肯定是咱们永镇女人中力气最大的一个了,瞧她拎着一篮子湿衣裳时,跟拎只小鸡似的。” 樱娘听了忍俊不禁,“季旺这也算是捡到宝了,她肯定到时候要去榨油坊干活,而不愿来咱这儿干。” 招娣一惊,“大嫂,你咋就知道了,我刚才来时问过她,她就是这么说的。” 樱娘笑了笑,道:“我也只是这么瞎猜的,没想到还真猜准了。” 她们三人正在说着话,银月突然将小语往招娣怀里一塞,跑到一边吐了起来。 樱娘与招娣瞧了两两相望,银月这是又有了么? 樱娘抱着念儿走过来,问道:“银月,你这是身子不舒服,还是又怀上了?这个月来月信了么?” 银月红着脸直摇头,掏出手帕子擦净了嘴,烦闷地说:“家里最近忙活死了,季旺要忙着地里的活,我要带孩子还得照顾我娘,现在我又怀上了,唉。” 樱娘便道:“你回家歇息去吧,就别在这儿呆着了。” 银月确实头晕得厉害,还犯困,就抱着小语回家了。她娘这几日看似好了不少,也能帮着带带孩子,她打算回家躺一会儿,或许能舒服点。 没想到银月这一回家,当场被吓晕了过去,小语也从她的怀里摔在了地上。还是她的邻居家有一位老太太听到小语大哭,才去瞧了一眼,当时也被吓得不轻,便抱起小语跑过来告诉樱娘了。 樱娘与招娣听后吓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刚才她还在寻思着,这几日家里的事太多,她觉得自己都快有些操心不过来了。先是季旺成亲,一堆杂事要她做主安排,之后又是招娣的娘家人来了,她还把金铃回门的事给忘了。今日刚觉得清闲一点吧,钏儿又生事,好在是件小事,也没能太影响她的心情。 平时她还要带孩子,不过有云儿帮着,她稍稍轻省一点。只不过这段时日云儿得忙着做嫁鞋和新被面,所以带念儿的空闲就越来越少了。云儿倒是想多为樱娘带带孩子,只是樱娘觉得不好耽误她准备嫁妆,所以让她带的少了。 想到云儿下个月要嫁人了,她觉得自己可能会更累了。因为云儿一走,她还得收拾家,得洗衣做饭。哪怕伯明会帮着做饭,但收拾家和洗衣裳这类的活,他确实干不好,男人在这方面就是要欠缺些。何况再过几个月就要开榨油坊,到时候伯明怕是比她还要忙乎。 最近她在考虑要不要为念儿找个保姆,这样她自己就能轻快不少,想了想还是等云儿嫁人了再说吧。 虽然觉得面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有些累有些乏,但也还能撑得住。没想到才这么寻思着,银月家又出事了,她娘秦氏在家不知怎么摔着了,再也活不过来了。 樱娘把手里的念儿交给钏儿,她与招娣慌忙跑到银月家,先是把银月抬到床上,由招娣来照顾着她。因为银月有了身子,樱娘怕她出什么事,还去请郎中来为她把脉。 忙完这些,樱娘再跑去地里把伯明和叔昌全叫回来,叫他们几个男人们来为秦氏操办着丧事。银月的弟弟没了,她爹自从去了县里再也没回来过。这事只能由叔昌这个当女婿的办了。 当樱娘来到作坊这儿叫大家收工时,她已累得不行了。 钏儿带了这么一会子的念儿,就觉得自己很有功劳似的,寻思着应该功能抵过了吧。她把念儿交到樱娘的手里,高高兴兴地回家了。 樱娘抱着念儿坐在作坊屋门口,歇息了好半会儿,才缓过劲来。她心里寻思着,还是赶紧找个保姆吧,否则自己得累死。 忙活着挣钱不就是为了过好日子么,得想办法好好享受生活才是。她相信伯明也会同意的,虽然他不太喜欢有外人来家里。 第74章 “幼儿院” 银月醒来后,见叔昌已经回家,伯明与仲平、季旺也都在。有他们哥几个在,她似乎不再那么惶恐了。 只是她娘突然过世,她怎能不伤心?她忽然敞开喉咙,号陶大哭起来。反正现在有这么多人在,家里什么事都不需她操心,她只需顾着哭将自己的痛苦发泄出来就行了。 叔昌也由着她哭,这个时候安慰也无济于事,她娘就这么突然没了她这个当女儿的哭一哭再正常不过了。他也知道银月有了身子,郎中刚才过来时已经说了,哭几场对肚子里的孩子不会有大妨碍,只要不过于用力动了胎气就行。 招娣把小语抱到她娘柳氏这儿,这时柳氏和小儿子贵生正在带着小暖一起玩。 “娘,这几日可真是要忙坏你了,我三弟妹她娘突然过世了,而她自己又怀上了一个,我就把小语抱过来了,你帮着带一带行么?她家要办丧事,我肯定也要去帮一帮的,没空帮她带孩子。” 柳氏赶紧将小语接过来,“你忙你的去,哪怕你得了空闲也无需操心孩子的事,赶紧织线衣可别耽误了挣钱,带孩子我可是很在行的。贵生在家也没啥活,让他看着小暖就行。” 贵生可是小暖的小舅舅,他虽然才十二岁,但也知道疼小外甥女,小暖也爱跟他玩。 招娣见贵生把小暖抱到远处玩去了,就问她娘:“爹和大弟去找活了?” 柳氏叹道:“上午去南边几个村找了,都说不缺帮工。下午又去北面那几个村了,不知能不能揽到活。” 招娣见她娘满面愁容的,便说道:“你叫爹也别太着急,慢慢地找,这几个月揽点零活干干就行。我家大哥说了,再过几个月榨油坊要开起来,估摸着需要十个人去干活。除了他们兄弟四个和金铃,那还差五个人哩,只要爹和金生、贵生肯下力气干活,他应该会同意让他们三个去的。” 柳氏听了顿时喜上眉梢,“哎哟,还有这等好事啊!你这意思是,以后咱家不需再去要饭了?” “你要了这么多年的饭,还嫌不够啊。”招娣从身上掏出一百文钱来,递给她娘,“这是仲平让我给你这个月带孩子的钱,你拿着叫爹去镇上扯几尺粗布,给你们四人每人做一身衣裳吧,你这身上穿的跟叫花子还真是没两样。” 柳氏开始还直推说不能收钱,后来想想这是算带孩子的钱,收下来也不算为过,只是觉得有些多而已,便拿出二十文要还给招娣。 “娘,你跟我还推来推去的作甚?一个月一百文,算下来一日只有三文多钱,哪里还多了?大嫂她也想找个带孩子的人,她说一个月只花一百文是如何也请不来人的,你还当这一百文很多呀?你快点收下吧,也就只够扯四身衣裳的布钱。” 柳氏这才高高兴兴地将钱收了下来。 * 樱娘回到家后,给念儿喂了一通奶,念儿便睡着了。她自己也累得慌,本来只是打算靠在炕边上躺一会儿,没想到这么一躺便睡着了。 直到天黑伯明回家时,她还没睡醒。云儿已经把晚饭做好了,怕吵了樱娘,也就一直没来叫醒她。 伯明蹑手蹑脚地走了过来,坐在边上瞧了她好一会儿,她才醒了。她伸了个懒腰,觉得睡这一觉,还真是解困。 “樱娘,这些日子家里事多,我瞧着你也挺乏的。上回你说要找个带孩子的人,想好了要找谁么?”伯明上回听樱娘这么说,还有些不太乐意,他确实不爱有陌生人来家里转悠。当时云儿来他家时,他好久都适应不过来,总觉得他在家行动不方便,得时刻记着与云儿保持着远远的距离,说话也不能太随意。 若是樱娘又请个妇人或姑娘来,他觉得这日子会过得很不自在。有时候他想和樱娘说什么知心话,还得时刻记着要避开人,着实累得慌。 樱娘摇头道:“我睡觉前还在寻思着这件事,可就是没能想到合适的人。我瞧着只有云儿是最合适的,她心细,拿真心对待孩子。可是她就要嫁人了,若还要日日过来带孩子,或是咱们把孩子放到她家,这也说不过去呀。” 伯明寻思道:“要不让三婶来吧,她好歹是咱家的亲人,说什么或做什么也无需太避讳。” “不行,三婶忙着哩,三叔经常去邻村的磨坊干活,家里的活大多数是三婶在干,福子也快要成亲了,她哪能抽出空来?” 她这么一说,伯明也觉得确实很不妥,又绞着脑汁寻思起来。 “你先别寻思这个了,银月现在好些了么?你们哥几个有没有把棺木从乾叔那儿抬回来?” “银月哭一阵停一阵,应该没多大事。她娘自银宝出事后,身子一直不太好,她心里也有数,你无需担心她。我们已将棺木抬回来了,只不过乾叔多要了一百文钱。不说这个了,咱们先去吃饭吧,云儿早就把饭菜做好了。” 他们俩来到桌前吃饭时,樱娘见云儿做了四道精致的菜,饽饽也蒸得松软,再想到她带孩子时那股亲昵的劲,觉得她还真是个贤妻良母的模样,梁子能娶她算是有福气的。 樱娘有些不舍地瞧着她,“云儿,我可是个私心重的人,想到你还有二十多日就要到梁子家去了,我还真是很不舍得哩,因为以后我就吃不到你做的好饭菜了。” 云儿轻轻一笑,“樱姐姐说笑了,我这做的算啥好饭菜呀。你以后若是想吃,我就来给你做,反正都在同一个村,近便得很。到时候我得了空,肯定还会多来帮你带着念儿,否则你一人根本忙不过来。” “你有心要帮我,我真的很高兴。但是你和梁子得有自己的生活,不需再为我的事操心了,好好过你们的日子才是正道。” 樱娘说着这些,脑子里忽然飘出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接着又道:“你以前从未下地干活,连锄头都没扛过,更别说挑担子了。梁子肯定心疼你也不会让你干这些,那你在家就比较轻闲了,你有没有想过……要干点什么活?” 云儿愣了愣,继而顿悟般道:“樱姐姐不会是说让我去作坊里织线衣吧?你不是说人数已经差不多了,并不缺人么?我还是不要去给你添麻烦为好。” 樱娘回道:“不是让你去织线衣,而是你可以做点自己的事。比如开个……幼儿院?” 云儿听得很迷糊,“什么是幼儿院?” 伯明也很好奇,停了手上的筷子仔细听樱娘怎么说,他对什么幼儿院也是闻所未闻。 樱娘细细道来,“云儿,待你嫁给梁子后,他家不是盖了个院子么,你可以让村里的人把各家的孩子放在你家里,由你帮着带,你每个月收他们一些钱。你一个人肯定是忙不过来的,你可以把咱村里那些未出嫁的姑娘请到你家,帮着你一起带孩子。你就像当掌柜的给伙计发月钱一般,每月给她们发一定数额的工钱就行。这样你就有活干了,还能挣钱。” 云儿似乎还没太听懂,好半晌才理出头绪来,问道:“给人家带孩子还要收钱,会有人愿意把孩子放在我家么?这样真的能挣钱?” “当然能挣钱了,比如你收了二十个孩子,一个孩子一个月交五十文钱,那总共你就能收一千文钱。你请两个姑娘来一起帮你带,一个月给她们一百多或两百,肯定就有人愿意干。再除去给孩子们买一些玩意和点心的钱,怎么算都是能挣的。你不需担心收不上这么多孩子,周边几个村的孩子也可以送过来,路远的你就给他们管午饭。当然,管了午饭的就得多收一些钱。” 樱娘都说得有些口干了,云儿赶紧去为她倒一杯水喝。 云儿以前是做丫头的,直到如今仍然没能把伺候人的习惯给改过来,经常主动给樱娘递水或帕子什么的。 这下云儿听懂了,有些心动了。只是她向来是个不爱出头的人,若是要她办个幼儿院,成了村里关注的人,她还是有些害怕。 樱娘忽然想到招娣的娘柳氏很会带孩子,又道:“你还可以请招娣的娘帮你一起带,到时候小暖、小语都可以去你家的幼儿院了。等念儿会走路了,我也送他去。” 云儿支支吾吾地说:“就不知道梁子他会不会同意,我……得听他的。” 樱娘笑道:“哟,你这还没嫁过去,就想着要听他的,这梁子是哪世修来的福啊。” 云儿羞得不行,小嘴儿一翘,“樱姐姐又拿我说笑了。” 伯明一直在旁认真听着,他倒是有些疑虑,“樱娘,一个月五十文钱像咱家这样的肯定是拿得出,但是其他人家怕是舍不得哩。那些妇人们或许还是情愿自己带,她们又不像你开了作坊,每日并不是太忙。有些人家是哥哥姐姐们带着弟弟妹妹,只是头一胎没人带。” 樱娘其实也想到了这一点,不过她觉得仍然可行,“有哥哥姐姐带的人家确实不少,但也有好多哥哥姐姐也才三四岁,连自己都照顾不了,哪里还能照顾弟弟妹妹。你不记得去年邻村有一家是四岁的哥哥带两岁的妹妹,两人跑到池塘边玩,结果两个孩子都……,他家爹娘肠子都悔青了,至今都没法原谅自己。但凡家里不是很穷的,知道只需花一点钱就能把孩子放到一个有人带的地方,他们肯定乐意。” 伯明听了直点头,好像真是那么回事。只不过对这种新鲜事物,他一时还转不过弯来而已。 云儿知道樱娘是个很有想法的人,觉得她提出来的肯定是没错的。这时,她还帮腔道:“大哥,你想啊,一个月才五十文钱,折算起来的话一日两文钱都不到。那些妇人把孩子放在了幼儿院,她们随便去干点什么,一日也不只挣两文钱啊。光在线衣作坊干活的就有好几家孩子没人带,送到亲戚家去了。不过,这也只是家境稍好一些的人出得起这份钱,就以咱村的应大伯来说,他家有七个儿子,十五个孙子孙女都是六岁以下的,即便他家只送五六个来,也不少了。二十个孩子肯定能收得上的,不是还有别的村可以送孩子来么?” 伯明被她们俩一唱一合地说着,早就服气了,没有什么可辩的了,微笑着说:“光咱家就顶好几个孩子,这事应该能成,到时候让梁子跑腿到各家各户相告去。” * 七日后,伯明哥几个已帮着将银月她娘秦氏下葬了。 银月来柳氏家准备抱回小语,只见云儿在和柳氏在商量着什么,仔细一听,原来是说办什么幼儿院的事,还是大嫂出的主意。 柳氏听说云儿要请她去帮忙带孩子,每个月有近两百文的工钱,她喜不胜收,高兴地说:“云儿,你这主意好,小暖只要有伴一起玩,可好带了,大人只需在旁远远瞧着,一点都不费心思。” 银月听了却愁眉苦脸来,“我家的小语还不会走路,云儿若真是办这个幼儿院,我家小语也去不成。”她叹了一气,“若是能送去,不要说五十文钱了,哪怕出一百五十文钱,我也舍得的。” 柳氏听了惊道:“一百五十文就可以请一个人专门去你家里带了。” 银月摇头,“叔昌不喜欢有外人来家里,也不放心将孩子放到别人家去。我这又有了身子,待肚子大了后,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大嫂也为这事发愁呢,她说哪怕出两百文钱请人带,她都乐意,就是找不到合适的人。” 柳氏忽然双手齐拍大腿,“我帮你们带,不就是两个孩子么?只要你们不嫌弃我,我肯定能帮你们带好了,你们该挣钱的挣钱,该养胎的养胎。” “你不是要去云儿的幼儿院干活么?”银月问道。 柳氏脑子转得蛮快,立即说道:“你们不喜欢外人去你们家,也不放心把孩子放在别人家,那就把孩子放到幼儿院来,我替你们带着,到了时辰你们过来喂奶就行,反正小暖有云儿和别的姑娘带。你们把钱交到云儿手里,云儿再给我发工钱就好。” 云儿笑道:“那我得多给你一些工钱才是。” 柳氏爽快地摆手道:“也不需多给多少,她们俩一家出一百五十文,你只需给我两百文就够,你自己也要挣点,占用你家的地方嘛。” 柳氏想到一个月能挣两百文钱便心花怒放的。要在以前,哪怕二十文对她来说都是一笔不小的数目。现在她家急需攒钱,想早些盖个屋子,总不能一直睡木棚吧。何况两个儿子将来也要成亲的,那可要好大一笔钱的。 想到这里,她又道:“云儿,你可得把这个幼儿院开起来啊,我就指望着以后长期在你家干这个活来挣钱了。” 云儿盈盈笑着,“只要梁子同意,我肯定会开的。” 银月都有些等不及了,“还有二十日你们俩才成亲吧,你一嫁过去就赶紧和他商量,你不急我还急哩。” 云儿满脸娇羞地点头。 此事说定,银月就抱着小语来到作坊这里了。 樱娘才把念儿放进小轿椅里,准备教大家织一种新花编,可是念儿闹得不行,坐在轿椅里直蹦直踉的,手还卡在椅缝里去了,这会子正在大哭,那叫一个委屈啊。 樱娘只好先不教了,过来哄他。 银月就把刚才和柳氏、云儿说的事告诉樱娘了,“大嫂,虽然别人一个月只需五十文,咱家要花一百五十文,可是算来算去,还是很划算的,因为小语和念儿还都不会走路呀。何况招娣她娘带人很细心,你瞧小语这几日在她家,带得可好了。” 樱娘喜出望外,“真的?她一下子带两个这么小的,能带得过来么?” “怎么不能,小暖和小语都在她家,不也好好的么?何况咱们是把孩子放在幼儿院,还有云儿帮忙哩。我是放心得很,巴不得云儿赶紧办起来。” 樱娘满脸喜色地点头,“我也放心。” 那些妇人们刚才还都在织线衣,乍一听银月说这件事,都起身围了过来,说要把自家的孩子送过去,还要樱娘提前跟云儿说,可别到时候人满了不收她们家的。 她们这么积极,还真有点让樱娘始料未及,“你们放心,不一定只收二十个,孩子多了的话,云儿就会多请几个人来带孩子。” 这下她们才放心地回位织线衣去了,她们早就为孩子的事发愁了。她们一个月能挣三四百文钱,若只需花五十文钱孩子就有好去处了,怎么寻思都觉得这是一件大好事。 二十日后,云儿出嫁了。老幺欢天喜地的,他高兴的程度简直可以比肩他哥这个当新郎的了。 薛家树也过来了,毕竟入洞房前还得拜天地的,他这位做高堂的自然是要来的,他还有模有样的给了云儿好些红串子钱。他这么做既是为儿子娶到贤惠的云儿而高兴,也是藏着小心思的。 近来春花一直不理他,因为他没及时将她母子三人接过来住。其实他也想早点接过来,可是他也知道梁子的脾性,到时候真的跑过来赶人,叫村里人见了,他面子上也不好看。 他思来忖去,觉得梁子肯定听云儿的话,就想笼络着云儿。待哪日得了机会他将再这事跟云儿说说,他知道云儿是个心善的人,肯定也不忍心见梁子把春花两个孩子往外赶。她这枕边风一吹,梁子没准就闭口不提了。 成亲十日后,云儿就把幼儿院给办起来了,院门头上的那块门匾上的“幼儿院”三个字还是伯明帮他们刻的。他们请木匠打了几张长桌长椅,还做了几个木制的翘翘板和木马,这可都是樱娘给出的主意。她去梁子家瞧了瞧,觉得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不知是大家觉得新鲜,还是确实都想把孩子送过来,第一日云儿就收了十几个孩子,三日后已满了四十个,其中二十个是周边三个村子里来的。 樱娘过来教她把孩子们分成两个班,每个班由两个“老师”看着。云儿乍一听“老师”这个称呼,还觉得很不好意思。 “大嫂,老师可都是当先生的,我们只是看孩子的,这样叫好么?要不就叫姨吧?” “你们可不只是带孩子,还可以教孩子许多东西呀,比如唱歌跳舞什么的。你最近不是还在学写字么,你也可以把这些教给另外几位姑娘,然后再教给孩子。这样也算得上是老师了,你不要只把自己当成保姆看待。” 云儿羞涩地点了点头,“小曲儿我会唱不少,都是听别人哼哼就学会了。至于跳舞我可不太会,以前在乌州倒是偶尔和夫人一起去梨园看人唱戏跳舞来着,但只是这么看着我哪里会呀。” “不需教孩子们跳那种舞,就是简单地伸胳膊伸腿,蹦蹦跳跳的那种。你自己有空多琢磨琢磨,待有空了我来教你。” “大嫂你会?”云儿很好奇。 “我得了空就帮你瞎琢磨琢磨,或许真能帮得上你的忙,不过你也别抱太大希望。”樱娘虽然以前不是幼儿教师,但是几套简单的广播体操还是会的,什么童谣及简笔画她更是不在话下。到时候只需改一改,就可以教给云儿了,但必须慢慢地来,一下显露出太多可不好。 这日中午,樱娘去幼儿院那边给念儿喂了奶就回来了,念儿在那儿憨睡着,有柳氏坐在旁边守着,她很放心。 她回来做着午饭,没过多久伯明也回来了。他最近教村民们种黄豆,也是忙得很。 “伯明,念儿在幼儿院可乖了。他坐在轿椅里瞧着那些孩子们在院子里玩,一个劲地乐呵呵直笑,以后估摸着是个‘人来疯’哩。” 伯明用巾子擦着身上的汗,来到灶下烧火,欣慰地说:“只要他在那儿不哭闹就好,你之前让我后日去乌州一趟,说线衣都够货了,本来我还有些放心不下,怕念儿在那里呆不惯。现在好了,这样你轻快了一些,我也能放心去了。” 樱娘将锅里的酱爆肉铲了出来,闻了闻,“嗯,真香。我都好久没做饭了,还以为手生不会做了,没想到这道菜我还能做得和以前一样好吃。” 伯明跑过来夹一块尝了尝,“果真是,你今日去镇上了么?”因为只有镇上才有卖肉的。 樱娘点头,“我都好久没去镇上了,正好今上午得了空就去买一些薄料子。天气越来越热了,我得为咱们一家三口每人做一身凉快一些的衣裳。还有,咱们这半年一共卖了三批货,这次你再去乌州一趟,就有四次了。待你回来后,咱们四家就把钱分一分吧。” 伯明笑嘻嘻地点头道:“嗯,估计他们每家能分到四千文,咱家能分到八千文,咱家是越来越有钱了。” 第75章 变脸忒快 伯明带着季旺去了乌州,因为黄豆已种下了,金铃一个人在家也闲不下来,就把自家地全锄了一遍,整个村也就数她家的地修整得好,几乎一棵草都没有。 她不仅把自家的地锄完了,得了空还把樱娘家的地也锄了不少。樱娘平时也就去菜园里择个菜,极少去地里瞧,当时并不知道金铃为她家干了许多活。还是几日后从邻居嘴里听来的,他们都说金铃忒能干活,一人顶几人,那叫一个风风火火,整上午整下午地干,中间就没见她停下来歇息过。 这日临近午时,金铃扛着锄头回来了,还用一只手兜着衣襟,里面鼓鼓囊囊的。 “大嫂、二嫂,快出来吃猴楂吧,我从山上摘了好多回来。”金铃把猴楂倒进篮子里,来井边洗着。 樱娘和招娣也才刚从后面回来,这时在屋里洗着锅,此时闻声她们都走了出来。 樱娘见有一小半篮子的猴楂,便道:“你这是用衣裳兜回来的吧,你真够厉害的,竟摘了这么许多。往年每等我们去摘时,早被孩子们摘完了。” 金铃边吃边说:“因为我个头高,摘的都是树顶上的嘛。” 樱娘与招娣忍俊不禁,金铃是个大高个,果然有优势啊。 樱娘想到金铃去了山上,肯定是去锄那片花生地了,“金铃,咱们两家花生地是挨在一块的,那是以前伯明和季旺一起开的荒,你不会锄了自家的又把我家的也锄了吧?” 金铃不爱拐弯抹角的,直话说道:“大嫂,你别唠叨了,左右不过是锄了几厢地而已,被你说得好像我做了多大的事似的。我爹娘说了,你当大嫂的不容易,要我多为你干干活哩,你不让我帮你做饭洗衣,我就只好锄锄地了,反正锄地又不累。二嫂,待我得了空,也帮你家干。” 招娣直摇头,“别,我家有仲平一人就能干完,他又没去乌州,哪里还需劳烦你。” 一说到乌州,金铃心里打了个激灵,这几日她想季旺想得厉害,还总是想些乱七八糟的,担心他在路上出什么意外,吃不香也睡不好的。因为这是他们成亲以来,季旺第一次出远门,两人分开这么好几日,她实在是惦念得很。 金铃心里暗叹道,这应该就是所谓的相思之苦吧,她以前总觉得这种小女人才该有的心思怎么也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没想到她也会有这一日。 她略微红着脸问:“大嫂,以前他们去一趟乌州大概几日能回来?” 樱娘一瞧就知道她肯定是想念季旺了,就如同当年她对伯明那般。哪怕现在伯明每次出门,她也仍然想念他,会担忧他。只不过她习惯了这种感觉,没有金铃那么紧张。 她安慰着金铃,“我估摸着他们今日应该就能回来了,说不定等你将饭菜一做好,他就出现在你面前了,正好赶上吃午饭哩。” 樱娘话音才刚落,她们便听到院子外有牛车行驶的声音。金铃突然起身,几个疾步便飞向了院外。 她见季旺从牛车上往下跳,顿时惊喜万分地嚷道:“季旺,你回来了!” 季旺一回头,见金铃笑得那嘴角直咧咧的模样,忍不住打趣道:“怎么,你不会是想我想得这几日一直立在门口张望吧?” 金铃确实每日张望很多次,可是季旺竟然当着大哥的面取笑她,她嘴上哪肯饶人,“才不会哩,你一年不回来我都不打紧。只不过你说会给我带好吃的,我才惦记着。” 季旺从牛车上搬下一个大筐,“瞧,这么些好吃的,能堵住你的嘴了吧。” 这时樱娘与招娣也双双出来了,樱娘与伯明相视一笑,眼神互交,很是默契。 伯明将牛车上的东西一一往下搬,樱娘过来帮忙,“咦?伯明,你这次咋进了比上次更多的线料,这已是初夏了,虽然说得织一些出来待到九月就可以拉去卖了,但也不需这么多的。” 伯明正要开口回答,季旺抢话道:“大嫂,听掌柜的说有些商贾想来咱家找你,只是得知咱家在这个永镇后,他们觉得路途实在太谣远才作罢。他们之所以想来找你,就是想第一个拿到货,你完全不用担心货多卖不掉。你的名气现在可是大得很,连乌州都有不少人知道你的名号了。” 樱娘才不相信自己会在乌州有什么名气,笑道:“整个乌州做买卖和开作坊的数不胜数,咱家这个小作坊算得了啥。那些商贾顶多跟掌柜的寒暄几句而已,掌柜的再随口跟你这么一说,你还当真啊?” 伯明朝樱娘挤眉弄眼地笑着。 季旺认真地接着说:“咋能不当真,掌柜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对了,咱家还没开始榨油,大哥就开始张罗着找买家了。没想到在那儿碰到一位咱栾县的陈大财主,可是做大买卖的,他说到时候或许会派人上门来拉油哩。” 季旺说得满面红光,伯明只是在旁笑眯眯地瞧着樱娘,还抓耳挠腮的像是挺不好意思的,似乎在说:我这样也还算有出息的吧? 樱娘朝他眨眨眼,再给他一个美美的笑容,算是对他的表扬了。 这会子仲平也从地里回来了,一家子一齐上阵将这些麻袋、包袱、箩筐都搬进了院子里,然后各回各屋做午饭吃。 吃过午饭后,樱娘叫伯明赶紧睡个午觉,要知道每次这么在路上往返不停地赶好几日的路,身子都会累得有些发虚。 伯明这时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他的身子一沾上炕就睡着了。 樱娘自从生了念儿后几乎没睡过午觉,这会子她也爬上炕来,和伯明一起躺着睡。 大中午的能躺在炕上歇息实在是舒坦啊,她好久没能这么轻闲了。此时她脑子里遐想着以后要将日子过成啥样,再看着身边熟睡的伯明,瞧着他那张静谧温润的脸宠,她不知不觉也睡着了。 一个时辰后,她已醒来,伯明仍在深度睡眠中。她轻手轻脚地起了炕,先是去给念儿喂奶,然后拎着一个大包袱来到后面的作坊这儿。 樱娘当着大家的面把包袱打开了,一串串晃眼的铜钱呈现了出来。妇人们高兴地欢呼了起来,“要发工钱了!要发工钱了!” 除了钏儿,个个精神抖擞、容光焕发,每次发工钱的那一刻就是大家最兴奋的时刻。 樱娘叫着她们的名字一个个上来领钱时,钏儿的嘴一直瘪着。钏儿来这儿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只织起来三件,其中还有两件被樱娘给拆了,因为织得完全不像样子,马虎了事不说,还漏了针。 别人都领好几百文钱,她只领八十文钱。在这里忙活了四十多日,平均算下来,每日还没挣到两文钱,她心里实在是憋屈。 樱娘见她上来领钱时那张脸垮得太难看,便道:“种什么瓜就结什么果,你出多少力就拿多少钱。你自己没做好,可别嫌钱少。” 招娣见钏儿委屈得想哭了,忙安慰道:“你才来一个多月,就挣到八十文钱已经很不错了,能买到十斤肉哩。以后手就会练得越来越快的,你可别着急。” 钏儿无可争辩地点了点头,其实心里跟尝了苦胆似的,暗忖道,无论做点什么也不至于每日只挣两文钱啊,看来这个活实在是不适合她。 挣的钱少且不说,最近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坐不住了,浑身酸疼得厉害,而且每日就这么呆在屋子里干活,实在太烦闷了。其他人都一心一意干活,双手忙活得跟打架似的,就连唠嗑,还都是她主动找别人说,然后人家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她觉得这根本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哪怕挣来了钱将自己打扮成俏模样,整日呆在这个屋子里别人也瞧不见她啊。可是她又不想下地干农活受那份罪,呆在家里又挣不了钱,那就倒腾着什么做点小买卖吧。 她这么一抬头瞧了瞧樱娘,忽然就生出了一个点子,顿时心情好受了起来,丝毫不沮丧了。 其他人都坐在位子上开始干活了,领了钱后个个都干得十分带劲。钏儿是再也不想坐回去了,她嗫嚅着嘴对樱娘说:“姐,我还是回去吧,我心里有数,知道自己不是这块料,学不好之这个,还是乖乖地回家另寻挣钱的路子吧。” 樱娘瞧着她那神情,知道她心意已定,也懒得再说什么,只是问道:“你不会是已经寻思到了挣钱的路子吧?” 钏儿确实就在刚才那一刻突然得了一个想法,还是从樱娘身上寻思出来的。她怕早早说了出来,到时候不挣钱又被樱娘笑话,讪讪一笑,道:“还没想出来,待回家后和柱子商量商量。” 樱娘没用追问下去,钏儿做什么事都是想到一出是一出,她可不想花心思去揣摩什么。 钏儿拎起她的东西大摇大摆地走了,似乎有种彻底摆脱了烦恼的那种爽快劲。 招娣坐在旁边织线衣,忍不住摇了摇头,觉得这个钏儿变脸忒快,刚才还哭着丧着脸,一会儿功夫脸上就带着笑容,也不知她心里在想啥。 银月叹道:“当初钏儿低声下气地央求着大嫂,无论如此都非要进来,没想到才一个多月她就呆不下去了。其实咱们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么,当初学了半个多月可是一文钱都挣不到的。” 樱娘坐在了她们俩的对面,说道:“我早瞧出来了她没那个耐性,娇惯的人哪里坐得住,咱们可是连和尚的打坐功都给练出来了。银月,待晚上吃过了饭,你去我家一趟,今晚咱们四家把这半年来挣的钱分一分。” 银月和招娣都满脸喜色地直点头,她们可是好久没见过大钱了。 樱娘忽而朝她们俩神秘地笑了笑,说:“除了分钱,咱们四妯娌每人还能分到一件好东西哩。” 银月与招娣好奇地两两相望,然后齐声问道:“什么好东西?” 樱娘笑道:“暂且保密。” 作者有话要说:亲爱的大家,因为我要出去办点事,这一章实在有些短,我会努力在晚上九点左右再发出一章。 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对我的爱,O(∩_∩)O…………*_* 第76章 分钱分物 伯明醒来后就去云儿家接念儿,此时已是傍晚,樱娘在厨房里忙着做晚饭。 若按平时,这个时辰大多数人家都不会这么早就吃过晚饭的,银月此时却已经赶过来了,因为想到要分钱,她实在有些等不及了。 樱娘正在做酸辣呛锅鱼,银月一进来就闻见浓浓的鱼香味。 “大嫂,你这是从哪儿买来的鱼,下午你不是一直在作坊那儿么,没去镇上呀?”银月虽然刚吃饱了饭,可是面对如此美食,她仍然馋得很。 樱娘将鱼铲起来装盘,“这是老幺捉来的,他捉了两条,就送来一条给我家。” “哟,老幺还挺大方,把鱼给腌起来过几日吃都不会坏的,他却想着给你家送来,还是大嫂你人缘好。” 樱娘微笑道:“人都讲个礼尚往来嘛,每次伯明去乌州带吃的回来,都会送给梁子家一份,他们哥俩自然也想着咱们了。”樱娘拿出一双筷子递给银月,“你尝一尝吧。” 银月不好意思接,“这哪行,你和大哥还没动筷子,我哪能先吃?” “你还讲究这个作甚,我只能吃几块鱼肉,辣的可不敢多吃,我还得给念儿喂奶哩。这么一大盘,伯明一人也吃不完的。” 银月听樱娘这般说就接过了筷子,这酸辣呛锅鱼做得实在好吃,银月吃得直咂嘴,她吃了几块后意犹未尽地放下了筷子,说道:“我也只能尝个几块,刚断奶浑身不舒服,何况肚子里还怀着一个。” “你给小语断奶了?”樱娘问道。 银月点头,“不断不行,我自从又有了身子,奶水就少了许多。相比有的孩子吃奶吃到两岁,我家小语确实算是委屈了。可是她有一点好,断奶后不哭不闹,喝粥带劲得很,省心。” 樱娘在心里寻思着,待念儿到了小语这么大,也给他断奶得了,她可不想让念儿吃两年的奶,到那时候奶水根本就没啥营养了。 叔昌和银月是一起出门的,刚才他去接小语了,这时也过来了。伯明抱着念儿也回来了,还顺便把小暖给牵回了家。因为仲平还没回家,而招娣去菜园子里了。 樱娘把这盘鱼和一盘韭菜鸡蛋饼端上了桌,还做了一碗榨菜肉丝汤,之后便和伯明坐下来开始吃饭。 叔昌也过来尝了几块鱼,还说让银月跟樱娘讨教怎么做,否则家里平时总是来回炒那么几个菜,都腻味了。 银月嘴一翘,“哪里还需你提醒,刚才我已经跟大嫂说过了。咱俩住得远错过了不少好处,二嫂可是跟着大嫂学会做好些大菜哩。” 叔昌应道:“瞧你这话说的,都没出薛家村,哪里远了?以后你多来这边串门子吧。” 银月嗤笑一声,“你真傻,我和大嫂、二嫂整日在作坊里见面,哪里还需串门子。” 樱娘让小暖也坐上桌跟着一起吃,“小暖,你爹娘真是勤快,每回做饭算你家最晚。” 小暖已经一岁半了,虽然还不会说话,行动倒是灵敏,只见她拿着小勺往那盘韭菜鸡蛋饼上直戳,鱼她不敢吃,因为她瞧见里面有红辣椒了。 樱娘准备来喂小暖,被银月拦住了,“大嫂,你跟大哥好好吃饭吧,我来喂小暖。” 坐在桌前的伯明抱着念儿一起吃饭,他还时不时把鸡蛋弄得碎碎的,往念儿嘴里塞。念儿吃得小嘴吧唧吧唧的,再喝上几口他爹喂过来的汤,看他那样子应该是很爱吃的。 金铃和季旺在这边也要开饭了,金铃听到大嫂的厨房里热闹得很,她盛了一碗饭,再夹上菜,就匆匆地要出小厨房。 “你干嘛去?”季旺问道。 “我想去凑个热闹嘛!你就一个人坐在这儿吃吧。”金铃端着碗,头也不回走了。 季旺哪里习惯一人吃饭,他也赶紧夹些菜,端着碗跟在金铃的后面。 金铃回头瞅了他一眼,笑道:“跟屁虫!” 季旺梗着脖子道:“大哥大嫂的屋,我想去就去,怎么就成了你的跟屁虫?” 金铃接着笑道:“嗯,还是条嘴硬的跟屁虫。” 两人乐呵呵地过来凑热闹了,小厨房里响起一阵阵欢笑声。招娣和仲平一进院子就听见了大哥厨房里的大动静,他们放下手里的东西就跟着进来瞧。 “小暖,你咋就吃上了?”招娣笑问着,还从银月手里把小暖的碗和勺给接了过来,她自己来喂。 银月叹道:“二嫂,你还说呢,这么晚还不做饭,小暖能不饿么?你勤快啥呀,你家地又不比别人家多。” 招娣有些不好意思了,“我手脚比你们都慢,刚才织线衣就剩下收领了,我就赶着把那件织完。然后去菜园子里摘菜,又见菜叶子上有不少青虫子,我捉虫又多耽搁了一会儿。” 仲平在这儿尝了几块鱼,就回自己屋做饭去了,由招娣在这儿喂小暖吃饭和唠磕。 樱娘本想叫他们俩就在她家吃得了,可是菜也被大家吃得差不多了,饽饽做得又只够她和伯明两人吃的,也就算了。 当所有人都吃过了晚饭,热热闹闹地欢笑一阵,就齐齐来到堂屋里坐下了。 樱娘从卧房的炕后边端出一个箱子,再拿出账本,放在堂屋的桌子上,说道:“仲平、叔昌、季旺,你们看看帐本吧,平均时账都是我一人记下的,你们也要过过目才行。” 他们三人皆摇头,说不需看。 “咋能不看,所谓亲兄弟也要明算账嘛,你们不看账本的话,我以后记账都没热情了。”樱娘把账本先递给了仲平。 仲平随意翻了几页,咧嘴笑道:“大嫂,我这样就跟瞎子看账本似的,完全看不懂啊。” 他把帐本交给叔昌,叔昌装模作样地全翻了一遍,说道:“好了,我都看完了。”他连忙把账本交给了季旺。 银月忍不住噗嗤一笑,“叔昌,你可真能装,你连记数的字都认不全,还舔着脸说自己看完了。” 季旺把账本往银月面前一递,“二嫂,要不你看看吧,你爹可是个秀才,你好像能认得几个字的。反正我看也是白看,跟二哥三哥一样,都是睁眼瞎。” 银月直摆手,“不行不行,我也看不懂,你以为光认几个字就能看得懂?大嫂记账我放心得很,根本不需看的。”其实她也是心虚,她认识的字也不超过五十个。 金铃在一旁呵呵笑着,“咱家除了大哥大嫂,没一个能看懂帐的。何况还是半年的账,哪怕能认全字,估摸着被这些绕得头都发晕了。” 银月接话道:“就是,直接发钱就行了。” 大家哄堂大笑起来,何止是绕得头发晕,光看这些字他们都头晕,都是地地道道的泥腿子,只知道下力气干活,凡是与文字、账目相关的,他们都不感兴趣。如银月所说,他们就一个想法,直接发钱就行。 樱娘只好把账本里主要的几笔账念给大家听,太多了她也没能一条条细念。 然后她把箱盖打开,满满当当的铜钱啊。 “一串是一百文,十串就是一贯钱。老话里说富贵人家都是腰缠万贯,看来咱们还根本算不上有钱人,来,你们每家领四贯钱。我和伯明占了四成,就分得八贯钱。本来每家不止得这些钱的,因为还进了许多新料,所以就先分这些。” 仲平他们哥仨个都上前把钱领了过来。 季旺掂了掂,嘻嘻笑道:“真沉,我可从来没拎过这么沉的钱!” 金铃赶紧接过来拎了拎,“还好还好,这得多久才能花完啊!” 银月打趣道:“这对咱们来说,确实多得晃眼,但是有钱人家的一件衣裳就值这个钱哩。你们若是担心花不完,就交给我好了,我保证一眨眼的功夫就能帮你们花玩。”她接过叔昌手里的钱拎了拎,“还别说,确实沉得很!” 招娣则在一旁教小暖数铜板,才数到一百多,她自己就晕乎了,“咦?仲平,我数到哪了?” 仲平感慨道:“唉,就你这样还想教小暖,还是我来吧。” 樱娘又从箱子里掏出一个小荷包,在他们面前晃了晃,“这是你们大哥得来的好宝贝,是一位商贾给的,也算是下批货的订钱。他与你们大哥虽只见了三次面,但彼此十分信赖,互相有了信约,咱们下批货也一定是要卖给他的。” 樱娘说了这么多,招娣与银月、金铃只是瞧着这个小荷包好奇,这么个瘪瘪的小荷包里能装着啥模样的宝贝疙瘩? 樱娘把小荷包打开了,拿出十二颗金光闪闪的东西。 银月顿时惊道:“金瓜子?” 招娣和金铃可是连什么是金瓜子都不知道,只见这东西模样像瓜子,却是金光闪闪的,应该不能嗑着吃。 樱娘笑盈盈地点头道:“每颗上面还都刻着一个‘赏’字哩。伯明,那位郑大老板说这金瓜子是怎么得来的,你跟他们说说吧。” 伯明喜滋滋地说:“也是我运气好,碰到郑大老板了,他是宫里一位嫔妃娘娘的表弟,据说这位娘娘还与姚姑姑相识的。郑大老板有一次为了给宫中送锦布,得了一个与这位嫔妃娘娘见面的机会,人家就赏给他两百颗金瓜子了。他还说,因上面有了这个‘赏’,他做买卖可是顺风又顺水,谁也不敢得罪他这位与皇宫有来往的人。他说想把这福旺之气带给咱们家,就把这些当成订钱给我了。” 这下全家人都激动了起来,银月以前就听他爹说过,皇家赏下来的东西可都万分金贵啊,可不只是这物件本身的价值。 每家分得三颗,樱娘和伯明没有多分,而是和他们得一样的。除了樱娘和伯明,他们六人今日才算是真正认识了 “赏”字,而且这一辈子都忘不了的。 他们兴奋地观摩了一阵金瓜子,又热闹地叙了好些话,见时辰不早了,他们才各自拿着铜钱和金瓜子起身回家。 仲平哥仨个都是把金瓜子收在怀里,然后用双手紧紧捂住胸前,领来的铜板则由各自的婆娘拎着。 伯明见他们紧张成那样,就像怀揣着跳脱兔子一般忐忑,忍不住对樱娘笑道:“泥腿子就是泥腿子,一见到皇家的东西就跟面临圣上似的,诚惶诚恐。” 樱娘手里把玩着这三颗金瓜子,摸上去十分带感,“何止是他们,我也稀罕得很呢。”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内容预告:钏儿谋营生、伯明开榨油坊,紧接着时间有个大跳跃,到了六年之后,全家的生活有了质的飞跃,他们将面对新的生活。 亲爱的妞们,这样的大转折不会吓着你们吧,嘻嘻~~,我赶紧顶着锅盖遁走…… 第77章 岁月如梭 眼见着一晃眼就到了中秋节,一般人家都要去一趟娘家的。季旺和金铃大清早就出门了,沈家村离得远,他们得先去镇上买过节礼才行。 银月的娘家已经没了,她没地方去,倒是她姐最近又受了葛家大儿子正室的气,抱着她几个月大的女儿来银月家,打算住个几日再回去。 招娣和仲平去柳氏一家的木棚里,帮着一起包饺子,打算吃顿团圆饭。 樱娘在收拾着几件她不穿的衣裳,准备带给她娘。虽然她和李杏花不亲,但名义上总归是亲母女,何况这些衣裳她现在也不怎么穿,放着也是占地方。 银月穿戴向来都是不错的,不爱捡人家漏的。招娣身材过小,樱娘的衣裳她穿着不合适,而金铃身材又过于高大,根本穿不上去。 思来忖去,樱娘觉得只有她娘李杏花身段与自己差不多,只不过稍稍比自己宽了些许,反正她娘穿衣裳从来不讲究,松点紧点都能凑合。 “伯明,没想到我嫁给你还不到三年竟然添置了这么些衣裳。前两年还好一些,做得少。特别是今年,每次出门你见到了好料子就非要买,还请裁缝师傅给我量身做。你瞧,这些都只不过是洗旧了些,还一丁点儿都没破,我都穿不过来,以后还是少做衣裳为好。” 伯明也收拾了一些他的旧衣裳,打算给岳父和根子带过去。伯明知道柱子宁愿穿破烂衣也不肯穿人家旧的,嫌丢脸,所以压根不会往他头上想。 他收拾好了,正在系包袱,“你以前不是说日子过好了就要享受的么,说每次穿上新衣裳心情就愉快。不只给你做得多,我的也不少。我也亲身感受到了,每逢穿新衣裳出门,确实愉悦得很。以后该做还得做,上回给一件衣裳根子穿,他高兴得很哩,总之没的浪费。” “你说得也是,我娘上回来时,我瞧着她还穿带补丁的衣裳。这次我带这些衣裳给她,她肯定高兴。对了,这件绣花滚边的衣裳我挺喜欢的,半年前钏儿瞧见了似乎很想要,我当时没舍得给她。上个月我新裁了一件比这更好看的,要不这次去我就把这件旧的带给她吧,也不知她现在还是否瞧得上。” “才过半年,应该还算时兴的,她不至于变得这么快就不喜欢了吧。她在咱家干一个多月只挣得八十文,不知有没有记恨咱们。”伯明是个不爱得罪人的人,特别是樱娘的娘家人。 “她有啥好记恨的,又不是我少给了她钱,明明是她干活敷衍了事。时辰不早了,我们赶紧走吧。”樱娘背着两个包袱,伯明抱着念儿,一家三口出发了。 路过镇上时,他们还买了六包糕点、六斤糖和六斤肉,算是中秋节礼。就这些东西,与别人家女儿回娘家送的礼比起来,还算是很丰厚的了,因为没有哪家舍得送六斤肉的。 来到了林家,李杏花和根子来门口迎接了,自从樱娘有出息了后,一家人对她已经很客气了,说话再也不敢戳她心窝子了。 林老爹虽然没上前迎接,但也是坐在屋里高兴地抽着旱烟。 樱娘嘱咐道:“记得要把肉放进坛子里沉入井底,别腌着了,新鲜的肉比盐腌的要好吃。” 根子接话道:“姐,我爱吃你做的烟熏腊肉。” 李杏花连忙打断他,“你别老想着吃你姐家的,到了腊月,我做烟熏肉给你吃,你姐已经教给我怎么做了。” 李杏花说话时还拿刀切下一斤左右的肉下来,打算中午用来招待女婿,剩下的让根子装好沉到井底里去。 樱娘忽然想起当年她出嫁回门时,她和伯明送来了两斤肉,她娘硬是没舍得割下一块来招待新女婿。想来日子稍稍好过了些,她娘也就变得大方一些了,也知道不能老想着要女儿家的东西。 李杏花一想到樱娘现在可是远近闻名的能干人儿,就觉得自己很有功劳,没有她哪里能有这么个闺女?再想到樱娘出嫁前在娘家吃了十多年的苦,还受了她那么多骂,她还挺后悔的。 樱娘知道娘家对她的转变并不是因为她这个人,而是因为她现在的名声和给娘家的好处。 她也懒得计较,这里的人家待女儿很多都是这样的,她娘家也不算是最过分的一个。何况现在已亲近许多,她也没必要再为以前的事而怀恨在心,反正她又不常来,除了过年过节,她是压根不来的。 在这个地方,若是过年过节不走娘家,会被人非议或遭人骂,所以她觉得面子上这一套还是得过一过的。只要彼此不像以前那般红脸,这个娘家怕是这一辈子都要走下去。 这会子李杏花和林老爹、根子都在试穿着樱娘和伯明带来的衣裳,觉得这些衣裳都还新得很,料子也好,比他们身上的不知要强多少。 此时李杏花身上试穿的是一件深绛色褂子,“樱娘,这颜色我倒是能穿,只是这袖口和领口都滚着锦布,我穿着是不是像个地主婆?” 樱娘轻轻一笑,“地主婆不好么,反正你穿上去显得精神多了,瞧上去跟年轻了几岁似的。” 李杏花笑得合不拢嘴,“好,我就这么穿吧,也不管人家会不会说我‘老来俏’了,就充当有钱人得了。” 李杏花又从包袱里拿出一件,惊道:“哟,这个我可穿不了,颜色太水嫩,这布料和绣的花可都精细得很,肯定不便宜,你自个儿留着穿吧。” “这是我带给钏儿的,她人呢,我咋没瞧见她?”樱娘左右瞅着。 李杏花一听问起钏儿,她顿时就不太高兴了起来,朝南面努了一下嘴,说道:“她去南头的秀儿家了,秀儿明日要出嫁,她给秀儿绞脸修眉去了,明日还要给秀儿画脸。” 樱娘闻声甚是惊讶,“她会做这个?” “她平时最爱捯饬她那一张脸,爱打扮又爱穿时兴的衣鞋,她做这个确实在行。她还跟人家说,她会帮人家画成她大姑姐那样的眉毛,梳那样的头发。你现在名气大了,好多姑娘都想打扮成你这模样的,她这么一说,附近几个村的人家便都来找她当喜娘。人家是三四十岁的婆子当喜婆,她才十六岁,人家只好叫她喜娘了。” 樱娘知道钏儿鬼点子多,没想到她竟然还把自己给扯出来了。 李杏花接着又道:“本来当喜娘的还要教那些出嫁女在婆家该遵循的礼仪与该守的规矩,她哪里会这个呀,哪家姑娘出嫁,她就凑过去跟着别的喜婆偷偷地学。结果,附近几个村的喜婆都挣不到钱了,因为大家全都请她去了。而且人家喜婆只收三四斤粮或十几文钱,她倒好,收人家三十,可把那些喜婆气得不行。” 樱娘听了倒觉得好笑,“这不是好事么,她终于能挣钱了。她收人家三十,人家还愿意请她,这不正是表明她有本事么?” “啥本事呀?她挣的钱又不贴补家用,全都用来买头花、耳环、手镯子了,还学你买布请裁缝师傅做衣裳。虽然哪家都有几个姑娘,周边几个村子加起来则更多,每个月都会有四五个姑娘出嫁。可是算来算去,她一个月也挣不够两百文。” 樱娘应道:“对于一般人家的媳妇来说,一个月能挣一百多文钱,已经算是不错的了,娘你也别嫌她挣得少。” 李杏花急了,“我哪里是嫌她挣得少,而是她每个月都把挣来的钱花个精光,一文不剩!以前她还经常帮着做饭洗衣,现在她彻底不干了,顿顿吃现成的。你也知道,一个月才四五个姑娘出嫁,剩下的日子她都空闲得很,可她就是不肯干活。我一说她,她就顶嘴,说她一个月才干那个几十个时辰的活,就能挣那么些钱,比你作坊里的女短工们还要有出息!有出息的人就不需干那些粗婆子该干的活。好家伙,她把我当粗婆子使唤了!” 樱娘眉头一拧,“我每日还做饭哩,早上伯明做,午饭和晚饭都是我做,衣裳也是我洗。若是她挣我这一样的钱,岂不是尾巴要翘到天上去了?” 李杏花叹道:“可不是么,这次你来正好劝她赶紧同意分家得了。她嫌分家后家务活得她自己干,她和柱子也攒不到钱,就想着蹭我的钱花哩。” 樱娘不太想插手这些事,反正柱子又不肯听她的,便问道:“柱子呢,眼见着快到午时了,他还在地里干活么?” “屁!他哪里是干活去了,而是去别人家为钏儿买鸡蛋去了。我是白疼他了,平时他净帮着他那婆娘,眼里哪还有我这个娘。这个家不分也得分,否则家里就攒不下钱来给根子娶亲了。” 樱娘听了又是不解,“家里不是养了鸡么,怎么还要去别人家买鸡蛋?” 李杏花心里一堵,打起嗝来,“嗝……嗝……,钏儿每日都用鸡蛋清敷脸,家里的鸡蛋被她用完了,就让柱子花钱去别人家买。害得我每日跟着吃鸡蛋黄,噎死我了,她还说这是跟你谁的。” 樱娘一愣,“我?我哪有教她这个,只不过有一次她问我平时用什么洗脸,我就说偶尔用鸡蛋清洗洗。我都好久没用了,顶多十日才弄一回的,鸡蛋哪能像她这么糟蹋的?” 李杏花又打了一个嗝,叹气道:“她不就是那样么,听风就是雨。再不分家的话,家里就要被她掏空了。” 就在此时,柱子和钏儿前后脚进来了。 两人一先一后叫着姐和姐夫,然后就回自己屋里不知倒腾着什么。 李杏花见樱娘在这儿,就打算怎么的今日也要把分家的事谈妥,“钏儿,出来跟我一起包饺子吧,你姐和姐夫都来了,你躲在屋里作甚?” 钏儿撅着个嘴出来了,若不是樱娘在,李杏花根本就叫不动她。 她垮着个脸和李杏花一起包饺子,馅都露出来了。 李杏花埋怨道:“哎哟,难得吃一回饺子,你咋都包成这样,下锅一煮就全成菜汤了。还是赶紧把家分了得了,以后你想吃饺子就自己包,看还能不能包成这样?” 钏儿瞄了瞄旁边的樱娘,她和伯明都在哄着念儿玩。钏儿知道婆婆就是想趁樱娘在来压她,知道这家迟早是要分的,便道:“分就分吧,柱子,你快出来,跟娘学包饺子!” 李杏花两眼圆睁,“听你这意思是,分家后要让柱子做饭,你就在旁边瞧着?” 钏儿得意地说:“娘,要是分家了,就是我们自己过日子了,至于谁做饭谁收拾家,你就甭管了。” 柱子果然跑出来了,他也知道迟早得分家,他娘都说好多次了,左右是躲不过的。他倒是挺会包饺子的,至少不露馅,一边包一边哄着她娘说:“娘,既然你说要分家,除了要分我一半的地,还分点钱吧。我身上都没钱了,分家后油盐酱醋都得花钱买哩。” 李杏花绷着脸道:“既然没钱,刚才是谁去买鸡蛋的?钱可以分你们两百文,地可不能分你们一半,根子以后还得成亲哩,你们哥俩一人一半,把我和你爹挂起来卖了?” 钏儿和柱子都不吱声了,要不是樱娘和伯明在,他们肯定是要回几句话的,说根子成亲还早着哩,先不给他分。 根子一直屋外劈着柴,因他还没成亲,所以关于分家的事他也不敢来掺和。 李杏花招呼着樱娘和伯明,“你们俩过来说一说,地分给柱子和根子每人四成,我得两成。待我和你爹老了干不动活了,再把这两成对半分给他们哥俩,你们觉得行不行?” 樱娘走过来,接话道:“嗯,我瞧着挺好,这样谁都不吃亏。” 伯明也走了过来,“刚才我和爹说了一会子话,爹的意思也是这样。柱子、钏儿,根子还没成亲,家里又没攒下钱,你们当哥嫂的可要为弟弟着想。” 柱子和钏儿被伯明这么一说,脸都有些红了。柱子心里嘟囔着,这是我家的事用得着你管?但怕得罪了伯明,以后就没这个靠山了,终究是不敢说出来的。 樱娘也瞧出钏儿极不痛快,想来今日是中秋节,也别闹得一家子不愉快,便道:“钏儿,我把你上回看中的那件绣花滚边衣裳带来了,你去试试吧。” 钏儿顿时双眼一亮,闪着兴奋的光,“真的?”还没待樱娘点头,她便赶紧去洗掉手上的面粉,跑过去拿衣裳回屋里穿。 她一穿上就不肯脱下来了,吃饭的时候还穿着。 李杏花担心樱娘和伯明下午一走,这一对又闹别扭会分不成家,所以见大家一放下碗筷,她就张罗着赶紧分家。当着樱娘和伯明的面,把家里的东西分得清清楚楚。 中秋节本是团圆的日子,他们家却成了分家的日子。除了柱子和钏儿有些不满意,其他人倒是个个满脸喜色的,总算把这一对给支出去了。 在回家的路上,伯明感慨道:“以前我瞧着爹娘厉害着呢,可是一到柱子面前就厉害不起来,分个家还得找咱们俩帮忙。” 樱娘撇嘴道:“可不是么,在他们眼里儿子就是命根子,再不好也要看着他们脸色。以后念儿若敢这样,瞧我不打断他的腿。” 伯明笑道:“你放心好了,有你这么狠心的娘,他哪敢啊!” 接下来这些日子大家都忙着收黄豆,伯明也把榨油坊开起来了。 所有种黄豆的人家都把黄豆卖到了榨油坊,好些人都愿意先赊账,待伯明哥几个把油卖了再拿钱。因为这都是得了伯明家的好处,村民们也变得好说话多了。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就是这个道理。 榨油坊除了伯明兄弟四个和金铃,还有招娣的爹和两位弟弟,再叫来了老幺和三叔薛家枫。这么十个人凑在一起干活,都你拼我赶的,谁都不想落后。 伯明与季旺是亲自去学过的,伯明还记着那么一大本子的详细流程,教起大家来也顺手得很。 两个月后就榨出了好几十大桶油来,那位早前与伯明说好的栾县的油商派人来拉走了,这一次就足足卖了五十贯钱,除去付给村民的黄豆钱和大家的工钱,也挣了二十贯钱。 这才只是榨两成的黄豆呢,伯明在心里算了一笔账,待这些黄豆全榨完,他们就能挣上一百贯钱,那可是值一百两银子啊。 一年能挣上一百两,再加上线衣作坊也越来越挣钱,几年后他们家不成大财主才怪。 其实不用等到几年后,只不过才过了几个月,到了大年初一时村里人来上门拜年,就有不少人喊伯明为大当家的了。 樱娘经常拿他说笑,说“大当家的”可比“大财主”听上去要大气得多。 “大当家的,快去给我煎两个鸡蛋饼!”樱娘打趣道。 伯明很配合,抱拳道:“是,老板娘。” 远近几个村的人都知道,老板娘可比大当家的说话还要管用。 ** 岁月如梭,转眼就到了六年后。 这些年里,他们作坊的生意越来越好,每年的进项都是翻几番地涨,他们已经攒了好几千两的银子了,当年李长安为了帮伯明出狱而托人花的银子,他们也早就还上了。 临着镇子大约有一里路的地方,大路旁盖了一座大院子,这是樱娘和伯明的新家。紧挨着这座大院子还有三个稍小一些的院子,这是仲平、叔昌和季旺的家。 四兄弟家的院墙都是相连起来的,薛家的名气已经与葛地主家比肩了。当然,比甄员外家还差不少,但这也足以让永镇和周边几个镇的人羡慕和佩服不已,因为薛家没有任何根基,更没有祖上的福荫,完全是靠他们自己的努力挣来的钱。 大路的另一边是一大排的作坊,东边是榨油坊,西边是线衣作坊。中间是一座只有三间屋的小房子,这是樱娘提出要盖的,算是她和伯明的“办公楼”了。但凡有商贾寻上门来,他们也是在这里招待客人。 家事要与“工作”分开,樱娘是这么跟伯明洗脑的。只要回到家,最好不要谈作坊上的事,而是要好好的生活,享受天伦之乐。 此时,他们俩就坐在“办公室”里,而且还是面对面坐着。 近来种黄豆的人家越来越多,伯明在翻着账本,对樱娘说:“今年榨油坊估摸着能挣上一千两银子。” 樱娘也在翻着她的账本,“线衣作坊应该也能挣上三百两,不过,只比去年高一点,以后想要翻番的挣钱怕是不可能了。” 伯明起身为樱娘沏了一壶上好的云雾茶,“咱家攒的这些钱已经够花一辈子的了,以后挣多挣少都不打紧,每年挣的只要够自家开销就行了。” 樱娘喝着如此清香的茶,感觉这种味道是慢慢沁入心脾的,清爽得很。 她微微点头道:“也是,咱家连这么好的茶都喝上了,还有啥不满足的。对了,念儿都快七岁了,把他送到秋风堂吧,听说这是一位中了举的人办的私塾。不知是为啥,他竟然没有被安排官职,按往年的例子,至少能当上县里主薄的。那些有背景的人家,还当了县令呢。” “我也不太清楚,人家是从外省过来的,知道他底细的人不多。念儿已经识得不少字了,连一百之内的数他都能算得过来,但他不爱读诗书,送去秋风堂让教书先生管管也好,总不能一直在幼儿院呆着。” 这时小暖跑了过来,她已经快八岁了,早就不上幼儿院了,成日到处疯玩。招娣后来又生了一个儿子,她可没敢让小暖带弟弟,而是把小的送进了幼儿院。 小暖扒在窗户上,朝里喊道:“大伯、大婶,我刚才去薛家村的幼儿院门外玩,听见清儿哭了,好像是念儿打的。念儿不仅打了清儿,还打了别家的孩子。” 清儿是樱娘与伯明后来生的女儿,今年刚满三岁,长得和念儿模样差不多,都像伯明。可是这兄妹俩不知怎么的,总是闹架,可能是清儿性子太厉害的原因。 可是念儿除了打她,怎么还打了别人家的孩子?樱娘起了身,“我去幼儿院瞧瞧。” 这儿离薛家村本就不远,樱娘快步走了不到一刻多钟就来了。 第78章 河东河西 樱娘来到幼儿院门口,听见里面仍有孩子们的哭声,看来念儿将他们打得不轻,否则孩子们是不会哭这么久的,一般都是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打架的事转眼就忘。 只见云儿挺着个大肚子,拿着手帕给那些孩子们擦眼泪。二婶手里捧着一颗颗小白糖,往孩子们的嘴里塞。二婶金花已经出狱好几年了,这些年一直住在梁子的家里,帮着云儿一起带孩子。 云儿见樱娘过来了,便上前将铁门打开。 “云儿,听小暖说我家念儿打人了,还打了不少人?”樱娘说话时已瞧见念儿犯错般坐在一旁的小椅子上,嘟着个嘴。 云儿点头道:“刚才我已经训过他了,你就别再怪他了。他也是为了护着清儿,才打别人家小孩的。” 樱娘小声地疑问道:“咦?他不是也打了清儿么,怎么是护着清儿?我亲自去问问,看他怎么解释。” 念儿见樱娘朝他走来,他立马站了起来,“娘,小妹她不讲理,乱咬人,我就打了她。” 他承认错误倒是挺快,樱娘生气归生气,却发不起火来,问道:“那你为啥还要打其他弟弟妹妹们?他们都比你小,你可不能以大欺小啊。” “清儿咬了他们,他们都围上来抓清儿,还把她的脸给抠破皮了,我就……就又打了他们。”听上去,他是把清儿和其他的孩子们全给得罪了。 樱娘瞧着那头的清儿,额头上确实有两道血红印子,看上去抠得还挺深。只是念儿在这儿纠结着,咬人的清儿却啥事也没有,这会子还和那些孩子们挤在一块儿要糖吃。她嘴里已经有一个,还伸出双手接着要。 “念儿,爹娘都给你讲过好多遍了,遇到事不能只知道动手打人,得跟人家讲道理。若是跟他们讲不通,你也只能拦着不让他们打清儿,而不是伸手去打人。还有,清儿咬别人的时候,你应该去拦着。即便没拦住她,你也应该替她向大家道歉。你瞧,他们都被打得哭兮兮的,还不赶紧去向他们道歉?” 念儿鼓着腮帮,没有想去道歉的意思。 樱娘知道强求的没用,只好牵着他,再过来牵清儿,“云儿,我先带他们俩回家好好管教管教,明日一早我送他们来时,会让他们俩跟伙伴们道歉的,呆会儿你也替我向那些家长赔个不是。” 清儿还不舍得走,樱娘硬是把她给拽出来了。 把他们俩领回家后,伯明也回来了,他也一直心系着这双儿女。樱娘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伯明,伯明感慨道:“我现在知道纨绔子弟是怎么来的,也知道了任性大小姐又是怎么养成的。念儿、清儿,你们俩过来!” 樱娘和伯明想到一块儿去了,知道这对小兄妹的问题所在,就是因为家里有钱了,他们俩也知道仗势,喜欢用他们的优越感凌驾于人。虽然他们养得不算娇惯,却也实在没吃过苦,吃喝穿用从来就没短缺过。 念儿与清儿对他们的爹一点都不惧,伯明叫他们过去,他们俩手里还端着“果汁”喝着,这是樱娘用木制压器给打的果汁。平时她都会把这些放在厨房里,他们兄妹俩已经习惯了一想喝就去厨房寻。 “先把果汁放下,没听见你们爹的话么!”樱娘吼道。 他们俩对樱娘还是有点惧的,只好乖乖地把手里的碗放下了。 “说了多少遍了,不能欺负人,更不能打人,你们俩咋就记不住?”樱娘接着吼道。 他们俩低头捏着衣角,也不反驳。樱娘知道光靠讲道理也是没用的,还是来点惩罚吧,“清儿,你长牙齿是用来吃饭的,而不是用来咬人的。从现在开始这十日之内你都不能再吃零嘴了!果汁也不能喝!晚上只能自己睡觉,不能要爹娘陪!”樱娘说着就把清儿刚才放下的碗端起来,将果汁一饮而净。 清儿撅着嘴眼巴巴地望着她娘,果汁喝了就喝了吧,只是晚上睡觉没人陪她,她会害怕的。 樱娘又朝念儿大声道:“念儿,你这就是去菜园里摘菜,回来后把菜洗好,锅碗也要洗好,然后把一家子饭菜给做出来!” 念儿咬了咬唇,低头出去找篮子了。 等念儿出门了,清儿也乖乖地去院子里玩了,伯明才拉着樱娘坐下,“念儿才七岁,你就让他做饭不太合适吧,他比灶台也只高那么一丁点儿。” “你以前不是说自己七岁就踩着小凳子做一家子的饭菜么,怎么到了念儿头上就不行了?” 伯明再一想自己小时候的经历,觉得也是,他像念儿这般大时,除了做饭,还经常下地跟着爹娘一起干活哩,还要带着弟弟们。而念儿确实啥都没做过,与别家的孩子相比,他认的字是最多的,学的东西是最杂的,可干的活是最少的。 其实樱娘也挺自责,她平时对念儿和清儿的教育里掺和了太多现代的东西,却没有注重教他们礼仁谦让,更没有把他们当这里农家的孩子一般养,差点把他们当成现代的孩子养了。 可这里是古代农村,他们过的是这里的生活,再这样下去,与这里的孩子都格格不入了。幸好他们都还小,想掰过来还来得及。 到了傍晚时分,招娣见念儿提着个菜篮子从她家院门前走过,累得满儿大汗。她甚是好奇,大嫂怎么舍得让念儿干这种活了?她跟着念儿后面来到樱娘的院子里。 樱娘见到念儿这么久才回来,劈头就问:“你摘点菜怎的去这么久?” 念儿用袖子抹了抹汗,像赌气似地不理她娘,而是去井边蹲着择菜。伯明见时辰太晚了,就在旁边帮一帮,他担心自己若不在旁教着,念儿连择菜都干不好。 招娣进来之时,她的四岁小儿子也跟着过来了,蹲在念儿身旁,十分认真地看着念儿干活。清儿也蹲在旁边瞧着,好像觉得看哥哥干活十分有趣。 “大嫂,你咋突然想起让念儿干这些活了?”招娣很不解,在她眼里,樱娘平时只注重教他认字和算数的。 樱娘叹道:“再不让他学着干点活,以后就啥都不会了。他今日还把幼儿院的孩子们给打了,一下打了十几个,太不像话了!” “我家小暖除了到处疯玩,倒还知道要干活的,这会子正在洗菜哩。不过农家的长女本就要苦一些,既便现在咱们几家日子都过好了,但也没有下人来伺候,孩子们成人后也未必有人伺候,学着干活确实是应该的。” “我和伯明商量好了,打算将念儿送到秋风堂去,你家小暖去不去?”樱娘问道。 招娣直摇头,“我家小暖是女孩儿,上什么私塾?待她的弟弟有了念儿这么大,送去读书还差不多。” 樱娘劝道:“女孩儿能读几年书也挺好,你以前不还羡慕我会写字认字么?我家清儿再过个两三年,我也是要送她去私塾的。” 招娣是没法接受女孩子和男孩子同坐一堂读书的,尽管她家里现在是要啥有啥,她也没想把小暖像大户人家的大家闺秀那般去养,“整个私塾都没有一个女孩儿,甄家的姑娘也只是请先生在他家教过一年,听说是粗略能看懂什么三字……和什么千文之类的,这就已经很了不得了。” 恰巧这些被外面的银月听见了,她笑道:“那是《三字经》和《千字文》。” 虽然四家是各住各院,但是院墙都是相连的,哪家发生了什么事,其他三家几乎都是知晓的。 银月和金铃刚才听说念儿又打人了,就都来樱娘家瞧瞧。 银月又道:“大嫂,我也想将我家小语和小慧送去读书认字,可是上秋风堂似乎不太适宜,那儿没有女孩儿。若是咱们把女孩儿送进去太扎眼了,教书先生也不一定收。要不……像甄家那样请一位教书先生来家里教吧,咱们几家的孩子都跟着一块儿学,多好。” 银月的二女儿小慧都已经五岁多了,现在肚子又怀了一个,只是还没显怀。 金铃忙道:“你们三家的女孩儿倒是可以请教书先生,我两个儿子就算了,得让他们跟着别人家孩子一起读书才好,季旺说这样可以互进互助,将来出远门也能干大事。”金铃已经被季旺调、教得越来听话了,说什么都能扯到季旺身上。 樱娘听了这么许多,心里也有了打算,“男孩儿到了六七岁就都送去秋风堂吧。至于女孩儿,明日我去秋风堂问问,教书先生若是不肯收,咱们再另想办法。” 其实樱娘觉得女孩应该和男孩一起上学堂比较好,可是以这里的风俗是不太好的。既然生活在这个地方,还是得按这里的规矩来,如此才不显得突兀。 说好了这件事,招娣她们都带着自家的孩子回家去了。 伯明帮着念儿一起把菜都择好了,这会子开始洗菜了。 樱娘嚷道:“伯明,你过来,让他自己洗。” 念儿把菜放在水里乱揉弄着,在樱娘一遍又一遍的督促下,总算是洗干净了。来到厨房,樱娘不能再让他自己一人干了,而是和伯明站在念儿的两旁,一步步地教他,先放什么,再放什么。 清儿竟然跑到灶下塞柴火去了,她可不是勤快,而是觉得好奇。 才一会儿,她便把火星给弄到灶膛外来了,差点把她裤子给燃了。 “哎哟,你个小祖宗,你这是要放火烧宅子啊!”樱娘跑过来扑熄火苗子,把她拉开了。 这顿饭菜做得一点儿也不可口,不是咸了就是淡了,饽饽蒸得也难吃,硬邦邦的。这还是在樱娘和伯明的指点下才做出这样的,若是让念儿一人独做,整个厨房估计都要被他糟蹋了。 不过樱娘和伯明还算是欣慰的,寻思着再多教几次,以后念儿即便一人在家,应该知道怎么做饭吃了。 樱娘边吃边说:“念儿,你想去秋风堂么?” 念儿摇头道:“不想!前几日他们在路边玩,拿棍子在路边写字,还没我写得好看哩,也没我认的字多。还有,十个加三十五个他们都不知道该是多少,还要掰手指头、脚指头,最后还是没算出来,一个个的都蠢死了。” 樱娘与伯明噎住了,如鲠在喉,念儿的骄傲感太甚了,已经快到了目中无人的地步了。 想到秋风堂里有甄家的好些男孩儿,还有葛家的。樱娘便寻思着让念儿进去受受挫也好,因为那两家的孩子可都不是好惹的。 樱娘酝酿了好一会儿,才道:“不想去也得去,去那里不只是读书认字,还要跟着先生学很多做人的道理。像你这般动不动就伸手打人,还张口闭口说别人蠢,爹娘说的你又不听,再这样下去,你岂不是要翻天了?” 念儿放下了碗筷,这样的饭菜,他实在吃不下多少,“那我就去好了,正好想去会会他们几个呢!” 樱娘和伯明见他说完就回自己屋的,那神情像个小大人似的,他们俩眼神交汇,互相了几眼,都不知该怎么办了,教养孩子可真是个大难题。 清儿吵闹道:“我也要去,我也要去,哥哥不去幼儿院了,就没有人帮我打架了。”她心里也有着小心思,若是哥哥不在幼儿院了,她以后就不敢随便咬人了。 樱娘与伯明真是无语了,心里叹着气。大的是有主意、有脾气,虽也时常承认错误,但就是太傲气,一副谁都比不上他的气势。而这个小的,虽然才三岁多,却时常以捉弄人为乐,还很会看眼色行事,每次都是偷偷地捉弄人,不让云儿她们瞧见。看似倒古灵精怪的,就是太任性。 樱娘和伯明此时都意识到,管教孩子的事不能再拖了。 次日,他们俩一起送孩子们去了幼儿院,让念儿跟伙伴们一一道歉。虽然他不情不愿的,但总算是开口了。 之后他们俩便一起来到秋风堂,找那位教书先生。教书先生姓杨,跟伯明年纪相仿,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 他态度谦恭,语气也十分柔和,他自然是愿意收念儿的,说这几日就送来都行的。至于女孩儿,他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肯收。 从秋风堂出来后,樱娘就心生了一个想法,“伯明,小暖和小语、小慧都大了,咱们的清儿过个两三年也不能在幼儿院混了。其实不只咱们几家,也有好多家境好一些的人家想让女孩儿多读点书的。要不……咱们办个女子学堂,然后请女教书先生来教她们,不仅教读书写字,还教女红,也教一些礼仪规矩和做人的道理。总之得让这些女孩儿以后能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你意下如何?” 伯明听了眼前一亮,樱娘不就是上得厅堂也下得厨房的最好的例子么,他才要说好,却又止住了。 “怎么了,这样不好么?”樱娘还以为伯明会像很多人家那般,认为女孩儿无才便是德,所以才不太乐意。 其实伯明早被她给熏陶了,哪里还会是那种想法。他叹道:“好是好,只是从哪来去找这样的女教书先生?” “要不……咱们去找姚姑姑帮忙,她应该认识从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听说那些教养嬷嬷本事可不小,将许多大户人家的姑娘教养成大家闺秀,不仅举手投足十分得体,还会写诗作赋。只是教养嬷嬷看重的是三从四德,和教书先生所侧重的东西肯定不一样。除了请教养嬷嬷来,我以后得了空也可以过一把教书先生的瘾,时常去教教她们,你觉得怎么样?” 伯明这才反应过来,樱娘才是教书先生的最好人选,点头道:“好啊,有你和教养嬷嬷两人轮流来教,我也放心了,否则我还担心教养嬷嬷会把孩子们都教得一板一眼了。自从那些商贾派人来永镇运货后,咱们有一年多没去乌州吧,姚姑姑也不知过得咋样了?” 樱娘感慨道:“确实是好久没去了,过几日咱们一起去,我也想看看姚姑姑了。现在家里已经有了马车,往返一趟也没以前那么费劲了。” 招娣听樱娘说要办女子学堂,忽然又愿意让小暖读书了。因为全都是女孩儿,她不再担心小暖整日和男孩儿混在一起了,这才是她最开始不想让小暖去秋风堂的最要紧的原因。 招娣和银月都凑了钱给樱娘,然后一起选好地方请师傅们来盖屋子。 过了几日,樱娘要和伯明一起去乌州了,他们提前把两个孩子交给了招娣。 乌州这几年却没有多大变化,他们俩走在街头上,发现和六年前的感觉一样。 只是,这次来到李府时,却发现与往年不同,门口看守的小厮只剩一个,还愁眉苦脸的。 “这位小哥,你还记得我们俩么,我们是永镇来的。”樱娘还记得这位小厮,可是这位小厮像是不愿搭理他们俩,樱娘便以为他已经把她和伯明给忘记了。 这位小厮懒懒地抬起头来,“我记得你们,只是你们好似一年多没来了吧?李府早已今不如昔,你们来也捞不到啥油水,就别来找夫人的麻烦了。” 樱娘与伯明听了同时一惊,今不如昔?难道李府出了啥事? 樱娘从袖兜里掏出一颗一两重的银子塞给小厮,“我们来可不是为了捞油水,只是为了探望你家夫人而已,还望你能赶紧进去禀告一声。” 小厮都一年多没见着打赏的银子了,更没想到会樱娘出手这么大方,一拿就是一两银!他拿着钱高兴地跑了进去。 没过多久,小厮就出来了,说夫人请他们进去。樱娘与伯明才跨进院门几十步,便见姚姑姑迎面走来了,她刚才只是在屋里稍整理了一下妆容,就亲自上前来迎接。 樱娘远远一眼就瞧见姚姑姑的姿容不如当年了,虽然还是那样的容貌,却没有当年那般容光焕发。除了脸色没有光泽,身上的装扮也差了许多,以前都是金丝绣花锦布衣,有些还是滚白裘毛领的,头上插的是金钗玉簪。 而此时的她,却是一身极普通的绣花细棉布衣,头上也只斜插着一支银簪。论起打扮,甚至还没有樱娘时兴了。 最关键的是,她身边一个丫头也没有了,就她独自一人。 樱娘小跑着过去,有些哽咽地道:“姚姑姑,都怪我,好久没来看你了。” 姚姑姑神色虽然没有光彩,却极平和,她拉着樱娘的手,柔声道:“现在来看我也不迟啊,咱们进去叙话吧。” 这间正堂也与往年大不一样,以前摆放着那些珍贵器玩一件都不剩了,就连阁架子都不见了,还有那些名贵树木打制的椅子也都换成了普通的杉木椅。 樱娘与姚姑姑说话从来都是直来直往的,从来不讲究什么隐晦,毕竟两人是这么多年的朋友,也不需要拐弯抹角的。 樱娘一句多话都不说,直入话题:“姚姑姑,家里是遭了什么大祸么,怎的冷清成这样子了?李大哥呢,还有他的那些孩子们呢?” 姚姑姑给她和伯明沏上了茶,这是最普通的山茶,然后坐了下来,慢悠悠地说道:“都说二十年河东、二十年河西,我们这李府却在一年之内败落了。去年朝廷与西戎大战,国库不足,前线军粮跟不上,将士们饿得都快自相残杀了。后来皇上就派钦差大臣向李长安借银子,这一借就是两百万两。本来,即便朝廷一两银都没得还,李府也不至于混成这个样子,却不承想,几个月后生意又做败了一大笔。家里拿不出银子还债,债主们便纷纷上门,能搬的都搬走了,就连我那些上好的衣裳和头面都没剩一件。唉,首饰衣裳的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没就没了吧。” 李府已经败落了一年多,她早已接受了眼前的事实。 她抿了口茶,又接着道:“李长安近来在忙着寻人买宅院,打算卖了钱后,给几个孩子们分一分。两个儿子本来都是要考仕途的,可是殿试迟迟没举办,因为朝廷一心一意关注着战事,哪里有精力选文官。所以两个儿子都在家坐吃山空,这会子也和他们的爹一块出门了。两个女儿一个是去年出阁,一个是两个月前出阁,如今家道败落,她们嫁的也是极普通的人家。李长安说,到时候也分一点给两个女儿家吧,总归不能让她们过得太苦。” 樱娘和伯明听了久久不知该说什么,这世道变得太快了。前几年朝廷还在修别宫,大耗民脂民膏,直到国库空虚了,那些干了三年徭役的劳苦人民终于得以回家。没想到紧接着又是战事,朝廷没有钱打事,只好打富商人家的主意,李府树大招风,是如何也躲不过的。 以朝廷那虚弱的国库,怕是十年后都还不清李府的钱。而且,皇上到底想不想还,那还得另说。李府倒是得了一张有皇上玉玺红印的欠条,但是谁敢拿着欠条去找皇上还钱? 樱娘难过了一阵,忽然想起姚姑姑刚才说卖宅院的事,便问道:“把这宅院卖了,你们这一家子去哪儿生活?” 姚姑姑淡然一笑,“待卖了宅院得了钱,就先分一半给几个孩子。两个儿子都成了亲,也该过自己的日子了。我和李长安会拿着剩下的钱去乡下盖个小院子,这宅院应该能卖不少钱,只要不奢侈,足够一辈子花销了,你们无需为我担心。李长安如今年纪也太了,不再想生意上的事了。他说了,生意做大了,都逃不过朝廷的眼睛,还是在乡下颐养天年好。” 樱娘心里知道,李长安才刚四十就想着颐养天年,那也是极其无奈的事,看来他是对朝廷彻底失望了。 第79章 患难见真情 姚姑姑是个心胸开阔之人,去年李府突然败落,她没有惊慌失措,如今她更是坦然地接受了这一切。 此时,她还微带笑意说:“呆会儿我做东坡肉给你吃,这可是我新学来的菜式。” 樱娘微怔,姚姑姑高贵了大半辈子,以前见了厨房几乎都是绕道走的,如今却需自己做饭菜,还研究菜式。想到她身边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了,看来是连厨房里的下人也都遣散了。 樱娘故作轻松地点头道:“好,正好我也想跟你学学做这道菜哩。” 伯明不需樱娘提醒,就悄悄地退出去了,先去厨房准备柴火之类的,让她们俩好好在这儿叙些知心话。 当樱娘和姚姑姑说起自己两个孩子难管教之事时,李长安黑着脸回来了。 姚姑姑见他情形不对,问道:“是不是卖不上好价钱?” 李长安先是向樱娘微微点了点头,算是见过面了,然后满脸愧疚地瞧着姚姑姑,欲言又止。 姚姑姑对他再了解不过了,他向来是个沉得住气的人,此时他脸色黑成这样,神色沉郁,还带着怒气,看来事情不小。 姚姑姑又问道:“珉儿和瑁儿回他们的岳丈家了?” 因为家里要卖府院,他们哥俩已经搬到岳丈家住去了。本来李长安是想带着儿子和儿媳们一起去乡下,但他们执意不肯,宁愿去受着岳父岳母的脸色,也不愿去乡下过清贫日子。 李长安紧攥着拳头,想重重地砸桌子,可是碍于家里有客人,他终是忍住了。他呼了一口气,怒气仍然减不下来,生气地说道:“我已经没有儿子了!就在刚才,我和他们兄弟俩断了父子之情,从此再不愿相见!” 姚姑姑不知珉儿和瑁儿到底怎么惹他了,竟然闹成这样,正要细问,忽然有一群人闯进院子里,小厮拦都拦不住。 姚姑姑不慌不忙道:“这又是哪位债主上门了?债不是都抵清了么?” 李长安苦笑一声,“这就是两个儿子做下的好事!去年家道败落之时,他们俩就偷出家里的房契做抵押,然后去做珠宝生意了,亏得血本无归!说来这都怪我啊,当初没有听你的。” 李长安真想捶胸顿足发泄地骂儿子们一顿,可他向来是个恪己之人,只是憋闷地说:“若是听你的,对儿子们严苛管教,又何至于此?” 他当真是后悔莫及! 前几年,姚姑姑就觉得李长安对孩子们太过放任,提出要严加管教。可是李长安总觉得他们的亲娘早早地过世了,不想再让他们过得憋屈,他甚至觉得姚姑姑有点容不下前妻的孩子,所以一直听不进去。 平时除了请有名望的老师来教学,他对于孩子们生活上的事与为人处事从来不管,放任自流,每次给他们的银两都动辄几百两,没多久就花完了。倒是姚姑姑时常管教他们,他们也只是表面上应着,其实该怎样还是怎样,因为他们有李长安这个爹而倚恃着,哪里还肯把后娘的话放在心上。 现在得到报应了,李长安才顿悟过来,家道败落,或许大半都是他自己的错。 姚姑姑淡淡地说:“所以今日你去寻人买府院,他们俩跟在后面是想耍心眼让人家买不成?” 李长安没想到姚姑姑一下就猜出来了,他愧疚地点头道:“我开始还纳闷呢,明明有几家很有意愿,他们俩不是说人家价钱出得太低,就说人家肯定没现钱,一直阻拦着不让我答应人家。有一家确实是诚心诚意,出了价钱也公道,我就答应说回家来拿房契,他们兄弟俩知道瞒不下去了,才招认了。” 后面的话,不需他说,姚姑姑也能猜想得出来。李长安必定是气得急火攻心,当场与儿子们断了父子之情。李珉和李瑁见父亲已经不认他们了,他们便不再顾忌,就让人家来收府院了。 他们俩足足哄了那位老板一整年,不要让他来收宅院,如今实在心力交瘁了。今日此事终于了结,他们也深深地舒了一口气。 姚姑姑叹了叹气,“命中如此,看来咱们得浪迹天涯了。” 李长安这一路上还担心姚姑姑会责怪他,或许一气之下会离开他。没想到她说出浪迹天涯的话来,想必她是打算与他生死与共了,她当真是能相濡以沫、同甘共苦的好妻子啊。李长安眼睛有些湿润,觉得这些年来,他对姚姑姑经常像对生意人那般任意揣度,太委屈她了。 姚姑姑见樱娘在旁听得一愣一愣的,平和地说道:“樱娘,真是让你看笑话了,我家沦落到连府院都没得卖了。先不管这些,咱们去厨房做东坡肉吧。” 院子里的那些人将这个府院欣赏得差不多了,他们得意洋洋地拿出抵押的房契,进来找李长安。 那位领头的人正要开口说话,被李长安打住了。 “你们啥也别说了,我们吃过午饭就搬走,你们都等一年了,不至于急于这一时吧?” 那些人以前可是把李长安当乌州的财神爷看待的,不管做什么可都远远敬着他。如今李长安就这么一点要求,他们也不想做得太难看,都点着头出去了,说下午再来。 伯明已经在厨房忙活开了,除了蒸了米饭,还煎了好些葱油饼,再炒了几道小菜,他完全把姚姑姑的厨房当成自家一样的使了,他相信姚姑姑不会说什么的。 待姚姑姑和樱娘进来后,她们只需做东坡肉了。她们俩并没把府院之事告诉伯明,伯明还不知道姚姑姑等会儿就无处可去了。 他们在这边忙着,李长安则在那边开始收拾细软。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李长安将家里的银两全拿出来称一称,也有一百五十多两。再加上他大拇指上的玉扳指,至少也能值五百两银的。 他把小厮叫了过来,“李府几十个家生子,也就你至今没舍得离开我们。如今我和夫人都没处去了,你在这儿也呆不下去。府里还有两辆马车,除了留给我和夫人一辆,剩下的一辆你拉去吧。你把府里的这些家什拉去卖了,虽然这些都是换过的便宜货,总归能值几个钱,就不要留给那些人了。” 李长安说着又拿出二十两银子递给了他,“你拿这些钱去城郊盖两间小屋子,然后娶门亲过个安生日子。你不是很会做各式糕点么,挑着担子去街上卖,也能养家糊口的。以后日子过成啥样,就看你自己的了。” 小厮抹着泪,再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拿着银子出去了。 饭菜都端上桌了,李长安也过来吃饭。他们四人围着一张小桌子吃饭,神态都挺自然的,好似啥事也没发生。 吃过饭后,姚姑姑和李长安收拾随身需要的物件去了。伯明还在那儿擦桌子,收拾灶面。 “伯明,你别收拾了,你收拾也是替别人收拾了,姚姑姑等会儿就要和李大哥搬出府去。”樱娘接着再把刚才的事说给他听了。 伯明没想到他才在厨房忙那么一会的功夫,李家竟然又遭了一次大难。 “樱娘,既然姚姑姑和李大哥没地方去了,不如去咱们家吧。女子学堂不是要盖成一个大院子么,让他们住那儿就好。姚姑姑还可以当教书先生,她懂的东西多、见识广,还是从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也不一定比她强。以后你和她一起,肯定能将女子学堂办好的。” 樱娘朝他挤眼一笑,“其实我和你想一块儿去了。只是……我担心李大哥脸皮薄,是不肯答应的。何况李府再怎么败落,他们肯定也有一笔钱的,去乡下盖个小院子过日子并不是难事。” 伯明也大概了解李长安的脾性,他踌躇道:“李大哥和姚姑姑应该也不会回他们的祖籍长安的,那儿太遥远了。何况听姚姑姑说她和李大哥在长安已经没有近亲了,且二十多年没回去,已经不能适应那儿的气候与生活习惯。既然要找安身之地,还不如去咱们的永镇,离得不算远,气候与生活习性大致相同。咱家永镇人口越来越多,生意也好做,说不定李大哥愿意谋营生,或想东山再起哩。” 樱娘摇头,“怕他已是没那个心,只想安享余年了。” 伯明忽然灵机一动,“要不咱们把女子学堂卖给李大哥吧?咱们估摸着要花八十两盖个像模像样的学堂,卖给他们五十两就行,免得他们不肯接受。以姚姑姑和李长安的性情,他们去乡下若是啥事也不做,也会觉得烦闷的。这样他们可以教教孩子,还可以与我们几家相邻为友,走门串户的,这一生应该也不算太孤寂。” 樱娘觉得如此甚好,他们就一起过来,征询李长安和姚姑姑的意思。 姚姑姑听了眼前一亮,她是乐意去永镇的。想到当年离开永镇的原因是甄子查的纠缠,而现在她的容颜已不如昔,那厮也不可能再对她恋恋不忘了。 樱娘附在她的耳旁,小声耳语道:“甄子查这些年沉稳多了,他爹已过世,几位哥哥在京城做大买卖还盖了大宅子不会再回来。他便继承了他爹的家财,现在是甄府的老爷了,行为举止都是一副规规矩矩的作派,想轻浮都轻浮不起来。” 姚姑姑轻轻一笑,她早猜到会是这样的。 只是,李长安陷入了沉思,他觉得去哪儿都行,为何非要去永镇呢?可是他见姚姑姑那神色,知道是极其乐意的。 这么多年来,他好多事都没有依她,如今家道中落,她还愿意跟着他,他总该依她一回才是。让她与樱娘为邻,还能教女孩儿读书,她应该能过得舒心。若是与他居于陌生的乡下,每日对着他这么个男人,她或许会厌烦的,日子就会过得索然无味。 思虑良久,他点头了。姚姑姑知道他是为了迁就她才同意的,朝他会心一笑,而他也回之一笑,满眼都是对她的愧疚与感激。 两人好像从来没有如此默契过,或许这就是患难见真情吧。 李长安先去珠宝行把玉扳指给卖了,樱娘和伯明帮着姚姑姑将行李搬上李家剩下的最后一辆马车。 待李长安回来时,他坐在马车前准备驾车。 姚姑姑还有些担心,“长安,你已二十多年没赶过马车了,还能赶得动么?” 李长安十分自信地应道:“笑话,这世上还有我赶不了的马车?想当年我跟着我爹跑生意,天南地北地跑,全都是我来赶马车的,那些小厮们乖乖靠边站。” 姚姑姑本想说他已经不年轻了,哪能像以前小伙子那般生龙活虎。但怕这一句话触及了他的心伤,因为他常常感叹自己快老了,每次面对着鬓边抽出的几根白发丝,他都十分的忧伤。姚姑姑寻思到这些,便不再提。 李长安长鞭一挥,马便跑了出去。开始他确实有些手生,跑了一里路之后,他便轻车熟路地驾驭得很好了,赶超了伯明的马车。 姚姑姑动情一笑,她仿佛看到了当年与她青梅竹马的那个他。那时他才十五,她刚满十三,他常常驾着马车带着她去县里买东西。因为怕人瞧见,她不敢坐在马背上与他共骑,只能躲在马车里。 每次她都吓得直呼喊,生怕自己会从车轿里摔下去,但是每次他都将她安好无虞地带回了家。 以前的情景历历在目,她没想到,二十多年后的今日,还能将当年的情景再现。 听到外面李长安的驾马声,她坐在马车里,潸然泪下。 * 因为女子学堂还没盖好,姚姑姑和李长安就先住在樱娘的家。 姚姑姑瞧着樱娘家里的摆设,有些好奇,“樱娘,你这些家什都是从哪儿买来的,我自认见过各式各样的家什,但还真没见你过你家这样的。” 这些可都是樱娘自己画图找木匠师傅做的,比如新式衣橱、书架,还有矮茶几之类的。当然,她画图时请教过伯明。 她给姚姑姑递上茶,“这些都是我和伯明在闲暇时瞎琢磨画的图,然后请木匠师傅来打制的。” 姚姑姑坐在类似木沙发样式的长靠椅里,“不错,舒适得很,你和伯明还真能折腾,竟然想出这么些玩意。” 李长安跟着伯明去各个作坊里瞧瞧,他对薛家几年间就发了家的事倒是十分感兴趣。 不知是小暖还是小语,去薛家村玩时,无意中说起家里来了大客,还是从乌州来的。 云儿挺着大肚子,就一路小跑着过来。这么多年她都没见过曾经的主子了,当她跑进樱娘家的院子,听到姚姑姑在屋里说话的声音,她就开始泣不成声了。 这对旧主仆一见面,必定是有说不完的话,云儿有抹不完的泪。 姚姑姑劝道:“好了好了,你肚子里还有孩子呢,哭多了可不好。” 云儿使劲地抹泪都止不住。 姚姑姑说笑道:“樱娘出息了,已经是腰缠万贯了。还听樱娘说你早些年就已经办了一个幼儿院,也出息了。你们都是往前走,倒是我在走退步路,现在已是半老徐娘了,来找你们凑伴了。” 云儿破涕一笑,“夫人,你说啥哩,你再不济,也比我家要强上许多。你是风韵犹存,哪里是半老徐娘了?” 姚姑姑笑着应道:“风韵犹存不就是半老徐娘了么,否则就不叫犹存了,而是像你们这般风华正茂了。” 云儿脸儿微红,撒娇起来,摇晃着姚姑姑的胳膊,“夫人,你知道云儿嘴拙,说不来适当的词儿,你还这般说,反正你就是没老。” 姚姑姑见她这样,心里更舒坦了,“瞧你这样,我就知道你家男人对你不错,连撒娇都使上了。” 云儿这时脸更加红了,“夫人,你净拿云儿说笑。” 姚姑姑忽然收敛起笑容,“云儿,你以后不许再叫我夫人了。永镇有不少人识得我,都和樱娘一样叫我姚姑姑,你也跟着他们这般叫吧。如今我不再是你的主子,你也不是我的奴婢,你再叫我夫人就不妥当了。何况我现在已是落难人,哪里还称得上夫人,叫人听了岂不是笑话。” 云儿颇为伤感,“夫人,云儿改不了口。” 姚姑姑叹道:“人的一生可能会大起大落,命运或许也会多舛,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能改变的,何况一个称呼而已。你慢慢地改吧,过几日或许你就能叫习惯了。” 云儿乖乖地点头,然后与樱娘一起来为姚姑姑收拾出一件空屋子来。樱娘家的屋子足够多,各屋的陈设也都算讲究,平时收拾得也整齐。她们只要稍微收拾,再铺上铺盖就行了。 晚饭过后,樱娘把念儿和清儿叫到姚姑姑的面前。 “念儿、清儿,快叫干娘!” 樱娘刚才已经与姚姑姑商量过了,问她愿不愿意当孩子们的干娘。姚姑姑当然是愿意的,她自己无儿无女,李长安倒是有四个孩子,可都与她不贴心。如今他们父子之情都断了,更不需说与她还有什么感情了。 而樱娘也是怀着心思的,姚姑姑现在与李长安还能相伴着过,待老了后,李长安或许会先于她离世,姚姑姑身边没个儿女照顾,晚年会很凄凉的。若是收了念儿和清儿为干儿子、干女儿,将来两个孩子就得视干娘为亲人,得养老送终的。 樱娘相信,好好教养这两个孩子,他们或许不只是会为姚姑姑养老送终,说不定也能好好地孝顺她,愿意时常伴她左右,为她解解闷。 念儿与清儿都很喜欢姚姑姑,刚才吃饭时就已觉得她十分亲切和蔼,而且她身上散发的那种气韵,让他们觉得她肯定是个厉害的人物,此时他们俩都抢着喊干娘。 姚姑姑心里一暖,将他们俩左右抱怀,“长安,没想到来到这儿,我还能收获一双儿女了。” 李长安见姚姑姑高兴,他也高兴,“嗯,这回你可以好好教养他们,不要像对珉儿瑁儿那般纵容了。” 李长安一说起自己的两个儿子,就无比地遗憾。 从次日起,念儿就不再去幼儿院了,而是背起樱娘为他缝的小书包,去了秋风堂。 姚姑姑和李长安则时常去樱娘家的斜对面,监督着泥匠师傅们盖女子学堂。因为会盖成一个大院子的样式,后面的一排屋子将来是他们自己的住所,所以他们提出很多意见,希望盖成他们自己喜欢的那种样式。 姚姑姑还学着樱娘画起图来,每日都有自己的事做。李长安忽然找到了一个新的乐趣,他没事就扛起锄头去山上,挖奇形怪状的树根回来当盆栽。 他还栽养着各种花盆,在村民的眼里,有些花草再普通不过了,被他这么一栽在花盆里,不知怎的就显得高贵许多。 * 这一日,念儿从秋风堂哭着回来。念儿竟然被人欺负哭了,这对樱娘和伯明来说,应该算是件稀罕事。 因为念儿主意大、脾气也倔,不再像小时候还呆在襁褓里的他那么爱哭了。这几年来哪怕他再怎么想哭,都是极力憋着,不肯认怂,何况平时也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 樱娘也不哄他,只是说道:“以前你打别人的时候,别人也是像你这般哭着鼻子回家的,滋味不好受吧?” 念儿抬袖将泪一抹,不哭了,“我以前只是十分生气时才打人,骂人也只是骂人家蠢。可是甄观易竟然骂我是土财主家的儿子,上不了台面,还往我身上吐口水!” 甄观易是甄子查最小的儿子,念儿当时还冲上去与甄观易打了一架,只是自己比他小了一岁多,不是他的对手。吃了不少亏,他才哭着回来。 樱娘拿块湿巾子递给他,让他把那张脸擦一擦,然后坐下来,准备好好教他以后如何应对像甄观易这样的同窗。若是连这点都应对不了,以后如何应对漫长的一生。 第80章 有钱人的烦恼 樱娘望着念儿那张挫败的脸,叹道:“来,你也坐下,娘就跟你讲一个‘坐井观天’的故事吧。” 樱娘还没开始讲,念儿就抢话问道:“是指人坐在井里望着天?哪有这么蠢的人,天空如此之大,那样只能望到一角。” “瞧,你老毛病又犯了吧?娘还没开始讲,你就自以为是了。娘要讲的这个坐井观天的不是人,而是一只青蛙。有一日,一只小鸟落在一口废井的井口上,青蛙与小鸟说着说着就吵起架来,它说天空只有井口那么大,而小鸟说天空是无边无际的,你说它们俩谁说的对?” 念儿不以为然地说道:“当然是小鸟了,青蛙蠢死了,它躲在井里知道啥?它若是不信小鸟的话,自己跳出井来看,不就知道了?” 樱娘反问道:“你不觉得你跟这只青蛙挺像的么?你说它蠢,其实也是在说你自己。你平时也经常认为什么都是自己的对,听不进他人的话。你上幼儿院的时候,觉得谁都比你蠢,也因小伙伴们的家没有咱家富裕而瞧不起他们。甄观易骂人固然不对,但他也是在告诉你,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平心而论,咱家确实如同土财主,甄家才是真正的富贵之家。” 樱娘见念儿似乎不服气,又道:“论家世你不占优势,论智慧你也未必就是最出挑的。秋风堂虽然才十几个孩子,说不定哪一日你也会发现有人比你懂得更多。你认的字多和算数很快这也并不一定就是很了不得的事,真正聪慧与明理之人不会像你这般自视轻高。只有能看到他人的长处、能与他人和睦相处之人才值得人尊敬。” 念儿听了面露愧色,但他立马又反驳起来,“哪怕聪慧明理又能怎样,还不是要受甄观易的欺负,他就仗着他家有钱有势罢了。” 这时姚姑姑走了过来,她将念儿刚才的话都听了进去。 她也想来跟念儿掰扯掰扯,“干娘对甄家的底细还是知道不少的,就让干娘跟你讲讲什么叫‘一代不如一代’吧。甄观易的祖爷爷可是与先帝驰骋沙场、立下汗马功劳的人,当年被封为国公的。可是到甄观易他爷爷这一辈就差了许多,虽然他也在京为官,办差也得皇上赏识,可他偏偏锋芒太露,不懂得与人周旋,在朝中树敌太多,最后皇上不得已让他解甲归田。而到了甄子查这一代,他们甄家就彻底中落了,且不说无一人在朝中为官,就连一个真正才德俱备的人都没有,如今也只能靠屯田和做买卖了。虽然仍是咱们永镇的头号富贵之家,但他家若是再没有得以承继之人,迟早也会坐吃山空的。” 樱娘接话道:“念儿,你干娘的话你听清楚了没?爹娘辛辛苦苦攒下的这些家底,你若是像甄家后代一样,迟早也会被你败光的。既然你知道甄观易不对,你就得做与他不一样的人,只有懂得谦恭、博问好学且能广交朋友,将来才能成为一个有出息的人。” 念儿其实是个聪慧的人,这些道理他是一点就通的。只不过以前傲气太甚,掩盖了他的天资而已。 这时他如同忽然被开了蒙似的,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道:“娘、干娘,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努力做一个有出息的人。” 他说完就背起他那独特的书包回自己屋了,打开书本温习杨先生今日讲的课,直到饭熟了,他才抬起头来。 樱娘见他少了些浮躁,能静下学习,觉得他已经进步不少了。 几日后,念儿竟然还带来一位比他大三岁的同窗顾兴回家来玩,还热情地留人家吃晚饭。 因饽饽还没蒸熟,大家就先围桌坐着说说话。 念儿跟樱娘和伯明自豪地说,这位顾兴是自己的第一个好朋友,而且他比自己优秀得多。杨先生提问时,每次都只有顾兴回答的最令杨先生满意。其他人都是按部就班地回答问题,大同小异。只有这位顾兴答得不一样,不仅有新意,还十分有道理。 樱娘与伯明听了心头一喜,觉得念儿与前些日子相比,真的不可同日而语了。因为想让念儿承认别人比他优秀,简直太难了,而且他还终于肯交朋友了。 何况顾兴还是顾家村一户普通农家的孩子,攒了一年的钱也只够交一次秋风堂的束脩。若以念儿以前的习性,哪肯与穷人家的孩子深交。 樱娘知道这可不仅仅是因为她与姚姑姑对他的开导,更多的可能是杨先生潜移默化影响了他的原因。因为听许多人赞扬杨先生对所有的孩子一视同仁,从来不偏颇有钱人家的孩子。 或许就因为如此,念儿已将自身的优越感看淡了,自然而然也就能看到他人身上的长处了。 樱娘趁机问道:“这几日你和甄观易闹别扭了么?” 念儿摇头,“他嘲笑我,我若是理了他,岂不是表白我承认自己是他说的那种人而恼羞成怒了?杨先生说了,对于胡搅蛮缠之人,只有对他置之不理,才是对他最好的惩罚。” 樱娘听了直点头,觉得还真是这个理。 伯明在旁有些仰慕地说道:“杨先生果然是个好先生,难怪那么多人称赞他。念儿,你不理甄观易了,那他有什么举动?还骂你或欺负你么?” 念儿呵呵笑了起来,“这几日我不理他,他倒是急了,还哄着我说话哩。” 他的同窗顾兴也跟着他一起笑了起来,还说道:“甄家的兄弟三人都在秋风堂,也就甄观易爱闹腾一些。他的两位兄长直接不搭理人,说话都是用鼻孔出气的。反正大家各学各的,只要他不惹我们,我们也不会扰他们。” 念儿忽然觉得以前的自己还真有些像甄观易的两位兄长了,不过他心里偷笑了一下,他现在已经不那样了,因为他知道那样根本赢不了别人的尊重。 * 一个月后,女子学堂盖起来了,姚姑姑和李长安就搬了过去。前院是学堂,后院是他们的住处。 学堂里布置得清雅得很,适应女孩子在这里读书和学规矩。后院则与前院隔着一道门,外人是不能进来的,因为这里面是姚姑姑与李长安的小天地。 十分扎眼的是,无论前院和后院都摆了好些花盆,红花绿叶,朝气得很,而且馥郁的芬芳香溢满院,让人一进来就浑身舒服。 因为这个学堂已经卖给了姚姑姑,所以收多少束脩及如何安排女学子都由姚姑姑和李长安决定,樱娘是不插手的。她说她只会每日来上那么半个时辰的课,而且不要月钱的。 樱娘开始还担心女子学堂会很冷清,因为最开始只有小暖、小语、小慧三人报了名。清儿才三岁多,还太小,樱娘怕她扰乱课堂,就没让她去。 没想到过了三日,葛地主家有三位女孩被送来了,其中还包括银月她大姐的女儿。本来葛家是不同意妾室生的姑娘来上学堂的,后来还是看在这个学堂最初开始盖的时候,银月家也是出了一部分钱的。即便后来卖给了姚姑姑,但是以姚姑姑与薛家妯娌们如此熟络的关系,葛家觉得银月她大姐生的姑娘是必定要送来的,为的就是希望姚姑姑能对正室生的两位姑娘好一些。 女子学堂有了六位女学子,姚姑姑就开始上课了。没想到在开课的第一日,甄子查竟然领了四位姑娘来了。 这四位姑娘从六岁到十岁的都有,其实也就一位是他的小女儿,因为以他的岁数,他的其他几位女儿都已经嫁人生孩子了。按理说,以他大老爷的身份,怎么也不该是他领孩子过来,殷管家虽然老了不少,但还是管事的。 另外三位姑娘都是甄子查他妹妹家的孩子,如此说来,这更不该是他该管的事了。 姚姑姑一见了他,就知道他来的原因了,只不过是想会一会她而已。 甄子查的眼神定格在姚姑姑的面容上,许久才道:“你已经风华不再了,不过还算雍容端正。”他的声音已老成了许多,再也没有当年的轻浮了。 姚姑姑瞥了他一眼,“你都四十多了,快成老头子了,还有心思去端详一位女教书先生的容颜?” 姚姑姑话也不多说,只带着他进了待客室,由李长安接待他。她自己则领着甄子查带来的四位姑娘进学堂了。 如今有十位女学子了,姚姑姑看着她们个个水灵灵的,虽稚气未脱,但已能瞧出她们以后或清丽或娇艳的气韵来。 她暗暗下决心,她一定要好好教她们,让她们成为下得厨房、上得厅堂的优秀女子。 李长安看到甄子查来了,先是神色一凛,随后便淡然处之。他客气地请甄子查落座,开口便道:“人生总是如此难以预料,没想到你我还有相见的一日。当年,你寻上李府是为了找玉簟吧?我当时还被樱娘蒙了一道,以为你是去找她的。她还说你为了强纳她为小妾,将伯明打得头破血流的,他们一对小夫妻无处可去,只好先去李府避难。” 甄子查听了先是一怔,继而爽朗地哈哈大笑起来,“这个樱娘,一肚子的鬼点子。当初我还纳闷来着,李兄胸襟怎的如此开阔,竟然对自己夫人的过往一点儿也不想过问,没想到竟然是这么回事!不过说起来,姚玉簟可是从来没给我一个好脸色,我连她的手指头都碰不上的。如此说来,你还得感谢我,若不是因为我,姚玉簟就不会逃到乌州去,你就不会娶到她这么一位贤妻良母了。” 李长安点头微笑,内心却愧疚得很。当初他打发了甄子查并没多想,可是过了几日之后,他忽然疑虑起来,就派人偷偷来永镇打听姚玉簟的事。直到听说姚玉簟对甄子查并无半点意思,他才放心不少。 现在想来,觉得他那是对姚姑姑的不信任,派人偷偷打听也属小人行径。再经甄子查这么一提起,他更觉得自己不是大丈夫了。 甄子查知道在李长安面前说姚姑姑如何如何是很不礼貌的,便道:“李兄,听说你如今一门心思扑在花草树木上,莫非就真的没有别的想法?我甄家有几个庄园子种了不少药材,不知你是否愿意做我家的一位管事,去京城跑买卖?盈的利钱三八分成,如何?” 他是李长安是做买卖的好手,若是他肯帮忙,他就不愁药村没个好销路。 李长安却笑着直摆手,“我对生意再无兴趣,只想清静地安度晚年,了此一生。”他虽然斗志已不在,但志气还是在的,他曾经可是名冠京华的银庄大东家,无论如何也不会甘做甄子查的手下,何况甄子查曾经还觊觎过他的妻子。 甄子查也知趣,想来说动李长安是不太可能的事,寒暄了几句就告辞了。 当他出门,背着手从学堂的门口路过时,听见从窗户里传出来姚姑姑那珠圆玉润且抑扬顿挫的读书声,“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甄子查听得眉头舒展,微微带笑。再一品这诗的意蕴,他又深深地叹息了一声,出了院门。 伯明刚从作坊里出来,恰巧见到了甄子查离开女子学堂的背影。他来到他与樱娘的“办公室”,有些担忧地说:“樱娘,甄子查可是甄家的大老爷,他亲自来女子学堂,肯定是因为想看姚姑姑。你说李大哥不会生气吧,他现在肯定能猜得出来当年我们是蒙他的。” 樱娘只是微微一笑,一丁点儿也不担心,“这都是哪年的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了,你可别小瞧了李大哥,他不会放在心上的,当年的事估计他也早就知道底细了。既然你见甄子查背着手还叹气地出来,就知道啥事也没有了。甄子查你还不知道么,虽然现在当了大老爷沉稳了许多,便若是能惹得李大哥生气,估计他还能兴奋起来哩。” 伯明觉得樱娘说得在理,便不再担心了。 “樱娘,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我想与你商量商量。” 樱娘抬头瞧着他,纳闷道:“啥事?瞧你这么说得郑重,我咋就想不起来咱家或作坊里有什么重要的事?” 伯明嘿嘿笑着,起身来到樱娘的背后,替她捶肩头。 樱娘瞧他这样,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叫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快说,到底是啥事?” 伯明边为她捶肩头边说,“这可不是非奸即盗的事,而是做功德无量的大好事。佛云庙年久失修,我师父的屋里都开始露雨了,师兄弟们的屋里则是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佛堂里的几尊佛像也都破烂不堪了,香客越来越少,人气越来越萧条。而且想入庙当和尚的人见此庙如此破烂,都跑到县里的静陀庙去了。我师父十分担忧,再这样下去,这个佛云庙将来怕是连个来传承的徒弟都没有了,因为我的那几位师兄弟们也都不年轻了,却都没有收到徒弟。师父如今年事已高,他真的担心自己哪一日圆寂了,佛云庙就再也无人问津,渐渐成了废庙破庙。待师兄弟们再一个个的没了,以后佛云庙可能就是杂草丛生的破屋子了。” 樱娘见伯明说得十分伤感,毕竟佛云庙是他曾经的福地。他在那儿养好了病,得师父的疼爱,与师父弟们相处得如亲兄弟,过了十年无忧无虑的生活,他哪里舍得佛云庙渐渐破落的。 “哦,我知道了,你是想出钱修葺佛云庙吧?”樱娘爽快地点头,“好吧,你拿二十两去请人修葺,这只不过小事一桩而已,我还以为有多大的事哩。” 伯明仍使命捶着樱娘的肩头。 樱娘明白了,回头瞧着他,笑问:“嫌少?花二十两来修葺已经不少了。” 伯明支支吾吾地说:“不是修葺,是重新起一座庙。庙都破成那样了,修葺也好不到哪儿去。我想把佛云庙建得大一些,地上都铺青石板,否则香客一进去,踩得到处都是泥,哪里还有拜佛的心情。” 樱娘这下得三思了,她估摸着心算了一下起新庙的花费,“按你这么说,至少得两三百两银子了,可比盖女子学堂还要多花很多心思哩。虽然这些钱对咱家不算是个大数目,我只是担心以后会被官府盯上,动不动就要咱家捐钱捐粮。比如哪儿闹旱灾了,哪儿闹虫灾了。若是真捐到了灾民的头上也行,可是大多数还不是被贪官给顺进他们自己的腰包了?都说十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你当他们这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伯明想起大前年嘉镇闹水患,听说官府找不少财主家捐了钱与粮,可是当地的百姓还是饿死不少。后来永镇及其他几个镇子的人自发地送几十车粮过去,才算解了当地百姓的燃眉之急。当初薛家还没现在有钱,官府没来催捐,倒是伯明与那些自发的人一起去送了粮食,看到了官府只派人下来发一些快生了虫子的玉米面就匆匆走了的那副场景。 伯明也知道,一旦被官府盯上以后就没完没了。眼前的李长安不就是个例子么,因为被皇上盯上了,他家落得个倾家荡产。 “咦?怎么甄家从来没有官府来催捐钱捐粮?”伯明好奇地问道。 “他家与知县和州府有着多年的交往,当然是无论摊派什么都会漏过他家了。咱家哪能和他家相比,人家可是员外府。即便员外已经过世了,那块员外府门匾也还仍然高高挂着哩。依我看,还是花钱修葺一下佛云庙吧,你……不会不高兴吧?” 伯明并没有不高兴,就是觉得有些遗憾,他真的想看到佛云庙香火鼎盛、香客摩肩接踵的景象。 他正踌躇着,招娣在外敲起门来。 伯明去开门让招娣进来了,招娣刚才在作坊门口银月、金铃一起摊晒着有些发潮的线料,却见有四位穿着衙役服的人过来了,说是要找薛伯明薛大财主。 平时可没有人这么叫伯明的,都只是叫大当家的。招娣觉得这些人来可不是什么好事,就赶紧过来找伯明了。 伯明正在问着招娣有何事,那四位衙役已经随着招娣进来了。 伯明只好带他们四人去了待客室。 招娣坐在了伯明平时坐的椅子上,自己倒了一杯水喝,“大嫂,你怎么了,有什么发愁的事么?” 因为樱娘此时紧蹙着眉头,她刚刚才说起捐钱捐粮的事,没想到就来了四位衙役,感觉很不妙。 樱娘叹道:“官府派人来找咱们,能有好事?” 招娣有些紧张起来,“他们不会是来抓人的吧?可是咱们几家也没有谁犯事啊?” 樱娘摇头,“抓人不太可能,咱们家规规矩矩地做买卖,作坊里没有出现打架斗殴之事,更没有出人命祸事。我琢磨着,官府是来要钱了,听说知县可能要去外省的一个州走马上任当州府了,想趁走的时候捞一笔银子。” 招娣脸一愠,“不给!这些贪赃枉法的东西可都是喂不饱的。这任贪官一走若是尝到了甜头,下一任指不定也会知道此事,到时候会想着法子时不时就来捞一笔,那咱们家就成冤大头了。” 樱娘应道:“可不是么,要知道咱们这钱挣得也不容易哩,织线衣有好多妇人的身子越来越差了,榨油坊里更是,他们挣的全都是血汗钱。咱家有钱还不知给短工们多发些工钱,去养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蛀虫作甚?” 樱娘说话时翻开了一个本子,递给招娣,“昨日我和伯明还商量着给短工们涨工钱,不知你和银月、金铃会不会同意?” 招娣对带字的东西天生就排斥,只道:“同意同意,银月和金铃肯定也会同意的。你知道我不识得几个字,还让我看。” 樱娘收起本子,笑道:“即便你不看,我也得跟你们说说嘛。咱们俩赶紧想想对策来应付那些衙役吧,钱坚决不能给,还得不让他们怀恨在心。” 招娣苦着脸,“这也太难了吧,反正我是想不出来。” 第81章 合久必分 果然不出樱娘所料,衙役们来就是为了要钱。他们找了一个十分好听的名目,说是朝廷下令催各地绅士及财主摊派钱,因为国库空虚,战事却仍在继续,将士们缺衣缺粮。 他们拿出皇上这个大名头来压人,又用前线打了两年战的将士们来博取同情,这对于一般百姓来说,哪有不惧的?即便不舍得出钱,但也怕被朝廷怪罪,一不小心被安个罪名那可就完蛋了。 伯明听了十分忧虑,其实他也知道衙役们说的是假话,若是朝廷下令了,必定有公文。可是他们几个只不过空口白牙这么说,伯明哪里是那么好哄的? 想到将士们在前线为国捐躯,而这些官吏们却在离任之前打着他们的幌子来骗钱,当真是可恶至极。 而且这些人狮子大张口,一开口便是三千两,说出来脸不红心不跳,好像这些钱能从天上掉下来似的。 伯明知道,县丞收上了钱,确实会拿出一部分送到朝廷,这样既在朝廷面前得了脸可以谋个好前程,也是为了掩盖他们假以朝廷之令来要钱的事。因为他们确实给朝廷筹到了钱,至于私下到底要了多少银两,他们又不给这些百姓打欠条,一切都由他们说了算。 他们是既得了钱,还不会丢乌纱帽,甚至会因得上面的赏识而加官进爵。 这个主意当真是打得好! 伯明首先找托辞说家里所有的家当加起来也没有这么多钱,哪怕倾家荡产都凑不上一千两,而且近来作坊里进了好几批料子,手上真的没有什么闲钱。 那位衙役领头顿时将脸拉得老长,问到底能拿得出多少钱,还特意指出这是朝廷下的令,谁都不许推托,否则皇上怪罪下来都担当不起的。 伯明说他只知道家里最多只有几百两现银,至于具体数目他也不清楚,作坊里的钱与账都是樱娘管的。衙役们并不是永镇的人,只是听闻了薛家近年来发了大财,至于到底有多大的家底,他们并不是很清楚。 听伯明这么说,他们也不知道伯明说的是实话,还是胆大妄为敢连朝廷的令都敢违抗。 伯明起身,说要去问问樱娘,本想以这个由头与樱娘商量一下对策,没想到这些衙役们精得很,平时配合县丞审案多了,知道怎么防止串供。他们不让伯明去找樱娘,而是由其中的一名衙役亲自去找。 若是樱娘说得和伯明不一样,就可以表明伯明是在欺瞒他们。 只是樱娘早已猜到他们是来要钱的,就连他们要钱的名目都猜出了个大概。在伯明与他们说话的空隙,她已经让招娣将她家那三颗金瓜子找出来,她自己也去拿自家的那三颗。 当那位衙役来隔壁找樱娘,并没见到她人,一出门却见她从对面的家院子小跑着过来,手里还端着一盘花生米和一壶小酒,假装十分热情地说道:“这位爷,我知道你们办差辛苦,来永镇这么远的地方实在是不容易,我家也没有啥好东西招待你们,就只有这些花生米和小酒了。不知你们远道而来,到底办啥差事?” 那位衙役见只有花生和小酒招待,觉得这也太寒酸了,完全不像大财主家的做派。不过,有的吃总比没有的好。 他摆着官腔道:“嗯,你先将这些端进去吧。” 四位衙役边吃边喝,那位领头还不忘瞧着樱娘问:“你将你家的现银都拿出来吧,朝廷下令各地有财力者尽快慷慨解囊,助前线将士们打胜战,若敢隐瞒者可是犯欺君之罪的。听薛财主说,你家有一千两现银?” 这人只想诈一诈樱娘,伯明说只有几百两,他硬是说成一千两。 樱娘故作惊讶的神情,“一千两?这位爷,你不会是听错了吧?伯明,你不会是要将作坊全卖了凑出一千两吧?” 伯明心里恨死了这些衙役,摇头道:“我刚才跟他们说了,咱家只有几百两现银,倾家荡产也凑不出一千两银子。” 樱娘直拍大腿,“哎哟,咱家现在可是连一百两银子都拿不出来了。你咋忘了,惠妃娘娘上个月让人带来太后的口谕,要重盖佛云庙么?过几日就要动工了。听说太后一心向佛,最不忍心见寺庙破败。咱家一共才三百两银子,得拿出两百盖庙,剩下的钱还得买些咱永镇的特产送给惠妃娘娘和太后,手上哪里还有余钱?” 衙役们听樱娘竟然扯出皇上的妃子和太后,唬了一大跳,连花生米都不敢吃了。 樱娘突然又道:“咦?上个月宫里来人,他说是惠妃娘娘身边最亲近的太监,咋没听他说朝廷要募集钱粮的事?反而听他说前线战事顺利,很有可能年底就会凯旋归来了。” 衙役们哑口无言,不过心里还是不太相信,因为从来就没听说薛家与皇家有什么瓜葛。 这时樱娘掏出六颗金瓜子来,因为来不及再问银月和金铃要那剩下的六颗颗,就先拿这六颗对付。她觉得哪怕只有这么六颗,也足以能震慑到他们。 “几位爷,我一介村妇可不敢瞎扯谎。你们瞧,这可是惠妃娘娘赏给我们薛家的金瓜子,上面还刻有‘赏’字哩,只有皇宫里才会有这种东西。”樱娘递给他们看,他们接过来一瞧,傻眼了。 惠妃娘娘可是皇上最宠的妃子,她竟然与薛家有这么亲近的关系,也就是说,今日之事很有可能会被传到皇上的耳朵里? 他们慌了,可别为了县丞捞钱,把他们的命给搭进去。 樱娘又接着道:“要不我将这些金瓜子捐上去吧,到时候即便惠妃娘娘得知我把她赏的东西给捐了也不会生气的,这不也是为了前线的将士们么?” 衙役们由开始来时的昂首挺胸变成点头哈腰,那位领头讪讪赔礼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您们是太后和惠妃娘娘的人。既然你们要为太后办事,手里拿不出钱来,那就算了吧。其实我们也只是奉县丞之令来办差的,其它的事可是一概都不清楚的。” 他说完就带着另外三位战战兢兢的衙役朝伯明和樱娘拜了拜,然后赶紧灰溜溜地走了。 樱娘看着他们的背影,一脸得意的笑容。 伯明良久才回过神来,“樱娘,你这一说,估摸着他们再也不敢来打咱家的主意了。即便下个月新的县丞来上任,有这些衙役去相告于他,以后怕是也不敢上咱家的门。”伯明对樱娘可是越来越佩服了,她总是能在紧急情形下想出好主意。 “对待这些欺软怕硬的东西,只要稍稍扯出皇家,他们自然服软。”樱娘高兴地转身回屋。 伯明跟着进来,发自肺腑的感慨道:“咱家若是没有你,可能还过着六年前那种为填饱肚子而发愁的日子。而且刚才要不是你想出对策,这次咱家估摸着又要拿出一笔大银子来喂贪官。想起当年村民们笑我靠女人吃饭,现在想来,人家也没有说错,你不会……也觉得我窝囊吧?” 樱娘横了他一眼,“瞎说!榨油坊不是你自己撑起来的么,我可没多管。如今咱家挣大头的可是榨油坊,而不是线衣坊。你做下这么大的事,怎么能说自己窝囊呢?” “当年若不是你提醒我种黄豆,我也不会想起开榨油坊,说起来还是你的功劳。” 樱娘瞅着他,“咦?你今儿个咋一直这么夸我,有什么猫腻吧?我当年只是那么一提醒,后来的事可都是你自己做的,而且你做得那么细致,那么面面俱到。哦,我明白了,你肯定是刚才听我跟那些人说要重建佛云庙,这会子突然想着来拍马屁来了。你也别拍了,既然说要盖,那就盖吧。” 她知道这是伯明殷切的希望,那就承全了他。 没想到伯明却摇头,“我忽然又改变主意了,师父肯定也不希望我花大钱来盖庙,何况咱们这是个小地方,若是建那么好的庙,都快赶上御佛堂了,这完全是浪费。有这个钱还不如给短工们多发些工钱,帮一帮那些吃不上饭的孩子们。就按你开始说的,修葺一下就行。” 樱娘见伯明能这么想,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觉得他的想法和自己越来越同步了,她微笑着点头道:“嗯,拿五十两银子来修葺吧,这也不是一笔小钱,盖一个女子学堂才花八十两银子哩。修葺之后,肯定也能像新的一样,大气得很。” 伯明最近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件事,此时终于释怀了。他见樱娘拿出一叠宣纸出来,“怎么,你又想画出什么家什,请木匠来打制?” 樱娘摇头,神秘地笑了笑,说道:“我想给短工们做‘工作服’。” “工……作……服?这是什么东西?”伯明来了兴趣。 “就是劳作时穿的衣裳,回家后就不需穿了。特别是榨油坊的那些男人们,当然还有金铃了,每日身上油乎乎的,特别糟塌衣裳。若是大家能穿上一致的工作服,这样不仅省了衣裳,还能增进集体荣誉感和互助互进。”樱娘怕这些话有些突兀,还特意补了一句,“这可是姚姑姑教我的。” 伯明想象着所有人穿一样的衣裳一起干活的场面,兴致饽饽地说道:“挺有意思的,可别忘了给我也做一套。” “那是自然,我和招娣几人也要做的。到时候再在衣裳上绣出薛家线衣坊和榨油坊的字样,走到哪儿人家一看上面的字样就知道了,以后咱家的作坊名气就越来就大了。” 樱娘一说起这些就十分带劲,“还有,除了给大家涨工钱,我还打算弄一个奖励的明文规定出来。干得好的人能得到奖励,他们劳作起来才会更有热情。” “大嫂!大嫂!”门外响起了云儿的声音。 樱娘和伯明迎了出来,“云儿,有啥……” “事”字还没说出来,他们俩就见清儿躲在云儿身后哭。 樱娘将清儿拉了出来,厉声道:“你是不是又做什么坏事了?欺负小伙伴了?” 云儿挺着个大肚子,过几日就要生了,走了这么一点路,就已满头大汗,她一边擦汗一边说:“可不是么,她刚才趁我不注意,突然推了一个爱骂人的小姑娘,把人推到桌角上,脑门都磕出血来了。我当时吓坏了,连忙去喊郎中,幸好没大事,只是皮肉之伤,已经给上药了。清儿这一下被吓坏了,大哭不止,我就给送回来了。不过,大嫂你可得拿点钱赔给那位小姑娘的爹娘,否则即便他们不敢来找你,心里也是不痛快的。” 樱娘赶紧进屋拿些碎银子,递给云儿,“云儿,你先替我把钱赔给小姑娘的爹娘,晚上我再去她家赔礼道歉。你也快要生了,这几日我就不把清儿送过去给你惹麻烦了。” 云儿瞧了瞧清儿,叹了一气,就回去了。 樱娘把清儿拉进屋里,拿起墙角的笤帚就来抽清儿的屁股,抽得她哇哇大哭。樱娘边抽边道:“你个小姑娘,咋就这么淘,若是磕出人命来,你叫爹娘怎么跟人交代,到时候把你赔给人家得了,人家还不要哩!” 樱娘抽了清儿五六下,伯明想过来拦住,可又不好当着清儿的面拦,否则清儿见她爹护着她,她转眼就又忘记了自己的错。 伯明只是瞧着清儿,没事样地说道:“嗯,抽得好,让你娘狠命地抽,抽得屁股肿得高高的,就好看了。” 其实他想到清儿才三岁多,这么用笤帚抽她,他实在是不忍心看,心疼得很。 樱娘听伯明这么一说,才发现自己冲动了,打孩子根本不起作用,也就是家长出出气而已。 她扔掉了笤帚,气得心肝疼。 清儿见爹不护娘不疼的,挨了打后就靠在墙角边伤心地大哭。 伯明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去搭理她,只是跟樱娘说:“以我看,明日送她去女子学堂吧,虽然她才三岁多,小是小了点。但是那儿的孩子都比她大不少,她也不敢欺负人家。何况姚姑姑管得严厉,她也不敢扰乱课堂。” 清儿对姚姑姑这位干娘是又爱又怕,听说要送她去女子学堂,她还真有些打怵,哭得更厉害了。 樱娘叹道:“只能这样了,明日我带清儿去问一问姚姑姑吧。” 到了晚上睡觉前,伯明给清儿换衣裳时,见她屁股都被打青了,又是一阵心疼。 待清儿在自己的屋睡着后,伯明来到了卧房,“樱娘,以后可不要再打孩子了,姑娘家家的,屁股打成那样,没准她心里把你当成是后娘哩。” 其实樱娘也后悔,“以前我也没怎么打她,今日实在是气坏了。你以为我不心疼?就因为心疼,所以才不敢看她的屁股。你放心好了,以后我再也不打她了,先送去女子学堂看看吧。” 次日,樱娘来到女子学堂,这个时辰还没开始上课,但是已经来了不少姑娘。樱娘瞧着,最近几日又来了好几位姑娘,应该是邻村家境好一些的人家送来的,因为她都没见过。 樱娘领着清儿来到隔壁姚姑姑歇息的小屋,却没见到她人。 平时这个时辰,姚姑姑早就从后院过来了,今日她或许在家里忙些什么吧,樱娘就带着清儿来到后院。 只见姚姑姑搂着一个盂痰子在呕吐,李长安在旁端着水,准备递给她漱口,看他的神色是既欢喜又忧愁。 樱娘琢磨不透李长安这神色到底是啥意思,“姚姑姑,你这是吃坏了东西,还是睡觉着凉了?” 姚姑姑脸上泛起了红晕,一时不知该怎么说,她先接过李长安手里的水漱了口,才与樱娘一起来到堂屋坐下。 姚姑姑欲言又止的,还羞答答的,那模样简直跟小姑娘似的。 樱娘瞧她这模样,既纳闷又好笑,“姚姑姑,你今日这是咋了?你身子不舒服有没有找郎中来瞧过?” 姚姑姑觉得在樱娘面前也没有啥不好意思的了,就直接说了,“樱娘,你说我都三十八了,若是有了孩子,能顺利地生下来么?” 樱娘惊得一下站了起来,“你是说……你有了?” 姚姑姑笑道:“瞧你,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咋还这么一惊一乍的?” 樱娘过来摸着她的肚子,笑眯眯地说:“姚姑姑,别人跟你这么大,孙子都有了。你这叫晚来有福,李大哥肯定乐坏了吧?” 姚姑姑也是既喜又忧,“他虽高兴,但也为我的身子发愁。你说我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还能怀上孩子?即便怀上了,想顺顺利利地生下来,怕也是一件难事。” 樱娘知道,这是古代,生孩子对女人来说就是走一遭鬼门关。姚姑姑和李大哥肯定是担心会难产什么的,毕竟年纪实在是太大了。 可是这儿又没有条件中断怀孕,怀上了就得生下来啊,以后顺利与否只能听天由命了。 樱娘寻思着姚姑姑身子向来康健,便安慰她道:“以你的底子,生孩子肯定没问题的,你和李大哥可别太忧心。对了,听说甄子查就是他娘四十岁时生的他哩,他身子骨还不照样好好的,他娘活到了近七十岁才过世。” 姚姑姑双手不自觉地抚着她那仍然平坦的肚子,微笑道:“你说的也是,听说甄子查的两位妹妹也是他爹的妾在三十五岁时才生的,如今她还在世哩。” 樱娘想起刚才准备把清儿送到女子学堂来,这时又觉不妥了,“你都有身子了,还能好好上课么?清儿昨日在幼儿院又闹事了,我还想着让她来你这儿呢。” 姚姑姑站了起来,走了几大步,“你瞧,我这身子不是好好的么,哪里就娇贵得不能上课了。清儿来也成,我正好想好好管教她。” 樱娘寻思着孕妇适当活动一下也好,只是不能太累了,便道:“好,到时候我们俩一人上半天的课,你也好多歇息歇息,今儿个上午就由我来上吧。” 两人说定了,樱娘就让清儿先去了教室,她来小屋里翻看姚姑姑这几日教的内容,她好准备一下。 当她准备好了来上课,她却在教室外定住了,因为她听到那些姑娘们在里面讨论着什么,热火朝天的。 樱娘寻思着,要想教好孩子,得先知道她们的想法,所以就听了起来。 这时便听到一位大一些的姑娘的声音,“姚先生说了,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国事是这样,家事也会是这样。薛小清她家与几位叔婶家现在貌似处得很好,将来肯定会把作坊给分了!” 可能是因为清儿突然到来,她们就议论起薛家的事来。 接着又有一位姑娘说道:“你说得对,即便薛家这一代不分,不可能世世代代不分吧。听我爹说,当年我爷爷说葛家不许分家,分家了怕一代还没过完,家里就要败落了。可是我爷爷才病倒,还没过世哩,我二婶就吵着要分家,因为她生了五个儿子,我却只有一个哥哥。她觉得她儿子多,分家也能多分些,人都是自私的。” 樱娘在外听了不禁感慨,十岁出头的姑娘就能说出这些来,真不简单,果然都是大家族里出来的。 其实薛家这些作坊将来走向如何,樱娘也早有考虑的,因为伯明兄弟四个全都当了爹,都有后代了。 她和招娣还好说,都只有一个儿子,当然,以后可能还会生的。只是银月已经有两个女儿了,而肚子里这个,她说跟前两胎反应一样,怕又是姑娘。金铃则已有了两个儿子,估摸着以后还能生好几个儿子出来。 在他们这一代,肯定不会闹别扭,可到了子女这一代,那就不一定了,他们做长辈的必须提前把这些安排妥当才是。 第82章 长远之计 樱娘故意在教室外把脚步踩得重一些,让那些女学子们知道先生要进来了。 当樱娘进来时,那些女孩们顿时欢欣雀跃起来。因为之前樱娘来上过两次课,她们都觉得十分有趣,樱娘会教她们许多小曲,还给她们讲很多新奇的故事。 姚姑姑的课她们也喜欢,只是要累一些,因为姚姑姑会经常让她们练习走路姿势和坐姿,练久了身子都僵了。而樱娘上的课,大都是很轻松的。 这时只有清儿哭丧着脸,她娘来上课,能有她好果子吃么? 樱娘这一上午确实没让这些小姑娘们失望,先是规规矩矩地讲了一篇文章,然后就给她们出了好些脑筋急转弯的题,还教她们画图,最后还带她们在院子里上一堂“体育课”,还玩“丢手绢”的游戏。 这些小姑娘们倒是高兴了,只有清儿可怜巴巴的,因为她一个问题都没回答上来,画图时也是鬼画符,还不小心把墨给打翻了,洒了一地。结果樱娘让她面壁思过,靠在墙边罚站。 没办法,对于自己的女儿,樱娘不知怎的就是控制不住想对她动用体罚。 到了午时,有些路远的姑娘们会有家里人来送饭,甄家和葛家的姑娘则由仆人来送。吃过饭后,她们便来到歇息室午休。这间歇息室很大,但也不是每人都有床,而是两条大通铺。 愿意睡觉的就躺会儿,不愿意睡觉的就坐在桌上看书或绣花,都悠闲得很。 樱娘带着清儿回家吃午饭,因为家就在斜对面,近便得很。小暖和小语、小慧也都是回自家吃,她们小跑着几步就各自各家了。 樱娘牵着清儿一回到家,就闻见从厨房里飘出菜香的味道。 清儿从樱娘手里抽出自己的小手,一溜烟地往厨房里跑,“哇,爹炒了四道菜,全都是我和哥哥爱吃的!” 伯明给清儿盛好了饭,再往一个食盒子里盛饭菜,“樱娘,念儿早上就说好了,从今日起他中午不回家吃饭了。虽然秋风堂就在镇上,离咱家还不到走一刻的路,可他说中午想和同窗们一起午休一起看书。” 樱娘洗好了手,走了过来,“秋风堂的旁边不是有卖包子的么,有好几家路远的孩子都是买包子吃的。他又不是小姑娘,家里也没有仆人给他使唤,你这个当爹的干嘛还给他送饭,别惯着他了!” 伯明见樱娘似乎生气了,忙道:“因为我炒了几道他爱吃的菜,就寻思着今日送一次,以后不会了。” 伯明怕樱娘会拦着他,他盖好了食盒子后,就赶紧给他宝贝儿子送饭去了。他之所以这么急,还担心念儿已经去买包子了。念儿最近懂事多了,他才不会要求他爹给他送饭哩。 樱娘和清儿吃完饭后,就来屋里午休。平时她都是睡自己的屋,今日因要守着清儿,她就在清儿的屋里躺下了。 因为清儿的屋离隔壁的银月家只隔一道墙,炕又是贴着墙的,樱娘睡得迷迷糊糊之中,忽然被隔壁说话的声音吵醒了。 樱娘仔细一听,好像是银月她大姐明月的声音。 “银月呀,你家是因为离得近,小语和小慧才能回家吃。我家珠儿可不能回家吃,反正葛家每日都会派奴才来给孩子们送饭。我担心珠儿会被郑八婆的两位女儿欺负,才想着来偷偷瞧一回。” 银月掩嘴而笑,“你当面叫郑氏为姐姐,背后却骂她郑八婆,可别让她知道了,否则又要闹了。你放心好了,没人敢欺负珠儿,听我大嫂说,郑氏的两个女儿还算知书达礼的。” 明月哼道:“嗯,在外是挺知书达礼的,私下里也没少给珠儿气受。” 忽而,她又叹起气来,“咱们姐俩怎的命都这么不好,都多少年了,仍然生不出一个男孩来。你去佛云庙上香了么,可得求菩萨保佑你肚子里的这个是男孩啊,否则将来你们薛家的作坊哪里还有你的份?” 银月抬头,愕道:“咋没我的份,我和叔昌也占了两成的。” “银月你咋这么糊涂,若是你没生得儿子,这两成以后留给谁?女孩子可都是要出嫁的,你家大哥大嫂能同意你将作坊的两成给小语和小慧当陪嫁?然后由你的女婿外姓人也加入作坊里来?这怎么可能,即便你大哥大嫂同意,仲平和季旺也不会同意的。” 银月本来正在嗑瓜子,听她大姐这么一说,瓜子都没来得及嗑,不小心一下囫囵地给吞下去了。 她端起水喝了一口,心里有些慌了,自古以来开作坊的可都是本宗人,哪里有人愿意让外姓人渗进来。她顶多只能给小语和小慧多备些嫁妆,要想分得两成的作坊,怕是真的不可能。 樱娘听得心里叹了一气,就薛家这点事,私下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议论哩。对于如何分家产的事,向来是村民们最热忱打听与渲染的。 接下来又听到明月说:“我们葛家也要分家产了,我没的儿子,也懒得理这些。只是那个郑八婆最近上火了,她只有一个儿子,而二爷家里有五个儿子。两家想要平均分怕是不可能,二爷无论如何也不同意他五个儿子分得的只有大爷一个儿子的财产。最近听好多人撺掇着老爷按六个孙子的名头来分哩,我就等着看郑八婆气得吐血吧。” 这下银月有些坐不住了,只是嘴里仍没说什么。 明月话特别多,这时又扯到仆人身上来了,“你家这日子过得挺不错,就是缺几个丫头和老妈子。我哪怕是妾室,也有一位老婆子跟着伺候哩。你攒那么些钱干嘛,还不如找几个使唤的人来,你瞧你近来脸也变黄了,手也糙了,哪里像是财主家的女人,跟下地刨食的村妇可没好多少。” 银月瞧着自己的手,再与她大姐这么一对比,感觉自己的手像粗耙子,而她大姐的手还滑嫩得很,要知道她可比她大姐小上四岁多啊! 银月唉声叹气起来,“其实我早就想着找两个使唤的人来家,至少洗衣做饭和收拾家的事不再需要我干了。可是我大嫂都没有使唤下人,我这个当弟媳的也不好越过她去啊。” “你花你自己的钱找几个下人,干嘛还要怕你大嫂?她不愿意有人伺候是她的事,你们不是几年前就分家了么?” 银月小声道:“你可不好这么说的,虽然说是分家了。但也还像一家人混在一起过,平时有什么事,我们都还是听大嫂的。” 樱娘觉得再这么继续听她们这对姐妹聊私密的话,实在很不妥,见清儿早已睡着,她就起身回自己的屋了。 可是现在她是想睡也睡不着了,寻思着晚上开个“家庭会议”吧。 伯明给念儿送饭回来了,樱娘就来厨房,瞧着他吃饭。 伯明如今已经是二十八的人了,少了当年的青涩,多了这个年纪该有的老成。只是他的面相与仲平比起来,他总是显得年轻很多。 这里的人比现代人的面相显老,仲平还不满二十七,却已像三十好几的人了。伯明显得年轻些,倒是与他本身二十八岁挺相符。 樱娘觉得以她和伯明这年纪,若放在现代,估计还没开始谈婚论嫁呢,而在这里,他们已经有了一双儿女,儿子都已经七岁了。 招娣昨日还说笑道,她家小暖已经八岁了,再过几年她就要当姥姥了,因为女孩子十四五岁就可以嫁人了。 樱娘再想到自己才二十四岁,这可正值青春岁月啊。每日在家忙活着,虽然吃喝穿用都很不错的,但是从来没真正好好玩过。来古代这么久,除了去过乌州,压根就没再去过外地。 伯明吃着吃着,有些不好意思了,笑道:“你这是咋了,怎么还像成亲那会儿一样,爱看着我吃饭。” 樱娘眉眼弯弯,轻轻一笑,“我愿看你吃饭,表明我还没有厌烦你,你该高兴才是。” 伯明故作一怔,“哦,你的意思是说不定有一日你会厌烦我?” “厌烦你又能怎样,莫非我还能改嫁?”樱娘撇着嘴。 伯明得意地说:“没有我给你写休书,你休想踢开我。” 樱娘瞪了他一眼,“讨厌!不说这些了,我可有正事要跟你说。你想不想有下人伺候你,就是像甄家那样,小厮、丫头、老婆子什么的,咱们就像当老爷、夫人那般,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平时没事训训下人什么的。” 伯明这回是真的怔住了,“你是跟我说笑的吧,我知道你根本不喜欢有人伺候的,那么些人在你面前晃来晃去,你肯定烦得很。” 樱娘托着腮,“我是问你,你别扯我。” 伯明摇头,“我和你一样,也不喜欢人伺候。若是有一个丫头站在咱们的身边,咱们还能这般自在地说话么?还有,我们薛家世代为农,只不过到了咱们这一代发了点财,但也不能因此就摆起大富大贵的人家那般派头起来。” 樱娘笑了,“嗯,咱们还是自食其力,自己照顾自己比较好。要是银月、招娣、金铃她们要找下人来伺候,你觉得咋样?” 伯明沉默了,扒了一口饭,再吃了一口菜,才道:“那是她们自己的事,咱们就不要管了,随她们去吧。” 樱娘叹了一声,“嗯,咱们不管。还有,咱们四家虽然早在几年前就分好了,咱家得四成,他们三家各两成。可是待咱们这些人老了,这些后辈未必就不会为争家产而闹别扭,特别是银月一直为没有儿子发愁,到时候她们手上的那两成该怎么办?” 樱娘还将刚才听到银月和她大姐的对话说给了伯明听,“这事不早早说开,银月心里总是有个疙瘩也不好。” 伯明犹豫良久,说道:“这得听听大家的意见,不能咱俩说啥就是啥。” “嗯,晚上叫齐他们,在咱家堂屋来商议此事吧。” 到了晚上,大家吃过饭后,就来到樱娘家的堂屋聚齐了。每次这么正式的聚在一起,伯明和樱娘都有大事跟他们商议,所以这次一来,他们就感觉到今日的事肯定也不会小了。 樱娘说话不爱拐弯,开门见山道:“如今咱们几家都有了不少积攒,是可以将日子过得更好一些。前些日子招娣生病了,但还得自己洗衣做饭,确实辛苦。还有银月,你又有身子了,好些活实在是干不动了。金铃也是,平时在榨油坊跟男人一样干活,回到家还要累死累活照顾着孩子。我的意思就是,你们若想花钱雇几个老婆子,或是买几个丫头,来家里伺候着,这些你们都可以自己做主。” 银月听了喜上眉梢,“大嫂,你也雇几个老婆子来吧,你平时不也挺忙的么,还经常去女子学堂上课。不过丫头就不要买了,现在那些姑娘心眼多,说是来当下人,可别招惹了咱们家的男人。” 叔昌听了眉头一皱,“你当着大哥大嫂的面,瞎说这些作甚?再说了,我们兄弟几个可是大老爷们真汉子,你当是甄子查年轻那会儿想要纳你为妾啊,你也太小瞧我们兄弟几个了。” 银月撇嘴道:“那也得防着,这种事谁知道啊,你们不动歪心思,可挡不住那些丫头想当妾,惦记着咱家的钱哩。” 樱娘赶紧打住,“好了好了,你们就都雇老婆子吧,她们年纪大,干家务和带孩子都顺手得很。就不要买丫头了,可别没啥事还闹得夫妻不和睦。” 这下不仅银月心里欢喜,就连招娣和金铃也蠢蠢欲动了,心里都想着要雇两个老婆子来家,以后再也不需整日忙叨叨的了。 其实她们平时也都有这个想法,只不过当着自家男人的面,不好意思说只雇老婆子,怕男人嫌她们小心眼。 现在樱娘替她们说了,她们甭提有多高兴了,还是大嫂好啊,懂得她们的心意。 接着樱娘让伯明来说作坊的事,毕竟这是大事,还是该由伯明这位兄长来说,他是大当家的嘛。 伯明先是喝了一口茶,然后十分认真地说道:“咱们四家管着两个大作坊,平时都是我和你们大嫂做主,你们只是负责一些小事,另外得了空还得短工们一起干活。可是待咱们的孩子们大了,以后就不可能再这样了。孩子们之间是堂兄弟,不是像我们这般的亲兄弟,平时他们在一起玩,也可以瞧得出来,他们没有我们小时候那么亲。以后若是让他们混在一起管着作坊,肯定会闹矛盾。” 伯明这么一说,仲平和叔昌、季旺都默默点头,他们也想到了这些。 而银月十分着急,听伯明只说孩子们是堂兄弟,好像没提女孩子的事,难道没她家的份? 金铃心里有些不安,算她的儿子多,说不定以后还要生儿子,觉得因为这事,就有许多外人猜测她家要多分,其实她不想占这个便宜的。 伯明看着他三位弟弟,“你们有什么想法,都说说吧。” 仲平第一个说道:“要我说,咱们还是按各家的几成分吧,每家把自己名下的分给自家的儿子,大家还是在一起干活,不就行了?三弟你也别急,你那两成也可以分给小语和小慧。” 季旺笑道:“要按你这么说,大哥就不用提这茬了,到时候这些孩子们不还是得混在一起扯不清么,还加上三哥家的外姓女婿?若是分开,把作坊也分成四家,然后各家干各家的,这样势必只会把买卖越做越差了。” 叔昌不吭声,看着银月。银月想吭声又不敢,她只是摸着自己的肚子,希望这一胎是个男孩。 樱娘见大家也没有更好的主意,就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依我看,把作坊分成四家是绝对不行的。怕是还没等我们老,作坊就得被各家折腾没了。就说念儿吧,他对做买卖之事不感兴趣,指不定直接卖给别人得了。若是这样,我们岂不是白忙活了这么多年。我觉得最后得看哪家的孩子最适合接手作坊,其他人只按几成拿钱,不要掺和作坊的事。” 银月没太听懂,“大嫂的意思是,以后这作坊只归一人,其他的孩子们都没份?” 樱娘想了好半天,才想出怎么给她讲清楚甩手股东的事。 “其他的孩子们不是没份,而是不在作坊里干活,但照样可以分钱。比如我家,我可以把四成分给念儿和清儿,他们一人得两成,念儿以后无论是走仕途或是干别的都行,他只需每年来分钱就行,前提是这作坊里垫上的这些钱他不能拿出去。拿出去就算撤了,以后再不能分钱了。清儿哪怕嫁人了,她也可以得到她那两成。我的意思就是,他们不许掺和作坊里的事,但该分钱的时候分钱,该出钱的时候得出钱。若是作坊忽然需要一大笔钱来周转,他们必须按占的成数来凑钱。” 银月惊喜道:“你还打算给清儿两成?按你这么说,我家小语和小慧也有份了?” “当然有份了,你自己手里的那两成我们几家是不会要的。金铃,你家儿子多,以后可能他们几个分的钱就少了,你和季旺不会不乐意吧?” 金铃连忙摇头,笑道:“哪里会不乐意,我和季旺只占两成,总不能因为儿子多就占你们的吧。既然大嫂这么说了,我和季旺再也不担心别人说我家以后会占便宜了。” 不仅金铃放心了,银月和招娣也都放心了,左右各自的那两成还是自家的。 这时樱娘忽然严肃起来,“但是无论如何,待孩子们长大了,必须选出一个最能担当、也最适合的人来接手作坊。若是我家念儿想将手里的两成转手,但也只能卖给自家人,绝对不许卖给外人,否则以后就乱了。” 大家纷纷点头,谁也不希望有外人掺和进来。 银月信誓旦旦地说:“大嫂,你放心,将来我家即便女婿也得了两成,但绝对不会让他们进作坊,哪怕要卖,也只卖给金铃家。” 说到金铃家,樱娘就想起她的大儿子蕴儿来,他像金铃一样能干,虽然才几岁大,就知道帮爹娘干活。脑子活络得很,这点又很像季旺。 樱娘便道:“我觉得算蕴儿最有潜质继承作坊,待他长大了些,我和伯明会多教教他。金铃、季旺,你们平时也好好管教他,让他多接触作坊上的事。” 金铃和季旺欢喜地点头,银月和招娣也没有话说,毕竟大家都将蕴儿看在眼里,他是这些孩子们中最勤快最能干的一个,学起东西来也快。 伯明见大家都没啥意见,总算是放心了,“这些事暂且就这么定了吧,以后若有变化再商议。” 他拿出一张纸,将刚才商定的这些都写了下来,一连写了一式四份,他首先在上面摁了红手印,再让仲平、叔昌、季旺也都来摁。 有了这份契约,以后孩子们想闹,怕是也闹不出花样来。 时辰不早了,大家都算比较满意,各自拿一份契约回家去了。 伯明收起契约,去两个孩子的屋里,看孩子们睡觉有没有蹬被子,再来到樱娘的身边。 伯明见樱娘撑着脑袋在想着心事,便问道:“樱娘,你还在寻思什么,刚才的事不是已经商议妥当了么?” “嗯,我在寻思着如何享受生活哩,银月她们几人都想着雇老婆子来家里干活,自己过轻省一些的日子,但是我却想出去玩一玩,你觉得怎么样?” “出去玩?去哪儿玩?”伯明还真没出去旅游的意识。 “你早就说带我去嘉镇看海了,一直没兑现。还有,京城是啥样的,金陵又是啥样的,我可都没见过。虽然我们在永镇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可是对外面的世界我们仍然陌生得很。” 伯明颇有感悟地点头道:“也是,咱们在这世上活一遭,却连这个人世间到底是啥样的都没看全,只不过在一个角落里蹦跶着。与青蛙坐井观天比起来,我们也强不到哪儿去。” 樱娘欢喜道:“你同意了?待招娣和银月她们雇来了老婆子,咱们就把念儿和清儿交给她们。咱们天南地北地走一遭,怎么样?” 伯明揽着她的肩头,“再等两个月吧,待我把佛云庙修葺好了再去。” “嗯。”樱娘柔声应道。 第83章 不可思议 两个月后,佛云庙已修葺完毕。虽然说是修葺,但看上去就像整个都翻新了一般,因为好多间屋子都是重新盖的,而且前面三间大堂里的佛像都是全新的。院子也扩大了,足足有以前的两个大,气派得很。 佛云庙才刚修葺好,香火就旺了许多,庙前呈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伯明站在院前瞧着,见三五成群的人来上香,心里从未有过的踏实。他默默地寻思着,佛云庙经这次大修葺,应该能在五十年内屹立不倒吧?五十年后,肯定会有后代来管的。待他有孙子了,到时候一定要跟孙子好好唠唠这件事。 他见银月挺着微凸的肚子由一位老婆子扶着来上香了,就知道她是来向佛求儿子的。 “大哥,你咋还没回家,大嫂在家等着你哩!你们不是等会儿就要走么?” 伯明朝银月笑了笑,飞快地跑回家。 樱娘在收拾行李,见伯明跑了回来,摇头无奈地说道:“庙都修好三日了,你每日大清早都要跑去瞧一回,不累么?念儿说他要跟小暖玩,就让他留在招娣家吧。金铃家没有女儿,她平时稀罕咱家的清儿,就让清儿去她家。蕴儿和笙儿哥俩也都喜欢清儿,他们在一块儿从来不打架。” 伯明见樱娘收拾好了衣裳,又去拿铁锅和小铁架子,竟然还要带一袋子的粮,纳闷问道:“你带这些作甚?” “这你就不懂了吧,这是出远门之利器。反正咱们有马车,放在马车上也不怎么占地方。咱们这次出行没有一两个月是回不来的,在外面偶尔来个野餐什么的,再搞个烧烤,这才有游玩的乐趣。还有,你赶紧带上两床被褥,若走在途中天黑了,又没有找到客栈,咱们睡在马车里也行。” 伯明听得懵懵懂懂,“听上去咋像行军打战?听说兵士们平时就得背着被褥和铁锅的。” 樱娘噗哧一笑,“你就当咱俩是行军打战吧。对了,你有没有跟仲平他们说,这回先是咱俩出去玩,以后他们再轮流着去?” 伯明点头道:“说是说了,你猜仲平和叔昌怎么回答的?” 樱娘偷笑着,朝外面瞧了瞧,“刚才招娣来玩时还说,外面有啥好玩的,吃不好睡不好,山山水水哪儿都有,没啥好看的,仲平和叔昌不会也是这么说的吧?” 伯明笑道:“没错,仲平说有这个空闲还不如在家多睡会儿觉,叔昌说还不如去县里听几场戏。也就季旺有些心动,说待咱俩回来,他和金铃也想出去转转。” “樱娘,你跟姚姑姑和李大哥说了么?他们俩年轻时见过的世面多,现在姚姑姑又怀了孩子,肯定是越来越不爱走动了。” 樱娘想起姚姑姑今日说的话,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姚姑姑听我说要带锅带粮在路上做饭吃,还要带纸笔记下每日的事。她笑得不行,说我是不是想当第二个徐霞客,到时候可得写出《林樱娘游记》来给她瞧瞧。” “或许你还真能写得出来哩,你不是写了厚厚地一大本‘工作日志’么,还写了‘生活日志’,游记肯定也能写得出来的。” 听伯明这么一说,樱娘又从桌子上多拿了一个本子,“听你的,写游记,每日写一篇。待咱俩老了,一起读着这些,就像重新游历一遍,肯定有意思。” 樱娘和伯明将收拾的行李都搬上了马车,然后仔细点一点,确定没少带什么,便启程了。 他们先来到离永镇最近的嘉镇,当樱娘看见大海时,忽然两眼湿润了。 不知为何,她想念前世的爸妈了。她家是在沿海城市,平时闲着没事时,爸妈就会和她一起去海边玩,还自带烤架做烧烤吃。 她每到夏日都会穿着泳衣,在海边留下各种靓照。 “樱娘,你怎么了?”伯明走了过来,“在路上你还兴奋地唱歌,怎么一到海边突然流眼泪了?” 樱娘慌忙拭泪,“没事,这海风一吹,眼泪就出来了。平时从来不出远门,没见过世面,没想到大海是这样的。” 这里的海滩没有人头攒动的景象,也没有一排排太阳伞,更没有摩艇在海上疾驰。只有几艘小小的渔船,还有几位晒得漆黑的渔民。 就因为这样,这海滩显得格外宁静,格外的美。 樱娘想象着或许爸妈这个时候也在海边玩吧,会不会此时也在想念着她呢? 她做了个深呼吸,用力双脚一甩,鞋被甩得老远,“伯明,咱们下海拾蛤蜊煮着吃吧。” 伯明学着樱娘那样痛快地甩掉鞋,踩着海水,拉着樱娘跑了一阵。忽然,他停了下来,从一个大岩石底下抓到两只大螃蟹,朝樱娘这边晃了晃,“等会儿要吃大餐了!” 有些渔民很好奇,围了过来。因为他们见樱娘和伯明在海边架锅煮海货吃,觉得他们真是闲得慌,肯定是有钱的人家。 樱娘感叹道,要是有手机或相机多好呀,把这场景拍下来,多有意思。唉,既然拍不下来,等会儿就写下来吧。 他们第二站到的是金陵。才刚到金陵地界,樱娘和伯明的马车就停了下来,因为前面有好些人围着一块大石碑不知在干什么,挡住了去路。 樱娘和伯明跳下马车过来瞧,只听得那些人议论着石碑上的字。 樱娘凑过去一瞧,顿时石化了!因为石碑上刻着“到此一游,二十一世纪穿越人士刘宁馨留。” 一个老夫子模样的人捋着白胡子道:“我在私塾当了三十多年的先生,我的门生里有一位中过状元的,中了举的则有二十几个。我读过的书都堆了一屋子,对《说文解字》也颇有研究,可从来就没见过这样的字。” 一位中年农夫道:“周先生,这石碑是从我地底下挖出来的,或许在地下埋了好几百年,这上面肯定是古字,所以你才认不全,反正我这庄稼汉是斗大的字都不识得一个。” 老夫子十分纠结,摇头道:“这些不像是古字,也不像当下用的字,蹊跷得很,这些字我只能认得出一半。” 这位老夫子当然不认得二十一世纪的人写的简体字了。樱娘心里如同翻江倒海,看来穿越到古代来的可不只她一个,也不知这个叫刘宁馨的人到底在哪?或许她早于自己几百年前穿过来的,现在早已黄土埋骨了? 樱娘记得,以前她在电视里看到一则新闻,真实性还没有得到考证,但内容是这样的,说考古学家带队挖掘两千年前的古墓,却发现墓碑上有两种字体,一种是西汉末年的字体,一种是简体字。这让考古学家们十分震惊,更是引起了那些研究时光穿梭机之人的兴趣。 这则新闻真假不能确定,可是她却亲眼见到穿越人士留下来的字啊,这也太罕见了吧? 这个一定要记在游记篇里,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 这时有一位年轻男子上前摸着“穿越”二字,问道:“周先生,穿越是啥意思?” 老夫子长叹一声,“老朽有愧啊,还以为自己满腹经纶,桃李满天下,连知府都喊我一声尊师,我却连这些字都认不全,也不懂这穿越二字的意思,有愧啊有愧!” 其他人还猜测穿越人士或许就是土行僧那样的人,在地下穿来穿去的。还有人说是阴槽地府里来的人。反正是各种猜测,连神带鬼的全猜测个遍。 最后得出这块石碑应该能值点钱,那些农夫就要抬着去街上,打算卖几个钱,就是不知能不能寻到买家。 此时老夫人问是否有人带了纸笔,他想把这样的字临摹下来,然后拿回家去仔细研究。 伯明忙说他的马车里有纸笔,就赶紧过去拿了。直到老夫子和围观的人都走了,那些农夫七个人合力抬着石碑往街上去时,樱娘还呆愣在原地,一下也不动弹。 “樱娘!樱娘!”伯明碰了碰她的胳膊肘,“你怎么了?” 樱娘缓了缓,朝伯明窘迫一笑,“没什么,我寻思着石碑上面的字,没想到寻思得入神了。” 其实伯明也在心里琢磨着那些字,“樱娘,你平时总给孩子们讲各种新奇的故事,待这次回去了后,你可更有的讲了。所谓穿越,肯定是指不用坐马车,也不需双腿走路,默默念几句话,就到了自己想要到的地方。” 樱娘嗤笑一声,“你说的那种是神仙才能做到的,用意念就可以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哪里是凡人能为之?” 她就是一位穿越人士,可是当初她压根就不想来这儿的,也不知为啥穿越大神偏偏就选中了她。 伯明忽而问道:“咦?听你这意思,你好像知道穿越是怎么回事,瞧你刚才寻思得那么入神。” 樱娘一愕,然后拼命地摇头,“我一介村妇而已,哪里能知道这些。我只是瞎猜测着,觉得或许是古人来到了咱们这个朝代,也有可能是后世之人来到了古代,总之啥都有可能。” 伯明笑道:“你说的那不叫穿越,那叫转世还魂,或是修炼成精了。” 樱娘抚了抚额,“呃……或许吧。” 伯明这下来劲了,还要一一做出解释,“以前我在一本书里就看过好些这样的故事,譬如一千年前的白蛇来这里报答恩人,这就是修炼成精了。而人被恶人谋害致死后,又回到他的前世来报仇雪恨,这就是转世还魂。” 他的意思是,反正这些都不是什么穿越。 樱娘听了直点头,“哦哦,还是我的相公博学,连这些都懂。” 伯明有些得意,“那是,我好歹读过一些书的。” 樱娘笑而不语。 石碑被抬走了,他们继续赶马车。樱娘坐在马车内,整个人都沉静不下来。她想了很多很多,她想要在这里把自己的一生过得完美一些,丰富多彩一些,不留悔恨、不留遗憾,不枉负此生。 她没能把自己的现代生活过完,而被穿越大神打发到这里来,那她就要在这里实现她的人生价值。 其实想来,在这里和现代社会的生活真没有太大的不同。若是还在现代,她肯定是拼命工作,买房买车,还要嫁人生子,抚养孩子,最后退休养老。 仔细一对比,她在这里生活得更安逸。因为她不用拼命工作,一切实扎稳打地来,她却有了自己的事业开了作坊,这或许是她靠上班根本实现不了的;她不用买房,因为她家盖了个大院子;她不用买车,因为她家有‘宝马车’,照样可以走南串北,只不过慢了些;嫁人生子,她也一样都没少,还不用担心小三上位,因为伯明是虔诚念过十年佛的,除了她这位妻子,他绝对不会再碰别的女人,哪怕一丁点儿歪心思都不会生。 樱娘脑子里混混沌沌的,寻思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忽而听到伯明在前面喊了一声,“樱娘,到金陵城了!” 伯明停下了车,跑到后面来,伸出双手,将樱娘从马车上抱了下来。 樱娘轻轻一笑,暗道,收获的这只“忠犬”老公在现代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 伯明打开葫芦盖,让樱娘先喝,接着他自己咕了几口。 “樱娘,这个金陵城可是个富贵之地哩!你瞧,多热闹,肯定有好些新奇的东西咱们没见过。咱们这回可要好吃好喝的,还要买些好玩的,到时候带回家给孩子们玩。” 樱娘兴奋地点头,“嗯,咱们先找一家客栈,歇息一下。” 找好了客栈,再吃饱了喝足了,两人打算逛金陵城了。 忽然,樱娘神神秘秘地凑在伯明耳边小声说着什么。伯明脸颊有些红,眉头一挑,“真的?会有这种东西可买?” “怎么会没有,否则那些青楼的女子得生多少孩子呀?咱们出来时,金铃好像又怀上了,招娣那些日子身子也不爽利,她也担心怕又有了。咱们把买些药回去,再找一位对草药较精通的郎中瞧一瞧,看是怎么配的方子。到时候照着这个方子多配出药来,咱们永镇的妇人们就不用担心孩子一个个地往外生了。” 伯明顿喜,“这样也算是造福一方百姓么?” “至少算是给妇人们一道福音了。” 伯明忽然附在她耳旁,小声道:“也是咱们的福音,以后你不能再以不想生孩子不让我碰了。” 樱娘瞪了他一眼,“你碰得还少么?” 伯明嘿嘿笑着跑开了。 金陵当真是吃喝玩乐的好地方,是有钱人的好去处,也是那些诗人留连忘返的秀美之地。 此地名胜古迹确实很多,古代名人的题字随处可见。只不过,因为这些人在这时还不太出名,以至于并不能引起多少人关注。 在金陵玩了整整六日,药也买到了,他们再往北去。 这一路上经过好些地方,只要是他们感兴趣的,他们都会停车下来玩一玩,或是住个两日。 他们还去了伯明当年服徭役的地方,别宫大致已经建成了,只是还没有粉饰,也没有移栽花草树木,挖的人工湖里只有浅浅的泥水。 绵延几公里的别宫看上去虽然巍峨,却冷冷清清,没有一点生气。 伯明在别宫外洒了几行泪,因为有侍卫们把守着,是不允许他进去洒泪的。伯明与樱娘在外远观着,再朝别宫轻轻挥了挥衣袖,他们不会再来这个让人伤心的地方了。 因为他们在好多地方逗留了,以至于到了京城,已是一个月后的事了。 一到京城,樱娘与伯明还没来得及感受京城的繁华与威严,便被排得估摸着有几十里长队的百姓们给震住了。 这些百姓们敲锣打鼓的,像是迎接凯旋归来的将士,虽然还未见将士们的身影,场面却已十分浩大。 伯明受百姓们如此欢欣场面的影响,心情也十分高涨,满心欢喜地大声道:“樱娘,朝廷打胜仗了,百姓们终于可以过安宁的日子了。以后朝廷也不会再要下面的人凑钱凑粮了,对了,皇上欠……” 樱娘连忙比了个嘘声的手势,叫他小声点。 伯明压着嗓子道:“皇上欠李大哥的四百万两银子是不是可以还了?” “虽然打了胜仗,但是边疆还是需要很多将士驻守的,仍要一大笔银子。何况朝廷的银库空空如也,在外欠了上千万两的亏空,哪里有钱来还?你可真是异想天开。不过,打胜仗了总归是一件大好事,百姓们可以过安稳的日子了。” 伯明拉着樱娘的手,“咱们赶紧去写一封家书,花钱托人送到永镇,好让家里人和李大哥、姚姑姑他们高兴高兴。” “待咱们回家了再告诉他们也不迟啊,非要写信干嘛?” 伯明十分着急的样子,“不行,我等不及了。待咱们玩过了京城,再赶回去,说不定在路上遇到好地方了还会停下来,岂不是得一个月后了?” “瞧你急的!” 伯明嘻嘻笑着,“其实我还想让人捎些好东西回家哩,咱们为念儿买了那么些书,我想急着让他看嘛。” 樱娘摇头叹道:“算了吧!捎书回家那得花多少钱啊,念儿可没你想象得那么好学,不着急这一个月的。你咋越活越像小孩子,一遇喜事就高兴得上窜下跳的,还没念儿沉得住气呢!” 伯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有么?” 樱娘戳了戳他的脑袋,“有!咱们先去写信,等会儿就去吃美味的烤鸭。” “你怎么知道美味,你吃过么?”伯明脑子倒是不糊涂。 “这一路上都碰到三家烤鸭铺子了,个个铺子前都围满了人,若是不美味,会有人买?”樱娘理所当然地回答。 她到底吃没吃过,才不会告诉伯明呢。 * 幸福的日子过得总是特别的快,转眼就到了十二年后。 伯明与樱娘已至中年,青春早已不在了。而念儿却长成了一位仪表堂堂的有为青年,他举手投足之间时而带着一股清雅之气,时而又神采英拔、气宇轩昂,是许多姑娘的心仪之人。 只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肯娶亲,这让樱娘和伯明颇为着急。 “你爹十九岁时娶了我,当年还算晚的。你如今都快满二十了,你咋对自己的亲事还一点儿都不上心呢?”这是樱娘经常唠叨的话。 念儿每次都应道:“娘,我还要考科举呢,没心思娶亲。” 每当这个时候伯明都会补上一句,“你娶了亲也不耽误你上京赶考的。” “爹,我可不要通过媒妁之言随随便便娶个女人回家,我若是不喜欢,岂不是白白害了人家?” 伯明与樱娘心里是这么琢磨的,这小子肯定是有意中人了。 清儿也已是一位妙龄少女了,脸宠秀气,双眼明媚,当她捧着书坐在院子里读书时的那模样,十分端庄秀美,不愧为姚姑姑教养出来的大家闺秀。 可是她一开口,整个形象都毁了。 这一日,她和她的爹娘又杠上了。 她撅着嘴,眉心一拧,“娘,我不想嫁人。你瞧来提亲的那些都是些什么人啊,不是地主家的,就是大财主家的,莫非我必须要嫁到有钱人家才行?” 樱娘驳道:“谁说非要你嫁到有钱人家去了?只不过来提亲的都是有钱人罢了,那些贫穷一些的人家不来提亲,爹娘不至于舔着脸去问人家要不要你吧?” 清儿急得直跺脚,“反正我只想嫁给穷人家的男子!” 伯明叹道:“你都快十六了,像你这般年纪的姑娘都当娘了。你哥恁着性子不肯娶,你这又犟着脾气不肯嫁。你们俩这不是要愁死我和你娘么?” 樱娘应道:“你还没瞧出来么?她这是看中了哪位穷小子了,却又嘴硬不肯承认,也不肯说出来是谁。清儿,你说出来又能怎么着,大不了娘为了你厚脸皮一回,托媒人去问一下人家好了。” 清儿的小脸刷地一下红了,慌得转身跑进屋,因为怕被爹娘瞧见了她那掩饰不住的红晕。她往屋里跑着,嘴里还倔道:“谁说我看中哪位穷小了,我不跟你们说了!” 第84章 非他不嫁 姚姑姑已经年过五十了,虽然已略显老态,但因她向来注重自己的仪态及身形的保养,看似只有四十出头而已,仍端庄雍容,风韵犹存。 女子学堂现在每年都有三十多名女孩子来上学。这一日下课后,她的十一岁女儿婠婠第一个跑出教室,跟在她的身后,笑嘻嘻地道:“娘,我去找蕴哥哥和笙哥哥玩。” “去吧,到了时辰记得回家吃饭。”姚姑姑已经习惯了女儿每日都要跑一回金铃家。 金铃如今已有四个儿子了,除了蕴儿、笙儿,还有一个和婠婠年纪一般大的铭儿,另外还有一个七岁的征儿。 可是婠婠偏偏最喜欢和比她大六岁的蕴儿在一起玩,这让姚姑姑有些琢磨不透。平时蕴儿都要去秋风堂的,回来不是做功课就是去作坊跟着他爹娘干活,很少有空闲跟婠婠玩。不过蕴儿倒是稀罕她的机灵可爱,把她当亲妹妹一般疼。 婠婠每日兴奋地往蕴儿家跑,哪怕只见蕴儿一面,一句话也没说上,她也能开开心心地回来。 姚姑姑见婠婠跑向金铃家,她自己则来到了樱娘家。 樱娘坐在院子里正拿着一份名单看呢,上面有许多是姑娘的名字和家庭底细,这些都是为念儿准备的。还有很多是男儿的名字及家世,这是为清儿准备的。 姚姑姑也知道樱娘最近为儿女的婚事发愁,“樱娘,清儿仍然不肯嫁?” “可不是么,她是对谁都瞧不上眼,一双眼睛都快朝天看了,我又不能将她盲嫁了。问她有没有中意的人,她又不肯说。十六了还没订亲,在咱们永镇是极少的了。小暖十五岁就嫁人了,如今才刚二十岁,孩子都生两个了。小语和小慧也都是十五岁嫁人,个个生了孩子的。” 姚姑姑感慨道:“真是岁月不饶人啊,连她们都当爹娘了,我已经成老太婆了。不过,看到我教养的女学生们嫁人后都过得不错,我也心安了。” 说到这儿,樱娘念叨起来,“是啊,她们三个的亲事当年我们都不看好,没想到她们如今却还过得都挺不错,夫妻恩爱和睦。小暖嫁到了县里谭地主家,招娣开始还担心她嫁过去会受厉害的婆嫂们欺负,没想到她的相公是个有担当的,平时护着小暖不说,如今分家了,也过上了自己的小日子。小语则更是,竟然嫁到葛家去了,她大姨明月成了她的姨婆婆。明月当年和那位正室郑氏闹得不可开交,如今却因为小语而缓和了许多,倒称起姐妹来。小慧嫁给了杨先生的大儿子,三日两头小两口抱着孩子来银月家玩,我是瞧着都羡慕。” 姚姑姑笑道:“你是越来越没出息了,这有啥好羡慕的,你还怕你将来抱不上小外孙?” 樱娘倒不好意思起来,她觉得自己才三十多岁,还真不习惯当姥姥。 姚姑姑忽然心生一个念头,“杨先生的两个儿子确实都不错,听念儿说,当年杨先生给他们上课,他的两个儿子从来不以自己的爹是先生而逞骄,为人谦逊且功课也甚好。听说杨先生的小儿子颇中意清儿,不如让清儿和小慧由一对堂姐妹做成一对妯……” 姚姑姑话来未说完,清儿就从屋里跑了出来,她生怕她娘和干娘合伙将她嫁给杨先生的小儿子,急道:“干娘,那个姓杨的比他爹杨先生和三姐夫差远了,我才不要嫁给他呢。” 姚姑姑驳道:“哪里比他爹和他大哥差远了,听说他的功课可不比你哥差,待开了春,他就要和你哥一起去参加殿试的。” 清儿坐了下来,撑着脑袋说:“不比我哥差难道就算是好的了?我哥也不算是极优秀的。” 姚姑姑觑着她笑道:“哟,咱们永镇,还有邻近几个镇,有哪个男子比得上你哥的才华与容貌,又有哪个比得上他的谈吐及气度。你连你哥都敢小瞧,这世上怕是真没有哪位男子入得了你的眼了。” 清儿脸儿微红,眨了眨眼睛,“干娘,我哥是你的干儿子,你自然认为天下的男子都没有他好了。依我所见,咱们永镇就有一人比他强。” 樱娘与姚姑姑顿时一怔,齐声问道:“谁?” 清儿突然站了起来,“干娘,大路北面来了一群骑马的人,他们是干嘛的?” 姚姑姑与樱娘皆站起来瞧,只见北面有二十匹健马向这边跑来,骑马的人穿着统一装扮的官服。马匹后面扬起一阵尘土,路边还有不少人站立围观。 姚姑姑瞧后神色一凛,“这好像是为皇上办差的轻骑队。” “啊?”樱娘与清儿同时惊叫,“皇上?” 皇上是个那么遥不可及的尊贵人物,他的轻骑队来永镇作甚?更让她们惊恐的是,这个轻骑队居然停在了女子学堂院前。 樱娘叫清儿赶紧回自己的闺房,她跟着姚姑姑出了自家院子,来到女子学堂前。 轻骑队的领头见姚姑姑来了,便问道:“请问这是李长安的宅府么?” 姚姑姑向他施了个礼,“这位官爷,这正是我夫君李长安的所居之地,不知您找他有何贵干?” 领头虽然也在宫里混了多年,但并不识得姚姑姑,毕竟姚姑姑已经离宫二十年了。 他满脸喜色地跳下马,“你就是李长安的夫人?还请你快快带本将进去,本将带来了皇上的圣旨,要向李长安宣读。” 圣旨?十几年前,李府接到了一道圣旨,结果李家败落,父子断义。今日又来了一道圣旨,姚姑姑心里有些忐忑不安,但仍极其端庄地向那位领头点了点头,带他进去了。 人家是要宣读圣旨的,樱娘做为一个外人不能进去。这时只见婠婠飞快地从金铃家跑了出来,她是李长安的女儿,自然是能进去跪听圣旨的。 樱娘就一直在外等着,焦虑不安,心里暗忖道,这个皇上到底是怎么了,他如今已是一个糟老头子了吧,怎么总惦记着李长安呢? 莫非皇上是来还钱的?樱娘摇了摇头,觉得不太可能,因为这些人可是连一个银箱都没有带来。难道是带了银票?樱娘又顾自摇了摇头,虽然这十多年来朝廷没有战事了,但各地灾害不少,收上来的赋税能够养活皇家、军队及天下这么多官吏就已经很不错了。 正在樱娘绞尽脑汁寻思着皇上到底会下什么圣旨时,婠婠突然哭着跑了出来,“我不要去京城,不要去!” 樱娘拉住她,“婠婠,你这是怎么了?谁要你去京城了?” “圣旨里说要我和爹娘都去,说是腾出了一个府邸给我们李家,还让我……让我……”婠婠说不下去了,哭着跑到金铃家去了,可能是想跟蕴儿和笙儿他们哭诉去。 这时李长安和姚姑姑送着那位领头出来。 那位领头抱拳向李长安微微一拜,“本将还得去金陵宣圣旨,就此告辞!” 这位领头跃上了马,带着他的手下急奔而去。 樱娘跟着姚姑姑和李长安一起进了女子学堂的后院,坐下来听姚姑姑细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长安坐在旁边不说话,神色凝重。 姚姑姑悠长地叹了一声,“皇上肯定是已到迟暮之年,也就变得仁慈了,觉得曾经亏欠李家,可朝廷又无力偿还,便寻思着赏赐一座府邸给李家。圣旨上还说,待我们去了京城,另外还会给十万两银让我们得以颐养天年,至于那四百万两银,已不再提了。皇上肯定还以为我们会感恩戴德,其实我和长安都不想去京城,婠婠也不想去。可这毕竟是圣旨,不得违抗的。” 樱娘听说姚姑姑得去京城了,眼泪顿时涌了出来,很是不舍。她们几乎是一辈子的交情了,眼见着要分别了,彼此哪里舍得? 李长安见姚姑姑与樱娘过于伤感,故作释怀道:“在哪里生活都一样,京城就京城吧,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即便生时不分开,死了不也得各赴黄泉么?” 姚姑姑眼里闪着泪,哑着嗓子道:“你说得倒是轻巧,我们分开即便没什么,可是婠婠呢,她压根不想去京城的。何况圣旨上还说已定下婠婠是秀女了,说是三年后要为太子选妃,希望咱家好好教养她。难道你还指望着婠婠被选为太子妃,将来母仪天下?” 李长安早已对皇家失望,哪里愿意让自己的女儿入皇家大门,他叹息一声,还没想到应付之策来。 姚姑姑向来性情坚韧,从来不轻易落泪,此时她的泪珠子却滚了下来,“你还记得么,当初我就是突然被选为了秀女,后因没能选上妃子,而被打发到司织局,难道你想婠婠步我的后尘?你没听见她整日蕴哥哥长蕴哥哥短的么?” 李长安双眼黯然失色,平时不觉得太显老的脸顿时灰暗了下来,好似忽然老了好几岁。 婠婠虽然才十一岁,可她对蕴儿的依赖是大家皆看在眼里的,无论她对蕴儿的情感是不是男女之情,可她离不开蕴儿。刚才得知她要去京城,就跑到金铃家去了。 樱娘见姚姑姑和李长安都愁容满面,她赶紧拭去了自己的眼泪,安抚着他们,“我和伯明去过京城一趟,天子脚子繁华得很,还是贵男胄妇、才子名媛的聚集之地,那里确实也是该你们这等人去的地方。婠婠指不定真能选上太子妃呢,你们岂不是就成了皇亲国戚,国丈可是了不得的,你们李家也得以翻身了。” 樱娘虽然这么劝着,但心里并不觉得婠婠去宫里有多好,选不上太子妃,就有可能配给别的皇子或是哪位王爷的儿子,再不济就真有可能当宫女了。 可是圣旨谁敢违抗不遵?何况皇上还是一片好意,希望李家借此沾点皇家的光。 忽然,樱娘觉得自己想岔了,接着又道:“既然皇上有心让婠婠当秀女是为了太子选妃一事,即便太子选不上婠婠,皇上也应该能出面让太子纳婠婠为侧妃或指派给别的皇子,定当不会让她当宫女了,否则皇上心里岂不是又觉得亏欠李家?” 姚姑姑与李长安陷入了深思,觉得樱娘分析得在理,皇上本意是为了李家好,只要他没在太子选妃之前驾崩,应该是不会让婠婠当宫女的。 婠婠对蕴儿应该只是对大哥哥那般的喜欢,而不是男女之情吧,她才十一岁不至于喜欢一个男子到了放不下的地步吧?姚姑姑和李长安只能这么侥幸地想了。 可是事实并没他们想得那么简单,这会子婠婠在金铃家哭开了。 蕴儿从秋风堂回来后,刚才他已将功课做完,婠婠因不敢打扰他,只在一边玩自己的。当婠婠跑回家去时,他就去了作坊,因为他爹娘平时总要他多进作坊,还要他帮着干活。 婠婠再次来时,先哭着跑进金铃家,没见着蕴儿,就又跑到作坊里,哭兮兮的。 蕴儿见作坊里人多,怕人笑话她,就把她拉回家了。 婠婠一边抹泪一边将事情告诉蕴儿了,说她不要遵听圣旨,不要当什么秀女。蕴儿拿手帕子递给了她,像大哥哥哄小妹妹般,“快擦擦眼泪吧,这有啥好哭的,指不定你真要当太子妃了。我这介草民竟然曾被太子妃追着喊蕴哥哥,当真是荣幸啊荣幸!” 婠婠见蕴儿不当回事,还挖苦她,她哇地一下,哭得更凶了。 蕴儿被她哭得脑袋都大了,“天下的女子不知有多少人羡煞你呢,能入皇室是多荣耀的事啊。以后我去了京城,你不会嫌弃我这门穷亲戚见都不愿见吧?” 婠婠突然一下站了起来,“我伤心得很,你却还有心思拿我说笑,谁和你是亲戚啊,我李家和你薛家往上数出十代八代也没一丁半点亲戚关系!” “哦,你这还没当太子妃呢,就已经开始拼命甩开我们这些穷亲戚了?好,不是亲戚就不是亲戚,我不去找你不就行了,你发这么大的脾气作甚?” 婠婠听得简直要气厥过去,拔起腿跑了。 蕴儿叹了一气,想到这个机灵可爱的小妹妹要去京城,虽然他有所不舍,可是婠婠迟早得有自己的夫君,他这个当哥哥的不舍又能怎样? 樱娘回到自家院子后,伯明也从作坊里走了出来,准备回家。刚才他见婠婠哭着跑进作坊里找蕴儿还没当回事,以为是小孩子闹别扭。当他横穿大路往家里走时,又见婠婠哭着从金铃家往她自家跑,顿觉好像没那么简单。 莫非十一岁的婠婠真心喜欢上了十七岁的蕴儿?她不只是把蕴儿当大哥哥看待? 回到家后,伯明见樱娘一脸愁容,眼眶还是红红的,有些惊讶,“今儿个是怎么了,婠婠哭着跑来跑去,你好像也哭过?” 樱娘哽咽地将刚才的事说了,“虽然这并非是坏事,我终是不舍得姚姑姑和婠婠的,他们这次去了京城,以后我们怕是好多年都不能相见了。” 伯明怔愣良久,才幽幽地道:“其实我早就猜到会有这么一日,皇上欠了李家四百万两银,不可能就这么无声无息地算了。李大哥和姚姑姑自小就是贵人身份,只不过这些年来躲在咱永镇给埋没了,他们去京城过富贵之人的日子也是理所当然的。” 樱娘微微点头,“也是,这对于李家来说,其实算是一件好事。李大哥虽然与他那两个儿子断了父子之情,但血脉是断不了的,皇上给李珉和李瑁安排了官职,听说是管着乌州的盐道,这可是个肥差。只是…婠婠和蕴儿之间,到底是……?” 刚才婠婠哭着跑来跑去的,不仅伯明瞧见了,樱娘也是瞧在眼里的。 她知道当初姚姑姑和李长安就是青梅竹马强被拆开,若婠婠与蕴儿也是心里互相有对方,那就真是步姚姑姑的后尘了。 伯明忽然起身,“我去问问蕴儿。” 樱娘忖道,蕴儿都十七了,即便问他,他也不好意思说喜欢只有十一岁的婠婠呀。算了,由伯明去问吧,问一问总比啥都不知道要好。 伯明来到金铃家,见季旺和金铃也回来了。他就与季旺和金铃小声地商量了一阵,打算好好揪出蕴儿的心思。蕴儿若不喜欢婠婠,就赶紧给他娶门亲,都十七了,也该娶了。 他们三人一起走进蕴儿的屋子里,这让蕴儿颇为好奇,“爹、娘、大伯,你们这是干啥,我可没有欺负婠婠,她哭是因为……” 金铃笑眯眯地说道:“我们刚才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没说怪你。连婠婠这么小都被选为秀女了,你如今十七了,也该娶亲了。你大伯刚才跟我说,有一位好人家的姑娘,与你相配得很,要不要娘去托媒人……” 金铃话未说完,蕴儿连忙打住,“大哥十九了都没娶亲,怎么就轮到我了?不行,我不能在他前头办喜事。” “哦,你只是不想赶在念儿的前头?那个……”金铃是个直肠子的人,就直接说了,“若是婠婠是因为喜欢你而不愿去京城,更不愿进宫参选太子妃。待她及笄了,你愿娶她为妻么?” 蕴儿本来手里正提着笔写字,被金铃这么一说,手一抖,笔上的墨滴成了一个大黑团。 “娘,你是在说笑吧?婠婠才多大,她怎么可能喜欢……”蕴儿说不出口。 季旺走过来,大刀阔斧地问:“你就直接说吧,若婠婠非你不嫁,你愿不愿娶她?” 蕴儿有些懵了,平时他对婠婠都是当小妹妹看待的,因为家里没有女孩。忽然说到男女之情,他有些转不过弯来。 可是想到他一向心疼有加的婠婠若真是心里有他,长大后想嫁给他,那么他也…… 他脸倏地一下红了,低头摆弄着毛笔,小声说道:“爹,这种事哪能问我,违抗圣旨那可是要砍头的。” 他这一说,大家心里都明白了,他这意思是,婠婠若真非他不嫁,他也愿意考虑考虑。 伯明心里有底了,走过来拍了拍蕴儿的肩头,“你别吓唬人了,皇上是为李家好,怎么可能因为这么一件小事而砍人的头呢,你当人头是馒头啊。” 金铃喜色道:“哎哟,我可是喜欢极了婠婠,这就去跟她说,说你愿意娶她!” 蕴儿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紧张地说:“娘,我啥时候说愿意娶她了?她只不过耍小孩子脾气哭闹而已,你们就真当她是为了我而不去京城?你们怎么也跟她一样,净耍小孩子脾气?” “你急啥,我去问问婠婠不就知道了?”金铃说着就出门了。 伯明也回到了自家,将这些告诉了樱娘。 樱娘想到蕴儿和婠婠可能会成一对,不禁眉眼一舒,“他们俩岁数虽然差得多,倒是挺般配的。若婠婠不肯去京城,非蕴儿不嫁,就让李大哥上书给皇上,说婠婠自小订了娃娃亲,悔亲可是不仁不义之举,皇上应该也不会为难的。” 伯明刚才心里还为此事忧虑,听樱娘这么一说,觉得此举确实可行,“也对,皇上本意不是非要婠婠入皇家,只是为了想抬举李家而已,既然婠婠早已订亲,皇上没理由逼人做不仁不义之举。或许皇上认为李家为了仁义而不攀皇家的富贵,还会更加高兴呢。” 樱娘与伯明便一起去姚姑姑的家,既想听婠婠是啥意思,也想将这个主意跟姚姑姑说一说,或许她会有更好的办法。 他们俩出门后,清儿一人坐在院子发着神呆。唉,连小婠婠都谈婚论嫁了,她的亲事该怎么办啊! 过了一会儿,念儿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清儿顿时小嘴微张,趁念儿和那个人还没进来时,她飞快地躲进自己的屋里去了。 她心里既羞又喜,他终于回来了! 第85章 身体不适 婠婠在屋里嚎啕大哭,“我不要和蕴哥哥分开,不要去京城,不要当秀女!” 樱娘和伯明还未进院子,就将这些听了进去。 只听得李长安沉声说道:“那你要爹娘么?爹娘可都是要去的。” 婠婠的哭声突然止住了,顿了一下,紧接着哭得更厉害了,简直要哭断肠了。她不懂得什么感情,但是她对要离开她的蕴哥哥感到很恐惧。 可是她也不想离开她的爹娘,她泣不成声地道:“爹娘也不要去!” 李长安长叹一声,“爹娘不去不行啊,皇上一片好意,若李家不肯承情,皇上势必会以为李家这些年心中存怨恨。这个情是不领也得领,难道李家胆大包天,敢连皇上给的情面都不放在眼里?” 樱娘和伯明进来时,只见姚姑姑在沉思着什么。她抬头一瞧,“樱娘、伯明,我正想去找你们,想托你们一件事呢。” 姚姑姑见婠婠在面前,她不好直说,将樱娘和伯明叫进了另一间屋,小声说道:“婠婠虽然还不懂得她对蕴儿的感情,但我做娘的早就看在眼里,知道她是离不开蕴儿的。我想把婠婠托付给你们,让她先住在你们家。蕴儿是个有担当的男儿,待婠婠长大了他若愿娶她,我也就放心了。若是他们的事不成,我和长安再派人来接她。我和长安不去京城不行,皇上是得罪不起的,何况我们还得去谢恩。至于婠婠不想当秀女的事,待我和长安去了京城再想办法。” 樱娘便将她与伯明商量的主意跟姚姑姑说了,姚姑姑听了眉头稍展,“咱们的交情果然深厚,遇事都能想到一块儿去。皇上作为一国之君,应该不会为了一个婠婠而让人去做不仁不义之事。只是……不知蕴儿他对婠婠……” 这才是姚姑姑最为担心的,婠婠是她的心头肉,若此事只是李家一头子热,蕴儿丝毫不放在心上,她和李长安无论如何是不放心让婠婠留下来的。 伯明嘿嘿笑着,“姚姑姑,你就放心吧。刚才在我和季旺、金铃三人的逼问下,蕴儿开窍了,看他那样子,到时候肯定是愿娶婠婠的。” 姚姑姑听了一面高兴,却又一面伤心,“如此说来,婠婠就真的要留下来了。” 樱娘和伯明便坐下来好好安慰她,反正女大当嫁,只不过婠婠早了几年离开爹娘而已。 这边的清儿躲进自己屋里后,实在忍不住,来到窗前,只露出小半边脸,瞧着院子里的动静。 “顾兄,快快坐下,你这一路上肯定渴了。”念儿修长的手指伸进一个瓷器里,抓出一小把茶叶,然后熟练地为顾兴沏了一杯茶。 顾兴撂了一下衣襟,稳稳当当地坐了下来,微笑道:“一年未见,你竟然长得和我一般高了。” 他的声音清澈又淳厚,令在屋里的清儿听得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她再偷偷瞅着顾兴那棱角分明的脸宠,深遂的眼神,还有矫健的身姿,看起来就是个沉稳有担当的大男人,大气之中还不泛一丝儒雅的气息。 就这么偷偷瞅着他,清儿感觉自己紧张得要窒息了。她再偷偷瞟了一眼她哥哥,觉得她哥哥和顾兴比起来,完全是不一样的男子。她哥长得稍稍白净一些,而且是神采飞扬、英姿焕发的那种,给人一种清俊飘逸的感觉。 而顾兴,则是厚重沉稳,且有内敛。看见他,清儿就怦然心动,却又有种莫名的踏实感。 此时,念儿嘴角微翘,含着笑意,对顾兴说:“我都十九了,再不长高还待何时?时光荏苒,一转眼你在庄县担功曹一职都一年了。你赶紧透个□□,庄县的县丞是不是贪官?” 顾兴抿嘴一笑,“他倒是想贪,可是碍于我常在他身侧,他也不敢出手。他三番五次笼络我,还想让我与他同流合污,你觉得我做得到么?” 念儿忽然靠近了他,凑在他耳边坏坏地说着什么,两人齐声哈哈大笑起来。 顾兴笑罢,抿了口茶,道:“他还真当我是书呆子,虽然我没有使出像你刚才说的那些损招,照样也将他治得死死的。他是靠花钱举荐当上的县丞,脑子愚钝得很。” 念儿仍是笑意盎然,“你一个功曹,竟然敢整县丞,当真是绝。对了,功曹每月俸禄是多少,你家的债都还清了么?” 顾兴轻描淡写地说:“每月一两银子,外加一斗粮,攒个两年应该就能将我爹的债还清了。” 念儿稍滞了一下,自己可是每月零花钱就有十两银钱的。 顾兴中了举后,他爹和村里人为了抢水灌溉打架出了事,被勒令给受伤的人家还一笔大钱外,他也不能再参加殿试了,因他没门路,只能做个功曹而已。 顾兴从来不肯接受念儿的帮助,无论是钱还是人情上,他都坚持不授。哪怕念儿通过其他渠道暗地里拐弯抹角地来助他,顾兴也是一下就能识破的,他是何等聪明的人,念儿也是玩不过他的。 为了不伤彼此的感情与和气,念儿也束手无策。 念儿转而不提这个,又问道:“你都二十二了,还不打算娶亲?” 顾兴脸色微赧,“待我将家里的债还清了再考虑此事吧。” 念儿觑着他,神秘一笑,“你可有意中人?不许唬我!” 顾兴哂然一笑,“你长得一副花花公子哥的模样,都没有意中人,我自然更没有了。” 念儿挑眉,不服气道:“我哪里是花花公子哥的模样,你将这名号扣在我头上也太不地道了,有我这般从来不搭理姑娘的花花公子哥么?” 顾兴忍俊不禁,“你那是还没开窍,待有了你中意的姑娘,你肯定会上前搭讪。” 念儿还真像模像样的思索着,“嗯……或许吧。” 他寻思着顾兴一路赶来,肯定饿了,便朝屋里喊道:“清儿,端一盘糕点出来给你顾大哥吃吃。” 清儿在屋里没吭声。 “咦?清儿,你在么?” 念儿以为她不在家,只好自己进来拿,没想到见清儿好端端地坐在她的书桌前,神色还显得有些慌乱。 “清儿,我那么大声叫你,你没听见?顾大哥来了,你以前不总是爱顾大哥顾大哥地叫么,怎么今日竟然害羞躲着不肯出去了?” 清儿瞥了他一眼,“你管得着么?” 念儿见她满脸红晕,又一副慌乱却还强作镇定地神情,觉得蹊跷得很。平时可没见她有这般女子的娇媚,莫非……? 念儿端着糕点出来了,“顾兄,你能不能帮我个大忙?” 顾兴毫不客气地吃着糕点,“真是稀罕,你还有事求我?” 念儿坏笑道:“我家里有一位嫁不出去的大姑娘,还请你收了她吧,免得我爹娘整日为她忧心。” 顾兴嘴里的糕点正卡在喉咙里,听念儿这么一说,不小心整个吞了下去,噎得他端起茶杯喝水。他正想让念儿以后不要瞎开这种玩笑时,樱娘和伯明回来了。 顾兴以前是家里的常客,樱娘和伯明也挺喜欢他的。这一见面,肯定是有许多话要唠的。 这么一唠,自然而然就说到亲事上。 忽然,樱娘心里一个激灵。清儿的意中人是不是就是顾兴?仔细一寻思,那是处处都能对得上的。顾兴不是有钱人家的男儿,他也确实不比念儿差。 再想到清儿平日根本没见过多少男子,大多还都是歪瓜裂枣或不成气的,而顾兴以前常来家里,除了他,还有谁能迷倒清儿? 樱娘顿觉自己这个当娘的真糊涂,因一年没见顾兴,竟然就没往这处想。她朝伯明使个眼神,伯明立马也悟了过来。 伯明想试探一下顾兴的心意,便开玩笑道:“你家爹娘一直为你还没娶亲之事忧愁,而我家清儿也愁嫁。若是把你们凑成一对,倒是让两家爹娘都省心了。” 顾兴刚才还和大家一起爽朗地说笑,此时却沉默了,然后挤出了尴尬地笑容,“我哪里配得上清儿,她是才貌佳人,定当是要配贵人的。其实我已有意中人了,是庄县一家普遍农户家的姑娘。” 念儿惊道:“咦?你刚才不还说没有意中人么,怎么转头就变成有了?” 顾兴脸色涨红,低着头道:“我刚才只是不好意思跟你说嘛。” 本来清儿还高兴得很,因为她见顾兴与自家人打得火热,这喜欢看到他与自家人融洽地相处。 可是听顾兴竟然说已经有了意中人了,清儿的心陡然一沉,鼻子一酸,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顾兴以前每次来都会在这里吃晚饭,有时还会歇夜再走的。可是因不经意提起他与清儿的事,他委婉地说回到永镇后,还没去家里一趟,就不留在这儿吃晚饭了。 樱娘与伯明心里都透亮,知道顾兴是觉得配不上清儿,门不当户不对。 薛家的财富在整个栾县都排得上前三的,而且清儿有才有貌,很多人都惦记着她呢。上个月知府还派媒人来问过话,想让清儿嫁给他的儿子,说他的儿子将来不仅有个好仕途,而且家里还有二十几处铺面,财富或许敌不过薛家,但是他家是书香门第,说来也算是门当户对的了。 而顾兴家,兄弟姐妹五六个,家里穷得只能吃饱饭,要不是有顾兴拿俸禄还债,他家这日子根本没法过。 念儿最了解顾兴了,自然也知道顾兴为啥突然说有意中人了。且不说顾兴,一般有自知之明的男子都会打怵的。 “爹,顾兄不是有意要拒绝留咱家吃饭的,你突然提到此事,他怕见到清儿尴尬。他月俸才一两银外加一斗米,以他的脾性,怎么会娶清儿?他之所以至今还未娶亲,就是不想负了人家。” 伯明深深地叹了一气,“爹知道,此事慢慢来吧。你呢?” “我?”念儿知道他爹又要说他的亲事了,他忙起身,“我回屋温习功课去。” 樱娘与伯明叹气又摇头,这一对儿女的婚事怎的这么愁人? “清儿,过几日婠婠就要来咱家住了,你就有伴了。虽然你满十三后没再去学堂了,但你干娘说你聪慧,悟性好,以前门门课都学得好。这次你干娘要走了,她还说让咱俩接起女子学堂的担子呢。清儿?” 清儿一直没应声。 樱娘和伯明觉得不对劲,两人起身去屋里瞧她,只见她伏在炕上,整个脸都蒙在被子里。 樱娘将被子一掀,清儿慌乱地来拽被子。只见她满脸糊着泪,因捂着被子头发也弄得乱糟糟的。 樱娘和伯明都吃了一惊,清儿只因听顾兴说有了意中人,她就伤心成这模样了?看来她对顾兴用情至深,此时已是伤心得肝肠寸断了。 伯明心疼闺女,坐下来轻轻拍着清儿的背,“你真傻,你还真相信顾兴有意中人了?他刚刚还跟你哥还他说没有呢。” 清儿突然坐了起来,“当真?可是他……” 她又不好意思在爹娘面前说顾兴为啥不愿娶她,她顿了顿,忽而又钻进被子里去了。 樱娘张口正要说话,忽觉天眩地转起来。她稳了稳身子,向伯明示了个意,意思是叫他安慰清儿,她去厨房做饭。 来到厨房,樱娘先坐下来喘口气。近来不知怎的,偶尔会突然犯起晕眩症了,胸口也闷得很。 因为每隔十几日才犯一次,她也没放在心上,更不敢告诉伯明,怕他瞎担心。 喘了一会气,再喝几口她自制的果汁,似乎好一些了,她便开始来做饭。饭做好了后,她的身子又恢复了正常,完全没有了不舒适感。 次日,姚姑姑家开始收拾行李,婠婠得知她爹娘打算让她住在清儿姐姐家,她是既高兴又伤心,她不舍得她爹娘啊。 姚姑姑和李长安更是不舍,他们可是把婠婠当宝贝疙瘩疼着,养了十一年都没分开过。这下一分开,还不知要多少年后才相见。 只不过,姚姑姑和李长安都是能沉得住气的人,虽然眼里闪着泪,但绝不哭一声。婠婠实在年幼,承不住这些,这两日都哭成泪人了。 五日后,姚姑姑和李长安走了,女子学堂先由樱娘和清儿打理,待婠婠长大嫁人了,再交到婠婠的手里。 婠婠因与爹娘离别而伤心,而清儿又因顾兴的事而魂不守舍,她们俩这几日都没一个笑容,吃饭也吃得极少。 念儿这个当大哥哥的,只好安抚了这个,又要去安慰那个。 最后他得出一个结论,哄女人是这世上最累人的活,简直不是人干的事。比写诗作赋要费脑子,比下地干活要费体力,比教书先生要费口舌,比龟者更有忍耐力。 所以,在哄好了清儿和婠婠之后,他打算以后不娶亲了,觉得娶一门亲,会搭半条命进去。 樱娘和伯明最近也在忙着一件事,那就是让蕴儿正式挑起作坊的大梁。伯明觉得他们兄弟几个已经跟不上时代的脚步了,每隔一两年,线衣作坊就要换新的花样,而且他们现在还新加了织布坊和染布坊,女短工就有几百人,招娣她们几人根本管不了,这些几乎都是靠樱娘做主,由她打理着一切。 伯明管着榨油坊的事也渐渐力不从心,规模越来越大,应对的商户越来越多,只有季旺能在很多事上帮忙出出主意,仲平和叔昌都只能帮着干活。 而季旺出的那些主意,大都是蕴儿在家先跟他爹说的。 樱娘和伯明觉得,蕴儿不仅能挑着榨油坊,线衣坊、织布坊、染布坊他也都能挑得起来,因为樱娘没少培养他。他们还经常带蕴儿出外地,观摩过很多别家的作坊。 樱娘这几日又突然犯晕眩症,昨日还胸闷得顿觉整个人没人知觉。她想把这些交给蕴儿后,若是身体持续犯病,她就告诉伯明,然后让他陪着她去找好的郎中,好好医治。 她还不到四十,还想多活几年哩,有病就得治。何况儿女都没成亲,她若是突然死过去了,她会死不瞑目的。 还有伯明,她怎舍得先他而去? 这一日,樱娘将兄弟几家人全招呼过来了,把当年写的契约拿了出来。由蕴儿来挑大梁,没人有意见。 樱娘和招娣、银月就都把自己手里的那几成都卖给了蕴儿,就连蕴儿的三个弟弟的,金铃也都一并卖给了蕴儿。他们家算是蕴儿还没有成亲,就先分家了。 当然,大家手里的都卖给了蕴儿,并没有着急都把钱拿出来,先只拿一半,剩下的留着蕴儿经营。并商定了,以后每年分一次盈利。 接下来,他们凡是想在作坊里干活的都只是短工而已,除了干活拿工钱,啥事都不能干涉。 樱娘果然没有看错蕴儿,蕴儿一接手便撤掉了几个远亲的领头,换上了有能力有担当的人,还选了好些手艺好的人当标头,给他们加工钱。 樱娘和伯明这回是彻底放心了,这是他们以前想做的事,但因怕得罪了那些远亲而不好意思,没想到蕴儿做起事来很果断,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 * 这一日,樱娘从女子学堂回来,又感觉身子不适。吃过晚饭,樱娘就将自己最近经常头晕胸闷的事告诉了伯明。 伯明吓得脸色苍白,然后第一反应就是要拉着樱娘去佛云庙找他师父。 樱娘换上睡衣,往炕上躺着,轻声笑道:“这都天黑了,你急啥?我这只是身子有些不适而已,又不是急症。你师父虽然懂得医术,但又不是华佗再世,哪能是咱们一去就能看好病的。先睡吧,明早再去。你师父若是瞧不出是啥病,咱们再去县里。” 伯明可没有樱娘如此镇定,平时三四十岁的妇人得病而亡的人还少么?虽然樱娘得了不是急症,只是偶尔发作,可是听起来还是很吓人的。 他心里慌张极了,但又不敢在樱娘面前表现出来,怕她因此而乱了心绪,会更加重病情。 他只好乖乖地上炕,像年轻的时候那般紧紧搂着她的腰,“樱娘,这么多年来你太累了,这病肯定是累出来的。” 此时樱娘身子并没有什么不适,她侧着身瞧着伯明,摸了摸他那眼角几条细纹,“我哪里算累的,你比我更累,你平时担的事可不比我少。瞧,你都累出皱纹了。” 伯明嗤笑一声,“哪里是累出皱纹来的,是我老了,都快成老头子了。” “还没满四十岁怎么就说老了,待再过三十年你白发苍苍了,再说是老头子也不迟。其实咱们俩过得都不算累,虽然每日管着那么些事,但也都还顺利,偶尔有些麻烦事都很快解决了。比起那些短工们,咱们吃得好、喝得好,也玩得好,心里也没多少负担,哪里称得上累病了?只不过是谁都逃不过生老病死而已。我近几年来极少生病,这次犯个头晕胸闷也没啥大不了的,对症吃些药应该很快就能好起来的。” 伯明本想说,哪有那么简单,要知道他小时候生一场大病,可是治了十年啊。何况老话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若是病来如蚕食,那这病怕是很难去得了根的。 伯明轻抚着樱娘鬓边的散发,笑意绵绵道:“嗯,你身子向来康健,肯定能好得快。何况我师父医术高明着呢,否则我哪来的命娶你,还能陪你这么多年?” 伯明说完这些,还温存地凑过来亲她。 樱娘笑着躲开了,“你老不正经!” 伯明捉住她,不让她躲,“你刚才不还说我四十都没满,这不叫老么?” “嗯,是不老,仲平的小外孙昨日还喊你爷爷呢!”樱娘搂着肚子笑了起来。 第86章 如何安排? 第二日上午,阳光明媚,春意盎然。 樱娘与伯明相伴着去佛云庙,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看着满山遍野的花花草草,两人心情还不错。 “伯明,你还记得二十年前咱们刚成亲那会儿么?咱俩上山折了好些杜鹃花,还挖了一棵春兰。只不过,那盆春兰十几年前就被养死了。” 伯明叹息一声,“转眼间二十年都过去了,山山水水都还是原来的样子,可是咱们早已不再年轻了。现在若叫我再像以前那般爬山砍柴,然后挑一百多斤的担子,我怕是下不了山了。” 樱娘瞧着伯明还算结实的身板,说道:“那是因为你没尝试,说不定再挑重担也能行的。近几年来除了蕴儿和笙儿赶马车,你也经常赶的,而且你还时常进作坊里干活。再加上你平时心平气和,心宽得很,也懂得修身养性,活个百岁轻轻松松。” 伯明笑道:“我才不要活百岁呢,活得像个老妖怪有啥好,除非你也能活成老妖婆。” 樱娘感慨道:“我今年才三十五,你三十九,若是要活到百岁,咱们岂不是还有六十多年要活?” 她话音才落,忽觉一阵心悸,越往前走,心脏越疼痛。为了不让伯明担心,她咬牙撑着往前走,还强颜欢笑。 伯明见她满头大汗,过来搀着她,“你或许是好久没爬过山了,瞧你一头大汗。” 樱娘感觉整个人都不对劲了,看着眼前的伯明都有些恍惚了,她还故作镇定说:“从明日开始我要锻炼身体,没事就爬山,你可要陪着我。” “好,反正咱们把事都交给了蕴儿,现在轻闲得很。”伯明见她神情恍惚,并没有意识到樱娘此时已经有些撑不住了,还以为她是在想心思,“你在寻思啥,你放心,以后你想去哪儿我都陪着你。” 樱娘难受得想哭了,以后她怕是哪儿也不敢去了,以她这身子动不动就犯病,哪敢出远门。 她挤出了笑容朝伯明灿烂一笑,她穿在里面的肚兜早已湿透,若不是伯明搀着,她随时都有栽倒在地的可能,可她硬是撑着爬到了山顶。 到了山顶,伯明寻了块石头,扶着樱娘坐了下来。这时樱娘身子虽然发虚,但比刚才好了许多,至少心不悸,胸不闷,只不过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 无论伯明说什么,她都带着笑容答话。伯明被她蒙骗了,以为她只是体力不支累成这样的。 到了佛云庙,樱娘忽然不敢让空玄给她把脉了。以她现在这身子的状况,不要说空玄了,哪怕随随便便的一个郎中都能瞧出问题来的。 若是能医治还好,伯明会静下来为她熬汤药,陪着她一起养病;若说不能医治,她觉得伯明肯定会比她还要脆弱,比她还要先垮掉。 伯明见樱娘站在大佛面前仰望着,迟迟不肯跟他去后院找师父,便与她一起站在佛前,虔诚地拜了拜。 这时伯明的大师兄过来了,伯明见樱娘望着佛像发呆,也没有打扰她,便与他的大师兄去另一间屋子里说话去了。 樱娘望着佛像发呆,其实她心里是在寻思着自己到底该怎么办?该让伯明知道她病得很严重么? 她虽然不知自己是得了什么病,但她冥冥之中感觉自己的身体会渐渐不支,她好害怕说不定哪一日就这么痛过去了。 她见伯明被他大师兄叫走了,她赶紧一人走到后院,去敲空玄的屋门。 虽然樱娘没有伯明来佛云庙这么勤,但她至少一年来一次的。如今都二十个年头了,空玄对樱娘也早已熟知。 空玄一见樱娘这神色,就顿觉不妙,感觉她精、气、神皆极虚。 过了好一会儿,伯明从他大师兄屋里出来,见樱娘已经不在佛前,他便往后院走来,只见樱娘站在一棵菩提树下流眼泪。 伯明跑了过来,“樱娘,你这是怎么了?” 樱娘身子一滞,“伯明你来了,你快给我吹吹,刚才有一只小小的飞虫好像飞到我眼睛里来了。” 伯明根本没多想,扒开她的眼皮仔细瞧了瞧,虽然啥也没瞧见,他还是好一顿吹。 “难道是已经飞走了?或许刚才只不过碰了一下我的眼睛,并没有掉进来。”樱娘拿出手帕子擦了擦眼泪,笑问,“你不会以为我哭了吧?” 伯明抬头瞧了瞧菩提树,“我还纳闷呢,你并不是佛家弟子,平时也不爱看佛书,更没有潜心参悟佛理,怎么会站在菩提树下午缘无故伤怀呢?释迦牟尼佛当年在菩提树下觉悟,莫非你也悟出什么禅机?” 樱娘撅嘴道:“瞧你,嘴又犯贫了。” 伯明嘿嘿笑着,拉着她去找师父。 空玄为樱娘轻轻把着脉,再细观了她的手掌及神色,很沉静地对伯明说:“她只是因长期没干重劳力,若突然爬山或干重活就会有些心慌气短,只需煎喝一些补气的药就行了,平时再多活动活动筋骨,并无大碍。” 伯明对师父的话深信不疑,听空玄如此说,他满心欢喜起来,只要樱娘身子无大碍,能与他相伴到老就好,这可是他最期盼的事啊。 当他们俩走出空玄的屋时,空玄看着樱娘的背影,在心里深深地叹息了一声,手里不停地拨弄着佛珠,嘴里轻声念道:“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回到家后,伯明心情愉悦,跑去厨房烧水,然后端过来给樱娘泡脚。“你平时上山少,现在肯定腿酸,多泡泡脚解一下乏能好许多。” 樱娘已是一身汗,说:“我想先洗个澡。” “不行,你得先泡半个时辰的脚,然后再洗澡。你刚出一身汗,急着洗澡会惊着身子。”伯明蹲下来摁住她的脚,准备为她脱鞋袜。 樱娘将脚往边上一挪,轻声道:“我自己来,待我老得动不了了,你再为我洗,好么?” 伯明抬头仰望着她,像哄孩子般柔笑道:“好,以后我每日都为你洗。” “大嫂!大嫂!”门外响起了招娣的声音。 樱娘双脚才放进温热的水里,听招娣这么紧张地大喊,赶紧应道:“招娣,我在屋里泡脚,怎么了?” 招娣走了进来,“大嫂,你这大中午的怎么想起泡脚来了?哦,对了,早上听清儿说大哥带你去山上找空玄住持把脉,到底如何?” 樱娘含笑道:“无大碍,喝点药,再多活动筋骨就没事了。你这是有啥急事?” 招娣唉了一声,泪珠子一下掉了出来,“三婶她……突然没了。昨日还好好的,刚才就突然病逝了。听三叔说,三婶前阵子说头疼也没当回事,没想到就这么……” 樱娘与伯明听了一怔,三婶才四十几,就这样突然没了? 伯明一声没吭,慌忙跑了出去。 招娣抹着泪,“大嫂,二婶早就与二叔断了关系,她不好去三叔家帮忙办丧事,咱们四妯娌是不是得过去帮帮忙?” 樱娘胡乱地擦了一下脚,穿起鞋袜,“咱们这就去吧,三叔这时正伤心肯定什么也顾不了,而福子两口子也是办事不周全的人,只能靠咱们四家了。” 樱娘没有泡成脚,也没洗澡,更没有做午饭。直到黄昏时分,她和伯明才回来,肚子早就饿空了,人也乏了。 念儿与清儿还算懂事,早早把晚饭做好了,此时他们一家四口再加上婠婠,一起围着桌子吃饭。 伯明吃着吃着,忽然伤神道:“三婶这才刚去,就有人背地里说给三叔再找一个。即便他们是真的替三叔着想,想为他续弦,也得过几个月啊,这些人真是把人当草芥了。难道人死了就真的和泥土混在一起,再也不被人想起了?” 樱娘听得心里一咯噔,“续弦?三叔今年五十了吧,还要续弦么?” 伯明一脸的哀戚:“三叔这时还沉浸在悲痛里,没有心思去想续不续弦的事,但以后他会不会再找,谁又说得准?咱们永镇有好多丧妻的,十之□□都是续了弦的。唉,难道人真的是最无情的么?” 他想到三婶就这么突然走了,以后三叔或许会和一个陌生的女人在一起过日子,就莫名的伤感起来。 樱娘脑子里已是一片混浊,续弦?是啊,男人丧妻了都是要续弦的。 那她呢?她死了后,伯明也要续弦么?她不想死,不想让他续弦!她不要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 可是她能不死么?伯明不续弦,以后能过得好么?儿女成亲后都要过自己的日子,伯明以后只能孤独一生了? 他才三十九岁啊,难道真的要他守着她的遗像过后半生么?当几十年的鳏夫? 樱娘双手颤了起来,她可以接受死亡,却无法接受在她死后伯明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可又不希望他孤独一生,不希望他后半生都沉浸在痛苦里。 伯明以为樱娘还在为三婶的离世而痛心,他握住了她微颤的手,轻声说道:“三婶活了四十多岁,去得也不算太早,你不要太难过。” 清儿突然伤怀道:“人人都说,女人能活到四十岁,就算是得福了。我这都十六了,也不知是怎么混混沌沌的过来了,剩下的年月也不多了。” 念儿正在吃饭,听见妹妹这么说,他放下筷子好好跟她理论一番,“能活到四十岁,大都是孙子孙女都有了,这一辈子该受的罪也受了,该享的福也享了。即便就此离世,也没什么遗憾。既然你嫌剩下的年月不够多,你就该赶紧嫁人啊,多得几年夫君的疼爱也比整日在这儿饱受相思之苦为好。这世上的好男儿很多,愿意疼爱你的人肯定也很多,别白白浪费大好时光。” 清儿瞥了他一眼,鼻子一酸,“你说得倒是轻巧,两人若不是你情我愿,既便人家再怎么愿意疼爱我,对我来说都是受罪。还有,你咋不娶个女人回来?你都多大了,还有心思说我。” 念儿驳道:“这就是男儿与女子不同之处,对我来说,娶女人回家就是受罪。什么男女之情,皆是累人害人毁人的东西。” 樱娘现在缓过劲来,感觉好些了,她瞪着念儿,“你都没经历过男女之情,又怎么知道是累人害人毁人的东西?待你有了喜欢上的姑娘,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念儿朝他娘嘻嘻一笑,“哦,我知道了,爹娶了娘算是得福,不算是受罪。” 伯明咳了一声,“你个臭小子,连爹娘都敢笑话了!” 樱娘忽然十分郑重地说:“念儿,你得了空带着清儿去庄县找顾兴好好玩耍吧。人生苦短,无论他们能否走到一起,让清儿多见见他也好。或许见多了,顾兴也不再被世俗门户观念所束缚了。还有你,待有了意中人,就赶紧告诉爹娘,早早为你娶回来。否则待她嫁人了,你错过了一次,就会遗憾一生。” 念儿与清儿头一回见娘这么认真地说感情之事,皆望着樱娘,默不做声。 须臾,念儿点头道:“嗯,我明日就带清儿去。” 清儿脸颊微红,埋头吃饭,想到要去见顾兴,她有些紧张,有些兴奋,却又带一丝忧愁,复杂得很。 伯明知道樱娘是不忍心见清儿就这么一直饱受相思之苦,若顾兴娶了别的女子,清儿这一辈子或许都不一定能释怀。樱娘让清儿去见顾兴,确实有些不合规矩,毕竟清儿是一个女子,本不该出远门见男子的。 但是为了清儿的幸福,也就顾忌不了这么多了。伯明也不会说什么阻止的话,相比起被人们笑话,女儿一生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其实这些日子以来,樱娘没有想办法撮合顾兴和清儿,的确是碍于这里的风俗,因为没有哪位女子主动去追求一位男子的,而且还是在门不当户不对的情况下。若是有,肯定会被人耻笑。 可是现在,空玄告诉她,她的脉搏紊乱,精、气、神皆虚到无以能补,意思就是她已经病入膏肓了,活不过这一年。 其实不需空玄说,她也大概知道了自己活不了太久。古代人平均寿命本来就短,虽然也有人能活到□□十,百岁都有可能,但多数人都是在三十至五十岁之间就离开人世了。 现在她所剩的时日不多了,她想在离开之前,能看到清儿嫁给她心爱的男子,也希望能看到念儿娶自己心仪的女子,否则她会走得很不安心。 只剩不到一年的时间,这对儿女真的能在她眼皮底下与自己中意的人步入洞房么?她十分担忧。 婠婠一直没有插话,她知道自己是个孩子,是不能插大人的话的。但是她也听懂了,知道他们是在说男女之情。虽然她年幼,但也算是早熟的。 听了这么些,她忽然悟到自己对蕴哥哥的感情就是男女之情,像清儿姐姐喜欢顾大哥那般的感情。爹娘将她留下来,就是要她以后嫁给蕴哥哥?一定是这样的。 想到这儿她不禁满脸娇羞,和清儿那般埋头吃饭,心里头甜滋滋的。 樱娘瞧着自己一双儿女,再瞧了瞧婠婠,最后目光落在伯明的身上。她幽幽地望了一眼伯明,简单地说了一句,“吃饭吧。” 对于伯明,樱娘彻底束手无策了。他或许还有几十年的岁月,她对他不知该怎么安排,有些事也不是她能安排得了的。 幸好她向来是个开朗之人,不会因得知自己活不了多久就每日凄凄婉婉,她打算要好好的过每一日,就像从前一样,该欢笑就欢笑,该哭泣就哭泣,一切顺其自然。 吃过饭后,伯明要与她一起出去溜溜弯、消消食,“你总说饭后走一走,能活九十九,可是咱俩从来没有饭后走一走过。” 樱娘叹道:“还不因为大家都没这个习惯么,就咱们俩四处逛着,别人还当稀奇古怪一样看待。” “现在你可别顾忌别人怎么说,我师父都说了,你要多活动筋骨。” 樱娘很乖地点头,“好,那就走走吧,溜溜弯。” 他们俩一前一后走着,从银月家门口走过时,见叔昌与银月坐在院子里愁眉苦脸的。 虽然这些年来,他们几家有什么事,还是经常要问大哥大嫂的,但他们家里一些鸡毛蒜皮的琐事,樱娘一般是不会插手的。 樱娘和伯明以为他们也是为三婶的事而伤怀,并没有进去问缘由,而是继续往前走着,没想到却被银月给叫住了。 “大哥、大嫂,你们这是要往哪儿去?”银月起身来到院门口问道。 “你大嫂身子有些不适,我师父说她要多活动筋骨,但并无大碍,你无需担心,我们就是溜溜弯。” 伯明说的溜溜弯还是跟樱娘学的,银月虽然以前没听过这个词,但也大概知道是啥意思。“你们先来我家坐一坐吧,我和叔昌正为一件事发愁,想听听你们的意思。” 樱娘和伯明觉得这件事应该不是什么琐事,便进院坐下来了,等着银月开口说话。 可是银月半晌不开口,她望了望叔昌,又窘迫地低着眉头,似委屈又无奈的模样。 “到底是咋了?”樱娘蹙眉问道。她这一个将死之人都还过得好好的,他们到底有啥事能为难成这样? 最后还是叔昌先开口了,他怏怏不乐地说:“银月不知听信了哪些嚼舌根子的话,非让我纳小妾,你说她不是中邪了么?” 银月抬头了,眼眶红红的,“你当我乐意啊,我还不是为你着想,为薛家香火着想么?咱们只有三个女儿,小语和小慧都嫁人生孩子了,秀儿也快十二岁,离嫁人也不远了,到时候家里就剩咱们这一对老的了。三叔家有两个女儿,却只有福子一个儿子,你瞧他们家,三婶这一走,就显得人丁凋零。好歹福子也是生了儿子的人,都被人家说他家不够福旺,还说不一定到了哪一代就断了。可是我们家,我这么些年都没有生养,以后是更不可能生养了,我已三十好几了,黄土都快埋到脖子了。想到这一脉就要断在我的手里,我心里很不好受,所以才寻思着让你纳个小的进门,生了儿子我来养,孩子也得叫我为娘。这样咱家不断后,你高兴了,我不也能心安一些么?” 樱娘有些呆滞了,银月曾经是一个多么小心眼的人啊,家里雇来使唤的人可都是老婆子的。她才三十多岁的人,就开始为自己离世做安排了,想把下一代的事打算好。 樱娘沉闷了一会儿,问道:“以前你不敢买丫头进来,不就是怕叔昌纳小妾么?你今日又来怂恿他纳妾,就是为了什么延后代、续香火之事?” 银月拭了一把泪,“以前我以为自己还能生得出儿子来,可是现在知道已经无望了。” 她将湿手帕子放在手心里攥了又攥,“家里现在哪儿都好,唯独没有儿子,就因为这事,我走到哪儿都觉得有人在背后笑话我,害得我抬不起头来。我也不想提及香火之事,可是人人都把它看得很重要,好像我犯了天大的错事一般。” 樱娘觉得她有些不争气,完全不像以前泼辣的她了,“你放着好日子不过,又何必自寻烦恼?那都是你自己多想了,香火之事哪里有那般重要?别人爱嚼舌根,那是别人的事,难道咱们家这么多年来被人乱嚼舌的还少么,你又何必把这些放在心上?待你老了快要入黄土,只要得知自己三个女儿过得好就行了,香火再旺与你又有何益?叔昌都不在乎,你还上赶着要他纳妾,你这不是作践自己么?” 银月撅嘴道:“叔昌只不过碍着我的面子说不在乎而已,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作者有话要说:亲家的大家,最后结局绝对不是悲剧,放心哦,么么哒~~ 第87章 知难而不退 听得银月如此说,樱娘和伯明皆瞧着叔昌,这件事最终还是要看叔昌自己怎么想。 不过,以樱娘和伯明来看,叔昌绝不会是那种为了生儿子而想纳妾的庸俗之人。 叔昌倒是个实诚的,他见大哥和大嫂都盯着自己瞧,便说出了心里话,“此生没能有儿子,我心里确实有遗憾。看到你们家的念儿,二哥家的颖儿,我都馋得慌,虽然你们也只有一个儿子,但总比我家一个都没有的好。再看看季旺家的蕴儿、笙儿、铭儿、征儿,我都有些眼红了。即便这样,我也不想纳妾来生儿子,只要家里多了一个女人,必定和睦不了。银月的性子我还不清楚么,哪怕人家生了儿子叫她为娘,她眼里也是容不下那个小妾的。可别到时候为了生儿子,闹得家破人亡,得不偿失。” 银月立马应道:“只要你的心思不要放在小妾身上,而是在我和儿子这边,我绝对不会赶人家出门的。” 樱娘明白了,银月就是想借人家的胎腹来给她生儿子。 “银月,人家生的儿子不是从你肚子里出来的,即便你养他,他也叫你为娘,你就真的能喜欢他了?” 银月咬着唇,她也不敢确定。 伯明刚才一直没吭声,这时他忽然放话了,“日子过好了就开始瞎胡闹!纳个妾进来就一定能生儿子?咱们薛家缺男丁么?季旺家可是顶了四个呢!你们馋儿子,就让季旺过继一个儿子给你们得了。” “过继?”银月与叔昌异口同声问道,惊喜里掺着些许疑虑。征儿都七岁了,他愿意过来么?金铃和季旺会同意么? 伯明点头道:“对,是过继,你们乐意么?” 叔昌和银月皆郑重地点头,他们当然乐意了,问题是只有他们乐意有啥用? 樱娘给了伯明一个赞许的眼神,“还是你考虑得周全,若将征儿过继给叔昌和银月,他们俩既不用寻思着纳小妾,这个儿子身上流的也是薛家的血脉。且不说将来可以养老送终,至少叔昌这一脉得以延续下去。既然叔昌和银月都十分乐意,咱俩就过去替他们问一问季旺和金铃,当然,还得征儿自己同意才行。” 银月满含期待地瞧着樱娘和伯明出院门的背影,虽然八字还没个一撇,她心里已经开始欢喜了起来,觉得有大哥和大嫂出面,应该能成的。 “叔昌,你说咱们咋就没想到要将征儿过继过来呢,这是多好的事啊,平时我就疼征儿,他虽然调皮了些,却懂事得很。” “你整日听那些爱嚼舌根的妇人给你出馊主意,啥时候静下心来寻思过?动不动就说给我纳小妾,好像我多么不堪,多么盼着纳小妾似的。征儿像极了季旺的性子,我也是喜欢得很。” 银月转身回到屋里去了。 “你干嘛?”叔昌好奇地问道。 银月兴奋地说道:“给征儿腾出一间屋子出来啊!”家里雇的两个老婆子也赶紧跟着银月进去收拾了。 这两口子已经在展望着征儿过来给他们当儿子的未来情景,那边的金铃和季旺却踌躇了。 他们俩虽然儿子多,一共有四个,可是哪个都是他们心肝上的肉,个个都疼得很。何况征儿是他们最小的儿子,他们还真是有些舍不得。虽然过继过去就住在隔壁,照样能日日相见,但是以后可就得喊他们俩为四叔和四婶了,不能再喊爹娘。 但是为了叔昌和银月不要闹矛盾,更不要弄出什么妾来,他们觉得只能忍痛割爱了。 金铃招手把征儿叫了过来,“征儿,以后你住在三叔家,喊三叔为爹,喊三婶为娘,好不好?” 征儿抓了抓脑袋,“娘,这是为啥?” “因为三叔和三婶没有儿子,待绣儿姐姐出嫁了,他们俩孤单得很,没有人跟他们说话,到老了的时候也没有人上前嘘寒问暖,会很可怜的。” 征儿想象着三叔和三婶孤苦伶仃可怜的模样,点了点头,“好,若我给三叔和三婶当儿子,你和爹还一样疼我么?” 金铃没想到儿子这么快就答应了,摸了摸他的头,闪着泪花说道:“我的儿,爹娘当然会和以前一样疼你了,只不过以后我们不在一个锅里吃饭,你也不能再喊我们为爹娘了。” 季旺赶紧走过来,他怕征儿被金铃这么一说,会哭着要爹娘而不肯去了,他过来将征儿抱了起来,“哟,我的儿子变得这么沉了,爹都好久没抱过你了。你放心,三叔和三婶做了你的爹娘,我们也永远是你的爹娘,只不过称呼改了而已。” 征儿虽然只有七岁,其实他已懂得很多事,知道过继是啥意思。但就是因为他懂事,他没有哭闹,更没有耍脾气,而是笑得很开心地说:“以后我就有两个爹和两个娘了。” 金铃背过去偷偷拭去了泪,然后朝儿子高兴地笑着,其实有叔昌和银月来养着征儿,她也是极为放心的,只要不被宠坏了就好。 樱娘和伯明瞧着这场面,心里一阵感动,这就是深厚的兄弟之情,否则谁愿把自己的儿子拱手让人?平时瞧着淡如水,到了关键时刻,谁都不含糊。 金铃心里还有一事,她拉着樱娘去屋里说,“大嫂,你说蕴儿都十七了,可是婠婠才十一。等婠婠长到十五岁,蕴儿可就二十一了,那么大年纪才娶亲是不是也太不像话了?还有……我担心婠婠这时还年幼,到时候若是忽然变心了,不肯嫁给蕴儿怎么办?” 樱娘瞧着金铃那发愁的模样,不禁好笑,“以蕴儿这般出息,既便他三十了,照样有许多人家想把姑娘嫁给他,你急啥?” 金铃刚才声量本就够小了,这时则更放低声音,“以前蕴儿并没把心思放在婠婠身上,只当小妹妹一般哄着。现在可好,自从上次把这件事捅破后,他就像忽然懂得了男女之情一般,每次出门都给婠婠捎回好东西,得了空就教婠婠读书写字,一日不见婠婠,感觉他心痒痒似的。照这样下去,若是四年后婠婠突然说不想嫁给他了,他能承受得住?” 樱娘瞧着金铃越说越着急,“哦,我明白了,你不会是想这就给他们俩订亲吧?” 金铃嘻嘻笑着,“我就是这个意思。” 樱娘无奈地摇了摇头,笑道:“你这个当娘的可真是急,订就订吧,婠婠肯定欢喜得很,她还怕蕴儿会瞧上别的姑娘呢!这样也好,让他们俩提前捆绑在一起,再也不能分开了。我等会儿回去就跟婠婠说,到时候再托人给姚姑姑去一封信,她现在应该也到京城了。” 金铃这下踏实了,笑眯眯地道:“嗯,越快越好。” 樱娘和伯明刚才出门时,天色才刚刚呈昏暗色,折腾了这么一件事,现在已完全天黑了,他们随便溜达了一圈就回来了。 伯明再为樱娘烧水泡脚,然后舒服地洗了个澡,清清爽爽地躺上了炕。 樱娘感慨道:“伯明,若是今年将三件喜事都办成就好了。” 伯明坐在边上为她轻轻地捶着腿,“哪三件喜事?” “一是婠婠和蕴儿订亲,这件事应该差不离,只要待姚姑姑一回信就可以办了;二是清儿和顾兴的亲事,唉,这点难办得很,就怕清儿要吃不少苦了;三是念儿的亲事,他到现在心里都没有个姑娘,要想在年底就成亲,太难了。” 樱娘越想越担心,好怕自己看不到儿女们找到好的归宿的那一日。 伯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你今日怎的突然这么急乎了,还非得今年办完?以前你不是说顺其自然么,你别担忧,他们迟早会成家的。你也累一整日了,赶紧睡吧,别多想了。” 樱娘顿了顿,忽然坐了起来,望着伯明的眸子,“你说……若是有一位约四十岁的男人突然亡了妻,他身子仍然康健得很,他是续弦找一位伴接着度过余生为好,还是该从此以后就做一个鳏夫而孤独终老呢?” 伯明将被子摊开,根本没细想,便道:“各人有各人的想法,有的人亡了妻,只不过伤心个把月,之后便啥事都没有,该续弦就续弦,该享福就享福,啥都不耽误。但是有的人一旦亡了妻就等于要了他的命,从此暗无天日,萎靡不振,拖着慢慢孤独老死罢了。没有哪种好与不好,就看各人对亡妻的感情深不深了。” 伯明说完就躺了下来,还将樱娘摁了下来,给她盖好被子。 “若是此事发生在你身上呢?”樱娘侧身瞧着伯明,似乎想一眼望到底,想知道他的真心话,忽然她又补了一句,“我只不过这么假想一下。” 伯明急了,“快,你赶紧说呸呸呸,快点!” 樱娘并没动弹,只觉伯明这模样甚是好笑。 伯明催道:“你快呀,这种不吉利的话你怎么能说出来呢,这种事可不能假想的!若是你突然离开了我,我……我就……,反正我不会续弦。” 忽然,伯明“哦”了一声,“你不会是以此来试探我对你是不是一心一意吧?你真傻!快呸出去!” 樱娘只好听他的,呸了几声,然后搂着他笑道:“你真的不会续弦?” “不会!”伯明坚决地应道,“以后不许你再做如此假想。” 他也伸手紧紧搂住樱娘,好怕她真的会突然离开他一般。可是想到师父今日把脉时说的话,他又放心了,安心地搂着樱娘慢慢睡去。 次日,念儿赶着马车前往庄县。永镇在栾县的最北面,而栾县与庄县是相邻的,距离并不算太远,赶了一上午的马车便到了。 顾兴只是一位功曹而已,他只能住在县丞府旁的一间小屋子里,平时洗衣做饭都是他自己动手。县丞为了拉拢他,本来已拨了一位衙役给他,可以帮着他打理生活,被顾兴拒绝了。 他从小出生贫困农家,什么活都是自己干,根本不习惯有人伺候。何况,衙役是要办差的,哪能叫过来当下人使唤? 县丞以为顾兴是嫌衙役是男丁,后来又从自己府里找了一位标致的小丫头,既可以伺候顾兴的日常生活,夜里也可以当个陪床的。顾兴连衙役都不肯要,哪里还会要丫头,县丞这么做不是打他的脸么?他直接唬得那个小丫头哭着跑回县丞府了。 自此之后,县丞对他怨恨至深,而顾兴又偏偏极为睿智。县丞凭他那愚钝的脑袋,不仅没有陷害到顾兴,还经常被顾兴闹得丢脸面。 念儿在顾兴任职的这一年里并没有来过,所以当他和清儿跳下马车,准备去县丞府找顾兴时,忽然见旁边的一间小屋子里跑出来一个人。 念儿与清儿同时一怔。 顾兴不太敢瞧着清儿,只是上前迎着念儿,“这是什么风把你给刮来了?” 念儿先是瞅了瞅在旁娇羞的清儿,然后才笑着应道:“当然是女儿相思风了。” 顾兴听闻后身子有些僵,也偷偷用眼神快速扫了清儿一眼。这么些年来,他去念儿的家都无数次了,除了近两年来,清儿因长成大姑娘了,他们很少面对面说话。而在前些年,他们可是像朋友一般说说笑笑的。 对于清儿,他是想爱又不敢爱,而今日面对清儿亲自上门,他是激动却又忧虑。说来说去,还是门不当户不对,他倒是可以占便宜,可是清儿会被人笑话,他不希望别人对清儿指指点点,觉得那是对清儿的亵渎 更何况,他怕清儿会跟着他吃苦。吃苦并不是说说而已,而是一辈子的事。 为了让清儿知难而退,他打算今日得让清儿吃点苦头,让她知道跟着他不会像她自家那般轻松自在,让她知道若是嫁给了他,得过多么含辛茹苦的日子。 想到这儿,顾兴忽然大大方方起来,他来到清儿面前,“清儿,快随你哥一起进我的屋吧。” 清儿见顾兴如此大大方方地请她,她心头一喜,莫非是顾兴被她亲自上门的举动给打动了? 她和念儿一进他的屋,当场就有些撑不住了。只见屋里架着一张简单的木板床,铺盖都是洗得发白的,这还没什么,更让清儿心酸的是,这么一间小屋子里,除了床,还有小灶和书桌,更有一个摇摇晃晃的书架,上面放满了书。或许是书太多太沉,她感觉这书架随时都有倒下来的可能。 因为屋子里太拥挤,只放了两把小春凳,他们一共三人,都没地方坐了,顾兴只好请清儿坐在床沿上。 功曹好歹也是一个官,怎么能将日子过得这般落魄?清儿忽然明白了,他肯定是将俸禄都给了家里,自己只留一点钱够填饱肚子就行。而他和县丞的关系又不融洽,所以县丞也不会给他安排更大的屋子住,或许是他自己也不肯接受。 顾兴轻咳了几声,“清儿,你能帮我和你哥烧点茶水么?” 清儿先是一愣,顾兴支使她干活?再一想,顾兴愿意支使她干活,表明并不把她当外人看。 “嗳。”她高高兴兴来到灶边准备烧水了。 她见灶下没有柴火,就跑出屋子,来墙边拉柴。虽然她家如今有的是钱,但她家并没有下人伺候,平时家里饭菜大都是她爹娘做,但她和念儿也偶尔为之。所以烧水这等小事,完全不在话下。 她将长裙挽起来系在腰边,里面露面长裤腿,然后抱着柴火进屋了。放下柴火时,衣裙不小心被柴枝给勾住了,还拉了一个大口子。她慌忙将大口子也系住,不让顾兴瞧见。 来到灶下正准备烧火,她才发现锅里没有水,缸里也没有水。她见顾兴和她哥两人正在说着话,兴致还挺浓。她就自己拎着一只桶来到井边,可是这口井不像她自家那般只需摇着手柄就上来,得把桶系上绳,扔进水井里,然后往上拉。 清儿哪干过这个活呀,水桶扔进水井后,水桶因是木头的,根本沉不下去。她摆来摆去好不容易打到了半桶水,准备往上拉,才发现太沉了,她根本拉不动。光一只空桶就好几斤,再加上这半桶水得有好几十斤了。 她虽然在家干过一些家务,可从来没干过重活,就连她娘都没过重活,她家根本就没有重活可干。 她费力地拉着绳子,磨得手掌生疼,还咬牙坚持着。 因她站在井边,身子往前倾着拉,水桶又重。她感觉手上吃力,身子被水桶的重力往下一带,眼见着就要掉进水井里,她吓得“啊”的一声大叫。 紧接着她又止住了叫声,因为有一只大手掌将她往后一拉,她整个人踉跄往后退几步,一下退到了后面人的怀里。 她一回头,见是顾兴,慌忙往边上一跳。 顾兴心疼地瞧着她,“打个水都差点掉进井里去,你若来这里生活,岂不是稍不小心就连命都没了?” 她也不逞强,只道:“我这不是没掉进井里去么,因为你一直都在,不是么?” 顾兴噎住。 念儿在旁瞧着,他早就知道这是顾兴在试清儿,所以也配合着他,默不做声。 因为整个水桶都掉进了井里,绳子也掉了进去。顾兴便找出一个带勾的长棍子,先将绳子勾上来,然后轻轻松松地打上了满满一桶水。 清儿过来使着浑身的劲,摇摇晃晃地将水桶拎进了屋里,才这么一会儿,她已累得满头大汗。 她也不管这些,抬衣袖将额头上的汗一抹,完全没有她平时的模样,她平时若是出汗了,可是用手帕子慢慢擦汗的。 然后她开始坐在灶下烧起火来,她也不看顾兴,她心里忖道,这些活能难倒我?你也太小看我了!果然,她很快就将水烧好了,还倒进了茶壶里,为顾兴和她哥斟上了茶。 此时已临近午时,顾兴本来打算带他们俩出去下小馆子的。可是清儿拎着一个小提篮出门了,顾兴追上来问她干嘛去。 她眉头一挑,“当然是去买菜了。” 顾兴还没来得及回答,清儿已经快步往前去了。这里离卖菜的地方很近,虽然清儿没来过,她只是问了一位过路的妇人就寻着去了。 很快,她买了几样便宜的菜回来了,不是她身上没钱,而是她知道顾兴平时过的是拮据的日子,她也不好买大鱼大肉回来。 顾兴见清儿不仅将几道青菜做得像模像样,还和他一起吃得津津有味,一点儿也不叫苦。他心里发酸,他知道这是清儿对他的一片诚意。 若是他真娶了她,他也绝不会让清儿这般吃苦,更不会让她去井边打水,他也会买来好菜,时常给清儿做好吃的。 只是,即便这样,也比不上清儿自家的生活。她若是嫁给别人,完全可以过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可以每日打扮得十分光鲜,然后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 吃饭时,顾兴忽然说道:“清儿,你都十六了,你再不嫁人会让你爹娘着急的。你若迟迟不嫁人,可是不孝顺的。” 清儿埋头吃着饭不吭声,暗忖,你知道我爹娘着急,你还不托媒人去我家提亲? 清儿没回答,念儿替她回答了,“就因为我爹娘着急,我娘才让清儿来你这儿的。你曾经可是说过要待我爹娘如同自己父母的,你若再矫情,就是你不孝顺了。” 顾兴还以为他们兄妹来这儿是偷偷跑出来的,没想到竟然是伯母叫他们过来的。他全身热血顿时一涌,皆涌上了头顶,脑袋嗡嗡的,一腔热泪都差点流出来了。 他不禁惭愧地暗忖道,自己到底有何德何能,让薛家这么一家子来围着他转,来照顾他的心情? 第八十八章 吃过午饭后,清儿将碗筷都收了起来,还洗得干干净净摞在灶台上。 顾兴见她那双纤细白嫩的手在洗碗水里搅动,心疼又心酸,他有一股冲动,想上前将她拉到一边,由他来洗。 当他走到清儿身边时,清儿朝他微微一笑,将手上的水往围裙上擦了擦,“都洗好了。” 为了能赶在天黑之前回家,念儿和清儿不能多耽搁了,稍坐了一阵子就得上马车了。 当清儿抬腿上马车时,顾兴突然喊道:“清儿,你等等!” 清儿顿住,回头瞧着他。 顾兴嗫嚅着嘴,终究没说出来。他只不过伸手过来,将她头上的一根小茅草拿了下来,这是清儿在拉柴火时不小心弄到头上了。本来是一位大小姐的模样,头上多了根茅草顿时成村姑了。 他一直想伸手为她拿掉,但都不好意思行动。在她要走时,他终于为她拿掉了,还朝她粲然一笑,道:“今日让你吃苦了,回家是不是要向伯母告状?” 清儿朝他狡黠地眨了眨眼,上了马车,在拉上帘子的那一刻,她忽然伸出脑袋,“我会跟我娘说,吃苦的时候那种滋味并非就是苦的,有时候也会很甜,譬如今日。” 她一说完就拉上了帘子,不让顾兴看到她甜蜜的笑容,虽然只与他相处这么一会儿,她真的觉得很甜很甜。无论他会不会娶她,短暂的相见也会让她觉得很愉悦。 顾兴看着马车走远,张着嘴轻声道:“我……想娶你。”声音小到只有他自己能听得见。 黄昏时,樱娘与伯明在院门口张望,等待着一双儿女回家。远远地见自家的马车进入了视线,他们俩终于放心了。 念儿和清儿下车时,脸上都绽放着笑容,他们当爹娘的也不多问,只要儿女们今日玩得开心就好。 第二日一早,顾家村的媒人就来家里了,不需说,是顾兴的爹娘托媒人来提亲的。 昨日顾兴在他们走后就想通了,以至于连夜赶了回家。谁不想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呢?何况清儿和她的爹娘都是那么的诚心诚意,他若再迟疑,那就是不识抬举了,所以他及时伸手,将他平时只能在梦里想象的美好紧紧抓住。 他的爹娘开始还畏手畏脚,不太敢提这门亲,怕人说他家高攀。但在顾兴的坚持下,他的爹娘也不好说什么了,现在他们的儿子好歹也是一位小官,这事肯定是由儿子做主。 待媒人走后,清儿扑到樱娘的怀里,喜极而泣,“娘,还是你出的好主意,顾兴他终于想通了,肯娶我了,他不想看到我当老姑娘。” 樱娘见自己的女儿终于如愿以偿了,也是流了一通泪,“娘早就知道顾兴心里有你,只要两人同心,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当年我和你爹成亲时,日子十分贫苦,现在不也过得红火么?待你出嫁时,爹娘会为你备一份丰厚嫁妆,你们也不需过穷日子的。” 清儿却摇头,“娘,我不要丰厚的嫁妆,只需准备与一般农家女儿相当的嫁妆即可。即便陪那么些嫁妆,顾兴也不会动用一文钱,还不如将场面做得门当户对一些,好让他心安。” 樱娘欣慰地看着清儿,“你长大了。” 清儿略带羞涩,“我早就长大了嘛。” 伯明虽然希望清儿能嫁给她钦慕的顾兴,但是他又心疼自己的闺女,“清儿,嫁妆哪能不要?到时候我跟顾兴好好说道说道,男儿有志气也不在这上面。他也不舍得你跟着他吃苦受罪的,否则他之前怎么一直不敢来提亲?” 念儿走了过来,拍了拍她妹妹的肩头,“就是。爹、娘,你可别听她的,她不要嫁妆,难不成连那两成作坊的利钱也不要了?明明咱家不缺钱,没必要吃那个苦,又何必委屈自己呢?” 清儿想说,只要能和顾兴在一起,过什么样的日子她都不觉得委屈。当然,她是不好意思将话说得这么直白的,只是朝他哥嘻嘻笑道:“爹娘把家产都留给你,你该偷着乐才是。” 念儿横了她一眼,“傻丫头,身上若是没钱,连生病了都不敢找郎中来瞧,你还当贫穷是荣耀之事?你不好明着带那么多装着银两的箱子过去,难道就不知道想办法暗地里捎过去?我可不想占你的便宜,我有自己的那两成就足够花了。” 清儿两眼滴溜溜地转着,“娘,该怎么暗地里捎过去?” 樱娘戳了戳她的脑门,“这还不容易么,娘多为你准备几副上好的金玉等首饰,顾兴不至于连首饰都不许你戴吧?一旦急需用钱时,你拿去卖或当掉不就行了。” 清儿紧抿着嘴偷乐,她怕自己会笑出声来,顾兴终于要娶她了,她多年来做的梦要成真了。 顾兴得到了媒人的回话,说薛家人一口应下了,十分欢喜,媒人还将清儿的生辰八字也带来了。 顾老爹激动地拿着顾兴和清儿的生辰八字去找占卜师给算算哪一日适合订亲,再哪一日适合成亲。占卜师说,顾兴都二十二了,年纪太大了,清儿十六也是大姑娘了。若是女方长辈同意,可以不订亲,三个月后直接成亲就行。 顾老爹又托媒人来薛家问话,樱娘巴不得清儿能早点成亲,她怕自己等不了太久,当然是满心欢喜地答应了。 顾兴一开始根本没想到能这么快,得了这个消息。他从他的几位叔伯家借了些钱就慌忙去了庄县,赶紧赁一户小院子,还必须是有那种摇手柄的水井,若是需扔桶到井里打水的井,那绝对不能赁。 他暗暗下了决心,他虽然不能让清儿过上富裕的日子,但得给她安稳的生活。即便是过苦日子,也要将苦日子过得欢乐起来。 他在这三个月里,抽出了空闲,自己打制了拙劣的新家什,将新房布置得很特别。虽然每一东西都不是上好的,但却实用,造型很奇特,这些可都是他发挥了极大的想象力,每样都费了不少心思。 他没有钱买上好的料子来做铺盖和被褥,却画了一幅他和清儿的画像,拿回家让他娘和婶婶们帮着绣在被面上。 他在想象着,洞房花烛夜时,清儿看到被面上的他和她自己,该是什么样的表情?嗯,她肯定会笑的。 这样的洞房之夜会不会很甜蜜?那是自然。 每当想象着这些场面,他就情不自禁地傻笑了起来。 眼见着再过两日就是清儿的出阁之日了,樱娘把念儿叫了过来,“念儿,你和甄观易相熟,他平时有事没事都爱跟在你后面转悠,你也时常去他家玩,你就去请他爹和他哥仨后日来咱家喝喜酒吧,我和你爹不爱上他们家的门。他们哥仨都成了亲且都分了家的,一个都不能漏请的。” 念儿走了过来,坐在他娘的面前,“娘,听说你和甄老爷曾经也很熟的,你当年不还在甄家干过活么?为啥平时你们见面了都两眼直瞪瞪,就是不肯说话?” 樱娘顿觉好笑,但就是不愿告诉他,“小孩子不许管大人的事。” 念儿坏笑道:“我还小孩子呢,好多人和我一般大都当爹了。你还真当我不知道啊,不就是甄老爷曾经喜欢过我干娘,但是我干娘根本不喜欢他,你便从中使坏,让甄老爷败退而归么?” “咦?你个臭小子,既然知道了还来问我?你平时不是忙得很么,怎么连这些事都敢打听?”樱娘作势要伸手打他。 念儿抱着脑袋跑开了,跑到了门口,他回头笑道:“不就是那么点事么,咱们永镇谁不知道啊,还需我打听?” 念儿笑着跑去甄家了,樱娘暗忖道,哪里只那么点事啊,当年甄子查可是派家丁把伯明打得眉骨都裂了,季旺被打得脱臼了,银月若不是和叔昌好上了,她或许现在就是甄子查的小妾了。 念儿来到了甄家,甄观易上前迎接,欢喜得很。他和念儿如同不打不相识,自从小时候打过闹过,后来念儿不理他,他反而喜欢和念儿在一起玩了,总是缠着念儿。 这些年来,他都快成念儿的跟屁虫了,完全没有甄家小少爷的气度。虽然他不学无术,可是他有自知之明,而且钦佩有学问的人。念儿平时和顾兴在一起多,他时常凑上去,和他们形成一个形影不离的三人行。 直到顾兴去了庄县,而甄观易今年又刚成亲,他们三人才没再像以前那般时常凑在一块了。 念儿看到甄观易神采奕奕的,一坐下来就道:“一瞧你这模样就知道你掉进了你那位娇妻的蜜罐子里了,说什么咱们兄弟情谊好,以前我咋就没见你这般精神,就像金榜题名了似的。” 甄观易毫不隐晦,笑嘻嘻地说:“金榜题名也未必有这么舒坦,人生三大喜乃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可是排在最前头的。所以你最好在金榜题名前来个洞房花烛夜,以后若举了官,说不定哪一日还能与顾兴碰到一块儿去,你不就将人生三大喜都占全了么?” 念儿故作沉思状,“你说得倒是有理,可是我和谁洞房花烛夜去啊?再说了,女人爱一哭二闹三上吊,谁受得了?” 平时无论念儿说什么,甄观易都觉得对,可是今日他却不敢与念儿苟同,“你的爹娘不就是洞房才相识的么,他们不也恩爱了一辈子?你就是眼界高,谁也瞧不上,不要找借口了,你就做好打一辈子的光棍吧。我瞧着即便哪位女子跟了你,也会受你欺负。” 念儿打趣道:“那你就替我找一位女子吧,看我会不会欺负人家。” 他话音才落,一位姑娘小跑着进来,满头大汗的,“三哥,我刚才在后园子里放纸鸢,线不小心断了,纸鸢挂在树枝上了,你去帮我取下来吧?” 甄观易道:“观怡,你让家丁爬到树上去,为你取下来不就得了?” 甄观怡跺了跺脚,“若是那样,我还来找你作甚?他们几个爬倒了树上也够不着,纸鸢是挂在一根细细的树枝上的顶端,根本承不住人,不能往上踩。” 甄观易瞧他妹妹急成那样,顿觉好笑,“那你让他们找根长棍给挑下来不就得了,你好歹上过几年女子学堂的,连这点主意都不会想?” 甄观怡不服气地瞧着他哥,“算了,我就知道找你也是白找,你上了几年秋风堂,还不如我呢。那个纸鸢上可是我自己画的美人图,而且那个纸鸢也是我亲手做的,比从外面买的纸鸢还好看,纸鸢紧紧地缠在树枝上,若用棍子去挑,挑破了你给我画呀?” 念儿坐在一旁听着,心里只觉好笑,女子就是女子,只不过是纸鸢挂在了树上而已,她竟然也能当成天大的事。 甄观怡见念儿笑着直摇头,好似很不把她放在眼里。她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了一会儿念儿,“怎么,你有办法?” 因念儿以前时常来她家,她也见过几次他的。平时她也听得很多人说薛念如何一表人才,如何丰神俊逸,还听说女子学堂里有几位姑娘只见过他一面,就暗地里喜欢上了他。 可是这么仔细瞧着,除了模样长得较旁人要突出一些,特别是与她三哥对比起来更显俊朗,也没瞧出他另外有什么特别吸引人的地方呀。何况他那一副小瞧她的神情,还坐在一旁笑话她,着实让她生气。 念儿起了身,摆了摆衣襟,“不就是一只纸鸢么,我去为你取下来。” 他说着就往外走,甄观易也跟随其后。 甄观怡追上去说,“不许弄坏我的纸鸢,一丁点儿都不行!” 本来她还在想,若实在不行,坏了就坏了,大不了她再做一个,可是瞧着薛念那副很自以为是的样子,她就要看看,他到底比旁人哪儿强了? 他们一起来到后园子里,念儿从小也是个淘气鬼,爬树自然不在话下。 他蹭蹭地爬了上去,站在粗树叉中间,伸手将那根细细的树枝整个都折了下来,纸鸢确实紧紧地缠在顶端的。 当念儿一手拿着树枝,一手搂抱着树干滑了下来,将这根树枝往甄观怡面前一递,“这不是取下来了么,有什么难的?” 甄观怡根本不肯伸手接,瞪着眼珠子,“谁让你把树枝给折下来了!” 念儿将她的手拉过来,把树枝塞在她的手里,摊手道:“你不是说不能弄坏纸鸢的么,纸鸢现在完好无损的在你手上,你又耍赖?我平时就说女子难缠,果真没错。” 甄观易在旁笑道:“我的小妹向来是个难缠的,不过也有许多女子温柔体贴、通情达理的。” 他的妹妹手里举着树枝,来到她三哥的面前,气红了脸,“你啥意思,我怎么难缠了?你在外人面前说我的坏话,我告诉三嫂去,让她治你!” 念儿又道:“我是外人么,我是你三哥的好兄弟。对了,指不定你三哥还就爱你三嫂来治他,越治他越喜欢。” 甄观怡斜眼瞪着他,“无赖!” 念儿顿住,他还是头一回被人骂成无赖呢。他点了点头,“嗯,我是无赖,你能和无赖纠缠这么久,那你就是个女无赖了。” 甄观怡气得简直想将手上的树枝朝他抽过去,但她还是忍住了,没有抽过去,而是懒得理他,顾自将树枝上的纸鸢小心翼翼地拿下来。 念儿眼尖,见到上面还写了一首诗,便凑近了些来瞧,还念了起来,“遥寄西山思圆月,还待来年……” 他还未念完,甄观怡将手一捂,侧过脸来狠狠瞪着他,“谁让你念我的诗了?” 念儿连忙后退,“哦哦,思春的诗我确实不该念,罪过罪过!” 甄观怡脸红耳热,急赤白咧地辩道:“谁……谁思春了?这是我写给我大姐的诗,她嫁到外省都好几年没回过娘家了。就你这种人,眼里装的只有思春这种东西,还说是什么一表人才,我看就是一个无知的无赖!” 她说完就拿着纸鸢跑了。 念儿被她抢白了一番,还真无语了,他这位不久就要去参加殿试的才子,大家眼中的不沉迷儿女之情的好男儿,竟然被她说成是无知还无赖了! 甄观易来到念儿面前哈哈大笑,“你现在知道她难缠了吧?你只不过耍小女子的脾气,你不要在意。” 念儿心头堵得很啊,可是他也没招了,总不能追着呛回去吧,那可是有损他的颜面的。 念儿释怀一笑,“我才不跟这种小女子计较呢,否则我就不是胸怀若谷的薛念了。” 甄观易笑着摇头,无语作答。 念儿去请了甄子查及甄观易的两位哥哥,然后就回家了,转头就将甄观怡的事给忘得差不多了。 清儿出嫁这一日,家里虽然办得喜庆,但丝毫不铺张,与普通农户家嫁女并无大不同,只不过酒席置办得丰盛一些,家里来的客人多一些,而清儿打扮得稍稍隆重一些。 当然,还有一点不同的是,一般农家女子出嫁可是连轿子都没得坐,而她却要坐装饰得花里胡哨的马车。这是顾兴准备的,虽然没花多少钱,却花了很多心思。 清儿洒着热泪,告别了樱娘和伯明,还有她那个看似一点儿都不留恋她的哥哥。 不留念也就算了,念儿还催道:“清儿,你快上马车吧,顾兴都等不及了!” 清儿头顶着红盖头,看不见她哥是啥表情,她抹了抹泪,朝她哥的方向撅了一下嘴,然后抬起腿,被人扶上了马车。 坐在布置得红艳艳的马车里,清儿虽然只能看到脚下铺的红布,却似乎看到了她与顾兴未来红红火火的好日子,再听着外面一阵震耳欲聋的敲锣打鼓声,她听起来却觉得悦耳动听得很。 顾兴穿着一身大红喜服,坐在借来的马背上,时不时回头瞧着这辆载着他的新娘子的红色马车。 一起来迎亲的人笑话他,“别瞧了,你的新娘子好端端的坐在里面,跑不了。” 顾兴羞涩一笑,心里默默念道:清儿,跟我回家。 清儿的马车走远了,迎亲队的锣鼓声也听不见了。樱娘与伯明仍朝着那个方向望着,十分不舍。 念儿将他的爹娘拉进院子里坐下,“你们放心,清儿是和顾兴过甜蜜的小日子去了,你们有啥不舍得的。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她巴不得早点飞到顾兴布置的新房里去呢。” 樱娘撑着脑袋,瞧着她的儿子,“每回你说的都是一套一套的,好似对男女之情懂得十分多,你啥时候懂点事,娶一位姑娘回家?我瞧着杨家的大女儿就很不错,在女子学堂里,她可是佼佼者。最重要的是,她对你可是……” 念儿不待樱娘说完,就忙抢话,“娘,你又来了,我只与她碰过一次面……”他忽然两眼朝天,看着头顶上的一个东西。 樱娘和伯明都随着他的目光抬头瞧着天上,只见一只画着大大的美人图的纸鸢在天上飘着。 樱娘纳闷道:“这是谁家的纸鸢,放的线真远,竟然飞到咱家院子的头顶上了。” 念儿哼笑一声,“这是甄观易他小妹放的,听说都十四五岁的了,还整日玩纸鸢。” 樱娘时常去女子学堂教课,当然是识得甄观怡的,“你还别说,她可是一个挺机灵的姑娘,比她三位哥哥都要强。写诗作赋毫不含糊,待人也礼貌,从不因她的家世而自视轻高。就是有一点,别人若是惹了她,那她可就……” 樱娘正说着呢,这只纸鸢突然一个疾身,往下坠了下来,正好落在了念儿的头上。 念儿气得从头顶上将纸鸢拿了下来,发现这只纸鸢并非是上次那一只。虽然还是画的美人图,但是上面的诗不一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亲爱的大家,还有三章就完结了,分别是念儿成亲、男女主的大结局上、大结局下,来个预告,好让大家知道,这绝不会是悲剧。 爱你们,么么哒~~ 第89章 不做负心人 此只纸鸢上乃书写着一首很浅易的诗,字迹娟秀,一看就是小女子之作,还玩什么藏头和藏尾,骂人倒是不含糊。 途穷日暮睹物思, 有尽黄昏不逢春。 虚怀若谷好儿男, 名满天下谦君子。 念儿眉头一蹙,这个臭丫头,竟然敢骂他是“思春男子”,还说他“徒有虚名”? 她小小年纪却学会睚眦必报了,那一日只不过为那么点小事发生了争执,她便如此放在心上。这几日他已经将她忘了,她竟然还念念不忘,放纸鸢来骂人?可是这纸鸢是它自己突然断了线掉下来的,甄观怡应该不会手法那么准,故意弄断线而偏偏掉在他家的院子里吧?不对,不是掉在他家的院子里,而是不偏不倚地掉在他的头上。 难不成她只是想骂他而已,却并没想到会被他看到?所谓无巧不成书,这是真巧,还是有意来凑个巧? 樱娘伸手过来,“念儿,上面写着什么呢,给我瞧瞧?” 念儿用手捂住,“没什么好瞧的,一首烂诗而已。” 伯明也想瞧瞧,还批评道:“你可不许胡乱贬低人,既然人家能作出诗来,就不能称烂。你念给我和你娘听听,到底是怎样的诗?” 念儿可不想让他的爹娘知道有一位姑娘在骂他,他呵呵笑着,也不答话,拿着纸鸢回自己屋了。 他关上门,坐了下来,在甄观怡骂他的那首诗的背面挥墨也写下了一首诗。 他才放下笔,便听到院子里有人在说话,是甄家的家丁来了。 “薛大当家的,我家小姐放纸鸢突然断了线,不知掉哪了,我们几个挨户地问到您家来了,不知您可否见到?” 樱娘与伯明对望了一眼,甄家小姐放的纸鸢?甄家的姑娘现在只剩一个甄观怡了,他们一听就知道是她了。只不过,他们也知道念儿与甄观怡并不是很熟悉,虽然她三哥与念儿称兄道弟的,她一位待字闺中的姑娘与外姓男子是极少能见面的。 伯明还未作答,念儿就拿着纸鸢出来了,递给了那位家丁,还让他捎带一句话,“告诉你家小姐,不会放纸鸢就别放,整日的断线,真不知是无意的还是有意的。” 甄家的家丁听得愣愣的,没太明白是啥意思,反正等会儿将原话告诉小姐就是了。 当甄观怡听说这只纸鸢是掉在了念儿家的时候,而且还听得家丁将那句话复述给了她,她半张着嘴,愕道:“他还真当我是故意的呀,我有那本事就不放什么纸鸢了,干脆吊一只臭鞋扔他头上得了!” 她接过纸鸢一瞧,见薛念竟然还在上面回了一首诗。他的字墨彩淋漓,且形断意连、气韵生动,她不禁心头不动,暗忖道,没想到他的字写得倒是俊逸得很。 再一念诗,她差点气晕过去。 顾影弄姿遥盼嫁, 酿蜜衔花宜室不? 莫可究诘从何出, 急管繁弦终不去。 啥?说她“嫁不出去”?“姑娘莫急”? 甄观怡恨得将银牙咬得咯吱响,谁说她嫁不出去了?又是谁说她着急了? 这个薛念,写的诗和他人一样,字形倒是好看,诗意却毒得很,如同他的人长得像模像样,那颗心肯定是被墨染过的! 这只纸鸢上已经写不下字了,她干脆取出纸笔,写了一首大骂薛念是个黑心又不要脸的狂徒。 她让家丁给送到薛家,家丁们哪敢迟疑,又屁颠屁颠地送过来了。念儿不肯示弱,自然是要一一骂回去的。 他们就这么一来一往,五日之内已经骂了几十首诗了。 樱娘和伯明哪里知道他们这是互相骂人的,还以为他们是写情诗打情骂俏呢。因为念儿从来不给他们看,若不是情诗,至于要收收藏藏么? “伯明,连念儿都知道和姑娘谈情说爱了,咱们真是老了,以前他还信誓旦旦说这辈子都不要娶亲,说女子多么累人烦人磨人,会搭进他半条命。现在他陷入了儿女之情不也沉迷得很么?” 樱娘想起念儿每次都紧捂的纸笺不让她瞧的模样,就觉得好笑,男儿处于恋爱期都是这副模样的。当初伯明与她刚成亲时,就是那般的,叫让喜欢得很。 伯明很自豪地说道:“我的儿子有那么多优秀女子钦慕,怎么可能不娶呢?咱们应该着手为念儿准备去甄家提亲的事了。想到以前我还被甄家的家丁打过,现在两家倒是要做起亲家了,到时候面对面坐着,还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樱娘瞧着伯明那般发愁的样子,提醒道:“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就叫上了亲家,甄子查愿不愿和咱家做亲家还不一定呢。” 伯明不服气了,“莫非他还觉得咱家念儿高攀了?甄家日况愈下,他的三个儿子都只能吃祖上的老本,没有任何出路。若是甄观怡嫁给了念儿,待甄子查年老不能理事时,指不定咱家还可以帮帮他的三个儿子呢。既然成了亲家,也该互相帮衬的。蕴儿肯定会将作坊干得越来越大,念儿到时候每年分的利钱就越多,拿来帮衬一下大舅子,甄子查思虑到这些肯定会同意的。还有,念儿若中得进士,以后仕途宽广的话,说不定还能如同甄家当年在朝中那般一展威风呢,这不也是甄家期待的么?” 樱娘盈盈笑道:“若真如你所说,作坊能越做越大,而念儿也能中进士就好了。只不过,你可不许托媒人去这般说,不说还好,越说他就越不同意了。你到如今还没摸清他的性子么,他要强了一辈子,哪里肯示弱。” 伯明顿悟,“也是,只有夸他家世代富贵,后代必会出有才之人,得以承继甄家荣耀,他定会乐呵呵地接受。念儿与他家的观怡近些日子有如此亲密的来往和频繁的举动,他肯定也是知道的,为了女儿着想,他也该同意的。” 樱娘与伯明在商议着给念儿提亲的事,念儿自己完全不知道,他还沉浸在与甄观怡每日大战几回的痛快之中,哪日不对上几首诗,他就觉得少了些什么。 只是他已经没有太多空闲与甄观怡每日斗智斗勇了,因为他得去县里了。杨先生为他介绍了一位十分了得的老先生,本县每年要进京参加殿试的人大都会去他那儿埋头苦读两个月,经这位老先生的指点,几乎每年都有人中进士的。 待两个月后就要过年了,年一过,他就得上路去京城赶考了,也就是说,只有待他春闱殿试回来,他才能继续与甄观怡骂战了。 可是在县里的这两个月,他浑身不自在,总觉得有重要的事没做,当然,这并不耽误他读书,他算得上是一个意志坚毅之人,即便心里装着事,也不会妨碍他潜心治学。 这一日,甄观易来县里看他,还特意捎上他妹妹骂他的诗,这颇让念儿吃惊,这个甄观怡还真是有些不屈不挠啊。 只是将她的诗这么一读来,少了许多骂意,倒是隐隐含着一丝牵挂之情,而且遣词造句也讲究了许多,意蕴深厚了。 念儿是何等敏锐之人,诗中暗含的那种淡淡的伤怀,他显然是能感受得到的。即便甄观怡自己都未必能感觉得出,但都逃不脱他的嗅觉。 令甄观易好奇的是,这次念儿没有回一首诗让他带回去。念儿知道自己会有好几个月都不可能与甄观怡有书信来往了,既然她会寂寞,就让她一直寂寞下去吧,又何必多此一举扰了她的心绪呢? 甄观怡见她哥哥是空手回来的,莫名的失望起来,这日子也突然变得百般聊赖起来。开始她还气嘟嘲的,他不回就不回,有啥好大不了的,可是后来她就渐渐消沉了,饭不香、茶不思。 她不禁怀疑自己起来,这到底是在讨厌他,还是在想念他?这日子怎的这般难熬啊。 直到有一日,她爹跟她说,薛家托媒人来说亲了。她抓住她爹的胳膊,急问:“哪个薛家?” 甄子查捋了捋胡子,“你那些时日每日和哪个薛家的儿子书信传情啊?” 甄观怡心里一梗,“哪有书信传情,我那是在骂他!骂他徒有虚表,装的只不过是满腹的浑水。” 甄子查笑着摇头,“每日上赶着骂?那好,我去回绝薛家,既然我闺女厌恶薛家的儿子,以至于恨不得整日写信去骂,我怎能将闺女送入虎口?爹可是最心疼闺女的了。” 甄子查一起身,甄观怡踌躇了,拉住他的衣袖,“爹,你真的要回绝啊?我倒是想能当着他的面骂骂他……” 甄子查只好给她的闺女一个台阶下,“要不爹就同意他家的提亲,待你嫁过去了不就可以当着他的面骂么?” 甄观怡脸儿一红,“此计……可行。” 甄子查哈哈大笑,叹道:“女大不中留喽!” 甄观怡羞极,掩着面跑回自己屋了。 眼见着还有两日就要过小年了,念儿回来了。樱娘和伯明为他准备了他平时最爱吃的糕点和果子。 樱娘看着坐在她面前的儿子,“念儿,这两个月你怎的消瘦许多,平时没吃饱饭么?” 念儿拿了一块糕点吃着,“怎么会没吃饱饭,咱家难不成还缺了我吃饭的钱?只不过这两个月来被老先生管教得有些吃不消,就瘦了下来。爹、娘,过了正月十五,我就得去京城赶考了,估摸着得过三四个月才能回家了。” 樱娘想到儿子一去得那么久,心里忐忑不安,最近她的身子越来越不支,她感觉自己已经熬不到那个时候了。 忽然,她鼻子一酸,眼里的泪噙不住,簌簌落了下来。伯明见了笑话她,“儿子总归是要出远门的,以后他若是被授了官,就得长年在外了,你可不能将儿子永远拴在自己的身边。” 念儿见他母亲伤怀,伸手握住她娘的手掌,他的手像伯明一样温暖有力,他确实已长成大人了。 “娘,清儿出嫁你流了好些泪,我这回出远门,你又要落泪了。都说儿女是债,一辈子都还不完,你平时不是挺爽快的一个人么,就当这些债都已经还完了。你不要想不开,更不要太惦念我们,我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会懂得照顾自己。你和爹在家过安稳的日子,每日看看书,下下棋、溜溜弯,多好,这可就是享清福啊。” 樱娘破涕一笑,拿手帕子轻轻拭着泪,“是,我和你爹最近确实是在享清福,轻闲得很。对了,你和甄观怡都来往那么久了,我和你爹就托媒人去甄家提了亲,甄家一口应下了。” 念儿胳膊一颤,“啥?提……提亲?” 樱娘见他反应那么大,笑道:“把你高兴坏了吧?爹娘就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哩。你的亲事已经订下了,你到时候就可以安安心心地去京城,不需整日牵挂着甄观怡,只需待回家娶她就是了。” “惊……喜?娘,你这是给我惊吓啊!我啥时候和她来往许久了?”念儿从未有过的慌张,他竟然就这么无缘无故地订上了亲,还是甄观怡!她骂他骂得还不够惨么? 伯明觑着儿子,“你都是一个大男儿了,有啥不好意思的?喜欢就得订亲,到时候将她娶回家,底下私授情诗这可不是君子之所为,得光明正大的拿得上台面,你已是一个堂堂大男儿了,不是么?” 念儿有口难辩,“我……?” “好了,亲已经订下了,这些日子你在家好好歇息,也温习温习功课。过了年,我和你娘在家为你筹备婚事之所需,你一切都不要操心,只需一门心思去赶考就行了。” 念儿窘着脸,“爹,你确定甄家一口应下了?甄观怡知道么,他爹不会是瞒着她吧?” “哪能呢?她爹说她闺女前些日子还茶饭不思,这回一听说薛家来提亲了,就胃口大开。她心里定是思慕你的,否则她以前成日派家丁给你送来的是什么?你别瞎担心了,怎么忽然就没平时那股子爽利劲了呢。” 念儿被伯明说得一怔一怔的,好吧,他当哑巴得了。他懵懵懂懂地走进了自己的屋,再拿出甄观怡写的那些骂他的诗,他不禁莫名地笑了。 也好,到时候娶她进门,好好欺负欺负她。 樱娘看着念儿有些魔怔地进了屋,她忍不住感慨道:“伯明,念儿有好些东西像极了你,每逢喜事都有些犯傻。” 伯明嘿嘿一笑,“有么?” 樱娘忍俊不禁,“瞧,这不又犯傻么?” 大年三十这一日,薛家四兄弟凑在一起过大年。因为各家的女儿大都嫁出去了,除了银月家剩了一个绣儿,其他三家都只剩儿子在家了。人丁没有以前多,若是每家单过,就显得过于冷清了。所以他们四家像年轻时那般凑在了一起,这样才更有年味。 男丁们先去祠堂祭了祖,然后一大家子围桌而坐。如今家里的日子越来越好过了,年夜饭也是极为丰盛的,许多菜和点心、果子之类的都是让人从外地买回来的,本县根本买不到。 他们的吃穿用度虽然算不上铺张侈奢,但绝对不会像当年家里穷苦时那般节省了,更不会每日数着铜板过日子,凡事以舒心为好。 一家子互敬着酒,再说说笑笑,热热闹闹地吃了个团圆饭。 只是,待年夜饭吃过,撤了桌,伯明和仲平一起守着夜,樱娘的身子状况又不好了。她独自回了屋,双腿无力,虚弱得很,脚下如同踩着棉花,一深一浅,她好不容易才扶着墙进了门,摸到了炕边。 幸好伯明和仲平在那边围着火盆、说着话,若是被他瞧见了,这个除夕之夜还不知要怎么过呢,肯定是要拉着她看郎中,或是去找他师父,再不就是驾马车带她去县里找医术高明一些的郎中,反正是有的折腾了。 樱娘知道自己身子的状况,靠折腾根本是救不过来的,何况她浑身软绵无力,也根本经不起折腾。 她躺在炕上,将她在这里生活的二十多年一一回忆个遍,有辛酸、有欢喜、有欣慰,更多的则是她与伯明温馨甜蜜的生活。 因为他,她才会如此安心地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年。有爱便是家,这些年来,她一心一意经营着他们的家,抚养着一对儿女,日子过得甚是踏实,这都源于伯明对她绵绵无尽的爱。 她知道自己怕是连正月十五都活不过了,想到自己就要离开他了,她真的很不舍,眼泪浸湿了枕头,一夜无眠。 第二日是大年初一,大家都忙着拜年。直到晚上,伯明才有空与樱娘坐了下来。 伯明这些日子每日都要烧火为樱娘泡脚的,这会子他又端来了热水,为樱娘脱掉了鞋袜,将她的脚放进水里。 他自己则坐在矮凳子瞧着樱娘泡脚,两人拉着话。 “樱娘,你的脸色最近怎么越来越苍白了,你没有哪儿不舒服么?”伯明抬头瞧着,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樱娘慌忙应道:“哪有?是因为这是冬季,外面寒冷,咱们大都是在家里呆着,没有出门挨晒,脸色自然就白了。不仅是我,你不也白了不少么?” 伯明略为踌躇了一会儿,“你肯定是血气不足,从明日开始,我每日为你炖大枣粥喝。” 樱娘微微笑着点头,“好,我喝。” 忽而,樱娘又道:“伯明,要不……就让念儿和甄观怡大年初八就成亲吧。” 伯明愕然,“啊?你咋突然这么急乎了,念儿说要待来年考过殿试回来再成亲的,再等等吧,也就几个月而已。何况哪家订了亲至少都要等上好几个月的,多的还有等两三年的呢。念儿还未满十九,甄观怡年刚十五,以此来看,来年待念儿回了家再成亲,也不算太迟。” 樱娘像年轻时那般撒娇道:“不行,就大年初十。我担心他考中了好名次,又被皇上授了个好官职,他就不肯娶甄观怡了怎么办?” “哪能呢,咱们的儿子才不会是这种负心人,他对甄观怡可是真心真意的,自从咱们给他提了亲,这些日子他开心得很呢。”伯明见樱娘一脸的坚持,只好又道,“好好好,明日我问问念儿,让他以成亲来表真心,好让甄观怡安心地让他去京城考试。” “只是……”伯明又迟疑了,“即便念儿同意了,甄家也同意,才几日的功夫,咱们根本忙不过来呀,洞房都还没准备呢。” “这有啥难的,咱家兄弟妯娌们这么多,区区一个洞房而已,哪有筹备不出来的?” 伯明寻思着也是,“你呀,连自己的儿子都不信任。不过,这应该是甄观怡担忧的事情,你这位娘倒是先操心上了。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让念儿早早成了亲也行。” 樱娘舒心地笑了,“好,这样甄观怡安心了,我也安心了。” 伯明无奈地摇头笑道:“你咋突然变得像个小姑娘了。 当念儿听他爹娘说要他大年初十就成亲入洞房,可是吓得不轻。 “爹、娘,你们没搞错吧?我正月十六就得动身走了,你让我初十就成亲,这也太急乎了。何况……何况我和甄观怡还不熟呢。” 樱娘劝道:“儿啊,你就听娘这一回,你和她还不熟么?你们见过面,还书信来往那么久,已算得上交往甚深了。我和你爹当年可是两眼一抹黑就成了亲的,不也过得好好的么?再说了,多少人考上功名后,就做了负心汉,甄观怡已与你订了亲,你若是负了她,她也是难以嫁人的。” 念儿望着他娘,只觉好笑,“哦,原来你和爹是担心我会成了负心汉啊,你们觉得自己的儿子有这么不堪么?” 伯明说道:“既然你认为自己没有那么不堪,就表明给我和你娘看,也表明给甄家人看。这样你娘安心了,甄观怡也会在家安心地等着,不是两全其美的事么?” 念儿挥臂一振,“既然是两全其美的事,那我就应了,难不成我还怕成亲不成?” 第90章 大结局(上) 大年初十这一日,薛家热闹非凡,所有的亲戚都来了。 大红喜字贴得到处都是,门上、窗上、家什上全都张贴了,过年时挂的十几个大红灯笼还没取下来,与这些喜字映染成一片,十分喜庆。 堂屋里已铺上了一块大红色绣花垫,上面还放着两个蒲团,只待念儿将甄观怡迎娶过来好拜堂。 堂屋上方摆放着两把罗汉椅,等会儿樱娘和伯明可是要坐着受儿子儿媳妇跪拜的。 顾兴和清儿昨日下午就赶回来了,哥哥要娶新嫂嫂子,他们当然要来庆祝,只是因年纪与辈分的关系,称呼上有些不适应。以前在女子学堂,甄观怡喊清儿为清儿姐姐,而念儿以前也喊顾兴为顾兄。 现在好了,全反过来了。清儿要喊甄观怡为大嫂,而顾兴要喊念儿为大哥。清儿只比甄观怡大一岁多,喊她大嫂倒没什么。只是顾兴比念儿足足大三岁多,而且以前听习惯了念儿称他为兄,现在要反过来叫,他每次声音都小得跟蚊子般嗡嗡叫,这场面倒是挺有趣。 念儿却还拿他说笑,“妹夫,快过来,替你大哥正一正新郎头冠。” 顾兴屁颠屁颠地过去了,惹得大家一阵哄笑。 仲平和招娣自是不必说,是要过来帮忙的。小暖带着她的相公和孩子过来了,小暖的弟弟颖儿在一边带着小外甥玩,他们这几个纯粹就是来凑热闹的,沾沾喜气。 叔昌和银月一家也是一个都不少,小语和小慧也都带着相公和孩子过来了,绣儿正在和他们打闹一片。征儿虽然知道他是季旺和金铃的孩子,但他早与银月一家人融于一体,他心里知道他有两个爹、两个娘,以后都要孝顺着。 季旺和金铃忙前忙后帮着待客,蕴儿今日给作坊放了假,他带着笙儿、铭儿一起摆酒席的桌椅。 李杏花和林老爹也来喝外孙娶亲的喜酒了,还备上了一份厚礼呢。柱子和钏儿、根子和他的婆娘,也都带着孩子们来看新嫂嫂。 整个院子里人头攒动,嬉闹一片。 婠婠坐在一旁看着她的爹娘托人捎回来的信,姚姑姑在信上不仅询问樱娘、伯明及干儿子干女儿的近期情况,还同意了让十一岁的婠婠与蕴儿订亲。 姚姑姑当初留下婠婠在此不就是为了让她与蕴儿在一起么,既然金铃不放心,想让他们订亲,他们做爹娘的自然不会反对。至于婠婠年纪过小之事也就不计较了,左右多订个几年就是了。 婠婠看着手里的信,还时不时偷偷抬头瞅着蕴儿的身影,满脸带着甜蜜的笑。 念儿身穿大红喜服,斜披大红绸花,脚穿锦靴,意气风发地坐在一匹浑身挂满红绸带的马背上,马的脖子上还挂着铃铛,一走动便叮当叮当直响。 薛家和甄家相隔太近,迎亲队抬着大红轿不到一刻钟就到了甄家。只是待甄观怡上了喜轿后,他们不能走原路回薛家,所以得从一条小道上绕回去,绕了半个多时辰,终于来到了薛家。 待跨了火盆、拜了堂,念儿牵着甄观怡进了洞房。 甄观怡屁股才挨上炕边上,她的红盖头就被念儿一挑,吓得她一大跳。 她慌得赶紧低下头来,似羞又生气道:“你怎的这么毛毛躁躁,哪有这么猴急挑新娘的红盖头的。” 念儿坐在她的身边,见她紧低着头,他只好斜低着个脑袋来瞧她,“你平时不是挺厉害的么,这会子怎么都不敢让我瞧了?” 甄观怡正了正身,将头抬了起来,“有啥好瞧的,你又不是不认得我?” 念儿瞧着她脸儿红扑扑、嘴唇红艳艳,蛾眉秀美如画,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倒是与她以前的模样不太像了,故作惊愕道:“我没娶错人吧,是甄观怡么?” 甄观怡咬了咬唇,小声嘟囔道:“我比平时的模样好看了些,你就不识得了?或许你还真想娶错了,对么?” 念儿眉头一挑,愣了愣,“哦,我明白了,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吃醋吧?味道怎么样,酸不酸?” 甄观怡羞赧,“你……你怎的这么讨厌,谁说我吃醋了?你快出去招待客人吧,在我眼前晃着烦人。” 念儿见她轰他出去,不禁一笑,“这就烦了?娘说了,我绝对不能做负心汉,娶了娘子回家就得相伴着过一辈子,你这才刚来就烦了,以后这日子该怎么过?” 甄观怡听了眼眉弯弯的,甜甜地笑道:“娘真的这么说?” 念儿见她那欢喜的模样,心里偷笑着,嘴里却认真地说道:“我可从来不会瞎编排娘的话,当然是真的。” 甄观怡眼眸子转了转,再细瞧着念儿的脸,“你平时听娘的话么?” “听啊,她说订亲就订亲,她说成亲就成亲。我若是不听,咋会娶你?” 甄观怡柳眉微竖,“若是娘没说让你娶我,你就真的不会娶我了?” 念儿故作沉思了一会儿,“呃……至少今日不会。” “你……!”甄观怡心里很是不爽。 念儿没空跟她闲掰了,拉起她的手。甄观怡慌忙抽手,“你干嘛?” “不干嘛,还怕我非礼你呀?”念儿再次拉起她的手,“咱们出去,娘已经找来了画师,要为咱家画全家福。” 甄观怡微怔,“出去?新娘不是得等第二日才能出洞房的门么?” “没事,不到外面去,就在堂屋里。娘早就想请画师来画全家福了,清儿明日得早早地走,顾兴得回县里办差,不得耽搁。娘说一家子好不容易凑在一块,就趁这个空画个全家福。时辰不早了,等会儿天色暗了下来,就不好画了。” 甄观怡听念儿这般说,手就由念儿牵着,羞答答的跟着念儿出来了。 樱娘和伯明他们都在等着呢,见小两口手牵着手出来,心里暖融融的,儿子和儿媳妇能恩恩爱爱的过日子,他们做爹娘的再无它求了。 樱娘和伯明两人并排坐在罗汉椅上,念儿和甄观怡及清儿和顾兴则站在他们爹娘的身后,画师早摆好了架子,开始给他们认真地画像。 趁如此大喜之日画一张全家福,这是樱娘已久的期望,这位画师可是她提前好几日就找好了的。她的要求是,不需要将人画得多美,只要逼真就行。 待她死了,家里人也好看着画像上的她,永远不会忘记她。 待画像完毕,天色已是昏暗,在屋外围着看的招娣他们准备开始端菜上桌吃晚上的酒席。就在此时,他们忽然见天上一片艳红,如同落霞一般,转眼落于薛家的屋顶上。 但是此景稍纵即逝,只不过在大家的眼前晃一眼就消失不见了。 招娣惊呼,“此乃祥兆啊,念儿今年肯定会及第!” 尽管那一片艳霞早已不见,仲平仍然看得出神,“念儿和甄观怡肯定是良缘佳配,指不定将来还能生出成龙成凤的儿女呢!” 银月和叔昌,还有金铃和季旺,及所有来喝喜酒的客人们都热闹地一声声惊叹,这可是大家从未见过的景观。 倒是顾兴和清儿稍稍冷静一些,觉得这或许仅仅是一道自然景观吧,没有啥特别的征兆。 而樱娘,此时已是头晕目眩,刚才还精神得很,这会子像被抽了魂似的,整个身子都是虚的,如同被掏空了一般。幸好她是坐着的,并没有谁瞧出她的异样。 大家热闹过了,奇观也不会再出现了,才各就各位开始喝酒吃菜了。 甄观怡又由念儿牵进了洞房,之后伯明和念儿在陪着客人,樱娘说累了,让清儿扶她进屋歇息。 清儿先为甄观怡送来了饭菜,甄观怡坐在桌前慢吞吞地吃着,脑子里一片混乱,模样痴痴的,她在寻思着等会儿和念儿如何洞房。 清儿再给她娘送饭菜过来,樱娘当着清儿的面强撑着吃了几口。 “娘,今日可是大喜的日子,你要多吃点,这鱼的味道可好了。还有,明日一早我和顾兴就要走了,你和爹能不能跟着我一起去住个几日?我们的那个小院子和咱家的老房子格局很像哩,我都出嫁好几个月了,你和爹却连我住在啥样的地方都不知道。” 樱娘吃了几口饭菜,稍稍有了些劲头,“清儿,一般人家都是闺女带着相公回娘家,极少有爹娘跑到女婿家去的。过几日你哥就要去京城了,我和你爹哪能跟着你去,而留你嫂子一人在家呢?” 清儿脖子一缩,嘿嘿笑着,“我倒是忘了。那好,你们以后再去。” 樱娘微微点了点头,又道:“你以后若是得了空,就多回来看看你爹……还有我。” 这时念儿跑了进来,坐在樱娘的面前,红着脸儿,想说什么,又不好意思说出来。 樱娘虽然脑袋已不是很清醒,但也是能猜得出念儿在寻思着什么,“怎么,你平时胆大得很,现在连洞房都不敢进了?” 念儿为难,“娘,我今夜能不圆房么?” 樱娘还没回答,清儿在旁掩嘴直笑,“哥,你真没出息,你都多大了,连这个也不敢,嫂子还能吃了你啊?” 念儿瞪了她一眼,“你嫂子可不像你那般,你那时是巴不得给顾兴投怀送抱,你嫂子可没见过这架式,等会儿她或许认为我是大流氓呢,我怕吓着她。” 清儿噗哧一笑,“哟,你还怕吓着她?你真会心疼人。” 樱娘摇头笑道:“念儿,你真是不懂女子的心。好好的一个洞房花烛夜,你若是晾着观怡,她能高兴么?她情愿被你吓到,也不情愿被你冷落。她既然愿意嫁给你为妻,就乐意做你的女人,她若说你是大流氓,那也只是出于害羞而口是心非罢了。” 樱娘想到当初她和伯明的新婚之夜还是她主动的,想想就觉得好笑,没想到她那会子还挺勇敢的,又道:“女子脸皮儿都薄,你得主动,可别等着观怡找你。你快快去吧,这会子她正等着你呢。” 念儿经他娘这么一说,壮着胆子往洞房去了。他心里寻思着,即便甄观怡说他非礼她,大骂他是大淫贼,他也不能当真,就权当她口是心非好了。 “娘,我也累了,我先回屋歇息去了。”清儿见她娘实在吃不下多少,就端着碗出去了。 樱娘瞧着一双儿女的背影,真的好不舍。 这时伯明端了一碗枣粥进来了,“来,你快把这枣粥吃了,可能今日你太忙乎了,一点气血之色都没有。师父上回说你的身子没啥病症,怎的你这些日子好像虚弱了许多。” 樱娘哪里还吃得下东西,只能嚼蜡似的吃了几口,柔声道:“没事,冬日没怎么活动,身子便虚了些,待开了春,万物生发,就会好的。” 伯明这时一直盯着她的脸色看,见她吃不下,便拿勺喂了她几口。樱娘怕伯明这么仔细瞧着,会瞧出问题来,强撑着笑了笑,“客人们都走了?” “几位路远的亲戚由蕴儿和笙儿他们送回去了,爹娘和柱子、根子他们是由季旺赶马车送的。我担心你不舒服,就急着去煮了枣粥,没去送他们。来,你再吃点。” 樱娘感觉再吃下去的话,她就要全呕出来了,“真的吃不下了,刚才清儿还端了一大碗饭菜,我吃了大半,哪里还吃得下。” 其实刚才她只吃了几口。伯明信以为真,就将碗端回厨房了,然后端来水,为樱娘拧巾子洗脸,再为她洗脚。 樱娘被他细心伺候着,似乎忽然回光返照,又有了点精神,也能看清伯明的面宠了,“伯明,以我这身子,看来是越来越不如你了。现在是你伺候我,待你身子不利爽的时候,怕我是已经不在了,到时候谁来伺候你啊。” 伯明扶着她来到炕边坐着,“你又说傻话了,咱们肯定还有几十年的活头,你只是这几日不太精神,过些日子肯定就会好的,我师父从来不打诳语的。若是你死在了我的前头,我肯定也老得差不多了,干脆两腿一伸,跟你一起去得了,哪里还需什么人伺候。我可不想让念儿和观怡到时候守着我这个糟老头子受罪。” 伯明说完就出去倒水了。 樱娘心里默默念道,伯明,你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还是由你自己打算吧。至于要不要续弦,或是一人孤身而过,我就不帮你决定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怪你,只要你过得舒心就好。 这时伯明笑眯眯地回来了,小声地说道:“我刚才听见观怡亲热地喊念儿为念哥哥,我听得身上都起鸡皮疙瘩了。” 樱娘轻声一笑,“念儿听着舒服就行了,你可不许听儿子的洞房。” 伯明被她说得有些发窘,“我可没听,只不过出去倒水不小心听到了而已。” 伯明确实没有认真听,若是再听下去,他起的鸡皮疙瘩可能要掉一地了,因为甄观怡在那温馨的洞房里,接着娇羞地说道:“念哥哥,不要……不要这样,我疼。” 樱娘见伯明那副窘态,她笑而不语,爬上炕头躺下了。刚一躺下,她觉得回光返照的迹象似乎已过,因为此时的她,身子忽然飘渺不定,快撑不下去了,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她知道,她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趁自己还剩最后一丝意识,她使劲全身的力气才侧了个身,面对着伯明,看着眼前模糊不清的伯明,她伸手摸着他的脸宠,轻声道:“累了吧?” 伯明轻轻握住她的手,“瞧你,手都没劲了,你才是真的累了,快好好歇息吧。” 樱娘气若游丝,“真希望今日永远不要过去,一直延绵到老。” 伯明嗤笑一声,“你真贪心。你放心,像今日这样的大喜之日还会有,你就等着为孙子和外孙办满月酒吧。” “好,我等着。”樱娘极轻极轻地应着,她也盼着这一日呢,可是她现在连手脚都动弹不了,眼前也是一抹黑,啥也看不见。 紧接着,她的眼皮子也撑不开了,只有极微弱的呼吸声。 伯明以为她是犯困了,所以这么快就睡着了。他轻轻地为她掖好被子,再习惯性地搂着她的腰身,闭上眼睛睡了。 樱娘心里默念着,伯明,我要去见阎王爷了,你自己一定要好好将剩下的日子走下去。 她的眼角溢出了一滴泪,缓缓地往下淌着,她不舍得离开这个家,不舍得离开伯明。可是,她完全无能为力,她再也陪不了伯明了。 老天爷为何不安排她与伯明白头偕老?可是她已经没有力气来怨恨老天爷了,她和伯明的缘份或许就此已尽了。 她的指尖轻轻触动了一下,碰了碰伯明的手,再默念了最后一句:伯明,我……走……了,爱……你。 …… 次日清晨,甄观怡早早就起来了,因为她想将早饭做好,想烧好茶水。待公婆起来了,她就给他们敬茶,再恭恭敬敬地喊他们为爹娘。 当她从堂屋走过时,觉得挂在墙上的那幅全家福很不对劲。她仔细一瞧,差点吓晕过去。 她搂着全家福来到屋里,慌慌张张地道:“念哥哥!念哥哥!” 念儿睁开了眼睛,朝她甜蜜一笑,“你小声点,念哥哥念哥哥叫得那么大声,不怕爹娘和清儿笑话你?” 甄观怡哪里还顾得和他打情骂俏,她直接把全家福的那幅画放在念儿的面前,“娘……娘她不见了。” 念儿双眼一扫,吓得腾地一下坐了起来,看见全家福上空出了一块,他的娘真的不见了! 可是昨日画师明明画上了娘啊,画完之后,他们一家子还围着这幅全家福欣赏了好一会儿呢,而且还是在大家的注目礼下,由他亲自挂在墙上的。 若是画师所用的颜料不当,也不至于一晚上就消失了,还消失得一点印迹都没有。偏偏其他人的画像都是原样,模样与色彩一丁点儿都没变,唯独他的娘不见了。 念儿惊愕地发着呆,忽然想到四岁那年,在他午睡时,他娘为了哄他睡觉,给她讲的故事。 “念儿快快睡,养好了精神就能长得高,我的念儿很快就能长大成人了。” “娘,你给我讲故事吧,每次你给我讲故事,我都能睡着。” “好,娘给你讲七个小矮人和白雪公主的故事。” “娘,你换一个吧,这些你都给我讲过好多遍了,还有什么芝麻开门、灰姑娘的故事,我都快能背得出来了。给我讲一个你从未讲过的故事,好不好?” 沉吟半晌,他娘开始讲了,“两年前,有一位生活在……大约五百年后的姑娘不小心被砖头给砸了,莫名其妙就来到咱们这儿了。刚来到这儿时,她心里很委屈,因为这儿太穷了,啥都没有,连饭都吃不饱,还没有电视、电脑,也没有手机可以打电话。” “娘,你说的这些是什么东西?” “娘瞎编的,你听着就是了。” “哦。” “才来一日,她就嫁人了。本来她打算糊弄着过日子,反正又不能再回去了,那就得过且过吧。当她见这位相公长得眉目和善,羞涩腼腆极了,让人见了就喜欢,听着他说话她心里就舒坦……” 念儿听得昏昏欲睡,“娘,这位姑娘是你么?” 良久,他听到了他娘一声应答,“嗯。” 之后许多年,念儿都不再记得这件事了。可是就在今年,他不知怎的又突然记起了这件事,他也只当是她娘给他编造的故事。 念儿看着手里的全家福,莫非娘讲的是真事? 甄观怡抖着双手推了推念儿,“你在想啥,咱们快把这个拿去给娘瞧瞧吧,她会不会也被吓着?” 念儿慌忙起身,刚趿上了鞋子就见他爹进来了。 伯明有些着急地问:“念儿,你娘呢?大清早的她去哪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亲爱的大家,明天就要大结局了。本来我下一本想写一个穿越到先秦时期的种田文,就是连椅子和床都还没有发明出来的年代。 但是怕自己没有激情接连写种田文,所以打算放着以后再写,先写一本大宅斗换换口味,喜欢看种田文的妹纸们可以收藏我的专栏,以后开种田文会有通知,就是找到上面我的笔名于隐,进去点收藏即可,*_* 这本长媳写的不是很满意,但是因为有大家的支持,可能也会出版繁体书,在此我真的深深地感谢你们,是你们让我坚持下来了,没有你们就没有我的成绩。 你们的包容与不嫌弃是我写文源源不断的灵感与动力啊,爱你们,抱抱~~抱抱~~ 第91章 大结局(下) 念儿心里咯噔一下,他的娘不仅是从画上消失了,难道也从他爹的身边消失了? 伯明见念儿慌里慌张的,“怎么了,你见到你娘了么?她不会是去菜园子里摘菜了吧,可是她连棉袄都没有穿的,这外面得有多冻啊!” 伯明说着就疾步往外走,他得给樱娘送棉袄去。 念儿颤着嗓子说:“爹,你坐下来,我想跟你说……说一件事。” 伯明止住了脚步,见儿子似乎真是有急事要说,就转身回来坐下了,嘴里还唠叨着,“你娘也是,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顾惜自己的身子。” 他见念儿与甄观怡表情都很惊恐,就像天要塌了一般,他很是纳闷,这小两口不是昨夜洞房过了么,按理说,这个时候应该是甜蜜蜜的笑才对啊。 “到底有啥事你快说吧,我还要去接你娘哩。前些日子她身子还精神得很,昨日可能是太劳累了,夜里不太好受,今日她又早早出了门,不知是不是好些了。” 他见念儿呆愣愣拿着一幅画框,眼眶里还泪闪闪的,他便伸手将念儿手里的画框接了下来,用手轻轻抚摸着,“这张全家福是你娘……” 忽然,他顿住了,拼命地揉着自己的眼睛,“咦?我的眼睛怎么了,怎么咱们几个我都能瞧得见,就偏偏瞧不见你娘呢?” 念儿一滴泪滚了下来,哽咽道:“爹,娘她……她肯定是走了。” 伯明抖着嗓子问道:“她去哪儿了?” “爹,娘她走了,应该是不会再回来了。不是你眼睛不好使,画上的娘……也走了。” 伯明手一抖,“哐!”的一声,全家福掉在了地上。 伯明惊愕失色地瞧着念儿,愣了好半晌,“我没听错吧,你是说这画上没有你娘?你也瞧不见她?” 他见念儿含着泪点头,他不相信这是真的,又拉着甄观怡过来,“观怡,你也瞧不见?” 甄观怡吓得瑟瑟发抖,哭着点头。 伯明腾地一下起身了,“怎么可能?你们俩大清早的这是中邪了么,你娘好好的,怎么会回不来了,瞎胡闹!” 甄观怡和念儿都哭着说娘是真的走了,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他不相信!完全没有这个可能!樱娘明明是起床去菜园里摘菜了,或者是做别的什么事去了。 可是,为什么画上也没有她? 或许这只是他做的一场梦?他朝外走的时候,还顺手用右手狠狠地掐了一下左胳膊,感觉很疼! 这不是梦?他顿时浑身颤抖了起来,不可能!他要出门去找樱娘,或许她会知道为什么画上没有她,樱娘懂得的事情总是比他多。 伯明先来到自己的屋,拿着樱娘昨夜里脱下来的棉袄,嘴里不停地喃喃说道:“樱娘肯定知道这是咋回事的,一定会知道的……” 念儿流着泪跑进了他爹娘的屋,见他爹拿着他娘的棉袄要出门,他拦下了,伸手在他娘的衣兜里掏了起来,他觉得她娘若是离世了,或是消失了,她自己应该提前有感应的,或许会留遗言。 可是棉袄的几个兜里都没有,伯明瞪着念儿,吼道:“你瞎翻腾什么!我再不去给你娘送棉袄,把她冻着了如何是好?” 念儿被他爹吼得心更痛了,他想说,爹,你别再自欺欺人了,这样你会更难受。 可是他啥也没说,抬袖抹了把泪,由着他爹出门。他又来炕上翻开他娘的枕头,发现有两封信!一封是早已发黄的,那是他爹当年服徭役时给他娘写的信,还有一封,是新的宣纸! 念儿拿起来一看,上面写着“伯明親啟”。 他泪如雨注,朝外喊道:“爹,娘留了信!” 伯明已经走出了院子,听念儿喊他,说樱娘给他留了信,他赶紧跑了进来。他双手如筛糠般抖着打开了信,上面是一行行他再熟悉不过的字迹,确实是樱娘亲笔写的,不会有误。 “我的夫君伯明: 当你看到此信,或许我已经身至阴曹地府。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无论是何人,都会经历生老病死这一遭,只不过是或迟或早之事。你切勿过于伤悲,我自己都能坦然接受,你可不要想不开而苦了自己。 今夜乃除夕,此时你和仲平在堂屋里守夜,而我坐于桌前写着此信。刚才咱们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地吃年夜饭,现在又静谧得只能听到窗外一阵阵风吹树叶的沙沙之声。我早已想通,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也没有永生永世的夫妻,总归有离别的那一日。 你不要怪你师父隐瞒了你,是我央求他的,我想在最后的这一段日子里,咱们能好好相伴,没有泪水,没有悲痛,更不想让你眼睁睁地看着我离开这个人世。 你一定要好好地度过余生,不要因我离开了人世而做傻事,切记切记!否则我死也不能瞑目。你要看着儿女们过幸福的日子,看着他们生儿育女,然后时常牵着儿孙们到我的坟前去看看,若能如此,我便能安息。 爱你的樱娘” 伯明的泪水将信打得湿透,他把信递给了念儿,拔腿就往外走。 “爹,你去哪儿?”念儿怕他爹承受不住会出事,紧紧拉住他爹。 伯明一把挣脱了念儿,“我去找你娘,她没有走,更没有死!” 他慌忙走出,在抬脚跨门槛之时,突然一下栽倒,昏厥过去了。 念儿和甄观怡直扑过去,“爹!爹!……” 清儿和顾兴因为睡在厢房里,刚才并没听到这边的动静,直到他们起床时才被念儿和甄观怡的哭喊声给惊了过来。 他们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清儿见他爹昏厥过去了,娘也不见了,她当场哭晕了过去。 甄观怡留下来照顾清儿,念儿和顾兴将伯明背到佛云庙去,因为樱娘曾经跟他们讲过,他们的爹曾经昏厥过去了,是空玄师父为他治好的。 空玄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日,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伯明这症候已近二十年没犯了,这一犯或许比上回的病势更甚。 念儿再回来时,为了不让别人知道这件诡异的事,他把全家福收了起来,赶紧买来棺木,往棺木里放几件他娘的衣裳,就给钉上了。 之后他才将四岁那年午睡时他娘讲的故事告诉了已经醒过来的清儿。清儿和顾兴根本不相信有这等事,硬是发疯地去外面找了好多遍,最终才半信半疑地悲痛而归。 接下来他们就办丧事,办得毫无漏洞。 招娣和仲平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昨日樱娘还好好的,怎么今日就去逝了?昨日一大家子人在院子里嬉闹了一整日,今日却听闻这等噩耗! 招娣哭喊着非要念儿将棺木打开,她要看大嫂最后一眼。银月和金铃也央求着,她们不相信大嫂突然就这么走了,一点征兆都没有。 念儿和清儿都不允,招娣最后扑在棺木上哭得晕了过去。 永镇的人都唏嘘不已,看来昨日那道光彩的落霞不是什么祥兆,而是凶兆,将樱娘的命给带到阎王爷那儿去了。 七日之后,伯明醒过来了。在他看来,这个人世已经面目全非了,因为樱娘不在了。 他回想起樱娘在菩提树下落泪的情景,她哪里是眼睛里进了什么飞虫,她是真的在哭泣。 而念儿还告诉他,说樱娘是五百年后的未来之人穿越过来的,他不相信,因为樱娘在信里根本没有提及。 可是当他回忆着这二十年里樱娘与他在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有着那么多的惊喜,那么多的不可思议,再想到那次去金陵,樱娘看到那块石碑时魂不守舍的情景。他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念儿的话,或许那真的只是樱娘为了哄他睡觉而编造的故事。 也或许,樱娘怕吓着他,不敢在信中提及而已。 即便她是穿越而来的人,他也能安然接受。可他无法接受樱娘就这么走了,走得无影无踪,连画像都跟着一起消失了。没有她的日子,他该怎么过? 别人死了只不过灵魂没了,身形还有,为何他的樱娘却如此悄声无息,连个影子都找不到? 他甚至幻想,樱娘没有死,而是在某个地方等着他。他要去寻她,或许她像年轻时那般,突然想出远门走走而已。 所以,他跋山涉水,走遍大江南北,到处寻找樱娘的踪影。 三年后,他一无所获,落魄而归。 念儿并未去参加殿试,因为他要在家守丁忧三年。待伯明寻了三年未果而回来后,念儿的丁忧期已满,才去考了殿试。他中了进士,被皇上授了官,然后带着甄观怡走马上任。 伯明则带上樱娘曾经写的《生活日志》《工作日志》《游历日志》去了佛云庙,剃了发,再次当起了和尚。 他的头上仍然没有燃戒疤,因为他要在这里等着樱娘,樱娘曾说过,她不敢和燃了戒疤的人睡在一起。 当他将樱娘记的那段在金陵的奇遇来来回回看了上百遍,他似乎感受到了樱娘的诉说,或许她真的是穿越而来的。可是,他与她,还能再相见么? 十年后,空玄圆寂,伯明当了佛云庙的住持。 二十年后,念儿如同往年那般,在临近他母亲的忌日而回家省亲,这一日,却是他爹的圆寂之日。 * 樱娘回到了她的现代,她又叫回郑晴晴了。 只是,她仍然把自己当樱娘看待。无论别人怎么叫她郑晴晴,她都当成人家是在叫她樱娘。 她已经无法适应现代的生活,眼前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陌生的。她的头上还缠着纱布,听说她已经在医院里躺了二十天,像植物人一般。她的爸妈哭得死去活来,以为她再也醒不过来了。 当她醒过来时,她的爸妈又差点吓死过去,因为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爹、娘!” 幸好之后她慢慢地反应了过来,改口叫他们爸妈,他们那颗惊魂不定的心总算安稳了下来。接下来,他们虽然觉得女儿脑子好像没什么问题了,可满眼神都是忧伤,郁郁不欢,这让他们很伤脑筋。 自从她醒来后,他们几乎没见她笑过。偶尔笑那么一两次,也只是为了让他们安心而硬挤出来的。他们问她是不是失恋了,她仔细想了想,沉闷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 哦,原来是失恋了!难怪如此! 他们哪里能知道,在这二十天里,自己的女儿已经在古代生活了二十年。她在那里爱上了一个男人,与他生活了二十年,却又在她正值当年时被老天爷给带了回来。说起来,这确实与失恋无异,她不算是骗他们。 回到了现代,樱娘没有惊喜,没有因为又能活一世而开心,因为她的心留在了伯明的身边,留在了儿女的身边,再也回不来了。 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然后躺在棺木里,最后化为泥土,静静等待着有一天伯明来与她合墓。 可是偏偏她还活着,这个世界里有爱她的爸妈,她很欣慰,却没有爱她的伯明,她又难以接受。 虽然只需稍稍适应一下,她仍然可以生活得很好,可以重新嫁人生子。可是她根本做不到,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她的伯明,想念着她的一双儿女。她不想融入现代的生活,不想看到眼花缭乱的缤纷世界。 只要听到手机的铃声,和看到墙上的电视,她就莫名地烦躁。 她觉得自己根本没有生存下去的能力,也没有活下去的动力,还不如死了呢,死了至少不会有如此让人难以入眠的思念。 出院后,她的爸妈见她每天都魂不守舍的,就让她出去旅游散散心。他们心想,失恋不就是那么回事吗,过段时间就会好起来的,女儿以后还会快快乐乐地恋爱,会找到她的归宿。 樱娘一离开家,就迫切地去找那个栾县、那个永镇、那个薛家村,还有她的和伯明的那个家。可这已经是五百年后了,当初的那个地方还存在么? 她废寝忘食地查地图,找方位,只花了三天的时间就找到了可能是永镇的那个地方,还花钱请了一位当地的老人给她讲讲这里古老的故事。 “这位姑娘,你是学考古的吧?听说我们这个村庄在上个世纪还是叫薛家村的,后来因为绝大部分人都是姓甄,叫薛家村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就改为甄家村了。不过我仍是姓薛的,我家的族谱上写着我的……” 老人话还未说完,樱娘就着急地央求他把他家的族谱拿给她看,难道这里的人家就是甄家和薛家的后代? 会有她和伯明的后代吗?念儿生了几个儿女?清儿呢?哦,女孩子好像不入族谱的。 当老人回家把族谱找来时,她就捧着族谱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紧张地看了起来。 老人感到很好奇,这位年纪轻轻的姑娘怎么认得古字,还看得那么认真,坐在那儿看一上午都不带眨眼的? 樱娘从族谱上得知,这位老人是薛梁子的第十八代孙。可是这位老人说这一带只有他一家姓薛了,其他的分支或许几百年前就搬走了。 难道她和伯明的后代都搬走了,以至于把祖先留下来的族谱也带走了?梁子和云儿的后代在族谱上都有记载,那她和伯明的后代应该也有记载的。伯明与梁堂兄弟,以前都是记在一个族谱上的。 看来,薛姓的后代越来越多,就分开记了。梁子的后代都记载得这么清楚,她相信会有那么一本族谱上有伯明的名字,也有念儿的名字。 可是,她到底该去哪儿找呢? 樱娘问老人,“你知道其他薛姓人家搬去哪儿了吗?这族谱上怎么没有记载?” 老人哈哈大笑起来,“这个我哪知道啊,在我出生时,甄家村就只有我一家姓薛了,好像整个县也只能找到我一家姓薛。当年我爸只是把这个族谱交给了我,至于其他的可是什么都没说,估计他也不清楚。” 樱娘十分失望地将这本族谱翻来翻去,一无所获,只好还给了老人。 忽然,她抓住老人的胳膊问:“老人家,这附近有庙么?”当年伯明跟她说过,希望这座庙的香火能永远旺盛下去,世世代代传下去。他还说,待有了孙子,会嘱咐他们要记得修葺庙,还要他们将此话一代一代传下去。 若是她和伯明的后代记得此话,那么,这座庙肯定还会存在的。 她殷切地看着老人,老人果然没让她失望,他点头道:“有啊,有座庙叫‘思樱庙’,就在后面的山上。” “……啥?” 老人重复了一次,“思……樱……庙,思念的思,樱花的樱。” 樱娘微张着嘴,双手却微微抖了起来,腿也有些打颤,她激动得语无伦次了,“我……我想去看看。” 老人越来越觉得眼前的这个姑娘有些匪夷所思,如果是考古的也不至于这么容易感情化,但他还是带她去了思樱庙。 这座庙果真就是佛云庙,还是当初的格局,只不过修缮了几次。 樱娘抬头看着“思樱庙”三个字,顿时泪如泉涌。伯明的字迹她再熟悉不过了,这三个字分明是他亲手刻的。 “姑娘,怎么哭了?” 她赶忙擦掉眼泪,缓了缓劲,“我是在想,肯定是哪位因过于思念一位叫‘樱’的人,所以才为庙取了这么个名字。如果不是爱得至深,又怎么会以庙名来纪念一个人呢?” 老人摇头笑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啊,看到什么都能联想到情情爱爱的事。这庙名据说是一位住持取的,作为一个出家人,他怎么可能会以庙名来思念一个女人呢?这个名字肯定应该是有别的来历,或是摘自经书的,与女人无关。我是瞧出来了,姑娘你不是来考古的,而是失恋了吧?” 樱娘含泪笑了一声,点了点头。 老人没再出声,他知道失恋的人都是很敏感的,一丁点事都能惹得哭兮兮的。 他跨进庙的门槛,樱娘跟着他进来了。她顿时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古代,眼前浮现的全都是她与伯明素日一起去佛云庙的情景。 忽然,她看到一块木牌上记着历代住持的名字,上面竟然还有“伯明”!伯明后来又当和尚了,还做了住持?和尚不都另取法号吗,为什么伯明没有取法号,而是直接用自己的名字? 她从穿回来到现在已经过了二十天,难道伯明在那儿已经过了二十年?他将佛云庙会改名叫思樱庙,这是伯明对她深深的思念啊,整整思念了二十年吗? 伯明!伯明!她搂着这块木牌,摸着伯明的名字,泣不成声。 老人觉得她因失恋受到的刺激太大,精神已经有些不正常了,赶紧将她手中的木牌给接了下来,“姑娘,这个是不能碰的。” 紧接着就有一位和尚走了过来,阻止了她这般奇怪的举动,希望她不要扰了历代住持的灵魂,还委婉地劝她赶紧离开。 樱娘走出了思樱庙,站在院前,仰望着“思樱庙”三个字,再也挪不动步子了。她不想走,想永远停留在此处,永远陪着伯明。 伯明,你知道我来看你了吗? “这位姑娘,你能帮我拍张照吗?”一位小伙子小跑着过来。 当她转身的那一刻,当小伙子将相机往她手心里递的一刹那,两人同时怔住了,良久良久。 “我们曾经在哪儿见过吗?”小伙子朝她腼腆地笑着,略为羞涩,眼眸里却闪着幽幽的光,似乎想诉说着什么。 樱娘如同看到了当年洞房里那个羞涩得不敢看她的伯明,他的音容笑貌是那么的熟悉,那么的让她想念,那么的让她沉醉。 他不就是伯明吗? 她流下了一串眼泪,嫣然一笑,“嗯,好像是见过。” 作者有话要说:缘是无尽的思念, 思念是无止尽的回忆, 回忆里尽是你我甜蜜的瞬间, 拨弄着佛珠, 一颗一颗, 年华逝去, 转眼二十年, 只为等待着你再次出现, 再看一眼你那微笑的容颜。 伯明:“你回来了?” 樱娘:“原来,你还在这里。” 亲爱的大家,完结了,我也为男女主流下了一串眼泪。 真的很感谢大家,陪我走到了终点,或许,这也是你我的缘,爱你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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