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6章 ===缘起=== “现在本庭宣判,请全体起立。” “有关1986年被告人叶询故意杀人案,经本院重审认为,该案件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一百六十二条第三项之规定,本院判决——” “被告人叶询无罪,准予当庭释放。” 空寂的审判庭中,男人缓慢地抬起了头,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眸,静静地凝视着审判席。 三十年牢狱,风霜竟从未在他脸上留下刻痕,他风采未减当年,只是眉眼更加淡漠,眸间再无星光。 “叶询,你可以走了。” 已过中年的审判长轻声叹了口气,案件已经审理结束,可他心中却并无舒快。 迟到了三十年的平冤得雪,眼前人从天之骄子沦为了阶下囚,从昔日众星捧月到后来众叛亲离。 此刻他重获自由,任谁都对他说不出恭喜二字。 “苏……苏心凝……”叶询冰冷的脸上第一次有了丝表情,竟是在提及被害人的姓名时。 他往前握住护栏,用力到发白的指尖泄露了他的情绪:“我能再见她一面吗?” 审判长无声地叹了口气,摇头道:“此事本庭做不了主,她尸体经法医鉴定过后,警方便通知了家属前来认领,此刻的话,她或许已经入土为安。” 没错,1986年的叶询杀人案中,是没有被害者尸体的。 而苏心凝的尸体也是近日才被发现的,她虽然没有死于1986年,但也死了至少有十年之久,若不是藏尸山洞气温低寒,她或许早已尸骨无存。 听闻了审判长的话语后,叶询的眼眸再次没了光亮,他点点头未再言语,转身出了关押囚犯的围栏。 朝着审判庭最末尾处的大门走去。 而路过旁听席中唯二的两名观众时,他连眼睛都没有侧过一下。 “叶询真的好帅啊,他和三十年前相比根本没有变化嘛,这简直不科学。” 宁檬扯了扯身边人的衣袖,凑近对方耳畔嘀咕道:“真是造化弄人,他当年可是风头盖过肖正晨的京都第一少唉……” 肖正晨?他和叶询完全不是一路人。 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却最终落魄如斯,一个从乡野间奋斗而出逐步走上巅峰。 两种极致的人生。 宁檬继续迷妹脸:“如果他没有锒铛入狱,一定会有无数女人为了他神魂颠倒,茶饭不思,哪像现在,孤苦伶仃……” “唉,真可怜。” 叶询的身影最终消失在庭门外,苏凝收回视线,斜睨了宁檬一眼:“我看他现在也魅力不减啊,至少已经把你迷晕了。” “啊!”宁檬突然惊诧了一下,指着庭门外问道:“凝姐,你怎么放他走了啊,我们还没采访他呢。” 苏凝老僧入定般地掀眼看她:“不采访了。” “那我们后续报道不做了吗?” 应该说相比起叶询被无罪开释,读者们也许更关心的是,他出狱后的生活状况。 这道理苏凝当然明白,只是—— 她不知道为何,看到叶询那一双沉寂的眼眸,她就会突然觉得,不忍心打扰。 “不做了,准备下一个case.” “啊?”宁檬显然是没有想到苏凝竟会是这样的想法。 “那我们今天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啊?还不如回去写稿……” “你打开手机上主站看看。”苏凝好心提醒她道。 昨晚她连夜赶稿,详细地列述分析了叶询杀人案的重重疑点。 为的便是此刻,与叶询案的重审判决一起发出,然后占据头条。 “哇,凝姐,你简直神机妙算啊。”她文章里的分析举证,甚至比法庭上的更加细致。 宁檬往下翻着页,一边笑得合不拢嘴。 “三分钟已经点击过万,不用想这次头条一定是我们的!” “头条算什么,重点是独家报道。”苏凝的心情也颇为不错,傲骄得意地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然而话音一转,有些哀怨道:“昨晚我熬了一宿赶稿子,这回要是再拿不着奖金……” “干脆也让我与世长辞算了。” “嘿嘿。”宁檬正抱着手机傻乐,根本没听清苏凝说的什么。 苏凝满脸无语,拿手包碰了碰她肩膀:“行啦,别刷评论了,先跟我回趟报社,把下桩案子的资料整理一下。” “啊~这谁呀这么讨厌,每次都抢我的沙发!”宁檬噌一下从座椅上站了起来,鼓着脸又气又恼。 把手机屏幕递到苏凝面前:“老实交代,这是不是你的小号,为什么每次你一发文它就秒回,我竟然一次沙发都没抢上!” 苏凝半是疑惑地瞥了眼用户昵称:我是小号。 额角抽了抽:“是林峰。” “林队长?”脑海中浮现出林峰俊逸阳刚的脸,宁檬的耳畔无端有些发热。 虽然,只和他见过两次面,可有的人,哪怕只在你的世界一晃而过,你也会永远记得他的影子,记得他路过那一刻,自己的心跳声。 低头看表的苏凝没有注意到小姑娘的异常,而当她再次抬起首时,对方也早已恢复如常。 “凝姐,如果这次我们能抢到头条的话,庆功宴的时候是不是也邀请一下林队长?” “怎么说也是他给我们提供的case……” 宁檬这一句话,倒是点醒了苏凝。 后者极是深沉地点了点头:“你说的——很有道理。” 庆功宴是要开,但不是邀请林峰,而是该林峰买单。 其实叶询这桩案子,原本也不是什么秘密。 1986年的时候,国内各大主流媒体都已经很活跃,而叶询又是那般名门出身,他一朝锒铛入狱,自然是要掀起股狂风暴雨。 事实也的确如此,后来整整一年的时间里,此案都受着社会各界人士的广泛关注。 直到次年,一审才给出判决,倒不是公检法部门故意渎职,而是这桩案子本身就很难查。 公诉方指控叶询故意杀人,却又找不到被害人的尸体。 但又有人亲眼所见,叶询以一柄短刀□□了苏心凝的心脏,而他本人更是对此供认不讳。 于是按照1986年的法律条文,叶询最终被判定故意杀人罪,后又因为认罪态度良好,服刑期间表现良好,被改判了无期徒刑。 如今三十年过去,也许还会有人提一句“京少叶询”,可却万不会有人相信,他竟是含冤入狱。 直到半个月前—— 周山探险的游客们在山洞里发现了一具女尸,躺在陈年积雪上,尸身干化得严重,但却没有腐烂。 警方赶到的时候,早已有游客拍了照,在网上传发,并附文介绍了详细情况。 所以其实苏凝得知此消息比林峰还早,当然她也比警方更先赶到现场,拍了几张照片,正准备闪人的时候,恰好遇上刑侦队的队长林峰。 对方将她拦了下来:“你是这方面的行家,帮我看下这个。” 他手里拿着一只透明的物证袋,里面装着一管胶卷。 明显的,不属于当前这个年代。 苏凝从他手上接了过来,微微蹙眉:“这个是要避光保存的,毁成现在这样,修复起来很麻烦。” “这么说可以修复咯。”林峰轻挑了下眉,然后拍拍她肩膀:“那么就有劳苏大记者了。” “开什么玩笑?我忙得要死,哪有时间给你整这个?找你们技术科的人去!” 苏凝如同接到烫手山芋一般又将物证袋子丢给他,转身想跑,却被对方揪住了衣领。 林峰俯身凑近她耳畔:“你帮我修复胶卷,里面的照片你看到多少,猜到多少,我都不过问,怎么样?” 这简直是赤.裸裸的诱惑。 你能想象——发现了一具无名女尸却查不到她身份,对记者而言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吗? 苏凝当然不会选择痛苦。 于是她便接了这苦差事,熬了三天两夜才将胶卷修复,虽然也并不完全,但至少已经可以看出很多事情。 以胶卷的材质不难判断,拍摄时间大约是九十年代,照片里几乎没有什么人像,大都是一些山水风景,而以地貌来看,拍摄地应该是中国西南部,云贵川臧一带。 最后苏凝不得不说的是,拍照之人技术绝佳,完全不逊色于她。 当然到这里也看不出死者身份,但苏凝向来毅力惊人,观察入微,又心思敏锐。 她研究了整整一晚,在网上查找了无数类似图片,逐一对比,用尽全力还原照片中的景象。 最后,她锁定了云南的一座村庄,孤身前往。 大山里人烟稀少,留居者也多是些老人,对于二十几年前来过村庄的外乡人,还喜欢抱着一台照相机咔嚓咔嚓的人,他们多少是有些印象的。 据说,是一名年轻美貌的姑娘,她住在村头老奶奶的家里,和小孙女秀秀关系最亲。 苏凝找到了那个秀秀,已经嫁做人妇生儿育女的秀秀并不记得那个姑娘的名字,但她还收藏着一张两人的合照。 照片里的秀秀约莫只有五六岁,而她身旁面容姣好浅笑嫣嫣的女子—— 苏凝一眼认出。 那是1986年时,占据各大媒体首版的叶询杀人案女主角——苏心凝。 虽然那个时代苏凝还没有出生,但新闻传播学出身的她,又怎可能对这两人陌生。 用秀秀的年龄不难推断,这张照片的拍摄时间是在1990年以后。 所以说苏心凝根本就没有死,叶询是被冤枉的。 认清了这一事实后,苏凝近乎是陷入了癫狂,她开始不断地搜罗证据,寻找苏心凝存活过的痕迹。 她比警方更先确认了死者身份,而且还得知了令一条很重要的线索——原来苏心凝这些年一直隐匿在乡间。 她在众多的省份间徘徊,极有可能是在躲避什么人的追杀。 本来苏凝还想继续查,但这时候林峰却给她来了电话:“有爆料,听不听?” 两人自幼相熟,苏凝才不会轻易跳他的坑,淡定回道:“我也有,你听不听?” 电话那头笑了笑:“那交换?” “你先说。”随后苏凝便按下了录音键。 并非信不过林峰,而是她工作以后养成的习惯。 “唉……你竟然连我都防。” 佯装伤心地叹息,苏凝没理他,林峰才言归正传:“死者身份确认了,正是1986轰动全国的叶询杀人案被害人,苏心凝。” “哦。”苏凝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难怪当时一直找不见尸体,竟然是被他藏到周山上去了。” 可那具尸体明显不是死了三十年的样子,苏凝这是在跟他装傻。 林峰在那边无语了一阵,复又开口道:“你胶卷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苏凝轻翻了一个白眼:“底片不是都已经把修复好传给你们了吗,怎么还有哪里看不清?” 想空手套白狼,门儿都没有,不拿出点真货来,她是绝对不会开口的。 电话里沉默了片刻,林峰沉着声音回她:“叶询杀人案要重审了。” 总算说了句有用的,不过也在她预料之中。 苏凝在这边弯起唇,不甚在意地问道:“哦,什么时候开庭啊?” 林峰的声音已是有些咬牙切齿:“案件不公开。” “旁听总可以吧?”苏凝很随意地接上话。 “……”沉默。 “那要是我申请作为证人出席呢?”苏凝笑得愈发得意。 林峰那边深吸了口气:“准你旁听,现在可以说说胶卷的事了吗?” “呵呵。”苏凝总算是舒坦了,漫步在乡野里,语气轻快道:“其实也没查到什么,我只是把苏心凝走过的路又重走了一遍。” “外面的世界日新月异,不过乡野间,倒是没什么变化。” “故人在,旧景也在。” “你还想知道什么?”尾调上扬,苏凝也开始给他下套了。 然而……电话那头却一片沉寂。 “喂?喂?” 苏凝拿开手机,低头一看——无服务。 “不会吧?没信号?”不甘心地跑了半个山头,最后也没连上。 次日她便匆匆忙忙地赶回了北京,接着便是整理资料,赶稿,修改…… 一直到叶询案重审判决结束,她都没跟林峰连上线。 这会儿出了审判庭,要不是宁檬提起,她差点儿都忘了这人。 ===缘灭=== 清晨,苏凝被来电铃声吵醒,闭着眼在床上滚了一圈,然后准确无误地从腰下摸出了手机,哑着嗓音:“喂?” “呦,还活着呢?”林峰欠扁的声音从电话那头清晰地传了过来。 苏凝实在没精力跟他斗嘴:“有话说,没话挂。” 林峰被噎了噎,但他对此已经习惯了。 很快便调整过来,轻声笑道:“恭喜你的文章上了头条。” “哦。”苏凝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分分钟想撩电话,然而对方还在磨叽。 “睡成这个猪样,你昨晚又熬夜了吧?” “听说你们要办庆功宴,时间地点确定了吗?” 听说,肯定是听宁檬说的,苏凝把手机开了外音,扔在枕边继续睡。 “还没……” 林峰等的就是这句话。 “这样,茗河湾有家场子是我熟人开的,你们一伙女生去那儿安全一点,晚上包艘船,还可以游个湖。” 苏凝硬掰开一只眼,瞥了眼屏幕:“熟人?那场子不是你开的么?” 林峰半天没说话,苏凝又把眼合上:“行啦,知道了。” 过了会儿林峰的声音又响起:“最近局里有些忙,我大概只有下下周五晚上有空,你又非要邀请我的话,那就……” “林峰?”苏凝出声打断他。 “嗯?”其实他只发单音节的时候,嗓音听起来还是挺有魅力的。 但一开口说话就不行了,苏凝想掐死他。 “今晚九点,你爱来不来。”反正账记你头上。 摁下关机键,苏凝终于能安心睡觉了。 再睁眼,已是黄昏。 洗漱完一开机,十几条讯息飞了进来。 林峰:苏凝你活腻味是吧?敢挂我电话! 宁檬:凝姐,你睡醒了吗?o_o 阿豪:凝姐,帮你签了快件,我都放在你办公桌上了。 宁檬:嗷~你还没醒啊~ 宁檬:醒了给我回个电话~吧~ 林峰:睡够了记得吃饭。 阿豪:不好意思啊凝姐,刚才有个人来给你送信,但她不同意我转交,非要亲自交到你手里。 阿豪:我没多想,就把你家地址告诉她了…… 阿豪:你开门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啊,隔着猫眼让她把信塞进门缝,千万别开门啊! 阿豪:还有那个信,你先别拆,拿去林队长那里鉴定一下。 阿豪:凝姐你可千万不能出事啊。 “信?这年头还有人手写信的吗?”苏凝一边看着手机讯息,一边往玄关处走。 三个小时前发的讯息了,如果那人真的来给她送过信,那这会儿早该到了。 她不假思索地打开房门,伸出头在外面楼道里扫视了一圈,什么都没有。 而就在她关上门准备回屋的时候,突然从头顶,飘下来一物。 苏凝伸出接住,拿在手里翻来覆去:“还真的是封信啊……” 古旧的黄色信封,存留着淡淡的纸香,封页上书:苏凝亲启。 钢笔字的笔迹娟秀,看得出笔者的书*底不差。 “这字迹有点眼熟啊……”顺手把门关上,苏凝边思索,边往客厅里走。 她大约是很多年不曾动笔,若不然,也不会连自己的笔迹都认不出。 正当苏凝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她又被信封上的邮票所吸引,没有邮戳,所以看不到寄信日期,也说明这封信根本没有进过邮局。 但邮票上却写着:1986 30年前的邮票,应该被人悉心收藏,认真保护,而不是拿来寄信,再者说,这张邮票在这封信上根本就可有可无。 而对方却把它贴上,就只有一种可能——这是一个讯号。 苏凝缓缓地抬起了头,正对着落地窗前倾泻进来落日余晖,心绪愈发凝重。 “1986……”她唯一能联想到的,就是叶询的那桩案子。 “叶询含冤入狱,苏心凝隐匿逃亡……”这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 也许答案就在她手里。 苏凝再次垂眸,视线落在了指尖,她将信封一点点撕开。 “咚咚。”房门突然被人敲响,收到惊吓的苏凝手一滑,信封便落了地。 抚了抚狂跳不止的心脏,苏凝又弯腰把信捡起来,环视了客厅一圈,最后把信塞进了包里。 “咚咚。” “凝姐,你在不在家啊?”宁檬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苏凝把门打开,一股诱人香味便扑鼻而来,眼睛放光:“披萨~” “你还知道饿啊?”宁檬不满地扁了扁嘴,进屋换鞋,往沙发上一坐,开始教育苏凝。 “你这次又破记录了,昨天从法院回来就开始睡,睡到现在,28个小时。” 苏凝一边撕扯着披萨,一边反驳道:“哪有这么久,我昨晚醒来改过一次稿,大清早还被林峰电话吵醒,耽搁了半个多钟头。” “林队长给你打电话了?”宁檬瞬间来了精神,后又急忙补充道:“是不是又有新案子了?” 苏凝只顾着吃,连头都没抬。 嚼着食物抱怨道:“有案子他也不会告诉我,这厮也就用得着我的时候才能想起来我。” 宁檬静默了片刻,吞吞吐吐地问道:“凝姐……你跟林队长……” 苏凝再傻也有点儿明白了,咬着半只披萨抬眸看她,然后也不说话,慢慢嚼。 嚼完了,问:“你喜欢他?” “嗯!”宁檬微红着脸点了点头。 苏凝又淡定地喝了口水,抿了抿唇道:“我跟他关系虽然铁,但是林峰这个人……” 真的挺难搞定的。 “你想从我这里突破……” 几乎等于没辙。 “你得自己上……” 宁檬的眼睛越来越亮,最后直接扑到苏凝身上:“凝姐你不喜欢林队长我就放心啦。” “对了。”宁檬突然抬起头,一本正经地问苏凝:“咱们的庆功会什么时候办啊?” 这下苏凝有些踌躇了,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难道要告诉她——林峰想参加她们下下周五的庆功会,但是被她强制改约到今天晚上了。 林峰说了忙,那就是真的挤不出来时间。 宁檬再度追问:“什么时候啊?” 苏凝把心一横:“下下周五。” “啊~这么晚啊~” “额,林峰说他只有这个时间有空,不过你也别伤心啦,晚上我们一起去游湖,就当是提前庆祝了,也把阿豪叫上吧。” 结果晚上他们泛舟湖上,正准备举杯畅饮的时候,原以为不会出现林峰,竟然一身便衣的杵在了码头。 “林队长……”宁檬眼尖地发现了他,在船上又蹦又跳给他打招呼。 苏凝被惊吓到,扫了一眼船板上尚未拆封的啤酒,连忙招呼阿豪道:“快,帮忙收东西!把这些,这些,都藏到后面去。” 阿豪一怔,不解道:“怎么了?喝酒不能被林队长看到吗?” “没错,不能!”苏凝郑重其事地回他。 宁檬听见了两人的对话,便跑过来帮忙,边收拾酒瓶,边问苏凝:“林队长很介意女孩子喝酒吗?” “不是介意,是非常介意。”苏凝往船舱后跑了一圈又回来,叮嘱宁檬道:“不止是不能喝,连提都不能提,知道吗?” “哦哦。”宁檬小米啄米似得点了点头。 这时候林峰也从小艇上了船,扫了苏凝一眼,对其他人淡笑道:“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不晚不晚,来得刚刚好,我们都还没开始呢。”阿豪心直口快地回道。 完全没有理会对面两人给他使的眼色。 “哦~”林峰往船舷边扫了一眼,“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咱们开始吧。” 开始,还开始什么呀,连5度的酒都没有了。 苏凝完全不给面子地背过身去,吹着夜风,看隔壁船上的人在音乐声中纵舞狂欢。 气氛有些诡异,但林峰并不觉得尴尬。 他往凳子上一坐,敲了敲桌子,声音清朗道:“都坐过来,我们谈谈案子。” 闻言,苏凝脑袋唰得一下转了过来,不悦的目光看向他:“案子不是都已经结了吗,还谈什么?” 可她还是依言坐了回来,然后四人凑成了一桌麻将。 显然林峰是庄家,他先开口:“叶询的案子是了了,但苏心凝的案子还没有。” “她三十年前为何要躲藏起来?她这二十年都去了什么地方?她的尸体又为何会出现在周山上?她最终被什么人所杀?又因何被杀?这些我们通通都不知道。” 林峰每提出一个问题,便往前推出一只水杯,最后桌上齐刷刷地摆了一行。 “可是这些问题,不应该是警察去查的吗?”阿豪侧首看了一眼林峰,又看向苏凝。 “我们只是记者。”苏凝点头赞同道,指着身旁两人补充道:“而且这俩还都是实习记者。” 三人的视线转向宁檬,后者俏脸一红,犹豫道:“我也就是会写个新闻稿什么的……” 探案这种事情,是不是太玄幻了些? 林峰了然于心,毫不意外地点了点头,起身走到船舱后面,把他们藏起来的酒又拎了出来。 “想喝就喝吧,不用藏着掖着。” 林峰连开了四瓶搁桌上,结果却没人动。 挑了挑眉,环视一圈后问道:“怎么了?全都酒精过敏啊?” “来,林哥,咱俩先碰一个。”阿豪最先反应过来,拿走桌上的一只酒瓶。 然后是宁檬,也取走了一瓶,最后剩下了苏凝,她没动,看着林峰突然有些担忧。 认识他这么久,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自从他父母离异,母亲酗酒身亡之后,整整十年间,他都从来没有碰过酒。 “我去给大家放个音乐。”宁檬脸颊微醺地站起来,到船舱里调音乐去了。 后来空酒瓶越堆越多,但其实阿豪跟宁檬根本没喝多少。 “凝姐,你快劝劝林哥吧,他已经喝的很多了。”阿豪侧过首对着苏凝悄声耳语。 苏凝默了片刻,从座位上站起,“时候不早了,明天还要上班,大家都早点回去吧。” 林峰这才抬起头,看了一眼苏凝,晕沉着点了点头:“对,早点儿回家。” 他给船舱里的船员打了个手势,然后游船便开始往码头回靠。 四人下船之后,阿豪和宁檬打了车先走,剩下唯一清醒的苏凝,找到林峰的车便将他塞了进去。 苏凝插上钥匙,开车送他回家。 已近子夜时分,冷风从车窗外吹进来,林峰也不知何时突然清醒,伸手把音乐摁掉了。 “酒醒了?”苏凝匆匆地瞥了他一眼,然而车厢里昏暗,也看不清他的神色。 “根本就没醉。”他把天窗也打开,加快酒气的消散。 “既然这么讨厌酒的味道,今晚干嘛还要喝?” “讨厌酒?”林峰侧目,摇头:“没有。” “我只是讨厌我自己。” “胆小,懦弱,我连爱的勇气都没有。” 这话苏凝不知该如何接,索性闭口不言。 “苏凝?”林峰突然侧首看向她,有些迷茫地唤她。 苏凝白他一眼:“干嘛?” 林峰却半天没说话,苏凝耐心快要耗尽,想撵他下车,林峰却突然开口了。 “你知不知道,苏心凝还有个曾用名?” 苏凝身子一僵,感觉像有一股电流传遍全身,她连声音都在颤抖:“叫什么?” 林峰扶住她肩膀,吐字清晰道:“苏凝。” “你果然知道。”他用的是很笃定的语气,因为他太了解苏凝,她一个细微的表情或动作,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林峰继续问:“那你有没有见过她手写的……” 苏凝拔高了音调,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今天太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她已经面色发白,隐没在暗处的手指紧紧攥着,指甲几乎想要嵌进肉里。 突然毫无预兆地,她被拽进一个温热的怀抱,鼻间闻得见淡淡酒香,耳畔听得见他清晰的心跳。 “将来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害怕,因为我一定会去救你,记住了吗?”林峰不跟她斗嘴的时候,语气竟也称得上温柔。 苏凝在他怀里点了点头:“知道了,你快上楼去吧,我也要回家了。” 林峰似乎叹息了一声,怀抱收紧又骤然松开。 “路上小心。” 林峰走了,苏凝将车厢内的音乐调开,放着舒缓清心的曲目,安静地行驶在空阔的夜道上。 她努力将大脑放空,不敢再深想其他。 而就在她路过楚江大桥的时候,手机屏幕突然亮了,她只匆匆地扫了一眼,之后便再也移不开视线。 一条简短的讯息,生生粘住了她的目光。 阿豪:凝姐,大事不好了,叶询出狱以后自杀了! 有时候,你以为的救赎,却可能,演变成一场毁灭。 “砰——”苏凝的车头撞向了桥桩。 她整个人匍匐在方向盘上,额头开始渗血,体内五脏六腑感觉像是移了位。 然而眼角余光,却死死地盯着身旁,她艰难地抬起手指,想要取出包中那封古旧的信笺。 可是差一点,还是差一点。 她触摸不到。 最后满眼不甘地凝视那封信笺一角,那张标着1986的邮票。 一秒,两秒……她闭合上了眼。 ===命运=== 空寂无人的楚江大桥上,一男子步伐沉健地走向车祸现场。 摸出兜里的手机,拨通号:“老板,事情已经办妥。” “是,保证不留活口。” 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近半年来一直跟随在苏凝身边的实习生——阿豪。 阿豪脚步未停,目视着前方车辆,平静道:“您放心,清尾一定干净。” 通话结束,他已行至车前。 拉开右侧车门,取走了苏凝的手机和挎包。 而正当他要上前,确认苏凝鼻息的时候,眼角余光在后视镜里扫到了一抹身影。 来人着一身宽大的黑色冲锋衣,帽沿兜下完全遮住了面容,但以身形来看,应该是成年男子。 而又能这样悄无声息接近他的人,阿豪也决计不敢大意。 他退出车外,全神戒备,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越来越近。 直到—— “砰”一声,子弹正中他眉心,阿豪倒地。 他连到死都没看清,射杀他的阻击手掩藏在什么位置。 叶询抬手将头帽掀开,露出一张过分苍白的脸,走到阿豪身边,将散落在地的物品逐一捡起。 苏凝的手机落地后,屏幕又弹亮,那条刺目的自杀短讯便跃入他眼中。 叶询静静凝视着,直到它屏幕又暗下。 无声一叹。 他转而取出包中信笺,继续苏凝未撕完的封线,将信展开。 依然陈旧的纸上,寥寥几笔隽秀的字——如果命运重回起点,别再轻易放弃抗争。 叶询寒霜般的脸上终于有了丝变化,冰雪从他眼眸开始融化,直至蔓延到唇角。 “苏凝,为你这句话,我等了三十年。” 第2章 起点 ===梦始=== 空气里有股浓重的药水味儿,苏凝躺在床榻上,转了转眼珠,缓慢地撑开眼。 入目是一间简朴的病房,铁窗上有锈,木门角掉漆,四腿板凳还带补痕,瓷杯缺盖儿,茶壶褪色,床板硬得要命,头顶的吊瓶就靠几根铁丝挂着,嘀嗒嘀嗒…… 苏凝垂眸瞥了眼床被,蓝白相间的被罩上印着五个清晰的红字——市中心医院。 确定?这不是村镇卫生所么? 她唇干涩得厉害,额角也有些微痛,但这些比起目前的处境,都显得微不足道。 拔掉手背上的针头,苏凝从床上坐了起来。 其实不用悉心辨认,她也能察觉到自己换了身体。 而走出病房那一刻,她整颗心倏地一下彻底沉进了谷里—— 过道里来来往往的人,他们的发型装束,衣着打扮,无一不透露出一股浓浓的时代气息。 苏凝一路走到服务台,值班护士看见她面色苍白,连忙上前帮扶:“你是8床的病人苏心凝吧?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苏心凝这三个字一出来,苏凝反倒是冷静了。 她在值班室里的椅凳上坐下,问护士:“我想找一下我的主治大夫。” 闻言,护士小姐在她的本子查了查,抱歉地看向苏凝:“真不巧,白大夫今天请假了。” 建议道:“要不然,我帮你找其他大夫来看一下?” 苏凝静默了片刻后,点头:“好。” 待护士小姐走后,她便翻开了桌上的记录本。 日期什么的她已经不关心了,就算她再不愿意接受,那1986四个数字也不会发生任何改变。 她主要翻阅的是来访者名单。 苏凝的探望记录从6月8号开始,一直到6月13号,也就是今天。 这里记录在册的,总共有十一个人来看望过她,但其中有八人,都只出现过一次。 剩余三人,苏继泽是她弟弟,每天中午都会来,顾梦薰来过两次,是和苏继泽一起,还有一个人,肖正晨,他每晚都在,夜间陪护。 看到肖正晨这三个字的时候,苏凝连手指都是僵硬的,原因无他,不过是她对此名如雷贯耳。 用业界的评判语来形容他,那便是——商业奇才,英俊潇洒,精明强干,睿智无双……不可多得的国家栋梁。 他确有才干,能从寂寂无名,到后来名扬天下,成为中国富豪榜排名第一的企业家。 如此风云人物,苏凝自然是有深入挖掘过,她原本以为,自己对肖正晨的事迹知之甚详,却不想,她竟然错漏了这么重要的讯息。 肖正晨与苏心凝,竟是一早就相熟的,而且看这关系,还非同一般。 “肖正晨……” 她多希望这只是个巧合,毕竟中国重名重姓的人会有那么多。 但是苏心凝,也并非一般人,至少在1986年,苏氏一门也称得上名门望族,虽然后来逐渐没落了,可如今也不是何人都能攀附得起的。 “心凝,你怎么跑这儿来了,病房里没看见你,把我吓了一跳。” 低沉悦耳的男声由远及近,此刻灌入苏凝耳中,却犹如地狱魔音。 因为她知道,肖正晨此人,并不似他外表这般光风霁月,君子端方,他还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苏凝动作迟缓地抬头,正对上男人清俊的眉眼,他的确是有一副好相貌,唇角含笑时温文尔雅,举手投足间风度尽显。 然而苏凝,却感觉如临大敌。 不敢泄露一丝异样,她掩盖住眸间慌乱,浅笑着回他:“我只是来找医生问一下,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但是……”飞快地垂眸,将一串号码印在脑海。 再抬眼,苏凝笑意未改:“白大夫今天不在,护士去帮我请其他大夫了。” 这时肖正晨已经走到她身边,自然而然地圈住她肩膀:“这种事我帮你问就行了,怎么还自己跑出来,你头上伤都还没好,这样跑老跑去实在太危险了。” “没有下次,听见了吗?”他稍微拢紧了一下肩膀,侧目看向苏凝。 过分亲密的动作,击碎了苏凝一层伪装,她实在做不到,能在他怀里,还巧笑嫣然。 她似有些生气般地推开了肖正晨:“我又不是你的宠物!” 演完她拔腿就跑。 身后人显然也没有追上来的打算,只是盯着苏凝的背影皱眉。 而跑回病房后的苏凝便立即爬上了床,闭着眼睛装睡。 “生气了?”肖正晨往她床边一坐,本就不甚宽敞的病床变得更拥挤了。 他两手撑开,支在苏凝两侧,继续哄道:“刚才是我语气不好,我跟你道歉,起来吃饭好不好?” 苏凝嚯一下睁开眼,避开与他对视:“好。” 吃饭嘛,当然好了,她正饿呢。 接下来的相处就容易多了。 “吃饱了吗?” “嗯。” “要睡觉吗?” “嗯。” “要我搂你睡吗?” “嗯……你滚出去啊!” 苏凝抄起枕头就往他身上甩,肖正晨竟也没生气,笑着接住枕头,又给她放回来。 “好了别闹了,早点休息,乖啊。” 苏凝一阵无语,翻过身背对着他的床睡。 一夜无话,她也没敢睡熟,清早听着他起床的动静,等他走了才敢睁开眼。 洗漱吃饭完,苏凝跑到服务台,值班的护士换成了另一个。 “苏小姐有什么事吗?” “我能用一下你们的电话吗?”苏凝指了指她桌上的座机。 虽然医院大厅也有公共电话,但那个是要插卡还是投币什么的,苏凝表示不懂高科技,还是厚着脸皮来借值班室的好了。 “当然可以。”护士小姐们还是很善良的。 “谢谢。”苏凝回以微笑。 护士小姐明显愣住,大家不是说——苏心凝刁蛮任性,目中无人,无法无天,不可一世……的吗? 苏凝只顾着低头拨号,对方接通后,抢先开口:“苏继泽。” “姐?”正处于变声期的嗓子,微微有些粗砺:“有事儿吗?” “我要准备出院了,你来接我回家。”命令式的语句,苏凝也只是想试探一下而已。 对面静音了许久,“姐,你没事儿吧?” 苏凝一怔,这话竟不知该怎么接。 “我没事儿了呀,伤都已经养得差不多了。” “不是,我是说你脑子没事儿吧?医院里住得好好的,干嘛突然想回来呀?” 这回轮到苏凝静音了,什么叫医院里住得好好的?难道代与代之间,就一定要有着不可跨越的鸿沟吗? 她果然已经老了,理解不了年轻人的想法了。 可是不对啊,认真算起来,苏继泽可是比她还老了二十多岁的人呢。 半天没听见她回话,苏继泽便继续问:“姐,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以前哭着喊着要正晨哥陪你,现在他天天搁你面前晃悠,你竟然着急回家?我以为你这院还得住个小半年呢。” 苏凝的脸色越来越黑,强制打断对方:“十点之前你要不过来接我,我就自己回去。” “回去有你好看的。”她大概也摸着了这对姐弟的相处模式,说完直接撂了电话。 但其实,她根本就不知道苏心凝的家在哪。 苏凝放下电话,正迎上护士小姐惊诧的目光,弯唇冲她笑了笑。 “请问白大夫今天坐诊吗?”语气和刚才打电话的时候判若两人。 护士小姐呆呆地点头:“哦,在呢,二楼外科。” 苏凝微笑着言谢,转而去找了她的那位主治大夫。 出乎她的意料,对方竟是个外国人。 “in?”苏凝站在半掩的房门外,朝里面问道。 穿着白大褂的白大夫闻声看了过来,侧头笑道:“请进。”还是带了一点点口音。 苏凝完全不知尴尬二字如何书写,一脸淡定地走了进来,落座。 “今天感觉怎么样?”白大夫坐到她对面,开口询问道。 “挺好的。”苏凝简短概括完,便单刀直入地道:“我想今天办理出院。” 白大夫倒没有惊讶,而是皱眉:“我不能同意,你的病情还没有稳定,必须留院观察。” 苏凝脱口而出:“我只是碰伤了额头而已,不用这么……” “你的病不在额头,你有更严重的病。”白大夫似乎也有些生气了。 不等苏凝把话说完便继续道:“我昨天请假就是因为你的病情,专程到北京拜访了几位专家。” 苏凝盯着对方许久,也不开口询问。 最后白大夫转过身,从桌上取了一沓资料递给她。 “我怀疑你得了一种心理疾病,简单来说就是抑郁症,你有自杀倾向,我不能准你出院。” ?大哥你是在逗我吗? 苏凝一脸惊呆地看着他。 白大夫也很无语,一把从苏凝手里又拿回资料,在桌上罗列开。 “这是你近半年来的就医记录,病历单,你自己看。” 苏凝的阅览速度很快,扫视完一遍便能抓住重点。 她也眉头渐锁渐深。 两次食物中毒,一次是误服了毒菇,一次是因海鲜过敏。还溺水过一次,车祸过一次,再有这次,据说是踩滑了楼梯。 看似都没有问题,只是集中性地出现这半年里……就变得很有问题。 “这是什么?”苏凝瞥见他手中还有一张纸,便疑惑地问他。 白大夫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递给了她:“你的人格分析。” 苏凝额角抽了抽,低头看完,脸已经黑成锅底。 概括来说,苏心凝这个人简直不可理喻。 她眼里心底只有肖正晨,除此以外对谁都不屑一顾,而且态度极其恶劣。 苏凝抬起头,已是咬牙切齿:“那你觉得我这病,应该怎么治呀?” 第3章 嫁人 白大夫面露难色:“目前国内,还没有你这样的案例。” 苏凝阴沉着脸,默而不语。 白大夫便宽慰她道:“不过你也别太担心了,你还这么年轻,只要不放弃治疗,或许会有奇迹发生呢。” “呵,呵,呵。”苏凝冷笑三声。 嗯……喜怒无常,这是发病的前兆。 白大夫犹豫再三,忍不住开口道:“我建议,你还是先转诊到精神病院,接受专业的治疗。” 苏凝的脸都快结冰了,“啪”一声,拍案而起。 一张张捡起病历单:“中毒,溺水,车祸,摔伤。” “都是我刻意为之,目的便是为了受伤住院,制造机会和我的心上人培养感情,现在他已经爱上我了,所以我以后也不用再自残了。” 白大夫嚯一下也拍案而起:“,butthat'y!” “没有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四目相对,一室寂静。 不知是否错觉,苏凝竟从他眼中读出了一丝落寞。 撇过脸,轻声道:“白大夫,签字准我出院吧。” 他没动作,只盯着苏凝的侧脸沉默不言,半晌后,是他转身翻找纸笔的声音。 有些凌乱,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他将签过字的诊断书递给苏凝,却又半天不肯松手,苏凝使劲拽:“多谢……白大夫。” 终于得手,苏凝长舒了一口气,连告别都没有,转身出了诊室。 真是,感觉这地方的人,一个比一个难缠。 苏凝从门诊回到住院部,刚推开房门,就见屋里多了一伙陌生人—— 正在收拾衣物的中年妇女,抱着一台索尼walkman随身听的少年,披着卷发稍显拘谨的黑衣女子,还有一位带着眼镜西装革履的青年男子。 齐齐看向苏凝。 “姐!”背靠窗台的少年拿掉耳机,扬起脸给了苏凝一个灿烂的笑容。 苏凝不动声色地打量他,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身量已经抽长起来,面庞清秀微带一点稚嫩,校服球鞋也被他穿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他也许是翘课来的医院,苏凝并不在意,她反而留意到自己进门时,房间里其他人瞬间绷紧的神情,看来原主苏心凝,真不是一般费油的灯啊。 而苏凝,虽不敢说阅人无数,但也一眼能将几人的身份猜得*不离十。 那衣着简朴眼神闪躲的中年妇女,双手一看就是长期劳作的人,应该是苏家佣人。而她整理好的行李箱,也放在了那名青年男子脚边,男子有戴手套的习惯,西装袖口磨损较重,他大概是名司机。 至于墙角那位……眼熟得很。 依然原主苏心凝的个性,苏凝这会儿也只能扮演高冷,将这些无关人等通通无视掉。 “怎么就你一个人?”瞥了眼苏继泽,她用淡淡的音调,让人听不出情绪。 “哎呦我的亲姐喂,您老今天就宽容大度一回成吗?”苏继泽苦皱着脸走向她。 “我是一接着您电话就立刻带冯婶跟司机来接您呐,临走我特意还通知了正晨哥。”说着往角落处的年轻女子身上扫了一眼。 继续道:“这不~小薰姐姐也来了吗?” 小薰姐姐?叫得真亲切,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青梅竹马呢。 苏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挑眉:“顾梦薰?” 这也是个传奇人物,一生伴在肖正晨身边,虽说无名无份,但却是他的得力助手,加红颜知己。 女子礼貌地点了点头,微笑道:“苏小姐,恭喜你康复出院。” 苏凝的目光在她身上停滞了两秒,勾唇笑道:“顾姑娘这条裙子不错~” 香奈儿的经典小黑裙,以顾梦薰此时的薪资水平,恐怕还消受不起。 果然,顾梦薰闻言脸色微变,尴尬羞辱和愧疚,等等一系列复杂神态闪过她眸间。 而苏凝却早早转过了头,蹙起秀眉看向病床边忙碌的妇人:“冯婶,剩下的衣服不必细细叠了,都是过季的款,带回去随便处理了吧。” “是,小姐。”被称冯婶的妇人,压低着嗓音回道。 她在苏家做了快十年的工,对这一双苏氏姐弟的性情,可说是了如指掌。 苏继泽暂且不提,痞虽痞了点,但骨子里善良。 而苏心凝则是典型的公主病,同一件衣服她绝不可能穿超过三次。 如遇到撞衫的款她一定会扔掉,如发现过季的旧衣她也会扔掉。 当然这个扔掉,指的就是丢进垃圾桶的意思。 如此骄奢行径,冯婶看着实在心疼,便总是悄悄地把这些衣物低价折售出去,挣的钱贴补自己家用。 她也知道这样做不对,一旦被主家发现,那后果可大可小,宽容的雇主也许不会同她计较,但像苏凝这种,就很难说。 所以这么多年,冯婶在苏家一直小心谨慎不敢犯错,就想着万一有朝一日,对方还能顾念些旧情。 然而现在,从不过问旧衣去向的苏凝,竟然说了句“带回去随便处理掉”,也不知她究竟,是对此知道了多少。 冯婶谨慎慌张的样子,也没逃过苏凝的法眼,只是她懒得深想,说完便看向了顾梦薰。 “顾姑娘若是没事儿的话,能否陪我去逛个街买身衣服?我看顾姑娘的眼光,相当不错呢。” 顾梦薰早已从尴尬中缓过神来,恢复她甜美动人的笑容:“当然可以,只要苏小姐不嫌弃。” “不会~”苏凝也笑,比她更甜。 半个时辰之后,戴眼镜的司机先生将他们送至了江城市中心的百货大楼。 “姐~要没别的事儿~我就回学校了啊~”苏继泽摇下车玻璃,伸头对着窗外说道。 苏凝点点头,却又伸出手:“拿钱来。” 开玩笑,她身无分文好吗? 逛街买衣服神马都是幌子,她只想弄清楚苏心凝目前的经济状况。 “不是吧,你管我要钱?”苏继泽惊诧地缩退回身,连个侧脸都不留给苏凝。 “爸妈每月从国外给你寄那么多钱,我可是连个影子都没见着过,你呼呼啦啦地就给花完了,现在竟然还想打我的主意?” “我攒点压岁钱容易么,崔叔,快开车……” 苏继泽走了,苏凝仍是一头雾水,转首看向身边人:“顾姑娘~” “叫我梦薰就可以了。”顾梦薰尴尬地笑。 “梦薰姑娘~”苏凝从善如流般改口。 可怜兮兮道:“能先借我点儿钱吗?” 出乎苏凝的意料,对方竟然很慷慨地借了她两百块钱——也就是20张十块。 苏凝拿着钱一脸懵逼,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1986年时人民币的最大面值就是十块,百元大钞要到1987年才有。 穿来的真不是时候! 但苏凝并没有买到什么衣服,毕竟不同时代的人,她对这个年代的潮流服饰,实在没多大热情。 反而对于一些书籍画报,磁带唱片爱不释手,因为这里面,有许多真正的才华,要到后世才会慢慢被人们接受,演变成无法复制的经典。 苏凝的手指在书目上缓慢划过,然后滞留在一本名叫《暗示》的小说上。 无端想起叶询,想起他在监狱里,三十年如一日地研读这本书,也不知是哪里吸引了他。 “这是本很不错的书。” 温润的男声在她头顶响起,苏凝下意识地抬眸,看向刚才说话的男子,衣着朴素,模样斯文。 对方冲她抿唇一笑,继而又道:“值得一读。” “何教授?”顾梦薰闻声靠近,看清来人面容后,惊呼出声。 “小薰。”对方也浅笑着和她打招呼。 苏凝犹豫了一瞬,还是把手收回,看向两人:“你们认识的?” “嗯!何教授以前是我们系的老师。” 以前?苏凝捕捉到了关键词,却没有兴趣往下探知,她点点头,微笑道:“那你们聊。”说完就走。 “等一下。”何教授叫住了她。 苏凝不大情愿地转回身,见对方已将一本新书递给了她:“你忘了拿书。” 是那本《暗示》,其实苏凝也有看过,但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 “谢谢,不过这本书我已经看过了,就……” “再读一遍吧。”何教授突然打断了她,语气也稍稍加重了些。 苏凝蹙眉,没有谁会喜欢被人强迫。 她想甩脸走人,对方却又道:“这本书是我写的,就当是我送你了,拿着吧,我是这间书店的老板。” 对方话已经说到这份上,苏凝也不好再拒绝,抬手接过书本。 “送就不必了,这本书值得我购买收藏,但是关于本书,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你。” “请问。” 男人的笑煦如春风,实在难以想象,他竟是这本悬疑小说的作者。 “这本书究竟有什么秘密?”苏凝很认真地问。 对方却浅淡地笑:“答案已经在你手上。” 故弄玄虚,苏凝扯了扯脸皮,没再言语,直接转身就走。 她结账出了书店以后,便没了继续闲逛的兴致,顾梦薰大概也瞧出了她兴致缺缺,主动提议送她回家。 苏凝当然说好,她本就连苏家地址都不清楚,有顾梦薰领路,又少麻烦一趟苏继泽。 “那苏小姐,我们就这样说定了,明天见咯。” 苏宅门前,顾梦薰笑着跟苏凝告别,她们刚约好的,周末一起去打球。 这当然是苏凝提议,因为她需要远离肖正晨,那么只要靠近顾梦薰,肖正晨再往她身边走的时候,也多少会有些顾忌。 “好的,明天见。”苏凝冲她摆摆手,直到她乘车走远,才孤身迈入苏宅。 别墅很大,院落也空,苏凝找了一圈也没见着个人。 推开房门,她却一秒钟愣住。 “爸,妈,你们怎么回来了?” 客厅挂着全家福,苏凝当然不可能认错人,而他们一副风尘仆仆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的模样,不用怀疑,肯定是刚从外地回来。 苏继泽只说过他们在国外,却没有具体说是哪个国家,但现在苏凝一看他们打扮就知道了。 “在英国呆得不好吗?”她往里进,保持着呆愣愣的表情,有些惊喜过度反应不过来的样子。 苏母刚命人把新买回来的油画取出,抬头看了一眼苏凝:“好什么好呀,下起雨来没完没了,我跟你爸去那住了一年,感觉都快发霉了。” “那你们这次回来……”苏凝看向苏父,问题只提一半。 “你这傻丫头。”苏母走过来,手指轻戳了一下苏凝的头。 “受过那么多伤怎么都不告诉我们?要不是听正晨那孩子说,我们都不知道,你这半年竟然都快把医院当家了!” 苏凝心下一沉:“肖正晨告诉你们的?” “不然还能有谁,这世上除了他还有谁能降得住你?”苏母打趣她。 苏父终于开口:“这样也好,以后嫁过去,说不定还能收收性子。” 苏凝的脸彻底僵了:这不可能是真的这不可能是真的这不可能是真的…… 垂死挣扎:“我年纪还小,近年内不想嫁人。” 苏母似信非信地瞥了她一眼:“你这话可别让老爷子听见。” “是他老人家亲自和肖家定下的婚事,连我跟你爸都管不着。” 苏凝默不作声地低头,思绪一片混乱。 她想,她可能穿到了最糟糕的时期。 从一切变故的开始,到后来,命运被扭转成面目全非的样子。 只是苏凝奇怪的是…… 苏心凝跟叶询,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么会纠缠到一起去呢? 第4章 暗示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想不透的问题就先搁着吧。”沐浴过后,苏凝躺在舒软的大床上,盯着天花板自言自语。 一本摊开的书籍被她倒扣在了枕边,封页上印着《暗示》两字,没有作者笔名,也没有出版信息。 她甚至一度以为,这是本小说的作者是叶询,没想到竟然是那个教授。 在1986年还敢写这么反社会的书籍,难怪他会变成“以前”的教授。 苏凝挺替他惋惜。 如果这本书搁到现代,或许会风靡大街小巷也不一定,至少苏凝是喜欢的。 此书以男主人公的口吻,讲述了一段令人唏嘘的故事—— 幼年的安迪,在一次外出玩耍时,捡到了一本日记,那封面上的手绘特别好看,他一眼就从此爱不释手。 只可惜日记本被加了把小锁,那时年幼的安迪并未在意,他像珍藏玩具一样,小心翼翼地,将那本日记置在了书架顶端的木盒里。 从此尘封,再不见天日。 直到十五年后,已成为一名杰出警探的安迪,在乔迁新居的时候,于一堆旧物中,翻出了这本日记。 然后,震惊地不能自已。 因为他终于认出,那封面上所绘的景画,竟是自己新居旁边,一家新开业的小茶馆。 墙外面贴着青绿色的竹片,底部种植了一圈花草,用栅栏围住,店门是竹制的栅栏门,只有半人高,门牌由一块小门板垂吊着,不起眼却又让人移不开眼。 所有的细节都分毫不差,安迪震惊之余,更多了几分好奇。 他也没有去破坏日记本的小锁,而是将它上面的灰仔细清理了一遍,才带着这本日记本,找到了茶馆的老板。 对方是一名二十岁出头的姑娘,乔娜,她见到日记本后,仔细端摩过,也说自己不认得。 也许是巧合 安迪并未失望,心底反而多了一丝安定,他和店主聊起了其他,一个下午的时间匆匆而过,两人相谈甚欢。 安迪的新居乔迁结束,便邀请安娜来参加宴席,姑娘爽快答应,并带着一份礼物,来到了安迪的新家。 由于安迪的职业,赴宴着多是与自己同行的男同志,携妻或者带女友的少之又少,美丽的乔娜一现身,便成了众人哄闹的对象。 不懂事的小警员们纷纷管她叫大嫂,乔娜羞红了脸,张口想要解释,却被安迪抢先,将那些人训斥了一顿,只不过越描越黑。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认为,乔娜是安迪的女朋友,对她恭顺而不失热情。 再后来,安迪便成了茶馆里的常客,或者更准确来说,他总是茶馆每天打烊前的最后一名顾客。 晚上8点45分的时候,他一定会准时出现,接过乔娜留给他的铁观音,一饮而尽。 然后9点整的时候,帮乔娜将店门落锁,再护送她回家。 有时候两人全程都不说话,彼此默契地陪伴,有时候他们也聊一聊天,从天文地理,到神话传说,从幼年囧事,到对未来的期盼。 当然无可避免,乔娜又问起了那本日记。 你为什么不打开看看呢?乔娜问他。 十五年前捡到的旧物,寻主如同大海捞针,还不如打开来看一看,也许主人的身份,就在那本日记里。 安迪浅笑,反问她:你信不信天意? 就像因果循环,善恶有报,这本日记已经在他手里沉寂了十五年,原主或许都已经忘记。 如果他们之间缘分未尽,他想总有一天,它会被物归原主。 所以破锁翻看日记这种事情,他不会做。 乔娜笑了,她回:也对,如果没有这本日记,她们也不会相遇相识。 安迪还想再说什么,可是乔娜的家已经到了,而他晚上也还有案宗要查,只能作罢。 回去早点休息。他叮嘱乔娜。 加班不要太拼。她同样叮嘱。 安迪也许并不会听,但他依然点头:好。 他也不是每天都要加班,只是近来,市里发生了一宗大案,已有十名妙龄女子,在晚间独行的路上被害。 一刀封喉,出血极少,尸体被反绑,腿也被敲断,丢弃在垃圾堆,或者废弃工地,下水道,等等。 局里只给了他一周时间,命他侦破此案,决不允许,再出现下一个受害人。 安迪的探案能力很强,经他逐步侦查,反复查阅案宗资料,走访死者家属,他发现,所有被害人都有一个共同特点—— 十五年前,她们尚在读小学的时候,都曾有幸被自己的学校推举,参加一场省里举办大型汇演。 安迪找到了那场汇演的负责人,对方年事已高,想不起太多,不过安迪并不气馁,他将所有人受害人表演的曲目都罗列出来,引导对方仔细回忆。 终于,对方一拍桌案,想起一桩要事——这十人的死亡顺序,就是她们曾经演出时的出场顺序。 因为那天节目太多,她们又都是小学生,负责人便随意给排了出场顺序,按照她们的姓氏首字母排序。 然而时隔十五年,凶手竟然还能记得,她们当年的出场顺序吗? 除非,那个时候,凶手就已经起了杀心,又用了十五年的时间,来安排策划。 然而当年的演出资料已经不到,所以下一个受害人会是谁,安迪也毫无头绪。 只能继续寻找和当年汇演有关的知情人,访问调查。 他这边忙得要死,但也没忘了,每晚还要送乔娜回家。 突然想起她也是多才多艺,安迪便问她:你知道十五年前中秋,省里举办过一次大型汇演吗? 乔娜想了又想:你说的不会是在曲江大厦举办的那场吧? 安迪心口猛然一紧,脸色刷得一下变了色,握住她肩膀:你参加了? 乔娜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你还记得自己第几个出场的吗?记得你前面是谁,后面是谁吗?或者记得节目名字也行? 他已然神色疯狂,握着乔娜的手越来越紧,见乔娜面露痛色,他才慌忙撤手。 乔娜担忧地看着他:你没事吧? 他摇头不语,满面凝重。 乔娜又道:其实当年,学校原本推举的是一名高我两届的学姐,但是汇演当天,她突然受伤请假,学校便临时安排我顶替。 我连彩排都没有,就稀里糊涂地跟着指导老师进了场,当时紧张地不行,对其他节目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只匆匆地跳了只舞,便和老师一起离开了。 乔娜解释完,安迪又问她:你顶替的那个小女孩儿,她叫什么名字? 十五年前,还是高自己两届的学姐,乔娜是真的想不起了,可她又不想让安迪失望,便道:我明天给你答案可以吗? 安迪犹豫,他仿佛已经看见一柄细刀,横在了乔娜颈前。 好。他终是点头。 回去早点休息。叮嘱也没变。 乔娜笑笑:我回去了,你加班别太晚。 安迪再次点头,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眼看着她的卧室灯亮又熄。 这一晚,他没有离开。 就在她楼下的台阶上,枯坐了一晚,烟蒂也扔了一地。 早上八点十五分,安迪依然没有等到乔娜出门。 他心慌地控制不住心跳,疯一般地踹开了房门,直奔乔娜卧室。 然而室内景象……彻底刺红了他双眼。 乔娜安静地躺在床上,手腕被刀割下深深的一道,白色床单上的血迹蔓延开,已经干涸。 不—— 他癫狂的嚎叫,回荡在寂静的房间。 枕边,放置着一本日记。 熟悉的手绘景画,依然是那间茶馆,只是绘者的手法明显更加熟练,而这次本子也没有落锁。 安迪将日记翻开,对不起,我爱你。六个字跃然纸上。 泪水瞬间落下,他脑中此刻一片清晰。 也许曾经,她让他打开那本日记的时候,就已经有过悔心。 可偏偏,他说要听从天意。 案子很快了结,乔娜的真实身份也被查出。 她原名并不叫乔娜,而叫乔琳娜,也就是当年,因为车祸腿伤被人顶替掉的学姐。 那场病几乎要了她的命,乔琳娜在重症室躺了整整一个月。 医生说她的腿伤无法彻底根愈,从此以后,她不能再跳舞。 八岁的女孩儿,没了梦想。 她反复不知疲倦地观看那场中秋汇演的录像带,嫉妒的火苗疯狂窜张。 她在日记本上,记下了那些节目,那些女孩儿的姓名,然后锁上。 手绘日记本,一直都是她的习惯,那间茶馆,也是她未来的梦想。 只是从这天以后,乔琳娜再也没有画过。 又因为当时国内医疗水平有限,乔琳娜的父母便决定将她送出国外,进行后期的康复治疗。 然而他们并没有提前告诉乔琳娜,所以仓促离开的时候,她便忘记了自己的日记本。 可有的事刻入脑海,那本日记本于她已是可有可无。 漫长的康复过程很痛苦,但她都熬了下来。 两年后,早已远离学堂的乔琳娜,更名为乔娜,在国外开始了新的求学生涯。 只是经历过车祸,忍受过无数次手术,又坚持了两年孤寂康复时光的乔琳娜,在这异国他乡,再也融不进校园。 她变得愈发沉默,嫉妒的种子早已生根发芽,一个个险恶的计划在她脑海中形成。 直到十五年后,她再度归来。 开了这家茶馆,等待时机。 然而新开业的第六天,就有一男人,带着她曾经的日记本找来。 很多年,她以为自己早已练就地一副处变不惊,可当时,她险些滑掉了手里的本子。 只一瞬,她便笑着抬眸:不认得。 那是个警察,她知道,但他的来访,也只是为了寻主。 他连日记本都没有打开过。 如果他当时打开……也许。 也许乔琳娜就不得不放弃她的杀人计划。 然而没有也许。 乔琳娜终是走上了这条不归路,直至她生命的终止。 “这故事到底有哪里特殊,能让叶旭那么视如珍宝?”苏凝背靠着枕头,将这本《暗示》又看了一遍,却依然有多处不解。 她抬眼看墙上的挂表,发现已经夜晚十一点。 想起明天还约了顾梦薰打球,而苏凝同时也想从顾梦薰这里,了解一下那名何教授,她便早早地熄灯睡觉。 一觉天明,苏凝的睡眠质量向来良好。 早上十点钟的时候,苏凝准时出现在了保龄球馆的门口。 虽说改革开放以后,保龄球这项运动作为舶来品开始在国内风靡,各种高档球馆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但凡社会高层人士,你要说你不会打保龄球,那在这个年代,大家都会认为你out. 但在苏凝眼里——这馆简直就是坑。 贵得要死,球场设施也不咋滴,突然有点后悔,还不如约个台球厅。 第5章 叶少 十分钟后,顾梦薰终于赶到了保龄球馆。 “你迟到了。”苏凝低头看了眼手表,语调淡淡地说道。 其实看得出来,顾梦薰这一路赶得很匆忙,小脸跑得红扑扑的,立在苏凝跟前时还在换气。 “对不起,我……”她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来之前是被肖正晨绊住的。 “走吧,里面已经开局了。”苏凝说着已经抬步,往球馆正厅里迈。 后面顾梦薰尴尬地跟上,一双高跟鞋踩得嘎噔响,苏凝微微蹙眉,却仍是放慢了步调。 等她们进入大厅的时候,里面早乱成了一团—— 数十名黑衣人,面无表情地站了一圈,将通往馆场内部的道路全都堵了起来,而前台处,则有四五名客人,正在与服务生争吵不休。 “我们一样花钱打球,凭什么不让我进!”说话的是名中年妇女,打扮得光鲜艳丽,喊起话来声亮如钟。 服务生被她气势所惊,回话的底气就稍显不足:“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本馆今天已经被人包场,恕不能招待各位,请大家明日再来吧。” 他话没说完的时候,就有一胖壮男子接话:“包场?呵,真是稀罕了,老子在江城混了这么久,还没听说过有人敢在球馆里包场呢。” “就是!你把那人叫出来,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这么嚣张跋扈!是不是不想在江城混了?”又有人开口帮腔。 服务生急得脸都红了:“请大家稍等一下,我们经理一会儿就来了,他会给大家一个合理解释的。” “谁他妈要解释了?!”胖壮男子一掌拍在桌台上,模样愈发凶狠:“老子今天一定要进馆!” “不就是钱吗,我们出双倍够不够?”与胖壮男子同行的年轻女子也恼了,一沓人民币甩在了桌上。 “这,这不是钱的问题……”服务生犹在不知所措。 “不够是吧?那继续加!”胖壮男子又甩出一叠人民币。 愈吵愈烈,最后终于有一名老者站了出来,带着股上位者的气息,他一开口,厅内人瞬间就安静了。 “这样,老夫也不难为你,就问你一句话,包场的人是谁?” 服务生张张口,又张张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者略微有些怒了,手杖狠敲了一下地面:“说!” 立在旁边的黑衣人终于动了,打扮像是头领的男子走了过来。 “几位吵够了吗?”他声音低沉,神色严肃,自带股不怒而威的气势。 “今儿是我们叶少的场子,几位若是再闹下去,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他话音落,其余的数十名黑衣人同时往前进了一步。 厅中的客人们面色微变,唯有老者还维持着一副沉静。 “叶少?”他用种不屑的语气反问。 “年轻人,这里可是江城。” 其实叶少二字一出口,他就已经猜到对方的身份。 毕竟整得起这么大排场的,除了京少叶询,江城是没人能玩得起的。 黑衣人仍旧面不改色,但也懒得再啰嗦,手往门外一摊:“请吧。” 老者双眸微眯,盯着对方瞧了许久,后冷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路过苏凝时老者侧了一眼,没多言继续离开。 余下的人面面相觑,立在厅中央,被黑衣人不善的目光注视着,终是熬不住。 胖壮男子率先动作,气呼呼地收回他甩在桌上的钱,领着年轻女伴离开。 而之前那位打扮艳丽的中年妇女,也牵着身边半大的男孩儿随他们离开。 只有苏凝和顾梦薰,还呆愣愣地立在厅口,被出厅的几人鄙视了一眼。 “苏小姐,我们也走吧。”顾梦薰悄悄在她耳边开口,劝苏凝离开。 她实在是担心,这位脾气暴躁的千金小姐在这里闹事,万一得罪了什么人,又会牵连到肖正晨。 “嗯。”苏凝轻声点头,目光却落在馆场入口处,半天没动。 叶询就在二楼,近得仿佛能听到保龄球滚动的声音。 可苏凝不解的是,叶询为何会出现在江城,虽说北京距离江城也不过八十里地,但毕竟前者是繁华大都市,而后者,充其量算个二线城市。 以叶询的身份,怎么着也不该来这个地方。 顾梦薰轻触了下她的手臂:“苏小姐?” 苏凝这才回神,转身:“走吧。” 却在这时,黑衣人突然叫出了她们:“两位请等一下。” 还是那名黑衣人头领,正往厅口这边走开。 “我们叶少有请。”语气明显比之前恭敬。 然而苏凝却不领情:“我好像并没有看见有人从二楼下来过。” 所以说这个“有请”的决定,恐怕是黑衣人擅作主张。 果然,黑衣人淡笑了一下:“叶少有交代,如有单身美貌的女子,一定要请上来。” 苏凝没什么反应,顾梦薰却是有些脸色尴尬。 黑衣人又道:“还请允许,检查一下两位的包。” 因为叶询身份特殊,他们这些做保镖的,就不得不多加小心。 但其实,苏凝根本没有上楼的打算。 既然明知他会因苏心凝而毁了一生,又何必再让命运重来一次呢,以后避开叶询,才是她的明智之举。 “不好意思,我们另外还约了人,就不打扰了。”苏凝简短拒绝道。 明显敷衍的话,黑衣人当然听得出来,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那么,两位请自便。” 没再多言,苏凝与顾梦薰一同出了保龄球馆。 也到了午饭的时间,苏凝便邀她共进午餐。 然而她并不认得路,只好发言请顾梦薰推荐餐厅。 后者仔细想了想:“我知道有家西餐厅的牛排做得不错,而且离这里也不远,要不我们就去那里吧?” 苏凝当然没有意见,她对食物的要求向来不高,不咸不淡,能入口就足矣。 于是点头:“好,就去……” 话音戛然而止,苏凝浑身一僵,没敢回头但却知道——有人在跟踪她们。 对方人数不少,而且距离越来越近,行动间已没了掩饰的打算,显然,是准备要捉住她们了。 前面就是条窄巷,苏凝当机立断:“跑!” 她还拽着顾梦薰,刚跑出两步,身后人就开追了。 如此近距离的追逐,她们一个是身娇肉贵缺乏锻炼的大小姐,一个是脚踩高跟鞋身穿一步裙的女秘书,结果当然是—— 没能跑出巷子。 第6章 车祸 窄巷两头都被人堵住,苏凝暗道一声倒霉,却也不得不停下。 其实这样的场景,苏凝并非头次遇见,你想她身为一名资深记者,以往明察暗访,披露阴私,会得罪到一些大人物也是正常的。 她对此倒是不甚在意,毕竟自己行得正坐得端,心思敏捷,身手也不差。 而且还有林峰罩着她,就算遇到被人围追堵截,打击报复,她也总能全身而退。 但这次—— 苏凝明显感觉,气氛有异。 “都是自己人,苏小姐慌跑什么?” 一身材高挑,西装笔挺的年轻男子从人后走了出来,用略带兴味的目光打量着苏凝。 片刻后移开眼,下巴往顾梦薰方向抬了抬:“绑起来。” 他话音刚落,便有两名男子上前,将顾梦薰双手反绑了起来。 “救——”嘴巴也被胶带粘上。 苏凝全程袖手旁观,面对顾梦薰祈求的目光也无动于衷。 转瞬抬眸,语气不屑道:“自己人?我是苏氏集团的大小姐,你又算哪根葱?” “跟我攀扯身份,你配么?” 最后一个轻蔑的眼神,激得对方面色一滞:“你!” “废话少说,前面带路。”苏凝一副神色自若的模样,语气淡淡地命令道。 男子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心下恼怒但却并未多言,反是看向苏心凝的目光中,多一丝诧异。 以往的苏心凝,也同样嚣张霸道不可一世,但却没有像现在这样,言语间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苏小姐,请。”男子抬了抬手,引着苏凝往巷子口走。 后面顾梦薰还在“唔……唔……”地挣扎着,泪水染花了妆容,高跟鞋也被甩掉了一只。 这时巷口处已停着几辆棱角分明的旧式轿车,西装男子拉开其中一辆丰田皇冠的车门,示意苏凝上车。 但苏凝却刚弯了身,又直起腰,往后瞥了一眼:“吵死了,把她放走。” 男子闻言一怔,略微有些恼怒:“苏小姐,当初让我们抓人的可是您,现在您又说要放,未免也太不把我们邱总放在眼里了吧?” 这话信息量有点儿大啊,苏凝暗自思索道。 “那就把她丢最后面那辆车里吧,省得我看着碍眼。”极是风轻云淡地回了一句,苏凝便钻进了车里。 西装男子朝手下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将人带去后面车厢里。 这些人的动作一点儿也称不上温柔,顾梦薰几乎是被他们一路拖行过去的,模样可怜得连苏凝都不忍直视。 然而她也做不了什么,这些人表面看上去对她恭敬,可实际上,都不是善茬儿,对她客气也不过是逢场作戏。 说白了,她和顾梦薰一样,都是对方砧板上的肉。 可能唯一的区别,就是苏凝这块肉,要比顾梦薰更大一点,对他们更重要一些。 所以不难猜测,这些人的目标,是指向肖正晨的。 真是够倒霉,刚穿来这地方两天,就各种遭殃。 关键她还不知道,苏心凝到底跟对方做了什么交易,才能让对方说出“自己人”这种话。 总之种种迹象之下,苏凝已经萌生了退意。 她和肖正晨的婚约迟早是要作废的,而苏家以后也会逐渐没落,苏心凝会被叶询“杀”死,开始在乡间东躲西藏。 这样的人生……她为何要接受? 不如趁现在,一切都还没有开始,她先抽身事外? 决定只在这一刻间完成,苏凝用手帕包裹住肘关节,然后猛然撞向车窗玻璃。 顾不上疼,她动作迅速地拔下一块玻璃碎茬儿,抵在司机颈动脉上:“停车。” 副驾位上的西装男子闻声回首,有一抹惊讶从他眸间划过,但也只是一瞬。 很快便镇定下来:“苏小姐,我劝你还是安分一些,我们邱总要见的人,向来只有两种,活人,或者死人。”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苏凝想逃,他们就带她尸体回去。 苏凝勾唇笑:“是吗?那今天恐怕要例外了。” 她话音落尽之时,玻璃茬儿划向了司机的左臂,鲜血瞬间涌出。 “啊——”司机惊痛之下,猛然抽手缩臂,方向盘便失了掌控。 西装男子慌忙抬手去挽救,但却为时已晚,苏凝按下了手里的相机快门。 闪光灯亮起的那一瞬间,耀眼的白光刺得车内人全都睁不开眼。 紧接着“砰”一声。 他们好巧不巧地,撞上了另一侧车道上的某辆黑色越野,被迫停住。 对方是绿色的京a牌照,车主身份已经不言而喻。 这边事故一出,后面跟着的车便全都停了下来,十几名黑衣人从车里冲了出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但实际上,对方的越野车根本没被撞出一点儿痕迹,反倒是苏凝所乘的丰田皇冠,连前车盖子都撞掀了起来。 车内三人也都不同程度的受伤。 只不过苏凝坐在后座,又对此早有准备,所以她伤势最轻。 但这会儿她却不得不装作受伤严重,缩在车里不动。 她其实很不想再跟叶询扯上关系,可谁让世事这么巧。 她正在想办法出逃的时候,他的车就恰好从对面开过来。 不撞他撞谁?只有撞了叶询,她才能免被邱总的人抓走。 然而她千算万算,没算到的是——叶询这厮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嗞——”一辆黑色帅气,很嚣张也很拉风的机车,猛一下漂亮甩尾,停在了车祸现场。 身穿车手服的年轻男子将头盔摘下,甩了甩额前刘海,侧首问向黑衣人头领:“车子还能开吗?” 声音清冽好听。 苏凝隔着破裂的车窗看向他,却只能看到他修长的侧影。 黑衣人往后看了一眼越野车的车头,回道:“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只是掉了点漆。 后面的话没说完,叶询就已经再次戴上头盔,去踩机车上的启动杆:“那快点儿跟上吧。” 他说完,连人带车“嗖——”一下就没影儿了。 叶询一走,黑衣人跟着就散,苏凝这一看糟糕,顾不上再装伤,张口想要叫住那名黑衣人首领。 “等——”话刚出口,坐在副驾位上的西装男子便持.枪对上了苏凝。 他额角还流着血,眼神阴鹜:“苏小姐,我劝你最好,别再敬酒不吃吃罚酒。” 子弹是上了膛的,只要他扣动扳机,苏凝马上就没命。 而车外那名黑衣人首领大概也听见了她的声音,身形微顿却没有回头。 最后苏凝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开。 乖乖地被“请”进了一家饭店。 等见到那位邱总之后,苏凝彻底傻眼了。 她以为对方该是个年纪四十往上,油头满面,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 却没想到——这位邱总竟是副少年模样。 他留一头短寸,但发色却霜白,不像是漂染出来的,更可能他本身就是少白头。 而且他肌肤白皙,只有右侧耳唇打了一枚耳钉,明闪闪的夺人眼球。 看上去比苏继泽大不了几岁,打扮非主流就算了,手里还叼着烟…… 第7章 逃亡 “苏心凝,你长本事了啊,连我都请不动你了?”说话时,他已碾灭了指间的烟头,抬起眸,不悦的目光看着苏凝。 他叫邱铭,是江城邱家三脉单传的独苗儿,所以才会年纪轻轻,就掌了邱氏一门的大权。 但苏凝却不认得他,就说明眼前这位邱总,最终也没能成为什么大人物。 至少和肖正晨比起来,他还太嫩。 苏凝敛下眸,神色淡若地行至餐桌前,拉开椅子,在邱铭正对面坐下。 “这么大张旗鼓地请我来……”扫了一眼空荡荡的餐桌,“连杯茶都不给上吗?” “呵~”对面人轻笑了一声,朝身侧的应侍生打了个手势。 一杯热茶很快被奉上。 邱铭略带兴味地看着她掀盖吹茶:“不怕我在茶水里下毒吗?” 苏凝静默了一会儿,抬眼看他,鄙夷不屑道:“你除了下毒掳人,还会点儿别的吗?” 对付这种年少气盛的人,就是要不断地刺激他,才能挖掘到更多信息。 果然,她话一出,邱铭就脸色一沉,讥讽道:“我是不会别的招,若论阴谋诡计,谁玩得你苏心凝啊。” “为了个男人能舍得出命来算计,得手后还不忘再留一手,苏心凝,他肖正晨遇上你,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正在抿茶的苏凝,闻言微微一怔,放下茶盏:“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用种很无辜的语气,疑惑,甚至还带了点委屈。 邱铭阴阳怪气地冷哼了一声,厉声喝道:“你少跟小爷装糊涂!” “别以为我不知道,肖正晨的黑账本你早就得手了,竟然敢忽悠小爷到现在?!” “怎么着,还想等小爷替你除了情敌,再准备过河拆桥吗?!” 邱铭越说越气,最后直接拍案而起:“苏心凝,今天你要不把账本交出来……” 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指着包厢房门,威胁道:“我保证你活着走不出这扇门。” 苏凝听到这里,总算是有了点反应,抬起眸静静地看着他,而心底却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她曾追随苏心凝的脚步,走过川藏云贵等诸多乡村,见过她种下的花草树木,听过关于她的种种事迹… 那种恬淡安逸,与世无争,实在令苏凝无法相信,原主苏心凝会是一个如此心机的女人。 除非—— 那个女人不是苏心凝,又或者,苏心凝也是被人陷害的。 她情愿相信是后者。 因为如果,那个女人不是苏心凝,就只会是她。 只一瞬间,苏凝便苍白了面色,感觉浑身冰冷,握不住手中的茶。 最后“啪”一声,茶盏落地。 “你还知道怕?”邱铭得意地看着她。 一开始看她淡定自若,邱铭还当她是不以为然,正愁着怎么给她点厉害瞧瞧,结果下一秒她就吓得浑身发抖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装的。 邱铭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复又坐下,朝门外喊道:“把人带进来。” 随着他话音落下,房门被打开,顾梦薰也被人带了进来。 她的手还被反绑着,嘴上粘着胶带,可能是哭了太久,此刻已经呜咽不出声音,丢了一只高跟鞋,身体只能软绵无力地被人提拎着。 苏凝侧目看了她一眼,凌乱的发丝,哀求的目光…… 无奈叹了口气:“把她放了吧。” 话说出口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尾音在颤抖。 这世间最可怖的事,大概就是——你清楚所有人的命运,却偏偏,不晓得自己的未来。 反正顾梦薰不会有事,她该担忧的是自己。 “账本我给你。”苏凝转回头,神色认真地看向邱铭。 然而后者却勾起唇,不可思议地从座位站起,走近苏凝:“我没听错吧?” “苏心凝,你说要我放了她?”他指着顾梦薰,却看向苏凝。 再次确认道:“放了你未婚夫的情妇?” 他这话一出,苏凝也顺着他的手指看向顾梦薰,就见对方浑身一僵,在她平静的目光下,最终尴尬地侧开眼。 邱铭摆出一副看好戏的姿态,反身倚靠在桌沿边,侧首垂眸,居高临下地看向苏凝:“如果我偏不呢?” “谁知道你是不是又在耍花招,放她回去给肖正晨通风报信,苏心凝,你是不是当我傻?” 事实上,他也知道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为了调侃苏心凝。 老实说,今天的苏心凝给他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危险。 就比如现在,她坐在这里什么都不说,却又让人觉得,她好像已经运筹帷幄,成竹在胸。 所以他很好奇,苏心凝到底留了什么后招,今天账本他要取,顾梦薰的命他也没打算留。 反正顾梦薰死在这里,既能给肖正晨添堵,又能栽赃给苏心凝,他何乐而不为? “确定不放吗?”苏凝沉默了很久,才扬起首,看向一脸嚣张得意的邱铭。 后者毫不在意地回:“不放。” “那就没办法了。”苏凝叹了口气,趴在椅背上,看向窗外:“现在能找到账本的人,除了我就只有她了。” 邱铭逐渐收起脸上的笑,眉头越皱越深:“你什么意思?” 苏凝也很疑惑地看向他:“我什么意思不是很明显吗?” “你觉得没有顾梦薰这个女秘书的帮忙,我能轻而易举拿到肖正晨的账本吗?” 邱铭看看她,又看看顾梦薰,还是不信:“她可是肖正晨的人,怎么可能会帮你?” 苏凝弯唇浅笑,带了一丝嘲弄:“你还是太年轻,一点儿都不了解女人。” 邱铭面色一滞,正待发怒之际,苏凝则又继续道:“我答应给她做二房的机会,允许她将来生养肖正晨的孩子……” “你认为这样的条件,够不够她倒戈向我?” “还是你觉得,我会善良到——”她转首指向顾梦薰,而后继续道:“去关心顾梦薰的死活?” 这下不止是邱铭震惊了,还有地上瘫坐着的顾梦薰,早已僵成木头。 她是肖正晨的秘书,跟了他有三年之久,但肖正晨有一本黑账目,她却是今天才知道的,更别说是见过,还帮苏凝偷过。 她心绪正复杂烦乱,邱铭已经在她跟前蹲下,用力撕开她嘴上的胶带,叱问道:“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顾梦薰此刻手脚无力,根本经不起他摇晃,立刻便面露痛色,声息微弱道:“是。” 能做到肖正晨的秘书,她本身也很聪明,不管苏心凝目的为何,也不管她话里有多少真假…… 此刻她都只能陪对方演下去,才有机会离开这里。 得了回答的邱铭,愤怒地将她甩扔回地上,站起身命令手下人道:“给她松绑!” 顾梦薰终于得了自由,将另一只鞋也脱下,光着脚缓慢站起。 “你们几个,跟着她去取账本。”邱铭随手指了两个人,又转首看向苏凝,脸色阴沉。 “如果这次你还敢骗我……” 苏凝打断他:“一个小时之内,保证你见到账本。” 只要送走了顾梦薰,剩下苏凝一个人,想要脱身也会容易一些。 邱铭冷哼一声,转首呵斥道:“还不快走!” 他这一吼,手下人自是不敢怠慢,就有一男子很推了顾梦薰一把。 然后惊.变就在这时起—— 顾梦薰倒地,殷红的鲜血顺着她双腿内侧留下,她捂着腹部在地上,惊慌,痛苦,悔恨… 如果,她早上听了肖正晨的话,不来赴苏心凝的约,也许,她就不会沦落至此。 “孩子……” 房间里除了顾梦薰的痛苦声,静得像无人空室。 除了苏凝,所有人都无动于衷。 “还愣着干什么!叫救护车啊!”苏凝颤抖着手在身上摸手机,然而下一秒,又被打回现实。 这里是1986年,哪有什么手机…… 她反应过来便往门外奔,可路过邱铭的时候,又被两名保镖拦下。 邱铭冷眼看她:“少在我面前耍花样,今天我见不到账本,绝不会放你走出这扇门。” 顾梦薰身下的血越流越多,已经摊在地上完全没了动静。 苏凝跪在她身侧,无措,人生第一次,嚎得歇斯底里:“去叫救护车——” 可没有邱铭的命令,其他人根本不会动作。 绝望,也在苏凝心底蔓延…… 攥紧双拳起身,不否认,她这一刻很想杀了邱铭。 然后她用尽全身力气,一拳挥向了邱铭,后者猝不及防,被她正中鼻梁,仰后倒地,鼻腔里瞬间流出两注鲜血。 苏凝紧跟着又扑过去,细嫩的胳膊锁紧他咽喉,将他往窗边上拖。 邱铭本来也瘦,挨了这么一拳之后,他竟然无力再阻止苏凝。 脸被勒得通红:“苏……心凝,你…疯了。” “都呆在门口别动,否则我立刻扭断他脖子。”苏凝扫了一眼门外,无论如何都不能输了阵。 门外三名保镖都已经掏出了枪,但没邱铭发话,他们也不敢上前。 “让他们去叫救护车。”苏凝对着邱铭耳边说道。 对方没反应,苏凝狠狠用力,手肘撞碎了窗玻璃,“还是你想和我一起,从窗口跳下去?” 这话绝不是在跟他开玩笑,苏凝最初的逃跑计划,就是跳窗。 邱铭鼻腔流血疼得很,他也确实需要救护车…… 瞪了一眼门外:“还愣着干嘛?等着我血流干啊?!” 他这么一说,苏凝更恼了,手下愈发用力。 “苏……”他想说话,苏凝就会更用力。 她也浑身疼得要死,身上多处伤口,这会儿全靠一股毅力在支撑。 反正疼到极致,就麻木了。 “苏心凝,你,一定,会后悔的。” 邱铭脸憋得通红,他决定今天无论有没有账本,他都要杀了苏心凝,以解心头之恨。 “不劳你费心。”苏凝当然听出了他的杀意,但她并不在意。 就算没有没有邱铭,肖正晨也不可能放过她。 顾梦薰这个孩子肯定是没了,她能保住命就算不错了。 而以肖正晨的为人,一定不会放过她这个罪魁祸首,更别说,她手里可能还攥着对方的黑帐目。 江城她肯定是呆不下去了,从今以后……就只能开始流亡。 就在今天早上她还在想——她要逆转苏心凝的命运。 可谁知——命运的轮.盘一旦转起,就谁都想不到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第8章 火车站 楼下响起救护车“滴呜滴呜——”声的时候,苏凝就知道,自己该走了。 最后从三楼瞥了一眼窗下,外面是车水马龙的街道,路对面是一座五层高的居民楼。 多户人家的阳台上,都挂着撑衣杆晾衣架,搭晒着灰灰绿绿的衣服,还有的阳台上种了许多盆栽,六月时节,花开得正盛。 苏凝收回视线,在邱铭耳畔低语道:“临走前有个问题。” “哼,你以为自己还走得了吗?”邱铭这会儿已经缓过劲儿来,恢复了些力气,说话底气也变得很足。 而且包厢内外全都是他的人,没有他的允许,苏凝根本走不出这里半步。 楼下的救护人员已经开始往饭店里进,苏凝心底默算着时间,凉凉地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邱什么?” 邱铭一口老血卡在了喉咙里。 咆哮着吼道:“苏心凝!你去死吧!” 如他所言—— 苏凝身子毫无预兆地向后仰去,但手臂却依然没有松开,紧绕着他的脖颈,悬出窗外。 “救命啊——”她开始放声大喊。 而这时恰好,对面楼里有一妇人出来阳台上晾衣服。 就看见眼前这一幕—— 年轻女子的手臂上全都是血,半只身子都吊在了窗外,只能紧紧搂住男子的脖颈。 但男子却用力去掰开她的手,口中犹在骂道:“我要杀了你!” 妇人心惊不已,招呼自家男人道:“他爸!你快出来啊!对面杀人了!” 这嗓门可比苏心凝大多了,吼得正在午睡的左邻右舍们都能听见了。 “嚎什么嚎,大中午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有人推开卧室的窗,往外面喊话。 妇人的丈夫也赶了出来,一看对面窗口,惊了一跳:“还真是要杀人呐。” 紧接着他隔空喊话,往楼上方向:“老王!老王!赶紧用你家电话打110报案!对面饭店有人在杀人!” “打啥110啊?”探出来的脑袋越来越多,议论声也越来越多。 “我怎么看着像是小两口吵架呢?” “吵架?你见过吵成这样的?分明是情杀!” “你看那老头头发白的,估计是被小情人戴了绿帽子。” 幸好距离远,这边儿的小声议论没传进邱铭耳里,若不然,他可能真的一口气上不来,就和苏凝一起坠楼了。 这种路面并没有维持很久,因为邱铭身后还有一大堆人,死死抱住他的双腿,往回拽。 “快救人!快!抬上担架!” 苏凝听见房间里医护人员的声音,悄悄舒了口气,她腰上腿上全都是被窗台磨出的伤,一定还有多处被碎玻璃扎破。 可她不能再进医院了,要逃,就只能是现在。 倏尔一笑,苏凝终于放开了手,身子仰后坠下,伴着来自对面楼里的阵阵惊呼。 但结果,却出人意料。 只见那具矫捷的身躯在空中翻转了半周,就恰好抓住了街道上方的广告横幅。 “呲啦”一声裂响,她又继续坠地,掉在一家街摊的遮阳棚上。 接着垮塌,着地。 众人惊诧地抚着心口,眼看着苏凝从地上爬起,情不自禁地念叨着:“哎呀,真是命大啊~” 而楼上的邱铭,才真是瞪大了眼。 凭心而论,他手下最优秀的杀手,也许都做不到——在今日这种状况下,安然无恙地脱身。 这个苏心凝…… “真的是苏心凝吗?” 他喃喃自问,却想起了刚才,她在他耳畔的问话—— 你叫什么名字?邱什么? “去追!”邱铭眼睁睁地看着苏凝拦下了一辆计程车,才想起命令手下人去追捕。 而这时,苏凝已经在计程车里合上了眼:“师傅,火车站。” 第9章 杀手 “小姐,你都伤成这样了,还是先到医院看一下吧?”透过后视镜,计程车司机眼露不忍地看了苏凝一眼。 她今天原本穿的是一身白色运动装,此刻上衣短袖和前襟处都染了血,下衣裤子也在坠楼时被划破了好几道口子,污脏一片。 然苏凝这会儿已经顾不上形象,连忙探手去摸裤兜里的钱,一卷子硬硬的人民币——万幸,还没有丢。 其实说来也巧,如果不是为了还顾梦薰昨天借给她的两百块钱,苏凝还真没有出门携带现金的习惯。 没想到现在,这些钱竟成了她的逃命钱。 按照北京1986的物价,普通工人的月工资大概在一百到五百,如果苏凝节省一点,她兜里这两百多块,也能支撑一阵子,到她找到工作。 定下心神,苏凝这才有了心思打量自己此刻的模样—— 瞥见血渍,忍不住蹙眉。 都是邱铭的鼻血…… “师傅,能开再快一点儿吗?”苏凝说着扭回头,往车后窗方向看去。 两辆轿车正在穷追不舍,已经越来越近。 司机很快也注意到了,可前面就是个十字路口,中午这会儿车流量正大,他就是想快也快不了啊。 “不行不行,前面就是红灯了,一会儿如果他们追上来,姑娘你就下车赶紧跑吧。” 司机也不想惹事上身,谁知道车后座的姑娘,会不会就是亡命之徒。 “从这里到火车站也不远,你走天桥再绕过地下街,穿过集贸市场就到了。” 司机说话的时候,已经在放慢车速,同时也在戒备着,身后人会不会突然对他动手。 语气的僵硬,苏凝听得一清二楚。 转回身,在车座上放了车费,然后身子贴向右侧车门。 轻声道:“多谢。” “不客气,哈。”司机话落之时,脚下刹车也一踩到底。 几乎是同时,苏凝拉开了车门,箭一般的速度飞出车厢,直奔天桥。 后面两辆车也紧跟着刹住,下来五个人壮汉,开始在人海中追捕苏凝。 两者仅隔了十几米的距离,却从天桥一路追到了地下街,他们也没能缩进一米。 台阶底下有两个入口,a入口往火车站方向,b入口往汽车站方向。 “你们两个,去那边追,剩下的人跟我来!”领头的追捕者迅速做出了决策,然后带着两名男子跑进了a入口。 里面类似农贸市场,顾客不是很多,他们一眼便发现苏凝。 她已经明显后劲不足体力难支,速度逐渐慢了下来。 “抓住她!”领头人也不想跑了,干脆命令手下人去抓。 反正,以苏凝现在的状态,是绝对不可能跑出地下街的。 两男子奉命上前来捉苏凝,越接近苏凝,速度越慢。 眼看她就近在咫尺了。 却谁都没有想到,苏凝会猛然回身,一大包辣椒面儿兜头撒了出来。 “啊——”吸进鼻子里的有,吸进口腔里的也有,但更惨的还是眼睛,火辣辣地疼。 他们被耍了。 这两人算是废了,领头人反应过来后,又立即来追。 但这时苏凝已经跑远了,跑出了地下街,就是集贸市场。 到处人头攒动,商品货物堆积,想要再找到苏凝,已是难于登天。 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只要苏凝还坐火车,她就得进入候车室。 他只需召集人马,然后在候车厅守株待兔就行。 所有追捕者都被苏凝甩开了,然而她却一点都不轻松。 腰背上的伤更重了,后背血迹和汗渍交织,白色衣衫已经彻底脏污,一点儿没法穿了。 走到哪儿都引起一堆人注目。 忍着疼痛,苏凝走进了服装批发区,廉价的衣物,从里到外,从头到脚,装了满满一大包。 身上套了件黑色的大t恤后,苏凝终于摆脱了路人异样的目光。 接着她又来到了一家化妆品店,随便挑选了几样,问了店员,又绕了好远才找到一家小诊所,各类药品狂购。 程中零零碎碎还买了一些其他物品,共花去了将近一百块,再减去付给出租车司机的车费,苏凝已经只剩下一百三十元。 集贸市场的公厕里,苏凝对镜叹息。 “唉——这散财速度也快了……” 难过只有一瞬,她背腰上的伤已经疼得快站不稳了,她得赶紧处理一下。 一个小时过去,苏凝终于从公厕里走了出来。 一身灰扑扑的打扮,头发也变短了, 看起来毛毛躁躁,刘海下的眉又粗又淡,一双眼呆滞无神,嘴唇宽厚泛青,脸上面色蜡黄,颈下肌肤粗糙暗沉。 身躯微偻着,用她干瘦的手,费力地拖着一只硕大的编织袋,在往火车站的售票厅里走。 踏进厅内的一瞬间,苏凝又突然仰起首,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 售票厅不大,甚至可以说很小,窗口只有八个,排的队伍也都不长。 墙是刷白灰的墙,地是大理石铺的地,顶上吊着黑不溜秋的风扇,有气无力地在转。 各类标语随处可见,犹以“为人民服务”出镜率最高,印在墙上,窗口玻璃上,还有工作人员的袖章上。 “同志,需要帮忙吗?”厅内身穿绿军装的青年,发现了门口处呆立着苏凝。 边问边朝她走过来。 苏凝呆呆地回视他。 没错,就是这一刻,就是这种感觉——回归。 回归1986。 她垂眸,瞥见自己的装扮,从未有过,比此刻更加清晰的感觉,她已置身八十年代。 “不用了,谢谢。”苏凝往后趔趄了一步,颤巍巍,似有些怯懦地拎起了行李,走向售票窗口。 队伍很快排完,轮到了苏凝。 这年代买票不需要出示任何证件,苏凝淡定地往窗口上一趴:“买张火车票。” 售票员眼掀了一下:“到哪?” 正准备回话的苏凝却突然愣住了。 到哪?她最熟悉的地方当然是北京,可那里,却有着某位她很不想遇见的人。 只要不遇见他,到哪里都行。 “随便,越远越好。”苏凝唰唰抽了三张十元“大钞”,拍在台子上。 售票员恼怒地看了她一眼:“下一位!” 下一位老汉开始挤苏凝。 “哎哎哎,别别别,就买和前面那个人一样的好了!”苏凝眼疾手快地把钱从窗口递了进去。 她依稀还记得,那人衣衫破旧,身材高瘦,声音粗沉沙哑,买票时说的是:“给我一张去小屯庄的票。” 售票员回的是:“没有小屯庄这个站。” “那就买到大晏镇。”那人想了想又回。 售票员很不耐烦地再回:“没有大晏镇这个站。” 那人深吸了口气,带点儿咬牙切齿的味道:“买到秦通总行了吧?” 苏凝当时就在想,这是哪个山旮旯里出来的? 从来没坐过火车吗? 本想抬眸瞅他一眼,结果对方实在太高了,她只能看见个耳朵,和后脑勺。 “二十五毛七。”售票员把票和零钱一起递还给苏凝。 后者出离了队伍后一看票面,懵了。 江城至秦通,卧铺(下)。 原谅她不是中国地理通,真没听说过这地名儿。 苏凝犹在懊恼,没有度娘的世界不完整,丝毫没有注意到—— 刚才前面那个人,回首侧了她一眼,微微皱眉。 他都已经打扮成这副模样了,竟然还能有杀手认出来? 不过看这杀手的模样,倒是挺专业的样子—— 一手易容术出神入化,连他都察觉不到破绽,以及她身上若有似无的血腥味,都被她用粗布衣料味儿遮住了。 不过没关系,每年找上他的杀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他都习惯了。 早上才刚送走一波儿呢,一群蠢货开车撞他,也不瞧清楚再撞,瞎耽搁他功夫。 但愿这只不是那么蠢。 前面那个人又转回了身,勾唇浅笑。 他被发配下乡改造,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可是真正的穷乡僻壤,她既然不怕死,那就跟着一起来吧。 独乐乐,不如与众乐乐嘛。 第10章 冤家路窄 发车时间是晚上8点23分,苏凝吃过晚饭后,踩着点儿进入候车室。 这年代的火车票很简单,就是一张白色卡片,上面印着黑色的字,标明起点,终点,以及座位号,再盖一个时间戳,86年6月15号,限乘当日有效。 不含任何身份信息。 所以门口的查票并不严格,安检也相对落后,乘客身份便鱼龙混杂,更有窃贼骗子横迹其中。 总之八十年代的火车站,秩序远不及现在。 可当苏凝走进来的时候,她仍是被眼前一幕震惊了。 候车厅里形迹可疑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而且他们明显,还不是同一伙的。 首先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大厅中央那几个,一脸焦急不耐,东张西望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正在找人。 其次是大厅角落的那位青年,报纸遮面,看似闲闲,却守据着进站口,视线正对候车厅入口。 而在离他不远的公用电话旁,一中年男子正一手握着电话,一手捂住嘴巴,对着话筒似在低语,可其实,他的喉结根本就没动。 还有推小车售卖零食的妇人,一边喊卖着,一边将厅内乘客打量,遇到漂亮的年轻女子,还会特意问上一句:“姑娘要汽水吗?” 无视落在她身上的视线,苏凝淡然无比地走了进来,路过该妇人时,主动上前:“两瓶矿泉水。” 她说的是方言,但也没有很僻,大致都能让人听懂。 妇人仰首打量了她一眼:“给。” 递水的时候又仔细瞧看她一眼,不禁有些失望。 进站口已经在检票了,妇人也有些着急,推着小车正要走,却被苏凝拦下:“你还没收钱。” 妇人闻言一怔,忙又笑道:“一块二。” 苏凝慢吞吞地卷开一只手帕,又从一卷零钱中,找出一元,两角,交给妇人。 最后拎拖着她的编织袋,走向检票口。 “姐!”身后传来一声少年的呼喊。 幸好她不是真正的苏心凝,不然一定会条件反射地转身,或者情不自禁地驻足。 “姐——”苏继泽又喊了一声,但拉长的尾音,表示他也不知苏心凝的位置。 苏凝继续往前排队进站,她手里的票已经递出,检票员也抬手正要接住。 身后却突然出现了骚乱。 一大队人马闯进候车厅,将厅门重重摔上。 “马上停止检票,一个人也不准放走!” 但苏凝的动作更快,身后传来第一声异响的时候,她就已经收回车票,迈进车站。 而当外面话音落尽的时候,她已经拐过转角,步上了通往月台的阶梯。 不敢回眸,她只能在心底默念一声:苏继泽,珍重。 晚上8点13分,苏凝登上了列车。 她是江城站上车的最后一名乘客,进入车厢时,很多床铺上都已经有了人。 苏凝按号找到下铺床位,可上面却躺了另外一个人。 对方是名男性,脸用礼帽盖住,穿着一身黑衣西装,用料虽不是很上乘,但剪裁和款式却别具一格,衬得他身材修长,英姿不凡。 只有一点比较辣眼,他腿太长,床铺放不下,便交叠搭在了上铺的梯子上。 苏凝微微不悦:“先生,麻烦起来一下行吗,你睡的是我的床铺。” 列车缓缓发动,对方没有反应。 突然想起后世流传的一句话——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懒得再跟他废话,苏凝直接伸手,去拿他脸上的礼帽。 但是下一秒,却被对方扣住了手腕,动作太快,他埋在礼帽下的眼睛,可能都没睁开一下。 痛感瞬间来袭,苏凝眉头越蹙越深。 这是根硬骨头,不好啃。 “那好吧,先来后到,这个床铺就归你了,你原来的位置在哪?我到那边去睡。”能屈能伸,才能活得更长久。 苏凝向来如此。 男子闻言松开了手,拇指反向,指了指对面的空床铺。 苏凝忍不住面色一抽:“下铺?” 卧槽你神经病啊都是硬卧下铺你抢我床位干什么!这里是能晒着太阳还能连上wifi啊! 苏凝面无表情地直起身:“好的知道了,那不打扰你休息了。” 从头到尾,这人都没有说过一句话,苏凝反倒是安了心。 只要不再主动招惹他,这一晚大概也能相安无事。 秦通站她上车前已经问过了,次日凌晨五点就能到达。 而现在时刻是晚上九点,也不过八个小时的车程,睡一觉就到了。 苏凝决定早睡,为明日的奔波养精蓄锐。 知道要坐卧铺以后,她还专门去买了软枕,因为腰背上的伤,苏凝只能趴着枕头睡。 把被子铺在身下,又盖上一层新被单,最后搭上薄毯,一觉睡得很安稳。 她想,就算是逃难,也该尽可能地舒适。 车厢内的灯光不知何时暗了下来,一片黑暗中,对面男子抬手拿下了脸上的礼帽,侧了个身,支着脑袋看她。 听见她清浅绵长的呼吸,男子唇角慢慢勾起,一抹恶劣,闪过他眸间。 次日凌晨,天色还没见亮,苏凝就被吵醒了。 乘务员拿着一个小喇叭,挨个车厢内喊:“秦通站就快到了啊,准备下车的乘客赶紧起床了啊。” 说完又重复了一遍,距离苏凝的位置越来越近。 她是有起床气的。 困得不行,也烦躁地不行。 最后苏凝心一横——不起了,就睡吧,睡到哪站算哪站,不过就是出站补个票而已。 于是蒙头继续睡。 直到—— “梆梆梆——”乘务员拿着一根小棍,敲了敲苏凝的床铺梯子。 金属撞击声从床板传进她耳朵,霎时间睡意全无,眼眸冒火地睁开。 “大婶,秦通站快到了,你再不起床就要坐过站了。”年轻的乘务员好心提醒她。 一句大婶叫得她发懵。 苏凝低头一看,这才想起自己的装扮,万幸这会儿天还没亮,车厢内也看不太清,她脸上的妆揉了一晚,肯定是要花的。 下意识地瞥向对面床,见铺位已空,苏凝悄悄松了口气。 “知道了,大兄弟,俺这就起。”她必须承认,这一刻,她的内心在滴血。 乘务员走了,苏凝动作疾迅地闪进了卫生间,洗脸卸妆,然后重新装扮。 她将编织袋的拉链拉开,取出里面的背包,和一只拉杆箱。 拉杆箱里放着零碎物品,背包里全是衣服,挑了一件碎花连衣裙穿上,头发扎成一个丸子头,而脸上也是粉黛未施,戴上一副黑框眼镜。 俨然一少女模样。 编织袋她也没丢,叠好塞进了箱子,最后肩上背着包,手上拉着箱子,从卫生间走了出来。 秦通站下车的乘客很少,其他人多在睡觉,也没人注意到她。 苏凝安心地下了车,踩上月台那一瞬,她才是彻底地舒了口气。 借着昏暗的路灯,往出站口走。 然后走着走着,就发现路边墙柱那有个人,一手扶着墙,一手捂着鼻,在垃圾桶旁,吐得昏天暗地。 呵呵。 可不正是抢她床铺那人嘛,真是冤家路窄。 苏凝得得瑟瑟地走过去:“叔叔,你没事儿吧?” 第11章 非礼 清悦的声线,微带一丝熟悉。 男子闻声侧首,刘海半遮了他的眉眼,只露出高挺的鼻梁,苍白的唇瓣,以及削刻般的下巴。 懒懒地瞥了一眼苏凝,不屑答话,俯身回去继续干呕,像是要把胃酸胆汁都吐出来一样。 于是他便没有注意到,那一瞬短促的四目相接后,苏凝脸上的笑意就开始一寸寸僵固。 尽管路灯下他的面目不甚清晰,但她仍是一眼认出——那张脸太过出众,布衣掩盖不住,岁月摧磨不毁。 他是叶询。 时间仿佛被凝固住,站台上安静地可怕,苏凝如被定住一般,张不开嘴,也迈不开腿。 直到叶询也察觉了异状,拧眉再次看向她,苏凝这才反应过来,动作迅捷地低头弯身,反手从背包侧兜里摸出一瓶水,搁置在了地上。 没有任何言语,也不敢再多看对方一眼,苏凝直起身,拉上行李箱拔腿就跑。 那仓皇的背影,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转瞬就消失在了拐角。 叶询收回视线,盯着地上那瓶矿泉水,陷入了沉思。 他见过各色各样的杀手,但没见过像苏凝这种的—— 昨晚那么好的机会,暗杀对象就在她身边,可结果她却睡得人事不知。 如果他没有晕车,如果他走得稍快一点,那她可能就再也追不着人了。 现在好不容易又跟上了,她竟然放瓶水就跑了?这是想下毒害他,还是想放长线钓大鱼? 叶询一脸无谓地捡起地上的水瓶,拧开瓶盖,咕噜咕噜漱了漱口,拿手帕擦干净,最后拎起脚边的公文包,迈腿离开。 他想那杀手现在肯定还等在站外,既然费了这么多心思接近他,无论来意如何,都必定是所谋不小。 左右无聊,且陪她玩乐一回罢了,顺便,再揪出她背后的人。 可猎人布下了陷阱,也要山林里有猎物才行啊→_→ 这边苏凝正马不停蹄地出站,边跑边喊:“等一下!别锁门!” 检票员惊愕地转头,发现是个小姑娘,还拎着大包小包,便温和了语气问道:“怎么现在才出站啊?后面还有人吗?” 苏凝张口就想回答有,但幸好她反应快:“应该没了吧。” 检票员把门给她打开,票也没问,就直接放她出去:“路上小心点儿啊。” 苏凝甜笑着回他:“谢谢您呐,我会注意安全的,您快锁门吧。” 终于听到发自门锁的“咔哒”一声。 苏凝开心地仰起脸,抬步迈腿,准备往车站外走。 可刚走了没两步,就发现墙柱旁边,站着两名模样憨实的男人,一高一矮,一直盯着她瞅,后又彼此相视了一眼,交换神色。 苏凝不动声色地调整步速和方向,心下却哀嚎:难不成,是被人贩子盯上了吗? 她正猜测着,便有其中较矮的男子踌躇着上前,面色焦急地问向苏凝:“大妹子,车站里头真没人啦?” 显然刚才,她和检票员的话他们都听到了。 苏凝脚步不停,随口回道:“好像是吧,我也不清楚。” 闻言,男人的脸上明显掠过失望,怔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原来是在等人,苏凝稍稍安了心,但仍是不敢大意,天色已经泛明,苏凝走得更快。 眼看就要越过两人,另一名高个男子却突然惊叫了出来:“哎呀!” “大妹子,你是从江城过来的吧!”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喜悦。 苏凝有些不明所以,索性闭口不言,自顾自地往外走。 高个男人大概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满脸懊悔道:“大妹子你等等,俺们不是坏人!” “你就是省上派来的技术员吧?俺俩是小屯庄的,是书记让俺俩来接你嘞,他也没跟俺俩说你是个姑娘,他要早说俺就让俺妹子来了。” “你看这事儿弄嘞。”高个犹自说着,可苏凝却没有任何反应。 另一男子也追了过来,慌忙道歉:“大妹子,你别生气,俺俩真不是坏人。” 他越说越着急,从兜里摸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递向苏凝:“你看,俺还有队里给开的证明书嘞。” 苏凝这才停了下来,瞟了一眼红章——秦通市大晏镇小屯庄。 这名字,怎么感觉……有点儿耳熟呢? 下一秒,苏凝瞪大了眼。 这不是——买票的时候,站她前面那个人,要去的地方吗? 那现在——秦通站内唯一还没有出站的人,不就是叶询吗? 所以说——那个男人,也是叶询?! 她竟然跟着叶询,跑到了秦通?! 苏凝身形有些不稳,抖着苍白的唇回道:“你们认错人了,我——” “她是技术员的助理。”耳畔响起男子特有的低沉的磁音,苏凝的后半句话,被生生卡在喉咙里。 “我才是你们省里派来的技术员,叶询。”说话间,他已抬起手臂,牢牢禁锢住苏凝的肩头,阻止她逃跑。 苏凝侧过首,一记恶狠狠地眼刀射向他:“我们好像并不认识吧?” “快点儿放手,不然我喊非礼了。” 天色刚明,火车站外面也陆陆续续有了出摊的商贩,集中在进站口和出站口,他们这边闹着,也已经有人注意到。 叶询唇角浅弯了下,俯身凑到她耳边:“你确定?真的不认识我吗?” 说完他挑了下眉,拿藏在手心里的一卷钱,戳了戳苏凝的肩膀。 后者脸色大变:“你偷我的钱!” 为了节省开支,苏凝把十元的整钞都存了出来,卷成一卷藏在箱子夹缝里,而身上,则装一些1角、2角、5角,1元,2元,5元的毛票。 没想到叶询这厮,竟然趁她昨晚睡着——偷走了救命钱! 鄙视!鄙视!强烈鄙视! 苏凝反手就去抢,叶询也是浑到了家,直接将钱丢进了他的衬衣领口里,然后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好了,别闹啦,昨晚都是我不好,我跟你道歉。” 叶询边说着,边利索地卸了她的背包,截了她的箱子,交给两位村民。 两位村民一脸尴尬,黝黑的脸上不知为何竟有点儿发红。 叶询很自然地牵住苏凝的手,笑得很温柔:“不过我们今天还有正事,先去吃饭好不好?” 苏凝气得快说不出话了——失财是小,丢命是大。 叶询这艘破船,她不坐! “老娘说了不认识你!” 一声嘹亮的清喊,惊得长街两头无数人回首。 第12章 人贩子 趁叶询被她震住这一瞬间,苏凝动作敏捷地绞掉肩头那只手,旋身滑步后退,闪到了叶询身后。 一个小擒拿将他摁下:“今儿个遇上你算我倒霉,包里那些粗布烂衫,你要看得上就拿去,还有你窃走的不义之财,姐也一并送你了。” “只有一点你给我听清楚——从今往后,别再让我看见你!” 她言语间的厌恶,目光中的鄙夷,无一不表现地淋漓尽致。 因为她心底清楚,叶询已经对她的身份产生了怀疑,否则他不会无端端地招惹上来。 既已知是孽缘,就该早早斩断。 她是打定了主意要远离叶询,这会儿下手自然也不会有半分留情。 可奇怪的是,叶询竟然没有一丝反抗,任由她押扭着手臂。 半倾了身体,面上还带着笑,侧过脸看向苏凝:“消气了吗?” 回应他的是膝窝一脚。 但叶询身形未动,薄唇依然保持着微翘的弧度。 旁边两位村民也看不下去了,高个男人劝阻苏凝道:“大妹子,你看这人来人往的……” 回应他的是一记冷眼。 她若不反抗,那结果就是被叶询挟进大山,然后生死可就不由她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仨是一伙的,人贩子。” 胡搅蛮缠,谁不会? “但是想拐卖我?你们绝对找错人了!”说罢将人推开,苏凝后撤半步:“趁我报警之前,滚!” 俩村民面面相觑,尴尬地看向叶询,似乎也在怀疑——这个技术员,会不会是骗子? 戏做到这里就差不多了,苏凝折身欲走,与这些人分道扬镳。 可她刚没走下台阶两步,前路就被人堵了。 那声音近在眼前:“怎么回事?” 苏凝闻声抬眸,对上一张刚毅冷然的脸,他肌肤呈小麦色,眉眼深邃,下颌留有淡淡的胡茬。 衬衣穿得很随意,裤边沾有泥点,皮鞋磨得很旧,整个人不修边幅,但却令人心生好感。 让她想起了一个人——林峰。 “哎呀,邢队长!”村民之一的矮个男子喜咧咧地迎了上来。 邢队长露了个浅笑:“王大叔。”又看向台阶上的高个男人:“马大叔,怎么这么早进城啊?” 马大叔看见他,眼底一喜,拎着苏凝的箱子跑了过来,边跑边道:“涛子啊,你来得正好……” 这时苏凝的心,已经开始沉了。 若是往常,她遇见警察,一定会觉得亲切无比,但是现在—— 她一个连身份证都没有的外地人,哪敢跟警察打交道啊。 阴测测地眼神射向叶询,后者笑如春风般地走过来。 邢涛的目光也随之落在叶询身上,却问向他的同乡:“这两位是?” “哦,来,叔给你们介绍一下。”马大叔笑呵呵地走近叶询,看向邢涛:“这小伙子啊,就是省里给咱村儿派下来的技术员。” 说完又掉头,指着邢涛,对叶询道:“这是俺村的邢涛,现在是镇上派出所的大队长。” “你好,叫我涛子就行。”邢涛率先伸出手,沉静的目光打量着叶询,如此气度姿仪,想必背景也不简单。 叶询垂目扫了一眼,勾唇浅笑,将手回握:“叶询。” 这两字一出,与他掌心相握的手明显有一瞬间的停顿,但又很快恢复如常。 手掌分开,众人目光齐刷刷地看向苏凝。 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姑娘,这行李是你的吧?” 邢涛指着皮箱和背包问她,疑问的语句,却是笃定的语气。 因为他很早之前就在马路对面了,只是当苏凝跟叶询动手的时候他才注意过来。 苏凝还没答话,她旁边的矮个男子便上了:“是这大妹子的!俺见她出来的时候就带着呢!” 然后看向叶询,眼神有些古怪:“但是技术员说……他俩是认识嘞……” “然后大妹子又说……他俩不认识……还怀疑俺们是人贩子……” 苏凝一口老血卡在了喉咙里。 邢涛看看叶询,又看看苏凝:“两位到底认识吗?” 苏凝和叶询同时转眸,看向彼此,又同时张口。 “认识。”这话是苏凝说的。 “不认识。”这话是叶询说的。 时间静默,邢涛微微皱眉:“既然这样,那请两位跟我走一趟吧。” “呜……”苏凝飙泪了。 她是绝对,绝对不能进局子里的,虽然跟着叶询将来会死,可一旦落入邱铭和肖正晨之手,她是分分钟必死。 苏凝蹲地,抱膝开始哭:“叶询你太过分了。” “竟然说你不认识我……我白给你当了这么久的助理……” “你的什么事儿我不知道啊,出生日期是1966年8月17日,今年二十岁,身高是一米八六点五,体重……” 苏凝扬起泪眼,委屈地看了他一眼:“体重七十二公斤,喜欢吃香菇最讨厌鸡,碰到带毛的动物就会过敏……” 只说到这里的时候,叶询的脸色已有些微变了,因他身份特殊,食物喜好和毛发过敏这种事,从来都是被掩盖地死死。 别说杀手了,就连他的身边的人,都少有人知。 可这女子,却能信手拈来。 “还有你左臂……”苏凝突然站起,眼角带泪地看着叶询,却又偏偏留着后面的话不说,只哽咽。 叶询轻叹一声,伸臂将她搂进怀里,好声哄道:“好了不哭了,都是我的错,我认打认罚,咱不哭了行吗,这么多人看着呢,嗯?” 苏凝见好就收,拿叶询的白衬衣擦了擦眼泪和鼻涕,仰起脸:“我好饿。” 这和刚才的女汉子简直判若两人,观众们已经看呆。 叶询也是个好演员,动作温柔地给她擦眼泪:“一会儿就去吃饭。” 邢涛看了看身旁的人:“马大叔,王大叔,你们也没吃饭吧,要不咱一块吧,吃完饭我也回镇上,顺路送你们。” 他们此刻所在的地方是秦通站,而秦通站到小屯庄,还有很远的路程。 马大叔摆了摆手:“哎~不用麻烦,还有强子呢。” 提到自己儿子,马大叔突然怔住了,四处张望地找人:“这混小子说去买包烟,咋买得还回不来了?” 王大叔这时候补了一句:“不会摸丢了吧?” “马强也来了?”邢涛瞬间了悟,一定是马强开着三轮车,送他们进城来接人的。 如果今天被接的技术员是其他人也就罢了,将就坐一坐土三轮,恐怕也没什么。 但是眼前这人……可不像是个愿意将就的,要他坐三轮,估计是有点困难。 果然,他们正谈话的档口,叶询的目光已经落在了路边停驻的那几辆出租车上。 “要不这样吧,我先带技术员他们去吃饭,就在邢记饭店,一会儿你们等到强子一起再过来。” “成!”马大叔回答地也很爽快,将箱子递给邢涛:“这是大妹子的行李,你也给捎上吧。” 苏凝眼疾手快地接过:“我自己来吧,叫我苏凝就行了。” 邢涛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这身手,可不会是什么普通的助理。 “那我们先走了,叔你们知道路吧?” “知道知道,你就放心吧,强子经常去。”马大叔挥手示意他们离开。 片刻后,叶询和苏凝,跟着邢涛走到了一辆警车前,邢涛去后备箱放行李。 苏凝和叶询在前面眼神激战。 两人的手都放在副驾驶的车门上,谁也不让。 原因很简单,车子后座放了许多山货,可能会稍微有点脏,也可能会带点异味。 “嘭。”邢涛将后盖合上,朝前走了过来。 苏凝仍不放手,叶询便只能妥协,冷看了她一眼,转身打开后车门,坐进去。 他蹙眉的样子着实取悦了苏凝,后者得意地挑眉,拉开车门坐上副驾位。 但其实结果都一样,前面的味儿也好闻不到哪去。 苏凝也忍不住屏息,学叶询将车窗摇了下来。 邢涛开着车,侧目看了他们一眼,轻笑道:“山货的味,闻不惯吗?” 语气里有一种淡淡的芥蒂,大约是在嫌弃她们这些城里人。 “公车私用,制度不错啊?”苏凝语调淡淡地回击回来。 邢涛开的可是警车,他所属的派出所在大晏镇,而这里是秦通市,公车私用,这罪名他坐得死死的。 两人都没再说话,反倒是后座的叶询突然笑了。 “管教不严,邢队长别介意。” 过了很久,邢涛才回他:“不会。” 一路再无话,十几分钟后他们到了邢记饭店。 苏凝这才知道,原来邢记饭店的掌柜,就是邢涛的大哥,邢权。 邢权十六岁进城打工,如今二十年过去,也算是事业有成,也正是在他的帮助下,邢涛才走出了大山,念完高中和警校,成为今天的邢队长。 饭间苏凝一直保持沉默,听他们聊完了邢记,又开始聊起了小屯庄的厂子。 “叶技术员,以你看,我们庄这钢铁厂今后能不能发展起来呀?”说起这个,邢权也颇为担忧。 他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也算见多识光,他们小屯庄地处深山,交通极为不便,虽有丰富的矿产资源,但却没有技术,更没有先进设备,就算有,恐怕也运不进大山。 所以对镇里要在小屯庄开办钢铁厂的决定,邢权其实是不怎么看好的。 苏凝也抬眸看向叶询,人曾说——京少叶询天资过人,他若没有锒铛入狱,后世便不会有什么首富肖正晨。 苏凝突然也有些期待,叶询会有怎样惊人的回答。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叶询闻言,只淡定地将众人巡视了一圈,然后看向苏凝:“你把我做好的企划书,给大家简单讲一下吧。” 第13章 一度春宵 叶询像丢沙包一样,将问题抛给了苏凝,但这并不代表,她就一定会接。 放下箸筷,苏凝正打算尿遁,却被叶询抢了先。 他直接从位上站起:“不好意思,我去上个洗手间,你们继续聊。” 说完他就走了,也没人目送他,大家都兴致勃勃地看着苏凝。 邢大嫂开口问话:“苏姑娘,你们那计划书上,到底是咋说的呀?” 咋说的,这苏凝哪知道啊,她就吹呗,吹得让叶询下不来台才好。 “是这样的。”苏凝坐直了身体,语气也变得认真起来。 “你们可能不知道,我们叶技术员可不是普通的技术员,他在咱们国内,就钢铁冶炼这个行业来说,可绝对称得上是首屈一指的业界精英。” “所以你说,他为什么会来咱们秦通市呢,就是因为啊,他觉得这里有发展前途。” “他认为小屯庄的钢铁厂不仅能发展起来,而且还能成为全国数一数二的大企业。” “将来咱们秦通市,迟早会成为闻名中外的钢铁之城,带动全省乃至全国经济的发展,跻身世界一流工业城市。” 但其实真会有这一天吗?答案当然是——不会。 秦通这个地方,苏凝在后世连听都没有听说过,哪怕它矿产资源丰富,可它地处偏远,环境恶劣,只能被忽视。 “苏姑娘……你说的,那得多少年啊?”邢大嫂已经听得目瞪口呆。 苏凝这块饼画的实在太大了。 然而还有更大的—— 苏凝面色一凛,郑重回道:“不用很久,有我们叶技术员在,三年足矣。” 闻言,右位上的邢涛已经皱起了眉头,他也不禁开始怀疑——这一男一女,会不会是骗子? 要不然,打个电话到镇政府问问? 只有邢权还在那儿打量苏凝,沉吟了片刻后问道:“那不知按照叶技术员的计划,我们现下应该如何发展小屯庄的钢铁厂?” 苏凝抬眸淡看了他一眼,只回了两个字:“融资。” 政府拨下来的那点儿款根本不够看,像钢铁厂这样的企业,要做就得做大。 “然后修路。”这才是最关键的。 无论是要开办企业,还是发展民生,修路都是必须的。 “至于最后,就是引进设备,技术,和人才。” 说起来很简单,听起来也很有道理,可这一切想要施展起来,就必须解决一个根源性难题——资金。 邢权摇了摇头,又叹了声气,最后什么话也没说。 他想叶询到底是太年轻,空有想法,空有才华,却不知世事艰难。 见大哥这副反应,邢涛更加坐不住了,借口说去后厨看一下菜,实际上是去给镇政府打电话。 过了会儿叶询湿着手回来了,见所有人都默不作声,也没没人动筷子。 狐疑地看了苏凝一眼:发生什么事了? 苏凝翻了个白眼给他:你问我我问谁? 叶询也不跟她计较,在她身旁坐下,侧首问向苏凝:“吃饱了吗?” 后者漫不经心地回他:“嗯。” 低头看了眼手表,八点十七分,距离他们出站已经过去了将近三个小时。 “马大叔他们怎么还没来?”苏凝目光门口望去,面色已有几分担忧。 她还在想着偷溜的事,便主动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我到门口看看去。” 叶询似笑非笑地拽住她手腕:“我跟你一起。” 苏凝扭回头,挣开手,皮笑肉不笑道:“好啊。” 两人一前一后离了席,剩下的邢氏夫妇也跟着起身,吩咐店员来收拾餐桌。 出了饭店门就是一条闹巷,正是店家商贩们营业忙碌的时间,倒也无人注意到他们。 苏凝带着叶询拐进了一处胡同。 转身,翻脸。 “明人不说暗话,叶询,你究竟想怎么样?” 叶询微低着头抱胸看她,轻笑道:“很简单,两个选择。” 说完他侧开身,单脚后撑在墙上,倾斜了身体:“第一,待在我身边做助理。” “第二,我动手,或者你自行了断。” “哈~”苏凝真的是被气笑了,上前一步逼近他:“如果我选三呢?” 叶询也笑,摇头:“没有三。” “是吗?”苏凝笑得更甜:“叶三少?” 话音刚落,叶询脸上的笑便僵住,动作如闪电般快,将苏凝禁锢在两臂之间,壁咚墙上。 “你到底是什么人?”说话间,他已眸中杀意尽现。 苏凝毫不怀疑,如果她接下来的回答不能令叶询满意,对方一定会就地解决了她。 毕竟,她一口喊出的叶三少,是叶询最大的秘密。 这世间几乎已经无人知晓,叶询之前,叶家曾经夭折过两位少爷。 大少爷叶祁川,压根没活到从娘胎里出来,二少爷叶济风,生下来就是个痴傻,一直被叶家人藏在国外。 只有叶询,算是福大命大,活到了现在,但也仍旧没能摆脱各种暗杀。 叶家追查了凶手几十年,却每每总是追到了一半,线索就断。 没想到这次,竟有线索自己送上门。 苏凝眼睁睁地看着他身上气息骤变,愈发凛冽,像死神降临。 不可否认,这一刻她的内心也是恐惧的。 说话的声音都带着轻颤:“我是江城苏家的女儿,苏心凝。” “苏家?”叶询稍稍回忆了一下:“苏柯是你什么人?” “是我爷爷。”苏凝撇过脸,这话说出来自己都觉得羞耻。 果然,叶询的唇角隐约扯动了一下:“继续说。” 苏凝垂下眸,斟酌着回道:“我是逃婚出来的,遇见你完全是巧合。” “我的确知道你一些事,而且是在你看来称得上秘密的事。” “但其实在我眼里,不过是三分观察再加七分推断,就能得知的事。” 这番话成功地引起了叶询的兴趣,他往后退开了一点,狭长了眸看她:“哦?那你倒是说说看,你都观察推断出了什么?” 苏凝稍缓了口气,仰首看着他,声音沉静道:“其实我们昨天早上就已经见过。” “你在保龄球馆包了场,当时我就在一楼。” “哦~”叶询恍悟了一下,挑眉:“阿迪没请上来的那两位,之一就是你?” 苏凝无奈地点头:“我毕竟是有婚约在身的人。” 叶询不置可否:“然后呢?” 苏凝避重就轻,跳过中午撞他车那段:“当时就已经知道你身份了,但在车站里确实没认出你。” “上了车也没有,直到今天早上,看见你在站里吐。” “我看你昨晚是吃了不少香菇,但你应该很少吃鸡,所以胃不消化,加上又晕车,于是就吐得昏天地暗。” “至于我为什么会知道你对动物的毛发过敏,是因为你的衣料材质,看上去很不起眼,但明显有深加工过。” 叶询的眼神愈发深邃,苏凝越来越开始看不透。 索性心一横,给他施最后一剂猛药。 “叶三少,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我爷爷最早,其实是想我把许配给你哥哥的。” 也就是叶家的痴傻二少爷,叶济风。 其实这也不完全是苏凝胡诌,叶家这些年也的确正在为二少爷选妻。 只是以叶家的家世,无论如何也轮不到苏凝头上,苏家老爷子精明的很,怎么会做这种白日梦。 苏凝半真半假地糊弄着叶询,面上却一片真诚。 “叶少爷,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能否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 叶询浅笑不语,苏凝的话里漏洞频出,骗骗其他人还行,但在他这儿绝对过不了关。 一届名门闺秀,不会有这样的身手,气魄,眼力,策略,还有演技。 叶询勾唇:“放你走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苏凝仰首,定定地看着他。 叶询稍顿了一下,贴近她耳畔,轻声道:“委身于我。” 苏凝愣了三秒,转首看向叶询,两张脸近得几乎相贴,彼此的呼吸扑落在彼此面上。 你认真的?苏凝很想问。 但叶询的眼神已经告诉她:他认真的。 这苏凝就更不懂了,叶询这样的人,怎么会缺女人。 “为什么?”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叶询笑得意味深长,将唇瓣再贴近她一分,语调暧昧道:“因为这样,你就不需要再逃婚了啊。” “我也算帮了你一个大忙,怎么样?” 一句话咽得苏凝哑口无言。 叶询根本就不相信她逃婚的借口,甚至不相信她编排的身世。 他只想试试看,这女人的底线究竟在哪。 苏凝恨得牙痒痒,这个叶询绝对是她遇见过最难缠的人,没有之一! “好啊。”苏凝一把揪起他领口,冷声回道:“那就今晚一度*,明早各走各路!” 第14章 骄傲的男人 巷外响起三轮车的嘣嘣声,以及略微有些耳熟的说话声,苏凝往巷口瞥了一眼,随即丢开了叶询的衣领:“别到时候反悔!” 其实,她还真有点担心,叶询只是在跟她开玩笑而已。 别到时候她没怂,叶询先勒紧裤腰带不干了,那她老脸往哪儿搁? 识破了她的心思,叶询也禁不住笑了:“你放心,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反悔不了。” 苏凝不再理他,转身迈步,率先走出了胡同,身后人整理了下衣衫,也跟着走出。 马大叔和王大叔正从刚停稳的三轮车上跳下来,瞧见苏凝他们走过来,问了声招呼后,才往饭店里走。 快进到门里的时候,马大叔突然转回头,提高嗓门斥道:“强子你发啥愣哩!还不赶紧进来吃饭!技术员们还等着回庄哩!” 下意识地,苏凝抬眸看向三轮车上的男子,身材不高,但长得很健硕,皮肤晒得黑里泛红,他的手还扶在车把上,没给三轮车熄火。 猝不及防间,与苏凝的目光相对,男子仓皇地错开了眼,手脚凌乱地熄火,下车,匆匆地跑进了饭店。 苏凝一脸懵逼,扭回头看了看叶询。 正好是逆光的方向,他隐在晨光下的面容也变得柔和,轻挑眉梢的动作,令苏凝微微怔住。 她想——就算真睡了叶询,她也不亏。 “干嘛这么猥琐的眼神看着我?”其实这一刻,叶询也有惊愕。 他见过太多痴迷的眼神,有狂烈不能自已的,有娇羞不敢直视的,还有带着侵占性的…… 但他没有见过苏凝这样的目光,澄澈干净,清晰分明,却又偏偏不含一丝情绪。 就像他只是一尊花瓶,一卷书画,她欣赏,却不留恋。 苏凝默默地白了他一眼,眸间闪过一丝不屑——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俨然已经忘记,她曾为叶询杀人案搜集证据的时候,心中那股坚持——年少含冤,明珠蒙尘,她要还叶询一个清白。 “你在骂我。”叶询一个大步追上她,语气略有不善。 苏凝嬉皮笑脸地回他:“怎么会呢,我只是嫉妒你肤白如玉,貌美如花,宛若天人,而已。” 叶询眯着眸子凝视了她片刻,点头谦虚道:“其实你也不差。” “无聊~”苏凝悄声地嘟哝了一句,不再理会叶询,加步走进了饭店。 邢涛恰好站在门口抽烟,抬眸看见他们进来,扔掉香烟并用脚踩灭:“你们回来得正好。” “刚才我给镇政府打了个电话,宁书记说下午想见见你们,初步商讨一下钢铁厂的事,明天他再派人送你们去小屯庄。” 苏凝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邢涛说的是“你们”,那便是包括她在内了,但苏凝真心不想去,抛头露面的事情越多,她的身份就暴露得越快。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苏凝已经打定主意,过了今晚就离开秦通。 转身,她用略带撒娇的语气对着叶询说道:“我就不去了吧?” 指了指叶询的衬衣:“你看你现在连件换洗的衣裳都没有,生活用品也都还没准备,明天怎么进山啊。” “不如这样,下午你们去谈事,我留在市里购置些物品,晚上再去镇上找你?” 苏凝眨巴眨巴眼,满含期待的眼神看着他,心里却打起了另外一个主意——直接开溜。 但叶询并不会给她机会,果断摇头,拒绝道:“不妥,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苏凝立即接话:“我以前也经常一个人啊,没关系的。” 叶询还是很坚决:“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再说行李我都已经邮寄了,最晚明天就到。” 苏凝还想张口,叶询直接抢白道:“所有物品。” “我保证,只要是你能想到的,咱们都不缺。” 无话可说。 苏凝冷冷地眼神回视他:你行,你真行! 叶询揉了揉她发顶,不语,只抿唇浅笑。 旁边人“咳咳”了两声,表示有些看不下去。 叶询这才抬眸,一派正经道:“那就有劳邢队长一会儿开车送我们过去了。” 邢涛点了点头:“应该的。” 苏凝已经不想说话了,一直等到九点十分,马大叔他们都吃好了饭,一行人才开始往大晏镇回。 邢涛车里的山货已经卸掉,车厢内外也被邢大嫂清理过,换上了新的座套。 尤其是副驾位,还多了一枚软枕,路途遥远,苏凝也无心跟他们搭话,索性闭目假寐了起来。 后来不知不觉间,她竟然真的睡着了。 车子到达大晏镇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多,马大叔他们没再停留,趁着天色尚早进了山。 剩下叶询和苏凝两人,邢涛直接把他们送去了镇政府旁边的招待所。 车子停稳了,苏凝还在睡。 邢涛侧过脸来,轻声唤道:“苏……” 一只手从后座伸了出来,阻止他继续喊下去。 邢涛不解地看向叶询,后者却没答话,下了车又打开副驾驶的门,弯身将苏凝抱了起来。 感觉她肌肤有些灼烫,叶询的动作微顿了一下,目光瞥见她白色座套上殷红的血迹,眉头不经意地蹙起。 叶询又将人放下,剥掉了座套,裹在苏凝身上,抱着她进了招待所。 邢涛正在前台处取房间钥匙,转身看见叶询抱着苏凝进来,还裹着他的座套…… “怎么回事?”他走近跟前,看了看苏凝,这才发觉她面色有异。 “她来例假了,把你座套.弄脏了,回头洗干净还你。”叶询回得一派淡然。 倒是邢涛听完有些尴尬:“哦,没事儿,我那车要不要座套都行,戴了还得换洗,麻烦。” 叶询没再说话,邢涛也着急回派出所,留了两把钥匙给叶询,又交待了一些事之后才离开。 反正大意就是,让他们在这儿等一会儿,镇政府的人很快就过来。 叶询送他到门口,顺便取了苏凝的行李。 警车开走后,又一辆不起眼的轿车停在了招待所门口,车窗被摇下,阿迪半张脸露出来:“少爷。” 叶询拉着行李经过,脚步未停:“药箱送我房里。” 其实,苏凝根本不是来例假,她是伤口感染,血渍都渗在腰背处,如果他不把座套剥下来,邢涛一眼就能看出异状。 他虽不知苏凝的来历,目的,但在这个时候,他还不想苏凝被其他人盯上。 因为,他还没玩够呢。 昏昏沉沉间,苏凝感觉有人在剥她的衣服,她趴在床上,劣质的碎花裙,被他一撕就裂,从颈后,开到尾椎。 略微有些冰凉的手,解开了她的内衣别扣,然后痛感逐渐舒缓,背上一阵清凉。 苏凝心绪渐安,天底下会这么对她的,恐怕就只有林峰。 因为每一次她生病,每一次她身受重伤,会第一时间赶到的人,永远都是林峰。 嘴角无意识地勾起,她用半梦本醒的呓语唤道:“林峰……你想死是不是?” 药都上完了,还乱摸什么?!狗爪子往哪放呢?! 叶询的动作顿住,他原本只是想试一下苏凝有没有意识,结果—— 她清醒着,却唤出了另一个男人的名字,而且那一定是个与她亲密无间的男人。 心底无端升起一团怒火,叶询是个男人,是个很骄傲的男人。 即便他不喜欢苏凝,他也不能接受,一个即将成为自己女人的人,竟然把他当成了别人。 叶询冷着脸站起身,走出门外,对着楼道正在洒扫的妇人吩咐道:“看紧她。” “是。”妇人低头应下。 叶询拐过转角时,阿迪也从另一侧走了过来。 “去查一下,和苏凝相关的所有信息,一样也不准漏掉。”尤其是那个叫林峰的,小爷非弄死他不可。 阿迪古怪地看了一眼面目狰狞的叶询,点头称道:“是,少爷。” 房间里,苏凝对外界发生的事毫不知情,一觉睡到了日暮西陲,天色泛黑。 高烧已经退了,苏凝神志彻底回笼:“糟了!” 一声惊呼后,从床上坐了起来,光着背东翻西找,没衣服穿,行李也不知在哪。 只能打起了床单的主意。 “刺啦——”先撕块大的,缠裹住身体。 “刺啦——”再撕出两绺,作为腰带和肩带。 “你在做什么?”房门悄无声息地被人打开,合上。 叶询长身立在玄关处,他已经谈事回来,又换过了衣衫,一身白色休闲,双手抱臂,略带兴味的目光打量着她,拉长了音线道:“情~趣内衣秀?” 不等苏凝反应,他已经迈步走过来,面上带笑:“不过我喜欢。” 第15章 禽兽 苏凝抬眸瞥了他一眼,然后继续低头倒弄肩带。 动作粗鲁,结扣打了一个又一个。 叶询实在看不下去了,倾身上前,攥住她手:“你别都打成死结呀,这我一会儿可是不好解,硬拽勒疼的不还是你?” 说着他自己动手,修长的手指灵活翻转,很快便在苏凝肩头落了两朵漂亮的蝴蝶结。 但苏凝并不领情:“你要真替我着想,就把我的行李箱和钱还给我。” 叶询踢了脚上的鞋,半条腿盘上床,继续她未说完的话:“然后等我们一番*过后,你就可以带上你的行李物品,直接走?” 不然呢,难道还要再坐一起吃顿散伙饭吗? 苏凝面不改色地看着他:“怎么?你不行?” 视线下移,瞄到他的胯间,又带了丝挑衅的目光回上去。 “呵~”叶询竟然笑了起来,弯腰伸臂,从床底摸出一只黑色钱箱,丢到苏凝面前。 “我只是不想有人说——我叶询苛待女人。” 他薄唇弯起,狭眸带笑的模样,简直将风流融刻进了骨子里。 苏凝扫看了一眼钱箱,明知叶询这又是在试探她,他大概是丝毫都不相信,她只是个路人,阴差阳错才来到他身边。 眼眸轻垂,苏凝将钱箱收起,随手放在了床头,一副老司机的语气:“我先去洗个澡,你记得把床单换了。” 她就是要表现地风轻云淡,气定神闲,才能与叶询彻底划清界限。 叶询也没想到她会是这种反应,尤其在他抛出钱箱那一瞬,他以为她会有一丝欣喜流露,或者有一点愤怒溢出。 但是都没有,她很平静,甚至不关心钱箱里到底有没有钱,又或者装了多少钱。 最后叶询的目光落在她纤瘦的背影上,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叮嘱就脱口而出:“小心,别碰到伤口。” 已经拉开浴室房门的苏凝身影微顿了一下,但又转瞬间恢复如常,什么也没说,抬步进了浴室。 里间很快传出哗哗的流水声,又大约持续了半个小时,苏凝才身裹着浴巾,毛巾包着一头湿发走了出来。 一转身抬眼,便见门边放着自己的行李,她往屋内看去,叶询正背对着她立在窗边。 他也刚沐浴过,身上穿着一件丝质睡袍,听见动静后转身,心情好像不错的样子:“过来。” 苏凝恍若未闻,注意力全被茶几上的饭菜吸引了,无视掉叶询的话语,径自走到待客区,在沙发上坐下,开吃。 四菜一汤,荤素齐全,而且味道很可口,苏凝吃得津津有味。 叶询走到她旁边坐下,解开她头上粗糙并不吸水的毛巾,另取了一条细软的毛巾,裹住湿漉漉的长发,细心擦拭。 苏凝有些呆愣地看着他,突然不懂,他这番温柔,又是为哪般? 叶询好笑地瞥了她一眼,竟跟她开起了玩笑:“喜欢就多吃点吧,说不定就是你最后一顿晚餐了。” “哦。”苏凝扭过头,继续挥动筷子。 过了会儿,她又侧过脸,神色认真地看着叶询:“原来你喜欢奸.尸。” 叶询黑着脸不说话。 “嘶——啊,你轻点!”苏凝扔了筷子,连忙把头发从他手里解救出来。 挪离他半步远:“连个玩笑都开不得,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啊!” 然后她又摸了摸头发,竟然这么快就干了?想不到叶询一锦衣玉食的大少爷,竟然这种活也干得得心应手。 苏凝突然有些走神,她好像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叶询,不在京城里养尊处优,他来小屯庄做什么?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对面人就已经欺身而上,直接将苏凝压倒在沙发里:“一天之内,你怀疑了本少爷两次。”一次说他不行,一次说他不男人。 他伸出两根手指,在苏凝眼前晃了晃,然后身体越压越近。 “别以为本少爷怜香惜玉,就不会辣手摧花了!” 他手绕后苏凝背后,稳稳抓住了她的浴巾结口,只要他轻轻一抖动,她马上就春光泄尽。 直到这时,苏凝才是真的有点紧张了。 她自诩比叶询年长几岁,没吃过猪肉也常年看见猪跑,所以在这件事上苏凝一直保持着淡然自若。 可男人终究是男人。 叶询强势扑压下来的时候,浑身散发出的那股雄性气息,浓重地笼罩在她周围,让人心悸,发慌。 “害怕了?”声音阴沉暗哑,性感撩人。 苏凝浑身一凛,她向来输人不输阵:“怕你技术不够好!” 叶询轻笑出声:“那就试试。” 随着一声惊呼,苏凝被他扛上肩头,又不轻不重地抛在了床上。 叶询手里捏着她的浴巾一角,苏凝在床上滚了一圈,趴稳了才发现背上一凉,浑身赤.条条。 半秒的停滞都没有,她几乎是同时就抓住了被角,一掀一扯,盖在了身上。 叶询竟然没有阻止她。 半坐在床边,面带笑意,继续调侃道:“你竟然脱得这么光,我以为你里面至少还会有两块儿遮羞布。” 苏凝鄙视地看了他一眼:“你别告诉我你里面还有里三层外三层。” “那你要抓紧时间脱了,我赶着睡觉呢。” 叶询只是笑,返身从床柜抽屉里取出一只药箱,动作娴熟地从中挑出几样药剂。 转过身看着苏凝:“先把药换了。” 苏凝又一次被他怔住了,连被子滑落到半腰,她都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背后又一阵冰凉,淡淡的药香飘进她鼻腔,苏凝趴在枕上,突然眼眶有点湿。 她人生第一个男人,竟是以这样的方式遇见,以这样的方式开始,以这样的方式结束。 “叶询。”苏凝低着嗓音开口,却又沉默。 直到身后传来漫不经心的回应:“嗯?” 又是良久,苏凝才问:“你会在什么情况下,选择杀了我?” 身后人涂药的动作微微一顿,然后是他摘掉手套,收拾药箱的声音。 房里的灯熄了,苏凝最终也没有等到答案。 身边的床铺突然陷下去,她知道是叶询已经躺下,借着月光还能看清他脸上的阴翳。 叶询手枕着双臂,衣衫未褪,也没跟她争盖被子。 直到苏凝注视地久了,他才转过眸:“我也问你一个问题。” 苏凝点头眨眼:“你问。” 她想反正明早就各奔天涯了,除了她的穿越者身份不能说,其他任何事,她都愿意如实回答。 但她没有想到的是—— 叶询会忽然间眸如深潭,凑近她眼前:“你会在什么情况下,选择杀了我?” 苏凝一瞬不眨地回视他:“永远不会。” “我苏凝,永远都不可能,有对不住你叶询的那天。” 她的语气很轻,却如千斤重锤一般,砸在了叶询心上。 分不清她话里有多少真假,只是深陷在她眼神中,无法挣扎。 用力闭上双目,叶询翻身而上,吻如汹涌波涛般落下。 带着发泄的肆意,占有,和疯狂。 苏凝完全被动,手脚慌乱不知该放在何处,挣扎几乎是本能。 被吻住的唇发音不甚清晰:“放……开……” 被角被人大力掀开,一具灼烫的身体便压盖下来,苏凝用手去推,却推不动对方硬实的肌肉。 说不心慌是假的,她没想到叶询在床上会变得这么…… “禽.兽!”狠咬了叶询一口,血腥味在她口中瞬间漫开。 叶询低笑了一声,舔了舔出血的下唇:“还有更禽.兽的。” 话音落,苏凝的双手被他单手束住,禁锢在枕上,双腿也被锁住,完全动弹不得。 某物就抵在腿间。 这时候,苏凝的恐惧已达到极点。 她不知道苏心凝这身体还是不是处,叶询这残暴这一举,万一要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苏凝连忙提醒他:“你轻……” 轻点,尾字没说完,唇瓣又被堵住,但想象中的痛感却没有到来。 “嘘,别出声。”叶询松开她一点,用极小的声音说道。 “穿衣服。”声音里有股不同寻常的紧张。 苏凝一脸懵逼:“我,衣服在包里啊。” 叶询把睡袍丢给她,又不知从哪摸了条大裤衩出来,穿上。 然后搂住苏凝,裹好被子,又悄声叮嘱道:“闭上眼,别说话。” 除了他浑身绷紧的肌肉,苏凝得不到其他任何讯息。 直到—— 药箱就在床柜上,叶询轻车熟路地摸到了药水,沾湿了卫生棉捂住她口鼻,俯唇到她耳畔:“是迷香,窗外有人。” 苏凝没敢回话,瞪大了眼睛看他, 奇怪他为什么不捂上。 叶询眼睛弯了弯,噙住她耳唇:“我屏息就够了。” 好吧,你赢了。 苏凝侧开头,认真地摆出防御姿势,叶询总算没再闹她,乖乖闭目,听着窗外的声息。 楼道里的脚步很轻,踩着和墙上挂钟秒针相同的频率,缓缓接近房间。 门像被风吹开一样,悄无声息。 来人的脚步极轻,就像羽毛落地。 苏凝抖着胆子,掀开了右眼三分之一的眼帘,接着便不由自主地瞪大了双眼—— 一支加了□□的枪,枪口正对着叶询,随着她的睁眼,对方毫不犹豫地向她扣动板机。 第16章 黑锅 一支加了消.音器的枪,枪口正对着叶询,而随着她的睁眼,对方毫不犹豫地调转枪身,向苏凝扣动板机。 然而还是晚了,空气里闪过一道银芒,持.枪人的手被一枚细刃划伤,枪口偏差微毫,子弹打进了床垫里。 苏凝连惊呼的时间都没有,叶询已经从她身上翻过,顺势踢掉了对方的枪.械,与其缠斗起来。 房间昏暗,只能瞧见一具光溜溜的身子和一道黑黢黢的影子,一会儿撞到墙上,一会儿摔到地上。 不断发出沉闷的响声,吃痛的呻.吟声…… “别动——”灯光亮起的下一秒,苏凝也正好举稳枪身,以绝对标准的持.枪姿势,正对着两人。 黑衣人手握匕首,正抵在叶询胸前,但腕部被对方钳住,此刻正僵持在墙壁上。 叶询背贴着墙面,侧首看向苏凝,目光变得晦暗不明。 如果她此刻的手有一点发抖,他都可以安慰自己说,苏凝只是摸过枪而已。 但事实是,她的每一个动作和眼神,都专业得近乎完美。 “把刀放下!”苏凝步步靠近,声音里透着无限冰冷。 黑衣人脸上也涂着黑,身形与叶询相仿,年龄应该也不相上下,看不清面容,只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苏凝,微微眯起,却不动作。 直到—— 苏凝在他脚下寸远的地方射.了一枪,崩裂的水泥碎屑溅了他们一身。 黑衣人闷哼了一声,腿肚子微微打颤,叶询也挂了彩,尤其脸颊被划伤,但他却毫无反应。 苏凝不冷不淡地瞥了他一眼,心底说不出是恨多一点,还是愧多一点—— 都到了这种时候,叶询还在试探她。 他分明有机会拿下黑衣人的,却非要拖到苏凝去捡枪,亲手把机会送到她面前,然后看她会不会出手,又会把枪口对向谁。 现在他终于满意了?愈发坚信她来历不明来意不善了? 苏凝不仅会用枪,她还是射击爱好者,枪法并不比林峰差多少。 “别让我说第二遍。”苏凝已经不再向前,调整身姿,做最后的瞄准。 黑衣人终于将刀脱手,吊儿郎当地看着苏凝。 “踢过来!”苏凝继续保持着不动,只在匕首滑过来的时候,抬脚踩住。 “把手举高!转身面朝墙!” “快点!”不知不觉间,她已经用上了林峰的语气。 黑衣人不屑地嗤笑了一声,依照着她的指令动作,行动间却带着股漫不经心的敷衍。 “叶询~你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竟然开始找警察保护你了。” 黑衣人淡淡的嘲讽,叶询无动于衷,只在听到警察二字时,眸光有一瞬间的凝固。 他求证似的看向苏凝,想从她眼中看到哪怕一丝错愕,闪躲,或者惊慌…… 但是什么都没有。 “我箱里有绳索。”苏凝淡看了叶询一眼,示意他去拿:“先把他绑了再说。” 叶询终于明白,她那句——“我苏凝,永远不可能,有对不住你叶询的那天”是什么意思了。 大概,就是你们警察所谓的正义感吧? “放了他。”叶询突然开口。 苏凝愣了一瞬:“你说什么?” 回应她的是一声斥吼:“我说放了!” 苏凝静默着,呆愣着,连枪被黑衣人反身踢落了,她也没防备。 一击得手后,黑衣人动作敏捷地退至门边,痞笑道:“叶询,我们行有行规,今儿是我行动失利,以后你的单子我不会再接。” “不过,看在你放我一马的份儿上,我送你一条消息——出钱买你命的人,是从京里来的。” 说完他又看向苏凝:“还有这位美女警官,我也奉劝你一句。” “这卧底吧~它不好当,尤其是碰上像叶询这样的主儿,你一不留神……” 他顿了一下,目光不怀好意地扫视着苏凝:“可能就会*啊丢命啊,所以以后这种事,你们还是派个男的来吧,哈哈。” 黑衣人说完就闪,眨眼消失不见。 剩下房间里相顾无言的两人,沉默在他们之间大面积地发酵。 “呵~”叶询穿着花裤衩,仰躺在床上,忽然就笑了出来。 接着侧过身,手支起脑袋看向苏凝:“你比之前那些警察可强多了,我原来还当你是个杀手,没想到你竟是朵警花。” “一招欲擒故纵,一招美人计,我真的差点儿……”说到这儿他又笑了。 只是笑容很快收住,叶询用略带警告的语气跟她说:“叶家的事,不是你们这些警察能管得着的,别在这里做无用功了。” 苏凝脑子里一团浆糊,对他的话一句都没听进去,只盯着他的身体发呆。 之前她来不及细看,叶询身上竟然伤痕密布,尤其是腰腹处,纵横着几道陈年旧疤,哪怕已经淡了色,那些凹凸也抚不平。 她在想——众星捧月的名门贵子,世人艳羡的京少叶询,究竟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大概是注意到了她的视线,叶询微微有些恼怒,嚯一下从床上弹起。 走到苏凝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苏凝,不管你这名字是真是假,从现在起,别再让我看见你。” 从现在起,别再让我看见你。 相同的话从他嘴里说出,苏凝心口竟然微微一窒。 她仰首,笑靥如花:“彼此彼此。” 说完便转身,走到行李箱旁边,从背包里取出一套夏裳,进洗手间更衣。 不到一分钟,她就从里面出来,再也没有看叶询一眼,拉上行李,摔门而去。 夜还很黑,街道上空无一人。 苏凝站在街角,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下,抬手抹了把脸,手指湿滑,有些怔神。 “呦~这么快就被扫地出门啦?”贱痞痞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苏凝不必回头去望,也能猜到他是谁。 等眼泪风干,她转过身:“五十步就不要嘲笑一百步……” 说没说完,她就已经愣住——擦掉了满脸黑色颜料的男子,她竟然认识。 楚念,公安部高级督察,尤其擅长卧底,自上世纪八十年代起便屡次攻破大案,事业也一路青云之上。 若说他人生伟绩中唯一的瑕疵——大概就是1986年的叶询杀人案,他苦察了三十年,也没有找到一丝证据。 证明叶询有罪,或是无罪。 “哈~”这回轮到苏凝笑了,提高了嗓音,击掌赞叹道:“楚警官这黑锅丢得真是妙。” 尼玛她竟然被耍得这么彻底! 楚念一定是来查叶询的,为了接近对方竟然使出假扮杀手这种事。 “嘘——你小点儿声!”楚念一个大步跃过来,连忙捂住苏凝的嘴。 “这儿说话不方便,咱先换个地方。”楚念东张西望,悄声说道。 苏凝一掌拍落他的手:“我凭什么要听你的?”作势要走。 楚念连忙拽住她:“大家好歹是同僚嘛,都是为国效力,应该齐心协力的嘛。” 很自来熟地接过苏凝的行李,边带路边问她:“哎对了,你是哪个部门的?” “真是胆子够肥啊,连叶询的床都敢爬!” “你是不知道他床上死过多少人吧?据说啊,只要是活着躺上去的,就没有活着下来的。” “最后全都被——”他比了个抹脖的动作:“咔嚓。” 苏凝突然驻足,想起叶询之前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喜欢就多吃点吧,说不定就是你最后一顿晚餐了。 疑问出口:“为什么?” 为什么上了他床的女人,都会死。 楚念像看白痴一样扫了她一眼:“都是杀手呗。” “今儿你要不是遇上我,估计也是难逃一死。” 苏凝脸色黑了黑:“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你,给我按了个警察身份?” 言外之意她并不是警察,但楚念这会儿也不知是不是脑子短路,愣没听出来。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苏凝一语道破了他的身份,所以他便对苏凝降低了防备。 继续笑道:“你还别说,你真得感谢我!” “他既已知你身份,就不敢再明目张胆地对你怎样。” “今后你明我暗,咱俩合作,监视叶询。” 第17章 素不相识 除非她脑子进水了,才会接纳楚念的建议——埋伏在叶询身边,然后等着当叶询杀人案的女主角? 苏凝斜睨了他一眼:“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叶询说他以后再也不想看见我。” “哎?”楚念愣了一瞬。 然后莫名其妙地炸了毛:“他算老几啊!他说不见就不见啊!地球是他家的啊!他怎么不说让那些杀手都消失呢!” “整天跟个神经病似的拿杀手们当消遣!都玩了十几年了还能乐此不疲!你说他是不是脑子有病!” “连警察都敢撵真是无法无天……” 吧啦吧啦一大通,从镇政府的招待所到车站旁的出租屋,楚念一路嘴不停。 苏凝满脸崩溃地看着他——这真是后世那位德高望重,正气凛然,高风亮节的,一级督察吗? 实在受不了了,苏凝悄声打断他:“楚念。” “怎么啦?”刚掏出钥匙,正在楼道里摸黑找锁孔的楚念随口应道。 苏凝犹豫了一瞬问道:“你说京里有人买叶询的命,是怎么回事?” 楚念终于找准了锁孔,将钥匙插.进去,拧动:“这个啊,其实我也是从……” 话音戛然而止,楚念猛地抬头——门锁被人破开过! 他惊忙侧身,用肩膀奋力将门板撞开,拉下灯泡的开关绳。 狭小的房间被昏黄的灯光照亮,正中央一把陈旧的木椅上,坐绑着一名黑衣男子,眉心处有一个咕咕的血洞,他瞪大着双眼,死不瞑目。 苏凝往后趔趄了半步,扶稳墙根,抬眸惊惧地看向楚念:“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绑的人?” 此情此景,楚念也变得严肃起来,走近尸体跟前,边查看情况,边回道:“这个人代号叫‘三更’,是名职业杀手,其他资料不详。” “我是在北京火车站执勤的时候盯上他的,当时只觉得他形迹可疑,便稍微留意了一下安检。” “他还算低调,没有携带任何违禁物品,只是包里有一沓资料引起了我的怀疑。” 说到这里,楚念干脆从床褥底下翻出了一只塑料袋,里面装着几张照片,和几张旧报纸上剪下来的新闻。 那照片上的人,赫然便是叶询,而旧报纸所涉及的对象,正是小屯村钢铁厂。 “后来我就一路跟踪他,从北京到秦通,又到大晏镇,直到他跟一伙神秘人接头……” 楚念伸手在床底下摸了摸,拖拽出来一只黑色的旅行袋。 拉开给苏凝看:“看到神秘人给了他这些枪.械之后,我便大致猜到他们要做什么了。” 苏凝截走了他的话:“然后你就抓走了他,又假扮他去刺杀叶询,再故意放水,把北京有人想杀他的消息泄露给他。” “等着他有所动作,引出幕后之人,你好从中渔翁得利,是吗?” 不知为何,苏凝有些气恼,想到叶询每天被人刺杀,还要处处被人算计,她就觉得压抑。 楚念不悦地觑了她一眼:“要真像你说得那么简单就好了!” 他指了指木椅上的尸体,反问苏凝道:“你看他这样像是我杀的吗?还是你觉得他会自杀?” 说着他又指了指门:“我今天下午刚租的房,晚上就有人破锁进来了。” 苏凝快被他绕晕了,蹙眉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楚念深吸了口气,声音低沉道:“我想说的是——有人在监视我。” 顿了一瞬,又道:“还有你。” 苏凝浑身一僵,想反驳却无言辩解。 楚念走到窗边将窗帘拉上,转身正色道:“所以我们现在唯一的机会,就是叶询。” 苏凝抬眸回看他,抿唇不语。 楚念看出她有些不愿意,便劝道:“其实叶询这个人也没那么恐怖,你看他身边的杀手来来往往,但真正死掉的没几个。” “大部分在他面前都跟跳梁小丑似的,蹦哒两下就回家了,叶询也从来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叶家仇敌无数,他要是认真他就输了……” 苏凝打断他:“你回来的路上可不是这样说的,我记得清清楚楚,你说叶询床上都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只要是活着上去的,就没有活着下来的!” 楚念的脸色突然白了下,侧目看向房中那具尸体,声音幽沉带着恐怖:“但我并没有说过——那些人都是死于叶询之手。” “不是叶询,那是谁?”脑海里快速闪过一道光,苏凝好像抓住了什么,然而又不甚清晰。 直到楚念深看了她一眼,指着房中那具尸体道:“我猜是他们的雇主。” “在大晏镇唯一能悄无声息杀死‘三更’的,恐怕只有那伙神秘人。” “至于说爬上叶询床的那些女人,我也是道听途说,谁见过呀,你看叶询那德行,会给人白嫖吗?” 说到这儿他一愣,又看向苏凝:“你算是我见到的头一个,我朝你开枪的时候还在想,叶询会不会救你?” “结果没想到他还真出手了,要不是我躲得快,估计这会儿手筋都断了。” 楚念揉了揉手腕,突然抬眸:“哎对了,说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儿呢,哪个部门的啊?怎么会认识我呢?” 苏凝对他的后知后觉也是无语到极点。 “我叫苏凝,身份暂时不方便透露,至于我怎么认识你的……” 当然是因为我采访过你啊。 “这是我的私人情报来源,不方便向你透露……”苏凝扯得一本正经。 “停!”楚念连忙举手打断她:“你就直接跟我说你方便透露的事吧。” 苏凝想了想:“我决定接受你的合作建议。” 不接受也没有办法了,她已经入了局,愿或不愿,都只能充当棋子。 次日清晨,苏凝刚找了间干净的房间,合眼睡下,十分钟都不到,楚念就来拍她门板:“苏凝醒醒!快醒醒!” “干什么呀!”她起床气立马就犯,迷糊着双眼,拉开房门,一阵河东狮吼:“天塌了还是地陷了呀!” 叶询怔在门口,楚念站在他身后,猥琐地笑。 半晌无言。 苏凝反应过来立马去关门,但叶询比她更快一步,单脚迈出半步,牢牢抵住门角。 就像昨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声音温和道:“宁书记派人来送我们进山,你收拾一下,我到外面等你。” 苏凝揉了揉困倦的眼睛,指着叶询,问向楚念:“你认识他吗?” 楚念连忙摇头:“素不相识!毫无瓜葛!” 苏凝转回眸,不耐烦地看了眼叶询:“不用我再重复一遍吧?” 其实她不敢去看叶询的眼睛,她怕里面又有试探,又有纠缠。 叶询终是没有再开口,沉默着,转身离开。 楚念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对苏凝嘀咕道:“哎,我觉得他好像认出我了。” 苏凝很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废话,你手腕上的伤都还在呢。 “我要回去睡觉了。”苏凝说着又要关门。 楚念连忙拦住:“先等一下!” 手撑住门框,审问的语气道:“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他不想再看见你的吗?怎么一大早又找过来了?” 苏凝把他推出门外:“想知道你问他去啊,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砰”一声房门合上。 楚念在门外嘀咕道:“他该不会真看上你了吧。” 苏凝在房里背靠着门板,突然浑身泄了力,往地上缓慢蹲下。 叶询为什么会来找她——很简单。 苏心凝的身份,已经被他查得一清二楚。 第18章 太子爷下乡 小屯庄通往外界,只有一条蜿蜒曲折的山路,盘桓在悬崖峭壁之间,除了路况不佳,路程也很远。 此时正值盛夏,初阳升起,山谷里芬芳遍野,天际处峰峦连绵,景致如诗如画。 但叶询坐在车里,却无心看风景。 脑海里不断回想起苏凝曾说过话—— “我是江城苏家的女儿,苏心凝。” “我逃婚出来,遇见你完全是巧合。” “其实我们昨天早上就已经见过了,你在保龄球馆包了场,当时我就在一楼。” …… “叶三少,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我爷爷最早,其实是想我把许配给你哥哥的。” “叶少爷,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能否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 当时,叶询并不相信,他只看得见苏凝一身破绽——她不止身手敏捷,警惕性也极高,变装易容手法娴熟,根本不像个普通女子。 当然还有一件他没说口的事——他其实早就已经认出来,之前撞上他车队的那辆丰田皇冠,后座里盘缩着的女子就是苏凝。 她以为躲着他就没看到,但当时后车玻璃是碎的,他故意侧身给她一个背影,就是为了引她露头,然后从机车的后视镜里,看清了她的面容。 后来又在车站买票的时候遇见她,老实说,当时苏凝那一身村妇打扮,叶询是真没把她认出来。 直到下了火车,他在路边呕吐,她又换了一身装扮,主动上前搭话。 然而声音出卖了她,叶询转脸之前就已经听出来她是谁。 总之一次次相遇,又有太多巧合,令叶询不得不怀疑,苏凝接近他是另有所图,所以叶询不断给她机会接近自己,引她自露马脚,他好顺藤摸瓜往她身后查。 直到昨夜他把她当成了警察,撵她离开。 她也走得决绝,不带一丝犹豫,没有半分迟疑。 叶询杵在门边,看着她若无其事地打点行李,更衣换衫后摔门而出。 他第一次恨自己仁慈,应该把这些不怀好意接近他的人通通抓起来,关上一辈子。 但是苏凝不行,她是警察,他身边可以有杀手,却绝不能有警察,会害死她。 就这样怅然到天亮,在他心绪逐渐平复之时,收到了江城传来的第一笔资料——有关苏凝。 数十张照片,主人公全是苏凝,年龄涵盖从四五岁的稚女,到十七八岁的少女,不断蜕变,也愈发惊艳。 然而人物简介上写的却是——苏心凝,江城人士,现年十八岁,苏氏集团千金,目前下落不明。 叶询的眸光凝滞了一瞬,然后继续往下看。 苏心凝的生平事迹被一一罗列,但也并没有什么特别——四岁入学,十四岁初中毕业,成绩始终泛泛,后来念了中专,学了三年舞蹈,十七岁的时候毕业。 毕业后第一年,她就认识了肖正晨,并且一见倾心。 为了博其好感,苏心凝收敛起她的各种坏脾气,整日围绕在肖正晨身边。 但是这个肖正晨,他已经二十二岁,出身自普通的工薪家庭,只经三年奋斗,便已成为江城一代商业新秀,他身边一直有位姑娘,陪他走过最艰难的创业岁月。 那姑娘叫顾梦薰,长得温婉动人,即便肖正晨从未在世人面前承认过什么,但两人之间的默契相合仍是引起了苏心凝妒意。 苏心凝本就刁蛮任性,对待顾梦薰从不给好脸看,每日想方设法儿的地缠着肖正晨,甚至不惜伤害自己的身体,住院让肖正晨来探望她,只为了减少他和顾梦薰独处的机会。 但她毕竟还是个小姑娘,这点儿手段在肖正晨面前根本不够看。 脚踩两只船,肖公子划得很稳。 直到某天,苏心凝一次无意中的翻找,竟掌握了肖正晨最大的秘密——据传,是一本黑账目。 有了肖正晨的把柄,苏心凝便以为能将他牢牢控于手中了。 但结果,肖正晨还是在骗她,与顾梦薰表面清白,暗地里仍在往来。 苏心凝一怒之下,找上了江城小霸王——邱铭。 邱铭接掌家业甚早,作为江城根深蒂固的陈旧势力之一,与肖正晨这样的后起之秀自然是水火不容。 苏心凝便以账本为饵,引邱铭出手帮她拆散肖正晨和顾梦薰。 但是这种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邱铭脾气火爆,行事极端,哪有耐心陪苏心凝慢慢耗。 终于在6月15号这天,邱铭派人把苏心凝和顾梦薰一起抓了,逼苏心凝交出账本。 苏心凝同意了,但要求邱铭先放了顾梦薰,还说她两人是一伙的,账本是她们一起偷出来的。 除了她就只有顾梦薰知道账本的下落,如果邱铭还想要账本的话,就放顾梦薰去取。 真真假假不知道,但最终邱铭还是被说服了,同意放顾梦薰走,但要派人跟着去拿账本,留苏心凝做人质。 可谁都没有想到,有人推了顾梦薰一下,她就倒地,滑胎了。 苏心凝要叫救护车,邱铭却执意不肯,两人彻底闹翻,在房中大战一场,以邱铭被擒告终。 救护车赶到之时,苏心凝被邱铭推出了窗外,她从三层楼上坠下,仍然大难不死,还拦下了一辆出租车,逃离现场。 尾随的人很快追上,苏心凝下了出租车一路奔逃,最终在集贸市场甩掉了所有抓捕者。 自此再也没人见过她。 哪怕邱铭派出了大量人手,苏家也报警寻人,还有肖正晨暗中打探,也无人得知苏心凝的下落。 资料到这里完结,而剩下的故事,却刚好在叶询这里接上。 6月15号那天,他的车队被人蓄意撞击,肇事者其实就是苏心凝,她用后车玻璃划伤了司机的手臂,使得车辆失控。 因为她当时的处境,正是被邱铭胁迫,她想利用车祸自救而已。 但叶询却当他们是群不入流的杀手,摆摆手就走了。 以至于后来——她与邱铭结下仇怨,背上一条无辜性命,与肖正晨更是恩怨难清。 不得不背井离乡,开始流亡。 “苏心凝。”车厢里叶询突然睁开眼,悄声默念了一句。 对着前面正在专注开车的男子说道:“通知江城那边,尽快查清楚苏心凝手里的那本账目。” 他绝不相信那只是本普通的黑账。 肖正晨此人,叶询虽然从未见过,但也有所耳闻,无论是商界,还是政界都对他评价极高,这样的人要说没点儿手段,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一本普通的黑账他根本不会看在眼里,即便被人捅出来,也不过是摆摆手就能摆平的事。 但肖正晨却一明一暗派了两拨人在寻找苏心凝,甚至连苏肖两家的婚约都没有取消,还把顾梦薰也送离了江城。 妥协到这种地步,就足以证明——苏心凝手里的账目,对他至关重要。 “是,少爷。”男子恭顺地应下,顺便抬眸看了眼后视镜,突然怔住。 “少爷,后面有辆警车在跟着。”声线瞬间拉紧。 叶询淡淡地扭回头,瞥了一眼车牌号:“不用管它,继续开。” 是邢涛的车,他和苏凝之前还坐过,但这会儿副驾位上坐的,却是楚念。 一个喜欢假装杀手的警察,叶询懒得搭理。 隔着两层车玻璃,楚念照样接收到了来自叶询轻慢的眼神,不由恼怒道:“哎呀,这混蛋竟然又敢藐视我!” 他为什么说了“又”,因为今天早上,叶询来找苏凝的时候张口就问他:“苏凝呢?” 他很一本正经地回问:“苏凝是谁?你又是谁?” 叶询很鄙视地扫了他一眼,直接摸到了苏凝门前,却不喊话,也不瞧门,最后就能楚念去拍门了。 谁知道苏凝起床气竟然那么大,一嗓子吼得他们俩呆若木鸡。 这不,苏凝这会儿正卷着被子在警车后座里呼呼大睡,楚念都不敢跟她说话。 只能拉着邢涛继续:“我跟你说啊,涛子,咱俩可是警校四年的老交情了,我这次擅离职守都是因为前头那货!”他指着叶询的车屁股,一脸委屈。 “上头不定什么时候撤我职呢,我如今身无分文的,你要不找人说说,把我也介绍进你们庄的钢铁厂?” 邢涛对他这副德行早就习以为常,不甚在意道:“放心吧,上头撤不了你的职,就算真撤了……”略微思索了一阵,又道:“以你的身手,进我们钢铁厂当个保安,看个大门啥的,应该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可是你说的啊!”楚念立马顺杆儿爬:“那我明天可就不走了,准备在你们庄住下了!我下半辈子就交给你了啊。” 邢涛笑笑没搭理他,过了会儿才又问道:“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叶询到底什么来路?连你这京里的捕快都惊动了?” 楚念一愣:“你开玩笑的吧?” 不可思议道:“京少叶询,你不认识?” 他话音未落,邢涛一脚将刹车踩到底,身子被惯性推向前,扑在方向盘上,侧首看向楚念,半晌说不出话。 还是楚念先笑了出来:“是不是太子爷下乡,庶民有点惊慌啊?” 第19章 村口有株老槐树 叶家的权势究竟有多大,其实并没有人能真正地说出个一二三来,但有一点无可厚非——叶家的根基甚深,其荣辱兴衰可追溯至春秋战国时期,家族极盛之时,说是权倾天下也不为过。 但叶家从未触碰过江山,这也是叶家祖训中最重要的一条。 早在清朝末年之时,叶家就已经隐世,而且内部分为了两派,一脉漂洋过海远离了故土,一脉避世不出固守在国内。 直到民国初年,时局彻底动乱,叶家才再次出现在世人面前,平波定乱,后来风雨落尽,新中国成立,叶家的另一脉也归国,参与新中国的建设。 叶询生于这样一个累世之族,他的身份已经不是显赫二字可以概括的。 “那他来小屯庄干嘛?”邢涛愣过了很久才问道。 楚念一耸肩,一摊手:“这我哪儿知道啊。” “嗯……?怎么停住不走了?”苏凝晕乎乎地从后座里醒了过来,看了眼窗外的群山。 扒着车座问邢涛:“还得多远啊?” 邢涛扭着身子看了看她,突然想起昨天早上,苏凝在邢记饭店里说过的那番话—— 叶技术员十分看好他们小屯庄的钢铁厂,决心要将秦通市打造成世界一流的钢铁城市。 “卧槽!”竟然是真的! 邢涛唰一下把脸转了回去,踩离合,挂四挡:“坐稳了!” 话音未落,车子嗖一下飞出去了。 十分钟后,狭窄的山道上,叶询被惊险超车。 司机牢牢抱紧方向盘:“这警察疯了吧,什么路都敢飙车!” 吐槽完了才想起来,叶询还坐在后面,连忙噤声,小心翼翼地觑了眼后视镜里的叶询。 看上去似乎有些怔然,浅淡的眸光落在那辆警车上。 他以为苏凝不会出现了,没想到她也在警车上。 “跟上。”叶询轻声道。 司机瞅了眼前面凹凸不平崎岖弯转的狭道,又看了看那辆连飞带蹦的警车,禁不住虎躯一震:“是,少爷!” 又一嗖离弦的箭飞了出去。 两车紧咬不放地在山道上奔驰,震惊了无数过路的牛车和拖拉机。 ——从来只见过警察追坏人的,没见过坏人还敢追警察的。 最后,终于在山势平缓的乡间小路上,为了避开行人和牲畜,双方都放慢了车速,保持着一百米的车距。 苏凝骨头都快被颠散架了,扒着车座有气无力道:“还有多远啊?” “再过了这个山坡就到了。”邢涛说着又缓缓加速,鸣着喇叭上坡。 很快,车子抵达了坡顶,小屯庄的面貌也逐渐呈现出来。 这一座四面环山的村落,分布着不下千户的房屋,从半山腰一直绵延到山谷里,既有砖瓦房,也有黄黏土石块砌成的屋。 隐约可见一条溪河,环着山脚流过,将村落一分为二,坡上一片,坡下一片,中间连着一座桥。 而小屯庄的钢铁厂,就建在溪河下游,规模比苏凝想象地还要大一点,除了厂房车间,还有几幢白色的楼房,杵在大山深处十分显眼。 车子从坡上开下来,道路便分为了两支,一条直通往村庄,另一条拐向了钢铁厂。 岔口处有株老槐树,树干有五人环抱那么粗,顶上枝繁叶茂,像撑起了一把巨伞。 正午时分,槐树下的石磨旁边却围满了人,男女老少皆有,其中有些还扛着农具,像是刚从地里农活儿回来。 众人都仰着首,听磨盘上站着的中年男人讲话。 “一会儿省城的技术员来了,大家就听我的口令,鼓掌欢迎,听见了没有?”他穿一身深蓝色半新不旧的中山装,正是小屯庄的村长。 继续声亮如钟:“来,大家伙儿先试一遍,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回应有些冷清,不时还有人发出笑声。 村长脸子一拉,指着其中一名光膀的小子训道:“狗蛋儿你笑啥?!这有啥好笑嘞?!你就不能跟着人家强子学学?!” 说着他又指了指马强:“你看看人家强子!为了咱庄的钢铁厂,前天晚上就开着三轮车去火车站接人,再看看你!” “叫你喊两句儿欢迎你就笑成这个鳖样!就这你还想以后进钢铁厂哩?你做梦吧!” 提到进钢铁厂,底下不少村民的脸色都变了变,狗蛋儿也立即收起了那副嬉皮笑脸。 “村长别生气啊,刚才是俺不对,咱从新再来一回,俺这回一定好好喊!大声喊!” 村长见目的已经达到,便敛了怒容继续领导众人:“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声势明显浩大了起来。 “看!是邢队长的车!”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队伍里的欢迎声便止了下来。 纷纷往村外看去,邢涛的警车开近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一辆轿车,却走到一半突然停住了。 村长从磨盘上跳下来,走近到刚刚停稳的警车边,疑问出声:“涛子,你咋回来啦?” 还没等邢涛回话,村长就盯上了副驾驶上的楚念,相貌堂堂仪表不凡,一看就是大城市里来的! 欣喜上前,激动道:“这就是省里给咱庄派来的技术员吧?” “一路上辛苦了!”他重重地说完了这句话,身后的乡亲们就口号跟上了:“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楚念乐得不行:“哎呀,这个好!这么热情的场面叶询一定喜欢!” 满满的都是,幸灾乐祸的味道。 邢涛扶了抚额,从车里走了出来,摆手示意大家停下:“技术员已经到了,乡亲们都放心回去吧,正晌午的咱都别搁这儿晒了啊。” 村长愣了半天,但看楚念也没有下车的意思,便想着技术员可能是真嫌太阳太晒。 转回身对村民们道:“那行,大家伙儿都先回去吃饭吧,技术员恐怕也还没吃饭呢,咱都别在这儿耽搁了啊。” 村长的话送走了一拨村民,但还有剩下的少数,好奇地想看一看技术员长什么样,就挤着往车身前凑。 楚念没想到最后是自己躺枪,想探头出去跟他们说技术员在后面,可刚一转脸就发现——叶询的车已经往钢铁厂方向拐了。 气得不行。 村长离得近,这一看技术员不高兴了,连忙拦住那些村民:“行了,行了,都别看了,明个上工不都能见着了,非搁这儿急啥急?” 目前钢铁厂的状况是——设施建设已经初步完成,1号车间已经开始运行,2号和3号车间因为缺乏技术工人,至今尚未投入运行。 但其实钢铁厂并不缺人,光小屯庄就有上千名青壮年劳动力,更别说还有这附近的七村八寨。 他们只是缺少技术指导而已,省里为此已经下派了六名技术员,第一批培训合格的工人,现在就在1号车间里。 目前的第二批正在培训,第三批正在报名。 那么叶询是以什么身份来的呢,虽然村民们都管他叫技术员,但其实,他应该是钢铁厂的总工程师。 身份是不同于之前那些技术员的。 这一点只有村长知道。 村长摸出一包中华烟,走到邢涛跟前,给他让了一根:“涛子,一会儿给技术员送叔家吧,你婶从早上就开始忙活了,整了一桌子菜呢。” 邢涛一点儿不客气地把烟点上,抽了一口,味儿真不错。 吐了一口云雾,叹气道:“叔,我车里这不是技术员。” “刚跟在我车后面的那个才是。” 第20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 村长脸色立马就僵住了,万分懊恼道:“你咋不早说!” 要搁平时他也不会这么在意,可偏偏现在,属非常时期——钢铁厂的第二批员工录取名额中,首次增加了十位女性名额。 这七里八乡的大姑娘小媳妇儿,那加起来得有千把人啊。 厂里头规定,女性报名必须初中以上学历,就这样也还是报了两百多号人。 后来厂里专门组织了一场考试,才给刷到了五十人,其中就有村长的女儿,不过也是二十五以后的名次了。 这眼看第二批培训就快结束了,村长着急呀,他闺女虽然是高中毕业,可那里头的大学生也不少,而且人家还是毕业包分配下来的!考试培训都不过是走个过场。 他要不找人说说,他闺女肯定留不住,于是村长就各路找关系,但是那些人呢,个个就只知道伸手管他要钱,却连一句准话儿都不给透露! 他还不如来试试这省里的技术员,说不定人家更好办事儿呢。 反正这批女性职工招过去,也是给他们打下手的。 村长越想越不甘心,伸着脖子看向钢铁厂的方向,作势就想去追。 邢涛连忙把他拉住,有些好笑道:“叔你先别急呀,我知道你是因为娟妹子工作的事儿……” “那你还拦着我!”村长更生气了。 邢涛朝车里抬了抬下巴:“这技术员虽然走了,可他助理还在我车里啊。” 拍了拍村长的肩膀:“走吧叔,上车,去你家蹭饭。” 村长这回必须是问清楚了才敢上车——车上那两只,男的是邢涛警校的同学,女的是叶工程师的助理。 “苏助理,你们路上辛苦了吧?”村长一坐进车厢就开始跟苏凝套近乎。 后者一脸茫然:“额,还好。” 看她反应平淡,又转向楚念:“楚警官,刚才真是不好意思啊。” 楚念打着哈哈:“都是小事儿,村长别放在心上。” 愣了一下又纠正道:“还有啊,村长你可别再叫我警官了,我现在已经是无业游民了。” “你就叫我楚念吧,以后我说不定还要在你们村儿讨生活呢。” 邢涛正开着车,匆匆瞥了他一眼,有些意外:“你动真格儿的啊?” 之前还当他开玩笑,没想到他还真打算留在小屯庄。 “当然!我仔细想了一路,觉得吧,这警察也就表面上风光,可事实上呢,整天风里来雨里去的,受不尽的洋罪。” “结果也就挣那么几个钱,在北京连个媳妇都娶不上,你说我要再这么混下去,将来不得打一辈子光棍?” “还不如趁着现在年轻,赶紧改行,从头再拼一把,争取三年内就能成家立业了!” 这一番言词诚恳,说得苏凝都差点儿当真了。 村长更是激动,心想这楚念要是真想留他们村,那今个怎么着也得给他留几分面子。 于是村长的笑容就更加扩大了些:“年轻人就是有想法!今后我们村这建设啊,还就是得需要你们这样的人才!” “哎对了。”村长又将脸转向邢涛:“涛子,你们跟叶技术员是不是都认识啊?” 邢涛正在转方向,右拐进了一条胡同,过了会儿才回:“昨儿在火车站头回碰面,在我哥那儿吃过一顿饭。” “噢……”倒也谈不上失望,只是有些奇怪:“那苏助理嘞?你们也是老同学吗?” 这村长可就有点儿紧张了,他闺女啥心思,当爹的太清楚了。 邢涛刚把车停稳,还没来得及回话,楚念就抢先答道:“他俩没关系,苏凝是我表妹。” 他想的是,今后无可避免地会跟苏凝走得很近,如果两人之间没个正当关系,那在农村,免不了要招惹闲话。 苏凝心底认同,嘴上却反驳道:“表哥,有你这么说话的吗?我好歹也坐了邢队长两回车了,怎么说也算是朋友了?” 说罢转向邢涛:“是吧邢队长?” 邢涛一脸懵逼啊,早上的时候他就想问了,楚念怎么会带着苏凝一起来找他? 他分明还记得——昨天是他亲自把苏凝和叶询送到镇政府招待所的,苏凝还……弄脏了他的车座。 此刻对上苏凝月牙般的眼睛,邢涛的脸竟无端有些发红:“当然。” “涛子哥!”清亮的女声在车外响起,引得车厢内众人往车外看去。 小院门前站着一位面容清秀的姑娘,年纪在二十岁左右,着一条红白格子的长裙,长发扎成辫儿,绕过右肩垂下。 看到村长后微微惊讶道:“爸?”发觉车厢内其余人都在看她,便突然噤了声,有些不知所措。 “这刘娟,我妹子。”邢涛察觉到她的局促,便主动出言介绍道。 村长急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但很快又热络起来:“来,咱都先下车进屋吧。” “娟儿啊,你妈饭都做好了没?”村长问着刘娟,拉着她先进了院。 邢涛没立刻跟进去,站在门口道:“我先回趟家送点东西,午饭后再来找你们。” 同为警察,楚念很能体会,邢涛也一定是常年落不着家,他回这趟小屯庄,一早肯定没跟家里人说。 楚念也没拦他,带着苏凝进了院。 村长看见只剩他俩了,便有些愕然:“涛子呢?” 楚念原话转答,村长的反应倒还好,就是刘娟的脸上明显划过失望,坐桌吃饭的时候,一直沉默着不说话。 村长只好没话找话,但话题还是离不开叶询:“苏助理,你们技术员今天咋没跟你们一块儿?” 苏凝不假思索道:“他回厂里有点急事儿,早上就先走了,我跟表哥本来在他后面,不过邢队长开车技术好,没想到最后竟然是我们先到了。” 提到邢队长,刘娟下意识地抬眸看向苏凝,一个短促的对眼,她又低下了头。 她以前不知道,也没见过城里的姑娘,直到进厂培训以后,看到班里那几个从省城来的大学生,不止学问好,长得也很漂亮,穿衣打扮和她们这些村里的姑娘完全不同。 可即便她们样样都好,刘娟也还是不喜欢她们,不喜欢她们表面上礼貌客气,背地里却勾心斗角,互相谁也看不起。 “苏助理,我看你年纪也不大吧,你是什么学历毕业的呀?”他也是看着苏凝脾气好才敢这么直接问的。 但苏凝却怔了一瞬,她本是名校硕士出身,现在却只能回答:“中专。” 村长也愣住了,刘娟更是抬起头瞪大了眼看她,难以置信——苏凝一身落落大方,应是不输于班上那些大学生的。 “噢……”村长又长吟了一声,心中默道:那他闺女这高中学历,说不定技术员也不会嫌弃。 楚念古怪地看了她一眼,觉得她这谎也扯得太没谱了,出来执行任务,怎么能在身份上出岔子。 连忙补救道:“我表妹虽然学习成绩不好,但是她多才多艺,对吧?”说着还对苏凝眨眨眼。 后者像没接收到一样,淡淡道:“杂七杂八学了一堆,最后一样也没学精。” “苏助理太谦虚了。”村长连忙给铺了个台阶,然后话音一转问道:“涛子说没说一会儿怎么安顿你们?” 楚念摇了摇头:“没呢,一会儿我们先上厂里看看情况去。” 村长一听这有戏,继续道:“我听过钢铁厂的职工宿舍还得明年才能建好呢,现在那些外地员工都住在临时盖的房子里,一屋子住了十来人,干啥都不方便。” 转而看向苏凝,连称呼都换了:“叔家有个旧宅还空着,小虽小了些,但离厂子近得很,涛子要是还没给你们安排住处的话,你们不妨就在那住下。” 热情到这种地步,苏凝和楚念再两眼一抹黑,也能察觉到对方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楚念思考了一阵儿,想着邢涛既然都把他们送过来了,自己却又回家了,估计也是为了给村长行个方便。 “那就先谢谢村长了,以后有啥事儿您就只管张口,保证义不容辞。”楚念说着,端起手边的老白干,跟村长碰了一杯。 “哎,你是涛子的老同学,那咱们就是自己人,说啥谢呀。”村长笑得是合不拢嘴。 一顿饭吃完,村长又包了大包小包的食物,说是让给技术员带去,厂里的饭有饭点,怕技术员饿着。 楚念一脸“我懂我懂”的表情接了过来,苏凝在旁默默地看着,心头有股不好的预感——总觉得楚念最后会坑了她。 第21章 苏大小姐 等到邢涛从家里过来,三人又乘车前往钢铁厂。 警车入门,自然是无人敢拦。 他们刚进了厂院,保安队的人就立马出来了,见着邢涛更是点头哈腰:“哎呀,刑大队长,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说完赶紧让烟,递火。 邢涛摆了摆手,直接问道:“你们队长在吗?” 保安队的队长,以前是他手下的警员,后来因为一些私事辞了职,但跟派出所的兄弟们关系一直没淡。 “在呢,在呢,值班室里打牌呢,要不我给您叫去?” 邢涛看了眼楚念,回道:“不用叫了,我们过去。”又看向楚念,调侃道:“走吧,跟哥过去,见见你的新上司。” “嘁——”楚念嗤了他一声,还是乖乖地下车,动作到一半扭回头,对苏凝道:“你在车上等着,别乱跑啊。” 苏凝白了他一眼,挥手示意他赶紧走。 等人都走光了,苏凝把车门全都从里面锁上,软枕一摆,倒后座里继续睡觉。 刚入眠。 “咚咚咚。”有人敲她车玻璃,苏凝假装听不见。 又“咚咚咚。”苏凝噌一下翻坐起来,恶狠狠地瞪向窗外:“咚你大爷啊咚!” 叶询的手僵在半空。 苏凝的气焰很快降下去,随便拢了两下头发,整理好衣衫,下车。 叶询声音淡淡的:“你跟我来。”说完迈腿离开。 苏凝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绕到了一处无人的角落。 叶询转回身,看着她:“你的事我都已经知道了。” 苏凝本不该意外的,只是此刻听他亲口说出,微微还是有些怔然:“比如说?” 她很好奇叶询究竟查出了什么,毕竟她穿的时候也是稀里糊涂,对苏心凝和肖正晨之间的过往全都一概不知。 叶询也没藏着掖着,直接把到手的资料递给了她。 苏凝的阅览速度是很快的,十分钟之后,抬眸看向叶询:“那你现在相信我,接近你并非另有所图了吗?” 她的眼神很平静,既没有被人揭露*的难堪,也没有被人恶意忖度的委屈。 但叶询还是道了歉:“对不起。” 苏凝点了点头:“没关系。”其实她心里想的是,谢谢你。 谢谢叶询把资料交给她,这样至少能让她知道——苏心凝,也不是那么罪大恶极的一个人。 她只是自私了一点,任性了一点,为爱偏执了一点。 她没有真正的想杀死顾梦薰,也没有真正的想要出卖肖正晨。 苏凝扬起的脸,带着轻松的笑:“那要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叶询没说话,静默地看着她,苏凝转身抬步。 刚走了两步,叶询叫住她:“苏凝。” 几乎是同时,苏凝也转回身:“哦对了,技术员助理的事,别再让大家误会下去了。” 即便她和叶询之间的误会已经清除,但她毕竟不是苏心凝,又对未来的事一清二楚。 离叶询越近,她的破绽就越多,纠葛就会越深,而结果,便是两败俱伤。 她意已决,根本不等叶询回应,径自离开。 按照来时的路返回,途中遇见了匆匆出来找她的楚念。 “苏凝你故意的是吧,跟你说了别乱跑,你还偏不听!” 当时他只是随口一说,让苏凝别乱跑,怕的是一会儿他们回来了她不在,还得耽搁功夫去找她。 但刚才在保安队的值班室里,又听了那些保安们说的话之后,楚念就彻底待不住了。 “你知不知这厂子里白天都能进些野兽蟒蛇!像你这样叼着就走了!你还真当自己身手无敌啊!” 楚念一米八五的大个子,杵在苏凝面前训斥着她,看起来,相当有气势。 苏凝却一脸无辜:“你吃枪药啦?” 楚念被她一噎,正欲再度发火,邢涛赶忙拉住他:“行了,行了,说两句得了啊,苏凝她又不是故意的,怪我之前没跟你们说清楚。” 继而又转向苏凝,解释道:“这里确实不比外面,厂址建的偏,周围又都是深山,以后不管白天夜里,你们都得注意点儿。” 苏凝也不是没有进过深山,对此表示理解,但还是觉得楚念有些小题大做了。 撇过脸不看他,问向邢涛:“事情都办完了吗?” “嗯,楚念以后就是这儿看大门的了。”邢涛回完话,楚念便嗤了一声。 “那我也有件事要告诉你们。”郑重的语气,引得两人同时看向她。 “我刚才见着叶询了,我已经跟他辞职了,以后我就不再是他的助理了。” 邢涛有些意外,楚念更是直接僵住脸。 但苏凝却没有解释的意思,直接问道:“我们现在去哪?” 半个时辰之后,邢涛把他们送到了村长家的旧宅——就在钢铁厂的斜对面,挨着钢铁厂的集体宿舍。 房子后面有条河,不浅不深,清澈见底的那种,河边有倾斜入水的巨石,正适合洗衣服。 正房是左右双耳的布局,堂屋连着两间内室,厨房在院门东侧,储物间在院门西侧,庭前院外都铺着青砖。 条件很不错,只是——没有通电。 苏凝两手托腮,坐在门前的石墩上,看着邢涛跟楚念忙里忙外地搬运行李。 开始想念她的床,想念她的房,想念她攒了许多来不及花的钞票。 “苏姑娘。”清甜的声音打断了苏凝的思绪,一转脸,看见刘娟。 “我爸让我来给你们送手电,还有些蜡烛,他已经找人去修电了,要是今天通不上,可能就要到明天了。” 苏凝看得出她有点儿紧张,但却不明白她紧张的点儿在哪。 上前帮她把东西接住,笑道:“真是雪中送炭啊,我刚还在发愁晚上没灯怎么办呢,你可就来了。” 苏凝拉她到石墩上一起坐下,开始跟她聊,关于村长的目的,邢涛已经跟她说了,但这事儿苏凝还真不好办——她跟叶询,不是很熟啊。 “你们培训快结束了吧?” 刘娟点点头:“嗯,后天是最后一天。” “录取比是多少啊?”苏凝又问。 刘娟愣了一下:“现在班里有五十个女生,但最后只招十个。” 五比一,这个比例在现代人眼中根本不值一提,你看看后世的国考,那才叫一个挤了破头。 “有说录取原则吗?” “好像没有……”刘娟略微有些犹豫:“但是,班里已经有七个分配进厂的大学生……所以剩下的名额,就只有三个了。” 七名大学生,这个数字,刚好匹配下派到厂里的技术员人数。 苏凝点着手指在石桌上,思考——要真是这么个情况,刘娟想进钢铁厂,还真必须得走关系。 而且关系不硬还不行。 就像邢涛能轻轻松松地把楚念送进去,换成刘娟他却一点儿忙也帮不上,因为女工实在是太少了。 苏凝盘思了半天,突然转眸,看向刘娟,郑重其事地问道:“你觉得录取名额控制在多少的时候,你才有绝对的把握能通过?” 复又提醒道:“想清楚了再回答我。” 也许苏凝自己不知道,她这一刻浑身上下所散发出来的气质,有多让人震撼。 就像——她是一名隐于深山的谋士,即将要挥斥方遒,指点江山。 刘娟很谨慎地给出了答案:“三十人。” 她的报考时的名次是二十七,培训期间她又一直很努力,连老师都一直夸赞她。 苏凝点了点头:“好。” 刘娟没懂她这句好是什么意思,但看苏凝已经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只是垂着头不语。 如果这时让刘娟听到她的心里话,只怕苏凝被她当成疯子。 因为苏凝想的是——好,我帮你们把录取名额,争取到三十五。 “娟子过来啦?”邢涛拍打着身上的灰,从院子里走了出来。 小姑娘一看见他,立马站了起来,笑意不自觉地漫上脸:“涛子哥,你们还没收拾完吗?那我也来帮忙吧。” 邢涛连忙抵住不让她进门:“里头乱得很,你就别来沾一身灰了,坐门口玩会儿吧。” “没事儿,我回家洗洗就行了。”刘娟也很固执。 苏凝侧歪着脑袋看了看他们,也起身朝院子走:“一块儿干吧,省得拖到天黑,就吃不上饭了。” “就是!人多力量大,早点干完早点收工。”刘娟嬉笑着从邢涛身边钻过,和苏凝一起进屋,开始打扫房间。 半个小时之后,苏凝便一脸挫败地看着其余三人,仍在利索娴熟,游刃有余地擦抹桌椅,拖扫地面,铺床挂帐。 而她只能默默地坐在门边,刷锅,洗碗。 “啪嚓”又碎了一只碗。 楚念唰得一下把脸转了过来,嗖一下跑到苏凝身边,把她拽起来:“算我求你了苏大小姐,您身娇肉贵,这碗您放着,我洗!我洗!行吗?” 第22章 匿名信 苏凝默默地叹了口气,她是真心想帮忙的,只是——戴惯了防滑橡胶手套洗碗,她捏碗的力度就轻,一不小心,碗会碎掉,这也是正常的。 “那我洗锅好了。”她转而将手伸向锅,楚念再次拦住她:“锅也归我洗,您老歇着就好了,行吗?” 这苏凝是真尴尬了,她干活慢就不说了,关键也确实干不好,抹布怎么握都觉得别扭,没有清洁剂各种不方便。 最后,只能叹息道:“好吧。” 楚念终于松了口气,回去继续挂他的蚊帐了。 刘娟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邢涛,想了下说:“那我也不干了吧,反正剩下的也没多少了,我带苏姑娘去菜园子里摘点菜,一会回来做饭。” “对对对,你赶紧把她带出去。”楚念连忙点头。 邢涛也没异议:“摘完菜就赶紧回来,别在路上瞎晃悠。” “我才不会瞎晃悠呢!”刘娟佯怒地斥了他一句,然后就立即跑开,拉上苏凝出门。 夕阳挂在山头,落日余晖铺满了山野,两人并肩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苏凝突然开口:“刚才谢谢你。” 也许楚念那一番奚落只是无心,可在苏凝听来,却是字字扎在心上,提醒着她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只有刘娟注意到了她的情绪,出言替她解围。 “啊?”但她自己却没意识到,也不懂苏凝这谢从何来。 苏凝笑看着她一脸茫然,不解释,心里却对她的好感却又增加了一分。 通往菜园的路上,苏凝又问了不少关于钢铁的事,刘娟跟她慢慢熟了起来,后面便跟倒豆子似得,把厂里趣闻都讲给苏凝听。 等她们拎着菜篮从园子回来的时候,正巧赶上钢铁厂下工,大批人流从门口涌了出来。 路过有同村的学员,和刘娟打招呼:“娟子,你今天咋没来上课呀?” 她都只回道:“有事儿请假了。” 又有人看着苏凝问她:“这是谁呀?” 娟子就笑笑说:“涛子哥的朋友。” 苏凝侧目看了她一眼,其实这姑娘还挺精的,知道不能把走后门的事情透露出去。 但也总有几个不好糊弄的,比如那几位城里来的大学生,人家明显自成一派,七个姑娘亲密地走在一起。 哦对了,据刘娟说,厂里的男职工们还给她们这个团体起了个外号——叫七仙女。 七仙女们回宿舍就要路过娟子家的旧房子,当初七仙女想合租村长家的旧屋,却被村长以不通电为由拒绝了。 可现在呢,旧屋的院门大开,门外还停着一辆警车,再看看刘娟对身边人的这股热乎劲儿。 大家谁都不傻。 数道或明或暗的审视目光落在苏凝身上,她也不好再装作视而不见,只能浅笑着跟七仙女打招呼:“你们好。” 对面立即有位仙女笑着回她:“这个妹妹长得好可爱啊,你以后就要住在这里了吗?” 喊苏凝妹妹,是因为她一看年龄就小,绝对没有二十岁的样子。 说什么“涛子哥的朋友”——打脸。 苏凝目光轻轻一扫,便给这位仙子对上了号——大仙女方玉喜,身材高挑,肤白貌美,声音柔转。 男同胞们,总结得真到位啊。 苏凝害羞地点点头:“对,我和我哥哥,我们今天刚搬来,他以后也要在厂子里上班,和姐姐们就是同事了。” 对面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今天刚搬来,难道说——这里住的是总工程师?! 可惜下一秒,楚念就从院门里钻出来了,抬头的时候还差点被门楣磕了头。 一仰首瞅见外面站了一堆女的,还都看着他。 楚念有点发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还是刘娟最先打破了僵局,拉着苏凝跟她们告了别,回到院子后直接封门。 邢涛正在厨房里生火,楚念进来就开始劈柴,刘娟自然而然地洗菜摘菜,只有苏凝杵在门口,默了一会儿,道:“我先回房了,吃饭叫我。” 她一走,楚念就开始了,苦兮兮地看向刘娟:“娟子,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刘娟被他这态度吓了一跳:“楚大哥有什么事你直说就行,怎么还用说求这么严重。” 楚念立马回道:“你搬过来和我们一起住吧!苏凝她根本不会做饭啊,我怕我会饿死啊!” “这……”刘娟没想到他竟是要求这种事,当然她也更没想到苏凝不会做饭,因为刚才在菜园子里,苏凝的样子看上去一点儿不像是生手。 可楚念和苏凝是表亲,他都说她不会做饭了,那可能——苏姑娘只是比较擅长吃? “不行!”这话是邢涛说的,他瞥了一眼楚念,毫不客气道:“你一个大男人家,难道连做饭这种事情都不会吗?” “哎?”原谅楚念有点儿脑子转不过弯。 你一个大男人家,难道连做饭这种事情都不会吗?这话真的没问题吗? 上堂屋的左室里,苏凝正在铺开信纸,已经很久不曾动笔,此刻握着钢笔,她竟有种说不出的怅然。 笔落纸上时,她写下了“苏凝亲启”这四个字。 收笔,叹息。 那封未知名的信,果然是她写给自己的,只是可惜,最终也没能看到信笺内容。 半晌过去,苏凝才收起思绪,将这一页纸放在蜡烛上烧掉。 然后垂笔,开始认真写信。 两封,一封寄给镇政府,一封寄给省厅,关于小屯庄的钢铁厂,她有建议。 当然,要匿名。 苏凝以客观公正的态度,条条列述了本次招工的不合理之处,男女比例悬殊太大。 从政策上讲,这与中央正大力提倡的“计划生育,男女平等”相违背。 从效率上讲,企业花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选拔培训,可最终却只录取了十人,这是浪费。 从长远上讲,该录取比例将严重打击未来企业招聘时,女性应聘者的积极性。 从效果上讲,该录取没有明确的选拔依据,其结果不具备科学合理性。 其后,苏凝又给出了一系列的建议,条条详细,有理有据。 等等…… 洋洋洒洒挥写了四页。 写到后面,差点收不住,甚至都想再给政府提一些厂建发展方面的意见了。 不过还好,被楚念一嗓子掐断了:“苏凝!出来吃饭了!” 饭后,刘娟和邢涛就一起离开了,楚念去刷锅洗碗,苏凝回房继续写第二封信。 填饱了肚子,苏凝的状态明显比之前更好了,行文也更加流畅,一口气飙了十页。 再回神时,已是深夜。 苏凝没敢睡熟,第二天天不亮就带着信笺,裹着一件长衫,顶着一双黑眼圈,来到了和邢涛好的地方——钢铁厂的正门口。 白惨惨的路灯下,邢涛身上也裹着件皮大衣,手里夹着烟,正在给她招手。 苏凝小跑了几步过去:“来这么早啊?”说话都带着哈气。 本来她都已经提前十分钟出门了,没想到邢涛比她还早。 “怕你久等。”邢涛勾唇笑了下,把烟头踩灭。 “是吗。”苏凝才不会相信,侧首看向他:“难道不是因为——我说了这件事关乎娟子的一生,你才出来得这么早吗?” 邢涛又轻笑了一下,没有辩驳,而是问道:“说吧,到底什么事?” 苏凝把信递给他:“地址我都写好了,你只要按照我写给你的方法把信寄到就行了。” 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不过一定要快,今天下午五点前,务必,一定,要送到。” 邢涛瞥了眼信封上的收件人,眉头微微蹙起,霎是郑重道:“苏凝,胡闹也要有个限度。” “呵~”苏凝笑了,她一个靠笔杆子吃饭的人,别说是写给省厅了,再高一级,再高两级的她都写过。 “不放心的话,你可以打开来看看,然后再决定不迟。” 邢涛将信将疑地把信接过,就着厂门前昏暗的路灯,看得格外认真,当然,也格外缓慢。 苏凝渐渐有些着急了都,但看他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便只好继续等待。 直到——她听到一声深深的抽吸声。 苏凝转回眸:“怎么样?决定送,还是不送?” 邢涛用一种很深刻的眼神看着她,良久,却问了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白痴的问题:“这真是你写的?” 苏凝点头,又问:“到底送不送?你不送我另找门路了啊。”说着就要来夺。 但邢涛更快一步,把信塞进了怀里,苏凝的手堪堪从他胸前滑过,邢涛截住她手腕:“我帮你送就是了。” “帮我?”苏凝挑眉,她这么辛苦是为了谁。 邢涛沉默不语,苏凝强行把手拽回来:“记住你欠我一个人情。” 一个大人情,将来是要还的。 “等你成功了再说吧。”邢涛淡淡地丢下这句话,转身走了。 天空泛起鱼肚白,不远处的村落上空也已经飘起袅袅炊烟,晨霜有些重,苏凝也不想在外面傻站,裹紧衣衫准备往回走,可是刚一抬眸,就看见叶询从山路另一边过来。 他身上衣衫单薄,只穿了件浅灰色的上衣和一条黑色的裤子,大概是刚晨练结束,此刻脸颊上还透着微红,在距离苏凝十几步的位置停住,双手插兜,静默地看着她。 苏凝朝他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之后也不等他回应,步履匆匆地离开。 目送她身影直到消失,叶询才收回视线,玩味地勾起唇畔。 他又不傻,苏凝对他的刻意躲避那么明显,差一点都能滚了床单的人,此刻竟然跟他礼貌客气了起来。 第23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以前他这是对方欲擒故纵的手段,然而现在——他确定他和苏凝之间,一定另有渊源。 “会是什么呢?”叶询单手摩挲着下巴,目光又不由自主地投在了苏凝所住的那座小院,自言自语。 接着下一秒,他又笑了出来,突然对接下来的生活,有了一丝期待。 而另一边,苏凝回了房倒头就开始睡,她已经连续两天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了,为免有人来打搅她,苏凝将门反锁,挂上“勿扰”的牌子,还用棉花塞了耳。 这一觉直接从清晨睡到了日暮西陲,最后还是被饥饿闹醒了。 苏凝扁着肚子从房里出来,堂屋里楚念给她留的早饭早就凉了,只是上厨房去下碗面,先垫垫肚子。 然而她前脚刚迈出门槛,后脚还没离地,只是抬眸的一瞬间,就浑身僵在了原地——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家院子上方,不知何时凌空架起了一座楼阁——底部是钢木混合结构,架立院外,房屋是竹木拼接而成,前后开了四扇小窗,一条楼梯通向院内。 这根本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干的。 “叶询——你给我滚出来!”苏凝一声咆哮,惊得前庭后院的鸟儿们振翅狂飞。 竹窗里探出一人,是名电工,愣愣地看了她几秒:“技术员还没回来呢。” 苏凝憋住怒意,指着房子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提起这个,电工明显很激动:“这个啊,这可是钢铁厂炼出来的第一批钢材!”他指着房屋底部的钢筋架构。 “技术员说要检验一下质量,测试一下承重力,你瞧瞧,下面就那几根钢筋,竟然撑起了一座房子!” “俺这电路也接好了,一会儿叫村里人把电送上,这房子就算是竣工了!” 电工边说边收拾了工具下楼,站在钢木构架的楼梯上,用力地蹦了两下:“姑娘你要不上来看看,稳当着呢!” 苏凝有火发不出,快要憋成内伤。 最后她什么也没说,黑着脸进了厨房,电工也不好意思久留,跟苏凝打了个招呼就自己开门走了。 厨房案板上放着新鲜的蔬菜,黄瓜,西红柿,还有青菜鸡蛋和豆角茄子…… 苏凝猜应该是刘娟中午来过,心里微暖了一下,然后烧水洗脸。 别奇怪为什么大夏天她还要用热水,因为就在刚才,她起床后照了下镜子—— 就两天而已,苏心凝这张白白嫩嫩的脸已经被她折腾得不成样子,粗糙干燥,气色也变得很差。 女生都是爱美的,哪怕这不是她原本的脸,苏凝也不想任由它这么恶化下去。 可这山里哪有什么护肤品呢——苏凝琢磨了一阵,最后目光落在了菜筐里那几根黄瓜上,决定晚上敷个黄瓜面膜,先凑合着。 打定主意后,苏凝认认真真地洗漱了一遍,然后开始在厨房里叮叮咣咣。 过了会儿楚念下工回来,一进门就拐到了厨房,“砰”一声往地上扔了只山鸡,脸上大写的“我心情很槽糕!” 苏凝正在洗菜,侧目瞥了他一眼:“怎么了这是,第一天上班就黑个着脸回来,谁惹你了?” “哼!”楚念就哼了一声也不说话,拉过旁边的小板凳坐下,阴沉着脸往炉子里添柴。 苏凝猜他可能也是被院子上方那座竹屋刺激了,瞬间心里竟有点儿平衡了。 宽慰他道:“别生气,楚念,我跟你说,这种竹楼式的房屋啊,它只适合气候湿热多雨的南部地区,咱们这里可是在北部山区。” “眼下是夏季不明显,等到了冬天你看看,有他叶询好受的!” 苏凝话音刚落,另一道颀长的身影就从厨房矮窄的门里钻了进来,叶询接着她的话问道:“好受什么?” 苏凝懒得搭理他,又看向楚念:“喂!你到底怎么了?”怎么听了叶询的坏话还这么生气? “哼!”楚念再次冷哼了一声,继续不理会苏凝。 旁边站着的叶询淡淡地开口:“抓了一早上的山鸡,又撵了一下午的野猪,估计是有点累了吧。” 苏凝闻言怔住,有点儿同情地看向楚念:“那什么,你要是累了,就先回房歇着吧。” 楚念很是怀疑地瞟了眼苏凝:“我要是去歇着了,咱们今晚还能有饭吃吗?” 他说着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看火势已经上来,便准备往锅里倒油,却被苏凝拦住:“你要做什么?” “炒菜啊。”楚念脱口即出。 苏凝将他的手和油壶一起推开:“炒菜就要熬汤,熬汤就要配馍,你有馍吗?” 楚念愣住,正想反驳她的歪理,苏凝却已经一瓢水添进了锅里:“晚上吃面吧。” “那吃面也得有菜吧?”楚念终于脑子快了一回。 苏凝给了他指了指案板上:“有青菜,有鸡蛋,就吃荷包面。” 要不是因为叶询,她或许会有心情好好做顿饭,但是现在么,她只想吃完回去继续睡觉。 楚念看争执不过她,只好妥协,将手伸向了案板上的菜筐。 “你要做什么?”苏凝再次拦住他。 楚念已经有些恼了:“我腌个黄瓜总行吧?” “不行。”拒绝地毫无余地。 苏凝把黄瓜全都从中挑出来,把剩下的菜连筐递给楚念:“黄瓜是我的,剩下的你想腌什么都行。” 楚念已经是在咬着牙看她了:“那么多黄瓜你吃得完吗?” 苏凝拿出一枚鸡蛋,在锅边打碎,随口回道:“吃不完我还可以用。” 可惜她正在将鸡蛋下锅,没有看见身边的两名男子——一脸惊愕地,不可置信地,近乎崩溃的表情。 直到荷包面做好,都没人再吭一句话。 各自端碗捞面,上堂屋。 “叶公子太自便了吧?”赏你口饭吃就不错了,竟然还跟到堂屋。 苏凝愤愤不平地瞪着他。 “有道是客随主便,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不给你们添麻烦。”叶询淡笑着,毫不客气地在八仙桌前坐下。 “那你就赶紧把你那破楼拆了去。”楚念指了指院外的竹屋。 叶询摇了摇头:“怕是不行,这套样板房起码要撑过今年冬天,钢材质量才算合格。” 苏凝已经不想和他们说话了,默默不语地吃完饭,起身回厨房去送碗。 “碗放着我洗!”楚念在屋里大喊,他表示对苏凝的家务活能力一点儿都不放心。 正好,苏凝也懒得洗碗。 只把她的黄瓜都一根根洗干净,装筐里,啃着一根往厨房外走。 但没走出去,叶询把她堵在了门口,低头看着她:“好吃吗?” 苏凝白了他一眼:“别想了,一根也不会给你的。” “哦。”他话音一落手就伸了过来,三下五除二就把筐里的黄瓜全掰成了一节一节的,挑眉看向苏凝,不理会她的一脸懵逼,笑道:“我也没说要吃。” “叶询你去死吧!”苏凝反应过来扔下菜筐,抬脚朝叶询踹去。 后者动作轻敏地跳开,抱胸看着她:“只是想跟你说,如果你需要,随时可以来找我。”然后他指了指楼上,转身就走了。 苏凝待在原地,反应了好久……好久…… 久到楚念把碗都洗完了,她还杵在厨房门口。 “你站这儿当门神啊?”楚念路过,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低头瞥见她脚边的菜筐,又震惊道:“你怎么把黄瓜全掰了啊!” 苏凝缓慢地抬眸,猩红的目光看着他:“你们,都给我等着。” 次日天还未亮,公鸡才刚叫过第一遍鸣,苏凝就已经从床上爬起来了。 进到厨房开始生火烧水,洗漱完又继续打蛋揉面,炒菜熬汤,动作从生疏很快就变得熟练起来。 叶询是闻到香味醒的。 他的床榻正好挨着窗户,一推窗就能瞧见底下,苏凝的半只身影正在厨房里忙忙碌碌。 “事出反常,必有妖啊”叶询沉吟着,掀开了薄毯下床,更衣后顺着楼梯来到了院里。 楚念也刚好出门,俩人互看一眼,不约而同地坐在了院中的石桌前。 “真没想到苏凝竟然会做饭,我还以为她只会摔盘子呢!”楚念又喜又惊,从凳子上弹了起来:“对了,那只山鸡我还没宰呢!” 得赶紧宰了吃,因为说不定……今天还得继续抓山鸡。 可当楚念跑进厨房时……他所惦记的那只鸡,已经一半躺在锅里炖着了,周围还飘着蘑菇头,青菜叶,看着就很有食欲。 “你把鸡宰了?”楚念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苏凝转回眸,一脸“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表情看着他。 “失敬,失敬。”楚念呆呆地说完,又退出了厨房,和叶询一起在院子里等着吃饭。 香味越来越浓,肚子里的馋虫也越来越不安,两人等啊等,最后终于等到了饭菜上桌。 清香白粥,鸡蛋脆饼,豆角茄子,香菇青菜,番茄炒蛋,和小鸡炖蘑菇。 一样是家常菜,可不知道为什么,苏凝做出来就是感觉很高大上,大概也许,是因为她的厨艺来自互联网。 楚念吞了吞口水,抬头看向苏凝很认真道:“苏凝,我必须为我之前的愚蠢和鲁莽向你道歉。” “嗯。”苏凝不冷不淡地点了点头。 “但你真的没有在菜里下毒吧?”要不然他真的想不通啊,昨天连个腌黄瓜都不让他吃的人,今天竟然给他做了一桌丰盛的菜。 第24章 长得太丑 苏凝解开身上的围裙,不甚在意道:“放心吧,我也没下什么剧.毒,就随手撒了点砒.霜而已。” 叶询举筷的手一僵,抬眼看向苏凝:“会当场毙命吗?” 苏凝摇头:“不会,顶多也就洗个胃。” “哦,那我就放心了。”叶询点了点头,低头继续夹菜。 楚念呆愣地看着他,心想万一真要洗胃的话——那一会儿岂不是,还得由他把叶询送去医院? 就在他发神的档口,苏凝已经把桌上最后一块鸡蛋饼也打了包:“你们慢慢吃,我有事出去一趟,中午就不回来了。” 说完直接转身,回屋去收拾东西。 人都走得快没影了,楚念才想起来问:“哎你要去哪啊?这山里可不安全,你别乱跑啊!” “我自有分寸。”苏凝迈过门槛前,不冷不淡地回了句。 楚念没再说话了,反而认同地点了点头:也对,苏凝这个人属于深藏不露,不可小觑。 然而—— 当他看到苏凝裹了一身长衫长裤,戴了一顶斗笠还包着一块面巾从屋里出来的时候,他还是僵愕了:“苏凝,你打扮成这样是要出去偷菜吗?不用去了,厨房还有好多菜呢。” 苏凝掩在面巾后的嘴角扯了扯——她只是不想让外面强烈的紫外线损伤到她娇嫩的肌肤而已。 懒得再搭理他,苏凝直接走到院门右侧的储物间里,挑了几样工具装进背篓里,然后拄着一根拐,出了门。 她要上山。 今天是6月19号,苏凝来到小屯庄的第三天。 她也想随遇而安,可前提得是她有钱有家,还不被人追杀。 小屯庄固然是地处深山,信息闭塞,可于她而言,也不见得安全,至少叶询这颗定时炸.弹,随时都有可能爆.炸。 所以隐姓埋名的生活并不适合她,苏凝得靠自己强大,如此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然而,她如今所能做的,也非常有限。 与叶询划清界限是第一步,接下来,便是提升自己的实力,或者更准确来说——是指“凝心”这个笔名的号召力。 没错,苏凝打算重操旧业,就用手里这支笔,从山水人文开始写起,以寻宝探险为主题,逐渐步入文坛,并占据一方天地。 只要她的声音能被更多的人听见,那么将来也许,她就不必再流亡躲避,叶询也能免于牢狱。 皆大欢喜。 就这样怀抱着美好的憧憬,苏凝踏上了她的游历之途。 但是——她不认得路。 蜿蜒陡峭的石阶小路旁,苏凝乘在树荫下,背靠着一堵巨石,突然对人生感觉到怀疑。 “这没道理啊?”她目光落在石阶上,“青苔都被磨没了,说明这条路经常有人走才对啊,怎么半天不见一个人影儿呢?” 她就想问个路,怎么也这么难! 苏凝才刚叹息完,就听见石后传来若有似无的话语声,由远及近,逐渐清晰。 “哎,你说这总工程师都来了两天了,咋老不见他露面哩?”是个男声,带着略微浓重的方言。 同伴里有人回应:“你急啥,没听过新官上任三把火吗,依俺看啊,这火迟早是要烧起来嘞。” 紧跟着一个犀利的女声就响起:“大牛哥你就在那能吧!前儿天你还说新官都好下马威哩!说工程师来了肯定要给技术员们立威!结果嘞?” 稍一停顿,又立即接上:“人家根本都没露脸儿!” 附和声响起,被呛的男子为了挽回面子,强撑着头皮辩解道:“那,那也有可能是……他长得太丑!不好意思见人!” “噗——”苏凝刚灌进嘴里还没咽下去的一口水又吐了出来,赶忙用袖子擦了擦,又将身形往巨石后藏了藏。 别问她为什么要躲起来,难得能听一回叶询的坏话,她感觉——还蛮有意思的。 外面的争执还在继续。 女声的反驳依然不留情面:“你有本事当着工程师的面再把这话说一遍!整天就知道背后议论人!今天说张技术员跟大仙女好上了,明天又说三仙女跟李技术员闹掰了!最不要脸的是说六仙女喜欢你……” 随着女子的炮语连珠,人群中的哄笑声也越来越大,而作为偷听者的苏凝,也是听得津津有味。 直到声音散得听不见了,苏凝才想起来,她还没去问路。 无奈,只好继续等。 反正是钢铁厂上工的时间,这里一定还会有其他工人路过。 苏凝并没有等很久,第二波路人就出现了,她这次没再躲藏,直接露了面站在路边儿。 只是——这次出现的两位姑娘,看上去情绪有些低落。 “其实要不是你来找俺,俺今天也不想来的。”穿一身灰色运动衣的姑娘有些忧郁道。 另一位白裙子姑娘安慰她:“你咋能这样想嘞,娟子不来那是因为她成绩本来就垫底儿,她又一直想进城找工作,你可是成绩好啊,这都到了培训的最后一天了,你咋能这个时候放弃?万一最后录取的名单里有你哩!” 灰衣姑娘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这概率太小,白裙子姑娘也知道,她便转了话题继续道:“不管咋说,这都是咱们最后一天培训了,说不定将来……”目光突然变得哀伤,或者说,是有一点酸涩。 “有些人就再也见不着了……” 她叹念着说完,灰衣姑娘这才抬眸,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她。 “七巧儿……”灰衣姑娘吞吐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安慰的话。 反而是白裙子姑娘先笑了起来,拍拍她的手道:“没事儿,俺都懂,他那样的人,不是俺能妄想的……” 灰衣姑娘突然拔高声音,打断她道:“不是这样的!七巧,你当年都已经考上那么好的大学了,要不是因为家里,你现在肯定也是……” 白裙子姑娘笑着打断她:“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还提它做什么,我觉得我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要是钢铁厂的录工不成,咱们就再去试试临乡的纺织厂,反正咱们还年轻,只要不放弃,总能找到工作的。” 她的眼睛在笑,话语听起来也那么认真。 可是苏凝却注意到——她不敢听“大学生”这三个字。 两位姑娘与她擦肩而过,可苏凝杵在路边的身形却始终未动,她在想—— 如果她的匿名信最终也没能成功的话,那就拉下脸,去求一求叶询吧。 只要他们这些大人物随便张张口,也许改变的,就是很多人的命运。 “姑娘。”苏凝突然转回身,叫住了已经走远的两人。 她沿着山阶又追下去,跑近了才问:“请问这条山梯是通往哪里的?” 苏凝还带着面巾,张口又是一句标准的普通话。 白裙子姑娘便怔了一瞬,回她道:“直着走上去就是大屯庄,不过前面还有一条小岔路,是通往老婆山去的。” 想了想又问:“姑娘你是要往哪儿去啊?” 苏凝摇了摇头:“只有脚下路,没有目的地。” 无视两人错愕的表情,苏凝继续一本正经道:“多谢两位姑娘的指路,祝你们今天会有好运。” 然后苏凝就拄着拐继续上山了,从早上七点一直走到中午十二点,摘了些山花野果,采了点野菜草药,收货颇丰。 最后终于在一川瀑布前停了下来。 银色瀑布下方有一汪清潭,波纹嶙峋,清澈见底,因是正午时分,河水便带了一点温热。 苏凝想也不想,就直接剥衣服下水,在潭里放肆地游了一圈,顺便还插了两条鱼,一条当午餐解决了,另一条准备晚上带回去熬汤喝——补充一下胶原蛋白。 “等一下,我好像忘了什么事……”刚从潭水中爬出来正在岸上穿衣的苏凝,突然僵住了动作。 下一秒,她脑袋嗖地一下扬起——想起来了! 早餐! 叶询吃了她做的早餐! 会——连拉三天肚子的! 还求他办事,做梦啊! “完了完了!”苏凝手忙脚乱地穿衣,头发也来不及梳,扣子也没有扣完,就立即拎起地上的背篓,开始在山林里狂奔。 以至于,她傍晚回到小院,推开院门,看到正在吃饭的两人时—— 她的衣衫破烂着,发丝凌乱着,鞋子污脏着,表情惊慌着。 总之,是一副很令人遐想的模样。 苏凝扔下背篓就冲到叶询面前,抓住他袖腕问道:“你,没出什么事儿吧?” 叶询把她上下打量了一遍,尤其是她上衣的纽扣,连崩了两枚,再来一颗,就春光尽泄了。 微微蹙眉,叶询反手将她衣领往后扯了扯:“这话应该我问你吧?” 苏凝还没答话,一旁的楚念已经插话进来:“苏凝,你去从事啥非法活动了?” “吃你的饭!”苏凝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转而又温柔地对叶询问道:“你今天真的没事儿吧?” 后者莫名直起了腰,抱胸看着她,似笑非笑道:“你觉得呢?” 真是什么蘑菇都敢煮啊,要不是他见多识广(其实是被害经历丰富),一眼看出那菜里的蘑菇是毒菇,他现在肯定已经拉肚子拉到腿软了。 哪还能如此气定神闲地站在这里。 苏凝刚想舒口气,却听得叶询继续说道:“我也就是洗了个胃而已,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说是吧,苏小姐?” 第25章 私奔 苏凝没回话,把脸唰的一下转向饭桌,两手并用,在桌面上狂收一通。 “苏凝你干嘛!我饭还没吃完呢!你撤我盘子干啥呀!”楚念急得起身去拽。 苏凝一把将他手爪子拍开:“吃,吃什么吃!你没听见叶公子说他刚洗过胃吗,这么糙的食物怎么下咽?” 楚念惊愕地低头,看了眼桌上的菜,不可思议道:“糙?你说我做的饭糙?!” 指着一盘醋溜白菜大声道:“这可是我的拿手菜!” 苏凝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很好,你的拿手菜现在落满你的唾沫星子了。” 楚念喉间一梗,指间一松,桌上的菜盘子就被苏凝收了个一干二净。 叶询在另一旁静默地看着,直到苏凝抬眸,一脸谄媚地看向他:“敢问叶公子,今晚想吃点什么?山珍海味虽然没有,但可口小菜我还是能做上几样的。” 闻言叶询挑了挑眉,似是考虑了片刻道:“那就挑你拿手的来吧,记住,不能糙。” “别放辣椒。” “盐也要少放。” “哦对了,我不吃蒜。” 苏凝咬着牙在笑:“还有吗?” 真是蹬鼻子上脸了,你敢再往下多说一句试试,我保证从今往后只有楚念做的饭! “还有……”看着她愈发狰狞的笑容,叶询后面的话语便卡在了喉咙里。 “还有,一会儿饭好了给我送上去。”说完他就转身走了,沿着院角处的楼梯上了木屋。 剩下院中,楚念一脸鄙夷地看着苏凝:“你今天到底抽的什么风?能少给咱人民警察丢点脸,成不?” 说完还嗤了一声,转身道:“一会儿饭好了叫我,我先回屋里躺会儿。” 可苏凝哪能这么轻易放他走,一把拉住他袖子,往厨房里拽:“先别忙着躺,进来我有话跟你说。” 进了屋,苏凝把他往火炉旁的小板凳上一摁,然后反身去关门。 楚念在她身后脸一拉:“想让我给你烧火就直说,还学会诓人了。” 苏凝转过脸,面色崩溃地看着他,万分不能理解:“真不知道你蠢成这个样子,后来到底是怎么……”混成高级督察的? 话音突然止住,楚念便抬眸好奇地看着她,却左等右等,也不见她再继续。 过了会儿,反应过来:“哎等会,你刚才说我什么?” 楚念指着自己鼻子,一字一顿地问:“你说我蠢?” 噌一下站了起来,走到苏凝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苏凝你今天必须把话给我说清楚!你丫到底哪个部门的?你顶头上司是谁?你跟在叶询身边到底想干什么?” 楚念炮语连珠地问了三个问题,但苏凝只回了一句话令他哑口无言:“我根本不是警察。” 空气像是凝固住,楚念惊愕的表情被定格,良久之后,他眨了下眼:“什么?” 苏凝轻叹一声,又把他推坐回小板凳上:“你先坐下,听我解释。” 拿起地上的柴火棍,塞他手里:“顺便帮我烧个火。” 楚念眼看就要发作,苏凝立马接话道:“我就先从最初咱们相遇的时候开始讲起。” “那天你假扮刺客来杀叶询,看到我用枪的方式和手法都跟警察很像,所以才把我当成了警察。”苏凝正在案板边洗着菜,突然转过脸看向他:“是这样吧?” 楚念的火已经点上,抬眸看了她一眼:“岂止是持枪手法,从你的身手步伐,到你的言行举止,哪一样不是从警校里练出来的?” 苏凝低下头接着切菜:“这个还真有例外。” 她从小生活在公安大院,又有个刑侦队长的林峰与她青梅竹马,会有一股警察气质也再正常不过。 但这些话不能说,苏凝只能转移了话题道:“而且就算我上过警校,也不代表我一定会当警察,你说是吧?” 可惜这时候楚念的智商开始上线了,没那么容易再被苏凝糊弄了。 呛白道:“那你解释一下,为什么当初看到我第一眼,就喊出了‘楚警官’?” 苏凝正在切菜的动作顿住,转而看向楚念,沉默了半晌才道:“对,我认识你。” 这一点苏凝并没有扯谎,原主苏心凝和楚念的确是有过一面之缘,只是他们自己不知道罢了。 “两年前江城的倾.销案你还记得吗?”苏凝明知故问,要没有这桩案子,楚念也不会被调任到北京。 然而,就是这件在世人看来升官发财的事,却被楚念视为了人生一大败笔。 甚至后来,在他功成名就接受苏凝采访的时候,他用了这样的一句话来描述:“八四特大倾.销案,成就了两个人,一个是我,一个是肖正晨。” 这里面有多少讽刺也许外人听不出来,但苏凝却是心知肚明的。 八四年江城那场特大倾.销案的幕后黑手就是肖正晨,可以说这是他的商场首秀,玩得相当精彩,连查清了他犯罪事实的楚念也拿他没撤。 但肖正晨这个人并不盲目自大,他一点儿都没有轻视过楚念,哪怕他当时只是一个刚毕业的小片警,肖正晨也对他深有忌惮。 所以后来他便动了动关系,送楚念高升,让他离开了江城。 而自此以后,肖正晨行事也愈发老练,不留一丝痕迹,和楚念自然而然便再无交集。 “记得啊,怎么了?”楚念略微有些诧异道。 “没什么,就是想说,八四年以后,你在江城也算是半个名人了。”苏凝开始往锅里添水,放盅熬粥。 楚念反应了好长一圈:“这么说……你也是江城人?” 苏凝朝他点了点头:“嗯。” 楚念眯着眸子看了她一会儿,道:“那你不好好地待在江城,跑到这山角旮旯里干嘛?” “逃婚。”苏凝简短回道。 听到这个答案,楚念不由自主地愣了一瞬,片刻后恍然大悟:“所以你跟叶询竟然是——私奔?!”难怪你对他殷勤成那个样子。 苏凝的身形晃了晃,手里的盐勺差点打翻,尽管她反应得快,但这盘萝卜肯定是要咸了。 不管了,叶询也未必会吃。 “这叶询也太不男人了吧?苏凝你可要想清楚啊……”楚念犹在念叨。 “停!”苏凝万分挫败地看着楚念:“我和叶询,没有半毛钱关系,你别再胡乱攀扯了行吗?” “那你干嘛要逃婚啊?” “因为我未婚夫养了情妇,情妇怀了孩子,孩子意外流掉了,而这件事,我得负主要责任。” 楚念一脸惊愕:“苏凝,真没看出来,你竟然是个这么有故事的女人,失敬失敬。” 苏凝没再回话,其实就穿越之后所发生的这些事,苏凝并没有觉得很难以应对,唯一令她耿耿于怀的,就是顾梦薰流掉的那个孩子。 她后来不止一次地想,如果当时她能有一点察觉……也许,就能挽救回一条生命。 “菜糊了,苏凝。”楚念的声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苏凝惊诧地回神,一垂首,便发现锅里的菜已经有些焦黑。 “啊,糟了!”手忙脚乱地去端锅,结果被烫了手,又垫了两块湿布才把锅取下。 总之,苏凝这顿晚饭做得极不成功,和早晨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端着餐盘上了叶询的木屋。 和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叶询屋里尽是些古式家具,而且有的看上去已经很有年头,尤其是他房门口,那一扇屏风,估摸着也是价值连城。 听见脚步声,苏凝抬眸,就见叶询一身白色交颈里衣,从屏风后绕了出来。 禁不住打趣道:“呦,你这衣裳也是古董吧,传了几代人了?” 叶询从她手上接过餐盘:“你一上来就跟我贫,是不是忘了你还有求于……” 话音突然顿住,叶询的眸光落在她包着湿布的手上:“你手怎么回事?” “刚才端锅的时候不小心,烫了一下,没事儿。”苏凝说着把手往回缩了缩。 叶询轻瞥了她一眼,没吱声,端着餐盘往回走。 苏凝在后面跟上:“哎,你刚才说我有求于你,你知道是什么事了?” 叶询把餐盘放到桌上,然后从橱柜中翻出一只小瓷瓶丢给她:“如果是钢铁厂女工招聘的事,那你就不必来求我了。” 苏凝一愣,面上正要漫上喜意,就听得叶询继续道:“如果是深闺寂寞想找人陪的话……” 他俊脸突然凑过来,勾唇邪肆道:“那你这顿饭,诚意恐怕有点不够。” 第26章 天赐的意外 苏凝猝不及防间转首,与他四目相对,近得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 往昔床榻缠绵的画面,不断浮现于她脑海,同时脸颊也开始迅速升温。 但她却强撑着淡定,撇过脸道:“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多叨扰了。” 苏凝说着站起身,退离他半步远,客气道:“叶公子早些安寝吧。” 正待转身之际,叶询却突然抬起手臂,拦下了她的去路。 倾身笑道:“诚意虽然差了点,不过看在你为我做饭烫伤手的份儿上,我也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你一回吧。” “叶询。”苏凝抬眼看向他,语气郑重道:“是不是非要我提醒你,我是有婚约在身的人,我心里只有肖正晨,你才能正经一点儿?” 她话每说一句,叶询唇角的笑意就回敛一分,最后掌握成拳,手臂缓慢地放下,眸光阴沉地看着她,半晌不语。 空气似在降温,苏凝无端感觉颈后一寒,身子几不可察地瑟了一下。 叶询抬脚将凳子重重地挪开,身姿优雅地往桌边一坐,抬眸瞥了眼苏凝:“坐下。” 语气里没有太多情绪,却饱含了上位者的气势,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叶询,当他端起世家弟子的架子时,苏凝才突然发现——他们之间的距离竟是那么遥远。 她怔神发愣的同时,叶询再度沉了眸:“苏凝,我劝你最好不要再挑战我的耐性,招工文件我随时可以拒了。” 威胁的话一出口,苏凝心底的那股怅然也瞬间烟消云散,转而愤愤地瞪向叶询,身子却不得不乖乖地坐下。 憋着气问道:“女工名额还是十人吗?” 叶询答非所问,扫了眼她湿布包裹的手指:“先把药抹了。” 苏凝垂眸又看见桌上的小瓷瓶,犹豫了一瞬,还是解开了手上的缠布,两手互相配合着把药涂了。 叶询正在吃饭,举止斯文,细嚼慢咽,简直一身贵气逼人,再配着房中古香古色的布置,真的很有一种时空错落的感觉。 苏凝不知不觉,竟然看着叶询吃完了一顿饭。 他拿锦帕擦了擦唇角,放下,侧首看向苏凝:“女工名额已经增加至三十一人,但考核成绩还要重新计算,所以最终人员的录取名单,要到明天才能公示出来。” 三十一人?这个结果苏凝不能说满意,但也谈不上失望,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她如今处境艰难,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 见她半天不说话,叶询便又问道:“还有别的问题吗?” 苏凝怔了一下,本想再问问他考核成绩是按什么方式计算的,但估摸了一下时间——可能已经晚上十点多了。 这在山村里,早就是万籁俱静,灯火尽熄了。 “没有了。”苏凝摇头,从位子上站起来,沉默了一会儿道:“谢谢你的伤药。” 叶询没说话,只眸光平静看着她,也不知在想什么。 苏凝有些尴尬,把桌上的餐盘收起后,轻声道:“那你就早点休息吧,晚安。” 直到她端起餐盘离开,叶询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然而那道晦暗不明的目光,却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苏凝的背影。 最后,门口的屏风隔断了他的视线。 那一瞬间,叶询差点脱口而出:苏凝,你所谓的“正经”,是否就像这样——礼貌客气,若即若离? 可惜,他不同意。 老实说,遇见苏凝之前,叶询是根本不信巧合二字的。 但凡出现在他身边,并与他发生交集的人,无一不是带着某种目的,又经历了一些复杂的策划,才能走到他跟前。 叶询生命里从不缺少过客,他也任由这些人来来往往,不厌不喜。 然而苏凝例外。 如果当初,没有她放在地上的那瓶矿泉水,那么也许,他不会在出站后就选择截住她。 更不会有后来,对她一系列的试探,从怀疑,到惊叹,再到水落石出,欢喜与怅然俱在。 原来,他生命里也会有天赐的意外。 虽然,她总是在千辛万苦地躲避。 却总是—— “人算不如天算。”叶询翻开书桌上那份端放着的招工文件,目光落在其上两行标红的字上。 本次招工人数将由女工十人增加至女工三十人,另特招一名女工为我厂的策略顾问,即匿名信的写作者,其考核成绩不作为招录依据。 翌日清晨,苏凝睡到了天亮才起床,正在院子里洗脸刷牙的时候,大门被人拍得啪啪响:“家里有人吗?苏凝你在不在?” 是刘娟,竟然这么早。 苏凝嘴里含着牙膏沫来开门,吐字不清道:“来了来了!” 门栓刚一打开,就见刘娟正满脸喜意地看着苏凝:“吃饭了没?” 苏凝摇头:“还没做呢。”说完闪身让她进来,指了指院间:“你先坐石墩儿上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好。” 刘娟帮她把门又插上,并没有依言去坐,反而转首看向苏凝道:“跟你说个好消息!” 苏凝正在漱口,闻言停下,鼓着嘴看过来,等着她的后文。 “钢铁厂这回录取的女工人数增加到了三十人!”她兴奋地说完,还有手指给苏凝比了个三。 后者微怔了一会儿,感觉腮帮子鼓得酸了,才想起来把水吐了。 又用手背擦了擦唇,疑惑地看向刘娟,问道:“你确定是三十人吗?” 她记得昨晚,叶询说的明明是三十一人。 “嗯。”刘娟很用力地点头,继而解释道:“昨儿厂里的负责人亲口说的,他还说今天公示成绩哩,一会儿俺就要到公告板那等着。” 她说着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你说俺们咋真幸运呢,培训都到最后一天了,厂里突然改主意了,一下子多招了这么多人。” 她虽然兴奋,可也看得出紧张,在石墩儿上左右不安。 苏凝刚洗漱完,楚念也正好从堂屋下来,给刘娟打招呼道:“娟妹子来啦,吃过饭没?” 刘娟笑着回应:“吃过了,楚大哥。” 苏凝往回看了楚念一眼:“早饭想吃什么?” 但后者明显一愣,反应过来连忙道:“您可千万别了!早饭我自己做吧。” 他还没忘记,昨天吃了苏凝做的早饭,从大清早开始放屁,直到傍晚下工,熏得连野猪都不用赶了,它自己就会跑。 工作起来确实高效,但楚念还要形象,不能再给苏凝幺蛾子的机会。 后者闻言点了点头,甚合她心意。 “那就早饭你做吧,我跟娟子一会儿出去一趟,你给我留点儿饭。” 刘娟听完她的话,反应了几秒后便欣喜道:“你也要去看成绩啊?那要不咱们现在就去吧?省得一会儿人多。” 苏凝想了一下,点头应道:“行!你等我一下,我进屋换身衣赏。” 十分钟后,苏凝换掉了宽适的棉裙,穿着一件淡粉色短t和一条九分牛仔裤,从堂屋里走了出来。 衣衫上短下长,上收下紧,衬得她身材更加修长,凹.凸有致。 一抬眼,便撞见叶询的脸出现在对面竹窗里。 相视一眼后,苏凝收回视线,对着院中的刘娟道:“走吧。” “苏凝,你这裤子……是不是有点儿小了啊?”刘娟盯着她的九分裤,欲言又止。 苏凝也错愕地低头,看着自己一针一线,一刀一剪修改出来的裤子。 若非亲身体验,她还真不知道,自己有做裁缝的潜力。 硬是把一条完全没型的直筒裤,改成了如此修身的铅笔裤。 “额……可能是小了点吧。”苏凝随口回道,挽着刘娟往大门外走:“对了,你们这儿哪有卖衣服的吗?我快没衣服穿了。” 她说这话是真的,苏凝目前箱子里的那些衣服,都还是当初在江城火车站大肆搜卷的,廉价,质量差,关键还都是春夏装。 山里的气候多变,昼夜温差也大,她总不能等秋天来了,再去准备棉衣吧。 得未雨绸缪,先买几件毛衣棉裤搁箱子里。 但就是不知道……这小屯庄的村名们,一般都上哪买衣服? “集会啊。”说起集会,刘娟也显得很激动:“俺们这儿每个月都有集会,小会是各个庄自己弄的,大会是所有庄一块儿办的,哦对了,过几天就有一场大会。” “在高庄的月老祠,白天摆市,晚上唱戏,还有好多吃的玩的,你要去逛会吗?” 开玩笑,这种问题还用想吗。 “去!啥时候?”苏凝已经被她带得开始说方言了。 刘娟愣了一瞬,笑道:“后天,你要想去的话,俺跟你一块儿……” 她话音刚落,苏凝还来不及说“好。” 远处便传来一声嘹亮的喊叫:“刘娟儿!你快点儿来!成绩要公示啦!” 旷野山间,还带着回音。 “呀,出成绩了!”刘娟瞬间就紧张了起来,想跑过去看,可是又很忐忑。 苏凝牵住她的手,安抚道:“没事儿别怕,要对自己有信心。” 拽着她往厂子里跑:“走吧,我们也过去看看。” 进门左拐就是公告栏,刚贴上的红纸,瞬间就被人群围了起来。 各种叽叽喳喳声。 “快看看有我没?”后面的人想往前挤。 “翠芳,翠芳,咋找不着哩?”前面的人却找不见名。 “我是多少名呀?”找到名的又对不住号。 “找到了!我二十五!我二十五!”有人欢呼雀跃。 “唉,没考进,回去俺爹肯定又要骂了……”也有人黯然神伤。 “呜呜……俺,俺就差了两分……”还有人泣不成声。 而苏凝唯有默然,静立在人群之外。 “娟子你搁这儿呢!第七!你是第七名!”还是那个嘹亮的嗓音,此刻却如同天籁,拯救了她身边慌乱不安的刘娟。 只瞬间,她眼眶里已经蓄起了泪:“苏凝你听见了吗?有我,我是第七名!”抓着苏凝的手又蹦又跳。 后者的情绪也很快被感染,笑着回抱住她:“恭喜你。” 一抹略微有些眼熟的白色身影,从苏凝身旁经过,带着股萧瑟黯然。 “七巧,七巧!”另一个道颀长的身影立马去追。 两个大步赶上,男人攥住了她手腕,声音有些急切:“你先别走。” 可白衣姑娘也很固执,使劲甩他的手,就算手腕被勒红,她也不管不顾。 “七巧你听我说,你还有机会的……” “还能有什么机会?!”她猛然抬头,已是泪眼婆娑。 “我是第三十一名……”心痛地,比那年错过了大学,更加剧烈。 她身形眼看就要站不稳,男子也顾不得再避嫌,双手扶住她肩膀。 “有件事你们不知道,上头发下来的招工文件里,明明白白地写了,本次招聘的女工人数,是三十一人!” “你别再骗我了……安浩,放手吧……”七巧去挣他的手。 而对方却抓得更牢:“我没有骗你!你知道这次招工人数为什么会突然增加了吗?” “就是因为有人往省里写了匿名信,详述了名额配置的各种不合理之处,引起了省领导的重视,这才有了现在的增员。” 七巧已经被震惊在原地,微张着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安浩终于有了可以喘息的机会:“所以省上也很看中这位写匿名信的人,打算特聘她为钢铁厂的策略顾问。” “目前我们正在对照笔迹,等确认了她的身份以后,如果她也在前三十名之中,那她的名额就会作废,到时候你就能替补上去,所以不要现在就放弃,好吗?” 他们聊得太投入,便忽略了旁边还有俩偷听者…… 刘娟同样是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捂着唇,想不出来会是谁,这么大胆…… 而苏凝则是一脸“我为什么要手贱我为什么要手贱我为什么要手贱…”追悔莫及的表情。 “那如果她不在这三十人之中呢?”七巧又问他,表情依然绝望。 第27章 一不偷二不抢 进厂上工的人越来越多,落在他二人身上的目光也愈发复杂和耐人寻味。 厂里无人不识——安浩这位来自省城又是名校毕业的高材生。 他除了长相俊朗,身材挺拔,同时也是出身自书香门第,其父为某高校教授,其母为国内小有名气的画家。 可以说在本批下派进厂的所有技术员中,安浩是光环最盛的一人。 依常理来说,他该是备受瞩目才对,但实际上,他只有在刚进厂的时候曾掀起过一阵风波,后来很快就沉寂了下来。 所以在外人眼中,安浩便是个只专注于工作的技术宅,和厂里其他几个到处把妹的技术员是大大不一样的。 但是现在看来,人家不是不会玩,人家只是喜欢背地里偷着玩。 而且对象还是大屯庄老年家的七孙女,年巧巧,貌美才高,算是这十里八村公认的“乡花”。 可谓是,本年度最火爆的情感秘闻。 围聚在厂门口的人越来越多,七巧的挣扎也愈发力不从心,哭着哀求道:“放手吧,安浩,求你了。” 她泪水穿连成线,止不住地划过脸颊,而安浩却在笑,眼底猩红着,笑得比哭还难看:“年巧巧,学历,家世,还有工作,在你眼里就那么重要吗?!” 陡然拔高的音调,震斥地全场寂静无声。 只有年巧巧沙哑到近乎听不见的声音:“对,很重要。” 安浩终于垂臂松开了她的肩膀,神伤不语,看着她转身抬步,挤过众人,背影渐行渐远。 他却如同被定住了一般,僵在原地,目光也没了焦点。 看戏的人还不肯散去,围在一旁窃窃私语,但其实,了解真相的没几个。 “呀,这俩人啥时候好上的?”新来的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说安浩这么好的条件,咋就看上七巧了嘞?”看懂一点儿的人颇为惋惜。 “咋回事儿?七巧把安浩甩了?”就算只看到了结局,也并不影响看官们发挥想象。 “胡扯啥呀,你没见那红榜上年巧巧是第三十一名啊!招不上工了!” 议论声越来越大,安浩只要还没聋就一定能听到,但他却像石化了一样,杵立在原地连眼睛都一眨不眨。 苏凝叹了声气,转身正准备跟刘娟说走,一抬眸就瞥见方玉喜跟她的仙女团们朝这边走了过来。 “娟子,恭喜你啊,竟然考到了第七名。”说话的是外号“七仙女”的朱佳,属于娇小可爱型。 但这说话的语气,可就没她外表那么惹人怜爱了,不过也可以理解,因为刘娟这名次正是挤掉了她之后得到的。 刘娟也没想到自己能排到这么好的名次,即便是听出了朱佳话里的夹枪带棒,她也不恼,微笑道:“俺也没想到,俺这次运气竟然这么好。” 朱佳被噎了一下,身旁一微胖的姑娘便出口帮腔,冷嘲热讽道:“有人走运,就一定会有人倒霉,我要没记错的话,年巧巧报名考试的时候成绩可是第六名。” 伶牙俐齿,体态丰腴,应该就是“四仙女”胡洁了。 她的话成功吸引了众人,就连“化石”安浩都微微抬了下眸。 微胖姑娘见状更加欣喜,提高声音继续道:“连年巧巧都能被刷掉,那刘娟考进第七名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朱佳恰到时机地接回了话头:“就是,咱们就只能看到成绩排名,谁知道这背后是按照怎么个规矩排的。” 话都已经说到这份儿上了,苏凝再迟钝明白她们想干嘛了。 匿名信的事,也许瞒得过厂里的普通女工,但仙女团肯定是瞒不住的,人家跟厂里的技术检验部,人事管理部,安全生产部等等各个部门的关系都不错。 打听这点儿事,还是易如反掌的。 微胖姑娘胡洁又接话道:“倒也未必,兴许娟子知道呢。” 这一口黑锅可算是给刘娟背上了。 但背锅者却浑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这俺咋会知道哩?”刘娟下意识地反驳。 无人回应,众仙女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吃瓜群众们又开始发挥想象力了。 “俺昨天就觉着这回招工有猫腻!” “啥猫腻呀?” “肯定有人托关系走后门!” “那也没必要开这么大的后门吧!一下子放进来这么多人。” 刘娟也不傻,眼前这阵仗摆明是冲着她来的,她可以接招,但不想连累苏凝。 侧首对苏凝悄声道:“你先回去吃饭吧,俺等会儿再去找你。” 其实时间已经不早了,工人们最多还有十分钟就要到岗上工,只要她再拖上一会儿,拖到开工,人群自然就会散去。 剩下势单力薄的仙女团,在她们这一伙土著人面前,就不足为惧了。 但苏凝却没动,秀眉轻蹙了一下,二说不说拽着刘娟就走。 “等一下。”拦住她去路的人,竟然是安浩。 然而,对方的目光却落在刘娟身上,绷紧了声线问道:“那两封信,是不是你写的?” 刘娟还没什么反应,她身后那几位倒是先齐刷刷地变了脸色。 朱佳尤为激动,立即上前一步,破口而出道:“不可能是她!” 刘娟诧异地回眸瞥了她一眼,又看向安浩,脑海中突然回想起三天前,她和苏凝在小院门口的对话。 “你觉得录取名额控制在多少的时候,你才有绝对的把握能通过?” “想清楚了再回答我。” “三十人。” “好。” 身体僵愣住,她也不敢转眸,只敢用眼光余光去注意苏凝的情绪。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原来自始至终,苏凝都是那么淡定从容。 也难怪自始至终,她都能那么淡定从容。 “到底是不是你?”安浩加重声音,又问了一遍,感觉心中的希望正在燃起。 可刘娟却只能轻颤着唇,不知该如何作答。 安浩略有所觉,转而又放轻了声音,引导着问道:“那你一定知道是谁,对吗?” 她眸间有瞬间闪过的慌乱。 安浩眉间一喜,再度问道:“她在不在这里?” 刘娟的情绪已经濒临崩溃。 答案即将揭晓,安浩将最后一根稻草压到她身上:“那个人是谁?” “够了!”苏凝阴沉着脸打断了他的逼问。 一字一顿道:“我很不幸地告诉你,那封匿名信的作者……”话未说完,也被人打断。 “都很闲是不是?”略冷的男声,低沉入耳,带着浓浓的威慑力。 众人惊疑地回眸,看向来人,皆怔住——群山如布他如画。 这一刻即便是苏凝,也想不出更好的词语去描述他,唯有——身姿如竹,面庞如玉。 沐浴在朝阳的碎金中,携一股王者之气,步履从容地迈近。 众人不由自主地让出道路。 在场除了苏凝和安浩,没有一人认得他,包括刘娟也是第一次见到他。 叶询一直走到苏凝跟前才停下,侧目扫了眼周边,锁定了其中一名白胖男子。 “黄主管,今早八点之间未能按时到到岗的人,一律给我按旷工处理。” 被点名的黄主管浑身一僵,脑子转过一圈,才意识到眼前人的身份,连忙应道:“是!” 主管一发话,围观群众们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散退了个干净。 叶询这才抬眼看向安浩,声音里透着淡淡的威严:“回去工作。” 安浩尤不甘心地瞥过刘娟,又掠过苏凝,最后在叶询冷然的目光下,转身回了技术检测部的办公楼。 剩下的便全是本次招工的对象,俱是怔怔然地看着叶询——潇洒地离开,只留一个身姿隽秀的背影。 苏凝在原地略微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接受了叶询临走前的那个眼神——你给我过来。 一路跟进了技术检验部的核心办公区,又跟进了部长的办公室。 “坐。”叶询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坐到办公桌的对面去。 苏凝依言坐下,另有些疑惑地看着叶询:“你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后者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手指按住办公桌上的两份文件,朝对面苏凝推了过去。 “一份,是秦通钢铁有限公司的用工合同,另一份,是我私人助理的聘用合同,该选哪一份,不用我教你吧?” 苏凝不屑地瞟了他一眼:“若我两份都不选呢?” 她话音未落,叶询已经抬指将两份合同一起撕掉,声音平静道:“绝不勉强。” 苏凝正诧异于他的坦然,一股欣赏之意还未来得及升起,却又听得他继续说道:“反正你苏凝的名字,即便签了也是一纸废书。” “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讨论名字的事吗?”苏凝轻蹙着眉问他。 叶询没答话,直接丢了一张信纸给她,正是她所写的第一封匿名信,其中的第一页。 “你这又是什么意思?”苏凝瞥了眼信纸,又抬眸不解地看着叶询。 后者却突然站起了身,绕到苏凝身后,将那张薄薄的信纸提起,透过窗外的阳光,将其上淡淡的钢笔辙印呈现给她看——苏凝亲启。 那是她当初为了印证猜想写下的,后来当场就已经烧掉了,但却忘了底下还垫着一沓信纸。 “你做事情就不能小心一点吗?”叶询的声音就在她耳畔。 “还是你觉得厂里的人当真这么无用?查不到你头上?” 苏凝没什么反应,她一不偷二不抢,为什么要怕匿名信被查到,再说即便省上想要特聘,那她也完全可以拒绝的呀。 叶询似是看出了她的想法,出声提醒道:“苏凝,政府在决定特聘一个人之前,必然会做的一件事就是去调查她的个人信息,走访她的亲戚朋友。” “你觉得你还能逃到哪去?”叶询问。 苏凝侧首看过来:“所以你说了一大堆,到底是想我怎么样?” 叶询勾唇,又把一份文件搁她面前:“签字。” 苏凝低头一看,还是和刚才一样——叶询私人助理的聘用合同。 随手取来一支笔,落款签名:苏心凝。 第28章 谁又能料想到 “叶询你撕合同撕上瘾了是不是?!”苏凝笔都还没放下,刚签过字的合同就被他劈手抽走,刷刷两下撕碎,扔进了纸篓里。 叶询一脸漠然地又从文件夹里抽了一份合同出来,推至她面前:“再签。” 夹子里剩余的合同绝对不下十份。 苏凝气结,愤愤地瞪了他一眼后,终还是无奈地再次落笔,规规矩矩地写下“苏心凝”三字。 然而,结果并无更改。 叶询连看都不看直接收回去撕掉,再取一份拍她前面:“签不对,就一直签。” 语气听上去很不好,但苏凝却想不出为什么,盯着他看了许久,开口问道:“你到底想让我签什么?” 叶询沉着脸不说话,周身的气息在一度下降一度。 临近结冰的时候,苏凝总算是妥协,抬笔在合同书最后一页的右下角,落款写下——苏凝。 写完第一件事就是抬眸,护住合同,试探的目光看向叶询:“这回对了吗?” 这厮变脸比翻书还快,前一刻冰霜似的表情瞬间就融化成了一江春水。 “字虽丑了点,但好歹写对了。”叶询倾身过来,略微有些嫌弃地瞥了一眼。 苏凝二话不说就将合同书拿起来准备撕掉,但叶询却截住了她的动作,语气有些不悦道:“我有说过不要吗?” 苏凝也快憋不住火了,连撕她两次合同就算了,竟然还敢说她字丑!说她字丑! 然而下一秒,当她看到叶询提笔在纸上签名的时候,苏凝就惭愧得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叶询的字要怎么说呢,有一股锋利霸道在里面,但又刚好被收敛住,就像一把出鞘三分的利剑,唯那刃上一点寒芒,就足以震慑众人。 同他一比,苏凝的字便只能说是——徒有其表,空有其形,美则美矣,全无灵魂。 敲了十几年的键盘,苏凝必须承认,她的字在叶询面前拿不出手。 决心回去再好好练字。 她就走神这一会儿,叶询已经将合同书收起,装进了一个新的文件夹里。 “哎你怎么给收起来了,这合同不该一式两份的吗?”苏凝站起身拽住他胳膊。 叶询先是瞥了眼被她攥着的衣袖,接着闲闲地抬眼:“有这个必要吗?” 苏凝一怔,难道没有必要吗? 按照我国《劳动法》规定,凡劳动合同的签订必须一式两份,双方各执一份。 还是说,这法律在1986年并不适用的吗?! “看来你对私人助理的理解还不够深刻。” 叶询把封装好的文件夹放到了她手里,倏尔笑道:“不过没关系,我会慢慢教你。” 文件竟然有些沉甸甸的,苏凝略微诧异了一瞬,继而又瞟他一眼道:“叶部长,我已是有婚约在身的人,还请您以后做事注意分寸。” 故计重施,但效果并没有。 “呵~”叶询轻笑了一声,环臂抱胸看着她。 “知道你手里拿的什么吗?”他瞄了一眼文件夹,看苏凝怔住,便欺近一分。 声音低缓道:“从现在起,这世上只有苏凝,没有苏心凝。” 话语落尽之时,苏凝已经震惊地有些恍惚。 她不是没有想过——给自己创建一个全新的身份,干净,合法。 因为没有互联网的缘故,这个年代的户籍制度是有很大空子可以钻的。 若不然她何必冒险,去跟派出所的大队长邢涛攀扯关系,不过是为了将来能讨回这个人情罢了。 可如今,她梦寐以求的东西,难道就这样轻易地到手了? 苏凝半晌回不过神,叶询便抬手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行了,别发愣了,回去把里面的东西背熟了,记清楚自己的身份,别再出岔子。” “尤其是,别再让我听见什么狗屁婚约!” 叶询说完转身,往他的座椅走去。 “给你三十分钟时间回去吃饭,九点钟准时过来上班,你的位子张科长会给你安排,出去吧。” 话说完时,他已经坐回到椅子上,翻起了桌前的文件,垂眸认真地看着。 苏凝在原地僵默了好久,还在纠结,到底要不要接受,这不劳而获的身份? 老实说,真的很想要。 虽然她都文件夹没打开,但以她对叶询的了解,这里面的档案材料,一定是衔接地□□无缝。 而如果要让她自己去创建一个身份,费时费力不说,只怕还会漏洞百出,有心人一查就破。 最后,苏凝还是决定舔着脸接受了。 就当是欠下的人情,她将来一定会还。 苏凝没再多言,抱着文件夹径自转身,离开。 从部长办公室里出来,就是技术检验部的核心办公区—— 一间近百平米的大房子,被一条过道分隔成了左右两个区域,目前每边都放置了三张办公桌,四周还摆了很多书柜,但空间仍有很大空余。 六名技术员并不都在,有的可能去了车间,有的可能去了检控室,留在办公室里的只有两人。 苏凝动作极轻,她从叶询办公室出来时便未有人察觉。 直到窗边某台座机电话的铃声响起,才有人惊觉地抬起了头,接起电话:“喂,叶部长。” “助理?”年约四旬的张科长,朝苏凝这边看了过来。 “哦,行,好的。”挂掉电话,张科长还是有点发懵。 他和这屋里的其他技术员们不一样,张科长没上过大学,因为某些政治原因,他年轻的时候没有参加过高考,中学念完就进了冶铁厂当学徒。 一晃二十年,他已从学徒成为了经验丰富技艺纯熟的老师傅。 原以为这次被下派到秦通钢铁厂,政府一定会对他委以重任,而这里,也将会是他人生奋进的又一转折点。 事实也的确如此,他一入厂就被升职为科长,带领着其他五名技术员,共同承担厂里的技术工作,并且深受大家好评,部门中人都隐隐以他为首。 可谁又料想得到,天上会掉下个叶询——年纪轻轻,毫无经验,竟然坐上了总工程师的位置。 自然是难以服众。 底下甚至有人说,想要联名上书,请厂里撤销他的职位。 对此,张科长不以为然。 他早已不是初出茅庐的小伙子,从学徒到师傅,他一路摸爬滚打了二十年,什么风浪没见过。 叶询能坐到这个位子,若非依靠实力,那定是有背后的势力。 与他交恶,绝对是下下策。 若能得其倚重信赖,才是上上策。 是以到目前为止,张科长对叶询的态度都是比较恭顺随和的。 而叶询也算上道,自知经验不足威信不够,极少插手他们的工作,并且对张科长也表现出看赏,颇有几分视其为心腹的样子。 两人心照不宣。 可谁又料想得到,天上会掉下个女助理——十七八岁的样子,也不知道高中毕业了没有。 “苏助理是吧?叶部长刚都跟我说了,你看这办公室地方也挺大的,你想坐哪儿呀?”张科长压下心思,笑容和蔼地走到了苏凝跟前。 苏凝想回去吃饭的念头便只能打消了,礼貌地回道:“您看着安排吧,我坐哪里都行的。” 房中另一男子也被他们的谈话内容所吸引,抬眼看了过来,有些疑惑道:“张科长,这咋回事儿呀?”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倒让张科长注意到了他,把他也拉过来。 “小林呐,过来帮个忙,搭把手给苏助理在这儿加个位子。”他指着叶询办公室门口的空位说道。 被唤作小林的男子依然疑惑,边往外走边问道:“苏助理?看着面生啊,以前没见过你吧?” 这时候苏凝不得不回话:“没有,我是叶部长的助理苏凝,前两天刚到这儿。” “哦~”小林似懂非懂地恍悟了一声,跟着张科长出去搬桌子了。 苏凝闲着无事便打开了手里的文件,她也很好奇,叶询给她创建的身份是什么样。 蛮厚的一叠纸,苏凝刚取出来就震惊了——纯,英文啊。 当然语言是难不倒她的,苏凝有作为交换生出国留学的经历,可问题是,华裔身份,这牛皮吹得也太大了吧? 她原本想的是,找一座穷山沟沟,人烟稀少,与世隔绝的那种,补一个户籍…… 谁又能料想到——叶少爷玩这么大! 第29章 我没衣服了 办公室里,自苏凝喊过那句话以后,便一直寂静无声。 安浩僵愣着身形,杵在原地半垂着首,又变回了早上在厂门口时的化石样子。 而其他技术员,则是半惊半疑地看着苏凝,先是震惊于匿名信作者之事,后是疑惑于安浩黯然神伤之故。 总得来说,此刻场景,很有几分无声电影的感觉。 直到厂院里响起一阵急促的电铃声,寓味着下工的时间到了。 几位技术员才相继收回视线,整理完手边资料,然后相约着一起去食堂吃饭。 唯独张科长想得周到一些,临走时给还苏凝留了饭票,说是她跟叶询两人份的。 苏凝也不想再跟“化石”说话,径自起身去敲叶询的门。 “咚咚咚。”三声后直接推门。 挤进半个身子问道:“我要去食堂吃饭,你要带吗?” 叶询从一本厚厚的书中抬起眼,微怔了一会儿道:“一起吧。” 说着合上书本,起身往门口走来。 苏凝很是诧异地看着他,调侃道:“你不怕一会儿到了食堂,又像早上一样被人参观吗?要不要考虑戴个口罩,或者帽子啥的?” 叶询路过门口时白了她一眼,轻飘飘地回道:“你这样打趣老板,可是会被扣工资的。” 一听工资苏凝立马萎了,狗腿子跟上:“天地良心呐,我这怎么能说是打趣呢,我是真心替您担忧。” “就您这相貌,俊逸无双,仪表堂堂,就您这气质,玉树临风,气宇轩昂,走到哪儿不得惊起一阵狂呼?” “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叶询突然侧目,朝她勾唇笑道。 但苏凝怎么会就此打住呢,她的重点马上就要来了。 “您虽然已经习惯了,但作为您的助理,每天跟在您的身边,我觉得我很有必要——” 苏凝突然顿住,小跑两步越过他,指着自己的廉价t恤:“换一身能配得上您的行头。” 叶询微微挑下眉:“讲重点。” 好吧,既然他这么直接,那苏凝也就不绕什么弯子了。 索性心一横,回道:“我没衣服了!” 叶询怔了一下。 苏凝继续抢白道:“而且我也没钱了,这你是知道的。” 说起这个,苏凝还真是怨念难消。 当叶询把她当杀手溜着玩,偷了她的钱不说,还差点儿把她睡了。 后来钱也没还她,倒是拿了一箱子钱羞辱她。 叶询自知理亏,这会儿神色便有些尴尬:“晚上到我房间来。” “嗯?”苏凝瞪大了眼睛,有点儿反应不及。 叶询又连忙补充道:“拿钱。” 苏凝这才松了口气,转首回去,继续与他并排走着。 一路无话,直至进了食堂。 “这么多人啊。”苏凝一进门就呆住。 食堂是挺大的,但目前开放的售餐窗口却只有三个,而厂里加上新招的这批男女工,人数已经接近五百。 虽然他们中有一些家都离厂子不远,但中午这顿饭厂里是免费提供的,所以一般也很少有人跑回家去吃。 苏凝是助理,当然要自觉上前排队,拍了拍叶询的胳膊:“你先找个位子坐,我去排队。” 说完准备走,叶询却拉住了她:“一人一票,你打不了两份的。” 苏凝一愣,这才注意到食堂墙上的各种标语,比如—— 一人一票,不准多要。 先来后到,不准插队。 …… 颇为汗颜,但还是要夸赞道:“制度不错,呵呵。” 叶询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抬脚往队尾走去,吸睛体质立马开始发挥作用。 不过一瞬间,食堂里的窃窃私语声明显上涨,连带着苏凝也成了众人目光侵略的对象。 苏凝想都不想,反方向朝离叶询最远的窗口走去,被注视感便微微弱了,半晌后散得彻底。 她便有了闲情关注叶询,可能这厮真的是习惯了吧,被人围观也能淡然自若。 有些无趣地收回视线,苏凝继续扁着肚子等排队。 过了没一会儿,叶询竟然端着饭过来了,瞟她一眼:“早饭没吃?” 苏凝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但很快发现不对——她这边队伍才刚挪进一半,叶询怎么就端上饭了。 抬眼惊诧地看着他:“你插队啊?” 叶询很无辜地耸了下肩:“是他们非要让。” 这理由太充足,苏凝无话可说。 指着墙角的空位,无奈道:“我还得一会儿,你先去吃吧。” 其实她想的是——大哥你快点儿走吧,我不想再被人关注了。 叶询把她从队伍里拽出来,餐盘放她手上:“饿了就先去吃,我在这儿排队。” 说完直接抽走了她的饭票。 苏凝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闻言立马跟解脱了似的端着饭离开。 剩下叶询在队伍里…… “要不您先来吧?”前面的男子给他让开道。 “这怎么好意思。”叶询一本正经地拒绝。 “没事儿没事儿,俺不急。”男人主动排到了他后面。 再前面的人一看,连忙跟着让道:“俺也不急。” …… 叶询一路畅通无阻地排到了队前。 可当他端着饭找到苏凝的时候还是晚了,她盘里的饭已经下去了三分之二。 就叶询坐下又举起筷子的功夫,苏凝又吞咽了好几口。 惊得他震住:“你是几辈子没吃饭了?” 苏凝怨念地抬起眸,咽下一口饭:“我昨晚也没吃。” 昨晚她做完饭就给叶询送上去,在楼上呆到十点才下来,锅里的饭早都凉了,再热还要生火,她便饿着肚子睡了。 叶询很快想通,竟是轻叹了一声:“真不让人省心。” 又把自己的饭推她面前:“能吃多少吃多少。” 苏凝已经快招架不住周围人惊叹暧昧的目光了,把餐盘退回去,悄声道:“叶大少,您心意我领了,以后我保证鞠躬尽瘁为您鞍前马后,就求您现在赶紧吃饭吧。” 叶询的表情无端有些冷,苏凝还在苦苦劝道:“这饭味道挺不错的,比楚念做得可强多了,您尝一口呗,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搞得好像他才是任性胡闹不好好吃饭的大少爷。 真怀疑这女人脑子里是不是有坑。 “闭嘴!”叶询黑着脸开始吃饭。 这脸色一直持续到下午,叶询把她叫进办公室,丢了一大堆资料文件给她:“回去把资料归类,文件整理出一份报告,明晚之前我要见到。” 苏凝随手翻了下资料文件,有点呆住——全都是和炼钢炼铁有关的专业性资料,而且文件里用到了大量的专业术语及公式。 这要让她一个门外汉写专业报告,不是在异想天开吗? 苏凝抬头,犹豫:“这方面我不是太懂,能不能……”再宽限些时日。 “不懂也不会问吗?”叶询打断她。 略微有些不悦:“还是说,你要为我鞠躬尽瘁鞍前马后的话都是诓我的?” 苏凝气结,完全跟不上他这阴晴不定的性格——说翻脸就翻脸。 “写就写!”苏凝直接转身,又砰一声给他办公室门带上,惊得外面人都抬头看她。 “没事儿,风太大。”苏凝面无表情地解释道。 之后回到位子上,开始看书,一个下午就匆匆过去。 晚上她找叶询拿钱,进门手一摊,连话都不说。 叶询垂眸瞥了眼她白白净净的手,侧开身,吐字道:“钱箱在我桌上,你要多少自己拿。” “哼。”苏凝轻嗤了一声,径自走到桌前,打开钱箱,数了十张十块钱出来。 在他面前甩了下,底气十足道:“这是你之前欠我的,我取回来,理所应当。” 说完转身就走。 叶询追上来,伸臂堵住门边,另只手拎着钱箱问:“利息都不要了吗?” 苏凝很有气节地甩开脸:“不稀罕!” 心里却在淌血。 为了少流点血,苏凝迅速弯腰,从他胳膊底下钻出,逃离钱箱的诱惑。 第二天,所有新进员工正式入职,厂里一大早就在国旗杆下开大会。 苏凝这个编外人员也不例外,默默地站在了女工队伍的最末尾。 听前面人窃窃私语。 “哪个是总工程师啊?” “安浩旁边那个,就个子很高的那个。” “看不到脸啊……” “别急,一会儿说不定他还上台讲话呢。” “哎你们听说了吗,总工程师带着女朋友来的。” “啊?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昨儿好多人都在食堂看见了!” “那他女朋友长得咋样啊?” “一般般吧,感觉有点儿配不上工程师。” “那她可惨了,厂里还有七仙女呢……”后面的话声音越来越小。 苏凝默默地,又往后退了一步。 她怕忍不住,上去揍人。 心里又想着怎么给洗白,这刚进厂就背黑锅,以后还怎么活? 熬到大会结束她都不知道上面讲了啥,最后还是被一阵热烈的掌声给唤回了神。 接着就是一声天籁般的“散会!” 苏凝长舒了口,准备回去继续奋战资料,却被一人拍了下肩膀:“苏凝。” 是刘娟,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听说你进技术部了,俺也分到了安全部,刚好跟你一栋楼。” 苏凝闻言一喜:“那我们以后就可以经常见面了。” 刘娟热络地挽上她胳膊,两人一起往办公楼走。 “这次真的要感谢你,要不是你俺也进不了厂,更别说还能分进这么好的部门。” 苏凝默了一瞬道:“这件事就别再提了,你们家不是也给我们提供了房子嘛,我投桃报李应该的。” “而且我现在的身份……这件事还是尽量别让太多人知道吧。” 刘娟了然地点了点头:“对,有些人太能嚼舌根了。” 看来刘娟也听了不少啊…… 苏凝无奈一叹,转而问道:“对了,你说明天的集会咱还能去吗?” “当然能了!”提到这个话题,刘娟也很激动。 “俺都跟马强说好了,明儿下午等咱们下班了,让他开三轮车送咱们去高庄!” “你不是要买衣服吗,天黑之前咱都能赶上集,而且听说明天月老祠不光有戏台,还有电影儿放呢……” 一直走到到了技术部门口,刘娟才依依不舍地跟她告别:“那咱就这么说定了啊!明儿下班我来找你!” 接下来的日子,苏凝连办公都更有劲儿了,看书学习,遇见不懂的就去请教其他技术员。 一天下来,她和办公室里除了安浩以及两名刚分进来的仙女外的其他人,都混了个初熟。 并在小林同志的帮助下,完成了叶询布下的任务。 苏凝底气十足地敲开了叶询的门,报告往他桌上一拍:“老板,请阅。” 叶询抬眸轻瞥了她一眼,过了会儿才道:“哦,我昨天忘说了。” “我要看英文的。” 第30章 晚上有约 自叶询说了要读英文版的报告之后,苏凝便决定——跟他拼了。 为此她通宵熬夜,查阅字典,参考文献,将原文丝毫不差地翻译了一遍。 就为了第二天早上,能狠狠地甩叶询一脸报告,并用轻蔑的语气对他说:“老板,请指教~” 但现实的版本却是—— 苏凝顶着一双黑眼圈,眼神也看不出挑衅,说话还带着哈欠:“老板~报告做好了~” “啪!”一声,叶询重重地将茶杯放在了桌上,惊得苏凝瞬间倦意全消。 她正想发飙,就见叶询已从桌后走出,行至她面前,阴沉着脸问:“你昨晚熬夜?” 听上去他很生气,但苏凝却搞不懂他哪根筋搭错,对于一个现代人而言,加班熬夜,难道不是一种美德吗? 当然最关键是,苏凝长期以来形成的习惯,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更容易集中精力。 “怎,怎么啦?”想昂首挺胸地质问他,可不知为何,她的气势有点儿萎。 叶询瞪着她不说话,生气有一点,但更多的是懊悔,本是无心逗弄她一下,没想到她会这么认真,没想到她真的能够完成。 老实说,从那两封匿名信开始,叶询对她就有了一种刮目相看的感觉,尽管行文间会有一些盲目自大和纸上谈兵,但总得来说,还算可圈可点。 是以在叶询看来,苏凝这块儿璞玉还需仔细雕琢,这是一件很漫长的事,他想去用余生去完成。 可是没想到——苏凝会这么拼。 也更没想到——苏凝语*底这么深厚。 先不提原文,单就翻译而言,对一份专业级的报告,她做到了语义精准,行文流畅,叶询竟然挑不出一个错来。 “以后不准再熬夜。”憋闷半天,叶询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苏凝一脸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那要没别的事儿,我就先出去了啊。”说完转身就走。 叶询一把拉回她手腕,往怀里一带,将人拦腰圈住,两张脸近在咫尺。 “我说让你走了吗?”他压低声音问。 夏季的衣料很薄,隔着衣衫也能感觉到彼此的体温。 苏凝没有挣扎,抬眸直视着他:“你这样,我可以告你性.骚扰。” 叶询轻笑了一下,脑袋越压越低,手臂越收越紧:“好主意,但这罪名我不能白坐,起码也得有个骚扰的样子。” 他话说完的时候,苏凝便感觉身子一轻,被他打横抱起,往墙角处的书柜后面移动。 苏凝揪住他衣领,恶狠狠道:“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了吗?叶询我警告你,快点儿把我放下!否则我也不介意跟你切磋切磋!” 话语落尽之时,叶询双臂松开,苏凝便一屁股跌落在了硬板床上,发出“咚”的一声。 苏凝立马弹了起来,抬脚踹向叶询:“你逼我的!” 而后者不闪不躲,准确捉住她的脚,顺势脱了她的鞋。 苏凝另一只脚趁机补上来,正中他前胸,在白衬衣上留下一枚黑脚印。 叶询轻微蹙了下眉,反手扣住她想要收回去的脚,又一个动作利索地剥了鞋,扯开床角的薄毯,把苏凝兜盖了进去。 她的脚还在乱踢,叶询直接跨腿坐了上去,接住她摔来的枕头:“你再乱动我可就真不客气了。” 苏凝气得发笑:“你对我有客气过吗?!除了作弄人你还会什么?!” 两厢对视着,彼此沉默着。 半晌后,叶询无奈地叹了声气,倾身上前把枕头搁回原位,无视苏凝的一脸防备,翻身下床。 窗帘和床帘都被他拉上,之后便是叶询脚步离开的声音。 苏凝僵愕在床上,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其实从穿越到现在,她内心真正唯一信赖的人,就只有叶询。 哪怕是楚念,苏凝都不敢说对他的品行了如指掌,毕竟此时的楚念,远不及他后世那般沉稳和运筹帷幄,他中间经历了什么,改变了什么,苏凝都一概不知。 但叶询不同,他人生被冤案一分为二,前段是高高在上的名门贵子,后段是跌入尘埃的囹圄之徒。 苏凝从接触这个案子开始,对叶询就有一种特殊的情感,也许是垂怜,也许是惋惜。 都是人之常情。 可是她也没想到,会遇见1986年时的叶询,有些玩世不恭,还有些放浪不羁。 尤其对她,从不正经…… 苏凝胡思乱想着睡着了,连中午叶询离开又回来都不知道,最后是闻着饭味醒来的。 “你吃饭怎么不叫我?”苏凝从书柜后面走出来,发丝睡得有些凌乱。 叶询正坐在沙发上吃饭,闻言轻哼了一声:“你那么大的起床气,我还敢吵你睡觉?我等你到一点半你都没醒,只好自己去食堂打饭了,为了给你带饭,你知道我糟了多少白眼吗?” 苏凝脑海中立马浮现一幕—— 叶询可怜兮兮地求着大叔大婶们给多打一份饭,而周围的人则对他指指点点,一脸批判。 但真实的版本其实是—— 叶询来到售餐窗口时周围已经没什么人了,这厮一脸腼腆地问卖饭阿姨:“能不能打两份饭带走?” 阿姨一脸慈蔼地回道:“给女朋友带的吧?可以可以的,明天记得把碗送回来就行。” 可惜,真相苏凝并不知道。 只觉得自己有点儿对不住叶询,便乖乖地坐下吃饭,一声不吭。 没想到叶询竟突然转过脸来,很好奇地问她:“我记得你上回写完匿名信也是睡了一天,是不是以前经常这样熬夜?” 苏凝想了一下,边吃饭边回道:“还好吧。”生活所迫嘛。 叶询接着道:“其实你不用这么拼,以后跟在我身边……”对了是你的,错了算我的。 话没说完,苏凝就打断他:“不拼怎么行?你可是给我安置了一个归国华侨知识青年的身份,我要没点儿真材实料,等着以后被别人啪啪打脸吗?” “谁敢……” “再说了。”苏凝又抢白道:“这点儿程度算什么拼?你是没见着我当年……” 话音戛然而止,苏凝塞了一口饭进嘴里,懊恼着自己口无遮拦。 “当年怎么样?”叶询放下箸筷,挑眉看着她。 苏凝咽下饭团,回道:“当年为了倒追肖正晨,那才叫一个拼,苦习十八般武艺……” “闭嘴!吃饭!” 话题圆满结束。 饭后,苏凝自觉地收拾好碗筷,拎着出门,准备关门的时候又探回身来:“哎对了,我晚上还有个约,下班之后就不等你了啊。” 说完“砰”一声把门关上,就怕动作慢了叶询又出幺蛾子。 苏凝在部长办公室呆了整整一上午,连中饭都没出来吃,这会儿摔门而出,大家都用一种诡异的目光看着她。 “没事儿,风太大。”苏凝面无表情地扯道。 “小苏,是不是昨天的报告写得不好,部长训斥你了?”小林同志滑着转椅,凑到了苏凝桌前。 略微有些抱歉道:“对不起啊,我专业知识确实有些欠缺,要不你以后多问问安浩吧,他是我们这里边学得最好的。” 苏凝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旁边的安浩,轻声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部长没说昨天的报告不好,他只是要看英文版的,然后,我可能翻译得不太好吧……” 苏凝话音未落,室内所有人都转了头过来,惊诧地看着她。 张科长脱口而出:“部长为什么一定要看英文的?” 那他们岂不是,以后交文件上去都得改成英文的?张科长心纠,他那个年代没有学过英语啊。 其他人也面面相觑,大家都是中国人,这不纯粹多此一举吗? 苏凝想了下说:“你们放心吧,这个要求应该是只针对我的,因为……” 有些事迟早要捅破,还不如由她自己动手。 “我是英国华裔。”从这一刻起,她将彻底告别苏心凝,拥有属于自己的身份。 房间里尽是抽吸声。 但其实,苏凝还是挺虚的。 她是正儿八经的京丫头,虽然也海外求过学,在伦敦呆过两年,但毕竟还隔着二十几年的时差,现在如果有人问她,英国哪条街哪条巷开了哪家店,她肯定一问三不知。 而叶询给她的身份,则是清末年间就已经移民的某苏姓家族之后,接受半家庭半学院式教育长大,与叶询自幼相熟,并于半年前归国,成为叶询的助理。 总之这身份能不能兜得住,就全看叶询了。 张科长闻言长舒了口气,感慨道:“原来如此。” 同时心中更加确信叶询来历不凡,坚定了要抱其大腿的信念。 就连安浩看向苏凝的目光也多了丝异样,不过转瞬即逝。 要说这里面受到冲击最大的,应该就是大仙女方玉喜和二仙女王凯琳了。 这俩一个从北京来,一个从上海来,一个出身书香门第,一个来自富贾之家,皆是貌美才高,但表面上和谐,暗地里却总是互相较劲。 不过同为异乡客,她们说团结的时候,也能迅速抱起团。 就像现在,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再看向苏凝的目光就不再是简单的审忖了。 然而苏凝,哪有心情关注这些人的情绪,她满心想的就是——怎么让自己更加贴近那个华裔的身份。 直到下工铃声响起,苏凝终于得出一个结论——假的就是假的,再装也装不成真的。 不管了,去逛街。 和刘娟约好的见面地点,就是村口那株老槐树下,苏凝从厂子里步行过去差不多也要半个小时。 趁着车间工人们还没出来,苏凝一路小跑地往厂门外赶。 刚到门口,一辆摩托车急刹在她面前。 “上车。”带着头盔的楚念侧过来脸,伸手递给苏凝另一只头盔。 苏凝愣着没接:“你哪来的摩托车啊?” “借我们队长的,你不是要去逛庙会吗,一起呗。”楚念又掂了掂手里的头盔,示意她赶紧接住。 这苏凝就更加疑惑了,楚念怎么知道她要去赶集的? 琢磨了一会儿摇头道:“我已经约了娟子一块儿,坐马强的三轮车去高庄,你自己另外找伴儿吧。” 作势要走,楚念连忙拉住她:“先别急啊,我跟你说,马强那三轮车你肯定是坐不上了,七仙女都要去呢!” 苏凝一惊:“什么情况?怎么会这么多人?” “先上车再说吧,一会儿下工这路该堵了。”楚念强势把头盔塞她手里,重新发动车子。 苏凝也不再废话,带好头盔往后一跨,也没什么避讳,直接抱住了楚念的腰。 车尾黑气一喷,两人扬长而去。 谁都没看见,叶询刚走出厂院时的脸有多黑。 第31章 血债血偿 “你赶着,抓贼呐!慢点开,行吗?”苏凝的声音都快颠散了。 村口的老槐树下,楚念刹住车,扭回头问:“啊?你说啥?” 苏凝嘴角抽了抽,从后座翻身下来,头盔一摘,撑手坐到了磨盘上,等人之余又跟楚念聊了起来。 “哎,你从哪儿得的消息,知道我要去逛会啊?” 楚念纵身一跃,利索地跳上了磨盘,蹲在苏凝边上,侧首回道:“你问这话可就太小瞧哥哥我了,也不想想我是干哪行的,这厂里大大小小上上下下什么事儿我不知道啊。” “别说是你要去逛庙会了,就是今天中午那谁给女朋友领了两份饭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苏凝愕了一瞬:“你说的不会是叶询吧?” 楚念抬了她一眼,不屑回答。 苏凝扶额:“以后这种事情就不要告诉我了。” 接着话音一转:“说说庙会的事吧,我去是为了买衣服,你去那儿干嘛?” “闲逛呗。”楚念随口回了句。 但苏凝才不会相信,楚念这个人看似吊儿郎当,但其实思维缜密,行事果断,谋略过人,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去做一件事。 看来今天这趟月老祠之行,不好安生啊。 苏凝沉思这一会儿,老槐树下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但苏凝认识的,就只有仙女团和俩技术员,一个姓李,一个姓何。 简单打了个招呼,苏凝便继续思考——怎么把楚念这个麻烦包给抛了。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一辆农用三轮车就从村里开了出来。 车停稳,娟子从车兜里跳了下来,走近苏凝跟前,看了眼周围热热闹闹的人群,有些愧疚地对苏凝道:“对不起啊苏凝,这事儿俺也不知道咋传出去的,俺前天跟强子说了这事儿以后就再也没跟其他人说过,谁知道今天早上开始就有好多人都去找强子趁车,他心好也不会扯谎,最后就弄成这了。” 苏凝却有些意外,但这事儿怪不到刘娟身上,也更跟强子无关。 默数了一下人数,十六人,这挤上一辆三轮车,又是大晚上的,恐怕……太危险了吧? 苏凝下意识地回眸,看向楚念:“现在怎么办?” 后者皱起眉,沉声道:“必须分散,不能这么人多挤一辆车。” 苏凝还没反应,旁边的二仙女王凯琳倒是听见了声儿,立马符合道:“就是,这人太多了,必须再找一辆车。”说完嫌恶地看了看周围,又往楚念这边靠了靠。 原因无他,就当场而言,楚念是这里面形象气质最佳的。 苏凝无端笑了出来。 楚念瞥了她一眼,有些不明所以,转而对马强说道:“还能再借一辆车吗?” 马强有些尴尬地看了看众人,摇头回道:“没了,村里的车早上都被人借走了。” 楚念朝他走近了过去,一番耳语后拍了拍他肩膀:“就这样吧。” 苏凝正疑惑着,楚念的高嗓门便响了起来:“女的先上车,男的等下一趟。” 这苏凝没异议,抬脚就准备往车前去,楚念却揪住她的衣领:“你回来,跟我坐摩托车。” “颠死了,不坐!”苏凝反手扣住他手腕,绕转一圈,从他手下挣脱了出来。 这楚念也不好意思再去抓了,但车上女的人数太多,这样还是危险。 他随手一指:“那你下来,跟我坐摩托车。” 大仙女方玉喜一脸错愕地看了看周围,用手指着自己鼻子问道:“我吗?” 楚念颇为不耐道:“就你,快点儿下来。” 其实这时候方玉喜已经站在前排了,她要想再下去,还真挺不容易,除非她敢穿着裙子当众跳下来。 很多人看着她,方玉喜只能窘迫地回道:“我下不去。” 但楚念这人有时候真的,脑子会短路,他完全不懂方玉喜所谓的下不来是几个意思。 两个跨步走过来,不带停顿地伸臂,圈腰,旋身,落地。 就这样把大仙女抱了下来,一撒手就去骑车了,留她一人在原地面红耳赤。 苏凝简直不忍直视,心里只能默默地同情大仙女,毕竟楚念那个车技啊——真是浪得飞起啊。 三轮车先走了,楚念又等方玉喜戴头盔戴了好久,好久也没戴上,干脆劈手夺过来,给她扣上,还拔了两下问:“掉不掉?” 方玉喜全程懵逼,好在耳根红透了也只是藏在头盔里。 楚念反身回去踩启动杆,等了半天感觉不到身后人有动静,疑惑地转过头,就见她双手置前抓着自己的包包。 气得额头一跳:“你是不是傻?抱紧我会不会?” “啊?” 楚念懒得跟她废话了,三轮都快跑没影了,他还不认得路呢,直接牵了她的手,环住自己的腰:“抱紧别松啊。” 话音刚落,车子就嗖一下飞了出去。 方玉喜的惊呼声起,出于本能地抱紧了身前人,感受到男人宽阔的背和健硕胸膛,那一瞬间,就像漂泊海上的人,抓住了一块浮木。 跌跌荡荡,也不必害怕会沉没。 楚念一路狂飙,很快便追上苏凝等人,但又因为他不认路,便只能跟在三轮车后面,还不忘跟苏凝聊上两句。 “你出来逛庙会跟叶询请示了没?” “请注意你的措辞,楚同志,我有通知到他,你呢,跟他说了没?” 楚念嗤了一声:“他算哪根葱,还敢妨碍我公……” 公,公后面肯定是公务。 苏凝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看着他。 楚念一恼,加上油门冲前面去了。 夕阳落尽的时候,一行人终于赶到了高庄,这座村子在附近乡镇中算是最富裕的,有养殖场和棉纺厂,而且通往外界还有好几条公路, 月老祠建在一座矮丘的半山腰上,据传已有四百多年的历史,但因地处僻远,又饱经风霜,如今已经被摧磨地只剩下一座主殿,以及山前那株挂满红绳的相思树。 而集会的市场就摆在这里,围绕着这棵相思树,方圆百米,皆是人山人海。 楚念又警察职业病发作,对众人一再叮嘱道:“晚上九点在这里集合,大家不要乱跑,玩的时候要结伴,不要独身一人,遇到意外就往人多的地方跑……” 他说着,人散着,最后话还没说完,身边就已经空无一人了。 楚念摸了摸鼻子,快步追赶上了苏凝和刘娟。 苏凝很疑惑地瞥了他一眼:“干嘛?” “我还能干嘛?人民的公仆,保护你们呗。”楚念回得一本正经。 苏凝朝他凑近一点,小声问道:“你不会给我添麻烦吧?” 楚念也轻瞟了她一眼,心知瞒不住她,便低声回道:“放心,今儿这事不大。” 苏凝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领着这只拖油瓶开始shopping. 逛了一圈下来,苏凝是真心有些沮丧了,挑来看去,找不到一件符合她心意的。 “再看看吧,那边咱们还没去过呢。”刘娟安慰她。 楚念则是有些烦闷道:“那不都一样吗,随便买件就行了,干嘛非得……” 被苏凝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楚念立马收住,改口道:“再看看,再看看,万一有美好的呢。” 他话音刚落,苏凝就撒腿飞扑到了一家摊位前,拿下一件薄薄的毛衣开衫,欣喜地问道:“姑娘,你这件衣服怎么卖啊?” 她转首,对方抬眸:“四十,你要喜欢的话可以……” 双方都僵住,但苏凝转瞬恢复如常,急切问道:“可以优惠吗?” 顾梦薰本就苍白的面色更加苍白,险些就要站立不稳。 她的唇瓣哆嗦着:“苏……” 苏凝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又左右转首看了看刘娟和楚念,问道:“四十块钱贵不贵啊?” 刘娟沉吟了一会儿,点头道:“有点儿,只是一件毛衣外套而已,穿不了几天就要换袄了,还不如咱们去买点毛线,俺织得绝对不比这差。” “嗯……”这话说得苏凝确实有点儿心动。 你看,如果买了毛线,那么围巾帽子手套毛衣毛裤,就可以想织什么织什么。 虽然她一样也不会,但高手在身边啊! 楚念见她半天决定不了,便直接摸包掏钱,四张十块递给顾梦薰:“衣服包起来吧。” 苏凝连忙去拦他:“你干嘛啊?” 楚念一脸无辜:“你不是喜欢这件衣服吗?我就买给你呗。” “可是太贵了啊。”苏凝现在是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分钱来花的人,四十块钱,够她买多少斤毛线了。 “又不花你的钱,你心疼个什么劲。”楚念挣开她的手,继续把钱递给顾梦薰,对方却一副受了强烈刺激的样子,既不接钱,也不言语。 楚念古怪地看了一眼苏凝,后者扯了扯他的手臂,凑至他跟前悄声道:“我们去买毛线吧?还可以织个围巾帽子什么的……” “织个屁!”楚念脸一拉,钱往摊位上一甩,拿起衣服就走,跟个土匪似的。 “哎你回来!”苏凝喊他他也不理。 “楚大哥可能逛得有点烦了吧。”刘娟在一旁悄声道。 苏凝无奈,只能转回身,对着顾梦薰抱歉道:“实在对不起啊,我表哥这人脾气不大好。” 顾梦薰沉默,呆望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没有傲慢和敌意,只带着淡淡的歉然和疑惑。 “没关系,是我失态了。”顾梦薰轻声回道。 苏凝朝她回之一笑,挽着刘娟离开。 “咱们还去买毛线吗?”刘娟问她。 “当然去了!我想织条围巾呢。”苏凝笑着回道。 刘娟猛然想起,惊道:“俺知道有一种织法,最适合织围巾了!” 苏凝激动道:“真的吗?那你教教我!我只会织平针。” 刘娟点头应下:“好啊,那咱们现在去买毛线。” 两人渐行渐远。 顾梦薰怅然地看着她们直至消失,垂眸看向自己腹部,眼泪一滴,一滴,落下。 肖正晨的话语,开始回荡在她耳边:“小薰,对不起。” “你先离开一阵子,等我找到苏心凝,我一定会让她,血债血偿。” 第32章 不可寻此短见 夜幕逐渐陇上来,山前集市间的人流开始往坡上转移。 “快点儿快点儿,电影快开始了!”前面的人不停催,后面的人不停推。 苏凝左手拎着大包毛线,右手拉着刘娟爬梯,时不时还要被人群冲断。 再次闪避开一拨人,苏凝转首问道:“娟子,你一会儿是想去看电影,还是想去看戏呀?” 电影是1982年李连杰版的动作片《少林寺》,而戏曲则是国粹名剧《霸王别姬》,两者皆为经典,于苏凝而言,都很怀旧。 刘娟稍想了一下,回道:“去看电影吧,那《霸王别姬》俺从小到大都听了十来回了,也没听出个花来,感觉怪没劲的。” 没劲吗?苏凝错愕了一瞬,抬眸看向月老祠前,半人高的戏台上,戏子早已粉墨登场,隔着遥远的距离,也能听见其圆润的唱腔。 然而台下,却只有几排稀稀落落的观众,且大多都是些上了年纪的人,带板凳来的不多,站一会儿就走的倒是不少。 戏曲正在失宠,国粹也正在没落。 即便是苏凝这个正经的京丫头,她也快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听过京剧。 微微有一丝怅然,她突然很想提笔,为戏曲名剧再争一寸之地。 走完最后一段阶梯,苏凝驻足,转身对刘娟说:“我想去听《霸王别姬》,你一会儿看完电影就到戏台边儿找我吧,那儿人少。” 刘娟听了很意外:“啊?你不去看电影啊?” 苏凝点点头,瞥了眼戏台对面黑压压的人群,以及人群前高高挂起的幕布,此刻片头已经开始播放。 便催促刘娟道:“你快过去吧,看完电影记得来找我。” “可是你一个人……”刘娟尤在踌躇着,显然她很想去看电影,但又不放心苏凝一个人,还对这里人生地不熟。 苏凝知她所想,目光便在人群中搜索了一圈,继而眼睛一亮,指着戏台边儿那抹高挑的身影:“你看,那不是方玉喜嘛,一会儿我跟她一块儿,就在那儿等你。” 刘娟这才有所动摇,点点头道:“那好,俺一会儿早点儿过来。” “不见不散。”苏凝率先抬步,冲她挥了挥手,离开。 戏台前认真听曲的方玉喜完全没有觉察到苏凝的靠近,倒是苏凝,发现了一件很奇特的事情—— 刚才在集市上,被楚念抢劫似买走的那件毛衣开衫,这会儿竟然穿在方玉喜身上。 这是什么情况? 苏凝疑惑的目光在周围人群中搜罗了一圈,又一圈,终于在漆黑夜色的树荫下,找到了一抹似有若无的身影。 苏凝弯起唇,悄无声息地靠近,至楚念身边,揶揄道:“行啊你,什么时候跟大仙女勾搭上的?” 后者一脸“你无聊不无聊”的表情扫了她一眼,连解释都懒得开口。 “不是吗?”苏凝故作疑惑地问了一句,探头探脑地围在楚念身边:“那我的毛衣呢?你给我藏哪儿去了?” 楚念一巴掌拍开她爪子,轻声斥道:“别闹!我这儿盯梢呢!” 苏凝抬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盯梢?我看你是偷窥吧? 楚念脸色一黑,把她往树下阴影里一拽,声音微恼道:“有个不长眼的小子弄湿了大仙女的裙子,我就你的毛衣给她穿了,事情就这样!你不准再给我添乱,听见了没有!” 苏凝本是不在意地听着,目光还停留在戏台上—— 正唱到“汉兵已掠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妾妃何聊生。” 项羽:哇呀呀!妃子,不可寻此短见啊! 虞姬欲夺其腰间宝剑,项羽转身避开。 项羽:不可寻此短见! 虞姬再索宝剑,项羽再次避开。 项羽:妃子你,不可寻此短见! 虞姬第三次索要宝剑,项羽又复避开。 项羽:妃子,不可寻此短见啊! 虞姬指向帐门处:汉兵,他,他,他,他杀进来了! 项羽不知有假,转身看去:待孤看来…… 待他方一回头,虞姬即抽出他腰间宝剑。 未几,项羽意识到受骗,忽一低头,惊见腰间抽空的剑鞘—— 项羽猛回头向虞姬,惊呼:啊!这—— 话未出口—— “出事了!”苏凝神情一凛,猛然推开楚念,拔腿便往戏台上跑。 本该是虞姬自刎的一幕,却变成了虞姬长剑刺出,直入项羽腹部,刃上泛着寒光,显然不是道具。 剑入项羽腰腹三寸,仍是去意不减,台下尖叫声起,场面霎时乱作一团。 苏凝跃上戏台的时候,楚念几乎与她同时着地,而台上的虞姬也在此时拔回长剑,项羽捂着腹部跪倒在地。 楚念连忙去救人,动作迅速地脱下白t,按压在项羽腹部。 虞姬转身欲逃,苏凝情急之下,便掷出了几团毛线,正中虞姬膝窝,也仅是让对方稍稍趔趄了一下。 但这一刻的停顿,也足够苏凝追赶上来,截住她的去路。 楚念转首看向台下,那儿还站着早已双腿发软,被吓得花容失色的方玉喜。 朝她高声喝道:“你!快点儿上来!” 方玉喜哆嗦着唇,摇头,步步后退。 “楚念!我顶不住啦!”苏凝赤手空拳地接了虞姬几招,便被她的剑法给震惊了。 唱戏的身段本就灵活,更何况对方手里还有一把剑,苏凝应对起来愈发力不从心。 她把手边能够到的东西全都试了一个遍,也没找到趁手的武器,倒是捡了一只锣,充当盾牌,勉强抵挡虞姬的进攻。 楚念也着急,目光瞥见了戏台后面,露出半只脑袋的班主,顿时怒骂道:“还不滚过来!” 班主立马又要缩头回去,楚念气得脸发青:“警察的话都敢不听,你他.妈想蹲号子是不是?!” 他话音落下,帘子一晃,一名化了妆却未来得及更衣的半大少年便被推了出来。 虞姬的身形明显一滞,苏凝趁机卸了她的长剑,一脚踢落台下。 楚念把按压伤口的工作交给了少年,对他郑重道:“按紧了别松!他若死了你们谁都逃脱不了干系!” 少年苍白着唇点头,楚念立马起身去接应苏凝:“这人交给我了,你快去找大夫!” 苏凝连喘气儿的时间都没有,直接纵身跃下戏台,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向山下,找到来时路过的小卖部,借公用电话打了120和110. 再回山时她已经精疲力尽,戏台子早被人围得水泄不通。 行凶者虞姬已经被楚念捆了起来,受害者项羽正在被一名乡村大夫急救,全戏班的人都站在台上,唯独少了班主。 而台下无关人士,正在交头接耳。 “这是咋回事儿呀?”电影看到一半赶过来的群众们一脸懵逼。 牙齿快掉光的老爷爷终于又有了机会可以跟年轻人吹嘘:“咋回事?虞姬把项羽杀了呗!” 懵懂的孙子问爷爷:“那虞姬为什么要杀项羽啊?” 这个问题,老爷爷要好好琢磨一下,谁知道虞姬唱得好好的,咋突然不自刎,改杀人了呢。 旁边一脸看破□□的老奶奶抢答道:“依俺啊,准是那虞姬搞外遇!你瞅台上那小白脸,光着个膀子也不嫌臊得慌!” “喔——”底下人阵阵惊呼。 终于有人听不下去了,斥责老奶奶道:“你胡说啥嘞!人家是警察!虞姬就是他抓的!” 苏凝默默地扶了下额,幸好——她一早离了戏台。 安抚下心思,准备去找刘娟,结果刚扭一头,楚念的大嗓门就响了起来:“苏凝!你快上来!” 群众们的目光聚向她,苏凝想把他大卸八块的心都有了。 顶着数万伏的高压,苏凝硬着头皮跳上了戏台,走到楚念跟前,悄声道:“报过警了,救护车也叫了,没什么事儿我先走了。” “你回来!”楚念揪住她衣领,拖回身边,低语道:“我现在的身份不方便接触秦通警方,一会儿等他们过来了,有什么问题你来答。” 苏凝唰一下甩开他手臂,同样压低声音道:“你开什么玩笑!我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楚念四下环顾了一圈,附唇贴近她耳畔道:“这班主买卖人口,也是个老江湖了,项羽是他帮凶,俩人经常虐待班里的人,虞姬跟那小子是一对被拐的姐弟,跟着班子四处卖艺七八年了,报了好几回警,但像他们这种居无定所的,一个管辖地推一个管辖地,最后就没人管了……” 苏凝瞪大了双眼,转回头,咬牙切齿地问他:“这就是你跟我说的——事儿不大?” 楚念略微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悄声道:“我也没想到这虞姬会动手杀人啊,本来这案子我都准备接手了,谁知道弄成现在这样,只能由秦通警方来办了。” 苏凝猛撞了下他胸口:“少废话,那班主现在人呢?” 楚念耸了耸肩:“跑了。” “什么?你放他跑了?!”苏凝都想痛扁他一顿了。 楚念也很无辜道:“我就一个人,哪能既救人又抓人是不是?” “放心吧,他跑得和尚跑不了庙。” 第33章 不谙世事 经过警方的彻夜审讯,苏凝终于将整个事件拼接完成—— 故事还要从八年前说起。 那时候的虞姬,还不懂什么是戏曲,她只是某座贫穷山村里,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她叫张兰兰。 因为父母双亡,便带着年幼的弟弟和奶奶一起生活,虽贫穷,但也安定。 直到有一天,村子里来了一群陌生人,他们在村口搭起了戏台,穿上色彩缤纷的衣服,在琴鼓声中唱着她听不懂的曲调。 却婉转,悠扬。 那一颦一笑一回眸,一跪一拜一叩首,都像是深深印刻在她脑海里,从此挥之不去。 后来那些人走了,而她却时常怔神,想着那青衣红妆,愈发地魂不守舍。 终于,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得知乡镇上有一家戏班子正在招人,她便匆匆地去了。 然而班主却道,她年纪已长,筋骨已成,不好再习舞练唱……除非,她愿意跟随他们,走南闯北不间断地苦练。 醉心此道的张兰兰并未多想,兴致冲冲地应下,欢欢喜喜地回家,收拾完行李,辞别了家人,以学徒身份进入了戏班。 噩梦,便从这里开始。 这个所谓的戏班,根本就不是戏班,而是以各种招工招徒为由,专门诓骗小姑娘的犯罪团伙。 她们最终的目的地,便是城镇上的风月场所。 可惜,那时候的张兰兰什么都不懂,她甚至以为,只要听从班主的安排,最后就一定能学到戏曲。 后来,她从歌舞.厅到夜.总会,唱着和她想象中不一样的歌,跳着和她想象中不一样的舞,靡.靡在夜色之中。 别问她为何不逃,为何不反抗,除了死她没有尝试,其余的她都做了,结果无一例外,她每回都被打得体无完肤。 然而她还要咬牙撑着,只为了班主那一点点的施舍之财,去接济家中,曾有一段岁月,她活得生不如死。 也许是苍天垂怜,政府的严.打行动终于便来到她身边,班主不得不停了他的腌臜事业,转而拉起了大旗,装模似样地做起了戏班。 但其实,班子里没一个会唱戏的,于是班主便重金聘了一人,前来授教她们,那人就是被她所伤的项羽,这人有案底,品行卑劣,与班主蛇鼠一窝。 那时候班子里的被骗少女还不少,但后来却不知怎么,一天比一天少,班主说已经放她们回家了,但张兰兰根本不信,因为她发现班主的腰包越来越鼓了,烟酒的质量也越来越好了。 所以当班主问她想不想回家的时候,张兰兰犹豫了,于是班主便笑了,他说没关系,反正很快你就能家人团聚了。 当时她并不懂此话何意,直到那一天,她弟弟抱着一只小小包袱,站在她面前,那一天她终于知道,原来黑暗过后,是永夜。 从此以后,遭受磨难的将不再是她一人,还有她至亲的弟弟。 一年,又一年,他们随戏班四处卖艺,但其实,这并非真正的买卖。 她已经记不得,这些年有多少无知少女被骗进戏班,又有多少被卖进了深山,卖进了深窑。 就连她自己,也已经记不得陪过多少客人,甚至还要委身于班里那些畜牲,她反抗不了,因为她弟弟在。 那是她最大的软肋,也是她最大的支撑。 只是有时候,她也会支撑不下去,尤其当她看到弟弟又被虐打的时候,她就会彻底疯狂,想和这些人同归于尽。 但她终究还是忍耐了,因为班主又会拿她奶奶做挟,她根本无路可走,便尝试去求助警方。 一回,一回,又一回。 她听到的永远都是——你先回去等消息,待我们调查清楚了,再通知你。 你应该到你们当地的派出所报案,你这案子不归我们管。 你可以试试到法院去起诉,告他们非法囚.禁…… 等等,诸如此类。 后来她便明白了,没人能救得了她。 除了她自己。 杀了这些恶魔,她也许会坐牢,但她弟弟,就能从此自由了。 很值得,她早该这么做。 可是她没想到,台下会突然跳出两人,阻了她杀人,还将人救起。 “那些畜牲不配活着!”张兰兰手带镣铐,身影单薄地坐在椅子上,眉间不见丝毫惧意。 苏凝长叹了一声,从侧边椅子上站起,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审讯室。 从业三年,她见过太多辛酸故事,其中是非对错已经无需分辨,反思才是我们应该做的。 夜风清冷地吹来,远处亮起了车辆的灯光,苏凝抬手微遮了下眼,待车停稳后,终于瞧见一直一弯两道身影出现。 楚念人未至声先到:“看吧,我就说我能把他逮回来。” 近了又问:“里头审得怎么样了?” 但苏凝却没有开口的欲.望,只是微微摇了下头。 楚念收回目光,抬腿就给班主屁股上踹了一脚:“给我进去!” 班主跌跌晃晃地走了进去,被其他民警接住,引着往审讯室走。 楚念没再跟进去,而是反身立在了苏凝边上,斜倚着墙,点上一根烟。 火光照亮了他的半张脸,神色轻疲,苏凝微微诧异道:“你抽烟?” “偶尔。”伴着烟圈吐出的嗓音略带沙哑,其实听得出,他也心情不佳。 苏凝没再说话,与他同立在门下,静望着夜色中的小镇。 直到他烟蒂抛下,苏凝才转眸问道:“这案子会如何了结?” 楚念偏头过来,定着不动地看了苏凝很久,摇头:“张兰兰也许会被酌情量刑,但李雄和赵世开,如果拒不认罪,就很难办。” 因为这个年代,想要找到并且说服那些受害人,来指正罪犯,实在是太难了。 而张兰兰,她其实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亲戚们都知道,她当年是跟着戏班当学徒去了。 楚念直起了身,搓了搓脸,道:“再审审吧,兴许能从那些唱戏的嘴里挖到点东西。” 他说完准备进去,却见苏凝仍不动作,便拍了下她肩膀:“怎么了?还惆怅上了?” 下一瞬凑过来,握住她双肩,贴近她耳边道:“放心吧,凡哥哥接手的案子里,就不能有冤假错案,嗯?” 他说得信誓旦旦,苏凝却突然转眸,近得能闻见他鼻息间淡淡的烟草味。 并不明亮的月光下,她却看清了他的眼底,认真的神情。 四目相对的刹那,无人说话。 但有一个声音横插了进来:“楚警官!我们队长叫你!” 楚念愣了一下,又拍了拍她肩膀:“离天亮还早,进值班室睡会儿吧,审完我叫你。” 说完便走了,剩苏凝一人,还站在门口,呼出一口浊气,轻声道:“但愿,如你所言。” 这边戏已落幕,而在另一边,夜深人静的小屯庄,此刻却正在上演着一幕真正的暗杀。 突如其来,也顷刻即止。 “收拾干净。”身裹黑绸睡袍的男人,立在竹窗之前,声音清冷凛冽。 他身后横错着四具尸体,皆是唇角溢血,皮肤微微紫青,竟是服.毒自尽而亡。 “是,少爷。”许久不曾出现的阿迪,往门外轻抬了下手,便有几人鱼贯而入,拖走尸体,清理过地面,又悄无声息地离去。 自始至终,叶询都不曾回过一下眸。 阿迪上前一步,神情略有凝重:“少爷,今晚这四名刺客死得实在蹊跷,不比以往那些拿了钱财来这里充数的,倒像是被人刻意豢养的。” “你看要不要,加强一下防卫?” 叶询手指带节奏地点在窗楞上,回他:“不必,此地偏僻,不宜出现太多生面孔,按之前的部署即可。” 阿迪便跳过这个话题,继续禀道:“还有一事,近来江城那边异动频繁,几大势力正在合并,而幕后之人……” 叶询转首:“肖正晨么?”轻嗤了一声,道:“不必理会他。” 阿迪一怔,点头应道:“是。”还欲继续禀问他事,却被叶询出声打断。 “苏凝呢?”叶询抬眸看了下表,蹙眉问道。 阿迪如实答道:“高庄那边的戏班子出了点儿事,她跟楚念现在应该还在镇派出所。” 叶询默想了一瞬,转身走向衣柜边,开始更衣换鞋。 阿迪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反应过来后立马跑到叶询跟前,急切提醒道:“少爷,您肩上还有伤,不能……” 见叶询已经取了车钥匙,阿迪自知拦不住他,便改口建议道:“那让属下来开车吧。” 叶询最后披上一件黑夹色克,踩上皮鞋,头也不回道:“把家具地毯通通换了。” 一刻钟之后,叶询从钢铁厂某间仓库里,开出了一辆黑色吉普车,低调地离开了小屯庄。 天色将明未明之时,叶询赶至大晏镇派出所,肩头有血迹渗出,但掩在黑衣之下丝毫不显。 他刚进院门,便见苏凝正搓着半.裸的胳膊迈下台阶,看见他一愣,下一秒飞扑过来。 “叶询啊,快把你衣服借我穿穿,我快冻死了!” 第34章 惊心动魄 叶询没有借给她,反而一本正经地说:“我也很冷。” 友尽,全剧终。 接下来的男主是楚念。 “楚念,你饿不饿?咱先去喝碗羊肉汤再回吧?”苏凝转脸回去,看向身后一脸沉思的男子。 她话音刚落,叶询长臂一伸,圈着她脖子往车里拖,塞进副驾驶位上。 楚念慢悠悠地晃了过来:“我暂时还不回村,等把这案子结了再说,你想喝汤的话让叶询带你去。” 说完他瞥了眼叶询,目光微微一滞。 “行吧?”一巴掌拍在了叶询左肩,伤口的位置。 “有话说话,别动手动脚。”叶询微一耸肩,抖落了对方的魔爪。 楚念迷之一笑,意味深长地勾弯了唇。 苏凝半张着嘴,满脸僵愕—— 难道楚念所恋之人,竟是叶询?! 全剧终。 接下来肖正晨是男主。 “发什么愣呢?”叶询坐进车里的时候,苏凝犹在呆滞。 闻言僵硬地转过首:“啊,没事儿,有点儿困了。” 她话音落,叶询便倾身压过来,苏凝连忙抵住:“你干嘛!” 叶询轻瞟了她一眼,手在车座旁“啪”一用力,她背后的靠椅便倒了下去,紧接着一条薄毯覆在了她身上。 苏凝错愕的瞬间,叶询已经转回身,闷不做声地发动车子,驱车离开了派出所。 两厢无话,气氛有些尴尬,直到车辆驶入一条街巷,在一间古朴静雅的汤馆前停下。 苏凝怔了一瞬,趴着车窗往外看,惊叹道:“大晏镇竟然还有这种老店?” 叶询闻言挑了下眉:“看来你对大晏镇的历史,竟是丝毫不知?” 其实说起这个,苏凝也很疑惑—— 还记得当初,她初闻秦通大晏镇之时,也是一脸茫然。 但按道理来说,一座矿产资源十分丰富的城市,哪怕是地处偏远,她也没道理从未听闻过。 “愿闻其详。”苏凝跟着下车,巴巴地凑到了叶询身边。 片刻后,两人在二楼雅间入座,清净无人,装潢颇具古风。 叶询一副得道老先生的样子,颇为受用地看着苏凝给他沏茶,端至眼前。 抬腕接过,吹了下漂浮的茶沫,沉吟道:“事关叶家私.密……” 不等他说完,苏凝立马举手表态:“保证绝不外泄!” “嗯。”叶询淡淡地点了下头,抿了一口清茶,放下杯盏,开始传道。 “想你也该知道,我叶氏宗族传代已久,几度兴衰起落,交替于市野之间,至百年前便已内分为两脉。”说到这里的时候叶询微顿了一下。 只因眼前人的反应,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苏凝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一只小本本,和一根半长不短的铅笔,搭放在膝头,一抬头,一垂首地在纸上写写画画。 “继续说啊。”她有些疑惑地抬眸:“分为了两脉,然后呢?” 叶询怔了好久,才摸到手边的茶盏,灌了一口清茶,压住惊。 继续道:“其中一脉移居到了英国,而另一脉则隐居在此,至三十年前才两脉相合。” “这儿?”苏凝猛然抬头,惊诧出声,呼完立马掩嘴。 好在左右无人,她又缓慢地松开,偏首自言自语道:“难怪……” 难怪,她从未听闻过此地。 但古语有云:狡兔尚有三窟。 叶氏一族传世两千余年,其隐居之地绝不止秦通一处,甚至可以说,相比其他隐世之地,秦通算是最不值一提的。 其所居时间,也不过清末至民初。 “不愧是大家族~”惊愕了半天,苏凝只挤出了这么一句话。 叶询轻笑了下,未语。 苏凝合上小本子,探身过来,悄声神秘道:“还有一件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叶询抬眸瞥了她一眼,放下了原本交叠的双腿,也学她半弯起身,附耳到她跟前,轻声道:“问吧。” 苏凝抿紧唇,又吞了吞口水,才鼓起勇气贴耳问道:“你们叶家……每代人都像你一样,总被人暗杀吗?” 温热的呼吸扑洒在叶询耳畔,一股异样的颤栗流过他全身,叶询下意识地转首,脸颊擦着她唇瓣而过。 两人俱是一怔,暧昧在空气里发酵。 “咚”一声,苏凝仰后坐了回去,端起茶盏便开始狂饮,然而两颊上的余温却久久退却不去。 “呵~”叶询在她对面,忍不住笑了出来。 “汤怎么这么慢,我下去催催。”苏凝自顾自地说完,佯装淡定地起身。 正待离开,叶询却突然叫住了她:“别去了。”下巴往楼梯口一抬:“已经来了。” 他话音方落,一位身材微胖的中年男子便端着一只餐盘从楼梯端冒了出来,微带歉意地笑道:“不好意思,让两位久等了。” “无妨。”叶询淡淡地回了一句。 “两位慢用。”男人放置过汤碗勺筷之后便转身离开。 尚未走远,苏凝突然侧首,抬声问道:“老板,你家店在这儿开了多少年了?” 胖老板身影微微一顿,半转回身,笑道:“七十来年了。” 苏凝弯唇一笑,赞道:“味道很正。” 味道很正,但却多加了料。 若非刚才那男人放置碗筷时不经意间擦指的动作,苏凝也不会怀疑到他—— 一个常年接触牛羊肉的人,再有洁癖,也不至于连指尖一点儿油腥都不能容忍,要频繁三次地去擦拭。 倒是有一种人,会养成这样的习惯——药剂师。 苏凝抬眸,毫无意外地也从叶询眼中看到了一丝警惕。 目光询问道:怎么办? 叶询往楼下轻瞟了一下:车在外面。 苏凝微瞠了双目:破窗跳楼? 叶询眨了眨眼:不想再进警局,就只有这一个办法。 苏凝猛翻了一个白眼:摊上你这个麻烦精,真是倒霉。 叶询微耸了下肩:怪我咯? 苏凝又瞪他一眼:别哔哔了,要跳快跳! 下一秒,她便被拦腰抱起,一阵短促的天旋地转后,耳边响起木窗断裂的清脆声音,继而是凌空下落与怀抱收紧的交错之感。 落地的滋味并不好受,即便她有叶询这个人.肉枕头。 苏凝滚地即起,正要拔腿狂奔时,却发现身后人没有动静。 她一回首,便见叶询侧倒在地,黑皮夹克下的白色衬衣,早已被鲜血染红。 “小心!”子弹在空中嗖嗖飞过,叶询惊呼一声,即刻扑倒了苏凝,两人在地上就势一滚,直至钻进了吉普车下。 “车钥匙给我!”苏凝扶他从车厢底部钻出,猫缩着腰问他。 叶询左臂连番受折,已经无法动弹,便斜了身对她道:“左衣口袋里。” 几乎是他倾身过来的同时,苏凝已经摸走了钥匙,开车门,打火,离合挂档,松刹车,动作一气呵成。 后座传来一声闷响,苏凝一脚将油门踩下,伴着车身外的砰砰枪声,车尾一个漂移,转道疾驰而去。 “车技不错。”叶询不知何时坐到了副驾位上,唇角挂着淡淡的笑,一点儿也不像刚死里逃生的样。 苏凝仓促瞥了一眼他身上的伤:“我先送你去医院吧?你知道路吗?” 没导航,真尴尬。 但叶询却摇头:“皮肉伤而已,此地不宜久留,先回村再说。” “额……”言之有理。 但这不是重点。 “那回村的路怎么走?”前面就是岔口了,苏凝不得不暴露自己是个路痴的事实。 叶询明显一怔:“左拐。” 又一记漂移甩尾,车辆继续飞驰。 直至入了山道,苏凝才将车速慢下,一路平缓驶着。 然而即将抵达小屯庄时,车子却猛然停了下来。 叶询正诧异间,耳畔便响起苏凝一声惊呼:“糟了!” 他转首,正对上苏凝刷白的脸色。 后者满目惊恐地问道:“我们刚才在汤馆里喝过的茶水,会不会有毒?” 她的唇瓣已有些发抖,声音不似从前自然。 一抹愧疚浮上心头,叶询放柔了声音道:“放心吧,不会有毒的。” “那确实是家老字号,我会出现在那里纯属意外,杀手再厉害也不可能未卜先知。” “他们是后到的汤馆,只来得及在汤里下毒。” 又过了一会儿,苏凝才惊魂甫定地长舒了口气,看向叶询,由衷道:“说真的,你们叶家香火能延续到现在,着实令人震撼。” 叶询侧了她一眼,没搭理。 苏凝转而又问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你以前的生活,都是这么惊心动魄吗?” “惊心动魄?”叶询侧首反问,眉间似有些讶然,默想了一会儿,才叹息般回道:“习惯就好。” 苏凝扯了扯嘴角,方才的惊惧皆已散去,看向叶询,突然有些好奇:“你是怎么看出那个男人不是老板的?” 然而叶询却答道:“我是听出来的。” 苏凝闻言更加疑惑,正待追问,叶询已经开口解释道:“他上楼时的脚步声,节奏和力道,都把握得太精准,这叫盈满则亏。” “盈满则亏?”苏凝有些好笑道:“你这反刺杀手段还一套一套的啊~该不会是你们叶家祖传的独门秘笈吧?” “你想知道?”叶询微挑了眉问她。 这一听就是个陷阱,苏凝干脆闭口不言。 叶询只好自己找台阶下,语气颇为自负道:“那我就指点你一二。” “你今天犯了三错。” 此话一出,成功吸引了苏凝的注意力。 “哪三错?” “其一,你不该在发现对方频繁擦拭手指时面露惑色,要学会不动声色,隐藏情绪。” “其二,你不该在对方计谋未成之时便急于试探,此举打草惊蛇,于己无益。” 他说完便半晌不语。 苏凝忍不住问道:“还有其三呢?” “其三……”叶询沉吟着,声音有些低哑:“你不该在我面前,展露太多。” 身手,文笔,眼力,车技…… 苏凝,你究竟还有什么秘密…… 苏凝无奈地叹了口气,心底也不免有些失望——时至今日,叶询对她依然满怀戒备。 “叶询,我承认你很厉害,也自知谎话瞒不过你。” 加重语气道:“但有一点我要劝诫你,别用你防备的眼光去看待所有人,这世上总有意外。” “防备?”叶询突然侧首,有些惊问道。 苏凝没答,他便自语道:“没有。” “我只是想努力认识你而已。” 苏凝不解的目光投过来:“什么意思?” 却只能瞧见他半边侧脸,薄薄的唇角轻弯,吐字清晰道:“只是一种感觉——了解你越多,就越觉得,你不是苏心凝。” 第35章 新的故事 陡然间听到这样的话,苏凝也微微一怔,但她并不意外,甚至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苏凝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没关系,来日方长~”叶询轻念了一句,倒向椅背,闭眼假寐。 车辆驶进村落,一个新的故事,开始。 ===相逢=== 七月初的时候,山里下起了一场雨,连绵数日未停歇,直至将整座山峦都笼罩在了雨雾里。 “已经第四天了,你说这雨什么时候停啊?”苏凝推开竹窗,便有一股冷风携雨灌了进来,隔着厚重雨幕,她往对面的钢铁厂看了一眼,心情莫名有些烦忧。 榻上斜倚的男子闻声抬眸,放下手中书卷,有些不解道:“你从大清早就开始在屋里走来走去,到底是怎么了,这么烦躁?” 苏凝长叹了口气:“你在家里修身养病当然好了~可怜我还要照顾病号~还要进厂排演节目~” 都没时间好好写稿了——这才是苏凝烦躁的根本原因。 “不就要来一厂长嘛,你说他们至于这么激动吗?”苏凝有些愤愤地坐回了叶询身边,瞥了眼他吊着石膏的左臂,怨念更深。 “还有你也是,厂里要求我参加汇演,你为什么不替我拒绝?我明明就是一编外人员,这属我的工作范围吗?” “你们这样做,合适吗?”苏凝发泄似的吐露完,才发现叶询一脸懵逼。 过了会儿他舔了舔唇,有些小心翼翼道:“汇演名单~是自愿报名的啊~你参加了排舞~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苏凝唰一下从榻上站了起来,脸色瞬间铁青,气得。 ——竟然有人私自替她报名! 空气里响起磨牙攥拳的声音,感觉下一秒就要爆炸。 叶询连忙跳起身,拽住即将暴走的苏凝,讨好道:“别生气!别生气!苏凝,你要不想去就不去,有我在没人敢吭半个字!” 但他单臂又不敢使全力,自然是困不住苏凝。 “放手!”一声暴喝后,苏凝从他手下挣脱,片刻不停地奔出竹楼,连伞都没带。 叶询想也未想,便立即提伞去追。 然而就是这一垂首的功夫,当他跑下楼梯的时候,院门大开着,而苏凝已经不见身影。 雨势不弱,山路泥滑,屋后便是一条小河,此刻正在涨水。 苏凝走不了太远,她一定还在附近。 叶询冲进雨幕里,左右回首,放声喊叫道:“苏凝——” 然而,风雨声太大。 而苏凝,也在冲出院门的一刹那,被倾盆雨水唤醒,彻底冷静了下来。 她脚下没有方向地走着,衣衫也被雨水淋透,但脑海中的思绪却清晰无比。 认真算起来,她入职钢铁厂不过才十几天,其中多半时间都不在岗,而其他在岗时间,她也几乎没有离开过办公室。 惹人闲话倒是有可能,但要说招惹或者得罪什么人,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可如此明显的针对,又不像是空穴来风。 而且这次汇演,是由厂长办公室的人直接负责的,想要代替报名,恐怕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除非——那是个身份很特殊的敌人。 而对方如此公然地挑衅,其目的—— 大概也只是为了…… “要与我正面交锋么?”雨雾里,垂眸沉思的苏凝停住了脚步。 缓慢仰首,轻声呢喃道:“可惜,本小姐没兴趣。” 只片刻时间,苏凝便决定将这件事无视掉,就照叶询说的做——排舞不再参加,谁还敢逼她不成? 打定主意,她便决定回家,这时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自己已经走进了一个山谷。 雨水顺着她额前的短发流下,微微浸湿了眼眸,苏凝抬手去擦,不经意间侧首,目光却怔住。 山谷两侧有泥石滑下,堆积在谷底,流成一道浑浊的小溪,而在那小溪里,却裹躺一具人形物件。 苏凝一步步,动作缓慢地靠近,那具物件的四肢逐渐分明,紫黑色被泥水泡得发胀的脸也愈发清晰。 只一眼,她便侧开脸,忍住胃部翻涌的冲动,捂住嘴,疾速跑出山谷。 没留意,路经职工宿舍区的时候,撞进了一个怀里,喉间一涌,吐了对方一身。 这还不算完,她之后的呕吐便彻底收不住,干脆转过身,跑到路边,弯腰继续吐。 “呕——”直到她胃里倒空,头顶上方的黑伞都没有离开。 这让苏凝很尴尬,只好硬着头皮抬眸,满含谦意道:“不好意思啊,弄脏了你的衣服。” 有时候,命运就是那么巧。 苏凝今日又是冒雨,又是被死尸惊吓过度,再又一番狂吐,其面色苍白形容狼狈的程度,已达极致。 是以当她看清身前男人的面容时,她也实在做不出多余的表情,只是心口微微一紧,转瞬恢复。 望着眼前一身西装笔挺气度不凡的男人,微微窘迫道:“要不,我再赔你一件吧?” 她曾不止一次地想过,与肖正晨故人相见时的场景,她也许会恐慌,也许会无畏。 却从未想过,他们会以这样的方式相遇,也更加没有没到,她竟能如此平静地,在他面前表演一个陌生人。 肖正晨微蹙着眉,眸光深沉,看不出情绪,只是目光一瞬不变地注视着她。 良久后开口:“没关系,洗洗就好。”说完,他便解开了扣子,脱下外衫。 这种时候,苏凝不敢掉链子。 她似是踌躇,似是愧疚地问道:“那要不,我帮你洗吧……” 肖正晨并未犹豫,将衣服递送过来:“有劳。” “应该的。”苏凝尴尬地垂眸,声音小得快要听不见。 转身欲走之时,肖正晨又叫住她:“等一下。” 递伞给她:“伞你拿去用吧,我这就到了。”他指了指旁边一座新起的二层小楼,正处在职工宿舍区与刘家小院之间,左右不过几百米的距离。 他大概也是刚到小屯庄,门口还停着一辆小卡车,车厢后门敞着,隐隐可见里面的家具。 苏凝收回视线,接过伞,冲他拘谨道:“我下次一起还你。” 肖正晨点了点头,没再多言,抬步离开。 雨势渐歇,苏凝满怀沉重地撑着雨伞,拎着衣衫,往小院回。 很短的路,硬是被她走成了一段长征。 至小院前,她才停下,与叶询隔着雨雾,四目相对。 他撑着伞,却浑身湿透,裤管上全是泥污,原本吊着石膏的左臂,此刻早已不见了绷带。 她手里伞是谁的,衣服是谁的,聪如叶询,怎会不知。 苏凝撒腿地跑过去,到他跟前,一脸紧张道:“山谷,山谷里你们埋的尸体,被雨水冲出来了!” 第36章 黑灯瞎火 是夜,雨渐歇,苏凝沐浴更衣后并未就寝,而是端坐在书桌前,提笔认真地写稿。 正渐入佳境,灵感泉涌之时,房门被人推开。 她眼睛都不抬:“我现在很忙,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叶旭置若罔闻,行至她书桌旁,倾斜着身子瞟了一眼她的手稿,不长,只见到了两行。 微微讶然道:“你还挺懂京剧的啊?” 苏凝笔下不停,闻言轻弯了下唇:“岂止是懂,唱一段也没问题。” 叶询挑了眉看她,就此话题却没再继续下去,安静地看着苏凝写字。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苏凝终于停下了笔,揉着酸软的手腕,直起腰身。 转眼看见叶询,一怔:“你怎么还没走?” 叶询抿了抿唇,眼神在暖黄灯光下,暗昧不明地看着她:“我要说我今晚就没打算走呢。” 他进门的时候,身上只穿了一件丝质睡袍,此时再说这话,暗含之意已是十分明显。 苏凝有些无奈地扶额:“别闹行吗?”指了指墙上的挂钟:“都快十二点了。” “我们明天还要上班呢。”说着起身,推搡着叶询往后:“赶紧回去睡吧。” 叶询任由着她动作,直至退缩到门口,方才止步停下,抬手在墙上一摸,一拉,灯灭。 黑暗袭来,苏凝立即惊呼出声:“你干嘛?”紧接着就要去开灯。 但叶询如何会让她得逞,他动作更快,反手关门上锁,抱着她滚向床榻。 虽然——他现在是单臂侠,但是威风,不能落。 “黑灯瞎火,孤男寡女,你说我能干嘛?” 苏凝被他锢住腰,又夹住腿,羞愤之下反扭了他的伤臂,威胁道:“不想下半辈子残疾的话,就快点儿放开我!” 叶询在她耳边轻呵了一声,语气轻佻道:“若能与你一夜风流,我便是半生残疾又有何妨?” 其实,他只是占占嘴上便宜。 不可否认,肖正晨的突然出现令他感觉到了不安,尤其当他看到——苏凝手里提着对方衣物,在雨幕中陷入深思的时候。 叶询就知道——这两人之间的纠葛,必定不浅。 所以他才会一时冲动,趁苏凝朝他飞奔过来,讲述山谷尸体的时候,劈手夺过她手里的脏衣,往屋旁小河中,举臂一扔。 衣衫被上涨的河水冲走。 他舒坦了,苏凝怔愣了。 “我会赔给他的。”叶询抛下这句话就走了,但后来越想越后悔——还有那把伞忘扔了。 他不能再给肖正晨任何接触苏凝的机会。 所以——今天晚上他不走。 以后——苏凝就是他的人。 “你精.虫上脑啊!”苏凝还在他怀里挣扎,没一会儿就察觉出他身体的异样了。 她窘迫,也紧张,不得不停下。 “蹭啊,怎么不接着蹭了?”暗含压抑的男声在她耳边响起,一并出现的,还有抵在她腹部的某物,轻撞了两下。 苏凝彻底语噎,半晌不言,也不动。 小叶询很久才疲软下去。 苏凝叹了口气:“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其实这几天楚念不在,苏凝和叶询算是朝夕相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时间并不少,但他也没有这样放肆过。 叶询扯过薄毯盖在两人身上,跟着手臂轻拢了过来,抱住苏凝,语气有些无奈:“你这问题让我怎么回答呢,说我喜欢你?看见你和肖正晨纠缠不清所以吃醋?还是干脆说我从一开始就对你图谋不轨?” 最后他长叹一声:“你从来都不肯正视我的感情,我多说又有何意呢。” 又轻声笑道:“还不如实际点儿,就像现在这样,把你搂进怀里好了。”趁你睡着了,还能偷个香窃个玉什么的。 当然,后半句话叶询不会说。 一夜匆匆而过。 清起,天空已经放晴,久违的阳光透窗照了进来。 苏凝轻颤着睫毛睁开眼,入目便是一张清俊皙白的脸,在晨光中熠熠生辉。 叶询还在睡着,苏凝只好小心翼翼地拿开腰上的手臂,接着蹑手蹑脚地爬起,从他身上翻过。 动作即将完成的时候,却不料叶询突然睁开眼,手臂一伸,将她圈压回去,吻住唇瓣,厮磨辗转。 而与此同时,手也不规矩地摸进她睡衣里,上下游走。 “嗯…”苏凝嘤咛出声,叶询呼吸加重。 这种时刻—— 楚念该登场了。 “苏凝——”大门被他拍得砰砰直响:“开门啊——” 被吻得七荤八素的苏凝终于找回了一丝理智,用力推拒着身上的男子。 但叶询不动如山,继续索吻,含糊不清道:“不用管他。” 翻个墙,撬个锁这种小事,还是难不倒楚念的。 院外果然没了声音。 “还要上班……”苏凝的声音里都带了一丝媚惑。 听得叶询浑身一颤,哪还管什么上班,吻沿着她脖颈往下……吮吸噬咬。 “砰砰砰——”卧室的门突然被拍响。 “苏凝你干嘛呢!这都几点了你还不起!”楚念的大嗓门响起。 叶询瞬间脸色黑如锅底,朝着门外一声暴喝:“滚——” 外头安静了一瞬,接着响起一声暴怒:“卧槽!” “咚!” “咚!” 踹门的声音一道重过一道。 “咚!”门锁被破开了。 叶询要有防备,抬手扯过薄毯将苏凝盖住,转身便迎上楚念,你一拳我一脚的,两人纠打在一起。 屋里的桌椅板凳全部遭殃,倒得倒,坏得坏,包括她未来得及装订的手稿,散落了一地。 还被他们……踩了一脚又一脚。 叶询是光脚,就不说了,楚念刚踩着泥泞回来的,一脚一个黑印,还带水渍。 苏凝彻底疯了。 从床下跳下来,冲进战局里:“都给我住手!” 这一早上过得——鸡飞狗跳。 谁也没捞着好,楚念鼻青脸肿,叶询伤上加伤,苏凝……家破稿亡。 全都饿着肚子去上班。 厂门口,楚念叫住了苏凝:“中午到食堂等我,我有话跟你说。” 说完眼含警告地睨了叶询一眼。 后者微眯起眸,回之以不屑的目光。 苏凝怒意未消,未置一词地离开,没说去,也没说不去。 叶询转身追了上去。 楚念就立在门口,默视着他们离开,久久未动。 “楚……”方玉喜正好上班来,一进门就瞧见他的背影,颀长挺拔,一眼就能分辨出。 只是,她不知该如何称呼他——楚警官,还是楚念? 楚念闻声转首,看见她微微一怔,因她换了发型,便一时没有认出。 清晨还是有些冷,她外搭了一件白色毛衣,配及肩卷发,更显清丽。 楚念认出了毛衣。 “大仙女?”楚念走近了问。 方玉喜脸色一红,忙垂下首。 楚念毫无所觉,再近一步,低声道:“跟你打听个事儿。” “什么事?”方玉喜抬头,撞见他青一块紫一块的脸,愣住。 楚念浑然不觉:“厂里最近有没有新进员工,是个女的,叫顾梦薰?” 月老祠那天,他就感觉这个女人不对劲,看到苏凝时的表情,似恨,似怨,说不清楚…… 于是他就顺手一查,谁知道——扯出一大包事。 此中缘故,方玉喜自然不知,她只在听闻到“顾梦薰”三字时,便有一抹失落划过心间。 垂眸,掩住情绪,点头道:“有,她在厂长办公室,任职秘书,不过厂长还没到,她不常露面。” 楚念眸光深了一下,继续问道:“她来多久了?” 方玉喜默想了一会儿,闷声回道:“我们从月老祠回来以后,第二天她就来了。” 而苏凝也是从月老祠之后就没有再来上班,所以她可能,到现在都还不知道,那个女人已经来了,那个男人……当然也不会远了。 楚念暗叹一声,点头道:“知道了。” 转身就走,连个谢都没有。 他实在是烦——该来的都来了。 感觉一场大戏,马上就要开锣了。 第37章 秒懂 没等到中午,苏凝就跟顾梦薰碰头了。 这事儿说起来也怪叶询。 他昨天下午刚把肖正晨的衣裳扔了,晚上就差人给送了一套新的过去。 倒显得厂长很穷酸刻薄,很小肚鸡肠,很斤斤计较…… 这种黑锅,肖公子怎么肯背。 于是第二天早上,顾梦薰就带着俩跟班,驾临技术部了。 跟班之一苏凝还认识,就是四仙女胡洁,这姑娘的口才可不是一般好。 至于另一个,是名男生,苏凝虽然叫不上名字,但也起码脸熟,而能让她这种编外人员都眼熟的人,想来在厂里也不会是无名之辈。 再说能混进厂办的人,公关能力怎么着也比他们技术科的强。 三人一路笑着进门,直入叶询办公室。 一番言辞诚恳情真意切的病情慰问之后,终于走上正题。 “一件衣服而已,叶部长无需看得这么重。”挽起长发换上职业装的顾梦薰,尽显精明干练,说话语气和神态,与苏凝印象中温声细语的女子,已经判若两人。 苏凝看着她自信的笑容,听她继续说道:“再者,我们厂长还未正式上任,接受下属赠衣这种事若是传了出去,怕是对声誉也会有损,所以还望叶部长能够见谅,收回西装。” 这一招绵里藏针,顾梦薰玩得很转,只可惜,无人应她。 她对面,叶询手上翻着文件,视其为空气。 苏凝不得不上前,浅笑道:“肖厂长胸怀宽广,为人正派,果然令人钦佩。” “不过确如顾秘书所言,一套西装而已,实不必放在心上,我们叶部长……” 苏凝稍顿了一下,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道:“自小就爱买衣服,穿不完的便喜欢送人,没想到竟令肖厂长误会,实在抱歉。” 明褒暗贬,夹枪带棒,苏凝也不会输给她。 叶询难得抬眸,目光带了丝笑意。 苏凝继续道:“那么衣服就留下吧,稍后我会处理。” 这个处理,肯定是指扔掉了。 顾梦薰笑意不变地将衣服递过来,又对苏凝道:“麻烦苏助理了。” 苏凝轻轻一笑,没再回话。 一行人退出了叶询的办公室,苏凝陪送到技术部门口,四仙女胡洁最擅察颜观色,满屋子的硝烟味儿她早闻出来了。 临走之际,胡洁突然转首,对苏凝笑道:“苏助理,昨天排舞你没来,今天可别再忘咯~” 之前她还不懂,汇演名单中为何会有苏凝的名字,要知道那时候——叶部长刚请了病假,而苏凝作为他的私人助理,自然是要寸步不离地照应着。 她竟然还有心思来参加专为迎接厂长而举办的文艺汇演? 说实话,他们这么巴结厂长,胡洁挺不耻的。 但现在再看—— 厂长和部长,恐怕是早有嫌隙,而苏凝之所以会出现在汇演名单中,多半也是顾梦薰给她下的套。 厂办和技术科的对战,胡洁当然要站队自己部门。 感觉到对方话语中的挑衅,苏凝一时怔然,但又很快了悟,原来背后阴她的人,竟然是顾梦薰。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她服。 “呵~”一招叶氏轻笑,苏凝勾了下唇。 “排舞么……”步步逼近胡洁,笑得一脸无谓:“可我不记得自己有报过名了,怎么办呢?” 她目光环视过所有人,最后落在顾梦薰身上:“你们有人记得吗?记得我是哪天?几点?在哪?跟谁?报的名?” 顾梦薰默不作声,胡洁自己挑的事儿,只好自己兜。 只见她面色一变,挺胸抬头,拔高嗓音道:“苏凝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要拒绝参加汇演了吗?” 她倒是聪明,知道名单的事不能提,干脆转移话题,逼迫苏凝参加汇演。 既然顾梦薰站着没动,那就意味着,她对胡洁的行为是默许的。 胡洁顿时底气更足,一脸挑衅地看着苏凝。 “汇演当然是要参加的,这可是为我们技术部争光的事。”苏凝很好脾气地笑道。 接着又话音一转:“只不过……”看向顾梦薰,轻飘飘道:“我自小习武,练的是外家功夫,拳打脚踢倒是能一个顶俩,你非要我去扭腰摆臀,未免有些强人所难。” 这一刻苏凝万分庆幸,当初她和顾梦薰一起被邱铭抓走的时候,苏凝没有出招,而是在顾梦薰倒地昏迷之后,她才和邱铭厮打起来。 所以顾梦薰并不知道——当时自己身边的人,就已经换了灵魂。 此时她再听到苏凝的话,面色便瞬间僵住。 顾梦薰的视线落在苏凝纤细的腰肢上,语气里带一丝难以察觉的恐慌:“苏助理开玩笑的吧?就您这身段,可不比舞蹈专业出身的人差。” 舞蹈专业出身的人——这说的是苏心凝吧。 苏凝闻言轻笑,摇头道:“顾秘书太看得起我了,舞蹈我是真不行,不信您问问那些和我一起排舞的人,大家都知道我动作僵硬,发力生猛,全无美感。” 这个胡洁倒是没有异议,她看顾梦薰又沉默了,便插话道:“那依你所言,这文艺汇演你到底还参不参加?” 神助攻。 苏凝朝她看了过来,点头道:“当然要参加。” “我虽然舞蹈方面的才艺不行,但其他方面还是有几样能拿得出手的,就看你们能不能给我提供器材了。” 顾梦薰很快缓过劲来,定定地望着苏凝:“你说,我们一定尽力。” 苏凝唇角的笑意放大,她想接下来的日子——顾肖二人,恐怕要陷入史上第一谜团了。 “京剧,我可以给你来一段《女起解》,但我要服饰,还有伴奏。” “弹琴也行,我钢琴弹得还算可以,最拿手的曲子是理查德克莱德曼的《梦中的婚礼》。” “如果以上都没有,那我也不介意给大家表演一套拳法,不过单人独秀没有意思,我需要搭档来进行对打。” “顾秘书,你觉得如何?”苏凝笑看着她,不再说话。 顾梦薰拧眉看了她许久,沉声道:“好,我全都为你准备。” 她倒要看看,不过月余时间,你苏心凝,究竟能变成什么样子? “啊?”苏凝彻底错愕了,直到对方离开楼层,她都还没回神。 好想抽自己一嘴巴,真的。 到了中午,苏凝去食堂买饭,刚进门,就被一早候在这里的楚念截住,拽到一个无人的角落里,坐下。 “什么事儿?”苏凝开门见山地问道,视线尽量避开他的脸,否则一看见就想起早上的事。 楚念也很讨厌被人盯着脸上的伤,有损他警察威严,于是楚念也撇过脸,俩人背对背说话。 “是跟你有关的事,但我说了之后,你可一定要冷静啊。”楚念先打预防针。 苏凝不由自主地转脸过来,看他一副很凝重的样子,心里不禁也有些发毛。 蹙眉回道:“我尽量。” 楚念定了定神,身子微微后仰,凑近道:“你未婚夫要来钢铁厂了,还有他那个情妇,都进厂好几天了。” 苏凝愣住,彻底把脸对向楚念,不解道:“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呀?” 什么未婚夫?什么情妇? 下一秒,苏凝僵愕住,瞪大了眼睛看向楚念——他竟然也查到了肖正晨和顾梦薰,那他也一定知道苏心凝了。 “别装蒜了。”楚念微微有些恼。 “江城才多大地儿,他叶询能查到的事,我也一样能查到,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 苏凝默了好久,最终叹息道:“好吧,就算你查到了,那么然后呢?你想做什么?” “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我现在有另一个合法身份,我叫苏凝,英籍华裔,无案底,无犯罪,请你不要再把我和苏心凝联系在一起,她已经是过去式了。” 楚念越听越气:“你就是为了这个,才跟叶询混在一起的吗?!” 他声音有点儿大,食堂吃饭的人,好多都听见了。 再一看楚念脸上的伤,大家秒懂。 苏凝怒而起身,抬步便往食堂外走。 楚念黑沉着脸跟上,到了厂院又拽住她:“我拜托你醒醒好不好!如果隐姓埋名就能解决问题,那还要法律做什么!” 看苏凝无动于衷,他便更恼,严声斥责道:“他叶询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你还往他身上贴,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苏凝转首,认真地看着他,许久才道:“楚念,如果你查到苏心凝有违法犯罪的事实,那么你随时可以来逮捕我,我发誓绝不会逃避。” “但如果没有,那么我以什么样的身份活着,与你又有何干呢?” “你跑到这里来质问我的时候,可有想过,你是以何种身份,在对我大呼小叫呢?” 钳住她腕部的手滑下,楚念像是突然被抽空了力气,连站立的身姿都有些松懈。 他僵硬着目光不再开口,脑海里只剩下她那句——与你又有何干呢? 苏凝张了张唇,但最终还是抿住。 她知道这番话一定会伤到楚念,也知道对方所有的出发点都是为了她好,但是——她的来历,真的说不清楚。 苏凝抬步走了,只是心情也很沉重。 她身影渐行渐远,楚念却忽然抬眸,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大声喊:“如果我说,因为我喜欢你呢!” 这一刻风止了,空气也凝固了,苏凝像被定住一样,不会动了。 楚念的声音,犹在耳旁:“如果我说,我能,我也会拼尽全力,保护你呢!” 第38章 人言可畏 苏凝浑身僵硬着,如芒在背,如鲠在喉,大脑里一片空白。 她采访过楚念,当然也八卦过他的感情史,当时他是怎么说的来着—— 怎么说的来着?她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 苏凝拼命地想着,身后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楚念开始追忆:“从我第一眼遇见你,对上你持枪时的冷静目光时,我就已经认定你……” 苏凝心一颤。 楚念继续道:“做我的搭档。” 苏凝气一松。 楚念继续道:“从我带你进山,对邢涛说出你是我表妹的时候,我就已经暗下决心……” 苏凝猛然回头,眼睛明亮地看着他。 楚念果真未令她失望,迈步行至她跟前,一脸郑重道:“从今以后,把你当妹妹一样对待……” “你问我凭何斥责你?凭何干涉你?我若不是因为在乎你,又何必担心你!” 良久无言的对视。 下一刻,笑容在苏凝的唇角荡开。 她仰首问向楚念:“所以你说的喜欢,是指兄妹之间的喜欢?” 楚念一脸看白痴的表情看着她:“不然呢?你十八,我二十四,难不成还能是父女之间的喜欢吗!” 又被他吼,但苏凝却笑了—— 管他楚念当时说了什么呢,反正他这辈子,估计是难跟爱情搭上边儿了。 唯一能拯救他的,恐怕就只有大仙女那种,肤白貌美,腿长腰细,天下男人看见都会砰砰心跳的女神了。 楚念也是男人~ “你傻笑什么?”楚念皱起眉,忍不住又想训斥她。 但还是温和了语气:“我跟你说真的,你过去那摊子事儿我会帮你解决的,别再跟叶询纠扯不清了。” “晚了~”叶询不算清冷的声音,从楚念身后传来:“她已经是我的人了~” “畜生!老子今儿非弄死你不可!”楚念转脸过去,就往叶询身上扑,拳脚相加,绝不含糊。 “不自量力!”叶询轻蔑一笑,脚步后滑,侧身躲过楚念一击,转而旋身,连环腿招呼楚念。 动作那叫一个帅。 只不过——刚踢到第四脚的时候,皮鞋就被楚念给扒了,一只。 单手单脚的叶询,模样有些滑稽。 “都住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苏凝实在丢不起这人,立刻上前阻止。 楚念刚出一拳就被她横插.进来的手臂挡开,顿时怒不可遏:“你还护着他!” 仗着身高优势,楚念朝她腰上轻轻一搂,再一提,就把苏凝挪开了地儿。 “你找死!”敢当着他的面吃豆腐! 叶询鞋也顾不得捡了,甩掉臂上的夹板捆绳,以掌化拳,奋力袭向楚念,逼得他不得不松开圈在苏凝腰上的手。 楚念专挑他伤臂进攻,叶询只朝他脸上招呼。 苏凝多次格挡阻拦都无用,反被两人像拎小鸡一样,轮换着抱来抱去。 最后彻底暴走。 “你们逼我的。”她捡了路边一根树枝,因刚下过雨,触手还有些潮,但软硬却是恰好。 苏凝目光一凌,再次闯入战局,反挡为攻,以一挑二。 场面一片混乱。 只有围观群众们的惊呼声:“哇——” “帅啊——” “苏助理不愧为女中豪杰啊——” “苏凝别打了,别打了,我知道错了。”叶询率先抱头求饶,一点儿不顾及形象。 当然,他也没什么形象了,原本雪白的衬衫变得乌黑一片,左臂垂着跟快断了似的,脚上的鞋还少了一只。 苏凝停下手,转而看向楚念,冷着脸道:“你呢,还打吗?” 楚念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鼻青脸肿就不说了,身上尽是叶询的臭脚印。 “哼!今天就先饶了你!”恶狠狠地瞪了叶询一眼,楚念转身,愤怒地离开。 “嘁~”叶询不屑地嗤了声,目光往周围人身上一扫,围观众人立即散,但絮絮的话语声和探讨声,却不绝于耳。 叶询也不在意,捡了鞋穿上,溜到苏凝跟前,用那只完好的右手拢住她的肩膀。 赶在苏凝将他甩开之前,附唇到她耳边,悄声道:“肖正晨还在看着呢。” 苏凝下意识地就要抬眸,往三楼厂长办公室的窗口看去。 “哎呦——”叶询及时的一声哀嚎,夺回了苏凝的目光。 “怎么了?”苏凝紧张地问道。 叶询手臂微微收紧,半只身子都挂到她肩上,可怜兮兮道:“我恐怕又要请病假了。” 苏凝全当自己看不懂他在做戏,声音淡淡道:“这回我支持你。” 因为叶询一请假,她也就跟着不用上班了,可以回家慢慢写稿,着手寄给杂志社了。 “那走吧,咱回家。”叶询拐着她往厂外走,无视路人的各种怪异目光。 厂办三楼,肖正晨缓慢地合上了百叶窗帘,他剑眉微微蹙起,眸间写满了疑惑。 “苏凝?苏心凝?” 到底是不是你? 没过完这个下午,苏凝和叶询,还有楚念之间的三角恋就已经传遍了厂区。 传言有很多种版本,但只有两种认可度比较高—— 其一是这样说的:苏凝和楚念呢,原本是一对儿青梅竹马的表兄妹,家境殷实,出身不俗,两人自幼一起长大,久而久之便暗生情愫。 但这样的不.伦之恋呢,是不被双方家庭所接受的,于是两人就相携来到了小屯庄,期望能长相厮守。 可惜好景不长,新来的总工程师对苏凝一见倾心,为了近水楼台先得月,总工程师住到了她家楼上,叶部长有钱又有颜,这样的男人想要追求一个女人,那自然是手到擒来的事。 于是很快,苏凝就摇身一变,成了总工程师的助理。 再后来,楚念又不知何故,离家了多日,叶询便趁这个时机,把苏凝给睡了。 再然后,就是今天早上了,楚念先是捉奸在床,与叶询一番恶战,后又被表妹抛弃,与叶询再一番恶战。 最后,出人意料——这苏凝竟然是只母老虎,把叶询和楚念都压得死死的! 群众们表示——他们很期待后续发展。 但还有另外一个版本,剧情却是完全不一样。 其二是这样讲的:苏凝和叶询呢,本就是助理和老板又点儿暧昧不明的关系,而楚念这个表兄呢,还是托了叶询的关系才进的钢铁厂,这样三人倒也相处和睦。 但日子久了,楚念便渐渐不满自己的工作了,每天抓鸡撵猪的时候总是黑着个脸,他就想让叶询给他换一份工作。 叶询没同意,楚念就恼了,干脆一走了之。 可他没工作呀,在外面没呆过久,又消了消气滚回来了,吵着让叶询再给换份工作。 叶询不同意,他就拿表妹作挟,两人说不通于是打了起来。 可谁也没想到,这仨人里竟然是苏凝武力最强,几棍子抽得俩人谁都不敢动手了。 群众们表示——他们很期待后续发展。 可惜三天过去了,叶询跟苏凝都没露面儿,只有楚念每天在厂里抓鸡捕蛇,脸色一日黑过一日。 流言已经传得完全没有逻辑可言了。 “咔嚓”一声脆响,苏凝捏断了手里的铅笔,抬起阴沉的眸子,看向床边满脸懊悔的刘娟。 声音从牙缝里挤出:“说,继续说,还有什么版本?” 刘娟快后悔死了,暗骂自己舌长嘴快。 出言挽救道:“都是他们胡乱编排的,苏凝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俺们安全部这边儿好多人都不信的!”也就厂办那边儿,传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后半句话,刘娟不敢再说。 但她不说,苏凝也能猜到——如此多不堪入耳的流言,其归根结底,不过是为了探究她的来历,她和叶询,和楚念之间的关系。 若无厂办方面的授意,流言根本传不到这种程度,眼下她与叶询和楚念之间的关系,已成为全厂关注的焦点。 人言可畏,顾梦薰出招,果然也够阴狠。 苏凝平复下心情,将握断的铅笔扔进了垃圾桶里,边整理文稿边问道:“你们部的节目排练得怎么样了?” 没想到苏凝会突然转移话题,刘娟微怔了一下才回道:“差不多了,明天下午最后一次彩排,晚上就能直接登台了。” 她们生产安全部出的节目是十人大合唱,八男两女,已经练了很多遍,刘娟也不怎么担心。 苏凝闻言点了点头,又有些意外:“明天下午有彩排?是所有节目组都要参加的吗?” “对啊。”刘娟怔了一下:“怎么你……不知道吗?” 苏凝未语,已是默认。 刘娟更加愕然:“可是俺都已经……在节目单中看到你的名字了啊。”语气更加紧张:“钢琴独奏曲《梦中的婚礼》,你是第一个出场的呀。” “呵~”苏凝停下了整理手稿的动作,竟然感觉有些好笑。 叶询请假这三天,她几乎每天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写稿,工作一投入起来,便是彻底的两耳不闻窗外事,差点儿都忘了文艺汇演这档子事。 顾梦薰也是够能沉得住气,竟然筹备好了一切,还不给她下战帖,这是要等到最后一刻,给她来个措手不及呢。 “难道又是厂办的人搞错了?”刘娟想起上一次,苏凝无端被人填报进舞蹈组的名单,心头疑惑更重。 苏凝轻摇了下头:“不是,这节目是我亲口报给厂长秘书的,不过最近太忙,我给这事儿忘了。” 刘娟这才稍安了些心,问道:“那你明天下午还去彩排吗?” 苏凝默了一会儿,把手稿全部整完,放进了抽屉,接着起身,舒展着手臂道:“彩排我就不去了吧,能赶上明晚的正式演出就行了。” 既然顾梦薰这么想看好戏,那她何不妨成全她一回。 反正以后——就轮到苏凝慢慢看戏了。 第39章 薄情寡性 次日清早,和往常一样,苏凝起床后便开始烧火做饭。 但今日她不用再忙着写稿,也就有时间好好做顿早饭,苏凝先是熬了小米南瓜粥,配以红枣、山药。 后又蒸了两屉小笼包,一屉是三肥七瘦汁味儿浓的鲜肉包,一屉是软嫩鲜香的白菜香菇包。 最后做了三道菜,一道醋溜莲片,一道笋干、木耳和胡萝卜混炒的素三鲜,还有一盘荤菜青椒肉丝。 菜齐准备上桌时,楚念端着洗脸盆钻进了厨房,看见苏凝愣住:“你干嘛?竟然整这么丰富的早餐?” 往常,苏凝都是随便熬个米汤,蒸个馒头,再炒一大锅菜,自己吃饱就回房,然后把饭菜给他们留着,等他们吃完,还得把锅碗给清了。 午饭和晚饭都是如此,这几天苏凝跟修仙了似的,也不见她吃饭,也不她露面儿,还没人敢去拍她的门。 因为她说——门上我接了电,你们谁要不怕死,就来拍回试试。 于是这三天,连叶询都安生了,没来骚扰过苏凝。 但楚念和叶询依然是,两看相生厌,谁也不理谁。 宇宙前所未有地和平着,直到今天早上—— “今儿是什么重要的日子吗?”楚念半是疑惑地问道,边取了缸里的水瓢,往盆里添水。 苏凝把围裙摘下,挂到墙上,语气轻快地回道:“你可以当做是,因为我今天心情好,顺便犒劳一下,你们这几天表现得不错~” 楚念端着脸盆往院子走:“那今天的锅碗,我是不是也可以不用洗了?” 老实说,他都问问叶询——他怎么就有脸,整天光知道吃饭,从来不洗碗! “你想得美,锅碗还是你的。”反正叶询是指望的,楚念不洗就得她洗。 苏凝端着汤锅也往外走,放到院中石桌上,转身回厨房继续端菜。 等她第三趟出来的时候,楚念刚洗完脸,还蹲在水泥砌成的小池边儿上,准备刷牙,但却顿住了。 “叶询怎么还不下来?”楚念侧首,抬头看了眼院门上方的竹楼,微微有些疑惑。 因为这几天,叶询的作息时间一直很规律,晨起总是比他早一刻,晚上熄灯也总是十点整。 现在都已经晚了半个小时,他不会还没起床,难道是…… “我上去看看!”楚念搁下牙缸和牙刷,跳下水池,往院角的楼梯走去。 苏凝只犹豫了一下,也放下菜盘,跟着楚念往楼上去。 房门开着,他两人一前一后进入。 “没人。”楚念环视了一圈,从外间寻到里间,连叶询专用的卫生间都找了,不见人影。 “会不会出去跑步了?”苏凝想起曾经有一次,找邢涛寄送匿名信的时候,在钢铁厂门口偶遇过晨练回来的叶询,便如此猜测道。 但楚念却摇了摇头,转首看向苏凝:“洗漱台上没有水渍,被褥上没有折痕,他昨晚没在这里过夜。” 说完楚念又去翻衣柜,发现暗箱是开着的,里面财物都还在,只少了…… “应该是车钥匙,叶询连夜离开的。”楚念微微皱起眉,面色凝重。 他跟在叶询身边也有一个多月了,却至今都没有查出——究竟是什么人一直在锲而不舍地暗杀叶询。 甚至,他连叶询出现在小屯庄的真正原因,都一无所知。 那么现在叶询离开了,又是何故呢?是暂时的?还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走得如此匆忙,竟然连跟苏凝留个口信的时间都没有吗?还说什么苏凝是他的人? “这畜生!”薄情寡性!楚念忍不住骂道。 而苏凝,早就已经愣住——她总是忘记。 她工作起来就会忘记时间,她记忆里的叶询一直都在昨天,她从未想过,一睁眼,猛然间,他就会消失不见。 连一句只言片语,都没有留下。 这里不是2016,这里的联络那么难,她要上哪儿,去寻找到叶询? 可是等一下——她为什么要去找叶询呢? 他走了,不是正好吗?她也不用再去担心1986年的叶询杀人案,她就可以天大地大,想去哪儿去哪儿了啊。 干嘛,要去找叶询呢? “苏凝?”楚念惊觉时,她已面上血色尽褪,神情似有恍惚,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 “这种男人不值得你伤心!”楚念并不擅长安慰人,他只会实话实说。 “伤心?”苏凝抬眸,眼带惑色地看着他。 楚念用力地点头:“他也不配你喜欢!” “喜欢?”苏凝彻底石化了。 她连吃饭时都在发呆。 “苏凝,你别这个样子行吗?”楚念坐在她对面,感觉饭菜都不香了。 苏凝没吱声,默默地举筷,夹菜,塞进嘴里,咀嚼,吞咽,动作迟缓地像慢镜头回放。 “受不了了!”楚念噌一下站起,一把抓走四五个包子,对她道:“我先进厂去打探一下情况,他要真走了,也不会一点儿风声没有。” 苏凝没回他,楚念冷着脸走了。 半晌过去,苏凝终于搁下了筷子,暗自呢喃道:“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她真的喜欢上叶询了。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十六岁,第一次尝试做案例分析,叶询杀人案第一次走入她视线,当时她的标题是什么来着——“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好像是吧。 二十六岁,发表此案平反的独家报道,她终于见到叶询,是在审判庭上,他一双眼沉寂无波,让人望进去就会深陷。 不敢停眸。 但真正令她心生愧疚的,却是她车祸之前,阿豪发来的那条短讯——叶询出狱以后,自杀了。 冥冥之中的天意——她穿越了,又遇见叶询。 与他纠缠不清,这其中究竟有多少是天意,有多少是愧意,根本说不清。 但是现在——她已无法否认,自己爱上叶询了。 这一上午是怎么过去的,苏凝不记得了。 好像楚念回来过,跟她说了一大通,但具体并没有实质性的内容,因为厂里也好多天没人见过叶询了,而他的病假又是厂长特批,想请多久请多久,没个定数。 楚念很烦忧,但其实苏凝并不在意。 她只关心1986年的叶询杀人案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她要如何避开? 这一想就想到了傍晚。 刘娟急慌慌地来找她——文艺晚会,七点就要开始了。 顾梦薰撑到最后一刻,也没给苏凝发通牒,却在后台看到苏凝的那一瞬间,苍白了面色。 “不好意思,来晚了。”苏凝面带歉意地对她笑了笑,转而回身,取了衣架上最后一条白色长裙来换。 还没走进更衣室,方玉喜拽住了她,声音像是跑得急了有些轻喘:“苏助理,这条裙子不是你的。” 苏凝惊愕地回身,难道顾梦薰没给她准备衣服? “这件才是你的。”方玉喜又呼了一口气,才把话说完。 苏凝垂眸,视线落在她手里的纸箱上。 一秒,两秒,她展颜笑了出来。 “谢谢。”声音带一点哽咽,怕被人看见泪眼,苏凝慌忙接过纸箱,转身进了更衣室。 七点钟,主持人准时登台,先是一番扬功颂德,感念祖国,再是一番慷慨陈词,表达爱国。 最后,高.潮来了—— 是一段长达二十分钟,激情澎湃,满腔热烈的欢迎领导词。 七点半的时候,节目终于开始。 灯光暗下的一刹那,汇演厅的大门被推开,叶询的身影出现在最末排。 他着一袭黑色精致的西装,尊贵优雅,即便隐没在黑暗里,也恍若天人。 聚光灯照在舞台上,那一架白色三脚钢琴立刻变得反光,萦出层层光晕。 苏凝长发挽成一个髻,面上有淡淡妆容,耳上带着一副闪闪发亮的珍珠耳坠,颈上只有一条细细的项链,挂着一颗水晶。 她身上是一条白裙,并不很长,只到及膝的位置,但却剪裁得宜,将她身材包裹衬托地完美无瑕,与她脚下那双高跟鞋,般配到极致。 她抬腕,十指纤纤,落在黑白交错的琴键上,缓缓而动。 这是一首充满爱意的琴曲,像冬日里的阳光,舒缓中带着欢快。 琴音清冷,如钢珠撒向冰面时的声音,粒粒分明,颗颗透骨。 满场寂然,沉醉在这天籁中。 苏凝全神贯注地弹奏,像忘记了时间了,忘记了地点,也忘记了自己是谁。 她终于彻底看清——隐藏在自己心底的,无法无视的爱意。 曲尽,她泪也落。 最后一道琴音还在回荡,台下众人也还未回神。 苏凝陡然间站起,目光准确无误地,在人群尽头搜索到那一抹身影。 黑暗来临那一瞬间,她自心底唤出:“叶询,我爱你。” 其音比珠玉声好听,其情比琴曲感动人。 只是,她没有想到,灯光切换回来后,满室光亮,却唯独,不见了叶询的身影,就像方才那一瞬四目相对,只是她的错觉。 全场掌声哗然,她却似听不见,甩了高跟鞋,自台上一跃而下,在众人阵阵惊呼声中,奔向后排。 一颗心慌乱到极致。 便也没有发现,自她跃下舞台之后,一同追出的两道身影。 一是脸黑过锅底的楚念,一是面沉过寒冰的肖正晨。 第40章 这章 很重要 肖正晨这一走,厅间便彻底骚乱了起来。 这场晚会本就是为他准备的,如今正主走了,厂办的人就有点懵了,纷纷将疑惑的目光投向顾梦薰。 她面上平静着,手指却早已攥握成拳,削瘦的手骨凸显,指甲狠扣在肉里,还要笑着回道:“继续。” 话落,她也起身,抬步离开了汇演厅。 台上歌舞起,台下的骚乱便很快平息。 厅外,叶询并没有走得很快,他双手插在兜里,头微微垂着,似闲庭信步般走在厂院里。 只是眉眼,有些暗淡。 他耳边琴音消散不去,伴着苏凝那句“叶询,我爱你”,回荡在脑海里。 那么深情的目光,那么认真的口吻,那是他连做梦不敢想象的。 然而——当这一切真的发生时,他却不能接受。 只因,他是叶家人。 传世两千余年的叶家,从来都不是什么安睦宁和之家。 古时候,叶家族系庞大,支脉众多,其间明争暗斗,尔虞我诈,屡见不鲜。 直至清朝末年,国力日渐衰退,新思潮兴起,封建主义受到强烈冲击。 叶氏一族的内部矛盾也愈发激化,最终彻底分裂为两派。 其一,是以嫡脉为主的固守派,其二,是以庶族中较为强大的一支为首,称之为崇新派。 固守派,主张维固家族传统,时乱而出,时兴而隐,一应大权皆由嫡脉掌管。 而崇新派,则反其道而行之,他们主张废黜嫡庶之分,只以长幼排序,族主之位该由能者居之。 两脉相争多年,未出胜负。 最终崇新派远走海外,在异国他乡,落地生根,也日渐壮大。 而固守派则选择出世,倾全族之力,平定战乱,后重返京都。 直至三十年前,江山初定,叶氏一族才两脉相合。 历经七十年,时局已易,封建主义彻底不复存在,两脉之间的斗争也没了意义。 本该,家族和睦。 但意外,却出现了—— 崇新派归国的第二年,固守派也就是叶家嫡脉的长子——叶祁川,尚未出生,便胎死腹中,夭折。 后第三年,崇新派也就是叶家庶族的次子——叶济风,平安降世,却被查出得了痴傻之症,自幼便被叶家隐瞒身份,藏于海外。 此后又过了五年,叶家嫡脉终于再得一子,便是嫡幼子——叶询。 叶询出生之时,正值叶家兴盛之初,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叶家全族人的未来,都维系在他一人身上。 叶询不能出现任何闪失。 这道理叶家人明白,外人自然也明白。 叶家传世两千多年,免不了新仇旧恨,与其结怨者,自然是数不胜数。 所以叶询的前半生,可想而知——他身边迎来送往的杀手刺客会有多少。 但叶家权大,也不是软豆腐。 叶询能平安活过了二十年,就能平安再活过二十年,再再活二十年。 叶家人这么想,叶询自己也这么想。 直到—— 叶询近来频频遭遇到的,一场场孤注一掷的暗杀,这些暗杀失败的刺客,最终都逃不过一死。 为什么呢?因为有人不想让他们开口。 那个人是谁,叶询一直在查。 直到数日前,他才终于得到了线索。 而这线索,也让他彻底怔然——上次夜袭他的四名黑衣刺客,竟是死于一种奇毒,新型化合物,源自海外。 他非常,特别,不想去怀疑叶氏庶族。 于是,叶询将这一事件压下了下来,没有上报族中,他想再深查下去。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 就在昨日,他那位素未谋面,据传说自幼痴傻的二哥——叶济风,被称已经医治成功,不日便将归国。 阴谋,原来早在三十年前,甚至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开始…… 他不得不怀疑,他那位未及出世,便已夭折的嫡亲大哥,究竟是死于何因了。 如此,这样的叶家,叶询不敢带她去闯,更不敢留她在身边,成为别人算计的对象。 唯有疏远,甚至是隔绝,才能保护她。 月色皎洁,却带了几分凄饶的味道,叶询颇为烦忧地揉了揉眉心,丝毫不敢去想,他离开之后,苏凝会怎样的表情。 “叶询你给我站住!”带一瞬慌乱,还有一丝轻颤,苏凝的声音差一点儿破音。 叶询的身影僵住,他止步,却不敢回头,怕自己会忍不住,拥她入怀。 苏凝光着脚追上来,转到他面前站定,胸口微微轻喘着,眸光定定地望着叶询,然而对方却眼观鼻,鼻观心,并不看她。 “你这是什么意思?”苏凝蹙起秀眉,迈前一步,走到他的视线下方,逼迫他与自己对视。 “我当着全厂人的面跟你表白,你一句话都不说就一走了之?”心痛谈不上,但她确实有些生气。 叶询过了很久才抬眼看她,轻勾起唇畔,笑道:“跟我叶询表白的人海了去了~难道我全都要一一回应吗?” “本少爷没这个闲工夫~” 苏凝微眯起眼睛看他:“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她声调里已隐隐有愤怒,叶询抿了抿唇,抬起头将目光望向远方,冷冷回道:“我再说十遍也还是一样。” “如果我之前的所做所为,有让你误会的话,那我向你道歉……” 他垂眸,带着一丝风流:“因为我叶询,本就是如此~” 薄唇轻吐道:“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女人,不过玩玩而已……” 尾音,被苏凝突如其来的吻,吞没。 她手扣在叶询颈后,脚尖用力踮起,头微仰着,似发泄般地与他深吻。 叶询半弯着僵硬的身体,明知该把她推开,可手臂却偏偏抬不起。 她的吻笨拙又蛮横,温软又缠绵。 他脑海中像烟花炸开,砰溅地四肢百骸都是火星闪落,思绪已经完全停下,只剩下坠落,坠落…… 她却突然停下,一把狠甩开叶询。 手背用力地擦过唇瓣,声冷无情:“真巧,我也是,男人,不过玩玩而已~” 苏凝退开,鄙夷的目光扫视过他全身,轻蔑笑道:“京都第一少,也不过如此~” 叶询的脸色彻底僵住,但苏凝却早已转了目光,没有一丝留恋,越过他,走回来时的方向。 不远处,楚念立在一盏微弱的路灯下,皱眉看着她,但很快,视线便落在叶询身上,变得更加凝重,更加疑惑。 苏凝目不斜视地从他身旁经过,面上淡淡表情,全然看不出一丝情绪。 “苏姑娘,请留步。”肖正晨隐没在暗处,说话时才迈出脚步,行近苏凝。 “肖厂长有何指教?”苏凝刚才跑得急,光着脚也顾不上疼,但这会儿动作慢下来,痛感便愈发清晰。 她微蹙着眉,脚趾不自觉地挪动。 “你脚受伤了。”肖正晨瞥了眼她趾缝间的血渍,心头说不出有一种怪异。 他不是没有看到——苏凝与叶询拥吻纠缠那一幕,老实说,那一刻她周身所散发出的恨与爱,他隔这么远,都能感受得到。 苏心凝曾经,也说过爱他。 但肖正晨何人,他怎会分辨不出,她眼底的爱意,是痴迷,是偏执,还是占有。 说到底,他根本看不上苏心凝的爱。 然而……又为何,眼前这个女子,她与苏心凝容貌全然相似,但秉性却又截然不同。 就像此刻……她若是苏心凝,就该苦恼着扑进他怀里,求抱,求背……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苏凝垂首看了一眼脚,无所谓道:“不碍事。”说完她又抬步,准备继续走。 肖正晨却突然横身到她面前,拦住她:“别逞强了,我背你回去吧。” 苏凝看着他转身又蹲下,微微有些恼怒道:“肖厂长,助人为乐是好事,但你起码也应该先问一下,对方是否需要吧?” 苏凝丝毫不给面子地绕开,脚步愈发疾快。 但还是没能甩掉肖正晨。 后者腿长步子大,一步顶她两步。 肖正晨紧跟在她身边,满含歉意道:“方才是肖某唐突了,实在对不起,还望苏姑娘见谅,在下实无轻薄之意,只是因为……” “苏姑娘你,与在下失踪多日的未婚妻,长得一模一样,就连名字,都只差一字……” 说完,他目光一瞬不动地望着苏凝,期望从她眼中,能看出惊慌,或者讶然,或者……任何能暴露情绪的眼神。 但结果,却只有苏凝不屑的目光。 “肖厂长,你这招搭讪,也太老套了吧?” 她声音不轻不重,却刚好够迎面赶来的顾梦薰听到。 第41章 密令 肖正晨回头的时候——顾梦薰正双眼噙着泪花,轻咬着下唇,神情落寞又哀伤地望着他们。 “小薰……”他话语才刚出口,顾梦薰便已经转身,一刹那间泪落。 肖正晨想都未想,立即飞跑去追。 “肖哥哥!”带点儿哭腔,又有一丝愤怒和撒娇的声音,生生扯住他脚步。 肖正晨满目震惊地转身,看向苏凝:“你,刚才喊我什么?” 苏凝瞬间脸色煞白,脊背发寒,浑身僵硬—— 就在肖正晨转身的那一刻,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嫉妒,愤怒… 这不是属于苏凝的情绪,她根本不受控制地喊出了那声“肖哥哥” 肖正晨步步逼近:“你到底是谁?” 苏凝满目惊恐,轻颤着单薄的身体后退,她张了张唇,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肖正晨瞬间凌厉了目光,极其肯定道:“苏心凝。” 这三字一出,苏凝如遭钝击。 “啊——”她抱紧了头在地上蹲下,纠扯着头发,痛苦地哀嚎了起来。 肖正晨这才察觉有异,急切地上前询问道:“你怎么了?” 他伸手想要将苏凝扶起,但她却挣扎不止,叫喊地声声凄厉。 “苏凝!”闻声赶来的楚念,只来得及瞧见这一幕。 他二话不说,便飞起一脚将肖正晨踹翻在地,接着蹲身到苏凝面前,扶住她肩膀问道:“苏凝你怎么了?” 苏凝颤抖着抬起头,露出一张满是汗珠的脸,在夜色中苍白如纸。 她十指用力,紧紧抠住楚念的手臂,像费劲了全身的力气,才吐字道:“打昏我……” 楚念怔愣的一瞬间,苏凝浑身一软,昏倒滑落了下去。 “苏凝!”楚念顺势接住她,抱她起身,冷眸瞥了一眼肖正晨:“姓肖的,别怪我没提醒你,苏凝不是你能动得起的人。” “你若再敢靠近她一步,我保证,你会吃不了兜着走。” 自八四年那场特大倾.销案之后,楚念与肖正晨便再无瓜葛,表面上看是楚念妥了协,以放弃案件追查,换取职位高升,但实际上—— 楚念从未放弃过调查肖正晨。 尤其——他手中的黑账本。 那根本,就不是什么账本。 ===梦境=== “咦?这是什么?”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女,偷溜进了她心上人的办公室里,好奇心的驱使下,她取出了箱柜上方,装裱最精美的一本册子。 只翻开看了两眼,扁嘴无聊道:“真没意思,不就是个企划案嘛,竟然用这么漂亮的封皮~” 好浪费。 她话音未落,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少女情急之下将册子藏在身后,笑对来人道:“肖哥哥你回来啦?” 男人略微有些意外:“心凝?你怎么在这儿?” 下一瞬又紧张了起来:“你怎么进来的?” 少女并未察觉到他的异样,微微撅起嘴巴:“你门又没锁,我难道不可以进吗?” 她说话时也在挪动着脚步,走到自己的挎包边,顺手将那本精美的册子丢了进去。 “还是说,你担心我偷你的东西?”少女佯怒嗔道,心中却因他面上的慌乱而感到欣喜。 “我不是那个意思……”男子越急于解释,少女便笑得愈发明媚。 “好啦~”少女主动上前,挽住了他的手臂,晃着撒娇道:“我知道肖哥哥你不是那个意思~” “你可是说过,就算我想要天上的月亮,你都愿意为我去摘的,又怎会在意我拿走你的东西,对吧~” 男子宠溺地点了点她的头:“你倒是记得清楚。” “那当然。”少女微扬了下巴,一派骄傲道。 所以那本装裱漂亮的册子,就归她所有了? “肖哥哥你要忙的话,那我就不打扰了~” 少女乖巧地松开他手臂,踮脚在他脸颊上一吻:“肖哥哥再见~” “嗯,心凝再见。”男子温和笑道。 却在房门换上的那一刻,男子彻底冷下了脸,转身去寻他箱柜上的令函—— 瞬间,脸色大变。 与此同时,走出办公室的少女,却正在心满意足地欣赏着自己得来的新册子—— 翻一遍,喜欢。 再翻一遍,满意。 再再翻一遍,怔住。 这册子里写的哪是什么企划案,分明就是——密令。 指示某年某月,何人何地,该行何事,详而细致。 桩桩事件,都与肖正晨有关,都与江城几大家族有关,包括她苏家。 “啪嗒”一声,她的册子脱手,掉在了了地上。 画面停下,由清晰变得彻底模糊。 ===梦醒=== “苏凝,醒醒~” 这声音好熟,是谁? “你已经昏迷一周了,求你别再睡了,快点醒过来吧……” 是谁,到底是谁在唤她? “苏凝,叶询没有自杀,你收到的那条短讯是假的,不要自责了,快点醒过来吧…” 自杀?短讯?这谁在说什么啊? “大夫!您快来看看,苏凝刚才蹙眉了,她是不是要醒了?” “林先生,您请稍安勿躁,患者在昏迷期间出现这种症状是正常的,代表她可能有意识了,但离清醒……恐怕还要再等等。” 是林峰?难道,这里是……2016年? 她又穿越回来了吗? 苏凝挣扎着想要清醒,但耳边的声音,却再也听不到了。 沉寂的世界不知过了多久,她仍感觉脑中一片混沌,什么都看不到,也什么都触不到。 她想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要醒来。 “林峰……”苏凝尝试着去唤他。 “林峰——你听到了吗?”她又拔高了声音。 耳畔开始隐隐有人声,苏凝心下一喜,再度唤道:“林峰!” 像一团迷雾在眼前炸开,视野,豁然开朗。 她睁开了眼。 “你一直在喊林峰,他是谁?”楚念轻皱着眉,侧身在她床榻边,问道。 苏凝的目光呆滞了一瞬,视线从房顶上掠过楚念的脸,最终凝固在门边。 那里叶询站着,却在立在堂屋中,似乎并没有进入里间的打算。 楚念顺着她的目光望出来,瞧见叶询时忍不住再皱眉:“你来做什么?” 叶询静默不语,只深看了苏凝一眼,转身离开。 院外,叶询一拳砸进了树干里,皮破血流他也浑然不觉。 又是林峰,她两次陷入昏迷,两次都唤的这个名字。 这一刻连叶询自己都不确定了,苏凝对他,会不会真如她所说——玩玩而已? 但叶询确实查过了,苏心凝身边没有这个人。 第42章 千张面具 苏凝醒来之后,便若无其事地进厂上班,往办公室里一坐,开始琢磨那本密令函的事。 很显然,那些属于苏心凝的记忆,正在她脑海中逐渐苏醒。 然而,却只有片段。 她还是不知道——苏心凝将那本密令函,究竟藏到了哪里? 也不知道——那本密令函于肖正晨而言,究竟有着怎样的意义? 当然她最关心的还是——她和苏心凝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导致她的穿越? 苏心凝的记忆在苏醒,而她的身体也还躺在2016年的医院里,那么有没有可能…… 她还可以穿越回去? “苏助理,叶部长有事找你。”方玉喜低柔的声音,打断了苏凝的思绪。 她抬眸,怔了一会儿,才微笑着道了声谢,起身去叩响了叶询办公室的门。 里面很快传来他漫不经心的声音:“进。” 苏凝深吸了一口气,将面部表情调整到最佳,才转动门把手,抬步迈入:“叶部长,您找我?” 她的笑容真诚和煦,语调温柔又不失敬意,不愧为职场资深女白领。 叶询闻声心神一恍,再抬眼看向苏凝时,感觉竟有些陌生—— 好似她有一千张面具,而他却从未见过真容。 “坐下说吧。”叶询移开视线,不敢深思他心底的慌乱。 苏凝从善如流地在他办公桌前坐下,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她身侧同坐的安浩,对方手里正拿着一份文件,旁若无人地翻阅着。 苏凝一眼掠过,便将视线投落在了叶询身上,刹那间怔住—— 他的脸色不太好,目光深邃却显得有些疲惫,眼中血丝隐隐可见,嘴唇似乎也有些干裂。 苏凝心底暗叹了一声,她到底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叶询之前的所作所为,她怎会不懂何意,有些事叶询不说,不代表她就不知道。 晚会时方玉喜给她送来的白裙,以及箱中的各类配饰,怎么看都不可能是顾梦薰为她准备的,那就只有可能是叶询,他曾消失了一夜,再归来时,方玉喜便送了这些东西。 他心里明明有她,这一点苏凝毫不怀疑。 但她也知道——两人之间的爱情,终究不会走得太容易。 比如山谷中他们埋下的那具尸体,明显是死于剧.毒,这并非叶询处置杀手的方式,那就只有可能,杀手是自行服毒而亡。 手法如此残酷,摆明了是要置叶询于死地。 所以叶询在这个时候想要和她撇清关系,苏凝完全理解,也表示愿意配合,只是——他此刻哀伤的眼神,轻嘲的目光……不会是认真了吧? 苏凝刚流露出一丝关切,尚未来得及开口,叶询便已垂下了眼眸,声音恢复到平静无波,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道: “明后两天,北京有一场钢铁行业的发展及合作交流会议,应主办方的邀请,我们厂部技术科需要在会议上做一个工作报告,这本来应该由我去。” 叶询稍顿了一下,视线落在安浩身上,后者似有所觉般地抬眼,有一丝讶然,又有一丝了然地对上了叶询的目光。 只听得他继续说道:“但我近来事务繁忙,无暇出席此次会议,所以我向主办方申请了代理,就由安浩你代替我去做这场会议报告,至于报告内容,都在你手上这份文件里了。” 说完他又转向苏凝,目光平静,不带任何情绪,声音也似清泉一样,微凉净澈:“还有苏凝,你陪安浩一起,协助他完成这次会议报告。” 苏凝还未说话,安浩便率先提出异议:“部长,此行不过两天而已,北京又是我的母校所在地,我熟门熟路,就不用麻烦苏助理陪同了吧?我会认真做好这次报告的。” 一副好嫌弃,觉得她是个拖累的口吻。 苏凝微挑了眉看向他,心知他还在因为年巧巧的事与自己心存芥蒂,但老实说——苏凝真觉得这事儿不该赖到她头上。 当初若没有她那封匿名信,女工的录取人数说不定还是十个,年巧巧一样还是没有机会。 虽然后来人数增加到了三十,而年巧巧的成绩也的确不错,但是计分方式,发生了变化——厂里格外强调了身体素质。 年巧巧因为天生体弱,在这一项上,便严重拉下了分数,最终以一名之差,失去了工作机会。 这件事苏凝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听说安浩专门跑了一趟人事部,要求公示成绩和计分方式,这人事部当然不会答应,但被安浩缠得久了,他们只好将总成绩单给安浩看了。 年巧巧的身体素质是真的差,钢铁厂这种企业也真的不适合她。 安浩全都清楚,但又不知为何,他对苏凝总有一种淡淡的隔阂,而他也能感觉到,苏凝似乎也很排斥他。 就比如在部门里,她和所有人都相处甚欢,却唯独与他,从不说话。 就连这会儿挑眉看他,目光里都带了一丝不屑。 苏凝若能知他所想,一定会翻白着眼回他一句:大哥,你想得真多。 可惜,她不知道,只听出了安浩语气里的拒绝之意。 他不想带她去,但苏凝不得不去。 这是叶询给她的机会——离开小屯庄,远离阴谋算计,摆脱这里的种种困境。 如果她够聪明,就应该接住,并且再也不要回来。 但说真心话,苏凝对他这种做法并不认同,她若爱上一个人,便绝不会置其于不顾。 所以即便苏凝配合了叶询的计划,但这也不代表,她就会毫无作为。 此事苏凝心中另有思量,她知自己留在小屯庄也是无济于事,反而会令事情越变越糟。 还不如,她回北京,去查清楚自己的出身来历,看看能否解开她穿越时空的秘密。 这世间万事,有因才有果,穿越也应如是。 如果她追本溯源,破解了穿越的奥秘,那么也许,很多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定下心思,苏凝淡看了叶询一眼,转而对安浩道:“安技术员,你放心,我虽然是个姑娘家,但也时常在外走动,多大的能力不敢说,但至少不会给你添麻烦。” 安浩闻言一怔,有些尴尬道:“我并无此意,只是……” 苏凝不听他“只是”,继续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再说我们这次参会,代表的是技术部,部长有事不能出席,而我身为部长助理,自然要为部长分忧,协助你完成这次会议,实乃我职责所在,还望安技术员能够谅解。” 终于等到她说完,安浩才有机会解释道:“苏助理,我对你并无嫌介之意,也认同你的能力。” 他神色突然变得窘迫,似求助般地看向叶询:“只是男女有别,食宿在外多有不便,若是部长觉得我一人不妥的话,不如让林奇与我同行?” 苏凝没再说话,转脸看向叶询,等待他的裁决。 但这会儿,叶询也不想说话。 他周围到处都是耳目,远的不说,就技术科内部,他门外那间办公室里,起码半数以上的人,其身份来历都经不起探查。 他若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放苏凝离开,那他手下自己的人就不能用,如果动作太大,反而会招致祸患。 所以叶询思来想去,就觉得只有安浩最合适,此人身份干净,与苏凝之间又有一些隔阂。 他也不用担心,没事儿再给自己招一情敌。 本来挺好的计划。 但这小子刚才说什么来着——对她嫌介之意,男女有别,食宿在外还多有不便? 你比老子想的都多! “既然如此。”叶询沉吟着开口:“那就……”那就再找一个女的,把方玉喜也派去好了。 但他话没说完,苏凝便已抢白道:“那就由我代替部长去做会议报告好了。” 她看了眼满脸惊诧的安浩,轻笑道:“相信在北京城内,我会比安技术员更加轻车熟路。” 苏凝毫不理会两人的反应,直接抽走了安浩手里的文件,边翻看,边说道:“再说就参加这种交流会而言,报告结束后的问答环节,是否也应该考虑一下?” 说到这儿,苏凝突然将文件合上,拿在手里晃了晃:“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苏凝将尾音拉长,似笑非笑地看着叶询,继续道:“这份文件中的内容,刚好是我之前写过的……那篇中文报告?” 原版几乎没改,叶询你是有多懒? 她调侃的目光投过来,叶询便心头一颤,一股难言的喜悦涌上来—— 原来,她都明白。 懂他为何要拒绝她,懂他为何要支走她,与他决裂,也不过配合他出演而已。 “没错,这就是你的原稿。”叶询沉默了很久才回道。 苏凝勾弯起唇:“所以没人比我适合,去做这场报告,叶部长你觉得呢?” 他觉得咋样都行,只要苏凝满意。 “的确如此。”无节.操的叶询点头应道。 安浩尴尬到极致,已不知该如何开口。 只有苏凝尚且神态自若,微笑着起身:“那事不宜迟,我这便回去准备一下,即刻动身,赶往北京。” 火车肯定是来不及了,她要想明天出席会议,就只能搭乘飞机,所以当务之急,是要先抵达省城机场。 苏凝说完就往门外走,叶询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 在她身影消失前的最后一幕,出声唤道:“我送你吧。” 苏凝微怔了一下,转回眸看他,轻叹道:“不用了,今天是镇上的集会,这会儿时间还早,我到村口等等,说不定很快……”就能趁上车。 但后面的话不用再说了,因为叶询已经行至她身边,并脚步不停地越过她向前。 “走吧,别错过了飞机。” 第43章 臭流氓 叶询去车库开车,苏凝回家收拾行李。 路过厂门传达室的时候,苏凝犹豫了一瞬,还是决定给楚念留个口信。 隔着小窗户,苏凝往里问道:“大爷,我是咱厂技术部的部长助理苏凝,您给帮我给保安科的楚念捎句话吗?” 老大爷摁了收音机,抬起声问道:“谁呀?你找谁呀?” 苏凝默了默,算了,还是留封书信吧。 从包里摸出纸笔,苏凝刷刷地写完了一封信,告知楚念她要到北京出差,归期未定,请他不要担心。 折好,封住。 从窗口递进去:“大爷,您认识保安科的楚念吗?能帮我把这封信交给他吗?” 以楚念每天抓鸡送人的频率,苏凝觉得,老大爷没道理不认识他。 果不其然,老大爷一听见楚念的名字就乐呵了起来:“你说小楚呀,认识认识,这咋能不认识呢。” 老大爷一边接过信,一边摇着头笑道:“哎呀,你们这些小姑娘呀,真是脸皮儿薄,送个情书还要拐我老大爷这儿一趟。” “你瞅瞅!”他指着窗台上放着的那一排排,五颜六色的卡片,造型各异的折纸,激动道:“这都是姑娘们送给小楚的!” 说完老大爷又独自乐呵了起来,将她的信纸,和那些卡片折纸们放在了一起。 苏凝嘴角抽了抽,诚恳道:“大爷,我真是有急事儿要离厂,这信您可千万别忘了,能越早交给他越好。” “放心吧,忘不了!”老大爷又抱住了他的收音机,调着频道说:“大爷我记性好着呢~一会儿见了就给他!” 苏凝最后看了一眼窗台上的信,又跟老大爷道了声谢,听到身后传来叶询的车喇叭声,苏凝才转身离开。 而就在他们刚走没一会儿,楚念就拎着两桶水,步沉沉地走了过来,推门进入传达室。 老大爷一见着他,就立即笑了起来:“小楚来啦,咋又送水来了?大爷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不用跑这么勤,你看墙根那缸里,上回的水还剩着呢。” 老大爷其实年纪并不大,只五十来岁而已,他年轻时驰骋战场,受了一身伤,老来又无妻无子,幸好有政府宽待,他才有了这份工作,吃住都在厂里。 楚念最敬重军人,尤其是他们这些上过疆场,打过枪挨过子儿的人。 “上回的水都搁三天了吧,别再吃了,我给你倒了去。”楚念刚放下水桶,便开始挪缸。 老大爷也不拦他,知他跟年轻时候的自己一个德行,说一不二,这性子,难怪小姑娘们都不敢主动跟他说话。 “哎对了,小楚呀。”老大爷突然想起来,关小了收音机的声音,拢起窗台上的卡片和折纸,朝门口追了两步:“今儿又有姑娘来给你送信了,加上前几天的,六七封了。” 楚念把缸转到下水道口,涮洗着倒水,闻言脸都不抬一下,回道:“搁那吧。” 老大爷毫不意外,他每回都这样说,然后一搁就是永远。 老大爷呵呵一笑,自顾自替他拆开,用着他并不标准的普通话,还时常念错字儿地方式读给他听。 “这个,小秋啊,她说要谢谢你~送给她的山鸡,味道鲜美,她回家吃了以后啊,皮肤细腻了,腰也变细了……” “还有这个叫兰兰的,她说~上回见你衣袖破了个洞,是不是没人给你缝啊,你要不嫌弃的话,她可以帮你缝……” “接着这个,还是小秋啊,她听说你前阵子受伤了,问你有没有看医生,她爹是个大夫……” 老大爷念得很开心,楚念就面无表情地听着,直至将缸洗干净了,他才转着缸体往屋里挪。 信快读完了,老大爷还有点儿意犹未尽,后两封读得便慢了些。 “咦?这姑娘以前没见过,叫喜,她说~让你放心,她一定不会把你的真实身份透露出去的……” 老大爷人老心不老,他一生阅人无数,楚念的警察身份在他面前根本兜不住。 他放下信笺,开始猜测这个喜是谁。 “小楚,这个喜,不会是大仙女吧?” 楚念又把桶里的水倒进缸里,忙活完一切,擦了擦手,抬头问道:“大爷,都读完了吧?要没什么事儿的话,我就回去执勤了啊。” 楚念作势要走,老大爷连忙拉住他:“你先等会儿,这儿还有个呢,今儿刚送的,好歹人家是新面孔,你给点儿面子,听完了再走。” 老大爷终于将信翻了出来,展开读道:“楚念,我要到北京去出差,归期未定,你照顾好自己,勿念,苏凝。” 这口吻明显关系不一般,老大爷读完也愣了,转而又惊喜地看向楚念,猛一拍他肩膀:“你小子行啊!啥时候找的对象!” 却没想到——楚念会满脸震惊地从他手里夺走了信,一眼阅完。 确是苏凝的笔迹无疑。 “糟了!”楚念急匆匆地收了信,跟老大爷告了别,拔腿就往门外跑,去找保安队队长,借车! 苏凝一定还不知道——今天早上,肖正晨和顾梦薰,也乘车离厂了。 开车的司机楚念刚好认识,随便诈了两句,便问出对方是要送厂长和秘书去省城机场。 苏凝如果也要去北京的话——那她乘飞机的可能性也极大,万一今晚,他三人在机场碰面,届时苏凝孤立无援,吃亏怎么办…… 不行,他要尽快追上去,不能让苏凝跟去机场。 楚念箭一般的速度向前冲,拐过办公楼的转角时,迎面撞飞了一物,软软的。 “啊——”方玉喜不知怎么回事,自己好好走着路,面前突然冒出了一堵墙,直接把她给拍飞了。 重重地落地,腰部磕在了台阶上,眼泪瞬间涌出,迷糊了视线,她已经痛得动不了了。 楚念的表情从未如此丰富过——从惊愕,到惊慌,再到懊悔,最后只剩下懵逼。 这受伤的人要是他,估计拍拍屁股就站起来了,但受伤的是方玉喜——他之前抱过的,腰杆细得跟麻杆儿似的,这一磕,说不定里面都折了。 “你,没事儿吧?”他走近过去,空着两只手,想扶她起来,却又不知该从哪下手,估计动哪儿她都会疼。 方玉喜满眼泪花,根本看不清他脸,也从未听过楚念这样的语气,所以——她就没认出来。 只能判断出对方是个男的,还一副想抱她的样子,做梦! 其实不在楚念面前的方玉喜,心性还是挺骄傲的。 “没事。”她从牙缝里咬出这两字,之后便顾不上擦眼泪,一手着扶腰,一手着撑地,想要站起来。 可惜连番失败,她眼泪流得更凶,但身边人却还不肯走,弯着腰一副随时准备抱她起身的样子。 方玉喜大怒,哭骂道:“你看什么看!撞了人还不够,还要在这里看笑话吗!” 楚念也是头一回这么手足无措。 “对不起。”手握成拳,纠结不已。 楚念低柔问道:“你还能起来吗?” 方玉喜不答,她要能起来的话,现在还躺在地上干嘛!看星星吗! 楚念眉心深锁着,抿唇不语,看她泪水越流越凶,却还在咬唇硬撑,再耽搁下去,对她没有一点儿好处。 楚念终于动手,一手绕过她后背,一手托住她臀部,弯身将人抱起。 方玉喜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下一秒便哭喊挣扎起来:“放开我!臭流氓!” 腰越扭越疼。 楚念忍不住呵斥她:“别乱动!” 很低沉悦耳的声音,她好像在哪儿听过,抬手,她想擦掉眼泪看对方一眼,但手臂垂着,却怎么也抬不起来。 只好声音无力地问道:“你是谁?” 楚念闻言,垂眸看了她一眼,有些意外道:“你近视啊?”怎么以前没见你戴过眼镜啊? 方玉喜不说话了,她知道这是谁了。 楚念这也不说去追苏凝了,只能在心头默念一句:苏凝对不住了,你自求多福吧。 话分两头,我们来看看苏凝这边。 叶询开着车,在山道上已经走了快两个小时,山路有些颠簸,苏凝被晃得昏昏欲睡。 叶询朝她瞥了一眼,放慢了车速。 “想睡就睡会儿吧,晚上坐飞机也挺累的,你一个人去北京,路上要警惕点儿。” 他其实很不放心,却也无可奈何,他的保护越多,苏凝就会越危险。 苏凝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将座椅放倒,准备躺下去睡一觉。 叶询却突然踩了刹车,惊得她弹身坐起:“怎么了?” 话音刚落,她便瞧见山路前面,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了路边,前车盖子掀开着,半道人影探身在里面,似乎正在检修。 这山道本就狭窄,被轿车在路边一停,叶询所驾驶的吉普车就过不去了,只能停下来,等对方挪开。 但苏凝一看轿车的车牌号,睡意瞬间就全消了。 祈祷着,千万不要这么悲催。 然而,上天并没有听见——前车盖被合上的一瞬间,肖正晨的身影便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苏凝的视线中。 他没穿外套,衬衫袖子半挽起,领口的扣子也解了两枚,额间微微有层薄汗,抬眸看见他们的一瞬间,唇角勾起。 肖正晨迈步朝叶询走了过来:“叶部长,这么巧,你们这是要到哪儿去?” 叶询没回他,只淡淡地往前抬了抬下巴:“你车怎么回事儿?能先让个路吗?” 肖正晨微沉了眸:“发动机故障,司机已经去找人来修了,估计,还得一两个小时吧。” “两位很赶时间吗?”肖正晨说着,往苏凝这边瞟了过来,可惜,苏凝当他是空气。 这时候顾梦薰也从前车下来了,目标显然是苏凝。 可苏凝一点儿都不想跟他们聊天,她宁可去修车。 肖正晨的车一看就是新货,发动机出现故障,苏凝猜测,原因也不外乎网上总结的那几种——润滑油消耗异常;发动机过热故障;电路故障;柴油机油路堵塞等等。 她还不如去碰碰运气,说不定能修好,这种事她也不是没遇见过。 再说就算修不好,只要能给他们挪开一点,叶询的车就可以过去了,也不用在这里,陪他们大眼瞪小眼。 打定主意,苏凝侧首问向叶询:“你车上有工具箱吗?” “有,在后备箱里,怎么了?”叶询一脸不解地回道。 “用一下。”苏凝说着下车,往车后面走,叶询也跟着下车,替她打开后备箱。 苏凝伸手去拎工具箱,叶询截住她:“我来。”轻轻一提便拎了工具箱出来,疑惑地问向苏凝:“你到底要做什么?” “给他们修车啊,不然我们怎么过去。”苏凝无奈地耸了耸肩。 半刻钟后,叶询阴沉着脸摘下了手套,往箱子里一丢,“砰”一声给他们车盖合上。 对肖正晨不耐烦道:“行了,赶紧让路吧。” 后者轻笑了一下,却没动作。 “叶部长这也是要赶往省城机场去的吧?我还以为北京的交流会你不打算参加了呢。” 叶询敛着眉看他——他刚才说了“也” 决定送苏凝走之前,他特意调查了肖正晨这几日的日程安排,这个时间,肖正晨应该在省里开会。 “正好,我们也要搭乘今晚的飞机去北京,不如大家结伴,路上也好有个照应。”肖正晨笑得一脸真诚。 苏凝却只觉他虚伪得让人后背发毛,反对的眼神看向叶询,摆脱他快点拒绝。 但叶询却没接收到一样,唇角牵起,笑道:“也好。” 第44章 大杀四方 计划赶不上变化,苏凝此刻深有体会——原本说好的单人行,硬生生变成了四人行,其中还有俩,都是她避之不及的对象。 瞬间什么心情都没有了,苏凝面无表情地跑回了车里,又面无表情地看着叶询和肖正晨在外面,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 要不是前面路还堵着,她真想自己开车走了! “滴滴——”苏凝生气地按了按喇叭。 叶询和肖正晨一起将目光投了过来,然而表情却完全不一样—— 叶询轻皱着眉,似乎有些恼她不懂礼貌,不知轻重。 肖正晨微微笑着,带一丝歉然和宠溺,朝她点了点头,主动切断和叶询的谈话。 “那就先这样吧,我去把车挪开,一会儿你们先走,咱们机场再见。” 叶询没说话,只点了点头,便返身回到了车里。 然而,驾驶位已经被苏凝给占了。 “你这是做什么?”叶询已经拉开了车门,但苏凝却仍是岿然不动。 “开车啊。”她回得理所应当,拧动钥匙:“助理给老板开车,这不是天经地义吗?” 苏凝侧首,毫不退让的目光看向叶询,一副他不上车她就誓不罢休的架势。 叶询无奈地扶了扶额,“砰”一声把车门合上,绕到了另一侧,坐进副驾驶,屁股刚着座,车门都还没关住,苏凝就一脚油门踩了下去。 车子嗖一下飞了出去,差点把肖正晨的车挤掉进沟里,直到后视镜里再也看不见对方,苏凝才逐渐将车速慢了下来。 叶询总算长舒了一口气,正想出言解释——他刚才为何要跟肖正晨在外周旋。 尚未及开口,便已听得苏凝问道:“肖正晨说了他要去北京做什么吗?” “他说有个外商想要投资钢铁厂,所以约他到北京面谈。” “外商?”苏凝捕捉到了关键词,却十分不解:“秦通钢铁有限公司不是由政府拨款的国资企业吗?怎么会接受外商投资?” 资金来源,可是直接关系到企业的性质,若没有上面的批示,即便是厂长,他也无权引资。 “很快就不是了。”叶询突然叹念了一句。 “如果肖正晨此行谈成,那么秦通钢铁有限公司,就要变成中外合资了。” 不知为何,苏凝从他语气里听出了淡淡的嘲讽,疑惑地瞥了他一眼,却发现叶询已经闭上双目假寐了,她便不再打扰,专注地开着车。 临近机场的时候,叶询突然睁开了眼。 转向苏凝,一脸郑重地问道:“你跟肖正晨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苏凝被吓得一惊,她可没忘了叶询上次吃醋,强居她卧室时的样子。 于是装傻充楞道:“没有啊,我跟他之间能有什么事~” “没有?”叶询微眯起眼睛,丝毫不信道:“没有他刚才会用那种眼神看你?” 苏凝犹在抵赖:“什么眼神,他不一直都是那副笑里藏刀的样子嘛。” “一直?看不出来你还挺了解他的嘛。”叶询的疑心病犯起来,也真是无药可救。 苏凝白了他一眼:“这话题能就此打住吗?别忘了我们现在可是上下属的关系。” 叶询冷着脸退缩了回去,摇下车玻璃,吹着窗外来的风,静了会儿才说:“不管怎么样,你以后见到他都要小心一点,别再像今天这样了,你越躲,他撵得越紧。” 尽管苏凝不肯承认,但叶询仍是看得明白——如果说之前,肖正晨对苏凝的态度还只是观察和怀疑,那么现在,显然已经是肯定并且即将要展开攻势了。 这种时候,躲避绝对是下策。 “那我不躲还能怎么办啊?”苏凝有些颓丧地回道。 叶询勾弯了唇,朝她近道:“从现在起,拿出你所有的本事,开始大杀四方。” 苏凝用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发现这一刻叶询的眼睛,特别明亮。 笑容也很算计:“我敢保证~走不完北京这趟,肖正晨就再也不敢认你。” 叶询这句话翻译过来,其实就是——做你真正的自己。 车停稳,苏凝怔怔然地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的冲动,想要告诉他,自己的真实身份。 “下车了,助理~”叶询轻笑了一下,率先侧开了目光,下车还不忘叮嘱道:“记得把行李带上。” 说是行李,但其实只有一个背包,因为苏凝出门从来都是轻装简行,除了手机钱包钥匙,证件相机之外,她有时候连化妆品和换洗衣服都不带。 因为有钱可以买啊。 然而现在,她仅有的资产,就是上个月叶询给发的工资,虽然丰厚,但也经不起挥霍。 苏凝这会儿才想起来——还没来得及问叶询,这次出差的费用怎么说? 十分钟之后。 叶询站在机场大厅里,脸上也是白一阵,红一阵。 看着苏凝一脸期冀的模样,憋哧了半天,才道:“我身上没带钱……” 苏凝的脸,瞬间就崩裂了:“敢情你,是打算让我自掏腰包去北京啊?” “不是,我把这事儿给忘了。”叶询撇过脸,人生第一次,羞得想挖个地缝钻进去。 苏凝的身子晃了晃。 仰起脸,憋着火,咬着牙问道:“那回来,给不给报销?” 叶询连忙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报销报销,十倍报销!” 苏凝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摊开手掌:“证件拿来!” 又半个小时后,苏凝拿着两张经济舱的机票,从售票处走了回来。 正巧这时候肖正晨和顾梦薰也到了,正跟叶询站在一起,似乎已经聊了有一会儿了。 苏凝脚步微顿了一下,猛地一闭眼再睁开,职业化的笑容便挂在了脸上。 走到叶询跟前:“部长,机票已经买好了,九点十一的航班,咱们要不要吃过晚饭再走?” 叶询低头看了眼手表,七点一刻,时间尚算充裕——派人送钱过来,也还来得及。 “嗯,吃了饭再走吧。” 叶询说完,抬头看向肖正晨,正准备跟他作别,苏凝却突然插了话。 “肖厂长和顾秘书也一起吧,反正大家都是一趟航班,不如吃完饭再一起回来?”苏凝淡笑着看向肖正晨。 肖正晨也回她一笑:“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然而很快,他们就笑不出来了。 苏凝带着他们去了一家——路,边,摊。 即便是工薪家庭出身的肖正晨,他也有很多年没有碰过这种街边小吃了,看着那大马路边随意扔弃的筷子,塑料袋子……他感觉自己已经饱了。 然而他并没有表现出抗拒,只是目光淡淡地落在苏凝身上,看她驾轻就熟地靠近那家馄钝摊。 “老板,四碗馄钝。”苏凝很自然地凑到摊位跟前,跟老板报完饭,又扭头看向身后站得老远的三人。 隔空问道:“你们吃不吃辣?” 没人回她。 又问:“葱花香菜呢?” 苏凝自顾自地转回去:“老板,一碗加辣椒,加葱花香菜,剩下三碗啥都不放。” “行嘞。”老板很爽快地应下:“几位先坐着稍等一会儿,馄钝马上就好。” 苏凝早就已经找好位子,跑到叶询跟前,催促道:“部长,快过去坐吧,要不一会儿位置该被人占了。” 叶询真心不想过去,他虽然不挑吃喝,但在这么嘈杂吵闹的大庭广众之下吃饭,如此经历他还是从未有过。 苏凝眼看就要生气了,微眯起眸——你可别忘了这顿饭是我出钱的!你还敢嫌弃! 叶询立即收起了嫌弃,抬步准备迈向桌位,然而下一秒他就震惊了——因为苏凝说的真的! 他就犹豫耽搁这一会儿,位置就被人占了!原来吃个路边摊,也是件这么凶残的事。 叶询又涨见识了。 “苏助理,既然这里已经没位子了,那我们不如换一家,到对面那家饭店去吃吧?”顾梦薰的脸色绝对算不上好看,只是强忍着没泄露情绪。 苏凝朝她浅浅一笑:“没事儿,你看那儿——”她指着路边另一桌人,继续道:“那边刚好四个座,等他们吃完了,咱们就去坐那儿。” 那桌人正好听到了苏凝的话,一汉子抬头朝他们看了过来,还招了招手:“俺们就快吃完了,你们一会儿过来坐吧。” “哎!谢谢这位大哥!”苏凝回了他一句。 转而又看向三人:“走吧,咱们过去等着。” 终于等到那桌人走,四人才坐上了位子。 肖正晨一筷子都没动,反而颇为感兴趣地问向苏凝:“看苏助理的样子,似乎对街边美食很有研究?” “谈不上研究吧,不过是从小就最爱胡同里的美食,长大后也去过很多地方,天南海北,走到哪吃到哪。” 苏凝吃完一口馄饨,又继续说道:“不过我喜欢的还是北京城,那里简直就是……” “美食的天下。”苏凝舔了舔嘴唇,一脸回味的模样。 “不觉得。”正在低头吃饭的叶询突然插话:“我在北京呆了二十年,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好吃。” 又抬眸看向苏凝,满眼认真,语速轻缓:“倒是你做的菜,很合我胃口。” 苏凝被他的眼神恍了一瞬,心跳像漏了一拍,但下一秒却嗤笑了起来:“那是你没找对地方!还地道北京人呢,改天我带你去,吃遍十八条胡同!” “能把我也带上吗?”肖正晨眨眨眼问道。 苏凝侧目看了他一眼:“成!还有顾秘书。” 我带上你们,你们带上钱,这很科学。 第45章 天赋异禀 登机的时候,肖正晨和顾梦薰入的是头等舱,而苏凝跟叶询——则是在前者震惊的目光下,进了经济舱。 这并非叶询第一次乘坐经济舱,只是以往,这舱里会全都是他的人。 并不像现在——机舱里乱哄哄的,他坐在过道边儿,苏凝坐在他里面,靠窗位上还有个猥琐男,使劲儿盯着苏凝看。 光看还不够,又凑近苏凝跟前搭讪道:“小妹妹,你也是自己一个人吗?” 卧槽!当他是死人啊! 叶询黑着脸立马就要发作,却被苏凝抢了先,只听得她淡定无比地回道:“肚子里还揣了一个。” 猥琐男一脸的不可思议:“你怀孕了?那你男人呢?他在不在飞机上呀?”猥琐男在机舱里环视了一圈,愣是没往叶询身上瞄一下。 原因无他,不过是叶询的气场太强,而苏凝,看上去就像个邻家小女孩,这俩人就算坐在一起,也很难被人联想到一起。 “谁知道呢。”苏凝手上翻着报纸,漫不经心地回道:“那种变态杀人狂魔,连警察都抓不住他,就算他每天都跟踪在我身边,也不可能有人发现啊。” 猥琐男的脸唰一下白了,笑容也有些僵硬:“小妹妹你在开玩笑吧,这飞机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上来的。” 苏凝淡淡的目光瞥了过来,森凉森凉地看了猥琐男一眼,直盯得他浑身毛骨悚然,才沉默着收回了视线,继续低头翻看着报纸。 猥琐男还想开口,苏凝却突然轻柔地喊了一声:“老公。” 叶询下意识地抬眸:“嗯?”凌厉目光扫过窗边的男人。 后者浑身一颤,连打了好几个哆嗦,看都不敢再看叶询一眼,夹着脖子挪离了好远,尤觉得脊背发寒。 十点之后的机舱,终于安静了下来,苏凝侧歪着头渐渐睡着,梦里,又开始看见—— 漆黑的地下室,铁门被紧锁着,十三岁的少女哭得满脸泪痕,白嫩的手拍在生锈的门上,声音嘶哑地喊着:“爷爷,我错了,别把我关在这儿——” “我再也不乱说了,放我出去吧——” “放我出去吧——” 她大概是力气耗尽,身体一点点滑落下去,最终瘫坐在地上,泪水不住地流。 “为什么……” 为什么,她要是苏家的女儿。 “为什么……” 为什么,她要天生,比别人多一些能力。 “我也不想的……” 她也不想,像个怪物一样,被人们用异样的眼光注视着。 少女的哭喊声愈发无力:“可如果我不说,她就会死的啊,我只剩她这一个朋友了……” “我明明可以救人的,为什么总……” “住口!”铁门外传来一道威严苍老的声音,紧接着铁门被打开,昏暗的光芒便倾泄了进来。 老者拄着手杖逆光而立,仍是怒意不减:“生死有命,此乃天道寻常!岂容你出言置喙!” “爷爷,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乱说了,你放我出去吧,我不要待在这里……”少女寻着光明的方向爬过去,苦苦哀求道:“我不要待在这里。” 许久,许久,过去。 老者摇头长叹了一声:“唉——” 缓慢弯身,将她扶起,语气里透着无尽的苍凉:“阿凝啊,你也别怪爷爷狠心,毕竟今时不同往日,我苏氏一族,恐已是气数将尽……” “若能早个三五百年,我苏氏一门得你这般天赋异禀之女,必是家族大幸,然如今……” 声音愈□□缈,直至消散不见。 “苏凝?醒醒,快到站了。”叶询微微抬了下肩膀,倒靠在他肩上的女子便缓缓睁开了眼。 身旁的猥琐男犹在呼呼大睡,苏凝看着叶询,目光有一瞬间的茫然。 叶询轻勾了下唇,调侃道:“口水擦擦,我们该下机了。” 苏凝半晌回不过神,怔怔地发着呆,直到飞机降落,她才似木偶般地被叶询拎着下机。 等到了没人的地方,叶询才停住问她:“怎么回事?怎么睡一觉醒来,魂儿都跟不见了一样?” 苏凝抬眼看他,仍是一脸迷茫,只摇了摇头,并不知该说些什么。 叶询叹了口气:“罢了,先出站,找到住的地方再说吧。” “嗯。”苏凝竟然点了点头,她现在迫切地想要再睡一觉,继续之前的梦境。 叶询似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但终究没有再问下去,而是伸出手,把七魂已经丢了六魄的苏凝牢牢牵在了手里。 两人走出机场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十二点,没想到机场外的乘车区,竟然还滞留了不少乘客。 肖正晨和顾梦薰也在其中。 看见叶询他们出来,肖正晨便主动迎了上来,但目光却最先落在苏凝身上,后又掠过他们相牵的手,才问道:“苏助理这是怎么了?” 闻言,苏凝疲怠地抬了抬眼,后又很快垂眸下去,继续双眼无焦距地看向地面。 叶询替她答道:“有点儿犯困了。” 说完又把她往身边拽了拽,松开她的手,朝乘车区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肖正晨也循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他在外面站了已经有一会儿了,大致也探听到了缘由。 “前面有辆大卡车货翻了,往返机场来的路就被堵了,原定来接我的车,现在也被阻在了三公里以外,估计一会儿还得走过去。” 他话刚说完,身后就突然骚乱了起来—— 只见一列整齐的黑色车队,正从远处开近过来,明亮的车灯,晃得众人快睁不开眼。 “来接你的?”肖正晨下意识地看向叶询,却发现他脸色铁青一副憋怒的样子。 轻挑了一下眉——看来叶少爷这次回来,并未提前通知家里啊。 叶询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不作理会。 众车很快停稳,车上呼呼啦啦地下来了二三十名保镖,径直朝叶询这边走了过来。 如此大的动静,苏凝就算再神游天外也该回神了,她这才发现,自己和叶询之间已是站得太近,便又不动声色地挪开了半步。 黑衣人保镖们抵达跟前。 不等他们见礼,叶询便直接出口发问道:“谁让你们来的?” 领头人恭敬地上前,但看了看叶询身边的无关人等,又有些欲言又止。 肖正晨留下了他们的住址和联系方式后,便很识相地告辞了,领着顾梦薰离开之前,还特意惜别地看了苏凝一眼。 虽然,苏凝并没有接收到,因为她的注意力全在叶询身上。 “部长,我需要回避一下吗?”苏凝悄声问着,脚步已经在后退。 叶询也不再答她,只冷冷地朝面前的黑衣人命令道:“全都给我回去。” 黑衣人面露难色:“少爷,这是老爷亲自下的命令,要我等今晚务必把您接回家。” “是吗?”叶询闲看了他一眼,有些玩味地勾起了唇:“这倒真让我意外了。” 他脚步逼上前,轻声问道:“什么时候我父亲的命令,需要你们庶脉来执行了?” “三少爷。”黑衣人脸色一僵,便也不再做什么场面功夫,直接唤出了叶询的位份,以此来提醒他——叶氏族内早已不分嫡庶,只排长幼。 “二少爷已经归京,请三少爷回家相聚,的确是老爷的意思,您若不信的话,可以回家亲自确认。” 叶济风已经归国,对此叶询毫不意外,一家团聚是他父亲的意思,这叶询也无异议。 只是——他最讨厌被人牵着鼻子走。 叶询轻蔑地勾了下唇,懒得再跟这些人废话,直接转身,走了两步才想起来,落了一人。 扭头喊道:“苏凝,走了。” 车队都能进来了,说明道路已通。 两人走了没多远,便招到一辆出租车,搭乘前往市区,在临近交流会召开的地方寻了一家酒店下榻。 进门的时候,苏凝悄悄拽住了叶询:“咱们资金有限,就开一间双床房,你没意见吧?” 叶询微怔了一下——他有意见,他想开一间大床房,超豪华的。 然而他只能想想。 摇头,一脸真诚道:“我没意见,你决定就好。” 苏凝很满意,跑去前台开房,却被告知——交流会期间的所有房型,都已经客满了。 “还剩一间总统套房,两位是否可以考虑?”前台小姐十分聪颖地将目光落在了叶询身上,因为他一看,就是身份不凡。 “不……”苏凝不字刚开头,就被叶询截了先。 “不用考虑了,前面带路吧。”叶询像拎小鸡一样把苏凝拽了回来,竖起食指,抵在她唇边:“嘘——别说话,都快凌晨一点了,咱先住下,有事儿明天再说,成吗?” 第46章 扭转乾坤 苏凝进房后沾床就睡,然而,她却再也接不回之前的梦境。 脑海里拼命地回忆,老者最后所说的话—— 若能早个三五百年,我苏氏一门得你这般天赋异禀之女,必是家族大幸,然如今…… 然如今,然如今到底怎么了? 天赋异禀,天赋异禀究竟指的什么? 苏凝辗转反侧,彻夜难寐。 终于等到次日。 天色未明。 叶询颤悠悠地睁开了眼,却被僵坐在床边穿着白睡裙披头散发的黑影吓了一跳—— “哇,你做什么?”拢了拢被子,叶询半坐起身,抬手将床灯打开。 又是一惊。 “怎么了这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昨晚没睡好吗?”叶询伸手,捋开她散在脸颊两边的长发。 苏凝跟着抬眸,看向叶询,声音微哑道:“我有话问你。” 叶询稍怔了一下,拍拍床榻:“上来说。” 床很宽大,他也无需挪动,苏凝便动作缓慢地爬了上来,盘腿坐在他对面。 一副凝重的语气问道:“你对苏家的事,了解多少?” “苏家?”叶询往前倾了些,凑近苏凝,也将双腿盘起,手肘支着下巴,似乎对她提出这样的问题感到很好奇。 “对,江城苏家。”怕他没听懂,苏凝又补充道。 但叶询怎么会听不懂呢,他只是觉得有些意外,故意扭曲了话题:“那要看你问的是哪方面,生意?人脉?财权?还是地位?” “是过去。”苏凝不得不出声打断他,“将来,还有现在。” 叶询终于勾唇笑了,但话回得却高深莫测:“这你就有些难为我了,关于苏家族运,这世上除了苏家人,怕是无人敢去妄言。” “你少给我打哑谜!好好说话!”苏凝真有些恼了,她苦思冥想了一宿无果,脑仁都快炸了,叶询还在这儿溜着她玩。 “可你坐得那么远,我怎么跟你好好说话?”叶询往后挪了挪,长腿伸直交叠,背靠在枕头上,往身侧空位处瞟了一眼:“过来。” 一副大老爷调戏小丫鬟的样子。 但可惜,苏凝自诩是御姐。 “起开!”一脚踹向他臀部,苏凝硬是将叶询给拨到了一边。 学他之前的样子,睡他之前的位子,斜睨了叶询一眼,用着慵懒的语调:“躺那么远干嘛,我又不会吃了你。” “呵~”叶询轻笑了一声,侧过身躺着,支着脑袋看向苏凝,沉吟道:“这么看的话,你倒还真有点像。” 像什么?苏凝疑惑地目光投过来。 叶询薄唇轻吐:“苏女天师。” “那是什么?”黛眉微蹙,她却一脸茫然。 叶询轻挑了下眉,眸中有一丝意外,但又很快划过一抹了然。 往床中间挤了挤,手臂穿过苏凝的颈下,将她脑袋放进自己肩窝里,才开始讲故事。 “大约三千多年前,正值商周交替之初,纣王无道,视人为牲,崇尚殉祀,民间怨声载道,后便周武王起,姬昌以占卜之言助其俘获民心,并以‘受命于天’为号,攻取商朝,后建立周朝。” 这不就武王伐纣吗?小学生都知道的好吧?苏凝轻轻扯了下嘴角。 叶询瞟了她一眼:“自此……”他停住,等看到苏凝重新认真的眼神,才继续。 “占卜一道,便成了上位者笼络人心,维固江山稳定的手段之一,而占卜师,也被推崇为天道代言者,可堪生死,断凶吉,破玄机。” 这不就后世所称的玄学吗?中学生都知道的好吧?苏凝又轻轻扯了下嘴角。 叶询再瞟她一眼:“而苏氏一族……”又停住。 苏凝疑惑地抬头,却怎么也等不到下文。 “我唇有点儿干。”叶询轻声道。 苏凝横了他一眼:“等着。”作势起身去倒水。 但叶询快她一步,抬腿将她摁住,手臂轻轻一带,又把她拉了回来,直接扑到他身上。 手掌扣住她的后脑,将唇印了上去,不是简单的亲吻,这厮直接上了舌吻。 这早上的男人啊,真是如狼似虎。 苏凝一拳打到他腹部,趁叶询吃痛才闪了开,气呼呼地看他:“你到底还讲不讲了?” 叶询舔了舔唇,还是有些意犹未尽,扁扁嘴道:“好吧,我接着讲。” “后世就出现了很多玄学世家,而苏家便是其中之一,但其实像这样的家族,大部分最后都沦为了王朝的附属品。” “然而一朝天子一朝臣,莫说是王朝覆灭,就算只是君主更替,附庸其上的玄学世家也要不断的更换,少有家族能够盛宠不衰。” “但苏氏是个例外,他们并不依附王朝而存在,相反,他们是各代君王争相追求的对象。” 苏凝抬头,终于等到了重点,双眼明亮地问向叶询:“因为苏女天师?” 但叶询却蹙起了眉:“传闻是这样。” “传闻?”苏凝愈发疑惑,明明叶询之前所讲的话还挺像正史的,怎么到了苏女天师这儿就直接变成传闻了。 “嗯。”叶询点了点头,想了会儿才又说道:“因为传得实在是太神了。” “就连我们叶氏族卷的记闻录里,都把苏女天师描绘得……”他竟然找不出合适的词语形容。 苏凝不等他慢慢搜文刮字,急切地问道:“原话是怎么说的?” “嗯,大约是天赋异禀,百年难得一遇,可推演天机,断人生死,预言凶吉,还有……”叶询稍顿了下,轻笑出声:“扭转乾坤。” 苏凝的脸唰一下白了,何为扭转乾坤? 两人临得太近,连她的心跳声,叶询听得清清楚楚。 他一怔,摸了摸苏凝的脸,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苏凝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继续问道:“那现在呢?苏氏一门又如何?” 叶询这次没答,定定地看了她许久,摇头道:“可能除了我叶家,已经无人知晓玄门苏氏了。” “尤其明末清初以后,苏氏一族就彻底销声匿迹了。” “更别说建国之后,玄学一道没落,苏家和普通世家已经没有区别了。” 叶询不再说话,房间中便彻底沉默了下来。 “这些,你都相信吗?”苏凝突然开口问他。 叶询抿唇思索了一会儿,回道:“一半一半吧,苏家要没有点儿真本事,恐怕也不会有曾经的地位,更不会延续到今天。” 说完他垂首看向苏凝,有些惊奇道:“你从昨晚到现在,该不会就是在纠结这些吧?” 苏凝没说话,便是默认。 叶询叹了声气:“其实这些宗族秘史,你不知道也好,毕竟时局不同,苏家的事如果泄出去,对你只有坏处,绝没有好处。” “乖乖做个四有青年,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就算你真的会一些什么,也要完全装作自己不会,知道了吗?” 叶询拍了拍她的背,示意她起身:“天亮了,咱们该去开会了。” 第47章 财路 跟叶询聊完苏家秘史,苏凝便回房换衣了,之后洗漱吃饭,跟叶询一起出门。 两人的着衣风格很像,西装款式不算很正式,浅色衬衣也比较低调,总得来说,很养眼。 这一点从他们步入会场时群众们的反应中就能看出。 面对陡然增多的视线,苏凝立马开启助理模式,微笑询问:“部长,前面还有空位,咱们往前坐吧?” “嗯。”叶部长代入角色也很快,由苏凝领着往前排走去。 找到空位,两人坐下。 苏凝继续履行助理职责,将此次会议的具体安排介绍给他听—— “参会人员大约一百三十人,需要做报告演讲的只有十二位,每人预计一小时,您的报告时间是今天下午四点。” 苏凝稍顿了一下,看了看叶询的表情,很意外——他居然在认真地听。 收回视线,继续道:“会议将于两天后结束,第三天时,组委会将组织一场游览北京风景名胜的活动,所有参会人员均可以自愿参加,不过费用自理。” 介绍完情况,苏凝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水,就懒得再说话了。 其实像这种会议,苏凝在后世没少参加,已经基本掌握了规律。 第一天,到前排混个脸熟,会议听不听得懂没关系,但掌声和眼神一定要配合到位。 第二天,上午要坐到中间排,方便四处走动,与大家发展一下友谊,然后下午要坐到最末排,适合调理精神,休养生息。 为第三天的活动或是工作,养精蓄锐。 如今换了时空和身份,苏凝还是这么干,只除了叶询上台演讲的时候她需要多做一点功,其他时间她便是按照昔日的套路,撑到了会议的尾声。 而叶询竟然也和她一起,坐到了最末排的无人处,他们一个在翻剪报纸,一个在闭目假寐。 时间嘀嗒嘀嗒地流走,苏凝时不时看一眼腕表,剩余十分钟的时候,突然满血复活,开始收拢资料,装入背包。 谁料叶询突然睁眼,一把按住了她的手,挑眉问道:“两天的认真都装了,怎么最后十分钟不坚持到底?” 揶揄的目光落在她背包上,里面塞着许多凌乱的资料,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收集什么重要信息呢,但其实,她翻剪的全是些乱七八糟的报纸。 “部长,我晚上还有点私事,时间紧迫,就不跟您一起用饭了啊。”苏凝面露焦急之色,挣了半天也挣不开他的手。 “私事?”叶询眯起了眼:“苏凝你可以啊,这才来了北京两天,都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发生私事了?” 那以后还得了?! 别怪他说话酸,实在是因为这两天,他已经亲眼所见——和苏凝结交相谈的人有多少。 想会议结束后约她吃饭的,想会议结束后约她一起游玩的,还有想从他这里挖墙脚让苏凝跳槽的! 都特么当他是死人啊! “说!是什么人要约见你?”叶询手上用力,将她拽到了跟前,看着她的眼睛问。 苏凝忍着想翻白眼的冲动,另一只手从包里拿出了一张报纸的剪片,指着插画上的人,悄声回道:“这个人,我要找他投资。” 叶询古怪地瞥了她一眼,视线又落在那一片报纸的标题上—— “二十岁小伙街头卖碟,非法经营致财货两空。” 叶询忍不住抬臂,手背探了探她的额头:“你脑袋没发烧吧?” 苏凝甩手打落了他的胳膊,瞪他一眼道:“你脑袋才发烧呢!” 说完气呼呼地又把报纸装回了包里,边悄声嘟哝道:“你别看人家现在只是个买碟的,我告诉你,过不了几年……” 人家就是鼎鼎大名的华兴影业集团的ceo。 但是后面的话,苏凝不敢再说。 只凶巴巴地对叶询威胁道:“总之这个人财运当头,前途不可限量!你要敢拦我财路,我跟你没完!” 叶询默默地松开了手。 会议散席,苏凝起身就走,但下一秒,却又被叶询拽住了衣袖。 “你又要干嘛!”她着急走。 叶询却不急,轻声回道:“投资的话,也算我一份吧。” 苏凝愕然。 “就当是陪你玩了。”叶询摸摸她的头,塞进她一个小本本,起身离开。 苏凝翻开存折一看,倒吸一口凉气,就知道叶询出手,不会是小数目,但六位数,在这个年代,玩得是不是太大了? 后来坐在公交车上,苏凝突然在想——或许,华兴影业集团,于后世之所以能够存在,就是因为,叶询今日的这一笔投资?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她这只蝴蝶,究竟还会扇起多大的风浪? 答案是未知,她只能继续走下去。 六点整,苏凝在商业街影院门口的报亭里,见到了她要找的那个人——未来华兴集团总裁许世强。 二十岁的大男孩儿,个子并不高,眉宇间已有了商人的精明,却不像后世那般,展现出一身儒雅。 苏凝略微有些感慨——成功人士,可能曾经也是草根儿。 许世强见到苏凝,便热情招呼道:“姑娘,您是想看看报纸杂志,还是影碟磁带?咱这儿啥都有。” 苏凝并不着急回话,将他的报亭从里到外仔细打量了一遍,问道:“这报亭是你盘下来的?” 许世强的笑容凝固了一瞬。 他前阵子刚损了一大笔财,东拼西凑才盘下了这处报亭,居于商业街,位置优越,正对着影院,客源充足,尽管租金贵了些,但他每日的收益却是不菲,只后悔自己当初没钱——租期签的短了些。 所以续约的事,便成了他目前最大的担忧。 此时有人来问他盘租报亭的事,许世强当然不愿如实相告,毕竟他现在还没有攒够充足的租金。 “我哪儿有这本事啊。”许世强摇头摆手,笑得有些憨憨地:“我就是一打工的,老板在外地呢。” 苏凝听了也没什么反应,随手拿起摊上的杂志,大致翻了翻。 过了会儿才抬头,说道:“我叫苏凝,是看了你的借款广告来的。” “哎?”许世强这回彻底愣了,借款广告已经是很早之前的了,当初就是为了盘下这家报亭才发的。 只是后来许久也没人回应,他也就将此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会儿还要反应片刻,许世强才回道:“真是不好意思啊,姑娘,我现在已经不需要借款了。” 事实上,他需要,需要很多很多,但他并不觉得自己能借到。 他还想盘下对街的报亭,其他繁华地段的报亭,全北京的报亭,他还想开家影院…… 算了,他还是别想了,好好攒钱吧。 苏凝深看了他一眼,确定自己没有错过——他眼中燃起又熄灭的光芒。 “既然如此,那好吧。”苏凝将手里的杂志放下,什么话也没再说,转身便离开。 十步,二十步,走到第二十五的时候,许世强叫住了她。 “苏姑娘,请等一下——”他跟着跑了出来。 苏凝转回身,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什么事?” 许世强轻喘了两口气,似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问道:“你能借我多少?” 算了不管了,苍蝇腿也是肉,能凑一点是一点。 苏凝却没回话。 许世强又沉默了会儿,补充道:“利息就照我之前广告上写的,不管你借我多少,都照这个价,怎么样?” 苏凝还是没说话,只摇了摇头,作势要走。 许世强连忙拉住她,满脸悔意道:“姑娘你别生气,刚才是我脑子糊涂,没反应过来,我是真心想借钱的,不拘多少。” 话里话外,都是觉得苏凝借不了他多少钱。 苏凝挣开他的手,认真回道:“其实我今天来,也不是真心想借钱给你。” “啊?”许世强一脸懵逼。 “我出资入股,和你一起做大生意。”苏凝又继续道。 “啊?”许世强持续一脸懵逼,心想他今天大概是遇见神经病了,害他空欢喜一场。 懊丧道:“姑娘别说笑了,穷人哪有钱去做什么大生意啊,既然你没打算借钱给我,那我就回去忙了,您慢走。” 苏凝果然眼睁睁地看着他转身回去了。 原地怔了一会儿,苏凝又走回报亭,对许世强说道:“也许我的出现,对你而言,太过意外,但我的确是抱着真诚的态度来找你合作,你若不愿,我也不会勉强。” “至于钱的问题。”苏凝想了想,还是没敢说太多。 “太多的我也拿不出来,但三五千块还是可以凑到的。” 能明显感觉到许世强的呼吸一滞,似乎对于苏凝随口说出的三五千块,十分震惊。 苏凝仿若未觉,在他摊位上留下一张纸条:“这是我目前所住的地方,你若是改变了主意,就尽快来找我。” “另外,”苏凝又强调:“我不擅经营,既然找上你,就表示相信你,一旦我们合作,我便只出钱入股,不会参与你的生意。” “机会稍纵即逝,我希望你认真考虑。” 苏凝说完就飘走了,但其实她心里也没底,毕竟换成谁,都不会相信天上掉馅儿饼的事。 “无所谓啦。”苏凝耸肩安慰自己。 翻下背包,取出那一沓报纸片,弯唇笑道:“反正我还有这么多。” 就挨个儿去找,不信蹭不到这些未来大佬们的股。 第48章 好深的逻辑 苏凝从商业街出来以后,又拐进了一条美食街,沿途边走边吃。 待她终于走到公交车站时,夜幕已经来临,四处升起了霓虹灯光。 看着剩下半包的糖炒栗子,咬过两口的切糕,卤煮火烧,还有喝到半杯的豆汁儿…… 苏凝惋惜地叹了口气,不能再吃了,还要很久的公交车要坐。 收起食物,她开始寻找站牌,和来时不同,她这次要等的是6路—— 由六里桥开往龙颐公园,途径十三站到达金江酒店,也就是她目前所居住的地方。 其实这个距离,她打车或者乘坐14路,都会更快一些,但苏凝却一定要坐6路。 因为这条线路绕远,会经过公安局,并在家属院站停车。 那里,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 虽然现在——她老爹才刚混上警察,单位里还不给分房,单身汉一条,还没遇见她老妈,当然,她也还没出生,那所以等再过几年,如果她还活着,就能见到婴儿时期的自己了吗? 唉,好深的逻辑。 八点四十三分,6路末班车抵达,车上乘客不多,算上苏凝和售票员也不过才七人。 苏凝喜欢往后坐,但末排已有一对小情侣,正在卿卿我我,再隔两排右侧,靠窗有一位校服少年,带着耳机看向窗外,侧脸让她想起了苏继泽。 再往前是位中年妇女抱着两三岁的孩子,坐在老弱病残孕的专座上,车厢内灯光昏暗,孩子似乎已经熟睡。 苏凝习惯性地往后,坐到与少年相对的过道另一边,也是近窗位上。 隐约听见末排的小情侣抱怨了一下。 车子一站驶过一站,偶尔有人上下车,苏凝并未留意,她的注意力全在窗外—— 这是她曾经最熟悉的路段,此刻看来却满眼陌生,几乎已经找不见她能辨认出的建筑了,大街小巷的变化,真叫一个翻天覆地。 于是,当公安局的大门突然出现在她视界中时,苏凝是没有丝毫心理准备的,直接被震惊住—— 这大门小了不止一倍,主楼矮了不止两倍,连门口的路灯都暗了许多,勉强能看清门匾上的字。 车辆在此站不停,苏凝只得将大门一瞥而过,又往前行了少许,她望眼欲穿的公安大院,终于到了…… 这里倒没有太大的违和感,整体和童年时期的记忆相去不远,只是单元楼看起来更崭新一些,虽然小区后来还是有了很大变化,但它此时的模样,苏凝脑海里却是有些印象的。 比如拐角处的幼儿园,院里的秋千,和滑梯…… “今天又加班啦?”安静的车厢内,响起了年轻女售票员欢愉的声音,语气一扫之前的疲惫和懈怠。 苏凝好奇地回眸,只见车厢中侧,一年轻男子背对着她坐着,刚说话的女售票员就站在他身边,极为体贴地问道:“这么晚一定还没吃饭吧?” “还没。”男子淡笑着回了一句,找出零钱递给售票员。 但售票员并不着急收钱,哒哒哒地跑回了她的座位,从包里翻出一团油纸包着的东西,再跑回男子身边,带了点娇羞地递给他:“我给你留了窝窝,稍微有点儿凉了,你别嫌弃。” 虽然看不看男子的表情,但就他一直保持着递钱的动作,苏凝便隐隐有感,这姑娘的一腔爱恋,多半是要给错人了。 果然,男子稍愣了一下,又从兜里摸出一块零钱,加上车费,一起递给售票员,并从她手上拿走了油纸团,回道:“谢谢了啊。” 苏凝已经不忍心去看姑娘的脸了。 只听得她尴尬地回道:“不客气。” 车厢内再度陷入了静默,还剩一站路便抵达金江酒店,苏凝低头看了眼表,九点整半。 她起身,背上包往车门处挪,准备下车。 “哇——”一声孩童的啼哭,瞬间惊扰了车厢内的乘客。 苏凝循声望去,只见老弱病残孕的专座上,原本熟睡的孩童已在妇人的怀中挣扎了起来,不停地哭喊:“妈妈——” “妈妈——” 苏凝心一惊,两三岁的孩童,他妈妈的年纪,恐不该是妇人这般大小吧? “别哭了啊,宝贝。”妇人伸手去捂孩子的嘴,并扬声说道:“咱们一会儿就到家了,到家就能见到妈妈了,乖听话啊。” 苏凝上前半步:“这位大姐……” “这位大姐……” 有人与苏凝异口同声,但她却并未回头,从口袋里摸出手帕,递给妇人:“先给孩子擦擦泪吧。” 妇人警惕地抬眸,看了苏凝和她身后的男子一眼,她本是一手抱着孩子腰,一手捂着孩子嘴,自然无法接过手帕。 于是她松开锢在孩子腰间的手,用袖子给孩子擦了擦泪,然而却根本止不住,他已小脸憋得通红,呜咽声愈发微弱。 “大姐,你再捂孩子就要断气了!”男子终于忍不住斥了一句。 苏凝微皱着眉收回手帕,反手从包里摸出剩下半包的栗子,弯腰凑近孩子跟前,笑容亲切地问道:“阿姨的糖炒栗子没有吃完,剩下的送给你好不好?” 孩子的目光落在了她手上,泪湿的睫毛颤了颤,渐渐止了哭泣。 妇人的手似乎松了松,但并未完全放开孩子的嘴,看着苏凝等人,略微犹豫了片刻,才匆匆地接过板栗袋,塞进孩子手里,连声谢也未说,只紧紧地看护着孩子。 板栗孩子当然不会剥,只能拿在手里玩。 “阿姨帮你剥。”苏凝直接蹲身,伸手去袋子里拿栗子。 “不用了,我们到站了。”这时公交车突然停住,妇人便抱着孩子匆忙起身,往车门口走。 苏凝瞥了眼站牌——金江酒店。跟着也下车。 但金江酒店还在马路对面,苏凝却选择了相反的方向,追随妇人而去。 却不想,她抬步的瞬间,身后也响起一道脚步落地的声音。 苏凝疑惑地回首,看向从车门里出来的男人—— 刹那间,如遭雷劈。 她老爹,苏承故。 她老爹哪一站上的车来着?对,是从公安局家属院。 她老爹目前住在哪来着?这她还真不知道,爷爷奶奶去的早,她爹跟孤儿差不多,没成家之前,就是一浪子。 浪子老爹看都没看她一眼,大步流星地从她身边越过,尾随前面下车的妇人去了。 眼看他们的身影就要消失在巷道里,苏凝连忙追了上去。 却不料,又一人从她身后冒了出来。 叶询揪住她后衣领,止住她脚步:“不看看这都几点了,你还准备往哪儿去!”冰冷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慌乱。 苏凝动作灵敏地在他手下绕了两圈,挣开身便立刻跳远,匆忙地瞥了一眼昏暗的巷道,已经空无一人。 心下一慌,苏凝也顾不得再跟叶询解释,拔腿就往巷道里跑。 她若没有记错的话—— 她老爹人生中第一次升职,就是因为,侦破了一起贩卖人口的案件。 然而代价却是,老爹被犯罪团伙中的打手们打伤了腿,在病床上躺了整整一个月。 巷道深处便是一大片出租房院,居住在此的大多都是些外来人口,但又不乏一些地头蛇,仗着有些人脉和势力,操控着一些地痞无赖,以此为据点从事非法活动。 苏凝从事记者一职,对此地不算陌生。 很清楚这里一旦闯进去,所要面对的,将不再是单纯的嫌犯,更是嫌犯背后的势力。 苏凝半秒都不敢耽搁,一口气冲出了昏暗的巷道,再抬眼便是一左一右两条岔口。 没时间犹豫,她往最窄的一条狭路里跑,有犬吠声传来,苏凝加快了脚步。 前面却是个死胡同,苏凝僵着脸愣住。 “又来了个不怕死的~”讥嘲的笑声,从她身后传来。 苏凝慌忙回首,借着微弱的月光,只能看清是三个身形彪悍的男人,正手持铁棍,朝她走来。 “还是个小娘们儿呐,兄弟们今个儿可真是有福了。”为首的男人猥琐地笑了笑,朝苏凝的脚步越来越快。 “你们,你们想做什么?”苏凝惊慌地往后退,直至隐没进了黑暗里,背贴着墙滑到在地。 “哈哈哈哈。”男人见她这副样子,顿时笑得更开心,哄骗她道:“别害怕啊小妹妹,哥哥们只是想跟你玩玩而已。” 十几步路,三人很快便走到她跟前,朝她弯下.身来。 苏凝双手背后,强迫自己冷静。 她早已在墙角处摸了两把泥沙,只要瞅准时机,将泥沙挥洒到其中两名男人的脸上,她便有机会,摆脱剩下一名男人的包围,逃出生天。 “来吧妹妹,让哥哥们好好疼你。” 好几只咸猪手朝她伸了过来,苏凝心知,不能再能等了,选中左边和中间的两个男人,出手。 却不料—— “嗷——”左边男人怪叫了一声,吃痛地捂着后脑勺,身形摇晃地踉跄了数步,正巧躲过苏凝手里的泥沙,顾不得管她,先拎起棍子对付打他的人:“又是你这臭小子!” 与此同时,另一声怪叫来自中间的男人,泥沙入眼疼得他嗷嗷直叫,铁棍脱手,慌忙去揉眼睛。 唯有右侧男人幸免于难,反应过来后,抄起铁棍便要去对付新来的小子。 苏凝动作也不慢,泥沙出手时便已跃起身,顺手捡走了中间男人掉地的武器,又趁右侧男人不备之时,给了他腰背一击,阻止了他前去帮战。 这就是小瞧女人的下场。 苏凝刚嘚瑟完,便发现大事不妙——刚才赶来救她的人正是她老爹苏承故,但已经伤痕累累,明显是经过一轮恶战了。 尤其,是他的右腿,果然已经曲折,无法灵活移动。 对手也很快发现了这一点,便棍棍朝向他的伤腿。 “铛——”金属碰撞的声音,在夜幕里格外刺耳。 苏凝用铁棍替她老爹挡下一击之后,整条手臂都在发麻,另外两个男人也已经恢复过来,正要加入战局。 这时候恋战就等于找死,对方随时都会有人增援。 苏凝匆忙换了只手,又挡过一击,扭头朝苏承故喊道:“快走!” 苏承故当然不会扔下她走,聚集起全身力气,最后一击,生生将对手们逼退了一步,拉起苏凝的手便开始往外跑。 对方紧随其后,根本甩不开。 又遇岔口,苏承故推开苏凝:“分头跑!” 但他自己却未动,想着一会儿那些人追来了他还可以拦一栏。 苏凝自然是一眼就看穿他的想法,不由分说地上前搀扶住他,强势地拖着他跑。 边跑边问道:“前面往哪拐?我不认识路!” 可怜此时的叶询——还在村子里绕来绕去,被一大群壮汉们追打着。 也正因此,苏凝和苏承故才得以平安地跑了出去。 至于叶少爷嘛—— 这种事对他而言,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第49章 养子 强龙不压地头蛇,叶询并未打算将这些人怎样,顶多——也就是跟他们秋后算账。 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苏凝。 城中村里又转了两圈,确认苏凝已经逃脱,叶询便也不再陪他们玩儿,翻墙越障地抄了近路出来。 沿途没走太远,就有一人从他身侧冒了出来。 阿迪落后他半步跟着,语气有些为难道:“少爷,老爷亲自来了。” 叶询脚步一顿,下意识地抬眸,往金江酒店的顶层窗口望了过去——灯火通明。 然他离开的时候,是有关灯的。 “什么时候到的?”叶询微微蹙眉,其实,他也有许多年不曾见过他父亲了。 叶询祖训,凡年满十六岁的子孙后辈,都必须外出离家去磨炼一番,等到了弱冠之龄才可以归家。 但说来尴尬,叶询离二十岁生辰,还差了三天。 阿迪看了他一眼,斟酌着回道:“您刚追着苏助理进村的时候,老爷的车正巧到站,在路口停了会儿,就掉头开往酒店了。” 言下之意,就是叶询与苏凝在巷口打闹,后两人又一前一后奔进巷子的镜头,叶老爷全程观望了。 “走吧,先回去再说。”叶询轻叹了口气,转而又一怔:“苏凝呢?” 她不会……已经回去了吧?对上他父亲,分分钟露馅儿啊! 然而,阿迪的话打破了他的幻想:“苏助理跟一个男人上出租车走了。” 另一边,京西医院。 苏承故的腿伤因为剧烈奔跑已经变得更加严重,若不是苏凝搀扶着,他这会儿恐怕连站都站不住。 没等进到急诊室的大门里,苏凝便拔声喊道:“大夫!您快来!这里有伤患!” 护士闻声匆忙赶了出来,一看苏承故这满身血污,便立即上前帮扶。 “大夫在吗?他腿受伤了,需要立刻手术!”苏凝急吼吼地问。 “在呢在呢!”小护士忙点头,抬声往急诊室里唤道:“赵大夫!有急诊!” 下一瞬门被打开,身穿白大褂的年轻男子露了身形出来,扶了抚眼镜问道:“怎么了?” 大致扫了眼他的伤势,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跟人械斗?” 苏承故嘴唇轻阖了两下,但声音却微弱地连苏凝都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赵大夫没再多问,上前接替了小护士,和苏凝一起扶苏承故到病床上躺下。 “剪刀。”赵大夫摊开手,护士便将消过毒的剪刀放到他手上。 “呲啦——”苏承故的右侧裤腿被从下往上剪开,露出一条膝盖处明显弯折的腿。 苏凝心揪地皱起了眉。 然赵大夫依然面不改色,探指在他腿上几处捏了捏,至于苏承故身上其他处的伤,他连看没看。 随口吩咐护士道:“准备手术。” 这叫苏凝如何放心。 “大夫,他是个警察,为了救人才伤成这样的,你……” 你能不能认真点儿? 她话没说完,就见床上挺尸的苏承故,和床边儿脸戴口罩的赵大夫,俩人一起抬头。 两道奇异的目光盯着她。 苏凝终于迟钝地反应过来——这俩人是认识的。 闭口不再多言。 “呵~”赵大夫轻笑了下,狭促的目光落在了苏承故身上,拍拍他肩膀安慰道:“放心,不会让你当瘸子的。” 尽管他用这样轻松的语气说,但苏承故的手术仍是进行了四个多小时。 苏凝便在手术室外候了四个多小时。 凌晨四点的时候,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苏凝连忙起身,然而先出来的却是赵大夫。 他摘下了口罩,满是疲倦的眼睛里划过一丝诧异:“你怎么还在这儿?” “我……”苏凝怔了一瞬,这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不过赵大夫也没在意,往手术室里指了指:“他已经没事了,不过麻醉的药效还没过,等护士包扎完就可以送去病房了。” 苏凝悄松了口气:“谢谢。” 赵大夫古怪地看了她一眼,神情有些疲惫道:“我去睡会儿,有什么事你再叫我。” 苏凝连忙回好,目送他离开,又等了将近十分钟,苏承故才被护士们从手术室里推了出来。 他仍昏迷着,身上多处都缠了绷带,毫无所觉地被送进了病房,然后安静地躺着。 苏凝无端有些鼻头发酸。 今天若不是有她这个女儿,谁会送重伤的苏承故来医院,谁会在手术室外等他,谁又会守在他病床边…… 一片黑暗里,苏凝伸手覆盖住了他的手背,然后枕着双臂,缓缓地闭目睡去。 不知不觉,又入了梦境—— 只是这一次的主角,变成了她老爹。 四合院儿的屋檐下,一老一少。 “老爹。”四五岁的小男孩儿长得白白净净,浓密的睫毛像一把小刷子,他正仰着脸,眼里还噙了一丝泪,抱住一条大腿问:“为什么你姓贺,而我却要姓苏啊?” 大腿的主人似乎愣了一下,略微有些苍老的脸看着他,却不知该如何作答。 男孩儿哭得更凶,摇晃着他的腿:“他们都说我是你捡来的,他们都骂我是野孩子……” “老爹你让我也姓贺好不好?”他的眼睛里终于挤出泪,不停地重复道:“好不好?好不好?” “承故啊。”年近古稀的男人弯下了腰,用有些枯皱的手替他擦了擦眼泪,声音也有些惜痛:“不要听别人胡说,你是阿爹的娃,怎么会是野孩子呢?” “那我要姓贺,我要姓贺!”男孩儿不依不饶。 男人沉默良久,终是叹了声气,哄道:“承故啊,你现在还小,等你长大了,阿爹再给你换姓,好不好?” “你说的。”男孩儿渐渐止了泪,一脸期冀地望着他。 男人不负他所望,用力地点了点头:“嗯,我说的。” 画面跳转,男孩儿变成了少年。 燃起熊熊烈火的四合院儿外,十一二岁的少年不顾众人阻拦,拼命地想要往院内闯—— “老爹!”他终于挪近一步,但又很快被人拖住。 “孩子你冷静点儿!”是谁在跟他说话,他根本听不见。 “放我进去!我要去救我老爹和老娘——”少年嘶声力竭地哀嚎,却不及火势汹涌燃烧的声音。 “放我进去——”他都能感觉到热浪扑面,却离院门还是很远。 曾经的街坊邻居们都来劝他,安慰他,他终于渐渐止了挣扎,就在房屋倾塌的瞬间。 这一刻画面定格,天地无声,他连呼吸都停住。 围观的人全都怔住,纷纷抬目,或震惊,或惋惜,或同情…… 梦境到这里,苏凝嚯一下睁开眼,与病床上刚刚转醒还一脸迷糊的苏承故正对上眼—— 他瞥了眼手背上的嫩爪,面色微红。 苏凝不可置信地瞠大眼看着他——原来她父亲苏承故,是个养子。 第50章 劫难 在此之前,苏凝的梦境还只是围绕着原主苏心凝,那时候她以为——脑海中原主的记忆正在苏醒。 甚至她还在期待着,能够完全继承原主的记忆,找到肖正晨的那本密令函,或是剖根究底调查下去,或是交还给他谈判怎样,至少了却一桩心事。 然如今看来,不止苏心凝的身世成谜,连苏凝她自己也有问题—— 她的梦境里,竟然可以看到自己老爹的过去?而且是那些,他在后世里从未提起的往事。 “姑娘?”苏承故把手抽了回去,轻唤苏凝回神。 感觉到手心一空,苏凝微微一怔,再次瞠大了双目——难道说,她,她也有不同寻常的能力? 可以,梦见别人的过去? 今晚回去,拿叶询试一试! 先等一下,叶询? “糟了!”昨晚把他给忘了。 苏凝嗖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动作太猛差点儿闪了腰,然她也顾不得了。 “那个……”看着这么年轻的老爸感觉真是好别扭啊,怎么称呼都不合适。 苏凝只好跳过,继续道:“我有事要离开一下,很快就回来,你想吃点儿什么?一会儿我帮你带。” 一副很熟稔的语气,搞得苏承故自己都有点儿懵,他仔细想了想两人之间的交集—— 昨晚一起逃出匪窝,苏凝帮他打了个电话报警,又送他到医院并就医,还守护病床到天亮…… 额,好像……熟一点也不奇怪? “昨晚多谢你了,你要有事就先去忙吧,不用管我,急诊室的大夫是我朋友,他会照顾我的。” 嗯……这么回答应该没问题吧?苏承故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个女孩儿时,总有一种很怪异的感觉。 说熟悉吧,可也实在谈不上,但就是有种,好像冥冥之中的牵引一样,让他们亲近。 苏凝默了默,她也是糊涂了,病人的饮食还是该遵听医嘱,再说她老爹的口味偏好,这还用得着问吗? 点点头称道:“那你好好养伤,我先走了。” 她也不敢表现得太过,怕吓着她老爹。 果然听她这么一说,苏承故整个人都感觉轻松了一圈,笑着跟她再见。 苏凝起身往病房外走,正好与前来巡床的赵大夫遇上,她还没出去,赵大夫已经进来。 两人对视了一眼,但苏凝并未多言,只朝他点了点头,便迈步离开。 她身影消失后,赵大夫才收回兴味的目光,看向苏承故,打趣道:“你小子艳福不浅啊,说说,是不是又英雄救美了?” 苏承故淡淡看了他一眼:“收起你丰富的联想吧,赵大医生,人家跟我就是一萍水相逢。” 昨晚的情形,实在谈不上英雄救美,反而颠倒一下比较合适。 “萍水相逢?”赵大夫走近病床,检查了下昨晚护士给苏承故包扎的伤口。 确认无误后,继续道:“萍水相逢的姑娘会那么紧张你?会替你垫付医药费?还在手术室外等了你将近四个小时?最后又守你到天亮?” 接着又敲了敲他的腿,确认石膏坚固,侧首瞟了一眼怔愣住的苏承故,出言点拨道:“我看这姑娘八成是对你有意思。” 苏承故唰一下扬起脸,后知后觉道:“我忘问她名字了!” 这以后还钱,该怎么找人? 该怎么找人,这个问题,他其实完全不必担心,因为此刻的苏凝——正在菜市场里逛。 她买了许多新鲜食材,准备回酒店后在套房里下厨,做几样清淡小菜,再给她老爹送过来。 这想法很好,她实施起来也不困难,只半个小时就买全了食材调料。 从菜市口出来,准备乘车回酒店,苏凝却在马路对面的咖啡馆外,发现了一个眼熟的身影——顾梦薰。 大约是她东张西望的神情太过戒备,苏凝下意识地藏了起来,隐身在站牌后面,隔很久才往外探一眼。 探到第三眼的时候,顾梦薰已经不见了。 苏凝从站牌后走了出来,眉头微蹙着,疑惑地看向对面的咖啡馆,还未到开门营业的时间,顾梦薰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不是和肖正晨一起,来北京跟外商谈投资吗?怎么会自己一个人?还鬼鬼祟祟的样子? 想不出个一二三,苏凝索性不想了,抬手招了一辆出租车,回酒店。 却不知,就在她离开之后—— 对面咖啡馆二楼的反光玻璃后,一年轻男子长身而立,单手一杯加糖拿铁,好看的唇角轻轻牵起:“苏心凝,我们终于要见面了。” ==劫难== “叮叮——” “叮叮——” “叮——”门铃按到第三遍的时候,房门终于由内而外打开。 “你还知道回来啊?”叶询黑着一张脸,堵在门口,阴沉沉的目光扫视着她。 衣服有没有换?发型有没有乱? 结果却发现她满身狼狈,带着疲惫——衣衫上多处脏污,像是摔跌过,袖子格外皱巴,似是趴睡着揉出来的,马尾扎得很糙,一看就是随手捋的,掉了两缕垂在耳边。 明明她陪着笑脸在说对不起,可叶询却愈发怒火攻心。 “昨晚事发突然,我所乘的公交车上有个妇女……” “进来!”他才不关心什么妇女不妇女。 叶询一把将她拽了进来,苏凝犹在解释:“那妇女抱了个孩子,但孩子哭着喊妈妈,那妇人就捂他的嘴……唔……” 很好,苏凝的嘴也被堵上了。 弯身吻下去的那瞬间,叶询心疼到了极致。 好像,从他遇到苏凝至今,她就从未过过一天正常日子。 苏凝僵愣了一瞬,却没有推开叶询,因为她感觉得出来,此刻叶询不太一样。 他的吻很温柔,只是唇瓣相贴,轻轻印着。 她还可以说话:“我要去做饭了。” 叶询心又一酸,想她都这样了还惦记着回来给她做饭,真是感动又心痛。 放开她,又将她手里的食材接过,说道:“做饭不忙,你先去洗洗睡一觉,养好精神再说。” 至于昨天晚上跟个男人走的事,他也懒得计较了,反正据阿迪称——那男的浑身是伤,腿都快废了,苏凝十有八.九又是救人去了。 叶询自认为很大度地放过了盘问。 苏凝被他这么一说,也觉得自己有些太关心则乱了,就算要去医院她老爹,那也得是容光焕发地去。 于是她点点头:“好。” 沐浴,更衣,爬上床。 毫无意外地,又进入梦乡—— 荒郊,坟冢,石碑前一少女跪地而泣。 哭得撕心裂肺:“我告诉过你——不要去爬山,不要去爬山!你为什么不听!” 她的声音里,质问与悔恨交织。 然而,墓碑黑白照里的短发少女,却依旧笑得天真烂漫。 “段月娇我恨你!”少女深跪了下去,似乎不愿再看碑上女孩儿一眼。 “我当你是唯一的朋友……”少女呢喃着,白嫩的手掌贴着雨后泛湿的泥土,缓慢收紧,泥沙钻进了指甲,她抠得更加用力。 “为什么连你也不相信我?”她的泪滴滴落入泥土中,转瞬不见。 “我违抗家规警示你,你为什么不信……” “我就那么让人讨厌吗?” 少女缓慢地抬起了头,恨恨地瞪着墓碑上的女孩儿,念出了她的名字:“段月娇。” “你记住!”她止了泪,咆哮出声。 一字一字道:“我这辈子,再也不会有朋友!今生你断我一念,来世我必讨!” 画面已经暗下,而她的声音却还在回荡着。 久久不散,苏凝试着睁了睁眼。 眼前画面却又突然亮起,昔日少女已经模样初成,一袭飘逸白裙,长发披肩,带着淡淡妆容,以凌人之姿行走于酒会间。 突然,手端托盘的应侍生晃了下身形,一杯红酒便泼洒到了她雪白的裙子上。 女子瞬间冷了脸。 “对不起,大小姐!对不起!”应侍生连连道歉。 女子不为所动:“来人,把他赶出去!” 本来气氛融洽的酒会,因为这场变故而骚乱了起来。 一形貌轻佻的男子上前来,脱了西装外套欲往她身上披,嘴上调笑道:“苏小姐息怒,你跟个下人生什么气啊。” “你算哪根葱!轮得到你来教训本小姐?”女子反手便是一挥,直将他手拍落。 男子瞬间羞恼:“苏心凝!你别给脸不要脸!” 女子轻蔑地斜了他一眼,抬步欲走,却不料男子突然发难,右臂举起,大巴掌朝她落了下来。 “啊——”女子惊呼起。 然而想象中的痛感却没有来临。 “谁拦老子!”被钳住手腕的男子破口大骂,却又被对方随手甩退数步。 女子也疑惑地抬眸—— 刹那,时间静止。 她望着眼前的年轻男人,脑海里只闪过两个字——劫难。 第51章 阴谋(小修) 她知命里有一劫,将会使她命悬一线,却不想,竟是来得这么早。 “你没事吧?” “你是谁?” 男子温柔的声音,和女子轻颤的问话同时响起。 天地一片寂静,只剩两人四目相对。 “我叫肖正晨。”男子清煦一笑,淡淡回道。 女子仰眸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默然了良久,轻声回道:“苏心凝。” 这画面看上去完全没有问题,只除了她掩在身后,五指聚拢抠进掌心里的指甲。 有些空缈的眼神,像是在透过他,看向另外一个人。 苏凝正疑惑着,却见她突然舒了手,娇笑着问肖正晨:“我的裙子脏了,可以把你的外套借我穿一下吗?” 只一瞬间,她眼底便溢满了爱恋,看得肖正晨一怔,愣了会儿才回道:“好。” 接着肖正晨脱下了外套,只剩一件紧致的白色衬衣,描摹着他健硕的胸膛,隐隐可见他衣下肌肉的纹理。 “醒醒,苏凝。”正看得仔细呢,一只大手拍了拍苏凝的脸,将她从梦境中唤了回来。 “嗯?”陡然间回到现实,苏凝还有些迷糊,揉了揉眼睛坐起来,问向叶询:“怎么了?” 说话时,她目光不受控制地瞟向了叶询的胸膛并往下,也不知他和肖正晨比——谁的身材更好一点? 被如此赤.裸裸的目光侵略着,叶询自然是觉察到了,微眯起眼,朝她逼近道:“老实交代,是不是梦到了什么不可描绘的事情?”一副色痞痞的样子。 “哎?”苏凝怔了好久才听懂他的意有所指,不禁有些无语,扯了扯嘴角,换一副郑重的语气回道:“叶询,我梦见过去了。” 后者脸上的笑容,开始一点点退散,最后只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但话题已经起了头,苏凝不得不硬着头皮说下去:“我梦见了和肖正晨初遇的时候,在一场酒会上,酒保不小心把红酒洒到了我的裙子上,我便跟肖正晨借了外衫,当时并未觉得有什么,但刚才在梦里,我却发现那个应侍生……” 苏凝顿了一下,放慢了语速继续道:“好像跟他是一伙的。” 这就是看客和主角的区别了,从苏凝的视角里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名端托红酒的应侍生身影晃动之前,肖正晨朝他不着痕迹地递了个眼神。 足以说明,这是一场有预谋的相遇。 她以为这是个重大发现,却不料叶询听完后一点反应也没有,仍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苏凝只好跳过这个话题,继续说起另一件奇怪的事。 “还有顾梦薰。”提起顾梦薰,苏凝不得不蹙起了眉,有些懊恼道:“我以前竟然从来没有察觉过她可疑。” 这回叶询总算给了她一点反应,微微抬了下眼:“她如何可疑了?” “具体我也说不清楚,只是觉得奇怪,你想她一个女人,一个年轻漂亮能力还不俗的女人,她凭什么会对肖正晨死心塌地?不求名分,甚至还为他怀了孩子?” 苏凝不解:“她真的就是心甘情愿吗?” 心甘情愿,做肖正晨背后的女人,一生无名无份,看着他身边粉蝶环绕,而她却只能以助理的身份示人。 顾梦薰究竟图的是什么? “这两人如何,都已经和你没有关系了,苏凝,你还要我重复多少遍才能记住?你是我叶询的人。”他声音有点恼,但语气却认真。 其实肖顾二人的阴谋,叶询从头至尾都不曾在意过,因为他很清楚——肖正晨背后另有他人,同一个傀儡,他有什么好计较的? 苏凝闻言一怔,什么时候她就成叶询的人了? “我……”张了张口想反驳,但触及叶询的视线后,苏凝还是萎了。 “我只是今天早上回来的时候,在咖啡馆门口碰见她了,觉得她的神情有些奇怪,鬼鬼祟祟的,感觉就像……” 苏凝蹙眉想了想,继续道:“做了贼一样。” 这场景想象一下还挺滑稽的。 但叶询却没有笑,反而脸色愈发凝重,沉声问道:“哪家咖啡馆?” 没想到他会开口问,苏凝怔了会儿才回道:“在菜市口对面,店名是英文,好像叫diary……” diary,日记。 叶询一颗心,彻底沉了下去。 苏凝似有所觉地看着他,紧张问道:“怎么了?这家咖啡馆有什么问题吗?” 半晌,叶询才神色复杂地回道:“是我二哥的店。” “叶济风?”苏凝差一点就尖叫了。 叶询,叶济风,以及整个叶氏家族,对于后世的苏凝而言,都只是传说里出现过。 这是因为1986年叶询杀人案之后,叶家便已经销声匿迹,从此国内的各大媒体,再也没有报道过任何与叶家相关的消息。 有人称,这是因为叶询已经毁了,叶家后继无人,所以便只能没落了。 但也有人说,这是叶家使的障眼法,他们并不相信叶询会当真在服刑,他们怀疑叶家其实是又想隐世了,毕竟建国以来,叶家的风头已经太盛。 所谓树大招风,当退则退,叶家自古便深谙此道。 显然,后者的分析更有道理,但却站不住脚,因为叶询的确是在坐牢。 于是最终,叶家已经没落这一结论,便渐渐被世人认可,然而他们却不知道,叶家还有一子。 此子叶济风,是个很隐秘的人物,就连苏凝也对他知之不详,只挖出过消息说他天生痴傻,但具体傻到什么程度,生活能否自理?交流是否障碍?她就无法回答了。 “他还会做生意啊?”苏凝顿时有种刮目相看的感觉,看向叶询的表情除了震惊还有崇拜。 后者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最新消息,我二哥的痴疾已经治好归国了,以后别说是做生意,便是结婚生子也不足为奇。” 一句轻飘飘的话语,却惊得苏凝再也回不过神来——叶济风傻病痊愈,这在后世,是绝对没有的消息。 除非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根本没病,这么多年居于海外,显然是另有所谋。 如此一来,所有问题就都说得通了。 难怪叶询入狱以后,名门叶家就销声匿迹了,取而代之的,竟换成了首富肖氏。 然而肖正晨一介白丁,毫无出身,又凭什么能一生顺遂,步步高升?还不是因为——他背后有人。 苏凝此刻终于明白——原来肖正晨身边的顾梦薰,以及他手里的密令函,都是一样的作用,一样的来历。 有人操控他成为了世人眼中的首富,成为炙手可热的媒体新宠,吸引走所有的注意力和焦点。 而那个人,掌握着真正的力量,却隐于幕后,从不显露真身。 什么人能有这般能耐?除了叶氏庶脉。 前谋三十年,除掉嫡长子,借以痴傻之名,将庶子隐藏到海外,并且暗中培植势力。 后谋三十年,除掉嫡幼子,制造傀儡来遮掩身份,自己却藏于幕后掌控时局。 苏凝不得不赞叹一句——真是好深的城府,好深的算计。 并且这算计,连她苏家都未能幸免。 若依叶询所说——这世上除了他叶家,怕是再也无人知晓,玄门苏氏了。 那么也不难猜测——肖正晨会找上苏心凝的真正原因,是因为他受命于叶济风。 这才是苏心凝真正的劫难——生死一线。 苏凝终于,终于理清楚这一切。 强稳住心神,她又问向叶询:“那你见过叶济风了吗?” 叶询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他可是还没忘记,苏凝昔日所言,她说她爷爷最早,其实是想将她许配给叶家二公子的。 这在叶询看来并非不可能——毕竟,以苏柯那个老狐狸的秉性,他若当真想将孙女嫁给肖正晨,那顾梦薰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除非他一早就知道——跟他孙女求亲的,是叶家二公子。 叶询有点儿烦,微蹙了眉回道:“还没有,不过后天就会见到了。” 因为后天是他二十岁生辰,依照祖训,他是该回一趟家的,自然也少了,要见一见他的二哥。 “到时你跟我一起。”叶询想了想,又补充道:“回趟叶家。” 第52章 身世 “不去。”苏凝想也不想就直接拒绝。 她老爹还在医院里孤零零地躺着,她哪有闲工夫上叶家去凑热闹,那种累世大家族,里面没一盏是省油的灯。 低头看了眼表,早已过了午饭的点,苏凝微微有些懊恼:“我竟然一觉睡到了四点。” “不行,我得赶紧做饭去了。”她动作太快,话才刚说完,人就已经跳下床,跑出房间去了。 叶询都来不及拦下她问问——她是不是跟他二哥,早就已经见过了?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苏凝你先别忙着做饭!”叶询一路追进了厨房,走到正在洗菜摘菜的苏凝身边:“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已经……” 话没说完便被苏凝一声惊呼打断:“哎呀!糟了!”她连忙甩了甩手上水珠,又擦围裙上擦了擦。 “我忘买孜然了!”说着匆匆解了围裙放桌上,拨开挡路的某人就往门外冲。 叶询拽住她:“我话还没说完呢!” “等我回来再说。”苏凝匆忙回了一句,挣开他的手又往门外跑,但跑了一半却勾回头。 嘱托道:“你要没事儿的话,帮我把菜洗一下吧。” 之后就再也不管叶询是什么表情了,苏凝一溜烟儿跑得不见。 而当她离开后不久,阿迪便进门了,瞧见叶询正在笨手笨脚地洗菜,一脸遭雷劈的表情。 不过稍等一会儿就恢复过来了,阿迪走近他跟前,忽视掉叶询正在做的事情。一本正经道:“少爷,昨晚对面村子里发生的事都已经查清了,那个村子过去是住的一些满清后裔,近些年村民们不断搬离,村子就逐渐落入了雷虎他们那伙人手里。” “这雷虎身上有不少案底,掌管了村子之后,就开始收留一些地痞流.氓和窃贼骗子之类的人,并以此为据点,将团伙规模迅速壮大了起来,在京里为非作歹。” “昨晚苏助理遇见的妇女,就是专门负责拐卖儿童的……” 叶询扫了他一眼,声音微沉:“说重点!” 重点?这不就是重点吗? 阿迪愣了半天,也没搞明白叶询说的重点是指什么,便只好试探着回道:“昨晚苏助理报了案,警方已经连夜闯入村子,将涉案人员全部带走……” “啪!”叶询重重地摘了手套扔到案上,侧目,凉森森地看了阿迪一眼:“我是问你昨晚和苏凝一起离开的那个男人是谁!” 阿迪的反射弧终于通畅了,反应过来后立即回道:“噢噢,那个男人啊,他也是个警察!” 明确了重点,阿迪接下来便跟竹筒倒豆子一样地回复道:“他叫苏承故,今年二十二岁,从小被一户贺姓人家收养,直到八年前,他的养父母在一场大火中丧生,他又再次成为了孤儿,后凭借自己的努力考进了公安局,成为一名警察。” “苏承故?养子?”叶询只对这两个词感兴趣,沉吟了一瞬又问:“知道他养父母是什么人吗?” 正当他以为阿迪又要开始长篇大论的时候,对方却只是摇了摇头,一脸惭愧地回道:“没查出来,他们收养苏承故的时候就已经年近古稀了,但在此之前的生活痕迹,都已经被抹得干干净净,如今毫无线索可寻了。” 叶询有些意外地抬了下眉,这么神秘的养父母,那养子的身份定然也不会简单。 “苏承故……”叶询边思索着,边轻声念道。 “这个名字,是谁给他起的?”叶询又问。 就这点最奇怪,苏承故即便是养子也应该跟了养父母的姓,怎么会用个异姓? “据说……”阿迪稍微犹豫了一下,才又回道:“这是苏承故的养父专门找人给他测出来的名字,连名带姓,都取大吉之意。” “苏?”还大吉? 即便是他不懂占卜的人也知道,姓氏代表宗源,哪是说冠就冠,说改就改的? “再去查,我要知道二十二年前,所有苏姓人家的子嗣情况。”叶询冷着声音吩咐道。 他似乎,想到了一个人。 “特别要注意一下,当年江城苏家不幸早夭的长孙,是不是真的亡故了?” 也就是苏心凝的哥哥,他万一要是活着,现在也差不多有苏承故那么大了。 “对了,这件事一定要小心调查,千万不能被我二哥的人发现,记住了吗?” 他话音刚落,阿迪还没来得及应答,就听门锁咔哒一声,苏凝拿钥匙开门进来了。 直奔厨房,看都没看他俩一眼,就急匆匆地又开始做饭了,边做还边哼着小曲。 叶询心事重重,便也没了兴致再问她和二哥的事,反正迟早他都是要知道的,也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坏了苏凝的心情。 她可是难得——又这么贤惠地给他熬汤做菜了! “苏凝,酱油不用放太多。”叶询喜滋滋地跑过去,在她耳旁轻声道。 苏凝侧了他一眼,不以为意道:“我心里有数,会依照个人喜好来的,你先出去吧,我这儿不用你帮忙。” 叶询一听更开心,倾身在她脸颊上浅浅一啄,又快速地退回,赶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快速道:“那我就出去等着了啊。” 说完便没了人影。 “叶询你这个混蛋!”苏凝还保持着手拿酱油瓶往锅里倾倒的动作,然而锅里那些菜,却已经因为叶询刚才那一下捣乱,被她手抖地倒多了酱油,变得一团乌黑。 她只好放下酱油瓶,拿锅铲又翻炒了几下,决定把这盘菜炒完,留给叶询自己吃。 一个小时之后,苏凝提着小饭桶,装着她精心熬好的补汤和四样小菜,出来了。 临走前,她对叶询说:“给你剩的汤和菜都在锅里,我有事要出去一趟,晚上可能会回来得晚一点,你不用等我。” 接着她就在叶询一脸懵逼,上下打量,难以置信的眼神中出了门。 晚七点,到达京西医院时,正好赶上饭点,苏凝推开病房门——一看,愣了。 满屋子的人。 赵大夫在,小护士也在,就连6路公交车的售票员都在,还有两三个身穿警服的人,以及一名年轻女子,抱着昨晚公交车上的小男孩,身旁又站着另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众人将苏承故的病床,包围了个严实。 连苏凝进来,他都没有看到。 “真是太感谢您了警察同志!”年轻女子语调激动地说着,很快便多了一丝哭腔:“要是没有您,我这辈子恐怕都再也见不到我家正正了。” 旁边站着的年轻男子,大约是她的丈夫,此时也忍不住情绪,扶了抚她的肩膀,对床上的苏承故说道:“是啊苏警官,我们今天来,就是专程为了感谢你的,这些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还请您不要推拒,另外,祝您能早日康复。” 说完他便将手里的水果篮子和鲜花蛋奶,全都放在了苏承故的床头边柜上。 其他人都没反应,倒是苏承故自己有些受之有愧:“两位,你们有所不知,昨晚最先发现嫌犯的人其实并不是我,而是车上另一个小姑娘,后来报警的也是她……” “哎呀苏大哥你就别这么谦虚推让了!人家好歹一番心意,你又何必辜负人家?” 售票员小姐截走了他的话,并主动上前,将自己带来的饭菜端给他:“先吃饭吧,一会儿凉了该不好吃了。” 软哝哝的声音,苏承故当着众人的面竟有些不知所措,接过饭,却没有动筷。 售票员小姐羞涩一笑,再转回身面对众人时,已是另一番表情。 看向那双夫妇,出口讲述道:“昨晚在公交车上的确是我苏大哥发现的人贩子,当时正正一直哭,含着要妈妈,那个人贩子就使劲儿捂他的嘴,要不是我苏大哥出口震慑,正正说不定早就没命了。” 闻言,孩子父母心惊不已,面上也是一慌。 售票员姑娘连忙安抚道:“不过幸好,有我苏大哥伸张正义,一路追踪人贩子,这才找到了他们的窝点,解救了无数孩子!” 她觉得此处应有掌声。 然而—— “漂亮阿姨!”孩童稚嫩的声音引起了众人的注意,他们纷纷看向门边。 苏凝换了一条水蓝色长裙,头发扎成高马尾,拎着两只饭盒,一脸浅笑盈盈地走近。 对苏承故问道:“不好意思,我来晚了,你还没吃饭吧?” 完全无视他手里的饭盒。 开玩笑,她老娘都还没露面呢,能让这些人抢了先? 苏凝不着痕迹地瞟了身旁的“情敌”一眼,对着苏承故笑得更加殷勤。 后者一瞬愕然,偏又不知为何,他点了点头:“没吃,你给我带了什么?” 苏凝舒尔一笑:“有你最喜欢的鱼头豆腐汤,还有四个清淡小菜。” 此话一出,众人的表情可谓是丰富多彩。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那几名警察,笑嘻嘻地对苏承故打趣道:“那什么,既然已经有人来照顾你了,那我们几个就不打扰你吃饭了啊,改天再来看你。” 说完就彼此推搡着走了,正正一家也是,朝苏凝和苏承故一谢再谢,最后离开。 赵大夫看了售票员小姐一眼,想着她单恋苏承故这么多年,最终却被一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断了念想。 略微有些不忍,便出言帮她化解尴尬:“春梅啊,我也没吃饭呢,你这盒饭闻着挺香,能不能给我吃啊?” 春梅低着头没说话,赵大夫正准备伸手去桌边拿,却突然被她抢先一步,截走了饭盒。 她什么话也没说,抱着饭盒就跑了。 赵大夫愣了一下,看看苏承故,又看看苏凝,找个极不合适的借口:“我要去寻床了,你们慢慢吃。” 他和护士一起走了,出了病房,突然问小护士道:“你说,我是不是也该找个对象了?” 整天忙死忙活,连饭都吃不上,要是也能有个对象,就算偶尔来送个饭……也是极好的? 第53章 得寸进尺 人都走空了,但病房里却很安寂,只有苏承故搅动瓷勺时偶尔与饭碗发出的碰撞声。 两厢沉默了许久,苏承故才率先开口:“上回忘了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嗯?”苏凝闻言一怔,光顾着思考她老爸和老妈啥时候才能相遇的事了,竟然把名字这茬儿都给忘了…… “我叫苏心凝。”这么回答她也是有考量的,毕竟苏凝这个名字一旦说出去,那将来——她老爹还怎么给她起名? 苏承故原本有些疑惑她怎么回答个名字还要想那么久,但当听完了她的名字之后却是有些意外:“你也姓苏?” 说完他腾出手,指了指病床头挂着的病人信息:“我叫苏承故。” 苏凝微微侧首,顺着他的指引看了过去,卡片上写着——苏承故,男,22岁,右小腿单根骨骨折。 微微叹了声气,即便她早知结局,却也仍是无法更改,难道,这真就是命运? 苏凝转回头,想问问苏承故有没有吃饱,却发现对方正抬着脸,目光怔怔地看着她。 “怎么了?”苏凝下意识地便去检查自己的衣衫,是否有哪里不对劲。 就在她低头的一瞬间,苏承故突然搁了碗筷,倾身到她面前,手指钳住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往左轻轻一撇,便见苏凝的耳朵后——长有一颗与他几乎相同的印记。 浅褐色,瘦长,呈s形。 苏承故抬指去摸了摸,苏凝浑身一僵,她想起来了——她老爹耳后是有个小小记号的。 “怎,怎么了?”声音有点儿轻颤,她似乎已经明白苏承故在看什么了。 也许苏心凝的耳后,也有相同的印记。 但如果是这样,那她老爹和苏心凝之间的关联,就必然不会简单了。 苏承故沉默了许久才把手放开,面无表情地退回到床边:“你走吧,以后别再来了。” 这个侧脸和他有一点微像,耳后又与他有相同印记的姑娘,苏承故只要稍稍一想,就能猜到她的身份了——定是与他有着血脉相连的关系。 如此,便也不难解释,她为何会出现在自己的世界里,又为何会对自己百般殷勤。 她大抵不过是想找回亲情,但在苏承故看来——他与他的生身父母,早就已经没有关系,而他所有的亲人,也都已经葬身火海。 他孤家寡人,不需要人关爱。 苏承故是真的生气了,这苏凝一眼就能看出来,她老爹并不是个善于言辞的人,秉性甚至称得上是固执。 这种时候,再多说什么都是无益。 苏凝只能无奈地看着他把饭盒都收整好,递向她,不容拒绝的语气说道:“今天谢谢你的饭,但以后请你别来了,毕竟我们非亲非故,我不想让人误会。” 叹了声气,苏凝抬手接过饭盒,最后看了他一眼,轻声道:“那好吧。” 她起身,顿了会儿又说:“我就先走了,你好好养伤。” 苏承故撇过了脸,移开视线不看她。 直到苏凝的身影消失了很久,他才又疑惑地抬起眸,看往窗外—— 她来时是怎么说的来着?带了他最爱喝的鱼头豆腐汤。 即便他们是血脉至亲,可两人从未相处过,她又从何处得知他的偏好和口味呢? 苏承故还在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苏凝就已经决定——短期内不会再来看他了。 因为她也震惊,自己的父亲竟然和江城苏家有关联,那也就意味着——她苏凝,极有可能也是苏家人,而苏心凝,她很有可能也是要叫一声姑姑的。 她若不想让苏承故的身份暴露,那以后就不能再来看他了。 苏凝一路沉思着回到了金江酒店,还没到十点,叶询房里的灯就已经关了。 她只好蹑手蹑脚地开门,又小心翼翼地洗漱完,换了睡衣准备回房睡觉,突然想起件事——她还想试验一下,自己究竟有没有梦见别人过去的超能力呢。 苏凝将目光转向了叶询的房间,轻声自语道:“反正他都已经睡了。” “不如……”我偷偷地溜进去,小睡一觉再偷偷地跑出来? “不行。”过了会儿苏凝又摇头:“叶询这个人太警惕了,我推门进去他肯定会知道。” 吵醒他看不到梦境还是小事,关键是她很有可能还会贞.洁不保。 苏凝正纠结烦恼的时候,叶询的房门却突然开了,他一身玄色绸袍,松垮地系了根腰带,斜倚在门边,抱臂看着她,问:“想清楚了没,到底要不要进来?” 怎么有一种古代男倌在招揽客人的既视感?尤其是他微微斜视的眼神,竟然含了一丝魅惑? 苏凝不禁有些心神荡漾,连忙转移话题道:“那个,你还没睡啊?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她边说边往自己的卧房退,溜到门边,摸到了手把,才对叶询说道:“时候不早了,我这就准备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吧,晚安。” 话音落尽之时,她同时拧动手把,然而,手把却跟卡住了似的,任她怎么拧都不会转动。 “哎?怎么回事儿这是?”苏凝不死心地尝试着,手上力道也不断加重。 没用,她只能转回身,看向叶询问道:“我这门怎么了?” 这时候叶询才慢悠悠地走了过来,明知故问道:“门怎么了,打不开吗?来我看看。” 苏凝一脸狐疑地给他让开位置,只见叶询也一本正经地握上门把,手臂肌肉绷紧,开始施力。 “咔哒”一声。 “这不是开了吗?”叶询顺势推开房门,微挑了眉看向她。 两人距离很近,尤其当苏凝正准备越过他往房里进的时候,叶询几乎是瞬间就拦住她的腰两人一道闪身进去,紧接着便是房门被他合上。 卧房里一片漆黑,连窗帘都没有拉开,叶询却仍是精准地找到了床的位置,抱着苏凝一起滚上去。 苏凝机敏地躲过了他落下的吻,抵住他的下巴,恼羞成怒道:“姓叶的,你别太得寸进尺!” 平时揩点儿油就算了,现在竟然开始霸王硬上弓了。 叶询摇头,下巴在她手心里蹭了蹭,颇为无奈道:“我要是再不进点儿尺,怕是最后连寸都没有了。”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两人都已心知肚明——苏心凝和叶济风,这两人的渊源一早就存在了,对于玄门之后的苏心凝,叶济风是势在必得的,并不会因为叶询刻意的疏远,就对她打消念头。 这个时候叶询不能再退,一旦退了,说不定过几天,苏凝就变成他二嫂了。 “后天和我一起回叶家好不好?”叶询稍稍放开了她些,开始在她耳边循循善诱:“你放心,后天是我的二十岁诞辰,叶家内部就算有再多矛盾,也不会在明面上彼此针锋相对的,况且我已经告诉父亲了,我会带你一起回家。” “以我叶家未来儿媳的身份。”他认真地说完了最后一句话。 但苏凝的表情却不似他所料——娇羞,或者惊喜。 “叶询,”苏凝轻叹了一声:“事情没你想得那么简单,叶家我是真的不能去。” 叶济风的目标是有占卜之能的苏心凝,而她却是来自2016年的苏凝,一旦她泄露了身份,结果又会如何? 这些思量叶询并不知晓,反而她一副事情另有隐情的语气,令叶询微微有些发恼:“你早就见过我二哥了是不是?” 虽然叶询从小并未见过他这个二哥,但偶尔从家人口中,他也听到过一些有关叶济风的描述—— 二少爷若非天生痴傻,以他那般姿容,也定然会是个芝兰玉树的美男子。 “你看上他了是不是”叶询声音都变得咬牙切齿了,搂着苏凝的手臂愈发收紧,整个人都压了下去,恨恨道:“我告诉你苏凝,你想抛弃我,跟他,门儿都没有!” 边说边开始剥她衣服,苏凝再也没法忍了,一巴掌呼他脑门上:“你脑袋里装的都是海绵体吧!” “我还看上你二哥?他是什么人我会不清楚吗?我数到三你快点给我滚起来!否则有你好看的!” 果然对付叶询这种人,就非得来硬的才行。 “一。”苏凝立即开始计数。 叶询不动。 “二!”苏凝加重了声音。 叶询还是不动。 “三……”尾音尚未落尽,叶询便已掩了她的口,沉声说道:“行了,别数了,我不碰你就是了。” 说完他松开手,苏凝正准备舒口气,却又听得他继续道:“但我今晚要和你一起睡。” 说完并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叶询直接搂着她躺到床中间,抖开被子给两人盖上,为表诚心,他还特意放开了苏凝,与她相邻但不相贴地睡着。 反正一会儿等她睡着了,再怎样也不迟——叶询如此想道。 可惜他不知道,苏凝也打的是同样的主意——等叶询睡着了,再拉住他的手试试,看能不能梦见他的过去。 于是这一夜——叶询假装睡着了,苏凝便悄悄牵起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逐渐睡着。 然而叶询——被她这一动作彻底融化了,感动了,失眠了。 次日清晨,苏凝一脸颓丧地睁开眼,看了看身边仍在“熟睡”的男子,无声一叹。 果然金手指这种东西,不是谁都能有的。 她就是一普通人,还是该实在一点——想想今天到股市交易所,买哪只股票才能一本万利? 虽然她未必有命花,但至少,还能留给她老爸老妈,以及未来的她自己。 如此,也不算白忙活。 第54章 套路 从酒店出来没多久,苏凝就发觉——有人在跟踪她。 真是关公面前耍大刀,太不把她当回事儿了——就调查追踪这种事,她才是专业好吗? 苏凝斜了一眼身后,路边儿一辆银色面包车正在尾随着她。 又瞄了一眼身侧,一商贩打扮的男人正蹬着一辆三轮车,与苏凝保持在同一速率和方向上。 还有前面那个姑娘,手执一张地图,在前面走走停停,拐拐退退,却始终不曾出离苏凝的视野。 这是得有多鄙视她的警觉性,才敢派这么多人来盯梢? 而且高倍望远镜,gps卫星定位器,□□,无线通讯设备…… 以上设备你们啥都没有,光人多顶有个卵用? 业余到这种程度,苏凝真想问一句——老板没给你们钱吗? 真是太磕碜了。 “还是我勉为其难,给你好好上一课吧。”苏凝轻勾了下唇,眼角余光朝各方匆匆一瞥,转瞬收回。 抬手招来一辆出租车,苏凝反方向指引司机掉头,很快便甩掉了那名商贩男子和年轻姑娘,只剩后面一辆面包车。 没绕太久,苏凝在一家早餐店门口下了车,吃过早饭,才又不动声色地行到了另一公交车站。 目光打量过站台处候车的所有乘客,苏凝很快便锁定了目标,跟随一名手提行李箱的中年女子上了车。 因为时辰较早,公交车上并没有太多人,女子买票落座后,苏凝便也跟着坐到了她身边。 公交车行过两站路后,苏凝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女子的胳膊,神情略微有些窘迫:“大姐,我裤子后面的裆破了,您能不能暂时先借件衣服给我,不拘是什么样式,我都原价付款给您,成吗?” 中年女子闻言稍怔了一下,朴实的面上露出为难之色:“姑娘,大姐没啥好衣裳,还都是大码,款式也有点儿老气……” “没关系没关系的!”苏凝连忙摆手,打断她的话,有些不好意思道:“只要能有衣服盖住屁股就好。” 大姐便也不再推拒,打开了行李箱,取出里面一摞衣裳,递给苏凝:“都不是啥值钱的衣裳,姑娘你看吧,看能相中哪件,大姐就送你了。” “这哪行呢,大姐您出门来带的衣服肯定都是有用的,我给您穿走了,您回头肯定还得再买,这个钱我是一定要付的,您不用跟我客气。”苏凝说着,从衣摞里挑出了一套灰色的运动衣裤。 询问道:“我拿您这一套,给您五十块钱,你看成吗?” 大姐一听吓一惊,连忙摇头道:“要不了,要不了,这身衣裳我买的时候也才二十来块,都过身三五年了,妹子你就给掏十块钱好了。” “这……”苏凝犹豫了下,发现车上的乘客已经越来越多,恐怕一会儿她换衣服不方便,于是不再踌躇,点头道:“那行吧,谢谢您了啊大姐。” “不用谢。”大姐客气地笑了下,又问道:“要不咱俩换换位吧,妹子你到里面换去?” 苏凝再次谢过,将运动衣套在外面,马尾解开,长发完全披散下来,又在公交车上坐过了七八站,等到乘客下车最多的国贸大厦时,她才跟着人群混着了出来。 眼看着那辆黄色面包车还跟在公交车后,驶远。 苏凝轻弯了下唇,进大厦重新买了身衣裳,还配了墨镜和太阳帽,瞬间变身名媛范儿。 看着镜子里明艳照人的姑娘,她其实是感觉极其陌生的,尤其当她一动不动面无表情的时候,她总觉得——镜子里那个人就是苏心凝,正在与自己对视。 “小姐,您要不再试一试本店新款的高跟鞋?”导购员看苏凝眼都不带眨地买了一系列物品,便想着能再推销出去一双鞋子。 苏凝从出神状态中惊醒:“啊?什么?高跟鞋吗?”想了下说道:“拿来我试试吧。” 这一试就又出了许多血,最后当苏凝走出大厦的时候,她上个月的工资已经所剩无几。 但苏凝并不心疼,因为她来之前,已经跟叶询预支了这个月的工资。 况且第一次买股票,她出手不能太大,还是要低调些,以后再逐渐增额,这样才不会令人起疑。 她是这样想的,然而当她一身名牌走进股票交易大厅的时候——苏凝出乎意料地,成为了众人的焦点。 销售员们的目光也似乎亮了亮,一经理模样的男子径直朝她走了过来,热情笑道:“小姐,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吗?” 苏凝快速地打量完了交易大厅,感觉跟银行的布局有些类似,只除了没有那些格挡的防弹玻璃。 “我想买些股票。”她对着男子说道,无视了周围人的视线,因为像这种惊艳的目光,一般来说并不会持续很久。 果然,当经理引着苏凝进入贵宾区的时候,她身上的视线也在逐渐转移,最终消散殆尽。 经理朝她递过来一只a4纸大小的本子,并说道:“这些都是本季刚上市,销售量比较好的股票,小姐您先看一下,有没有自己中意的?” 尽管苏凝的年龄装扮一看就是人傻钱多的类型,但经理却并不着急,先丢给她一大堆选择,待她失去方向和主见时,他再慢慢引导,放长线钓大鱼。 都是套路。 苏凝轻抬了他一眼,却未多言,伸手接过了本子,大概十五六页的样子,依次罗列着每只股票的名称代码,发行单位和价格等等。 苏凝粗略地阅过一遍,心知这经理是当她外行了,净拿这些价额高但却不具备多少升值空间的股票来糊弄她。 当她人傻钱多? 苏凝撇了撇嘴,正准备将册子合上,问经理再要一本,却在册子的最末页,发现了八个熟悉的字——秦通钢铁有限公司。 她合本的动作便定住,神情愕然地盯着那一行后面,所标注的企业类型——中外合资。 “这只股票什么时候开始发行的?”苏凝突然扬起脸,将秦通钢铁有限公司那一行指给经理看。 后者听到她的问话时微微一怔,但又转瞬间恢复,仍是笑吟吟道:“小姐您真有眼光,这只股票是今日首发的。” “该企业曾经是一家国企,接受外商投资后便更改了性质,成为中外合资,已于昨日重新上市,发展前景可谓是一片光明。” 经理说了很多,却发现苏凝没什么反应,便想到了另外一个方式。 “小姐,这家企业的总经理和投资商今天会亲自来我们交易所看市,您要不等先见过他们本人再做决定,那两人可都是些年轻有为气度不凡的人,您买他家的股票,未来的涨值空间,那是无法想象的。” “不必了。”苏凝淡淡瞥了他一眼,又将册子合上递给他,不甚在意道:“我对合资企业不感兴趣,好奇它是个国企怎么会出售股票,这才随口问了一句。” 顿了会儿,苏凝又说道:“你还是帮我找一些,私营的小企业吧,比如唱片公司,娱乐集团什么的……” 要说二十一世纪发展最快的行业,除了it,大概就是娱乐行业了,可八六年的时候互联网还没有兴起,她也就只能考虑娱乐业了。 经理很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但心底略微还是有些不甘心——要知道新股售出的提成和旧股那是没法比的,更何况是首发的第一只股票。 “小姐,您当真不再考虑一下秦通钢铁有限公司的股票吗?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投资机会啊。”经理一脸惋惜。 但却打动不了苏凝。 开玩笑,这企业在后世压根就不存在好吧?她今天要是买了股票,将来找谁兑换去? “不考虑。”苏凝果断摇头,又催促经理道:“能快点儿给我拿着私营企业的股票吗?” 她已有三分微怒,经理便不再多言,脸上赔笑道:“小姐您稍等。” 心想罢了,这回不成还有下回,像这种任性的千金小姐,一次就想拿捏住是不太可能的。 然而当本册全部拿出之后——苏凝才是真正地给他上演了一次什么叫任性。 “72035,一千股。” “81756,三……不,四千股。” “32461,六千股。” …… 五分钟的时间里,苏凝总计购买了三万只股,总价在五万元左右。 这与她原本的低调计划相去甚远,只因秦通钢铁有限公司这只股票,让她感觉到了恐慌。 她也许——并没有时间再慢慢筹划了。 “暂时就先这样吧。”苏凝合上册本,对着早已呆若木鸡的经理说道:“这些股票数目太大,我一个人带不走,你们把货备齐后,能否派人给我送去金江酒店,我住在顶层套房。” 说完苏凝从包里取出一千块钱,全是十元面额,厚度也有万元的即视感了。 “这是定金,尾款你到酒店来拿。”苏凝说完又自己动手,写了一份收据合约,给经理签字。 一些做完之后,也不过才半个小时过去,苏凝片刻不停地起身,往大厅外走去。 又被人注视,苏凝面上便带了几分高冷,心底却在焦急。 默念着——马上就出去了,千万别碰上肖正晨…… 可惜天不遂人愿。 就在她即将迈步而出的时候,肖正晨协同另一男子,后跟数名保镖,一起出现在了大厅门内。 一刹那,目光相对。 肖正晨脚步顿住,看向眼前妆扮精致神色冷傲的女子,轻喃出声:“心凝?” 第55章 欲盖弥彰 所谓欲盖弥彰,这种时候她多说多做,都是错。 索性装聋作哑,指间轻轻一松,苏凝的手包便落了地,接着弯身去捡的机会,避开了与肖正晨的对视。 却在即将触到手包的一瞬间,瞥见身前停住一双皮鞋——纯手工,英伦风。 苏凝的心猛然一沉,动作便慢了半拍,落在地上的手包,被另一只修长有力,指节分明的手捡走。 头顶传来的声音清如泉水,可落入苏凝耳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好久不见,苏心凝。” 记忆的闸门被瞬间打开,过往的画面如潮水般涌来,苏凝半蹲在地上,未敢抬眸,却已经浑身冰凉。 苏心凝,你到底还隐藏了什么? 苏凝攥紧了双拳,缓慢地站起身,微仰着脸,回敬他道:“十年而已,于叶公子而言,应是不值一提。” 这话里有淡淡的讽刺,暗指他装疯卖傻二十五年,又何至于在乎这区区十年。 叶济风闻言竟也未怒,俊美如玉的面庞上反而露出一丝笑意:“原来你还记得。” 当然记得,那是苏心凝人生的第一个转折,她如何会不记得? 数百年来苏家一直隐匿,早已不再教授后代玄学之术。 苏心凝当然也不例外,她八岁之前的人生,和寻常人家的孩子是没有区别的,她也曾活泼,也曾讨人喜欢。 直到十年前,她的占卜天赋开始逐渐显露,尽管那时候她还不懂何为占衍,但她已经能够凭借感觉去预知凶吉,辨别善恶。 每当有厄运缠身或者心术不正的人靠近她时,她就会感觉身体各种不适,轻则头晕目眩,重则呕吐昏厥。 起初苏家人也不知道这是何故,只当她是吃坏了肚子,或者感染了疾病,于是便为她寻医问药。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苏心凝的症状愈发严重,有时会骤然陷入昏迷而数日不醒。 苏父便决定带她出国,去往医术较为发达的英国,又辗转了数家医院,进行了许多检查和治疗,才终于有了起色。 苏父不敢大意,便将她送进了当地一家疗养院静养。 也正是在这里——苏心凝的天赋,被彻底激活。 然而代价却是——她遭遇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呕血,差一点连命都没了。 苏父再度惊慌失措,以为他女儿是得了什么惊世绝症,可却只有苏心凝自己知道——她不过是,走路的时候不小心摔倒,被路过的大哥哥扶了一把,她便一口殷红的鲜血喷在了对方雪白的病号服上。 那一瞬间,她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力量,有什么画面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快得根本捕捉不到。 后来她又住进了重症监护室,苏父悲愤交加,一定要院方给个说法,毕竟女儿呕血这种事,在此之前是从未有过的。 然而院方也解释不清,因为那天的走廊里就只有两个人,且他们一个是八岁的幼稚女童,一个是十五岁的痴傻少年。 偏偏那个走廊的拐角处,还是个监控盲区。 苏心凝这一病又养了很久,直到她归国之后,她便渐渐明白,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了。 她不再产生身体上的不适,却开始变得沉默寡言,对周围的人愈发疏远,甚至称得上刻薄。 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渐渐地她也习惯了,以至于后来,连她自己都分不清,她究竟是嚣张跋扈目中无人,还是懦弱胆小畏惧面对。 直到她唯一的朋友,段月娇在一次登山事故中丧生之后,苏心凝不得不承认—— 她就是胆小懦弱,不敢去面对那些生死无常,也更加无法接受,自己看得清宿命,却又对此无能为力。 她干脆躲避,不给任何人靠近。 可即便如此,命运里该来的,终究要来。 那一场舞会上,肖正晨的出现,便是一道警钟。 十年前,她呕血的那一瞬间,脑海里便有一些画面闪过,只是当时那些画面太过模糊,同时又消散得太快,她便完全遗忘了。 直到初遇肖正晨,目光撞进他眼睛里的那一瞬间,苏心凝她又看到了,命运里的劫难。 一如十年之前,只是不再模糊。 她清楚地看到了一道身影,像站在玄洞门口,被一团光晕笼罩在身上,背对着她,渐行渐远。 而她周身弥漫着的,却是沉沉的死亡气息。 命中注定的劫难,她知道自己躲不过,于是便仰起了笑脸,融化出满眼的爱恋,将计就计,入了肖正晨的局。 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离自己的命运更近一步,找出真正的劫数,从而寻到破解之法。 她开始苦习占卜之道,结果总算是皇天不负苦心人。 苏心凝终于找到了破解自己生死之劫的方法,那便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以死方能谋生。 起初她也并不太懂卦象上的含义,但后来无意中,发现了肖正晨手里的密令函,她便已知晓——她的劫难从何而来了。 对方所针对的不仅仅是她,还有整个苏家。 所以苏心凝即便不懂卦上含义,她也要冒险一搏。 短短半年的时间里,她尝试了多种死法——车祸,溺水,坠楼,甚至是服.毒。 结果——她成功了,另一个灵魂被引了进来,成为她命运里的变数,将为她逆天改命,扭转乾坤。 苏凝的表情差点儿就崩了,她真想大吼一声——关我屁事儿啊!你整不了的就丢给我,还是不是亲姑! 姑侄情尽,全剧终! ——并没有。 苏凝深吸一口气,接收完这看似漫长的记忆,其实也不过是片刻功夫。 叶济风自说过那句“原来你还记得”之后便一直保持着淡淡的微笑,目光认真地默视着苏凝,却未将手包还给她。 苏凝偏转过视线,看了眼立在门口处的肖正晨,奇怪,他此刻的眼神竟然有些复杂得她也看不懂。 不再像从前,他总戴着一张温柔的面具,有时笑意会不达眼底,但至少苏凝能看懂些他的情绪。 而非现在,他眼底像有千般种情绪,注视着她的目光特别沉,特别重,偏偏她又无法分辨。 “能把包还给我了吗?”苏凝收回视线,对着叶济风轻声问道。 “当然。”叶济风笑着应道,将手包递给她,并温和叮嘱道:“这回可要拿好了,别再掉了。” 苏凝接过包便不再说话,径直越过他朝门口走去,路过肖正晨的时候,脚步稍顿了一下。 停身对他说道:“肖厂长,新只股票的价格,定的怕是有些稍高了,无论你引进了多少资金,但对股民而言,他们只看得到我们厂目前的发展和规模,说句良心话,就厂里现在的状况,根本对不起首发股票的价格。” “建议您还是,酌情降价,限量发行吧,当然,如果您上市售股只是个幌子的话,那您爱定多少,这个都随您心情。” “我还有事,就先行一步了。”苏凝说完,便不再管对方的表情,直接迈步离开。 她走后,肖正晨微垂了下眸,掩饰住眸间所有的复杂情绪,大步行至了叶济风跟前。 后者淡淡地扫过他一眼:“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是,新股价格需要调整。”肖正晨声音平和地回道,语气和神态,全然看不出一丝谦卑。 但叶济风也没再说话,浑不在意地转身,朝着厅内走去。 肖正晨滞后了一瞬,盯着他背影,微微攥紧了手,叶济风这个人掌控欲实在太强,从三年前他上了这艘船开始,他就再也没了退路。 但对方却从未信任过他,他知道自己的身边顾梦薰是个眼线,也知道她的美人计不过是为了将他套得更牢,这些他都清楚,也并不在意。 反正美人财富,他无理由拒绝。 但在苏心凝这件事上,他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欺骗和愤怒。 叶济风早知苏心凝有异,却从未向他透露过半字,任由他像个傻子一样,分不清苏凝到底是不是苏心凝。 “怎么还不跟上?”叶济风微狭着眸转身,目光冷冷地看着他。 那一刹那,肖正晨又重新戴回了面具,笑容温煦地走近,开口解释道:“刚在想事情,不小心走神了。” 叶济风微挑了下眉,声音疑惑道:“哦?是什么事让你想得这么投入?” 肖正晨抿了抿唇,眉头轻蹙地回道:“我总觉得苏心凝,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变得很奇怪。” 完全,就像是另外一个人。 “呵~”叶济风轻笑了下,意有所指道:“她本就是如此,你无需意外。” 苏女天师,她身上发生任何事,叶济风都不觉得奇怪。 “是。”肖正晨又看了他一眼,点头称道。 然他心底想的却是——叶济风你即便再了解苏心凝,也与她十年未见了,而他确实与她朝夕相处了一年,她身上的变化,绝没有那么简单。 第56章 这个婚,不能求 七月的最后一天,是叶询二十岁生辰,结束了四年的游历,他将于今日重归叶家。 大清早,苏凝梳洗过后,便有些百无聊赖地歪在沙发里,单手支起下巴,看着穿衣镜前——正在系领带的男人。 “七月末,狮子座。”苏凝突然冒出了一句,侧首轻想了会儿,像念书一样背道:“狮子座的男生高傲,威严,自信且有主见,拥有异于常人的耐力和韧性,是天生的领导者。” 叶询闻声转了过来,轻笑道:“真没看出来,你一介玄门之后,竟然还研究星座?” 他身材本就修长,再着一袭笔挺西装,便有如修竹一般的气质,衬着他光洁如玉的面庞,俊美得不似凡人。 苏凝看得有些发怔了—— 见叶询轻挑了下眉,她才反应过来,装作若无其事地侧开眼,随意道:“也算不上研究了,只不过偶尔在网上……” 话音戛然而止,苏凝紧抿着唇,咬住舌尖儿不再说话。 “嗯?”叶询惊疑出声,满眼兴味地打量着苏凝——她一副讲错话说漏嘴的懊丧表情,好像已经不是第一次。 叶询勾了勾唇,迈着长腿朝她走近:“在网上?是什么意思?” 最早局域网的出现,是在20世纪70年代,但互联网真正开始兴起,却是在90年代以后。 苏凝咬紧牙关不松口,直到叶询行至她跟前,双手抱臂,朝她弯腰下来,目光逼人:“说说吧,你在偶尔网上怎么样?学习星座吗?” “这可是门大学问,说了你也不懂!”苏凝强装镇定地推开他,抬手去拿茶几上的水杯。 叶询不在意地笑了下,顺势往沙发里一坐,紧挨着苏凝,待她水杯端起正要送近嘴边的时候,突然伸手掠走了她的水杯。 苏凝气恼地转首,便见他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说道:“倒也未必。” “玄学固然深奥,但你若讲太极两仪,三才四象,五行六道,七星八卦,九宫十方,我或许也能听懂一些。” 苏凝一脸懵逼地看着叶询——端起她的水杯喝了一口,又把水杯还给她。 “怎么,你不信?”叶询微挑了下眉,继续道:“其实叶家也有醉心此道的人,像我六叔公,他平生最爱收集一些占星卜数,奇门遁甲之类的书籍,其中有不少都是绝世孤本,而且他的书库对全族人开放,怎么样?你当真不考虑,和我一起回趟叶家吗?” 叶询说罢朝她眨了眨眼,仿佛已经跳过了之前对她的疑虑,但苏凝却清楚——叶询对她的身份,自始至终都保留着态度。 果然,这厮见她不说话,便又拐着调调说道:“或许我六叔公的书库里,有关于你网上的记载呢。” 有个毛!能有才是真的见鬼了。 苏凝朝他扯了扯嘴角,从他手里接过水杯,又放回茶几上,紧接着起身,扭头对叶询说道:“那还等什么,准备动身吧。” “哎?”这倒令叶询吃了不小一惊,愣是半晌没反应过来。 苏凝学他的样子轻挑了下眉:“怎么?现在还不走,是要等到十一点,再踩着饭点回去吗?” “走!马上走!”叶询满脸喜意地点头,噌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拉起苏凝的手就往卧室里奔。 “你做什么?”苏凝挣脱不过便只能一路被他拽着。 “幸好我早有准备。”叶询兴奋地推开房门,指着梳妆柜上的衣盒,对苏凝说道:“快去衣服,我在客厅里等你。” 苏凝颇为无语又把房门合上,满脸无奈地看向叶询:“叶少爷,我不过就是一助理,就没必要再盛装打扮一番了吧。” “我觉得我今天这身衣裳,”苏凝低头看了看自己,又仰首说道:“挺合适的当您跟班的。” 其实昨晚她也想过了——反正苏心凝的记忆她都已经接收了,叶济风她也打过照面了,再陪叶询回一趟叶家应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跟班?”叶询眯起眼将苏凝从上打量到下,她穿了一条黑色及膝长裙,配一双银色高跟鞋,的确低调又不失庄重。 “看来,你是早就已经打算好了。”叶询轻飘飘地说道,伸臂揽住她的腰,往怀里一带,压低声音道:“我原本还奇怪,你昨晚熬夜到凌晨十二点,今早竟然没睡懒觉,还有心情陪我吃早饭,窝沙发里看我打领带……感动得我差点儿以为你有惊喜要送给我呢。” “结果你就是为了陪我回家当跟班?”尾音不断加重,叶询将她搂得更紧,显然,他很不满意这份礼物。 真难伺候,苏凝默默地腹谤他了一句,反手摸到他的手掌,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 然而,掰不动。 “松手!你还要不要礼物了?”苏凝这一声吼完,腰间立马一松。 叶询的眼睛晶亮晶亮的,薄唇抿成一条线,却也止不住满脸笑意。 只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你,给我,这是什么?”叶询一脸古怪地看着苏凝从脖子上卸下来一条银色项链,坠着极小一枚——钥匙? 苏凝抓过他的手,摊开掌心,将钥匙项链放在了他的手心里,合拢住,仰首回道:“是我所有的秘密。” 叶询身子微微一僵,闻言并未觉得喜悦,反而凝肃了神情问道:“你昨晚就是在忙这个吗?把钥匙交到我手里,秘密却藏进箱子里?你在害怕什么?或者说,你已经预料到自己会发生什么事了,对吗?” 他的目光太凌厉,苏凝下意识地侧首闪躲,语焉不详地回道:“总之你收好就是了,将来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你有这把钥匙,就一定能够找到我。” 叶询默了默,收回握着钥匙的手,摊开另一只手到她面前:“那箱子呢,你不把箱子一块儿给我,我光拿个钥匙有什么用?” “啪!”苏凝一把将他的手打落,抬眸羞恼地瞪着他:“你当我傻啊!现在把箱子给你?” 那他肯定扭头就去开箱子了。 “不给也行。”叶询点了点头,收回他刚挨过打的手,摸进裤兜里,掏啊掏,掏出来一只小锦盒,取出里面的白玉戒,将钥匙项链放了进去,合上锦盒又放兜里。 “你要做什么?”苏凝一脸惊慌地看着叶询牵起她的右手,往她中指上试戴那枚白玉戒指,吓得苏凝不住地缩手,就怕他会突然冒出来一句—— dealing,你愿意嫁给我吗? 她要敢愿意,那叶询以后就是她姑父啊! “别乱动!”叶询恼怒地瞪了她一眼:“你就放一万个心,我不是要跟你求婚!” 其实他想求来着,可长久以来形成的理智和直觉都告诉他——这个婚,不能求。 苏凝闻言心口一紧,自己想的是一回事,但被他直言拒绝又是另外一回事,她也并非不懂,叶家的门楣有多高,对这种倾世家族而言,门当户对这四个字,又有多重要。 不可否认,叶询的话伤到了她一介平民的小小自尊心。 然而她却不会显露出来,苏凝低垂着眸,抽回了自己的手。 很有骨气地回道:“你求了我也不会答应!” 叶询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却只也能瞧见个发顶,于是便伸手揉了揉,结果又毫无意外地被她将手打落。 无声叹了口气,叶询出言解释道:“我刚给你戴的,是我们叶家的同心戒,过去在古代,是只有叶家嫡长子才配拥有的,但自民国之后,叶家的所有男丁,无论嫡庶长幼,每人都会有一对同心戒,只是玉质和款式会略有不同。” 这跟情侣对戒差不多? 苏凝眸色疑惑地抬头,看着他也不知再说什么,反正这戒指一旦戴上,叶询是决计不会让她轻易摘下的,就算是烫手,她也得戴着。 见苏凝已经认命地舒开了手,叶询竟然轻声笑了出来:“放心戴着吧,我又不会真的把你怎么样。” 顶多,也就是给叶家人看看——这是他媳妇。 半个时辰之后,苏凝仍旧穿着她认为很符合“跟班”角色的衣裳,戴着她认为有点儿暧昧的戒指,和叶询一道上了叶家派来接人的车。 从城中往北,一路开进了市郊,过大片原野,又穿过山谷,才抵达一座城镇,中心是座宫殿式的城堡,周围环布着精致错落的民居小院。 有点儿像欧洲城镇。 苏凝略微疑惑地看着窗外,有些不解——叶家一个传世两千多年的家族,怎么会崇仰起西方文化来? 身旁叶询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出言解释道:“除了城中住的是叶家本脉,这周围住的也都是叶家后裔,其中大部分长辈都留过洋,修习建筑专业的也有不少,所以本族的宅院,嗯,比较偏西式化。” 苏凝似有所悟地“哦~”了一声。 其实说白了就是,昔日的叶家庶脉,如今已经大翻身了,不止是人才济济,而且在族中,地位也今非昔比。 一路无话,直到车子开进了城堡,又穿过花园游廊,越过湖上拱桥,最终在一间宫殿门前停下。 苏凝跟着叶询一起下车,又稍微落后他半步,以示身份之别。 殿门两侧立了不下百人,有温柔漂亮的女仆和帅气健硕的保镖,苏凝莫名感觉有些压力山大。 因为她知道,接下来定是一句震声齐呼的“恭迎小少爷回家!”之类的话。 这种感官冲击力,还是蛮强的。 *的封建主义啊,这里还有一伙余孽。 苏凝的面部表情愈发扭曲,前面叶询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自然也注意到——她不断攥紧的手指,和试图掩藏戒指的动作。 叶询抬眸,随手脱下了西装外套,拎给苏凝道:“拿着。” 后者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接过,稍微折叠一下搭在左腕上,右手终于有地儿藏,手心终于有物攥。 她可以悄悄舒口气了,却不料—— 穿过殿门后的那一刻,她抬眸便撞见自己爷爷,啊不,是祖爷爷——苏珂,正坐在殿中下首位上,一脸笑盈盈地与身旁男子交谈着。 叶济风与他同时转首,两人的目光,均落在苏凝身上。 第57章 孽障 满厅上下坐了有将近半百的人,除堂上七名长者之外,堂下左右便多是些年轻后生,叶家传世至今,旁支别脉已经多得数不清,但凡是能坐进厅内的,都算是血缘稍近的,但彼此间的利益纠葛,却也纷繁复杂。 自叶询迈入厅中之后,满堂气氛便已有了微妙的变化,原本阖家欢聚其乐融融的景象,随着叶询的出现,竟变得有些像——贵客来访。 霎时间,鸦雀无声。 “呵~”叶询这一声轻笑,在厅中显得格外清晰。 “大家这是做什么?”目光扫视过全堂,叶询垂眸抬手,看了眼腕表,声音漫不经心道:“这会儿九点都还没到,开宴是不是早了些?” “询儿!”堂上正中,一位年约七旬的老者出言轻斥道:“怎么刚回家就忘了规矩?净惦记着吃了,还不快点儿过来,给你几位叔伯见礼。” 声音里并无怒意,反而含了一丝宠溺。 苏凝正猜测着此人身份时,便听到自己身边,叶询乖巧地回了句:“是,爷爷。” 说罢他果真上前,对堂上其余几位长者拱手行礼道:“侄儿叶询,见过五位叔伯。” “都是自家人,询儿不必多礼。”说话的是他大伯父,也已年近六旬,在叶家众多支脉中,他算是最德高望重的一位。 但因他膝下无子,族中事物他便沾染较少,平素里也甚少露面,而在叶家诸多后辈中,唯独叶询得他青睐。 大伯父笑看着叶询,上下打量道:“几年不见,询儿果真是长大了,出落得一表人才,器宇轩昂啊,我记得你刚离家那会儿,可还是个熊孩子呢。” 说完他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叶询的父亲这时接话道:“大哥你就别再夸赞他了,这孩子的熊脾气我看是一点儿没改,也不知道是像了谁!”说完又一副很嫌弃的样子朝向叶询,训斥道:“还傻愣着干什么!要老子亲自请你坐吗?” 叶询的父亲是独生子,在族中排行第五,与这里在座的其他五位叔伯其实都是表兄弟,所以叶家本脉,到叶询这里已经是三代单传,的确是子嗣稀零,远不及堂下所坐的叶家其他旁支,人丁兴旺。 叶询未再言语,便恭顺地领着苏凝在右侧下首处寻了空位子坐下,也不知他是否故意,恰好便坐到了苏家老爷子身边,将苏凝和苏珂隔了开。 老爷子瞪了她一眼,苏凝索性眼观鼻,鼻观心,装傻充楞地听叶家长辈们继续互相打趣。 四伯父听了叶父的话后哈哈大笑:“五弟啊,你说这话可真是打自己脸呐。” 他虽称叶父一句五弟,但其实两人是同年出生,月份也仅差了三个月而已,是以,两人算是从小一起长大,感情称不上亲近,但互揭几句老底儿还是没有问题的。 “你年轻那会儿,可比询儿现在差远了。”四伯父抓住机会,便往叶父脸上抹黑。 叶父面色抽了抽,却也懒得同他计较,指了指叶询身侧,隔着苏家老爷子坐着的——叶济风。 “这是二伯父家的长子,前些日子刚从海外回来,以前是相隔两岸不得见,疏远了你们兄弟情谊,以后你们要多亲近些。” 叶询闻言侧首,朝叶济风望了过去,确如族人所言——叶济风姿容仪表皆是不凡,周身散发出一股贵族绅士气度。 “这是自然。”叶询笑容无害地弯了弯唇,又道:“二哥久未归家,想必对京中事物也知之甚少,不若就由小弟作陪,带二哥熟悉一下京中环境?” 叶济风轻笑了下,略微有些歉意道:“三弟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大病初愈,短期内怕是不能外出,还请三弟见谅。” 叶询眉峰一挑,勾唇笑道:“无妨,以后有的是机会。” 接着他的目光便落在了苏老爷子身上,正待开口说话之时,却已有堂上另一人抢了先。 “看到他们兄弟恭亲,我也想大哥也该放心了吧?”开口的是三伯父,他与二伯父同出一脉,两人是正经的亲兄弟,出自百年前移居英国那一脉,自然他口中的“大哥”,也就是叶济风的父亲。 闻言,二伯父笑着点了点头:“不错,我老早就说过,询儿这孩子,是个好相与的。” “济风啊,你以前是不懂事,也没跟兄弟姐妹们相处过,今后成了家,可就是个大人了,不仅要悉心照顾妻子,还要好好照顾弟弟妹妹们,知道了吗?” 叶济风眉眼一低,沉声回道:“是,父亲。” 苏凝的脸唰一下白了,求证似的看向苏家老爷子,后者比之刚才更恼了,丢给她一个近乎威胁的眼神后,便又恢复一脸笑盈盈地看向了堂上。 “咦?”叶询惊疑了一声,问向堂上道:“听二伯父这话,怎么……难道二哥快要成亲了?” 说完他转向叶济风,一脸喜色道:“那可要恭喜二哥了,真没想到二哥离家二十五年,一归国还带了个二嫂回来。”目光在厅中搜寻着,叶询又问道:“怎么不见人呢?” 苏凝低垂着头绞手帕,啊不,是绞叶询的西装,她真的有点儿后悔了,这叶家果然是龙潭虎穴,她不该来闯的。 “三弟你误会了,和我定亲的是……”叶济风刚要出口解释,便被叶询一嗓子高嚎给盖压了过去。 “哎呀你别绞了!”叶询急呼呼地把西装外套从苏凝手里夺了回来,心疼不已道:“你看你把我这衣服扭得,都枯皱了,这一会儿叫我怎么穿呀。” 苏凝被他吓了一跳,半晌反应不过来,两只手僵在跟前,指上的白玉戒,便清晰地落入众人眼中。 这是叶家的同心戒,在场无人不识,它只代表一种身份——夫妻。 但是很奇怪,这同心戒是必须要等到叶家的男丁成婚当日,长辈才会曾予的。 而叶询过了今天才算年满二十岁,他连法定结婚年龄都不达,这戒指又是从何而来? “询儿,”叶爷爷瞪圆了眼睛,身子往前倾着看,呆愣愣地问叶询:“这戒指是怎么回事?” 叶询静默了一瞬,目光在众人身上巡视过一遍,似是有些难为情道:“爷爷,这件事咱们私下里说吧,不过就是一戒指,迟早不是要给人的嘛,今天好歹是我生日,您就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给孙儿找麻烦了啊。” 这话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叶询肯定是跟这女的私定终身了。 “砰!”叶爷爷一把子拍向了桌案,指着叶询气呼呼地质问道:“什么叫找麻烦?!” “那是我叶家长子嫡孙的夫妻信物!你竟然,敢随随便便地给人……”叶爷爷气得手都在发抖,全然没有注意到,他那句“长子嫡孙”出口后,满室人微妙变化的表情。 “咳咳咳!”叶爷爷突然捂着胸口咳了起来。 “父亲!”叶父离他最近,连忙起身去查看。 “快去传医!”另一旁的大伯父立刻吩咐道。 其他人也都围了上来,各种“爷爷”“祖爷爷”的叫。 叶询当然也不例外,整个厅室霎时间乱成了一锅粥,就连苏家老爷子都关切地围了上去。 只有苏凝一人,僵立在外围,不知该如何动作。 已经不是后悔那么简单,她是满满的愧疚和不知所措。 “别担心。”只有今日堂上唯一不曾开口说过话的六叔公,路过对她安慰了一句。 最后叶爷爷被送回了房,叶家的聚会便也如此收场,叶询之后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完全找不见身影。 苏老爷子虽气,但还知道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儿跟苏凝相认,若不然,今天整个叶家都要炸。 于是苏老爷子跟叶家人匆匆告了辞,临行前给苏凝递了话,叫她自己滚出去找他。 苏凝无奈,叶家她也不能再待下去,便只好出门后上了出租车,跟去酒店找苏珂。 结果刚进门,苏老爷子反手就是一巴掌甩她脸上,被苏凝本能地躲过。 “孽障!你竟然还敢躲!”苏老爷子气得不行,但一击之后已经酝酿不出情绪再给她一巴掌了。 只叱喝道:“跪下!” 来自苏心凝体内里的惧意和悔意同时涌上心头,苏凝怔了一瞬,便乖顺地朝地上跪了下去,她也怕气得苏老爷子再两腿一伸,总之能忍则忍。 “说!你手上这戒指是怎么回事!”苏老爷子狠狠地敲了敲手杖。 真不是自家地板不知道心疼。 苏凝垂着首回道:“是叶询给我的。” “我知道是叶询给你的!”苏老爷子又狠狠地砸了下地板,提高了嗓门道:“我是问他为什么给你!” “你们俩……”苏老爷子大喘了两口气,才问道:“究竟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时间静默地过去很久,苏凝终于抬眸,深吸一口气回道:“爷爷,我今生今世,非叶询不嫁。” “您打我也好,骂我也好,我的心意,都不会变。” 而与此同时,在叶家主宅里,相同的话,也从叶询口中说出。 “爷爷,我今生今世,非苏凝不娶。” “您支持也罢,不支持也罢,这场婚,我都要争。” 第58章 二合一 “唉!”苏老爷子一声长叹,放开手杖,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哗啦…”手一挥,往茶几上撒落了一把铜钱。 “你看看,你看看这金钱卦!你与他是非生即死,无可化解的关系,你们之间何来的姻缘?!” 苏凝垂首跪在地上,闻言后抬眸,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茶几上散布着的九枚铜钱。 显然她——根本看不懂。 但这会儿不懂也得装懂,苏凝装模作样地认真凝视着桌面,微微蹙起秀眉,一副很揪心很苦闷的样子。 “这卦……”难道就无可破解吗?她正想开口问苏珂,却突然感觉头脑一晕,眼前整个画面都在晃动,茶几上的铜钱也开始扭曲变形。 苏凝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双掌重重地拍落在了案上,发出一声沉闷的“砰!”响,震得数枚铜钱弹起又落下。 瞬息后,苏凝终于稳住身形,脑海中的眩晕感也已经消失,紧接着,来自双手掌心的麻痛便愈发清晰了起来。 苏凝苦皱着眉撑起身,刚抬起首,还未来得及解释,便见苏老爷子一副如遭雷劈的表情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几案上的金钱卦。 原本生死无解的卦象,被她这一掌拍散变成了谜局,从此生死凶吉,都再无可占卜。 “爷爷?”苏凝疑惑地轻问出声,并双掌合十揉了揉麻木的手心。 苏老爷子半晌回不过神,过了很久才呆呆地转向她,目露失望和哀伤之色,摇首痛惜道:“天命不可违,你为何总是这么不听劝呢?” 只一瞬间,他仿佛就苍老了许多,叹念道:“你可知古往今来,帝王坟冢千余座,陪葬过多少苏家女?” “世人皆道,苏女天师可改天逆命无所不能,然其实,得此般天赋者千年难遇,我苏家历代天师,凡沾染权势者,又有几人能得善终?” “至今时今日,我苏家早已气数渐歇,若非近百年来家族隐居避世,如今怕是连香火都难以维继。” “那您现在攀扯叶氏庶脉又是想做什么呢?”苏凝忍不住问出口,“这些人的野心,爷爷您难道当真看不出来吗?” “叶氏庶脉在军政商三界扶植了多少傀儡,安插了多少势力,爷爷您当真不知晓吗?” 跪久了腿有些发麻,苏凝干脆从地上站了起来,轻声问道:“此番行径,与古时候的乱臣贼子谋.朝篡.位又有何分别?爷爷您确定,要做这伙人的帮凶吗?” “住口!”老爷子的目光陡然一凛,抬手摸向了他的拐杖,在地上狠狠一敲。 紧接着周身气息开始下沉,声音也冷了几度:“你真是越来越来无法无天了!” 然他也无法否认——苏凝所说的话,并不是危言耸听。 叶氏庶脉的野心他当然看得到,然而——天意如此。 “叶氏嫡庶两脉迟早要崩裂,这天下权势也迟早要划归庶族所有,此乃大势所趋,已是无可更改。” “爷爷这么做,也不过是顺应天命,为了保全苏家而已!” “所以……”苏凝突然仰首,眸光定定地望着他,过了很久,才轻颤着唇问道:“您二十二年前,悄悄送走了哥哥,现在十八年后,又要牺牲我,来应对苏家的厄难,好保存住另一条苏家血脉,是吗?” 时间静默住,空气也凝固住。 老爷子饱经风霜的脸上,霎时间满是灰白,然他终究,没有否认。 苏凝扯了扯唇角,苦笑一声问道:“您是否又要说,这本就是我命中该有的劫难?不可违,不可逆?” 其实站在苏珂的立场上,苏凝很难说他做的有错,毕竟叶氏庶族权势重大,他们志在天下,而玄门苏家就像一枚不确定的雷,要么替他们清扫障碍,要么就成为他们的障碍。 总之在叶氏庶族的谋权大业中,苏家想要置身事外,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更何况,苏心凝命中注定会有此劫,而他苏家本就气数将尽,距离衰落和消亡,并不会很远。 所以能否保留住苏家血脉,才是苏珂最看重的事。 “这些事,你究竟是从何处得知?”苏珂扶着拐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目光凌厉地看着苏凝,严声质问道:“你可有将此事泄露出去?可有去找过他?你……” “没有。”苏凝清声打断他,偏转过目光,微微叹息道:“您放心,这件事除了我之外,不会再有人知道。” “至于叶家,”苏凝往后退了半步,声音淡淡地问道:“爷爷,您说我与叶询没有姻缘,难道我与叶济风之间就有了吗?” “没有,您知道的,我与叶济风,才是真正的不死不休。” 苏老爷子紧了紧手中的拐杖,难掩痛色地看着苏凝:“心凝,你是爷爷看着长大的,你以为爷爷真的忍心看你应劫送死吗?!” “姻缘线,是你唯一的生机,只有嫁给叶济风,你或许才能免于一死啊。” 苏凝没再言语,生死她可以无畏,但若要人生屈从命运,她想无论是苏心凝,还是她自己,怕是都不会甘心的吧。 “爷爷,对不起,恕我不能从命。”苏凝如此轻喃道,说罢便转身:“您多保重。” 话分两头,我们来看看同一时刻的叶家。 “唉……”叶爷爷也是一声长叹,背靠着软枕,从床上坐了起来。 “咔哒”一声,叶爷爷从床头墙面上的暗格里,取出了一只古朴精致的小箱,又不知从哪摸出一把钥匙,将锁打开,掀开了盖子。 里面仍是一只锦盒,不过尺寸更小,雕刻更加精美,镶嵌的宝珠一看便是价值连城。 叶爷爷取出小锦盒,叹息着问道:“询儿啊,你可知这是何物?” 叶询目光微微一滞,心中已有猜测,却并未答话。 叶爷爷也并不在意,动作缓慢地打开小锦盒,无尽感慨道:“你不认得,也无甚奇怪。” “若是早上几百年,这一枚小小印章,堪抵得过半壁江山。” “而如今……”爷爷顿了顿,又一声叹息,透着无尽苍凉。 摇首道:“到底是我们嫡脉势衰了,这枚家主印,早已是形同虚设,而今再想以此印号令旁支,无异于痴人说梦……” 说罢,他拉过了叶询的手,将家主印放到他手里,话音陡然变得庄肃:“但无论如何,你都要记得,此印才是我叶家的根基,所谓谋权不过是过眼云烟,天下终究不会归一家所有,我叶家之所以能传世至今,便是因为看得清时局,更懂得进退。” “可惜你二伯父他们糊涂,以为时代变迁,就能为他们造就机会。” “统掌天下?”叶爷爷不屑地嗤了一声,鄙夷道:“简直是痴心妄想!” 但说完,他又叹息了一声,因为不可否认,以庶脉如今的势力,他们的确有能力,在短时间内,操控时局。 “爷爷年纪大了,恐怕是看不到他们谋权夺利成为徒劳的那一天了,但你一定要记住,多行不义必自毙,庶族一脉,终将自食其果。” “询儿啊,爷爷不求你去争权夺势,也不求你再振兴嫡脉,只盼着你能早日成家立业,为咱们叶家开枝散叶……” 叶询的脸微微一红,正待开口说话,却又被老爷子截断。 “可你看上的苏家女,她身份实在是不妥,玄门苏氏是个怎么的家族,我想你也该清楚。” “于谋权者而言,若能得其相助,必是如虎添翼,但若遭其敌对,即便是千秋大业,也可能在一夜之间倾毁。” “以你二伯父的秉性,这苏家他是断断不会久留的,如今两家结亲,也不过是他苏家为求自保,暂使的拖延之计罢了。” “可你若执意要这场这婚,那么我们叶家嫡庶两脉,怕是连表面的安睦宁和都无法再维系下去。” “最终你们争夺的结果,便是我叶家彻底决裂,而苏家也必受殃及,你想保护的人,也许最终……” “爷爷。”叶询静静地抬眸,出声打断他,声音不疾不徐道:“难道您以为,只要我不争不抢,他们就会放过我了吗?” “您知道孙儿这些年在外,究竟遭遇了多少次暗杀吗?” “您难道一次都没有怀疑过,这幕后主使就在身边吗?” 他一连三问,每一问,都令叶爷爷的面色更沉一分。 “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询不再保留,将他这些年的经历,和调查到的所有事情,全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叶爷爷。 ===== 临近黄昏的时候,苏凝离开了苏老子的下榻酒店,之后便又打车回了金江酒店。 刚进门,前台小姐便叫住了她:“苏小姐,有人找您。” 苏凝这会儿脑子正乱,听见声儿反应了好久才停住脚步,问道:“谁找我?” 前台的服务员小姐已经从吧台里绕了出来,微笑着行至她身边,并为她引路:“是位年轻男士,人还在候客厅呢,从早上等您到现在了。” 苏凝半是疑惑地跟着她,穿过大厅,又沿着廊道走了大概十几米的样子,视野突然一开阔。 便见对面厅中,巨大的玻璃窗下,一男子背对她坐着,听见动静转了过来。 “苏小姐。”穿上西装梳着油头的许世强,令苏凝稍微诧异了一瞬,不过她很快过来,与送她过来的前台小姐点头作别之后,苏凝在许世强对面坐了下来。 “许先生,真没想还能再见到你。”苏凝笑了笑,距离她上次跑到商业街找许世强投资,已经过去好几天了,苏凝本也不抱多少希望了,准备全款买股票的时候,没想到他竟然来了。 许世强对上她还是有一丝尴尬,但他已经能很自然地掩饰住。 没有多余寒暄,许世强直接开门见山道:“其实我这次来,是想和你谈一谈合伙创业的事,我手上现在,正好有几个不错的项目,这是我做的企划书。” 说着他从牛皮包里取出了厚厚的一摞纸,有新有旧地叠放在一起,递给苏凝:“你可以看一下,是否有兴趣投资。” 苏凝淡笑着接过,她翻阅地很快,也发现这时候的许世强,原来对影音市场的把握都已经很成熟了。 只是他的胃口,或者说野心,还是有些小了。 “实不相瞒。”苏凝把手里的企划书合上,抬眸看着他,说道:“其实我并不是真正的投资人。” 她指了指顶上,又道:“我背后的老板,你应该也认得。” 许世强并未觉得意外,毕竟能住得起金江酒店总统套房的人,是绝不可能放下身段主动与他这种人相见的,派个属下过来商谈,才比较合理。 但即便如此,他也是够幸运,才能被金主相中。 许世强屏住了呼吸,紧张地问道:“请问老板是?” 他贩报卖报,认识的富豪名商自是数不胜数,许世强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承受这极限一击。 “叶询。”苏凝浅笑着回他。 许世强整个人都宕机了,他是不是——还没睡醒? “啪啪啪!”许世强拍了拍自己的脸,“对不起,我刚才没听清,你说老板是谁来着?” 苏凝只好又回答了一遍:“叶询。” 时间过了好半晌,许世强才从呆愣状态中回神,不确定地问道:“京少,叶询?” “是。”苏凝点了点头,又再次摊开他的创业项目企划案,垂首翻阅着,说道:“所以你的市场定位……” “我明白了。”许世强噌一下站了起来,整个人都处于一种亢奋的状态,还好是压制着。 他又深深吸了几口气,对苏凝道:“计划书我会重新开始写,下周,不,就这周六,我再来找您。” “许先生,我不是这个意思。”苏凝默了会儿,把企划书还给他,并解释道:“我告诉您投资人的身份,只是希望您在策划和预算的时候不会束手束脚,叶少爷既然决定投资您,就代表着他对您的信任。” 虽然有种扯着叶询大旗招摇撞骗的感觉,但苏凝半点心虚都没有,因为现在她的所有投资,将来的收益人全都是叶询。 即便他入了监狱,暂时失去人身自由,但叶询的所有财产,苏凝都打算把它们保护下来,并且让钱生钱,生不尽的钱。 总之竭她所能,为将来有可能发生的一切事都做好筹划。 “您所有的商业运营,叶少爷都不会插手,他唯一的要求便是——”苏凝稍顿了一下,吐字清晰地强调道:“企业注册的时候,能命名为,华兴影业集团。” 她看了这几份企划案,里面都没有提到企业命名。 她也知道自己这一句话说出,就意味着——她这只蝴蝶,开始效应了。 送走了许世强,苏凝接下来便面临着另一个更加严肃的问题——资金。 上次叶询给她的存折是六位数,整整十万块,已经被她买股花去了一半,她这会儿又打着叶询的名号投资华兴影业…… “少说,也得个百八十万吧?”苏凝在床上翻来滚去,揪着头发,为钱发愁不已。 “我上哪儿筹这么钱去啊!” 想不出门路,苏凝最后决定—— 跑去前台,笑得一脸温柔地问道:“小姐,请问可以把我的总统套房,换成普通标间吗?” 并在对方开口询问原因之前,苏凝炮语连珠地搪塞道:“因为我老板回家了,我一个人住那么大间房子实在是浪费,给老板知道肯定会训我的!而且我这人胆子特别小,最害怕住大房子,晚上一定会失眠的!” 然后话音一转,苏凝换了副撒娇的语态:“你就给我换个标间呗~” 前台小姐一脸懵:“额,那,好吧。”低头开始给苏凝办理换房手续,计算应当退还房款。 片刻后,苏凝一脸兴奋地接过钱款和单据,出乎意料的,钱特别多。 “谢谢了!”苏凝又一脸兴奋地转身。 然后,就撞上了一堵硬墙。 “嗷——”苏凝捂着鼻子抬头,目光掠过对方健硕的胸膛,修长的脖颈,性感的喉结,精致的下巴,最终定格在叶询俊美的脸上。 后者轻微皱了眉:“你流鼻血了。” 半个小时后,叶询和苏凝一起住进了新换的小标间。 苏凝鼻孔里塞着棉花,坐在床边,吃着叶询带回来的宵夜,瓮声瓮气地问他:“你怎么会回来的?”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叶询脱了鞋,往床上一躺,又翻了个身,侧看着苏凝:“我就进了爷爷房间半个时辰,再出来你人就不见了,我想着你也没地方去,还特意让阿迪回来把酒店的房又续了一个月。” “后来又担心你晚上一个人害怕,所以就想着回来陪你。” “结果你倒好,退了我的房,还卷了我的钱。”语调是他惯有的轻佻,叶询单说还不满足,手又悄悄从她衣后滑了进去,眯起眼睛问道:“你究竟想干嘛?” 他也就趁着苏凝忙吃不得闲,才敢这么肆无忌惮。 等苏凝撂下了碗筷,叶询贼爪子便跟触电一样缩了回去,然后摆出一副天真无邪的表情,对着苏凝。 后者一脸古怪地看着他,竟然也没就他之前的行为批评指责。 苏凝拿纸巾擦了擦嘴,又盯着叶询看了好久,其实她真的好问一句——叶询你这么男人本色,三十年牢狱,清心寡欲,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难道——他后来也是弯了吗? 苏凝打了个寒颤,而被她盯着的叶询,也是无端感觉有些浑身发毛。 “咳。”叶询装模作样地咳了声,从床上坐起来,缩退到了床头,才对苏凝说道:“其实我今天回来,是有话要跟你说的。” “今天堂上的事你也看到了,你爷爷会出现在叶家并非偶然,二伯故意挑了今天交换婚书,为的就是做给我看,我今天堂上要不把局搅了,以后就真得叫你一声二嫂了。” “你在意的就是这个?”苏凝蹙眉看着他,很是无语,忍不住提醒道:“你难道一点都不担心……” 苏凝轻咬了下唇,继续道:“他们的目标是你吗?” “我知道。”叶询静看着她回道:“所以我暂时不能离开叶家,也不能留你在身边,我会派阿迪保护你离开,等我料理完叶家的事,我就去找你。” 两厢静默,苏凝也不知为何就流了泪,却又泪眼含笑地问道:“你知道那是多久吗?”遥遥无期。 叶询半晌没有答话,他想说,他会尽快,但事实上,他毫无底气。 庶族为了这一天,谋划了将近一个世纪,他想破局,十分实力再加上十分运气,都未必够。 “好了,我知道了。”苏凝自己擦干了眼泪,点头道:“我可以走,但我有个条件。” 叶询沉甸甸的目光投了过来,满腔压抑地问道:“什么条件?” 他却万万没想到,苏凝的回答竟然是:“把你的钱,分一半给我。”反正他一旦坐了牢,就什么钱也花不上了,还不如交给她,尽快,妥善地给处理了。 叶询的脸色,相当好看,噌得一下从床上弹了起来,饿狼扑食般地把苏凝压在了身下。 “说,你是不是在外面养了小白脸?” 别以为爷不知道,你今天约见了个臭男人! 第59章 □□ 叶询这醋意,来得快,去得也快。 当然前提是——要等他占足了便宜。 所以次日清起时,叶询早已离开,而苏凝满身都是他留下的痕迹,对,满身,并没有夸张。 因为昨晚真的是,两人干了一场大仗。 起初,事态是这样的—— 叶少爷拉了房灯,三下五除二地扒光了苏凝的衣服,紧接着对她各种上下其手,啃噬亲吻,从床头滚到床脚,又从床脚滚回床头。 感觉就像在拧麻花一样,两人勾缠扭曲在一起。 很快苏凝就耐心耗尽了,手臂搂住叶询的脖颈,纤腿勾上他的腰,不爽地用脚趾蹭了蹭他唯剩的一件遮羞布:“脱了~” 声音魅惑撩人,听得叶询浑身一酥,喉结轻滚了一遍,结果这厮竟然,摇了摇头? “快点儿脱了。”久不见他动作,苏凝又动了动腿,将他箍得更紧。 这动作太刺激,叶询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托住苏凝的臀背,只能呼吸粗重地回一句:“别闹,乖。” 苏凝这会儿也是满脑子浆糊,她想反正都到这儿了,那就干脆做下去吧,谁知道过了今晚,他们还有没有以后呢。 “我不~”苏凝嘤咛了一声,继续往他身上挂,像个树獭。 情.欲太浓,叶询也快控制不住冲动,只能将吻落下,从她发上眉间,掠过鼻翼,碾过唇瓣,从脖颈一路流连到锁骨,逐步往下…… 他想缓解,但苏凝却再次没了耐性,双腿圈住他的腰,使劲儿摇晃道:“快点脱衣服!” 任叶询再小心,他身体的某些敏.感部位,还是会无可避免地摩擦到。 “噢……”叶询忍不住轻吟出声,本能地抓过了苏凝的手,吻堵住她的唇,将她的手急急地往下送,却是隔着衣物握住了自己。 苏凝面色一僵,半晌都没反应过来,直到他的吻开始汹涌,逐渐乱了章法,只剩下肆意的攻掠,苏凝才猛地抽回了手,趁两人唇齿分离之际,抵住了他的胸膛,阴沉着声音问道:“都到这份儿上了,你到底还脱不脱?” 叶询没答话,苏凝干脆自己动手,却又立即被他阻止住,满是压抑的嗓音回道:“别闹。” 又是这句话。 “你玩我是不是?”恼羞成怒,苏凝猛地翻身把他压倒,抬腿跨坐在他身上,反手去撕脱他的衣服,面目狰狞道:“今儿要不把你办了,我就不姓苏!” 这就是撩姐和撩妹的区别,可惜叶询懂得太迟。 “苏凝,你别……”他话出口的那一刹那,衣衫也离他而去。 叶询骤然一慌,满目惊恐地钳住她的手腕,后悔不迭道:“苏凝你先冷静一下。” 又小心翼翼地劝诫她:“千万别冲动,先从我身上下来好吗?” 苏凝冷冷一笑:“姓叶的,你这种时候跟我装矜持有意思吗?你觉得你在我这儿,还有节操可言吗?” 叶询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嘴唇喏喏了半天,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凝懒得再同他废话,霸王硬上弓,她也会。 “你别乱来!”叶询吓得腿都快软了,就怕她这一屁股坐下来,两人就同归于尽了。 “啊!”苏凝右脚踝腕处被他握住,再经他稍一施力,身子便骤然失去平衡,仰后倒了下去。 叶询连忙抽身,重新恢复了自由,捡起衣服正准备穿,刚塞进去一只脚,苏凝的腿就又伸过来了,就像个钩锁一样,绊住了他的动作。 然后,两人就这么在床上互扭了起来,直到苏凝精疲力竭。 躺在床上,有气无力道:“叶询,你有本事就别后悔。” 缩坐在床脚处的叶询闻言苦笑了下,摇头道:“我倒是无惧后悔,我只怕你会后悔。” 房间里安寂了一瞬。 叶询又道:“我想给你的是永远,而非这片刻。” “所以你不必,像诀别一样,把自己交付出来。” 这一夜苏凝再也没有开口,她只是偏转过身,背对着叶询,在枕头上留下了一行眼泪。 她不知自己何时睡着的,也不知叶询是何时走的,反正次日她清醒时,腕表的时针已经指过了九。 “九点二十。”苏凝揉着酸软的腰身从床上坐了起来,一转首便见到床头柜上摆放着一只箱盒,盒面上贴着一张便笺。 苏凝伸手将它揭了下来,落笔锋利,收尾飘逸,一看便是叶询的字迹。 只是内容,稍微有点儿抠。 省着点儿花,这可是你相公全部的积蓄了。 末尾处,还落款了一个可怜的手绘头像。 苏凝嘴角抽了抽,将便笺放到了一旁,然后打开箱盖,准备看一看叶询的全部家当。 讲真,她也是蛮好奇的。 毕竟这两年代的金钱购买力还是差了太多,比如叶询之前给过她的十万块,放在当下这个年代,的确是能置办到不少产业,但如果放到苏凝所生活的年代—— 那真是连间厕所都买不起。 所以在打开箱盒之前,苏凝是有心理准备的,她预估叶询的可用资金是不会超过一千万的。 然而……真正见到那一摞存折后的苏凝,被吓得一脸懵逼。 叶询真正的存款根本就不在国内,全放进了瑞士银行的户口里,而且光款额后面的零,都多得让苏凝数了好几遍。 “没法儿玩了。”以叶询目前这个身家,她已经完全感觉不到,有想要投资的冲动了。 什么叫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她大概是有点懂了。 于是这一早上,苏凝便在悻悻然中度过了,直到中午时房门被人敲响,苏凝才回过神来。 第一反应是赶紧把钱藏好。 “谁啊?”苏凝隔着门板问道。 门外很快传来回应:“是我,阿迪。”停顿了下又补充道:“少爷派我过来的。” 苏凝仍是不敢大意,只将门拉开一道小小的缝,待确认了对方的脸之后才放心开门,朝他招了招手:“进来吧。” 阿迪似是犹豫了一瞬,才迈着轻缓的步子进了门,但也只是站在玄关处,没再往内深入。 旁人或许不知苏凝与叶询的关系,他却是跟了叶询十几年,自认为还是对叶询的心思挺清楚的。 若非万不得已,以叶少爷的醋坛属性,他是绝不可能派个雄性动物来保护苏凝的。 但这会儿形势比人强,叶询又要应付族里的事,又要保护苏凝的话,那就只能派他这个心腹来了。 虽然他也是男的,但阿迪可以指天发誓——他对少爷的心头好绝没有半分,一丝一毫的觊觎! 开玩笑,像苏凝这么彪悍的女人,也就把少爷还把她当个女人。 保护这种事,在阿迪看来完全是多余。 然而想归想,任务还是要执行的,不然就是辜负他家少爷一番信任了。 “苏助理,”阿迪刚唤了一声,后面酝酿好的话还没开始说,就被苏凝强势打断了。 “叶询已经回家了吗?”苏凝突然转回身,微微蹙眉地看着他。 “是。”阿迪点了点头,“少爷让我来……” “他几点回去的?”苏凝再次打断他,声音也略微拔高了些。 阿迪忍了忍,回道:“凌晨六点。” 等了会儿没听见苏凝再度发问,阿迪便继续说道:“少爷让我暂时先带你离京,机票我都已经买好了……” “可你中午十二点三十七分才到。”苏凝第三次出言打断他。 “中间有超过六个小时的时间,你即便是去机场买票,也花不了这么长时间。” 更何况买个机票这种小事,她想应该还用不着阿迪本人亲自走一趟,怎么说他手下也还带着一伙领饷跑腿的。 苏凝的目光陡然一凛,抬眸直视着他问道:“你中间还做了什么?” “你怀疑我?”阿迪声音一沉,面上露出几分恼意。 “没有,叶询既然能派你来,我自然也就相信你。”苏凝摇头,平淡的语气问道:“但我还是有些好奇,你早上去了哪里?” 阿迪僵默着脸没有说话,他去了哪里?他哪都没有去,他一直呆在叶家。 大约半刻钟过去,苏凝突然奔回房间,拎起了背包就往门外冲。 “你要去哪里?”阿迪想拦,但没拦得住,只能追着苏凝跑了出来。 苏凝截下一辆出租车,匆忙钻进去:“师傅,北郊。” 阿迪还被仍在车外,他拦住车门,隔窗往里急吼吼道:“你不能去叶家!” 苏凝朝外瞥了他一眼,心头那道不祥的预感更加清晰,扭过头:“师傅,开车!” 叶家,一定是出事了。 第60章 败类 顶上的天空格外灰蒙,像笼罩着一层尘雾,有风吹过,便是一阵萧瑟。 此时的叶家小镇,入目是一片怆白,城落各处挂满了白幡,往来其间的人们也都是一身孝衣素裹。 很明显——叶家有长者辞世。 但可惜,苏凝乘车抵达的时候,城门早已封闭,只有门楼上高高悬挂的叶氏匾额,比往日多缠了一条白绫,除此之外,她便什么也看不到了。 自然,她也不会知晓——此时的叶家宗祠,又是一番怎样的景象。 灵堂上白茫茫地跪了一片,叶氏所谓的孝子贤孙,此刻不分嫡庶长幼,皆是丧衣孝帽,簇拥着哭跪在堂下,悼念他们已故的家主。 “叔公啊!您今年才七十有二啊!”几位叔伯哭得老泪纵横,尤其是独居的大伯父。 他与叶爷爷的年龄本就相差未几,不过七岁而已。 初年叶家重新出世,正逢国内时局混乱之期,而叶氏诸多庶脉之中,除了远走海外的那支,剩下的多半都未成气候。 是以当时的整个叶家,几乎都是靠着嫡脉一支撑起来的。 而嫡脉后来势力渐渐衰弱,也正是从叶爷爷这一代开始的,事实上叶爷爷跟叶询是一样的,他们同为嫡幼子。 叶爷爷前面有两位嫡亲大哥,但长者死在了战场上,而次者一生积劳,最终也未能活过四旬。 所以后来,叶氏一族,便由叶爷爷挑起了重担,当然大伯父作为当时的后辈长兄,也曾为叶家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他年轻时从戎投军,甚至因此耽误了终身大事,以至到现在,都还是个孤家寡人。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大伯父才成了家族中最德高望重的一位,他与叶爷爷虽名为叔侄,但实则是情同手足。 直到时局渐渐安定下来,二伯父和三伯父他们那一脉开始归国,叶家的地位也变得水涨船高,跟着其他庶脉也都开始兴起,大伯父才渐渐远离了权势漩涡,淡出了众人的视线。 然这并不代表——他就人老了,会磨尽一身锐利,会变得糊涂。 堂上的痛哭声,从昨夜凌晨持续一直到今日破晓,后又随着叶询的出现,彻底悲怆到了极致。 “爷爷!您为什么要抛下我们啊……” 许多让大伯父感觉连脸都不太熟的后辈们,却围在了最靠近棺椁的周边,声声撕裂般地恸哭着,就好像—— 被挤身在外的那个叶询,他才是远了好几房的旁支来的。 这也难怪,谁让他自始至终,都一言不发,滴泪不落呢。 任耳畔的哭声淹没他脑海,叶询就那么生硬地跪着,背挺得比铁板还直,脸上更是没有丝毫情绪。 仇恨筑成一道墙,他已经不懂悲伤。 从他踏进家门,看到满堂白绫的那一刻起,叶询的脑海中便只有茫然和无尽的恨意,旁人说的什么他听不到,哪怕所有人都口径一致地告诉他——爷爷是心疾发作,急病去世。 但叶询依然不信。 他走的时候,爷爷还安然无恙,而那所谓的心疾,爷爷的确患有此症,但是轻度,而且一直调养地很好,绝不到会致命的地步。 初时他们不过是合演了一场戏,为了做给庶脉看而已,争权夺利之事,叶爷爷早就放弃了。 再者,他一生经历过的风浪无数,早已练就得处变不惊,心疾之症哪会轻易引犯。 叶询与他商谈完离开的时候,叶爷爷尚且安然无恙,还出谋划策地帮叶询搜找哪里适合金屋藏娇。 他又怎会,仅在叶询离开不到六个小时的时间里,就突然想不开,疾发而亡呢? 叶询无法,也不愿意相信。 “逆子!”叶父陡然出现在他身后,抬腿便是一脚踹向了他的后背。 叶询因此弯下了腰,双手撑地,浑身僵冷地垂首跪着。 “你到底还知不知道这停尸堂上的人是谁?!”叶父双目赤红着,连指着牌位的手腕都在发抖,却仍是聚攒起力量,又一脚踹向了叶询。 “他是你爷爷!你这孽畜,竟然在他堂前无动于衷!”叶父像疯了一样不断地踢踹着叶询,往他腰上,背上,手臂上,甚至是头上。 而灵堂之中,竟也无人阻拦,众子孙的哭声依旧。 叶询喉间涌出的鲜血充斥了口腔,最后又都被他吞咽回去,舌尖上满是腥甜,他却依然不闪不避,不发一言地承受着。 因为他无颜,也无言,替自己狡辩。 只能任悔恨砸在心间,他仇恨敌人,却也怨恨自己。 叶询自清晨时便在不住地想,假如—— 假如他昨日没有归家,没有将嫡庶两脉之间的恩怨揭开,那么也许,祸难就不会降临在他爷爷身上,如此猝不及防。 又或者—— 假如他昨夜不曾留恋温柔乡,也许他就能提早一步救下爷爷的性命,而非在踏入家门的那一刻,就被这满目的白绫刺痛双眼。 他想到了很多个假如,但结果——都只能是假如。 “噗——”像心上穿过一把刀,叶询心口处猛然一绞,殷红的鲜血便溢出唇角。 “够了!”发出这一声咆哮的,竟是红肿了双眼,嘶哑了声音的叶济风。 他原本跪在棺木旁,被人环拥着,此时周围人听得他一声咆喝,就像暴雨来临前的一记闷雷,汹涌翻腾。 众人不自觉地屏住了抽吸,悄悄挪开位置,看着叶济风的身形不断挺直,抽长,拔高。 他往叶询这边看了过来,然而对方自始至终都低垂着头,像世界喧哗都与他无关。 “五叔。”叶济风声音沙哑地开口,抬步往叶父方向走近。 “爷爷已经去了,您现在教训他,还有什么意义吗?”他侧首看向叶询的目光里,满满的都是恨意。 “您以为,只要他对着牌位假惺惺地哭出几滴眼泪……”叶济风稍顿了下,又突然拔高了嗓音,指着叶询严声厉问道:“就能弥补他犯下的过错了吗?!” 叶父掩在丧服衣袖中的手一紧,凌眉看向叶济风,威严的声音中透着冷漠:“在我叶氏宗堂上,还轮不到你一个小辈说话。” 更妄论,还敢挺直身板来质问他。 叶父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怒气,又再度翻涌上来。 “呵~”叶济风讥嘲般的笑了下,嗤声在空寂的灵堂中显得格外刺耳。 “叶氏宗堂?”叶济风轻念了一声,跟着又点了点头:“您说的对。” “我也就是看在叶家列祖列宗的面儿上,才叫您一声五叔。” “若不然,以您纵养出叶询这种染指兄嫂气死祖父的败类,您配当得起我五叔吗?!” 他此话一出,堂中气氛便瞬间一紧,所有人都目光惊恐地望着他,忘了悲哭,也忘了呼吸。 “济风!”跪在堂前的二伯父顿时沉了脸,出言呵斥他道:“快住口!你爷爷还在看着呢!” “就是因为爷爷在看着!”叶济风更加不逊,若非他此刻嗓音沙哑,怕是连整座宗祠,都压盖不住他的咆哮。 叶济风将眸转向叶询,一步步朝他逼近,直至行到他跟前,咬牙恨道:“我才更加不能放过……” 弯腰一把揪起了叶询的丧服衣领,提拎着他起身,一字一字地吐道:“你这个害死爷爷的凶手。” 闻言一室安寂,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叶询终于抬眸,却是如死雾一般的眼神,只盯了他三秒。 “咚!”一声,长拳挥出,裹挟着无尽的恨与怒,击落在叶济风的左脸颊上。 顷刻间,他便唇腔里渗了血,叶济风舔唇笑了下,双目猩红道:“很好。” 又是“咚”一声,他朝叶询还了回来,怒吼道:“今天我就要替爷爷好好教训教训你!”说着奋起一脚,朝叶询踹过去。 “住手!”堂上沉默已久的大伯父终于开口,然堂下人却丝毫没有反应,依旧扭打在一起。 此刻叶询出手全无章法,下手也是毫不留情,他胸口像堵着一枚巨石,早已无法呼吸,只有汇聚在四肢里的力量,支撑着他回击,最后不知是血还是泪,模糊了他的眼睛。 第61章 族规 苏凝从此,再也没有见过叶询。 但外界有关于他的流言,却是传得沸沸扬扬,各类媒体报道更是铺天盖地,且内容惊世骇俗,情节跌宕起伏,颇具戏曲意味。 更神奇的是,这里的每条消息都在逐日更新—— 从最初叶家家主病故,引来社会各界人士的悼念,接着人们开始追思叶老这一生的奉献,到后来有人提出质疑,说叶老之死另有隐情,再接着就有风声透露,叶老是被亲孙子给气死的。 这一下,媒体便彻底炸了。 最后逼得整座叶氏小镇都封闭戒严了,也没拦得住那些迫切想要求知真相的记者们。 一点一点的消息开始被挖掘出来,一个比一个污秽的名词被贴在了叶询身上。 说他目无尊长,缺乏教养,不止脾气暴躁,而且人格卑劣,私生活极不检点,并且,还有淫辱少女的罪恶行径。 “他不是这样的人。”苏凝将脸从八卦报纸中抬了起来,静静地看着对面,报亭内面色微讶的男子。 “苏小姐?”一瞬的惊诧过后,许世强脸上微微流露出了一丝尴尬。 他本想化解这丝尴尬,于是便出言问道:“您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 苏凝轻挑了下眉,许世强便知自己又问错话了——她来此自然是为了企业投资的事。 原本许世强已经应下她,将尽快把修改好的项目企划书交给她,并准备开始注册事宜,但如今距离双方约定好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两日,许世强方面却并未动作。 “我,”许世强张了张口,想解释,但事实胜于雄辩,他确已失信于人。 “要不您先进来坐吧?”很快收拾好心情,许世强也决定跟苏凝坦白态度。 苏凝在亭外静默了一瞬,还是摇了摇头,叹道:“不必了,我今天来,主要是想告诉你,华兴影业集团的名称我已经注册过了,你将来……” 其实说起这个,苏凝还是有点儿不好意思的,毕竟,这华兴影业集团,本就是人家许世强的企业,她不过是从后世早知道了些,如今就抢注人家这个未来会家喻户晓的大品牌,也挺不道德的。 “你将来如果创业的话,”苏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干脆撇过脸,快速低语道:“就换个名称吧。” 她说完便走,许世强直接懵了。 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赶忙拎起身边的布包,从报亭里追了出来,边喊道:“苏小姐你请等一下!” 他跑得气喘吁吁,但总算是拦住了苏凝,急忙换了口气,说道:“我承认,”他点了点头,“当初看到报刊杂志上的那些报道时,我确实有过犹豫。” “但我关注这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这里每天都有成百上千份报纸售出,所刊载的新闻里掺了多少水份,我心里也是有数的。” 苏凝这时才正了神色,似乎有些明白他想说什么了。 许世强的语速也没了刚才那么急,他立在繁华的商业街口,不顾周围的喧嚣,凝重了语气缓慢说道:“就单从各家媒体对叶少爷口诛笔伐,措辞激烈的报道来看,很明显这整件事,都是一场有预谋有计划的行动。” “我只看到了大段篇幅的贬谪之语,却极少见到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我猜这背后一定是有人授意,操纵事态,并且推波助澜。” “所以我犹豫了,我被这幕后之人的险恶用心给惊吓到了,当然我也担心,叶少爷在经此一事之后,是否还能重新振作起来。” 投资企业,并非只是出钱就好了,他若后继没有精力,或者说是没了财力,那么这场投资,注定失败。 苏凝深看了他一眼,回道:“他当然可以。” 因为他是叶询。 许世强沉默了片刻,才从斜挎的布包里取出了一沓资料,递给苏凝,神色认真道:“我也希望他能。” “这里面有我重新修改过的内容,我想叶少爷既然想做影视行业,那么也不妨,一并发展一下属于自己的传媒公司。” “毕竟未来的信息传播会越来越快,范围也会越来越广,影响力更是不必说,如果我们的影业集团能有传媒力量辅助,也能发展地更好。” “另外,如果我们有了自己的媒体,那么像叶少爷这次的事件,今后也许就不会再发生。” 苏凝真的好想说——许世强你真是个人才! “就这么干吧。”苏凝啪一声合上企划书,“不过影视和传媒还是要分开,我明天再去重新注册一家公司吧。” 起个什么名儿呢?后世最牛的那家媒体叫什么来着?要不把十大名媒全都注册了吧。 反正有钱。 至于企业管理者嘛……按照后世的状况,一个挨一个找的呗。 既然想到这儿了,苏凝就决定干一票大的了,她干脆把自己能记起来的商业大佬以及他们的企业集团都全拉拢过来好了。 已经存在的企业她可以参股,尚未出现的她可以创造,反正她这只蝴蝶,已经不怕再掀起什么风浪了。 于是接下来,整整一个月的时间,苏凝忙得脚不沾地,她白天奔波在工商局,税务局以及各家银行之间,晚上还要苦思冥想哪些公司可以现在注册,哪些公司要等几年才能注册…… 并且她还罗列了一张名单,上面记载着未来三十年中国各行各业的领军人物,但却是仅有姓名年龄,极少数包含籍贯,总之信息是各种不全。 想要在这个讯息不发达的年代里,逐一找到这些人,难度堪比得上大海捞针了。 阿迪未必派出了大量人手到全国各地去寻人,只要一找到信息相符的,就拍照建立完整的档案寄给苏凝,等她这边确认了,然后另一边就开始谈判。 有的人已经是个小老板了,而有的人还在念书,还有的人,正在蹉跎人生,正在陷入迷茫,苏凝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这些人拉拢过来再说。 你在创业,行,她入股。 你在读书,可以,她愿意等你毕业。 你还不想工作,没关系,等你啥时候想通了,她这里资金随时恭候。 所有人都觉得她疯了。 阿迪更是恼她——拿着叶询的钱胡乱挥霍。 “我这叫投资!”苏凝不知是第几遍更正他,然而对方依旧是面无表情。 两人朝夕相处了一个多月,苏凝大致已经了解他脾性,见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便也不再浪费唇舌,追问了叶询一个多月,阿迪都只字不言,苏凝也很气恼。 更可恨的是,事情都过去了这么久,叶家小镇还在戒严,她根本就靠近不了。 媒体这会儿倒是安静了,关于叶家的报道也没什么人关注了,毕竟逝者已矣,叶询即便再渣,他也还没犯法不是?你媒体还能将他就地□□了不成? 世人也就骂一骂,日子久了就抛置脑后了。 苏凝叹息一声,低头继续写自己的投资方案,她从1986年一直规划到了2016年,不过却是只有个大体框架,毕竟详细的企业计划,她在这方面也并非专长。 “哎对了。”苏凝写着写着突然抬眸,对沙发上正在整理资料的阿迪说道:“我让你帮我送去京西医院的礼品果篮你送了吗?” 算算时间,这时候她老爹也差不多该出院了,苏凝不能亲自去看望他,便只能派托人,乔装打扮成被解救的孩子父母,隔三差五地去医院探望下她老爹,送点营养品什么的。 也是用心良苦。 谁料阿迪听完她的问话—— “嘭!”一声就把手里的资料摔在了案上,脸色比刚才还臭。 他都不想说,其实每次派人送去的东西,对方根本就没有收下过。 要知道在警察面前撒谎,他可能得找影帝级别的演员才行。 总之每回派去的人,都是被对方一顿臭骂,然后拎着东西灰溜溜的滚回来。 但最近这一次,对方却一反常态,只说了一句话:“让她亲自来。” 这个“她”当然指的就是苏凝。 “怎么了这是?”苏凝一脸诧异地看着他,想了想又问道:“被发现了吗?” 毕竟她爹是警察……骗一次能成,两次三次,肯定露馅儿。 有些无奈,苏凝抿了下唇,说道:“那算了,以后不再送了。” 阿迪压根就没说话,又听她这么一说,彻底没了再说话的意思,只淡淡地回道:“嗯。” 机智如他。 但却仍然是——守得住少爷的人,守不住少爷的财。 阿迪颇为伤感。 苏凝也很伤感,叶询的钱总共才投出去了不足一成,剩下的大票她都还没动,可不动她又有些手痒…… “叶询现在到底怎么样了?”苏凝不知是第几百次问阿迪,然对方的反应依然如旧。 “少爷说他安好,让你不用担心。”阿迪跟念经似的回道。 苏凝毫不意外这样的回答,点点头道:“那好吧。” “你帮我订张飞洛杉矶的机票,要越快越好。” 阿迪一怔,侧首问道:“你去洛杉矶干嘛?” 苏凝弯了下唇角:“赚钱。” 赚钱?我看你不把少爷的钱败光,是不打算收手了吧? 阿迪满腹牢骚,等到了晚上就给叶询打电话,吐槽。 “嗯,由她去吧。”叶询每次都是这么回答。 “可是少爷,她这次是要去洛杉矶啊!”阿迪忍不住强调道,那地方可是挥金如土,就算是叶询的家底儿,也经不起折腾啊。 电话那头沉默了会儿,叶询又道:“你跟着去,保护好她。” 阿迪喉间一梗,简直欲哭无泪。 这根本不是重点好吗?! “少爷,我的意思是,”阿迪忍了忍又说道:“您的财产……” “喂?”电话那头突然静音,阿迪心下一慌,便拔高了声调:“喂?” 接着便是嘟嘟的忙音。 叶询已经挂了电话,满身疲惫地靠向椅背,缓慢地闭上了双眼。 叶父苍凉的声音不住地回荡在他脑海:“你或许还不知,咱们叶氏宗族的族规里,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若遇到家族有难需要牺牲之时,便是照我族规,留长不留幼,留嫡不留庶。” 第62章 家主印 “留长不留幼……”叶询撑开眼睛,望着房顶上的水晶吊灯轻声念道。 片刻后,他紧了紧手,重新直起身,探手从身侧的保险箱柜中取出了那只古朴精致的锦盒。 他才刚把盒盖打开,前面书房的门便被人从外向里推开。 叶询抬眸,静默了一瞬,起身唤道:“父亲。” 叶父的目光落在他书案上,那一方紫檀雕花刻叶的木盒,他熟悉至极。 无声一叹,叶父随手关上房门,迈步朝他走了过来。 “家主印,”叶父眸光微动,似是想起了往事,稍稍失神了片刻,才继续道:“你爷爷果真把它传交给了你。”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忧伤和落寞,叶询立在原地没有说话,默看着他行至桌前,抬手拿起了那枚翠绿色的玉石印章。 “我当年不肯承接家主印,怕的便是今日,你爷爷一旦传出家主印,那些庶脉旁支就会变得不安分。” “尤其是你二伯父,”叶父提起他这位二堂哥时,神情便瞬间一凛,他虽紧抿着唇不言语,但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却是泄露了他的情绪。 当年,他所提及的当年,指的便是三十年前,他的长子叶祁川,尚未出世之时。 也恰好,是叶家另一脉,从海外归来的时候。 彼时他若是接过家主印,那么叶氏嫡脉凋零的,恐怕就不止是他的长子,还可能有他的父亲。 叶父跟叶爷爷不同,他从很早的时候就已经看透——庶脉的野心不止是天下,他们还想断绝嫡脉,然后取而代之。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竟然连你爷爷都敢暗害!”叶父的情绪陡然变得激动起来,握着印章的手都在颤抖。 “父亲!”叶询担忧地唤出口,扶住他的手臂轻声道:“您息怒。” “询儿,”叶父很快便平复下心情,抬起另一只手拂掉叶询伸开的手臂,谨慎小心地将印章重新放回了锦盒,说道:“如今叶氏嫡脉,便仅剩你我二人了……” “你既已掌了家主印,就该将我叶氏宗族继续传衍下去,此印乃我嫡脉身份象征,却并不仅仅代表着地位和权势。” 叶父说完,“啪”一声便将锦盒的盖子合上,叶询正惊诧间,却见他又抬起了手,将书桌角落处的台灯拿了过来,灯泡的光亮正投在锦盒之上。 “这才是,”叶父缓慢地抬头,仰视着天花板上投射出的繁复图案,沉声说道:“我叶氏家族传世至今,真正积攒下的财富。” 叶询也跟着仰首,只见那白色的天花板上,由光影和线条勾勒出了一幅精密细致的画,从外观看来像是一张地图,但又包含了许多怪异的字符。 “这是?”叶询满目不可思议地看着天花板上,不禁惊惑地问出声。 叶父眸光微闪,声音轻颤道:“叶氏族脉。” 他不知是动了锦盒上的哪处机关,只听咔哒一声过后,头顶上的光影图案便流动了起来。 清晰可见,图上最初有一枚极小的光点,接着逐渐变大,然后生出触角,不断蜿蜒成长,就像叶脉一样据满整张地图。 然后,又像枯萎了一样,叶脉开始收缩,化作大小不一的三五个星点,分布在地图之上。 最后,这些星点又像烟花炸开一样,溅落在地图的各个角落处,之后画面便彻底归于平静。 叶询被震惊得久久说不出话来,直到叶父将台灯拿开,天花板上的图案消失,他才怔怔地收回视线。 对着叶父喃喃地问道:“这才是二伯父他们,真正的觊觎所在吧?” 叶父没有回答,却是沉重地点了点头。 其实,也不怪他们觊觎。 自古以来形成的嫡庶之别,几乎将叶氏家族所有的荣耀,财富,金钱和地位,都只汇聚在了嫡脉身上。 而庶族一脉,他们也曾为家族付出过,也不该天生低人一等,平心而论,这些传世下来的财富里面,本就该有属于庶脉的一部分。 只是,他们不该如今赶尽杀绝,为吞家产,断他嫡脉香火。 “询儿,事到如今,我叶家两脉已是恩怨难消,水火难容,必要斗个你死我活,才能善罢甘休。” 叶父说着拍了拍叶询的肩膀,语气认真道:“将来不论发生什么事,都由为父替你顶着,你且千万要记得——” “只要留得青山在,就不怕没柴烧。” “我叶氏嫡脉的将来,就全靠你了。” 叶询微瞠着双目,眼眶突然有些酸痛——他父亲这是要牺牲自己,来保全他。 “我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再发生第二次。”他攥紧了双拳,咬牙切齿地回道。 叶父没答话,只无声地笑了笑,最后轻拍了两下叶询的肩膀,转身离开了他的书房。 翌日清晨,苏凝身后跟着阿迪,两人还特意乔装打扮了一番,又坐出租车在城里兜了两圈,才甩掉了身后的尾巴,踩着点儿抵达机场。 “真麻烦。”阿迪推着行李走在苏凝身侧,皱着眉头说道:“直接做掉不就好了,还带着他们兜什么圈子,真是浪费时间。” 苏凝戴着墨镜,闻言将镜框往下拉了拉,侧目瞥了他一眼:“你以前跟着叶询的时候也是这么血腥吗?” “血腥?”阿迪愣了一会儿,才明白苏凝理解的“做掉”是什么意思,颇为无语:“我说的做掉,只是把他们捆了扔到路边而已,你想到哪去了!” “捆了扔路边儿?这个主意不错啊,你怎么不早说,尽放马后炮。” 阿迪一噎,也气恼道:“你给我机会开口说话了吗?你,”话说到一半他顿住,看到苏凝突然转身,并侧过脸一副正在躲人的样子,不解地问道:“你干嘛?” “嘘——别说话!”苏凝对他竖起了食指,一脸的紧张兮兮。 阿迪下意识地往她身后看去,这一看,脸色直接黑透。 检票口站了两名警察,正在执行公务,像是在询问检票员什么话,这原本没什么问题,但糟糕的是—— 那两名警察之一,很不巧他认识,就是苏凝经常派人去探望的那位,苏承故。 阿迪气呼呼地瞪了她一眼,过了会儿见人走了,才斥喝道:“行了,人已经走了,赶紧进站了!” 苏凝闻言仍是不放心地缩着脖子转过身,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接着长舒一口气。 下一秒,她的语气便欢快了起来:“走吧。” 阿迪很不爽地翻了她一眼,加快脚步往登机口走去,苏凝赶忙跟上。 “姐?”少年半是粗砺半是清亮的声音,在苏凝身后响起。 起初她并未在意,但走过两步之后,却又突然驻足,怔住表情,动作迟缓地转身。 苏继泽。 “真的是你!”头戴棒球帽的少年,露出了一个惊喜的笑容,说罢便拉着行李箱跑了过来。 但没跑到苏凝跟前,中途就又有俩人闻声折返,截住了苏继泽的去路。 “你就是苏继泽?”警察之一,苏承故蹙眉问道。 警察之二,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也是不小的人了,竟然还学小孩子离家出走?幼不幼稚?!” 苏继泽面上一哂,窘迫又尴尬地挑高了嗓音:“你们胡说什么呢?我是出来找我姐的!” 他指着不远处的苏凝,一本正经地答道。 三人的视线汇聚过来,苏凝一脸无辜。 世界这么小,她想去躲躲。 第63章 劲敌 苏氏三兄妹,竟然在这种情况下相遇了。 “既然如此,”苏承故微眯起眸,语调淡淡道:“那就请两位,跟我们回趟局里,把案子结了吧?” 案子?苏凝稍稍一怔,立马便反应了过来,一定是苏继泽离家出走,接着苏家便报了人口失踪案,然后……她老爹刚带伤回岗,就接下了这宗案子。 真是任性胡闹,熊孩子。 苏凝微恼的目光看向苏继泽,边走边朝他问道:“你离家出走出来多少天了?” “我哪有离家出走?我就是,”苏继泽抵死不认,但语气仍是有些心虚:“就是,出门的时候忘记跟爸妈说了而已……” 若是以往,苏继泽绝对不会在她面前这样露怯,甚至还带了点儿羞涩。 然而他自己也说不出为何,眼前这名女子,她的衣着打扮,言行举止,都让人觉得……脸红心跳? 尤其是,她摘下墨镜的那一瞬间,低头又抬眸,神采明艳照人。 曾经的苏心凝,是不会踩着十公分的高跟鞋还能步履如飞的,也更不会将一头柔顺墨发染成了浅栗色的卷发。 除了那道熟悉的身影,苏继泽在她脸上,几乎找不见任何过去的痕迹。 她的眉型变了,以前弯弯的柳叶眉,现在平滑粗浅,睫毛更加卷翘纤长,唇形也比从前饱满,就连肤色都比以前更加白皙无瑕。 虽然他姐姐从前也爱素颜,但绝对没有现在这么漂亮,漂亮得他都不好意思盯着看。 难怪正晨哥说,他姐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苏凝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陷入了深思,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猜得到,对方只是被她的裸妆惊艳到了而已。 “喂!”苏凝不得不提高了嗓音,惊得他抬头后问道:“你到底出来多久了?” 上下打量过他一遍,苏凝又看了看他的行李,仅有一个背包。 “路上没遇到什么坏人吧?” 她语气突然变得关切,苏继泽一脸惊懵,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我昨天才刚到的北京,现正准备去洛杉矶找正晨哥呢。” 洛杉矶?肖正晨?这究竟怎么回事?苏凝黛眉一蹙,正欲开口询问,却被她一旁的苏承故抢了先。 不过对方的问题,也正好是她想问的:“你刚不是还说,你离家出走是为了找你姐姐的吗?怎么这会儿又要去找别人了?” “你姐姐”这三个字,他咬得极重,听得苏凝一阵毛骨悚然,苏家既然已经报了案,那她老爹——一定也知晓苏继泽的出身来历。 自然也就知晓了她的身份,和他自己的身世。 面对他这一双弟妹,苏承故的脸色绝对称不上好看,甚至有些气恼。 他用近乎质问的语气对苏继泽问道:“那个人跟你是什么关系?” 正晨哥?叫得还挺亲热。 “他既然知道你要去找他,为什么不跟你家里人打声招呼,竟然让你一个小破孩儿自己漂洋过海去找他。” “谁是小破孩儿,你说谁小破孩儿呢?”苏继泽立马就炸,扯着脖子跟苏承故干上了。 “我出门找谁跟你有什么关系?多管闲事!”他最讨厌警察了,破不了案还老是问东问西,当初他姐姐失踪的时候就是,报了案到警察局,结果就再也没了消息。 “你臭小子说我什么?”多管闲事?还敢给他翻白眼,苏承故顿时恼羞成怒,抬手拎起他的背包,将原本挨他一头的苏继泽提到了与他几乎等高的位置。 威胁道:“有本事你给我再说一遍?” “你放我下去!混蛋,快把我放下去!”苏继泽凌空挥舞着手,又蹬了蹬脚,试图踢踹他。 苏承故不屑地嗤了他一声,毫无预兆地松手,吓得苏继泽一声惊呼,即将坠地之时,他又将人拎了起来。 “说。”苏承故冷着脸看他,问道:“你要去洛杉矶找的那个人跟你什么关系?” 单凭直觉,苏承故就觉得他口中这个“正晨哥”不是什么好人,所以必须问清楚。 而与此同时,机场大厅内也响起了催促乘客们赶快登机的广播,因为飞往洛杉矶的那趟航班马上就要起飞了。 可苏继泽还在犯二,高着嗓门喊道:“关你屁事!” 苏承故的脸立马一沉,这回是真准备扔他了,苏凝终于不再犹豫,上前劝阻道:“警官,我想这件事应该是个误会,您先把我弟弟放下来,让我问他几句话行吗?” 旁边另一警察点点头,也出言帮腔劝苏承故冷静,后者总算把火压了下去,将苏继泽搁回到地上。 苏凝伸手扶住他,正了神色问道:“你是直接从江城来的北京,是不是?” 苏继泽还是有点不太好意思与她对视,微侧过首“嗯”了一声。 苏凝又问:“他知不知道你来了北京?” 苏继泽想说不知道,但想到刚才自己被那个警察拎起来拷问,这会儿他就不想让对方痛快。 偷斜了他一眼,苏继泽摇摇头,对苏凝解释道:“这事不关正晨哥的事,是我自己要出来找你的,你六月失踪以后就跟家里再也没了联系,起初爸妈还去报了案,但后来也不知为何他们把案子撤了,说你找着了。” “可我问你在哪,怎么不回家,他们就缄默不言了,后来我就问正晨哥,他开始也不说,直到前天才说漏了嘴,说他在北京见过你。” “于是我就来了啊。”说完他又满脸哀怨,无奈道:“可北京这么大,我也不知道该上哪儿去找你,只好打电话给正晨哥。” “结果是小薰姐姐接的,她说正晨哥刚去了洛杉矶,还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来,我又怕咱爸妈找过来拉我回家,所以就决定先到洛杉矶找正晨哥,然后再慢慢找你。” 苏凝默了一会儿了没说话,这里面肖正晨绝对洗脱不了干系,那么一个心思细密的人,怎么可能对着苏继泽说漏嘴?他故意放饵骗苏继泽出来找她才是最有可能。 但这话苏凝不能当着苏承故的面儿说,并且还得帮忙打掩护——因为苏家这一摊事,苏凝并不想让她老爹也掺和进来。 “两位警官,事情大致就是这样,我想你们也应该清楚了,我弟弟的行为虽然有些胡闹,但他毕竟是为了找我才离家出走,因此给警方带来的麻烦,我诚挚地向你们道歉,而因此产生的责任和后果,我也都愿意承担。” 此时航班的起飞时间已经到了,苏凝注定是搭不上这趟飞机了,于是便说道:“两位警官,我现在就可以跟你们回去结案。” 苏承故却看了她半天没说话,目光又掠过她身后的阿迪,最后只看向了苏继泽,声音淡淡道:“你到底还是没说清楚,那个正晨哥究竟是你什么人?” 苏凝连忙抢答道:“他是……” “我未来姐夫!”可惜还是晚了,苏继泽已经喊了出来。 苏承故脸快黑成锅底。 等到了下午的时候,苏凝终于一脸麻木地从警局里走了出来。 阿迪问她怎么了,苏凝只有摇头,叹息道:“没事,错过了投资的机会,有点伤心而已。” 阿迪嘴角扯了扯,面无表情地回道:“你不是又买了凌晨飞往洛杉矶的航班吗?这世上哪有什么困难是能阻止得了你投资的。” 苏凝认真想了会儿,低声道:“还真有。” 肖正晨。 这次在洛杉矶即将召开的油田开发筹资项目,肖正晨搞不好就会是她的劲敌。 而后来的事实也证明,苏凝的预感还是准确的——她在会场上不止看到了肖正晨,还见到了一身白色西装的叶济风。 第64章 不轨 冤家路窄。 苏凝轻蹙起眉,视线扫过会场前排的肖正晨,又掠过末排角落处的叶济风,转步不动声色地离场,反正这场招募会,她也就是来打壶酱油,成与不成都无所谓。 苏凝打定主意撤离,形色却并不匆忙,因她近来妆容发色皆有变化,穿衣风格也更偏欧美,混迹在人群之中,被人一眼认出的概率,很低。 但可惜,她忘了身后还有个死缠烂打非要跟来的苏继泽,中二少年一看见熟人就蹦跳着喊了起来:“正晨哥!” 接着前排首席处的男子闻声抬起了头,似乎有些惊诧地怔了一瞬,唤道:“小泽?心凝?” 苏凝即将迈出厅门的动作僵住,她与肖正晨之间虽有恩怨深重,但当着苏继泽的面,她却是有些犹豫,不想将苏继泽再无端扯进来。 于是选择配合他出演,转首回身。 肖正晨轻笑着起身,行至苏凝跟前,满含柔情的眼神将她打量了一遍,的确,和从前很不一样了呢。 眸间划过一丝兴然——他对苏心凝身上的谜团,越来越感兴趣了。 “怎么来了洛杉矶也不跟我说一声,我要不叫住你是不是还打算离开?还准备和我别扭到什么时候?嗯?”肖正晨侧过身,语气十分熟稔地问道。 说罢他手臂一拦,动作自然地扶上了苏凝的腰,揽着她往前席方向走。 苏凝不着痕迹地错开身,淡淡回道:“你想多了,我既然入了这会场,此行的目的,自然是和你们一样。” 她说的“你们”,肖正晨微怔了一瞬,目光沿着她的视线朝会场的最末排处看了过去,那里叶济风抬眸,与苏凝短暂地对视了一眼,唇角微扬。 “为淅川油田而来。”苏凝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轻声低语道。 淅川油田,位于太平洋偏北地带,所处海域极为特殊,包含了附近三个国家的领海,且地理环境十分险恶,常有海啸风暴,旋涡黑洞等灾害发生,若要勘探和开发此处油田,必然需要花费巨大的人力,财力和物力,还不一定能够顺利开采出石油。 总而言之,这就是一项非常冒险,但又十分值得铤而走险的资源开发项目。 最后三国政府商议,合力开发淅川油田,并向全球筹募资金,最大限度地为该项目提供保障。 但这并不意味着,只要谁有钱,谁就可以参与投资,三国政府一定会对投资方的身份进行很严苛的审核。 是以今日这场筹募活动虽然出席者众多,但竞争到最后,留下的人并不会很多。 而苏凝会出现在这里,肖正晨并不觉得意外,近段时间以来苏凝频繁地参与各类商业活动,他虽没有像叶济风那样时刻关注着,但也有所耳闻。 听说是——苏凝以叶询之名,注册或是投资了许多公司,并且四处寻才,招募合伙人。 动静倒是挺大的,但生意可不是这么做的,颇具商业才华的肖正晨,对此只能一笑置之。 “这么说,”肖正晨挑了下眉,目光扫过苏继泽,又落在苏凝脸上,似宠溺又无奈的语气问道:“你今天是准备和我对台打擂了?” 竞争者有很多,但能入得他眼却是寥寥无几,肖正晨此行本就势在必得,所谓对台打擂也不过是调侃而已了,他没将这里的任何人放在眼里。 淅川油田此次的筹募资金,他至少能拿到全额的百分之七十,甚至更多。 “对台打擂?”苏凝淡看了他一眼,片刻后倏尔笑道:“不,我今天是要和你——同台守擂。” 肖正晨下意识地蹙了下眉,转瞬便恢复如常,浅笑着柔声说道:“你想怎样都行,只要以后别再和我闹脾气了。” 真肉麻,苏凝侧了他一眼没说话,待走到首席桌位旁时,苏凝停下了脚步,回首看了肖正晨一眼。 后者无奈地摇了下头,很有绅士风度地将座椅拉开,示意苏凝落座。 但旁边就是肖正晨的座位,苏凝并不想和他挨得这么近,于是隔开了一位,苏凝在另一旁落座后,抬手朝苏继泽招呼道:“过来坐。” 席位难求,苏继泽自是毫不客气地坐在了苏凝与肖正晨之间。 剩下还有一个人,就是从晨起就一直闷不做声到现在的阿迪,在进场后见到肖正晨和叶济风之后,脸色更是阴沉得快要结冰,攥紧的拳头一刻都未放松过。 苏凝拉他在身旁坐下,静默地看了他一眼,伸手覆盖在了他的手背上,指间微微收紧,苏凝朝他摇了摇头。 而后者却像触电般缩回了手,面色震惊又羞愤地看着她——竟然,想对他,图谋不轨? 苏凝气得差点儿背过去,忍了又忍,最后憋着气,咬牙问道:“钱都带够了吗?” 阿迪闻言又瞪了她一眼。 什么叫够?你这个女人放肆挥霍起来,十个少爷也养不起你! “户头里的钱我全都取出来了,够不够也就是这么多了。”阿迪万分不情愿地将钱箱拿了出来,看她眼神完全就是在看着一个败家娘们儿。 “哼,”苏凝轻哼了一声,劈手从他手上截走钱箱,开锁后掀开盖子看了一眼。 果然一串数字和一箱钞票的感官冲击力是无法相提并论的,她两辈子没见过这么钱,感觉一阵发飘。 苏凝赶紧把箱盖合上,稳住心神,侧首对阿迪说道:“你委实没有必要替你家叶少爷心疼钱,他家底儿厚着呢,够我挥霍几辈子的。” “你!”阿迪被她噎得无话可说,确实,少爷身家如何他是不清楚的,但就算少爷身家丰厚,也不能被这女人当成冤大头啊! “行啦,别瞎操心了。”苏凝锁上钱箱之后,又把箱子还给了阿迪,一副高深莫测带点儿算计的表情笑道:“今儿不花你家叶少爷的钱。” “姐?叶少爷是谁啊?”苏继泽听得一脸懵逼,他从昨天就想问了,旁边这个跟在他姐身边的男人究竟是什么人? 看起来像个保镖,但时不时地会又跟他姐姐顶上两句,话里话外都透着股嫌弃,更奇怪的是——他喊她名字的时候,唤的是苏凝。 “还有他们为什么都叫你苏凝啊?”苏继泽想着想着就问出来了。 恰好这时,肖正晨的目光也转过来了,同样好奇地神情看着苏凝。 没错他就是故意的,把苏继泽引到苏凝身边,即使揭不开她的秘密,但也至少能确认她的身份——这个苏凝究竟是不是苏心凝? 他相信在这件事上,苏继泽比任何人都更有发言权,只要他们相处下去,苏凝迟早会露出破绽。 苏凝目光掠过他,语调淡淡地回道:“叶少爷是我老板,姓叶,单名一个询字,我和他的关系,就跟你正晨哥和小薰姐姐一样。” 她唇间有一抹若有似无的讥嘲,肖正晨面色微微一滞,不想再由她继续说下去,于是便转移话题道:“筹募快要开始了,心凝,你刚说的要和我同台守擂是什么意思?” 苏凝轻瞥了他一眼,却是答非所问:“你还是叫我苏凝吧,我觉得这个名字,跟叶询比较搭。” 无视他眼底的冷意,苏凝勾弯起唇,继续说道:“至于我说的同台守擂,你很快就会明白了。” 她视线飘移,落在了三桌以外的某个白人男士身上,那位,才是淅川油田真正的控股人,也是苏凝费尽千辛万苦,才找到的合伙人。 叶济风一直在派人监视她,这苏凝是知道的,但她也不傻,懂得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她在国内闹出的动静很大,但事实上,她的目光早就已经盯在了国外。 淅川油田真正的资金筹募半月前就已经结束,而本次所谓的公开招募,相较之下也不过只是盘小菜,为了掩盖淅川油田真正的开发规模而设。 既然肖正晨自信满满地想要拿下这个投资机会,那么苏凝也不介意在旁边帮他一把。 反正过不了几年,海啸危机就会将淅川油田所有的股权都移交到她的合伙人手里,而且是以绝对低廉的价格。 三个小时后,招募会圆满结束。 苏凝朝肖正晨道了声恭喜,也听不出真心假意,只是说完她便离场了,还有苏继泽被她强拉硬拽地拖了出来。 阿迪去开车了,苏氏姐弟候在马路边儿上,苏继泽一直在她耳边叨叨。 “姐你怎么能这样!刚才不还跟正晨哥好好的吗,怎么说开完会翻脸就翻脸!” “翻脸就翻脸吧,你竟就此一走了之,连声招呼都不给正晨哥打!” “姐你现在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姐你说话呀!” 苏凝终于受不了了,一把揪起他衣领,咆哮般地吼道:“你再啰嗦一句我把你嘴缝上你信不信!” 苏继泽噤声了,苏凝舒坦了,但是一转身,却发现——她和苏继泽,被人包围了。 五辆黑色轿车环成一个圆,内侧车门全都打开,十名人高马大的外国男子从车上走了下来,逐渐朝她二人逼近。 这架没得打,苏凝举手投降。 “放我弟弟离开,我跟你走。”苏凝目光锁定其中一辆轿车,清声喊道。 车窗玻璃缓慢落下,半张俊冷的侧脸露了出来。 叶济风转过首,轻笑了下,对外面的人吩咐道:“让他走。” 第65章 软禁 “不,我不走!”苏继泽原本还有些慌神,但听过苏凝的话之后他便立即镇定了下来。 “我不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儿!”少年挺了挺瘦削单薄的身体,展开双臂往前迈出一步,将苏凝护在了身后。 黑衣人逐渐逼近,包围圈也越来越小,然苏继泽并未退后,反而抬起一脚踹向了其中一名男子。 对方似乎也未料到他竟有胆量出手,一时不察便被他踢中下腹部,脚步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 趁此机会,苏继泽转首,朝苏凝大声喊道:“姐,你快跑!我保护……” 他话未说完,额头便被对方的枪口抵住。 叶济风森凉的声音从车窗里传出:“既然他不愿意走,那就一起上车吧。” “等一下!”眼看黑衣人再度包围上来,而苏继泽仍有不安分想再动手的冲动,苏凝不得不上前劝道:“苏继泽,你若走了,还能找人来救我,你要不走,那咱俩都是死路一条。” “你想明白了,到底走还是不走?” “我,”苏继泽只要稍稍一动,他额上的枪就抵得更用力,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还不知有多少枪口,正在瞄准着他们。 狠一咬牙,苏继泽回道:“好,我走!” 苏凝侧首朝叶济风处看了过去,对方没再说话,只轻轻抬了下手指,黑衣人便收了枪,给苏继泽让开了道路。 “姐你别怕,我很快就会回来救你的!”苏继泽眼睛泛着泪光,一步三回头地对苏凝说道。 苏凝很淡定地点了点头,朝他摆了摆手,回道:“嗯,我不怕,你快点儿走吧。” “我一定会回来救你的!”苏继泽终于忍不住眼泪,大声哭喊了出来。 搞得像生离死别似的,苏凝满头黑线,却还是要作出一副感动状,眨了眨眼:“我等着。” 苏继泽再不犹豫,愤然转身,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向了远方。 他要去找人求救。 找谁呢?当然是尚在招募会场签写合同还没来得及离开的肖正晨。 会场已被封锁,苏继泽强行冲破防线,奔袭到肖正晨跟前时已是狼狈不堪,嘴里只剩下了几个关键词。 但肖正晨仍是一遍就听明白了——他姐被人绑架了。 “是这个人吗?”他将苏继泽扯到了一个无人的角落里,拿出一张拍摄角度稍偏,画质也有些模糊的照片给苏继泽看。 后者定睛看了两秒,气喘吁吁地点头:“对!就是,他!” 同样都是侧脸,虽然画质有些不清,但那人的面部轮廓他却是一眼就能认出。 苏继泽揪住他袖子,终于连贯地说完了一整句话:“正晨哥你快救救我姐吧,那些人他们手里有枪!” 万一去晚了,也许就只能替他姐收尸了…… 肖正晨满面凝肃地收了照片,他也是现在才知道,淅川油田的资金筹募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秘密结束。 此次筹募他出了大价钱,却只拿到了不足一成的股份。 叶济风之前就对这场筹募心有不安,所以他才会亲自出席,在场诸位皆是有头有脸的人,叶济风可以说是大部分都认得。 这里面谁最有可能拿到了实际控股权,他只需粗粗一想就能明白。 而偏巧不巧的是,那位油田实际股权的持有者,于半月之前,似乎来过一次中国。 所以苏心凝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这事我知道了。”肖正晨拍了拍苏继泽的肩膀,面上一派凝重地说道:“我先安排人送你归国,救你姐姐的事就放心交给我吧。” “不行!”这苏继泽当然不肯答应,连忙摇头拒绝道:“我要和你一起去救我姐!” “小泽!听话,现在不是你胡闹的时候。”肖正晨皱起了眉,第一次对苏继泽用这么重的语气说话。 苏继泽抬眸看了他一眼,不知为何心底突然对他有股失望——也许是因为他泰然自若的表情,也许是因为他拿出照片时毫无紧张的眼神。 “你不去,那我自己去!”苏继泽说罢,用力甩开了对方落在他肩头的手,拔腿就往会场外面跑去。 他到这会儿才想起了阿迪,还可以去找那个男人求救。 然而可惜的是—— 在他即将跑出门口的时候,肖正晨突然大喝了一声:“拦住他!” 接着便有三五个大汉,从外面冲了进来,堵在门口,阻住了他的去路。 “正晨哥!”苏继泽打了一会儿没打过,还落得一身狼狈,被人反扭着胳膊,顿时又气又恨。 质问他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肖正晨往门外走,路过他身边时斜了他一眼,脚下不停,面无表情地回道:“为了你好。” 叶济风可不是他,还会顾念一点旧情,对苏继泽手下留情,今日他若放苏继泽离开,兴许明日就要替他们姐弟俩收尸了。 只是有一点他想不通,叶济风早不抓晚不抓,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于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劫走苏凝呢? 他到底想做什么? 肖正晨想不透的问题,苏凝同样也在考虑——叶济风抓了她, 究竟想要干嘛? “你胆子倒是够大。”苏凝上车后,叶济风懒懒地抬了下眼,似笑非笑地对苏凝说道。 而后者并未接他的话茬,只语气淡淡地回道:“还不开车,等着交罚款吗?” “呵~”叶济风轻笑了下,声音又立马变得冰冷,对前面司机吩咐道:“开车。” 五辆轿车排成一队驶离。 而与此同时,对面大厦的顶楼上,正暗伏着数十名专业狙击手。 眼看着目标远离,其中一名狙击手扭回了头,对着身后手执望远镜正在监视远方的男子问道:“头儿,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男子仍在看着望远镜,过了会儿才轻声说道:“港口。”车辆往港口方向去了。 “通知b队的人,立刻到港口接应。”男子放下了望远镜,露出脸来,竟然是苏凝的落跑司机,阿迪。 “c队回据点原地待命,a队的人疏散跟踪,一定看紧那些车辆,其余的人跟我走。”阿迪说着从高台上跳了下来,匆匆吩咐完手下人就立即往楼梯处跑了去。 其实今天这一场意外,这并不完全是由叶济风引导,自他离京赶往洛杉矶时,阿迪就收到了叶询的命令—— 要对叶济风进行全程严密监控。 然而叶询没有说,他们在什么情况下,才可以开.枪射击? 海面上空晚霞正红的时候,苏凝被带上了一座孤岛,岸边是一望无垠的白沙,岛心有一座三层高的别墅,小楼周围有花园,湖泊,和森林。 令人叹为观止。 苏凝一脸垂涎地跟进了别墅,又看完了豪华客厅内的布置,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这岛卖吗?” “嗯?”叶济风原本走在前面,听见声音转回头,却愣了半天没听懂她的意思。 又过了一会儿,他才一脸哭笑不得地回道:“你我之间还需谈什么买卖,你若喜欢这小岛,我送予你便就是了。” 苏凝嘴角抽了抽,最不耐烦地就是他们这种语调,说得好像大家很熟一样。 “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我只是看中了它的潜在价值,考虑要不要投资而已,既然你没有出售的打算,那就算了吧。” 叶济风神态自若地往沙发上坐了下来,抬手对苏凝做了个请姿,那动作自然得好像苏凝真是他请回来的客人一样。 “不必麻烦了。”苏凝立在原地没动,语气淡淡地问道:“明说了吧,你找我来究竟有什么事?” 叶济风微敛了下眉,似乎是有些恼她这种不配合的态度,于是便沉着脸没有说话。 他不吭声,苏凝也不主动开口。 两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一直瞪到外面天色黑透。 苏凝的肚子发出一声咕叫,两人同时垂眸,看向了她的肚子。 “看什么看!”苏凝尴尬不已,但转瞬又恢复,抬起头理直气壮地喝问道:“要不是因为你,我会饿着肚子吗?” 叶济风这回没笑,只是神色古怪地看了看她,站起身吩咐下人们给她摆饭。 “你先暂且住在这里,我会再来看你。”他说完就走了,只带了两三随从,乘船连夜离开了孤岛。 而岛上剩余的看守者,却多至百人,全天不分昼夜地在岛上巡视。 苏凝的活动范围只有这座小楼,她也白天在楼上观望,晚上溜出来探路,但结果—— 她总是跑不到海滩就被人发现,而且这岛上根本没有船只,想逃跑是绝对不可能的。 如此过去了一周,叶济风首度出现。 苏凝憋了一肚子的火,一见着他就没有好脸,强忍着着怒火质问道:“你抓我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软禁我吗?” “那你的算盘恐怕是要打空了!我即便人不在外,外面的局势我照样能掌握!” 苏凝这些天在岛上钻来跑去,整得一身泥污她也不换洗,头发干得像一团稻草,苏凝也懒得打理。 更别说沐浴养肌,岛上气候本就干燥,阳光辐射也强,如此一周下来,她皮肤干裂发黑,长发凌乱,衣衫脏乱的样子,看起来已与乞丐无异。 但苏凝并不在意,也不觉得自己这副眼下造型,站在富丽堂皇的居室中,这股反差有什么滑稽。 仍在双手插腰,大放厥词道:“你就算关我一辈子!也阻挠不了我想做的事!” 叶济风的目光从进屋起就没有从苏凝的身上离开过,然而他的眉头却一直深锁着。 似乎,是有些恼怒。 即便是关押她也不会很久了,因为国内的事很快就能结束,他的计划全都已经在运作,离除掉叶询的那天,不会很远了。 他生气的是苏凝,竟然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故意给他找不痛快。 “来人。”他突然轻喝了一声,门外很快便进来了两名女佣,叶济风指着苏凝,首次没了绅士风度:“把她给我收拾干净了。” “滚!”苏凝一动不动,就只吼一声,她们就吓得不敢上前了,毕竟,楼外那些壮汉被她打成什么样,她们也是有目共睹的。 叶济风更是气得不行,撸起袖子就朝苏凝走过去,边点头说道:“行,你是非逼我亲自动手是吧?” 第66章 起点 叶济风话音刚落,窗外便传来一声巨响,震得整座别墅都晃了晃。 苏凝本是背对着窗外,闻声后立即转首,与叶济风一道抬眸,眼看着窗户玻璃从角边开始,沿着碎裂的纹路不断蔓延。 最后“砰”地一声,玻璃炸成了碎片。 风吹进来,半敞的窗帘开始飘舞。 远处海面上的波涛还未消散,又一道惊天巨柱从水里升了上来,爆炸声晚了三秒才传至苏凝耳畔。 “哼,来得倒是挺快。”叶济风不屑地嗤了一声,行走到窗边,双臂一合便将窗帘拉了起来。 叶询能这么快找到这里,叶济风表示一点儿都不觉得奇怪,因为这本就是他的目的,引叶询出现,在这里结束一切。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叶济风拉上帘子以后便转首看向了苏凝,疑惑地问道:“传说苏女天师,能通古知今,可占前世,可问来生。” 他稍顿了一下,笑道:“你既已知结局,又何必再苦苦挣扎,非要与我作对呢?” 苏凝抬眸静视着他,轻生问道:“你就这么自信?难道你就没听说过,苏女天师还有一项本领,叫扭转乾坤吗?” “略有耳闻。”叶济风勾了下唇,缓慢回道:“不过大局已定,即便你是苏女天师,恐怕也救不了叶询。” 因为他使了声东击西,将叶询引至海外,而在国内布下陷阱,只要再过一会儿,远在秦通的小屯庄钢铁厂便会在夜深人静时,发生一场技术原因导致的熔炉爆炸,将整座厂院都夷为平地。 致使死伤无数,而这一切责任,叶询身为钢铁厂的技术部长,自是难辞其咎。 更别说,秦通还曾是叶家的隐居之地,住着大量与叶氏一族有所相关的人,只要他们联合起来,发动一场声势浩大的讨伐。 叶家就一定会站出来给公众一个说法,到那时,无论有没有叶家祖训,叶询这位嫡幼子,都只有一个下场——他会被叶家所放弃。 但在此之前,叶济风还要做一件事,那就是逼他交出家主印。 所以他才劫了苏凝,只为等叶询自动送上门来。 结果并未让他失望—— 又是一声“砰”响过后,房门被人从外破开,叶询颀长挺拔的身影,便竖在了门框之中。 他其实在门外,都已经监听到了不少。 “大局已定?”叶询轻笑了下,迈着沉稳的步伐朝屋内走进,语调悠闲地问道:“二哥你确定吗?” 低头看了眼手表,他又抬眸,笑容亲切地对上叶济风提醒道:“还有三分钟。” “你苦心孤诣筹措的一切计划,都将付诸东流。” 也许是他的表现太过气定神闲,叶济风不自觉地蹙了下眉,暗自琢磨起他的计划有没有可能已经败露? 答案是不可能,他步步为营小心谨慎地谋划了那么久,怎么可能泄露呢。 叶济风转眸看向了苏凝,心想无论怎样,他至少还把控着叶询的弱点。 叶济风抬步,刚准备朝苏凝迈近,门外便飞射过来一枚子弹,擦着他的裤管而过。 “我劝你最好别动,这里到处都是我的人。”叶询淡淡地开口,看了一眼苏凝,示意她走过来。 这里到处都是我的人。 一句话令叶济风感觉到了慌乱,然他很快便镇定了下来,眼看着苏凝和叶询汇聚到一起。 叶济风理了理衣衫,冷着声音回道:“那又如何?你以为能躲得过一次两次,还能躲得过生生世世吗?” “今天你若不把我要的东西交出来,就休想离开这座小岛。” 叶询根本不搭理他,低头替苏凝捋了捋乱发,轻声叹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苏凝摇了摇头,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叶询没立马答她,侧首瞥了眼窗边的叶济风,才回道:“无事,放心,不该发生的事,一件都不会发生。” 他这话明显是说给叶济风听得,而后者也确实是听懂了,他大概是真的小瞧了叶询,对方或许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对他处处提防,时时监控。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叶济风抬头凝望着墙上的钟表,手心开始不住地冒汗,其实他也不确定,如果这次失败了,他真的还能等到下次重来吗? 还有三秒,两秒,最后指针终于走过了那个重要的时刻,房间里一片安寂。 “滴铃铃……”一阵急促的电话声响起,惊得房间内众人同时侧眸,却无人动作。 叶询率先笑了出来,迈步到电话机跟前,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按下免提键。 那边传来一个沉痛的声音:“公子,我们失败了。” 叶济风从他走向电话机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在思考退路了,等电话里的声音落尽时,他早已闪身滚到了苏凝身边,连带起一阵阵枪林弹雨。 直到他躲至苏凝身后,弹雨声才逐渐停了下来。 而苏凝虽然早有防备,却仍不敌他来势汹汹,眨眼间便被他持枪挟住。 “别动。”叶济风肩头中了一弹,说话便有些中气不足,但痛感却加深了他眸间的凶戾,恶狠狠地看向叶询。 “如果我是你,”叶询满面寒霜地回视他,声音冷得像冰:“就不会这么自寻死路。” “呵~”叶济风轻笑了下,回道:“叶询,如果你不是我弟弟,我或许还会放过你,但就凭你们嫡脉这千百年来亏欠家族的,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饶过你。” 他将枪口对准了苏凝的太阳穴,威胁叶询道:“交出家主印,我们嫡庶两脉,恩怨两清。” “别听他的!”苏凝突然喝了一声,她这些天一直在岛上乱窜,也发现了这地方有古怪。 “这岛上有……啊!”苏凝膝窝一痛,朝地板上跪了下去,而叶济风的枪就抵在她发顶。 “我只数到三。”叶济风的肩头早已一片殷红,他中枪的位置邻近心脏,看着像随时都会倒下的样子。 “一……” “不必数了,我给你就是。”叶询往前一步,右手探进左胸口袋里,掏出印章,朝叶济风这边抛了过来—— 就在这时,苏凝却猛然起身,往前一跃想要去接住印章。 “砰”一声枪响,她凌空的动作猛然一滞,身体重重地落下,而手指也擦着印章而过。 “苏凝!” “轰——” 叶询的咆哮声尤在耳旁,她看到的世界却在震荡,小岛开始塌陷—— “走…”而她的声音已经轻若蚊蝇。 曾经有人说过,死亡的那一刻能够看见天堂,她本是不信的,但意识残存的最后一瞬间,她看到了—— 叶询拿着钥匙,打开了她留下的箱子。 然而,这只能是她的遗愿了。 因为她那只藏着秘密的箱子,还埋在地底深处,来不及交给他。 ==起点== 京西医院,重症监护室。 已被医生宣判为脑死亡的患者苏凝,在昏迷了整整十天后,竟于第十一日的清晨,颤动着睫毛睁开了眼。 病房里空无一人,但一应先进的现代化医疗设备,足以说明——她已重回2016。 她我还活着…… 苏凝动了动僵硬的手,一点点支起身子,看着熟悉又陌生的环境,满目怅然。 “滴”一声,门卡被人刷开,苏凝缓慢地转首,看向来人—— 宁檬僵在门口,手里的花束“啪”一声落地,难以置信地望着她:“凝,凝姐?” 震惊过后,宁檬突然惊醒似的转身,往门外边跑边喊:“林峰你快来!凝姐醒了!” 苏凝错愕了一瞬,她到底昏迷了多久,宁檬竟然都开始对林峰直呼其名了? 正疑惑间,林峰已与宁檬一道走了进来,他虽然也很震惊,但接受得显然要比宁檬更快。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林峰走近她跟前询问道。 苏凝刚想开口说话,却发现喉咙沙哑,声带像被卡住了一样,无法发声,任她如何尝试,都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慢慢来,别着急。”林峰安慰着她,抬手按上了床边的呼叫按钮,“我先找医生过来帮你检查一下。” 苏凝满脑子混乱,闻言只点了点头,过了会儿才想到,她虽不能开口说话,但还可以用手机打字啊。 真是八十年代呆久了,连手机都给忘了。 我手机呢?苏凝动了动嘴唇,无声地向对方问道。 被问话的林峰看向了宁檬,后者连忙反应过来:“哦,在我这里!”说着她拉开包链,将一部最新款的灰色苹果递给了苏凝。 然而,却是关机,碎屏状态。 “不好意思啊凝姐,我原本是想帮你把手机拿去售后维修一下,但是售后说,你手机在水里泡得太久了,硬件受损过于严重,不过幸好还在保,如果能提供□□的话,他们可以再为你换台新的……” 水里?苏凝又是无声地问话,面上却是一副极度惊恐的模样。 宁檬奇怪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林峰,回答道:“对啊,你跳海救人的时候,手机就在兜里嘛,搜救队找到你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 苏凝彻底怔住——什么跳海救人?什么搜救队? 她明明记得那晚的情况是——她开着林峰的车回家,经过楚江大桥,收到阿豪发来的叶询自杀的短讯,然后……她撞向了桥桩。 苏凝轻颤着唇,眼泪开始无声地流,抬首问道:叶询呢? “苏凝,你先休息一下。”林峰附身去帮她整理枕头,却被苏凝一把攥紧了衣袖。 “叶,询呢?”她终于能发出声音,只是带着哭腔,音符有些破碎。 林峰轻蹙了下眉,双手扶上她的肩,往靠背上压,“医生马上就来了,我们先做完检查再说,好吗?” 苏凝身体正虚弱,此时对于他的动作自是无力抵抗,只能乞求般的目光看向了另一人:“宁檬,你告诉我,叶询他到底怎么样了?” 再穿回来之后的苏凝,是决不相信叶询出狱以后会自杀的,这一定是阴谋。 “凝姐……”宁檬满脸的不知所措,看着她流泪,心里也着急,但她是真的不知道。 “叶询是谁啊?” 叶询是谁啊? 叶询是谁啊? 苏凝脸上的表情瞬间僵固,她又不死心地看向了林峰,抓紧他的手问道:“叶询,你认得的,对吧?他的案子还是你给反的,你怎么可能不认得他呢?” 她边说边落泪。 林峰不自觉地皱起了眉,而他身后的宁檬则是一脸震惊,比她刚见到苏凝醒来时还要震惊。 最后宁檬一脸担忧地问:“凝姐,你该不会是被海里的暗礁,撞坏脑袋了吧?” 苏凝彻底绝望。 低下头,伸开手,声音沙哑道:“把你们手机借我用一下。” 林峰离她最近,却丝毫没有动手的打算,直到宁檬纠结不下,准备将手机递给苏凝的时候,林峰却又抢先她一步,将手机递给了苏凝。 锁屏有密码,他险些忘了,于是出言提醒道:“1986。” 苏凝的手指微微一僵,跟着一个数字接一个数字地按下去,解锁完成。 林峰的桌面壁纸,竟然是他和宁檬的合照,而手机显示上的时间,竟然——就是她穿越的前一天。 苏凝强稳住心神,点开手机浏览器,输入了叶询的名字,当点下搜索键的时候,她不自觉地闭上了眼。 原来比生死更可怕的,是遗忘。 半分钟后,当苏凝以为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可以面对命运的时候,她手里的手机,却又被人抽走了。 “苏凝你闹够了没?”林峰低沉着声音问她,眸间汹涌着他十年来的压抑。 “十年了,你怎么就还不清醒呢?京少叶询,那是八十年代的人,他早死在1986年北美塌陷的那座岛屿上了。” 苏凝猛然抬头,惊诧地问道:“你说什么?” 1986年,北美的岛屿塌陷,难道是…… 她的穿越改变了这个世界? 苏凝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 “不,这不可能。”她不能,也不愿相信,叶询会死在岛上。 苏凝慌乱摇头的模样,令林峰彻底崩溃,他将手机丢给了苏凝,屏幕正显示的页面,便是1986年,震惊中外的米谷岛塌陷事件。 当日岛上,据粗略统计,死了有数百人之多,其中包括叶询,以及他的一位表兄,具体却没有提到这位表兄的名字。 苏凝呆呆地划着屏幕,眼睛一眨不眨的样子,令林峰感觉到无端地心痛。 “苏凝,算我求你了,别再揪着个古人不放了行吗?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都把自己逼成神经病了你知道吗?” 神经病人闻言怔了一下,抬首,满眼疑惑地看着他。 方才过去慌乱,她差点儿遗漏了最重要的信息。 “林峰,”苏凝用她尽量正常的语气开口,缓慢而又认真地问道:“你刚才说,十年,是什么意思?” 她心跳地极快,紧张地连呼吸都乱了,因为有一个猜测,突然给了她巨大的希望。 林峰仍是蹙着一双剑眉,看了她许久才问道:“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苏凝摇了摇头,并不催促他回答。 林峰又默了会儿才讲道:“十年前,我们还在念高中的时候,你突然有一天……”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两名医生打扮的男子走了进来,其中一名年纪较长者开口说道:“苏小姐刚刚苏醒,最好还是不要长时间聊天。” 说罢他又转向林峰等人,“请两位先到外面等候,病人现在需要做一些身体检查。” 而等林峰和宁檬出去之后,大夫却并不着急检查。 笑眯眯地问道:“苏小姐昏迷了这么久,可有感觉到哪里不适?” 苏凝佯装思考了一会儿,回道:“没有,就是感觉有些无力。” “这是正常的,开始进食以后就会好的。”大夫点了点头,拉了一张凳子,坐到苏凝床边,像闲话家常一样地唠道:“苏小姐这次死里逃生,再度醒来,不知对今后的人生有什么打算?” 苏凝微微挑了下眉,不答反问道:“大夫,不是说要给我做检查吗?怎么还谈起人生来了?” 老大夫闻言笑了起来,摇着头从椅子上站起,边开启床边的仪器,边回道:“我也就是随口一问,你要不想答,就不答了吧。” 他说罢真的不再开口,只认认真真地在给苏凝做检查。 然而,苏凝却有些走神——她想,如果叶询还活着,那他的年纪,应该也和面前这位老大夫差不多了吧? 她也不是没有见过叶询五十岁时的样子,只是习惯了他二十岁放荡不羁的样子,如果再次见到那个牢狱里出来的叶询,苏凝还真有点儿不知该如何面对。 “行了。”大夫不一会儿便做完了检查,临走时也未多话,只叮嘱了苏凝要好好休息,切忌费脑。 而他走后,林峰和宁檬也没再回来,大概又是被他以病人需要休息为由给打发了去。 安静的病房里,就只有苏凝一人,看看天花板,又看看窗户,最后无聊地只能去翻玩床头柜上放立的花束。 “百合啊?”苏凝将花束放近了跟前,略微有些可惜道:“要是玫瑰多好,花瓣多,还能掰着算个卦什么的。” 虽然她也不会占卜,但数个单双数还是没有问题的。 “这百合能做什么呢?再怎么撕也都是……”四瓣。 因为看到了花心中藏放的某物,苏凝后面的话便彻底卡在了她的喉间。 她动作僵硬地抬手,又小心翼翼地取出了花中那把钥匙,紧紧攥住。 “叶询,你果然没死。” 这是她送予叶询的二十岁生日礼物,一把可以揭开她身份的钥匙。 然而,没有箱子,叶询也还是找到了她,虽然,有点儿晚。 黄昏,夜晚,凌晨,苏凝一直在等待,等待叶询会出现。 可惜夜越来越静,城市里的灯光越来越暗,苏凝终究没有等到,最后她沉沉地睡去。 梦里,她回到了十六岁,确如林峰所言,她开始发疯似的去寻找一个名叫叶询的男人。 从北京,到江城,又到秦通,到了小屯庄。 风景依旧,故人犹在,一切都维持着八十年代的原貌。 就连她曾经居住过的那座小院,以及院门上叶询所建的那座竹楼,都没有丝毫变化。 “你找谁?” 她听见熟悉的声音后转首,一脸惊喜地看着对面男子:“楚念!” 男子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回道:“可我不认识你啊。” “现在认识也不迟,”苏凝只当自己是在梦里,行事便毫无顾忌,她朝楚念伸出手,笑着说道:“自我介绍下,我叫苏凝,今年本来应该二十六岁,但现在是十六岁,本来应该是名记者,但现在是个高中生,本来应该在2016年,但好像魂穿了2006年,貌似又身穿了1986年,你,听懂了吗?” 楚念面无表情地听完,揪着她衣领进了院子,并朝楼上喊道:“叶询,你要没死就赶紧滚下来。” 苏凝听到他的名字后呼吸一滞,正准备扭头往他的竹楼窗口看去,却又被楚念拎到了石桌边,摁在了石凳上。 楚念卸了她的背包,往对面石凳上一坐,一副审问犯人的语气问道:“苏凝给了你多少钱?让你来这儿演戏。” “啊?你刚说什么?”苏凝的注意力根本不在他身上,她从进门那一刻起就觉得奇怪了,这梦境也太逼真了。 人都说梦境是记忆的重现,但她以前在小屯庄生活的时候是夏季,而眼下这梦境里,都已经是深秋,即将入冬了,她哪见过小屯庄的冬天啊。 “少跟我面前装蒜!”楚念边训斥着她,边拉开她的背包,把里面的物品通通倒了出来。 老式的诺基亚手机,可爱的卡通钱包,毛茸茸的钥匙挂坠,零食饮料,辅导书,还有身份证和火车票…… 出生日期是1990年,乘车日期是2006年,零食的保质期是2008年。 楚念也一脸懵逼。 换苏凝问他:“现在已经是深秋了吗?” 楚念像看神经病一样看了她一眼,苏凝秒懂。 又问道:“米谷岛是不是已经塌陷了?” 楚念顿时觉得,苏凝请来的这个群演也太尽职了。 “行了别演了,赶紧让苏凝出来!把她弟弟领走!整天赖在我们这儿,快给人烦死了!” 他话音刚落,堂屋里就走出一少年,双手抱臂地靠在门框上,反驳道:“我在这儿等我姐回来,碍着你什么事儿了?” 苏凝连忙顺杆爬,朝苏继泽问道:“你姐说过她什么时候回来吗?你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吗?” 说得也是,既然叶询都还活着,那很有可能,苏心凝也还活着。 苏凝都快搞不清楚梦境和现实了。 “你又是谁?这么关心我姐干嘛?”苏继泽满眼奇怪地看着她,说罢也朝石桌边走了过来,拿起桌上的东西就开始翻看。 拎起辅导书:“高三?”瞥了苏凝一眼,语气酸酸怪怪地:“你才多大呀就做高三的题?” 拿起手机:“这什么东西呀?这么小的电话吗?” 捡起身份证:“1990?你这假证办得也太不专业了吧?” 拾起钱包:“你这里面装的……是冥币吗?” 苏凝深呼了一口气,叹息道:“楚念,苏继泽,你俩蠢成这样,真的是没救了。” “不过幸好,这只是一场梦。”苏凝说着起身,重新将桌上的物品装回包里。 “现在天差不多快亮了吧,”苏凝盘算了下时间,她这个梦的时间也是够久的了。 没人拦她,苏凝自顾自地背上包,边说道:“我要走了,祝你们能够早日找到苏心凝。” 说罢她便转身,却又在抬眸地一瞬间,看到那张熟悉的脸,依然清俊灼华。 她只想贪婪地多看几眼,却不知为何会忍不住落泪。 过了很久,叶询突然抬手,用指腹轻轻地擦过她的眼泪,问道:“箱子,你究竟藏在了哪?” 仅这一句话,便令苏凝再度泣不成声。 不管不顾地扑进他怀里,抽泣着回道:“埋在我床底下。” 此时的她还不知道,自己这一句话,又将改变出一个怎样的世界。 第67章 跨越时空 叶询,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或许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不过你放心,就在不远的将来,我们一定还会再见。 因为我本就是,来自未来的——灵魂。 我生于1990年,26岁时发生车祸,重伤昏迷期间,灵魂穿越到了这里,变成了你们眼前的苏心凝。 但其实,苏凝,才是我用了二十六年的本名。 而我与苏心凝之间,也并非完全没有关联,我父苏承故,便是苏家曾经“早逝”的长子。 所以认真算起来,我也是苏家女,得管苏心凝叫一声,姑姑。 这就是我所有身世来历,其实也并没有什么玄机,我不确定,我离开这里以后,还能否回到我原来的世界,但有一点肯定—— 你会见到未来的我,从出生,到长大。 我们一定会再相遇,不管是以什么样的方式…… 等我,回来。 ——苏凝留。 楚念读完了书信,房间里顿时鸦雀无声,三人皆是一副无法描述的表情看着苏凝。 “我想了想。”苏凝坐在她曾经的书桌旁深思了会儿,突然轻声对着众人认真说道:“我这可能不是在做梦。” “我觉得是我在做梦!”苏继泽拧了拧脸,又拍了拍脸,晃了晃头。 楚念看着他动作,也想跟着试试,但还是忍住了,只问他道:“疼吗?” “不疼,”苏继泽两眼泪花地摇头,“才怪。” 楚念没再理他,而是看向了叶询,后者的接受能力明显比这俩人强,他听完书信并无太多惊讶,只是微蹙着眉,视线从未离开过苏凝。 “这不是梦。”叶询是四人当中最为清醒的一人,尤其在他听到苏凝承认自己是苏家人的时候,他所有的困惑都迎刃而解。 “如果你真是苏家女,可百死重生,可跨越时空,也都不足为奇。” 苏凝嚯的一下抬眸,看向叶询,动了动唇,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叶询重新整理了思路,开始对苏凝问道:“你其实从一开始就认得我,对吧?” 他记得初遇时苏凝的眼神,充斥着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恍惚,甚至还有一丝怜悯。 看,就是她现在这个样子,突然望着他,满脸欲言又止。 “是,”苏凝踌躇良久,终是点头回道:“我穿越之前,在2016年见过你。” 说完她便又沉默了,叶询心下了然,轻笑着问道:“那么三十年后的我,究竟是会变得穷困潦倒?还是会被疾病缠身?才会让你这么同情的眼光看着我?” 他打趣的语气完全听不出有丝毫芥蒂,楚念和苏继泽同时转了眸看着他,满脸兴味—— 事情,好像要水落石出了。 苏凝静望着他,想象曾经在审讯庭上与她擦肩而过的那个中年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 “其实,”话起了头,苏凝却又沉默,不知道该从何讲起,房间里满室寂静,无人催促,她便冥想了很久,才开始讲道:“事情还要从一桩旧案说起。” “穿越之前,我的职业是一名记者,当时我正在调查一桩三十前的旧案,案件中,一男子杀害了一名女子,在当时找不到被害人尸体的情况下,被判处了无期徒刑。” “直到2016年,有一伙探险爱好者,在一处荒僻的山洞中发现了一具女尸,后经刑侦部门调查取证,确认了这具尸体的身份,正是1986年时那桩杀人案的被害人,而死亡时间,却是在2006年左右。” “那这岂不是一桩冤案?”楚念身为一名警察,听到这里忍不住打断,气愤不已地说道:“嫌疑人枉坐了30年牢?这哪的警察啊,干什么吃的,找不到尸体都敢结案!” 苏继泽被他聒得耳朵疼,连忙喝道:“你小点儿声行吗!还往不往下听了?!” 楚念赤红着脸噤了声,抬手示意苏凝继续:“你接着说吧,那被害人为什么没死,也不去警局销案?” 不愧是警察,一下子就抓到了重点,却也令苏凝有些不太好回答。 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我手里的线索并不多,只有当时在山洞里和受害人尸体一同被发现的一管胶卷,后来经过技术修复,我复原了一些照片,那些照片全都是在山区里拍摄的风景照,我又费了不少的功夫,才找到照片的拍摄地,就在我国的西南边境一带。” “很偏远,几乎是与世隔绝。” “这么说,”楚念不自觉地开启了侦探模式,摸着下巴接话道:“她是故意躲起来的?” “有可能。”关于这一点,苏凝也是持认可态度的。 楚念又问道:“那这嫌疑人和被害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叶询和苏心凝的关系吗,这个……恐怕就只有以前的那个叶询知道了。 苏凝摇了摇头:“我还没来及调查,这桩案子就开始重审了,于是我就回了京,忙着准备新闻稿。” “开庭当天,我去旁听了案件的审理,最后,嫌疑人被无罪释放。” 听上去没有问题,楚念和苏继泽也一时不知该问些什么,只有叶询轻笑出声:“原来我的后三十年这么悲惨。” “嗯?”楚念一脸懵逼地转向他,反应了好久突然脸色大变,唰得一下转向苏凝,惊问道:“你说的不会是叶询吧?!”反手指着叶询,都快戳到叶询脸上了。 后者一脸嫌弃地把他手拿开。 苏凝抿了下唇,回道:“是叶询,和苏心凝。” 这次唰唰唰,三张脸看向了苏凝,俱是惊诧地目瞪口呆。 连叶询也僵固了表情:“怎么可能?”如果他和苏心凝曾经有过交集,那他与苏凝这又算是什么? 苏凝沉默了一会儿,才将她最大的猜测说了出来:“但那个苏心凝,恐怕也是我穿越过去的。” “因为我在案件审理结束后,收到了一封信,上贴着1986年的邮票,封面写着‘苏凝亲启’,是我自己的笔迹。” “但可惜,我还没来得及拆看信件,就发生车祸,意外穿越了。” “这么巧?”楚念皱起了眉,“你确定你的车祸是意外吗?” 很明显她的话有所保留,楚念突然露出鹰一般地眼神,紧盯着苏凝问道:“你车祸之前确定没有发生什么异常的事情吗?” 苏凝淡扫了他一眼,回道:“没有。”她才不想说,她是因为看到了叶询自杀的短信才撞上桥桩的。 “一定有,”说话的竟然是叶询,他微沉了目光说道:“你再好好想一想,究竟是什么人,要阻止你收到打开信件。” 也许,就是叶济风,这是叶询的猜测,如果这世上有人能把他逼到要靠坐牢来自保,那那个人,只会是叶济风。 苏凝无法,默了许久,只能半真半假地说道:“真没有,我就是开车的时候,收到了同事发来的一条短信,分神了一下,就撞上路边的桥桩了。” 她忘了眼前这些人还不懂什么是短信,便直接理解为,同事和她是一起乘坐在车上的。 “一定是你那个同事!”苏继泽终于能发话一回了,赶紧抓住机会继续推断道:“他故意趁你开车的时候把信交给你,就是为了让你分神,出现意外,信上的内容一定很震撼吧,他还在一旁添油加醋了吧?” 苏凝有些无语:“阿豪怎么可能知道我正在……”话说到这里她顿住。 万一阿豪真的知道呢。 阿豪进入报社已经有半年时间,却从不见他对工作上心过,反而是十分热衷于帮苏凝她们做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尤其是收发快件这种事。 如果这个人从一开始,就是被人监视她的,那么她的车祸,就一定不是意外,还有叶询自杀的消息,就更不可能为真了。 “我懂了。”良久的沉默过后,苏凝终于轻叹了一声,看向叶询,语速轻缓地说道:“原来,我早就穿越过一次,但那次作为苏心凝的我死了,所以没能留下任何记忆。” “而我的记忆则是从第二轮穿越开始的,我所收到的那封信,是来自上一轮穿越的我,信里的内容,我想大概是劝自己再来一遍,不要认输之类。” “其他的内容我恐怕也不敢写,因为对手还活着,三十年太久,我的信能不能寄到都还是未知数。” “也正是因为我收到了来自1986年的信,所以我才被人谋害。” “是叶济风。”一直沉默的叶询突然开口,“只有他才会有这么久的耐性,筹谋三十年,去找你和苏心凝。” 如果苏凝曾经死过,那说明叶询他也失败了,所以他才会住进牢里,苏心凝才会躲进山里。 上一轮,叶济风是赢家。 “你的意思是,他早就知道我是穿越者了?” 叶询摇头:“未必确定,但他一定会怀疑。” 叶济风也是叶家人,苏家那点事儿他怎么会不清楚。 “只可惜穿越这种事,谁都料想不到。”苏凝接了他的话继续说:“我又开始了第二轮穿越,彻底改变了结局。” “米谷岛塌陷之后,我便重回了2016,可我在医院中醒来后,却发现所有的事情都变了。” “我不是因为车祸而出院,而是因为下海救人,还被诊断为脑死亡。” “除了我没有人知道叶询和苏心凝那桩旧案,也就是说,1986年那桩杀人案已经不复存在了,但是”苏凝顿了一下,环视过房间中的众人,才用低沉的语气说道:“却多了一桩米谷岛塌陷事件。” 她又将目光转向了叶询:“据传闻说,你和叶济风,全都死在那场事故中了。” 叶询怔了一下,回道:“这是我让人放出去的消息。” “其实那天……”叶询微敛了眉,边回忆边说道:“你中枪之后,身体就消失了。” “当时岛上四处都是爆炸声,别墅也在塌毁,但我和叶济风都逃了出来。” 叶询没有详说的是,那天叶济风的伤势其实是根本逃不出小楼的,而且他为了寻找那枚家主印还迟迟不肯离开,拖着伤躯在摇晃的房间里东倒西歪地找印章。 最后是叶询强拖着把他带出来的。 叶济风当时满目疯狂,叶询摇晃着他肩膀咆哮:“你看看你的样子!就为了一枚印章!为一枚象征着嫡庶尊卑的印章!” “你若真懂耻辱,就该毁了它才是!” 后来叶济风喷吐的鲜血染红了叶询的衣衫。 “他也还活着?”苏凝只是单纯地震惊。 但叶询就是感觉她很惊喜,于是便冷冷不开心地点了点头:“嗯。” 一时没人说话,苏继泽终于等到了机会,他有个问题已经从最初疑惑到现在了。 赶紧问道:“那你现在是怎么回事?不是已经2016了吗?怎么看着跟个初中生似的?” “是高中生。”苏凝纠正他。 “我的确是回到了2016,但是,我的人生完全发生了变化,而我却没有记忆,尤其是我十六岁的时候,据说有一天,我突然变得很奇怪,满世界地开始找叶询。” “2006年?”叶询轻挑了下眉,又有点郁闷:“我都四十岁了。” “你就不能再往前穿穿?” “你以为是穿衣服啊。”苏凝斜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刚醒的那会儿我受刺激挺大的,差点儿以为米谷岛的传闻是真的呢,不过很快,我就收到了一把钥匙。” 苏凝拍了拍桌上的铁箱,感叹道:“当初没来得及告诉你箱子在哪,谁知你竟然找了三十年才找到我。”真够笨的。 叶询的脸又抽了抽:“那时候我五十岁了吧?”耽搁他多少青春! 苏凝白了他一眼:“当天晚上我就梦见自己穿回16岁了,我想可能是因为同一时空不能共存我两个灵魂,所以这次我是魂穿。” “后来我也确实如他们所说,开始满世界地找你。” 叶询半凉的声音响起:“那你找到我了吗?四十岁年老体弱的我。” 说话酸酸的,其实是因为,自从苏凝在米谷岛上消失以后,他就一直期盼着,苏凝还会回来找他。 到现在,他才等了一个月,就感觉跟过了一个世纪似的,漫长。 他都无法想象,十年,二十年,甚至是三十年,那究竟是一段怎样漫长的时光。 “没找着,”苏凝摇头,拿出自己的火车票给他看:“你看,我乘坐的明明是2006年的火车,从北京到江城,又从江城到秦通,又到大晏镇,这一路我都十分确定,我处在2006年。” 因为周围的人很多都在用手机,这个很容易区分。 “直到我进了小屯庄。”苏凝把所有物品都放下,坐姿端正地抬眸,看向所有人:“就是现在。” “我又穿越了,1986年。” “这一次身穿,我想,不会再循环了吧。” 第68章 篡改 一场棋是一场局,帅未亡,便战无休。 此刻纷飞大雪中,静坐在轮椅上瞭望远方的男子,正是重伤初愈的叶济风。 仆人在他身后撑着伞,却仍有片片雪花落在他的毡毯上,悄悄融化。 雪地里不见脚印,亦不见轮椅辄印,他两人已不知在树下停留了多久,可是急坏了疗养院里的医生和护士。 “叶先生——”呼喊声从旷野的四面八方处传来,可因大树遮掩,地上又不见痕迹,一时间,竟是无人能找得见他。 “公子。”仆人微倾了身,然掌着伞的手却是丝毫未动,“雪下大了,要回吗?” “回?”叶济风过了很久才侧首,轻问道:“我已从北京回到了伦敦,你想还让我,再回到哪儿去?” 仆人低下头,不敢答话。 叶济风顿时没了赏雪的兴致,轻一抬手,便准备命人推他回去,却不想就在这时—— 他身旁悄无声息地出现一人,女子手执一柄黑伞,脖间围系着一条厚厚的红色围巾,身穿一件长过双膝的大衣,脚踩一双黑色皮靴,鞋底浸没在雪里。 叶济风视线望过去的时候,她也同时转眸,动作轻缓地收了伞。 “江城的枫叶还在落,英格兰的雪竟然已经这么厚了。” “北欧的冬天,”女子仰首看了看天,任雪花飘落在她脸上,却也只是笑道:“果然来得够早。” “苏心凝?”叶济风惊讶了一瞬,挥了挥手将身后的仆人驱走,这才转眸,对她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昔日米谷岛上,苏心凝曾被他一枪击中后胸,而以当时两人之间的距离,和他手中武器的威力来推断,她该是断无生还的可能。 然结果却是,她在坠落地面的瞬间,融化进了一道光里,接着便凭空消失了。 那一刻叶济风虽然惊诧,但诚如他曾经所言,在苏心凝身上发生的任何事,都不叫匪夷所思。 所以此刻她安然无恙地站在他面前,不会激起他内心太大的波澜。 他只是稍稍有些奇怪:“叶询正满世界地找你,怎么你既然活着,不回去找他,还跑到我这里来?” “就不怕我,”叶济风狭长了双眸,压低声音问道:“让你有来无回吗?” 苏心凝闻言勾唇笑了笑,直视着他回道:“我要纠正你两件事,第一,叶询要找的人叫苏凝,不是我苏心凝,尽管一字之差,但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叶济风的眉轻皱起,重新以一种打量深思的目光看着她,虽不懂她这番言语后的缘由,但奇怪的是,他竟没有丝毫的怀疑。 因为眼前人,身上这一股恬淡静谧,更似阅尽世事后的沧桑沉淀,而她看向他的目光里,揉杂了太多的隐忍情绪,令人无法细细分辨。 她与之前的苏心凝,真的不太一样。 还有她接下来的话,更是令叶济风摸不着头脑—— “第二,我今生命盘已破,你想再杀我,等下辈子吧!” 话落之时,苏心凝眸底寒光乍显,垂在右侧的手臂猛然转动伞柄,接着伞骨便迅速剥落,只剩一把细长的银剑被她执于手中。 “婵绫剑?”叶济风微瞠了双目,凝眉向她问道:“我家传之物,怎会在你手上?” 婵绫,与清竹,乃是柄双剑。 清竹剑宽三寸,刃体呈菱形,边缘锋利,剑内另藏一剑,刃窄且轻,是为婵绫。 此剑始铸于秦,铸剑者便是叶家庶脉之中的某位先祖,虽为武将,却爱妻成痴,赶赴沙场之前,他便铸了下这柄双剑。 后来十年戎马,将军战死沙场,这柄剑几经周折才传回了叶家,被其长子继承,自此世代相传。 直至传到叶济风手里,经两千年岁月侵蚀,清竹剑早已残破不堪,唯余其内婵绫一剑,仍然寒锋不减。 叶济风自幼时接到这柄剑起,便动了心念,那就是修复清竹剑,将它与婵绫剑再度合二为一。 他很确定,这柄剑此时此刻,应该躺在他叶家的老宅之中。 “家传之物?你是说这柄剑吗?”苏心凝将剑抬起,剑尖正指对着叶济风的咽喉,只要她再前进半步,就能刺入他的颈中。 “我倒是想讲给你听,但可惜,”苏心凝轻歪了头,有些遗憾地说道:“我现在再同你说什么,都等于是对牛弹琴了。” 叶济风闻言,轻扫了下喉间不足寸远的剑,声音低沉地回道:“苏心凝,这柄剑于我而言意义非凡,若无我的允许,没人能拿得走它。” 即便是叶询也做不到,除非他死了。 苏心凝轻怔了一瞬:“你还是这么张狂。” 哪怕命盘已改,叶济风的这股嚣张狂妄,却仍是丝毫未减。 “你倒是很了解我。”叶济风轻挑了下眉,浅笑着回道。 苏心凝静望了他很久,突然转腕收了剑,并将其用力一掷,狠狠地插.入了叶济风身侧的树干中。 “自作多情,也一点儿没变。”苏心凝冷着声音回了一句。 而随着她的话语落尽,那柄横.插.进树干里的婵绫剑,也化作点点星芒消散在了空气里。 叶济风亲眼看着这一切发生,一瞬后猛然转首,在狂野雪地中环顾了一周后,终于顿住。 天地间一片安寂,周遭的呼唤声早已静止,连雪花飘落在脸上他都感觉不到一丝冰凉。 “幻象,”叶济风满目震惊地看向眼前人,忍不住抬手,去触碰她的身影。 直到手指从她的围巾里穿过,而指尖的触觉却只有虚无。 “怎么会?”叶济风不死心地又去挥舞手臂,却依然是什么也碰不到。 他停下动作,抬眼看向苏心凝,轻喃道:“原来如此……” “如果之前的你不是你,如果你有记得的事,而我却一无所知,如果你能轻而易举地在我面前出现,消失。”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你是亡灵。” 他话尽之时,天空中飘舞的雪花便全都停下,画面像是定格了一样,苏心凝也一动不动。 叶济风却在这瞬间霍然开朗,更加确定道:“我曾听闻,这世间有种玄学秘术,叫做引渡,施术者可以自己的生命作为祭献,召唤出另一个灵魂附在自己身体上,来替自己承灾应难。” “真没想到,”叶济风轻眯起眸,目光中带点儿不屑地瞥了她一眼:“你即是苏女天师,竟然会懦弱至此。” 他知这其中必有隐情,只是如果苏心凝不肯开口,那他便永远无法得知,索性试试激将法,或许能套出些事情来。 打定主意,叶济风继续用轻蔑的语气说道:“难怪你半年前连番寻死,又是溺水,又是服毒的,我还当你真看上肖正晨了呢。” “原来你竟打的是这主意,为了躲避命运,你还真豁得出去,不过这倒令我更加好奇了,究竟是什么样的命运,竟让你害怕到如斯地步?” 苏心凝并未答话,只语气淡淡地反问道:“你敢这样和亡灵说话,可有想过后果吗?” 她并非亡灵,不过是懒得跟他解释而已,眼前的景象说是幻境其实也不准确,他们只是身处在时空间隙里而已。 “你若要杀我,又何必等到现在?”叶济风脸上毫无惧色,眼睛里甚至还带了丝笑意。 “说说吧,找我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叶济风满不在乎地问道,但其实他心底好奇地要死。 “前世,”苏心凝轻轻抬了下手,满天凝固住的雪花又开始继续飘落。 只听她轻声说道:“不能只有我一个人记得。” 那些被改变过的命运,就像这落在地上的雪花,一层覆盖了一层。 而除了她,再无人记得,命运最初时的模样。 苏心凝单手一挥,两人所身处的场景,便直接从旷野变换成了雪山。 “周山。”她曾经的葬身之地。 苏心凝指着面前的山洞,说道:“前世你就是在这里,用婵绫剑杀了我,并弃剑在雪谷之中。” “不可能!”叶济风突然从轮椅站了起来,他的腿伤本就不是很重,在此处虚幻的环境下,完全感受不到风寒,他便没了再坐轮椅的必要。 叶济风起身后,径自朝着山洞中走去,难以置信地说道:“婵绫剑于我而言意义非凡,我怎可能用它来杀人,更别说弃剑……” 他声音戛然而止,在迈入山洞的那一刹那。 因为洞中正呈现的一幕,已经由不得他不信——洞内一男一女,显然没有察觉到他的进入。 哪怕他就站在两人身旁,亲眼看着男人将女人推到了墙壁上,长剑便抵在她胸前。 “是你逼我的。”男人已经年过四旬,其容貌和身形,与叶济风赫然无异,只是更加成熟端稳。 而他手中所持之物,正是婵绫剑。 “少废话,动手吧。”女子大概三十几许,面容依旧艳丽,说话时轻缓地闭上了眼,根本无惧生死。 但男人却没有动作,握着剑的手在不断地收紧,叱声问道:“为什么?我已经放过你们苏家了,你究竟,到底,还想要我怎么样!” 女子不答,完全沉默以对。 “好,”男人压抑着怒火点了点头,“很好,苏心凝,既然你这么想死,那我成全你。” 他话语落尽时,长剑的末端已经没入了女子的心脏。 那剑刃很薄,这一剑之下并不见有鲜血流出,但女子的面色却瞬间变得苍白。 她终于睁开眼,唇畔勾起一抹笑,声音微弱,且断断续续地说道:“叶济风,你给我等着,下辈子,我一定会让你,后悔。” 男人猛然将剑抽回,看着她的身体倒下,落在一地冰川之上。 殷红的鲜血开始流出,沿着冰川一直淌到他脚下。 男人的剑尖在滴血,他更加用力地握紧了剑,垂眸凝视着地上人许久,直到她不再挣扎。 轻声回道:“好,我等着。” 说罢他转身,步伐沉缓地走向了洞口。 他面上沉静,似乎看不出情绪,但叶济风却知道——那是他悲伤沉痛时的表情。 一路追着男人到了悬崖边,叶济风亲眼看着他将婵绫剑抛向谷底,然后折身离去。 叶济风没再跟上去,而是静静地矗立在悬崖边上,望着雪谷深处凝思。 苏心凝所说的下辈子什么意思他根本不关心,他只注意到了那把剑。 能让他出婵绫剑去杀的女人,能让他最后弃剑而去的女人,只有一种身份。 叶济风转身去看她,隔着风雪与她四目相对,不太懂为何,他心口开始有异样的感觉。 而对面人却浑然未觉,朝他缓步走近,说道:“前世,你杀了苏凝一次,又杀了我一次,还有叶询,也被你逼进了监狱里。” “但可惜你不知道,这样的跨时空穿越,是可以循环的。” “只要我召唤过一次,往后每逢2016年,到了那个时间点,她就一定会穿越。” “生生世世,总有我改变命运的那天,比如现在。”苏心凝停住脚步,将场景还原回最初的疗养院。 叶济风又重新坐在了轮椅上,抬眸问她:“循环?那你呢?她可以来来回回,而你就永远做一个亡灵吗?” “这就不必你操心了。”苏心凝并不想告诉他,苏凝她魂穿了2006,现在又身穿了1986,她或许已经拥有了可以自由穿梭时空的能力,只是她还不懂该如何操纵。 从她身穿的那一刻起,循环就不会再继续了,因为任一时空,都无法兼容两个相同的灵魂,她既来到了1986,往后的一切,就全都不再受之前穿越的影响。 苏心凝还是想保护她,所以不愿同叶济风多讲。 “总之你记住,别想着再打什么歪主意。”苏心凝说罢转身,又侧首,轻声道:“你斗不过我的。” 叶济风刚想张口,耳旁便响起他仆人的呼唤声:“公子!你在哪啊?” 明明声音都已经近在耳旁了,对方怎么还会找不见他呢,叶济风下意识的回眸。 仆人终于瞧见他,快步奔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道:“公子,不好了,府里的婵绫剑不见了!” 叶济风转眸再去看向苏心凝,却只能瞧见她一道背影,手执着那柄黑伞,亦如她来时般悄寂地渐行渐远。 “不是亡灵!”他一把掀起了腿上的毡毯,往那道即将消失的身形追了上去。 如果命运的篡改,意味着得与失的交换,那他认输一次,又有何妨。 第69章 后会有期 山里的寒冬,总是比城里更冷一些,所以北方的土炕,就在这种环境下应运而生。 还记得很早之前,尚值盛夏时节,苏凝曾经说过——叶询的竹楼,撑不过北方的冬天。 如今初雪来临,叶询的小屋开始灌风了。 “苏凝——”梆梆。 “苏凝……”梆梆。 凌晨诡异的敲门声,扰得苏凝将头埋进了被窝,裹成茧状一动不动。 门外安寂了片刻,又只听得一声微弱的“咔哒”之后,叶询怀里揣着一卷棉被,猫着腰蹑手蹑脚地摸了进来。 “苏凝?”叶询又悄悄地唤了一声。 床上的蚕蛹癔症般地回道:“嗯?” “天儿太冷了,我能在你这儿借宿一晚吗?”说话的时候叶询都已经铺好了床,钻进被窝之后,才装模似样地问道。 “嗯……”蚕蛹翻了个身,又往里头挪了挪。 叶询满心欢喜地贴上去,兜开被子把蚕蛹整个裹了进来,对方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抗拒。 炕很暖和,被窝也很暖和,叶询霎时间觉得人生只要这样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也不管她是睡是醒,叶询就搂着她的茧问:“苏凝,你对今后的生活,有什么打算吗?” 回应他的,是苏凝轻浅绵长的呼吸声。 叶询想了想,自问自答道:“我觉得,应该把先把对面那屋里的两只给弄走。” “这俩人一个擅离职守,一个离家出走,实在是太不像话,你说对吧?” 苏凝又没反应,叶询便大了胆子去揭她的被子,边又说道:“然后也差不多快到年底了,等厂里放了假,你跟我一起回京吧。” “至于苏家那边,要不要认亲,端看你的意思了,反正迟早你都是要嫁进我叶家的。” 苏凝被子已经被他掀开了一半,然她仍无反应,叶询得意一笑,趁机便拱了进入。 终于搂到了热乎乎软绵绵的身体,但叶询的脸却瞬间僵住了—— 腰,手腕,臀,胸…… 全都这么瘦,为什么! “这身体十六岁,属于未成年。”苏凝突然睁开了眼,明亮的双眸在月色的映衬下熠熠生辉,正对上叶询原本不怀好意后又整个石化的表情。 “还不放开?”苏凝清清冷冷的声音问。 叶询又默了半晌,老老实实地爪子收回去。 苏凝复又合上了眼:“只留你一晚,明天要再敢来,你就准备睡雪地里吧。” “哦,还有,”苏凝再度睁开眼,神色认真地说道:“以后结婚嫁人这种话,我劝你还是少说为妙。” 苏凝说完又拍拍他的肩膀:“时候不早了,赶紧睡吧。” 求叶询此刻的心理阴影面积。 值满溢出。 清晨,苏凝跟叶询一前一后起床,从里间出来的时候,正巧遇见楚念和苏继泽。 楚念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瞥了叶询一眼,被后者轻慢地还了回来,楚念脸色一滞,斥责他道:“你们俩就不能注意点儿!这儿还有个孩子呢!” 楚念说着一巴掌拍在了苏继泽肩上,彻底把对方晨起时的那股迷糊劲儿给拍散了。 苏继泽逐渐反应过来,看看楚念,又看看叶询,最后目光落在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苏凝身上,说起来,也是他外甥女。 苏继泽面色僵硬了半天,才转过头去对楚念问道:“他们俩以前?经常这样?” “嗯。”楚念很坦荡地点了点头,又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走出了堂屋。 苏凝是懒得解释,也径自跟着出了房门,最后剩下叶询,临跨过门槛的时候被苏继泽横臂拦了下来。 “几个意思?”叶询眉峰一挑,双手抱臂地斜看着他。 苏继泽今年十四岁,也就跟苏凝差不多高,站在叶询面前矮了一大截儿。 但他气势并不减,挺了挺小身板,朝叶询怒道:“我几个意思你心里还不清楚?” 叶询不想跟他一般见识,抬了腿准备绕过去,苏继泽却抓紧了他的大衣袖子,往后一拽:“你给我回来!” 没拽动,而叶询再转过身时,脸色已经明显有些不好看了。 苏继泽还在作死,指着叶询鼻子问道:“你要还是个男人,就给我把话说清楚,苏凝穿成我姐的时候,你到底有没有对她,对她……” 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苏继泽吭哧了半天才红着脸继续道:“那个什么!” 叶询嘴角邪勾了一下:“我做过的多了,但你问的是哪个?” “你!”苏继泽气的不轻,可显然跟叶询动手他也讨不着便宜,正憋得不知该如何发泄的时候,又被叶询轻轻一挣,用带着丝警告意味的眼神扫过,最后眼睁睁看着叶询的背影离开。 这一大清早,苏继泽的情绪彻底跌到了谷底。 不过没关系,隔壁住的就是他肖大哥,跟他正晨哥说去!揍不死这滚蛋他就不姓苏。 苏继泽打定了主意便往院子外面奔,连脸都没来得及洗,苏凝在后边喊了声:“喂!外头下着雪呢!” “用不着你管!”苏继泽边跑边回了句。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熊孩子又要去找肖正晨了,苏凝早先一再对他叮嘱——穿越之事关系苏家辛秘,千万,绝对,不能说出去。 苏继泽答应得倒是痛快,可以肖正晨的手段,苏继泽这点儿智商根本不够看,肖正晨只要略施小计,苏继泽可能就把所有事都倒个底儿朝天了。 “楚念你先看着火,我得把赶紧苏继泽给追回来。”苏凝说罢便撂了菜刀,解了围裙往外走。 院门敞着,她右脚才刚刚迈出,一抬首,便见门前站着一人,红衣,黑伞。 伞缘缓缓地抬起,露出一张她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苏心凝。 一刹那,苏凝忘了反应,就这样僵立在门中,静静地凝望着对方。 直到身后传来叶询疑惑的呼唤:“苏凝?”声音渐行渐近:“站门口吹什么风啊,你也不怕感冒,真是的,”说着他去拽苏凝的衣服:“赶紧回来。” 苏凝一时不察,后跌进他怀里,叶询抿着的唇角才刚弯起,一抬眼便与苏凝变成了同样的表情。 苏心凝往前走近:“我来接苏继泽回家。” 苏凝登时反应了过来,指着西侧不远处的两层小楼:“他,刚去找肖正晨了。” 苏心凝明显怔了下,点头道:“多谢。” 言罢她便转身走了,剩下苏凝与叶询面面相觑了一瞬,极有默契地同步追了上去。 可就这一眨眼的功夫,苏心凝的身影就不见了。 “要不是地上还有脚印,我都怀疑她到底是人是鬼了,”叶询逐渐放慢了速度,扭过头对着苏凝贼兮兮地说道:“你说,她会记得咱俩之前发生的事吗?” 苏凝淡瞥了他一眼,没回话。 叶询也不在意,默想了一会儿又道:“看她刚才的反应,搞不好真认识咱俩,而且这大雪天……” 叶询说着扬起了头,自言自语般地呢喃道:“厚雪封山,她若人生地不熟,又怎么进来小屯庄呢?” “她认得路,”苏凝停住脚步,抬眼看向远方,指着村口那株老槐树下停着的一辆白色轿车,说道:“而且她开车进来的。” 敢如此冒险进山,如果不是有人带路,那就一定是她对小屯庄的路线非常熟悉,而且她经常出入这种深山。 这一刻苏凝突然想起一人——前世,那个隐居深山二十年的女人。 难道,这个世上除了她,还会有人也记得前事吗? 苏凝猛然提速,循着地上的脚印往前追了上去,两人很快到达肖正晨的住所。 叶询上前敲门,出来的却是顾梦薰。 “叶部长?”顾梦薰似乎惊诧了一瞬,她虽是是叶济风手下的人,但却对叶家恩怨知之不详,她甚至都不知道叶济风的真实身份。 “您是来找苏小姐吧?快请里面进。”顾梦薰一派主人家的姿态请叶询入内,但后者却是将目光落在了苏凝身上,似在询问道:进吗? 苏凝自来到小屯庄之后,几乎就没怎么出过门,与肖正晨也不曾打过照面,当然叶询是很乐见于此的,但他同时也得承认,苏凝这新身份不适合藏,越藏越令人起疑。 “走吧。”见苏凝没什么反应,叶询便直接做主拉着她进门了。 肖正晨的院落和他们住的地方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人家院子宽敞就不说了,里面池塘花园凉亭一样不少,客厅更是不一般,底下烧着地龙,人一进去身体瞬间就回温了。 苏继泽已经脱了外衣,半躺在沙发上,却是一脸不快,肖正晨就坐在他旁边,而苏心凝则是一人独站着。 本来,苏继泽乍见到苏心凝时还是很欣喜的,但对方一上来就要带他回家,连半句解释的话没有,对他的所有问题都置若罔闻,苏继泽便很生气。 他也不过是想知道——她失踪后究竟发生了什么而已,可她全都避而不答,只回说了一句话:“苏继泽,你要是玩够了,就跟我回家。” 苏继泽觉得很憋闷——为什么所有人,都总把他当成个不懂事的孩子看?为什么所有人,都不肯认真同他讲话呢? 苏继泽不想再回应任何人,于是满厅便寂静着,一直到顾梦薰引客进来,厅中人才同时转首。 肖正晨见到叶询便径自迎了上来:“叶部长,稀客啊,快请坐。” 叶询往苏继泽那扫了一眼,然后者并不理他,仍是一副气怒的样子,撇过脸谁都不看。 叶询顿觉有些好笑,对肖正晨婉拒道:“不必了,我来就是喊某个熊孩子回家吃饭而已。” 他才刚往苏继泽走近了一步,对方就噌的一下站了起来,二话不说直接往门外冲。 恰好苏凝还站在门边,见他横冲直撞地奔过来,便下意识地施出小擒拿,截住了他的去路。 苏继泽被反扭着胳膊压弯了腰,瞬间更加火恼,咆哮道:“苏凝!你别以为你是个女的我就不敢揍你!” 他背对着客厅,也就没有注意到,在他喊出那声“苏凝”之后,房间中其他人的反应。 比较意味深长的是肖正晨,他目光从苏凝身上迅速转移到了叶询身上,最后又落在苏心凝面上。 笑道:“心凝,外面现在下着大雪,就算小泽愿意跟你回家,你们如今也出不了山,不妨先在我这里住下,等雪停了路开了,我再亲自送你们回去,如何?” 苏心凝还没说话,苏继泽先不愿意了,他也不知是怎么扭的,竟成功从苏凝手下挣了出来,反身朝众人怒喝道:“你们说够了没!” 他指着肖正晨,又掠过叶询,愤恨地骂道:“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有什么资格来管教我?” 这一日清晨,苏继泽先是看到了叶询与苏凝同寝同起,后又看到了肖正晨与顾梦薰同寝同起,少年的一颗玻璃心,彻底碎成了渣渣。 而他吼完之后,一时间竟无人接话。 苏继泽终于平复了心情,对着苏心凝轻声说道:“走吧,我跟你回家。” 说罢他率先离开,苏心凝也不同众人多言,随后紧跟着出门,只有在路过苏凝的时候,隐约间她嘴唇似乎动了动:“后会有期。” 当时的苏凝并未在意,她甚至都不确定苏心凝究竟认不认得她,直到七天之后,雪也停了,路也通了,楚念的调令也下来了。 叶询和苏凝一起,送他到秦通火车站。 车刚停稳,苏凝就眼尖地发现了熟人:“咦,那入站口的不是大仙女吗?” “楚念,你没跟人家说你也是今天的车啊?”苏凝转过头,问向后座里的男子。 那种匪夷所思,不可置信的语气,令楚念轻皱了下眉:“我坐几号的车和她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告诉她?” 苏凝被他问得噎住,两人情商悬殊太大,根本没法儿交流,她放弃。 “行了,别啰嗦了,”叶询早就等不及想把楚念打发走了,送行这一路上他比谁都焦急,这会儿到了车站更是催促:“人都开始进站了,你也赶紧拿上行李下车吧。” 楚念只当他是在放屁,转脸对着苏凝说道:“我的地址和电话你都记着了吧?来了北京一定要通知我,不管你以前是谁,现在是谁,我都认你这个妹子,记住了吗?” 虽然两人的真实年龄有点儿问题,不过苏凝也懒得再纠正了,让他叫姐那也是不可能的。 “好,”苏凝点了点头,又说道:“我到北京一定联系你。” 楚念这才拎了行李下车,刚走两步又折回来,站在窗外对着苏凝再次叮嘱道:“一定要去找我啊。” “我保证,”苏凝举起手笑着回道,“只要我还在,只要你的地址和电话无误,我就一定会去找你,行吗?” 楚念点头“嗯”了一声,心道:只要没等到你,我的电话和地址都将永远为你保留。 “一路顺风~”苏凝朝他摆了摆手。 楚念没再回话,拎起行李,径自转身而去。 他们这边终于告完别,叶询立马就拧动车钥匙,连个背影都不让苏凝看,直接摆尾调转方向,往大晏镇回。 半个小时之后。 “叶询,”苏凝看着车窗外的建筑物,不得不出言提醒他:“你走错路了吧?” 这怎么越走越繁华了? 车辆在某个十字路口处急刹,叶询也微微蹙眉,看向四周:“没走错啊,这是往大晏镇的方向啊。” 苏凝环顾着四周,边嘀咕道:“可是不太对啊,我记得……” 她话未说话,便戛然而止。 一串熟悉的铃声在车厢内响起: “听我说 手牵手 跟我一起走 过着安定的生活 昨天你来不及 明天就会可惜 今天你要嫁给我……” 感受着包中传来的震动,苏凝浑身僵住。 而叶询同样僵硬地转过头,呆呆地朝她问道:“你不是说,以后结婚嫁人这种话,要少说的吗?” 这根本不是重点好吧!现在是她的手机响了!来电铃声啊!!! 苏凝强自镇定地接起电话:“喂?” 她的声音有点儿怪,那边儿便多静了一会儿,才有一个女声回道:“苏凝啊,你可算是接电话了!你现到底在哪呢?班主任这边儿我快兜不住了,你赶紧回来吧!” “再晚他估计真要去报警了,别到时候再把案子报到你爸那,你可就真吃不了兜着走了!” 对方应该是她同学,但苏凝这会儿是真的分辨不出来了。 缓了好长一会儿她才回道:“行,这事儿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明天就回去了。” 对方那边又静了一会儿:“别明天啊,你现在就赶紧回来!” 苏凝无奈:“现在不行,我人在外地。” 她话音刚落,电话那头就换了人,传来一阵暴喝:“苏凝你长本事了是吧,还敢跑到外地去了!马上把地址给我报出来!” “林峰?”苏凝有些愕然,光顾着震惊了,就没看见她旁边某人一听见这俩字,眼睛立刻就闪过一道寒光。 “我现在,我也不确定我在哪,等我先了解完情况再跟你说吧,要没别的事我先挂了啊。” 说完苏凝便匆匆地挂了电话,转首看向叶询,酝酿了好久,才启唇对他说道:“叶询,我们,可能是穿越了。” 她又把键盘机的屏幕送到了叶询跟前:“现在是2006年12月15日。”手机已经连上网,日期便自动更新。 叶询微怔了一瞬,抬手从她手里接过手机,试着按了几下,苏凝正疑惑不解,犹豫着要不要给他解释下这高科技的时候,却发现对方已经拨通了号码。 “你给谁打呢?”苏凝一脸茫然地问道。 然叶询并未答她,而是直接接通了电话:“楚念,我是叶询。” 电话那头半天沉默,完了又问道:“你谁?” 声色略微有些变化,但叶询根本无需怀疑——半小时前他才刚把那厮送走,怎么可能扭头就忘了他的声音。 “叶询,”叶询不得不再次重复道,“我和苏凝在一起,准备去北京找你,你家地址换了没?” 电话那头又半天沉默,完了问道:“你先等会儿,你跟苏凝在一起?你确定没逗我?你们俩失踪了整整二十年!现在究竟在哪呢?” 叶询还算淡定,回道:“没逗你,我们现在秦通市,正准备去找你呢。” “卧槽!你不早说!老子昨天刚从秦通回来!” 叶询皱着眉把听筒拿离耳廓稍远了些,等他吼完了才拿回来,说道:“我们现在去机场,等买过票确定了时间再联系你,记得保持电话畅通。” 叶询说完就挂,把手机还给了苏凝,问道:“这电话哪有卖的?”他也想去买一个。 苏凝往四周看了看,边回道:“随便哪个商场都有卖吧,”她视线停住,指着路口西南角的一家移动营业厅说道:“那里面应该就有。” 叶询听罢就准备下车,但苏凝却又拉住了他,表情有些纠结,语气有些吞吐:“那个,你现在,恐怕买不了,还有飞机,你恐怕也坐不了……” 叶询挑了下眉,好学生一样问道:“为什么?” “因为,人民.币换新版了,你的身份证也过期了,驾照,车检,应该全都过期了……” 总之你现在身上的一切物品,都可以停止使用了。 “咱们还是回去坐火车吧。”至少,这个年代的火车票,还没开始实名认证。 求叶询此刻的心理阴影面积。 火车很慢,要坐十几个小时的夜车,但苏凝的钱却只够买两张硬座。 叶询坐在临窗的位置上,苏凝倒靠在他怀里,昏昏欲睡。 “叶询,你对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风水轮流转,叶询怎么也没有想到,有一天这个问题要轮到他来回答。 半晌没听见他说话,苏凝便睁开了眼,看着他的侧脸,问道:“我把你带到这里,你会不会怪我?” 叶询从发呆中回过神来,垂首静静地看着她,手扶上她的脸:“其实我很庆幸,你没再独自消失。” “其实我更庆幸,你退回一步,我追上一步,我们才能生活在同一个时空。” “可万一……”我要再穿了呢? 叶询握紧她的手,打断道:“总会遇见。” 第70章 山易改 东西可以乱吃,但话不能乱说,因为一不小心,也许就一语成戗。 “苏凝醒醒,快到站了。”熟悉的男声响起,但声音却空灵地像是从山谷中传来。 “凝姐醒醒,起来吃饭了。”另一道熟悉的女声也同时响起,两个声音完美地重叠在了一起。 只不过一道来自2006年驶向北京的列车上,一道来自2016年重症病人的监护房里。 苏凝此刻虽然有着清晰的意识,但眼皮却沉得似有千斤般重,任她如何努力都睁不开眼。 “苏凝?你怎么了?”呼唤的人大概也察觉到了她的异常,便开始轻轻摇晃她的身体,然而并无用处,她依然无法清醒。 耳旁另一道女声也顿住,陡然惊呼起来:“大夫!大夫你快来!” 苏凝听的出来,前者是叶询在唤她,而后者则是宁檬。 背景音也逐渐嘈杂了起来,有火车上广播报站的声音,旅客们起身走动,拖拉行李,和交头接耳的声音,以及病房里医生和护士们忙作一团时发出的窸窣声。 唯独少了苏凝自己的声音:“我这是在哪?你们有谁能听得到我说话吗?叶询?宁檬?你们回答我啊——”没人听得到。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苏凝的听觉越来越模糊,直到一切都归于平寂,她才终于睁开了眼。 世界一片白蒙,她看见26岁的自己站在正中央,身穿着蓝白相间的病号服,像立在时空界线上的一道人形碑柱。 左一边,是叶询抱着昏迷的她急匆匆地奔驰在月台上。 右一边,是护士们推着车将她匆忙地送往手术室。 两边搞得都像她快死了一样。 但实际上,苏凝有一种预感,只要她抬步,向左或是向右,她都能醒过来。 只是这两个方向,却代表着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 然而无论是其中哪一种,此刻于她而言,都充满了未知。 因为这两侧时空没有并行,它们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关联,一旦她选择了其中一方,就势必会影响到另一侧,或泯灭,或覆盖。 该如何抉择,她并不知晓。 “先等等再说吧。”苏凝左右犹疑不定,只好以不变应万变,继续观察两侧。 左侧,2006年,北京站。 叶询一路奔得极快,他出站时通道里还没什么人,已经久候在检票口的楚念便第一时间发现了他。 只是楚念僵在了原地,有些不敢上前相认——这两人的衣饰明显跟当下错着年代,这两人的面容明显跟他差着辈啊!!! “你发什么愣呢!赶紧过来啊!”叶询急得上火,离他还有十来米呢,就开始吼他:“开车来了没?” 时隔二十年,已经晋职高级督察的楚念,再听到叶询这呼来喝去的声音,竟一时有些怔然,仿佛自己又回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 来不及多想,楚念一边摸出车钥匙,一边往叶询方向迎了上来:“这到底怎么回事?”走近了才发现,叶询怀里抱着的苏凝,竟是毫无生机。 “苏凝她怎么了?” “待会再说,先送她去医院。” 右侧,2016年,手术室。 “段大夫,病人一切指标正常。”一名较为年长的护士仔细认真地检查了仪器,最终却只能得出这么一个结论。 被唤作段大夫的男子并未答话,倒是他旁边另一名女医生开了口:“就是这脑电波……”她语速越来越慢,秀眉也越蹙越紧:“处于a波高频状态,说明她此刻不止意识清醒,极有可能还在思考。” “那她为什么醒不过来呢?”女医生将头转向了段大夫,显然是为了征问对方更权威的判断。 然而对方却再度沉默,只紧盯着屏幕上不断跳跃的波段。 过了会儿,才答:“她正在犹豫。” “犹豫什么?”一名护士问道。 段大夫摇了摇头:“不知道,也许是在犹豫她要不要醒过来。” 手术台边,众人皆露出震惊的表情。 “联系病人家属,”段大夫撤离了视线,转看向其中一名护士,吩咐道:“准备做病危通知。” 这也太着急了吧?她离挂可还远着呢!苏凝这边刚吐糟完,另一侧她就被送进了手术室。 可巧了,两边都是在京西医院。 “不是吧?”苏凝再仔细一瞅,便彻底瞪大了眼,“连大夫都是同一个?” 那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和眼镜的医生,可不就是刚才的段大夫?不过是稍显年轻了一点而已。 “等一下!”右边正在沉思的段大夫突然抬起来头,叫住了他刚才吩咐出去的女护士:“先别忙着通知家属。” “这个病人?是叫苏凝吧。”段大夫走近苏凝跟前,侧身俯首,认真看着她的脸说道:“我十年前似乎接诊过……” 左侧2006年,正在改变右侧的2016年!一层覆盖一层。 苏凝脑袋里轰地一下炸了,连忙看向左侧——2006年。 “段大夫,病人一切指标正常,就是这脑电波有点,看不太懂。” 段大夫也是一脸困惑,点头道:“是有点儿奇怪。” 但能做的措施他们都已经做了,接下来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苏凝又唰的一下转向右侧——2016年。 “当时病人也是这么个症状。”段大夫边回忆边说道:“一切生命体征正常,意识清晰,却唯独无法唤醒。” “那后来怎么样了?”一名护士问道。 “我下了病危通知书。”段大夫一脸后悔地说道。 苏凝又赶紧看回左侧——2006年。 “你说什么?”叶询脸唰一下白了,情绪翻涌起来,揪住段大夫的衣领,冷森森地问道:“什么叫你们尽力了?你这才进去多久?检查你做完了吗,手术你动了吗,你就敢说她成植物人了?” 段大夫被他揪得脚尖都快踮起来了,连忙劝道:“这位先生你先冷静一下,我只是说有可能,有可能,目前还没有确诊……” 叶询这才把他往下稍微放了放,段大夫终于舒了口气,但又不得不如实相告:“可像她这样的情况,我们的确是已经做了最大的努力,接下来除了等病人自己清醒,我们也真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叶询没再说话,彻底松开了段大夫。 苏凝便又看向右侧——2016年。 段大夫犹在回忆中,不禁感慨道:“这位病人的家属,可都不是什么善茬儿啊。” 这个“都”,就是连楚念也算进去了,谁叫他当时也恐吓他呢。 段大夫犹记得——当一名男子吼完他之后,又一名中年男子也威胁他道:“最后你说的都是真的,否则,老子能让你把牢底儿坐穿。” 连苏凝这个观众都看不下去了,往左侧2006年的场景斥责道:“中国的医患关系就是被你们这些人给搞坏的!” 仗着自己有钱有势,了不起啊! 苏凝腹谤着,同时也好奇着,两边的情形看似一样,但既然她还能活到2016年,还能认识宁檬,是否就说明,前面2006年的自己一定会醒过来? 只是醒过来的自己,还会不会是她26岁的灵魂呢,她怕不是,因为—— 这个世界需要秩序,天地容得下叶询,却未必还能再容得下她这个变数。 她既从哪里来,就该回哪里去。 “没关系,至少,”苏凝垂下眸,轻声自语道:“我已经改变了你的命运。” 话毕,苏凝再抬头—— 她看见自己躺在两间不一样的病房里,且身上都插着许多管子。 又搞得好像她快死了一样。 左侧,依然是2006年。 叶询已经换过衣服,也用上了高科技的手机,他正在犹豫要不要给苏凝的父母打个电话? 号码都已经拨完,就那个绿色的接听键,他却迟迟摁不下去。 他到现在都无法相信——苏凝会变成植物人。 “砰砰”敲门后进来的竟然是阿迪,他也看上去四十来岁了,还蓄起了胡须。 “少爷,您的所有证件都已经重新办理过了,保证不会再有差池。” 叶询还在盯着手机,不痛不痒地“嗯”了一声。 阿迪略微犹豫了一瞬,说道:“少爷,您既然已经回来了,要不就先回趟叶家吧,老爷已经盼了您二十年,您也该回去看看他了。” 叶询闻言一怔,二十年,他似乎对这一事实,尚未能彻底接受啊。 “父亲他,身子还好吗?”算算年纪,叶父如今应该也年过花甲了。 叶询突然有些怅然,岁月这个东西,摧磨起人来,才是最无情。 “老爷……”阿迪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停顿良久,最终叹了口气:“少爷,您回去看了就知道了。” 叶父的身子还好,就是精神出了点儿问题,自叶询失踪以后,一晃二十年,嫡脉后继无人,叶父自觉愧对列祖列宗,便终日郁郁,过早地患上了老年痴呆。 清醒的时候一切正常,可是一发起病,他就会忘了时间,以为自己还活在1986年,叶询还没完失踪,而他也正当壮年。 然而这一切,都无人告诉叶询。 “父亲他究竟怎么了?”叶询噌一下站了起来,面上带着丝慌乱,但看向阿迪的目光依然凌厉:“你给我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哪怕过了二十年,时过境迁,阿迪也丝毫没有忘记他家少爷的秉性。 外看顽劣,但实则,忠孝义全。 阿迪如实交代完叶父的病情,这结果震惊了叶询,也惊呆了苏凝。 “你在这里看着她,有情况就向我汇报,我回家一趟。”叶询边说边往门外走,而当他话说完的时候,他也刚好走出房间,合上房门。 阿迪一脸懵逼,看着病床上的人——这小丫头谁啊? 原谅他并不认得苏凝,因为自二十年前米谷岛事件之后,阿迪就奉了叶询的命令开始满世界地找人。 听说有人在英国见过她,听说有人在江城见过她,可阿迪找来找去,每次都是稍晚一步。 直到有一天,叶询跟他说不用找了,他已经找到了。 阿迪就只剩下了另一份任务,对,就是投资。 按照苏凝撰写的计划书,阿迪忙得是不可开交,一直到叶询失踪,他都没能得闲。 所以他也不认得,苏凝真身。 不过病历单上有啊,病床上有啊,阿迪又不傻,只要凑上去看一眼就知道了。 “苏凝?”阿迪嘴巴长大,大得都快能放下一只鸡蛋了。 下一秒他唰得将脸转向床上人,看着对方稚嫩的、他完全陌生的脸。 “应该,不至于吧?”少爷容颜不老就算了,这苏凝直接逆龄生长还换脸也太不科学了吧? 阿迪坚持了四十几年的唯物主义世界观开始崩塌了。 没发现,床上的人,动了动手指。 苏凝顿时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吸力,却是来自,右侧,2016。 她还闭着眼睛躺在病床上,但身体却慢慢恢复了知觉,抬动了下手指,苏凝睁开眼。 重返光亮的世界,她竟有些不适了。 苏凝缓了好久才起身,穿上拖鞋在房间中来回走动,直到身体能活动自如。 她悄悄溜出了病房,除了那些看到的画面外,她还是没有记忆。 2006年她醒来之后又发生了什么,现在的2016年又是怎么的光景,她都一概不知。 先回家。 警察大院的父母家,是苏凝想到唯一不会变化的东西。 然而她才刚出病房,转角到电梯门口,正准备按下按钮的时候,电梯门却自动开了。 叶询,准确来说是三十岁面容冷峻成熟稳重气度非凡的叶询,径自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与她擦脸而过,仿若路人。 “叶,”苏凝半启的唇僵住,一颗心倏地一下沉进了谷底,听着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她眼睛一闭,泪水便流了下来。 曾想过一万种可能,却唯独没有料想到,这种。 电梯门即将要合上时,苏凝突然向内伸出了手臂,想要拦挡,却被腰间多出的手臂将她拖远。 “嫌命长吗?”还是叶询的声音,只是有些泛冷。 苏凝闷闷地低下头,将他手掰开,回道:“那是感应门,不会夹到手的。” “还敢顶嘴?”叶询的手臂未松,声音就在她头顶。 苏凝停下了动作,但仍是不肯转首看他,只面无表情地问道:“可以放手了吗?” 来来往往的人都在看着呢。 叶询改了抱腰为搂肩,带着她重回病房,入门上锁。 “现在认识我了吗?”叶询问。 “你不是不认识我了吗?”苏凝叶问。 两人异口同声。 叶询挑了挑眉:“你先说。” 苏凝摇头:“我没什么好说的。”穿来穿去她都快穿晕了,除了一脸懵逼,还是一脸懵逼。 叶询大致也能懂她心情,点了点头道:“那就我先说吧。” “你还记得十年前,我们一起坐火车,从秦通回北京吗?” “嗯。” “在车上你昏迷不醒,我便送你去了医院,过了两天你还是没醒,我又因为家里的事离开了一阵,就在我前脚刚走的时候,你醒了。” “当时我让阿迪守着你,但你醒来之后却不认得他了,并且连你去过秦通的事都忘了,阿迪本来就不认识你,你一说自己是高中生,他就联系你家长了。” “啊?”苏凝总算露出了一个惊诧的表情,她最怕的就是老爹知道啊! “苏承……”叶询唤到一半还是改口:“你爸来了之后,除了带你回家,剩下的就是调查你离校这半个月的行踪,和谁在一起,又为何会失忆?” “然,然后呢?”苏凝紧张地问。 叶询淡淡地回:“然后他就查到我了。” “啊?”苏凝再一次惊诧,叶询的身份可是有些,经不起查啊。 “不过还好,”叶询话音一转,又说道:“我早一步解决了身份问题。” 苏凝刚想舒口气,却又听得叶询哀怨道:“可你爸却认定了我是个坏人,拐骗了你。” “若不是楚念压着,我可能这会儿都还在牢里。”他这纯粹是胡诌了,以叶家的权势,还真能让他去蹲号子不成? 苏凝瞥了他一眼,没理。 “后来我也去找过你,但你确实已经不认得我了。”叶询满是无奈,顿了顿又道:“于是我便只能安慰自己,你肯定是穿回2016年了。” “你匆匆一步,就是十年时空,我当时真是急得要疯,偏偏那时候的你,还一看见我就跟躲瘟神似的,穿越的事我也不敢跟你说,就怕这十年之间再出什么变故,把你给整没了。” “所以我就只留了些眼线,和一些保护你的人,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在你面前,整整十年。”越说越煽情,越说越不规矩。 敢情他刚才在电梯口,都是在拿她开涮呢? 果然江山易改,叶询本性难移。 “先等一下,”苏凝抬手打断他,问道:“你既然有派人保护我,那我又是怎么住进医院的?” 她记得第一次是车祸,第二次是下海救人,那这次嘞? 叶询的表情稍微有点不自然,撇过脸回道:“是你姑姑让我干的。” 她说尘归尘,土归土,这一次之后,就将全部结束了。 姑…… 好吧,是苏心凝。 苏凝顿时无语:“她都让你对我做了些什么?” 叶询的声音更小了:“开车,轻轻撞了你一下。”就你过马路的时候。 卧槽(ˉoˉ)!!! 第71章 番外 她还真是命大,没被叶询撞成植物人。 “苏凝,肇事车辆找到了!”病房外响起林涛的声音,苏凝与叶询一同转首—— 林涛的身影顿在门中:“你们……认识的?” 叶询唇角勾了勾,意味深长道:“在下叶询,久仰林警官大名。” 这话可不是客套,想当年,苏宁曾几度在昏迷中念起林峰的名字,叶询自然深记,虽然,有些咬牙切齿。 “叶询?”林峰低声念了句,感觉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便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了苏凝。 “咳”后者轻咳了一声,片刻间心思百转,再仰首时已是胸有成竹:“就是十年前我离校去找的那位。”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此刻,林峰对叶询的印象,应该只有两种情况——一位是死于1986年米谷岛事件的京少叶询,另一位是2006年时被高中生苏凝疯狂寻找的叶询。 前者显然不可能,但如果是后者的话,他记得当时苏凝离校后又归来,中间却忘去了这一段寻人的经历。 何以如今,又突然想起来了呢? 林峰审度的目光逐渐从苏凝身上转向了叶询,微带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 叶询回以他更加不善的目光。 空气里似乎有股噼里啪啦的声音,直到宁檬也出现,奇怪地看着他们,又看向苏凝:“发生什么了?” “没什么,”苏凝张口正要回答,林峰却已收回了视线,走近宁檬的身边,眼底的情绪也都随之消散殆尽,只余脸上淡淡的笑意。 十年,其实他早已明白,他在苏凝眼中,只能永远是哥哥,他以为自己藏的够深,却被宁檬一语道破。 没关系,我会等你。 是宁檬这句话,拯救了他。 林峰弯了下唇角,对着宁檬解释道:“没什么,不过是肇事司机前来道歉而已。” 宁檬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叶询,怒火蹭一下就升起来了,气愤地走到叶询跟前,扬起首质问道:“是你开车撞的人?” 叶询轻蹙了下眉,瞥了眼苏凝,懒得回答,抬腿便往外走,头也不回地说道:“先换衣服,我到楼下等你。” 一副引人遐想的口吻,并没能让他顺利走出房门。 林峰手臂一抬,拦下了他的去路:“叶先生,撞了人可以不负法律责任吗?” “呵~”叶询轻笑了下,挑衅般地回道:“你放心,我对她负责到底。” “林峰,”苏凝走上前,放下他的胳膊,边说道:“让他走吧,这件事我稍后会向你解释的。” 林峰没再言语,叶询顺利地离开了病房,苏凝拿着衣服看了看剩下的两人,宁檬只好拉着林峰也出了病房。 “唉,头疼~”苏凝无声叹了声气,老这么穿来穿去地,她都快精神错乱了,尤其现在的叶询,给她的感觉,多少是有些变化的。 “怎么,很烦恼吗?”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女声。 苏凝连忙转首,下一秒震惊在原地:“苏心凝!” 三十年,她面上竟然风霜不显,看上去不过是增添了几分成熟风韵。 “要叫姑姑,”她往前迈进了几步,上下打量了苏凝一番,笑道:“看到你四肢尚在,我也就放心了。” 苏凝嘴角抽了抽,但很快便恢复正常,试探着问道:“你究竟知道些什么?为什么要让叶询撞我?” “我知道很多事,”苏心凝顿了下,“或者说是所有事,但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你以后不会也再穿越了,所以就别再追问了,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见你。” “好好生活,从新开始。”苏心凝对她笑了笑,又抬手拍了拍她肩膀,但下一秒却又蹙起了眉,看向门外:“真是阴魂不散。” 苏凝疑惑地转眸,盯着门板看了三秒,终于听见了浅浅的脚步声。 很快,一中年男子推门出现在她视野中,四目相对时,两人俱是怔住。 叶济风清俊的面容还在她脑海里记忆犹新,而面前的男子,却已略显沧桑。 “你……”叶济风停住了脚步,短暂的思索后,他便明白了对面人的身份。 没再继续说下去,叶济风直言问道:“苏心凝呢?” 不就在她旁边吗?苏凝下意识地转首,却发现房中除她之外便已空无一人。 “刚才还在呢。”苏凝又看向窗户,这可是十三楼啊,她总不能跳窗吧? 叶济风听罢转身便走,他对比并不意外,整整三十年,他与苏心凝擦肩而过的次数已经多得数不清。 但他从不气馁,此生能有多长,只要苏心凝不累,他就不会倦,如此追寻下去。 “什么情况啊?”苏凝一脸懵逼,赶紧把门反锁上,迅速换了衣服下楼,电梯里遇见医生护士同她打招呼,苏凝也是一脸懵逼地点头回应。 终于出了电梯,苏凝不着痕迹地呼了口气,正准备抬步向前,眼角余光却在医院大厅的接待台旁发现了另一熟人——苏继泽。 正在跟护士们搭讪:“美女,能不能帮我查个病人?名叫苏凝,是我的……”犹豫了一瞬后,苏继泽立马无痕地接上:“妹妹,车祸入院。” 护士小姐笑着回道:“好的,您请稍等一下。” 苏继泽回以迷人的绅士之笑。 苏凝悄无声息地靠近,面无表情地在他身后唤道:“小叔。” “我去!”苏继泽转身的时候吓得差点摔了墨镜,背靠着接待台才站稳,打量的目光将苏凝从上看到下。 “你醒了?”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苏凝没理会他,转身往门外走,苏继泽很快便追了上来。 “你以前从来不叫我小叔的,老是提名带姓地叫,今天是怎么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苏继泽说着还当真抬头看了看天。 苏凝侧目看向他:“这么年了,你竟然一点儿都没长进。” 苏继泽扯了扯嘴角:“我是懒得跟你们这些晚辈计较。” 他为何说“你们”,因为还有两只,叶询,和肖齐。 打也打不过,骂也不敢骂,可怜,只能大肚一些了。 苏凝淡淡地笑了下,有些事看破不戳破,转而似旧友般地问道:“如今过得还好吗?” 苏继泽有些意外地看了看她,愣了会儿才回道:“你要刚才不叫我那声小叔,我想我会过得更好些。” “你今年,”苏凝顿了顿,看向苏继泽:“四十有四了吧?” 喊大叔都便宜你了。 “咱能不提年纪吗?”苏继泽瞬间垮了脸,但仍是嘴硬道:“你看我这俊美的容颜,完爆那些小鲜肉们!” 苏继泽话音刚落,苏凝还没反应,倒是两人身边一位年轻的大夫率先“嗤”了出来:“一把岁数了还整天装嫩,你恶不恶心?” 如此针锋相对,明显是朝着苏继泽来的。 苏凝闻声望了过去,看清对方的脸之后,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 丫长得真帅,眉目间还有几分熟悉。 而且自带一种独特的气质,有点像——苏凝一时也说不上来。 苏继泽闻言即刻大怒,指着对方鼻子骂道:“肖齐!你敢再给老子说一遍?信不信我揍死你!” 然而对方并不理会他,狭起长眸扫了苏凝一眼,便抬步潇洒地离开。 而不知为何,对方那一眼打量,另她有种脊背发寒的感觉,就像—— 盯着情敌的目光! 卧槽,他不会是gay吧? 苏凝震惊地瞪大了眼,目光中仍有几分不可置信,但苏继泽接下来的话,彻底绞碎了她最后一丝幻想。 “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苏继泽恨恨地盯着对方的背影,连说话语气都有些咬牙切齿:“要不是看在他老爹的面子上,我早把他吊打一百遍了!死基佬!” 苏凝唰得一下把脸转了过来,不知究竟该先震惊哪一条。 “他是肖正晨的儿子?” 肖正晨上辈子,可是一生无子啊。 “他还是个gay?” 果然美男子都是喜欢美男子的。 苏继泽闻言一怔,看向苏凝的目光愈发古怪:“你到底怎么回事?被车祸撞傻了?还是在装失忆?” 肖齐,性别男,爱好男,年二十五,肖正晨与顾梦薰之子,从小与苏继泽不对付,尤其是近些年,肖齐出柜以后,苏继泽便像躲瘟神一样躲着他。 苏凝还整天就此事打趣苏继泽:恐同必定深柜,你也迟早得出柜。 “我的天呐~”苏凝的脚步晃了晃,她突然有点儿恐惧走出医院大门了,外面的世界不晓得已经变成什么样子,她预感今天走出去,明天可能就会被惊吓出心脏病,还得再住回来。 这样多费事。 “我看我还是回病房继续躺着好了。” 苏继泽面色凝重地看了看她,默了会儿点头:“也好,就让肖齐再给你多做几项检查。” 苏凝惊诧地抬眸,表情有些崩裂地看着他:“苏继泽,你还是不是亲叔?拿你亲侄女的生命去泡汉子?” 就刚才肖齐看她的眼神,苏凝毫不怀疑,对方如果给她检查身体,一定会让她毕生难忘。 “老子是直男!直男!”这下苏继泽再也不用怀疑她被撞傻了,他就算曾经是直的,也迟早被苏凝掰成弯的。 “唉,当局者迷啊。”苏凝无奈地耸了耸肩,又摇了摇头,丢下苏继泽走了,留他一人站在堂下,眼底不见怒意,只有迷茫。 而医院外,叶询的车已经久候。 苏凝犹豫了下才拉开车门,坐稳后向他问道:“去哪?” 叶询唇角弯了弯:“回家。” 原本温馨的画面,终于可以大结局了,偏有人破坏和谐。 “叶询,我能问你个问题吗?”苏凝坐在副驾上,纠结得不行。 叶询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说。” 后者连忙问道:“你现在的性向是什么,喜欢男人还是女人,或者两者都有?” 她一口气问完,对方却良久未答。 直到前方遇见岔口,叶询突然将方向盘打向右边,紧接着一脚踩下刹车,熄火。 此刻叶询的表情,沉静地看不出情绪,却另苏凝感到惊惧和不安。 “怎,怎么停下不走了?”这四周荒芜一人,不能是叶询的家吧? “我得向你证明,”叶询倾身覆过来,抬手挑起她下巴,眼神愈发晦暗:“我身体健康,取向正常。” “我错了,叶少爷,咱赶紧撤吧,这里到处都是摄像头啊!” “你倒是提醒了我。”叶询语音落下的时候,车内四面八方皆落下一层帷幕,苏凝座下的座椅也跟着倒了下去。 “叶询你大白天的别胡来啊!快点儿给我起来!”苏凝的咆喝声并不能阻拦住对方的动作,她被牢牢地禁锢在叶询怀里。 对方伏在她耳畔,然后一动不动。 “你很重诶,快点儿起来!” “苏凝。” “干嘛?” “你就是我的性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