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01 第一章 护士长带着□□风风火火冲进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钟了。范无双只听到一声“砰”的声音,眼镜还歪歪扭扭地挂在鼻梁上,连扶都没扶就“蹬”一下立马跳了起来。 “怎么了?” 小李刚工作不久,是个医院里难得看见的血气方刚的男护士。这会儿他脸色通红,袖子撸到胳膊肘,一副要干架的意思。 “范老师!这可太欺负人了!急诊上病人家属打实习医生!” 护士长连忙拉一把他:“别冲动!”然后又立刻冲着范无双说道:“无双,是车祸病人,急诊要开颅,让签字缴费,家属不干说医院黑钱要转院。小张又是实习的,不懂,只说不能转,起了冲突闹了起来就被打了。” 范无双已经连轴转两天两夜,刚刚在办公室里趴在桌子上连眼镜都没摘就睡着了。刚一下子惊醒跳起来后,这会儿又恢复了常态,眯着她那一双内双眼睛,听了这出事之后倒是沉默了一会儿。 过了好一会儿,两个护士都面面相觑的时候,她终于开口问道:“打哪了?” 声音冷静得不得了,带着一丝暗哑,语气听起来竟是一点都不着急。 护士长看了一眼小李护士,心里顿时凉了不少,也是,靠眼前这位出面,还真是昏了头。这医院谁都知道,神外科的范医生最讨厌的就是惹事。要不是没什么镇得住场子的值夜班的医生在,也犯不着请这位。 “打了一巴掌,脸上都有红印。” 范无双点点头,意思是知道了,然后就问:“患者进手术室了么?” 小李气愤得不得了,说出来的话不经头脑:“这种人还救什么救!他不是不相信我们嘛,让他去转院!120也真是,说了医院床位没了没了,还往这送!” “打主任电话了吗?医务科的人叫了吗?”范无双没理小李有违职业道德的话,直接又问到。 “范医生,小张好歹也是你带的,你要不先去看看吧,小姑娘刚上急诊就出了这样的事,眼泪都掉了不少。” 范无双穿好了白大褂,一丝不苟地将第二粒往下的扣子全部严丝合缝的扣上。一双修长干净骨节分明的手,护士长看了一眼,老天爷赏饭吃,人家就是有一双做医生的手。只是这范医生还真是淡定,小张好歹也是她学生,况且还是个女孩子,第一天上急诊就被人打了,她这个做师傅的倒好,还在这一粒一粒扣扣子呢。 护士长实在是忍受不了她这脾性,急诊上都要闹翻天了,现在又是一个信息爆炸时代,医院明天肯定成新闻头条。护士长扯了一把小李:“我们先走。” 范无双走路也不快,没有一般医生风风火火的步伐。等她到急诊的时候,局面也已经稍稍冷静了一些。被打的小张捂着脸,双眼里露着些红躲在一边,家属那边几个人团团围住了手术车自行形成了一个圈。其他的患者家属有多少站出来了多少,都在一边或者劝架或者看戏。 “范老师!”小张看见她轻轻叫了声。 “怎么着!老师?!来得正好,我们要走!不在你们这治!你们这我们治不起!” 范无双平常很少笑,整个人显得有些淡漠。当然,也有人知道,范医生在有些脾气的时候,会笑,只是这笑,多半都是嘲笑。 这会儿,范无双笑了,她笑起来的时候脸上有个一个小小的梨涡,这会儿不认识的人还以为她多好说话呢。 “好啊,你们可以走,把120的钱给了就可以走。签一张责任书就行。” “签什么字!我们不签字!” “家属你也得理解医生和医院。你们既然不想在我们医院看病,那患者在转院途中出现事故我们是不负责任的。你们得签个责任书表明知道擅自转院导致的后果并且表示这些责任由自己承担。” 家属一听,顿时不说话了。本来就是为了医药费闹的人,贪财是小,丢了命才是大。 范无双还是笑着,看上去脾气好得不得了:“这样子,你看医院里这么多人,大半夜别吵了,您这吵架的劲儿icu的病人都要醒了。得了,小张去把责任书拿来,让这家属签字走人。” 小张红着眼,立刻转身就去拿了。范无双笑笑:“医院是治病救人的地方,既然您不信任我们这,这样,市一院离这也近,您可以选择去那。” 有几个被吵起来一直在看着的病患也说:“对啊,去市一啊。刚刚不说要走么,不在这治就走啊。” 不一会儿,小张穿着护士鞋蹬蹬蹬就跑来了,不仅把责任书拿来了,连带着笔都给准备好了。 家属仗着人高马大,长相一脸横肉,光欺负小姑娘。没想到来个医生就说让他们转院,顿时有点下不来台。这要是还继续待在这里,不是打自己脸么。 打人的男家属粗着脖子,听着人群中轻微的嗤声,脑子一充血:“签字就签字,老子不在你们这黑心医院治!” 范无双冷眼旁观,就看着他签字走人。闹哄哄的来再闹哄哄地走。等人都走光了,她摆摆手跟护士长说:“把患者都弄回病房去,我回办公室了。” 刚回办公室还没多久,范无双就看见小张犹犹豫豫地站在门口,这姑娘皮肤白,被打了一巴掌,脸上的红印明显得很,又加上眼睛红通通的,真是可怜。 范无双朝她招招手:“进来啊,别站在门口。” “范老师,”小张想了想:“那个病人脾脏出血,要立即手术,转院是有问题的。” “你倒是替别人着想,自己那一巴掌就这样了?” 小张低着头坐在范无双对面,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地面,过了好一会儿瓮声瓮气地说:“范老师,我不想做医生了。” 范无双听了,竟也没说什么,只是指了指门外:“回去吧。” 小张平常是一个不大爱说话的女孩子,只是读书认真,范无双在布桑大学上解剖课的时候对这个女孩子有点儿印象,她来医院实习之后就跟了自己,没想到还没几天就决定不干了。 范无双看着她的背影,打了一个哈欠,继续枕着自己的胳膊睡了。 科主任和医务科的人来的时候,才过了半小时。干医生这行时间长了,随时随地能睡觉当然一点动静也能醒过来。医务科的人问了一下处理方式,觉得范无双手段生硬,不过家属都带着病人走了,也说不了什么。 科主任倒是问范无双:“小张人呢?” “不干了。” 范无双言语冷漠,像是事不关已的模样,主任顿时心里不高兴了。医院是个小社会,关于这范无双的风言风语也传到过他耳朵里。听得多了,有时候他也觉得这个范无双根本不适合做医生。 技术再好有什么用,人太冷漠,心就像是一块冰。再说,科室里早就看透了她。她来做医生,不过就是为了挣钱。 人家都说,神外三区的范医生,只要给钱,哪里的飞到都开。简直爱钱爱疯了。 早晚得出事,主任摇头,顿时不想再跟这种人多说句话。跟着医务科的人一起走了。 人来了一拨又走了一拨,来来回回,范无双的睡意也没了。空荡荡的办公室,桌子上摆着的都是那些枯燥的专业书籍和文献,她随手翻了翻觉得自己一个字都看不下去。于是掏出了前阵子药代送给她的平板电脑。 她随手点开了一个新闻,这个时候天色已经渐渐亮起来了。医院确实这样的安静,办公室里的其他人都还没有来,空荡荡地只有新闻女主播带着点兴奋的播报声。 “著名投资人陆北圈地布桑,与当红小花苏沁好事将近。” 女主播还在说:“陆北凌晨飞机到布桑,苏沁在机场等候多时,见面便拥吻。据传苏沁和陆北是青梅竹马,看来娱乐圈又有一桩喜事了。” 有冷风迎面吹过来,范无双捏了捏有些酸胀的太阳穴。平板电脑的画质清晰得不得了,她只看到,凌晨稀稀落落的机场里,一大群急着围着两个人。 正中心的男人抱着一个几乎只到他肩膀的女人,那个角度真的好想是在吻她。女人被放开之后,笑得有些腼腆。男人神色却一直十分冷淡,他带着一副墨镜,身材颀长,一张脸棱角分明,他伸出手,挡了挡媒体的镜头。 范无双闭了闭眼,随手就将平板关了。过来一会儿,她站了起来,手却不停地在发抖。 她控制不住自己,像是冷又像是无意识地在发抖。 陆北……那么年轻,可为什么一头白发,一头触目惊心的白发? 第2章 chapter02 范无双从来没有想到过的是,有一天她自己会出现在微博头条。 大早上,她匆匆在食堂随便吃了点饭,开始查房的时候,3床家属抱着手机看了她好几眼之后对她说:“范医生,昨天那个车祸病人好像死了。” 这3床家属是一个本地中年妇女,说话的时候带着布桑人特有的细声细气,范无双不甚在意地听着,“嗯”了一声,继续低着头“唰唰唰”写病历。 直到隔壁床的人听到之后也掏出了手机刷消息时,忽然炸开了:“医生!你上了微博头条,苏沁把你挂出来了!你快去看!” 范无双这才抬起了头,细长的眉眼轻轻扫了他一眼:“注意休息,饮食忌口,必须清淡,观察一个礼拜。” 她从病房出来,就被人直接叫到了主任办公室。神外三区李主任,面善心善,却又嫉恶如仇,向来看不惯她这种人。范无双刚进了门,李主任就面色冷淡地说:“小范,昨天车祸病人死在了转院途中,那人是明星苏沁的助理,现在这事在微博上已经闹翻了天,你看看吧。” 范无双至今用的还是老式的直板诺基亚,根本没有什么社交软件。她接过了主任递过来的手机。 微博热门热搜第一位,就是苏沁发的长微博,标题是:跟了我十年的助理惨死,原因是医生不治。 范无双仔仔细细把一整条长微博都看完了,看完之后她评论:“没想到她一个演戏的文笔也这么好。” 李主任依旧冷着脸:“小范,我希望你认真对待这件事。上面已经直接指出了我们医院的名字。这件事情影响目前还是比较恶劣。” “主任,”范无双将手机递还给他:“免责同意书我已经交给了医务科,按照同意书上说的,我们医院没有需要承担的责任。” 李主任看了她一眼,神情之间忽然间带着一些轻视。他摇了摇头:“小范,这件事你从规避风险的角度来说,没有处理错。但是你并没有解决问题,只是回避了问题而已。你把脾脏出血的患者往外推。”他又将智能手机推了过来:“你看一下微博下面这个医生的评论。” 范无双手指轻划,拉到底下,果然看到一个医生的热门评论。那个医生的评论很简单:合理不合情,还记得誓词吗? 救死扶伤,不辞艰辛。 “小范,你为什么要做医生?” 范无双低了低头,侧脸甚是平静,她的话语听起来带着些残忍的冷漠。她的语气平静得不得了,她说:“主任,做医生也不过是一份工作而已。” 李主任听了这话,可是说是失望至极。他心底里知道,眼前这个人明明技术一流,在不远的将来一定能做出一番成绩。只是这个人太太功利了。 “你出去吧,这件事情医院会出面解决的,你先休年假吧。” 范无双转过头就走了,好像对这件事情的发生真的没有后悔过一样。她到了办公室,科室里面在一起办公的两个医生都才刚刚查完房,又准备着上手术台,忙得脚不离地,根本顾不上跟她讲话。 范无双简单收拾了一下,脱下了身上的白大褂,随手挂在椅子上。出了医院的门。 值了一夜的班,神色间不免带着些倦意,她打着哈欠,脸色有些白。范无双从停车场开着她那辆几万块钱的奇瑞汽车,还没出来呢,就被人截下来了。 程伽玛敲了敲她的车窗:“出来聊聊。” 他穿着一身白大褂,站在背光处,上午的阳光将他的影子投得小小的,但却像镀了一层金一样。范无双捏了捏眉间,将车熄火,慢吞吞地从车里爬出来。 程伽玛见她这副鬼样子,眉头不由得皱起来,他语气听上去好像觉得什么不可思议一样:“小范,你昨天真把车祸病人推出去了?” 这是师兄,肿瘤科最年轻的副高,自从她到布桑之后也对她多加帮助。范无双好声好气地解释道:“那是患者自己闹着不要治。” 程伽玛有些恨铁不成钢,他指了指自己的手机,想来想去又败下阵来:“算了,你回家吧。这几天不要来医院。连明星都出面了,这件事情还挺麻烦。” “你罩着我啊,师兄。”范无双开玩笑,嘴角显出一个小小酒窝,细长的眼眸眯起来,毫不在乎的样子。 程伽玛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想不想做医生?” “做啊。”范无双笑笑:“不做哪来的钱?” 不知为何,程伽玛有时候感觉心灰意冷。他和范无双遇见的时候,他们还都在国外念书,那时候他觉得范无双特别勤奋,实习的时候也特别有干劲,感觉像是真的爱上了这份职业,愿意抛头颅洒热血一样。可是,这些年他作为她的同事,却不得不认清一个事实,范无双很多时候,根本真的就是把“医生”看做一份工作而已。 扯什么救死扶伤的笑话。程伽玛让开了点,摆摆手:“算了,你走吧。” 范无双“突突”地开着她那辆几万块钱的小车,回到了她在布桑租住的房子。她到布桑也有两三年了,一直租着一小套的拆迁房,房租很是划算,整套一个月也就1500块,这价钱在布桑简直是天上掉馅饼。所以她也忽略了时常跳闸的电路和经常堵塞的马桶。 反正她就一个人,连饭都不怎么做,也就无所谓了。 刚回到家,范无双埋头睡了一觉。 而这一觉就睡到了傍晚,夕阳沉沉落下去,天色都快要完全暗下来了。而她是被不间断的电话铃声所吵醒的。老式手机上不停闪烁地是李主任的名字,范无双一下子就翻身而起,接起来就是:“有病人?!我马上来医院。” 李主任顿了顿,才道:“不是病人。你收拾一下,跟我去一趟申城,医院已经谈过了,苏小姐想让你当面道歉。” 范无双下意识地问了一句:“谁是苏小姐?” 李主任似乎气极,“啪”的一声就挂了电话。 范无双穿好衣服出门之后才想起来,哦,那苏小姐就是苏沁,把她挂上微博头条的那个女明星。 医院离她租的地方不远,开车十多分钟。范无双刚发动引擎,手机就又震动起来。她随手接了起来,对方十分激动地对她说:“你好,范医生是吗?!这里是布桑时报,关于昨晚车祸病人时间,你能接受媒体采访吗?!” “不能。”她挂了电话,然后过了几秒钟之后好像又想到了什么,立刻把手机关机了。 等到了医院,她已经看见医院门口已经聚集了一堆拿着摄像机的人。范无双到了这一刻,又想起来昨天报道里看到的那个女人,那个几乎站在陆北怀里的女人。 苏沁,陆北的女友,女演员,头条女明星。苏沁、苏沁。范无双嘴里念了一会儿她的名字,嘴角忽然勾起一丝嘲讽的笑。 李主任还算明智,早就等在了门口,一看见她的人就立刻打电话让人开了车过来,范无双没让媒体发现,就上了开往申城的车。 一个小时不到,他们就到了申城地界,一路直上高架,到了一家五星级酒店。 酒店已经被清场了,随处可见的都是忙忙碌碌剧组的人,在大厅里,范无双一行四人就看见了苏沁。 现如今已经要四月份的天气,她还穿着一件羽绒服,窝在监视器后面,好像在跟导演商量着什么。一直到助理悄悄跟她说了一句话之后,她才抬起了头。 范无双站在离她不到五步远的地方,清晰地看到她脸上轻蔑的神色,然后很快的,就是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她跟助理说:“到化妆间谈吧。”随后她看都没看他们,转身就走了。 苏沁的助理倒是好脾气:“沁姐让你们去化妆间。” 一行四人又赶到化妆间,进了里面,苏沁正在喝水,细白的手指捏着一瓶依云,漫不经心地打量着他们,然后她轻微地抬了抬下巴:“这就是范医生喽。” 医务科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眼前又是一位演员,脸上都带着些讨好的笑:“是是,苏小姐,范医生是专程来道歉的。” “人都死了,你们医院怎么处理她?”苏沁手指头勾了勾,指了指范无双。 李主任没有答话,过了一会儿朝着范无双说:“小范,道歉。” 过了一会儿,苏沁才抬起头看了范无双一眼,似乎在等她道歉。 可惜的是,场面忽然就陷入了尴尬的沉默。因为,范无双站直了身子,一动不动,当然也不曾开口。 苏沁“哼”着笑了一声:“我说,你们医院怎么也得开除了这个医生。见死不救还能当医生吗?” 李主任转过脸忽然间看了一眼范无双,那一眼里也带着不认同。范无双心里直泛恶心,依旧一动不动。 苏沁等得没有耐心了,她站起身来:“既然这么没诚意,来这里干什么?” 她笑着与范无双擦身而过,打开了门却没有动,她的声音突然换了一种腔调。 范无双仔细辨认,好似带着点撒娇又带着点呢喃。苏沁笑得很甜:“阿北,你怎么来了?” 范无双回过了头,陆北顶着一头白发,站在了门口。 第3章 chapter03 范无双觉得人活得久了,才能遇到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就像现在,十年之前她绝对想不到,这一生还有机会站在陆北的对面。 苏沁笑眯眯地将陆北拉进来,雪白莲藕一般的胳膊自然地就伸进了陆北的臂膀里。 大白天,化妆间里还打着明晃晃的灯,此时此刻,范无双几乎有种错觉,好像自己又回到了第一次上手术台的时候,头顶同样明晃晃的无影灯几乎将她照得无所遁形。她手中拿着刀,轻轻切开患者的头皮,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气息。 这种时候,总需要很多很多的勇气。 而此时,陆北就那样子站在她的面前,而不是出现在哪个主播的口中也不是出现在新闻里粗糙的画质中。他就那么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一头触目惊心的白发。 她几乎不敢再去看他第二眼。 苏沁语气有些欣喜,仿佛刚才发脾气的不是她一样。她攀附在陆北的身边,语气就像个小女生:“阿北,不是说好了,我拍完了就去找你嘛,你刚回来干嘛不在酒店倒时差呀。” 陆北没有动,只是轻轻拍了拍苏沁的手,说出来的话轻轻透着熟稔和亲密:“来看你有没有按时吃饭。” 范无双忽然间低下了头。 医院里来的其他人都含着笑意,他们本来就是公众眼中的一对佳人。 大概是因为陆北来了,苏沁也没有揪着医院非得开除范无双才算数,只是掏出了自己手机说:“算了,小范医生,你录个道歉视频,向公众承认错误,这事就算过去了,我也算为我助理讨回了公道。” 苏沁提到了她,范无双这才抬起了头,而这时陆北的眼神也朝她看了过来,是进门后他第一次看她。 范无双心口有些闷,可又有些刺痛,就像是有针慢慢地扎她一样。 陆北身材颀长,但是脸庞消瘦,并且神色极差,像一个长途跋涉一直没有得到休息的人,再加上他一头白发。 难以想象,他才二十八岁。 陆北只是扫了她一眼,眼神凉凉地掠过去,只有一眼,像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一样。 范无双脸色白了白。十年了,十年了,即便再遇见,又有什么奢望呢? 她笑了笑,然后她突然问:“陆先生,你觉得我该道歉么?” 她这突兀的一问,让在场的几位都愣住了。尤其是苏沁,她脸上闪过一丝不悦的神色。说白了,这事情跟陆北有什么关系?犯得着去问他吗? 而陆北好像终于正眼看了她一眼,只是脸上一点儿神色都没有,他有一双极其锋利的双眸,就像是刀一样,直直地刺过来。陆北勾唇笑笑:“难道不需要么?” 这话一出,苏沁一颗掉在嗓子眼的心落回了胸腔,本来她还以为陆北会不赞同她这么做呢。 范无双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只是伸出了手,声音冰凉:“手机给我。” 她就在那狭小的化妆间里,站得笔直,目光一直平视眼前地讲完了时长五分钟的道歉。 道完歉后,苏沁满意地收回了手机,葱白的手指轻点就发出了一条微博。范无双跟随主任和医务科的人告辞,眼神再也没有望一眼陆北。 十年之前,有一个少年,曾经对她说:“无双,你成绩这么好,以后做个医生吧。” “为什么啊?” “因为你穿白色最好看啊。” “切。” 在舆论的造势下,谁去管对错,谁去管来龙去脉,他们要的不过你低头,低下你高昂着的头。 一路开车回布桑,还没到医院门口,主任做主就把她放了下来,他看她的眼神有些复杂,过了一会儿说:“这个礼拜不用来了,现在医院门口都是媒体,等风声过了再来吧。” 这会儿已经快到傍晚了,范无双似乎有些疲累,下了车就慢慢往回走。她上了一辆公交车,恰好赶上下班高峰期,人们像沙丁鱼一样挤在车厢内。她浑浑噩噩地随着大流,车厢里很沉默,没有人说话,大部分要买假寐要么就是低头看手机。 快到小区门口的时候,经典诺基亚铃声响起,范无双看着屏幕上闪动的名字,有一个瞬间她那么不想接,可是只是这一瞬间之后,她立刻就接了起来。 “喂,陆时?” “无双,这个月深深情绪都不太好,今天在学校跟别人打架了。” “城中站到了,请下车的乘客从后门下车。”司机提醒的声音传来,一大群人瞬间挤过来,范无双一个不小心被人一挤,手机瞬间就从手中飞了出去,“啪”一下掉在了地上,四分五裂。 她连忙下来去捡,下车的人纷纷绕过她,她低着头,夜晚的风吹在身上。范无双的手轻轻发抖,直到她将四分五裂的手机捡起来后,刚才还热闹哄哄的车站已经没什么人了。 然后,她就再一次遇见了陆北。 他穿着挺括的风衣,戴着副墨镜,更显得他脸色有些白得病态,也更衬得他一头白发,令人心惊。 陆北不发一言,就这么站在范无双的面前。看着她狼狈不堪,手里捏着一堆垃圾,也不舍得丢。 “范无双。”他终于开口:“你竟然敢回来。” 他站在那里,甚至不用动,声音也如古井一般平淡无波,但是却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冷漠并且噬人的气息。 “你竟然敢再一次出现在我的眼前。呵。” 他突然走上前来,一把抓住了范无双的手腕。 冰冷无比,却又无法挣脱。范无双忽然感觉到害怕。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左手抖得发狂,右手却死命地压着左手。 陆北欺近她之后,然后才摘下了自己的墨镜,露出了他那一双锐利的双眼。 他一把就推开了范无双,并且居高临下地看着在身体不由自主地跌倒在地。 范无双清清楚楚地看见他眼里的冷漠和轻视,以及他的厌恶。 即便她内心无初次明白,她之于他,不过是丑陋过去的一块伤疤。他无比恨她。但是也没有此时此刻,陆北用这样一种眼神看着她来得让人浑身发抖。 陆北,他的脸好像在说:你怎么不去死。 范无的右手也开始发起抖来抖,她白着脸站起来,不由自主地低下头:“我这就走。” “呵,”仿佛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陆北嘴角勾起一丝让人看不明白的笑,可是嘴巴里却说出这样的话:“范无双,十年前,我就说过,如果有一天你再落到我手里,我会怎么办?” “嗯?” 他循循善诱,就等她说出答案。 范无双后退了几步,她闭了闭眼,语气荒凉眼神空旷地说道:“你会杀了我。” 陆北得到答案,走上前去,给了她一张名片:“给上面这个人打电话,他会来接你。”他看到她有些迟疑,又说道:“范无双,我的耐心有限,而且你知道,我不想在你身上浪费时间。” 他几乎是扔给她一张名片,然后看都不看她一眼,转身就走。 范无双靠在路灯杆子上,看着他上了一辆黑色的商务车,整个过程,他没有回头。 黄语,特别行政助理。金光灿灿的名片,内线电话、手机、邮箱。范无双想,是啊,如今的陆北是陆氏财团投资部的总裁,再也不是什么会头脑冲动跟人打架的少年了。 他也再也不需要她了。而他如今给她一张名片,让范无双不由得想到,陆北的父亲陆图。据说陆图年轻的时候看中了女人,就是这么给人一张助理的名片。 范无双苦笑一声,站在路边将四分五裂的诺基亚拼好,她试着开机,熟悉的铃声居然照常响了起来。 手机居然还能用,开了机,她立刻给陆时回电话。 “无双!”陆时喊道:“你还好吗?刚才怎么回事?!” “手机掉地上了,没事。”范无双拢了拢身上的外套:“深深怎么了?” “无双我觉得你最好回一趟纽约。寄宿学校的老师跟我说,深深有抑郁症的倾向,他才九岁,无双,这件事情很严重,不然我也不会打越洋电话给你。” “无双?无双?你在听吗?” 范无双的手抖得几乎拿不住手机,她吸了一口气:“陆时,你说什么?” “无双,不要逃避现实。你听见我说什么了。” 范无双脑子还是昏昏沉沉的,这一天实在发生太多事情了。她狠狠吸了一口气:“好,我明天就回来。” 而至于,陆北给她的这张名片,她随手放在了兜里。一夜无眠,范无双做了早班飞机去纽约。 而她早上匆匆赶往机场的照片放在了陆北的桌上,那个时候陆北正在和薄慎谈一个项目,可是谈着谈着,陆北就问他:“薄少,我说如果一个女人曾经杀了你父亲,你又遇见她了,你会怎么做?” 薄慎皱了皱眉头,然后说道:“折辱她,让她生不如死。” “不谋而合。”陆北修长的手指在项目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祝我们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第4章 chapter04 布桑城著名的江苏路香江别墅终于迎来了第二个主人,这个传说中的别墅小区,全市只有两幢别墅,十分注重私密空间,两幢别墅都配有独立的花园、喷泉、池塘等等设施,简直就是一个小世界。 香江别墅有一幢被布桑城第一世家公子盛从肃入手,而另一幢如今由投资圈正当红的陆氏财团钻石王老五陆北入主。 有人说,只可惜呀,陆北已经名草有主了。不然整个布桑女性都愿意成为香江别墅的女主人好么!但也有人说,像陆北这种人买豪宅也是投资,女性不用幻想。 但八卦小报已经拍到陆北在香江别墅那条富有特色的林荫小道上跑步啦,大家都在好奇陆北正牌女友苏沁什么时候入主这有价无市的香江别墅。 苏沁在宣传新剧的时候就被媒体当面问了这个问题。她脸上笑容灿烂,语气轻柔地回答着媒体:“我家那位先生说先让我挑个设计风格,等我有时间随时可以。” 然后,据说苏沁的新剧在第一天就空降收视率第一的宝座。她在剧中演一个青春无比的学生妹,一时风头无两。 范无双在一天后就从纽约飞回布桑,下了布桑机场直接转机去了西北的一个小县城。 北方城市的天无论何时总是灰蒙蒙的,范无双刚下了飞机就看到当地县医院的工作人员举着牌子等在了接机处,是个年轻小伙子,脸上架着一个金丝眼镜,手里举着一块牌子:欢迎范无双老师! 范无双朝他笑笑,他人也倒热情,在路上跟范无双介绍了当地特色的面食。笑着说:“范老师,您一定要尝尝我们这的刀削面,那可是非物质文化遗产。” 范无双时差还没怎么倒过来,脸上的神色很差,心不在焉地应付着。讲得时间久了,小医生也察觉出气氛尴尬,倒闭了嘴,不再说话。 路上开了两个小时,从机场高速再到县城,范无双就在这短短的两个小时时间内睡了一觉。到了当地县城的时候就直接换了手术服,手术室都准备好了,麻醉师到位,主刀的位置也让了出来。 患者是个二十五岁的年轻女孩,花一样的年纪,却得了颅骨肉瘤,好在还没扩散,争分夺秒需抢先切除肉瘤,位置有些困难,属于神外三级手术,还是有些难度的。县医院是个二甲医院,于是科主任就请来了范无双。据说开飞刀还不错,也没出过什么差错。 手术过程中,科主任就观察出来了,范无双果然胆大心细。一双修长的手就像是为手术而生一样,手术刀被她有条不紊地拿在手里,让人从心里生出信任感。 肉瘤的位置有些尴尬,压在视神经的旁边。一场手术做下来,天色早就黑了,范无双的双眼泛着血丝,靠在医院的休息室里一下子就睡着了。 可是睡觉也不过是睡了不到半个小时,她定了闹钟,今晚的飞机回布桑。临走前主任给了她一个信封,范无双摸了一下厚度,很快就告辞了。 她做两个小时的车到机场,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了,到了机场的第一件事就是找银行把刚刚到手的一万块钱转到了国外的账户上。范无双做完这些事,打了一个越洋电话。 “小时。你明天查收一下银行账户,我给深深找了一个心理医生,这段时间麻烦你了。” 电话那头的陆时沉默了一会儿,她对着电话叹了一口气,然后才说道:“无双,这样总不是办法。已经两年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这会儿机场上的人已经很少了,范无双坐在那里,放眼望去,这里有些空旷。机场的地面亮得很,即便她低下头来也无所遁形。 她忽然心中生出无限的绝望。她离开申城那一年,自己才二十岁,到如今,她已经三十岁了,十年了。时间如流水,她现在都有皱纹了,再也不是二十岁勇气无限的自己了。 “你见到他了。”陆时笃定的话传来:“或者说他终于找到你了。” 听到范无双再也没有回答的言语,陆时不知道是生气还是无奈,呵呵笑了一声:“范无双,你现在这种半死不活的样子拖累大家你知道吗?你以为钱就能解决一切了吗?范无双我对你真是失望透顶,这样子吧,两年了,我对你也仁至义尽,这烂摊子我也不替你收拾了,就这样!” 她“啪”的一声就挂断了电话,范无双老旧的手机也因为电量耗尽自动关机。 广播在通知登机,范无双上了飞机就睡着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做梦了,在医院忙得脚不离地,能休息就眯一会儿往往睡不熟,也不会做梦。 可不知道为什么,在万丈高空之上,她竟然做起梦来。她梦见自己才15岁,跟在母亲程轻轻的后头。她妈妈笑起来的时候跟她一样有两个梨涡,程轻轻暗地里纠了纠她的手说:“叫叔叔。” 陆图四十多岁的人,仍旧高大帅气,对着她竟是一副慈父模样:“无双,以后这里就是你自己的家,有什么问题直管跟叔叔讲。” “呐,你认识一下,这是陆北。” 这是范无双第一次遇见陆北,他们的开始始于不尴不尬的身份。她是程轻轻的拖油瓶,他是陆家的小少爷。 陆北比她小两岁,却势头惊人,那时候正在叛逆期,愣是一句话都没有说,看着她的眼神小小年纪都是毒意。 十三岁的陆北在社会上已经混得很开,他早出晚归,借着上学的名义出去混。陆图整天忙着公司的事情,对这个儿子只是头痛,却不大管。而程轻轻是个继母,也管不了。 范无双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几乎没有碰到过陆北的面。她甚至于以为也许以后都会这样子呢,这样也好,因为她……有些害怕他。 他的眼神太狠太毒,让人背脊生寒。 一个多小时的飞行,飞机很快就要落地了,范无双终于醒了过来。空姐默默地给她递了纸巾过来。 她满脸的泪,又老又憔悴。 梦见十多年前的事情,范无双苦笑。现在她妈妈在国外是个植物人,她还有深深,九岁的小孩。妈妈和小孩每个月花销是四万块人民币,又给深深找了心理医生,每个月至少四次的咨询,又要加一万块人民币。 现在是五万一个月,醒醒吧,范无双,现实早就狠狠地打了你一巴掌。 她从飞机上下来,迎面的风吹过来,她坐上摆渡车,拥挤的车厢,时间已经很晚了,所有人都有些沉默。 夜色深沉,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姐,你的皮夹子掉了。” 她连忙低下头去捡,不停地道谢。钱包里其实只有几百块现金,但自从现实的重担压在她身上之后,她知道几百块也是一分一分攒出来的。 对于钱,从来不敢掉以轻心。 没有钱,维持妈妈的那根管子就要被拔掉,那就是死;没有钱,深深小时候发烧的时候,连医生的面都见不到,只能她一个医学生拜托学院认识的人给开点处方,她去医院买。 最穷的时候,是念书的时候,学费付不起,病房的费用付不起,孩子更养不起。只有借钱,一点一点的借,借到华人圈子里都借遍,最后只能去做药物上市的临观志愿者,七天的观察,三个月的观察她都做过,只要有钱,什么药都可以吃,吓得后来陆时从她前男友那边要了一笔分手费。 陆时那时候说:“范无双,这钱你拿着,别作践自己。学出来,学出来就能挣钱了。” 这是范无双过命的朋友,但是陆时现在说:“我对你失望透顶,我再也不管你了。” 她心里酸涩无比,神志不清,脚下一个踩空,整个人忽然从自动扶梯上滚落下来。 “天啊!”有小姑娘在叫。 整个人天旋地转,范无双下意识地护住自己的头,她整个人几乎是“啪”的一声落到了地上,她还有意识,可是浑身发疼。 机场的工作人员聚拢了过来,人潮慢慢向她靠拢,范无双忽然看到一双锃亮的黑皮鞋,“磕哒磕哒”地向自己走过来。 “小姐你没事吧,小姐?” 她摇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是她家属。” 工作人员让开了道:“你是?” “我是陆北。” 陆北,陆北。两年之前,范无双和陆时和盘托出。 “我要回中国。他是深深的爸爸。” “你还爱他。”陆时寡淡的脸笃定无比地说道:“八年,你还爱他。” 范无双在昏过去之前,有一双冰凉的手将她托起,她被人抱到车上,有人在她耳边说:“游戏才刚刚开始,你就半残不残,这样还有什么意思?” 她终于昏了过去,陆北手指轻轻掐在她的脖子上。只要一用力,他就能杀掉她。 陆北狭长凌厉的眼看了眼窗外,语气冷淡:“开车吧,去香江别墅。” 第5章 chapter05 范无双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身上黏腻腻的,她有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 外面月朗星稀,窗户大概没有关,窗帘因着风微微地飘起来,地板上有一圈一圈小小的光圈,月光照进来,一室静谧。 大概三秒钟之后,范无双的眼泪滚落了下来。她很多年已经很少哭,因为她早就明白眼泪解决不了什么问题。但是此刻,她感到委屈,也感到难堪。 因为这一刻,她的衣服被扒光,赤身*地躺在陌生的床上,而伏在她身上的男人这一刻正在亲吻她的胸。 大概是觉察到她醒了,男人的冰凉修长的手顺势而下,一下子从腰间逐步往下来到私密之地。他的手在门口回旋,范无双听到他嗤嗤的嘲笑声。似乎在嘲笑她的可怜的泪。 他嘴里发出滋哒滋哒的声音,在这空旷而安静的房间,真是如同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了范无双的脸上。 “陆北,你这样,有意思吗?” “呵。”陆北的手终于停了下来,范无双发抖的身体渐渐平息,他从她身上翻身下来,躺在了一侧,背对着她。陆北带着凉意的声音在夜里响起:“范无双,我是苏沁的谁,全世界都知道,你还要撞上来。你这幅身子哪一寸地方我没见过,哭什么?” “你回来,是为了什么?要钱?”陆北嘲讽的声音在黑夜中让范无双不寒而栗:“你妈还有个小孩,所以回来要点钱是么?” “一个月我给你五万怎么样,你住在这里。我要是有空就来看看你,你那个什么医院的工作就辞了,等我腻了,你就可以滚了。”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从他给自己名片的那一刻,范无双就应该知道,陆北在得知到她的存在之后必定顺藤摸瓜,他知道她妈妈现在是个植物人,他知道她还要养个孩子。 但是,他什么都没问,只是给点钱,让她卖/身。 他一点都不关心,她之于他,是什么呢? “你要包/养我?”范无双眼泪流干,只觉得后背泛起阵阵寒意,她心中涌上来一种无言的情绪,嘴上强硬起来:“你觉得我会愿意?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范无双“砰”的一下从床上跳起来,她不顾自己赤身*,蹬蹬蹬地就往外跌跌撞撞地走。今天从电梯上摔下来的山让她痛得眉头紧紧地锁着,她接着一声不响。 她这一切举动竟然引得陆北在背后鼓起了掌。 他慢慢说道:“范无双,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个叫深深的小孩子我明天就会接回国来。” “你要干什么!”范无双听到这个名字,陡然间转过了头:“你要干什么!”她抑制不住自己又激动地问了一遍。 陆北闲适地开了灯,在灯光下,范无双□□,突然的亮光让她不由得瑟缩了一下,陆北只是扫了一眼,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然后闲闲地说道:“我的儿子自然要接回来。” 范无双被“儿子”这个字眼刺了一下。 灯光是这样子的亮,这里又是这样子的安静。范无双恍惚间想起来,深深小的时候身体一直很差,三天两头就要发烧,她就那个抱着孩子在纽约狭窄的公寓里来来回回地走,她除了上学一天打三份工,每天能给孩子买点好些的牛奶。 尽管她已经平静全力了,孩子还是长成了面色苍白,瘦弱矮小的模样。 她两年前甩下了孩子,甩下了植物人妈妈,回了国。范无双忽然间看了一眼陆北,陆北就那么冷眼望了自己一眼然后百无聊赖地整理自己睡衣面前的纽扣。 范无双想,这就是她的报应。 “他是我儿子,不是你的。” 陆北有些不耐烦:“dna报告我已经找美国那边的人做了,是我陆家的孩子,自然不能流落在外面。” “他是我的。”范无双冷着声音,过来一会儿竟低低地说道:“你跟陆图有什么两样?呵呵。” 陆北的脸上终于涌起一股寒意,眸子里像是淬了毒,他大步走上前来,一把抓住了范无双的胳膊,猛地一甩就把人甩到了床上,他厌恶地给她罩了件睡衣。 “别跟我提这个名字。”陆北怒极反笑:“范无双,”他一下子戳开她心底的疤痕:“十年前你从楼上将我爸推下来把人摔死之后畏罪潜逃。这笔账还没跟你算,你还敢提他的名字。” “你倒不如学学你妈,卖身还债。你妈把自己卖给我爸卖了个好价钱。你现在卖给我,我也不会亏了你。” “你还是主治大夫,天天累死累活出去开飞刀,被科室里人瞧不起。一个月也就赚那点钱。” “你把自己和儿子卖给我,我一个月给你五万,你也不亏。” 买卖这种交易,定义的时候没有感情因素。他用金钱来衡量她和小孩。范无双脸色白了一层。 凌晨三点钟,这间卧室里唯一的时钟尽职尽责地一分一秒地走着。时间像刀片一样一刀一刀刮着范无双的骨头,直到流出血来。 很多很多年前,她还很小的时候,陆北问过:“无双,我为什么那么爱你?” 他下巴上有新长出来的胡渣,摸上去让人发痒,他有着世界上最明亮的眼睛,他还有些稚气。 范无双脸蛋发红,伸手轻轻推了他一把:“什么无双,我是你姐!你个小孩子,知道什么是爱吗?!” 时间过去十年,终于,她耗光了所有的爱意,往事也变成了一把把伤人的利剑。 陆北做完决定,自然不再关心范无双的反应。他立刻起身离开了卧室,仿佛那里面有着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 “你别动孩子,我求你。”范无双低低的声音在陆北拧开门锁的那一刻响起。 只可惜,陆北“啪”一下就关上了门。 香江别墅的房子很大,空房间很多,陆北开了旁边一间卧室就躺了下去。 他一直睁着眼,一头银发在月光中竟然有些亮,他在办公室里看到的孩子照片。 孩子九岁,不怎么像他。长得很瘦,也不高,就跟个豆芽菜一样,蔫蔫的,看上去没什么营养也没什么生气。小男孩穿着美国私立学校的校服,看上去挺孤单,也不笑,也从来没有他跟别人的合照。 陆北从来没有这样一刻,那么恨过范无双。 他的孩子被瞒了九年,长成现在这副模样。沉默寡言,并且有抑郁倾向,弱小多病。 这一点都不像是他的孩子。一点也不。 范无双这个女人,在伤害他之后,连他的孩子都不在乎。 陆北捏紧了手,眼睛酸涩无比,脑子里浑浑噩噩,他起床给自己倒了杯水,吃了点止疼药,又加了点安眠药。 他的老毛病又犯了,头疼得冷汗涔涔。 一夜无眠,脸色便阴沉了一分。十年了,连一个好觉都没有睡过。 而陆北一大早起床去楼下吃了简单的早餐,却没有看见范无双,他心里不快,便上楼找人。 但是卧室竟然没人,他又在屋子里上上下下找了一圈。陆北心里积了一层怒气,他猛地一把砸碎了客厅里的水晶花瓶,又砸了随手的茶具。 “范无双!范无双!你给我滚出来!” 屋子里还是没有声响,陆北终于呵呵笑了一声:“好啊,好啊。” 过了十分钟之后,陆北终于想起来还有个地方没去,就是地下的酒窖。他顺着地下室进去,一路开了壁灯,灯光昏黄昏黄。一排排酒架上摆着各式各样的红酒还有些度数很高的洋酒。 然后他就看见范无双穿着件白色的睡意,手里松松垮垮地握着瓶伏特加,口敞开着,而她就歪歪扭扭地睡在里面,一身的酒气。 陆北脸色一黯,顿时从身边抽了一瓶红酒,木塞都没起开,就直接把瓶子砸开,然后将红酒尽数地倒在了范无双的身上。 刺骨的冷意让范无双一个激灵,立刻醒过来,她酒劲儿还没过,迷迷瞪瞪的,却是沉默地不说话。 “三万。” 范无双抬眼看了他一眼。 陆北一字一句,几乎咬牙切齿:“你的包/养费,这个月扣三万,抵这些酒钱。” 范无双不答话,却从地上爬了起来,歪歪扭扭地就往外走,经过陆北身边的时候她几乎没什么生气,只是淡淡地说:“孩子你要,就给你好了。反正养他也太花钱了。” 陆北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是冷漠地扫了一眼这满地狼藉的酒窖。 “你欠我的,不止一个小孩。” 陆北语气森然:“你还欠我一条命。” 第6章 chapter06 陆北声声质问却仿佛丝毫引不起范无双的兴趣,她扒着墙壁慢慢吞吞地往上走,浑身散发着酒气,陆北厌弃地转过了头。 昨天还哭着求他放过小孩的女人今天已经无所谓地谈论孩子花了她太多钱了。陆北盯着她的后背,然后听见范无双带着酒意的声音响起来:“孩子你要你就要好了。但是让我做你的情/妇,陆北,你休想。你忘了?我还是你姐呢。” 陆北没有一句话,只是过来好一会儿才嘲讽地笑了一声:“你也认识到慈母的形象不适合你。你还是没变,还是一样自私。” “姐姐。”陆北薄唇轻启,叫得范无双浑身一个激灵。 大清早,别墅风景无限好,早晨轻微的风带着和煦的阳光。当然这无限春光跟陆北的香江2号丝毫没有关系。 范无双浑身酒气地离去,陆北跟在她后头,就看见苏沁脸上带着怒气恶狠狠地问她:“你怎么在这里?!” 苏沁在荧幕上演惯了青春靓丽或者万千宠爱集一身的女主角,这会儿忽然感觉自己的位置变成了女配角,顿时觉得难看至极。尤其是她见到的竟然是前几天被自己为难的小医生出现在了她男朋友的家中。 那天范无双没头没脑问陆北她要不要道歉的时候,苏沁凭着女人的第六感就觉得不对劲儿,没想到这医生真是好手段竟然到了香江别墅。 范无双呢,喝得昏昏沉沉,双眼都还有些充血呢。被苏沁这一叫,只是要笑不笑的扯了扯嘴角。 苏沁无数遍地告诉自己千万别生气,千万别生气。于是她脸上刚刚还明显无比的怒气一点一点消失了,当陆北也跟着出来跟苏沁打照面的时候,她居然能笑着问:“阿北,这小范医生怎么在这里?你难道还在为我助理的事情在难为她?” 她用着十分大度也十分理解人的语气说:“医院已经给我回复了,他们对小范医生做出处理了。我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你说是吧,阿北?” 苏沁今年26岁,十几岁的时候就混娱乐圈,这些年来牌越来越大,赚了些钱,愈发地知道一张美脸的好处,就更加精心地保养自己。 她不过比范无双小4岁,但是她一张脸唇红齿白,笑的时候就像个小姑娘朝气蓬勃,难怪也是现在青春偶像剧的女一号。 苏沁娇娇小小站在陆北面前,满心满眼都是略微带着撒娇的模样。而范无双就站在那里,微微驼着背,眼眶中带着些血丝,眼角还有细纹呢。真是高下立判,云泥之别。 范无双没心思听他们在这里恩爱,脑子里又昏昏沉沉的,她想起远在美国的小朋友,手心就要发抖。那样子的小孩子,羸弱安静,让人心都要揪起来。 想到这里,她再也不想待下去了,顿时迈起沉重的脚步就要走。哪里知道她这样子的行为让身后的陆北顿时皱起了眉,所以就在苏沁娇俏的声音后陆北略带轻佻和嘲讽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沁沁,认识一下,这是姐姐。” 苏沁心里面早已经翻起无数浪花,明明前几天这两人在她面前还都是陌生人的样子,现在竟然是姐弟。而她跟了陆北三年,从来都不知道他有什么姐姐。 苏沁脸上倒还是笑,跟着陆北只叫了一声:“姐。” 昨晚上,弟弟还舔姐姐的胸。范无双对姐姐这一声称呼感到无比的羞耻。而这种羞耻感,对于她而言好像恶魔一样伴随了多年。 “阿北。我找了个设计师,他明天给我看别墅的设计方案,我想把这里改造成北欧风,你看怎么样?” 对于苏沁这样的自作主张,陆北脸上阴沉沉的,看不出生气,只是他说出来的话却让苏沁变了脸色。 陆北冷冷淡淡,甚至都没有看苏沁:“这房子是姐姐的,你的设计师怕是没什么用武之地。” 整个布桑有价无市的香江别墅就这么给了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便宜姐姐,苏沁笑得更加灿烂了:“哎呀,真不好意思,姐姐,是我的不是。” 真是人生如戏,苏沁也是一个十分优秀的演员。范无双却只觉得狼狈和不安。 安安稳稳十年已过,她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一场腥风血雨。重新遇见陆北,真真切切地站在他面前开始,一切即将改变。 十年前,申城陆家这一个重组家庭闹出多大的风雨,只要稍稍打听,即便十年过去,上流圈子依然保留着这个供人消遣的像戏文一样的故事。 范无双甚至想,当苏沁知道这个故事之后,是不是还会像现在这样叫她一声“姐姐”? 她心里笑起来,脸上也带了些嘲讽的神色。沉默了这么久,范无双终于反驳道:“苏小姐,这套房子不是我的,我先走了。” 范无双身上还有从电梯上滚下来的伤,她走路的时候还有些不稳,扒拉着钱包里还有一百多块,这香江别墅两个公交车都没有,只能狠心叫了辆的士回到了自己的小房子。 经过这么一折腾,范无双的酒劲儿已经过去了,醒酒之后她给自己煮了一碗方便面,又将自己浑身上下检查了一遍,发现没什么大问题,有淤青和扭伤的部位都好像已经处理过了,她从家里的医药箱中又掏出一瓶喷雾,细细地给自己重新处理一遍。 她必须确保自己不生病,这样子才能继续生活下去。 范无双在msn上找陆时,这会儿陆时刚做完一台心脏手术,跟着老美站了一天做二助,刚下了手术台已经快凌晨了,接到范无双的视频讯息请求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恶狠狠地说过自己不会再替她收拾烂摊子后,陆时还是接过范无双打过来的钱替深深交心理医生的钱。陆时有时候大概也想,这样子旷日持久,就像一场战役一样,她从一开始就跟在范无双后面给她装备物资,战役还没有打完,她这样子的人断然不会离开战友。 她其实也佩服范无双,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这样子的十年的。 想到这里,陆时的口气也好了一些,她问道:“怎么了?” 范无双脸上有些疲累,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他已经知道深深了,他跟以前……很不同。陆时,我想求你帮忙先带深深离开几天好么?我怕他去美国抢孩子。” “无双,两年前,你说他快死了,必须要回去看他,丢下了你妈妈还有深深。可是两年,你却没找过他,一直到现在你们重逢。无双,你必须明白,这里过去十年了,他肯定变了。” 范无双知道陆时的话是对的。十年前,她确信陆北爱着她,那样子意气风发却又心意满满的少年爱着她。然而这十年,他们未曾见过一面。 媒体上总是说他的未婚妻的新电影,范无双在没有见到陆北之前,觉得不可能是真的。直到今天她总算是明白,她现在重新出现在陆北面前,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一个玩物。 甚至于,或者深深对于他而言也是一个玩物,一个威胁她成为他禁脔的工具。 她不能失去孩子,她不能。 “陆时拜托你了,这几天我出去多开几台手术。过两天我凑点钱过来,你一定要带深深离开。我跟陆北说过我放弃孩子了,他戒心会少点,趁这个机会,好不好?” 陆时沉默了一会儿,美国正是深夜,灯光照得陆时的脸有些苍白,她叹了一口气:“你别出去开刀了,飞刀这种事情容易出事。我这还有些钱,我跟医院请几天假,安排好程阿姨那边就带深深去奥克兰。深深正好去看看帆船。” “不,陆时。”范无双有些难堪:“不能用你的钱,你还要还贷款。深深小时候就用过你的钱了,这件事情我一直很难受。” 陆时那么骄傲的人,去问前男友要分手费。范无双一直不好受。 陆时倒是一笑:“他的钱不用白不用,你难受什么。晚了,我要睡了。” 陆时显然不想让话题继续进行下去,然后就关掉了视频走了。 到了下去的时候,师兄程伽玛给她打了电话。电话那头,程伽玛只是问她:“你现在人在哪里?” “我在家里。” 程伽玛来过她租的房子,说了句不要走开就挂了电话。 范无双没有想到程伽玛过来的速度非常快,不过十几分钟,她家的门就被敲响了。范无双打开门,就看见明显刚下手术台风尘仆仆的连白大褂都没换的人。 程伽玛连人都没有进来就站在门口从包里掏出了一张卡,他修长的手指间夹着这张黑色的卡,语气平静得不得了:“这里面有十万块。密码是你生日。以前只看你拼命赚钱,不知道什么原因,我也没问过,你昨天是不是去了趟西北开飞刀。少去一点儿吧,不安全。你要是有什么急事,这里面的钱可以应急。” 范无双愣在了门口,没有敢接那张卡。 第7章 chapter07 程伽玛看了一眼手上的表,黑色皮带,简单的银色表盘,dw的表。一般医生手上基本不会戴手表,尤其是外科大夫,上手术台的人讲究干净轻便。范无双那时候刚回中国来到布桑,受到这位师兄照拂,发了些工资之后就去专柜买了这款表,不贵,也挺好看的。买来送了人之后才发觉礼物不甚合适,想要要回来重新送一个却被程伽玛拒绝了。 两年了,这款表他戴到现在,每次进手术室都把要把手表脱下出来再戴上。他竟然也不嫌麻烦。 而这会儿,程伽玛递过来一张黑色的卡片。又看了一眼手上的手表。 “快拿着。” “师兄?”范无双终于摇摇头,脸上有一些执拗的神色:“我不能要你的钱。” 她说得极其肯定,过了一会儿又好像有些俏皮地说:“我怎么能拿师兄的老婆本,未来嫂子要剥我的皮的。” 她说完这句话,程伽玛忽然间靠近了一些,定定地看了她一眼,脸上轻轻笑了一下:“无双,你跟我还要见外?” “我不缺钱,我也不会去开飞刀的,这段时间正好放放假,值夜班都要值怕了。” 她在保证。程伽玛笑了笑,终于收回那张卡,他站在门口没几分钟,兜里的电话震天响,程伽玛终于接起来,电话那头的声音十分焦急:“陈博!您去哪了!快回来,刚那个病人不行了!” 程伽玛神色顿时变了,立刻挂掉了电话,说了一声:“我走了”。范无双点点头,得到回应之后,他脚步生风,很快就消失在视线里。 程伽玛是肿瘤科最年轻的副高,每天忙得脚不沾地,病人一个接一个,还抽空过来给她送钱。这情分,范无双担不起。 可没等范无双关上门,刚刚离开的十分迅速的程伽玛突然转过来了。他脸色有些难看,几乎是冲过来。 范无双还愣着呢,就看到他猛然间一把抓住自己的手,神色间都是失望,他直直地问:“你又喝酒了?” 早上灌的酒,这会儿中午,酒气还在,刚才程伽玛急匆匆的,这会儿却还是为了这事特意返回来。 而范无双被他抓着手,脸上有一瞬间的错愕,然后这错愕过后就是难堪。就像是小时候明明做不出题目却偏偏被老师叫到黑板面前写题目一样,令人面红耳赤,就像是抓现行一样。 “范无双。你和什么酒?!”程伽玛放开了她,却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前一次你手术的时候听你们科室的小金说你手发抖。你到底怎么回事?你这样子,早晚要出事,你知道吗?” 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让范无双不由得低下了头,她轻轻地说道:“师兄,我知道的。” 程伽玛看她这样子的情态,说是态度好,但从另外一个角度也是油盐不进,说几百遍都是那样。他不由得有些生气:“无双,你把我当外人。” “算了算了,”他觉得多说无益,只是从兜里掏出来一张执笔,快速地写了一个名字:“这是我一个同学的电话,你有什么事情可以跟她聊聊。”程伽玛想了想:“我让她免费。” 范无双接过他的好意,脸上却在发烫,但是她只是默默地说:“我会去的。” 得到了她的保证,程伽玛这才放心地走了,这次也没有再回来。 而此时此刻,苏沁接到剧组的电话,从香江别墅出来,助理早就开了车在别墅区外等着。苏沁戴着墨镜,脸上没什么神色,助理识相地就给她递了片面膜。 苏沁蔫蔫地坐在车里,想了一会儿说:“薄总是要拍新电影么?投资多少钱?” 助理小声地回答:“这次薄总自己导演,拿出来一个亿。” 苏沁笑了笑:“现在有钱人都喜欢拍电影,这位都要自己上了,呵呵。” 三年前,苏沁与陆北认识是在薄慎的一个饭桌上。那时候苏沁还是个十八线小明星,常年在各色的偶像剧中打着酱油。彼时薄慎刚刚投资了一家影视公司,手下清点了一下演员,不知怎么的就挑上了她,笑眯眯地跟她说:“要不要跟我见一见陆北。” 申城陆氏财团的大名很多人都听说过,苏沁自小在申城长大,一听是目前陆氏投资战略部的陆北,当然点头同意。 一桌饭,吃得那叫宾主尽欢,苏沁巧笑嫣然,将气氛炒得特别好。就这一顿饭,陆北看上了她。当然薄慎跟陆北的合作项目也一直进行到现在。 三年间,陆北薄慎强强联手,生意从第一年申城的大型游乐场再到第二年布桑的圈地计划,一直到现在,薄慎的公司市值翻了倍,而陆北也在集团真正站稳了脚跟。 苏沁成为陆北的女朋友后,薄慎看在陆北的面子上也给了她公司最好的资源,苏沁三年从十八线到了现在的圈内正宗小花。 即便,苏沁心里也明白,薄慎当初不过是把她送给了陆北,但是她觉得对于她来说,也是一件好事。本来她以为她与陆北也不过是露水姻缘,但没想到,自己成了他铁板钉钉的女友。 有时候,苏沁也不知道,陆北究竟是看上了自己哪一点。 “沁姐,要我约一下薄总吗?”助理跟了苏沁这些年也十分懂苏沁的心思了。 苏沁果然点点头答应了。助理立马行动,约了薄慎的秘书,秘书回复她下午正好有半个小时空档,让她直接去公司。 苏沁听了回复,立刻说:“帮我跟剧组请假,我先去薄总那边。” 助理看了她一眼,因为苏沁三年来几乎从不会请剧组的假,这大概也是她上位极快的原因。 “别看我,去薄总那。” 能让苏沁这样做的,肯定是十分重要的事情,助理更加不敢怠慢了。 苏沁回公司,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等薄慎的空档。薄慎的总裁办公室里空旷的很,连桌子上都没什么东西,只光秃秃地放了一个相框,苏沁扫了一眼,她虽然是薄慎公司的人,但极其自由,这里几乎没来过。 “您女友真漂亮。”苏沁看见了相框里有个女孩子,挺年轻,其实相貌只能说清秀,但是照片能放在薄慎办公室的女孩定然不简单,苏沁一向会讨好人,笑眯眯地又加了一句:“一看就是很聪明的那种女孩子。” 薄慎却没什么触动,甚至扣下了那相框,只是问:“这次来找我是什么事情?” 苏沁敛了敛神色,低头瞧了瞧自己白玉一般的手指,这双手现在包养得极好,几乎可以去当手模,可是当初小的时候大冬天还伸在冷水里洗衣服。 她是受够了小时候的那些苦日子了。 于是,苏沁慢慢问道:“薄总,阿北有个姐姐的事情您知道吗?这件事情对我很重要,我到现在也是托薄总的福,希望这次薄总还能帮帮我。” 薄慎瞧了她一眼,倒是没说话,手指轻轻点着办公桌,忽然间笑了笑。 这一笑,苏沁更加没底了。 哪里知道薄慎又说一句:“苏沁,这件事情不能从我口中说出来,你知道么,你这次来问错了人。” 第8章 chapter08 薄慎说到这个份上,苏沁算是明白了,从这里她是不可能知道什么的。而薄慎这样子遮遮掩掩的态度,让她也不由得对范无双引起了警惕。 苏沁成为陆北的女友三年来,陆北都十分洁身自好,从未像有些富二代一样外面养个小三小四,他给人感觉是正正经经的谈恋爱。这种男人,苏沁不想失去。 尽管有时候陆北的脾气很怪,但是无妨碍他看她的时候总是带着些微的宠溺,尤其是她笑的时候,陆北就会亲她,姿态就像是亲吻他世界上最宝贝的人。 苏沁告辞薄慎后,她立刻让助手找了个私人侦探,她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调查这从天而降的姐姐到底是何方神圣。她把事情交给助理,自己笑靥如花进了剧组拍摄杀青戏。 当天晚上,苏沁打电话给陆北,陆北如同平常依然在三声响声之后接起了电话。 苏沁笑眯眯地说:“阿北,我这杀青了,你过来吗?” 剧组就在布桑,陆北没有道理拒绝他,苏沁甚至都盘算好,等陆北过来后她该跟他回城里哪个公寓过夜。没想到的是,陆北只是淡淡地说:“今天加班。” 苏沁有些失望的语气便从话筒里传过来:“真可惜,这里有你爱吃的羊肉串,十分香。” 陆北此时此刻正站在陆氏财团在布桑的分公司,二十八层的高度,璀璨无比的夜景。这栋楼是布桑检察院一把手周锐声的产业,周锐声的太太死在这里。陆北买下这栋楼,也算是给周锐声一个了断。所以,那位官二代加富二代倒没怎么找过他的麻烦,也使得他在布桑的产业顺风顺水。 陆北买下这里后,才知道这里的风景有多好,每当夜幕降临,站在这布桑第一高楼之上,便将整座城市尽收眼底。每每他站在这里,总要生出一些世界尽在掌握的感觉。 然而,事实并不是这样子。苏沁的电话将他拉回现实。陆北的一头银发在灯光下触目惊心,他满脸疲色,才二十八岁,却像三十八岁。陆北又看了一眼躺在办公桌上各种各样的照片,九岁的小孩子,总是蔫蔫的。病例报告摊在他眼前,轻度抑郁症,社交障碍。 而今天孙兆替他去美国接人,却扑了个空,孙兆上回国的飞机前就打了越洋电话:“阿北,疗养院里植物人还在,就小孩不见了,据老师说是阿姨来请假的。” 陆北当时只说了一句话:“孩子不回来,你也别回来了。” 孙兆当时就想在美国吐血而亡,后来才知道这孩子特么居然是陆北的儿子。他再一思索这孩子的年龄,顿时就知道这孩子的妈是谁了。那一刻,他想了下,还不如在美国定居算了。 夜色正浓,陆北挂断苏沁的电话,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前忽然就一把打翻了秘书送过来的靓汤和晚餐。他眼色凌厉,直直地盯着这满桌的狼藉,忽然间笑了笑。 而此时此刻的范无双是不知道她费尽心机藏起来的小孩子正在被人铺下天罗地网地找寻,她正坐在飞往会宁县的飞机上,给当地的一家县医院做一个神外三级手术。这家医院的人还是第一次接触,通过上次西北那个科主任认识的。 范无双想,她最终还是没有答应陆时,也没有答应程伽玛。她还是出来开飞刀。 没办法,她现在不去医院上班,就靠那小几千块的死工资,怎么养活在美国的小孩和老人? 她欠过太多的人情了,能自己解决的事情还是自己来做吧。范无双就抱着自己还有门手艺的心情踏上了飞刀之路。 手术安排在当天晚上,患者是一个七十三岁的老人,颅脑肿瘤破裂,当天昏迷住院,检查出来并不是常见的中风,看到一个比较大的出血点,并且患者当晚左肢毫无知觉,辅助检查手段确诊为颅脑肿瘤破裂。 医院说得很清楚,开颅手术,并且上了一定年纪的成功率在百分之十。家属一个个泪流满面,据说老太太平时身体特别好,发病之前毫无征兆,突然一下就昏过去了。 家属接受不了,签字就要做手术,哭着求医生一定要救活老母亲。而当地没有人会做这类手术,便把范无双请了过来。 范无双到了医院就立刻换了手术服准备上台手术。她伸出一双修长无比的手,动作利索地接过手术刀。无影灯下,她眼眶中发红的血丝还隐隐若现。于是一助轻轻问:“范大夫,您要来块薄荷糖提提神吗?” 范无双想了想点点头,旁边的护士立刻剥了一颗糖给她。 神经外科三级手术,难度中等,但是肿瘤已经破裂,甚至压迫了周围的神经,导致患者半边瘫痪。范无双年轻的时候经常作为神外的手术一助、二助,她一手优秀的头皮清创缝合术,简直可以媲美神外三区的霍明朗。 手术开始的时候十分顺利,出血点很快找到,这样良好的开端都让她想好了结束的时候怎么缝合能漂亮又专业。 可是手术进行到第二个小时的时候,范无双眉头忽然间皱了起来。 因为……她的左手……突然间发起抖来,而她自己一点儿也控制不了…… 范无双忽然间就想起来今天早上程伽玛恨铁不成钢的脸,他甚至气急败坏地问自己喝什么酒…… 她喝过太多酒,以至于自己吃饭的手在发抖。 然后主动脉破裂,血形成一条细流喷到范无双的脸上。整个手术间的人一脸错愕,全部在一时间停了下来。 “卧槽!”血飙到了无影灯上。 完了,完了。范无双知道完了。 一助看到这幅场景顿时方寸大乱,甚至恶狠狠地喊了一句:“范大夫!” “滴滴滴”生命体征急速下降,血袋里面的血哗一下就下去了。 “手术钳!”范无双大喊一声,跟台护士被吓了一跳,顿时一个不稳将整台手术的所有手术钳、镊子、缝纫线等等通通掉在了地上。 半个小时之后,患者生命体征为0,医学宣告死亡。 范无双脸色一白,摘下了口罩,跌坐在地上,苍白的脸上还有着患者滚烫的鲜血。 整个手术室都安静得不得了,所有人都摘下了口罩,静静地待了几秒钟之后,有人开门出去,对着等在门口的患者家属说了一句:“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两个多小时就结束的手术,结果可想而知。家属都是中年男女,妇女早就顿时嚎啕大哭,纷纷抱着对方,却只是哭。男人们抽着烟,沉默地站在手术室门口。 患者还有小孙子和孙女,小孩子们都直愣愣地站在门口,似乎不理解目前发生了什么。 几分钟之后,范无双擦掉脸上的鲜血,从手术室里走出来。 而这个时候,小女孩忽然间抬起头走到范无双的身边问她:“阿姨,是你给我奶奶做的手术吗?” 范无双点了点头。 “那你为什么吃糖呢?”小姑娘天真地问她:“你身上有甜甜的糖果味。” 范无双一愣,家属们突然停止了哭声都看向了她。小姑娘从她脚边捡起来一张糖纸,好奇地问:“是薄荷味的糖果吗?这个糖我也吃过。” 刚才护士收拾手术现场的时候,糖果纸大概掉在了地上粘在了范无双的鞋子上就带了出来。 而这一刻,范无双还没说一句话,就在小姑娘的话语落下时,范无双忽然感到一阵风向自己冲过来。 等她看清楚时,一声“啪”响彻整个空荡荡的走廊。一个人高马大的中年男子已经甩了她一巴掌。 范无双被打得整张俩都转了过去。 “家属你们保持理智。” 范无双不说这句话还好,一说这句话,一个中年妇女顿时就用着地方口音大叫:“不是说给我妈找的省医院的主人吗?!怎么找了个外地人!” 范无双自小长在申城,工作又在布桑,久而久之普通话自然带着些南方口音。 这一下,家属群就炸了。而范无双脚还没动弹一下,就顿时被一个女家属冲过来就拉住了胳膊:“你不准走!!!” 家属大喊:“医院骗钱了!医院杀人了!我苦命的妈哟!” 刚刚一起上手术台的有几个男士,这时候居然都没有挺身而出。只有一个女医生,在那边用着当地方言商量:“大家好好商量,别拽着我们医生。” 而此时此刻的患者家属早已经听不得半句话,甚至有人大喊:“我妈哦,脑子都被你们开了,你们居然还骗钱!你们医生黑心啊,不得好死!” 范无双站在一边,脸庞火辣辣的,她想起了几日前布桑医院的那场景,刚刚上急诊第一天的小姑娘被人打了一巴掌。小姑娘说:“范老师,我不想做医生了。” 范无双闭上了眼,苦笑一番。她脚下一个踉跄几乎没有站稳。哪知抓住她手臂的中年妇女怒目而视:“你还想逃!今天你就别想走!老公,快来抓住她!” 第9章 chapter09 深夜十二点,范无双站在陌生城市里的一家小医院里,被怒气冲冲的患者家属围住,医院的医务科没来,外科主任也没过来,只剩了他们这一帮医生在最前面面对着家属污秽不堪的言词。 其他医生大多都是当地人,有些人甚至还跟患者吵了起来。 范无双以及医生团队动一步,家属就跟着一步。最后等着整个医生团队出了手术大厅竟然发现,医院大厅里聚集了一群人,这一群人头上戴着白色的布条,手臂上扎着黑色的袖章。 他们一群十来号人,其中几个人举着横幅,上面写着这几个大字:黑心医院,还我老母亲。其中还有一个人甚至拿着冥钞。 这距离手术宣布失败仅仅三十分钟,而眼前这十来号来一看就是有组织的。 现在已经将近晚上十一点钟了,往常怎么可能在这个时间点聚集这么多人?这分明就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范无双苦笑一声,这分明是遇上了职业医闹。她想呢,百分之十的成功率,哪有家属会签字签得那么爽快的?恐怕早就想好,手术一旦失败,可以讹医院一笔钱吧。 而她呢,正好把手术做失败了。而医院呢,竟然跟家属承诺是省医院的主任来主刀。现在换了她,早就有理说不清。 现在有什么用呢?而站在她周围的医生和护士看到这个场景心里也早就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了。老母亲现在还在手术台上尸骨未寒,家属就已经纠集了一帮人来闹事了。 刚刚的跟台护士站在人群里,小心地对着一助悄悄说:“刚才要不是我打翻了手术钳,可能还有时间止住出血把患者救回来。这范大夫还被人打了一巴掌。” 而一助,突然一把抓住了护士,瞪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场面异常地沉默。当地的几个医生谁都没有出来说一句话,家属将他们围在中间,耳边只有他们谩骂的语言和声嘶力竭哭泣或者叫骂的声音。 范无双沉默地站在中间,她的左手忽然间又开始发起抖来。她心里面忽然间就像是一只被戳破的皮球那样子,那一根长期绷紧的弦也突然就断了。 一切好像结束了。 她记起来,年轻的时候在美国医院里实习,有一次一个老美医生因为操作失误患者当时就进了icu,事后老美十分自责。他们几个留学生在一起讨论这件事情,有一个高年资的学长叹了一口气说:“哎,我们做这一行的,哪一个这辈子都保证能不犯一点错误。我们是人啊,不是神。” 范无双低下头,突然间用自己的右手拼命地打了自己左手,一下又一下,“啪啪啪”,就像是扇耳光一样响亮。 科室里的李主任不喜欢她,她觉得无所谓,她嘴上说医生只是她一份工作而已。她自己是自负和骄傲的,觉得自己有一双老天爷赏饭吃的手,又有一个好手艺,便到处开飞刀,手抖了也觉得自己可以克服没什么大问题。 现在呢,她想起来,二十岁出头的时候站在老美空荡荡的手术室里,她想过的,这辈子要做一个好医生,救人于苦难。而今天呢,范无双看着自己的双手,她做了什么呢? 旁边的患者家属和医生护士看到她这样打自己的举动,争吵声也小了下来。 旁人看着范无双,双眼通红,脸色煞白,却发了狠一样打自己的手。 女护士实在看不下去,站了出来说道:“大家别这样,有话好好说,我们找主任过来,先去办公室怎么样?” 职业医闹一听这话,就知道有谈钱的余地了,就朝家属使了个眼色,家属反应过来就跟着一帮人到了医生办公室。 时间很快就到了晚上十二点,正常人这会儿都会疲累了,更何况是下了手术台的医生们。可是范无双直直地睁着一双眼睛,漆黑的眼眸却没有半点神采,就像是所有的生气在这一瞬间已经被抽走了一样,空空洞洞就像个布娃娃一样。 出了这么大事情,主任终于出面,他一听是外来的医生出了问题,脸瞬间就黑了。他心里面也是直打鼓,因为是他保证跟病人家属说请到了省医院的主任。可是一时间又被人放了鸽子,这才临时抓范无双顶上。没想到,这一顶就顶出了事情。而他也万万没想到的是,家属早就准备了职业医闹,就等着手术失败闹事。 这他妈就是什么都碰到了一起。 主任出现之后,职业医闹被请了回去。就剩下病人家属谈判,主任肯定是想平息事态,家属张口就是五百万,态度十分强硬,一点也没有商量的余地。 而此时此刻,范无双就坐在这明晃晃的办公室中,当家属说到五百万的时候,主任有意无意就看了她一眼。她垂下了头,五百万,她想起租住的小房子,几万块钱的小车子,她没什么值钱的家当,不仅如此,她甚至还有每个月五万块钱的花销。她真的是一点钱也没有啊。 就在这个时候,凌晨一点,范无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扫了一眼,来电显示是越洋电话,一定是陆时,陆时这会儿打电话来,范无双想,肯定是深深的事情,并且十分紧急,她不得不接。 她退到一边,接起了电话,而这一个举动也被主任理解为逃避责任,想要摆脱他们的信号。 而这一个电话接完,范无双苍白无比的脸更加煞白了,一点血色都没有,甚至她的神色之间出现了惊慌和无措。 电话里,陆时的声音清晰无比,她懊恼并且无助地说:“无双怎么办,深深忽然不见了。好好的一起出来万,突然来了个人抢了他就走了。他就扔了我一张名片,这人叫孙兆,这人你知道么?” 孙兆,孙兆。范无双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她怎么可能不认识呢?怎么可能? 这个人曾经还朝自己泼了一身水,并且对她破口大骂:“拖油瓶,你还不走,是不?!” 而他也是陆北的小跟班,同仇敌忾,或许现在还恨着她。 话说,孙兆在美利坚干着断子绝孙抢小孩的事情,自己也是唾弃自己,但是人陆北说了,小孩接不回来,他也就不用回来了。他国内还有两个人女朋友,温香软玉就这么让他放弃,对不起,他对老外没有审美。 他找了两个彪形大汉,一把抢了人就往车上运,小朋友刚开始还叫了一声,可是在看到他脸的时候,他忽然就不叫了。这抢得那叫一个顺利,让孙兆心里毛毛的,他看到追过来的女人根据陆北的吩咐扔了自己的一张名片。 坐在车里,孙兆对这个小孩挺好奇的,光看脸,真他妈一个活生生的小陆北。但是,个头和身板就不是小陆北了,这孩子一副瘦鸡的模样,哪像当年那头虎虎生风的陆北? 据说这小孩有心理疾病,好像还有点抑郁症?孙兆看他的眼神都有点微微变了。这种病,应该也是惹不起的吧?他默默地想。 可是他还好奇,默默地问:“你刚才怎么不叫了?” 瘦鸡小孩转过头来,不再看外面的风景,他低了低头,露出一截细弱的脖颈,低低地说道:“我在我妈的照片上见过你。” “咦!你中文挺好的啊!” “我是中国人。” “啊?哦。那啥,那你英文呢?英文名字有吗?” 小朋友忽然抬起了头,笑了一下,只不过这笑容转瞬即逝,然后就冒了一长串英文。 孙兆愣了半天,大概就听懂了ivan,他想了想听上去那像是名字。 小朋友然后一直很沉默,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又开始盯着车窗外。孙兆觉得气氛不是很对,但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只好给国内挂电话,报告陆北自己已经成功接到了孩子。 陆北这家伙心肠也是硬的不得了,只是嗯了一声,吩咐他早点接回国来,就“啪”一下挂了电话。 孙兆郁郁寡欢,这陆北真是数十年如一日大爷啊。哪知,这居然引起了小朋友的关注,人家脆生生地用着标准的普通话问道:“是我爸爸么?” “啊?昂。”孙兆愣着点点头。 小朋友表示知道了,然后就再也没有任何声响。 美国时间当天晚上,深深跟着孙兆飞回了布桑。深深脸上一点儿神情也没有,就好像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来中国、来布桑。 等他们飞回中国的时候,生活对于范无双而言,早已经天翻地覆。 第10章 chapter10 会宁县的主任最终还是把家属劝走了,然后他直接把范无双撂在了办公室,转身就出去找了自己医院出手术的医生护士谈话。 这主任走之前脸色阴沉得不得了,可是范无双一脸失魂落魄的模样,竟然丝毫没有在意他。这出了事一副没有担当的模样让别人十分不爽,主任合计了一下,顿时心里有想法了。 范无双坐就枯坐在办公室里,而这漫长的夜终于过去了,天边从一点点白蒙蒙的颜色再到渐渐染了些朝霞的红,最后终于大亮。 这世界,无论生老病死,也无论离别再会,都是崭新的一天。 一直到中午的时候,这间办公室再也没有人来过,范无双就像是被人遗忘了一样,也没有人再过问她,就像是她从来没有来过这家医院一样。而这间医生办公室也像是从来未曾启用过一样。尽管这里还留着些穿过的白大褂,也有人写过的病历表,但是一切那么安静,就像是从来没有人用过一样。 范无双在等待,就像是古时候犯了死刑的人一样,等待着刽子手,总有一天也要被了断。像是解脱也像是决断。 十二点过去,范无双竟然也不感觉饿,只是感觉有些昏昏沉沉,不争气的左手又开始发起抖来。她站了起来,还没出医生办公室接到了电话,是一个座机号码,来电地址显示是布桑。 范无双接起来,电话那头是一个公事公办,声调却带着些柔和的女声:“您好?范无双小姐吗?” “我是。” “范小姐,我是陆先生的助理,我叫唐炎。打电话来,是想跟您传达陆先生的意思,他希望你明天到集团办公室来谈一下他儿子的抚养权问题。” 范无双扯了扯嘴角:“好。” 命运这双无形的手,在她重新遇见陆北的那一刻就已经翻云覆雨。不,应该是在她决定回国的那一刻,就已经发生改变。 这段孽缘,如影随形。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 范无双挂了电话就出去,她一路走得极快,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血一样的红晕。她脚步匆匆,路过医院大厅然后在医务科找到了愁眉苦脸的外科主任。 外科主任客气赔笑的脸在看到范无双那一刻,暗淡了下去,然后摇摇头说道:“我不在现场这件事你们也可以找这小范医生聊聊,她才是主刀。” 然后这主任又转脸问道:“小范啊,你在布桑的收入肯定比我们这小县城要高,家属要五百万应该没有问题吧。” 如果有五百万,她还出来奔波开飞刀干嘛? 但是,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外科主任的意思非常明显,就是让她这个外地人一力承担下来,她在这里,没有任何支援,况且她还是主刀,谁会信她,这并不是她一个人的责任? 医院里都怕医闹,尤其是职业医闹。肯定是想尽快解决这件事情,他们想把这件事情全都推给她。患者家属那样子的态度,肯定拿到钱就了事,怎么会去查什么责任人,他们只要逮到一个付钱的就行。 当然她的错也非常大,即便手术到最后成功的概率也很低,但是她依旧要承担责任。范无双闭了闭眼:“这五百万我会想办法凑上来的,但是今天我必须飞回布桑一趟。” 这一听,外科主任不答应了,这明显就是跑路的节奏嘛。当即人家就表示:“小范医生,你可以让别人把钱打过来就行了嘛,何必跑一趟?” 范无双只是摇头,嘴死死地抿着。她至少三顿没吃饭也长时间没进一滴水,嘴唇已经蜕皮,这一咬,几乎要流出血来。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缓缓说道:“要不您派人一起跟我回去好了,我不会跑的。” 打开天窗说亮话,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外科主任再黑的脸也只能说:“那我安排一下。” 当天下午,范无双带着一同跟台的护士回了布桑,他们先到了市区,坐了连夜的火车在第二天早上八点钟赶回了布桑,并且混着上班高峰期一路坐地铁到了陆氏集团位于市中心的办公楼。 护士一路上没怎么跟范无双说话,她一同来的目的那样明显,彼此都是尴尬,多说一句话都是多余。 范无双到了办公楼就对那护士说了一句:“你在这等我,我去见一个人。” 护士一路跟过来,又跟她做了那么一台手术,心里面竟然觉得范无双是一个有担当的人,当即没有为难她,就让人上去了。 范无双在自爆家门后,前台立刻反应了过来,她十分客气地将范无双带到了电梯门口并按下了二十八层的数字,说道:“唐助理已经在等您了。” 前台把她带进去的是专用电梯,只有范无双一个人,这个时候她的电话响起来,老旧的诺基亚经典铃声,范无双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程伽玛。 然后她就按掉了,科室三秒钟过后,程伽玛又打了过来,然后她又挂断。 紧接着,一条短信进来,范无双没有看,电梯已经来到了二十八层。而电梯门口就站着一个一身职业装的丽人。这就是唐助理了,而她在看见范无双的时候,显然是一怔,因为此时此刻的范无双风尘仆仆并且憔悴地像个四十岁的人。 这是孩子的妈?唐助理心里抱着疑问,但还是恭恭敬敬地将人带到了从早上开始就一直紧闭的总裁办公室。 她敲了敲门。 “进来。”冷淡而低沉的声音从门里传出来。 范无双打开门,唐炎识相地退出去。陆北从电脑面前抬起了头,西装革履,一头银发,修长的手指搁在桌面上,腕间一块百达翡丽的表。他轻轻笑起来,就像是一个猎人一样,一个玩游戏的猎人,等着自己放走的猎物心甘情愿回到他的陷阱与牢笼里。 范无双走近一点,就看见,陆北的桌子上已经赫然摆着深深的照片了。 那是一个羸弱瘦小的孩子,苍白的脸上有一双黑葡萄一般的眼睛。范无双有时候想,这个孩子为什么不怎么像她呢?为什么要这么像陆北呢? 深深,明明就是,她一个人所有的依靠和力量来源。她给孩子取名ivan,来源于希伯来语,上帝的恩赐。 可是九年,她的孩子变成了这样。上帝觉得她不够好,所以这份礼物要收回了。 即便深深是美国国籍,但到了中国,陆北提出起诉,依然适用中国法律。而中国法律里,她的条件和陆北的条件相比,她没有任何优势。 “我要五百万。”范无双站在离陆北五步远的地方,冷静地语气平缓地提出这个提议。 “你再说一遍。” “我只要五百万,我放弃深深的抚养权。”范无双脸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就像是说一件物品一样。 陆北的脸顿时就乌云密布,好像下一秒他就能从椅子上跳起来一把掐死范无双。他的恨意很明显,但是,只需三十秒,只有三十秒,他忽然就笑了一下。 他仿佛早就知道这个结果,从未报任何期望,他连一眼都没有再看范无双,只唰唰唰写了支票,随手就扔在了范无双面前的地上。 “走吧。”陆北很快就低下了头,就像刚刚五百万买卖的是一件没啥稀奇的物品,而不是两个人的孩子。 范无双低下了身子,几乎跪在了地上,她伸手去捡那张支票,一滴泪滚入这柔软的地毯上,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而这时候,一双锃亮的黑皮鞋踩住了支票的另一端。范无双跪在那里,就听到自己的头顶上响起了陆北寡淡而残忍的话语。 “五百万?范无双,你把那孩子想得也太值钱了。你等着收我的律师函,我们法庭上见。还有,我一毛钱都不会给你。” 他说完这句话就转脚出去了,脚步踏在地毯上,几乎听不到一点声音。 很久很久之后,范无双才直起了身,她脸上都是一滴滴泪珠,她哭的时候连声音都没有,而留在她手上的,只是一张,踩了脚印的空头支票而已。 陆北根本没有签字。 “滴滴滴”短信声音又想起来,范无双擦了擦眼泪,连着之前的那条短信一起阅读起来。都是来自程伽玛。 第一条说:你又去开飞刀了?!是不是在会宁?! 第二条说:出事了?!我在机场,我来找你。 第11章 chapter11 范无双没有拿到钱,失魂落魄地从二十八层下来,从会宁县跟过来的护士看到她这个模样,就知道大概是没戏了。范无双白着脸,脸色极差,双眼却是通红的,她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就像是下一刻就倒下去一样。 可是她平凡的面目,瘦弱的肩膀,160的身高,不知道为何忽然间给别人一种隐隐的遇强则刚的味道。护士看到她通红的眼里,忽然有一种令人信服的眼神,那好像是多年来一直这样所形成的无法改变的烙印在灵魂之中的东西。 没有人知道,很多很多年,范无双都是这样子过来,为了钱,曾经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母亲常年住在医院中,唯一的儿子又三天两头往医院跑,刚刚拿到的微薄薪资转手就送到了医院。 她这样过来,十年,整整十年,这样受贫穷所困的日子她过了十年。学出头,到布桑,渐渐走上轨道,日子好过了,能赚到钱,也能养活母亲和儿子了,连之前的外债也慢慢地开始还上了。 命运再一次跟她开了一次玩笑,五百万这个数字对于陆北而言,不过是送给女朋友的一套房子,仅仅就是个礼物的价值,可是对于范无双来说,却是天文数字。 也是她卖儿子的价钱。 陆北根本不会上她的当,他根本不会给她钱。他不会让自己受制别人。他宁愿打官司,宁愿让这个孩子□□裸的出现在公众的视野之中。 只要对十年前事情还有点印象的人,会怎么看这个孩子?那她的深深,那样子一个羸弱的甚至还有抑郁症的孩子会怎么办? 范无双以为陆北会对孩子有一丝怜惜,所以她打赌陆北会给她这笔钱,可惜的是,她赌输了。 手机在程伽玛两个短信之后又响了起来,是陆时的越洋电话。陆时的声音很焦急,刚接通她就问到:“孩子找到没?” “嗯。” 电话那头明显长舒一口气:“那就好。”但是过了一会儿,她又说:“无双,你是不是有事情?” 范无双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对着电话十分肯定地说:“没有,你放心。深深要在国内待一段时间,你帮他跟学校请假吧。” 陆时倒没有追问,大概是医院忙,也没有继续问什么,就直接挂了电话。 范无双将手机放到了包中,然后对着一同跟来的护士说:“我跟你回去吧。” 护士知道她没拿到钱,愣了一下:“你回去的话……” “我知道。”范无双笑了笑:“私了解决不了,我没有那么多钱,走司法程序吧。” 司法程序就意味着,她这辈子都别想再做医生了,当然她也会面临着牢狱之灾。 “其实家属是摆明了要钱,我觉得五百万太夸张了……”护士有些同情她:“况且,手术失败也不是你一个人的错……” 范无双扯了扯嘴角,其实现在已经多说无益。她低了低头,只是轻轻地说:“走吧。” 他们离开市中心的这一栋高楼大厦时已经快到了中午,范无双和护士两个人在地铁站随便买了点便当填了填肚子。这一天的天气也真是奇怪,明明大早上的时候还是晴空万里呢,到了中午竟然乌云密布,范无双两个人出来地铁到布桑火车站的时候已经下起了瓢泼大雨。 雷声点点,雨水成股成股地往下倾。范无双坐在火车站里,透过大厅里硕大的落地窗户看着窗外这个狼狈的世界,十分沉默。 外面的行人匆匆忙忙,甚至飞奔而起,都去躲雨的地方,范无双沉静苍白的侧脸与这个纷乱的世界格格不入。 她最后跟护士两个人没入滚滚人潮,背影消失地很远,最后终于不见。 而在雷雨来之前,孙兆带着深深的飞机准时降落在了布桑国际机场。来接机的是陆北的助理唐炎。唐炎从大学毕业起开始跟着陆北,做事一直眼观鼻、鼻观心,不该说不该问的从来都不会过问,但是这会儿看见一个活脱脱的小陆北出现在她眼前时,她还是从心底震惊了一下,并且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这小孩还真跟陆北办公桌上的照片一模一样,瘦瘦小小的,看上去还这是安静,看到人的时候倒听懂礼貌,用纯正的中文跟她打了一声招呼:“阿姨,您好。” 孙兆一手拖着孩子,看上去像是怕这孩子跑了一样。唐炎笑了一下,从这大老爷们手里拉过了孩子的手,她对着孩子笑眯眯地说:“深深,你好。阿姨带你去见你爸爸,好不好?他已经等了你很久了。” 深深抬起笑脸,一双眼眸忽然间带了一些神采,他看上去有些期待又有些难以说明的伤心。小孩子轻轻地问:“真的等了我很久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唐炎根本编不下去了。明明这会儿因为苏沁从剧组回布桑,陆北去接人了,只是随口吩咐了一下把小孩接到香江别墅而已。 看见没有人回答他,深深倒没有追问,乖乖地就上了车,但是又恢复了沉默。 唐炎和孙兆一路将小孩送到了江苏路的香江别墅,到了门口,弃了车。香江别墅的设计极为僻静,从小区进去只有一道林荫小道可以走,车子无论如何是开不进去的。并且这林荫小道颇有几分曲径通幽的味道。 深深有些好奇,但是一个小孩子却没有拉任何人的手,自己下了车就往别墅里面走了,两个大人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背影,唐炎忽然就对着孙兆说了一句:“兆哥,这孩子看着挺可怜的。” 孙兆眯了眯眼,像是开玩笑又像是认真地说:“你知道他妈是谁么?” “是范小姐啊。” “呵呵,是范小姐。可是这范小姐,你知道是谁么?这范小姐当年可是把陆北他爸从楼上推下的人物。陆北他爸摔下楼梯当场就死了。这范小姐论起来,还要加陆北他爸一声继父呢。这种蛇蝎心肠的女人,能养出什么孩子来?” “别把孩子当摇钱树就不错了。”孙兆甚为鄙视地说道。 第12章 chapter12 一个助理,一个小弟将孩子送到了别墅门口,开门的却是一个中年管家。深深没有见到陆北,稚嫩的带着点病态白的脸上透漏着一些失望。 男管家是陆北新请过来的,深深礼貌倒是不错,打了招呼,细声细气中文纯正叫着叔叔好。管家对他印象很好,连忙将孩子迎进屋里来。大概陆北吩咐过,孩子的房间倒是收拾好了。在他的衣柜里也填满了九岁男孩子的衣服。 管家笑盈盈地朝着孩子说:“深深,你爸爸晚上回来,过几天说带你去办入学手续。今天你想吃什么,管家叔叔让别人去做。” 宅子里佣人也都配上了,以前不过是一栋空别墅,现在因为孩子来了,什么都齐全了。至于孩子的妈为什么不来,这就不是他们帮佣的事情了。 管家将孩子留在房间里,自己去招呼去弄晚餐了,陆北走之前跟他交代,孩子一直在美国生活,管家就想这吃倒是成了问题,于是更加尽心尽力。 他并没有想到,说好不回来吃晚餐的陆北,居然在当天晚上提前到家,一个人,并没有带他那个著名的女朋友。 陆北回来的时候,饭厅里正好开饭。下过一场雨的布桑,夜空中布满了繁星。陆北一进门就看到,正对着客厅的落地窗户前,深深搬了一张凳子呆呆地看着外面。 陆北一开始的时候并不知道这孩子在看什么,别墅外面的灯没有开,漆黑一片,有什么好看的呢?后来走进了,才发现,孩子正昂着头,嘴里轻轻地数着:“one,two,there……” 这孩子有点傻气,一个人专门坐在那里数星星。难道没有教过他,星星是根本数不清的吗? 陆北看着孩子认认真真的小脸,忽然觉得这孩子有些可怜。然后他蹲了下来,轻轻碰了碰深深的胳膊,问道:“饿不饿,要不要吃饭?” 深深像是吓了一条,小脸绷了一下,然后转过脸来,在看到陆北的那一个刹那,忽然笑了笑,露出一对深邃的酒窝。 他小心翼翼地问:“你是我爸爸吗?” 陆北直直地盯着小朋友,看得甚至有些出神,孩子问了第二遍的时候,他终于像是反应了过来:“对,我是陆北。你以后就叫陆深。” 深深伸出了自己的小手:“你好,爸爸。” 陆北笑了,也伸出了手:“你好,陆深。儿子。”他然后又揉了揉小朋友的头发,忽然感慨,这孩子怎么这么瘦? 面对着一大桌菜,深深仔仔细细地吃着碗里的白米饭,只有偶尔的时候会伸筷子去夹点菜和肉,一点点的菜就能吃很多白饭。陆北看着他还算正确的夹筷方式,点了点头,然后给他夹了一个狮子头。 正宗红烧狮子头,个头十足,浓油赤酱,颜色饱满,大大的一个,放到碗里,足足放满了深深的小碗。 孩子吃得很慢,小口小口地就像是个小松鼠。过来了一会儿他吃完的时候将自己的嘴擦干净,筷子摆好,规规矩矩地坐在餐桌前跟陆北打招呼:“爸爸,我吃好了,谢谢你的款待。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饭。” 陆北想起来,这孩子祝寄宿学校没什么机会吃中餐,他妈妈又把她丢给别人,经济条件又不好,国外好一点的中餐哪里吃得起? 想到这里,陆北心里顿时不舒坦了,小时候没有养好,现在孩子落得蔫蔫的。 他对范无双的恨意如同滚滚潮水汹涌而来,孩子知道么,这样的孩子她妈妈拿他来换五百万的现钱。 陆深来的第一天很乖,一点看不出有什么心理问题,佣人带着他洗漱完,他也安安静静地睡了。 而这深夜,远在千里之外的范无双再次抵达会宁县,在深夜的会宁火车站,人已经很少很少,女护士跟着她奔波一天,早已困倦地不行,看到自己家人来接站,给主任打了电话报告之后就回去了。 尽管是春天,可是深夜里,范无双感到刺骨的寒风直直地吹进了她的骨头里。她身上背着一个黑色的旧旧的背包,站在出站口,吸了一口气,突然感到一股无力感。 而这时候,程伽玛踩着台阶走到了她的面前,他穿着一件米色风衣,脸上甚至带着一些无奈的笑,朝着范无双说道:“走吧。” “师兄……” 程伽玛笑了笑:“什么事明天再说,你有多久没睡觉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一个人怎么扛?” 范无双还像说些什么,程伽玛早已踏开大步子往前走了。范无双只得跟上去,浓重的夜里,她只看到程伽玛的背影。 她终于想起来,很多年前,她分到医院实习,正好碰上了程伽玛,第一次值夜班,这位师兄提点她:“不要出错。” 那还是美国,这位师兄以严谨和原则性强闻名整个华人圈。范无双受到她提点,连连点头。她那时候极其认真,勤奋地让大家都刮目相看,程伽玛对她这个小师妹也很认可,他说过:“范师妹是块做医生的料子。” 后来她到布桑,找到这位师兄,托他推荐进入布桑附一院,但是再也没有得到过程伽玛的一句表扬。 她酗酒的毛病是在国外有的,参加过很多戒酒协会,在国外医院实习的时候戒掉了,每天干劲十足,但是回国之后,又开始了。断断续续,很多年。程伽玛知道他这个毛病的时候,恨得牙痒痒,言辞激烈,企图骂醒她这个老酒鬼。 一直到后来,他无奈之下,甚至给她找了心理医生。 这样有原则的人,打破了几次原则,到今天,放下手里的事情,一路到了会宁。 范无双闭了闭眼,现如今的她,怎么回报这一份感情呢? 她有的是毛病,是植物人母亲,九岁的孩子,一堆外债。还有十年前,她和陆北的丑闻。 小城市,尤其是深夜,静得连一点声音都没有。一路上,程伽玛也没有跟她说话,只是沉默地在前面走着。范无双跟在他身后,脚步不停一直到了酒店。 程伽玛给她开了一个大床房,办完手续之后,这才说道:“我跟科主任还有家属代表约过了,明天早上九点钟医生办公室见面。你今天好好睡一觉吧。不要做什么不切实际的决定。” 范无双点点头,程伽玛看了她一眼,范无双此时此刻在灯光下,面容枯槁,头发塌榻地倒在一边,身上的衣服不知道是不是溅到了什么东西脏得很难看。 他欲言又止,最后摇了摇头然后走了。 范无双接过前台给的房卡,一路上去,打开了房门,洗漱完后,她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嘴角扯了扯,竟然一点也笑不出来。 这一夜,大概是累极,范无双竟然睡着了。只是在梦里面,她梦见了很多年前的事情。 那时候她刚刚到国外,没几个月之后发现自己怀孕,她小心翼翼地遮盖着自己的肚皮。那时候程轻轻还有些钱,母女俩租了小公寓,范无双医学院一年的学费交了,程轻轻初来乍到也找了服务生的工作。 一切看上去像是开始了,但是很快的,发现入不敷出,日子越过越艰难。而有一天,程轻轻终于发现女儿的肚子大了起来。 范无双再也不能说自己胖了,那个时候程轻轻只是看了她一眼,几乎肯定地说:“是陆北的?” 范无双骗不了她,只能点头。当天晚上,范无双被程轻轻锁在家里,并且一锁就是锁了好几天,范无双只能在每天饭点的时候看到程轻轻。她哭着喊着:“妈妈,妈妈,我要出去,我要上学。” 程轻轻没有理过她,然后在五天之后,带了一个私人医生上门。她只是冷冷地对着医生说:“孩子打掉。” 这种行为在美国是违法的,但是程轻轻拿出了自己的全部家当,给了那个女医生一大笔钱。范无双这辈子从来没有感觉过那么害怕的那一刻。 在她肚子的小生命和她一同躺在简陋的手术台上,她发着抖,在打麻药的前一刻她小心翼翼地跟医生说:“我愿意打胎,但是我想先喝口水,好么,我紧张。” 医生同意,给她松开了捆绑,范无双得了自由,一下子就从手术台上弹起,推开了医生,也狠狠地将堵在门口的程轻轻推开。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那一刻怎么有这么大的力气,推开了所有人,然后飞奔到了陆时家里。 陆时是她在医学院认识的唯一的朋友,那个时候两人的感情还没有很好,但在这个事情陆时帮了她一把。 范无双在陆时家里躲了两天,程轻轻找来时,陆时将人堵在了门口说从来没有看见范无双。程轻轻失望而归,偌大的城市,竟然找不到一个人。 五天后,程轻轻在公寓自杀。 范无双知道,陆时帮她到现在,除了彼此后来愈加深厚的友情外,还有她对于后来事态发展的愧疚。她说过,其实那时候母女俩应该好好谈谈的。那么结果也不至于这样子。 第13章 chapter13 往事是梦魇,是深渊,而范无双就站在这深渊的最底下,暗无天日里,她看不到一点儿光,就孤零零地站在底下,一口气儿都喘不过来。所以,就学会了喝酒,并且渐渐沉迷于酒精的作用之下,贪恋那一个瞬间的逃开现实的解脱感。 夜很快就过去,范无双醒过来还是被一阵门铃声惊醒,她伸手拿过手机,老式的屏幕上简简单单的一个八点整。范无双一个激灵,顿时从床上跃起。门外传来程伽玛迟疑的问候声:“无双?” “我在!”范无双快速套了一套衣服,扒拉了一下头发就打开了门,她脸上还些微有些睡相不好留下的印记,程伽玛见了顿时笑了笑。 他看上去心情并不是很差,并且有些胸有成足的模样。他看了一眼手上的手表,招呼范无双:“不着急,我们吃饭早饭过去正好。” 一路到餐厅,范无双其实没什么胃口就简单地拿了一碗白粥,程伽玛见了,倒是顺手给她拿了一杯牛奶。他们两个人没怎么说话,都默默地吃饭。只有半途中,程伽玛放下了筷子说了一句:“事情已经发生,不用多想。” “师兄……” 范无双的话还没有出口,就被程伽玛打断:“不用谢我。” 范无双住嘴了,她知道,程伽玛并不会在乎这一声道谢,他要的,也不是这个。 他们两个吃完早餐之后,就到了医院。主任办公室里,患者家属代表来了一男一女,看着是兄妹。外科主任坐在边上,脸上有些无奈。 国内的医疗现状是,患者只要闹,只要不停地闹,医院总会妥协,从几百几千甚至几万几十万的赔偿费都出过。而这家家属显然是早有准备。 他们看到主刀医生时,男人率先站了起来,北方男人个子高,这人又生了一身横肉,一站起来,从气势上就压迫了范无双这个女医生。 程伽玛看到这一个情况,伸手就将范无双挡在了身后。他下颌微微抬起来,眼神直直地盯着对方:“今天是来解决问题的,不妨坐下来谈谈?”他不卑不亢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外科主任出来打圆场:“哎呀,大家坐下来谈,坐下谈。” 患者家属很坚定:“我们要的是五百万,少一分免谈。” 程伽玛笑了笑:“家属你们可要搞清楚,手术的成功率是百分之十,手术风险你们科室签了字承认的。手术失败你们就要赔偿。并且是五百万这个数字,我可以直接说,这是在打劫。” “你们这医生在手术的时候吃东西!根本没把我妈的安全放在眼里!而且说好的省医院的主任,为什么是个小姑娘?!” 范无双听到小姑娘这一词,不禁扯了扯嘴角,她都三十岁了,还是小姑娘。 程伽玛抱起了胸:“范医生有低血糖,这手术通常情况下要几个小时你们知道吗?站那么久,没等救活患者,医生先昏倒在手术台上了。范医生,”他又转过头来问她:“另外,你知道家属要省医院主任的要求么?” 范无双摇了摇头。外科主任顿时心里一个咯噔,他算是知道这陈医生为什么非得把家属喊过来了,这明显就是捅破窗户纸,三方对证么。外科主任顿时心里不舒服了。 而患者家属听到这句话就不干了,矛头暂时放过了范无双,指向了外科主任,当然他们还是咬住这五百万没有放。外科主任的脸顿时阴沉了下来,他嘴上敷衍着,然后不阴不阳地说:“使我们看错了人,这位小范医生据说在南方做这类手术非常谨慎,哪里知道她在手术过程中操作失误,导致了这个问题。” 他又把问题推到了范无双身上,并且直接承认了手术失败的原因是认为原因。程伽玛想,这样的人是怎么做到主任的。但转念一想,这样子县级小医院的主任,应该很多,为了自身利益,不管整个手术团队的死活。 因为一台手术失误,肯定不会仅仅是一个主刀的问题。而这个主任现在这样的行为,分明已经直接放弃了这场手术里的所有人。 据说患者家属这些时日来,天天在医院闹事,门诊闹,住院部闹,警察来了几番,赶走一波又一波。现在由这个主任口中说出这样子的话,大概也有几分医院的意思。 而这样子管理层的存在,也是医患纠纷越来越多的其中一个因素。很多不良家属都会认为,会哭的孩子有糖吃,闹啊闹总能有点收获。 而今天这要五百万的家属还真是狮子大开口,这时候程伽玛的手机接到一条消息,他看了一眼然后笑了笑说道:“范医生的律师刚刚到会宁县,我们欢迎家属起诉解决问题,五百万我们肯定是不出的。” 程伽玛在说完这句话之后,那个五大三粗的男家属顿时看了他一眼,大概希望落空,脸上很是难看,而他旁边的女家属拉了男家属一把反而被男家属推开来。 只见男家属顿时跳了起来,指着程伽玛的鼻子骂:“你是这小娘们的姘头?我他么是谁你也不打听打听?把我老娘开刀开死了,还让我们起诉才能拿到赔偿?!你信不信我让你出不了这会宁县?!” 男人一脸横肉,看上去挺像黑社会,而程伽玛即便此时此刻被别人恶狠狠地指着,也只是冷冷地看了对方一眼,什么话都没说。 家属纯粹是为财,一般到了这个时候,正常人都会知道退缩了,明明他们这五百万要的太多,并且医院摆明了放弃自己医院的医生也不赔款,而医生呢,摆明了就是你起诉好了,但是他们却一口咬定五百万不松口。 不知道是蠢还是真在当地有不少势力,真能一手遮天? 三方谈崩,家属甩袖离开,医闹依旧一日三餐到点在医院闹事,警察来了就像是走过场一样,丝毫没有作用。医院没有人出面解决这个事情。 而范无双跟着程伽玛从医院出来后,还真的看见程伽玛请了个律师从布桑飞过来。 律师也姓程,名字叫程嘉然,跟程伽玛有点相像。后来程伽玛介绍道:“无双,这是我表哥。” 程嘉然上下打量了一下范无双,嘴角轻轻笑起来,像是认识她很久一样:“久仰大名,范无双。” 然而,当天晚上,程伽玛出去便利店买水,返回酒店的路上,他被人一棍子打中头部,闷哼一声就倒在了当场,再也没有发出一声声音。打人的那个还朝他脸上吐了一口唾沫。 此时此刻,远在布桑的深深,忽然闹脾气,连续三顿不吃,管家急得没办法给陆北打电话。陆北问:“现在他在干嘛?” 管家小心翼翼地回答:“就躺在阳台上不知道在看什么。” 昨天还看上去正常乖巧的孩子,终于发病了。管家说小孩子是一句话都不说,就是不吃饭,也不干什么,就盯着一样东西发呆。 陆北甩下了苏沁,终于开车回到家,那已经是晚上九点钟了,他刚到家,就看见小朋友独自一个人出了别墅。陆北心中大寒,下了车就朝着那孩子喊:“陆深,你去哪?!你给我回来!” 深深转过了头,昏黄的路灯下,小朋友的那双本该亮如繁星的眼忽然就像是蒙上了一层灰尘。 他只是看了一眼陆北然后轻轻说道:“你根本不爱我。” 然后这九岁的孩子再也不回头,孤单瘦弱的背影在灯光下越拉越长,也越走越远。 陆北眉头深锁,薄唇死死抿住,然后默默地跟在了孩子身后。 走了将近十分钟,孩子终于有了一些动静,他回过了头,有些生气:“你不要跟着我!” 见他跟自己说话,陆北立马接上去:“你要去哪里?” 深深脸上闪过一丝受伤的带着些难受的神色,他转过头,背对着陆北说:“我去找我妈妈。” 陆北眼神暗了暗,又跟着这孩子走了很久。 街上很安静,时而碰到一些夜跑的人,他们都有些好奇这一大一小,不过都没有过多过问。 又过了一个小时,深深很固执,这么瘦弱的孩子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就在城市里走了这么久。 一直到,陆北妥协。他说:“我带你去。” 第14章 chapter14 程伽玛是被旁边小区的保安发现并送进医院,好巧不巧的,送进的还是会宁县医院。范无双和程嘉然赶到医院的时候,甚至还看到那患者家属请过来的医闹在医院里闹事,为首的赫然是昨天跟他们谈判的男家属,那人瞪着一双眼看着他们两个人,脸上是一种得意的神色。 范无双心里面忽然间就生出一些愤恨来,自从出事以来,她都觉得是自己的责任,甚至在面对五百万的天价时都没有去辩驳,想得竟然也是赔偿这天文数字。 但是呢,有些人的可恨之处不仅在于得理不饶人,还在于自私自利。这一刻,范无双甚至想,如果程伽玛出办点事情,她哪怕去坐牢,也不会给这些嘴脸丑恶的家属一毛钱。 程嘉然看见她神色之间带着一丝决绝,脸色微微一变,拉了拉范无双便说:“不要气冲突,快走。” 程伽玛躺在病床上,脸色煞白。范无双去医生办公室问病情,主治大夫见了她脸上有点不好看,口气不大好:“没什么事,你不是医生么。” 再详细问,那医生居然敷衍了事,也不说什么。范无双心里越发生气,但后来转念一想,大概这家医院的医生现在都讨厌她吧,估计整个医院知道她这个开飞刀开砸了的医生,连累整个医院天天被闹。 后来范无双翻了病例和医嘱,才放下心来。幸好只是皮外伤,没有上级大脑,吊完这一瓶盐水应该就能醒过来。 程嘉然再得知自己表弟没有大碍之后,也顿时放下了心,就跟着范无双两个人待在病床前看护。 安排的病人倒是单人病房,大概也怕真的出事,给区隔开来了。程嘉然看着范无双仔仔细细地看病历单并且时不时地还看一眼程伽玛,他便笑了笑说道:“小范,我这表弟这次出头,其实也什么都不懂。他这个人从小只知道读书,人情世故都不甚精通,还敢来处理这种事情。” 他这话一说,范无双心底里早就明白了什么意思。她低了低头,语气低缓:“我知道的,师兄是为了我。” 程嘉然觉得这倒是个拎得清的姑娘。但是过了一会儿,范无双竟然抬起头来跟他说:“这件事情后我会辞职的,不再耽误师兄。” “诶……”程嘉然失笑:“我不是这个意思。” 范无双脸上一点儿笑意都没有,甚至她的脸上还有些难受,她缓缓地说道:“我有一个九岁的孩子,还有一个植物人妈妈。” 她语气低缓而沉重,程嘉然听得立刻就愣住了,他惊讶得不得了。范无双三十岁,孩子九岁,二十一岁就生孩子了。那程伽玛认识她的时候,不应该知道她有孩子的事实吗? 看出程嘉然的疑问,范无双自己主动说:“我是单亲妈妈。” 没有结过婚,范无双的性格看上去也是不会是一个会像旁人说自己事情的人。那么程伽玛可能并不知道这个事情。 范无双点了点头:“师兄不知道。孩子和妈妈都在国外,不跟我在一块。这造成了一些困扰,我会解决的。” 她都如此表态了,一意孤行地坐着自己的决定,程嘉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看了一眼躺在病床的表弟,忽然觉得有些任重道远。 “你知道,如果走法律程序,对你也不会有利,你知道吗?”程嘉然说起了自己的判断:“你在手术中出错的事情是掩盖不了的。你甚至还会面临一年的刑事责任。伽玛是看到了家属只是要钱不想走法律程序这一点,才唬人说不赔偿的。其实最好的解决方式,是不要起诉。起诉对于你、医院还有家属都没有好处。” 范无双有些沉默,她看着躺在病床上的程伽玛,曾经肿瘤科最年轻的副高,凭着自己多年的勤学苦读以及临床经验将多少在生死线上挣扎的人抢回来?但是现如今,他躺在这里,只是因为一个患者家属的威胁。 “不要想了,我是律师,我出面去谈谈。” 这时候,范无双忽然间站了起来,她像是在下什么决定,她语气甚至有些刻意的坚决:“我不想给那帮人一毛钱。那是一群流氓。” 程嘉然看了她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一声小声的童声打断:“妈妈。” 然后程嘉然就看到一个瘦瘦小小的,脸庞十分白皙的小男孩走了近来。 而后面跟着一个满头银发的男人,脸很消瘦,但是看上去年纪又不是很大。他转脸看范无双,就只见她脸色瞬间变了,变得十分冰冷,十分地……恨? 程嘉然显然察觉出气氛不对,便打了一声招呼就先离开了。而留在当场的范无双,就这样子看着陆北走上前去牵着深深的手向她走过来。 “你为什么回来这里?”这句话不知道在问谁。 陆北一双凌厉的眼轻轻地扫过了范无双也扫过了躺在病床上的程伽玛,他脸色好像又阴沉了一分。然后他就笑了,皮笑肉不笑那种:“你收到法院的传单了么?” “什么传单?” 陆北低沉的声音像是一把钝刀,一点一点地磨着范无双的肉,他嗤笑:“抚养权官司的传单。” 深深九岁,自然明白什么叫抚养权。范无双恨得几乎尖叫,但她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眼睛都要充血:“你不要在孩子面前说这种话。” 哪知深深只是仰着头,细声细气地问:“妈妈,你跟我回家好不好?” 范无双沉默了。现在的她根本走不开。两年前她来到布桑,一个月最多飞一次美国看孩子,有时候忙得时候连一个月一次的频率都保证不了。每当离开的时候,深深都不怎么说话,只是乖乖地跟她告别。这还是第一次孩子说这样依赖她的话。 深深第一次回到中国,身边围绕着都是不曾熟悉的人,他当然要寻求母亲的保护。然而,范无双这一次并没有答应她。 她只是沉默,无声的沉默。沉默到小朋友忽然间低下了头,默默地掉了一颗眼泪。 陆北冷眼旁观着一切,然后狠狠地拉了深深一把,几乎恶声恶气地说:“哭什么?!你难道不知道你妈不要你了吗?!” 这是范无双这辈子做过的最后悔的一次决定,她后悔这一刻没有拥抱深深,没有跟他说妈妈永远不会不要他。 深深很快就擦干眼泪,他胳膊上慢慢显出一些红印,都是刚才陆北抓住的地方。范无双蹲下来,对着她儿子说道:“妈妈以后来找你好吗?” 深深点了点头:“好。” 孩子跟着陆北离开了医院,范无双看着她儿子慢慢吞吞的脚步,心里面生出一丝丝惶恐,她又看了一眼那个一头白发的男人,不由得捂住了脸。 陆北带着孩子出了医院,在经过大厅的时候正好看到医闹被警察清场的场面,医院里闹哄哄的。深深跟上陆北的步伐,拉了拉大人的手,指了指说:“爸爸,为什么那个横幅上面有我妈妈的名字?” “杀人偿命,主刀范无双。”横幅上的字触目惊心,其他横幅也都是类似的风格。 陆北拉过孩子:“不要看了。” 孩子然后就住嘴了,很乖但是也很沉默,一路跟着陆北回到酒店,吃了一点饭就说自己要睡觉。陆北今天吼了他,自己心情也很差,这时候还接到了苏沁的电话。 苏沁显然已经知道了深深的存在,她这时候电话里甚至有些哭哭啼啼,质问道:“阿北,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陆北捏了捏眉心,消瘦的脸庞上神色差到极点,他没有说话,只留下了电流的声音。 “那孩子真是你的?” “是我的,不要再问了。”陆北“啪”一下就挂了电话。 苏沁握着手机,精致的眉目之间再也没有了笑意,她问旁边的孙兆:“这孩子的妈妈叫范无双?” 孙兆哼了一声:“是啊。” “这范无双不是陆北的姐姐么?” 孙兆一点都没发现苏沁冷淡的语气,有些不屑地说:“又没血缘的。范无双是拖油瓶,跟着她妈进的陆家。二十岁不到就爬上了陆北的床。不过我是没想到,这人居然给陆北生了个孩子,难道是为了钱?” 苏沁不说话,只是哼了一声。 这一天过得漫长而难熬,就连这一夜天上的星星都隐下去了,程伽玛醒了过来,看见范无双的第一眼居然是问:“事情谈得怎么样了?” 范无双站在窗户之前,背对着他,屋顶的灯光有些暗了,程伽玛几乎看不清范无双的侧脸。只是看到她的背影轻轻动了一下。 她终于转过身来,带着一些恍惚也带着一丝伤感,她说:“事情解决了。” 第15章 chapter15 程伽玛的脸上还带着病态的苍白,而范无双站在昏黄的灯光下让他看得一点都不真切。那一刻程伽玛心里有一些小小的矫情,他想,他都躺在病床了,他这个师妹还不走近一些。 他认识范无双快要十年了,从大学里念书到现在,他试图了解她,她却总是将别人拒之门外。来来回回在门口徘徊,本以为她回国之后这扇门终于打开了,可没想到范无双却忽然变了样子。 她不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勤奋、好学对医学抱着极大热情的小姑娘,她变得世故、沉默、甚至冷漠,她爱钱如命。 程伽玛于是不再过问。就像是曾经心口的朱砂痣终于变成了那一抹蚊子血,对于他而言,总算松了一口气。 但是怎么办,越觉得放下就越放不下。他见不得她酗酒、见不得她毁掉自己的前途。然后到今天,自己躺在了病床上。 程伽玛觉得,算了,认命吧。 于是即便范无双站在离他数十步远的地方,脸上的神色他丝毫看不懂,但他还是说:“无双,给我一个机会吧。” 成年人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够直白了。范无双显然也听懂了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她垂了垂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这是一双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很多人曾经说她这双手是老天爷赏饭吃。她心底里慢慢生出一丝又一丝的难过,她想,真的是该再见了呀。 “师兄,”她终于抬起头来轻轻的说:“我要辞职了。” 程伽玛立即皱起了眉头,却又听到范无双故作轻松地说:“我要回去带孩子。” “孩子?”程伽玛不解。 范无双吸了一口气,嘴角轻轻扯了扯:“是啊,我有个九岁的儿子,现在从美国回来了,我要照顾他。” 九岁的孩子……程伽玛半天没有说出话来,他脑子里闪过无数画面,最终停顿在眼前范无双的这张脸上,他停顿了一下,终于说出话来:“那你不一定要辞职。” “师兄……”范无双脸上神色黯淡了下去,慢慢的又变得有些认命的感觉。她低了低头:“我手抖,好像控制不了了……” 她明显已经做完决定,程伽玛忽然觉得刚才的自己像一个笑话。本以为经此一役,范无双能够打开心扉。没想到,自己依旧从来没有走进过她。 “谢谢你的诚实。”到头来,程伽玛只剩下这句话。他甚至,连问范无双是怎么解决这件事的话都没有说。 “师兄我不打扰你了。”她更加地客气和生疏,轻手轻脚地就离开了病房。 夜愈加深刻,星星掩盖在云层之后,范无双走出医院大楼,就看到门口站着的陆北。 他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人站得笔直,满头白发下一双凌厉双眼渐渐透出一丝嘲讽的神色来。 呐,结果还是这样。到头来,范无双还是得乖乖走向他。 他又想起那一日,香江别墅里,范无双言辞凿凿地说:“你休想让我做你的情/妇。” 陆北笑,好,那就做家庭医生好了。 范无双一步一步走近他,最后站在离他三不远的地方被陆北用力一扯就猛地撞进了他的怀里。 他身上带着些沐浴露的香气,范无双身体僵硬,然后陆北的手就轻轻掐住了她的脖子。 “范无双,你说怎么一命抵一命?” 他终于,是要算账了。 “你想想,你还有什么给我?嗯?”陆北语气间带着哄骗却又咬牙切齿一边说出了这句话。 “你说,你去拔掉你那妈妈的管子,好不好?”他是一只充满仇恨的危险的猎豹,终于逮到了猎物,现在要开杀了。 范无双不可置信地抬起了头,她就这样子看着陆北的双眼,直直的。 “不愿意?”陆北嗤笑。 程轻轻自杀是为了谁?范无双那么清楚,她妈妈寻死前都是失望和痛苦的。唯一的女儿怀上了陆图亲儿子的孩子,并且这个女儿那么不听话。 范无双那么苦的时候,既要养年幼的深深又要念书的时候都没有想过就那样子拔掉程轻轻的管子。她心里曾经偷偷幻想过,说不定哪一天,程轻轻就回来了。她保证不会让妈妈失望了。 现在,陆北逼她主动放弃自己妈妈,杀了自己妈妈。 一股寒意从心脏移植蔓延到四肢,范无双冷得牙齿打颤。陆北看到她这副狼狈兮兮的模样,皱了皱眉头然后一下推开了她。他呵呵笑了笑:“你当初把我爸从楼上推下来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有今天?” 他嫌恶地擦了擦刚才碰过范无双的手指:“我当初哭着喊着让你不要走,追出去被车撞得满身是血的时候,你头都没有回过。是不是也没有想过今天?” 陆北往常总有些疲态的脸上这会儿带了点兴奋,就跟看见了血的野兽,嗅到了腥气,知道猎物就在不远处的兴奋一样。 他慢慢地,慢慢地说道:“范无双,你终于还是落到了我手里。”他等到她所有的羽翼全部折断,终于将她困于鼓掌之间。 “你只值三十万呢。”陆北轻声呢喃:“一开始就答应我,多好。你那个师兄不会受伤。” 陆北说完这句话就顺着医院的台阶往下走,范无双站在上方,就看见陆北头顶的白发。她心里摇了摇头,酸涩与难堪,就像是一个巴掌“啪”的一下打在了她的脸上。 两年之前,她义无反顾地回中国,甚至抛下了植物人母亲和羸弱的儿子,那是因为她从国外同学的嘴里得知,申城陆氏财团唯一的继承人忽然昏倒被送进医院急救,据说是车祸后遗症发作。 十年之前,她逃命一样离开申城。陆北冷着脸跟她说过:“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但是,那时,他年纪多轻,说完就后悔了。当即开着家里的跑车追了出来,大白天,上班高峰期的时候,在城市里飙车,只为了追上范无双。 他一路紧紧咬着范无双离去的出租车,喇叭按得震天响,连出租车司机都问范无双:“小姑娘,要不要停车啊?” 她二十岁时就能硬下心肠,她说:“不用。” 范无双就那样子看着陆北绝望并且疯狂地追着她,然后在下了高架后与一辆卡车迎面相撞,爬车面目全非,他整个人软趴趴地倒在血泊中。 她不知道为什么,转过头就好像能看见陆北奄奄一息地睁着眼嘴里好像在叫:“无双、无双。” 她没有回头往回走一步,出租车带着很快就穿过滚滚车流,几分钟过后,所有都抛在了脑后,她在机场与程轻轻汇合,踏上了去美国的飞机。 每每午夜梦回,范无双都能看到那个倒在一片血泊中的陆北。她坚持生下他的孩子,却不再关注他的任何消息。她觉得时间总能掩盖一切,可是“陆氏财团”这四个字总能提起她的神经。 所以,两年前,她听到陆北昏迷并且病情不容乐观的那一刻,她飞回了国。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见他,她想。她不愿意他再失望,孤身一人躺在血泊里。 她偷偷进入医院,站在icu外像一个傻子一样看着他脸上苍白地浑身插着管子躺在病床上。她甚至不敢进去,又好像这其中的时间不存在一样,他就是出了车祸躺在这里,她怎么敢踏进去? 来的时间多了,范无双就发现,陆北有了新的女朋友了,长得很漂亮。叫苏沁,是苏宇同父异母的妹妹,哦,苏宇,范无双仿佛明白了。 后来她等到陆北一点一点好起来,从icu到普通病房,再到出院,只是他头发全白,就像老了十岁一样。 他出院的那一刻,范无双想冲到他的面前,但是她没有勇气。最近的一刻,只站在他的侧面。 然后,就看着陆北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走过,他的臂弯里是苏沁如雪一样的胳膊。 他不再要她了,或许早就忘记她了。这其实也不赖,范无双想着,只是却没有动力再回美国。不知道为了什么,一个人来了布桑,这座离申城最近的城市,高铁只要二十多分钟,她选择了离他最近的地方。 两年后,陆北来到布桑,他们重新相见。他带着恨意,她渐渐认清现实。那就是,陆北不再爱她。她不过是他报复的对象,是他玩乐的工具。 范无双擦了擦脸上不知道哪里来的眼泪,跟上了陆北的脚步。夜色下,昏黄的路灯下,他们时而靠近,时而远离,却从未真正在一起过。 就像是这些年,他们相聚相守过,也从那样相爱过,到如今,只剩下相恨。 第16章 chapter16 飞机起飞的那一刻,呼啸的声音震得人耳膜发疼,深深头一次坐在父母之间,小手捂住了耳朵,难得撒一次娇:“爸爸妈妈,我耳朵疼。” 范无双心里面发疼,右手伸出来轻轻地将孩子抱在自己的怀里。而陆北带着墨镜,头靠在边上好像已经睡熟。 深深没有得到爸爸的关注,大概有些失望,将头埋在妈妈的怀里就赖着没起来,一直睡到了布桑。 程嘉然替程伽玛办好出院手续,看着自家表弟神色有些呆愣,心里大概明白了几分。他拍了拍程伽玛的肩:“有空我们聊聊。” 他们回布桑的飞机在晚上,空空荡荡的机场里也没有什么人,程伽玛头上还贴着块纱布,一个大男人看上去有些落拓。 他这个人从小到大都是亲戚口中那个别人家的孩子,从上学到做医生这些年,也一路顺风顺水,没受过什么挫折。程嘉然摇了摇头,开窍晚的人,跌了这一跤不知道还能不能好? “她孩子的爸爸叫陆北。申城陆氏财团唯一的继承人。他过来后打了一个电话就有整个律师团的人过来跟患者家属谈话,最后给了五十万解决事情。你和范无双两个人,再加上个我,斡旋这些天有时候不如人家的一个电话。”程嘉然笑笑:“其实嘛,这件事50万这个数字也是不需要的,但是人家不想耽误时间,谈了一下午直接给钱就把事情解决了。” “伽玛,”程嘉然语气平静:“有时候放手也是一件好事情。”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现实,有些时候拼尽全力或者焦头烂额的事情在有些人的手上不过是勾勾手指的事情。程伽玛想起来范无双那张无奈的低垂的脸庞。 原来她也是认清了这个事实啊。 程嘉然拍拍程伽玛的肩,招呼道:“走吧,登机了。” 当天晚上,一群人全部回到布桑,会宁县的种种都好像昨日云烟,再也没有人提起。 深深醒过来的时候,飞机正好降落在布桑国际机场,出了机场的时候,有闪光灯“啪啪啪啪”的亮起来,陆北侧脸冷硬走在最前面,范无双带着孩子紧紧地跟着。 有个记者不识相地问:“陆先生,这是您儿子吗?旁边的这位是您的太太?那您跟苏沁小姐的恋情是炒作?” 陆北忽然间停住了脚步,范无双跟在后头只看见他突然摘下了墨镜,嘴角轻轻扯了扯,然后“啪”一下一巴掌就打掉了那个记者一直拍个不停的相机。 “咣当”一声,相机摔在光洁的地面上四分五裂、狼狈不堪,而那个记者的脸也瞬间通红。 陆北在整个过程中连一句话都没有说,接着他转过头来,朝着深深招了招手。小孩子倒也乖,很快就把手伸给陆北。 当天凌晨,苏沁的微博被沦陷,底下粉丝纷纷留言:女神,怎么回事?!北大少怎么就有孩子了?! 有些脑洞大的粉丝甚至说:天呐,女神你这么早就生孩子了?当天也有黑说:小婊砸,我男神不要你了吧! 那时候苏沁还在横店拍戏,她不曾想到发出来不过一张深夜工作照竟然得到了这么多的关注。然后她点开评论,才知道了原因。而当天娱乐新闻的头条,竟然是陆北。 三年里,他们谈恋爱的三年里,陆北哪一次上头条少了她?而这一次,竟然是别人。苏沁当机立断,当天就回到了布桑,并且直冲香江别墅。 香江别墅里下人是难得的热闹,管家一早收到消息说今天孩子的妈妈也来了,便早早吩咐下去晚上的一桌菜。上次得到深深表扬的大厨这一次更加用心,于是到了晚上,饭厅的桌上就是一水儿的精致菜肴,佣人们一个个鱼贯而入,手里托着各式菜点,直看得深深愣了愣。 孩子有些小心翼翼,他转过头小声问在他旁边的范无双:“这么多难道不浪费么?” 范无双只是拍了拍他的头,什么话都没有说。在这个空空荡荡的房子里,她总是异常地沉默,她接受了陆北的条件。 他用着冷酷的话语将现实戳破,他说:“不过是几十万的事情,你又要卖孩子又要拖累别人,这就是你的本事。” “过来照顾深深,这件事我解决。” 范无双那时候脑子里闪过很多画面,她嘴唇死死地抿着,就是不愿意说出答应的话。但是她想起来程伽玛这样子的人就被人一棍子打到在地。拖下去,只会连累别人。 于是,一步步,她还是走回了这里,走回了这金丝牢笼。 陆北率先坐下来,擦了擦手准备吃饭。他什么话都没有跟母子俩说,连招呼他们都好像嫌烦,只自己一个人自顾自吃饭,不过他吃得很慢,就在那慢慢喝着一碗汤。 深深看了他妈妈一眼,大概是因为受到冷落心里面有些难受。这孩子向来敏感,又生着病,范无双努力地扯了个笑出来,语气和和缓缓:“去吃饭吧。” 面对着满桌子的菜,这三个人就都默默地吃着饭,空旷的别墅里只有杯盏碰撞发出来的声音。陆北在机场发过怒后,脸色很差,一口一口喝着汤,没吃什么菜就推开了碗擦了擦嘴,他靠在椅子上,白发在灯光下很是刺眼,而他的眼神直直地盯着对面的范无双。 简直如芒在背,范无双不知道陆北究竟是什么意思,他滔天的恨意,他狠厉的眼神,他冷酷残忍的话语就像是电影一样一幕幕闪现在她的眼前。 她无意识地扒拉着碗里的白米饭,头垂得低低的。 陆北终于转过了脸,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没有看一眼孩子就直接走开了。 在他快上楼的时候,别墅里响起一片吵闹声,管家站在门口无助地说道:“苏小姐,先生和孩子在吃饭呢。” 苏沁一把就推开了管家,连鞋都没有脱,她的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一直到入了厅之后踩在地毯上后才消停了下来。 陆北揉了揉眉心,露出了今天来的第一个笑容,他朝着苏沁笑了笑:“你来了。” 苏沁软下了声音,甩掉了脚上的高跟鞋,莹白的脚丫没入地毯里,她站在陆北的面前只到他的肩膀,陆北于是低下头来跟她说话。从范无双的角度看,两个人好像在亲昵地接吻。 她很快就吃完了一碗白饭,见到这种场景的第一个动作就是躲起来,可是偌大的别墅却无处可躲。 她内心里生出一种羞耻感,又渐渐地觉得无地自容。陆北是有女友的人。而且这个女儿还是苏宇的妹妹。 苏宇是什么人?范无双想,那是陆北过命的朋友。但凡陆北未曾忘记过他年轻气盛的日子就不会忘记苏宇。 他自然会另外看待苏沁。更何况苏沁还是个漂亮的女人。 “妈妈。你怎么哭了?”小孩子细声细气的声音轻轻响起,深深的一双小手很快就盖住了范无双的眼睛,他说:“这样就看不见了。” 孩子的世界里妈妈永远是一个哭的时候躲在边上的人,他觉得这一刻妈妈一定不愿意别人看到她这么伤心的样子。 范无双很快就擦干了眼泪,她终于明白,陆北为什么要把她带到这别墅来了。 他就是用这种方式来羞辱她。他有正牌女友,他们旁若无人的亲密,他用行为告诉范无双,你只不过是我花了点小钱买来的女人。 所以他沉默,一句话都没有,而苏沁一来,他就笑了。 苏沁终于拖着陆北来到饭厅,她脸上带着一种高傲的笑意,居高临西地跟范无双打着招呼:“姐姐是来做家庭医生么?我倒是放心了,阿北这里是缺个医生。” 然后苏沁坐了下来,朝着深深笑:“你就是深深?”她摸了摸孩子的头:“我是你苏阿姨。是你爸爸的女朋友。” 陆北在后面,渐渐眯起了眼。 深深正小口小口地吃着和上次一样好吃的狮子头,他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嘴上还带着些酱汁,含含糊糊地不知道说了句什么。 苏沁心里想,果然是个有病的。她脸上更是慈爱,然后对着范无双说:“深深就麻烦你了。” 她这样子的口气俨然是这里的女主人,而且一副不知道范无双就是深深的妈的样子。她就简单地将人当做家庭医生,也只能是家庭医生。 当晚,陆北送苏沁回市中心的公寓,一直到半夜才回来。范无双睡在底楼的客房,深深睡在了二楼的主人房。 夜朗星稀,更深露重,陆北带着一身冷意踢开了范无双的门。他带着浑身的酒气,眼睛是赤红的。 他说:“你还不滚过来?!” 第17章 chapter17 夜已经很深了,佣人们都早早歇下了,这香江别墅里是死一般的沉寂。范无双揉着双眼从床上爬起来,她穿着一件睡裙,露出瘦弱的肩胛骨和微微凸起的锁骨。 她双眼漆黑,与黑暗融为一体。陆北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抬起打开了灯,一室瞬间明亮,再也无所遁形。 陆北明明是喝了酒,通身的酒气,他脸上是一种蔑视和愤恨的神色。可是他在看了范无双一眼之后,忽然间就转过了头,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极其的冷酷和漠然。然后他随手就招了招,再一次说:“过来。” 范无双一步一步走过去,他就自然地伸开了手,意思是替他宽衣解带。 她站在他的跟前,刚刚到他的下颌,修长的手指一颗一颗解开衬衫的纽扣。他们之间的距离那样子近,连影子都纠缠在一起,可是两个一个冷漠一个羞耻。 她周身都是他的气息,酒味夹杂着须后水还是香水的味道,数十年如一日。十年之前,陆北就是这个味道,那时候他年纪轻轻就装老成,甚至臭美用起香水。没想到,到了现在,他依旧是这样子。 陆北一句话都不跟她说,只有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发丝间以及她的脸上。范无双终于把他的衣服脱完了,然后就站在了那里。 这时候,陆北终于轻轻笑了一声。带着讽刺的嗤笑。他然后就说:“脱。” 范无双抬起头,有点儿不明所以。 陆北扯了扯嘴角,一字一句说道:“你装什么傻?” 这一句话带着点意味又带着嘲讽,范无双脸色白了一分,她终于听明白了。 她如今之于他,不过是花钱买回来的玩意儿。他可以送完女友之后用来暖床的玩意儿。 范无双在愣了几秒钟之后,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这屋子里灯光太亮,这房子又□□静。她听到自己的尊严被踩在地上的声音。 因为是睡裙,她轻轻一拨,裙子应声而落。她里面是穿了一条内裤,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连挡一挡的意愿都没有。她就那样子站在那里,像一个货物一样。 陆北锐利的眼只是扫了她一眼,伸手就将她推到在了床上。他没有前戏也没有一句话,就直接进入。范无双干涩无比,手死死地拽着床单,嘴死死地抿着,一句话都没有发出来。 她就像是一条任人宰割的鱼,只乖乖地躺在那儿,不出一点声音也不反抗,只是承受,默默地承受。 陆北发了狠,死死地掐着她的脖子。范无双甚至有一个瞬间想,陆北当下就有可能把她掐死在当场了。 陆北大概也是厌弃,在发狠咬了一口范无双的脖子之后终于放过了她。陆北关了灯,但是人却没有走,背对着范无双就睡了起来。 很久之后,陆北那边终于传来清浅的呼吸声,而范无双却没有睡着,一直到快要天亮的时候实在熬不住了才沉沉地睡过去。 等她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陆北早就不在了,只有床的一侧微微凹陷的痕迹提醒着她,昨晚并不是梦。 周一按照惯例,陆北都会提前到公司给投资部的高管开会。孙兆作为拿着陆氏的钱混吃等死的人,这种场合也不得不出席。 陆北在会上依旧沿袭他扑克脸眼神杀死人的传统,在指点了几个重要的投资项目之后,足足把会开了两个小时这才放过了众人,挥挥手让他们滚蛋。 孙兆心里想,不是要照顾小孩子么,精神怎么好成这样,有力气开这么长的会。 助理唐炎也是看了他一眼:“孙总,有什么情况?” “陆北这人,平常死气沉沉一副身体差得爬不起来的样子,今天怎么突然就跟打了鸡血一样,这么有力气骂人了?” 唐炎跟了陆北这么多年,也是头一次看见,顿时分析:“难道是看见孩子太高兴了?” 孙兆顿时就哼了一句:“你看他那样像吗?” 也是,不然怎么可能接孩子都不亲自接的? 他们这样子在门口窃窃私语,陆北冷眼看了他们一会儿,然后开口:“孙兆,你跟环宇制药的周总那边合作谈得怎么样了?” 孙兆顿时闭了嘴,默默地转过了头。 陆北瞪他一眼:“跟我到办公室谈。” 孙兆进了办公室就哼哼唧唧:“哎呀,阿北,你这不是不知道,我这个人搞搞酒吧做做餐饮还可以。你让我去喷什么医疗行业,我真的不是这块料啊。” “薄慎那家伙想投资也不一定拉着我们啊。再说了,薄慎那家伙不是都自己拍电影了么,他估计也是玩票。人家环宇制药这么大产业为什么要带着我们玩啊。阿北,不是我说,我们肯定谈不成的。” 陆北听他抱怨一通,坐在办公椅上,只是沉默了一会儿,让人看不明白他在想些什么。 他十几岁时父母感情破裂,处在叛逆期的他混迹街头,交了一群狐朋狗友,只有两个人交心。一个是孙兆,一个是苏宇。 陆北低了低头:“环宇制药做基因产业,这是一篇蓝海。精准治疗是未来。阿兆,你年纪不小了,眼光要长远一些。你跟着薄慎也不会吃亏。薄慎这个人虽然喜欢玩电影,但是电影多烧钱,他很聪明,所以也要找些赚钱的产业。” 陆北笑笑:“这些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能信任的,也就剩下你了。” 孙兆一听这话,脸上嬉嬉笑笑的神色也没了。他叹了一口气:“要是苏宇在的话……” 陆北摆了摆手:“已经安息的人,别再打扰了。” 孙兆看了一眼陆北的神色,试探得问:“苏沁还不知道吧?你还没告诉过她?” 陆北侧过了头,却不再回答。 孙兆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吸了一口气,决定冒死继续当一回忠臣。他郑重其事地说道:“阿北,你那孩子吧,要不如给申城老宅的人养好了,干嘛带在身边,那孩子的妈可是范无双啊。” 可是陆北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脸上的神情也没有什么变化,他只是说道:“你去忙吧。” 就这么让孙兆走了。孙兆抓心挠肝,甚至一步三回头,他想要不要再当一回谏臣? 然后没过几天,孙兆就收到消息,深深那孩子在布桑上学了,并且范无双住进了香江别墅。他顿时跳脚,在女友的床上越想越不对劲,然后她女友跟他说:“你都不看娱乐新闻的吗?这个女的那天跟在陆北身后呢,有传言说他是陆北的老婆,苏沁是小三啦。对了,我还没问你了,你不是陆北的兄弟么,到底是什么情况,你跟我说说。” 孙兆顿时“呸”了一句:“什么老婆小三!哪来的话!”他一跃而起,连夜开车一路疾驰到了香江别墅。 到了别墅门口,车开不进去,他把喇叭按了半天响。没人理他。他怒气冲冲地从车上“咣当”一声关了车门下来。 孙兆一路冲到别墅门口,推开管家进去就直接找陆北。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家三口对着满桌子菜安安静静吃饭的场面。那时候孙兆脑子里顿时像充了血一样,他脑子里都是陆北躺在车祸现场,鲜血汩汩往外冒的情景。 他拼命把人抱起来,在大马路上哭着喊着叫人给他送医院,一个大男人像个傻逼一样。然后陆北又是开刀又是观察,病危通知书都下了几轮,两年前又进了一次手术室,车祸留下了后遗症,陆北满头的白发,并且刚开始的几年都是靠吃安眠药睡觉的,估计到现在他都睡不好,所有每天一副死气沉沉疲累不堪的鬼样子。 孙兆想,这都是为了什么啊,还不是范无双造成的? 可现如今,陆北居然和和气气地跟她在一桌上吃饭?! 陆北看见孙兆这副模样冲进来,脸上没什么变化,只是口气变差了不少,搁下了碗便说:“是来吃饭么?管家,给他添个位置。” 孙兆不可思议地望着陆北:“阿北,你面前的这个女人叫范无双啊!是范无双啊!” “你忘了你爸是怎么死的?你妈又是怎么去世的?你现在这鬼样子又是怎么来的?” 陆北终于变了脸色,语气低沉无比,似乎在忍受极大的怒气:“够了。” “管家,送客。” 孙兆一鼓作气闯进来的义气因为陆北的两个字“送客”顿时就像是泄气的皮球一样蔫了。他伸出手指了半天,嘴里“你你你”了半天终于是被管家送出了门。 这样一闹,本来就吃得战战兢兢的饭,更加吃不下去了。可是陆北呢,居然重新拿起了碗筷,给自己盛了一碗汤,一口一口地喝着。 他再也不说一句话,只是坐在饭桌上,雷打不动地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第18章 chapter18 陆北表了态,低着头喝汤,范无双当然不敢站起来带着孩子走人,也坐在那里吃饭,只是气氛瞬时变得难看起来,经过孙兆这么一闹,连一直坐在那里乖乖吃饭的深深都变得有些小心翼翼,垂着他那细弱的脖颈,小口小口地夹着青菜吃点米饭。 别墅里安静地不得了,就在这个时候,范无双的电话响了起来,老式的诺基亚铃声,范无双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来电话,立刻站起来就离开了饭厅。 深深看着自己妈妈匆匆离去的脚步,然后头就垂得更低了。孩子这些天无论上学还是吃饭都十分安静,他在学校里几天据老师反映十分听话,一点都不调皮。 陆北从满桌子的菜里,夹了一些虾到自己碗里。然后一只一只剥开来,虾是普通的对虾,但是厨房的人烧得是清香四溢,陆北将里面的筋都仔细挑开,一只一只放到自己眼前的碗里。 剥了小小一碗之后他就推到了深深的面前,他也没说什么,只是沉默地擦了擦手,就坐着,他也吃好了,颇有一副陪着孩子吃饭的模样。 只可惜孩子竟然并不领情,他扒拉着碗里的白饭吃了几口之后就放下了筷子。他瘦瘦小小的,是陆北小时候的翻版,可是看着看着又觉得这孩子太过女气。 陆北终于开了口:“怎么不吃?” “爸爸。”深深想了想,脸上有些伤心的神色:“刚刚那个叔叔为什么讨厌我妈妈?你的爸爸妈妈真的去世了么?这跟我妈妈有什么关系?” 孩子九岁了,刚刚孙兆的那些话显然是被他听进去了。而九岁的孩子,既然提出了问题,得不到满意的答案是不会相信的。 陆北扯了扯嘴角,但是很多事情已经不是一句话就能说清楚的。更何况,还是对着这一个孩子。所以,他只是笑笑:“因为你妈妈以前做了一些事情惹到别人不高兴了。” “是惹到你了吗?爸爸?” 陆北沉默了,然后就没有说话。他只是站了起来,拍了拍陆北的头:“睡觉去吧。” 深深倒不是一个追根究底的孩子,至少表面上不是,所以当陆北不想谈这个话题之后,他听大人的话去洗澡睡觉了。 而范无双接到一通电话,是来自陆时,并且陆时告诉她,她人已经在国内,明天中午希望能见一下她和深深。她这一次回国时为了学术交流的事情,在国内只待两三天,再三嘱咐要把孩子带出来让她看看。 深深是在美国被人抢走的,陆时对这件事情一直耿耿于怀,生怕对孩子造成什么心理阴影。毕竟深深在美国已经被诊断为有轻微的儿童抑郁症。 范无双不能不答应,一直到挂了电话之后她才想,陆北现在的心思,他可以让她出去吗? 她摸不透他的心思,除了恨,她现如今连他的脾气都摸不清楚。所以这些天她除了送孩子上学辅导孩子功课,哪里都没有去。 这些年,她早就习惯了忙忙碌碌,当医生,甚至有时候连饭都吃不上,这下一下子闲下来了,她竟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每天在别墅里无所事事,觉得自己都快要绝望了。 这种金丝雀一样的生活,三十岁的范无双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天她会是这样子的。 她回到屋内,饭厅里的饭都撤了,佣人们还在忙忙碌碌地收拾。她先上去给孩子吹头发,然后再看深深做功课。 中国的教育体制和美国十分不同,深深到布桑是从小学一年级开始上的,不过他依旧有些不习惯,即便他说了一口纯正的普通话,但还是改变不了他是个香蕉人的事实,所以他这些天老师布置的作业他觉得完成起来有些吃力。 以前在美国的时候,范无双基本不会辅导深深的功课,说实话,这个孩子到后来她因为生活的压力不得不采取散养的方式。她念书的时候,孩子不在身边,她工作的时候,孩子更加不在身边,只能送寄宿学校。 她对他有所愧疚,可是后来只能通过赚更多的钱,给他换更好环境的寄宿学校来补偿他。 可范无双心里也知道,这些哪里是补偿呢? 所以,她现在更加尽心尽力地给孩子辅导功课,深深也乖,妈妈说什么,他都点点头,咬着笔杆子思索一会儿就写下了答案,他聪明,一点就通,很快就把作业做完了。 范无双摸了摸他的头,想了半天终于开口:“深深,今天那个叔叔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好不好?这是妈妈改解决的问题,不是你的问题,妈妈不希望这些事情对你造成困扰。即便回了国,心理医生还是要见,明天陆时阿姨过来看你,等我们跟她见完面我带你去医生那里好不好?” 深深听到陆时阿姨来看他,明显脸上有了期待的神色,然后连看医生都同意了。 范无双从深深的房间里出来后,已经到了晚上的八点钟了,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洗完澡出来,头发还没擦干就看见陆北睡在了她的床上。 她走近了看,陆北已经睡着了,他躺在一侧,还是翻过身背对着的姿态,眉头深深地锁着,好像在梦里面碰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样。 自从那天陆北碰过她之后,他就十分自然地睡到了她的房间里,只是每天都只是纯睡觉而已,没有什么交流,甚至有时候连一句话都不会说。 其实范无双待在这里的每一刻,都是惶恐和不安的。因为她根本不知道,陆北会什么时候觉得她没意思了,会把她赶出去,那一刻,她就看不到孩子了。 她也不知道,在这里的哪一个时刻陆北会侮辱她,会践踏她的尊严如同苏沁过来一样。 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不确定的,也都是令人难堪和害怕的。 她小心翼翼地躺了下来,而就在这个时候陆北忽然间靠了过来,一把就将她拉进了怀里。 他大概是在说梦话,因为他好像嘀咕了一声:“无双,无双,别走……” 那一个瞬间,范无双一动不动,浑身都像是僵硬了,她转过脸看着陆北。 他已经睡熟了,眉头好像微微地舒展开来,他的手甚至搭在了范无双的腰上。 他是真的睡熟了,不然他冷厉双眼、坚硬的脸庞都是给了她。他不会再像这样子与她靠近,也不会抱住她。 第19章 chapter19 第二天的时候,陆北依然早早就去了公司,今天明明是周六,他还是要去公司谈事情。早上出门的时候,深深站在门口,颇有几分依依不舍的姿态。 深深九岁来生命中一直缺少父亲的角色,他回到国内,范无双明显地感受到孩子是想要跟陆北亲近的,但是小朋友又是内向的性格,陆北也从不表现出亲近的意思,孩子于是总是小心翼翼的。 范无双看在眼里,心里面却好像被人揪了一把一样。其实无论她怎么掩盖亦或是如何努力,在孩子的生命力父亲这个名词不可或缺。更何况,父亲对于男孩子来说更加重要。 到再大一点,他的很多事情妈妈分享不了了,只能由爸爸来做。范无双叹了一口气,她牵住了深深的手说道:“待会儿我们去见陆时阿姨好不好?” 深深与陆时相处的时间比较长,对于这个说话温和的阿姨他还是十分喜欢的,小脸上扫去了刚刚的阴郁,变得高兴了不少。 陆时飞回布桑的当天晚上是被当年室友傅家碧安排在自己家的酒店里入住,傅家碧所在的傅家是布桑城极为有实力的三大家族之一。傅家碧为人倒是不错,听说陆时难得回国,立刻照拂甚至给她安排了接风宴。 陆时在美国待了很多年,又都是在医院忙成狗,已经很少交际,并且她本人也厌烦交际,便回绝了傅家碧的接风宴。而傅家碧似乎也摸清了她这种个性,当天接完机,晚上就说:“有朋友电影开首映礼,改编的是阿加莎的剧,我记得你是剧迷,我好不容易托朋友拿到两张票,我好久没跟你看电影了啊。” 其实傅家碧拿票还不简单,但她都这样说了,陆时不能拂了她的好意。 于是就跟她去看首映礼。首映礼还做得不错,在市中心的艺术影院,门口铺了红地毯,还有媒体来采访。陆时穿得可是一身休闲,就单间的t恤牛仔裤,而傅家碧好歹穿了一件小黑裙。、 傅家碧不甚在乎,直接带着陆时就准备进场。陆时连忙拒绝,她作为一个正常人还是要点脸的。傅家碧生气:“这有什么关系?陆时你还在乎这些啊?” 陆时摆摆手,她站在红毯的入口处,放眼望去就看见无数的媒体和闪光灯,这种阵仗明明是砸了大笔钱的。她多时不会国,也不认识什么明星,但是就看到有人走上红地毯,然后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尖叫声。 应该是也是……星光熠熠。 傅家碧也不勉强她,想了想就打了个电话说道:“我把女主角的助理叫过来,让她带你走工作人员通道。我在受邀名单上,要上去给媒体一点新闻。” 她这种世家子女,大概也是要做人情的。估计是投资方让她来撑台面给点新闻爆点的。陆时挺理解,跟着助理就摆摆手进去了。 助理大概是第一次看见这样子来参加首映礼的姑娘,不由得多看了几眼。陆时见了,就笑笑,想了想问道:“女主角是?” 助理倒是很好说话,立刻笑着回道:“是我们沁姐。苏沁。这是沁姐第一次当电影女主角,她很认真。电影分为上下两部,现在拍了上半部。不过,这是一部大男主戏。沁姐的戏份也不是很多。” 陆时点点头,从她了解的一些来看,电影咖的档次好像比电视咖要高一些,于是她就说道:“那也要恭喜苏小姐了。” 助理表示感谢,然后尽职地将人送到了首映礼现场。陆时坐的位置非常好,在第三排的正中间,是剧院里观影效果最好的一个位置。 陆时在结束了红毯行之后也立刻过来了,她就坐在陆时的旁边,笑眯眯地又介绍到:“你待会儿看看喜不喜欢这电影,要是喜欢的我可以让你见见导演,他亲自改编的剧本,据我所知他也是个阿加莎迷。电影放完后又派对,你要是没什么事情的话,跟我一起好不好?” 陆时不由得笑起来,傅家碧这些年到没怎么变过。她还是像她大学时一样,总是希望跟她一起玩。陆时想自己难得回一次国,于是就答应了她。 电影改编自阿加莎经典长篇小说《无人生还》,叫做《荒野》。苏沁在里面饰演了一个被一笔丰厚报酬吸引而前去乡间别墅当女佣的二十岁女孩。而这部电影里其他人都是男人。难怪苏沁也是唯一的女主角呢。 这种推理谋杀剧最讨厌的是,人杀到一半,凶手还没有指出来,就跟你说未完待续。陆时看完电影的那一刻,恨得那叫牙痒痒。傅家碧倒是兴致勃勃地说:“走,带你去参加派对,到时候你直接跟导演谈。” 于是陆时就穿着t恤牛仔裤进去了,她长相普通,但站在傅家碧身边就成了全场的焦点了。大家都想啊,这女的谁阿,居然是傅家碧带来的。 就连女主苏沁也立马过来打招呼,她脸上挂着笑眯眯的神态,今天大概为了配合电影中的角色也画了一个少女妆,显得青春靓丽,她站在陆时的面前,笑的时候脸上有两个十分明显的酒窝。 陆时眼神愣了愣,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顿时有些心不在焉。苏沁觉察到对方有些探究的眼神和敷衍的态度,心里面也有些不舒服,表面功夫做漂亮之后,就告辞了。 而傅家碧明显地感觉到,陆时在见了苏沁之后情绪明显不对了。甚至于,当她提出带陆时去见导演的时候也被陆时拒绝了。 傅家碧是个爽快的人,顿时就好奇地问她:“怎么了?” 陆时想了半天,素净的脸庞上是思索过的神态,她说道:“这个苏沁跟我的一个朋友很像……不对,”陆时低了低头,又想了一下:“应该说不怎么像,只是笑的时候特别像,就像是双胞胎。尤其是那一双酒窝,简直就是一模一样。只不过,我那个朋友很少笑。” “苏沁可是个演员,你那个跟她像的话应该也挺漂亮的。” 陆时却是笑了笑,然后摇摇头:“不是的。” 陆时的脑海里翻出范无双的脸,那是一张沉默寡言的脸,范无双不笑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沉郁冷漠,只有笑的时候嘴角有小小的梨涡,将整张脸带得有些出彩。可是范无双笑的时候又有哪些呢? 于是陆时只能摇摇头:“不是不是,其实也不像啊。” 傅家碧倒是更加好奇:“你那朋友在布桑么?叫什么名字?” “范无双。”陆时说道:“她叫范无双,是布桑附一院的医生。” 傅家碧点点头,她想了一下,忽然间想起了之前在微博上闹得比较大的医生道歉视频,还是苏沁挑起的事端,那个医生不也姓范?顿时傅家碧就止住了嘴,她想不会那么巧吧。 而他们之间的对话恰好却被经过拿酒的苏沁听到了,尤其是那一段相像的话语,苏沁听了之后浑身都在打颤,然后她自己硬生生地笑起来。 她跟范无双像?她嗤笑了一声,陆北倒是最喜欢她笑的时候呢。 派对结束后,苏沁打了孙兆的电话,将人约了出来。 而陆时在派对的中间离场,她给范无双打了电话。 一直到了第二天周六,范无双带了深深来见她。她们约见的地方是市中心的一家儿童乐园。陆时在美国的时候觉得深深相比同龄的孩子缺少很多童趣,所以总是喜欢带他去游乐场或者儿童乐园这些地方,没想到到了布桑依旧是这样。 陆时给深深带了一些英文书籍,是之前深深在美国的睡前读物,学校不去了,都是陆时给他收拾回来的。 小朋友见到陆时的那一刻还是很高兴的,给她来了一个美国式熊抱,只是深深身高还欠缺,只抱住了陆时的腰。 深深见了陆时竟然是没有忘记程轻轻,第二句话就是问:“外婆怎么样了,还好吗?” “老样子。”陆时拍拍他的头:“不要担心。” 深深点了点头,陆时便对她说:“你去里面跟小朋友们玩吧,我和你妈妈就在外边,好不好?” 陆时就点头答应,然后陆时就带着范无双跟在了小朋友的身后。陆时转过身就对范无双说:“注意观察。” 范无双站在边上,她看到深深进到了滑滑梯的区域,但是他一个人站在边上,有比他小一些的孩子看到大哥哥来了甚至还兴奋地跟他打招呼,但是深深的反应很慢,甚至……有些害怕。 做医生的人,观察的能力都比一般人要强一些,范无双显然也是看到了问题。 而陆时就直接指出来:“你应该看出来,深深已经有抵触人的倾向了。他很聪明,知道隐藏自己,但是你该知道,他九岁了,问题再不解决就有些晚了。美国那边的医生把病例给了我,我把她带给你,你在国内给他找个医生吧。” 深深站在一大群孩子中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被人怂恿甚至是拱上去窜了一下滑梯,在落地的那一刹那,他明显浑身激灵了一下,但生生憋住了,一句话都没说。再然后,他就站在一边再也没上去过,甚至故意站在了人少的地方。又想到,可能阿姨和妈妈在看着,他就在儿童乐园里走了几步,然后就走了回来。 范无双一下子捂住了嘴,陆时叹了一口气:“你没想到吧?” 她点了点头,陆时拍拍她的肩:“十年了,无双,我能帮你的大概只能到这里了。希望你以后越来越好。” 陆时没有问处境,也没有说很多大道理,她给到范无双的只是祝福。 深深在告别的时候还是十分礼貌,礼节做得特别好,设置还邀请陆时到他的学校参观。 范无双的心里就更不是滋味,陆时说的并没有错,孩子已经学会隐藏了。 而她当天就带了孩子去见了心理医生,她一个人坐在诊所的外面看着午后的阳光一点点往下落。 范无双垂下了头,这个时候,时隔很久的程伽玛给她打电话。电话接通的那一刻,程伽玛语气还像从前一样,熟稔的关心的,还是做回了师兄。他给范无双介绍了一个工作,布桑的盛七公子要找个家庭医生,他太太身体不好,希望医生质量好一些,所以开出的薪水很优渥。于是程伽玛就想到了她。 范无双并没有直接答应也没有回绝,而挂了程伽玛的电话后,一个陌生电话进来了。 范无双接起来,电话那头传来了怒极反笑的声音:“居然连电话都不接吗?嗯?” 是陆北,范无双看了眼诊疗室外面一大片的空草地,都有什么人,这一大片的风景就这么孤孤单单的,或许曾经有人也曾赏识这块风景,甚至于曾经躺在这片草地上,但是现在,一个人都没有。 她于是笑了笑:“不是的。” 陆北顿了顿,他没有说一句话然后“啪”一下就挂断了电话。 第20章 chapter20 深深出来的时候,脑袋耷拉着,显得有些有气无力,孩子在里面聊了几个小时,见到范无双的时候连话都不想说了,只是牵了妈妈的手,不声不响地往医院外头走。 范无双叫了个车,深深跟她坐在后座,整个身子靠在她的身上,几乎都要睡着了。他躲在范无双的怀里,像一个受伤的小兽。 总有很多时候,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多,也总有很多时候,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而此时此刻,深深这样子躺在她的怀里,让范无双觉得自己十年了,连母亲这一个角色都没有做好。 她死死地抿住了嘴唇,脸转过去,看着车窗外。这个时候的布桑,路上车辆川流不息,快要入夜了,路灯悄悄亮起来,夕阳尽数沉下去。车子遇上了红灯,停下来的时候,范无双看到路边有一堆母女,小孩子大概在上小学,妈妈骑着电动车载她,孩子坐在母亲的后面死死地扣住双手。其实这样子的条件挺辛苦的,但是孩子脸上却洋溢着快乐神情。 最好的爱从来都不是物质和话语,从来都是陪伴啊。 路程挺长,孩子不一会儿后睡着了。瘦瘦弱弱的小朋友睡着的时候就像一只小猫,乖巧的安静的。 到了别墅门口还有很长一段路进去,范无双将孩子背在背上,慢慢悠悠地走在狭长的林荫小道上。这会儿别墅里已经暗了下来,只有零零星星的光洒在路上,孩子清浅的呼吸洒在她的耳侧,范无双低着头小心翼翼的,生怕弄醒在她背上没什么分量的孩子。 一路过去,范无双出了这条小道,看见了一对夫妻。妻子好像腿有些问题,丈夫就站在她的身后,在后面默默地保护着对方。大概是在复健,范无双转念一想,就明白了这两个人的身份,应该就是大名鼎鼎的盛七公子和他太太。也是今天程伽玛介绍的新工作对象。 范无双从他们身边走过,点了点头。盛太太便朝她轻轻一笑。人挺年轻,身体虽然不好,看上去竟是一副幸福的模样。 范无双的心里像是浸了一团酸水,饱胀却又空虚。 她应该,这辈子都不可能得到幸福了。 回到别墅的时候,陆北也在,但是他今天更加低气压,看见孩子睡着了,难得没有发火,只是不耐烦地摆摆手示意范无双将孩子抱上楼去。 深深一觉睡得很沉,将他放下来,孩子就滚进了被子里。看来是真的累着了。 待范无双下楼时,却看不见陆北了,不知道是不是周六的原因,陆北给佣人们都放了假,连一向兢兢业业的管家都放假,整个别墅空空荡荡就剩下了他们三个人。 而范无双一个人站在灯光通明的客厅里,生出无数无数的挫败感以及绝望。 她连一点一点的未来都看不到,她也不知道下一次自己能做什么。除了深深,她找不到自己人生的一点意义。 很多年前,她随着程轻轻来到陆家的那一刻,是不是已经决定她未来的走向了? 范无双坐在沙发上,双眼无神而空洞。她十五岁的时候随母亲进入陆家,低调认真,也从来不敢惹陆家的混世魔王陆北。那个时候陆北十分顽劣,从来没有一天好好上学,陆图又忙于公司事务,对于孩子的教育不是打就是骂。陆北被打被骂了,倒也从来不哭,十三岁的男孩子冷眼站在楼梯的尽头看着底下,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 从那个时刻开始,范无双就觉得他是一个心狠的人,她甚至想过,陆北有一天自己从楼上跳下去,即便血流如注,他也不会眨眼。 范无双无比深刻地认识到她必须与这个人保持距离,于是她早早地上学,认认真真地学习,即便在学校遇到陆北也装作不认识。 陆北不在乎她,只当她是个便宜姐姐,但也不难为她。那个时候陆北手上就有很多钱,有一大帮的人跟着他。其中有两个人尤为忠心,一个是孙兆,一个是苏宇。孙兆从小没有爹妈,由爷爷带大,父母给他留了一比遗产,爷爷溺爱导致孩子越长大问题越大。而苏宇,则是父母很早离婚,他跟着父亲,妹妹跟着妈妈,双方不怎么来往。这样的家境,跟陆北可谓是惺惺相惜。 他们三个人从十三岁一直混到十八岁,从初中混到高中毕业。而陆北名扬布桑高中界,成为学校圈子的一霸。 如果后来苏宇没有死,范无双想,现在会不会有一点不一样? 那时候苏宇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呢?范无双现在想起来,居然还能清清楚楚的记得。一张白白净净的脸,打起架来却比谁都狠,专挑别人疼的地方打。 那时候陆北常常约架别人或者被别人约架,苏宇都是稳妥地站在陆北的面前替他冲锋陷阵。其实说来,陆北与苏宇的关系甚至要比孙兆好。 在范无双与陆北在一起后,苏宇和孙兆不一样,很快就对范无双另眼相看,甚至恭恭敬敬叫她一声嫂子。每每这个时候,范无双脸上都会红得不得了,而陆北就站在她的旁边,他不知道羞耻,贴着她的脸庞就笑,像一个得到糖果的小孩。 范无双揉揉眉心,往事就像是梦魇也像是猛兽,一口就能将她吞下。她闭了闭眼,想起来另一张脸,那是苏沁。 苏沁是谁呢,那是苏宇的妹妹。 陆北这样子,有什么意思呢?作践她范无双,也作践了苏宇的妹妹不是么? 她早就知道他再无可能爱她一分,却困在这里丝毫逃不出去。而她的孩子,也承担着这畸形关系的后果。深深生病了啊,还是抑郁症这样子的病。 你看,范无双你多糟糕,你就这样子毁掉了上帝的礼物,而程轻轻如今这副模样又为了什么呢? 范无双连一滴泪都哭不出来,她只是坐在沙发上,不停地揉捏眉心,揉到甚至发红。 而这个时候陆北就站在她的身后,他刚刚洗完澡,带着一股水汽,白发在灯光下闪着刺眼的光,他不发一言,看了很久很久。 这满室的让人难堪的尴尬,陆北轻轻扯了嘴角,他只是问:“想走,是么?” 范无双睁开眼,吓了一跳,她转过头对上陆北一张面无表情的的脸。 而陆北看到她那慌张的神色,忽然间好像无比生气,突然转过头就走,当着范无双的面“砰”地一下关上了门。 可他关上的门明明是在底楼的范无双的房间啊。 第21章 chapter21 陆时出国的时候,范无双送她到的机场,临上飞机之前陆时回过头来忽然间盯了她很久。范无双站在安检队伍的后头,侧过头就看见,陆时调转了方向,拨开了安检人群,然后拎着手提箱就朝她走过来。 “怎么了?”范无双笑笑:“好好的怎么回来了?” 陆时显然是欲言又止很久之后才下定决心跟她嘱咐这一句话:“以后不要喝酒了。” 她与陆时相交多年,陆时在美国时是知道她这个坏习惯的,但那时候自己已经戒掉了。但陆时大概是担心,她会重新沉溺于酒精所以临走前特意跟她说了这句话。而陆时说完了这句话才放心重新排队去过安检。 陆时希望自己未雨绸缪,但哪里知道范无双又开始酗酒了。并且她因为这个事情还丢掉了自己工作。 范无双选择没有跟陆时说这些事情,这些年来陆时过得也不容易,她不应该再让她操心了。 范无双送完陆时,回到香江别墅,刚走进去,就看到邻居盛从肃急匆匆地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往门口走,甚至因为匆忙还不小心撞了一下范无双。 电话撞落在地,盛从肃终于停下了脚步,而在看到范无双的那一刻,他脸上的表情忽然间就带了一些请求的意味,他试着商量:“范医生?程医生跟我提起过你,我太太后遗症病发,家庭医生一时半会儿赶不过来,能请你看看吗?” 范无双在布桑待了两年,当然知道盛七公子是什么人物,这会儿竟然会求人。她想了想,立刻就问道:“家里设备缺吗?” 盛从肃立刻摇头:“不缺,什么都有。” 她立刻就跟着盛从肃到了家里,直接上了二楼,范无双就看到盛太太满脸冷汗,脸色苍白地缩进了被子里。范无双眉头立刻皱起来,将旁人赶了出去,立刻开始查看各项指标和做检查。 一个小时之后,盛太太进入了梦乡,范无双擦了擦脸上的汗从房间里走出来。而这时候,盛家的家庭医生才风尘仆仆地赶到。 盛从肃这时候就提出:“范医生,请你务必考虑盛家家庭医生这个工作,你是最合适的人选,当然……”他笑了笑,有些服软的神态:“我太太这样子实在需要你的帮忙。” 盛太太是从山上掉下来几乎断了双腿,又有其他很多并发症,这种临时状况会很多,家庭医生最好就在家里或者附近,而盛从肃又不喜家里太多人,这才考虑到了就住在对面的范无双。 范无双垂头笑了笑,有些苦涩,只是答他:“我考虑考虑。” 盛从肃没有为难她,他自然知道对面住了是什么人物,范无双在这别墅里身份尴尬,于是点点头跟范无双道谢:“这次真要谢谢你,范医生。” 范无双告辞之后,在别墅里就遇到了孙兆。 这是这么多年来,范无双第二次再看到他。孙兆跟以前也大不相同了,十几岁的时候,孙兆很长得比较瘦小,人又秀气,甚至像个女孩子。 可是现在,孙兆完全不一样了,留了胡子,穿着笔挺的西装,身材看得出来有在锻炼,完全是一个成功男士的模样。 要说没有差别的是,大概就是他对范无双的厌恶了。小的时候他就不喜欢范无双,觉得范无双与他们三兄弟不是一路的,现在呢,更加讨厌她了,并且这讨厌是显而易见地放在脸上的。 范无双从盛从肃家里出来,孙兆看了她好几眼,忽然就说道:“盛从肃可是痴情种子,你没看人太太也在家里啊?” 他语气透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带着些侮辱的味道。范无双又不傻,顿时就听懂了,她脸色瞬间就白了。她抿了抿嘴说道:“盛太太刚刚发病,我是去帮忙的。” 然而听到范无双的解释,孙兆更生气了,他身上穿着西装呢,却一点风度都不要,几乎要戳着范无双的鼻子阴阳怪气骂:“哟,您倒是好心,还关心其他人!你知不知道阿北现在身体怎么样了?!” 范无双沉默,陆北年纪轻轻顶着一头白发,身体能好到哪里去呢? 而孙兆看着范无双沉默心底更是气不打一处上来,他指着就在不远处的房子说道:“这房子的主人十年来进手术室不下五次!现在还有脑外伤后遗症!这些年来睡过一个好觉吗?!他都是吞安眠药睡觉的!你这种女人简直是祸害!” 孙兆撂下这些话,气冲冲地就朝里走。范无双心里面知道,陆北现在这副样子,是当年严重车祸的后果,他经常脸色疲惫,有时候在家里吃饭只喝一碗汤,人也不怎么说话了,实在是身体支撑不住。 这些年来,陆北躺在血泊里的画面总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出现在她的眼前。这些天,陆北住在她的房间里,倒像是睡好了,范无双早就麻木的心突然间就像被人划了一道口子。 她跟在脚步极快的孙兆后头,然后她就看见了陆北站在别墅门前。他穿着一件米色的开司米毛衫和同色的休闲裤,整个人却有些有气无力,斜斜地靠在边上,脸色沉沉。 孙兆看了一眼陆北顿时就说:“昨天一夜没睡着吧。” 陆北没有说话,昨天晚上陆北怒气冲冲地关了门,范无双就在外头沙发上凑合了一晚上。 孙兆更加生气,当着范无双的面又说出了那个建议:“小朋友么你就扔给申城老宅子的人养好了,女人么你就别碰了。” 陆北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知道孙兆脸色涨红,像那天一样口无遮拦地说道:“当年要不是这个女人闹着跟你分手,你至于出去打架吗?!不打架苏宇也不会死!” 陆北终于转过了头,他脸色沉下来几分,眼神之间带着点厉色,他直接说道:“闭嘴。” 孙兆炸了:“陆北你这是什么意思?啊?!他妈的,你跟苏沁分手是几个意思?啊?他妈的,苏宇在天之灵看着呢!” 陆北脸色终于寒了下来,范无双看到他站直了身子,走上前来几步:“孙兆,我能让你上来就能让你下去。不过拿钱办事,说话的规矩不懂,这种人我陆北不需要。” 十多年的兄弟啊,年少时一起洒过热血的兄弟啊,前些天还推心置腹说只相信他的兄弟啊。孙兆把领带扯了下来,转过头就看了范无双一眼,怒极反笑:“好,我走!” 孙兆摇着头,边走边笑,出了别墅门口心底骂了一声:卧槽! 而陆北依旧站在那里,脸上没什么神色,也没什么触动。 范无双忽然感觉好像回到了很多很多年前,她刚刚来到陆家,陆北就是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的。那时候少年冷漠恶毒的眼神到现在已经变得没有丝毫波澜了。 每一次皮开肉绽之后总会想着还有痊愈的机会。范无双抬头迎上陆北的眼神,然后问他:“为什么分手?” 他明明看上去那么喜欢苏沁,为什么要分手呢。 可是陆北没有回答她,他只是转身就开门,然后转过头似乎有些不耐:“怎么还不进来?!” 范无双走上前来,停在了门口几步,然后又问道:“苏宇到底是怎么死的?孙兆说的,是不是真话?” 范无双知道的是,苏宇在见妹妹的途中出车祸死亡。可是孙兆说他是打架死的,那么范无双可想而知,苏宇肯定是为了保护陆北死掉的。 陆北看她一眼,好像勾了勾嘴角:“范无双现在说这些还有意义么?” “当初程轻轻逼着你跟我分手,你就跟我分手。我在你心里有什么分量?你现在还来关心我当初的兄弟?”陆北还是笑:“对,你恶狠狠地跟我说分手,让我滚开点,你说我恶心。然后我就出去找人打了一架,可惜,那帮人带了刀,混战的时候,苏宇替我扛了一刀,我背着他去医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那肠子都快要淌出来了,我是不是没有跟你说过?”陆北语气森然,带着冷意,可是他脸上还是笑的:“你要听什么?他就是替我死了。” “这样你满意了么?”他问她。 范无双身子没有动,然后被陆北一把拽了进来。“砰”一下门关得死死的。 他手上带着凉意,侧面冷硬,手拽得死死的,他说道:“范无双,这辈子我们前尘都是血仇,你要听听我妈妈为什么死的故事吗?” 陆北低下头来,直直地盯着她的双眼:“你敢吗?” “你敢吗?!” 他周身寒气,瞳孔微微张大,一头白发之下,整张脸显得冷酷并且狠戾。 范无双没来由地觉得害怕,她开始挣扎,而陆北看到她挣扎更加愤怒。 直到,深深的哭声传过来,小朋友眼泪挂满了脸,他问:“你们是在打架吗?” 第22章 chapter22 深深刚刚谁完午觉,醒过来就看到爸爸妈妈在争吵并且推推嚷嚷。他回国的这些天来,陆北也不像一般多年不见孩子的父亲一样极尽所能地补偿孩子,相反的,他怎么样都是淡淡的,似乎满不在乎的模样,这样一来,孩子敏感,心里面肯定伤心。 而现在,他看到父母在吵架,即便九岁的孩子了,眼泪还是止不住就流下来了。 偌大的别墅里,只有三个人,而这三个人里,只有范无双知道,深深不是一个喜欢哭的小孩子,相反的,他是一个什么都习惯放在心里的小孩子。这会儿他哭,肯定是极其的难受了。 范无双站在那里,脑子几乎都木了。这两年她陪伴孩子的时间很少,现如今又成了这副模样。 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陆北抓着她的手终于放了下来,然后他就看到范无双快速地跑上了楼梯,一下子冲到了深深的面前,然后把孩子抱在了怀里。她一个字眼都没有说,只是孩子在她的怀里哭得更大声了,然后一两分钟之后,孩子就不哭了,甚至深深抬起了头对他们说:“对不起。” 孩子有什么对不起的呢?陆北苦笑了一下,他凉凉的声音在家里响起来:“晚餐你想吃什么?我来做,好不好?” 他初为人父,而他的父亲陆图也不是什么好样本。陆北哄孩子的办法就是给孩子很多很多好吃的。 可是深深不是一般孩子,他心思重,待在妈妈的怀里就摇了摇头。 当天晚上,陆北还是亲自下厨,整整两个小时,做了四菜一汤,三个人的饭量。糖醋排骨、酸辣土豆丝、花菜炒肉、大闸蟹还有冬瓜排骨汤。极其家常的菜,陆北做完这些之后就上楼叫孩子吃饭。 他敲开门进去就看到,范无双安安静静坐在深深旁边在交深深汉语。孩子在美国这么多年,纯粹的一个香蕉人,中文这么好大概是她的功劳了。 孩子很认真,秀气的侧脸跟他小时候简直是一个模样里刻出来的。范无双就在孩子旁边小声地说道:“呐,一横一竖都要笔笔直直,你看很多人站的时候都是笔笔直直的,是不是?字就像人一样,笔笔直直才好看。” 范无双声音低低的,极为有耐心。 陆北就站在门口,忽然间脚步停住了,他没有进去,反而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事情。 他年少时轻狂狠厉,打架斗殴是家常便饭的事情,整个申城的高中校长都害怕这个混世魔王转到他们学校,他的学习差得一塌糊涂。陆图也不管,后妈程轻轻更是管不了。 他上高一的时候,范无双上高三。她也是他们学校的风云人物,只是跟他不一样,她有名是因为她此次考试都在成绩榜的前十,并且她的照片次次都被贴在橱窗里展览。 范无双那时候多土啊,梳着大背头马尾,鼻梁上架着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镜,又不怎么笑,整个人显得没什么生气,在一众意气风发的学霸里显得真是普通。 后来他们搅到一起,偷偷摸摸在家里谈恋爱的时候,范无双也是这样子坐在他的旁边细声细气地跟他讲题目。 她面目平凡,至多算个清秀,可是她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忽然间整张脸都生动了起来。范无双也不知道,这样子给陆北复习功课,陆北效率更低,因为他看得不是课本,而是她。很多时候,总是看着看着课本,他就亲上来。 当年爱恋就像是糖果,可是这糖果是有毒的,毒性一直蔓延到今天。陆北眼眸深深,就这么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最后还是深深发现了他,孩子有些惊奇地问:“爸爸,你有事情么?” 范无双也转过了头,她脸上还是跟深深说话时的柔和,陆北觉得恍如隔世,他于是笑了笑说道:“准备吃饭了。” 陆北亲手做饭,出乎人的意料。深深懂礼貌也给面子,在饭桌上还夸到:“爸爸手艺真好。”看样子是忘记了刚刚他哭的时候不要爸爸做的饭。 孩子竟然有些开心,范无双心里面顿时揪了起来,深深是这么容易满足的一个小孩子啊。 范无双这顿饭倒是吃得味同嚼蜡,她看到陆北修长白皙的手上贴了一个创可贴。大概是做饭的时候切到了手。 他这种大少爷,竟然也会做饭。而且做得挺像样。以前的陆北可不是这样子的,他连厨房都不会进,跟别提做饭了。 吃完饭,范无双收拾碗筷,陆北在书房处理公事,然后他就接到了薄慎的电话,薄慎跟他合作多年,对他的事情也是知道不少,更何况苏沁是他手下的员工,他在电话里笑眯眯地说:“阿北你跟沁沁分手的事情还是得保密啊。” 薄慎这个人,在公司里总是正正经经地叫他陆总,但私下场合总是亲热地叫自己阿北,亲切得不得了,但陆北也知道这也是他有所求的时候。 “我电影才拍了上半部,这种大新闻等我下半部都拍出来的时候再爆出去啊。” 陆北没有答话,就听见薄慎笑嘻嘻地说:“我之前以为苏沁得到你青睐是因为她有个好哥哥,没想到她那是长了一张好脸啊。” “说完了?” 薄慎忽然间低了声音:“阿北,别作了,孩子都有了,人也还在,看开点吧。” “你当初跟我说让她生不如死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子的。”陆北冷着声音。 薄慎也不知道是碰上什么事情了,他这种狠厉角色居然也会说放开这种话。真是见鬼了。 而电话那头的薄慎披着衣服从酒店的床上爬起来,心里嫌恶无比地看了一眼在他床上的女人。他摇了摇头:“孙兆气得不行,你改派人过来跟环宇制药的项目吧,不然周恪初肯定不会合作。” 陆北挂断了电话,而他走出书房的时候竟然看到,范无双一个人蹲在厨房的地上神色凝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她在看到陆北的那一刻显然是受到了惊吓,几乎立刻从地上弹跳起来。 陆北皱了皱眉头,但也没说什么。 当天晚上,陆北不知道怎么了,发了狠,拼命地折腾范无双,范无双被他摁在床头,终于是哭了,嗓子都有些哑了,然后他才放过了她。 陆北事后去洗澡,出来是就看到范无双已经睡着了。窗外早就浓黑一片,屋内却亮如白昼,他居高临下看着范无双的脸,一张平凡普通的脸,她嘴唇很薄很薄,人们都说这种人最是薄情。 陆北笑了笑,他想起来,苏沁站在他面前不敢置信地问自己:“为什么要分手,是我做错了什么了吗?” 她最后冷笑:“苏宇死前你不是答应过他要照顾我的么?你是怎么照顾的?” 陆北只是站在她的面前,他问:“谁告诉你的?” “你跟我在一起三年,碰都没碰过我,照顾得真好。”苏沁笑:“我哥一条命就值三年啊。” 苏沁从来不知道陆北为什么会看上她,陆北从未说过,也没有任何人告诉她。苏沁不再笑,只是陈述:“我找过私家侦探,也找过孙兆,前因后果我也联系上来了。只可惜,大家都以为我是因为苏宇的关系才被你看上的,但是呢,这才不是原因呢?是吧,阿北?” 她到那一刻还亲亲热热地叫他阿北,可是脸上却没有丝毫笑意。 然后陆北就听到她说:“不过阿北,你居然现在还把无双姐姐弄到自己家里,你不怕恶心么?” 她故意把姐姐这个词咬得那么清楚,陆北沉默了一会儿:“是我对不起你。” 苏沁从十八线小明星爬上来,好不容易爬到了陆北的女朋友的位置,说分手就分手她心有不甘。于是她便说:“我有要求。你要在媒体面前向我求婚,然后我会甩了你。” “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我会通知你。” 更深夜重之时,苏宇的血曾经滴到他的身上,他虚弱地在陆北的耳边说过:“我怕是不行了,阿北,你帮我照顾我妹妹。她跟我一样可怜。” 陆北点头答应了。 睡梦中的范无双皱了皱眉头,然后转了个身。陆北换了睡衣躺在了床上。他依旧背对着范无双,终于沉沉睡去。 第二天,周一,佣人们都重新回来上班了,而陆北飞台北去谈公事,一出就是一个礼拜的差。 范无双上门拜访了盛从肃,答应接下家庭医生的工作,盛从肃很满意她,报酬十分丰厚,一个月十万。 范无双笑了笑,打着商量:“能不能先预支一个月的薪水?” 盛从肃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但还是同意了。 第23章 chapter23 陆北在台北谈公事,一大早司机就将他接到对方公司,那时候正是台北上班高峰期,路上拥挤得不得了,陆北坐在后座,闭目养神的时候接到了香江别墅管家的电话。 管家是从申城直接调过来的,对于陆家一向忠心耿耿,他这会儿打电话过来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陆北很快就接了起来,然后就听到管家有些不知所措的声音说道:“深深妈妈要出门,现在在收拾行李。” 陆北的脸瞬间就阴沉了下来,他然后就吩咐道:“把她拦住。” 管家欲哭无泪:“这、这,恐怕是拦不住……” 就这么想走么?折断了翅膀的鸟,看到机会还是要飞么?陆北沉默了一会儿,回以冷酷凌厉的话语:“打断腿就能拦住。” 管家摇摇头就挂了电话。而这通电话的后果就是,陆北开会的时候心不在焉,本来两个小时的会议硬是开了半天,对方公司的员工是怨声载道,想到收购公司的老板居然是这种角色,脸上都纷纷一脸苦色。 陆北中午在酒店休息的时候,接到助理唐炎的电话,她有点小心翼翼地说道:“陆总,范小姐已经上午航班飞华盛顿。” 陆北很沉默,电流之间只剩下呼吸的声音,唐炎从电话的另一头能感受到陆北有些生气。她这些年跟在陆北身边,很少看到陆北发火,更多的时候陆北只是不说话,十分冷漠,但是不发火。 可是这一次,陆北“啪”一下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当天下午,陆北扔下一堆工作,直接飞回了布桑。傍晚时分,飞机穿过云层,在潋滟的晚霞下,降落在布桑国际机场。管家带着深深来接机。他大概是想,陆北至少不会当着孩子的面发火。 孩子刚从学校出来,背上背着一个大大的书包,压得整个人更加瘦小孱弱。陆北乍一眼看到他,心里面冷下去几分。 深深有些不明所以,他也不知道范无双去了哪里,于是跟在陆北身边,上前主动牵住爸爸的手问道:“妈妈呢?” 他一旦离开布桑,她就不见了,甚至连孩子都没有说,这偷偷摸摸的样子。陆北冷笑,这就是范无双。 他心中好像又被人插了一把刀,往里面挖了好几分,他竟然已经不嫌疼了,只是觉得自己蠢得可笑。 深深没有得到回答,跟着爸爸上了车,侧过身子又问了一次:“妈妈呢?她怎么不见了?” 陆北看了孩子一眼,面无表情地,声音却如同寒冬一般冷酷:“你妈走了。” “啊?” 陆北转头看了看窗外,川流不息的布桑到处都是人,这么多的人没有一个是范无双。他心里面愤恨异常,而车子这个时候驶向了高架,陆北的头开始发疼。 深深在旁边细声细气地问:“爸爸,你脸上怎么都是汗?” 陆北靠在后背上,一句话都不想说,管家立刻转过了头来,看见这场景心里已经明白了过来,连忙吩咐司机:“快转弯,去周氏医院。” 周氏医院是布桑城里优质的私人医院,专门服务陆北这种金字塔端的人物。陆北出车祸之后一直有脑外伤后遗症,头疼几乎是很常见的事情,为此家里一直要招个家庭医生,可没想到陆北把范无双领了进来之后就再也不提这茬了。于是只能带他来医院。 深深看着陆北被管家搀进了病房,医生已经见怪不怪,马上给他挂水。可是小孩子是第一次看见这种情形,他一直以为父亲是无所不能的人物,即便陆北到现在也没有跟他多亲昵,但是孩子总觉得他最厉害,但是这时候陆北却闭着眼睛躺在病床上,孩子脸顿时就难过了几分,自己搬来了一张小凳子就坐在了病床旁边。 管家里里外外进进出出张罗晚餐,等着陆北醒过来,特别还嘱咐深深不要吵闹。深深倒是郑重地点头还拒绝了先吃晚饭的事情,说要等陆北一起。 陆北却在迷迷蒙蒙之间,眼前不断闪现以前的景象,就像是一部电影一样。 他到底是怎么跟范无双在一起的呢?真是奇怪,他一开始那么讨厌她,讨厌这个拖油瓶。 一切的开始依旧始于一场约架,陆北上初三,范无双上高二,初中部跟高中部只有一墙之隔。放学路,陆北和范无双是一个方向,陆北那天和苏宇出学校门,就被人堵在了旁边的小巷子里。 来人明明没有大几岁,却带着一副鼻孔朝天的模样叫嚣:“你就是陆北?册那,就是你,前两天打了我兄弟?” 陆北高傲得很,对于这种人更是不屑一顾,然而这种态度更加激怒了对方,到最后终于一言不合就抄家伙打了起来。 对方五六个人,陆北只有苏宇在身边,尽管苏宇身手很好,但是毕竟对着五六个人也还是有些吃力。而对方还带了棍子。 这一场架打得让陆北出了血,而范无双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突然就站在了他边上,生生地替他接了一棍子。 “砰”的一声,陆北都觉得疼,更何况这一棍子是在范无双的身上,而就在他错愕的那个瞬间,范无双对着那帮小混混说:“你们再不走我报警了啊。” 说着就掏出了自己的手机,那时候还是一台诺基亚直板机,她手指还发着抖,就开始按号码了。 小混混见了,当然撤退了。 而这一战,就是陆北和范无双的开端。这离范无双进入陆家已经过去了两年了,两年之后范无双才正式走进了陆北的人生。 她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也干起了帮陆北抄作业的勾当,他见过了他所有的兄弟,也拿出过自己为数不多的零花钱替陆北结过账。 不知不觉中,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一直到有一天陆北发现范无双居然那么漂亮。斯人若彩虹啊。陆北在家里就敲开了范无双的门。 他们偷偷摸摸地谈起恋爱,陆北也曾问过范无双为什么要那一个瞬间要替他挨那一棍子,范无双说:“我觉得你只有一个人啊。” 他拿出自己所有的热情毫无保留地爱过她,一直到被她背叛,并且被她扔在血泊里。他看到她不无留恋地奔向机场,陆北想到过,她根本就没有爱过自己。 程轻轻嫁给陆图是为了报复,那么范无双走向他大概也是为了报复。他们母女俩十分成功,最终陆家这对父子,一死一伤,整个陆家都要垮了。 陆北终于从梦中醒过来,已经到了晚上八点钟了,他一转眼就看见深深挺直着背脊在病房的小桌子上写作业。而管家看到他醒了,连忙问:“要不要吃点东西?” 陆北摇了摇头,他伸过手就一下子拔掉了手上的输液管,血珠立刻冒了出来,他只是按了按,随手擦了擦血迹,就说道:“回去。” 深深立刻收拾了书包,跑到他的身边:“爸爸你好些了么?” 陆北看着这张和自己肖似的脸庞,怔怔地看了一眼,点了点头。深深便朝他笑了笑。 陆北拎着孩子回家,刚到了别墅,管家就带着孩子去吃饭了,陆北坐在边上喝着一碗汤陪孩子。吃完之后,孩子洗漱睡觉,陆北一直十分平静,管家心想大概没大事了吧。 一室寂静之后,陆北回到主卧,他拿起电话给范无双拨过去。 第一次被范无双摁掉,第二次再打就是关机。陆北冷笑了一下,他坐在卧室里,脸色是暴风雨之前的平静。 而这个时候,范无双在美国,大白天从超市里买了一箱子啤酒,她神色昏昏沉沉的,超市里人笑着问她:“晚上开派对吗?” 范无双浑浑噩噩地点点头。 “玩得开心点!” 范无双带着这一堆酒,进入了酒店,开了一瓶就吹,喝了一瓶又一瓶。她又吐又哭,哭着又笑了。然后到了晚上倒头就睡。 陆北踏上了飞往美国的飞机,他在上飞机前接到了苏沁的电话。苏沁语气依旧绵软,像是没有分手一样,她说:“阿北,十天之后,公布婚讯好不好?” 陆北没有回答,苏沁就说:“就这么定了。”然后她就挂了电话。 而范无双第二天依旧照例买了一大箱啤酒,一个人躺在酒店里不知天昏地暗地喝酒。她喝得脸色发白,可是眼眶通红,眼前好像什么都看不到了。 然后,酒店的门铃就响了,她不耐烦随即就吼道:“谁啊?!” 她穿得破破烂烂去,头发毛躁地像个鸡窝,在打开门的瞬间,门已经被人“砰”的一声踢开来了。 陆北反手就将门“砰”一声又关上了,然后他单手就抄起了范无双,拎着她的衣领就将人带到了浴室里。 “啪”一声,莲蓬头打开,水珠尽数冲到范无双的脸上时,她人总算是清醒了。 第24章 chapter24 “哗哗哗”的水声像暴雨一样直直地冲向范无双,陆北单手拎着她的衣领,眼神是冰的,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看着她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 水继续冲着范无双的脸和身子,将她单薄的身体尽数打湿。她已然清醒了,只是整个人依旧浑浑噩噩的。陆北冷着脸,一把就将她扔下了。范无双颓然地坐在那里,头发湿哒哒地搭在脸上,忽然间弯下了腰大吐特吐。 陆北“砰”的一声就关上了浴室的门,然后他回到了房间内。现在是大白天好光景,可是酒店房内却一片阴暗,他打开了灯,灯光之下,随处可见的就是空瓶子,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还耐着性子,一个瓶子一个瓶子地在那边数数。一共有八个。屋子里除了酒瓶子就还是酒瓶子。 陆北踢开乱七八糟的东西,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陆北在门外,范无双在门内,而他在门外只听得到里面哗啦啦的水声。 范无双终于从地板上站起来,她随手拿了条毛巾擦了擦自己浑身水汽的身子,她看着镜子面前那一个像鬼一样的女人,扯了扯嘴角。 她带了十万块钱过来,现在花得一分不剩。陆时还在想办法给她筹钱。医生都跟她说不要救了,没什么意义。 她从十年前就知道没什么意义,但是她还是坚持到了今天。那现在放弃,以前所有的事情是为了什么呢? 很小的时候,她家里其实挺好的,父慈母爱,父亲范湖是一个大学教授,温文尔雅,目前程轻轻做家庭主妇一心一意地照顾她。 她还小呢,小姑娘就待在程轻轻的怀里撒娇,父亲去外地出差,她只能对着妈妈讲:“我要礼物,我要礼物。” 从头到尾,程轻轻从来没有对她不好过。范湖惨死异地的时候,程轻轻哭得脸色都变了,却把她抱在怀里,她后来嫁给陆图,依旧把范无双捧在手心里。多艰难的时刻啊,她那时候那么难受和不开心,却把孩子依旧护在身后。 后来范无双也想,当初程轻轻知道自己跟陆北搅到一起后,才会受到那么大的打击吧。 知道她有了深深,程轻轻其实心里一清二楚,有了孩子,范无双这辈子都会跟陆北牵扯不清,所以才那么坚决地让她流产。 可是范无双却让她失望了,后来她就成了植物人。 这些年来,范无双无论多苦多累,都不曾想过放弃程轻轻。她心里总有一个妄想,想着也许明天程轻轻就醒过来了,也许她就又有妈妈了。 现在医院告诉她,程轻轻肾功能出现衰竭现象。她是医生,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往后器官会慢慢衰竭,然后就自然死亡。 范无双给陆时的回复是:一定要救,一定要救啊。这是她的妈妈啊。 十万块钱如水一样砸进去,程轻轻的生命指针依旧直线下降。她枯坐在病房门口,陆时搂着她,然后说:“我也来帮你想想办法吧。” 她手上已经没有一点钱了,又托人把自己那台旧旧的车子卖了,只卖了一万块。她坐在程轻轻的旁边,心里面终于生出绝望来。 她这些年,这么多年,好好学习,拼命努力地工作,开飞刀开到就像一个空中飞人一样。但到了现在,她依然连自己妈妈都救不了。 她这辈子有什么用呢? 范无双连自己都不知道,她在超市里买了那么多瓶酒的时候到底在想些什么。可是在醉酒的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解脱了,什么都不需要想,什么都不需要做。 陆北的一通冷水把她弄清醒了,现实依旧是现实。范无双打开了门,披了条毛巾,脸色有些不正常的潮红。而陆北就坐在房间里,他即便是坐着,也让范无双觉得有无边的压力。 房间内浮动着尴尬的氛围,范无双面对着他,忽然间冷笑了一下:“你为什么要过来?” 陆北终于站起来,他的身高站在她的面前无形之中添加了无数压力。陆北同样只是冷笑了一下:“你觉得呢?” 陆北好像是失去了所有的耐心,他脸上浮着一层厌烦也浮着一种冷漠。陆北忽然间就上前,一下子就拉住了范无双,他发了狠,几乎用了蛮力,一下子就扯掉了范无双身上的毛巾。 她穿的衣服贴在她的身上,陆北皱了皱眉头,然后脱下了自己的西装外套扔在了她的身上。 范无双心里憋着一股气,但是陆北脸色冷硬,更加怒火滔天,陆北不跟她废话,直接将人拉出了酒店。 他租了一辆车,就停在酒店的门口,将范无双拉出来之后他直接将人扔进了车座里。 范无双问他:“你想干什么?!” 陆北却没有说话,也没有回答,只是锁掉了门,一声轰鸣就将车开了出去。 十五分钟的路程,陆北一路疾驰,四处鸣笛,他脸色阴沉,范无双再没有问话。 车门打开,范无双却不下来了。她整个人都僵在那里,然后抬起头,不可置信地问着陆北:“你带我到这里干嘛?” 陆北脸色依旧难看,他看着她,就站在车门边看着范无双,看了有一会儿。他的双眸之中的那一点意思,让范无双看不懂。 “你再不下来,我就掐死你。”他的话语依旧冷酷,他在逼她。 他没什么耐心,在看到范无双没有动作之后,立即伸手就把她拽了出来。 他把范无双带到了程轻轻所在的医院。她被他拽着往前走,不知道为什么,范无双的心里忽然间生出一丝丝害怕,没来由的恐慌。 她终于开始挣扎,她问:“你要带我干嘛?!” 回答她的是,陆北更加紧握的双手以及更加加快的步伐。 她似乎有感觉,陆北带着她来到底要做什么了。范无双有这个意识之后,突然间就不动了,她甚至拼命地往后缩,她突然间就哭了,然后朝着路人喊:“help!help!” 这一叫,陆北忽然间就松开了她的手,他转过头来,脸上像是淬了一层冰,他通身笼罩着一层冷意,然后就那样子看着范无双。 范无双没有再叫,她垂下了手,然后陆北再次拉着她,一起到了医院里面。 他们一起到了程轻轻的病床前。这是陆北时隔十年再一次见到程轻轻。 这个躺在病床上了无生息的女人,也改变了陆北一生的轨迹。 第25章 chapter25 程轻轻刚来陆家的时候,即便有些年纪,但依旧明艳照人的样子,气质又温文尔雅,她与范无双还不一样,范无双平凡并且有些倔,但是程轻轻呢,从头至脚都写着两个字:温柔。她甚至对着打架斗殴的陆北都能温温和和的说话,即便陆北从来没有将她这个后妈放在心上,但是她从来都没有怨言。 而现在陆北看着病床上的她,样子竟是没什么变化,只是眼角多了些皱纹而已,但是人却是没什么生息的。陆北就站在这里,一动不动地盯着病床上的人。 范无双的眼眶霎时就红了,她对着陆北说:“你到底要干什么?” 冥冥之中,她心中已有一种感觉,她害怕又惊慌,她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也愈发绝望。 医生这一次来跟她谈的十分恳切,连遗嘱的事情都问了。 陆北终于转过头来看着他,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双眸一如既往的冰冷,他站在这病床之中,就站在程轻轻的病床前,对着范无双说:“拔管子。” 范无双听到了判决,眼泪霎时就落了下来,她摇着头连连后退。她哭着说:“我不要!我不要!” 陆北终于轻轻笑了一下,他眼中神色坚定,似乎是稳操胜券的模样,他两步就走了过来,一把拉住了范无双的手,然后死死地将她一把拽了过来。 他甚至抓住了范无双的手,一把将她摁倒了程轻轻的脸边,他冷冽的声音在她耳边重复道:“拔掉管子。” 拔掉呼吸管,拔掉这一根至关重要,让程轻轻半死不活躺在这里的呼吸管。 范无双脚下一软,“噗通”医生就跪在了床前,她眼泪就像小溪直直地淌下来,她摇着头:“不要,不要。我妈妈会醒过来的,她会醒过来的。” “范无双,”陆北的声音就像魔鬼的低语:“器官衰竭的植物人只有死路一条,你比谁都清楚。” 他这么轻易,带着嗜血冷酷的话语就断定了程轻轻的死亡。范无双摇着头哭着求他:“你放过我吧,陆北,求求你放过我吧。” 陆北的一只手依旧死死地拽着她,他的话语并没有因为她的求饶而停止。 “最后看一眼,拔掉管子。” “你为什么要逼我……我不会拔掉管子的。”范无双一手撑着自己终于站了起来,她眼眶霎红,脸色白的像个死人,身上又狼狈不堪,她站在陆北的面前:“我不会的。” 然后,陆北整个人将她带了起来,握住她的手,一把就将程轻轻身上的呼吸管拽了下来。 电光火石,所有都发生在一个瞬间,范无双反应过来的时候,陆北已经放开了她。她一下子懵了,然后扑过去就傻兮兮地想把管子重新插上去。 可惜的是,病床传来一声永久的“滴”声。 程轻轻,躺了十年的程轻轻在这一刻宣告死亡。 范无双忽然间就转过身子,反手就给了陆北一个巴掌。她双目通红,然后抄起桌上的花瓶“砰”一声就砸向了陆北的头。 顷刻间,陆北的额头上立刻滴下了血,一滴一滴划过他笔挺的鼻梁,一直落下来,滴在了地板上。而陆北整个人一动不动,就这么站着,他的眼里神色晦暗。 他是魔鬼。范无双擦干了眼泪,她声音微微颤抖,但是无比的冷淡,又带着些恨意,她问:“陆北。你凭什么?你凭什么?那是我妈!” 她站在陆北的面前,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她带着点报复又带着些决绝的味道说道:“陆北,我早就说过,十年前,把你爸爸推下楼的是我。” “你爸爸罪有应得,死有余辜。” 陆北头上的血珠冒得更多了,他整个人有些昏昏沉沉,他就听到范无双在那边说:“你爸爸为了得到我妈妈,派人在外地撞死了我爸爸,我是不是没有跟你说过?我从来没有爱过你!我推你爸爸下楼,是为了报仇。” 她的声音忽然就变得尖细无比,她甚至恶狠狠地说:“你爸是人渣,你也是人渣,你们俩都死了,也偿不了我爸妈的命!” 陆北的身体渐渐软下来,他眼前出现了重影又出现了十年前那个场景。 那时候家里已经闹翻了天了,他和范无双的恋情被发现,陆图和程轻轻又在闹离婚。他那时候天真得不得了,取了一大笔钱,傻逼一样准备带着钱跟范无双私奔。 他回到家就发现,陆图倒在了光洁的地板上,身子早就是冰冷的。他去找范无双,就看见她在收拾行李。 年少时陆北是个彻头彻底的傻逼,他那一刻居然还问:“无双,怎么回事?” 范无双转过头来,她的脸上带着决绝:“你要带我去公安局吗?” 他并不明白她说的话,然后范无双就跟她说:“不去的话,我要飞美国了,让开。” 陆北也想发狠,可是他说:“无双,我不相信你,你不会推我爸爸的。你不要走,好不好?” 范无双不说,他便威胁:“你敢走就永远都不要回来。” 然后她真的就走了,陆北在十分钟之后,还是去车库开了车去追她。然后就倒在了血泊里。 那一天,陆家的当家人陆图死在家中,唯一的儿子陆北出了严重车祸躺在icu。申城陆家一下子就垮了,早就在美国定居的伯父临危受命回国主持大局。 陆北伯父回来后,告诉陆北程轻轻在年轻的时候就跟陆图认识。他们甚至还谈过一场恋爱。陆北被安排在老宅修养的时候,很久不见的舅舅回国,他脸色有些沉郁,在听到陆图的死讯之后居然说道:“死得好。” 他说:“你妈妈当初受了那么多委屈,陆图跟那个程轻轻藕断丝连。他们之间所谓的真爱逼死了你妈妈。但是那个什么程轻轻我看着也不是什么好角色,只是没想到她女儿也这么狠毒。” 陆北的妈妈李琦是一个富家女,跟陆图联姻结婚,但是一心想要好好经营家庭。但是却没有想到自己的丈夫一直跟一个丧夫的女人牵扯不清。她吵过闹过,最后受不了撒手人寰。 陆北的头越来越晕,直到她看不见范无双的脸,一下子就倒了下去。 而范无双看到陆北就这么倒下去了,她站在那里无动于衷,她脸上的泪都已经干了,她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那里,然后看到一群医护涌了进来,他们纷纷大叫,一副惊恐的模样。 陆北被人抬了出去,而范无双最后看了程轻轻一眼就看着她妈妈被人下了死亡决断。 陆时得到消息赶过来的时候,范无双还站在程轻轻的病房门外,怎么叫都不走。 陆时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她慢慢叹了一口气,她与范无双靠在一起,她说:“想哭就哭吧。” 可是范无双却摇了摇头,她只是靠在陆时的肩膀上,她甚至笑了笑,但是她的声音却是那样子的轻也那样子的弱:“我哭不出来了。” “小时,我没有妈妈了,再也没有妈妈了。” 陆时拼命地抱紧了她。 在这一场大闹之后,范无双没有见过陆北。也不知道他最后送到了哪里看病。她在美国又待了些日子,准备了程轻轻的葬礼。 他们在美国十年,也没有什么朋友,举行葬礼的那一天天空中还下着毛毛细雨,范无双撑着黑伞站在雨中。她念着自己写的悼词,她的声音与雨声混在一起。 “我妈妈这一辈子得到的爱或者恨,做过的好事或者错事都随着她走掉了。我相信,她在天堂会过得很好。” 程轻轻最终客死异乡。范无双在送她妈妈最后一程之后,退掉了酒店的房间。 她至始至终没有再哭过,她神色之间带着悲痛,可是脸色却是麻木的。陆时有些担心她,便将她留在自己宿舍里,范无双也没有拒绝。 可是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吃饭的时候就喝了一点点的汤,陆时叹了一口气对她说:“无双,都过去了。” 范无双没有反应,陆时就低下了头笑了笑说:“无双,痛失所爱的事情并不是只有你。你以为我为什么现在还是一个人?” “重要的不是我们送走了什么人,重要的是我们怎么活下去。无双,我相信程阿姨这么爱你,她一定不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 “你回国吧。不要忘了,你还有深深。” 而就在这个时候,陆时的电话响起来,一个陌生电话,她接起来,就听到有声音说:“我是陆北,你开公放。” 陆时照做了,然后就听到陆北的声音传过来:“范无双,你回国,深深不见了。” 他说完就挂断了电话,而陆时就看到范无双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裂开了。 第26章 chapter26 陆北三言两语就挂断了电话,陆时看着范无双的脸色,然后摸了摸她冰凉的双手。陆时于是就说道:“我帮你买明天回布桑的机票。陆北他不至于拿孩子的事情开玩笑。” 范无双坐在饭桌前,这是一个寂静的美国夜晚,街区里没有一点儿声音,陆时的公寓闹中取静,往外望过去也能看见灯红酒绿的地方。 晚餐是陆时亲手做的,散发着家常的味道。范无双怔怔地看着这满满的心意,她低了低头:“小时,你还会回国吗?” 陆时笑了笑:“无双,有些路你必须自己走。” 范无双低着头,心里面慢慢地空空落落开来。程轻轻对于范无双的意义是什么呢?是一个念想,是一个支柱。她只要努力工作,好好挣钱,总有一天她妈妈会被自己救活。就这个念想,她坚持了十年。 现在呢,十年来,一根一直绷得紧紧的弦一下子就断了。范无双没有头绪,手头无措之时想要依赖陆时。 陆时拍了怕范无双的肩膀:“无双,你还有深深啊。你当初生下他,这是你的骨血,谁都夺不走的,是不是?” 夜里是这样子安静,连微风细细吹过来的声音都好像能听得一清二楚。这一个瞬间,在提起深深的这一个瞬间,范无双终于哭了。 在程轻轻去世后,显得十分麻木的范无双终于哭了。她哭起来的时候声音也没有,只是肩膀在那里一抽一抽的,只是垂着头在那里,悄悄地抹着眼泪。 陆时什么话都没有说,甚至离开了饭厅,她给范无双足够的空间。 大概二十分钟之后,范无双处理完自己的情绪,她帮陆时一起收拾碗筷,在晚上九点钟的时候,她对陆时说:“我现在就走。” 范无双订到一张凌晨的机票飞布桑,陆时送她去机场。深夜的机场,只有稀稀落落的乘客,范无双跟陆时拥抱说再见。 她在陆时的耳边说:“小时,我大概不是一个好妈妈。” 陆时紧紧地将她抱住,在她的耳边说道:“事在人为,无双。” 陆时送她到出关的地方,看着范无双随着人流走远,到最后看不到背影。陆时有一种感觉,那就是大概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之内,她都看不到范无双了。 范无双在上飞机前关掉了手机,坐上飞机之后,几乎整个飞机的人都在睡觉,只有零星的几个人开着阅读灯在看书或者看电影。这零星的微弱的光仿佛成了机舱内唯一的光。 范无双丝毫没有睡着,长达十个小时的飞行过程之中,前尘往事在她的脑海里不断盘旋,十年之前,那一个二十岁的夏季,发生过太多太多的事情。 她眼角微微泛出一些泪意,又被自己生生逼回去。最后的最后,她脑海中的画面竟然停在了不久前陆北被自己砸得满脸是血的模样。 范无双慢慢呼出一口气来,她一直就这样子睁着眼睛,直到飞机降落在了布桑国际机场。 她从机场出来打了一个车直接到香江别墅。她一个人也没什么行李,出租车司机看她一脸憔悴的模样也就没有跟她说话。 布桑这时候还没有到下班高峰期,路上没有什么人,出租车一路走高架,四十多分钟就到了香江别墅。 范无双付完车费,就背着一个双肩包,从别墅大门进去,走过一条长长的林荫小道,十分钟过后她隐约看见了陆时的别墅。 而别墅门口站了一大群的人,有几个还穿着警服。 范无双心里咯噔一跳,她走到别墅门口,就看到孙兆在气急败坏地跟警察说着什么,而陆北此时此刻就站在门口的台阶上。 他穿着一身家居服,双手插在兜里,目光直直地平视着远方,他顶着一头白发,脸色沉沉,隐约间好像带着些疲累。 范无双不知道他在看些什么,甚至他连警察的问话都有些爱搭不理的。一直到范无双走近他的时候,陆北忽然间朝她伸出手。 他说:“过来。” 而孙兆看到这一幕,气得差点跳起脚来:“卧槽!你还叫这个女人回来干嘛!” 范无双被陆北一把拉了进去,然后她就看到陆北“砰”的一声关掉了大门。将一众人关在了门外。 “松手。”范无双皱着眉头。 然而陆北并没有松开手,反而拽得更紧了,他一直把人拽到了沙发上才放开。 他坐在范无双的对面,看了她一眼,然后慢慢说道:“深深不见了。” 香江别墅的采光率也是别具一格,这一刻,午后的阳光从落地窗直直射进来,垂射到客厅里来,他们两个人好像被阳光包围着,可是过一会儿之后,夕阳就会尽数沉去,只留下一片黑暗。 范无双这一刻好像又老了一些,她手心里开始冒冷汗,然后是后背,再然后是脸颊,到最后一刻,她甚至感觉自己呼吸都困难了。 一滴一滴的冰冷的汗珠滚落下来,她听见陆深跟她说:“准确来说,深深失踪了。” 所以家门口才有那么多警/察啊。 范无双不知道怎么的,她第一个反应是摇头:“不可能,深深好好的,不会失踪的。” 陆北语气低沉,他脸上浮出一丝一丝的失望,他然后说道:“范无双,这么多年,你第一个反应不是逃避就是否认。”他站了起来,低着头像是可怜她似的看着她,然后说:“学校监控调出来,深深被一个男人带走了。” “警方初步判断两种可能,一个是绑架,一个是人贩子。”陆北扯了扯嘴角:“如果今明两天没有收到勒索信息的话,那被拐卖的可能性就会很大。” 绑架的话,只要顺藤摸瓜解决绑匪,孩子短时间内生还的可能性很大。但,如果是拐卖的话,那么,孩子被找回的几率就会很低。 社会上很多被拐卖的小孩一辈子都没有再回到父母的身边,他们有的被转走卖过几轮父母,也有的在买主父母的身边忘记了自己本来的家庭,也忘记了自己的亲身父母。 而因为拐卖被毁掉的家庭更是不计其数。范无双显然是想到了后果的严重性,她坐在那里,背脊生寒。 她死死地抿着嘴唇,几乎要将嘴唇都咬出血来,过了许久之后她问道:“深深失踪多久了?” “今天中午学校组织吃中饭没有发现深深,学校监控显示是课间操的时间被带走的,到目前为止是六个小时。” 六个小时,六个小时是什么概念呢?跨省的时间也不需要六个小时。而绑架犯也很有可能已经将孩子藏匿在了谁都看不到的地方。 范无双接受了事实,只是整个人都感觉虚脱了。别墅的门关得死死的,可是她恍惚间好像听到了门外嘈杂吵闹的声音。她又想起来,她那羸弱瘦小的孩子,他刚来布桑,即便中文说得不错,但是交通、人文甚至如何与国人打交道都不懂,范无双担心,她连呼救都不知道怎么正确地呼救。 “警/察怎么说?”范无双抬着头问陆北。 陆北也正看着她,他的神色有些疲累,向来锐利的眉眼甚至能看见了皱纹。他顿了顿回答:“最好是绑架。已经全城搜索了,学校都盘查过了。” 他是手握权势的人物,这两年来为布桑贡献不少税收,警/察说希望对方只是要钱而已。 室内一片安静,他们两个人十分沉默,客厅的时钟在尽责地走着,滴答滴答,过了一会儿,陆北吸了一口气,他站着看着范无双说道:“学校的老师说,深深十分不合群。并且上课从来都是低着头,老师点到他的名字他就道歉,虽然作业做得不差,但是老师说他的状态和学习都很有问题。” “更严重的是,深深在学校被人堵在厕所里欺负过。” 范无双听到这里,手紧紧地握成一个拳头,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之中。她脸色僵硬:“为什么要欺负他?就因为他长得小吗?因为他不说话吗?” 每个学校都可能有过这种问题,有些人轻描淡写地就过去了,但是他们不曾想到这些被霸凌的人他们受到的伤害,并且很有可能这些伤害是一辈子都弥补不了的。 范无双没有想过,深深会成为被人欺负的一个孩子。她坐在这里,坐在这全市富贵之地的香江别墅里,想到她的孩子,曾经在厕所间里被人堵住,他周身笼罩着令人犯呕的臭味,但是别人还是不放过他,他们甚至会将他逼到最里面,甚至会对他加之拳打脚踢。 陆北声音低沉,接着说道:“深深在课间操的时候被人堵过卫生间,后来他就不参加课间操了,今天的时候他自己一个人去学校门口的地方买东西,然后就被人带走了。” 范无双听着他的话,他的话语是这么样子冷静和残忍,但这就是事实。 儿童自闭症会表现为不爱接触人群,甚至出现厌学,到最后冷漠甚至自杀。 范无双闭了闭眼,深深有轻微自闭症的倾向,所以他沉默不合群,但是这并不能成为他被欺负的理由啊! 陆北终于坐下来,并且他坐在了范无双的旁边,他冰凉修长的手指忽然间抓住了她的手,他语气沉静,他说道:“松手!” 范无双没有理会他,陆北沉了沉语气:“松手!”说罢,他突然间用手指用力地掰开了范无双紧握的拳头。 范无双那一双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摊开,带着薄茧的手掌之中赫然是几道血印子。明显就是她掐出来的。 “如果是绑匪,我已经让人准备好了现金,一千万,五千万,只要他开口。” 陆北是在安慰她,但是他也没有说如果不是绑匪呢?如果是人贩子呢? 那么这会儿恐怕孩子已经转手了。范无双心里像是被人挖了一块肉,鲜血淋漓的,她声音沉沉,带着一丝丝的嘶哑,她摇着头:“我不能失去他。” 她不能失去深深啊,这是她的孩子啊,这是她的骨血啊。他是ivan啊,是上帝的礼物。 范无双口中喃喃:“我不能失去他。” 第27章 chapter27(改BUG) 人生中总有很多时候,让你感觉世界末日,你苟延残喘挣扎着最后一口气的时候,现实往往又会给你重重的一击。 警/察在别墅里的固话还有陆北办公室都装了跟踪软件,但是在最关键的二十四小时过后,陆北并没有接到任何勒索电话。 早上上班高峰期的时候就开始下起毛毛细雨,布桑进入梅雨季节。别墅里开的窗都纷纷关上,整栋屋子静悄悄的,没什么人说话,显得十分沉闷。连平常会说笑的佣人们,这会儿都纷纷选择了沉默。 书房里挤了一群人,有警方,也有陆北在布桑交情不错的朋友,在最初的二十四小时过后,大家不由得神色凝重,连平常稍有些咋咋呼呼的孙兆都愁眉苦脸了。 布桑检察院的一把手周锐声也过来了,他得知消息之后,专程从家中赶来了香江别墅,他手握重权,在布桑也算是人物,四下提点之后才离开了这里,当然是留下了秘书才走的。 有了周锐声的关系,布桑公安系统的一把手亲自交代了这个案件,并且派出了最好的警力。 但是大家都知道,茫茫人海,很多事情哪有那么容易。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绑架的可能性已经很低,除非犯案的是一个极其有耐心的人,当然这类人也最不好对付。 警方那边提供了最新的线索,在学校门口拍到的模糊侧脸经过比对之后,在系统里找到了一个曾经有过案底的男人。他叫崔汉才,今年43岁,之前曾经因为入室盗窃吃过官司。几个月前从牢里出来。而警方那边暂未找到这个人现在的地方。 此人出狱之后,像是消失了一样,猜测他可能是躲到了乡下。 一直到中午过后,别墅里的人才陆陆续续地走光。 曾经范无双以为,她这辈子都不可能与陆北相见;程轻轻死的时候,她的坚持和念想也好像死在了病房里,她那么恨陆北,口不择言地骂他。 可是几天之后,她坐在这华丽却空旷寂寥的香江别墅里,觉得以前的那些事情都快速地像是过去了,浮光掠影一般,在眼前闪过,然后如同东去的江水滚滚消逝。 前尘旧事,爱与仇恨,都比不过她十月怀胎身上掉下来的那块肉。 范无双拍了拍自己的脸,站起来的同时看到陆北返回书房的身影,他将警方送出门,然后一路打电话一路到书房来。 他讲电话的语气挺客气,又带着点交易的条件,范无双看着他讲了大概十分钟的电话。然后挂断之后,他就跟范无双说:“跟我去一个地方。” 那一个瞬间,范无双没来由地没有问他,陆北连衣服都没换,家居服外套了件薄款的风衣就出门了。 下午两点多钟的光景,外面还下着雨,天依旧阴阴的。香江别墅的特殊构造,在小区内并不能开车,出门的时候,管家给他们拿了一把大伞,两个人一把伞,范无双再要一把的时候就已经被陆北拉出了门。 雨忽然间越下越大,雨滴在门廊落下,就像是门帘一样。而陆北就站在雨幕里面,转过身,他整个人都好像跟外面的天色融为了一体,他双眸之中似乎带了些水汽,可是眨一眨眼就好像不见了。 范无双听到他跟自己说:“过来。” 他撑着伞站在雨里,甚至伸出了手。范无双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牵住了他的手。 陆北的手有些冰凉,他的手就像他整个人一样,带着冷意就像是从未有过一颗滚烫的心。 雨伞很大,路很长,陆北并没有跟她说话,范无双看到他的肩侧被稍稍打湿,他仿佛丝毫不在乎,他有的只是一张沉默的冰冷的侧脸。 走过狭长的林荫小道,陆北从车库把车开了出来,挡风玻璃上立刻落上了雨滴。他开了雨刷,“吧嗒吧嗒”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一清二楚。 范无双坐在副驾上,路上没有多少人,雨幕之下,天地好像合二为一,陆北打开了车内的音响。 《1973》,是英国著名歌手在2007年发表专辑中的一首歌曲。青春不在,少年却依旧等在老酒吧里等着和心爱的人一起唱起那首老歌。 歌声磁性有力,穿透力极强,几乎能唱到别人的心里。范无双想起来,那也是很多年前了,那时候陆北他们这一群人也没什么消遣的地方,想要一起嗨了就出去找个ktv包厢一起唱歌。 她唱歌并不好听,但唯一一次与陆北合唱过的一首歌,就是十分经典的《heyjude》。他们后来在一起,也曾浓情蜜意,但是一直到后来分别,再也未曾再合唱一曲。 年少时轻狂岁月过去,她如今过得糟糕并且难堪,而陆北也从一腔热血到如今冷漠孤戾。 范无双终于开口问:“我们去哪里?” 陆北的回答很是简单:“去找霍瑜。” 霍瑜是谁呢?布桑城所有小混混都如雷贯耳的人物。她心里有了计较,然后就问:“你们谈成了什么条件?” 陆北轻笑了一声,他低低说了一声:“真是难得。” “什么?” 他很快敛了神色,语气低沉而缓慢:“薄慎娱乐公司的股份我转给他了,他帮我找到那个姓崔的。” 车子行驶了大概二十多分钟,下了快速路之后,陆北转弯停在了市中心的一幢商业楼。 霍氏影业。这四个大字即便在大雨之下依旧清晰可见。陆北停好车带着范无双就上去了。前台小妹好像已经知道他们来了,立刻开了专用电梯。 霍瑜就在十七层等他们,陆北脸上挂了些水珠,他连擦都没有擦,直接敲开了门。 这是一件宽敞无比的办公室,但是只是摆放了很基础的办公用具,其他地方一律铺了地毯,霍瑜在办公,手指搭在下巴上好像在思考什么。而当他看到陆北的那一个瞬间,就很是给面子地立刻站了起来。 霍瑜理着寸头,年纪看上去不大,眉眼间甚至有些读书人的书卷气,可是他伸出来的手却十分有力地握住了陆北的手。 陆北直接带了股权转让书过来,霍瑜匆匆扫了一眼,他倒是笑了笑:“北少即便不给这些条件,我也会帮忙。” 他说得挺诚恳:“周锐声是小妹丈夫的叔叔。他也知会了我。”霍瑜说得客客气气:“这件事,我会放在心上。” 他这样子的人做出保证,势必掘地三尺一样找人,陆北是生意人,知道霍瑜说得客气,但是他将人约在了自己办公室,显然也是当公事谈,陆北立刻在转让书上签了自己名字。 霍瑜又客客气气地将他送出去。当然也坦然接受了陆北的股份。 第28章 chapter28 陆北、范无双两人从霍瑜的大楼出来时,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雨珠从天空倾盆而下,一滴一滴砸在雨伞上面,简直振聋发聩。 陆北非常沉默,在得到霍瑜的保证之后,陆北眉头却皱得更深。而范无双走在他的旁边,也无话可说。他们两个人各怀心思然后坐上了车。 这一次陆北并没有打开音响设备,他甚至一时半会儿并没有发动车子,范无双扣好安全带,头向一旁侧着,轻轻闭了闭眼。 他们坐进车子里的时候带进来一股湿气,雨伞被陆北随手扔在了后座,水滴时不时顺着座位滴下来,他们之间是这样子安静,几乎能听到水珠“啪嗒啪嗒”的声音。 “你要知道,深深应该是被拐卖了。”在长久的沉默之后,陆北下了定论。 时间过去那么久了,没有出现绑匪,警方调查出的崔汉才几乎没有可能有能力犯下绑架案。而霍瑜的答应,更加证实了这个可能,如果是绑架案,他这边出面,也有不便之处,现在他答应地这么爽快,也是心里有数,孩子应该是被拐走了。 “嗯。”范无双默默地点了点头,发出来的声音带着一些嘶哑。 陆北终于发动了车子,雨下得那么大,好像天地之间都是水汽,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就像是范无双的心里,也好像一个人走在了荒无人烟的下着大雪的原野里,整个天地白茫茫一片,她孤零零地走着,也不知道未来在哪里。 她跟着陆北回到了香江别墅,就看到唐炎站在了门口好像在等他们回来。而她在看到陆北的那一刻,像是舒了一口气,在陆北走进的时候,唐炎立刻说道:“陆总,您有时间吗?” 范无双跟在他们背后,看到陆北揉了揉眉心,点点头带着唐炎进了书房。 管家给范无双端上来一碗姜汤,安慰她:“别着急,深深小少爷吉人自有天相。喝点姜汤,别感冒了。” 她坐在正对着落地窗户的小客厅里,姜汤散发着丝丝的热气,她静静地坐着,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情绪,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汤水,有些发愣。 就在这个时候,范无双的手机铃声响起,诺基亚经典铃声,在这里真还有点独一无二。她放下了碗,双手捂住了脸,从背后看过去,只看到她双肩耸动,像是呜咽了一下。 铃声持续不断,锲而不舍地响着,范无双终于放下了手接起了电话。 是有一段时间未曾联系的程伽玛,他大概是听到了些消息,打过来电话。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疲惫,可能刚下了手术台。 在接起电话的一瞬间,陈伽玛几乎没有说话,范无双叫了一声“师兄。” 程伽玛像是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别弄垮身体,不然什么事情都做不了。是不是刚飞回来?如果没有睡觉的话,去眯一会儿吧。” “好。”范无双回答地浑浑噩噩。 “无双,不要在逃避了,不要再酗酒了。” 在他们认识的时日里,他看过努力上进的范无双,也看过渐渐消沉的范无双,他后来知道她有过无数个难以为继的日子。他知道范无双逃避过,借酒精麻痹自己。 “我不会再喝酒了。” 范无双站起来,她望着外面的疾风骤雨,别墅区里的几株没长好的树被吹得东倒西歪,但是却并没有就此倒下。 “师兄,我不会再喝酒了。”她语气平缓,却透着一股认真和坚持。 程伽玛在电话那头嗯了一声:“保重,无双,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打我电话。” “好。” 在范无双挂断电话的那一刻,看到了唐炎从楼上走下来,显然是跟陆北谈完了事情。这个助理在办公楼都是靓丽佳人的模样,今天来这里倒是没有化妆,清清爽爽的样子,不过她见完了陆北之后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走向了范无双。 范无双一口一口喝光了碗里的姜汤,浑身上下终于暖了起来,她听到唐炎略带着急地跟她说:“范小姐,陆总又开始吃安眠药了。而且一下雨,他浑身都要疼。以前跟陆总出差的时候,下起雨,他疼得满脸是汗。” 这个助理对陆北挺忠心,她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些琐碎的事情,到了最后像是鼓起勇气一样说道:“范小姐,我知道有些事情不是我该讲的。但是范小姐既然是家庭医生能不能照看陆总呢?我们上上下下一千多号人,需要仰仗陆总。” 陆北的人自然替陆北说话,范无双并没有直接答应唐炎,而是将人送出了门。 他们之间的事情,旁人是说不清的。范无双在楼下待了一会儿,才上楼敲开了陆北的书房门。 没有人回应,门是轻轻阖上的,她只是稍稍一推就推开了,她走进去,就看见陆北背靠在书房里的椅子上,没什么声音。 他几乎是背着光,外面雾蒙蒙的,屋子里也暗,范无双走进一些才发觉陆北脸色苍白的靠在那边。 “陆北?”范无双叫他。 他并没有回答,像是睡着了一样,范无双再走进一些就发现,陆北脸上都是汗,嘴唇也是白的。范无双下意识的反应就是摸了摸他的额头。 烫得吓人!范无双一下子缩回了手。她推了推陆北,他根本没什么反应。显然已经烧晕了。 范无双是神外大夫,她心里十分清楚,脑外伤后遗症是什么概念。从再见以来,陆北很多时候都是有气无力的,而这一次,他大概淋了雨,便立刻烧了起来。 他这样子虚弱的样子,范无双见了之后,心里并没有感到一丝的痛快。那一刻陆北逼她拔掉程轻轻的管子,她恨得砸破他的头,可是现在这一刻,她没有丝毫的快乐。 范无双抽了些纸巾给陆北额头上的汗都擦干了,陆北有些迷迷糊糊,然后范无双叫来了管家把陆北安置在了床上,并且给他吃了退烧药。 做完这一切,范无双不知道为何,有些累,就这么坐在陆北的床边。 她看了一眼床上的陆北,眉峰之间的锐利此刻已经抹平,他虚弱平和的样子很像十年之前那个粘着自己的年轻人。 十年过去了啊。程轻轻也已经死了,而陆图早就死了。她父母双亡,陆北也是。四个人的生命付出,这场恩怨情仇,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 范无双安安静静坐在陆北卧室里一会儿之后,终于起身走了。 第二天清晨六点钟,陆北的烧也退了。他坐在饭厅里用早饭,范无双也起得早,两个人相对无言,一大家子竟是安静得不得了。 而这时候的娱乐早新闻却火爆无比,当红小花被求婚的新闻传遍网络,微博微信朋友圈都是苏沁励志奋斗终嫁入豪门的鸡汤文。并且被各大营销号转载。 苏沁本人也在微博上上传了一张带着钻戒的照片,题为:终于等到你。 很多人在微博下方评论:北大少的钻戒真是大啊! 吃瓜群众都是纷纷赞叹艳羡之情,苏沁用几个微笑回应了大家。这一下,前一阵子说两人分手的谣言不攻自破。并且还被狠狠打脸。 陆北是不关心娱乐新闻的,范无双是个连智能手机都没有的人。自然不知道,他们在这里安安静静的吃饭,外面已经炸开了锅。 陆北搁下自己喝粥的勺子,看了一眼范无双,他病刚刚好,说话的时候还带着些鼻音。 “我会把孩子找回来的。” 他在做保证。范无双嗯了一声。她不曾怀疑过陆北说这句话时候的真心。从深深失踪到现在,陆北也很在乎。 一直到中午的时候,霍瑜那边给出了消息,他掘地三尺的保证令人信服,因为霍瑜直接给了陆北电话,说到:“人在云南丽江一家酒吧里被人看到了,我给那边人打过招呼人给我留着了,等你们过去。” 而范无双在陆北接完电话的那一刻就已经收拾好了行李,她疲倦憔悴的脸上忽然间生出光来。她笔直地站在门口,眼神透亮,她明明表面上看上去沧桑得很,但是这一刻却透漏出无数的勇气来。 “走吧。”她对陆北说。 陆北二话不说就出了门。他们定了最快的航班直接到了丽江。并且当天晚上就在酒店里见到了崔汉才。 那是晚上八点钟,丽江正是喧嚣热闹的时候,酒店套房里却没有一点声音。 崔汉才被反手缚住,嘴巴被堵得死死的,范无双跟在陆北背后,看见这个一脸肥肉,秃着顶的男人任命地坐在套房的正中心。 陆北走过去,扯掉了他嘴里的破布,崔汉才干呕了几声,突然哭起来:“我真的不知道那孩子是谁啊!” 范无双看见陆北只是哼了一声,然后甩手就给了他一巴掌,崔汉才登时嘴角流出了血来。 第29章 chapter29(双更惊喜) 夜风阵阵,吹动着房间里的窗帘,陆北冷着一张脸站在中央,他就这样居高临下看着崔汉才滴泪横流的模样,嘴角微微勾了勾,范无双站在他的身旁,看到他又举起了手。 “啪”响亮的一声,又是一个重重的那张,崔汉才被打得整张脸都转了过去,不一会儿他“呃”了一声,登时低下头吐出了一颗牙齿。 此时此刻的陆北就像是一只危险的狼,张开了爪牙,势必要将眼前的人撕碎。他狠戾的神色并没有避讳范无双,他甚至有些变本加厉,陆北又伸出了手。 眼看着第三个巴掌马上就要落下来,这崔汉才登时从凳子上滚下来,“噗通”一声伏在陆北的脚边,哭着求着:“您饶了我吧,我带您这就去找那个小孩子。” 他像只哈巴狗一样跪在陆北的脚边,不住地哀求。崔汉才心里明白能请得动霍瑜的人,必然不是什么普通角色。他这次算是踢到了铁板。 范无双就看着陆北的脸色越来越冷,他似乎十分嫌恶这人跪在自己面前这么哀求,然后她就看到陆北一脚踢向了狗一样匍匐在自己脚边的男人。 崔汉才这一下被踢得整个人都往后移了一点,刚才还是伏在边上跪着的,这会儿是整个人躺在地上,整个人弓着,嘴里哼哼着,血从嘴角流到了地上。 这样子暴戾的陆北范无双未曾见过,即便是年少时候乖张的少年打架时他也不是这样子的人。 刚才崔汉才还知道求饶,现在连求饶的声音都快要发不出来了,整个人就在那哼哼。 而陆北,又抬起了脚。 “够了!”范无双抓住了陆北的手臂,陆北转过头来看她,她摇了摇头:“够了,找到深深要紧。” 陆北只扯了扯嘴角:“我不会弄死他。”但是他虽然这么说,那一脚还是没有踢上去。 其他几个人从浴室里接了水,一通浇在了崔汉才的身上,崔汉才浑身一个激灵。陆北单手就将人扯了起来,然后他一推,崔汉才就倒在了椅子上。 “从头到尾,给我说清楚。” 崔汉才咽了咽口水,他哆哆嗦嗦的,带着颤音:“额……以前在牢里认识个人,做这个的。他说男孩子起码三万以上。我那天是正好撞见那个孩子的!我不是有意去干这个的!是无意看见的,真的!那孩子也是怪,一个人走出来的,买了东西也不走。我就问了几句。” “问了几句,你就把人带走。”范无双紧紧地握着拳头,闭着眼听着眼前这个人贩子的话,她心里面寒意四起,不由得讥讽出声。 “多少钱?”陆北问。 “啊?”崔汉才顿了顿:“一万,一万。孩子有点大,好像脑子也有问题。” 有问题?有问题?范无双听了,没等陆北说话,她冷声道:“然后呢?” “我就转手给了艺姐了。艺姐下面的,我就不知道了。一万块钱是艺姐给的。” 陆北使了个眼色,旁边人立马就懂了,直接从这崔汉才的裤兜里面掏手机,一个最新款的苹果手机,点开来,一个联系人都没有。 是新买的手机,而买这个手机是花的什么钱,在场的人稍微一想就知道了。 陆北脸色更加阴沉了,而旁边的几个人立刻就问:“之前的手机呢?!” “卖……卖了。” 这种人之前靠偷,现在靠卖小孩,有钱了就消费,买新手机来丽江旅游。 陆北看着他满脸横肉的模样,冷哼一声,他直接说:“现在还记得那个艺姐的电话吗?不记得留着你也没用。” 崔汉才心里一计较,还没答话呢,就被人踢下了椅子,他匍匐在地上,连忙叫道:“我记得我记得,我记在本子上的!本子在酒店的包里。” “陆先生,我这就去拿包。”霍瑜的人立刻表示,并且很快就出了门。 陆北坐了下来,就坐在离崔汉才不远的地方,而范无双站着,她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在地上的那个崔汉才的新手机。 6splus,还是骚气的玫瑰金。 范无双想起深深,孱弱的瘦小的孩子,很小很小的时候,那时候条件不好,圣诞节的时候,孩子很想要一个圣诞礼物,那时候流行超级英雄,他看中了一个钢铁侠书包。那是某个品牌出的限量版,要一百美金,范无双囊中羞涩,最后自己花了几个晚上手缝了一个书包给他。 丑丑的,但是孩子开心地不得了,他说:“妈妈,这个比钢铁侠书包好多了。” 那么懂事的小孩子,范无双的一颗心一直往下沉往下沉,她朝前走了几步,捡起了那个手机。 冰凉的带着冷意的手机,陆北抬起了头,眼神盯着范无双。然后他就看见她在手中摩挲了几下,取出了电话卡,然后突然大步跨到窗前,打开窗,就将这新款手机扔了出去。 “啪”的一声,手机坠落的声音清晰可闻,那是四分五裂的声音。 范无双然后就站在窗前,站定了一会儿,夜风吹起她的头发,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发箍,利索地扎了起来。 她露出光洁的额头,瘦削的脸庞,以及明亮的双眼。 陆北心中一动,然后就转过了头。 不一会儿之后,霍瑜的人回来,将本子拿了回来,一页一页地翻,崔汉才一页一页地人,直到将艺姐的电话号码找了出来。 范无双这时候拿出自己的手机,将崔汉才的电话卡换了进去,她立刻拨通了艺姐的电话,然后公放举到了崔汉才的面前。 在冗长的等待声中,一个听上去十分年轻的女声响了起来:“喂?有货了?” 这种熟稔的招呼方式,怎么让人相信这崔汉才是新手? 陆北直直地盯着他,崔汉生咽了咽口水嗯了一声:“在哪里交货?” 电话那头思考了一下:“到昆明火车站。明天中午十二点。” 很快,对方就挂断了电话。崔汉才哆哆嗦嗦看了一眼陆北,陆北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说:“你把艺姐给我,我可以放过你。” 崔汉才连连答应,他答应之后,霍瑜的人就立刻又把他脚绑起来,嘴巴重新封上,整个人再次绑在了椅子上。 “陆先生,我们几个今晚都会在这里。” “好,有劳了。”陆北点点头,这才出了房间,而他就在这房间旁边另外开了一间房,范无双跟着出来,也进了他的房间。 他们一路下飞机直接赶过来,没有吃晚饭,却一点都不饿。这个点了,两个人也没什么心思去吃东西,就都洗洗漱漱躺在了床上。 他们两个人在一张床上,彼此间倒也没什么话,灯光亮着,两个人都没有睡着,范无双的头发还是湿的,陆北看了之后忽然说道:“起床吧。” 范无双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他拿了吹风机过来站在了范无双的面前。 “我自己来。” 陆北却没有动,他只是站着,灯光之下投下一片阴影,他不说话就这么站着,却不容置疑和反对。 范无双扯了扯嘴角,然后坐在了他的面前。 “呜呜呜呜”的声音在房间里响了起来,吹风机带起来的热风轻轻扫在范无双的脸上,她头微微垂着,陆北手上竟然很轻柔。 他有耐心地不得了,修长的手指将她半长不短的头发勾起来,几乎是要一根一根吹干。 他们之间,极少有这种不针锋相对的时候,这种时刻,让人有错觉,那些发生过的前尘往事,那些他们互相厌弃的时日都是假的一样。 足足吹了三十分钟,范无双的头发干到不能再干,她伸出手打开了陆北的手:“够了。” 她从梦中醒过来,一同将他也拽出来。 陆北眼神之间有些怔忪,他自嘲地笑笑。他曾经想过无数次,再碰到这个女人,一定要她生不如死。 是她亲口说自己将他父亲推下楼,是她看都不看倒在血里的自己,她所有爱意都可能只是虚以委蛇。 他想过的,他要折辱她,他要让她哭。 可是,他不是找不到一样的人,他找到了苏沁,苏宇的妹妹,她笑起来的时候也是这样子的,一对浅浅的梨涡,就像是这个世界上最璀璨的星。而苏宇也为了他付出了生命。 多好呢。对啊,多好。 为什么还要分手?陆北想,为什么还要分手。 陆北上了床,躺了下来,范无双就躺在他的身侧,他伸手关掉了灯,一片黑暗。 很久之后,久到范无双快要睡着了的时候,陆北带着冷意的声音响起来:“深深小时候什么样子的?” 她醒了过来,心里面忽然疼了一下。 第30章 chapter30 在这异乡的寂静的夜里,连一点光都没有,满目的漆黑,范无双的心开始泛疼,就像是有一根细细的针扎着她一样。 “他小时候……”范无双嘴角轻轻泛起一丝笑,声音轻而柔,在这无比安静的夜里也清晰无比。 “深深刚出生的时候才五斤多,有点儿小。那时候我带着他跟陆时挤在小公寓里,我是新手妈妈,陆时也是新手阿姨,我们两个轮流带他,他倒也不怎么哭,乖得很。” “看得出来。”陆北也笑了一下:“陆深现在依然挺乖。” “再大一点么,倒是比较难,因为我和陆时在进医院实习了,我在神外,陆时在心外,时间上没有学生的时候那么自由,于是就给深深找了保姆。” 范无双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些伤感:“现在想想,当初应该我自己带他的。他从小并没有享受到什么母爱。到了上学的年纪后,我又把他送到寄宿的幼儿园、寄宿的小学。” 深深长到现在乖巧安静的模样,跟他从小缺失父爱,并且极少享受到母爱有极大关系。他十分敏感,小小年纪就知道把心事藏在自己心里。到最后生病。 夜是那么静,只有他们俩清浅的呼吸声音,范无双转过了身,她一字一顿终于说到:“两年前,我不应该回来。” 她后悔了,过去八年,她心底里那一点快要腐烂的爱意根本不应该拿出来见光,她是胆小鬼,即便回来最终还是不敢面对陆北,她最终还是没有出现在陆北面前,但是又选择了布桑,这一座离申城最近的城市。 她是软弱的人,不敢见却不想走。然后把自己的小孩都拖累了。 范无双心底里酸涩无比,几乎要落下泪来,但是她拼命忍住了,她只是深吸一口气说:“我不该回来的。” 她这样子强调,陆北这种人,心里顿时如同明镜一样,前因后果串联起来,就知道了她在说些什么。 范无双曾经为了他回来,但是陆北听到这一个信息脸色却沉了下来。因为有什么用呢?现在范无双后悔,她说了两遍,她不该回来。 两人不再说话,同床共枕却同床异梦。 第二天大清早,陆北和范无双都醒得很早,警方已经得知崔汉才的消息,并且当地警方已经派出了人来围捕那个叫做艺姐的女人。 中午十二点,所有人都在等这一刻。 范无双手心里都在发汗,她像是回到了第一次上手术台的时候,也像是回到了很久之前在大学课堂里给一群老外演示ppt的时候。那样子的紧张,又那样子想要大干一场。 她在等,在等亲手抓住那个女人。 霍瑜的人留在了酒店,陆北和范无双吃完早饭就随着便衣出发了。昆明的早晨,太阳已出,路上车水马龙,马路上的公交车也挤满了人,正是上班高峰期。 范无双看着迟迟不动的长龙,心里面有些着急。陆北大概是看了出来,就清了清嗓子道:“一定会抓到的。” 他坐在车里,说完这句话然后闭目养神,让人觉得他无比笃定。他脸色平静,似乎已经稳操胜券。 范无双正襟危坐,没有答话,于是陆北伸出手就拉了她一把,她不由自主就往后靠,整个人贴在后座上,她侧过脸就几乎贴在了陆北的身上。 “别那么紧张。”他沉声而道,一双锐利的眼依旧闭着。 车子终于动了,缓慢地爬行到辅路之后终于顺畅了,他们几辆车间隔开来,接二连三地到了昆明火车站。 便衣在火车站部署,陆北和范无双被安排在安保中控室,和警队队长一起坐在一大片的监控面前。 所有人都严阵以待,等待12点的来临。 随着火车站的人来来往往,越来越多,时间也慢慢逼近12点。崔汉才坐在候车室里,在一条开往丽江的线路前面等待。 范无双紧紧地盯着他,盯着屏幕上那个小小的黑点一样的人,她双眼几乎一动不动,眼中又散发着光,她的背脊上都开始发汗,她死死地咬着嘴唇,所有的事务好像都不见了,就剩下了屏幕上的那一个人。 中控室里有一个挂在墙上的时钟,“磕哒磕哒”清晰无比地走着。 然后,“啪嗒”一声,十二点准点到了。 崔汉才站了起来,他向四周环顾,然后就那么站着。 警队队长从对讲机中收到消息:“还没有出现。” 没有出现,这个艺姐要买迟到要买就是食言了。 “继续。”队长吩咐。 为了引出这个艺姐,队长甚至把自己家四岁多的女儿都用在了工作上,他女儿此时此刻就站在崔汉才的身边,装作又一个等待被交易的小孩。 “磕哒磕哒”时钟在尽职尽责地走,陆北站了起来,他的一只手无意识地搁在了下巴下,眼神从未离开过监控屏幕。 十五分钟之后,对讲机里传来声音:有个大学生样子的女的在接近崔汉才,看得出来他们是认识的。 范无双立刻就站了起来,几乎是要扑到屏幕上,她看到了,一个年纪轻轻,穿着一身连衣裙,身上背着双肩包的女孩子,一个非常像大学生的女孩子。 这个女孩子一步一步地走向崔汉才,然后她站在了崔汉才的面前,甚至碰了砰小孩子的肩膀。 她就是艺姐。 然后,队长一声令下,便衣警察就从四周一下子围了过来,当场便逮住了这个艺姐。 陆北立刻就冲了出去,范无双紧随其后。很快,他们便见到了艺姐真人。这真的是一个小姑娘,盘查了身份证,真名叫陈艺,才二十三岁,却已经干这种伤天害理的勾当了。 在被抓住的那一刻,陈艺立刻就哭了,她哆哆嗦嗦地问警察:“我是大学生,我没干什么坏事,你们干嘛抓我?” 无人应答,警察沉默将她拷住,带上了警车。 陆北那一刻就跟队长说:“我和孩子妈妈要求一同去警局。”因为提前打点过,队长没有拒绝他们。 扣下陈艺之后,崔汉才也被带到了警局,两个人同时做的口供,崔汉才胆小怕事,很快就招了。 他后来交代,自己认识这个陈艺是牢里的一个哥们介绍的,在陆深之前,他还做过两次这种生意,一次是一个两岁的小女孩,另外一次是刚刚出生的男孩。两次都经过陈艺成功脱手,并且拿到了十万块钱。 而他很快就在赌桌上花光了这十万块钱,他想着翻本,于是便又把主意打到了孩子身上。崔汉才在校门口看到陆深一个人的时候就起了意,而这个孩子不声不响地让他拐地非常顺利。 陈艺跟他说过,必要的时候可以做一些伪装。于是他给自己化妆带头套,甚至穿了裙子,而陆深本来就长得像个女孩子,一装扮别人甚至看不出来他以前的样子。 崔汉才在最后支支吾吾地说:“那孩子是傻的,所以很顺利。” 陆北和范无双就站在审讯室外,他们从单向玻璃里看到只是崔汉才被抓到事发后的胆小和恐惧,却没有反思和忏悔。 拐卖儿童三人以上,情节特别严重是要处死刑的,这崔汉才是法盲,犯了这么大罪还以为跟他之前盗窃一样。 这个世界上,无知是多可怕。 相对于崔汉才的老实交代,陈艺就显得有些不配合了。公安系统调出来的结果显示,陈艺是本地人,高中学历,之前并没有犯罪记录。 但是从她老套娴熟的回应,并且她甚至都叫崔汉才怎么伪装的事实来看,这个人一定不是初犯,只是之前她没有落网。 陈艺长得清秀,二十三岁就在市中心买了一套一百二十坪的公寓,父母双亡,家里还有一个上高中的弟弟,弟弟在姐姐有钱之后,上学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学习成绩差得一塌糊涂,在学校打架滋事,惹得学校要劝退他。 在整个审讯的过程之中,陈艺秉持着非暴力不合作的姿态,她嘴巴闭得很紧,和案件有关的信息之外她一律不回答。 范无双拳头紧握,她忽然理解了,陆北将崔汉才打出血的心情。而这个时候陆北当着大家的面就打了电话:“去请一下陈艺的弟弟,在市中心的高中。” 霍瑜的人十分激灵,当即就答应了下来。 陆北脸色冷淡,眼神却无比锐利。 范无双知道,十年过去,他是一头凶狠的猎豹,是一头嗜血的狼,他终于伸出了自己的爪子。 在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里,陆北就接到了回话,他带着范无双出了警局。而范无双跟在他的身后,就看着他有力地一步一步往前走。 第31章 chapter31 陈艺的弟弟叫陈术,范无双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学校的篮球场里面打球,男孩子长得挺高大,但装扮就是一副非主流的模样,长长的头发贴在脑袋旁,刘海也几乎遮盖住了眼睛。 他看到范无双和陆北两个人的时候,口气不善地问道:“你们有什么事情?” 在陆北开口的那一个瞬间,范无双忽然间拉住了陆北的袖子,然后她就冲着陈术说到:“你有时间吗?我们来跟你聊聊你姐姐的事情。” 陈艺在听到他姐姐的时候,态度就更加差了,他这样子的高中生,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丝毫不知道隐藏,说起陈艺的时候他甚至显出几分嫌恶的表情。 “她的事情跟我没关系。”少年运着篮球就三步上篮,立马扣了一个球。 陆北可没有范无双这样子的礼貌,他眼神就像是淬了冰一样,给范无双的感觉就是下一秒就要将人逮过来扔给霍瑜的人教训一下了。 可是下一秒,陆北看了范无双一眼,不一会儿之后,陆北就对着范无双说:“既然你愿意出头,那我给你十分钟。” 范无双点了点头,陆北很快就走到了一侧,整个篮球场中心就剩下了范无双和陈术。 这时候已经到了下午快放学的时候,夕阳慢慢地沉下来,天边出现了一道道的晚霞,陈术并不理范无双,只是自顾自地打着球。 “你姐被抓走了,这件事情你知道么?” 而陈术竟然像是没听见一样,依然一个人打着球,甚至还一口气来了个灌篮。 范无双看着这年轻人在夕阳底下闪着五颜六色光的头发,心里面忽然就冷了下来,她于是就说:“你姐姐拿着卖小孩的钱享受荣华富贵,你呢,你的钱脏不脏?” 男孩子忽然间就把球“哐”一下砸了过来:“我他妈跟她的钱什么关系都没有!” 范无双闪躲不及,被砸中了胳膊,疼得睚眦目裂,但是她脸上却是笑的:“你怎么证明你们没有关系?谁相信你啊。” 男孩子顿时就阴着脸,然后就呵呵笑了一声:“你爱相信不相信。”然后转身就要走。 范无双在他背后便说:“你姐至少贩卖了三个以上的小孩,现在就在公安局被审着。像她这种不配合的人,情节又严重,告到死刑问题不大。” “你姐这么做是不是为了你?” 陈术已经走得有些远了,甚至走出了十米开外,范无双暗自已经摇头,恐怕这一对姐弟都油盐不进,就在这个时候,陈术忽然回了头。 “陈艺这种人这么自私,为了我这种笑话你就不要说了。” 然后他就走了。范无双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底里就有了打算。 很快的,放学铃声打响,学生鱼贯而出,整个学校里人声鼎沸,陆北走到了范无双的旁边,他目睹了整个过程,而在他刚站到范无双的旁边的时候,范无双就说:“不出今晚,这个男孩子肯定回去公安局找陈艺的。我觉得陈艺的嘴可以撬开。” “走吧。”陆北说了一句,便迈着步子朝外走去,范无双跟在了他的身后。 他们两个人混在了一群高中生之间,他们的风格相对于十□□岁的年轻人来说过于成熟,两个人在人群中还挺扎眼的,旁人也纷纷对他们侧目。 陆北于是就放慢了脚步,范无双不知不觉之间就跟了上来,走在他的身侧。 “他们这种无父无母的小孩彼此之间肯定会互相照应。”她还在说她刚才的分析。 陆北伸手拉了拉她:“小心!”他眉头皱着,语气也谈不上多好。 一辆自行车从他们身边带着风就过去了,“叮铃铃”很多的认都纷纷让出了道路。 “是么?”陆北闲闲地回应着,而他的手还抓着范无双的胳膊,没有再放开。 范无双没有再答话,只是跟着人群出了学校的大门。 一天下来,他们两个人并没有好好地吃东西,范无双是没心思吃东西,以前上手术的时候也经常来不及吃饭,她这个人是无所谓,但是肠胃却不干,她跟很多神外大夫一样,慢性胃炎逃不掉。 学校门口都是一些小的路边餐馆,还有些麻辣烫、烧烤等,等学生一放学,这些小小的餐饮业便开始营业。 陆北这人,拉着范无双就坐在了一家东北菜馆里,菜馆里的位置很小,座位上还残留着一些擦都擦不干净的油腻,陆北竟也不在乎,进去了就坐下了。他抽了一双一次性筷子,甚至熟门熟路地在那边“沙沙沙”摩筷子。 范无双么,这些年对于这些餐馆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但是当她看到陆北这样子的时候还忍不住吃惊了一下。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的神色。 陆北扯了扯嘴角,自嘲了一笑:“我们难道没吃过么?” 他这样子一说,范无双一时间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是的,他们不止一次吃过这种小餐馆,甚至申城高中的那家本帮菜小餐馆的老板娘还说笑过,要把他们作为终身会员。 但那也是十年前了,很小很小的时候了。 陆北点菜的时候看着菜单一口气就点好了三菜一汤两碗米饭,正好够两个人的分量。他一身不知道哪个老牌定制工坊出品的西装外套被他随手搁在了椅子上,弄得皱巴巴的,他也不甚在乎,吃饭依旧慢条斯理,但是明显的,要比在家里的时候吃的多多了。 范无双难以忍受,在这样子的餐馆里面,跟他面对面,这么心平气和地吃饭。 就好像回到了十年前,她还在跟他谈着没有未来的恋爱。 她于是就搁下了碗筷。陆北抬眼看了她一下,然后就听到范无双说:“你慢慢吃,我出去等你,待会儿我还要去一趟公安局,今天晚上我一定要等到陈术出现。” 她说完就出去了,穿越拥挤的过道和狭小的玻璃门,她就站在门口几米远的地方。 陆北这顿饭顿时吃得胃口全无,喝了几口汤之后就不动筷子了。他很快也出去了,留下了小小的桌面上,一桌冒着热气的“残羹冷炙”。 第32章 chapter32-33 陆北、范无双两人从霍瑜的大楼出来时,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雨珠从天空倾盆而下,一滴一滴砸在雨伞上面,简直振聋发聩。 陆北非常沉默,在得到霍瑜的保证之后,陆北眉头却皱得更深。而范无双走在他的旁边,也无话可说。他们两个人各怀心思然后坐上了车。 这一次陆北并没有打开音响设备,他甚至一时半会儿并没有发动车子,范无双扣好安全带,头向一旁侧着,轻轻闭了闭眼。 他们坐进车子里的时候带进来一股湿气,雨伞被陆北随手扔在了后座,水滴时不时顺着座位滴下来,他们之间是这样子安静,几乎能听到水珠“啪嗒啪嗒”的声音。 “你要知道,深深应该是被拐卖了。”在长久的沉默之后,陆北下了定论。 时间过去那么久了,没有出现绑匪,警方调查出的崔汉才几乎没有可能有能力犯下绑架案。而霍瑜的答应,更加证实了这个可能,如果是绑架案,他这边出面,也有不便之处,现在他答应地这么爽快,也是心里有数,孩子应该是被拐走了。 “嗯。”范无双默默地点了点头,发出来的声音带着一些嘶哑。 陆北终于发动了车子,雨下得那么大,好像天地之间都是水汽,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就像是范无双的心里,也好像一个人走在了荒无人烟的下着大雪的原野里,整个天地白茫茫一片,她孤零零地走着,也不知道未来在哪里。 她跟着陆北回到了香江别墅,就看到唐炎站在了门口好像在等他们回来。而她在看到陆北的那一刻,像是舒了一口气,在陆北走进的时候,唐炎立刻说道:“陆总,您有时间吗?” 范无双跟在他们背后,看到陆北揉了揉眉心,点点头带着唐炎进了书房。 管家给范无双端上来一碗姜汤,安慰她:“别着急,深深小少爷吉人自有天相。喝点姜汤,别感冒了。” 她坐在正对着落地窗户的小客厅里,姜汤散发着丝丝的热气,她静静地坐着,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情绪,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汤水,有些发愣。 就在这个时候,范无双的手机铃声响起,诺基亚经典铃声,在这里真还有点独一无二。她放下了碗,双手捂住了脸,从背后看过去,只看到她双肩耸动,像是呜咽了一下。 铃声持续不断,锲而不舍地响着,范无双终于放下了手接起了电话。 是有一段时间未曾联系的程伽玛,他大概是听到了些消息,打过来电话。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疲惫,可能刚下了手术台。 在接起电话的一瞬间,陈伽玛几乎没有说话,范无双叫了一声“师兄。” 程伽玛像是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别弄垮身体,不然什么事情都做不了。是不是刚飞回来?如果没有睡觉的话,去眯一会儿吧。” “好。”范无双回答地浑浑噩噩。 “无双,不要在逃避了,不要再酗酒了。” 在他们认识的时日里,他看过努力上进的范无双,也看过渐渐消沉的范无双,他后来知道她有过无数个难以为继的日子。他知道范无双逃避过,借酒精麻痹自己。 “我不会再喝酒了。” 范无双站起来,她望着外面的疾风骤雨,别墅区里的几株没长好的树被吹得东倒西歪,但是却并没有就此倒下。 “师兄,我不会再喝酒了。”她语气平缓,却透着一股认真和坚持。 程伽玛在电话那头嗯了一声:“保重,无双,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打我电话。” “好。” 在范无双挂断电话的那一刻,看到了唐炎从楼上走下来,显然是跟陆北谈完了事情。这个助理在办公楼都是靓丽佳人的模样,今天来这里倒是没有化妆,清清爽爽的样子,不过她见完了陆北之后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走向了范无双。 范无双一口一口喝光了碗里的姜汤,浑身上下终于暖了起来,她听到唐炎略带着急地跟她说:“范小姐,陆总又开始吃安眠药了。而且一下雨,他浑身都要疼。以前跟陆总出差的时候,下起雨,他疼得满脸是汗。” 这个助理对陆北挺忠心,她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些琐碎的事情,到了最后像是鼓起勇气一样说道:“范小姐,我知道有些事情不是我该讲的。但是范小姐既然是家庭医生能不能照看陆总呢?我们上上下下一千多号人,需要仰仗陆总。” 陆北的人自然替陆北说话,范无双并没有直接答应唐炎,而是将人送出了门。 他们之间的事情,旁人是说不清的。范无双在楼下待了一会儿,才上楼敲开了陆北的书房门。 没有人回应,门是轻轻阖上的,她只是稍稍一推就推开了,她走进去,就看见陆北背靠在书房里的椅子上,没什么声音。 他几乎是背着光,外面雾蒙蒙的,屋子里也暗,范无双走进一些才发觉陆北脸色苍白的靠在那边。 “陆北?”范无双叫他。 他并没有回答,像是睡着了一样,范无双再走进一些就发现,陆北脸上都是汗,嘴唇也是白的。范无双下意识的反应就是摸了摸他的额头。 烫得吓人!范无双一下子缩回了手。她推了推陆北,他根本没什么反应。显然已经烧晕了。 范无双是神外大夫,她心里十分清楚,脑外伤后遗症是什么概念。从再见以来,陆北很多时候都是有气无力的,而这一次,他大概淋了雨,便立刻烧了起来。 他这样子虚弱的样子,范无双见了之后,心里并没有感到一丝的痛快。那一刻陆北逼她拔掉程轻轻的管子,她恨得砸破他的头,可是现在这一刻,她没有丝毫的快乐。 范无双抽了些纸巾给陆北额头上的汗都擦干了,陆北有些迷迷糊糊,然后范无双叫来了管家把陆北安置在了床上,并且给他吃了退烧药。 做完这一切,范无双不知道为何,有些累,就这么坐在陆北的床边。 她看了一眼床上的陆北,眉峰之间的锐利此刻已经抹平,他虚弱平和的样子很像十年之前那个粘着自己的年轻人。 十年过去了啊。程轻轻也已经死了,而陆图早就死了。她父母双亡,陆北也是。四个人的生命付出,这场恩怨情仇,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 范无双安安静静坐在陆北卧室里一会儿之后,终于起身走了。 第二天清晨六点钟,陆北的烧也退了。他坐在饭厅里用早饭,范无双也起得早,两个人相对无言,一大家子竟是安静得不得了。 而这时候的娱乐早新闻却火爆无比,当红小花被求婚的新闻传遍网络,微博微信朋友圈都是苏沁励志奋斗终嫁入豪门的鸡汤文。并且被各大营销号转载。 苏沁本人也在微博上上传了一张带着钻戒的照片,题为:终于等到你。 很多人在微博下方评论:北大少的钻戒真是大啊! 吃瓜群众都是纷纷赞叹艳羡之情,苏沁用几个微笑回应了大家。这一下,前一阵子说两人分手的谣言不攻自破。并且还被狠狠打脸。 陆北是不关心娱乐新闻的,范无双是个连智能手机都没有的人。自然不知道,他们在这里安安静静的吃饭,外面已经炸开了锅。 陆北搁下自己喝粥的勺子,看了一眼范无双,他病刚刚好,说话的时候还带着些鼻音。 “我会把孩子找回来的。” 他在做保证。范无双嗯了一声。她不曾怀疑过陆北说这句话时候的真心。从深深失踪到现在,陆北也很在乎。 一直到中午的时候,霍瑜那边给出了消息,他掘地三尺的保证令人信服,因为霍瑜直接给了陆北电话,说到:“人在云南丽江一家酒吧里被人看到了,我给那边人打过招呼人给我留着了,等你们过去。” 而范无双在陆北接完电话的那一刻就已经收拾好了行李,她疲倦憔悴的脸上忽然间生出光来。她笔直地站在门口,眼神透亮,她明明表面上看上去沧桑得很,但是这一刻却透漏出无数的勇气来。 “走吧。”她对陆北说。 陆北二话不说就出了门。他们定了最快的航班直接到了丽江。并且当天晚上就在酒店里见到了崔汉才。 那是晚上八点钟,丽江正是喧嚣热闹的时候,酒店套房里却没有一点声音。 崔汉才被反手缚住,嘴巴被堵得死死的,范无双跟在陆北背后,看见这个一脸肥肉,秃着顶的男人任命地坐在套房的正中心。 陆北走过去,扯掉了他嘴里的破布,崔汉才干呕了几声,突然哭起来:“我真的不知道那孩子是谁啊!” 范无双看见陆北只是哼了一声,然后甩手就给了他一巴掌,崔汉才登时嘴角流出了血来。 第二天的时候,陆北依然早早就去了公司,今天明明是周六,他还是要去公司谈事情。早上出门的时候,深深站在门口,颇有几分依依不舍的姿态。 深深九岁来生命中一直缺少父亲的角色,他回到国内,范无双明显地感受到孩子是想要跟陆北亲近的,但是小朋友又是内向的性格,陆北也从不表现出亲近的意思,孩子于是总是小心翼翼的。 范无双看在眼里,心里面却好像被人揪了一把一样。其实无论她怎么掩盖亦或是如何努力,在孩子的生命力父亲这个名词不可或缺。更何况,父亲对于男孩子来说更加重要。 到再大一点,他的很多事情妈妈分享不了了,只能由爸爸来做。范无双叹了一口气,她牵住了深深的手说道:“待会儿我们去见陆时阿姨好不好?” 深深与陆时相处的时间比较长,对于这个说话温和的阿姨他还是十分喜欢的,小脸上扫去了刚刚的阴郁,变得高兴了不少。 陆时飞回布桑的当天晚上是被当年室友傅家碧安排在自己家的酒店里入住,傅家碧所在的傅家是布桑城极为有实力的三大家族之一。傅家碧为人倒是不错,听说陆时难得回国,立刻照拂甚至给她安排了接风宴。 陆时在美国待了很多年,又都是在医院忙成狗,已经很少交际,并且她本人也厌烦交际,便回绝了傅家碧的接风宴。而傅家碧似乎也摸清了她这种个性,当天接完机,晚上就说:“有朋友电影开首映礼,改编的是阿加莎的剧,我记得你是剧迷,我好不容易托朋友拿到两张票,我好久没跟你看电影了啊。” 其实傅家碧拿票还不简单,但她都这样说了,陆时不能拂了她的好意。 于是就跟她去看首映礼。首映礼还做得不错,在市中心的艺术影院,门口铺了红地毯,还有媒体来采访。陆时穿得可是一身休闲,就简单的t恤牛仔裤,而傅家碧好歹穿了一件小黑裙。 傅家碧不甚在乎,直接带着陆时就准备进场。陆时连忙拒绝,她作为一个正常人还是要点脸的。傅家碧生气:“这有什么关系?陆时你还在乎这些啊?” 陆时摆摆手,她站在红毯的入口处,放眼望去就看见无数的媒体和闪光灯,这种阵仗明明是砸了大笔钱的。她多时不回国,也不认识什么明星,但是就看到有人走上红地毯,然后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尖叫声。 应该是也是……星光熠熠。 傅家碧也不勉强她,想了想就打了个电话说道:“我把女主角的助理叫过来,让她带你走工作人员通道。我在受邀名单上,要上去给媒体一点新闻。” 她这种世家子女,大概也是要做人情的。估计是投资方让她来撑台面给点新闻爆点的。陆时挺理解,跟着助理就摆摆手进去了。 助理大概是第一次看见这样子来参加首映礼的姑娘,不由得多看了几眼。陆时见了,就笑笑,想了想问道:“女主角是?” 助理倒是很好说话,立刻笑着回道:“是我们沁姐。苏沁。这是沁姐第一次当电影女主角,她很认真。电影分为上下两部,现在拍了上半部。不过,这是一部大男主戏。沁姐的戏份也不是很多。” 陆时点点头,从她了解的一些来看,电影咖的档次好像比电视咖要高一些,于是她就说道:“那也要恭喜苏小姐了。” 助理表示感谢,然后尽职地将人送到了首映礼现场。陆时坐的位置非常好,在第三排的正中间,是剧院里观影效果最好的一个位置。 陆时在结束了红毯行之后也立刻过来了,她就坐在陆时的旁边,笑眯眯地又介绍到:“你待会儿看看喜不喜欢这电影,要是喜欢的我可以让你见见导演,他亲自改编的剧本,据我所知他也是个阿加莎迷。电影放完后有派对,你要是没什么事情的话,跟我一起好不好?” 陆时不由得笑起来,傅家碧这些年到没怎么变过。她还是像她大学时一样,总是希望跟她一起玩。陆时想自己难得回一次国,于是就答应了她。 电影改编自阿加莎经典长篇小说《无人生还》,叫做《荒野》。苏沁在里面饰演了一个被一笔丰厚报酬吸引而前去乡间别墅当女佣的二十岁女孩。而这部电影里其他人都是男人。难怪苏沁也是唯一的女主角呢。 这种推理谋杀剧最讨厌的是,人杀到一半,凶手还没有指出来,就跟你说未完待续。陆时看完电影的那一刻,恨得那叫牙痒痒。傅家碧倒是兴致勃勃地说:“走,带你去参加派对,到时候你直接跟导演谈。” 于是陆时就穿着t恤牛仔裤进去了,她长相普通,但站在傅家碧身边就成了全场的焦点了。大家都想啊,这女的谁啊,居然是傅家碧带来的。 就连女主苏沁也立马过来打招呼,她脸上挂着笑眯眯的神态,今天大概为了配合电影中的角色也画了一个少女妆,显得青春靓丽,她站在陆时的面前,笑的时候脸上有两个十分明显的酒窝。 陆时眼神愣了愣,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顿时有些心不在焉。苏沁觉察到对方有些探究的眼神和敷衍的态度,心里面也有些不舒服,表面功夫做漂亮之后,就告辞了。 而傅家碧明显地感觉到,陆时在见了苏沁之后情绪明显不对了。甚至于,当她提出带陆时去见导演的时候也被陆时拒绝了。 傅家碧是个爽快的人,顿时就好奇地问她:“怎么了?” 陆时想了半天,素净的脸庞上是思索过的神态,她说道:“这个苏沁跟我的一个朋友很像……不对,”陆时低了低头,又想了一下:“应该说不怎么像,只是笑的时候特别像,就像是双胞胎。尤其是那一双酒窝,简直就是一模一样。只不过,我那个朋友很少笑。” “苏沁可是个演员,你那个朋友跟她像的话应该也挺漂亮的。” 陆时却是笑了笑,然后摇摇头:“不是的。” 陆时的脑海里翻出范无双的脸,那是一张沉默寡言的脸,范无双不笑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沉郁冷漠,只有笑的时候嘴角有小小的梨涡,将整张脸带得有些出彩。可是范无双笑的时候又有哪些呢? 于是陆时只能摇摇头:“不是不是,其实也不像啊。” 傅家碧倒是更加好奇:“你那朋友在布桑么?叫什么名字?” “范无双。”陆时说道:“她叫范无双,是布桑附一院的医生。” 傅家碧点点头,她想了一下,忽然间想起了之前在微博上闹得比较大的医生道歉视频,还是苏沁挑起的事端,那个医生不也姓范?顿时傅家碧就止住了嘴,她想不会那么巧吧。 而他们之间的对话恰好却被经过拿酒的苏沁听到了,尤其是那一段相像的话语,苏沁听了之后浑身都在打颤,然后她自己硬生生地笑起来。 她跟范无双像?她嗤笑了一声,陆北倒是最喜欢她笑的时候呢。 派对结束后,苏沁打了孙兆的电话,将人约了出来。 而陆时在派对的中间离场,她给范无双打了电话。 一直到了第二天周六,范无双带了深深来见她。她们约见的地方是市中心的一家儿童乐园。陆时在美国的时候觉得深深相比同龄的孩子缺少很多童趣,所以总是喜欢带他去游乐场或者儿童乐园这些地方,没想到到了布桑依旧是这样。 陆时给深深带了一些英文书籍,是之前深深在美国的睡前读物,学校不去了,都是陆时给他收拾回来的。 小朋友见到陆时的那一刻还是很高兴的,给她来了一个美国式熊抱,只是深深身高还欠缺,只抱住了陆时的腰。 深深见了陆时竟然是没有忘记程轻轻,第二句话就是问:“外婆怎么样了,还好吗?” “老样子。”陆时拍拍他的头:“不要担心。” 深深点了点头,陆时便对她说:“你去里面跟小朋友们玩吧,我和你妈妈就在外边,好不好?” 陆时就点头答应,然后陆时就带着范无双跟在了小朋友的身后。陆时转过身就对范无双说:“注意观察。” 范无双站在边上,她看到深深进到了滑滑梯的区域,但是他一个人站在边上,有比他小一些的孩子看到大哥哥来了甚至还兴奋地跟他打招呼,但是深深的反应很慢,甚至……有些害怕。 做医生的人,观察的能力都比一般人要强一些,范无双显然也是看到了问题。 而陆时就直接指出来:“你应该看出来,深深已经有抵触人的倾向了。他很聪明,知道隐藏自己,但是你该知道,他九岁了,问题再不解决就有些晚了。美国那边的医生把病例给了我,我把它带给你,你在国内给他找个医生吧。” 深深站在一大群孩子中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被人怂恿甚至是拱上去窜了一下滑梯,在落地的那一刹那,他明显浑身激灵了一下,但生生憋住了,一句话都没说。再然后,他就站在一边再也没上去过,甚至故意站在了人少的地方。又想到,可能阿姨和妈妈在看着,他就在儿童乐园里走了几步,然后就走了回来。 范无双一下子捂住了嘴,陆时叹了一口气:“你没想到吧?” 她点了点头,陆时拍拍她的肩:“十年了,无双,我能帮你的大概只能到这里了。希望你以后越来越好。” 陆时没有问处境,也没有说很多大道理,她给到范无双的只是祝福。 深深在告别的时候还是十分礼貌,礼节做得特别好,设置还邀请陆时到他的学校参观。 范无双的心里就更不是滋味,陆时说的并没有错,孩子已经学会隐藏了。 而她当天就带了孩子去见了心理医生,她一个人坐在诊所的外面看着午后的阳光一点点往下落。 范无双垂下了头,这个时候,时隔很久的程伽玛给她打电话。电话接通的那一刻,程伽玛语气还像从前一样,熟稔的关心的,还是做回了师兄。他给范无双介绍了一个工作,布桑的盛七公子要找个家庭医生,他太太身体不好,希望医生质量好一些,所以开出的薪水很优渥。于是程伽玛就想到了她。 范无双并没有直接答应也没有回绝,而挂了程伽玛的电话后,一个陌生电话进来了。 范无双接起来,电话那头传来了怒极反笑的声音:“居然连电话都不接吗?嗯?” 是陆北,范无双看了眼诊疗室外面一大片的空草地,都有什么人,这一大片的风景就这么孤孤单单的,或许曾经有人也曾赏识这块风景,甚至于曾经躺在这片草地上,但是现在,一个人都没有。 她于是笑了笑:“不是的。” 陆北顿了顿,他没有说一句话然后“啪”一下就挂断了电话。 第33章 chapter34 长夜漫漫,时钟一分一秒尽责地走着,一直到天光大亮,范无双的手机在六点半的时候闹钟响起来,她从睡梦中醒过来,有一个瞬间怔忪,然后一秒钟过后,就利索地从床上爬起来。 在她收拾完东西走出房门的时候,陆北正好也从房间里出来,两个人眼神相触之后,纷纷转开了脸,他们两个人甚至在一桌上吃早饭的时候都没有说过一句话,沉默和尴尬如影随形,就像是从未离开过一样。 酒店早餐自助,这个点吃饭的人不是很多,餐厅里除了杯碟碗筷的声音外几乎安静得很,陆北只喝了一碗白粥,慢条斯理地擦过嘴之后就坐在那里捏着眉心。 他神色很差,有浓重的黑眼圈,范无双很快也吃完了早餐,陆北便率先站了起来,退房的时候,范无双结掉了自己的房费,陆北嘴角扯了扯,脸色很冷,但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上车的时候,他“砰”的一声关掉了车门,范无双被留在了车外,陆北哼了一声:“既然这么有骨气,自己打车去。” 他心里有脾气,终于要发出来。陆北开着车扬长而去之后,范无双打了辆的士就到了公安局。 大部分的警察都上班了,陆北和范无双两个人同时找到了负责拐卖案的队长,警方已经查明姜姓大妈目前就在老家山村里面,他们准备今天就直接杀向怒江泸水县。 “我跟你们一起去!”范无双立刻就表态。 她心里有种感觉,她是真的慢慢的,靠近了深深了。 警方办案不好带着家属,范无双于是就说:“我们自己跟过去,您帮帮忙,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陆北在场,周锐声替他打点过,警方竟是同意了。陆北本来以为范无双会低头,毕竟他们俩只有一部车,况且到泸水县路上也要开六个小时。 他坐在驾驶座上,正等着范无双主动来求饶的时候,没想到这个女人站在门口打了个电话,就坐在了台阶上好像在等什么一样。 陆北的太阳穴突突的疼,昨夜场景依旧清晰徘徊在眼前,他脑子里还没想清楚了,手却已经先一步动作了,他按了按喇叭,甚至身子都倾斜过去,将副驾驶的门打开了。 可是范无双在看了他一眼之后,竟然没有站起来,她依旧坐在那里。 陆北低低耻笑了自己一声,然后他从后视镜里看到一辆雪佛兰开了过来,范无双站起来,递给了对方一些钱然后接过了钥匙。 真是有骨气啊!陆北关上门,发动了引擎,“嗡”一声就开了出去。 后视镜里,范无双的身影越来越远,陆北嘴角扯了一丝笑容。 六个小时的车程,他们只在中途的休息站吃了点东西补充体力,开到泸水县的时候,已经下午两点多了,他们又一路从县城过去,从盘山公路一路过去,开到真正村落外的时候,车子已经进不去了。 张队长带了四个人,他们一辆车过来,都是便衣,而陆北和范无双每人一辆车,他们在村外一下子就停了三辆车,在平常几乎与世隔绝穷苦的山村几乎是天大的新闻。 他们一行人在落地那一刻,村子里就传开了,很多人从家里走了出来,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而范无双作为一行人中唯一的女性,几乎受到了注目礼。 村长出来了,张队长跟他用的是昆明话打听姜大妈的时候,范无双看到这村长明显看了他们好几眼。 “哪个姜?” “姜莲英。她儿子在昆明打工,人出事了,我们来通知家属的。” “出啥事?姜莲英儿子很多年没听过了。” “工伤,断了条腿。” “噢,这样。”村长又看了他们几眼,想了半天才说道:“我带你们去吧。” 在他们对话过程中,范无双明显感受到了不对劲儿,看得出来这里的人都听这个村长的。在村长说话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敢插话。而张队长他们一开始并没有表明目的,甚至他们到了当地说好来接应的警方也没有人来。 这里面有猫腻,范无双感觉到了,陆北更加不必说了,他突然间转到了范无双的后边,没说什么,只是沉默地站在她身后,他人高,这样子,从某个角度看,就像是他将她抱在了怀里一样。 村长领着人在前面出发了,身后跟了一群村民,年纪看上去都是四十岁朝上,村长时不时地用着他们当地民族的方言跟旁边的人说话,一群人哈哈哈的笑着。 这山村可谓是真正的穷乡僻壤,目之所及,几乎没有几家用钻头砌的房子,大多都是写木房,屋旁边对着杂草,人跟牛羊混住。 这姜莲英的住所竟也没什么差别,一幢破破烂烂的木房子,旁边圈养了一些鸡鸭,到了院子外,就听到了姜莲英在院子里吐痰的声音。 “莲英!有人找!你儿子出事了!”村长大喊一声。 这姜莲英慢慢悠悠地从院子里出来,矮胖的身材,黝黑的皮肤,她抬头的那一个瞬间,范无双看一眼她的脸,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吊眉斜眼,额角有一块很大的胎记。姜莲英有一点愣住了:“我儿子?贵生?” “是,你儿子叫李贵生是吧?在昆明第一制鞋厂打工。” “我那儿子我都十年没见了,你们什么事?” 张队长笑了笑:“进屋谈吧,是大事情。” 姜莲英将信将疑,但是人到了家门口骗她可能性又太低,家里也没什么值钱的物件,她就将人领进了门。 可是当她那破木板门关上的一个瞬间,两个人顿时将她制住了,反手就将她的磕在了家里的墙上。 “救!……”她还没叫出来呢,张队长就掏出了□□,低沉的声音一声喝:“姜莲英,你犯的事情你心里清楚吗?!” “铐起来!”张队长横眉冷对,姜莲英心里知道这是栽了。 门口的村长跟一帮村民在外头没听到什么大声音,想着大概不会出什么幺蛾子了,在站了十多分钟之后,就都散了。 大概半个小时之后,姜莲英被铐起来嘴巴封住了带出了村子,到了村门口就立即被押上了车,而这整一个过程十分快,村长反应过来时,人都被带走了。 姜莲英在车上哼哼了几声,没有人理睬她,嘴巴依旧被封着,四周坐的都是警察,她心里知道是坏了。 他们准备连夜赶回昆明,在八点多的时候,姜莲英动地厉害,哼哼着,脸色涨红,张队长使了个眼色,旁边的警察这才撕了她嘴上的封条。 “俺要尿尿!”姜莲英不客气:“憋死俺了。” 没人说话,张队长看了这乡野妇人几眼,姜莲英更加不干了:“俺要尿尿,尿尿都不行么?!” “还有多长时间到服务区?”在姜莲英控诉了几次之后,张队长才发话。 “大概十五分钟。” “现在高速,不放人,十五分钟,忍不忍?” 姜莲英哼哼了两声不说话了,意思就是忍了。 十五分钟,姜莲英下了车几乎要冲出去,被张队长一把拉住,他看了范无双一眼,范无双顿时明白了,她点点头:“我跟她一起进去。” 姜莲英不耐烦:“快点,憋死了!” 范无双拽着她的手就走了,姜莲英五六十岁的人了,但因经常干农活的缘由,她力气倒是不小,范无双感觉到她走得很快,脚力不一般。 服务站的女厕是蹲厕,用隔板挡着,从里面锁上了,范无双站在门口,听到“嘘嘘嘘”的水流声。 她全神贯注地站在门口,没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其实以她心底里的情绪,这会儿能够听从安排让这姜莲英回去受审已经不错了。 要知道,眼前这个乡野农妇,无知愚昧,手上有多少小孩子的命。 “姜莲英?!姜莲英?!”水声过后,她还不出来,范无双心里一跳:“姜莲英?!” 在连喊三声之后,居然没有回应,范无双准备叫人了,哪知道这个时候,门突然开了,而姜莲英不知从哪里拿的一个长的木棍,一棍子就往范无双身上打。 范无双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头往旁边偏了,但是肩上却挨了这重重的一记,她疼得咬牙切齿。 而越是疼,这一刻,心里的情绪就越是被点燃了,范无双脸色霎时就沉了下来,她难得有这样子的时刻,做医生的,尤其是外科大夫,都是耐心的,但是现在,她一点都没有耐心。 她扭动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看到卫生间旁边有一个拖把,拿起来就一棍子打向了姜莲英的腿。 “哎呦。”随着这姜莲英这一声哎呦,外面的人也冲了进来。 第34章 chapter35 看见那姜莲英被一棍子打在腿上,“哎呦”一声就倒地不起的样子,范无双心里面有了一丝丝解气。而一想到就是面前的这个女人前两天,手上吐点唾沫数着钱把深深交易出去的时候,范无双一直压制着的情绪“蹭”一下子就冲破了理智的大关,她拿着拖把走上前朝着姜莲英又是一棍子。 姜莲英又是哎呦一声,立刻大喊:“打人啦!” 外面的人冲进来,就看到范无双冷着脸说道:“她想冲出去逃走。也不想想,怎么可能?” 作为医生的理智理性在这一刻的范无双都不见了。评判一个人的标准是什么呢?是话语吗?不是的,是他的行为。而姜莲英的行为,都足以去死了。想想看,她每一笔钱上都带着家庭里妈妈的眼泪、爸爸的叹息以及那个最重要的心肝宝贝的所有,甚至鲜血。 陆北站在冲进来的几个警察后头,他清晰地看见了范无双脸上的情绪,在警察将姜莲英重新铐起来带回车上之后,陆北走到了范无双的眼前,他低低的似乎带着些嘶哑的声音响起来:“走吧,回昆明。” 回昆明自有交代,他陆北自会让这一条产业链上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范无双听出了他背后的意思,在两棍子下去之后,她心里的那股气出了些,想想陆北说得并无道理,这些恶人自有法律的裁定,她心里好受了些,也就扔下了拖把跟着大部队出去了。 他们稍作停留休息之后,连夜开车赶回了昆明。高速公路上,这个时候车子很少,前头的探照灯打出去只看到路面上几辆车的身影,在闹腾了一番之后,姜莲英在车里睡着了,翻出“呼噜呼噜”的打鼾声。 一众警察对个人纷纷都摇了摇头。 范无双跟在他们后面,头顶着漫天的繁星,她深呼一口气,居然感觉一点也不疲惫,反而有无尽的力气和精力,她想的是,深深,妈妈来了。 在长途驾驶之后,一众人终于将嫌疑人带回了昆明。姜莲英下来的时候身子一颠一颠的,还没睡醒呢,范无双跟在她身后,却是精神都锁的模样。 这个时候陆北抓住了范无双的手,他对着范无双说:“去吃点东西吧,剩下的事情交给警察。” “这种时候不用再跟过去,等待结果就是了。”陆北的话语在夜色里显得十分清晰。 范无双没有动,陆北的手却没有放开,他轻轻笑了一声,有些无奈:“我这个人不喜欢等待,这种凌迟一样的感觉,经历过几次就再也不想经历了。” 他的声音又轻又凉,听上去让人觉得有人掐了一把自己的心,有些木木的发酸。范无双终于低了头,她妥协了,她点头跟着陆北离开了。 已经是深夜了,路上也没什么营业的餐厅了,只有些24小时的便利店,在寂静的深夜里慰藉一颗颗孤单的心。 他们没有开车,陆北走在范无双的旁边,路边的灯光昏黄,他们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就这样子走在异乡的街头。 在这无边星空之下,他们两个人之间的距离那样子近,两颗在时间的长河里曾经远离过的心,也渐渐生出些不一样的感觉来。 陆北领着她去了一家路边的便利店,店里只有一个几乎昏昏欲睡的店员,在看到他们之后打起了精神。在琳琅满目的货架之间,陆北挑了两桶泡面,一个红烧牛肉的,一个香辣牛肉的。 他付过钱之后,就将那个香辣牛肉的泡面给了范无双,他脱口而出的就是:“喏,你爱吃辣的。” 范无双因为他这一句理所当然的话垂下了头,在灯光之下她露出纤细瘦弱雪白的脖颈,她低低地说了一声:“谢谢。” 店员给了他们热水,在等待泡面泡开的三分钟时间内,陆北起了话头,他说:“无双……” 这大概是重新相遇以来,他第一次这么心平气和地跟她说话,也是第一次叫她,无双。 他大概讲这番话想了很久,所以说出来的时候带着一股压抑着的情绪,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可是在这寂静无比的夜里,范无双还是听清楚了。 “你决定不要我了,对吧?” 在辗转反侧的无数个夜里,在重逢以来,他曾经想过的要羞辱她,要压制她,用着三十万用着孩子将人拴在自己身边。他咽不下心里那口曾经被那么坚决抛弃的怨气,每一次,越是头痛欲裂就越是恨她。 恨她当初那样子狠心,也恨当初那个傻逼的自己。 十七岁的陆北被范无双抛弃,倒在血泊里,即便是这样,他还是不相信范无双能够杀了陆图,在上手术台之前屏着最后一口气求着叔伯摆平这件事情。 在陆家成为笑柄之后,又失去男主人的陆氏财团,十七岁的陆北拱手让给叔伯。 后来的他,身体那么差,在陆氏财团投资部一步一步爬上来,做到今天这个位置。他想,是因为恨吗? 他潜意识里还奢望当年那个狠心的女人能够再看他一眼。 而范无双在酒店里,也是这样一个寂静的夜里,明确表示她不要他了。 这叫陆北如何甘心?如何甘心? 三分钟过后,泡面开了,掀开盖子,热气蒸腾,在白气之中,陆北的声音又传来:“你优柔寡断、往往复复、来来回回,最后决定还是不要我,对吧?” “上学的时候,我们经常这样子出来吃宵夜,你还记得吗?每次我想带你吃点好的时候,你总是跟我说吃泡面就行。” 陆北笑了笑:“吃了多少泡面,我自己都要忘记了。” 范无双听着他的话,心里面猛然间酸涩不已,她头低着,陆北说的那些事情,已经很久了,她不知道他竟然也没有忘记。 她一直没有说话,陆北抄起了勺子搅拌了一下杯面,然而他一点胃口都没有。范无双很安静,不回答的姿态就像是十年前那个坚决离开的人一样,他终于放下了勺子,也嗤笑了一声。 “范无双,你凭什么这样子?你凭什么说走就走,说不要就不要,我是什么?我是抹布吗?” 陆北笑:“你不过就是在心底里觉得,我多爱你一点罢了。” “你底气十足来问我要五百万换孩子,你明明知道我最讨厌你去美国,你还是能一声不响就跑去。” “说到底,我怎么对你,你都是有恃无恐,你表面上觉得受了委屈,但是心底里你有着依仗呢。” “不要说了。”范无双吃起了面,可是这面吃到嘴里却一点味道都没有,索然无味,可是她却一口一口将嘴都塞满了。 陆北失望了,无论他逼迫也好试探也好,甚至推心置腹也好,她都不接招,表面上是他强势,可明明强势的是她啊。 陆北终于从位置上下来,他脸色十分平静,在离开之前他声音很淡,听上去一点儿情绪也没有。 他说:“找到深深之后,你们走吧。这辈子,你不要回来了。” 他说完就走,范无双留在便利店里,还是机械地一口一口嚼着满嘴的泡面。 陆北在走到转弯的地方,弯腰就吐了,他脸色煞白,靠在墙上一直在喘着粗气。 而范无双,一滴泪滴进了面前的泡面盒子里,这大概就是告别了吧。 公安局的人审讯姜莲英审到了天亮,撬开了姜莲英的嘴,她一五一十地交代了自己受伤经手的所有儿童,最小的有刚出生一个月的,最大的十三岁的都有,时间跨度在两年,之前一直没有被抓,所以近期越干越频繁,这一阵子就贩卖了五六个,再加上之前了,她手上经手的十个孩子跑不掉。 而她的刑期最少也要十年。而由她这个链条,警方又查到了其他几个同样性质的人员,牵扯出了更多的家庭和孩子,这个地区一个大的拐卖案的冰山一角终于揭开。 天亮时等在公安局门口的陆北和范无双等到了这次主要办案的张队长。 他把陆北叫进去了,半个小时候之后,范无双看见满眼血色地从里面出来。 陆北神色很奇怪,范无双从类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陆北,在冰山一样的脸下好像埋藏了无数的伤悲和愤怒,他双拳紧握,像是极力地控制着自己。 一步一步,他走得十分沉重,沉重到范无双心里陡然间生出一丝丝害怕的情绪来,而这害怕也随着陆北脚步的一步一步走进变得越来越深。 “怎么了?怎……怎么了?”范无双喃喃。 陆北吸了一口气,他站在她面前,慢慢地陈述着:“陆深、陆深……可能……死了……” “什么?”范无双脑子“嗡”一声:“你说什么?” 陆北却没有再说一句话,他紧闭这双唇,好像在极力克制着什么,然后他一把抱住了范无双。 第35章 chapter36 到今天为止,范无双与陆北相识十五年,从十五岁到三十岁。他们彼此爱过,彼此恨过,十五年过去了,在这么长的一段岁月和时光中,他们不知不觉成为最为了解对方的那个人。 而这一个瞬间,范无双感受到的是,陆北的害怕。 他双手死死地抱住她,她看不见他的脸颊和神情,但是她就靠在他的胸膛之上,听着他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她终于知道,陆北,这是害怕了。 这十五年来,年少时,他是顽劣又骄傲的少年,即便苏宇死在陆北的面前,她没有见过他害怕,出车祸奄奄一息的时候,她只是看见他脸上绝望的神情也没有害怕。更不必说,重逢以来,他惯常是冷漠狠戾的眼神,哪里会有害怕? 范无双的心里面,陆北是不会害怕的。 可是此时此刻,陆深死了,他唯一的儿子死了,孱弱瘦小、文静内向的陆深死了。 他怕这辈子恐怕自己就是孤家寡人了吧。 姜莲英招了,但是她跟警方说那个九岁的看上去脑子有问题的男孩子在到山里的第一天就发起了高烧,小孩子人昏昏沉沉但是什么话都不说,烧到了人直接站着就摔倒下来。姜莲英将孩子扔在了卫生所,哪知孩子第二天就高烧过去了,气都没了,卫生所的大夫也说不出原因,好端端的孩子就这么没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范无双一字一顿地说道。 陆北放开了她,目光沉沉,他脸色很差,有着不一样的苍白:“姜莲英说,孩子就被随便埋在了后院。” 范无双呜咽一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十月怀胎生下,抚养了九年的孩子就这么被随随便便埋了?她感到有一个瞬间自己都快要喘不过气儿来了,她拼命地喘气。 陆北站在她面前,苍白的脸上闪过几许悲悯和痛苦的神色。对于他而言,他还没有承担起作为父亲的责任也没有享受过天伦之乐,他觉得,这难道真的就是事实吗? 深深这样子的孩子,骨子是聪明的,他不敢相信,从被拐卖那一刻开始,他真的就这么死了吗? 可是事实告诉他,是的啊,陆深恐怕就被埋在了昨天他们站立过的土地里,成为黄土底下的白骨。 “陆北,我们回去,我们去泸水县,陆北,我们现在就走,好不好?好不好?”范无双抓住他的衣袖,眼眶发红,她甚至带着一些乞求了,弯着腰,神色怆然。 “好。”陆北闭了闭眼:“好。” “我要见深深,我要见他,无论生死,我都要见他。” “好。”他什么都说好,除了好这个字,他也不知道还可以说些什么了。 陆北将范无双带出去,他们一辆车,重新踏上去往泸水县的旅程。这一次,跟上一次不一样,昨天的时候,他们抱着无限的希望,他们甚至摩拳擦掌,想要亲手抓住姜莲英。 而这一次,更多的是,心碎和不敢置信。 范无双坐在副驾上,他们俩这些天都没有睡好,高度紧张之后是强烈的失望和伤心,是人都受不了,范无双做医生的,即便受过高强度的训练,她也受不住了。而陆北,他脸色煞白,依旧开着车。 在经过加油站加过油之后,陆北有买了一些吃的,他给范无双递过去了一些饼干:“吃点吧。” 范无双虽然接了过来,但是怎么吃得下去?她默默地靠在座椅上,眼神之间出神地望着窗外。 这一天,天空灰蒙蒙的,惨淡的阳光被云层掩盖住,大概是要下雨了吧。 范无双的眼泪忽然间就落了下来,这些年来,她哭的时候连声音都没有,一个人缩在那里,眼泪就从眼眶里涌出来,一滴一滴顺着脸颊低落下来。 她哭得都快要缓不过气了,陆北将车速慢慢开得缓慢了些,他腾出来一只手,悄悄地过去握住了范无双的一只手。 他的手掌带着些许温度,修长宽大的手将她的手都包在了手心里。 “我以前做错好多事情啊。”范无双抹了抹眼泪,低低地说:“陆深刚生下来的时候,我上学,等他再大一些,我去医院当住院医,将他送到寄宿学校,一送就是这么多年。我是一个不称职的妈妈。” “可是,可是,他从来没有恨过我,就连讨厌也没有。” 范无双的眼泪又流下来了,她说话间带着哽咽:“我儿子就是这样子的一个孩子啊,他很乖的,真的很乖的。不好的是我啊,为什么要惩罚他呢,应该要惩罚的是我啊。” 她眼泪流得更凶了,陆北转过头来对她说:“哭吧,无双,你哭吧。”陆深将她另一只紧紧握住的手也握在了手里:“这里就只有你和我,你哭吧。” 范无双终于哭了出来,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声音就像是悲鸣的小兽,伤口已经出血了,太疼了。 他们又开了六个多小时的车,沿着前一次的路再次开到了泸水县这个不知名的山村里。 陆北带着范无双下车的时候,是下午一两点的样子,村子里大概刚刚下过一场雨,路上有些泥泞。 他们记得姜莲英的家在哪里,但是这一次他们过去之后就发现,没有上次那么简单了。 姜莲英被带走的事情早就在村子里传开了,也就昨天趁着村子里人不注意带走的,村长早就派人在村子里四处巡逻了,他知道可能有些事情遮不住了,尤其姜莲英的家,他重点派人站岗呢。 而村民一看到陆北和范无双去而复返,立刻就跑去像村长汇报了。 陆北一见到这个情景,立刻拉住范无双的手说道:“我们先退出去,他们已经有警觉了,霍瑜的人马上过来,孙兆也带了人过来了。” 他在临走前就通知了霍瑜的人和孙兆,让他们带人尽快赶到泸水县,这样子他和范无双如果遇到村霸,也有后援。 当然,即便知道这村子里目无王法,但是没有想到他们现在还敢这么明目张胆,毕竟姜莲英出事,纸包不住火,上头肯定会第一时间施压,当地的警局肯定不会像以前那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肯定会对这些村民有所举措。但是,没想到的是,村子里一些人居然现在还没被警局控制,现在还在为所欲为。 “快走。”眼看着站在姜莲英家门外的村民鬼鬼祟祟地跑着去打报告,陆北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先撤退不要引起冲突,毕竟他和范无双就只有两个人,而这个村子的人也有百八十人。 范无双显然也认识到了眼前的形势,她点了点头,抓住了陆北的手。 他们退出去,脚步很快,甚至就是跑的,可是没想到的是,当他们跑到村口之前停车的地方发现,车子的轮胎已经被人划破了。陆北一看,四只轮胎全都是瘪的。 显然,这是要留下他们的意思了。 陆北掏出了手机,智能手机上显示没有信号,他试着拨号,没有拨出去,刚按完数字就是断掉,一直是断掉。 范无双的老式诺基亚上面倒是有一格信号,陆北连忙说:“先报警。” 然而,还没等范无双将电话打通,一根棍子直直地刺向她的耳边,“啪”一声,手机被打落在地。 陆北和范无双转头一看,那个四十多岁的村长带着十几个年纪相仿的村民浩浩荡荡地过来了,并且他们手上要么带着长棍,要么带着绳子和砍菜刀。 范无双也看到,那个将她手机打落的村民,手里握着一根麻绳,一副跃跃欲试想把她绑住的模样。 愚昧产生贫穷,愚昧也产生“众恶”。 陆北握住了范无双的手,他低低地说了一句:“不怕。” 村长使了个眼色,陆北将手里的要是递给了范无双:“你先去车里。” 范无双看了他一眼,她眼里闪过犹豫的神色,陆北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快去。” 他松开了她的手,站在她的面前。 乌云再一次遮住了太阳,天色灰蒙蒙一片。陆北站在一片荒凉的山村路上,他后背宽厚,甚至挡住了来势汹汹的那一帮人。 范无双打开了车门,进去之后,她落下锁。 他不愿意让她面对这一群人,他选择挡在她的面前,即便只有那么一瞬间而已。 范无双在车里,看到陆北在跟村长谈了一两分钟之后,双方大概是谈崩了。 那村长突然之间给了陆北一拳,陆北嘴角顿时流出血来,他脸色更加白了,并且煞白的脸色之下甚至还带着些青黑。 然而就在那一瞬间,就在那电光火石间的一瞬间,陆北猛然间夺过了村长手里的砍柴刀,一把就架在了村长的脖子上。 形势瞬间就变了。 第36章 chapter37 陆北的手只要再往前一点点,冰凉的刀锋就能贴在村长的脖子上,留下一道细小的留着血的伤口。颈部大动脉与肌肤的距离那么近,只要稍稍一用力,马上一命呜呼。 一时间,没有一个人敢轻举妄动。 乌云散去,阳光重新照上来,空旷的乡间路上,风吹起,日头晒。陆北苍白的脸面无表情,嘴里只吐出两个字:“退后。” 日头越来越烈,砍柴刀反射出来的光直直地射在村长的脸上,他轻轻咽下了口水,一滴汗从他的脸颊滑落,“啪嗒”一声滴在了刀上。 陆北的刀这时候向前递了一分,只是紧紧的一分,但是村长就感觉到脖子里痒痒的,然后他眼神往下看,就看到刀口渗出来的鲜血。 他终于知道眼前这个人是完全有胆量伤害他的。他心里忽然间有丝害怕,默默地又咽了口口水,他连忙喊道:“后退啊,快后退。” 一群人终于退了开来,纷纷倒退了五六步。 陆北用手肘磕了磕车窗,范无双打开了车门就从车子里出来了。陆北眯了眯眼,然后就说:“把手上的东西都丢了。” 大家互看一眼,又看了一眼村长,可是那村长被陆北制住,脖子间又被架了一把明晃晃的刀。而陆北一言不发,面色冷硬,还真是把人唬住了。 终于,他们把武器放下了。陆北然后就朝范无双使了个眼色,他们一步一步撤退朝着村外的路走。 陆北架着村长丝毫没有放松,他带着范无双走到盘山公路之后,突然就将砍刀方向一转,一刀下去,直接砍伤了村长的腿。 “嗷!” 这一刀下去,鲜血顿时就冒了出来,村长立即弯下了腰跌在了地上,皱着眉头,脸色煞白。 而陆北即刻就拉起范无双的手,向着村外的方向狂奔而去。 这一路,迎着太阳,他牵着她的手,紧紧地握住,迎面吹来的是山间的清风,陆北转过头看了眼范无双,他说:“不要放开。” 十年之前,范无双在一群小混混之中替陆北挡在一棍子,她也曾拉起过他的手,他们一同狂奔而去,她也说过:“不要放开。” 历史重演,再一次亡命天涯。 范无双掌心潮湿,风呼呼地吹过耳边,她眼眶酸涩。世事变迁,物是人非,在她满心苦楚,决心放弃的时候,场景又好像回到了从前。回到她爱上陆北的那个瞬间。 在奔跑了大约十分钟之后,村子里的其他村民终于追了出来。 村长捂着伤口,恶狠狠地说:“把他们抓回来!” 陆北带着范无双越跑越快,而他本来苍白的脸在阳光底下显得如同白纸一张,他嘴唇干涩,眼神发红。 范无双意识到事情不对劲的时候,陆北已经完全没有力气了,他甚至放开了牵着范无双的手,然后一下子就倒了下来。 他整个身子向范无双倾下来,他犹如一个在战场上使出最后力气的战士,终于掏空了自己,光荣地倒下了。 范无双接住他,自己往后退了几步,她知道后面还有一群穷凶极恶的村民,她看到后面一大片山林的时候,当即做了一个决定,带着陆北撤退进入了山林里。 陆北什么声音也没有,范无双摸过他的颈动脉,心跳目前正常,额头却是温的,没有发热现象。 她回想起一路来,陆北苍白无比的脸,他有时候头痛欲裂的模样,他坐在空空寂寂的别墅里,面对着满桌的菜却只喝着一碗汤的神情。 脑外伤后遗症,她是神外科大夫,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头痛失眠,满头白发。 范无双深深吸了一口气,将陆北靠在自己的背上,一点一点地走到了山林深处。她见到了一块空地,于是就将人平躺,她脱下了自己的外套垫在陆北的脑后,然后开始掐陆北的人中。 第一次,并没有醒过来。 阳光零星地洒在他的脸上,他满头白发之下的脸再无一点神采,狠戾的陆北倒下了,他变得脆弱、变得悄无声息。 “哎,无双,你干嘛?!”“喂,你给我过来!”“无双,小爷给你一个机会说爱我。” “范无双,我要让你生不如死。”“范无双,你给我滚。”“范无双,你走了就不要再回来。” 所有的话都远去了,无论是当初意气风发的少年还是如今残酷狠绝的男人,都好像不见了。 生平头一次,范无双终于明白,陆北并不是一直存在的,并不是一直等在那里的。 她连一滴泪都没有,只是感觉心里面忽然空落落的,也不疼,只是觉得很空,迎面而来的风都能透过去,她心里就什么都不剩下了。 她抛弃过他多次,第一次将他扔在申城高中的操场上,让他傻兮兮地跪在那里成为整个学校的笑谈;第二次将他扔在陆家老宅他父亲冰冷的尸体旁边,让他尝到背叛的滋味;第三次将他扔在车祸现场的血泊里,让他头发全白性格更加阴沉。 最后一次,她做出决定,决心永远放弃他,决心带着他的儿子远走高飞。 “你依仗着的,不过是我多爱你一点。” 陆北,他好像真的说对了呢。 她这小半生之所以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放弃她,不过是因为在她心底里那一块隐藏最深的角落里,她明白,陆北是在她爱情里那一个弱势的人。 即便他侮辱她,即便他逼迫她,即便她真的快认为陆北变了,陆北不爱她了,范无双的内心深处还是告诉她,他爱的要多一些。 范无双开始掐第二次人中,她使足了劲儿,几乎都能看见掐紫的皮肤。 这一个瞬间,陆北终于醒了过来。 他睁开迷蒙着的双眼,看了一眼四周,他慢慢地坐起来,然后看了一眼手机。 没有信号,时间显示下午三点半。 陆北轻轻咳嗽了一声,他转过身说了一句:“我没事了。” 范无双都没有问,他就说自己没事了。仿佛他知道她或担心一样。 “最迟四点钟。” “什么?” 陆北声音有些发虚:“最迟四点钟,霍爵的人还有孙兆都会过来。” “好。”范无双想了想说道:“你休息一会儿吧。” 可那知,陆北竟是笑着摇了摇头,他说:“我们走吧,在这里是坐以待毙,他们很快就会追过来的。” “可是你……” 他笑:“你看我像是有事的样子吗?” 当然。范无双在心里说到,但是看陆北的神情,她忽然就把话咽下去了。 “这些人。”陆北只是轻轻地说,但是语气坚定:“他们一定会被我亲手送进监狱的。” 他转过头来,对着范无双像是保证一样:“夷平这里,我儿子,哪怕是尸首也一定要找回来。” 陆北伸出手,他看着范无双,目光沉沉,就像是要把人看穿一样。 她的手心又开始变得潮湿了,她看着眼前伸出来的那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慢慢的,慢慢的,终于将自己的手递给了他。 陆北带着她横穿山林,踩着有些松软的土地,拨开挡路的树枝,踢走脚边的顽石,他们走得很艰难,但是一步一步他没有送开她的手。 “前面没有!肯定进山里面了!快进去搜山!” “这没有!” “我去那边看看!” 村民的声音此起彼伏,山林里面的响声越来越大了,说明越来越多的村民进山来了。 他们如果四面围山,一点一点从四面八方包围,那么陆北和范无双不可能走出去,他们回重新落入这帮刁民的手中。而那时,被砍伤一条腿的村长肯定会报仇。 “我们围住他们!”有村民大喊一声。 顿时就有人应道:“好主意!” “怎么办?”范无双小声说道。 陆北牵住了她的手,走到了小湖边,他看了一下,指了指小湖对岸的一块大的碎石:“过去歇会儿吧。” 范无双并没有动,那一片地并不是什么隐藏的好地方。 “无双,如果有机会重来一次,你愿不愿意认识我?” 陆北有些自嘲地问道,他没等范无双回答,自己就说道:“这个世界上没有再来一次的。现在深深都没了,你我之间也没什么牵连了,你可以没有犹豫地离开了。” “就是他们!快来人啊!快来人啊!” 范无双还没有来得及说任何话,在陆北的话音刚落下,他们就已经被人发现了。 大批的村民在几分钟之内全部涌了出来,他们再一次被包围了。 村长凶神恶煞地拖着受伤的腿,却看见陆北忽然间笑了笑。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陆北念了这句话,然后范无双就看到在这一个瞬间,山林里从四面八方冲进来无数的人,一个个都穿着防弹服举着枪。 “都不许动!警察!” 第37章 chapter38 一批一批的人涌进来,荷枪实弹的警察,以及霍爵派来的几个虎背熊腰的大汉。 “阿北!没事吧?!”孙兆冲在了警察后面,手上拿着的是一根棍子。 他现在这样子的,像是这些来都没怎么长进过,小时候跟在陆北后面打架斗殴,那时候就喜欢拿这种擀面杖一样的棍子,时光虽然改变了孙兆的外貌,但是内心却一点儿没变。 “放下武器!”为首的警察大喊一声,村长刚才还气焰嚣张现在顿时就蔫了。 一帮无知村民看到荷枪实弹的警察的时候终于知道自己是惹事了,纷纷放下了武器,看了一眼自己的村长,早就吓得脸色煞白了,顿时有几个人差点脚都软了。 这些村民,一年到头面朝黄土,仅有的跟外界沟通的媒介也就广播和黑白电视,差一点的人家甚至连电视机都没有。没见过什么世面,愚昧得很,盲从村里唯一的大官:村长。现在一个个被装了子弹的枪指着,早就懵了。 “警察同事,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别开枪。”村长双手举起来,首先求饶了。 紧接着,一帮人纷纷求饶。然后所有人都束手就擒,警察顿时就上前将人都拷了起来。 孙兆气不过,走到那村长前面,起身一脚就踢中了他那一撅一拐的腿。 “嗷!”那村长差一点就整个人就跌下去。 孙兆笑了一声:“就凭你?也敢碰我大哥?” 孙兆这混不吝的模样活脱脱就就是当年的那个小混混。但是这小混混十分顾着自己当年的大哥,并且在警察带走那帮刁民之后,他立刻就奔到陆北身边,关切地问道:“没事吧?” 陆北伸手握住范无双的手,只说了一句:“送我去医院。” 然后人就直挺挺地倒下去了。 “卧槽!”孙兆大喊一声,对着范无双就说:“还愣着干什么,快点啊!” 这次陆北第二次昏倒,短时间内第二次,他刚才醒过来不过是强撑着。范无双意识到严重性,连忙跟孙兆一起将人弄到了山林外面。 霍爵的人早就开着车等着呢,几个人很有眼色,当中为首的一个说道:“离这最近的卫生所开车一个小时,叫了县城的医生带了必备品下来了,这样最节省时间。” “好!”孙兆在范无双前面就下了决定,他没有管范无双,甚至当着她的面就“砰”一声关上了车门。 孙兆从头至尾,一直不喜欢自己。范无双对这个事实清楚得很,当初也是他口口声声叫着自己拖油瓶的,但是此时此刻,他即便当众甩脸色,范无双仍然跟了上去,甚至打开了同一辆的车门,立马就钻了进去,她坐在后座上,将陆北轻轻地拥在自己的怀里。 本来孙兆脸色差得要发火了,但是他从后视镜里看到这幅场景之后,又什么话都不说了,“突突”发动了车子就“嗡”一声冲了出去。 盘山公路的路并不是很顺畅,这种路也不能开快,孙兆臭着脸,在开了二十多分钟之后,终于没忍住,他语气很差,几乎是直接命令:“你以后离陆北远点!” 范无双抬起头来,她脸色僵了僵,但是没有说话。 “你看看人被你祸害成什么样子了?!”孙兆哼了一声:“阿北当年那是一个人单挑三个人的份,现在呢,连饭都不怎么吃,整天那有气无力的样子看得我真想打他一顿。” “跟苏沁恋爱谈得好好的,你怎么就回来了。我说这位姐姐,给大家一条生路行不行?” “好。”范无双低低地喃喃。 孙兆并没有听见,愤愤不平了好一会儿,但是他越说吧,范无双越没有回应。这独角戏唱得时间长了,孙兆也索然无味了,然后就闭上了嘴。 一个多小时之后,陆北被送进了卫生所里,县城来的医生早就等着了。而范无双把陆北交给医生之后,转身就走了。 孙兆当即就愣住了,可怜见的,这女人怎么回事?没看见陆北脸色苍白混到在地么? 他怒了,当即就拦住了范无双,阴阳怪气地说:“呵呵,我说姐姐,您也好歹是正经的美国回来的医生,水平也要比县城的医生好个七八分吧,我说您怎么就不施展一下身手呢?” “我要回村里。” 孙兆就不明白这女人了,心能狠成这样的也是少见:“你他么会村里有个什么事情?能比陆北都重要?” 范无双终于脸色冷下来,她转过了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孙兆,她一字一句,冷冷静静不带停顿地说:“我要回去找我儿子。” 说完,范无双绕开了孙兆就走了,孙兆则留在当场,好半天反应过来之后竟打了自己一巴掌,骂了一声自己傻叉。 这一天折腾来折腾去,天色已经快要暗下来了。范无双在卫生所的厕所间里面洗了把脸,她走出来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开走了一辆车。 继续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范无双这一天没怎么吃东西,竟也不感到饿。而在途中,天越来越黑了,她打开了车窗,山间有风吹进来,范无双看了看天空,忽然间,已经漫天的繁星。 再一次踏上村子里的土地之时,村子里安静得很,也没有什么人,范无双将车停在村子外头,一个人沿着沿着羊肠小道飞奔,她一口气就到了姜莲英的家里。 她来到了后院,这一块平坦的,长着些许杂草的土地上。 范无双蹲了下来,忽然眼泪就下来了,她心里面木木的疼,她对着自己说道:“深深,不要怕,妈妈来了。” 她站起来,环顾四周,没有什么工具,唯一在前屋找到的是一把锄头。 紧接着,她蹲下来,一点一点地挖地。 世界那么安静,没有任何人,只有她自己,她挖一点是一点,埋着头,手上身上沾的都是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范围越挖越大,洞也越挖越深,然后她看到了小孩子穿的衣服。 第38章 chapter39 夜幕降临在这个世界上,这漆黑静谧的夜里,范无双就着姜莲英后院子那一盏白炽灯昏黄的灯光,看清楚了那藏在泥土之后的小孩衣服。 冒出来的是一件小黄人外套,衣服还挺新,只是脏了而已。看得出来,埋在这底下的孩子被埋的时间还不长。 出事的时候,范无双人在国外,她并不知道当天深深是穿得什么衣服,但是乍一看,她看到这种孩子才会穿的小黄人外套,全身上下一半的力气都好像被人抽走了。 这漫天的繁星之下,她的孩子盖着泥土长眠于此,她亲手挖开坟墓一样的土地。这一件事情,对于范无双来说,无异于挖心。 她摊坐在地上,全身上下都沾染泥土,白皙修长的外科圣手现在连指甲缝里都是泥,山风轻轻吹过来,撩动她肩上的碎发,她低下头,在地上留下一个小小的阴影。 她在这里已经挖了整整两个小时了,一点一点,她只抱着一个信念,那就是无论如何,她都要带回自己的儿子。 范无双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从地上爬了起来,她围着外套的范围大约框出了一个人形的大约范围,然后一点一点继续深挖。 她一口气都没有停歇,埋着头一直挖一直挖,然后就看到了腿,再挖就看到后背。 孩子是被脸朝里扔进来的,在看到后背之后,范无双扔了工具,靠着一双手,一双满是泥泞的手继续前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挖了几个小时之后,范无双皱了皱眉头,因为她忽然间发现,虽然头部还没有出来,但是身形几乎已经全部出来了。 而这个身形看上去,明显比深深大了许多。 深深今年虽然九岁,但是长得瘦小羸弱,跟七岁多的孩子没差别,而眼前的这具尸体看上去像是十多岁的孩子。 夜风阵阵,树间草丛间发出“沙沙沙”的声音。范无双心中打动,她的手发着抖,几乎没办法控制住自己。而她用着这发抖的手轻轻地将孩子头部的泥土撇开,然后将孩子整个人翻身过来。 这……这不是深深! 这个孩子脸上还架着一副眼镜,脸色发青,眉毛粗黑,白白胖胖的。他不是深深!他不是! 那么,是不是,她的深深逃脱了人贩子的魔掌,他活了下来?! 想到这里,范无双整个人都轻轻颤抖起来,她忽然间就哭了。她哆哆嗦嗦地从自己口袋里翻东西,她的手机被村民打落之后,陆北在她的口袋里放了一样东西。 范无双这会儿翻出来,原来是他自己的手机。 她摁下电源键,现在是凌晨三点钟,手机开机密码,四个数字,范无双试了试陆北的生日,密码错误,然后她试了试自己的生日,也是错的。 范无双差点儿要哭出来,她死死地抿着唇,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灵光乍现,她试了一组数字0716。成功解锁,跳入了主页面。 0716,不是任何人的生日,而是范无双第一次进入陆家的日子。也是那一天,她站在底层楼梯口,陆北站在二楼,漂亮顽劣的少年居高临下,第一次认识她。 手机好在还有一格信号,范无双点开通讯录,拨通了孙兆的电话。 凌晨三点钟,孙兆在陆北的病床前睡得昏天暗地,“滴滴滴”的铃声将他吓得几乎跳起来,然后看到显示的是陆北的号码,他昏昏涨涨想都没想就接了起来。 “喂?孙兆!深深没有死,深深他没有死!陆北醒了没有?!” 孙兆“砰”一声差点将椅子踢倒,他捂着退站起来,龇牙咧嘴地跑到病房外:“真的?!卧槽,我就知道我大侄子吉人自有天相。” “姜莲英后院确实有一具男孩尸体,但是不是深深。深深应该逃出来了,很有可能还在这个村子里,只是藏起来了。” “老子天一亮就带人掀了这小山村!” “好,好。我等你们过来。” “阿北他现在还没醒呢,医生说挂完这瓶水再说。天一亮我先过来。” 范无双皱了皱眉头:“医生怎么说的?” 孙兆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陆北,那脸色在治疗之后终于是好看了一些,但是他说起谎话来眼睛都不眨一下:“陆北啊,医生说不知道怎么回事,先治着,要是不行了,反正安排好去昆明的车了,就送去昆明。” 范无双听了他这话,不由得立刻就说到:“他是脑外伤后遗症,一定要做一下ct,看一下是不是有血肿等情况。他长期头疼,一定要注意休息。” 孙兆在电话里呵呵笑了一声,他说:“等事情办完了,你亲自照顾他啊,家庭医生这名头不是都挂在你头上了么。” 他不知是嘲讽还是试探,范无双并没有回答,孙兆就挂了电话。 而在耗费极大的精力和体力之后,范无双终于是累了,她在发现深深还活着的时候,心里面那一块把自己压得死死的那块石头终于是碎了,她抹了抹自己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的泪水,靠在墙壁边就睡着了。 山间的风依然吹着,慢慢的,开始带着些清晨的凉意,天空从黑暗慢慢开始转白,一点一点,这夜幕就翻篇了,鱼肚白出来了,朝霞出来了,天空被染上了绚丽的颜色。 这漫长的黑夜,终于过去了。 范无双醒过来是因为孙兆吵吵嚷嚷的大嗓门,孙兆在那边叫唤:“我说陆北,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啊?!拔了针头往这里跑干嘛?!你不要命了?!” 陆北走在前头,后面跟着一群人,孙兆在看到范无双之后,嘴巴默默地闭上了。 范无双脏兮兮的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只安心睡了几个小时,她浑身的力气还没有回来,于是就倚着墙壁站了起来。 陆北脸色看上去还好,没有昨天那么难看了,只是头顶着一头白发,看上去老了不少。他快步走过来,眼神扫过那句男孩子的尸体之后,朝范无双伸出了手。 “后面的事情交给我吧。” 范无双点了点头,陆北没有等她主动讲手递给他,就已经自己走上前来,一把抓住了范无双的手。她手上都是泥泞,脏得很,但是他却没有嫌弃,反而握得死死的,他手上传来温厚的热度,范无双跟在了他后头。 陆北让范无双回车里补觉,他吩咐人开始一寸一寸翻遍这个偏僻的小山村。范无双摇摇头:“我要跟你一起。” “我要亲眼看到深深回来。” 陆北听了她的话,看了她一眼。这时候天光大亮,日上三竿,她脸上的泥土夹杂着不知哪里来的柴屑,手上和身上又脏得不得了,可是她的眼神是这样子坚定,这样子明亮。 她浑身上下有一种气,一种奋不顾身,勇往直前的气。 这是重遇以来,陆北头一次看到这么坚定和无畏的范无双。他想了想,于是同意了。 范无双身上脏得可以,可是她一点都没有在意,她也没打算换衣服,撸了袖子就打算跟在大部队后头了。 是陆北拉了她一把,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条蓝白相间的手绢,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站在范无双的面前,轻轻地开始擦她的脸。 范无双站在那里,一动都没有动,她手心里发烫,心里面却平静得不得了,一直等陆北帮她擦干净。 “谢谢。”她说。 陆北笑了笑,依旧没有说话,但是他并没有放人,他拿出了一罐八宝粥。递给了范无双:“喝了这个,喝完了再走,跟在我后头。” 她好像很久没好好吃东西,这些天来,神经牢牢紧绷着,心情则像做云霄飞车,忽上忽下,这会儿尘埃落定了,倒是真有些饿了。她拿过来之后,一勺一勺喝得很快。 吃了一罐之后,陆北才同意她上路。 他们一群人整整找了一天,从早上一直到晚上天黑,所有人是真的将整个村子都掀开了,但是,可惜的是,并没有找到深深。 正当大家灰心丧气的时候,陆北接到了当地警局的电话,电话里警察简单明了地说明了情况。 他说:“卫生所的小医生送来了一个孩子,孩子说自己叫陆深。” “他几岁,长什么样子?” “九岁,长得很瘦小,笑起来的时候有一对很深的酒窝,普通话字正腔圆,还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 陆北“啪”一下就挂断了电话,拉起范无双的手就说:“快走!深深现在在警局!” 发发动了车子,范无双立刻系好了安全带。车子沿着盘山公路很快就开了出去,远离了这偏僻罪恶的山村,将一切黑暗抛在了脑后。 第39章 chapter40(双更) 当地的派出所在县城上,泸水县的经济一直欠发达,路面有些颠簸,车子开得便慢了下来,范无双跟陆北坐在后车厢,她双眼直直地盯着外面,也不知道想些什么。 孙兆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看着后座两个人沉默的样子,撇撇嘴,心里想,陆北现在这性子到底不如年轻时爽快,十七八岁的时候就敢跟异性姐姐谈恋爱,甚至连孩子都搞出来了,现在年纪大了,他反正是看不懂这北大少了。 要是他说,还不如散了,他们两个人在一起,还真是祸害大家。不过,看现在这个样子,孙兆牙疼,这还能散吗? 这些天来四处奔波,陆北刚挂了水,他这是病患,孙兆咳嗽了一声说道:“阿北,医生说要吃药了。” 他“蹭”一下就转过头伸出一只手,堪堪从范无双面前过去,手里呢,捏着一板药片。 “快吃快吃!”孙兆催促着,眼神有意无意地就往范无双瞟,只可惜啊人家范无双靠在车窗上就是不看他们。 陆北知道这家伙的心思,心里嗤笑一声,伸手就要结果药片,怎奈孙兆捏得死紧,嘴唇还朝范无双那边怒了努。 “好了。”陆北摇了摇头,这样子获取她的关心,这些手段他向来是不屑的。 孙兆恨铁不成钢,心里转念又想,这范无双,连人家吃药都不关心啊,就该分手就该分! 他恨恨地回过头,哪知道,范无双轻轻的声音忽然间就飘过来:“不要空腹吃止疼药。”她从手边拿了一罐八宝粥,跟早上陆北给她的一模一样。 车子里什么都有,零食、水都备好了,其实陆北那边也有,但是范无双这随手一给,到让愤愤不平的孙兆消停了。 “好。”陆北倒是听话,顺着她的手接过八宝粥,静静地就吃起来了,并且还真是吃了东西之后才吃的药。 范无双倒是没什么胃口,就快要见到孩子了,她胸腔里的那颗心就“扑通扑通”地跳得飞快。她当然没什么心思去管自己吃晚饭的事情了。 车子真正到了县城市区里面之后,道路才开始平坦起来。这会儿天气渐渐热了起来,车窗里吹来的风也带着些热气,范无双的一颗心便越发焦灼。 陆北靠在后座上,闭目养神之间,轻轻拉了拉范无双的手。她于是便回过头来看他,陆北闭着眼睛只是说:“别急了,已经到这里了。” 是啊,已经到这里了,范无双搓了搓自己的手。 “靠在后座上,睡一会儿也行 。”陆北又道。 范无双摇头,她怎么可能睡得着啊,但是她整个人倒是试着靠在后座上,倒是慢慢的,神经放松了下来。 就这样,范无双和陆北两个人趁着夜色,一路疾驰,终于来到县城的派出所。 他们两个人直直走进去,已经有人等着他们了,民警在得知他们身份之后进行了核查,然后就将他们领到了值班室。 小小的值班室,大概也就五六平方的样子,昏黄的灯光,孩子就睡在小床上,整个人紧紧地缩着,睡得挺不安稳,眉头皱成一个小小的川字。 他脸上还有些伤,破了几个小口子,还擦着碘酒,有些滑稽。 范无双就站在门口,她见到了,是她的孩子,还好好的活着。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要比深深好好的活着更重要了。 深深在睡梦里,好像知道他妈妈要来,忽然间就醒了,他揉了揉眼睛,在看到范无双的那一个刹那,忽然间就哭了,小孩子的泪说来就来,小脸上滚落了一滴又一滴的金豆豆。 “妈妈!”深深哭着就从船上爬下来,整个人都要扑过来。 范无双心都要碎了,但是她没有哭,在孩子面前她拼命忍住了没有哭,她走过去蹲下来,一把抱住了深深。 小孩子靠在他妈妈的肩膀上,哭得极其伤心,他边哭边说:“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对不起,妈妈。我让你担心了。” 他历来是懂事安静的孩子,范无双也很少看到他哭,他喜欢什么事情都埋在心里,但是这一天,他哭出来了,范无双紧紧地抱着他,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宝贝,妈妈来了,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深深在嚎啕大哭之后,终于看到了站在门口,风尘仆仆的陆北,他伸出了小手,忽然间招了招,说道:“爸爸,你来。” 陆北走过去,同样蹲下来,灯光下,父子俩的视线是平的,他们直直地看着对方。 深深语气之间有些愧疚,他说:“对不起,爸爸,我不该乱走的。” 他丝毫没有提在学校同学欺负他的事情,也没有提是因为同学的霸凌他才在课间操的时候一个人出学校的。他从布桑被拐卖到云南,这一路这些天这个孩子该吃多少苦?但是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检讨自己。 陆深让人乖得心疼。陆北想,他儿子跟他小时候一点儿也不像,他小时候哪里有这么听话。当然,陆北心里面十分清楚,有些小孩乖巧听话是因为他没有撒娇胡闹的资本。 陆北摸了摸深深的脑袋,他问道:“我们现在就回家,好不好?” “嗯!”孩子点头,因为哭过,声音瓮声瓮气的,但是他倒是肯定地说:“我想回家,爸爸。” 跟在后头的孙兆也是个识眼色的,立刻就定了当晚最早的一半飞机回布桑。 他们一家人团聚之后,于第二天凌晨到达布桑国际机场,管家早就派人在机场等着了,接到人之后就立刻开往了香江别墅。 深夜里,路上也没什么人,路灯亮着,世界很安静,范无双抱着深深在睡觉,陆北靠在后座上,倒是没有睡着 。司机看见陆北没有睡,跟他搭了几句话,很是感慨:“先生,太太和少爷以后都在家了,真是特别好。” 陆北笑笑,没有说话。 一路顺畅,很快就到了香江别墅,管家带了人在小区外就等着了。陆北轻轻推了推范无双:“到了。” 范无双睁着迷蒙的眼,下意识反应看了一眼孩子,还睡着,她就放心了,然后她轻手轻脚地将孩子抱下了车。 香江别墅从门口进去,有一条十分有特殊的林荫小道,这一条小道并排只能走两三人,车子是开不进去的,所有人要进入都只能采取步行的法子。 管家吩咐佣人去抱孩子,陆北却摇了摇头,他很快就蹲了下来,指了指自己的背。 范无双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将深深抱在了陆北的背上,而没想到的是,睡梦里的深深像是有心灵感应似的,小手一环就抱住了陆北的脖子。 孩子还睡得很舒坦,陆北掂了掂背上的分量,很轻,心里面微微一酸,然后他就站起来,沉默地走在了前面。 别墅区里这会儿的路灯都是昏黄昏黄的,夜风袭来,带着些花香,陆北一步一个脚印沉稳地走在前边,然后他回过头看了一眼范无双,他就站在那里不动,嘴里的声音很轻:“过来。” 范无双看了一眼这对父子,心里微微的疼。儿子睡在爸爸的背上,过分白皙的脸上还有伤,爸爸呢,满头的白发,在路灯下真是触目惊心。 她走上前去,走在了陆北的身边,陆北才重新出发。 深深躺在陆北的背上,依旧睡得很香甜,小孩子发出清浅的呼吸声,和陆北微微喘气的声音交错在一起。 一轮圆月当空,寂静安宁。皎洁的月光啊,这一个瞬间请慢一些吧,再慢一些吧。管家带着一众佣人在后头,老泪纵横。 没有人说话,陆北背着深深慢慢走在前头,他实现了诺言,他把孩子带了回来。 十分钟的路,陆北一路将孩子背回了家里,并且将孩子安顿好。深深躺在柔软的床上后,滚了一下就埋进了被子里。 范无双亲了一下他的脸颊,说道:“晚安,宝贝。” 灯光下,她看着孩子安详的睡颜,真是恍如隔世。 在泸水县的派出所里,警察很清楚地跟陆北说,深深这个孩子是福大命大,他在被拐卖到村子里之后,发烧被送到村里的卫生所,卫生所里有一个刚来大学生医师,知道这个孩子被拐卖来之后当夜就带着孩子从卫生所里出来了。 而在意识到孩子不见之后,买家发动了村子里的人甚至是追杀他们,他们意识到一旦有人逃出去,向外人告密,那么他们村子里没有男孩的人家将再也买不到孩子。 大学生医师既要带着孩子看病又要避开村里人,这一路也是艰辛无比。而当她得知,村子里的姜莲英因为贩卖儿童的事情被抓起来之后,她才敢带着孩子出现在派出所。 她也怕,怕的是,村民与警察勾结,但是所幸,邪不胜正。 第40章 chapter41 &nb圆月当空,皎洁的月光微微照在这个世界之上,范无双和深深一起躺在小小的儿童床上,陆北则退到了门后。 &nb于是当夜凌晨都过了,周锐声接到了陆北的电话。在电话里,周锐声的声音还挺清醒,他心里也知道陆北这个点打电话过来,那肯定是什么大事情了。 &nb“深深找到了,周检,该处理的事情我会让我助理跟您秘书对接。” &nb周锐声是什么人?陆北打这通电话,无非是想让自己上心。自从孩子丢了开始,他给出了诚意,派出了秘书也打点了云南相关的人员,但是陆北依旧还给他打了这个电话,他心里知道,恐怕外人所传的,这个孩子无非就是个私生子的传言也大概就是听听而已了。 &nb“陆总的事情我今天已经吩咐下去了,相信法律会给一个公道的。” &nb陆北要的就是这一句话,他要那些在这个利益链条上有任何所得的人都得到他该有的惩罚。那个打架斗殴拐走陆深的崔汉生,那个大学生模样却干着天理不容的勾当的陈艺,当然还有那个面膜丑恶愚昧无知的姜莲英,最后的最后,还有不作为的官员,以及那一群“众恶”的村民。 &nb陆北想要的是,让每一个人都付出代价。任何人活在这个世上,做错了事情,都得付出代价,尤其是这件事甚至还沾染了孩子的鲜血。 &nb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就在于你作为与不作为。而陆北当晚不顾凌晨立即致电沟通周锐声,也是因为他知道周家根基深厚,几代为官,在申城也极其有势力,没什么鞭长莫及的事情,只是在于你想不想使力而已。 &nb一个礼拜之后,布桑以及云南爆出头条社会新闻,一宗特大跨省儿童拐卖案告破,整条利益链上牵扯出数十人,有十人判处死刑,解救出五十多个儿童,只是可惜的是,有些孩子已经认不出自己亲生父母,这又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nb儿童拐卖案不仅在传统纸质媒体上成为头条新闻,而且成了布桑当地电视新闻的头条,而新媒体的媒介包括微博,也将这件大事刷上了头条。 &nb微博上一些公知以及加v的明星和社会名流都纷纷转发评论,人人开始关注这些社会边缘事件,并且相关部门也在积极对接,甚至设计了软件,能在短时间内帮助丢失儿童找回。 &nb而当人人都在关注这社会热点新闻的时候,当红小花苏沁先是转发了这个新闻,怒斥人贩子的行文,然后po出了一张手戴钻戒的照片,并且这张照片配了一篇文章。 &nb当天晚上,她的这条微博转发量过十万,成为了微博热搜以及热点话题第二。 &nb有很多人以前甚至不知道谁是苏沁,但是都在看了这篇文章之后对她路人转粉。路人都这样了,跟别提那些一开始就是粉丝的人了。 &nb然后,就有人说,上辈子陆北拯救了银河系。 &nb所有人都默认,向苏沁求婚成功的人就是跟她谈了三年恋爱,恩爱无比的陆北。 &nb陆北没有开通微博,但是陆氏财团投资部开通了微博,一时间大批的粉丝和看热闹的网民没处去,竟然到了投资部这种天天党政建设的微博上观光。 &nb苏沁那篇文章写得是真好,圈粉无数,动之以情,通篇上下都传达了要做一个好妈妈的情怀。即便,那并不是她的孩子。 &nb她头条文章的题目叫做:有一个小天使,深深落在人间。 &nb她隐晦地提了提小天使艰难的童年以及遭受的厄运,但是她在文中写到:不怕,我爱你,谢谢你来到我身边。 &nb在苏沁这条微博火到无以复加的时候,连向来不八卦的一些媒体都打电话到了陆氏财团的公关部,他们都在问:这是真的吧? &nb财团公关部总部在申城,面对着人在布桑的投资部老大作出来的新闻,无能为力,只能无可奉告。然而,这越不说就越让人好奇,大家恨不得在哪个门口堵住陆北,问一下事情的真相。 &nb但是,除了香江别墅的住址之外,媒体就再也不知道陆北还有哪里的家了。而香江别墅这样子安保,媒体也只能等在别墅门口干等。于是,一众人扛着摄像机在门口,从白天等到了黑夜,他们也没有看见陆北的身影。 &nb但是这些人的存在竟是惹火了布桑城人称盛七公子的盛从肃,他太太身体不好需要静养,现在闹哄哄的,他立刻就请了人将门口清理了干净。 &nb苏沁和陆北订婚那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甚至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但是处在香江别墅的陆北和范无双却不知道。 &nb他们两个,一个没有微博,一个没有手机。两个人现在又天天几乎泡在别墅里。深深回来已经一个礼拜,他没有去上学,范无双亲自教学,陆北让秘书在物色家庭教师的同时也从美国请来了专业研究儿童心理学的教授。 &nb经此一役,陆北和范无双都害怕深深有心理创伤,彼此都在做积极努力,反而其他的事情倒放在了边上。 &nb外面喜讯也好绯闻也罢,正是满天飞的时候。而陆北和范无双带着深深,他们三个人齐齐坐在一个饭桌上,在小小的一方天地里,宁静安详地吃着中餐。 &nb深深自回来以来,与以前相比有很大不同,以前他沉默内向,是乖孩子,但是乖得让人心酸。但是这一次,他回来之后,开始学会提要求,他也学会拒绝,能够十分明确坚定地说“不”。 &nb范无双心里不知是快乐还是忧愁,她对于这个改变,在欣慰的同时也有担忧。 &nb所以当陆北提出请国外专家过来的时候,她当即就同意了。 &nb“妈妈。我想上学。”深深吃着饭的时候提出了这个要求。 &nb这个简单的请求,却让陆北和范无双都陷入了沉默。 第41章 chapter42 范无双不大明白眼前这个孩子的想法,深深坐在饭桌前,细嚼慢咽的时候说出想要上学的愿望,让她十分沉默。 她说白了,是害怕。深深是在学校里弄丢的,要不是那一些学校霸凌的同学,他不至于独自一人出校门。当然她也害怕,这件事情过去之后,深深到底能不能真的再一次融入学校? 范无双沉默了,深深放下了筷子抬着眼看他们。 陆北像往常一样喝着一碗汤,他脸色从回来之后一直没怎么好看过,这会儿,他搁下了手里拿着的勺子,掀了掀有气无力的眼皮,他不知道怎么想的,很快就满足了深深的愿望,他说道:“好,上学是好事情。” 他明明知道范无双害怕,但他依旧像一个独断专横的人一样答应了深深的请求,就像是他根本没有看见范无双的眼神一样。 范无双十分不理解他的行为,但是当场却没有反驳。 陆北做事速度非常快,在答应深深回学校的事情之后,当天就给他联络好了一家国际学校,离香江别墅不远,开车只需要十五分钟。 第二天早上,陆北亲自送深深出门。那是早上七点多钟,晨间的清风还带着些微的凉意,范无双站在别墅门口,看着父子俩一起坐上车,深深的脸上还带着一些显而易见的兴奋。 在这一刻,她心底里是想冲上前去阻止的,可是看到孩子难得高兴的模样真是不忍心去打破。她心底里也在想,深深在经历了这些之后,他为什么还要去上学呢? 范无双决定今天晚上等深深回家的时候好好跟孩子聊一聊。 那一个晚上,深深趴在陆北的背上一路被背回家之后,父子俩的感情自此有很大的不同了。刚回国的时候,深深对于陆北更多的是新鲜和莫名的亲近感,但是现在,孩子明显是觉得陆北是自己血浓于水的亲人了。 他在陆北面前也终于像一个小孩子那样,知道撒娇了,虽然他依然乖得很,但是也倒是像个孩子了。 在车上的时候,深深想了想就跟陆北说:“爸爸,我不想再看医生了,行不行?” 他笑着,带着些讨好的意味,小孩子笑起来的时候,嘴角边有两个浅浅的梨涡,看上去是明明媚媚的样子。 陆北看着孩子这样子的笑脸,心里面莫名的觉得有些慌。按照常理来说,任何一个正常的小朋友经历过深深的事情之后心理或多或少都会有些问题,但是原本就有些抑郁症的深深,在经历了这样子的事情之后,反而却像是看开了一样。 陆北心里面觉得有问题,所以当深深提出不想见医生之后,他并没有像让他上学一样爽快地答应。他摸了摸孩子的头:“这个事情以后再说吧 。” 有些失望地下车了。这一天是他在国际学校的第一天,陆北这一天没有去公司也没有回家,而是在学校待了一天,在傍晚即将到来之前,他在深深之前离开学校。 而这一天,也是陆北和儿子在绑架案之后首次出现在外界,媒体顿时嗅到了味道,堵在了学校边上。大家早就在苏沁那一片暧昧不清的博文上砸吧出了滋味,那个所写的天使遭受的厄运,恐怕就是特大新闻拐卖案。 学校的安保也非常严格,这一些媒体不能打扰到正常的教学秩序,所以就一直候在外头,而当他们等了一天,终于等到了陆北从里面出来的时候,顿时就像是闻到了腥味的猫一样,扑了上来。 陆北年纪轻轻盯着一头白发,沧桑模样还真是像一个刚将孩子解救出来的父亲。 媒体蜂拥而至,陆北下意识地就皱眉头。有人甚至不识相地十分直接地问道:“陆总,您与苏沁小姐的婚期定了吗?深深是您和谁的孩子?您打算怎么照顾苏沁小姐和深深双方的情绪呢?苏沁小姐的博文您看了吗?看了之后有什么感受?” 在这一大堆问题之中,陆北大概了解了事实。他皱着的眉头丝毫没有舒展开来,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带着黑超墨镜的苏沁出现在了一种媒体的背后。 她穿着一件大红色的连衣裙,衬得整个人肌肤如此,光鲜亮丽得不得了。 她笑着,徐徐到来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到在场的每个人的耳朵里:“阿北,深深还不到放学的时间呢,你这么早过来接不到人的。” 这样子家常的语气和暧昧的话语,让人立马就断定了眼前的陆北就是苏沁的未婚夫,而苏沁就是陆氏未来女主人,也是深深的后妈。 这真是出新闻的一家子啊,难得可见的豪门狗血大戏。媒体人的神经都快要紧绷起来了,个个顿时就立刻转了相机,纷纷“咔擦咔擦”地就在拍如同女神登场的苏沁。 苏沁笑得很是得体,裙摆微动,摘下了墨镜,露出一双美目和笑着的脸,她慢慢走到陆北的身边,然后挽住了陆北的胳膊。 一切就像是电影慢动作一样,优雅而美好。 苏沁微微侧过身子,踮起脚尖对着陆北的耳边说了一句话,然后陆北没有动,站在那里,听着苏沁对媒体说:“希望大家不要过多关注我们的生活了,我们也只是平凡人。也请大家务必给小朋友一个空间,我不希望他因为我的原因受到太多的关注。” 俨然就是女主人的姿态啊。苏沁就在学校门口开起了现场发布会似的,语言婉转,堪称公关翻本,陆北甚至都要想,这些话她到底练了多久? “嘀铃铃”的下课凌晨响起来,学生纷纷从里面出来,三三两两之中,陆北就看到了深深。 明星到现场,媒体还在采访即使是国际学校的学生也是很少看到。这一下大家的关注力都纷纷在了门口这一小片区域。 深深被一些今天新认识的同学一起撺掇到了中央,孩子倒是觉得奇怪,走过去,反而就直接到了人群的中央,他立刻就拉住了陆北的手说道:“爸爸,我们回家啊。” 陆北点头,带着深深就离开。人群炸开了,但是众人也是错愕,甚至纷纷给他们父子俩让了一个道。而苏沁,也立刻跟了上去。 第42章 chapter43 带着深深,陆北走得并不快,苏沁穿着一双恨天高很快就追上了走在前头的那一对父子。 她“蹬蹬蹬”的脚步声靠近的时候,陆北明显感觉到深深拽着他的小手轻轻握紧了。孩子在抗议,他虽然嘴上不说,但是细微的动作显示着,他并不喜欢眼前这个漂亮的阿姨。 “阿北!”苏沁叫着,后面还有媒体,她很快就将自己雪白的莲藕似的胳膊伸进了陆北的臂弯之中。语气是女人惯用的撒娇语气,是个正常男人恐怕都很难拒绝美女这样的撒娇。 陆北脸上却有些不悦,他打开了车门,让深深坐在了副驾的位置,苏沁没有办法,只能坐在了后座上。 碍着孩子的面,陆北并没有发话,只是沉默地开着车,而苏沁在坐上了车子之后倒安静了下来 。她是一个爱美的女明星,在车里略微补了妆,朱唇微启,长睫毛微翘,眼波流转,倒是一番性感无比的模样。 她其实,跟范无双,一点儿也不像。 陆北在后视镜里瞄了她一眼,眼神之间有些锐利。他没有发火,但是显然已经有些不高兴了。 深深别扭地坐在自己位置上,他小手时不时地上下摩挲着安全带,眼神盯着车底,头垂着。深深想了很久之后,抬起了头,一双眼睛遗传了他妈妈的,晶莹透彻,却好像永远藏着心事一样。 孩子脸上有些难受,他问:“爸爸,你要跟别人结婚吗?”他指了指后座:“是她吗?” 今早认识的新同学掏出自己的智能手机,告诉他近期的大新闻,小同学说自己最喜欢的一个明星姐姐就要结婚了呢。陆深看了,沉默了半响,这个明星要结婚的是他爸爸呢。 从小到大,他并没有爸爸,他见到陆北不过是翻箱倒柜时看到的一些老照片。回到中国来,刚刚觉得爸爸真的是他的爸爸之后,却发觉他要娶别人了,甚至要跟别人组建家庭,那么以后他爸爸也有其他的小孩。 在美国的时候,深深见到过很多这种家庭,当然,不幸福的居多。 面对着孩子的问题,陆北摇了摇头,他明确地告诉自己儿子:“我并没有要结婚。” “哦。”深深抿了抿嘴。 这个习惯跟他妈妈一样,陆北孩子并没有就此放下心里的疑问,因为范无双也是这样子的,在心中有压力的时候,习惯抿一下嘴唇,无话可说,脸庞清冷,犹如天山的云,触不可及。 陆北失去耐心,他突然间打转反向盘,猛地将车子停在了路边,他“砰”的一下就打开了车门,走到了后座拉开来,对着里面的人说:“出来。” 苏沁看上去像是料到陆北这副模样,她施施然下了车,站在陆北的对面,她甚至笑了笑。 陆北看着她笑的时候嘴角那一对浅浅的梨涡,他撇过了脸,语气冷漠:“你走吧。” 苏沁并没有就此离开,陆北早就甩了她了,她还要什么脸皮呢?还做什么戏呢?她摇着头笑:“陆北,这是你欠我的。” “我跟你三年,还有我哥的一条命。” 刚刚在学校里,陆北没有动任着苏沁做戏,正是因为,苏宇的这一条命。 “明天九点,布桑国际酒店,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我们正式订婚的消息,请你准时出席。” “陆北,我早就跟你说过,你要向我当众求婚,这是你欠我的。”她说的掷地有声,理所当然,好像这真的是陆北欠她的一样。 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这样子威胁过陆北了,自从他从病床上下来,一步一步将曾经拱手让给叔伯的陆氏财团收回之后,怎么有人敢这样子威胁他? 他玩味地笑了笑:“看来我以前是对你太不上心了。” “你知道就好。” 陆北依旧笑着,是之前太不上心,搁在一边,摆件一样,这才让苏沁的胆子野蛮生长 。 “我欠的是苏宇,不是你。”陆北不再多话,绕过去上了车,开着车轰鸣而去。 苏沁被撩在原地,细细品味着这句话。三年来,陆北这个人,她是看不透的,也不知道此人的底线在哪里。 但是,她从电视咖到电影咖的第一步女主电影,需要一个爆点。而最大的爆点,无非就是现在的头条社会新闻,以及新闻中心人物,陆北。 陆氏没有出稿件,如果把来龙去脉说清楚,陆北甚至可以说是以一人之力,推动了整个案子的告破。她跟这种人有联系,那么她的形象会非常好。 经济公司想就这个点好好炒作,所以她那一篇宣布订婚的长微博才会在社会新闻爆点之后发出来,并且明里暗里暗示陆深也是其中一个被拐卖的小孩子。 而她这次在新电影里饰演的就是一个孩子被拐卖的妈妈。苏沁搓了搓手,明天的新闻发布会,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陆北带着深深回到香江别墅,孩子脸上依然有些不高兴,陆北看着,瘦瘦小小的身子快被压得喘不过气的样子,他拉住了给我。” 深深摇头:“妈妈说过,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 他不领情,陆北只好讪讪地收回手,孩子没有睬就往前走,很快就到家了。 范无双站在门口,夕阳落在她的头发上、脸上以及她的笑容上。她难得笑,很多时候都是板着一张脸,只有面对儿子的时候才有这样子好脸色。 今日范无双亲自下厨,做了简单的四菜一汤,一家三口足够。陆北看着桌上搭配清爽的颜色,微微挑了挑眉毛。 在饭桌上,大家都秉持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则,一时间沉默的很,只有杯盏碗筷相碰的声音。 一直到陆北打破,他说:“明天我会出席苏沁的发布会。” 今天在家里,范无双打开电视,已经看到了娱乐晚间的直播新闻,甚至知道了深深和陆北被堵在校门口的事情。但是,从头至尾,她一句话都没有问,只有陆北自己主动提出。 她喝了自己手里的一碗汤,神色有些冷漠,就淡淡地“嗯”了一声。 陆北知道,有些事情好像又退回了原地,就像是打游戏一样,明明已经前进到了五六十关,忽然间断电没有保存,一切又从头开始了。 他心里面恼火,范无双这个人就是乌龟,碰她的时候会缩回去,难得才会探出头来。陆北搁下了碗筷就离开了饭桌。 他拖着脚步上楼,“砰”一下就关了门,留下了范无双母子。 范无双吃着饭,稍稍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对着孩子说:“快点吃,吃完饭我们谈谈。” 深深却并没有听他妈妈的,他没有动筷子,眼神直勾勾的盯着范无双,孩子稚嫩的语言问:“妈妈,你为什么不能对爸爸好一点?” 范无双一下子,竟然无话可说,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第43章 chapter44 夜色温柔,清风袭来,带着别墅区里特有的花香,树影绰绰,微风撩动着树木,发出“沙沙沙”的轻响声。 范无双坐在饭桌上,孩子一张天真无邪的脸之后有着一些些的伤心和难受。对于他来讲,父母感情不好,这大概是一种伤害。 陆深从山村里逃出来,回到家,在他的心里,他其实是非常非常想要一个安稳的美好的家的。只是呢,从一开始,他的父母并不是这样子。 深深并没有一般小朋友说难过就难过的特权,他早熟并且乖巧的可怕,即便是现在这一个时刻,他巴巴的眼神背后是早就心碎的眼泪,他都只是小声地问:“你为什么不能对爸爸好一点呢?” 在小孩子的眼里,只要互相对对方好一些,就能好很多了。 他从云南山村里靠着陌生人的善意逃出来,他才九岁,已经经历了那么多。他很少哭,只有那一次,爸爸妈妈一起来云南接他,他哭得才像个孩子。 范无双心里隐约明白,孩子此次回来一直在强装坚强,主动要求去学校也不过是想让父母放心。他现在这点小小的要求,范无双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他。 范无双想了很久,饭厅里则是长久的沉默,陆深得不到回答,失望地放下了碗筷,从椅子上下来,不说话就往房间里面走,虽然好习惯养成之后他的背影一直挺得笔直,但是范无双看出来这孩子走得有些垂头丧气。 佣人们扯掉餐桌,收拾干净,范无双站在落地窗前,管家给她端来了一杯参茶,杯盖掀开来,清香的带着点药味的热气直直钻进她的鼻子里。 这个家里,无论管家还是佣人对她总是恭恭敬敬,甚至从上到下都尽心尽力照顾着她。她不知道别墅里是否有当年申城陆家的老人,但是从管家的态度她再像忽视也明白,这里都默认了她是女主人。 夜深了,繁星点点,一轮弯月悬于当空,别墅里愈发安静,简直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范无双喝光杯中的茶水,全身上下都在发暖,外面渐渐刮起了风,“呼啦呼啦”一阵一阵,天气预报今天晚上会有雷雨,范无双站在这里,忽然间生出一丝一丝的安全感。 安全感这种东西,对于她来讲,十多年不曾有过了,从小时候寄人篱下生活在陆家到后来去美国讨生活,总是居无定所,哪来的什么安全感? 范无双心里面隐隐作痛,她自己深刻地知道,她跟陆北是永不可能了。 中间隔了那么多的血海深仇,即便有爱,那也是耗尽了,到如今,不过是因为两人之间还有一个深深,勉强地活着罢了。 她披了件毛衣,慢慢走上楼,深深在书房里写作业,往常一般都是他一个人,今天陆北居然陪在了孩子旁边。他们父子两个,一个人一张书桌,小朋友开着台灯在写作业,陆北在旁边在看书。 范无双愣了下之后就敲了敲门,陆北看到她之后,搁下了书就走了。他穿过她的身侧,衣角轻轻飘起来。他看都没看范无双,显然还在为刚才的事情生气。 是啊,他自己打自己脸,想过好好折辱一番范无双的,可是人到了自己跟前,自己却先投降了,低下高傲的头颅,只差低声下气求人了,但是这番伏低做小,人家还是不领情。 范无双看到陆北走后直接进了自己房间,“砰”一下就关上了门。深深从书桌前抬起头,看上去有些难受。 “我作业快要做好了,妈妈你可以不用来。” 范无双走上前,坐在了深深的对面,她让孩子搁下自己手中的笔,她笑笑,语气也是平和:“深深,上学还好吗?” 深深明显地迟疑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 范无双还是笑,可是心里面却是难过得不得了,她此时此刻也是大概知道她应该是猜对了。 “其实你知道的,深深,不愿意的做的事情没有人会强迫你去做的。如果,妈妈说,如果,你不想去,我们可以不去的。我们可以找家庭老师,一样可以学很多知识的。” 听了这话,深深低下了头,他像是在想心事,也好像在考虑是不是真的应该不去学校。 范无双摸摸他的头:“妈妈从来都不愿意你做不想做的事情,我只希望你快快乐乐的,好不好?” “深深,不知道你还记得吗?你很小的时候呢,我们俩还在美国呢,妈妈每天只挣十几美金,牛奶都是奢侈品,但是你看,我们还是过来了呀,我们走过了那么难的日子,现在更应该快乐和幸福一些,是不是?” “不想上学我们就不去,好不好?” 灯光下,深深乌黑的头顶之间那一个小小的漩涡明显得很,老话说,这种人心事多。深深真的是一个多愁善感可又沉默内向的小孩啊。 范无双摩挲着他柔软馨香的头发,深深却忽然间抬起头来。 他睁着明亮无比的眼睛,灯光下隐隐约约似乎透出一些光来。小孩子慢慢地却是确定无比的说:“妈妈,我不能因噎废食啊。” 他说这个词的时候,范无双一愣,深深是一个abc,虽然中文流利,但是怎么可能会懂这个成语?可是孩子准确地跟她说,不能因噎废食。 深深举了举手边的成语故事,小孩子清脆的声音,冒出来:“妈妈。我觉得我要好起来,我要克服自己。我觉得自己可以的。” “妈妈。我还小,书里面说过,我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我不想现在这个样子,我想好起来。我虽然很讨厌学校,也害怕他们欺负我,但是,妈妈,我想要好起来,我觉得我可以克服的。” 范无双心头发抖,就又听到深深说:“妈妈,我看过了好多医生啊,可是他们说的都是一样的话。我觉得我只能靠自己了。” 她几乎要哭出来,死死地压抑着自己:“可是,深深,你相信爸爸的,对吗?” 然而,深深却不说话了。 第44章 chapter45 范无双心里明白地不得了,在父母之间,她对于深深而言,应该感情更深一些。长久以来,她在孩子面前不怎么做戏,孩子这么敏感,早就知道了父母感情不佳的事实。她范无双对陆北是这样子的态度,孩子怎么可能满心满意地相信这个出现没有很久的父亲? 难怪孩子要沉默,范无双扪心自问,她连自己这一关都过不去,更何况孩子呢。 外面的风雨更加大了,“哗啦啦”的雨声透过窗户传到书房来,楼下佣人起来“啪啪啪”关窗户的声音也传过来。 “妈妈,你跟爸爸的问题,是不是跟外婆有关?” 范无双怔忪:“为什么这么问?” “爸爸已经跟我说过,外婆在美国去世了,你一直不回来,爸爸曾经跟我说这是他要解决的问题。” 外面风大雨大,这里却满室的安宁。范无双只摸了摸儿子的头:“深深,这些问题我跟你爸爸会解决的。爸爸妈妈帮你约了新医生,深深,妈妈希望你也要听医生的话,好不好?妈妈是不是跟你说过,人是群体性动物,光靠自己是走不下去的,有时候我们也需要别人帮助,对不对?深深,让专业的医生来帮你好不好?” “你看你自己也说不要因噎废食,那么,之前看过的医生不专业,不代表医生没有用,对不对?深深,你看,妈妈也是一个医生对不对?妈妈应该最了解的。” 陆深沉默了一会儿,看着范无双带着希冀的眼神,他终于同意了。 范无双一颗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她帮深深检查完作业之后,就带着孩子去睡觉了。 第二天,陆北走的很早,一家三口并没有在一起吃早餐,范无双带着深深吃完早餐之后,自己将孩子送到学校门口,她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恨不得跟着孩子进去上一天的课,深深打开车门走的时候倒是十分果决。九岁的孩子,做完决定,竟然坚持地不得了,打了招呼之后几乎头也不回地就跑向了教室。 范无双在开车回去的路上接到唐炎的电话,陆北的助理向来办事迅速并且可靠,她礼貌地告诉范无双,国外的医生明天就会到布桑,届时布桑附一院也会有专人跟进这件事情。 唐炎挂电话的时候礼貌地叫了一声:“夫人。” 这是陆北的身边人,她这样子叫,范无双沉默的同时心里面感到一阵阵惶恐。 送完陆深,到家的时候过了九点。而此时此刻,陆北在布桑国际酒店里,看着鲜花环绕的现场,恍惚间有种订婚的错觉。 薄慎也来了,他结束电影之后去了**拍纪录片,乍一看整个人又高又瘦还黑了不少,但是人却是精神地不得了。显然他也是苏沁请来的人。 薄慎肯定知道苏沁要干什么,但是这人嘴角总是挂着一丝笑,淡淡地站在那里,让人一点都看不透。 他看到陆北之后,笑了笑说了句:“恭喜啊。” 陆北皱了眉头:“薄总,你跑**是吸了什么新鲜的空气,脑子不清楚了吗?” 薄慎脸色一抽,终于不再阴阳怪气地笑了,他站在陆北身边,语气低沉:“我呢,也不喜欢不听话的员工。” 媒体早在九点之前就纷至沓来,当红小花苏沁,而且这小花前两天还是微博头条,这人的新闻发布会当然要来。况且苏沁还说,有重要的事情宣布呢。 酒店的会议厅,足足可以容纳三百人,而这一天,城中媒体无论传统媒体还是新媒体,全都到场,摄影机支起来,记者们甚至有些人直接站在了会场当中。会场里几乎人满为患,酒店还临时增加了安保人员。 在记者招待会前五分钟,苏沁找到陆北,在酒店的房间里,她一张脸艳光四射,陆北靠在门口,笔挺的西装,裤线直直地到鞋面,整个人就像是高傲的王者一样,蔑视群体。 苏沁对于他的冷淡和嘲讽像是毫不在意的样子,她呵呵地笑道:“阿北,你还是来了呢。戒指准备好了吗?” 陆北沉默而冷淡地就这么看着她。 苏沁倒也是不恼火,她从手袋里自己掏出来一个丝绒盒子,她一步一步走到陆北的面前,将他的手拽过来,然后将盒子放在他的手心里。 “我帮你准备好了,十克拉的钻戒,你跪下来的时候拿着它肯定能得到很多曝光率。” 陆北掂了掂手上的盒子,他眸光沉沉:“苏沁,我可以捧你,也可以将你摔死。你要是聪明点,为什么今天还是要开这场发布会。” 苏沁站在他的面前,她还像以前那样子,做派还是陆北的女朋友,她替他整理领带,语调带着些轻笑:“阿北,我现在出不了差错。我走到今天,吃了多少苦,你们这种人怎么可能知道?” “寒冬腊月,家里连台洗衣机都没有,所有衣服都要手洗,家里嫌煤气费贵,连热水都不肯烧。” 苏沁脸上透着一股狠意:“我现在爬上来怎么可能容许自己掉下去?我要是被你甩了,在公众眼里就是一个爬豪门没爬成功的弃妇。我以后还怎么做女主角?” 听着她这一套理论,陆北心里嗤笑。他搁下了那个丝绒盒子,转身就要走。 苏沁看他这个动作,心里面无疑明白了几分,她在他身后一字一句地问道:“苏宇当然的那一条命你不在乎了,是吗?” 陆北没有动摇:“我早就说过,我欠苏宇但不欠你。” 苏沁转过了身,她冷冷笑道:“好,既然你不在乎苏宇,那么范无双呢?” “杀人犯,范无双呢?” 陆北终于停下了脚步,他回过头,神色之间有了些恼怒:“你说什么?” 苏沁精致的小脸山带着股狰狞的味道,她张开红唇,像毒舌一样吐着信子:“十年之前,杀死继父,犯罪潜逃,我相信不止媒体,公安机关也很喜欢这个故事。” 苏沁走到抽屉前,拿出一个档案袋子:“早在范无双这个女人出现时,我就一直在调查她。这个女人,身上还真是猛料十足呢。” 她将档案袋往天山一抛,照片、文档就像是雪花一样一片一片落下来,有些甚至砸在了陆北的脸上。 他只要弯下腰来看,就能看到一些泛黄的老照片和戳着绝密两字的文件。不得不说,苏沁整理这些,是花费了功夫的。 “陆北,只要我按照我说的来,我就不曝光这件事。”苏沁在提出交易。 她手上拥有一张王牌,难怪如此肆无忌惮。 陆北垂下头,像是在考虑,也是像是在盯着地上的照片在出神。苏沁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她走过去将手伸进了陆北的胳膊里。 她笑靥如花,红唇贝齿,又像一只小鸟一样依偎在陆北身上了:“阿北,走吧。求个婚,我也可以考虑拒绝你的。” 这样子,她的身价就不是被豪门抛弃的女人而是主动抛弃豪门的女人。 苏沁,说到底,别人只是她的垫脚石,她谁都不相信,她只相信自己,所以她在给自己增值。 陆北随着她出去了,好像是同意了求婚的事情,甚至在苏沁重新把求婚戒指放在他的上衣口袋里时,他都没有拒绝。 在发言人的开场白之后,女主角终于登场。苏沁的脸上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快乐,这种快乐让人一看就觉得她有什么好事要公布。 苏沁宣传了自己新近参演的几部电影,然后就说道:“这次发布会还有件重要的事情跟大家分享,但是我要把话筒交给陆氏财团的陆北先生了。” 媒体摩拳擦掌,纷纷期待陆北会做出什么样子感动人心的告白宣言。而有些媒体,甚至已经开始写婚讯的通告了,甚至还有现场直播的。 数百双眼睛都在盯着陆北,也包括坐在边上嘴角轻笑的薄慎。 陆北结果了话筒,清了清嗓子,他放眼望过去,密密麻麻的人。他的脑海里忽然间冒起来一些场景。 他仰着高傲的头,站在二楼的楼梯口居高临下望着那个后妈带来的拖油瓶。他被人打的时候,拖油瓶冲上来救他。 她脸色红得不得了,她恼羞成怒地说:“我是你姐姐。” 然后是她决绝离去,她挺直的背脊凉薄残忍地说:“我推下楼的,你要报警吗?” 陆北有一些怔忪,然后他就对着一众媒体说道:“感谢大家来参加此次发布会。我要说的是,我跟苏沁小姐,已经分手。” “陆深是我的儿子,请大家不要打扰到小孩子。” 在片刻的死寂之后,现场顿时炸开了锅,而苏沁一脸不可置信,脸色煞白地站了起来。 ... 第45章 chapter46 发布会从九点钟开始,现在快要十点了,日头从酒店的落地窗户里洒进来,陆北的脸在摄影机里清晰无比。Kanshu58.com。しw0。 他宣布完分手就立刻站了起来,苏沁张了张嘴,像是要说些什么,她伸出手虚虚地拦住陆北,可是陆北一双利眼只是轻轻扫了她一眼,然后就立刻拨开了她。 苏沁脸色煞白,而现场媒体更是骚动地不得了。真是一场好戏,这可谓是娱乐圈年度大新闻,当红小花苏沁当场被陆北抛弃,这特么真是给劲儿。 “陆先生!陆先生!你跟苏小姐分手的理由是什么?!” “苏沁!苏沁!前些天你在微博里传的图片到底是不是真的?!你什么时候跟陆先生分手的?!” “苏沁!苏沁!你之前那篇上热搜的微博文章到底是怎么回事?!既然陆北已经跟你分手?!你为什么还要拿孩子写文章?你是不是在炒作?” “苏沁,你召开这场发布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媒体不依不饶,尖厉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甩上来,苏沁愣在当场,公关团队连忙上来接手,经纪人一个动作就要护着苏沁先行离场。 而造成这混乱场面的陆北,却已经在保安的护驾下,拨开了涌上来的媒体,趁着这无边的大好日光,早就离开了。 薄慎勾了勾嘴角,看着苏沁仓皇落逃的背影,心情忽然间好了起来,伸了伸懒腰,带上了墨镜就趁着混乱走开了。 这场发布会以男主角提前离场,女主角落荒而逃结束。而由几家网络媒体更是全程直播了这场闹剧,一时间网络上闹得血雨腥风,苏沁一下子再次成为当天头条。 这是前一次,她是众人追捧的对象。这一次,她成为了痛打的落水狗。她的黑料一时间突然爆了出来,连她是十八线小明星的时候桃色绯闻也成为了大众津津乐道的猎奇新闻,甚至网上还出现了所谓的苏沁的大尺度照片。 有人说:这种女人,难怪北大少要甩掉了。 更加奇怪的是,公司不再保她,甚至薄慎开口解散了她的经纪团队,颇有一种放弃的意味。 苏沁这下子真的从高处跌下来,摔得粉身碎骨。 而范无双在送完深深之后回到家打开了电视也无意间看到了这篇新闻。 她看见苏沁脸上罩着一副非常大的墨镜,几乎是躲进了保姆车里。 而这个时候陆北恰好了回到了家,电视新闻里午间娱乐新闻里他离去的背影几乎来回播放,他高瘦挺拔的背影,高高在上。 范无双回过头来看他,然后就看到陆北对着她笑了笑。 午后寂静,别墅里悄无声息,只有轻轻的风吹过来。范无双看到陆北站在阳光里,虽然没有说话,但是整个人显得那么挺拔有力,就像是无坚不摧的战士。 可是他朝她笑的时候,依旧像是很多很多年前年少轻狂的陆北。 他站了一会儿,眼神之间直直地盯着范无双,他并没有靠近她,可却像是就在她身边一样。 他说:“十年前,不是你推我爸爸的,是不是?” 范无双眼神微怔,然后就听到陆北说:“范无双,这么多年,我还是相信你。” “即便不相信你我会活得更加舒坦,但是我还是相信你。” 她在他面前承认两次,她杀死了陆图,但是陆北不相信。第一次,他亲手放她走,第二次,他呵呵一笑,却不再提这个话题。 如果十年前,此时此刻,范无双一定会热切地回应,这样子毫无保留的信任,她一定会回以更加确切的爱。 然而时间已经过了十年了。她与陆北之间,隔了血海深仇。再炙热的心恐怕也会熄灭。 这个时候别墅的门被打开了,随着管家的开门,孙兆骂骂咧咧的声音从门口传过来。 他大喊:“阿北,你是不是疯了?!” 孙兆急得连拖鞋都没有换直接冲了进来,他在看到范无双的时候瞪了她一眼,然后对着陆北就说:“做人要这么绝吗?求一下婚会死吗?苏沁反正会拒绝你的!你现在这么一做,断别人生路,会惹出多少事情你知道吗?!” 孙兆气呼呼的:“据我所知,她手上的资料已经到了警察和部分媒体手上了。虽然薄总那边挡住了一部分,但是苏沁混娱乐圈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十年前陆氏财团血案,还有你儿子的亲生母亲,你到底怎么想的?” 孙兆在那边急得口不择言,他是跟着陆北打江山的人,十年前陆氏出事,陆北把财团拱手让给叔伯,这些年渐渐收回权利,眼看着就要坐上巅峰位置,这一下,简直又要打回原形了。 这要是让大众知道,陆深的亲生母亲是陆北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而这位姐姐是杀死陆北亲生父亲的嫌疑人,陆北这些年营造的良好形象恐怕再难捡回来。 这对公司股价的影响根本不可估量。 范无双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她就这么看了陆北一眼,然后就听到陆北说:“我不希望别人误会。” “误会什么?误会什么?!”孙兆不服。 陆北像是看了一眼范无双,有像是没有看,他只是说道:“不想被人误会我跟苏沁有什么牵连。” 范无双脑中轰鸣,而陆北今天一回来就那么坚定地说相信自己。 “现在怎么办?” 陆北好像胸有成竹,他嘴角轻笑:“先把深深接回家,今天国外医生会到,以后配合治疗,学校请病假。另外今天晚上约周锐声和霍瑜还有薄慎一起吃个饭。” 周锐声是检察院一把手,霍瑜在黑道一手遮天之外也是布桑娱乐圈老大。薄慎则是苏沁的顶头上司。把这些人约在一起,孙兆心里面有些明白陆北要做什么了。 他心里面在苏沁和陆北之间做了选择然后就说:“阿北,要我一起吗?” 陆北摇了摇头:“不用,你帮我照看别墅。” “好。” 而陆北在奔赴饭局之前,将范无双带到了书房谈话。那个时候,深深都已经被接回了家,小孩子对于提前回来这件事有些难以理解,但是看到爸爸妈妈都有些神色凝重,于是就乖乖回了自己卧室。 快到下午六点了,天边一道晚霞渐渐染红了天际,阳光没那么烈了,只是点缀一样透过玻璃窗洒在书房里。 陆北站在范无双的面前,他一头的白发,脸色也有些难看,可是对着范无双竟然还是能笑起来。 她已经很少看到他笑了,这一天竟然看到了两次。范无双抬起头来,他们之间的距离那样子近,她几乎在往前一步,就能撞上他的胸膛。 一时间,他们之间没有话,谁都没有先开口。最后还是陆北妥协,他低沉的声音响起来:“你不要害怕。” 范无双看了他一眼。 “不是你做的,就不是你做的。” 范无双的胸口一滞,闷得不得了。她哑着声音问他:“你为什么这么、这么相信我?” “范无双……”陆北嗤笑一声,像是在嘲笑自己,他低着头看她,然后慢慢说道:“你说我是不是蠢得无可救药?当年躺在楼底下的是我的亲生父亲,但是我还是相信你,哪怕你要抛弃我,我还是放你走。” “时至今日,范无双,我还不值得得到一个真相吗?” 陆北忽然间捧住了她的脸,他冰凉的手指捧起她滚烫的脸颊,范无双漆黑的眸子里都是他的影子,他的眼神之间有些期盼也有些卑微。 范无双忽然就哭了,眼泪从她的眼眶里滚下来,滴落在陆北的手上,那样子冰凉,陆北将额头贴上去,他近乎祈求,又像是在劝说。 “无双,是谁?十年了,给我一个真相好不好?” 而范无双这时候突然嚎啕大哭,一个使劲就将陆北推了开来。她哭得不能自己,连连后退的同时一直在摇头。 她大叫:“没用的,陆北,没用的!” “是我妈妈呀,是我妈妈啊。陆北没用的,我妈把陆叔叔推下楼的。陆北,没用的,我妈之间这道坎是迈步过去的。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她满脸的泪,抬着头看他。 陆北心中的答案得到了印证,他看着这么伤心的范无双,走上前去,一点一点擦干了她的眼泪。 “我都不在乎,你在乎什么?”他终于将范无双抱在了怀里:“无双,别怕啊,什么事情都有我呢。” “深深,我们儿子,交给你了,好不好?”他温热的体温带着滚烫的心,他轻轻地问:“好不好?” “好。”范无双终于回答:“好。” “别哭了。” 天色渐渐沉了下去,陆北到深深房间里亲了亲儿子之后,一个人走出了别墅,奔赴了饭局。 ... 第46章 chapter47 还没到天黑,天色已经渐渐沉了下来,不久之前明明还艳阳高照的天,这会儿已经因了下来,晚霞隐藏了下去,乌云上来了。管家在送陆北出门的时候,伺候在身侧,看了看天色,从屋子里拿出来一把伞放在后座,说道:“先生,路上小心。” “给无双和深深备饭。”他侧身上车,可是又很快回过头来:“对了,深深其实不怎么爱吃浓油赤酱的东西,你多准备点清淡的。还有,无双她这几天胃口不好,你吩咐下去煲点补身子的汤。” “诶。”管家点头:“明白了,您放心吧。” 陆北叮嘱完了,这才吩咐司机出发。 过了半个多小时,一直阴沉着的天终于下起了雨,而且这雨越下越大,甚至下雨的同时还打起了雷,屋外的天一片暗沉,别墅里的灯全都开了起来,地砖反照,反而将整间屋子照得亮堂堂的,管家吩咐人将一叠叠菜端上来,碧绿欲滴的时蔬、浓香鲜美的高汤,还特地包了布桑特色的小馄饨。 管家是申城人,在家里时常跟范无双说申城话,说起来也是轻声细语,让人如沐春风。他现在就站在餐桌边上,笑眯眯地介绍一道一道菜。 他还特意说道:“先生吩咐的,要做清淡点,说我们深深喜欢吃。也特意说了我,要给夫人备点高汤补补。” 他言语间带着一种稍显期许的意味,范无双带着陆深自然不会拂了他的面子,脸上带着笑:“谢谢你。费心了。” 他们母子俩在别墅的时间长了,管家又是一个有心的人,端上来的东西自然非常合母子俩的口味,一桌子放眼望过去竟然都是范无双和深深喜欢吃的。 深深在国外很少吃中国菜,因为常年待在寄宿学校,吃的东西也不是很精致。现在到了国内,管家对这个孩子也是上心,处处挑着他的爱好来。于是,深深每次在吃饭的时候,都是专心致志,全神贯注。 范无双看着深深吃得这么开心,心里面微微叹了一口气。这个孩子,很是惜福,每次吃完饭都会感谢管家,因为得到的不多,所以就特别容易满足。 在范无双和深深吃饭的时候,管家接到电话,从机场接来的心理学家罗伯特已经抵达布桑国际机场,布桑附一院已经派人迎接,并且会在四十分钟之后到达香江别墅。 管家立刻跟范无双汇报了这件事情,范无双点了点头,留下深深在饭厅里吃饭,自己上了楼。 深深在国外已经看过心理医生,不仅是寄宿学校给指派的有行医资格的老师还包括范无双自己请的心理医生,深深的病历卡上每次聊天的内容都记录地清清楚楚。 范无双不止一次,看过这个东西。每一次翻阅的时候,总是好像有一双手死死地掐了她心脏一把,又疼又闷。 她之所以这么难受,是因为,其实她清楚地不得了。深深的问题,是因为他得到的爱太少了。他从小没有爸爸,妈妈工作很忙,他才九岁,这九年中,两年妈妈又是在中国。常年住在寄宿学校。这些都是问题。 范无双二十岁出头就开始做妈妈,年轻的时候总是天真地以为给孩子提供一个好的物质生活就是爱他,后来才知道这种以金钱来表达爱的方式是多么肤浅。 可是时间从来不给人回头的机会,所以总有那么多追悔莫及。 范无双合上了病历本,她将它藏好,轻轻摩挲着封面。 四十分钟之后,罗伯特教授准时到达香江别墅,范无双站在了别墅门口等他。 而当她看到一起来的布桑附一院医生之后,睁大了眼睛。 程伽玛脸上带着笑意,他解释道:“主动请缨,罗伯特教授是我在美国时导师的好朋友,我主要负责他在中国的行程安排和接待。医院专业的人会在明天一起来别墅。” “现在已经有些晚了,教授想来先看看孩子,病例他之前都熟悉过了。” “教授,实在太感谢您了!”范无双连忙将人迎进来。 罗伯特教授看上去至少也要五十岁往上了,他的中文倒是不错,说了一句:“这是我应该做的。” 范无双带着人穿过那一条长长的林荫小道,吃饭前下了场大雨,这会儿雨刚刚停了,路上还有些湿,树上还挂着露珠,空气却是清新得很。 夜风吹过来,带着些凉意,夜空洗过,繁星点点,范无双带着人走过的时候还碰到了邻居盛从肃带着妻子和女儿出来散步。一家三口看上去十分温馨,虽然他们之间没有人说话,但是举手投足之间却是默契得不得了。 范无双忽然间想起来,她和深深与陆北好像从来没有这样子的时刻。这样子的安静的属于一家三口的时刻。 她脸上隐隐有些失落,也有些伤感。程伽玛就走在她的身侧,他拍了拍范无双的肩膀,像是在安慰她:“别担心,罗伯特教授是研究儿童心理学的权威。” 范无双点了点头。 罗伯特教授在见到深深之后,直接问范无双要了书房,孩子跟他两个人在书房里足足待了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之间,没有任何人打扰。 范无双给程伽玛泡了一杯咖啡,程伽玛接过冒着咖啡香气的杯子,他嘴角微微泛出了一丝笑。 他没有想到过,范无双这种人居然会记得别人的喜好。 这是一杯蓝山,不加奶,只加了一块糖。他有些受宠若惊,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假装不经意地问:“孩子爸爸呢?” “他有些事出去了。” 程伽玛想了想还是问道:“无双,想没想过回医院来上班?”他没等范无双回答就说:“你不用着急回答,我只是觉得你太可惜了,那件事情每个人都有过失。你为此付出了整个职业生涯,我是觉得可惜。” 范无双低了头,她其实已经很久没在想过医院里的事情了,很多时候,有些事情是埋在心底的,这样子才会舒服一些。 但是不提不代表不存在。范无双苦笑,摇了摇头。(www.. )</dd> 第47章 chapter48 程伽玛看到她这个样子的神情,都是聪明人,心里面自然是明白了范无双的想法。 一时间,两个曾经共同在同一家医院奋斗过的师兄妹彼此之间忽然没有什么话再讲。程伽玛深知自己对眼前这个师妹真正了解地很少。这些年,范无双从来都是从头至尾套在套子里,不出来也不允许被人进去。 他知道,恐怕真正了解范无双的人只有那个陆北。程伽玛在清楚的认识到这个事实之后,心里倒是释然了一些。 有些人之间,是注定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的。即便彼此怨恨或者彼此远离,但是哪怕天涯海角,都不可能会有第三个人。 罗伯特教授从书房里出来后,眼神之间有些许凝重。但是他并没有开口跟范无双多说一句,反而是很礼貌地告辞。 程伽玛一同跟着离开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管家特意安排了车送他们走。 范无双和管家一同站在门口,廊檐的光将她周身照得很亮,程伽玛看了她一眼,笑了笑,带着一些若有似无的遗憾:“师妹,不要太辛苦了,你要问问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他说完这句话也没有管范无双有没有答应,就摆了摆手转身离开了。 范无双那一个时刻,有一种感觉,程伽玛的背影好像跟几年前美国医院里那个熬了一夜的年轻人下班回家一样。 觉得他累,有特别地佩服他。她是心里明白,在看到深深,看到她的儿子之后,在这一幢她跟别人生活的别墅里,程伽玛终于跟他的内心,跟她说了再见。 他一直是一个有原则和底线的人,人生努力向上,积极认真又负责。范无双相信,他能遇到很好很好的人。 在送走客人之后,管家也吩咐了佣人们休息了,知道陆北今天出去应酬,锅里面就一直用小火炖着醒酒汤,管家搓了搓手带着些小心翼翼问道:“夫人,今天阿北回来的时候,还麻烦您跟他讲一声,喝了醒酒汤再睡。” 在这个宅子里,管家也好佣人也罢,甚少看见范无双给过陆北好脸色,多数的时候,这位太太总是十分冷淡,甚至冷漠。 陆北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瘪?可是明眼人都知道,陆北即使被这位范无双骂了个狗血喷头,他哪怕生气,人转头就走,到头来还是要服软。 真是孽缘,管家看清楚了事实。对着这位小公子的妈妈就格外的尊敬,甚至态度要比对陆北还要好。 范无双眉眼低垂,让人看不清心里在想些什么。她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美人,比起苏沁这些明星来,眉目甚至平凡得不得了。但是她整个人,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劲儿,她就站在那里,坚硬地像块石头,硬邦邦的。 管家有时候感叹,陆北竟是爱她这种不知进退,不懂手段,尖锐冷酷的人。 范无双在想临走前,陆北贴在她身边的时候,他低低地说让自己不要害怕。 有多少人盼望着他们分开,孙兆是一个,陆北背后陆氏财团的高层估计都是。 他还是这么傻,跟十年前一样。 管家眼神有些殷切,范无双点了点头:“知道了,我今天会等他回来的。” 管家的目的达到了,笑得很是开心,他是照顾陆北的老人,当然知道范无双的一点关心对于陆北来说是什么样的东西。 范无双上楼之后先安排深深睡觉,在儿子的小房间里,范无双脸上终于带了点笑颜,她双颊边有着浅浅的梨涡,声音也出奇地温柔:“深深,你觉得教授对你有帮助吗?” 孩子的脸深陷在松软的枕头里,他乌黑的双眸落在跟陆北肖似的脸上,终于点了点头。 “他只是在跟我聊天,但是我感觉很舒服。” 范无双松了口气,亲了亲深深的额头,掖了掖被脚,轻声说道:“睡吧,宝贝。” 陆北回来的时候,时钟已经敲过了凌晨。深夜里,他迷迷蒙蒙地睡在后座上,宽阔的马路上,只有他这一辆车,缓缓在夜色中前行。 司机把他送到别墅门口,陆北终于清醒了,自己从车里出来,让司机去停车,自己先一步进去了。 穿过狭长的林荫小道,他一个人踽踽独行,前方有些光,他身上带着浓重的酒气,面上却很是清醒。 已经凌晨一点多了,陆北步履缓慢,在这个点竟然碰见了神色匆匆的盛从肃。 香江别墅,也就两户人家,在这个点还能碰见另一户邻居,陆北倒是停住了脚步。而盛从肃在看见他之后,连忙说:“陆先生,您太太是否在家?泱泱妈妈昏过去了,能麻烦她看一看吗?” 借着路灯光,陆北看清楚了盛从肃满脸的汗。这盛从肃的名头他不是没听过,能让这号人物急成这样,陆北顿时逃出来电话拨通了范无双的号码。 自从上次的那个老师诺基亚在云南摔碎之后,范无双终于换了台智能机。她接电话非常快,只一声就立刻划开了屏幕:“喂?” 陆北愣了一下:“你还没睡啊?盛先生太太有一些问题,你看看能不能处理一下?” 范无双没有犹豫:“好。” 多年职业习惯到底是潜移默化改变了一个人的生活方式,哪怕范无双已经好些天没当医生了,但是在此时此刻,有一个病人等着她的情况下,她只花了两分钟就穿好了衣服鞋子甚至飞奔出了家门。 陆北在等在盛从肃家门口,看见范无双神色匆匆的赶过来。她脸上的神情透漏着一股坚毅,在灯光下,这坚毅让陆北有一瞬间的怔忪。 这是一个,他有些陌生的范无双。 他见过,小时候,勇气卓绝敢给他挡棍子的范无双。也见过,跟他在一起后浅笑的时候带着酒窝的范无双。当然他也见过冷漠死气沉沉和决绝的范无双。 但是他没有见过,这样子,为着一个有些陌生的人而飞奔的范无双。此时此刻的她身上好像有一种神圣感,她在夜色里飞奔而来,沉静如水的脸庞之下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自信和坚毅。 啊,这是范无双啊。 陆北忽然想起来,当初苏沁为难范无双道歉的事情,她看过自己的眼神,她最终妥协却挺直着背脊平静无波地拍下了视频。 谁说她不是一个好医生呢? 范无双与他擦肩而过,只看了他一眼,说了一句:“别站在风口里,你还有后遗症。” 陆北笑:“这是履行家庭医生的职务了。” 范无双倒是没说什么,叮嘱了这一句,立刻就接过盛从肃让人拿过来的工具,上楼就去看病人了。 陆北被安排在客厅里,盛从肃家的管家眼色是极好的,给陆北端了被参茶上来。闻到他身上的酒气之后,又吩咐厨房做醒酒汤。 “不用这么麻烦。”陆北摆摆手。 管家想了想只能说:“我家太太的病有些麻烦,时间需要耗一些。陆先生您等陆夫人一起回去,也要些时间,不麻烦的。” 真是人精,看出来陆北是断不会一个人先行离开的。 陆北坐在盛从肃家的客厅里,倒真是被管家说中了,这一等就是等了一个多小时。(www.. )</dd> 第48章 chapter49 已经快要凌晨四点钟了,这会儿天边都快泛起了鱼肚白,黑夜已经翻过了篇,晨曦微现,很快就会天光大亮,新的一天终于来了。 陆北几乎一夜未睡,应酬的时候喝了不少酒,坐在盛家的客厅里参茶端在手里,倒是清醒了不少,他抬起头看见范无双站在二楼的房门前。 他就在楼底下,一切都是那么清晰和深刻,似乎连范无双额角微微的薄汗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她轻轻用衣袖擦了擦脸,脸上竟然没有什么疲累的神情,她站在盛从肃的面前,细细柔柔的声音慢慢交代着医嘱。 盛从肃听得很认真,甚至拿着纸笔在写写记记。 范无双交代完,终于舒出一口气,然后下楼来,看见陆北倒是有些惊讶:“你怎么还在这里?” 陆北搁下了手里的杯盏,笑起来的时候眉眼之间竟然有了些皱纹,他一头的白发,范无双看得真是心惊肉跳。 他也是病人啊!范无双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在旁人家里,她有些拘谨,陆北倒是很快就站了起来,对着她说:“好了吧,咱们回家吧。” “嗯。”范无双点点头。 两个人是在盛从肃的道谢声中告辞的,他们两个人出来的时候,天边已经些微透着点白了。从盛从肃家里出来,还要经过一条天然的小湖,正巧是坐落在2号别墅的旁边,这会儿湖面冒着些微的白汽。 陆北和范无双两个人静静地走在湖边小路上,晨曦微露之间的风吹在他们身上。陆北向范无双交代:“事情很顺利。” “嗯。” “你不必担心。霍爵、周锐声、薄慎这三个人点头答应,苏沁只会消失在娱乐圈。你和深深,没有任何人可以打扰到。” “好。” 他喝酒到深夜,脸色苍白,回来后又等她到整晚不睡。而他刚才提到的那三个人,哪一个是好相与的人物?要让这三个人同时答应一件事情,恐怕要交易很多东西。 晨间的风还有些冷意,吹到脸上,范无双却双颊发烫,她心中有些慌,猛然间又有些难受。 很多时候,明明知道再无可能,可还是会心痛,就连呼吸的时候甚至还会带着刺痛。疼痛是最深刻的记忆,范无双想,或许她这辈子也忘不了了。 她不说话,陆北以为她还担心,慢慢地,就伸出了自己的手牵住了走在旁边的范无双。 他的手带着些凉意,可是十指修长,掌心宽大,恰好将她的手包在了掌心里。 范无双在一瞬间的时候有些挣扎,但是最后却妥协了,她任由陆北牢牢地抓着自己的手。 手指相触,心与心的距离隔着一桩往事。岁月宁静地就像是从来没有痛恨过,天边渐渐白起来了,甚至朝霞都要露脸了。 陆北不知不觉慢慢呼出一口气,他语气轻松了不少:“在美国医院实习了多久?” 范无双就在他的身侧,语气轻缓,随着他开的话头,就像是回到了很久之前,她微微笑了笑:“也有好几年了。现在手生了,估计连外科结都打不好了,以前上学时候,连给深深打毛衣都会打外科结,那时候陆时还说我魔怔了一样。” 她学医,付出的心血毋庸置疑。 陆北想了想:“你要是想回医院,深深可以交给我,投资部的事情我在家也可以做。” 范无双却是摇了摇头:“算了吧。” 陆北还想说些什么,两个人已经走到了家门口,范无双摆摆手先一步打开了门:“快五点了,还能眯一会儿,我先睡了。” 陆北看着她的背影,愣了一下。她整个人好像又缩了回去,就像是乌龟一样,刚刚冒出了头,遇到点什么东西,就又立刻缩了回去。 她其实应该还是喜欢做医生的,带着坚毅和勇气去做好一个医生。陆北没有说话,范无双关上了客卧,他只好在主卧里躺下来了。 范无双却再也没有睡着,陆北的话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她耳边萦绕。她的行医执照还在,回医院重新坐门诊、查房、做手术,只要她想,陆北不是不能办。 但是呢,范无双想,还是不要了。她现在已经不喝酒了,甚至滴酒不沾,手也没有抖过。但是她决定还是不要做医生了。 她学医、行医一共十年,这十年就像是一场梦一样。她热血已经洒过了,勇气卓绝到最后放手,这一路,小心翼翼不敢踏错,但是现实一环扣一环,一次医闹几乎成为一生的阴影,她终究还是胆小的人啊。 早上七点钟的时候,范无双是被深深叫醒的,小孩子早起的时候精力无限,深深在别墅的这些天也养的胖了些,虽然还是瘦,但是跟以前那种干瘦到底是不同了。 好像,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当天早上,陆北又早早出门,范无双照例负责送陆深去学校。在八点多她送完孩子之后,罗伯特教授的电话过来,这个有礼貌的教授在电话里跟他预约时间。 “十点钟,酒店会议室见。” 离十点钟还剩一个小时,路上堵车,开到那里也差不多时间了。范无双估算一下边调转了车头直接往酒店方向开。 这一路上,她没有看手机,也没有打开电台,所以她没有看见或者听见任何的娱乐新闻。所以,她没有看到,当天的爆炸新闻。 九点半,在大多数人刚刚到达公司开始一天工作的时候,苏沁接受了网络平台的采访,直播了一个惨烈的故事。 从九点半到十点钟,这短短的半个小时,微博头条被“陆氏血案”以及“小范医生”这两个关键词包揽,并且事件持续发酵。 范无双很久之前的那个道歉视频被疯转,有人说:“这竟然就是给北大少生小孩的女人?!” 不可置信,网络媒体已经几乎被轰炸了。而这件事也使得身在投资部顶层办公室的陆北中断了年中会议。 这件事,他,也未曾想到。(www.. )</dd> 第49章 chapter50 爱艺网络平台拥有很多王牌节目,早些年在传统电视台早就功成名就的很多大咖都在这个网络平台上拥有自己的一档节目,随着网络的普及,世界不再是圆的,而是平的,资讯爆炸时代的来临注定让危机公关越来越难做。 网络给了很多人发声的机会,当然也是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 而苏沁,作为当红一线小花,这些年从小屏幕转战大荧幕,而刚刚又出了当场被富家男友抛弃的事件,她的独家专访可谓是平地一声雷,炸破天际。 爱艺平台的王牌节目:《大咖面对面》就请到了苏沁。早上九点半的直播,二十分钟之后,数案件涌入上百万人观看,一时间平台差点崩溃。 而苏沁,讲了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从十年前开始,从申城著名财团陆氏财团开始。而她说到,自己被抛弃的原因就是因为,陆北的异性姐姐范无双回到了国内。而当初,范无双是杀死陆北父亲的真凶。 网友们个个堪比朝阳群众,顿时就扒出了范无双的道歉视频,而更可怕的是,陆深的照片同时也流了出来。 大家都知道了,陆北和这范无双有个孩子呢,从孩子的年纪来看,他们可是正经的年少未婚生子,而更夸张的是,这豪门简直狗血地可以,说虐恋就虐恋。这血海深仇,大家纷纷都说陆北难道是抖m吗?怎么还能接受这个女人? 而苏沁,跟了他三年,有什么不好的呢? 故事讲起来很快,苏沁的直播时间也就三十分钟,九点半开始十点钟就结束了,而到她结束的那一个霎那,网络早就传疯了。 就在网络世界甚嚣尘上的时候,这短短半个小时的视频也传到了深深所在的学校里。现在的小孩子,人手一个智能机,有同学问深深:“你就是陆北的儿子吧?” 带着些探究和看好戏的眼光。一个人问罢了,最可怕的是你走在校园里,每一个人都带着好奇和探究甚至是有点恶意的眼神看着你,而跟你稍微有点接触的人都会来问一句:“你就是那个陆深?” 即便老师来了都没有。有孩子说:“难怪呢!你那天刚来学校就有那么多采访的人到门口堵着!你可真是大名人啊!” 陆深一着急连中文都说不好了,飙出一长串英文。同学的眼神便更加奇怪。 小孩子其实最伤人心,他们一点都不加掩饰,直白而刻骨地嘲笑也好轻蔑也罢。他们说:“陆深,你妈是杀人犯,你爸还包庇她。你爸就不把你爷爷的命当命了吗?” “陆深,我爸爸是警察,你妈妈是逃不了的!” 他们已经认定了,深深悲哀的发现在解释一点用都没有了。 在网上闹得轰轰烈烈的时候,传统媒体却没有一家出动,而苏沁直播过去一个小时之后,网上所有的帖子、头条甚至评论以及点赞全都消失了。 网友们纷纷沉默了,而他们也发现,苏沁的微博关了,网络上所有关于苏沁的消息全都不见了。以苏沁为关键词甚至搜索不出一条相关信息,就好像这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这样子,大家纷纷明白了过来。吃瓜群众呵呵一笑:资本开始起作用了吗? 但是,残酷的事实是,当天开盘之后,申城陆氏财团股价一路走低,惨淡到小股民纷纷鬼哭狼嚎。当天收盘,有人在申城跳楼而亡,那是赔得血本无归。 即使媒体和网络被压了下来,但是早群众心中造成的影响已经再难修复。 第二天,申城陆氏股价依旧一路而下,当天中午,陆氏财团总裁,陆北的叔父陆免宣布董事会决定,免除了陆北财团投资部总裁以及董事会副主席的职务。 并且,布桑投资部宣布解散。 一时之间,陆氏财团高层震动,陆免的儿子接任投资部,直接在申城重新开辟办公楼。 当天,也是陆氏财团高层离职率最高的一天。 有人后来评价这一天:王朝血洗,太子更换。 也有人笑道:陆北这一记,真是不爱江山爱美人啊。 几天之前,由陆北主导的投资部是陆氏财团最具有战略眼光的一个部门,也是最赚钱和最受外界看好的部门。而陆北也因为这个部门的成功在财团内获得极大声望以及众多亲信。 但是在财团大换血之时,陆北竟然还在处理网络上范无双和陆深的消息。 十年心血付诸东流,这一位从车祸里浴血重生的战略者死在了女人手上。 有小道消息传言,陆北为了取得布桑娱乐大佬以及当地一把手的支持,甚至交易了投资部一半以上的风险投资。 大家想啊,这范无双得多漂亮啊,这陆北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怎么一副被冲昏头脑的样子? 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两天之间,深深学校之路又断了,小孩子躲在了家里,一个人待在房间里,范无双哪里也没有去,陪在孩子身边,她怕自己一个离开,就会真的出现什么问题。 罗伯特教授一针见血的指出问题,深深的抑郁症并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 孩子表面上看上去阳光了,只是他更会伪装了。而且他更加把自己的心思埋在了心底,并且越埋越深。这些心思,终究是□□,必定有一天要为此付出代价。 夜晚降临之时,陆北站在空旷的大楼里,二十八层的高度,往下看是车水马龙的世界,这里是cbd中心,光鲜亮丽、车水马龙。 整栋楼只剩下他一个人了,所有人于今天撤离了布桑,拿遣散费的拿遣散费,回申城的回申城。 变故太快,两天之前,这里还都是他的部下,现在就只有他了。 陆免给他打电话:“阿北,回来一趟。” “叔叔,时至今日,还回来干什么?” 陆免在电话那头轻轻一笑:“无双回来了,你怎么不说?我们陆家都有第三代了,你还藏着。” 他过了一会儿,又笑:“阿北,你可是做了选择的,不怪叔父。” 陆北挂断电话,空空旷旷的楼里传来踢踢踏踏的声音,孙兆粗着脖子喊:“阿北!阿北!你人呢?” 当他打开总裁室的大门时,顿时就止住了嘴。陆北站在门口,满头白发,眼神冷淡。 “卧槽,你他么真是有病?搞成现在这样,你那好叔叔肯定做了手脚,阿北,你不会就这么算了吧?” 陆北并没有接他的话,倒是问他:“苏沁在哪?找到了吗?” 孙兆呸了一声:“没想到苏沁是这样的人。睁眼说瞎话也不是这样啊,什么杀人凶手,这不是血口喷人吗?!你放心,阿北,她现在人在申城呢,杀过去还不容易!” 陆北听了,嘴角微微扯了扯:“看来苏沁说的有所准备是早就跟陆免碰上了头了。” 当初苏沁拿着所谓的证据来威胁自己跟她订婚的时候,应该已经算到了今天。她当初肯定已经跟陆免接触了,不然她一个女人哪来的底气敢这样威胁他? 看来苏沁还是有些手段的。陆北想,还真是小看了她。 “回去吧。”陆北推开了办公室的门,他头几乎没有回,就带着孙兆告别了这一幢二十八层的高楼。 夜风袭来,这一栋承载着他无数个挥斥方遒日子的高楼大厦被他抛在了脑后,人去楼空,孙兆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路灯下一头白发,侧脸上都有皱纹了,心里心酸得不得了。 陆北有多不容易,孙兆清楚地很,从车祸里站起来一点一点往上爬,得到财团的认可,吞噬掉他叔父的权利,这一切在今天竟然毁于一旦,功亏一篑。 孙兆随着他一路走,好半天忽然说道:“阿北,你好像都老了。” 陆北身形一顿,没有应答,继续一步一步随着夜风离开。 然而生活永远会在糟糕的时候再给上一拳,到地下车库的时候,陆北接到管家的电话,一向沉稳并且可靠的管家竟然颤着声音说道:“先生,您快来周氏的医院!” “小少爷!小少爷……他!他想不开了!” 陆北有一个瞬间恍惚,孙兆看到他这样子的人难得呆呆的,他就问:“怎么了?” 陆北挂断了电话,他好像有点不确信,又重新掏出电话来,他点开了范无双的名字。 “喂?无双?你在哪里?” 范无双语气悲凉,她压抑冷冽的声音传来:“陆北,深深自杀了。我们在医院。” “你……”陆北突然就不会说话了:“你们,等我过来。” 他几乎跳上了车,“嗡”一声就发动了车子,“嗖”一下就开了出去。孙兆眼看着他的车撞上了路障,然后陆北一路撞过去,“轰”一声连车尾都看不见了。(www.. ) 第50章 chapter51 漆黑的夜里,一点儿星光都没有,只有惨淡的一轮弯月挂在当空。这个时候,路上竟然没有什么人,空旷的马路上几乎只有他的一辆车,蓦然间,心里面就生出一些惶恐和怆然。 陆北花了二十多分钟从市中心cbd沿着现代大道一路疾驰到了周氏位于锦江湖畔的医院。 陆深被送到了二十二楼,周恪初受周锐声关照,怕孩子再受到一些无良媒体的骚扰,给了整个医院最隐秘的特殊病房。 陆北过去的时候就看到范无双白着一张脸坐在病床前,她听到了门口的动静,就稍稍抬了抬头,看到是陆北之后就很快又转过了脸。 病床上的孩子在输液,陆北走近一点就看到孩子一张小脸惨白,黑头发软趴趴地贴在雪白的枕头上,整个人无声无息的,一点儿活泛都没有了。 “到底怎么回事?”陆北捏了捏眉心,有些挫败地坐在了一旁。 范无双冰冷的声音在病房里响起来:“他在你书房里找到了安眠药,吞了几十粒,被我发现了,刚刚洗过胃。” “那药……”陆北心里绞痛:“是我睡不着的时候才吃的。” 他出车祸以来,经常性到了半夜头疼欲裂根本睡不着,医生给他处方了安眠药,他很多时候都是靠着药物来助眠。可是没想到,深深这个孩子居然在他书房发现了,并且拿来了自杀。 “等他好一点儿,我就带他回美国了。”范无双靠在病床边,眼神终于看向了陆北,只可惜她说出了这句话。 “你什么意思?” 范无双嘴角扯了扯,笑得比哭还要难看。她吸了一口气,说道:“罗伯特教授跟我说了,换个环境可能比较好。孩子需要一个让他心里舒适的地方,现在布桑这样子根本不适合他。” 陆北知道了,范无双这是在做选择。就像很多年前的很多瞬间一样,她依旧在做选择。 这一次,依旧还是离开他。 “在云南的时候,我就说过,我要带他走的。现在是时候了。” 范无双语气低沉,她永远都是这样子的人,做完决定便义无反顾。病房里的灯光太亮了,亮到陆北能够清晰地看见范无双脸上决绝的神情。 “我不可能跟你们一起去美国。” “我知道。”范无双上前给陆深掖了掖被子:“你不用过去。” “范无双,到今天了,十年了,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 范无双脸色很白,唇上连血色都没有,一张脸寡淡地好像只剩下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而现在,她的这双眼就望着他,带着点清淡带着点诀别。 陆北转过了头,他说:“十年里,我在你心里的位置有没有排过第一?” 范无双低下头,她的手指深深地掐在掌心里,她没有回答,几秒钟甚至几分钟过去,她都没有回答。 陆北终于放弃了,他明明知道答案,却依旧还要问。他做了很多事情,事到如今,大概也是累了。孩子远离是非,是一个最好的选择了。 “范无双,你知道我爱你。” 年少的时候,他说过无数次,无双、无双,我爱你。后来再相遇,他逼迫过,他妥协过,但是从未再表白过。 只是这一刻,他知道要再见了,却把这话说了出来。 范无双听到他说这句话,浑身一抖,她的心里鲜血直流,再爱又怎么样呢。 “陆北,我们终究是有缘无分的。” 病房里的时钟在尽责地走着,滴答滴答的声音落在陆北的耳朵里,他甚至垂下头笑了一下:“对不起,没有保护好你们。” 他为她其实付出了很多,来医院的路上,管家大概是怕她又要迁怒陆北,算是长辈的人低声下气地坐在她身边,一路上说:“阿北这些年拼命工作,身体也不好,到现在在财团里站稳了脚跟,但是一牵扯到您和小少爷,连身家都不要了。他一向以你们为重的,安眠药的事情也肯定想不到小少爷能拿到的。” 他为她放弃了很多,背弃了自己的亲信,搁古代那就是个正宗的昏君。 他现在还在道歉,范无双叹了口气:“算了吧,陆北,我们都累了,放彼此一条生路吧。我们这样子给小孩子的,只会是伤害。” 她是不肯继续下去了。陆北头痛欲裂:“再无转机了吗?” “我们到美国之后,你不要来找我们。我会带着孩子好好生活,我们也不需要你的抚养费。”范无双顿了顿:“陆北,你还可以谈恋爱还可以结婚,以后你还要有孩子的。” “是吗?”陆北笑了:“你可替我想得真好。” 他站了起来,居高临下望着她,范无双就抬起了头,四目相触,两人眼中都有些泪光。 他们都没有想到对方会哭,两个人心里都像是揪了一把。然后是范无双率先撇开了脸,她声音很轻:“长痛不如短痛,陆北,你走吧。以后不用来了,我们离开中国的消息也不会告诉你。今后,就不要见了吧。” “无双。”他叫她无双,轻柔缱绻好像很小的时候彼此在耳边的絮语,他又叫了一声:“无双。” 他后来就不再说话了,他们两个人好像已经把话都说完了一样,彼此静静地坐在病房里。到了晚上十一点多的时候,陆北站起来收拾衣服,然后他亲了亲病床上孩子的脸颊。 陆北,终于离开了。 范无双没有去看他的背影,一眼都没有看。他走远很久之后,范无双突然将头埋在了膝盖里,不一会儿眼泪就沾湿了裤子和袖口。 她心里面有一个声音在低低地说:“阿北,我也爱你。” 只是,这一句话,十年来,再也未从她的口中说出来过。或许这辈子,陆北也不会听到这句话,恐怕他最后所拥有的记忆,依旧是范无双其实并不爱他。 他永远也不是她心中的第一。 范无双一想到这,就心如刀绞,是啊,在命运再一次给她选择的时候,她终究还是选择抛弃了陆北。 在母亲程轻轻与陆北之间,她选择程轻轻。在儿子陆深与陆北之间,她选择陆深。于是陆北,依旧是被留下的那一个。(www.. ) 第51章 chapter52 天气真正热起来了,布桑的三伏天到了,日头明晃晃地在挂在当空,气温一直飙升到了四十度,日头烈点的时候路上连一个人都没有,只剩下了知了在树梢不知疲倦地在叫个不停。 在这一年中最热的这一天,范无双替陆深办了出院手续,孩子头上软趴趴地带着一顶遮阳帽跟在她的身后,脸色倒是红润了不少,但是整个人却是蔫蔫的,只是沉默地跟在范无双的后面,也不说话,头也低着。 他们出院也没有什么东西,只装了一包换洗的衣服,范无双前一阵子将以前租的房子退掉了,东西能送人的送人,不能的都通通扔掉了,在布桑待了快要三年了,真正清理东西的时候却发现,三年的时间里,她什么也没有留下来。 她那辆破车最后以几千块钱的价格卖给了中介,再把车钥匙递出去的时候,范无双心里面算是知道,这一切都是结束了。 在美国的陆时知道她要回来,什么都没用问,像很久之前的那个样子一样,给她们母子在公寓里留了一间房间。 在陆深自杀未遂之后,布桑附一院的心理治疗团队解散,罗伯特教授也于昨天回到了美国。陆北的助理唐炎善后所有事宜,而在陆北的授意之下,范无双的□□里多了二十万块钱。 唐炎给范无双发了一条短信,说是这是做家庭医生的薪资。 她和陆北从春天相遇,夏天分别,不过短短的几个月时间,这家庭医生的薪水真是高得不得了。 她于申城长大,成年后离开中国,再回头便来到布桑,现在终于也到了分别的时候。布桑这座城市给予她的,无论是快乐还是悲伤,都会在她离开之后,烟消云散。 陆深跟在她后头,在收拾完东西之后,她带着孩子在市中心正宗的布桑餐厅里定了位置。布桑菜以浓油赤酱出名,而布桑人喜甜喜鲜。陆深要求不高,眼巴巴地跟范无双说:“妈妈,我想吃小馄饨。” 他脸色比刚入院的时候好看了不少,但是整个人还是死气沉沉的。面对这样子的深深,范无双心里面非常疼,看着自己的孩子跟别人总是不一样,多灾多难,做妈妈的总是会难过。 面对深深的要求,范无双总是不忍心说一个不字。 “妈妈,我就要一碗小馄饨就好啦。”陆深将下巴磕在座位上,小声地说:“管家叔叔做的小馄饨最好吃了。” 范无双摸摸他的头,孩子从出院开始从来没有问为什么爸爸没有来接他,也没有问为什么他们又要回美国了。他这个小朋友,只是想要一碗小馄饨罢了。 范无双给管家去了一个电话,她打的是别墅里的座机,在嘟嘟嘟的三声之后,电话被接了起来。 “喂。” 范无双沉默了,然后她就听到电话那头顿了几秒钟之后试探着问:“无双?” “陆北。”范无双吸了一口气:“管家在吗?” 在听到并不是找自己之后,陆北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声音带着点嘶哑,慢慢道:“我让他听电话。” “喂,夫人?”管家还在布桑,依然照料着陆北的生活,家里出了大事,公司也出了事情,管家跟了陆北很多年,当然不会在这种艰难的时刻弃他而去。不过在听说范无双带着离开的决定之后,他嘴上不说,心里也是颇有微词。这会儿接到范无双的电话称呼还在,但是口气竟是不大好了。 “您有什么事情么?我待会儿还要请医生来家里。” 范无双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看了一眼对面眨着眼睛看自己的陆深,语气便带着点讨好的意味:“是这样子的,深深特别想吃您的小馄饨,我们晚上的飞机,现在在市中心的里拉饭店。” 管家看着一眼身边的陆北,陆北朝他点了点头,管家心里有些别扭,但是没办法,还是对着免提的座机答应下来:“哎,我待会儿做好送过去。” 管家打了电话让人送皮子过来,然后就吩咐人着手和馅儿,佣人们在厨房里转来转去,陆北也过来了,管家惊讶得不得了,这位公子,从小到大十分讨厌进厨房,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管家站在厨房门口,劝了劝:“阿北,这里有我们就行了。” 陆北是个不听劝的,他站在阿姨边上看了几分钟,就知道了该怎么包馄饨。管家亲自弄的馅儿都是陆深喜欢的口味,掐一小点儿放在皮子里,手上轻轻一用劲儿,立刻就成型了一个小馄饨。 他那双签合同的手,修长白皙的手,一下一个,一下一个,很快就整整齐齐包了十多个。 管家自己知道再也劝不住了,索性就不劝了。任由他吧,好歹也是给自己孩子吃的。 等所有弄完的时候,离范无双打电话过来已经有两个小时了,包括陆北他们一共包了五六十个小馄饨,管家将它们一个个装在保鲜盒子里,足足装了三个大盒子。 管家走的时候,陆北站在别墅的阳台上,远眺过去是一大片的人工湖,他听到远处汽车开动的声音,管家的背影早就走远了,他想这会儿他应该带着东西出发了吧。 日头还是那么烈,别墅里的蝉鸣似乎永不停歇,陆北手指轻轻点了点屏幕上的范无双三个字,在几秒钟过后,他终于选择了删除。 “刷”轻轻的一声,信息就像是被擦除了一样,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好似从未存在过一样。 范无双和陆深在饭店等了两个多小时之后,管家终于到了,孩子在看到往常对自己非常好的管家叔叔之后,小脸上终于带了点笑颜,他坐在位置上,乖巧地叫人:“管家叔叔。” 管家朝他们点头,指了指手里的保鲜盒,对陆深说:“深深,我去帮你弄馄饨吃啊。” “谢谢叔叔。” 管家早就跟饭店的厨房打好招呼了,人到了之后就下锅煮馄饨了。一个个小巧圆润的馄饨入锅之后,管家就接到了陆北的电话。 他只是问:“到了吗?” “刚刚到,现在在煮馄饨。” “好。” 陆北没有多问,很快就挂断了电话。 管家心里难受,嘴上却不说,煮了二十个馄饨,孩子给了八个,范无双给了十二个,两个碗端在餐盘上,他一路从厨房到大厅。 陆深趴在桌子上,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桌上有一大堆菜,但是都没怎么动。 管家心里真跟掉了一块肉似的,孩子一直吃家里的饭菜,外面的那些哪里吃得惯? 范无双是没有想到管家会给自己也端来一碗,她心里其实清楚的,管家是怪自己的,大概所有的人都会怪自己,在这样子的时刻离开布桑。 在经历一切又付出一切之后,她依旧选择离开。 其实有多少人知道,她年纪太大,已然知道不可能的事情,心血耗尽,终究受伤,还不如认清现实,向命运妥协。 孩子在面对美食的时候,几乎没什么抵抗力。深深捧着一碗小馄饨,吃得十分满足,他小口小口地咬着,就跟小松鼠一样。 范无双却吃得味同嚼蜡,当然他们都不知道这些馄饨里面包含着陆北的一份心意。管家也没有点破,或许很久之后甚至这一辈子他们母子俩都不会知道,在离开中国之前,这最后一餐是出自于陆北之手。 小孩子在吃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小馄饨之后,心情也好了不少。管家走之前,将剩下的四十个样子的馄饨打包好装在了袋子里递给了范无双。 他也没交代什么,只是带了些恳求:“以后多带小少爷回来吧。” 范无双笑笑,却并没有答应。 她是这样子狠心的人,一点儿念头也不给,断绝后路,决绝无比。 程伽玛在医院请了假,专程送范无双和陆深去了机场。一路上,陆深坐在后座,看着程伽玛给他买的一本书,十分安静。 范无双心里明白,孩子其实已经接受事实,他明白父母分开,也明白他将回到美国。 这短短的几个月,就像是一场梦一样。 程伽玛给了她几个在美国的朋友的联系方式,给她介绍了一些工作。言语之间,是师兄妹之间的照拂。 从市中心到机场也不过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很快的,随着车子驶入机场高架路,马上就到了真正说再见的时刻了。 程伽玛只将他们送到安检通道前,他抱了抱范无双和陆深,祝他们一路顺风,然后风度翩翩地再见了。 范无双带着孩子道别,过安检,总感觉有一道视线跟着自己,但是最终,也被她抛在了脑后。 她带着孩子等在候机楼里,一直等到了登机,他们买的是经济舱,旁边坐了形形□□的人,有一家三口,有差旅人士,也有年轻的小情侣。他们窃窃私语,他们甜蜜互笑。他们都沉静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而范无双,她坐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几乎看到了人生的尽头。 第52章 chapter53 西雅图夜景璀璨,整个城市灯火通明,路边的小酒吧里是垃圾音乐和油渍摇滚的诞生地,整个美国华盛顿州最大的城市在二十世纪以一部电影闻名全球。 《le》西雅图夜未眠。当时的汤姆汉克斯帅得人神共愤。 电影里面有一句经典台词:peoloveagain. 这一生真爱只有一次啊。 西雅图,对于范无双来说,何尝不是一个伤心之城呢?当然,她也知道对于陆时,大概也是吧。她知道陆时当初与那位先生分手,也是在这里。 很多年后,陆时选择回到这里,大概也是看开。在西雅图机场接到人后,范无双发现陆时整个人比之前明丽了不少,漂亮得很,一双眼睛秋水盈盈,眼神流转之间都是生动。她也有极佳的耐心,看到陆深之后,弯下了腰,语笑嫣嫣朝着陆深说:“今天住在阿姨家里,好不好?” 来美国之前,陆时已经知道了陆深的一些情况,自然对这个孩子抱着十二分的耐心。 下飞机的人潮涌动、熙熙攘攘,陆深在人群里紧紧握住范无双的手,他低着头,小声地回答:“谢谢陆时阿姨。” 他是一只受伤的小兽,退到洞穴的最里面,小心翼翼地舔着自己的伤口,有人来关心的时候,悄悄地伸出了一个头,发出小声的呜咽。 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范无双紧紧握着陆深的小手,触感温软,陆时走在前头领路,西雅图的夜风带着些潮湿,轻轻吹起耳边的碎发,就像是一个温柔的情人。 陆时开了一辆沃尔沃,范无双有些惊奇,以她的薪资水平应该不足以负担这样一辆车的,她还在医院工作,但是还在还当年上学时的贷款,以前的时候一年下来也不过是将将够的水平。 陆时身上的变化很多,这一次范无双回来,明显地感觉到了。以前的陆时,坚忍之中带着狠绝,沉默之中带着固执,整个人沉静却孤僻。但是现在,她变得生动多了。整个人甚至有些神采飞扬。 对于好友这样的变化,范无双心里面是为她高兴的。这就像是两个一起长途跋涉的人,共同走过一段艰难的旅程,但是她先找回了家,总归是为她高兴的。 陆时走在前头帮他们一起放行李,上了车之后又给陆深拿了一碗温热的蔬菜粥,给范无双则递了皮蛋瘦肉粥。 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成月牙儿,露出洁白的牙齿,让人看了真是觉得美好。连陆深都说:“陆时阿姨,你的眼睛只剩下一条缝啦。” 陆时就在前头微微笑道:“快吃你的饭啦。这可是我亲手做的,你这个小朋友不要太有福气。” 范无双一直到了陆时的家才知道她为什么转变这么大了。 顺着西雅图的主干道一路往前,街边的夜景晶莹剔透,这一路趁着夜风在喧嚣的城市往前行,他们路过西雅图标志性的建筑太空针塔。陆深坐在车厢里,笑起来,一张太阳花一样的脸对着自己妈妈。 “妈妈,这里真漂亮啊。 西雅图的气候温和,空气十分湿润,清新,洁净,透明。冬天不太冷,夏天不太热。是呢,这里真是一座美丽的城市。它不像纽约那样人潮涌动,也不像伦敦那样天色多变。它是宽容的,有爱的城市,容纳了一个又一个伤心之人。 陆时一路开,她将范无双和陆深带到了西雅图北部的一座别墅。楼高三层,即便是晚上,透着通明的庭院灯光,也能看见房子大片的落地窗户。 他们将车开到地下车库,听到房子里正在放着大卫格瑞特的小提琴曲《he》。 这是陆时最喜欢的一首曲子,激昂沉静,又意味深远。 陆时看出范无双的好奇,笑着说道:“我待会儿给你们介绍一个人。” 范无双听到这话,瞬间就明白了,这个要被介绍的人想必不同凡响。他大概是陆时这辈子的最爱了。 恋爱中的人总有一股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气场,就像是陆时,表面上来看她甚至是一个无趣的人,但是现在呢,她眉眼婉转之间,绯红的脸颊,就像是春天里绽开的花朵,甜蜜美好。 陆时年轻时也有过心中流血、伤筋动骨的爱情,到现在终于又重获幸福。 她在前面一路拎着范无双和陆深,时不时回头看他们一眼,很快的,就到了客厅。范无双刚进门,就闻到了一阵浓郁的食物香气,已经很晚了,一路过来都要晚上十点了,这会儿还在做夜宵,真不是凡人。 陆时笑眯眯:“这是我特意吩咐的,他手艺特别好。我怕你们没吃饱,吃点夜宵再睡,胃也舒服。” 陆时开始替母子俩安排房间,范无双领着陆深搁行李,收拾东西,出来的时候终于是见到了那位先生的庐山真面目。 但是,范无双没有想到的是,站在她眼前的是,薄慎。 对,就是薄慎。陆北的合作伙伴,薄慎。 他穿着一身棉麻家居服,修长的手指微微托着一大碗汤。范无双几乎瞪直了眼睛,她自知失态之后终于落定位置。 “无双,跟你介绍一下。这是薄慎,他也是布桑人,是我丈夫。” “你?”范无双半天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结婚了?” 这时候,薄慎微微揽住了陆时的肩:“我们结婚很多年了。” 这里面大概有很多故事,范无双心中略微思索,想明白了。原来,陆时一直深爱的人,就是薄慎。 他们两个人现在,大概是找回了重温旧梦的路。 范无双仔细看了一眼他们两个人,这两人站在一起,一个张狂、一个沉静,竟是一脸的夫妻相。 范无双笑了,端起了身前的一碗汤:“没有酒也没有茶,那就用这碗汤敬你们啦。” 旁边的陆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也端起了自己的碗:“陆时阿姨还有薄叔叔,我也敬你们啦。” 陆时依偎在薄慎的身侧,她笑起来的时候,好像时间并没有经过那么多年,她像一个小姑娘,终于得偿所愿。 第53章 chapter54 薄慎之于范无双的印象,仅仅只有不多时前,香江别墅里站满了人的书房。那时候深深不见,她伤心无助,对旁人也只留下了一个照面的印象。 陆北很少会谈起薄慎,只是有些时候会顺带着说,这是一位很有才华的导演。 薄慎这个人从面相上来说,根本不是长情之人。他有一双微微上翘的桃花眼,挺翘的鼻梁之下却是双刀锋一样的薄唇。他长着一张千帆过尽的脸,却最终依旧爱着陆时。 是的,在灯火通明之下。范无双清楚了看见了陆时和薄慎之间的爱意,那一种相爱的人互相眼神之间的宠溺简直要把人溺毙。 深深站在范无双的旁边,心里面忽然间有些难过。这个世界上,好像所有人都得偿所愿了,只有他妈妈还是形单影只。 夜越来越深了,范无双带着深深吃完热气腾腾的夜宵就入住了陆时精心安排好的客房。她跟深深住的是一间,自从深深出事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让孩子一个人待过一间房间。 范无双知道自己是害怕,她真的是害怕地不得了。她不敢失去陆深,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月光轻轻透过落地窗户照在房间内的地上,已经是十五了,明月一轮挂在当空。深深轻轻钻进范无双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妈妈。 “深深,我们应该不能打扰陆时阿姨很久的,你应该明白吧?” 陆深在她的怀里,很快就点了点头,小孩子瓮声瓮气地答:“陆时阿姨现在好幸福啊。” 是啊,未来的陆时将会重新拥有一番新的生活。她将会生一个或者两个可爱的宝宝,和薄慎拥有一段日久天长的未来。 这时候的陆时应该不被她拖累,即便她心里知道,陆时从不会介意自己,但是范无双想,人生到了这个份上,不应该再去麻烦别人。 在陆深待在自己怀里睡着之后,范无双就在盘算自己手上的存款,她手上大概有三十万的人民币,也能在西雅图生活一阵子了。 她看着怀中睡得香甜的小孩子,想了想,还是要找份工作。罗伯特教授在回国前给过她一个诊所的地址,他的诊疗费用并不低,她既然选择离开布桑,就该承担为之产生的连锁效应。 此时此刻的布桑快到了吃中饭的时间,香江别墅的管家忍痛辞掉了一众佣人,而他自己也会在今天下午回到申城。 他给陆北做了最后一顿饭,鲜香浓郁的布桑小馄钝,盛在汤碗里面,一小个一小个,晶莹剔透,让人食指大动。 但是,可惜的是,陆北依旧兴致缺缺,他指间捏着一把汤匙,轻轻搅动着碗里汤水,坐在空空荡荡的饭厅里,半个多小时过去,也只不过吃了小半碗。 其实,那时候,范无双和陆深在的时候,吃饭时,陆北也是没什么话的。他不过就静静地坐在那里,有时候甚至不怎么吃东西,大约就是陪着母子俩。 管家心里难过,他看着陆北长大,当然清楚,陆北身体不好,工作又忙,看似冷酷坚硬,却总是惴惴不安。他并不是一个自信的人,尤其是在范无双面前。 别墅区里寂静无声,这么大的一个屋子,只有杯盏轻磕的声音,陆北坐在这空落落的饭厅,吃了一个半小时,吃到最后,小馄钝都冷掉了,他才终于吃完。 “李叔,你走吧。”他搁下了勺子,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双眸之间却竟是一片枯败。 “阿北,一起吧。”管家于心不忍,自然不想让他一个人待在这伤心之地。 可是陆北却摇了摇头,他坚持:“我晚上到申城找叔伯吃饭。下午,先让小陈送你回去。” 管家只得先走,这栋房子里,大概也只有他知道,当初陆北买下这寸土寸金的地方,也不过是想拥有一个不受打扰的家。 陆北站起身,将用剩的碗筷勺子全部扔在了垃圾桶里。佣人们走之前已经把屋子收拾了一遍,家具都罩上了白布,这一眼望过去,整栋房子里几乎什么都没有。 心里面像是缺了什么,但是又什么都感觉不出来。他在厨房里洗干净了手,上了二楼书房,站在窗前,望着这香江别墅独一无二的美景,忽然想起很多很多年前的事情。 其实到后来,他已经不怎么想起年少时候和范无双在一起的日子了。那是一段有过甜蜜也有过痛苦的时光,岁月与日子一长,他年纪越大,越好像遗忘了这一段岁月。 可是为什么,他在狭窄逼仄的化妆间里一眼就认出了范无双呢?看见她的眉眼与脸颊之后,这尘封已久的记忆便扑面而来。 他确定,那真的是爱呀。难以忘却的爱呀。 范无双在这书房里崩溃大哭过,她那么伤心地说他们两个人是不可能的。 这么地确信,到最后,他终于放她走。 他们两个人,十年来,相聚相守,相爱相恨。 陆北在书房,一坐就是坐了一下午。那个时候,夕阳渐渐上来了,天边被一道道晚霞染红,今天布桑的天格外的好,一点儿雾霾都没有,也衬得晚霞格外地美丽。 同一个小区里的盛从肃就带着妻子出来散步。陆北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正好在别墅那一条林荫小道上碰到他们。 因为范无双不止一次帮过他们的忙,盛从肃对陆北态度便十分友善。他妻子宋如我领着孩子往前面走了,盛从肃停下来特地与陆北打招呼。 “你们这是要搬家吗?” 陆北笑笑:“是啊。” “陆太太医术很高,内子还多亏了她帮忙。你们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我自当涌泉相报。” 陆北却摇头:“无双去美国了。” “啊。”盛从肃这样子的人精,看到陆北面色苦楚的样子,心里面便懂了几分。 “空中飞人。” “什么?” 陆北抬头看了看天空,还是那一片火红色的晚霞,什么都没有变。但是什么又都变了。 “所谓的空中飞人,其实就是从跳伞机上跳出,在不打开降落伞的情况下飞行很长一段时间。”陆北声音不大,语调平缓:“很多时候,我们都是空中飞人。” 盛从肃看了看他的脸色,这一个男人,满头的白发,但是人却三十岁都不到,眉眼之间总是透漏着一股疲惫感。他听家里的管家说过,对面的男主人曾经出过很大的一场车祸。 管家言语之间支支吾吾,又模模糊糊地说,那位还被自己太太抛弃了。 盛从肃不知道真相究竟是什么,但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陆北的肩膀,轻声道:“陆先生,很多时候,我们也只是尽人事,听天命。” 空中飞人,这明知危险却依然毫无保留的爱,世界上有多少人有这个勇气? 在2016年的盛夏,陆北离开香江别墅,离开了布桑,回到申城。而布桑香江别墅2号,这有价无市的独一无二的清幽之地,自此一直空置。 布桑投资部解散之后,陆北被辞去投资部总裁位置,陆氏财团高层大换血之后,陆北重新回到了申城总部,只不过这一次,他回来,不过是财团传统实业部的一名经理。 他的头上有总监、总裁、以及总部董事会等人。这几乎不是他的王国。他也几乎不是什么太子爷了。 很多人都想,他为什么还要回来受这个气?他是最具眼光的投资战略人,手上来回的都是it、娱乐产业、生物技术等新兴产业,现在却将他发配边疆到传统实业部?他完全可以自己出去单干啊。 面对这样那样的疑问,陆北通通都没有理睬,他正常像一个小经理一样兢兢业业,时不时地被叫去二十八楼总裁办汇报工作。他受了怠慢也好,也从不往办公室带。 一切就像,陆北这个浴血奋战的战略者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斗转星移,这一下就从盛夏到了初冬。 立冬那一天,娱乐圈炸了。曾经当红的小花苏沁被人拍了□□和视频发到了网上,而视频的男主角却是陆氏财团投资部新的负责人,陆时财团总裁陆免的儿子,陆爵。 所有人像是忽然反应过来,陆北特么憋了这么久,终于是憋不住啦! 然而,陆北却并没有做出跟往常有任何不一样的举动,他依旧还是兢兢业业地干着他的小经理,时不时地还是要去二十八层汇报工作。 孙兆终于忍不住了,他一个电话上来:“卧槽,北大少,能跟我说说么?” 陆北挂断了他的电话,孙兆想,这是要搅出多大的事情啊! 第54章 chapter55-56 第一章 护士长带着□□风风火火冲进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钟了。范无双只听到一声“砰”的声音,眼镜还歪歪扭扭地挂在鼻梁上,连扶都没扶就“蹬”一下立马跳了起来。 “怎么了?” 小李刚工作不久,是个医院里难得看见的血气方刚的男护士。这会儿他脸色通红,袖子撸到胳膊肘,一副要干架的意思。 “范老师!这可太欺负人了!急诊上病人家属打实习医生!” 护士长连忙拉一把他:“别冲动!”然后又立刻冲着范无双说道:“无双,是车祸病人,急诊要开颅,让签字缴费,家属不干说医院黑钱要转院。小张又是实习的,不懂,只说不能转,起了冲突闹了起来就被打了。” 范无双已经连轴转两天两夜,刚刚在办公室里趴在桌子上连眼镜都没摘就睡着了。刚一下子惊醒跳起来后,这会儿又恢复了常态,眯着她那一双内双眼睛,听了这出事之后倒是沉默了一会儿。 过了好一会儿,两个护士都面面相觑的时候,她终于开口问道:“打哪了?” 声音冷静得不得了,带着一丝暗哑,语气听起来竟是一点都不着急。 护士长看了一眼小李护士,心里顿时凉了不少,也是,靠眼前这位出面,还真是昏了头。这医院谁都知道,神外科的范医生最讨厌的就是惹事。要不是没什么镇得住场子的值夜班的医生在,也犯不着请这位。 “打了一巴掌,脸上都有红印。” 范无双点点头,意思是知道了,然后就问:“患者进手术室了么?” 小李气愤得不得了,说出来的话不经头脑:“这种人还救什么救!他不是不相信我们嘛,让他去转院!120也真是,说了医院床位没了没了,还往这送!” “打主任电话了吗?医务科的人叫了吗?”范无双没理小李有违职业道德的话,直接又问到。 “范医生,小张好歹也是你带的,你要不先去看看吧,小姑娘刚上急诊就出了这样的事,眼泪都掉了不少。” 范无双穿好了白大褂,一丝不苟地将第二粒往下的扣子全部严丝合缝的扣上。一双修长干净骨节分明的手,护士长看了一眼,老天爷赏饭吃,人家就是有一双做医生的手。只是这范医生还真是淡定,小张好歹也是她学生,况且还是个女孩子,第一天上急诊就被人打了,她这个做师傅的倒好,还在这一粒一粒扣扣子呢。 护士长实在是忍受不了她这脾性,急诊上都要闹翻天了,现在又是一个信息爆炸时代,医院明天肯定成新闻头条。护士长扯了一把小李:“我们先走。” 范无双走路也不快,没有一般医生风风火火的步伐。等她到急诊的时候,局面也已经稍稍冷静了一些。被打的小张捂着脸,双眼里露着些红躲在一边,家属那边几个人团团围住了手术车自行形成了一个圈。其他的患者家属有多少站出来了多少,都在一边或者劝架或者看戏。 “范老师!”小张看见她轻轻叫了声。 “怎么着!老师?!来得正好,我们要走!不在你们这治!你们这我们治不起!” 范无双平常很少笑,整个人显得有些淡漠。当然,也有人知道,范医生在有些脾气的时候,会笑,只是这笑,多半都是嘲笑。 这会儿,范无双笑了,她笑起来的时候脸上有个一个小小的梨涡,这会儿不认识的人还以为她多好说话呢。 “好啊,你们可以走,把120的钱给了就可以走。签一张责任书就行。” “签什么字!我们不签字!” “家属你也得理解医生和医院。你们既然不想在我们医院看病,那患者在转院途中出现事故我们是不负责任的。你们得签个责任书表明知道擅自转院导致的后果并且表示这些责任由自己承担。” 家属一听,顿时不说话了。本来就是为了医药费闹的人,贪财是小,丢了命才是大。 范无双还是笑着,看上去脾气好得不得了:“这样子,你看医院里这么多人,大半夜别吵了,您这吵架的劲儿icu的病人都要醒了。得了,小张去把责任书拿来,让这家属签字走人。” 小张红着眼,立刻转身就去拿了。范无双笑笑:“医院是治病救人的地方,既然您不信任我们这,这样,市一院离这也近,您可以选择去那。” 有几个被吵起来一直在看着的病患也说:“对啊,去市一啊。刚刚不说要走么,不在这治就走啊。” 不一会儿,小张穿着护士鞋蹬蹬蹬就跑来了,不仅把责任书拿来了,连带着笔都给准备好了。 家属仗着人高马大,长相一脸横肉,光欺负小姑娘。没想到来个医生就说让他们转院,顿时有点下不来台。这要是还继续待在这里,不是打自己脸么。 打人的男家属粗着脖子,听着人群中轻微的嗤声,脑子一充血:“签字就签字,老子不在你们这黑心医院治!” 范无双冷眼旁观,就看着他签字走人。闹哄哄的来再闹哄哄地走。等人都走光了,她摆摆手跟护士长说:“把患者都弄回病房去,我回办公室了。” 刚回办公室还没多久,范无双就看见小张犹犹豫豫地站在门口,这姑娘皮肤白,被打了一巴掌,脸上的红印明显得很,又加上眼睛红通通的,真是可怜。 范无双朝她招招手:“进来啊,别站在门口。” “范老师,”小张想了想:“那个病人脾脏出血,要立即手术,转院是有问题的。” “你倒是替别人着想,自己那一巴掌就这样了?” 小张低着头坐在范无双对面,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地面,过了好一会儿瓮声瓮气地说:“范老师,我不想做医生了。” 范无双听了,竟也没说什么,只是指了指门外:“回去吧。” 小张平常是一个不大爱说话的女孩子,只是读书认真,范无双在布桑大学上解剖课的时候对这个女孩子有点儿印象,她来医院实习之后就跟了自己,没想到还没几天就决定不干了。 范无双看着她的背影,打了一个哈欠,继续枕着自己的胳膊睡了。 科主任和医务科的人来的时候,才过了半小时。干医生这行时间长了,随时随地能睡觉当然一点动静也能醒过来。医务科的人问了一下处理方式,觉得范无双手段生硬,不过家属都带着病人走了,也说不了什么。 科主任倒是问范无双:“小张人呢?” “不干了。” 范无双言语冷漠,像是事不关已的模样,主任顿时心里不高兴了。医院是个小社会,关于这范无双的风言风语也传到过他耳朵里。听得多了,有时候他也觉得这个范无双根本不适合做医生。 技术再好有什么用,人太冷漠,心就像是一块冰。再说,科室里早就看透了她。她来做医生,不过就是为了挣钱。 人家都说,神外三区的范医生,只要给钱,哪里的飞刀都开。简直爱钱爱疯了。 早晚得出事,主任摇头,顿时不想再跟这种人多说句话。跟着医务科的人一起走了。 人来了一拨又走了一拨,来来回回,范无双的睡意也没了。空荡荡的办公室,桌子上摆着的都是那些枯燥的专业书籍和文献,她随手翻了翻觉得自己一个字都看不下去。于是掏出了前阵子药代送给她的平板电脑。 她随手点开了一个新闻,这个时候天色已经渐渐亮起来了。医院确实这样的安静,办公室里的其他人都还没有来,空荡荡地只有新闻女主播带着点兴奋的播报声。 “著名投资人陆北圈地布桑,与当红小花苏沁好事将近。” 女主播还在说:“陆北凌晨飞机到布桑,苏沁在机场等候多时,见面便拥吻。据传苏沁和陆北是青梅竹马,看来娱乐圈又有一桩喜事了。” 有冷风迎面吹过来,范无双捏了捏有些酸胀的太阳穴。平板电脑的画质清晰得不得了,她只看到,凌晨稀稀落落的机场里,一大群记者围着两个人。 正中心的男人抱着一个几乎只到他肩膀的女人,那个角度真的好像是在吻她。女人被放开之后,笑得有些腼腆。男人神色却一直十分冷淡,他带着一副墨镜,身材颀长,一张脸棱角分明,他伸出手,挡了挡媒体的镜头。 范无双闭了闭眼,随手就将平板关了。过来一会儿,她站了起来,手却不停地在发抖。 她控制不住自己,像是冷又像是无意识地在发抖。 陆北,陆北……那么年轻,可为什么一头白发?一头触目惊心的白发? 范无双从来没有想到过的是,有一天她自己会出现在微博头条。 大早上,她匆匆在食堂随便吃了点饭,开始查房的时候,3床家属抱着手机看了她好几眼之后对她说:“范医生,昨天那个车祸病人好像死了。” 这3床家属是一个本地中年妇女,说话的时候带着布桑人特有的细声细气,范无双不甚在意地听着,“嗯”了一声,继续低着头“唰唰唰”写病历。 直到隔壁床的人听到之后也掏出了手机刷消息时,忽然炸开了:“医生!你上了微博头条,苏沁把你挂出来了!你快去看!” 范无双这才抬起了头,细长的眉眼轻轻扫了他一眼:“注意休息,饮食忌口,必须清淡,观察一个礼拜。” 她从病房出来,就被人直接叫到了主任办公室。神外三区李主任,面善心善,却又嫉恶如仇,向来看不惯她这种人。范无双刚进了门,李主任就面色冷淡地说:“小范,昨天车祸病人死在了转院途中,那人是明星苏沁的助理,现在这事在微博上已经闹翻了天,你看看吧。” 范无双至今用的还是老式的直板诺基亚,根本没有什么社交软件。她接过了主任递过来的手机。 微博热门热搜第一位,就是苏沁发的长微博,标题是:跟了我十年的助理惨死,原因是医生不治。 范无双仔仔细细把一整条长微博都看完了,看完之后她评论:“没想到她一个演戏的文笔也这么好。” 李主任依旧冷着脸:“小范,我希望你认真对待这件事。上面已经直接指出了我们医院的名字。这件事情影响目前还是比较恶劣。” “主任,”范无双将手机递还给他:“免责同意书我已经交给了医务科,按照同意书上说的,我们医院没有需要承担的责任。” 李主任看了她一眼,神情之间忽然间带着一些轻视。他摇了摇头:“小范,这件事你从规避风险的角度来说,没有处理错。但是你并没有解决问题,只是回避了问题而已。你把脾脏出血的患者往外推。”他又将智能手机推了过来:“你看一下微博下面这个医生的评论。” 范无双手指轻划,拉到底下,果然看到一个医生的热门评论。那个医生的评论很简单:合理不合情,还记得誓词吗? 救死扶伤,不辞艰辛。 “小范,你为什么要做医生?” 范无双低了低头,侧脸甚是平静,她的话语听起来带着些残忍的冷漠。她的语气平静得不得了,她说:“主任,做医生也不过是一份工作而已。” 李主任听了这话,可是说是失望至极。他心底里知道,眼前这个人明明技术一流,在不远的将来一定能做出一番成绩。只是这个人太太功利了。 “你出去吧,这件事情医院会出面解决的,你先休年假吧。” 范无双转过头就走了,好像对这件事情的发生真的没有后悔过一样。她到了办公室,科室里面在一起办公的两个医生都才刚刚查完房,又准备着上手术台,忙得脚不离地,根本顾不上跟她讲话。 范无双简单收拾了一下,脱下了身上的白大褂,随手挂在椅子上。出了医院的门。 值了一夜的班,神色间不免带着些倦意,她打着哈欠,脸色有些白。范无双从停车场开着她那辆几万块钱的奇瑞汽车,还没出来呢,就被人截下来了。 程伽玛敲了敲她的车窗:“出来聊聊。” 他穿着一身白大褂,站在背光处,上午的阳光将他的影子投得小小的,但却像镀了一层金一样。范无双捏了捏眉间,将车熄火,慢吞吞地从车里爬出来。 程伽玛见她这副鬼样子,眉头不由得皱起来,他语气听上去好像觉得什么不可思议一样:“小范,你昨天真把车祸病人推出去了?” 这是师兄,是肿瘤科最年轻的副高,自从她到布桑之后也对她多加帮助。范无双好声好气地解释道:“那是患者自己闹着不要治。” 程伽玛有些恨铁不成钢,他指了指自己的手机,想来想去又败下阵来:“算了,你回家吧。这几天不要来医院。连明星都出面了,这件事情还挺麻烦。” “你罩着我啊,师兄。”范无双开玩笑,嘴角显出一个小小酒窝,细长的眼眸眯起来,毫不在乎的样子。 程伽玛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想不想做医生?” “做啊。”范无双笑笑:“不做哪来的钱?” 不知为何,程伽玛有时候感觉心灰意冷。他和范无双遇见的时候,他们还都在国外念书,那时候他觉得范无双特别勤奋,实习的时候也特别有干劲,感觉像是真的爱上了这份职业,愿意抛头颅洒热血一样。可是,这些年他作为她的同事,却不得不认清一个事实,范无双很多时候,根本真的就是把“医生”看做一份工作而已。 扯什么救死扶伤的笑话。程伽玛让开了点,摆摆手:“算了,你走吧。” 范无双“突突”地开着她那辆几万块钱的小车,回到了她在布桑租住的房子。她到布桑也有两三年了,一直租着一小套的拆迁房,房租很是划算,整套一个月也就1500块,这价钱在布桑简直是天上掉馅饼。所以她也忽略了时常跳闸的电路和经常堵塞的马桶。 反正她就一个人,连饭都不怎么做,也就无所谓了。 刚回到家,范无双埋头睡了一觉。 而这一觉就睡到了傍晚,夕阳沉沉落下去,天色都快要完全暗下来了。而她是被不间断的电话铃声所吵醒的。老式手机上不停闪烁地是李主任的名字,范无双一下子就翻身而起,接起来就是:“有病人?!我马上来医院。” 李主任顿了顿,才道:“不是病人。你收拾一下,跟我去一趟申城,医院已经谈过了,苏小姐想让你当面道歉。” 范无双下意识地问了一句:“谁是苏小姐?” 李主任似乎气极,“啪”的一声就挂了电话。 范无双穿好衣服出门之后才想起来,哦,那苏小姐就是苏沁,把她挂上微博头条的那个女明星。 医院离她租的地方不远,开车十多分钟。范无双刚发动引擎,手机就又震动起来。她随手接了起来,对方十分激动地对她说:“你好,范医生是吗?!这里是布桑时报,关于昨晚车祸病人时间,你能接受媒体采访吗?!” “不能。”她挂了电话,然后过了几秒钟之后好像又想到了什么,立刻把手机关机了。 等到了医院,她已经看见医院门口已经聚集了一堆拿着摄像机的人。范无双到了这一刻,又想起来昨天报道里看到的那个女人,那个几乎站在陆北怀里的女人。 苏沁,陆北的女友,女演员,头条女明星。苏沁、苏沁。范无双嘴里念了一会儿她的名字,嘴角忽然勾起一丝嘲讽的笑。 李主任还算明智,早就等在了门口,一看见她的人就立刻打电话让人开了车过来,范无双没让媒体发现,就上了开往申城的车。 一个小时不到,他们就到了申城地界,一路直上高架,到了一家五星级酒店。 酒店已经被清场了,随处可见的都是忙忙碌碌剧组的人,在大厅里,范无双一行四人就看见了苏沁。 现如今已经要四月份的天气,她还穿着一件羽绒服,窝在监视器后面,好像在跟导演商量着什么。一直到助理悄悄跟她说了一句话之后,她才抬起了头。 范无双站在离她不到五步远的地方,清晰地看到她脸上轻蔑的神色,然后很快的,就是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她跟助理说:“到化妆间谈吧。”随后她看都没看他们,转身就走了。 苏沁的助理倒是好脾气:“沁姐让你们去化妆间。” 一行四人又赶到化妆间,进了里面,苏沁正在喝水,细白的手指捏着一瓶依云,漫不经心地打量着他们,然后她轻微地抬了抬下巴:“这就是范医生喽。” 医务科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眼前又是一位演员,脸上都带着些讨好的笑:“是是,苏小姐,范医生是专程来道歉的。” “人都死了,你们医院怎么处理她?”苏沁手指头勾了勾,指了指范无双。 李主任没有答话,过了一会儿朝着范无双说:“小范,道歉。” 过了一会儿,苏沁才抬起头看了范无双一眼,似乎在等她道歉。 第55章 hapter57-58 范无双觉得人活得久了,才能遇到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就像现在,十年之前她绝对想不到,这一生还有机会站在陆北的对面。 苏沁笑眯眯地将陆北拉进来,雪白莲藕一般的胳膊自然地就伸进了陆北的臂膀里。 大白天,化妆间里还打着明晃晃的灯,此时此刻,范无双几乎有种错觉,好像自己又回到了第一次上手术台的时候,头顶同样明晃晃的无影灯几乎将她照得无所遁形。她手中拿着刀,轻轻切开患者的头皮,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气息。 这种时候,总需要很多很多的勇气。 而此时,陆北就那样子站在她的面前,而不是出现在哪个主播的口中也不是出现在新闻里粗糙的画质中。他就那么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一头触目惊心的白发。 她几乎不敢再去看他第二眼。 苏沁语气有些欣喜,仿佛刚才发脾气的不是她一样。她攀附在陆北的身边,语气就像个小女生:“阿北,不是说好了,我拍完了就去找你嘛,你刚回来干嘛不在酒店倒时差呀。” 陆北没有动,只是轻轻拍了拍苏沁的手,说出来的话轻轻透着熟稔和亲密:“来看你有没有按时吃饭。” 范无双忽然间低下了头。 医院里来的其他人都含着笑意,他们本来就是公众眼中的一对佳人。 大概是因为陆北来了,苏沁也没有揪着医院非得开除范无双才算数,只是掏出了自己手机说:“算了,小范医生,你录个道歉视频,向公众承认错误,这事就算过去了,我也算为我助理讨回了公道。” 苏沁提到了她,范无双这才抬起了头,而这时陆北的眼神也朝她看了过来,是进门后他第一次看她。 范无双心口有些闷,可又有些刺痛,就像是有针慢慢地扎她一样。 陆北身材颀长,但是脸庞消瘦,并且神色极差,像一个长途跋涉一直没有得到休息的人,再加上他一头白发。 难以想象,他才二十八岁。 陆北只是扫了她一眼,眼神凉凉地掠过去,只有一眼,像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一样。 范无双脸色白了白。十年了,十年了,即便再遇见,又有什么奢望呢? 她笑了笑,然后她突然问:“陆先生,你觉得我该道歉么?” 她这突兀的一问,让在场的几位都愣住了。尤其是苏沁,她脸上闪过一丝不悦的神色。说白了,这事情跟陆北有什么关系?犯得着去问他吗? 而陆北好像终于正眼看了她一眼,只是脸上一点儿神色都没有,他有一双极其锋利的双眸,就像是刀一样,直直地刺过来。陆北勾唇笑笑:“难道不需要么?” 这话一出,苏沁一颗掉在嗓子眼的心落回了胸腔,本来她还以为陆北会不赞同她这么做呢。 范无双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只是伸出了手,声音冰凉:“手机给我。” 她就在那狭小的化妆间里,站得笔直,目光一直平视眼前地讲完了时长五分钟的道歉。 道完歉后,苏沁满意地收回了手机,葱白的手指轻点就发出了一条微博。范无双跟随主任和医务科的人告辞,眼神再也没有望一眼陆北。 十年之前,有一个少年,曾经对她说:“无双,你成绩这么好,以后做个医生吧。” “为什么啊?” “因为你穿白色最好看啊。” “切。” 在舆论的造势下,谁去管对错,谁去管来龙去脉,他们要的不过你低头,低下你高昂着的头。 一路开车回布桑,还没到医院门口,主任做主就把她放了下来,他看她的眼神有些复杂,过了一会儿说:“这个礼拜不用来了,现在医院门口都是媒体,等风声过了再来吧。” 这会儿已经快到傍晚了,范无双似乎有些疲累,下了车就慢慢往回走。她上了一辆公交车,恰好赶上下班高峰期,人们像沙丁鱼一样挤在车厢内。她浑浑噩噩地随着大流,车厢里很沉默,没有人说话,大部分要买假寐要么就是低头看手机。 快到小区门口的时候,经典诺基亚铃声响起,范无双看着屏幕上闪动的名字,有一个瞬间她那么不想接,可是只是这一瞬间之后,她立刻就接了起来。 “喂,陆时?” “无双,这个月深深情绪都不太好,今天在学校跟别人打架了。” “城中站到了,请下车的乘客从后门下车。”司机提醒的声音传来,一大群人瞬间挤过来,范无双一个不小心被人一挤,手机瞬间就从手中飞了出去,“啪”一下掉在了地上,四分五裂。 她连忙下来去捡,下车的人纷纷绕过她,她低着头,夜晚的风吹在身上。范无双的手轻轻发抖,直到她将四分五裂的手机捡起来后,刚才还热闹哄哄的车站已经没什么人了。 然后,她就再一次遇见了陆北。 他穿着挺括的风衣,戴着副墨镜,更显得他脸色有些白得病态,也更衬得他一头白发,令人心惊。 陆北不发一言,就这么站在范无双的面前。看着她狼狈不堪,手里捏着一堆垃圾,也不舍得丢。 “范无双。”他终于开口:“你竟然敢回来。” 他站在那里,甚至不用动,声音也如古井一般平淡无波,但是却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冷漠并且噬人的气息。 “你竟然敢再一次出现在我的眼前。呵。” 他突然走上前来,一把抓住了范无双的手腕。 冰冷无比,却又无法挣脱。范无双忽然感觉到害怕。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左手抖得发狂,右手却死命地压着左手。 陆北欺近她之后,然后才摘下了自己的墨镜,露出了他那一双锐利的双眼。 他一把就推开了范无双,并且居高临下地看着在身体不由自主地跌倒在地。 范无双清清楚楚地看见他眼里的冷漠和轻视,以及他的厌恶。 即便她内心无初次明白,她之于他,不过是丑陋过去的一块伤疤。他无比恨她。但是也没有此时此刻,陆北用这样一种眼神看着她来得让人浑身发抖。 陆北,他的脸好像在说:你怎么不去死。 范无的右手也开始发起抖来抖,她白着脸站起来,不由自主地低下头:“我这就走。” “呵,”仿佛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陆北嘴角勾起一丝让人看不明白的笑,可是嘴巴里却说出这样的话:“范无双,十年前,我就说过,如果有一天你再落到我手里,我会怎么办?” “嗯?” 他循循善诱,就等她说出答案。 范无双后退了几步,她闭了闭眼,语气荒凉眼神空旷地说道:“你会杀了我。” 陆北得到答案,走上前去,给了她一张名片:“给上面这个人打电话,他会来接你。”他看到她有些迟疑,又说道:“范无双,我的耐心有限,而且你知道,我不想在你身上浪费时间。” 他几乎是扔给她一张名片,然后看都不看她一眼,转身就走。 范无双靠在路灯杆子上,看着他上了一辆黑色的商务车,整个过程,他没有回头。 黄语,特别行政助理。金光灿灿的名片,内线电话、手机、邮箱。范无双想,是啊,如今的陆北是陆氏财团投资部的总裁,再也不是什么会头脑冲动跟人打架的少年了。 他也再也不需要她了。而他如今给她一张名片,让范无双不由得想到,陆北的父亲陆图。据说陆图年轻的时候看中了女人,就是这么给人一张助理的名片。 范无双苦笑一声,站在路边将四分五裂的诺基亚拼好,她试着开机,熟悉的铃声居然照常响了起来。 手机居然还能用,开了机,她立刻给陆时回电话。 “无双!”陆时喊道:“你还好吗?刚才怎么回事?!” “手机掉地上了,没事。”范无双拢了拢身上的外套:“深深怎么了?” “无双我觉得你最好回一趟纽约。寄宿学校的老师跟我说,深深有抑郁症的倾向,他才九岁,无双,这件事情很严重,不然我也不会打越洋电话给你。” “无双?无双?你在听吗?” 范无双的手抖得几乎拿不住手机,她吸了一口气:“陆时,你说什么?” “无双,不要逃避现实。你听见我说什么了。” 范无双脑子还是昏昏沉沉的,这一天实在发生太多事情了。她狠狠吸了一口气:“好,我明天就回来。” 而至于,陆北给她的这张名片,她随手放在了兜里。一夜无眠,范无双做了早班飞机去纽约。 而她早上匆匆赶往机场的照片放在了陆北的桌上,那个时候陆北正在和薄慎谈一个项目,可是谈着谈着,陆北就问他:“薄少,我说如果一个女人曾经杀了你父亲,你又遇见她了,你会怎么做?” 薄慎皱了皱眉头,然后说道:“折辱她,让她生不如死。” “不谋而合。”陆北修长的手指在项目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祝我们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布桑城著名的江苏路香江别墅终于迎来了第二个主人,这个传说中的别墅小区,全市只有两幢别墅,十分注重私密空间,两幢别墅都配有独立的花园、喷泉、池塘等等设施,简直就是一个小世界。 香江别墅有一幢被布桑城第一世家公子盛从肃入手,而另一幢如今由投资圈正当红的陆氏财团钻石王老五陆北入主。 有人说,只可惜呀,陆北已经名草有主了。不然整个布桑女性都愿意成为香江别墅的女主人好么!但也有人说,像陆北这种人买豪宅也是投资,女性不用幻想。 但八卦小报已经拍到陆北在香江别墅那条富有特色的林荫小道上跑步啦,大家都在好奇陆北正牌女友苏沁什么时候入主这有价无市的香江别墅。 苏沁在宣传新剧的时候就被媒体当面问了这个问题。她脸上笑容灿烂,语气轻柔地回答着媒体:“我家那位先生说先让我挑个设计风格,等我有时间随时可以。” 然后,据说苏沁的新剧在第一天就空降收视率第一的宝座。她在剧中演一个青春无比的学生妹,一时风头无两。 范无双在一天后就从纽约飞回布桑,下了布桑机场直接转机去了西北的一个小县城。 北方城市的天无论何时总是灰蒙蒙的,范无双刚下了飞机就看到当地县医院的工作人员举着牌子等在了接机处,是个年轻小伙子,脸上架着一个金丝眼镜,手里举着一块牌子:欢迎范无双老师! 范无双朝他笑笑,他人也倒热情,在路上跟范无双介绍了当地特色的面食。笑着说:“范老师,您一定要尝尝我们这的刀削面,那可是非物质文化遗产。” 范无双时差还没怎么倒过来,脸上的神色很差,心不在焉地应付着。讲得时间久了,小医生也察觉出气氛尴尬,倒闭了嘴,不再说话。 路上开了两个小时,从机场高速再到县城,范无双就在这短短的两个小时时间内睡了一觉。到了当地县城的时候就直接换了手术服,手术室都准备好了,麻醉师到位,主刀的位置也让了出来。 患者是个二十五岁的年轻女孩,花一样的年纪,却得了颅骨肉瘤,好在还没扩散,争分夺秒需抢先切除肉瘤,位置有些困难,属于神外三级手术,还是有些难度的。县医院是个二甲医院,于是科主任就请来了范无双。据说开飞刀还不错,也没出过什么差错。 手术过程中,科主任就观察出来了,范无双果然胆大心细。一双修长的手就像是为手术而生一样,手术刀被她有条不紊地拿在手里,让人从心里生出信任感。 肉瘤的位置有些尴尬,压在视神经的旁边。一场手术做下来,天色早就黑了,范无双的双眼泛着血丝,靠在医院的休息室里一下子就睡着了。 可是睡觉也不过是睡了不到半个小时,她定了闹钟,今晚的飞机回布桑。临走前主任给了她一个信封,范无双摸了一下厚度,很快就告辞了。 她做两个小时的车到机场,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了,到了机场的第一件事就是找银行把刚刚到手的一万块钱转到了国外的账户上。范无双做完这些事,打了一个越洋电话。 “小时。你明天查收一下银行账户,我给深深找了一个心理医生,这段时间麻烦你了。” 电话那头的陆时沉默了一会儿,她对着电话叹了一口气,然后才说道:“无双,这样总不是办法。已经两年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这会儿机场上的人已经很少了,范无双坐在那里,放眼望去,这里有些空旷。机场的地面亮得很,即便她低下头来也无所遁形。 她忽然心中生出无限的绝望。她离开申城那一年,自己才二十岁,到如今,她已经三十岁了,十年了。时间如流水,她现在都有皱纹了,再也不是二十岁勇气无限的自己了。 “你见到他了。”陆时笃定的话传来:“或者说他终于找到你了。” 听到范无双再也没有回答的言语,陆时不知道是生气还是无奈,呵呵笑了一声:“范无双,你现在这种半死不活的样子拖累大家你知道吗?你以为钱就能解决一切了吗?范无双我对你真是失望透顶,这样子吧,两年了,我对你也仁至义尽,这烂摊子我也不替你收拾了,就这样!” 她“啪”的一声就挂断了电话,范无双老旧的手机也因为电量耗尽自动关机。 广播在通知登机,范无双上了飞机就睡着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做梦了,在医院忙得脚不离地,能休息就眯一会儿往往睡不熟,也不会做梦。 可不知道为什么,在万丈高空之上,她竟然做起梦来。她梦见自己才15岁,跟在母亲程轻轻的后头。她妈妈笑起来的时候跟她一样有两个梨涡,程轻轻暗地里纠了纠她的手说:“叫叔叔。” 陆图四十多岁的人,仍旧高大帅气,对着她竟是一副慈父模样:“无双,以后这里就是你自己的家,有什么问题直管跟叔叔讲。” “呐,你认识一下,这是陆北。” 这是范无双第一次遇见陆北,他们的开始始于不尴不尬的身份。她是程轻轻的拖油瓶,他是陆家的小少爷。 陆北比她小两岁,却势头惊人,那时候正在叛逆期,愣是一句话都没有说,看着她的眼神小小年纪都是毒意。 十三岁的陆北在社会上已经混得很开,他早出晚归,借着上学的名义出去混。陆图整天忙着公司的事情,对这个儿子只是头痛,却不大管。而程轻轻是个继母,也管不了。 范无双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几乎没有碰到过陆北的面。她甚至于以为也许以后都会这样子呢,这样也好,因为她……有些害怕他。 他的眼神太狠太毒,让人背脊生寒。 一个多小时的飞行,飞机很快就要落地了,范无双终于醒了过来。空姐默默地给她递了纸巾过来。 她满脸的泪,又老又憔悴。 梦见十多年前的事情,范无双苦笑。现在她妈妈在国外是个植物人,她还有深深,九岁的小孩。妈妈和小孩每个月花销是四万块人民币,又给深深找了心理医生,每个月至少四次的咨询,又要加一万块人民币。 现在是五万一个月,醒醒吧,范无双,现实早就狠狠地打了你一巴掌。 她从飞机上下来,迎面的风吹过来,她坐上摆渡车,拥挤的车厢,时间已经很晚了,所有人都有些沉默。 夜色深沉,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姐,你的皮夹子掉了。” 她连忙低下头去捡,不停地道谢。钱包里其实只有几百块现金,但自从现实的重担压在她身上之后,她知道几百块也是一分一分攒出来的。 对于钱,从来不敢掉以轻心。 没有钱,维持妈妈的那根管子就要被拔掉,那就是死;没有钱,深深小时候发烧的时候,连医生的面都见不到,只能她一个医学生拜托学院认识的人给开点处方,她去医院买。 最穷的时候,是念书的时候,学费付不起,病房的费用付不起,孩子更养不起。只有借钱,一点一点的借,借到华人圈子里都借遍,最后只能去做药物上市的临观志愿者,七天的观察,三个月的观察她都做过,只要有钱,什么药都可以吃,吓得后来陆时从她前男友那边要了一笔分手费。 陆时那时候说:“范无双,这钱你拿着,别作践自己。学出来,学出来就能挣钱了。” 这是范无双过命的朋友,但是陆时现在说:“我对你失望透顶,我再也不管你了。” 她心里酸涩无比,神志不清,脚下一个踩空,整个人忽然从自动扶梯上滚落下来。 “天啊!”有小姑娘在叫。 整个人天旋地转,范无双下意识地护住自己的头,她整个人几乎是“啪”的一声落到了地上,她还有意识,可是浑身发疼。 机场的工作人员聚拢了过来,人潮慢慢向她靠拢,范无双忽然看到一双锃亮的黑皮鞋,“磕哒磕哒”地向自己走过来。 “小姐你没事吧,小姐?” 她摇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是她家属。” 工作人员让开了道:“你是?” “我是陆北。” 陆北,陆北。两年之前,范无双和陆时和盘托出。 “我要回中国。他是深深的爸爸。”</dd> 第56章 hapter59 因为迟迟找不到病因,医院的医生决定给范无双做一个头部增强CT,一开始的时候一直担心在移动过程中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但是主治大夫商讨之后一致决定这个检查还是要做,金发碧眼的洋鬼子拿着单子让陆北签字的时候特意嘱咐了可能会产生的风险。 陆北沉吟了片刻,就签下了字,力透纸背,花光半生力气。 孩子就在他的旁边,有些瘦小的身子靠在他的身上,他有一种感觉,那就是他仿若这个孩子一生倚靠的大树一般。他决计是不能倒下的。 范无双的推车是他亲自跟着的,一路跟到检查室门口,看着人被白大褂推进去,看着检查室的门关上,他站在门口,脑中心里一片空白。 头部增强CT的结果出来,医生判定范无双需要即刻动开颅手术,一分钟都没有耽搁,陆北就被叫过去做术前谈话,医生看过太多生死,这种谈话早就正常进行过无数遍,他列出条条可能出现的风险,跟陆北说:“手术成功的概率是百分之三十,但是不做手术,人保不住。” 陆时学医出身,一起看了检查报告,主动跟陆北说:“还是尽快手术的好。” 主治大夫又跟陆北说:“范无双签过器官捐献书,如果手术不成功,按照她之前的意思,她会捐献出自己的心脏、□□以及肾脏。” 于是陆北的手就开始发抖,她考虑得是那样子好啊,到最后一刻还是想着其他人,她死了连最后一面也没有让自己见,对啊,她离开之前就说过的,这辈子最好都不要见了。 陆北迟疑的时候,深深就靠在边上,他这些天来不大愿意吃饭,原本就瘦的孩子这下子更加显得可怜兮兮,眼睛突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个爸爸虐待孩子。 孩子长得越来越像他,轮廓之间与他少年时候几乎一样,范无双留下一个孩子给他,难道就要走了么? 这样的时刻,终于知道无力感是什么样子的东西了。 深深坐在那里,看着爸爸的手在发抖,脸色有些泛白,迟迟不敢下笔。孩子心里面难受,低了低头,小声地说:“爸爸。妈妈会好起来的,对吧?” 小朋友的话就像羽毛一样,轻轻的,弱弱的。他在依靠自己的爸爸,他渴望得到肯定的回复。 陆北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签下了手术同意书。他拉过深深的手,一字一顿地说:“妈妈一定会好起来的。” 在陆北签完手术同意书之后,把孩子托付给陆时,让她带着孩子去外面吃点饭。可是没想到的是,这会儿深深竟然拒绝了一直跟他十分要好的陆时阿姨,他待在那儿,小脸可怜巴巴地说:“爸爸,你能不能跟我一起去。” 主刀医生说过,手术没个七八小时根本做不完。他们等在那里也是无济于事,而小孩子明显离不开他,陆北深深看了一眼手术室,紧闭的大门,亮起的红灯。 无数往事在他脑海里呼啸而过,如果手术中出现任何意外,这将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见范无双。从今往后,高山水阔,阴阳相隔。 陆北拒绝了深深。他拍了拍孩子的头:“深深,爸爸不能离开这里,你能明白吗?” 孩子是个聪明的孩子,站在那里耷拉着头,沉默了一会儿就知道父亲的意思。然后他就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牵着陆时的时候就出去了。 可是没有多长时间,深深就回来了,他手里拿着三明治和牛奶,小手紧紧地抓着纸袋子,认真的模样非常像很多年前范无双教训陆北的姿态。 陆北朝他招招手,孩子小跑着就过来,拿着手里的食物一股脑扑到陆北的怀里,抬起一张认认真真的小脸:“爸爸,我们一起等妈妈。” “好。” 深深把手里的袋子递给他:“这是吃的,陆时阿姨说了,我们不能倒下的,一定要吃饭。” 这孩子,倒是什么都懂。陆北难得扯了个笑容,摸摸他的脑袋接过了东西,父子俩相互抱住就坐在了手术室门外,静悄悄的,没什么动静。 到这一刻,其实也已经没有任何怨怼了,太多的仇恨与爱恋交织着,也想过放弃的,最后到了这一刻,没有什么比生死再大了。 手术一分一秒地进行着,父子俩吃了点东西,互相没说几句话,只是互相抱着,默默地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 手术结束的时候,深深刚刚在陆北的怀里睡着,孩子是实在支撑不下去了才睡着了,睡梦中,十岁的孩子眉头皱起来,像是有无限的心事。 这个时候,医院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医院里静悄悄的,走廊里的等照着,是这无边黑暗中的唯一的光。 主治大夫脚步虚浮地从手术间出来,陆北将半大的孩子抱在怀中,听到了那一声:“手术还算成功,但是要观察一晚上。” “如果能度过24小时危险期,未来苏醒的可能性就非常大。” 这时候,深深在他怀里醒过来,孩子细声细气地问他:“妈妈好了吗?” 陆北半响没有想出一句话来回答,他看着孩子明亮的眼睛,无法说谎,也无法说出事实。 经此一役,元气大伤,如何才算是好? 范无双被推进ICU观察,深深跟在陆北的后头一路紧紧地牵着陆北的手,ICU家属并不能进出,陆北可怜孩子羸弱的身体,拜托了陆时来接孩子回去休息,谁知道陆深固执地很,小手紧紧地抓着陆北:“爸爸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这脾性不知道像谁?陆北心里喟叹,想想,他是个固执的人,范无双亦是。不能怪孩子。 他最终点头同意,陆深拉了拉他的手慢慢说道:“爸爸,我也长大了,我已经十岁了。” 他的意识是他已经足够大到能够承受任何事情了,但是他哪里知道,在陆北的心里,他不过就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孩子,他也是范无双和他唯一的骨血。 相爱相恨多年,唯一的骨血牵连。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地雷,还有一点点完结,这章写了快十天了,我的妈…… 18255118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9-16 03:01:45 18255118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9-16 03:01:52 18255118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9-16 03:01:59 18255118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9-16 03:02:04 18255118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9-16 03:02:09 18255118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9-16 03:02:18 18255118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9-16 03:04:12 18255118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9-16 03:04:16 18255118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9-16 03:04:22</dd> 第57章 The End 这小半辈子,陆北唯一学会的事情大概就是妥协。 漫长的黑夜过去,他带着孩子坐在范无双的病床边,终于看见她醒过来。 她睁开迷蒙的双眼,在看到他的那一个瞬间,却转过了头。 这一举措,数日来连轴转的陆北苦笑一声。孩子还睡在他的怀里,他看了片刻,终于站了起来,抱起了深深,对着病床上的人说:“我去叫医生。” 能够醒过来就是好事,主治大夫带着一群专家初步诊断后,脸上带着欣喜的神色,洋鬼子在看到陆北之后特意叮嘱:“让病人保持好心情哦。” 陆北只是点点头,异常地沉默。 陆时得知消息,立马从家里赶过来,薄慎跟在她后头提醒她穿好衣服,别莽撞。这一位高深莫测的富二代导演近些日子来连部像样的作品都没有,据业内说整日来就知道跟着太太后面跑,一点儿当初的样子都没有。薄慎甚至连国内的公司都要转让给别人,这一年来与陆北的交集便越来越少,这一次倒是两人这些天来头一次见面。 薄慎还是老样子,风流倜傥,长发在脑袋后面扎了一小撮,看人的时候还是带了一些距离。 “不容易啊,大少。” 这种语气,带着点高高在上。如今他与妻子琴瑟和鸣,看陆北的时候自然带着点高傲了。成家立业,齐家平天下,连个家都没有的陆北顿时感觉是处在食物链的底端了。 陆北眼梢扫了他一眼,脸色如常,却一句话都没说从薄慎身边横穿而过。 范无双刚刚醒来,不怎么能说话,陆北轻轻握着她的手,劝到:“鬼门关都走过了,无双,凡事想开点吧。” 她好像意有所指,范无双脸色苍白,只剩一双乌沉沉的眼睛,看了她半响,然后眨了眨眼睛表示知道了。 陆时见了人之后终于放心了,心里有无数的话,但依旧要顾念范无双的身体,在病房里坐了一会儿之后就走了,说明天再来。 陆时走的时候,路过病区楼前的一大片花园,她看见陆北只身一人坐在花园边上的楼梯上,丝毫不在意泥泞蹭脏了他的西装。他一个人坐在那儿,在抽烟。 说是抽烟,也不见他吸,只是烧着烟,零星的火星和稍稍的烟雾。陆时看不清他的脸,却恍然间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薄慎揽过陆时的肩:“走吧,这是他们之间的事情。” 他们两个人,纠纠缠缠已然超过了十年,旁人恐怕是不能明白个中滋味。 陆北吸完了烟,掸了掸烟灰,起了身,朝霞过去,天边日头渐盛,他抬头看,竟然看见深深这孩子正站在病区门口,好像在找他。 陆北心中大恸,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以及他不知道的地方,他的儿子已经十分依恋他了。 也是啊,在深深十年的人生里,他出现的时间有限,他对于孩子而言,是一个很难得到的礼物。一旦拥有,便不想再丧失。 陆北加快了脚步,深深终于看见了他,小脸上立刻有了个笑容,甜甜地叫道:“爸爸,这儿!” 孩子已经蛮大了,却还跟很小的孩子一样,仰起头来的样子像一朵太阳花。 “深深,待会儿爸爸带你去吃饭,现在我需要点时间跟你妈妈谈一谈。” 孩子心思细腻,自然明白了这谈一谈的意思。他忽然间有些失落,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地问道:“爸爸,你是不是要走了?” 大概在孩子的印象里,父母每一次谈话,最终都会离别。 陆北蹲了下来,摸了摸孩子的头:“你想要我走吗?” “当然不。” 陆北笑了:“那我就不走了。” “嗯。”深深郑重地说:“你答应我了。你发誓。” 陆北点头:“我发誓。” 陆北进病房的时候,范无双睁着一双眼睛看着窗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大病初愈,第一眼竟然是不想看他。陆北心如刀绞,却又无话可说。可是事到如今,他依然站在她的面前,他想谈一谈。 “无双。”他轻轻开口:“我们结婚吧。” 范无双听了他这话,终于转过头来,她冰封似的脸终于裂了开来,只是她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样,她声音暗哑,断断续续地说:“你、你,你已经有太太了,何必做这种承诺?” “我,”陆北摇头苦笑:“我哪来的太太?” 范无双呵呵笑了一下,声音依旧嘶哑,只说了一个人名:“傅家碧。” 陆北明白了,他笑了:“在订婚宴上我当众就被悔婚了。傅家碧跟着霍瑜跑了。”陆北摇了摇头:“无双,你明明知道那只是生意,却还是生气。” “无双,你问一问自己的心,好不好?十多年了,我都要三十岁了,等不起了。” 她心里其实清楚地不得了,这一辈子,陆北绝不会娶别人,但是在听到陆时跟她说陆北与傅家碧订婚时,她心中依旧难受不已。 范无双眼眶微红,陆北见了,终于走上前去,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他的语气就像是哄小孩子:“不要哭啊。” 他自嘲:“我最讨厌自己惹你哭了。” 范无双摇头,她轻轻叹一口气:“我以为自己活不了了。” “别瞎说。” “不。我流了好多血,渐渐感觉自己没有一丝力气,又渴得慌,脑袋晕晕乎乎的时候,却好像看见了你。” 范无双声音轻轻的,就像一片羽毛,慢慢地扫过了陆北的心尖。 “你好像才二十岁,骑车载着我,告诉我抓紧你的腰。你那时候真年轻啊,也没出过车祸,身体好得不得了,你下车的时候扶着我,我想你的手好烫啊。” 在最后一刻,她还是看见了他。即便分别,即便伤痛,依然记得还是他。 陆北慢慢从西装口袋里掏出来一个看上去很旧的红色绒盒子,他打开来,里面是一枚非常简单的铂金戒指,范无双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很多年前,陆北曾经跪在校园里在大庭广众之下拿出来过的求婚戒指。 那时候她拒绝了他,没想到这枚戒指他一直留到现在。范无双哽咽了数分:“你怎么那么傻?” “无双,以前的都过去了,我们还有深深,一切只会越来越好,这枚戒指一直是你的,你让我等了十年了,现在我能戴到你的手上吗?” 范无双不说话,她定定地看着他,她眼眶泛红,良久之后终于伸出了手。 十年来,这一枚戒指没有褪色,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陆北倾身吻了范无双。嘴唇相碰,他们两人之间再无距离。 范无双修养了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到了秋天,枫叶飘红的季节,陆北和范无双两个人在一家小教堂里举行了婚礼,只邀请了一些十分交好的朋友。 孙兆在婚礼上哭得稀里哗啦,被人很是鄙视了一番,他丝毫不在乎,谢天谢天地讲:“十多年前了啊,这两人终于是修成正果了。我一个外人都觉得不容易啊。” 结婚之后,陆北住在了西雅图,深深就近上学,范无双辞去了医院的工作,重新上学修心理学。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有一天夜深人静的时候,陆北在床上悄悄地问范无双:“你为什么答应我?” “什么?” “答应跟我结婚。” 范无双躺在他的怀中,他的胸膛温热,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给她按摩太阳穴。她舒服地眯起眼睛,慢慢答道:“我这小半辈子,很多时候总是在放弃你。可是临死了,才发现我最想要的,最忘不掉的,却是你。” “我才三十出头,这一辈子那么长,我想对自己诚实一点。” 陆北嘴唇轻轻抿起,悄悄翘起来:“你知道吗?你醒过来看到我立马转过了头,那一刻,我想过回国的,反正你也不想见我。我心里建设无数遍,在花园里想了很久,才来求婚的,反正就此一搏了。” 范无双睁开了眼,对上了陆北漆黑的双眸,她伸起手,摸了摸他的脸,她说:“我看见你,以为我死了。不然活着怎么可能会看到你?” 有一种说法叫魂归故里,人死之后回回到自己不愿离去的地方。陆北明白了,他笑道:“只要你一句话,我刀山火海都来。从小你就吃定我。” 范无双也笑了,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小小的细纹,她已经三十岁出头了,即便这样,她在陆北的眼里,依然是很多年前,站在自己家楼下的小姑娘。 他们相遇于年少,成年后分别,他们曾经恨过对方,但是也深深地爱着对方。 命运这双无形的手,最后的时候,于他们宽宏大量,让受过伤却依然爱着的人,相聚厮守。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到了该分别的时候了。感谢大家的耐心与陪伴。 我写文六年了,该再见了。 暂时封笔了。依然可以在微博上找到我。 最后向六年来所有的伙伴说一声谢谢。 再见。 ——老白。</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