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TO:温婉 别来无恙。 我在阿根廷的乌斯怀亚,世界上最南端的城市,被人称作“世界的尽头”,冰川林立雄奇瑰丽,而我在这冷酷仙境中寄一张明信片给你,给你看这美丽的风景。 可即便走到世界尽头,我依然未曾寻找到心中最美的风景。 漫天冰雪中,我想起了很多温暖的时刻—— 一生最幸运的瞬间,是在最落魄时遇见你。 一生中最美的时光,是与你一起流浪的时光。 我想了很久,终于明白,世上最美的风景在哪里。忽然间,我想从很远的地方赶回去看你,有许多的话和故事想要说给你听。 寄出这张明信片,我就要动身出发。如果我比明信片先来到你的身边,我会亲口告诉你。 如果你先收到明信片,答案是—— 你是此生最美的风景。 From:大方 第2章 南极与北极 午夜醒来的时候,秋风吹起满城的落叶,冷冷的寒意侵袭到骨子里,我觉得自己简直快要被冻成冰雕了。 我现在窝在北京五环的某座立交桥下,头顶上不时传来汽车经过的声音,迅疾的、冰冷的、单调的声音。两天前我来到这座桥下,找了一个相对干净的地方,铺下几张报纸,在衣服里又塞了几张报纸,夜晚就这样睡觉。 现在我努力地想要入睡,自我安慰着说,睡着吧,只要睡着就不会觉得冷了。 桥墩的不远处也窝着几个乞丐,有老人也有年轻人,说起来他们比我好一些,起码白天有工作,每天天不亮他们就会起床,伪装成残疾人,之后到各自既定的地点乞讨。 晚上呢,回到桥洞里休息,他们还有破被子可以盖。而我呢,什么都没有。 对面有个年轻的乞丐,周围的人叫他小方,四肢健康,但是好逸恶劳,连扮残疾人都是扮最没技术含量的断臂,就是找一根绳子把自己的右手捆在身上,然后外面再穿上衣服,空着一只袖子。而现在,他正挥舞着完好的右手冲我浪笑着喊道:“小妞,我这里有暖暖的被窝,要不要一起睡啊?”周围传来一阵不怀好意的哄笑声。 “不要!”我坐起身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回敬道。 “怂了吧,直接上啊!”几个乞丐在旁边冲着他起哄。 “不怕死你就来吧!”我一副凛然无惧的模样。他们刚在桥墩这儿见到我时,好奇我这样的姑娘居然也会流落街头。我向他们解释,说我染了艾滋病,家里人不要我了,朋友也不理我了,所以才无家可归。听到艾滋病,他们对我半信半疑,但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想法,基本断绝了打我的主意。但此刻我的内心有些发虚,如果他兽性大发,当真对我下手怎么办? 也许是被周围的嘲笑激怒了,被唤作小方的男生,脸上泛起一股狰狞凶狠的神色,起身向我慢慢地走来,像是一座移动的小山缓慢地朝我压了过来。我的手紧紧地握着,紧张得出了汗。 “小方,别闹!”一个熟睡的年轻乞丐被惊醒了,上前一把拉住了他。 “大方,别以为你是我哥就可以随便管我!”小方一把甩开了他的手臂,不甘地退了回去。 大方看了看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我,抱起自己的被子向我走了过来,轻轻地把被子盖在我的身上。桥上稀薄的路灯灯光洒了下来,他的脸庞有些污浊,并不是很干净,但他的眼眸是那么干净和明亮,灿若星辰,恍若未染一丝尘埃。即便头发很凌乱,也遮挡不住他侧脸坚毅的弧度,而一身混搭的装扮,在他的身上也是无比和谐。如果把他的照片发到网络上去,我猜一定会比曾被誉为最时尚乞丐的犀利哥还红。 他冲着我露出一个微笑,牙齿洁白,笑容纯净,让我顿时宽心了下来。当他离去之后,我才忽然注意他的被子在我的身上,难得的干净且温暖。 “哎……”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喊道,“你把被子给我盖,就不怕染了艾滋病毒回头被传染吗?” 他转过头看我,笑容恬淡,犹如云开雾散:“放心吧,我读过书的,盖一下被子不会被传染。”这个清瘦的少年,浑身散发着安定的、从容的、令人心安的力量。他就像一颗珍珠,在混乱肮脏的沙滩上闪着熠熠的光芒。 我轻声地说:“谢谢。” “不用谢。”他头也不回地回到自己先前躺下的地方,找了几件衣服盖在身上,怀里抱着一个破旧的吉他包,又继续睡下了。 我侧着身子,面对着墙壁,紧紧地缩着身子,眼泪快要落了下来。很久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关心了,我曾以为这世上再也没有人管我了。 楚非凡,你在哪里?你知不知道我已流落街头。我用牙齿紧紧地咬住被子,止住欲落的泪水,我不是难过我此刻的遭遇,比这更难堪的时光我都经历过——还有什么比被父母抛弃更难熬呢?我难过的是,我身处绝境,却无人在乎我。 立交桥下忽然停下了两辆车,前面一辆车上下来一些警察,后面的一辆车上下来扛着摄像机的记者,他们是来做一些收容流浪人员的表面工作,乞丐们已经见怪不怪了。 警察轻车熟路地向着桥墩走去,问他们谁愿意去收容所,记者在旁边采访。大部分人都不愿意去,当然也有愿意去的,好吃好喝过上两天,出来了继续做乞丐。 警察忽然看见了我,转而向我走来,问道:“姑娘,你要不要去收容所?”记者拿着话筒,摄像师扛着摄像机跟了过来,镜头对准了我。 如果沦落到进收容所,被亲朋认领,那就糗大了。要是让蒋庭庭她们知道不笑掉大牙才怪。 有个多事的乞丐叫道:“她有艾滋病!” 围绕着我的警察惊悚地退了一步,手电的灯光在我的身上来来回回地扫过,这种被人打量的感觉令我很不爽,我干脆利落地回答道:“我不去!” 他们却并不理会我的回答,聚在一起交头接耳地商量了一会儿,得出的结论是为了我和他人的健康,决定强行将我带走。 他们不管我的抗议将我架上车,任由我拳打脚踢也无济于事,而大部分乞丐都默默地围观。我在人群里面寻找大方的面孔,他目光平静地看着我,在车门闭合之前,我将他的模样细细地描摹,深深地印在脑海里。在他的眼中,也许我是一个坏女孩;在我的心中,他却是一个善良的男孩。 车门啪地关上,随即又被打开,是摄像师和记者也上了车。 “请问,你为什么会流落街头呢?”那个女记者拿着话筒,声音里有种做作的同情,摄像师扛着摄像机,兢兢业业地进行摄像。 “我喜欢我愿意我爱你管得着吗!”我连珠炮一般地回应。她被我抢白了一通,半天问不出下一个问题。 摄像师忍了半天,终于还是没有憋住,笑出声来,采访是没法进行了,他只好关了摄像机,将机器从肩膀上拿了下来。他看了我一眼,却突然愣住了:“哎……你不是那谁谁谁……”他歪着脑袋竭力思考,一拍大腿道,“你不正是京城巨富温如玉的女儿温婉吗?” 我面不改色地说:“你认错人了。” 他扶了扶眼镜,肯定道:“绝对不会认错,你的寻人启事送到了我们台里正准备播出,样片我今晚看了好几遍,你的样子我都记住了。寻人启事上面写了,有提供消息者,给予二十万元的奖励。”他拿起手机,迫不及待地拨打电话。 警察听说我是温婉,纷纷过来围观:“温如玉是你爸?你这几天消失,你家人以为你被绑架了,急得报了警,可把我们警方累得够呛。哎,你有艾滋病也是瞎掰的吧?” “他不是我爸!”我冷冷地说,扭过头不去看他们错愕的神色。 他们认定我是温婉之后,掉转车头,不去收容所,而是直接去了派出所。半个小时不到,一辆宝马X6风驰电掣地停在了派出所大院。 温如玉快步冲进了警务室,一个女人从他身后冲了过来,一把将我拥在怀中,泪水滚滚而落:“妈妈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一周的提心吊胆,看来纪柔是担心坏了,她将我拥得那么紧,我都能感到她的身体在颤抖。 温如玉铁青着脸站在我身前,警察叔叔介绍了当时发现我的情况之后,他明白了我并非被绑架了,而是离家出走。 温如玉近乎咆哮着说:“温婉,你闹够了没有?!” 纪柔将我护在怀中,冲着温如玉吼道:“你还敢凶女儿!你是怎么照顾她的!当时我就不该留她在北京,你这个当爸的连个女儿都不管!” “我不管?那你又有管过吗?!”温如玉犹如被刺痛一般,暴跳如雷。 又来了!他们两个只要见面,说不上两句话铁定吵起来。 我真不明白,当初他们两个人是怎么走到一起的?我更不明白的是,他俩为何有那么多的架可吵。吃饭吵,睡觉吵,直到我考上大学,他们才终于宣布离婚。然后他们各自组成了新的家庭,温如玉仍在北京,纪柔远嫁加拿大,而我就被孤零零地丢一边。正是因为这个,我才一怒之下离家出走,但没想到他们离婚之后再见面依旧是吵。 我挣开了纪柔的怀抱,浑身上下只觉得深深的疲惫,打开房门,在他们错愕的目光中走了出去:“你们慢慢地吵吧,我走了……” 争吵在我的身后戛然而止,他们二人紧跟而出,纪柔拉着我的手说:“宝贝女儿,我们回家吧。”我已经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她还是习惯性地叫我“宝贝”。我听着不觉得别扭,心里反而觉得很甜蜜。也许是因为我得到的关爱太少,所以连一声亲密的称呼我都很珍惜。 温如玉的口气也松了下来,他打开车门,弯下身子说:“有请大小姐回家。”他不生气的时候,风度翩翩,举止优雅,倒真有几分像他的名字所蕴含的意思——谦谦公子,温润如玉。 我和纪柔坐在后排,温如玉在前排开车,汽车驶入公路之后汇入无穷无尽的车流中,车灯与尾灯的灯光相连,组成一条连绵不绝的光带。远方霓虹闪烁,广厦千万间,亮着温暖的灯光,然而,又有哪一间房子会是我的家呢? 他们还未离婚的时候,家已经分崩离析。 他们离婚了,更不会有家了,我所有的,不过是一间空荡而冰冷的房子。 “宝贝,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啊?”纪柔小心翼翼地问我。 温如玉看向车顶的后视镜,注意着我的回答。 我探身到中控台,拧开了广播,车厢里面回荡着女主持人那甜美的声音:“欢迎大家收听今天的新闻。楚非凡当选商业领袖,成为该奖项设立以来最年轻的获得者……” 我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心里浮现出他的样子,听到他的好消息,我就会跟着高兴。 纪柔有段时间未曾回国,听到楚非凡的消息,她感慨地说:“想不到老楚家的孩子如此出息了啊,今年本应和我们家温婉一起考入同一所大学,结果他爸爸突然去世,年纪轻轻就不得不接手家族企业进入商场,短短半年已然有了如此大的成绩。” “是啊,老楚家的孩子又乖又听话又懂事,唉……”温如玉忽然叹了一口气,伸出一只手揉了揉额头,大感头疼。 言下之意,我既不乖又不听话更不懂事。 “宝贝,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啊?”纪柔仍旧追问着这个问题,看来不得到答案她是不会罢休的。 “不为什么。”我说。 “什么?”纪柔不甘地重复了一句。 “不为什么!”我再次回答,愈发笃定。 纪柔叹了一口气,口气里也有几分埋怨:“你也太任性了,我正在进行欧洲之旅,听说你失踪了,慌慌张张地赶了回来,害我们担心死了。” 我不作声,忍受着她的责骂,眼睛看向窗外,视线里面的风景飞速后退,模糊成一片。我在心底一遍一遍地轻声重复着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爸爸,你只知道关心你的事业;而妈妈,你只知道关心你的玩乐。我离家出走,只是想引起你们的注意,只想见到很久未见的你们,只是想知道你们到底爱不爱我。 ——然而,你们仍然嫌我是个累赘! 心里的绝望如同排山倒海一般涌了上来,像有一柄巨锤一下下地砸在我的胸腔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在北京的二环,我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温如玉和纪柔离婚后,各自有了新的归宿,就想把之前的房子留给我。我一个人待在熟悉的、充满回忆的房子里,常常会触景生情,独自一个人品尝记忆,总会有种无端悲凉之感。后来他们卖了房子,在二环给我买了一套公寓。 站在公寓的门前,我才想起我没有钥匙了。其实,关于离家出走的计划最初是我准备在某家宾馆里面躲几天玩失踪,看一看要几天他们才会注意到我消失了,可谁知道第二天上街的时候,手机、钱包、钥匙全被偷了。刹那间,我一无所有,也联系不到任何人,我抱着顺其自然的想法假戏真做,过了一把流浪的瘾。 温如玉一边拿出备用钥匙开门,一边数落着我:“丢三落四!你这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纪柔皱着眉,踮着脚走进了房间,地面上散落着零食、衣服、书籍、CD、玩偶、背包等,她手脚麻利地蹲在地上帮我一件件地收拾、放好,温如玉也俯身帮忙。 “不用收拾。太干净了我反而不习惯。反正迟早还是要乱的。”我进了房间,在沙发上坐下。想念一周的沙发和靠垫,此刻在我眼中是全世界最舒服的地方。 他们用了大半个小时的时间才将凌乱的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温如玉拍了拍手,松了一口气:“好了,我也该回家了。” 纪柔时刻不忘嘲讽温如玉:“吃软饭的男人真可怜啊,回家晚了估计还得被罚跪键盘。” “你……”温如玉气结,愤愤地转身出门。在门被关上之前,他忽然回头看了我一眼,目光深沉得如同大海一般,他说,“温婉,好好照顾自己。” 我默不作声,目送着他的背影远去。为什么是让我“好好照顾自己”,而不是“你会好好照顾我”,你……就那么急于摆脱我吗? 纪柔过来抱住了我,一副极其亲昵的模样:“妈妈呀,今天哪都不去,就留下来陪你。”她已经是快要四十岁的人了,却仍然像个孩子一样天真烂漫,喜爱玩乐,一点都不像个妈妈,也根本不适合做妈妈,说起来她更像是我的姐姐。我长这么大没有冻死饿死病死,真应该庆幸我命大。 第二天一早,她送我去学校,见我安然进了校门,才赶去机场,返回欧洲,继续她的旅行。 离开学校一周再回来,我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上课铃声还未响,教室里闹哄哄的一片。我刚走进教室,教室里面的喧闹声就停止了,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我身上,好奇的、探寻的,甚至异样的。 “哟……这不是我们温大小姐吗,逃脱绑架回来啦?”蒋庭庭阴阳怪气地说。 我懒得理她,径直向座位上走去,从她身旁经过时,她突然伸出脚来绊我,我早做了防备,故作立足不稳状,狠狠在她的脚上踩了一下。 她尖叫了一声,捂着脚痛苦地吸着凉气,一副很无辜的样子,还可怜兮兮地看着我:“你踩我脚干吗!” 不明真相的同学视线都飘向了我,交织成一张网,细密绵绵地覆在我身上,似乎在鄙夷地说:“她怎么是这种人啊?” “你还踩坏了我最新款的LV的鞋子。”她继续对我进行血泪控诉。 我的嘴角却轻轻地扬了起来,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容——炫耀自己的名牌啊!果然,周围人听到她的那句话之后,不是用更愤怒的目光谴责我,而是转移了视线看向她脚上的鞋子。 “啧啧……果然是LV的鞋子哎。” “还是新款哦,要六千多哎……” “我在街拍上看见贝嫂穿过,好奢侈啊……” 蒋庭庭仍然低着头揉脚,脸上痛苦的表情犹如便秘,实际上刚刚的那一番议论已让她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此刻她的内心一定是暗爽极了。 左岸向我挥了挥手,我走向教室最后排靠窗的位置,坐在了她的身边。 “吃早餐没?”左岸问。 “嗯?” 她从包里拿出一袋热牛奶递到我的手上,我捧在掌心里,温度蔓延全身,暖烘烘的一片。其实,早晨起床的时候,纪柔为我做了早餐,我在她的监督下吃得前所未有地饱,但我仍打开牛奶,慢慢地喝了下去。 我和左岸之前不过是同班同学关系,见面打个招呼而已。 那天晚上我不想一个人在家睡觉,准备去寝室休息,走在路上刚好看见蒋庭庭领着几个女生靠着墙角抽烟,左岸不巧经过,被蒋庭庭拦住了,问她要烟抽。左岸又不抽烟,摆明是闲着无聊想消遣她。看见她当时惊慌失措的样子,我路见不平一声吼,冲过去撞开包围圈,拉着左岸跑了,从此就和她熟识了,渐渐成了好友。 上课铃响了,负责教美学的教授走进了教室开始上课,这节课一周上一次,他根本不可能察觉到我消失了一周。 左岸压低了声音问我:“温婉,这一周你到哪儿去了啊?” “流浪去了。”我漫不经心地说。 我说这话,别人也许不信,但她会信,这也是为什么她会成为我的好朋友的原因之一。她吐了吐舌头,说:“你强!”然后她又是一脸神往的表情,“我也好想去流浪哦。”她一直都是一个乖乖女,从未做过任何出格的事。在别人看来“流浪”应该是一件又文艺又美好又值得向往的事,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只是看起来很美好而已。 清晨的阳光斜斜地照射在我的身上,窗外的那株高大的槐树,绿叶葳蕤,荧荧烁烁地闪着碧玉一般的光泽。一只雀儿站在枝头,啾啾地鸣叫着,呼朋引伴。我推开窗户,清新的风瞬间透入了肺腑。眼前的世界真美好,值得我勇敢地活下去。 中午放学,人流从各个教学楼中涌出,汇向餐厅。 我和左岸靠近后门,提前半个小时溜了出来,在饿狼大军到来之前打了饭菜,随便找了一张餐桌坐下。 已经是十二点了,餐厅里的人越多来越多。我一边吃着饭菜一边看着开播的《午间新闻》:“本台消息,为了更好地救助流浪者,连日来市委市政府开展了收容流浪者的行动……”电视的画面在被收容的流浪者之间转换,其中竟然出现了一幕我被警察架着,走上救助车的镜头。蒋庭庭手上端着餐盘,站在我的面前,哈哈大笑,一只手指着电视:“温婉,你居然无父无母,家里还这么穷,最后竟然进了收容所,真是好可怜啊!” 餐厅里人山人海,大家听见蒋庭庭在嚷嚷,就好奇地看了看电视画面,然后再看向我,发出一声“啊哦”的惊呼—— “果然是她哎。” “想不到我们学校里面还有这么可怜这么穷的人……” “真不知道她是怎么上得起我们学校的,看她长得那么好看,不会是……嘻嘻嘻。”笑声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地表达出龌龊的共识。 我霍地站了起来,蒋庭庭受惊地向后退了一步。我竭力地装出一个笑脸,声音极尽温和:“蒋庭庭,你来,我有话想跟你说。” 她机警地向后退到人更多的地方,得意地笑着说:“你以为我会笨到那么轻易上当受骗吗?” 是的,我是想把餐盘狠狠地扣在她的头上!可现在她躲到人多的地方,我若再往她身上丢,就会伤及无辜,成为众矢之的。 左岸悄悄拉了拉我的衣袖,道:“温婉,我们走。” 我偏不!我慢慢地坐了下来,拿起勺子继续吃饭。要是走了,输掉气势,那才叫一败涂地。我不但要吃,还要高兴地吃,我才不会遂蒋庭庭的愿呢。 电视中继续播放着《午间新闻》,最后压轴的新闻是商业领袖颁奖,楚非凡身着裁剪得体的西装,显得身材挺拔,在一群都是老头子的商界大佬中格外地引人注目。伴随着电视中激昂的配乐,介绍获奖者:楚非凡。年仅二十二岁的他,在接手万楚集团之后,对万楚集团旗下最主要的万楚商城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不但重新登顶国内百货商场,同时成立了线上购物网站,进军电商行业,顺利地成为国内第二大B2C线上商城。他被誉为商业奇才,当选年度新锐商业领袖,是该奖项设立以来最年轻的获奖者。 在发表感言的时候,他说:“谢谢大家对我的支持,谢谢所有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我今天的成功,离不开你们的支持。我不会停止前进的脚步,万楚商城的成功使得我下定决心实施商业策略的下一步——O2O,万楚集团成为国内唯一有可能实现O2O模式的公司,我会继续努力,将线下的万楚商城和线上的万楚商城结合,带给大家更多的便利,以创新和科技改变人们的生活。” 他的话激起了现场粉丝的热情——在这个全民粉丝的时代,商界大佬拥有粉丝并不稀罕,但是楚非凡的粉丝又多又疯狂,已经直逼娱乐圈当红偶像了。 第一,楚非凡有钱。在财经刊物的富豪榜上,位列二十五岁以下最有钱的年轻人之首。不少时尚刊物将他评为女人最想嫁的男人。 第二,楚非凡很帅。商人大多都是一些大叔,像他这样年轻帅气的青年才俊极为稀少,自然引人关注,很有话题性。 第三,楚非凡是万楚集团的CEO。女生们无论是逛街、在万楚商城购物,还是宅在家里在网上的万楚商城买东西,买的都是他们家的东西。光是这一点就对女生们很有吸引力。 第四,楚非凡很有传奇性。父亲突然病故,万楚集团股东内讧,几近分裂,市场份额迅速下滑,风雨飘摇之际楚非凡毅然退学接手公司,力挽狂澜,并再创辉煌。 她们举着闪着“楚非凡”的灯牌,疯狂地尖叫着,甚至有的粉丝在一起有节奏地喊着:“楚非凡,我要给你生猴子!” 我的心情忽然开朗了起来,就像给点阳光就灿烂的喇叭花。什么恶意的诋毁,什么蒋庭庭,不快统统退散。楚非凡就是我的解药,我直觉地或者说一厢情愿地相信,“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是指我! 左岸是楚非凡的忠实粉丝,她抓着我的手激动地说:“楚非凡好帅哦!” 我故作平静地说:“是吗,我怎么没看出来?”心里却转了无数个念头,手机丢了,一周的时间没有和他通过电话,他有没有找过我,或者担心过我?我要赶快买个新手机办张电话卡打电话给他。 蒋庭庭四处向人吹嘘:“楚非凡啊,我们家和他家是世交,我和他的关系可好啦。”不知情的人一脸崇拜地望着她:“不是吧!你能帮我要一张签名吗?”她高傲地接受别人的乞求,享受着被瞩目的感觉,在人群的簇拥下渐渐远去。 我在心中鄙视着她冷笑不已。楚非凡是认识你,可是我温婉,比你早了整整十年认识他。 而蒋庭庭不过是最近两年才认识他而已。 我拉着左岸一起买手机,最新款的iPhone手机在国内已经上市,我刷卡买了两部。 左岸感慨我真有钱,我说:“钱是王八蛋。”我的卡上存着当初卖那套房子的钱,三百二十万。温如玉和纪柔说那房子是他们留给我的,所以卖房的钱也是我的。至于我现在住的单身公寓,是他们补偿我的,或者说是给我准备的嫁妆。 温如玉和一个著名的商界女强人好了,两个人将各自旗下的公司合并成了一家大公司;纪柔认识了一个来中国采风的白人画家,跟他去了加拿大,目前经营着一家画廊,收入颇丰。他们二人经济富足,隔三岔五向我卡上打钱。他们以为用金钱就能弥补对我的亏欠,那么我当然要狠狠地花钱才能让他们心安。 我拿起一部手机送给左岸,她摇头摆手半天不接受。但是她现在用的手机太旧了,电池的续航能力都只能支撑一天,如果晚上忘记充电,第二天手机就罢工。 我将电话往她手上一塞,说:“你如果不接受的话,就不是我朋友。” 她这才勉强接受了。 我装好手机卡之后,躲到商场里面一个较为安静的角落里拨打烂熟于心的号码。电话嘟嘟响了两声被挂断了。楚非凡一定是看到不认识的号码来电,所以挂断了我的电话。 刚入手的手机还不是很熟悉,我不甚熟练地用着触摸屏输入短信:“楚非凡,我是温婉,手机被偷了,换了新号码。”类似的短信也给其他的朋友群发了一下。 短信刚刚发送,立刻收到了回电。 我摁下接听键,听筒里传来楚非凡熟悉而焦急的声音:“温婉,你怎么了,打你的电话总是无法接通,一周没有你的消息,快要急死我了,后来我只好问叔叔阿姨,他们和我都一起在找你!” 原谅我就是这样没有出息,听到这句话,蕴藏在心底的心酸泡沫一样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这个世界上,毕竟还有一个人时刻关心着我——而这个人,却恰恰是我倾心喜欢的人。 “楚非凡,对不起。”我放低了声音。他现在这样忙,我还分散他的精力,让他担心,真是不应该。 他的声音轻松了许多:“乖,过两天我抽空去看你。” “嗯。”我仿佛失去了言语一般,只会这样轻声地应答着,心中却是无限甜蜜。 挂断了电话,我笑得灿烂,一抬头却看见蒋庭庭站在我身前不远处正冷冷地看着我。我的笑容凝在脸上,冤家路窄,她怎么会在这里?看到她手上的iPhone手机的盒子,我才明白原来她也是来这里买新上市的手机。 她的笑仿佛散发着丝丝寒意,令我浑身不自在。我这会儿高兴,不想和她计较,转身正欲离去,她突然开口:“我也喜欢楚非凡,你最好乖乖地退出。” 我的身子一僵,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劈中了我,想不到她居然也喜欢他!是了,像楚非凡那样王子一般的男生,又会有哪个女生不喜欢呢?我迎着她的目光,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凭什么让我退出?” 她白皙的皮肤犹如瓷器一般光洁,眼睛大而明亮,精致的五官美丽得夺人心魄,涂了口红的嘴唇殷红若血,此刻正吐露着恶毒的芬芳:“妹妹,你斗不过我的。” 是的。我是蒋庭庭异父异母的妹妹。 我恨她的妈妈抢走了温如玉,而她恨温如玉分走了本应属于她的财产。更何况,我和她就算没有这些纠葛,也会天生看不顺眼,就好像南极与北极,永远排斥对立。我和她之间,比极点更寒冷。 我和蒋庭庭怒目对峙,视线交接的地方,空气仿佛凝滞,似有电流声噼啪作响。 左岸呆呆地立在当场,搞不清眼前发生的状况。 比谁的头扬得高吗?虽说我的身高只有一米六五,而蒋庭庭有一米六八,不过她还是在脚踩高跟鞋的我面前败下阵来。比谁的气焰更嚣张,我温婉要长相有长相、要气质有气质、要气场有气场,哪里会输给她? 突然,斜刺里冲出来一个人影,从我和蒋庭庭中间飞快地穿过,将我和蒋庭庭撞了一个趔趄,身后乱哄哄的一片,无数的声音汇聚在一起高喊着抓小偷。蜂拥而来的人流仿如洪水般从我们之间穿了过去,我和蒋庭庭被冲得七零八落。 我看向那个落荒而逃的人影,他蓦然回头,于是,我看清了他的面目——竟然是大方! 大方看到我之后,脸上闪过一丝震惊和复杂难言的神色,脚下不由得慢了两步,快要被追上的刹那,他加快速度,身影在门外消失了。 店员眼瞅着追不上也不再追赶了,过了一会商场才逐渐平静下来。 我呆愣了一会儿,我以为大方是个善良的乞丐,谁知道他居然还是个小偷!他在我心目中高大的形象立刻缩小,原本我还想着有机会再去桥洞下面找他,能够给他一些帮助,现在看来,倒是不必了。再穷不能穷志气,人品这么差的人我一向敬而远之。 我忽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也懒得再和蒋庭庭继续纠缠,拉着左岸在商场里面闲逛。我一不高兴就会狂购物和狂吃东西。我在商场买了大堆小堆的衣服饰品,晚餐在顶层的餐厅点了满满一桌,我以风卷残云的姿态扫荡饭菜,留下满桌的杯盘狼藉。而左岸细嚼慢咽,一份牛排才吃到一半就吃不下去了。 巨大的落地玻璃倒映着我的身影,向晚时分的暮色随意地涂抹着万千光影。视线所及,是一座座高耸入云的楼宇,宛如利剑一般刺向苍穹,将天空切割得支离破碎,组成无边的钢铁森林。 路灯如同约好了一般,在一瞬间同时亮起,将尚未笼罩全城的夜色驱散。什么时候,会有一个人像一盏灯一样在我的心头亮起,驱散心房郁积的阴霾,用不炙热不热烈但长明的光芒给我以温暖? 左岸放下了刀叉,有些调皮地摸了摸肚皮,这个动作显得她有些孩子气的可爱:“撑死了简直。” 我回过神来,她盘子中的牛排才吃了一半,这饭量让我都自卑了,我不满地说:“喂,你成心刺激我是吧?我吃这么多,你吃这么少,衬托得我好像饭桶一样!” 左岸对我的无理取闹早就习以为常,恶狠狠地说:“老娘一直吃这么多好吧!”从她的口中蹦出“老娘”两个字,让我有种被雷的凌乱之感。想当初她是多么单纯的一个小女生,自从跟我厮混在一起,也越来越彪悍了。 她不满地瞪了我一眼之后,起身向卫生间走去。我喝下杯子里最后一口水,按下了呼叫铃。侍应生走了过来,彬彬有礼地问:“你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你?” “买单。”我丢出了一张信用卡。 他向我微微一笑:“你的朋友已经付了。” 我看向柜台,左岸正在收银台付款。这个餐厅的东西并不便宜,刚才我乱点一气,起码要五百元,我和她在一起比较久了,知道她家庭状况并不好,平日还要兼职做家教补贴生活,这笔钱起码是她半个月的生活费。 她付完账迎着我的目光笑着走了过来,还不等我开口,她就抢先说:“看在你送我手机的分上,我请你吃饭哦。” 我知道若这顿饭不接受,以她的个性也不会安心地接受手机,于是我笑了笑拎起手边的购物袋:“走吧。” 她伸手过来亲密地挽着我的胳膊走出商厦,马路上一片车水马龙。我沿着马路走到商厦的拐角,伸手去拉停在路边的宝马320的车门,我和左岸刚坐进车里,突然听见有个声音很犹豫地喊:“哎……”我推开车门,茫然四顾,寻找声源。前方车流滚滚,而身后的人行通道上行人寥寥,哪里又有什么人喊我呢? 左岸坐在副驾驶位上好奇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我摇了摇头,似乎这样就可以将幻听甩开。 “哎……等等……”这次我听得非常真切,我打开车门下了车,向着街道转角处看去。那里有一片阴影,隐隐约约有个身影,那双清澈的眼眸灿若星辰,纯真得恍若未沾染一丝尘埃。他从暗色中走出,灯光落在他的脸庞上,赫然是大方。 他衣衫破烂,脸庞上也是一片污浊,看上去那么落魄贫穷,但是不卑贱。 大方打量了一下衣着光鲜的我和身后的车:“想不到你还是个有钱人啊,我当初还傻傻地真的以为你是乞丐呢。” 我低着头看着脚下的水泥马路,不做回应。他偷了东西不跑甘愿冒着危险在这里等我,是想干什么呢?难道是发现我有些小钱想趁机利用一下我吗? 我抬头看他的眼神不免有了一丝戒备:“你找我什么事?” 他敏锐地察觉到我的防备,涩然地笑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不是小偷。” 我有些不解,他等这么久就是向我辩解他不是小偷? “你明明偷了东西,还不算小偷?” 他一本正经地说:“我只是借,将来我还会还他们的。” 中学的课文《孔乙己》中的主人公孔乙己偷书被抓死不承认,反而强词夺理,以自欺欺人的方式捍卫着心中可怜的自尊。想到这里,我忽然忍不住笑了。 我笑容中不经意的嘲讽激怒了他,大方的手紧紧地握着,指掌间白色的包装盒扭曲变形,他直视着我掷地有声地说:“不管你信不信,今天我在药店里面偷了两盒消炎药,改天我一定会还回去。”他转身离去,衣袂在晚风中飘荡,瘦弱的背影有着不屈的高傲,即便是贫穷、饥饿都不能撼动分毫。他冒着危险来找我,并非向我祈求帮助,而只是想一证清白,而我,却以世俗的偏见伤害了他。 左岸从车窗中探出头来,若有所思地说:“我看他也不像小偷,也许是有难言之隐吧。” 我朝着大方离去的方向高声喊道:“大方,等等!”他却并不理会我,穿过滚滚车流,像一只受伤的小兽一样,躲进了森林。 我上了车,发动汽车,在车流中横冲直撞。左岸看着我向城外驶去,惊恐地问:“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找他!”我能想到的地方就是那座桥洞。 “他就是你流浪时碰到的那个救过你的乞丐?”左岸问。 “嗯。”我应了一声,专心开车。 左岸靠在椅背上,大发感慨:“这真是戏剧化的人生啊!” 第3章 寂寞的恋人啊 桥洞下有的乞丐在打牌,吆五喝六,有的在呼呼大睡,一片肮脏混乱,空气中散发着酸腐的气味。 我们两个的衣着打扮与这里格格不入,闯入了这里立刻引来了他们好奇的目光。找了一圈之后,我失望地发现这里全是陌生的面孔,并未发现大方,于是找了一个小女孩问道:“大方呢?” 小女孩懵懂地望着我:“大方是谁?” “就是之前住在这里的乞丐啊。”我补充说明。 小女孩扭头有些害怕地看了坐在桥洞角落里的一个中年男人一眼,嗫嗫嚅嚅的不敢说了。他穿的衣服干净整洁多了,看周围人对他的敬畏,想来应该是传说中的丐帮帮主了。 他打量了我和左岸一眼后,说:“他们已经搬走了。” “搬走了?”我有点难以置信,轻声重复一遍后追问道,“你知道他们搬到哪里去了吗?” 他很干脆地一口回绝:“不知道!” 看他们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我很有自知之明,他们并不欢迎我。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默不作声,左岸察觉了我的不开心,提议道:“你开慢一些,看看街边有没有他们的身影。” 我依言而行,沿着马路缓慢行驶,目光四处搜寻:“哎,你也帮我看一看。” 左岸白了我一眼,那架势一是明确表明她早就在找了,二是鄙视我的废话。 夜色下的道路上,只有两旁落尽树叶的行道树孤单而静默地耸立,街边的长椅上偶尔可见相互依偎的恋人。 即便以缓慢的速度行驶,我们最终还是回到了学校。左岸在学校门前下了车,她冲我挥了挥手说再见。我的手机突然响了。我接起了电话,里面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音乐声,陈心澜的声音很尖:“快来钱柜唱歌!” 她的话还没说完,手机就被抢走了,话筒里面一阵声嘶力竭的号叫:“温婉,快点死过来!”居然是曾峻的叫声。 “你回来了啊?” “是啊是啊,来的时候记得带个美女啊。” “老娘不就是美女吗?”我算是看出来了,这帮男生只要去酒吧喝酒或者唱K,就到处打电话呼叫女生。 “我早对你审美疲劳啦!再说了,就你那A罩杯,我也根本不感兴趣。”这家伙出国几年变得愈发流氓了。 “你大爷的,我也没想让你感兴趣!”我恨恨地骂了他一句。 他嘿嘿笑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今天诸事不顺,我确实需要唱歌发泄一下。虽说曾峻隔三岔五地从国外回来,但既然回来了还是见见比较好。左岸还未走远,我探出车窗冲着她的背影喊了她一声,她回过头疑惑地问我:“干吗?” “唱歌去不去?” 她歪着头想了一下:“都有谁?” “陈心澜他们。”我想了想,说了一个她熟悉的名字。 “嗯……去。”在我期待的眼神下她不忍拒绝,走了回来,钻入车内。 左岸是外地人,又不怎么活跃,在北京除了认识学校的老师同学就不怎么认识其他人,我应该是和她关系最好的朋友。自从经常和我混在一起之后,她也渐渐认识了我朋友圈的那些人,比如——陈心澜。 陈心澜和我是一个大院长大的,幼儿园、小学、中学都是同班同学,每天上学放学手拉手一起走,裤子也穿过同一条——她初潮来的时候,不敢把弄脏的裤子穿回家,我把自己的裤子借了一条给她。 她不但生理比我先发育,心理上也早熟。我们每天手拉手上学放学的状况在高二的某一天忽然改变了,她每天手拉手上学放学的对象变成了男生。后来参加高考,她没有考上大学,也没选择复读,而是去开店做生意了,非常有眼光地代理了victoria's secret内衣,如今已是很有身家的小富婆了。 至于曾峻,从他这老土的名字应该可以看出来,他出身军人家庭,老爸是军中的重量级人物,小时候就是孩子王,调皮捣蛋无所不能,最擅长的就是和女生作对,吸引女生的注意力。小时候我和陈心澜没少和他斗嘴打架;自从上中学后忽然有那么一天,大家一夜间长大了,骤然意识到男女授受不亲,他也变成了一个纯情小少男,和女生说话还会脸红;等到青春期一过,他又开始跩了起来。高中毕业他高考都没参加,就被他那位神通广大的老爸直接送到美国的一所名校念书去了,但声名在北京依旧震天响,位列京城四少之一。 在钱柜的门前,停车场的显示屏上提示剩余车位为“0”,在北京这个地儿,开车发愁停车也发愁。这时一位帅气的服务生走到车门前:“请问是温婉小姐吗?” 我点了点头说:“是啊。” 看来他们之前向服务生交代了车牌,所以我们刚到这里立刻有人上前打招呼。服务生礼貌地弯腰说:“我们已经为你预留了VIP停车位,你是想自己去泊车,还是由我代为泊车?” 我和左岸各自打开车门下车,将钥匙丢给服务生由他代为泊车。早已等候的另一位服务生引领着我们向大厅走去:“温小姐,曾先生在318房间。” 他在前面殷勤引路,我不喜这种特别关照的感觉,说:“不用你带路。” 他识趣地退到了一旁,我进了电梯直抵三楼。虽说各个包厢的密闭性很好,然而站在318的门前仍然可以听到里面传来的鬼哭狼嚎的声音。我推开了门,温度过高的空气被嘈杂的声浪推动着扑面而来,五光十色的灯光将我拖曳进昏暗的包厢。 陈心澜尖叫着冲过来一把抱住我。适应了令人眼花缭乱的灯光后,我认出了包厢里面除了陈心澜、曾峻,还有康明和唐琳。后两个人在对唱《广岛之恋》。 陈心澜拉着我在沙发上坐下,我拉着局促的左岸坐了下来。曾峻笑着在左岸的身边坐了下来,问道:“这位美女你好,请问你怎么称呼?” 我鄙视地瞥了他一眼,说:“怎么,见到美女连老同学都不打招呼了?” 曾峻很欠扁地说:“哎,和你打的招呼太多了,已经不需要打了。” “哼!别告诉他。”我对左岸说。 左岸很乖地点了点头,向我身边靠了靠,和曾峻保持了距离,那表情就像是在看一个坏人一样。曾峻放声大笑,笑得都快断气了:“温婉,你什么时候有个这么清纯的朋友啊。”清纯,确实是最适合左岸的形容词。她就像从小在温室长大的花朵,善良、纯白。现在虽说她和我在一起混久了,学会了几句表达情绪的脏话,但也不过是像玫瑰上面长了刺,更添美丽罢了。 曾峻见左岸不搭理他,垂头丧气地端起一杯酒对我特诚恳地说:“温婉,好久不见,十分想念。”然后一仰头将酒喝干了。 “有多想念呢?”我是个人来疯,和这帮狐朋狗友说话随意惯了。 “非常非常想念。”他手捧着心窝,做深情状。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服务生推门而入,手上端着的托盘上放着我的车钥匙。我拿过钥匙放进包里,对曾峻说:“给你个表现的机会,把小费给了。” “乐意至极。”曾峻拿出钱包,啪的一声打开,从厚厚的一沓钱中抽出一张百元钞票放进托盘中。服务生笑容灿烂地说了声谢谢,躬身退了出去。 我看曾峻表现得还算诚恳,清了清嗓子,说:“听好了,这是我好友加同学左岸。” 我揽住左岸的肩膀,指着曾峻说:“这位是我的狐朋狗友,京城一害,曾峻。” “美女好。”曾峻热切地打着招呼,看他热络的样子,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对左岸有好感,还是假的。 “你好。”左岸微笑着回应。 康明和唐琳唱完了歌,丢下话筒来和我们打招呼,我也顺便介绍了左岸给他们认识。在向左岸介绍他们的时候,我只是说:“康明,唐琳。”要说他们两个,我跟他们不熟,但真要介绍起他们来,那话又太长了。 康明的老爸以前是曾峻老爸的警卫员,1989年越南自卫反击战的时候一个炮弹砸了过来,他老爸扑倒了曾峻的老爸,救了他的命,自己却牺牲了。康明的老爸上战场前探了一次亲,留下了一个遗腹子。战争结束后,曾峻他爸将他们母子二人接到了北京。康明三岁那年,曾峻才出生,康明对待曾峻就像他爸坚贞不屈地保护首长安全一样保护着他,每天上学放学一起。曾峻小时候欺负别人可以,别人要是欺负他,他那凶神恶煞、长得又高又壮、高年级的康哥哥就会从天而降。总的来说,在小的时候,曾峻最讨人厌了,而作为帮凶以大欺小的康明就更加令人讨厌了。高考那年他报名参了军,现在已经是北京卫戍区武警队长。 至于唐琳,是我货真价实的高中同学。因为她的存在,围绕着陈心澜和唐琳谁才是一中校花,让我们高中的男生主要分化为两派,分别是挺陈派和挺唐派。她们两个属于两种不同的类型,一个是气质美貌型,往那儿一站犹如天仙姐姐,超尘脱俗;一个是性感劲爆型,拥有傲人的三围,即便是集体穿宽大校服的年代,也能把身体衬得凸凹有致。美女与美女是天生的仇人,高中时代陈心澜和唐琳谁也不待见谁,各自都是一副老娘才是校花的样子,看都不看我这个潜在的竞争者一眼。 那时候喜欢唐琳的男生都能排成一个连,听说就连有些年轻的男老师都喜欢她。不过,她芳心如铁,一一拒绝。后来,有人早晨撞见她和政教处的那位年轻老师从宾馆出来的情景,添油加醋传播之后,男生都不待见她了。之后她性情大变,突然由一个拒人千里之外的冰美人变成了一个作风豪放的小太妹,和外校的一帮男生混在一起。每天放学后,农专的老大带着一帮小弟,在学校门口等她,她跨坐在摩托车上,揽住他的腰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风驰电掣地扬长而去。 学校三番五次想开除她,不过,有了和政教主任的那层特殊关系,学校最终只能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高中毕业之后,我鲜有听闻她的消息,想不到今天在这里遇见了。 如今这两个人居然都在这里,还打得很火热,我有些搞不清状况,所以更不敢乱介绍。 康明已经是脸红脖子粗了,灯光迷离闪烁,也分不散他眼睛中的亮光:“来来来,让我们为了庆祝曾峻永远留在中国,不再祸害美国人民而干杯!” 曾峻揽着康明的肩膀,笑道:“我回来祸害北京人民!” 大家的酒杯碰在了一起,我干脆利落地喝了下去,啤酒的泡沫沿着喉咙一路蔓延,聚散破裂,像一路跳着蛊惑的舞。 我放下杯子问:“你不回美国了?” 曾峻点头说:“不回啦!哈哈……高兴吧!可以天天看到本帅哥!” “去死,谁要天天看你,有多远滚多远!”我还以颜色。 他果然很听话地跑到了房间一角,蹲在沙发上,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左岸眼睛里含着笑意看了我一眼:“原来你这么厉害啊,他们都那么怕你?” 我真是看不下去了,他……怎么可以那么能装呢? 小时候装受伤找康明帮他出头,现在又在那里装可怜。我用酒杯敲着桌子,表达我的不满:“哎……我是说真的,你不是还有一年才毕业吗,怎么就不读了?” “我在美国想念我的兄弟姐妹们,所以,还是不读了,回北京。”他嬉皮笑脸地说。 “在北京读书?” 他一脸你怎么这么弱智的表情白了我一眼:“我要进市公安局刑侦大队了。”他受他军人父亲的影响,一直梦想着当兵打仗,如今和平年代,想战斗在一线只能去做警察了,所以退而求其次,警察就成了他的梦想。 我啊啊啊地尖叫一阵,羡慕嫉妒恨一一涌上心头——多好啊,可以随心所欲地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谁让人家是“官二代”,谁让人家是“京城四少”之一呢! 他不理我的疯癫,拿出手机看了看,说:“哎,楚非凡那小子怎么还不来?” 楚非凡!在嘈杂的音乐声中,我的耳朵就如雷达一般,在无数杂乱的噪声中,分辨出清晰的信号源,破开层层阴霾。 而我,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有点坐立不安,既期待见到,又有些怕见到他。他们群情激昂地划拳喝酒,我握着话筒心不在焉地唱歌。 门忽然被推开了,大家都错愕了一下,看向了忽然出现在门口的人。他帽子歪扣在头上,帽檐低压着,戴了副墨镜,围巾松松地围在脖颈上,遮住半个脸颊——明星出门最爱的打扮。即便背景幽暗,我却依旧觉得他光彩夺目。他一眼看到了我,眼神里有细微的漾动——这偶然的相逢出乎他的意料,他摘掉墨镜,如同撤掉幕布的宇宙一样,眼眸有无数的星光在闪耀。他除去帽子和围巾,露出一张帅气的脸庞,曾峻已经认出了他,上前一拳擂在他的肩膀上。左岸扯了扯我的手臂,说:“他长得好像楚非凡啊!” “楚非凡,来这么晚,罚酒!”曾峻倒满了一杯酒,递给了楚非凡。左岸紧紧抓着我的胳膊,怪叫连连:“天啊,他真的是楚非凡!”她的手指如此用力,而我浑然不觉,只是定定地看着楚非凡。他衣着打扮更潮了一些,更有范更有型了。 但他瘦了,笑容背后有着沉积的疲惫。 他微笑着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他扫了沙发一眼,直接在沙发的外沿坐下。陈心澜侧着头和他说话:“大明星,现在红了很少见到你了,是不是把大家都忘了?” 楚非凡双手很无奈地一摊,说:“拜托,不要拿这种话挤对我啦。我是那种人吗?” 左岸不晓得从哪里找到了纸和笔,一脸花痴地说:“我是你的粉丝,嘿嘿……帮我签个名吧!” “谢谢。”他机械地重复着不知道说了几百遍的词,接过她手中的纸和笔熟练地写上名字,眼睛却疑惑地看了我一眼。 “左岸。我同学。”我会意地做了介绍。 我暗自嘲笑自己,又不是小孩子,看见了喜欢的人就脸红心跳。我心里渐渐平静了下来,我想挨着楚非凡坐,可是,该死的陈心澜一点起身的意思都没有。我起身去点歌,回来的时候刚一落座,故作忽然想起状,说:“陈心澜,你好久没有点歌了哎,快去点歌。”我推了她一把,她起身点歌去了。 我和楚非凡之间再无遮挡,在斑斓的灯光里我和他仓促地对望了一眼。他挪了一下屁股,离我更近了一些,说:“具体和我说说那几天你到哪里去了,都干吗去了?” 我真的受不了别人的关心,尤其是他的关心,之前所受的委屈全部涌了上来,但我扭着头说:“谁要你管!好好做你的大明星去吧,好好照顾你的粉丝去吧。”这句话刚刚说出口,我就想抽自己两巴掌。 楚非凡笑了笑,没有回应我的话。在熟悉的旋律的吸引下,他转头看向大屏幕,屏幕上显示的正是最近流行的《风车》。 这年头,公司总裁担任公司形象代言人的行为屡见不鲜,《风车》是楚非凡旗下一款产品的广告主题曲,由楚非凡亲自演唱,由于广告在各大电视台轰炸播放,已然成为年度最红的歌曲。 陈心澜拿着话筒:“下面有请国民老公楚非凡为我们演唱成名曲《风车》!” 大家都不断地放肆鼓掌尖叫,气氛热烈仿若疯狂的演出现场。楚非凡起身接过话筒,在前奏的音乐里,他说:“这首歌献给我们共同的朋友,不靠谱青年曾峻,庆祝他回到伟大的祖国首都!” “风声在风车上流连 年华似水带不走思念 我深情等待许多年 你又在何处听风吹帘影动……” 他的歌声响起,喧嚣的包厢瞬间沉寂了下来。似突如其来的春风,吹散了乌烟瘴气,吹散了满室喧嚣,令人心中宁静。 一时间,空气中只有他的歌声在静静浮动。我的心湖,也如同被春风吹皱。很多年前的春天,他折了一个风车送我,用撕掉的课本的纸折的,用一枚大头钉钉在麻秆上,迎风举着,就会呼啦啦地转动。 记忆在这一刻犹如一颗融化的蜜糖,令我甜到战栗。 歌曲结束,回应他的是热烈的掌声。更多的酒杯端到了他的面前,他摆手拒绝:“真的不能再喝了,明天还有活动。” 他最终妥协,和每个人喝了一杯。 于是,一时觥筹交错。轮到他和我喝酒的时候,我说:“少喝点,我们俩随意,不用干了。”他微微一笑,浅浅地抿了一口,心照不宣地去应付下一个人。 房间的空气有些沉闷,我从桌子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拿起火机到走廊上抽烟。过了不久,楚非凡从房间里面出来向卫生间走去,看见我抽烟有些惊讶。他从卫生间出来,见我仍然在抽,一只手撑着墙壁将我环住,他的呼吸扑在我的脸上,令我有些慌乱。他伸出手拿掉我手上的烟,疼惜地看着我说:“你怎么也学会了抽烟?” 我默不作声,我该怎样回答他呢?告诉他很多时候我一个人在屋里根本睡不着,只能坐在阳台边整夜整夜地抽烟? “记住哦。”他的语气里有不经意的宠溺涌现,“你以后不许再抽烟。” 他的目光蕴着酒意,温柔得令我都醉了。我乖顺地答道:“好。” 他的唇渐渐贴近,我呼吸急促却满心欢喜地准备承受这温柔的吻。电话铃声突然响起,他从口袋里面掏出手机,看着来电显示上闪烁的头像和姓名却并未立刻接听电话。我用眼角的余光一瞥,看到的姓名赫然是蒋庭庭! 像是无形的空气压缩机将热量骤然抽离了一样,那种令人感觉温暖的微笑忽然冷了下来,他拿着电话向走廊另一端的大厅走去,他的气息骤然散去,背对着我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接听电话。而我全身的血液向上涌,浓浓的醋意像打翻了醋瓶。 我推开包厢的门走了进去,陈心澜正握着话筒唱歌,看见我就拉着我过去和她一起唱,是莫文蔚的《寂寞的恋人啊》。 努力爱一个人 和幸福并无关联 小心啊爱与不爱之间 离得不是太远 吞下寂寞的恋人啊 试着辛苦地去了解 却是遗憾少见有谁如愿 真是让人不开心啊 越是相爱的两个人 越是容易让彼此疼 疲惫了放手了 不值得不要了…… 唱这样的苦情歌,又正是心中有些凄然的时刻,突然觉得有些感伤。唱完歌之后,我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楚非凡已经进来,他斜靠在沙发上,交叠抱着双臂认真地倾听。 我对他视若未见,在康明的身边坐下:“来,我们俩划拳。” “五,十五,十五,二十……”我们相互扯着脖子喊,那架势好像谁的嗓门比较大谁就赢了。很快,我发现和康明比划拳是件不明智的事情,于是转而和唐琳划,和曾峻、陈心澜、左岸划,偏偏不和楚非凡划。 他和其他的人说着话,或者以饮料代酒和他们碰杯,目光不经意地向我瞟上一眼。短信的铃声响了,他打开短信看了一眼,起身说道:“不好意思,我现在有事要先走一步了。”他又向曾峻说道,“反正你回来了,以后我们也可以经常见了。” “这么晚还有约会啊?”我语带双关。 他解释说:“是公司有事。” 和大家道别之后,他又恢复了刚来时的那身打扮,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推开门走了出去。我默默计算着时间,等到他进了电梯,我从包厢里面出来,来到了大厅的落地窗前。 大楼之外,灯火辉煌如火海,楚非凡从KTV的一楼大厅走出,到了马路上,路边停着一辆捷豹,他沉默着打开车门上了车。隔着上百米的距离,我一眼就认出坐在驾驶位上的蒋庭庭——你会在纷扰的背景中一眼发现你喜爱的那个人,也自然会一眼找到你憎恶的那个人。 我的目光不可避免地变得炙热,蒋庭庭立刻敏感地抬头,看见了站在落地窗前的我。由于距离和夜色,我们彼此看不清对方的面容,但我知道她的嘴角一定微微扬起,露出得意的笑容,每次只要她占了上风都会是这么一副表情。 窗户密封得很严紧,根本不可能有风透进来,但是,我为什么觉得有风吹在身上冷飕飕的。不知道站了多久,陈心澜站到了我身后:“我还以为你醉倒在厕所了呢,结果站在这儿装忧伤呢。”见我不说话,她看出我情绪低沉,“怎么,楚非凡走了,情绪低沉?”她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知道我喜欢楚非凡,那么和我一起长大的楚非凡,他知道我喜欢他吗? 从KTV出来,已经是深夜两点了。深夜的北京大街上空阔得令人畅快,看不到路的尽头。胃里一直翻滚着想吐的欲望,却一直吐不出来,我痛苦得只好双手抱头蹲在路边。左岸和陈心澜左右搀扶着我,陈心澜也已经喝高了,歪在我肩膀上轻轻地哼着一首不知名的歌。 曾峻也喝得差不多了,但仍然死撑着问:“左岸,你住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她看了我一眼,回答说:“寝室已经关门了,我今晚到温婉那里住。”康明自告奋勇地送唐琳回去,于是先走一步。 曾峻拦到了一辆出租车,想拉我上车,但我蹲在地上一动不动。我不是喝醉了,而是以这种姿势压抑住令自己透不过气来的憋屈与难受。 楚非凡,你怎么会欺骗我呢? 小学的时候,你是善良却瘦弱的小男孩,在我受到欺负的时候挺身而出;在中学时代,你白衣翩翩成绩优秀,众多女生爱慕你,你却独独与我走得最近。我伤心难过的不是你的突然离去,也不是你对我的关心不够,而是你从未欺骗过我,但今天你骗了我——明明是去见蒋庭庭,却说去忙工作。 曾峻伸手拉我,被我一把甩开:“我没事,不用你送!” 他并不理会我,过来抱住我的肩膀,试图扶着我上车。我骤然站了起来,一把推开了他,提高了音量:“你走开啊!都说了我没醉!” 曾峻措手不及,摔在了地上。然后,他抬头愣愣地看了我一眼,不过随即起身拍了拍手掌笑了:“行,不送就不送,你以为谁稀罕送你啊。左岸、陈心澜,你们能行不?” 左岸和陈心澜扶我上了车,汽车发动了,左岸善解人意地说:“你也早点回去吧,我们三个人一起,你就放心吧。” 出租车飞快地行驶在深夜的大街上,我摇下车窗,以手支额看向窗外,灯光飞速地后退,乳白色的光晕在微闭的眼帘上飞过。好比闭上了眼睛,隔断了一切光线,眼睛里是一片黑暗,但倘若你凝着眼眸在黑暗里寻找,竟有莫名的光点,姿态各异如飘浮在空中的蒲公英一样来回飘荡。 出租车在一个十字路口猛然刹车,一辆辆改装的跑车从路口呼啸而过,发动机的轰鸣声像有一亿只蜜蜂齐齐地振动翅膀,滔天的声浪夹杂着污浊的尾气不由分说地扑面而来。我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呕吐感,在剧烈的颠簸和令人作呕的气味刺激下,汹涌强烈地反扑过来。 我一把推开车门,踉跄地跑到路边,扶着垃圾桶弯下腰呕吐起来,心里不停地咒骂着这群午夜飙车党。 左岸和陈心澜下车来到我的身后,轻轻地拍着我的背。 “喂,你可不可以不要在这里吐?那个垃圾桶里放着我今天捡来的瓶子呢!”街边不远处的长椅上,有个人直起身子,冲着我们嚷嚷道。 “这地儿又不是你们家的,凭什么啊!我还偏要在这里吐了!”本姑娘现在正烦着呢,还有不开眼的敢来找麻烦,我自然要和他较较劲。我接过左岸递过来的水和纸巾,向对方看去。 路灯的灯光落在他的身上,他衣衫破旧,却眉清目秀。 大方!没有想到我会在这里遇见他,他更没有想到会遇见我。 吐过之后,被冷风一吹,我清醒了许多,确认这并非是我眼花所致。长椅上有个人忽然坐了起来,是小方。他手捂着左臂,臂膀上缠着一圈深色的布条,殷红的鲜血已经将布条染红。他看到了我,立刻将头转向别处,似乎羞于让我看到他此时狼狈的模样。 “怎么了?”我问。 大方来不及回答我的问题,很紧张地看着小方:“你怎么起来了?不要乱动啊!” “不要你管!”小方很凶地朝大方嚷道,随手扫落放在椅子上的消炎药,发泄着受伤后不好的心情。看到地面上的药盒,我才明白他偷药原来是为了救自己的弟弟,看来是我误会他了。 面对脾气暴躁、伤势较重的小方,大方有些不知所措。小方看见大方伤心的模样,心中不忍,口气放软了:“哥哥,谢谢你带我来看我最喜欢的赛车。”受伤之后的小方,收起了所有尖锐的棱角。 “快送他到医院去吧。”我说。 大方听到我的话,默然无言,但他脸上的哀戚凝若冰霜,令人望之恻然。 “快去吧,不用担心费用的问题。”我补充道。 大方一时间并未反应过来。我上前准备伸手扶小方,他却一把甩开我的手臂:“走开,不要你假惺惺!”他反应激烈,将我推了一个踉跄。 “小方!”大方大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去医院吧,我不想你有任何闪失。”似乎是想到了不堪回首的往事,抑或是动了真情,他的声音有一些哽咽,“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就当是我借她的,以后再慢慢还清。” 大方上前挽住小方,他这次并未挣扎,和我们一起上了出租车,直奔医院而去。 路上我向他们了解事情的原委,才知道就在我走的第二天,天桥底下就又来了一帮有组织的乞丐,他们要占据那个地方。大方、小方他们是一帮无组织的乞丐和流浪者,不愿相让,那帮乞丐就拿出藏在身上的刀,向他们砍了过来,小方伸出胳膊本能地挡了一下,就被砍了一刀。那一刀深入肌肤,直入筋骨。天桥下的乞丐各自奔逃,也都走散了。他们兄弟两个一起逃了出来。 大方撕破衣服为小方止血,想到如果不服用消炎药的话,伤口有可能发炎,所以,他才去药店偷了药。大方和小方以前出来乞讨,知道这里经常赛车,小方非常爱看赛车,所以他们就在这里等着。 小方被送进手术室之后,大方在门外来回徘徊,我和陈心澜、左岸则坐在休息区的椅子上。 看到大方站在远处,陈心澜才问我:“哎,你没喝醉吧,大发善心救助两个乞丐?” “我不是乞丐,我是流浪歌手。”大方冷冷地纠正说。 我的酒已经醒了大半,却仍旧疲惫得不想说话做过多的解释。左岸将她知道的我流浪的经历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陈心澜不停地发出感慨,她感兴趣的重点却是:“做乞丐好玩吗?”脸上也是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她体内不安分的因子也开始蠢蠢欲动了。 “神经病。”我从唇齿间轻轻吐出这句话,表达我的不屑。 她丝毫不以为意,仍旧是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 等了一个小时之久,急诊室里面的医生才走了出来,他摘掉口罩,严肃地问:“谁是病人的家属?” 大方快步迎了上去,忙道:“我,是我!” 医生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埋怨道:“你怎么把病人送来得这么迟,要是再晚一点,他的胳膊就保不住了。” 大方一开始听到医生的责骂,面色惭愧,但听到后面的话时,欣喜若狂,一把抓住了医生的胳膊,问道:“他的胳膊是保住了吗?” 看见他欣喜得难以自持的样子,医生的脸庞上渐渐化开了一抹笑意,回答道:“已经没有大碍了,只是要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医生交代完之后,就大步离开了。 然后,小方被从手术室里面推了出来,送进了病房。他闭目沉睡,样子安静,全然没有清醒时的暴躁。 已经是凌晨,左岸和陈心澜都已经哈欠连天,随时都有可能倒地睡着。我预交了医药费,之后领着陈心澜和左岸回家了。陈心澜很无耻地霸占了床,左岸自觉地去睡沙发,我也不和左岸客气,径自躺在床上和陈心澜挤在一起睡了。 陈心澜今晚来我家,本意是想和我叙旧夜谈。不过,已是凌晨时分,她躺在床上马上就沉沉入睡。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意全无。偶然翻身看到陈心澜宁静的睡脸,夜色渐渐稀薄,初露的曙光落在她的面庞上,有种光洁的炫目的美,纯美如白荷初绽。她的嘴角噙着笑意,一定是到了一个甜美的梦境。 大方他们也会有这样甜美的梦境吗?我们从未意识到自己的幸福,但只有对比他们的存在,才能让我们发现我们也身处幸福之中。 在一片微光中,我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左岸和陈心澜都已经走了,在桌子上面给我留了一张字条——左岸上课去了,陈心澜去店里了,不过她们还算够意思,给我留了一份早餐。 我吃完饭想到今天有事,就去了医院。大方疲倦地伏在小方的病床上睡着了,小方已经醒了过来,正百无聊赖地看着输液袋里面的液体一滴滴地滴落。 我来到病床前,小方看了我一眼,爱答不理但又不能对我视若不见,就淡淡地说:“你来了?” 大方听到动静醒了过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冲我微微一笑,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一笑就如云开月明。 我示意大方从病房里面出来。走廊的尽头是横跨半个墙面的玻璃,阳光透过窗户落在身上,暖烘烘的,令人昏昏欲睡。 我拉开提包,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他。大方一脸的疑惑,但并不打算伸手接过。 我说:“这里是五千元钱,你这段时间在医院照顾小方,也需要花钱。” 大方连连摆手,不愿意接受,说:“接受你的帮助已经很多了,我怎么还能再接受你的钱?” “就当是我借你的。等你将来有钱了还我。加上先前垫付的医药费,总共是一万元哦,这样也比较好记。”不知道世界上还有没有第二个像我这样的人,居然求着别人向我借钱。 大方还在犹豫,我已经一把将钱塞到了他的手上。他拿着钱,忧虑地皱起了眉头。 “发什么愁呢?” “我在想要什么时候才能还得起这笔巨款。” 一万元钱对于他来说真的是一笔巨款吧,只是他并不知道,我根本没有打算让他还。我只是想尽我所能地帮助他,至于将来的路,还要靠他自己走。 我心中有个疑惑很久的问题,想藏在心底,却按捺不住。我问:“你为什么要做流浪歌手啊?” 他面上的笑容突然凝固了,忧凄的神色在他的面庞上浮起,仿若春暖花开时猝不及防地遭遇了一场春雪,凋零了灿烂春光。他转身看向窗外远方的风景,默默地,不发一言。我知道,我的话一定是触动了他伤心的过往。阳光照耀着他的脸庞,却并不能融化他面庞上的冰霜。似有悲伤,也似有着迷茫。 良久,他才回过头歉然地一笑:“对不起,我不能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没关系。我只是一时好奇,随口一问。我只是觉得,你们不要再做流浪歌手了,应该找份工作。” 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有些不以为意。 第4章 往事并不如风 从医院出来,我就直奔学校去了。下午是英语课,又是小班上课,授课老师是一个更年期女人,我们班那几个人她早就认识了,只要扫一眼就知道谁逃课了。她又是个铁面无私的主,我要是敢逃她的课,今年英语就等着挂科吧。 还没有到下课时间,寝室里面空无一人,我无聊地拿出从入手到现在都还没来得及玩的新手机,点开浏览器进入每天必逛的天涯社区娱乐八卦板块——在这里总能找到各种明星新闻或者极其有料的八卦娱乐帖,进去的时候心情平淡,退出来的时候就会笑到岔气。 刚打开页面,我立刻怔住了。八卦的头条是《楚非凡深夜约见靓妹》,是一个网友发的帖子,内容转自一家以狗仔队出名的娱乐报纸。内容是昨天深夜,发现楚非凡独自一人出门,敬业的狗仔队立刻尾随跟拍,发现他去了一家KTV,过了一个小时左右,楚非凡从大厅里面走了出来,从停车场里驶出来一辆车,驾驶员是一位年轻的靓妹。楚非凡上了那靓妹的车,两个人一同离去。该女驾驶捷豹TT跑车,速度较快,很快甩下了狗仔队,狗仔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他们两个人深夜K歌,又一同驾车离去,该女一定是其秘密拍拖的女友。 下面配发的是一张照片,楚非凡伸手拉开车门,车内的女生探出头来向他微笑。也许是为了怕偷拍时引起注意,拍照的时候并未开闪光灯,照片并不清晰,泛着路灯昏黄的光晕,更增加了暧昧和令人想象的空间。 后面有许多人跟帖:“泪奔……我好喜欢楚非凡,他居然已经有女友了。绝望!” “这不是真的吧,照片中的男人戴着墨镜、围着围巾,根本看不清长相,怎么就能确定是楚非凡?” “那个女孩我认识,是NT集团董事长著名女强人蒋梦如的女儿蒋庭庭。” 当有人认出女孩是谁之后,后面的回帖像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伤心的、质疑的,各种各样的声音都有。 “呜呜呜……楚非凡,怎么就有女友了……再也不要喜欢他了。” “早就听说楚非凡能够在商界迅速立足,得力于女友背后的家庭的强烈支持……” 各种声音甚嚣尘上,我手中的手机只有一百三十克,此时却觉得重逾千斤。越往下翻,我觉得各种复杂的况味越难言。 楚非凡真的和蒋庭庭在一起了吗?他是借用了蒋家的财力上位的?这些……都是真的? 我退出了浏览器——这是我第一次,逛完了娱乐八卦板块后哭丧着脸出来。以前,我总是看别人的笑话,现在轮到自己看自己的笑话了。 在手机上摁下一串熟悉的数字,我犹豫着要不要打这个号码,心里像有无数条小蛇在爬,狠狠地咬在我的心头,又相互纠结在一起,纷乱如麻。我突然心虚了——我是他什么人,又有什么资格责问他有没有女友的事情? 我恍若失了魂魄一样,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走廊里传来脚步声和说笑声,上完课的同学陆陆续续地回寝室了。房门被钥匙打开,走进来另外两位室友,其中一人看到我在房间里就和我打招呼:“我真傻啊,屋里有人,门是开着的,我还拿钥匙开门。” 我用笑容掩饰自己的难过,随口问道:“左岸呢?没和你们一起回来?” 她们对视一笑,面部表情很夸张,其中一人说:“你还不知道吧?刚刚从教室出来,就有一个帅哥手捧鲜花靠在一辆豪车上等着她。好多女生看见送花的一幕,都发出尖叫了。” “啊——”我发出一声长长的尾音,用来表示自己的惊讶。平时她都是不声不响的,什么时候悄悄地交男友了?想到她爱情灿烂,而我自己的感情却一败涂地,愈发觉得凄凉。我的心情一团糟,烦闷得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吼两声。 我拿起包出门,很不凑巧地就碰见了蒋庭庭。她刚刚上楼,身后一群女生簇拥着她向寝室走去。有一个女生手上还拿着一份报纸,封面上赫然是蒋庭庭和楚非凡的照片。众女生还七嘴八舌地问着各种各样的问题,被问得最多的自然是“楚非凡真的是你男友啊”。 她一副得意扬扬的表情,看到我的时候下意识地抬高了下巴,不容置疑地说:“当然!” 她现在难免得意,昨天我还根本不把她当作对手,转眼间我却成了最狼狈的人,但我仍旧看不过她那副得意的模样。 我轻轻地哼了一声,哼得要足够轻,彻底地表示自己的蔑视和不屑,但也要刚好能够让所有的人听见。虽说我输了,但是气势不能输。 我翻了一下白眼:“就你这样的,楚非凡会看上你?我看是你追星追疯了吧,找个戴着墨镜、围着围巾的人假扮楚非凡混淆视听。” “你……”蒋庭庭气急败坏地用手指着我,一时间没想好话来应付。我故作从容镇定,与她擦身而过,不紧不慢地下了楼梯径自走远了,任由她在身后如何咒骂都自动将她的话过滤,但内心早就不止一次地想要仓皇而逃。 我低着头快步从校园里走过,只想尽快回到自己的家中——那是我安全的港湾,在那里我可以尽情地喊,尽情地哭。忽然,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正在低头想着心事的我,骤然受到惊吓,仓皇地抬起头,就看到曾峻人模狗样地站在我的身后,一脸玩世不恭的笑容。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没好气地问。当我看到站在一旁,手拿鲜花、脸色绯红的左岸之后,立刻暗骂自己笨,原来传说中的白马王子就是曾峻这家伙。 左岸一副很窘迫的样子,仿佛手中拿着的不是鲜花,而是一束致命的毒草:“曾峻,这个……花我不能要。” 曾峻的脸皮果然够厚,面对女生的拒绝居然还能笑得风度翩翩:“本少爷送出去的东西,从来都没有收回来的。” 我对左岸说:“这花你就拿着吧,心情好就丢垃圾桶,心情不好就扯花瓣。” 左岸扑哧一声笑了,曾峻有些尴尬地说:“那个……我先走了啊。你们慢慢聊。”他拉开车门,准备开溜。我飞快地打开了副驾驶位的门,坐了进去。 “干吗?”他有些头大。 我摆出一副恩赏的姿态:“你昨晚不是非要坚持送我吗?今天就给你一个机会,让你送我回家。” 左岸冲着我连连摇头,很无奈的样子——又逃课,真是不怕死,英语老师的课都敢逃! 本姑娘心情不好的时候,天不怕地不怕,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逃课……让那个更年期女人有多远滚多远吧。 曾峻发动汽车,缓缓地行驶,他的头探出窗外,不停地向着左岸挥手,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我双臂交叠着抱在身前,冷冷地看着公路的前方。车流滚滚,但车速缓慢,如果真的有上帝存在,希望他拨开云彩向地面上扫上一眼,看一看这如同一只只蚂蚁排队般的长长的车流。这个从脑海中突然冒出的奇怪想法,让我不自觉地笑了。随即,我想到自己也卑微如蚁,不禁又自怜起来。 “你该不会是吃醋了吧?”曾峻见我情绪低沉,面色不快,忽然说道。 我见他笑得一脸自得,才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重重地在他脑袋上弹了一下,让他从白日梦中清醒过来,然后鄙夷道:“你少臭美了!你以为你谁啊!你就算喜欢再多的美女,姑娘我也不会吃醋!就你这熊样,我从小看到大,早腻了!” 他捂着脑袋,依旧笑得没有一个正经样:“以我对女生的了解,说‘不是’的意思就是‘是’。” “你脸皮可真厚啊!想当年你流着鼻涕向我表白的时候,我就已经义正词严地拒绝你了。”我毫不客气地回敬他,讲完就笑了,我知道他是看我不开心故意逗我笑的。 说起告白这件事,可算是他心头永远的痛。记得当时年纪小,他每天凶神恶煞一样地捉弄我、欺负我,我烦他都快烦死了。结果,有那么几天他突然变了性子,上课的时候也总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每天放学都屁颠屁颠地早早回家,追看风靡一时的《新白娘子传奇》。 《新白娘子传奇》播完的第二天,轮到我值日打扫卫生,所以回去得比较晚。我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吃着冰棒唱着歌。刚走出校门没有多远,曾峻就跳了出来挡在我的面前。 我当时心想,完了,这么晚,曾峻埋伏已久,看来是要拦路抢劫我的冰棒了。为了不让他抢到我的冰棒,我张大嘴巴两口就将冰棒吃了下去,嘴巴也撑得鼓鼓的,把冰块咬得咯嘣咯嘣响,仰着小小的脑袋一脸无所畏惧地看着他,哼哼,想抢我的东西吃,没门! 他却一反常态,没有张牙舞爪地冲上来,而是前所未有地低着头,一副无比羞怯的样子。我不明他的意图,恨恨地丢下一句“好狗不挡路”从他的身边绕过去,他就再挡住我的去路,如是者三,颇为执着。 天色将晚,西垂的夕阳将流云镀上金黄的颜色,夏日的酷热已从天空消散,却依旧从地表蒸腾不已,而唇齿间融化的冰块挟带着凉意沿着喉咙顺流而下,我由脊背至心间一片沁凉。我无聊地和他僵持在路中间,脑海中飞快地盘算着要如何才能摆脱这烦人的曾峻。 他忽然抬起头,用如小鹿般温柔的眼睛,含羞带怯地说:“温婉,我喜欢你。” 我呆立在当场,太阳轰隆隆地落下了,如帷幕般扩大的夜色遮蔽了我的双眼,我的心在那一刻停止了跳动。每个少女在遇见人生中的第一次表白时,不管喜不喜欢这个男生,都会如遭雷击,呆立当场,激动难耐。可是,我没想到第一个向我告白的人居然是曾峻,这小子该不会是逗我的吧?慢,我还是先确定一下。 “你喜欢我什么?”我问。 面对这个难坏无数痴男怨女的哲学问题,曾峻像还了魂一样精神抖擞,成竹在胸:“因为,我觉得你长得好像白娘子,而我就是那个许仙!” 哎哟!他看电视剧入了迷,特别迷恋白娘子,自诩为许仙,觉得我像白娘子就来表白?虽说,我很有挫败感,但想到他说我长得像白娘子那样的绝世美女,心里的失落和沮丧就少了几分。但我仍不知足地问:“我哪里像白娘子?” 他歪着头看着我,在夜色中,少年的眼睛闪闪发光:“唔……你的脸像她那么大!” “去死!”第一次被表白的美好彻底破灭了,我一把推开了曾峻,伤心欲绝地跑开了。第一次表白被我拒绝的曾峻,在进入男女之间界限分明、讳莫如深的青春期之后,从此在我的面前好像被我捏住了把柄一样,再也嚣张不起来了。 对于一个曾经被我拒绝的男人,我温婉,怎么可能再吃回头草?当年他表白被拒,这事自然也就成了他心头永远的“痛”。不管以后他如何痛心疾首,后悔当年如何瞎了眼、鬼迷心窍地居然向我表白了,但都不能改变这个事实——让我有了他的把柄,在他趾高气扬的任何时刻打击他。 果然,在他自恋臭屁得非要以为我吃醋的时刻,我丢出的那句话像根又尖又细的针一样,毫不费力地捅破了他膨胀的名为自信的气球。 曾峻气结,连开车也忘记了。绿灯已经亮了,后面的车等不及,频频按喇叭催促。曾峻摇下车窗,冲着后面吼道:“催你妹啊,有本事从老子头上飞过去!” 顿时,后面两辆车的车门打开,下来一帮人向着我们凶神恶煞般地冲过来。曾峻还未冲动到下车和他们打一架的地步,一见这架势,立刻放下手刹,换挡,踩油门,一气呵成,跑车箭一般冲了出去。 后面那帮人立刻上车,紧追不舍地跟了上来。 曾峻骂骂咧咧:“不是吧,黑社会?”他又是一踩油门,将跑车开得飞快,试图甩掉后面的两辆车。 “唉……做人要低调啊。”我发了一句感慨。又不是螃蟹,不用一直横着走,今天碰上一位牛主了吧。 “光天化日,天子脚下,居然还有黑社会敢行凶,真是目无法纪啊!等我明天去上班了,一定要好好地整顿整顿黑社会。” 在他碎碎念的间隙,紧随在后的一辆车追了上来,跟我们的车并行驾驶。后排车窗缓缓地摇下,一个戴着金丝细边眼镜、面色深沉、穿着修身西装的男人,扭头看了我们一眼,狭长的双眸中含着一抹冷锐的笑意,车窗缓缓无声地关闭,像是无声地宣判着我们不可逃脱的惩罚。 看见他那种自以为是的眼神,我毫不示弱地抓起扶手上放的一瓶水泼了过去,他的头发和衣服顿时被打湿了,形象十分狼狈。 他愤怒地吩咐了司机一声,车子再次加速,想要冲到前面拦下我们。 曾峻脸色平静,嘴角浮起一抹颇耐玩味的笑意,猛然一脚踩住了刹车,轮胎在地面上激烈地摩擦,发出刺耳的刹车声。而在车子还没停稳的时候,他又迅速挂挡,踩油门,打方向盘,穿过双黄线。尾随的车辆根本来不及反应,他就拐入了向东行驶的车道,如同鱼儿一样在车流中飞快地穿插,蛇形运动,将来不及反应的尾随车辆甩在了茫茫车流中。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我被骤然加快的速度压在座椅上,久久不能动弹,坐车这么久,终于体验到了传说中的推背感。过了几分钟后,我才缓过气来,回头看了看,那两辆杀气腾腾的车已经不见踪影了。我不可思议地正眼看着曾峻,就好像认识了他那么多年,直到今天才真正认识了他一样,惊讶地说:“嘿,看不出来啊,开车技术挺好的嘛。” 曾峻翻了翻白眼:“本公子好的地方多着呢,你就慢慢发掘吧。你可以崇拜哥,但千万不要迷恋哥。” 我自动忽略了他自恋的话,说:“哎……回头有空教我开车。停车入位的功夫,我现在都还没练好。” “回头我带你跑两场赛车,你什么技术就都练好了。”曾峻平视着前方,集中注意力将车开得更加拉风。我摇下车窗,风猛烈地吹在脸上,呼啦啦地吹开了头发,也似乎吹散了满腔的愁绪。我能看见它们,一团一团的仿若棉絮。风吹散了堆积的尘埃,愈发显得轻盈和洁白,恍若蒲公英的种子一般,我用力地向着窗外挥挥手,向它们告别。愿我此刻的快乐,如风轻盈,如花似锦,种在更多人的心头。也希望在我悲伤难过的时候,那些飘浮在空中的种子能散落在我心间,开出喜悦的花朵,驱散阴霾。 上小学的时候,我就在语文课本上学到:家是宁静的港湾,不管你在外经历了怎样的惊涛骇浪、风吹雨打,总有一个宁静的地方可以让你停泊并得到安慰和呵护。 而残酷的现实是,每天放学回到家,面对的是争吵之后父母的冷眼和满地的狼藉,我觉得在课文上看到的那句话很假。连课本上的东西都不可以相信,可见这世上有很多东西是多么不可相信。 如今,我一个人住在一个小房子里,没有父母,没有爱人,也许这个地方根本不能称之为家。 但在这间小小的房子里,此刻的我觉得它就是我的家。我在外受了再大的伤,留下再多的伤痕,这都是一处宁静的地方,可以让我停泊。 四面坚固的墙壁可以保护我,我可以尽情哭,可以放声笑,这是独属于我的静谧之地与避风港湾。 我窝在沙发里,视线可及的地方到处可以看见楚非凡留下的痕迹。 挂在墙上的照片里,我笑得一脸灿烂。父母离异之后我独自生活、上学,有无数次我想放弃学业,是他一次次地鼓励我坚持,并许诺我如果考上大学,就带我去看海。那年高考结束后的暑假,他带着我一起出去旅游,在青岛拍摄海景照片——那时我手上拎着鞋子,站在海滩上,波浪徐徐地漫过小腿,我调皮地将水花踢得飞溅洒向他,而他在躲避的间隙,用相机拍下了我刹那间的笑容。这是我最喜欢的照片了,我从未想过我会笑得那样灿烂,不是因为高考结束终于放下了升学压力,而是他在我的身边,只有我和他。 我将目光从墙上转移,努力不去想他,身子完全陷在沙发里,像是嵌入温暖的臂弯。然而,我忽然想起,我身下坐着的沙发,是他陪我到家具市场一起挑选的。当时,他说要挑个格子花纹的,要有一点精致,且又温馨适合家居,还要足够大,可以让我很舒服地躺在上面。沙发送来的那天晚上,他还特地躺在上面试了试,我假装也试一试是否舒适,和他并排躺在沙发上,兴致勃勃地在沙发上弹来弹去,有那么一瞬间,我们视线交接,喧哗的说笑声戛然而止,能够清晰地听见彼此的呼吸声。我看见他温润的眼眸中满是我的投影,而我的心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柔软。我多想吻一吻他的唇,又或者希望他吻一吻我的眉目。那是我们最亲近最暧昧的时刻了。我相信,那个时候他一定对我心动了,如同我对他心动了一样。 还是不要想他了。我起身离开沙发,躺在了床上,睁着眼睛望着空白的天花板。床头柔和的灯光来自一盏台灯,漂亮的宣纸灯罩是他花费了好几天的时间才亲手做成的,装饰的流苏也是他亲手编的,他说爱写作爱看书的我,一定要保护好眼睛,而灯光太暗太亮了都会伤眼睛,所以才费心为我做了这盏台灯。他还说我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如果它们被眼镜遮挡就太可惜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一脸的爱恋。 楚非凡,楚非凡……我并不想想你,也拼命抑制不想你。但是你的气息无处不在,我该如何逃避又该如何解脱? 我躺在床上,无穷无尽的悲伤覆盖住了我,泪水无声无息地滑落,在脸颊上轻轻地留下痕迹。不管我怎样无所畏惧,刀枪不入,你都是我的软肋,只要戳一下,都会痛彻心扉。 我将头蒙在被子中哭泣,在无数个孤独难眠的夜晚,或者被噩梦惊醒的夜晚,我蒙头痛哭,却从未有过这样的无助和悲伤。 旷日持久的家庭矛盾使我知道父母终将失去,我早已做好了承受的准备。即便他们不关心我、爱护我,但我还有一个关心我、爱护我的楚非凡。我以为他会一直守护着我,可如今他也要舍我而去了。 哭到后来我满身疲惫地睡着了,再次醒来已经是深夜。我随手拿起桌上的手机看时间,发现有五个未接电话,都是来自楚非凡。由于手机被我调成了振动模式,我并未听见电话响起。 我拿着电话,呆愣了半天,他现在又为什么会给我打电话?此刻,他不是正应该在舞台上享受着属于他的荣耀,又或者和新欢甜蜜约会吗?又怎会记挂我?我将手机调成正常的情景模式,刚刚放在桌子上,电话铃声就响了,来电显示的名字赫然是“楚非凡”。我看着屏幕上不断闪动的名字,他的名字曾是我最心动的字眼,而此刻却刺痛着我的双眸。铃声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响着,是楚非凡唱得红遍全国的那首《风车》。我的手指在拒接来电的虚拟按钮上停了许久,我伤心、失望、难过,我本该讨厌他,远离他,手指却鬼使神差地摁在了接听按钮上。 我抱着一线希望,希望他向我解释,他和蒋庭庭并非情侣关系。 电话接通之后,听筒里面传来熟悉的一声:“喂。” 我沉默着不说话。 “温婉,你怎么不接电话,害我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担心死了。温婉,今天你看了我们公司的发布会了吗?你觉得我表现得怎么样?”他自顾自地说着,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楚非凡。”我打断了他的话,明明想笑着掩饰不快,声音却抑制不住地颤抖,“恭喜你和蒋庭庭走到了一起。” 电话另一端的声音突然静止,就像手拿遥控器对着电视摁下了静音键,由热闹骤然转安静,电视里面的人物鲜活却寂然无声,只有心事暗自流转。 电话那头的楚非凡忽然发出一声喟叹,那叹息轻得几乎要被电流声淹没,却透露出沉重的疲惫。然后,他轻声说:“温婉,别闹了。” 尽管我在心中告诫过自己多少次,不要像个泼妇一样蛮不讲理,但此刻我还是怒气勃发:“好!我不闹了,你以后别再找我了,好好找你的蒋庭庭去吧!”随即不容分说地重重挂掉了电话。 挂断电话之后我又后悔了,我本意是想好好听他的解释,但是到最后还是气急败坏地失态了。 我站在阳台上,深夜灯火通明,璀璨繁华,却让人觉得愈发寂寞。而手指间一亮一灭的烟头,和这盛大的光华相比,微不足道。但能给予我温暖的不是这万千灯火,而是这一点烟火。 夜风吹起,裸露在外的肌肤泛起粗糙的颗粒,摩挲着肌肤,给手掌带来冰冷的质感,如同抚在逐渐风化的岩石上。 唯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我很少在这么早的时间出门,路上行人车辆稀少,但一切都有生命力地前行着,仿佛能感觉到一座城市的苏醒,有一点点慵懒,却带着蓬勃的朝气。空气清新,景色宜人。 清晨医院的病房里颇为安静,就连值班的护士说话也都是轻声细语的,生怕惊醒整栋楼层的病人。 我轻手轻脚地推开了1019病房的门,病房里另一个病人仍在沉睡,那甜美的梦令他忘记了病痛的折磨。 我走向里面的一张病床,病床上是翻开的被褥,并没有人。而那个清瘦的少年坐在床前的椅子上,头深深地垂下,以手掩面。他慢慢地抬起头,那么哀伤那么无助,似有一把匕首,轻柔地刺进我的心脏。 “小方走了……”他仿佛丧失了全部的活力,像木偶一样。 “啊……”我有些搞不清状况,“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大方久久不言,过了许久他才渐渐平静下来,说:“我跟小方说我们要继续流浪,但他不同意,夜里趁我睡着,偷走了你给我的钱,溜走了。” 乳白色的窗帘随着晨风轻轻地舞动,如同变幻形状的云朵。我坐在床前,只能默默地陪着他,思考着能为他做些什么,帮助减轻他的苦痛。 “别担心,我们去找他吧,一定会找到的。” 大方摇了摇头,说:“我发现他不见了,已经在周围找了一圈,但没有找到,我才回到医院继续等他。” “他以前经常去的地方呢?有没有去找过?” “还没有。”他黯淡的眼眸忽然恢复了神采,又有新的希望燃起。 我去办理了出院手续,带着他从电梯直达停车场。 上了车,他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车内的空间,手脚显得有些局促。 在他的指引下,我们驱车在城市中寻找小方的身影。立交桥下、公园里、街边,每个他们以前待过或者可能去的地方都找了一遍。 在千万张陌生的面孔中,寻找一张熟悉的面孔,如同大海捞针。当朝阳变成夕阳,我们已经穿越了整座城市,仍然一无所获。大方燃起希望的眼眸,再次渐渐地黯淡下来。 “还会在哪里呢?再想想。”我提醒他,仍然存着一线希望。最开始我是不忍心看见大方那么伤心,所以才帮助他找小方。但经历了最初的同情之后,我只剩下愤怒——什么人啊,居然这么恶劣,见钱眼开,偷了钱就跑!找到他,我非要骂他个狗血淋头不可! “火车站!”脑子灵光一现,我脱口而出。 大方连连点头,我立刻驾车直奔火车站。 火车站里人头攒动,来去匆匆的都是旅客,而在火车站悠闲地转悠的都是些小偷、乞丐和骗子。我和大方在火车站里面来来回回找了两圈,并没有找到小方。一天已经过去了,如果他真的想走,也许早就已经走掉了。 我百无聊赖地站在广场上发呆,大方依然锲而不舍地四处寻找。忽然,他看见了一个熟识的乞丐。我认识他,就是在我流浪的那几天,一直起哄欺负我的人。他穿着校服,背着书包,跪在地上,身前用粉笔字写着:“钱包被偷,没有车费回家,希望好心人能资助一些车费。”身前是来去匆匆的行人,很少有人停下脚步,即便如此,他的身前还是有了一些钱。 大方看见了他,他也看见了大方。大方犹疑不前,考虑着要不要上前打听一下。我知道这些乞丐变换身份在外讨钱的时候,是很忌讳熟人跟他们打招呼的,以免穿帮露馅。 我并无这种顾虑,直接走上前去,蹲下身子假装看他身前的粉笔字,然后从钱包里面掏出了十块钱放到他身前。现在的他全然没有以前那种流氓无赖样,装得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一边点头一边说谢谢。 “不用谢,你在这里一天了,有没有看见小方?”我压低了声音问。 “没有。”他没有骗我的必要,回答得干净利落。 我起身往回走,冲大方摆了摆手。假扮学生的乞丐一直目送着我和大方离去,他在好奇我怎么从收容所跑出来了,看见我打开停在停车场的汽车车门时,眼睛里满是诧异。 天黑了。 车辆驶入马路,汇入车流之中,如同小河汇入大河之中。但河水是奔流的,通畅的,而堪比大河的车流是缓慢的,甚至凝滞的。 大方疲惫地靠在车窗上,夜色笼罩在他身上。 “也许他已经离开北京了吧。”我没话找话。 他却很笃定地说:“不!他一定还在这里,一定还在北京,不会离开。” “是吗?”我下意识地轻声反问,不能明了他从哪里来的自信。 “那就慢慢找吧,总会找到的。”我说了一句废话。 也许这句话特别废,废到根本不用做出回应,大方一言不发地望着窗外。我专心开车,盘算着该怎样安顿他。只能先让他在我那里住一段时间了,等安顿下来再给他找个工作。这样,他就不用再乞讨,以后可以自己租个房子自力更生了。 我驾着车从滚滚的车流中分离,驶入与主干道相连的支道,渐渐行远。小区的楼群每一扇窗前都亮起了灯火,像星火的眼眸。 我将车停在小区的地下停车场,招呼大方下车。他随我走向停车场的电梯,双手交叠抱着胳膊,左顾右盼,怯怯地问:“你要带我去哪里?”那副模样,好像我会吃了他一样。 “把你带去卖了!”我龇牙咧嘴,做出凶狠的表情。 他忽然笑了:“你别吓我啦。” 我觉得很有挫败感,不说话还可以让人弄不清虚实,虚张声势反而暴露了自己。 “带你去我家。你先在我家住几天,等给你找到工作和房子之后,你再搬出去。” 电梯到了,“叮”的一声开了门,我快步走进了电梯,他却忽然在电梯门外停住了脚步,迟疑道:“去你家……太麻烦了吧?” 我浅浅地微笑:“不麻烦的。” “你对我的帮助已经够多了,谢谢。”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向车库出口走去。 “你要去哪里?”我松开电梯的按钮,跨了出去,已经等得失去耐心的电梯在身后“哐当”一声闭合了。他并未回答,只是坚持着自己的决定,我追着问,“你又要去流落街头吗?” 一语中的,如同子弹准确命中心脏,他猛然停住了脚步,直直地站立着,如中弹而屹立不倒的烈士一样。他的自尊和善良在作祟,不愿意再打扰我。 “如果你想更有尊严地活着,就不要再过乞讨的生活了。”我走到他的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眸,“你还年轻,四肢健全,完全不应该再去依靠乞讨生活。当然,如果你好逸恶劳,非要靠乞讨度日,那么,你就走吧,我也帮不了你!”我丢下这句话,再次走到电梯前,按了向上的按钮。电梯从19楼开始下行,暗黑的荧光屏上不断地跳动着红色的数字——18,17,16…… 车库在负一层,如果电梯再次停在负一层,他还决意离去,那我也同样会决意离去。 3,2,1……0,没有0,1之后是-1,但就像0一样至此终结,他没有回头。我也极为固执地走进了电梯。电梯的门逐渐闭合,他的声音突然响起:“等等!” 第5章 喜剧的最高境界是悲剧 我进了卧室将被背包随手丢在床上,出来的时候看见大方仍然拘谨地站在客厅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我指着沙发说:“坐啊。” 他摇头拒绝了。他是怕弄脏沙发。 他身上穿着破烂的衣服,上面布满了灰尘、血迹,污浊、油腻,风衣、开衫、工装裤和皮鞋混搭在一起,样子非常独特。他头发乱糟糟地打着结,应该是很久没有洗过,却非常有型。他流浪已久,看尽人间辛酸冷淡,经过无数风吹雨打,却仍拥有一双纯洁如初生的眼眸。 我走进洗手间打开热水器,调好了水温,出来对他说:“你进去洗下澡吧。我今天太累了,没来得及给你买衣服,你一会儿出来先穿着我的那件中性浴袍将就一晚,明早起来我再给你买新的。” 他低着头嗯了一声,一副纯良无害的正太模样。 我坐在沙发上,身子陷了进去,随手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打开电视,无聊地在各个台之间切换。大部分台都在播广告,很难找到电视剧观看。 跳转到苹果台时,我习惯性地停下观看,作为风头正劲的名人,楚非凡是媒体追逐的热点。果不其然,楚非凡的身影又出现在娱乐新闻上。 他应邀参加一部电影的全球首映礼,被记者们团团围住,一重重的话筒堆积如山,长枪短炮聚焦着他的一举一动。显然,楚非凡成了媒体追逐的焦点,反倒是电影的导演和一旁的主演乏人问津。记者们的提问均无关他的商业活动,而是关注他的私生活。 “昨天八卦周刊拍到你和一个女子约会,请问她真的是NT集团董事长之女吗?” “听说你们现在正处于热恋阶段,请问你们的恋情开始于何时?” …… 楚非凡笑得很难堪,只能无力地回应—— “对不起,无可奉告。” “对不起,我目前并未恋爱,遇到喜欢的人会告诉大家的。” 面对绯闻,楚非凡已疲于应付。他的助理出来挡驾:“希望大家多多关注楚总的商业投资,而不是他的绯闻。”保安在人群中开辟出一条通道,楚非凡匆匆去了后台。 紧接着,画面跳转到下一条新闻,是著名导演王觅准备筹拍新片。他是我比较喜欢的导演,很久未拍新片了。 我关掉电视,脑海里不停地重复着访谈的画面,楚非凡一口否定他目前有恋情。且不论他和蒋庭庭之间关系如何,我对他而言,又算什么呢? 是谁在我拿到通知书的那晚,含情脉脉地握着我的手对我说:“温婉,你考上大学了,长大了,我终于可以告诉你,我喜欢你。” 那一刻,我被巨大的幸福笼罩着——十八年来所体验到的最大的幸福。但如今,他对记者们说,迄今没有恋爱,也没有遇见喜欢的人。他轻轻的一句话,就将我的幸福粉碎了。 无论是他和蒋庭庭在一起,还是刚刚接受采访时说的话,都彰显着一个共同的事实——我和他已无瓜葛。我紧紧地抱着抱枕,从心底泛出的冷意蔓延全身。从昨夜至现在我几乎都没有睡觉,此时疲惫地躺在沙发上动也不动。房间内安静得只能听见浴室内的水声,潺潺地洗刷着我空白的脑海。现在……没有一个人爱我了,父母遗弃了我,就连我认为是我此生唯一的依靠的楚非凡,也遗弃了我。 我是不是一个沉重的包袱,没有一个人愿意背负?只能在无涯的世间踽踽独行?我的心脏紧紧地缩成一团,像有一只无形的手不动声色地揉捏着它。 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是楚非凡打来的。我却连伸手从茶几上拿起电话挂断的力气都没有,任由它聒噪地响着,复归于安静。 浴室的水流声也停止了,大方穿着浴袍从浴室走了出来,腰带随意地打了一个结,衣襟中露出嶙峋的锁骨,头发湿漉漉地贴在他的额头上。他如被污泥遮掩的珍珠,在洗去了一身污浊之后,灼灼其华。我愣了半晌,几乎没有认出眼前的这个美少年,就是让路人避而远之的乞丐。 或许是洗了澡之后,他身心放松了许多,不再那么拘谨,而是饶有兴致地四处观察我的家。客厅的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他看了半晌认真品鉴道:“沈周的《寒林渡鸦图》,用墨粗简豪放,笔意肃杀,虽是赝品,但也足以乱真。” 他突然蹦出的这段话,将我从自艾自怜的状态中惊了回来,我诧异地问:“什么?你说这是赝品?” 他不明白我为何会有那么大的反应,懵懂地点头说:“是啊。” 这幅画是房子装修时,妈妈从她现在的老公的画廊里拿来送我的,口口声声说是真迹,用作镇宅之宝,而身为乞丐的大方看了一眼居然说是赝品。 “这真的是赝品?”我不由自主地又问了一遍。 “是的啊。”看见我讶异的表情,他恍然醒悟过来,“原来你不知道这是赝品啊,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我睨了他一眼,我温婉是那种品位差到把一幅假画挂在客厅里的人吗?我宁愿去美院买个学生画的作品挂在墙上,也不会买个名家的假画挂在墙上。真就是真,假就是假,以假充真我做不来。 大方令我刮目相看,他长得这样好看,还能鉴别画作,无论如何让人无法相信他会是一个乞丐。他一定有着一段令人唏嘘的故事,不得已才会沦落街头。 “大方,你以前不是乞丐吧,你又为什么会做乞丐呢?” 大方坐在沙发上,将头埋在膝间,沉默地抓着头发,像是在痛苦地思索。良久之后,他才抬起头从记忆中抽离出来,眼神认真:“我再说一次,我不是乞丐,而是流浪歌手。” “那……你怎么会鉴别画作?” 他别过脸,显得十分抗拒,并不愿详谈,含含糊糊地说:“小的时候跟着妈妈耳濡目染学过一些。” 浴袍的领口较大,他俯身端茶几上的水杯时,一个小小的吊坠垂了下来。我伸手握住,触手温润,才发现是一个玉质的长命锁,正面刻着一行字——长命富贵。背面有一行小楷:“甲戌年六月初六诞子方醒。” “这是我爸爸留给我的,小方的身上也有一块。”大方睹物思人,有些感伤地说,“我们从一出生就没有见过爸爸,妈妈死后我和小方只好相依为命,却被人贩子拐卖给丐帮头子。那天夜里无意间听见他们谋划着说要将我们的胳膊和腿拧断,打成残疾,这样会更容易讨到钱,我和小方就设法逃了出来,从此踏上了流浪的旅程。” 我以为我已经够不幸了,眼前却有更不幸的人。看见他泛红的眼眶,我轻轻地握住他的双手,安慰道:“大方,不要伤心难过,你这么善良,一定会找到你的父亲的。” 门“咔嚓”一声打开了,一个人影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温婉,温婉……”然而,当看清沙发上的我和大方之后,他突然愣住了。是楚非凡。我住进来的那一天,给了他一把这个房子的钥匙。那个时候他还未成为明星,隔三岔五会来帮我收拾凌乱的房间。周末的早晨我仍在睡梦中,他会偷偷地打开房门做好早餐叫我起床。 此刻他呆立在门前,似乎不相信眼前的画面一般,缓缓地摘掉了墨镜好让自己看得更清楚一些——深夜,一个男生身穿浴袍在我家中,和我执手倚在沙发上…… 他面如寒冰,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又仿佛只过了一秒钟,他并未咆哮而是忽然笑了:“不好意思,打扰你们的好事了,请继续。”他关上了门,脚步声远去了。 我想笑,却笑不出来。我想哭,也哭不出来。他误会了我,但我连解释的必要都没有。因为,他一点都不愤怒,一点都不在乎。 能从企业家变成娱乐明星的,楚非凡是头一个。现在他是万众瞩目的明星,有那么多的女生为他疯狂,她们所看到的是英俊多金、高高在上、闪闪发光的楚非凡。 我和他认识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普通的男生,我是他唯一的朋友。 那年我还只有十岁,住在老北京的一个部队大院里,大人们平时上班忙得要死,根本没空管我们。那群男生中,康明年纪最大,却毫无领袖意识,一心一意地做着曾峻的小跟班。曾峻作为最调皮的男生,又得到了康明的支持,自然成了大院里面的“孩子王”。 而我,作为大院里面少数的女生,也只好天天和他们混在一起,连带着自己都快成了一个假小子。受到军人家庭的耳濡目染,我们玩得最多的游戏就是打仗,一群人分成两拨,扮作八路军和小日本开打。 曾峻喊一嗓子“冲啊”,我们就拿着水枪开始冲锋,而我也拿着枪“突突突”地扫射着对面的人。 突然,所有人愣住了! 因为我的水枪射中了闯进来的一个人,那是一个小男孩,小小的身板,穿着一身黑色的小西装,头发梳着偏分,干净帅气,和我们这帮在地上摸爬滚打满身灰尘的人截然不同。 楚展鹏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和大院里其他孩子的粗犷的军人父亲相较,气质儒雅,风度翩翩。他手上拉着的那个小男孩,站在大院中央,环顾了我们一圈。刹那间,我们谁都不敢再吭声。大院里面做军人的家长个个都有不怒自威的气势,只需扫那么一眼,我们这群孩子就立刻噤若寒蝉。 楚展鹏笑着开口:“这是我儿子楚非凡,刚从香港回来,你们以后就是一个大院里的朋友了,要一起玩哦!” 楚展鹏交代完就走了,留下楚非凡愣愣地站在原地。曾峻他们在一旁,狐疑地打量着楚非凡,丝毫没有邀请他一起玩的意思。 楚非凡的衣服是被我打湿的,我有些过意不去,上前主动问道:“你要和我们一起玩打仗的游戏吗?” 他的手插在口袋里,面无表情地扫了我们一眼,嘲弄着说:“幼稚!” 他的表情激怒了我们,但他显然毫不在乎,转身走进屋里反手关上了门,一个人待在家里。 曾峻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极大的挑战,丢下了一句话:“不就是从香港来的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但是楚非凡确实觉得他自己了不起,那时候的北京虽贵为祖国首都,也是个大城市,但和国际时尚大都市香港比起来,还是差了那么一截。 院子里来了新人,总会有些新的八卦随之传播。 当天晚上整个院子里的人都听见楚展鹏和他老婆柯璐吵得异常激烈:“你都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领了一个野种回家!” 楚展鹏大声驳斥道:“他不是野种,他是我的孩子,也是我们的孩子!” 柯璐的声音格外尖锐,传遍了整个大院:“你连招呼都不和我打一声,就把你和别人生的孩子往家里带?!你的眼里到底有没有我?!” 楚展鹏怒气冲冲地说:“他妈妈突然离世,没有人照顾,我必须要把带他回来!” 紧接着房间里传出了噼里啪啦的声响,是杯盘碗碟摔破的声音。 我刚巧从外头回来,听到吵架声,缩了缩脖子快步往家中走。说起来他们吵架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大家已经习以为常,整个军区大院里面谁都知道楚展鹏和柯璐夫妻关系不好。 我在楚叔叔门前低着头快步走过的时候,忽然看见门外站着的楚非凡。 天已经黑了,他站在门外不敢进屋,低着头紧紧地攥着拳头,默默地承受着屋内传出的围绕他而产生的谩骂声和争吵声。 在昏暗的灯光下,我和他的视线不经意间撞在了一起,然后一瞬间我就愣住了。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泪水盈满了眼眶,充满了悲伤、恐惧、愤怒和不甘。 他被人撞见,立刻慌张地扭过头擦干了眼泪,再看向我时又摆出了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我在心里嘀咕了一声“跩什么跩”,一溜烟地跑回家了。 在大人的议论和八卦中,我渐渐拼凑出了事情的大概。 楚展鹏虽说住在我们军队大院里面,但他并不是军人。他家老爷子是老首长,那个时候军队有军属企业。几年前,老爷子安排他在香港那边待了几年,担任天利集团的老总。楚展鹏在香港期间,长袖善舞,混迹政商时尚名流圈,以他深厚的身家背景和翩翩不凡的风度,自然是风流韵事不少。 柯璐倒也风闻了不少,起初还和他闹一闹,但毕竟鞭长莫及,后来见闹的次数多了也没用,也就认了。以楚展鹏的家族背景,在外面有几个女人,也很常见,她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搞出过分的事,也就由他去了。 香港的娱乐媒体碍于他的身份,倒也不敢在报纸上乱发八卦新闻。因此和楚展鹏有关的风流韵事,也不过是在圈内流传。 楚展鹏调回北京总部之后一直住在大院里,因此他和我爸爸等人都很熟。他们夫妻二人在一起这么多年都没有孩子,这也成了他们生活中的一个主要矛盾,因此常常爆发争吵。 香港著名女明星未婚产子,一时间颇为轰动,大家纷纷猜测这个孩子的父亲是谁,有人猜是女明星所在影视公司的老总,有人猜是在荧幕上跟她合作过的被视为最佳情侣的偶像男星,当然也有人猜测是楚展鹏。但那个女星一直没有开口回应,也就一直没有确切的答案。 在女明星突然去世之后,她的孩子被楚展鹏领到了北京,所有人才知道,原来这是她和楚展鹏的孩子。 当楚展鹏将楚非凡领回来的时候,柯璐无疑受到了极大的刺激,所以才爆发了那样的争吵。 在多年以后我想起那晚楚非凡的神情,依然会觉得心疼。那个时候的他该是多么无助啊。母亲去世,唯一能够收留他的是这个陌生的新家,但在这个新家里,有人并不欢迎他,他的心里一定是既渴望逃离又渴望被接纳。 我遇到他的那一刻,是他一生中最难堪、最悲伤、最无助的时刻。 也就是从那时起,我的心里始终疼惜他。哪怕此后他光彩照人,万众瞩目,是众人眼中的天之骄子,但在我心里,他仍是一个脆弱、需要爱的少年。 我们大院的孩子在一起玩的时候,他总是远离人群,冷眼旁观,一副很不屑的样子。但我知道,他只是用这种离群的方式来假装自己很强大。 所以,我一次次地邀请他和我们一起玩。 直到有一次他被我烦得不行,才勉为其难地和我们一起玩。渐渐地,他和我们大院的孩子融到了一起。 楚非凡是那种天生具有领袖气质的人,他的到来严重挑战了曾峻的地位。以前分帮“火并”的时候,曾峻选择去“八路军”那一方,其他人不愿意去“小日本”那一方,即使去了也是被迫的。楚非凡来了之后形势立刻变了,他会主动要求去扮演反派,结果就是代表正义的一方不是每回都顺利,反派倒是常常能够反攻胜利。 每每这个时候,曾峻都在那里不服气地说:“不行!你们必须失败!小日本怎么能够打赢八路军,这根本不合理!” 楚非凡毫不争辩地将胜利的果实拱手相让:“嗯,你赢了!”弄得曾峻特没脾气。 曾峻一番琢磨之后提议道:“每次都打仗好没意思,我们玩点新颖的。” 于是我们的角色扮演游戏从打仗变成过家家,到需要女生来扮演妻子的角色时,他们才恍然意识到我是个女生,而且是唯一的女生。曾峻和楚非凡这个时候就开始激烈地争夺和拉拢我,让我加入到他们其中一个的游戏里。 只要轮到楚非凡演丈夫,我就会很乐意出演他的妻子。 我喜欢听他唤我“老婆”。 “老婆,帮我扇扇子。” “老婆,帮我倒水。” “老婆……” 他在那里颐指气使,俨然一个大丈夫。我乐得跑前跑后,忙个不停,好像我真的是个小媳妇一样。我享受这个过程,也许就是从那时起,我在心里不知不觉地认定了要做他的小媳妇。 一转眼,十多年过去了。 我一度以为,除了他的父母,我是他最亲的人。 在他每一个艰难的时刻,在他被柯璐刁难得无家可归的时候,都是我陪伴在他的身边。 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楚展鹏和柯璐再次爆发激烈的争吵,楚非凡又一次站在屋檐下,他的眼神,是那么淡漠和疏离,明明年纪不大,眼神却冷得像是结了冰。 我闻声放下碗筷从房间中走出,来到他的身边,轻轻地拉他的衣袖:“楚非凡,要不来我们家吃饭吧。” 听到我的声音,他蓦然回头,空洞的眼神慢慢聚焦,露出欢喜和感激的神色:“是你啊,温婉。” 他转身将我拥在怀中,我猝不及防,想要挣脱,却感觉他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在我的肩膀上,冰凉入骨,让我浑身颤抖。 我在心里默默而又坚定地想:楚非凡,我不要你再受任何委屈。 后来的事,大多如公众所知。 在公有制企业改制的过程中,楚展鹏所在的企业也改制成为私人企业,他成了这家企业最大的股东并担任了董事长。在此后的数十年间,他利用丰富的政商关系,涉足商业地产,使其企业一跃成为国内最知名的财团——万楚集团。 更具戏剧性的是,由于楚非凡是私生子,不能列入族谱成为名正言顺的楚家后代和万楚集团的继承人,柯璐只好将楚非凡收为养子,他这才得以列入族谱,成为正式的继承人。后来楚展鹏和柯璐离了婚,结束了这段纠缠了半生的婚姻。楚展鹏离婚的代价是支付给柯璐十亿元补偿金。 身为著名明星的后代,楚非凡从小到大被各种新闻围绕,早为公众所熟知。 这也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即便他没有进入娱乐圈而是成了一位企业家,但受到的关注和追捧依然如明星一般。 英俊的面庞,传奇的身世,富可敌国的身家,危急时刻拯救公司力挽狂澜的能力……如果把他归类到男明星行列,他无疑是全国最红的男明星。 虽然在别人眼中他是遥不可及的存在,但在我心里,他是一个真实的、触手可及的人,没有任何的光环。 只是现在,原本应该在大学里好好读书的他,却因他的父亲突然病危,加上他作为万楚集团唯一的继承人,只好临危受命,中断学业,接手企业。渐渐地,他忙于工作,我们之间的联络便越来越少了。 他来看我,这是最近三个月以来的第一次。但没想到的是,他撞见大方在我家里,对我产生了深深的误会。 大方很紧张地看着我:“对不起,好像让你男朋友误会了。” 我心里虽然着急,但其实也憋着一口气,硬生生止住了想要追他的脚步,对大方摆了摆手说:“没事。” “要不要我追上去解释一下?”大方非常歉疚,善解人意地说。 我故作轻松地说:“不用管他。再说,他不是我的男朋友。” “不是你的男朋友?”大方的表情很是疑惑,随即说了一句相当机智的话,“不是你的男朋友才要追上去解释啊,不然就发展不成你的男朋友了。” 我的眼神一黯:“没事。由他去吧。你今晚别多想,就在这里好好休息吧。” 大方这才安下心来住下。 我却毫无睡意,不停地回想起我们小时候在大院里的情景,也回想起他打开房门看见我屋里有另外一个男人时震惊和伤心的情景,我清楚地知道,他是在乎我的。 但我不愿意去解释,我情愿被他误会。我想让他也感受感受我看见他和蒋庭庭在一起时痛苦的心情。 第二天一早醒来,我就闻到厨房里传来的香气。 大方穿上了干净的衣服,好看了许多,他从厨房里端出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面,上面还卧着两个荷包蛋,阵阵清香传来,我的胃立刻发出欢乐的咕咕声。 大方解释道:“早晨我在你家冰箱里找了一下,实在是找不到什么菜,只找到两包泡面,所以我就只好煮了两碗面。” 他还在废话,而我已经先开动了,嘴巴里嚼着面根本没空搭理他,只能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表示听到了。昨天折腾了一天,只有一顿美食才能给我抚慰,赶走那些负面情绪,再次给我充满能量。 一碗热汤面吃完,我觉得浑身暖和熨帖,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满足的叹息,夸奖道:“大方,看不出来,你煮的面挺好吃呢!” 他说:“其实没什么,像我这种在外流浪的人,必须要生活能力强,会做饭是必需的。” 闻言我计上心头:“在你还没有找到房子住之前,要不你先住在我这里吧,我不收你房租,你只要每天做饭给我吃就好。” 大方迟疑地说:“不……好吧?” “这有什么不好的!又不是让你白吃白住。” 大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好吧。” 吃完饭,我要出门上课了,我指了指桌子上的电脑,说:“电脑你会用吗?” 他说:“会啊。” 我说:“你可以去招聘网站看看找份工作,总要有一份正当的工作才能安定下来,不能一直流浪和乞讨。” 大方温柔地看着我:“我不是在乞讨,我是流浪歌手。我喜欢唱歌,通过唱歌给大家听来赚钱。” “哦?”看见他极其认真的神情,我饶有兴致地问他,“乞丐和流浪歌手有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他仿佛被激怒了一般,“乞丐是没有任何劳动付出,完全靠别人施舍,而我是依靠自己的劳动。” 我低笑着回应:“哦,懂了。” 他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我是在逗他,于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心情愉悦地拎着包去学校了。 今天早晨的课是剧本写作。 授课教授是枯草,国内最著名的编剧,国内拍摄的在国外三大影展中获奖的电影,声誉最高的影片都是出自他的笔下。 他是我们学院内最出名的老师,每逢他的课,都是场场爆满,很多其他班级,甚至校外的学生都会赶来旁听。 偏偏他还是个特别严厉的主,眼见教室坐满了人依然会点名。选了他的课又逃课了的,一旦被他发现,那期末考试必挂无疑。他的课程在我们编剧专业是必修课,所有的课程里只有他的课我不敢逃。 我到教室的时候课已经开始了,我硬着头皮喊了一声:“报告。” 枯草教授停下了讲课,回头看了我一眼,毫无感情色彩地说:“进来吧。” 我在教室里面扫视一圈,人满为患,只有蒋庭庭身边有一个空位置。大概是她实在不讨喜,没人愿意坐在她身边才空出了一个位置吧。我很不情愿却也不能直直地杵在那里引人注目,只好硬着头皮坐在她旁边。有些同学唯恐天下不乱,脸上带着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我正襟危坐,目不斜视、认认真真地听课,能少一事就少一事,尽量避免和蒋庭庭之间再起什么冲突。 蒋庭庭一直想做个明星,她学的是表演专业,和我们编剧专业会有一些共同的课程,枯草教授的课即是其中之一。 对于她的行为,我向来是嗤之以鼻的。比如现在,我在认真地听课,而她低着头在手机上飞快地打字,与人聊得热火朝天。 好吧,收敛心神,认真听课吧,就算听不进去,认真地看帅大叔也好,我心想。 枯草少年成名,功成名就之后隐身大学传道授业,很少再写剧本,但每有出手必是文艺佳作。现在他是标准的中年文艺大叔,身形精瘦,穿着中式的白色对襟上衣,头发寸长,下巴上留着一层青色的胡楂,增加了一股成熟的气质。 电影学院里多的是长相帅气的小鲜肉,像枯草这种成熟气质男十分稀缺,因此喜欢他的女生倒也不少。但他鲜有绯闻,至今单身,以至于娱乐圈内都在猜测他是不是gay。 看着看着,我就走神了,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楚非凡,想起我第一次见他时他淡漠的脸,想起我在屋檐下看见他孤独无助的神情,想起他站在领奖台上意气风发的模样,想起他昨晚从我房间离开时伤心欲绝的神情,突然间我就觉得很难过。不管我心里有多生气他最近对我的疏远,即便他误会了我,我不做解释也不过是想让他感受一下我看见他和蒋庭庭在一起时内心的痛苦,但才过去多久啊,我坚硬的心就溃堤了。 我眼神呆滞放空,长时间地停留在枯草教授的身上,他不可避免地察觉到了,任谁被人长久地盯着都会浑身不自在。他咳嗽了两声试图提醒我,但我毫无反应。 “温婉。”枯草老师直接点名,我闻声回过神站了起来。 “回答一下喜剧的最高境界是什么?”枯草微带愠怒地看着我。 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绞尽脑汁地想着答案。 忽然,在我旁边的蒋庭庭笑得花枝乱颤,她忍着笑声,肩膀却在不停地抖动,看得出来她高兴极了。她炫耀般将手机推到我的桌子上,我低头看到了上面的消息: 楚非凡:庭庭,今晚我要举办party,我可以邀请你做我的女伴吗? 上面的字如巨石般碾压在我的心上。 蒋庭庭神气十足地看着我,宣告着她的又一次胜利,看我如同在看一个笑话。 “喜剧的最高境界是什么?”枯草见我发了半天呆,语气加重地又问了一次。 “喜剧的最高境界是悲剧。”这是我切身的领悟,讲完这句话,我的眼泪止不住落了下来。 整整一节课,我都心不在焉,脑海里盘旋的都是蒋庭庭给我看的微信上的那句话:“我可以邀请你做我的舞伴吗?” 以前他只会请我担任女伴,我是他身边唯一的女生,每次参加party,都是我挽着他的胳膊,在流光溢彩、觥筹交错的夜晚,吸引所有在场的人的目光,我骄傲得如同女王。和耀眼夺目的他站在一起,我仿佛也变得耀眼夺目了。现在,他参加party邀请的女伴却是蒋庭庭。之前不管外面有怎样的流言蜚语,但只要他没有明确表态,我都不会在意。可是,今晚他要带蒋庭庭参加party,在圈内的好友面前,无疑宣告他和蒋庭庭现在走得近,而大家也一定会认为我和他之间必定有了什么变故。 我的思绪乱成一团,连什么时候下课了都没察觉。 “温婉。”一个沉稳而熟悉的声音将我唤醒。 我一抬头,发现整个教室的人都已经走完了,除了我,就只剩下讲台上的枯草教授。此刻,他整理好了讲义,双手撑着桌子,正目光深邃地注视着我。 “看来你上课走神的功力还真不容小觑,连下课了都不知道。友情提醒你一下,这个教室的下节课是公共课毛概,我猜你一定不想旁听吧?”枯草和我开着玩笑。认识他以来,我总觉得他身为老师很有距离感,难得遇到今天教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这种情况,他竟然可以用这么轻松、随意的语气跟我说话。 我尴尬地低下头,赶紧收拾课本想要逃离现场。经过讲台的时候,我向枯草鞠了一躬,说了一声“教授,对不起”之后,就匆匆离开教室。 “等一下。”枯草教授抱着讲义也跟着走出了教室。 我只好停下脚步,心中默哀火速逃离现场计划失败了,等待着枯草教授接下来的严厉的训斥。然而枯草教授只是跟了上来,示意我随着他并肩向外走去。他身形颀长,身穿中式对襟开衫,气质儒雅,走路时都有一种从容潇洒的气度。 “怎么了?你是遭遇悲剧了吗?”枯草教授问我,标准的老师关心学生的套路。 面对老师的关心,我相信没有人会傻到把感情问题摊开来讲。 “没……没什么。是这样的,我的室友把打包带回去留作晚饭的小龙虾吃完了,当我在微信上看到这条消息,想到我晚上没有小龙虾吃就忍不住伤心和走神了。”我顺口编起了谎话,反正我学的是编剧专业,应该抓住一切机会锻炼专业能力,提高自己。 枯草教授微笑着看着我,那副表情分明就是“你接着编,我看你到底还能怎样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我意识到枯草教授已经识破了我的谎话,立刻识趣地闭嘴忍着笑意免得穿帮。 他有一双能洞悉世事的眼眸,再待下去我会有种被他看穿的感觉。恰好这个时候,我们已经走出了教学楼,我可以光明正大地和他挥手说再见啦。 “别着急,我还有一件正事没跟你讲呢。”枯草教授饶有兴致地看着我,“是这样的,我接了一个剧本,想找人一起写,有编剧费和署名权的哦。你今天的回答深得我心,我想找你一起写,你愿意吗?” 什么?!枯草教授要写剧本组团队找到我了!枯草教授看中的项目,绝对是大制作大电影,能够参与这样的电影编剧,对任何一个编剧来说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机会。只要枯草教授放出话来,多如过江之鲫的编剧宁可免费和不署名都会蜂拥而来。如今我一个编剧专业新生却有了这样的机会。 我忙不迭地点头:“愿意,愿意,非常愿意!” “那就每周一、三,你来我办公室,我们讨论剧本。”他交代完没再迟疑,健步向办公楼走去。 我站在原地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虽说今天碰到了一件挺不开心的事,但是我们可亲可爱的枯草教授拯救了我的不开心。有句话说得挺对,否极泰来,意思就是你倒霉透顶了,接下来就会转运,碰到好事。总之,现在我的心情好了许多,我要认真想想,该怎样应对这从天而降的美差。 第6章 礼服是女生的战袍 我刚刚走到学校门前,就看见曾峻开着一辆霸气的“陆地巡洋舰”,身穿一身警服,看起来英姿勃发,挺有一股阳刚帅气的劲头。他就那么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在学校门口,非常惹人注目。 左岸站在他身前,两个人正说着话。左岸身高比曾峻矮上一头,又是乖乖女的气质,看上去男强女弱,两个也还般配。 “真巧啊,又撞见了你们两个!”我乐呵呵地跟他们打招呼。他们两个人闻声回头,曾峻神色如常,倒是左岸的脸一红,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曾峻故意挺了挺身子,问我:“看看,我穿上这身制服帅吗?” “唔……”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认真地评价道,“你还别说,有点人模狗样了!” 曾峻早就知道在我这里讨不到什么好话,所以也就不再和我计较。他转头跟左岸说:“就这么说定了啊,晚上我来接你参加party。” 左岸急了:“我都说了我不去。” Party?这个词简直就像一把钥匙,一提就立刻激活了我的心思,我问道:“什么party?” 曾峻白了我一眼,一副明知故问的表情:“楚非凡今晚不是在百利金私人会所举办party吗?今天party的要求是必须带女伴参加。我可不像楚非凡有你这个御用女伴,我刚回国也不认识别的女生,所以就想邀请左岸今天晚上担任我的女伴啊。” 左岸连连摆手:“不行,我真的不行啊。” 曾峻板着脸,开始转换策略采取温柔攻势了:“你就当帮帮忙好吗?” 左岸依旧是头摇得像拨浪鼓:“你们那些朋友我一个都不认识……再说,我也没有礼服。” 我拍了一下曾峻的肩膀:“那个曾峻……你看左岸没心思陪你去,看你怪可怜的,要不本小姐牺牲下,纡尊降贵当你的女伴,陪你一起去参加party吧。” 曾峻好像见到鬼了一样瞪大眼睛:“开什么玩笑?谁不知道你是楚非凡参加party的固定女伴,我带你过去他会杀了我的!” 我不想多做解释:“唉……每次男伴都是他也好没意思的,我这不是想拯救你才勉为其难给你做女伴的嘛!” 曾峻沉默了一下,收起了嬉笑的表情认真地看着我:“温婉,你和楚非凡之间怎么了?如果他敢欺负你,你告诉我,我削他去!” “没……没有。”我有点支支吾吾了。我和楚非凡最近的关系,如同一团线,越理越乱,怎么好向外人描述。 曾峻忽然又恢复了一副嬉笑的神色:“好吧,看在你苦苦哀求本少爷的分上,今晚的party就请你担任女伴了。” 左岸在一旁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 曾峻一本正经地跟左岸说:“你看你还不愿意做我的女伴,有人抢着要做呢。下次本少爷再找你,可不要再拒绝了呀。” “你还杵在学校门口干吗,赶快回去收拾收拾,晚上来接我。”我一通埋怨,把曾峻赶走了。 曾峻的车从视线里消失,左岸上来挽住我的胳膊:“谢谢你温婉,帮我解了围。”看着她纯良的笑容,我将自己想要倾诉事情原委的欲望压了下来。 我问左岸:“你为什么不答应曾峻的邀约呢?” 左岸说:“我晚上有事啦。” “什么事啊?”我问。 左岸看着我说:“温婉,我不能告诉你,但也不想骗你,所以你就别再追问了,好吗?” 我停下了脚步,握住了左岸的手,郑重其事地说:“好,以后只要你不想说的事,我都不会追问。”不过她不说其实我也猜到了,应该是要去兼职的家教工作。她不好意思在其他人面前表现出家庭的困窘和生活的拮据,我也小心地为她保留这一份自尊。 阳光炽烈,照得人视线模糊。 “温婉。”左岸显得更加郑重其事,“你要相信,我永远都不会骗你的。” 我相信,因为我相信左岸是我最好的朋友。 “谢谢你帮我解了围。”左岸再次真诚地向我道谢。看着她纯良浅笑的面容,我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这个傻姑娘,她真的以为我只是为了帮她解围,哪里知道我此刻内心的翻江倒海。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不告诉她。感情是很私人的事情,自己觉得天塌地陷,别人却不一定能感同身受,只能平白让自己的苦闷殃及无辜的人。 这也是我为什么选择和她做朋友的原因——她像一滴清水,清莹剔透,一眼便能看穿,不带任何杂质。和她在一起,我不用有任何防备,身心轻松。有的人称她这样的女生为“氧气美女”,或者,她也可以被称为“山泉美女”。 刚进入这所学校的时候,我和左岸在同一个班级同一间宿舍。我和谁都能讲上几句话,左岸却总是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独来独往,她一袭白裙、长发飘飘,素面朝天地从校园里走过,俘获了无数少男的心。在大家的眼中,她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美女,引得一群男生心生爱恋,追求者不断,让一众女生艳羡不已。但她对追求者统统回绝——递情书的她就把情书撕了,送花的她就把花丢进垃圾桶,时间久了,一众男生也就知难而退了。 女人看女人总是充满嫉妒的,没人追的女生们觉得左岸假清高,我也觉得她假清高,所以我很少主动亲近她。 那是开学一个月后的周末,放学之后我正打算回家,忽然接到了我妈的电话,她说:“婉婉,我和你爸爸离婚了。我和你爸爸之间早就没有感情了。之前你面临高考,怕影响你的成绩所以我们一直没说。现在你考上大学了,我们才敢去办理离婚手续,也才敢将这件事告诉你。” 我呆立在原地,周末放学后学校的主干道上人流如潮,我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一块礁石,分开身后的万千洪流。人声嘈杂,但是电话里的声音清晰无比,如同雷鸣般反复轰响、震耳欲聋——婉婉,我和你爸爸离婚……婉婉,我和你爸爸离婚了…… 尽管这么多年以来,我早已习惯了他们两个人的争吵,以及争吵过后的冷漠,但我以为那不过是家庭生活的常态——两个人生活在一起,怎么会没有矛盾呢?尽管这样的生活并非像我小时候所感受到的那样甜蜜,但是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就仍然会有幸福的时刻。 我并未意识到这幸福的表象下其实是貌合神离、千疮百孔,或者说我假装自己没有意识到,强迫自己不要这样想,维护幸福的假象。但泡沫无论如何平衡张力,随着时间的推移总有失衡破裂的时候。 妈妈的声音依旧通过电话传来:“婉婉,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判断力,相信你会理解和支持我们的。在你小的时候,我们没敢离婚,怕给你的成长造成影响,但是现在你长大了,我们这个时候离婚对你造成的伤害也最小。我们只想留一些时间给彼此,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电话挂断之后,校园里已经空无一人了。我原本计划回家,但转瞬间已经无家可归。 天色已晚,晚风乍起,吹在身上一阵寒凉彻骨。 我想起了我唯一可以信赖的人——楚非凡。那一刻我笃定地相信,就算全世界将我抛弃,他都不会抛弃我。想起他那沉稳安静的面庞,我的内心顿时一阵安定。我深吸了一口气,拨通了楚非凡的电话,然而他的电话却是语音留言:“你好,我是楚非凡,请在嘀的一声之后开始留言。” “嘀——” 我挂断了电话。失落刹那间将我淹没,我恍若置身汪洋大海,波涛汹涌,我伸手努力地去抓,却连一根稻草都抓不到。 想来想去,只有宿舍可以去,幸好我还有宿舍这个容身之所。 我打开宿舍的门,里面空无一人。每逢周末,宿舍里的四个人都有各自的安排,我通常会回家,秦雯雯通常会去天津和男朋友约会,田果作为学生会的活跃分子通常在参加或组织各种活动,左岸身为一个认真学习的乖乖女会在图书馆里阅读,通常晚上十点以前宿舍里都没有人。真好,今天已经足够不幸,但幸好还有一个只有我一个人的宿舍。我可以躲在这里不让任何人看见我的伤悲,尽情地宣泄自己的情绪。 关上宿舍的门,躲在这一方安全的小天地里,我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放声哭了起来。我的心里仿佛盛了浩荡如一片大海的眼泪,只想尽情地哭。哭完了,我依然是我,依然是张扬无畏、我行我素的潇洒姑娘。 我一边哭一边不停地拨打楚非凡的电话,但是他的电话永远都是处于语音留言的状态,每打一次我心里的失望就又多了几分。 忽然,门打开了,我闻声抬头,恰好撞见左岸推门走了进来。她看见我满是泪痕的脸庞,吃了一惊:“对不起,我以为宿舍里没有人。你……你怎么在宿舍没回家啊?” 被谁看到我都不想让左岸撞见我窘迫的样子,我可不想在她面前低一头。 左岸的表情并非“哈哈哈,终于让我抓住你的把柄了”,她贴心地关上了门,免得更多的人看见我的窘迫,然后她走到我的身边柔声细语地问我:“温婉,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在我最脆弱最孤单最无助的时候,她像天使一样从天而降,给了我贴心的关怀。我心里所有的委屈一刹那宣泄而出,我需要一个拥抱让我觉得不再孤单,让我觉得自己不是这世上孤零零的一个人,我忽然抱住了左岸。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伸出双手回抱住我。 她的身体散发着如同栀子花般的清香,让人无端地觉得安心和信任。我没有任何隐瞒,将父母离婚的消息和盘托出。在此之前,我从未想过和学校里的任何人讲,却对平日颇为敌视的左岸讲了。其实,在每个人悲伤难过的时候,他需要的是一个倾听者,可以认真地倾听他的每一句话,别人不需要发表任何意见,只需担当一个情感垃圾桶的角色,就可以拯救一个人。左岸是一个非常合格的倾听者,她安静地听完了我的倾诉,自始至终未做任何评价。当我讲完之后,我的心情已经好了很多。 “咕——”我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发出了叫声。 “你还没吃饭吧?”左岸体贴地问,“走吧,我带你去吃饭。” 我不好意思地摇头拒绝,左岸拉着我站了起来。站起来的刹那,我的头稍微有些晕,看来是饿得低血糖了。 出乎意料的是,左岸居然带我去了烧烤摊,还点了五六瓶啤酒。撸串喝啤酒这样的事,怎么想也不像左岸这种具有“女神”气质的人会做的事。我俩坐在那里格外醒目,往来的男生纷纷投以注目礼。 左岸神色怡然,毫不在意,也毫不做作。她是那样随性的女生,做自己喜欢的事,根本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原来我一直觉得她很“装”,端着一副清纯的样子,现在才知道她其实挺率性的。那顿饭我们吃得很开心,后来我俩都喝醉了,相互搀扶着回到了宿舍。从那一天起,我和她成了最好的朋友。 后来,我曾向她表达过感谢。 她却夸张地说:“你知道吗?当你突然抱住我的时候,我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嗯?怎么了?” “我以为你是同性恋,看上了我,想趁机把我‘掰弯’。” “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大笑着回应。再然后,就是在她被蒋庭庭为难的时候我救了她,我们友谊的小船升华成了永不沉没的巨轮。 我一直陪着左岸走到宿舍楼下,但自己没有去宿舍,我要回家准备参加party。宿舍里只有日常生活所需的衣物,礼服之类的东西都放在我家中的大衣柜里。 驱车回家,我转了一圈发现房间里并无大方的身影,看来他是出门寻找工作去了。 房门大开,我站在卧室一面墙的衣柜前,打开衣柜,衣柜里挂着一整排的礼服,裸肩的、露背的、深V的,各种款式都有,Dior、Chanel、Marchesa……不同的品牌,白色的、银色的、金色的、黑色的……琳琅满目。平时它们默默无声地待在黑暗的衣柜里,但当柜门打开时,件件熠熠生辉。 我的手指从一排晚礼服上掠过,犹豫着该穿哪一件。最终我的目光停留在了chanel春季服装发布会发布的黑色深V款的礼服上。这件礼服设计大胆,穿在身上连内衣都不能穿。我脱掉身上的衣服,解开胸罩,全身上下只穿着内裤。风从窗户吹进来,从敞开的门吹进来,掠过我的肌肤,礼服也随风轻摆,让人心中一阵喜悦。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我一回头,看见大方穿着大裤衩正捂着肚子从卫生间回房间,他住的卧室和我的正对门。此时他站在房门前,呆呆地看着我,看着近乎赤裸的我,裤子下已然支起了一座小帐篷。 我又羞又急,赶紧拿衣服挡在胸前,怒吼一句:“还看,你想死吗?” 大方回过神来,立刻转身慌忙进了房间关上了门。 我捡起脱掉的衣服穿在身上,冲过去愤怒地砸门。 大方打开门一脸惶恐的表情,我正在气头上:“你这个色狼,居然偷看我换衣服!” “我……我没有偷看……”大方低着头委屈地辩解,“是你自己换衣服不关门……” “流氓!色狼!”我翻来覆去地骂。 大方委屈地反击:“我……我不是色狼!” “哼!你怎么就不是色狼了?我都看到你……”后面的话我不好意思讲了。 大方不吭声了,憋得满脸通红。最终,他抬起头理直气壮地说:“我是一个正常的男生,这是正常的生理反应!何况你还是个美女,我要是一点反应都没有那才不正常呢!” 面对大方的坦诚和直白,我一时间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恶狠狠地说:“我警告你,千万不要有什么龌龊的想法!” “哼!放心吧,我才不会喜欢你这么凶的女生呢!”大方斩钉截铁地说。 手机铃声响起,接通电话,里面传来曾峻的声音:“我到你家楼下了,你准备好了吗?” 糟糕,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衣服没换,妆也没化,于是,我对着电话吼了一句:“再等我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后,我看着镜中身穿礼服、妆容精致的自己,默默地握了握拳,在内心为自己打气——加油! 今晚的party,我不是去玩,而是要去战斗,而且,我一定要赢! 曾峻连打了几个电话狂催,我这才姗姗下楼。 “哎呀,我的姑奶奶,你动作能不能快一点啊?!”电话里传来曾峻催促我的声音,“你看都几点了,party都要开始了。” 我提着裙摆,小心翼翼驾驭着高跟鞋:“我都已经下来了,还催什么催啊。” “你们女人可真是麻烦!” “不麻烦的女人不是好女人……” 转过前面的拐角,曾峻的车出现在视线里,他看到我突然愣住了。我走到他面前,敲了敲车门,说:“喂,傻了?” 曾峻回过神,眼睛里满是揶揄的神色:“在国外几年没回,今天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你竟变美了。” 我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座位,反问道:“那你的意思就是说我以前不好看喽?” “嘿嘿,哪里,我可没有这个意思。”曾峻乖乖地发动车子,汇入了灯火流溢的车流中,成了璀璨辉煌的北京城的一抹光辉。 举办party的会所位于工体附近的一幢大厦里,名字叫作“谜底”,大门跟周围建筑的门一样普通,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有什么特别的,但里面装修得富丽堂皇,不但有一个大客厅和两个会客厅,甚至还有浴室和客房供客人留宿。会所里配备了专用的直达电梯,供一些不方便在外露面的贵宾从地下车库直达。 在北京城,名下拥有私人会所的人不少,但是最出名的是楚家名下的这座会所,除了够大够豪华,还够格调,会所主人的地位够高。因此,往来的皆是上流社会的名流,是我们主要聚会的地点。 我们到达会所的时候已经迟到了半个小时,估计我们是最晚到场的人,大家都已经在喝酒、跳舞或者聊天,我们走进去也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 会所大门前的二位门童见是我们,礼貌地鞠躬,伸手准备为我们推门。 “等一下。”我低声制止,两个侍者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曾峻也疑惑地看着我。 门外一片安静,一派无风无雨的祥和世界,但门后是另外一个世界,一个喧闹而又刺激的世界。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静了一下内心,伸出双手推开了大门。会所中并非歌舞升平音乐嘈杂,而是出乎意料的安静。此刻,楚非凡正站在会所的舞台上讲话,所有的来宾都站在舞池中安静地听着,大门响动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令所有人闻声回头,目光落在姗姗来迟的我和曾峻的身上。 我和曾峻强作淡定地迎接所有人的目光走进了会所,如果这个时候再有掌声,我几乎以为我和曾峻才是这场party的主角,在所有宾客到齐之后万众瞩目地出场。但事实上大家都用好奇或探询的目光看着我们,然后再回头看看台上的楚非凡,在心里八卦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状况,为什么曾峻和我成了一对舞伴,而楚非凡也换了舞伴。 楚非凡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了我的身上,我的突然出现显然在他的意料之外。看见我的瞬间,他眼睛一亮,但随即一冷,视线平移,落在了曾峻身上。众人的呼吸一窒,似乎感觉到空气中有股剑拔弩张的气氛。 楚非凡收回目光,微微一笑,如春风融雪般化去场中片刻静默的尴尬,笔挺的西装衬得他气宇不凡,他处变不惊地朗声说:“让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我们很荣幸邀请到BR集团的总裁梁立先生参加今晚的舞会,按照我们‘谜底’party的惯例,梁先生将会在今晚与会的女生中,选取最耀眼瞩目的舞会公主,同时他还会送出精心准备的礼物。” BR集团?我想了一下,没有听说过,不过在这种场合被楚非凡作为重量级嘉宾介绍,对方来头应该不小。在这个圈子里待久了,也就越来越知道,真正的富豪都是隐形的。那些知名的大公司你以为它已经足够大,其实背后还有更大的财团在操纵。 我碰了一下身旁的曾峻,打听BR集团是什么来头。 “BR集团啊……”曾峻意味深长地说,“你知道民商银行吗?” 我点头,这谁不知道啊,民商银行是国内最大的商业银行。 “你知道海鸥航空吗?” 我点头,英国知名的航空公司,以服务优异著称。 “你知道绿都地产吗?” 我用一种“你当我是白痴吗”的眼神看着曾峻,绿都地产是国内有名的地产公司,全国各地都有他们的楼盘,我不知道除非是刚从古代穿越来的。 然后曾峻闭口不说话了,高深莫测地笑着看着我。 “装什么神秘呢?快点讲……”他讲了一堆无关的,根本没回答我的问题,突然我的脑海中灵光一闪,“你是说……这些都是BR集团的?” “回答正确。”曾峻侃侃而谈,“BR集团大本营在国际自由港——香港,因此他们的业务遍布五湖四海。抗日战争时期,他们祖上全力支持抗战,是有名的红色资本家。抗战胜利以后,梁家成了有名的横跨政商两界的世家。梁立是梁家的二公子,他北上来京,是想在内地有所作为。” 梁立走了出来,大家才注意到他竟然站在舞台边缘灯光暗淡的地方,若非特别注意,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那里站着一个人。 此刻他站在聚光灯下,眉淡眼长,戴着一副细框金丝眼镜,长相颇为斯文,身上穿着价值不菲的灰色竖条纹西装,更加衬得他身材颀长。此刻,他和楚非凡站在一起,堪称一时瑜亮,不相上下。 我疑惑地打量着他,总觉得他很面熟。梁立站在台上致辞前,目光在人群中扫视,不经意间和我的视线撞在一起,他的目光略作停顿,随即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他认出了我,而我也终于认出了他! 他就是前段时间在路口与我们互不让道,飙车追逐的那个人。当时他冷冷的满是杀意的侧脸和现在这张让人感觉如沐春风的脸比起来,有着天壤之别,所以我才一时半会没有认出他来。 “坏了坏了……”我抓住曾峻的胳膊,迫不及待地告诉他,“他就是那天和在我们路口飙车的人……” 曾峻瞅了一眼,幸灾乐祸地说:“果然是哎。反正得罪他的是你又不是我。” 台上的梁立已经致辞完毕,宣布舞会开始。华尔兹舞曲的音乐响起,曾峻微微鞠躬,向我伸出双手,邀请我进入舞池跳舞。我身为他的舞伴,自然是当仁不让。 可问题是,我和曾峻今天算是第一次搭档跳舞,缺乏默契和配合。跳舞的时候状况百出,不一会他就踩了我一脚,我强忍疼痛,瞪了他一眼,曾峻连连低声说对不起。但这个对不起其实很没必要,因为不一会,我就把这一脚还回去了,在高跟鞋的攻击力下,他差点都要惨叫出来。曾峻一边倒吸着冷气,一边不平地说:“温婉,你就是故意的!” 我和曾峻就像两只不合脚的鞋子一样,别扭地穿在一起,虽说可以走路,但姿态就没那么潇洒自如了。因此我们两个人虽说舞技还不错,但在舞会之中不是跳得最好的一对。 我原计划成为今晚的舞会公主,让所有的人乃至楚非凡不得不注意我,最最重要的是,我的风头一定要压过蒋庭庭。现在看来,我虽说穿了最华丽的战袍,可和猪一样的队友在一起,战斗力完全无法发挥。 我用眼角的余光关注着舞池中的楚非凡和蒋庭庭。楚非凡是个善于掌控节奏的人,在他的引导下,他和蒋庭庭在舞池中翩翩起舞,很是引人注目。蒋庭庭扬着骄傲的头看了我一眼,即便音乐充斥着整个房间,我依然清晰地听见从她鼻孔中发出轻蔑的“哼”的一声——今天的舞会公主,她志在必得。 一曲结束,曾峻和朋友们打招呼闲聊,我坐在沙发上休息,陈心澜端着两杯红酒坐到了我身边,她递了一杯酒给我,问:“怎么了?” 我装傻,想要搪塞过去:“什么怎么了?” 她一扬下巴指向舞池另外一端的楚非凡,他站在吧台旁边,和梁立讲着话,身旁站着一群商业新秀。蒋庭庭挽着楚非凡的胳膊,俨然一派正主的模样。我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看向楚非凡,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想他什么时候会悄悄看我一眼,那至少说明他还是在乎我的,但是自始至终他都目不斜视,仿佛当我不存在一样。 “你和楚非凡怎么了?”我和陈心澜从小一块长大,我和楚非凡的事她再清楚不过,“你们俩是不是闹矛盾了啊?平时楚非凡的舞伴可都是你。” 我低下头沉默着不说话,在别人面前我可以掩饰,但在陈心澜面前,她太了解我,我根本没有掩饰的必要。 陈心澜颇为不忿地看了一眼蒋庭庭:“你看看蒋庭庭那个得意的劲儿!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她见我不开心,忙又岔开了话题:“看,唐琳。”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果然看见了唐琳,波浪卷的长发披在肩上,穿着一袭深蓝色的低胸高开衩礼服,露出诱人的事业线,走路的时候大腿根部若隐若现引人遐想,真是艳光四射。如果要评选今晚party最艳丽的女人,非她莫属。自然,她吸引了一众男人的目光,不少男人端着酒杯上前去搭讪,唐琳谈笑风生应付自如。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康明,虽说神色不快,但也只能忍着不发作。 她穿花蝴蝶般在舞池里穿行了一圈之后,最后,将目光定格在了梁立的身上。选定了最终的目标,她越过人群走了过去,主动和梁立攀谈起来。 “你看这个唐琳,小门小户的人家,也就是因为和康明在一起才能参加这个圈子的party,听说啊,她所有的钱都用在买大牌衣服上,平时在家省吃俭用吃泡面,一心混迹社交场合想要钓个凯子向上爬,好进入上流社会。可惜了康明,被人当备胎。”陈心澜看唐琳向来不是很顺眼,说起话来毫不客气。 我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富丽堂皇的装潢、悠扬空洞的音乐、衣香饰美的人们、酒杯碰撞的声响,以及红酒流动的颜色……一刹那间,我仿佛灵魂抽离般置身事外远望,眼前的场景是那样陌生而又熟悉,在这纸醉金迷的表象下正涌动着无尽的欲望。 “温婉,你看看这里,多少女孩子像唐琳一样啊,她们希望可以傍一个金主,可以一夜之间飞上枝头变凤凰。所以啊,你也别和楚非凡闹别扭了,今天有一个蒋庭庭乘虚而入,明天就会有更多的蒋庭庭乘虚而入。”陈心澜恨铁不成钢地敲打我。 舞会的中场休息时间过了,舞曲再次响起,唐琳主动邀请梁立跳舞,但他微笑着拒绝了,留下唐琳尴尬地站在原地。梁立穿过人群竟然走到了我的面前,他向我伸出了手,声音柔和:“美丽的姑娘,我可以邀请你一起跳支舞吗?” 刹那间,我感受到了全场人的注目,甚至也包括楚非凡的——他终于肯看我了,因为他终于感受到了威胁和挑战。 我笑着起身,将手搭在他伸出的手上:“可以。”我转过头,向陈心澜做了一个得意的鬼脸。 陈心澜会心一笑,遥遥地向我举杯。舞池里成双成对,只剩下康明和陈心澜各自坐在角落里,康明坐在角落里是因为唐琳和别的男生共舞,而陈心澜……她从来都是孤身一人,中学时就开始被男生追,谈了一场又一场的恋爱,受了一场又一场的伤,最终的结果是不再相信爱情,奉行独身主义。迷离的灯光斑驳地打在他们的脸上,看起来竟是一样的落寞。 “请问小姐芳名?”我的耳旁传来低沉的声音。 我回过神来,迎向梁立的目光,隔着镜片,他的目光深不可测,如同深渊一般,而我敏锐地察觉到,在幽暗的深渊深处,刀锋林立,寒光闪烁——这是一个危险的男人! “温婉。”在他迫人的目光下,我几乎不能抗拒。 他的动作僵了一下,听到我的名字他似乎很震动。 “在下梁立,很高兴认识你。”他微微一笑,秀气的面庞如春水般温柔,我几乎要以为前一秒钟是我的错觉。 “既然知道了你的名字,那么你就再也逃不掉了。”他云淡风轻地笑着,口中的话却不容置疑,“我会让你知道得罪我的下场!” 我的直觉告诉我,他不是在开玩笑。我想逃离他,但是他的手紧紧地揽着我的腰,带着我在舞池中旋转。 “梁公子,你吓唬谁呢,我可不是吓大的!”我笑着掩饰自己的慌乱,言语上却毫不客气地回应,笑话,我温婉怕过谁! 他的舞跳得不错,我们初次跳舞,他却仿佛已经完全看透了我,熟悉我跳舞的喜好和细节。他就像一个音乐指挥家一样控制着节奏引导着我,并恰如其分地配合着我。很快,我们成了场上最受人瞩目的一对,在其他人看来,BR集团的总裁梁立和我言笑晏晏,相谈甚欢,就连跳舞也是绝配,我们自然而然地吸引了越来越多的目光。 先前独领风骚的楚非凡和蒋庭庭,现在却被我们抢了风头。楚非凡不由得回头看了我几眼,他那平静的毫不在乎的姿态终于被打破了,其间甚至还出现了失误。相比之下,我和梁立已然后来者居上。跳舞这件事,果然需要势均力敌的搭档,才能擦出漂亮的火花。我虽说心底有些讨厌梁立,却不得不承认和他跳舞是件愉悦的事,我完全忽视掉一旁的楚非凡,浑不在意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中场休息的时候,梁立取了一杯酒递给我,和我举杯相庆:“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我轻笑着。 “对不起,打扰一下。”楚非凡再也按捺不住走了过来,对梁立说,“我可以邀请这位女士跳舞吗?” 直接从另一位男士手中抢夺舞伴,这在舞场上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但梁立很有绅士风度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楚非凡转而面向我,弯腰伸手,是标准的邀请跳舞的姿势:“请问我可以邀请你和我跳舞吗?” 我没动,他也一直保持着邀请的姿势没动。 三秒钟后,我将手放在他的手上——这是隔了一个月之久的牵手。 音乐响起,蒋庭庭一个人被晾在舞池外,她脸色铁青,而梁立则怡然地品着红酒,饶有兴致地看着场内每一对舞者,尤其是我和楚非凡。 楚非凡紧紧地抓着我的手,用力地箍紧我,几乎将我摁进他的胸膛里。我如木偶一般完全被他带着在舞池中进退。 他怒视着我,如同一只要发狂的狮子:“温婉,不许你和梁立走那么近!” “要你管!” “我偏要管!”他的呼吸有些急促,他脸上的怒容散去,眼神也柔和了下来,“我再不管你就要被别人抢跑了!”他是一个骄傲的人,不能容忍任何人的威胁和挑战。我作为曾峻的舞伴来到这里,他已经很不高兴了;但当梁立成为我的舞伴时,他感受到了强烈的威胁,所以他再也坐不住了。 我听了心里一软,但想起蒋庭庭气又上来了,我不依不饶地说:“凭什么你可以找蒋庭庭,就不许别的男人找我?” “温婉……”他的声音低了下来,卸下了坚持许久的要强,“我和蒋庭庭真的没什么,是她最近总是有事没事找我。” “还说没什么,那你为什么邀请她做舞伴?”我气势汹汹地问。 “你还说我,还不是因为你们家有个男人气得我发疯,我还没问你那个人是谁呢!”楚非凡的音调高了起来,幸好音乐的声音够大,才没引起全场的轰动。 “那是我收留的一个流浪者!”我故意踩了他一脚,这是对他不听我解释直接甩脸色走掉的惩罚。 “而且……”郁积在心里许久的委屈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曾经遭受的冷落、恐惧和心酸涌上心头,“我和你生气,也是因为我觉得你不在意我了,你很久都没来看我,连我消失流浪一个星期之久都没有察觉到。” 楚非凡愧疚地看着我,柔声说:“对不起……我刚刚接手公司,最近太忙了,是我疏忽了你。” 两个人在心底相互误会、埋怨,斗气斗了这么多天,直到今天才终于把话都说开了,在我和他之间凝结起的坚冰也悄然消融了。 我们两个人只顾着说话没顾得上跳舞,所以这最后一支舞跳得不尽如人意,大出风头的是唐琳,想来舞会公主非她莫属。 梁立上台,大家都在等待着他宣布今晚的舞会公主。唐琳跳完了全场的三支舞,水平稳定高超,尤其最后一支舞更是引来众人的阵阵掌声。若无意外,她应该是今晚当之无愧的舞会公主。唐琳抱着双臂故作淡定,但热切的眼神出卖了她的渴望。 “我宣布——今晚的舞会公主是——”梁立略作停顿,声音洪亮,“温婉。” 众人错愕。唐琳目光如电般射向了我。楚非凡面如寒冰。我呆立在当场。 大家回过神来之后,报以热烈的掌声。选取舞会公主是嘉宾的权利,给予舞会公主的礼物也是嘉宾自己准备的,他自然可以凭自己的喜好想选谁就选谁,而且,我的第二支舞跳得惊艳全场,中选也算是在情理之中。 我被邀请上台,准备接受梁立赠予的礼物。台下的人议论纷纷,猜测以梁立的身份之尊、身家之富,会准备什么样的礼物。但是台上空空如也,什么东西也没有,我也很好奇,他要送给我的礼物是什么? 梁立镇定自若:“我决定送出的礼物是一个‘承诺’。” 承诺? 开什么玩笑,这是什么礼物?台下传来阵阵轻笑。 他神色郑重,不似开玩笑:“是的,我送出一个承诺给你,承诺只要你开口要求我做任何事,我都会为你办到。我们梁家,一诺千金。” 全场静默,在他讲完这段话之后,所有的人都意识到这个“礼物”的意义,梁家的承诺有多大的价值,谁也无法评估。 梁立行事总是如此出人意料,令人无法看透,他看着大家的反应,不动声色地笑了。 一个身穿黑色西装的随从推门走了进来,在梁立的耳旁低语了两句,梁立颔首示意知道了,随即和大家打招呼道:“非常抱歉,我有事要先走一步了。” 我的目光牢牢地注视着那个身穿黑色西装的随从,如果我没有认错,他就是消失的小方!但我不能确定,我实在无法想象这前后巨大的反差。 迈出大门的刹那,他忽然回头,冲着我露出邪气的笑容。 我现在终于能确定——他就是小方! 第7章 我想要的生活 Party结束了,我和楚非凡手挽着手站在门口恭送今天的宾客,一副架势十足的女主人范儿。 曾峻走的时候,特地停在了我的面前,睨了我一眼,故作感慨:“唉,你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用得到我的时候就喊上我,现在呢,又丢下我让我一个人孤零零地走。” 我嘿嘿一笑:“这充分说明了你还是有价值的啊!” 曾峻哼了一声,转身不客气地对楚非凡说:“好好对你们家这个女疯子,看好了,别再闹别扭了来折腾我们!” 楚非凡不好回应,哈哈一笑,亲自送他出了门。 客人们陆陆续续地离场,之前还热闹非凡的场所,渐渐冷清下来,繁华散尽,也就格外凸显出冷清。 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蒋庭庭孤身一人站在吧台前,愈发地醒目。今天她才是楚非凡邀请的舞伴,然而最后楚非凡抛下了她和我在一起。按说这种情景之下她应该落荒而逃,但蒋庭庭不愧是蒋庭庭,她依然淡定地待在那里,直到人群散尽,直到楚非凡不得不注意到她。 我深吸一口气,踱着步来到她面前,故作淡定地问道:“你还不走吗?” 蒋庭庭竟然无视我,直接从我的身边走过去,径直站在了楚非凡身前,换上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非凡,我是你邀请的舞伴,难道party结束之后不应该送舞伴回家吗?” 楚非凡为难地看了我一眼,推托道:“那个……我还要收拾会所,要不我安排司机送你回去吧?” 蒋庭庭倒也知趣,摆出一副颇为大方得体的样子,款款地说:“好。你也别太辛苦。” 楚非凡招手呼唤侍立在一旁的司机,嘱咐他将蒋庭庭安全地送回家。直到蒋庭庭的身影消失,我一直悬着的心才放下来。楚非凡向我摊开双手一笑,表示一切都处理妥当了。 “那么,我们现在去哪里呢?”楚非凡环顾空荡荡的会所,目光定格在我的身上,问道。 我不止一次地想过,当我们再在一起的时候,我们要做的事。要做很多事,被我们耽搁的事。去新开的火锅店吃饭,去看最近热映的电影……我想了想,说出口的却是:“陪我一起走走吧。” 他宠溺地摸了摸我的头,揽着我的肩膀走了出去。推开门,夜晚微凉的风吹在身上,我不禁缩了缩肩膀,他这才注意到我依然穿着礼服,大片的肌肤裸露在外面。楚非凡脱下西装外套,披在我的肩上,衣服上带着熟悉的温暖气息。 工体附近是酒吧聚集地,马路两旁豪车云集。红男绿女在这里饮酒买醉、寻欢作乐,也有伤心的人醉酒后在街边哭泣,霓虹灯闪烁迷离,空气中飘浮着酒精的气息、暧昧的气息,以及伤感的气息。 我们两个肩并肩走在马路上,像一对世俗的情侣经过尘世的繁华,但繁华再耀眼也不及此刻内心的丰盈。 他问起我的近况,我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告诉他我最近所经历的一切,比如,我去流浪和乞丐为伍消失了几天,我如何认识了大方和小方,以及大方为什么在我的房中…… 楚非凡得知这一切的原委之后,紧紧地拥住我:“对不起,是我忽略了你,连你消失了这么久都不知道。是我误会了你,错怪了你。” 说出这些话之后,我觉得内心无比轻松,心中曾经有过的怨气和执念都消失不见了。 “你呢?最近过得怎么样?”我们有太长一段时间没有见面,我有太多的问题想问他。 楚非凡脸色一暗,眉头紧锁,但也只是片刻,旋即他展颜微笑,前一秒的阴霾被一扫而空,连夜色都瞬间明亮了许多。他云淡风轻地说:“没什么,就是刚刚接手工作,事情太多了。” 他不愿意说,我也不愿多问,此时此刻,我竟是难得地体谅,站在他的立场着想,在他的背后也一定有很多的心酸和无法为外人道的艰辛。本来他应该和我一样,无忧无虑地待在大学校园里,但是父亲意外早亡,他不得不临危受命,独撑危局,背后有多少惊险,外人无从得知。 “老爷子呢,身体还好吗?”我适时地换了话题。“老爷子”指的是楚非凡的爷爷,他爷爷是老一辈的军人出身。因为小时候我和楚非凡同住一个大院,他爷爷也经常过来,因此和我们这帮孩子都挺熟的。这些人里面他最喜欢最关心的就是我,一直把我当亲孙女一样看待。 楚非凡轻笑了一声,说:“还好。上次见他的时候,他还念叨你呢,说你很久都没去看他了。” “你上次见他是什么时候?”我问。 “呃……一个多月前吧。”楚非凡也有些不好意思,补充道,“最近确实太忙了。” “要不,我们明天一起去看看老爷子吧。”我提议道。 “好啊好啊。”楚非凡立即表示赞同。 我们两个手牵着手散步,从地下通道经过的时候,忽然看见前面聚集着一群人,吉他的旋律优美流畅,静静地在空中流淌,清澈的歌声从人群中传了出来: “走吧,让我们踏上旅程,去看看世界的繁华 我走过很多的路,看过高山大海,也看过很多云 我经过很多的桥,穿过人山人海,也看过无尽岁月 风景再美不及你美,流云纷繁却只爱你呀……” 我被这声音打动,停下了脚步倾听,很少在街头听见唱得这么好听的歌。我好奇地探头进去,唱歌的那个人竟然是大方。他娴熟地弹着吉他,非常投入地唱着,歌声在空阔的地下通道中如混音般回响。从地下通道中匆匆经过的人,都会忍不住驻足。在这深深的夜色中,人们历经白天城市丛林里的拼搏厮杀之后各自卸下了心头的防备,这样的歌声柔软地浸润在心间,打动了一个个途经此地的夜归人。 大方在人群中看见了我,他看见我和楚非凡牵手而立,冲着我们微微一笑,继续唱着自己的歌。 “走吧。我们一起去浪迹天涯,以梦为马……” 他非常享受和投入自己的演唱,神色放松,面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这一刻,他仿佛矗立在万人瞩目的舞台上,闪闪发光。在他的身上,哪还有一个乞丐的影子?他说得对,他不是乞丐,他是流浪歌手,或者“歌手”才是更准确的称呼。 楚非凡此时也完全释然,偶遇大方,完全证实了我对他所说的有关大方的一切。 我和楚非凡就在旁边站着,听着他唱了一首又一首歌。 他的身前放着一个打开的吉他包,很多人听完歌都会往里面丢钱。 夜渐渐地深了,人渐渐地少了,只有寥寥的几个人。大方唱完了最后一首歌,把包里面的钱清点了一下收起来,一脸开心地说:“太好啦,明天可以去药店还钱了!啊……不好意思,让你们等了我这么久。” “没有在刻意等你。”我宽慰他说,“是你唱得太好听,我们听得入迷了。” 大方有些羞涩地笑了,连连摆手。我们并肩走出了地下通道,楚非凡的司机已经送完了蒋庭庭,把车停在路边等着。 “走吧,我送你们回去吧。”楚非凡说。 我“嗯”了一声算是答应。我今天晚上特别开心,和楚非凡解开了心结,而且还听了这么好听的歌,心里有些意犹未尽和不舍。 “对了,你刚刚唱的那首歌叫什么?”我问大方。 “是我自己写的歌,《看过很多云,却只爱过你》。怎么了?”他忐忑地说。 “不是吧,你还会写歌呢。”我颇为惊讶,默默地将“看过很多云,却只爱过你”这个名字记在了心里,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不过,这首歌蛮好听的哦,我挺喜欢的。” “真的吗?真的好听吗?”他有点不敢相信,紧张地向我确认。 “真的呀。”为了让他信服,我转而请楚非凡做证,“你说说,是不是真的好听?” “是的!”楚非凡用力地点着头。 得到肯定的答复,大方雀跃地在街头蹦了起来。他从口袋里拿出那一沓钱——一沓面额都不大的钱,豪气地对我们说:“今天开张第一天,开业大吉。走,我请客,吃夜宵!” 讲完这句话,他忽然小心翼翼地看着我和楚非凡:“那个……你们该不会嫌弃吧?” “嫌弃。”我正色地说。 他的神色瞬间失落下来,刚刚升起的兴致如同小火苗被扑灭了。 “是嫌弃你请得太晚了,你说你是不是早就应该请我吃顿饭了?”看见他难过的神情,我决定中止玩笑,立刻补充道。大方实在是太好骗了,他是一个单纯的男生,看见他难过的神情,我的心里都有些内疚,谴责自己太坏了。 大方这才恢复兴高采烈的神色。 工体一带乃酒吧聚集地,泡吧结束之后都在大半夜,很多人也都肚子饿了,或许是在酒吧里还没有聚够,就会一起吃个夜宵,所以北京的工体附近也形成了一片夜宵市场。我们一行三个人走过去,几乎每家都生意火爆,人声喧嚣,划拳声、吆喝声交织在一起,有着真实的人间烟火气。我们挑了一个人相对少的地方坐下来,点了一些烧烤。 旁边的几桌食客,有化着夜店妆刚泡完吧的姑娘,也有脖子上戴着大金链互吹牛皮的大叔,我们在这些人中未免显得有些独特,楚非凡穿着一身西装,而我是一袭晚礼服,大方背着一个吉他。这期间,频频有人注意我们,他们一定不会相信,商业新贵楚非凡、京城巨富温如玉的女儿温婉,那些他们认为应该每天出入会所及五星级饭店的人,也会在路边摊吃烧烤。 羊肉串端了上来,孜然的香气混合肉香,撩人鼻端。 我和楚非凡毫不客气,各自抓了一把不顾形象地吃起来。楚非凡正在用牙撕扯着一块肉,他察觉我在看他,忽然抬头和我四目相对,其实我满嘴油腻并不比他好多少,我们不禁爆笑起来,是发自内心的开心的笑。谁能想到呢,之前我们还衣冠楚楚地在最顶级的会所里参加一场名流聚集的party,转眼却在路边的烧烤摊旁不亦乐乎地吃着烧烤。只有在此刻,我们才会放下自己的身份和地位,离开浮华的环境,卸下所有的伪装和防备,感到前所未有地轻松和自在。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小时候。那个时候我们只是普通的孩子,不像现在身上带着身份标签,我们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根本不会受任何名利与地位的束缚。 大方悄悄地调侃我:“今晚的party,你的战果很辉煌啊,两个人重归于好。” “还不是因为你才产生的误会!你要好好地赔偿我的精神损失!”我挥手向老板大声喊道,“老板,再来十串羊肉串!” “好咧。”老板响亮地答道。 大方叫了几瓶啤酒,把每个人的杯子满上,大家痛痛快快地干了。大方的兴致很高,招呼着我和楚非凡吃东西。 忽然,他喝了一杯酒之后叹了一口气,流露出一丝惆怅:“要是小方在就好了。” 是啊。难得的欢乐的时刻,如果兄弟二人都在就太完美了。 我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其实我见到过小方,但是,我的心中又充满了疑虑,小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又为何会在梁立身边?这一切的一切,前后反差太大,以至于我不能完全肯定他到底是不是小方。犹豫再三,我决定还是先不要告诉大方,万一不是,只会让他空欢喜一场。我要去找梁立确定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小方再说,迟早他们兄弟二人会再相见的。于是,我宽慰他说:“小方也许只是一时意气用事一个人走了,但我想他迟早还是会回来找你的,你们兄弟两个人肯定会再相见。” 楚非凡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用担心,我们都会帮你找的,你可以把你手机中你弟弟的照片给我,我安排人去查一下。” “我没有手机。”大方一脸坦然地说。 “不是吧,现在乞丐都在用手机,你居然没有?”我有点不相信,在现在这个时代不用手机的人,绝对是稀有物种。 “因为,我没有需要联系的人啊。唯一需要联系的小方以前也一直和我在一起,我们只要转个身就能说话,根本不需要手机。但是……也许接下来我会需要手机了吧。”大方的声音里有着几分落寞。 我看着眼前谜一样的大方,借着酒意请求道:“大方,给我们讲讲你的故事吧,认识你这么多天了,除了你的名字,我对你还一无所知。” 大方目视着道路尽头,午夜的街道空阔而寂寥,没入前方的黑暗中,他说:“从小到大,我一直生活在小城里,一直没听妈妈说过家里有什么亲戚,就我们一家三口一起生活。妈妈去世之后,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就只有小方了。我不想一辈子只待在小城,听说外面的世界风景很美,所以我就想出来旅行,做一个流浪歌手,一边唱歌一边走遍世界各地。小方也要和我一起走,他说他想出去闯荡一番,成就一番事业。虽说我们一起踏上了旅途,但是从一开始,我们的方向就不一样。我们一路北上,来到了首都北京,这座中国最繁华的城市。对他而言,这是适合闯荡、值得他为之驻足的城市。但是,对我而言,北京依然只是旅途中所经过的一站。” “所以——”我坐直了身体,直视着他,“你会离开北京,继续你的旅行是吗?” “是啊。”他的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不会是明天就走吧?”难得碰到这样一个人,如同一颗未染尘埃的明珠,质朴性洁,从内到外都给人一种通透而坦诚的感觉。和这样的人在一起,根本不用任何的心机,他真诚得让你也会发自内心地把他当作朋友,所以,听到他说要走,我的心里有些不舍。 “不会。”大方沉默了半晌,说,“我对这座城市有了一些留恋,我想多停留一段时间再踏上旅程。” “那就太好了!”只要暂时不走就好,至于他将来走不走,眼下才不需要操心得那么远呢。 “那你最终的旅行目的地是哪里呢?”楚非凡问。 “没有目的地。”新烤好的羊肉串端了上来,香气诱人,大方不为所动,而我们则专心地听大方回答,“我也不知道我的目的地会在哪里,我只知道世界很大,而人的一生是短暂的,既然生而为人来到了这个世界上,我就想去看看这个世界的样子。所以啊,我会不停地走,直到我找到世上最美的风景,遇见一个我很爱的人,我就和她在那里住下,盖一所房子,最好开一间客栈,开心的时候就弹着吉他打着手鼓唱着歌,闲的时候就煮酒饮茶,和我所爱的人,共度余生。” 一时间,我们谁都没有说话,沉浸在大方所描述的美好画面中。我们都是俗世的俗人,离不开名利场,他能做的事——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并践行,我和楚非凡谁都做不到,即便我们很向往。因此,我不由得更加敬佩大方。 “能被你爱的人,一定会很幸福。”放下酒杯,我感慨地说了一句。 “难道你和我不幸福吗?”楚非凡不乐意了,立刻表示不满。 我挽住他的胳膊,靠在他的肩膀上:“幸福,前提是不许你那么花心!” 楚非凡将我揽在怀中:“我哪里花心了!我邀请蒋庭庭参加party是故意和你赌气!我明明只喜欢你一个好吗!” 大方看着我们两个人甜蜜如初,于是端起了酒杯,话语里是由衷的祝福:“来,祝你们幸福!” 我和楚非凡举起酒杯,三个杯子碰到了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 人在伤心的时候容易喝醉,在开心的时候特别想醉,不得不承认,这是我们最开心的时刻,所以我们喝得尽情尽兴。 忽然,一群人从刚散场的酒吧走出来,站在马路边拦车,为首的女孩一头黑色的长直发,上身穿着皮夹克,下身穿着短裙黑丝袜和及膝长靴。这样的一身搭配很多女孩穿出来会很俗气,但穿在她身上又酷又性感。一群美丽的女孩经过自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连我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等我回头时,发现大方和楚非凡还在盯着那个女孩看。 “喂!”我不爽地戳了楚非凡一下,“看什么看呢!” “看美女呀。”楚非凡老老实实地承认。 “不许看,以后只许看我!” “这……这也太难了吧,好吧,为了你我以后上街都闭着眼睛!”楚非凡可怜巴巴地说。 “你们俩考虑下我这个‘单身狗’的感受,不要再秀恩爱了好吗?”大方见到我们两个以斗嘴的名义秀甜蜜,表示强烈的抗议。 为首的女孩蓦然回首,目光落在楚非凡的身上时一亮,顿时勾起一抹志在必得的笑意,竟直直地走了过来:“嗨,帅哥,我的手机没电了,可以用你的手机打个电话吗?” 她竟然这么明目张胆地无视我的存在,公然搭讪我的男友。或许是我感受到她的美丽带来的威胁,心陡然悬起来。 然而,楚非凡握住了我的手,目光笃定而温柔地看着我:“温婉,我的手机没带,你看要不把你的手机借给她用一下?”我感受到他掌心的温暖,不安的心缓缓地落了下来。 那个女孩被晾在了一边,碰了一个软钉子,但毕竟是久经场面的人,经历最初的尴尬之后,她依然神色镇定地等在一旁。 “没问题。”对于力所能及的帮忙我向来不会拒绝,我微笑着拿出手机递给了那个女孩。 她接了过去,做戏做足,拨了一个号码打了过去,简单地说了两句话之后,挂断电话还给了我,匆忙道了一声“谢谢”,落荒而逃。 她的那帮姐妹站在路边等她,看见她无功而返,都笑得幸灾乐祸。远远地可以听见她们相互打趣的声音:“哈哈哈……想不到你主动出击搭讪也有铩羽而归的时候。” “明明看见人家有女朋友在身边你还非要上去调戏!” “只能说这个男人还挺不错的,我们的夜店女王以前都是无往不利啊……” 一辆出租车停了下来,她在上车之前回头深深地看了楚非凡和我一眼,神色中带着几分愠怒。大概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丢脸过吧,她“砰”的一声用力关上车门,车子绝尘而去。 我平白遭受了同性嫉妒的白眼,心中没来由地一气,对楚非凡说:“还说你不花心,差点又搭上了一个女孩!” “大方,你来评评理,刚刚这事和我完全无关啊!我又没去找她,是她自己主动找我的哎。”楚非凡蹙着眉,摊开双手表示无辜。 单纯的大方果然被他拉入伙帮着他讲话:“是啊,这完全不怪楚非凡啊!你就别生他的气了!” 我看着楚非凡,这家伙眉目俊朗,长得一副好皮囊,天生就招女孩喜欢。说到底,自己一开始不也是被他的外表所吸引的吗?我在心底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喜欢他和他在一起,也就意味着将面临无数其他女孩的威胁,也许,这就是喜欢他的代价吧。 “好啦,别生气了,我们来继续吃烤串,喝啤酒。”楚非凡将我揽在怀中,递了一串羊肉到我嘴边。他眉目温柔地讨好我,我心头的那些小别扭立刻被融化了。 我们继续其乐融融地吃烤串、喝酒,散场的时候我们都喝醉了,我模模糊糊地听见楚非凡打电话叫司机送我们回去。 进入房间,大方一个人摇摇晃晃地打开自己卧室的房门,倒在床上就睡着了。楚非凡扶着我进了卧室,卧室里的灯并未打开,一片漆黑。楚非凡突然将我按在墙上,他的吻是那样强烈、霸道和不容拒绝。我躲闪不及,也无法躲闪。 他的唇很软,带着微微的颤抖。我如遭电击,四肢僵硬,大脑空白了几秒钟,幸好有黑暗隐藏了我的羞涩。 也许是因为分隔得太久,我们对彼此的感情也隐藏和压抑了太久,今晚的谅解和幸福是易燃物,酒精是催化剂,在这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房间里,炙热的情感如熊熊烈火将彼此心中的疏远、怀疑和猜忌烧成灰烬。 楚非凡辗转吮吸着我的唇舌,动作越来越热烈奔放。他的牙齿划过我的舌头弄疼了我,我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呼。他停住了动作,捧着我的脸小心翼翼地看着我,如同珍惜着一件绝世珍宝,生怕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楚非凡。”我看着他熟悉的脸庞,这个我从第一次见面就爱上的男人,问道,“我是你第一次吻的人吗?” “是。”他低下头温柔地将唇贴在我的唇上。 “你会永远爱我吗?” “会。” 我想我会永远记得那一夜,夜色漆黑如墨,他将我按在墙上,目光闪亮如星辰,他定定地望着我,呢喃似的坚定地回答我:“会。” 那一刻的战栗和幸福在酒精的作用下,如梦幻一般迷离而斑斓,我脑子里一阵眩晕,长久以来飘飘荡荡的心如尘埃落定般踏实。酒意伴着睡意袭向了我,我闭上眼睛安心地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阳光在我的眉睫上跳跃,一片光亮在眼前闪烁。我睁开了双眼,清新的晨风穿过窗户吹进卧室,洁白的窗纱随着风轻轻地起舞。 很久没有睡得这样充足,一觉醒来浑身充满了力量。我赶紧看向床边,空无一人,而我身上的衣服也完好,我心下稍安,却也不禁一阵失落——如果说我此生有什么最大的向往,那就是在清晨睁开眼的时候,一转身就可以看见楚非凡熟睡的侧脸。 忽然,我听见门打开又关闭的声音,有人刚从外面进入屋子,想必是大方一大早出门吃早餐回来了。紧接着,我的房门被推开了,楚非凡探头进来,温柔地一笑,提起手上的打包盒:“我给你带了你最爱的黄记蟹黄包。” 那家店在南城,他住在北城,他竟然特地绕了一大圈给我带了我爱吃的蟹黄包。 “快点起床吃早餐啦。”丢下这句话之后他关上门退了出去,紧接着他喊大方起床的声音在隔壁响起。 本来我还想赖会儿床,楚非凡却高声地喊:“蟹黄包数量有限,起晚了可就没了哦。”为了蟹黄包我立刻战胜懒癌,掀开被子追了出去,伸手抓了一个还有余热的蟹黄包开吃,楚非凡微笑着看着我,满脸宠溺。 “慢点吃,没人和你抢。”他伸手拂去一缕垂到我唇边的发丝。 我笑着看着他,心里甜蜜如糖,原来幸福是这么简单——一个人宠着你,可以容忍你生活中一点点的放纵。 我这个时候才注意到楚非凡穿着一身阿玛尼的西装,一身正装打扮和手上拎着装早餐的塑料袋的居家男人形象实在不相符。 我咽下最后一口蟹黄包:“喏,你怎么一副正式的打扮?” 楚非凡翻了一个白眼:“难道你忘了吗?我们昨天说好了今天一起去见老爷子的呀。” “哦,对对对。”我拍了一下脑袋,这还是我的提议,居然都被我抛诸脑后了,“那你也不用穿得如此正式啊。” “傻瓜,今天我们是去见家长,当然要正式一些啊。”楚非凡温柔地看着我。 我们这群在同一个大院长大的孩子,和老爷子都十分熟悉和亲近,去看他也是很平常的事,但听楚非凡这么一讲,这一次见面竟有了特别的意味。这是我们明确关系之后,第一次去见老爷子,老爷子是楚非凡家中仅有的长辈,也是家长,他这是要在老爷子面前明确地宣布我们的关系啊。 “啊啊啊啊!”我想到自己蓬头垢面的样子,抓狂地冲向了卫生间,推开了正准备进去的大方,抢先占据卫生间去洗漱。 大方刚睡醒,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楚非凡,问:“她……她发什么神经啊?” 楚非凡笑而不答,大方只好悻悻地回到自己卧室。 等我洗漱完出来的时候,餐桌上已经摆上了小米粥和刚刚烤好散发着麦香味的吐司。楚非凡脱掉了西装外套,只穿着白色的衬衣,围着围裙,从厨房端着煎蛋走出来。看见我,他伸手招呼我:“早餐做好了,快来吃吧。”那一瞬间,我觉得做早餐的他帅气极了。 我刚刚坐下,大方也紧接着坐了下来。 “你这洗漱速度也太快了吧?”我望着大方说。 “我们男生洗脸刷牙只是两分钟的事,哪像你们女生磨磨蹭蹭半个小时!”大方毫不客气地反击,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 大方在餐桌上一边找一边碎碎念:“蟹黄包呢?蟹黄包呢……” 楚非凡摘掉围裙,在我的身边坐下,用手指悄悄地指了指我:“谁让你起床太晚,都被她吃完了。” 大方一脸悲愤,只能抓起一片吐司恨恨地咬上一口。我和楚非凡对视一眼,笑了起来。 我一个人独食了蟹黄包,肚子已经饱了,可难得楚非凡第一次为我下厨做早餐,我必须要吃,因为连我都不能确定,下次再吃到他做的早餐会是什么时候。 每样我只尝了一点,就饱得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了。这顿早餐吃得无比满足,一左一右两大帅哥陪着吃早餐,我心情甚是愉悦。只是他们两个人,大方一副饿极了的样子在专心吃早餐,而楚非凡则是一副大忙人的样子,一边吃饭一边拿着手机看工作邮件。 我一个人干坐着无所事事,就拿出手机刷微博,第一条微博就是我特别关注的“大V”,知名段子手“我震惊了”转发的微博。那条微博的原博主是个不知名的路人,所发微博被转发了十几万次,登上了热门话题榜,微博内容是:“要颜值有颜值,要唱功有唱功,明明可以成为巨星,却只是一个流浪歌手。”我好奇心起,点开了微博里的视频:地下通道里,人群围着,而中间是弹着吉他在唱歌的男人。他的脸上是恬淡而温暖的笑容,音色迷人,字字句句深情缱绻,如在耳边低诉般唱着:“走过很多地方的路,看过很多地方的云,却只爱过一个恰当年纪的你……” 音乐一响起,大方抬起头,嘴巴还咬着一颗蛋,一脸茫然地看着我。 “大方,你红了!”我抓住他的肩膀不停地摇晃。大方嘴里咬着的鸡蛋在我猛烈的摇晃下掉在桌子上。 “怎么了?”看着兴奋过度的我,楚非凡放下手机,也是满脸的疑惑。 “你们看!”我举起手机把这条微博指给他们看。 但是……大方只是轻描淡写地“哦”了一声,继续淡定地将那颗掉在餐桌上的蛋捡起来吃掉,仿佛事不关己,毫不在意。楚非凡则继续一边喝粥一边看邮件,那架势就仿佛一个看惯大场面的大人物,看到一条无关痛痒的娱乐新闻,连眉毛都不抬一下。 他们两个人的淡定表现衬托得大惊小怪的我像个傻叉。我深吸了一口气,这一次我不再抓着大方的肩膀,而是郑重地向大方陈述:“你红了哎!” 大方终于吃完了鸡蛋,他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我:“然后呢?” “然后……”我托着脑袋认真地思索,“然后你就出名了啊。” “然后呢?”他认真地问我。 “就可以赚很多很多的钱呀。” “然后呢?”他继续追问。 “然后你就实现经济自由,可以想干什么干什么了呀。” 大方微笑地看着我:“我现在就很自由啊。” 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在我的心底掀起一阵滔天巨浪。是啊,我们大多数的时候以自由的名义追逐名利,却早已忘记了我们的初心,哪怕你贫穷到一无所有,只要你的心是自由的,你就是自由的。我眼前的这个人,是这滚滚红尘中的奇男子,心灵纯粹却拥有很多人梦寐以求的自由。 楚非凡闻言正色地看着大方,细算起来,这是他和大方的第三次见面,相互之间了解并不多,但是听了这番话他也不由得对大方另眼相看。 看见我们都吃完早餐了,大方主动收拾碗筷。 “放那儿我来吧。”楚非凡在这里,我一个女生总要表现一下。 大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我借宿在这里又没付房租,总得多做些家务吧。再说楚非凡做了早餐,这碗就交给我洗吧。” 我乐得清闲,看来以后我家里会多一个免费的劳动力了。厨房里面传来哗啦啦的洗碗声,我起身去房间里换衣服,留下楚非凡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继续看邮件和回复邮件。 我站在衣柜前有些发愁,虽说我和老爷子比较熟,小时候他常常将我抱在膝上逗着我玩,完全就是长辈疼爱晚辈的样子,见他是再普通和正常不过的行为。然而,这是我和楚非凡明确了关系之后的见面,因此意义非凡。我竟然没来由地有种男朋友带女朋友见家长的紧张感。穿得保守了怕不好看,穿得时尚点又怕不端庄。犹豫来犹豫去,我挑了一件衬衣和一条牛仔裤,一副标准的大学生乖乖女打扮。 客厅里,楚非凡已经处理完工作邮件,而大方也已经收拾好厨房。 楚非凡和我准备出门,忽然他停住了脚步,略作踌躇,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递给大方:“大方,这是我的一套房子的钥匙,你拿去搬到那边去住吧。” 这个出乎意料的举动让我和大方都愣住了,大方脸色一变,仿佛受到了羞辱一般,冷冷地说:“不用。我会搬出去自己找地方住的!” “楚非凡!”我冲到了他面前,“你这是什么意思?大方是我请过来的客人,用得着你赶他走吗?” 之前还一派祥和的气氛,刹那间荡然无存。 楚非凡苦笑着叹了一口气,分别看了我和大方一眼,眼神中充满了无奈,他绕过我向大方解释:“大方,我并没有要赶你走的意思,而是诚恳地邀请你搬过去住,那边的住房条件也很好。之所以请你搬走,是因为你们两个人住在一起太不方便了。我比较受媒体关注,狗仔迟早会发现我的女友是温婉,而你,不管你承不承认,你已经开始走红了,接下来也会受到媒体的强烈关注。如果让狗仔发现你和温婉住在一起,到那时不知道会生出多少是非来。” 原来竟是楚非凡未雨绸缪,事先考虑周详,我和大方都错怪他了。 “对不起,我错怪你了。是我给你们添麻烦了。”大方回过神来,对自己刚刚的恶劣态度深感歉然。 “没关系。”楚非凡拍了一下大方的肩膀,用男人的方式表达了谅解,继续将钥匙送上,“钥匙你还是收下吧,只是借给你住,又不是送给你。” “谢谢。”大方摇了摇头并没有收,“我是一个浪子,本来应该过着餐风宿露的生活,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会自己找地方住的。” 楚非凡见他执意不收,就将钥匙留在了客厅的茶几上,拉着我的手出门了。 一路上我都低头不语,原本高昂的情绪也因为这件事低落了不少。不管是何种理由,楚非凡的行为,都导致了大方要搬出去。 电梯门关闭,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我和楚非凡相对而立。 “温婉。”他低声唤我。我一抬头,对上他深沉的眼眸,再也移不开。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我没有讲,我不能容忍我心爱的女人和另外一个男人住在一起。昨天夜里我回到家,一想到连我都没有和你住在一起,而在你的隔壁睡着另一个男人,我就仿佛抓心挠肺一般,整整一夜都无法入眠,天一亮就急着赶往你家。温婉,我怕。我怕你们在酒后发生不该发生的事,更怕你们在一起相处久了,你会喜欢他……”他揽住我的腰将我拥在怀中,“你是我的,我要霸占你,所以任何的威胁,我都不会容许它存在。”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楚非凡讲这样赤裸裸直抒胸臆的情话,我完全原谅了他,轻轻地靠在他的肩膀上,内心有说不出的欢喜,原来这就是我一直渴望的被爱的幸福啊。 第8章 原谅我也是个逃兵 楚非凡开车载着我,穿过半个北京城到了东交民巷。巷子悠长,道路两旁高大的树木枝叶参天,一片绿荫下,整条巷道都显得无比安静,有种无形的庄严和肃穆,车子开到这里,都似要放低声音。在这条小小的巷子里,上演了近百年的历史风云。巷子里既有民国时期的欧式建筑,也有老北京的四合院,楚非凡带着我来到巷子深处一个普通的四合院门前,大门紧闭。站在门前,我竟不由自主地觉得有些紧张,犹如新媳妇第一次登门。 楚非凡摁了一下门铃之后,警卫室的人通过摄像头认出了我们,打开门放行。进门之后我才发现,这扇外表普通的大门后面站着两个身穿军装的卫兵,令这座庭院多了些令人心生敬畏的庄重。 四合院的天井中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盆栽,太阳初升,花架下摆着一个根雕桌案,上面是一套石制茶盘和紫砂壶茶具。一个身穿旗袍坐在桌旁的女子,背影窈窕,素手纤纤,捧起一杯新泡的茶端给了对面安坐的老者。老者接过茶在鼻端轻嗅,然后低头啜饮,神色间回味无穷。 “爷爷。”楚非凡叫了一声,走过去。 老爷子睁开眼睛,他脸上树皮一般的皱纹如水波荡漾般舒展开来:“非凡来了啊。咦……小婉也来了啊。” “爷爷。”我也赶紧叫了一声。 老爷子精神矍铄,笑声爽朗:“你可是很久都没来看爷爷了啊。” 老爷子挥手招呼着我和楚非凡落座。落座后,泡茶的女子低头取了两个茶杯为我们倒上,并亲手递给我们。 “谢谢。”我看了她一眼,一身短袖旗袍穿在她身上竟极为贴合,她的头发绾在脑后,静坐低笑,娴雅如古代的仕女。我在心头默默想,老爷子家什么时候请了一个气质如此好的茶艺师。 然而,楚非凡接过她递的茶看了她一眼之后,心神不宁起来,他喝了一口茶,又瞅了她一眼。这家伙,看见美女就走神,我悄悄地踢了他一脚。他一回头迎上我愤怒的目光,却不停地使眼色让我看那个女子。我心头十分疑惑,但还是顺着他的目光正眼看了过去,这一看我才觉得这个女子有些面熟。这……这不就是昨晚和楚非凡搭讪要电话号码的那个女孩吗?昨天夜里的性感大胆和今天的清新脱尘,这两种形象反差也太大了吧,难怪我一时没有认出来。 她注意到我和楚非凡在打量她,便冲着我们微微一笑,显然也认出了我们。 在老爷子看来,我们是初次见面,礼节性地通过微笑打招呼。 “非凡、小婉,我来为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一位故人的孙女——梁澜,刚刚从香港来京,在北京人生地不熟,你们两个对北京比较熟,以后要多照应着她一些。” 楚非凡看着梁澜,嘴角浮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以梁家大小姐的身份,我想无论到哪里,都不需要人照应吧?” 我不由得惊讶,这么说来,原来她是梁立的妹妹。 “非凡哥哥,北京是你的地盘,我一个外人初来乍到,自然还需要你多多关照。”梁澜的话中刻意忽略了我。 老爷子却是郑重叮嘱道:“梁澜是法国巴黎高级时装学院的高才生,新晋服装设计师,你们俩也应该向她多学习学习。”看来梁澜把老爷子哄得挺开心,对她赞不绝口。 梁澜不停地沏茶和倒茶,老爷子和楚非凡都在认真地品着茶,只有我的脑袋里乱糟糟的一片,盘算着一会儿该怎么向老爷子开口说我和楚非凡在一起了。我想他一定会大吃一惊吧。我们这群小孩子小时候常在他膝下玩耍,在他看来,楚非凡和我都是他的孙辈,彼此之间像兄妹一样,两家相熟的人关系更进一步,我想他应该会高兴地接受吧。 喝过茶,老爷子忽然起身对我说:“温婉,我这里新到了一批不错的雪茄,你随我来拿一盒回去带给你爸爸。” 我扶着老爷子的胳膊慢慢地向房间走去,从院子里经过,见两旁盆栽林立,黄杨皇、红豆杉、铁树、发财树……不一而足,摆放得别具匠心。老爷子退休之后,最大的爱好就是侍弄盆栽,平时别人送他礼物他都不收,除了盆栽。小时候我常常来老爷子家玩,耳濡目染下,也认识了不少盆栽品种。 陪老爷子走到房门前时,我发现台阶上放着一个新花盆,里边是一株花脸君子兰,品相良好,极为罕见。这样一盆君子兰价值不菲。 老爷子看到我留意到了它,随口说道:“这盆君子兰是梁澜来的时候送的,倒还挺合我心意。” 来到房间,我四下打量,房间里的家具都颇有六七十年代的影子,老式的弹簧沙发,茶几上铺着白色针织的桌布,像是老电影中首长家中的装饰风格。 老爷子坐在了沙发上,示意我也落座。老爷子点了一支雪茄,同时吩咐秘书去取一盒雪茄拿给我。那是一盒古巴雪茄,隔着盒子都可以闻到浓烈的烟叶香味,国内很难买得到。我爸爸也喜欢抽雪茄,老爷子偶尔会送些给他。 我代爸爸谢过老爷子。我本以为只是拿个东西就立刻回去的,没想到老爷子扯开了话匣子,问了一些我进入大学后的情况,我只好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和老爷子聊着天。不知不觉时间过去了很久,一想到楚非凡和梁澜在外面单独相处,我心里隐隐有些紧张。我只想尽快到楚非凡的身边,握着他的手,向老爷子郑重宣布我们在一起的消息。 老爷子的目光忽然落向了窗外,目光定格,脸上浮现出慈祥的笑容。我随之看向窗外,隔着满院葱郁的树木和盛开的繁花,我看到楚非凡和梁澜相对而坐,楚非凡气质清朗,梁澜娴静淡雅,一阵风吹过,落花缤纷,风景如画,而他俩仿佛画中的一对璧人。 不知道他们说到了什么,竟是齐齐地发出开怀的大笑。 老爷子悠然地说:“非凡是个可怜的孩子,他爸爸去世之后,难为他接掌家业,倒还做得不错,我这个老头子唯一操心的也就是他成家的事了。梁家累世官宦,从清朝、民国至今,如果说百年才能称得上是贵族,那梁家就是少有的可以称之为贵族的家族。梁澜从小到大耳濡目染,备受熏陶,气质见识出众,你看他们两个是不是还挺般配的?” 我这才明白老爷子叫我进来的目的是想留下他们两个人独自相处,就像相亲时介绍人把人带到之后再找个借口离开,留下男女双方一样。 我的心如坠冰窟,原本我是想向老爷子告知我和楚非凡在一起了,希望可以得到他的祝福,但生活戏剧化地给了我迎头痛击。此时此刻,老爷子在认真地询问我楚非凡和梁澜是不是挺般配。 在老爷子的心目中,也许我就像他的孙女,和他的孙子楚非凡情同兄妹,在他的意识里,从没想过我们会有在一起的可能。所以,他才丝毫没有考虑我的感受,只是认真地征询我的意见,如同在问:“你看这个姑娘做你的嫂子合适吗?” 心中一阵阵地绞痛,我竭力地平静心情,但说出来的话语颤抖得厉害:“般……配……” 我向老爷子道别,借口有事要先行一步了,像一个逃兵一样仓皇逃离。站在门前,我回望了一眼,院落里楚非凡和梁澜谈笑风生,我回望着他,不过一个庭院的距离,却仿佛有一个世界之遥。 一直以来我是一个会为了爱情奋不顾身、一往无前的人,我可以和蒋庭庭针锋相对、毫不退让,那是因为我知道自己还有机会,而面对梁澜,我却只能落荒逃跑。 我以为我多年的爱恋终于修成正果,迎来了最幸福的时刻,然而,幸福的时刻是如此短暂,转瞬间就被击碎。 我低着头推开门,不期然一道身影站在了我的身前,拦住了我的去路。我愤愤地抬头,想看清是谁挡路,一抬头却发现是梁立。 他站在我身前,刚好高出我一个头,身体完全挡住了我。他低着头嘴角含笑地看着我,竟让我觉得有种莫名的压迫感。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问道。 他挑眉一笑:“来接我妹妹。” 梁立那辆拉风而又烧包的迈巴赫就停在门前,在他身后站着两个穿西装、戴墨镜的保镖。这家伙到哪里都派头十足,但如果说有什么贵族风范我倒没觉得,如果他再剃个圆寸头,戴根粗金链,那就是十足的黑社会老大的派头。只是他长身玉立,戴着一副金丝框眼镜,有种凛然不可侵犯的高高在上的气质,浑身上下就差用笔写上“商务精英”四个字了。他看起来衣冠楚楚,却又总让人觉得他深不可测。 在其他人看来,他是个待人接物游刃有余的人,但不知为何,我觉得他是个危险的人。 也许,是因为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并不友好的情况下;也许,是因为他不屑于在我面前隐藏自己的危险。所以,在我的眼中,“衣冠禽兽”也许才是对他更准确的评语。 “呵呵……”他逼近我,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我的面庞,如显微镜般精确地洞穿了我伪装得若无其事的表情,他发出一阵冷笑,出言毫不客气,“你看起来似乎受了很大的委屈啊。” “让开!”我有些恼怒,他的话击中了我的痛点! 他纹丝不动,将我的话直接忽略。 “好狗不挡路!”虽说我的名字叫温婉,但发起脾气来很可怕,我一怒之下伸手推他,他猝不及防地被我推了一个趔趄,从台阶上猛退两步,差点摔倒。幸好他身边带着的两个保镖不是只用来装门面的,他们还是有专业素养的,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梁立才让他免于摔倒。 梁立伸出右手食指推了一下眼镜,镜片后一道寒光闪过。我见状想要赶紧开溜,梁立却一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想跑?” 我的手腕被他握得有点痛,喊道:“放手!” 他这次非常听话地放手了,但一使眼色,两个彪形大汉立刻上前架住了我。 “梁立,你想怎样?” “可从来没有人敢推我哦,我要让你付出代价!”他冷笑道。 看他的样子该不是要变着花样虐待我吧?我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心里有点发毛。我开始思考脱身之策:“喂喂喂,你是不是个男人?居然为难我一个女生!” 梁立不说话,那两个彪形大汉在他的示意下将我摁进了车里。梁立上车后对司机耳语了一句,迈巴赫无声地启动,澎湃的动力使得车子如离弦之箭,将我猛然甩在了座椅上。 我在心中一阵腹诽——这个司机到底会不会开车?!司机开车不就是要舒适、平稳吗?然而,梁立并无任何愠色,反而是一副很享受的表情。 这辆车被开得像赛车一样,一路不停地加速,穿梭在车水马龙的北京街道上,向着未知的方向驶去。 我被两个保镖夹着坐在中间,挣扎和逃跑显然是没用的,我索性放弃了抵抗。当我平静下来,这才忽然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那个我原本计划要去找梁立问的问题——小方为什么会和他在一起?! 昨天舞会见面的时候,他把小方带在了身边,今天他身边带的人里并没有小方。 “小方呢?”我问。 梁立回过头来,惊讶地看着我:“你认识小方?” 他的反应无疑已经承认昨晚跟在他身边的人就是小方!我的心头一阵窃喜,总算可以向大方交代小方的去处了。关于小方,我有太多的疑问,小方为何会不告而别,又为何忽然成了梁立的手下?他们两个明明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 “我当然认识他,我还认识他的哥哥大方。”我顿了顿,问出心中的疑惑,“你和小方是怎么认识的?他又怎么会到了你那里?” 梁立目视着前方,视线中道路两侧的建筑在不停地后退,迈巴赫将车一辆辆地甩在身后,世界在视界里变得模糊了,只有一件事是清晰的,疯狂地奔跑,直到将所有的车辆抛到身后,直到抵达第一。 梁立闭上了眼睛,语气随意:“因为,同一类人注定会相遇。” 同一类人……我在心底沉吟,一个是底层贫民,一个是上流贵公子,他们身份相差不啻天渊,又哪里是同一类人呢? 梁立不愿再多讲,多问也是无益,只能留待见到小方的时候再当面问他了。 “你还有心思担心别人?现在最该担心的难道不是你自己的处境吗?”梁立丢下一句话,让我再次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两旁的高楼渐少,已经渐渐远离市中心,车子出了城。一想到要到人烟稀少的荒郊野外,我的心又悬了起来。 灯光晦暗,一个空酒杯被轻轻地放在吧台上,一阵短暂的沉默后,我忍不住说话了:“所以……这就是你所说的惩罚吗?” 梁立斜靠着吧台,手上拿着一只高脚杯轻轻地摇晃,琥珀色光泽的酒液在杯中晃动,等到红酒的香味散开,他举起杯子在鼻端轻嗅了一下,继而小口地抿着喝完了。此时就显出他不同于常人的家教素养,于我而言只是喝酒,于他而言才是品酒,一举一动深有素养。 “怎么,是觉得罚你陪我喝酒这个惩罚太轻了吗?”梁立不动声色地将杯子放下,静静地站在角落里的侍酒师立刻将酒再次倒上。刚刚侍酒师开启红酒所用的工具是“侍酒师之友”,这名侍酒师是得到ISG国际侍酒师资格认证的侍酒师,而这样的人在全国不超过五十个。 “只是有些意外。”我自然不会傻到承认这个处罚太轻了,他行事出人意表,我要是还嫌不够那绝对是自讨苦吃,“虽说是惩罚,但是能喝到法国勃艮第的红酒,也算很值了。” 这是一处位于密云的院落,灰砖红瓦,干净精致,处处可见细节布置的用心。院落里撑着太阳伞,摆着藤椅。房间进门是一个吧台,吧台后面是一个酒柜,摆放着各种葡萄酒和不同形制的杯子。房间里一面墙是书架,摆满了英文版的书籍,另一面墙是落地玻璃,窗外是烟波浩渺的密云水库,临窗摆放着一张台球桌,走廊上挂着几幅艺术品,其中竟有莫奈等大师的作品。 这是一个酒庄,梁立的私人酒庄。在这酒庄的下面竟然有一个恒温酒窖,收藏了上千支红酒。 “我来北京唯一舍不得的就是收藏在香港的红酒,所以来京第一件事就是建酒庄将酒运过来。酒庄刚刚建成,你是第一个客人。”梁立语调难得地柔和。 “那真是不胜荣幸!”我冷嘲热讽。 梁立脸色微沉,周围的空气温度似乎都随之下降:“温婉小姐,不要试图挑战我的耐心,从来没有女人敢这样和我说话!” 每次见到他,他总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而且他身上散发的危险气息让我次次都觉得害怕。左右都是一死,我心中一横,叉着腰大笑:“你以为你是谁啊!什么没有女人敢和你这样说话?老娘又不怕你!像你这种嚣张的男人,一身自大的臭毛病都是别的女人惯的,我又不是你妈,更不是你女朋友,凭什么惯着你!” 梁立被我劈头盖脸一顿骂,先是蒙了,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一个箭步迈到了我的身前。我本能地想离他远一些,但背后有一个吧台,他怒气腾腾,而我……除了束手就擒毫无办法。 忽然,他的怒气平静了下来,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他这突如其来的一笑,比刚刚的愤怒还让我觉得害怕。 “温婉,你必须惯着我!”他脸上带着颇耐玩味的笑容看着我。 “凭什么?!”我脱口而出,在想他脑子是不是有病。 “凭我让你做我的女朋友!”梁立用霸道的目光打量着我,仿佛打量着一个逃不出他掌心的猎物,“也就是胸小了点,好在脸看得过去,腿也还够长,做我女朋友马马虎虎也够了!” “什么?你居然还敢嫌本姑娘胸小、脸不好看?”我被戳到了痛点,立刻跳起来。 梁立好整以暇、一脸坏笑地看着我:“看来你并不反对做我女朋友嘛!” 作为一个胸小的女人,我最敏感的就是被人说胸小,所以当梁立嫌弃我胸小的时候,我整个的关注点都放在了这里,反而忽略了这句话的重点是“女朋友”! “你想得美!我才没答应做你女朋友呢!”我果断地拒绝了,心跳却骤然加速。他这是在向我表白吧?我的魅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了?我和他到今天也不过才见第三面。我的心里只有楚非凡,即便他不属于我,他也占据着我全部的心,根本容不下任何人。 梁立坐在沙发上,长腿交叉跷着二郎腿,声音平静:“你不要想多了,我并不是在向你告白,而是命令!” “对不起,我不会听从你的命令。”我明白他不是在开玩笑,双手交叠抱在胸前,这是潜意识中保护自己的姿势。 “我梁立说出的话,言出必践,我会让你接受我的命令的!”他从容不迫,像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哈,那本姑娘就等着!”感情是你情我愿的事,只要我不愿意,任你是谁都不行。 我们两个人对峙着,一片静默。忽然,手机铃声响起,打破了这一片平静。我接通了电话,是左岸打给我的:“温婉,你在哪儿呢?今天可是有枯草教授的课,他点了名发现你没来,可是很生气呢!” 枯草教授的课刚开始,他的课会有两个小时,足够我在下课之前赶回教室了。 “我要回学校!”我挂了电话对梁立说,在这荒郊野外只能让他送我回去。 出乎意料,梁立并没有为难我,而是立刻安排司机送我回去。 我离开酒庄的时候,他一个人坐在窗前的沙发上,手上端着一杯红酒,看着窗外浩瀚的水面,如同一个王者在俯视自己的疆土,然而,身影看起来却又那么……孤独。 我停住了脚步:“我想见下小方。” “不用担心,小方会去见他哥哥的。” 回校的路上,那位司机大哥依然将迈巴赫开得要飞起来,完全是飙车的架势。看来这位司机大哥本身也比较酷爱开飞车,不完全是因为梁立喜欢。 托飞车司机的福,我在一个小时后到了学校。下车的时候,那个一言不发的司机大哥递过来一个手提袋,我茫然地接过来一看,里面装的居然是满满的财经周刊、时尚杂志,甚至有香港的八卦小报。我随手拿起一本财经周刊,上面的封面人物正是梁立,醒目的标题是“商业新贵,资本市场的新力量”;我又翻了一份八卦小报,上面一张明显是狗仔偷拍的照片,背影模糊,花花绿绿的大字写着“梁家二公子浪荡情场,午夜携三女归家”…… “你干吗给我这个?”我皱眉问道。 “梁总吩咐我给你的。”司机大哥惜字如金,问一句答一句。 “为什么给我这个?” “梁总说,让你了解一下他,也许你就会爱上他。”司机大哥一板一眼地转述梁立的话。 我一口老血差点喷了出来,长这么大,我从未见过如此自大,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我不要,你拿去!”我丢给司机大哥,他却不接。 “梁总吩咐给你我就一定要给你,至于你要不要那是你的事了。”他不卑不亢地丢下这句话,上车走了。 我无奈之下只能抱着这堆死沉死沉的书向教学楼走去,终于在教学楼入口发现了一个垃圾桶,我将它们一股脑儿地倒了进去。一张八卦小报被风吹开,标题同样充满了娱乐性——“梁氏财团继承人究竟花落谁手?梁家大公子梁栋与二公子梁立明争暗斗!”香港的娱乐小报八卦狗血的内容风格还挺吸引人观看的,只是真实性嘛,那就有待商榷了。 “昨天晚上,我去影院看了一部最近票房大热的电影,结果我硬着头皮只看了十分钟就出来了,现在的烂片实在是太多了!有人问我怎样可以拍出好电影,我觉得并不难,第一、尊重编剧,剧本是一部电影的基础;第二、尊重导演,给予导演充分的创作空间;第三、尊重观众,别把观众当傻子。能做到这三点,不说拍出一部好电影,起码也可以拍出一部脱离烂片范畴的电影……”枯草教授的声音难得激昂,我站在教室门外都能听到。 我悄悄地推开后门,教室已经坐满了,走廊上甚至有不少别的院系的同学站着听课。我在人群中扫视了一圈,找到了坐在后排的左岸的身影,她的身边空着一个座位,是她为我占的。 我弯着腰借着人群的掩护溜了进去,左岸会心一笑,将占座的书拿开让我坐下。我正襟危坐,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装作安心听课,然而枯草一道锐利的眼神扫了过来,原来我的一切小动作都逃不脱他的法眼。 下课之后,他点名叫我留下,带我去了他的工作室——鉴于枯草教授是学院里面的招牌,学院单独修了一间比较大的工作室,命名为“枯草电影创作工作室”。 工作室一派古色古香,唯一比较醒目的是一块幕布和挂在天花板上的投影仪,与桌子上摆放的索尼蓝光DVD播放器和JBL音响组成了一套家庭影院,书架上码着蓝光DVD光盘和一些书本。 枯草教授示意我坐下,丢了一份剧本大纲给我。他点了一支烟之后开始和我聊剧本,烟雾缭绕中他陷入了创作状态。他思维敏捷清晰,人物、故事、架构都有了很明确的想法,能够跟着他参与一个电影的剧本创作,确实获益良多。我们两个人一边聊一边展开情节,我一个新人编剧所能起到的作用并不是提供新的想法,更多的时间是在记录。他讲到兴奋处,语速会不自觉加快,我都有点跟不上。在没有准备录音笔的情况下,我灵机一动打开手机录音软件录音,顿时轻松了很多。 突然,手机铃声响起,突兀地打断了这一切。手机屏幕上闪烁着“楚非凡”三个字,我微微一怔,想来是楚非凡发现我先走一步,所以打电话来追问我了。我略作犹豫,轻叹一声,选择了拒接来电。然而,第二通电话紧追而来,这一次我十分干脆地将电话关机。 枯草教授的思路被打断,微微不快,他说:“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我们已经聊了前十幕的戏,你今晚回去先写出来,然后发到我邮箱。” “啊……这也太快了吧?”今晚必须写出十幕戏,这工作强度和难度也太大了吧。 “编剧必须手快。”枯草教授一副严师的样子,根本不容我拒绝,“对了,凡是我的戏,我都想推推我们学校的新人,你和同学们比较熟,你觉得我们学校表演系里面,哪些同学比较合适?” 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枯草教授居然让我推荐演员,左岸一直以来到处试镜却毫无结果,我故作沉思,说:“我觉得左岸不错,气质挺适合演女配角。” 枯草教授笑了笑,我的小心思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从枯草教授的办公室出来,天已经黑了。 我回到家中,家里空无一人,大方想必出去卖唱去了吧,恐怕要到深夜才能回来。刚好我可以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写剧本。 我拿出手机准备听录音,这才发现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难怪这么长时间手机没有响一下呢。 打开手机,“叮叮叮”的短信提示音不断地响起,我打开一看,全是楚非凡发来的信息。 “温婉,你怎么不等我就一个人先走了?我打算和你一起在爷爷面前宣布我和你在一起了呢,结果都找不到你人了。你走连招呼都不打一声,以后不许这样哦,不然要你好看!只能等到下次我们一起来看望爷爷的时候再跟他讲了。”我能想象他发现我招呼不打就先走一步是怎样气急败坏的样子,但是他给我发来的信息显然都是语气甜蜜,充满了希冀。在他看来,这是我们宣布恋爱后在一起的第一天,又哪里会想到刚刚确定的感情,突然横生了变数呢? “温婉,你没有接电话,是不是有事?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不要骂我哦,我又不知道……”他装可怜的样子,让人想骂都骂不出口呢。 “再打你电话你手机关机了,你啊,不要这么迷糊,每天晚上睡觉前要把手机的电充满哦。”他的语气如此宠溺,如同正在热恋中。 “亲爱的,公司有急事我先去处理下,明天一早我送早餐给你吃哦!要记得想我哦,温婉,我很想你呢。” …… 一条条的短信翻过去,不知不觉我已经泪流满面。这是我们正式恋爱的第一天,我们本应该是世上最幸福的情侣,热恋正酣,浓情蜜意,谁想这一天竟成了我最伤心难过的一天。在这一天之前,我心中怀有希望,但今日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再无任何机会了。早知道啊,还不如从未拥有,拥有过再失去,才最令人痛不欲生。 老爷子位高权重,说话向来一言九鼎,如今又是楚非凡唯一的长辈,他一心为楚非凡谋划。梁澜不但才貌出众,而且家世门第显赫,一北一南两大家族联姻,无论怎么看都再合适不过。所以,无怪乎老爷子钟情梁澜了,只要老爷子一开口,楚非凡或许会接受老爷子的安排,那时他来和我说分手,我就是那个被抛弃的人,又该会让多少人笑话呢?又或者老爷子开口之后,楚非凡因为心中有我拒不从命,老爷子会震怒和伤心。从小到大,我一直拿老爷子当作亲爷爷看待。如今,他年事已高,我又怎么会忍心看他因为我和楚非凡反目而伤心难过呢? 我拿着手机,颤抖着在手机上打出一行字。 “我们分手吧。”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点击“发送”,泪水却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一颗颗砸在了手机屏幕上。我趴在桌子上,打完那几个字仿佛用尽了我一生的力气。 我不知道我的这个决定到底对不对,将来的我会不会后悔,但这个决定无疑是我最勇敢的决定。 不论楚非凡现在在做什么,他看到这条信息,一定会惊骇莫名,立刻打电话过来追问。对他而言,我和他分手太过突然,他一定会追问原委。 我不愿面对,也无力面对,所以我长按手机上方的电源键关机。当我看到屏幕暗下来的时候,心里没来由地一痛。我像是一个刽子手,一刀一刀,亲手斩断了我和他之间的牵绊。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我的心中顿时一惊,由于脑海中一直想着楚非凡,所以我的第一反应是,是不是楚非凡来了,如果是楚非凡,我又该如何面对?我又怎么忍心看见他伤心难过的样子!我也舍不得他啊,他只要将我抱在怀中,我就会忍不住和他和好。 不!我不能见他,必须要等到他接受分手的事实以后我们才能再见。 一念及此,我不由得心中一阵慌乱,在房间中胡乱扫视了一圈,寻找藏身之地。 “笃笃笃——”敲门声再次响起,是大方的声音,“温婉,你睡了吗?” 我心头稍安,但不想让大方看见我伤心狼狈的样子。我没有作声,只盼他当作我已经入睡,不再打扰。 敲门声停止,片刻的安静之后,大方踌躇地说:“温婉,我要走了。小方来找我了,他叫我不用担心他,他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方向,不能跟着我到处漂泊了,他鼓励我继续自己的流浪梦想。留在这里,只是因为一直担心小方,知道他很好我也就放心了。所以啊,我也终于可以再次上路了,我要离开北京,继续浪迹天涯去了。我本想与你当面道别,想不到你已经睡了,这样也好,免得分别的时候难过,这一声再见,我却必须要向你说。再见,温婉。” 脚步声远去,我再也顾不得其他,飞奔着打开了门。大方背着吉他和行李,一副想要远行的样子,他闻声回头,看见满面泪痕的我大吃一惊。 “发生了什么事?”他丢下行李扶住了我。 一天下来,我遭受老爷子的打击、梁立的打压和枯草教授的严厉训斥,直到现在,才有一个人关心地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再也忍不住,靠在大方的肩膀上放声大哭起来。他的身体微微一僵,旋即放松下来。他的身上有种令人安心的气息,他这个人无论经历多少磨难,依然永葆初心,对这个世界充满美好的向往。在他的身边,我所有的悲伤似乎都可以得到抚慰。 然而,他的问题我不想回答,我只想借一个肩膀尽情地哭泣,用泪水来宣泄心中所有的苦与痛。几分钟后,我终于平复情绪,止住了哭声。 一抬头,我看见大方一脸的惶急和关切,他握住我的肩膀强迫我直视着他,语气前所未有地坚定:“温婉,不用怕,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用怕,因为,你不是一个人。告诉我,我能为你做什么?” “大方……带我走,带我一起去流浪。” 第9章 最浪漫的事 如果你知道震惊是一种怎样的表情,那你就会明白此刻大方的表情。在我说出我的请求之后,他久久没有回过神来。也许他在说出那句愿意帮助我的话时,设想过很多帮助我的场景,但是他没有想到我提出的要求是让他带我走,一起去流浪。 他的内心波澜起伏,虽然有很多话想要问,但最终他面色平静地说:“好。” “走吧。”我擦干脸上的泪痕说。 “你不需要带行李吗?”大方好心地提醒道。 我回头看了一眼房子,这间房里有华美的衣服,有昂贵的奢侈品,有舒适的大床,有放满食物的冰箱。但对我这样的人而言,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我曾用了大把的时间去追逐的爱情,如今都失去了,这里还有什么可令我留恋的呢? “不,不带了。”我摇摇头拒绝了,然后拍了拍自己口袋里的钱包,“我带着钱包就够了。” 大方温和地笑了笑,尊重我的决定。他打开门走了出去,我也跟着走了出去,随手将门在身后轻轻地带上,门锁闭合时发出一声“咔嗒”的脆响。 别了,我的家——曾经受伤后用来躲避的港湾。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当一个人真正受伤的时候会无处可逃,连家都不是最后的港湾,唯一的选择是逃得越远越好。 夜色如水,我和大方站在马路边,身侧车水马龙,人们各自奔赴不同的方向。我看着大方的背影,在想他会去往何方。 大方忽然问我:“温婉,有什么地方是你一直比较向往的?” “大理吧。”我想了想说。听说那是个美丽的地方,关键是足够远。 大方伸手拦车,一辆出租车停在了我们面前,大方拉开车门让我先上车。上车之后司机问他去哪里,大方干脆利落地说:“首都机场。” 到达机场之后,他伸出手,干脆利落地说:“钱包。” 我闻言乖乖地掏出钱包交给他。大方拿着钱包去了售票处,要求买两张最近的直飞大理的机票。办理人员说最近的一趟航班都已经是明天的,今晚只有抵达昆明的机票了,于是大方只好买了两张昆明的机票。 全程我一言不发,呆呆地坐在那里,大方也不多问,忙前忙后。我跟着他过了安检登机,直到飞机降落,走出机场,看见机场牌子上大大的“昆明”两个字,闻着空气中湿润的气息,我才意识到我离开了北京,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我们抵达昆明的时候已经是午夜一点半了,大方翻了翻我的钱包,钱包里之前放了几千元现金,来的时候买了两张机票,现在应该所剩不多。大方拿出钱包里面的钱,数了数,说:“还有五百多。”他看着我又说,“温婉,我们的钱不多就不住酒店了,所以今晚委屈你,我们就在候机厅待一宿吧。” 我指了指钱包夹层里插着的一排银行卡和会员卡说:“谁说没有钱啊,这是一张白金信用卡,有五十万的额度;这张储蓄卡里面大概还有我爸妈给我的两百万元零花钱;哦,这里还有一张运通黑卡,额度大概有一百万美金;这是一张喜达屋俱乐部的会员卡,里面有充足的积分,我们不用花钱就可以在威斯汀或者喜来登五星级酒店里住一晚。” 大方的目光从金光闪闪的银行卡和会员卡上扫过,对于一直过着清贫的流浪生活的他而言,这一串串数字在他耳中无疑是天文数字。他回过神来微笑着说:“是很有钱啊,看来我拐带了一个小富婆呢。不过,这些钱我们都不用,因为我们是出来流浪的,而不是出来旅游的。” 大方的行为出乎我的意料,他从机场候机厅的柜台借了一把剪刀,当着我的面“咔嚓”一声剪断了一张白金信用卡。 “温婉,我剪掉这些银行卡,是想让你不再惦记着你有钱。当你知道你有钱,在旅途中面对任何状况的时候,你都会想着直接用钱来解决。我们要住差的酒店的时候,你会想着我们明明有钱可以住更好的酒店,而会对差的酒店心生抵触;我们吃简单的饭菜的时候,你会想我们明明可以吃更丰盛的饭菜,而对简单的饭菜心生怨气。如果你希望和我一起流浪,那么就忘记这一切,放下这一切,和我过真正的流浪生活。”大方说完“咔嚓”一声又剪断了一张运通黑卡。 地上散落了一堆的碎片,大方将它们捡起来丢进了垃圾桶。剩下的几张卡,大方干脆拿着它们直接站在垃圾桶旁边,手起刀落“咔嚓咔嚓”剪碎了。 我被大方大胆的举动惊到了,根本没来得及想到去制止他,等他剪完之后我才回过神来,却已是无可挽回。好吧,我只能接受这个事实,从现在起,我们只有五百元钱,只够我们明天到大理的车费和一天的生活费。 大方在我的身边坐下,闭上眼睛和衣而睡。夜色已深,我也倦意上涌。深夜的候机大厅里,空旷寥落,偶尔可以听到脚步声,有匆匆忙忙赶往登机口的,有慢慢徘徊的。那些脚步声渐渐地远了,也渐渐地轻了。就像一幕默剧缓缓地落下了帷幕,剧场里的观众们退场远去,只有我一个人坐在椅子上。 忽然,那紧闭的帷幕徐徐地拉开了,舞台上名流会集,衣香鬓影,舞台正中央是一道红毯,一直通往鲜花拱门,拱门上的气球和丝带随风飘扬,布置得美极了。 我疑惑地想着:咦,这是什么场景啊?这么多人在一起,难道是在聚会?不像不像,大家都穿得很正式。 有红毯要走,难道是时尚品牌的发布活动?不像不像,红毯两侧应该以记者为主,但这里都是普通的来宾。 就在我苦苦思索的时候,忽然音乐响起,旋律轻快喜庆,是《婚礼进行曲》!红毯上出现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是身穿藏蓝色西装、白衬衣的楚非凡,而在他身边的是穿着洁白婚纱的梁澜。她挽着楚非凡的胳膊,向红毯尽头等待着的老爷子走去。老爷子微笑着看着他们,白发和皱纹里都洋溢着幸福。看见唯一的孙儿成家,他总算了却了心头最后一个牵挂。 和楚非凡举办婚礼,携手走进婚姻的殿堂,这是我心目中最幸福的画面。如今这幅画面幸福而美丽,如我无数次假想过的一样,只是现在站在他身边的人却不是我。 “不要,不要!”我用力地大声喊着,然而舞台上的人根本没有听到我的话,他们站在老爷子的面前接受祝福,相互交换戒指。 我就像一个场外的观众,徒劳地挥舞着双手,却无力改变舞台上上演的剧情的走向。 我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只感到深深的无力。 当楚非凡掀起梁澜的面纱,两人在众人的祝福和欢呼中接吻时,我再也忍受不了,眼泪夺眶而出,放声哭泣,伤心、绝望的情绪刹那间淹没了我。 “温婉,温婉……”耳畔传来焦急的呼唤声,我睁开眼睛,发现大方正俯身一脸担忧地看着我,而我的脸上一片冰凉,满是泪水。原来我刚刚是在睡梦中。然而梦中的场景真实得历历在目,即使醒来,我依然能感受到心口一阵阵痉挛,每一次呼吸都痛彻全身。 “温婉,你怎么了?没事吧?”大方问道。 我坐了起来,发现自己身上披着一件衣服。昨天晚上我固执地没有带任何行李,这件衣服是大方盖在我身上的。天已经亮了,候机厅里人流大增,人来人往,个个脚步匆匆,每个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除了大方,没有人注意到我的悲伤。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就算你悲伤得天昏地暗,只有关心你的人才会在乎你,而那些和你素无瓜葛的人,又怎会在意你的情绪呢?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既然已经决定逃离,那就应该放下。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没什么事,只是做了一个噩梦。” 大方忧心忡忡地看着我:“温婉,要不我还是带你回北京吧?” “不。”我摇了摇头,挤出一个微笑,“大方,既然我已经决定和你一起流浪,就绝不再回头。” 大方见我如此坚定,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拎起行李走在前头说:“走吧,我们出发吧。” 我直起身伸了个懒腰,然后站起来跟上他大步流星的背影。他背着一个双肩行李包,一只手拎着吉他,一只手拎着手鼓。大方很热爱音乐,吉他和手鼓都会。他和小方流浪的时候,两个人配合得十分默契,他弹吉他,小方打鼓。两个人一路流浪一路歌唱,收获了掌声和金钱。现在小方去追求自己的生活了,只剩下大方一个人还在流浪。他带着吉他和手鼓,走路的时候吉他和手鼓不停地磕碰着他的腿。 我快走了两步跟了上去,一边伸手去拿吉他一边说:“大方,我帮你拎着吧。” “不用,我自己来。”他一副“这种事我们男生来就可以了,不用你们女生动手”的态度。 “不!”我倔脾气上来了,“我们现在是一起流浪的伙伴,我就应该和你一起分担。” 大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把手鼓递给了我:“喏,你要是想帮忙拿东西的话,就拿这件吧。”手鼓比吉他要轻一些。 我接过手鼓抱在怀里。走了两步,我觉得这么抱着走路看起来挺傻的,还好手鼓上有根编织的背带,我将手鼓背在了背后。 走出机场大厅,我们登上去往市区的机场大巴。透过大巴的车窗向外望,窗外天光蒙蒙,到处是一样的钢铁丛林般的高楼大厦,但是我又清楚地知道这不是北京,而是另一个地方。 这座城市像一个沉睡的庞然大物,经过一夜的休息之后体内蕴藏着勃勃的生机。此刻它正在苏醒,空阔的马路上车辆越来越多,道路边出现了卖早点的摊点,寂静被单调的声音打破,而单调的声音中又慢慢汇入越来越多不同的声音,最终组合成宏大的尘世百态交响曲。我被这股朝气所感染,噩梦带给我的低沉情绪被冲淡了许多。 在汽车站我们转乘去往大理的客运大巴。大巴出城行驶在高速公路上,一路上撞入眼帘的是连绵不断的山。山上草木茂盛,一片盎然的绿意,天空低垂,山峰耸立仿佛要触到天空一般。 我像一只冲出笼的鸟儿,睁着眼睛不知疲倦地看着一路上的风景。 四个小时后,我们终于到了大理。 大理下关的汽车站又小又破,四周的房子低矮破旧,我打量着目之所及的小城,未免有些失望——这就是大理吗? 想象总是美好的,现实却是令人失望的。 大方看出我的失落情绪,说:“看起来觉得有些失望是吗?旅行最大的乐趣就在于发现美。走吧,我们一起去发现美。” 再次乘车辗转之后,我们终于来到了大理古城。 站在大理古城的门前,一座保存完整的古城出现在了眼前,城墙巍巍。这里曾经被用作《西游记》女儿国的拍摄地,电视剧中女儿国国王就站在这座城楼上看着唐僧一行人从城门入城。如今这座城门下,仍有乔装打扮的孙悟空、猪八戒在那里热情地招揽游客。 古城街道两侧都是商铺,卖着各式各样的纪念品和工艺品。银铺门前银匠正拿着小锤不停地敲打着银块;姜糖店的师傅在抡着木锤不停地砸着糖浆;服装店里卖着蜡染的大长裙和色彩艳丽的披肩。街道两旁的小巷子里间或有装修得带有清新文艺范的书店和清吧。 下午时分的大理,阳光灿烂,白云悠悠,我和大方悠闲地一家一家地逛过去,逛完古城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 在城中的十字街口,大方打开吉他包,然后抱着吉他随意地坐在地上。他拨了几下弦调音之后,就开始自顾自地弹唱起来。我坐在他身旁,成为第一个听众,当他的歌声一响起,我就想哭。 他唱的第一首歌是许巍的《故乡》。 天边夕阳再次映上我的脸庞 再次映着我那不安的心 这是什么地方,依然是如此的荒凉 那无尽的旅程如此漫长 我是永远向着远方独行的浪子 你是茫茫人海之中我的女人 在异乡的路上,每一个寒冷的夜晚 这思念它如刀让我伤痛 总是在梦里我看到你无助的双眼 我的心又一次被唤醒 我站在这里想起和你曾经离别情景 你站在人群中间那么孤单 那是你破碎的心 我的心却那么狂野 你在我的心里永远是故乡 你总为我独自守候,沉默等待 在异乡的路上,每一个寒冷的夜晚 这思念它如刀让我伤痛 总是在梦里我看到你无助的双眼 我的心又一次被唤醒 我站在这里想起和你曾经离别情景 你站在人群中间那么孤单 那是你破碎的心 我的心却那么狂野 总是在梦里我看到你无助的双眼 我的心又一次被唤醒 总是在梦里看到自己走在归乡路上 你站在夕阳下面容颜娇艳 那是你衣裙漫飞 那是你温柔如水…… 他娴熟地弹奏着吉他,旋律如水般从他的指尖流淌而出。他的歌声嘶哑,像是旅途中饱经沧桑的浪子,走在异乡的夕阳下,思念故乡亲爱的女人。道路两旁的店铺在这一刻灯光亮起,一如他的歌声点亮了整条街道。从街上经过的游客们纷纷驻足聆听,不知不觉间我们身前已经聚了一群听众,不少人慷慨解囊,纷纷向摊开的吉他包中投钱。可惜我没钱,不然我也会“赏”他。 一曲结束,大方又开始唱Beyond的《喜欢你》,想不到他唱起粤语歌来发音也是纯正得不得了。作为一个非广东人,能够把粤语歌唱得这么好,只能说他在粤语歌上下过苦功。在他的身旁,甚至开始有观众坐下来,打算一直听他唱歌。不知不觉,路口聚集了很多人,或站或坐,以至于交通都有点不畅了。 忽然,两个城管挤进了人群,粗暴地打断了大方的歌声:“哎,你新来的吧?这里不能唱歌,太阻碍交通了。去去去,赶紧走!”他们不耐烦地挥着手驱赶着。 大方只好低头默默地收拾吉他,周围的观众见状也只能叹息一声散了。一场有气氛的路边演出就被这不懂风情的城管搅黄了。最最关键的是,本小姐听得正入迷呢!好端端的表演却被城管像撵狗一样打断了,我顿时火大,冲到城管面前怒气冲冲地问道:“你凭什么说这里不能唱歌,有行政批文吗,拿来我看看!” “嘿!”那两个城管大概没有想到会有人敢来阻碍执法,有些诧异地叫了一声,接着回过头来用严肃的目光打量着我。 看什么看,我才不怕呢!我一边想一边昂首挺胸地与之对峙。 大方抓住了我的手,拽着我飞奔而去,直到跑远了才松开。我揉着发痛的手腕,不满地怒视着大方:“你干什么呢,我正要和他们好好理论一番呢!” 大方苦笑了一声,说:“我的大小姐,出门在外能不能别那么彪悍啊,这里又不是你熟悉的北京。我们两个只是最最普通的流浪者,要是待会儿冲突起来,他们把我的吉他收走了,我们连吃饭的家伙都没有啦。城管说那里不能唱,我们再换个地方唱就好了呀!” 我们两人在古城里晃悠,寻找一个能唱歌的地方。走到人民路的时候,我们发现有个三人乐队在那里演出,吉他、手鼓、键盘齐备,无论是装备还是人数,他们都比单枪匹马独自战斗的大方强多了。看来这条路应该可以唱歌。我和大方一路走过去,终于在墙根下找到了一个位置,离那个乐队有段距离,不至于相互影响。我们刚刚摆好摊,就见他们一行人走了过来。为首的戴着牛仔帽,穿着无袖的T恤,身上背着一把吉他。他身后的两个人,一个拿着台插电音箱,一个拿着手鼓。看见我俩站在这里,领头的牛仔帽男生脸色不善、气势汹汹地说:“懂不懂规矩,这是我们的地盘,闪开闪开!” “凭什么说这是你的地盘啊?”我站在原地毫不退让。 大方叹了一口气,拉着我走开了,他一边走一边开解我说:“我们流浪歌手之间是有这样的规矩啦,这个地方是谁先占着的,就成了谁的固定地盘。我们是后到误占的,在正主来的时候当然得让开。” “刚刚那拨人冲过来就说这个地盘是他们的,那又怎么证明是他们的呢?万一他们只是说一下就把我们赶走了呢?”想起这一路连续被两拨人赶,我心情极度不爽,愤愤地反驳道。 “呃……”大方挠了挠头,一时语塞。 “你就是太善良,才容易被人欺负。”我恨铁不成钢地说。 大方轻笑了一声,笑容云淡风轻,橘黄色的灯光落在他的脸上有暖暖的光彩。我只是不经意地一瞥,就觉得那笑容暖到心间。 我们漫步在城中,不知不觉走到了洋人街,街道两旁是风情各异的酒吧,路边摆着木质长桌和沙发。来自五湖四海的陌生人相逢在这条街上,空气中充斥着音乐声、欢笑声,混合着啤酒味,令人沉醉。走在热闹拥挤的人群里,我看见的是一张张明亮的笑脸,我仿佛走在快乐的河流里,不可避免地被快乐的情绪所感染。这种真实的带着尘世气息的鲜活,在我的生命中暌违已久,这么多年来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泥人,直到今天上帝对我吹了一口气,我才重新活了过来。 我们一路走到城墙下,相比所经历过的热闹的地方,这里人流稀少,场地空阔,没有歌手在这里卖唱。我和大方对视了一眼,心有灵犀地一笑:就是这里了。 大方靠着城墙站着,开始弹唱起来,我站在他的身前假装是听众。城墙下往来的行人较少,有人听到歌声会驻足,有人会边听边走过去,而有的人都走过去了还会折回来丢下钱再离开。一首歌唱完,大方的身前已经站着几个听众,一对情侣,两个结伴而行的女生,一个背着包旅行的男生。相比之前在十字路口的盛况,这里少了很多固定的听众,但好在还有些来来往往经过的人。 同样靠在城墙上的还有不远处坐着的一个乞丐,他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穿得破破烂烂的,身前放着一个破碗,里面只有几张一元的纸币。当大方开始唱歌的时候,他原本浑不在意的神色渐渐变得认真起来,从侧耳聆听再到慢慢地闭上眼睛。 大方的歌声清澈得如润物无声的流水,干净、通透、明亮,深情的时候幽深宁静,欢快的时候如溪水在山涧跳跃。 他唱《最浪漫的事》:“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陪你一起慢慢变老……” 歌声在夜空中徐徐散开,升起,飘荡在古城上空。他的声音仿佛有一种力量,能让听者安静,仿佛整座古城都安静了下来。 我听着这首歌,一字一句都仿佛唱到了我的心里。和楚非凡一路走到老,是我曾经最憧憬的幸福啊! 这世上有多少人,可以从一眼相爱走到此生白头?相互陪伴携手一生看似平淡,实则是最难也是最浪漫的事。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已经满脸泪水。 对于失恋的人而言,他们的眼睛就像是一块块沾水的海绵,轻轻地触碰一下,就会使之落泪。看见熟悉的街角会哭,发呆的时候会哭,听歌的时候更会哭。 失恋者神经敏感而又脆弱,触景生情,哪怕与任何旧忆无关,只是看见美好的风景,都会想起他并觉得悲伤。因为那个人是你最在乎的人,所有美好的风景你都想和他分享,却……不能和他分享了。 大方唱完这首歌,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他的眼睛温柔得如同一片宁静的海,像是可以包容我所有的悲伤。 我抬手擦掉眼泪,笑着自嘲:“真讨厌这样的自己啊,动不动就哭。” “已经很晚了,走吧。”大方说。不知不觉我们已经在这儿待了一个多小时,古城内的人流也少了许多。大方放下吉他,开始收拾吉他包里的零钱,小至一元,大至十元。这是今晚卖唱的收获,看来还算可观。 不远处坐着的乞丐还在那里,一晚上下来,他的碗里似乎依旧是那几元钱。忽然,他站了起来,向我们走过来。 我的心中没来由地一阵紧张,那是一种被陌生人迫近时发自内心的不安。他是要干什么,是来讨钱吗?还是……趁着我们正在清点,从吉他包里抓一把钱抢了就跑? 他来到我们身前,低头在自己的碗里扒拉了一下,我看清了,他的碗里总共只有五元钱。他拿出两张一元的纸币,俯身放入大方的吉他包里。 我和大方完全呆住了,而他已经慢慢地走远了。 一阵暖流涌上我的心头,我为这陌生人的小小举动所感动。今天我们遭受了恶意——被到处驱赶,但也经历了最暖心的善意。这也许就是旅途吧,你永远不知道会遇见什么样的人,遭遇什么样的事,但下一秒永远值得期待,下一段路程也永远渴望去走。 我和大方并肩走在空阔的街道上,决定去找一家客栈入住。沿途经过几家客栈,他都过门不入。 “哎,这不就是客栈吗?我们怎么不进去?”我疑惑地问道。 “哦,我想找一家酒店,普通的商务酒店,房间里面有电脑的。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你昨天一时兴起离家出走,都应该和家人朋友说一声,免得他们担心。” 我本就想这样干脆利落地消失的,大方却心思周到地为我考虑,希望我不要像上次离家出走一样任性,让家人和朋友担心着急。 “好。”我出声答应。 抵达酒店,站在酒店的前台,大方将价格表从头到尾扫了一眼,有些为难地看了我一眼,片刻犹豫之后对酒店的服务员说:“麻烦开一间标间。” 什么?我们两个孤男寡女,居然要住一间房!大方……看你外表纯良,想不到居然也是这样的男人? 大方凑近我的耳边,悄声解释道:“钱不够,只能开一间房。” 嗯……好吧。 服务员面露微笑友情提醒道:“我建议二位可以选用大床房,我们的大床房采用特别定制的床垫,很舒服哦,而且价格只比普通的标间贵了二十元。”她显然是把我们当作情侣了。 “不!”大方的脸顿时涨红了,连连摆手,有些语无伦次,“就要标间,标间就好了。” “好的。”服务员不再多说话,低头在电脑上查询客房信息。过了一会儿,她面露难色地抬起头,“不好意思,标间已经没有了,只剩下大床房了。” 大方和我对视了一眼,一时间没了主意:“那个……那个……” 服务员笑容暧昧,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反正你们俩是情侣,住大床房挺合适的呀。”言下之意就是我知道你们两个情侣,应该是第一次出来开房,所以就欲盖弥彰地想要开个标间作为掩饰。 “行!就开一间大床房吧。”我果断地开口。 大方有些惊讶地看着我,而我大大方方地接过服务员递过的房卡,低声斥道:“看什么看,走啦!” “哦。”大方回过神来,我们先后进入了酒店电梯。 酒店房间以咖啡色为主色调,装修得颇为简单,其中最醒目的是一张一米八的大床,占去了房间大半的面积,另一张桌子上摆着一台略显老旧的电脑。 我扑到床上,身体伸展成了一个“大”字占据了整张床,昨天夜里在机场的椅子上躺了一夜,腰酸背痛,而今躺在床上,被子柔软的触感传来,全身的疲惫仿佛都卸下了。这就是所谓的小小的幸福感吧,生活中的一个小细节带来的满足,也会让人觉得幸福。 “今天晚上这个床是我的!”我大声地向大方宣布我对这张床的主权,“你,今天不许睡床上!” 大方没做任何抵抗就同意了。 “哼!今天夜里你要老实点哦!否则,让你知道本姑娘的厉害!”我挥了挥拳头,摆出恐吓的姿势。 大方连连告饶:“好好好。” 看见他表现如此乖的分上,我心情愉悦地起床打开电脑,登录邮箱。我发现邮箱里面躺了一封邮件,就点开看了一下。原来是枯草教授发给我的邮件,他回复了我写的剧本的修改意见。我看了下,修改的幅度不是很大,我花了两个小时就改好了剧本。给枯草教授发完修改好的剧本后,我又给父母写了一封邮件,告诉他们我去旅游了,让他们不用担心我。接着,我又给左岸写了一封邮件,让她帮我向老师请个长假。想了想,最终我给楚非凡也发了一封邮件,告诉他:“我很好,只是出门旅游去了,不用担心我。” 回头看时,大方已经伏在桌子上睡着了。这一路走来,他也够累了。 我躺到床上,脑海中天人交战,他也挺辛苦的,我一个人睡在床上似乎自私了一些,可是……如果让他睡到床上,万一……万一他一时冲动有不轨的行为,我一个女生怎么反抗啊。 最终,我掀开被子,摇醒了大方。他睁开蒙眬的睡眼看着我,神色迷茫地问:“干吗?” “到床上睡吧。”我的善心战胜了邪恶的小人心。 大方果断地摇了摇头拒绝了:“不。还是不了吧。我就趴在桌子上睡就好了。” 我不乐意了,姑奶奶好不容易战胜自我发一次善心,还被拒绝了! “大方,想不到你是这种人!” “我……我哪种人?”大方一脸的委屈。 “你不敢和我一起到床上去睡觉,你说你心里是不是有着龌龊的想法,如果你内心坦荡,就不会害怕到床上睡觉了!” “这……这不是听你安排的吗?”大方的脸腾地涨红了,结结巴巴地辩解道。 “我现在改主意了!”我拿出我的杀手锏——无理取闹,“总之,你不敢上床睡觉,就是内心有鬼!” 大方举手投降:“行行行,我上床睡觉行了吧。” 他躺到床上,很自觉地靠着床沿睡下了,我靠着床的另一边也睡下了,床的中间空着一大片。 “记住啊,你要是敢乱来,我就杀了你!”我心中略有些忐忑地强调了一遍。 大方从头到脚扫视了我一眼,翻了个白眼,露出一脸嫌弃的表情:“拜托,你不要太自信好不好,眼睛小得像绿豆,胸平得像机场,腿粗得像大象,我才不会对你有兴趣呢。” “你!”我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大方被我欺负多了,偶尔一次反击却是那么犀利。 “啪——”大方伸手关掉了床头灯,房间陷入一片黑暗。随着黑暗而来的是睡意,很快我就听到大方睡着后有节奏的呼吸声。看着大方侧躺的身影,我再一次想起了楚非凡,我憧憬过第一个和我躺在床上睡觉的男生是楚非凡,但阴差阳错,第一次和我躺在同一张床上的男人,却是在一年前我从未想过也从未认识的大方。 人生的际遇和命运的神奇,真是不可揣测啊。 楚非凡,如今你又在哪里呢?又在做着什么呢?是不是像我想你一样在想着我? 我发了一个分手的信息,向他不告而别。现在的他,是在到处寻找我吗?是依然对我提出分手感到困惑吗?还是已经接受了我和他分手的事实呢…… 我的脑子乱糟糟的,不知不觉倦意来袭,陷入了沉睡中。 次日清晨。 房间里一道尖叫声响彻整个酒店——那是我的声音。尚在睡梦中的我,忽然觉得好像有个硬邦邦的异物硌着我的大腿。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一看,原来经过一夜的睡姿变换,原本处在床两边保持距离的两个人,现在已经是我的胳膊搭在他的脖子上,而他的腿压在我的腿上,四肢交缠,而我觉得硬邦邦的东西,是他身下支起的小帐篷。 “啊——”我发出一声尖叫,大方受到惊吓一个哆嗦醒了过来。他还没看清眼前的状况,就被我拿着枕头狂风骤雨般砸了起来。我大骂道,“流氓,臭流氓!打死你这个臭流氓!” 大方反应过来,左躲右闪,伸出手无力地招架:“你听我解释,听我解释……” 我正在气头上,手上根本不停,有几下结结实实地砸在了躲闪不及的他的脸上。大方火起,抓住我的手腕,将我摁在了床上,咬牙切齿地对我说:“你这个疯女人,到底能不能听我说一句!那是晨勃,晨勃,正常的生理反应,懂吗?!” 他的脸庞离我如此之近,双眼中的怒火像是要燃烧起来一样,平时他都是一副温良的模样,第一次看见他这么凶,我有些被吓到了。 “那你也是流氓!”理亏的我,气势弱了许多。 心平气和下来后我才骤然意识到我们两个人的脸离得太近了,他的呼吸扑到我的脸上,我的呼吸扑到他的脸上,他握住我的手腕压着我的姿势实在是太过暧昧。大方回过神来,面红耳赤地松开手,窘迫得有些坐立不安。 我的一双手终于重得自由,我揉了揉发痛的手腕,看见兀自窘迫中的大方,趁机捡起枕头又砸了他两下。大方以手抚额,一副“好吧,真拿你没办法”的样子。 像大方这样善良的人,实在是太好欺负了,欺负他他也不会把你怎么样,是件多好玩的事儿啊。你要是不欺负他,简直就对不起那句“人善被人欺”的俗语。 第10章 流浪的意义 退房之后,下一站,毫无疑问是去洱海。来到了大理,逛完了古城,也该去洱海了。 我们向酒店前台问清了怎么走之后,便向着洱海边走去。走着走着,我们发现有些迷路了。 大方并不着急,安慰我说:“没关系啊,走在路上总会迷路,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地走,总会走到。” “所以,你旅行的时候就是这样漫无目的地走吗?”我问。 “是啊。”大方满不在乎地点头说。 “可是……我讨厌迷路!这样来来回回地走,真是浪费时间和精力!我的脚走得好痛!”我强烈地抗议道。 “呃……好吧,那怎样才能不迷路呢?”大方虚心求教。 这次出门我只拿了三样东西,手机、钥匙、钱包,都放在了大方的包里面。钱包里面的钱都已经用光了,钥匙现在更是用不到,手机为了避免接听电话一直处于关机状态。我拿出手机在他面前扬了一下:“用手机导航啊原始人!” 要开机的时候,我犹豫了,一旦开机使用,我可能就会面临无数的电话的轰炸,关机就是因为我无法面对楚非凡的追问。 我举目四顾,看见不远处有个手机维修点,我伸出手对大方说:“给我一百块钱。” 大方从口袋里掏啊掏,掏出了一把钱,其中只有唯一的一张一百元面值的纸币,其他的都是零钱。大方二话不说把那张一百的纸币给我,又把剩下的零钱分了一半给我:“你不说我都忘了,是要给你一些钱哎,没钱在身上多不方便。对了,你要一百块钱干吗?” 迄今为止,我自己还没有独立地挣过一分钱,我所有的钱都来自给予,爸爸妈妈给的,有的时候是忘记带钱了楚非凡随手给的,不管是哪一次,这都是我收到的最少的一次钱。然而,我第一次手捧别人给我的钱,觉得无比感动,因为我知道这笔钱是大方卖唱一点点地挣来的。所以当他毫不在意地把手上的钱分一大半给我之后,我拿着钱,竟然觉得手上沉甸甸的,别有一番重量。 “我去办个手机卡。”我扬了扬手上的钱走进了小店。 在小店中我办了一张新的手机卡,拿着处于关机状态的手机,我犹豫着要不要开机看下再换卡。但想了想,其实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最终我没有开机,把旧的手机卡取出放进钱包的夹层里,在流浪的路上,和所有的人断了联系。我装进新的手机卡开机,现在没有任何人知道我的号码,这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号码。 手机上显示出流量信号的时候,我打开手机地图,伸到大方的面前:“看,这是手机地图,通过手机导航我们就不会迷路了。” “哇,手机不是只能用来打电话和接电话的吗?现在居然这么先进!”大方惊奇地说。 果然是一个不用手机的男人,在科技如此发达的今天,他仿佛来自世外桃源,只有着最简单最淳朴的物质需求,看起来虽然和现实的世界脱节,自己却过得异常满足和自得。 “对啊。手机不但会帮忙导航,还会帮我打架呢!所以,你不要随便招惹我,否则我就让我的手机打你!”我认真地说。 “真的吗?”大方半信半疑。 “真的。”我忍着笑,一本正经,但终究还是憋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原来你是骗我的!”大方恍然大悟。 我看着他憨傻的模样,忍不住大笑起来。 在手机导航的帮助下,我们很快就来到了洱海边。看着那一大片清澈如镜的洱海,美丽得让人的呼吸没来由地一窒。我几乎是雀跃着、欢呼着扑向了洱海。 洱海四周苍山环绕,湖光山色秀美,清澈的湖水倒映着蓝天白云,一时间分不清天与海。 我用手机在网络上搜索了一下洱海,不少人都推荐说想要看洱海就要去双廊。于是,我们拦了一辆车直奔双廊。在车上我忍不住再一次炫耀手机:“你看手机多么有用,可以告诉我们哪些地方值得一去,如果没有手机的话,我们就不会知道双廊,我们来到了大理却错过了双廊的景点,那多可惜啊。” 大方听得连连点头,然后我趁机打开大众点评找到了双廊菜做得最好吃的饭店,打开去哪儿挑选了一家位置、装修、价位都合适的客栈,充分让大方领教了如今科技带来的便捷。最后我总结性地说:“大方你也买部手机吧。这样就算我们两个人半路走丢了,还可以电话联系呢。” “好啊。”大方终于被我说动,“可是……我没有钱哎。” “赚啊。”我一拍胸脯,大包大揽,“我帮你一起赚。” 双廊虽是洱海边的一个小村庄,却是洱海之畔的一颗明珠,洱海中充满灵气的风光都聚集于此了。 海边有很多新客栈正在叮叮当当地修建着。漫步在街道上,道路两旁房屋古旧,晨起的居民在狭小的街道两旁卖菜,商业化程度低,很有生活气息。当地居民的村落也是临海而建,装修清新的客栈和古朴的庭院民居相混杂。我觉得当地的人一定是相当爱美的,因为所看到的每个庭院都种着花草,整修得别有一番闲情逸致。 漫步在洱海边的青石小道上,水清云白,身边偶有游人经过——人刚刚好,不多,太多太拥挤就没有旅游的心情了。偶尔有三五成群的人经过,证明了这里并不荒凉,有些风景里,要有人才好看。 “真美啊。”坐在海边的护堤上,海风吹拂着我的面颊,带走了所有的愁绪,我自言自语道,“真想在这里住下来呢。” 大方微笑着看着我,说:“是挺美,我都想唱歌了呢。”他取下了吉他,开始神色自若地唱歌,“啦啦啦,啦啦啦,我要你陪着我,看着那海龟水中游……” 海浪从远处层层涌动而来,拍打着脚下的岩石,偶尔有浪花溅在脚上,一片舒服的冰凉。有风,有海,有歌声,走出来,抛开一切,此身行在路上,看白云悠悠,美景如画,心旷神怡。 不知不觉,身边聚集了一群游客在聆听大方的歌声,还有的人拿出手机拍照,我坐在大方的身边,手中抱着那个手鼓。 观众中一个女生在问她男朋友:“哎,那个鼓手怎么不打手鼓伴奏啊?” 她的男朋友认真地答疑解惑:“笨蛋,当然是这首歌不需要手鼓伴奏啊。” 我的心中一阵惭愧,我……我是不会啊。和大方一起流浪,他一个人卖唱赚钱,我好像什么都做不了,跟着他混吃混喝混玩,还时不时地欺负他,怎么看都是一个累赘啊。这么一想,我顿时有点坐立不安起来。 大方唱完一首歌之后,我厚着脸皮说:“大方,你看啊,我们接下来还要继续流浪,你一个人弹吉他唱歌,和别的那种自带乐队装备齐全的歌手比起来战斗力差太远了。要不你教我打手鼓吧,我们组成一个组合,你唱歌的时候我就可以用手鼓给你伴奏,这样才会唱得更好,赚到更多的钱啊。” 大方听了,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面露难色地说:“教你是可以,可是……” “可是什么?”我追问道。 “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具有音乐细胞啊。”大方故作苦恼地说。 他又在拿话取笑我,我才不会上当呢。我叉着腰,怒目而视道:“你居然敢小瞧我,我就让你看看什么叫作音乐天才,怎么说,我也是艺术氛围浓厚的传媒大学的学生呢!” 见我坚持,大方拿过手鼓,向我示范了打手鼓的正确坐姿,他将手鼓夹在两腿中间,倾斜在地上,以前我一直以为手鼓是直接放在地上打的呢。 手鼓只能发出三个音,低音、中音,高音,大方先教了我最简单的三个基本音的打法。单独打出三个音很简单,接下来进入三个基本音的练习,需要双手交替打鼓,顿时令我手忙脚乱起来。我夹着手鼓,一会儿打快了,一会儿打慢了,一会儿打轻了,一会儿打重了,好不容易都对了,节奏又打错了。 我们坐在临海的路边打鼓,不时有游人经过,也有人好奇地驻足观看。当被人围观的时候,我就越发地手忙脚乱。大方很有耐心地一遍遍地纠正我的动作,一个小时过后,终于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就知道!” “知道什么?”我摆出气势汹汹的样子,只要他敢说出“我就知道你没有音乐细胞”这句话,我就让他好看。 “知道……我是一个笨老师啊。”大方很识相地将责任揽到了自己的身上。 “那当然了,没有笨的学生,只有笨的老师。”我总结道。 为了不给他再嘲笑我的机会,我跑到前面的路边坐下来一个人独自练习。大方见了,一笑置之,一个人坐在海边看海。我一个人笨拙地打着手鼓,练习着基本音,偶然抬头,看见大方面对大海坐着。海风吹着他的头发徐徐舞动,吹动他白色的衬衣,他凝望着海水,那么美的画面让我忍不住拿起手机拍了一张照片。我看了一眼照片,照片中海天之间坐着一个怀抱吉他的少年,画面干净如上帝画下的笔触。 我独自练习了一会儿,终于渐渐找到了感觉。反复练习熟练了之后,我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打给大方看,然后满心期待地等着大方的夸奖。不料大方看完之后说:“对于笨人而言坚持练习虽说是个笨方法,却是最有效的方法,不过这种方法更需要坚持,三分钟热情谁都有,你能坚持吗?” “你说谁是笨人!”我横眉冷目以对。这家伙,看起来如无辜的小白兔,实则毒舌腹黑,明明在打击我,表面上却又一本正经,损人的功力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无人能及的境界。 大方这回学聪明了,拼命地忍着笑意身子乱颤,都不接口搭话。 “告诉你,三分钟热度这种事情才不会发生在我身上呢。”我坐下来,把手鼓递给了大方,“废话少说,赶快教我吧。” 大方立刻正色地接过了手鼓,开始从入门的节奏打法教了起来,他示范了几遍之后,我继续跑到前面一个人练习。最初的激情过去之后,重复着一个节奏不停地打,确实是件挺枯燥的事情。说来,这么多年以来,我只有一件事是在一直坚持着的,那就是喜欢一个人,从我初见楚非凡到现在,喜欢了他整整十二年。除此,很多事我都太过随性,只保持三分钟的热度。 我是缺乏天赋,但是很多事情的成功,恰恰不是依赖天赋,而是依赖勤奋和坚持不懈的努力。被大方这么奚落和不看好,我可是铆足了劲,一定要坚持下去,如果半途而废,那这一路上肯定要被他嘲笑死。 坚持!坚持! 我低着头不停地练习着节奏,从最初的生涩到渐渐熟练。我打得正欢呢,忽然有人在我面前停下,弯腰在我身前丢下了十块钱。我忙抬起头,只看到一个远去的闲庭信步看风景的老爷爷。那个老爷爷一定是把我当成流浪艺人了,所以才会在我的面前投钱。 我抓起那张十块钱,冲到大方的面前,激动地拿给他看:“看,快看,有人给我钱了!” 大方一脸震惊——什么,你一新手打得这么烂还有人给钱?!这果真是个看脸的世界!不过继而他对我们组建的乐队充满了乐观的想法,因为我已经用事实证明了,我的加入可以增加卖唱时的吸金能力。 “大方、大方,你要不先教我一首歌的打法吧,这样晚上卖唱的时候我就可以给你伴奏了。”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试试了。 大方略作沉吟:“我觉得你还是好好练好基本功循序渐进比较好,我可不能让你毁了我这个老师的招牌。” “你有什么招牌啊,说的好像你是著名的歌手一样!”我毫不示弱地和他斗嘴。旅途中只有两个人为伴,斗嘴是调节气氛必不可少的法宝。一路走来,大方斗嘴的功力渐长。 “以你的进度,在天黑之前,估计也只能练好一首歌,可是我一晚上要唱好多首歌啊,难不成我们卖唱的时候要把一首歌翻来覆去地唱吗?等你练好了基本功,再学习每首歌的固定伴奏就会比较快,进阶之后无论什么歌,你都知道怎么伴奏了。”大方苦口婆心地劝我。 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我妥协道:“好吧,就按照你说的来吧。” 我把手上的十块钱摊开铺平整,然后将它小心地放入自己的钱包中,告诫大方千万不要用这张钱,因为,这是我人生中赚的第一笔钱,非常具有纪念意义。 当天夜晚,大方继续独自一人在街头卖唱,我站在一旁继续做最忠实的观众。我很喜欢这种开放又自由的氛围,歌手唱自己想唱的歌,听众来去自由,喜欢可以驻足,又可以随时抽身而去,不喜欢大可视若无睹,高兴的话可以投些钱,不乐意投钱呢,也没人强迫。 双廊的街头,只有大方一个人在卖唱。街头人来人往,观众们聚了又散。一个头戴鸭舌帽眼戴大大黑框眼镜留着络腮胡的男人,站着听了几首歌之后走了。一个小时后,大方唱完了歌,这时听众都走得差不多了,我们正准备散场,他却又来了。 “你好,我是浮游酒吧的老板游乐,我想邀请你到我的酒吧里面担任驻唱歌手。”他递上名片,指着不远处的一处霓虹招牌说。 大方笑着拒绝了:“对不起,我是一个流浪歌手,只是途经这里,驻唱歌手一般都要长期的,可我在这里待不了很久呢。” “可惜了,可惜了……”他搓着手连声感慨,转身走去,刚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有些不死心地问道,“你会在这里待多久呢?” 大方一脸迷惑,将目光投向了我:“你不是说你想在这里多待段时间吗?待多久呢?” 山好水好,这个地方令人流连忘返,是我一直向往的地方,当我来到这里的时候,顿时觉得这是我愿意长久为之停留的地方。 “可以一直待在这里吗?”我笑着问。 “你觉得这里的风景很美是吗?在旅途中流浪,我们还会遇见很多的风景,只有看过这世间的万水千山,你才能确定最好的风景在哪里,否则,最美的风景,永远只在下一站。更何况,你也不可能永远待在这里啊,最终还是要回到繁华的都市,那里才是你的家。”大方娓娓道来。 我怅然若失:“那可以在这里待一个星期吗?” “可以啊,只要不是待上一年半载都可以,生命有限,我们还有地方要去呢。”大方说。 “那可以考虑在我的酒吧当一个星期的驻唱歌手吗?”游乐热切地问。 大方有些讶然:“只能做一个星期的驻唱歌手你也愿意?” “愿意啊,因为你真的唱得很好,我很喜欢。就在我们酒吧,每个晚上唱一场,两百块,还包住。”游乐一再盛情地邀请。 大方还在犹豫,我已经替他作答了:“好啊好啊。” 我们随着游乐去了浮游酒吧,酒吧里面有歌手正在唱歌,三个人的乐队在台上,属于“小编”,酒吧里面客人并不是很多。 和酒吧里的人打了一声招呼之后,游乐带着我们向楼上走去。在酒吧的上面有个阁楼,阁楼里面收拾得挺干净,临洱海的方向开着一扇窗户,房间里面放着一张大床,正对着床还开着一扇天窗,躺在床上还可以看星星。 本来以为酒吧老板提供的房间应该会是个集体宿舍,想不到却是一间这么棒的房子。 “这个阁楼是我偶尔夜里留在酒吧时住的,你们来了我这几天就回家去睡啦,让给你们住。”游乐笑着解释道。 大方期期艾艾,欲言又止。 “怎么?有什么难处吗?”不愧是酒吧老板,见多了形形色色的客人,每天迎来送往,惯于察言观色。 “那个……”大方挠了挠头,有些羞于开口,“还有没有多余的房间?” “你俩不是情侣吗?”游乐脱口而出,神色有点讶然。 “不是。”我和大方异口同声地否认。 “对不起,对不起,你俩一起出来,站在一起又很般配,所以我才误会了。”游乐连连道歉,继而面露难色,“酒吧里面只有这一个房间……” “老板,你有席子吗,拿一条来打地铺好了。”我主动开口解围。 “有啊有啊。”游乐打开储物柜,拿出了一张竹席,然后告辞而去。 大方自觉地在离床最远的地方,摊开竹席铺上被子。我睡床他睡地铺这是一个很默契的决定,因为我知道就算我想睡地铺,出于对女生的照顾大方也不会同意的。 我跑到窗前看了看,正对着洱海,夜色中只能看见粼粼的波光涌动。我奋得不得了,拉着大方聊天:“大方,你看我的决定多么英明,之前我们卖唱的钱都只够住客栈,现在在酒吧驻唱,我们有免费住的地方哎,那么我们卖唱的收入就是纯赚的,而且我们住的地方这么好,比客栈好多了!” 大方微笑着说:“你喜欢那就挺好的呀。” 我拿起手鼓继续咚咚咚地敲打着练习,一直到大方抓狂地咆哮“你到底还让不让人睡觉”,我这才放弃练习躺在床上。刚上床,我就立刻起身去拉大方:“快来快来,躺在床上。” “啊,你又要干吗!”大方以为我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充满警惕地防备着我,但经不住我的生拉硬拽,只好躺到了床上。然后他就呆住了,夜空清晰干净得如一块幕布,一轮明月高悬,群星如碎钻一般镶嵌在上面。漫天星光洒下,我们沐浴在星辉中,耳边传来有节奏的海浪声,此刻全身心仿佛都放松沉醉在这美景中。一时间,我们两个人都静默不言,感受这夜色之美。我们生怕一不小心,打破了宁静。 不知不觉,我们并肩躺在床上睡着了。 第二天,我在海浪声中醒来,一睁眼看见一张安详素净的面庞沉睡在我的面前,鼻翼随着呼吸轻轻地起伏。昨天躺在床上不小心睡着了,只是这次大方比较老实,是我把手和脚搭在了他的身上。小的时候我睡觉总爱乱动,被我妈妈不知道批评过多少次,但是积习难改。 我小心翼翼地将我的手和脚抬起来放下,蹑手蹑脚地下床,走到了窗边。临窗是一片清澈的洱海,群山环绕,抱着这一片清澈的海水,清晨初升的阳光洒在海面上,霞光万道,波光粼粼,涛声阵阵,海鸥们轻快地翻飞,风带着湿润的气息扑面而来。 面对此情此景,什么杂绪都被一涤而尽,只会觉得人生如此之美。 身后传来一阵响声,我回头一看是大方醒了。他坐在床上,有些理亏地看着我,眼神躲闪,手足无措:“那个……我……我没想在你床上睡觉,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他紧张害羞的样子,让我觉得有趣极了,我本来想趁机再好好地欺负他一下,不过他可怜兮兮的样子让我有些于心不忍,于是安慰他说:“哦,没事,我又没怪你。反正我也没有把你当男人看,在我心目中,你就是我姐们儿!” “也是,反正我也只是把你当哥们儿,从来没把你当女人看。”大方微微一愣,随后毫不示弱地反击,愤愤不平地下床了。 酒吧要到下午五点钟才会开门,白天我和大方一起逛风景,近的地方就走路,远的地方就租辆自行车一路骑过去,看鸟、听风、爬山、拍照,走遍洱海边的每一处风景。 闲暇的时候大方就在酒吧唱歌。浮游酒吧走的是清吧的路线,没有热舞劲曲,只是歌手安静地唱歌,一个晚上唱四节,一节四十分钟。从大方开始担任驻唱歌手之后,酒吧的生意大好,大方的声音安静而又干净,很贴合游客来洱海边旅游的心境。当他一开嗓的时候,喝酒吆喝的声音都会低下去,大家都会静下来听歌。 中间还会有人点歌,每点一首歌一百块,酒吧会分走二十块,剩下八十块是大方的。客人高兴了会买酒送给大方,酒吧主要卖酒,增加酒的销量本就是大方的重要职责之一,所以他不会拒绝,会礼貌地喝上一口。好在客人们也都随和,更怕他喝醉了听不到他唱歌,也就不硬逼着他喝完。 中场休息的时候,我们和老板就坐在一起聊聊天。几天相处下来,我们和游乐已然成了朋友。游乐是本地人,年轻的时候在外闯荡,近年来家乡旅游业快速发展,游客越来越多,所以他就回家开了一家酒吧。他性情豪爽,每次出去吃饭,都会呼朋引伴,唤来一大帮人,从儿时的玩伴到初来此地开店的店主皆有。 我苦练了几天手鼓,掌握了基本的节奏之后,大方教了我几首歌的打法,在我的强烈要求下,我终于可以和大方一起演出了。 初次登台的我,环顾着台下的人群,不免有些紧张。游乐走过来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在我的耳边说:“好好打,看好你哦!女鼓手挺少见,更何况是漂亮的女鼓手,你只需要往台上一坐,会打的你就打,不会打的你就不打或者做做样子,都很吸引顾客的。” “我要靠才华不是靠脸!” 游乐哈哈大笑:“那就祝你成功!” 演出时间到了,大方回头看了我一眼,他的眼神安定而温柔,我的心一瞬间就安定了下来。大方拨动琴弦,前奏的音乐声响起。到了开始进手鼓的地方,大方用眼神向我示意,我开始打了起来。但我毕竟是新手,面对台下那么多的客人,一紧张就出错,一出错节奏就乱了,和吉他的旋律撞到一起立刻显得不和谐起来。怕听众察觉,我赶紧停手,打算休息一下缓解紧张之后再打。所以在台下的观众看来,我这个鼓手时而打鼓时而停下不打。等到第二首歌的时候,我已经完全不紧张了,虽说偶有差错,但是无伤大雅。 第二首歌唱完的时候,竟然有客人买酒送给我。想姑娘我长年出入各种party,酒量还是有一些的,所以我也是来者不拒,随意地喝上一口意思一下,也算收下酒了。 第三首歌的时候有客人点歌,因为我练好的曲目没几个,所以再往下的歌我就不会打了,只能抱着手鼓发呆。意想不到的是,我发呆都还有客人送酒给我,嘿,真是有魅力,嘿嘿! 一晚上下来,酒吧打烊之后盘点收入,相比之前大方的单打独斗,足足增长了一倍不止。 我叉腰大笑,睨着大方说:“哈哈哈哈,你服了吧。看,我加入之后赚的钱多了这么多,这充分说明了我比你还有价值!” 大方目瞪口呆:“好吧,我服了。” 游乐笑着说:“我能想到你上台会比较受欢迎,但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受欢迎。” 大方若有所思地对游乐说:“温婉是个女生,喝酒不太合适,我建议你明天在酒吧准备一点鲜花,这样客人们可以送花给她。” “嗯。”游乐深表赞同,“这个主意好。” 第二天演出的时候,当客人再要送酒给我的时候,服务员就会拿出准备好的玫瑰花让他们买花送我,一枝玫瑰二十元,一个花环一百元,一束花二百八十八元。演出结束后,我收了十几枝玫瑰、五六个花环和两束花。游乐脸上乐开了花。 我抱着一堆花准备回房间,游乐却让我把花放下,我不明所以:“这花是客人送给我的,你不让我拿走吗?” 游乐翻了一个白眼:“你拿回去放在房间里也是枯萎啊,不如放到酒吧里明天继续让客人买啊。” “奸商!”我愤愤不平地放下花上楼去了。 在大理每天闲逛、喝酒、打鼓、唱歌,日子过得轻松而愉快。不知不觉已经是第七天了,那是我们在大理的最后一天。 当天夜里在酒吧唱歌,我兴致高昂,显得异常活跃,因为这是在大理最后一天的狂欢。为了冲淡离别的悲伤,整晚我们都在唱一些欢快的歌曲,所以酒吧的气氛是难得的活跃。 正对着吧台坐着一桌客人,居中而坐的那个人头剃圆寸,脖子上戴着一根粗金链,一圈五六个人对他恭敬有加,他不时睥睨四顾,指指点点,一看就很有那种大佬的范儿。 每首歌结束,他都会送花给我,从一朵花到花环,再到一束花。这种大手笔的土豪行径,由不得我不注意。 当四节歌曲唱完之后,我刚刚下台,服务员就对我说,那位大佬要请我过去喝杯酒。对于这种投了重金的人,是要当面陪一杯酒表示感谢的。 我走了过去,大佬身边的人立刻让开了一个位置。我和大佬坐在一起,他倒了一杯酒递给我,眼神蒙眬,显然是已经有了几分醉意:“美女,你的鼓打得不错,真的是太美了!我很喜欢,来,干了!” 他举杯,我也不推辞,仰头一饮而尽,我正准备抽身而退,他却伸手揽住了我的肩膀,又倒了一杯酒给我:“来来来,见面要喝三杯酒,还有两杯要喝。” 他的手指短粗,一层油腻的肉摸在我裸露的肩膀上,让我的心里涌起一阵恶心,这种人我一刻都不想在他身边多待,只想早点抽身。我躲开了他的胳膊,婉拒道:“不好意思,我酒量不是很好,喝不下了。” 他面色一沉,端着酒杯的手依然停在半空中,一时间气氛尴尬。正在这时,大方走了过来,他接起那杯酒,说:“这杯酒我替她喝了。”不由分说,将酒喝下了,然后他又倒上第三杯酒一干而尽。 “这位大哥,谢谢你的好意,你忙,我们有事,先走一步了。”大方拉着我走开。 “慢着!”那位大佬面色不善,此言一出,他身边立刻有两个人拦在我们身前,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游乐一看情形不对,立刻上前来解围:“这位大哥,我是酒吧的老板,大家出来玩都是为了开心,我们的歌手不懂事惹你不高兴了,我这个当老板的来替他们赔个罪。这样吧,今晚你的消费免单,你就别和他们计较了。” 那位大佬冷笑一声:“我是买不起单的人吗?” “那……您的意思是?” “我要带她出台!” 游乐急急忙忙解释道:“大哥大哥,我们的歌手不出台呢……” “可以啊。”我打断了游乐的话,游乐和大方震惊地看着我,我不理他们,因为我决定给这个人一个难堪,“要我出台可以,二十万!” 游乐和大方都愣了一下,他们转瞬明白过来,我是在故意刁难他让他难堪。二十万是一个足够天价的要价,就算他有也不见得会舍得出,更何况谁会带二十万现金在身上,当他拿不出来的时候,自然会灰溜溜地走了。 但我们都想岔了。 那位大佬从座位下拿出一个皮包,将拉链“唰”的一声拉开,里面居然是一捆捆的钱。他一捆捆地向外拿,边拿边数:“一,二,三……十八,十九,二十!”他把这一摞钱推到了我的面前,咧嘴森森一笑,“怎么样,可以跟我走了吧?” 游乐和大方也大出意料,我也吃了一惊,这个人脑袋不正常吧,来个酒吧带这么多现金!开出条件来别人答应了,我不去那就是我的不是了。游乐一声叹息,大方神情紧张,等着我最后的答案。 “这钱还是请你收好吧,我们早就事先声明过,我不出台。”事到如今,哪怕对方人多势众,我也只好硬着头皮拒绝了。笑话,别说二十万,就算两百万两千万也抵不过一句我不愿意,要不是大方把我的卡全剪了,我真想丢四十万砸到他头上让他滚! 大佬彻底地怒了:“你消遣我呢!”伸手一个巴掌扇来,大方眼疾手快地拨开。这下一交上手,场面顿时混乱起来,大佬带了五个人,由于酒吧是开在本地的清吧,所以并没有请保安,我方能打架的只有游乐、大方和一个男性服务员,一时间乒乒乓乓打斗声四起。 大方将我护在身后,对我吼道:“快跑!” 我才不会丢下他们自己一个人跑,我躲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吧台后面,看着桌椅杯子横飞。大方的表现居然大出我的意料,打架的时候身手利落。他晃肩闪过迎面击来的一拳,趁势抓住对方的胳膊一个背摔丢出去,右边一个人拎着酒瓶子冲过来,他一脚侧踹放倒。反观游乐,他挨了一拳之后一屁股坐到吧台上,和游乐对打的那个人原本狞笑着要趁势追击,大方一脚踢翻了他,成功地引开了那人。那个人转而追打大方,大方成为众矢之的。面对两个人的时候大方还能游刃有余,三个人的时候他还能左支右绌,四个人的时候他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了,形势颇为危急。 游乐从口袋里面摸出电话,一边打电话,一边说:“敢在我的地盘闹事,真的欺负我没人吗?” 电话刚刚打通,大佬领着另外一个人向吧台后直扑而来,游乐再次陷入了被虐的境地,已经无暇顾及我了。大佬冷笑着逼近了我,我把手边能抓到的东西不停地砸向他——可这样除了只能更加激怒他,根本给他带不来任何实质性的伤害,而我退到了墙角已经退无可退。 大佬伸出手一把揪住了我的衣领,另一只手毫不客气地色眯眯地摸着我的脸:“小妞,你逃啊。敢消遣本大爷,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奋力地挣脱,却无济于事,生平从未陷入如此危险的境地,我又气又急又屈辱又无助,眼泪不争气地夺眶而出。 突然,凌空一脚飞来,大方竟是拼着挨打不管不顾地冲了过来,一脚踹飞了大佬。大佬猝不及防,跌了一个跟头,摔得头破血流。紧随而上的四个小弟趁大方立足未稳一哄而上,将大方压在了身下。 大佬爬了起来,用手一摸,发现额头破了,沾了一手的血,顿时暴怒起来,一脸戾气地踱到了大方身前。 “呵呵。”他一声冷笑,令人不寒而栗。看着被死死按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大方,他抓起了地上的啤酒瓶。 “不要!不要!”我哭喊着冲上去,早被另外一个人抓住动弹不得。 他在水泥地面上一下一下地敲击着啤酒瓶,笑意狰狞。每一声敲击,刺耳如魔鬼的丧钟。大方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危险,手膝并用极力地拱起身子想要掀掉压在他身上的人。然而,身子刚刚离地,就会被一群人强力地压趴下去,这样让他的挣扎显得更加无力,只能徒劳无功地垂死挣扎。 大佬扬起啤酒瓶,狠狠地砸在了大方的头上。一声脆响,啤酒瓶碎裂成无数碎片,大方的头无力地垂了下去,鲜血顺着他的额头一滴滴地落在地上。 “不——”撕心裂肺的喊叫声自我的心底汹涌而出!绝望的恐惧的伤心的痛苦的情绪排山倒海般裹住了我。 酒吧的门被撞开,一群人冲了进来,是游乐儿时的玩伴,是街头巷尾新开店的店主,是聚餐时朋友喊来一起喝过一场酒的路人。现在……他们都来了,在游乐打出一个电话之后,似乎整个小镇的人都被惊动了,大地震动,吆喝着呼喊着,无数的人蜂拥而来。 那一瞬间,我竟然有一种这样的感觉,一种久违的感动涌上我心头——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大佬手下的那帮人被声势浩大的涌进来的人群吓傻了,他们刚想负隅顽抗,就被摁倒在地上了。 游乐分开人群走了出来,摆脱了被追击的狼狈之后,他对着大佬说:“小样,就算你是过江龙,来了大理敢兴风作浪,那我就得请你乖乖地趴着做条虫!” 游乐还正打算说几句找回场面的话呢,结果一看,大方已经倒地了,他立刻上前抱起了大方向门外冲出去。在经过那大佬身边的时候,游乐狠狠地踹了他一脚才解气。大佬刚爬起来,我经过的时候又狠狠地补了一脚,他再次趴在了地上。他愤怒地想要挣扎着起来,却被我们的人摁倒在了地上。 我跟在游乐的身后,直奔医院而去。 第11章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医生给大方检查后表示并无大碍,只是有点轻微的脑震荡,暂时地陷入了昏迷,可能睡一觉就会醒来了。游乐听说没有大碍,就赶回去处理酒吧的事情去了。 夜深了,整个医院里静悄悄的,大方头上缠着白色的绷带,躺在床上安静地睡着了。我坐在床边仔细地看他,眉黑如墨,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安静沉睡的样子如同天使一般,是的,天使一般。虽说他头上缠着绷带,但是他的伤是为我受的,能够为了救我而勇敢地挺身而出的男生,真的是帅呆了。 在我不长不短的人生经历中,挺身而出保护我的男生我都深深地记在脑海里,第一个人是曾峻。身为大院中的孩子王,虽说我常常受到他的各种欺负,但是当有一天我放学时被一个校霸拦路抢劫走身上的所有零花钱而哭哭啼啼回到家的时候,曾峻向我问清了事情的原委之后当下义愤填膺,表示他是我的哥哥,我只能被他欺负,而不能被别人欺负。于是,第二天放学的时候,他就带着大院的小跟班们和校霸来了一场街头决战,直到校霸哭着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掏出来交给了我——这已经远远超过了我的零花钱。从此以后,学生时代的我再也没人敢欺负。 至于楚非凡,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敏感脆弱的小男生。初次见面的时候,他敏感,孤僻而不合群,是我在担任着保护他的角色。也许就是因为这样一个开始,所以自始至终,我总是在为他考虑,甚至为此退步,委曲求全,牺牲自己……直到最后不得不放手。 大方是我遇到的第二个保护我的男生,也许是多年的流浪生涯,在旅途中经历了各式各样的险恶,所以外表看起来温和的大方,打起架来才会这么有战斗力。和他接触得越久,也就越觉得他是个并不简单的人,我忍不住有些好奇起他的身世来,可惜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纷繁的思绪中,我陷入睡梦中。 “哈哈哈哈哈。”一阵夸张的大笑声将我吵醒,我这才发现我趴在大方的床边不知不觉地睡着了,而且睡相极为不雅,歪着头嘴巴大张着,口水打湿了被子。所以当游乐一大早来到病房的时候,看见我的样子忍不住叉腰大笑起来,将整个病房震得地动山摇。 我尴尬地发现大方早就醒了,我刚好趴在他的腿上,但是他为了不惊醒我,一直一动不动。直到游乐出现,他那肆无忌惮的笑声才惊醒了我,而大方靠在枕头上一脸无奈地看着游乐。 我横了游乐一眼,他这才收敛了笑声,摇着手机得意地说:“平时见你都是一副女神的样子,难得碰到你丑的样子,已经被我拍下来了!” 我冲过去想要抢下手机,却被他一闪躲过了,他跳着脚说:“难得掌握你的黑照,想要删掉没门,除非你请我吃饭收买我!” “我请!”我立刻服软。 “那就等你请我吃完饭再删掉吧。”游乐收起了手机,一屁股坐在了床沿上,然后冲着大方问道,“哥们儿,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游乐。”大方翻了一个白眼。 “不错不错,看来没有失忆呢。”游乐笑嘻嘻地说。 “昨天闹事的那帮人,你都怎么处理了啊?”我迫不及待地问,可不能便宜了那帮人。 “哦,都宰了!”游乐煞有介事。 我和大方吓了一跳,但旋即醒悟过来这是不可能的事,我催促道:“喂,问你呢,正经点。” “本来就是啊。他不是拿了二十万要你出台吗?我都收了!” 好吧,够狠,果然是宰人。那大佬就算再横,在他人屋檐下,除了低头也没有别的办法。 游乐嘿嘿一笑,道:“你们也别觉得我心黑,你看他打坏了酒吧的桌椅和酒水,有些地方还要重新装修,收他五万块不贵吧;骚扰温婉,收他五万块应该吧;更何况还打伤了大方,医药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收他十万块也不贵吧。”忽然,他的神色突然一凛,断然地说,“我可不能让我的兄弟白白受了委屈!”游乐平时看起来大大咧咧,但其实是个重情重义的狠角色啊。 游乐打开了他随身带来的手提包,从里边将一捆捆的钱往外拿,摆在了床头柜上,厚厚的一摞整整十五沓——十五万块钱:“喏,我给你带过来了,这些都是你们的。” 我和大方愣住了,我这才知道我被骚扰一次这么值钱,至于大方,大概他二十年来见到的钱,还不如这一次挨打来的多吧。 太好了,自从我们出来踏上流浪的旅途,一路上都穷得要死,现在天上突然掉下了这么大一笔钱,不要白不要啊。 “别动。”我正待伸手去拿,大方果断出声制止了我,转而对游乐说,“这些钱我们不能要,谢谢你帮我讨回的公道,但我觉得,这远远超出了我们应该拿的。” 游乐怒斥大方迂腐,大方不为所动,继续阐述自己的观点:“更何况我们本来就是在流浪啊,有了很多的钱,就不是流浪了。” 我以手抚额,果然不出我的意料,早知道大方就会是这样的论调。 游乐举手投降,商量道:“好吧,那你说你拿多少吧?” 大方略作犹豫,从上面拿起了一万块钱掂量了下递给了我:“嗯,这些应该够了吧,付完我的医药费,剩下的就当作是你的赔偿费用了。” 我只能默默地接了过来,心中腹诽不已——本来我被骚扰一次值五万块,现在只值几千块了。 “那这剩下的钱我怎么办?”游乐一摊双手,显然没有想到会遇到送钱给人还会有不要的情况发生。 “你爱怎么办怎么办啊,反正我们明天就要离开大理了。”大方说。 游乐顿时一脸忧愁:“哎,可不可以不要离开大理啊,就在我们酒吧里一直驻唱不也挺好的吗?” 大方笑了笑,道:“我是流浪歌手啊,浪迹天涯才是我的归宿。” 游乐闻言有点闷闷不乐,几日的相处下来,每天一起喝酒唱歌,日子过得好不快活,他已经有些舍不得了,百般挽留,大方依然不为所动。 忽然,游乐眉头舒展开来,拿起了桌上的那一摞钱:“行,你们要走我也不留了。这些钱你们既然不收,我就以你们的名义入股我的酒吧了。你俩以后就是浮游酒吧的股东了,以后天大地大,随你们去,只要你们记住在大理有一间属于你们的酒吧,有时间来看看就行了。” 游乐根本不给我们拒绝的机会,向外走去,到门边的时候,他停下脚步回头笑着说:“我就不送你们了,我们就在这里说再见吧。” 游乐冲着我们挥挥手,潇洒地走了。果然是性情中人,行事慷慨豪迈,拿得起放得下。 只是我却不能如他一般洒脱,在大理待了几天,越待越喜欢,已经有些舍不得离开了。可这只是我们流浪旅程的第一站,前方还有很多的路要走,而我必须要挥手道别。 结算完医药费,手里还剩下七千块钱。按照大方的说法,这些钱是给我的补偿,所以我就毫不客气地全部放到了自己的口袋里。 出院后,我和大方带上简单的行李,再次踏上了旅程。 这一次,对于接下来的旅程我们出乎意料地达成了默契,就好比一些事情,一旦确立了开始的方向,而未来的走向也就已经确定了。 来到大理之后,下一站毫无疑问是丽江,接下来就可以一路向西,经过香格里拉、稻城亚丁、德钦、昌都,直到拉萨。 我们沿着洱海的环湖公路慢悠悠地走着,去丽江应该坐车过去,但是我们不赶时间,所以徒步沿着海走。我抬头看天远望看山,时间仿佛过得很慢,走在路上也是如此休闲。 走累了,我们就在路边坐下,回望小镇,已经在视线的远处,坐落在洱海的岸边,房屋鳞次栉比,远远地望去,有种童话小镇的感觉。 我情不自禁地拿起手机拍照,咔嚓咔嚓,将这一瞬间的美景定格在相机中。我拿着手机一张张翻动照片给大方看:“快看快看,我拍得漂亮吧。” 手机屏幕上,碧海蓝天,海鸥翻飞,画面干净得像是最纯粹的颜色被涂抹在画布上。大方附和道:“真漂亮。我以前一直很遗憾,看过的风景无论再美,都不能留存,只能在眼里片刻停留,就算放在心里也会渐渐淡忘了。以前一直觉得手机没什么用处,更多的是让人丧失自由的空间,随时随地都能够被人找到。现在看来,手机有个拍照的功能,还是挺有用处的呢。” 我微微一笑,从包里面拿出一部崭新的iPhone手机递给他:“送给你,大方。” 他呆住了,语无伦次地说:“这……这……是从哪儿来的?” “不是还剩了七千块钱吗?我就用其中的五千多块钱买了一部手机。”我笑着解释道,“手机是现在社会上每个人都必不可少的物品。我给你办了手机号,我把我的手机号存到你的手机里面去了,这样万一哪天我俩路上走散了,就可以相互通过电话联系。现在你的通讯录里面只有我一个人,但以后你认识的人越来越多,手机通讯录里面的人也会越来越多。最重要的是,以后你在旅途中,看见美丽的风景,都可以把它们拍下来,永远地存下来。” 大方久久不语地凝望着我,眼睛里慢慢地升腾起一片雾气。和他在一起这么久,第一次看见他如此感动,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赶紧打开包装盒把手机拿出来开机教他使用:“喏——你点开相机的图标,然后对准你想要拍的景物,摁下屏幕下方的白色按键,就可以拍照了。现在,你可以拍下你觉得好看的风景了。” 大方站了起来,拿着手机四处拍摄,苍山洱海,花与树,云与鸟,咔嚓咔嚓,快门声接连不断地响起,他像是一个第一次拿到新玩具的孩子,充满好奇地尽情地把玩着。 我站在路边沿着海岸修建的石栏,踮着脚来回走,海风吹来,裙摆飘扬,长发在风中飞舞,海风拂过,吹散心中所有的愁绪,体轻如云,感受着从未有过的自由,似要乘风飞去。 咔嚓咔嚓,快门声不断地响起,最终他拍够了,放下了手机,含笑地看着我。 我从石栏上跳下来,抢过他的手机:“来,让我看看你的拍照水平!” 我一张张地翻过去,前面拍的照片,不是虚了,就是构图有问题。随便拍一张照片都很美的地方,在他的手中硬生生地变了模样,不过后面渐渐掌握了技巧和找到了感觉,拍的照片越来越好了。不过大部分图中的景色都是千篇一律,我没耐心继续再往后面翻,恰在这时,一辆去往丽江的大巴经过,我慌忙把手机还给大方,挥手拦车。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一路西行,看过丽江的风情,经过长途的烂路颠簸,抵达了世外桃源一般的香格里拉。流连数日之后,我们又抵达了德钦、昌都,再至拉萨。 最开心的时候,莫过于可以吃一顿饭有一张床;最悲惨的时候,没钱搭车只能徒步翻越山路,一路沐风栉雨——在最艰难的时刻,我看着磨破的鞋子坐在路边哭泣。但当我越过山丘,看见群山之间一道彩虹横挂于天地之间,白雪皑皑,光彩熠熠,也就觉得一切都值了。 这一路风餐露宿,有唱歌饮酒的潇洒,也有捉襟见肘的尴尬,但好在还有这一路风景。 到达拉萨之后,那是我们继在大理之后待得最长的一段日子。白天的时候我们走街串巷,更多的时候在大昭寺门前晒太阳;夜晚的时候呢,就在路边卖唱。 躺在大昭寺的广场上,高原的阳光晒在身上,有种懒洋洋的温暖。寺庙前悠扬的钟声响起,虔诚的信徒磕着等身长头,跨越千山万水而来。那种虔诚和感动,足以涤荡心灵。 在拉萨待了一段时间,大方又要前行了,他打算继续向西,直到尼泊尔。 “温婉。”大方靠着墙根,闭上眼睛,阳光下他的脸上有着温暖的光泽,“我们就在这里分别吧。” 听到这句话,我觉得有些突然。这些天来,我离开了生活了多年的熟悉的城市,断绝了所有熟悉的人的联系,一路行走,开启一段此前未曾经历过的生活,我已经渐渐忘却了那座灯火辉煌的城市,以及我为爱所受的伤——尽管偶尔会想起。 “为什么?”我不甘心地问。 “因为……拉萨是你旅行的终点了。”大方睁开了眼睛,转头看向了我,目光温柔,“我是个没有家,无牵无挂一无所有的人,所以才流浪在路上。那天夜里我不知道,你到底经历了什么那般伤心,我答应你无论你需要什么帮助,我都会帮助你。当你提出要和我一起踏上流浪的旅程的时候,我带你走了。这一路行来,你渐渐地疗愈了,从悲伤中走了出来。我很欣慰,自己可以陪你度过这段最艰难的时刻。你和我不一样,你有生你养你的父母,还有亲戚和朋友,有那么多爱你的人,也有那么多你爱的人,所以,你该回去了,回到北京,回到属于你的城市和生活,别让他们担心。” 是吗?两个月过去了,我是该忘记那些伤痛了吗?好像是忘记了吧,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想起,也不会再沉湎于悲伤中,但他们只是隐藏在我的心里,现在提起的时候,想起来仍会觉得内心里隐隐作痛。毕竟啊,那是我生命中最长久地喜欢过的一个人。只有在旅途中,我才不用面对这一切,内心才是开心和喜悦的。 “大方,你是厌烦我了所以才会赶我走?我知道这一路,我给你添了很多的麻烦,需要露营野炊的时候不会做饭,还总抢你的饭,还动不动乱跑打乱你的行程安排……但是请你不要赶我走,我保证接下来我会尽量给你少添麻烦。” 大方叹了一口气,他又露出那种无奈的表情,——每当他拿我没办法的时候就会露出这种表情,他说:“温婉,你知道我并没有赶你走的意思。”他索性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我见他不再坚持,高兴地拍打着手鼓,和大昭寺门前的孩子一块疯玩。 这天夜里,敏锐的直觉告诉我大方有点不对劲,对我明显比平时关怀,还不时偷偷地瞄我几眼,一个人在角落里碎碎念。综上所述,这些明显是他心虚的表现。我觉得大方有事在瞒着我,夜里睡觉的时候,我都不敢熟睡。 果然,在凌晨时分,我听到大方起床的动静,我眯着眼睛装睡,听着他的一举一动。他轻手轻脚地背上吉他拿起行李,然后久久地停留在我的床前,也许是在内心里激烈地斗争,到底要不要叫醒我,和我道别。默然片刻,他从口袋里面拿出钱,根本不数,自己留下了两百元,将剩下的钱还有一张卡都放在了我的床头柜上,又想了想,拿起笔在便笺上写了几行字,打开门走出去后又把门轻轻合上了。 我听着门外的脚步声远去,从床上一跃而起,拿起便笺看了一眼,上面写了一段话: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这是徐志摩的那首名为《偶然》的诗,用来与我说再见,竟然是再合适不过。我的眼眶一热,手忙脚乱地穿衣服穿鞋子拿行李拿桌子上的卡和钱冲了出去。那张卡我有些眼熟,翻到背面一看签名栏是我的名字——这分明是我的储蓄卡,他在剪卡的时候偷偷留了一张,以备我不时之需。 清晨的街道,空阔无人,在薄薄的晨雾中一个人背包前行,我狂追过去,站在街心喊他的名字:“大方!” 他回过头来,看到是我有些惊讶又有些不安,愣愣地站在原地等我走近。 我慢慢地踱步走到他的身边,抬头看着他,尽力地忍住悲伤,笑着说:“既然已经说了再见,就让我送你一程吧。” 我们并肩向着城外走去,经过八廊街,经过布达拉宫,经过大昭寺,高原的晨风冷冽,我们沉默地走着,走完我们最后的一段旅程。 城外往西的道路上,军队在那里设了卡,盘查过往的车辆进行安检。走过那道关卡,也就离开了拉萨。站在关卡前,大方笑着对我说:“就在这里分别吧。” 我点点头:“好。” “就要分别了,可以告诉我,你那天为什么那么伤心吗?”他一脸真诚,他问这个问题不是好奇,而是真的想要帮助我。 都到了要分别的时刻,山长水阔,再不说,下次见面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我想了想,终于开口第一次向别人讲述那天我所经历的事,我所经历的欣喜、巨大落差下的伤心,以及做出分手决定时的痛苦。我以为我会哭,但在他温柔的目光下,我将往事翻阅,将伤口一一指给他看。 听完之后,大方直视着我的眼睛:“温婉,你还是爱着楚非凡的呀,所以才会这么伤心。长这么大我从来没有经历过恋爱,但我觉得,爱一个人,不就是应该坦诚和努力吗?你都没有和他讲又怎么会知道他心中是怎么想的,又怎能代替他做判断,就这样放弃不去争取一下呢?” 我愣愣地看着大方,他对于感情居然有着如此深刻的见解。 “温婉。回去吧,回去告诉他,你依然爱他。”大方抓住我的肩膀对我说。 是吗?我在心中反复地问自己。刹那间我突然明白,我之所以伤心难过,是因为自己不甘心,不甘心自己的放手。是的,我该告诉他那天所发生的一切,我的不告而别和分手是因为那天老爷子告诉我他为他选择了门当户对的人。我不应该直接放弃,而是应该勇敢地站在他面前,告诉他我爱他,等待他的回应。 我点点头:“好。我回去。”回去为爱再争取一次。 大方通过关卡,我挥手向他道别。关卡旁两名军人正在检查一辆车辆,不经意地看到我们时,竟然反复地看看大方又看看我。两个人低头交流了一番之后,其中一个人走进了岗亭,另外一个人上前伸手拦住了大方:“站住。” 被军人荷枪实弹地拦住,大方有点错愕。 “请出示你的边防证。”军人一边敬礼,一边说。 “呃……我没有边防证。”大方有点为难,去往边境地区需要有边防证,一般在户口所在辖区的派出所办理,如果已经来到了拉萨,那就只能通过旅行社代办了。 “请出示您的身份证。”他再次要求道。 大方拿出身份证递了过去,我凑过去看,身份证上面写着姓名“方醒”,照片上是一个稚嫩的白衣少年,一看就是他十八岁时办的。 我以为这不过是一次例行的检查,然而那个拿着身份证的军人却是脸色一变,从岗亭中走出来的另外一名军人拿着一份新鲜打印的A4纸说:“他是姓方吗?” “是的!”一声干脆利落的回答。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哗啦”一声拉响了枪栓,果断举起枪对准了大方:“不许动!” 大方举起双手,脸色煞白,一动不动。变故陡起,前一秒还在道别,这会儿就被两把枪指着,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我也蒙了。在关卡前排队的人也被眼前的一幕吓到了。 “你们在干什么,是不是搞错了啊?”我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问道,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从小住在军区大院里的我,认出那两个人身上的肩章分别是一杠和一杠一星,他们一个是士兵一个是排长。军衔较高的那个人问道:“小姐,请问你是叫温婉吗?” 我有点愕然,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仍然点点头说:“是啊。我是温婉,有什么问题吗?” 排长端着枪瞄准着大方,对士兵一个眼神示意,他上前拿出手铐将大方铐在栏杆上。搜了身,确认他身上没有危险武器之后,排长这才收起了枪,对士兵交代道:“快去打电话向上级汇报。” 然后,那个排长步伐匆匆地向我走来:“温婉小姐,不用担心,你现在安全了!” 我脑子里仿佛是一团糨糊,完全搞不清状况,我一直很安全啊。我刚要上前向着大方走去,排长却拦在了我的身前:“他是极度危险的人物,好不容易把你解救出来,请你务必要和他保持距离。” “什么……他是极度危险的人物?”我听到这话,忍不住笑得弯下了腰,“如果他是极度危险的人物,那满世界都是坏蛋吧。” 大概是我的笑声太刺耳了,排长冷冷地将那张A4纸递给了我,我接过来一看,上面赫然是几个大字:A级通缉令。上面是一张大方的头像,是根据见过大方样貌的人描述拼图而来,下面的内容是: 姓名:方某某(流浪人员,信息不全,昵称:大方) 性别:男 出生日期:未知 身份证号:未知 户籍住址:未知 简要案情:方某某流窜各地作案,疑与多起逃匿的凶杀案有关。流窜至北京期间,强闯民宅,涉嫌胁迫,绑架温婉。请社会各界和广大人民群众积极提供有关线索,发现有关情况,请及时拨打110报警电话或010-××××××××。对发现线索的举报人、缉捕有功的单位或个人,公安机关将给予人民币十万元奖励。 通缉日期:2016年1月12日 通缉编号:公缉[2016]5号 这……什么情况?虽说我对大方来北京之前的生活一无所知,但是说他是杀人犯……我不信!至于说强闯我的房间胁迫绑架了我,实际情况是我求他带我走的啊! 这张通缉令,难道是我父母以为我失踪了报警之后警察发出来的吗?我明明已经给他们发过短信打过招呼了呀,得知我平安的前提下,怎么可能还会报警? 我和大方被带进了兵营的驻地,大方直接被关进了禁闭室,而我被安排在一间干净的宿舍。我不停地向排长游说,大方是个好人,我没有受到伤害和胁迫,请求他们放了大方。我讲得太多,排长似乎听烦了,见到我就躲。他被我缠得头痛,就一把抓住那个小士兵问:“我真的受不了啦,电话打了吗,上级说什么时候来接手?” “打了打了。”小士兵忙不迭地说,“上级说今天务必赶来接手!” “这么快!”排长脱口而出,暗自庆幸地长嘘了一口气,“太好了,早点来我早解脱!”回头又对我说,“你别再跟着我了,有什么问题,你一会儿和来接手的上级领导反映吧!” 我识趣地不再纠缠。 排长和士兵逐渐远去,两个人小声地议论着:“排长,这个女人好奇怪啊,怎么在为那个施害者求情?” 排长痛心疾首:“这就是典型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啊。” “什么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啊?” “就是犯罪的被害者对于犯罪者产生情感,甚至反过来帮助犯罪者的一种情结。这个情感造成被害人对加害人产生好感、依赖心,甚至协助加害人。在劫持的过程中,由于人质的生死操控在劫持者手里,人质会对劫持者产生一种心理上的依赖感,他们与劫持者共命运,把劫持者的前途当成自己的前途,把劫持者的安危视为自己的安危。”排长循循教导。 我……心头一梗,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看来我不管怎么做,都是落人笑柄不被理解,既然他口中所谓的上级领导会在一天内赶来,我就耐心地等着吧。我要看看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我住的房间刚好可以看到营房的大门,一整天我都紧紧地盯着那道大门,直到下午的时候,一辆军用猎豹越野尘土飞扬地冲进了大院。 我立刻小跑着下楼,打算气势汹汹地冲到这位大驾光临的上级领导面前痛斥他们的冤假错案。车门打开,从副驾驶位上跃下一位身姿挺拔、身穿制服英武帅气的男生,视线交接的一刹那我愣住了——那个人居然是曾峻! 他看到我微微一愣,立刻大步地走了过来,大大地伸开双手,一把抱住了我:“总算找到你了,你知不知道我快担心死了!” 虽说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关系熟得不能再熟,但是这是我们第一次拥抱,又是如此亲密的接触,我脸色一红,推开了他。 我抗拒的动作让曾峻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他有些不好意思,干笑着掩饰:“一时激动了,对不起。” “有什么好激动的!亏你现在还是个警察呢!” “警察也是人,就不能激动吗?”我和曾峻果然是天生对头,见面还没说超过三句话,就开始互相抬杠了。 “对了,你怎么跑过来了?难道你就是他们所说的上级?”我想起了正事,疑惑地问道。 说到正事,他的脸色却是骤然一冷,低声向等在一旁的那名排长问道:“大方呢?” “关在禁闭室。” “带我去!”他声音冷酷,散发着一股寒意。和他认识这么久以来,头回见到他这样杀气腾腾的样子,我的心中顿时涌起不好的预感,紧紧地跟了过去。 “曾峻,你要干什么?” 曾峻不发一言,脚步如风。禁闭室的铁门打开,光线斜斜地投进昏暗的房间,光柱中尘埃浮动,大方眯着眼睛迎着光线抬头看着突然闯入的人。还没等大方反应过来,曾峻一拳砸在了他的脑袋上。当他准备出第二拳的时候,大方终于回过神来,由于双手被铐行动不便,只能四处躲闪。 带路前来的排长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有些惊呆了,我见状冲过去护在了大方的身前,曾峻的拳头硬生生地停在我的额头前,大声地喝道:“你让开!” “我不让开!你凭什么打他?”在曾峻一番狂风暴雨的拳打脚踢下,大方已经是满身灰尘,鼻青脸肿,我有些急眼了冲着曾峻质问。 “你给我闪开!”曾峻冲我吼道,“难道他不该打吗?你收留了他,楚非凡也把他视作朋友,可是他呢,竟然拐带着你私奔!一去杳无音信,害得亲戚朋友们担心得要死,这样的人难道不该打吗?” 什么……私奔!我瞪大了眼睛,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我有些明白曾峻为什么如此愤怒了。从小到大他都是以我的哥哥自居,和楚非凡不打不相识,也早已是最好的哥们儿,我抛下楚非凡不告而别和大方一起消失,他们浮想联翩认为是大方插足拐带了我私奔。 想到这里,我平静了下来,语气平缓地说:“曾峻,你误会了,也错怪了大方,是我主动要求和大方一起流浪的。” 我认真的神情不似作假,曾峻缓缓地放下了拳头,看了一眼大方又看了看我:“是这样吗?” 我点了点头。曾峻将探询的目光转到大方身上时,大方也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曾峻有些迷惘了,一脸的不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将在拉扯中散乱的头发顺到耳后,扶起了倒在地上的大方:“没什么,都过去了。可以先把大方的手铐打开吗?” 曾峻问排长要了手铐钥匙,亲自上前解开了大方的手铐,回头又对排长说:“犯人从现在起交接给我,你可以先休息了。” 铿锵的脚步声远去,房间里面只剩下我们三个人。 “大方被通缉是怎么回事?”这是我心中最大的疑惑。 曾峻摘下帽子,威严的气息少了很多,生活中熟悉的曾峻又再次出现了:“你突然和大方一起消失,我去问楚非凡,他什么也不说,但是看起来痛苦万分。你爸爸妈妈看见你发的信息以为你出去旅游也就不着急。可你消失的时间越来越长,叔叔阿姨都坐不住了,我也坐不住了,怕你是被身份不明的大方拐跑了!北京的朋友圈里议论纷纷,说你要不就是移情别恋和大方私奔了,要不就是被人拐跑卖了!为了找到你,我着急之下发布了A级通缉令通缉大方。听说找到了你,我急吼吼地赶往机场搭乘了一辆军用飞机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拉萨。” “原来是这样。可是……曾峻,你私自动用权限发布通缉令,应该是违规的吧?” 曾峻脸色一暗:“是啊。” “那……你会受到处罚的吧!”我不禁担心起来。 “处罚就处罚呗。”曾峻换上了一副毫不在乎的神情。看见他这个样子应该没大事,我也松了一口气。 “咦,大方呢?”我一回头,发现大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悄地走出了房间。我走出去,看见满身尘土、额头受伤的大方正在收拾被没收之后丢在门口的行李。他轻轻地弹掉吉他包上的灰尘,眼神充满爱怜,动作温柔,如同对待情人一般。 “曾峻!”我的心头竟然莫名地一酸,转而怒气冲冲地对他说,“快点向大方道歉,他根本没有伤害我,一路上都是他在照顾我!你居然还冤枉他,不分青红皂白地打他!” 曾峻面色有些尴尬,在我严厉目光的逼视下站到了大方的身前:“对不起……” “没关系。”不等曾峻的话说完,大方就已经抢先原谅了他,相处这么久,我早就明白他是个豁达的人。 这让曾峻更觉得过意不去:“谢谢你一路上对温婉的照顾,你的通缉令我现在就立刻注销,不会再对你有任何影响。” “温婉,你就跟我一起回家吧。”曾峻将目光转向我。 我低着头,沉默半晌,最终说出一个字:“好。”那是我在早晨已经答应大方的决定,但是当真的要回去的时候,竟然还是不可避免地犹豫了,也许是内心在惧怕,惧怕回去之后再面对楚非凡;也许是不舍,舍不得结束这样无拘无束的流浪旅程。 曾峻闻言眉开眼笑:“大方,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回北京?” 大方拎起手鼓和吉他,然后又背上行李,说:“不了,北京是你们的家,我的家在四海,我还要继续我的旅行呢。我们就在这里说再见吧。”他挥挥手,转身离去,背影是那么潇洒不羁,金色的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他就那样走向未知的无尽的前方。 “大方……”我目视着他远去的背影,忍不住大声呼喊,眼泪夺眶而出。 大方停下了脚步,回头看我,然后又一步步地走了回来。他看着我,忽然低低地叹息:“温婉,你还是那么爱哭啊。好像我总是看见你哭泣的样子呢。希望你所有的伤心都留在了这段旅程中,未来的日子每一天都开心快乐不再哭泣。” 他取下背在肩膀上的手鼓,乌黑的鼓身上有着色彩艳丽的纹路,鼓面泛黄,已经有些陈旧了,那是岁月的痕迹,历经长久的拍打磨合发出的声音正是最动听的时候。这一路上我从一个初学者成为一个熟练的鼓手,和大方一鼓一吉他相和,一路歌唱走天涯,这只手鼓对我而言应该如吉他对大方而言一样有意义。大方端详了片刻,将手鼓递给了我:“就要分别了,这只手鼓送给你吧。” “啊——”我有些惊讶,这只鼓对我而言是有意义,但对大方而言应该更有意义吧,这只手鼓一直陪伴着他流浪,一直以来鼓和吉他都没有分离过。 大方的手就那么直直地僵在那里,等着我接过那只手鼓。 我伸手接了过来,抱在了怀里:“真的好遗憾不能和你一起继续流浪了,你说你要看遍天下最好的风景,你还说只有走遍全世界,看过所有的美景之后,才会知道哪里的风景最美。我有一个请求,每天发一张你拍的风景图给我吧,让我通过你的镜头看看世上的风景。如果哪一天,你找到了世上最美的风景,一定要告诉我,好吗?” 大方笑了笑,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说:“我答应你。等我看见世上最美丽的风景,一定会分享给你看。” 他再次转身:“再见。” “再见。” 从此,他去踏遍山河万里山长水阔,而我将再次回到灯火辉煌的都市丛林。 第12章 失恋阵线联盟 飞机掠过云层,飞翔在一万米的高空。 当飞机逐渐降低高度的时候,从舷窗向外望去,华北平原平整如棋盘一般,星罗棋布,而视线的下方,高楼林立恍若广阔的森林。这座森林中有最密集的欲望、最丰富的色彩和最汹涌的人群,唯一没有的是温度。 曾峻穿着制服陪着我一起从机场中走出来,一路上引起不少女孩的频频回首。也许是因为和他从小一起长大,太过熟悉,所以我从来没有觉得他帅过。但当他穿上制服之后,英姿勃发,充满了阳光气息,看起来气场很强大,有种令人疏远的禁欲气息。我顺着其他女孩的目光看了他两眼,也不禁点头,嗯,看起来是有点小帅呢。 走出机场出口,我立刻看见爸爸温如玉和曾峻的爸爸一同等在入口。出来之后,温如玉快步迎向了我,他激动之下伸开手想要抱抱我,但胳膊刚刚抬起,又硬生生地忍住,讪讪地笑着放下了。他是爸爸我是女儿,在我长大以后,我们之间就再也没有拥抱这种亲密的动作。大概所有的父亲都是这样吧,从来不会用言语和动作表达爱。 所以,当我们久别重逢,即便他心情有多么激动,但是碍于一个父亲的身份和尊严,他还是忍住避免亲密的举动。 我却上前一步,伸开胳膊拥住了他。他的身子微微一僵,旋即放松下来,他没有想到我会主动上前拥抱他。他的肩膀宽厚温暖,仿佛一座大山,我将头埋在他的肩上,觉得很安心——他是这世上我永永远远可以最信赖的那个人。无论我颠沛流离多远,无论我多么任性妄为,他都会无怨无悔地接纳我。这一刻,我忽然感受到了温如玉对我的爱,当我和他拥抱在一起的时候,我心中对他的不解、怨恨,以及隔阂,刹那间都烟消云散了。并非是我原谅了他,而是我忽然理解了他。 反倒是温如玉有些不好意思,他后退一步,上下打量着我,说:“唉,你怎么能一个人跑出去旅行呢,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不过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让我看看你!好像黑了一些也瘦了一些。” “我看好像还有其他变化呢。”曾叔叔一贯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哦?”温如玉看向老友,“还有什么变化?” 曾叔叔故意卖关子,在温如玉几番催促之后才煞有介事地说:“好像更懂事一些了啊。” 温如玉呵呵一笑,竟是难得的满足。 曾叔叔转向曾峻,面色却是一沉,抬脚踹向了曾峻,声音陡然严厉:“曾峻,你真是太胆大妄为了!竟然敢私自动用权限发布通缉令!” 周围经过的旅客,被这一声突如其来的断喝吓得一惊。曾叔叔作为一名军人,领兵多年,身上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而一旦生起气来,那就有种风雨欲来泰山压顶的末日之感,令人胆战心惊。周围经过的旅客都主动绕行,生怕一不小心被怒火波及。 曾峻平日看起来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但恰恰最怕的就是他爸爸。此刻面对曾叔叔的怒火,曾峻也不躲避,只是爬了起来继续低着头站在曾叔叔面前。 曾叔叔作势要再打,温如玉立刻拦住了他:“曾哥,别打了,孩子都这么大了,你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打他。” 我也赶紧劝解道:“叔叔,曾峻哥哥是为了找到我,才私自动用权限发了通缉令,你要怪就怪我好了,和他没关系。” 附近远远地围了一圈的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曾叔叔碍于面子不再继续发作,狠狠地瞪了曾峻一眼:“走!跟我回去,我的脸都让你丢光了,这次你闯的祸,你自己承担!” 曾叔叔大步地离去,身形如风,曾峻低头默默地跟在身后,在外面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但在他老子面前,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我的心中五味杂陈,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走吧,回家吧。”我随着温如玉上车,沿着机场高速渐渐地进入熟悉的城市,那些熟悉的地名、熟悉的风景重新激活了我的记忆。 只是离开了两个月,但是从遍地山水的旅途中回到北京的时候,居然有种陌生感,恍若隔世般。 北京,我在这里哭泣,也在这里欢笑。我在这里出生,也许会在这里死亡。这里有我的家,有我一生最难割舍的牵绊。 当我踏上这座城市的时候,我开始强烈地想要见到楚非凡,那个我一路上都放不下的男生。我想站在他的面前,告诉他,楚非凡,我爱你,让我们和好吧。从此以后,我绝不再轻言放弃,无论怎样的艰难险阻,我都会和你一起去面对,前提是……此心依然只属我一人。 车子平稳地停下,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西山别墅,自从爸爸和妈妈离婚并和蒋庭庭的妈妈再婚之后,他就搬到了这里住。由于妈妈已经去了国外,只有爸爸离我比较近,他是我理所当然的监护人,所以一直以来他都要求我搬来这里和他一起住,但我一直拒绝不愿意来这里。 这座房子里有他和他的老婆,还有蒋庭庭。这是蒋庭庭的三口之家,不是我的家。当温如玉说回家,并将我带到这里的时候,第一次我没有抗拒。 温如玉摁响门铃,开门的居然是蒋梦如——蒋庭庭的妈妈。平时的她,都是身穿裁剪合身的比如宝姿之类品牌的正装,看起来一副干练的职场女强人的样子,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绾着头发,穿着家居服围着围裙一副居家妇女的样子。开门见到是我和温如玉,她热情地拉着我的手说:“快进屋,我炒完最后一个菜晚饭就好了。” 走进房间,一楼的客厅宽敞明亮,欧式风格的装修在水晶吊灯璀璨的灯光照射下,辉煌如宫殿一般。 温如玉招呼着我在沙发上坐下,我用陌生的眼光打量着眼前的一切,忽然听到楼上传来的脚步声,蒋庭庭扶着栏杆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哟,我们任性的温大小姐终于回来了……” 面对蒋庭庭的冷嘲热讽,这一次我没有像之前一样立刻反驳,而只是笑了笑不说话。一场流浪走下来,最大的收获就是,对于曾经很计较的人和事已经看得很淡了,讨厌蒋庭庭无非是觉得她抢走了我的父亲还要试图抢走楚非凡,但细细想来,也是我太过计较。 蒋庭庭见我没有接招,一通力如同打在软绵绵的棉花上一样,自己也觉得无趣,气氛有些微妙和尴尬。蒋梦茹端着菜从厨房里走出来,招呼着我们坐到餐桌旁吃饭。我们来到餐桌旁,纷纷落座,蒋梦如从厨房里面陆续端出了一大桌子菜,咸蛋黄卷饼、可乐鸡翅、糖醋排骨,甚至还有三文鱼刺身、莲藕排骨汤…… 蒋梦如一边摘下围裙入座,一边乐呵呵地说:“听说你今天回来,我特地下厨做了些菜,我把庭庭也叫了回来,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顿饭。” 温如玉夹了一只鸡翅放到我的碗里:“来,尝尝蒋阿姨的厨艺,我说你喜欢吃可乐鸡翅,这是她特地为你做的。” 我低头吃了一口,鲜嫩多汁,肉质甜香,入口即化。在外流浪了这么久,遇到的最大困难无非是吃不饱睡不暖,每当那个时候我最想念的就是妈妈做的可乐鸡翅和家中的那张大床,当我吃到可乐鸡翅,尽管不是我妈妈做的,依然觉得内心中有种要溢出来的幸福感。 席间蒋庭庭几次欲言又止,不用猜,她依然是想和我斗嘴,但每一次不等她开口就被蒋梦如压了下去。最后,蒋庭庭索性放弃,暂时不再与我为难。难得的这顿饭,我们吃得其乐融融,像一家人自然地聚在一起吃饭,没有像以前那样不欢而散。 一顿饭吃完,蒋庭庭忽然意味深长地问我:“你知道楚非凡的消息吗?” “嗯?”我有些讶异地问道,“什么消息?” 蒋庭庭看了我片刻,见我一脸懵懂,确定我不是在装傻,才缓缓地说:“没什么啦。” 她越是掩饰,我的心头越是疑惑。 我想追问,但是她根本不打算告诉我任何答案。没关系,不要紧,明天我会亲自出现在楚非凡面前,他好还是不好,我都将会知道。 温如玉问我要不要在这里休息。 我拒绝了。我更想念自己房间里的那张大床。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回到自己的小窝中,躺在属于我的大床上,美美地睡上一觉。 温如玉安排司机送我回去,临行前向我交代道:“老爷子明天寿诞,明天我们都会去贺寿,你记得准时过去赴宴。” 老爷子要过生日了吗?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应该要过八十大寿了。明天大家都会在,楚非凡也会在,我要勇敢地走向楚非凡,站在他面前,向他宣告我回来了,我再也不会逃避,我要向所有的来宾宣布,我们是相爱的,并祈求得到老爷子的祝福和众人的见证。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司机稳稳地将车停在了路边,告诉我到家了。站在门前,我有一种陌生的恍惚感。两个月前我满怀伤心地离开了这里,以为永远不会再回来,但只是过去了两个月,我再次回到这里。打开房门,一切和离开时并没有什么两样。唯一的不同是,房间里面少了一个人,多了一些灰尘。 平时我都是每两天喊钟点工来收拾一下房间,现在我虽说觉得旅途疲惫,却忍不住动手,把房间里面所有的卫生都打扫了一遍。 当我洗完澡躺在床上的时候,床上那种熟悉的温暖感觉传递过来,一种从未有过的放松感、幸福感和满足感蔓延全身。我带着对明天的期待,甜甜地睡着了。 很久没有睡过这样足的觉了,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九点钟,神清气爽,浑身上下充满了精力。洗脸、刷牙、化妆、挑选衣服,整整两个小时,我才彻底地将自己收拾妥当。 镜子前的我光彩照人,过了太长一段节衣缩食的流浪生活,当此刻看见镜中人仿佛与昨天的自己判若两人的时候,自然有些不习惯。 我深吸了一口气,就是要这样,我要以最美的姿态,出现在楚非凡面前。 今天是老爷子寿诞,门前不好停车,于是我决定出门打车。来到路边,路过的行人纷纷向我行注目礼,甚至有些人还频频回头。我一边窃喜一边想着,我是不是隆重得有些过头了,旋即又安慰自己说“今天我才是女主角”! 到达老爷子的住所时,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老爷子不喜张扬,所以并未在酒店大办宴席,只是在家中举办了小型的私宴。但老爷子毕竟德高望重、交友广,能够出现在小型私宴上的宾客都是名流显贵。以老爷子横跨政商军的履历,现场云集的自然是政商军中的翘楚。 天气晴朗,温度适宜,这样的天气很适合举办露天的宴会。原本古朴庄严的四合院,被喜庆的灯笼、对联和彩纸等装点得喜气洋洋。院子中摆着自助的水果点心和酒水,宾客们或站或坐,端着红酒,品着点心,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巧笑嫣然,轻声笑语。对于不少人来说,这是绝佳的社交场合。 我从人群里面经过的时候,不时地看到熟悉的身影向我打着招呼:“嗨,温婉。好久不见。” 我点点头微笑着回应:“嗨。” 对于大多人来说,那句“好久不见”只是一句客套话,城市那么大,无论去哪里,都仿佛隔着一座城的距离。泛泛之交的人,也不过是一年半载才能偶然在某些场合见上一面,除了你最亲近的人,又有谁会知道,你曾消失过多久呢? 忽然,我看到了曾峻,他独自一人站在角落里端着一杯红酒发呆。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突然蹦到他的面前,“嘿”的一声,他吓了一跳,见是我,又开始展颜欢笑起来:“你来了呀。” 我赶紧问道:“曾峻,你没怎么样吧?” “没怎么样啊。”曾峻眉眼带笑,笑得若无其事。 “你好好地站在这里我当然知道你没怎么样,我是问你有没有受到什么处罚!” “哦,还好,依旧是警察,大概是看在我老爸的面子上没被开除,不过是记大过和降职处分,从市局降职到了派出所。”他轻松地笑道,“也好,我早就想当个基层警察去抓坏人了,每天在市局都是坐在办公室,那才真是无聊呢。” 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在乎,但是我心里觉得难过极了,就是因为我的任性妄为,才让他遭受这么严厉的处分。 我正暗自伤神呢,却看到康明和唐琳携手并肩走入的身影,想不到他们两个还在一起呢。 “曾峻,你怎么不把左岸带来?”有段时间没见到左岸了,我有些想她了。 曾峻一翻白眼:“你那同学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副小乖妞的样子,水火不侵,油盐不进,根本请不动啊。” “所以呢,你已经放弃了吗?” 曾峻微微一笑:“不放弃不行啊,人家已经明确地拒绝我了。” 啊!我有点惊讶——看来我离开的这两个月,发生了不少事呢。 等今天的宴会结束,我就要立刻回到学校——但愿学校没有把我开除! “温婉!你回来了!”我的肩膀被重重地拍了一下,回头一看是陈心澜。 陈心澜拉着我的手,看来看去,然后说:“感觉你好像黑了一些也健康了一些。对了,我前两天刚好去法国买了最新的lamer美白面霜,回头送你一套。” 有些朋友,无论多久没见,何时再见,都会真心实意地坦诚相待。 我们两个好久没见,自然有一大堆话要说,于是站在角落闲聊。但我的目光不时在人群中游离:蒋庭庭像个骄傲的公主,抱着双臂神情傲然,有其他的青年才俊上前去跟她打招呼,她也只是点点头,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康明再次被丢在一旁,唐琳像个穿花蝴蝶一样在人群中来回地飞舞,巧笑嫣然地和不同的男人们打着招呼。看见曾峻一个人待着,她向曾峻走了过去。梁立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从容不迫彬彬有礼地和一帮商政精英交流。他忽然回头对上我的视线,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吓得我赶紧移开目光……人群来来往往,我在找楚非凡的身影,你在哪里呢?眼看都快十二点了,宴席都快开始了,身为宴会的主人之一,怎么到现在都还没有出现呢? 不知不觉中,我走到了正厅。老爷子在那里迎接道贺的客人,一个中年男人正恭恭敬敬地站在老爷子身前小声汇报着工作:“老爷子,最近资本市场有来历不明的游资在做空万楚集团的股价……” 老爷子面不改色地听着,见到我走了进来立刻招呼我:“小婉,你来了!” 我上前去问好,两个月不见,他的精神确实愈发矍铄了,可见这段时间他一直过得很开心。他面容和蔼地看着我:“你有段时间没有来看爷爷了呢,最近都到哪儿去了?” “最近太忙了。”我一边笑着应付,一边想着借口,“最近我跟着老师一起在做一个电影的编剧,这个月在忙着写剧本呢。” 我在想着如何脱身的时候,恰好又来了一个人向老爷子贺寿,老爷子分身应酬,我匆匆忙忙地向外走去,却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我捂着额头满怀怒气地抬头一看,却愣住了,满腔的怒气顿时烟消云散,是楚非凡,我们就这样在不经意间见面了。 那个让我笑也让我哭的男生,那个让我只想永远地离开却又日思夜想忍不住归来的男生,如今,他就这样真真切切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楚非凡也同样怔怔地看着我一言不发,我们就这样相互凝视着对方,足足有几秒钟,却仿佛有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他的眼神有惊讶、狂喜、愤怒、伤心……再到平静,我第一次知道原来眼神可以传达如此复杂交织的含意。而我的心情,也如同过山车一样,在短短的瞬间,经历数个回合的跌宕起伏。 我颤抖着双唇,想要喊出他的名字—— “楚非凡,你怎么挡在门口不走了啊?”梁澜出现在他的身后,声音俏皮。 楚非凡回过神来,神色有瞬间的紧张和尴尬,旋即侧开身子让了开来,笑着对她解释道:“我在和温婉打招呼呢。” 我也回过神来,这才好好地打量楚非凡。今天他穿着一身剪裁精致的衣服,显得异常庄重,脸庞似乎消瘦了一些,五官却愈发立体了,有种玉雕般的硬朗。 楚非凡神情漠然地从我身边经过进了房间,只留下一阵冰山般冰冷的气息。 梁澜的手上拎着一个大号的纸袋,她从中取出了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双手捧着送到老爷子面前:“爷爷,这是我为您准备的寿礼,是我自己亲手设计缝制的千福万寿衣,希望您能够喜欢。” “喜欢,喜欢!”老爷子接过衣服,喜笑颜开,见到梁澜时竟比见到任何人都还要发自内心地高兴。看来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梁澜把老爷子哄得很开心呢。 老爷子当即转身去了卧室,再出来的时候已经将那一身衣服换上,暗金色的对襟唐装,错织着福字纹和寿字纹,裁剪合身,很好地平和了老爷子身上那种战场杀伐历练的慑人气场,多了几分文雅。周围的人见状,纷纷夸赞。连我都不得不承认,这件衣服确实做得很漂亮。我忍不住在心中将自己与梁澜做对比,人品、相貌、家世,她样样都比我好。除此,她还是一个服装设计师,我却好像什么都不会。 门外司仪的声音响起:“各位尊敬的来宾,今天是我们尊敬的老爷子的八十大寿,这是一个非常值得高兴的日子。除了给老爷子贺寿,今天还有另外一件喜事,老爷子想亲自宣布,现在大家用掌声欢迎老爷子登场。” 老爷子走上台,全场顿时安静下来,屏气凝神地等着他讲话。老爷子虽早就退了下来,但他是如今硕果仅存的军中寿星,依然有不少军方高层毕恭毕敬地称呼他为楚帅,他在军政界仍然有着非凡的影响力,楚家能有今日之局面,全赖老爷子个人之威。 老爷子环顾四周,神色一肃,声音洪亮:“今日楚某人生辰,感谢各位亲朋好友登门致贺,真令寒舍蓬荜生辉。我们楚家能有今日之盛,全赖各位相助,在此一并致谢!” 老爷子略略欠身鞠躬,四下以掌声回应。 “不过……”老爷子的声音略作停顿,眼皮一抬,锐利的目光爆射而出,“近来商场之上已经有人欺我老矣时日无多,楚家人丁单薄只有一孙楚非凡,那可就是大错特错了!我们楚家的门,只为朋友而开,而与我们楚家为敌的人,我们也从不畏惧!” 在场的客人们相互看了看,楚老爷子的话意有所指,显然是向藏在暗处那不知名的对手宣战。宾客们窃窃私语——到底是谁这么不知死活,居然敢向楚家宣战。我这段时间不在北京,看来发生了不少事情呢。 老爷子清了一下嗓子,嗡嗡的私语声静了下来,老爷子继续道:“今日,趁着诸位亲朋齐聚,我想再宣布一件喜事。” 大家面面相觑,一个个伸长脖子竖起耳朵,准备听老爷子口中即将爆料的喜事。 老爷子一手握住了楚非凡的手,一手握住了梁澜的手,高声宣布:“我孙楚非凡与香港梁家之女梁澜情投意合,在此吉日,特宣布订婚!” 老爷子拉着他们两个人的手握在了一起,台前楚非凡和梁澜手拉着手并肩而立,男生英俊挺拔,女生光彩照人,他们是那样的引人注目。在司仪的主持下,他们两个人交换了订婚钻戒,台下立即有无数闪光灯亮起,定格下这幸福的一幕。 我死死地注视着楚非凡,他遵循着礼仪的流程按部就班地走下来,自始至终都没有看我一眼,就连面对人群微笑致意的时候,眼神也是放空的,焦点没有落在任何人的身上。 礼成的那一刻,欢呼声和掌声一起响起。 我麻木地站在人群中,全身僵硬,思维仿佛在一瞬间定格,血液停止了流动,声音远了,视线空了,耳朵里听不到任何声响,脑子里一片空白。 “温婉,温婉……”在连声的呼喊中我回过神来,是陈心澜挽着我的胳膊,满脸关切,“温婉,你没事吧。” “没事。”我摇摇头,想挤出一个笑容,告诉她我没事,但还是没有笑出来。 陈心澜并没有追问我和楚非凡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知道我们之间的一切纠缠,她只是关心我,担心我,想要给我安慰。但是,我现在真的不想见到任何朋友,陈心澜、曾峻,那些熟悉和了解我的朋友,我不想让他们看见我这样狼狈的时刻,不想看见他们眼神中的同情或悲悯。 楚非凡携着梁澜的手从台上走下来,依次向着大家敬酒,大家纷纷回以“恭喜和祝福”。他穿着西装,举止得体,笑容恰到好处。 不知不觉走到了我的面前,梁澜和他牵手并肩而立,楚非凡举杯道:“温婉,谢谢你前来参加我爷爷的寿宴,以及我和梁澜的订婚典礼。” 我看着他,他笑得那样灿烂,梁澜一脸幸福。这真的是值得祝福的一对,我颤抖着嘴唇,艰难地说出了那两个字,每一个字仿佛都在我的心口上剜了一刀:“恭……喜……” “谢谢。”楚非凡含笑由衷地说。 忽然,他贴近了我的耳朵,轻笑着耳语,笑声中带着残忍和肆意的嘲弄:“谢谢你和大方私奔,才成全了我,让我遇见那个最适合我的人。” 他的话语像密集的箭雨一样射在了我的心上,一阵阵撕心裂肺的疼痛自心底蔓延全身。 他离开我的耳畔,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目光是那样淡漠,却又带着复仇的快感。但这样的目光一闪即逝,转瞬间换上了一副笑盈盈的面孔带着梁澜走向下一位宾客。 我僵在原地,像一棵死去的树一样,依然笔直地站立在那里,但是树干里已经空了。愣了片刻之后,我转身向着门外走去,陈心澜拉住了我,曾峻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了:“温婉,要我送你回家吗?” 我摇了摇头对曾峻说:“不用了。别担心,我只想一个人静静。”我轻轻挣脱了陈心澜的手臂向着门外走去。 我慢慢地走出了四合院的院门,一门之隔,门内歌舞升平,而门外长巷冷清。我低着头走在路上,眼泪如同决了堤一般流了下来。我满心欢喜地以为就像小的时候我们在一起吵架了生气了互相说“不和你玩了”之后,只要我站在楚非凡的面前对他说,楚非凡我们和好吧,他就会欢欣雀跃地和我手拉着手和好了。但是我忘了,我们已经长大了,也不是因为玩游戏而负气,而是在认真地谈一场恋爱,而最重要的是,他再也不会停在原地等我了。当我满心欢喜地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毫不留情地向我宣告,我失去了他,如同冰雪兜脸扑在了我的头上。 风吹在脸上,面颊一阵冰凉。 忽然,我看见前方有一个身影,穿着露着香肩的礼服,收腰的裁剪展示出她姣好的身材,穿着十厘米的水晶高跟鞋,就像一位公主。然而此刻她低着头孑然一身地走在路上,背影看起来是那么瘦弱而孤独,那是……蒋庭庭的背影。 那个平时看起来高高在上的公主,此刻看起来是那样孤独和悲伤,像那高昂着头的鲜花,被霜打了一样低着头。 也许是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她忽然回头,于是我们两个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一起。我看到了一个同样挂满泪痕的脸庞——那个我以为永远嚣张永远无敌的蒋庭庭,竟然也有被击溃的时候。 她慌乱地回头,快步向前走去,她绝不愿意让我看见她哭泣的样子。然而,由于走得太急促,脚步不稳,竟然摔倒了,她皱着眉表情痛苦,手捂着膝盖发出痛呼。 我快走了两步来到她的身旁蹲下:“怎么了?没事吧。” 蒋庭庭倒吸着凉气,痛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查看她手捂着的伤口,膝盖处已然破皮了,还有血流了出来。 我环顾了一圈,这条巷子里只有高墙,看不到药店,我扶起了蒋庭庭:“走,我带你去医院。” 蒋庭庭有些抗拒地推开了我,声音冷冷地说:“不用你管,我会自己去。” “行。”既然她不需要,也不欢迎我,我也没必要多管闲事自讨没趣,我干脆利落地放手,一个人向前走去。 刚走了没两步,忽然听到身后再次传来了一声痛呼声。我回头一看,原来是她迈步的时候牵动膝盖,结果太过疼痛又蹲在了地上。 我叹了一口气,不管我和蒋庭庭相互是多么看不顺眼,但是我也不可能面对她受伤的时候视若无睹。我回身再次扶住了她,蒋庭庭本还想再抗拒,我毫不客气:“蒋庭庭,你要是再敢乱动,我会直接推倒你,把你另一个膝盖也摔伤,你信不信!” 蒋庭庭闻言果然老实了,不敢再乱动。和她相互斗了这么多年,她早就明白对付她我向来说得出做得到。 “你的车呢,停在哪儿?”我问。 “巷子口的停车场。”她说。 那辆红色的捷豹如同一个美人一样醒目,在停车场密密麻麻的车中一眼就可以扫见。我扶着蒋庭庭坐上副驾位,自己坐上驾驶位开车。在此之前,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坐在蒋庭庭的车上,更不要说开她的车了。 人总是会对与自己有相同遭遇的人产生共鸣感,就是因为我看到了她和我一样因为楚非凡宣布订婚的消息如此伤心,我才对她有了同病相怜之感。 路过一家药店的时候,我停下了车,买了红药水和创可贴。坐在药店门口的台阶上,我用棉棒清理完她腿上的伤口,然后给她贴上了几张创可贴。觉得没什么大碍了,我才直起身拍了拍手,说:“好啦,你没什么事了,自己也可以开车了,我就先走了。” “等等。”刚走两步,蒋庭庭在身后喊道。 她坐在台阶上,仰头笑道:“温婉,我们一起疯一把吧。” 我们一起在游乐园过山车上尖叫,一起在KTV里面抱着话筒狂吼着唱歌,一起在酒吧里面热舞,我们疯狂而放肆,仿佛只有这样尽情地狂欢才能将心底的悲伤驱散。于是在舞池中,我们就成了最热烈绽放的花朵,不少男人像苍蝇一样围在我们的身边,借着跳舞的时候接近我们或者搭讪。 “滚开!离老娘远点!”蒋庭庭毫不客气地横眉怒目。 “滚滚滚。”我大笑着挥手驱赶。 周围的男人悻悻而退,只余我和蒋庭庭贴身热舞,成了全场瞩目的焦点。 从舞池出来,蒋庭庭喝了些酒,只能我来开车。我们在北京午夜的街头狂飙,深夜飙车的飞车党们驾车呼啸着从我们的身边驰过。 “超过他!超过他!”因为酒精刺激而过度兴奋的蒋庭庭大声地喊道。 那一刻我的肾上腺激素也开始飙升,脚下的油门越踩越重,车子不断地加速,捷豹300匹马力的发动机发出咆哮般的怒吼,如一头怪兽般奔腾起来,冲入了车流中,左冲右突,甩开一辆辆车。我们就像半路杀入的竞争者,整个车队被激怒了,沸腾了,发动机的轰鸣声此起彼伏地叫嚣着,午夜空旷的公路成了我们的天下。 甩开了一辆辆车之后,前方只剩日产GTR和R8两辆车在竞相追逐。这两辆车明显进行了改装,性能才能如此强悍,他们在相互追逐的同时,还颇为默契地配合,灵活地来回变换车道紧紧地卡位,在前方死死地压着我一头不让我超过去。 GTR在环形的立交桥上车身贴着车道内侧漂移,只有左侧还有宽阔的车道,我轻打方向盘佯装要从左侧超车,GTR立刻向左变道准备卡在前方,我马上一头扎进了右侧那段空出来的窄窄的空间里,车身的右侧贴着栏杆,左侧贴着GTR右侧。和GTR并行时,我们同时看到了对方,GTR里面坐的赫然是梁立,视线交织的瞬间,我们两个人都有些错愕和恍惚。 “停车……停车!”蒋庭庭捂着嘴突然喊道。 我一脚刹车,在路边缓缓停下,蒋庭庭打开车门冲到路边开始呕吐起来,在酒精的作祟和汽车的连番狂飙下,她终于再也忍受不住了。 GTR减缓速度,停在了前方,而一直紧随在GTR身后的那辆捷豹R8也停下来了,其余的车辆继续呼啸着追逐着远去了。梁立打开车门下车,R8的车门也打开了,走下来的车手竟然是小方,他跟在梁立的身后向我们走过来。 梁立饶有兴致地看着我:“温婉,看不出来你飙车挺猛啊,完全是不要命的开法。” 我轻拍着蒋庭庭的背,冷冷地对梁立说:“怎么?输得不甘心吗?” 梁立双手插兜,笔直地站着笑道:“我是个惜命的人,玩车是玩车,可不能把命搭进去呢。何况今天是我妹妹订婚的好日子,心情愉悦。可不像你,见到楚非凡订婚了,大受刺激连命都不要了。” “你……”我气急,连话都说不出来。 “飙车是男人的游戏,你以后还是不要玩了,我可不想你出什么事,毕竟,你将会是我的女人!”梁立温柔地说,“既然楚非凡已经和梁澜订婚了,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和我订婚,这样你才会不落在楚非凡之后。这样的话,以后我们就都是一家人了。怎么样,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我的建议?” “呵呵。”我冷笑着回应,“做梦!” 蒋庭庭直起了身,声音虚弱:“别和这个疯子废话,我们走。” 上车发动汽车,小方的脸忽然出现在车窗前,如今的他和几个月前灰头土脸的流浪汉形象比起来完全判若两人。他穿着一件机车夹克,目光深沉得让人看不透,声音不容置疑:“我哥哥呢?” “大方挺好啊,仍在继续流浪,现在应该还在西藏吧,下一步可能会去尼泊尔。”我如实相告。 小方暗自沉思,默默地让开,我呼啸着离去。 第13章 我终于失去了你 蒋庭庭这个样子是不可能回家了,我想了想,把车开到了我家小区。我扶着蒋庭庭上了楼,然后打开房门,将她放到了我的床上。她倒到床上立即陷入了睡眠中,发出了平稳的呼吸声。 我简单地洗个澡后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面乱糟糟的一片。在半梦半醒间思绪纷扰,我起床,脑袋里昏沉沉的一片,明明是躺在床上休息,却比打了一架还累。 我打开冰箱找了两罐啤酒,开了一罐啤酒,席地坐在阳台上。看着窗外的夜色和脚下陷入沉睡的城市,我对着空气举杯,与这满城的悲伤干杯。啤酒的泡沫在口腔里翻涌,沿着喉咙一路冲进胃里。我只想把自己灌醉,灌醉之后我才能睡去,逃离这现实的世界。 我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三点钟。夜真深啊,如果可以,我希望这漫漫的长夜永远不要过去。忽然间,我想起手机里装着的依然是在大理时办的手机卡,如今已经回到北京,回到了现实的生活,也该换回来了。 我打开钱包,那张SIM卡安安静静地躺在钱包的夹层里,这是在北京时使用的手机号,有着我和这个世界全部的联系。在我将它从手机里面取掉的两个月,是我和世界失去联系的两个月。我取下手机中在大理办理的SIM卡,换上北京的SIM卡,然后开机,黑暗的手机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白色的苹果,屏幕亮起显示出图标。 “叮叮叮……”接连不断的短信提示声和震动声响起。每当我想要点击打开的时候震动声又再次响起,手掌被震得发麻。 为了避免吵醒蒋庭庭我把手机调成静音,把手机放在地板上,嗡嗡的震动声,大约在三分钟之后,终于消停了。 我拿起手机,短信图标出现了红色的小图标282条未读短信。我打开第一条短信,那是移动的漏接电话提醒: 中国移动(北京)公司来电提醒:186****9989于10月13日22时20分呼叫过您。 中国移动(北京)公司来电提醒:186****9989于10月13日22时23分呼叫过您。 中国移动(北京)公司来电提醒:186****9989于10月13日22时25分呼叫过您。 …… 我一条条短信翻过去,我离开的那天晚上,他不停地打了三十多个电话;第二天,他打了二十多个电话;第三天他打了十多个电话;再到后来成了每天几通电话,渐渐地成了每天一通电话,最后一通电话是二十天前。 面对我的突然离去,他疯狂地拨打电话,一次次失望之后,电话越来越少了,直到最后,再也不会拨打我的电话。 我打开下一列未读的短信,发信人是楚非凡,我将短信拉到最前面,一条条地向下看去: “温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突然和我说分手,微信把我拖黑,电话关机?快点开机,快点接我的电话,告诉我你在哪里,我现在只想见到你,就算你想和我分手,我也希望是你当面对我说。” “温婉,我来到你家找你了,发现已经没有人了,我在门前一直等到天亮,也没有等到你回来。我真的不明白,我们刚刚决定在一起,转眼之间你却要和我说分手。我都还没来得及好好地感受幸福,你却宣布和我分手。你是觉得我对你不够专一才和我分手的吗?只要你回来,我保证一定远离身边所有的女生,只和你在一起。回来吧,我会一直等你。” “温婉,我又来到了你的家门前,大门依旧紧闭,你和大方都消失了。也就是在今天,我才收到你的邮件,你说让我不用担心你,你出去旅游去了。知道你的去处并不能让我停下寻找你的脚步,因为直到现在我还依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如此决然地不告而别。” “温婉,你走之后的这段日子里,我很想念你。我在尽一切努力打听你的消息。但是,你就那样无声无息地走了,我不知道你在哪里,过得好还是不好。每当我想到这些的时候,都会担心得睡不着觉。我已经不再奢望你可以回心转意,但我只希望,如果你可以看到这条短信,告诉我一声你很好,这样我就放心了。” “温婉,我找到大方的弟弟小方,终于确定了一件事,大方流浪去了,而你应该和大方在一起。我想我终于明白了你为什么会突然和我分手。和大方的几次聊天中,我能感觉到你对于大方流浪生活的向往。你沉迷在他所描绘的诗意生活中,所以你决定和他一起流浪。这是我最不愿意面对的猜测,但除此我真的想不出任何你和我分手的理由,那就是,你爱上了大方,和他一起流浪,或者叫私奔才更贴切吧。既然如此,那么我也不必再留恋。再见。” …… “温婉,你知道吗?当我在办公室开会的时候,当我开车走在路上的时候,当我和一群人狂欢的时候,都会有那么一瞬间忽然想起你。我仍然无法抑制地想念你,我该怎么办呢?原来独自思念一个人,竟然是这样辛苦。你呢?现在还好吗?我想一定比我快乐吧。” …… “温婉,遭遇背叛的这段日子应该是我一生中最难熬的时光吧,也许是上天怜悯我,所以才让梁澜出现在我的生命中。她开解我,安慰我,我毫无保留地将心底的伤口亮给她看,她用她的真诚和温柔抚慰着我,我终于度过了这段人生最低谷的时期。” “温婉,梁澜向我告白了,爷爷也很喜欢她,所以我决定接受她。有句话说得非常对,想要忘记一段旧的感情,必须要开始一段新的感情。我不禁在想,也许你我的分手,只是上天让我遇见她。衷心地对你说一句谢谢。这是我发给你的最后一条短信。只是告诉你,我不再爱你了,终于可以忘记你了。从此以后,你我相逢如陌路,祝你快乐,也祝你幸福。再见。” 最后一条短信的日期是在二十天前。 这些短信我一条条地读下来,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这个我最爱的男生,我怀疑他对于感情的坚定,我在爱情里率先做了逃兵,而他苦苦地等候和呼喊,我的疏远和沉默,是对他一次又一次的伤害。这个世上最爱我的男生,离我而去了。 悲伤如潮水般淹没了我,我忍不住放声哭泣。不知道什么时候,蒋庭庭醒了,她悄悄来到我的身边,捡起我掉在地上的手机。看完上面的信息后,她默默地坐在我的身旁,伸手揽住我的肩膀,和我相互依偎着,看向窗外的夜色。夜色深沉,这城市那么大,高楼林立宛如森林,我和蒋庭庭如同两粒尘埃紧紧地相依,飘浮在一座空城中,城市里回响的声音都是孤独。 忽然间,我的脖颈一片温热,那是蒋庭庭的泪水。 不管我们多么疯狂地追逐快乐,但在夜深人静的时分,那些深藏在心底的悲伤仍然会在防备最松懈的时刻猝不及防地袭击你。 她也一直喜欢着楚非凡,而今天楚非凡宣布和梁澜订婚时,她也永远地失去了他。 我们同病相怜,相互依偎,当有一个人陪伴在你身边的时候,也会感到格外心安,仿佛悲伤被人分担少了一半一样。 悲伤随着泪水尽情地宣泄,当心底的委屈和悲伤宣泄干净之后,声音也渐渐地低了下来。 蒋庭庭擦干了自己的眼泪,又递了一张纸巾给我,我接过来擦了擦脸。我们并肩而坐,曾经两个相互敌视的人,在这一刻仿佛消除了所有的敌意,只剩下脉脉的温情。 “温婉,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楚非凡吗?”蒋庭庭看着窗外,忽然说。 我微微一怔,摇了摇头。 蒋庭庭起身推开了窗,微凉的夜风涌了进来,将房间中混合着泪水和暖气闷热的气息一扫而空:“因为……你喜欢楚非凡,所以我才要去和你抢。我第一次见到楚非凡的时候,是在我妈妈和你爸爸的婚礼上。那天你爸爸拉过了你,我妈妈拉过了我,说我们从此就是姐妹了。你爸爸让你喊我姐姐的时候,你始终不愿开口,而我妈妈让我喊你妹妹的时候我也不愿意开口。我们相互冷笑着哼了一声就扭过了头,谁也不愿意理谁,从那个时候起我们就相互看不顺眼。你不高兴我抢走了你爸爸,我也不高兴你抢走了我妈妈。你和我各自躲在角落里闷闷不乐。楚非凡来找你了,他是那样一个好看的男生,他耐心而又温和地哄着你,直到你破涕为笑。而我坐在角落里无人搭理,没有人在乎我是否悲伤,也没有人来安慰我。当你冲着楚非凡露出甜蜜的微笑时,当楚非凡对你回以如阳光般灿烂的笑容时,那一刻我的心底就只有一个强烈的念头,我要从你的身边抢走楚非凡。所以,我才千方百计地接近和追求楚非凡。楚非凡虽然外表看起来很骄傲,但实际上有着一颗丰富而敏感的内心,他不愿意伤害每一个人,也不擅长拒绝。所以我渐渐地爱上了他,也一度以为我或许真的可以拥有他,可是我刚刚看了你的信息,我这才知道,在过去的时光里,他唯一爱过的人是你,而最终得到他的人是梁澜。原来啊,自始至终我才是那个最卑微、最没有存在感的角色啊。” 泪水在蒋庭庭的眼眶中打着转,看起来是那样的哀婉动人。我在心中一阵唏嘘,在爱情里每一个爱而不得的人,都是值得怜悯的。 她也一样,我也一样。 我心有不甘:“你可以告诉我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你走之后,楚非凡到处找你。梁澜一直陪在他的身边,帮他一起找你,两个人也就越走越近了,至于具体的细节,我又怎么会知道。倒是梁立这段时间风头很盛,他在京成立的鼎立投资基金,先后收购了京城第三的和一地产,同时控股了乐购城、时代酒店,一番整合之后形成鼎立系,主打商业地产和住房地产的综合体,并借壳上市,在资本市场呼风唤雨。虽说眼下梁家比不上主打商业地产的楚家,也比不上主打住房地产的我们家,但也已经是实至名归的三足鼎立之势了,现在又和楚家联姻,也算是引人瞩目了。” 我想起梁立之前丢给我的一堆与他有关的报纸杂志,想来是想让我了解他吧。哪些报道虽说八卦,但也绝不是空穴来风。 他北上来京,固然是形势所迫,但也一定所谋非同一般吧。 我低头叹息了一声,以前我总觉得生活日复一日平淡无奇,总没有什么变化,但想不到我离开的短短两个月,好似一切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我则像脱轨的人,被抛离在了时代之外。而归根结底,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我自己。所以,没有什么好怨恨的,一切都是自作自受。 窗外的天光渐渐地亮了,漆黑的夜色一点点褪去,我和她一同等着天空亮起来。远方的天际渐渐露出一层鱼肚白,天光在远处的地平线出现了,将冬夜的黑暗和阴冷都驱散了。 蒋庭庭直起身伸了伸懒腰:“天亮了,我也该走了。谢谢你的帮助。” 她打开房门,向外走去,忽然回头冲我一笑,笑容如同霁月清风:“温婉,别以为今晚我们一起哭过就能够化解我们敌对的关系和好了,告诉你,才没那么容易呢,你都看见我这么不堪的时候了,我以后更要杀你灭口。” 我被她逗乐了:“那是,我俩之间的深仇大恨,又怎么可能一哭泯恩仇了呢,我现在活着的最大动力和乐趣,就是要和你继续斗下去呢。” 蒋庭庭挺起了胸膛,她又像一个公主一样,那样骄傲,仿佛永远不能被打败。她关上门,留给我一个倔强的身影。 我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照镜子的时候才发现眼睛都肿了——真的是为楚非凡哭了太多了,我暗暗地告诉自己,这是我最后一次为楚非凡哭泣。只有楚非凡,这个我深爱过的男生,才可以轻易地让我笑,也可以轻易地让我哭。但从今天起,楚非凡已经不再属于我了,而我也将不再为他悲为他喜。我要开始新的生活,没有楚非凡的生活,一个人的生活。 一夜未睡,深深的倦意袭来,我再也坚持不住,直接倒在床上睡着了。 我醒来时已经是中午时分。 开始回归生活的第一步是回到学校,我先到学院办公楼去销掉之前让左岸帮我请的长假。 教务处的办公楼紧挨着枯草教授的办公室,门牌上写着枯草工作室。销完假之后,经过枯草的办公室门前时,我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先拜访他一下。但是一想到他邀请我和他共同创作剧本,而我却在关键的时刻跑了,内心一阵忐忑,就觉得无颜见他。 我站在门前正独自发呆呢,门突然打开了,枯草教授手上拿着电话神情暴躁,他边走边讲:“什么?你们要改戏,需要我去跟组?” 一抬头就撞到了我,他愣了一下,我也愣了一下。枯草对着电话说了一句:“我等会儿给你回电话!” “你回来了?”枯草开口,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完全没有意料中冷漠或者对我丢下工作半途跑掉的批评和指责。 “嗯。”我低着头,局促得像一个犯错的小学生站在老师面前,“枯草教授,对不起,辜负你的期望了。在您给我安排工作的时候我竟然请长假去旅行了。” 枯草却摆了摆手毫不在意,语气淡然道:“没关系。你突然离开总是有原因的。虽说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原因,但我想一定是很重要的原因,值得我原谅你的突然离去。而且我一向觉得在学校里面读书就是读死书,何况编剧本身最需要的就是对生活的经历和观察,出去行万里路总比在学校里闷着读两个月的书有收获。” 我有些惊讶,从小到大上了那么多年的学,经历过那么多的老师,第一次见到这样通情达理且求真务实的老师,一瞬间既感动又钦佩。 枯草转身走进办公室,从办公桌上拿起《时光》的剧本递给我说:“这部电影刚刚开拍,这是最终定稿的剧本,剧组那边由于预算的调整,在实际拍摄中需要修改剧本,我现在走不开,你也是这部剧的编剧之一,就去做跟组编剧吧。” “教授……”我的心中大为感动,像我这样任性的学生,他不但不追究,反而依然愿意帮助我,我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去吧。我会打电话和导演讲一声,然后你联系他去剧组就可以了。”枯草递给了我一张名片,名片上的姓名是“王觅”,有名的第六代导演之一,以拍商业片出名。 “谢谢。”我接过剧本和名片,深深地鞠了一躬。 枯草微笑着看着我:“不必谢我,如果要谢就谢你自己,感谢你自己的才华,你是我教学多年少见的非常有编剧天赋的学生,所以我愿意给你机会,也希望你不要辜负自己的才华。” 我进学院办公室的时候还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离开的时候却昂首挺胸换了一副模样。被认可的感觉真好。排解失恋的方法归根结底只有三种:旅行,投入工作,或者开始一段新的恋情。 我刚刚旅行归来,却再次遭遇了失恋的打击。至于开启一段全新的恋情,也许永远都没有可能了吧,不会再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替代在我心里存在十年的他。那么我现在能做的,就是全身心地投入工作中吧。 从现在起,我要再次成为那个浑身上下充满朝气和活力的美少女温婉! 我兴冲冲地跑到女生寝室,好久没见室友们,说真的我还挺想她们的。推开寝室的门,我摆了一个美少女战士变身的POSE,口中自带背景音乐:“当当当,有请美少女战士温婉闪亮登场!” 寝室里的两位同学先是露出“这是谁啊”这么白痴的表情,看到是我之后,立刻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向我问东问西。 “温婉,你干吗去了啊,又突然消失了!” “说,你是不是打算抛弃我们?” “我保证再也不安排你打扫寝室卫生了,你可别再一下子离开寝室两个月不回来住啊……” 还好我带了旅途中买的小礼物,一一送给她俩,换来了一句“还算你有良心”的评价。我没有发现左岸的身影,于是问道:“左岸呢?” “左岸挺幸运的啊,枯草教授推荐她去演《时光》了。”她们不无艳羡地说。 当初我接写剧本的时候向枯草推荐了左岸,他果然放在了心上,给了她一个踏入演艺圈的机会。人生中的第一次出镜,就是和枯草、王觅这样的名编名导合作,在极重出身的演艺圈无疑是很高的起点了。虽说她扮演的只是一个小配角,但只要她能够好好地把握住这次机会,无疑会被很多人注意到,也许就会在职业生涯中开辟一条康庄大道。听到这个消息,我打心底为左岸感到高兴,这也让我更加迫不及待地想进剧组。 我拨通了名片上王觅的电话,电话那边传来一声音量颇大夹带着火气的声音:“谁啊?” 听情形想必是在片场骂人正酣被我的电话打断了,我小心翼翼地说:“王导……我是枯草教授安排的跟组编剧温婉。” “哦,是你啊。”他的语气缓和了许多,“那你快点过来吧,我们这里已经忙得鸡飞狗跳,就等着你来改剧本了!” 我问清了地址,他们在北京西郊搭了一片外景,如今正在那里拍摄呢。我连声答应,开车赶往剧组。 路上,因为无聊我打开了广播收听新闻,娱乐新闻里面正在播报楚非凡和梁澜订婚的消息。主播声音夸张故作遗憾地哀叹此生再也无望嫁给国民老公楚非凡了,并念了楚非凡微博下的一些评论,有祝福的也有伤心的粉丝。经济新闻里,主持人和嘉宾一本正经地讨论梁、楚联姻背后的经济意义,对楚家而言,资本雄厚的梁家在楚家的支持下在二级市场大量购入万楚集团的股票,有力地稳定了万楚集团的股价波动,阻止了游资对楚家的盘剥。同时梁家已经成为万楚集团的第二大股东,但由于联姻的关系,第一大股东和第二大股东之间是牢靠的联盟,楚家必将稳稳地把控着万楚集团,将资本风险降到最低。对梁家而言,也稳固了他们在内地商界的地位,已然形成了三足鼎立之势。转到时政新闻,也是在讨论梁、楚两家联姻的事…… 我不想听到关于楚非凡和梁澜订婚的消息,但是全世界仿佛都在喋喋不休地在我耳边一再重复,我索性关了广播。 这件事情看起来和每个人都有关,和我却最无关。 到片场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片场依然灯火通明,身躯肥胖的王觅顶着标志性的光头坐在监视器后面,场内正在拍摄着一幕戏:女一号和女二号在一家露天party场所相遇。女一号的扮演者是现在正当红的一线女星陆曼曼,这样的大戏自然要启用这样的明星阵容配置,但是与她对戏的女二号居然是……蒋庭庭! 这幕戏女一号和女二号激烈对峙,这是最需要互飙演技的时刻。 陆曼曼不愧是一线女星,演技娴熟,表情拿捏恰如其分,将女一号的隐忍和爆发充分地展现了出来,相比之下担任女二号的蒋庭庭,明显稚嫩了许多。 拍了几条之后,导演连喊了几次卡,强压着脾气过了。趁这个空当,我赶紧走向前去向导演报到。王觅见到我上下打量了一下:“挺好,来得挺及时,刚好收工,我们一起回酒店好好地聊下这部戏接下来应该怎么改。” “导演,明天会有我的戏吗?”一个声音怯生生地问。 我一抬头竟然发现是左岸,素颜清淡,一副怯生生的表情,在这一众浓妆艳抹美女的演艺圈中,显得清纯靓丽,出淤泥而不染。 “左岸。”我惊喜地喊。 她这才注意到我,欢欣雀跃地抱住了我:“你终于回来啦!” 王觅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说:“明天没有你的戏,先等着吧。” 左岸的脸上露出一抹失望的神色,但很快被见到我之后的惊喜所掩盖。 王觅先行一步回到了酒店,片场里的人相互招呼着“收工”了。陆曼曼从戏中的状态中抽离出来,冷冷地扫了一眼蒋庭庭,语气尖酸刻薄:“最讨厌你这种带资入组的人,演技不够,和你搭戏真是浪费时间,你还不如回去再学两年表演再来呢!” 蒋庭庭直立在当场,脸上一阵青一阵红。被人当面奚落,大感难堪,她想要说什么,但最终闭口什么都没说。一群人簇拥着陆曼曼扬长而去,只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呆立在片场。这一幕被片场所有的人都看在眼里,仿佛每个人都在心中嘲笑。娱乐圈就是这样一个地方,趋炎附势,大多数人最爱做的都是锦上添花或落井下石。 片场里面的人渐渐散去,蒋庭庭依然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低着头,茕茕孑立。我想了想向她走去,她看见了我,不发一言地立刻转身走了。看来她真的不想让我撞见她难堪的时刻吧。 回到剧组下榻的酒店,场务已经帮我订好了房间。在我的要求下,我和左岸入住了同一个房间。进入房间后,我先放下行李,然后就拿着剧本去导演的房间找他了。 剧本我已经看了一遍,我只参加了第一稿和第二稿的剧本工作,但最终定稿的剧本是在第六稿定稿的。除了大方向没有变化,整体的情节和场景的安排都和我最初参与时有了很大的调整,故事的起承转合、矛盾的推动解决,以及节奏的把握都非常完美了,不愧是出自枯草教授之手。拿我参与的初稿与最终的成稿对比,我清晰地认识到我之前的不足和差距,也学到了不少东西。对于这样一个完美的剧本,在实际拍摄的时候导演都还要改来改去,让我不禁想到了那次课堂上老师说到的中国电影烂片横行的原因之一就是——不尊重编剧。 我敲了敲门进入了导演的房间,导演刚刚洗完澡,即便是穿着宽松的浴袍也遮挡不住他肥胖的肚子。他正在大口大口地抽着烟,房间里烟雾缭绕,我一进去就被呛得猛烈地咳嗽起来。 导演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肥硕的身躯压着弹簧发出一声吱呀的声响,他一摆手示意我坐在另一边沙发上,然后把茶几上的剧本推给了我,上面标注着第三十二幕。 导演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后在烟灰缸里面摁灭了烟头:“现在的剧本里面,太多的戏份和场景集中在男一号和女一号的身上了。” 我在心中想:男一号和女一号本来不就是应该在一部电影中占据大部分的戏份吗? “我觉得我的这部电影应该有所突破,所以我想刻画群戏,拍群像,通过不同的人物来展现不同的爱情形态。” 不愧是名导,看来还挺有艺术追求啊。我不由得肃然起敬。 “所以,接下来的戏份我们要调整一下,女二号的戏份要减少一些,女配的戏份要增加……” 这下我听明白了,原来是要减掉蒋庭庭的戏份,给女配加戏,至于女一号的戏份,根本动都没有动。拍摄时导演最大,这种加减戏更是常见,我一个小小的新来的跟组编剧只能表达一下意见,至于采不采用是导演的事,我还是得按照导演的要求干活。 “笃笃笃——”敲门的声音响起,导演并不急着开门,看了一下手上的表直接下了逐客令:“时间也不早了,你回去赶紧修改剧本吧,明天拍摄要用。” 我告辞开门而出,房门外正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女生,妖艳妩媚,穿着连衣包臀的短裙,露出雪白的胳膊和长腿。虽说是酒店中暖气充足,但在北京的冬天这样的打扮让人看着还是觉得有点冷。我认识她——金晶晶,说来也是我们学校毕业的师姐。这些年来,她演了就那么几部影视作品,不过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角色,所以至今也只能算是三线小明星。要不是我比较关注娱乐圈的校友,也根本不会认识她。不过她并不认识我,神色淡然地从我身旁经过,扭着腰肢进房间里去了。 回到房间我忍不住向左岸八卦说我见到了金晶晶进了导演的房间,左岸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娱乐圈本来就是混乱的地方,甚至不用导演潜规则,都有女演员主动送上门,也就难怪导演们个个变得比较好色了。 我们闲聊了一会儿这段时间的近况,我突然想到左岸下午问导演的话,问她:“你来这么久还没演戏吗?” 左岸神色一黯:“是啊,说是会给我安排一个小配角的角色,但是从我来到现在,除了试镜,就再也没有让我演过戏。我也不敢走,所以每天都是在这里等。” 我翻了翻剧本,里面确实有几个小配角的戏份,我安慰她说:“可能是戏份比较少,只有几幕就能拍完,所以现在还没拍到吧。” 左岸笑了笑,她纯真的笑容里隐隐有了一丝无奈。 熬了一夜终于改好了剧本,一大早交给导演,他皱眉看了看,最终连连颔首称赞道:“不错不错,改得挺好的。” 剧本开拍,我诧异地发现大幅加戏的角色女配的扮演者是金晶晶。我有些大惊小怪地跑去找左岸八卦,左岸白了我一眼:“姐姐,你不是从原始社会来的吧,怎么这么单纯,这不是很显然的吗?亏你还是个编剧,影视圈中的潜规则都不懂。” 我默默地检讨我自己,好吧,我怎么看起来比左岸还要单纯还要傻了,现在她看起来比我要老于世故多了呢。 接下来是拍摄女二号被女配推下水的一场戏,也就是蒋庭庭被金晶晶推下泳池的一场戏。这场戏中要呈现出女二号落水之后挣扎的画面,需要表达出那种绝望、唯美和泡沫破裂的虚幻感,所以最难的部分就是水下拍摄的部分。 一番争执之后,金晶晶用力地一推蒋庭庭,将庭庭失足跌落水中,挣扎,浮沉。 “卡!”导演大声喊道。 蒋庭庭从水池中爬了上来,双手环抱着胳膊瑟瑟发抖。在冬季从接近零度的水中爬上来,可想而知有多冷,但是周围的工作人员都是一副冷漠的事不关己的样子,没有一个人递上一件衣服。我拿起大衣和羽绒服冲了过去递给蒋庭庭,她不发一言地接了过去。 导演走了过来,手指敲着剧本:“蒋庭庭,你是怎么演的?你落水时在水里挣扎的动作惊慌失措,一点美感都没有,重来!” 由于只需要拍摄在水中挣扎的部分,所以只需要蒋庭庭一个人重拍就可以了。 “卡!”导演喊道。 蒋庭庭跳进水池中,将身体沉在水中,头发在水面上如海藻般散开。这一次她并没有初次落水的紧张,在水中以缓慢的动作挣扎。 拍摄结束之后,蒋庭庭爬出了水池,这次她连嘴唇都在哆嗦,牙齿都在打战,导演说:“不过,进步蛮大的,我觉得你可以多呼出一些气泡,气泡破裂这样才能表达出幻灭感。” 第三条开拍,蒋庭庭义无反顾地跳进了水池,她在水中挣扎的姿态控制得舒缓优美,睁着眼睛无力而又绝望,水泡从她的口鼻中冒出,然后破灭。 “OK!过!”导演看着监视器里面的镜头,满意地点了点头。 “导演,我有个新的想法,还想再拍一条,你看看拍出来满意不,到时候剪辑的时候选一条。”蒋庭庭居然主动开口请求。 导演出乎意料地看了一眼嘴唇已经有些发青的蒋庭庭,点头同意。 “扑通”一声,蒋庭庭再次跳入水中,一番水中的浮浮沉沉之后,她仰面躺在水面上,随着水流漂流,睁着眼无望地看向天空,泪水无声无息地从眼角滑落。 这样自发性的表演,远比剧本所描述的更加动人。 不过这并不是结束,她居然又要求拍摄了第五条,这一条中她落入水中之后,像一条美人鱼一样在水中游弋,仿佛在濒临死亡的时刻,终于放下了一切,全身心地感受自由和解脱,身影在水中渐渐远去,给人留下无限的想象…… 在场的所有的人,都被蒋庭庭这种不要命的表演惊到了,在不远处的沙发上坐着休息的陆曼曼也终于收起了轻蔑的神色,轻轻地吐出了两个字:“疯子!” 蒋庭庭从水池里爬上来的时候,已经是脸色乌青,手指完全冻僵。直到今天,我才更进一步地认识蒋庭庭,一直以来我都以为她是那种富贵人家出身的大小姐,每天高高在上趾高气扬。楚非凡订婚的时候,她为爱情低头伤心的样子,让我觉得她和我其实也并没有什么两样,也一样是个会因爱受伤的人,而现在的她,让我第一次认识到原来她也是如此努力,而不是因为有了钱而放弃了努力。 我扶着她去更衣室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再次出来回到片场的时候,工作人员都用一种复杂和震惊的眼神看着蒋庭庭。她落座在一旁的沙发上休息,观摩着即将开拍的下一场戏。 导演扫了一眼裹着大衣仍在发抖的蒋庭庭,把场务喊过去大骂了一通:“没看到蒋庭庭已经冻得发抖了吗,还不赶紧把电暖扇搬过去!” 场务飞快地扛了一台电暖扇过来,温暖的热量照在蒋庭庭的身上,她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 “谢谢。”她抬起头,向着我微笑,感激我在她孤立无援时伸出了援手。 “蒋庭庭,我不想再做你的敌人了。”我笑着说,“其实你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讨厌。” “其实你也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值得羡慕。”蒋庭庭同样笑着回应我。 一阵暖流在我和她的心中涌动,那句话虽然没有说出口,内心却都明白,从此以后我们不再是敌人,那么我们的关系只剩下一种——姐妹。她是姐姐,我是妹妹。 左岸走了过来,对着谈笑风生的我和蒋庭庭说:“你俩和好啦。” 蒋庭庭神色有些歉然地说:“左岸,对不起,以前因为你是温婉的好朋友所以总是特别针对你。” “没关系。”左岸发自内心地为我们感到高兴,“看见你俩和好真的是太高兴啦。” 第14章 最后的单纯和天真 整个剧组里,只有我们三个人成了一个小团队。作为跟组编剧,我每天都要跟在剧组里改剧本,忙得根本不可能离开剧组一步;导演始终没有给左岸安排角色,为了等待机会她也是根本不敢离开剧组一步;蒋庭庭倒是比较自由,有戏拍的时候就过来,没戏的时候就回市内。 自从我进了剧组,每天从早写到晚,间或给枯草教授打电话讨论下修改方案,完全没有一点空闲的时间,不管是在片场还是在酒店,我都要抱着电脑噼里啪啦地敲字。 接下来的一场戏中应该是一个高富帅出场,戏份比较少,只有一两场。按照这部电影里面的阵容,估计到时候会请一个大咖来客串下。而且今天特意开放了媒体探班,估计来客串的男星肯定很有话题性,可以很好地炒作这部电影。 我一边写着剧本中浪漫的情景,一边在脑海中脑补着请哪个当红小鲜肉来客串比较合适,忽然看见一辆车开了过来,一向大牌的导演立刻站了起来迎向了那辆车。 车门打开,走下的人赫然是楚非凡,闻风而动的记者们蜂拥而上,镁光灯“咔嚓咔嚓”闪个不停。 哈,怎么会是他来客串? 我敲了敲脑袋,觉得自己真笨。万楚集团以商业地产起家,每一座万楚广场里都会有万楚影城。随着万楚地产的扩展,万楚影城已经是国内最大的院线和电影出品公司了。这部电影的出品方和发行方都是万楚影业,楚非凡作为有“国民老公”之称,以企业家身份顶着娱乐圈光环的人,前来客串一部旗下投资出品发行的电影,为电影制造话题、宣传造势再合适不过。宣传海报上只需打上一句“国民老公楚非凡影视首秀”就足以吸引他的两千万微博粉丝前来购票观看了吧。 我不自觉地将围巾往脸上扯了扯,希望不要被楚非凡认出来。话筒在他面前围得密不透风,记者们在集体采访着楚非凡,他彬彬有礼,微笑着从容以对。 “听说这部影片由于预算太高风险太大,原定的投资方撤资,是万楚集团的接手和及时注资才确保本片的顺利开拍。请问万楚集团是出于什么原因才决定投资该片的呢?” “投资的原因是我们相信这会是一部优秀的电影,我们相信这部电影的编剧枯草教授,这是他从文艺片转型商业片之后的首部作品。支持优秀的电影人的创作,也是我们万楚影业一直以来的理念之一。”楚非凡侃侃而谈。 我隔着人群远远望去,觉得他看起来是那样引人注目,无论何时,只要他出场都无疑是光芒万丈,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而那个曾经属于我的他,如今看来是那样遥不可及。 进入剧组以来,工作任务繁重,我强迫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剧本的编写中,不让自己多想,因为我害怕自己一多想,就会陷入悲伤。 但人生中有些劫,你躲也躲不掉。我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楚非凡,而他偏偏就出现了,我本来想要逃离,但现在无法离开剧组,只好找个不被人注意的角落蹲着。 媒体探班时间结束,能够拿到楚非凡电影首秀的娱乐新闻,也算是大有收获。记者们满意而归,迫不及待地要回去抢先发新闻稿了,所以他们很快就走光了。 片场开始开工,导演扯着嗓子喊:“编剧呢,快把楚总的剧本拿过来!” 他这一喊,所有人的目光如同雷达一样搜寻,哪怕我躲在角落里也在三秒钟内探测到,齐刷刷地定格在我的身上。我将围巾往脸上拉了拉,硬着头皮站了起来,拿着只有两页的剧本低着头走过去,在心中默默地祈祷,千万不要认出我来。 我将剧本递给了楚非凡,正要转身离去,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温婉?” 我抬起头迎向的是楚非凡那惊讶的目光:“果然是你。” 我们相识已经有十年了,是世上彼此最熟悉的人,哪怕是一个眼神一个背影都能够认出对方,只要出现在对方的视线里,根本无所遁形。 当我看向他那漆黑如墨的眼眸时,我如同陷入了汪洋一般身不由己地沉沦。只不过是几日没见,却仿佛隔了许多年一样,心中涌起的居然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之感。一瞬间心中的情绪如同山洪一样暴发,我多想扑在他的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但是我不能——因为我已经发过誓,再也不要为他而哭泣。 导演凑了过来:“你俩认识呢?” 我回过神来,慌乱地点头。楚非凡久经商场历练,早已经学会不动声色,只见他淡淡地说道:“是朋友。” “那敢情好,省了我好多事。”导演拿过剧本,向楚非凡讲戏,“你扮演的这个角色是个高富帅,是最适合你扮演的角色。你只需要本色演出就好,这段戏里面最主要的是大段的台词,主要考验的就是念台词的功力。温婉作为编剧,台词是基本功,我就让温婉教你,等你念好了我们就直接开拍,争取一条就过。” 导演走开了,留下了目瞪口呆的我和一脸郁闷的楚非凡。 为了不太过引人注目,我带着楚非凡上了停在路边的保姆车,那是专门用来给大牌明星休息的车。以楚非凡出品人的身份上车休息理所当然,我这个小编剧也可以跟着蹭一下沾沾光。 上车之后,楚非凡依然是冷着一张冰山一样的脸,我小心翼翼地把剧本递给楚非凡:“那个……你先念下台词我听听。” 楚非凡接过剧本快速地扫了一眼。这一幕戏讲的是女主当年不告而别,原本和女主在一起的男配在苦等无消息之后,伤心之下去了美国。多年以后男配回国,重遇女主,然而,岁月流转,物是人非,在女主的心中,曾经以为的那份永远坚定不忘的旧爱也已渐渐淡去,而那个在她最孤单无助的时刻一直陪伴在身边的男主,已经完全占据了她的心。然而,男配并不知道这一切,当他遇见女主之后,压抑在心中多年的对女主的思念,如山洪一般暴发,汹涌的情感如阳光般炽烈,他再次向女主告白。 楚非凡看完剧本之后默默不语,他在调整情绪和面部表情,冰山脸稍微缓和了一些,开始念台词:“颜晴,在你离开的那段时间里,我日夜想念着你。我在苦苦地无望地等候……” “停。”身负导演委托的重任和专业素养的要求我不得不开口打断他,“你的台词念得挺僵硬,太干巴巴了,一听就好假。这样的告白一点喜欢的感觉都没有,这段戏最大的看点就是台词的深情告白要感人,你需要酝酿一下情绪再来。这样,你把我当作颜晴,来和我对戏。” 楚非凡调整了一下坐姿,酝酿了一会儿情绪,脸上那种冷冷的表情卸下来不少,过了一会儿,他开始念台词:“颜晴,在你离开的那段时间里,我日夜想念着你。我在苦苦地无望地等候,却始终等不到你,因为你的离开我才选择离开……” 楚非凡和我目光对视,在念台词的过程中,越来越放松自然,渐渐地投入了自己的情绪,他冰冷的眼神也渐渐地温柔起来。被他这样注视着,听着他念的台词,我竟有一瞬间的恍惚,似乎那些话真是在对我说一般。 “你不在我身边的这段日子,从未有一天将你遗忘。你在我的心里、脑海里,有时候当我走在街头抬头看向天空的时候,我都会想,你在哪里?你还好吗?你知道我还依然爱着你吗?”楚非凡的声音哽咽颤抖,对着我说。 “可是……我们再也回不去了。”我颤抖着嘴唇说。 楚非凡手中的剧本飘落,他忽然伸手抱住了我。 这是剧本中表演的场景,讲完这段台词之后男配会拥抱住女主,女主也会拥抱男配,这是他们时隔多年之后的再次拥抱,也是最后一次拥抱,从此千山万水,只影向谁去! 但当他真的拥住我的那一刻,熟悉的清冽气息扑面而来再次包裹住我时,我也忍不住伸手拥抱住了他。我将头抵在他的怀里,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如今只能以演戏的名义,假装仍可以再拥抱。 “温婉……”楚非凡呢喃着喊出了我的名字,而不是剧本中的“颜晴”,这一刻他放下了冷漠和疏离。忽然,他抓住我的肩膀,眼眶通红,痛苦地盯住我,“说,你为什么要和大方私奔丢下我?!” 我不停地摇头,道:“我没有和大方私奔,没有!我只是和他一起流浪,出去旅行了一段时间。” “我不信!如果只是这样,你为什么要和我分手?” 面对他,心里所有的委屈都涌了出来,我强忍住泪水不让它落下来。面对他的追问,我又该如何回答呢?我能告诉他是因为老爷子中意梁澜所以我才落荒而逃吗?还是告诉他说,当我终于鼓起勇气决定为爱进行争取的时候,他已经如老爷子所愿地和梁澜走到一起了吗?现在再说这些,除了让现在的生活徒增烦恼,又有什么益处呢? 那就让它成为过往吧。 “别问我为什么,你只需要知道,自始至终除了你,我并未爱上任何人。” 楚非凡狠狠地砸了一下桌椅:“你这个蠢女人,我受够你了!”他抱着头,痛苦纠结而又无奈。 “不要多想了。”我握住他的手,轻轻地说。但无论我多么努力,在这一刻,蓄满眼眶的眼泪却再也忍不住,滴落在他的手背上。泪水仿佛有着滚烫的温度,楚非凡的手猛地一缩,怔怔地看着我。 “我们两个之间已经是过去式了,我们只是曾经相爱过,现在你有了属于自己的新的生活,而我也许也会有自己的新生活。就这样吧,一切都归于过往。无论我曾经多么爱你,都只是曾经。能在你的过去存在过,我已经很满足。楚非凡,虽然以后你的未来里没有我,但我仍然衷心地祝你,幸福。” “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楚非凡像一只困兽,几乎是压着嗓子怒吼,气势咄咄逼人。 “嗯。”过了几秒钟,我轻轻地点点头。 “好!很好!”楚非凡每说一个字,都仿佛咬牙切齿,带着连声的冷笑。他猛地拉开车门,头也不回地走向片场,徒留我一个人呆坐在车里,脑海中一片空白。我再一次选择了放弃,我知道,只要我说“我舍不得你”,楚非凡就会冲破任何的艰难险阻和我在一起,现在我却再一次退缩了,为了成全一段皆大欢喜的感情。 我在车里面发着呆,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导演找到了我,说:“你怎么在这里发呆呢?来来来,我们商量下后面的剧本情节。” 我下车环顾了一圈,已经找不见楚非凡的身影了。 “嗯。你台词教得挺好,楚总念的时候声情并茂,十分感人,一条就过了,刚刚拍完已经走了。”导演似乎知道我心中所想,夸赞我说。 我干笑着回应。 左岸见我和导演在一起,跑了过来,挽着我的胳膊,眼巴巴地跟导演说:“导演,什么时候给我安排角色啊?” 趁着导演心情好,我也赶紧帮左岸说话:“导演,你看我们左岸形象气质都不错,又是科班出身,有很多角色都很适合她啊。”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导演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左岸,意味深长地道:“那就演顾静这个角色吧。” 顾静是一个戏份并不多的角色,但和左岸清纯的形象挺搭,我和左岸连声道谢,先回酒店去了。 陆曼曼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如众星捧月一般向着保姆车走去,由于郊区只有三星级的酒店,剧组特地在市内为她订了一个五星级的酒店下榻。 左岸停住脚步,目送着陆曼曼离去,眼里满是羡慕:“什么时候,我也可以成为这样的一线明星呢?” 我揽住她的肩膀,充满豪气地说:“放心,我们家左岸底子这么好,将来一定可以成为一个大明星。” 回到酒店,我先和导演沟通了下后面剧本的修改意见,然后回到房间里面开始码字。左岸拿着剧本趴在自己的床上翻看,几分钟后她丢开剧本,把身体摆成一个“大”字,发出抓狂的声音:“啊啊啊啊,为什么我的戏份这么少啊!” 我翻了个白眼,没有理她,继续码字。见我没理她,她干脆过来直接抓着我的肩膀摇晃:“为什么我的戏份那么少啊!”这下我完全没办法打字了。 “让你发神经,看我不收拾你!”我起身,开始挠左岸的胳肢窝,她躲闪着求饶,发出银铃一般的笑声。我们仿佛回到无忧无虑的校园生活,尽情地嬉戏打闹,最后我们两个人双双栽倒在床上,并排躺着望着天花板。 “我的戏份好少啊,你是编剧,你要给我加戏!” “你的戏是定稿剧本里面写的,如果导演没要求改,我也没法改啊。” “演这么小的角色,得什么时候才能走红啊?” “很多大明星刚出道的时候都是在剧组里面跑龙套呀,相信我,凭借你的天分和努力,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大明星!” “你这么能写,也一定会成为一个大编剧!” “等你成了大明星,我成了大编剧,我专门写戏你来演,以后我们就是娱乐圈里面的金牌搭档!拿遍所有电影奖项里的最佳影片最佳编剧最佳女演员奖!” 左岸的眼睛闪闪发光,我们沉浸在美好的幻想里,仿佛那一天已经到来了一样。 我们谁也不知道这会是我们最后的单纯和天真,以后我们用尽余生也追不回。 我的手机传来微信的提示声,打开一看是大方发来的照片,照片上是一座尼泊尔的佛塔,年代久远却又法相庄严的佛陀低头拈花微笑。 我和左岸怀着对未来美好的憧憬入睡。 不知不觉,已经接近春节,每天在剧组里面的工作按部就班地进行,本以为生活会如此平淡,但生活的奇特之处就是总有各种意外。 才过了几天安静的日子,中午的时候我正在片场吃着盒饭,曾峻开着一辆车以横冲直撞之势,冲到了片场,拉着我急吼吼地上车。 “什么事啊?”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老爷子病倒了!”曾峻一脸焦急。 “啊——”我发出一声惊呼,立刻跟着曾峻上车,向市内赶去。老爷子在我们大院所有孩子的心目中,就像亲爷爷一样。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身体硬朗,现在突然病倒了,自然牵动我们所有人的心。 我们一路风驰电掣地赶到301医院特护病房,病房外的走廊上已经站了一大片人,楚非凡在长椅上抱头而坐,梁澜靠在对面走廊的墙壁上,两个人之间看来是刻意保持距离,气氛看起来有点尴尬。温如玉和曾叔叔也都焦急地等在门外,就连梁立也都赶了过来,神色阴沉。 “老爷子怎么了?”我冲过去问,但奇怪的是居然没有一个人回答我。 我只好一个个地问过去,楚非凡、温如玉、曾叔叔,他们都没有回答我,直到问到了梁澜,她不胜其烦,充满敌意地说:“还不是因为你!” “因为我?”我轻声重复了一遍,有点茫然。 忽然监护室的门打开了,医生刚走出来,就被我们一群人围住了。 医生说:“楚帅早年打仗身上受过不少伤,现在年纪大了,身体的毛病也就多了,老爷子这次是心梗发作,幸亏抢救得及时,目前已经没有大碍了。” 听到医生这样说,在场的众人都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然而,医生神色踌躇,欲言又止,最后道:“只是……在我们为老爷子进行体检的时候,发现老爷子已经患了肝癌,而且是晚期。” “什么?!”楚非凡一把揪住了医生的衣领,震惊万分,我们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心中一凛。 医生缓缓地点点头。楚非凡无力地松开了双手。 “楚帅刚刚交代说请温婉进去下。”医生又说。 在护士的带领下,我走进了监护病房。老爷子穿着病号服戴着氧气面罩身上连着各种监护的仪器,在我心目中一直威风凛凛而又和蔼可亲的老爷子,此刻躺在病床上,面色灰暗、头发花白。我第一次感觉到老爷子老了,已经到了风烛残年,我的心里陡然升起了一股恐惧感,害怕老爷子会突然离世。 老爷子听到了脚步声,睁开了混浊的眼眸,无限怜惜地看着我。他抬起手臂握住我的手,他的手掌宽厚而温暖:“小婉,爷爷对不起你……我竟然不知道非凡喜欢你,直到他今天和我说想和梁澜退婚,我才知道,他一直喜欢着你。” 我瞬间明白了,为什么楚非凡内疚地抱头坐在长椅上,梁澜会说“还不是因为你”,原来是楚非凡向老爷子提出了退婚的要求,老爷子急怒之下才会心梗发作。我真的没有想到楚非凡会为我做到这个地步。 “是爷爷老了,太愚钝了,一直以来把你当作自己的孙女一样看待,在我的眼中,你和楚非凡就好像兄妹一样,所以从未想过你俩在一起,其实想想……你俩如果在一起也挺好。只可惜,非凡的爸爸和梁家颇有交情,而且我们已经和梁家订婚了,是绝不可能再退婚的。”一口气说了好多话,老爷子有些累了,缓了几口气之后又接着说,“我们楚家人丁单薄,非凡又太年轻,而我时日无多,和梁家的联姻最开始也是为了帮非凡找一个可以坚定依靠的盟友。如果现在和梁家退婚的话,不但不能有所助益,反而还会为楚家再树一个敌人。小婉,希望你理解爷爷,是我对不住你。” “爷爷……别说了。”我打断了他的话,“我和楚非凡都已经是过去式了,我会告诉楚非凡,我已经爱上了别人。梁澜很好,比我好很多,只有她才适合楚非凡。” 老爷子默然良久,最终发出一声叹息。 “把大家都叫进来吧。”老爷子闭目休息了一会儿后说。 我依言打开门,大家都进来围到病床前,老爷子示意护士将床升起,这样他好半躺着。他说:“大家都在这儿了,今天这一病,让我不得不服老了,有几句话想要和大家交代下,拜托诸位帮忙。” 大家一个个都屏息凝听。 “非凡的爸爸英年早逝,我们家现在只有非凡一个人,但实际上我们楚家应该还有两个孩子的。” 此言一出,大家纷纷震惊。当年,楚展鹏的原配夫人柯璐不能生育,他在香港期间和一位女明星生下了楚非凡。在女明星因病离世之后,楚展鹏接回了楚非凡。虽说柯璐在楚家的压力下为了让楚非凡登上族谱而认了楚非凡为养子,但是柯璐始终心怀芥蒂,最终和楚展鹏离婚并移居海外。楚展鹏年轻的时候倜傥多情,情人众多,一直传言他有别的私生子,但是楚展鹏一向不置一词,直到他中年逝去,一直没有任何女人站出来宣称是他的女人,所以关于这种猜测也就渐渐地沉寂了。而现在,老爷子竟然亲口说他们楚家应该还有两个孩子,不得不令人震惊。 “展鹏后来从香港调任到江城,在江城期间他结识了一位书香门第的红颜知己方湘,他在江城的三年和她生了两个孩子,当时担心柯璐受刺激和社会舆论披露,所以一直没有公开。展鹏临死之前才向我坦白了这件事,央求我务必找到他们母子三人。我也派人去江城找过,但是多年过去,方湘早已经搬走了,直到现在我也没有找到他们三人。如今我时日无多,万一哪天突遭不测,这个秘密就被带到棺材里去了,他们母子三人就永远找不到了。今天说出来,是想请求各位一起帮忙找一找他们,现在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想在死之前见见他们,否则……死不瞑目啊。”老爷子幽幽地叹息一声,那一声叹息如同锤子一样敲打在我们每个人的心上。 “老爷子,你要找的人都有哪些特征和信息呢?”曾叔叔问。 老爷子努力地思索:“只记得孩子的妈妈叫方湘,两个孩子应该随妈妈的姓,展鹏说他送了两块玉质的长命锁给了孩子,刻着‘长命富贵’,上面还刻着他们的姓名和出生日期。” 听完老爷子的描述,我的脑海中电光石火地想起大方第一次来我家的时候,他的脖子上戴着那么一块玉质的长命锁,一面刻着“长命富贵”,一面刻着“甲戌年六月初六诞子方醒”,他们不但姓方,也刚好是兄弟二人。 我刚想说出自己的猜测,梁立却已经抢先开口了:“我认识一个人,倒是有点符合这个条件。” “谁?”老爷子闻言欣喜若狂。 “小方。是我在赛车场收留的一个人,现在担任我的司机兼保安,现在在楼下的车里。” “快叫他上来!” 梁立打了一个电话,要求小方立刻上楼来病房。不一会儿小方走进了病房,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小方有些发蒙,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小方,你脖子上是不是有块长命锁,取下来给老爷子看看。”梁立说。 小方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把长命锁取下来递给了老爷子。老爷子翻来覆去地看,色泽青翠的长命锁,一面刻着“长命富贵”,一面是一行小楷“乙亥年九月二十日申时三刻诞子方悟”。老爷子轻轻地摩挲着手中的长命锁,声音热切:“你妈妈叫什么名字?” “方湘。”小方答道。 老爷子的声音激动得都有些颤抖了:“你是哪里人?” “江城。” “哈哈哈哈……”老爷子放声大笑,心情舒畅至极,笑着笑着又老泪纵横,“找到了!找到了!展鹏,我终于找到了你的孩子!” 老爷子伸手招呼小方:“小方,过来,上前来让爷爷仔细地看看!” 小方还愣在那里,完全没懂发生了什么。 梁立向他解释了一遍他才明白,原来他真实身份竟然是楚展鹏的私生子。在梁立的推拉下,他站到了老爷子的面前。老爷子将小方从上看到下细细打量,满眼的慈爱和欣喜。 小方还有点无法相信这离奇的剧情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他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一无所有的流浪者,现在却成了显赫的楚家的一员。 医院立刻为老爷子和小方进行了血缘关系鉴定,鉴定的结果确凿无疑地证明了老爷子和小方的祖孙关系,小方才欣喜地接受这一事实。 “小方,你哥哥呢?”老爷子问道。 “他在流浪呢。温婉应该可以联系到他吧。”小方说。 我立刻拨通了大方的电话,按了免提。大方已经到了印度,接到我的电话他很诧异,我兴奋地把他是楚家的子孙的事告诉了他,然后就将手机递给了老爷子。 “大方……”老爷子殷切地呼喊道,“回来吧,爷爷想见见你。” 大方听完之后沉默了片刻,声音淡然:“其实不管我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还是豪门望族的孩子,对我来说都没有任何差别。只是你以为你们楚家张开手,我就会欢欣雀跃地投入怀抱就错了。我还是不能原谅楚展鹏当年的不负责任,我的妈妈是江城有名的才女,当年喜欢上了他,为他生下了两个孩子,楚展鹏给不了她任何名分,更不敢让我们曝光,却自己拍拍屁股走了。我妈妈因为未婚生子,被逐出家门,饱受非议。在我稍微长大一些的时候,为了避免我们被同龄的孩子嘲笑是没有爸爸的‘野种’,她就带着我们离开了江城,去了一个全新的陌生的地方,开始了一个女人照顾着我们兄弟二人的艰难生活。楚展鹏留给她的是对爱情的绝望、等待和艰辛生活的无尽操劳,所以她才过早地离世。在别的孩子享受父母的宠爱,在楚非凡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时候,失去依靠的小方和我却要在小小年纪自己讨生活,踏上流浪的旅途,历尽生活的艰辛。知道我的身世只是让我解了我心头爸爸是谁的疑惑,但我绝不原谅,所以,我也不会回去。” “嘟嘟……”电话里一阵忙音,是大方挂断了电话。 老爷子满脸愧色地看着身边的小方,长叹一声:“小方,我们楚家亏欠你们太多了啊。” 楚非凡微微出神,在这一瞬间他想起了自己的身世经历,不禁有些心伤,虽说命运多舛,但比起大方和小方好太多了,从小到大自己一直过的都是公子哥儿的生活。 “非凡,大方和小方都是你的弟弟,你要多多照顾他们。”老爷子殷切地交代着。 “知道了,爷爷。”楚非凡答应道。 “爷爷,我会努力帮哥哥的。”小方改口称呼老爷子为爷爷、楚非凡为哥哥,老爷子紧皱的眉头再次欣慰地舒展开。 看见他们一家幸福的样子,笼罩在大家心头的阴影都被冲散了,眼下只有最后一件事需要解决了,那就是让楚非凡死心,让老爷子安心。 我走向了梁立,镜片后他的心思让人捉摸不透,我说:“梁立,我答应你。” “不胜荣幸。你终于答应我的告白和求婚了。”他笑了,这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他听懂了。 这句话如同一声惊雷在人群中炸开,楚非凡、老爷子、温如玉、曾叔叔、曾峻、梁澜,以及小方,每个人都感到震惊,因为在此之前他们谁都没有想到,我会和梁立在一起。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完美的解决方案,我需要向老爷子宣告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在场的男生里,只有梁立向我一再地告白,接受梁立宣布和他在一起是唯一的办法,而梁澜也不会再敌视我,楚非凡也将彻底对我死心。既然我能选择的人里面都是我不爱的人,那么选择和谁在一起,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和梁立微笑着对视,他伸手挽过我,我顺从地小鸟依人般靠在他身边,在所有人看来,大概是梁立一直苦苦追求我,我现在终于答应了他。 楚非凡看着我,每一次当他看我的时候,他的眼睛里都是有光彩的,而如今这光彩如烛火一般熄灭了,在这一刻,他终于死心了。 曾峻经历过最初的震惊之后平静下来,再次换上了那样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你俩够隐秘的啊,连我都瞒过了,什么时候勾搭在了一起?” 梁立云淡风轻地回道:“难道我俩谈恋爱还要向你汇报吗?” “那倒不用。”曾峻收起了那副戏谑的表情,神色认真地道,“温婉是我的妹妹,我是怕她受了什么委屈。如果她受了委屈,我可不会轻饶你的。” “曾大公子,你还是管好自己的事情吧,温婉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就不劳您费心了。”梁立显然是话里有话。 曾峻刹那间面色涨红,缄口不言。 梁立转过头来微笑着对我说:“我们的婚期就定在今年的五月二十号,和楚非凡梁澜他们两个人同一天吧。” 现在已经是二月份,马上要接近春节了,距离五月份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了,梁立提出婚期对我而言,有些出乎意料。 “这种事情要问过我爸爸才行。”我搪塞道。 温如玉却温和地笑道:“你们年轻人的事自己决定。”对于梁立成为他的女婿,显然他也是很满意的。 “挺好!喜上加喜!两对新人一同结婚!”老爷子出声为这件事拍板,“我时日也不多了,能在死之前看见你们一个个成婚,那我就死而无憾了。” 一个将死老人的愿望,无人会反对。 从医院里面走出来,等到人群散尽,只剩下我和梁立两个人的时候,我立刻甩开了梁立的手。 梁立扬起嘴角,露出一抹心知肚明的笑容:“我早知道你会翻脸不认人。” “知道就好!我和你只是逢场作戏!”我冷着脸不看他。 梁立握住了我的肩膀,逼近了我:“呵呵,你可别忘了,五月二十号是我们的婚期,这可作不得假。” “放手!”我嫌恶地看了他一眼。 “你就这么讨厌我吗?”梁立松开了手,神色瞬间黯了下来,“无论容貌、身世和身家,又比谁差呢?” “梁先生,既然你如此优秀,想必也不乏仰慕者,为什么单单对我死揪着不放呢?”我仰起头看他,抛出了心底的疑惑。 梁立目视着远方,有些出神,脸上渐渐地泛起了一抹笑容,如同春风一样温柔,徐徐绽放,这是我第一次发现,原来他也会笑得这样好看。他对我说:“你相信命中注定吗?” 我闻言不禁笑了起来,在梁立这种冷血的人的身上,居然能够听到如此温情的话,反差有点太大了。 “我不信。”如果真的有命中注定这回事,那么我和楚非凡就不会走向分手的结局。 梁立闻言如同被刺痛了一般,脸色骤然冷了下来:“既然你不信,那我就只好相信力量了!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能掌控的,只要你有足够的力量。” 在那一刻,他的身上散发出一种强大的气场,仿佛可以征服一切,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我忽然觉得身上的压力一松,是他已经转身上车离去,尾灯游弋的尾迹迅速地消失在视野中。 我一个人走在街头,一阵风吹过,我不禁裹了裹衣服。我低头在路灯下漫步,忽然,一朵白色的雪花悠悠地飘落在地上。我仰起头,一片两片三片……雪花也来越多,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在昏黄的灯光下,扑朔迷离,显得那样美丽和凄迷。 刹那间,与雪有关的记忆扑面而来。 刚认识楚非凡的那年冬天,放学之后也是下起了这样的漫天大雪。那天早晨,出门的时候我根本没想到会下雪,所以没有戴手套,也没有戴围巾。走出教室的时候,雪灌进我的脖子冷得我哇哇乱叫。当时楚非凡让我站着不要动,然后取下自己的手套和围巾给我戴上。手心里传来他的温度,围巾上也有他那温暖的气息。我呆立着,只觉得全身心都被融化了,这漫天大雪成了最温情的风景。 更久远的时候,我还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时,雪后湖面结冰,我们大院里面的小孩们一起去颐和园打雪仗,当我打不过只要一哭,曾峻就会立刻投降认输。 再遥远的记忆是五岁的时候,在英国驻中国大使举办的婚礼上,我被邀请做花童。大使结婚的那一天也是下着雪,我见到了另一个男花童,穿着小西装,粉雕玉琢,那么可爱。我们两个人跟在一对新人后面站在教堂的门外被冻得小脸通红。当教堂门打开,我们沿着红毯向神父走去,在漫天的鲜花和祝福声中,小男孩悄悄地问我的名字。“温婉。”我回答,又问他,“你呢?”他跑开了,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有些人在你的人生中,只有一面的缘分。虽说略有遗憾,但那是记忆中与雪有关最早最美的场景。 如今长大的我再次看见飘落的雪,再也找不回那曾经单纯的快乐。当外面的世界在下雪,我的心里也在下雪。 手机上的微信提示音响起,是大方发来的微信,他答应过我每天要发一张照片给我,果然风雨无阻。他很少出现在照片中,他的镜头永远在对着他所看到的美好的风景,但这一次的照片上有他。 在印度新德里的集市上,他坐在路边,地上摆满了各种小工艺品,而他旁边的印度店主和他勾肩搭背地坐在一起,阳光明亮,他笑得一脸灿烂。 当有人将他的快乐与你分享的时候,你也会跟着快乐起来。看着这张照片,我的心情也渐渐地好起来。 第15章 也许自私才不会受伤 接下来我没有回剧组,春节来临,剧组放假了,我也闲了下来。 每天不是这里组织party就是那里有聚会。也许是一下子年纪就大了,对于当年非常热衷的这些活动,忽然就没了兴趣,在这些场合里面已经很少能够再看见我、曾峻、楚非凡,以及蒋庭庭的身影。但是这些地方永远不会冷落,因为又有了许多新鲜的面孔加入,热衷着酒精和纸醉金迷,追逐着狂欢,掩盖着落寞。 我更喜欢的是朋友们之间相互见见面,点杯咖啡聊聊天,和陈心澜选择在四季酒店见面,是因为他们家的咖啡很好喝。 “给你。”陈心澜走了进来,将纸提袋放到了我的怀里,里面是上次见面她说要送我的护肤品和额外赠送的最新款的内衣。 不管什么时候见到她,她都是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忽然间,我的心底生出一些羡慕。 “陈心澜,你坚持独身主义是因为独身主义更快乐吗?” 陈心澜喝了一口咖啡,舒适地靠在沙发上,冬日的暖阳照在她的身上,有种安静的美:“其实,并没有哪种生活方式更快乐,恋爱的幸福不也是很快乐的事之一吗?我选择独身主义是因为我不想把自己的喜怒哀乐交给另外一个人,不会因为他疏远了我而失落,也不会因为他对我好而惊喜,更不会纠结他到底爱不爱我。一个人不会被任何人影响心情。开心的时候我可以肆无忌惮地笑,莫名悲伤的时候我也可以痛痛快快地哭。一个人就不用费口舌和另外一个人解释自己不是生气。我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而不用考虑另外一个人的感受,哪怕我半夜忽然发神经想要去巴黎看走秀,我也可以立刻就走,不会有任何牵绊。” “那怎样才能成为一个独身主义者呢?” “我想首先就是……自私吧。” “自私?”我有些出乎意料,还以为她会说一些精神独立之类的话呢。 “是啊。我就是太自私,所以才只在乎自己开心,不愿意再去考虑别人。能成为一个独身主义者,我想还有一点,是因为我有钱吧。” 听着好朋友讲着她自己闲适的生活,仿佛时光也慢了下来。我撑着胳膊斜靠在沙发上,看着落地窗外,冬日的阳光似乎有一种冷白的色调,照在身上有种懒洋洋的温暖。我随意地看着窗外的风景,春节期间北京马路空阔,似乎成了一座空城一样,偶尔能见到几个行人,裹着厚厚的大衣从窗外经过。 忽然,一辆丰田陆地巡洋舰停在酒店门前,车门打开,从驾驶位下车的人竟是导演王觅,他穿着一件羽绒服戴着一顶针织帽,看起来更加肥胖了,好像一个球。副驾驶位的门打开了,下车的女生居然是左岸——她不是春节放假回老家了吗? “温婉,你呢,最近还好吗?”陈心澜依然有些担忧楚非凡订婚之后我的情绪,旁敲侧击地问道,然而我完全被眼前的一幕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充耳不闻。 “温婉,温婉……”陈心澜见我发呆喊了我两声,她顺着我的目光看去,“那不是左岸吗?”她刚想开口打招呼,我赶紧制止了她。 左岸挽着王觅的胳膊向酒店前台走去,开了一个房间之后两个人上楼了。我看着这眼前的一切,完全呆住了。看见我古怪的神色,陈心澜隐隐约约也知道了些什么。 左岸在我的心中一直是一个简单而纯洁的女生。她不攀比,不羡富,也不爱慕虚荣,她来自山村,如同山间的精灵一样清新而又美丽,心地善良、毫无心机,勤奋而又努力,平时兼职赚钱供自己读书。 但是,现在呢,她才刚刚踏入娱乐圈,就不可避免地沦落到要依靠陪睡来博上位吗? 我心乱如麻。 我请陈心澜先走,一个人继续等在这里。两个小时后,他俩终于从电梯里走了出来。王觅大摇大摆地搂着左岸,手不安分地在她的屁股上摸来摸去,脸上则是一脸满足的色眯眯的笑容。 左岸拍开他的手掌嗔怒道:“老实点!” 王觅反而笑得更大声了。看见他俩一边走,一边打情骂俏,我立即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等到左岸走出酒店大堂后,我打通了她的电话。 “温婉,春节好啊。”她停下脚步接电话,同时向王觅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你在哪儿呢?”我问。 “我在老家呢。怎么了?” “我看见你了,在四季酒店,我想和你见见。” 左岸愣住了,停留了大概三秒钟,终于说:“好。” 她打发走了王觅,走进酒店大堂在我的对面落座。当她坐在我对面的时候,我才发现她有了很大的变化,以前总是素面朝天的她化了妆,身上穿着最新款的时尚品牌服装,手上拿着的是一个爱马仕的包。那个看起来如水般清纯的女生,在这一刻被物质镀上了精致的外表,眼前的她在我眼中竟然有一些陌生。 “左岸,为什么?为什么你也会甘心被潜规则,你这样做,和我们曾经一起嘲笑的金晶晶又有什么区别呢?” “为什么?好,我们的温婉温大小姐,就让我来告诉你到底是为什么。”左岸打开手机,将一条手机短信给我看——“来我房间里一下,和你说说角色安排的事。” “这是我进剧组第三天导演在夜里发给我的短信。当我看到这条短信的时候,我当然知道它意味着什么,所以,我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所以我才在进组那么久之后一直都没有得到一个角色。直到那天在你的提议下,导演才口头同意安排一个角色给我,可是迟迟未开拍。过了几天我去问的时候,导演指着一个新来的女孩子说这个角色她演更合适,就让我客串下餐厅的服务员。你知道那一刻我有多么崩溃吗?当我们在嘲笑金晶晶主动送上门求加戏时,当我看到连陆曼曼都要让导演占点便宜讨好他的时候,我突然就明白了,在娱乐圈里面比我更漂亮更有才华更努力的人多的是,连她们都能接受潜规则,只有我一个人孤芳自赏,当然也是被冷落的那一个。” “那你也可以选择不同流合污!” “呵呵。”左岸低声冷笑,笑容如同尖锐的针一样刺痛了我,“温婉,我不是你,你有才华并且碰到了一个好的导师愿意提携你,更不像蒋庭庭家里有钱可以直接带资入组做女二号,我只是一个来自山村的女孩子,一无所有,却偏偏还有一个大梦想。” “你为什么非要做明星呢,如果是为了钱,曾峻一直在追求你,那不也是很好的选择吗?” 左岸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看着我:“你还是不懂我啊,我并非是为了钱,我是真的热爱表演,只想成为一个演员,‘明星’这个词只是代表着一个成功的演员,而我渴望成为一个成功的演员。” 我陷入沉默中,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悲凉感笼罩了我,我相信她说的每一句话,她是真的热爱这份事业。我一直以为只要为热爱的事业付出努力就会理所当然地收获成功,真的是太天真了,在努力之外,你甚至要选择堕落。 “至于曾峻,他确实是个很不错的人,但是他接近我并非是为了追我。可能你自己感受不到,但是我作为一个局外人能感受得到,曾峻来追我,无非是想借此来接近你,他真正喜欢的人是你。”左岸拿起玻璃杯喝了一口水,放下杯子的时候杯口是两道鲜艳的口红印。 “不可能吧……”我矢口否认,却又那么缺乏底气,她的话无疑捅破了一道我从未注意过的窗户纸。想想曾峻为我所做的一切,也许是真的喜欢我,或许当年他对我的表白是认真的。想到这里,我摇了摇头,试图将脑袋里这种奇怪的想法驱赶走,因为曾峻自己无数次地对我说,他是我的“哥哥”,只是把我当作“妹妹”看待。 “而且……”左岸低下了头,语气幽幽的,“王觅说他是真的喜欢我,说很久没有见过我这样清纯的女孩,所以才这么处心积虑地追求我。现在我并不是被潜,而是光明正大地和他交往。” “他只是吃惯了肉想换清淡的口味!和他交往跟被潜有什么区别吗?” “有!” “你这是自欺欺人!” “起码在加戏之外,他还肯为我花钱!” 我陷入了沉默,她也陷入了沉默,这一场争吵不欢而散。 临走前,她在我的耳边说:“别怪我为什么成为婊子,只因为这是个婊子当道的世界。” 我的心中充满了悲哀,既有目睹春花凋逝的悲凉感,也有对我与她之间分道扬镳渐行渐远的悲伤。 我在沙发上独自坐了一会儿,排遣着心中的愁绪。忽然,手机的铃声响起,上面显示的是曾峻的名字,我的心里咯噔一声,接通了电话,另一端传来了他欢快的声音:“温婉,你忘了,今天初五,要来我们家吃饭呢!大家都来了,就等你了!” 春节期间,当初大院的那帮人,都会相互走动,每年初五的时候固定会到曾峻他们家,我今天几乎要忘了这一茬,赶紧挂了电话赶过去。 到达曾峻家的时候,他们家里已经是人头攒动了,有温如玉、蒋梦如、蒋庭庭、楚非凡、梁澜,还有唐琳。康明过年期间将唐琳带到家中,是正式向家人宣告她的身份。康明虽说并非曾叔叔亲生的,但从小收养,被曾叔叔视若己出,早已是家中的一员。 楚非凡和曾峻两个人在客厅里玩着XboxOne游戏主机上的《使命召唤12》。见到我进来了,曾峻扭头向我打了一个招呼,又继续专注地拿着枪“突突突”地战斗着。而楚非凡一直盯着电视屏幕,对我根本视若不见。 我自顾自地找了一个地方坐下来,从小到大我们两家走动很频繁,来他们家我就像到自己家一样熟悉,根本不用任何人招呼。 梁澜笑脸相迎地将手上剥好的橙子递给我,蒋庭庭则跑到我的身边,和我坐到一起,闲聊了起来。我这才知道梁立没来是因为他回香港过年去了,而小方则坚持留在医院里陪着老爷子。 曾峻的妈妈和保姆在厨房中忙碌着,她们端出一大桌子饭菜。大家纷纷落座,举杯庆贺新的一年。 大家坐在一起,表面上其乐融融,实际上却各怀心事。只有温如玉和曾叔叔两个人你一杯我一杯,喝得酒酣耳热,感慨一下老爷子的病情,追忆一下当年一起在部队的光辉岁月。 曾妈妈不停地给唐琳夹菜,看唐琳的眼神,就像是在看自己儿媳妇的眼神。 曾叔叔看着一大家子欢聚一堂,心情也是格外高兴,他放下了酒杯,颇为欣慰:“康明这小子终于找到媳妇了,我也就放心了一大半,等你们结婚了,我对你老爸也就有交代了。” 康明开心地伸手揽住唐琳,傻乐着,唐琳脸上的神色有些不自然。 我扫了一眼曾峻,他正在专心地剔着鱼刺只顾着吃,曾叔叔顿生恨铁不成钢之感:“曾峻,你看看,你哥哥都找到女朋友了,你也得抓紧找个女朋友了。” 唐琳忽然捂着嘴巴,冲到厕所里面吐了起来,曾妈妈关心地陪着过去,拿纸递水。等唐琳收拾干净回到座位上的时候,大家纷纷关切地问唐琳哪里不舒服,唐琳笑着搪塞过去。 曾妈妈是过来人,观察了一会儿说:“你该不会是……怀孕了吧?”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唐琳的身上,唐琳见瞒不过去,只好羞涩地点了点头。 “恭喜恭喜!”大家喜笑颜开,送上祝福。 “康明,好小子有你的啊,平时看起来挺老实的啊。”温如玉也打趣地调侃着。 康明却一点高兴的意思都没有,笑容一点点地冷了下去,任谁都能看得出气氛有点不对劲。因为他握着筷子的手开始颤抖,像是在竭力忍耐自己的怒火。忽然,他将筷子一丢,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酒杯和盘子叮当乱飞,康明注视着唐琳,目眦欲裂:“说,是谁的孩子?!”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唐琳低着头沉默不语。 “你知道的,我一向尊重你的意愿从来没有碰过你,所以,这个孩子绝不会是我的。”康明咬牙切齿地说,“平时你总是去认识一些其他的男生,只要不做得太过火,我都能忍,但这件事我绝对无法忍受,说,孩子是谁的?!” 大家的目光落在唐琳的身上,似乎受不了这无声的压抑,唐琳终于开了口:“是曾峻的。” 这轻轻的一句话不啻一声惊雷,把所有人都震得头晕眼花。曾峻脸色唰地一下白了,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这句反问,无异于已经自认其事了。 康明大吼一声冲了过去,将曾峻扑倒拳打脚踢起来。场面混乱起来,碗筷哗啦啦掉落了一地,女孩子们纷纷尖叫着躲闪。只见曾峻并不还手,只是抱着头,任由康明拳打脚踢。 曾叔叔铁青着脸站在一旁,曾妈妈、楚非凡还想上前拉架,但是曾叔叔发出一声中气十足的断喝:“都别动,让他们打!” 这话如同军令一般让人不容拒绝,大家都呆呆地站着看他们两个人打架。康明发狂地拳打脚踢,曾峻抱着头,仍不还手。 只有唐琳不管不顾地冲过去,拦在他们的中间,哭喊着说:“不要打了!” “走开!”康明怒吼。 “不要你管!”曾峻毫不领情。 唐琳被尴尬地晾在那里,仿佛她才是一个局外人,只能呆呆地看着他们两个在那里打斗。过了半晌,康明总算停了下来,他气喘吁吁地坐到地板上,而曾峻挣扎着从地板上坐了起来,鼻青脸肿,满是血污。 “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康明并不善罢甘休。 曾峻低头默默不语,一脸的悔恨:“那天在楚非凡订婚的婚礼上,我喝多了酒,唐琳扶我去客房休息,然后……然后……” “不要再说了!”康明发出一声悲鸣,打断了曾峻的话。他猛然站了起来,这样一个高大的男生,眼眶中含着眼泪,目光平静地扫视过唐琳、曾峻,连声说,“好……好……你们真好!从现在起,我和你不再是兄弟,我也不是这个家的人!” 康明拉开门向外冲了出去,屋里立刻传来一声急呼:“康明!” 康明停住了脚步,回望曾叔叔:“曾叔叔,我从来都不是你们曾家的人,从来都不是!对不起,现在我要离开这个家!” 康明毅然决然地摔门而去,冲进夜色中。 “你这个孽子!”曾叔叔怒不可遏,作势要打曾峻,曾妈妈死死地抱住了他。她深知自己的丈夫是真的会下重手,在曾峻已经受伤的情况下,曾叔叔再下手打他,后果就不可预料了。毕竟他们曾家,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从小视若珍宝,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曾妈妈是要闹翻天的。此时,温如玉也帮着好言相劝,曾叔叔这才停手。 曾叔叔又羞又恼,偏偏无处发泄,气极之下对着曾峻骂道:“你滚!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康明走了,你也给我滚出家门,不要再回来了!从今天起,你不再是我的儿子!” 曾峻站了起来,像一只满是伤痕的小兽,向着门外走去,身影是那么孤单和落寞。唐琳伸手去扶曾峻,却被他甩开,他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不要碰我!” 唐琳如同被当场甩了一个响亮的耳光,呆立在那里。 任曾妈妈怎么呼喊,曾峻硬是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门。 曾叔叔颓然坐在椅子上,扫视了一眼房间,先前还是一片全家团圆共度春节的欢乐氛围,转眼间却只剩一地狼藉了。 以曾叔叔要强正直的个性,他也绝不愿让外人看见这丢脸的一幕。所以,我们也都各自默默地散去,只有唐琳不尴不尬地站在那里,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走了。 走出门外,我们连寒暄的心情都没有,情绪低沉,各自怀着心事,相互挥手道别了。 过了两天,我在东四环一栋有些老的小区里面找到了曾峻。在被曾叔叔逐出家门,宣布断绝父子关系之后,他就被断了经济供给,所以才会窘迫地在这里租房子住。 我敲了半天门之后,房门才缓缓地打开。曾峻满脸胡楂,身上散发着酒味,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睛里再也没有平日那种灵动的光彩:“你怎么来了?你走吧,不用你管!” 我走进去,屋里窗帘紧闭,光线昏暗,破败的小房间里面,堆满了酒瓶,沉闷的空气中混着烟和酒的难闻气息。 我拉开窗帘,阳光唰地一下透过窗户照射了进来,房间顿时明亮了起来。我推开窗户,春天的风吹了进来,虽说带着料峭的春寒,但清冽得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我一回头,却看见曾峻已经躺在沙发上,手中拿着一罐啤酒在喝。看见他这么颓废的样子,我冲上前劈手夺掉了他手上的啤酒:“你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哪里还有一点像曾峻!” 我想开口骂他,但看见他这个样子,却瞬间心软了,我蹲下身握住他的手:“曾峻,我不喜欢你现在的这个样子,在我心目中我的曾峻哥哥,永远是那个飞扬潇洒的少年,表面不羁,但是正直善良。你不过是无心做了一件错事,你这样自责和自罚,哪里还是我认识的曾峻呢。我希望你赶快振作起来。如果你觉得你做了一件错事,那么你就好好地做好你的工作,做几件好事多抓几个坏人好好弥补就是了。” 曾峻目光复杂地看着我,良久,叹息着自语道:“你不懂的……” “我有什么不懂的?”我瞪了他一眼,“少在这里装深沉!” 我拉起了他,并将他推进浴室:“快去洗个澡,身上臭死了!” 在我的推搡下,曾峻无奈地走进了浴室。不一会儿,浴室里面传来了哗哗的水流声。希望滚烫的热水能冲去他身上的低迷,让他精神振作起来。 我开始收拾屋里的垃圾,将房间打扫干净。 曾峻穿着浴袍,擦着头发上的水从房间里面走出来的时候,我正在将房间内的所有脏衣服收集起来丢进洗衣机。 他愣了一下,之前昏暗的房间看起来窗明几净,明亮如新,置身这样的环境中,让人的心情也会跟着愉快起来。 我拿出专程买的新衣服丢到曾峻的怀里:“快去换衣服!” 曾峻不发一言地回到房间里面,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MA1的飞行夹克、藏蓝色的休闲长裤,一扫之前的颓废形象,看起来英姿勃勃,腿长臀翘,像一个行走的荷尔蒙。 我眯着眼睛打量:“不错!不错!精神多了!以前没觉得,现在看看你还是挺帅的!” 曾峻嘿嘿一笑,翻了个白眼:“是你眼瞎好吗,我一直都帅,和你认识二十多年了,你居然才发现我帅!” 见他还嘴,我知道那个平时总是和我相互斗嘴的曾峻又回来了,虽说被他数落成“眼瞎”,但是心里还是非常高兴,这说明他有点恢复生气了。 “你等着,我去做饭。”我向着厨房走去。 “想不到你还会做饭?”曾峻一脸的疑问。 “没办法,生活所迫啊,我一个人生活,总得会做饭呀,不然早饿死了。”我进了厨房里面搜罗了一番,只找到了面条和几个鸡蛋、西红柿,只好煮了一碗西红柿鸡蛋面端了出来。 热气腾腾中,曾峻连汤带面吃得干干净净,我收拾完碗筷出来看见曾峻躺在沙发摸着肚子打嗝。 “现在洗了澡,精神了,吃饱了饭,也有力气了,也该振作起来了!” 我打开手包,一沓一沓地向外拿钱,放到茶几上:“我知道你一向花钱大手大脚惯了,这是十万块钱,你先拿去用吧。” “不用。”曾峻果断地拒绝了我,“我不会接受任何人的施舍!我要让他看看,就算离开了家,我自己也能活得好好的。” 见他态度坚决,我也毫不扭捏地把钱收起来了。 “走吧,跟我一起出门。”我拉着曾峻向门外走去。 “干吗?”曾峻茫然地望着我。 “带你去上班,投入工作才能让你的生活正常起来!再不去上班,搞不好你都要被开除了!” 我开车把曾峻送到他所在的派出所门前。下车之前,他忽然看着我的侧脸说:“温婉,你知道你身上最吸引人的特质是什么吗?” “是什么?” “善良。从小你就见不得别人受委屈,楚非凡来的时候你第一个和他做朋友,有人受伤了你第一个冲过去。甚至有的时候,宁愿委屈自己,你也不愿意让别人受委屈。” “谢谢你。”曾峻说,“你的善良很有治愈的力量,所以不用再担心我了。” 曾峻下车离去,看见他潇洒的身影,我不自觉地微笑起来。 第16章 以我的方式爱你 年后剧组的戏终于杀青了,在整部影片中,左岸如愿升任女二号,戏份大增。 我除了正常的课业,剩下的时候大多是去医院看望老爷子。这段时间以来,楚非凡、小方轮流在老爷子病床前照顾,小方常常逗得老爷子喜笑颜开。在老爷子的安排下,小方进入了万楚集团任职并熟悉工作流程。 老爷子在病痛的折磨下,已经有些形销骨立了,但他依然很乐观,如今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可以活到参加楚非凡的婚礼。 为了满足老爷子的愿望,医生们在会诊之后决定对老爷子实施心脏手术,避免肝癌后期的病痛会引发老爷子原有的心肌梗死,出现突发性死亡的风险。 我给大方发了信息,告诉了他老爷子所面临的情况,希望他可以回来看看老爷子。 然而,他却一直没有回我信息。 那天夜里,直到凌晨我都没有收到他的回复,包括每天固定发给我的风景图。时间过了这么久,不知不觉,我已经习惯了他每晚发一张风景照片的问候,一天没有收到,就不禁会担心起他的安危来,他该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了吧,遇到山洪……或者迷路了吧。 我拨打他的电话,他的电话却一直处于无法接通中。整个夜晚我都在担心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直到凌晨实在太困了,才握着手机睡着了。 直到快天明的时候,手机传来一声震动。半梦半醒之间我打开微信,看见大方的头像出现一条未读消息的小红点,我点开,里面是一张他拍摄的天空的画面,天空中楼宇林立。 迷迷糊糊中觉得很眼熟,再仔细一看,那是一座熟悉的立交桥,在我第一次离家出走的时候,我曾在那座桥下藏身,我一下子清醒过来——立刻拨打了电话过去。 电话铃声响了两声之后接通,传来他宽厚温暖的声音:“喂。” “你在哪儿?”我抑制住心中的狂喜问道。 “你猜?”他的话语声中不自觉地流露出了笑意。 “北京!”我脱口而出! “猜对了!” “你等我!我过去找你!”我挂断了电话,拿着钥匙冲出家门,开着车飞奔而去。 一个小时后,我将车停在桥边,远远地看见一个背影,站在巨大的立交桥前,他的身影看起来是那么渺小。我忍住内心的激动,放慢脚步走到他的身边,和他并肩而立。 大方察觉我来了,并没回头,而是依旧目视着前方。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当初被当作乞丐和流浪汉聚集地的桥洞,再也寻不到任何旧日熟悉的场景。在最新一轮的市容整治中,乞丐和流浪汉已经被驱逐,桥面下新修了密密麻麻的楔形水泥钉,根本没有立足之地。只有墙壁上存留着一些凌乱的涂鸦,证明着这里曾经聚集过一群人,而如今这个城市里容不下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而就是在这里,我和大方初次相遇。那个秋天的夜晚,我负气离家出走,想以从大家视线里消失的方式,吸引大家对我的注意。如今回头再看,那个行为不免太过幼稚,但我很庆幸最大的收获是认识了大方,是他勇敢地站出来保护了我,而和他一起流浪的那段日子,让我获得了人生中真正的成长。如果时间可以重来,我仍然会期待再遇见大方。 只是如今并肩站在这里,看着故事开始的地方,心中不禁有些感慨。我们两个静静地站立着,一句话不说,却仿佛有一股电流在我和他的心间流动,我想,这就是曾经患难与共时才有的默契吧。 “温婉。”他回头看我。 “大方。”我也轻唤他的名字。 我俩对视一笑。 “走吧。”大方对我说,“我只是想回来看看我来到这个城市第一个停留的地方。去过那么多地方,从来没有一个地方,能和我牵绊得那么深。” 他再一次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这里,然后随我去往医院。 医院里,楚非凡和小方都已经闻讯等在了那里,走进病房,闭着眼睛休息的老爷子也睁开了眼睛,一老一少相互对视着。 老人那饱受病痛折磨的身体,已经是皮包着骨头了,他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风尘仆仆、落拓不羁,和小方长得极为相像的年轻人。 大方也在打量着病床上的老人,那个名声响亮,位高权重,跺一跺脚西南边陲就会颤抖的楚帅,现在就这样虚弱地躺在病床上,而这样有权势的老者,竟然是他这个一无所有的人的亲人。 “大方……”老爷子抓住了他的手,刹那间老泪纵横,“想不到我在死之前还能见到你。” 大方也有些动容了。自从妈妈去世之后,他再也没有感受到来自长辈的关爱,“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个垂死的老人完全是发自内心地为见到他而感到欣喜。 “大方,是我们楚家对不起你,这么多年,你受苦了。”老爷子摩挲着大方粗糙的手掌——这是历经多少艰辛,才会有这样的一双手啊。 大方喉咙哽咽,喊出了那个词:“爷……爷……”那一瞬间,他放下了心中所有的埋怨。 老爷子脸上的皱纹一层层地舒展开了。很久没有见过老爷子如此开心了,他挥手示意等在一旁的律师上前,宣读文件。 老爷子决定将自己名下的股份和财产分别转让给楚非凡、大方和小方三人,由于楚非凡已经继承了楚展鹏的股份,老爷子只是象征性地分了一些给他,主要的都分给了大方和小方。小方这段时间一直侍奉在老爷子床前,又在公司里历练了一段时间,风评不错,而大方淡泊名利无意商场,所以小方分得了大部分的股份,大方只是象征性地持有了一些——但那也是一笔惊人的财富了。小方一跃成为万楚集团的第三大股东,同时大方和小方也以董事的身份进入了董事会。 待律师宣读完之后,老爷子看着在他面前站成一排的楚非凡、大方和小方三人,一脸欣慰的笑容。以前他总是哀叹楚家人丁单薄、后继乏人,如今看见自家的三个后辈站在面前,个个看起来都是人中之龙凤,心中一阵欣慰。 “我活不长啦,万楚集团就交到你们手中了,希望你们三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老爷子殷切地嘱咐道。 “爷爷,你就放心吧。”楚非凡、大方和小方异口同声地说。 老爷子放下了一桩心事,才同意进手术室。 我们一群人都等在手术室的门外,四个小时之后,医生走出手术室,长出了一口气,宣布手术很成功。等在外面的我们一直悬着的心,此刻终于放下来了。 楚非凡要赶回公司处理一些事情——有几股游资,不怀好意地在做空万楚集团的股价,他正在焦头烂额地应对。 大方第一天见到爷爷,自然要留下来陪伴,小方还有很多话想和哥哥叙旧,也留了下来。 我们隔着ICU的玻璃,看了一眼老爷子,手术刚刚结束,他依然在沉睡中。 我刚刚走出医院的大门,就看见了梁立站在车前,他绅士一般打开了车门邀请我上车。我本想毫不理会地离去,却突然意识到楚非凡刚好慢我两步会看见这一切,如果我态度冷淡,他一定会心中起疑。想到这里,我笑着走向梁立,并挽住他的胳膊,说:“都说了不让你来接我,你还非要来。” “有惊喜给你,快上车!”梁立温和地笑着说。 我上了车,梁立驾车离去,后视镜里映出楚非凡的身影,神色依稀有几分落寞。 一路上风驰电掣,无论何时坐他的车,最大的感受都是猛烈的速度感。汽车在车流中穿梭,一辆又一辆的车被他甩在了身后。 车子一直向前行驶,来到郊区的一座山上。此时,天空一片昏暗,远远望去,身后的城市灯火辉煌,山风吹来了,带着山野间花草的清香。 “温婉。”梁立双手插在裤兜里,眼角眉梢里都是温柔的笑意,“看,天上的星星多亮啊。” 我抬头看向天空,果然可以看见明亮的星空,在市内由于光污染和空气污染,已经很难看见星星了。 当收回目光的时候,我忽然愣住了,因为在远处城市的上空,悬浮着不停变换的图案,一朵花,两朵花,三朵花……越来越多的花在夜空中次第绽放,是那般绚烂,充满梦幻感。 我震惊于眼前所看到的如魔法般的情景,那是城市里无数楼宇里射出的灯柱,在天空中交织组成的3D成像,这手笔也太大了,超乎想象。 忽然,我感到脚下有些颠簸,才赫然发现我们已经缓慢地升到空中,在我的头顶上,是一个冉冉上升的热气球。半空中,被投影成一片星星的海洋,无数明亮的星星在天空中流动,汇聚。 城市上空的图案不停地变幻,最终定格成两颗心,旁边是一行英文:“I love you!” 星星醒目地悬浮在城市的夜空中,每一颗都能看得到。 梁立伸手摘下一颗“星星”,那颗被投影而出的“星星”以追光的方式跟随着梁立的手而移动,仿佛他真的摘下了星星一样。 他单膝跪地,摊开手掌,掌心赫然躺着一枚光彩熠熠的钻戒,钻石足有鸽子蛋大小,亮若星辰,梁立眼角眉梢都是温柔的笑意:“温婉,我爱你。” 这一刻,我有些目眩神迷,以天空、大地和一座城市作背景告白,这盛大远远超出我的想象。无数个女生都暗自渴望有一次浪漫的告白,面对这场告白,我也禁不住感动。 可惜……向我告白的人是梁立,一个我并不爱的人。 面对那枚镶嵌着颗鸽子蛋般大小钻石的戒指,我始终未伸手去接。 “梁立,你这是做什么?”我平静了心绪,看着单膝跪地,满脸期待的梁立。 “你已经答应了我的求婚,但是我们之间还没有告白,所以我才向你正式告白,告诉你,温婉,我爱你。” “梁立,我不知道爱情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但是对我来说,一场感动并不能代表爱情。”我走向热气球吊篮的边缘,看着脚下,“可能对你来说,爱情就是你一眼看见一个人,觉得喜欢她就喜欢上了,但对我而言不是这样。我觉得爱情是相识相知相处,是在一段长长的共处的时光中,两个人从不熟悉到熟悉,知道对方的喜怒哀乐,可以接受对方的好,也能容忍对方的不好。你并不了解我,而我也不了解你。所以就算此刻我很感动,我在心底依然确定,那不是爱情,所以……对不起。” 梁立脸上的期待如海水般退去了,品尝了深深的挫败感之后他恼羞成怒地站了起来,不甘心地说:“总有一天,你会心甘情愿地爱上我的——以我的方式。” 热气球徐徐地降落,仿佛向着无尽的深渊坠去,直到落地之后,站在大地上,我才觉得内心安稳下来,匆匆地逃离。 这天晚上,我还在睡梦中,一阵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将我吵醒,我睁开眼睛一看,还是凌晨时分。我刚一接通电话,就听见里面传来大方语无伦次的声音:“温婉,快来医院!爷爷……爷爷突然病情恶化了!” 我一个激灵赶紧起床向医院狂奔,路上遇到有车辆挡路就不停地按着喇叭,在心中不停地念叨:“老爷子,你一定要挺住,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我停好车来不及等电梯,就沿着楼梯一路狂奔而上。当我气喘吁吁地来到病房门前的时候,看到的是大方呆呆地站立在急救室门前默默哭泣的身影,而楚非凡正抓着医生的衣领疯狂地怒吼着。此刻,手术室的门大开着,只能看到小方站在老爷子的病床前低垂着头的背影。 一记闷锤击在了我的身上,脑海中嗡嗡作响——老爷子死了。 那个从小把我抱在膝上给我糖果逗我玩,那个在我做错事爸妈责骂我时会护着我然后和我讲道理的老爷子,现在离我而去了。想到这里,我的眼泪顿时如决堤了一般流了下来。 怎么会这样呢?不是说手术很成功吗?明明都还在期待着我们的婚礼,现在却突然离世了。生活总是在你对他还抱有希望的时候,给予你致命的一击,然后还云淡风轻地告诉你,这就是生活,或者说——命运的无常。 事后按照医生的解释,心脏手术非常成功,只要暂时没有大的情绪波动,在度过观察期之后,就会进入相对安全的状况。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老爷子会突然心脏衰竭,同时肝癌引发的并发症也加剧了病症,虽然一直都在尽力抢救,但都没有能挽回。 如果悲痛可以衡量的话,所有的悲伤汇聚在一起起码有一万吨,凝聚在天空的时候,日月也无光。 无论一个人生前在这个世上多么有影响力,在他去世之后,存在的痕迹都会一点点地消亡,唯一能够证明他来过的,是活着的人对他的记忆。 老爷子刚刚入土为安,所有的人都在盯着如今的楚家三兄弟能否如老爷子所期望的,齐心协力开好万楚集团这艘巨舰。 但是接下来的剧情发展,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在首次董事会召开的时候,第三大股东小方联合第二大股东梁立发难,在董事会上罢免了楚非凡董事长的职位,选举梁立担任了董事长。董事会任命小方为万楚集团的CEO,楚非凡则被彻底地踢出局,失去了对万楚集团的掌控权。 当楚非凡质问小方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小方才是怨念最深的那个人。小方说:“我们都是楚家的孩子,为什么我们从小备受苦楚,而楚非凡你却锦衣玉食。”他对楚家的不满,对楚非凡的嫉妒,比大方还要深,只是一直深埋在心里,并且从未在老爷子面前表现过。他假装逢迎和讨好老爷子,取得了老爷子的信任并分得大部分股份,现在出人意料地发难。哪怕推一个并非姓楚的梁立上去,他也要楚非凡下台。 小方趾高气扬地从一脸狼狈相的楚非凡面前经过,发出一阵报复成功之后的狂笑:“楚非凡,这都是你们楚家欠我的!而现在我要一一拿回去!” 楚非凡失魂落魄地离开了万楚集团回到了家中。门铃响起,打开门却是梁澜,她手上拿着一件西装,笑意盈盈地说:“非凡,快脱掉衣服试一下,这是我亲手为你设计制作的婚礼时穿的西装,看看合不合身?” 楚非凡将西装一把丢在地上,怒吼着让梁澜滚出去。 梁澜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去质问自己的哥哥梁立为什么要置她的幸福于不顾,一意要和楚非凡为敌。梁立解释说,小方对楚非凡敌意太浓,如果万楚落到小方的手中那才是不堪设想,只有在他的手中,才是最好的结果。在梁立的安抚之下,梁澜不得不接受这一结果。 老爷子的葬礼结束之后,大方原本又要继续踏上流浪的旅程,结果却接到了浮游酒吧老板游乐的电话。原来《中国好音乐》栏目组在全国各地寻找可以参加选秀节目的歌手,在大理酒吧中选拔歌手的时候,游乐推荐了大方,并把大方以前在酒吧演唱的录音发给了栏目组。栏目组听了之后,觉得大方的声音堪称天籁,要找大方参加节目。 大方听了之后本不太想参加,对于成名夺利的事他一向无意,但是架不住游乐软磨硬泡反复游说。游乐声称大方好歹是酒吧股东之一,应该为酒吧做贡献,参加一下节目说是来自浮游酒吧的歌手,也算是为酒吧打广告了。 大方明白游乐也是一番好意,只好同意,不得不在北京逗留一些时日。 “你要不要继续收留我一下?”大方背着吉他和行李敲开了我的家门,靠着门框笑着说。 “我能说不吗?”我抿着嘴笑,“你行李都拿过来了。” 大方走了进来,放下行李四顾。半年前我们就是从这里离开,踏上了流浪的旅程。如今再回到旅途开始的地方,虽说只有短短半年的时间,但那个曾经熟悉的世界仿佛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了。只有他曾经住过的那间客房里,依然保持着原样。 我倒了一杯柠檬水递给了大方,说:“你现在继承了一大笔财产,也不是一个一无所有的流浪歌手了,随随便便就可以在北京出手买套房安家呢。” 大方垂下了头,看着杯中升起的水汽:“这个地方不是我的家,尽管我的爷爷爸爸都属于这里,但我并不属于。对我而言,这只是我短暂停留的地方。而只有那个可以让我长久停留的地方,才可以称为家,而那个地方,现在还未出现。” 我听了之后陷入了沉默,对他这样渴望流浪的人而言,那个地方大概是值得一生寻找的地方吧。 大方的视线落在置于书架上的手鼓上,他抱起手鼓,轻轻地一拍,手鼓发出沉闷的声响,灰尘因为震动从鼓面飞起:“看来,好久没有打过了呀。” 我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大方将这只手鼓送给了我,我却让它躺在书架上蒙尘,忽然就觉得有些愧对大方的心意了。 “回来之后一直没有机会用它。”我笑着解释,“又没有吉他和它一起伴奏唱歌。” “那今晚我们去卖唱怎么样?”大方提议道。 “好啊,好啊。”我兴奋地鼓掌赞同。 夜色降临的时候,我和大方在工体的地下通道里开始卖唱。地下通道里大多数人都是低头看着手机,人来人往,没有人在意路边多了两个正抱着吉他和手鼓卖唱的人。 大方试了试音挑了一下吉他的弦,示意我正式开始,他开口唱了起来: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 我对自由的相望 天马行空的生涯 你的心了无牵挂 …… 心中的世界如此清澈高远 盛开着永不凋零—— 蓝莲花…… 是许巍的《蓝莲花》,他一开口所有的人就都停下了脚步,正是凭借内心对自由真正的渴望,他才会一开嗓就由内至外地唱出这首歌的感觉吧。 我拍打着手鼓,竟然毫不生疏,它就像刻进我的骨子里一样,无论时隔多久,我都不会忘记。吉他和手鼓相遇,就像水和鱼相遇一样,浑然天成。我沉浸在自己参与的音乐声中,觉得这段时间渐渐桎梏的内心再一次被释放,连呼吸都不自觉地畅快了许多,竟然有种重回到流浪的路上时,我和他一起卖唱的时光的感觉,内心是那样的简单和自由自在。 我们就这样一首又一首地唱了下去,路边的听众如痴如醉,我们也唱得尽情尽兴。 当我们在深夜结束今天的卖唱时,一清点收入,竟然有不少,远远超过了大方在北京独自一人卖唱时的收入。我不禁又得意了一番,自鸣这是我非凡的作用。 “走,吃烧烤去!”大方扬了扬手上的钱说。 半个小时候后,我和他坐在路边的烧烤摊上吃着烧烤喝着啤酒。清风徐来,明月当空,我只觉得这一刻生活极为惬意,无忧无虑。 我们笑着谈论着旅途上共同的经历,曾经历过的挫折,如今都成了可以拿出来笑谈的记忆。看着眼前这个笑得云淡风轻,胸怀如大海般宽广的男孩,我恍惚间觉得,和他在一起,是如此令人愉悦和放松。 接下来的几天,每晚我们都会去地下通道唱歌,以至于连《中国好音乐》栏目组的人都闻讯而至,本来想发掘一个新的参赛歌手,结果一见才发现是游乐推荐的大方。 欢乐的时光是短暂的,一个星期后比赛正式开始,大方去参加节目的录制,只录了一场他就没有继续录了。我很惊诧,以他的水平,绝对会毫无悬念地晋级。 “为什么不接着参加比赛啊?”我心中不解地问。 大方被我问烦了,就说:“比赛有什么好参加的啊!” “拿冠军啊!这样你就出名了,大红大紫!” 大方笑笑,道:“这有什么要紧的啊,有这些时间和精力,还不如出去多走走呢。答应参加比赛,是为了兑现对游乐的承诺,我只是答应参加并没有答应要一直参加,所以参加一场也就算我对他有了一个交代。对了,在做自我介绍的时候,我认真地介绍了我是来自大理浮游酒吧的驻唱歌手,算是好好地帮他打广告了!” 他说得好有道理的样子,我竟然无法反驳。 大方收拾行李,准备再次踏上旅途。继承一大笔财产对而他言最大的好处,就是他可以买得起直飞国外的机票。这一次,他决定直接飞往欧洲,那里是音乐的国度,有着历史悠久的流浪歌手文化,在那里也许他会遇见更有趣的人看见更美的风景。 上一次他去流浪的时候,我要求他带我一起走;而这一次,我没有了和全世界决裂的勇气和理由,也就没有再一次踏上这有趣的旅程。 大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笑着和我道别,身影消失在登机口。直到机翼掠过天空,隐入云层,我才惆怅而遗憾地发现自己竟然有些不舍他的离去。 大方走后,我索性搬到学校宿舍里面住,每天上学放学,往来于教室食堂宿舍的三点一线之间,生活过得异常简单。我就像一个普通的大学生一样,生活在校园里,内心宁静。 《中国好音乐》如期播出了,那天我守在学校食堂的电视机前,临到大方上场,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衣和卡其色休闲裤,背着吉他走上了舞台。他眉眼干净,帅气的样子就像邻家少年,镜头扫过观众席上的观众时,不少女孩都露出了一副花痴的表情。 四个背对着歌手面对着观众的导师看见大家的反应,在那里小声地议论着: “看来是个男歌手!” “估计长得还挺帅!” 大方轻轻地拨动吉他弦,一段熟悉的旋律响起,如同一股清澈的流水流淌至心间,让整个人都不知不觉安静了下来。这段旋律我太熟悉了,尽管很少听到他唱,但我一下子听了出来,这是他的原创歌曲《看过很多云,却只爱过你》。 走吧,让我们踏上旅程,去看看世界的繁华 我走过很多的路,看过高山大海也看过很多云 我经过很多的桥,穿过人山人海也看过无尽岁月 风景再美不及你美,流云纷繁却只爱你呀…… 当他安安静静地唱着这首歌的时候,声音清澈干净,歌词中述说的意境就像画面一样在每个人眼前展开,令人沉醉。人们似乎跟随他的脚步,踏上了旅途,经历千山万水,和所爱的人一起自由地流浪。这唤醒了每个人对于爱和自由的向往。四个导师激动地按下了按钮转身,看到台上俊逸出尘、醉心于音乐中的大方,眼神充满惊喜,如同发现了一颗正在冉冉升起的新巨星。 演唱结束之后,就已经有导师直接站立起来要求大方选他。导师们已经开始抢人,这种情况前所未见,场面几乎失控。好在导演组仍在通过耳麦控场,梦想导师接到导演组的要求将局面稳定下来:“我觉得我们太激动了,可能会吓到这位学员,我们还什么都没问呢?”听了梦想导师的话,其他三位导师才安静下来。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梦想导师是一位著名的摇滚歌手,他问道。 “我叫大方,是来自大理浮游酒吧的驻唱歌手。” “请问你有什么梦想呢?”梦想导师问出了终极必杀的问题。 大方目光悠远地注视着前方:“我的梦想是背着吉他,走遍世界各地,唱遍天涯海角。” 参加这样的选秀比赛居然不是怀揣我想要成为一个明星之类的梦想,这样率性而又浪漫的想法,更是引得在场观众和导师们的深深共鸣和感动。 “这首歌是你原创的吗?” “是的。词曲都是我自己写的。”大方有些腼腆地低头笑了,这个迷人的动作通过屏幕俘获了无数的少女心。 “哇哦,真是音乐才子!”会唱能写长得帅,这样的人简直是天生的明星。 “我今年会开七十二场演唱会,选我,我可以带你一起开演唱会!” “很多人唱我写的歌都红了,选我做你的导师,我可以为你写歌!” “去年的冠军就是我带出来的,跟我,我绝对会让你成为今年的冠军!” …… 接下来四位导师各出奇招,给出令人心动的承诺,努力想要招揽大方。一番较劲之后,他们把选择权交给了大方,他将在四位已经成名的导师中选择一位作为自己的导师。 大方只是淡然地微笑地看着场上的一切,一点也没有为选谁而纠结。他深深地向四位导师鞠了一躬,道:“谢谢四位导师的认可,我感到很荣幸,我很喜欢唱歌,如果我唱的歌能让大家喜欢,那已经是我莫大的幸运。我的选择是……” 全场顿时屏息凝气,导师们的心也都悬了起来。 “不选任何一位导师。”大方淡然地说出了自己的选择。 四位导师目瞪口呆,包括屏幕前的我,尽管早已经知道结果,但我还是呆住了。 “为什么?”错愕之后,导师们追问道。 “因为……”他淡淡地一笑,“我等不及要去看路上的风景了,所以我没有办法参加后面的比赛了。” 他放弃无数人梦寐以求的机会和唾手可得的名利,只是因为他等不及要去流浪了。导师们遗憾之余却都赞赏有加,钦羡不已。在大方的身上,他们仿佛看到了曾经拥有而如今再也回不去的自由。 在全场起立的掌声中,大方致谢退场。 尽管没有参加后面的比赛,但外形出众气质安静歌声动人的大方,因为这充满话题性戏剧性的一幕出人意料地火了。 各种新闻媒体都在报道那个叫大方的选秀歌手,试图发掘新闻。但是大方之前一文不名,而他现在又早已在欧洲的小镇流浪,因而没有任何人可以联系到和采访到他,唯一能找到的就是路人拍摄上传的他在地下通道卖唱的视频。 那天我刚刚下课,就看见一群记者扛着长枪短炮向我冲了过来,把我团团围住了,我被这阵势吓到了。 不得不感慨一下狗仔队的可怕,居然认出了打鼓的那个人是我,所以他们蜂拥而来要采访我。 “温婉,请问你和大方是什么关系?” “朋友!”我老老实实地回答。 “据我们了解,大方一直和你在一起同居,你们又一起组乐队,你们难道不是情侣关系吗?” “不是。我们是朋友!”我再次强调。 “请问你的未婚夫梁立先生,知道你和大方同居吗?” 我总算见识到了狗仔队的难缠,闭口不再回答问题,直接躲到了寝室里。楼管阿姨挺彪悍的,她将记者们全都拦在了门外。他们见采访不到我,就渐渐地退散了,而我总算耳根清净了。 第17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二天一大早是枯草教授的课,我早早地跑过去占座。铃声响起,枯草老师走进教室的时候,已经人满为患。 枯草教授的课一向很受学生的欢迎,而他又要求严厉,因此在他讲课的时候,也绝不允许有人讲话睡觉玩手机。讲台下,同学们都在安安静静地听课记笔记。 “现在我们来分析一下《霸王别姬》的剧本……”枯草教授打开了幻灯片。 突然,门被推开了,因为动静太大,一瞬间所有人的眼光都被吸引过去了。上课被打断,枯草教授不悦地皱了皱眉,看向这个不懂礼貌的同学。 门口站着一个身穿条纹西装的人,脸型瘦削,双眼狭长,戴着一副眼镜,即便是面对教室里上百双责难的目光,他依然双手插在裤袋里气定神闲地站着,目光睥睨地在人群中扫过,同学们竟然纷纷低下了头。 “这位同学你有什么事?”枯草教授一脸的不快。 梁立的目光已经如鹰眼般锁定了我,他脸上露出一抹微笑,声音清晰地说:“我找温婉。”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的身上,我没有梁立那份旁若无人的气场,立刻羞红了脸。梁立的架势好像是只要我不出来他就一直站在那里一样,我只好起身向教室外走去免得影响正常的课堂秩序。 走出教室的时候我顺手带上了门,没好气地问道:“你来干什么?” “跟我走。”梁立见到我面上浮现出温柔的笑意,拉着我向外走去。 梁立带我去的地方离我们学校只有一个街区的距离。在我们学校的附近,如今形成了一个文化艺术社区,而梁澜的服装设计工作室“澜色”正开在这里。梁立打开店门拉着我走了进去,工作室里面居然空无一人。 他带着我走向了二楼,站在楼梯上他的身影挡住了我的视线。当他移开身子,我看到房间的正中间是一件穿在模特身上的婚纱——一件美丽的白色的婚纱,裹胸的设计,身后拖着曳地的裙摆,上面点缀着的碎钻闪闪发光,如梦幻一般美丽。 “喜欢吗?这是梁澜亲手为你设计的婚纱。”梁立将手扶在我的肩上。 “喜欢。”我木然地点头,也许是小时候第一次做花童时新娘穿的裹胸曳地婚纱在我的脑海中印象太深刻,所以潜意识中这种类型的婚纱就是我最喜欢的风格。更何况梁澜设计的这件婚纱更加精美,我无数次地幻想过自己的婚礼,穿着一件这样的婚纱,当它真的出现在我的眼前时,一下子就击中了我的心扉。 梁立握住了我的手,说:“我们举行婚礼的时候,你就穿这件婚纱。” 婚礼!这个词如同一枚子弹一般呼啸着洞穿了我的大脑。是啊,婚礼,我几乎要忘了这件事,当梁立提起的时候,当我站在婚纱前的时候,我才突兀地察觉到,距离婚礼只有一个星期了。 我曾无数次梦想携手走进婚礼的人是楚非凡,所以我才对婚礼充满了憧憬,然而……他如今要成为别人的新郎了。我摇了摇头,将楚非凡从脑海中驱逐出去,不再对他有任何的念想。 当婚期临近,我不得不面对和正视这场婚姻时,我才明白我内心的真实想法。 “梁立。”我仰起头注视着他,在这一刻内心是无比地坚定,“还记得吗?你答应我一个承诺。” “记得。”梁立目光灼灼,“你是要动用这个承诺了吗?” 我点点头,一字一顿地说:“承诺的内容是——解除婚约。” “什么?!”梁立脸色一变,猛然抓紧了我的肩膀。 “解除婚约。”我的内心从未如此坚定,“当时是老爷子在世,为了老爷子安心我才答应你的求婚,如今老爷子不在了,我想为自己而活。梁立,我很喜欢这件婚纱,穿着这样美丽的婚纱步入结婚的礼堂应该是很多女孩的梦想吧,但携手步入礼堂的那个人一定是自己爱的那个人。所以,对不起,梁立,我希望你可以尊重我的选择,信守你的承诺。” “哈哈哈……我不答应,除了这个承诺,任何承诺我都可以答应!包括承诺你一生一世幸福!”梁立松开了我,发出一连串的长笑,笑声中带着悲愤,“不爱我?那你爱谁?是他吗?!”他冲到沙发前,拿起一堆《娱乐周刊》之类的杂志摔在我的身上。 封面上的标题写道:“梁立未婚妻温婉与爆红歌手大方同居”“梁立被戴绿帽,温婉心有所属”“梁立商场得意,情场失意”等等。这帮八卦小报,为了博人眼球,怎么劲爆怎么写。 我连连摇头否认:“不是因为大方,我和他之间什么都没有。” “是吗?”梁立将我摁到墙上,声音低沉,而且有压抑不住的怒气,“你以为我会信吗?就算你们之间真的没有什么,你取消我们之间的婚约,不是更加坐实了我被戴了绿帽子的传言!而我,绝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松手!”面对他身上散发出的危险气息,我本能地试图挣脱,然而他的胳膊粗壮有力,我根本无法挣脱,“你想干什么?” 他双眼通红喘着粗气,像一只野兽要择人而噬:“为了得到你,我安排了梁澜和楚非凡联姻,让小方迫使大方那一天离开流浪,告诉楚非凡你和大方私奔了;为了得到你,我蛊惑一心想要进入上流社会的唐琳主动和曾峻发生关系,我搬开了你身边所有对我有威胁的男生,但是万万没有想到你居然会看上一个我从未注意过的流浪汉!而现在,你居然想要解除和我的婚约!” 梁立猛然俯身吻住了我的唇,霸道地撬开了我的牙齿,热烈而绵长。我几乎喘不过气来,大脑短暂的空白后我立刻反应过来,抬手狠狠地甩了一个巴掌在梁立的脸上。 一声脆响之后,梁立停止了动作,鲜红的指印在他的脸庞上浮现,他发出低低的冷笑,笑声如一把锯子在我的心上来回地切割,他被我激怒了。 “挣扎吧,哭吧,喊吧,无论如何,今天我都要得到你!”他的疯狂让我不寒而栗,我用力地挣脱他向外跑去,他却扑了过来,抓住我的衣领用力一扯,“刺啦”,尖锐的一声之后,我的衣服被扯破了,露出半截胸脯。 梁立将我甩到了沙发上,然后扑了上来,我挣扎、哭喊、捶打,这些根本没有任何作用,衣服一件件被他撕开。从第一次见面起,凭直觉我就认为他是个危险的男人,而现在他终于对我张开了锐利的爪牙。 我的手在挣扎的时候碰到了手包,我趁机将手放进包内摸出手机,手指放在home键上,指纹解锁,长摁home键语音助手Siri启动了。 “曾峻!打电话给曾峻!”情急之下我能想到的就是向警察求救,向身为警察的曾峻求救。 梁立听见我突然冒出了这句没头没脑的话,狞笑道:“你还想叫曾峻,在这个时候你心里想的人是曾峻吗?这里一个人都没有,谁都救不了你!” 我的衣服被扯干净了,完全裸露在了梁立的身前,他紧紧地摁住我长驱直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传来,击碎了我最后的希望。 Siri听到语音指令之后,开始拨打曾峻的电话。我不知道电话什么时候接通,只能痛哭着绝望地呼喊着“曾峻”的名字,那个每次在我遇到困难和危险都会挺身而出说要保护我的曾峻哥哥,那是我此时此刻身陷绝境中唯一的希望。 “曾峻,曾峻……救我啊曾峻哥哥!” “温婉,发生什么事了,你在哪里?”电话接通了,电话另一端的曾峻听到了我哭喊着求救的声音,他焦急地吼道。话筒的声音虽说很小,但是我和梁立都听到了。 已经不用再解释发生了什么事,梁立的喘息声,我的痛哭呻吟声已经说明了一切,曾峻暴怒地冲着话筒狂喊。 “澜色!我在澜色!”梁立从包中翻出电话正要挂断,我说出了地名。 梁立摁着我,似乎要将我揉进他的身体里,痛苦将时间拉得无比漫长,每一秒钟就像一年一样漫长,仿佛沉沦到无间的地狱遭受着无尽的折磨。 忽然,梁立的身体一阵颤抖,他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痛苦终于结束了吗?不!对我今后的人生而言这才刚刚开始! 梁立眼睛里面的怒火和欲火熄灭了,他起身拿起了一件衣服盖在瑟瑟发抖抱成一团的我的身上,嘴角扬起一抹满足的笑意:“我终于得到你了!” 他坐在那里,居然并不逃走,像是在等待什么,又像是在低头思索着什么,忽然癫狂地笑了起来,目光里满是疑惑,他问:“我……得到你了吗?” 我紧紧地缩成一团,面对这个恶魔,我内心只有恐惧,全身颤抖的恐惧。 警笛声尖叫着由远而近,警车停在了楼下,门被一脚踹开,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有人向着楼上冲上来,梁立仍未逃走,只是淡定地等待着。 曾峻手上握着枪冲了进来,黑洞洞的枪口对着梁立。接到我的求救电话之后,他孤身一个人飞速赶来,额头上满是汗水,衣服紧紧地贴在后背上。 看到我蜷缩在沙发上被凌辱之后的惨象,他脱掉衣服盖上了我仍暴露着的腿,目眦欲裂,眼里布满了血丝。他的眼神交织着悲伤、愤怒和怜悯,仿佛那个受到伤害的人是他,他嘴里念叨:“温婉,温婉……” 听到曾峻的声音,我那如死水般的大脑中终于激起一阵涟漪,我闻声抬头,死灰一般的双眸中渐渐泛起了一抹亮色,是曾峻!那个从小到大保护着我的曾峻哥哥! 我一把抱住了曾峻,失声痛哭起来。 曾峻浑身哆嗦,他猛然站了起来,将枪口抵在了梁立的额头上,几乎是嘶吼着说:“我要杀了你!” “你不能杀我,你是警察。”梁立迎视着曾峻的目光,淡淡地说,“你所信奉的理想,不就是执行法律的正义吗?你应该把我抓住,交由法院判决,由法律来惩罚我。” 强奸罪吗?顶多判个三年。而以梁立的身份和能力,他甚至不可能得到任何真正有效的惩罚,所以他才有恃无恐。 是要遵循进入警界时宣下的誓言呢,还是亲手执行正义宣泄这一刻的仇恨?曾峻握枪的手在颤抖,最终……曾峻颓然地放下了枪。 曾峻转身向我走来,而梁立的嘴角扬起一抹冷笑,暴起偷袭曾峻。曾峻被梁立一拳砸倒在地,他扑过去夺下了曾峻手上的枪,形势瞬间转换。 梁立持着枪指着曾峻,面色狠戾:“你居然敢用枪指着我,现在我就让你试试被枪指着的滋味。”他拿着枪托狠狠地砸向曾峻的额头,看着他头破血流才觉得解气。 梁立微微眯起了眼睛,脸上露出杀意:“曾峻,我是不会让你抓走我的!为了成为家族的继承人,我北上内地打拼江山证明自己的能力,获得家族认可胜券在握,如果让你带走我将我关进监狱,一切都前功尽弃了,我绝不容许这样的事发生!别怪我……” 手枪的撞针弹起,千钧一发之际我撞开了梁立,曾峻立刻和梁立扭打在一起,争夺着那把枪。 “砰——”枪响了。梁立不可置信地看向胸口,一颗子弹从他的胸膛穿过,他抬手捂住伤口,鲜血汩汩地自指缝间流出。 这一声枪响,震得我和曾峻顿时傻在了当场。 生命在飞速地流逝,梁立身子一个踉跄差点倒地。他手撑着桌子站住了,这一刻他身上所有的危险气息都褪去了,静静地看着我,像看着世间最珍贵的宝贝,那样温柔而又充满爱意,他说:“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偏执疯狂地爱着你吗?” 我茫然地摇摇头。 “我说过我相信命中注定的爱情。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是在一场婚礼上,你穿着白裙我穿着西装,我们就像小新郎和小新娘。从那一刻我就认定,将来你会是我的新娘。” 脑海中那段久远的记忆再次被唤醒。那年冬季他们俩为一场婚礼担任花童,大雪缤纷,美得像童话。那时他和她只有五岁,陪伴在新郎和新娘的两边,如同金童玉女般交相辉映。然而她并不知道他的名字,他在她的生命中惊鸿一现,留下一段闪耀的记忆,而她所有关于婚礼的美好幻想,都是从那里开始的。 “那天的婚礼上,我问了你的名字,你问我的名字叫什么我没有回答,时隔多年后,我再次遇见你时一眼就认出了你——温婉,而你一直未将我认出,现在请你记住,那个男孩的名字叫……梁立。”生命在这一刻即将走向尽头,他再也支撑不住,仰面缓缓地摔倒在地。 “是你……原来是你!”我踉跄着退开两步,一瞬间明白了一切的前因后果。相逢不相识,早知如此,又何必相逢? “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吐露了另外一个我们意想不到的秘密:“是小方杀死了老爷子……” 梁立微微地转头看向了我,瞳仁里的光芒渐渐黯淡了下去,气息渐渐地弱了下去,他说:“对……对不起……”他缓缓地合上了眼睛,走向了沉寂。 不是所有美好的相遇都会有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如果可以重来,我只希望所遇皆善良之人。 曾峻呆呆地站立着,他看着自己握枪的手。他开枪打死了梁立,虽然是意外,但以梁家的一贯行事作风必然不会善罢甘休。曾峻也许会被判死刑,面对死亡带来的恐惧每个人都有求生的本能。在这个时候,唯一能想起的会无条件帮助你的也只有家人了。 尽管已经被曾叔叔逐出了家门,当他打电话给曾叔叔之后,曾叔叔气急败坏地骂了曾峻一通“败家子”之后却马不停蹄地赶来了。而曾叔叔也打了电话告知了康明,面对生死存亡,兄弟之间的隔阂被抛在了一旁,康明也立刻赶到。 面对这一事情,一家人绞尽脑汁都束手无策,而康明却主动地站了出来决定替曾峻顶罪。曾叔叔坚决不同意,他说:“当年你的爸爸就是为了保护我而死的,我绝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再一次发生!” 康明凄然一笑,道:“也许这就是我们康家人的宿命吧!” “不!我绝不同意!”曾峻强烈地反对,“我绝不能让你代替我去死,要死只能是我自己去死!” 康明丝毫不理会曾峻,继续向曾叔叔恳求道:“就让我代替曾峻吧,毕竟曾峻才是你唯一的亲儿子,而我……身为哥哥,也应该保护弟弟!就当是我报答你的养育之恩吧。” 曾叔叔被说动了,是啊,毕竟曾峻是自己的亲儿子,如果必须要牺牲一个人才能保存另外一个人的话,他更希望那个被保存的人是曾峻。曾叔叔不再出声,已然是默许。 “我只有一个要求。”康明面色凝重地向曾峻嘱托道,“迎娶唐琳,好好照顾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说完这句话,他上前捡起地上的枪,擦掉了曾峻的指纹,然后将自己的指纹留在上面,他默默地做着承担罪责的准备。曾峻想要上前制止,但曾叔叔将他拖离了现场。 康明有条不紊地清除了所有曾峻来过的证据。完成这一切后,他打电话向警察自首。警察得到供词是我遭到了梁立的强奸,向他求救,他赶来之后失手杀了梁立…… 梁家得知梁立身死,果然搅得天翻地覆。而曾叔叔也动用一切关系力图保下康明,最终法院认定梁立强奸在先引发了康明的过激防卫,因此判处康明有期徒刑二十年,算是一个相对公正的结果。 曾峻退出了警界,如康明所愿迎娶了唐琳,并在婚后移居海外,远离这是非和伤心之地。 而小方也最终难逃法网,原来老爷子在完成手术的凌晨就醒了过来,而如愿以偿拿到股份的小方则向老爷子宣布他真实的目的是报复楚家宣泄自己的恨意。结果,老爷子大受刺激之下,刚刚做完手术的心脏承受不住就因心梗而死了。 梁立去世,小方被抓,万楚集团再次回到了楚非凡的手中,发生了如此多的事,他和梁澜的婚约也已经难以履行,两个人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解除婚约。 第18章 尾声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再也没有人能够陪伴在我身边了。 唯一陪伴我的是大方每天固定发来的图片和信息,他依然践行着和我的约定,每天都会发他所看到的美丽的风景图片给我。直到有一天,他找到最美的风景。 有的时候是在荷兰的小镇,风车在蓝天白云下悠悠转动,郁金香花开灿烂,他在留言中写道:“花很美风很美云很美,当你心情美的时候,这个世界就会美丽。” 有的时候是梵蒂冈的夜景,圣彼得教堂在夜色中庄严肃穆,美轮美奂,他在留言中写道:“也许这是最接近上帝的地方,我向上帝请求,赐予我无比的勇气在世间流浪,赐予你内心的宁静在世间安眠。” 有的时候,是他在维也纳的街头弹着吉他唱歌,身后是熙来攘往的人群,他抱着吉他站在那里,微微地笑着就是人群中最醒目的存在。 “没有什么比唱一首歌更快乐,如果唱一首不行,那就唱两首。” …… 他还寄了一万块钱给我,说是卖唱挣的收入,还初到北京时给小方看病借的那笔钱。 大方以他的方式风雨无阻地陪伴着我,在每一个深夜拂去我心头泛起的恐惧与悲伤。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留在我心底的伤口,在岁月神医的手中,渐渐地愈合了。 偶尔我会打会儿手鼓,那会令我想起快乐的时光,仔细地想一想,与大方有关的时光居然都是快乐的。 躲在屋里自我疗愈的时光,我会看看电视。《时光》的电影播出了,作为电影主题曲《看过很多云,却只爱过你》更是早已经红遍了大江南北,助力电影票房持续飘红创下多个纪录。电影颁奖典礼的时候,蒋庭庭获得了最佳女主角,而左岸也如愿因为这部电影而走红,在电视里看着她们星光璀璨实现了最初的理想,对我而言有种梦幻般的不真实感。 不知不觉又是一年过去了,到了春暖花开的时节,所有好与不好都已经远去了,大方已经走遍了欧洲又踏上美洲,而我也要开始准备筹备新的剧本工作了。 写着写着发现已经到了晚上十点钟,而每天本应如约而至的风景图片竟然还没来到。我盯着手机有些出神,不知何时,已经习惯了大方每天的一图一文。只是稍微晚了一些,我竟然已经开始无比担心了。 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会不会出什么事呢? 千万不要发生什么事才好!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手机震动,提示我接收了一条消息,打开一看,上面写着:“我终于找到了世间最美丽的风景。” “是什么?”我充满了好奇。这是他苦苦追寻的答案,用了小半生的时间在路上寻找,如今他终于找到了! 迟迟没有回应,像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终于,他发来了一张图片。我立即点击打开,看到图片,我一下子愣住了—— 手机屏幕上是一张我的照片,我低头走在石栏上,身后是湛蓝的洱海和蔚蓝的晴空,白云悠悠,裙摆随风飘扬。照片上的我,看起来是那样惬意而又美丽。 我想起来了,那是离开大理的那一天我送给大方手机时他拿着手机四处拍照,在我不经意间悄悄拍下的,定格在裙裾飞扬的瞬间。 “你是我此生最美的风景。”又一条信息在屏幕上显示。 我握着手机,眼泪忽然不争气地落了下来,一滴一滴地打在屏幕上。如果他在我身前,我一定要紧紧地拥住他,而如果不出意外,此刻他远在万里之外的阿根廷。 又是一张图片发送过来,我点开查看,图片上一扇紧闭的门,门牌号写着2505,我错愕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这是我的家门! 我起身,将信将疑地向门口走去。 打开门,大方果然站在门外,他满身风尘,目光温润,含笑注视着我:“温婉,这些年来我一路流浪,而和你一起流浪的时光是我今生遇到的最美的时光,因为每当我一个人走在异国他乡倍感孤独时,我就会想起你。我走得越远离开你越久,也就越来越思念你。一直以来我只是一个贫穷的流浪汉,只敢默默地注视着家世显赫的你,直到现在我再也无法压抑对你的思念,这才勇敢地决定立刻来到你的身边。我行过很多地方的桥,看过很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恰处在最好年龄的你。温婉,跟我走吧,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是带你在最美好的世间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