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雪纷飞 已经是腊月里了,天气一如既往的寒冷。 一早起来,才发现门外已是银装素裹。天空飘着雪花,纷纷扬扬的倾洒在各处,院中的石榴树上积压着皑皑白雪,门外荒凉空旷的小道也早已被铺上厚厚一层。这样的严寒天气,不远的淮水河面却未结冰,水波微微晃动着层层涟漪,雪花飘落间转瞬即逝,化作雾水融入河水。 这里是江南的泸水村,一个穷乡僻壤,世世代代靠捕鱼为生的村落。村头的淮河绕着洛阳秦岭,从云梯关融入江海,贯穿着整个大晋王朝,然而在这里,村里人更习惯叫它泸水河。 周围邻家的茅草屋、远处的树木高山,均是笼罩着一层白茫茫的积雪。身处一片冰清玉洁的世界,呼吸间却都是生生的寒意,吸入肺里冰冷的难受,真冷啊,这年的大寒终究是来了。孟央裹紧了并不暖和的旧棉袄,用力的搓着冻得麻木的双手,颤抖了很久才用火石打出微弱的火苗。升了土灶,稀稀的面汤水里放一两块冻番薯,寡淡的映得出人影,每日均是这样的早饭,习惯了也就不觉得清贫。娘说,能少吃一些就尽量少吃,因为一旦吃饱了,把肚子惯坏了下次就会吃更多,所以她从不吃饱,也不敢吃饱。 快到晌午,外面的雪却是越下越急,铺天盖地的飘落。清早扫过的地面已是厚厚一层积雪,茅屋内虽烧着土炉却仍是寒冷,帘子后的里屋断断续续传来爹爹的咳嗽声,娘又是一阵手忙脚乱的忙碌。 突然屋门被人强硬的推开,抬头却见两个雪人踏了进来,原来是二妹和妹夫冒着大雪匆匆赶来,娘听到声响急忙的出来迎接,“小小,这么大雪过来做什么。” 虽是责备的语气,她的脸上却是欣喜的样子,上前打落二妹身上的积雪,二妹的脸色不太好看,帮着瘦小的妹夫把肩上的麻袋重重的放在地面,半是埋怨半是气恼的说:“平日哪有时间过来,若不是今日下雪,谁不得出工做活。” 娘呐呐的笑两声,然后讨好式的说:“晌午吃过饭再回去吧,我让央央做些好的。” 二妹叹了口气,摆摆手:“算了,吃了这饭下次还不是要送粮食过来,省给你们多吃一顿吧。” 孟央知道地上那小半口袋里装的是稻米,这些年爹爹病重,她和娘亲平时做活挣得钱还不够汤药费,于是吃饭都成了问题。二妹出嫁前曾哭红了鼻子,她生性要强,当然是不甘心嫁给木讷呆板的几乎痴傻的二妹夫,可就是因为他的木讷呆板,他们家里不仅给了二妹风风光光的聘礼,还帮忙还了父亲的看病钱。 而今看着娘尴尬的站在一旁,双手反复揉搓着,不知如何开口的样子,她觉得有些难过,上前拉过二妹冻得红肿的双手,“小小,留下吃饭吧。” 二妹突然就红了眼圈,抽了抽冻得通红的鼻子,终于点头应允下来。 饭后,她把二妹叫进里屋,拉着她坐在曾经一起睡过的板床上,从床铺下拿出一副半新的红色手套,放到二妹的手心:“前些日子纳鞋垫,不知谁家姑娘看好了两双,没带够钱拿了这个与我交换,你拿去吧。” 二妹只望了一眼,神色有些愣怔,她从前是多好看的姑娘家,眉目清秀,笑起来梨涡浅浅,圆圆的脸蛋娇嫩红润,而今不过一年,就如同秋日的花朵,脸上颊骨凹凸可见,憔悴的毫无血色。孟央看在眼里,明知她过得不快活却也无可奈何。 二妹用袖口胡乱擦擦眼角,小心的看了一眼外屋,迅速的把手伸进棉袄里摸索出什么东西塞进她手中,压低声音说:“姐姐,这是我偷卖了首饰的钱,还有河苑给的一些铜板,你走吧,姐姐你走吧,还有半年你就满十七了,姐姐,你走吧。” 孟央望了望布袋里不多的碎银,先是一愣,接着扬起嘴角淡淡的笑意,是啊,时间过得那样快,只有半年时间了,她孟央,早就该死了。 在这个僻远又落后的泸水村,提起孟央怕是无人不晓了。听村里人说,她出生时是傍晚时分,天上的彩霞莫名多了起来,堆聚在一起像火在燃烧,映的整个天际艳红如血。村里从没人见过这样诡异的景象,有老辈人摇头叹息,直说:“迟暮残霞血,倾覆天下人,冤孽啊冤孽。” 那日娘正挺着大肚子在河边洗衣,突然肚子就剧烈的疼痛起来。她是在泸水河畔出生的,初生下来不会哭闹,气息微弱,人人都料定她活不过来,娘和爹爹亦是如此,毕竟在这个村庄,早产而死的婴孩不计其数,加上区区一个孟央并不得什么稀罕事,于是在她生下不到三天,他们把她扔进了山沟里的婴孩塚。 在泸水村,死掉的婴儿和年幼的孩子是不能土葬的,村里人说,早死的孩鬼戾气太重,因为上辈子作孽太多才会早早夭折,为了防止它们徘徊世间危害他人,必须扔进山沟的婴孩塚让野狼野豹食其肉身,以猛兽的戾气化解孩鬼的戾气。 可是她没有死,被扔进婴孩塚的半个多月后,山中传来她响亮的啼哭声。娘和爹爹闻讯赶来,却不敢上前抱她回家,因为一个尚在褓裹中的孩子能在婴孩塚内存活半月的事情实在在匪夷所思,哪怕她真的还活着。 后来,村里放牛的李爷爷说,他曾看到一只奶水饱胀的母貂子蹿进婴孩塚在她身边徘徊不去,琢磨着是失崽的母貂子奶水涨的难受,碰巧遇到濒死的孟央,于是一个诡异的故事产生了。不过因为李爷爷老死多年,这事是真是假也无从查证了。 对村里人来说,孟央从小就是一个怪异的孩子,她有着异于常人的安静,不爱与人说话,连走路都是轻悄悄的,像是怕惊动了什么东西。同龄的姑娘最喜欢扎堆的在一起绣花、说笑,她却偏偏总是一个人,或是坐在河畔发呆,或是蹲在自家门前看蚂蚁搬穴,一看便是老半天。 那时村里的姑娘家是没人愿意学识字的,她们认为那是在贬低自己,红婆说媒时,也总是对不识字的姑娘大加赞赏,久而久之,再没人愿意去先生那里学书。男孩子则被扯着耳朵告之:与其闲着看破书,不如多去山里劳作,或者学习捕鱼,有了养家糊口的能力才能娶上好人家的姑娘。 后来,即使教书先生不收分文,也没人再愿意去学字,他们常说,你识得那些个字,可能当水喝做饭吃,自己还不是潦倒落魄,真是书呆子。 渐渐,先生成了村里人嘲笑的话柄。 先生满腹经纶,更是吹的一手的好萧,当年学业有成的回乡开私塾,娶了一个平平凡凡的村里女子,刚开始,村里人对他万分敬仰,村长董令还专程摆一桌酒席欢迎他回乡,大伙每每见他总是恭恭敬敬的称一声“先生”。他的妻子是温柔贤淑的妇人,提及自己丈夫总是异常骄傲。 直至后来,先生落魄,他只会教书育人,拿惯书笔的双手适应不了任何劳作,妻子渐渐心生埋怨,每日嘲讽自己瞎了狗眼,于是他日日颓废,夫妻俩原本浓情蜜语,举案齐眉,可惜那些日子再也不复返了。 孟央的诗词歌赋便是先生教的,在她五岁的时候,先生偶然发现她经常一个人蹲在家门前胡乱写涂,这个受尽嘲讽、抱负不在的教书先生突然觉得她很有天分,于是用树枝在地上写下两个苍劲的大字,孟央只看了一眼,竟有模有样的写了一遍,然后怯怯的抬头望着他,眼眸纯净如水,“是我的名字吗?” 从此一有空隙,她便跑去先生家,他教她识文学字,也教她吹得一手好萧。先生的箫声大都凄然哀转,他最喜欢吹一首名叫“半浮生”的曲子: 阡陌红尘浮生梦,镜花水月任苍凉,孤芳世,情伤己,几世迷离烟雨泪。 白花纷落舞蝶影,隐却相思过忘川,音未断,心作死,笙歌对眠泪满衫。 …… 所有的曲调在他的箫声里都是清冷哀绝的,孟央正是在这样的箫声中第一次明白了伤感二字,以致于她后来逐渐长大,眉目总是淡淡的忧伤,仿佛颇有心事的样子。 在孟央的记忆里,这是一段美好的学字历程。她是感激先生的,即便依然不爱说话,但却并不影响先生的热诚,师徒八年,二人除了学字并没有太多的话。先生常说:“似水流年霜满面,执笔何惧刹年华”。孟央便每每觉得时光真的冉冉流逝,叫人莫名伤感。 孟央十三岁,一个滂沱凌厉的雨夜,先生酒醉掉进泸水河,从此她的生活少了一个先生,最后她惶恐的发现自己竟不知先生叫什么,亦记不得先生究竟是怎样的容貌,只是那样漫长的岁月,她再听不到先生悲凉的箫声。 ------题外话------ 姝子会认真更文,求收藏啦...... .. 【0英02】英雄梦 先生离去的那些日子,她经常坐在河畔发呆。 那时正是盛夏的季节,暴雨骤涨,每年的泸水河总会淹死几个人,因此每到这个时侯,即便是村里熟谙水性的大人也不敢轻易下水,年幼的孩子更是被警告着不准踏近河畔一步。 然而就是这样的时节,泸水河畔是最安静的,她总爱坐在岸边,赤裸着双足与河水嬉戏,望着深不见底的河水,望着依附山脉的对岸。曲折崎岖的山壁,葱葱郁郁生长着草木,将连绵的山峰层层遮盖,远远的只能看到绿树成荫。 傍晚的阳光变得温柔起来,映的河面金光潾潾,宽阔的水流又很湍急,汹涌着波澜流向一望无际的远方,使得整个场景波澜壮阔,犹如一条奔流的金光,说不出的好看。 心里想着该回去了,否则又要被娘责备,端起洗好的衣物正要离去,抬头就看到不远处的前方,一个瘦小的身影正在河边嬉戏。认出那是村里张大婶的女儿花子,她又望了望寂静无人的四周,只得端着木盆走了过去。 “这太危险了,还是回去吧。”孟央很少跟村里人讲话,平日里总是怯怯的模样,眼下跟个小孩子说话也有些紧张。 花子是一个七岁的孩子,扎着两根乱糟糟的辫子,却很是厌恶的看她一眼,稚声道:“我娘说了不能跟你说话,你是小貂子,会害人。” 花子面上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表情,她经常能在村里人的脸上发现,因此并不觉得难受,微微握紧了木盆,轻声道:“你还是回去吧,你娘找不到你会着急的。” “要你管!你这个怪物,你是小貂子,离我远一点。” 尖锐的童音想起,花子站在河边,双手撩拨起河水不断的撒向她,看着她额前的碎发被打湿,身上也是成片的水渍,很是得意的叫嚷着:“下雨喽,小貂子,你是小貂子,我娘说了你是妖怪,我要打死你,你是妖怪……。” 她扬起手想要挡住洒向自己的河水,又担心手中沉甸甸的木盆会掉在地上,只得半眯着眼睛,感觉脸上全是湿漉漉的,水滴顺着头发滴落勃颈,痒痒的说不出的难受。“我走了,你也回去吧,一个人太危险了。”她说完,慌慌的转身离开,伸出手抹去脸上的水珠,听着身后的花子咯咯的笑,不由得加快步伐离开。 可是没走几步,她又停了下来,不放心的回过头去,看到她依旧在水中玩耍,心知自己劝不了她,只得轻叹一声离开。快要走回村子,身后突然传来花子微弱的呼救声,她赶忙回过头去,远远的看到泸水河畔果真没了她的身影,顿时惊慌起来,手中的木盆掉在地上,想也不想的跑了过去。 “花子,花子……” 心急如焚的孟央在河边寻找着她的身影,目光扫过不远处的河面,隐约看到浮现花子的衣物,深深的吸了口气,“扑通”一声跳入水中。 果真如大人们所说,盛夏的泸水河畔是接近不得的,尤其是大雨暴涨的时候,她本也就十三岁,即便会水性也很困难。 奋力的向那衣衫的方向游去,湍急的水流很快淹没了她,根本无法喘息,灌了几口河水后,胃里难受的很,却仍旧强撑着。近了,很近了……。她的手终于触碰到了漂浮的衣物,却在这时错愕的发现只是一件衣服,渐渐支撑不住。 身子沉沉的坠了下去,她在此时突然想起,花子如果和她一样淹没水中,衣衫怎会浮现? 将自己的衣服抛入河中,一开始便是那个孩子的恶作剧吧?她想明白了,意识已经开始逐渐涣散,这样也好,还好只是恶作剧,还好花子没事……。 冰凉的河水,深不见底。她的身子就这样缓缓的沉下,在水里飘落,仿佛没有尽头。很累很累,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周围都是模糊的,漫长的孤寂感,真的感到害怕,她就要一个人永远的沉睡在泸水河底了。 娘,爹爹,二妹,小妹……。 缓缓闭上眼睛的瞬间,仿佛看到前方闪过光亮,远远的,朦朦的,看不真切。可是,似乎有人正游向自己…… 那少年墨色的长发在水中飘舞,他应该长得很好看吧?他的眼睛那样璀璨,黑亮黑亮的,他的眉毛直直的,微微上扬,如同锋利的削剑。他的鼻子很是秀挺,透着勃勃的英气,他的嘴巴……好像贴在自己的唇上,暖暖的,很柔软,有股阳光的气息。 这少年是降落人间的天人吗?这是临死前的幻境吗,如果是这样,她就不用害怕了,有人陪着,真好……。这好像真的是一场梦,然后又好像真的存在着。迷迷糊糊的醒来,自己正躺在泸水河边,傍晚的阳光仍旧很刺眼,灼的她有些看不清,眼前星星点点的晕光消失,她支撑着身子,费力的坐了起来,这才发现周围哪有什么降落凡间的天人,只有她自己狼狈不堪的躺在这儿。 可是,她手中紧握的玉佩是怎么回事?自己明明在水底就要死去,如今躺在这里又是怎么回事?仔细端详手中的玉佩,玄色濯濯,中间有几道细小的杂纹,篆刻着端正的行楷小字:厚德载物。 看着很一般的玉佩,应该不是很名贵,偏偏那穗子是上好的捻金丝线,触摸在手心凉凉的。思来想去,救自己的少年应该是真实存在的,而这玉佩应该是她昏迷时从人家身上拽下来的,虽然她并非有意,但拿了人家东西始终是不对的,既然随身携带,肯定是肯珍爱的东西。 孟央后来将这玉佩小心的收好,开始留意村子里年纪相当的少年,后来又开始留意邻村里的少年,始终没有找到玉佩的主人,时间长了她便不再寻找。 以往的泸水河面,淮河流经的途中,偶尔也会有悠闲的侠客乘着木筏而过,对着风景秀美的山野抒发情怀,可自前些年入春以来,很少再见人有这份闲情逸致。 听村里人说,是因为武帝司马炎病逝了,大晋的新皇帝司马衷是武帝次子,可惜他是个痴呆儿,村里人都在议论武帝为何将好不容易统一的江山传给他。三国时期,天下纷争,宣皇帝司马懿是掌控魏国朝政的重臣,更是辅佐魏国三代幼主的托孤辅政大臣,司马懿是武帝的祖父,他足智多谋,骁勇善战,曾两次率大军对抗诸葛亮北伐及平定辽东。正是他的功绩显赫,帮孙儿打下基础,使武帝统一了曹魏,结束三国鼎立的局面,夺得了这千秋霸业,成为一代帝王。 听人说武帝曾是个明君,大晋在他的治理下一片繁荣昌盛,可惜到了晚年,他变得荒诞,朝野腐败奢侈。繁华的长安城对孟央来说是山高皇帝远的事,她只知道,村长董令征收的赋税一年比一年重,压的村里人喘不过气,就快难以解决温饱。 孟央记得小时候,山间有山田,泸水河可以捕鱼,娘空闲的时候也会编竹篮、纳鞋底补充家用。过年的时候,爹爹有时会买来布,让娘给她做新衣服。如今的泸水村,除了朝廷的赋税之后,种田的要交田说,捕鱼的要交鱼税,就连上山采石也要交石税……她已经好多年没有见过新衣服了,旧衣总是改了又改,缝缝补补。 董令说,县上征的税越来越重,他这个村长都快支撑不住了,可是毫无办法,朝廷的赋税还是要交的,否则便是天大的麻烦。 如今新皇帝登基,短短几年的时间,泸水村这个偏僻的乡旮旯也已经传遍皇后贾南风祸乱朝纲之事,听闻当今皇后贾南风是个很丑的女人,她身材矮小,面容黝黑,脸上还有一块丑陋的胎记。皇帝痴傻,皇后把持朝政,杀害了当今的皇太后,又杀害了很多的大臣,使得人心惶惶。 武帝有很多儿女,单是藩王就二十多个,选择了痴呆的二儿子做了皇帝,本就引起不满,如今皇后贾南风专政,诸王之中已有起兵反征者,这天下恐怕就要乱了,天下既乱,自然民不聊生。 她并不关心这些恍如天方夜谭的事,只关心爹爹劳累而疲惫的样子,关心能不能应付下一季的赋税,关心娘的身体状况,关心两个妹妹今天开不开心。 偶尔也会想起那个救了自己的少年,在孟央的想象之中,他应该是乘着木筏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一路观赏岸边风景,他束起的长发会随风飘起,他有着世上最善良的心,看到她挣扎着淹没水中,不顾激荡的河水奋身去救她。救了她却不求回报,甚至不曾留下他的名字,他会继续乘上木筏继续他的前行。 他是她心底的一个梦想,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有关英雄的梦想。 ------题外话------ 新人一枚,大家多多支持呦!爱你们! .. 【003】豆蔻年年华 那时,小妹孟河苑还是幼孩,依依呀呀的叫着姐姐,二妹小小则像个小尾巴整日跟在她身后,爹爹老实忠厚,娘亲温柔慈爱,一家人虽然清苦,但日子过的平淡且快乐。 十三岁,这对孟央来说是一个异常惶恐的年龄,因为除了纳草鞋,编竹篮,她的生活再也平静不了。村里人看她的眼神越发复杂,隐忍、兴奋、或厌恶。 然而红婆仍旧殷勤的跑去她家,王家能出多少的聘礼,孙家是如何的富裕,她日日坐立难安,每每听到这样的话,总觉心里异常害怕。好在爹爹身体尚好,是家里的顶梁柱,并不用嫁女儿去换取生活,然而,她还是日日担忧。 村里的姑娘一旦长到十三岁出头,便早早的嫁人生子,这一直是理所当然的习俗,除了孟央没人感到难以接受。 邻家长她几岁的董正哥哥也越发奇怪,他是村长董令的侄子,生的一点也不配那个“正”字,瘦小精明的样子。她去村口拿鞋垫换钱,不经意的转身就发现他鬼鬼祟祟的跟在后面,去河边洗衣,也每每看到他凑巧的赶来挑水,然后讨好的露出黄黄的门牙,“孟央你在洗衣啊,真巧。” 她打心里不喜欢他,他就像只苍蝇无时无刻的在她面前出现,眼珠子不怀好意的打转,他每次冲她笑,总让她感到背后一片阴凉。 直到有次她肚子痛去茅厕,刚要解下裤子,想起烧着的热水应该开了,忍着腹痛跑出茅厕,惊恐的发现董正竟然表情怪异的站在自家茅厕门口!孟央不知所措的瞪大眼睛,结结巴巴的不知说什么,董正见私下无人,竟然伸出手捂住她的嘴巴,拼命的把她拉进茅厕。孟央反应过来死命挣扎,牙齿狠狠咬住他的手掌,董正吃痛的松开手,她踉跄的跑开,只觉得心脏似乎就要膨胀,胸腔像被火烧一般。 她疯了一样拼命的跑,后背冰凉一片,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的时候,她脑中净是董正紧张的喘息声:“孟央,我会对你好,我会对你好的。” 她拼命的跑,忍着不让自己呼吸,生怕闻到董正嘴巴里的浊气,对了,还有他的手,他的手那么脏。 她终于跑不动了,跪在河畔的草地上,胃里一阵翻涌,忍不住吐了出来,直到把早饭吐得干干净净。生平第一次,她觉得世间的男人那样的恶心肮脏,要是和这样的人朝夕相对真是生不如死。 趴在河边虚脱的把脸埋进水中,快要不能呼吸了才抬起头,水面波澜稍稳,倒影中的女子一脸呆滞与未定的惊恐,那是孟央第一次认真的打量自己,长发微湿,墨玉般慵懒的流泻在肩头,眉目温婉如画,惊恐未定的眼眸微微上扬,灿若星辰。 她想起村里人曾经在背后议论:孟家的大丫头越发水灵了,简直就跟天上的仙女一样,但想那夏朝的妹喜、殷商的妲己,哪个不是倾城的美人,生的太美的女人,那就是妖孽、祸水。 孟央突然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慌,她拼命的用河水扑打自己的脸,直至精疲力尽,无力的斜躺在草地,天空蓝的一片净朗,成群结队的大雁鸣叫着飞过,她愈发感到自己那样茫然无措。 每隔几天,村口会来一位老大爷收鞋垫和竹篮,虽然价格低廉,却也算是一笔收入。二妹小小也渐渐学会纳鞋底,刚开始歪歪扭扭的难看,老大爷经常挑出不肯收,每每把她气的上跳下窜,后来倒也納的有模有样。 那时,经常是娘和孟央手脚灵巧的编了一大堆竹篮,小小才慢腾腾的纳好一双鞋垫。年幼的河苑才八岁,扎着可爱的羊角辫,趴在脚下自言自语的玩耍,玩腻了就缠着姐姐教她唱歌: “哇哇哇,啦啦啦,小姑娘快来吧, 呜啦啦,呜哇哇,躲猫猫快快藏。 呀呀,天黑啦天黑啦,呀呀,下雨啦下雨啦。 呜哇哇,呜啦啦,小姑娘快快跑回家” ……。 院中盛开的迎春花在风中摇曳,满院花香,望过去璀璨绝美。有时闲来无事,她便拿出先生留给她的长箫吹一曲鹧鸪天: 画毂雕鞍狭路逢,一声肠断绣帘中。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金作屋,玉为笼,车如流水马如龙。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几万重。 每当这时,河苑和小小都会乖乖的坐在她旁边,双手托腮,安静的听她吹箫。直至多年后,孟央无数次的午夜惊醒,梦里也尽是这样魂牵梦绕的场景,然后无声的流泪到天亮。 二妹小小生性要强,她和孟央是姐妹,长相和性情却截然不同。孟小小团团的脸蛋皎皎若明月,性格活泼开朗,嘴巴也跟抹了蜜一样甜,比起姐姐的沉闷自然格外讨人喜欢。村里人见到她总喜欢夸上几句,见到孟央却是赶忙闭上嘴巴,这个孩子从小就是村里人的议论话题,她就如同一株绝美却有毒的罂粟,独自妖娆的长大,即使从不害人却也没人愿意接近。 好在这并不影响姐妹俩的感情,小小平日与姐姐最为亲近,孟央对这个俏皮的妹妹亦是喜爱的紧。 小小十二岁,红婆每每见她总是喜上眉梢:“哎呦喂,你瞧瞧这孟家二妹,出落的越发标志,看婆婆给你说一门好亲事。” 此时,孟央十四岁,已经许配人家,是东村村长的独子,孟央并未与他认真的说上几句话,他叫许至士,孟央只记得他笑起来明朗而干净,就好像书中所说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干净而舒服。 许至士曾经上过私塾,识得几个大字,虽家境宽裕,却谦和有礼。红婆说能嫁进许家,孟央也算有福之人,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福之人,她甚至不知道许家为何看上她,当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早早出嫁。娘说,泸水的女子若十七岁还未出嫁便是大大的灾难,古老的传说会把她当做河神选定的女子,是要沉入河底祭祀各方神灵的。 孟央感到惶恐,她曾亲眼见到村里一个女人,因为通奸被绑在木桩上活活烧死,熊熊的火苗瞬间吞噬她的脸庞、身体,甚至看不清她是怎样的表情,只听她惨烈痛苦的嘶嚎,声音如同地狱的恶鬼。而那个通奸的男人眼睁睁看她烧成一具焦黑恐怖的死尸,孟央注意到他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转身回家,村里没一个人感到奇怪,就连娘也是愤愤的表情:“不守妇道,活该烧死。” 日后孟央总是梦到自己被处以火刑或浸猪笼活活淹死,然后一头冷汗的从梦中惊醒,感到越发茫然和无以应对。 就在这一年,她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董正的父母托人说媒要娶小小,红婆眉开眼笑的极力撮合,娘顺和的笑着,却是一直望着爹爹。爹爹沉思很久,唤过小小,“小小已经是大姑娘了,孩子,你要是没意见爹爹也没意见,你姐姐即将嫁去东村,爹爹已是十分不舍,你若能留在爹娘身边也是好的。” 小小的脸蛋涨的红红的,声音却是气恼的很:“我不要!我才不要,我孟小小要嫁的人定是自己喜欢的人,才不要如此随便。” 爹爹把目光转向孟央,“小小一向与你最亲近,央央你怎么看。” 孟央低下头,轻声说:“小小不过十二岁,何必这么急,她性子要强,不愿的事还是别勉强的好。” 爹爹想了想,笑着说:“连央央都这么说,看来真的太急了,也好,小小的事日后再说吧。” 红婆又极力劝解一阵,最终无奈作罢:“也罢,那我老婆子就回话去了,日后一定给小小说上一门更好的婆家。” 孟央真真切切的松了口气,感到自己身体里的血液又通畅了。晚间,小小紧偎着她,拽着她的胳膊急切的询问:“姐姐,我日后也嫁东村好不好,我们又能一起吃饭睡觉,多好啊。” 孟央感到好笑,亦是一阵温暖,这一夜她睡的万分安稳,却不知,这是她人生最后一个安稳觉。 次日一早,爹爹同村里人上山采石,孟央和娘一起纳鞋底,小小在外面同小妹河苑玩耍。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河苑稚嫩的童音得意洋洋,她年纪虽小,总能在姐姐的教导下吟出长长的诗赋,引得娘和爹爹一片赞扬声。 已经日上三竿,阳光暖洋洋的洒在她们身上,一切和平日一样,孟央却总觉得心里不踏实。精神恍惚间,手被竹片划开好大一个口子,娘赶忙心疼的拽过她的手,一边包扎一边责备:“这孩子怎么那么不小心,脑子里又在想些什么。” 小小和河苑听到也急忙跑来看姐姐,关切的询问疼不疼,孟央摇头笑着,抬头却看到邻居李大伯哼着歌在自家门前编竹篮。她突然一阵紧张,拉着娘的手,结结巴巴的询问:“娘,为什么,为什么李大伯他们没去采石”。 娘一边替她包扎手指,一边神秘的笑:“傻姑娘,采石早就结束了,村长说只剩些繁杂的琐事,叫了你爹去做活。我本来不愿他去,独自上山多危险,可你爹说村长会额外给钱,拿了钱就能给你多做几件好衣裳做嫁妆,许家是东村有名的乡绅,你爹说要让你体体面面的出嫁,平日他经常上山,想必是没什么要紧的。” 额外给钱?村长会那么好心,这样的好事为何单单落在爹爹身上? 孟央想着,突然胃里一阵紧缩,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不管不顾的起了身,跌跌撞撞的就向山里跑去,娘慌忙的追了上去:“央央,你怎么了?” 不行了,她太过恐惧,一头冷汗的倒在地上,被娘紧紧抱住:“孩子,你怎么,你到底怎么了?” 身子剧烈的颤抖,死死攥着衣角,她终于撕心裂肺的哭出声来,仿佛天都塌了下来一般。 .. 【00【4】人心险恶 孟央太恐惧了,两年前她从董正的手中逃脱,她在回家路上遇到村长董令,当年董令拦着她,一脸的悲愤:“央央,我那混蛋侄儿是不是欺负了你?伯伯都知道了,你放心,伯伯一定替你讨公道。” 她十三岁,正是知道羞耻的年纪,小脸顿时煞白,惶恐的摇头:“伯伯,求你别让人知道。” 董令叹了口气,越发气恼的顿首垂足,“央央,你别害怕,既然你不肯让人知道,好歹也跟伯伯回家让婶子替你检查一下,不然就算我是他叔叔也把这混小子浸猪笼。” 董令连哄带骗的将她骗到家里,孟央踏进屋门,刚想询问婶子怎么不在家,身后的门已经紧紧关闭,董令原形毕露急切地扑向她,一边撕扯她的衣服一边死死的捂住她的嘴:“我的好央央,你让伯伯心里好痒啊,伯伯每看你一眼,都是抓心的难受,你放心,伯伯会疼你的。” 她拼命的反抗,眼泪瞬间决堤,绝望涌上眼眸,胃里又开始强烈的反酸。董令淫荡的将手伸进她的衣襟里,凑过来一脸的淫笑,“让伯伯舒服舒服,我也让你舒舒服服的。” 孟央泪眼模糊,终于忍不住狠狠的作呕起来,可是董令捂着她的嘴巴,那股酸水含在口中吐不得又咽不得,引得她又是一阵干呕。她渐渐停止挣扎,眼中是濒死之人才有的决绝,董令于是放松警惕,一边撕扯她的衣服一边“好心”的为她做着打算:“好央央,你放心,董正那混小子会娶你过门的,只要你从了我,没人会为难你。” 孟央不再说话了,她那样清醒的知道了他们的计谋,他是村长,没人会相信他做过这种事,除了嫁给董正,她的人生只能浸入猪笼,埋葬在冰冷的泸水河底。 她从懂事起,就在大家的非议中长大:“看,那个孟央是被母貂子奶过的,你说她是不是小貂子?” 她沉默着不说话,像个哑巴,以为这样人们就会淡忘她的存在不再议论。先生曾说,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那就让她们议论吧,她唯有沉默。 可是村里那些无聊的人又在嚼舌根:“看,孟央果真是小貂子,连人话都不会说。” 从小,她无时无刻不在祈祷,忘记这件事吧,所有人都忘记我是婴孩塚里抱出的孩子吧。后来大家果真慢慢遗忘了这事,可是好景不长村里的女人又开始半是嫉妒半是嘲讽的嚷嚷:“呦,孟央这丫头出落的越发水灵了,男人看她一眼魂都没了,生生一个狐媚子。” “孟央这样的姑娘就是殃民的祸水,陈家小儿子为她整日茶不思饭不想,还和刘家儿子挣得头破血流。” “她出生的时候整个天都是红的,早些年就不应该要这妖孽。” 她不敢说话,不敢多看村里任何一个人,她把自己封闭在一个狭窄的空间里,不去招惹任何人。即便这样,他们也不肯放过她,这样的岁月何时才能到头啊,这一生要怎样生生挨过? 罢了罢了,既然如此大家就一起死吧,她的眼睛渐渐红起来,突然疯了一般狠狠踹在董令的胯下,董令剧痛的弯下身子倒在地上。已经失去理智的她脑中一片空白,迅速起身抓起桌上的茶壶狠狠砸向他。听不见,她什么也听不见,董令痛苦的哀求声,茶壶砸在人身上的声音,她统统听不见,生平最大的力气全部使上,砸死他,砸死他……。孟央觉得自己沉睡了很久,醒来之后,她的世界便翻了天。爹爹上山采石失足滚落下来,昏迷不醒,她明明知道是董令谋害爹爹,偏偏董令装模作样的拿出一笔钱安置她们。除了她,所有人都感激涕零于他的仁义道德。 然而失去主力的家就如同随时倒塌的房屋,娘几乎哭瞎了双眼。偏偏就在这一年,地里蝗虫做害,庄稼颗粒无收,全村都陷入恐慌,就在这时,村里不知谁放出谣言,说泸水村有祸水横行,一切的灾难由此引发,这个祸及村民的妖孽就是孟央! 仿佛是意料中事,东村许家迅速退婚,左邻右舍纷纷避开孟家,小小哭红了双眼,对着门外声嘶力竭的叫喊:“我姐姐不是妖女,你们才是妖女,坏人。” 年幼的河苑亦是哭红了鼻子,哇哇大哭的跟着哭喊:“坏人,坏人!” 孟央越发沉默了。事已至此,她反倒松了口气,既然躲不过,所有的灾难就一起降临吧,只要不再伤害娘亲她们,就让她一人承担。她独自待在屋子里,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这一月一年一生都过完了似的,眼见着门隙间的阳光,渐渐黯淡下去。 次日一早,她在门前为爹爹熬药。苦涩的药味麻痹了她的嗅觉,忍不住咳嗽两声,身后有人轻轻拍打她的后背,孟央一边摆手一边止住咳声:“小小,姐姐没事。” 话音刚落,她听到有人哀叹一声,急急的回头望去,哪里有小小的影子?站在身后的明明是邻居董正!她顿时大惊,连忙后退几步:“你,你想做什么。” 董正阴险奸诈的脸上一阵掩盖不住的兴奋:“孟央,你这是何苦,现在除了我没人敢娶你了,你跟了我,日子可比这好过。” 他裂开嘴巴咽了咽吐沫,她紧张而厌恶的捂住嘴巴,胃里又开始翻涌,可她根本没东西可吐。董正猥琐的搓了搓双手:“孟央,你放心,跟了我没人会碰你了,董令废了,当年你那一脚可是彻底的毁了他。他是活该,这个老不死的东西,竟然骗我说只有把你玷污了你才会心甘情愿的跟了我,我不该那么犯浑,那畜生是对你蓄谋已久啊,其实你早前若从了我也就没今日这些惨事了。” “所以你就让村里人认定我是祸水妖孽?” 董正突然就急了:“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哪有这么聪明,是叔婶想浸你入猪笼,我哪里舍得你这样死,反倒不如嫁给我。” 孟央愣了愣,终究明白是董令的妻子恨她入骨,当初她将董令打得昏迷不醒,一个人握着茶壶缩在墙角瑟瑟发抖。董氏从外面回来,想必是对丈夫的为人十分了然,知晓此事后她那样紧张的哀求她不要张扬出去,孟央记得她那么温柔的把她抱在怀里安抚,一脸疼惜的样子,当时她一边咒骂该死的董令一边心疼的落下泪来。 她说:“孟央,这件事你一定要守口如瓶,你爹娘若知道了怎么有颜面见人,即使错不在你,你也洗不清这身污垢啊,孟央,为了自己,你也要把这事吞进肚子啊。” 人心竟是这样的险恶。 孟央死死咬住嘴唇,捂着胸口蹲在地上,眼泪大滴的砸在地面,兴许是日后得知董令成了废人,兴许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她,董氏那样精明歹毒的算计着她,算计着她的家人。孟央想起娘亲那日所说:“你爹说村长会额外给钱,拿了钱就能给你多做几件好衣裳做嫁妆,许家是东村村长,你爹说要让你体体面面的出嫁。” 生平第一次,她也开始痛恨爹娘将她从婴孩塚抱回,生平第一次,她那么强烈的开始恨人,恨不能食其肉喝其血。她恨恨的抬起头,望着董正,咬破的嘴角渗出血丝:“你千方百计的要娶我,怎知我就不是他们口中的妖女,你会不得好死的,我诅咒你们都不得好死!” 董正吃惊的望着她,结结巴巴的骂了句“你有毛病”,然后慌慌张张的撒腿跑开。 .. 【005】血染嫁衣嫁 对孟央来说,日子真的太难了,即使日日夜夜的纳鞋底编竹篮,她还是还不起爹爹病重欠下的债务。赋税交不上,一家人的温饱更成了问题。 小小也仿佛突然懂事了,原本圆圆的脸蛋清瘦不少,为了应对这个荒年,娘再三思量,终是听了红婆的话,把九岁的河苑送到邻村的人家做了童养媳。寄人篱下的日子固然艰苦,可总算有口饭吃不至于饿死。临走那日,河苑哭的可怜,紧紧拽着姐姐的衣袖不撒手,孟央心里一阵揪痛,把她抱在怀里良久,眼泪就忍不住滴落下来。看到姐姐哭,河苑反倒松开了小手,扬起笑的灿灿的小脸,“姐姐有空就去看河苑,河苑再大一些就能回家了。” 也许年幼的她也已经知道疾苦,看到姐姐和娘总是把吃食留给她,一口都不敢多吃,她明白,自己不走大家都要挨饿,这个荒年,要生生挨过真的太难了。 河苑送走后不过半月,红婆又一次到来,孟央知道,轮到小小了。娘曾告诉她,邻村王家的独子从小有些呆,脑子十分木讷,寻常人家的姑娘是没人愿意的,可红婆说只要小小嫁过去,不仅可以帮忙还清家里欠债,这个荒年也能接济着度日。 孟央劝过娘,以为她已经放弃了这个想法,如今红婆的到来让小小彻底被激怒了,她生性要强,怎肯嫁给那样的人家,于是出口也颇为尖锐:“我不嫁,谁爱嫁谁嫁,娘你若真的怕被饿死,不如把我卖到镇上的妓院吧,反正我的死活也没人在意了。” 小小说罢转身跑开,娘闻言悲痛欲绝,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哽咽着落下泪来:“央央,娘是真的没办法,你爹爹的汤药钱没了,先前欠下的债务人家已经要上门,如今吃饭都成了问题,要怎样活下去啊,小小说的对,我不是你们的好娘亲,河苑也是我送走的,是娘不好。” 孟央再也听不下去,紧紧咬住嘴唇跪了下来,“娘,年前县上不是有位老爷要女儿做妾室吗,央央愿意。” 娘愣了愣,却是悲凉的笑出声,“央央,如果可以娘早就想把你嫁出这个村庄了,为妻也好为妾也罢,总好过你在这村里受人非议,可惜即便是做妾,人家现如今也是不愿意了。” 她终于明白了,如果有别的法子,娘怎会让小小嫁给那样的人家,娘爱她疼她,却是更想保全家人不受伤害,如今不是她肯不肯给人做妾,而是人家听闻了谣言不愿要她。她不觉得苦,不觉得难受,因为一旦心被掏空了,就什么感受都没了,麻木了才不会痛,她觉得自己终于醒了。 平静的走出家门,外面竟然淅淅沥沥的下起小雨,清冷的飘落在身上,微微的凉意。没得选择,她的人生没得选择,从生下来便是如此。一步步艰难的走到董家门前,麻木的开口:“董正,我嫁给你。” 数天而已,她和董正的婚礼却是风风火火的置办起来,除了她,每个人都是喜悦的,娘说:“董正这孩子虽然相貌不算出众,但也真是不错,对你又是极好,万万不要辜负人家。” 孟央笑了笑,心里却满满的滴出血来,小小虽不明就里,却不止一次的质问姐姐:“你不喜欢董正对不对,那就不要嫁他。” 她依旧温婉的笑,不语的趴在小窗前,远远的山上的茶花开得格外繁盛,开到荼蘼花事了,那纯白的花瓣会飘落泸水河面,那样没得场景,也不知还能不能见到。 她决定屈从,挣不过枷锁,斗不过这天意,那就随了上天的意愿,匆匆到这世间渡一场轮回是非。 董家的聘礼一早送来家中,不过了了几日,她就要嫁给他了。板床上大红的嫁衣,红盖头,还有喜气的红烛,暖暖的喜字贴满窗边。小小和娘拿着木梳,轻轻的为她梳发,墨玉般的发丝长长披散开来,娘欣慰而感伤的说道:“河苑听闻你要出嫁,自己反倒哭的稀里哗啦,这孩子大概十分想家了吧。” 她静静的坐在那里听着,脸庞的轮廓柔和美丽,浅浅淡淡的笑着,双眸星星点点的泛起泪花,羸弱苍白的脸上眉目深沉,越发显得清丽绝伦。红红的嫁衣穿在身上,腰身那里空荡荡的不盈一握,她太瘦了,纤弱的身子如同秋日里的花朵,随风欲折。如此惊华绝代的人儿,小小张大嘴巴忍不住的称赞起来:“姐姐真如同仙子下凡一般,连我和娘都看呆了。” 娘慈爱的摸了摸她的头,正欲说些嘱咐的话,屋外突然传来激烈的嚎哭声,紧接着人群蜂拥而至,一个个怒火朝天的闯入里屋,董正死了!孟央不知自己该是怎样的表情,毫无血色的脸上看不出悲喜,反倒是娘,讶然的跌坐在椅子上。董家人自然是不肯放过她,直嚷嚷着孟央祸及了自家儿子,使其无故的暴毙。全村人都聚集在门前,纷纷要把她沉入河底祭天。小小被这阵势吓坏了,哭嚎着跪在地上抱着董家人的腿:“伯伯,大婶,我姐姐是好人,不要把她浸猪笼,求求你们不要。” 董大婶看也不看,愤怒的将她踢到在地:“好人?我儿平日好好的,今早就莫名的死在家中,眼睛瞪得大大的死不瞑目!我就说过孟央这贱人娶不得,我的儿啊,孟央,我定要你偿命。” 娘和小小拼命的磕头哀求,周围乱作一锅粥,那些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有怜悯,有惋惜,有厌恶嫌弃,然而更多的是幸灾乐祸等着看好戏的人。董令假仁假义的劝大家冷静:“大伙听董某一句,孟央有罪,但罪不至死,大伙听我说……” 他在说什么孟央听不清,周围真的太吵了,嚷嚷的人声使得她脑中阵痛欲裂。 “我早说孟央是不祥人,哪有人一出生整个天都是红色的!” “这么死了多可惜,我若能和她睡上一夜死也甘心呐。” “呸,狗老赖,想死也轮不到你啊,董正连碰她都没来得及就枉死,当真是妖孽啊妖孽。” …… 面无表情的听他们指责谩骂,娘和小小惊恐的求饶声充斥着她的耳膜,要怎样才好,就这样死去?不,她不甘心,她不甘心,河底是多么冰冷的地方,长眠于斯又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她不想死也不愿死,她要等到爹爹开口说话,要等到上天惩罚极恶之人,就这样死去,做鬼也不甘心啊。 众人争议的间缝,她缓缓转身,抓起桌上的剪刀,闭上眼睛决绝的向右脸上狠狠划去,白玉一般的面颊顿时鲜血淋淋,撕开的伤口恐怖之极。 娘反应过来哭喊着夺下剪刀,她的右脸已是血淋淋的一道长口,一直划到嘴角,长长的血痕可怖的挂在脸庞,殷红的鲜血迅速滑过她的脸颊、脖颈,直至滴落在嫁衣上。嫁衣是红的,除了香甜的血腥味谁也辨不清颜色。仿佛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她的神情平淡至极,一时间所有人都怔住了,大气也不敢出。 如此绝美的一张脸就这样惨烈的毁了!抬起头望向愕然惊呆的众人,她轻轻勾起嘴角,笑的风轻云淡:“我还不该死,否则,大家都要陪葬!” .. 【006世】世事荏苒 回首往昔,孟央知道,村里人早就虎视眈眈的想置她于死地,他们真的等不及了,当初自毁容貌时说的话真的让他们恐惧了,如今若是按照村规处死她,只怪她孟央命该如此。 直至傍晚,屋外的大雪终于渐消,小小也早早的回去,天色渐黑,孟央端着熬好的汤药送去给爹爹,小心的用勺子吹凉,慢慢送到他嘴边。爹爹还是不能开口说话,痴痴傻傻的只会“啊啊呀呀”的流口水,曾经温和慈爱的面孔呆滞的望着屋顶,孟央对他笑,一边喂药一边轻声自语:“爹,小小今个看你来了,央央不会走的,你和娘都在这,我怎么会离开,就算沉河死掉,央央也要留下陪你。” 娘泪流满面的站在门前,突然忍无可忍的冲上前,一把打翻她手中的汤药,“你走啊,为什么要像个蛆虫一样缠着我们,我过够了这些提心吊胆的日子,你走了我们都好过。” 蛆虫?她蹲下身子捡起撒了一地的碗勺,手在颤抖,哆嗦的不成样子,额前长长的发髻遮住脸庞,“娘,药洒了,我重新熬一碗。” 娘上前夺过碗勺,艰难的哽咽着:“孟央你知道吗,你出生后没多久,村里来了个云游的和尚,他对你爹说,这个孩子留不得,请我们将你交给他带走,你爹不同意,我和你爹都没有同意。可是现在,我真的后悔了。” 一步步的走出屋门,清冷的月光洒在白皑的雪地上,泛起一层茫茫的白光。 裹紧棉衣把双手钻进袖口,努力的克制住眼泪,大步走向村口的小道,村口残枯的几棵树木,歪歪斜斜的交叉缠绕,远远望去狰狞无比。 前方的泸水河畔站着一个清瘦的人影,孟央先是愣了愣,迟疑的走上前,那人慢慢转身,温润谦和的冲她笑笑。凌冽的寒风直直刮在脸上,呼啸着钻进裸露的脖颈,刺骨的疼痛。孟央深深吸口气,直觉一阵冰凉直钻心底,“怎么会是你?” 白天孟小小离开时,约她晚上在此见面,孟央当时还觉得奇怪,问小小究竟何事,但她什么也不肯说,只是笑笑。而今站在这里的,正是与她有过婚约的许家公子。许至士怔怔的望着她的右脸,颤抖着手想要抚摸她毁掉的容颜。孟央后退着避开,他面色微红,讪讪的开口:“是我一直求她帮我,否则,我真不知怎样见到你。” 他的声音温和,目光灼灼的望着她:“孟央,能否听我说些心底话,我怕日后再没机会。” 孟央低头不语,他目光辗转的望向远处,“今生不能和你厮守是我无能,孟央,几年前我去姑婆家,走在泸村的小道上,当时你低着头远远的走我前面,背影娇倩可人,当时我就想,不知谁家姑娘如此卓越,我那时很想知道你长什么样,悄悄的跟了你很久。” 他顿了顿,接着道:“走到前方某处,你突然停下脚步轻轻的跳过去,当时我很诧异,走近了才发现地上是一窝蚂蚁搬穴,于是忍俊不禁的也跟着跳了过去,一抬头,你就在不远处看着我,然后莞尔一笑。孟央,你就那样一笑,我魂牵梦绕数日,不饮不食终是不能忘怀,那样美好善良的女子,我渴望得到。” 孟央终于抬头看他,却是平静的摇了摇头,轻声道:“是我天生薄命配不上许大哥,往事水迢迢,还是不要再提罢。” 许至士目光黯淡下去,“是我不好,没能护你周全,孟央,你在这里真的太苦了,离开吧,起码还能活下去。”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袋沉甸甸的碎银递过去,她却苦笑着摇了摇头:“你没有错,这钱我也不会要。” 雪地站立良久,她只觉得双脚麻木而潮湿,酸胀的难过,于是匆匆告别转身就要离去,他却在这时艰难的开口道;“孟央,到我身边来,让我看仔细些可好。” 她却并未应允,只是顿了顿步子,最终还是离去。她不曾对他有过期待,即使曾有过,也早已匆匆作死。 他不是救世主,因而她不恨他,不曾有爱又怎会生恨,说到底,许至士只是她人生的过往云烟,吹过便散落了,一个几面之缘的陌生人而已。夜里,她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望着漆黑一片的屋子,月光透过窗子,却还是昏暗的厉害。也不知心里想到了什么,总是难受的很,眼角缓缓流下泪,很快又被她擦去。 黑灯瞎火之下,她小心的从枕下拿出一块丝帕,层层掀开,那块凉凉的玉佩握在手中,手指缓缓抹着上面的字,想起曾经救过自己的少年,此时这块玉佩是她唯一的慰籍。 “厚德载物……你曾经在泸水河底救过我,如今可还能突然出现?” 她将玉佩紧紧握在手中,最终沉沉睡去。 过了几天平淡的日子,该来的终究来了,孟央没想过自己躲得过这一劫,也没打算躲过,他们终于等不及了。只是她从未想过,这劫数的重击太过惨烈,充斥着最亲之人的血腥味。 她被关在村后的柴草屋,昏暗无光的阴霾里,潮湿而冰冷。浑浑噩噩的昏睡,只觉四周寒冷如蛇窟蝎洞,然而这地方却可笑的使她感到安全,昏昏沉沉的提醒自己永远不要醒来,千疮百孔,该怎样面对这些绝望。 那日村里人守在家门口强行带走她,娘就站在门前,表情异常冷漠,孟央不肯承认自己从她眼中看到了恨意,强烈的恨意,娘恨她,娘竟然恨她!这有多可怕,只让她瞬入冰窟,活着再也没有可期盼的东西了。“咔嚓”。 终日紧锁的木门吱吱呀呀的推开,强烈的阳光直直的斜射进来,孟央适应了着光线,微微睁开眼睛只感觉一阵晕眩。这三天,她不曾喝过一滴水,现在只觉得喉咙火辣的疼,嘴唇干裂蜕皮,抿一下都能闻到一股甜腻的血腥味。 渐渐看清来人,是小小,她背对阳光站着,很久都没有上前,望向她的眼神阴晴难测。孟央扬起嘴角,声音嘶哑而苍凉:“你也开始恨我了吗?” 她看不清小小的表情,只听她平静的说道:“姐姐,河苑死了,他们说她偷钱,狠狠毒打一顿,又饿了几天……”话没说完,小小已是泪流满面:“姐姐,河苑让我转交给你的钱竟然是偷得,她那样乖巧,若不是为了你怎么会偷钱,娘是恨你,因为你她才惨死!因为偷钱就被打死,可想她平日过得都是怎样的苦日子!” 好冷啊,孟央蜷缩着把自己抱成一团,冻得瑟瑟发抖,闭上眼睛就是河苑稚嫩单纯的声音, “姐姐,河苑饿了,想喝糖水。” “姐姐,你给河苑唱歌谣听好不好?” “姐姐有空就去看河苑,河苑再大一些就能回家了。” …… 紧紧咬住嘴唇,满嘴的血腥之气,苦涩的咸味,眼泪悄无声息的滑落。好疼,撕心裂肺的疼,连肝脏都仿佛被扯裂,双手紧紧抓住臂膀,指甲都扎入肉中。 河苑,河苑,从小就天真烂漫的河苑,跌倒了就坐在地上大哭,偷偷用余光打量姐姐,在姐姐焦急心疼时,拍拍屁股扬起脸蛋得意的笑:“姐姐上当了,河苑不疼。” 河苑不疼,姐姐疼,姐姐疼的就要死去。 “哇哇哇,啦啦啦,小姑娘快来吧, 呜啦啦,呜哇哇,躲猫猫快快藏。 呀呀,天黑啦天黑啦,呀呀,下雨啦下雨啦。 呜哇哇,呜啦啦,河苑快快跑回家” 河苑快快跑回家。 …… 死死的捂住胸口,小小见她面色白的吓人,终是哭着上前抱住她:“姐姐,你放心,你不会死,河苑拿命来保护的姐姐,小小也会拿命护着。” 孟小小前脚刚离开,董令的妻子董氏便端着一碗面汤推门而入,见她蜷缩在地上,冷笑两声:“孟央,别怪我心狠,是你命该如此,女人若生的太美便是罪孽,董令被你废了就拿我撒气,我日日被他打得遍体鳞伤,你毁了他的人生亦是毁了我的人生,我岂会让你好过。” 她面目狰狞,世间最狠毒的莫过于人心,“你爹爹,妹妹,董正,皆因你遇害,不过你放心,你爹爹被推下山时没有半点痛苦,瞬间昏迷,哦对了,还有东村许家的许至士,也是因为你残废的,你说你该不该死。” 孟央没有丝毫反应,她大步走上前蹲下,一手捏起她的下巴,强硬的把面汤水灌进她嘴中,可惜她真的太虚弱了,几乎全部顺着嘴角流下来,强行灌入的几口也呕吐出来。董氏并无半点怜惜之情,满脸的讥讽:“放心,我没有下毒,你也不会死掉,你已是一具活死尸,生存下去反倒更痛苦。” 她说完,孟央反倒清醒了,努力的爬起来,眼中一片恨意:“你会得到报应的。” 董氏讥讽一笑,缓缓起身理了理稍乱的头发,狠狠吐了一口口水在她身上,然后扬长而去。 天渐黑的时候,木门又一次被人打开,她微微抬头,来人是一位白发苍然的老者,他面无表情的告诉她:“你可以走了。” 是东村的许村长,许至士的父亲。孟央心里泛起一阵悲哀,艰难的扶墙起身,脸色异常难看,跌跌撞撞的走到门前,顿了顿步子,想说什么最终选择了沉默。若不是许至士相求,他是不会救她的,想必定是给了董令不少好处。 强撑的走了几步,眼前一黑终于倒在地上。 醒来已是晌午时分,二妹小小就坐在床边,“你醒了,吃些东西我送你离开。” 身上是小小平日最爱穿的紫色棉袄,旧旧的却整洁干净。喉咙依旧疼痛,嘴唇却好很多,小小应该是一直在照顾她,神情憔悴。孟央身子尚未恢复,眼里氤氲着水光,“让我再看一眼爹和娘”。 小小的嘴角微微颤动一下,低下头去:“娘不愿见你,你放心我会照料他们。” 她先是一愣,接着缓缓闭上眼睛,泪水流下,那就不见吧,若是真的见到了,她也是不会说话的。 天空飘着蒙蒙细雨,泸水河面上荡起满满的涟漪,姐妹二人淋着雨慢慢走到村口的岔路旁,一路相对无言。漫长的等待,飘落的小雨珠打湿额前的碎发,睫毛上也是雾蒙蒙的湿意,闭上眼睛冰凉一片。远处一辆马车缓缓的颠簸驶来,小小递过手中的包袱,继而又从怀中掏出一袋盘缠和一封信件,“这是许大哥托我交给你的。” 孟央沉默的摇了摇头:“还给他吧。” 小小突然恼怒起来:“他那样对你,临了你却连信也不要,孟央,他不亏欠你,当初退婚他是死活不同意的,为了你硬是被许村长打断了一条腿,你以为许村长愿意付出那么大的代价救你,因为许大哥瘸了,他愧疚!” 怔怔的闭上眼睛,孟央想起那夜他站在泸水河畔冲她温润的笑,而她竟不曾发觉他从始至终就站在那里,一步也不曾挪开,那夜的积雪寒冷的刺骨。 “许大哥一直求我不要告诉你他瘸了,他对你一往情深,纵然是我都于心不忍,孟央,我一直都嫉妒你,得到许大哥的爱。” 小小一直望着驶进的马车,孟央竟看不清她的表情。 马车颠簸着停下,是平日收鞋垫和竹篮的老大爷,小小拿出一些铜板塞给他,转身将包袱和盘缠信件统统塞到她怀中,头也不回的快步走开,声音已是哽咽起来:“姐姐,珍重。” 最后一次望向泸水村,她的面上说不出悲喜,缓缓跪在地上,对着家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抬头见已是泪流满面。 马车行驶很久,她才缓缓打开信件: “雁字回首烟雨泪,梦里繁华花落尽,红尘纷扰相思苦染,世事荏苒我心依旧。 云之涯,海之角,山外山,天外山,碧落黄泉,誓死不休。” 字迹清雅飘逸,孟央遥想那日,他曾期待着说,“孟央,到我身边来,让我看仔细些可好。” 不过寥寥数日,竟像是一辈子都已过完。 .. 【00五7】田五儿 公元306年,大晋光熙元年,健康城。 虽是乱世之秋,大晋王朝的琅邪国却是一派繁华昌盛,街道上层层酒家林立,处处斋馆。正值初春时节,上至达官贵人,下至黎明百姓,到处人庭若市,街旁的小贩乐不可支的忙于生计,叫卖声鼎沸,好不热闹。 不起眼的街角,几个衣着褴褛的小乞丐瑟瑟发抖的跪在地上,紧捧着冰冷的破碗,露出的手腕上处处是冻伤,看到有人经过便“砰砰”的磕起头来,“大爷您可怜可怜,我就快饿死了,求您发发慈悲,打发打发小的。” 在这乱世之中,有人金缕玉衣,有人衣不遮体,有人山珍海味,亦有人饿死街头。更多人只是冷漠的走过,连看也懒得看一眼,更别提施舍。城西郊的贫民村,破旧的茅草屋内,一位衣着俭朴的女子正坐在窗边认真的纳鞋底。阳光斜斜的照射在她身上,发髻轻挽,额前几挑刘海长长的垂下,露出的小半边左脸光洁如玉。她安静的坐在那,专注的拿着针线做工,院中的树木上偶然飞起几只闹腾的麻雀,叽叽喳喳的吵闹声丝毫不影响她的动作,仿佛纳鞋底就是世上最重要的事情。 突然,院子里的木门吱吱呀呀的被人推开,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慌张的跑了进来,“五姐姐,不好了,四哥快被人打死了,你快去看看呀。” 女子这才停下手中的做工,无奈的叹了口气,起身走到床褥旁,将手伸进被褥里一阵摸索,掏出一个黑色的钱袋,这才不慌不忙的跟着小乞丐走出家门。健康城内的宝红楼妓院门前,围满了看热闹的人。人群中间躺着一位被揍的鼻青脸肿的小伙子,捂着肚子痛的直嚷嚷,“宝姨,你也太狠了吧,我连潇儿的面还没见就这样打我。” 妓院门口的台阶上,老鸨宝妈重重的“呸”了一声,身后站着两个虎背熊腰的大汉,她轻蔑的看了一眼地上的人,“田四,你当我宝红楼是什么地方,几个铜板就想喝花茶?穷鬼一个还妄想见潇潇,今天不把茶钱给我结清了,非打断你的狗腿不可!” 那叫田四的男子听闻此话,立刻嬉皮笑脸的说道:“见外了不是,宝姨您说我哪次少了您的茶钱,这一年来我可是在宝红楼花了不少银子,你总得让我见潇儿一面呐。” 宝妈冷笑两声,似是懒得和他废话,转身看了看身边的大汉,二人立刻走上前,凶狠的拎起他的衣襟,“臭小子,你当我们这是慈堂啊,想逗乐子大爷我陪你。” 说罢狠狠地踹了他一脚,痛的田四哭爹喊娘的直求饶。大汉正准备踢出第二脚,人群中有人隐约的叫喊,“别打了,小五来了,田五儿拿钱来了。” 围观人群让出一条路,宝妈眉开眼笑的看着迎面走来的女子,“哎呦,小五你怎么现在才来,晚来一步田四的腿可就没了,我可不敢保证下次你还能那么及时。” 那名被叫作小五的女子并未搭理她,只是伸手递过手中的钱袋,然后低头走过去,用尽力气扶起田四。宝妈取出钱袋里的铜板,只看一眼,皮笑肉不笑的扔过空布袋,“还差十文,下次补上吧,田四你可真是好福气,从哪捡来这么个便宜媳妇,挣钱给你嫖娼不说,半句怨言都没有,可惜就是丑了点,不然宝妈我也勉强收她做女儿,倒能多挣些钱给你喝花酒。” 那女子依旧低着头,仿佛什么也没听到,用尽力气搀扶着田四。田四颤悠的走了两步,抬起头望向宝妈,眼神凶狠而凌厉,“你尽管用最难听的话骂我,我田四没皮没脸的无所谓,但我警告你,别侮辱小五,否则我一把火烧了你的宝红楼,看你怎么死。” 宝妈冷不丁的被他吓了一跳,愣了几秒,随即无畏的大骂,“狗杂种,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这里可不是城郊的贫民窟,由不得你横行霸道,你敢烧我的宝红楼,我就敢剥了你的皮喂狗。” 田四转身,勾起淤青的嘴角,冲她诡异的笑两声,正要说些什么,那女子终于忍无可忍的狠狠掐在他的胳膊上,田四立刻杀猪似的嚎叫,一边硬撑着被她拖走,一边可怜万分的求饶:“小五我错了,我不敢了。” 田四家的院子里,小乞丐狗儿无限同情的看着躺在木板上的他,脸颊肿的像猪头一样,两只於红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可怜的田四一边痛的哇哇大叫,一边可怜兮兮的望着为他揉药酒的小五,“小五,你轻点,想谋杀亲夫啊。” 话音刚落,一阵刺骨的疼痛更加深刻的传遍全身,那杀猪似的哭嚎声惊得狗儿打了个寒颤,恨铁不成钢的开口道:“你活该,那个叫潇潇的有什么好,你把银子都花在她身上了,五姐姐挣钱多不容易!” “你懂个屁,再说潇儿的坏话我揍你!”田四低声恐吓他。还未说完,又是一阵吃痛的求饶声:“轻点,小五你轻点。” 田五儿终是不忍,很快放轻了力道,小心的为他揉捏着胳膊,轻轻擦拭药酒,目光认真的落在他受伤的皮肤上。等她擦完药酒,才发现田四那个爱嚷嚷的大嗓子竟然没再叫痛,她有些疑惑的抬头,正对上他两只黑溜溜的眼珠,吓得她一不小心掐在他胳膊上,又是一阵惨叫,“小五,你杀了我吧,我不要活了。” 她无奈的叹息,“田四,你就不能老实一会。” 田四痛的直哼哼,“我是看你出了神,真奇怪,你那么认真的摸样,我反倒觉得你心不在焉,可你做事从未出错。” 田五儿被长发遮住的脸庞看不清表情,只是嘴角轻轻扬起,“你管好自己的事,今晚可只能喝番薯汤了。” “啊?”田四张大嘴巴,想开口抱怨,却发现自己是没资格嚷嚷的,只好闭嘴。 提及健康城内的红舞坊,怕是无人不知的,这里是文人骚客聚集之地,能来此品酒品茶欣赏歌舞的无不是有钱人家的公子,抑或是才情洋溢的浪荡儿。和宝红楼不同的是,这的姑娘个个才情出众能歌善舞,只要姑娘自己不愿意,没人强迫她们卖身,偶尔有蛮横的客人,也总能听到她们不屑的笑声:“想找妓女去宝红楼啊,也不看看红舞坊是什么地方!”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耀长街,便见田五儿一路走来,远远的拐进一条小道,辗转几个路口,推开一座宅子的后门,红舞坊的管事祥叔见她到了,赶忙上前,“小五啊,赶快把昨晚的碗碟洗干净,然后送到厨房,待会有贵宾招待,可别出什么错。” 田五儿一边到井边提水,一边连声回应:“知道了祥叔。” 满满两大盆的碗碟,盆内的水面上漂着一层厚重的残油,整个后院都是浑浊的馊气味。田五儿坐在盆边叹息一声,她不过请了一天的假,后院就乱成了这样。 卷起衣袖认真的洗干净每一只碗碟,她的双手因为长期寖泡在水中而明显的发白,上面几处裂开的口子,这样泡在水中应该是有些疼痛的,可她仿佛不知疼痛为何物,面色平静地做着自己的工作。她知道这份工作的来之不易,即使只是卑微的洗碗工,没有祥叔的帮忙,任何人都不会愿意请一个整日长发遮面的丑女人。已经日上三竿,后院的伙计纷纷赶来开工,劈柴的把斧子磨得铮铮发亮,洗衣的几个女工散漫的闲聊,不时有前院的丫鬟送来几件脏的袍子或碗碟,引得大家一阵不高兴的埋怨。 田五儿刚刚把洗干净的碗碟送进厨房,擦了擦头上的汗珠,舀一碗井水正要喝下,其中一个洗衣工径直的撞了过来,只听“哗啦”一声,碗里的水一滴不剩的洒在她身上,洗衣工气恼的推了她一把,“你没长眼睛啊,长成这样就不要出来吓人了,丑八怪!” 后院的伙计纷纷围过来看热闹,另一个年长的洗衣工赶忙上前劝解,“小燕,算了吧,她又不是故意的。” 那个叫小燕的姑娘长得眉清目秀,到底是年轻气盛,轻蔑的看了一眼小五,“呐,别说我故意找茬,给本姑娘端碗水道歉,我就不计较了。” 周围的伙计纷纷七嘴八舌的叫唤开来:“端呀,端碗水道歉啊。” “算了,你们别欺负人了。” “丑人多作怪,整日用头发遮住脸,像个女鬼。” …… 静静的听他们议论,她的嘴角轻轻扬起,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径直走到井边继续洗自己的碗碟。小燕面上过不去,脸色发青的走上前,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开口骂道:“丑八怪,没听到我说话啊!” 她疼的头皮一阵发麻,被迫抬起脸庞,一旁的人们纷纷惊呼。长发散开的右脸颊上,一条丑陋而狭长的疤痕蜈蚣一样趴在脸上,与皮肤颜色不同的肉红色,真是丑陋的令人作呕。刚刚那位劝解的年长洗衣工也愣愣的站在一旁,没人愿意为她说一句话,她紧紧闭上眼睛,看吧,让所有人看个够吧,这算什么呢,这点羞辱算什么呢,当你尝过比这痛万倍的伤痛,这就不叫疼痛。如同对于一个连饭都吃不上的乞丐,尊严和衣服都算什么呢? “干什么呢!”祥叔不知何时走到后院,斥责围在一起的伙计,“都不用干活了!” 小燕狠狠地松开她的头发,转过身可怜兮兮道:“祥叔,田五儿太过分了,故意拿水泼我,我也不知道什么地方得罪了她。” 祥叔看了看众人,其中一个劈柴的伙计立刻附和,“我亲眼看到的,大家都看到了,田五儿那么怪异,祥叔我们不愿与她一起做工,这个人太可恶了,下次不知道又怎么害人。”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数落着她的“罪行”,祥叔不耐烦的举起手示意停下,“行了行了,七婶,你说说是怎么回事?” 一直沉默不语的七婶正是方才劝解小燕的年长洗衣工,她抬头看了眼小燕,又看了看周围的伙计,最终期期艾艾的结巴道:“我,我也不清楚,可能小五不小心把水泼在小燕身上了。” 祥叔叹了口气:“多大的事啊,小五你给她道个歉不就得了。” 谁知大家并不答应,直嚷嚷着不愿与她一起工作,田五儿静静的站在一旁,事已至此,她说再多又有谁会相信?她一向不喜欢解释,也不愿与人相争,多一事总不如少一事,活着已经太艰难了,如果可以相安,为何要与人为敌。 ------题外话------ 《琅邪王妃》讲诉的是西晋八王之乱时期的故事,这本书是慢热型,姝子很怕大家没耐心看下去,所以在这儿想告诉大家,前期铺垫就要结束,后面的故事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一切即将上演! 号外号外!姝子新人一枚,求收藏呀求收藏,爱你们呀爱你们!各种打滚、撒娇、无赖中…… .. 【008】春山行】旅 劳作的一天匆匆结束,天色渐黑,红舞坊后院的木梯处,只剩田五儿一人辛苦的冲洗茅厕。祥叔到底可怜她,在众人的不满声中只是罚她冲洗所有的茅厕,好在红舞坊是个高雅清丽的场所,茅厕也比外边的干净几分。 她费力的把木桶提到二楼,喘着气坐在台阶上休息,用手敲打着酸痛的肩膀。远远的,月亮爬上夜幕,今晚的月色依旧淡如水,清冷而绝美,如同很多年前家乡的月色一样,清丽绝伦。 她静静的坐着,望着天上的那轮明月,瘦弱的身影在月色下格外孤单。不行,要快点做完,万一田四吵吵嚷嚷的找来,自己一定丢了这份做工。想到这,她使劲站起来,疲倦的伸展手臂,冲着夜空对自己安慰道:“这点小事算什么呢,我田五儿才不委屈。” 低头拿起木桶,她费力的上了一个台阶,不经意抬头,正看到一人闲懒的站在高处,远远的看不真切模样,目光却是冷冷的打量着她。她心下一紧张,红舞坊的客人大都是达官贵人,这后院一向无人踏足。她赶忙低头提着木桶上前,挪开身子小心的走过那人身旁,刚刚松了口气,就听道一个温良的声音:“刚刚一只野猫把我房中的茶水搅翻了,你来收拾一下。” 她愣了愣,随即小声应承:“是,小的马上请人去收拾。” 那男子走上前,声音似是带着几分不满,“红舞坊就是这么待客的,找个小厮打扫还要推三阻四?” 她生怕得罪贵宾,赶忙开口解释:“不是,小的只是刷碗工,没资格去前院伺候。” 那人很没耐性的打断她的话,转身走向前,“快点,我可不愿见到屋子脏乱的摸样。” 她只得叹息一声,无奈的提着水桶跟在他身后。她可不想失去这份工作,得罪贵客比得罪小燕她们更加麻烦,反正是擦茅厕的抹布和水桶,贵客都不介意,她有什么资格替人介意呢? 那人带她来到三楼的清雅阁,田五儿心底一阵冷汗,能住在这的客人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公子哥,清雅阁是专门招待贵宾的楼层,连楼梯都是用名贵的红绒毯层层铺盖的。走廊两边点燃许多苒苒的红烛,暖暖的香味弥漫开来,熏得她一阵晕眩,她在这刷碗快一年,却从未踏足过前院这种高贵的地方,双腿禁不住有些不自在,生怕自己把地面弄脏。 终于来到一间敞开的屋子,桌上点燃着名贵的灯油,映的整个屋子明亮堂皇。雕花的红木床榻上,黄色的绸缎软绵整齐地铺着,墙面上满是名人雅士的书画,目不转睛的四周打量,不经意就看到其中一幅春山行旅图,悬崖峭壁间树藤萦绕,笔法精湛,堪称绝美。 眼神中的惊慕一目了然,目光接着投放到一片狼藉的茶桌,这才惊慌的想起自己来这的目的,不由心虚的抬头看那人一眼,灯火敞亮处,才发现他穿着一身褐色衣袍,身材挺拔,衣衫上佩戴一块色泽温润的玉佩,她下意识的对那玉佩多看两眼,随即手脚麻利的收拾桌上的残局,只几下,便恢复了整齐。 收拾好手中的工具,田五儿低头道:“小的告退了。” 等了一会,却不见回答。她疑惑的抬起头,正对上一双含笑的双眼,目若点漆,意味不明的打量着她,她心下一颤,恐是自己的样貌吓了他,赶忙低下头去,正欲转身离开,那人漫不经心的问:“你看那幅春山行旅图如何?” 她不知其意,想了想,轻声道:“很好看。” “好在哪里?”对方不依不饶。见她迟疑着不回答,又轻笑一声:“说不出来?那就等说出来再回去。” 她迟疑着,只得回答:“苍崖悬磴迷层叠,树色阴浓远近间,精美至极。” 他突然上前关了房门,转身站在她面前,她心下一惊,只觉一股凌冽之气压的自己喘不过气,刚想说些什么,下巴猛地被人捏起,疼的她呲牙咧嘴,不得不正面看着这人。 他长得很好看,田五儿心里暗想。俊朗倜傥,眸光灿若星辰,他有着世上最柔软的神色,令人呼吸一滞。他开始是无意的打量她,渐渐的眼神里透出掩盖不住的震惊,伸出另一只手拨开她遮面的长发,她感觉到他的手似是微微颤抖,力道却是更加重了。 她调整呼吸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别过脸去,“小的相貌丑陋,吓着客官了,请您放开,别弄脏了自己的手。” 那人并未松开,有些迟疑的开口道:“你是汉人?” 她点了点头,闭上眼睛,神色凄然无助,企图引起这人的怜悯之心放她回去。那人好笑的望着她,顺便松开了手,“你怕什么,我只是好奇一个打杂的女工竟然懂得赏鉴诗画,小厮,你叫什么名字?” 她松了口气,恭敬地回答,“小的小五。” 又是一阵沉默,她小心的抬头看他一眼,他的表情异常怪异,“我是问你的名字。” 田五儿应承道:“小的贱名小五。” 她坦诚相告,他却沉默了。田五儿不明所以的想了半天,心知这个名字用在一个女子的身上确实不好听,于是红着脸期期艾艾的解释,“小的名叫田五儿。” 那人憋了几秒,像是听到了笑话一般,忍不住的大笑,她明智的选择了闭嘴。这时房门被人莽撞的推开,一位身材魁梧的黑面小子闯了进来,“大人,你去哪了,找不到你急死俺了。” 田五儿钻得空子趁机退下,行至房门前,那黑小子却突然拽住她的胳膊,使得她一阵疼痛,心想自己这是招谁惹谁了?这些人真是莫名其妙。黑小子一脸肃穆盯着她,开口道:“哦,俺认得你。” 正疑惑间,身后的那位男子略带笑意,对他道:“朗木,放开她。”回家的路上,天已经完全黑了。田五儿一路上仔细的回想,还是想不出在哪里见过这二人,看那黑面小子不像在说谎,可她又真的记不得,他们究竟是什么人,想做什么?莫非是村里派来抓自己回去浸猪笼的?想到这儿她心中一阵慌张,犹如惊弓之鸟一般狂奔,不想竟狠狠撞上迎面一样狂奔的田四,二人眼冒金星的跌坐地上,田四先发制人的嚷嚷:“跑什么跑,见鬼了?” 田五儿揉揉发痛的膝盖,“你又跑这么快做什么?” “你这么晚才回来干嘛去了,天这么黑出事可怎么办?知不知道城内很多坏人!”田四一脸的不快。 他脸上的担忧看的她忍不住想笑,说道:“我这个模样能出什么事,赶快回家吧。” 一路上沉默异常,她正疑惑田四竟然也能这么安静,就听他声音不自在的叫她,“小五,我不是嫌你丑,也不是不想娶你,可我真的心有所属了,不然我一定娶你。” 田五儿无奈的翻翻白眼,又来了…… 她没打算搭理他,于是继续前走,可这小子也没打算消停,“小五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你对我那么好,从不怨恨我花钱去宝红楼找潇儿,我真的很感激你,可感激不代表我喜欢你,你善良,乖巧又勤快,谁娶了你就是他祖宗八代积福了,但是我……” 田五儿终于忍无可忍的回头看他,“田四,我知道了,你都说了一百遍了,我知道了好不好?” 田四望着她一脸的隐忍,忍不住道:“小五,你这种表情让我觉得自己是自作多情,可你对我那么好,怎么能说服自己对我没感情呢,我生病了你衣不解带的照顾我,没饭吃就一起饿肚子,你还吃得很少,把好东西省下来给我吃,我三番两次的去妓院,你积攒的钱都花在我身上了,你……” 他动情的歌颂着她的美德,田五儿又一次打断他的话:“田四,闭嘴。” 他果真捂住嘴巴,她面对着他,突然双手捧着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异常认真的说:“田四,听我说,男女之间的感情不是只有一种,我把你当做自己的家人,你是我很重要很重要的亲人,所以不要再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了。” 她的眼睛流露出最真的感情,她的声音婉转清丽,她的双手有着温润的气息,田四看了她很久,郑重的点了点头。她这才放开手,转身刚走,这家伙又在身后一惊一乍的惊呼:“哦哦,我知道了,小五你想嫁给我,那样我就真的是你的家人,你还是喜欢我,我不肯娶你你也愿意做我的家人,这份爱多深沉啊!” 田五儿再也不愿意听下去,捂住耳朵大叫的跑开。 身后的田四也紧步跟上去,“小五,你面对现实啊,我不会娶你的,我跟你说过潇儿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这辈子一定要娶她的,你虽然很好,但是……” 远远的,两人越跑越远,月色把他们的身影拉的很长,互相依偎着一路走下去。 .. 【009】玉佩9情 清晨,天色微亮,院子里隐约传来一阵争吵声。田四睡得正香,不满的嘟囔一声,下意识的翻了个身用被子捂住脑袋。过了一会,又好像清醒过来,揉着睡眼朦胧的眼睛,打着哈欠走了出去。 简陋的院子一角,田五儿正蹲在地上烧着热水,手中的破蒲扇不停的摇晃着,呛人的浓烟弥漫开来。她的身旁站着一个凶巴巴的妇人,一脸的恼怒,“田五儿,我说话你都没听到啊!田四把我儿子打成这样,你们怎么也要陪些钱!” 见她一直扇着炉火,丝毫不理会自己,那妇人更加气恼,上前一把夺过她的破蒲扇,狠狠扔在地上,“你哑了还是聋了?田四可不是第一次将我们阿柱打成重伤了,咳咳……” 大概是被浓烟呛到,她话还没说完就止不住咳嗽起来,田五儿赶忙捡起地上的蒲扇,为她扇了扇周围的炉烟,同时低声道:“明婶,我没有钱。” 妇人微微咳红了脸,再次夺过她的破蒲扇,“别扇了,越扇越强呛人。” “小五啊,大家乡里乡亲的,明婶也不是非要难为你,可是你也得管管田四,这小子真不像话!你看看他把阿柱打成了什么样了,至少这两三天是下不了地了,这个损失你总得赔吧?” “明婶,你要多少钱?”她小心的问道。 明婶见她这样,忍不住叹息一声,“你说说你,也够命苦的,好端端的一个姑娘家怎么就毁了容貌,跟了田四这个无赖,真是便宜那小子了。算我们倒霉,你给我十五个铜板吧,这些钱连阿柱的汤药费都不够……” 田五儿感激的点了点头,同时又恳求道:“能不能先欠着,明婶,月底领了工钱,我一定给您送去。” 明婶还未说话,田四已经打着哈欠走了过来,一把搂住田五儿的脖子将她拖到自己身后,对明婶古怪一笑:“这个钱啊,你一文也别想拿到,因为我不仅打了你们家阿柱,隔壁的阿生、铁蛋……。我都给打了,要是个个都来管我田四要汤药费,我不是要倾家荡产了。” 见他出来,明婶顿时有些语结,禁不住气恼道:“田四,你,你就是个无赖,地痞流氓!” “你走不走?用不用我送你出去?” 他说着,撸起袖子上前两步,她禁不住后退,急声道:“你想干什么!”说话间,田四的手已经高高扬起,明婶惊恐的闭上眼睛,同时大叫一声:“啊!救命啊,田四杀人啦。” 可是他的手只是挠了挠自己的头皮,仿佛很气恼的样子,“明婶啊,你这样做让我很难受,我才是一家之主,你真的想要钱能不能直接来找我,你找田五儿干吗?传出去我很没面子!你让我田四的脸往哪儿搁!” 明婶一愣,接着很快的转身离开,慌慌张张的跑到院门外,还不忘回头愤恨道:“田四,你这个危害乡亲的恶棍!” “明婶慢走,不送了。” 田四笑眯眯的回过头,果真就看到田五儿一脸的不悦,赶忙开口道:“什么也别问我,就是看他们碍眼,拿来练练拳脚而已。”她憋的说不出一句话,似是懒得理他,径直走回屋去。田四快步跟上,“你别生气啊,她来要钱你不给就是了。” “你为什么又打人?”她最终忍无可忍的站住脚步,面色不善的望着他。 他却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转移话题,讨好的笑,“早上吃什么?我饿了。” “他们又骂我丑八怪了?”田五儿问。 田四自顾自的走到桌前,掀开盖住的一只碗,抓起馒头咬了一口,“哇!馒头,还是热的,终于不用喝番薯汤了。” “田四啊,”她很是气恼的叫了他一声,“你能不能别惹麻烦了,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反正也是事实。” “不能!”他突然有些生气的将馒头扔在碗里,嘴里还含糊不清,“就算是事实,也只能我一个人说!” 他的头发乱糟糟的垂下,却遮盖不住那双明亮且倔强的大眼睛,他气鼓鼓的面颊像个包子,很是可爱。还有他的嘴巴,鼻子,轮廓清晰……。田五儿突然觉得,眼前的田四,如果他肯认真的洗洗脸,将面上脏兮兮的污渍抹去,那个叫潇潇的女子说不定真的会喜欢上他。 可是那只是如果,因为此时的田四不但没有洗脸,还在地上抓了把污泥抹在脸上,“我走了。” 望着面目全非的他,她赶忙上前拽住他的胳膊,“你又要去哪?你答应过我不再跟他们厮混。” 城郊贫民窟里龙鱼混杂,什么人都有,她口中的“他们”是那群真正的地痞流氓,因为穷的只剩一条命,又不肯脚踏实地的挣钱,经常将脸抹得黝黑跑到各处打劫。运气好的话会抢到一些老弱妇孺的粮食和盘缠,运气不好会遇到有来头的商客,若是来不及逃跑有可能会被打断腿,更严重的直接会被打死。而且官府隔三差五会跑来搜人,被他们抓走的很少能再回来。 田四曾经背着她跟那些人厮混,他身形矫健,若是碰到麻烦跑得比兔子还快,有段时间确实抢了不少人的钱,还给她买了好多布做新衣裳。后来官府搜人,他只得东躲西藏在地窖里待了大半个月,她才知道他竟然跑去干这个,着实吓了一跳。 “小五,潇儿说了,只要五十两银子她就可以赎身,她身上攒了三十两,我只要凑够二十两给她,你放心,我有了二十两就收手。” “二十两?你疯了,她骗你的,你别相信她。” 她急的眼泪都要出来了,死死拉住他的胳膊怎么也不肯放手,田四皱起眉头,“她不会,别人不相信我也就罢了,小五你应该知道的,潇儿是个善良的女子,她救过我,就在城内的长街,那晚若不是她悉心照顾,我早就死了。” “田四,你听我说,不是那样的……。” 他有些不耐烦的打断她的话,“你别说了,小五如果你也这样看潇儿,我心里会很难过。” 她怔了怔,最终什么也没有说,他叹息一声,“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小五,你就是我田四的亲妹子,等我凑够二十两,为潇儿赎了身,我就会娶她,她会跟我们一起生活在这里,你会接纳她的,对吗?” 张了张嘴,她不知该如何回答,于是转身进了屋子,“等我领了工钱统统给你,咱们一起攒钱,但你不能跟他们去抢。” 田四有些焦急的跟上,“现在还差十六两银子,你每月才二十五个铜板,何年何月攒的够,小五,我不能等了。” “你刚刚还说二十两,怎么现在还差十六两?田四,你的嘴里就没有一句实话。”她忍不住蹙起眉头。 他顿了顿,良久,才开口道:“那个,我把你那块玉佩给当了四两银子……。” 她顿时脸色一变,二话不说,快步走到床头,在枕下一阵摸索,连同自己那块丝帕,果真什么也没了。 “小五你放心,等我有钱了就给赎回来……” “当给哪家铺子了?”她追问着他,眼圈微微泛红。 他上前拉了拉她的衣袖,哄她道:“不就是块玉佩吗?别难过了,当初为了你的汤药费我把奶奶留下的镯子都给当了,以后我会给你买更好的……” “我问你当给哪家铺子了?” 她的声音禁不住抬高,使得他有些愣住,反应过来道:“瑞祥当铺,小五你别激动……” 他的话没有说完,她已经快步跑了出去,任凭他怎么在背后叫她,始终没有理会。真正跑在长街上她才逐渐冷静,跑出去又有什么用,到了瑞祥当铺又能怎样?她没有钱,如何赎得回那块玉佩? 可是,那玉佩是她最不能丢的,那是她年少时全部的憧憬。 脑子空白的跑着,也不知该怎么办,突然就迎面撞上一位身穿墨色锦袍的男子,狠狠地跌倒在地上,她还没缓过神来,那男子身后的随从一把将她拎了起来,“你找死啊!” “住手赵亚。” 男子不甚在意的开了口,随从立刻松开手,田五儿直直的又跌坐在地上,赶忙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不想那男子蹲下身子细细打量着她,眯起的眼眸带着淡淡的笑意,偏偏面上看不出任何意味,最后竟然伸出手拨开她遮住右颊的长发,她慌张的想要别过脸去,他干净的手指轻轻触摸在她那道丑陋的疤痕上,眼中有不明的深意,声音异常温暖:“疼吗?” 她愣住,这才敢抬头看他一眼,她只看一眼,便飞快的移过目光,这男子给她的感觉太过邪魅,狭长的眼眸深邃的如一潭幽水,剑眉微微挑起,他墨色的锦袍精美至极,必定身份高贵,他明明在笑,可是身上冷冽的气息压抑的人不敢对视。 感觉到他手指上传出的灼人温度,她半晌才反应过来,躲闪着回答:“不疼。”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我是问,当时疼吗?” 她一愣,半晌,低声道:“隔得太久,忘了当时什么感觉。” 男子没再说话,她自顾自的站起来,低垂着头,“你,你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见他没有任何的反应,她转身刚要离开,那男子忽然伸出一只手,递过几张银票,“就当是撞到你的补偿。” 她有些诧异,苦笑着摇摇头,“不用,撞到我的同时,我也撞到了你。” .. 【010】宝红楼宝林潇潇 傍晚,田五儿终于洗完红舞坊的最后一盆碗碟,收工回家的路上颇有些心不在焉,瑞祥当铺的掌柜答应等她赎回玉佩,可是她何时才能凑够银子?还有田四,她该怎么帮他? 远远的看到小乞丐狗儿跪在街道的一角,和几个同龄的孩子一起乞讨,她目光一软,走上前,蹲下身子,“狗儿,该回家了。” 城内有很多无家可归的孤儿,狗儿就是其中一个。这些年大晋很不太平,到处都在打仗,几年前的那场饥荒更是可怕,处处尸横遍野,皆是饿死之人。在这样令人绝望的世道下,那个痴傻的大晋皇帝司马衷成了全然的笑柄,他曾不解的问大臣们:百姓怎么会挨饿呢?没有粮食吃他们可以吃肉呀。 六年前,大晋皇后贾南风毒杀太子,却被自己身边的亲信赵王、齐王设计所废,继而又赐金屑酒将她毒死,总算结束了多年的朝纲祸乱。天下百姓无不欢喜万分,本以为把持朝政的皇后死了日子会好过些,岂料一切仍在继续,皇帝的昏庸无能使得各地藩王欲望膨胀,纷纷将目光觊觎到这九五之尊的位子。 贾皇后死后,赵王把持朝政,将傀儡皇帝司马衷所废,赵王荒淫无道,后来妄想自己登基做皇帝。齐王、河间王、成都王起兵讨伐,将其杀死。而后齐王迎皇帝司马衷复位,朝中大权却掌握在自己手中,长沙王杀之。 没过多久,河间王与成都王又讨长沙王,将其杀死后成都王司马颖掌权,他是武帝的第十六子,据闻有勇有谋,雄武过人,但到底年轻气盛,掌控朝政后居功自傲,自封皇太弟,名不正言不顺,很快舍弃了这个身份,重新立了自己的弟弟豫章王司马炽为皇太弟,堂堂的大晋皇帝成了最无用的摆设。司马颖暴政,很快,东海王司马越带着皇帝司马衷亲征邺城,出兵讨伐司马颖,结果却战败,一时间成都王司马颖成为诸王争霸的胜利者。 但数月前,司马越再次出兵讨伐,在琅邪王司马睿的相助下杀死河间王,东海王司马颖被俘,不久死于长史刘舆之手。 多年的血雨腥风,天下大乱,民不聊生。然而这些当权者只是贪婪着手中权欲,谁会在乎支离破碎的江山,谁会在乎尸横遍野的战祸。 乱世之争,唯有这健康成了唯一安稳之地,这江淮一带正是琅邪王司马睿的封地。诸王争霸期间,只有他不管不问的守着自己的琅邪国,既不参与也不讨伐,只是在诸王乱政的最后时期出兵,成功诛杀司马颖,因而形成了健康如今的安稳昌盛。 战乱使得各处权贵与难民纷纷逃亡此地,而狗儿正是逃亡途中与父母走失,他来健康的时间比她还要久,与几个相熟的小乞丐组成一窝,白天跑出来行乞,晚上就跑到郊区的贫民窟去睡觉,生意好的时候几天都不用开张,生意不好了就要饿上几天。难民多了,难免规矩就多,几条主街哪里是随便乞讨的地方,遇到巡视的侍卫免不了一顿打骂,然而这里是权贵聚集之处,讨到的铜板也多,所以这些孩子即便被打的伤痕累累,还是一味的挤到这里。 她有时会想,人真是很奇怪的东西,当你习惯疼痛,再多的痛也只能感觉到麻木,当你习惯了辛苦,再多的苦也感觉不到疲惫。就像这些孩子,平日与官兵猫捉老鼠般躲藏,竟也慢慢习惯享受这种游戏,不准乞讨算什么呢,被捉到又算什么呢,最多一顿打骂驱赶,挨打的次数多了,疼痛自然不算什么,毕竟,没东西吃才是世上最可怕的事。 疼痛不会要命,可挨饿却会真的使人丧命。 田五儿一向心善,对这些可怜的小孩子总是照顾有加,他们看到她也总是欣喜的样子,欢快的围着叫上一声:“五姐姐。” 可是今日,他们不像平日那样蹦跳着上前,狗儿亦是目光躲闪着低下头,她走上前才发现他裸露出来的小胳膊上满是伤痕,连嘴角也是於肿的,恐怕又是那些官兵的“赏赐”。 田五儿扶起他,“回去跟姐姐擦药酒。” 狗儿吸了吸脏兮兮的鼻子,终于下定决心哭着说:“五姐姐,我这不是官大爷打的,四哥哥求我不要说,他要死了,四哥哥被人打死了,呜呜。” 田五儿浑身一震,是啊,那么多小乞丐只有狗儿身上有伤,肯定不是官兵打的。她急切的抓住狗儿的双肩,“到底怎么了,告诉姐姐,到底怎么回事?” 狗儿只顾着哭,旁边的另一个小乞丐墩子赶忙说道:“四哥哥又去宝红楼找林潇潇了,谁知那女人见他身上没钱就找人打他,一群人殴打他一个,听说都打的吐血了……” 踉跄着转身就跑,心里剧烈的颤抖着,直到气喘吁吁的停在宝红楼的大门前,田五儿脸色异常苍白,想也不想就要往里冲,几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姑娘立刻捂着鼻子拦住她,“哎,你谁啊,想干什么!” 她们身上的脂粉气息同样使得她一阵晕眩,恳求道:“我要见宝姨。” 其中一个女子仔细的打量着她,恍然大悟,“哦,你是田五儿,来找你相公田四吗?他可真是好笑,竟然跑来管潇潇要四两银子。” 那些姑娘禁不住哄笑: “喝了花酒还想把银子要回去,他疯了吧。” “可不是,你没看到潇潇的鼻子都气歪了,要人往死里打呢,田四现在恐怕没命了。” “不过林潇潇可真有手段,这些年田四在她身上花了不少银子,啧啧,现在他身上已经没什么油水可捞了,当然一脚踹开他。” ……。 田五儿愣的半晌说不出话,田四这个笨蛋,即便想为自己赎回玉佩,也该知道青楼是个什么地方,送出去的钱哪还有要的回的? “让开,我要见林潇潇!”她不管不顾的就要往里冲。 那些姑娘不再拦着,窃笑密语的议论个没完,她也不管她们的指指点点,进了大堂,还未看清周围什么样,就见正前方走来一位怒气冲冲的女子,二话不说的上前,狠狠给了她一巴掌,“你以为你谁啊,宝红楼是你想进就进的,也不照照镜子打量自己。” 这女子柳眉杏眼,肌肤雪白,确实生的很美,也难怪田四如此钟情于她,田五儿不顾面上火辣辣的疼,拉着她的衣袖恳求道:“潇潇姑娘,银子我们不要了,你把田四还给我。” “还给你?”林潇潇忍不住嘲讽的笑,“是他自己非要跑来纠缠我,我可没工夫陪你闲扯。” 说罢,她用眼神示意一旁的伙计,两个彪悍的大汉立刻上前,毫不怜惜的就要将她扔出去。她拼命的挣扎,眼泪瞬间就流了出来,“我求求你,你把田四放了,银子我们不要了还不行吗,把田四还给我…。” “等一下,”林潇潇突然开了口,上前走到她面前,目光不屑的打量着她,“你想要回田四?” 她赶忙的点了点头,“把田四放了,我保证他以后不会再纠缠你。” 林潇潇细细的打量着她,突然古怪的扬起嘴角,“五十两,少一个子也别想赎回他。” 天色已经逐渐黑了下来,今晚没有月光,只有逐渐飘落的雨滴,寒冷的令人疼痛。 田五儿一路跑来红舞坊时全身都已经淋湿,脸色苍白的毫无血色,她找到祥叔时不顾前院那么多人的诧异目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祥叔,救救田四,我愿意做牛做马,我愿意把命给你,你帮帮我。” 祥叔扶起她,听闻之后惋惜的摇了摇头,“小五,不是我不肯帮你,实在无能为力,今日听闻宝红楼打死人了,想必你去了也是一具尸体,何必花五十两买具尸体。” 田五儿缓缓抬头,神情说不出的凄凉,她不相信田四死了,更不愿意相信,可是谁能帮她,谁也不愿意借这么一大笔钱给她。 一步步走出红舞坊,外面的雨下的更大了,她站在清冷的街道上,几缕长发湿湿的贴在脸上,说不出的难受。 神思恍惚间依稀想起自己刚来健康城的那些年,有段时间她的身子极不好,也是这样的雨夜,她整个晚上高烧不退,迷迷糊糊感觉到田四把手贴在她的额头,焦急背着她出去找大夫。那晚真的很冷,因为没钱很多医馆不肯医治,她隐约听到人家骂他是狗东西,用口水喷在他脸上,因为大夫不肯诊治,他急的跟人家打了起来,结果被揍的站都站不稳。 那晚,田四紧紧抱着她,最后竟克制不住的哭了出来,那是第一次有人为她流泪,他的眼泪很烫,但真的很温暖。迫不得已,田四将她手腕上的银镯子摘下来送给大夫,她才捡回了一条命。 其实那只银镯子也是田四送给她的,虽然后来得知那是田四的奶奶留给他娶媳妇用的。 寒冷的雨滴夹杂着凌冽的风呼啸而过,她分不清脸上是泪水还是雨水,每走一步就想起曾经的画面,田四猖狂的样子,委屈的样子,可怜的样子,还有逗她笑的样子。上天怎能如此待她。 算了吧,算了吧,你斗不过命运的,从前斗不过,现在也斗不过,认命吧,认命吧。 瓢泼的大雨夜,她终于认命的倒在街道上,眼皮越来越重,昏迷中仿佛看到田四背着高烧的自己四处敲打医馆的大门,受尽白眼喝冷落,最终求爷爷告奶奶的捡回她一条性命。可这次,她捡不回田四的性命,捡不回。 .. 【011】泪朦胧 田五儿觉得自己昏睡了很久,醒来的时候隐约看到身边站着一位黑面小子,浅粉色的床帘,周围是完全陌生的房屋,窗子和桌椅都是高档的红木。那黑面小子看到她睁开眼睛立刻扯开嗓门惊呼:“醒了,她醒了,那个丑八怪醒了。” 她的眼前有些恍惚,用了很长的时间才确定这不是一个梦,自己还活着,真的还活着。 “我,还活着?” 黑小子刚要开口说什么,一个浅褐色的身影便不慌不忙的走了过来,“我救了你,你当然活着。” 他依旧是漫不经心的看着她,璀璨的双眼透出笑意,“在下斛律浚,这位是我的随从允朗木,苍崖悬磴迷层叠,树色阴浓远近间。在红舞坊我们是见过的,你应该还记得吧。” 她点了点头,“你救了我,我能帮你做什么?” 斛律浚有些意外的扬起俊眉,“你很聪明,我没有看错人。” 田五儿轻笑一声:“你肯救我这样的丑八怪,总得有救我的理由。” 黑面小子突然嘿嘿的笑出声来,“这位姐姐,怎么说咱们也是旧识,救你不是非要什么理由吧。” 斛律浚拿出一只柴玉簪子,田五儿只看一眼,立刻愣住,半晌说不出话来,“是你们。” 斛律浚笑了笑,“几年前我和朗木前来健康谈生意,谁知在街上被人偷了钱袋,也算这人倒霉,被朗木毒打一顿后讨回钱袋,意外收获当然还有这只不怎么名贵的簪子。我觉得有趣,便随手把玩,就在这时街上一个姑娘上前夺走这簪子,还诬赖说是我偷的,她事情都没搞清楚就报了官,官衙到了,真正的小偷也被抓来对质,这姑娘见到小偷的反应让我很奇怪,竟然支支吾吾的表示簪子是不小心弄丢的,朗木气愤的和她理论,我只说要把这姑娘的身份调查清楚,她竟然连簪子也不要了,头也不回的跑了。你说她为什么要跑?” 田五儿静静的听完,“公子故事里的小偷是田四,我就是那个落荒而逃的姑娘,您那么聪明,当然知道其中缘由,要么是我的身份见不得人,或者我根本是田四的同伙。” 斛律浚一本正经的看着她,“后来我想了想,你若是同伙怎么会丢下他跑掉,害他被打了二十大板。听人说,田四是你相公?” 她没有说话,沉默良久,缓缓道:“那只簪子是爹爹送给我的,我叫孟央,五年前随着难民一同来到健康城,他们说这里是世外桃源,没有战乱。可是刚到这没几天我的钱袋就被偷了,无处可去,晚上就睡在贫民窟的破庙,那里不遮风不挡雨,最惨的就是下雨天,全身上下没一处是有知觉的。很多个夜晚我以为自己不会醒了。” 她说着,大概觉得好笑,自顾自的轻笑两声,眼中泛着泪光,“你听闻过一种叫”得过“的鸟儿吗?它们的叫声就是这样:得过,得过……。在我的家乡就有很多,它们从不飞去别处过冬,整个冬季任由冰雪冷冻自己,来年春天等待阳光的解冻,有些命硬的鸟就活了下来,也有的命丧黄泉。我经常在次日的阳光下苏醒,白天就跟一群乞丐混在一起,得过且过,可我到底太笨,又是丑八怪,连乞讨都不会,渐渐连乞丐都不愿与我为伍。” “后来我在街上看到田四,认出他就是偷我钱袋的人,我偷偷跟着他想拿回钱袋,才知道田四并非有意偷钱,他奶奶病了,他偷人钱财只是为了给奶奶看病。后来,奶奶死了,我看着他用整坛整坛的酒麻痹自己,最后昏迷在大街上。那晚很冷,他的额头很烫,我怕他出事可又搬不动他,就熬药端给他喝,在大街上照顾了他一夜。清晨的时候他终于退了烧,我也早早的离开,再后来,我在街上看到你手里拿我的簪子,便误会是你偷的。” 斛律浚没有说话,连朗木都静悄悄的,她想了很久,仿佛很难想通,眼睛突然就红了,笑着说道:“田四不是坏人,我也是后来听他说簪子是他偷得,他被县衙关了几天,放出来的时候浑身是伤,奇怪,我怎么记得这样清楚。” 她的声音越来越哽咽,最后低下头把脸埋在被子里,最终没有抬起头,她的双手紧紧握紧被子,仿佛这是她最后的依靠,瘦弱的肩膀不住的颤抖。她太难过了,必须找个出口倾述心里的疼,唯有不断的说话,不断的说着,好让自己能够不那么的痛。 “从没人这样在乎我的性命,田四对我那样好,他对我那样的好,很多事我不说他就不问,这个傻子,他相信我的每一句话,他说他叫田四,既然我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就随他叫田五儿,他说奶奶的镯子花在我身上,日后若是讨不到媳妇我就要负责。” “是我害了他,我早该告诉他的,整晚在大街上照顾他的人是我,不是他清晨看到的林潇潇,我若是告诉他,他就不会一直跑去宝红楼挨打,是我不好,我害死了田四!” “那四两银子我不要了,不要了,玉佩我也不要了,我只要田四,把田四还给我,呜呜……。” 她终于说不下去了,失声痛哭起来:“这个傻子,田四这个傻子。”繁华昌盛的健康城内,一座酒楼的楼阁上,一位身穿墨色锦袍的男子站在窗前,眯起狭长的眼眸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身后跪着的一个随从说道:“王爷,已经打听过了,斛律浚前几日出现在红舞坊,不过最近像是消失了,我想他也知道是自寻死路。” 男子轻笑两声,随即转身对他道:“一个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愿意拱手相让的对手,怎会这般好打发,还有那个毁了容的女人,可查出了她的来历?” “那女子住在城西郊的贫民村,听说叫田五儿,至于来历,有难民称五年前在路上逃荒见到的,到底从何处来的无人知晓。” 微微抿起的薄唇,他的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戾气,剑眉紧蹙,“找到她,然后杀掉。” “是,属下这就派人前去。” 他的目光遥遥望向远处,握住栏杆的手微微握紧,面上疑似有不忍的神色,很快又恢复如常,“赵亚,回府。”琅邪王府西苑的池塘边,繁花盛开,郁郁葱葱的树木下坐着一位如玉美人,眼眸出神的望着池面,盎然的池水翻着阵阵涟漪,成群的红鲤欢快的游过,女子一身紫色的娟纱绫罗群,长发墨玉般垂落在肩,几只奢华贵重的金簪在阳光下湝湝生辉。 远远的一个小丫头匆匆跑来,“王妃娘娘,王爷回府了。” 女子匆忙回头,灿若星辰的双眸却流露出点点惊慌之色,绝美的面容微微惨白。好一会,才见一身材高挑的墨衣男子心情甚好的走了过来,“王妃这么好的雅致,莫不是在这等本王回府。” 女子努力调整自己的笑容,看着他一步步走近,一种浑然天成的霸气压得她有些透不过气,他面带笑意,狭长的眼眸中却有着不寒而栗的深沉,她小心的上前,声音如东风抚兰,极是动听:“王爷,您回来了。” 男子正是琅邪王爷司马睿,他一把将王妃虞怜珠搂入怀中,一只手轻轻的抬起她的下巴,勾起一侧的嘴角:“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王妃这身打扮真是美极了。” 她只觉下巴一阵疼痛,面上却讨好的说道:“王爷,臣妾正在观赏池中的红鲤,不如您陪我。” 司马睿眼中的笑意更深了,“本王更想观赏床榻上的王妃。” 说罢一把扛起她在肩头,大步走进西苑的寝房,丝毫不理会虞怜珠慌乱的求饶声:“王爷,王爷不要。” 周围的下人大气不敢出的纷纷做散,谁也不愿听到王妃哀怨的痛哭声。 王府西苑的东侧房,一女子正闭目躺在长椅上,一旁的丫头喜儿一边把方才的事添油加醋的讲给她听,一边小心翼翼的为她涂染丹寇。 荀氏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嘴角一抹讥讽的笑意,突然睁开妩媚的双眼愤恨道:“这个贱人就会装可怜,一身的狐狸骚气,王爷整日捧在手心,什么好东西都想着她,还为她养了一池的红鲤,虞怜珠,这个女人怎值得王爷这样对她。” 丫头喜儿赶忙安慰她,“夫人您放心,王爷表面对她很好,其实心里厌恶着她呢,婚前曾跟人私奔的女人,王爷再喜欢又怎会珍惜,最终还不是夫人最得王爷喜爱。” 荀氏冷笑两声:“这话倒是在理,我虽是王府宫人出身,但好歹也为王爷生了两个王子,这么些年虞怜珠连个蛋都下不了,她怎么跟我挣。” 温暖的香炉冉冉散发着淡淡幽香,她精致的面上满是得色,心情甚好的欣赏着自己涂染好的指甲,鲜艳如血的颜色,衬得芊芊玉指无比妖娆。 .. 【012】救命命之恩 一晃几日过去,孟央的身子很快好了,但却再也高兴不起来,整日郁郁寡欢。 屋子外面的台阶下种满了各种花草,颜色鲜艳的夺人眼球。这里应该是一处私人宅院,宽敞而整洁,院子左侧连接着一条长长的走廊,右侧和前面均是红瓦绿墙,周围的乔木茂盛葱郁……这样美丽的小宅子想必也只是冰山一角,即便斛律浚不说,她也深知他绝不是普通人。 她长这么大从未被人服侍过,此时身边却多了两个丫鬟模样的小姑娘,左右不离身边,不用想也知她们是斛律浚派来监视自己的。 坐在院中怔怔的出神,就听朗木的大嗓门远远传来,“孟姐姐,大人叫你去前厅一起吃饭。”随他走过长廊,绕了几个弯才来到一处安静别致的大堂,里面除了斛律浚还坐着一位身形赢弱的少年,他身穿一身纯白色衣衫,面色有些天生的苍白,头上束着红玉发冠,清净生冷的模样,表情阴郁的打量着她,孟央坐在桌子一侧,见他正望着自己,于是微微一笑,他却是冷漠别扭的转过头去。 斛律浚抬头对她道:“孟姑娘,这位是琳青,精通天文地理,医学易经,年少有为的高人。” 见她只是点了点头不甚在意的样子,斛律浚眼中泛起笑意,“如果我说,正是琳青医治好了田四公子,你会不会有些兴趣?” 孟央猛地站起来,一脸的不敢置信,“田四还活着?” 斛律浚但笑不语,她有些不敢质疑,快步走到琳青身边,紧紧拽住他的衣衫紧张道:“真的?田四没有死?你治好了他?真的,这是真的!” 琳青大叫一声甩开她的双手,一脸的厌恶,“对!我治好了他,你离我远点!” 孟央急切的看向斛律浚,刚要开口就被他打断,“适当的时候我会安排你们见面,不过不是现在,至于我救他的原因,让一个人死心搭地的为我做事总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你说过田四是你最重要的人。” 多日的哀愁一扫而光,她这才感觉身子疲乏的很,随即坐下吃起饭来,这些天的食不知味就快要了她的命,既然田四没事,也没必要难为自己,至于能为他做些什么,那是日后的事。 琳青的目光一路看着她扯下一个鸡腿,右手还拿着一块烧饼,一手油腻的塞进嘴里,脸色紧张的发青,忍无可忍的跳起来,惊恐的瞪大眼睛看她,“你这个女人!这个和朗木一样的女人,怎么能跟我坐在一起吃饭!快把她赶出去,赶出去!” 朗木饿鬼投胎一般吃得正欢,不知话题怎么就扯到自己身上,随即对正在喝水的孟央嚷嚷道:“孟姐姐别理他,这小子变态。” 孟央喉咙里本来就噎了一口饭,听闻此话只恨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扑哧一声喷了出来,不少溅在琳青纯白的衣衫上,整个大堂顿时弥漫着他杀猪似的惊恐声:“你这丑女人,我杀了你!”孟央近来的日子惬意而悠闲,不仅见到了痊愈的田四,还整日拉着他到处游玩,搞的田四也禁不住疑惑,这丫头什么时候这样欢快过? 他不止一次的问何时回家,奇怪的是她竟问他在这里生活不好吗,田四还是习惯叫她小五,郑重的样子难得少见,“田五儿,这里的日子是很舒适,可这不是家,他们救了我我会回报的,做牛做马在所不辞,可我总感觉他们看你的眼神不对,你是傻子呀,被人卖了也不知道,这些富家子弟咱们少来往。” 别院的亭子里,孟央和他肩并肩的坐在石凳上,她把头靠在他的肩上,不让他看到自己湿润的眼眶,“你是傻子啊田四,我这么丑,白送也没人要。” 田四难得见她这样乖巧的模样,半晌,闷声道:“我这人命贱,山珍海味吃不惯,很想喝你煮的番薯汤。” “番薯汤有什么好喝,清汤寡水,映得出人影。” 他正要说些什么,孟央闭上眼睛嘘了一声,“田四,不要说话,让我睡一会。” 他竟真的难得的不再说话,两人静静的享受着这份宁静,直到田四忍不住放了一个巨臭无比的屁,孟央憋的一张小脸都皱成一团,“田四。” 田四捂着肚子向茅厕狂奔,“哎呦,跟你说了不习惯吃山珍海味,肠胃都吃出问题了,都怪你不让我说话,这屎都憋出内伤了。” 她忍不住笑出声来,颇有几分无奈的样子。回过头就见斛律浚出现在身后,面上带着微笑,“看来孟姑娘这些日子过的很是自在,你就当真不好奇我是什么人,或者我到底要你做什么?” 孟央坐回石凳,望了他一眼,“田四的命是你救的,我的命自然就是你的,至于要我做些什么,该说的时候你自然会说。” 斛律浚望着她,慢慢伸出一只手触碰她露出的小半脸颊,她面若明月般皎洁,如若不是那条疤痕,必是倾城倾国的美人。孟央不自在的别过脸去,却听他略带深意的声音,“放心,很快你就会好了。” 他转身离开的瞬间,顿了顿脚步,仍有些不信任的问道:“田四毕竟与你非亲非故,你当真愿意为他牺牲一切?” “你救了田四,一命抵一命这很公平。” 平淡至极的声音,月光下她的侧脸有着柔软的弧度,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安然,这样聪慧的女子难道不应该一直美好下去吗?斛律浚眼中有着温暖的笑:“我不该怀疑你,田四说过,你是世上最好的女子。” 晌午十分,田四鬼鬼祟祟的偷溜到她的房间,硬是把她拖了出来,“田五儿,狐狸终于露出尾巴了,我带你去看戏。” 他小心的躲过别院的下人,东拐西拐的带她进了一间书房,孟央紧张的拽他出去,“你疯了,不要乱闯。” 他嘘了一声,快步走到书架前,抽出其中一本书,只听咔嚓一声,书架竟然自动移位,露出一扇小小的木门!孟央吃惊的看着他,他赶忙耸耸肩,“我偶然发现的。” 见她一脸的不信,这才泻下气来,“好吧,我承认我是想看看有没有值钱的东西,不过在这里藏暗道肯定有秘密,你不想知道吗?” 孟央无奈的叹了口气,“我不想知道,快走吧,被人发现了……” 她话音未落,田四已经推开木门大步走了进去,来不及阻止,她气恼的跺了跺脚,随即跟了上去。 暗道里一片漆黑,长长的台阶无边无际的伸展下去,孟央小声呼喊他的名字,却不见回答。不知摸索了多久,终于看到前面有隐隐的光亮,她松了口气,小心的走了过去,近了才发现那是一间密室,里面隐约的传来对话声,竟是斛律浚和琳青的声音,只听斛律浚不甘的说道:“不行,我不能让她容貌尽毁,你再想想办法。” 琳青缓缓开口:“她们命格相同,自然只能用虞姑娘的脸皮,只有这样才能恢复她的容貌,虞姑娘虽然毁了容貌却能全身而退。” 孟央起初有些困惑,后来竟是渐渐明白过来,琳青说:“反正那丑八怪贱命一条,大不了最后收尸的时候重新给虞姑娘换回完好的容貌,斛律浚,你到底想清楚没?” 斛律浚似乎不愿妥协,“我会多找些同龄女子,你多试几次总会成功,别忘了你是圣医琳青。” 琳青的声音透着微微的恼意,“如果目的只是让她恢复容貌当然简单,只不过那些贡献面皮的女子不仅容貌尽毁,更会丢掉性命,我师父说过这种做法太过阴损,我如今虽是听你差遣,但也不会伤及他人性命…” ……。 孟央惊恐的捂住嘴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一步步向后推,下意识的想逃出这个恐怖的地方,转身离开时却不想撞到地上什么东西,随即便听见琳青警觉的声音:“谁?!” 她的双脚灌了铅一样,想跑却使不上劲,突然有人紧紧拽住她的手,拼命向前跑,她认出是田四,赶忙颤抖着声音追问:“你听见了对不对?你也听到了对不对?” 田四不回答,跑了好一阵身后的脚步声却是越来越近,他停下来,捧着她紧张害怕的脸庞,面色庄重:“小五,院子的右墙角我挖了个洞,回去能跑多远跑多远,他们想你死。” 孟央的双手颤抖,“我不要,你会死的。” 田四来不及跟她废话,狠心推她一把,“我不会,我还要留着命见你呢,我知道那晚在大街上照顾我的人是你,小五,我再也不会认不出你,我们总有一天会见面,不想我死就快跑。” 她无力思考,咬了咬牙顺着暗道努力的跑了出去。 ------题外话------ ^3^求收藏啦,^3^动动小手指支持一下姝子啦,爱你们爱你们…… .. 【【013】偷梁换柱 她一路狂奔,回到别院匆忙的跑到墙角,拨开茂密的草丛,果真看到一个半尺的深洞,刚要钻进去,转念又犹豫起来。田四的命是他们救的,她若是跑了,他们指不定会杀了他。 是啊,她跑什么呢?已经答应把命交给别人,就没有出尔反尔的权利。片刻的犹豫之后,她毅然的起了身。 坐在石桌前为自己倒了茶水,镇定许久,终于起身去找他们。还未走到书房,就在上次的亭子里发现斛律浚的身影,他背对着他,身影孤单寂寥,“我刚刚一直在想,你若是跑了,我只能杀了你。” “你到底是谁?”她迟疑的问。 他转身,平日略带笑意的双眼异常平静,“你是聪明人,想必也猜到了什么,也罢,反正也是瞒不住你的,孟央,你知道琅邪王府吗,那里有我一生钟爱的女人,她为我受尽折磨,我怎可负她。” “我是敕勒部落首领,怜珠是洛阳文学虞预之女,但她外祖是丁零人,她从小在敕勒草原与我一同长大,我们早就有婚约在身,更是彼此钟情于对方。可是琅邪王司马睿见怜珠貌美,不管不顾就要将她娶为王妃,怜珠自然不肯,司马睿风流成性,为了得到她不惜拿她家人的性命相威胁,我那时是敕勒少主,父帅为了敕勒一族的安危逼我放手,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女子嫁于他人。” 孟央静静的听完,轻声道:“我不明白自己如何能帮你。” 斛律浚目光难测的望着她,“孟姑娘,如果司马睿能够好好待她,我宁愿与她生死永不相见,可司马睿是个狠毒之人,怜珠早晚会死在他手上,你与怜珠的相貌一模一样,除了脸上的疤痕……” 她心里逐渐明白,琳青医术那样高明,想必可以恢复她的容貌,然后偷梁换柱的把她换出来。而他们,就可以终生厮守,一生一代一双人。 心里并非没有波动,但那波动是深深的羡慕,这样一个男子,处心积虑只为心爱的女人周旋。或许此事对她来说是残忍的,但对于王府里的那个女人,得到斛律浚全部的心血,她何其幸福。 孟央抬头看他,“我可以把命给你,但伤人性命的事我不会做,平民百姓的命不该贱如蝼蚁,用一条疤痕换回一生的厮守,你们不算吃亏,除非你爱的是她的容貌。” 说罢她微微垂下眼睑,留给他考虑的时间,转身离开,正碰上迎面走来的琳青,他的表情阴晴难测,目光满是探究的意味。 斛律浚转过身,不知在想些什么,琳青望着她远去的身影,说道:“我以为她应该是心肠狠毒的妖孽,这样的女人如何是帝王星的牵制者。” 红舞坊里,千红万翠,处处留香,人声鼎沸的欢闹声中,满是醉生梦死的达官贵人,不管外面是如何的乱世,平民百姓如何的贫苦悲惨,这里永远是弥漫着奢华靡乱之气。 二楼隐蔽的一处房屋内,隐约传来阵阵如泣如慕的歌声, “凉风起兮天陨霜,怀君子兮渺难望。 感予心兮多慷慨,天陨霜兮狂飚扬。 欲仙去兮飞云乡,威予以兮留玉掌。” 萦绕不绝的歌声中,一名身影袅袅的女子细步轻摇的翩翩起舞,她一袭火红的轻解罗衫,高挽的发髻上两朵华丽的牡丹。细柳腰肢袅,一颦一舞间虽是美艳绝伦,却依稀可见生疏。红舞坊中最红的舞姬芸娘在一旁认真的指导,不时提醒她下腰甩袖,一舞作罢,就连芸娘也柔声赞叹:“五小姐天生就是学舞的胚子,短短几日就有如此天赋,日后必将一舞动天下。” 红衣女子以柔纱遮面,看不清模样,她双眼略带笑意,径直走到一旁的凳子上坐下歇息,身旁的白衣少年紧步跟上,他赢弱苍白的脸上有几分戏虐:“西汉皇后赵飞燕妖治冷艳,传闻其舞姿精妙,能在掌上起舞,这首《归风送远》的琴曲正是赵皇后所著,斛律浚果然没有看错,孟姑娘如此天资聪慧,这些勾魂摄魄的手段倒是学的有模有样。” 孟央冲他淡淡一笑,“赵飞燕纵然绝美,还不是落得凄惨的下场,那些勾魂的手段同样保不住我的性命,你又何必讽刺我。” 琳青“哦”了一声,诡异的笑出声来:“你倒真有几分聪明,你以为斛律浚的目的是要你假扮虞怜珠?琅邪王掳走他心爱的女人,他为的只是挽回尊严,洗清这份耻辱。你说当司马睿发现在身边六年之久的王妃不是虞怜珠,再愤怒也只能打碎牙吞进肚子,传了出去不是贻笑大方。而你身份被他揭穿的那天,琅邪王府传出的将是王妃的死讯,多有意思的游戏。” 他满意的看着孟央微怔的神色,随后又说道:“不怕告诉你,斛律浚再喜欢虞怜珠又怎样,回到敕勒部落她就是一颗失去价值的棋子,且不说如今的新夫人容不了她,被司马睿沾染了六年的女人,难保他们的爱不变质。” 孟央不再说话,她觉得心里很冷,为那个和自己相同命格的女子,也为自己的命运。真是讥讽,不久前她还为斛律浚对虞怜珠的痴心所感动,却原来一切都是面目全非的……到底还有多少事是她看不清的,她曾一度认为自己可以摆脱所有人的控制,原来冥冥之中上天安排好了一切的戏码,只等这些棋子逐渐登场。 可是这些儿女情长与她何干?连饭都吃不上的人何谈仇恨? 琳青勾起嘴角一抹浅笑:“你不想知道琅邪王是个怎样的人吗?日后他可就是你的夫君。” 她垂下眼睑,睫毛下一片沉重的阴影,琅邪王岁马睿?她怎会不知? “武帝病逝后天下大乱,从痴呆皇帝司马衷登基后,贾皇后专政,由此掀开长达十几年的祸端。这场角逐权欲的争斗,以楚王、赵王、齐王、汝南王、长沙王、河间王、成都王、东海王等八王为首,这些利欲熏心的霸主为争夺中央政权前后打了那么多年的混战,祸及天下,生灵涂炭。当年世袭琅邪王爷的司马睿只有十五岁,无兵无权,很聪明的选择了明哲保身,而诸王夺权期间,没人注意到这个默默无闻的小王爷,但当有人注意到的时候,今日的琅邪王已经是手握重兵,成为完全可以掌控天下的霸主。如今八王之乱已至后期,他帮助东海王诛杀成都王与河间王,那些实力强大的藩王自食恶果,斗来斗去,大都落了个惨死的下场。东海王司马越成功夺到了大晋江山,而有能力与之抗衡的藩王只剩司马睿一个,你猜猜,他们下一步会怎么做?” 琳青娓娓说完,等待着她的回答,她却是沉默不语的,如果说司马睿没有夺权之心,几乎是不可能的,可她又能说什么呢?在这样的乱世之下,由一个无兵无权的小王爷走到今日手握重兵掌控天下的琅邪王,他是如何一步步做到的?又是怎样危险的一个男人?在这样心思缜密的男人身边,她如何活的下去? 这样想着,禁不住苦笑一声,起身背对着琳青缓缓开口:“待到王府传出我的死讯那天,希望你们能遵守承诺善待田四,只要能够保命,我宁愿他一生追随斛律浚。” 数月之后的一天,健康城突然多了很多官兵巡视,处处重兵把守,稍有不对就有人死于非命,据说是琅邪王妃被人掳走,下落不明。一时间人心惶惶。 这晚的月色竟是出奇的好,斛律浚远远的望去站在月光下的孟央,一泻千里的月光挥洒在她身上,散发出的光晕使得她看上去极美。可是她的面色太过忧郁,回过头来神色有些凄然,“让我再见一眼田四。” 他想了很久,终是回绝了她,“孟姑娘,有些人相见反倒不见,你也不想他丢了性命。” “可我总得知道他还活着,你是敕勒的首领,可我不相信你。”她的眼中泛着星星点点的泪花。 他有些动容,伸出手为她抹去泪痕,“虽然不能让你见到田四,但我要带你去见另一个人,过了今夜,一切都会恢复如初。” 斛律浚是个小心谨慎的人,他用一块绫罗丝帕蒙住她的眼睛,黑暗中牵着她的手慢慢前走。周围的一切都是未知的,孟央只感觉他的手掌有着淡淡的温暖,他紧紧握着她的手掌,给了她安定的力量,却也给了她未知的危险。 很多时候她都在想,这一生所追寻的不过是这样一双坚定温暖的手掌,一生一代一双人。 斛律浚有着世上最温暖的笑,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他总是能够挑起她深处的记忆,想起泸水村那个干净,美好的许志士。他们有太多相同的地方,可是斛律浚与他终究不同,他对自己所展现的温柔,皆是为了另一个深爱的女子。 她喜欢这样温暖的男子,而他只给她一瞬间的温暖,却要给她一生的动荡和不安。 ------题外话------ 求收藏啦,求支持! .. 【014】双生花4 丝帕被解下的瞬间,双眼适应了灯烛的光亮,孟央看到面前站着的这位女子,纵然心里早已有了准备,却仍旧感到诧异,那女子同样吃惊的瞪大眼睛,“真的,真的和我一模一样,除了那道疤痕。” 琅邪王妃虞怜珠一身紫色罗衫,身形纤瘦,眉目温婉娇媚,她很快镇定下来,缓缓走到孟央面前,“我知道这样对你不公平,阿浚救了你相公一命,你总得付出相应的代价。” 她与她如此相似,但归根到底是陌生之人。孟央只是淡淡的笑,然后打量四周的环境,这间封闭的密室四周均是光亮的火烛,照耀的如同白昼般,本该温暖的地方却微微的透着寒气,面前两张小小的床榻,屋子里只有三个人,琳青看着她诡异的笑:“我做这些歪门邪道的医术时,不习惯有人在场。” 躺在床榻上,四周传来一阵淡淡的紫罗兰香,令人昏昏欲睡,昏迷之中,孟央隐隐约约听到小妹河苑在小声的唱歌: “哇哇哇,啦啦啦,小姑娘快来吧, 呜啦啦,呜哇哇,躲猫猫快快藏。 呀呀,天黑啦天黑啦,呀呀,下雨啦下雨啦。 呜哇哇,呜啦啦,小姑娘快快跑回家” ……。 她有多久没有梦到这样的场景,以前的梦里,总是河苑被人打的浑身是血的样子,可现在河苑高兴的对她说:“姐姐,快来陪河苑唱歌啊。” 她一步步的走上前,四周都是白茫茫的,迟疑着、愣怔着、轻轻伸出自己的手,这一次,河苑扬起灿灿的笑脸,将小手放到她手中,冰凉的刺骨,可她稚声说道:“姐姐,你要活下去。” 眼泪终究止不住流下。琅邪王妃失踪小半月,司马睿亲兵出征,平定土族部落。城内每日巡视的官兵逐渐减少,一切仿佛恢复平静,却又暗藏汹涌。 红舞坊的雅阁里,琳青对着蒙着面纱的孟央一脸的审视,“说吧,河苑是谁?” 听闻此话,孟央惊得嘴巴都要掉下来,“你,你……” 斛律浚难得见她如此吃惊的表情,目光亦是审视的望着她,“我从不问你脸上的疤痕从何而来,你不愿说的身世也没人强迫,可是孟央,你的秘密太多了,有时你真的让我感觉危险。” 孟央面纱下看不出表情,“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您现在杀我还来得及。” 斛律浚不再说话,沉默的把玩手中的玉酒杯,琳青一脸的诡异,轻声唱道: “哇哇哇,啦啦啦,小姑娘快来吧, 呜啦啦,呜哇哇,躲猫猫快快藏。 呀呀,天黑啦天黑啦,呀呀,下雨啦下雨啦。 呜哇哇,呜啦啦,小姑娘快快跑回家” ……。 他的声调很奇怪,一首好好的童谣被他唱的怪异难听,孟央的一只手紧紧攥住的桌布,指甲深深嵌入布里,闭上眼睛打断:“河苑是我妹妹,她已经死了,威胁不到你们的。” 琳青有些狼狈的住口,适宜的想转移话题,“那个,是这样的,那晚我用的罗兰香有迷魂的作用,你心中最想见到什么,就会回到当时的场景,你昏迷的时候一直笑着流泪,差点影响我的医术。” 他说完,偷偷打量周围的两个人,斛律浚的嘴角紧紧的抿起,孟央则是看不清表情,不知道二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琳青接着把脸凑近他们,神神秘秘的样子,“你们,想不想知道虞怜珠梦到了什么?”孟央下意识的望了一眼斛律浚,他仿佛什么也没听到,继续把玩自己手中的玉杯,琳青有些失望的嘟囔:“我以为你们会感兴趣呢,你们不知道,她……” “你打算怎样让我接近琅邪王爷?”孟央说这话的声音,就如同问他们今天天气如何,仿佛那不是自己的事情。 斛律浚终于抬头看她,手中的玉杯不自觉的收紧,她笑了笑,“你不肯提,总要有人提起,琅邪王可是快回国了。” “已经计划好了,找一队人马假扮山贼挟持你,然后让司马睿同山贼厮杀,安全的救回自己的王妃。”琳青一边说着,眼睛却不着痕迹的看向斛律浚紧握的玉杯。 为了这个计划,又要多少人丧命?孟央闭上眼睛,想了很久开口道:“为了让我能多活几日,这件事由我自己安排吧。”这应该是最后一个安静的夜晚了吧,她坐在房中的铜镜旁,目不转睛的望着镜中的女子,容貌绝美,光洁如玉的面颊上没有一丝瑕疵。 房门突然被人推开,虞怜珠端着一壶酒盈盈走了进来,她面带薄纱,晶莹的眼眸带着清冷的笑意:“有没有兴趣喝一杯?” 孟央起身走了过去,坐在桌前。她轻笑一声,倒满酒杯,“你知道吗,琳青说你我命格相同,本应是一对孪生姐妹。” 说着,她拿起一只酒杯递给她,“或者说,我们前世是一株,双—生—花。” 孟央接过杯子,淡淡一笑,“你想说什么?” 虞怜珠一饮而尽杯中美酒,眼神流转的望着她,“我们本应是世间最亲近的人,可惜,我望向你的时候毫无心有灵犀的感觉,但我有着真真切切的厌恶,我竟然讨厌你,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孟央低低的垂下眉眼,她接着说道:“我父亲是洛阳文学虞预,我母亲是丁零人,家里还有大娘、二娘、三娘。我母亲地位低下,连带着我也不受父亲待见,可是我不稀罕做他的女儿,我自小在外祖的敕勒一族长大,与阿浚青梅竹马,琅邪王爷去家中提亲那年我只有十六岁,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听到消息后我收拾好包裹去找阿浚,打算与他远走高飞,可是……” 她神情一阵恍惚,自嘲的笑出声来:“可是阿浚犹豫了,他说我不应该这么自私,琅邪王会治父亲的罪,我也许不孝,直到那时都没考虑过父亲的下场,他是生是死与我何干?我哭喊着求他带我离开,可是他还是将我送了回去。” “你说,他是不是真的爱我呢?他是不是害怕了?害怕失去自己敕勒首领的位子?” “现在他是敕勒首领了,可他还是从前的阿浚吗?我突然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看清过他,你说,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他千方百计的救我出来,可是,我越来越看不透他了……” 孟央见她颇有些醉意了,上前拿过她手中的酒杯,“现在你自由了。” 她就势拉住她,一只手缓缓抚上她光洁的面颊,“你看,我们多像啊,王爷一定认不出来,他,一定认不出来。” 她不由的一愣,迟疑道:“琅邪王爷,是个怎样的人?” 她娇笑一声,眼中闪过不知名的情愫,“王爷,他是一个英俊不凡的男人,他有很多女人,他兴许有些残忍,但他是个令人着迷的男人,我想,每个女人都会爱上他的,自愿沦陷……。” 她喝醉了,孟央面上有些怜悯,不由的想起琳青的话,斛律浚如此苦心的救出她,可是真的爱她?她终于自由了,会不会在这个时候发现自己其实宁愿失去自由? 人人都道桨向蓝桥易乞,可知后面还有一句药成碧海难奔。这世间的诸事,本就是难以预料的。清晨的阳光透着朝气洒落山间的一所小木屋,陈旧的木门吱吱呀呀的被推开,一脸懒散的田四从里面走了出来,他一身粗布衣,俊朗的脸上满是睡痕。 他先是到溪水边洗了把脸,然后匆忙的支起篝火烧了一锅米汤,一脸掩不住的笑意,竟然还从溪水里抓了几只肥鱼,田四一边把鱼扔进篓子里,一边自言自语道:“晚上就生火烤鱼,田五儿这个懒家伙最喜欢吃鱼的。” 这时木门又吱吱呀呀的被推开,里面走出一位身形纤瘦的女子,发髻轻挽在脑后,几挑长发自然垂落下来,遮住整个右脸。见她出来,田四赶忙拿着篓子跑过去邀功,脚步异常轻快,“小五,你看我抓了什么,你猜呀你猜呀…” …… 远远的山坡上,站着一位轻纱遮面的女子,将山间的一切看的清清楚楚,她扬起面纱下的嘴角,禁不住红了眼圈,“田四,你这个傻子。”一旁的男子眯起双眼,女子接着问道:“你那样爱她,怎肯让她用我的身份陪在田四身边。” 男子目光深沉的望向远处,“从她逃出琅邪王府的那刻,她就不再是琅邪王妃。” 女子低下头略微沉思,然后抬头认真的看他,“斛律浚,你让我想起一句诗,桨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 ------题外话------ 昨晚家里断网,今天会二更,补回来哦··· .. 【0151】入王府 几日后的一天,大批的精兵随着琅邪王回城,人人都以为王妃凶多吉少的时候,她却在一个深夜被人丢在王府大门,还是出事时穿的紫罗衫,不过却已经破破烂烂,她的胸口深深的插着一把长刀,浑身是血,被人发现时已经昏死过去快要断气。 琅邪王府的后西苑,摆设精美的居室里,孟央昏迷的躺在柔软宽敞的床榻上,她身上已经重新换了衣服,脸上毫无血色,嘴唇白的吓人。 琅邪王司马睿坐在外屋的茶椅上,慢慢的品尝着外藩进贡的花茶,身下跪了几个衣着整齐的太医,其中一个年老的太医正恭敬地汇报,“王妃娘娘的刀口明显看出是被人径直刺入,虽然刀面刺的很深,可也险险的避过心脏,哪怕刀口再偏一厘,就必死无疑了。娘娘失血过多,一时昏迷不醒,微臣说不准她什么时候醒来,可好歹保住了性命。” 刀口只差一厘?失血过多?司马睿俊朗的脸上看不出深意,品了一口花茶,邪魅的面上泛起笑意,“果真是好茶。”孟央足足昏睡了三日,醒来的时候只觉胸口是钻心的疼痛,苍白的脸上满是冷汗,身旁的王府宫人看到后赶忙上前服侍,“娘娘您醒了,奴婢这就向王爷禀报。” 她赶忙一把抓住她的衣角,“不,不要。” 宫人啊了一声,疑惑的看她,她看了眼窗外,道:“天色渐晚,明日通报不迟,还是不要打扰王爷了。” 宫人傻傻的哦了一声,随即叽叽喳喳说道:“那奴婢去厨房让他们做些白粥,这些最适合您现在吃了。” 不等她回答,这丫头便急忙跑了出去。 孟央细细打量着这间屋子,床榻两边是柔软细滑的浅色帘帐,床头的长明灯镌刻着精致的花纹,如果点燃灯烛一定是极美的。前方不远处放置着一个大大屏风,上面是含苞待放的荷花,远远望去竟像是真的一样,屏风前面悬挂着细细的珠帘,将整个内室遮住,四周的窗子和墙面,无不是精美细致的。这奢华高雅的地方引得她心里一阵发紧,她还能活多久?在这陌生的地方如何保全自己的性命? 仅过一会,那个宫人便端着粥饭来到她旁边,孟央看着她小心的舀起白粥,用小勺吹凉了慢慢喂进她嘴里,很久没有吃过东西,顿时觉得很是可口。 面前的小丫头大概十六七岁的样子,圆圆的脸颊说不出的可爱,使她禁不住想起二妹小小也是这样肉肉的小脸,笑起来深深的两个酒窝。 大概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小丫头立刻放下粥和勺子跪了下来,“奴婢该死,忘了向娘娘禀告,奴婢叫小桥,是王爷新指派来伺候娘娘的。” 孟央愣了愣,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她,小桥立刻磕了几个响头,“娘娘是想问先前的宫人吗?您失踪后她们都被王爷砍了脑袋,小桥不及她们手脚勤快,可是一定好好侍奉娘娘,娘娘收下我吧。” 看着她不住磕头,额头撞的通红,她急急的想要去扶她,“你快起来,别磕了。” 小桥抬起头,眼圈红红的,“娘娘要是不肯小桥侍奉,王爷会砍了我的脑袋的,小桥一定好好服侍您。” 她急着去扶她,引得伤口一阵疼痛,小桥见她脸色发白的捂着伤口,吓得不知所措,“奴婢,奴婢去通知王爷请太医。” 孟央一身的冷汗,“不用,我留你在身边侍奉,可你凡是都要听我的。” 小桥小鸡啄食般连连点头,那副诚惶诚恐的模样让她又想哭又想笑。 注定的一夜无眠,孟央的脑子一片混乱,琅邪王爷到底是怎样的人?把人命当做草芥,想杀就杀想砍就砍,也是,他们司马家的人,哪一个是省油的灯。只是她瞒的了多久?还能活多久?还能不能再见田四一面? 床头的长明灯点燃了一夜,整个屋子亮堂得如同白昼,她想的脑子都炸了,到了黎明,反倒有些困意,昏昏沉沉的睡了起来。再次醒来已经日上三竿,一睁眼就看到床边坐着一位英俊不凡的男子,他正微微眯起眼眸望着她,见她醒来,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笑,浑身上下却散发着一股王者的霸气,似曾相识的面容,使得她感到愕然,这不正那日将她撞到后又要给银票的人吗? 司马睿看她盯着自己看了好久,这才将脸凑近,“王妃莫不是不认得本王了。” 扑面而来的清冷气息,孟央浑身一震,低下头轻声道:“王爷。” 他轻轻伸手勾起她的下巴,一双眼中满是探究的意味,“脸这样红?伤口可还疼?” 她心里一震,暗暗镇定的别过脸去,“还很疼,我可能需要休息。” 偷偷用余光瞄向司马睿,他竟然心情不错的笑出声来:“哦,本王刚刚为你上了药,太医说不会再痛,看来也是庸医一个,来人,去把江太医拉出去砍了。” 孟央立刻脸色发白,莫名的打了个寒颤,开口道:“昨晚痛了一宿,我都产生错觉了,已经不疼了。” 他的眼睛直直的看着她,仿佛要把她身上看出几个洞,“不痛了?可本王并未上药,江太医竟然值得王妃为他撒谎,当真可恶,来人,把他拉出去砍了。” 孟央紧张的抬头看他,一头的冷汗,外屋的江太医已经哭喊着求饶,像是被人拉了出去,他竟然这样凶狠毒辣!人命在他眼中真的贱如蝼蚁,后背隐隐冒出冷汗,乞求的拉住他的衣袖,“王爷,我觉得他医术很高明,我现在真的好多了。” 司马睿一动不动的望着她,“你一直对本王称自己为‘我’?好大的胆子。” 孟央只觉得一阵晕眩,想起虞怜珠曾经交代自己的一切,随即装作轻声垂泣,“王爷,臣妾被人推倒在地,头撞到了石头上,有些事情迷迷糊糊的,现在还有些不清醒。” 司马睿抬起她的下巴,目光透着怜惜,“你可知道他们究竟是何人?竟敢动本王的王妃?” “臣妾不知,我头很痛,什么也想不起来。”瘦弱的双肩微微颤抖,像是恐惧到极点,她是真的害怕,害怕面前这个修罗一样的恶魔。 司马睿似是相信了她的话,没有再追问,吩咐下人好好照侍奉她便起身离开,等他离开,孟央已是一身的冷汗,那个被连累的太医还是被砍了头。 这样提心吊胆的过了半月,她的伤口已经逐渐愈合,而自从那日之后,司马睿竟然不再来看她。孟央心里渐渐放松,躲得了一日便是一日的性命,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可期盼的。每天日上三竿她才懒懒的起床,用过早膳便在院中放一把木椅,舒服的躺在上面晒太阳,有时在小桥的陪同下去屋外的池塘边坐坐,清风拂面,说不出的惬意。 如同平日一样,孟央手拿一卷诗词坐在池塘边细读,正出神间听到有人娇声说道:“王妃娘娘看的什么书,竟然这样入迷?” 孟央抬头,迎面走来一位华丽艳美的女子,一身的高贵的丹碧纱纹双裙,头上金灿灿的珠簪煞是抢眼,女子柔媚的笑,鼻挺唇翘,细长的丹凤眼。给人的感觉张扬且嚣张,却又不像汉人女子的柔色,未等她开口,女子又望向一池的红鲤娇笑:“娘娘还是喜欢来这看红鲤吗,也对,王爷都不愿去看你了,睹物思人也是好的。” 孟央并未理睬,依旧低头看书,女子面上过不去,连语气都透着几分恼怒:“虞怜珠,听闻你被人劫走后头撞到了石头,可还记得那些歹人对你做过些什么?” 就在这时,小桥手拿一碟糕点走了过来,见到女子立刻盈盈的半跪:“奴婢见过荀夫人。” 大概是她的平淡惹恼了她,荀氏的脸色不太好看,转睛拿起碟中一块沙糕,感兴趣的对小桥道:“这糕点是你做的?” 小桥赶忙点头,“是的,夫人。” 荀氏冷笑着看她一眼,随即轻轻咬了一口沙糕,刚到嘴里就呸的一声吐了出来,气急的骂道:“狗东西,你在沙糕里放石砾,想害死我吗,喜儿,掌嘴。” 一旁的宫人立即上前,狠狠甩了她一巴掌,啪的一声,一个红肿的手掌印浮现在小桥的脸上,孟央走过去把她拽在身后,不由得蹙起秀眉:“你凭什么打人?有石子你吐出来不就得了。” 荀氏愣了愣,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娘娘,奴才做错事就该惩罚,你怎么能说吐出来就好了,你不忍心责罚奴才,妾身替你管教。” 说完用眼神示意喜儿和身后的两个宫人上前,喜儿走到孟央面前,先是恭敬地行了个礼,“娘娘莫要见怪,我们夫人也是为您着想,这奴才有错就必须责罚,否则岂不是没了规矩。” 说罢一把拽过瑟瑟发抖的小桥,另两个宫人手里拿着木棍,对着小桥狠狠地打了下去,小桥被打倒在地,一边疼的直哭,一边试图跪在荀氏面前求饶,“夫人饶命,奴婢知错了。” 荀氏一脚踢开小桥,狠声说道:“打,给我狠狠地打。” 孟央急的眼泪都要出来,怎么劝她就是不住手,最后看着地上伤痕累累哭的声嘶力竭的小桥,干脆上前用身子护着她,怎么说她也是王府的王妃,她不信这女人敢对她动手。 看到她挡在小桥前面,打人的两个宫人果真停了下来。孟央抬头看着荀氏,厌恶道:“玩够了就回去吧,这事传出去谁都不好过。” ------题外话------ 故事正式上演,求收藏呀! .. 【016】1荀氏 荀氏不甘心的看了她一眼,本打算收手,谁料小桥受伤至此,还不忘据理力争,“荀夫人,奴婢没有错,没有在糕点里放沙砾。” 她柔媚的脸上顿时一阵扭曲,“狗东西你敢这样跟我说话,我可没说饶你,今日我替王府管教下人,谁挡在前面都没用,既然有不怕死的,我就权当打的是你。” 说完对着一旁傻站着的两个宫人气恼道:“打,给我照死里打。” 两个宫人吓得浑身一颤,却不敢挥起手中的棒子,喜儿赶忙上前劝慰:“夫人,她,她毕竟是王妃,要是王爷生气…” 喜儿话还没说完,脸上便啪的一声挨了一巴掌,荀氏怒骂:“狗奴才,我需要你来多嘴,她受伤后王爷一直都没去看她,可见王爷心里根本不在乎她。” 荀氏用手指着地上的小桥,目光凶狠的看着那两个宫人,“再不动手,我就要人活活打死你们!” 两个丫头吓得脸色苍白,最后紧咬牙关,闭上眼睛看也不看的打了下去。 孟央只觉后背一阵火烧的疼痛,每打一下都疼的她一头冷汗,就连之前的刀伤都震得隐隐作痛,小桥哭喊着想要推开她,她无力的趴在小桥身上,用一只手捂住受伤的胸口,冲小桥虚弱的一笑:“没事,打死了,更好。” 说完便两眼一沉昏迷过去。 荀氏眼看她昏死过去,这才反应过来,紧张的给了那两个宫人一人一耳光,“谁叫你们打死她的,想害死我啊。” 喜儿上前仔细观察,回头对她说道:“夫人,她没死,是打昏了过去。” 她这才长舒一口气,对着不断啼哭的小桥冷冷警告,“记住,你的主子是不明事理非要护着你,回去给她擦药,不要乱说话,不然小心你的狗命。” 说罢在喜儿的搀扶下慌乱的离开。 小桥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不停的试图叫醒她,突然就看到孟央睁开其中一只眼睛小声询问:“走了?” 小桥惊的一时说不出话,她费力的坐在地上,疼的呲牙咧嘴,“不装晕就真的被打死了。” 回到寝室,她坚持不肯请大夫,小桥只好一边给她上药,一边把有关荀氏的所有事统统告诉了她。 “荀夫人原是王爷身边的宫人,大王子出生后她就封了琅邪夫人,王爷很宠她,后来有了二王子她就越发得意了…” “她是汉人吗?”孟央有些好奇。 “荀夫人曾是燕国人,也就是被贩卖到王府的鲜卑人,娘娘也看出她与汉人女子略显不同了?” 鲜卑族与匈奴、敕勒均属游牧一族,族人居无定所,渐渐溶于汉人之中,但仍不少被到处贩卖,成为汉人的奴隶。特别是江淮一带,匈奴人往来频繁,却也地位低下。 她趴在柔软的被子上,衣衫半解的露出整片光滑的后背,洁白的皮肤是满是红肿的瘀伤,她一边强忍疼痛,一边认真的听小桥说话,渐渐的小桥的话题不止荀氏一个人,看到王妃娘娘为自己受了这么大的伤,她已经感动的痛哭流涕,该说的不该说的通通说给她听, “荀夫人仗着自己是二位王子的生母一直很蛮横,她就是觉得娘娘好欺负才处处作对,王太妃不喜人打扰,平日只在佛堂诵经,府中大小事什么都不管。对了,府中原有一位明夫人最受王爷宠爱,可惜后来病逝了。明夫人可是位美人,她生前是王爷最喜爱的女人,明夫人逝世后,王爷表面平静其实心里特别难过的,夫人们虽然都很好看,但到底还是娘娘最貌美,王爷还是最宠爱王妃您的,您瞧那一池的红鲤,还有满院的迎春花,还有很多很多的珍宝……” “王府的管事平日不爱说话,可是严厉着呢,我们这些宫人都怕他,琅邪王府那样大,规矩最严谨……” 孟央听啊听的,眼皮越来越沉,最后索性闭上眼睛睡着了。 她迷迷糊糊梦到自己来到一个很冷的地方,冻的浑身发冷,特别是后背,醒来后才发现自己真的是冻醒的,整个后背又酸又痛,身子沉的动也不能动。 听见小桥在外面收拾着东西,便叫她过来给自己盖下被子。 小桥随即走进内室,孟央闭上眼睛休息,很久却不见她给自己盖上被子,疑惑的转头看去,才发现站在身后的竟然是琅邪王司马睿! .. 【017】琅邪王司马睿邪 她顿时呆滞,结结巴巴的支吾了半天,看着司马睿走到自己面前,竟然坐在了床榻边,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觉得赤裸的后背一阵火热,大气也不敢出,脸也烧的通红,强撑着就要起身。 司马睿一把按住她的身子,声音带着几分戏虐:“堂堂琅邪王妃竟然被宫人打成这样,还真是可笑,虞怜珠,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好欺负。” 孟央干脆假装耻辱,声音也变得极是娇怜,“让王爷见笑了。” 司马睿没有说话,她心里不断祈祷他赶快离开,却不想他一只手抚上自己的后背,身子也顺势弯了下来,靠在她耳边轻咬她的耳垂:“要不要本王为你做主?” 孟央浑身一震,心里一阵紧张,脸红的想要滴出血来,被他抚摸的后背一阵灼热的刺痛,她张了张嘴,小心的说道:“王爷,身为王妃应该宽容大度一些,您说是不是。” 司马睿并未收回自己的身子,依旧自顾自的用手拨弄她的长发,不甚在意的说道:“哦?这可怎么是好,来这之前,本王已经把那两个狗奴才砍了脑袋。” 她不经意的打了个寒颤,他把脸贴在她的脸上,轻声笑出声来:“怎么,王妃刚刚脸还红的发烫,现在这样冰凉。” 他的双手缓缓在她身上游走,最后开始撕扯她身上已经不遮体的衣衫,同时轻轻撕咬她的勃颈,孟央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不顾全身的疼痛挣扎开来。“王爷,臣妾刚刚受了伤,真的很疼,您放开我。” 司马睿突然一把掰过她的身子,疼的她直吸了一口凉气,头上满满的冷汗,“你不能这样,你怎么能强迫人。” 他死死捏住她的脸颊,对视着她的眼睛,眼神里闪过一丝狠光,“虞怜珠,这是你第一次敢说不,你似乎忘了自己什么身份,不过是六品文学之女,有什么资格反抗。” 孟央只感觉自己脸颊一阵疼痛,努力使自己不要流泪,怎么办,就快要死了,眼前司马睿俊朗的脸上处处透着杀气,目光凶狠而毒辣。真丢脸,才坚持了半月就要死掉了,他们会怎样笑话她呢?孟央在脸颊快被捏碎前,慢慢的绝望,突然笑着着他,一字一顿古怪的说道:“乞丐和王爷,同样是烂命一条!” 司马睿剑眉蹙起,眼中有着刻骨的寒意,不管不顾的将她压在身下,狠狠的吻上她的嘴唇,粗暴的压制住她的双手。疼痛蔓延全身,孟央强忍屈辱,哽咽的开口:“堂堂琅邪王爷竟要这样得到自己的王妃,让人贻笑大方。” “住手,你放开我!” “王爷只会强暴女人吗,这样和禽兽有何区别!” 司马睿突然停住动作,眼神隐晦的望着她,声音暗哑:“反抗我的人从来只有一个下场,虞怜珠你更是如此,本王对女人从来没耐心纵容。” 孟央不敢看他凶狠的眼神,别过头去,淡淡说道:“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会让你死心塌地的爱上我,否则任你处置。” 司马睿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冷冷的看着她,轻蔑的哼了一声:“本王为何陪你玩这个游戏,你现在就可以任由我处置,何必兜着这个圈子。” “王爷不敢?” “好,本王就多让你活一个月,这么些年的时间都不能使本王对你有一丝的同情,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让本王在短短时间内爱上你,虞怜珠,你未免太自负了。” 一晃几日过去了,孟央让人在院中搭了个秋千,每日闲闲的坐在上面,院中的乔木茂密郁葱,成群的迎春花微微在风中摇曳,这是已经是春天了,百花齐开的日子,这寂寥的院子却只有迎春花热闹的开着,可见虞怜珠也是很喜欢迎春的,不枉相貌相同,她们终究还是有相似之处的。 她生怕再出什么事端,除了院子索性哪也不去,好在虞怜珠平日不得人心,也免了被人打扰。 手拿一卷书做在秋千上细细的看,阳光明媚,微风抚人,还有什么比这种生活更惬意的吗,更重要的是,身边还有人小心的侍奉着。 小桥见她面带笑意,不高兴的撅起嘴巴,“娘娘,王爷很久都不来这了,您怎么还笑啊。” 孟央笑着看她,并未回答,总不能说自己还有不足一月的好日子。那样残暴凶狠的男人,她根本就没想过能使他爱上她,她不过是想多为自己争取到一个月的时间,快乐惬意的过完这一个月,就算死也不至于那么遗憾。 司马睿是个极聪明的人,他什么都不用做,连见面的机会都不给她,他又怎么会爱上她?最终她的下场只有一个。 孟央不怕死,可她亦贪婪这来之不易的生命,人人都道生命的可贵,可没有最后的绝望和频临死亡,谁也不曾真的珍惜它。曾经她多次面临死亡,也多次看着自己的亲人丧命,即便活着这样的艰难,她,仍想活着。 纵然命运给了她太多的伤痛,她仍有太多难以割舍的羁绊,她,还不能这样轻易的死去。 “小桥,你觉得王爷是个怎样的人?” 出神间,她听到自己迟疑的问了这么一句,小桥并未多想,声音略带兴奋:“王爷当然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娘娘您看,这天下频发战乱,唯有咱们琅邪国安居乐业,王爷爱民如子,他的威名四海皆知,使得那些世族权贵们纷纷举家迁移健康。” “可是,”她又是一阵迟疑,“他随意砍人的脑袋,在他身边的人稍有不慎就会丢了性命,你难道不觉得他很可怕吗?” “琅邪王府那样大,单是宫人守卫就成千人,规矩自然严谨,王爷惩罚做错事的宫人本就正常啊,再说奴才们从被买入王府的那刻起,命早就是王爷的。” 她有些不解的望着她,使得孟央徒然有几分无力感,小桥自小养在王府,骨子里早已烙下顺从、愚忠的烙印,即便今日是司马睿毫无理由的杀了她,想必她也不会有半分怨言。 奴才们的命掌控在王爷手中,所以她们认为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但她明显接受不了这种不分青红皂白的杀人方式,于是无力道:“真正的爱民如子怎会视人命如草芥?不久前江太医可就无缘无故被他砍了脑袋。” “啊,娘娘不知道吗?咱们琅邪国逃避战乱的难民很多,大都集中在城郊各处,为了避免有疫病散播,王爷吩咐江太医派发药材给难民防病,结果他瞒着王爷把部分药材给卖了,王爷生平最恨贪婪之人,早就想砍了他的脑袋。” 小桥说完,忍不住又嘟囔道:“娘娘,小桥怎么听您一直在质疑王爷呢,您是不是对王爷有什么不满,其实王爷对您很好的,您不能因为他不来看您就埋怨王爷,琅邪国的大事小事都要王爷过问,他哪里忙得过来……。” 絮絮叨叨个没完的小桥,她却一句话也没有听进去,神情若有所思的望着院中的乔木。 .. 【0181】月下舞 司马睿如同平日一样处理事务,偶尔去城内走走,他没有刻意改变什么,那个女人本就不是他生活的一部分。可他仍是有些困惑,这女人似乎从被掳走之后,就变得有些奇怪。难道真的是被撞坏了脑子?站在王府花园的亭内,对跪在地上的赵亚说道:“继续追查王妃是被何人掳走的,本王不信斛律浚出现在琅邪国是巧合。” 赵亚一身黑色的衣袍,声音低沉而恭谨:“属下遵命。” 赵亚前脚刚离开,一名身着娥黄色衣服的宫人走到了他身后,盈盈下跪,“王爷,王妃娘娘从清早起便在院中看书,一步也未离开,同前几日一样,书名‘易经’。” 司马睿紧蹙双眉,声音有些困惑:“已经半月有余,她就真这么安静。” 宫人抬起头,清秀的眉眼,“王妃娘娘平日很少话,今日倒是念了句诗,奴婢以为是看书入了迷,一时感慨才抒发情怀。” 司马睿转身坐在石凳上,然后吩咐她起身,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宫人缓缓起身,站在他旁边,“王妃看书累了,就坐在秋千上歇息,看着长廊上有两只燕子筑巢,突然就说了句‘凄凄复凄凄,嫁娶……’奴婢该死不懂这些,后面的给忘了。” 司马睿沉思了一会,表情深沉的看不出意味,“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这女人是真的有感而发,还是另有寓意,虞怜珠什么时候对诗词这样上心。 “绿秀,继续看着她。” “奴婢遵命。” 静谧的夜晚,孟央独坐在院中,小小的石桌上放着一盏幽亮的灯烛,她手中拿着一碗温热的红枣粥,认真的一口一口吃着,小桥站在一旁,突然忍不住笑道:“娘娘,小桥做的粥真就那么好喝,看您吃的那样认真。” 仿佛没听见一般继续吃粥,小桥仔细的看着她,有些困惑,小心的探头叫道:“娘娘?” 她这才惊醒的啊了一声,小桥圆圆的脸上满是失望,“原来您是想事情出了神,小桥还以为自己做的粥好吃呢。” 孟央抿起嘴笑,然后抬头问道:“小桥,你今年多大?” 小桥赶忙回答:“奴婢快要十七了,生辰是四月,不过奴婢很小就养在琅邪王府了,奴婢的娘亲很早就过世了,记事的时候,每逢生辰娘都会煮面条给我吃,寓意长长久久。” 说道最后她的眼圈渐渐红了,孟央听她提及自己的娘亲,禁不住说道:“我很小的时候,娘也是很疼我的,你父亲呢?” 小桥垂下眼睑,“奴婢的爹爹,就是因为好赌,把奴婢卖到王府做了宫人,娘亲因为没钱看病才过世的。” 孟央怜悯的看向她,不禁想起自己的父亲,他是真的疼爱自己,可是如今,父亲不知是否安康。 前尘往事勾起,她心中麻木的疼痛,抬头看到小桥一脸的凄然,赶忙缓了缓神,仔细想了想说道:“有萧吗,我为你吹首曲子,就当做提前为你过生辰。” 小桥高兴的嘴巴长得大大地,可一会眼神又黯淡下去,“没有,王府里除了王爷没人会吹箫的,古筝琵琶倒是很多,对了,娘娘不是会弹琴吗,我去把琴拿来。” 说罢便兴匆匆的跑去拿琴。 孟央愣神间,她已经把琴袋抱了出来,孟央不懂琴,可也只这琴定是十分名贵,檀木细腻耀眼,琴弦是半透明的光泽。她转头看到小桥一脸期待的目光,一边上前把琴装进袋子,一边开口道:“今晚不弹琴,这样好的月光,怎可只弹琴不起舞,干脆我跳舞给你看。” 小桥惊喜的连连点头。 起身走到院中,她本就穿一身乳白色的衣裙,月光下裙摆仿若轻雾流转,因为是晚上,长长的黛发披散开来,她转身冲小桥盈盈一笑,顿觉月色黯然,小桥惊的双眼瞪得大大的,方听她婉婉开口清唱: “阡陌红尘浮生梦,镜花水月任苍凉,孤芳世,情伤己,几世迷离烟雨泪。 白花纷落舞蝶影,隐却相思过忘川,弦未断,心作死,笙歌对眠泪满衫。” 歌声清丽难言,婉约悠久,在这静夜烟波随流,她袅袅的腰肢柔软的轻转,衣袂飘飘,舞步灵动柔美。 “嫣然泪,红颜梦,水墨青花共研砂,情辜负,念犹存,静待花落共饮茶。” 月色下,她的眼中有着点点泪花,清歌妙舞间她依稀回想起那年门前的石榴花开的火红,她一管长箫坐在树下吹起一首“鹧鸪天”,小小和河苑团团围在她身边,高兴的又蹦又跳,爹娘在一旁看着她们嬉闹,连眼角都是宠溺的笑意。 那年,她还是爹娘手中最疼爱的珍宝,也是妹妹眼中最喜爱的姐姐,曾几何时,她开始惊觉人生最珍贵最心痛的东西就是已失去。如果你不曾得到,就不会尝到失去后的痛楚。这才是人世间最残忍的东西。 唱到最后,她的声音已是伤痛的哽咽,一舞作罢,蹲下去的身子很久没有起来,小桥呆呆的上前,这才惊觉她双肩禁不住颤抖,已是泣不成声的痛哭。 远处长廊,司马睿静静的看着她蹲在地上掩面痛哭,眼眸眯起,有着不解的神色。他并非没见过女人哭过,这六年来,最初她也经常深夜里哽咽涕零,可他总觉的极是厌烦,后来虞怜珠也知道她越是哭哭啼啼他就越是厌恶,渐渐不敢再流泪。 最初的虞怜珠很是懦弱,在这个王府里空有王妃的身份,处处受人排挤。每当这时,她都会可怜的向他哭诉,渐渐发觉他并不在乎她有多委屈,于是逐渐心冷。人最可怕的莫过于心寒,隐藏心底所有的怨恨愤怒都呼啸而出,虞怜珠不甘,最后明白她是王妃,即使手段狠辣又怎样,王爷当初不护着她,现在同样不会责罚她。司马睿厌恶她,却也离不开她。 后来的虞怜珠依旧温柔可人,却再也没人敢小看她,她柔软婉约的性子下,早已撕长了一条毒蛇,对着周围一切可能伤害她的人吐着恶毒的信子。 司马睿看着孟央的眼神逐渐迷茫,即使是最初的思乡之痛,她也不曾哭的如此厉害,他从未见过任何一个女人能哭成这样,仿佛要把一生的泪通通流尽。 孟央的声音越来越难以压抑,最后索性放开嗓子哭的稀里哗啦,她像是把整个人生走到尽头,没有希望,没有温暖。她如此渴望得到别人的爱,因为懂得它的珍贵,所以格外珍惜。她想要很多很多的爱,想要很多很多的人爱她,填补她心底的空洞。正因如此,她才对田四那样好。 田四给她丁点的关爱,她便受宠若惊的惶恐,更怕他只给她有限的这些,为了得到更多,她只有加倍的对他好。 别人给她一份,她便要回报十分。孟央是如此的可怜。 如今,她竟在得不到田四的爱了,没人再爱她了,没人再把这奢侈的东西拿给她。 田四,田四,相依多年的田四,孟央抬起头看着皓月当空,哭的喘不过气,皎皎的脸上泪痕肆虐,鼻子红红的抽涕着。 .. 【019】东海王东寿辰 清晨小桥端着一盆温水推开房门,就见孟央坐在铜镜前出神的发呆,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长发,她赶忙放下水上前拿过她手中的木梳,“娘娘,您怎么自己梳头发,让小桥来就好了。” 说罢仔细的给她梳着发髻,又从梳妆盒中拿出一支绝美的凤凰宝簪,凤眼上的红宝石的色泽通透温润,一看就知是上呈的鸽子血宝玉,让人爱不释手。小桥小心的为她别在云髻,“娘娘,这可是王爷年前送给您的,可是羡煞了王府的其他夫人,这块宝玉是外藩进贡的精品,只此一块,您以往最爱戴它了。” 孟央抬头望向铜镜,这钗子戴在高挽的发髻上真是极美,奢华而高贵。可她不爱这些,小心的取下,笑着对她道:“还是放着吧,这样贵重的东西要留在重要的时候带,弄丢了可就不好了。” 她话音刚落,就见司马睿掀开珠帘走进内室,“王妃忘了,今日就是这重要的场合。” 他深邃的眼中透着笑意,走上前将钗子重新插入她的发髻,低下头望着镜中的女子,一只手缓缓抚上她的脸颊,“啧啧,果然是倾国倾城的美人,这红宝玉戴在王妃头上反倒显得黯然了。” 孟央不自在的躲开他的手,司马睿接着说道:“明日是东海王的寿辰,进宫朝贺的时间月前就定下了,王妃的记性可真差。” 她赶忙假装咳了两声,“王爷,臣妾不舒服,想必不能同去了,真是对不起。” 司马睿笑着看了她一眼,又转身望向小桥,语气渐冷,“你平日是怎样侍奉王妃的,真是可恶,这奴才不惩治就不长记性!” 小桥吓得赶忙跪在地上,声音瑟瑟发抖:“王爷恕罪,奴婢知错了。” 孟央一阵发寒,立即起身行了礼,“王爷请荣妾身更衣,臣妾现在好多了。”琅邪王府的大门外,停靠一辆诺大的马车,奢华至极,几队侍卫严谨的站在两旁,如石人一般纹丝不动。 王府大门口站着很多人,为首的司马睿一身墨色锦袍,越发显得整个人俊美邪魅。他的身后跟着两个身着鹅黄色服饰的宫人,表情同样恭谨。 孟央在小桥的陪同下姗姗来迟,她简单的穿了一身水湖绿色罗衫,发髻上闲闲的戴着两只普通珠簪,远远望去反倒多了几分出水芙蓉的美态。荀氏不甘心的看了她一眼,满是轻蔑的讥讽,“王妃娘娘竟要王爷在这干等,真是没规矩。啧啧,这一身的轻装,是要丢王爷的脸吗。” 她表情讥讽,眼神里却有着赤裸的嫉妒。她的身边同样站着几个衣着华丽的年轻女子,皆是貌美动人。 正出神间,其中一个粉色华服的女子亦是不屑的开口,她的声音很是尖细:“怜珠姐姐身为王妃应是王府表率,自己丢脸不算什么,可别丢了咱们琅邪王府的脸,怎么这般逾越。” “知画妹妹说的对。” “洛阳皇城都是王孙贵族,怎么丢了咱们琅邪王府的脸面?” 另几个女子纷纷开口指责,语气尖酸,她们本也安分守己,记着虞怜珠的狠手段,可这次回来的虞怜珠变得同从前一样好欺负。于是纷纷将从前的怨气撒了出来。孟央苦笑着不愿理会,却发现其中一名女子站在一侧冲她淡然一笑,她穿着一身碧色衣料,极是素雅。娇小的身躯,仿若风中的稚花摇摇欲坠,惹人怜爱,“娘娘身上的罗衫颜色素净,但到底是寸金难求的蜀锦布料,且娘娘天生丽质,妾身觉得格外好看。” 她话音刚落,荀氏已经冷笑着看了她一眼,“石夫人眼光独到,妾身还以为只有王瑜妹妹识得出蜀锦布料。” 说罢将目光望了望身旁的华服女子,一身名贵蜀锦的华服女子终究挑了挑眉毛,声音有些不屑:“前些日子蜀地呈贡了几匹上好的蜀锦,王爷说我很适合这名贵的布料,但妾身不喜欢素净的颜色,所以留了那匹水湖绿给娘娘,看来娘娘赶制了新衣。” 她并不知一件衣服也可以引发这样的争论,也不识得这寸衣寸金的蜀锦,当时只觉得这罗衫颜色低调,眼下她们不屑一顾的嘲讽,践踏着她身为王妃的尊严,可她到底不是虞怜珠,并不在意的笑了笑,然后缓缓走到司马睿面前,轻声说道:“王爷若是觉得这颜色素净,臣妾回去换身装扮。” 司马睿的唇角若有若无的笑,眼神扫过人群,“本王很喜欢王妃这样打扮,幽姿逸韵,浑然天成。都说人靠装扮,王妃倒是装扮了这身衣服。” 说罢,他上前揽住她的腰,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远山眉黛长,细柳腰肢袅。妆罢立春风,一笑千金少。” 孟央面色一红,赶忙上前走开,来到马车旁却愣住了步,这车子的支架太高,她根本爬不上去,犹豫间,一侍从匆匆跑来弯腰下跪,把后背平整的放在她脚下。孟央明了他的意思却是犯了难,她的脚上穿着一双木屐,踩在上面该有多疼啊。 咬了咬嘴唇,试着把一只脚请放在后背上,却始终狠不下心。不知所措间突然被人拦腰抱起,孟央惊呼的抬头,对上司马睿深邃的眼神:“王妃怕摔倒?本王乐于奉劳。” 说罢把她安全的放在马车上,她只觉面色滚烫,用手捂住砰砰直跳的胸口,急忙的钻进帘内。刚刚平稳心情,就见帘布一挑,司马睿钻了进来,径直坐在她旁边紧偎着她,马车缓缓前进,她不着痕迹的挪了挪位子。一路的沉默无语,孟央亦是一路的不自在,用余光瞄向司马睿,才发觉他双眼紧闭,靠着车身似是睡着了。 眼前的这个男人浑身都有着一种王者的霸气,连睡着了都是威严的令人却步,孟央看着他,却总是觉得哪里不对劲,最后终于明白,他薄薄的嘴唇紧抿,呈现出的线条弯曲向下,异常显得他冷漠孤傲。人人都说琅邪王爷威名天下,可他就连睡着的样子都紧蹙双眉,脸上的表情不安而警惕,好像随时有危险发生。 孟央记得他的手曾那样温柔的抚过她脸颊的伤痕,他曾那样温柔的问:“疼吗?”她亦是清楚的记得他手掌的温度,这样美好的男子,真的是手段残忍之人吗? 呆愣的看着他的双手,心中难言的苦涩,鬼使神差间她竟然伸出左手上前靠近他的手,她太想知道这双手的温度,冰冷或温暖。她觉得自己的左手轻轻颤抖,在离他的手一厘米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抬头看他好像真的睡熟,深吸了口气用手轻轻握在他的双手上。 他的手略略粗糙,虎口有持弓时磨出的茧,带着暖暖的温度,出神间,她的双手突然被用力的反握,惊慌的抬头,便看到司马睿似笑非笑的望着她,“王妃想做什么?” 孟央大惊,试图收回自己的手,却被他握的更紧,疼痛随即传来,他的脸上是满满的讥讽。她慌得厉害,只觉脸都红了,只得据实相告,“臣妾想知道王爷手心的温度。” 司马睿的眼中渐渐隐晦,用力将她拉近,贴近她的脸问道:“这是伎俩吗?使我爱上你的伎俩。” 她咬了咬嘴唇,猛地抽回自己的手,上面一片通红,“王爷就当是吧。” 司马睿狠狠将她推开,她毫无准备的撞上背后的车身,一阵疼痛。 两人都不再说话。 .. 【02洛0】洛阳皇宫 一路的颠簸,日夜兼程,马车终于驶进了宫门,司马睿却在这个时候冷不丁的开口说道:“王妃可知那支凤凰玉钗的宝石从何而来?” 孟央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个,想他是觉得自己没听他吩咐戴那支宝钗,于是没有做声,却听他继续说道:“王妃就一点不好奇,敕勒部落的产物竟也不认得了?枉费你从小生活在那里,也对,如果认得就不会弄丢在街上被一个乞丐捡到。” 她觉得他话里有话,却不明白他的深意,“王爷到底想说什么?” 司马睿抬头看她,一脸的审视,“王妃不应该感激本王劳师动众的替你寻回宝钗吗,那可是你最喜爱的首饰。” 懒得理他,也不愿再与他多谈,“多谢王爷。” 洛阳的皇宫果真气派巍峨,从外宫一路驶来,透过车帘看到所到之处的奢华,终于渐渐明白那些纷争的诸王,对天下人来说,这座宫殿有着太大的诱惑。 最终马车稳稳的停在宫内的殿前,司马睿先行下车,依旧是将她拦腰抱下,孟央抬头望向这承光殿,雄伟高大的殿宇,气派威严的屹立在大地上,精细雕梁的石柱和台阶,玉瓦上面是无边无际的蓝天,成片的云朵飘过,衬托的这大殿极是霸气。 整座洛阳皇宫,太极殿才是主位,那里有着至高无上的龙椅,是皇帝处理朝政及早朝的地方,但是承光殿就这样巍峨,可想而知太极殿的奢华。 与他缓缓走上台阶,踏上大殿的时候只感觉一切都不真实,她以为琅邪王府已经是极致奢华,这大殿内满堂生辉,远远的看到正前方摆着高大的紫铜鎏金座椅,座椅两侧整齐的摆着成排的长桌,中间是辽阔的空地。 随着司马睿坐在离座椅最近的左侧,随后便有人一一走进殿内有秩序的坐在应该坐的位子。不一会的时间,人都到齐了。她这才发现,东海王的寿辰竟然请了这么多的人,远远望去,对面的人竟有长长的几排,一直延伸在大殿门口。自己身后也是满满的人,好在桌子间的空隙够大,不至于觉得拥挤。 她心里一阵紧张,这些对她来说太过遥远的人物,即将一一出现,东海王司马越,除掉成都王司马颖之后成为八王之乱最终的胜利者,听闻其年轻时谦卑和善,理应是一代贤臣,可掌控朝政之后,变得如同其他诸王一般,专擅威权,居功自大,毫无爱民之心。 那些权贵王臣们,或许曾经都是亲善之人,前方那至高无上的龙椅,真的可以使人展现贪婪的本性,一旦坐上那个位子,是不是所有人都会变得荒淫无道?孟央想着,下意识的将目光望向身旁的司马睿,面前的这个男人,他会是特殊的吗? 东海王还没到,整个大殿议论声不断,司马睿大概察觉了她的不自在,竟亲手给她倒了杯茶,柔声说道:“怎么了。” 他随意的一个举动,使得不少权臣家眷对她微微侧目,对面的一位老者举着酒杯走了过来,他已至不惑之年,眼中有着精光,对着司马睿笑道:“琅邪王艳福不浅呐,都说你府中姬妾如云,皆是美艳动人,这位美人竟如此清姿卓越。” 司马睿含笑起身,“太尉大人说笑了,蒲柳之姿,蒲柳之姿而已。” “哦?这样貌美的女子对王爷来说只是蒲柳之姿?”那老者的目光毫不客气的打量着她,接着凑近司马睿笑道:“王爷风流倜傥,平日必定美女环绕,乱花渐欲迷人眼嘛,但老夫可是最喜欢这样清幽的女子,不知王爷肯不肯成人之美?” 孟央心里暗惊,她今日穿的极为素净,略施粉黛且低调,看来他根本没料到她是金贵的王妃,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司马睿,却见他仿佛左右为难的样子,“太尉大人,这……” “怎么?王爷舍不得?” “王府里确有绝色美女,若太尉大人不嫌弃,改日一定挑选好的送到大人府上。” “纵然还有更美的女子,可老夫只想要眼前这位,”他说着,微微眯起眼睛,别有深意的叹息一声:“王氏世族皆在王爷的封地,族弟王导王敦如今也在尽心为王爷效力,讨伐成都王时王爷劳苦功高,老夫可是一直提醒着东海王记住你的功劳,以便日后好好犒赏王爷。” 王氏世族?王导?王敦?东海王司马越? 那么眼前的这个人是,王氏世族的头领,太尉王衍?自武帝登基后他便身居要职,八王争霸,他选择站在东海王这边,如今自然得到东海王的重视,官封太尉不说,又是朝中元老,司马睿助东海王司马越诛杀成都王,司马越掌控朝政本该重用他,但看来真的如琳青所猜测的那样,他们下一步不会走的风生水起,司马睿引起了司马越的忌惮,因为如今的他成为唯一有能力对抗他的人,难保司马越不起杀心。 权欲之争,从来无关亲情,武帝的诸子自相残杀,手足相残,他们早已埋葬了本性,只有永恒的利益和对手。若王衍真的在东海王耳边挑拨几句,指不定就会引起一场蠢蠢欲动的厮杀。 事已至此,她总算明白了司马睿方才对王衍的谦卑,他怕是早就想到了这一层,故而放低了琅邪王的身段,对一个太尉客气有礼,他受得这些委屈,恐怕只是忍辱负重。可是,他真的会把自己送给王衍吗? “太尉大人喜欢的东西本王怎会不舍得,既然如此……。” 司马睿刚刚开口,她的心已经狠狠的跳了下,为求自保,随即含笑起身,“想必您就是王衍大人,妾身总听王爷提起您,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王衍很有兴趣的望着她,“哦?老夫倒很想知道王爷是怎样跟你提起我的?”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独立而不改,可以为天地母,吾未知其名,强名之曰道。老子与庄子的玄理之谈妾身也很受教,可惜妾身愚笨,很多地方难以读懂,王爷告诉妾身,大人乃我大晋名士,喜谈老庄玄理,且言论精辟透彻,妙不可言,妾身对您崇敬的很呢,只可惜没有这份福气亲耳听大人清谈。” 她惋惜的轻叹一声,不卑不亢的模样,果真使得王衍诧异起来,在这样的乱世之下,能够理解玄理的女子必定不是普通之人,除非她是官宦人家从小饱读诗书的千金小姐,若不是十分聪慧,定不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如此看来,她应该不是普通的姬妾。 王衍禁不住开口道:“不知夫人出身何处?” “家父乃六品文学虞预,让大人见笑了。” “原来是王妃娘娘,老夫失礼了,失礼了。” 他面上确有尴尬之色,随即将目光望向司马睿,语气微微的埋怨:“王爷应该一早将王妃与老夫引见,也不至于出了这样的笑话,真是,让老夫颜面何存。” “大人何出此言,您看得上妾身说明您眼光独特,也说明妾身不像王爷所说只是蒲柳之姿,我夫对大人的敬仰并不少于妾身,但凡大人开了口,他必定什么都舍得,何况王府佳丽众多,少了妾身他更是如鱼得水,他巴不得呢。” 她幽怨的娇嗔,果真使得王衍心花怒放,忍不住大笑两声,对司马睿道:“琅邪王好福气,王妃如此的与众不同,你可要小心了,只怕日后她会拿捏的你服服帖帖。” 司马睿配合的笑了两声,王衍离开后,他自顾自的倒了杯酒,漫不经心的对她道:“本王竟不知王妃如此博学多才。” 孟央心里慌慌的,一直难以平息,于是不由得开口道:“臣妾也是今日才知王爷如此狠心。” 他本可以直接告诉王衍她的身份,但他没有这样做,反而有将她送出去的打算,即便他真的对虞怜珠没有情分,也该顾忌着她的身份。 这个男人究竟在想什么,他是如此的令人捉摸不透,也是如此的令人心生畏惧。 “王妃怎知本王一定会将你送给别人,你的反应未免太快了,一点也不像你的性子。” 他随口一说,她心里又是一阵紧张,难不成他在试探她?确实如此,他是堂堂的琅邪王爷,怎会荒唐到将自己的王妃送给别人,岂不让天下人耻笑?是她摆明了心虚,生怕自己落入另一个虎口,才方寸大乱的明哲保身。 “六年的时间,直到今日,本王不得不重新对你刮目相看,虞怜珠,你很聪明。” 他只是不经意的看了她一眼,仿佛并未多想,她却不敢再多说什么,明智的选择了闭嘴。 .. 【021】传国玉玺】 殿后的帘子被人挑开,一个太监模样的宫人走了出来,尖细沙哑的声音从殿上传出:“太傅大人到,裴妃娘娘到,东海世子到,皇太弟豫章王到。” 随后走出一位不惑之年的中年男子,身穿亲王袍服,昂首阔步,恣意狂妄,但双目炯炯有神。他应该就是东海王司马越了,虽然年长司马睿二十多岁,却不显老,只是他的出场显得太过嚣张,要群臣苦等良久,还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仿佛这整个洛阳宫殿都是他的,他才是主宰一切的帝王。 东海世子司马毗,乃东海王妃裴氏所出,也是司马越唯一的儿子。这个年约十五六的少年,容貌疏朗,有着不同于父亲的端雅,目光扫过司马睿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很是欢喜的说道:“五哥,你也来了。” 司马睿含笑点了点头,他禁不住扬起笑脸,正要走过来,身旁的女子赶忙拉住了他,“毗儿,等会再找你五哥不迟。” 那女子很年轻,她应该就是东海王妃裴氏,牡丹花纹的蜀锦华服,一双明媚的眼眸,发髻间明晃晃的金步摇,高贵华美至极。司马毗点了点头,她的目光不经意的望来,对孟央含笑点了点头,她赶忙有礼的回笑。 众人随即起身参拜,她便跟着行了礼: “臣等参见东海王,参见豫章王殿下。” “众卿免礼吧。”司马越随口说道。 他果真嚣张,全然将自己当成了这宫殿的主人,孟央也在这时才注意到,他的身旁有着一个年约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一身明黄色的袍服,金丝线绣着的云纹图腾,很明显是皇家才有的尊贵,他的身子很瘦,脸色赢弱,却也清秀俊朗,让孟央想起琳青苍白的面容,给人病态的感觉。 她也曾听琳青提起过,成都王司马颖把持朝政之时,痴傻皇帝司马衷落入司马越之手,为了方便自己驾驭朝野,司马颖自作主张的立了弟弟豫章王司马炽为皇太弟,司马炽是武帝的第二十五子,他本就生性懦弱,无意参与这诸王的纷争,却被迫当了这同样的傀儡皇太弟。 司马越掌控朝野,痴呆皇帝司马衷被他囚禁于长安故都,按理来说应该立太子为储,本也轮不到司马炽做皇太弟,可惜司马衷的子孙早已全无,有的是被毒死,有的是被勒死,有的直接被杀,甚至襁褓之中的婴儿也不例外,这场十多年的手足相残,杀尽了皇室血脉。即便是子嗣众多的武帝,如今也是皇子死绝,剩下的司马炽大概是他剩下的唯一的儿子。 众人落座,司马越的目光扫过大殿,略带得意道:“今日是本王寿辰,你们能来给本王朝贺,本王深感欣慰,各位不要拘谨,权当自己家宴。” 话音刚落,就见王衍随即起身,“臣恭祝太傅大人福泽深厚,万寿无疆。” 随后满殿的人纷纷起身异口同声的说道:“臣等恭祝太傅大人福泽深厚,万寿无疆。” 太傅录尚书事,位同当朝宰相,毫无规矩的坐了高处的主位,且如此明目张胆的朝贺出“万寿无疆”四字,不臣之心人人皆知,又或者在座的本就是他的心腹,溜须拍马,无所不能。 司马睿亦是跟着众人祝寿,接着又起身恭敬道:“今日太傅大人寿辰,臣有贺礼要送,只等着亲自呈上。” “哎,”司马越仿佛很不高兴的样子,“景文见外了,你本就是我侄儿,何需称呼本王太傅大人。” “礼法不可荒废,太傅大人是臣的叔叔,但更是我大晋王朝的太傅录尚书事。” 他谦卑的态度,果真使得司马越心花怒放,大笑两声,接着道:“景文最得我心,跟你父王司马觐一样遵规守纪,只可惜他英年早逝,如今本王也已年老,对朝政之事难免力不从心,我大晋的将来还是要指望你这样年少有为的藩王。” 说出这番话,其试探之意溢于言表。这是孟央第一次听人提起司马睿的父亲,琅邪恭王司马觐,据说他死的时候才三十五岁,司马越与司马觐皆在皇室宗亲外脉,二人要追溯到曾祖父那代才有血亲关联,属于非常远的外戚,也难怪他对司马睿颇为忌惮。 司马睿仿佛并不在意他的话,说道:“诛杀成都王颖后,臣在其蜀郡的成都王府抄出我大晋的传国玉玺,欲借花献佛当做寿礼呈给太傅大人。” 此言一出,果真引得众人一阵议论,传国玉玺乃秦始皇统一六国后用和氏璧雕琢而成,和氏璧流言市井数百年,是价值连城的“天下所共传至宝。”传国玉玺自古便是帝王身份的象征,想是司马颖专政后,对其爱不释手,于是藏于成都王府。而今被司马睿找到呈给司马越,司马越满心的欢喜,急不可耐的追问:“哦?快快呈上,本王要好好瞧瞧这玉玺。” 身后的一侍从随即捧着明黄色的锦盒呈上,一旁的太监小心翼翼的接过,司马越打开锦盒的瞬间,眼中有着志得意满之色,又吩咐道:“快拿纸来。” 宫人们又把宣纸呈上,他亲自从盒中双手拿出传国玉玺,方圆四寸,上啄纽交五龙,流光溢彩,确是绝世美玉雕刻而成。玉玺落在宣纸上,随即有太监上前拿起宣纸,纯白色的纸张上,有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印泥的虫鸟篆字,威灵霸气无处藏匿。 司马睿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接着又开口道:“臣还有一事禀报,数日前臣接到军中来报,处仲在茌平牧区大败作乱的汲桑等人,如今传国玉玺寻回,双喜临门,臣祝太傅大人万寿无疆。” “臣等恭祝太傅大人万寿无疆。” 随即起身的众人异口同声的恭谨着,司马越明显得意至极,此时的他似乎终于相信司马睿对自己的忠心,明显放松了警惕,开怀道:“这是本王有史以来最满意的寿礼,景文今晚定要留宿宫中,与本王痛饮几杯。” 一旁的裴氏笑着说道:“如此高兴,还是先举行寿宴吧。” 司马越含笑点头,首领太监的示意下,诺大的殿内轻轻响起优美的声乐,成队的宫女上前端上盘盘的佳肴,银盘之中,呈上的菜肴糕点均是精致,喜鹊登梅、五香仔鸽、红烧赤贝……还有寿意苜蓿糕,百寿桃,更是色香诱人。 她早上根本没吃东西,可如今看到这些美味佳肴偏偏没了胃口,这是美食曾经是她与田四做梦都吃不到的,更是天下的贫苦难民见都没见过的,建康城内乞讨的狗儿,逃难路上饿死的灾民,尸横遍野。 目光看向菜肴,突然就见司马睿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豆沙卷,辗转放在了她的碗碟上,关怀道:“怎么不吃,你早上不是没用膳吗?” 下意识的望了望四周,但见裴妃含笑望着她的方向,司马睿伪装出来的体贴骗过了所有人的眼睛。 .. 【022】斛律2浚进殿 太监附在司马越耳边说了什么,使得他颇为满意道:“本王今日寿辰,前几日各国均派使节送来贺礼,鲜卑族及其他部落也纷纷朝贺,唯有敕勒一族迟迟不见动静,刚刚本王得知敕勒漠南部首领已经亲自前来,既然如此,就宣上殿来吧。” 随即示意身边的太监宣旨,不一会,便有二人走进殿内。 孟央抬头望去的那刻满面的震惊,来人竟是斛律浚和朗木,斛律浚幽深的双眼不着痕迹的扫过大殿,并未在她身上停留,走上前去行礼,“斛律浚携亲随前来恭贺,愿我大晋王朝太傅大人永寿安康。” “起身吧。” 行完礼,斛律浚看向司马越,声音恭敬有力:“小人来到城内寻觅良久,只为找一份礼物为太傅大人贺寿,可惜满眼的稀世珍宝,总觉配不上大人的身份,最后只有把自己最钟爱的东西送给大人,请大人笑纳。” 身边的朗木随即上前,手捧一赤色长盒,下跪呈上。 太监走上前去,掀开木盒,里面是一青龙戟,这戟枪刃锋利,泛着冰冷的寒光,上面系着五色幡,不同于一般兵器的高大,却是做工精细,一看便知是悉心打造,必是用名贵的材料制成。 司马越眼睛一亮,颇有兴致的走去,一把将这青龙戟握在手中,赞叹道:“果真是好兵器,难得你有心,知道本王素来以戟作战。” 想必是拿在手中甚是合意,他大力的耍了几下,几个漂亮的招式之后,一个侧身竟然将手中的戟直直刺向司马睿的方向,寒光闪过,枪刃冷冷的对着他的额头,只差险险的一厘,便可轻而易举的置他于死地。 满殿的人顿时一片哗然,孟央下意识的用手去抓司马睿的左手,紧紧的握住。他先是一愣,感觉到她的手在颤抖,掌心一片冰冷的湿润,心里突然涌起莫名的悸动,暗暗以更大的力气握紧她,面上却神情自若的继续喝酒。 裴氏惊呼:“王爷,你做什么?” 她的声音有些恐慌,更多的却是担忧。就连司马毗也忍不住愕然:“父王,你干嘛将戟指向五哥?” 司马越眼中有着不明的笑意,突然大叫一声“杀!”!满殿的人禁不住颤抖,却见他收起青龙戟,笑道:“景文,你看叔叔握戟的雄姿是不是不减当年?” “那是自然,叔叔在战场上的意气风发是无人能比的,您可是我大晋的第一勇士,常胜将军。” 司马睿恭维的回答,他却继而故作叹息道:“这话本王可不认同,记得之前讨伐司马颖那反贼,本王可是落了个惨败的下场,还连累景文你差点丧命,虽然后来咱们反败为胜,可本王每每想起心中总觉耻辱,到底是本王老了,不似从前,还得在你的帮助下诛杀成都王颖。” “胜败乃兵家常事,曾经的齐王、成都王都已经是过眼云烟,只有太傅大人才是最终的枭雄,臣在讨伐成都王之时只是略尽绵力,您正值盛年,是注定的霸主。” 一番话使得司马越开怀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感叹的对司马毗道:“你可要好好跟你五哥学习,将来若是继承爵位,少不了要你五哥辅佐。” 司马毗立刻点了点头,孟央在这时才真的放下心来,看来,司马越的试探已经结束,他彻底的打消了对司马睿的戒心。 她松了口气,不经意却发现坐在对面的斛律浚正看着自己,心里一慌,赶忙移开目光。司马睿为她的酒杯斟满酒,悠然自得的对她说:“王妃他乡遇故人,免不了要喝几杯吧。”他平静地脸上看不出波澜,可接着就小声的在她耳边说道:“也许,应该说是他乡遇情郎。” 她没有说话,因为接下来太尉王衍突然起了身,对司马越谄笑道:“听闻太傅大人请人将羊皇后迎回了洛阳,臣等早就听闻那羊玄之的女儿才貌双全,都说羊献容起舞时甚美,不知臣等有无此殊荣一饱眼福。” 羊皇后?痴呆皇帝司马衷的第二任皇后,自恶后贾南风被诛杀,齐王身边的心腹孙秀为了自身利益,为司马衷娶了尚书郎羊玄之的女儿羊献容,听闻羊献容是有名的美人,被迫嫁给司马衷时她才十六七岁。正值八王之乱期间,皇帝无能,导致这个本应母仪天下的皇后成了最可笑的笑话,短短六年的时间,她被这些争霸的诸王四废五立,以致后来随意一个掌权的县令都可以废了她的皇后之位,毫无身份可言。 偏偏这王衍这样放肆,明目张胆的要求大晋皇后起舞给众人看,而司马越竟然饶有兴趣的准了他的请求:“如此甚好,那就快去请出羊皇后。” 也不知等了多久,终于见一身着流彩娟纱裙装的女子盈盈走上殿来,孟央但见她与自己差不多的年龄,不过二十三四的样子,唇红齿白,肌肤赛雪,低垂着的眉眼却异常沉稳,只给人不容小觑的感觉。 “这位便是司马衷的羊皇后?” 司马越看的眼睛都直了,愣愣的问了一旁的太监,那太监赶忙笑道:“正是皇后娘娘,前几日刚刚被接回洛阳,如今住在昭阳宫内。” 正说着,丝竹管乐声缓缓响起,羊皇后袖袂飘起,盈盈的旋转在大殿中央,发髻间的镂空金凤步摇金光闪闪,晃得人眼花缭乱,她腰肢袅袅,舞步妙不可言,不经意的一个回眸,看的满座的众人皆痴痴的。 翩翩起舞的绝代佳人,孟央亦是有些出神,心里却不由的生出几分空落落的滋味。羊皇后生的很美,但眉眼之间流露出的凄然太过清晰,身为大晋皇后,她唯一的依靠只有自己。为了存活于乱世之中,她不得不委下身段承受所有的屈辱,但这定不是她承受的最大屈辱,她从小生长于官宦之家,千金之躯,毕生的智慧却全部用来保全自己。 她活的一定比任何人都辛苦。 她的神色凄然,她的神色亦是有些愣怔,使得司马睿禁不住凑到她耳边,轻声道:“怎么?她跳的很好?” 孟央回过神来,才发现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戏虐的笑,放眼望去,大殿之上的每一个人皆被羊皇后的舞姿所吸引,司马越王衍等人更是着了迷,心驰神往,面上不无淫秽。可是也只有他,似乎对歌舞并不上心,也似乎什么都提不起他的兴趣,他的眼中只有面前的美酒,自酌自饮,悠闲自得。 十五岁世袭琅邪王爵的男人,自小经历八王之乱,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兵权在握,在孟央看来,他绝不是甘心在司马越麾下恭维的男人。 他的一言一行,从容不迫,仿佛从踏入洛阳城的那刻起,发生的一切皆在他的掌控之中。他的忍辱负重,迎合谄媚,恭维谦卑,皆是临时演出的戏码,真实的他,早已置身于洛阳之外,冷眼看着这棋局上所发生的一切。 像是注意到她的目光,他的眼中闪过笑意,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王妃在本王身边六年,莫不是今日才发觉本王相貌堂堂,目光这样赤裸裸的盯着本王看,啧啧,毫无女儿家的娇羞可言。” 她禁不住面色一红,心慌的将目光移去,见她目不转睛的望着起舞的羊皇后,他突然又凑近她,不悦道:“本王都说了她跳的不怎么样,你还敢看?” 她心里不由得憋了一口气,也不知将眼睛看在何方,低声道:“王爷到底想怎么样?” 他不置可否的扬了扬剑眉,伸出一只手温柔的抚过她的面颊,“王妃难道没看到,那斛律浚目光含情的望着你,本王心里不痛快,当然要跟你演一出好戏。”说着,他微微昂起下巴,在她耳边轻声道:“其实,你比那羊皇后要美多了,至少在本王眼中一直如此。” 他的话成功使得她面色微红,下意识的看了看周围的人,斛律浚倒是没有在看她,东海王妃裴氏却有意无意的瞄了她一眼。 .. 【0233】凤求凰 羊皇后一舞作罢,大殿之上皆是赞叹之声,司马越更是直接感叹一声:“司马衷好福气,虽是个傻子,却享尽了齐人之福。” 羊皇后不动声色的低垂着眉眼,轻声道:“妾身告退。” 舞也跳了,该受的屈辱也受了,没人敢在阻拦什么,于是她松了口气,小心的退了下去。众人皆在回味刚刚的曼妙舞姿,唯有裴氏突然含笑对司马越道:“王爷可还记得,有一年臣妾生辰,琅邪虞妃在东海王府弹奏了一曲琴音,极是动听,臣妾很想再听,不如让她弹奏一曲助兴吧。” “哦?那就将古琴拿来,请虞妃演奏一曲。”司马越随口说道。 孟央听闻此话浑身一震,一颗心砰砰直跳,目光下意识的望向司马睿,却见他眼中的笑意更深了,竟然起身附和道:“裴妃娘娘提议甚好,臣的虞妃只好献丑了。” 说罢,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径直将她拉了起来,不顾她面上的慌乱,手掌温柔的抚过她的面颊,低声道:“本王也好久没听你奏琴了,趁此机会,本王也可一饱耳福。” 孟央用力的想把手抽回,无奈他的手像是铁钳一般,她慌得厉害,几近哀求的对他道:“王爷,我,我不想弹琴。” 可他的笑如此阴邪,“王妃是怎么了?你琴艺精湛,可从来不会怯场的。” 说着,已有宫女将古琴拿了出来,司马睿更是二话不说将她推上前,她只感觉背后出了一身的冷汗,孤立无助的感觉如此难受,可眼下并不是难受的时候,若是被人发现她根本不会弹琴,会不会小命不保? “怎么了?虞妃请吧,你莫不是不愿为王爷贺寿?”裴氏笑了笑。 她努力使自己的脸色不至于那样难看,紧紧握住双手,渐渐平静下来,告诫自己越是处于危险的边缘就越应该镇定自若。深深的吸了口气,接着冷静的上前,走到司马越面前盈盈一拜,“妾身也想弹琴献艺,可总是弹琴未免乏味,为向太傅大人贺寿,妾身于月前特意学了一曲箫音,今日若是不能吹奏,会觉得遗憾。” 司马越笑着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你就吹起那准备了许久的箫曲吧。” “谢太傅大人。” 她面上带着得体的笑,转身对司马睿笑道:“妾身瞒着王爷苦练,也是为了给王爷一个惊喜,王爷的箫声吹得那样好,妾身总想学学,也好与王爷琴瑟和鸣。” 说罢,脸上一片羞涩的晕红,司马睿脸上露出少许的惊奇:“哦?王妃这样有心,本王倒要好好听听了。” “借王爷玉箫一用。” 司马睿的玉箫色泽通透,触手温润,箫首内壁镌着铁钩银划的四个字:司马景文。 玉箫虽好,却隐隐透着上呈玉石自有的微寒,孟央禁不住觉得这箫就如同他本人,温润的外表下是透心的冰凉。 手握着玉箫缓缓走到大殿中央,抬头冲司马睿温柔的笑,眼睛里却是阵阵冰凉,轻轻竖起玉箫,她闭上眼睛,清丽的箫声悠然响起,在整个大殿萦绕不绝。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这玉箫本就声色极佳,她又从小吹得一手的好萧,这首《凤求凰》更是手到擒来,箫声愣是惊了满殿的人,人人都屏住呼吸,仿若感觉到心底的情愫在箫声中惊破,曲折动人。 孟央闭着眼睛,看不到斛律浚紧握的酒杯,也看不到司马睿紧蹙着眉头的深沉眼神。她只觉自己随着这管玉箫融化在音韵中,如回风流月,久久徘徊轻舞。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一曲作罢,她缓缓睁开双眼,满殿的寂静,有些不知所措间,王衍最先反应过来,拍打着双手惊叹道:“琅邪王妃果真不是寻常女子,老夫只听过琴声弹奏的“凤求凰”,听多了也未免乏味,想不到你能略作修改,用箫音吹出如此动人的旋律,真是绝妙,绝妙啊。” 在座的大臣女眷纷纷开口附和,赞不绝口的惊叹,裴妃含笑望着她:“虞妃真是多才多艺,“凤求凰”乃汉代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定情之曲,你能用箫音吹奏的深挚缠绵,难怪琅邪王如此钟情于你,吾可要好好的打赏你,来人,赐酒。” 孟央简单的行礼,然后回到座位,裴妃的宫人立刻端来一杯满满的美酒,味道香甜扑鼻,酒色却是微微的发红。 她从不饮酒,可也知道这是裴妃赏赐不得不喝,为难的举起酒杯,心下一狠,闭着眼睛端到唇边,张口就要饮下,却被人一把拿过一饮而尽。是司马睿! 他含笑赞叹:“裴妃娘娘赏的酒果然极好,只是这酒烈性极高,这杯下去臣怕怜珠直接昏睡过去,只好代劳。” 司马越禁不住大笑:“景文一向风流,却也最懂怜惜美人,府里藏了不少美女吧?” 众人皆笑,裴妃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失落,随即得体的笑了笑。 宴会进行一半,只见司马越突然对一直默默不语的皇太弟司马炽道:“豫章王已经年满二十,身为皇太弟日后便是大晋之主,理应早日成婚,承嗣皇统。” 想是早已与司马越商议好,王衍很快起身道:“老夫侄女湘瑶,年方十七,沉稳大方,贤淑妇德,宜于豫章王殿下婚配。” 随即就见一女子盈盈的走上前,容貌娇小可人,声音也很是动听:“小女傅湘瑶,拜见太傅大人,豫章王殿下。” 傅湘瑶娇羞的样子格外惹人怜爱,想必是早就做了准备,她仪态得体大方,使得司马越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确实不错,才色双全,豫章王可满意?” 这便是他们安排给皇太弟的女子,所有人都明白是另有目的,在未来的皇帝身边安插自己的人,也是为了日后更好的控制他吧。 可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司马炽只是抬头冷冷的看了傅湘瑶一眼,说道:“本王不喜欢。” 司马越一愣,眼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气,面上却笑道:“那满座的闺阁小姐,你可有喜欢的?” 他连头都懒得抬一下,随口道:“不知道,让她们表演个才艺吧。” 王衍很快笑了笑,说道:“原来豫章王是想挑选德艺双全的女子为妃,湘瑶自幼便精通音律,不如由她先为殿下弹奏一曲古筝吧。” 说罢,傅湘瑶立刻会意的上前,面上的笑柔美:“小女献丑了。” 铮铮的古筝声,孟央看到司马炽表情漠然的饮着杯中的酒,仿佛丝毫不关自己的事,司马睿在乐声中为她夹了菜,道:“满座的闺阁小姐,王妃可有中意的?” 孟央放眼望去看了看座位上的名号,却是摇了摇头:“选皇妃是大事,臣妾不敢多言。” 她说的确是实情,司马越早已安排好了一切,这些大臣之女只是凑数罢了,最终落选之人恐怕还是傅湘瑶。 “如果本王非要你说呢?” 他的目光如此坚持的望着她,她迟疑一下,最终道:“臣妾觉得,梁学士之女梁楚儿不错。” “哦?为何?” 沉默好一会,她说道:“冰雪净聪明,雷霆走精锐,她懂得将自己藏匿起来,最懂保全自己。” 司马睿像是心情极好:“王妃果真慧眼识珠。” 傅湘瑶的展示刚结束,就见一身着朝服的大官起身:“臣小女年方十五,名赵云姬,自小多才多艺,现为豫章王殿下献舞。” 孟央禁不住叹息一声,他如此迫不及待的样子,无非是想讨好司马越,抬头向赵云姬的方向望去,正对上斛律浚的目光,慌乱的移过眼睛,却听到司马睿一阵冷笑:“看来斛律浚对王妃真是余情未了啊,不过本王穿过的鞋子,他还会不会拾起重穿呢。” 她心里又是一阵无奈,这男人的嘴巴这样毒辣,如此在意虞怜珠和斛律浚的关系,应该也是对她有情的吧。 闺阁小姐的才艺展示,刚开始兴许觉得很有意思,看多了反倒乏味,时间在满殿人的鬼使神差中流逝,好不容易到了最后一位小姐表演,司马睿突然被孟央一把抓住胳膊,回头看她,才发现她脸色发白,一头的冷汗,当下心里一惊,声音竟有些慌乱:“你,你怎么了?” 她的手死死抓住他,紧咬嘴唇似是忍的极痛苦,面色微微的绯红:“王爷,我……” 司马睿一向沉稳,却在此时有些措手不及,刚要吩咐人去请太医,又听到她突然凑到他耳边小声说带:“王爷,臣妾想去茅厕,真的憋不住了。” 憋不住了?! 司马睿看向她的眼神似是强忍着什么,他的样子比她还要难受。 随后他唤过一旁的宫人,低声吩咐,宫女立刻上前扶她起身,临走了还不忘红着脸对司马睿表示救急之恩:“多谢王爷。” .. 【0殿24】豫章王殿下 在宫女的帮助下成功的解决了燃眉之急,回去的路上只感觉身子轻飘飘的,连腰杆都挺的笔直。 蜿蜒的道路两侧开满了鲜花,处处树草盎然,大概也只有皇宫有如此美丽的景色吧,心情甚好的一路观赏,走到一处拐角处突然听到旁边的乔木丛传来一阵轻响,前面的宫女仿若未闻的继续前行,她走了两步,又忍不住返回凑过脑袋,还没看清是什么,就被人捂上嘴巴一把拉入灌木丛,惊魂未定间,只见豫章王司马炽正对着自己不停的打手势,示意她不要出声。 孟央连连点头,他才把手拿开,见他头上全是叶渣,她全然忘了他是皇太弟,忍不住伸手就打掉他头上的叶子,司马炽看着她一脸的震惊,“你,你敢打本王?!” 一瞬间的呆愣,赶忙惊惧的摇了摇头,“我,我没有,你头上有树叶。” 他脸上的震惊更重了,“你,你敢称呼本王为‘你’?” “我,我不是故意的。” “你敢称自己为‘我’?” …… 孟央死死捂住嘴巴连连摇头,不敢再张口,良久,司马炽兴奋的哈哈大笑,“你这样有趣,本王喜欢你。” 孟央松了口气,却见他突然将脸凑近,立刻紧张起来:“我,我可是琅邪王妃,你别乱来。” “你是琅邪王妃?” “当然,我刚刚在大殿上吹箫的,你没注意吗?” 她极力想要证明自己的身份,岂料司马炽开口道:“你是琅邪王的虞妃,按照辈分,应该称呼本王一声”叔叔“。” 她一愣,仔细算下来是这么回事,司马炽是武帝的第二十五子,他与司马睿的远亲关系可追溯到祖爷爷宣皇帝司马懿,真是远的不能再远的疏亲,但又千真万确的该称呼他一声“叔叔”。 “你怎么不说话,叫本王叔叔啊。” 他仿佛来了兴致,一本正经的看着她,眼睛漆黑而明亮。孟央无奈的望着面前这个比自己还要小上两三岁的皇太弟,张了张嘴,怎么也叫不出“叔叔”二字。 司马炽看着她,突然眯起眼睛,“你不是琅邪王妃。” 孟央心里一颤,小心的看着他,他一脸的认真,“琅邪王妃是个丑八怪,你不是。” 听完此话,她更紧张了,他怎么知道虞怜珠毁了容,他还知道些什么,他会不会揭发她? 一头冷汗的想着,司马炽死死的盯着她,猛地就笑了,“哈哈,你不生气吗,本王说你是丑八怪你不生气吗?” 呆愣片刻,只感觉心脏回到了原来的位置,想了想也忍不住笑了:“不生气,我本就是就是丑八怪。” 二人坐在灌木丛中,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你怎么跑到这里,怎么,那么多女子没有喜欢的?” “她们没有你有趣。” …… “我觉得梁楚儿挺好。” “梁楚儿是谁?” “坐在右角三排的梁孙成学士之女啊” …… “你还不回去吗?待会他们会找你了。” …… “你不走吗,我要回去了。” …… 孟央见他不说话,起身就要先离开,“你也赶快回去吧。” 刚要钻出乔木丛,却发觉自己的衣角被他死死拽住,司马炽赢弱苍白的脸上有着祈求,“别走,我怕。” 心里一阵难受,只好返回坐下,“你怕什么?” 他却不说话,只是用手死死拽住她的衣角,沉默间,外面传来脚步声,司马炽紧张的拽住她的手,孟央也跟着紧张起来。 远远的听到裴妃的声音:“王爷怎么在这?” 脚步声停在乔木丛中,司马睿的声音很是恭敬,“臣的王妃走丢了,出来找一下。” 听到是他们,二人皆是松了口气,可片刻,孟央的心又提了起来,若是被司马睿发现她与豫章王神色慌乱的躲在这,肯定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于是下意识的,她竖起手指对司马炽“嘘”了一声,透过斑疏的枝叶,小心的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裴妃就站在对面,明媚的眼眸闪过笑,“王爷别装了,这里可就你我二人。” 她看不清背对着自己的司马睿是怎样的表情,只知他声音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臣听不懂裴妃娘娘在说什么。” 裴妃一步步的上前走近了他,突然凑到他的耳边,轻轻勾起嘴角,“王爷,就这么关心那虞怜珠?” 他们靠的很久,身子几乎贴在一起,暧昧之色溢于言表,使得孟央禁不住吃惊,皇宫内院,他们竟敢如此大胆! 可是,司马睿竟然毫无畏惧,手掌缓缓攀上她的面颊,戏笑,“贴的这么近,裴妃娘娘就不怕被太傅大人看到,落了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只要能跟王爷死在一起,挫骨扬灰又算得了什么。” 她的目光流转,有一种说不出的妩媚动人。下一秒,他一把揽过她的腰身,近在咫尺的望着,几乎到了耳鬓厮磨的地步,裴妃水葱般的手摩挲着他的面颊,咯咯的娇笑道:“王爷这样抱着妾身,就不怕被司马越看到?”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裴妃娘娘的心意本王岂可辜负。” 他轻挑的笑,使得裴妃的面色更加娇媚,禁不住动情的望着他:“王爷……” “王爷,只有我才是最适合你的女人,我能帮你坐上这万人之上的位置,我要帮你除掉司马越,与你长相厮守,为你生一个皇儿。” 孟央听闻至此,慌忙的看了看外方的周围,生怕他们被人看到引来祸端,这副比他们还紧张的模样,使得司马炽感到好笑,可是还未笑出声就被她一把捂住嘴巴,竖起手指再次“嘘”了一声。 她不知司马睿是怎样的表情,只听他不甚在意的笑了笑:“裴妃娘娘忘了,司马毗就是你的孩子。” “他不是,”她禁不住蹙起秀眉,“王爷知道的,他是司马越跟别的女人生的,我只是从小抚养他而已,我要生一个属于我们俩的孩子。” “所以不久前司马毗染了风寒,本是不碍事的小病,不知怎么就被太医配错了药,误食乌头根差点中毒至死,裴妃娘娘,你可真是恶毒。” 他漫不经心的说着,裴妃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抓住他的衣袖,“王爷,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 “本王说过,不喜欢自作聪明的女人,”他的声音有些意味不明的深沉。 “可王爷还说过,除得掉司马越是妾身的本事,司马毗若是死了,司马越一定伤心欲绝,趁他没有防备之时,我们就可以轻而易举的除掉他,王爷,我知道你不忍心毗儿丧命,但现在可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 她不慌不忙的解释着,却突然被他抬起下巴,带着几分不悦道:“本王自然懂得审时度势,裴丽姬,司马毗毕竟是你带大的,本王不喜欢你这样不择手段。” 裴妃的眼眸深深的望着他,良久,面上带着笑道:“妾身知错了,王爷不喜欢妾身做的事妾身日后不做便是,那王爷,今晚可否来芙蓉殿?” “裴妃娘娘的好意本王心领了,”司马睿的声音含笑,“现在可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说罢,他松开了自己的手,没有给她任何说话的机会,转身离开。 “王爷……”裴妃站在原地气恼的跺了跺脚,继而望了望四周,随即也跟着离开。 孟央只感觉额头上隐隐冒出冷汗,司马炽却没有半点的慌乱,安慰她道:“别怕,这算什么。” “你早就知道了?”她紧张的问道。 司马炽摇了摇头:“我跟你一样刚刚得知,只是我已经习惯了,司马家发生任何事都不奇怪,父皇的江山都可以毁于自家人手中,兄弟可以相残,夫妻可以反目,甚至父子相争,有什么奇怪。” 这也是第一次,她觉得帝王之家的悲哀,即便荣华富贵,锦衣玉食,还倒不如一个饥不包餐的乞丐。此时的她,突然强烈的想起田四,很想回到自己还是田五儿时悠闲自在的日子。 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得处心积虑的为自己着想,这场司马睿与司马越之间的暗战,若是司马睿输了,她也会跟着死无全尸,永永远远见不到田四。 “豫章王殿下,您能不能保密,不要将这件事说出去。” 她急切的恳求他,反倒使得他有些纳闷,“琅邪王极有可能跟裴妃有染,这样你也接受?你心里不难过吗?” 她愣了愣,继而装作无力的样子,“妇道人家讲究三从四德,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王爷爱怎么样是他的事,但他是我夫君,便是我的天。” 她的神色凄然,司马炽突然伸出手触摸她的面颊,惊得她立刻抬起头看着他,但见他一脸的怜惜,开口道:“琅邪王若是败了,必会连累到你,所以我什么都不会说。” “谢豫章王殿下。” “但我有一个条件。”他神秘的笑了笑。 她赶忙道:“什么条件?” “叫本王一声叔叔。” 他的眼睛很亮,一本正经的样子再次使得她愕然,愣了半晌,只得低声道:“豫章王叔叔。” 司马炽捧腹大笑,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孟央无奈的看着他大乐的样子,许久才见他平息下来。很快,他面上的笑意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全然的漠然,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认真道:“你相信我吗?” “什,什么?” 她一惊,下意识的想要收回自己的手,却被他握的更紧了,他的面上有着坚定的神色,“本王不会做他们的傀儡皇帝,总有一天,我会亲手处决司马越,收回父皇这伤痕累累的江山。” “豫,豫章王殿下。”她结结巴巴的说着,不由得感到惶然。 “你相信吗,本王不想做皇太弟,更不想做什么大晋的皇帝,我只想安安稳稳的回到自己的封地,即便无权无势,平淡的做一个平民百姓,这才是我的梦想。” 他说着,眼眸不由得眯起,“可是本王已经被逼到了这个位子,就不得不走下去,即便是我不喜欢做的事,我也会尽力保全父皇的江山,铲除司马越,只是本王的第一步,如果有朝一日琅邪王成为第二个司马越,本王同样会除掉他。” 她的背后禁不住冒出冷汗,司马炽的目光接着变得柔软,“别害怕,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本王一定会保全你,琅邪王不配拥有你。” ------题外话------ 求收藏呀求收藏,每增加一个收藏,都是姝子莫大的动力… .. 【0025】羊皇后 心思重重的想要回承光殿,豫章王告诉了她最近的路线,可是这皇宫对她来说就像迷宫一般,纵横的小径蜿蜒,檐墙高深,园子与宫墙都是相似的。走了很久,最终又拐入一条幽深的巷口,她从未经历过这些,一时有些焦急。 望了望四周,刚刚的小径偶尔还能碰到一两个太监或宫女,可此时的这条深巷之中空无一人。犹豫着是否该回头,不经意就看到巷子尽头匆匆走过一宫女的身影,她迟疑了一下,最终选择追了上去,想要问清楚返回承光殿的路径。 顺着那宫女的方向寻去,走出巷口好远,总算在前方的一条幽径上发现了她的身影,她长吁了一口气,赶忙的就要追上去,“等一下。” 可那宫女一副行色匆匆的样子,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她的声音,她只得顿了顿脚步,继续跟了上去。好在没有走太远,前方高墙华苑,那宫女一转眼拐进宫闱,她快步跟上,走到闱门前却不由得停住了脚步,因为高悬的金漆匾上,题着暗红色的朱砂字——昭阳宫。 她隐约记得这是一个很熟悉的宫名,仿佛刚刚还听人提起,眼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又是一阵犹豫,环顾了下四周,终于下定决心踏了进去。 一路走来,皇宫里的每座宫殿都是堪称绝美的,可不知为何,这昭阳宫静谧的可怕。墙丛下葱郁的乔木,浓绿欲滴,正前方朱檐褐瓦的宫宇,偏偏使人感觉奇怪。细想之下才发觉奇怪在何处,这本是百花盛开的时节,皇宫各处的花坛均有繁华绽放,这昭阳宫的园子里却空无一物,走近几步又看到园子里的土壤疏松,仿佛那些花草在不久前被人除去,翻新了泥土,像是种下了新的花种。 正感觉奇怪,隐约听到侧殿处传来一阵轻叹的女声:“站在院子里做什么,还不进来。” 她一愣,下意识的四下里张望,这院中似乎只有自己,疑惑着不知如何是好,那女子又是一阵责备:“你耳朵聋了吗,还不赶快进来,要让我等多久。” 她这才迟疑着走上前,踏上栏杆内的长廊,寻着声音的出处停在卷下帘子的窗前,依旧是微微的迟疑,继而将眼睛凑向窗子,透过帘子的细缝,竟然看到水雾萦绕的屋内,一个长发流丽的女子正在木桶内泡澡,那女子背对着她看不清模样,但她水葱般的十指高举过头顶,一瓣瓣嫩黄色的花儿滑落,伴随着晶莹的水珠落在她的发上、赤裸的肌肤上,然后飘落水中。 她不断地重复着这个动作,似乎想要全身都沾染上花香,即便隔着窗子,孟央也感觉自己仿佛嗅得到花的芬芳。 犹豫着接下来该怎么办,就听那女子再次开了口:“御花园的杜鹃花很难摘吗?怎么去了那么久?还不进来。” 说着,她似乎就要转过身来,她心里一慌,本能的想要躲开,将目光移开之际,竟然清楚的看到那女子的面容,是羊皇后!刚刚在承光殿上起舞的羊皇后,难怪她总觉得昭阳宫极其熟悉,大殿之上,早有太监对司马越禀告刚刚从长安接回羊皇后,暂居昭阳宫。 可此时她的心情几乎难以平静,眼前的羊皇后真的是大殿之上那个肌肤赛雪的女子吗?!她的面上、勃颈、但凡赤裸的肌肤,皆是密密麻麻的红疹子,细瞧之下面目全非,几乎可以用惊悚二字形容。 心里一阵慌乱,下意识的退后几步,转身离开之时突然撞到一人,惊吓的望去,才发觉这人就是自己一路跟来的宫女,这宫女的惊吓明显不低于自己,就连手中的篮筐也摔落地上,嫩黄色的杜鹃花满满的撒了一地,“呀,你谁呀!” 跟着那宫女进了殿内,等了一会,才见羊皇后穿着简单的苏绣长裙走来,湿漉漉的长发柔顺的散开,她赶忙起身行了礼,“给皇后娘娘请安。” 羊皇后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随口道:“你是琅邪虞妃?” “惊扰了皇后娘娘,妾身惶恐至极。” 大概是她的态度很诚恳,她这才微微的少了警惕,道:“虞妃坐下说话吧。” 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羊皇后已经吩咐宫女上了茶水,微笑道:“看来虞妃是迷了方向,承光殿在昭阳宫的东南方向,等下吾可以叫宫人带你前去。” 她立刻感激道:“多谢皇后娘娘。” 羊皇后不甚在意道:“虞妃客气了。” 她这才小心的看了她一眼,羊皇后的确是个貌美的女子,可她实在不明白,刚刚承光殿上她还是风姿卓越的女子,紧紧一炷香的时间,为何她的脸上、勃颈上布满了通红的疹子,仿佛感染了奇怪的疫病一般。 “皇后娘娘要不要请太医诊治一下?” 她好心的提议着,她却是一愣,接着嘴角勾起一抹不明的笑,“不必,只是普通的红疹,并无大碍。” 普通的红疹怎会感染到全身?她当下觉得疑惑,对于一般女子来说,最在意的莫过于容颜,谁会放任自己面上布满红点,更何况是羊皇后这样貌美的女子。可她像是真的不在意,心平气和的饮茶。她也跟着端起茶杯,小饮一口茶水,目光不经意瞄到杯中的茶叶,像是想到了什么,莫名的打了个寒颤。 她想到了那些泡在洗澡水中的花瓣,想到了那些撒落在地上的黄色杜鹃花,黄杜鹃又名黄踯躅,从前在泸水村,李伯伯家的小牛犊在山坡吃了杜鹃花的叶子,回去后不久踯躅而死,使得他们一家心疼了好一阵子。黄踯躅有毒,而且是剧毒,羊皇后用其泡澡,因此才使得皮肤生了红疹,如果真的是这样,她不得不震惊,她就不怕中毒身亡吗? 这样的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贵为一国之后,怎会用这样的方式折磨自己,大概是她想多了,于是开口道:“皇后娘娘很喜欢杜鹃花?” 羊皇后并未多想,随口道:“杜鹃花很美,香味浅淡,我正打算将园子里都种满此花。” 她不禁淡笑,“回看桃李都无色,映得芙蓉不是花,杜鹃花的确很美,才使得娘娘如此钟爱。” ------题外话------ 跟大家讲讲羊皇后: 羊献容,中国历史上有名的奇女子,晋惠帝司马衷的第二任皇后。司马衷是个傻子,羊献容嫁给他的时候正值豆蔻年华,当时的西晋血雨腥风,母仪天下是个幌子,堂堂一国之母被五废六立,到最后随便一个地方县令都可以废了她的皇后之位,更别提随时惹来杀身之祸。 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羊献容靠着自己的智慧,夹缝求生。丈夫被毒害、洛阳沦陷、千万人的尸骨被火烧,最后的最后,这位即将饿死的羊皇后,被匈奴将军刘曜带走,封为中山王妃,也就是后来的赵国皇后。 她是历史上唯一一位两朝皇后,与刘曜生了三个皇子,尤为得宠,刘曜甚至允许她批阅奏折,绝对史无前例。 .. 【026】踯躅情0 羊皇后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不明的情愫,“虞妃可曾听闻过杜鹃的传说?” 孟央摇了摇头,她仿佛有了谈兴,开口道:“古蜀国曾有帝王杜宇,一代贤明,带领蜀地子民走出茹毛饮血之地,深受臣民爱戴。但后来蜀地发生洪灾,他有心平息灾难,却不得其法,而此时洪流下游来了一位才干出众者,名为鳖灵,他抑制住了洪水,因此被杜宇封为蜀相。鳖灵治水劳苦功高,亦是民心所致,二人同时喜欢上从朱提迁来的女子梁利,他们都是才略出众的男人,梁利不知如何选择,她原本更加倾心鳖灵,但又犹豫着杜宇是帝王,谁也没想到,杜宇竟然将王位让给鳖灵,自己隐居西山,只为成全心爱的女子。” 她说着,神情有些怅然,顿了顿,接着道:“梁利终于可以和鳖灵在一起,又能得到想要的后位,登位后的鳖灵一改常态,不仅将国家治理的乌烟瘴气,对她也并不好,帝王本就是三妻四妾的,鳖灵更是将天下貌美的女子搜寻个遍,她在这时才明白真正爱自己的只有杜宇,于是逃离了蜀国,前往西山寻找杜宇。但在多年前,杜宇早就在对她的思念之中而亡,死后化为杜鹃鸟,春暮即啼,守望着蜀国子民也守望着心爱的梁利,梁利得知痛不欲生,后来也死在西山,化为杜鹃花。” 羊皇后果真是极喜欢杜鹃花的,谈及这段故事,她陷入浅浅的柔情,使人莫名心动。孟央不禁笑了笑,“妾身竟不知杜鹃花还有这样一段感人的典故?” 羊皇后轻柔一笑,“这可不是什么典故,西汉官吏杨雄曾在《蜀王本纪》中记载,杜宇是从天降落的神将,名叫梁利的女子是从江源的井中冒出,他们本就是天生的缘分,是梁利一时的昏沉导致自己失去杜宇,所以化身杜鹃花后,她日日等待着心爱的恋人,但杜宇化身的杜鹃鸟只有春暮而归,根本不知杜鹃花是梁利所化身,一次又一次的错过,但她始终在等。” “生者望死别,只叫人泣血,杜宇今犹在,心与踯躅偕,但待来世伴,山石共和谐。”羊皇后的声音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沉柔,使人感到凄然而又动容,“杜鹃花寓意着等待,等待迟归的爱,等待恋人的到来。” 孟央一时听愣了,望着她坚定不移的神情,隐约觉得她所讲诉的并不是杜宇与梁利,更像是在讲她自己,更像是她自己在等待那个迟归的恋人。面前的这个女子,她是大晋皇后羊献容,据闻在她一身华丽的皇后礼服嫁给痴呆皇帝司马衷时,礼服突然着火,所有人都喻为不祥之兆,可她还是一步步踏入崎岖的命运之路。 一国皇后,母仪天下,是何等风光的殊荣,可是她偏偏嫁给了年长自己二十多岁的痴呆皇帝,因着丈夫的无能守着毫无尊严的皇后之位,经历八王之乱的祸端,经历四废五立的耻辱,她唯一的依靠只有自己,这个女人的聪颖值得任何人敬佩。 这样想着,她不由的开口道:“子规啼血,焉知情深,心意相通的两人,总有相守的一天。” 听她这样说,羊皇后眼中闪现一丝光彩,“是啊,子规啼血,焉知情深。” 孟央冲她温婉的笑了笑,想了想,继而又道:“世间但凡美物总会轻易被掠夺,杜鹃虽美,却不得不用毒性保全自己,未免美中不足,皇后娘娘喜欢黄杜鹃,不妨多备些栀子花,栀子花味清香,可解杜鹃之毒,岂不两全其美。” 羊皇后无需仔细琢磨,自然懂得她话中的含意,黄杜鹃有毒是民间常识,倘若用来泡澡揉面,很快便可腐蚀肌肤,她没有问她为何这样做,只是淡淡的提醒一句栀子花可解杜鹃毒性,心思玲珑的女子总是格外使人产生好感,她甚至觉得,若不是生于乱世,若不是身份的受束,她与她未尝不可成为挚交。 “虞妃所言极是,杜鹃的毒性可以保护它们安全的生长,其实人与它们是一样的,有时迫不得已之下,保全自己唯一的办法便是如同杜鹃花一样,变得美中不足。” 如同杜鹃花一样变得美中不足?她明知杜鹃的毒性会腐蚀肌肤,长期下去只怕容貌尽毁,即便这样,她仍要用此方法保全自己吗? 孟央不知究竟是怎样可怕的事,逼得她以姣好的容貌自保,可她不得不承认,这一刻自己心里很不是滋味,羊皇后,有些方面她与自己何其相似。正了正神色,她已经从怀中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递了过去:“这瓶冷肌丸,是妾身有幸得一名医相赠,据闻是用西域的数十种奇花异草制成,服用之后肌肤萎缩,面斑可怖,一共十粒,可保娘娘一年的美中不足。” 羊皇后一愣,却没有伸手去接,她心知她的犹豫,接着又道:“娘娘若是信我,便将它收下,我没有害你的理由。这药丸可令你保全自己,对你却没有半分的危害,这世间的女子谁都不希望容貌尽毁。” 她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终于伸手接过,“我很好奇,你为何帮我?” 孟央想了想,最终摇了摇头,认真道:“我不知自己为何帮你,只是觉得你比我更需要它。” ------题外话------ 你在看吗?姝子求个收藏,评论一下哈!! .. 【027】选妃】 回到承光殿,才发觉宴会已经结束,问了宫人方知所有人都去了灵昆苑赏花,其中一个太监上前说道:“奴才带虞妃娘娘前往灵昆苑。” 听到他的声音,孟央一阵惊讶,竟是是琳青,他一身小太监的衣服,悄悄的冲她挤眉弄眼。二人走在前往灵昆苑的路上,见四下无人,她低声问道:“你,你怎么……” 他倒是把这小太监演的活灵活现,“奴才恭候多时,就等着虞妃娘娘呢。” 孟央忍不住停下脚步,期期艾艾道:“我碰巧有事求你,那个,那瓶冷肌丸我弄丢了,你能不能再给我一瓶?” “丢了?”琳青的嘴角禁不住抽搐,随即怪笑一声:“我好心帮你,这是你自己无能,简简单单一句丢了,我也只有一句话,那你就等死吧,这是你的命。” 他的嘴巴一向不饶人,她却无从反驳,那药丸本就是她入府前硬向他求来的,只为有朝一日,司马睿若是强人所难,她便可以用皮肤萎缩、满面黄斑的丑态吓跑他。可如今,他不肯再帮她了,还说出这样一番话,她心里叹息一声,面上却随口道:“也不知这太监的衣服干不干净。” 果然他的脸立刻惨白,恨不得现在就把这衣服脱下,恨恨的说道:“我没想到你还活着,可你大概也活不长了。” 他跟在她身后,继续说道:“你现在跟我们可是一条船上的人,如果翻了,大家都得死。” 孟央深吸了口气,“你到底想说什么?” 琳青看了看四周,“田四和虞怜珠成亲了。” 孟央先是一愣,最后逐渐平静下来。琳青嘴角勾起笑,“我想说的是,他在成亲后不久发觉了虞怜珠不是田五儿。” 听闻此话,她只感觉自己的心里涨的难受,以田四的性格,怕是要翻天覆地的将她找出来,这样的话,不止她危险,田四更危险!转身看向琳青,焦急道:“帮帮田四,哪怕把他关起来。” “来不及了,他已经跑了。” 刚到灵昆苑,司马睿就朝她走了过来,“怎么去了这么久。” 孟央也不知该怎么面对他,想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心里却不由得胡思乱想,这个男人太危险了,按辈分司马越是他的远方叔叔,可是他连自己的叔婶都敢碰,到底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司马睿丝毫不在乎她的目光,扬起英俊的剑眉,“王妃似乎心中不快,不妨说出来听听。” 她只得低头自嘲的叹息一声,“臣妾连路都不记得,真是丢王爷的脸。” 灵昆苑里百花齐放,娇俏的王孙小姐们兴致盎然的吟诗作对,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孟央刚随司马睿坐下,就看到司马越对司马炽道:“豫章王刚刚也看了各位小姐的才艺,可有喜爱之人?” 司马炽拿着手里不知哪来的弹弓,玩的正高兴,连头都没抬。他微微皱起眉头,然后又笑道:“依本王之见,太尉大人的侄女傅湘瑶贤良淑德,可封为皇妃。” “听闻太尉大人有两个女儿,小女儿尚未婚配,为何不把她封为皇妃?”司马炽漫不经心的说着,使得王衍愣住,半晌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王衍与司马越算计的好,但不代表别人都是傻瓜,他们想一直掌控着朝政,王衍自然不愿意自己的亲生女儿落得跟羊皇后一样的下场,所以他才会要傅湘瑶应选,将自己的千金女儿藏在家中。 司马炽继续道:“本王不喜欢傅湘瑶,本王要梁楚儿为妃。” 话音刚落,全场愕然,纷纷将目光望向梁孙成之女,更愕然的是她本人,不同于其他的莺莺燕燕,她穿着木兰青双绣缎裳,自踏入承光殿内便安分守己,一言一行低调至极,长相很是秀灵。她本在不起眼的拐角处揪着枝上的残花,听到此话无异于平地惊雷,张大嘴巴用手指着自己,“你是说我?” 司马越本起面孔,“放肆,敢对豫章王这样说话,毫无规矩,这样的女子怎可为妃?!” 梁楚儿机灵的下跪,小小的脸上满是羞愧,“臣女惭愧,臣女资质尚浅,没有资格侍奉豫章王殿下,请太傅大人恕罪。” 梁学士也是急忙下跪,“小女鲁莽,一时失口请太傅恕罪,小女自小顽劣,无法担此重任。” 担不起重任是假,疼爱女儿是真,资质尚浅也是假,不想为妃是真。孟央禁不住暗叹,如此聪颖的女子,她想是比任何人都看得清这场政治联姻的厉害。 嫁给豫章王,代表日后有母仪天下的机会,但也意味着两种下场,要么成为司马越手中的傀儡,与司马炽一同遭罪。要么凭借自己的智慧,帮助司马炽除掉司马越,成为大晋名副其实的皇后。 前者遭罪,后者辛苦,无不是在用性命相搏,很明显,这两种结果她都不想要,她想要的是远离是非。梁学士亦是如此。 司马越刚要开口,裴妃的声音已经淡淡的响起:“梁学士是掌管仪典的文官,教出来的女儿自然知书达理,梁楚儿,天资聪颖,稳重大方,可为妃。”众人一愣,纷纷将目光望向司马越,司马越张了张嘴,正要说些什么,裴妃又含笑对他道:“王爷,既然是豫章王喜欢的,为何不成全他,梁楚儿年方十八,日后好好调教,必能成为我大晋母仪天下的皇妃。” 想是觉得她的话在理,司马越应允的点了点头,皇妃的人选尘埃落定,可他还有着自己的打算,又开口道:“傅湘瑶才貌双全,既然如此,就封为侧妃,与梁楚儿一同侍奉豫章王吧。” “太傅大人英明。”众人赶忙的恭维道。 ------题外话------ 圣诞节~圣诞节~祝大家圣诞节快乐哈~ .. 【028】东海】裴妃 宴会结束,王孙大臣们纷纷离去,司马越留琅邪王夫妇留住宫内一晚,虽不合规矩,但如今他才是洛阳宫殿的主人,于是他们只得留下。 因为司马越单独留了司马睿谈话,她被安排在裴妃宫内等候。 芙蓉殿内奢华至极,金碧辉煌,所用之物无不是上好的。裴妃与她一同坐在桌前,含笑为她倒了杯酒,“许久不见虞妃了,今日你定要陪吾好好喝几杯。” 她心里有了之前的阴影,对她面上无懈可击的笑有了抵触感,于是不动声色的拒绝道:“宫中饮酒不合规矩,万一被太傅大人看到了,妾身怕要丢脸了。” “他今晚不会来了,”裴妃的嘴角勾起若有若无的笑意,“他怕是去了昭阳宫了。” 昭阳宫?羊皇后所居的宫殿。 孟央暗惊,大概是看出她神色的不自然,她接着道:“男人一旦大权在握,都会得意忘形,他如今是这座洛阳宫殿的主人,没有什么女人是他不敢碰的。”说着,她眼中突然有着一丝不明的笑,“何况,司马衷可是个傻子,那羊皇后对他们这些藩王来说,恐怕早就人尽可夫了。” 她的心里突然就明白了一切,羊皇后怕是早就想到了这样的结果,在承光殿献舞之时,司马越等人的眼神那样赤裸的淫秽,她才匆匆回宫用黄杜鹃泡澡,使得自己出了一身痛痒难忍的疹子。这样的场面也不知她经历了多少次,想起羊皇后总是略显忧思的眼神,只觉得异常难受。裴氏递给她一杯酒,开口道:“喝吧,这是我命令你的。” 望着面前杯中的美酒,她再次想要拒绝,可是裴氏面上带着深深的笑意,仿佛容不得她拒绝。 她禁不住想起司马炽告诉自己,裴妃出身河东裴氏世族,与王衍所在的王氏世族均为大晋王朝显赫的世族,裴氏世族与司马越关系紧密,裴妃之兄裴盾、裴绍一直是司马越的心腹,为帮其夺权,均死于军中。且裴妃年轻貌美,司马越自然对她很是恩宠。 司马越已经是快五十岁的人了,自然比不过司马睿风流倜傥,裴氏移情司马睿也不觉奇怪,可眼前的她太过深不可测,万一在就酒中下毒,她岂不死的冤枉。 僵持着、迟疑着、她绞尽脑汁的想着该如何自保,裴妃仿佛等得很不耐烦,径直走到她面前,突然替她端起酒杯,强行将酒给她灌了下去。 孟央猛烈的咳嗽几声,脸涨得通红,一杯酒下肚,脑袋就开始发懵,只感觉一片天旋地转。 晚些时候司马睿在宫人的带领下来到裴妃的芙蓉殿外等候,迟迟不见她出来,正不耐烦间,一名宫女匆匆跑来,下跪,“王爷,裴妃娘娘请您前往殿内。” 他心中一紧,也不再避嫌,大步走进芙蓉殿,裴妃的寝宫里只有她一人,自顾自的斟酒自饮,看到他后随即娇声道:“王爷,你来了?” “裴妃娘娘这是做什么?臣的虞妃呢?”他的目光不露声色的扫过大殿。 她饮尽杯中的酒,醉意朦胧间摇晃的走向他,眼中有着媚色,“我不这么做,你会来芙蓉殿陪我吗?” 司马睿轻轻抚摸她的面颊,面上带着不易察觉的笑:“她在哪?” “王爷担心什么,她醉了,不会打扰我们的。” 裴妃娇笑一声,突然动手解开自己衣衫上的绸带,华丽的外衫缓缓掉在地上,露出白玉般的双肩,面色徘红的望了他一眼,接着去解他的腰襟,呼吸有些急促。他却突然制止的抓住她的双手,轻轻勾起嘴角:“裴妃娘娘醉了,早些休息吧。” 说罢,他不动声色的松开她的手,大步走进内室的寝殿,目光寻找着她的身影,掀开床帏,却见空荡荡的绸被,并无她的影子。刚要转身,却突然被上前的裴妃从背后抱住,声音怜人而委屈:“王爷,我的心一直都是属于你的,当年若不是为了裴氏家族的利益,我怎会甘心嫁给司马越,他老的可以当我的父亲了。多年前在东海王府见到你的第一眼,我的心里就只有你的身影,王爷,我要成为你的女人。” 司马睿缓缓握住她的手,声音却极其冷静:“别忘了你的身份是东海王妃,本王说过,如果司马越死了,你便不再是本王的叔婶,到时你会成为本王的女人。” “王爷你忘了,是我教唆司马越讨伐司马颖,才使你不费一兵一卒的除掉了他,我帮你做了那么多的事,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铭记在心,可你没有给我任何的奖赏,你甚至都没有碰过我,我不管,你今晚一定要留下陪我,否则我会杀了虞怜珠。” 她幽怨而决绝的说着,却见他转过了身,面上带着邪魅的笑,轻轻勾起她的下巴,“裴丽姬,虞怜珠若是死了,琅邪王府还会有下一个王妃,你以为本王会因为一个女人而受人威胁?” 他俊美的面上隐隐有些冷漠,使得她又爱又恨,禁不住威胁道:“你以为我的筹码只是虞怜珠的性命?王爷,你最好不要惹怒我,我能够让司马越除掉司马颖,也会让他杀了你。” 司马睿闻言,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却也更加残忍,“你还可以告诉他,你是如何千方百计的想要爬上本王的床,为了本王又是如何不择手段的毒害他的儿子司马毗。” 裴妃一愣,他已经冷笑一声,一把将她推开,径直走向外殿,穿过水晶珠帘,屏风后面,果然看到睡在躺椅上的孟央,醉的不省人事。 弯身将她抱起,他头也不回的离开,甚至不曾再看一眼裴妃,只是顿了顿步子,冷冷道:“本王说过,不喜欢自作聪明的女人,裴丽姬,游戏到此结束。” 裴妃愣愣看他远走的背影,眼眸里缓缓流下两行清泪,愤恨道:“司马睿,你会后悔的!你这样对我一定会后悔的。” .. 029】噩梦 黎明时分天色还没亮透。孟央觉得口渴,辗转的翻了个身,却碰到睡在外面的一人,微微皱起眉头,头痛欲裂的睁开双眼,这房间并不是王府的屋子,转睛一看,正对上一张放大的英俊面孔。 她瞪大眼睛半晌回不过神,依稀记得自己被裴氏灌了两杯酒,醒来后怎么就成了如今的局面?第一反应去看被子里自己的身子,惊恐的发现自己不着寸衣,司马睿的手竟然揽在她的腰上。即便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她仍旧止不住颤抖,猛地把被子全部拽过来围住自己,向后靠在墙上,望着面前的人说不出一句话。 司马睿被惊醒,睡眼朦胧的一把拽过被子,“王妃醒这么早做什么,天还没亮,咱们可以再温存会。” 说罢双手揽过她的身子,紧紧的搂在怀中。孟央微微颤抖的看他闭着眼睛继续睡觉,红了眼圈,“你说过给我一个月的时间?” 司马睿的嘴角深深向上弯起,慢慢睁开狭长的眼睛,戏虐的笑出声:“王妃这话可真有意思,同床共枕六载,现在说要本王给你一个月时间,你还以为自己是烈女传中的女人吗?本王还没死,你不必守着贞节牌坊度日。” 强忍眼泪,一脸的羞辱,他目光邪恶的靠近她的脸,“你忘了自己昨晚怎样在本王身下呻吟,还是忘了六年来本王给了你多少快乐,你欢愉的叫声真是动听极了。” 他的双手不规矩的在她身上乱摸,掌心粗糙而炽热,孟央惊慌失措,奋力的想要推开他,他却越靠越近,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紧贴在她的勃颈,轻轻撕咬她的耳垂,“昨晚我们赤身裸体的搏斗了整夜,你还要挣扎,不觉得累吗……。本王发现你的身体比从前还要诱人,新鲜极了,只要你乖乖听话,本王一定好好疼你。” 他炽热的手掌摩挲着她的身体,呼吸潮热,无论她的哀求反抗,始终挣脱不了。眼泪缓缓流下,顺着眼角滴落勃颈,冰凉的刺痛了她的心,满心的痛楚,她望着躺在自己身上的这个男人,他深邃的眼中蒙上一层情欲之色,平日隐藏在笑意下的戾气无处可藏,可是,他凭什么这样羞辱自己。 几乎没有丝毫的犹豫,只听“啪”的一声,司马睿的面上已经重重的挨了一掌,而她颤抖着双手,眼中却有着决绝的羞怒,“放开我!出尔反尔的小人,你让我觉得恶心。” 司马睿先是一愣,危险的眯起双眼,突然凶狠的吻上她的嘴唇,残暴的如同要将她吃掉,他疯狂的撕咬她的双唇,看着她痛苦厌恶的表情。 一股鲜血缓缓顺着孟央的嘴里流出,二人均是尝到一嘴的血腥,吃痛的却是司马睿。他离开她的唇瓣,一脸的不可置疑,嘴角一个血红的咬伤,“你敢咬本王!” 他狠狠地扬起手掌,刚要扇下去,就见她眼中有着晶莹的泪光,缓缓闭上眼睛,仿佛终于解脱一般祈求道:“杀了我吧,求你杀了我。” 司马睿的手缓缓收回,表情讽刺而凶残,“虞怜珠,你厌恶了本王吗,好,本王给你找一个能够满足你的奴才,来人呐。” 他起身拿起地面上的衣服,赤裸的后背满是可怖的疤痕,对推门而入的太监说道:“床上的女人,本王赏给你了。” 那太监先是一愣,随即高兴的磕头谢恩,屋内尚且幽暗,他只以为这女人是王爷玩腻的宫女,赏给自己对食,于是淫笑的舔着嘴巴,上前就要将她带走。 司马睿穿好衣服,冷眼看着那太监一步步上前,兴奋的朝着紧紧裹住自己的孟央爬去,而刚刚那个胆大包天的女人几近崩溃,一边用手狠狠拍打伸向自己的手,一边撕心裂肺的痛哭:“不要,不要过来!” 太监面容猥琐的凑上前去,伸出舌头贪婪的舔了一下她的脸,前尘往事轰然勾起,她哭的绝望极了,仿若看到十三岁那年,董令伸过的那只肮脏的手,依稀闻到他身上令人作呕的腥臭。 双手狠狠地撕扯自己的长发,深陷入回忆的痛苦,颤抖的闭上眼睛,可那双手还是伸了过来,顺着她的勃颈下滑。绝望至极,她目光散乱的抬头望了一眼司马睿,但见他冷漠的望着自己,仿佛在等着她开口,等着她认错臣服……。她突然低低的笑出声来,晶莹的眼泪缓缓流下,没有了任何存活的勇气,转身对着墙面,一头撞了上去。 几乎同时,司马睿拔出架上的宝剑,一剑刺穿床上的太监,鲜血顺着剑身淌了下来,太监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立刻暴毙。而他此刻的面色苍白至极,慌忙上前抱起孟央,她的额头於红着鲜血,闭着眼睛死死的昏睡,眉眼之间终于不再有任何的慌张。 生平第一次,他突然感到慌张,想着她兴许不再醒来,心里前所未有的惊恐,是他逼得她寻死,她竟然这样刚烈。 慌忙请了太医,却没敢再看她一眼。 他十五岁当上琅邪王,八王之乱的时候没怕过,独自带兵打仗的时候没怕过,多次命悬一线的时候没怕过,他这一生从未怕过任何人,身上的伤不计其数,然而今时今日,面对这样一个小小的女子竟然心生惧意! 他怕她吗?若是怕怎么肯留她在身边?他不怕她吗?若是不怕又怎么一步也不敢靠近。 他真的还是那个毫无畏惧的琅邪王吗…… ------题外话------ 姑凉,你在看吗?给姝子评论下撒~求收藏啦! .. 【0300】二王子司马裒 半年后。 天空飘着雪花,又是很冷的冬季了。 屋内烧着旺盛的火炉却没有半点烟熏,反而弥漫着淡淡的药香。也难怪,刚刚那碗苦涩的汤药方凉了很久才喝下,可不是满屋飘香。躺在床上悠悠的醒来,她只觉得出了一身的薄汗,这炉火烧的太旺了。 面色有些微微的苍白,轻唤一声,“小桥。” 随即就有几个宫人走了进来,缓缓下跪,“小桥去厨房了,娘娘有何吩咐?” 孟央禁不住叹息,半年来,她的身边无时无刻有着这么些婢女。也难怪,自从那日在皇宫内受惊吓,她疯了好一阵子,把自己关起来不吃不喝,一旦有人接近就拼命的撕扯自己的头发,为了防止意外,她的身边被安排了大批的宫人,直到后来逐渐康复才减少了看守。 王府的所有人都知道琅邪王妃疯了,她便也习惯,疯了自有疯了的好处,最起码她又安然的活过半年,这半年里再没见过司马睿,也算是因祸得福。 眼下小桥不在,她只得开口道:“把窗子打开透透气。” 宫人赶忙答应着前去,窗子一开,外面的雪花纷纷扬扬的飘落着,她眼中闪过惊喜,“外面下雪了?” 宫人回答:“一早就下了,现在应该很深了。” 王府别院的长廊里,她披着暗红色的大氅缓慢的走着,嘴角漾起深深的笑意,禁不住就伸出一只手掌放到长廊外,晶莹的雪花三三两两的飘落掌心,一片微寒的湿意。这雪下得真大,院中的灌木仿佛披了件白色大氅,整整齐齐的立在那,周围都是纯白的世界,如此干净。 出神间,身后的婢女上前小心道:“娘娘身子不好还是回屋吧,手炉应该也凉了。” 她微微叹息一声,不愿她们为难只得遗憾的有转身离去。走出很远还不忘回头看看周围的景色。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走廊拐角处,远远传来一阵抑扬顿挫的童音,引的她停住脚步,忍不住就要过去。身后的宫女赶忙劝阻:“娘娘别去了,是二王子在背书。” 她有些好奇,“这么冷的天怎么在院中读书?” 宫女回答道:“二王子年纪小,荀夫人总要他背诗词,学不会就要受罚,这不是第一次了。” 冰天雪地里,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院中瑟瑟发抖,身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雪,嘴唇也冻得发紫。然而他仍在断断续续的背书,雪花继续飘落在他身上。 禁不住酸了鼻子,她走上前,解下身上的大氅将他裹紧,“不冷吗?” 小小的孩子,脸色都已发青,抖了下身子,瞪着大大的眼睛结结巴巴道:“虞……虞娘娘?” 她一愣,接着眯起月牙般的眼睛笑的灿灿的,“是,我是你的虞娘娘,这么大的雪为什么在这读书?” “母亲说,在雪地里念书脑子才会清醒,会变聪明。” “可是,万一染了风寒可怎么好?等雪停了再读,好不好?”她忍不住担忧道。 小孩子的眼眸纯净,带着一丝惶恐,“母亲会生气的,她说我太笨了父王不会喜欢我,那么也不会喜欢她。” 孟央眼中柔软,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不会,天下的父母都喜欢勤奋的孩子,但在雪地里挨冻不会变聪明,而会变成傻孩子。” 他愣了愣,仍旧不敢,“母亲会生气的……” 她笑着伸出自己的小指,“虞娘娘为你保密,她不会知道。” 他终于笑了起来,重重的点了点头,“嗯!” 二王子名叫司马裒,不过六七岁的样子,她不禁想起小妹孟河苑,那年她也是这样的年纪,站在迎春花盛开的眼中,洋洋得意的背着论语,可是荀夫人怎能如此狠心。她心中一阵难过,越发疼惜这个孩子,拉起他的冰凉的小手就要离开,刚走两步,身后就传来严肃的声音:“裒儿,你想惹母亲生气吗!” 转身望去,远远的长廊下站着一个比司马裒略长两岁的孩子,却又有着与年纪不符的沉稳,一身贵气的锦衣,他生的很是俊美,微微泛着金色的头发,高鼻深目,反而更像正统的鲜卑人。心里猜测着他应该是大王子司马绍,但又有些微微的诧异,因荀氏是鲜卑人,他与司马裒虽为亲兄弟,司马裒却更像汉人。这样想着,他已经走上前行了礼,“司马绍给虞娘娘请安。” 孟央笑着点了点头,“你一直在那看着弟弟吗?” 司马绍平静道,“背不出就应该受罚,这是规矩。” “是琅邪王府的规矩?还是你母亲的规矩?”孟央浅笑。 “虞娘娘觉得您在帮裒儿吗?母亲知道了他就要承受更大的惩罚,您这是害他。” 小小年纪逻辑思维这样厉害,孟央忍不住赞叹的看着他,“我不知道自己是在帮他还是害他,我认为留着一条命才能继续读书。” 司马绍愣了愣,最后皱着眉头司马裒道:“虞娘娘护着你,你也该自己有分寸,惹到了母亲不要连累我。” 说罢转身离开,饶是孟央也忍不住惊叹,小小年纪就有着这样的魄力,当真不容小觑。 .. 【031争执 虽是如此,她仍旧坚持着将司马裒带回自己屋内,依偎着火炉暖了好一会他的小脸才有了血色,惊奇的追问:“虞娘娘,你不怕我母亲吗?” 孟央拿着火钳拨火,“虞娘娘谁都不怕。” 司马裒崇拜的望着她,“王宫里的人可都怕我母亲呢,我也怕。” 孟央笑着看他一眼,“你母亲又不是老虎,有什么好怕,看这是什么?” 火钳拨开的炭块里,竟然放着几块烤的香喷喷的山芋,司马裒兴奋的伸手就要去抓,急的她一阵惊呼:“哎,当心烫着。” 火急火燎的剥了皮就往嘴里送,烫的一阵乱叫,黑乎乎的嘴角引得她止不住笑出声。狼吞虎咽的吃了几块山芋,二人说说笑笑间房门猛地被人推开,荀氏铁青的脸上怒火冲天,“裒儿!” 司马裒吓得手一哆嗦,手中的半块山芋掉回炭火堆,战战兢兢道:“不关虞娘娘的事,是我自己跑来的。” 荀氏吩咐身后的宫人带走他,目光讥讽的扫过孟央,“都说王妃娘娘疯了,果真如此,这样哄骗别人孩子的事都干的出来。” “你何需生气,我只是担心他染了风寒。”她随即解释道。 “司马裒是我的孩子,不管是染了风寒还是得了瘟疫,即便他死了也与你无关。”她愤恨的咬牙切齿道。 孟央继续坐着拨弄炭火,“你知道荀字的寓意吗?” 荀氏一愣,她扬起笑脸继续道:“荀者,芳华也,你觉得自己担得起这个字吗。” “虞怜珠,你算什么东西!我要告诉王爷你的恶行,你就继续疯去吧,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她愤愤的离开,身后的孟央不紧不慢的开口道:“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别为难裒儿,否则我还会继续纠缠他。” 次日醒来已经是晌午了,睡的脑子有些隐隐发懵,小桥服侍她起床,坐在铜镜前梳妆时,忽闻门外传来惊天动地的哭喊声: “虞怜珠!你这个贱人,你还我孩子,你把裒儿还给我,你这个不要脸的贱人!” 哭天喊地的叫骂声中,孟央忍不住头痛,“小桥,你去看看。” 小桥刚出去,叫骂声更近了,“虞怜珠!你自己生不出孩子就要抢我的孩子吗,你不得好死。” 无奈的起身走到房门前,门外的阵势惊的她半晌说不出话。荀氏的样子惊悚极了,头发全是乱的,眼睛是红肿的,张牙舞爪拼命的就要冲向她,那副样子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了!可惜她被大批的宫人死死拦住,只有嘴上讨尽了便宜,“你把裒儿还给我,你这个不要脸的贱人!有本事自己生去,为什么抢我的裒儿?!” 这样的阵势,她的头疼的更厉害了,询问身旁一个宫人,“怎么了?” 宫人大概也被吓傻了,结结巴巴的回答道:“王,王爷,王爷说二王子是娘娘的孩子。” 什么?! 不止宫人吓傻了,她更吓傻了,司马裒怎么会是虞怜珠的孩子?她可从来没告诉过她! 震惊中,小桥慌慌忙忙的跑了过来,一把将她拽入房内,“娘娘,王爷,王爷说二王子是您的孩子。” 更加震惊的回不过神间,她继续喘着粗气说:“是这样的,昨日二王子在雪中背书,您不是把他带回房中取暖吗?荀夫人一早就去王爷那告状去了,谁知王爷竟然说,竟然说……” “说什么了?” “王爷说既然娘娘这么喜欢二王子,以后二王子就是娘娘的孩子,交由娘娘您抚养,荀夫人听了立刻发了疯,这不就跑来跟您算账了吗!” 怎么会这样? 孟央只觉得脑子一片混乱,想了想出去对骂骂咧咧的荀氏道:“裒儿本就是你的孩子,我不会抢他的。” 话已至此,她却仍不肯住嘴,“虞怜珠你装什么仁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自己生不出孩子是你活该,休想抢我的孩子!” 一片混乱中,来不及反应,突然一群侍卫冲进了院子,团团将荀氏围住。为首的赵亚面无表情的上前道:“王爷吩咐,荀夫人既然如此不守规矩,日后大王子和二王子都由王妃娘娘抚养,荀夫人就做回自己的王府宫人吧。” 冰冷的声音,不仅荀氏愣住,所有人都呆愣了,一瞬间荀氏软软的倒在跌坐在地上,突然哭着爬向她,“王妃娘娘,妾身错了,您发发慈悲,妾身再也不敢了!” 来不及反应,赵亚对侍卫示意道:“带下去,从今以后琅邪王府没有荀夫人了。” 荀氏的大哭声中,孟央急急的上前对赵亚道:“赵护卫,我,我不能抚养二位王子……” 赵亚恭敬的行了礼,“这是王爷的意思,赵亚只是奉命办事。”说罢,目光扫过一群侍卫,“将这宫人带下去,不许再骚扰王妃娘娘!” 孟央涨红了脸跟在他身后解释,他却飞快的退了下去,急的她不知如何是好。 琅邪王府的书房内,司马睿正仔细的翻看书卷,不时眉头紧皱。 半年未见,依旧是俊美的面颊,却又比从前深沉几分,他的目光认真的投放在桌上,半晌,突然开口:“你来做什么?” “请王爷收回成命。”她低声道。 司马睿头都懒得抬,“你不是喜欢司马裒吗,本王把他交给你抚养不好吗?” 她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我喜欢裒儿,但他的母亲是荀夫人,旁人永远取代不了,请王爷为了二位王子着想,饶了荀夫人吧。” 他有些戏虐的抬起头,“本王记得,当初可是她把你打伤在床的。” “我只知道她是裒儿的母亲,您这样做裒儿会很伤心,他是您的儿子。” 司马睿望着她沉静如水的眼眸,突然冷笑一声:“是吗,可本王说话算数,司马裒日后就是你的孩子,谁也改变不了。” 心急间,她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我不要别人的孩子,我自己会生。” 话说出口,脸先红了起来,火烧一般滚烫,不敢去看他的表情,司马睿先是一愣,强忍眼中的笑意,“哦?你自己如何生的出?用不用本王帮你?” 孟央恨不能咬断自己的舌头,红着脸道:“总之我不要抚养裒儿,王爷就饶了荀夫人这次吧。” 司马睿像是很享受她这个样子,眯起眼睛笑道:“在你没生孩子之前,裒儿就是你的孩子,自己努力吧。”说罢,又忍不住戏笑:“需要本王帮忙随时说一声,乐意效劳。” 她心里急的团团转,他却在这笑话她,孟央禁不住沉下脸色,“王爷这样做裒儿会恨我,大王子也会恨我,您这是置我于水深火热中。” 司马睿点了点头,“所以呢?” 她犹豫了半晌,终究开口道:“他们恨我,那么我会恨王爷。” 只这一句,司马睿眼中的笑意逐渐冷却,良久,冷冷开口:“那就恨吧,本王从未指望你爱我。”说罢,对门前的赵亚道:“王妃的病还未好,送回去,以后不用过来了。” 孟央缓缓垂下眼睑,转身离开。 .. 【032】金庸城城探病 闷闷不乐的待了几日,来不及跟裒儿解释,宫内就有人传来消息,皇后病重,要琅邪王妃去洛阳探望,这一次,没有任何人陪她去。几日后就要入宫了,司马睿却连半点人影也不见,更别提嘱咐她几句了。 也罢,本就是这样的,她又有什么好期待的。 司马睿这样的男人,任何女子都不足以扰乱他的心智,不是吗? 这半年来发生了太多的变故,痴呆皇帝司马衷死了,在长安的显阳殿吃了毒饼中毒身亡。众人皆知是司马越毒害了皇帝,可是谁也没有多言,孟央有时会想,这样的结局对司马衷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只是那个眉目沉稳的羊皇后,听闻到这个消息,会不会有一瞬间的怔仲。 司马炽登基为皇帝,朝政依旧掌控在司马越手中,梁楚儿贵为皇后,傅湘瑶为正妃,在那座如同牢笼一般的奢华宫内,她们会不会对当初的入选而日日后悔。洛阳的风雪一直未停,远远的一辆轿撵向洛阳城驶来,随行的人马身上已是厚厚的一层飘雪。 轿撵行至洛阳城,却没有向皇宫的方向前行,而是一路去了城内西北角的金庸城,金庸城乃是三国时期魏明帝所筑,北靠邙山,城池牢固,戎守坚实。这里自曹魏时期便用来安置被废的帝、后,也曾是八王之乱时期,羊皇后几经辗转之地。 司马炽继位后,羊皇后被尊为惠帝皇后,居地处偏僻的弘训宫,自此算是走到了尽头,但这样的结局也未尝不好,她可以毫无后顾之忧的等待自己的“杜宇”。而刚刚登基的豫章王哪里是司马越的对手,司马越越发得意忘形,意图只手遮天,于是将大晋皇帝和梁皇后安置于金庸城,形同被废。这也本就是他的目的,找个好控制的傀儡皇帝,为日后称帝做准备。 金庸城常年冷清,城门也没有太多的守卫,轿撵行至南桓的平昌门,随即就见一身着鹅黄色厚衣的婢女上前,眉目清秀,沉稳大方,婢女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递给守门的侍卫,侍卫接过看了一眼,便示意身旁的人打开城门。 轿撵正常行进,孟央掀开一侧的帘布,轻声问道:“绿秀,这是到哪了?” 身穿鹅黄色服饰的婢女恭顺的回答:“娘娘,刚刚进了城门。” 清明宫内,皇后梁楚儿正坐在桌前练字,一名宫女匆匆上前行礼,“皇后娘娘,琅邪王妃到了。” 梁楚儿娟秀的面上微微一笑:“宣她进来即可。” 殿内苒苒的生着炉火,温暖而幽宓。不一会,就见孟央在绿秀的陪同下缓缓走了进来,这里确实不比皇宫金碧辉煌,但却很是安静整洁,给人一种舒服的感觉。 梁楚儿比她还要小上几岁,如今又是大晋皇后,她便上前对着躺在床上的她弯腰下礼,“妾身参见皇后娘娘。” 她轻轻的咳嗽两声,随即就有宫女递上丝帕,声音显得无力:“虞妃无需多礼,吾本想去迎接你,可实在起不了身,咳咳。” 绿秀上前为孟央解开厚重的大氅,默默的退到旁边候着。梁楚儿的目光扫过她,“这可是琅邪王身边的贴身婢女,吾瞧着眉清目秀的面善,想是同王爷一同进过宫?” 绿秀随即下跪行礼,“奴婢绿秀,平日一直陪伴王爷,前几日听闻皇后娘娘抱恙,王爷特吩咐奴婢陪同王妃娘娘入宫探望。” 她示意她起身,然后望向孟央,一脸的愧疚,“一直听闻虞妃身子不好,倒要你冒雪进宫探视,吾真是过意不去。” “娘娘说笑了,您是大晋皇后,自然得妾身来看您。” 梁楚儿看她站着,赶忙吩咐一旁的宫女搬来凳子,“瞧吾这记性,虞妃站了好一会了呢。” 闲聊一会,她突然吩咐宫女端来一碗羹汤,“搬离到金庸城后,东海裴妃听闻吾身子不好,指派了位新御厨,炖汤的手艺堪称一绝,吾特意让他熬了紫薯白玉汤,虞妃尝尝可好喝。” 盛情难却的尝了一口,笑着称赞:“果真是极好的。” 梁楚儿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虞妃可是只带了绿秀一人入宫?” 孟央点了点头,她接着说道:“吾正想让御厨把这炖汤的手艺教给你的婢女,回去也好让厨房做给琅邪王爷喝,既然这样,碧云,你带绿秀姑娘前去御厨房学学炖汤吧。” 绿秀有些意外,心下犹豫起来,进宫前王爷吩咐她要时刻陪在王妃身边,任何事都不能离开,可这? 梁楚儿看出她的犹豫,冲她轻轻的笑:“绿秀姑娘难道不想亲自炖汤给王爷喝?” 绿秀的脸立刻红了,看了眼孟央,最后跟着宫女走了出去。 王爷的近身婢女是王府地位最高的宫人,不仅因为要亲身照料王爷的起食安居,亦是王爷的枕边人。琅邪王爷身边就有两个这样的婢女,绿秀和青穗。 梁楚儿支走她的用意太过明显,孟央只得苦笑。 果然,她前脚刚走,梁楚儿就起身下了床,冲孟央笑的极是动人,“虞妃既然来了,我就不饶弯子了,出来吧。” 话音刚落,就见屋内的帘子后面走出一人,竟是斛律浚! 孟央一愣,皇后的寝殿怎么可以出现别的男人?震惊间,他对她轻轻一笑,温良无害,“许久未见,孟姑娘可好?” 她回过神来,平静道:“我以为你会问我,许久未见你怎么还活着?” 斛律浚微笑,“你当然活着,因为你是帝王星的牵制者。” 她不明所以,他已经开口道:“皇后娘娘是我妹妹斛律月儿,自己人。”看着她错愕的神情,又温声说道:“孟央,你不必吃惊,月儿是梁孙成的养女,我也是两年前与她相认,得知她是我敕勒部落走失多年的公主。” 孟央只是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她一向不喜欢追问别人,既然他们处心积虑的把她弄来,就一定会说出自己的目的。 果然,斛律浚看着她,表情渐渐严肃,“孟央,我需要你的帮助。” 孟央抬头看他,心里莫名的凉了半截。 .. 【3033】威胁 斛律浚看着她,开口道:“琅邪王府的书房中有一道暗格,里面正是我们想要的军机图。不久前我派人偷溜进王府,想偷出那份图纸,谁知被司马睿发觉,当下杀了他。司马睿太过谨慎,竟然让我们扑了个空,现在我们不仅打草惊蛇,还没找到那份重要的东西。我需要你帮我找出那份图纸,只有这样才能对抗王敦的大军,才能置他于死地。” 孟央不语,半晌道:“你为何要置他于死地?” 是啊,为何?也许司马睿确实做事不择手段,可是身处这样的乱世,哪个王孙世族没有做过恶事?八王之乱后,天下大乱,但司马睿统治的琅邪国可曾出过什么大错?他虽不是仁慈的君主,但至少不是十恶不赦之人。 “你问我们为何要他死?杀死这个恶人还需要什么理由吗?他的母亲出身夏侯世族,他连自己的外祖都要镇压,残忍的剿灭了夏侯世族,我父帅斛律庄因与他的舅舅兖州刺史夏侯湛是世交,敕勒一族无辜受到牵连,不仅父帅惨死,多年来我族人死伤无数,他若不死,日后做了皇帝就一定会屠杀我们。”梁楚儿咬牙道。 “朝中大权掌控在东海王手中,如今你才是大晋皇后,他怎会有权利屠杀敕勒一族。”她为他辩解道。 斛律浚上前抓住她的双肩,认真的看着她,“孟央,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不知道司马睿是怎样的十恶不赦之人,帮我对付他,你也能脱离王府,这样不好吗?” 孟央轻叹一声,挣脱开他的手,正色道:“我怎知他是怎样的人?你口口声声说他十恶不赦,说他日后要做皇帝,我只知道他为大晋征战,琅邪国在他的治理下免受战乱之苦,他做过什么人神共愤的事?他何错之有?” 梁楚儿快步上前,一把拽住她的胳膊,“你怜悯他?莫不是爱上了这个恶人?你以为他真的没有觊觎皇位之心?你以为掌控朝政的真的是司马越?你可知这半年来都发生了什么?司马越毒害惠帝,专权跋扈,朝中对他不满之人渐多,你以为司马睿傻吗?他那样自负的人,恐怕早就密谋不动一兵一卒击垮司马越,既抱住了自己的好名声,又能轻而易举的夺取江山,百姓也必将对他信服。” 她说着,语气越来越愤恨,“你可知王氏世族的王敦王导?那兄弟二人皆是他的部下,那扬州刺史王敦生性凶残,先前已经率兵重伤我无数的族人,短短半年时间,王氏一族的兵权已经由太尉王衍之手逐渐转移到王敦手中,这才是他真正的阴谋,如今兵权在握,他还会怕司马越?他在等一个机会,可以光明正大的窃取江山皇位。” 司马睿雄才伟略,她想不出反驳的话语,不久前,太尉王衍有意拉拢族弟王敦,意图他为自己所用,向司马越推荐其为青州刺史,拜广武将军。不久又任命王敦为中书监,至洛阳走马上任。所有人都以为王敦叛变,他将妻子襄城公主的众多侍婢分给军中将士为妻,又分发金银珠宝给部将,显示自己遣散军队前去洛阳的决心。到了洛阳,他取得司马越的信任,司马越独揽朝政,在他的提议下处死中书令繆播等数十人,任命王敦为扬州刺史。大将潘涛认定王敦不可信任,到了扬州恐怕肆意妄为,再也无法约束,但司马越不听,这才给了王敦机会,一举掌控王氏一族的兵权。 可是即便如此,这又能说明什么? “这并不是你们害他的理由。” 孟央想也不想的挣脱她的手,即便司马睿真的有夺权之心,也不该交由他们来审判,他兴许做过很多的恶事,但功大于过,他依旧是深得民心的琅邪王。 “你还不死心?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整的夏侯一族惨绝人寰后仍不罢手,而我之所以流落洛阳被梁家收养,也是拜他所赐!十年前他亲征敕勒,杀我族人无数,简直就是嗜血的恶魔……。那年我只有八岁,因为那场战祸走丢,被人贩卖到洛阳险些卖身于青楼,直到两年前才与哥哥相认,得知父帅早已病重而死,若不是他,我父帅不会忧愤而终,我也不会远离家乡。你只知同情他,可曾想过那些因为战乱而丧命的百姓!” 梁楚儿的眼中含着泪,斛律浚望着她有些怔仲的神色,最后道:“如果这些都不足以证明他的凶残,孟央你可知道,琅邪恭王正是被他所杀,他是弑父的侩子手,这样的人若是日后掌权,必会使得天下生灵涂炭。” 这怎么可能?她的脸色微微苍白,几乎脱口而出:“不,他不会……” 斛律浚看出她脸上的惶然,抓住她双肩的手微微用力,“司马睿的母亲是夏侯世族的小姐,兖州刺史夏侯湛是他的亲舅舅,他剿杀了外祖夏侯世族是事实,他的外祖父、祖伯、舅舅…。皆是被他所灭,这也是事实,我父帅与夏侯湛是多年好友,敕勒部落无辜被牵连是事实,我族人被他率兵屠杀也是事实,所以你必须相信我,他心狠手辣,毒杀了自己的父亲司马觐,这更是事实。” 她只感觉脑袋有些发懵,心里突然有一种抑制不住的疼痛,抬头望了他一眼,凄楚的呢喃:“为什么…。怎样的深仇大恨会使他残杀至亲…。” 他并未回答,只是轻轻的握住她的手,认真的看着她:“你留在这样大奸大恶之人身边,总有一天会不得善终,你只需帮我找出那图纸,司马睿一死,我便带你离开琅邪国,许你一生一代一双人。” 孟央呆呆的愣着,下意识的挣开了他的手,他微微叹息一声,继而突然柔声道:“你必须帮我们,如果你不想田四丧命。” .. 【034雪晴 离开金庸城,大雪渐渐消停,阳光慢慢露出一角,整个大地白雪皑皑,却仍是冷的惊人。 他,杀了自己的父亲!孟央不愿相信,她情愿相信这是他们栽赃他。 如果是真的,亲手杀害自己的亲人,他的内心该有多痛?难怪他隐藏在笑容之下的阴寒如此之重,他偶尔紧蹙的剑眉那样寒冷……。他的心,是否也如同这寒冬一样被冻结了?她觉得自己的胸口隐隐作痛,慢慢用手按住,却止不住这疼,身体上的疼可以愈合,心里的疼无药可医。 到了王府大门,绿秀上前掀开轿帘,她走出轿撵,正看到司马睿从府中出来,他的身旁站着一位女子,身披妆缎狐肷褶子大氅,面容明艳,正是那位高傲的王瑜王夫人。 而他依旧是墨色的锦缎衣袍,领口镶黑的鹤氅,总是一成不变的墨色,却格外显得俊朗不凡,他的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令人目眩,眼中是一如既往的放荡不羁。细看之下比从前还要瘦上几分,清淩的面部轮廓。 他就站在府门前,周围的一切都成了陪衬,仿佛只有他,可以亘古不变的站在那里,成为一个永恒。这一刻她不由得想起虞怜珠所说,司马睿,确实是一个令人沦陷的男人,他很危险,一旦陷入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绿秀见到他赶忙上前行礼,“王爷,王夫人。” 看到她,他眼中的笑微微收敛,却也只是淡淡扫过,身旁的王夫人赶忙上前挽住他的臂膀,声音清清柔柔,“王爷,走吧,你答应陪瑜儿去长街看雪景的。” 他转过头对她柔声一笑,随即同她继续前走,经过孟央身边的时候没有丝毫停顿。 走远了吗?他走远了吗…… 也不知这样站了多久,只听绿秀上前小心提醒她,“娘娘?王爷走远了。” 缓缓回过神来,她才发觉手心有些冰凉,这一路走来,她始终觉得脑子昏昏沉沉,一切都变得那样不真实。像是一个漫长的、不知轻重的梦,而她就在这梦中变得不像自己,前方是万丈深渊,可是即便是万丈深渊,她突然想要赌一把。 脑子一热,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她突然转过身来,想也不想的朝他离去的方向追去。 道路上积雪很厚,她跑的又那样急,只觉冷风扑过面颊,凉的扎人。可她仍旧不知清醒,看不见他的身影,追了很久,始终看不见…… 终于看到了,却那么遥远,明明他的身影就在前面,可她怎么也追不上……因为泪眼朦胧间遮住了视线,她渐渐看不到他的背影,感觉不到他的气息。 拼命的追赶着,隐约觉得他就在前方,停下来急促的喘气,几乎就要呼吸不过来,额头上有些湿意,她突然想起第一次与他相遇的情境,当她还是丑陋的田五儿,也是这样疲惫不堪的跑在街上,他的手那样温柔的抚上她的面颊,不是问她疤痕的由来,也不是嫌弃和厌恶的表情,亦没有同情和怜悯,他只是心疼的问她:疼吗? 这样美好的男子,如果真的是十恶不赦之人,那么,她愿意陪他沦陷……。 即便万劫不复…… “司马景文!” 恍惚间,她听到自己再叫他的名字,哽咽的、委屈的、凄然的、轻柔的……泪水模糊视线,朦朦胧胧的看到他的脚步一震,却只是顿了顿,头也不回继续走了。 眼泪瞬间落了下来,这样的冷漠本该令她却步,孟央从来都不是一个主动的人,她胆怯,懦弱,很多时候不敢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可有时她又勇敢,无所畏惧,正如此时,不知为何,她就是大步的上前去追,就算他的冷漠拒她于千里之外,她仍是想一直在他身后追赶。 只顾着向前跑却不想雪路太滑,“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呼吸间都是雪的寒冷气息,膝盖很痛,鼻子很酸,她终于不曾起身,眼泪大滴的砸在雪地上,浅浅的小坑。 司马睿,你看这雪都会被我的眼泪融化,为何你不会?为何? 难过的不能自抑间,却隐约听到头顶一声叹息,抬头,他就站在面前,狭长的眼眸带着不明的神色,弯下身子将她扶起,禁不住蹙起剑眉,“你哭什么?” 她却仍旧以为这是幻觉,傻傻的伸出手去掐他的脸,直到看到他不悦的抓住她的手,才忍不住破涕为笑,接着眼泪流的更凶了,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你,你不理我。” 司马睿有些无奈的揉了揉被她掐疼的脸,眼中逐渐有了笑意,看她哭得泣不成声,终于上前将她拥入怀中,“我以为自己听到了幻觉。” 阳光终于洒落在雪地上,耀眼的光辉。 街道上一片冰清玉洁的美丽,高大的围墙楼阁,青红的瓦砖,莫不是流光溢彩的光芒,静谧无人的道路上,二人缓缓踩过雪地,鞋子落在上面,每一步都是咯吱的作响。虽是停了雪,风还是寒津津的。 司马睿解下身上的鹤氅,小心的披在她身上,她却是轻轻的推了去,一瞬间,他眉头不自觉的微微紧蹙,嘴角的笑意逐渐冷却。不想她却抬头冲他浅淡的笑,微微红了面颊,“我膝盖摔疼了,走不动了。” 司马睿反应过来,眼中的笑怎么也掩盖不住,接着毫不费力的一把将她抱起,戏虐道:“看在你追了本王那么久,就抱你回府吧。” 她有些赫然的伸出手揽住他的脖子,将头埋在他胸前,听着他的心强劲有力的膊动,望着倾洒在雪地的阳光,轻声道:“天真的放晴了。” “是啊,天真的放晴了。” 他抬头望了一眼天空,侧脸的轮廓有着迷人的光芒,真的不太真实,可是又这样令人目眩神迷。 .. 【浮035】半浮生 琅邪王府西苑房内。 天色渐晚,屋内燃着火炉,小桥看着她认真的看着书卷,心思却有些不定,眉眼间始终带着浅笑,仿佛心情很好的样子,禁不住道:“娘娘您怎么这样高兴,连气色都好多了。” 孟央看也不看她,“小桥今年十八了,是该为你找个好人家了。” 小桥羞的脸色通红,“娘娘说什么呢,小桥是琅邪王府买来的奴才,当然一辈子都要待在这,娘娘不喜欢小桥待在身边吗。” 扬起皎皎的脸庞,她笑腼动人,“给你找个好人家,你就知道我为什么这样高兴了。” …… “哦?原来本王就是这样一户好人家。” 司马睿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前,狭长的眼眸中满是笑意。孟央赶忙起身,望着他渐渐红了脸,“天都晚了,王爷怎么来了。” 他上前握住她的手,眼神柔软,“来跟你一起用晚膳。” 小桥似乎比她还要兴奋,连蹦带跳的赶忙跑去厨房,“我去把娘娘的晚饭端来。” 司马睿望着她跑去的身影,转头对她笑道:“王妃的宫人一向这样没规矩吗,往后要绿秀侍奉你吧。” 孟央赶忙拽着他的衣袖,“小桥很好,我习惯了她伺候,她真的很好。” 看她一脸的着急,司马睿禁不住笑:“好,我知道她很好。” 用罢晚饭,司马睿却不见要走的样子,兴致盎然的对她道:“王妃在东海王寿辰上吹奏的曲子,可否再吹给本王听?” 她愣了一愣,却是笑道:“这深夜吹箫,扰人清净,王爷回去歇息,妾身明日再吹给你听。” 司马睿微微一笑,拿出腰间的玉箫,“吹的不好才叫纷扰,王妃的箫声如风抚兰,该是妙音才对。” 孟央无奈,只得拿起他的玉箫竖在手中,对他浅淡的笑。目光瞄到“司马景文”四字,心中禁不住柔软,红着脸看他一脸的笑意,赶忙正了正神色:“王爷想听”凤求凰?“ ”哦?“他禁不住扬了扬眉毛,道:”你不是只会这一首曲子吗?“ 她一愣,接着很快反应过来,故作镇定道:”这半年来闲着无事,又学了几首。“司马睿含笑望着她,她有些不自然的红了脸,道:”王爷不说,臣妾就随便吹一首。“ 见他点了点头,她这才将玉笛竖到唇边,轻轻的吹起,箫声曲折动人: ”阡陌红尘浮生梦,镜花水月任苍凉。 孤芳世,情伤己,几世迷离烟雨泪。白花纷落舞蝶影,隐却相思过忘川。 音未断,心作死,笙歌对眠泪满衫。“ 她吹箫的样子极是认真,眼眸清丽动人,司马睿看着她的侧脸只觉光洁照人,这样美丽且多情的女子,为何到今日他才发觉她的好。 她有倾城之貌,却不恃宠而骄,她才华洋溢,却淡然静洁。她美好的如同月空中的皎皎明月。 孟央的箫声在雪夜中格外悠久绵密,司马睿望着她不觉有些出神,直到她一曲作罢冲他温婉的笑,他才反应过来,”这首曲子叫什么?本王从未听过。“ ”这曲子名叫“半浮生”。 她抬头看他,嘴角带着浅浅的笑,却使得莫名感到怅然。司马睿不由得伸出手抚上她的面颊,道:“箫声虽动听,但本王不会再让你吹这样忧伤的音律,好好的留在本王身边,本王定会真心待你。” 她怔了怔,反应过来将玉箫递给他,笑道:“王爷平日箫不离身,且这箫身水光通透,声调灵逸,必是不凡之物。” 司马睿把玩手中的玉箫很久没有做声,最后恍惚道:“这箫曾是三叔珍爱之物,得来实属不易,据传曾是八仙韩湘子所持之物。三叔精通箫调,一直很喜欢此萧,在本王世袭琅邪王位时送给了我,自然格外珍惜。” 孟央见他提及自己的叔叔,眉宇间有转瞬即逝的痛楚,他接着说道:“三叔宅心仁厚,是本王生平最敬重的人,但是最后却因为我,死于司马颖这个小人之手。” 他的三叔,东安王司马繇,天下纷争期间,惨死的藩王不计其数。而司马睿始终不曾参与这场争斗,她原本也奇怪,既然一开始不曾参与,为何到最后要帮助司马越诛杀成都王司马颖,现在看来,一切都已清楚,他对司马颖这样痛恨,为了除掉他想必会不择手段。 如今他只道自己的三叔,对父母却只字未提,孟央不由想起坊间传闻,司马睿的母亲夏侯光姬年轻的时候聪颖貌美,许配给当时的琅邪王司马觐,也就是司马睿的父亲。但夏侯光姬虽容貌美丽却是风流成性的女子,王府里雇佣了一小吏名为牛金,长相俊美,传闻司马睿是她与牛金通奸所生。 坊间的传闻本就不可信,这样荒诞的事谁也说不清,但传言琅邪恭王司马觐是病死的,与任何人无关,斛律浚为何要说是司马睿弑父?这其中究竟又怎样的阴谋。 若真的是他杀死自己的父亲,他的心该有多痛。 王太妃夏侯光姬,自她入府就从未见过,听小桥说她一直住在王府后东苑的佛堂,一心吃斋念佛,从不许任何人打搅。就连司马睿,她也从未听到他去佛堂看望,这其中究竟有何隐情。 .. 【0363】掌掴 几日后司马睿因事离府,孟央想到斛律浚所说,为了田四的安危,但又不愿背叛司马睿,绞尽脑汁,想到了一个危险的办法。她要自己绘制一幅军机图,半分可像真的图纸,主要的驻防守卫及兵甲重地可以略作修改。即便斛律浚得到图纸,也必定起不了多大作用,若是被他识破图纸是假的,她也可以咬定是从司马睿处偷来,也只能怪司马睿自己狡猾。 但想要绘制能够以假乱真的图纸,她需要亲眼看一看真正的军机图。于是趁着司马睿不在,打算溜进王府书房。小桥胆子极小,怕的声音都变了腔,“娘娘,没有王爷的允许谁都不可以进书房的,咱们还是不要去了吧。” 孟央安慰她,“我不过是想找本书卷打发时间,你只需在门前看着。” 书房在司马睿平日所住的东苑,经过王府华林园,前日的积雪刚刚开始融化,花园里的树木花草均是寒寒的湿意,院中的腊梅开的正旺,远远望去清雅孤傲。 脚步轻轻的走过,在园子的拐弯处却突然被人叫住,声音柔柔弱弱,转身一看,是曾为自己说话的石夫人。 司马睿有很多侍妾,但受封的琅邪夫人却只有简单几位,听闻这石夫人原是长安妓院的歌妓,名唤石晴儿,生的极是楚楚动人,眼含春波,腮若粉桃。也难怪司马睿不顾她的身份硬是娶进王府。想必是自觉身份卑微,她很少穿着艳丽的服饰,平日素爱穿一身碧色衣服,素雅清淡。她也是司马睿几位夫人中心性最平的一个。 眼下见她走来,只觉倩影巧盈,“王妃姐姐也来观赏红梅?可巧今日几位姐妹都在,就凑个伴一同游赏吧,也好热闹。” 她话音刚落,就见身后走过一粉衣女子,看到孟央讥讽的笑:“呦,这不是王妃姐姐吗,听闻昨个姐姐可是在大街上演了一出好戏啊,摔倒雪地勾引王爷,手段真是高明,王瑜姐姐好不容易求王爷带她出门,就被姐姐你抢走了,你可是王妃,怎么能用这样下作的手段争风吃醋。” 这粉衣女子是司马睿的小妾,名叫知画,生的小家碧玉,眉眼间略带风情,她的言语很是难听,说罢还张扬的冲身后高喊:“哎,姐妹们,都来向王妃姐姐讨教讨教,也好留得王爷的心。” 其余的女子均从花园的凉亭走出,只有荀夫人一人仍坐在那里,悠闲的看着好戏。 为首的女子正是昨日的王夫人,她面色看似平静,开口却很是刻薄:“知画,你瞎说什么,咱们是王爷的夫人,可不是那些个妓女,见到男人就扑上前耍手段,怎么做的来,您说是吧,王妃姐姐。” 话刚说完,一旁的石夫人脸色已经微微难看。孟央不愿与她们理论,这也是她第一次见到司马睿的几位夫人,皆是年轻貌美的女子,这世上从不缺貌美的女子。不过她们脸上的嫉恨太过明显。圣人都曰,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更何况这里都是女子,单单是口水就可以淹死她。 她内心苦笑,转过身子继续前走,却被人挡在前面,知画一脸的轻蔑,“听闻王爷昨夜还与娘娘吹箫合奏,当真是蒹葭情深,姐姐的箫声莫不是比青楼女子的箫音还入神?” 叹息一声,见她如此不依不饶,心下也恼了,她不愿与她们挣,可她们不肯放过她。如此团结一致的对抗这个王妃,可见虞怜珠曾经的日子多不好过。 心知她们不会轻易让她离开,索性走进凉亭的石凳上,坐在荀氏身旁,荀氏有些意外的扬扬眉毛,“娘娘真是欲忍则刚,如此重的心机难怪王爷都被骗过了,你抢走我的裒儿,转身又去找王爷求情,妾身还真是小看了你。” 孟央微微一笑,“荀夫人缪赞了。” 荀氏气的脸色发青,却硬是忍住了脾气,经过上次的事件她总算知道收敛,心里虽记恨总要忌惮几分。看在孩子的份上好不容易王爷恢复了她夫人的身份,她虽不敢惹事,总有人替她出头,正想着知画已经先开了口:“你可真是不要半分脸面。” 王夫人亦是一脸的不快,她原本是近来最得宠的,王爷一直都对她很好,对她的娇嗔也总是纵容宠溺,可孟央昨个只是一出现,司马睿就跟了魔似的丢下她,任她在原地气的直跺脚。现下逮到机会羞辱她,当然是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素闻娘娘未出阁时便与一男子情意绵绵,如何能转身对王爷痴情悠久,娘娘身为女子,王府典范,可真是放浪不羁啊。” “啊?那王爷岂不是要了别人的破鞋。”说话的是司马睿另一个小妾荣姬,猖狂至极。 孟央没说什么,反倒是小桥忍无可忍,“夫人们太欺负人了,王爷对王妃娘娘一往情深,你们再不甘总是没法子的。” 知画仿佛听到了笑话一样,讥讽道:“一往情深?哈哈,她病着那些日子,王爷可是一次也没去看她,现在是她死缠着王爷。” 小桥看着她们嗤笑的表情,不顾孟央的劝阻,力争道:“谁说王爷不关心娘娘,他经常趁王妃熟睡来看她,又不忍心吵醒她,往往待到二更天都不舍得离开。” 不仅她们一脸的不屑与不信,就连孟央也是微微愕然,小桥看她也不信的样子,急的快要哭了:“真的,王爷吩咐我不要说……” 不容她多说,就见王夫人上前对着小桥狠狠地扬起手掌,“主子说话,你个狗奴才胆敢多嘴!” “啪!” 一掌打下去,众人皆是一愣,竟是孟央挡在她前面,脸上是深深的五个指印,指甲划到处还立刻红肿起来,小桥吓得立刻哭了,“娘娘,您怎么能替小桥挨巴掌。” 王夫人也是慌张的收回自己的手,她平日再盛气凌人,扇打王妃也是犯了规矩,更何况王爷对她尚且有情。上次荀夫人只不过给了她几棍子,两个宫人就被王爷砍了脑袋,当下心中一虚,嘴上却逞强道:“你们都看到了,我是教训奴才,王妃娘娘自己迎上来的。” 知画第一个反应过来,“是她自己迎过来的,自己想挨打,可怪不得别人。” 孟央的性子本就内敛,平日多大的委屈都忍的下,这些侮辱算什么呢,比起曾经承受过的耻辱,简直不值一提,可她真的懒得听她们再说下去,于是目光逐渐阴冷,抬头看着知画,“我不明白你为何针对我,但有句话要讲给你听,叫做,弹打出头鸟。” .. 【0景37】司马景文 被这些女人一闹,孟央再去不成书房,只得返回院子,坐在凳子上任小桥在她脸上擦药膏,指甲划伤的地方微微的发疼,她禁不住皱起眉头。小桥的眼泪一直就没停过,“王妃娘娘,你为何对小桥这样好,小桥只是贱婢一个,害你承受这样的耻辱,比杀了我还难过。” 她肉肉的小脸满是泪水,孟央心中立刻柔软起来,突然就记起二妹小小当初不服输的倔强样子,“姐姐,我纳的鞋底哪里比你差,那老头为何不愿收?” 她的眼神遥远而飘渺,回过神来先是一阵无可奈何的笑,突然就渐渐冷却了笑意,微微的失落。伸手抹去她的泪水,“我,曾经有一个妹妹,她跟你一样,爱哭爱闹,可她胆子比你大多了,她也有圆圆的脸面,笑起来梨涡深深,她做事风风火火,但是真的很讨人喜欢,你,跟她很像。” 小桥傻傻的听完,“那她现在在哪?” “她,在一个很远的地方,可我告诉自己她很幸福。”说罢回过神来,浅笑,“傻丫头,以后不要乱说话了,我怕自己日后没能力保护你。” 小桥听闻此话,立刻止不住的哽咽,“小桥没有说谎,娘娘病着的半年里,王爷经常趁您熟睡时过来,从前前东苑到西苑可有一段路程,可他夜夜都来,有时只是远远站在床边看您一眼。哦,有次王爷生病了,轻咳几声,娘娘就被惊醒了,王爷竟然从窗户跳了出去,当时外面还下着大雨,娘娘看到窗子开着还问我为何不关窗子呢。” 她细细的回想,惊觉自己竟如此粗心,无数次的午夜梦回,她依稀觉得身旁一道目光,款款多情。现下想来,满心的感动。 晚间,司马睿早早的过来,却被她挡在门外,他一脸阴沉的看向门前的小桥,小桥吓得脸色苍白:“娘娘,娘娘真的是想睡觉了,她今早起的很早。” 无论怎么说她就是不肯开门,司马睿只得不快的对她道:“那好,本王就先回去了,明个一早就来看你。” 隔着门缝看他离开,仍是不放心的问小桥:“王爷可走远了?” 小桥站在门外回答:“走远了。” 松了口气,刚刚拉开门上的栓子,就被人一把推开,抬头就看到司马睿站在自己面前,身后的小桥一脸不安。司马睿含笑望着她,刚要开口,就看到她脸上红肿的指甲划痕,顿时沉下脸来,“谁打的?” 孟央摇了摇头,拉他坐下,笑道:“是我看到有蚊子飞来飞去不小心挠到的,怕王爷见了笑话,所以不肯开门。” “这种天气有蚊子?” 司马睿眼中带着不明的笑意,身上有凌冽之气,孟央放在他胳膊上的手有些退缩,他突然就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宠溺的笑出声来,“本王第一次看到有人自己刮花脸面,可你这样不见我,留下疤痕可怎么好,青穗,去前东苑拿明玉膏来。” 门外候着的青穗低低的应了一声。孟央摸了摸脸,低声道:“莫非留了疤痕王爷就不要我了?” 司马睿一动不动的看着她,直看得她面色一红,然后轻轻吻在她的额头:“自从你受劫回到王府,本王越发琢磨不透你的心思,你是本王的王妃,为何不肯本王碰你,还是你内心其实真的厌恶了本王。” 孟央突闻这话,顿时语结,“我,我……” 司马睿看着她,认真的捧起她的脸庞,“可是本王后来吓到了你?皇宫那晚本王不曾碰过你,你对我那样冷淡,我太冲动才一时做出那种坏事,你一定恨透了我吧。” 孟央有些震惊,也有些感动,人人都道他是身份显赫的琅邪王,位高权重,风流不羁,可他却给了她最真实的感动。 明玉膏送来后,司马睿示意青穗退下,亲自打开药膏为她涂抹,这药膏有着凉凉的味道,涂在脸上却温润的化开。他为她涂抹的动作小心而认真,生怕不小心弄疼她,专注的目光灼的她面色绯红。 这样温柔的琅邪王爷,这样温暖的司马睿,她甚至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 擦完药膏,夜色微深。司马睿望向窗外,却仍是不舍离开,凑近她的耳边,几分乞求的意味,“本王今晚可否留下。” 孟央面色绯红,眼睛却望向别处,他只得喃喃起身,声音透着深深的无力感,“你既不愿意,本王不愿强人所难,你好好歇息,本王明日来看你。” 他起身离开,背影略显落寞。 走到门前顿了顿步子,像是要说些什么,却硬是没有开口。孟央何尝不明白,他是王爷,这世间什么得不到,何曾这样委屈的征求一个女人的意见,他至尊高贵,此时的脚步却是沉重无力,最终吩咐小桥好好侍奉她,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孟央不知他心中所想,愣愣的坐了一阵,脑袋仿是忽的一热,起身追出门外。在长廊处追上他的身影,快步上前猛地抱住他的腰身,感觉他忽然一震,轻轻的把脸贴在他的后背,“王府里所有东西都是王爷的,待到我确定了王爷的心,我也是你的。” 司马睿一动不动的站着,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敢回头,怕是出现了幻觉。孟央抬起笑脸,“司马景文?” 司马睿回头,月光下她的绯红娇媚,如明珠湝湝生辉,璀璨可人。有些迟疑的开口:“你叫本王什么?” 她的脸色更加红了,“司马景文,你是我相公,我喜欢这样叫。” 心中是满满的感动,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我喜欢听你这样叫。” 琅邪王府待久了,她几乎快要忘了自己到底是谁,她是谁?虞怜珠还是孟央。司马睿给了她很多的温暖,即便他真的是十恶不赦的坏人,可她愿意待在他身边,愿意给他全部的爱。 .. 【038】小乞丐狗狗儿 健康城内,司马睿牵着她的手走在拥挤的人流中,虽是冬日,阳光难得的好。 身后紧跟着大批的侍从,每次她饶有兴致的观看一旁摊位的东西,小贩总是被吓的两腿发软,见她衣着不凡,结结巴巴道:“夫,夫人,您,您喜欢什么尽管拿。” 她顿时没了兴致,老老实实的跟在司马睿身边。正值集市的热闹之处,街上的人真多,很久没有踏出王府,她自然心里欢喜。只顾着四处张望,突然就一下撞上停住脚步的司马睿,红着脸抬头,他的眼中满是笑意:“心不在焉撞疼了吧?” 他是故意的!见她不快的样子,又凑过身子在她耳边道:“这么多人跟着,觉得不自在吗?” 她还未来得及回答,他突然伸出手掌握住她的手,二话不说拉着她就跑!回过神来,她禁不住笑出声来,紧紧跟着他挤过潮涌的人群,穿过一个又一个小巷子,看着身后的侍从远远甩在身后,有些小小的得意自己幸亏穿了平底的绣花鞋。 二人跑了好久,直到累的气喘吁吁停在一处僻静的小巷里,孟央抚了抚呼吸急促的胸口,扬起灿灿的笑脸就看到司马睿一动不动的望着她,立刻红了脸不好意思的别过脸去,他却突然将她环在墙面,目光深深的望着她,“王妃从前很少脸红,怎么如今这样容易害羞?” 她不由得一震,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他伸出食指勾起她的下巴,阳光下她的额头微微冒着细细的汗珠,晶莹如玉的面颊,一切如旧的美丽,他幽邃的眼眸中慢慢扬起笑意:“怎么害怕了?” 孟央深深的吸了口气,轻轻推开他,“王爷是在笑话臣妾吗?” 司马睿望向她的眼中看不出深意,“你说你要确定本王的心,本王也要确定你的心才是,你说对不对,虞怜珠?” 虞怜珠!这个名字他说的极重,她的脸色不由的有些苍白,只感觉呼吸困难,极力的稳住自己的心虚:“自从妾身被劫……” “五姐姐!五姐姐!” 话还没说完,不远处的巷口急急的跑来一个小乞丐,她听到声音时已是脸色大变,拉着司马睿就要离开:“王爷,咱们回去吧,他们该着急了。” 刚走两步小乞丐已经追了上来,跑的气喘吁吁,“五姐姐,我看着就像你,追了你好远呢。” 是狗儿!脏兮兮的脸上满是惊喜之色,感觉到司马睿的目光,她躲避不过,只得极力的保持镇定,“我不认得你,你认错人了。” 说罢就要离开,狗儿却不依不饶的围了上来,“我是狗儿啊,贫民窟的小乞丐狗儿,五姐姐,你前段时间还托了人给我们送银子?五姐姐你变得好漂亮哦,但我还是认得出你。” 她心下一慌,自她入了王府,心里牵挂着他们,倒真的让小桥带过几次钱给狗儿他们,万一司马睿追查起来,岂不连累小桥? 这样想着,赶忙就想拉司马睿离开,他已经上前抓住狗儿的胳膊,递出大把的银票,“小乞丐,她是我的夫人,你可看仔细了?” 狗儿猛地看到这么些钱,手有些哆嗦,抬头望向孟央,她的脸色微微惨白,眼神紧张至极。于是认真的想了想,推开银票,“她不是五姐姐,我认错了,五姐姐哪有她好看。” 她怔了怔,有些不敢相信的望着狗儿,只见他飞快的冲她挤了下眼,轻快的说道:“我看你们像有钱人,想跟上来讨点银子来着。” 司马睿眼中闪过冷笑,一只手突然伸向他,孟央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上前一把拉住他的胳膊,“王爷!” 他却一愣,将手中的银票扔给狗儿,“紧张什么,本王不过是要把银票给他。” 狗儿千恩万谢的接过,大喜的跑开。 城内出名的墨仁轩雅间里,孟央一连喝了好几杯的水,心里才略微平静下来。出神间听到司马睿笑道:“王妃怎么了?一口气喝这么多甜酒?” 她慌忙反应过来,口中一片淡香的酒味,不由的脑袋发懵。司马睿大笑着拍了拍手,随即就见房门打开,一个衣着不凡的商人端着玉盘上前,满面的堆笑,“王爷,王妃,这是小店新进的一批发饰,请王妃挑选。” 玉盘内放着几只精致奢华的发钗和步摇,海棠滴翠珠子碧玉簪、珍珠碧玉步摇、红宝石双鸾点翠金步摇……上面的宝石无不是绝世美玉,红色的鸽子血艳的就要溢出来,翠色的通透水润,流光溢彩的奢华。所有的首饰都镶带贵重的宝玉,她一时有些头晕,“王爷,这些……” 司马睿看也不看,“喜欢就全留下,你是琅邪王妃,自然值得拥有这些。” “王府的首饰够用了,不需要了。”她赶忙的摇了摇头。 他抬头看她一眼,意外的扬了扬眉,“哦?王妃以前最喜欢这些的,买多少都不够,还记得那只凤凰宝簪,王妃可是爱不释手呢。” 见他又提及那支簪子,她心里不由得疑惑,面上不露声色,“那支簪子是很漂亮。” 他一动不动的打量着她,却开口对那商人道:“不知唐老板可听闻过一种名为玉碹的绝技?” 那姓唐的商人禁不住一脸的冷汗,“回王爷话,民间传闻确有此绝技,名为玉碹。始于春秋战国时期,据闻懂得此绝技的能人可在一片小小的玉器里雕刻出任何的文字或画卷,曾用来传递重要的军事情报之用,因为情报大都是很隐秘的,事后往往会处死懂此绝技之人,故而逐渐失传。” “哦?那可不一定,”他的眼中带着莫名的笑意,“听闻夏侯世族的夏侯湛就精于此技,唐老板可曾听说?” 原来如此,他拐弯抹角所要试探的不过是她的反应,那凤凰宝簪想必就是一块做工精美的玉碹,夏侯湛是他的舅舅,与敕勒一族的斛律浚之父是老友,斛律浚若是精通此技,那么虞怜珠与他自幼相识,懂得这些绝技也在情理之中,他们就是这样在司马睿的眼皮子低下联系的吧,难怪琅邪王府那样森严的地方,虞怜珠能够成功脱身。 他还知道些什么?想必连她的身份也已经起疑了吧,那样精明的司马睿,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神情恍惚间,她有些心虚,不知不觉又饮尽杯中的美酒,只觉的脑袋发懵,也不知司马睿和那唐姓商人还说了什么,迷迷糊糊趴在桌子上。 .. 【039】暖0帐香 不知过了多久,摇摇晃晃的被颠醒才发现自己在马车上,趴在司马睿的怀中睡的正香。司马睿目光沉沉的望着她,“你喝多了。” 她眯着眼睛摇了摇头,突然上前凑到他的脸庞前,咫尺的距离,她的身上有着淡淡的芳香,司马睿竟然微微慌乱,连大气也不敢出。孟央娇笑着看着他,呼吸间都是浅浅的酒香,“你怕了吗?” 司马睿一动不动的看着她,“本王从来不曾怕过什么,包括你。” 她目光灼灼的与他对望,不清醒的摇了摇头,把脸贴在他的脸上,一片滚烫,“司马,景文,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司马睿一动也不敢动,只感觉身上一阵紧张,烧的火热。努力的正了正神色,她已经软软的趴了下去,手心拖住面颊,笑的极其明媚,“司马景文,我才不会害你,我怎么舍得。” 一路抱着她回到王府西苑,他几乎着了魔障般一刻也不愿离开她,满心的情愫火热的涨着,无处可藏,也不愿隐藏。 温暖的罗帐内,她的双颊滚烫绯艳如桃花,就连脸颊上的细小划痕都如同时光溢彩,明艳照人,低下头去不敢看向司马睿,耳根都是半透明的粉红,上面细细的绒毛引得人心中痒痒的难以自制。 司马睿一只手抚上她的发间,摘下玉簪,长长的秀发墨玉般披散肩头,如流云迤逦。她紧紧闭着眼睛,微卷的睫毛轻轻颤动,双手紧紧拽着床上的织锦棉被,瑞瑞不安。 司马睿捧着她的脸颊,认真的看着她,“睁开眼睛,看着我。” 他捧她在掌心如若珍宝,嘴唇轻轻落在她滚烫的脸颊上,然后细细的亲吻她的嘴巴,勃颈,轻轻游走在她双肩,深深的锁骨。孟央闭上眼睛紧紧咬住嘴唇,只感觉天旋地转。 …… 罗帐内深情款款,情欲动人。情至深处,她的表情似是极度的痛苦,也似是极度的惶恐,紧闭的双眼有隐隐的水光流转,司马睿的动作逐渐轻柔,伸出双手枕在她的脑后,亲吻她光洁的额头和眼睛,声音嘶哑而魅惑:“睁开眼睛,看着我,你是我的女人,这一生一世都是我的女人,本王定不负你。” 情欲之下说出的承诺如此之轻,可她还是感动了,紧紧环抱他的身子,眼泪滚烫的抹在他的胸膛。 这一夜,月色微凉,却也温暖滚烫。这一夜她睡得安稳极了,清晨睁开眼睛,才发觉已是日上三竿,窗外透着暖暖的日光,想必十分的暖和。嘴角扬起笑意,闭上眼睛还想在睡一会,就听见身旁有人低声笑道:“都快晌午了,还没睡够?” 孟央猛地清醒,却不敢睁开眼睛,睫毛微微抖动,司马睿温暖的手掌摸上她洁白莹玉的面颊,就见她忽然上前把脸紧紧埋进他怀中,十分的滚烫,“王爷到现在不起床,可是也没睡够吗。” 司马睿用手捋起她一缕的秀发,上面是淡淡的暗香,声音中都是暖暖的笑意:“你不敢看我?” 见她闷闷的不说话,便用双手捧住她的面颊,轻轻从怀里抬起,果然一片绯红,羞怯的样子另他禁不住好笑:“王妃晨醒的娇俏可比处理公务有意思多了。” 孟央心中万分的羞涩,别过脸去,“不准再说,我可成了你松懈的挡箭牌了。” 司马睿含笑舒展双臂,将她揽入怀中,见她眉宇间略有晨起的慵懒媚态,不施粉黛的清水芙蓉,明眸似水,唇红齿白,迤逦流水的长发泻展在他胸膛,一时情难自抑,脱口道:“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眉,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本王该庆幸自己的松懈,否则如何看到你如此的美态。” 说罢低下头去含住她小巧的耳垂,身子一转将她压在身下,目光似是要把她融化,孟央却是在这深情中读懂了他的意思,禁不住面红耳赤,声音细弱蚊虫:“王爷别闹了,都快晌午了。” 司马睿把头埋在她勃颈,呼吸着她身上淡淡的异香,知道她羞愧,怕她难堪,只得起身先行穿衣服,孟央赶忙别过脸去,不敢看他。司马睿不觉好笑,随即轻轻击打双掌,便有几个宫人推开屋门,进来伺候她起身。 孟央却是紧紧拥着被子裹住自己,似是被这架势吓坏了,望向他的眼睛满是惊惧,如小鹿般不安,“王,王爷……” 司马睿先是一愣,面上有几分诧异,随即示意她们下去,只留小桥一人服侍。怕她仍旧不安,穿好衣服后自己也走了出去,“本王等你梳洗好一起用饭。” 孟央仍是万分的不适应,小桥会意的转过身子,笑吟吟的道:“王妃可真是,您在这王府这么些年了,对着这些个下人还那样羞涩。” 她面上一红,缓缓穿上自己的里衣,起身下床间只觉身子异常酸痛,腿脚颤抖的差点倒在地上,幸亏小桥机灵,慌慌张张的扶住她,不住追问:“王妃哪里不舒服?王妃头晕吗?小桥这就告诉王爷。” 她赶忙拉住她,微微一笑:“没事。” .. 【0王40】王府规矩 二人来到大堂用饭,行至门前才见屋里竟坐着很多人,细细看去,是司马睿的几位妾室,孟央的脚步不觉的停在门前,司马睿握着她的手走进大堂,径直坐在大桌的主位,桌上的其余人均是一脸的诧异与不快。 孟央低头不语,便听荀夫人对着司马睿柔声道:“王爷,您叫妾身和姐妹们一同用饭,可是有事情宣布?” “你们是本王的夫人,难得本王今日空闲,就与你们一同热热闹闹的用饭。”他随意回答。 众人皆松了口气,知画更是赶忙的附和,“是啊,平日王爷事忙,画儿想与姐姐们用饭都没得机会,今日真是高兴。”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笑,宛如真的亲如一家,孟央心下一阵苦笑,默不作声的吃着碗中的饭菜,颇有些食不知味,亲如一家的是他们,她何曾融入过司马睿的生活中?他有那么多的女人,对自己又有几分真心?何况,他的好终究是对虞怜珠还是自己? 这样想着,心里竟苦涩不堪。 王夫人娇笑着开口:“王爷,哥哥前日寄来家书,可是要回城了?” 司马睿点了点头,对她笑道:“瑜儿果然消息灵通,茂弘去了荆州也有大半年的时间了,如今处仲又安定稳妥,本王需要他回城协助,也好你们家人团聚。” 孟央方知王瑜的哥哥便是赫赫有名的安东大司马王导,他是司马睿身边的第一谋士,也是王氏世族之人,王衍的族弟。太尉王衍效力于司马越,最初的王导王敦兄弟也是效力于司马越,但不知为何,后来随着司马睿回了琅邪封地,不再听司马越调遣。 也难怪王瑜素日嚣张,因为哥哥的缘故,司马睿对她总是纵容包含些。 荀夫人面上平静,心下早已炸开了锅,王导贵为王爷的左右手,自然连带着妹妹也受宠些,自己虽生育了两个王子,但毕竟宫人出身,平日的恩宠竟不如一直未曾生育的王瑜。一桌的人食不知味,各自盘算着心里的小算盘,谈笑声渐是小了,只剩王夫人一脸的得意,“等哥哥回来,王爷可要陪妾身回家团聚,许久未见哥哥,十分想念。” 司马睿但笑不语,伸手夹了一道小菜,王夫人以为是为她夹的,面容得意嚣张,却见那菜辗转到了孟央碗中,脸色渐渐沉了下去,开口道:“王妃姐姐嫁入王府多年,可是有想念的家人?” 孟央本不想理她,抬头却见司马睿也是望着自己,似是等她回答。她心中苦笑,只得开口道:“家里一切安好,自然就不必挂念了。” 王瑜看着她,“听闻姐姐曾与敕勒首领自幼相识,等同于家人,这么些年不觉得想念吗?” 桌上的人皆是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孟央扬起脸,笑的风轻云淡,“王夫人想知道什么,我直接说给你听便是?” 王瑜面上一阵青白,噎的说不出话来,她起身,心中微微的寒意,对着司马睿缓缓行了个礼,“王爷,臣妾吃好了,先行告退。” 她转身就要离去,却见他拉住她的手腕,“话还没入正题,王妃何必急着走。” 他眯起狭长的眼眸,目光冷冷的扫过众人,“本王听闻前几日有人不分尊卑,在王府花园掌掴王妃,可有人知晓?”王夫人的脸色瞬间苍白,众人皆是神色不安,他接着说道:“本王一向赏罚分明,堂堂琅邪王妃被人掌掴,打的可是本王的脸面。” 他的声音阴冷骇人,在座的后背纷纷流下冷汗,余光畏惧的看向王瑜,却见她呼吸急促,突然厉声开口:“知画妹妹,你敢做就要敢当,姐妹们可都亲眼见到了,你说王妃姐姐死缠着王爷,当众翻了脸,荀夫人,可是这样?” 知画的脸瞬间煞白,声音惊惧:“你,你胡说……” 荀夫人虽然不喜王瑜平日高高在上的样子,却也乐于在这个时候卖个人情给她,怪只怪知画是贫困人家的姑娘,既然她喜欢强出头,不妨成全了她。于是为难的开了口:“知画,姐姐总说你应该收敛自己的小性子,这下可闯了祸端,王爷,您一向赏罚分明,妾身不敢袒护。” 见荀夫人都这样说,荣姬也开口道:“王爷,您也不必生气,知画想必不是故意的。” 知画急的眼泪瞬间滑落,扑通一声跪在司马睿脚下,惊惧的流泪,“王爷,不是,不是画儿啊,画儿不敢。” 司马睿的眼神冰冷凌冽,她吓得浑身颤抖,赶忙爬到石夫人和另一个小妾脚边,“姐姐救我,你们告诉王爷实情,真的不是我。” 她们二人欲言又止的愣了愣,最终选择了缄默不语。知画哭喊着对她们磕头,情急之下突然想起什么,忙把求救的目光转向孟央,爬到她脚下猛磕头,“王妃娘娘饶命,我不该指骂娘娘,娘娘知道我无辜的,求娘娘求求王爷,王爷饶命啊。” 说到最后已是哭的悲惨可怜,孟央心中一阵的凄凉,她太傻了,所有人都指证是她,就算她开口求情,司马睿也只会认为她于心不忍,这个黑锅,她背定了。虽是这样,还是忍不住开口:“王爷,真的不是她,况且事情都过去了,臣妾求您不要追究了。” 司马睿似笑非笑道:“不追究?做错了就要惩罚,否则哪有规矩可言,赵亚,拉下去杖毙。” 知画面若死灰,身子剧烈的颤抖,孟央面上满满的焦急,急忙拉住他的手臂,“王爷,她罪不至死,饶了她这次吧。” 他尚未开口,王夫人轻轻打了个哈欠,懒懒的开口:“王妃姐姐太仁慈了,这种事不担保没有下次,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贱婢,死不足惜。” 司马睿握了握她的手,转身对着呆愣的侍卫说道:“还愣着干吗,拖下去。” 侍卫应声上前,硬是拖拽已经吓晕的知画出了大堂,孟央万分的紧张,赶忙跪在他脚下,“王爷,不要杀她,求您了。” 说罢已经深深磕了个响头。他忙扶起她,眉宇间略是不解,“她这样对你,你还为她求情,好,本王不要她的命,拖下去打五十大板。” 知画不断哭喊,侍卫应声抬走,司马睿揉了揉眉心道:“琅邪王府是有规矩的地方,日后谁再犯错定当不饶!本王还有要事处理,晚些再来陪你。”司马睿转身离开,连开口的机会都不给她,荀夫人啧啧的起身,看着她娇笑道:“真是可怜呐,五十大板,跟要她的命有何区别,罢了,我也乏了,喜儿,扶我回去午睡。” 她刚刚被人搀扶着离开,王夫人也走了出去,行至孟央身旁,顿了顿步子,嘲讽道:“王妃可要记住,知画妹妹是因你而死。” 石夫人和荣姬相继离开,她呆呆的站在原地,忽然像是被抽走全身的力气,无力的坐在凳子上,却听一声讥讽的女声:“事情若是落在王夫人身上肯定罪不至死,不顺着她的话说日后必遭报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也不必难过,王爷那样精明的人,未必不知她是无辜的,只碍着安东司马的面上,只好杀鸡儆猴看。” 这些道理她何尝不知,无奈的苦笑两声,抬头看到一直沉默的女子冷冷落落的站在那,眉眼淡然清净,她走过来坐在她身旁,伸手递过一只通透的宝玉钗,孟央疑惑的看着她,她会意一笑,看四下无人,小声说道:“我是姜慈,王爷的侍妾。妹妹不必惊慌,我也不绕弯子,我知道你是斛律公子的人,斛律公子有恩于我,我会助你一臂之力。” 孟央努力的掩饰面上震惊,半晌开口道:“你,你……” 她冷笑一声:“你猜对了,我是斛律公子安排进来的,我进王府三年,只为杀了司马睿。” 她脸上满是冰冷的恨意,孟央不禁打了个冷颤,她咬牙切齿的继续说道:“这个恶魔,三年来待在他身边的每一刻都让我恶心,我狠他,狠毒了他,恨不能立刻杀了他。可我不能让他死的这么便宜,我要让世人知道他真正的面目,我要他身败名裂。怜珠妹妹,我知道你深爱斛律公子,也难为你在他身边忍受那么些年,不过很快,他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孟央只觉心脏飞快的跳动,迟疑的问道:“你,为何这样恨他,” 姜慈一阵刺骨的冷笑:“当年的琅邪恭王司马觐莫名病逝,牵连甚广,牢狱无辜受害者多不胜数,宦官方正亦在其中。父亲小小一个牢吏,被人诬告放走恶人方正,他贵为琅邪王爷怎会不知我父亲是被陷害的!可他不分青白,将我一家老少满门抄斩,母亲将我藏于水缸中方躲过一劫,后来颠沛流离,几次丧命,我告诉自己大仇未报如何有脸面下去见家人,直至遇到斛律公子相救,司马睿这个恶人,我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她的脸因愤怒变的扭曲,声音不觉间也大了起来,孟央心惊肉跳的上前捂住她的嘴,“不要说了,你不要命了。” 姜慈拉住她的手,稍稍平息,说道:“他凶残暴虐,妹妹肯定深受其害,我们联手找出那份图纸,你也可以和斛律公子团聚,你是公子的至爱,我必会护你周全。”孟央一动不动的坐着,她见她眉眼间皆是迟疑,忍不住道:“你不忍?莫不是这些年来真的爱上他,你背叛了斛律公子?” 见她不语,她讥讽的笑一声,“妹妹天资聪慧,琅邪王府从来不缺女人,身为宫人的荀夫人尚且有两个王子,这么些年为何妹妹却无子嗣,妹妹怎会不知?” 孟央面上不动声色,双手却紧紧的揪住锦帕,她怎会不知,怎会不知。 紧紧闭上眼睛,她的睫毛轻轻颤抖,想起一早青穗端来的那碗福喜羹,想起小桥欲言又止的模样,她怎会不知!只要司马睿在她房中过夜,清晨必见青穗端来一碗寓意“长长久久”的福喜羹,红枣、桂圆、花生、莲子,那羹肴带着淡淡的药香,她的心里却是透心的凉。 他宠她爱她,却从来不信她,或者说他从来不信虞怜珠。 打蛇打七寸,姜慈看她苍白的面色,又开口道:“你可知王府曾有位明夫人因难产而死,她死了,司马睿的心也就死了,他爱的是明夫人。你,连一个死人都斗不过!” .. 写美给各位美女 总觉得要跟美女妹纸们说些什么: 一直以来,《琅邪王妃》的点击和收藏都很惨淡,首推没过就扑街了,扑的还很有节奏~但这是姝子的第一本书,当然要认认真真完结,因为一位读者跟我说,遇到懂你、支持你的读者是遇到缘分的,是金子总会发光~~ 咳咳,当然,姝子不会说自己是金子,因为我自认为连银子都不是,顶多是块铜的,哈哈,但是铜也有铜的好处,至少铜合金特别耐腐蚀。 所以各位看官美女们,姝子就是耐腐蚀的作者,我知道这本书读者有限,姝子本身就是新人一枚,除了努力没有别的办法,我只能说,这本书我付出了心血,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读者。关于收藏和点击,姝子实在无能为力,所以特别感谢支持我的读者,哪怕只有一个。 感谢你们愿意陪我走下去,感谢你们不离不弃,感谢每一个收藏此书的美女妹纸,感谢倾月幽儿妹纸送出的第一朵花花(虽然到现在也不知道你是谁),姝子默默感激~请相信我,每一个陪着姝子走过的看官美女,姝子唯有以努力回报,不让你们失望。 当然还要感谢身边支持姝子的朋友,在这里收获的友谊,将是姝子一辈子的宝贵财富~哎呦喂,有点煽情了,不多说了,最后感谢一下默然妹纸做的封面,姝子很喜欢。 最后一句,认真码字,认真更文,认真的活,各位美女妹纸们,姝子爱你们~ .. 【041】定不负卓文君卓 夜色渐深,孟央一人坐在院中的秋千上,呆呆的一动不动,月光镀在她身上宛如一座雕塑,肃穆而绝美。 出神间突觉背上一沉,转头看到司马睿笑着为她披上一件大氅,“想什么这样出神?”见她面色苍白如雪,他叹息一声,开口道:“你兴许觉得本王残忍,知画嚣张跋扈,她若不死日后必将怨恨于你,本王不能留她,斩草除根才能真正护你周全。” 她微微垂下眼睑,“王爷知道她是无辜的。”司马睿很久没有开口,孟央一脸的疲倦,“臣妾累了,王爷请回吧。” 起身离开,刚走两步就听他在身后缓缓开口,言语间有些无措的苍白,“本王现在不能动她。” 她脚步一顿,随即明白过来,原来如此,他真的什么都知道,只因王瑜是安东司马之妹。她忍不住想笑,惊觉一切都是错的,怎么做怎么说,都是错的。 司马睿拉她转身,眉宇间有些无可奈何,“五年前本王任命于司马越军中的左将军,出兵讨伐司马颖,落败,司马颖率军一路厮杀,三叔怕他伤及于我,于是劝诫司马颖息兵,谁知因此而遭他杀害。本王几经生死回到封地,王导王敦二人忠心耿耿,随着我离开司马越的大军,离开洛阳的混乱之地,定居琅邪国,他有恩于我,你该明白本王的无奈。” 他眼神中透着不知所措的紧张,原来高贵如他,亦有害怕的时候,原来无情如他,也会有惊慌的表情。孟央禁不住在想,面对当年的明夫人,他是不是也会如此的慌乱,多么残忍,她,竟然忍不住跟一个死去的女人做比较。 他小心的拥她入怀,孟央把脸埋在他的肩头,低低的说:“我害怕。” 司马睿以为她仍在为这件事不安,感觉她的声音略带惶恐,微微的带着颤音,神情凄楚怜人,情不自禁的揽紧了她,“别怕,本王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第二次。” 她轻轻叹了口气,无助道:“我不是怕这个。” 司马睿不由的愣了一愣,“那你在怕什么?” “我不知道。”她摇了摇头,惴惴不安的模样。 感觉她的语气凄然无助,他心下万分疼惜,说道:“有本王在你什么都不用怕,只需做好自己的琅邪王妃,无人伤害的了你。” 这样莫名的一句话,孟央的心却狠狠的撞击了一下,抬头间泪水涟涟,“我……” 他却突然捂住她的嘴巴,认真的看着她:“什么都不用说,本王只需知道你是琅邪王府的王妃,并且一直都是。” 是啊,聪明如他,怎会发觉不出她不是真的虞怜珠,兴许他一切都了如指掌,只是为了维护这小小的幸福,不忍撕开真相,有些事宁愿不要真相,只是为了守护可怜的贪念。他是如此,她亦是如此。 残忍的追究,只会使得双方血淋淋的痛楚。 孟央顺着他的肩头望去,高空皓月,冰轮如镜,只是那夜幕遥远漆黑,看了心中难以安静,终究忍不住喃喃自语:“司马景文,你对我又有几分真心?” 司马睿怔了怔,见她面色苍白的毫无血色,怜悯的亲吻她的额头,她却很快的回过神,笑着起身,缓缓摸出他腰间的玉箫,“今晚,由王爷吹箫给我听可好?” 他哪舍得拒绝她,于是想了想,问道:“你那日在宫内吹得”凤求凰“扣人心弦,司马相如求爱卓文君,一直奉为美谈。”凤求凰“本就该男子吹奏给心爱的女人听,现在本王吹给你听。”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他的箫声使得她微微讶然,她从没听过有人把箫吹得这样好,丝丝入扣,本是儿女情长的音律,竟也沾染了几分他的霸气,带着他独特的气息,足以打动世上任何一女子。 凤求凰……而今他就站在自己面前,为自己吹起这旷世绝恋的曲子,风姿绝世,他的眸光温润如水,多暖暖的情意。 出身高贵,气质超脱,这样如谪仙一般完美的琅邪王,谁都会倾心于他,而她何德何能,得到了他的青睐,赌到了他的心。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孟央用手托腮,一动也不动的入了迷。这晚的月光如乳如玉,似纱似烟,洒在二人身上如时光流转,溢彩照人。 司马睿的箫声收音干脆,孟央伸出一只手轻轻握住他的掌心,声音宛若梦回,“王爷。” 瞬间的呆愣,他已经紧紧的回握住她的手,面上带着深深的笑,望向她的眼神如月光般温柔,“卓文君对司马相如从一而终,但他最终还是变了心,凤求凰也成了不完美的曲调,但如本王是司马相如,定不负卓文君。”夜间难以安睡,孟央转了身子,借着月光看到背对着她的司马睿,精光的后背上满是可怖的刀疤,深深浅浅,心下不由的颤抖,伸手缓缓抚上他的后背,却不料惊醒了他,他翻身拥她入怀,“怎么还不睡。” 她的眼睛瞬间就湿润了,他看了看她晶莹的眼眸,柔声道:“傻瓜,那些算什么,小伤小难的死不了人。” 他握着她的手,拉到自己怀中放在胸口的位置,孟央摸到一道更深的伤疤,从左胸斜跨到右胸口,疤痕触手极深,想必当时定是命悬一线,她的手微微有些颤抖,看着他含笑的脸颊,禁不住脱口:“王爷……” 司马睿搂紧了她,“那是父王所伤,当年本王只有十二岁,差点毙命,幸亏姐姐拼死相护,否则本王一定活不到今日。” 孟央抱紧了他,眼泪哗的流在他胸膛,“他是你父亲,为什么这样对你。” 司马睿顿了顿,接着冷笑道:“王妃不曾听闻么,本王是夏侯光姬与一野汉子生的杂种,司马觐表面不说,哪里会真的容忍我。” 闻听此言,她不禁一惊,莫非司马觐真是被他所害,这其中究竟有何隐情?司马睿看她出神的愣怔着,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子,“这些事不提也罢,你放心,本王不是好好的在你面前。” 这一夜,注定难眠。 ------题外话------ 妞妞们,谢谢你们的陪伴,姝子感激不尽呀~ .. 【042】红颜未老恩先断红 一晃半月有余,这日司马睿匆匆出府,小桥刚刚伺候孟央梳洗完,就听姜慈的宫人跑来通传,让她前往王府花园。小桥禁不住泛起嘀咕,“慈夫人一向不喜与人相交,这半月来怎么天天过来陪娘娘闲聊,今日还邀您同游王府花园。” 孟央见她这副样子,但笑不语。小桥一边为她披上暗红色云锦大氅,一边念念叨叨,“这样也好,省的娘娘孤零零连个知心的朋友都没有,不过这慈夫人真奇怪,王爷日日留宿咱们这,别的夫人早气歪了嘴,偏偏她还愿意往这跑。” 她苦笑一声,近来姜慈确实经常往来,免不了被其他人冷言恶语,可她仍旧自顾自的陪她说笑,就连司马睿也看着赏了她一些东西。 刚刚走出屋门,就见走廊的柱子后探出一个小脑袋,不禁走上前微笑,“裒儿,你怎么在这?” 司马裒被她拉到身旁,低声道:“儿臣想虞娘娘了。” 她心下一阵柔软,摸着他的小手冰凉,赶忙将手炉递到他手中,“那就来别院找我好了,虞娘娘也很想裒儿。” 司马裒的眼神禁不住黯淡下来,“母亲不许。” 她愣了愣,禁不住有些怜爱的爱着他,荀夫人视她为眼中钉,自然不许儿子与她亲近,若是看到了想必又是一顿打骂。心疼的看着他瘦弱的身子,“那裒儿就不要来了,照顾好自己就行,虞娘娘知道裒儿的心意。” 司马裒赫然一笑,小小年纪英俊的不成样子,“儿臣远远看虞娘娘一眼就好,就算不说话,虞娘娘也权当儿臣行了礼,每日看一眼就好。” 说罢他规规矩矩的行了礼,起身笑了笑,转身跑开。 孟央心中已经酸楚的不成样子,想必他不是第一次偷偷跑来,这样小的人儿,他的世界远比大人纯净的多,感受的到善意的疼惜。 一路心事重重的来到华林园,西侧的假山旁,姜慈早早的等候着。天寒地冻,她一身乳白色的单薄衣衫,清清冷冷的站在那,眉眼间灵秀清丽。 见她上前,方才开口,“妹妹很冷吗,穿的这样厚重。” 孟央面色略显苍白,随意的笑笑,“早前受过寒,一直身子不好。” 姜慈神色略微轻柔,有些怜爱看着她,“妹妹这样娇柔的媚态,我见尤怜,难怪王爷日日形影不离。” 她眼中有一丝嘲讽,似乎话里有话。孟央直言道:“姐姐到底想说什么?” “妹妹冰雪聪明,我只是提醒你,这日久天长的,莫要迷失了自己,这个恶人迟早身首异处。”她好心的提醒。 她垂下眼睛,许久才抬起头,“我不会让他死。” 她闻言一滞,半晌冰冷的开口,“你真的爱上了他。” “姐姐是聪明人,当年的事情并不是他的错,您知道的,宦官逃脱所有狱卒必将诛连九族,家父的死是为了拯救更多的人,制止事态无休无尽的恶化下去,王爷也是身不由己。”她轻声道。 姜慈倒吸了一口凉气,突然凶狠的抓住她的肩头,“所以我的父亲就活该做了替死鬼,我的母亲,我的家人统统该死!对了,还有我的妹妹,我唯一的妹妹,她那样小,就这样该死!” 肩头被她抓的生疼,她不忍的将头转过,“没人愿意这样,可事实上无论结果怎样,他们都会死。” 她呆愣的放开手,失控的疯笑,眼角缓缓流出两行泪水,“是,这个黑锅我们背定了,那么多的狱卒,可他偏偏选择了我的父亲,我恨不能杀了他。” “你还是背叛了斛律公子,枉费他一片痴情!” 她愤恨的样子,孟央自嘲的扬起嘴角,为自己也为虞怜珠,“葬送自己心爱的女人一生,他真是痴情一片,情深清浅,都将辜负。” 姜慈看她笑的风轻云淡,心中恼怒,张开嘴却不知说什么。是啊,情深清浅,都叫人辜负。 孟央看着她,平静道:“我不会害他,但我也会证明他不是你们口中的恶人,图纸我会给你们。”王府书房门前,守门的侍卫被姜慈借故调开,孟央小心的潜入,发觉这书房宽敞整齐,两旁排着一列列书架,上面放着各种书籍画卷,数不胜数。 轻轻走到书桌前,上面整齐地铺着一张宣纸,笔砚压在上面,朱砂的墨迹微微湿润,她小心的翻找桌上厚厚的书籍,都是些治国兵法之书,寻找了大半天,愣是什么也没找到。外面隐约传来一阵脚步声,她的额头渐渐生出密密的汗珠,心的躲在侧室的书架后面,那脚步声停在了书房门口。她急急的喘息,忽然听到姜慈远远的喊道:“哎,说你们呢,王爷今晚要在府中摆宴,人手不够用了,快去帮忙。” 脚步声渐行渐远,孟央松了口气,刚要抬手抚一抚额前的碎发,不小心碰到墙上一幅画卷,那是一幅精美的童子戏水图,她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仔细的想了想,这么名贵的画卷,为何挂在书架后面,岂不是白白糟蹋了?于是伸手小心的触碰着画卷,画卷后面并无异样,可仔细观察方发觉墙面有一道不易察觉的缝隙,极其浅淡。 轻轻推了去,竟然打开一道暗格,里面摆放很多的画卷,却没有任何的信笺图纸。孟央随即抽出全部的画卷,小心的摊在地上打开,都是极其珍贵的名家手笔,难怪珍藏在暗格中。正欲打开手中最后几幅画卷,书房大门竟然一下被人推开,随即传来两个男人谈笑的声音,“王爷亲自接风,茂弘愧不敢当。” 二人径直走了进来,司马睿一眼察觉到书架后面有异样,当下面色一沉,大步走上前,却见孟央有些惊惧的样子,她额前的碎发湿湿的,面容略显苍白,双手紧紧握着画卷,怔了怔神色,“王爷,我……” 司马睿冷着脸看她一眼,忽然看到她手中的画卷,面色阴寒道:“放下,滚出去。” 孟央猛地被他吓了一跳,双手一哆嗦,手中的画卷散落地面缓缓的划开,垂下头不经意的看了一眼,其中一幅画卷上面亭亭玉立的站着一个少女,柳树阴下,眉眼温婉动人。画卷下方有一行小字,她还来不及看清,只听“啪”的一声,一个巴掌过来,狠狠地扇在她的脸上,她脑中一片空白,只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有些不敢相信的望了一眼司马睿,他的眼神那样陌生,冷的深入刺骨。孟央忽然笑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临走了她还不忘缓缓行了个礼,却已是咫尺天涯,“臣妾告退。” 门前站着的男子一身玄色衣袍,她却已经看不清模样,眼中溢满泪光,飞快的走了出去。门外疏散的铺盖着温暖的阳光,她却冷入骨髓,脑中满满的都是四个字,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这世间竟原来如此,她以为的幸福都是假象,情深清浅,他终究辜负了她。 脚步缓缓的走着,她听见身后传来慈夫人清冷的声音,“你早该清醒,那样的人怎会真心爱你,不过进了书房就狠心打你,他有什么事做不出的。” 孟央闭上眼睛,原来如此,偷图纸是假,让她死心才是她的真正目的,这诺大的王府,到处是人想着法子算计,她该相信谁。 她想起画卷上那女子婷婷袅袅的淡笑,画卷下方隐约的小字……逝世于公元297年,她听小桥提起过,那正是明夫人逝世的那年,他,竟然这样爱着一个死去的女人,连她的画卷都动不得,小心的珍藏她的画卷,明夫人死了,他的心也已经死了。 红颜未老恩先绝! 书房里,安东司马王导望着孟央远去的背影一脸的阴郁,对司马睿道:“王爷,您可是做大事的人。” 司马睿捡起地上的画卷,神情自若,“本王知道分寸。” 这样说着,其中一只手却止不住的似是颤抖。 .. 【0043】晚宴 晚间的琅邪王府热闹非凡,因为安东司马王导归来,司马睿特意在王府大摆酒宴,大堂的左侧坐着王导、散骑常侍顾荣、都乡侯纪瞻、光禄大夫贺循、及会稽内史善拓等将士人,他们皆是司马睿的心腹重臣,其中不乏琅邪国内有名的世族首领。 右侧则是王府家眷,孟央和司马睿一同坐在正方的主位,看着他们举杯畅饮,开怀大笑,只是平静的望着周围的一切。 说闹间,听到王夫人缓缓上前拽起司马睿,撒娇的笑,“哥哥好不容易回来,王爷可要和妾身一起敬他几杯,也好当做洗尘。” 司马睿点头起身,二人一同上前,王夫人的目光瞥向孟央,一脸的得色。 孟央起先并未细看王导,这才看到他身材挺拔,面色儒雅严谨,长相竟是不凡,他不经意的望向她,眼中略有阴郁之色。 众人正喝的畅快无比,就听王导突然开口:“臣记得从前王府的宴席上,王妃娘娘总会亲弹一曲天籁,臣在边城的那些日子,常与堂哥处仲提及王妃娘娘的琴音之妙,好不容易真的回来了,斗胆请王妃娘娘弹奏一曲,就当做为臣洗尘。” 孟央微微抓紧衣袖,抬头望去,在座的众人莫不拍手叫好。进退两难间,身旁的司马睿若无其事的笑:“竟是些靡靡之音,不听也罢,琅邪王府众多舞姬,还怕慰籍不了茂弘的思乡之情。” 说罢拍手示意舞姬上场,王夫人却在这时开口道:“王妃姐姐平日最爱抚琴,可这一年来竟没听过姐姐的琴音,妹妹也着实怀念,看在哥哥的份上,就弹奏一曲吧,王爷莫要袒护,妾身也是真的想听。” 话音刚落,一旁的荀夫人讥笑起来,“摔坏了脑子总不至于把琴艺也忘了吧。” 周围静悄悄的,所有人都等着她抚琴,王夫人更是早早把琴摆在她眼前,司马睿握住酒杯的手微微收紧,不露声色的刚要说什么,就见她起身盈盈的行了个礼,不卑不亢,“臣妾献丑了。” 司马睿看着她平静地将琴摆在面前,抬头微微一笑,竟有几分凄凉之意。她缓缓将手抚在琴弦上,众人屏住呼吸,却见她冷笑两声,突然拿起面前的琴一把摔在地上,只听一声巨响,那琴顿时分裂两半!大家均是一愣,司马睿眼中隐隐收紧阴霾,孟央抬头冷冷的扫过王夫人她们,最后目光落在王导脸上,微微扬起脸庞,眉眼间纤弱似廖然的晨星,却又清冷高傲,“王司马想听琴,去妓院找个艺妓弹给您听吧,还是……” 她话锋一转,眼神冰冷的扫过所有人,嘴角的笑意渐渐冷却,“还是你们觉得琅邪王府的王妃就是妓女,抚琴给你们听是天经地义的事!” 此言一出,整个大堂一片寂静,众人均是呆望着她,虞怜珠在琅邪王府一向尊规蹈矩,面对这些大臣亦是不敢违逆半分,生怕司马睿不高兴,也正因为她的软弱,有着鲁莽之士莫不认为她软弱善欺,加上王爷默许,竟是纷纷欺辱到她头上。 孟央不怕死,她现在什么也不怕,她怕的是司马睿不杀她,果然,他面色深沉,凌冽阴寒的看向她,“虞怜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一向柔弱,这次却是冷冷的对上他的目光,浅浅一笑,“王爷不敢惩罚我?或者臣妾说的就是句句属实。” 司马睿一动不动的看着她,忽然拍了拍手掌,随即就见绿秀和青穗上前行礼,“把王妃带走关起来,待本王日后处置。”绿秀和青穗正要带她离开,就见会稽内史善拓站了起来,提起另一件事,“傍晚时候,臣来王府赴宴,与侍从在王府后巷发现一送柴的小贩,但见他鬼鬼祟祟,觉得可疑,随即抓来交与王爷处置。” 司马睿揉了揉眉心,说道:“善大人私下交给王府侍卫即可,今日本王宴请重宾,提他做什么。” 他却是自行吩咐将人带了上来,随口道,“这小贼口口声声说要找人,臣听他描述的样貌事关重大,今日既然都在,不妨直接对质,王妃娘娘,您可认得此人?” 孟央听他一说,这才细细观看,眼前的男子身材高瘦,一身小贩的衣服,脸上被打的血流不止,她越看越心惊,手心竟然全是冷汗,身子微微发抖。她有一年多未见田四,他瘦了不少,原本丰润俊俏的脸蛋憔悴瘦削,他的眼神不再有曾经玩世不恭的神色,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阴沉孤寂,直直看到她内心深处,生冷疼痛。 善拓上前,一把拽住他的头发,微微用力,用手指着孟央道,“说,她是不是你要找的人?她是不是琅邪王妃?” 田四疼的呲牙咧嘴,他还没有回答,司马睿已经厉声制止,“善拓,你这是做什么?” 从刚刚开始的晚宴,孟央瞧着这善拓一直心存敬意,总觉他眉目略显疏朗,有几分与生俱来的随意与安然。可是她不知,这样一身明朗之气的权臣,为何要针对于她? 即便她不是虞怜珠,可她真的不曾害过司马睿。 王导一脸肃穆,“臣觉得善大人所言在理,听家妹提及王妃娘娘如今的禀性,正觉奇怪,如今善大人又找到人证,当然要证明眼前这个女人的真正身份,以防心存不轨的人混入王府,危害到王爷安危。”说罢,他走上前,蹲在田四面前,一脸的阴寒,“她不是琅邪王妃,对不对?只要你说出实话,就可以活着离开这里。” 田四疼的呲牙咧嘴,满脸的血迹瘀伤,眼神却别过不看孟央,顽固而决绝。司马睿的声音透着几分不悦,“本王难道连自己的王妃都不认得,你们休要胡闹,来人,把人带下去改日再审。” 王瑜站了起来,娇声道:“王爷息怒,哥哥也是为王爷安危着想,真要是混进了歹人,早日铲除也省的日后担惊受怕。” 司马睿望过来的目光吓得她浑身猛地一颤,声音越来越低,没再开口。善拓却不管不顾,手上的力气更加重了,“这个女人是谁?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田四“呸”的一声吐在他的靴上,冷笑道:“老子不认识她,要杀要刮痛痛快快的来。” 善拓突然起身,一脚踢在他身上,“说,她到底是谁?” 田四硬是忍着不出声,他正要踢第二脚,孟央极力忍住眼眸中的泪水,开口道:“善大人那么想知道,我就告诉你!” 大堂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孟央闭上眼睛,缓缓流出两行泪水,忽视司马睿隐忍的目光,走上前去解田四手上的绳子,那绳子勒的他手腕处磨出血泡,她的手微微颤抖。田四望着她,眼中全是冰冷的痛楚,张口大吼:“你这个疯女人,我不认识你,你为何害我。” .. 【0444】田四寻妻 孟央的眼泪滚烫的滴落在他手上,泪如雨下,“你不认识我了吗,你看仔细些,是我啊。一年前被歹人掳上山头,恩公碰巧在山上砍柴,那贼人想侮辱我,幸亏恩公上前相救,殊死拼搏然后掉落山头,你虽没能救得出我,可妾身说过,只要妾身还在琅邪王府,你就一定要找来,也好报答恩公救命之恩。妾身等了那么久,还以为你早已命丧山崖,恩公。” 说到最后她已是真的泣不成声,哭的梨花带雨。田四先是一愣,随即细细的打量她,“真的是你,那时你污头垢面的,现在白白净净,我都认不出了。我多次想来王府找你,可总也进不去,只好想这么个办法,谁知还被绑了起来,王府就是这样对待恩人的吗?” 善拓根本不信,上前就要打他,不料司马睿隐忍着怒气道:“善大人闹够了,就早早的回去吧。” 他不甘心的望向司马睿,最终无奈的跪下身子,“是臣鲁莽,臣改日再来赔罪。” 说罢起身离开,满座的将士也一一告退,司马睿命人解开田四的绑绳,眼睛却是望向孟央,“你救了王妃,想要什么赏赐。” 田四用手摸了摸吃痛的嘴角,突然一下跪在他脚底,猛地磕头,“王爷圣明,其实小人这次确实有事相求,不然是万万不敢向王妃提要求的,小人年前走失了妻子,为了寻妻颠沛流离,想到王爷是人上人,由您帮忙一定找得到。” 孟央心里一阵无奈的笑,面上却不露声色,“你放心,王爷会帮你的,眼下你就先回去,日后找到会告诉你。” 谁知田四失声痛哭,眼泪鼻涕流了一身,“王爷是好人,如今小人负债累累居无定所,出了王府大门想必就没命了,小人不敢求王爷什么,好歹让小人临死前见妻子一眼,死而无憾。” 司马睿的眼中看不出深意,“既然如此你就先留在王府,你是王妃的恩人,本王必不会亏待了你,你叫什么?” 田四大喜,赶忙回答,“小人名叫田四。” 这晚,孟央一夜未眠,心中惶恐不安,司马睿也是第一次没有留宿她这里,而是去了王夫人房中,甚至冷冷的连句话也没说。 她隔日便觉得头痛欲裂,昏昏沉沉的听到绿秀的声音:“娘娘该起床了,已经日上三竿了。” 睁不开眼睛,以为做梦,便又昏睡起来,绿秀以为她嗜睡,小心的关门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孟央感觉自己仿佛躺在冰冷的水底,浑身刺骨的疼痛。隐隐约约听到绿秀焦急的声音,“呀,这么烫,快去通报王爷。” 她这一病来势汹汹,半月下不了床,而司马睿只是差人看她,自己竟一次也没有来过。有时夜间惊醒以为他在身旁,却又发觉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臆想。 屋子里烧着暖炉,孟央起身靠在床头,绿秀赶忙过来服侍,她轻咳两声,面容苍白清瘦,“怎么几日不见小桥?” 绿秀微微垂下眼睑,“王爷说小桥伺候不周,指派了别处,吩咐奴婢日后侍奉娘娘。” 她忍不住猛咳,稍稍好了一些才勉强道:“这样啊。” 她怎会不知,绿秀是他的贴身婢女,自然是他信得过的人,真正的用意想必就是监视她吧。 绿秀面色讶然,沉默半晌,开口道:“奴婢直言,娘娘莫要怪王爷,王爷心里苦,奴婢知道他是关心娘娘的,王府那么多夫人,王爷将王妃娘娘放在心尖上的。” 她说完,却见她轻轻一笑,凄凉异常,“你也是他的女人,自然知道他不会真心对待任何人,否则就不会有青穗的福喜羹了。” 绿秀脸色一白,张口想再说些什么,她却微微闭上眼睛,“我乏了,你出去吧。” 孟央太过明白心死的滋味,明夫人难产而死,想必他早就心如死灰。 情深清浅,注定辜负。 她病了大半月,一直不见好转,屋子里都是淡淡的药香味,闻多了觉得难过。听闻姜慈和王夫人想来看她,均被人挡在门外。 司马睿下了命令不许任何人看她。 日复一日的过着,总算可以下床走动几步,偶尔抬头望向窗外,天气依旧寒冷,正如人的心,到处透着寒意。 闲来无事,就拿了本书卷细细的看,每当这时绿秀就出去忙碌,房子里只有她一个,很是安静。 这日,她正看着书卷,忽闻窗外传来“吱吱”的叫声,本想叫绿秀进来,想了想便起身走到窗前,窗口被人放了大束的红梅,星星点点的艳红,幽香扑鼻。她伸手拿在怀里,很是喜欢,满心的欢喜。忽然从窗下冒出一个脑袋,笑的呲牙咧嘴,“嘿,可算见到你了。” 她赶忙用手中的花敲了敲他的脑袋,“田四,小声点。” 说罢一阵猛烈的咳嗽,田四的眉头皱在一起,一脸的疼惜,“小五,你这样清瘦,看这脸色,比当年咱们挨饿那会还苍白。” 孟央捂住嘴巴,柔弱的笑:“别胡说,田四,你听我的不要留在这里,找个机会溜出去。” 田四的眼光沉静下来,看着她认真说道:“小五,我会带你离开的,我不会让你受苦。” 他顿了顿,忽然裂开嘴巴笑,“你知道我被那帮孙子关了大半年,想来救你也难,可我现在来了,就一定救你出去。” 孟央别过脸去,忍住眼泪将花远远的丢掉,随即就要关上窗户,他赶忙一把顶住,“你干什么?” “我不会跟你过苦日子了,这里荣华富贵享之不尽,我喜欢这里。”她的声音如此冷淡。 他先是一愣,像是听到了笑话一样大笑,“你骗不了我,田五儿不是那样的人。” “我从来不是田五儿,那是你自以为是的称呼,你说我不是那样的人,好,我做给你看。”她禁不住冷笑,转身冲着门外大喊:“来人呐,窗口有人。” 田四面色一白,目光惊痛的看过她,然后转身离开。房间的门立刻被推开,绿秀带着两个侍卫急匆匆的进来,“娘娘,怎么了?” 孟央转头望向窗外,泪水夺眶而出:“没事,有只野猫,吓了我一跳。” 她已经回不去了,早就回不去了,她再也不是从前的田五儿,田四的执着只会让他丢了性命,可她不能让他出事,田四是她的亲人,相依为命多年的亲人。 .. 【0卑45】鲜卑公主 除夕过后。 转眼已是初春,天气却还是透着微凉,院中的花儿草儿的还未抽出嫩芽,这日头却是渐渐明媚起来。孟央平日很少出房,见这阳光暖洋洋的极是活泼,竟也忍不住起来走走,绿秀扶持着她,二人不知不觉的竟走到王府院门,院中的常青长势茂盛,大门两侧竟挂着大大地灯笼,远远望去似两团火焰,来往的下人也比平日多了些,脚步轻快,似有极大的喜事。绿秀不敢抬头看她,只是隐隐垂下眼睑,“娘娘回去吧,王爷吩咐过不要您乱走。” 孟央走到面前的常青树旁,揪片树叶在指尖,声音略微迟疑,“王爷,可是要纳妾?” 绿秀顿了顿,看她面色平静,小心的开口道:“不是纳妾,是迎娶新夫人。” 她只觉胸口一滞,闭上眼睛,指间的树叶揪的极紧,“瞧我病了这么久,竟什么都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 绿秀有些担忧的看着她,轻声道:“是鲜卑大单于的女儿。” 游牧鲜卑族?孟央咬了咬嘴唇,站了很久,转身冲她微微一笑,“回去吧,这风吹得我手心寒津津的。” 刚迈开步子,就见她脚底一崴,差点倒在地上,绿秀慌忙扶紧了她,见她脸色不好,焦急的问道:“娘娘是不是不舒服?” 她勉强的笑笑,抬头就见司马睿远远的走进王府,身边还站着一位高挑纤瘦的美人,二人一路走来兴致颇高的说笑,宛若一对璧人,说不出的登对。 谈笑间那女子先发现了孟央,停住脚步,好奇的打量,司马睿顺着她的眼光望去,脸上的笑意顿时凝住,然后深深的冷却。孟央亦是细细打量着这女子,眼中有着震惊之色,面容耀若春华,带着几分盛气凌人的朝气,比起她这副病怏怏的样子,自然格外惹人喜欢。然而更重要的是,她与画卷中的明夫人如此神似! 司马睿还未开口,那女子早已高高的扬起秀丽的脸蛋,眼神不敬的挑衅,“你是我大哥哥的夫人?有些姿色,不过这样病歪歪的没点福气的样子。” 她的声音青稚嚣张,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却极是活泼动人。孟央刚刚稳住身子,就听司马睿笑声略带宠溺,“箐儿,不得无礼,她是王府的王妃,日后就是你姐姐了。” 说完话锋一转,顿了顿,对着孟央说道:“想必你也知道了,箐儿是辽西公段疾陆眷大人之女,年纪小难免骄纵,日后你们就是姐妹,定要替本王好好照顾她。”孟央用眼睛看他,他却别过目光,声音平淡,“看你面色不好,就不要出来吹风了,绿秀,扶王妃回房。” 绿秀低低的答应着,孟央望向他的眼神平静如一滩死水,费尽力气行了礼,转身离开。背后隐约传来欢快的女声,“大哥哥,我住的府邸要种满海棠花,我的房子要同这王府大门般气派,还有还有……” 孟央每走一步,心里就木木的疼,疼的没法呼吸……这王府之中的女子有几个得到过他的真心?他的喜欢和宠爱如此短暂,他的心是属于明夫人的,他望着那个与明夫人神似的女子,神情如此专注……他,从来不曾爱过除明夫人之外的女子,他的目光仅仅停留在她身上片刻,可她却错把这片刻的逗留当成爱情,他说过自己若是司马相如,必定不负卓文君。 他不是司马相如,却最终负了自己……她从一开始就赌输了,她没有赌到他的心,而是丢了自己全部的骄傲。 她是真的明白了,心也是真的死了。 三日后,琅邪王府大摆筵席。 孟央称病,司马睿亦没有勉强她出席。很远就听到王府前院传来的喜乐声,每个人脸上想必挂满了笑容。她坐在院中的秋千上,捧着书卷认真的看,仿佛那些喧闹的嬉笑声没有半分干扰,正读的入迷,突然手中的书被人抽走,抬头方见一人站在自己面前,身上传来淡淡的龙涎香,一脸的戏笑。 他比从前更加稳重了些,眉宇间少了浮躁,整个人安定不少。 孟央笑着起身,盈盈的行了个礼,“皇上万安。” 司马炽翻看几页手中的书,然后丢还给她,“琅邪王迎娶新夫人,你倒是悠闲自在,在这看书?” 她但笑不语,他却走上前坐在她的秋千上,随口吩咐绿秀:“你,去给朕沏茶,要上好的西湖龙井。”绿秀赶忙答应着走开,他话锋一转,对着她说道:“站着干吗,给豫章王叔叔推秋千啊。” 孟央哭笑不得的走到他身后,轻轻推动,他一边荡着秋千,一边问道:“你可知道那新夫人是什么人?” 她叹息一声,嘴上却问道:“皇上自己来的吗?您不是在金庸城吗?” 司马炽不回答,却继续开口说道:“你可知道那新夫人是鲜卑大单于段务勿尘的女儿,段务勿尘手上可是有大批的精兵,他原本跟随东海王司马越征战,但前不久段务勿尘旧伤复发,一病不起。他的儿子段疾陆眷继任辽西公,次子段匹磾继任左贤王,其余诸子骁勇善战,鲜卑兵权如今掌控在他们手中,段疾陆眷应该有意与琅邪王交好吧,否则他们干吗将妹妹嫁给了琅邪王。” “皇后娘娘来了吗?” “琅邪王已经有了安东大军,王氏世族的兵权也被王敦夺取,王敦本就是他的部下,他为何还要迎娶鲜卑公主?可是为了联盟鲜卑段部的兵权?他要这么多的人马做什么?” “皇后娘娘来了吗?” “司马越一定气疯了,段疾陆眷竟然有归顺琅邪王的打算。” “皇后娘娘没来吗?” “不过生气也没用了,短短大半年的时间,司马越就落了下风,现如今他已经不敢轻易对琅邪王发兵了,也不知东海裴妃在其中出了多少力?” “皇上不是在金庸城吗?” …… 孟央漫不经心的为他推秋千,司马炽突然不再说话,最后转过头,有些不解的神色,“你难道都没有听说?” “听说什么?”她禁不住好奇道。 “朕早已不在金庸城了,司马越被朕赶去了许昌,如今的大晋是朕在掌控朝政,朕早就说过会铲除司马越。” 她微微有些吃惊,仔细的想来,也不觉得奇怪,算下来,司马睿、司马炽、还有暗中操手裴妃,三人均有铲除司马越之意,饶是司马越本事再大,也架不住他们有意无意的暗害。司马越失势是好事,被赶去许昌更是好事,可是,她突然感到莫名的害怕,司马越的离去,意味着接下来的暗战将指向司马睿与司马炽二人。 她心里隐隐感到慌乱,偏还要故作镇定的对司马炽道:“皇上为何不干脆杀了司马越,永绝后患。” “现在还不能杀他,”他禁不住勾起嘴角的笑,“你知道什么原因。” 是啊,她该知道的,司马炽不仅不会杀他,极有可能会给他东山再起的机会,因为他需要司马越牵制司马睿,只有他们二人抗衡,身为大晋皇帝的他才能更好的驾驭王朝。 司马炽亲政,司马睿的兵权会成为他最大的威胁,因为他随时有可能像司马颖及司马越一样有不臣之心。而他如今还没有与之对抗的能力,唯有留司马越的性命。 “倘若琅邪王要学司马越对待晋惠帝那样毒杀朕,你会站在我这边吗?” 他不经意的一问,孟央的手一颤,垂下的眼睑处一片阴影,“王爷若是要你的位子,何须等到现在。” 司马炽拉住她的衣角,神秘的笑笑,“他在等一个时机,名正言顺的做皇帝,朝中能与他抗衡的王爷只有司马越,这两年北方的匈奴趁着我大晋内乱,妄想在平阳建立汉国,屡犯我大晋王朝,能够击败匈奴的现如今只有琅邪王。可你知道他为何按兵不动吗?” 司马睿的心里太过缜密,却不难捉摸。按兵不动,是要等着适当的时机出现,在百姓被匈奴侵犯的叫苦连天之时,以强有力的方式将其击退,使得民心所向,一旦他有了夺权之心,即便登上皇位,百姓也会认为是天命所归。 司马睿如此的自负,他要的不是夺权,而是民心归一,名正言顺的皇位。 心神不宁的想着,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怜悯,司马炽看着她,继续说道:“朕未必是一个好皇帝,可朕很努力的做好一个皇帝,这个位子是父皇一生心血所得,朕无法让他落入旁人手中。琅邪王要杀朕易如反掌,可朕会与他赌一把,即使生的机会渺茫。” 孟央不由得蹙起秀眉,此刻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她自身难保,又怎么帮的了他。他突然握住了她的手,“倘若,朕是说倘若,朕侥幸赌赢了,一定不会伤你毫分,朕会留你在身边一直陪伴我。” 她微微的诧异,远远的看到绿秀走来,慌忙的抽回自己的手,低声说道:“我自幼贫贱,活着便是最珍贵的,这位子你既然并不喜欢,只要能活下去,丢掉逃命又怎样,反倒少了一身的束缚。” 司马炽一脸的震惊,半晌回过神来,“可朕是天子……” “天子也只有一条命。”说话间,绿秀已经走到面前,行了礼,道:“皇上,大家到处找您,您还是回去前院吧,王爷在那备好了茶水等您。” 司马炽起身,转身冲她一笑,温良无害,“谢谢虞妃为朕推秋千。” .. 【046】】敬茶 次日一早,孟央刚刚起床,就听到院中传来一阵吵闹声: “放肆,本公主好心来给姐姐敬茶,你敢阻拦!” 绿秀的声音很是恭敬,“王爷吩咐不许任何人打扰王妃娘娘养病,夫人还是回去吧,莫要让奴才们为难。” 刚刚打开房门,只听“啪”的一声,绿秀脸上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掌,段灵箐一脸的怒气,“小小的贱婢,大哥哥可是最疼我的,你敢这样对我说话!” 这王府的女人都这么爱打人吗? 绿秀低下头,跪在地上,却还是拦在她面前死活不肯让开,“段夫人还是回去吧,王爷若是知道了您也不好收场。” 段灵箐狠狠举起手掌,“啪”的一声,又是一巴掌,绿秀的身子一顿,差点倒在地上。她冷哼一声,示意身后的宫人上前教训她,“敢挡我的道,给我往死里打。” 她看在眼里,只觉眼前发黑,站稳了脚,才走了出去,“住手。” 段灵箐上前,得意的扬起小脸,简单的行了个礼,“王妃姐姐,这奴才不准我见你,可大哥哥明明吩咐了让我们好生相处,她这是不给咱们相处的机会。” 孟央绕过她,扶起地上的绿秀,淡淡的开口,“既然见过了,就回去吧。” 她却被她这个样子气恼了,一把推开她,恶狠狠的对绿秀骂道:“贱东西,谁叫你起来的,继续跪着。”然后转头又对她一笑,“王妃姐姐可是糊涂了,昨日我与王爷大喜,姐姐都没露面,箐儿可是特意敬茶来了,免得外人说我不懂规矩。” 心知躲不过她,她只得转身坐在院中的石桌旁,示意一旁的婢女沏茶,段灵箐的眼睛扫过她,上前刚刚端起一杯茶水,突然大叫一声,手中的杯子险险的掉落地上,滚烫的水差点泼在孟央身上,绿秀赶忙跪着上前,挡在她身前,“夫人敬过茶了,还是请回吧。” 段灵箐上前一脚踢开她,“贱丫头,哪轮得到你对我说话。” 孟央起身,一脸的隐忍,终于上前推开她,扶起地上的绿秀。她只轻轻一推,不料她竟狠狠的倒在地上,眼睛瞬间流出大滴的眼泪,“你,你,箐儿好心敬茶,姐姐竟然打我,这么多人都看到了,王爷回来我一定要他主持公道。” 她一脸的委屈,美丽的大眼睛满是泪水,任谁见了都于心不忍,孟央觉得头痛,这王府中的女人可是一个比一个会演。可她真的有些不耐烦,于是看着坐地不起的段灵箐,冷冷说道:“小小年纪竟学的如此歹毒。” 说罢不顾她眼中的震惊,扶着绿秀走回房中,顺便关起房门。 房间里,孟央拿着一块冰镇的毛巾,小心的为绿秀敷脸,绿秀赶忙接过毛巾,“奴婢不敢,奴婢自己敷即可。” 孟央笑笑,又走过去为她敷另一侧的脸颊,说道:“你是王爷的近身侍女,自然受得起。” 绿秀面上一红,半晌讪讪的说道:“娘娘见笑,绿秀虽为王爷的近身侍女,其实王爷并未碰过奴婢。至于青穗,有次王爷喝多了,青穗照顾他才有了实情,可日后王爷再没碰过她。” 见孟央面色平淡,她生怕她不信,急忙力证,“是真的,王爷为人清正,不会随便动身边的侍女的。” 孟央笑着让她坐好,“我信,行了吧。” 她当然信,成大事者不拘于此,何况,他的身边从来不缺女人。 绿秀老实的坐着敷脸,看了看她,最终忍不住说道:“娘娘,其实王爷心里是有您的。” 她仿若什么都没听到,她又接着说:“王爷每日都要听奴婢回禀您的消息,您身子总是不好,他还专程找人去塞外求药,娘娘,其实王爷……” “别说了。”她停下手中的动作,轻声道:“绿秀,你可见过明夫人?” 绿秀面色微微沉了下去,很久没有说话,看她这个样子,她的心一点一滴的跟着沉了下去。人人都知道他深爱明夫人,也许他也曾真心待她,可这就如同整个平原和几棵树木,她只是他心中略不起眼的小树苗,而明夫人却是他整个的森林。 晚些时候,府里的宫人匆匆跑来通传:“王爷请王妃娘娘到前东苑一趟。” 孟央叹息一声,该来的终究来了,他不止深爱明夫人,也深爱着与她神似的女子,哪怕她只是他心中的替代品。孟央突然觉得贵如亲王,也是可笑又可怜,只怕这一生都要守着一个女人的牌位度过,能得到他爱恋的女人,即便早逝也是含笑的吧。 大堂内早有无数等着看笑话的人,司马睿冷着脸坐在主位,身旁的段灵箐抽抽啼啼的哭,万分的怜爱动人。王瑜早已迫不及待的开口:“王妃姐姐也真是,箐儿妹妹那样小,您怎么忍心推她。” 荀夫人摆弄着手上的暗红色丹寇,说道:“娘娘莫不是见她刚入府,就要给个下马威?” 她没有只言片语的解释,只是望着司马睿,等他开口。良久,他直直的看着她,说道:“本王早就警告王妃,箐儿年纪小难免骄纵,身为王妃,竟这样歹毒。” 周围隐隐传来讥笑声,她缓缓跪在地上,“臣妾不堪,有辱琅邪王妃名号,恳请王爷废除。” 此言一出,语惊四座。司马睿看向她的眼神更加阴晴难以捉摸,半晌,冷冷的开口:“好,本王成全你,王妃虞氏,心肠狠毒难为表率,废除名号。明日本王会拟诏书昭告天下,你回去收拾东西,本王会带你去佛堂,你就在佛祖面前忏悔吧。” 说是收拾,最终不过几件换洗衣物,她没有多少的感慨,倒是小桥哭的稀里哗啦,哄了好一会还是在哭。无奈间,见绿秀也是打包了几件衣服等着出发,不由的低下声音:“你不必再跟我受苦,留在王府伺候王爷吧。” 绿秀跪在地上,“王爷不许小桥跟着,奴婢也是求了半天,奴婢不怕苦,愿意跟着娘娘。” 孟央上前扶起她,“我已不是王妃,受不起这大礼。” 说话间,司马睿的身影出现在门前,她转过身去拿包裹,回头就见小桥和绿秀关上房门出去了,屋里只剩他们两个。她行了礼,道:“妾身收拾好了,可以随王爷走了。” 说罢向屋门走去,经过他身边的时候突然被人紧紧抱住,她先是一愣,然后奋力挣扎,他却是抱得更紧,身子竟忍不住发抖,她挣不开,于是平静下来。他就这样一动不动的抱着她,仿佛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一样,最终她耳边轻声说道:“给本王时间。” 他的声音紧张至极,见她没有丝毫反应,突然慌乱起来,更加用力的抱紧了他,“给我时间,不会让你等太久。” 她的脸上平淡的没有任何表情,他松开她,双手颤抖的捧着她的脸颊,端详许久,轻轻吻上她的嘴唇,却被她冷冷的别过脸,转身离开。 她竟一句话都不肯对他说,她平静的如一滩死水! .. 【047】王7太妃 孟央第一次踏进王府的佛堂,这是一个单独的院落,在王府最僻静的角落。院子很大,里面种满了梧桐树,却也只有高大的梧桐树,整齐而寂寥。 佛堂里干净宽敞,摆着几座高大的佛像,她走上前缓缓跪在佛像前的禅坐上,虔诚的磕了几个响头,抬起头就见旁边站着一位妇人,这也是她第一次见到司马睿的母亲,琅邪王太妃,夏侯光姬。 她一身灰褐色素净的衣料,像是僧人所穿,面上带着微微的笑却也严谨,发髻端正整齐,鬓间藏着几根银丝,眉眼清净,看得出年轻时是个很美的女人,而此时,她的手上飞快的转动着一串佛珠。 见她打量自己,孟央赶忙行礼下跪,“王太妃。” 她点头示意她起身,“你是怜珠?孩子,起来吧。” 起身,点了点头,“太妃娘娘,怜珠给您请安了。” “日后你就叫我老夫人吧。”她温和的说道。 “怜珠不敢。” “称呼而已,有什么敢不敢。” 王太妃走上前,细细的看她,然后叹息一声:“好孩子,既来之就安心的诵经念佛吧,佛祖自会保佑与你。” 佛堂两侧是住人的房屋,里面简单的摆着桌椅,床榻,极其朴素。她与绿秀住在东侧的两个厢房,整个院落地方不小,王太妃身边却只有两个宫人服侍,其中一个年幼的才十二岁,名字叫彩凤。另一个宫人年纪略长,看上去比王太妃的岁数还要大,应是一直服侍她的贴身丫鬟,彩凤和王太妃都叫她碧姑,她与绿秀便也跟着这样称呼。因为人少,这里很是冷落清净,孟央却是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每次清晨随着王太妃早早的起床诵经,用过斋饭后就自个洗衣打水,打扫整个佛堂。绿秀通常都会抢过她手中的抹布,可她总是不管不顾的再抢回来,日子一长,绿秀竟也习惯,不再抢着劳作,繁重的挑水砍柴却怎么也不让她着手。 彩凤才十二岁,却很沉稳,平日里帮衬着绿秀做了不少事,碧姑人也很好,慈眉善目,这里的一切都令她感到安然。 午间得空,她便捧着佛经细细的诵读,渐渐学会敲打木鱼,对佛家道学有了兴趣。很多时候她是不喜欢诵经念佛的,可一旦养成习惯竟不觉乏味,很多的佛学竟也参透其中,就连王太妃也微微点头赞许。 可她看向她的眼神总是怜悯哀叹,有一次她拉着她的手,在她手腕套上一串佛珠,说道:“好孩子,你性子平和又乖巧,实在惹人心疼,可你眉宇单薄,不像有福之人,只怕福气恩厚却无法消瘦。” 孟央淡然一笑,佛堂的日子很清苦,可她日夜诵经念佛,不求佛祖庇护,只愿上天怜悯,可怜这天下可怜之人。很多时候,她觉得,人生像是一本很厚的书卷,上面清楚的记载了每个人的命运,冥冥之中一切尘埃落定,挣扎不开,也躲避不了。 午间,孟央在佛堂敲完木鱼,起身揉了揉跪的麻木的双膝,走出佛堂就见王太妃站在院中,目光沉沉的望着那些葱郁的梧桐,站了有一会,她才走上前,低声叫道:“老夫人?” 她回过头来,用帕子擦了擦湿润的眼角,“人老了真是不中用,看了一会树木眼睛都酸涩了,让你见笑了。” 她这样说着,孟央浅笑着摇了摇头,夏侯光姬是夏侯世族的小姐,从小养尊处优,有时她真的会不解,身为王太妃的她为何要栖身于这清苦的佛堂?她并不老,只是眉宇间有着淡淡的凄凉,显得整个人孤零、沧桑。 她的沧桑,使得面容略显愁苦,便显得年老。“这样日复一日的,可觉得有些烦闷?” 孟央赶忙摇了摇头,“整日诵经,自己也收获匪浅。” 王太妃点头赞许,孟央赶忙扶她到一旁坐下,她抬头又望向那梧桐,声音顿了一顿:“你看,这梧桐长势多好,睿儿小的时候,我们住在洛阳的王宫,宫门前就种了几棵梧桐,他最喜欢在树下玩闹。” 这是她第一次提起司马睿,眉眼间的疼惜不禁流露,孟央私下也听说她整日在佛堂诵经,司马睿有时来看她,她却不愿相见,想起斛律浚所说,司马睿灭了夏侯世族,她的家人死于自己儿子手中,也难怪她整日整夜的诵经念佛。 传闻说夏侯光姬年轻时是个轻挑放荡的女人,可眼前的她神态安详平和,根本看不出过去的痕迹,也令孟央觉得坊间的传闻不攻自破。她似是有了谈兴,脸上挂满笑意,“睿儿自小调皮,性子却刚毅的很,有次打碎了武皇帝御赐的琉璃碗,我很生气,罚他跪在院子。他呀,就不说一句求饶的话,后来我也觉得心里难受,让他回屋子歇息,他那时多小啊,硬是不肯起身。跪了整整一夜,过后就受寒大病一场。就连王爷都心疼的狠狠责怪了我。那时我陪着他站在院中的梧桐树下,后半夜小心的哄他回屋,他像个小大人似的一本正经的说,母亲不要劝了,做错事就要惩罚,他还说,母亲你别站在这,看你受寒睿儿心中难过……” 她说到最后,眼角隐隐有泪花闪耀,孟央见她这样,不禁有些动容,“王爷自小就懂得疼人,老夫人有福气。” 王太妃连连点头,又拉住她的手,笑道:“好孩子,睿儿自小就多磨难,性子难免狠了些,可他心肠不坏,是个可以托付的好男儿。” 她眼角已经有了细小的皱纹,脸上的神色却使人动容,孟央只是轻轻的点头微笑,没有说任何的话。 .. 嘛呢嘛呢嘛哄,妹纸们看过来! 最近一段时间《琅邪王妃》会两更,更新时间为早上八点和下午两点,姝子决定爆发啦,如果以后时间改动会再通知大家的! 另外,感谢入v后一直陪伴姝子的读者,深深的鞠个躬,感谢你们不离不弃,还要感谢身边的妹纸们,以及我的编辑海星,她真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编辑。 哇咔咔,姝子好幸福啊……。 .. 【048】冲一冠一怒为红颜 几日后,王太妃又请她到佛堂,上了香火,说道:“孩子,华清寺的天竺高僧巳已师父云游归来,近日要开坛讲座,得空你就陪我去一趟吧。”孟央答应了一声,她又转过身子,叹息一声:“己巳师父是位高人,正好让他为你祈求佛祖恩典,顺便也替睿儿求支好签。” 说是开坛讲佛,寺庙的大钟响了又响,才见一僧人缓缓走上高台,敲打木鱼,先是碎碎的念了一会佛经,方才开口讲诉佛学。 孟央见那僧人很是一般,所讲的东西自己在经书上也看过,渐渐有些坐不住,心下有些疑惑,这僧人莫不就是夫人口中的高僧,这水平也太一般了,不过是按着经书诵读罢了。寺院里坐满了密集的听讲者,有寻常百姓,也有达官贵人家的老妇人,她们面上亦是有些浮躁,隐约传来议论声: “大师怎么还没到?” “都这会了,不会不来了吧?” …… 传闻己巳大师乃是天竺僧人,已有七十五岁高龄,自然德高望重,道行深院。若能听他指点,必会受益匪浅。孟央稳住性子又坚持坐了一会,看了看身前的王太妃,她倒是一脸虔诚的听着,丝毫不受影响。 最终她还是按耐不住自己,只觉越听心越烦躁,小心的起身走出人群,想去别处散散心,刚走到寺院大门,绿秀就紧步跟上来,“娘娘,您要去哪?” 知道她必会跟着,于是微微一笑,“你也难得出来走走,当然是去这山林中走走。” 绿秀先是犹豫,最后也是觉得这佛经无趣,索性点头跟着走了出去,她脸上亦是有些兴奋,嘴上却不住劝告,“娘娘,咱们在附近转转即可,千万别走太远,老夫人等会找不到会担心的。” 孟央把食指竖在唇边,长长的嘘了一声,她大概也觉得自己扫兴,赶忙闭上嘴巴,高兴的跑上去追她。 华清寺位于城郊的深山处,林子里自然是树木繁茂花草盛开。一路走来虽然山路有些坎坷,但两人却是一脸的欢快,不一会便到了一处宽敞处,放眼望去,群山环绕,郁郁葱葱的树木,气势磅礴,绿秀兴奋的拉着她的衣袖不住叫唤,“娘娘,您看,您看那几只小鸟飞的多高!” 她不禁笑出声来,“绿秀,那是老鹰,要是飞下来会用爪子把你捉上天的。” 绿秀啊了一声,立刻小心的躲在她的身后,露出半只眼睛害怕的望过去,好像真的怕它们飞过来,孟央忍不住笑她,“骗你的。” 这山林树木茂盛,林子深处更是几乎遮住了天空,虽是春日也有些阴寒。又走了一会,绿秀见她没有停下的意思,赶忙说道:“娘娘,还是回去吧。” 走在前面的孟央突然站住了脚,惊喜的叫她,“快看前面有溪流,肯定有瀑布。” 绿秀赶忙跑过来,果然,前方一条清澈的小溪涓涓流下,四周都是大块的石头。石头的缝隙处溪水缓缓流过,阳光照下来水光潾潾,煞是好看。 当下也不提回去的事,兴匆匆的跑了过去。孟央提议继续前进寻找瀑布,绿秀虽然想去,却还是阻止了她,二人只好原地休息。挑选了一块整洁的大石头,她坐在上面,脱掉鞋袜将脚伸入水中,极是高兴的样子,绿秀却是急忙阻拦,“哎呀,这溪水多凉,娘娘当心受寒。” 她摆摆手,指着天上的太阳:“你看这日头,那样暖和怕什么。” 绿秀拗不过她,只得随她去,见她又从怀中掏出本书看,无奈的跑去一边玩耍,却是兴高采烈的样子。 一边看书,一边感觉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溪水从脚底流过,水中的卵石光光滑滑,踩上去很是舒服。看的正出神,突然感觉有道目光正注视自己,她以为是绿秀,扬着笑脸抬头,却忍不住惊呆了,第一眼觉得这人惊为天人,眉眼,嘴唇,下巴,鼻子,说不出的好看,整个面颊璀璨灵气,他面上有些笑意,带着一种大彻大悟的洒脱,更重要的是,他穿着纯白的僧服,光亮的额头上六个清晰的戒疤。 她面色一红,慌乱的收起双足,一边穿鞋袜,一边虔诚的叫道:“师父好。” 这僧人忍不住大笑,声音异常清幽,“哦?你知道贫僧是谁?” 她茫然的摇了摇头,继而又迟疑道:“师父是华清寺的僧人?” “阿弥陀佛,贫僧乃是云游四海的僧人己巳,华清寺不过是暂时的栖居地。” 她心中暗惊,传闻中的己巳大师已是古稀之年,可眼前的僧人如此年轻,带着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赶忙的穿好鞋袜,她立刻合上双手恭恭敬敬的行了礼,“早就听闻师父是得道神僧,只是想不到这样年轻。” 己巳大师满面的笑意,目光落到她手上的书卷,开口道:“孟姑娘看得懂《易经》?” 她一阵诧异,不由得心惊,结结巴巴道:“师,师父怎么会知道我的姓氏?” “阿弥陀佛,贫僧是佛门弟子,受我佛明示,这世间的一切都看在眼中。”他含笑说着,突然走上前,突然伸出食指点在她的眉心处,孟央愣了愣,他叹息一声,说道:“你天资极佳,可惜与佛无缘,冤孽呀冤孽。” 孟央不解,“请师父明示。” “不可说,不能说。”他含笑摇了摇头,又说道:“孟姑娘与我佛无缘,却与己巳有缘,贫僧有意渡你疾苦,你可愿意皈依佛门?” 孟央一愣,她原本并不相信这僧人就是己巳大师,毕竟与传闻之中的年龄相差甚远,可他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这样的世外高人,所做之事必有其深意。她不由得紧蹙秀眉,转过去坐在石块上,己巳也缓缓盘坐在她旁边,半晌,方听她困惑的声音,“师父是高人,我很多事情想不通,做不了自己的主,有时脑中隐约想起很重要的事,却偏偏不记得是什么,您要我皈依佛门,我心底总觉放不下一些东西。” 己巳笑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是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你说自己总觉得放不下一些东西,却又记不得究竟是什么东西,既然记不得索性不记得。” 孟央望向远处的眼中先是一片迷茫,渐渐明朗起来,像是想通了很多事,眉眼间少了平日的愁色。她大彻大悟的点了点头,轻声道:“记不得索性不记得。”起身跪在己巳面前,素净绝美的面上满是笑意:“小女愿意削发为尼,皈依我佛。” 话音刚落,只听身后传来绿秀惊慌的声音:“娘娘,您说什么呢!不可以。” 己巳点头,扶她起身,“既如此,就跟为师返回寺院吧。” 华清寺中,王太妃正跪在佛前虔诚的求签,突然听见绿秀慌乱的跑来,“老夫人,不好了,老夫人!” 她手上一哆嗦,一根签文自筒中滑落在地,身旁的侍女随即上前捡起,上面是句整齐的诗词:药成碧海难奔。 药成碧海难奔! 王太妃面色微微阴沉下来,斥责道:“佛祖面前大惊小叫什么,没规矩的东西。” 绿秀身子一颤,扑通一声跪在她脚下:“夫人,王妃娘娘,娘娘要削发为尼。” 她惊的手中的签文掉在地上。回头就见孟央和一面容不凡的僧人走进寺庙,孟央上前跪在她脚下,郑重的磕了三个响头,眼中清澄明亮,“老夫人,怜珠有幸得师父点化,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在这里向夫人拜别。” 王太妃重重的喘了口气,抬头望向己巳,他站在一旁微笑,眉宇间是不容置疑的灵动。又低头望向孟央,迟疑的开口,“你,真的决定了?” 孟央浅淡的笑,面颊如明月般皎洁,“是,怜珠绝不后悔。” 他扶她起身,“孩子,我有些话要单独讲给你听,听完再回答我好不好?” 她只得随她来到一侧厢房。 王太妃哀叹一声,缓缓说道:“好孩子,如果你真的决定皈依佛门,且听我一句劝,那日王府摆宴,睿儿迎娶鲜卑公主,可晚间他就跪在佛堂要见我,自他十五岁受封琅邪王,我便闭关佛堂不见任何人,也是从那时候起,我与睿儿很少相见。可那日他在冰冷的地上跪了一夜,天蒙亮的时候,我出去见他,他从小到大从未求过我什么,可那日他唯一一次开口求我,要将你留在佛堂,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我知道睿儿在保护你,拼尽全力保护你。他不说,我也知道你在他心中的分量,好孩子,莫要因为一时的冲动后悔终生啊。” 她的心里有些难受,紧紧闭上眼睛,却是跪在地上,垂下头去,“老夫人,王爷的恩泽怜珠无福消受,让您失望了。” 见她去意已决,她有些愣怔,随即上前扶起她,眼角隐约有着泪光,“你这样决绝,让睿儿如何承受。我不勉强你,只求你等个三天再受礼出家,也好最后想个明白。” 她们走的时候,绿秀垂下眼睑,不住劝解,“娘娘,您还是回去吧,佛门清苦,您身子不好,绿秀不能让您留着受苦。” 孟央摇头,送她们出寺院,回来时院中响起轰鸣的敲钟声,己巳站在她旁边,笑道:“真的这样坚决?” 她冲他一笑,“师父相信吗,这是我二十一年来觉得最踏实的一天,您说我与佛无缘,可我愿意修缘。” 寺院的斋饭虽然简单,却也可口。晚间,她睡在厢房,听着山林深处的鸟鸣声,竟真的安心睡了个好觉。她从存活于这个世上的那刻起,从未如此的安心,还在泸水村时,便是夜夜难眠,总怕被人抬去沉了河底。远离家乡遇到田四,也总是担惊受怕,生怕田四闯了大祸自己无法救他。入了王府,更是小心谨慎,步步为营的日子既难熬又恐慌。 这一生,浮浮沉沉,情深缘浅,到头来仿佛一场梦境。 她的削发受礼定在三日后,这两天一直陪在己巳身旁参悟佛道,和这寺中的僧人倒是混了个眼熟,就连方丈主持也客气相待,她却微微有些担忧,“师父,这寺中并无僧尼,我日后要在这长住吗?” 己巳大笑,眉眼间有几分豁达的明朗,“既已出家,拘于这些小节做什么,华清寺只是你出家受礼的地方,日后你若想安定可去山中的太庙,你若想继续参悟,也可虽贫僧云游四海,只要心中有佛,走到哪儿家就在哪儿。” 她点了点头,突见一僧人匆匆跑来,说道:“己巳师叔,寺院来了位香客,要求见女施主一面。” 己巳见她垂下眼睑,开口道:“你既皈依我佛,也应与这滚滚红尘做个了结,去吧。” 她走到侧厢房,果真是司马睿站在眼前,他的一身凌冽的墨衣,身子绷的很紧,面部轮廓略显生冷。双眼幽深的望着她,最终叹息一声,“跟本王回去吧,是我不好,让你受了委屈。” 孟央双手合拢,面色平静的行了礼,“王爷请回吧,以往的一切都做过眼云烟吧。” 见她万分坚定,白净的面上满是领悟后的淡然,他突然深深的害怕起来,急忙上前拉着她的手,试图将她抱在怀里,她却扑通一声跪在他脚下,“王爷不要再为难于我。” 他的眉头不由得紧蹙,“别闹了,堂堂的琅邪王妃怎可皈依佛门。” “从我踏入佛堂的那刻起,早已不是琅邪王妃,王爷何需执着。” 司马睿却是一下跪在她身旁,抓着她的肩膀,眼神异常慌乱,声音有些不知所措,“不要这样对我,是我错了,我错了,本王愿意补偿你。” 他惶恐,他不安,这一生,竟没有这样慌乱过,见她并无半分反应,又急急的说道:“你还在生气对吗,本王等了十多年,就是为了等这个机会,只要得到辽西公段疾陆眷的兵力,待本王登上皇位,你就是至高无上的后宫之主,你不喜欢段灵箐,本王就废了她的封号,好不好?” 他果真有这样的野心,心里虽然早就料到,这样乍一听他说起,她还是有些心惊。终于抬头看他,却是平静异常,“王爷就算谋反,也不必告诉一个佛门弟子,前尘往事种种作死,贫尼只愿在佛前修悟。” 司马睿怔了怔,狭长的眼眸眯起,神色逐渐冰冷起来,“你这样狠心,往日对本王的情分都是假的,也难怪,你本就是身份不明的女子!你一直在欺骗本王?” 孟央一下一下的推开他的手,扬起嘴角,认真的看着他,“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王爷为何苦苦执着,我本就不是你的虞怜珠,也从未对你有半分情意。” 从未对你有半分情意?! 他大笑,一把推她在地,宛如濒死挣扎之人,绝望中尤带一丝最后的希望,“你曾问本王对你有几分真心,我原以为自己这一生都不会爱上任何人,年幼时父王很疼我,母亲也很疼我,可渐渐他们都变了。不知为何,流言说我是母亲与府中的下人生的杂种,父王望向我的眼神越发寒冷,为了不使王位落到外姓人手中,他竟要杀我!那日,生平最疼我的姐姐司马婉儿死于父王剑下。” 回忆起不堪的往事,他的神情痛苦至极,接着道:“后来,为了留着这条命残喘,三叔将我带到他的封地,直到十五岁那年父王病逝,急急忙忙赶回琅邪国,成为琅邪王爷后才得知父王竟是母亲所害!” 孟央听到此处,指甲深深的陷入掌心,满心的痛楚。他顿了顿:“我原本恨她,可后来得知她是为了我才毒害了父王,那年父王病重,他早已不信我是他的亲生子,生怕王位由我继承,于是派人去三叔府上杀我,母亲知道了他的计谋,当晚将他毒杀。” “你从不知道被自己的亲生父亲一路追杀是怎样的感觉,他曾经那么疼我,为何偏偏相信了外人的谗言。三叔死于司马颖手中,我身边早已没有任何亲人,我从来不信女人,可现在我想跟你长相厮守,这样还不够吗?” 孟央闭上眼睛,极力克制颤抖的双手,最终没有说出任何一句话。起身望着他的背影生冷孤傲,难怪,难怪他的双手总是冰冷,难怪他的嘴唇总是紧紧抿起,他心中,竟然这样疼痛。 可她又能怎样,又能怎样? 司马睿转身走到她面前,深邃的眼中隐隐闪过怜爱,伸出一只手触摸她的脸颊,柔声道:“我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你在我身边很危险,我不能让你出事,你同她们不一样。” 孟央垂下眼睛,“王爷说我与她们不一样,其实都是一样的,我也会嫉妒,会不安,王爷既怜惜我,为何不成全我的清净,下半生长伴青灯,也祈福王爷安康长寿。” 安康长寿? 司马睿的手停顿在她面颊,有些冰冷的寒意,“本王说了这么多,你竟没有半点反应,你真的不爱本王,往日里都是虚情假意,都是假的!” 他如同一只受伤的猛兽,低吼咆哮。她眼中噙满泪水,抬头间已是泪流满面,“你说你是真心待我,王爷可否为我放弃眼前的一切?” 他愣了愣,突然冷笑两声:“放弃?你真的以为自己重要到这个地步?”她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他却突然紧紧掐住她的喉咙,眼神里透着疯狂,“本王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跟我回去,要么死在这里。” 无畏的笑了一声,她缓缓闭上眼睛。司马睿顿了顿,手腕逐渐用力,眼中是深深的绝望,“本王留不住你,但我会摧毁你!” 他想不了太多,她的表情那样决绝,她不爱他,她不爱他,那些幸福都是虚假的,那些柔情都是假的,都是假的!“施主是要在佛门清净地大开杀戒吗?” 司马睿清醒过来,孟央已经脸色发青,就快呼吸不过来。他缓缓收回手掌,她立刻跌坐在地。转身就见一僧人站在门前,清灵的五官,一脸讨厌的笑意,于是冷冷的望着他,“就是你把本王的王妃拐骗至此的?” 见他身上隐隐透出杀意,己巳不急不缓的开口道:“她心中若是无佛谁也动摇不了,施主聪敏过人,必能参透其中缘由,何不成就了她,也成就了自己。” 司马睿死死的看着他,己巳脸上是深深的笑意,他冷冷的笑了一声,转身离开,“好,本王成全她,成全她……” 他转身离开,孟央艰难的咳嗽两声,喉咙里满是血腥味,己巳开口道:“孟姑娘既有如此坚定的决心,我佛慈悲,定会保佑于你。” 坚定的决心? 她心里阵阵的苦笑,眼泪却大滴的流下来,她若此的坚定只是因为爱他,因为爱他才远离他的生活,因为爱他才残忍的铲断情丝,也因为爱他才忍痛成全了他。 终究,是她成全了他。 成大事者,不应牵挂,她是他的包裹。 她不愿看到身边的人因他而死,司马炽,斛律浚,梁楚儿,还有琳青,姜慈……。他的成功必将踩着她们的尸体上爬,她不愿这样,可她更不愿看到周围的人残害他,那些千方百计算计他的人里,她恰恰就是其中一个。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就索性记不得,冥冥之中上天安排好的戏码,就让上天自己观看。 她记不得,可他却记得。 下山的路上,司马睿狠狠的抽打马鞭,双眼殷红,她不在乎,她什么都不在乎,总是这样默不作声。 他求她何用?威胁她又何用?她的心,从未在他身上。 他早该明白,她是别人安排进来的棋子,她在演戏,赌他爱上她,赌他不舍得杀她。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今后再无人可牵制于他。他等了她这么些年,终于等来了她皈依佛门,这样也好,他的千秋霸业无人再能阻挡,夜空中那颗帝王星再无牵制者的出现。 这样,多好。 可他的心,突然喘不过气。 夜已经很深,孟央躺在床上辗转反复,总是难以安睡,索性起身走出厢房。月如钩,安静的夜空祥和美丽,她搓了搓双手,却见己巳大师正站在后院的井边,听到脚步声即刻转身,微笑,“睡不着吗?” 她点了点头,走上前道:“师父,我心里不安,很害怕。” 己巳伸出食指印在她的脑门,看着她的眼睛,笑道:“我佛说,人生在世正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他的眼睛很漂亮,清澈澄净,孟央禁不住开口:“师父,你的眼睛真好看。” 他怔了怔,收回自己的手,望向月空,孟央见他不说话,有些不安的问道:“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己巳冲她笑着摇了摇头,出神的看向月亮,顺着他的目光,孟央竟也看出了神,那弯月温润极了,仿佛有一股魔力,他的声音恍惚传来,“双生花开,帝王星现,孽缘情劫,斑驳涅槃。” 孟央愣住,他继续开口道:“乱世飘萍逐天下,依依袅袅瞰南江。寿苦万山遮望眼,春尽冬来垒花梢。咸宁二年琅邪王司马睿出生于洛阳,有神光毕现,一室尽明。就在那日师父夜观天象,空中突现帝王星闪烁。适逢天下大乱之际,帝王星的出现必将关系到天下苍生。” 猛地听到这样的话,她禁不住有些呆愣,问道:“己巳大师的师父是何人?” “师父乃世外高人登林子,他毕生的心愿便是看到天下太平,百姓免受颠沛流离之苦。可惜……” “登林子大师?” 她心里咯噔一下,这样有名的高人她也是听闻过的,可是传闻登林子恰恰死于琅邪王司马睿之手!这又是怎么回事? “师父一心守护帝王星,可惜帝王星命运多舛。最终连他自己也死于司马睿之手,临终遗言却要门下弟子相助帝王星登位,不得有违。” 孟央不解的抬起头,“我不懂,即是要相助帝王星,为何还会死在他手上?” “司马睿世袭琅邪王爵那年,师父像是知道自己大限已到,为了不连累门下遣散了所有弟子。待我们离去不久得知师父被司马睿赐死。师父虽死于他之手,但他也算仁至义尽,体体面面的安葬了他。” “我不明白?” 己巳静静的望着她,“你既已决定皈依我佛就不必明白,佛说世人贪嗔痴,其实参悟的越深,你反倒觉得自己是局外人,看世人颠沛流离,生老病死,都像是一场梦,人道我佛慈悲,这慈悲免不了世人疾苦,但倘若你参透的了这慈悲,你就忘却痛苦,心如明镜了。” 孟央仍旧是困惑的样子,她看向己巳的侧影,恍惚间觉得心里安定不少。是啊,司马睿本就是注定的帝王星,她既已决定皈依佛门,这世间的一切便早已化为虚无。次日清晨,她早早起床,来到佛堂诵经念佛,静下心来认真敲打木鱼,不知不觉竟过了大半天。才见方丈师父一身静穆的袈裟,旁边的小僧人恭敬的端着一个木盘,佛堂门口坐着几个僧人,心无旁骛的诵经。方丈走到她面前叹息一声,“孟姑娘可想好了,佛门清净之地,你可要了却尘缘中的一切是非因果。” 她一身僧侣的服饰,长发如瀑布般垂落肩头,素净的面上是倾城的美丽,闭上双眸虔诚的磕了个头,说道:“师父,受礼吧。” 方丈点头,拿起盘中的剃刀: “自皈依佛当愿众生体解大道发无上心 自皈依佛当愿众生深入经藏智慧如海 自皈依佛当愿众生统理大众一切无碍 和南圣众阿弥陀佛。” 方丈手中的剃刀刚刚落在她墨玉般的长发上,就见一僧人气喘吁吁的跑来,“主,主持师父,不好了!琅邪王爷带着大批的精兵把寺院围住了。” 方丈的手一顿,“哦?王爷这是何意?” 小僧人连连摇头,惊魂未定的样子,孟央的睫毛微微颤抖,坚决的抬头,“请师父先替弟子削发吧,己巳师父会出去见他的。” 方丈点了点头,就要落下手中的剃刀,就听门前传来一声熟悉而含笑的声音,“王妃在此削发为尼,怎可少了本王观礼。” 孟央身子一颤,知道他就在身后,却硬是跪着没有回头。方丈不知如何是好,又听己巳缓缓开口:“王爷是来观礼?还是要动这寺院的僧人?” 司马睿冷笑一声,“本王不敢杀佛门弟子,可本王敢在这佛堂杀人!” 说罢拍了拍手,身旁的将士随即搬来一张雕花大椅。他一身凌厉的盔甲,径直坐在佛堂门口,从身旁将士的剑柄中拔出长剑,漫不经心的端详,“王妃不愿回头见本王?正巧,本王有件家务事处理,你可以继续皈依佛门,本王绝不打搅,来人,带上来!” 话音刚落,就见几个将士绑上来两个人,一把推到在门前,二人随即跪在地上,“王爷饶命。” 孟央听见那二人的声音顿时呆住,是小桥和绿秀! 只听司马睿轻笑着起身,锋利的剑刃缓缓滑过地面,然后将剑放在绿秀的肩膀上,若无其事的说道:“身为王妃的婢女,竟纵容王妃削发出家,绿秀,你可知道后果?” 绿秀面色发白,“奴婢该死,奴婢没有好好侍奉王妃娘娘。” 小桥早已吓得大哭,他却不理会这些,声音阴寒刺骨,“既然该死,本王就成全你。” 说罢高高举起手中的长剑,剑身的光芒在佛像一闪而过,孟央和己巳的声音同时响起:“住手!” 孟央转身,嘴唇微微的苍白,眼神死死的落在那把剑上,剑身停在绿秀的勃颈处,却还是微微刺伤了她,刺眼的鲜血缓缓流出,绿秀的身子止不住颤抖。司马睿抬头看她,嘴角轻轻扬起,“哦?你是谁,凭什么管我琅邪王府的家事。” 疼惜的闭上眼睛,未等她开口,己巳上前,“阿弥陀佛,施主这是何苦,你既留不得她的心,要这肉身回去做什么。” 司马睿狠狠的将剑指向他,上面隐隐的鲜血,“本王不想跟你废话,别以为寺院的僧人就得佛祖庇护,本王若要杀你,佛祖也阻拦不了!” “哦?”他不禁含笑,“王爷一世英明,若要在此做下恶事遭天下人耻笑,只怕天理难容。” 满院的僧人早就跪了一地,方丈亦是跪在他脚底,“佛祖在上王爷莫要大开杀戒,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他紧紧握住手中的长剑,目光冷冷的扫过高高在上的佛像,“佛祖若要惩戒尽管降罪于我,但此刻本王定会神挡杀神,佛当杀佛!” 己巳仍旧一脸的笑意,正要开口。孟央忍无可忍的起身,一步步走到他面前,缓缓跪在地上,“臣妾知错,即刻就随王爷回府。” 司马睿嘴角勾起似有似无的冷笑,转身将剑一把插入剑柄,“既如此,本王就在寺院门口等王妃。” 说罢转身离开,周围大批的精兵跟着撤离,孟央上前掏出怀中的锦帕,小心擦拭绿秀的勃颈,绿秀感激的接过,“娘娘,绿秀连累娘娘了。” 小桥抽抽啼啼的上前帮忙,己巳无奈的摇了摇头,“也罢,你尘缘未了,牵挂甚多,是我心急了些。” 孟央垂下的眼帘一片阴影,他终究不肯放手,善缘也好,孽缘也罢,贵为琅邪王爷他愿意纠缠下去,她又如何违抗的了? 华清寺门外,气势雄伟的人马整队待发,火红色的赤骥马高声嘶鸣一声,仿佛等的极其不耐的样子。司马睿就坐在高高的马背上,一身英武不凡的盔甲,清峻孤傲。见孟央出来,随即骑上前伸出一只手,孟央迟疑,他冷笑道:“你莫不是等着本王用轿撵抬你回去吧?” 无奈的伸出手,他一把拉她上马,稳稳的坐在他怀中。己巳站在一旁,向她递过手腕的一串珠子,笑道:“这是贫僧带了多年的菩提子,孟姑娘,咱们还会再见的。” 孟央微微一笑,伸手刚要接过,司马睿猛地拉了缰绳,骏马飞奔而去,将己巳远远抛在原地。有些恼怒的抬头看他,他一直绷紧的臭脸上居然有着得意的笑意,还惋惜的感叹,“那么好的佛珠,王妃怎么不抓紧了。” 她深深的吸了口气,不再看他,他却仍旧戏弄道:“那和尚六根不净,王妃竟还称他大师?还妄想日后再见?” 他缓了缓气,接着又说:“王妃素面朝天的样子真是惊为天人,难怪连那和尚都动了凡心。” “你那么想离开本王,为何跟着回来了?” “你就不想对本王说些什么?” 孟央极力忍他,见他丝毫没有闭嘴的意思,终于开口道:“司马景文。” 司马睿惊的一下拉住缰绳,马匹瞬间减速,“你还敢直呼本王名讳!” 她抬头,不快的脸上有些咬牙切齿,“你闭嘴!” “你敢叫本王闭嘴!” “闭嘴。” “你还敢说!” …… 山间的野花开的极美,孟央忍不住连连侧目,心中正遗憾不能下去细细欣赏,马儿突然停下来,司马睿示意其他人先走,飞快的翻身下马。她正疑惑,就见他走到路旁采了大捧的野花回来,头也不抬的递给她。她愣愣的忘了伸手去接,他已经快步上马,在她眼前晃了晃,“不要?我可扔了!” 她赶忙接过,捧在怀里满心的欢喜。司马睿看她满脸的笑意,禁不住扬起嘴角,凑到她耳朵旁,只觉她身上清淡的袭香,小声的开口,“你是谁?” 捧着花的手微微收紧,面上的笑意瞬间凝固,他接着说道:“你只需告诉我你的名字,其余的都不用说出来,不管你是谁,琅邪王妃从来只有你一个人。” 她怔了怔,沉默的望着手中的野花,鹅黄色的花瓣小小的包裹着花蕊,微风拂过也仿佛是欢悦的样子,良久,低声道:“孟央。” “孟…。央,”他轻轻重复一声,继而笑了笑吗,“泱泱之洲,依泪河桥,这名字极美。” 她的脸不由得红了红,开口道:“不是那个”泱“,是夜未央的”央“。” 他忍不住笑道:“不管哪个”央“,只要是你的名字,都是极美的。” “你,是什么时候察觉的?”她最终迟疑的问了他。 他仿佛心情很好的样子,俯下头看她,眼中是满满的笑意,“我若说从一开始就察觉了,你会不会信?” 她果真一愣,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他于是又道:“堂堂的琅邪王妃被人掳走,又被人刺了一剑昏迷,你以为我为何没有追查?” 琅邪王府里早已炸开了锅,大司马王导一脸阴郁的坐在大堂客座,旁边的王夫人哭红了眼圈,“王爷竟然为了那个女人带兵去华清寺,王爷连神明都敢得罪了,我不甘心呐,我哪里比不上那个女人。”王导一动不动的坐着,王瑜用锦帕擦了擦眼角的泪痕,焦急的摇了摇他的手臂,“哥哥,你倒是说句话啊,我一定要成为琅邪王妃的。” “想做琅邪王妃?不是有个好哥哥就能如愿的。” 段灵箐一身华丽的锦服,缓缓走进大堂,看也不看一旁恼怒的王夫人,径直走到王导面前,弯下身子笑着望向他的眼睛,“您说是吧,茂弘哥哥。” 王导看了她一眼,一向孤傲的面上有了些松动,“段夫人近来可好?” 段灵箐不屑的笑一声,走到旁边的座椅上坐下,头上明晃晃的金步摇璀璨明艳,“茂弘哥哥何须见外,你与王爷驻守边关的前些年,咱们可是老相识了,王爷回京后,您还教过我射箭不是。” 王导别过目光,沉默着不去看她,就在这时突然有侍从上前通传,“王司马,王爷回来了。” 不一会,就见司马睿紧握着孟央的手远远的走来,王夫人的面色随即沉了下来,满是嫉妒气恼之意。段灵箐倒是欢快的上前迎接,“大哥哥,呦,王妃姐姐也回来了,可是知道寺院的日子清苦着呢,王爷给个台阶您也知道顺势而下,好生聪慧。” 王导起身,恭敬的上前跪地,“参见王爷、王妃娘娘。” 司马睿握着孟央不安的手,笑道:“茂弘何须行如此大礼。” 王导道:“臣惭愧,曾对王妃娘娘出言不逊,请娘娘恕罪。” 孟央紧紧扣着他的手,冲他摇头示意。王导会意起身,段灵箐上前拉住孟央的手,笑道:“王妃姐姐这些日子清减了,不如今晚咱们大摆一桌,也好为你接风洗尘。” 她还未回答,司马睿已经伸手搂过她的双肩,淡淡的说道:“王妃近来睡的不好,今晚就让她好好歇息,日后有的是机会摆宴。” 段灵箐愣了愣,然后讪讪的笑了一声,“那好吧。” 晚间,司马睿陪她在房中吃饭,夹给她的菜堆了满满一碗。还不住说道:“多吃些肉食,你看你,全身上下一点肉都没有。” 她本就吃的很少,好不容易强忍着吃完他夹的鸡腿,见他的筷子又伸向别的肉食,赶忙放下碗筷,“我吃好了,真的吃好了。” 司马睿好笑的看她连连摆手,把脸凑近她面前,“吃好了?” 她瞪着大大的眼睛,认真的点了点头。突然被他狠狠啄了一下嘴唇,她面色一红,赶忙捂住嘴巴,结结巴巴的说道:“我,你,你……” 司马睿舔了舔嘴唇,抬头不怀好意的笑,然后重重的敲了敲她的脑袋,正色道:“你想什么呢?” 孟央反应过来,看他一脸的戏弄,羞红了脸,“我没有。” 司马睿起身走到她身后,从后面抱着她,小声在她耳边戏笑,“瘦巴巴的,抱着都觉得硌人,我怎么有兴趣。” 她有些气恼的想要推开他,他却抱得更紧,声音有一丝不确定,“别动,让我抱一会,让我确定这不是梦境。” 她顿时红了眼圈,回过头把脸埋在他怀中。他吻了吻她的额头,“傻瓜,你眼圈怠色沉重,我只想安静的抱着你睡觉,近来不止你疲倦,我也是夜不能寐,乏得很。” 床前一盏长明灯,罗帐里一片晕黄色的光芒,孟央披散着长长的黛发,躺在他怀中怎么也睡不着。见他也是睁着眼睛看自己,不禁赫然,羞涩的笑:“你不是困了吗,怎么不睡?” 司马睿把头埋在她发间,闷声道:“明明累极了,此刻反倒没有半点睡意,我怕清晨醒来,你又会不见了。” 孟央把玩着自己的长发,“倘若今日我真的削发,你会在寺院杀了绿秀和小桥吗?” 司马睿抬头,深邃的眼中透着森森寒意,“本王不仅会杀了她们,还会血洗华清寺!包括那个己巳和尚定不绕过,所以你最好永远不要再有那种念头!” 说罢,他转过身背对着她朝外睡去,隐隐有些不快。 孟央深深的震惊,有些慌乱的抱着他的后背,“为了一个女人亵渎佛祖,天下人都会讽刺于你的残暴,这样值得吗?” 他先是沉默,在她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冷冷的开口:“亵渎神灵如何?凶残暴虐又如何?本王想要的东西死也要得到,至于那些伦理报应之说,留到下辈子吧。” 他说着,感觉自己后背一片湿润,无奈的叹息一声,终是回过头抱她在怀里,不忍道:“唉,你这样爱哭,佛祖也不敢要你了。” 她却是哭的更凶,眼泪全部抹在他衣服上,“这天下不要我又算什么,你总会留我在身边的。” 司马睿怜惜的擦掉她的眼泪,眼神异常柔软,“所以你不要总是气我,不然我死了,你就没有依靠了。” 孟央听完这话哭的更厉害了,几乎既要喘不过气,眼泪像江河一样泛滥开来。司马睿慌忙哄她,哭笑不得的说道:“你哭什么,本王还没死。” 她把脸埋在他怀中,几乎泣不成声,“你不死,你不会死。” 司马睿先是一愣,恍惚间满脸的笑意,突然觉得即使现在死了,也是没有遗憾的。可她哭的这样伤心,他禁不住抱紧他,“好,我不死,我不死,只要你还活着我就不会死。”回到王府后的司马睿变得很奇怪,无论走到哪都要带着她,哪怕进宫面圣也要她一同前往。这样的小心谨慎,更像是在害怕什么,孟央面上不说,整日笑语盈盈,心下却逐渐清醒,他在害怕王导看向她时阴郁的眼神,害怕王府其他人想要害她,更害怕她随时离开他身边,可她仍旧不明白,为何这么多的人想要她的命,这样处心积虑的想要害她,到底是为什么? 午间小睡一会,醒来时也是微微的乏意,慵懒着赖在床上,她轻声唤道:“绿秀。” 却见司马睿笑着走了进来,眉宇间皆是宠溺,“还没睡够?我可等了你好一会了。” 孟央急忙起身,发鬓微松,有些埋怨的撅撅嘴,他却只是微笑,“看你睡得香,没让人叫醒你。” 她抿嘴一笑,见四下无人,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脖子,在他左颊上浅浅一吻。司马睿想了想,又凑过右颊,用手指了指,“清晨也没忍心叫醒你。” 孟央轻快的笑了笑,突然捧住他的脸庞,小鸡啄米般吻在他的右颊、额头、眼睛、下巴,直亲的他一脸口水,招架不住的连连求饶。她小小的得意一把,然后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赶忙叫绿秀和小桥近来为她梳洗。 用过早膳,他带她来到东苑的书房,她却在门前愣住了脚步,迟疑着不敢走进去,司马睿转身笑道:“上次不是故意打你,只是书房中有很多的公文,国家机密,不能随便让人进来。” 孟央仍是没有上前,“还是不要进去了,不好。” 他愣了愣,硬是上前拉她进来,关上房门。 她站在他旁边,看他认真的处理公文。磨了会墨,觉得有些无聊,便到书架前翻看书卷,过了几个时辰,司马睿终于忙完,随即唤她过来,孟央走上前,他笑了笑,“本王给你看样东西。” 他起身走到书架后的那幅童子戏水图前,打开暗格拿出一幅画卷,冲她微微一笑,然后展开在书桌上,画卷上的女子那样熟悉的眉眼,那日只是匆匆看了一眼,现下细细的看来,画卷下方那行小字:长公主司马婉儿逝世于公元291年。 长公主司马婉儿!公元291年? 孟央脑中隐隐慌乱,她一直以为是画卷上的女子是明夫人,那日慌乱的瞄了一眼画卷,竟将公元291年错看成公元297年,竟是这样,她竟一直错怪了他! 司马睿似是没有察觉她呆愣的表情,右手缓缓抚过画卷上的人儿,“长姐司马婉儿,她生前最喜爱海棠花,所住的宫殿院子里种满海棠,每逢盛开,院子里满满的花香,那花就如同她本人一样,温婉柔美。姐姐曾是茂弘心仪之人,他们幼时有过几面之缘,二人暗生情愫,本应有个圆满的结局。但姐姐为了保我性命,死在父王剑下,茂弘受她所托协助我出宫投奔三叔。前些年本王与他在边塞守关,他性子刚烈,自姐姐死后大受打击更是孤僻冷漠,姐姐是他一生最爱。茂弘不止一次有恩于我,即便他有时连本王的命令都要违背,可目前他是本王最信任的人,本王动不得他。” 孟央见他神色凄然,不由的说道:“长公主竟是这样出挑的美人。” 司马睿拉过她的手,笑道:“姐姐虽美,倒还是你美得令人无法侧目。” 她面色一红,低下头去,自言自语道:“真是糊涂,我竟一直以为是明夫人。” 她声音虽低,他却是微微变了脸色,“明夫人?” 看他面色微变,她犹豫的说道:“是我不好,我以为这画中的女子是明夫人,曾误会了你。” 司马睿叹息一声,“罢了,终究是我对不起她。” ------题外话------ 姝子今天入v,编辑通知的很突然,所以没来得及提前通知大家~这本书姝子倾注了很多的心血,但一直以来成绩不好,所以有些自暴自弃的认为,也许能陪我走下去的读者是有限的,但是如果你看到了这段话,姝子深深的给你鞠躬了,很感谢,我最爱的姑凉们,感谢你愿意陪着我,这条路不再孤单。 .. 【恩049】恩恩怨怨 清早醒来,身边的锦被已经空了,孟央睡眼忪惺的问道:“王爷何时走的?” 绿秀在外屋听到声音,赶忙进来服侍她起床,“天刚亮就离开了,说是有要事出府,吩咐不要吵醒您。” 她低低的嗯了一声,绿秀又说道:“小桥刚刚熬好燕窝粥,娘娘起来正好趁热吃些。” 孟央点了点头,绿秀刚刚为她挽好长发,就见一人端着木盘走了进来。走出去才看到来人是青穗,她低着头的端过一碗羹汤,轻声道:“王妃娘娘请喝福喜羹。” 绿秀不解的说道:“这些日子王爷并未吩咐端来这个。” “王爷的心思奴婢怎么猜得透。”她低声道。 孟央轻叹一声,摆了摆手,“我会喝的,你下去吧。” 她却一动也不动的站着,“王爷吩咐看着娘娘喝下。” 她心里不觉的一痛,想起那日他曾说着,不管你是谁,琅邪王妃只有你一个人。他爱着自己,同时也提防着自己,多么可笑。 正想着,小桥端着一碗燕窝高兴的走了进来,“娘娘,小桥炖了燕窝。”见到青穗,她先是一愣,随即一脸的不解,“娘娘不是不用喝这个了吗。” 青穗抬头看了孟央一眼,又低下头去,“娘娘聪慧,前车之鉴奴婢们都看在眼里。” 孟央怔了怔,以前她没有仔细观察过青穗,现在只觉得她不简单,苦笑着上前,一口饮下碗中的福喜羹,说道:“你可以回去复命了。” 青穗离开,小桥气恼的哀叹,“王爷怎么可以这样。” 她勉强的笑了笑,脸色有些苍白,“他是王爷,他说什么便是什么,莫要说这样的话,被人听去怎么是好。” 小桥赶紧闭紧嘴巴,把燕窝端在她面前,她用银勺搅了搅,却没有任何的食欲,回想起青穗的话,禁不住问道:“前车之鉴是什么意思?” 见小桥一脸的不解,她又看向绿秀,绿秀垂下头去,半晌才开口道:“这事王爷吩咐不许任何人提及,可毕竟过去很多年了,娘娘可知道明夫人?” 小桥抢着开口,“知道知道,明夫人曾经很受王爷宠爱。” “宠爱?那只是表面,就像王爷曾经宠爱过知画夫人一样,”她不由得叹息一声,“明夫人是琅邪王府的第一位夫人,那时王爷刚刚世袭王爵没多久,但凡宠幸过的夫人都要赏一碗福喜羹。明夫人仗着王爷宠爱,青穗端来的福喜羹背地里全倒在了花丛,后来果真有了身孕,刚开始还隐瞒着,后来瞒不住了索性直接告诉了王爷,王爷倒是很平静的接受了,还赏赐了好多东西,明夫人高兴了好一阵子,也嫉妒坏了王府的夫人们。可是到了生产那天,奴婢亲耳听到王爷对青穗说,母婴统统不留!接着明夫人难产,流了好多的血,撒手人寰。” 她小心的说完,见孟央面色苍白,赶忙跪在地上,“娘娘,王爷说不留的时候,冷漠的吓人,您若是把这事说了出去,奴婢性命堪忧了。” 孟央回过神来,扶起她,同时看向小桥,“你放心,我不会说,小桥更不会说。” 小桥早就吓得直打冷颤,哪还敢说出去。孟央闭上眼睛,想起那日他曾叹息的说道,是本王对不起她。心里隐隐作痛。司马睿的话便是命令,是不许任何人忤逆的。这样想着不知是该恼他,怨他,或者怜惜他。 她心郁难解,当下觉得胸闷,过了些时辰,竟觉得呼吸不畅,额头隐隐冒出汗珠,绿秀见她面色煞白,吓得赶忙请了大夫,又请人去通知司马睿。 大夫为她诊了脉,开了药方煎药,又吩咐她好好休息,便起身离开。孟央躺了一会,方觉得好了一些,等到小桥匆匆端来汤药,司马睿已经大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太医,急切的问了她几句,就赶忙吩咐太医诊断,为首的太医上前诊完脉,微微松了口气,小心的说道:“王妃娘娘是思虑过度,导致的血不归心,开副药方调理即可。” 司马睿紧蹙起眉头,思虑过度?血不归心?孟央见他这样,笑道:“王爷担忧了,是我不好,总是胡思乱想。” 他叹息一声,上前坐在床边,一脸的担忧,“你心里想什么告诉我即可,不要瞎捉摸。” 孟央伸出一只手,他赶忙抓住,她却将食指放在他的眉心揉了揉,笑道:“臣妾不喜欢看你皱眉。” 司马睿随即笑了起来,那太医刚刚开好药方交给小桥,小桥一脸迟疑的问道:“那刚刚熬好的这碗,娘娘还要不要喝。” 太医上前端过那晚汤药,放在鼻子处闻了闻,又放在桌上。刚要开口,像是有些疑惑,又端起来闻了闻。司马睿将这情境看在眼中,起身走上前,“可是有什么不妥。” 太医赶忙行了行礼,“并无不妥,臣只是奇怪,里面有一味药材是多余的,应是那大夫医术不精。” 司马睿沉吟片刻,他生性小心谨慎,便吩咐小桥倒掉重煎,回头对孟央道:“你好好休息,本王去去就来。” 孟央笑着点了点头。 他走出房门,却叫住了想要去煎药的小桥,又唤过绿秀,沉下脸问道:“王妃为何思虑过度,可是说了什么?”绿秀和小桥不禁一颤,他冷笑一声:“连主子都侍奉不好,要你们何用!” 二人立刻跪在地上,小桥想了想,战战兢兢的说道:“王,王爷,是清早,青穗端来福喜羹……” 司马睿的眼神瞬间收紧,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大步离开。孟央躺了一整天,实在闷得无聊,便在绿秀的搀扶下起身在院中坐坐,院中繁花似锦,淡淡的花香飘在四周,她却仍是郁郁寡欢,绿秀担忧的看了她很久,终于欲言又止的说道:“娘娘,上午的福喜羹不是王爷吩咐的,您也不必感伤了。” 听她这样说,又见她一脸的心思,不由的问道:“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绿秀犹豫不决的想了想,跪在她脚下,“王爷说不要让您知道,可奴婢不敢瞒您。青穗是有错,擅自端来福喜羹。娘娘,我与她自小一同生长在王府,她犯了错,但罪不至死,求您别让王爷杀她,绿秀与她姐妹一场,她是一时糊涂啊。” 孟央紧蹙秀眉,“王爷可是要杀她?” 她赶忙点头,“已经被人关在王府地牢了,听人说王爷很生气,想必不会轻易绕了她。” 她叹息一声,扶她起来,“此事因我而起,你放心,我不会让王爷杀她。” 绿秀红着眼圈,良久,开口道:“绿秀知道您与其他主子不同,您心底好,对下人又百般袒护,奴婢知道王爷的脾气,就算您救不了青穗,绿秀也不敢怨言。” 孟央拉着她的手,细细的打量她的眉眼,说道:“你与青穗一同侍奉王爷,姿色毫不逊于她,为何甘心做个婢女,倘若你愿意,有的是机会接近王爷。” 绿秀垂下眉眼,“娘娘抬举了,明夫人难产那日,奴婢听王爷说不留二字的冷酷,心里早就不敢有半分想法。是青穗犯傻,千方百计的争,不瞒娘娘,绿秀是怕了王爷。” 她握了握她的手,“青穗没你聪明。” 天色已晚,床头的长明灯摇曳,温暖婉转的光芒。她反复的睡不着,司马睿倒是一动不动的闭着眼睛,似是睡得极安稳。往被子里缩了缩,把耳朵贴在他胸口,听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一下一下的数着,不由的笑出声。正欲在仔细听清楚,就听他忍不住笑了,“本王的心跳声都能逗你那么开心?” 说完,禁不住搂住她,“傻瓜,你睡不着?可是为了青穗的事。” 孟央见他自己提起,赶忙点头说道:“王爷不要杀她,她不过犯了点小错,随便罚一下就是了。” 司马睿叹息一声,半晌,开口道:“来不及了,想必她现在已经死了。” 她惊的说不出话,眼睛瞪得大大的,被他抱住的身子禁不住退缩,止不住的颤抖。司马睿下意识的搂紧了她,“我知道你怪我,央央,她不是犯错那样简单,药材分阴阳平性,若是用的不当会损害人命,太医说四喜羹里含有乌头,而后的大夫开的药方中却有一味半夏,这两味药材分开用都是无事的,但用在一起便是犯了相恶的大忌,只怕会危害到你,本王怎么敢留她。” 孟央的身子不由一颤,闭上眼睛,睫毛微微发抖,“她要害我,为什么?” 司马睿冷笑一声,“不是她要害你,而是有人指使她害你,你不用害怕,本王不会给她们机会,杀了青穗不过是开始。” 他身上隐隐透着杀意,孟央禁不住抱紧他,“算了,日后小心些就是,王爷不要杀人了。” 他止不住叹息,“你这样心善,他们可会放过你?留在本王身边你太危险了,可眼下离开本王,你会更危险。放心,只要过了这段时间,再无人能害你。” 过了这段时日?可是意味着他已经着手皇位之事?她不由的低声道:“有朝一日兵戈相见,王爷可否不杀豫章王?”神思微怔,他已经为她揽好被子,深深的拥着她道:“夜深了,睡吧。” 发生了这样大的事,司马睿自然不敢松懈。不仅院子多了些人守候,就连平日的伙食也小心谨慎很多,不久,听闻荀夫人因为言行不当,被打了二十大板赶出王府。孟央想起青穗是受人指使,心下瞬间跟明镜似的,她不由得拽紧了衣服,心里不安,隐隐觉得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荀夫人被赶出府,两个王子自然交与她抚养。大王子司马绍对她本就心存芥蒂,这下更加怨恨于她,就连裒儿也不愿与她亲近,她心中本就有愧,成日更加闷闷不乐。 几日后的一天,姜慈约她去花园赏花,明知她有话要说,孟央干脆推辞。她不愿姜慈出事,更不愿联合别人伤害司马睿。 然后,躲得了初一避不了十五,这日,司马睿在书房处理公文,她觉得无聊,便同绿秀出去走走。不想在一处花园拐角巧遇姜慈,孟央明知躲不过,只得笑着站在那打了招呼,姜慈上前拉住她的手,一脸的关切,“娘娘清减了,正好妾身做了参汤,劳烦宫人去我那端碗过来吧。” 孟央笑了笑,“谢慈夫人美意,我最近胃口不好,吃不下那些补品。” 她却是娇笑道:“既是这样,姐姐那有几道清淡的点心,都是妾身亲手做的,娘娘不会不赏脸吧。” 她摆明了要单独跟她说些什么,孟央想了想,总是躲着也没意思,便对绿秀说道:“那就去端些过来,我正好和姐姐说几句体己话。” 绿秀和姜慈身边的宫人刚走,她便正色道:“姐姐有话直说吧。” 她放开她的手,“妹妹这样躲着我,就不怕我揭了你的底?”孟央看着她的眼睛,没有说话。她见四下无人,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纸包,塞到她手中,“妹妹是聪明人,我就直说了,你是王爷最亲近的人,只要给他吃了这包药,从此我再不会烦你。” 孟央一动不动的站着,她接着说道:“你放心,这不是毒药,只会让司马睿小病一场。他对你再好又怎样,还不是三妻四妾的搂着,只要你做完此事,我再也不会烦你,更不会泄露你进王府的目的。斛律公子待你那样好,你总要回报些什么不是吗?” 见她说完了,孟央将手中的纸包取开,里面是白色的粉末,她心中一颤,“姐姐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姜慈愣了愣,“你说什么?” 她的嘴角带着淡淡的笑,缓缓将那白色粉末洒在花园里,平静的说道:“有机会杀他,又怎会小病一场那样简单。” 姜慈气恼的望着她,“你!你就不怕我泄了你的底!虞怜珠……” 孟央竖起食指放在唇边,示意她不要说话,然后认真的看着她,“我不是虞怜珠,更没什么把柄在你手上。姐姐要我害王爷?他是我夫君,是我相公,我这一生唯一的依靠,你认为我会为了外人害自己的相公?我,从未想过害他,更不会害他,你若真的想要他的命,倒不如把我的命拿去。他没有我或许可以生存,可倘若没有他,我生不如死。姐姐别再找我,我不会揭穿你,更不会害他。” 她说完,姜慈呆愣的站在原地,孟央转身就要离开,一抬头,竟见司马睿不知何时站在身后!顿时大惊失色。 他面色平静的说道:“本王不曾亏待你,你为何要害本王?” 姜慈先是冷冷的望向孟央,司马睿上前将她拽到身后,“她不曾揭穿你,是你自己送上门,这王府中要害她的人太多,本王早就安排了守卫暗里跟着她。” 她大笑,眼中满是仇恨,“你问我为何害你,你将我一家老少赶尽杀绝,还说不曾亏待于我?恶贼,你今日杀了我,照样会死在他人之手,你作恶多段,总有人替老天收拾你,你不得好死!” 司马睿冷笑一声,身后的赵亚早已上前抓住她。孟央急忙上前跪在地上,“王爷,不要杀她。” 姜慈讥讽的笑,一脸的厌恶,“惺惺作态,你为虎作猖,没好下场!” 司马睿极力隐忍,“先带下去!” 侍卫应声将她压了下去,她走了很远,还不住回头咒骂。 孟央无力的闭上眼睛,司马睿将她拉起,然后猛地抱紧了她,吓得她一个踉跄。他的力气仿佛要将她嵌入骨髓,“央央,你竟然这样维护我,此情此意,本王必不辜负。” “他是我夫君,是我相公,我这一生的丈夫,你认为我会为了外人害自己的相公?” “我,从未想过害他,更不会害他,你若真的想要他的命,倒不如把我的命拿去,他没有我或许可以生存,可倘若没有他,我生不如死!” 字字敲在他心中,字字印在他脑海,字字深入骨髓,除了震惊,还是震惊,从未有人这样,从未有人像她这样,他心心满满的感动,这么多年,他的内心一直有个无底洞,无底的空虚,无底的孤寂,无底的怅然,可这洞穴瞬间被她填满,心心满满的知足。 司马睿在她耳边道:“你说没有我,你会生不如死,可是央央,你亦是我的命,你是我的命。” 孟央不知他反应这样大,她一向不善言语,此刻只能紧紧回抱着他,什么也不愿说,什么也不必说。 王府地牢里,潮湿而冰冷的寒意,姜慈抱着双膝,一动不动的坐在地面上,她自幼受尽苦难,可此时的情境还是忍不住流下几滴泪。地牢真冷啊,应是很多冤魂死在这里吧?脏乱的铁笼里,却连一只蟑螂都见不到,她禁不住搂紧双肩,觉得这里无比可怕。 这样过了漫长的一夜,迷迷糊糊的昏睡过去,只感觉刺骨的寒冷,抱住双膝的胳膊异常僵硬,天快要亮了吧?可地牢里永远是昏暗冰冷的。 恍惚间,她看到一女子站在自己面前,脸上透着怜悯,她在可怜她?姜慈硬是睁开沉沉的眼睑,果真就见孟央不知何时站在面前,身后并未带任何宫人,禁不住嘲讽,“胆子够大,就不怕我杀了你?” 她却只是静静的看着她,如风平浪静的湖面毫无波澜,伸手解开身上暗红色的大氅,上前披在她冻得僵硬的肩上。姜慈想要狠狠的推开,她却死死护着大氅,缓缓开口:“你怨恨王爷不过因为他杀了你家人,可你何须怨恨于我?” 姜慈的动作停了下来,一脸的自嘲,“是啊,我何须怨恨你,你不过不愿帮我罢了,事已至此,你是来看笑话的还是来送我一程?” 孟央摇了摇头,开口道:“琅邪恭王病逝却有蹊跷,可那一干重臣是无辜的,若是不借机放了他们,要死的人会无穷无尽的扩大,你父亲是为了忠臣而死,他死的重于泰山。你说要报仇,他地下有知并不愿意这样。” “你说的这样好听,因为死的不是你的家人,你何曾尝过那深入骨髓的疼痛,家破人亡,颠沛流离,受尽苦难,你有什么资格劝慰我!”她咬牙道。 她低下头去,轻声道:“我没资格,可你不必口口声声说你有多痛,这世间大苦大难之人何止你一个,你说别人不了解你的疼痛,可你又何曾理解过别人的苦难。”顿了顿,又接着道:“你说自己家破人亡,若此刻王爷将妹妹还给你,并放你们一条生路,你能不能就此收手?” 姜慈先是一愣,突然一把抓住她的双肩,眼睛瞪的大大的,“你,你说什么?” 孟央认真的看着她,“当年你一家抄斩,王爷并未赶尽杀绝,将你年幼的妹妹带入王府养着,就在浣洗房做工,如今已是亭亭玉立的姑娘了。” 说罢,她起身走到铁笼外示意,随即就有一个身着婢女服饰的丫鬟跑了进来,一下跪在她脚下,哭肿了双眼,“姐姐,我是环环呐,我是环环。” 姜慈犹是不敢相信,猛地抓住她的胳膊,将衣袖掀起,臂膀处一块褐色的小胎记,她喃喃自语,“真是环环,你真的是环环。” 然后抱紧了她,失声痛哭。那名婢女正是自小养在王府的小宫女,她紧紧靠在姜慈怀中,眼圈通红,“姐姐,不要报仇了,王爷这些年并未亏待我,好不容易与姐姐相认,我不想失去你。” 姜慈止住哭声,泪眼朦胧的看了一眼孟央,“即便姐姐现在收手,也来不及了,王爷冷酷无情,怎会放过我。” 孟央走上前,眼圈亦是微微泛红,“姐姐可是糊涂了,王爷既然愿意让我前来,就准备放你们姐妹一条活路。”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这里有些钱财,你们出去后离开琅邪国,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姜慈怔怔的看着她,然后轻轻跪在地上,“你愿意放我们姐妹生路,我便答应你离开琅邪国永世不再回来,我很少欠别人恩情,可此刻还是要谢谢你。” 走出地牢,她心里难得的顺畅了些,缓缓走在王府的小道上,抬头望去天空一碧如洗,雪白的云朵飘移着,一望无尽的样子。 出神的望着,就听绿秀在身后提醒,“娘娘,是二王子。” 她回过神来,一旁的树木后,裒儿的小脑袋隐隐探出,见她看到赶忙缩了回去。想要上前看他,走了几步却顿住,想了想转身离去。身后的宫人赶忙跟上,小桥不解,“娘娘为何不理二王子,他现在可是您的儿子。” 她鼻子忍不住一酸,眼里就要泛起泪花。 一行人走了很久,绿秀突然开口,“娘娘,二王子一直跟着呢。” 孟央停住脚步,转身望去,司马裒小小的身影就跟在身后,远远的叫道:“虞娘娘。” 她的眼泪忍不住就要流出来,上前蹲在他面前,“你跟着我做什么?” 司马裒怯怯的说道:“虞娘娘不喜欢裒儿了?”她赶忙摇摇头,他又问:“那您为何不理裒儿?” 她咬了咬嘴唇,“裒儿不恨我吗?你母亲是因为我才被赶出王府的,你哥哥可是恨极了我。” 司马裒脸色有些黯淡,随即又笑道:“母亲犯了错,犯了错就要接受惩罚,裒儿不会因此怨恨虞娘娘。”此话一出,反倒是她像个小孩子一样哭了出来,委屈的不得了的样子。司马裒一脸的无奈,小心的抹去她脸上的泪珠,“别哭了,父王说虞娘娘以后就是裒儿的母亲,但是儿臣有自己的母亲,所以只能称呼您为虞娘娘,但裒儿一定会孝顺您的。” 她哭的鼻子红红的,最终忍不住破涕为笑。上前将司马裒搂入怀中,看着天上的阳光温暖的照耀在身上,笑的眉目弯弯。 清早刚刚推开房门,就见小桥在院子里一边咒骂,一边挥舞着手中的竹竿,一脸的不快,纵然是司马睿也止不住笑出声来,小桥听到声音,赶忙丢下竹竿,跑过来行礼,“王爷、娘娘。” 孟央好笑的看着她累的气喘嘘嘘的小脸,“这是做什么呢?” “大清早的就见只乌鸦在院子里叫唤,太可恶了,小桥在拿竹竿打跑它。”她禁不住气呼呼的。 她忍不住笑了,不甚在意的样子。倒是司马睿的微微蹙起眉头,见他这样,她赶忙拉了拉他的衣袖,“没事的,一只鸟罢了。” 司马睿冲她一笑,“我最近有很多事要做,也不好一直带着你去。留下赵亚在你身边,你待在这里不要走动,真的闷了就多叫些奴才陪你。” 她“嗯”了一声,轻笑道:“你不用总是杞人忧天的样子,我又不是三岁的孩童,得空了也好去佛堂坐坐。” 听她这样说,他立刻严肃起来,“不准,哪里都能去,就是佛堂不准再去!” 想是上次的事情给了他阴影,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干嘛这样紧张,我又不会跑去华清寺。” 司马睿面上隐隐的不快,“总之不准去佛堂,不然这满院的人都要掉脑袋!” 见他这样疾言厉色,孟央赶忙答应,“好,我不去,你也该走了。” 他点了点头,又交代了几句才离开。 坐在院中看了会书,觉得眼睛有些生涩。小桥赶忙端过一碗甜汤,面有得色,“这是小桥刚刚研制的芍药杏仁银耳汤。” 绿秀站在一旁,忍不住戏笑,“不过加了芍药,还不是杏仁银耳汤。” 小桥站在原地跺了跺脚,急忙辩解,“这可不是杏仁银耳汤,平日的汤都是先放杏仁,这次我可是先放的银耳,最后才放了杏仁。芍药也是精心挑选的,很滋补的。” 孟央顿觉好笑,见她一本正经的样子,便端过来尝了一口,大加赞赏,“果然不错。”小桥立刻笑眯了双眼,得意的望了望绿秀,又听孟央接着说道:“果然是最后放的杏仁,都还没熟透。” 绿秀止不住捂着嘴偷笑,小桥立刻羞红了脸,一溜烟跑回厨房,念念有词,“这次先放杏仁,最后放银耳。” 留下满脸笑意的孟央和绿秀,二人说笑间,突然听到院门处隐约传来声音,只听赵亚拦住了什么人,“王爷吩咐,任何人不准踏进院中一步。” 那焦急的女声竟是石夫人,“我不过是有几句话对娘娘说,站在这说也可以。” 赵亚的声音不带任何商量的余地,“那就请夫人回去,等王爷回来再说吧。” 孟央正要起身,绿秀却拦住了她,“娘娘不要去,石夫人真要有话说,就让奴婢通传。”说罢转身走向院门。 不一会,就见绿秀匆匆回来,递过一张折叠的小纸条,“石夫人偷偷塞给奴婢这个。” 拿过打开,她的身子微微呆愣,上面是四个娟秀的小字:甜汤有毒! 随即将字条攥在手心,轻声问道:“这字条别人可看到了?” 绿秀想了想,“没有,石夫人是偷偷塞给奴婢的。”见她这样紧张,又赶忙问道:“可是有什么问题?” 孟央笑着摇摇头,紧紧攥着字条的手心微微冒汗。就在这时,小桥兴匆匆的端来一碗甜汤,轻轻放在石桌上,“这次不会有问题了。” 她看着面前的银耳汤,抬头笑道:“这碗汤可比刚刚那碗的颜色重了些,可是你偷懒打了瞌睡?” 小桥一脸的委屈,“哪有。”她转了转眼睛,像是想起了什么,“哦,我知道了,刚刚巧娟肚子痛,我帮她晾衣服的时候没人看着炉子,可能过了火候。” 她不动声色的问道:“我也没什么胃口,就倒了吧,对了,巧娟是谁?” “哦,是石夫人的婢女。” 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她的脑子一片混乱,纸条是她给的,毒却是她身边的人下的?想了一会,对小桥说道:“我有些口渴,你去沏杯茶来。” 小桥应声而去,她吩咐绿秀拿过银勺,放在甜汤中,不一会拿出来细看,勺子底部果然有些浅淡的褐色,绿秀的脸色顿时大变,孟央面上不露声色的说道:“你一向稳重懂事,这件事千万不可说出去,日后小心便是。” 绿秀急忙点头。 晚间司马睿同她一起吃饭,看似平静的问道:“今日石晴儿前来找你,所为何事?” 孟央想了想,随口道:“应该是很久没见,想说说话罢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这王府中,我和她还算谈得来。” 司马睿看了看她的表情,仍旧不放心,“石晴儿原是青楼女子,你少与她来往为妙,这府里的任何人都不要轻信。” 她含笑应允,目光不经意的望向桌上的灯火,有一瞬间的恍惚,又很快恢复如常。 “王爷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她转移话题,随后笑道。 他却仿佛心情很好的样子,道:“前几日处仲出兵讨伐敕勒部落,大获全胜,还抓了他们的首领斛律浚,等候本王发落。” 她心里不由一震,面上却不露声色,“那,王爷打算如何处置他?” 他的嘴角勾起冷笑,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本王打算留他全尸。” 她的面上闪过一丝慌乱,偏偏还要故作镇定,暗暗猜想,究竟是何理由使得他非要取斛律浚性命?难道真的如斛律浚所说,仅仅因为夏侯湛与他的父亲斛律庄是故友才被牵连?可是,她所了解的司马睿并不是凶残暴虐之人,他又为何将自己的外祖夏侯世族灭门? 这其中的隐情大概也只有王太妃清楚。 “在想什么?” 出神间,突觉手腕一重,回过神来才发现司马睿的手掌正握在上面,他的眼中有一闪而过的阴霾,继而含笑道:“这般心不在焉,你也认得那斛律浚?” 她吓了一跳,只感觉背后冒出冷汗,赶忙摇了摇头,“不认得。” “哦?当真不认得?”他的目光一动不动的望着她,深邃的看不出任何意味,“央央,你明白自己在我心中的位置,所以不要想着瞒我,任何人都可以欺骗我,唯独你不能。” 孟央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微微垂下眼睑,继而含笑道:“不认得就是不认得,王爷不信我吗?” 她看到他的眼中有片刻的落寞,很快又恢复如常,“但凡你说的,本王都信。” 她的心猛地一痛,却只得装的若无其事,不能承认,无论如何都不能承认。她若是承认了是斛律浚将她与虞怜珠调包,只怕斛律浚死的更快。一旦承认,便是无法想象的后果,照她对司马睿的了解,只怕他会将琳青、田四、甚至是虞怜珠,所有知晓此事的人统统都会赶尽杀绝,如此一来,这世上便再无人知晓她的身份,她成了他身边唯一的、真正的琅邪王妃。 她骗了他,而他一定知道她在骗他,司马睿是如此心思缜密的男人,他常常给她一种错觉,他好像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他好像掌控着周围的一切,每一个人,或者说整个大晋。 她面不改色的谎话,使得二人皆沉默下来,她更是有些食不知味,心不在焉间,听到绿秀在门外道:“启禀王爷,老夫人遣彩凤来了,说有要事求见。” 彩凤是王太妃身边的小宫人,在佛堂的日子清苦,这丫头没少帮她打水洗衣。孟央一听,就要开口请她进来,司马睿却拦住了她,面色有些阴寒的对门外道:“让她回去,本王不见她。” 她不解的望着他,“王爷,她是老夫人身边的宫人,为何不见?” 他却没有回答,为她夹了些菜,“快吃吧,饭菜都要凉了。” 他不愿说,她也不好再追问,渐渐却有些想明白了,他不愿见的并不是彩凤,而是王太妃夏侯光姬,可是这又是为何?孟央突然觉得,面前这个将喜怒哀乐藏于心底的男人,她从未了解过。 次日一早,司马睿同平日一样,早早的出了王府。 桌上放着近来常看的书,她却有些心不在焉,很久都不曾翻动一页。院门前依旧有侍卫严守,却也只是防得住明枪,真正的暗箭是怎么也躲不过的。 她比平日里更为小心谨慎,就连茶水也必是绿秀亲自烧来,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也不知还要过多久,又或者永远没有尽头。晌午的时候,就见小桥急匆匆的跑来,惊慌失措的样子,“娘娘,不好了,彩凤刚刚过来,说老夫人病重,就快不行了…。” 她反应过来,赶忙抓住她的胳膊,“你说什么?彩凤在哪?” “彩凤,被侍卫拦在院外,进不来,急的大哭……。” 孟央想也不想的跑了出去,来到院门前,果真看到哭成泪人的彩凤,见到她二话不说跪了下来,“娘娘,老夫人真的不行了,她说要见您一面。” “去请王爷了吗?”她上前急忙的扶起她,开口却对那些侍卫道。 其中一个侍卫赶忙回答:“太医正赶往佛堂,赵护卫已经离府去通知王爷了,临走前要奴才们严守,不准娘娘离开。” “娘娘,怎么办?怎么办呀……您一定得去,老夫人说了要见你最后一面。” 彩凤半点主意也没有,哭得不成样子,她心里早就急躁,心知他们不会轻易让自己离开,索性开口道:“事关老夫人性命,你们若敢阻拦,王爷回来后本王妃定要他砍了你们的脑袋!” 说罢,不管不顾的就要离开,那侍卫犹豫着,却仍是拦住了她,“赵护卫吩咐过……” “放肆!”她怒目道:“难不成赵护卫的身份比本王妃还要尊贵,你们尽管听命于他,本王妃的话就不用听了?到底谁才是主子!” 这是她第一次对下人发火,那些侍从们纷纷跪地,“娘娘息怒,奴才们只是奉命行事,这也是王爷的命令。” 她也懒得与他们废话,道:“你们若是放行,我保证王爷不会追究,若是不让开,王爷回来定斩不饶!” 起身径直绕过他们,他们果真没有再阻拦,一路心急火燎的赶去佛堂,她只感觉心跳的很快,身后的气喘吁吁的跟着,“娘娘,您跑慢点,等等奴婢。” 赶到佛堂对面的厢房,才发觉门前跪了几名太医,她当下皱起秀眉,上前道:“为何愣在这里?还不进去为老夫人诊治?” 为首的太医刚要回答,就见房门打开,碧姑急忙道:“娘娘,是夫人不准他们诊治,您快进来吧。” 碧姑的眼睛明显红肿,她心知不妙,赶忙进了厢房。 屋子里有些昏暗,因为窗户是紧闭的,一盏晕黄的灯烛放在桌上,不太真实的光亮,使人茫茫然。她站在桌前,看到不远处的床帏灰沉沉的,极其压抑的颜色。躺在床上的王太妃很是安静,安静的令她不敢上前,碧姑哽咽的上前,对昏迷着的王太妃轻声道:“夫人,王妃娘娘来了,您快醒醒。” 可是,她并没有醒来,碧姑抹着眼角的泪,回过头来对她道:“夫人不行了,娘娘没来之前她都吐出了血,现在怕是醒不来了。” 从刚刚开始,她的脸色就极其苍白,半晌回不过神,听到自己恍惚的问道:“怎么会这样?” “夫人食了大把的相思豆,奴婢知道后她已经吐血不止,就是不肯见太医,只说要见您最后一面。” 碧姑说着禁不住哽咽,她的眼泪已经夺眶而出,转身就要去叫太医,却在这时听到王太妃虚弱的声音:“怜珠。” 她立刻快步上前,跪在床头握住她的手,眼泪流下,“老夫人,我在这,您不会有事的,太医就在外面。” “不要,叫太医,”只见她颤抖着苍白的嘴唇,艰难道:“若是让人知道,王太妃自裁而死,睿儿以后,如何见人。” 孟央愣了愣,眼泪更加汹涌的流下,是啊,琅邪王太妃自己求死,让天下人如何耻笑堂堂的琅邪王,市井之间该是怎样责备他不孝的流言蜚语。 她一心求死,必是为司马睿做足了打算,她禁不住泪如雨下,“老夫人,您这是为何?……” “孩子,永远不要离开睿儿,睿儿很苦…。” 她明显已经支撑不住,昏昏沉沉,脸色蒙着一层青灰,眼睛也早已涣散,声音越来越低,低到她要俯身凑到她唇边才能勉强听到: “浚儿,浚儿,告诉睿儿,不要杀他……。” 她并未细想她口中的浚儿究竟是谁,只是满心的难过,哭得不能自抑,“老夫人,您不能死,王爷还没到呢。” “浚儿……不能杀浚儿,兄弟相残,错了……一开始我就,错了……。” 话说完,她最终闭上了眼睛,永远的睡了过去。孟央的手还被她紧紧握着,胡乱的流着泪,回想起她最后的话,只觉莫名的惶然。 兄弟相残…。浚儿…。斛律浚…… 她也不知自己在床头跪了多久,恍恍惚惚是怎样被人搀扶着回去,一个人呆呆坐在自己房中,听到绿秀红着眼圈道:“娘娘,您别太伤心了。” 缓缓闭上眼睛,她问道:“王爷回来了吗?” “还没回来,最近王爷行踪不定,一时之间很难找到他。” 她点了点头,随即又道:“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 绿秀有些担忧的看了她一眼,最终退了下去。房门关上的瞬间,她突然感到害怕,没缘由的感到害怕。兄弟相残……。兄弟相残……。这几个字来来回回的回荡在她脑中,王太妃临终前凄凉绝望的心情,她觉得如此令人恐慌。 房间里很静,她起身将窗户关上,还是觉得有些冷,一个人静静的坐在床前,悄悄将身子蜷缩起来,将头埋在膝盖上,眼泪打湿了衣衫。 天渐渐的晚了,屋子里更加昏暗,她便是一直保持着这个动作,即便累极了,也无力动弹一下。 不知过了过久,房门突然被人推开,她下意识的抬起头去,正看到司马睿站在不远处,眼中有着深深的慌乱。那是他从未有过的惊慌,全然不像那个凡事冷静的琅邪王,他的面色有些苍白,一步步艰难的走了过来。她缓慢的起了身,还未适应酸痛麻木的双腿,他已经快步上前,一把将她抱住,她这才发觉,他的身子抖得这样厉害。 孟央被他抱的太紧,以至于呼吸都有些困难,他像是要把她嵌入自己的身体里,硌的她全身都疼。她困难的呼吸着,同时紧紧的回抱着他,“王爷……” 这一声轻唤似是叫醒了他,他回过神来,却是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他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孟央支撑不住,最后坐在床沿,司马睿半跪在地,环着她的腰,将头埋在她身上,很久都没有动弹。 他的身子在轻颤,她感觉衣服凉凉的,心知是他的眼泪,于是下意识的抱紧了他。很久,才听他低低的说:“央央,我只有你了,别离开我……” 眼圈禁不住红了,眼泪滑落面颊,“王爷,我在这。” 王太妃的葬礼一过,王府很快恢复平日的宁静。所有人只道她是病重而亡,而她最终用自己的性命换回了司马睿的忏悔,换回了斛律浚的性命。 孟央那晚听司马睿讲述了一个漫长的故事,漫长的令她整夜难以入眠。 王太妃夏侯光姬自幼生长于官宦之家,貌美动人,嫁给琅邪恭王司马觐时年仅十七,成为尊贵的琅邪王妃。司马睿出生不久,司马觐官拜亢从仆射,新纳了几房夫人,其中不乏好事者为争宠而散播谣言,说夏侯光姬不守妇道,与府里下人有染。司马觐误信谗言,将她冷落,夏侯光姬心性极高,一怒之下离开洛阳返回琅邪封地,在这漫长的时间里,司马觐对她不闻不问,她独处诺大的王府,心生落寞。 半是为了报复,也是真的心有不甘,她索性真的与府中姓牛的小吏厮混,不久有了身孕,闯下大祸。刚开始还能瞒着,后来肚子渐渐大了,而此时司马觐迷途知返,知晓了自己对她的误解,打算亲自起身将她接回洛阳。为了躲避祸端,也是为了夏侯世族的存亡,她只得在此之前回了自己的娘家沛国谯,闭门不见任何人。父亲和哥哥心知她闯了大祸,出谋划策的瞒着旁人,只道她还在生气,死活不肯见司马觐,直到她生下一男婴,哥哥夏侯湛心知这个孩子不能留,可毕竟是自己的亲外甥,于是悄悄将这孩子交给了自己的至交好友斛律庄,斛律庄是敕勒首领,但膝下无子,得到男婴后视若己出,取名斛律浚。 而夏侯光姬回到洛阳,司马觐正悔恨交加,自然对她很是恩宠,他们也着实过了一段非常美好的日子。可是没过几年,流言再次掀起,这次的流言不同于往昔,有人将那姓牛的小吏带到了司马觐面前,严刑拷打之下,小吏承认了与王妃的私情。司马觐大怒,杀了那小吏,虽没有证据表明司马睿并非他亲生,但他心里有了疙瘩,自然是越看越迷糊,越发觉得司马睿不像自己的骨肉。 他是堂堂的琅邪王,岂可受如此的屈辱,他的怒气不仅发泄在夏侯光姬身上,同时也转移到自己曾经疼爱的司马睿身上,司马睿素来与母亲亲近,他渐渐起了杀心,想要亲手结束他的性命,却被长女司马婉儿所拦,司马婉儿丧命。司马睿远逃三叔司马繇的封地,直到几年过后,他仍旧心有不甘,病重之时还想着派人追杀自己的儿子,夏侯光姬得知,护子心切,在汤药中下了钩吻,也就是索人性命的断肠草,最终使他毒发身亡。 十五岁的司马睿世袭琅邪王,得知母亲毒害父亲的真相,难以承受,但又不忍夏侯光姬因此事丧命,于是掩盖了司马觐死亡的真相。这件事在他心中埋下了沉重的阴影,后来不知为何得知了斛律浚的存在,遥想起母亲真的背叛了父王,以及幼时所受的伤害,长姐司马婉儿也因此事而死……他一心想掩盖这件丑闻,不被任何人知晓,可是这世上靠得住的唯有死人,他被执念冲昏了头脑,不顾母亲的哀求,屠杀了知情的夏侯世族,在剿灭夏侯世族之时,他的心中全然没有不忍,他有的只是愤怒,祖父和舅舅,竟然连同母亲瞒天过海,将那孽种生下不说,还要送到敕勒部落继承世子之位。 他的目的已经不单单是夏侯世族,还有那个害自己承受屈辱的孽种——斛律浚! 这才是他千方百计对付敕勒一族的原因,这也是夏侯光姬入住佛堂,日日诵经念佛的原因,因为她,她的儿子司马睿被戾气包围,因为她,她的父亲、哥哥无一幸存,而她心底最深的痛,想必就是那个生下来没有多看一眼的斛律浚。他与司马睿是兄弟啊,偏偏注定骨肉相残! 得知斛律浚落入司马睿之手,她心急如焚,数次欲见司马睿,可他早已知道母亲要见自己的缘由,于是怎么也不肯相见。他杀定了斛律浚,这是他多年来的信念,谁也无法改变。万念俱灰的夏侯光姬失去了存活的念头,于是吃了大把的相思豆,相思豆剧毒,她临终之时还想着保全司马睿的名声,更是为了求他放过斛律浚。 孟央知道,司马睿心里难以承受之痛,他说,是他逼死了自己的母亲,他若是肯见她,她就不会一心求死。可他仿佛并没打算放过斛律浚,反而因为此事对他更加恼恨,他是堂堂的琅邪王,斛律浚的存在却是他与夏侯光姬一生的污点。 他不肯放过他,却对母亲的死心存愧疚,孟央陪了他很久,这些话本不该她说,但她最终开口道:“这是老夫人对王爷唯一的要求,王爷是要她无法安息吗?” 司马睿沉默,没有任何的话语,他既没有放了斛律浚的意思,也没有斩杀他的意思。 就这样过了近日,军中传来消息,斛律浚被人所救,逃脱了。孟央不由得想起对她来说无所不能的琳青,恐怕也只有他有这样的能力救人,所幸司马睿对他的逃脱没有太大的反应,这件事也就告一段落。 孟央有时会想起自己第一次与斛律浚相见的情境,当时他捏起自己的下巴,带着几分迟疑问她:“你是汉人?” 得知他的身份之时,她并未多想,现在才发觉当时该有的疑惑,敕勒一族乃是游牧部落,族人骁勇善战,相比魁梧高大的允朗木,斛律浚显得有些文雅,反而更像汉人,而他的眼神,隐约有着与司马睿相似的凌厉,她早该想到的。 如今的斛律浚是敕勒主帅,他是否知晓自己真正的身份,而他对司马睿天生的敌意仅是因为他害死了养父斛律庄吗? 王太妃逝世,日子依旧如流水一般流逝,一晃数月已过。司马睿对她很是宠爱,几乎日日夜夜的跟她在一起。王府里的其他女人依旧嫉恨着,可偏偏又没有半分法子。 几日后都乡侯之子大婚,司马睿离府贺喜,她因为身子不好没有跟去。 司马睿离开,她一人坐在秋千上看书,院中的繁花成片成片的盛开,树木高耸,叶子在风中哗哗作响。她额前的碎发被风轻轻吹起,几乎把脸埋进了书里。看了好一会,正觉得有些累,面前递过一杯水,她下意识的看了看拿着茶杯的手,粉嫩的丹寇指甲,水葱般的五指,不是绿秀?诧异的抬起头,刚刚看清面前的人,就一下被人打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头部隐隐作痛,定了定神,方看到段灵箐正坐在旁边的长椅上,一脸闲适的摆弄自己的十指,见她醒来,笑着说道:“王妃姐姐醒了?” 孟央努力的睁大眼睛打量着面前的房间,明亮的雅阁,简单的摆设着竹椅竹桌,墙上挂着几幅字画,自己正躺在宽大的床上,两侧粉红色的帘布,被风吹的高高扬起,打开的窗户外传来熙熙攘攘的人声,不是琅邪王府! 段灵箐娇笑,“姐姐别猜了,想多了头疼,想知道直接问我,这里可不是王府哦,是——妓院。” 孟央极力掩饰内心的慌乱,“你想做什么?” 她自顾自的看了看指甲,说道:“姐姐的命可真硬,我曾命人在姐姐的甜汤里下了砒霜,本想嫁祸给石夫人,不料被她识破了。姐姐既然没死,今日我只好亲自动手喽,死在王府大哥哥肯定伤心欲绝,干脆说你与人私奔跑了,你说,这样好不好?” 她抬起头,冲她诡异一笑,“大哥哥对你越好,你就死的越快,王府中人人都想要你的命,就算是王爷派来保护你的护卫亦是如此。” 她心下一颤,不由苦笑一声。难怪,司马睿在她身边安排了这样严谨的护卫,若不是赵亚默许,她们怎能带她出来?这百密一疏就足以要了她的命,事已至此,她反倒平静下来,“绿秀和小桥呢?” 段灵箐讥笑,“都自身难保了,还担心她们,放心,绿秀被打晕在王府,至于那个小丫头,不好意思,死了。” 死了?死了…… 见她似是不信的样子,她接着说道:“我不想杀她,可这小丫头拼命护着你,还大声喊人,所以,我一剑刺穿了她,当场毙命!” 她听不到四周的声音,什么都听不到,只觉得眼前隐隐发暗,头痛欲裂,小桥死了?她昨日还兴匆匆的跑来说“小桥为娘娘做了凤梨糕。” 她不信,真的不信! .. 【050】帝王星传闻 房门被人推开,进来的是王导,他阴沉的望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孟央,对段灵箐说道:“杀了她,不要浪费时间。” 段灵箐微微撅起嘴巴,声音似是撒娇,“我不过想跟她玩玩。” 孟央稍稍镇定下来,王导已经拔起身上的长剑,直直的对着她,锋利的剑身闪过寒光。他一步步的走上前,眼神里满是冰冷的杀气,剑身离她最后一厘米的时候,她隐忍内心的慌乱,“你应该让我做个明白鬼。” 王导死死的看着她,面上阴晴难测,段灵箐赶忙上前,“快点杀了她,夜长梦多。” “原来如此,因为段夫人眼里容不下我,所以你就要为心上人出气?”她的嘴角禁不住勾起。 段灵箐上前狠狠打了她一巴掌,“住嘴!你知道什么!我本就喜欢茂弘哥哥,大哥哥娶我也不过是为了我哥哥手上的兵权,他从没碰过我,从没有!” 王导大声斥责,“退下!” 段灵箐面上一愣,一脸愠色的推到旁边。 他对孟央冷哼一声,“你想知道答案?那么我问你,你到底是何人?” “王司马何出此言。” 王导笑道:“你骗的了旁人可瞒不住我,你可知那日王府书房里,王爷为何大发雷霆的打了你?因为书房里隐藏着一个惊天的秘密,多年前西晋有名的隐士登林子上门拜访,他看出王爷是拥有帝王之像的帝王星,但乱世之中将有一女子应时出世,帝王星命运多舛,想要成就千秋霸业,唯有除掉此女子。” “正值八王之乱初期,若是帝王星的传闻流出,王爷必会遭到诸王的杀身之祸,因为泄露天机,登林子必须被王爷灭口。但至少我们知道了那女子的模样,直到遇虞怜珠。我们本以为她就是帝王星的牵制者,娶入王府后准备杀了她,可慢慢发现,自她来到王府,王爷反而事事诸顺。虞怜珠并不像牵制王爷之人。王爷说我们等了那么多年,那女子应该不会出现了,可最后你还是来了,王爷是成就大事之人,怎可被一女人牵制,只要杀掉外忧内患,他就可以一举登上皇位,再无威胁。而你,就是那个内患!” 孟央呆呆的听他讲完,想起己巳说过的话,终于明白了一切,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司马睿的克星。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司马睿知道,斛律浚知道,琳青也知道,己巳师父知道,王导也知道,只有她,自以为是的留在她身边! 可是她不甘心,她何错之有!缓缓闭上眼睛,“我并不曾危害王爷。” 王导冷冷的瞥了她一眼,“你是不曾害过王爷,可自从你到琅邪王府,王爷就像变了个人,他日后可是天子!怎可为了一个女人围剿华清寺!落得声名狼藉的下场。我们只差这最后一步,王爷做事一向清醒,竟糊涂到放走了姜慈这个祸害,只要你继续呆在琅邪王府,一定会影响到我们多年的计划,你,是王爷的克星,所以必须死。” 孟央听完这些,尤有些回不过神来,竟是这样,竟是这样,她一向不信命,此刻却拜倒在强悍的命运面前,毫无办法。她,竟然是他的克星,是他的牵挂。 他明知这些,却还留她在身边万般疼爱。她想着,心里止不住的疼痛,呼吸间都微微生涩,王导叹息一声,“王爷曾经那么坚定的要找出你,然后杀掉永除后患,可他还是爱上了你,他太糊涂,可我不会纵容他犯浑,他所犯下的过失,就由我弥补,你也是这样,即便王爷怪罪,我也要杀你。” 他的话平静的如同叙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孟央心里刺骨的怨恨,双手止不住的颤抖,“你杀了姜慈姐妹二人?你为何杀她们?为何!她已经决定离开这里,她说过不会回来了,你为何赶尽杀绝。” 王导冷冷的说道:“只有死人才真的没有威胁,我不会允许王爷放虎归山,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她紧紧抱住双膝,努力使自己抖的不那么厉害,眼泪肆虐的涌了出来,“太可怕了,你们好可怕。” 王导别过脸去,举起手中的长剑,剑身泛着寒光。最后关头,孟央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如果司马婉儿同样是牵制你的克星,你会不会杀她?” 他的剑狼狈的停了下来,神情恍惚的看她一眼,喃喃自语:“婉儿。” 身后的段灵箐上前一巴掌打在他脸上,气恼道:“司马婉儿已经死了,这女人哄你呢,赶快杀了她。” 王导回过神来,目光狠狠的瞪着她。刚要将剑刺向她,突然有人从窗户冲了进来,挡在他面前,段灵箐禁不住冷笑:“赵亚,你不会后悔了吧,你可别忘了,她会害死王爷的!” 赵亚紧紧握着手中的剑,正色道:“我后悔了,我是王爷的奴才,就应该听王爷吩咐,今日杀了她,王爷一定会伤心欲绝。” 王导一把砍向他手中的剑,两人随即在房中打了起来,“赵护卫,你这是想王爷死吗!” 赵亚紧紧皱着眉毛,王导招招致命,他不想伤他,渐渐有些撑不住,“大司马,日后的事谁也不知,何况她并未伤害过王爷!” “愚蠢!妇人之见,你若不让开我会连你一起杀了!” 二人激烈的打斗,屋内的桌椅乱作一团,王导的剑好几次险险刺向孟央,粉色的床帘被砍破,她只是呆滞的望着他们,忍不住就泪流满面,“算了,赵护卫。” 突然房门被人推开,冰冷的声音瞬间响起,“给本王住手!”房间立刻安静下来,司马睿快步走到床边,双手轻轻的捧住孟央的脸颊,慌乱的开口:“央央,你没事吧。” 孟央没有丝毫反应,眼神散乱,面上毫无血色。他心急如焚,愤怒的转过身子,咬牙切齿的说道:“王茂弘!本王说过不要碰她!” 王导跪在地上,一脸的不甘,段灵箐急忙上前,“大哥哥,茂弘哥哥是为了你好,这个女人留不得。” 司马睿一把将她推到在地,双手紧握,面上是从未有过的杀意,面对自己的心腹大臣,面对有恩于他的王导,面对司马婉儿心仪之人,他第一次有了杀意,一步一步的走上前,猛地夺过赵亚手中的长剑,稳稳的架在他的脖子上。 王导感觉到剑身冰凉的寒意,心下大惊,“王爷,您还没有成就大业,您不能杀我,更不能为了一个女人杀我!” 剑身缓缓滑过他的勃颈,鲜血顺着剑身流了下来,赵亚和段灵箐纷纷一愣,跪在他脚下,“王爷手下留情,大司马不能杀。” 司马睿面色铁青的看着他,“你以为本王不敢动你,没有你王导,本王照样坐得那个位子,不过,今日本王不杀你。”说罢他剑锋一转,狠狠刺向跪在地上的段灵箐,剑身刺进她的身体,“你敢动本王的女人,本王就要杀了爱你的女人。” 段灵箐不敢相信的看着自己胸口的长剑,疼的忍不住大哭。王导上前一把抓住剑身,手心缓缓的流出鲜血,他隐忍惊痛,开口道:“王爷,您不能杀她,鲜卑的兵权还未到手。” 司马睿猛地拔出长剑,“这只是给你的教训,本王不会蠢到在这个时候杀她,不过下次,如果有下次,她一定会死!” 段灵箐虚弱的倒在王导怀中,疼的冷汗直流,她又惊又怕,身子止不住颤抖。 司马睿狠狠的将手中的剑扔在地上,转身抱起床上目光散乱的孟央,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回去的马车上,孟央紧紧靠在他的怀中,闭上眼睛,泪水缓缓流了出来,“姜慈死了?” 司马睿紧握她的双掌,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又接着问道: “小桥?” …… 她再也说不出口,拼命的撕扯自己的头发,痛不欲生,“小桥死了!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司马景文,你为什么留我在身边,为什么!对我好的人从来不会有好下场,你为什么留一个克星在身边!为什么……” 司马睿惊慌的搂着她,竟然红了眼圈,“如果你是我的克星,我愿意被你牵制,死不足惜。” 她却再也没有说话,双手狠狠的扯住他的衣襟,惊痛的止不住颤抖。 回到王府,司马睿立刻把她抱在床上,她紧紧闭着眼睛,睫毛始终微微颤抖,一只小手攥紧了他的衣角。他坐在床边,一脸的疼惜,却不知该怎么安慰她,“是我不好,我一开始就应该想到,是我不好。” 孟央昏昏沉沉的做着噩梦,额头上始终冷汗淋淋,他起身就要去找太医,她却惊恐的开口:“不要走,我怕。” 司马睿垂下身子,微微抱着她,“央央,我在,你别怕,我在这呢。” 她缓缓睁开双眼,窗外天色微微暗了下来,望着那隐约的黑幕,嘴唇瑟瑟发抖。突然伸出颤抖的双手去解他的衣襟,司马睿先是一愣,她面色惨白,好像是冷的不行,迫切的需要温暖,一边解着他的衣襟,额头上是密密麻麻的汗珠。 她的手抖得太厉害,怎么也解不开,倒是司马睿几下解开自己的衣襟,抱着吻上她的嘴唇。她的嘴唇冰冷颤抖,一边用尽全身的力气回吻他,一边将双手伸入他的里衣内侧,急切的攀上他的后背。他从未见过她这个样子,好像天崩地裂一般,这世间再没什么重要的事,唯一要做的就是尽快的占有她,给她很多很多的温暖。飞快的解开她的衣服,她额前的汗珠打湿了长发,身上也是寒津津的,带着她特有的芳香。急切的含住她的耳垂,顺着勃颈深深的吻下,孟央的双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光滑的双腿缠上他的腰身,他身上那样温暖,滚烫灼人,给她心安的力量,也驱除了她心上的寒冰。 司马睿强硬而大力的抱着她,像是要把她嵌入骨髓,仿佛只有这样他们才永远不会分开。她的脸色苍白的几乎透明,他可以清楚的看清她面上的每一个表情,直至内心深处,看到她的痛苦,看到她的不安,也看到她的茫然。他那样心疼她,用尽全力想要给她快乐,情至巅峰,她满是嘤咛的喘息声中,眼角却缓缓流出眼泪,极致的欢愉,却也是极致的痛楚。 见到绿秀的时候,她不敢开口,细致的观察着她面上每一个表情。也许都是错的,也许小桥并未死,也许她只是受了伤,哪怕是昏迷不醒的重伤,哪怕给她一丝生机,她只要一线希望。 绿秀却是垂下头去,轻轻跪在地上,“娘娘,小桥死的时候,她说,她一辈子都是奴才,做的最对的事,就是跟对了主子。”说完,已是哽咽着说不出话,怕她难过,又重重的磕了几个响头,“娘娘保重身体,绿秀日后会替她照顾您。” 她极力强忍,扬起脸庞看着天空,却已是泣不成声,缓缓跪在绿秀面前,抱着她哭得一塌糊涂。 她是真的落了病根,整日病恹恹的。想起曾经取笑琳青病态的苍白,自己现下也是柔弱的不行,仿佛一阵风就可以吹跑了她。阳光明媚的时候,她站在太阳下,却总是觉得寒津津的。司马睿着急,却无计可施,她心郁难解,心病怎么有药可医。 天气真的热了起来,人人都穿上单薄的衣衫,她却总是多别人一件。司马裒时常跑来看她,乖巧极了,“虞娘娘,裒儿会背诗经了。” “虞娘娘,你多吃些好不好,你现在比裒儿还要瘦。” 她总是面色苍白的抱抱他,心里酸楚至极。待到司马炽宴请群臣,她与司马睿一同入宫的轿撵里,他深深的拥着她,异常疼惜。 入宫后,司马睿先是带她见了皇帝。司马炽眉宇间隐约显露出霸气,他看到行礼的孟央,颇为感触的说道:“虞妃又瘦了,看了真让人难过。”孟央冲他浅浅一笑,他又接着对司马睿道:“皇后早些时候病重,宫内御医束手无策,幸得一位精通医理的高人医治,如今身子全然恢复,今日宴请群臣刚巧他也在,不如让他为虞妃把脉诊治。” 司马睿刚要开口,她已经婉拒,“谢皇上美意,妾身的身子并无大碍,稍加调理即可。” 司马炽叹息一声:“这高人可是圣医谷嫡传弟子,世间恐无人敌得过他的医术,据说要他诊治千金难求,真是可惜了。” 孟央心里一紧,面上却不露声色,礼貌的摇了摇头,却听司马睿疼惜的对她说道:“你身子一直不好,不管他医术如何,总要试一试。”她却仍是摇了摇头,坚决不肯,司马睿想了想,对皇帝说道:“那就请皇上安排微臣与王妃一同见那神医。” 孟央有些慌乱的拉了拉他的衣角,他笑着哄她,“我在你身边陪你,不用怕。” 皇帝摆驾到一处宫殿,司马睿陪同孟央走了进去。却在内室门前被人拦住,站在门前的小女孩年约十一二岁,异常灵敏的样子。她一手指着孟央,声音稚嫩:“我师父瞧病不见这么些人,只需她进去。” 司马睿面色一沉,冷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是她瞧病。” 小女孩一脸的理所当然,“瞧她病怏怏的样子,不是她是谁。” 司马炽在身后笑道:“琅邪王无需紧张,这女孩是圣医谷的女弟子,圣医谷的人看病是这个规矩,咱们坐在这等着,虞妃难不成还能跑了。” 司马睿面带不快,孟央心里有些慌张,下意识的望了他一眼,“王爷。” 他含笑握了握她的手,“有事就叫我一声,不要害怕。” 她心里忐忑,心知躲避不过,想着司马睿就在这儿等她,琳青他们应该不敢乱来,于是点了点头,随那小女孩走了进去。 司马睿踱来踱去的走了很久,不见她出来,心里隐隐不安。皇帝悠闲的坐在堂椅上,看着他阴晴不定的脸色,说道:“琅邪王急什么,宫外的高人同御医不同,瞧病需要些时间。” 司马睿一动不动的站了会,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神冰冷的扫过皇帝,上前就要闯进内室。刚刚走到帘子前,就见帘布一挑,孟央笑着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位赢弱的少年,他穿着一身纯白色的衣衫,头上束着红玉发冠,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他急忙上前抓住孟央的手,却见她微微行了个礼,柔声道:“王爷。” 她的面色竟然比刚刚红润了些,眉眼间也有了精神,“王爷,刚刚琳公子为妾身点了针穴,现在好多了。” 司马睿笑着点了点头,对那赢弱的少年说道:“你若真的治得好王妃,本王重重有赏。” 少年冲他一笑,声音清脆,“琳青定不负王爷赏识。” 声音喧闹的外殿仅仅隔了帘布,而内室的床榻上,躺着一位昏睡的女子,眉目明媚灵秀,清艳绝伦的面容。 待她醒来,天色已经渐晚,而她躺在的屋子,正是皇后梁楚儿的显阳殿。明净华丽的宫闱,床边坐着一位男子,眼中漾着深深的笑意,“孟央,你醒了。” 孟央愣愣的看着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有些慌乱的起身,“王爷呢,我要去找他。” 斛律浚勾起嘴角,笑的温良无害,“你想见他,好,我带你去。” 灯火明亮的大殿上,一片歌舞升平,几个身着明艳的宫女正挥动舞袖,翩翩起舞。皇帝司马炽高高坐在龙椅上,颇有兴致的同身旁的梁楚儿低声谈笑,大殿两侧坐着各位大臣,琅邪王司马睿同虞妃坐在左前方,他伸手为她夹了糕点,笑着嘱咐她吃完,琅邪虞妃亦是盈盈一笑,二人间流转出的深深情愫,引来一众惊羡的眼神。 乐声渐渐停息,宫女有序的退出宫殿,就听梁楚儿扬起红艳欲滴的护甲,柔声巧笑,“琅邪王对虞妃真是深情一片,好让人羡慕。”司马睿但笑不语,她又接着道:“虞妃气色红润,极是动人,近来身子可是好多了?” “谢皇后娘娘关心,妾身好多了。”虞妃浅笑。 梁楚儿不露声色的扬起嘴角,“既是如此,可否劳烦虞妃吹弹一曲?年前东海王的寿辰上,虞妃的一曲‘凤求凰’可谓是绝妙。” 她笑着看她,面色不容拒绝。可司马睿却仍是驳了她的脸面,“怜珠身子不好,早就不碰那些声乐,皇后若是想听,宫内的乐师自然弹奏的比她好。” 说罢,冲身旁的王妃宠溺一笑,她亦是幸福的扬着嘴角。 “你可看到了,他连自己的王妃都辩不出真假,可是真的爱你?” 孟央面上蒙着绣花的面纱,站在大殿侧面的帘子后面,止不住红了眼圈,极力忍耐哽咽的声音:“虞怜珠的这张脸,想必害死了不少女子吧。” 斛律浚忽视她语气里的讥讽,“这是我们之间的交易,琳青还她完美的面孔,她就要回到司马睿身边找出图纸。” “你那么笃定她不会背叛你?” 他掰过她的面颊,轻笑,“她不敢,因为琳青给她吃了断肠散。” “您可真是用心良苦。” 斛律浚的眼中透着看不清的悲切,良久,才轻声道:“你不肯帮我,我只得自己想办法。” “把我送到他身边,才是你真正的办法,不是吗?” 琳青精通天文地理,用她换回虞怜珠不过是将她送到他身边的借口,一开始,就都是错的。他们料定了司马睿不会杀她,也料定了司马睿会爱上她,更料定了她就是牵制他最好的工具,所以才千方百计的演了这一出。 从开始就是错的,她,是他们用来对付他的工具。 斛律浚叹息一声,“你在他身边这些日子,变得这样消瘦,不管你怎么想,这次我真的是不愿你受苦,我想好好照顾你,我不明白,这样凶残的人,你为何会爱上他。” 孟央像是想起了什么,笑的格外遥远,“你问我为何爱上他?他愿意毫无保留的爱我。我做梦都渴望得到很多很多的爱,从没人向他一样待我,我当然要爱上他。” 斛律浚静静的看着她,脸上有着说不出的悲伤,“孟央,我也同样可以给你很多的爱,你可还愿意给我机会。” 她却是生硬的别过脸去,泪眼朦胧的望着大殿上的司马睿。他对着虞怜珠笑的那样开心,那样的宠溺,曾经给了她心心满满的幸福,可现在却也给了她心心满满的痛楚。 司马景文,我是央央啊,我在这,转身看一眼,哪怕看我一眼,我是央央,你怎么可以认不出你的央央。她几乎有一种想要冲上大殿的冲动,推开他身旁的虞怜珠,笑着告诉他,我才是你的央央。 她的双手紧紧攥着,指甲深深刺入手心,难过的不能自抑,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哭声。显阳殿里,司马炽一脸怜惜的看了看面前的孟央,轻声道:“对不起,朕不得不这么做。” 孟央诧异的扬起秀眉,“哦?” 梁楚儿强忍面上的不快,“你已经不是琅邪王妃,我们没必要解释给你听。” 她喝着碗里的参汤,平静异常,“我并未要你解释。” “你……” 梁楚儿气的说不出话,皇帝拍了拍她的肩膀,“让朕单独和她聊聊。” 她“哼”了一声,然后走了出去,孟央认真的喝着碗中的汤,丝毫不受他的干扰。司马炽叹息一声,“朕知道你不是虞怜珠,从心里不想伤害你,可你还记得吗,我曾说如果琅邪王会杀我,你可会站在我这边?你当然不会,可我希望你会,琅邪王已经联手鲜卑辽西公,只要兵权到手,他必将举兵造反,朕是天子,不会苟且偷生,即便天子也只有一条命。” 孟央放下手中的碗,抬头平淡的看他,“我已经不是琅邪王妃,你到底想说什么?” 司马炽扬起嘴角,隐隐透出天子的威严,“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不会坐以待毙,惠帝在世时,司马越对琅邪王早有戒心,为防他仗着手中兵权威胁到自己,司马越逼迫惠帝暗中留了道密旨。这赐死琅邪王的密旨一直藏于太极殿的匾额内,如今司马越失势,太尉王衍决定相助于朕,只要我们当着众位大臣的面拿出惠帝密旨,琅邪王不得不死,否则就是抗旨不尊,在这之前,我需要他军中的地图,以便敕勒部落协助稳定军心。” 他说完,细细观察孟央的反应,见她真的平静,终究有些迟疑,“你真的不担心他?” 孟央想了想,冲他浅浅一笑,“担心,可我更担心你玩火自焚。” 司马炽笑的极开心,“你是说斛律浚?朕相信梁皇后。” 孟央面上不露声色,心里却真的沉了下去。 斛律浚是不会让她呆在宫中的,大敌在前,他们总要防着她,不荣任何差池。几日后,她坐上了离宫的马车,同行的有琳青和黑面小子朗木。 朗木对她一向友好,傻笑着露出两颗白牙,“孟姐姐,咱们又见面了。” 孟央却是别过脸去不理他,更不愿理会琳青。琳青冷哼一声,上前一把拽过她的手腕,仔细的诊脉,她恼怒的拿过手臂,他却古怪的一笑,“你在动,我就把你的秘密说出来!” 她立刻放下手腕,心虚的看了他一眼,他轻蔑的笑道:“那日在宫中诊脉我就发觉,替你瞒了几日,不然照斛律浚对你的情意,这孩子可是保不住的。” 朗木惊的张大嘴巴,“孩子!” 孟央身子轻轻一颤,冷下脸来,“你又为何好心帮我。” 琳青撇了撇嘴,“你以为我想帮你?圣医谷的规矩是济世救人,我不过是守规矩罢了。” 孟央轻笑,“济世救人?” 听出她话语中的讥讽,他有些尴尬的咳了几声,“虞怜珠的脸皮我是另有苦衷的。”说完话锋一转,“你也别高兴的太早,你急痛气结,早已损伤心脉,能不能保得住孩子还是问题。不过你放心,我可是大慈大悲之人,会尽力保全你们母子。” 孟央不再说话,安静的望着车帘外面,心里禁不住泛起疼痛。他还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她还来不及告诉他,她还不知道他知晓后的表情,紧蹙眉头?或者高兴的抱着她?而现在,他的身边,已经躺着别的女人。 琳青看着她发呆,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可怜呐,你在这奔波劳累,他在府中快活的要死,孩子没父亲多可怜,不如生下来跟我得了。” 乍听此话,孟央惊吓的看着他,他突然反应过来,面上一红,期期艾艾的大叫:“你这女人,我,我是说把这孩子抱回圣医谷养活。” 出宫后,他们竟来到了健康的红舞坊,芸娘一脸笑意的上前拉着孟央的手,“五小姐,好久不见,有位客官可是等候多时了。” 说完他们走上二楼,孟央心下疑惑,来到二楼的一间雅阁。刚要推开门,房门已经急切的打开,是田四!孟央惊得瞪大眼睛,突然上前一把抱住了他,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这么高兴。田四被她吓得后退几步,却也是掩饰不住的喜悦,“田五儿,我从来没发现你这么热情奔放。” 孟央反应过来,松开他,眼圈瞬间红了,“你怎么在这。” 琳青啧啧的看着她难得失态的模样,“田少将现在可是自己人,救你出来可是他苦苦哀求的。” 田少将?! 见她一脸的惊疑,田四一该往日的嬉笑模样,脸上满是肃穆的冷漠,“小五,我现在是敕勒部落的少将军,你在琅邪王府受尽折磨,我却什么也做不了,那种滋味比杀了我还难受。我要保护你,就必须有能力,所以我顺从了琳青的意思,努力强大自己。” 孟央有些震惊的望着他,“田四,你……” 他转过身去,“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小五,我管不了那么多,只要能保护你,只要能使你安全的在我身边,我做什么都无所谓。” 她猛然发现站在面前的田四有些陌生,他比从前高大些,硬朗的面上满是强硬的气息,眼中那种不恭的神色再也不见了。反而多了几分严谨。 这不是她所熟悉的田四,他却因她而改变成面前的样子。原来时间真的改变了很多。 晚间时候,斛律浚也来到红舞坊,芸娘对她们的到来没有丝毫诧异。孟央当下怀疑,红舞坊是他们在健康的根据地,芸娘是他们的探子。 围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她果真听到芸娘丝毫不避讳的说道:“琅邪王府上下没有丝毫怀疑,虞怜珠很小心,就连司马睿也不曾起疑,甚至带着她进了书房,相信不久就能拿到图纸。” 孟央手中的碗筷禁不住抖了下,随即稳住情绪,认真的吃着碗里的饭菜,好像并不在意他们的话。伸出筷子夹了鱼块,刚要夹起就被琳青按住,“哎,最爱吃鱼了。” 她隐忍面上的不快,斛律浚和田四同时为她夹了一块放在碗里,她低头闻到鱼的腥味,忍不住想吐,赶忙夹起鱼块放到琳青碗中,轻声笑道:“琳青最爱吃鱼了。” 一桌的人神情各异,各自埋头吃饭。突然,朗木像是反应过来什么,长长的“哦”了一声,恍然大悟的说道:“哦,俺知道了,孟姐姐闻到鱼腥会想吐。” 他话音未落,琳青狠狠的踩了他一脚。孟央猛地被米饭呛到,咳了好一会,大家都在看她,她又咳了两声,目光假装不经意的望向琳青,琳青笑着回望他,眼神交流一阵,琳青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她身子落了病根,伤到脾胃,吃不了腥膻的东西,否则吃了也要吐出来。” 田四关切的夹给她一只鸡腿,“小五,你没事吧。” 她勉强的笑了笑,刚要回答,碗中的鸡腿就被琳青夹去,一脸的得色,“油腻的也吃不了,就她那肠胃,只能吃些清淡的。” 斛律浚叹息一声,夹给她一些青菜,桌上的人又在沉默中各自吃饭,揣摩着各自的心思。 红舞坊里歌舞升平,即便在后院的雅阁,远远的也能听到喧哗声。孟央反复睡不着,起来想喝些水,就见门前隐约有个人影,她慌乱的躲在门后,厉声问道:“谁。” 却听那人吓得跳了一下,“哎呦我的妈呀,你吓死我了!” 她松了口气,打开房门,“你做什么。” 琳青仿佛真的被吓到,本就苍白的面上又白了一层,气呼呼的递过手中两件纯白色的衣衫,“呐,你答应的,给我缝好,要天衣无缝。” 她张大嘴巴,有些不解的看着他,“我什么时候答应了?” 琳青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你想抵赖,我们在饭桌上明明说好了,我为你解围,你帮我把衣服缝补好,我还对你伸出两根手指!” 孟央想了想,认真的说道:“我说的是那两块鱼就让给你吃了。” 琳青气的只跺脚,不管不顾的将衣服塞到她怀里,冷哼一声:“你这个骗子,小心我揭穿你的真面目。” 说罢气呼呼的离开,站在原地的孟央惊的说不出话,无奈的叹息一声,刚要关上门,突然听到一个不悦的声音:“喂,你跟琳青什么关系?” 愕然的望去,不远的拐角处倚着一位年约十八九的女子,穿着简单的素绒裙衫,随意挽起的长发垂落肩头,眉目般般入画,嘴角勾起的笑生动且活泼,望向她的眼神却带着微微的敌意。 “你是哑了还是聋了?我问你跟琳青什么关系!”回过神来,她已经不悦的走了过来,仔细的打量着她。 “我跟琳青,没什么关系,”她说着,突然发觉她的目光落在琳青刚刚硬塞到自己手中的衣衫,顿时有些语结:“那个,这是琳青要我帮他缝补的……” 话未说完,那女子猛地抓过她的手腕,反手一扣,两指按在她的脉搏上,“听着,琳青是我的,不管是你对他有非分之想还是他对你有非分之想,立刻打消你的想法,这个男人我要定了!”眼前的状况使得她有些摸不到头脑,还未来得及开口,那女子突然沉下脸色,声音不自觉的抬高几分:“孩子是谁的!” 意识到她眼中的危险,她赶忙开口解释,“不,不是琳青的,我已经嫁为人妻了。” 此话一出,那女子的敌意顿时烟消云散,有些不好意思的放下她的手,“你早说嘛,真是抱歉,刚刚有没有吓到你?”孟央笑着摇了摇头,她的目光随即望向屋内,很是热情的说道:“你已经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但是行气不足,很容易损伤胎位,让我进去为你诊脉,顺便给你开几副药方调理。” 她微微的愣住,那女子已经自作主张的走了进来,“你放心,琳青的医术虽然高超,但论起素女内经他怎么也比不过我的,我开的药方可是千金难求。” “对了,我叫皇甫醒珍,你叫我醒珍就好,我父亲是皇甫方回,长安和洛阳均有我家开的医馆。我十五岁时离家,独自在健康城开了此地最大的医馆玄晏堂,我祖父是皇甫谧,他的名字你一定听说过吧?” 皇甫醒珍说完,却见她仍旧有些茫然的样子,不由得皱起秀眉:“你不会没听过吧?皇甫谧,你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孟央摇了摇头,“家父皇甫方回的名号我还是听过的,玄晏堂更是如雷贯耳。” 皇甫醒珍顿时一副无语的样子,叹息一声道:“你又不是从医的大夫,也难怪你不知道,他死的时候我还没出生呢,我们皇甫家曾经也算名门世族,后来逐渐衰落,到了祖父这一代正值血雨腥风的乱世,听人说祖父是布衣医者,你可听说过《帝王世经》?那是我祖父皇甫谧所著,他是名声显赫的医者,魏相司马昭曾征聘他做官,他不肯就仕,到了六十多岁的时候,为了躲避武帝的频频下诏,还要带着家小避世于平凉的崆峒山,后来他病重,我大伯和父亲尊父遗训,将他俭礼薄葬于塬边的不毛之地,你即便没有听说说过他,也该听说过惊世骇俗的《笃终论》,那是我祖父毕生心血所著,朝中名臣挚虞、张轨等人,正是祖父门生。” 经她这样一说,她顿时有些觉悟,不由得钦佩道:“我曾有幸拜读过皇甫老先生的《释劝论》,书中所说”一明一昧,得道之概,一弛一张,合礼之方,一浮一沉,兼得其真“,至今记忆犹新。” 皇甫醒珍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哦?你看过我祖父的《释劝论》,那就应该知道”寒暑相推,四宿代中,阴阳不治,运化无穷,自然分定,两克厥中“的道理。” “皇甫小姐何意?” “没什么意思,”她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杯水,“《甲乙经》中还说:”阴阳者,万物之始终,顺之则生,逆之则死“,只是想告诉你,你行气不足,不好好调养孩子是保不住的。” 见她微微忧虑的模样,皇甫醒珍不由的笑道:“我家医馆针灸之术最为精湛,但若论妇方疾病,也只有我皇甫醒珍最在行,我自幼专研素女内经,在这方面琳青怎么也比不过我的,告诉你这些就是为了让你信服于我,放心的让我为你诊治。” 话已至此,孟央反倒有些不明白她的用意,她与她非亲非故,她又是名医皇甫谧的孙女,为何这样费尽心机的想要帮她。 仿佛看出她心中所想,皇甫醒珍突然笑了笑,低声凑近她,神秘道:“我来为你诊治,但你要帮我一个忙。” “皇甫小姐让我做什么?” “叫我醒珍好了,”她低声道:“你与琳青很熟悉的样子,我要你帮我打听一下,琳青与芸娘究竟是什么关系?” 孟央愣了愣,她更加急切道:“你也觉得奇怪对不对?芸娘对琳青特别好,经常为他准备新衣服,一针一线亲手缝制。有一次我竟然看到她三更半夜的从琳青房中出来,肯定没什么好事,按理说她比琳青大好几岁,琳青怎么会喜欢她呢?” “你应该亲自去问他们?”她一向对别人的隐私不感兴趣。 皇甫醒珍忍不住哼了一声,“问过了,芸娘说琳青是她家弟,但琳青却说他们没有任何关系,而且我也问过他的徒儿杏子,杏子也说她师父与芸娘没什么关系。” 孟央不由得笑了笑,“既然他们这样说,你又何必再问,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我当然要知道,是我先看上琳青的,我希望他生是我的人,即便死了,我也要当他的未亡人。如果芸娘真的敢跟我争,我也好有个准备应战,誓死也要赢得琳青的心。” “那,如果他们两情相悦呢?” 她的神色顿时有些气馁,随即又很快的斗志昂扬,“就算琳青也喜欢她,不到最后一刻我也绝不放弃,除非他亲口告诉我,他讨厌我,心里丝毫没有我的地位,到那时我也许会自愿离开。” 面容耀若春华的女子,眉眼间都是执着的踌躇,就在这一刻,孟央突然觉得很喜欢她,皇甫醒珍的身上有她没有的坚持,也有她没有的勇气,这是何其珍贵。 热闹繁华的街道上,到处是喧哗的叫卖声,人来人往。 突然远处传来几声敲锣声,街道上的人纷纷议论着让开道路。随即就有大队的官兵上前,一边厉声斥责众人退后站,一边手拿长矛有序的挡在街道旁,让出空阔的道路。不一会传来震耳的马鸣声,远远的看到尘土微扬,大批身着铠甲的武士匆匆而过,震耳欲聋的响声过后,一切又恢复如常。 高层林立的楼宇,烫金的大红招牌,红舞坊二楼不起眼的小窗口前,孟央带着面纱的脸上看不清表情,她纤细的手指紧紧抓住窗口的纱帘,突然转身飞奔下楼,那一闪而过的人马里,为首的竟是琅邪王府的护卫赵亚。 赵亚从未离开过司马睿身边,他匆匆离京,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刚刚跑到楼梯拐角处,一个喝的醉醺醺的官家公子猛地撞了上来。孟央被他撞的后退一步,缓过神来急忙继续跑下去,谁料那公子哥晃晃悠悠的一把抓住她的衣袖,“你……敢撞我。” 她急的连声致歉,他却定了定睛,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她,满嘴的酒气,“嘿,你是新来的舞姬,大爷怎么没见过。” 他说着,一双手不规矩的攀上她的肩膀,孟央吓的赶忙推开他,却不想惹恼了他,一把揭掉她的面纱,张大嘴巴愣了愣,淫笑道:“没想到这里还有这么好看的小娘子,来,陪大爷高兴高兴。” 说罢伸出一只手在她脸上抹了一把,她极力想要挣脱他,惊恐之下突然狠狠给了他一巴掌。那公子哥不敢相信的捂着脸,恼羞成怒的对她扬起手掌,“你知道我是谁吗,敢打我!” 啪的一声! 孟央来不及躲过,脸上已经重重的挨了一掌。她眼前一黑,身子直直的向后仰了过去,眼看就要滚落下楼,紧急时刻横空扑过一人。稳稳的将她抱在怀里,直到脚踩地面,她还是吓得站不直,双手紧紧的捂着腹部,惨白的面色。 满堂的人都被惊住,琳青将她扶坐在桌子旁,面色阴郁的上前抓过那喝醉的公子哥,狠狠几拳打在他肚子上,打的他直接把酒水和苦水都吐了出来,他趴在地上痛苦的呻吟,人群中随即冲出二个男子,二话不说上前就是一场打斗。孟央看到琳青讥讽的勾起嘴角,三下两下的将这些喝的醉醺醺的公子哥打的在地上打滚。就在这时,混乱的大堂里涌进几个官兵,厉声嚷嚷:“谁在打架,不想活了!” 为首的官兵看了看地上打滚的三人,突然变了脸色,急忙上前扶起其中一人,“哎呦庾公子,您怎么在这啊。” 芸娘听到声音从楼上匆匆跑下来,一脸堆笑的对那官兵道:“刘官爷,一场误会,一场误会。” 那位姓刘的官兵一边吩咐其他人扶过地上的几人,一边对芸娘道:“芸娘,这下我帮不了你了,这位可是庾大人的公子,你怎么让家弟打了他。” 芸娘赶忙笑着上前,偷偷向他手中塞了银票,“刘官爷,芸娘不会让你难做,这样,您带公子回去,改日我带家弟亲自登门向他道歉,日后追究起来绝不拖累您。” 刘官爷点了点头,正色道:“好,既然芸娘这样说,我刘某一向给你面子,兄弟们,回去吧。” 他们转身就要离开,刚走到门前,那刘官爷突然停住脚步,又转身走了回来,芸娘见他神情不定,赶忙赔笑道:“刘官爷……” 他拿着手中的刀柄示意她退下,然后上前走到惊魂未定的孟央面前,紧皱眉头,疑惑的说道:“这姑娘好眼熟,哪里见过一样。” 琳青心下一惊,不动声色的将她护在身后,芸娘对他笑的眉目弯弯,“官爷,她前些年曾在本坊间做过舞姬,后来从良嫁人。眼下日子不好过又回来了,您是咱们这的熟客,当然眼熟。” 刘官爷一脸恍然大悟的神色,笑道:“原来如此,这么娇俏的美人,我怎么会不记得。现如今的日子不好混呐。好,改日再来欣赏她的舞姿。” 说罢带着一干人等离开,芸娘笑着对周围的客人致歉,又急忙吩咐伙计好好招待。孟央起身走到琳青面前,急切的问道:“我看到琅邪王府的护卫离京,是不是他出事了?田四走了这么久,你们是不是做了什么?” 琳青看了看她,叹息一声,从怀中拿出一块洁白的方帕,“你的脸都肿了,还想着打听他的情况。” 孟央这才觉得脸颊隐隐作痛,嘴角都是火辣辣的滋味,接过方帕小声的谢过他,又赶忙追问,“你告诉我,至少让我知道他好不好。” 琳青冷哼一声,不再理她,大步走上楼去。 直到走到自己的房间,见她仍是不依不饶的跟着,琳青终于忍不住为她倒了杯茶,说道:“你又不是琅邪王妃,有什么资格担心他?” 她垂下眼睑,“可他是我相公,哪怕他不认得我。” 琳青怔了怔,良久,开口道:“前几日,他奉命讨伐作乱的匈奴,安东大军加上健康城的精兵,匈奴败退,他似乎有了作战的兴致,并没有急于回城,现在正要平定几个世族部落,当然,主要针对的就是敕勒部落。琅邪王心思缜密,就连虞怜珠也无法偷出图纸,不愧为横空出世的帝王星。” 孟央微微一松,接着又是满面的焦急,“田四呢,田四怎么样?” 琳青似乎并不担心,悠闲的喝着茶水,“不知道。”见她急的坐立不安,用力的敲了敲桌子,“我真想知道,你是希望田四没事,还是希望他没事?倘若日后有那么一天,你想他死,还是斛律浚死?” 孟央身子一震,不知如何回答,只是脸色愈加难看。琳青不忍再逗她,说道:“放心,田四没事,司马睿本可以一举歼灭敕勒兵马,可他很难以捉摸,紧要关头竟然放了他们。他那样性格的人,竟然肯纵虎归山,他肯放过敕勒,不代表斛律浚会放过他。现在只等他回京,大殿之上颁出惠帝的密旨赐他一死,胜败在此一举。” 他说着,才发觉孟央面色更加难看,眼泪隐忍在眼眶里,用劲全力绞着手中的方帕,“你们算计好了等他回来动手。” 琳青嚷嚷,“你别哭,我最讨厌女人哭了,你还有孩子呢。” 他的话果然有用,她急忙用帕子擦掉眼泪,勉强的笑了笑,对他道:“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你话语间对司马睿赞赏有加,为何还要对付他。” 琳青愣了愣,撇了撇嘴,“我才不关心这天下是谁的,再说司马睿确实是真正的帝王星。我也不是帮着敕勒部落,我帮的是斛律浚。多年前他曾有恩于我们圣医谷,我只是等着还他一命。” 他说完,神秘的笑起来,突然将脸凑近她面前,“春秋战国,秦始皇统一天下,东游至健康,听一得道术士说:”五百年后金陵有天子气“。始皇帝忧心,于是改金陵为秣陵,挖掘北山以绝其势。而从秦始皇年间到如今,已是整整五百年。” “你的意思是?”她有些迟疑。 琳青道:“金陵是健康的古称,当年登林子那老头夜观天象,算出司马睿正是横空出世的帝王星,但却命运多舛,也不知是否是那秦始皇破解帝王之气的缘故。”他说着,忍不住好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曾是登林子那老头的徒弟,本应全力相助帝王星的,但是师父死于他手,我又要偿还斛律浚的恩情,所以谁也不会帮,这天下是谁的与我何干。” 孟央微微有些吃惊,“你,你也是登林子的弟子?” 琳青一脸的诧异,“哦?你为什么用个”也“字?” “这么说你与己巳师父是师兄弟?” 琳青一愣,突然意味深长的笑出声来,“原来你见过那和尚,没错,他是我大师兄,登林子死后他一直谨遵师命暗助帝王星。怎么,他是不是找到你要你皈依佛门?” 孟央点了点头,他又笑道:“这么多年他一直在找帝王星的牵制者,然后阻止你危害到司马睿,这个笨蛋,师父都完成不了的事他怎么做的到。”说完,他又神神秘秘的样子,“其实你见过登林子的!” 见她一脸的不解,他微微的得意,“你刚出生的时候,登林子那老头找上门要将你带走。可惜你父母不肯,他可是碰了一鼻子灰,哈哈。” 原来如此,娘亲口中那个要将她抱走的和尚竟是登林子。孟央半天说不出话,两人坐着喝了会茶,琳青道:“再告诉你一个机密,登林子其实是个秃头!” “为什么告诉我这个。”她有些不解的开口道。 琳青的面色一沉,“这可是个大机密,你不想知道吗?” “可是,”她更加不解的望着他,“我为什么要知道这个机密?” 琳青的嘴角止不住抽搐,声音微微的恼怒,“你这女人,真是不解风趣,除了关心司马睿的事,你还关心什么!你什么都不想知道!” 气恼之下,他的声音不自觉的抬高几分,使得她的神情有些讪讪的,欲言又止的望着他,最终开口道:“我想知道,你跟芸娘是什么关系?” 此话一说,琳青的脸色骤变,声音阴沉不定,“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个?” 半晌,才听她轻声道:“无聊。” 他古里古怪的笑了一声,“是皇甫醒珍吧,只有她才会这么无聊,你告诉她,不管她的事。” “你自己去说。”她忍不住开口道。 他仿佛更加生气,怒瞪着眼睛,“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背着我干了什么!上次交给你的衣服是皇甫醒珍缝补的吧,你以为她会针灸,就一定会针线活吗,歪歪扭扭的缝成那样,还要不要我见人了!你说怎么办!” 这个翻脸比翻书还快的人,她真的惹不起,只感觉三魂六魄都被震了出来,眼看他怒火冲天的模样,赶忙起身道:“那个,你喝点茶压压火,我先回去了。” ------题外话------ 姝子决定爆发一下,最近一段时间会两更,早上八点和下午两点,哇咔咔,大家赐予这本书力量吧!!! .. 【051】敕勒部落 几日后,琅邪大军回国。 热闹喧哗的街道上挤满了人,迫不及待的想要一睹众将凯旋的风采,高高挂起的幡旗随风扬起,威面八方,一批又一批的勇士整装前进,精装铠甲,英姿飒爽,如排山倒海之势踊跃前进。 人群中满是欢呼,会稽内史善拓骑在高高的马背上,身后跟着大队的精兵。他面无表情的扫过欢呼的人群,并没有因为打了胜仗而骄纵妄然,眉宇间反倒透着隐忍的不快,走了很久,他勒住马匹,转身走到身后护卫森严的马车旁,恭敬的说道:“王爷是要会王府还是即刻前往洛阳?” 马车稳健的前行,帘子里传来声音,“先入宫向皇帝问安,不能失了礼数。” 人人皆道琅邪王爷在战场所向披靡,平定了蛮夷小国,下手凶残狠辣。可这大军中却不见他的身影,人群中隐约传来遗憾的议论声,却听一男子说道:“你们知道什么,王爷受伤了,大司马身后的马车里肯定就是王爷。” 他话音一落,周围顿时炸开了锅: “你又没上战场,你怎么知道!” “就会胡说,琅邪王爷怎么会受伤!” …… 那男子见大家不相信,急忙辩解:“是真的,我大哥是军营里的人,是他亲口告诉我的。王爷所向披靡,却偏偏对敕勒的军队手下留情,结果敕勒的少将趁他不备的时候偷袭,嗖的一声放出长箭,一下射进王爷胸膛,足足刺进大半的箭身,拔出来的时候血流成河!王爷危在旦夕,昏迷了整整两天,否则早就班师回朝了,何须等到现在。” 他说的眉飞色舞,不远处站着的女子脚下一软,差点倒在地上,转身看向扶住她的男子,声音颤抖,“是真的?你们真的伤了他?” 斛律浚扶住她的双手微微用力,眼神望向街道上的大军,“怜珠给的图纸是假的,我不明白他为何突然下令平定世族,更不明白紧要关头他又为何手下留情,黑压压的精兵就要将我们赶尽杀绝,他却命令王敦撤退,趁着他们不备,田少将拉起弓箭直直射向他,不瞒你说,我真的希望他在那时死掉,可他已经负伤了,还是饶了敕勒,孟央……。”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孟央一把推开他,挤进拥挤的人群,拼了命的向前跑,她的眼睛紧随着层层守卫的马车,眼泪打湿了面纱。挤过一个又一个的人群,却还是紧紧甩在马车后面,不顾周围人诧异的目光,不顾他们指指点点的议论,她只知道追上那辆马车。他受伤了!他就在那辆马车里,他离她那样的近,却是怎么也追不上的咫尺天涯。 她的眼泪无声无息的流着,终于泣不成声,拼尽全力的冲马车的方向叫喊:“我是央央,我是孟央啊。” 挤过拥挤的人群,前面又是满满的人流。 她已经哽咽的说不出话,泪眼朦胧间看着马车渐行渐远,仍不死心的追赶,到他身边去,回到他身边,哪怕只是看他一眼!他的眉头是不是紧蹙着,他的伤口还在流血吗,他还好吗,他,会认得她吗? “我是孟央,我是孟央啊……” 声嘶力竭的哭喊,人群的吵闹声盖过了一切,她不顾一切的挤到路旁拦阻众人的官兵前,硬是要冲向马车。那官兵凶神恶煞的挡着,她努力了,跑累了,却仍是离他那样远,绝望的跪倒在地上,她撕心裂肺的喊哑了嗓子: “司马景文!” 拦路的官兵正要用脚踢开她,斛律浚一脸焦急的挤了过来,赶忙拉过她,“官爷,她相公是军中的将士,不幸阵亡了,您见谅。” 孟央哭的撕心裂肺,恍惚间看到马车的窗帘挑起,似是有人望向这边。她燃起一丝希望,却硬是被斛律浚挡在面前,“孟央,你冲上去又有什么用?他不认得你,你还不是要被官兵打死,他正急着赶回王府,心心念念的是虞怜珠,不是你。” 他不认得你,他不认得你!字字戳在她的心上,字字绞的她不能呼吸! 双手紧紧捂住心脏的位置,哭哑了嗓子,斛律浚惊痛的看着她哭得肝肠寸断,用尽全力抱她在怀里。她的眼泪打湿了他的衣襟,却也打湿了他的心。她剧烈的颤抖着身子,死死按住心口,流尽了毕生的眼泪,“我不知道他会不会疼,可是我疼,我疼的肝肠寸断。” 马车里,司马睿收回望向帘外的目光,双拳紧握着明黄色的坐垫,俊朗的脸上冷汗泠泠,眼中满是忍受不住的惊痛,随坐的军医惊慌的跪在他面前为他止血,“王爷,王爷不要动,这伤口都裂开了。” 司马睿咬牙切齿的忍着疼痛,“为何本王痛的不是伤口,是心脏。” 回到红舞坊后门,却见芸娘拿着一包衣物站在那,见到她一脸的震惊,“呀,五小姐怎么了,眼睛肿成这样?” 孟央看了看她手中的包裹,她笑道:“马车马上就到,我替你收拾好了衣物。” 斛律浚见她不明白的样子,开口道:“琳青打伤了庾大人的儿子,那官兵说你面善,指不定会想起什么,我要带你离开。” 正说着,就见朗木驾着马车驶来,车子停在他们面前。车帘被人从里面掀开,琳青几步跳了下来,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孟央,忍不住翻了翻白眼,“你这女人,这么爱哭,回去还不淹了敕勒部落。” 听完这话,她却是大惊失色的看着斛律浚,“你要带我去敕勒?” 他并未回答,只是对琳青吩咐道:“这里就交给你了。” 琳青眉毛一挑,“放心,快走吧。”说完,他走到孟央面前,递过一个瓷玉小瓶,“呐,这是皇甫醒珍给你的药丸,整日闷闷的,小心真的死了,变成哭鬼。” 孟央别过脸去,认真的看着斛律浚,“我不走,我不要离开这。” 她一脸的坚决,琳青往她手中一塞,怪笑道:“这可由不得你。” 说完突然挥动手掌,一阵烟雾扑上她的面部,她还未反应过来,眼皮沉重的闭上,倒在了斛律浚怀中。 醒来后,马车已经快速的驶出城外,她看着车帘外树木一闪而过,只得平静下来,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斛律浚递过一块酥饼,“饿了吧,吃些东西。” 她先是别过脸去不愿理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转身接过,细细的吃了起来,斛律浚狭长的眼中满是笑意,“有时你真的会让我捉摸不透。”孟央看也不看他一眼,继续吃着酥饼,他却继续说道:“你放心,他暂时无事,这段时间他不会进宫,自然也要不了他的性命。” 她终于抬起头看他,叹息一声,“我只是不想说话,你不必说给我听。” 一路走来,她抱着双膝,安安静静的坐着,出神的看着车帘外的风景。额前的碎发微微扬起,她的侧影清秀绝美,长长的黛发垂落腰际,就这样一动不动的坐着,让人莫名的感觉到清冷感伤。斛律浚目光难测的望着她,堆玉般的面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忧伤,“孟央,你可知道司马睿为何辩不出你?” 孟央忍不住回头看他,她又何尝想的明白,当初他能辨出她不是虞怜珠,为何今日竟看不出身边的早已不是孟央?为何,她真的不能释怀。他继续说道:“琳青曾经说过,怜珠与你命格相同,生辰八字亦是相同,世上很难找得到这样相似的两个人,如果我是他难免也会认错,更何况我曾告诉怜珠,待在司马睿身边,无需多说,他必定认不出。” 她缓缓转过头去,“是啊,我们是双生花。”几日的颠簸,沿途的风景看腻了无数次,不知多久,朗木停下马车,粗声说道:“大人,夫人派人在前方接应我们了。” 斛律浚侧头看了看靠在自己肩上熟睡的孟央,这一路的停停顿顿,她似乎忍耐的很辛苦,脸色隐隐苍白。好不容易睡去才感觉她身子好些,终是不忍叫醒她,小声的对朗木道:“让他们等着,咱们在这休息一会。” 朗木很不解,一边转身掀开车帘,一边大声嚷嚷:“在这休息啥,咱们部落的软榻可比马车舒服。” 他嗓门很大,孟央迷迷糊糊的动一下,斛律浚微微蹙起眉头,示意他不要说话。朗木随即明白过来,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骂道:“瞧俺这大嗓子,孟姐姐一路吐了好几次,好不容易睡着了。”他说完,又察觉自己仍是扯着嗓门嚷嚷,赶忙打了嘴巴一下,终于压低了声音,“大人,那俺去告诉他们等会子。” 斛律浚无奈的轻叹一声,小心的动了动麻木的双腿。整个车内安静极了,只听到她轻轻的呼吸声,她应该是真的乏了,苍白的面容极其沉静,长长的睫毛一动不动的垂在眼睑。他看着她睡去的模样,嘴角轻轻漾起笑意,忍不住伸出手掌想要触及她的脸庞,却在咫尺之处停顿下来,她从未离他这样近,墨玉般的长发就垂落在他肩头,隐约传来阵阵清淡的幽香。她就坐在他的身边,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微微侧目便可看到她迷人的脸庞,甚至抬手就可触摸到她的眼睛,鼻子,嘴唇。 可他突然不敢,停顿在他面前的手缓缓收回,无力的垂下,生怕自己吵醒这来之不易的安静。怕他只是触及她的脸庞,她惊醒后又会远远坐到一旁,再也不会离他这样近。而现在,他们就这样近的挨在一起,他巴不得她睡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可是,马车外突然就传来一阵清脆的女声,“相公,敏儿接您来了。” 他紧蹙起眉头,孟央却还是醒了,揉了揉朦胧的眼睛,尤是有些不清醒,朦胧的问道:“到客栈了?” 斛律浚眼中满是笑意,“已经到漠南一带,正要叫醒你下车。” 说罢,自己先行走出马车,然后又掀开帘布,伸手小心的扶她下车。她刚刚站稳,抬头就看到面前成队的人马,朗木的前面站着一位姿色极佳的女子,这女子一身缎绣氅衣,高挽的发髻上戴着金晃晃的步摇冠,挺拔娇俏的鼻子,嘴唇微微抿起,看向她的眼中先是愕然,接着流露出些许震惊,面色不善。 女子上前恭敬的对斛律浚行了礼,然后勉强的对孟央笑道:“怜珠,你回来了,我还以为咱们姐妹再也见不到了,相公还是把你接了回来。”孟央随即明白过来,正要解释,她又上前拉住她的手,垂泪欲滴,“怜珠,咱们自幼相识,如今已经多年未见了。自你嫁入琅邪王府,我与相公都是十分挂念,如今他接你回来,我们一定不会再让你受苦。” 孟央愕然的看着她拉着自己抒发感慨,有些不知所措的望向斛律浚,“那个,你,你认错人了。” 斛律浚但笑不语,就听远远传来一声兴奋的叫喊声:“小五!” 只见田四一身少将的衣袍,骑着快马飞奔而来。一阵尘土飞扬,他一下跳下马背,大步跑过来,兴奋的拉过孟央的手,“小五,我操练完兵马,左等右等不见你回来,就迫不及待的赶过来了,呀,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生病了吗?” 他一脸关切的用手背探了探她的额头,孟央尴尬的咳了两声,避过他的手,“田四,我没事。” 田四松了口气,突然想起了什么,恭敬的对斛律浚行了礼,又拉过她来到刚刚那名女子身边,说道:“小五,这位是敕勒部落的敏夫人,夫人,这位是田五儿。” 副伏罗敏敏满脸疑惑的看向斛律浚,他微微笑道:“她不是怜珠,只是长相相似而已。” 她仍是不解,细细打量着孟央,“那她是……” 田四抢先答道:“回禀夫人,她是我娘子,田五儿。”听闻此话,孟央惊愕的看向田四,他却满不在乎的冲她一笑,继续说道:“我娘子两年前走失,幸亏斛律主帅帮我寻回,如今又带回敕勒与我团聚,田四感激不尽。” 斛律浚不露声色的握紧了双拳,身子微微一顿。副伏罗敏敏面上扬起深深的笑意,对孟央称赞道:“田少将的妻子果然生的花容月貌,田少将如今可是我敕勒的猛将,司马睿那恶贼杀遍各部落将领,还不是败倒在他手下,能嫁于田少将,小五姑娘也是有福之人。” 孟央的面色却突然沉了下来,看也不看他们一看,冷声对斛律浚道:“说完了吗,我累了。” 众人皆是一愣,斛律浚笑着点了点头,吩咐朗木抬过轿撵。副伏罗敏敏心中隐隐的不快,对他柔声笑道:“相公,敏敏不知道您带了田少将的家眷,只准备了我们的轿撵。” 田四赶忙牵过自己那匹高壮的马,笑道:“小五,我带你骑马回去,这匹可是我在战场驯服的野驹,一日千里。” 孟央尚未开口,斛律浚已经让人抬过轿撵,就要扶她坐上去,“赶了几天的马车,你肯定乏了,还是坐轿子好些。” 这轿撵宽大华丽,地面铺着柔软的细毯,掀开面前的轻纱,高大的座位上满是明黄色的软垫,轿背的绣花华丽异常。孟央禁不住想起司马睿,他贵为王爷,所用之物本该奢华瑰丽,可他却不是安享奢华之人,更是心系难民百姓,她心里隐隐的失落,这样好的司马睿,他们却叫他恶贼。 脚下顿了顿,转身走回原本那辆简单的马车旁,对朗木叫道:“朗木大哥,咱们走吧。” 说罢先行爬了上去,斛律浚愣了愣,随即也跟着上了马车。田四呆愣的站了站,将马绳塞给一旁的侍从,焦急的跑了过去,“小五,等等我。” 副伏罗敏敏有些震惊的看着,脸上隐隐的恼怒之意。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冷冷的撇过马车,上前坐在轿撵上,声音微微冰冷:“回去。” 敕勒与鲜卑、匈奴、乌孙乌恒等族均属游牧系,若论强大不及鲜卑与匈奴,敕勒一族祖上源于北海一带,生活于贫瘠之地,南接匈奴,北临乌孙,常受匈奴人的欺辱与冒犯。自三国时期,不少族人选择南迁,分布大漠南北地区,而斛律浚所统领的族人正是南迁漠南的一脉。 地域南移后,他们逐渐与中原接壤,深受汉人影响,畜牧与农耕均是所长,本应生活的无忧无虑,偏偏司马睿接二连三的征讨而来,使得人心惶惶。 穿过漠南的荒芜之地,前方出现大片平原,远远的看得到始于春秋时期所建的长城,巍峨雄伟,护我大晋免受外族侵犯。 城桓之隔,是大片的穹庐,天蓝的几近透明,成片的云飘着,放眼望去毡包与天相连,生长茂盛的草地,盎然勃勃,远远的,似乎看得到生动的牛羊,纯净至极的美景。也不知是否因为战乱,部落里的每个人面上都紧张警惕,穹庐四周防守严苛,不见任何松怠。斛律浚的归来引得众人极是高兴,族人似是对他极其敬仰,纷纷一路跟着相迎。 大概是受汉人长久的影响,敕勒人的衣袍跟汉人相似,但他们祖上生活于荒原地区,男子高大威猛,女子则秀鼻高额,多了几分英气之美。下了马车,一干人等早已部落入口,其中一位衣着华贵的妇人眼中满是泪花,上前拉起斛律浚的手臂,哽咽难言:“浚儿……” 斛律浚亦是一脸的疼惜,“阿那,您怎么在外迎接,孩儿不孝。” 那妇人含泪笑了笑,“每次你离开敕勒,阿那心里总是不安,想起从前你被晋军擒去,夜夜难眠,总是担惊受怕。” “我这不是回来了。”他笑道。 孟央当下明白过来,这妇人想必就是斛律庄的夫人,他们口中的“阿那”便是敕勒人母亲的意思了。她的目光扫过众人,在孟央身上盯住。孟央心知她定是认错了人,下意识的别过脸去,果真她一脸惊愕的念道:“这,是怜珠?” 斛律浚笑着对她解释,“这位是小五姑娘,她只是与怜珠相貌相似罢了。”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孟央见她微微松了口气,似乎很不愿意虞怜珠来此。 匆匆行了礼,她便回到副伏罗敏敏安排的毡包休息,包内很大,四周装饰精美,床榻柔软。门前却仅是一道华丽的门帘,帘外站着两个表情严谨的敕勒侍女,毫无私人空间。她不禁叹息一声,本就没什么衣物好收拾,正准备躺在榻上休息,就见帘外的侍女说了些什么,接着门帘掀开,副伏罗敏敏拿着几件衣物笑着走进来,“小五姑娘,我给你送几件新衣过来,也不知合不合身,你试一下。” 孟央礼貌的点了点头,却只是拿过放在桌上,“谢夫人美意,有空小五会试穿的。” 她微微一愣,继而柔声一笑,“叫我敏敏就是了,咱们敕勒不比汉人规矩严谨,小五姑娘初来乍到难免有些不适应,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我,女人家的事田少将总有顾不上的地方,你是相公的客人,也就是我副伏罗敏敏的客人。” 孟央笑着点了点头,认真的对她道:“既然夫人这样说了,小五就不客气了,我现在需要休息。” 副伏罗敏敏面上闪过一丝恼怒,隐忍着正要开口,就听帘外传来田四的喊声:“小五,我进来了。” 接着帘子被挑开,他手里端着一盘可口的点心,笑嘻嘻的走了进来。副伏罗敏敏起身笑道:“看我多糊涂,你们夫妻刚刚团聚,总要留些私人空间,那好,我改日再来看小五姑娘。” 田四对她恭敬的笑了笑,见她走了出去,赶忙上前,一脸的欢快,“小五,看你爱吃的绿豆糕,我特意吩咐他们做的。” 孟央接过那盘糕点放在桌上,说道:“田四,我想休息,你先下去吧。” 田四的笑容凝在脸上,半晌回过身来,急切的上前抓住她的胳膊,“小五,你从刚刚就一直对我很冷淡,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 她微微叹息一声,沉默一会,终于开口道:“我真的很累,敕勒的糕点我吃不惯,也不想吃,你出去吧。” 他皱起眉头,说不出的悲伤,“你在怪我吗,怪我做了敕勒的少将军?小五,我是想救你才答应他们的,你不喜欢,我们就离开,像以前一样快乐的生活,我会照顾你,会疼爱你。” 孟央别过脸去,“我们回不去了,我已经嫁人了。” 他抓住她肩膀的手微微用力,声音格外压抑,“司马睿娶的是虞怜珠,小五你别傻了,你与他可举办了婚礼?你可是堂堂正正嫁入王府的?他给不了你什么,他那样凶残暴虐的人,你这些年受了多少苦,我不会让你再受苦。小五,我们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会娶你,给你一个家。” “离开他身边才是我苦难的开始,每分每秒都在受苦,他凶残暴虐也好,可我愿意待在他身边。”她狠心推开他。 田四的声音逐渐冰冷,“你爱上他了?所以你对我的冷淡是因为我射伤了他?小五,我是犯浑,曾经认不出你,后来又认错了你,可他现在还不是认不出你?我对你的爱不比他少!” 她心中隐隐的发疼,无力的坐在榻上,指尖深深陷入被褥,缓缓闭上眼睛,“别说了,田四,求你别说了。” “我当然要说,小五你变了,你以前不会这样对我。你怪我射伤了他,但战场向来如此,不是他死就是我亡!那么我问你,你是希望他死还是我死?” 他一动不动的望着她,她的心里无比疼痛。斛律浚在逼她,琳青也在逼她,姜慈在逼她,司马炽也在逼她,现在,她最亲的田四也在逼她!希望谁死?她可不可以说希望自己立刻去死? 田四看她别过脸去,逐渐心灰意冷,“你这样在乎他,可他呢?他认得出你吗?他现在正跟虞怜珠一起快活无比!小五,你别傻了!” “别说了,我求你离开,让我安静一会!” 田四怔了怔,最终离开。 她睁开眼睛,泪水无声无息的落在被褥上,一只手死死按住胸口,仍是按耐不住的疼痛。曾经无数次,她想念司马睿,怨恨司马睿,为何认不出她,为何连他的央央也认不出? 纵然虞怜珠与她如何相似,纵然所有人都混淆了她们。她可以原谅任何人认不出她,可他不能,他是司马景文啊,他是她的相公啊,他不是别人。 一只手摸上腹部,那里是他们的孩子,她强忍眼泪,微微扬起倔强的脸庞,温柔的自语道:“即便他认不出我,他仍是你的父亲,永远都是。”晚间的宴会上,孟央无可避免的成了议论的话题,直到斛律浚郑重的对众人解释她不是虞怜珠,大伙才安定下来,可是仍是用迟疑的目光上下打量她。孟央并不理会,只是专心的吃着桌上的菜肴,这些日子的颠簸,她早就饿坏了自己,更何况现在有个更需要养分的家伙,她身子虚弱,自身的养分都不够,如何保全孩子。 自顾自的吃了一肚子的美食,突然发觉所有人都看着她。疑惑的抬头,大家的酒杯都举得高高的,似是等着她举杯,身旁的田四替她拿起酒杯,小声的说道:“你不能喝酒,小抿一下便是。” 孟央不自在的举起酒杯,与众人示意后小心的放到嘴边,用嘴唇碰了碰杯壁便放了下来。酒杯刚刚落地,就见一女子起身向前,一身银纹绣度花裙,头上戴着漂亮的发簪,上面的珠子叮叮作响。她的眼睛皎洁的扫过孟央所在的位子,娇俏的行了礼,“爽爽有一舞要庆贺姐夫归来,同时也庆贺田少将打了胜仗。” 副伏罗敏敏不禁一笑,“田少将的胜仗你都庆贺无数次了,少将打了胜仗,爽爽比他还要开心呢。” 众人忍不住起哄大笑,那名叫爽爽的女子涨的脸色通红,目光偷偷看了一眼田四,撒娇道:“姐姐,你就会取笑,我不跳了。” 副伏罗敏敏连忙哄她,“好,姐姐不说了,今日是个值得庆贺的日子怎能不跳。” 女子笑了笑,随即示意身旁的人吹动号竽。火光照耀的篝火堆间,她飞快的转动腰间的裙矩,笑语盈盈,发间明晃晃的宝珠看的人眼花缭乱。号竽声欢快愉悦,她的脚步亦是欢快的跳动,活泼动人,把篝火撩拨的更加明亮。 她跳的极好,像一个精灵般转动在篝火旁,目光偶尔转动到田四身上,却是极度的恼羞之意。孟央这才发现,田四并未在看她跳舞,只是斟满自己的酒杯酌饮,或是在她的碗里放一块吃食,孟央忍不住叹息一声,更见感觉她的目光阴寒。 爽爽一舞作罢,却并未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而是径直的端过一杯酒走到孟央面前,扬起笑脸,“听说你是田大哥的妻子,爽爽崇拜田大哥,就敬你一杯。” 田四起身举起酒杯,对她道:“她酒量不好,田四就代她敬副伏罗小姐。” 她却微微恼了起来,“我还敬不得她一杯酒,连酒都不喝,如何做得我田大哥的妻子。” 周围一阵议论声,斛律浚大声斥责道:“爽爽,不得无礼,退下。” 副伏罗爽爽不甘的嘟了嘟嘴,气恼的走回自己的座位。身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起身对斛律浚行了礼,嘶哑的说道:“斛律大人,臣下有个请求,田少将年少得志,正是我敕勒一员猛将。虽然他早有家室,小女副伏罗敏敏起誓非他不嫁,老臣愿将小女许配给他,与他妻子田氏平起平坐。” 副伏罗爽爽面上微微的羞怯,田四却立刻站了起来,“副伏罗大人,田四……” “好主意。” 孟央笑着打断他的话,缓慢的起身,眼神扫过众人,一脸的笑意,“既然副伏罗小姐这样钟情,小五也不敢相瞒,民女田五儿并非田少将的妻子,而是他的结拜义妹。哥哥田四一心想建功立业,不想被儿女情长牵绊,所以借我的身份做挡箭牌。”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愣,田四面色阴沉的看着她,她却继续说道:“不过小五认为副伏罗小姐生性大方爽朗,定是哥哥的贤内助,所以忍不住替哥哥拿了主意。” 副伏罗爽爽面上有些诧异,接着冲她感激的笑,掩不住的喜悦,田四声音冰冷异常,“多谢义妹好意,不过田四早有心仪之人,辜负了爽爽小姐美意。” 孟央轻柔一笑,“哥哥真糊涂,你在健康城遇到的那位女子心中无你,如今又早已嫁为人妇,何须这样长情于她。不过副伏罗小姐,这也正说明他是为专情的好男儿,可以托付终生,对不对?” 副伏罗爽爽先是一愣,接着认真的点了点头,斛律浚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正色道:“既是如此,爽爽也是难得的好姑娘,就许配给田少将为妻,择日订婚。” 众人高声的欢呼声中,田四平静的看着她,眼中的惊痛使她不敢对视。他望着即将燃灭的篝火,一字一顿的说道:“如果这就是你的意思,我成全你。” 说罢眼中闪过隐约的泪花,高举酒杯,喊道:“田四谢过斛律大人美意,娶得副伏罗小姐这样的妻子,死而无憾,死而无憾呐!” 他大笑着饮尽酒杯中的酒,又觉得不过瘾,叫道:“好酒怎能用酒杯喝,来人拿碗来,今晚喝个痛快。” 身后的众位兵将欢笑着上前,所有人都是止不住的笑意,一片和谐欢快的气氛。孟央却在这欢笑声中缓缓坐下,强忍着不去理会田四眼中的伤痛,面带微笑的看众人哄笑痛饮。天上的月色清冷,连星光都隐藏不见,斛律浚远远的向她投来关切的目光,她点头笑了笑,颇有些食不知味。 正想着先行告辞,却见篝火旁分烤肉的众人中,一位身高马壮的男人举着一大块羊腿走了过来,大力的放到她桌上,目光灼灼的打量,“你既不是田少将的妻子,那便可嫁给我汤隆汤将军了,我的地位可不比田四底啊。” 孟央强忍着桌上羊腿的腥膻味,勉强一笑,“汤将军垂爱,我早已嫁人,配不上将军。” 那大汉面色一沉,大声嚷道:“你说什么,一会说你是田四的妻子,一会又说是田四的妹子,现在又说你许了人家,莫不是看我好戏弄。” 他的嗓门比朗木还高,一时间所有的嬉闹声都停了下来。田四面上阴冷的走了过来,孟央强忍着不适,那羊腿的腥膻之气引的她一阵反胃,强忍片刻,终于捂着嘴转过身,克制不住的想要干呕,面色难看极了。斛律浚禁不住皱起眉头,赶忙宣大夫查看,上前走到她面前,对那大汉厉声斥责,“汤将军越来越放肆了!” 大汉讪讪的说不出话,赶忙认错,“小人不知道她胆子那么小,声音大点就吓成这样。” 孟央甩过大夫要搭上她脉搏的手,勉强的笑道:“没事,我有琳青的药丸,不需要看病。” 斛律浚面色阴沉不定的看着她,蹲下身子按着她的手腕,“琳青不在,敕勒同样有医术精湛之人。” 说罢示意大夫为她诊脉,她深深的吸了口气,紧紧皱着秀眉,别过脸去。果然,那大夫再三斟酌,开口说道:“启禀大人,姑娘她,是喜脉。” 此言一出,原本呆愣的众人更加呆愣。田四一把抓过那大夫的衣襟,狠声说道:“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那大夫吓得连连后退,结结巴巴的说道:“她,她是有了身孕,已经二月有余了。” 斛律浚隐忍着面上的凌冽,一双眼睛深沉的盯住她的腹部。孟央一惊,下意识的护住自己的肚子,那汤将军一脸的震惊,高声嚷嚷道:“这下不仅许了人家,连孩子都有了,可这孩子到底是谁的,你到底知不知道!” 四周一片喧哗,孟央紧紧抿住嘴唇,斛律浚平静的说道:“孩子是我的。” 平地惊雷的答案,孟央震惊的看着他,开口就要否认。他低声在她耳边说道:“你觉得司马睿的孩子,他们会轻易放过吗?” 接着伸手扶起她,走上前,“多年前我在健康城认识她与田少将,田少将年少有为,他的义妹温婉贤惠。我喜欢她所以带她回来,本欲过段时间给她名分,不想她有了身孕,那就在此宣布,封田姑娘为夫人,长伴我左右。” 惊愕声中,副伏罗敏敏抢先上前,冷冷的扫过她的脸庞,突然伸出手指指向她,狠声说道:“我不同意,她是虞怜珠!相公以为这样大家就认不出她吗,一个陪伴司马睿那狗贼多年的女人,相公万万不能捡这种女人,有损相公清誉,有损敕勒清誉!” “是啊,我不可能看错的,她就是早前与首领大人有婚约的虞怜珠啊!” “哪有那么相似的人啊,又不是双生子,果然是怜珠。” “当年她还要与大人私奔呢,被大人送了回去,可现在也不是清白的了。怎么能陪伴大人。” “不能要她,这不是让人看敕勒的笑话吗。” 纷纷嚷嚷的吵闹声中,孟央突然感觉一阵疼惜,为那个和自己相同命格的女子,她原以为她们不会有任何交集,可现在众人的非议声中,她如此心疼她。 她微微扬起倔强的脸庞,“就算我是虞怜珠,嫁入琅邪王府忍辱负重八年,为的是和自己毫不相干的敕勒部落,为的是你们每一个族人,你们没资格嫌弃她!” 众人一愣,斛律浚重重的拍了下桌子,目光阴沉的扫过副伏罗敏敏,“怜珠如今就在司马睿身边,有谁不信就前去查证,身为敕勒首领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不能留在身边,不管她是谁,我要定她了!” 一片寂静声中,众人纷纷不再说话,田四冷着脸将长剑立在地上,“我田四为敕勒赴汤蹈火,想不到连自己的妹子都要遭人冷眼,这种破地方,不待也罢!” 说罢转身就要拉她离开,副伏罗敏敏心知事情不妙,赶忙上前赔罪,“田少将,是我多想了,怜珠如今就在琅邪王府,相公喜欢小五姑娘,我愿意接纳她一同侍奉夫君,更何况,她还有了身孕,不易离开。” 众人纷纷附和,副伏罗爽爽上前拉住她的手,“小五姐姐,不管你是不是虞怜珠,爽爽都很喜欢你。”不出几日,她真的成了斛律浚的侧夫人。平日所见之人莫不是对她极其恭敬,斛律浚偶尔来她房中坐坐,闲聊几句便起身离开。不知不觉她已在敕勒数月有余,转眼已至秋季,冷风瑟瑟,看着城桓外的荒漠扬起无数次的沙尘,无数的兵马来了又回,无数的日落缓缓下沉。 斛律浚很少限制她的自由,可即便是院内,她身后也是跟着几个侍女。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她索性待在毡包里哪也不去。副伏罗爽爽自那日宴会之后,反而经常跑来陪她聊天,她渐渐发现她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女孩,爽爽告诉她:“我第一次见到田大哥,他跟着琳青哥哥来到敕勒,一脸坚定不移的神色,随着军队每日苦练,别人休息了他还在苦练弓箭,那副认真的模样,我一下就喜欢上了。” 孟央从不知道田四这些年是怎样的生活,如今听她提及,心里满是酸楚,爽爽沉浸在自己的少女情怀中,自顾自的说道:“田大哥总是冷冰冰的,可他对姐姐笑的好温柔,他可是凭自己的真本事做了少将军。用了两年多,哦不,他中间跑了一段时间,后来自己又回来了,可显得更加努力了,田大哥是从小兵做起的,直至做了少将军,他真是太酷了,我从小就喜欢这样的男子,比我们这粗鲁的将士好上一千倍,不,是一万倍。” 孟央忍不住笑道:“你可知他以前就是个小混混,坏的不得了。” 爽爽一脸的震惊,兴奋的抓着她的胳膊,“姐姐快说给我听,快说啊…” 正说着,副伏罗敏敏扶着一位妇人走了进来,看到爽爽微微有些不快,“爽爽,怎么又跑来了,不是要你老实待在家里吗。” 爽爽看到她,苦着一张脸,赶忙说道:“五姐姐,那我回去了。” 孟央起身对副伏罗敏敏和那妇人行了礼,那妇人正是斛律浚的母亲,她细细打量着孟央,上前拉住她的手,叹息道:“怜珠,我都听敏敏说了,你能回来我真的很欣慰,可惜为了敕勒的声誉,你不得不以别的身份陪在浚儿身边,好孩子,委屈你了。” 孟央抬头看了眼副伏罗敏敏,她嘴角嘲讽的上扬,却假意的说道:“怜珠,我时常想来看你,可相公派人守着不让进。今日阿那正巧也想见你,这才见的上一面,你不会怪我吧。” 她心里苦笑,心知怎么解释她们都不会信,只得笑了笑,示意她们坐下说。斛律老夫人拉着她感慨万千,说了大堆的体己话,孟央听了很久,她终于话入正题,一脸慈爱的说道:“你与浚儿自幼相识,本是天作之合,可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你这样的身份,又怀了浚儿的骨肉,莫不是让这天下人笑话。” 副伏罗敏敏亦是伤心的说道:“怜珠,咱们自小相识,当初若是你嫁于相公我必定真心祝愿,可如今,就算我求你可好,我知道相公喜欢你,就当我求你,为了他的声誉,这个孩子万万留不得的。” 孟央震惊的看着她,想起与自己模样相同的虞怜珠,莫名的悲切。斛律夫人不忍直对她的目光,“你放心,只要你肯放弃这个孩子,我绝不会阻止你和浚儿在一起。” 这个孩子,不管是司马睿的还是斛律浚的,总有那么多人希望他死,他才几个月大! 她叹息一声,起身跪在斛律夫人的脚下,抬头认真的看着她,“夫人您放心,这孩子不会成为众人耻笑的笑话,你只需保证我安然的生下他,琳青早就说过会带他回圣医谷。日后,他与敕勒没有半点瓜葛,我也会离开,怎么说他也是您的孙儿,你也希望他活下去,。” “这…。” 她迟疑的望着她,孟央接着道:“求您,放他一条活路,您真的忍心亲手扼杀自己的孙儿?” 斛律夫人怔怔的听她说完,到底是心地慈善的妇人。被副伏罗敏敏挑拨几句才会前来说这样的话,于是郑重的点了点头,扶她起身,“好孩子,你放心,我一定保证他安然活下去。” 孟央转身对不甘的副伏罗敏敏笑道:“我既已这样说,想必敏夫人也会保证他的安全,对不对。” 副伏罗敏敏愣了愣,在斛律夫人的注视下只得点了点头。 几日后,敕勒部落突然严谨起来,沉重的气氛弥漫开来。孟央听闻琳青归来,更听闻一个重大的消息,琅邪国的大军已经在前往漠南的路上。城内每个人的脸上都是苦涩的,这一刻她才真的感觉不管是何方的百姓,都是一样的,一样的渴望安定,一样的害怕血流成河的战争,更何况,面对势如破竹的琅邪精兵,他们的下场难以琢磨。 孟央不由得怜悯起这里的每一个子民。想起自己小的时候,山高皇帝远的泸水村,就是这样的小村庄都难逃战争带来的贫苦。缓慢的走在毡包外闲逛,神情恍惚间突然撞上迎面走来的几人,身后的侍女匆匆下跪行礼,“敏夫人。” 她这才发现面前站着的正是一身装饰华丽高贵的副伏罗敏敏,她精致妆容的面上闪过一丝厌恶,用丝帕轻轻拍打自己的华服,漫不经心的开口道:“真是晦气,相公刚刚吩咐我一同迎接琳青公子,本就耽误了时辰,偏偏在这撞上了,瞧我这衣服,都脏了。” 孟央心底苦笑一声,明明整洁如初的衣服,她偏偏嫌弃的擦拭,分明是在侮辱她。可她不愿与她为敌,当下放低身份,轻轻行了个礼,“敏夫人责备的是,莫要为我耽搁了时辰。” 她看着她,冷笑一声:“当然不会为你耽搁,你也知自己有错,就跪下行礼认错吧。” 孟央紧蹙秀眉,低声说道:“你何必强人所难。” 她讥笑道:“强人所难?我是敕勒的正统夫人,你不过是夫君捡来的破烂,身份卑贱。即使是侧夫人又怎样,论辈分,还不是要给我下跪。” 孟央沉默,身后一个侍女已经上前跪在地上,小心的开口:“夫人,田夫人有孕在身,大人吩咐她不用为任何人行礼,奴婢们替夫人磕头认错。” 身后的几个侍女纷纷跪在地上,恭敬的磕头行礼。孟央深深的吸了口气,自从来到这,她无意与任何人相争,更是放下身份不想得罪别人,她已经小心翼翼,可这副伏罗敏敏步步相逼。她抬头看向她,认真的说道:“小五已经认错,敏夫人真要为了我这个卑贱之人耽搁了时辰?” 副伏罗敏敏的目光阴冷,诡异的勾起嘴角,走到她面前,突然迅速的对着自己的右脸狠狠打了一巴掌。孟央还来不及反映,她已经向后跌倒在地,哭的梨花带雨,“田夫人,我不过不小心碰了你的衣服,为何要这样对敏敏,敏敏当你是姐们,从未想过和你争些什么?” 她捂着红肿的右脸颊,哭花了妆容,凄惨至极。孟央先是一愣,随即明了的转身,果然看到斛律浚几人正走向这边,她心里沉重的叹息一声。副伏罗敏敏继续委屈的哭诉,“田夫人,是敏敏不好,可我只是不小心沾到你的衣袖,又怎么会害到你的孩子,敏敏知道你有身孕不得不小心,可我真的没有要害你。” 正说着,斛律浚已经走上前,看了看倒在地上哭泣的鄂尔敏,又平静的望着孟央,“为了这个孩子,你竟小心到这个地步。” 孟央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就看到琳青笑着站在一旁,身边的几个大人纷纷用探讨的目光看着她,她走上前对琳青浅浅一笑,“琳青,好久不见。” 琳青有些诧异的看着她,“哦?现在可不是叙旧的时候。”他凑上前,压低声音怪笑道:“两月未见,你竟长进到连正房都敢打了。” 孟央苦笑一声,转身看着斛律浚,“既然大家都相信所见为真……”她话锋一转,望向地上哭泣的副伏罗敏敏,“就由敏夫人亲自打我一巴掌,只当扯平。” 斛律浚眯起眼睛,看着地上跪作一片的侍女,冷冷的质问:“到底怎么回事,一个个的说!” 侍女们面面相觑,硬是没有一个敢开口。副伏罗敏敏大哭着上前抓住面前的一个女孩,不露声色的将指甲深深掐进她的臂膀,“说吧,把你们看到的说出来,告诉大人田夫人是如何对我的,说!” 那女孩吓的浑身哆嗦,急急忙忙的哭道:“奴婢不知道,就听到一声响,田夫人打了夫人,还把她推倒在地,呜呜。” 斛律浚将目光望向其余的侍女,她们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孟央别过脸去,“就算是我打的。” 副伏罗敏敏哭的更加厉害,“田夫人应该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太在乎自己腹中的孩子。可敏敏被她这样打一巴掌,还怎么见人呢。” 斛律浚阴沉不明的望着孟央,她微微扬起的侧脸,满是平静清傲的安然。他有些呆滞的愣了愣,随即正色的说道:“田夫人以下犯上,念其有身孕,禁足一月,扶她回房。” 副伏罗敏敏有些不甘的看了她一眼,她轻轻勾起嘴角,头也不回的走开。几个侍女急忙跟了上去,她抹了抹眼泪,“相公,田夫人太过放肆了,您这样的惩罚只会助长了她的脾气。” 斛律浚并未理她,仿若未闻的走到琳青面前,“边走边说。” 琳青随着他继续向前离开,声音远远的传来,“如今琅邪大军兵强马壮,咱们的胜算极小,你真的不曾考虑琳青的意见吗,虞怜珠宁可毒发也不愿再帮我们……” 原地的副伏罗敏敏面上一片死灰,喃喃自语:“她真的不是虞怜珠,虞怜珠……” 身旁的一个心腹侍女想了想,低声说道:“夫人,这样不是更好,你一直担心的不就是她的身份吗。” 她眼中渐渐凶狠,“相公对她百般袒护,她不是虞怜珠才更加让我害怕!” .. 【052】血泪盈襟 田四来看她的时间越来越短,孟央终于知道,还是要打仗了。斛律浚亲自率兵迎敌,部落里驻守森严,连一只苍蝇都难得飞的进来,每日远远的听到士兵操练的喊叫声,打鼓一天比一天敲打的激烈。 孟央心里隐隐的焦虑,她的肚子稍稍的大了起来,努力强迫自己不要急躁,可还是动了胎气。房中安静异常,她静静坐在椅子上,看着为她把脉的琳青皱起眉头,紧张的追问:“怎……怎么了?” 琳青面色阴郁,“身子本就不好,还整日思虑难安,这孩子……”孟央吓的脸色都变了,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琳青看了看她,突然忍不住笑出声来:“有我琳青在,还能保不住个娃娃。” 她愣了愣,狠狠的松了口气,有些不快的望向他。琳青心知玩笑开过了,正色道:“说笑归说笑,可你整日这样愁眉苦脸怎么行,来,我带你去外面走走。” 她无奈的叹息一声:“我被禁足了,出不去的。” 琳青“哼”了一声,起身拉过她的衣袖,挤眉弄眼的笑了笑,“我可是琳青,要带你出去还不容易。” 说罢示意她跟着,大步走出毡包,果真就被人拦住。琳青一改往日的嬉闹,厉声说道:“大人说要禁足,可没说禁足这个孩子,整日待在房中动了胎气,你们担待的起吗?” 几个侍从犹豫着,最终败了下来,孟央跟着琳青身后,刚走两步,就发觉外面的天气竟然寒冷起来。不过十几天的禁足,整日待在暖和的毡包里,竟不知就快入冬了。 又是一年严寒冬日,遥想年前的冬季,她和司马睿坐在王府的别院,看着漫天纷飞的大雪,嘴角的笑意那样清晰,她曾紧紧依偎在他怀中,听他笑着打趣:“年前的大雪扑城,还记得有个傻瓜因为追我而摔倒在地,满脸的雪花。” 当时她气鼓鼓的捂住他的嘴巴不准他说,他却又认真的亲吻她的额头,“当时本王看着你无声息的落泪,雪地上每一滴眼泪都砸在我心上,这样追赶着本王的傻瓜,我这一生都会拼命守护。” 漫天的飞雪,他说的每一句话,他也曾许诺过她一生一世,他的眼神多么柔软深情。孟央面上不由得荡漾着笑意,出神间听到琳青说道:“你乐什么,不就是出来走走吗?” 二人远远的走向远处的穹庐,所到之处再不见往日的热闹,敕勒族人莫不是愁眉苦脸,大人则在训斥着小孩子不准打闹。寒风吹过,莫名的使人悲伤。沉重的走着,突然感觉背上一重,随即多了件软毛披风,琳青高高扬起羸弱的面孔,不屑的看着她,“你这女人,冻的鼻子都红了,可见身子有多差。” 孟央微微一笑,收紧了背上的披风,感激的致谢,琳青撇了撇嘴,“我是给你的孩子披的,可不是为你,别自作多情。” 不知走了多久,远远的看到驻守城桓,孟央终于开口:“他……怎么样了?” 琳青似乎并未听到,抬头看了看城墙,说道:“反正到了这,跟我到城墙上站站,塞外的荒漠你还未见过,看,太阳快西沉了。” 孟央被他拉着向前,一步步的踏上城墙的阶梯,回过头去可以看到整个的部落,平原显得萧条,是因为天气变冷的缘故吗?城墙之隔,外面的景象却渐渐明朗,太阳真的就要西沉了,一望无际的荒漠,与天相连的尽头,一轮如梦如幻的红日缓缓下沉,周围的彩霞美的令人惊叹。她定定的望着远处,很远的地方,驻扎着大批的营寨,隐约看到飘扬的军旗,是琅邪大军! 她的身子有些僵硬,眼睛眨也不敢眨的望着远处渺小的营地,听到琳青叹息一声,“别看了,他不在里面,是安东将军王敦率兵镇压的。” 孟央一动不动的站着,任凭凌冽的寒风拂面而去,恍惚间听到自己不确定的声音,“他……还好吗?” 琳青看着她,“我怕你知道了会哭。” 她不敢呼吸,生怕错过他每一个字符,她一直不敢开口询问,看到兵临城下的琅邪大兵,她终于明白不管问与不问,结局都已经注定。耳旁有呼啸而过的风声,她听到琳青难得的平静,“不久前皇帝与太尉王衍密谋赐死琅邪王。那日大批的精兵已经围住了皇宫,琅邪王只需下令,夺下皇位轻而易举。可是,司马炽告诉他,他若是有任何动作,孟央必死无疑。” 有风沙吹进眼睛,她拼命眨巴着双眼,眼泪大滴的滚落下来。 “不仅如此,朝堂之上他们还拟下诏书,以你的性命相威胁,要求司马睿永世不得篡夺皇位,司马睿应该是以为他们抓了虞怜珠,所以同意了。” 竟是这样,她哭的几乎喘不过气,她终究还是牵制了他,她一直是他的克星,他的包袱。 “你也不必自责,可记得当年初入琅邪王府,将虞怜珠的面皮与你交换,那日我曾使用的罗兰迷香,它曾使你想起生平最牵挂的小妹,你可知道那时昏迷的虞晶珠说的是什么?” 孟央的身子顿了顿,琳青接着说道:“她说:王爷,你说过要许我一世的嫣然…。纵然在司马睿身边受尽折磨,她心底想的仍是和他最快乐的时光,长长久久的岁月里,虞怜珠早就爱上了司马睿,不愧是双生花,你们挑男人的眼光都是一样的。” 琳青不由得笑出生来,“你与虞怜珠命格相同,你是司马睿的克星,我早该想到虞怜珠就是他的贵人。纵然给她吃了断肠散,她仍旧选择站在司马睿身边。也是,斛律浚早就不是她牵挂之人,她给了我们假的军图,那日大殿之上,司马炽联合王衍拿出惠帝密旨,本已成定局,怎知那密旨也被动了手脚,上面空无一字,如此的心思缜密,他是真正的帝王星。” 孟央感觉有些寒冷,擦了擦泛红的眼睛,慢慢蹲坐在地上。笑着望向琳青,“你可是有话对我说?” 琳青笑着点头,“我正纳闷你怎么成了斛律浚的侧夫人,如此的聪慧,难怪斛律浚动了心,连你腹中的孩子都可以容忍。” 她不语的垂下眼睑,听到他突然严肃的声音,“表面上看来大家打成了平手,可司马睿是个很难捉摸的人,他可以为了你断送皇位,但却执意平定敕勒部落,就在这城桓外,敕勒士兵寡不敌众,死伤无数。就连斛律浚也是侥幸躲过王敦的湛卢剑,王敦出招凶狠猛烈,司马睿比以往更加凶残,我相信他真的对王敦下了屠杀令,敕勒这次在劫难逃。” 孟央听的心惊,只感觉背后隐隐的冒出冷汗,艰难的开口道:“屠杀?” 琳青郑重的点了点头,“司马睿那样精明之人,我不知这中间出了什么变故。司马炽在太极殿上骗了他,他兴许恼羞成怒,所以敕勒的死活都不重要,我越来越猜不透他的手段,敕勒与他无冤无仇,也不至于凶残到屠杀。” 无冤无仇……原来,他心里从未放下过对斛律浚的仇视,哪怕王太妃夏侯光姬早已逝去…。他对自己同母异父的兄弟就这样容不下…。 孟央拼命隐忍内心的颤抖,他真的认不出她?他许诺的一生那样遥远,她双手护在腹部,抬起头决绝的看着琳青,“我不能让孩子死在他手上,有朝一日,他知晓真相,杀死自己骨肉的疼痛会要了他的命。” 琳青惊愕的看着她,“事已至此,你竟然还想着他的感受?” 她别过脸去,目光远远的望向远处,“你说我聪慧,其实我只是个再傻不过的女人,我愿意成就他,心甘情愿的成就他。” 琳青蹲下身子,眼眸闪过不知名的疼惜,缓慢的握住她的手,“我琳青承诺,必将拼尽全力护这孩子一条性命,可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孟央看着他,他正色道:“日后若是有变,我要你护得斛律浚一条性命,这是我欠他的。”回去的路上,天色渐晚,前方一阵马蹄飞扬,近了才看到田四一脸的焦急。他拉住缰绳飞快的跳下马背,脸色异常难看,“小五,你去哪了?” 他的目光扫过琳青,并未多语,伸手就要扶孟央上马,孟央有些无奈的笑了笑,“田四,我没事,走回去就好。” 田四坚持的看着她,一句话也不说,她隐隐觉得今天的他有些奇怪,最终拗不过他,只好小心的坐上马背。田四沉默的牵着马前行,孟央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琳青,有些不安的开口:“田四?” 田四立刻回头,给了她一个灿烂的笑容,“我练完兵回去见不到你,有些焦急,没事的。” 琳青冷冷的笑了一声,一路上古怪异常,每一步都走的压抑至极。好不容易到了部落,田四小心的扶她下马,将她送到房门,转身正要离开,她一把拉住他的衣袖,“田四?” 他没有回头,却突然奇怪的开口道:“小五,倘若有一天,你发现我做了伤害你的事,要原谅我,好不好?” 孟央莫名的感到慌乱,面上却镇定的笑了笑,“你才不会伤害我呢。” 田四转身看着她,露出整齐而洁白的牙齿,“那当然,我永远也不会伤害你,再也不会!”他像是自言自语,又低声念叨,“田四怎么会伤害小五呢,再也不会。” 孟央扬起面上的笑意,上前认真的晃了晃他的胳膊,“田四,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事,如果你做不到,才是真的伤害了我,那样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我知道,若是敕勒战败要活着离开嘛,你放心,我怎么舍得丢下你一个人。” 战争真的是可怕的东西,不过半月有余,已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孟央记得那日城墙上西沉的太阳,果真就看到了日落前的荒凉,黑夜过后仍有下一个黎明,人生的日落一旦来临,就是末日般翻天覆地。 敕勒的族人个个惶恐不安,犹如惊弓之鸟。一场又一场的战乱,到处是死伤的士兵,穹庐里的伤患来不及救治就已经归西,孟央在琳青的陪同下缓缓走在毡包外,每一步都沉重,每一步都疼痛。她看到无数失去父亲的孩子,看到无数哭泣的女人,一片荒凉……。她登上城桓,城墙外的琅邪军旗高昂,远远的看的到营地上升起袅袅炊烟,他们是在庆祝又一次的胜仗,还是为了杀戮更多的人做准备?孟央深深的吸了口气,城桓之上,每个守卫的敕勒士兵均是一脸的庄重,末日是不是真的就要来了? 她转身看向琳青,他瘦弱的身子挺拔的站在那,目光阴沉的望向远处,“前几日的围攻,双方都有损伤,你看到了,这几日他们不再围攻,王敦真是会捉老鼠的好猫。他不急,只要这样守住城门,敕勒的粮草还够支撑多久?” 孟央看着他紧握的双拳,眼睛有些泛红,“就这样看着大家一个个的送死,为何不举旗投降,归顺琅邪也是一条活路。” 二人站了许久,琳青开口道:“斛律浚身为部落首领,怎肯受这种羞辱,向司马睿举旗投降,还不如要了他的命。”孟央不懂这些大道理,大军围城的日子,她很少见到斛律浚,就连琳青和田四也难以见上一面。 日渐一日的过着,冬日最终来临,战乱的敕勒部落慌乱无比,她无可避免的被禁足在毡包内,只有爽爽偶尔来看她一眼,她也是在她口中得知部落粮食短缺,很多人吃不上饭,很大的牲畜马匹均被宰杀,却仍旧难以弥补食物的空缺。已经有人饿死。 她望着桌上的糕点,一动不动,爽爽见她这样赶忙笑了两声,“五姐姐,你有身孕在身,可别想这么多,姐夫不知多疼你,我姐姐都吃不上这些东西。” 孟央叹息一声,更加食不知味,脑中尽是那些被饿死的饥民。爽爽把脑袋凑到她旁边,神秘的说道:“姐姐,告诉你一个大消息,前日琅邪国派来使者谈判,说什么琅邪王爷欲意劝降,只要我们归顺琅邪国,他们既往不咎。” 她有些诧异的看着她,“你怎么知道这些?” 爽爽小小的脸上满是得意,“那日我在阿达的书房偷听到了,可很多人都不同意呢。” 她顿了顿,又有些担忧的问道:“比起困死城内,这倒是条生路,可姐姐你说,我们敕勒早已归顺大晋,如今又要投降琅邪王,岂不是年年都要进贡双份产物,如此的负担,族人怎么承担得起?还有,为什么大晋的皇帝也不过问琅邪王的行为,难道就任由他屠杀敕勒吗?” 是啊,这个问题她也曾经疑惑过,梁楚儿是敕勒的公主,她对司马睿恨之入骨,怎会放任司马睿对自己的族人动手?想必如今的她也早已身不由己,司马炽哪里还是琅邪王的对手。 孟央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这事你做不了主,就别操心了。” 爽爽伸了伸舌头,突然想到了什么,面色微红的看着她,“姐姐,你是田大哥的家人,能不能问问他何时愿意娶我?上次提及我们的婚事,田大哥说眼下战乱不会娶亲,可谁知战争什么时候结束,说不好敌军攻来我们都成了俘虏,到时被杀了,我这辈子都不能嫁给田大哥了。” 孟央强忍心里的苦涩,握住她的手掌,认真的问道:“爽爽,你既然喜欢他,可愿意随他离开敕勒远走高飞。” 爽爽愣了愣,结结巴巴的开口:“为……为什么要离开?” 她正色道:“你知道田四不是丁零人,他不可能一辈子待在这,有朝一日,你可愿意放弃一切跟他走?” 爽爽低下脑袋,认真的想了想,然后郑重的点了点头,“我愿意,田大哥去哪我就跟到哪。” 孟央笑着点头,目光远远的望向窗外。 斛律浚最终不愿接受琅邪国使者的册封,不愿意归顺司马睿俯身为奴。孟央不知道他经过了怎样的心里斗争,见到他一人在院中喝酒,直觉他消瘦不少,她挺着肚子走上前坐在旁边,在他的注视下为他斟满杯中的酒,“我总以为你是可以承受屈辱之人,为何现在不肯为了部落的人归降。” 斛律浚自嘲的笑两声,“成王败寇,我早料定了这天,我不怕死,可我最怕输给司马睿。” 她心里一沉,逐渐明白,他应该也是知晓自己的身份的,他与司马睿是同母异父的兄弟,彼此仇视,却同样固执。 “我原以为你恨王爷是因为他抢了你的虞怜珠,你父帅是因他而死,他还镇压你的族人。你的恨本应是国恨、是家仇,可我现在觉得,你对他的仇视,源于你自己内心,因为他是你哥哥。” 斛律浚先是一愣,接着微微眯起眼眸,“你竟然什么都知道,他一向视我为屈辱,竟然连这个也告诉了你。” “你可知王太妃逝世了。” “她对我而言只是一个陌生人,她的存活于我何干。”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我是个孽种,她不该生下我,因为我注定与她的儿子势不两立。” “那你可知她是因你而死。”她平静道。 果然,他的面上有一丝诧异,很快又轻声否决,“不会,怎么可能。” 孟央将事情始末告诉了他,看到他握住酒杯的手微微收紧,瞳孔收敛,面上的表情复杂,但终究有一丝恍惚。 “她对你来说兴许是一个陌生人,她对你没有抚养之恩,甚至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生下你。斛律浚,但你否定不了她是爱你的,她千方百计的保住你的性命,不惜将你送到遥远的敕勒一族,相隔天涯的距离,她仅在生下你的那刻抱过你,可她这一生,无时无刻的在想着你。” 他怔仲了很久,“我说过她不该生下我,否则我也不会有着这样痛苦的人生。” “你以为你痛苦?”孟央禁不住扬了扬秀眉,“你可曾想过她的感受?因为年轻时犯的错,导致两个至亲骨肉相残,导致夏侯世族被剿灭,她的痛苦该去告诉谁?斛律浚,她是你母亲,她给了你完整的生命,是你自己选择了痛苦的存活。” 这正是她心中所想,也许从一开始知晓了自己的身份,他便选择了仇视他的生母,不惜一切代价只为铲除司马睿,从一开始就错了,他的人生完全可以是另一条路。多年前虞怜珠不顾一切的打算跟他私奔的那刻起,他就应该舍弃一切带她远走高飞,而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心选择留下,他辜负了虞怜珠,同样也辜负了自己。 斛律浚低低的笑出声来,“她是我生母,她临死前都念着我,可我竟然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是啊,我兴许一开始就选错了,但这就是我认定的道路,从未后悔过,司马睿,我与他永生永世水火不容。” 他的固执与司马睿何其相似,又是如此的令人无可奈何。她只得叹息一声,“可你应该知道你的身份,你是部落首领,你的族人不该为了你的执念遭受杀戮,你应该为这里的每一个人着想。” “我不甘心……”他很久才开口道。 孟央点了点头,“兴许你真的无法消除对他的敌视,但你应该记得春秋时期,越王勾践败于吴王阖闾,那样丧权辱国的情况下他尚且愿意为阖闾的奴隶,你若是有能力,日后就像他一样大败阖闾,何苦让敬仰自己的族人受苦,你可知道部落饿死了多少人。” 他恍惚的听着,一阵苦笑,突然将目光转向她隆起的腹部,缓缓开口:“这孩子……有七个月了。”他似乎有些醉意,一饮而尽杯中的酒,“你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 她早知瞒不过他,索性点了点头,“我要田四安全的离开,他本就不是敕勒族人,又曾经重伤司马睿,琅邪大军必将拿他开刀。” 斛律浚轻笑的看着她,“说不定琅邪大军突破城桓那日就是敕勒的末日,田四是汉人,更加逃不过卖国的罪名,现在逃跑是最好的时机。” 孟央平静的笑了笑,压低声音说道:“你不必讥讽于他,他是为何当上敕勒的少将军,又为你们打了多少的仗流了多少的血。现在为何要与你们一同受死?” 斛律浚有些赞许的看着她,“平日很少见你这样伶牙俐齿,却字字一针见血,也罢,是我敕勒欠他的,现在应该帮他离开。”斛律浚终于决定归降,几日后城门大开。 塞外的一望无尽的荒漠,朗木驾着马车缓慢的行驶。一旁骑马的田四面如死灰般的沉重。不知送了多久,马车内爽爽的眼圈哭的通红,孟央一边安慰她,一边拉开窗帘看到外面的田四阴沉着面孔,无奈的叹息一声,“停车吧,就送到这儿。” 她在爽爽的扶持下小心的下了马车,看着一动不动坐在马背上的田四,上前拽了拽他的衣袖,“田四?” 田四终于有了反映,下马站在她面前,看着她微微泛红的眼圈,最终忍不住紧紧拥着她,“小五,你以死相逼我不敢不从,可我真的不愿离开你,没你在身边,我还是不是田四?” 孟央努力的抽了抽鼻子,强忍眼泪,“田四,咱们日后还会相见的,你要好好活着,好好照顾爽爽。” 就这样抱了许久,田四仍是不愿放手,她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田四,别让我哭,我是个孕妇。” 田四点了点头,缓慢的松开双手,眼睛里隐隐闪着泪花,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却发觉语言是这个世上最苍白的东西,见她的头发被风吹的凌乱,他伸出手为她捋到而后,努力的扬起头,不愿在她面前落泪。 笑着拉过马匹示意爽爽上马,然后飞快的跳上马背。他甚至不敢再看她一眼,带着爽爽头也不回的离开,“记住你说的话,日后一定会相见。” 孟央的眼泪瞬间决堤,泪眼朦胧的看着远去的二人,伸出手抹去脸上的泪珠。喃喃自语:“田四,后会无期。” 回城的路上,她安静的坐在马车上,不知走了多久,突然感觉车辆狠狠的颠簸了下。慌忙稳住身子,挑开帘子,却见前去的方向并非是回城的道路,当下开口追问:“朗木大哥,这是去哪?” 朗木“哦”了一声,说道:“大人说部落不安全,要俺把你送到前面的岔路口,琳青会在那接应你离开。” 孟央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他要送她离开,想必早已料定了敕勒的结局,可她此时的心里真的难以平静。马车缓慢的行驶许久,她突然听到一声惨烈的马叫声,车身剧烈的晃动了一下,随即听到朗木大吼一声:“好大的胆子,敢袭击爷爷的马车!” 她心里一惊,正要掀开车帘一看究竟,就听朗木小心的说道:“夫人别出来,待在车里别动,俺会保护你的周全。” 她紧紧握着手中的丝帕,下意识的护住腹部,屏住呼吸听着车外的动静。小心的挑开车帘的一角,只看到周围大批的黑衣人团团围住车身,朗木举着手中的大刀,警惕的站在一旁。突然“嗖”的一声,一只火箭始料未及的径直射向车身,瞬间燃起熊熊大火!朗木大叫一声一刀劈开车身,孟央随即下车被他护在身后,他恼怒的咒骂,“狗杂种,是谁派你们来的!” 黑衣人团团围在周围,圈子越缩越小。孟央紧紧护着自己笨拙的腹部,看着朗木上前凶狠的和他们厮杀,刚刚砍到面前的人,身后又很快围上其他的黑衣人。因为离得太近,鲜血多多少少溅在她身上。孟央恐慌的看着他们手中的弓箭,以寡敌众本就危险,更可况对方手中有锋利的弓箭,只要他们齐齐射箭,她和朗木都将成冤死鬼。 果不其然,厮杀几招后,其中一个黑衣人远远的站在一旁,拉起手中的弓箭,闪着寒光的箭头直直的指向孟央。她还来不及反应,那只长箭迅速的飞来,眼看就要刺进她身上,朗木拼尽全力的大叫一声,一刀斩断箭身,刷的落在地上。孟央清晰的感觉到她才是对方的目标,而且他们似乎并不愿意伤害朗木,目的只是置她与死地。 小心的被朗木护在身后,紧张的听的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来不及多想,黑衣人改变攻略大都同朗木厮杀,朗木拼命想护她在身后,最终寡不敌众的被他们隔开。身后的两个黑衣人立刻将她推进一辆马车,大步跨上马背飞快的离开,朗木大叫一声,杀红了眼睛一刀劈断面前一人的脑袋,正要追上去,转身又被团团围住。 马车飞快的颠簸,她面色苍白的护着自己的肚子,额头上隐隐冒出汗珠。四周均是荒漠,他们到底想要去哪,颤抖的车身使得她的肚子有些疼痛,她不能死,孩子还未出生,她不能死! 在她觉得自己真的支撑不下去的时候,车辆终于停了下来,随即就见帘子被人扯开,其中一个黑衣人一把将她拉下车。她跌坐在地上,大口的喘息,看着面前的两个黑衣人露出的漆黑眼珠,艰难的开口:“就算要死,也请让我做个明白鬼。” 其中一个黑衣人缓缓举起手中的弓箭,“下去问阎王吧。” 孟央紧紧闭上眼睛,额头的冷汗打湿了发丝,双手颤抖的抚上腹部,脑海中想起司马睿俊朗的面孔,轻轻说道:“我最终保不住我们的孩子。” 等了很久,却不见那弓箭射出。缓缓睁开眼睛,手握弓箭的黑衣人突然直直的倒在地上,身后竟然是一脸怒火的田四! 孟央诧异的看着他,另一个黑衣人突然上前一把抓过她,锋利的刀身架在她的脖子上,“田……田将军,别过来!” 他认得田四…。她突然有些明白过来,此人必定是敕勒部落的族人,只是,他们为何要杀她? 田四冷冷的看着他,不由得握紧手中的长剑,“放了她,我饶你不死。” 那黑衣人想了想,仍是不敢松懈,“就算你饶了我,回去也是死路一条,既然如此,不如一起送命。” 说罢他手中的大刀就要刺向孟央,田四赶忙大叫一声,“听我说,放了她,我保证没人敢动你一下。你既然认识我,就知道我田四是言而有信之人,你若真的杀了她,且不说我,她可是斛律浚的人,首领大人必将你碎尸万段,就连你的家人也会因你而死。” 黑衣人有些犹豫的看着他,趁他松懈,孟央接着说道:“我腹中可是斛律大人的孩子,你放了我,我一定求他饶你不死,日后你就是我和田将军的恩人。” 黑衣人想了很久,缓慢的放下刀,“说话算话?” 田四一边示意孟央小心的走过来,一边转移他的注意力,“你放心,我既敢说这样的话,就敢护你周全,只要放了她,你就是我田四的恩人。” 孟央一步步的走向田四,距离几步之遥,那黑衣人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不,你护不了我,夫人会杀了我的家人,不……不。” 他大叫一声,随即举起手中的大刀,正要朝她砍去,田四猛的冲上前将她拉到身后,狠狠将剑刺入他胸前,孟央只看到那黑衣人的刀落在地上,踉跄的动了一步,直直的倒在地上。 她心惊的看着田四:“田四?” 他却一直站在那,一动也不动的不肯回头,她把目光重新转向地上带血的大刀,颤抖着声音叫他:“田四?” 仍是静静的站在那,孟央脸上毫无血色,一步步的走上前,每走一步心就凉了一分,直到看到他含笑的双眼,忍不住大哭,狠狠拍打着他的身子,“你混蛋,吓死我了。” 田四笑出声来,随即又吃痛的乱跳,“我真的被他砍到臂膀,都流血了你还打!”孟央的眼泪止不住流下,看着他被血染红的臂膀,大骂一声:“你活该!” 田四从未见她这个样子,心疼的上前替她擦去眼泪,她哽咽的问道:“你怎么回来了,爽爽呢?” 他的眼眸随即阴沉下去,“这些人是敏夫人派来的,爽爽路上不停的观望,我问她在看什么,她说敏夫人明明说了要派一队人马护送她离开,昨晚她偷听到她和副伏罗大酋谈论什么在路上等着,忍不住问了他们,敏夫人说要找一队人马在半路等着送我们离开,她连个影子都看不到,所以觉得奇怪,我听了这些心里总是不安,还好赶了过来。” 他说着,忍不住咬牙道:“副伏罗敏敏,我一定不会放过她。” 孟央吸了口凉气,沉默的垂下眼睑,正想着什么,突然一把被他拉到怀里紧紧抱着。她有些透不过气的想要推开他,“田四,你疯了。” 他却像真的疯了一样死活不放手,“小五,原谅我,一定要原谅我……” 她抬起头,看着他惨白的面色,不安的开口:“你怎么了?” 他似乎很艰难的呼吸着,勉强扬起笑脸,“小五,我本打算,永远不告诉你,那日司马睿亲征敕勒,我刺伤了他绝非偶然,小五原谅我,我告诉他,妻子被人换跑了都不知道,我还告诉他,他是个真正的绿毛龟……” 孟央还未听完,他已经一下倒在地上,背后插着一把匕首,鲜血大片的淌了出来,染红了把柄。那个原本已经死了的黑衣人这才真正的断了气。 她不敢相信的瞪大眼睛,抹了抹脸上的泪珠,惊恐的跪在地上,将田四抱在怀中,“田四,别玩了,你刚刚就吓了我一下,田四,我是孕妇,不能受惊吓。” 他的嘴里不断涌出鲜血,一只手艰难的想要摸摸她的脸颊,“小……小五,我还告诉他,你是我田四的妻子,因为被人威胁才去他身边,小五,我告诉他,你从来不爱他,你在利用他,小五,原谅我……” 孟央拼命的擦去他嘴角的鲜血,可是仍然不断的涌了出来,她终于慌乱的掉下眼泪,无措的抱着他:“不原谅,我不能原谅,我不会原谅你,田四,你答应我不死的,你别死……别死!” 他的眼神逐渐涣散,迷迷糊糊的感觉她滚烫的眼泪滴落在自己脸上,“别哭……你哭了,我这心里疼。” 感觉他身子一颤,抚在自己脸颊上的手瞬间重重的落下,她紧紧抱着他的头,撒娇般的笑,“我不哭,你别玩了,田四,别玩了。” 她不断的晃动他的身子,将脸贴在他的脸上,不停的念叨,“田四,我们离开啊,你不是要带我离开嘛?我愿意跟你走,咱们离开这,像很多年前一样,我们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田四,你起来,我们走啊。” 她说了很久,突然失控的大吼,“不原谅,我不会原谅,田四,我不原谅,你说了一辈子守护我,我不要原谅你,田四,我不原谅!”她发疯一般的拼命摇头,最终嚎啕大哭的紧紧搂着田四,“你说过不会丢下我一个人,你说过的,田四,你睁开眼睛,我好害怕……”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身边有人冰冷的开口:“他死了?” 孟央呆滞的抱住他逐渐冷却的身子,半晌,才不敢相信的抬起头,那曾是自己魂牵梦绕的声音,无数次的午夜梦回,他曾那样温柔的将她搂在怀中,只是一声“央央”,足以使她一生都难以忘怀。可如今,他就在不远处,一身铠甲军戎,俊美的令人窒息,他高高骑在马背上,身后是大批的军马,一动不动的望着她,再一次开口,声音冷漠疏离,“死人而已!” 死人而已!? 他的声音寒冷的令她颤抖,孟央愣了很久,双眼恍惚的望着他,“司马景文?” “大胆刁民,直呼王爷名讳!” 司马睿身后一人厉声上前,飞快的拔出腰间的长剑,居高临下的指向她。孟央看着他漫不经心的扬起嘴角,邪魅的可怕,“哦?你认识本王,可你是谁?” 孟央只感觉五脏六腑都被绞碎,冰冷的脸上缓缓流出两行泪珠,突然拍打自己的额头,喃喃自语:“这是梦,田四没死,我没看到,没有……” 司马睿身后的大将正要下马教训她,他轻轻摆了摆手,笑道:“何必为难一个死了相公的女人,走吧。” 说罢,他拉了拉缰绳,头也不会的就要离开,身后大批的兵马随即跟上。孟央紧紧闭着眼睛,漫无天际的绝望过后,突然觉得好笑,笑着笑着眼泪就不停的涌了出来:“哈哈,田四,哈哈,孟央……” 经过身边的一辆华丽的马车上,窗帘轻轻挑开,露出一张倾城的面孔。虞怜珠有些诧异的看着她笑,突然下令停车,她一身紫色的锦衣华服,如同仙子一般走到她身旁,细细的看了看田四,有些惊恐的开口:“他死了?” 孟央闭上眼睛,不愿听到这样的话,她却接着浅笑,“抱着个死人做什么。” 她终于忍无可忍的冲他们大吼,“滚,滚开!” 司马睿骑着马匹缓慢的走了过来,背对着看不清彼此的神情,她听到他对虞怜珠柔声一笑:“一个死人有什么好看,还不走。” 虞怜珠掩面一笑,娇嗔道:“臣妾是有些好奇而已。” 司马睿笑出声来,“别耽搁了时辰,上车吧。” 虞怜珠却是走到他的马前,撒娇道:“臣妾坐了许久的马车,觉得很累了。” “哦?那就和本王一同骑马,来。” 孟央听不到他们的声音,只感觉自己的心早已掏空,不知他们何时离开。她一个人抱着田四,远远的看着夕阳缓慢沉下,如残血般漫延……突然觉得疲惫极了,又冷又累,沉重的闭上眼睛,她的嘴角洋溢着笑意,“田四,你不是很想喝我煮的番薯汤吗,我煮给你喝,好不好?” 醒来的时候,屋内点着晕黄的灯烛,她看到斛律浚趴在床边睡着了,似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眉头紧紧皱着。她一动不动的睁着眼睛,很久都不曾眨眼,就这样看着天色日渐明朗起来。斛律浚终于醒来,看着她瞪大的双眼紧张的不行,“孟央,你什么时候醒的?” 沉默很久,他本以为她不会回答,她却突然开口:“我做了个梦,然后不敢再睡。” 斛律浚深深的望着她,“做了什么梦?” 她笑了两声:“我竟然梦见田四死了。”她笑完,突然沉默,房中安静的没有一点声音,艰难的把头撇向里侧,她紧紧闭上眼睛,泪水还是流了出来,“但我知道,这是真的。” 迷迷糊糊的睡了很久,她一直做着噩梦,恍惚听到琳青叹息一声,“已经晌午了,她高烧还未退下,这样下去不仅孩子难保,她更有丧命的危险。” 孟央听到此处,突然清醒过来。眼睛沉重的睁不开,她仍是强忍着起身,看到身边的斛律浚和琳青均是一脸担忧,她努力的喝下碗中汤药,一滴不曾落下,可是刚刚喝完又全部吐了出来,琳青气恼的直叫:“哎呀,姑奶奶,算了,你身子虚的很,睡醒了再喝药吧。” 他话音未落,她已经昏沉的睡了过去。斛律浚眯起眼睛,声音透着森森的寒意,“副伏罗敏敏!” 琳青又是一声长叹,“琅邪使臣来报,一个时辰后琅邪王会亲自领兵而来。大敌当前,现在不是惩罚敏夫人的时候。” 斛律浚起身,说道:“司马睿竟然亲自前来,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敕勒穹庐旁,站满了聚集起来的族人,他们早已在这等了几个时辰,却不敢出言埋怨。斛律浚站在为首的前方,身后是几位面色不善的臣民,凌冽的寒风吹了几个时辰,就在琳青都忍无可忍的时候,远远的看到大批人马驶来。为首的司马睿一身墨色锦袍,神情极是平静,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不明的笑意。身旁的王导却是沉着面孔,大批的精兵英勇高亢,踏着威武的步伐前行。 凌厉的寒风吹过,冰凉刺骨。火红色的赤骥马停在了斛律浚身旁,司马睿的目光扫向他,声音带着一丝笑意,“这个场景让本王想起很多年前亲征敕勒的时候,斛律浚,比起以往,你确实长进不少,但你似乎忘了一点,你永远不是本王的对手。” 斛律浚的双手紧紧握着,不露声色的膝下身子,“王爷教训的是,小人怎可与您相提并论。” 司马睿连马都不曾下,目光讥讽的望向他,勾起一边的嘴角。进了毡包,司马睿高高坐在主位上,笑着看了看身旁的虞怜珠,她绝美的妆容透着不容忽视的讥讽。望着台阶下整齐的跪着的大人,望着脚下的斛律浚,自幼相识的副伏罗敏敏,她的心里生出无数的快感,她并肩坐在司马睿身边,兀然就觉得,也只有这个男人能够给自己想要的一切。她的尊贵与地位,只有他才能满足,面上带着浅浅的笑,她开口道:“敕勒一族有本王妃很多的故知亲友,王爷宅心仁厚,既往不咎过去的恩怨,只要你们永世臣服于琅邪国,都能过上安定祥和的日子。本王妃相信这也是敕勒族人的心愿,你说呢,副伏罗敏敏?” 副伏罗敏敏反应过来,眼中闪过一丝恼怒,很快又低声道:“王妃娘娘说的极是。” 王导站在一旁,目光冷冷望向地上跪着的每一个人,然后上前拿出一道诏旨,正欲宣读,忽然听到司马睿不经意的开口:“本王刚至漠南,听闻敕勒新纳有一位田夫人,长相与本王的王妃十分相似,早就想见一眼,怎不见在此。” 斛律浚正色道:“启禀王爷,田夫人有孕在身,身子又一向不好,昨日更是受了风寒。小人怕她冲撞了王爷,实在不宜露面。” 司马睿拍了拍手掌,随即吩咐身旁的贴身婢女,“去请田夫人,这样的场面可缺不得任何一人。” 斛律浚紧蹙眉头,声音有些阴沉,“夫人如今已经卧床不起,望王爷体恤。” 司马睿一动不动的看着他,“斛律浚,你是存心扫本王的兴致。” 一旁的王导径直将剑架在他的脖子上,“王敦将军率领重兵就在城桓之外,你是想亲自会一会他?还是继续违抗王爷命令?” 副伏罗敏敏脸色大变,惊慌道:“不要,田夫人就在后面的毡包,我们这就派人请她出来。” 不知等了多久,才见孟央披着厚厚的外衣,在侍女的扶持下一步步的走进毡包。她轻挽的发髻有些凌乱,面容苍白的几乎透明,瘦弱的身子仿佛随时被风吹走,犹如孤零零的花朵,不堪一折。她的目光远远的望着高高在上的司马睿,看着他陌生而略带残忍的表情,看着他将目光转向自己的腹部,一步步的走上前,细细的看着他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直至心如死灰! 慢慢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声音清冷,“贱妾田氏,给王爷请安。” 司马睿死死的看着她,很久没有开口,她低垂下的眉眼如此平静,平静的令他感到莫名的愤怒。直到虞怜珠轻声提醒,“王爷,该宣旨了。” 他收回目光,对王导点了点头,王导会意的打开诏旨,照着规矩宣读起来。孟央的眼眸自始自终都垂望着地面,漫长的受封仪式,她只感觉跪麻了双腿,本就晕眩的脑中渐渐空白,仍是强忍着支撑。 “吾王仁厚,敕勒部落多年来冒有不臣之心,但念其如今知错,现自愿归降,首领斛律浚任琅邪光禄大夫之职……。” “然,无规矩难成方圆,敕勒每年要向琅邪国进贡粮食千担,牲畜牛马二百匹,黄金十万两,玉璧……” 周围的众人纷纷小声议论,她却只是呆呆的望着地面,与她何干,与她何干,田四已死,这世上她再无亲人。 麻木的跪着,身后突然传来一人恼怒的呼叫声:“这样重的苛捐杂税,即便归降我们日后也是死路一条,还不如直接杀了我们!”说话之人正是副伏罗大酋,副伏罗敏敏和爽爽的父亲,他面上有着愤恨之色,不敢忍受屈辱,声音嘶哑道:“要杀便杀,老夫一把年纪死不足惜,怎可令敕勒蒙羞。” 司马睿面上带着一丝笑意,叹息的摇了摇头,“果真是忠贞之臣,既然你有此意,本王就成全你千古的美谈,王司马,送他上路吧!”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王导已经飞快的拔出长剑,锋利的剑光一闪而过,径直刺入他的胸膛,鲜血染红了衣襟,副伏罗敏敏凄惨的大叫一声:“阿达。” 他瞪大眼睛尤不敢相信,最终直直的倒了下去。周围的人愣愣的看着,王导冷笑一声:“你们以为,琅邪国愿意接纳敕勒的归降?若不是王爷仁厚,城桓之外的大军绝对会杀尽部落内的每一个人。” 斛律浚隐忍着怒火,紧握的双拳隐隐露出青筋,艰难道:“小人愿意接受这些条约,望王爷手下留情,不要再伤及我敕勒族人。” 司马睿笑了一声,“果真是爱民如子,既然如此,王司马继续宣旨吧。” 漫长的等待,孟央双手无力的支撑着地面,额头上的冷汗大滴的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一旁的斛律浚微微变了脸色,随即恭敬的行了礼,“启禀王爷,夫人身子虚弱,请王爷垂怜,容许大夫为她诊治。” 此言一出,四周一片安静,良久,却不见他应允,他接着上前将手放在她的额头,脸色瞬间大变,“夫人高烧未退,又要跪在这冰寒的地面,身子实在吃不消,望王爷怜悯。” 司马睿面色阴晴不定的望着他们,接着随口道:“既然如此,司马就快些宣旨吧。” 孟央嘴唇隐隐泛白,毫无血色的面上更加难看,强忍着对他们笑了笑,双手缓缓放到腹部。默默念着:“孩子,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她只觉得腹中火烧般的疼痛,涌到喉咙上的血腥味,硬是吞咽了下去。感觉眼睛湿润了,连睫毛也是湿淋淋的,手心,后背,汗津津的潮湿。终于忍不住,猛烈的咳嗽起来,丝帕上满是血迹,斛律浚立刻变了脸色,“司马睿!再跪下去会出人命的!” 司马睿只是静静的望着她,眼眸中闪过一丝讥讽,转身又冷漠的示意王司马继续宣旨。孟央终于抬头看他,殷红的眼中是赤裸裸的恨意,泪珠缓慢的流淌下来,“任何人都可以伤害这个孩子,唯独你不可以。” 司马睿冷笑一声:“田夫人此话怎讲,你与别人的孽种,与本王何干?” 孽种?! 孟央低低的笑出声来,绝望之际,“孽种……哈哈。” 她急痛攻心,迷迷糊糊的趴在地面,裙矩下缓缓流出一行血迹。斛律浚心惊,不管不顾的就要抱起她,对毡包旁的侍女道:“快去请琳青,快!” 刚要起身离开,突然就见司马睿大步上前,一把将他推开,将孟央抱到自己怀中,看着她昏迷着惨白的小脸,突然感到害怕,来不及多想,不顾一切的抱起她,疯了一般的大吼,“太医,宣太医!” 他望着她紧闭的双眼,瞬间红了眼圈,眼泪大滴的砸落在她脸上,声音害怕的颤抖,“央央,央央,别怕,央央。” 毡包里的人莫不是诧异的不知所措,副伏罗敏敏望着父亲的尸体本就哭肿了眼睛,眼下更是惊的合不拢下巴,望向前方虞怜珠难看的面色,突然醒悟过来,却更加心寒。竟是这样,竟是这样荒唐,她不是虞怜珠已经让她心惊,而斛律浚竟然愿意守着司马睿的女人!他该有多爱她! 副伏罗敏敏绝望的笑了两声,仿佛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瞬间面如死灰。她与虞怜珠都输了,从这一刻开始彻底的输了。 她像是做了一个漫长而寒冷的梦,一人走在漆黑的夜幕中,冰冷而绝望,迷迷糊糊听到一个声音不停的呼唤她:“孟央,你还不明白吗?” 她拼命的揉着眼睛,面前逐渐明朗,竟是己巳大师满是笑意的站在自己面前,“孟央,你今日的苦果就是昨日的执着所赐,世间的种种均是过往云烟,如今,你还看不透吗?” 孟央缓缓蹲下身子,努力的抱紧身子,“师父,我不甘心。” 己巳叹息的摇了摇头,正欲开口,她又隐约听到司马睿惶恐不安的声音:“你醒来,不要离开我,央央,不要离开我……” 己巳的面上闪过怜悯,“孟央,人世间的一切不过是轮回一场,你若参透不了就必将受这苦难,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央央,不要丢下我,只要你醒来,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不要丢下我,不要。” 他哭了,孟央心里刀绞般的疼痛,他的眼泪滴滴落在她的心上,焚烧着她的心脏,她死死捂住心脏,起身望向远处,眼泪大滴的涌出,“师父,我回不了头了,他是我的命。” “孟央,你觉得痛吗?” “是,我太痛了,痛到离开他会生不如死。” “你现在说的出痛就不算痛,有朝一日,真正的痛会让你哭不出,说不出。即便这样,你还要回去吗?” 她抹去眼角的泪痕,蹲下身子哭得泣不成声。她醒了,心却也痛的麻木了。轻轻将手放在平扁的腹部,终究克制不住自己的眼泪,缓缓将头别过,司马睿伸出手掌抚上她冰冷的面颊,艰难的开口:“央央,跟我回去吧。” 孟央的嘴角轻轻的扬起,紧闭的眼角处满是晶莹的泪珠,努力的使自己平静下来,“你还愿意要我?” 司马睿隐忍着,“我可以试着不在乎。” 试着不在乎?…。不在乎她曾是田四的妻子,不在乎他怀了别人的孽种? “我还愿意要你,但你必须忘了自己曾是别人的妻子,忘了这个孩子,你是琅邪王妃,并且一直都是我的王妃。” 他的声音如此艰难,孟央的手不自觉的颤抖,强忍心口刀绞般的疼痛,笑的眼泪都出来了,“不在乎?” 司马睿紧紧握住双拳,如同受伤的猛兽一般咆哮,“你还要我怎样?我已经做了最大的让步,你还要我多伤?!你知道被心爱之人背叛的滋味吗?!你知道被心爱之人抛弃的滋味吗?!那日,我原本可以一举歼灭敕勒,可是你知道吗,田四,你的相公田四一字一顿的对我说:你以为你什么都得到了,你的王妃是为了我受人威胁才入了王府,我才是她的相公!她在你身边的每一刻都是极大的煎熬,我们恨不得你死!” 他的双眼通红,一只手紧紧抓住她的胳膊,“你曾经说过我是你相公司马景文,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是谁!你是田四的妻子!转眼却成了斛律浚的夫人,甚至怀了他的孩子,你是谁,你到底是谁的女人!” 孟央的眼泪已经流干,突然一把甩开他的手,“我是田四的妻子,我怀了斛律浚的孩子!我天生就是这样风流成性的女人!我与你母亲一样生来就是这样的女人!” “啪!” 她的脸上狠狠挨了一巴掌,司马睿几近疯狂的吻上她的嘴唇,凶狠的撕咬,一股鲜血缓缓流出。他面色惨白的望着她,凶狠的吼道:“我会杀了你!我会杀了你!” 他觉得痛吗?孟央低低的笑出声来:“那你杀了我吧,我宁愿此刻死去,再也不用面对你。” 司马睿的眼中满是血丝,缓缓流出两行眼泪。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哭,她觉得心里很痛,这种深入骨髓的痛必须找人分担,只有让他尝到相同的痛苦她才活得下去,否则她必死无疑。 司马睿几近疯癫的笑出声来:“你以为自己死了,就可以去阴曹地府找田四吗,你做梦,挫骨扬灰,你也是我司马睿的女人!” 说完,他起身离开。 行至帘外,忍不住就捂着脸失声痛哭。帘内的孟央亦是满脸的泪痕,死死按住自己的胸口,几乎就要昏死过去。 .. 【053】佳人潋滟 一连几日,司马睿再也没来看她,平静的过了几日,她的心情才稍稍好些,却是再也笑不出来。 她如今已经被司马睿软禁起来,除了琳青谁也见不得。琳青面对她的时候也不觉的有些歉意,“对不起,我不能说出真相。” 孟央苦笑一声:“我明白。” 他如今听命于斛律浚,自然不会告诉司马睿什么,琳青却说道:“你为何不自己告诉他?” 她又是一阵苦笑:“告诉他什么?他害死了自己的孩子?我不是田四的妻子?你觉得他会相信吗?”她话锋一转,又说道:“他若是知道孩子是他的,会痛不欲生,即使如此,我宁愿他恨我。” 琳青难得的沉静下来,半晌开口道:“算我琳青欠你的,日后你可以要求我为你做任何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不用。” “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让我心里好过一些。” 她别过脸去,仍旧是苍白的毫无血色的面孔,“好。” 晌午时分,她坐在毡包外的躺椅上,闭着眼睛晒太阳。她太冷了,即便披着厚厚的大氅,即便中午的阳光明媚,她还是觉得冷的刺骨。 身旁的侍女远远站在一旁,她一动不动的望着远处的天空,缓缓开口:“你来了。” 斛律浚站在她身后,一脸的疼惜,“琅邪军队就要回国了。” “所以呢?” 犹豫半晌,他缓缓垂下眼睛,“司马睿定会带你回去,但只要你愿意,我会设法将你留下,孟央,我定会真心待你。” 她嘴角扬起一抹讥讽的笑意,很久没有说话,斛律浚说道:“你不要怪我,是司马睿打心里不愿相信你。你若留在我身边,我会用一生的时间弥补对你的亏欠,但倘若我得不到你,司马睿也别想守着你幸福下去。我早就告诉过他你是田四的妻子,腹中是我的孩子,你若随他回去就如同掉到一个无底的深渊,一生都不会快乐,我了解他,你也应该知道他是怎样的人,这种痛苦会伴随着毒蛇,逐渐吞噬他的性命……” 孟央愕然的出了一身的冷汗,怔怔的望着他,“这就是你要的结果?” “是,我这一生都输给了司马睿,最后的结局要么是我拥有你,要么用你和司马睿一生的快乐陪葬。” 她只觉得手心一阵寒冷,身子冷的厉害,突然起身,想也不想的冲了出去。 司马睿正站在城门整顿兵马,眼神冰冷的扫过周围的一切。短短数日他剧烈的消瘦下去,原本英俊的面上毫无血色。 出神的望着远处荒漠,突然就感觉身后被人狠狠抱住,他身子一顿,有些不敢置疑的回头,竟真的是她!她的脸上满是泪痕,大哭着喊道:“孩子是你的,我不是田四的妻子,我从没骗过你,我没有!” 司马睿慌乱的抹去她的泪痕,将她死死抱在怀里,“我说过了你一直都是我的王妃,一直都是。” 孟央几乎哭哑了嗓子,“不是,孩子真的是你的,我从没有嫁给过任何人,你相信我。” 她哭的眼睛红肿,他的心也跟着疼痛起来,“好,好,孩子是我的,你没有嫁给别人,我们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此事再也不提。” 他这样说着,她的心却一点一点的冻结起来,斛律浚真的说对了,他们真的会葬送掉一生的快乐。可她真的不甘心,真的不甘心。毫无办法的抱住他,她哭得说不出话,“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琅邪大军就要回国,她的身子逐渐好了起来,最后一次站在敕勒的城桓上,望着天边西沉的太阳,只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 不知何时,虞怜珠站在自己身后,“这么些年了,我始终无法喜欢你。” 她扬起嘴角的笑意,“是啊。” 虞怜珠讥讽的笑出声:“也许因为一开始你就抢走了我美丽的容貌,也许因为嫉妒你得到了王爷的爱、田四的爱、斛律浚的爱。我们同为双生花,可我远没你幸运。” 她笑的眼泪都出来了,“你看,现在也是呢,很多年前斛律浚把我拱手让给王爷,田四因为你抛弃了我,现在,王爷也要因为你抛弃我了呢。”孟央缓缓闭上眼睛,她接着笑道:“我早已服过断肠散,为了王爷背叛了斛律浚,如今王爷又要将我扔了,我大概也活不了多久了,你赢了呢。” 她说着,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孩童奶声奶气的喊声:“娘。” 孟央几乎条件反射一般回头,看到一个大约两岁的男孩不稳的跑到虞怜珠的怀中,虞怜珠怜爱的抱起他。那孩子,爱笑的大眼睛,宽而饱满的小额头,她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诧异的上前,“这孩子,是谁?” 虞怜珠的反应比她还要诧异,“你不知道?” “是谁?” 她想明白后,嘴角的笑意更加讥讽了,“田四这样爱你,竟然连孩子的存在都不愿告诉你。” 真的是田四,田四的孩子。 孟央回过神来,眼中满是泪珠,缓缓上前抚摸男孩稀疏的头发,“田四,田四的孩子。” 田四与虞怜珠的孩子! 虞怜珠忍不住大笑,“真是讥讽,我们同为双生花,我这一生都毁在你的手里。当年你代替我入王府,我成了相貌丑陋的田五儿。我从不知道这样的女子也会有人疼惜,与田四成婚后我真的想过放弃一切,就与他在城郊过悠闲自在的日子。可是,他终究还是发现我不是你,在我怀了孩子的时候仍旧义无反顾的离开,为何?为何你可以得到他们所有人的爱!田四就这样爱你,连自己亲生骨肉的存在都可以隐瞒。” 孟央缓缓抹去眼中的泪珠,抬头对她道:“这是田四的骨肉,我要看着他长大。” 虞怜珠冷笑一声,“你有了田四,有了斛律浚,有了王爷,现在连我唯一的孩子都要抢吗?田四不认他,所以他不是田四的孩子,他姓虞,叫虞沅。” 感觉到她巨大的悲伤和痛苦,孟央禁不住就泪流满面,一步步走上前去,虞怜珠下意识的将孩子护在身后,“我不会把沅儿交给你的,我活不了多久了,沅儿必须在我身边,你抢走了我的一切,我不可能将孩子……” 她话未说完,孟央就上前突然抱住她紧紧相拥,把头埋在她发间哽咽道:“不要怨恨我了,我们本是双生花,应该彼此相爱。” 虞怜珠愣了愣,眼泪瞬间落了下来,咬着嘴唇道:“也许心底我从未怨恨过你,可我也不可能与你相亲相爱了。” 孟央替她抹去眼泪,“你不必与我相亲相爱,你只需记住,任何人都可能抛弃你,但我不会。” 寒冷呼啸的城墙上,她们第一次放下心结,紧紧相拥。 一路的颠簸,行云流水的队伍潮涌着前进。掀开车帘,浩渺遥远的荒漠,彩霞如火,燃烧了大半的天空。偶有狂风吹过,掀起漫天的风沙,迷茫中,看到雾里看花的霞光,仿若看到了这一生的灿烂。 一生的灿烂,却也是一生的苍凉。 漠南的这段时光,也是鲜少看到如此浩瀚的彩霞的,漫天的绽开,绝美的令人始料未及。 怔怔的望着帘外,不觉的伸出一只手,冰凉的指尖划过风沙的摩挲,一瞬间的迷茫,她勾起嘴角浅淡的笑,“又是一年了。” 大军回城,如此声势浩大的阵仗,隔着轿撵,仍就听到了喧杂的人群声,孟央安静的闭着眼睛,身旁的两个婢女以为她睡着了,忍不住议论起来: “哎,你看,街道上满是平民百姓,可见咱们王爷多得民心呢。” “那是当然,整个大晋就数咱们琅邪国安定,百姓们最喜平安稳定了。” 她们本是声音极低,后来越说越高兴,不觉的扯远了话题: “你知道吗,都说先皇留有一道赐死王爷的密诏,后来被太尉大人呈给了皇上,那日大殿之上人人自危,都以为王爷大势已去,不少原本站在咱们王爷这边的大臣都倒戈相向,谁知那密诏打开宣读,竟然是空白的圣旨!这还了得,身为一国之君这样不知轻重,先皇旨意怎可拿来开这么大的玩笑。王爷的大军兵临城下,太尉吓得像滩烂泥跌倒在地,满殿的文武百官,大气都不敢出!” “哦?说的跟你亲眼所见一样,那圣旨真的是空白的吗?” “我那日就跟随王爷入宫,可不是亲眼所见,本来王爷就可以轻而易举的登上皇位了,咱们王爷愣是退了兵,还立下了永世不得夺权的誓言!” 身旁的另一个婢女正要接话,忽然瞄见孟央早已睁开眼睛,恍惚的望着前方,一时间两人吓得立刻捂住嘴巴,不敢再说一个字。马车稳稳的前进,诺大的车厢静谧极了,不知过了多久,两个婢女听到一路沉默的她突然开了口:“他说了什么?” 二人一时反应不过,其中一个结结巴巴的回答道:“王,王爷什么都没说。” 孟央垂下的眼帘一片沉重的阴影,“皇上可曾说了什么。” 先前嚷嚷着自己随王爷入宫的婢女吓得立刻跪倒在她脚下,“王妃娘娘饶命,奴婢不该枉论朝堂,奴婢罪该万死。” 孟央认真的看着她,“你不回答我的问题,就真的罪该万死。” 婢女惶恐的看着她,迟疑了很久,开口道:“皇上说对王爷说,你现在若是赢了就会输的更惨,万人之上的位置一直摆在这,可真正的琅邪王妃只有一个。” 说完后她更加不安,慌乱的解释着,“奴婢也不知什么意思。” 孟央并不做声,沉静的面上有些微弱的倦意,更多的却是苍白的寒凉。容不得多想,前方的队伍已经停下,不一会就见车帘被掀开,被婢女扶持着下车,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王府门口,这才发觉她离开的这段时间,琅邪王府已经重新整顿,高耸巍峨的宫墙,庄重的大门大敞着,把守森严的众侍卫早已跪在地上,四周更是跪着琅邪国的官员。一时间,众人齐呼着:“王爷王妃万福金安,千秋万代。” 这样浩大的声势中,孟央在一众宫人毕恭毕敬的扶持下缓缓走向司马睿,脑海中想的却是截然不同的苍凉。司马睿上前接过她冰凉的双手,眉头禁不住紧蹙,轻轻替她搂紧身上的大麾,伏在她耳边无比清晰的说道:“央央,本王能给你的任何人都给不起,田四也好,斛律浚也罢。” 只这一句,她的心空落而苍白,是啊,这万千的江山,诺大的国家,日后他兴许会给她最尊贵的后位,给她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更给了她万千人的朝拜的尊敬,他可以给她这样多,可曾想过他同样给了她等值的落寞和疼痛。 万岁千岁怎样,千秋万代又怎样,她已然失去了生命中一半的意义,长命百岁要它何用? 要它何用? 一步步的踏入王府宫门,这一生的辗转曲折,望着前方浩大而遥远的宫殿玉宇,孟央突然就觉得自己老了,仿若从未有过的荒凉,漫延在心底的各个角落,压得她疼痛异常。身旁这个一直紧握自己手掌的男人,他是位高权重的琅邪王爷,整个天下都似乎掌握在他的手里,可他侧脸的弧度如此肃穆寒冷,恍惚间,孟央望向他,听到自己自语的声音:“你现在,是幸福的吗……” 司马睿牵着她的手,在众人的前呼后拥下一步步的走上大厅的台阶,台阶上方无数的宫人恭敬的跪迎: “妾身恭迎王爷回府,恭迎王妃娘娘回府。” “奴才恭迎王爷回府,恭迎王妃娘娘回府。” 礼毕后,一众人等纷纷起身,孟央只是淡淡扫过人群,熟悉的面孔、陌生的面孔,却都是衣着华丽争相斗艳的面孔。她闷闷的想着,随即就见一女子娇笑着上前行礼,柔柔一笑,“妾身赵静雪给王妃娘娘请安。” 她盈盈一笑,梳起的云髻上戴着奢华瑰丽的金玉发簪,红润娇俏的脸上满是笑意,如此端庄美丽的女子。王瑜亦是亲切的上前,“王妃姐姐可算回来了。” 她笑的一脸媚色,孟央心里的那潭深水更加深不可测,晴朗明媚的日头,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她却觉得自己更加寒冷了,心底的水潭里仿佛隐约探出一条吐着毒信子的毒蛇,虎视眈眈的望着她,却也虎视眈眈的嘲笑着她。 是啊,别人以为她是虞怜珠,可王瑜总是明白的,她可是王导的妹妹呢。 王妃栖居的别院也重新被整修,到处富丽堂皇的奢华,所有的摆设无不是最好最名贵的,窗子上的糊纸也是明玉般澄净的颜色,诺大的屋子里光洁照人。 司马睿无法登上皇位,便打算在建康城建一座属于自己的皇宫吗? 孟央安静的坐在铜镜前,镜中的女子容颜依旧,眉目如昔的清丽姣好,却不知何时多了那样多的伤感之色。 身后的绿秀静静的望着她,终于忍不住开口:“娘娘该梳妆了,王爷要在府中举办晚宴,万不能误了时辰。” 孟央仿若未闻,又听她轻声催促,“王妃娘娘?” 这才回过神来,转身望向绿秀,禁不住拉住她的双手,“这些日子你还好吗?” 只这一问,绿秀先是一愣,随即眼圈红了,有些哽咽的回答,“奴婢还好,只是很挂念娘娘,王爷离宫前命奴婢彻底打扫院子,窗纸和被褥均换了新的,原来您回来了。” 她极力隐忍着眼泪,还是忍不住掉下泪珠,孟央伸出手指轻轻抹去她腮上的泪水,“傻瓜,哭什么。” 绿秀忍不住笑了,“奴婢这是喜极而泣,年前娘娘与王爷入宫赴宴,回来之后奴婢就觉得奇怪,加之您,您那时明明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怎会莫名其妙的就没了,奴婢当时就已经知晓,您和原先的王妃虽然长得一模一样,但性情却截然相反,奴婢心里明白着呢,奴婢一直等着您回来。” 斛律浚原以为的偷天换日,竟瞒不过一个小小的丫鬟。想起那个孩子,她的心里又是一阵绞痛,努力了很久才挤出笑脸,“奴婢奴婢的,听着真别扭。” 绿秀忍不住抿嘴笑着,上前为她梳理长发。话语间,绿秀已经忍不住向她说了大堆的“闲话”。 “娘娘走后,咱们琅邪王府就重新整修了,王爷还新纳了一位静夫人。” “静夫人?” 绿秀道:“静夫人是王爷外出征战的时候带入府的,回来后没多久,王爷就带着虞王妃出征,算起来她还没有正式的见过王妃娘娘。” …… 绿秀自顾自的说着,已经为她梳挽起墨玉般的长发,正欲拿起锦盒中的凤钗,门外就传来宫人的通传声:“娘娘,石夫人求见。” 话音刚落,石晴儿已经踏进屋内,笑意吟吟,“刚刚在外面不好与娘娘多说,现在特意前来相见。”孟央礼貌的冲她笑笑,她赶忙上前接过绿秀手中的凤钗,“让我来,妾身本该为娘娘效劳。” 她小心的将凤钗戴入她的发间禁不住赞叹,“娘娘真是国色天香,难怪王爷如此痴迷,你看这凤钗上的红宝石,跟你一比顿时暗淡无光。” 孟央浅笑,“石夫人缪赞了。” 她忍不住笑出声来,“妾身说的可都是实话,这琅邪王府哪有人会比王妃娘娘更漂亮。” 寒暄好一阵,她才笑着离开,这场莫名其妙的来访搞得绿秀一团糟,“石夫人到底想说什么?” 孟央想了想,笑着拍了拍她的手,“管她要说什么,晚宴就要开始了,咱们走吧。” 石晴儿在府中一直追随王瑜,她一向低调谨慎,此次想必是王瑜要她前来猜测她的身份,但不知她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说了几句不打紧的话便离开,像是做个样子给王瑜看。这王府中知道她身份的人没几个,但倘若知道了就一定不会是普通人。 晚间的宴会上,处处欣欣向荣的景象,官员们满是笑意的饮酒寒暄,右侧的夫人家眷则是有说有笑的样子。翩翩起舞的宫人彩衣飘飘,丝竹乐响清脆婉转。高高的坐在司马睿身旁,她只是看着,觉得自己真的与这样的场合格格不入,想是怕她不习惯,司马睿不时跟她说着话,关怀备至的样子。 奏乐声停息,都乡侯纪瞻适时的举起酒杯,“王爷亲自出征平定四方战乱,如今我琅邪国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无不感谢王爷天恩,值此家宴,臣敬王爷一杯。” 话音刚落,众人均是附和着举杯,“敬王爷。” 司马睿的目光扫过大殿上的众人,勾起嘴角的笑意,“我琅邪国的千秋霸业还要在座众卿家一同效力,来,今日不醉不归。” 热闹喧哗的宴席,每个人脸上均是喜色。痛饮过后,忽见一红衣女子缓缓上前,精致秀美的面孔,眉心处是一朵妖娆的莲花,长发随意的挽起,浑然天成的美人气质,她婉转柔情的望向高堂,声音柔媚入骨,“莲心见过王爷,愿为王爷献上一舞,恭祝王爷福泽万年。” 司马睿望着她,勾起嘴角的笑意,随即响起悠扬婉转的奏乐声,红衣女子娇俏的笑着,长长的流苏袖柔美的飘落,裙摆飘飘,让人目不接暇,浮想联翩。这样好的舞姿,一看便知是苦练许久的杰作,饶是孟央也望的出了神,好一会才听到司马睿忍不住的笑道:“本王记得,从前在洛阳皇宫,羊皇后曾在殿上起舞,你也是看的这样痴迷,别人舞的真就这么好?” 孟央回过神,有些赫然的点了点头,“很好看。” 司马睿扬起俊美的眉毛,“哦?我可是见过比这好看百倍千倍的舞姿。” 孟央面上点点的附和,“当然,您是王爷。” 司马睿忍不住满脸的笑意,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道:“多年前的王府别院里,央央如同仙子一般的月下起舞,可不比这好看千倍。” 话音未落,他果真看到孟央晕红的脸颊,调侃道:“芙蓉如面柳如眉,我的央央果真是百看不厌。” 孟央只觉双颊滚烫,赶忙伸手捂住脸颊,想借助冰冷的手掌镇定温度,又生怕他继续胡言乱语,赶忙制止道:“不许再说。” 司马睿心情大好的看着她羞怯的怜人模样,眼中是满满的笑意,“好,晚上再仔细说给你听。” 二人之间流露的暖暖情意自然引来不少人的注目,大概是发觉司马睿的目光并未停留在自己身上,那名叫莲心的红衣女子最后几下舞的差强人意,一曲作罢,面色有些怜人的落幕,“臣女献丑了。” 周围的一些王府家眷颇为得意的看她落寞的样子,未等司马睿开口,孟央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迷糊的就脱口道:“舞的那样好,倒是你谦虚了。” 莲心这才有些勉强的笑意,“王妃缪赞了。” 司马睿开口道:“王妃喜欢才会说好,你自然当的起,赏。” 众人又是一阵的缪赞,溜须拍马的嫌疑自然不少。倒是王瑜忍不住疵笑一声,“王妃娘娘喜欢的想必是收尾的部分,妾身有些愚钝,竟然看不懂。” 说完,身旁的几个女子跟着偷笑,孟央心底有些无奈,这个王瑜一如既往的嚣张跋扈。看着司马睿微变的面色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接着就见先前的静夫人赵静雪温和的笑道:“王姐姐哪里是愚钝,这歌舞本就是人人眼光独特,您既然看不懂,怎么知道娘娘喜欢的是哪一段?” 王瑜面上一阵难看,恼怒的望着她,“你难道就看得懂,也对,你若看得懂就不会是卑贱的出身了,贫民家的孩子果真难等大雅之堂。” 孟央忍不住讲目光投向座下的王导,果真一脸的难看,摊上这么个毫无头脑的妹妹,也是无可奈何的吧。司马睿不动声色的冷笑一声:“王夫人逾越了。” 王瑜这才反应过来,面上是一片死灰,她一时混了头脑,静夫人再是贫民出身,如今却是王爷的女人,怎敢用卑贱二字形容。她赶忙上前下跪,“王爷恕罪,妾身恐是喝多了。” 司马睿面色深沉的望着她,只看得她一头冷汗。王导起身道:“请王爷降罪,王瑜陪伴王爷多年,王爷是知道她的性子的,喝点酒就胡言乱语。” 孟央不想事情闹大,想起此事也是因她而起,又一次拉了拉他的衣袖,“算了。” 他这才开口道:“既是喝多了,这几日就在屋内好好醒醒酒吧。” 王瑜松了口气,赶忙谢恩,离席回去醒酒去了。大殿上恢复如常,孟央的目光不经意扫向那位静夫人,正看到她冲自己微微一笑,温良无害的样子。 晚宴结束,司马睿喝的大醉,在宫人的搀扶下才晃晃悠悠的回到寝室,到了床榻上却是直接倒在上面,衣服也不肯让人脱。孟央只好让她们退下,上前小声的哄他,“把衣服脱了再睡。” 谁知他像是已经昏睡过去,毫不理会。她有些费力的将他的脚挪上床,刚要为他解开外衣的扣子,一抬头却见他睁着满是笑意的双眼,深深的望着她。孟央在这样的目光中红了脸,“你怎么装醉。” 司马睿起身一把搂过她的身子,将她压在身下,“你这样的神情,我可是真的醉了。” 孟央极力正色道:“我去叫人预备洗脸水。” 话虽说着,她却被他紧紧抱着一下也动弹不得,慌乱的想要挣脱,他的脸却慢慢靠近,心慌意乱间,却见他将脸埋在她胸口,闷声道:“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想的肝肠寸断,就快活不下去。” 孟央禁不住鼻头一酸,眼泪就要落下,他的吻落在她的睫毛上,“不要哭,我不会再让你掉一滴眼泪。” 寝室的长明灯烛光摇曳,温暖长情的颜色,亦是温暖长情的深夜。清晨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揉了揉有些发昏的额头,低声轻唤:“绿秀。” 绿秀却是好久才端着温水进来,见她已经自己穿衣梳发,赶忙上前,“娘娘您怎么自己穿衣了,这些事让奴婢做就好。” 孟央浅浅一笑,“叫你一声无人答应,所以就自己来了。” 绿秀有些自责道:“都怪奴婢不好,王爷吩咐不要叫醒您,又说您醒来不喜欢太多奴才伺候,奴婢就让她们退下了,从小厨房出来估摸着您该醒了才赶过来。” 梳洗完毕,简单的吃了些粥,望着窗外明媚的阳光洒在花枝上,争相绽放的迎春花娇艳欲滴,煞是好看,如今已是春日了呢。绿秀笑道:“外头日光正好,花园里的花开的一朵胜一朵的娇艳,娘娘过去看看吧。” 孟央却仿若未闻,恍惚道:“以前在王府的时候,院子里的迎春花就是这样的盛开,就是这样的日头,我坐在秋千上,你和小桥都陪着我,说说笑笑的多有意思。” 绿秀在她渐却黯然的神色中沉默起来,欲言又止间,她又突然轻笑一声:“瞧我,惹得你都伤心了。” 绿秀抿了抿嘴,上前跪在她面前,“娘娘,咱们这些做奴才的贱命一条,不值得您如此伤神,小桥和绿秀的命都是王妃娘娘给的,他日为您赴汤蹈火也是应该的……” 她说着说着,却见她的脸色愈加难看,声音就越来越小。果真听她苍凉的笑一声:“我一条命,你一条命,乞丐一条命,奴才一条命,平民百姓一条命,天子也是一条命,都是一条命的人,难道就比别人金贵?王孙贵族的命再金贵,若干年后,死了也只是一捧沙土。” 正说着,忽见绿秀惨白了脸,慌忙的对她身后猛磕头,“王爷来了。” 转身望去,司马睿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站在她身后,平静的起身:“王爷。” 司马睿上前两步,眼中的笑意阴晴难测,“刚刚回来就听到如此精彩的言论。” 她不知该如何回答,想了想才开口道:“王爷恕罪。” 他却逐渐冷却了笑意,一把捏住她有些苍白的脸颊,眯起眼睛咬牙切齿道:“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你不过仗着本王喜欢你。” 绿秀跪在地上猛地磕头,“是奴婢不好,娘娘是无心之失,是奴婢该死。” 孟央感觉到面颊的酸痛,清楚的看到他眼中夹杂的凌冽,在这样复杂的眼神中无畏的笑了笑,“我只剩这一条命,你若想要就拿去吧。” 话刚说出口,她已经后悔,怎会这样,她几乎下意识的对他说了这样的话,明明昨晚他们还深拥而眠,为何现在控制不住的激怒了他。 司马睿端详着她的每一个神情,在这样的神情中只觉的自己的心越来越冷,入坠冰窖,瞬间冻结了自己所有的心血。她竟是这样的无畏,不在乎生死,她的不在乎可是因为这世上再没有可以期盼的东西?心已经死去的人才会真的无畏生死。他心心念念的捧着自己一颗心,满是期盼和疼惜的拿到她面前,却得到她视若无睹的对待,她在他身边竟是生不如死!于是这颗心就像被人紧紧攥在手心,鲜血淋淋,却麻木了疼痛。 他眼中的绝望如此令人惊痛,捏住她的手逐渐放开,扬起冰冷的嘴角,声音冷漠而残忍,“杀了你岂不是成全了阴曹地府里的田四,本王掌控不了你的过去,可是现在和将来,不管你活着还是死去,心死了还是魂魄死了,即便在我身边的每一刻都是煎熬和痛楚,即便你生不如死都是我的女人。若是不能快乐的享受就痛苦的折磨下去,到了阴曹地府里你也一定是在我身边的!” 孟央惊的说不出话,脑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听他提及田四眼圈立刻红了,眼泪凶狠的流了下来。然而司马睿的脸色更加铁青,五脏六腑就像被人撕裂,原来如此,她心心念念的果真是田四,身为位高权重的琅邪王爷却比不过一个死去的人,千方百计的得到她却只是一具躯壳。她哭的如此伤心,可知道他的心一直在滴血,她的每一滴眼泪都是一把锋利的刀刃直直插在他心上。 司马睿眼中一片血红,紧握的拳头凶狠的砸向宫墙,只听“咚”一声,孟央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看到他右手上缓缓淌下两行血迹,脸上却是死一般的寂静。她惊痛的整个心都在颤抖,慌忙跑上去握起他鲜血淋淋的手掌,哭的说不出话,“你疯了……” 她苍白疼痛的脸面引得他一阵恍惚,扬起另一只手想要擦去上面的泪珠,最终却停顿在咫尺之处,恢复了生冷的面孔,一把甩开她握着的手掌,头也不回的离开。 孟央扬起满是泪痕的脸面,拼命的眨巴着眼睛,仿佛这样就可以少些疼痛,可她依旧痛的喘不过气,蹲在地上大口呼吸,难过的一塌糊涂。 她自幼便看透这世间的凄凉,经历家破人亡,横眉冷眼,如此渴望疼爱和平淡的女子,可就是这样简单的夙愿,也许她真的是妖孽祸水,小妹河苑因自己而死,小桥因自己而死,田四亦是因自己而死,就连腹中快要出世的孩儿也保不住,她害死了那么多的人,而这些都是愿意豁出性命疼惜她的人,如今,她却只有他了,而他却不信她,纵然爱至骨髓,他却不信她。 已经到了这一步,又该如何走下去。 如何走下去。 夜微凉,王府的夜空亦是一望无际的,星星点点的繁星黯淡了空中的明月。偶尔吹过的微风清凉而过,额前的几缕碎发飘起又飘落,身旁的绿秀满脸忧愁的看着她单薄的衣裳,忍不住说道:“娘娘已经等了一个时辰了,如今虽是初春夜里还是很冷的,您一向怕冷,咱们回去穿件衣服再来吧。” 她先是一愣,这才觉得真的有些寒意,神色微微黯淡,上前对守在书房外的的赵亚道:“这是化瘀止血的药,王爷既然不愿意见我,就劳烦您代为送去。” 赵亚却犹豫着不肯接,“王爷心情不好不许任何人打搅,这会拿过去不是惹恼王爷吗,娘娘还是改日再送来吧。” 孟央心里一阵难过,轻叹一声,转身就要离去。还未走开就听身后传来柔弱的女声:“王妃姐姐。” 转身瞧去,竟是前日有过几面之缘的静夫人,她站在台阶上方楚楚动人的面上满是笑意,“妾身赵静雪参见王妃姐姐。” 礼貌的笑了笑,心知她是从屋内出来的,心里更加酸楚。他不愿见她,原来早有佳人陪伴,自己又何必在这等着惹人笑话。这样想着,赵静雪已经走下台阶,白净的面容果真如雪一般皎洁,她柔柔一笑,“姐姐是来见王爷么,正好进去劝他,王爷也不知怎么把手碰破了,妾身怎么劝也不肯上药,姐姐说的话王爷一定肯听。” 孟央微微摇头,细声道:“他是不肯见我的。” 赵静雪先是有些讶然,随即巧笑道:“咱们王爷脾气扭着呢,妾身曾就因为言语不当惹了他生气,哄了好久才愿意理会我,姐姐不用担心,王爷记挂着您总不会生气太久的。” 孟央苦笑一声,想了想便将手中的药瓶递给她,“劳烦你为他上药。”赵静雪先是一愣,然后伸手接过,她仿佛递过一个沉重的包袱般松了口气,眉眼依稀透着浅淡的落寞,“多谢。” 待她离开,赵静雪仍旧远远的望着她的背影,又望了望手中的那瓶药,摇头一笑走回屋内。 屋内的书桌旁,司马睿眉头紧皱的看着桌面上的图纸,大约觉得口渴,伸出右手想去端一侧的茶水,不料却碰疼了受伤的手掌,顿时大动肝火,怒气冲天的将桌上所有的东西一把扫落在地。茶杯和砚台狠狠的摔落,屋内的宫人赶忙心惊肉跳的下跪,司马睿抬头望了望一片狼藉的地面,乏力的揉了揉眉心,“不是让你下去了吗?” 刚刚踏进大殿的赵静雪温柔一笑,走上前去将手中的药瓶放在桌上,又轻轻的站到他身后小心为他揉着太阳穴,“妾身走出殿外,王妃姐姐也不知在外面站了多久冻的脸都微青了,她要妾身把药拿进来,妾身不敢不听呢。” 司马睿的双手不觉一震,见他很久都不做声,赵静雪自顾自的拿起桌上的药瓶,小心为他揉伤口。见他并未拒绝,禁不住勾起一抹浅笑,娇嗔道:“王爷真是,您这样伤了自己,妾身心里该有多难过。” 司马睿恍若未闻,良久,忽然开口道:“她身子一直不太好,还在外面站了那么久。” 赵静雪反应过来,见他皱着眉头疼惜的样子,一时间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 自那日受了风寒,孟央无可避免的生了病。整日整日的待在房中,望着窗外阳光明媚,转眼间又黑夜降临,也不知日子流逝了多少。 绿秀端着汤药进来,见她又坐在窗前发呆,担忧的说道:“娘娘整日闷在屋子里,气色都憔悴了。” 孟央回过神,笑着端起药碗,黑乎乎的汤药散发出阵阵苦涩的味道。定了定神,紧闭眼睛一饮而尽,绿秀赶忙拿起一颗甜梅,她却没有接过,“我习惯了这药的苦味,人都道苦尽甘来,在我看来这世间的苦涩和甘甜是不住轮回的,这一秒的磨难兴许就换来下一秒的幸福,可你习惯了幸福下一秒也许又会回归磨难之中,这样的反反复复,反倒不如一直苦涩着,没有甘甜,也就没了念想。” 绿秀见她神色凄然,忍不住红了眼圈,哽咽道:“娘娘一直这样消极身子怎么会好,王爷心里对您情意您是知道的,看您这样绿秀难受。” 听她这样说,孟央慌忙自责道:“我怎么这样糊涂,你不要难过,我只是一时感慨,绿秀,你看外面花都开了,回来这么久我都没有出过门,你带我走走可好?” 绿秀这才破涕为笑,赶忙张罗着出了门。 春日的景色果真秀美至极,处处鸟语花香。虽是简单到园子里逛逛,身后还是跟了小队的宫人。 沿着小径走在园子里,所到之处繁华似锦,红艳艳的芍药花,高贵华丽的牡丹花,大朵绽放的海棠……争先恐后的盛开着,千枝万枝的压枝头,娇艳欲滴。 王府的园林极是幽深,这样看一天也是看不完的,不知不觉已经走了很远,忽见前方一片整洁的空地上种满了迎春花,放肆的在春风中摇曳,阵阵泌人心脾的芬芳。绿秀忍不住惊呼,“娘娘看呐,好漂亮的迎春花。” 孟央亦是满心的喜悦,上前细细观看,这儿的迎春长的极好,小小的花朵饱满娇艳,一片片一枝枝的交相盛开,阳光下美不胜收。掩饰不住欢喜,她伸出一只手小心的触摸那小小的花瓣,禁不住笑腼如花。绿秀却在这时轻声道:“娘娘,王夫人来了。” 她的心情顿时大受影响,之所以不出门正是不愿理会这些人,可每次都躲不过,这样的巧合使得她无比郁闷。这样正想着王瑜和三四个衣着华丽的女人已经走近,“王妃姐姐看来很有兴致呢,想请不如偶遇,妾身斗胆请姐姐一同去快哉亭观景。” 她精致的妆容上满是得体的笑意,孟央却觉得寒冷,“我出来好久了,也该回去了,还是改日吧。” “姐姐这样不给面子,让咱们好难过呢。” 说话的是司马睿的小妾荣姬,因为一直依附着王瑜,才会如此嚣张。孟央却是丝毫不给她面子,礼貌的笑了笑,转身就要离开,身后的几个女人纷纷议论: “身为王府表率,这样瞧不起咱们这些姐妹。” “王妃娘娘金贵,自然比不得咱们这些小家小户出来的贱妾。” “可不是听闻她一直病着,王爷还说她身子不好不喜人打搅,连咱们晨起的请安都给免了,可见王爷多重视她,都不许咱们去看望。” ……。 孟央假装听不见,可是王瑜却不依不饶的凑上前,“姐姐这是怎么了?虽王爷去了一趟敕勒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以前您可是很喜欢教诲咱们这些姐妹的。” 她并不理会,她却突然上前拦住她,诡异的看着她,用极小的声音道:“我知道你不是虞怜珠,但怎么说咱们可都是故人呢。” 又是故人。 孟央深深的吸了口气,她又面带得色的笑了笑,“我哥哥是安东司马,我想知道的事必定会知道。但我嘴上可没把门,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拿捏不准呢。” 这是她一贯的嚣张姿态,孟央叹了口气:“你若想说就去说,后果自己兜着即可。” 只这一句话,噎的她半天说不出话,她当然不敢随便乱说,即便她告诉所有人如今的王妃是一个身份不明的女人。别人也只会以为她失心疯,即便王导饶了她,司马睿也断不会轻饶她。王瑜面上一阵青一阵白,恶狠狠的说道:“王爷庇护你,你自然可以不见任何人,可知道王府的女人大都起了疑心,捕风捉影之下自然什么都说得出来。王爷再庇护你也平息不了所有人的猜忌,以讹传讹,你知道王爷要多辛苦才能保全你。” 孟央无言以对,王瑜虽然不喜欢她,却也是真的喜欢着司马睿吧。瞒着天下人庇护着她,她却从未想过他到底要承受怎样的压力,自己终究是欠了他那样多,怔了怔神,她最终转身随她们同去快哉亭,如果自己受些委屈可以使他轻松些,她是愿意的。 快哉亭风景如画,诺大的亭子里满是貌美的年轻女子,不知是谁惊呼一声:“看,那不是王妃娘娘吗?” 亭内说笑着的众人全都停了下来,孟央在所有人的注目下踏上台阶,心里到底生出几分不自在,身后的绿秀被荣姬拦了下来,“主子们说笑哪有一个奴才跟上去的,你也配。” 绿秀只得远远的站在亭外,颇为忧虑的望着她。既然都要面对,她反倒镇定了,亭内的几位女子行了礼,“王妃娘娘。” 孟央笑着让她们起身,一个熟悉的身影首先走上前来,“姐姐来了,快来这边坐。” 赵静雪浅笑盈盈,这样的笑容使她觉得亲切,当下握了握她的手,上前坐下,抬头看到不远处的石晴儿,依旧一身浅粉的绫罗衫,我见犹怜的样子。见她也在注视自己,于是轻柔一笑,当做打了招呼。 “静夫人还真是殷勤呢。” 荣姬阴阳怪气的嘲讽着,王瑜在她的搀扶下坐到了孟央旁边,佯装无奈,“王妃姐姐深受王爷宠爱,殷勤点也是应当的。” 荣姬道:“是吗,妾身可听说王爷可是有小半月没有去娘娘那了,反倒是静夫人一直讨王爷喜欢,还有必要献殷勤吗?” 王瑜身后的一个女子讥笑道:“方才华菱还说王爷看重娘娘呢,也不知谁的话可信了。” 那名唤作华菱的女子看到王瑜不屑的样子,赶忙解释,“妾身是说前些日子,后来可又听说大晚上的王妃姐姐在书房外等着求见王爷,结果王爷就是不愿见她,倒是静夫人圣宠正浓,可是王爷的心头肉呢。” 你一言我一语的挖苦讽刺,孟央只是得体的笑着听她们说,反倒赵静雪微微恼红了脸,却也不敢说些什么。 “王爷今个宠爱这个明日宠爱那个是常有的事,静夫人指不定也有王妃娘娘这一天的。” “那可是,听闻那日晚宴上的起舞的女子是庾大人的女儿呢,有意送来侍奉王爷,就快入府了呢。” “啧啧啧,那庾莲心张的就是一张狐媚的脸,男人见了可不动心。” …… 女人多了话题自然也多,不知不觉就扯到了衣服和饰品上,兴高采烈聊的不亦乐乎。孟央有些无趣的叹了口气。 “静夫人头上的金簪做工精细,是王爷新赏的吧?”荣姬仿佛总是跟赵静雪过不去,处处针对于她,说出的话也引得众人一阵妒忌。 “静夫人也太讨王爷喜欢了,初受封的那些日子王爷可是日日留她房中。你到底使了什么手段,别瞒着掖着的,都是姐妹,也教教咱们吧。” “哎,咱们这些名门闺秀出身的小姐自然比不上穷苦人家的女儿,这些争宠上位的惺惺之态怎么也学不会的。” 王瑜突然轻笑一声,开口道:“想知道静夫人为何讨王爷喜欢,就因着她出身卑贱,王爷宠着她就跟打赏小猫小狗一样,随便赏些东西都是欣喜感激的样子,王爷自然生出一种满足感,咱们出身高贵,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自然不觉得稀罕。” 此话一出,很多人都是一种看戏的姿态,赵静雪的脸更加难看,欲言又止的可怜样,看的孟央一阵难过。忍了许久突然站了起来,引得众人皆是一愣,她冷冷的扫过王瑜一伙人,“王夫人想必是反省的不够透彻,说出的这番话果真是大家闺秀的风范,身为琅邪王夫人,竟还不知恬耻的哗众取宠,王夫人真是够放肆的。” 王瑜目瞪口呆的看着她,她想了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端起桌上的果盘狠狠摔在地上,目光使得大家浑身一震,“一群混账东西,也不怕说了不该说的话折了性命,今日的所作所为真让本王妃感到恶心,今后谁也不要过来烦我,多看你们一眼都要吐出来了!” 她话音未落,周围几个胆小的女子皆是惊惧的下跪,“王妃娘娘息怒,王妃姐姐诶恕罪,妾身再也不敢了。” 王瑜又羞又恼,腾的一声站了起来,然后未等她开口,孟央的目光直直的看向她,眼中的寒意突然使她害怕,“尤其是你,王夫人。” 说罢,她冷冷的瞥过脸,头也不会的走出亭子,台阶下的绿秀赶忙上前,“王妃娘娘。” 缓缓走在园子的小路上,绿秀一路的沉默不语,反倒是孟央冲她莞尔一笑,“我没事。” 绿秀笑道:“娘娘一向隐忍沉默,刚刚那翻话吓了绿秀一跳。” 孟央赫然的笑了笑,“吓到你了。” 她摇了摇头,“奴婢知道,她们说了再难听的话您都是忍的了的,今日若不让王夫人难堪,日后她还会上门挑衅,娘娘一向喜欢清静,这样做叫做杀鸡儆猴,奴婢是高兴的,省的她们觉得您好欺负。” 孟央握了握她的手,“我虽怕人打搅,但今日更是我想要这么做,我心里压了太多东西,找不到出口发泄会憋死的,我也不知怎么了,这样一闹,心里突然痛快了。” 绿秀止不住抿嘴笑了笑,转念又黯淡道:“奴婢知道娘娘伤心,她们的话您别往心里去,王爷其实还是很惦记娘娘的。” 孟央怔了怔,苦笑道:“她们说的也是实情。” 绿秀多少次的欲言又止,最终忍不住说道:“其实,其实那日王爷来看娘娘了,您睡着了,后来不知怎的,王爷的脸色特别吓人的出来了,还不许奴婢们告诉您,自那以后就没来过。” 孟央有些恍惚的想了想,“是哪一日?” 绿秀道:“就是娘娘送药给王爷那晚,您受了风寒,睡得迷迷糊糊的,还说了好些胡话。” 她的脸色越加难看了,“你可记得我说了什么?” 绿秀认真的回想着,“王爷来的时候奴婢在外面伺候不知道您说了什么,但王爷走后一直是奴婢照顾您,您说了好些胡话,说什么不要死,你害怕之类的。” 孟央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我可说了什么人的名字?” 绿秀很努力的想了许久,“好像是四什么?” “田四?” “对对,就是田四!” 孟央的脸色微微惨白,秀眉紧皱,颇为苦恼的样子。 出神的想着,冷不丁的前方就站着一个女子,水湖绿的服饰,原本孤傲张狂的面上竟也多了几分惆怅,“许久未见,姐姐除了一如既往的美貌,越加伶牙俐齿了。” 段灵箐冷笑着站在一旁,竟然一个宫人也未带,绿秀随即行了礼,“段夫人。” 孟央还未说话,就见她嘴角不经意的抽搐一下,面上却大笑一声,“段夫人?这地位可真是不低呢。” 孟央不知她的来意,更不知她是善是恶,心中不由生出几分警惕,她却讥讽的望着她,“敢不敢单独跟我说几句话?” 绿秀紧张的望着她,她只是笑了笑,示意她退下,“没事的。” 待宫人走远,段灵箐小小的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张狂,“姐姐胆子还真大,你可忘了我曾经要杀你呢。” 孟央淡淡的扫她一眼,“有话直说。” 段灵箐的神情突然变了颜色,不知是愤怒还是不甘,甚至夹杂着难以理解的落寞,“我跟姐姐其实是无话可说的,只不过闲来无聊,想找个人说说话,然后就碰上你了。” 她看着她有一下没一下的揪着旁边树枝上的花蕾,心里莫名的疼惜,“你闲来无聊,不要揪死那些花苞,它们连开都没开过呢。” 段灵箐顿觉好笑,却愈发蛮横的揪了大片的花蕾,还用脚去狠狠的践踏,全然一副小孩子的恶劣心性。孟央懒的与她纠缠,转身就要离开,她却又跑上前拦住她,“我说了想找人聊天,碰到你算你活该。” 如此的胡搅蛮缠,她也没了办法,只好找了块干净的地面席地而坐。段灵箐见她这样只觉好笑,“琅邪王妃竟然如此不顾礼仪,坐在地面上。”见她并不做声,自己也上前坐在她旁边,“你刚刚不是很会说吗,震得那些长舌妇不敢说话。” “你为什么不说话?” 沉默良久,她又突然说道:“我知道,你讨厌我。” 孟央瞧见她一脸落寞,仍旧不愿搭理她,她便不再说话。二人静静的坐了许久,坐到她觉得屁股酸痛,忍不住想离开,才听她像是自然自语的呢喃声:“为什么?” 此时的她更像是一个迷路的孩子,彷徨无措。孟央忍不住怜惜她,想到小桥因她而死,又狠着心冷声道:“这世间没答案的事情多了,比方说,为什么一个如此美丽的女孩会恶毒的去杀别人,为什么同样是命别人的贱如蝼蚁。” 段灵箐回过神来,抬起清傲的小脸,“我没想杀你的婢女,是她非要扑过来,我拔出长剑吓唬她,是她自己找死撞上我的剑,不过她死的可没什么痛苦,当场毙命。” 她的手止不住颤抖,强忍着吸了几口气,她接着说道:“我回答了你的为什么,那你告诉我,为什么……” 孟央止不住冷笑,她的脸色惨白,“你是大哥哥深爱的女人,自然是绝顶聪明的,你告诉我为什么,他们明明答应的,他们答应我的,鲜卑的兵马一到我就不是大哥哥的夫人了,我应该和茂弘哥哥在一起的,为什么现在他不要我了,为什么大哥哥空给了我段夫人的身份。” 她说着,眼泪就无声息的滴落在地上,孟央别过脸去,起身就要离开,她却突然疯了一样的大哭,“你为什么不回答我,为什么!为什么!” 孟央面无表情,背对着她闭上眼睛,仍旧头也不回的离开。 .. 【054】委屈 王妃栖居的别院里,一名身影娉婷的女子正背对着她坐在秋千上,发髻上斜插几朵秀美的迎春花,远远望去说不出的风韵。大概是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女子稳住秋千,转过身子盈盈行了个礼,“郑阿春见过王妃娘娘。” 她面上蒙着一块紫堇绣面纱,露出的眼眸清丽绝伦,细细望去说不出的熟悉。孟央笑道:“什么时候到的?” 她的眼中带着笑意,“刚刚下马车就急着来见娘娘了。” “沅儿呢?” 女子笑了笑,“一路颠簸睡着了,眼下就卧在侧院。” 二人说说笑笑间,绿秀忍不住侧目望向那女子,越发觉得心下一惊,小声的开口,“娘娘,这位是?” 孟央回过神来,拉着女子的手,“这位是我故里的姐妹郑阿春,她相公逝世所以我就接来王府同住了。” 女子柔声一笑,“王妃娘娘可怜我们孤儿寡母的没人照料,这份恩情妾身无以为报。” 孟央没有多说,转身走入侧院,“我去看沅儿。” 侧院的厢房里,一个可爱的男孩正躺在床榻熟睡,似是做了什么美梦,嘴角微微上扬。孟央安静的坐在床边,心心满满的怜爱,禁不住就脱口道:“你看,沅儿与田四多相似。” 屋子里只有先前那女子,笑道:“当然,他们是父子。” 孟央抬头望向她,“委屈你今后要一直戴着面纱。” 女子摇了摇头,“从我戴上面纱的那刻起就再不是虞怜珠,一个名叫郑阿春的寡妇,我很喜欢你给的这个身份。” 她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我很感激你救了我,若不是你相求,琳青不会解了我的断肠散之毒,王爷怎肯你接我回来?” 孟央温柔的抚摸沅儿的脸庞,他当然肯,只要是她喜欢做的事他从不拒绝。也正是这样的宠溺,使得她万劫不复。 晚间的饭桌上,孟央面带笑意的给沅儿夹了不少菜,惹得司马裒怨声连连,“沅儿一来,虞娘娘就不管裒儿了。” 她忍不住笑道:“裒儿是大孩子了,弟弟还小。” 司马裒忍不住撅起嘴巴,“裒儿还不到十岁呢,再大也是虞娘娘的裒儿啊。” 一旁的宫人忍不住笑出声,郑阿春笑着为他夹了好多菜,“你虞娘娘心疼沅儿,姨母心疼你好不好。” 司马裒心里这才稍稍平衡,想了想也为沅儿夹了些菜,“那以后就由裒儿来疼弟弟,虞娘娘还是要最疼爱裒儿。” 小小的沅儿咯咯的笑出声,“哥哥羞羞,哥哥羞羞。” 一屋子的人欢笑出声,这样的幸福给了孟央一种错觉,她一直都不是孤单的,从出生在泸水村的那刻起就不是孤单的。 她,从来不是一个人。 早早的喝了药,躺在床榻上反倒睡不着觉,起身走出寝室,才发觉院中月色如水,仿佛白昼般明亮。远远的听到一阵玉箫声隐约传来,箫声熟悉的雅致,她不由得有些怔神,唤过身旁的一个宫人问道:“王爷今晚在哪?” 婢女想了想,道:“庾大人的女儿莲心姑娘今日刚刚入府,今晚是她陪伴王爷。” 孟央想起那日晚宴上一抹红艳的舞姿,勾起嘴角苦涩的笑意,“这样的箫声中,想必她就在月下起舞吧。” 婢女一时没有听清,“娘娘说什么?” 她叹息一声,随即浅笑道:“我有些累了,回去睡觉吧。” 次日一早,庾大人之女受封的消息传遍王府,一连几日都是她陪伴司马睿。然而对孟央来说,还有一件比这更重要的事,段灵箐自那日起每日都来她宫中闲坐,从清晨坐到旁晚。二人大多的时间是不说话的,阳光明媚时孟央坐在院中晒太阳,她也安静的坐在一旁闭目养神。 闲来无事时孟央在窗下看书,她就趴在桌上发呆。绿秀有时很担心她的居心,长久下来,见她老实本分的样子,也放宽了心。而孟央依旧是很少理会她的,她却也不恼,原本浮躁的性子跟着沉稳下来,日复一日的安静,有时一天不开口也是常有的事。 郑阿春很少主动来见她。想必知道自己身份特殊,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很少走进前院。倒是沅儿时常跑去与司马裒玩耍,他们的感情日复一日的好了。 偶尔看到天空飞过的大雁,孟央会恍惚的觉得这日子会一直这样下去,直至地老天荒,孤独而平淡的活着。这样的日子使她越发觉得自己平静不少,她时常想起家乡的生活,想起年幼快活的日子时满脸的笑意,想起父母和小小会突然红了眼圈,然后高高扬起头看天上的云彩,直到脖子酸痛才轻声道:“我很好,孟央很好。” 她喜欢望着天空发呆,久而久之段灵箐也喜欢上了这样做。绿秀有时看着二人出神的望着天空,一动不动的望着,她会生出一种荒唐的念想,她们会不会把天看破?天上的神仙会不会很尴尬? 日子平淡无奇的过着,总会有些小波澜。 这日孟央和段灵箐坐在院中下棋,依旧是沉默不语的样子,绿秀走过道:“娘娘,荷夫人前来请安,说受了王爷旨意。” 荷夫人正是庾大人之女庾莲心,自她受宠已经一月有余。司马睿果真是极喜欢她的,几日前出府狩猎也带她前去,大大小小的东西更是赏了不少。 孟央出神间,听到段灵箐不屑的笑了笑,“旨意都搬了出来,还不请进来。” 绿秀点了点头,不一会就见庾莲心一身明艳的锦缎华服缓缓走了过来,高挽的发髻上戴着明晃晃的金步摇,盈盈行了礼,“妾身给王妃姐姐和段姐姐请安。” 年约十八的年华,肤若凝脂般的生动。这样年轻的女子面前,孟央不得不感叹自己沧桑不少。 段灵箐瞥了她一眼,“你我同为王府夫人,不必客气。” 孟央礼貌的让她起身,她才谢了恩,随即示意身后的婢女呈上一个精致的食盒,“妾身闲来无事做了些桂花糕,王爷说很好吃。妾身就想给姐姐也送些来。” 她示意绿秀接过,还未开口段灵箐冷哼一声,“不是说奉了旨意而来的吗,这样的谎话也敢说!” 她并不紧张,轻声道:“妾身说给王妃姐姐送些来,王爷没有反对。” “那也不代表赞同。”段灵箐依旧是冷言冷语。 庾莲心毕竟新入府,脸皮薄,被呛的一句话也说不出。 孟央只得皱起眉头,“好了,你别说了。”抬头又对她笑道:“多谢。” 庾莲心见她只是简单说了两个字,不知她本就是这样的性子,即便面对亲近之人有时也是话语极少的。可在她看来是王妃联合段夫人一起欺负了她,当下眼眶微红,闷声道:“妾身告退。” 转身还未离开,段灵箐又是一阵冷嘲热讽,“王妃娘娘还未说退下,你可真会耍小性子。” 庾莲心步子一顿,抹了抹眼泪小步跑开。 孟央实在忍无可忍,棋也不下了,颇为生气的回了屋子。始作俑者反而一脸淡定的继续下着棋,走完黑子又跑到对面下白子,一个人忙的不亦乐乎。 她最终还是给孟央闯了祸。傍晚时分,整个王府都传遍了王妃欺辱新得宠的荷夫人的消息。据说庾莲心是哭着跑到王爷面前的,司马睿大怒,心疼的不得了,即刻就派人请来王妃。 孟央平静的站在他面前,快要两个月未见他,他有些瘦了,想必是政务繁忙,他的面容是熟悉的生冷漠然,亦是熟悉的英俊冷酷。他坐在对面仔细的翻阅公文,时而眉头紧皱,时而疲惫的揉揉眉心,却并不抬头看她。 她已经站了快要两个时辰,屋外的天色也逐渐暗淡,他不说话她亦是沉默着。点燃的长明灯照亮诺大的屋子,淡淡的焚香弥漫开来。脚底已经麻木的酸痛,只是一味的强撑着。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站在门外的宫人上前通传道:“王爷,荷夫人请您过去用膳。” 他这才抬头,目光却跃过眼前的她,“知道了。” 又批阅了一会才起身,仿佛屋内根本不存在孟央这个人,视若无睹的径直从她身边走开,冷漠的另她寒心。 屋内很快只剩她一个人,活动着已经麻木的双脚,一瘸一拐的走到书桌前,才发现脚腕麻木的异常疼痛。小心的坐在地面上,她眼泪朦胧的揉着自己的脚腕,也不知是哪里疼,无声息的流下两行眼泪。 朦胧间仿佛听到他不带任何感情的质问声:“谁允许你坐下了?” 本以为是幻听,抬头却见他怎么又返回屋内,一脸寒意的走上前。慌忙的就要站起来,谁知脚下一软就要倒在地上,而他却在这时扶住了她,她赶忙站直了身子离开他的怀抱,慌乱的抹了抹眼泪。 司马睿一动不动的望着她,她却只是低着头沉默不语。突然他一个打横将她拦腰抱起,转身就走进一侧的内室。孟央又惊又惧,拼命的挣扎,他大步走到床边一下将她放在床上,弯下身子就要去脱她脚上的鞋子。 她的眼泪流的更凶了,拼命的用脚踢开他,“滚开,滚开!” 她哭红了的鼻子一抽一抽的,脚上用的力气却不小,司马睿紧紧抓着她乱踹的双脚,一脸看笑话的表情。最后终于笑着紧紧抱着她,“别哭了,丑死了。” 孟央顿时嚎啕大哭,拼命的想要推开他,他却更加用力的紧抱着她,仿佛要把她嵌入自己身体里才安心。挣扎无果,恼羞成怒之下张开嘴巴狠狠咬在他的胳膊上,司马睿吃痛的大叫一声,却仍是不肯放手。孟央更加用力的咬着他,直到感觉嘴里隐约有股血腥味,才回过神来松开嘴。想也不想的掀起他的袖口,一个清晰深刻的齿印,上面果真溢出丝丝的鲜血。原本已经止住的眼泪又汹涌的流了出来,司马睿顿觉好笑,“疼的是我,你哭什么。” 他从不知道一个人的眼泪可以流这么多,仿佛哭是时间最要紧的事,也仿佛要把毕生的眼泪统统流干。也不知这样抱了她多久,胸堂上的衣服都是潮湿的,最后她终于逐渐止住了哭声,却不住的哽咽着。 司马睿叹了口气,蹲下身子脱掉她的鞋子,小心的将她小巧的玉足放在手中揉捏。望着她红肿的双眼,忍不住打趣道:“哭够了?我的衣服上面可都是你的眼泪鼻涕。” 孟央破涕为笑,又伸出脚想要踹他,他却死死压住她的膝盖,心疼的直皱眉头,“别闹,看你这脚腕都浮肿了。” 他小心而认真的为她揉着脚腕,责备道:“让你站着就真的一直站着,你何时这样听话过。” 孟央撇了撇嘴,“欺负了你最心爱的女人,是应该受罚。” 司马睿难得见她这个样子,话语间的酸意使得他突然心情大好,心心满满的喜悦,嘴角的笑意怎么也止不住:“吃醋了?” 孟央本起脸来,“谁爱吃醋谁吃,你心爱的女子那么多,这醋我可吃不过来。” 引得他忍不住笑出声来,上前将她抱住,眼里满是笑意,“你吃不过来也一定要吃,我宠爱她们为的就是看你吃醋的样子。” 孟央别扭的就要推开他,他却用手捧住她的脸,认真的亲吻她的额头,轻笑道:“央央,我们再也不要争吵了,两个月未见你,我快要疯了。” “骗谁呢,你可是逍遥自在的很呢。” “胡说!我可是一直想着你,你倒好,就那日送了药再也不来见我。” “你就是逍遥自在的很。” “好好,是我错了,你怎么才肯原谅我。” “我也要听你吹箫。” “好,吹箫。” “我也要做桂花糕给你吃,你要吃光。” “好,吃光。” “以后不许不理我。” “好,不理你。” 孟央瞪大眼睛看他:“你说什么?” 她回过神来,赶忙笑着改口:“理你,以后永远都理你。” 她这才有了笑脸,他却在这样的笑脸下恍惚了神情,“我可以答应你所有的要求,可以给你我的一切。而你只需答应我一样,不管过去怎样,今后你的心里只能有我一个人,活人也好死人也罢。” 孟央的笑容逐渐冷却,“我跟田四……” “不要说给我听,我不想知道,我要的只是你以后的真心。” 他的表情如此寒冷和可怜。孟央心里泛起一阵酸楚的乏力感,上前深深的拥抱着他。 王府的书房内,她仔细的为他研磨,掩盖不住的笑意。不经意的抬头望着他,俊朗的侧脸有着那样柔软的弧度,于是心里也变得不可思议的温柔。 他认真的模样那样让人着迷,偶尔抬头看他眼中满是宠溺。他真的有很多事做,看不完的公文折子,怕自己打搅到他原想告退,他却像个小孩子一样固执,“你就在这陪着我,我想一抬头就看得到你。” 心里哭笑不得,只得逗留在书房,随意的翻看书卷。不知不觉走到另一侧的书架旁,看到上面一个长长的锦盒,仿佛放着十分贵重的东西。本想移开目光,抬头见他认真的翻看着公文,犹豫了很久,还是忍不住走上前。 这锦盒真的十分漂亮,上面是精雕细琢的牡丹花,高贵典雅。小心的打开,里面是一幅陈旧的画卷,颜色微微泛黄的画质。看到是画卷,她反倒退缩了,想起曾经因为婉公主的画像惹得他不高兴,于是轻轻合上锦盒。 “怎么不打开?” 她吓了一跳,有些心虚的回头看着他,“好奇心太重不好。” 司马睿微微一笑,示意她拿过来。于是将锦盒拿到桌子上,他笑道:“这幅画卷就是我曾经不许你踏入书房的原因,你不想看看吗?” 她怔了怔,小心的将画卷取出,摊在桌面上一点点的打开。脸色禁不住吃惊起来。 画卷的边缘已经微微泛黄,像是无数次的被人观看,画纸有些老旧。画卷上的少女慵懒的坐在河水旁,赤裸的双足泡在水中嬉耍,墨玉般的秀发随意披散肩头,回眸间嫣然一笑,日光下只觉如明珠生辉,熠熠照人。那样倾城的容颜,那样熟悉的神色。 如此熟悉的场景,是泸水河畔的孟央吗?她不由得有些呆愣,司马睿目光柔软的望向画卷,“连自己也不认得了?” 她微微愕然,“王爷怎知画中女子是我?” 他微笑,“登林子大师曾说画中女子会是我一生的牵挂。” 只是牵挂这样简单吗?他绝口不提,她却心如明镜。 登林子不惜冒着生命危险泄露天机,不过是为了提醒他这个女子将来就是他的克星吧,为了提醒他这个女子留不得,她将是他一生的牵制。司马睿是这样有野心有谋略之人,为了守护秘密他不惜赐死登林子,他掌控了天下,掌控了所有人,唯独掌控不了自己的心。明知她有多危险,仍旧义无反顾的留她在身边。此情此意,她如何回报? 心里酸酸的想着,又听他开口道:“都说江南出美女,本王只知你果真美得不可方物。” 她心里一愣,不由得脱口而出,“王爷怎知我是江南人氏?” 司马睿但笑不语,她却不知为何,想起曾经在华清寺的夜晚,己巳师父曾无意识的说了一首诗: 乱世飘萍逐天下,依依袅袅瞰南江。 寿苦万山遮望眼,春尽冬来垒花梢。 依依袅袅瞰南江?一切突然都已明了,诗中早已暗示会有一江南女子出现,流离于这乱世之中。司马睿那样精明的人,想必早就将她是何方人士调查的一清二楚,难怪他从来不问她从何处而来,只是这画卷?可是他亲自所画? 回过神却见他已经提起笔在画卷上方的空白处题了几句诗,然后笑着拿给她看: 润颜清滢净无暇,冰洁玲琅萃琼华,蓬莱天女莞回眸,玉质霞彩倾天下。 未干的墨迹散发着淡淡的墨香,字体风流清峻,她的脸立刻红了,极力的正色道:“王爷这是笑话人家。” 司马睿含笑道:“你脸红的样子可比一本正经好看多了。” 她的双颊更加滚烫,适时的转移话题,“王爷看公文的时候为何一直皱着眉头。” 他叹息一声,将那公文递给她看,认真的看完,她心里又是一阵愕然,“王爷是在担心王氏家族有异心?” 司马睿不由得皱起眉头,“出于对茂弘和处仲的信任,这些年王氏家族的势力不断扩张,如今的琅邪国可以说是‘王与马共天下’,于公于私我都不应该怀疑茂弘,可是最近他对我多有不满,且他的堂兄处仲一直是个难以驾驭的家伙,处仲手握重兵,王氏家族根深蒂固,不得不防。” 孟央心里更加难过,王导之所以对他不满,想必是因为她的存在。他们等待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就要成功,司马睿却因为她被迫放弃皇位,王导必定怨恨于她,多少也会怨恨司马睿的愚蠢之举吧。 神色不由得黯淡下来,“王爷可想到好的解决办法?” 司马睿叹息道:“问题就难在这里,既要成功的牵制王氏家族,又不能与他们倒戈相向。” 她想了想,“王爷可曾听过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哦?” 孟央笑道:“琅邪国内有能力的土族甚多,大都以王氏家族为尊,既是如此何不捧起另一股势力?王爷捧起的世族必将对你唯命是从,这样既可以牵制王氏家族,王爷也可游刃有余的驾驭权利。” 司马睿大加赞赏的笑道:“央央果真聪慧,与本王想到一块去了,新纳入府的庾莲心就是庾氏家族的女儿。” 她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原来如此,难怪他如此宠爱荷夫人。虽然明白,心里却深深的无力起来,她并未有过很多的奢求,最想要的不过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可她偏偏爱上了司马睿,注定得不到这样的白首莫相离。 而此时的洛阳皇宫,皇帝司马炽一身明黄色龙袍匆匆走回皇后宫中,身后大队的宫人紧步跟上,不敢怠慢半分。 梁皇后早已在殿外侯着,笑意盈盈的迎上,“臣妾给皇上请安。” 司马炽上前扶起她,“朕下了朝就匆匆赶来,太常卿可在此等候了?” “一早就来了,皇上进去吧。”梁楚儿环顾四周宫人,压低声音道:“臣妾在殿外守着。” 司马炽点了点头,随机踏入殿内。 香炉上冉冉升起一抹轻烟,淡淡的幽香弥漫开来,殿内极其安静,像是听到了脚步声,前方乳白色的帘内传来一阵车轮转动的声音,淳厚的男声响起,“小臣参见皇上。” 司马炽随意的坐在茶椅上,桌上早已备好了沏好的茶水,端起来小抿一口,隔着帘布说道:“太常卿不必拘礼,这里只有你我二人。” 男子笑出声:“话虽如此,君臣之礼还是要遵守的,皇上急诏小臣,可是想好了?” 司马炽放下手中的茶杯,眼神严谨,“朕想好了,琅邪国如今成功制服敕勒部落,司马睿虽立下誓约永世效忠于朕,但他真的是一个太强悍的对手,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朕无法安心。” “皇上怎样才能安心?” “他若不死,孤坐立难安。” 似是意料之中的回答,男子沉默半晌,开口道:“小臣本意并非要他性命。” 司马炽轻笑,“你要的何止是他的性命,他若不死,你永远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男子不再说话,殿内安静的极其压抑,似乎二人都在思量着什么。最终,男子道:“请皇上下旨,昭东海王回宫。” 琅邪王府西苑,一片其乐融融的场景,孟央手捧一卷诗经细读,偶尔抬头看着坐在一旁练字的司马裒,嘴角洋溢着柔软的笑意。阳光洒在院落,微风拂过满院花香,不经意看到皱着眉头,不由得伸出手触摸他的额头,“小小年纪,怎么跟你父亲一样爱皱眉头。” 司马裒一副苦恼的样子,“裒儿是不是很笨,这首《黍离》怎么也默写不全,下一句又不知是什么了。” 孟央笑着凑上前,摊开的宣纸上端端正正的字迹: 彼黍离离,彼稷之实。行迈靡靡,中心如噎。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她略一沉思,接过他手中的毛笔,写下娟秀的小字:悠悠苍天,此何人哉。笑道:“你年纪这样小,不要对自己这么苛刻。” 司马裒抬头冲她一笑,“父王前些天问我功课,我讲的好他夸了我,这是儿臣第一次听父王夸我,一定要更加用功。” 说完,自顾自的背起诗经,“彼黍离离,彼稷之实。行迈靡靡,中心如噎。”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孟央有些恍惚,刚要劝他休息一会,就见郑阿春踉踉跄跄的跑了过来,面纱被风吹起又落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娘娘,沅儿,沅儿不见了。” 她赶忙扶她起身,同时示意宫人带裒儿下去,对她,“你不要急,慢慢说。” 郑阿春明媚的眼眸噙满泪花,“我不知道,一早起来沅儿就不见了,我找遍了整个王府,沅儿那么乖不会乱跑的。” 说到最后忍不住失声痛哭,孟央隐约升起不好的预感,虞怜珠母子自来到琅邪王府只与她亲近,虞怜珠本人更是聪慧的保持沉默和低调。如今沅儿失踪很难说是谁的缘故。这样想着心里更加不安,面上却对她道:“王府这样大总有疏忽的地方,仔细找找再说,你先别着急。” 她只是一味的痛哭,连连点头,“如今我们母子只有你一个依靠,你一定要帮我找到沅儿,沅儿是我的命啊,他可是田四留在这世间唯一的血脉了。” 话音未落,孟央赶忙捂住她的嘴,“你疯了,你现在的身份是郑阿春,沅儿是你亡夫的孩子。” 她这才回过神来,惊恐的点了点头。田四曾重伤过司马睿,又是敕勒的少将军,如果司马睿知道沅儿是他的孩子,后果不敢想象。想到这她突然更加害怕,双手颤抖的抓住她的衣袖,“难道,难道是……” “不会!”脱口而出的回答,反而更像是在说服自己,“王爷不会这么做。” 郑阿春哭哭啼啼道:“王府守卫森严,沅儿怎会无故失踪,带走他的一定不是寻常人。” “哭哭啼啼的能有什么用,被人看去恐怕又要生出事端,你先回去,沅儿一定没事的。” 好不容易将她劝走,她转身对绿秀道:“王爷现在在哪?” 绿秀回答道:‘娘娘忘记了,王爷前几日去了皇城一直没回来。“ 心里的一块石头仿佛落了地,却又瞬间提了起来,不是司马睿又会是谁? 三日后传来司马睿回府的消息,一大早王府的夫人们就守在门前等候,个个精心装扮的花枝招展,精致的面容上写完期待。孟央难得的也在此等候,这几日她夜不能寐,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水湖色的衣衫衬托的脸色有些苍白,更显得惹人怜爱。 王瑜的目光扫过她,不屑道:”娘娘身子不好就不要出来了,当心受了风寒。“ 明知她不怀好意,孟央沉默着不去搭理,只是远远的望着回府的道路,耐心等待。见她不搭理,王瑜更加讥讽,”王妃娘娘平日最得王爷宠爱,身为王府表率不应该留些机会给其他姐妹吗,这么迫不及待的讨王爷欢心。“ 段灵箐低低的笑出声来,”王夫人越来越放肆了,这样没有礼节的话竟然说得出口,你哥哥王导不曾教过你礼数吗,还是王氏家族向来如此,生的王夫人同样没规矩。“ ”你!我一向对你礼让三分,你不要给脸也不要。“ ”说到给脸,王妃娘娘已经够给你脸了,小心火候过了惹得自己引火自焚。“ 论伶牙俐齿谁敌得过段灵箐,短短几句话气的王瑜脸色铁青,望向她的目光凶狠,僵持间远远听到一声通报,”王爷回府。“ 回过神来的众人纷纷激动起来,扬起最美的笑脸雀跃的望向驶来的马车。车辆缓缓停稳,司马睿一身黑色衣袍的下了车,径直走了过来,离他最近的王瑜还未回过神来,一侧的赵静雪已经迎上前,声音温柔的如一池春水,”王爷您可算回来了,妾身很想您呢。“ 反应过来的众人赶忙围上前,”王爷,人家等了你好久呢。“ ”王爷,妾身炖了您最爱喝的汤。“ ”王爷,您一路辛苦了。“ 司马睿勾起嘴角的笑意,目光扫过人群,突然面色沉了下来,上前走到孟央面前,无限疼惜的拉过她的手,”脸色这样难看,也不多穿件衣服,手都是凉的。“ 孟央抿嘴一笑,他仿佛心情甚好的笑出声,”多日不见你可是想我了,等了很久吧?“ 他只顾着与她说话,却不知周围的女人们早已用嫉恨的目光望着她,就连一向温柔的赵静雪神情也是黯然的。孟央摇了摇头,”身为王妃等王爷回府是应该的。“ 司马睿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子,”我可是真的想你了,可眼下也没时间陪你,待我处理完手中的事务就去陪你。“ 未等她开口,他已经吩咐一旁的赵亚道:”去把王司马等人请去书房。“ 孟央心里不安,隐隐觉得有事情发生,紧握他的手,”可是出了什么事?“ 他的面上有片刻的诧异,怜惜的望着她,笑道:”有本王在能出什么事,别胡思乱想。“ 见他的眉宇间有着深深的疲惫,她只得放开他的手,”政务要紧,也要注意休息。“ 他点了点头走入王府,背对着她原本满是笑意的脸瞬间沉了下来。 独自坐在长廊的石凳上,郑阿春发呆的望着水池里的红鲤,池边的垂柳被风吹的轻轻扬起,锦绣的面纱下看不出她的表情,但眼睛明显是红肿的。 出神间听到身后传来尖细的女声,”呦,这不是王妃娘娘的金兰姐妹郑夫人吗?“ 回头看去,说话的是荣姬,她向来跟着王瑜嚣张跋扈惯了的,索性并未理会,冷漠的别过脸去。荣姬又继续道:”听闻你儿子丢了?王府这么大,走丢个孩子也不足为奇的。“ 身后的石晴儿拉了拉她的衣袖,”荣姬姐姐,王夫人等着咱们呢,还是走吧。“ 荣姬冷笑道:”难得见到这样的好戏,待会也好当个笑话讲给王夫人听,她一定觉得有意思。“ 郑阿春极力的忍耐,指甲深深的嵌入手心,疼痛的却是心,而荣姬并未打算放过她,”你与王妃娘娘不是金兰姐妹吗,如今王爷都回府了,怎么也不见她去告诉王爷,若是王爷出面,想必孩子早就找到了。“ 真疼啊,她紧紧咬住嘴唇,只觉得疼的心都麻木了。见她一直不说话,荣姬也觉得无趣,冷哼一声离开,”整日遮着面纱,想必也是个丑八怪。“ 身后几个宫人随即跟上前离开,石晴儿叹息一声,走到她身旁安慰道,”你放心,孩子会找到的。“ 郑阿春勉强的点了点头,她径直离开之前,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道:”你与王妃娘娘真是情同姐妹,就连心性都是一样的呢,瞧着满池的红鲤,可是王爷专门为王妃娘娘养着的,很漂亮吧,王妃娘娘也很喜欢呢。“ 郑阿春的眼中闪过一丝不知名的情绪,很快又恢复如常,望向水池的眼神更加深不可测。 已经很晚了,孟央等了很久始终不见司马睿的身影,她一直坐在院中等着,直到绿秀走来为她披上外衣,轻声道:”娘娘别等了,刚刚王爷身边的人来报,王爷今晚去了静夫人房中。“ 握住茶杯的手微微收紧,垂下羽睫道,”是啊,已经很晚了,有些凉意了呢。“ 也不知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应该伤心吗?可他的身边从来就不止她一个女人,身为琅邪王妃就应该宽容大度。不应该伤心吗?可她不是虞怜珠,从来都不是。 夜色微凉,真的不应该再等了。有些人等不来就真的等不来了,不是执着就可以。 ”虞娘娘,虞娘娘……“ 一大早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叫声,她原本以为是裒儿,仔细听着竟是大王子司马绍的声音,于是匆匆唤过绿秀,”外面怎么了?“ 绿秀亦是一脸的茫然,”一大早就见赵护卫带人守住了别院大门,不许任何人进出,奴婢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她揉了揉眉头,在绿秀的搀扶下走出房门。经过长廊,远远就看到几个王府护卫守住了大门,赵亚正拦住就要往里冲的司马绍,极力劝阻,”王爷吩咐不许任何人进去,大王子请回吧。“ 司马绍紧紧抿住嘴唇,不甘心的望了望,突然看到了她,眼中闪过光亮,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草般,”虞娘娘,儿臣有话跟您说。“ 自荀夫人被赶出府,他一直对孟央心存芥蒂,这样急迫的要见她必是出了大事。于是上前道:”赵护卫,你这是做什么?“ ”属下奉命保护王妃娘娘安危,任何人不得进出。“ ”王爷说过绍儿和裒儿是我的孩子。“ ”王爷的意思是任何人不得进出,包括二位王子。“ 孟央不知其意,与他也争辩不出什么,索性对司马绍道:”既然你父王不许任何人进出,就在这说吧。“ 司马绍早已焦急的不成样子,”虞娘娘请您救救裒儿,裒儿要被父王送到皇城做质子了。“ 赵亚阻拦不及,立刻吩咐人带走司马绍,来不及说太多,他只得一边走一边对她喊道:”请虞娘娘劝父王收回成命,裒儿年纪还小,儿臣愿代替他前去。“ 孟央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对赵亚道:”我要见王爷。“ 赵亚低声回答,”王爷晚些时候会过来,请娘娘安心等候。“ 无力的闭上眼睛,”我现在就要见他。“ ”王妃娘娘不要为难属下。“ ”那就劳烦赵护卫代为通报王爷,我现在就要见他。“ 她的语气如此决绝,转身离开之前平静道:”告诉王爷,我只等他一炷香的时间。“ 安静的坐在房中,绿秀有些担忧的望着她,”娘娘不要太担心,自古以来各国王子带入宫中受教的事情不是没有过。“ 她当然明白这些,为了捍卫国家的安危,将各国的王子带入宫统一受教,名为加强各藩国的友好关系,其实就是变相的囚禁。司马炽果真不再是从前的皇帝了,他的心机足以挑起更大的担子。可他应该知道的,司马睿岂是一个质子就可以牵制的,只怕其中会有更大的阴谋,沅儿还未找到,她多么害怕裒儿再出什么事。 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房门前出现了司马睿的身影,他的表情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示意绿秀出去后关上了房门。 ”为什么是裒儿?“ 司马睿走到她身旁,从背后轻轻抱住她,”是皇上点名要了他。“ 她苦笑一声:”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你什么都不必知道,我自会处理好一切,用不了多久裒儿和沅儿都会回到你身边,你想要的都将得到,这世间最好的一切也都是你的。“ 她这才明白沅儿的失踪他是知道的,心里逐渐寒冷,”沅儿究竟在哪?“他不回答,她心里更加没了底,”你到底想怎么样?“ 抱住她的手臂猛的一颤,慢慢收回,”你怀疑本王?“ 她的眼泪急剧的掉下来,”是,我怀疑你了,可我如何能不怀疑你,司马景文,我觉得自己现在就处于一片迷雾当中,所有的东西都看不清,看不清周围的一切,看不清走出去的路,我甚至看不清身旁的你是怎样的表情。“ 司马睿心疼的抹去她的眼泪,”不要哭,我会平安的将他们带回来,这天下的一切你都可以看不清,但本王的心你必须明白,相信我,用不了多久我会给你这世间最尊贵的地位。“ 她的心猛地一震,”你在朝堂上立过誓约的。“ 讥讽的冷笑声:”誓约?本王想要的东西岂是这二字就可以阻拦的。“ 是啊,他想要的东西从来都是势在必得的。正因如此,她才不敢再说出那些无关紧要的话,世间最尊贵的地位如何?琅邪王妃的地位如何?他可以给她一切,却偏偏给不了她最想要的,一生一代一双人,如此而已。 ”司马景文,若你失败了,是生是死我都愿陪着你,若你成功了可否答应我不要杀司马炽。“ 沉默良久,他终于缓缓开口,”好,我答应你。“ 不出几日,司马睿又匆匆离府,出发前一再嘱咐她要小心,并留下赵亚守护她的安危。她并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只知道他把自己保护的滴水不露,心中不由得温暖,”你放心,我哪都不会去,在王府等你回来。“ 郑阿春约她在院中喝茶,已经是晌午时分,院中的迎春花开的正旺,清雅脱俗的美丽。她的目光遥遥望向远处,”你知道吗,我很喜欢郑阿春这个名字,不是因为喜欢这迎春花,而是这名字是你给的,我比任何人都信任你。“ 孟央无力道:”你知道的我把沅儿视若亲生,我不会不管他的,孩子一定找的回来。“ 她苍凉一笑,”你相信王爷,可我无法信任他,他未必不知道我和沅儿的真实身份,怎么找的回来。“ ”王爷不会这么做。“ ”我并非说是他指使,可他定是知晓的,你真的以为他会救沅儿。“ 孟央不愿去看她的眼睛,”他答应过我,就一定会做到。“ 郑阿春沉默了,突然上前扑通一声跪在她脚下,”你说你视沅儿为亲生,我当然相信,如今也只有你能救他了。“ 慌忙的扶她起身,她的目光远远扫过一旁的赵亚,顺势将手中攥得紧紧的纸团塞到她手中。孟央不动声色的握住,偷偷打开,像是怕被人认出字迹,纸团上的字歪歪扭扭的:想救孩子,明日午时请琅邪王妃至城外明福茶馆一叙,来人若是虞怜珠,孩子性命不保。 郑阿春低声道:‘我一早起来就在地上发现这个,你知道的我没有办法了,王爷根本不会顾忌沅儿的死活,只怕沅儿是凶多吉少了。” 说罢,又失声痛哭起来。 孟央紧紧握住她的手,“只要能救沅儿,哪怕用我的命去换。” 她已经没有了田四,不能再失去田四唯一的骨肉,沅儿是田四曾生活在这世上唯一的凭证。对于沅儿的爱,她并不比虞怜珠少。 一大早琅邪王府一片混乱,王妃突发头痛昏倒在地,一时之间王府上下急的团团转,最担忧的当然是赵亚,王爷临走前特意留下他保护王妃,若是出了什么乱子可怎么向王爷交代。 王府别院里,孟央半躺在床,一只手无力的揉着太阳穴,身旁的太医深皱眉头,仔细搭着她的脉搏,对赵亚道:“从脉象看娘娘并无大碍,不知为何会突然昏倒,想是曾经落下过病根,仔细调理一下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话音刚落,绿秀突然惊呼:“娘娘,您怎么了?” “我头痛的实在厉害,太医可有什么办法止痛。”她的额头隐隐冒出冷汗,像是真的难受到了极点。 太医用衣袖擦了擦头上的冷汗,“臣已经给娘娘服了止痛的汤药。不知为何还会这般疼痛。” 赵亚的脸色极其难看,“还不快想办法,娘娘若是有什么差池,大家都要掉脑袋。” 室内的宫人吓得纷纷跪在地上,一直沉默的郑阿春走上前行了礼,“回王妃娘娘话,妾身年幼时舅母就经常头痛,当时一位大夫给了舅母一副药方,服下后果有奇效,妾身想回舅母家取回药方。” “王妃娘娘千金之躯,岂可用那些民间土方,有什么过失谁担当的起。”太医义正言辞的拒绝。 郑阿春并不恼,转身对赵亚道:“赵护卫奉王爷之命保护娘娘,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娘娘头痛欲裂吗?妾身的法子有没有效一试便知。” 赵亚在犹豫,绿秀已经在哀求:“赵护卫,就让郑夫人试试吧,娘娘真的疼的厉害。” 思虑良久,他终于下了决心,“属下这就派人同郑夫人一同前往。” 郑阿春却摇了摇头,“妾身舅母年事已高,王府的护卫又都人高马大的恐吓着她,赵护卫若是不放心,就让绿秀陪同我前去吧。” 驶向城郊的马车上,郑阿春紧闭双眼静静的坐着,似是睡着了。绿秀焦虑的掀开车帘不停观望,最终忍不住问她道:“郑夫人,咱们什么时候能到,王妃娘娘也不知怎么样了。” 缓缓睁开眼睛,一只手轻轻摘下面纱,她笑的格外温柔:“我这不是好好的。” 绿秀惊的嘴巴张的大大的,“王……王妃娘娘?” 孟央赶忙捂住她的嘴,“听我说绿秀,待会到了明福茶馆,你躲起来看我跟什么人接触,一定要记住那人的面貌,发生任何事都不要管我。待王爷回来后将这人的样貌告诉他,这是救沅儿的唯一线索。” 她的表情异常严肃,绿秀的心猛地一颤,下意识的抓住她的衣袖,“不,绿秀不能离开你,娘娘要做什么我陪你一起去。” 孟央紧紧握住她的手,“绿秀,我这是把自己的命交托到你手上,只有照我说的做王爷才有机会救我,相信我,我不会让自己有事。” 说着,她从怀中拿出一封信,犹豫了一下,最终递给绿秀,“交给郑夫人。” 明福茶馆位于健康城西郊,因靠着进出城的三岔路口,来往的商客大都会停下来歇歇脚,生意一向不错。 正值晌午,茶馆外的空地上摆放的几张长桌前坐满了人,谈笑风声间缓解着赶路的劳累。东侧的小道上远远走来一位身穿水湖绿色罗衫的女子,大大的斗笠遮住了面庞。在座的人们似乎并未注意到她,自顾自的谈笑着。 女子逐渐走进,先是站立着观望一会,然后径直走到最里侧的一张长桌前,镇定自若的坐下。对面坐着一位衣着简单的白面书生,戏笑着看她摘下斗笠,又戏笑看着她拿起桌上的水壶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杯水,声音轻浮:“呦,小娘子,这可是我点的茶水,你这么贸然的上前可是看上我了?” 孟央抬头看他一眼,“孩子呢?” 白面书生一脸的不解,“你说什么呢?我可听不懂了。” “明人不说暗话,来此饮茶的大都是赶路的客商,公子一个读书人为何在此?” “哈,笑话,谁规定了读书人不能来此饮茶,我要赶往长安,路途遥远口渴难耐,坐下喝茶有何奇怪!” “喝茶不奇怪,赶往长安路途遥远,公子衣衫整洁却不像路途劳顿之人,而且连行礼物品都不曾带,可不奇怪吗?” 白面书生叹息一声,终于败下阵来,颇为欣赏的看着她,“果真是聪慧的女子,那么是你自愿跟我走呢?还是需要我用些手段呢?” 孟央有些警觉的望他一眼,“我可以跟你走,但请你遵守承诺放了孩子。” 白面书生古怪的笑一声,突然将脸凑向她,“小娘子,你的要求太多了,咱们慢慢……谈!” 话音未落,他突然伸出一只手迅速拂过她的面庞,来不及躲避,一阵扑鼻的芳香迎面而来,眼前一黑,下一秒就倒在一个陌生的怀抱,失去意识之前,听到这白面书生故作紧张的大呼:“娘子,娘子你怎么了,头痛又发作了吗,别急我这就带你去找大夫,撑住啊!” 这个会装的男人。“司马景文: 我这一生从未想过自己会遇见你,在你身边的这些年足以让我感谢曾重伤过我的命运,上天总算待我不薄……。原谅我又一次的离开,若我活着,天涯海角此生都愿为你一人守候,若我死去,你再也不必被我所牵制,放手去做你想做的事吧,你本该拥有自己的雄心,我深爱的男人理应如此。 善待郑阿春母子,这是我对你最后的请求。 孟央字” 娟秀雅逸的小字,几滴眼泪缓缓滴落纸张之上,绿秀焦急的问道:“郑夫人,娘娘说了什么。” 郑阿春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痕,“没什么,姐姐说很快就会回来,让我们先不要告诉王爷此事。” 绿秀的脸刷的白了,“娘娘孤身一人怎能脱险,我记得那人的相貌,王爷不在可以先告诉赵护卫……” “闭嘴!”郑阿春阴沉着脸,“你不想活了,王爷若是知道了我们还会有命吗?先退下,容我想想办法。” 绿秀红着眼睛哽咽起来,“郑夫人您一定要救娘娘,绿秀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只要娘娘平安无事。” 郑阿春出神的望着床头的长明灯,“我当然不会让她出事,她是我唯一的亲人。” 灯光泛着清冷的光芒,怔怔的望着,听到绿秀关上房门离开,缓缓闭上眼睛。良久,她再次睁开眼睛,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将长明灯的纸罩取下,明亮的烛光映在她姣好的面容上,眼中有一丝决绝,却还是举起手中的信纸靠近烛火,火苗瞬间吞噬纸张的一角,燃燃的烧着,她就这样出神的望着逐渐被舔为灰烬的纸张,再一次闭上眼睛。 .. 【055】故人归 洛阳,皇宫承光殿的晚宴上,司马睿漫不经心的斟满酒杯里的酒,平静的面上没有一丝波澜。宴会即将结束,东海世子司马毗突然起身说话:“皇上,五哥已经在宫内停留数日,如今要商议的事情已有了结果,按规矩不应在宫中逗留。” 言外之意再清楚不过,司马炽的目光不经意的扫过琅邪王,“朕原本也想着各位大臣都可以回去了,但朝堂之中尚有很多事拿捏不准,东海王尚未回宫,不如就请琅邪王暂留宫中辅佐朕,不知琅邪王可愿意?” 司马睿尚未开口,司马毗道:“回皇上,如今匈奴汉国对我大晋虎视眈眈,五哥万不可一直留宫,恐生事端。” 司马炽点了点头,“所言甚是,如今边境的防守不够完善,正因如此朕才需要琅邪王出谋划策,朕认为防守是远远不够的,不知琅邪王可愿意帮朕?” 司马睿这才起身开了口:“为皇上效力是臣的本分,岂有愿不愿意之说。” “如此甚好。” 极其安静的房间,浅淡的风信子花香萦绕鼻尖,悠悠的睁开沉重的眼睛,只看到华丽的珠帘。似是察觉她醒了,一阵悠扬的箫声缓缓吹起,箫音凄清,宛如夹杂着众多莫名的情绪,急剧婉转的倾述,像是随时会激烈的迸发。 她有些迷茫,一只手拨开细碎的珠帘,这屋内的摆设奢华至极,梳妆台上铺满了蓝色的风信子,清风从窗前拂过,清香弥漫,亦是吹得层层的帘布轻舞飞扬。箫声久久萦绕,她眼中的迷茫更深了,一步步迟疑的走了过去。如梦如幻的场景,宛若轻烟的帘布飘起的瞬间,远远的看到一抹褐色的身影,很快又被飘落的帘布遮住。 “雁字回首烟雨泪,梦里繁华花落尽,红尘纷扰相思苦染,世事荏苒我心依旧。 云之涯,海之角,山外山,天外山,碧落黄泉,誓死不休。” 熟悉而又陌生的男声,心中仿佛有百万的积石轰然倒塌,她的脸上是深深的震惊,双脚停驻,仅仅一帘之隔,她却不敢再上前一步,只觉脑中嗡嗡作响,呼吸也呆滞了。 “孟央,你还好吗?” 垂下的眼睫微微颤抖,连带着声音也有些轻颤:“即是故人,何不出来相见。” 短暂的沉默,一阵沉闷的车轮转动之声引得她脸色更加苍白,等待的每一分钟都煎熬无比。终于,帘布被人轻轻撩起,面前的男子容貌俊朗,扬起嘴角温润的笑意,“多年未见,你还是我想象中的样子,一点未变。” 眼眶有些湿润,艰难的开了口却说不出一句话,男子的双手随意的搭在轮椅的扶手上,“很抱歉,以这样的方式将你带来,我想过千万种再见你的情景,并且一直为之努力,真的到了这一天竟有些不敢相信,孟央,当年在泸水村我无力护你周全,今日我终于有了保护你的能力。” 回过神来,她才想起自己是被迷晕后带来的,当下心里微凉,“是许大哥带走了沅儿,这里是什么地方?” 男子正是许至士,很多年过去,他笑起来依旧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但眼神里的沧桑和阴柔是掩盖不住的,而她也只能透过其中告诉自己,面前的这个人再也不是从前的许志士了。 “孟央,我不愿骗你,这里是皇宫,我如今的身份是大晋的太常卿,抓走那个孩子是皇上的意思,他说只有这样你才会出现。” 心中逐渐明了,于是开始疼痛起来,司马景文,我果真还是拖累了你。 “自你离开泸水村,我努力的强大自己,为的就是这一天,我现在有了足够的能力,皇上很重用我,只要帮助他铲除琅邪王你就自由了,孟央,我要带你离开琅邪国,我要弥补当年的一切。” “都过去了。”她平静的望着他,“前尘往事我已全部忘记,孟央已嫁为人妻,更是心甘情愿的留在王爷身边,如果许大哥是因为我而针对于他,孟央恳求你放手。” 许至士一愣,随即又扬起嘴角的笑意,“你本来就是我未过门的妻子,这些年我弄丢了你,现在当然要寻回,你与琅邪王算不得婚娶,因为你是孟央不是琅邪王妃。” 她的脸色微微惨白,低声道:“在我心底他就是我的相公,此情此意苍天为证。” 许至士沉默良久,望向她的眼神有些疼痛,“司马睿能做的我一样可以给你,我一直都是爱你的。” 别过脸不去看他,她的声音有些决绝,“你若爱我就不要为难于他,我欠你的太多,愿来生做牛做马偿还。” “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房门猛地被人推开,进来的正是将她迷昏的圆脸书生,话语尖酸,“姑娘是糊涂了吧,你可是被我们抓来的,如何自身难保了还要求我们不要为难于他。” 许至士的脸色沉了下来,“语臣,不要胡来。” 圆脸书生撇了撇嘴,竟是极其委屈的样子,“我又没说要对她怎样,你就这么紧张她,人家心心念念的可是司马睿!” 像是不愿意听到这样的话,许至士厉声打断他的话,“不要再说了。” “你为她受尽磨难,一直把她当做未过门的妻子,结果她的眼中只有什么琅邪王,这等薄情寡义的女子,她就是贪恋着琅邪王妃的身份地位,随便你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如今也只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瘸子,如何比得上琅邪王!” 尖锐刺耳的话语,引得孟央一阵刺痛,她一再忽视许至士坐着的轮椅,却不得不承认自己对他的亏欠,这一双腿,她如何还得清。那个叫语臣的男子越说越气愤,突然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猝不及防的架在她的脖子上,“这样贪慕虚荣的女子,死了有什么可惜!” “住手!”许至士大惊失色,想也不想的就要起身去阻止,结果整个人跌倒在地,却仍是不管不顾的爬上前,“你若杀她就是要了我的命。” 语臣的手顿了顿,表情惊痛,望向孟央的眼神更加凶狠,“我不杀你,但你这一生都别想离开他,否则他的残缺就是你的残缺!” 午后的灵昆苑静谧极了,百花争相斗艳,五彩的蝴蝶翩翩起舞在花丛。东海裴妃心情甚好的欣赏着满园春色,眼看娇艳欲滴的牡丹高贵华丽,忍不住就想神兽去摘一朵,正要伸出手去,就听身后有宫人来报,“裴妃娘娘,琅邪王到了。” 眼中闪过喜色,慌忙的用手理了理云髻,转身正色道:“请王爷过来吧。” 不一会,就见司马睿上前,恭敬的行了礼,“参见裴妃娘娘。” 裴妃双眸含笑道:“都是自家人,王爷不必拘礼。” 他却并不逾越,不着痕迹的退至一旁,“不知裴妃娘娘要臣前来所为何事?” 裴妃精心装扮的面容上有一丝黯然,声音也冷了下来,“我与毗儿先一步来到洛阳,东海王率领甲士三千人赴后,龙骧将军李恽奉他之命率四万甲士赶赴洛阳,王爷既然不愿意主动相见,我只好摆出东海王妃的架子请你前来了,不为别的,只为咱们是旧相识。” 她似是故意这么一说,并不顾及在场的宫人,司马睿嘴角勾起笑意,“裴妃抬举臣了,您贵为臣的叔婶,臣不敢逾越。” 裴妃气的说不出话,转身将气撒在伺候的宫女身上,“都是瞎的吗!王爷来了也不知斟茶,要你们何用?统统滚下去!” 宫人们惶恐的退了下去,司马睿冷笑一声,上前坐在石桌前,桌上摆着下了一半的棋子,黑白子布列清晰,胜负已见分晓。裴妃含笑坐在他对面,“这盘棋胜负已分,黑子必败,王爷可是明白人呢。” “哦?” 她笑的更加灿烂,“王爷不知道吗,听闻琅邪王妃与人私奔出走了呢,这消息可是传遍了整个西宫。” 司马睿并不震惊,反而心情甚好的笑出声:“哦?所以呢?”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夹起一枚黑棋子,轻轻放在棋盘上一处,“王爷你看。” 原本必败的黑子在加了一颗后化险为夷,她的脸上满是笑意,“虽说多加一子不合规矩,但只要能反败为胜这又算得了什么,王爷你说呢?” 司马睿不动声色的望着她,她定了定,继续道:“王爷,我就是你手中不合规矩的棋子,皇上留你在宫中这么久,司马越不久率兵而来,你肯定知道其中的阴险,听闻皇帝身边有高人相助,这次恐怕你很难脱险。” “裴妃的意思是你可以帮本王活着离开?” “当然,这三年来司马越养病在许昌,王爷难道猜不出原因?如果不是我暗中帮你,司马越恢复的绝对比你想象中要快,只要王爷答应不再躲着我,我愿意倾尽全力帮你。” 司马睿像是听到笑话一般大笑起来,“帮我?本王的女人只能用来暖床而已,你认为你和她们有何不同呢?这盘棋有人想玩,可本王不见得有空陪他。” 这才是真正的琅邪王司马睿,桀骜到极点,狂妄到极点,她却偏偏沉迷于他无法自拔,柔柔弱弱的挤出几滴眼泪,“王爷当真对我一点感情也不留吗?” 笑着凑上前,他的一只手轻轻勾起她的下巴,邪魅道:“你当本王是笨蛋吗?司马越与皇帝联手,妄想置本王于死地,敢从琅邪王府带走一个孩子,设计将王妃劫走,你想必也出了不少力吧?所以才敢这样来威胁本王。” 裴妃一愣,接着道:“王爷,我并非要害你,那个女人在你身边才会害了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捏住她下巴的手逐渐收紧,他的眼中满是杀意,坊间都在传闻琅邪王妃与人私奔的消息,他不怕被人耻笑,心里满满的全是对她的担忧,绿秀说她被人劫走,可知那些人会不会伤害她?贵如琅邪王,他却一次又一次的让她受伤害,深深的挫败感快要了他的命:“你想帮本王?那就最好祈祷她平安无事,否则本王会要你陪葬。” 起身离开灵昆苑,他在路上与司马毗偶遇,司马毗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极是欣喜的上前道:“五哥,你怎么在这儿?。” 司马睿含笑望着他,为他整了整身上的戎装,赞许道:“毗儿如今已是镇军将军了,果真是英雄出少年。” 听他这样说,司马毗极是高兴的样子,端俊的面上是灿烂的笑,“我从小就喜欢五哥夸我,父王常说我若有五哥四分的雄才伟略,加上琅邪大将王敦三分的桀骜,再加上自己三分的担当,必成大器。” 司马睿忍不住笑道:“你如今已经是有担当的男子汉了,否则你父王麾下的四万甲士也不会顺从由你担任镇军将军。” “五哥真的这样认为?”他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接着道:“我幼时常到琅邪王府缠着五哥教我骑马,如今做了镇军将军,反倒抽不出时间去五哥府上。” “五哥也很久不见你了,如今朝堂无事,你也可随五哥返回健康城,去琅邪王府长住,如何?” 司马毗想了想,禁不住叹息一声,“这次父王要李恽率四万甲士返回洛阳,说要征讨胡人,我大概没有时间去五哥府上了。” “哦?”他故作沉吟,随口道:“五哥听闻皇上已经下旨要东平郡公率兵讨伐胡人,叔叔是要与苟晞手下的甲士联手吗?” “五哥所说当真?”他果然脸色微变。 东平郡公苟晞曾是司马越麾下的前锋,更是他的结拜兄弟,曾任兖州刺史。兖州向来是军事要地,司马越听信心腹潘涛的建议,生怕苟晞怀有二心,于是将其遣往青州任职,苟晞自此心生不满,二人关系恶化,直到彻底决裂。 这在大晋是众人皆知的,司马毗更是知道苟晞一直与父王不和,此次怎会联手对付外敌?恐怕其中必有蹊跷。他仔细的想了想,压低声音道:“五哥,你说这会不会是皇上的计谋,他要借苟晞之手除去父王?” 司马睿沉思片刻,“这事可说不准,他先前将你父王赶去许昌,如今又昭回洛阳,偏偏苟晞也率兵前来,皇上的心思难以捉摸。” 听他这样说,他更加认定皇上想要加害父王,于是道:“父王是不可能跟苟晞化干戈为玉帛的,此事定有阴谋,要么是皇上想要借苟晞之手除去父王,要么是要借父王之手除去苟晞,五哥,若真的是这样,父王岂不是很危险,不行,我要想办法阻止父王返回洛阳。” 很久未见得司马炽,他真的不再是那个躲在乔木丛中不安的豫章王,当年那个惶恐的豫章王殿下眼中已经全是老成的干练,这样的发现使得她突然难过起来。也不知该说什么,沉默良久,方听司马炽说道:“朕总是这样不得已的算计着你。” 她一愣,淡淡的回答:“皇权相争向来不择手段,你没有错,是司马睿太过光明磊落。” 话语间的讽刺太过明显,司马炽的脸色有些苍白,突然走上前触摸她的脸,“你在怨朕,可觊觎皇位的明明是琅邪王。” 孟央有些惊吓的躲开他的手,“这是你们之间的争斗,为何要扯上两个孩子。” “你放心,琅邪王一死,朕会立刻放了司马裒,并封他为琅邪世子。” 她有些紧张,“什么意思?” 司马炽深深的望着她,“朕真的不想再利用你,但东海王迟迟未到,朕不能功亏一篑,我发誓真的是最后一次,琅邪王死后我会保护你,再也不会让任何人带你离开。”来不及了吧,默默地坐在铜镜前,任由身后的两个宫女为自己梳妆打扮。镜中的女子仍旧是多年前熟悉的样子,时光流转并未在她身上留下痕迹,依旧是倾城的容貌,轻轻勾起嘴角的笑,温婉的眼眸如明月一般澄澈。 司马景文,现在我愿意向命运认输,一切可还来得及。如果可以不再连累你,我认输,愿赌服输。发髻间冰冷华丽的珠翠衬托着她皎洁如玉的容颜,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趁着宫女不备,她悄悄将梳妆盒里一只银钗藏入衣袖。 皇宫的家宴上,丝竹声不绝于耳,司马炽与皇后梁楚儿高高坐在正位上,下面每个人的表情都尽收眼底。几位王孙大臣交头接耳间,忽听司马炽开口道:“连日来琅邪王辛苦,朕深感其衷心,如今朝中已无大事,琅邪王也可早日回府与虞妃团聚了。” 司马睿起身谢恩,“谢皇上。” 司马炽的面上满是笑意,“琅邪王为朕辛苦,朕必须赏赐你美酒一壶,来人,端上外藩进贡的好酒来。” 一袭华丽的轻纱,绝美的面容掩在面纱之下,孟央端着盘中的酒壶站了许久,在宫人的催促下终于颤抖着脚踏入殿内。司马睿并未抬头看她,她的眼眶却湿润了,一步步艰难的走上前,盈盈的跪在他面前,双手颤抖着倒满了他的酒杯。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她颤抖的手上,接着终于对上她含泪的双眸,却开口戏谑道:“你抖什么,瞧这美酒都洒了出来。” 高高在上的梁楚儿轻声一笑,“想是王爷气宇不凡,连宫女都羞赫了,还不退下。” 她却并未退下,双手紧紧握住酒壶,眼泪打湿了面纱,只是静静的望着他。梁楚儿用眼神示意身旁的宫女,那宫女立刻走了过去,谁知还未走到她面前,司马睿突然拉过她的肩膀,一把将她抱在怀里,“这宫内的女子越来越水灵了,连面纱都带上了,皇上可是怕臣看上了要了去。” 司马炽不露声色,“琅邪王说笑,琅邪王府美人众多,你怎会看上这宫内女子。” 趁他们说笑,孟央伸出手就要去拿那杯斟好的酒,刚刚端起就要喝下,司马睿突然握住她的手,不露声色的接过,同时在她耳边轻笑道:“别怕,这可是你为我斟的酒,即便是毒药本王也甘之如饮。”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司马睿却松开了她,任由那宫女将她带了下去。 皇宫大门,一辆马车早已等候多时,许至士坐在轮椅上,对一脸失魂落魄的她叹息道:“皇上要你斟酒目的就是让司马睿认出你,有你在手还怕他不肯乖乖喝下那毒酒?孟央,司马睿必死无疑,现在你自由了,我要带你离开。” 想是他与皇上谈好了条件,出城的路顺畅无比。沿着漆黑的夜幕一路奔波,她始终蜷缩在马车一角,期间许至士多次想与她说话,她却只是沉默。安静了许久,他又缓缓开口:“孟央,自你离开,泸水村发生了山崩,死伤无数。村长董令也在那灾难中惨死。后来许多人都搬走了。” 这样的话题终于引起她的注意,脸色苍白的追问:“我爹娘和妹妹,还好吗?” “你放心他们没事,只是孟伯父在你离开后病情加重,我请了无数的大夫,终究没能留得住他。” 缓缓闭上眼睛,她便不再说话,一只手紧紧握住衣袖中的发钗。突然马车剧烈的颠簸一下,随即听到语臣警觉的声音:“你们是谁?” 许至士大惊,赶忙掀开车帘,马车正前方一群举着火把的黑衣人站着,手拿大刀虎视眈眈的对着他们:“留下车上的女子,放你们前行。” 语臣冷笑,“就凭你们?” 见他不识抬举,黑衣人二话不说举刀上前,受惊的马车一个后仰,许至士和孟央都被甩到后面。语臣焦急的呼喊着他的名字,从怀里掏出大把的迷药唰的洒向黑衣人。迷药迅速在人群中漫延,本应倒下的黑衣人竟然毫发未损的站着!许至士当下明白过来,“语臣,他们是皇上派来的!” 这下不仅语臣大惊,就连孟央也是不敢相信,为首的黑衣人大笑两声:“既然知道了就乖乖交出那个女人,皇上顾念龙恩放你们离开,否则杀无赦!” 语臣紧皱眉头,想也不想的上前扶起许至士,“我们走。” 他却一把甩开他,“不行,我不能丢下她。” “你疯了,皇上摆明了不会对她怎样,而我们很可能为此丧命,我的迷药皇上是知道解方的,我必须带你离开。” 说罢,不顾他的反对强行将他扶起,转身就要离开。他却再一次推开他,“你走,我死也不会丢下她。” 眼看那些黑衣人已经不耐烦,孟央突然举起手中的银钗对准自己的脖子,“许大哥,就当孟央求你,快走吧。” 许至士大惊失色,“孟央,你做什么?” 混乱的场面,所有人都愣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其中一个黑衣人不安的问自己的头领,“皇上说过要毫发无伤的带她回去,现在怎么办?” 为首的黑衣人举起一只手,“都别轻举妄动,看看再说。” 他们在纠结,她却真的是打算死,银钗狠狠的抵在脖子上,尖锐的钗头似乎已经划破皮肤,一丝鲜血冒了出来。眼中噙满泪花,“许大哥,求你走吧,我已经亏欠你太多,我这一生都爱着王爷,他若死了我必不负他。” 许至士的眼睛泛红,“你说你深爱着琅邪王,可知我对你亦是情根深种,孟央,你原本就是我的,当年我只恨无力护着你。如今我为了你远离家乡,你可知这乱世之中,一个瘸了腿的人走的多艰难。可是上天待我不薄,我找到了你,就势必要带你离开,你若死了我也是活不成的,既然活着的时候不能拥有你,能死在一起也是好的。” 如此固执的许至士,熊熊的火把把周围照的如同白昼,孟央清楚的看到他眼中晶莹的泪花,她心里一阵疼痛,却始终无法被他打动,眼泪流下,“许大哥,是孟央配不上你,只有来世报答你的恩情。”说罢,她无力的闭上眼睛,“司马景文,等等我。” “住手!” 惊痛的呼喊声,似乎还夹杂着司马睿的声音,她来不及多想,银钗刺穿喉管之前突然一把被人夺去,她也被这人拉到怀中,回过神才发现这人竟是语臣,而语臣仅仅冷笑一声,夺去的银钗重新对准她的脖子,“都不要过来,不然我杀了她!” 怔怔的望着周围的一切,她突然有些想笑,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焉知黄雀背后还有真正的猎人。带领精兵将周围团团围住的竟是一脸怒气的司马睿!他的脸色难看至极点,冷着声音说道:“本王给你机会,立刻放了她,保证你们活着离开。” 语臣不屑的笑出声:“保证?那个狗皇帝骗了我们,你还想再骗我们,反正都是死,拉着这个女人陪葬一定很有意思。” 事态发展道这个地步,许至士反倒也平静了,“放我们离开,我保证不会伤她分毫。” 司马睿冷笑:“本王为何相信你。” 许至士亦是冷笑一声:“就凭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比你名正言顺的多!” 隔得很远,孟央清楚的看到他的手紧紧握住,似是轻轻颤抖,望向她的眼神透着深深的惊痛,“未过门的妻子?” 语臣将手中的银钗握的更紧了,“怎么,王爷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吗,这可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抛弃为她瘸了腿的相公,这样的女人你还当个宝?” 司马睿的眼神逐渐冷却,缓缓后退几步,身后手持弓箭的士兵立刻上前围住他们,“既是这样,这样的女人不要也罢。” “你看到了,这就是你深爱的男人。”语臣伏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孟央缓缓闭上眼睛,勾起嘴角的笑,“是啊,就是这个男人,我爱惨了他。” 仿佛察觉到无望,许至士突然转头对语臣平静道:“帮我杀了她。” 他有些诧异,“你不是爱她吗?” 他绝望的笑了笑,“她的心从未在我身上,既然如此,我就要毁了她,动手吧。” 所有人都在等着,最后犹豫的反倒是充满杀意的语臣,“你曾说过她是你的命。” 他的犹豫反而激怒了许至士,疯了一样的大吼,“你也说过愿意帮我做任何事,现在我要你杀了她!杀了她!” “嗖!” 谁都没有来得及反应,语臣的胸前已经插着一支长箭,箭身深深的刺穿他的身体,鲜血染红了衣襟。对面手握弓箭的司马睿目光阴寒,快步冲上前一把拉过孟央。 孟央踉跄着还未站稳,只听“啪”的一声,一计响亮的耳光重重打在自己脸上,力道大的使她尝到了血腥味。司马睿紧紧握住打她耳光的右掌,下一秒突然狠狠的将她抱入怀中,声音犹在颤抖,“这一巴掌是惩罚你不听话,你说过会乖乖的待在王府等我回去。” 她的心就这样剧烈的疼痛起来,抱紧他的身子失声痛哭,“我错了,我错了,我差点毒死了你。” “语臣,语臣……” 失魂落魄的许至士连滚带爬的爬到他身旁,语臣早已倒在地上艰难的呼吸,将他的身子抱在怀中,许至士终于低低的哭了出来:“语臣,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 语臣的目光散乱的望向上空,面色苍白异常,“我答应帮你做任何事,因为从第一眼见到你,我就知道,自己恐怕,恐怕万劫不复了…。你爱她,又怎知我心里藏着掖着的,不算爱呢……。” 艰难的说完,他终于疲惫的闭上眼睛。许至士笑出声,喃喃道:“是我错了,我得不到她,不该妄想毁了她,从一开始我就错了。” 说罢,突然抬头看孟央一眼,无限温柔的说道:“孟央,就当你没有遇见过我,我还是你的许大哥,那个为你瘸了腿的许大哥,不要恨我。” 来不及阻止,他已经伸手拔出语臣身上的长箭,狠狠刺入自己体内,含笑几秒,缓缓倒在语臣身旁。 孟央的眼泪瞬间崩溃,哭的几乎不能自已,“许大哥……” 司马睿死死抱住她,脸色很是难看,“本王会派人安葬他们,你不准过去。” 将她抱上马车后,身后的随从上前道:“王爷,这些黑衣人怎么处置?” 他的眼中闪过冰冷的杀意,“一个不留!” 今晚的月色暗淡,周围的一切都是不确定的,哭成了泪人的孟央紧紧依靠在他的怀中,惶恐不安,直感觉自己快要不能呼吸,“司马景文,别争了好不好,安安稳稳的做琅邪王不好吗?” “来不及了,皇上对我已有杀意,这争斗已经停不下来了。” 来不及了,真的来不及了,来不及的又何止这些,司马睿望向她的眼神太过复杂,犹豫很久,终于忍不住追问,“那瘸子跟你到底什么关系。” 只这一句,她的心如坠冰窖,撕心裂肺的哭出声,整个人都几乎抽搐过去。司马睿有些后悔,只是将她抱得更紧了。连夜返回王府,她的心始终惴惴不安,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像是发生了很大的事,偏偏又记不得,这种感觉使得她如坐针毡。 绿秀见她平安归来,哭的稀里哗啦,怎么也说不出一句话。赵亚亦是带领一干侍从跪地谢罪,而司马睿的脸色始终铁青。 孟央生怕连累他们,紧张的抓住他的衣袖,“王爷。” 司马睿轻轻拍着她的手背,“你先回去,我有事需要处理。”说罢转身对绿秀道:“带王妃下去休息。” 她只得跟随绿秀离开,回到屋子仍见绿秀眼圈通红,含笑拉过她的手,“我已经平安回来了,你不要哭了,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 绿秀摇了摇头,刚要说些什么,就听门外传来郑阿春的声音:“姐姐,你回来了。” 抬头望去,她已经盈盈的走了进来,面纱上的双眸泛起点点泪花,“姐姐,你回来了,我真是担心死了。” 孟央冲她摇了摇头,“我没事,让你们担心了。” 她拿出手中的锦帕轻拭眼角,望着她欲言又止的表情,孟央随即明白过来,示意绿秀先退下。 她这才迟疑的开了口:“姐姐,为什么沅儿没跟你和王爷回来?” “你不必担心,沅儿已经被王爷救下,随后会和裒儿一同返回王府。” 郑阿春这才松了口气,轻声道:“姐姐,如今你已平安归来,你让绿秀交给我的那封信,被我自作主张的烧了。” 孟央点了点头,“你做的对,那信若是交给王爷,不知道又要生出什么事端。” 她仿佛松了口气般,终于有了一丝笑意:“姐姐对我们母子的大恩,我愿下辈子做牛做马偿还。” 孟央笑着摇了摇头,“你与沅儿是我的亲人,我理应如此。” 二人含笑相视,紧握的双手有着无限的温情。 次日一早,睁开沉睡的双眼,孟央首先看到站在床帘外的两个宫人,心里咯噔一下,开口道:“绿秀呢?” 其中一个宫人低垂着头,恭敬道:“回娘娘话,奴婢夏云和香晴,奉王爷之命前来伺候娘娘。” 她仍是紧蹙眉头,追问:“绿秀呢?绿秀在哪?” 那名叫夏云的宫人回答道:“绿秀姑娘本就是王爷的贴身婢女,今早被调去王爷身边服侍了,王妃娘娘有何吩咐,奴婢们定会像绿秀姑娘一样好生伺候。” “为何将她调走?”心里有些失落,于是迟疑的开了口。 “奴婢们也不知,王爷的心思奴婢们不敢揣测。” 心知问她们也问不出结果,她索性起身,打算亲自去问司马睿。 谁知还未见到司马睿,她就发现了不对,琅邪王府今日的氛围很不一样。站在前院的花坛旁,她看到行色匆匆的王府宫人,雕栏长廊被打扫的一尘不染,处处整洁光鲜。于是对身后的宫人道:“王府可是要迎接什么贵客?” 夏云低声回应:“回娘娘话,扬州刺史王敦大人今日回城,王爷要设宴迎接他。” 孟央的声音有些迟疑,“王敦?可是安东司马的堂兄?” “正是。” 传闻中冷漠无情的修罗,征战沙场,杀戮无数,偏偏又桀骜不驯的扬州刺史王敦,一直以来他的大名传遍大晋,她却从未见过,眼下终于要回来了吗…… 静静的站在那里,她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面上露出震惊的神色。难怪,从返回王府的那刻起她就隐约觉得哪里不对,现下终于想到,从沅儿失踪,裒儿被送去皇宫做质子,司马睿险些被皇帝设计害死……从头到尾,身为琅邪国大司马,琅邪王爷的心腹重臣,王导竟不见踪影,他似乎很久都不曾踏入琅邪王府了。 孟央心里紧紧的揪着,她不曾怀疑王导对司马睿的忠心,然而自从她来到王府,王导对司马睿的不满越加堆积,王氏家族的势力越发势不可挡,王导兄弟留为己用尚要顾忌,很难想象倘若失去他们的协助…… 越想越心惊,她隐约明白了司马睿的苦心,只有逐渐疏远了她,王导兄弟才会安心,而她也是安全的。重重的闭上眼睛,她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波澜,“回去吧,王爷今日会很忙。” 回到院落,远远看到段灵箐正呆呆的坐在石桌前,身后茂盛的桂树疏影重重,衬的她面色亦是黯然的。看到她走近,笑道:“你回来了。” 孟央随意的走上前,“你倒是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地盘了。” 她不甚在意的扬了扬眉毛,“你去前院了?想必知道王敦要回来了吧。” “这就是你伤神的原因吗?”上前坐在她旁边,转身对宫人们道:“都下去吧。” 呆愣良久,段灵箐自嘲的笑两声:“那王敦回来与我何干?你可知道今晚王府要宴请的都是何人,江东大族的各位首领,琅邪国所有的重臣都在宴请范围,王爷这次真的被皇帝惹怒了,不久之后的大战在所难免。” 孟央心神不宁,随口道:“那岂不是你哥哥辽西公也会来了?” 她的脸色瞬间难看,有些决绝的望着她,“我不能一辈子被困在王府!” 她有些吃惊的看着她,“你想做什么?” 段灵箐目光遥遥的望向远处,“他们必须给我一个交代,我是自由的。” 身为琅邪王妃,出席晚间的宴会是无可避免的。然而待宫人为她梳洗打扮完毕,忽听赵亚在院外恭敬道:“属下奉王爷之命前来见王妃娘娘。” 她面露不解,起身走到门外,“赵护卫请讲。” “王爷吩咐,今晚露气湿重,请娘娘好好待在自己房子,不必前往前院。” 她已经两日未曾见到他,听到这样的话却不觉奇怪,对赵亚笑道:“劳烦赵护卫了。” 赵亚将话带到,恭敬的就要退下,刚走两步突然又转身,低声道:“绿秀姑娘要属下转告娘娘,天气渐冷,就不要总是惦记院中的迎春花了,该凋零的总会凋零。” 她一愣,随即含笑道:“告诉绿秀,好好照顾自己。” .. 【056】我心匪石 王府前院此时应该是很热闹的吧,漫步在花丛中的小径上,月色如水的清洒下来,前方的小径遥远而蜿蜒,正如此时她的心情,迷茫的不知所措。 “娘娘,咱们回去吧,放心受了风寒。” 身后跟着的夏云低声劝阻,她突然觉得心里特别烦闷,转身对大批的宫人自嘲道:“你们都是王爷派来监视我的吗?” 宫人们不安的低下头,夏云赶忙回答:“奴婢们不敢,奴婢们是来伺候王妃娘娘的。” 她长叹一声:“既然不敢,就不要再阻止我,让我安静一会。” 说完,自顾自的向前走开,身后的宫人赶忙挑着灯笼快步跟上。 月色将前方的小路拉长,仿佛赌气一般不知疲惫的走着,她只觉得脑子乱成一片,想起赵亚离开时的话:“绿秀要属下转告王妃,天气渐冷,就不要总是惦记院中的迎春花了,该凋零的总会凋零。”她怎会不明白其中的意思,绿秀要她警惕郑阿春,这样无缘无故的话,到底是因为什么? 她的心情越发烦躁,回头看到阴魂不散的宫人,更加厌烦起来。她一向是心性极好的,也不愿斥责她们,到了前方一处转角,突然快步跑开,反应过来的宫人慌忙跟上,“王妃娘娘……” 快速的跑着,回头几次,始终摆脱不了身后那些宫人,她沉重的叹息一声,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猝不及防间,突然从花丛冒出一人,二话不说拉着她的手就跑。有些惊慌的想要甩开这人的手,却被他握的更紧了,眼前飞快闪过的花草,她就这样被他拉着狂奔,感觉到他温暖宽厚的手掌,一颗心缓缓放了下来,烦躁不安的心情也一扫尔光。 “司马景文,你慢点,我跑不动了。” “嘘,别说话。” 她面上洋溢着止不住的笑意,紧握他的手掌,一路漫着花香和笑语,听着风从耳边抚过的声音,不知疲惫的跟着他跑。 终于,他在花园深处的假山旁停了下来,含笑看着她猝不及防的撞入自己怀中,趁势将她抱住:“央央。” 月色下,他深邃的眼眸宛若璀璨的星辰,饱含如火的温柔,她的脸顿时红了,别过脸去:“堂堂琅邪王爷拉着自己的夫人在王府花园狂奔,传出去惹人笑话。” 他极是开怀的笑出声,用头抵着她的额头笑道:“堂堂琅邪王妃连自己相公的眼睛都不敢正视,传出去惹人笑话。” 她强忍不住笑意,终于抬头去看他,脸颊明艳动人:“你怎么在这里?” “想你了,就偷偷溜出来看你。”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使得她眼圈都红了:“今晚是你宴请重臣,怎么可以随意离开。” 司马睿亲吻她的额头,哀叹:“没你在身边做什么都没意思,两日不见,我可是深入骨髓的想着你。” 孟央嘴角勾起深深的笑意,将头埋在他的胸膛:“我也是。” 感觉到他更加用力的抱着自己,恨不能嵌入自己的身体,禁不住娇声道:“司马景文,你弄疼我了。” 他赶忙松开,目光有些狂热的望着她:“央央,相信我,很快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这段时间兴许会使你受着委屈,不要埋怨我,千万不要。” 她突然含泪摇了摇头,掂起脚尖轻吻他的嘴唇,轻声道:“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司马睿眼中的顾虑一扫而光,再次深深的将她抱住,“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周围静悄悄的,他抬起头望向繁星闪耀的夜空,叹息道:“真希望此刻永远停留。” 她亦是顺着目光抬头望去,声音恍惚:“无论日后的路如何,这一刻,永远都停留在我心里。” 说罢,又笑道:“你快回去吧,不用担心我。”司马睿万般嘱咐后转身离开,孟央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嘴角始终带着笑意,眼看他的背影消失在前方的拐角处,也转身想要回去。谁知刚走两步,冷不丁的被人从背后抱住,熟悉而温暖的怀抱:“我还是舍不得离开你。” 她平复受惊的心情,哭笑不得道:“原来王爷是个任性的小孩子。” 司马睿也忍不住笑出声:“是啊,你就当我是个任性的小孩子,也哄哄我吧。” 孟央转过身子,双手捧过他的脸庞,娇笑着亲吻他的嘴巴,鼻子,左颊,右颊……直吻得他忍不住求饶:“够了够了,你是故意的,吻的我一脸口水。” 面带小小的得意,她趁机哄他:“快回去吧,不然待会你就没脸见人了。” 连哄带劝的说动他离开,她捂了捂微红的面颊,心里想起夏云那些宫人该着急死了,禁不住笑出声来,转身返回。 刚走两步,却又听到身后的假山后面传来声音,于是面带无奈的笑意,想也不想的再次转身:“司马景文,别闹了。” 目光落到假山旁的那人,她嘴角的笑意冷却,警惕的后退几步:“你是何人?” 面前的男子身形矫健,月色下只觉一双眼睛犹如凌厉的苍鹰,令人不敢直视,浓密的眉,绝美的唇紧抿,相貌英武不凡,身上却有着阴冷之气,却莫名的使人感到畏惧,声音透着嘲讽的冷笑:“连我也不认识了?你可真的是虞怜珠吗?” 孟央努力镇定下来,心一横,硬着头皮猜测:“多年未见,刺史大人可算回来了,妾身都快不认得您了。” 王敦并无意外,抬头望了一眼月空:“刚刚在席间就见王爷心不在焉,他竟大意到没有发觉我在跟踪他,我与茂弘死心追随的琅邪王爷竟为了一个女人再三的自毁天下。” 他转头看她,目光如炬:“从我回来的路上,就一直在想,究竟是怎样的女人使得王爷心迷鬼窍,你当真有些手段,不仅狐媚了王爷,连茂弘都拿你没辙,所以我不得不回来,亲自除掉你。” 他的话语冰冷,她清楚的感觉到了寒意,双手不由自主的握紧衣袖:“我不曾害过王爷。” “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若不是你,王爷不会树敌过多,若不是你王爷不会带兵围剿华清寺,我们密谋多年,怎会在大败匈奴之后功亏一篑?王爷竟还荒唐到许下永远效忠司马炽的承诺,因为你,王爷差点被司马炽设计毒死,司马越差点有机可乘,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相对于王导的阴郁,面前的王敦更加使人害怕,他字字句句的冰冷,直刺的她毫无招架之力。 “双生花开,帝王星现,孽缘情劫,斑驳涅槃。当年登林子大师临终时的遗言终于应验了,我们最害怕的事真的发生了,王爷发了狂的爱上了你,他不该这样糊涂。” 孟央无力的垂下眼睑:“你要杀我吗?” 王敦一愣,接着缓缓拔出腰间的长剑,一把丢到她面前:“我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自行了断,你若爱他,就心甘情愿的为他死。” 意料之中的答案,她蹲下身子捡起地上的长剑,锋利而泛着寒光的剑身,她禁不住勾起嘴角的笑:“能死在湛泸剑下,也算是我三生有幸。” 王敦不可思议的望着她:“你竟识得这天下第一的湛泸宝剑?” 她摇了摇头:“这剑身锋利异常,定是削铁如泥的宝剑,我也只是听闻过欧治子大师铸剑的故事,自古宝剑配英雄,王大人,我敬佩你是正人君子,请你们日后帮助王爷成就大业。” “那是自然,”王敦顿了顿:“怪只怪你命该如此,成就霸业者,最怕被儿女情长所牵绊,你是明事理的女子,应该心甘情愿的牺牲自己。” 孟央苦笑,举起手中的湛泸宝剑架在脖间,缓缓闭上眼睛:“能够以琅邪王妃的身份下葬,上天总算待我不薄。” “娘娘,您在哪啊?” “王妃娘娘!” 与此同时,园子另一侧传来夏云她们的呼喊声,孟央狠下心挥动手中的宝剑,直直的划向自己的脖颈。 出人意料的是宝剑瞬间被人夺下,王敦冷着脸收回自己的湛泸剑:“回去吧,自行了断,三日之后你若不死,我定会亲自动手。” 她开始有些不解,随后冲他感激一笑:“多谢王大人。” 多听民间传闻王敦王导兄弟二人,王导阴柔,王敦冷血,如今见到传闻中杀人如麻的王敦,她反倒生出几分敬意,他虽冷血,倒是坦荡荡的君子,配的起湛泸宝剑的人,定是顶天立地的正人君子。 刚刚回到屋子,就听门外传来宫人的通传声:“王妃娘娘,郑夫人求见。” “让她进来。” 郑阿春踏入内室,她正背对着她站在床头的长明灯前,灯光拉长的身影娉婷袅袅,她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孤独感,有些迟疑的有上前:“娘娘?” 孟央回过头,对她莞尔一笑:“沅儿和裒儿明日就要到回来了吧。” 她轻轻点了点头:“我正是为此事前来,姐姐,听闻沅儿被劫走后生了场大病,也不知究竟如何了。” 她当下有些吃惊:“我怎么没听说过?” 郑阿春无力的低下头去:“你是王妃,他们当然不敢告诉你,如果沅儿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该怎么活呢。” 孟央深深的吸了口气:“不会,沅儿不会有事,我绝不会让他出事。” “沅儿和他父亲长的越来越像,你说,会不会是王爷发现了什么,以王爷的性子……” “别说了”,她想也不想的打断她的话:“为何你总是怀疑他,若没有王爷,沅儿这次根本不可能得救。” 郑阿春欲言又止的看着她不快的表情,最后起身离开,说道:“其实沅儿对你这个姨母真的比我还亲,他跟他的父亲多像啊。” 往事再次回想在脑中,她的心里有些疼痛,田四……有多久没有想起这个名字,他仿佛一道禁忌埋藏心口,只要想起就是刻骨的疼痛。 神情恍惚间,她听到自己对郑阿春道:“我不会让沅儿出事,他就是我的命。” 郑阿春仿佛就是为了等她这句话,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语气也有了松动:“明日沅儿就回来,他那么小,经历了这样的惊吓,想想就让人心疼,姐姐那样疼他,他一定很想你。” 郑阿春刚要离开,远远的就听到院中传来绿秀欢快的声音:“娘娘,你猜我做了什么?” 孟央惊喜的站了起来,就要出门迎接,她已经端着一碗甜汤笑盈盈的走了进来:“这是奴婢刚刚炖的芍药杏仁银耳汤。” 她赶忙上前查看,极是欢喜的笑道:“绿秀,你怎么知道我晚饭没吃好?” 绿秀放下盘中的碗碟,抬起头看到站在一旁的郑阿春,笑意微微凝固在嘴角,礼貌的行了礼:“奴婢见过郑夫人。” 郑阿春并未仔细看她,只是盈盈的对孟央行了礼:“娘娘,那我先回去了。” 待她离开,孟央的面色也微微严肃起来,对绿秀道:“你托赵亚带话给我,究竟是为何?” 绿秀沉默半晌,开口道:“娘娘相信也好,不信也罢,奴婢没有任何证据,但从内心深处怀疑郑夫人的居心,那日娘娘与郑夫人互相扮演了对方的角色,奴婢也是在那时惊觉,郑夫人,她才是虞王妃。” 孟央并无意外的望着她:“绿秀,我瞒不住你,你应该早有疑虑的,没错,我不是真正的琅邪王妃。” 绿秀慌乱的摇了摇头;“奴婢一直觉得这王妃的身份从来只有您一人担当得起。” 她笑着拉她坐下:“不说这个了,你怎么会来?” “奴婢斗胆求了王爷,王爷才肯让我来看娘娘一眼,奴婢可是时时刻刻惦记着娘娘呢。”她面上带着小小的神采,道。 有些感动的擦去她额头上的汗珠:“王爷既然指名要你过去伺候,你就安心待在他身边好了,有你照顾他我也放心。” “娘娘有所不知。”她压低声音道:“门外的夏云和香晴可不是普通宫人,她们是王府里为数不多的女护卫,娘娘遇险后,王爷发了好大的脾气,跟随他多年的赵护卫也被连累受了罚,奴婢之所以被调走,是因为奴婢没有能力保护好娘娘,王爷没有处罚绿秀已经是万幸了。” 说到最后,她的神色不由得黯淡下来,孟央赶忙笑道:“谁说你没有保护好我,若不是你及时告诉赵亚我被什么人劫走,王爷不可能救得了我。” 提及这个问题,绿秀的脸色更加难看:“奴婢疑惑的正是这个问题,那日娘娘要奴婢交给郑夫人的信件上说了什么奴婢虽不知道,但郑夫人很奇怪,一再阻挠我将此事告诉赵护卫。” 孟央平静的看着她:“郑夫人这么做也有她的道理,她那是救子心切。” “奴婢不知,但奴婢相信自己的感觉,郑夫人她确有古怪。” 绿秀异常严肃的话语使得她心里万般不是滋味,想了想对她道:“绿秀,我心里一直有个疑惑,现在需要你帮我。” 绿秀郑重的点了点头。 一大早,孟央就等在了王府大门,目光遥遥的望向远处,双手颇为紧张的握着,仿佛这样可以给自己极大的勇气。 “儿臣给虞娘娘请安。” 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司马绍恭敬的对她行了礼,她随即有些受宠若惊的点了点头,司马绍也不再说话,与她一同站在门外等候。 万里无云的碧空,孟央嘴角带着笑意,目光投放到身旁的司马绍身上。他眉目深沉的葱葱少年,他束起的长发泛着微微的金色,身姿挺拔的站在那,侧影有着说不出的孤独感。他长得很像荀夫人,有着鲜卑人特有的骁勇。想起他的母亲荀氏是因自己而被赶出王府,不由得神色黯淡下来,司马绍却注意到了她这样的神色:“虞娘娘在可怜儿臣吗?” 她一愣,笑着摇了摇头:“男儿当自强,我不会可怜你。” 司马绍低垂下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又抬头看着她:“我曾经很恨你,如果不是你,父王也不会将母亲赶出王府,是你害我和裒儿没了母亲。” 她点了点头:“现在呢?” 他难得的冲她微微一笑:“现在我不怪你了,但我始终没办法将你当做母亲,我生母再有不是,在我心里她始终是任何人无法替代的,而且总有一天我会重新将她接回宫中,给她尊位。” 孟央颇为赞许的望着他,二人相视一笑,就在这时远远的看到一队人马驶向王府的方向,她的眼睛立刻一亮,转身却不见郑阿春的身影,赶忙对身后的夏云道:“快去通知郑夫人,沅儿回来了。” 夏云应了一声,匆匆的遣香晴人前去。她有些焦急的看着马车缓缓驶来,焦躁不安的神色全被司马绍看在眼里:“虞娘娘不必担忧,他们已经平安归来了。” 她冲他郑重的点了点头,深深的吸了口气,目光一动不动的盯着远处。 大队的人马终于停在门前,随即就有侍从上前,从马车上接下司马裒,司马裒看到她眼前一亮,声音欣喜雀跃:“虞娘娘!” 孟央一阵激动,但随即就脸色大变,下车的只有司马裒!一颗心剧烈的颤抖着,她想也不想的冲向马车。司马裒以为她要过来拥抱自己,赶忙扬起灿灿的笑脸迎上前,仅仅一瞬间,她快步走过自己,径直掀开马车上的帘子,声音惊慌失措:“沅儿!” 一路的颠簸,马车上沉睡的虞沅揉着眼睛被她叫醒,奶声奶气的叫道:“姨母?” 她苍白着脸说不出一句话,颤抖着伸出双手:“过来,让姨母看看。” 沅儿揉着睡眼朦胧的眼睛,乖乖的站了起来向车门走来,直到把他抱在怀中,她的心仍旧悬着,对一旁站着的侍从开口道:“不是说孩子生病了吗?” 侍从面露不解:“回王妃娘娘话,属下们一路精心照顾,沅少爷一直好好的,倒是二王子受了风寒,难受了一路子。” 她这才回过神来,将沅儿抱下马车,转身向司马裒走去:“裒儿,你……” “不劳虞娘娘费心,裒儿并无大碍。”冷淡至极的声音。 细看之下,他的脸色果真有些苍白憔悴。她一愣,上前轻轻拉住他的手:“裒儿,你生气了?” 可是司马毗只是本着小脸甩开了她的手:“虞娘娘又不是儿臣真的母亲,有什么可生气的。” 她的眼圈顿时红了,心慌意乱的解释:“裒儿,不是这样的,我不知道你受了风寒,我……” “你当然不知道!你只关心虞沅的安危,哪里顾得上我的死活,我讨厌你!”司马裒眼中含着晶莹的泪珠,对她怒吼道。 司马绍厉声斥责他:“裒儿,不许这样跟虞娘娘说话。” 孟央不知所措的想要拉住他的手:“裒儿,不是这样的…。” 话未说完,司马裒突然狠狠推开她,转身跑入王府。她刚要追上去,一抬头,就看到司马睿站在不远处,目光冷冷的扫过她,又扫过马车旁的虞沅。她顿时有些惊慌,上前挡住他的视线:“王爷…。” 岂料司马睿亦是冷冷的甩开她的手,嘲讽道:“这个孩子,你竟紧张到如此地步。” “不是这样的,王爷…。” 司马睿并不打算听她说些什么,转身离开:“回去吧,本王对你无话可说!” 呆呆的站在原地,直到虞沅走来紧紧的抱着她的腿,不解的询问:“姨母,哥哥怎么了?” 她这才想起什么,蹲下身子认真的看着他:“沅儿,告诉姨母,你是怎么被人劫走的?” 虞沅刚要开口,突然被人打断:“沅儿…。” 回过神来,才见郑阿春泪流满面的上前,紧紧将他抱入怀中:“沅儿,你可算回来了,母亲担心死了。” 沅儿甜甜的说道:“娘,沅儿没事,他们带我去找哥哥了……” “沅儿,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不是说你病了吗?瞧你都瘦了一圈。”郑阿春眼中满是泪水,焦急的问东问西。 “我没事,生病的是哥哥,他一路上都在吐,沅儿好担心。” 她这才放下心来,重重的松了口气,抬头对孟央道:“姐姐,瞧这些以讹传讹的下人,裒儿病了都能说是沅儿病了,你快去看看裒儿吧,沅儿我来照顾。” 孟央静静的看着她,眼中看不出任何波澜:“一早就说沅儿到了,你怎么现在才来?” 她先是一愣,笑道:“都怪我太过忧心了,昨晚睡得太迟,今早就起的晚了,好在沅儿和裒儿没事,真是可喜可贺。” 阳光暖暖的照射在她身上,以柔纱遮住的面孔看不出是怎样的表情,孟央的声音逐渐冷却:“这样啊,你终于可以安心了。” 坐在别院的秋千上,她始终是闷闷不乐的样子,出神的望着远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一旁的香晴轻声道:“郑夫人在说谎。” 孟央猛地回过神来,惊出一身的冷汗,香晴望了一眼四周的宫人,低声道:“奴婢去请郑夫人的时候,郑夫人并不在房中,何来起晚了之说?” 她这才细细打量这个眉目疏淡的姑娘,与夏云的稳重来说,香晴这个丫头显得内向,仿佛颇有心计的样子,此时冷不丁的开了口,她很难不感到奇怪,不动声色的问道:“接着说下去。” 香晴想了想,继续道:“当时郑夫人身边的萃雯说她已经去了,可奴婢一路跑去,没道理遇不上她,奴婢觉得郑夫人在说谎。” 孟央垂下的眼睫一片阴影,对她道:“这样的话对我说过就算了,不要对任何人讲,否则徒惹麻烦。” 香晴赶忙点了点头:“奴婢知道,奴婢不会乱说的。” 她心里重重的叹息一声,仿佛已经想到了什么,眼神更加暗淡起来。 司马裒不再理她,司马睿更加不会理会她,而她的时间真的不多了。与王敦的三日之约只剩最后一日,她不怕死,若是能够成全司马睿的千秋霸业,她愿意无条件的付出生命,可她不能在遗憾中离开。 坐在镜前认真的梳妆打扮,纤细的手指缓缓抚过自己的面颊,她冲镜中眉目如昔的女子温婉一笑,很多年了,时光并未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而镜中女子的那双眼睛却真真实实的提醒着她光影的存在,她再也不是贫困山村的少女孟央,不是自由自在的田五儿,更不是什么琅邪王府的虞王妃,如若只剩这珍贵的最后一天,她只愿做一回真正的琅邪王妃,司马睿的妻子,孟央。 香晴轻轻为她梳理着长发,抬头望向镜中的人儿,不由得感叹:“娘娘真是美得惊为天人。” 她柔声一笑,开口道:“夏云怎么还不见回来?” 香晴赶忙放下木梳:“奴婢去看看。” 正要出门,忽见夏云匆匆赶来,进了屋子对孟央道:“回娘娘话,奴婢去请了王爷,可王爷一听是王妃宫中来人,见都不见,奴婢连王爷的面也没见上。” 仿佛是意料之中的事,她不甚在意的笑了笑:“王爷可是在书房?” 夏云回道:“不在,王爷在春望园练箭,陪同的是荷夫人,还有大司马兄弟及众将士。” 她点了点头,随即起身:“去骑射场。” 夏云和香晴均有些意外,犹豫的开口道:“娘娘,王爷不愿见您,去了也是白去啊,不如等王爷气消了…。” “不用,走吧。” 王府前院的骑射场,一身戎装的王敦英姿飒爽的骑在高高的马背,呼啸而过的瞬间目光冷俊,将长长的弓箭径直穿破靶子的红心,动作一气呵成。司马睿禁不住拍手叫好:“不愧是大晋名将,处仲这一箭可谓是精彩绝伦。” 王敦勾起嘴角的笑,快步下了马:“王爷缪赞了,想当年初到琅邪国,我与茂弘经常随王爷出征打猎,王爷的骑射功夫才是一流,处仲是怎么也比不上的。” 司马睿大笑:“听你这么一说,本王的心又开始痒了,自你去扬州担任刺史,咱们三人可很多年不曾一起狩猎了,真是怀念那个时候啊。” “王爷想去还不容易,臣随时可以安排。”一旁的王导开口道。 “好,全由王司马安排,到时可要叫上襄城皇姐一同前去。” 王敦终于笑出声:“那她可是要高兴坏了,前些日子随我回健康,她还一直念叨多年未见王爷了。” “王爷,妾身也要去嘛,早就听闻襄城公主蕙质兰心,莲心可一定要见上一见。” 一旁的庾莲心娇声摇晃着他的胳膊,眼波温柔如水。司马睿心情甚好的拍了拍她的手:“好,到时定带你一同前去。” 庾莲心喜不自禁:“多谢王爷,王爷最疼莲儿了。” 说笑的时候,赵亚突然有上前,附身在司马睿耳边说了什么,只见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让她回去,本王没空见她。” 赵亚只得遵命退下,悄悄走到一旁的绿秀身边道:“劳烦绿秀姑娘去劝劝娘娘,这大热天的,在太阳底下站久了对身子不好。” 绿秀先是一愣,随即就悄悄的退了下去。 没过多久,就见她匆匆返回,想也不想的就要走向司马睿,一旁的赵亚立刻拉住了她:“绿秀,你这是做什么?” “奴婢有话转告王爷。” “你疯了,王爷已经说了不见,你在上前是火上浇油,自找死路。” 绿秀忽然抬头看他,清澈的眼眸泛起泪花:“赵护卫,你追随王爷最久,琅邪王府有着数不清的美人,但只有娘娘对王爷的爱是纯粹的,若有一天你也感受得到这份爱意,就会明白我甘愿陪她飞蛾扑火的心情。” 赵亚一愣,她已经挣脱他的手,径直走到司马睿面前,缓缓跪在地上:“王爷,娘娘在园外求见。” “啪”的一声,司马睿突然将桌上的茶杯摔落在地,面色铁青的望着她:“绿秀,你胆子越来越大了,你忘了谁才是你真正的主子,越来越不像话了!” 所有人均被吓了一跳,庾莲心更是慌忙的哄但:“王爷,莫要为了一个奴才气坏了身子,你还不滚下去!” 绿秀的身子微微颤抖,倔强的扬起头:“绿秀记得王爷的恩情,同样记得王爷的冷酷无情,这诺大的王府,从来只有王妃娘娘一人不把奴婢当奴才,王爷要杀要剐绿秀绝无怨言,但求王爷出去见娘娘一面。” 话未说完,她已经哽咽着磕了几个头,每一下都重重的磕到额头殷红。司马睿冷笑一声:“你以为仗着王妃撑腰,本王就不敢动你,来人,拉下去乱棍打死。” 绿秀的脸色微微惨白,最后恭敬的磕了个头,声音颤抖:“请王爷隐瞒绿秀的死讯,求您不要让娘娘知道,绿秀来世做牛做马报答王爷的恩情。” 赵亚应声上前,却不是拉她下去,紧跟着跪在她旁边:“王爷,打死一个奴才事小,只是如何瞒的住王妃娘娘,绿秀忤逆之罪死不足惜,但请王爷为娘娘着想。” 司马睿目光阴晴不定的望着他:“连赵护卫都敢挺身而出忤逆本王了,赵亚,本王小瞧你了。” 看着跪在地上沉默不语的赵亚,绿秀突然爬着上前,痛哭着抓住司马睿的衣角:“王爷,是绿秀忤逆您在先,请您饶了赵护卫。” 一旁看戏的王敦突然笑出声来:“好一个忠心耿耿的丫头,王爷小瞧的哪里是这些奴才,臣倒是对咱们的琅邪王妃越来越好奇了,王妃娘娘究竟对你说了什么,使得你这样不要命的上前?” 绿秀对上他探究的双眼,也不知该不该说,小心的望着司马睿,发现他并未阻拦,于是轻轻开口道:“娘娘只说,她想王爷了。” 她说完,小心翼翼的抬头,才发觉司马睿的脸色竟然不似刚刚的愤怒,平静的追问:“还说了什么?” “没,没说什么了,奴婢劝娘娘回去,她就只说想王爷了。”绿秀有些胆怯的回答。 司马睿的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冷笑道:“她想本王,本王就一定要见她吗,回去告诉她,她爱等多久就等多久,本王不见她。” 绿秀仍要说些什么,一旁的赵亚已经拽着她离开:“谢王爷不杀之恩。” 恢复平静的骑射场,几个身强体健的将士继续表演着精湛的骑术,一片叫好声中,王敦不露声色的望向司马睿,庾莲心正剥好一颗葡萄娇嗔着喂给他吃,他却皱着眉头有些心不在焉的推开,引得美人泪眼婆娑。 没过多久,果真就见他再也坐不住,起身就要离开,王敦面色阴沉,二话不说抓住他的胳膊:“王爷,这场骑射还未分出胜负,处仲劝您莫要为了不值得的人分了心,错过了这次机会,只怕您日后很难取胜。” 没有丝毫犹豫,司马睿一把甩开他的手:“这场比赛的胜负不是由你们王家兄弟说了算的,处仲,你若要与本王为敌本王无话可说,但我司马睿想要得到的东西,无人阻拦的了。” 他转身离开,剩下一脸冷笑的王敦,王导叹息着摇了摇头:“你都看到了,王爷再不是从前无所忌惮的天之骄子,那个女人的一言一行无不迷惑着他的心智。” 王敦冷笑一声:“他做不得的大事,就由我王敦代劳,多年的心血我绝不允许它毁为一旦。” 王导小心的望向四周,低声道:“不可胡来,王爷的实力不容小觑,此次没有我们兄弟二人相助,皇帝同样对付不了他,且不说王爷安然无恙的回来,就连被选入宫当做质子的二王子都全身而退,可见皇城那边很难牵制于他。” 王敦一愣,叹息道:“你我与王爷多年情谊,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我怎会产生与他为敌的念头,王爷是命中注定的帝王星,这皇位必由他来坐,我所说的代劳,是为他铲除一切阻碍他的障碍,而她就是眼下最棘手的那个。” 出了春望园,花坛旁葱郁的灌木前,他果真就看到一抹红色的身影,娉娉袅袅的望着树木发呆。司马睿很少见她穿颜色亮丽的衣衫,这一抹红妆衬的她无比妖娆,花坛里盛开的繁花在微风中摇曳,这样倾城的美丽,竟使它有些不敢靠近,生怕亵渎了这风华绝代的美景。 很多年过去了,而他依旧如同初见时的心境,每一次看到她都怦然心动,眼里再也容不下任何东西。 一旁的夏云最先看到他,赶忙提醒道:“娘娘,王爷出来了。” 她顺着目光望去,转身走上前,莞尔一笑:“王爷,你来了。” 司马睿的眼神平静至极,冷淡的扫向一旁的宫人,一干宫人赶忙下跪求饶,夏云说道:“王爷恕罪,奴婢们劝过王妃娘娘了,可娘娘不肯回去。” 孟央对他笑道:“不关她们的事,是我执意要等你。” 他只是冷冷的看了她一眼:“你愿意等就一直等下去吧,本王没功夫理你。” 说罢,他擦身从她身边走过,没有半分的犹豫,仿佛不愿多看她一眼。而她就在这瞬间轻声道:“这又不是第一次等你,我都已经习惯了呢。” 司马睿的脚步顿了顿,仍旧头也不回的离开。孟央背对着他站在原地,也不知再想些什么,勾起嘴角的笑转身对他的背影道:“堂堂琅邪王爷不守信用,传出去惹人笑话。” 她的话没有丝毫作用,眼看着他越走越远,她心里叹息一声,索性撩起裙矩,一路追了过去,猛地从背后抱住他:“司马景文,你说过不会不理我的。” 司马睿的脚步短暂的停留,下一秒想也不想的推开她,继续向前走。她只得跟在他身后前行:“司马景文,你真小气!” “你别走那么快,我追不动了。” “司马景文,你有没有听说过千里寻夫的故事?从前有个女子名叫孟央,她丈夫是个小心眼,生气了就离家出走,然后她就在后面跟着追,累的双腿都浮肿了……” 她从未说过这样多的话,喋喋不休的讲了好久,最后终于累了,快跑两步,一把拽住他的胳膊:“你明天在生我的气好不好?我今天就要你陪我,反正你走到哪我都要跟着。” 司马睿的脚步停了下来,却仍旧不耐烦的别过脸不看她,她便围着他一直转,撒娇道:“司马景文,你看着我啊,看着我啊……” 终于,他躲闪不过她,被她双手扳过面颊,深邃的双眼不耐的看着她:“你说完了没!” 孟央一愣,双手有些冰凉的就要收回,下一秒突然被他紧握,眼眸里的冰冷被温柔取代,面上是强忍不住的笑意:“谁家的小女子这么无赖,光天化日跟在别人身后转,说出去惹人笑话。” 阳光下,她眯起月牙般的眼眸,紧紧投入他的怀抱,带着小小的得意,轻声道:“司马家的。” 坐在院中的秋千上,飞起的瞬间可以清楚的看到天边绚丽绽放的云锦,火红多彩。,听到身后的司马睿笑道:“好不容易疏远了你,现在又要前功尽弃了,央央,我该拿你怎么办?” 他的声音透着深深都无力感,听的孟央心里酸酸的,待秋千停稳,她转身将他的手掌放在自己面颊上,浅笑道:“司马景文,不要再疏远我,我想跟你在一起,不管发生了什么危险,只要你再我身边,即便现在死去我都是甘之如饮的。” 司马睿脸色大变,一把将她拉到怀中:“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发生了什么事?” 她怔了怔,随即笑道:“有你在身边能出什么事?司马景文你太紧张了。” 他这才松了口气,目光深沉的望着她:“央央,我身边对你虎视眈眈的人太多,我多怕自己一时大意使你陷入危险当中,我也希望时时刻刻的和你相守,可我害怕自己没能力护你周全,直到今日我才明白,原来我也会有没把握的时候,也会担惊受怕。” 孟央听出他语气里深深的沮丧,慌忙将脸贴在他的胸口,强忍哽咽的声音:“你不必如此,司马景文,如果我真的不在了,也定不舍得离开你。” 司马睿哭笑不得的说道:“今天是怎么了,净说这些不着边际的傻话,央央,只要我活着,必不会让你出事。” 感觉到胸口温热的湿意,他的声音不觉有些慌乱:“怎么哭了?” 孟央故作叹息,含泪笑道:“听到这么深情的告白,我哪有不哭的道理。” “傻瓜。” 二人紧紧的相拥的时候,忽然听到院外传来宫人的声音:“启禀王爷,辽西公段疾陆眷大人有要事求见。” 司马睿看着她笑道:“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她却突然有了些小性子,不依不饶的抱紧了他:“我不等,我等不及了,我不要和你分开。” 他先是一愣,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打趣道:“今日是怎么了,说话这么没羞没臊的,放心,本王不会让你等太久,马上就回来。”说罢,轻声附在她耳边戏笑:“因为我也等不及了。” 孟央顿时羞红了脸,松开了抱住他的双手,轻轻捂住绯红的面颊,低下头道:“那你要早些回来,我会很想你。” 司马睿笑着拉过她,在她额头轻轻一吻:“我很快回来。” 目光遥遥的望着他离开,她心里泛起一阵疼痛,眼泪夺眶而出,哽咽的叫了声“司马景文。” 似是听到了她的声音,已经走到院门的司马睿竟然又转身折回,看着她泪眼朦胧无限委屈的样子,无奈的叹息一声,怜爱的将她搂在怀里:“我可总算明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真谛了,罢了,就让我也风流一回,今日哪也不去了。” 屋内点燃着温暖多情的红烛,孟央在他注视下逐渐红了脸,有些羞却的望着他:“为何这样看我?” 司马睿的目光灼灼:“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你又为何一袭红妆,为何在屋内点燃红烛?” 她有些难为情的低下头:“不好看吗?” “当然好看,美的另人目不接暇,央央,可否告诉我为何这样做?” 对上他认真的眼眸,她故作镇定的为他斟满杯中的美酒:“我说了你可不许笑话我。” 司马睿笑着点了点头,她咬了咬朱唇,轻声道:“司马景文,你虽是我相公,可我们从未喝过交杯酒,没能穿着嫁衣嫁入王府一直是我的遗憾,今日,我想要你补给我这一切。” 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呆楞,突然站了起来,走着不知所措的慌乱:“央央,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今日不算,我现在就去吩咐,我要风风光光的把你娶入王府。” 孟央赶忙拉住他,好笑道:“你疯了,二次把王妃娶进门,不怕天下人笑话。” 他这才反映过来,怜惜的摸了摸她的面颊:“央央,我欠了你这么多。” 她认真的看着他,眼眸里有水光流转:“所以你现在要弥补我。” 端起桌上的酒杯递给他,她又转身为自己倒了杯茶:“你看,这红烛也有了,我也穿了红衣,现在,只差一杯交杯酒了,今日,是我们的大婚之夜。” 不知是不是太过激动,她的双手有些颤抖,茶杯里的水微微倾洒出来:“司马景文,我以茶代酒,与你共同饮下我们的合卺酒,来,我敬你。” 司马睿望着她,举起手中的酒杯绕过她的手臂,没有丝毫迟疑的饮完杯中美酒。桌上的红烛泛着温暖的光芒,映的她的面容洁白如雪,她的手控制不住的颤抖,杯中的茶水晃动着小小的涟漪,她缓缓闭上双眼,两行清泪滑落面颊,将杯中的茶水一滴不剩的饮尽。 司马睿轻轻为她擦去泪痕,疼惜道:“你啊,高兴的时候哭,不高兴了也哭,流了这么多的泪,都快把我的心淹没了。” 她含泪笑出声:“我就是要把你的心淹没了,这样你才会一辈子都记得我。” 他宠溺的刮了刮她的鼻子,目光多情滚烫:“以后这屋内只燃红烛,我要为你点燃一生的烛光,永远照亮你。” 接着端起桌上的酒壶,倒满了面前的两只空酒杯:“既然是合卺酒,一定要连饮三杯,刚刚你以茶代酒,剩下两杯可躲不掉了。” 接过杯中美酒,她没有丝毫犹豫,泪眼朦胧中陪着他连饮两杯。 芙蓉罗帐深情款款的被放下,长明灯透着温暖的光芒。司马睿望着她有些醉意的神色,无限怜爱的抚摸她柔软的长发,将头埋没在她的脖颈,呼吸着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强忍不住的轻笑道:“美人乡原是英雄冢,我可是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有这么一天,央央,你就是我毕生的劫难。” 孟央勾住他的脖子,眼眸如水的深望着他,有些控制不住的困意:“司马景文,你在我身边,真好,我什么都不怕了。” 她好像真的醉了,任他亲吻自己的脸颊,脖颈……身子越来越软,眼睛越来越沉重,仍旧强迫自己清醒着,喃喃开口:“司马景文,我是爱你的,我这一生都深爱着你……” 泪缓缓流下,她最后抚上他的面颊,沉重的闭上眼睛:“我,再也不用成为他人算计你的工具了,真好。”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说到最后已经沉沉的睡去。司马睿怔怔的看着她熟睡的容颜,目光柔软:“傻瓜,哪有洞房到一半就睡着的新娘子。” 昏昏沉沉醒来的时候,她犹有些不确定。赤着脚拨开罗帐,缓缓走到铜镜前,看到镜中披散着长发的绝色女子,眼神有些怔怔的。 “娘娘,您醒了?王爷一早就出去了,吩咐不要叫醒您。”大约是听到屋内的动静,香晴端着一盆温水走了进来。 她的目光恍惚的望向桌上昨晚喝剩的茶水:“昨日我沏的那壶茶……” “啊?”香晴一愣,接着回想起来:“娘娘是说桌上的茶水?昨日您和王爷在院里的时候,奴婢进来收拾屋子,发现桌上的茶水味道怪怪的,还以为是前几日放坏了的,就顺手倒掉重新沏了一壶。” 香晴一脸无辜的说完,她的心里重重的叹息一声,无奈的揉了揉眉心:“没事了,你下去吧。” “奴婢还要服侍王妃梳洗。”香晴不明所以的望着她。 她不露声色的坐在铜镜前:“叫夏云进来,前几日你做的莲子粥不错,我很想吃呢。” 听完这话香晴赶忙点了点头,恭敬的行了礼:“奴婢这就去做。” 待她离开,孟央长长的舒了口气,望向镜中眉目温婉的女子,叹息道:“什么时候开始,你也有了戒备心。” 孟央从来都是聪慧的女子,夏云和香晴是司马睿指来服侍自己的,定是司马睿极其信任的人。兴许她的一举一动都被她们监视着,她经历了太多面慈心恶之人,有时候不得不妨着别人,尤其是香晴,这个心思缜密的丫头太过让人琢磨不透,越是低眉顺眼的人,就越不像表面这样简单,更何况,一个王府里小小的宫人,怎会闻得出加了砒霜的茶水中有异味。从何时起,她再也无法单纯的相信一个人。 ------题外话------ 哎呀呀,处仲终于出现了,这是姝子最喜欢的人了哇,实在是喜欢的不得了,具体为什么喜欢,请大家一定要看下去哇……。爱你们爱你们,这一段写的有点浑浑噩噩,大家不要放弃姝子,不要放弃琅邪王妃啊~ .. 【057】兵符之祸 晌午过后,绿秀前来见她,还未等她开口询问什么,绿秀已经急忙的开了口:“娘娘,出大事了。” 她一愣,隐隐生出不好的预感:“发生了什么事?” “段夫人偷了辽西公的兵符离开了,现在整个琅邪国乱做一团,王爷派了重兵前去辑拿她,还下了命令,段夫人若是反抗,格杀务论。” 孟央慌忙拉住她的手:“怎会这样?” 绿秀摇了摇头:“辽西鲜卑兵符分为鹰符和虎符,鹰符在左贤王手中,虎符才是掌管兵权的主符,一直在辽西公手中。想是这几日段疾陆眷大人入府,段夫人趁机偷了他戴在身上的虎符,鲜卑游牧十万大军,那可是调遣重兵的主符呢。” 孟央心里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昨个晌午,段大人发现后立即就派人去追了,赶去通知王爷的时候王爷正和您在一起,直接推辞没空见他,现在整个王府议论纷纷,都说娘娘您,您……” 绿秀欲言又止,神情有些暗淡,她亦是怔怔的:“都说我是迷惑王爷的祸水吧,想必比这难听的话也多的事。” “娘娘不必自责,奴婢知道不关您的事。” 她凄然一笑,缓缓闭上眼睛:“是我的错,是我执意留他,他才没有见段大人,绿秀,我总是拖累着他。” 绿秀慌忙的摇了摇头:“偷兵符的是段夫人,与您无关,奴婢知道您不是故意的,王爷也定会知道。” 她勾起嘴角苦涩的笑,深深的吸了口气,端正了神色问道:“我让你查的事可有了结果?” 绿秀皱起眉头,压低声音:“娘娘猜测的八九不离十了,沅少爷失踪那日,负责照看他的宫人翠萍也无故失踪,奴婢偷偷打听过,那日一早,郑夫人身边的萃雯曾看到翠萍带着沅少爷在院子里玩耍,当时郑夫人也在其中,所以郑夫人说一早起来沅少爷就不见了是骗人的。” 她不知该是怎样的反应,纵然早就有了心里准备,心还是揪的生疼。一只手死死握住茶杯,脸色有些苍白:“你可问出沅儿失踪那日都有什么人来过王府。” 绿秀低声道:“说出来娘娘可能不信,那日只有一人来过王府,是当今梁皇后的父亲梁孙成学士,当时王爷不在府中,他仅逗留片刻便离开,奴婢也不知他与什么人接触过。” 孟央的脸色更加惨白,失神的想了很久,颤抖着声音道:“陪我去见郑夫人。” 王府西院的小道上繁花盛开,天空一如既往的碧蓝。身后跟着大批的宫人,她在绿秀的搀扶下脚步沉重的走着。突然停住了步子,抬头望了望空中偶尔飞过的几只苍鹰,隐约生出孤独无助的心情,目光沉沉的望向前方的路,她深深的吸了口气,再次昂首前行,终于明白自己再不是从前的孟央,这迈出的一步步再也收不回,回不去。 还未走到郑阿春的住处,绿秀突然停住脚步,示意她望向不远处的长廊。孟央顺着目光望去,透过纯白如雪的木兰花枝,清楚的看到郑阿春就坐在长廊边,旁边站着一脸笑意的王瑜等人。 “郑夫人自来到王府一直都带着面纱,也不知是故作神秘,还是真的长相见不得人,我想不止咱们姐妹好奇,王爷也是好奇的很呢。”王瑜身边的荣姬一向如此刻薄。 王瑜不屑的笑了一声,轻看了一眼荣姬:“一个死了丈夫的寡妇,王爷怎么会对她好奇,你也把王爷想的太肤浅了。” 她顿时有些慌乱,连声说道:“是是是,姐姐说的是,妹妹愚蠢了,王爷怎么会对她感兴趣。” 郑阿春静静的坐在那,孟央看不清她面纱下是怎样的表情,却清楚的看到她紧握的双手,蔻红色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王瑜面带冷笑,回过头饱含深意的看了一眼身后追随自己的华菱,扬起头径直从她面前有过。郑阿春缓缓闭上眼睛,面上一片平静,除了息事宁人她没有丝毫办法。 可即便她选择了沉默,她们怎肯轻易放过她,会意的华菱和几个妾室纷纷娇笑着经过她身边,突然华菱大叫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绊到,身子直直的扑向郑阿春,郑阿春一惊,想也不想的别过脸去,华菱原本抓向她面纱的手猝不及防的打向她的脖颈,雪白的脖子瞬间被她欣长的指甲抓出几道血痕。 感觉到脖子火辣辣的疼痛,她还未反应过来,华菱已经狠狠跌倒在地,揉着脚裸垂涎道:“郑夫人,你为何要伸脚拌我,妾身哪里得罪你了?” 她捂着发疼的脖子,不可思议的望着她:“你胡说什么!明明是你自己……” “郑夫人!不要仗着有王妃娘娘撑腰就可以在王府横行霸道,咱们姐们可都亲眼看到你故意伸出脚害华菱妹妹呢。”荣姬一本正经的斥责着她。 其余的几个王府妾室也纷纷看笑话一般开了口:“太不像话了,华菱妹妹脚都扭伤了,王爷看到该有多心疼。” “想不到王妃娘娘的金兰姐妹心地这么狠毒,啧啧。” “作风这般下作,容貌能好到哪里去,真是蛇蝎心肠的女人。” …… “王姐姐,你要为华菱做主啊,郑夫人为何这样对我?”华菱的眼泪噼里啪啦的掉了下来,委屈的望着王瑜。 王瑜讥讽的看了一眼郑阿春:“那是自然,咱们琅邪王府规矩严谨,可不能赏罚不分,这事既然被我看到了,岂有不管的道理。” 她缓缓走到郑阿春面前,低下身子笑道:“郑夫人心肠歹毒谋害王府妾室,来人呐,掌嘴四十下。” 应声而上的两个宫人走到她面前,有些迟疑的看着她掩面的轻纱,王瑜冷笑道:“没听到掌嘴吗?把她的面纱扯下来!” 宫人随即就要扯下她的面纱,郑阿春大惊,一只手捂住面纱,慌乱的退后,厉声道:“你凭什么处罚我?明明是你们故意陷害我,现在却恶人先告状。” 木兰花下,孟央静静的看着,面上看不出任何意味。绿秀小心的看她一眼,轻声道:“娘娘,要不要现在过去?” 她并未出声,却缓缓的伸出一只手,示意她不要出声。 这边王瑜已经冷笑着看着郑阿春:“我凭什么?在场的姐妹都可以作证,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你陷害华菱,你还在这狡辩,真是可恶至极!” 百口莫辩的郑阿春逐渐冷静下来,目光阴沉的望着她:“说到底,王夫人不过是想看我面纱下的容貌,妾身可以现在就解下面纱,但这后果,您一定承担不起。” 王瑜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哼,你倒是说说我如何承担不起?” 她深深的吸了口气,缓缓走近她,压低声音道:“妾身区区一个寡妇,仅靠王妃娘娘的接济,您以为我有多大的本事可以带着孩子安然无恙的待在王府。” “你!”王瑜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你是说,你背后另有高人,是谁?” 她轻笑一声:“您还不清楚吗?” “是王爷?”她有些诧异道。 她不在说话,自顾自的坐在长廊的木椅上,目光嘲讽:“您说呢?没有王爷的允许,王府怎么会收留一个寡妇,奉劝你的话就说到这,你若坚持要摘下我的面纱,悉听尊便。” 王瑜果真不敢再乱来,阴沉着脸,咬着牙对身后的众人道:“我们走!” 郑阿春终于松了口气,紧握的双手微微松开,岂料华菱轻笑一声,对王瑜道:“姐姐真是好糊弄,王爷会喜欢她?咱们在王府可从未听说过,就算王爷真的对她有意,也是玩玩罢了,一个死了丈夫的寡妇,多晦气。” 荣姬也讥讽的附和道:“王爷若真的喜欢她,怎么舍得让她整日掩面见人,咱们王爷可不是那种人呢,我看啊,八成是她说谎。” 王瑜细想之下,脸色铁青的望着她:“你这贱蹄子,竟然想糊弄我,来人呐,给我掌嘴!狠狠的掌她的嘴!” 旁边的宫人二话不说,上前抓住她的臂膀,其中一个丫鬟高高扬起手掌,眼看就要打了下去,郑阿春挣扎无果,眼中透着深深的绝望,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住手!” 意料之中的巴掌没有打下,她赶忙睁开眼睛,声音又惊又喜:“娘娘!” 孟央在绿秀的扶持下缓缓走进长廊,身旁的夏云厉声对那牵制住郑阿春的宫人道:“王妃娘娘在此,谁敢造次!” 几个宫人面面相觑,却没有松手的意思,目光望向王瑜。王瑜等人简单的行了礼,荣姬笑道:“王妃娘娘既然来了,就要为华菱妹妹做主,刚刚郑夫人……” “谁亲眼看到郑夫人绊倒了她?”孟央的目光扫视一周,淡淡的开口道。 “王妃娘娘此话是要偏袒她么?在场的姐妹可都看到了。”王瑜不冷不热的回答。 其余的女子纷纷抱怨着开了口:“就是就是,我们都看着呢。” “娘娘不能因为她是您的金兰姐妹就护着她,这让咱们姐妹多寒心呢。” “琅邪王府可不能失了规矩。” ……。 王瑜勾起一侧嘴角的笑,有些幸灾乐祸的看着她。她面无表情的走到离自己最近的荣姬面前:“你看到了?” 荣姬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看到了,在场的姐妹都可以为证。” “来人,掌她的嘴!” 她话未说完,孟央已经冷冷的看着她,声音阴寒的吩咐下去,一旁的夏云二话不说,上前就是一巴掌,只听“啪”的一声,荣姬原本得意的面颊上重重挨了一巴掌,右脸迅速肿了起来,夏云本就是王府的女护卫,这一巴掌可是使了十足十的力气,打的她嘴角隐隐冒出血丝,眼前有些发黑险些倒在地上。 众人呆愣的瞬间,她又将目光转向另一个妾室:“你看到了?” 那小妾呆在原地,微微张开嘴巴,半晌说不出一句话。孟央冷笑一声,最后走到一旁的石晴儿面前:“还是,你看到了?” 原本就一直沉默的石晴儿更加沉默,目光不敢直视她,紧紧抿着嘴唇低下头去。 “娘娘这是做什么!身为王府表率不仅不为华菱妹妹讨个公道,竟然掌掴无辜的人!”王瑜气的鼻子都歪了,死死的看着她,“仗着王爷宠爱就要胡作非为吗,这琅邪王府可不是一个女人说了算的。” 孟央含笑看着她,一步步走向她:“那么,是王夫人你看到了?” 她一愣,对上她的眼睛,明明是带着笑意的双眸,她却突然有些害怕,感觉到那双眼睛中凌厉刺骨的寒意,后背竟然冒出冷汗,脚步不自觉的后退:“你,你,我哥哥可是安东司马,我看谁敢动我!” “你到底看到了吗?” 孟央依旧是含笑望着她,她更加害怕,一步步的退到了栏杆处,紧张的呼吸。见势不妙,华菱赶忙上前,附身对她道:“王瑜姐姐,好汉不吃眼前亏。” 王瑜想了想,突然冷笑一声,低声道:“娘娘自身难保了还敢来教训我们,鲜卑兵符被偷,众大臣本就对你不满,我看你能猖獗到几时。” “今日的事大家都看到了,王妃娘娘,我不会就这样算了,咱们走着瞧。”王瑜一动不动的看着她,对其余人道:“我们走。” 众人纷纷跟随着她离开,经过她身边时看也不敢多看。郑阿春揉了揉酸痛的肩膀,走到她面前感激道:“姐姐,若不是你及时赶到…。” “啪!” 一计响亮的耳光,所有人都始料未及,郑阿春更是瞪着大大的眼睛,捂住火辣辣的右颊,震惊的看着她:“姐姐……” 孟央紧紧握住颤抖的右手,望着她的眼中有泪光浮动,亦是有着冰冷的寒意,一字一顿的对身后的宫人道:“带回去。” 王府西苑的房间内,郑阿春面色平静的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孟央,她沉默着,她亦是沉默着。煎熬的过了许久,孟央终于开口对屋内的宫人道:“都出去吧。” 绿秀有些担忧的看了她一眼,最终随着其他的宫人退了下去。 只剩下二人的房中,郑阿春有些倔强的抬起头,哽咽道:“姐姐…。” 孟央直直的望着她,直到眼中泛起晶莹的泪花,走上前二话不说又是一巴掌,安静的房内只听“啪”的一声,她一字一顿咬着牙道:“这一巴掌,为的是沅儿有你这样恶毒的母亲。” 郑阿春缓缓将脸转向她,哑着嗓子道:“姐姐…。” “啪!” 又是一计耳光,孟央直感觉到手掌麻木的疼,连带着心也跟着麻木的疼起来:“这一巴掌,为的是那无辜的宫女翠萍。” “我听不懂你说什么。”郑阿春生硬的将脸转了过来,右颊上浮现出无数个指印,迅速红肿起来。 “啪!” 孟央的眼泪无声的流了下来,狠狠打完这最后一掌,努力的扬起面颊,不愿眼泪掉下来:“这一巴掌,是我代你打的,虞怜珠,你该自己打自己耳光,你不觉得自己恶心吗?” 郑阿春终于流下泪来。却仍旧固执的抬起头:“我恶心?我怎么恶心?你又有什么资格这样说我?” 她目光沉沉的望着她:“我可以原谅你算计我,哪怕你真的想置我于死地。虞怜珠,虎毒不食子,你还算是人吗。” 她的面色顿时惨白,望向她的眼神有些闪躲:“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我已经吩咐绿秀去抱沅儿,要不要当着他的面揭露你的嘴脸,还是你老老实实的告诉我。” 郑阿春的脸更加难看,失神的想了许久,接着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姐姐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原谅我,我不是有心要害你。” 孟央不忍再看她的样子,转过身去,背对着她声音凄然:“我原本真的不确定是你,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是你,可以原谅你害我,但我不能原谅你将沅儿推入虎口,为什么?” 她跪在地上,眼泪滴落地面:“我也不知为什么,那日我看着沅儿在院中玩耍,突然就看到一身穿官服的老者经过长廊,细看之下认出他就是梁皇后的父亲梁学士,梁学士望了我一眼,弯着身子在花盆下压了什么,然后示意我后转身离开。我偷偷走过去挪开花盆,看到一封信,信上,信上…。” 她慌乱而急促的呼吸着,怎么也说不出口,背对着她孟央心知自己猜对了,缓缓闭上眼睛:“你自幼与斛律浚相识,自然认得他的妹妹斛律月儿,当今皇后竟是敕勒部落的公主,这个身份想必没有多少人知道,而你恰恰是知道的那个。” 郑阿春见她这样说,心知什么都瞒不过她,狠了狠心说道:“是,那封信上是她的字迹,她说要我协助铲除掉你,我就可以恢复自己的王妃之位,我是一时鬼迷心窍。” 她说着,禁不住嚎啕大哭:“姐姐,我真的只是鬼迷心窍,过后我就后悔了,我太糊涂了。” 孟央死死咬住嘴唇,眼泪放肆的流淌:“你是糊涂,糊涂到竟然拿自己的孩子做诱饵,虞晶珠,我可以原谅你陷害我,但我永远不能原谅你这样对沅儿,这次是你自己作孽,你该得到应有的惩罚。” 听出她话里的绝情,她吓的脸色苍白,哭嚎着抱住她的腿:“姐姐,我真的不是有意的,她们只说要设计将你劫走,梁皇后承诺我不会伤害沅儿,我轻信了她,过后就后悔了,想到你和沅儿生死未卜,我悔的肠子都青了,姐姐,你救救我,不要不管我,王爷会杀了我的。” “为了自己的地位,你就狠心到如此地步,竟然连一个小宫女都要毒害。” “姐姐。”她的额头上隐隐冒出冷汗:“是他们吩咐我这样做的,翠萍不是我害的,我只不过是要她带着沅儿出去买糖葫芦,我没想到他们会杀了她,如果我知道,怎么也不会这样做的,这几日我也是夜夜难眠,睡着了就梦到她胸前插着匕首,满身是血的向我讨债,姐姐,我已经得到报应了,求你看在沅儿和田四的份上救救我,我不想死。” 孟央转身看她,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眼泪却怎么也控制不住:“你不想死?难道别人就想死吗?你没有资格提田四,你对得起他吗?” 郑阿春有些绝望的看着她,笑的眼泪都出来了:“我没资格提田四,我当然没资格,因为田四从来都没有爱过我!沅儿也从来没得到过他的爱,田四是为你而活的,更是为你而死的!沅儿的存在就是一个错误,一个因你而起的错误!” 她竭斯底里的说完,忍不住掩面痛哭:“你都看到了,王瑜是如何羞辱我的,她们都是如何羞辱我的!同为命格相同的双生花,为什么我要过这样的生活?!明明是我先遇到的王爷,我在他身边六年,我们的长相是一模一样的啊,我想不通,死也想不通,我用了六年的时间无法打动他,为何他第一眼就爱上了你,我才是真正的琅邪王妃,为何这身份成了你的!” 失魂落魄的走出屋子,看到院中的迎春花凋零了,孤单单的残枝在风中摇曳。又是一阵清风吹过,吹散了额前的碎发,闭上眼睛睫毛下冰凉一片。 “姨母。” 缓缓睁开眼睛,就看到院中站着的沅儿,紧紧牵着绿秀的手,纯真的对着她笑,突然又不解的看着她:“姨母,你怎么哭了?” 虞沅真的长得太像田四了,这样的发现使得她既高兴又害怕,她希望从他身上看到田四的影子,可是又害怕看到那眉目疏清的面容。 上前缓缓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子,轻轻把他拥入怀中:“沅儿,姨母这一生都会保护你,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虞沅年幼,不懂她的意思,只是咯咯的笑出声,声音清脆如银铃:“姨母,我母亲呢,沅儿一下午都没见到她,沅儿想她了。” 孟央愣了愣,半晌,温柔的捏了捏他的小脸,柔声道:“你母亲在屋里,让绿秀姑姑带你去找她好不好。” 目光柔软的看着绿秀牵着他走向屋子,她抬起头望着蔚蓝的天空,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眨巴着眼睛笑道:“田四,你一直都在看着我和沅儿,对不对?” 回过神来,她不经意的就看到院落后方的拐角处,司马裒孤零零的站在那,眼中浮现出一闪而过的戾气,看到她望着自己,转身就要跑开。 孟央反应过来,慌忙跟了过去:“裒儿。” 司马裒头也不回的向前跑,瘦小的身子很快拐入一个又一个的转角,她紧步跟上,声音有些急促:“裒儿。” 也不知跑了多久,眼看着前面的身影拐入一条小径再也寻不见了,累的心力交瘁的蹲在地上,红着眼睛越想越难过,心里无数的委屈无处发泄,最终捂着脸失声痛哭:“裒儿……。” 蜿蜒曲折的王府小径,她就这样不知所措的流着眼泪,四周寂静并无人声的花丛,她控制不住的哭出声音。 “你追我做什么?不是有虞沅就够了吗?” 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司马裒,她怔怔的望着他生冷的小脸,一时忘了该说什么。司马裒不悦的瞪着她:“我在跟你说话,你追着我干什么?你不是一生都会保护虞沅吗?” 她突然破涕为笑,伸出手想要去捏他的脸蛋,被他阴沉着脸躲开,不耐烦的说道:“你回去吧,我走了。” 说罢,他真的转身就要离开,她就在这时惊醒,起身快步追上他,不费吹灰之力的拉住他后背的衣服:“小醋坛子,你也是我要保护的人,你与沅儿都是我最重要的人。” 司马裒执拗的想要挣脱她的手:“我再也不信你了,你是个骗子,你在欺骗我的感情。” 乍一闻言,她忍不住想笑,死死拉住他的衣服:“我怎么欺骗你了,自你回来我可每日都去看你,是你把我挡在门外不肯出来,裒儿,你怎么净跟你父王学了一身的臭毛病。” 司马裒气恼的向前挣扎,试图摆脱她拉住自己后背的手:“放手!衣服被你拽破了!” 她强忍不住笑意:“我给你缝。” 司马裒嘴角抽搐,终于认输的转过身来,依旧阴沉着脸道:“无赖。” 孟央脸上洋溢着深深的笑,一把将他搂在怀里:“跟你父亲一样的臭毛病。” 司马裒来不及反应就被她紧紧拥入怀中,脸上顿时泛起红晕,别扭的别过脸去:“我和虞沅你喜欢谁?” 她一愣,忽然惊觉她的裒儿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怯怯的小孩子,不知不觉间他竟也已经长成了十一岁的小少年,心里既觉得欣慰又有些感伤,闷着声音回答道:“两个都喜欢。” “不行,只能选一个!” “可是两个都很喜欢。” “那,你更喜欢谁?” ……。 “你说啊,你说啊,你回答我。” “司马裒。” 与司马裒一同用过晚饭后,天已经很晚了。床帘轻轻被香晴放下,遮住了长明灯晕黄色的光芒,她披散着柔软的长发安静的躺在锦被下,兴许是白天流了太多的眼泪,躺在床榻上就模模糊糊的睡着了,也不知梦到了什么,嘴角始终带着一丝笑意。 夜已经很深了,安静的房间里只有灯烛晃动的影子,透过宛如薄雾的轻纱映在她沉睡的容颜上,也不知过了多久,睡梦中隐约觉得有一道目光含情的望着自己,心灵感应一般缓缓睁开眼睛,果真就看到坐在床头一脸笑意的司马睿,当下扬起笑脸:“我梦到你在看我,醒来后发现你真的在看着我,真好。” 司马睿笑着抚摸她柔软的长发:“看你带着笑入睡,可是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你猜。” 他故作思考的想了想,说道:“是司马裒来看你了?” 孟央瞪着大大的眼睛径直坐了起来:“你怎么知道?”见他只是笑,当下明白过来:“司马景文,是你对不对,是你让裒儿来看我的。” 他宠溺的刮了刮她的鼻子:“什么都瞒不过你。” 她有些感动的投入他的怀中:“你对我这样好,我又忍不住想哭了。” 司马睿好笑道:“这样就要哭了,那你这一生可是要哭瞎了眼睛。” 她在他怀中忍不住笑了出来,忽然想到了什么,抬头看着他:“已经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会过来?” 他叹息一声,无奈道:“本来可以早些过来,可是要处理的事情太多就耽搁了,早知你已经睡着了就不过来打扰你了。” 他的眼睛下有明显的怠色,神情疲惫,看的她禁不住心疼起来,鼻子也酸酸的:“司马景文,我是不是又给你惹麻烦了。” 他一愣,心知她是因为兵符被偷一事才有此一说,于是安慰道:“傻瓜,不关你的事。” “可若不是我非要留你,兴许你就能及时出兵拦住段夫人,你一定因为我承受了很多的压力。” 她的语气凄然无力,引得他一阵怜惜,故意逗她道:“是啊,我承受了很多的压力,他们都说你是迷乱惑主的妖精,难道不是吗?” 孟央怔了怔,眼看就要落下泪来,他又接着笑道:“我的整个心都被你迷惑,整日就想着与你在一起,从前读圣贤书最唾弃那些昏君祸主,可现在我竟然很羡慕他们,能够与你时时刻刻的在一起,做回昏君又如何?” 她忍不住勾住他的脖子,将头埋在他的肩头:“司马景文,我保证不会有下一次了,我要勉励你做一个勤政爱民的好王爷。” 司马睿好笑道:“好,有你在身边我会做一个勤政爱民的好王爷。” 她低低的笑出声来,突然想到了兵符一事,当下神色黯淡下来:“你真的会杀了段夫人吗?” 他沉默,接着正色道:“央央,如今段疾陆眷虽听我差遣,其弟段匹磾对我也算忠心耿耿,鲜卑大军虽听我差遣,但象征权力的兵符到底握在他们手中,游牧一族内政复杂,难以长久的掌控,你可知那虎符可以调遣鲜卑族十万的兵马,万一落在他人之手后果不堪设想。鲜卑段部两块兵符,而我恰好可以利用这次的机会得到主符。” 原来,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只要在辽西公之前找到段灵箐,他便可杀了她掌控虎符,如此一来段疾陆眷也无话可说,毕竟是自己的妹妹犯下大错在先,惹祸上身也怪不得别人。鲜卑公主与琅邪王的利益婚娶,在司马睿看来,虎符握在手中,比段灵箐鲜卑公主的身份更为让他安心。 孟央垂下眼睑,睫毛微微颤抖:“可是,她……” “好了,睡觉吧,我累了一天了,不要再讨论这个问题了。” 她只得点了点头,自责道:“那日段夫人说她不能一辈子被困在王府,我早该告诉你的,是我大意了。” 她只不过随意一说,他却突然奇怪的看着她,声音有些迟疑:“你知道她要离开王府?” 她一愣:“她是告诉过我,司马景文,你怀疑我?” 司马睿叹息一声:“我不能没有疑心,这一切发生的太过蹊跷,昨日你的举动太不寻常,我很难不怀疑是你在帮她逃脱。” 孟央的心瞬间跌落谷底,几乎是脱口而出:“我为何要帮她?我明知那兵符对你的重要性,为何要帮她对付你?” 他揉了揉眉心,语气沉重道:“算了,睡觉吧。” 她却不肯就这样算了,固执的追问:“司马景文,你说清楚,我为何要帮她?” 司马睿突然有些不耐烦的皱起眉头:“我都说算了,过去了就不要提了,我累了。” 她却不是会妥协的女子,一双眼睛含泪看着他,声音微微颤抖:“现在是你怀疑我,我必须问个明白。” 他沉默着不去看她,半晌生硬的开了口:“你真的要我说?” “是。”倔强的回答。 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他有些艰难的开了口:“也许你要帮的不是段灵箐,而是另有其人呢。” 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划落下来,她只觉得心里刀割似的疼痛:“你在说谁?” 他不再说话,突然来了脾气,烦躁不安的起身离开,冷冷的丢下一句:“你自己清楚。” 是啊,她清楚,她能帮谁呢,无外乎是敕勒部落,无外乎是斛律浚…。长明灯依旧散发着柔软的光芒,她却似乎看到了里面烧的流泪的烛心,终于明白过来他始终是不信任她的。也许斛律浚是对的,他们所要面临的是无边无际的痛苦,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动摇他们的感情,这样漫长的路,该如何走下去? 一晃几日过去了,司马睿真的再也没来看她,独自坐在花园中的亭子里上发呆,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到身后的香晴轻声道:“王妃娘娘,荷夫人求见。” 她微微一愣,半晌,开口道:“请她过来。” 庾莲心一身艳丽的红妆,发髻间斜插几支金簪,风姿娆娆的走了过来,盈盈的行礼道:“妾身见过娘娘。” 孟央记得初见她时她就是这样一袭红衣,眉心处画着一朵绽放的红莲,面容光洁皎皎美艳动人。神色不由得恍惚,脱口道:“你穿着这身红衣很好看。” 她有些娇羞的摸了摸眉心点缀的妖娆红莲:“是王爷非要妾身这样穿,他说在王府晚宴上初见妾身时我就是穿着这样的红装,翩翩起舞的样子美极了。今个早上王爷还亲自用朱砂笔为妾身画上这朵莲花,还说莲花是他最喜欢的花呢。” 她说着,脸不由得红了起来:“这几日王爷每天都要我陪着,妾身劝他去看看其他姐姐他也不听。” 孟央看着她沉浸在多情的温柔之中,突然发觉她比从前柔媚许多,这样幸福的神色,司马睿对她应该是真的极好。 “你来找我可有事?” 她咬了咬嘴唇,抬起头认真的望着她:“王妃姐姐是不是不喜欢我?” 孟央笑着摇了摇头,她顿时松了口气,轻声道:“莲心入了王府后,王爷一直很疼我,但姐姐们好像都不喜欢我。妾身记得初在王府见到王妃姐姐时,姐姐夸我舞跳的好看,还替我解了围,莲心一直很想跟姐姐亲近呢。上次去给姐姐送桂花糕,结果产生了误会,生怕姐姐讨厌我呢。” 孟央简单的说道:“怎么会,对王府的姐妹我都是一视同仁的。” 平静的说完,庾莲心有些赫然,她这样从容的一句话,既拉开了她想要靠拢她的意图,又完美的回答了她的话,她反倒再难以开口。于是附和的笑了两声:“是是,姐姐身为王府表率,是应该一视同仁。” “你还有事吗?”她平静的看着她,不温不火的开了口。 她一愣,脸色微微苍白,神色有些怜人:“妾身听闻段姐姐出事了,知道王妃姐姐与她要好,听闻王爷已经下令杀她,特意想过来安慰姐姐……” 孟央有些疲惫的打断她的话:“我对你们都是一视同仁的,没有什么关系好不好,段夫人犯了错,就应该受到惩罚,换了谁都是一样的。” 她终于败下阵来,沉默半晌冷冷的开口:“妾身告退。” 孟央含笑看了她一眼:“夏云,送荷夫人。” 待她离开,身后的香晴不解的开口道:“奴婢听了半天,为何娘娘对她这样冷淡,荷夫人想依附娘娘的意图再明显不过,王爷又那么宠爱她,王妃娘娘就算不喜欢她也不至于得罪了她。” 她无奈的笑了一声:“她特意穿成这样来此见我,哪里是想依附我这样简单,我随意说几句话,她就经不住恼怒,我若是对她态度好一点,岂不是每天都要面对着她周旋,我不喜欢表里不一的人。” 最后一句话似说给自己听,更像是说给她听,香晴便不再说话,沉默着低下头。夏云在这时匆匆跑来:“王妃娘娘,不好了。” 她随即转过头,夏云累的气喘吁吁的停在她面前:“奴婢刚刚送荷夫人离开,听闻王司马与王爷起了争执,二人在骑射场较量了一番,王爷被王司马划伤了臂膀。” 孟央闻言,紧张的抓住她的衣袖:“王爷受伤了?” 夏云慌忙的点了点头:“是的,荷夫人一听说立马赶了过去,王妃,咱们也过去吧。” 她的表情怔怔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沉默着没有出声。香晴急声道:“王妃娘娘,这么大的事咱们怎么能不过去呢?” 良久,她才开口道:“去了也帮不上什么。” 她们便不再出声,她亦是沉默着将目光别向别处,神色沉静如水。出神的想了很久,又见一宫人匆匆跑来,急急的行了礼:“奴婢是侍候王爷茶水的良玉,绿秀姐姐让奴婢来通知王妃娘娘,王爷在前院发了好大的脾气,谁劝都没有用,伤口更是挣开了血,怎么也止不住。” 赶到前院的时候,远远就看到院中跪着的王导,一身暗褐色的戎装,背影生冷孤傲。缓缓走上前,他依旧纹丝不动的跪着,连头也不抬一下,仿佛不足以为任何事所纷扰。 突然从屋内飞出一只茶杯,狠狠的摔碎在他面前,杯子破碎的声音中夹杂着司马睿愤怒的吼声:“王导,本王叫你起来!你想抗旨不成!” 脚步停驻在跪地的王导身边,她有些忧心的望着地面四分五裂的茶杯,司马睿若是再丢准一点,想必他此时定是想起也起不来了。 深深的吸了口气,她正了正神色,缓缓踏入房内。司马睿就坐在正前方的茶椅上,一只手紧握着放在桌上,上了药的右臂缠着厚厚的纱布,大约是因为太过愤怒挣开了伤口,纱布上隐约可以看到微红的血色。身旁围着众多的王府妾室,其中几个更是哭红了眼睛,尤其是庾莲心,站在他最近的位置几乎哽咽着说不出话:“王,王爷,您别吓莲儿,您别生气了,伤口又出血了。” 一旁的赵静雪也微微红着眼睛,轻声道:“王爷不要动怒,切勿伤了身子。” 平日嚣张跋扈的王瑜等人如今讪讪的站在一侧,一句话也不敢多说。想必知道自己引以为傲的哥哥惹出了事,她望向司马睿的眼中有些深深的慌乱。 看到她进来,绿秀首先行了礼:“王妃娘娘。” 反应过来的众人纷纷简单的弯了弯身子,倒是司马睿从看到她起就一动不动的望着她,面上看不出悲喜。孟央亦是平静的行了礼:“妾身见过王爷。” 他仿佛没听到一般并未叫她起身,她便只得维持着行礼的姿势,神色如常。也不知过了多久,孟央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他才缓缓开口道:“坐吧。” 起身走向一侧的茶椅,刚刚落座,一抬头就看到对面坐着的王敦正面色深沉的望着自己,心里顿时一惊,有些心虚的不去看他。“堂哥,你快去劝劝哥哥,王爷叫他起来他就不要跪了吗,瞧把王爷气的。”王瑜摇晃着王敦的肩头,气恼的开了口。 王敦皱着眉头,声音有些生冷:“王爷都拿他没办法,那个倔驴我可劝不动,竟敢以下犯上刺伤了王爷,活该他跪着。” 王瑜也不再说话,忐忑不安的望着司马睿。房内一时的寂静,庾莲心正心疼的为他的伤口重新上药,孟央抬起头看了一眼他受伤的臂膀,发觉并不是很严重,心里松了口气,于是将目光移开。原本恼怒的司马睿突然沉默着不说话,满屋子的人都大气也不敢出,诚惶诚恐的样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冷不丁的传来他不悦的声音:“坐到我身边来。” 众人皆是一愣,她本就出神的分了心,更是没反应过来,他又一次咬着牙说道:“本王要你坐到我身边来!” 她这才反应过来,有些惶恐的抬头看他一眼,却怎么也使唤不了身子,缄默着低下了头。他却突然发了更大的脾气,一把将桌上的茶壶扫落在地,声音异常的愤怒:“身为王妃竟然在本王受伤的时候最后一个到场,你当本王死的吗!” 茶壶摔碎的瞬间,她原本就毫无血色的脸更加苍白,隐约明白自己来错了。他本就在气头上,现在更是看什么都厌烦,于是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她轻声道:“王爷福泽天佑,一点小伤不会把您怎么样。” 司马睿久久的望着她,突然冷笑一声:“那么,你是要等本王死了才会出面奔丧吗。” 在场的人皆是微微变了脸色,大气也不敢出。孟央心头一颤,抬起头,又见王敦表情深不可测的笑望着自己,心里更加不安。而司马睿见她依旧表情淡然的坐在那,当下雷霆大怒,不管不顾的起了身,径直走到她面前,双拳紧握,隐约可以看到上面的青筋,冷笑望着跪在院中的王导:“本王最后一次命令你,马上站起来,滚回去!” 王导抬起头,声音生硬:“臣无意刺伤王爷,罪该万死,王爷若不责罚臣不能起身。” “好!”他眼中透过深深的戾气,上前走到守在门旁的赵亚身边,一把抽出他腰间的长剑,狠狠丢在他面前:“如今你们都学会忤逆本王了,你既然非要本王责罚,就自行了断吧!” 此言一出,就连一直神态自若的王敦也变了脸色,起身劝阻:“王爷……” “连处仲你也要忤逆本王吗?”背对着他,他的声音冷若冰霜。王敦想说着什么,最终选择了沉默。司马睿冷冷的望着王导:“你以为本王不知道你那些小心思,现在本王明确的告诉你,你即便一直跪下去,本王下过的命令也不会收回,王司马自己选择吧,要么立刻滚回去,要么捡起地上的剑像个窝囊废一样自刎。” 王导呆呆的望着地面上泛着寒光的长剑,良久,缓缓的伸出手将它握在手中,面若死灰。忽然王敦上前,一把握住他的手,转身对司马睿道:“王爷,自长公主逝世,茂弘一直对您忠心耿耿,如今虽是他有错在先但罪不致死,求王爷看在长公主的面上饶过他。” 王瑜亦是哭着上前:“王爷,哥哥他不是有意违背您的,求您饶了他。” “闭嘴!”一直沉默的王导突然厉声打断他们的话,哑着嗓子道:“王爷对我已经恩至义尽,是我自己不争气,这样也好,免得我多年来行尸走肉般活在没有婉儿的世界里。”再次被提及的婉公主,使得司马睿神色有些松弛,而任谁也劝不动的王导已经一把甩开王敦的手,举起长剑架在自己脖颈:“王爷,茂弘还是那句话,请您念在多年情分上留段夫人一条性命,她杀不得。” 孟央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段灵箐的情意总算没有白费,即便心心念念着死去的司马婉儿,多年来面对她执着的感情,他也不可能毫无感觉,何况段灵箐与婉公主有几分相似,时光从来都是一记良药。 心知王氏兄弟对司马睿的重要性,如果王导死了,司马睿多年的努力也将付之东流。她随即起了身,笑着说道:“王爷让臣妾劝劝他可好?” 在众人的目光中,她缓缓走出房间,经过司马睿身边时明知他在注视着自己,偏偏毫无停留的走了过去,她对他已经无话可说。 “王司马想救段夫人,也不是毫无办法,只要你不再违背王爷的意思,妾身愿意一试。”她蹲下身子,面上带着浅笑,声音压的极低。 王导有些诧异的望了她一眼,一旁的王敦神色亦是微微讶然,警惕的低声道:“你以为这次帮了她,就可以不用死了吗。” 她平静的摇了摇头,最后道:“你就当我帮的是段夫人。” 出了王府前院,一路的沉默,她只是出神的迈着步子,身后的宫人恭敬的跟在后面,忽然远远的有人叫了一声“娘娘”,回过神来才听出是绿秀的声音,转过身去她已经快步的赶了上来:“娘娘,王爷请您回去。” 她愣了愣,叹息一声只得跟着她原路返回:“王爷有什么事吗?” 绿秀一边扶着她往回走,一边摇了摇头:“奴婢也不知,但王爷脸色不太好,刚刚还阴沉着脸要留下来伺候的荷夫人出去。” 刚到院门,她就远远的看到庾莲心站在花坛旁,看到她来了脸色有些不善,仍旧规规矩矩都行了礼:“王妃姐姐。” 她简单的点了点头,随即走进房中,身后的庾莲心面色更加难看,柔媚的小脸隐藏着憎恨的神色。 进了屋子,才见他依旧坐在方才的茶椅上,紧闭着眼睛疑是睡着的样子,可身上凌烈的气息依旧使人不敢轻易靠近,盈盈的行了礼:“王爷。” 他缓缓睁开眼睛,平静的望着她,对周围的宫人道:“都下去,把门关上。” 宫人们慌忙的退了下去,被关上房门的屋子顿时昏暗不少。低垂着头听到他似是疲惫的声音:“坐吧。” 她起身,并未多想的坐到一旁的茶椅上,谁知刚刚坐下,又听他开口道:“坐到我身边来。” 心里泛起一阵无力感,她只得再次起身,走上前坐在他旁边的位置,沉默的望着前方。司马睿望着她淡然的侧脸,轻笑道:“怎么了,还在生我的气吗?” 说罢伸出手想要去握她放在膝盖上的手,不料她却突然将手挪开,神色平静的问道:“王爷叫臣妾过来可有事吩咐?” 他面上带着笑意,并不恼怒:“我刚刚是被王导气昏了头,不是有意冲你发火,所以你也不要再生气了。” “好。”她随口答应。 他面上闪过欣喜:“央央……” “现在臣妾可以离开了吗?”她面无表情的打断他的话,甚至不曾抬头看他一眼。 司马睿一愣,面色微微难看,语气也不由得加重:“你就这么不愿意见我,甚至在我受伤的时候姗姗来迟,在你心里我究竟算什么?” 她终于抬头看他,认真道:“您是王爷,何必跟一个早已属于您的女人计较这些。” “早已属于我的女人?”他有些颓废的笑了一声,重复着她的话,艰难道:“真的是早已属于我吗,你真的只属于我吗?” 眼中的淡然逐渐被震惊取代,死死的望着他,听到他有些绝望的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王府里每个女人都完整的属于我,本王的每个女人都是清清白白的,可是孟央,你是吗?” 心里的疼痛已经不足以承受,冰冷的扩散至全身。她轻轻闭上眼睛:“是啊,我不是呢。” 她说完,像是觉得好笑,忍不住低低的笑出声:“司马睿,怎么办呢,你怎么就爱上了一个肮脏的女人,你怎么就爱上了一个不清不白的女人……” 她的声音透着深深的绝望,冰冷的脸色都苍白的可怕。司马睿突然惊醒,惊慌的蹲到她面前:“央央,是我混账,别说了,别说了好不好。” 他双手有些颤抖的紧握住她冰凉的小手,刚要说着什么,突然被她一把推开,声音冷若冰霜:“不要再靠近了,司马景文,心痛作死的感觉我已经受不起了。” 身子颤抖着站了起来,她如同没有灵魂的傀儡般一步步走向房门,身后的司马睿背对着她蹲在那里,不知所措的红了眼睛。 即将打开房门的时候,她突然被人从背后一把抱住,夹杂着微微的哽咽声,她听到他附在自己耳边慌乱道:“对不起,央央,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说出那样的混账话,我们重新开始,重新开始好不好,忘记从前的种种……” 他自顾自的说着,直到感觉她一下下的掰开自己抱住她的双手,瞬间面如死灰:“我都可以不去计较从前的事,你为什么不肯给我这一次机会。” 房门被打开,刺眼的阳光直直的照射进来,可她依旧觉得很冷,也不知是怎样迈开步子离开,门前的绿秀慌乱的上前扶住她:“娘娘,您怎么了,脸色这么苍白,您怎么了?” 一直站在院中的庾莲心也赶忙上前,开口问道:“王爷呢?王爷怎么样了?” 见她只是失魂着不说话,愤恨的瞪了她一眼,快速跑进屋子,身后传来她痛心的哭声:“王爷,您怎么坐在地上,王爷……” 心里仿佛被成千上万的蚂蚁撕咬,面容惨白的几乎透明,在绿秀的扶持下艰难的走着,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纵然这一次眼泪在眼中流转,她最终强忍着没有落下一滴。 自古多情空余恨。 .. 【058】神秘女子 王导前来见她时已经是三日之后,别院中绿荫似水,大好的晴朗天气,他却是很没精神的样子,丝毫不像琅邪国赫赫有名的大司马。 “三日前,王妃娘娘说只要我在王爷之前找得到段夫人您就有办法救她,现在臣已经找到了段夫人的下落,娘娘究竟有何办法?” 她小口的抿着杯中的茶水,眯起的眼眸浅笑着看着他:“恐怕段夫人一直都在王司马府上吧。” 王导一愣,望向她的眼神透着危险:“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也只是猜测。”她摇了摇头,神色有些黯然:“以王爷和辽西公之力,不可能这么久都寻不到她。段夫人生性要强,对你又一往情深,断然不可能拿着兵符一个人偷跑,恐怕她真正的意图是以手中兵符相要挟,要你跟她远走高飞吧。” 王导的眉头深深的皱起:“臣对段夫人没有任何非分之想,请娘娘不要将此事告之王爷。” 她不甚在意的笑了笑:“你以为王爷真的不知道?” 他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深深吸了口气,孟央接着道:“连我这区区一个小女子都猜的出来,王爷怎会不知,他不说是因为顾念着与你们兄弟的多年情分,甚至他心底也许想着成全你与段夫人,是你远没有段夫人有勇气,王爷对你们兄弟二人恩至意尽,可你们却为了我的存在对他日渐心生埋怨,王司马,你们可以再三的置我于死地,但对于王爷,你不能有背叛的理由。” 王导的神色终于松懈,有些迟疑的开口道:“你愿意帮我,是因为王爷?” “是,段夫人偷走兵符一事已闹的沸沸扬扬,为了堵住天下人之口他唯有禀公处理此事,王司马却再三难为他,甚至不惜以性命相逼,还搬出了长公主司马婉儿,王爷他可曾亏待于你?” 他的眼神有些恍惚:“我是真的喜欢婉儿……” 孟央浅笑着打断他的话:“那是你的事,婉公主逝世多年,你如今对她人有意也属正常,我愿意帮段夫人,只需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永远不能对王爷有谋逆之心。” 虽是意料之中,他仍旧有些意外:“你所做的一切果真都是为了王爷,但我王导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王爷对我恩重如山,我是断不会背叛他的,这点你可以放心。” 她笑着摇了摇头:“我从来不曾怀疑过王司马的忠心,现下只有你我二人,我就把话挑明了说,我担心的是你的堂兄王敦将军,虽说他要做什么是你左右不了的,但我要你立下重誓,不管将来谁对王爷有不臣之心,王司马必须站在王爷这边,为王爷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王导目光直直的望着她:“你真是太危险了,如此玲珑剔透的心思,处心积虑的安排着一切,难怪王爷对你动了心。”顿了顿,他接着道:“好,我王导对天发誓,这一生只对王爷马首是瞻,赴汤蹈火,永世臣服,如有违背,五雷轰顶!现在你可以放心了。” 她笑着端起茶壶,亲自为他倒满面前的茶杯:“我相信王司马是守承诺之人,只是我要提醒你一句,这是你跟段夫人最后的机会,一旦她返回王府,这一生都是琅邪王府的段夫人,你当真不后悔吗?” 他的面上有一闪而过的黯然,随即正了正神色,斩钉截铁道:“长公主逝世,我的心也早已作死,任何女人对我来说都已经没有意义,我对段夫人的留恋只因为她与婉儿有几分神似,但她还没有重要到我愿意为她放弃眼前的一切。” 直接了当的说出内心的真实想法,即便心里为段灵箐不值,她仍旧是欣赏他的坦荡荡,叹息一声:“王司马快言快语,我也就直说,若想救段夫人,关键要靠她的哥哥段疾陆眷大人。” 王导面露不解:“此话怎讲?” “你只需劝段夫人交出兵符,将兵符私下拿给辽西公,然后让他当着众人的面演上一出戏,就说自己一时昏了头,将兵符放错了地方没有找到,而恰巧段夫人早已计划逃离王府,临走之前去房中看他。” 话已至此,他顿时恍然:“这样一来,就是段大人误以为是段夫人偷了兵符离开,如今兵符已经找到,段夫人就只有逃离王府的罪名。” 她微微一笑:“段大人那里就需要王司马出面了,段灵箐是他的亲妹妹,想必他也不愿她死。” “竟是这样简单。”他不禁有些感叹。 “事情当然不是这样简单,”她的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我要的可不止这些,王司马心里清楚鲜卑兵符对王爷的重要性,我要你私底下联手众臣,在段疾陆眷承认自己错怪了段夫人之时,出面指责他的过错,逼他将虎符交托到王爷手中。” 王导一愣,眼中微微闪过赞赏,却面色复杂的点了点头:“真是冰雪聪明,身为帝王星的牵制者,偏偏处心积虑的为王爷做着打算,也难怪王爷对你这样痴迷。你并无害王爷的心思,他却总是因你自毁天下,若是日后有机会除掉你,我同样不会手软。” 她依旧是含笑的样子,目光遥遥的望向远处:“我比谁都清楚自己对他的威胁,王司马是对的,这样活着才真的是煎熬和痛苦。” 刚刚用过晚饭,就听门外传来夏云紧张的叫声:“呀,我的小祖宗呀,你怎么端的动这茶壶,来,交给奴婢拿吧。” 顺着目光望去,她也紧张的赶忙起身,小小的沅儿竟然端着一壶茶水晃晃悠悠的走了进来,任谁要伸手接过也不给。她随即上前端过那壶,疼惜的望着他:“沅儿,你怎么能端着这么重的东西,万一摔倒了怎么办?” 说着,禁不住皱起秀眉对站在外面的宫人道:“你们是怎么看着沅少爷的。” 宫人们惶恐的低下头:“王妃娘娘恕罪,是沅少爷非要亲自给您送茶水,奴婢们怎么也拦不住。” 沅儿扬起灿灿的脸蛋,稚声道:“姨母不要生气,娘说这茶水是她用初冬的雪水所浸泡,喝这个对身体好,所以沅儿就来给姨母送一壶。” 她当下笑出声来,蹲下身子感动的捏了捏他的小脸:“沅儿真乖,只是下次不许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不然姨母会生气的。” “姨母放心,有娘跟着呢,沅儿不会有事的。”他睁着大大的眼睛,认真的回答她。 孟央愣了愣,抬起头望向门外,果真见郑阿春忐忑不安的站在外面,对上她的目光讪讪的叫道:“姐姐。” 她附身对沅儿道:“姨母跟你母亲有话说,让夏云姑姑带你去玩好不好?” 他赶忙懂事的点了点头,夏云带他离开后,郑阿春跟着进了屋子,微微垂下眼睑:“姐姐,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她自顾自的坐下,面色平静:“你就这么急于让我原谅你,甚至不惜利用沅儿,让他大老远的端着那么重的茶水过来。” 郑阿春神色一变。赶忙摆了摆手:“不是的,姐姐,是沅儿非要亲自端给你,我怎么也扭不过他,只得担惊受怕的一路跟过来。沅儿说,他说……” “他说什么?” “沅儿说,姨母一定是不喜欢他了,最近都不去主动看他了。” 见她愣怔的样子,她突然上前跪在地上,凄然的流出眼泪:“姐姐,你真的不打算原谅我了吗?我真的知道错了,顾及着沅儿请你不要不理我,我们母子二人如今只有你一个亲人,难道你真的要一辈子不理我吗?” 她越说越伤心,最后禁不住掩面痛哭:“姐姐,我知道你是关心我的,不然也不会私底下拿出那么大比钱给翠萍的家人,姐姐,我真的知道错了。” 孟央深深的吸了口气,眼圈泛红的看着她:“给了再多的钱又如何,死去的人活的回来吗?郑阿春,你犯下这样致命的错误,这一生能心安吗?” 早已哭成了泪人的郑阿春突然伸出手狠狠扇打自己耳光,每一下都使了十足的力气,打的面纱都快要掉了下来:“姐姐,难道真的要我以命偿还你才肯原谅我吗?那我情愿一死!” 耳光响亮的声音,她心里泛起深深的惊痛,赶忙上前抓住她的手,哽咽道:“好了,你既有悔改之心,我原谅你就是了。” 郑阿春禁不住泣不成声:“姐姐……” 返回别院的路上,郑阿春牵着沅儿的手,目光阴沉的走着。突然沅儿停在原地,死死攥住她的手:“娘的脸怎么了?” 她蹲下身子望着他,声音轻柔:“不关你姨母的事,娘惹你姨母生气了,应该受罚的。” 沅儿的眼睛瞪的大大的:“是,是姨母打的?” 她慌忙望了一眼身旁的宫人,仿佛很害怕一般低声道:“沅儿不要胡说,被你姨母听到会不高兴的,到时她又要生母亲的气了。” 沅儿突然撅起小嘴,大滴的眼泪掉了下来:“姨母为什么打娘,沅儿不喜欢她了……” 她神色凄然的对他道:“沅儿记住,她不仅是你的姨母,还是这个王府位份最高的女主人,她有资格惩罚任何人,沅儿若是心疼娘,今后就要听娘的话,好不好?” 泪眼朦胧的沅儿郑重的点了点头,她随即心疼的将他拥入怀中,目光沉沉的望向远处:“在这个王府里,只有娘是真心疼你的,你能完全依靠的只有母亲,而母亲能依靠的人,只有自己。” 月色下她的面色流露出坚定的神色,周围花丛的阴影看起来如此斑迹驳驳。 清晨梳发的时候,夏云面带喜色的告诉她,鲜卑段大人来了王府请罪,说兵符已经找到,根本不关段夫人的事。她含笑望着她眉飞色舞的样子,开口道:“段夫人洗刷了冤屈,你怎么这么高兴?” 夏云故作神秘道:“娘娘有所不知,段大人承认冤枉了段夫人,被众臣指责糊涂,闹出了这样的笑话,迫于众臣的压力将兵符交给了王爷,如今虎符在手,鲜卑的兵力可不是完全的属于王爷了吗。” 她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似乎并不感到意外:“这样的话在这说说也就罢了,出去可不许乱说。” 夏云笑着点了点头。王府后院的长廊处,她与一身戎装的王敦不期而遇,王敦紧握手中的湛泸剑,褐色的眼眸透出点点的冷厉,身后跟着一队身着铠甲的将士。经过她身边时不动声色的停了下来:“真是一石二鸟之计啊。” “妾身不懂王大人的意思。” “我真是小瞧你了,你应该早就想到逼段疾陆眷交出兵符,计谋如此之深,难怪这么多年能够安然无恙的待在王爷身边。” 孟央轻笑:“王大人此话见外了,妾身帮王爷,不就是帮您吗?” 王敦皱起浓黑的眉毛,低下头将脸凑近她,褐色的眼眸透出湛湛的厉光:“你口齿伶俐我说不过你,待我调遣完江东大军,再回来陪你慢慢玩。” 他说完,勾起嘴角冲她深深一笑,头也不回的走了过去,剩她一人愣愣的待在原地,直到一旁的夏云轻声提醒:“娘娘,您怎么了?”她这才反应过来,浅笑着摇了摇头,举步离开。不出几日,段灵箐果真回了王府,兵符虽找了回来,逃离王府的罪名却是免不去的。于是从她一回来就被关在房间软禁了起来,任谁也是见不到的。与此同时,王府内发生了一件更值得疑惑的事,孟央不止一次听人提起,司马睿前日外出带回一女子,一身长长的黑袍将整个人都遮住,更奇怪的是她以黑纱遮面,显得整个人神秘异常。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司马睿了,对他的事也是道听途说,对于那位传闻中的神秘女子她也只是淡然一笑,不甚在意的样子。 然而她的不甚在意,不能代表所有人都是不甚在意的。刚刚午睡醒来,夏云就匆匆来报,王瑜一伙人早已等候多时,吵吵嚷嚷着要见她。 明知避不过去,她只得起身前去见她们。到了房门前,才有些微微的诧异,这哪里是王瑜要见她,屋子里坐满了人,茶椅明显不够用,可见宫人们又临时添了许多。仔细望去,这些娇俏的女子皆是司马睿的妾室,更让她不解的是,一向与王瑜鲜少来往的赵静雪和庾莲心也在其中。 看到她来了,原本议论纷纷的众女子一同起了身,恭敬的行了礼:“见过王妃娘娘。” 如此的阵仗,可见这王府的女人们都聚齐了,她心里一阵无奈,颇有些头疼的开口道:“都坐吧。” “谢王妃娘娘。” 在夏云的扶持下缓缓有上前,坐在正前方的主座上,还未开口,王瑜已经笑道:“打搅王妃姐姐午睡了,姐妹们十分过意不去呢。” 明知她的笑虚伪而阴险,她索性开口道:“今日大家都来了,必是有话要说,都是自家姐妹,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 “王妃姐姐是随和的人,既然都这样说了,咱们也都不要拐弯抹角了,想说什么就说吧。”王瑜的目光扫向众女子。 得到她的暗示,其中一个娇滴滴的女子首先站了起来:“王妃娘娘,您是王府的女主人,此事您可不能不管呐。” 她话音刚落,另一粉衣女子紧跟着站了起来:“王爷这几日可是被那不知来历的女子迷得神魂颠倒,整日整夜的腻着,连房门都不出了。” 众女子纷纷七嘴八舌的开了口: “王妃姐姐可要出面管一管了,咱们现在想见上王爷一面都难的很。” “平日里荷夫人最得王爷宠爱,现在王爷连她都不见了,可见那女人有多厉害。” …… 吵吵嚷嚷的声音,使得她有些头疼,王瑜见况开口道:“姐妹们都别说了,王妃娘娘想必也都听说了这些事,听娘娘怎么说吧。” 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她叹息道:“王爷喜欢一个女子有何奇怪,难道你们都不曾被他宠爱过,何必针对一个新来的姐妹。” 见她这样说,荣姬讥讽一笑:“王妃娘娘有所不知,前段时间荷夫人受王爷宠爱的时候,也只是经常见她陪伴王爷。但这次可不一样,王爷自将那女子带回来后,就没有出过房门,一连数日了,咱们可从没见过王爷如此宠爱一个女人。” “娘娘”,一直沉默的庾莲心终于幽怨的开了口:“王爷若真的喜欢那女人大可给她个位份,我们也无话可说,可那女子偏偏来历不明,我们连她长什么模样都没见过。王爷日日夜夜和她在一起,连王府里大小的事情也不再过问,就算我们有接纳她的心思,这样下去王爷的身子也吃不消的。” 话说完,众女子皆有些沉默,她有些无奈,这个庾莲心将话说到这个地步,她也真的不知如何开口了。正想着,王瑜又是一阵嘲笑:“现在知道心疼王爷吃不消了,以往王爷宠爱你的时候,你也是日日夜夜的缠着他,那时怎么不知道心疼王爷呢。” 其余女子纷纷用丝帕捂着嘴偷笑,庾莲心的面色顿时难看至极,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些什么。而王瑜那伙人可不是省油的灯,平日庾莲心颇得司马睿喜欢,自然引来众多的怨气,眼下看她失了宠,还不纷纷羞辱她: “荷夫人到底年轻,哪像咱们陪伴王爷多年,只想着王爷身体安康,也没心思去想那些男女痴缠了。” “都是王爷平日太宠她了,这才冷落几日,荷夫人就受不了了,到底是新入府的,满脑子都是王爷的宠幸。” …… 不堪入耳的讥讽声,庾莲心苍白着脸,眼中隐隐有些泪花。孟央亦是极力的忍耐,这些女人的嘈杂声使的她头痛欲裂,恨不能马上将她们赶出去,听不下去的时候她只得沉下脸色,厉声道:“够了!” 众人皆是一愣,立刻闭上嘴巴不敢再说什么,她皱着眉头继续道:“既然知道自己陪伴王爷多年了,说话还这样不知轻重,你们都退下吧,这件事改日再说!” “那怎么行,姐姐身为王府表率,这件事您怎么能置之不理呢?今日我们前来,可都是要您做主的。”王瑜不依不饶的说道。 她却无力再与她们纠缠,随即起身,目光冷冷的扫向她:“王夫人若是不满意,这王府表率的身份不如由你来做,就由你来为众姐妹出头吧,夏云,送她们回去。” 众人不满的起身离开,唯有赵静雪安静的坐在那,神情自若的饮着杯中茶水。待房内只剩她们二人,她突然起身,盈盈的对她行了个礼:“姐姐。” 孟央面露不解:“想说什么就说吧?” 她迟疑片刻,脸色有些苍白的开口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妾身,觉得害怕。” 她一愣,隐约感觉到发生了什么,于是起身走到她面前,握住她微微颤抖的双手:“不要怕,可是有人欺负了你?” 赵静雪神色惶然的摇了摇头,欲言又止的看着她,最终低声道:“那日王爷带那神秘女子回府,我碰巧经过前院,看到她与王爷十指紧扣,当时我上前对王爷行礼,低下头时多看了那女子一眼,后来,后来……” “后来怎么了?” 她紧紧闭上眼睛,睫毛微微颤抖:“后来,我再次抬头,虽看不清那女子黑纱下的面容,但她望向我时眼中带着杀意。姐姐,她的眼神太可怕了,我每每想起,都惊出一身的冷汗。” 孟央紧握住她的手,认真道:“你不要怕,有王爷在呢,那女子不敢把你怎么样。” 赵静雪脸色苍白的摇了摇头:“王爷当时是在场,可那女子问我话的时候,王爷他,望向我的眼神也是冰冷的。姐姐,我从小目睹父母被山贼杀害,对那些带着杀意的眼神特别敏感,我能感觉得到,如果那女子要杀我,王爷是绝不会阻拦的。” 孟央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环顾四周后小心的问道:“你说那女子问了你话,她问了什么?” 她的额头隐隐冒出冷汗,艰难道:“她问我在看什么?” “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真的什么都没看,我从头至尾只是好奇的望了她几眼,姐姐,我真的很害怕,你要帮我。”她用力的抓住她的手臂,急的快要哭了出来。 孟央皱起眉头沉思着,最后认真的望着她:“你想我帮你,就仔细的想一想她的问题,当时你到底看了什么引起她的杀意?” 赵静雪紧紧闭上眼睛,艰难的把当时的场景回顾了一下,眼泪唰的落下来:“我真的没看什么,我看到了她与王爷十指紧扣的双手,但当时前院的宫人们都看到了,她没理由为了这个杀我?” 孟央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看到她与王爷十指紧扣,然后抬起头她就问你看到了什么,仔细想想,你还看到了什么?” 她紧张的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回想了很久,突然迟疑的开口:“黑袍,黑袍下,她,手钏…。”她的眼睛瞪的大大的,慌忙道:“是啊,我看到她的右手腕上戴着手钏,清滢透彻,我从没见过所以多看了两眼,是,好像是玉髓,应该是玉髓…。” 孟央赶忙一把捂住她的嘴:“小声点,你这几日不要回去了,就住在我这。” 话说到这,赵静雪急急的点了点头,她的心却更加沉重起来。玉髓,古籍记载道家服食可成仙,是极品美玉中的脂髓,髓本就是帝王家所用之物,一铢尚且难全,那么用之串成的手钏何其珍贵,那女子定不是普通人。 寂静的深夜,只听得到花草树木被风吹起的作响声,她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院中,目光沉沉的发着呆,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听到夏云开口道:“娘娘,绿秀姑娘来了。” 随即转身,看到绿秀匆匆上前,赶忙拉住她即将行礼的手,笑道:“这里又没有外人,那么生份干吗。” 绿秀亦是含笑道:“奴婢今个正想着您,您就让香晴叫我去了,娘娘可是想绿秀了?” “我哪里是想你,而是嘴馋了想吃你做的芍药杏仁莲子粥,可眼下见你,又想让你陪我说会话。”她颇为苦恼的说道。 身旁的夏云赶忙行了个礼:“王妃娘娘,那粥的做法绿秀姑娘都告诉过奴婢,就让奴婢去做吧。” 她笑着点了点头:“那就辛苦你多煮一碗给绿秀了。” 待她走远,绿秀才压低了声音道:“自王爷带那女子回来就一直跟她腻在一起,已经在前西阁整整待了七日了,王爷好像特别在意她,不许任何宫人前去伺候,奴婢也只是远远的候在院门。” 她心里不由得泛起疑惑:“你可见过那女子?” “奴婢也只是在她刚来的时候见过,不过那日她依偎在王爷身边,大大的袍子把整个人都遮住,谁都没有看清她的模样。”她说着,又开口道:“奴婢偷偷问过赵护卫,他刚开始警告我不许多管闲事,后来被我缠的烦了索性说他也不知道那女子是谁,奴婢看他也不像说谎。” 连赵亚也不知道的奇怪女子?孟央紧紧咬住嘴唇,百思不得其解间又问道:“你可见过那女子右手腕上的手钏?” 绿秀摇了摇头:“奴婢只是远远的看了她一眼,并不知她腕上是否带有手钏,不如奴婢找个机会接近她……” “不行!”她突然厉声打断她的话,见她一脸的诧异,这才微微回过神来,双手有些冰凉的握住她的手:“绿秀,答应我,离那女子远一点,我不能让你出事。” 绿秀闻言鼻子一酸,眼眶中泛起雾气:“娘娘,奴婢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奴婢不怕死。” 她忍不住笑出声来:“说什么傻瓜,你能为我做的就是好好的活着。瞧你,跟我在一起好的东西不曾学会,倒是学会了这爱哭的毛病,幸亏王爷将你调去身边,否则这院子早晚会被我们俩淹了。” 一番话说的绿秀终于破涕为笑。 琅邪王府住着很多容貌美丽的女子,平日里除了争风吃醋唯一的期盼就只有琅邪王司马睿,这诺大的王府锁去了她们的纯真年少,却也给了她们想要的虚荣和浮华。除了司马睿,她们的生活毫无半点情趣,如今出现的神秘女子早已传遍了整个王府,这就如同在枯燥的生活中掀起一阵浪潮,孟央不允许绿秀接近那女子,别人可就按耐不住了,无聊的生活中总有不怕死的出头鸟。 于是一大早,夏云就带给她一个震惊的消息:庾莲心差点被王爷下令打死了! 除了震惊她没有别的表情,夏云亦是有些后怕的告诉她:“荷夫人受王爷冷落后心有不甘,为了重新得到王爷的宠爱特意做了糕点,谁知就在送去的时候出了事,听说守门的宫人拦住了她,荷夫人仗着自己的身份不停的斥责那些宫人,结果惊扰了王爷,王爷当即下令杖毙荷夫人身边所有的宫人,同时赏了荷夫人二十大板。” 面色沉沉的听完,夏云仍旧心有余悸的说道:“荷夫人自小就是千金小姐,哪里经得住二十大板,没打几下就疼晕了。醒来后听闻从小陪伴自己的陪嫁丫鬟菊儿也被王爷下令乱棍打死了,当下就悲痛欲绝,凄惨的哭嚎声传遍了整个院子。” 孟央觉得身子有些发冷,缓缓闭上眼睛,想起那日在亭中她前来见她,面上带着娇羞的笑意,沉浸在司马睿带给她的温柔中无法自拔,而今不过几日,昔日的柔情纷纷做碎。司马睿,原来真的是如此绝情之人,那神秘女子竟值得他大开杀戒! 神情不由得有些凄然,开口对夏云道:“把王爷赏的明玉膏送去给荷夫人,另外告诉王府管事,指派几个手脚灵活的宫人前去伺候。” 夏云遵了命离开,她随即吩咐一旁的香晴为自己倒杯茶,谁知低垂着脑袋的香晴也不知在想着什么,愣愣的发着呆。她便开口道:“你在想什么?” 香晴回过神来,欲言又止道:“奴婢在想,王爷不是那样残忍的人。” 她不动声色的望了她一眼:“位高权重者向来难以揣测,你又怎么知道他是怎样的人?” 她想也不想的回答道:“奴婢相信王爷,也请王妃娘娘相信王爷。” 她坚定的神色使得她有半分的迟疑,接着嘴角勾起无奈的苦笑。她原以为是司马睿的不信任使得她万分痛苦,现在恍惚明白,自己同样是不信任他的,至少在这一方面,她和司马睿都比不上一个小小的香晴。这样想着,禁不住开口问道:“你跟随王爷多久了?” “奴婢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儿,一直养在王府,王爷对奴婢恩重如山,奴婢是要记得一辈子的。” “你倒是忠心耿耿的小丫头,”她笑着对她道,接着又貌似不经意的随口问道:“这几日王府里都在传着那位神秘女子,你觉得她对王爷会不会有威胁?” 孟央说完,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紧张,面上不露声色的观察着她的每一个表情,一只手紧紧攥住衣角。香晴并未多想,回答道:“王爷是有分寸的人,那女子也不曾危害过王爷,奴婢觉得不会。” 仿佛听到心里有无数的堆石轰然倒塌,她的一颗心就这样沉了下去。 自从那日与香晴对话后,对那神秘女子的事她便不再上心。虽不知道那女子究竟是何人,从一开始的黑袍黑纱遮面,对赵静雪带有杀意,到庾莲心被打,甚至杖毙了数名去过前西阁的宫人,司马睿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掩护那女子,或者说他在保护那神秘女子。她原也担心他的安慰,直到与香晴对话,终于放下了自己的心思,如果她猜的没错,香晴即便不知道这女子是谁,至少她知道这女子不会对司马睿造成任何威胁。孟央的心思太过缜密,缜密到自己的心突然有种窒息的疼痛。 清晨的阳光带着朝露的气息洒在绿意盎然的园子里。她和郑阿春坐在不远处的华亭里含笑望着在草地上玩耍的沅儿,园中满是香草的气息,一派生机活泼的景象。 郑阿春笑着为她倒满杯中的茶水:“自从沅儿知道这雪水泡出的茶好喝,整日嚷嚷着要我送一壶给姐姐,总算姐姐没有白疼他。” 目光柔软的望向绿草地上玩的正,开心的沅儿,她禁不住勾起嘴角的笑:“沅儿这么乖巧懂事,也是你这个做母亲的教的好。” 郑阿春面上有一丝喜色:“姐姐可不知道,身边有了沅儿我可就什么都不怕了,每天看到他就是我最大的幸福,我这一生并无他求,只愿沅儿快快乐乐的长大。” “父母之爱子,必为其而计深远。”她恍惚的望着不远处的沅儿,心里勾起一丝疼痛。 郑阿春心知她是想到了伤心的往事,赶忙转移话题:“对了,怎么最近都没见裒儿?” 提及司马裒,她的面上终于露出无可奈何的笑意,叹息道:“这孩子太倔了,总说自己没有哥哥功课好,这几日挑灯夜读,现在一定还没睡醒。” 郑阿春笑道:“裒儿未免太较真了,如今他寄养在姐姐名下,日后若要世袭琅邪世子之位,他的机会可是远大于司马绍的。” 孟央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王爷正值盛年,这样的话当心被别有用心的人听去,再说我并不希望裒儿注重这些权位,他的生活应该由自己决定。” “是是,姐姐教训的是,是我失言了。” 正与她说着,目光不经意的望向远处,突然看到草地上悠闲的走来一匹威风凌烈的绿耳宝马,泛着光泽的棕毛在阳光下格外耀眼。她心里禁不住赞叹,好一匹日行万里的绿耳宝马,正瞧的仔细,突然大惊失色的发现沅儿正感兴趣的跑向马匹,手中还握着用来除草的小铲子! “沅儿!” 几乎同时,她与郑阿春心急如焚的叫出声,接着她二话不说径直跑了过去,像绿耳这样有名的宝马皆是有灵性的,意识到危险时会变得极度凶残。沅儿那么小,怎么躲得过这样的危险。 即便跑的再快,她还是追不上沅儿,眼看着他挥舞着手中的小铲子高兴的跑到马匹跟前,她的脑袋嗡的一下懵了,脸色异常惨白,耳边夹杂着呼啸而过的风声。她似乎已经看到绿耳宝马眼中有些疯狂的戾气,对着沅儿抬起强劲的前蹄,撕心裂肺的叫出声:“沅儿!” 电花火石间,突然有一人横空骑在马背上,狠狠拽住马的缰绳,绿耳马高高扬起的瞬间伴随着厉声的嘶鸣声,最后绕过沅儿小小的身子险险的落蹄在一旁,沅儿吓得号啕大哭。 她还来不及上前抱住沅儿,突然一个身影一闪,死死抓住沅儿的身子径直扔了出去!刚刚落下的一颗心再次被提起,她的眼睛几乎都是血红的:“沅儿!” 被狠狠扔在地上的沅儿号啕大哭,额头被地面上的石块撞破,鲜血顺势流了下来。孟央身子颤抖着上前将他抱在怀中,心疼的快要不能呼吸,双眼带着强烈的恨意望着一旁面带黑纱的女子:“为何这样对一个孩子!” 女子亦是用恼怒的目光望着她:“这样小的孩子心地如此恶毒,留着他有何用!” 正说着,司马睿飞快的从绿耳马背上跳下,径直走到那黑袍女子面前:“算了,你还要赶一天的路,别跟个孩子计较了。” “我计较!”她猛地抬起头,目光凶狠:“你没看到姮娥受伤了吗?那孩子手中的铁铲刺伤了它!” 顺着目光望去,果真就看到绿耳宝马的前蹄上被铲子划伤一道口子,想是当时沅儿被吓坏了胡乱的扔出铲子,无意刺伤了它,可这女人却真的是不顾沅儿的死活将他扔了出去的。沅儿的额头还在流着血,她的心也如同被刀割一般,将孩子交给哭成泪人的郑阿春,她缓缓的站了起来:“你应该知道他不是有意的,你却是存心害他,真正恶毒的是到底是谁?” 女子有些不屑的看她一眼:“我就是故意的,怎么样?” 孟央紧紧咬着牙,一字一顿道:“我要你道歉!” 她像是听到了很好听的笑话,极是开怀的笑了一阵,对司马睿道:“听到没有,她要我道歉?” 司马睿笑着为她理了理衣袍:“快上路吧,莫要耽搁了时辰。” 女子眼中带着笑意,纵身投入他怀中,紧抱着他娇声道:“跟你在一起总是过的这样快,我会很想你的。” 司马睿的眼里有着宠溺的神色,附身吻在她的额头,柔声道:“路上小心。” 女子点了点头,随即吹了声口哨,叫道:“姮娥,咱们走了。” 那绿耳宝马快步跑到她面前,竟还亲昵的蹭了蹭一旁的司马睿。女子正要踏上马背,始料未及的是孟央突然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我说了要你道歉。” 见她突然上前,那女子和司马睿皆是一愣,面上有些微微的惊慌,尤其是司马睿,竟然快步抓过她的手,厉声道:“你闹够没,赶快回去!” 她眼中泛起冷笑,声音也逐渐冷却:“怎么,王爷害怕了?这女子面纱下是怎样的容颜,使得王爷这样紧张?” 女子并未逗留,随即就要跨上马背离开,她却在这时突然甩开他的手,想也不想的上前拦住她:“你想走,我说了要你道歉!” 她只是伸出手去拦她,岂料这女子竟然一下退到司马睿身后,全然不见刚刚的桀骜。这样的反应,使得她更加寒了心,禁不住冷笑道:“原来你也会怕,真正的身份就那么见不得人吗?” 司马睿突然上前,像是极度焦躁,又像是忍无可忍,二话不说狠狠给了她一巴掌:“滚回去!” 只听“啪”的一声,她只感觉到左颊麻木的疼了起来,呆楞的瞬间,那黑袍女子已经快步上马离开。她缓缓闭上眼睛,再次睁开已经恢复了平静的神色,恭敬的行了礼:“臣妾告退。” 司马睿的脸色微微的难看,几乎想也不想的拉住她的手,艰难道:“你就不能乖乖的听本王的话,不要再给我惹麻烦。” 孟央缓缓甩开他的手,维持着完美的笑:“好,臣妾告退。” 转身离开的瞬间,每走一步都是刻骨的疼痛,她错了,她还是错了,以为不再对他抱有希望就不会再痛,可惜,这样的无情才是真的要了她的命。每走一步,都是心痛至死。 “妾身记得,王爷的赤骥宝马名字叫做羿,姮娥与羿,嫦娥与后羿,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她含笑说完最后一句,带着郑阿春和沅儿离开,只剩下身后的司马睿瞬间面若死灰。 .. 【059】狩猎 天气日复一日的热了,午后闲来无事,她便坐在院中陪同司马裒温习功课,郁郁葱葱的树木遮住艳阳,偶尔清风拂过带来阵阵阴凉。这样的天气借着树荫看书也是一件无比惬意的事。 树木上偶尔有几声蝉鸣,但这并不影响二人的专注,枝叶的疏影浅浅的映在她的身上。慵懒的捧着一册书卷,淡墨的眉眼微微眯起,身后层层绽放的蔷薇花似锦的盛开,远远望去如同一副绝美的话卷。 书看的久了,微微泛起困意,双眼禁不住眯起,昏昏沉沉间突然感觉鼻尖痒痒的,闻得到一阵花叶的清香,接着隐约听到强忍的笑意:“裒儿还以为虞娘娘是看书入了神,原来这是偷懒呢。” 禁不住勾起嘴角的笑意,睁开眼睛就看到司马裒站在自己面前,手中拿着一片蔷薇花的嫩叶,面带小小的得意。她嘴角的笑意更深了:“我闭着眼睛思考书上的寓意呢,算不得偷懒。” 司马裒明显不信,声音不自觉的提高:“母亲明明就是睡着了,裒儿看了你很多次了,哪有思考问题这么久的?” 她立刻故作诧异:“呀,你偷看了我好多次了,我还以为你也在用心读书呢。” “母亲耍赖,我就是看到你睡着了。”司马裒着急的反驳她。 她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好吧,我承认我睡着了。” 一旁的夏云忍俊不禁,说闹间忽见香晴走了过来,行礼道:“娘娘,襄城公主携女儿前来拜见。” 孟央一愣,神色有些微微的茫然,开口道:“请她过来。” 不一会,就见香晴领一女子走来。是她第一次见到襄城公主,纯白底色的锦绣华服,上面绣着雅致独特的兰花。面上带着浅笑,并不是绝美的女子,一颦一笑间却温婉从容,有着帝皇家该有的高贵端庄。缓缓走来含笑行了礼:“舞阳携小女王皎前来拜见王妃娘娘。” 轻盈从容的逸态,使得孟央不由生出几分赞赏。武帝最疼爱的小女儿,传闻中高贵典雅的皇家公主,能够使得她甘愿下嫁,想那王敦必有不容小觑的过人之处。 正想着,裒儿已经恭敬的行了礼:“裒儿见过姑母。” 襄城公主将目光转向他,颇为高兴的说道:“裒儿都已经长成这么俊俏的少年了,这若是走在街上,姑母可是万万不敢上前相认的。时间过的这样快,记得刚去扬州的时候,你还那样小。” 司马裒有些不好意思的冲她笑笑,她又拉过身旁年约五六岁的女孩笑道:“这是你皎儿妹妹,出生在扬州,想必你都没见过呢,快,皎儿,给舅母和哥哥问好。” 小女孩扑闪着明亮的眼睛盈盈的行了礼,甜甜的叫道:“皎儿见过舅母娘娘,见过哥哥。” 襄城公主温柔的摸了摸女儿的脑袋,对她道:“让哥哥带皎儿去玩,好不好?” 王皎点了点头,走到司马裒面前,扬起灿烂的笑脸:“哥哥带皎儿去前院玩好吗,我看到前院的园子里有很多蝴蝶。” 司马裒转身看了孟央一眼,孟央随即笑道:“去吧,看了那么久的书也该歇一歇了。” 待他们离开,襄城公主上前又是深深的行了礼:“舞阳随相公回到健康已有一段时日,早就应该来给娘娘请安的,请娘娘恕罪。” 孟央赶忙扶起她:“皇姐这是折煞我了,您与王爷是堂亲,又是晋朝的公主殿下,这礼可是万万行不得的。” 她笑着摇了摇头:“说是公主,也只是父皇在世时的风光,如今这天下动荡不安,谁还记得武帝的襄城公主,舞阳亲眼所见诸多兄弟为了父皇的江山自相残杀,早已不是从前的公主,如今的身份只是扬州刺史王敦的结发之妻。” 她的面上有着随遇而安的睿智,让人禁不住觉得岁月给了这个女人如水的沉静,反而使得她更加美好。孟央开口道:“武帝是王爷的从祖父,这辈分是改变不了的,皇姐永远都是我与王爷的姐姐,尊贵的公主殿下。” 襄城公主对她柔声一笑:“王妃娘娘果真如传闻中一样慈善,王爷有您这样的贤妻真是我琅邪国的福气,也只有您当之无愧这个位子。” 这样带着暗示的话语,使得她心里一震,随后又有些释然。王敦与襄城公主亢骊情深,自然对她没什么好隐瞒的,她也必然知道自己并不是真正的琅邪王妃。只是如今她的到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大概是看出她的不安,襄城忍不住笑出声:“娘娘在想什么?舞阳今日前来为的是该有的礼节,那些朝政之争我自小见的多了,舞阳如今只知道您是心慈仁厚的琅邪王妃,咱们女人间的情谊不管那些男人间的争斗。” 如此坦荡的神色,孟央从未在一个女人身上看到过这样的磊落,心里对她的敬佩又多了几分,却仍旧无法全然相信她。 闲聊了些女人间的话题,时间已经飞快的流逝,不一会她便笑着起了身:“天色不早了,妾身就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望王妃娘娘。” 孟央笑着点了点头,随即示意香晴送她,刚走两步,她又突然回过头,笑道:“瞧我糊涂的,咱们明日可就又能见面了,王爷他们约定了去山林狩猎,咱们也终于有了机会一览野外风景呢。” 她的话孟央并未放在心上,前几日赵亚确实前来通知过此事,被她以身子不适为由推辞掉。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司马睿了,偶尔在府中远远的看到他也会绕路而行。她不是不能见他,也不是不肯见他,而是不知该如何见他,想起那些寒了心的片段,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阴影,他真的伤了她的心,使得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想要远离他。 第一次,想要远远的离开他。 襄城公主离开不久,她独自一人站在院中。太阳已经西下,绚丽的晚霞涂燃在半空,映的院中粉色的蔷薇微微透着艳色。出神的望着那一簇簇的花儿,恍惚伸出一只手轻轻抚上那柔软的花瓣,花枝摇曳间带来阵阵幽香。 “姐姐。” 身后似乎有人在叫自己,心神不定间猛地被蔷薇花刺扎了一下,吃痛的收回手,纤细的食指已经冒出一滴血来,映在白皙指尖格外红艳。 “姐姐。” 这才想着回头,看到段灵箐已经走到身后,看到她的手指,嘴角禁不住嘲笑:“又出神了,活该被刺到。” 话虽刻薄,她还是冷着脸对寸步不离自己的宫人道:“你瞎了吗!没看到王妃娘娘手受伤了,站在那作死吗!” 宫人想是被她恐吓惯了,慌忙的退了下去:“奴婢这就去拿药。” 孟央微微皱起眉头看着她:“不过是刺伤了手指,你骂她做什么?” 她扬了扬眉毛,语气烦躁:“我看着心烦,整日像看守犯人一样跟着我,我恨不得杀了她。” 看到她面上真的带着恼恨之意,她的面色禁不住沉了下来:“你以为她想跟着你受这份委屈,如若有半点法子,她更愿意离你远远的。” 段灵箐看了她一眼,叹息道:“你还是这么令人讨厌,可我被禁闭了两个月,却只想找你说说话。” 这是自她回府后孟央第一次见她,跟从前比她仿佛变了不少,眼中少了许多狂妄和傲慢,反倒多了几分苍凉的意味。孟央心里重重的叹息一声,开口道:“你清减了。” 良久的沉默,她突然自嘲的笑了一声:“瘦了算什么,姐姐相信吗,我已经死了。” 说完抬头望向天空,长叹道:“我真是傻,男人果真都是一样的,他心里藏着司马婉儿,还不是照样妻妾成群,生儿育女,他舍不下他的妻儿,舍不下荣华富贵,权力地位,我还自以为是的相信他是喜欢我的。” 她的侧脸有着孤寂的弧度,面上不再是从前骄纵任性的模样,带着几分看破的淡然和惆怅,这一瞬间,孟央突然觉得她真的死了,那个可恨而又可爱的段灵箐已经死在了过去,心若死了,活着也只是一具尸体。 “我来是为了谢你,我一直以为你讨厌我,到最后肯出手救我的却是你,我觉得自己欠了你很多。” “救你的不是我,”她望着她的眼睛,缓缓开口:“小桥的仇未报,我怎么会自愿救你,我救的是自己。” 她微微的愣怔,接着轻轻笑了一声:“是啊,这一生,走过的路是如何也挽回不了的。如果可以重来,我一定不会为了一个男人滥杀无辜,不会为了一个男人嫁入王府,更不会为了一个男人葬送了最后的尊严。走到这一步,我已经彻底的输了。” 孟央面上亦是有着深深的无力感,这样的段灵箐使得她很是不安,仿佛能够感受到她绝望的心情,她终于上前握住她的手:“你还活着,就有机会好好活下去,不为任何人,只为你自己挽回鲜卑公主的尊严。” 她低垂着头,出神的望着自己被她紧握的手,一滴眼泪无声的滴落手背。良久,她终于重拾一个公主的高贵,昂起头望向半空的云锦:“姐姐是担心我想不开么?你说得对,这是我身为鲜卑公主最后的尊严。” 晚间,透过窗子看到温凉如水的月色,目光遥遥的望向寂静的夜空,墨玉般的长发披散肩头,素净的面上有些虔诚的神色,这样好的月色还能看到几次呢? 怔怔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听到香晴上前轻声道:“王妃娘娘,赵护卫前来传王爷旨意,要您明日一早随行出府狩猎。” 目光依旧望向远方,迟疑道:“不是告诉过王爷我身子不适吗?” 香晴低声回答:“赵护卫传王爷话,王爷说您必须去,不管什么理由。” 她说完,小心的抬头看她一眼,欲言又止的思酌良久,接着道:“王爷还说,您不愿见他他不会强求,但请您做好王妃的身份,不要使他难堪。” 孟央终于回过神来,她赶忙跪在地上:“娘娘不要生气,想必明日那些王孙大臣们都会携带家眷,您若不去外面又不知如何揣测呢。” 微微叹息一声,她轻声道:“你去回王爷话,他的话我都明白,明日我自会前去。” 出府之日,万里无云。大批的队伍整队待发,精装铠甲的将士骑在高高的马背上,阵阵微风拂过,高举的彩旗随之起舞。 号角声亢奋的吹起,排列整齐的队伍随即前行。宽敞的马车里,孟央安静的坐在一侧,对面的司马睿同样沉默不语,偶尔目光不经意的看向她,才发现她一直表情平淡的坐在那,低垂着眉眼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路的沉默,谁也不曾开口打破这诡异的安静,最后司马睿索性闭上眼睛稍作歇息,这漫长的煎熬简直比征战沙场还要辛苦,嘴角不自觉的勾起一抹苦涩,身为琅邪王爷,他竟然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 城西的丛林,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因地处深山远林,景色优美至极,茂密的树木肆无忌惮的生长着,几乎遮住了整片天空,阳光透过丛林间的缝隙斜射进来,给阴凉的林子带来一丝暖意。各种动物的足迹使得大家有些迫不及待,安顿好营地后,纷纷欲试着整队待发。 司马睿一身金戎铠甲,骑在威风凛冽的盗骊马背上,俊朗不凡的面上勾起一抹笑意,高举手中凌厉的弓箭,目光威严的扫过众人:“传本王口喻,猎场如战场,不论王孙贵贱,凡狩得猛兽者本王重重有赏!角逐天下!” 话音刚落,身后的众将士骑在高高的马背上,高呼着“角逐天下!”迫不及待着冲进林子深处,如悬箭般纷纷四下做散。 王敦不紧不慢的拉着缰绳,紧握手中的长弓,对司马睿笑道:“今日好不容易有机会同王爷狩猎,定要一决输赢,王爷,处仲可不会顾忌您的身份,得罪了!。” 说罢,策马奔驰而去,身后的王导二话不说立刻追上:“舞刀弄棒我可能不如你们,但这围场狩猎可就各凭本事了。” 营地周围布了重兵把守,陪同的将领家眷们难得有这样出行的机会,即便不能随意走远,也都是兴高采烈的样子。 驻扎起的布篷里,孟央刚刚坐下喝了杯茶,就见几个将领夫人前来相见,笑语嫣然的同她闲聊,言语间有些讨好的意味。她却是最不习惯这种场合的,只得无奈的应付着她们,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却始终不曾开口为她们上茶。那些夫人们却发觉了她颇为冷淡的言语,说了几句后便纷纷告辞。 待她们离开,刚刚松了口气,突然又进来几个女子,娇笑着走了进来:“王妃娘娘怎么也不出来走走,咱们可难得出来一趟。” 看到襄城公主竟然也在其中,她只得再次堆起面上的笑,起身道:“坐了很久的马车,有些累了。” “娘娘的马车里没有软榻吗,怎么会累呢?”其中一个圆脸的女子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刚刚说完身旁的另一女子赶忙捂住她的嘴巴,赔笑道:“王妃娘娘坐的车子怎么会没有软榻,想是路途太颠簸,娘娘需要休息一会。” 襄城公主掩面而笑:“是呢,像咱们这些不经常出门的妇人,坐着马车可不觉得受罪,王妃既然累了,咱们就先告退吧。” 孟央也不与她们客气,含笑点了点头,对夏云道:“送送各位夫人。” 瞬间恢复安静的布篷里,她有些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揉了揉真的有些头痛的额头,对一旁的香晴道:“我要睡一会,你不用守着,也出去走走吧。” 香晴轻轻开口道:“娘娘醒了就叫奴婢一声,奴婢就在外面守着。” 丛林里树木葱郁,远远的就能听到悦耳的鸟鸣声,营地建在空旷的地带,即便阳光直射下来还是带着山间的阴寒。身上盖着温暖的绒毯,呼吸间都是山林清新的气息。安静的闭上眼睛,伴随着动人的鸟鸣声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听到篷外有人在说话,她睡得一向很浅,这次却昏昏沉沉的睁不开眼睛。尽管她们将声音压的很低,她还是清楚的听到是夏云和香晴的声音。 只听夏云貌似不满的嘟囔着:“那些夫人们太过分了,表面上对娘娘恭恭敬敬的,出了篷子就说王妃娘娘假装清高,还有更难听的……” “嘘,”香晴赶忙出声制止她:“你不要命了,娘娘睡着了,不要吵醒她。” 她立刻捂住嘴巴,仅过一会又止不住埋怨:“不行,我憋不住了,我要告诉娘娘她们的德性,太欺负人了。” “你小声点,被娘娘听到又该心烦了。”香晴有些严肃的说道:“咱们娘娘是什么性子的人你还不知道吗?她心里自然清楚她们是怎样的人,不然也不会对她们这样冷淡了。” 夏云终于不再说话,半晌又低声道:“奇怪,都这个时辰了,娘娘还没睡醒。” 外面的声音终于消停了,她却已经无法再安睡,她一向戒备着香晴,觉得这丫头太过让人琢磨不透,眼下听她这样说,反倒觉得她比夏云沉稳。但若比起毫无保留的信任,诺大的琅邪王府也只有绿秀一人而已吧。 睡不着索性起身出去走走,出了营帐才发现外面已经是傍晚了,透过稀疏的枝叶看到即将西沉的夕阳,染的整个天际艳红如血。她竟不知自己睡了这么久,微微有些愣神,一旁的夏云看到她出来首先跑了过来:“娘娘您醒了?” 她当下有些迟疑:“都傍晚了,王爷他们还没回来吗?” “回来了,王爷他们可厉害了,狩了好多猎物,有很多野兽都是奴婢不认得的,王爷说这丛林应该是有猛虎的,可惜未曾遇到。” “王爷有说什么时候回去吗?” “王爷他们又进了林子,说这次归来就回去。” 太阳就要落下了,远远的只看的到小片剪影,这一日,匆匆又要过去了。 大概是山间真的有些阴寒,她的脸色并不是太好。出神间香晴已经拿出一件大裘为她披上,轻声道:“娘娘还是回营帐坐吧,林子里的野风吹在身上寒津津的。” 背对着她,她嘴角勾起一丝苦笑:“是呢,这风真冷。” 进了篷子,解开身上的大裘,目光不经意间就看到香晴端起桌上那壶已经凉了的茶水,轻声道:“奴婢重新去沏一壶热的茶水。” 孟央望着她转身而去的身影,突然开口道:“等一下。” 她的脚步一顿,回过头盈盈的行了个礼:“娘娘有什么吩咐?” 她轻轻摇了摇头:“你先留下,我有话跟你说。”说完,又转身对夏云道:“去外面看看王爷什么时候回来。” 夏云应声离开,她面色平静的坐在桌前,对一旁站着的香晴道:“坐吧。” 香晴不安的摇了摇头:“娘娘有事轻吩咐,奴婢站着就好。” 她柔声一笑:“你端着那壶茶不累吗?放下吧。” 面上不露声色,她的目光果真看到她握住壶柄的手骤然收紧。顿了顿,她只得上前将茶壶放在桌上,低垂着头看不清神色。 孟央对她淡淡的说道:“你和夏云跟我的时日也不短了,夏云性子比较直率,而你更显沉稳,平日里很多事都费心要你打点。”她不紧不慢的说着,缓缓伸出手端起桌上的茶壶,慢慢倒满了茶杯:“我不知如何感激你,这杯茶,了表我的心意。” 说罢,将手中的茶杯递到她面前,香晴的脸色顿时苍白,对上她幽深的眼眸,慌乱道:“奴婢不敢,奴婢为娘娘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我是真的感谢你,什么敢不敢的,一杯茶而已,你也要拒绝吗?”含笑的眼眸,偏偏带着不容反抗的决绝。 香晴的额头隐隐冒出冷汗,顺着她低垂的头,可以看到她轻轻颤抖的睫毛。良久,她终于慢慢伸出手接过茶杯,明明是双手捧着,杯子却微微颤抖。 缓缓将杯子捧到嘴边,浅褐色的茶水荡漾着细小的波纹,她咬了咬牙,紧闭着眼睛就要喝下。突然孟央伸出手拦住,目光微微凌厉的看着她:“为何要在茶水里下药?” 她低垂下眼睛,轻声道:“奴婢不懂娘娘的意思。” 久久的望着她,她轻轻勾起嘴角的笑:“喝了它,你自然会懂。” 香晴脸色苍白的抬头看她一眼,随即跪在地上,沉默着低下头。见她这样,她的心缓缓沉了下去:“若不是你沏的这壶茶水,我怎么会睡这么久?很多事我不曾说破,你就真的觉得我好骗吗?”自嘲的笑了一声,她缓缓闭上眼睛:“是谁指使你的?说出来我便不再追究。” 香晴依旧沉默着跪在地上,紧紧抿住嘴唇没有只言片语。心知她固执着不会说出什么,她放在桌上的手微微的收紧,像是觉得寒冷,身子轻颤了一下:“是王爷?对不对?” “娘娘,不是这样的,王爷是为了你的安危……”一直沉默的香晴终于开了口,颤抖着微微湿润的眼睫,却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开口。 她却在她这样的反应下逐渐寒了心,恍惚间连呼吸都是刺骨的冰冷,声音异常无力:“下去吧。” 司马睿还未回来,忽听外面传来一女声:“舞阳求见王妃娘娘。” 听出是襄城公主的声音,她便示意夏云请她进来。不一会就见帘布一挑,一个袅袅的身影带着个女孩走了进来,带着微微的笑意开口道:“琢磨着娘娘该醒了,舞阳就冒昧前来了。” 她赶忙起身道:“姐姐客气了,大概是昨晚没睡好,今个有些疲惫就多睡了会。” 襄城公主又开口道:“娘娘身子不舒服吗?” 她笑着摇了摇头:“昨个睡的比较晚罢了。” “是呢,早上天微亮皎儿就迫不及待的起了床,中午也是困的不行睡了一会。” 她含笑说完,身旁小小的女孩怯怯道:“舅母娘娘,裒儿哥哥怎么没来?” 孟央目光柔软的望着她,笑道:“裒儿哥哥整天想着读书,不肯来呢。” 襄城公主忍俊不禁的打趣道:“皎儿原以为裒儿也会来,所以才嚷嚷着跟过来了,心里不知道多失望呢。” 王皎微微撅起小嘴,声音稚嫩:“早知裒儿哥哥不来,皎儿也不会来了,来来往往的都是大人,好没意思。” 一番话,逗的她们都笑了,襄城公主哄她道:“母亲和舅母都在这陪你玩,还不行吗?” “这里有什么意思,我要舅母娘娘陪皎儿出去玩。”王皎说着,上前拉过孟央的手,撒娇道:“舅母娘娘,您都在篷子里一天了,陪皎儿出去玩捉迷藏好不好?” 她的小手柔软而温暖,孟央想也不想的答应下来:“好,舅母陪你出去玩。” 说是出去,也不过是在营地周围玩耍。平坦的空地处,王皎蒙着眼睛娇笑着去捉她们,银铃般的笑声撒了一地。因她是此次出行唯一的孩子,很快就吸引了众多夫人们的注意,几个年轻女子纷纷加入行列同她玩闹。 “皎儿,在这呢。” “皎儿,快来抓我啊。” …… 王皎刚开始还觉得很有意思,渐渐有些不乐意了,扯下蒙着眼睛的黑布,撅着嘴道:“不行不行,为什么我一个人要捉你们好多人,我不干。” 众人忍不住笑出声,她苦着小脸跑到孟央面前:“舅母娘娘,皎儿不干,这样一点也不好玩。” 她禁不住扬起笑脸:“那皎儿想怎么玩?” “这样,我躲起来,你们一大群人来找我。”她仿佛早就想好一般,得意的望着众人,孟央想了想,有些担心的说道:“这儿靠近丛林深处,还是不要跑远了。” 王皎见她反对,赶忙撒娇着晃动她的手:“舅母娘娘,皎儿不走远,就在这附近不好吗。” 襄城公主亦是笑道:“王妃多虑了,这营地周围都有人守着,皎儿又乖巧,能有什么事呢。” 话音未落,王皎已经喜笑颜开的要求她们闭着眼睛转过身去,急急忙忙的找地方躲藏,远远的嘱咐着:“不许偷来,不许睁开眼睛。” 果真如襄城公主所说,这周围都有重兵把守,哪里出的了什么事。一来二往的,王皎要么躲在布篷后面,要么躲在大树后面,甚至躲到了看守营地的守卫背后,每次被找到都是失望的撅起小嘴。 夕阳很快没了影子,仅剩的一丝余晖保留在天际,不一会就听通往林子深处的道路传来一阵马蹄声,接着出现两个飞奔而来的将士,快步下马道:“王爷即将凯旋而归,请各位收拾好东西,夫人们请到各自的马车上等候,即刻启程返回。” 话音刚落,众人纷纷做散,夏云和香晴也赶忙就要去收拾,孟央也在这时突然想起躲起来的皎儿,赶忙和襄城公主四下寻找,高声呼喊:“皎儿,咱们回去了。” “皎儿,别躲了,快出来。” 周围的布篷和支架很快被拆散收起,喉咙都快喊破,却仍不见王皎的身影,襄城公主终于急了起来,慌乱的跑到她面前:“娘娘,皎儿,皎儿不见了!” 孟央终于意识到不对,脸色微微有些难看,赶忙对身旁一身穿铠甲的护卫道:“吩咐下去,先别急着收拾东西,赶快去找王刺史之女王皎小姐。” 那护卫本就是安排负责保护她的,当下有些迟疑:“王爷吩咐属下不得离开……” 她急的心如火燎,厉声道:“如今是襄城公主的女儿不见了,你觉得王爷知道了会饶了你吗!” 那护卫顿时说不出话,立刻起身前去传令。 此时,太阳的最后一丝余晖也全然消失,成队的马车早已整顿完毕,王孙大臣们的家眷也早早的上了马车,透过车窗好奇的追问下人发生了什么事。孟央急得额头冒出冷汗,四下呼喊着她的名字,香晴赶忙匆匆跑来,急声道:“娘娘去车上等吧,奴婢们去找皎儿小姐。” 她想也不想的对她道:“你先将襄城公主带回车上,不要管我。” 香晴突然急红了眼睛:“不行!奴婢要寸步不离的跟着您。” 她本就心急如焚,对她又一直忌惮着,索性开口道:“叫夏云跟着就行了,我要你将皇姐带到车上去,你还不去。” “夏云不行,奴婢必须跟着您,这是王爷的命令。” 这是香晴从未有过的固执,此时她却是什么也来不及细想,带着微微的烦躁,低声对她道:“至少夏云没有害过我。” 话说出口,香晴的面色顿时暗淡,刚要再说些什么,她已经不耐烦的走开。 襄城公主眼睛微红的跑来,急得身子微微颤抖:“王妃娘娘,听人说皎儿好像跑到林子西南方向那边去了,怎么办,我带人去西边找,您去南面找找看可好?” 孟央想也不想的答应下来,随即就要带着夏云往南走,香晴却在这个时候再次拦住她:“娘娘,让奴婢跟您去,王爷吩咐过奴婢……” 话未说完她仿佛更加烦躁,径直从她身边走过,眉头紧蹙:“我说了让夏云跟着,你离我远一点。” 夏云慌乱的跟上她的步子,转身对香晴道:“别担心了,我会保护好娘娘的。” 葱郁茂盛的林子,各种树木放肆的生长着,太阳已经落山,此时的丛林里隐隐约约的听得到各种动物的嘶鸣声,略显昏暗的四周更加显得深不可测。周围的侍从一遍又一遍的呼喊着: “皎儿小姐,您在哪啊?” “王皎小姐,小姐!” …… 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却没有任何的回应。她显得更加焦急,身后的夏云明显发现了她的不安,指着前方对一直紧跟着她们的几个侍从吩咐道:“都散开去前面看看,每个角落都不要错过。” 应声而去的侍从纷纷散开,大声呼叫着上前,孟央更是喊的嗓子都哑了:“皎儿,皎儿你在哪?” 夏云紧跟在她身后,找了好一会突然停住脚步,紧张的对她道:“娘娘,娘娘你听,是不是王皎小姐的声音。” 孟央立刻仔细倾听,静谧的林子深处,遥遥的能够听到各种嘈杂声,偏偏没有任何属于皎儿的声音。夏云急的直跺脚:“真的,奴婢刚刚确实听到了小姐的呼救声,就在东南方向,仅一声就停止了。” 东南方向树木幽深,纵横交错的枝干随意伸展着,使得本就无路可走的前方更加难以前行。见她有些迟疑,夏云焦急道:“娘娘相信奴婢,小姐真的叫了一声救命,然后就没了声音。” 说完,她突然结结巴巴的说道:“王皎小姐会不会已经出事了。” 脑子乱成一片,她的脸瞬间惨白,开口道:“不许胡说,咱们去看看。” 想也不想的走向深远的丛林,夏云赶忙跟上:“王妃您慢点。” 一边提起不便的裙摆,一边小心的拨开拦路的枝干,艰难的钻进林子深处。也不知走了多久,天色已经逐渐暗淡,她这才发觉不知不觉已经走出很远,那些呼唤“皎儿”的声音也早已抛在身后,前方的丛林却依旧遥远而漫长。她的脚步停顿,努力平复心情,想了很久,直到感觉到额头湿润的汗意,这才缓缓转过身子,丛林里太过昏暗,夏云低垂着眼眸,她竟然看不清她的神色,心逐渐凉了起来:“你也在骗我?” 夏云沉默的看她一眼,顿了顿,开口道:“王爷对奴婢恩重如山,奴婢不能眼看着王爷毁在你手上。” 缓缓闭上眼睛,她突然轻笑了一声:“我自认为自己聪明,到头来什么也分不清,也罢,分不清就分不清吧,你动手吧。” 良久的沉默,夏云迟迟的看她一眼,最终没有上前:“娘娘是好人,奴婢不想杀您。您走吧,如果有幸走的出这林子,永远不要再回到王爷身边,王府里想置您于死地的大有人在。” 说完,她转过身子,声音决绝:“这是奴婢最后一次叫您娘娘了,回去后王爷必定会杀了奴婢,只是要连累香晴一同受死了,她对您可一直都是忠心不二的,王妃娘娘,奴婢欠您的下辈子做牛做马偿还。” 孟央怔怔的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有些不知所措的蹲下身子。走了这么久,她是真的累了,环着身子靠在大树上,眼睁睁看着天色昏暗下来。 透过上空斑驳的树枝,一轮弯月皎皎的悬挂天边。孤身一人的丛林里,她不知疲惫的前行着,漫无目的的追随着月亮。 实在累的不行了,就弯着身子喘息,隐约间听到山里传来野狼野兽的嚎叫声,本就苍白的面容更加惨白。努力的调整呼吸,艰难着继续前行,不敢停下,不能停下,只有不断的前行,才能微微消除内心的恐惧。 也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的密林仿佛有了尽头,前方隐约透出月色的光芒,她心里有些喜色,最后用尽力气走了过去。 潺潺的清泉倒映着明月,水光粼动,泛着动人的光芒。孟央望着面前这潭清泉,也顾不得害怕,赶忙跑过去跪在泉边,双手捧起泉水喝下。水中倒映着的人影略显狼狈,随意的缕了缕垂落的长发,她才起身站了起来,望着清潭里荡漾的弯月,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也不知是喜是悲的开口道:“我自由了,司马景文,我终于自由了。” 喃喃的自语着,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努力的抬起头,强忍着抹去面上的泪珠,望着空中的弯月含泪道:“爹,娘,小小,河苑,我自由了,我要回到你们身边,爹你听到了吗?央央就要回去看你和河苑了。” 自顾自的说着,她突然蹲下身子,慌乱的流着眼泪,忍不住哭出声:“司马景文,你自由了,你也自由了……我,再也不会伤害你了。” 清泉悠悠的晃动着水波,倒影中的女子不知所措的哭成了泪人,月色依旧静悄悄的洒落着。哽咽着瞄向泉水,不经意就看到倒影中有一人影站在自己身后,慌乱的回头,果真就看到王敦目光肃穆的望着她。 她的心一点点的沉了下去:“我还以为自己侥幸捡了条命。” 山中的月色清冷绝伦,她原本端庄秀丽的衣裙被树枝刮破几个口子,额前的碎发有些凌乱,如玉的面颊亦是被树枝刮出几道殷红的划痕,犹未擦干的泪珠晶莹的挂在眼角,如此狼狈不堪的人儿,眼中偏偏带着一丝倔强。 “王大人还不动手吗,你连自己的妻女都用上了,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王敦回过神来,冷笑一声:“你似乎忘了自己才是背弃信义之人,若不是你没有遵守承诺自行了断,我又何须如此兴师动众的对付你。” 孟央低垂下眉眼,苦笑道:“事已至此,我还能说什么,王大人动手吧。” 王敦一动不动的望着她,缓缓拔出手中的湛泸剑,低声道:“为了这个计划我不惜利用了自己的妻女,王爷知道你不见后,竟然遣出兵符回城调动大军,势必要把这座山翻个底朝天,夏云等人更是付出性命,我不能在紧要关头功亏一篑,你若有怨气,就去恨上天吧。” 锋利的剑身拔出,孟央只觉寒光一闪,还没来得及闭上眼睛,突然面色惨白,颤抖的指着他的身后,眼中满是惊恐:“你,你,后面……” 王敦紧蹙眉头,下意识的回过头,果真看到身后高高的立着一条水桶粗的巨蟒!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巨蟒挥动着粗壮的身子如离弦之箭一般扑向他,他还来不及反应,只觉一股强劲的巨风袭来,手中的湛泸剑掉落地面,自己早已被这巨蟒死死缠住,回过神来巨蟒已经吐着猩红的信子,嘶嘶的张开血盆大口朝他吞去!电花火石间,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手中的剑柄竖在它的大嘴里,巨蟒果真合不上嘴巴,身子却越缩越紧,死死的想要缠死他。 窒息的感觉越来越重,王敦死命挣扎,偏偏动弹不得半分,巨蟒眼露凶光,被卡住的嘴巴里扑面而来粘稠的腥臭味,使得他更加难以呼吸,锋利的尖齿泛着寒光,身子缩紧的同时拼命晃动脑袋,试图将那剑柄甩开嘴里。 它想要活吞了他! 眼看着他的脸色越来越发青,孟央从一开始的惊恐回过神来,颤抖着双手捡起一旁的湛泸剑,死死咬住哆嗦的牙齿,鼓起万分的勇气冲上前,用尽力气将剑身砍向巨蟒!湛泸宝剑削铁如泥,她甚至清楚的听到剑身刺入它身体里的声音。果真,巨蟒嘶叫着扑腾起尾巴,却是一把将她甩向一旁的树干上。后背重重的撞到树上,五脏六腑都被震荡的疼痛起来,她只感觉眼前一黑,从喉咙处涌出一股温热的血流,双眼模糊的看到那巨蟒依旧死缠着王敦,像是势必要将他们全部撕碎。 强撑着起身,每走一步她的心口都剧烈的疼起来,一只手按住胸口,另一只手捂住嘴里不断涌出的鲜血,她就这样艰难的步步走了过去。月光下,巨蟒庞然的身子死死蜷缩,硕大的鳞片泛着生冷的寒意。她艰难的走上前抱住它的身子,张开嘴一口咬了下去! 巨蟒吃痛的挣扎起来,终于松开了快窒息而死的王敦,凶狠的目光转向孟央,身子剧烈的挣扎着,狠狠将她甩落在地,同时被甩落在地的还有一块血淋淋的肉块,她竟然活生生的咬下它身上一块肉!重重的摔落地面,她再也没有力气起身,每呼吸一下五脏六腑都在疼。双眼模糊的望着逐渐逼近自己的巨蟒,终于无力的闭上眼睛。 想象中的场景并未出现,缓了口气的王敦艰难的抓起地上的湛泸剑,用尽全身的力气飞奔向前,高高举起长剑,腾起的瞬间对着巨蟒的七寸恶狠狠的斩了下去!身子被斩断两半的巨蟒撕心裂肺的挣扎着,连着头的那部分扑腾几下重重的跌落清泉中,激起巨大的水花飞落在四周。 感觉到扑向面颊的泉水中的寒意,她微微睁开眼睛,恍惚看到王敦正表情复杂的看着自己,早已动弹不得的她最后用尽力气对他道:“你,不必谢我,我刚刚,只是在想,王爷的千秋霸业离不开你,所以,你,不能死。” 王敦眼中闪过一丝迟疑,正犹豫着该不该上前,突然身后的泉水里响起巨大的声音,原本死去的巨蟒一跃而起,带着冰冷的水花直直的扑向他,狠狠咬在他的左肩上。 王敦大惊,强忍住剧烈的疼痛,一把挑起手中的剑,一个转身将它的头径直砍了下来。应声落地的蛇头瞪着恐怖的眼睛,被砍成三段的巨蟒终于死去,巨大的身子在月光下惊悚至极。 他死死捂住受伤的左肩,额头上冒出大滴的冷汗,咬着牙紧握手中的湛泸剑,对她道:“你虽救了我,但我却不得不弃你一人死在这里,你的心意我均已明白,我王敦对天发誓,这一生定当竭尽全力助王爷成就大业,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她就这样安静的躺在那里,清冷的月光洒在身上,王敦最后看她一眼,脚步踉跄的转过身子,离开,直至消失不见。 寂静的山林,她已经听不到任何嘈杂的声音,也感觉不到任何的恐惧,一动不动的睁着眼睛,透过稀疏的树枝,恍惚的看到天上皎洁的弯月,清清冷冷的悬挂夜空,如同多年来一样美好。真冷啊,刺骨的寒意使得她越来越疲惫,呼吸间闻到青草的芳华之香,最后勾起嘴角淡淡的笑意,沉重的闭上眼睛。 司马景文,在我最后离开你的时候,终于为你扫清了有可能的障碍,终于,不再是你的牵制者。 【060】坠崖 周围都是黑的,阴寒的。仿佛置身于冰冷的水底,身子沉重的往下沉,深不见底的一直往下掉。真冷啊,艰难的呼吸着,每一下都是刺骨的寒意。 “姐姐,姐姐,快来追我啊,快来啊……” 清脆悦耳的童音,迷迷糊糊的回荡在耳边,她终于有了些反应,强行睁开眼睛,透着光亮的前方依稀看到一个活泼的瘦小身影。 “哇哇哇,啦啦啦,小姑娘快来吧, 啦啦啦,哇哇哇,躲猫猫快快藏。 呀呀,天黑啦天黑啦,呀呀,下雨啦下雨啦。 呜哇哇,呜啦啦,小姑娘快快跑回家” 有多少年没有梦到这样的场景,她怔怔的望着模糊的小女孩,不敢开口说一句话,那女孩却缓缓转过身子,欢快的笑:“姐姐,你怎么不来追我,河苑很想跟你玩呀。” 迟疑的迈出一步,伸手想要触摸她的面颊:“河苑……” 女孩洋溢着满面的笑,明明就在面前,她却怎么也触摸不到,心里不由得慌乱起来:“河苑,河苑……” “姐姐,你跑快一点,来追我呀!” 稚嫩的童音,女孩的身影就在前方不远处,她赶忙点了点头,快步就要追上去。 ……。 “啪!” 一计响亮的耳光将她打的头晕目眩,面前的河苑也立刻消失,不知从何处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醒醒,不许再睡了。” 涣散着目光,她四下寻找河苑的身影,几乎哭哑了嗓子:“河苑,河苑,别走,回到姐姐身边……” “醒醒,别睡了!我叫你起来!” 突然恼怒的男声,她头痛欲裂的捂住脑袋,直到感觉天旋地转,仿佛从云间跌落,猛地有了知觉,发现自己做了一个梦。 脸颊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一切回归现实,她的眼皮仍有些沉重,恍惚的睁开,才发现在自己身边的竟然是已经离开的王敦,一旁篝火的光芒下,他的神色有些看不清。当下有些呆楞。王敦平静的看她一眼:“我不习惯欠女人的债,你救了我的命,我就不能扔下你不管,至于要取你性命之事,等你好了再说。”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身上仅穿着里面的袭衣,孟央一愣,下意识的望向自己,才发现他将自己的铠甲外衣盖在了自己身上。当下有些不安,轻声道:“你何须如此,反正我总是要死的。” 王敦却懒得再与她说话,自顾自的向篝火堆里添了几根树枝。孟央这才打量起面前的处境,空旷狭小的空间看得到外面的月光,很明显这是山间的一处岩洞。燃燃的火光,身上盖着他的外衣,她终于感觉没那么冰冷了,身子却仍是沉重的动不了。 打量四周的时候,一阵诱人的香味直钻鼻底,肚子禁不住“咕咕”的响起。这声音自然吸引了一旁的王敦,她有些脸红的望着火堆上烤着的几块肉:“那是什么?” 王敦生冷的别过脸去,良久,举起其中一块烤得香喷喷的肉块走到她面前,伸手递给她,面上有强忍的可疑笑意:“吃吧。” 喷香的美味就在眼前,她却只能咽了咽口水,期期艾艾的结巴道:“那个,我,我动不了。”王敦顿时没了声音,脸色阴晴不定的望了她好一会,直到她低垂着眉眼轻声道:“那,我不吃了。” 他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似是叹息一声,突然做了一个自己都没有想到的举动,伸出手在烤肉上撕下小块,慢慢递到她嘴边,孟央一愣,半晌回不过神,他立刻板起冷漠的嘴脸:“吃不吃!不吃我扔了!” 她赶忙微微张开嘴巴,红着脸含下那小块肉,在他的注视下别扭的吃下。想是很久没吃东西,她又消耗了太多的精力,只感觉那肉香嫩可口,不知不觉竟然吃了一大半。直到胃里走了充足的暖意,她才摇了摇头对王敦道:“我不吃了。” 王敦起身走回篝火旁,不再理会她,自顾自的翻烤着架上的肉。摇晃着的火光照的整个岩洞有了微光,她的目光不经意的望向火堆,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瞬间惨白:“那个,那肉,不会是……” “对,就是那条巨蟒。”他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 孟央闻言,只感觉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那巨蟒死时的恐怖场景历历在目,强忍不住想要呕吐的冲动,就在这时听他不悦的开口道:“你要是敢吐出来,我就把你扔回它身边。” 她立刻脸色大变,赶忙伸出一只手死死捂住嘴巴,却在这时发现自己的手竟然能动了。王敦不紧不慢的开口道:“生活在深潭的异兽都是有灵性的,吃了它的肉对你没坏处。” 他说着,突然又忍不住嘲笑一声:“它原想着吃我,结果现在变成了我吃它,世上的事真是难以预料。” 世上难以预料的事岂止这一件,前一秒他还信誓旦旦的要她的命,眼下却平安无事的坐在这里,谁曾想得到这样诡异的事情。 温暖的火光照耀在她脸上,也不知过了多久,又泛起微微的困意,强撑不住眼睛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山里的夜晚本就寒冷,绕是点燃着篝火,仍旧有些微微的寒意。迷糊着被冻醒,她只感觉身子冷的不行,目光望向远处的王敦,只见他闭着眼睛靠在石壁上,手中的湛泸剑依旧死死的握住,仿佛随时会发生危险一般。 点燃的火堆已经逐渐熄灭,只剩下星星点点的火苗嘶舔着柴木,她望着沉沉睡去的王敦,隐约感觉哪里不对劲,他的脸色明显惨白,嘴唇微微发紫,这样冷的夜晚他却仅穿着白色的里衣。孟央突然想起他被巨蟒咬伤的左肩,心里生出担忧,迟疑的开口叫他:“王大人?” 见他依旧一动不动的靠在石壁上,她这才有些慌乱,赶忙的起身走到他面前,小心的摇晃着他的胳膊:“王大人?” 她只不过轻轻一推,他的身子竟如同失去重心的柱子,缓缓倒在地上。孟央突然觉得害怕,颤抖着手去探他的鼻息:“王大人,你醒醒。” 感觉到他微弱的气息,她的一颗心瞬间落下又提起,慌忙抱起他的铠甲外衣为他披上,不经意的触碰到他的手掌,她的脸色顿时惨白,他身上冰冷的如同一个死人!颤抖着双手去解自己的外衣,小心的为他盖上,心里异常紧张:“你,你不能死,你不是还想着杀我吗?你不能死。” 四下里寻找能够点燃的柴火,才发现整个岩洞干净的很。目光有些害怕的望向岩洞外面,又望了一眼生死难测的王敦,最终鼓起勇气走了出去。 随意的在周围捡了些干柴,她便匆匆返回岩洞,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即将熄灭的篝火终于燃燃的升起,她望着身后王敦泛白的嘴唇,咬了咬牙上前解开他的里衣,果真看到被他简单包扎的左肩伤口,殷红的血渗透了包扎的布条,染的里衣也微微暗红。 轻轻的拆开他的伤口,禁不住倒吸了口凉气,伤口溃烂的不成样子,发紫的皮肉依稀看得到两个深深的血洞,那是巨蟒锋利的牙齿所致。她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回想起当时惊心动魄的场景,整个身子都止不住颤抖。 脚步踉跄着跑出岩洞,借着月色四处寻找林中止血的草药。这一刻,她忘记了所有的惊恐,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不能让他死。且不说王敦是谋略深远的雄才,他若是死了必定影响着司马睿多年的计划,绕是一个陌生的性命摆在面前,她也会费尽心机的救他。 不停的穿梭在林子周围寻找,脖子和脸颊均被划出无数的痕迹,火辣辣的疼痛。她却顾不得这些,掂着脚尖摘了些侧柏叶,匆匆返回岩洞。认真的为他处理了伤口,将柏叶塞到嘴里嚼碎,苦的令她紧皱眉头,敷在伤口上面,包扎完毕已是满头的大汗。 王敦的身子已经是冰冷的,她突然剧烈的害怕起来,生怕他真的熬不过这漫长的黑夜,想了想,最终上前费力的将他的拖近篝火,双手死死抱住他的身子,感觉到他身上刺骨的寒意,哆嗦着声音在他耳边道:“别睡了,快醒醒,你之前要我不要睡,现在也请你不要睡,快醒醒。” 轻轻拍打他的面颊,她的眼泪急促的滴落在他脸上,声音明显带着哭腔:“你醒醒,王大人,你不能再睡了。” “王大人,你不能丢下妻儿不管,你就这样死了,襄城公主怎么办?皎儿怎么办?怎么办?” “你醒来啊,只要你醒来,随便你拿去我的性命,你不是等着杀我吗?” …… 就在她越来越慌乱的时候,怀里的人突然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睛,接着又沉重的闭上。孟央更加紧张,使劲的拍打他的脸:“不能睡了,快醒醒。” 见他再次没了反应,她使出了更大的力气:“听见没有,你都醒了,不准再睡!” 直到把他的脸拍的啪啪作响,这才听到一个微弱而恼怒的声音:“你这是在报复我吗?” 见他醒了,她反倒有些呆楞,半晌才结结巴巴的回答:“不是,我……” 王敦虽然醒了,面色却是极其惨白,似是感觉寒冷,下意识的蜷缩起身子,迷迷糊糊道:“撑不住了,我太难受了,让我睡吧,若是我醒不来,就当我命该如此,你已经尽力了。” 他俊朗的面容有些深深的痛楚,仿佛真的难以承受,紧跟着就要闭上眼睛。孟央却是不管不顾的拍打着他的脸:“什么撑不住了,大晋赫赫有名的大将军,这点磨难都难以承受吗?求求你,撑过这晚,以后你爱怎么睡怎么睡。” 他的眉头深深皱起,声音有些恍惚,艰难道:“你,可不可以抱紧我,我很冷。” 孟央想也不想的将他抱紧,哽咽着在他耳边道:“你想想自己的妻女,不要睡,我一直跟你讲话,不要睡好不好。” 他困难的睁开眼睛,轻轻的笑了一声:“好,你要一直跟我讲话,不要睡着了,说些有意思的,我怕自己不小心睡过去。” “好,我说些有意思的,你不要睡……嗯,王府的屋檐上有两只燕子,每年春天都会回来,我观察好几年了…。” “我要睡了,真没意思。” 王敦昏昏欲睡,她立刻用力摇了摇他:“我重新说一个有意思的,嗯…。有一年冬天,王爷把一件上好的紫貂皮做成大氅,拿给我穿,那件紫貂皮真的很漂亮,可我一次也没有穿过……” “这些女儿家的事,就跟吹眠曲一样。”他忍不住就要闭上眼睛。 孟央赶忙道:“你听我说完,你不是一直想杀我吗?其实我这条命是捡来的,我出生的时候气息微弱,被家人扔到了野山里,那年冬天,一只母貂子救了我,所以我对貂子有特殊的感情。” “要你说些有意思的,你也不必胡编乱造。”他微微皱起眉头,勉强的笑了一声。 她含笑望着他:“我出生在江南,穷乡僻壤的村子,那里很贫困,村口有淮河流逝,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会发生……” 不知疲惫的说着,她这一生从未说过这样多的话,也许是心里确实需要倾诉,也许单纯的为了救他,总之她喋喋不休的就要将这一生娓娓道来。从出生时的怪异天象,讲到即会捕鱼又会种田的爹爹,从心灵手巧的娘,讲到可爱的二妹小小、乖巧的小妹河苑……从那个救过自己的神秘少年,讲到那块刻有“厚德载物”的玉佩,从田四讲到田五儿,从宝红楼讲到红舞坊……说到开心的地方会笑,说到不开心的地方回略作沉默,说到最后,王敦也禁不住愣怔的望着她,良久,又沉默着闭上眼睛。 孟央生怕他睡过去,赶忙摇起他,寻找着话题说道:“我说了这么久,你也说些有意思的给我听。” 半晌不见他回应,她有些紧张的去试他的鼻息,他却在这时悠悠的开了口:“你想听什么?” 她认真的想了想:“说说你跟襄城公主吧。” 端庄秀丽的高贵公主,俊朗不凡的琅邪国才俊,襄城公主每每提及他总是一脸的幸福,二人的结合必定是一段美好的缘分。 她含笑想着,不料王敦却本起了脸面,冷声道:“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孟央一愣,目光迟疑的望着他:“襄城公主她,是真的喜欢你。” “喜欢?那又怎样?我王敦要的从来不是两情相悦的伴侣,我要的是一个可以成就我的女人,即便她是公主,那又如何?”他的语气淡淡的,无情的令人胆战。 见她愣怔的说不出话,他又开口道:“如果我是王爷,断不会为了一个女人毁了自己,待他日后成就霸业,整个天下都是他的,何苦为了一个女人痴迷。我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如同一只被重创的猛兽,心肝都撕扯的血淋淋的。” 孟央没有再说话,怔怔的望着即将再次熄灭的篝火,星星点点的火光堆积在被烧的漆黑的柴木上,看着说不出的难受。 寂静的深夜,她就这样不知疲惫的陪着他说话,说到最后,自己反倒有些撑不住的困意,耷拉着脑袋有一搭没一搭的迷糊道:“不能睡,我看着你呢。” 声音越来越低,到了最后再也支撑不住的趴在他身上睡去,王敦先是一愣,被她压到的左肩火辣辣的疼痛起来,顿时睡意全无。强忍着怒气就要揪她起来,突然在这时闻到清香四溢的花香,顺着目光望去,洞口处竟然满满绽放着纯白色的昙花,花瓣舒卷着层层盛开,清幽秀美着亭亭而立。皎洁的月色下远远望去宛如飞雪飘落,流光溢彩,美的惊心动魄。 他平日并不是风花雪月之人,眼下这样难得一见的美景突然给了他怦然心动的感觉,面上难得的露出发自内心的笑,急忙转过头对沉睡的孟央道:“快看,昙花开了……” 话未说完,他已经有些愣怔的望着靠在自己左肩沉睡的女子,想是累极了,她睡得极是安稳,黛发微微凌乱的垂落着,如玉的面颊上几道细小的划痕,微卷的眼睫每一根都泛起迷人的光华。恍惚间,他做出了一个自己想象不到的举动,缓缓伸出手轻柔的为她擦去面上脏兮兮的泥渍,触摸到她柔软的皮肤,心里竟然猛烈的颤抖起来,本应美好如斯的女子,是谁害的她一生流离? 睡梦中的孟央不安的嘤咛一声,他赶忙将手收回,故作镇定的调整呼吸。良久,见她并未醒来,深深的松了口气,目光随即望向洞口处的那片昙花,才发现不知何时那些绝美的花儿已经凋零,月色下只剩孤零零的花枝。 昙花一现,稍纵即逝,这世间的一切本就如此。 天微微亮的时候,孟央悠悠醒来,身上披着王敦的外衣,洞里却只有她一人。 地上早已化作灰烬的柴火孤零零的堆在那,她竟是微微松了口气,他最终还是决定给她一条生路。如果可以活着,谁愿意就这样死去,她已经有了太多的牵挂,无法随意割舍。 独自一人出了洞口,悦耳的鸟鸣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郁郁葱葱的树木带着潮湿的朝露纵横伸展,太阳还未升起,周围的一切都是雾蒙蒙的。 感觉到微微的寒意,她收紧了身上王敦的外衣,刚走两步突然发现地上摆放着十几颗红彤彤的野果,像是刚摘不久,上面还带着新鲜的露珠。睫毛微寒的垂落眼睑,蹲下身子捡起几颗果子,起身离开。 山林间的路依旧难走,她本就有伤在身,眼下更是步步难行。也不知走了多久,太阳终于逐渐露出光芒,驱散了林子里的雾气。感觉身子微微有了些暖意,她便停了下来稍稍休息,四下里观望,找到一处十分隐蔽的草丛,上前拨开生硬的枯枝,将身上王敦的外衣努力塞了进去。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她必须谨慎小心,不仅为了保全王敦,亦是为了保全自己。稍作休息,她刚要起身离开,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心里一惊,慌忙的爬进身后葱郁的树丛,躲到树木后面死死捂住嘴巴。 偷偷看了一眼逐渐走进的几人,紧张的发现他们身穿琅邪国的兵装,手中握着尖锐的长矛仔细搜索着丛林每个角落。想是疲惫的很,其中一个将士有些急躁的开了口:“找了整夜了连个人影都没有,咱们是用来行军打仗的,王爷怎么能大老远把咱们调来寻人。” “住嘴!”一个严肃的男声打断他的话:“王爷的命令你也敢抱怨!就你一人整夜的寻人吗?王爷还不是一夜未眠。” 那将士顿时沉默着不再说话,过了好一会,又开口道:“我不是抱怨,现在哪个军营对王爷都有微词,追随王爷数十年,什么时候见他为了一个女人屠杀数百人,事情都没查清楚,那些王府守卫何其无辜。” 严厉的男声似是他们的头领,顿了顿说道:“这样的话不要再说,难道你也想像那些王府守卫被王爷诛杀吗。” 所有人都不再说话,打起精神四处寻找,茂密的草丛被长矛拨打的沙沙作响。脚步声逐渐从身边经过,她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难看,回想起他们的对话,捂住嘴巴的手指开始剧烈的颤抖。 脑子一片混乱,她想也不想的开始往前跑,带着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用尽力气拼命的跑,树枝刮在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坎坷不平的丛林,脚下突然被藤枝绊到,接着身子向前一倾狠狠摔倒在地,疼痛顿时蔓延全身。强撑着坐在地上,轻轻掀开裙摆,膝盖处果真被硬石跄破,鲜血淋漓的流下来。似是难以忍受的痛楚,她终于走不动了,捂住脸无助的流着眼泪,口中喃喃自语:“我错了,是我错了……” 太阳已经完全升起,阳光透着树叶的间隙照射进来。前方的路突然宽敞起来,艰难的上前才发现已经到了尽头,宽敞的空地上连接的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她再也没了力气寻找另一条路,跌坐在崖边困难的呼吸着。 稀薄的云雾萦绕在悬崖上空,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额头隐隐冒出冷汗,只感觉就要呼吸不过来,眼神恍惚的朦胧起来。思绪开始涣散的时候,隐约听到身后传来飘忽不定的声音:“央央。” 嘴角勾起浅笑,轻轻闭上眼睛,能在最后一刻听到他的声音,哪怕是幻觉也足以使她心满意足。 “央央,别怕,我在这呢。”带着一丝颤抖的声音,真实的令她震撼。 缓缓的回过头去,仿佛世间的一切都是虚幻的,周围的树木是虚幻的,大批的人马也是虚幻的。缭绕的茫茫云雾中只有他,只有他是真实存在的。他的眼神有着惊痛的神色,疲惫至极的面色竟然也是微微惨白的。 “别怕,到我身边来,那些想要害你的人我都杀了,从今往后再没人敢对你下手。”他的声音明显在发抖,一步步的走上前,向她伸出颤抖的手:“我再也不让你难过了,到我身边来。” 从没有一刻,他的心如此恐惧不安,坐在悬崖边的女子,真的是他的央央吗?这短短的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她的脸色苍白的几近透明?为何她原本红润的嘴唇毫无血色?她的衣裙被树枝刮破,发髻凌乱的飞舞在微风中,面上亦是有几道深深浅浅的血痕。这样狼狈不堪的模样,他的心该有多疼。 逐渐向她伸出双手的司马睿,此时她却不愿靠近,身子不由自主的向悬崖的方向靠近,眼神迷离:“不要过来,她们,都死了?” 他果真不敢再靠近,压抑着哽咽的嗓音道:“她们都死了,再也没人能够算计你,我发誓!” “都死了,夏云,香晴,都死了……” “死了,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人,央央,别怕,我会亲自保护你。” 怔怔的流下眼泪,她对着又要走上前的司马睿绝望的一笑,眼神空洞:“司马景文,没有任何人要害我,是我千方百计的想要离开你,你错杀了那么多的人。” 司马睿一愣,脚步顿时停驻,眼圈泛红的望着她:“跟我回去,我再也不会怀疑你,我错了,我向你认错,好不好?” 她苍白的面容上深深的流下两行清泪,挣扎着起了身子,摇摇欲坠的站在悬崖边:“来不及了,司马景文,我,不爱你了。” 泪水模糊了眼睛,她看到司马睿瞬间面若死灰,惊慌失措的哀求道:“跟我回去,我再也不会伤你的心了,求求你,跟我回去,我什么都答应你,求你别离开我。” 心痛致死的感觉,脚步真的站不稳了。她含笑闭上眼睛:“也许,我从来没有爱过你。” 身子直直的倒向身后的万丈悬崖,耳边最后响起他撕心裂肺的声音:“不要!” 眼睁睁看着她仰向深不见底的深渊,司马睿想也不想的就要冲过去,身后的王导等人死死拖住他的身子,如同整个心都被撕碎,他就这样突然没了任何的希望,重重的跪在地上,控制不住而出的泪水,瞬间心如死灰。 “司马景文,我,不爱你了。” “也许,我从来没有爱过你。” 残忍而决绝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如同生冷的刀刃狠狠刺在心上,直至肝肠寸断。 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那日悬崖边上,她凌乱的长发随风飘舞,苍白的几近透明的面色,迷离的眼中缓缓滚落两行清泪,残忍的纵身仰向万丈悬崖……她,甚至不曾给他多说一句话的机会。 他还来不及对她诉说自己连日来的思念,无数次想主动靠近她,无数次下定决心跟她说话,可是当他鼓起勇气想要上前握住她的手,她眼中的冷漠深深刺痛着他身为琅邪王的尊严。 无数次徘徊在她院落的长廊里,透过万紫千红的花枝,远远看她或捧着书卷坐在秋千上,或温柔的陪同司马裒温习功课,一颦一动间笑语嫣然。 她本该这样笑的,宛如微风抚过春山,掀起层层动人的花海。想起很久以前,她也曾经常这样莞尔一笑,羞却的样子引得他满心的爱怜。 从什么时候起,她的眼中有了深深的失落,眉目间有了千丝万缕的忧愁。从什么时候起,她的心逐渐变得冰冷。 不是应该一直这样吗?多年前的雪地里,他望着不停追逐自己的人儿,第一次不再克制自己,明知她是自己最终的劫难,那一刻他鬼迷心窍一般贪恋她的温暖。 年幼时经历家里的变故,从无权无势的小王爷,到如今威震四方的琅邪王,其中的艰险是常人无法想象的。付出巨大的心血只为实现自己称霸天下的野心。 多年来等候她的出现,只为杀之而后快。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冰雪聪明的女子,他逐渐丧失了理智,贪恋着她的温暖,贪恋着她的美好,他疯了一般的迷恋着她,明知是劫是难,偏偏义无反顾的不肯放手。 即便她死了心的想要离开,他无法说服自己释怀,终究,是他离不开她啊。 从一开始,他的心早就输给了她。 输的万劫不复。 “王爷,您醒醒,王爷……” 泣啼嘈杂的哭声,他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真实的感觉到心被挖空的痛楚,不愿再睁开眼睛。睡吧,就这样睡去吧,再也不用想那些撕心裂肺的片段,不用去面对一片狼藉的现实。 “王爷,您醒醒啊,您都昏迷三天了,您若是有什么好歹,让妾身怎么活啊。” “王爷,您别吓我们了,王爷……” 真吵,头疼欲裂的哭闹声,他紧蹙起眉头,缓缓睁开沉睡的双眼,床边围着的几个女人反映过来,立刻停止了哭泣,王瑜双眼通红的开了口:“王爷您可醒了,真是吓坏妾身了。” 其余几个女人亦是一脸的欣喜,七嘴八舌道:“王爷,您饿了吧,妾身这就去准备饭菜。” “王爷昏迷数日,哪能一开始就吃油腻的东西,艳儿,把咱们每天都备着的白粥端来。” 外室的宫人应声端着一碗温粥走了进来,那粉衣女子得意的接过,对身旁刚刚说话的女子不屑一顾,那女子隐忍着怒气,敢怒不敢言的瞪着杏眼。 她更加得意,赶忙柔媚的凑上前邀功:“王爷,这粥还是热的,赶快吃一口吧。” 司马睿仿佛并未听到她说话,目光直直的望着床尾的雕花木栏,一动不动。 那女子自顾自的吹了吹小勺的的粥,含笑着递到他的唇边,全然不顾其余女子恼怒的面容。 一秒,两秒…… 就在她举的手都酸了,考虑自己要不要放下的时候,一道冷冷的目光突然转向她,眼中带着刻骨的杀意:“谁让你进来的?” 手一哆嗦,小勺直接跌落被上,粥水瞬间弄脏了锦被。她吓得脸色大变,慌乱的跪在地上:“王爷,妾身,妾身不是故意的。”柔弱的眼泪怜人的滚落,她望了一眼身旁的王瑜,吞吐道:“是,是王夫人带诸位姐妹进来的。” 王瑜原本等着看戏的面上顿时有些气恼的神色:“你这贱人,明明是你求着我来看王爷,现在竟然推到了我身上!” 屋内的纷扰声很快引来了赵亚等人,进了里屋大惊失色的望着这场面:“夫人们是怎么进来的?” 话刚说完,身后的两个护卫惊慌的跪下:“王爷恕罪,刚刚赵护卫去给王爷拿药,王夫人就带着诸位夫人要求进来看王爷一眼,奴才们不肯,夫人就拿兄长压咱们,王夫人说……” 吞吞吐吐的说着,身旁另一人赶忙接话道:“夫人说就进来看一眼绝不打搅王爷,如果奴才们不肯,她会让王司马杀了咱们。” 王瑜面上一阵青一阵白,急急忙忙的辩解:“王爷,是她们一直怂恿……” “带下去,统统杖毙。”不含任何感情的声音,冷漠至极。 众人皆是脸色煞白,哭着跪在地上:“王爷,妾身不敢了,王爷饶命!” 王瑜亦是哭天喊地的跪着上前:“王爷不要,瑜儿知错了,瑜儿不敢了……” 面色疲惫至极,他伸出手不动声色的扣上她的脖子:“你也欺负过她吧?” 从未见过他这样可怕的神色,她吓得整个身子都瑟瑟发抖:“王爷,您,您说什么?” 微微眯起眼睛,他的神色有些愣怔:“没有吗,那她为什么不开心?为什么不爱我了?” 喃喃自语的说着,眼角泛起晶莹的水光,有些不知所措的收回颤抖的手:“为什么不爱我了?我会杀光所有伤害你的人,为什么不爱我了……” 他仿佛只会重复这一句话,整个人都是恍惚的,悲痛而麻木的自语着,嘴角缓缓溢出一丝鲜血,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一口鲜血直直的喷在被子上,紧接着低下头昏迷过去。 屋内顿时乱做一团,哭声呼喊声响彻房梁。 琅邪王爷一病不起的消息很快传遍大江南北,一个月后的健康城内一黑袍掩面的女子骑着凌烈的骏马飞奔而来,来不及躲闪的百姓无不慌乱的撞到街边的摊子上,整个街道乱成一片,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疾驰的骏马嘶鸣着停在琅邪王府,黑袍女子快步跳下马背,径直走向王府大门。门口的守卫刚要阻拦,一道明晃晃的银牌已亮在眼前,上面隽刻着特殊而繁琐的纹理,威震雄风的三个大字:琅邪王。 这是象征晋朝王爷身份的令牌,仅此一块,绝无仅有。 手握这样尊贵的令牌,此女子必定不是等闲之辈。守门侍卫二话不说立刻跪地迎接,黑袍女子仅露出的双眸泛起冷笑,快步踏入府内。 径直推开前西院的一处房门,目光扫过宽敞整洁的屋子,并无半个人影。于是立刻转身,对一旁怯怯的小宫人厉声道:“王爷呢?” 小宫人慌张的回答:“王,王爷在王府后院,王妃娘娘的宅院……” 她的眼中顿时闪过不知名的情绪,快步离开。 昏暗的房间里,芙蓉暖帐安静的垂落。这里的一切都那么熟悉,这床是她睡过的地方,无数个夜晚他曾在这里与她紧紧相拥而眠。床头琉璃的铜镜曾映出她绯艳的面颊,含羞的样子美的不可方物。这里的一切,迷离的珠帘,绣花的枕头,清荷含苞的屏风……那椅子是她坐过的,窗户是她碰过的,对了,她最爱坐在窗前发呆,侧影温婉动人。 如今这屋里,窗子和房门紧紧的关着,透不过一起的光线,浓烈的酒气充斥整个房间,就在这里,他已经醉生梦死数月。 摇晃着身子勉强站起,努力支撑在铜镜前,他的眼神凌乱至极。一只手缓缓抚上冰冷的镜面,昏暗之中仿佛看到她静静的坐着,眉目如稀。 “怎么就,不爱我了?” 艰难的吐出这句话,他的心宛如刀割:“不爱我也没关系,回来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只要你在我身边,不爱我,也没关系。” 泛红的双眼终于控制不住的流出眼泪,身子向前倾斜,如同拥抱她一般死死抱住铜镜,他就这样将头倚在镂花的镜框上,失声痛哭:“不爱我也没关系,只要你活着,我愿意放你离开,只要你活着……央央,求求你不要死。” 只有他一人的房间,缓缓躺在冰冷的地面,整个人颤抖着蜷缩着,绝望的笑出眼泪:“没有了你,我要这天下做什么?做什么?” 醉的迷迷糊糊间,隐约听到房门被人推开,可他已经没了抬头的力气。一个身影猛地上前,紧紧将他抱住,声音哽咽:“王爷,你这是做什么?” “滚出去…”平静至极的声音。 黑袍女子先是一愣,接着有些恼怒的望着他:“瞧瞧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的算什么!” 毫无反应的继续昏沉,女子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他拽起,重重的推到一旁的铜镜前:“看到了吗?这就是晋朝赫赫有名的琅邪王爷!看看这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整日整夜的迷醉在这房间里,你知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镜中的男人面容枯槁,头发乱糟糟的颓废着,深陷的眼眶黯然无光,仿佛蒙上了一层灰,整个人潦倒不堪。镜中人却只是自嘲一声,无力的重新躺回地面:“我是谁?外面发生什么与我何干?” 女子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想也不想的上前摇醒他,咬着牙说道:“是,与你何干,你现在就是一个废物!整整一个月了,你调遣大军去崖底寻人的消息被人当成笑话讲,走到这一步,你知不知道外面多少人等着我们死!皇帝知道你如今的处境已经开始行动了,那些江东大族的首领均被他封了官职许以重任,如今你这个样子,谁还敢追随你成就霸业!你太糊涂了!” 她咬牙切齿的说着,眼泪禁不住湿了面纱:“王爷,你忘了你的三叔东安王是因何而死,他是因你而遭司马颖的毒手!你忘了别人如何污蔑你是外姓的杂种,你忘了八王之乱纷争的磨难,你忘了这些年如何步步为营的走到今天,如今只差这一步,你忘了自己一直以来的雄心壮志了吗!” 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松懈,他的表情怔怔的望着前方,迷茫而无助。 想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的神色,女子强忍不住眼泪,哽咽着将他抱入怀中:“忘了吧,把她忘了吧,她从来没有爱过你,她只是别人用来对付你的一颗棋子,王爷,就当做南柯一梦,把她忘了吧。” 死死握住她的衣袍,将头深深地埋在她的怀中,他哭的肝肠寸断:“南柯一梦,真的只是南柯一梦吗……” 女子红肿着眼睛将他抱的更紧了:“都过去了,让我们一同忘记她,我会像以往陪着你度过难关,别的女人都会离开,只有我,最终你的身边只有我,王爷,我始终对你是不离不弃的。” ------题外话------ 中间这段过后,以后会更精彩,大家继续看下去哦,深深的给你们鞠个躬! .. 【061】天下纷争 一年后。 公元310年,大晋永嘉四年,天下纷争不断。 二月,匈奴汉国大将石勒渡过黄河,攻破白马,汉将王弥率三万兵马与石勒会师,进犯徐州、豫州、兖州。石勒杀兖州刺史袁孚,攻克仓垣,又杀王堪。继而北渡黄河,攻打冀州各郡,九万多百姓被俘。石勒与王弥等人焚屠汉人,并将他们烧熟而食。 四月,东海王司马越征召建威将军吴兴钱,意图谋杀扬州刺史王敦,未果。王敦返回健康,告知琅邪王司马睿。吴兴钱叛乱,进犯阳羡,琅邪王派遣将军郭逸讨伐他。郭逸等人一起讨伐吴兴钱,杀之。 七月,匈奴人刘聪继位汉主,刘聪野心勃勃,多次命汉将石勒、刘曜等人渡过黄河,进犯平阳、襄阳等地。 十一月,司马越诬陷尚书左丞王延,将其杀害,引起大晋朝堂众人不满。为挽回众望,戎装觐见皇帝司马炽,请旨讨伐匈奴人石勒。留裴妃、东海世子司马毗、以及龙骥将军李恽等人驻守京都洛阳。司马越任命太尉王衍为军司,与他亲率甲士四万人前往项县驻守。 十一月中旬,司马越落败,石勒、刘曜转攻洛阳城,洛阳屡遭进犯,朝堂重臣多落逃健康城一带。洛阳城内饥荒严重,皇宫内亦是缺粮饥饿,死人交相杂横,盗贼公然抢劫…。京城饥饿困顿日益严重,司马越派遣使臣带着插羽毛的檄文征召全国军队,等他们救援京城。但后来终究没有军队到达。征南将军山简派兵前去救援,战败,王衍之弟荆州刺史王澄,亲自带兵前去救援洛阳,在路上,听到山简的军队落败的消息,遣散部队原路返回。 天下大乱,四方战祸。 转眼已入冬季,寒冬腊月里正是梅花盛开的季节,山脚下的梅花迎着寒风一早盛开,大老远就能闻到泌人心脾的清香。大冷天里,琳青一身纯白的衣衫,远远的穿过茂密的梅花丛,赢弱的身形巧妙的躲过株株红梅,花枝伸展间白衣一尘不染。 穿过梅林深处,前方的花枝逐渐稀疏,清雅的几枝花苞撩拨过后,眼前出现一间小木屋,寒风中亭亭的立在那里。 走到木屋前,不知轻重的拍打着房门,大声嚷嚷道:“快开门,冷死了!” 没等多久,木门吱吱呀呀的被打开,一个窈窕的身影掀起门后厚厚的帘子,安静的站在那等他进来。他慌忙哆嗦着身子钻进屋子,迎面扑来暖暖的药香味,使得他整个人都神清气暖,嘴上仍旧不停的抱怨着:“这么冷的天,怕是要下雪了。” 身着素绒棉袄的女子浅浅一笑,开口问道:“师父呢?” 琳青并不理会她,自顾自的提起炉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滚烫的开水,握在手中才懒懒的看她一眼:“师父师父,你就惦记着那秃驴,可怜我大冷天的赶来给你送药材,天理何在!” 女子好笑道:“这里是圣医谷,你可是每天都过来,师父上次说山中的红梅盛开他就会回来,眼下梅花都开了好几日了,我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那秃驴还能出什么事,不过是云游路上耽搁了。”他一边饮着茶水,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 她便不再说话,径直走到一旁的椅子上,端起桌上的针线,认真的缝制着即将完工的棉夹袄。 除了火炉里火苗嘶舔壶底的声音,屋内静悄悄的。长发随意的用素簪盘起,几缕柔软的长发自然垂落,遮住一侧的右颊,白净的面容昭然若雪,一双眼眸沉静的望着手中的针线。即便身着简单的素绒棉袄,仍旧难掩其清丽动人之姿。 仔细的理好手中的棉夹,一针一线密密的穿梭着,突然冷不丁伸出一只手,一把将那棉夹拿去,没有任何准备,她的食指猛地被绣针刺到,皱着眉头含住手指,有些不悦的望着始作俑者:“你做什么?” 琳青没有丝毫的歉意,反复翻看手中那件暗褐色的夹袄,极其简单大方的样式,眼中带着欢喜,嘴上却不讨喜的说道:“其实我喜欢白色,你应该知道的。” 她并未多想的夺过那件夹袄,继续缝制:“这几日可能要降雪,我要赶着将它做好。” 琳青点了点头:“嗯,这夹袄那么柔软,你一定用了上好的棉绒,穿上一定暖和。” “师父经常要到山里寺庙去,穿上它也好挡些寒意。” 她不紧不慢的说完,突然发现屋内变得极其安静,有些疑惑的抬起头,才发现面前的琳青一脸的暴怒,本就有些苍白的脸色更加难看,想也不想的上前躲过那夹袄,她赶忙死死握住:“你干嘛?” 二人围绕着这夹袄展开了拉锯战,谁都不愿松手,他气急败坏道:“你这坏女人!自你从悬崖跌落,我精心照料你一年,你竟然不懂感恩!” 孟央有些心疼的握紧手中的棉夹:“你别拽了,我还没缝好就要被你弄坏了。” 他却不管不顾的不肯松手,恼怒着嗓音嚷嚷:“反正不是给我缝的,坏了就坏了!” 眼看着自己的心血就要毁于一旦,她只得无奈的松了手,谁知就是这轻轻一松手,使出全力死拽的琳青毫无准备,身子猛地仰向后面,重重的跌坐在地上。 目瞪口呆的望着眼前的一切,她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到他白色衣衫上的泥渍,结结巴巴道:“我,我给你洗干净。” 狼狈的从地上爬起,他的目光诡异的望着她:“从小到大,看到我出丑的仅有三人,你是第四个。” 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她,她轻轻的“嗯”了一声:“我不会说出去的。” 琳青气的鼻子都歪了:“死人当然不会说出去,前三个人都被我杀了,你也不例外!” 她却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上前捡起地上的夹袄,轻轻打去上面的泥渍。 这样的态度使得他更加气愤,上前再一次拽住夹袄:“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孟央无奈的叹息一声,索性松了手,转身走向帘内的里屋。他二话不说立刻跟上:“你这女人!我一定会杀了你!” 走到床头的木箱子旁,她双手用力的抬起箱盖,有些吃力的对他道:“你真要杀我,当初为何要救我。” 琳青顿时火冒三丈,瞪着眼睛正要开口,她已经从箱中拿出什么东西转身递到他面前,他眼里的怒火顿时被熄灭,有些欢喜的望着她手上纯白色的夹袄,乐不可支的拿起端详:“给我的?己巳师兄那件是后做的。” 心里微微的叹息一声,她怎会摸不清他的禀性。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圣医谷谷主,实则是一个斤斤计较爱攀比的少年,更重要的一点是他比女人还要爱美。 柔软的白色夹袄,几乎看不到针线的落脚,一看便知是费了心思缝制的,他早已忘了先前的不快,当下就要套在身上:“真好看,比芸娘做的还好看。” 欢欢喜喜的试着衣服,他像是突然想起似的开口道:“对了,芸娘正说过几日亲自来看你。” 孟央笑了笑:“山路那样难走,你告诉她不必如此挂心。” “你自己去说,我干嘛要帮你传话,吃力不讨好!” 别扭起来没完没了的家伙,她又是一阵叹息:“我是为芸娘着想,这种天气若是下了雪不知会不会封山,万一她也被封在山里…。你去传话也是在帮她。” “我为什么要帮她?” 她有些失望的看着他,最终沉默着走向外屋,身后传来一阵恼怒的声音:“你那是用什么眼神在看我,对我有意见就说出来。” 欲言又止良久,她终于幽幽的开了口:“芸娘对你那么好,你就不能对她好一点。”他突然不再说话,自顾自的上前坐在椅子上,孟央见他面色不善,赶忙开口道:“你就当我没说过。” 琳青冷冷的看她一眼:“泼出去的水收得回吗?做好的衣物还能恢复成完好的布匹吗?你脸上那道伤疤能恢复如初吗?” 一只手缓缓触摸自己的右颊,一道深深的疤痕印在上面,生冷的触感提醒着她当时的凶险,于是微微垂下眼睑:“是啊,收不回的。” 琳青一愣,方知自己失言,有些期期艾艾的开口道:“那个,能捡条命就不错了,脸上的疤算什么,反正以后你也见不到司马睿了。” 一个禁忌的名字突然被提起,她的脸色顿时有些苍白,眼眸有些飘忽不定,自嘲道:“是啊,即便毁了容又如何,反正我原本就是个丑八怪,现在不过是恢复原貌罢了。” 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的琳青也不知如何再开口,愣了半晌,方转移话题说道:“你知道芸娘是我什么人吗?” 她一愣,随即摇了摇头,她真的不知他们的关系,但却多次从芸娘看他的目光中感觉到深深的爱意,这样的怜爱确实引人深思。 沉默良久,他才缓缓开口道:“芸娘她,是我生母。” 惊人的消息,她愣怔着表情半天回不过神,迟疑的开了口:“芸娘她才年方二九…。” 疑惑的话还未说出口,琳青已经皱着眉头打断她:“管她多大,总之她欠我的就必须偿还!” 说完,又烦躁的说道:“算了,别提她了,心烦。” 屋内恢复暂时的平静,她隐约听到外面响起稀里哗啦的声音。随即起身走到门前,掀开厚重的帘布,轻轻打开木门,竟发现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雪筛子,面上有着浅淡的笑意,刚要回头告诉屋里的人,就听他突然开口道:“斛律浚一直央求着我,宁死也要见你一面。” 嘴角的笑意凝固,目光遥遥的望向远处,淅沥的声音中,她看到那成片盛开的红梅,火一般的暖意逐渐被冰冷,直至熄灭:“我已经追随己巳师父门下,烦你转告他,红尘之外的纷扰对我已无任何意义。” 这场雪终究没下太大,洋洋洒洒铺上一层薄薄的细雪,天气却是一如既往的寒冷。 己巳师父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数日之后,随意的做了些斋饭,她含笑道:“师父食言了呢,说好了山间红梅盛开的时候回来。” 己巳忍不住笑出声,望向她的眼眸明亮至极:“我说的是山间红梅盛开的期间,可没说第一枝梅花盛开的时候。” 她顿时没了话说,半晌叹息道:“师父太狡猾了。” 用过午饭,她披着厚厚的大裘与他漫步在梅林,寒冷的天气只有这梅花孤傲的绽放,迎雪吐艳,凌寒飘香。随手抚上一枝淡粉色的花苞,在呼啸而过的寒风中笑道:“师父很喜欢梅花呢,瞧这山间小屋,都成了红梅的世界。” 己巳但笑不语,行至梅林深处,目光遥遥的望向远方:“过了冬,万物复苏。一切就要重新开始了。” 她不明所以的望着他:“师父在说什么?” 转过身,他的眼中透着一丝笑意:“孟央,你该离开了。” 面上愣了愣,有些慌乱的垂下头:“师父要我离开?您先前已经同意收弟子为女徒。” “我原也以为可以指引你虔心向佛,无奈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如今我也是有心无力了。自你来此已经半年有余,是时候离开了。” 心中不由得惶恐起来:“师父,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面上扬起温和的笑,他上前为她理了理大裘,澄净的眼眸光亮:“不要害怕,自我从崖底救出你,你便已经重生。”她张了张嘴,刚要再说些什么,又听他忽然道:“你方才说我喜欢梅花,其实这山间红梅皆是琳青所种,红梅是家师登林子所喜之物。” 微微的愣怔,己巳继续道:“家师生平门下弟子众多,他活了一百二十八岁,我是他门下的大弟子,琳青是我们最小的师弟。那年戊戌观鹅毛飞雪,清晨扫山的弟子无意发现一尚在襁褓中的婴儿,那样冷的天气被扔在山间,当真是作孽。眼看着这孩子气息微弱脸色铁青,身上也是淤色发紫,根本没有存活的希望。” “这孩子,是琳青?”她微微有些吃惊。 他点了点头,接着道:“师父为这孩子取名琳青,将他抱到圣医谷求治,当时的圣医谷谷主自诩圣君,是个古怪凶残之人。但凡向他求医者皆要答应为他做件事。医治这孩子的条件就是要家师赤裸上体打坐蛇王窟十年。蛇王窟乃圣医谷致邪之地,窟里成千上万的毒蛇邪物,圣君知道登林子乃世间高人,若以师父的躯体喂食他的毒物定会事半功倍。戊戌观众弟子皆阻止师父为了一个濒死的孩子送命,但师父执意如此,当时他道:今日若是汝等危在旦夕,为师亦不会见死不救,也是吾命中注定有次一劫。” 他的眉宇间有一丝沉重,孟央禁不住心里一紧:“后来呢?” “后来,师父遵照约定深入蛇王窟,琳青就留于圣医谷医治。时光荏苒,一过就是六年,师父初入蛇王窟的前两年,听闻圣医谷内时常听得到他惨绝人寰的叫声,后来逐渐微弱,消失。而琳青因为天资聪颖被圣君收作关门弟子,就在我们都以为师父命丧黄泉,一个个对琳青恨之入骨的时候,一日夜间,戊戌观深夜被人敲门,守门弟子打开大门皆呆住,不满七岁的琳青满身满面的鲜血,瘦小的身子绑着一根粗绳,绳子栓住的木板上躺着被邪物撕咬的体无完肤的师父。” “那年山路积雪,他一个人将师父带上山,走了整整两天,腰间的粗绳深陷入肉里染成了红色,血肉模糊。后来我们才知道,琳青趁圣君熟睡,将他拦腰砍成两段,更是将圣君珍藏的几十种稀世毒药统统倒入他口中,圣君惨死。大概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竟死于一手养大的得意弟子手中。这六年来,琳青留在邪医谷,日日听着山谷中师父的惨叫声,对圣君恨之入骨的他早起杀意,只是这样小的孩子竟有这般重的戾气,当真把我们镇住。” 他说着,重重叹息一声:“师父在蛇王窟六年,以真气护住心脉,却仍旧身中剧毒,戊戌观众弟子对琳青心生畏惧,不肯接纳他留在观里,他只得返回圣医谷,小小年纪坐得谷主之位,圣医谷众人对他杀害圣君时的凶狠记忆犹新,莫敢不从。琳青后来一心为师父解毒,虽不能医治痊愈,至少保得他一时性命。人算不如天算,岂料最后他送上门死于琅邪王之手,戊戌观一夜之间被大火化为灰烬。” 往事重提,不禁让人唏嘘不已,孟央料想不到琳青是这样的经历,心中万分感慨,不由得神色暗淡。难怪总觉他给人一种大病初愈的病态感,面容略显阴郁。 “戊戌观弟子遣散后分散五湖四海,这些年也只有琳青师弟与我少有联系,师父生前曾私下召见我与三位得意弟子,他老人家一生受门下弟子尊敬,死后众师弟定有心存怨恨者前去寻仇,家师遗愿,要我们不惜一切代价保得帝王星,不得有违。这些年我与三位师弟失去联系,前不久终于得知他们如今的处境。” 见他眉目鲜有的深沉,她的心也禁不住一点点沉了下来:“师父今日说这些,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己巳目光转向她,眼中悲悯:“孟央,你可知道琅邪王爷身边有一谋士善拓?” 会稽内史善拓?那个曾经抓了田四,想要除掉她的谋士,孟央想了想,点头道:“王爷身边确有此人。” “善拓原名一尘,乃家师所收的六弟子,也就是我的六师弟。” 微微的震惊,她才开口道:“善拓大人为人处事低调,我也不曾见过几面,想不到他竟是登林子大师的徒弟。” 己巳又是一声叹息:“一尘师弟对师父的话向来言听计从,自然倾尽全力为琅邪王效力,可惜,听闻他年前死于皇帝之手。” 司马炽?孟央震惊的望着他,有些不敢质疑:“皇上为何杀他?” 无力的闭上眼睛,他慢慢拨动手中的佛珠:“一年前的离宫狩猎,琅邪王妃不幸跌落山崖,王爷自此一蹶不振,皇上趁机笼络琅邪国大臣,封了几个官职,亦下旨封一尘师弟为尚书郎,师弟和几个性情耿直之人不肯任命,皇上便将他们都杀了。” 他顿了顿,接着道:“以一尘师弟的计谋,完全不用就死,他这是在以自己的性命唤醒不振的琅邪王,他做到了,付出了自己的生命,九泉之下总算可以含笑面见家师。” 压抑不住内心的慌乱,她的面上有些苍白:“师父……” 己巳回过神来,神情变得异常严肃:“若事情真的这样简单,我也不必多做什么了,孟央你可知道这一年来发生了什么?汉主刘聪任命匈奴人石勒为征东大将军,石勒等人率兵攻打洛阳,整个洛阳城犹如人间地狱,俘虏的将士和百姓,均被他杀死,甚至丧心病狂的啃食他们的肉身。” 乍听此言,孟央半天没有回过神,怔怔的红了眼圈:“王爷就放任着不管不顾吗?那现在的洛阳城……” “皇城请求救援,琅邪王爷当即表示不会坐视不理,随即派遣二王子司马裒领兵出征。” “裒儿?!”她吓的脸色微变:“他才十一岁。” “你不必惊慌,司马裒领兵还未出城便被调回,这只是琅邪王的缓兵之计,皇上杀害他身边众多爱将,东海王司马越又与他敌友难辨,他怎会甘心救他。此举不过是做做样子免得落了天下人的口舌。” 心稍稍放下,随即又皱起秀眉:“那洛阳岂不是要沦陷了?” 己巳叹息道:“朝中大权紧握琅邪王手中,大晋的政权中心早已移至健康城,洛阳如今只是摆设的王朝,趁此举借他人之手除去皇帝司马炽岂不更好,琅邪王爷便可名正言顺的登位,日后有机会完全可以将洛阳夺回。” 是啊,真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司马睿本就在朝堂立誓永无谋逆之心,如今是匈奴人入侵洛阳,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得到皇位,又守得了自己的承诺,他当然会乐意隔岸观火。 这样想着,神色不由得黯然,眼中泛起晶莹的泪花:“可怜洛阳城无辜百姓受此磨难。” 己巳摇了摇头:“事情的发展远比我们想像的复杂,司马越秘会石勒,也不知与他谈成了怎样的条件,石勒率领大军撤退。不出三日,举兵前往江淮一带,大军直扑琅邪国。琅邪王爷随即调遣江南所有兵力,由都乡侯纪瞻领兵,听闻前几日双方在寿春展开激战。” 天下大乱,就连一直相安无事的琅邪国也避免不了战乱之苦吗?平民百姓过的又是生灵涂炭的生活…。微微垂下颤抖的睫毛,心也跟着不安起来,她并非担心司马睿,以琅邪国如今的兵力,并无战败的可能。他甚至不曾出动王氏家族之人,可见对此一战并未上心。 她也不知自己在担忧什么,就是说不出的难受,生在这样的乱世,能够保命已属不易。而如今,她自身难保。 “孟央,我需要你帮我。”己巳望着她,含笑道。 微微一愣,继而低声道:“师父有话请讲。” “说来有辱家师名声,那匈奴人石勒,原名匐勒,是师父早前云游所收的徒弟。他曾被贩卖为奴,当时师父行至街上,说他相貌奇特,用文王圣卦之术占卜,果然暗惊,卦象显示匐勒师兄乃是四柱神煞之中的羊刃星,将来可扰天下,也可兴天下。匐勒听闻登林子乃世外高人,称自愿远离尘世追随师父,师父故收他为徒。匐勒师弟是戊戌观的第十位弟子。后来师父遣散戊戌观,他曾劝我们随他回匈奴干一番大事业,被我与两位师弟拒绝后再无联系。如今他起兵征讨健康,全完忘了师父生前叮嘱。” 己巳是得道高僧,无论遇到任何事都是处之泰然的神色,此时却微微握紧了拳头,面上有些哀绝:“即便他真的不尊师嘱,即便他真的扰乱了天下,这些我都不在乎。自他上山那日我便已知晓,匐勒师弟绝非等闲之辈,他有极大的野心,骨子深处有着匈奴人的凶残。” 他说着,语气越来越艰难:“他明知善拓就是六师弟一尘,偏偏眼看着皇帝处死了他,我也是不久前得知,多年前三师弟明心早已死于他手,原因就是明心师弟不肯随他一同为汉主效力。匐勒担心他将来为他人所用,竟不惜杀害了他。残杀同门,祸乱天下,这等食人血肉的恶人,我定要为师父清理门户。” 孟央心里一紧,慌乱的抓住他的衣袖:“他既有能力杀害明心师父,如今又是汉主亲封的征东将军,您如何对付的了他?” “我已抱了必死的决心,若是侥幸铲除了他,必是家师庇佑。若不幸死于他手,也算贫僧命该如此。”决绝的开了口,目光认真的望着她:“孟央,我今日与你说这些,就是为了求你帮我隐瞒琳青,他若是知道了必定会随我同去。琳青是师父最疼爱的小弟子,我断不能让他也送了性命。” 眼睛里溢满泪花,她双手有些颤抖的握紧他的衣袖:“师父,求你不要去,你明知自己是白白送了性命。” 己巳含笑望着她,目光怜悯:“他必须给九泉之下的师父师兄一个交代,必须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孟央,不要怕,以后的路很长,你必须有独自走下去的勇气。” 本以为会下雪,谁知次日一早难得的出了太阳,晴朗的天气总算给人带来一丝暖意。 呵了呵冻得通红的双手,她端起木盆里洗好的衣服,沿着溪流返回梅林。刚刚走了两步,就听不远处传来隐约的说话声,脚步当下有些迟疑。 “师父说了不会见你,你赶快回去吧,等再久也是没用的。”小童的声音已经略显不耐烦。 “劳烦你再通传一声,他若是不肯见我我是不会离开的,替我求求他好不好?” 低声的哀求,竟是芸娘的声音。她想了一想,最终放下木盆转身走了过去。潺潺流水的溪边,远远看到一辆马车安静的停在那里,旁边的巨石上是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圣医谷。石底威严郑重的写道:私家重地,擅入者死! 巨石旁,一抹娇倩的身影孤寂的站着,目光无助的望着前方,死死的绞着手中锦帕。对面站着的两个青衣小童似是懒得再与她争辩,颇为无奈的转身离开:“师父的话我们已带到,你好自为之吧。” 她的目光顿时黯淡下去,单薄的身子微微颤抖。 “芸娘?” 站在一旁叫了一声,她立刻顺着声音望去,有些惊喜的说道:“五小姐,真的是你。” 孟央笑了笑,上前握住她冰凉的手,接着解下身上的披风为她披上:“瞧你冻得脸色都青了,既是相见琳青,为何不进去等?” 芸娘凄然一笑:“青儿不会见我的,我已经等了一宿,不敢擅自进去找他,那样他会更加厌恶我。” 虽是不解,她仍旧劝慰道:“他不肯见你,你也不必这样挨冻,先跟我去找个地方取暖,慢慢等他。” 她却摇了摇头,眼泪顺势而出:“没有机会了,五小姐,人命关天,青儿再不救他,他就真的死了。” 一旁的马车上隐约传来男子痛苦的呻吟声,她这才发觉车上有人,当下有些诧异,芸娘泣声道:“那是我相公,月前赶路回城,也不知被什么咬伤,全身开始溃烂,疼痛难忍。数次见他欲举刀自尽,若不是我拼死相拦,恐怕他就…。五小姐,若再得不到救治,他就真的死了。” 相公?孟央心里一震,不由得脱口而出:“他,是琳青的父亲?” 芸娘先是一愣,随即低声道:“青儿都告诉你了,但他不是琳青的父亲。” 微微的愕然,她随即反应过来,叹息道:“不管他是谁,琳青不肯救他,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你何不找其他大夫试试。” “若是有半点法子,我哪里会找他,我欠青儿太多,这一生怕是还不了了。”她说着,忍不住痛哭起来:“五小姐,你不知道,青儿是我八岁时所生,一生下来就被我扔到了山里。我原以为他一定活不成了,岂料十几年后竟然在健康城遇到他,他的左耳后有一颗红痣,我永远都记得。青儿虽不肯认我,但还是为我赎了身,甚至给了我大笔的钱经营红舞坊,我知道他不是表面上那么冷漠。” 愣愣的也不知该如何开口,芸娘含泪抓住她的手:“当年我只有八岁,根本什么都不懂,被人拐卖至青楼才有了青儿,当时我很害怕,就偷偷将他扔在山里。后来,后来我在健康城遇到青儿,他的耳后有一颗红痣,我永远都记得。青儿虽不肯认我,但还是为我赎了身,甚至给了我大笔的钱经营红舞坊,我知道他不是表面上那么冷漠。” 自顾自的说着,孟央感觉到她的手在颤抖,冰冷的让人心疼:“我想弥补他,所以加倍的对他好,有我这样的母亲一定糟糕透了,我给了他那样不堪的出身,又不顾他的死活遗弃了他…。他一定嫌弃我做了十几年的娼妓,我根本不配活着!” 泣不成声的哭着,她的手被她抓的生疼,心里万般不是滋味:“琳青不是那样的人,当年你也是没得选择,你定能理解你的。” “不,青儿恨死我了,无论我怎么求他,他都不肯医治我相公,五小姐,你替我求求他好不好,所不定他会听你的。”她的眼中带着最后一丝希望,牢牢的抓住她的手。 明知事情不会像表面这样简单,她有些不忍的垂下头去:“他那样倔强的人,我怎么劝的动他。” 芸娘的手逐渐松开,面上泛起深深的绝望:“是啊,青儿是那样的固执。” 一路心神不宁的端着木盆返回,还未走到梅林,就见一俊俏的青衣小童迎面而来,见到她禁不住扬起笑脸:“孟姐姐,我刚刚去木屋找你,你不在,师父请你过去一趟。” 这青衣小童是琳青的大弟子苗子,年约十五六岁,平日见他总是很欢快的样子,孟央禁不住对他柔声一笑:“你师父可是有什么事?” 苗子摇了摇头:“我可不知道,师父哪里会对我讲这些。” 见她端着木盆,他便上前想要接过:“我来给姐姐晾衣服,你去找师父吧。” 她赶忙将木盆移过:“哪里能要你来干这些,这样,我先将衣服放下,等会回来再晾开。” 说罢,她将木盆放在一旁的梅树下,起身对他笑道:“走吧。” 穿过梅林,路途一处长亭,冬日萧条的景象格外荒凉。她记得刚来那会,圣医谷里还是百花齐放,处处景色优美,如今已是冬日,再过不久一切又要重来,一年又一年,时光真是流逝的无影无踪。 出神间,已经入了很大的园子,清淡的药草味弥漫而来,这园内本该种满青嫩的草药,因着是冬季显得有些空旷。前方院门的台阶上,高高站着一个漂亮的小姑娘,眉目灵隐机智,见到他们面色立刻沉了下来,本着脸看了孟央一眼,对一旁笑着的苗子道:“马屁精!” 苗子一愣,无可奈何道:“小师妹。” 心里叹息一声,她依旧对她友好的笑:“杏子,几日不见你又漂亮了。” 小姑娘不屑的撇了撇嘴,转身走入院内。 随后进了院内的房中,才见琳青正坐在正室的坐席上,目不转睛的望着桌上的药方,顺手拿起一旁的药材闻了闻,微微皱起眉头,脸色有些疲惫。 脚步停驻在门前,良久,他才抬起头不经意的看到她,眉头皱的更深了:“你以为自己是一扇门吗,站在那干吗,还不进来。” 孟央顿了顿,无奈的开口道:“你看得那么入神,我是怕打搅到你。” “你这蠢女人,明明是我叫你过来的,你脑袋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难怪忧虑成疾。”他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即便习惯了他的口不择言,她仍旧忍不住叹息一声,问道:“你找我?” 琳青随手指了指对面的坐垫,她立刻会意上前坐下,疑惑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他懒得看她一眼,又指了指桌上的腕枕,示意她将手放在上面。孟央仍旧不解:“这是做什么?” 终于无奈的抬起头,眼中有着小小的火苗:“你可真烦,把你叫过来诊脉,老是问东问西,己巳那秃驴就在圣医谷,我能把你怎么样!” 她当下有些不好意思,脸红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因为平日你都是去梅林为我诊脉,我……” “路那么远,你还想我每天都跑过去,你以为你谁啊!”充满戾气的斥责声。 字字使她感觉冷漠,咬了咬唇,将手轻轻放了上去。琳青沉默着搭上她的手腕,良久,脸色更加阴郁了:“你每天都在想什么,警告过你多少次,自你从悬崖跌落早已心脉受损,又整日胡思乱想,心郁难解,你是找死吗!” 猛地提高了声音,惊得她飞快的收回手,眼中有着惶恐之色:“对不起。” 见她这样,他的声音禁不住缓了一些:“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保了你的性命,你可不要砸了我圣医谷的名声,要死也等我医好了你再去自刎。” 沉默着不再说话,半晌,才迟迟的低声道:“你不开心吗?” 琳青本欲发火,听到她的声音怯怯的,不由得软了下来,木着脸道:“是啊。” 正要开口询问原因,忽听门外传来一弟子的声音:“师父,那女子在外怎么也不肯离开,看着脸色都成青紫色了,弟子们半点法子都没有。” “啪”的一声,桌上的茶杯被摔落在地,接着是他怒火冲天的声音:“要她等下去,等到老死,等到我也老死,回去告诉她,要我去救那个男人,除非我死了!” 门外小童慌忙离去,她的心不由的紧张起来,担忧的望着他越加苍白的脸色:“琳青…。” 见他沉默着不说话,表情生冷僵硬,犹豫了很久,她才低声道:“芸娘她等了一宿了。” “你见过她了?那么她一定央求你来劝我了?”冷漠的嘲讽声。 孟央鼓起勇气:“不管发生了什么,改变不了她是你母亲的事实,况且,她是真的很疼你。” “别说了,我不会见她,让她滚,我永远不想再见她!” 厉声打断她的话,她也禁不住皱起眉头,声音不由得沉了下来:“我原以为你不是世俗之人。” 琳青深深的呼吸着,最后竟然红了眼圈,抱着头闷声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以为我在嫌弃她?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我是一个八岁的雏妓所生,生下来被遗弃山里,多年后的重逢发现她做了十几年的妓女……她的经历是这样的不堪,我的身世亦是这样的不堪,我一直在努力的接受她,很努力很努力的想要接受她,我以为我做到了。” 他的身子在微微颤抖,孟央禁不住伸出手去握他的手背,才发觉冰凉一片。“我为她赎身,努力洗清她的过去,虽然无法把她当做母亲,但在我心里她就是我唯一的亲人,可现在她求我救那个男人,她竟然求我救他。” 凄然无助的声音,她忍不住劝慰道:“琳青,你可以三番四次的救我,为何不肯给她一个机会。” 半晌,他才微微抬起头,忽然反手握住她的手,神色惶恐:“她一定没有告诉你,那男人是个半死的糟老头子,正是很多年前将她拐入青楼的禽兽,她竟然这样作贱自己,瞒着我与那人在一起缠绵数年,我恨不得杀了他们!” 终于低低的哭出声来,死死握住她的手,似是在寻求最后一丝温暖:“别劝我,求你别劝我救他,这是天理报应,我怕自己会克制不住冲过去杀了她,我怕自己会把她杀了。” 琳青是这样清傲的人,他喜欢穿纯白色的衣衫,他容不得一丝的瑕疵,他的身边永远是干干净净的,洁癖到这个地步的人,他怎么忍受得了这样的事实。 孟央真的相信他会杀了芸娘,在他努力的想要洗清一件东西,却发觉无论怎么洗上面都是脏的,哪怕心里万分的喜欢,他仍会不顾一切的毁了它,这便是琳青,他容不得自己的周围出现任何污点。孟央的眼圈微红,感觉到他深深的痛苦,伸出另一只手缓缓抚上他的轻颤的肩:“好,我不劝你。” “我本身就是一个污点,我有着这样不堪的出身,我杀了养大自己的师父,我竟然将他剁成了肉末,我才是这世上最脏的人,我洗不清一身的污渍,孟央我洗不清了……。” 兴许是芸娘的出现给了他太大的打击,他的精神几近到了崩溃的边缘,提及自己的师父圣君更是克制不住的颤抖,孟央这才发觉,自己从来不了解这个赢弱的少年。 都说圣医谷圣君是个凶狠毒辣之人,但他毕竟是养了他六七年之久的人,没有圣君的精心栽培,绝没有今日的琳青。 谁也不知道凶残的令人发指的圣君在他心中究竟是怎样的地位,谁也看不穿这个少年心里隐藏的巨大心事,亲手杀死养大自己的师父,这么些年他的心究竟该有多痛……。 起身跪在他的面前,她第一次将他拥入怀中,面对缩成一团无助痛哭的琳青,她眼里隐约含着泪光:“都过去了,琳青,过去的就让它过去。” 这个少年有权利决定自己的人生,他不愿意救的人就不救,不想见的人就不见,拼命想要忘记的事就有它过去,他该有自己的道理,任何人都不应劝阻。 .. 【062】幸亏你还活着 刚刚穿过梅林,竟见木屋前的绳子上晾满了衣服,屋门是敞开的,心想着是己巳师父过来了,于是走上前对着屋内轻声道:“师父?是你吗?” 没有任何的回应,她的脚步顿时停下来,心里生出几分警惕,正想着要不要进去看看,就见屋子里突然走出一人,猝不及防的对上一双熟悉的双眼,当下愣了愣,随即回过神来,轻声道:“你怎么在这?” 斛律浚眼眸深深的望着她,笑道:“我来了圣医谷数日,琳青说你不愿见我,只好自己寻来了。” 见她只是沉默,他便走上前站在她面前,缓缓伸出手想要撩开她遮住右颊的长发,却被她别过脸躲过,他的声音有些深远:“当年初见你的时候,就如同此时一样,我站在你面前撩开你额前的长发,你的眼睛明亮的不可思议。那一日的场景,我一生都难以忘怀。” “过去的事我都已经忘了。”平淡至极的声音。 他的面色不由得黯然,轻声道:“你还在怨我吗?可是孟央,如果司马睿真的爱你,又岂是我们这些人可以糊弄的,说到底,他从来没有信任过你。” 微微垂下眼睛,她开口道:“我说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若是没什么事,就请离开吧。” 意料不到的冷漠,斛律浚有些慌乱的想要拉住她的手:“如今你已不是琅邪王妃,我可以为你舍弃敕勒部落,孟央,跟我走吧,我不在乎你毁掉的容貌,让我照顾你一生一世吧。” 退后的将手移开,她抬起头淡淡的望着他:“我早已不是琅邪王妃,站在你面前的也绝非昔日的孟央,你为何还并不清醒。” “我清醒不了,不管你是谁,在我心里永远都占据一席之地,我曾欠了你这么多,为何不肯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更何况,我是真的爱你,我甚至愿意为你舍弃自己的身份,这一点司马睿永远做不到。” 深情款款的说着,却听到她突然的淡笑声,开口道:“如果敕勒没有败在琅邪大军之下,如果你不曾败给王爷,今日还会站在这信誓旦旦的说愿意为我舍弃自己的身份吗?斛律浚,你爱的从来都是你自己。” 他一愣,半晌才开口道:“是,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但是孟央,司马睿又何曾不是这样,每个人都是这样,只有先学会爱自己,才有能力去保护想要守护的人,不是吗?” 她心里重重的叹息一声,有些无力的想要走进屋子:“我说了过去的事都忘了,不要再提他,你走吧。” 猛地被他拉住胳膊,回过头才见他一脸的隐忍,在她的印象里斛律浚永远都是温和有礼的样子,这样的他是她完全陌生的,当下有些惊慌:“你放开我。” 他眯起眼睛,似是思考一般说道:“我若是就这样带你离开,琳青一定不肯放过我,孟央,我要你自愿跟我走。” 想也不想的就要甩开他的手,反而被他抓的更紧了,当下有些吃痛:“你疯了,这里是圣医谷,不是你的敕勒部落。” “我说了要你自愿跟我走,你若不肯,我只有杀了你。”一动不动的望着她,他的眼中真的有着坚定的神色。 她却是平淡的笑了一声:“悉听尊便。” 二人目光对视间皆有些决绝,安静的氛围使得周围的空气更加冷了下来,孟央甚至抱了必死的决心,微微仰起头,眉目间全然的无畏。 “放开她。” 略微恼怒的声音,顺着目光望去,不远处的梅树旁,己巳师父和琳青均站在那里。琳青的面色有些不快:“我让你放开他。” 斛律浚不动声色的勾起嘴角的笑:“琳青,你我相识一场,好歹我也曾救过你的性命,难不成你要杀了我?” 琳青阴沉着面色:“作为回报,我已经马首是瞻的跟了你三年,我琳青与你早已两清,如果你非要一意孤行,我保证你不能活着离开圣医谷。” “哦”,他不甚在意的笑了笑,一把拉过孟央抵在身前:“如果我要她陪我一起死呢?” 他的面色更加难看,咬着牙一字一顿道:“我真是错看了你,斛律浚,你果真够狠。” 无奈的叹息一声,他微微收紧了环住她勃颈的手臂:“让你失望了琳青,但这一次,我只是想带她离开。” “阿弥陀佛,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善恶存于你心,施主何必执迷不悟。” 己巳含笑望着他,继续道:“你若执着,得到的只是一具尸身,你若真的爱她,就不会如此决绝的要她的命,你真的舍得死吗?” 斛律浚目光冷冷的扫过他:“我只知道,她生,我生,她死,我死。” “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和她在一起,活着的时候她不愿意跟你走,死后顿足六道轮回,她同样会避开你,生生世世永无再见的可能,这是你阻碍不了的痛苦。” 皱着眉头听完他的话,他的眼中浮现一丝松动,低下头对她道:“你当真这样厌恶我?” 孟央轻轻摇了摇头:“我不愿意厌恶你,是你自己在逼我这样做。” 他的面上有些绝望:“即便不厌恶我,你也不会喜欢我,那样又有什么区别?” 己巳不动声色的转动手中佛珠,叹息道:“她也许永远不会爱上你,但倘若她厌恶了你,你才是彻彻底底的没了机会,施主还不明白吗?” 斛律浚轻笑两声,深深的望着她:“你真的以为我会杀你,孟央,我哪里舍得,田四愿意为你付出性命,我对你的情意难道就那样不堪?” 有些意外的抬起头,才发觉他眼中满是温柔的笑意,最后轻声附在她耳边道:“若你的心愿是永远不再见我,我愿意成全你,真后悔当初没有抓牢你的手。” 话音刚落,她甚至来不及反应,他突然松开了手臂,身子直直的倒了下去,嘴角流出一丝血迹,睁着眼睛含笑望着她。 死死的捂住嘴巴,她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惊慌失措的跪在他身旁:“斛律浚…。” 琳青快步冲上前,将手按在他的勃颈上,脸色有些苍白:“死了。” 心就这样剧烈的疼痛起来,努力的摇晃他的身子,窒息一般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这样对我,别死,求你了…。” 琳青伸出一只手沾了他嘴角的血迹,放到鼻间闻了闻,叹息道:“是我圣医谷的左斩花毒,瞬间致命,他早已抱了必死的决心。” 他的嘴角还挂着最后一丝的笑意,眼睛隐含着无限的遗憾,一动不动的望着上空,在这样的目光下,她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含笑的模样,以及那双曾给过她温暖的手掌,伸出手颤抖着抚上他睁着的双眼,她努力扬起面上的笑:“田四走了,你也走了…。你在以这样的方式令我一生难安吗,斛律浚,你做到了。” “你不必太伤心,这样的结局对他而言也算是解脱,敕勒部落如今今非昔比,每年要为琅邪国进贡那样多的贡品,百姓们早就饥不饱食,甚至逃离了漠南一带投奔他族,他作为部落首领,彻底的输了一切,活着一定最为痛苦,眼下也算解脱了。”琳青的声音有些无力,透着深深的怜悯。 眼泪缓缓滚落,泪眼朦胧间她望向似火烧一般的红梅,枝枝清冷寒战,这一生的温暖都消逝在冷风中。 这年的大雪,终于纷纷扬扬的下了,她在这样倾洒的细雪中,哭的肝肠寸断。 几日之后,己巳辞别圣医谷,临行的溪流旁,她颤抖着手不肯松开他的包袱,倒是琳青有些受不了的掰开她的手:“又不是去送死,这秃驴不过是去寺庙讲经,有什么好不舍的。” 双手一点一点的被掰开,她最后再一次苍白着脸哀求:“师父,我和你一起去。” 己巳还未说话,琳青已经忍不住嘴角抽搐:“一个和尚带个女人云游,真是闻所未闻呐,我敢打赌,师兄不会为了你还俗的。” 己巳明亮的眼中满是笑意,接过琳青手中的包袱,对她道:“等我回来,你若是还愿意跟我走,我一定还俗带你离开。” 明知这是他开给琳青听的玩笑话,她的眼泪唰的落了下来,颤抖着声音说道:“师父,我跟你去,一个人上路太孤单了。” 琳青转身,忍无可忍的拉她离开:“你没事吧!我长得怎么也比那秃驴好看,你竟然看得上他,你是把眼睛哭瞎了吧…。” 他不会回来了,她心里比谁都清楚,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慌,顺势抱住一颗大树,坚持不肯被琳青拉回去,望着己巳的背影哭得梨花带雨:“师父,不要丢下我一个人,你一定要回来,我没有勇气一个人走下去。” 远远的,己巳挥了挥手,头也不回的离开,高声说道: “一花一世界,一草一天堂,一叶一如来,一砂一极乐,一方一净土,一笑一尘缘,一念一清静。” 远远的,他的声音越来越远,直至消失山谷间。怔怔的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很久才恍惚的回过神,却发觉琳青隐忍不住的怒气,扯着声音训斥她:“我难道没有外出过吗!你有对我说一定要回来吗!难道他走了你就是一个人吗!我不是人吗!你怎么就没有勇气走下去了!你当我圣医谷是什么地方,你当我是什么人!” 自顾自的发泄着,冷不丁的发觉她跪在地上,死死抱住他的腿,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颤抖着哭出声:“怎么办?怎么办?…。” 琳青当下有些慌张,赶忙蹲下身子想要扶起她,语气有些不快:“你莫不是真的喜欢那秃驴了?” 见她只顾着哭,当下心里烦躁不安,厉声焦躁道:“不准哭!” 猛地被吓了一跳,她真的停止了哭声,满是泪花的双眼望着他,眼中深深的不安瞬间刺痛了他,望着她哭得通红的鼻尖,他难得的伸出手抹去她的眼泪,声音黯然:“师兄长的其实比我好看,你若真的喜欢他,我帮你搞定,不准在哭了,早晚哭瞎了眼睛。” 一整天她都是恍恍惚惚的,旁晚心不在焉的漫步在雪地上,听着鞋子将积雪踩得吱吱作响,心里越加焦急万分。 来来回回的在梅林里走了数遍,她终于按耐不住,强忍着微红的眼眶,飞奔着前去找琳青。 结果却被人挡在院外,杏子瞪着圆圆的眼睛对她道:“师父没空见你,他正忙着配药呢。” 杏子是琳青唯一的女弟子,跟他的时间久了自然也越发像他的性格,清傲的不可一世,说起话来也毫不客气。不知为何,她唯独对孟央意见特别大,时常冷言冷语相向,她虽不知道原因,但也因着这个不会轻易来此地。 可是眼下她顾不得这些,想也不想的就要进去:“我找他真的有急事。” “都说了没空见你,你耳朵聋了!”杏子尖锐的冲她嚷嚷。 一旁的苗子赶忙过来劝她,同时对孟央笑道:“孟姐姐,师父配药的时候真的不许人打搅,否则我们都惨了,你有什么事等会再说吧,或者由我们转告师父?” 心急如焚的她不禁苍白了脸,声音几近哀求:“让我进去见他,求你们了。” “我求求你了,赶紧回去吧,有完没完啊!”杏子阴沉着脸不屑道。 她却不肯离开,想了想,索性站在院外,朝着里面高声呼喊:“琳青,琳青!” 杏子二话不说立刻上前,一把将她推开:“你信不信我一掌劈了你!” “哎呦小姑奶奶!”苗子赶忙上前拽过怒火冲天的她,对孟央道:“姐姐先回去吧,师父会生气的。” “琳青你出来…。” 高声呼喊着,她的声音已经开始哽咽,最后已经说不出话来。杏子怒着脸又要冲上前:“你以为你谁啊,赶紧滚出圣医谷,这里不欢迎你!” “要滚还是你滚吧。” 冷冷的男声,杏子的脸都吓白了,转过身可怜兮兮道:“师父,我不是要赶她走,是她太过分了…。” 琳青并未多理会她,上前对一脸焦急的孟央翻了翻白眼:“你干嘛,刚刚辞别师兄,现在又来缠我了吗?” “琳青。”额头上隐隐冒出冷汗,她猛地抓住他的衣袖,眼里溢满泪花。 他这才注意到她的不对劲,当下紧张起来:“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连连摇了摇头,她颤抖着声音道:“救救己巳师父,去追回他,不要让他去送死。” 先是一愣,他的脸色顿时严肃起来:“他到底去哪了?” “石,石勒,你知道石勒吗?” 瞬间脸色大变,琳青不敢相信的望着她:“他去找石勒了?他答应过我不再参与天下纷争,他竟然去寻仇了,这个混蛋!苗子,备马” 二话不说起身就要离开,她一把抓住他的衣袖不放:“琳青……” 察觉到她深深的恐惧,他的目光瞬时柔软,含笑道:“放心,我会活着回来,乖乖在这里等我。” 夺眶而出的眼泪,她惶恐的摇着头:“你若是食了言,我会恨你。” 故作轻快的翻了翻白眼,他有些无奈的叹息道:“我琳青可不是食言而肥的人呢,你看,我这么瘦。” 丝毫不欣赏他的幽默,她仍旧紧张的不肯放手,琳青终于认真的望着她:“若能活着回来,我定会想尽办法恢复你的容貌。若是回不来,圣医谷就是你一辈子的家。” “师父,你不能去,你说过邪医谷不理天下纷争的,我不让你去。” 杏子突然冲上前,死死拦住他的去路,紧咬牙关。 琳青叹息一声,对她道:“我只剩这一个师兄了,不能看着他送死,若是我也死了,圣医谷就交给你们了,孟央是绝对不可以离开的,这是我的命令。” “我不听!师父非要去的话,带上杏子!”固执而倔强的女孩,跟他的性子简直一模一样。 “来不及了,让开!” 大力的推开她,琳青二话不说上了马,对一旁的苗子道:“圣医谷交给你了。” 说罢飞奔而去,留下满脸泪痕的杏子嘶声大叫道:“师父,等等我,我去牵马!” 转身就要离开的她立刻被苗子拦住,一向温和的苗子难得的面色庄重:“你哪也不能去,老老实实的待在这里。” “让开!”瞪着大大眼睛,她恼怒的就要推开他:“师父会死的!” “你去了也只会拖累师父!”苗子皱着眉头:“小师妹,你不是小孩子了,别那么任性,你会拖累的师父一点生机都没有。” 呆呆的站在原地,她忍不住嚎啕大哭:“怎么办,师父怎么办,以他现在的体力根本打不过任何人。” 发泄的哭着,她突然将目光恨恨的转向孟央,咬着牙道:“你满意了!这下你满意了!” 独自坐在院中很久,眼看着天边的夕阳就要落下,与成片的梅林相映姣红,宛如漫无边际的鲜血。 杏子脸色铁青的冲进木屋,将她的衣物通通扔出门外:“你滚,立刻离开圣医谷,马上离开!” 身后的苗子赶忙上前阻止她,焦急万分:“师妹,你忘了师父说过的话,你怎么能这样做。” “她害的师父还不够吗!”忍无可忍的怒声,她将目光转向沉默的她,强忍眼泪哽咽道:“从崖底将你救出,你就应该死的,是师父执意逆天而行,甚至不惜拿自己的血做药引,你知道他的身子虚弱成什么样了吗!你知道师父用自己的血做实验差点休克致死吗!你知道……” “杏子!”厉声打断她的话,苗子本着脸想要将她拽走:“师父吩咐过不许说出去,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别过来!我才不管,今日一定要将她赶出去!否则我就死在你面前!”话音未落,她已经猛的从袖口掏出匕首,死死抵在自己脖子上,对孟央道:“我原想杀了你,但你身上有着师父的血,我不杀你,你日后好自为之吧,滚出圣医谷!” 苗子大惊失色的望着她,趁她不备上前就要夺下匕首:“师妹,把刀放下,不要乱来!” “你才乱来!你这头猪,放开我,我要为师父报仇!” 从刚刚开始,她的脸色就苍白至极,不知所措的回想着不久前琳青毫无血色的面色,而她只顾着担忧己巳,全然没有注意他的不对劲。现在得知一切后,心生生的疼痛起来,望着纠缠的杏子和苗子,哽咽道:“不要争了,求你们住手,我这就离开,我立刻离开圣医谷。” 说完,她甚至不曾收拾衣物,转身快步进了梅林,身后的二人果真停止争斗,苗子二话不说就要追上去:“孟姐姐……” “站住!你若是敢过去我立刻死在你面前!” 快步跑出林子,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直到额头微微出了汗,碎发粘在脸上说不出的难受,才发觉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医谷的出口,没有丝毫的迟疑就要走出去,却突然被守门的两个小童拦住:“师父临走时吩咐,任何人不准擅自出谷。” 站在原地正不知如何是好,身后传来杏子冰冷的声音:“让她离开,她不是圣医谷的弟子,没道理留在这里。” 守门小童愣了愣,随即退了下去不再阻拦。扬起嘴角的笑意,她最终还是转过身子,轻声对她道:“杏子,珍重。” 沉默着木着脸,她将手中的包袱远远的丢给她:“拿走你的东西!” 弯下身子捡起地上的包袱,轻轻拍了拍上面的泥土,再没有一句话就要离开,杏子却突然又走上前,一把拉过她的手,重重的将一沉甸甸的钱袋拍疼了她的手:“这是师兄给你的,虽然我很想你饿死,拿了这些钱,圣医谷与你自此两清!” 她终究又是一个人了,也罢,也许从一开始就注定她是一人。留不住河苑,留不住田四,留不住孩子……现在,连己巳师父和琳青都凶多吉少,她,注定要一人颠沛流离,受尽苦难的吧。 空中飘起蒙蒙细雪,天色已经黑了,去哪呢?能去哪呢?这世间那样大,却没有她孟央容身之处。一个人蜷缩在路旁简陋的棚子里,寒风凌厉的呼啸着,刮在脸上像刀割一般疼痛,破旧不堪的草棚掩不住任何的暖意,冰凉的雪花自上空飘落,一片又一片,洋洋洒洒的落在她脚底。哆嗦着双手抱住自己,即便将所有的衣服都盖在身上,仍是刺骨的寒冷。 远远望去,四周都是白茫茫的,下山必经的荒凉之地,此时更是寂静的使人惊悚。意识逐渐开始模糊,她开始放任自己睡去,睡吧,一切都要结束了,反正都是无依无靠的一个人,孤零零的被大雪掩埋,也算是最好的死法。 睡吧,睡吧,可是,她心里那么不安,放眼望去,这短短一生太过仓促,一切都电花火石般令她惶恐。 不能就这样死去啊,也许遥远的泸水村,娘和小小等她等的望眼欲穿,也许她们是舍不得自己的,一辈子等不到她的归去,她们的心会不会痛? 远远的,仿佛听到马车驶来的声音,真的出现幻觉了,这样的天气路上怎么会有马车? “嗒嗒嗒,嗒嗒嗒……”声音越来越近,狠下心咬破自己的舌头,她瞬间清醒许多,不顾冻的麻木的双脚,摇摇欲坠的站了起来,望向不远处的眼眸瞬间光亮,赶忙的抓起包袱上前,对迎面而来的车辆招手。 铺天盖地的雪花飘落,她哑着嗓子说不出一句话,只感觉眼睫落下冰凉的寒意,迅速融化成水珠,视野朦胧。 大概是她的样子很狼狈,那马车缓缓停了下来,车主带着大大的斗篷斗笠,完全看不清模样。在他的拉持下艰难的上了车,进了帘子才发觉车内并无一人,除了面前的长坐什么都没有。颤抖着身子缓了很久,她才微微有了知觉,当下对着帘外驾车的车主感激道:“多谢公子相助。” 马车费力的奔驶在雪地,她听到那人疑似低声的嗯了一声,摇晃的车厢掩住了他的声音,听的并不真切。 雪夜里的一路相随,隔着车帘与那车主说话:“真是劳烦您了,到了前方的镇上放下我即可。” 想是并未听到,那人没有回答她,她担心自己会打搅他驶车,当下也不再说话,一个人安静的待在车内,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天亮的时候,她是被冻醒的,揉了揉酸痛麻木的双腿,这才发觉马车已经停了下来。费力的钻出车厢,抬头就看到刺眼的阳光,下了整夜的雪终于停了,车辆停驻在一家客栈门前,那帮了她的车主已经不知去向。 低下头想了想,她从包袱里拿出几块碎银,轻轻放在长座上,起身就要离开。谁知还未下车,就见昨晚那车主从客栈走了出来,大大的斗笠戴在头上,身形略显单薄,身旁还跟着个一脸殷勤的伙计。 那伙计看到她先是一愣,接着笑道:“姑娘这是要去哪啊,这位公子重金雇佣了小的送您离开,咱们走吧。” 孟央一愣,赶忙摆了摆手:“不用了,我自己走就可以了。” 说罢,对那依旧带着大大斗笠的车主感激的鞠了鞠身子:“公子的大恩大德孟央没齿难忘,请问公子尊姓大名?” 怀着无比虔诚的态度想要记住恩人的名字,岂料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径直将手中几个热乎的包子塞给她,转身离开。 身旁的伙计已经拉扯着马车准备上路:“姑娘别惊讶了,他好像是个哑巴,不过这年头想不到还有这样的好人,姑娘不上车吗?那位公子可是付给我足够的酬劳了,我可是不会退钱的。” 心里虽有疑惑,考虑到自己的盘缠不多,她只得起身上了马车,一路与那伙计交谈:“你可见到了那位公子的模样?” “那么大的斗笠遮住脸,谁看得清啊,不过,看他瘦小的模样,倒是像个姑娘家。”伙计笑呵呵的回答她。 她这才仔细的想了想,昨晚拉她上车的那刻她与他离得最近,当时冻僵了身子什么都来不及多想,现下想起他的手掌光滑细腻,倒真的像个姑娘家。 “不是我多嘴,那位公子即便不是姑娘家,肯定也有些特殊的癖好,他的身上有股胭粉的气息,大老爷们的谁用这个啊。” 他不经意的一句话,更加使得她疑惑,想了很久始终没有任何头绪,只得把他当做一个好心的过路人,心里万分感激。 “姑娘这是要去哪啊?好让小的心里有个准备。” 愣了一愣,她赶忙回答道:“去江南一带。” 到了江南,离泸水村就不远了,她,终于可以回家了。 漫长遥远的路途,驾车的伙计有着一张方圆的面孔,年约二三,看上去忠厚可靠的样子。一路的颠簸,从他喋喋不休的闲谈中得知他叫孙二,是那悦来客栈的伙计,大概是经常替人驶车带路,见多识广的说话也颇有意思,周车劳顿的疲惫也被他微微缓解。 转眼已至晌午,行驶至喧闹的集市,孙二隔着帘布征求她的意见:“孟姑娘,赶了一上午的车,咱们已经到了福州城,找个地方吃些东西吧,顺便歇歇脚。” 虽是在车厢里,她亦是坐的累了,于是开口道:“也好。” 随便找个地方停了车,孙二轻车熟路的寻了家梁记面馆,对正在忙碌的摊主夫妇道:“老梁,两大碗面,不放葱。” 摊主是一位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乐呵呵的连声答应,其夫人一边打着下手一边笑道:“孙二爷,又揽了好生意了,这是要去哪啊?” 孙二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别二爷二爷的叫,我也不过是个客栈打杂的。” 那妇人一听不乐意了,扯着嗓门嚷嚷:“什么打杂不打杂的,来我这吃面可不就是爷,就得好生伺候。” 说话间她已经端着两碗面走了过来,放在桌上孙二面前说道:“两大碗面,不加葱。” 孙二忙吸了吸鼻子:“真香啊。” 热气腾腾的浓郁香味,诱人的面条上撒着几片青嫩的菜叶,衬的汤水都格外好看。孟央拿起筷子刚要下手,却有些犯了难,这样一大碗面,她可是怎么也吃不完的。 见她这个样子,梁婶以为她觉得不好吃,当下笑道:“姑娘尝尝看,咱们梁记面馆可是出了名的好吃,保证你赞不绝口。” 孟央禁不住抬起头冲她一笑,却发觉她的笑意凝固在面上,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复杂,接着又故作镇定,连声招呼道:“快吃吧,姑娘快吃吧。” 面上不露声色的动了筷子,她看似认真的吃着碗里的面,目光却早已悄悄的望向梁婶,只见她慌张的跑到正在忙碌的丈夫面前,贴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他的目光顿时望向正在吃面的孟央,梁婶立刻紧张的捶打他一下。二人轻声说了什么,脸上竟然带有一丝慌张的喜色,很快梁婶就借故离开,经过她身旁时对孙二道:“慢慢吃,不够再让老梁下一碗。” 待她离开,孟央立刻放下手中的筷子,对孙二急声道:“走吧,该启程了。” 碗里的面正吃到一半,他含糊着嘴里的食物不解道:“怎么了,还没吃完呢?” 掏出铜板放在桌上,她径直拿起包袱,也不多作解释:“我急着赶路,你若不走我就告辞了。” “等一下,等一下!”努力的扒拉两口碗里的面条,孙二快步跑着跟上:“来了来了,收了那位公子的钱哪有不做事的道理。” 果不其然,刚刚上了马车,就见那老梁匆匆赶来,对孙二拖延道:“孙老弟你急什么,还没刚坐一会就要走了,这是要去哪啊?” “哦,我们要去江……” “去江东,我们忙着赶路去江东,孙二哥,快走吧。”不动声色的打断他的话,她的心里已经开始不安,急促的想要离开。 好在孙二不是傻子,很快反映过来,对老梁一笑:“走了啊,有空再来吃你的面。” 马车刚刚驶步,她隔着车帘对他轻声道:“先不要直奔南方,劳烦孙二哥在城内多绕几圈。” 孙二立刻会意的点了点头:“姑娘放心,我自有分寸。” 车辆围着集市左拐右进,直到确定没人跟踪才驶上正轨飞奔而去,不仅她紧张,孙二也是紧张的一头汗:“出了什么事孟姑娘,是不是有麻烦了?” 心知他是怕连累到自己,孟央索性对他道:“到了前方将我放下,你回去吧,我一人也可以上路。” “这是什么话,受人之托必要忠人之事,正所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吗。” 他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她的心里却猛地咯噔一下,望向他的面色有些苍白,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马车沿着荒凉的小道前行,她掀开车帘小心的望了一眼四周,道路旁长满了茂盛的杂草,远远望去处处空无一人,心下有些迟疑:“这条路?” “哦,这是福州前往江南水乡一带最近的小路,虽然偏僻了些,不过有我在你就放心好了,我认得路的。”孙二对她道。 垂下眼睑也不知在想着什么,良久,她突然笑道:“孙二哥,你为什么不吃葱呢?” 孙二一愣,随即满不在乎的回答:“葱的味道很怪,单是闻着就很难受,更别提吃下去了。” “哦,这样啊。” 微微皱起秀眉,不由自主的向车厢里面移了移身子,双手用力的抓紧包袱。 沉默了半晌,她突然对他道:“停车,孙二哥,麻烦停下车。” 马车应声而停住,她快步下了车,对一脸诧异的他道:“我肚子有些痛,劳烦孙二哥等我一会。” 孙二连连点了点头:“好的,姑娘去吧。” 起身快步跑向一侧的林子,走出好远依旧不见停顿,反而脚步越来越快。额头隐隐冒出冷汗,她一刻也不敢停留的跑着,丝毫不顾被草丛刮到的脚裸。 这一刻,她的内心慌乱至极,直到跑的快要喘息不过来,才涨红了脸停下来歇息,小心的回头张望,没有见到任何的人影,当下松了口气。可是,当她将头转过,顿时被吓得面色惨白,面前站着脸色铁青的孙二,冷着声音将她的包袱扔在她的脚下:“我自认为伪装的很好,你是怎么发现的?” 死死按住胸口,她努力使自己平复下来,声音依旧有些颤抖:“你想杀我?为何?” 孙二从袖口拿出匕首,一步步的逼近她:“我在问你是怎么识破的?” 一步步的向后退,她轻声笑道:“哪有客栈的伙计自己不吃葱却霸道的要求别人也不吃葱的,你不该自作主张的要了两碗不加葱的面。” “就是因为这个?”他的面上有些不可思议。 孟央轻叹道:“说出来你大概不信,我感觉到了你不经意流露出的杀意。” 孙二忍不住大笑,眼中透着轻微的惋惜:“拿人钱财为人消灾,虽不知道你与那戴斗笠的女子有何恩怨,但我收了钱就不得不杀你,对不住了。” 高高举起手中的匕首,她禁不住往后退,一下跌倒在地,故作镇定道:“那女子给了你多少钱要你杀我?” “莫非你也想用钱买条性命?可惜你拿不出那样一大笔钱,好好上路吧。”他的面上带着可怕的冷笑,步步逼近了她,直至她无路可退,死死瞪大眼睛,等待他的屠杀。 “咔呲”一声,来不及闭上眼睛,她的脸上瞬间溅满了鲜血,惊恐的望着面前一动不动站着的孙二,他的头部连带着脖子被劈开,血光四溅。他的眼睛死死的望着面前的孟央,写满了深深的恐惧,直到最后一刻甚至不知发生了什么,就这样莫名被人劈开脑袋,脑浆崩裂,瞬间丧命。 身子扑通倒在她的脚边,猛地一哆嗦就看到站在他身后的男子手握湛泸剑,桀骜英武,表情却冰冷的可怕。她半晌反应不过来,颤抖着身子望着面前戾气极重的男子,鲜血顺着他的湛泸宝剑缓缓滴落,浓重的血腥味蔓延开来。 男子缓缓蹲下身子,她眼中顿时露出惊恐之色,不由自主的往后蜷缩着身子,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 男子先是一愣,接着突然扔下手中的剑,褐色的眼眸逐渐柔软:“别害怕,我是王敦啊,有我在,别怕。” 目光久久的望着她,他轻轻伸出一只手,微微颤抖的去拨开她右颊边的长发,一瞬间眼中闪过惊痛,很快又装作无事的样子轻快道:“自你坠落山崖,我便派人一直严守回江南的必经之路,幸亏我四处派人张贴了你的画像,幸亏那面馆的夫妇认出了你,幸亏我及时赶到……” 无数个幸亏之后,他突然上前一把将她抱入怀中,力道大的惊人:“幸亏,你还活着。” 来不及想太多,她早已惊吓过度的昏迷在他怀中,怜人的面色透着不安,王敦眼中满是怜惜,手掌抚上她右颊上深深的疤痕,轻声道:“我对自己发过誓,只要你还活着,我这一生定会倾尽全力守护着你,永远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 .. 【063】留在我身边 颤抖着眼睫悠悠醒来,粉色的凌罗床帐随即映入眼帘,呆呆的睁着眼睛脑中茫然一片,昏睡中出了一身的薄汗,感觉身上寒津津的,像是做了个极其恐怖的噩梦。但那真的只是梦吗? “醒了?” 耳边传来关切的男声,不安的喘息着,她紧张的望向床边坐着的男人,面上瞬时变了颜色,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墙角靠近。王敦含笑靠近,伸出手掌想要抹去她额头细细的汗珠:“做噩梦了?不要怕,醒来就没事了。” 他的手还未触摸到她的额头,就被她慌乱的躲闪开,眼眸惶恐不安:“不要杀我,我已经离开他了。” 王敦的手掌一颤,缓慢的收回,良久才开口道:“别害怕,没人会杀你。”心知她的恐慌,他也不再靠近,面色沉沉的望着她:“那要杀你的男人究竟是何人?” “不,不知道。” 茫然无助的声音,她的面色始终苍白的毫无血色,双手微微颤抖。他的心突然就疼了起来,压抑着声音道:“别害怕,我会查出他的身份,不会再给任何人伤害你的机会。” 感觉到他声音中透出的阴寒,她怔了怔,抬起头眼眸生怯:“你,不杀我吗?” 王敦的手不由自主的握紧,很快又舒展,柔声道:“我不杀你,没有人能动你一根毫毛,只要我还在,必会护你周全。” 只要我还在,必会护你周全…… 如此简单的一句话,熟悉的使她有种流泪的冲动,无数个凉寒的深夜,她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紧紧抱住颤抖的身子,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我不爱他了,我已经不爱他了,我真的不爱他了…… 不去想他,假装早已忘记从前的一切,时间久了,让她恍惚觉得自己真的不爱他了,却原来,一切都是假的。仅需同他相同的一句话,一个不经意的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这些,足可以撕开她血淋淋的伤口。 心还是完整的,却原来早已溃烂成灾,只因私藏着他的名字,仅需一滴眼泪便会磅礴而发,如同洪水猛兽般击的自己溃不成军。 悄悄抹去眼角的湿意,她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多谢王大人不杀之恩,孟央即刻就离开,保证永远不会再踏入健康城,请大人放心。” 王敦含笑道:“我说了会护你周全,所以你必须在我身边,我会带你回扬州。” 褐色的眼眸认真的望着她,其中饱含的不明情愫使得她彻底的慌了神,低声道:“我要回家,哪也不去。” 随意的扬了扬浓眉,他开口道:“你觉得你走的了吗?也许你还未走到家便会尸横荒野,这样大费周张的杀你,欲置你于死地的人不会轻易罢休。” 那晚的雪夜,身着斗篷的女子本可不费吹灰之力的杀掉她,偏偏还要花重金聘用杀手,其中的怪异令人不安,尤其是她清晨塞给自己的热包子,既要杀她,为何还要这样对她? 心里虽然害怕,她还是故作镇定的说道:“生死由命,我认了。” “我记得,你是有家人的,”貌似不经意的一句话,成功的看到她警惕的神色,王敦继续道:“生死由命,你可以认命,万一那歹人一路追随你回了家,你是要家中之人为你陪葬吗?” 她的脸色果真变得苍白,眼神犹豫,惶恐。他便继续开口道:“先随我回扬州,待我查清楚是何人要害你,铲除隐蔽的危险之后,你若坚决离开,我绝不阻拦。” “多谢王大人,我会小心的,还是不劳烦您了。”面上明明有着恐惧之色,她却依旧婉言拒绝。 “你在怕什么?”目光直直的望着她,似是要看透她的心里,褐色的眼眸幽深而执着。 孟央心里一惊,仿佛已经被他看穿一般慌忙的低下头:“我没有。” 王敦真的是太过危险的人物,而她又是如此敏锐,敏感的察觉到他不同寻常的目光,那里面包含的复杂情愫她并非看不懂,暗藏的汹涌一旦爆发将是怎样的危险,所以她才避之不及。她一直是个胆怯的人。 王敦不甚在意的笑了笑,磊落光明:“我知道你在怕什么,没错,我对你确有爱慕,自你在山林里救我的那刻起,我的心里就有了你的身影,只是当时连我自己也不知。后来听闻你坠入悬崖,我日日惶恐,夜不能寐,直到那时我才惊觉自己竟然变成了生平最瞧不起的人,整个脑子都被你所占,根本什么也做不了。可是,我竟然喜欢这样的感觉,竟然渴望回到山林中凶险的那晚,我记得,那晚盛开的昙花纯美极了。” 他娓娓道来,言语诚挚坦荡,不得不使她更加不安,眼神躲闪的望向别处:“王大人,那晚即便是毫不相识之人,我也定会救他……” “我知道,”他笑着打断她的话,声音柔软:“你不必害怕,我王敦不是强人所难之人,我说过日后你若要离开,我绝不阻挠。孟央,可此刻我必须将你带在身边,你就当做给我一个报恩的机会,否则我将终生不安。” 话已至此,她依旧坚持不肯,心绪凄然惶恐:“王大人这样做,让孟央如何面对襄城公主,再说您何必惹祸上身,王爷若是知道了……” “你不用面对任何人,舞阳是要一直待在健康的,没有人会知道你的身份,我会把你带去扬州,那里没有任何人认得你。”他的眼眸柔软的不可思议,接着又轻笑道:“就算王爷知道了又如何,我王敦从来不曾怕过什么。” “王大人……”犹要不安的开口,她的眼中一片慌然。 “叫我处仲,或者叫我的名字王敦。”他认真的打断她的话,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她却突然沉默,良久,开口道:“王大人……” “我说了叫我处仲,我不喜欢那三个字从你口中说出,或者你可以直接称呼我的名字。”他有些不悦的皱起眉头。 “我怎敢直呼大人的名字,王大人我……”再一次开口欲说些什么。 王敦却突然上前,一把揽过她的身子,面对面深望着她,俊美的面上有些戏笑:“叫我处仲,否则我就要吻你了。” 他的面庞离她那样近,鼻尖若有若无的触碰到,呼吸间都是陌生的男子气息,惊的她出了一身的冷汗,来不及细想就结结巴巴的开口道:“处,处仲。” 他忍不住低低的笑出声来,褐色的眼眸清亮如水,突然迅速的啄了一下她的唇角,眼中是满满的笑意:“这是对你的奖励,以后要乖乖听话。” 孟央顿时脸色大变,胡乱的擦拭着唇角,冰冷着脸就要起身离开:“王大人疯了吗,为何要做这样没分寸的事。” 见她面色阴沉真的生了气,他赶忙起身阻拦,再三保证道:“我刚刚是一时昏了头,保证不会有下次。” 她却皱着眉头一心想要离开:“算了,我还是离开吧,不给大人添麻烦了。” 王敦无奈道:“别走,我保证不会再碰你一下,眼下寿春的战况紧急,我只能将你送回扬州的府邸,接着就要赶往战地,你可以安心留在扬州。” 寿春的战役?她的表情微微凝重,有些出神的怔了怔,他却以为她不肯,随即道:“你放心,什么时候你想离开了,我必不会阻挠。” “王大人要去的战地,可是匈奴人石勒起兵征战的?” 王敦一愣,开口道:“正是,不过你不必担心,王爷身边能人异士众多,那小小的匈奴人成不了气候的。” 本以为她在为琅邪王担忧,谁料下一秒她就一把抓住他的衣袖,紧张道:“王大人既是要上战场,可否答应我救两个人,大恩大德孟央来世愿做牛做马报答。” 见她神色慌张,他略一沉吟,正色道:“你要我救何人?” “华清寺僧人己巳师父和他的师弟,”满面的焦急,她的额头都冒出了汗珠:“你放心他们不是坏人,己巳师父云游至寿春,莫名得罪了石勒,他的师弟琳青正赶去救他,寡不敌众他们哪里斗的过石勒,望大人出手相助。” 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引得他忍不住笑出声,眼眸含笑望着她:“好,我答应你尽力而为,但你要如何报答我?” 孟央一愣,随即垂下眼睑,低声道:“若能救的出他们二人,我愿为大人做牛做马,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王敦故作沉思,接着目光灼灼的望着她:“我要你的命做什么,孟央,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沉默半晌,她终于开口道:“只要你救的出他们,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当真?” “当真。”艰难的吐出这两个字,她的心早已开始溃烂的不成样子,心都死了,让她做什么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王敦假装认真的想了很久,最后眼中带着深深的笑意,柔声道:“我要你叫我处仲,再也不许称呼我为王大人。” 有些不敢相信的抬起头,诧异的愣住:“这就是你的要求?” 他扬了扬眉毛,点头笑道:“这是第一个要求,第二个就是,明日随我一同返回扬州。” 消停了一日,出了大门才发现又下起了细雪,处处皆是朦胧的,伸出掌心,几片雪花飘落指间,微凉的寒意。 福州太守带领一干管事殷勤的将他们送至门外,恭敬的对王敦道:“大人,下官还有一事相商,请大人稍留一步。” 王敦微微皱起眉头,转身为她披好厚厚的大裘,对一旁撑伞的随行丫鬟道:“先扶小姐上车。” 丫鬟赶忙仔细的为她撑伞,飞扬的雪花中她率先上了马车,车厢内烧着红灿灿的炭炉子,温暖的火堆旁放着几只烤得滚烫的红薯,她的面上禁不住扬起一丝笑意,伸出手就拿起一块放在掌心,谁知却被烫的立刻撒了手扔回,正望着微红的手掌,忽听一侧的窗帘外隐约传来两妇人的说话声,声音由远及近,尽管压的很低,还是听得很清楚: “这世道可不是太乱了,还是小心点好,城北的悦来客栈一夜之间成了坟场,那大火烧的,听说直到清晨下了雪才熄灭。” “可不是,说起来真是慎得慌,掌柜一家老小和住店的商客无一幸免,都死的极惨,就连掌柜家三岁的女儿也被杀死灭口,真是太可怕了。” “要不说蹊跷呢,东街上梁记面馆的老梁夫妇,被人发现死在家中,喉咙被割破,那血流的满屋子都是,瞪着眼睛死不瞑目呢!”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官府也不曾过问吗?人命关天哪。” “嗨,什么过问不过问的,无非是随便抓几个人回去审问,找个替罪的顶顶算了,敢这样痛下杀手的,官府也不敢惹的。” “小声点,你不要命了,快走吧。” 逐渐走远的脚步声,她静静的坐在车里,面上除了震惊便是死人一般的苍白,牙都抖的咯咯作响。车帘在这时被掀开,正要上车的王敦见她这个样子瞬时有些微愣,她的整个身子都在剧烈的颤抖:“是你吗?” 沉默良久,她听到他缓缓开口:“是。” “为什么?为什么!”眼眸里的惧恨染红了她的眼睛,一只手死死按住长座,那是她最后支撑的力量。 眼泪决堤,她只感觉胸口窒息的就要呼吸不过,王敦的面色沉了下来,轻声道:“我不能留下任何的隐患,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死死咬住嘴唇,泪水肆虐的流下:“梁记面馆呢?为何连他们也不放过!” “因为他们认出了你是画卷上的女子,虽然他们保证过不会说出去,但世上最可靠的只有死人,我所做的不过是为了保全你。” 他的话说的那样平淡,如同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我不能冒险,只有他们死了,你的安全就多了几分,所以他们必须死。” 这才是真正的王敦吧,手握王氏家族重兵的扬州刺史,视人命如草芥的冷面罗刹,他,真的太可怕了…… 就快撑不住了,她死死按住胸口,疼得几乎说不出话,嘴唇也隐隐咬出血迹:“王敦,你好狠……” 话未说完,身子已经软软的倒在座位上,王敦顿时脸色大变,焦急万分的上了马车,将她抱在怀中不住的摇晃:“来人呐,快请大夫!” 应声而去的侍从慌忙离开,他却在这时眼中充斥着极重的戾气,开口又对马车外的护卫道:“去,追上刚刚那两个妇人,割了她们的舌头!” 手握长剑的护卫随即离去,车厢里烘烤的暖炉,映的他的面色格外阴沉,只有面对怀中昏去的人儿,才有了焦急之色。 扬州城内的王氏府邸是何等风光,府院朱檐碧瓦,亭台水榭优美雅致,除了面积的大小丝毫不逊于琅邪王府。而此时,那极美的碧色屋瓦均被大雪覆盖,远远望去分不清它们与屋檐的区别,都是寒冷的白色而已。 屋内被烧的红彤彤的炭火,带给不了她一丝的暖意,虚弱的躺在床上,纵然身上盖了无数名贵的锦被,她还是觉得很冷。 一旁的丫鬟一直端着碗中的汤药,急的快要哭了:“小姐,您若是不喝这药,大人会打死我的。” 轻轻的将头别向里侧,她闭上无力的眼帘,不愿理会她的哀求。谁知那丫鬟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依旧高捧药碗,明显带着哭腔:“阿宝求您了,您就把药喝了吧,阿宝家里还有生病的妹妹,万一大人打死了我,妹妹一个人该怎么活啊…。小姐求您了。” 面上有些动容,她支撑着身子艰难的坐起,目光静静的望着她:“今日我若不喝这药,王大人是不是真的会要了你的命?” 丫鬟吓得脸色苍白,颤抖着声音回答:“小,小姐您就可怜可怜奴婢,阿宝日后一定尽心服侍您。” “你刚刚说,你家里有个妹妹?”无力的开了口,在得知王敦因为自己屠杀了那样多的人,她便以绝食来抗议他,因着一直病着,连药也不肯喝,眼下已经虚弱到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的。 阿宝赶忙回答:“阿宝自幼和妹妹相依为命,妹妹才六岁,从小就一直病着,阿宝将她托付给婶婶家,每月领了工钱全部交给婶婶。” 见她面上有着凄苦的神色,禁不住开口问道:“既然有婶婶照顾,你为何还愁眉苦脸?” 欲言又止的望着她,她才轻声道:“从前爹娘去世,我与妹妹一同寄养在叔叔家,凭空多了两张吃饭的嘴,婶婶自然不高兴,即便阿宝什么活都抢着干婶婶还是经常打骂。妹妹经常生病,小脸都是蜡黄的,婶婶说家里没钱给她看病,阿宝就签了刺史府的卖身契,这才有了机会在大人身边伺候,求小姐发发善心,阿宝不能死啊。” 实在不忍心看她这样惶恐的样子,她只得暂时放下自己对王敦的成见,对她道:“把药拿过来吧。” 阿宝一喜,赶忙上前小心翼翼的将手中汤药递了过去,费力的接过药碗,触手感觉到刚刚好的温热,目光不经意间看到她红肿的掌心,当下有些心惊,这才想起从这药熬好之后她就一直双手捧着等自己服下,滚烫的汤药明明灼伤了她的手,她却不曾皱一下眉头,于是鼻子一酸,眼圈立刻红了:“对不起。” 低低的致歉声,使得阿宝万分惊慌,连连摇头道:“小姐在说什么?” 目光移至她的双手,禁不住哽咽道:“回去擦些药吧,你的手,不疼吗?” 她明显一愣,接着感激的对她笑:“不疼,阿宝真的不疼,根本都没察觉手被烫到,多谢小姐关心,不碍事的。” 孟央相信她是真的没有感觉到疼痛,遥想当年初到健康,她在红舞坊为人洗碗,寒冬腊月里双手寖泡在冷水里,冻疮裂开的口子从来没有愈合过。有时被小燕她们捉弄,会在洗碗水里洒盐巴,那种钻心般的疼痛是常人根本无法体会的,时间久了,她们会恐慌的看着她面不改色的将手放入盐水里,逐渐心生恐惧再也不敢去捉弄她。 疼吗?不疼吗?她也曾多次问过自己,那时你不疼吗?事实证明她真的忘了什么是疼痛,经历了太多的痛,剩下的便只是麻木,根本不会有任何的感受。 成长在不同生活中的人,对疼痛的体会是不同的。她是这样解释给自己听的。 微微回过神来,便端起手中的汤药饮尽,那样苦的药,她却不曾皱一下眉头,只是面色有些虚弱,将药碗递给阿宝,低声道:“这药我喝了,你也回去擦些药吧。” 阿宝摇着头还未说话,就听门外站着的另一丫鬟恭敬的叫了一声“大人”。随即知道是王敦过来了,慌忙退到一侧垂着头迎接。 疲惫的垂下眼睛,她索性躺下身子装作睡去,不愿理会他的到来。 脚步声逐渐走近,闭着眼睛听到他压低着声音问阿宝道:“小姐睡了多久了?” “刚刚喝了药就睡下了。”细弱蚊蝇的回答,仿佛很怕他的样子。 她原以为他看到自己睡着了便会回去,谁料丝毫不见他离开的脚步声,反而听他对阿宝道:“你下去吧。” 房内只剩他们二人时,她努力使自己的呼吸匀称,心里隐隐不安,不由自主的抓紧了被角,感觉到他就坐在床边,目光疑似在看自己。 安静的出奇,他仿佛打算一直这样坐下去,反而是她,感受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越来越不自在。 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到他似笑非笑的声音:“我看到你的睫毛一直在抖。” 微微的讶然,明知他已经识破了自己,偏偏还不肯面对现实,继续装成沉睡的样子,企图他能有自知之明,自行离开。 可是她的希望落空了,他不但没有离开,反而离她越来越近,淡淡的男子气息逐渐靠近,她几乎听到了近在耳前的呼吸声,心里一紧,立刻睁开了眼睛,转过头望了一眼。 就这一眼,使得她惊吓不已,王敦就与她面对面的望着,近的她看得到他眼眸里的幽深,看得到他根根分明的眼睫,甚至看得到他眉目间蕴藏的戏笑。凉薄而温润的嘴唇轻轻上扬:“我就知道你在装睡。” 她随即费力的起身,安静的坐在床上,目光冷冷的扫向别处:“我真的想睡了,你走吧。” 王敦并不在意她的冷淡,声音依旧柔软:“我请了扬州最有名的大夫,待会过来为你诊治。” “不用,我没病。”强忍胃里翻天倒海的难受,她一口拒绝。 微微皱起眉头,他无奈的叹息一声:“你在生我的气,何必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你看,你的脸色这样难看。” 良久的沉默,他又接着开口道:“你若不肯要大夫诊治,我便会一直留在扬州,你要救的人也落了空。” 话未说完,她突然捂着嘴,控制不住的转向床头,面色极其惨白,将刚刚喝下的药吐了出来,困难的呼吸着,感觉眼前一阵晕眩。 王敦大惊,一把扶住她就要倒下的身子,急声对门外的下人吼道:“立刻把李大夫请来,一刻也不准耽搁!” 昏昏沉沉的躺着,半睁着眼睛看到一胡须青白的老者上前坐在一边,将手轻轻搭在她的脉搏上,仔细斟酌良久,微微皱起眉头。王敦立刻开口道:“怎么样?” 老者并未回答他,又是很长时间的把脉,有些清浊的眼中突然有些神采,逐渐转变成震惊,最后竟激动的语无伦次:“好啊,老朽活了大半辈子,竟然碰到这样的奇事,真是开了眼界了。” 不仅王敦疑惑的皱着眉头,就连孟央也是微微的不解,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热枕,语气欣喜的追问道:“姑娘叫什么名字?” 她还未张口,王敦已经警惕起来,声音不由得沉了下来:“你瞧病就瞧病,问这么多干吗?” 老者似乎并不惧怕他,反而颇为不满的开口道:“我李十三这一生治好了无数人的疑难杂症,本着对病人负责的态度,必须详细了解她的情况,你若是不肯说,就找别人给看吧,反正我瞧不好的病整个扬州也无人瞧的好。” 孟央心里开始不安,这老者这样说话,以王敦的性子怕是会要了他的性命。果不其然,她看到他迅速阴沉下的脸,面色极其不善,下一秒却突然开口道:“她叫孟……梦儿,是江南人氏,曾对我有恩,所以你一定要治好她,否则她死了你便要陪葬。” 老者并未对他的话上心,乐呵呵的对她道:“梦儿姑娘,我是扬州有名的名医李十三,你可以叫我十三伯,我所诊治过的病人都是这样称呼我的。” 不经意看到王敦铁青着脸的样子,她难得的觉得心里好受一些,含笑对那老伯称呼道:“十三伯,劳烦您老人家大老远的过来。” “不麻烦不麻烦,”老者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我若是知道你病的这么诡异早来了!” 话音刚落,他突然感觉到背后一冷,转身就看到王敦阴寒的目光,赶忙改口道:“老朽的意思是,医者父母心,一定尽心为你诊治。” 柔弱的笑笑,她随意道:“老伯不必为难,反正我这条命也是捡来的,瞧不瞧的好都没关系。” “梦儿姑娘从悬崖摔落过?” 简单的开口询问,惊得孟央和王敦皆是一愣,尤其是王敦,眼中隐隐起了杀意:“你怎么知道?” 十三伯摸了摸胡须,笑道:“我家世代行医,刚刚为姑娘诊脉,发现她脉搏很是奇特,明明身子虚弱的就快撑不住,体内的经络却活跃异常,实在是怪异的很。仔细瞧来,姑娘应该是从高处摔落过,体内经络尽断,即便是当时老朽瞧来也是必死无疑的,不知被何方高人以何种医治的方法续接了你的经络,竟然能够起死回生,老朽当真是佩服!有生之年能见上此人一面死而无憾,姑娘能不能告诉我他是谁?” 大概这才是他欣喜若狂的原因吧,孟央禁不住扬起嘴角,在王敦的注视下娓娓道:“老伯猜的没错,我曾经不小心跌落山崖,虽然是掉在伸展的树木上,着实伤的不轻。救我之人是云游的医者,我也不知他究竟是何人,总之他救了我之后就离开了。” “哦?”十三伯眼中透着遗憾,惋惜道:“可惜啊,唉,见不到此人着实是我没这福分,想不到世间还有如此神通之人,竟还难得的有副菩萨心肠。” 菩萨心肠?她的心里禁不住想笑,琳青若是知道自己被人这样美赞,想必又要翻了翻白眼了。这老伯面上的遗憾是真的,她却不得不撒下这些谎言,琳青为她做了这么多,她必须处心积虑的为他着想,不能为他惹来任何麻烦,哪怕面前的十三伯看上去真的是个心慈仁善的老人家。 “你到底医不医的了她,不要在这废话,若是没这本事,就横着被人抬出去。”王敦字字警告着他。 十三伯赶忙点了点头:“能能能,我当然医的了她,姑娘是心悸不安导致血不归心,想是受了什么惊吓,我虽暂时医的了她,但她这身子还得靠她自己细调,若总是思虑甚多,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她。” 说着,他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起身道:“老朽现在就去给梦儿姑娘抓药,亲自煎熬,日后每天都要为姑娘把脉,来来回回也不方便,就先住在贵府了,王大人应该会同意吧?” 王敦嘴角勾起一抹不明的笑意:“你若是治的好她,任何要求我都会答应,但若是耍什么花招,就别想活着走出去。”说罢,又开口对站在一旁的下人道:“为李大夫准备房间,好生伺候着。” 下人应声带十三伯离开,房内又只剩下他们二人,孟央有些不自在的将目光望向别处,开口道:“我要休息了,王大人请回吧。” 话刚说完,就见他突然走上前,双手硬是捧过她的脸,逼着她正视自己的眼睛:“你答应过不再叫我王大人,为何出尔反尔?” 他的掌心温暖滚烫,常年骑射所磨出的茧子微微粗糙,她在他的目光下逐渐涨红了脸,有些恼怒道:“放开我,你还未救出他们,我为何现在就要改口?” “你!”他仿佛比她还要气愤,更加用力的捧着她的脸:“你在狡辩,缪论!明明已经说好了,你食言而肥。” 这是她所认识的王敦从未有过的样子,可恶至极的模样,偏偏又一副被欺骗了的认真模样,使得她好笑又好气。 本着脸想要拿开他的手,急声道:“你先放开,有话好好说。” “我不放,你根本不想跟我说话,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为何不理我?不惜以折磨自己的方式反抗我,我就这样使你厌恶?”他的语气竟然有些微微的慌乱。 感觉到他的手不自觉的加重力气,脸都被他捏的变了形,万般无奈只得装作可怜的样子哀求道:“很痛,放开我。” 他先是一愣,立刻松了手,她刚刚松了口气,谁知他突然又将手伸了过来,躲闪不及再次落入他的魔爪,被他捧住的脸不得不正视着他。王敦执着道:“我不能放手,否则你又要不理我,把话说清楚,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才不这样对我?” 他的语气有些无力,透着深深的挫败感,孟央有些害怕这样的他,无以面对他汹涌的情愫,缓缓开口:“你若不放开,我会永远讨厌你。” 似是一愣,他的左手轻轻的松开,右手掌有些颤抖的抚过她面上的疤痕,恍惚道:“这条疤痕,就如同你刻在我心里的印记,你就是我心里邂逅的美梦,可你这样讨厌我,我竟是这样的不堪。”说罢,他慢慢收回右手,有些自嘲的起身,背影格外落寞:“我这样惹你厌恶,也是,我只能捧着一颗心放到你面前,实际却什么也给不了你,你受了这样多的苦,甚至落入万丈悬崖的那刻,我什么都没做,我什么也做不了,你,应该厌恶我的。” 脚步沉重的走出房门,她有些迟疑的开口道:“处仲…。” 仅仅一个称呼,他的身影立刻顿住,转过身,面上带着欣喜,有些不敢置疑的走了过来:“你刚刚叫了我,你是不是叫了我处仲?” 见她沉默着不回答,他有些焦急,鬼使神差见竟然又伸出手捧住她的脸,强逼着她看着自己:“你是不是叫了?我听错了吗?你到底叫没叫?” 万般不悦的皱着眉头,她有些吃力的去掰开他的手:“放开我的脸,你放开。” “我听错了吗?你叫了吗?是我听错了吗?” 面前的他明亮的眼眸顿时黯淡下去,即便喃喃自语着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手掌依旧纹丝不动的捧着她的脸,强忍了很久,她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眉目弯弯:“我要你放开我,脸好痛。” 这样的笑,使得他一愣,神色怔怔的:“你笑了,你不生气了?那你刚刚是叫没叫我?” 孟央张了张嘴,最后逐渐收敛笑脸,正色道:“王处仲,我可以不生气,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好,我什么都答应。”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 她微微皱起眉头,目光肃穆的望着他:“不许杀人,永远不许再杀人。” 缓缓收回手掌,他的面色有些凝重:“你知道这个要求对我意味着什么,我是扬州刺史,王氏家族的头领,我若不杀别人,必有人千方百计的想要杀我,我今日的一切,都是站在堆积的尸体上赢出来的。” 心里一惊,她不由的拉住他的衣袖:“我并非要你任人宰割,我的意思是不许滥杀无辜,平民百姓的性命就该那样卑贱吗,这样的世道下活着已经不容易了,为何还要对他们赶尽杀绝。” 王敦的目光深深的望着她,对上她清澈晶莹的眼眸,禁不住脱口而出:“好,我答应你,永远不滥杀无辜,不杀平民百姓,作为条件,你永远不许不理我,永远都要在我身边。” 说罢,他突然上前轻轻的拥抱着她,声音浮生若梦:“今后,你就是我的梦儿,世上再无孟央此人,你就是我一个人的梦儿。” 眼中的慌乱不足以使她落泪,反而是他这句世上再无孟央此人令她无声的落下几滴眼泪,顺着他的肩头望去,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浮生若梦,她最美的年华统统都是因为与他相遇,她的梦,从来都是因为有他的存在。 梦儿,梦儿,她这一生最美的梦,从纵身落入悬崖的那刻起,就已经醒了。 王敦离开扬州有些时日了,除了每天卧在床上歇息她什么也做不了,好不容易向阿宝讨来一本书卷,还被十三伯嚷嚷着夺去:“除了看书还是看书,再看下去眼睛都瞎了。” 无奈的看着他将书拿去,她只得笑道:“整天这样躺着很无聊。” 闻言,十三伯的眼睛亮了一下:“你无聊,不如老朽我陪你说说话。” 愣了愣,她随即眯起眼睛点了点头:“好啊老伯。” “那,你脸上的疤是怎么来的?” 一开头便是不好的话题,她面上的笑有些凝滞,接着一只手抚上面颊,轻轻一笑:“很丑,是不是?” 心知每个女子都是最在意自己容貌的,十三伯赶忙正色道:“不是,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那个救你的世外高人那么厉害,为什么没把你的脸医好?” 这些天他反反复复提及琳青,旁敲侧击不过是为了打听他究竟是谁,这大概就是他愿意留下为她医病的目的吧。孟央心底叹息一声,开口道:“老伯有所不知,我的脸曾经留过一道疤,两次所伤在同一位置,即便高人有意相助,怕也是好不了了。” 她并非说谎,琳青曾经尝试过医好她的脸,无奈那疤痕伤的太深,饶是妙手回春的圣医谷谷主,也是无能为力了。 见她怔怔的出着神,十三伯摸了摸胡须,转移话题道:“提醒你一件事吧,这几日我来为你把脉,总见一女子吵吵嚷嚷的要见你,看样来者不善呐。刺史大人似乎预料到了她会来,提前吩咐过那些守卫,除了老朽我能过来为你把脉,任何人都不准见你,这防卫可是做的滴水不漏啊。” 她明显有些愣怔,很快又神色如常,有什么值得诧异的,这样的事,经历的还少吗?除了深深的无力感,她已经没有任何的感觉。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从来只有这一条路,走一步算一步吧。 ------题外话------ 今天有事出门,回来晚了,所以现在才更新这章,大家见谅哈~ 【064】钟情 心里担忧着己巳和琳青的安危,每日食不下咽,见到阿宝也总是不停的追问:“大人可有消息传来?” 每次阿宝摇头,她的心隐隐失落起来。 这日清晨,阿宝一早推门而入,兴高采烈的举着手中一封信笺:“小姐,大人来信了。” 她心里一喜,慌忙对她说道:“拿来给我看看。” 小心翼翼的撕开信封,纯白色的纸张上只有两行小字: “梦儿: 大雨磅礴,归期延迟,一切安好勿念。处仲字” 前后不过这几个字,丝毫没有己巳师父任何的消息,于是焦急的追问阿宝:“只有这封信吗,大人可还说了什么?” 阿宝连连摇头,感觉心里空落落的没个底,她便开口对她道:“那送信的差使可还在?” “在的,正在前厅歇息,想必马上就要出发离开了。” 闻言,她立刻掀开被子就要下床,阿宝赶忙阻止:“小姐…。” “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早就没什么大碍了。”执意如此,阿宝只得拿起披风跟上她。 已有数日不曾踏出房门,远处雕栏玉砌的长桥积雪皑皑,屋檐上正滴落着融化的雪水,滴答滴答的声音惹的人心绪不宁。匆匆赶到前厅,就见一身着铠甲的骑兵正坐着喝茶,抬头看到她有些愕然,还是赶忙的站了起来。 她立刻上前轻声道:“将士请坐,路途遥远定是十分辛苦。” 那骑兵却不知该不该坐下,迟疑道:“小人已经将信交给小姐身边的丫鬟了。” “不是信的问题,”她赶忙解释:“我是想知道军中战况,大人何时能归?” 骑兵显然松了口气,开口道:“小姐不必担心,此战已见分晓,寿春突遇百年一见的雨灾,已经下了半月有余仍不见停息,匈奴大军粮草已绝,饥乏加上疾病,死的人超过大半。听闻石勒大军闹了饥荒,军中都已出现人吃人的景象,安东军由纪瞻大人指挥,相信大人不久就会返回。” 这样的消息,却使得她有些不安,小心的开口道:“匈奴人素来凶残,若是他们抓了军中的俘虏或敌人,会不会将他们…。” 骑兵面露不解,随即明白过来:“小姐放心,我军将士很少有被生擒的,大都斗志昂扬的等着将他们驱逐。” “我是说,万一有人不幸落入石勒之手,而恰恰此人对他存有威胁,那么石勒会不会杀了他?” 惶恐不安的望着他,他并未多想,随口道:“那是自然,以匈奴人的凶残,大概会将此人剥皮吃了吧。” 此言一出,她脑袋一懵,差点倒在地上,阿宝赶忙上前扶住她,对那骑兵道:“怎么能跟小姐说这些血腥之事,大人知道了可如何是好?” 那骑兵顿时紧张起来,连声道:“小人并非有意说这些,请小姐见谅。” 仿佛并不在意一般,她继续苍白着脸追问:“这段时日,可听闻有不属于军中之人被抓的消息?” 他想了想,小心的回答道:“这倒不曾听闻,小姐想问何人?” 她张了张嘴,最终道:“你可知道一个僧人的消息,他曾对我有恩,眼下就在寿春云游,我有些害怕。” “原来是这样,小姐为何不早说,军中并无任何僧人被抓的消息,您可以放心了。” 孟央真的微微松了口气,刚要对他致谢,这人突然又笑着多嘴一句:“僧人被抓倒不曾听说,不过据说匈奴人抓了个年轻有为的医者,这医者为了保命不被他们吃掉,自愿为他们瞧病呢。” 刚刚落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她赶忙道:“那,那医者暂时有无危险?” “匈奴人指望他来瞧病呢,哪里会吃他,倒是大人下了命令,若是有机会碰到此人,一定要将他杀掉,免得此人为石勒所用。” 脚步无力的走出屋子,她抬起头看到高悬的太阳,心里隐隐下了决心,面上带着坚定的神色,对阿宝道:“去告诉那差使,让他晚一些回去,我要给大人写封信。” 阿宝应声离去,她披着芙蓉色的织锦披风,一个人清清冷冷的走在水榭亭边,脚上的木屐踩在皑皑的雪地上煞是动听,而此时,她的心情低落到了极点。 “站住!把信给我!” 冷不丁冒出的恼怒女声吓了她一跳,随即顺着声音望去,不远处的亭台上站着一位楚楚动人的娇嫩女子,穿着流彩云霏缎织棉袄,身着年约二十一二岁,怒瞪着杏眼上前:“把信给我!” 有些不解的望着她伸出的柔荑小手,略微迟疑,她已经提高嗓音不悦道:“我叫你把信给我!你是哑巴吗。” 当下反应过来,开口问道:“你是说王大人来的信?” 女子皱起眉头:“你明知故问,姐夫的家书为何要拿到你那里,这些下人越发没有规矩了,快点把信给我!” 看出她的不耐烦,孟央不愿惹是生非,随即将手伸入袖口,摸索了一下才有些无奈的开口:“那信在屋子里。” 女子的眉头皱的更厉害了,厉声道:“去拿给我,你这个没规矩的丑女人,我一定要告诉表姐将你赶出去。” 正说着,阿宝匆匆赶来,见到女子赶忙恭敬的叫道:“表小姐。” “你来的正好,这个丑女人是姐夫从哪里捡来的,竟然还拦着我不让见她!这样张狂的女人,姐夫为何要将她藏起来?” 气势汹汹的追问,使得阿宝万分为难,小心的看了她一眼:“表小姐,大人说,梦儿小姐是他的救命恩人,要奴才们小心侍奉着。” 听闻她曾救过王敦,女子的脸色才微微好看一些,依旧气鼓鼓的说道:“就算她救过姐夫,姐夫也不应该把她藏起来,对了,这件事表姐知道吗?” 她口中的表姐想必就是襄城公主了,孟央略一沉思,开口道:“这等小事哪里需要告诉公主,刺史大人不过是看在我救过他的份上可怜我罢了,小姐放心,我很快就会离开。” 闻言女子果真不再气恼,别别扭扭的说道:“你既然有恩于姐夫,也就是我凌素素的恩人,刚刚多有得罪,请你谅解。” 对莫名出现的女人抱有敌意是每个女人的天性,她比任何人都深知这一点,于是不甚在意的笑道:“那是自然,还要感谢小姐与大人大发善心暂时收留了我。” “你病了吗?怎的这样柔弱,瘦的一阵风都能刮跑了。” “多谢小姐关心,我已经好多了。” “不要小姐小姐的叫了,叫我素素吧,难怪姐夫不许我去看你,是怕打搅你养病吗?这样冷的天你是受了风寒吗?” 她面上隐隐有关切之意,让人不得叹息女人的同情心来的如此之快,前一秒还是怒目相视,眼下却是懂得嘘寒问暖的温柔女子。 这大概就是每个女人的本性吧,也许每个人骨子里都是温婉善良的,只是面对不明之人才会如此谨慎戒备,因为她们都是太过脆弱之人,太怕被别人抢夺去心爱的东西。 “素素小姐无需担心,我的病已经大好了,这会子吹了风,想回去歇一歇,小姐要一同回去吗?” 面上带着得体的笑,客气而疏远的拉开她们的距离,她只是暂时的留在这里,需要忧心的事已经太多了,万不能惹祸上身。 凌素素有些犹豫的想了想,最后开口道:“姐夫不许我去打扰你,你就回去歇息吧,等姐夫回来我一定要他带我去看你。” 柔声笑了笑,她便礼貌的转身离开:“那我就先告退了。” 一旁的阿宝同样弯了弯身子,扶着她就要离开。刚走两步,却听她又赶忙叫住她:“哎,那个……。” 脚步停驻着望去,她才开口询问道:“姐夫信上说了什么?” 愣了愣,孟央含笑道:“刺史大人信上只说一切安好,请府里之人不必挂念。” 回去后她才从阿宝口中得知,凌素素是襄城公主的表妹,一直对她疼爱有加。因为姨母早逝,襄城公主自嫁给王敦后便把她带在身边,府里的人均是把她当做大小姐一般服侍,不敢有半点逾越。 听阿宝这样说着,她还是察觉出了什么:“素素小姐如今都已二十三岁,为何还未许配人家?” 果真不出她所料,阿宝犹豫了一下,低声道:“表小姐心仪刺史大人,是府里众人皆知的事,府里的人早就把她当做未来的二夫人伺候,从前也为她挑选了很多的贵族公子,表小姐根本不屑一顾。” 饶是有了这样的猜测,她仍旧有些讶然:“那,襄城公主可知晓此事?” “这种事怎么瞒得住呢,最先察觉的就是公主殿下,公主是识大体的人,又打心底疼爱表小姐,后来就与大人商量着要表小姐做二夫人,大人那时常要征战在外,这件事也就拖了下来。” 说到这里,阿宝不由得称赞起襄城公主:“公主身份那样高贵,对人和蔼可亲,又有豁达的心胸,难怪大人对她如此专情。” 兴许是她想的太多,听到阿宝这样的话只觉心里难过,襄城公主这样深爱王敦,怎会情愿与自己疼爱的妹妹共侍一夫,她心里的苦旁人怎会知晓,只怕是她对王敦没有信心,这才宁愿将自己的表妹嫁给他做二夫人,与其有一天被别的女人捷足先登,反倒不如成全了凌素素,这样,一切就都还在她的掌控之中。 身为皇家公主,将驾驭之术用于自己的婚姻之上,说不出她是聪明还是悲哀。 这府里的是非已经够多了,她万不能卷入这趟浑水,望着镜中神情肃穆的女子,她暗暗咬了咬嘴唇。 不出三日,王敦果真回府,尚未脱去一身的戎装,便风尘仆仆的赶来见她,眉目间略有疲惫之色:“梦儿,你只说要我救的人是个和尚,我并不知那石勒军中的医者就是他的师弟,所以才下了通杀令,你怎能在信中这样说我?” 孟央想起前几日要差使带去的信件,当时她在信中指责王敦欺骗了她,更是声称即刻就会离开扬州。果不其然,他快马加鞭的就赶了回来。 心里微微的愧疚,她认真的望着他:“我若是不这样说,恐怕大人是不会回来的。” 王敦阴沉的面色随即松动,声音有些无奈:“你是故意的?” 下了坚定的决心,她哀求道:“大人,求你带我去寿春。” 他一愣,想也不想的厉声回绝:“不行,你简直是在胡闹,你可知寿春如今是何模样,一连十几日的雨灾,天灾人祸,那帮匈奴人甚至将死去的同伴烤来吃,你一个弱女子,怎可去那种地方。” 眼中闪过寒光,他的眉目严厉如锋利的剑刃,孟央的面上亦有着不容动摇的坚决,眼中带着焦急:“若是他们出了事,我这一生都不会好过。” “我说过会救他们,你为何不信我?”王敦皱起浓眉,开口道。 “是你自己不信自己,处仲,你不是说过会保护我吗,有你在身边即便是人间烈狱又如何?你会护着我,不是吗?” 她眉目弯弯的望着他,努力使自己笑的好看些,不过是在用心哀求他,不得不说出这样的话。 可是这样的话却给了他无限的希望,满心欢喜的伸出手,轻轻触摸她柔软的脸颊:“是啊,我们会在一起,我会一直保护你,即便是人间烈狱,又有什么好怕的。” 见她只是躲闪着目光,却并未躲开他的手,他微微扬起嘴角,褐色的眼眸不可思议的好看:“梦儿,跟我在一起吧,你会是我这一生唯一的挚爱,你便是我的性命。” 房中点燃着琳琅的桃色熏炉,暗香浮动间使人恍惚。沉默着不去说话,双手不由自主的握紧衣角,正想着该怎样对他说,微微愣神,淡淡的凉薄气息逐渐靠近,心惊的抬起头,他深黯的眼底满是温柔,面上带着深深的笑意,温热的唇轻轻覆在她的唇上,柔润的令人恐慌。 只这一下,他心里泛起无数的欣喜,大力的将她拥入怀中,身子滚烫的惊人。而她的一颗心就这样凉了下来,压低的声音带着丝丝寒冷,在他耳边道:“处仲,我并不爱你。” 感觉到他的身子微微一颤,却并未松开拥抱她的手,仿佛不甚在意的样子:“我知道,我不奢求你爱我,只要你跟我在一起,永远在我身边。” “不可能,”她平静的开口道:“我的心和我的人,都早已死在王爷身边。” 他的怀抱逐渐冰冷,缓缓松开她的身子,双手握住她的肩膀,一字一顿道:“上天已经给了我拥有你的希望,永远不可能收得回。司马睿会权倾天下,就必须彻彻底底的失去你,这才叫公平。如果你回到他的身边,我会嫉妒的发疯,得不到你,我便会毁了司马睿的江山。” 极其平静的说着,他眼中刺骨的寒意惊得她万分恐慌,全身的血液凝固,想也不想的抓住他的衣袖:“处仲,你说过这一生定当竭尽全力助王爷成就大业,这是你对我的承诺。” 缓慢而冰冷的推开她,声音冰冷:“凭什么,凭什么他司马睿得到了江山又捆绑了你的心,凭什么我要守着王氏家族诺大的兵力助他登上皇位,若是你在我身边,我心甘情愿为他效力,若是他将你夺去,我会要这天下陪葬。梦儿,这才是我对你的承诺。” 眼中泛起深深的恐惧,她颤抖着双手想要拉住他:“处仲…。” 他却是自嘲的笑了一声,冷漠的转身离开。 空落落的屋子里,她一人呆呆的站着,直到筋疲力尽,无力的跌坐在地上,眼眸里星星点点的泪光:“你忘了孟央已经死了,再也回不去他的身边,永永远远回不去了。” 出了房门,脚步沉重的走在小径上,苍劲的松柏也在积雪的重压下沉重起来,目光随意的扫过整个府邸,第一次,他的心开始不安起来。王敦啊王敦,什么时候开始你变得这样患得患失,自小生长于王氏家族的优越,面对任何事从来都是运筹帷幄之中,甚至当年面对襄城公主的青睐,他的内心也不曾有过很大的波动。 权利,地位,女人…。这些他从未放在眼中过,他这一生只会为自己而活,只会做自己想做的事,从来不会顾及任何人的眼光。可是这一切,怎会因为一个女人而改变。 杀了她? 脑子里突然冒出的想法使得他万分恐慌,紧握湛卢剑的手用力的收紧,青筋毕现,眼睛却血红一片,喃喃道:“不行,不行…。” “姐夫。” 清脆伶俐的声音,凌素素远远的看到他,一脸欣喜的跑了过来:“姐夫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扑闪着惊喜的眼睛,却在接触到他的面色之后害怕起来:“姐夫,你怎么了,为什么这样看我?” “这身衣服,哪来的?” 刻意忽视他声音中的冰冷,她扬起灿烂的笑脸,扬了扬藕荷色的裙摆,道:“好看吗?前几天看到那个丑八怪,哦不,是你的救命恩人梦儿姐姐,她就穿了月牙白的棉袄和藕粉色的百褶裙,虽然是很素净的颜色,穿在她身上真好看,跟仙子一样,我挑了扬州最有名的作坊给我做了一件,你瞧这是织锦罗缎的,布料可比她的好多了,真好看。” 笑意吟吟的望着他,却看到他的脸色逐渐冰冷:“脱下来。” “姐夫…。” 苍白着小脸可怜兮兮的望着他:“姐夫,你怎么了?” “我让你,脱下来。” 冷漠的重复着相同的话,她终于感觉到了害怕,双手颤抖着去接衣带,眼中满是泪花:“姐夫,我特意穿给你看的,你不喜欢吗?” 流着眼泪委屈的脱掉棉袄,寒冷的空气呼啸而入,单薄的里衣遮不了任何的暖意,冷的瑟瑟发抖:“姐夫,我以为你会觉得好看。” 怯生生的模样,使得他有几分恍惚,感觉自己真的有些过分了,上前握住她就要脱下那件月牙白色棉袄的手:“素素,为何特意穿给我看?” 被他握住的小手微微颤抖,她面色顿时绯红,大着胆子道:“因为我喜欢姐夫,喜欢的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王敦的手微微松动,收敛凌冽的眼神,缓缓问道:“你为何喜欢我?” “姐夫骁勇善战,志在四方,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素素喜欢你,因为你不仅才貌双全,还有逸群之才,在素素心中你就是最好的。”红着脸说完,她已经不敢去正视他的眼睛。 而他却有一瞬间的失落,低声自嘲道:“我若真的这样好,她怎会不喜欢我。” “姐夫,你在说什么?” 面露不解的望着他,下一秒却被他拉入怀中,一只手缓缓抚上她的面颊:“你说你愿意为我做任何事?” 轻咬嘴唇,她含羞点了点头。 手掌摩擦过她娇嫩的右颊,他勾起嘴角一抹笑意,径直将她抱起,一步步走开。 清晨刚刚起床,就见十三伯早已等候着为她把脉,心里有些感激,她便安静的坐在桌前,待他为自己瞧完脉后,含笑对他道:“老伯以后不必早起为我把脉了,明日我就要随大人离开扬州了。” 十三伯不仅不感到意外,反而摇头轻笑两声,使得她微微诧异:“老伯这是何意?” 他随意的抬头看她一眼,平日略显浑浊的眼睛透着精湛之色,脸上的褶子也有着细小的光彩:“你不知道?” 她不解的摇了摇头,他重重的叹息一声:“老朽命苦啊,一把老骨头了还要跟着年轻人远赴寿春,听说那里现在可是最乱的地方。” 孟央愣了愣,面色沉了下来:“是刺史大人逼着您去的?” “那当然,他可是一早下了命令,我若不跟着照料你,命就没了。” 虽说是被王敦胁迫着前去,可是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不情愿,反而有些令人费解的雀跃。 “老伯不必为难,我会去跟刺史大人谈的,寿春如今是战乱爆发之地,我不会让您跟着受罪的。” “别别别啊,”他突然急声打断她的话:“我愿意跟着去,我愿意受罪。” 她更加不解的皱起眉头:“且不说路途颠簸,大军交战岂是儿戏,老伯实在无需为我冒这个险。” 十三伯见她面色坚决,这下彻底的慌了,期期艾艾的坦白道:“我哪里是为了你,为的是那位救你的世外高人罢了。” 孟央的眉头皱的更重了:“我真的不知道那人是谁,老伯还是……” “哎呦,梦儿姑娘你就别装了,算我十三伯求你了。”他索性直截了当的坐在她面前,哀求的开了口:“你说那高人在悬崖下救了你之后就离开了,老朽医术再不济也瞧得出,以你这紊乱的经脉,没有半年十个月的任谁也治不好,你跟那高人肯定是认识的,并且一定关系密切,否则谁会拼了性命救一个垂死的人。” 她紧紧抿着嘴唇,小心的看他一眼:“你为何一定要见他?” 听出她话里的松动,他的眼神更加透着光彩,激动道:“高人啊,世间少有的高人,我还能为什么,当然是拜师了。” 饶是她性子再沉稳,听到他这样说也忍不住嘴角抽搐,胡子白花花的老人家拜琳青那个混小子为师?真是难以想象…… “十三伯,他没你想象的那么厉害,他……” “哎呦,梦儿姑娘你就成全我老人家吧,听说你非要大老远的赶去寿春是为了救一个医者,想必就是那神医了,师父有难,当徒儿的哪能袖手旁观呢?” 他的表情诚恳真切,听的她更加不安,禁不住开口道:“十三伯,您今年贵庚?” “老朽已至古稀之年,今年七十多了,你就看在我不知何时进了棺材的份上答应我吧,梦儿姑娘,我这一辈子一心钻研医术,连终身大事都耽搁了,你真的这样铁石心肠吗?这是我唯一的心愿了,若是见不到师父,我会一生遗憾的。” 他说着,竟然可怜兮兮的抹了抹眼泪,使得她更加无奈,明知他是在演戏博取她的同情,心里还是软了下来,犹豫道:“只是琳青他性格古怪,我怕他会欺负您……” 十三伯眼前一亮,乐不可支的对她道:“不碍事不碍事,世外高人都是古怪执拗的老人家,你看我不也是有些脾气吗,琳青,师父的名字听上去就很厉害,身为他的徒弟,我要为自己起个什么名字呢,琳绿?琳重?……” 不知为何,这一刻孟央深深的担忧起来,琳青是个太过诡异的家伙,想起圣医谷弟子的名字,无外乎都是杏子,苗子,林子,樱子……想着想着不由得脱口而出:“他应该会叫您李子。” 果然,十三伯抽搐了下嘴角,苍白的胡须动了动,下一秒竟然热泪盈眶的称赞道:“好名字!不愧是世外高人,我喜欢这个名字。” 晌午时分,趁着阳光明媚,她便起身打算前去见王敦,询问明日起程前往寿春之事。 途径灌木小道,太阳的光芒很是温暖,驱散了多日来的阴寒,禁不住使人觉得惬意。阿宝跟在身后亦是欢快的样子:“小姐,您看近来天气多好,若是能跟您一同前去就好了,阿宝还可以一路照顾您。” 她含笑望了她一眼,并未多说什么,此次一去也不知面临着怎样的危险,她怎肯要她跟着冒险,更何况王敦也是挑了很少的人跟去,战乱之地,人多了反而累赘。 前方的拐角处,她只顾低头想事情,突然冷不丁的撞到一人,揉了揉微疼的额头,她赶忙抬起头望向那人:“对不起。” 面前的男子衣着华贵,眉目疏朗,棱角分明的面容有些说不出的熟悉,望向她的眼中透着一丝精光,疑惑道:“你是何人?怎的这般面熟?” 听他这样一说,她心里已经戒备起来,双方都觉得对方面熟,那么他们一定是在某个地方见过的,只不过她如今毁了容貌,他才一时想不起罢了。 这样想着,她立刻转身就要离开:“小人是府里的丫鬟,等着给大人备茶,先行告退了。” “等一下,”男子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径直走到她面前,皱着眉头道:“抬起头给我看看。” 心里一惊,她犹豫不决的想着脱身的办法,谁知下一秒下巴一疼,竟被他直接抬起脸面观望,不得不直视他时,看到他眼中的冷笑:“你是府里的丫鬟,怎么,不认识我吗?” 一直站在旁边的阿宝显然没有搞明白是怎么回事,上前对男子行了礼:“大人,她是梦儿小姐,曾有恩于我们大人,并不是府里的下人。” 阿宝这是在为她洗刷冤屈吗,她的心立刻哀怨起来,眼前的男子那样熟悉的面容,她偏偏想不起来,直到阿宝再次开口道:“小姐,这位是荆州刺史大人。” 荆州刺史?她的心逐渐凉了起来,难怪觉得此人面熟,在皇宫的宴会上,她是见过他的,此人正是太尉王衍的亲弟弟王澄,也是王敦的堂弟,亦是王氏家族有名的名将。司马越被逐许昌后,王衍也在朝堂失势,王澄遂归顺司马睿。曾多次进出过琅邪王府,一定是认得她的。 果真,她看到他的面色逐渐阴沉,眼中透着深深的震惊:“你…。” “你在做什么?” 不远处突然响起王敦的声音,使得她心里微微一松,下一秒收敛了神色,移开他捏住自己下巴手,不紧不慢的向王敦走去,故作平静:“大人,梦儿不认得此人,他是谁?” 王敦不动声色的将她揽过,声音不由得冷了下来,对那男子道:“王澄,王爷要你即刻赶往健康赴任军谘祭酒,你还不起程?” 荆州刺史王澄并不理会他的逐客令,反而意味深长的笑了一声:“堂哥,我初到王爷身边上任,王爷必定会设宴迎接,小弟怕自己喝醉了酒对王爷后胡言乱语。” 此话一出,不仅孟央身子一震,王敦的手亦是不由自主的握紧:“哦?我记得你的酒量一向不好,也难怪总要人担忧,你要怎样才能不喝那酒呢?” “刚刚与堂哥相商的事,堂哥现在是不是另有主意了?我可不知道自己管不管的住这张嘴。” 看似表面平静的对话,实则暗藏汹涌,王敦收敛眼中的戾气,目光望向身边的孟央,为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笑道:“我与他有事相商,梦儿你先回去。” 她下意识的抓住他的衣袖,脸色微微难看:“处仲……” “没事,先回去吧。”安慰着哄她,他的面上始终带着浅笑,仿佛真的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暗暗咬了咬嘴唇,她只得起身离开,经过王澄身边时看到他不经意的勾起一侧嘴角的笑。 待她走远,王澄故意轻叹一声:“堂哥真糊涂,她岂是你可以沾惹的,若是王爷知道了,怕是要连累整个王氏家族呢。” “你到底想要什么?” 直截了当的问出口,他倒也不含蓄,一字一顿道:“给我王氏家族一半的兵权。” 王敦略带嘲讽的笑出声:“你好大的口气,刚刚还是二成的兵力,现在竟索要五成?” “刚刚是因为没有把握,你方才不是连两成也不愿给我吗,这世间的事真是难以预料呢。” 面上带着得意之色,他显然有些忘乎所以:“堂哥也可以不给,我相信王爷会给我更大的权力。” 王敦不甚在意的笑笑:“只要你愿意保守秘密,莫说是一半的兵力,整个王氏家族都可以是你的。” 他闻言大喜,连声道:“堂哥放心,小弟这点还是可以保证的,咱们可都是王氏家族的亲兄弟呢。” “是啊,那么你,该上路了。” 王澄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之前犹有些不敢相信:“堂兄所言可是真的?” “那是自然,你本来就是我的堂弟,权利交托给你也不算外流。” 直到他满意的点了点头,挺拔着后背离去,身后的王敦勾起嘴角邪魅的笑,一只手缓缓握紧腰间的剑柄。 次日早早的起床,已经快到晌午,却丝毫不见王敦的影子,更别提出发的消息。她沉着性子等了很久,终于有些按耐不住,对一旁的阿宝道:“大人在哪?我去找他。” 阿宝还未开口,十三伯已经喝着茶漫不经心的说道:“他怕是没空见你,可能还在温柔乡里呢。” 听他这样说,她有些不解:“十三伯此话是何意?” 阿宝神秘道:“小姐不知道呢,这几日大人都是留宿在表小姐房中,今个日上三竿也没出来,下人们都不敢随便进去,在门外等候着呢。” 虽有些意外,她也只是垂着头想了想,最后道:“那就再等等吧。” 离开圣医谷已经半月有余,己巳师父应该早已到了寿春,为何没有半点他的消息,而琳青,究竟如何了? “别难过,男人骨子里其实都是一样的,即便再喜欢你,送上门的姑娘也不可能不要。” 冷不丁的听到十三伯意味深长的说了这么一句,她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您刚刚说什么?” 他又是一阵劝慰的笑,神秘道:“听闻前日是那凌素素穿着和你相同的衣服引诱了他,他心里应该还是有你的,否则也不会硬要我跟着一路追随,只要他心里有你,什么身份啊地位啊无所谓的,想开点就行。” 她这才反应过来,有些哭笑不得的望着他:“十三伯,您这都是听谁说的,我哪有……” “是我亲眼所见,那个凌素素小小年纪,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在府里公然脱衣服勾引他,哪个男人抵御得住这样的诱惑,哎,你想开点吧。” 他好心的劝慰,她也不再解释,说了他也不会相信什么,反而是这个十三伯,简直就是为老不尊的老顽童,果真像他所说,高人都是古怪的,莫非琳青将来老了也会是这个样子?这样想着,她禁不住出了一身的冷汗,连连摇了摇头,不敢再继续凌乱下去。晌午过后,他们才接到侍从的通传,收拾好东西在门前等候时,十三伯率先上了马车,而她望着泪眼婆娑的阿宝有些无奈:“不要难过了,好好照顾自己。” 阿宝连连点头:“大人不许阿宝跟去,小姐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阿宝等您回来。” 她早已打定主意不会回来了,心知这是自己与她最后一次相见,不由得有些感伤,随手取下发髻间的金雀珠钗,递到她手中道:“我身上也没有银子,这个珠钗还算值点钱,日后若是有了困难就拿去当了,好歹能够解燃眉之急。” 阿宝赶忙摆着手,说什么也不肯收:“阿宝怎么敢收小姐的东西,小姐对我这么好,我以后要一直伺候您呢。” 这个傻丫头还以为自己会回来呢,她禁不住鼻子一酸,硬是将珠钗塞到她手中,转身就要上车,却在这时听到凌素素的声音:“姐夫,我也要去,梦儿姐姐都去了,我为何去不得?” 目光不经意的望去,才看到王敦走了出来,身后跟着的凌素素不悦的撅着小嘴:“我就要去嘛,你若是不带我去,我就去健康城找表姐,告诉她你偏心。” 孟央并未逗留,径直就要走向马车,刚走两步突然被他快步追上,轻轻拉住她的手,笑道:“我扶你上车。” 这样显眼的举动,使得她万分惶恐,慌忙推开他的手,下意识的去看身后的凌素素,才见她一脸的苍白,眼中闪过狠色,转身头也不回的跑回府里。 她的心立刻不安起来,望着他道:“素素,她……” “由着她去。”王敦的面色有些不快,再一次用力握住她的手:“我扶你上车。” 他的语气有着不容拒绝的坚持,她只得垂下眼睛,低声道:“处仲,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王敦一愣,微微皱起眉头:“说什么傻话,你一个弱女子,会给我惹什么麻烦。” “那,荆州刺史王澄……。” 一只手抚过她担忧的面庞,他含笑道:“他与我是自幼一同长大的兄弟,哪里会真的对我怎么样,别想太多了。” 舒展着眉头松了口气,她禁不住对他嫣然一笑:“那就好了,我担心坏了。” 阳光下,她的眼中有着安心的神色,笑腼如花间连右颊上的疤痕也有着细小的光彩,王敦迎上她纯净的笑容,心里不由得愉悦,褐色的眼眸柔软至极。 正午阳光温暖的时候,小队的人马快速奔驰在道路上,一步步驶向那烽烟四起的征战之地。 .. 【065】寿春战场,蓦然相见 江汉一带的寿春,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所处“中州咽喉,江南屏障”之位,注定了此处频发的战乱。 从前武帝司马炎取代曹魏政权,统一三国后正式建立大晋王朝,周围各国均是望而生畏的,晋朝着实威风。武帝死后,爆发八王之乱,终将掏空了晋朝的底子,元气大伤。 这若是放在从前,小小的匈奴怎敢起兵攻打晋朝,只因内部纷争不断,才给了外人可乘之机。 来之前曾在脑海中构想了无数寿春的场景,尸横遍野,满目狼藉,可眼前的一切确实出乎她意料之外。天空飘着毛毛细雨,山间的道路虽然磅礴,总算还是可以行驶的。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路途,终于看到营地驻扎之地,紧挨着寿春百姓的村落,很大程度上帮助了百姓免受匈奴人的袭击。 无可避免的戴上了面纱,她随着王敦一路走进大军驻扎的营地里,见到了正悠闲自得饮酒的镇东长史纪瞻与顾荣等人,看到他们进来,众人随即起身,纪瞻指了指身旁的座位招呼道:“王大人请坐。” “听闻王爷新封了纪大人扬威将军的称号,纪大人很是自在呢。”王敦并不客气,带着她上前坐在一侧,自顾自的端起桌上茶水。 纪瞻叹息一声,笑道:“那石勒大军如今已经不堪一击,我国军队完全可以直接剿灭他们,可是王爷吩咐了,既然闲得无聊就与他们多周旋会,反正回去也是无事可做,咱们现在不过是等着拖死那些匈奴人,花时间看一场好戏罢了。” 果真是司马睿一贯的作风,孟央微微垂下眼睑,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已经不是他第一次驾驭了,当初的敕勒部落他本可以一举歼灭,偏偏要留给他们一条生路,多年之后亲自践踏着敕勒的尊严,以严苛的杂税逼得他们比死还难。 这才是真正的司马睿,时而心狠手辣,时而又爱民如子,时而可恶至极,时而又温柔多情。便是这样的他,使得她万劫不复。 稍一出神,面前的茶杯已经被人倒满了茶水,抬头望了一眼王敦,不经意就看到纪瞻含笑的眼眸:“王大人真是艳福不浅呐,竟然带个女子来这种地方,想必定是深爱的女眷,左右离不开了。” 说罢,帐篷里的将领均是大笑出声,王敦不甚在意的扬了扬眉毛,并未开口说些什么,反而使得他们更加惊奇,望向她的目光越发带着探究的意味。顾荣嚷嚷道:“真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事,王大人一向最不喜咱们开玩笑,这次竟然没有反应,这女子肯定不是常人,竟然栓得住王大人的心。” “王大人何不介绍一下,也好让兄弟们认识认识小嫂子。” “莫非是襄城公主的表妹素素小姐?” ……。 七嘴八舌的议论,她的双手不由的在桌下握紧,万分不安的时候,感觉到王敦悄悄伸出手紧握她冰凉的小手,沉着声音对众人道:“莫要胡说,眼下最重要的是早日结束征战,王爷虽说要慢慢与他们周旋,万一匈奴大军来了支援,大伙可不能丢了王爷的脸面。” 他一开口,众人皆是点头附和:“王大人说的极是,还是早日结束的好。” 这样的场景,使得孟央不得不担忧,看来江东传闻“王与马共天下”果真不假,王敦行军打仗数年,论军中威望,司马睿是抵不过他的。且王氏家族是琅邪国内的大族,若真的比较起来,王导王敦二人未必不及司马睿。 对于王导她完全可以放心,可面前的王敦,一旦发起狠来,必会威胁到司马睿。 她,不能让司马睿毁于他之手,哪怕付出一切的代价。 寒风呼啸的厉冬,空气中都透着森森的凉意,沿着斜坡一路登高,所到之处一片荒芜,乱石枯木纵生,远处连绵不绝的山脉,巍峨的望不到尽头,但觉萧条清冷,呼吸间都是悲凉的意味。 高高的马背上,王敦手握缰绳,冷竣的面容完美的如同雕刻一般,怀中拥着的人儿看不清容貌,纯白色的银狐大麾下仅露出一双清幽的眼眸。 骏马停在山坡高处,王敦侧身下马,伸出有力的臂膀将她扶下,陪同她站在前方高地,目光沉沉的望向远处:“那就是石勒大军的营地,明明是同样的雨天,偏就是他们那里闹了洪灾,这一战连上天都在帮我们。” 说不奇怪是假的,同样几十日的阴雨,琅邪营地细雨绵绵,汇聚到匈奴营地偏就磅礴成灾。若说是地势的缘故,可这雨也下的太蹊跷了。 远远望去看的并不真切,荒脊的山脚下高插的军旗无力的低垂着,已经是黄昏,军营的空地看不清任何人影,只有袅袅升起的炊烟,在寒风中迅速被吹散。 什么都看不到,更别提琳青和己巳的影子,大麾下的手不由得握紧,听到王敦接着道:“如今敌营恶疾突染,想必撑不了多久了,你不用太担心。” 如何不担心?以琳青的医术完全可以抑制住这疾病,但眼下恶疾还在扩张,不知那石勒会不会一怒之下杀了琳青?还有己巳师父,为何全无消息?这样拖久一天,他们将不知面临怎样的危险。 想着,她低垂下的眼眸有些焦急:“还要这样拖多久?” 王敦握住她冰凉的双手:“放心,纪瞻已给王爷送去信件,只等他一句话,歼灭他们指日可待。” 目光遥遥的望着远处的敌营,隐约的感觉不安,这样的安静真的太过诡异,诡异的太像琳青的作风。 一路的沉默,只听得到马蹄落地的嗒嗒声,见她如此的沉默,王敦附在她耳边柔声道:“梦儿,你在想什么?” 她低垂下眉眼,良久才轻声道:“若是王爷不肯起兵呢?” 王敦微微皱起眉头,心知她的担忧,司马睿一向自负,行军打仗最喜把敌军逼到任人宰割的那刻才肯罢手,她的猜测并非不无道理。 “梦儿,我向你保证,如果王爷执意不肯进攻,我会调遣王氏家族的兵马围剿石勒,直至救出你要救的人。” 坚定不移的话语,使得她一阵紧张:“处仲,违背王爷的命令私自出兵,你可知是什么后果。” “不管是什么后果,为了你,一切都值得。”附在她耳边的戏笑声,有着几分玩笑的意味。 禁不住抬起头去看他,却看到他褐色的眼眸里不管不顾的执着之色,黄昏的晕光下,远处起伏的山脉有几分恒古不变的明灭。 快到营地的时候,她渐渐发觉出不对,与前几日比,防守的将领明显严谨不少,每个人的脸上都是肃穆的庄重,给人一种望而生畏的感觉。 王敦明显也察觉出变化,当下下了马,拉着马匹的缰绳对迎面走来的将士道:“发生了什么事?纪瞻呢?” 那将士小心的看了一眼身后的帐篷,低声道:“大人,王爷来了,纪大人就在里面陪同。” 平地惊雷的一句话,马背上的她顿时身子僵硬,一双眼眸惊起深深的无措。王敦显然也有些意外:“为何没听纪大人提起?” “事先纪大人也不知道,王爷谁也没说,健康城那边也没透露任何的消息。” 不由得沉下面色,下一秒他就要扶下马背上的孟央,对她道:“你先回去。” 神情愣怔间,刚刚把手交到他的手中,突然前方的营帐被人挑开,威慑冰冷的声音的响起:“王敦,你好大的胆子!” 身子微微一抖,随即一个身影被众人拥护着走了出来,熟悉而陌生的气息,即便不去看他,她也能想象出他此时深不可测的表情。 “处仲不知王爷会来,还望王爷恕罪。” 王敦面色平静的行礼,不紧不慢的声色仿佛瞬间惹怒了他,众人都未反应过来,只听到拔剑出鞘的声音,一把泛着寒光的长剑已经架在他的肩上:“本王再不来,恐怕这琅邪国就由王大人说了算了!” 众人皆是一愣,慌乱的劝阻:“王爷,王爷万万不可。” 王敦抬起头,神色如常:“处仲不知王爷何意,请王爷息怒。” “不知?好,本王问你,荆州刺史王澄现在哪里?说不出来本王定不饶你。” 他的声音不怒而威,透着阴寒,她在这时才敢抬头看他一眼,只这一眼,瞬间心如刀绞,眼中浮现出震惊之色,泪水瞬间模糊了眼睛。 “王澄出言不逊,心存不臣之心,处仲替王爷处置了他。” 良久的沉默,王敦不经意的抬头,才发现司马睿的目光一动不动的落在马背上的孟央身上,心里顿时一沉,开口道:“王澄是我所杀,王爷若要责怪处仲无话可说。” 银狐大裘下,仅看得到她一双极力强忍泪光的眼眸,暗涌着难言的痛楚。他的目光却只停留在她身上一刻,便不甚在意的转向王敦,面色平静的没有任何波澜,可是他的双眼逐渐血红一片,闪过转瞬即逝的杀意:“你确实该死,你连本王身边的人都敢动,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出的?” “王爷,十年前咱们在洛阳城的日子有多难,适逢八王之乱无兵无权的您是如何一步步走过来的,成都王司马颖凶残暴虐杀害了您的三叔安东王,最艰难的日子处仲与茂弘陪你移镇健康,我与茂弘早就誓死追随王爷,您如何能够怀疑处仲的忠心?” 字字发自肺腑,可他只是冷笑了一声,紧握的长剑还是毫无留情的划向他的勃颈。众人皆是惊慌的闭上眼睛,却听他突然冷着声音道:“我相信你与茂弘对我没有二心,但王澄之死你必须给本王一个交代,本王等着听你解释。” 说罢,将手中长剑一把扔在地上,剑身留下斑驳的鲜血,再看王敦的脖子仅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力度把握的如此惊人,稍有差池只怕性命不保。 饶是如此的情况下,王敦仍旧面不改色的起身谢恩,在司马睿转身进了帐篷之前,仿若无人的走到一旁的骏马前,向孟央伸出双手:“梦儿,我扶你下来。” 自始至终,她的目光都是追随着他的身影,可他的表情如此之平静,仿佛真的不知道她是谁,甚至在这时冷笑一声,回过头,对王敦嘲讽道:“行军打仗带个女人,王大人真是越来越让本王刮目相看了。” 失魂落魄的回了自己的帐屋,一步步艰难的走向床榻,最终控制不住的倒在床边,慌乱的抹去面上的泪痕,这一刻,她再也无法说服自己不去想他。 为何?那人真的是她深爱的司马景文吗?依旧深邃的眼眸多了几分暴虐之气,面色比从前更加冷漠,他变得那样寒冷,寒冷到两鬓的头发都白了! 苍苍的双鬓,该是怎样的万念俱灰使得他霜染了白发,该是怎样的疼痛使得他面容清冷的没有任何波澜,他的唇角就那样冷漠的抿下,深深的孤冷之气令她胆颤。 司马景文,司马景文,为何?为何上天如此残忍,就这样永远不再相见该有多好,你看,我都已经忘记你了,我都已经那样残忍的告诉你我不爱你了…… 为何,我望不穿这秋水,偏却望穿了你的苍苍斑驳的白发,望穿了你乍如一潭死水的眼眸。 司马景文,是不是你也如同我一样,早已死在了过去…。 “梦儿……” 凄迷含泪的回过头去,双手还紧紧绞住床榻上的绒毯,眼中有着茫茫无措的神色:“司马,景文……” 额前的碎发湿漉漉的贴在面颊,濡湿的汗意衬得她面色如雪,带着令人心惊的疼痛。 王敦久久的站在她面前,半晌,含笑上前:“累了吗,不要跪在这里了,上床睡一会吧。” 仿若未闻一般,眼中的茫然挥之不去,望着逐渐走进的人影,一只手颤抖的抚上他的面颊:“司马景文…。” 从她柔软的嘴唇中吐露出的名字,排山倒海般的相思之情,使得他彻底红了眼睛,原本扶住她的双手瞬间收紧,强忍着低声道:“梦儿,我是处仲。” 手腕上一阵抓紧的疼痛,她这才微微回过神,苍白的面上扬起一丝笑,喃喃道:“处仲?” “梦儿……” 温暖的手掌轻轻为她擦去泪痕,真实的触感使得她突然惊醒,可是下一秒,她疯了一般紧紧抓住他的手:“你也看到了他了,你看到他了……” 无法言语的复杂心情,他的手缓缓收回:“梦儿,你看到他又怎样,他已经不愿意与你相认了,你以为他真的认不出你含泪的双眸?” 这样的话语并未使她平静,反而使得她更加慌乱,带着几分癫狂:“你看到了,你们全部都看到了,他的头发白了,为什么!为什么!他还那样年轻,为什么头发白了!” 无法克制的失声痛哭,她就这样死死抓住他的衣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几乎整个人就要昏厥:“为什么,为什么他要承受这样的痛苦,为什么是他……” 紧紧抱住她颤抖的身子,王敦不由得红了眼眶:“都过去了,他现在已经不再痛苦了,痛的是你,但我会治好你的痛,总有一天,你也会如同他一样忘记全部。” 如同他一样忘记全部?真的可以忘记吗?她还用的着忘记吗?心都死了,记忆也就死了,记不记得还有什么区别? 她与他,注定了相忘,注定了不能相见,只怕一切的狠心付之东流,从头来过,将是多么可怕的事。 “梦儿,我们走吧,天涯海角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因着司马睿的到来,她便再也没有随意走动,日复一日的焦躁不安,不仅因为她与他如此接近,还因为他捉摸不透的心思。 她答应了王敦,一旦救出琳青与己巳师父,她便与他离开,心甘情愿的与他离开。 可是,司马睿如此的深不可测,在众人纷纷的劝说之中,他只是不着痕迹的转移了话题,使得所有人不敢轻举妄动,对于山谷另一侧的匈奴大军,依旧以观望的情势等待着。 她心里焦急,却也没有任何办法,这三日来的度日如年,每晚闭上眼睛,不是己巳和琳青血淋淋的被匈奴人杀害,就是司马睿望着她冷冰冰的眼神,寒冷的刺骨。 长久以来的食不下咽,可是急坏了一同跟来的十三伯,除了为她把脉煎药,还要像个妇人一般操碎了心。哪怕看她不经意的皱着眉头也要扯着嗓子嚷嚷几句:“又开始胡思乱想了,姑奶奶,你本就心郁难解,还要操什么心,真不要命了。” 自顾自的嘟囔着,还要加上一句:“就算不要命,也要等老朽我与师父相认吧。” 如此直率的话语,跟琳青那家伙简直如出一辙,使得她禁不住摇了摇头,面上带着一丝笑意,上前看着他在一旁碾碎几根植物的枯根,问道:“十三伯又从哪里寻来的草药?” 他颇有几分得意的样子,道:“这寸草不生的地方哪里找得到草药,我是翻了一座山头在很远的一个山脉找到的这些崴灵仙根,主要治你的心脉受损,早知道从扬州出来就多带些药材了,我这把老骨头都要散架了。” 见他神色真的有些倦色,不由得愧疚起来,开口道:“您去休息,这些让我来做。” 十三伯赶忙摆了摆手:“你哪里做的了这个,王刺史看到又要本着脸了,别添乱了。” 因为心里过意不去,她执意如此:“十三伯,就让我来吧。” “你真的想帮我忙?” “整日闲着也是闲着,你就当给我找些事做。” “既然这样,”他话锋一转,乐呵道:“为了避免你胡思乱想我才要你做事,若是被那王大人看到了你可要为我解释。” 想也不想的答应下来,他才指着帐篷一角的背篓道:“那你去帮我择摘那些草药,都是北山上独有的药材,要仔仔细细的整理好根茎,一根也不能落下。” 笑着点了点头,她便起身去拿那背篓,打开盖子,面上有些哭笑不得,这十三伯怕是算计好了要她做事,满满一背篓的草药,也不知他采挖了多久。 半跪在背篓前,她一边认真的摘着药草的根茎,一边漫不经心的与他聊天:“此处群山环绕,十三伯是去了北面吗,那里离这可不近呢。” 十三伯将目光转向她,神秘道:“这可不是普通的山。” “哦?”她随意的笑了笑。 他生怕她不信,赶忙道:“你可知西汉淮南王刘安的故事?” 见她摇了摇头,他摸了摸胡须,缓缓开口:“刘安是汉高祖刘邦之孙,其人喜好道家学术,相传西汉时期,神仙黄白之术颇受追捧,就连汉武帝也乐在其中,那刘安更是痴迷于此。淮南王刘安为人谦和有礼,更是博学多才,其门下宾客甚众,其中最为有名的苏飞、李尚、左吴等八位才人,被称为”淮南八公“。那北山正是八公聚众炼丹之地,后来刘安因被告谋反遭汉武帝逮捕,碰巧丹药练成,刘安吞服丹药与八公携手升天,山间闲养的鸡犬啄食剩下的余药也跟随升天,因而此山又称八公山,自古流传”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故事正是由此传来。” 含笑听他娓娓道来,孟央突然想起了什么:“十三伯方才说只有这北山采得到药材?” “那可不是,这附近的山都被我寻了个遍,别说草药了,连根毛都找不到。” 出神的摘着手中的药材,神情若有所思,十三伯有些不解的望着她:“怎么了?你又在想什么?” 回过神来,浅笑着摇了摇头,心里却燃起一阵希望。琳青从邪医谷离开可是什么都没带,如今他就在匈奴军营之中,既然要为那帮人瞧病,所需药材必不可少,这附近山脉草药的唯一来源只有北山,那么,只要每日严守八公山,总会遇到上山采药的琳青,也就有了救他的希望。 这样的发现使得她有些欣喜,几乎就要迫不及待的想要告诉王敦,十三伯却在这时叹息一声:“我原想着师父要为那帮匈奴人看病,可能会去附近山头采药,这才一座座寻了过去,眼下找到了偏僻的北山,却见那山上草药有被大量采摘的痕迹,所到之处一片狼藉,可见那些猪狗不如的东西采摘了这辈子都用不完的药材,在山上见到师父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很快破灭,她暗自嘲笑自己的傻,十三伯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琳青,这样的可能性她却到现在才发现。心不在焉的摘着手中的草药,也不知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只觉每多等一天,心里就像被火烧一般煎熬。 草药已经摘了大半,微微呼了口气,继续将手伸进背篓里杂乱的枯根,冷不丁的摸到丝绸般的东西,随即拿出,刚刚看清是一块写了字的锦帕,就被十三伯一把夺去:“咦,这是什么?怎么会在篓子里?” 双手摊开帕子,他的脸色先是欣喜,接着逐渐沉了下来,使得她十分不解:“十三伯,那是什么?” 十三伯沉默着将锦帕递给她,伸手接过,细看之下猛地被吓了一跳,那锦帕上歪歪扭扭的红字竟是用血写成的,字字清晰: “田五儿,明日忘情谷一叙,否则琳青必亡。” 面色不由得凝重起来,十三伯这才开口道:“梦儿姑娘可就是上面所说的田姑娘?” 点了点头,她的心里更加迷茫,田五儿,这个名字仿佛已经是前尘之事,隔了那么久猛地被人提及,所漫延的是铺天盖地的疼痛。 “来者不善呐,就让老朽前去会会他。” “十三伯。”她的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故人相叙,您就不必凑热闹了。” “那可不行,事关师父安危,我若撒手不管,岂不是失了仁孝。告诉王刺史吧,他定有办法。” 从看到田五儿这三个字起,她仿佛一切都已明了,正色道:“此人若真的挟持了琳青,告诉了王大人,岂不是要害了琳青的性命?她,是冲我来的。” 十三伯难得的严肃起来:“既是冲你来的,老朽也绝不能看着你出事,明日谁也不准去,师父明明就在匈奴军营,焉知此人是不是设了个圈套等着你上钩。”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无力的叹息一声,她焦急道:“琅邪王爷迟迟不肯进攻,琳青在匈奴军营的消息也是道听途说,更何况己巳师父全无消息,哪怕有一丝的希望我也要前去,该来的迟早会来。” 面上带着一丝诧异,他有些迟疑的开口道:“这样豁出性命的去救别人,你,不怕死吗?” “我的命本就是琳青所救,更何况,我把他当做亲人。” 山间的夜晚早早的黑了下来,军营的空地上点燃着熊熊的焰火,隔着帐屋耀亮了每个角落。外面隐约传来喧闹的声音,她便知道,军中的晚宴又开始了,苦守在这严寒之地,这样的狂欢成了每个将士最开怀的时刻。 王敦差人送来的饭菜她只吃了几口,安静的趴在桌上望着摇曳着的烛心,目光也跟随着恍惚,微弱的光亮照在脸上,显得有些意味不明。 习惯性的发着呆,突然听到身后的帘门被掀开的声音,回过头去,发现那人竟然是司马睿,顿时呆住,下意识的想要去抓自己的面纱,却听他冷若冰霜的开口问道:“王大人在哪里?” 呆呆的说不出一句话,只觉全身冰凉一片。直到他不耐烦的皱起眉头,才躲闪着目光,努力克制颤抖的声音:“不,不知道。” 细弱蚊蝇的回答,帐屋内良久的沉默,沉默的使她就要支撑不住这样的气氛,他却在这时疑惑道:“不知道?你不是他府中的女眷吗?整日形影不离,怎会不知他在哪里?” 从他的声音中听不出任何的波澜,这样的平静使得她微微苍白了面色,不安的握紧哆嗦的双手,低声道:“处仲他,出去了。” 也不知这样细弱的声音他是否听到,总之屋内再一次沉默,桌上微弱的烛火摇摆不定,一切都显得那样无所适从。 “处仲?这个称呼还是本王第一次从一个女人口中听到,就连襄城公主也未曾这样叫过他,看来你在他心中的分量可不轻呢。” 心里一惊,斗着胆子抬头看他,正对上他狭长的眼眸,似笑非笑的表情,压得她呼吸一滞,感觉到眼睫上湿润的寒意,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开口,只得选择了缄默。 司马睿也不与她多说,转身离开帐篷前,随意道:“若是等会见到了王大人,让他来见本王,本王等着他。” 恢复平静的屋子,就这样久久的站着,半晌回过神来才察觉身上都是濡湿的,一只手缓缓触摸到自己的面颊,冰凉的寒意瞬间使她清醒。 从来都是这样,司马景文,只要你细小的一个动作,一句话,一个眼神,她全部的努力随即付之东流,无论怎样刻意的使自己置身于无欲无望的境界,只要他一出现,一切都是坍塌的。 司马景文,从来都是这样,不是吗? “你啊你,王大人就是太客气了,老朽上山采药都要派人保护,真是太重视我李十三了。” 一大早,十三伯背着背篓,一步步走出营地,不住的对身旁身着铠甲的小个子将士嘟囔着:“王大人难不成是怕我跑了?我李十三可不是那种人,一大把年纪了哪敢糊弄他呢。” 前方看守营地的几个守卫不经意的看了一眼他们,十三伯走上前对他们笑道:“几位小哥,我又要出去采药了,王大人真是太重视老朽了,生怕我出什么意外,这附近的山头我可都摸熟了,根本没必要派个人跟着保护嘛,哎,真是麻烦。” 说话间,那个小个子将士已经默不作声的率先走了出去,低着头站在不远处等候。守卫们并未多心,随意的和十三伯开着玩笑:“王大人哪里是重视你,王大人重视的应该是他的女眷,您老不过跟着沾光罢了。” 一语作罢,所有人都笑了,十三伯故作无奈的摇了摇头,对他们道:“那老朽就先走了,回见啊,几位小哥。” 走出很远,回过头去已经看不到营地,小个子将士才费劲的将重重的头盔摘下,布襟抱住的发髻下肤色如雪,白净的面上一双清幽的眼眸,气喘吁吁的对走在前面的十三伯道:“十三伯,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得到这身铠甲的。” 手中的长矛沉重不堪,她索性一把扔在地上,一抬头就见十三伯嚷嚷着走了回来:“别扔啊,昨晚执勤的士兵喝多了,趁他没醒我好不容易偷来的,拿着防身也是好的。” 孟央赶忙“哦”了一声,捡起长矛费力的立在地上,听到一阵大笑声:“哈哈,那些看守可是瞎了眼了,王大人怎会派这样不伦不类的将士跟着我。” 低着头看了自己一眼,也不由得笑了出来,沉重的铠甲松松垮垮的套在身上,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住,简直就是一个唱大戏的戏子。 说笑着离开,一路听他正色道:“我可事先告诉你,一切要听老朽我的安排,不准轻举妄动,那忘情谷位于北山地位险峻的位置,师父若真的在那人手中,大不了与他鱼死网破,师父若不在,就要机智脱险……” 耳朵里都要听出了茧子,她颇为无奈的对他道:“十三伯,我知道了,若是那人挟持了我,不能紧张,要找机会将手中的迷药撒开。” “对,一定要机智,你只要记住我的话,趁机将迷药散开,就算你也中了招也不怕,老朽我能够解这药性。” 郑重的点了点头,十三伯才放了心,带着她一路登高,荒芜的山路望不到尽头,连绵起伏的山脉迷迷叠叠,她在这时突然又听他开口问道:“你不害怕吗?” 先是一愣,回过神来浅浅的笑,风轻云淡的回答:“当然怕,可我这一生都处在惊险不安之中,习惯了自然也就不怕了。” 十三伯做了很多的准备,料想了无数可能发生的危险,甚至有了最坏的打算,若是寡不敌众,就与他们同归于尽。 可是真正到了忘情谷,才发觉一切都是徒劳,四周均是悬崖峭壁,萧条的树木纵横伸展,寒风呼啸着从山谷中吹过,根本看不到半个人影。 坐在乱石上漫长的等待,她和十三伯均是泛起了嘀咕,既然要她前来,对方不是应该提前做好部署等她自投罗网吗,眼前的一切明显太不寻常。 潺潺的溪流从脚边流过,清澈见底。峡谷两侧仅有点点翠绿的松柏装饰着冬色,四周奇形怪状的乱石杂乱的林立着,所谓的忘情谷原是如此的荒凉,世间所有的情爱,是不是注定孤寂如此。 “你可知这忘情谷为何名扬在外?” 清冷的流水声中,她有些不解的望向身旁的十三伯,但见他苍老的侧脸亦是显得清清冷冷。 “这忘情谷周围均是枫树,每到秋日枫叶火红一片,涂染的整个山谷如火如荼,真是美极了。” 从他遥想的目光中,孟央隐约感觉到了什么:“十三伯,从前来过这?” 回过神来,他微笑着点了点头:“梦儿姑娘心里一定诧异,为何老朽大把年纪了还要豁出性命去拜师,说出去也不怕你笑话,老朽之所以对医术如此狂热,仅是为了一个女子。” 微微的讶然,她禁不住勾起嘴角的笑:“那女子定是十三伯的妻子了。” “我家世代行医,鲜少有我李家医治不好的杂症,在江南一带也算小有名气。年少时初遇君儿,她是十六岁的翩翩少女,率真可爱,笑语嫣然使我一见倾心。君儿是被家人带来求医的,她自幼患了一种怪病,非常的嗜睡,但凡有了睡意会直接倒在地上,不分昼夜不分场合的昏睡。这样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严重到使我害怕,一天,两天,三天…。我很害怕她不会醒来了,纵然我李家称得上妙手回春,可是这样的怪病真是难倒了所有人。” “这绝情谷我曾带君儿来过,当时漫天的枫叶飞舞,她的脸上洋溢着最灿烂的笑容,真是美极了,我这一生都难以忘怀。” 出神的听着,她的面上亦是含着微笑,追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他嘴角的笑凝固在脸上,长长的叹息一声:“是啊,后来,每个故事都有一个后来。” “后来君儿越来越贪睡,睡醒了整个人骨瘦如柴,我不分昼夜的研究医术,这世间没有任何一女子能够替代她在我心中的位置,可是我医不好她,君儿说她不愿耽搁了我,她怕自己有一天一睡不起,让我另寻别的女子成家。我坚持了多年,丝毫没有任何医治她的办法。” 心里深深的怜惜,她轻声道:“那君儿她?” “梦儿姑娘,你可听闻过圣医谷这个名字?” 面上震惊,她很快的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十三伯眼中恨意:“当年名扬天下的圣医谷,我曾不远千里的带着君儿前去求医。可是圣医谷谷主圣君是个恶毒的小人,他答应医治君儿,条件就是让我杀了家中的父母,我当然不肯,跪在谷外求了他三天三夜,他这才肯见我一面,听闻我是江南名医李质之子,当即要我拿出李家世代珍藏的血参王,否则君儿必死无疑。” 他说着,禁不住握紧了拳头:“那血参王是我曾祖父拿命换来的,为了采摘到它摔落而死。我瞒着家人不惜将它偷出,双手呈上献给圣君,那个卑鄙小人却出尔反尔,得到了血参王便要杀我灭口。我侥幸逃了出来,回到扬州才知道在我偷了血参离开的当晚,我李家医馆上下几十人,均被那圣君派人杀害,无一幸免。” 提及往事,十三伯眼中泛起惊天的恨意:“这种不共戴天的仇恨,使我痛恨圣医谷的每一个人,我立下毒誓要报仇。” 孟央的手禁不住握紧了衣角,惊出一身的冷汗:“那圣君不是已经死了吗?” “是啊,听说他是被一圣医谷的弟子杀死的,这样的恶魔死在自己养大的虎崽手下,也算报应,不过邪医谷哪里有好人,我看那里应该改名叫恶魔谷。” 她的神情怔怔的:“那,君儿呢?” “君儿,”他的神色微微平静:“我自知医不好她,但仍旧不肯接受这个事实,于是在她又一次的熟睡中,将她放入千年寒冰铸就的冰棺,看着她暂时逝去。” “一晃四十多年了,老朽从未放弃过医治君儿的希望,我还幻想着在年老逝去的时候,看着君儿醒来,看着她笑语嫣然的嫁人生子。我这一生都将君儿视若珍宝,年少时与她相遇,她是我挚爱的女子,如今我已经年老,在这漫长的岁月里,我早已把她当做至亲。有生之年能够唤醒她,我会把她当做女儿一般疼爱,看着她寻得良人,看着她嫁人生子,这是我最后的心愿。” 强忍不住内心的疼痛,她禁不住红了眼圈,伸出手轻轻握住他已经苍老的手掌:“十三伯……” 回过神来,孟央看到他满是皱纹的眼角有着晶莹的水光,感叹道:“君儿若是醒来,也不过与你相同的年纪,梦儿姑娘,你说她看到我的样子会不会失望,会不会离开不愿做我的亲人。” 努力扬起笑脸,她极是认真的摇了摇头:“君儿不是这样的女子。” 苍老的面上蒙上一层光亮,他望着她乐的像个孩子:“对啊,君儿不是这样的女子。” ------题外话------ 啦啦啦,今天姝子人品爆发,晚上七点,还有一更呦~ 【066】残忍的匈奴人 等待的时间越长,她的心里越发不安,细想之下起身对十三伯道:“十三伯,真的不对劲,咱们快点离开。” 十三伯明显也察觉出异样,赶紧的背起地上的背篓,说道:“快,往回走。” 刚走两步,不由的回头观望了一下,果真如他们猜测,事情远远不是这样简单,身后远远的看到有身着戎装的人影朝这边奔来,细看之下不由的神色大变:“十,十三伯,您看,那些人,是不是匈奴人?” 回头看了一眼,十三伯迅速反应过来,大力的拉过她推开,厉声道:“你快跑,我来拖住他们。” “不行,不行。”她急的眼泪都出来了:“要走一起走。” “傻姑娘!”他禁不住骂道:“你可是穿了琅邪国的军装,又是一个姑娘家,被他们逮到还有命吗!” 这才脸色苍白着想起这些,眼泪瞬间滑落:“十三伯,我不能扔下你,你被他们捉到一样会没命的。” 十三伯越发急躁,脸色难看至极,咬着牙骂道:“你糊涂了吗!我一把年纪了死有什么好怕,你难道想受尽凌辱而死吗!快跑啊丫头。” 迅速的反应过来,她不知所措的擦着脸上的泪,是啊,一旦被抓哪里是死这样简单。身后的匈奴人就要追过来,她咬了咬牙对他道:“若是活着回去,我会求王爷救你,所以你千万不要死。” 用尽毕生的力气跑着,身上的铠甲压得她喘不过气,脚步慢慢的停了下来,她便开始清醒,怎么可能逃得掉呢? 这里离琅邪军营太远了,她如何跑得过身强体壮的匈奴人?那些可都是生长于荒芜之地的游牧人,怎么可能逃得掉呢? 心里逐渐平静下来,她便真的转身往回走,刚走两步,果真就见几个匈奴士兵追了上来,团团将她围住,面上露出凶残之色:“是晋军。” “杀了他!” “杀了他!” 不停叫唤的其余人纷纷扬起手中的大刀,眼中露出嗜血的欲望。 面色苍白的躲闪在他们之中,眼中流露出惊恐,仍旧不忘提醒他们:“刚,刚刚那个老伯会医术,不要杀他,他能帮你们医病。” 为首的匈奴人是个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身披连环铁甲,手握龙环大刀,生的高大勇猛,骑在高高的马背上仰天长笑,目光狂妄的望着她,突然上前一把扯掉她抱住头发的布襟,长长的秀发瀑布般披散开来,衬得容颜若雪。躲闪不及,孟央吓得一下跌倒在地,身子抖得不成样子。 匈奴人皆是一愣,其中一个很快反应过来:“没想到晋军里还有个小娘们,兄弟们这下可高兴了。” “脸上有道疤,我还误以为是个清秀的男人呢,哈哈。” “这样美艳的小娘们,看着都心动,有道疤又何妨。” 其余人脸上均是如狼似虎的兴奋,她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连连后退到一块大石旁。为首的那少年却厉声打断他们:“费什么话!谁敢乱来我砍了他!” 脸色惨白的望了他一眼,才发觉这人异常年少,却生的身高马大,说话间怒目流露出威严,震得所有人都不敢出声,可是接下来,他却残忍的大笑:“长得这么细皮嫩肉的,当然要烤来吃了。” “石虎将军说的是,不过能不能先让兄弟们爽一下。” “哈哈哈……。” 又是一阵仰天长笑,周围人凶残的面上隐隐看得出垂涎之色,孟央更加绝望,突然闭上眼睛,转身撞向身后的大石,仿佛看出她的意图,就在这一瞬间,那马背上的匈奴人大力拉开手中的长弓,狠狠的将那巨石击碎,力道大得惊人。 “想死?那也要死在我石虎手中,哈哈哈,带回去!” 一路被押回匈奴军营,她的心里开始深深的不安,亲眼所见的每个匈奴士兵均是生龙活虎的样子,哪里像外面所说疾病蔓延。如果猜测的没错,断绝粮草也不过是掩人耳目,所谓的兵吃兵卒吃卒,也不过是他们骨子里的凶残作祟。 石虎将军捕回一个女人的消息早已传遍整个军营,一路被带回关押俘虏的牢笼,围观的士兵像是看奇珍异兽般惊奇。 腥臭不堪的牢笼里,她见到了无数被捕捉的平民百姓,男女老少,每个人都是万分恐惧的蜷缩在角落堆里,看到匈奴人上前吓得抱住头尖叫:“不要吃我,不要…。” “求求你们,饶命啊。” 不停的跪地磕头,脏乱的头发黏粘着血迹,有的病入膏肓奄奄一息,有的身上被毒打至溃烂,甚至有的甚至衣不遮体…… 这里简直就是圈养牲畜的屠宰场。诺大的牢笼,闻得到阵阵恶臭,潮湿而腐烂的稻草地上,没有食物,只有用来喂牲口的马槽,里面浑浊的水散发着臭气。 胆战心惊的走在他们中间,她的眼中满是震惊,突然想起了十三伯,四下里赶忙寻找起他身影:“十三伯,你在不在这?” “十三伯,十三伯…。” 心急如焚的寻了个便,却不见他的影子,当下面如死灰,喃喃自语:“你们,杀了他?” 想到这,她不顾一切的冲到铁门前,拼命的摇晃:“你们是不是杀了他?你们是不是杀了他?求你们,不要杀他,不要!” 泪水模糊了眼眶,她喊得嗓子都哑了,却没有一人理会,外面的那些匈奴人面上带着残忍的笑,看着她捂着脸痛哭,仿佛看一个笑话。 “姐姐,姐姐你别哭了。” 怯怯小小的声音,她含着泪回过头,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小男孩正趴在地上望着她,脏乱的面上带着笑:“姐姐,别哭,他们会砍了你的腿。” 后背泛起一阵阴凉,她呆若木鸡的望着趴在地上的男孩,他,只有一条腿!正努力的爬向自己,扬起面上灿烂的笑脸:“姐姐,别哭。” 死死的捂住嘴巴,泪水纵横在面颊,她的身子止不住颤抖,掩面不敢再去看他:“不要,不要过来,求求你。” 男孩明亮的眼睛迅速黯淡,望着她努力的转身爬走,而她仍旧克制不住满心的恐惧,紧紧抱住身子,咬着嘴唇不敢再哭。 死一般寂静的牢笼,每个人的脸上都是频临绝境的痴傻,麻木的缩在各自的角落,更像是一群待宰的牲畜。 突然,一个患病的老妇止不住咳嗽起来,不停的呕吐,周围的人眼中隐隐冒出光亮,争先恐后的朝她涌去。瞪着通红的眼睛,她看到他们纷纷跑到她身边,将那老妇呕吐的秽物舔食! 难怪,这诺大的牢笼里他们如同畜生一般随意圈养,却不见任何粪便的痕迹,他们,没有任何的吃食,没有任何的办法。 活着就这样惨绝人寰的活着,死了就被拉出去掩埋,更是面临着随时被拉出去烤了吃的危险。该是被逼到怎样的份上,才会不管不顾的吞噬粪便和秽物? 她不能再继续看下去,强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潮涌,死死捂住嘴巴闭上眼睛,一再的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这只是一场梦,一场可怕的噩梦,可是,无论怎样的强迫自己醒来,这一切仍在面前真实的上演。 一切都已经上演。 环抱着自己的身子,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铁链哗啦的响声,接着铁门被打开,几个凶神恶煞的士兵走了进来,在众人恐惧的目光中拉走了刚刚那个患病的老妇。 那老妇尚有微弱的气息,就这样被他们扯着脚如同牲口一般拉了出去,她不敢再看,死死的抱住自己的头,身子剧烈的颤抖。 没过多久,一阵浓郁的肉香逐渐飘近,牢笼中人均是目光一震,纷纷围上饮水的马槽便,满怀期待的望着走来的匈奴士兵。 哗啦啦,满桶的烤肉被倒在水中,接着是一轮疯了一般的抢夺战,激起的臭水四处飞溅,你争我抢的大打出手,眼中均是疯癫的红色。 她却在那些士兵大笑的声音中逐渐反应过来,惨白着面色望着争夺着的众人,胆战心惊间,突然看到刚刚那个小男孩费力的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手里拿着大块的烤肉努力的朝自己爬来,讨好的笑道:“姐姐,给你吃。” 说着,举起手中的烤肉递给她,她几近昏厥的望着那肉块,明明是被烤的焦黑的人的臂膀!禁不住就眼前一黑,直直的昏了过去。 “姐姐,姐姐醒醒。” 仿佛做了一个极长的噩梦,昏迷着不愿睁开眼睛,却总听到一个焦急的童音:“姐姐,姐姐,快醒醒。” 迷迷糊糊间,突觉胳膊一重,身子猛地就被人抬起,耳边响起哭喊声:“不要杀我姐姐,放下我姐姐。” “小畜生,去你的!” 毫无人性的声音,昏昏沉沉的透着眼帘的缝隙望去,才看到刚刚那个小男孩被人一脚踹开,狠狠的倒在地上之后,再次哭嚎着爬来:“姐姐,放下我姐姐……” 这么快,就轮到她了吗…… 狠狠的被人扔在地上,身上的疼痛感不足以使她清醒,可是很快,一盆刺骨的凉水直直的扑向她的身上,寒彻心骨的感觉瞬间使她清醒。 冰凉的水滴顺着湿漉漉的长发滴落,睫毛上也是冷若冰霜的寒意,整个身子都是冷的发疼。 “嘿,汉人女子长得就是好看,瞧着怜人的模样,真是让人心痒啊。” “别乱来啊,等下石虎将军来了谁也救不了你。” “说不定等会将军玩够了会把她交给我们呢。” …… 面前的两个匈奴人有一搭没一搭的交谈着,突然一个恶寒的声音传了进来:“你们下去吧。” “石虎将军来了。”那二人赶忙退了下去。 光线暗淡的棚屋里,她清楚的看到逐渐走进的匈奴少年,面上带着嗜血的欲望:“想活命吗?那就好好的伺候本将军。” 说完,他大笑着上前就要脱去她的衣服,她本就穿着晋军的铠甲,眼下又死命挣扎,使得他一时难以入手,一怒之下,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胡人的力道大的惊人,只这一巴掌,她嘴里尝到了血的腥甜,眼前一黑,隐隐的就要昏厥。 饶是如此,迷糊之间仍不忘反抗,可是他的手还是很快的脱下了她的铠甲,粗暴的伸入她的里衣。 “石虎将军,大将军要见你。” 棚外突然传来士兵的通传声,面上带着不耐烦,他冷着声音骂道:“滚开,等会本将军自会前去。” 丝毫阻止不了他的手,在他的脸凑向自己之前,她已经暗下决心,准备好了咬舌自尽,却在这时听到帘布猛地被人踢开的声音,目光顺着他的肩上望去,竟然看到了怒火冲天的琳青! 只见琳青二话不说,举起一旁的木椅狠狠砸向他,反应过来的石虎迅速躲开,凶狠的骂道:“狗杂种,你敢袭击我,坏了我的好事,看小爷我不杀了你。” 说罢,恶狠狠的冲向他,琳青冷笑着退出棚外,丝毫不畏惧的迎上他有力的一拳,狠声道:“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也能杀我?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彻底被激怒的石虎大叫一声,带着杀意扑向他,招招致命。隔着布帘听到的打斗声,使的她渐渐清醒,琳青那样赢弱,再怎么厉害也抵不过他蛮横的攻击。 努力的挣扎起身,她一步步艰难的走出棚子,果真看到被他狠狠打了一拳的琳青,眯着眼睛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二话不说又冲上前:“猪狗不如的畜生!” 杀红了眼的石虎迅速转身,拿起一旁的龙环大刀,大叫一声凶狠的朝他砍去,孟央眼中深深的惊恐,巨大的恐慌之下嗓子都哑着说不出话。 “住手!石虎!” 怒气冲天的威严之声,刀上的铜环哗哗作响,可那一刀还是径直砍了下去,琳青躲闪不及,左臂被齐刷刷的斩断,瞬间血流如注! “琳青,琳青……” 哆嗦着嘴唇,她的面上是死一般的惨白,踉跄着就要朝他跑去,身子却直直的倒在地上,极度的悲痛之下,她慌乱的朝他爬去:“琳青,琳青…。” 死死捂住被斩断的左臂,琳青的额头隐隐冒出冷汗,大力咬住毫无血色的嘴唇,强忍疼痛的朝她一步步走去,每走一步,成片的血迹滴落在地,惊心动魄的殷红。 “琳青,琳青……” 目光恍惚的望着走进的琳青,她苍白着脸哆嗦着,直到他半跪在自己面前,清楚的看到他额头上大滴的汗,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慎人,偏却艰难的望着她笑:“别怕,我在这。” “琳青……” 脑中仿佛只有这一个名字,她颤抖着双手为他捂住不住流血的臂膀,失魂落魄的喃喃道:“琳青……” “别怕,我在这,我在这,别怕。” 艰难的吐出每一个字,他的面上带着深深的疼痛,伸出仅剩的右手抚上她的面颊:“没事了。” 他手上的血沾满了她的面颊,孟央呆呆的望着自己亦是血红的双手,抬起头望着他,缓缓的摇了摇头:“怎么会,怎么会,不会的……” “不要!我不要,你的手呢,你的左臂呢?” 撕心裂肺的哭出声,她突然疯了一般就要爬向站在一旁的石虎:“把手还给他,求求你,你把手还给他……。” “你砍我的手,你砍我的双臂吧,把胳膊还给他,你杀了我,求求你不要砍他。” 琳青强忍即将昏厥的疼痛,用唯一的右手从背后勾住她,哽咽道:“别求他,孟央,我听不得你求别人。” 痛不欲生的哭着,她突然狠狠的扇打自己的脸,每一个耳光都无比响亮:“求求你,还给他,把手还给他……” “孟央,别闹了,我疼……” 仿佛突然回过神来,她慌乱的转身,看到他额头豆大的冷汗,嘴唇隐隐发白,紧紧将他抱在怀中,仍旧不敢相信的颤抖:“琳青,左臂,你的手没了…。” 身体上的疼痛尚且难忍,眼下见她这样失魂落魄的模样,仿佛失去了一切支撑的力量,禁不住为她抹去泪水,努力含笑道:“我不要了,所以你,不要求他,求求你不要求他。” 终于忍受不住的昏厥过去,孟央疯了一般的摇晃他的身体,哭的不能自抑:“不要,我不要!为什么你没了手,我不要!” “混账东西!” 只听“啪”的一声,石虎的脸上重重的挨了一巴掌,尤有不服的开口道:“叔叔,是他自己没本事,躲闪不及。” “闭嘴!”身旁怒火冲天的男人怒骂道:“你这个畜生,连我的话也敢不听,留你何用!” 说罢,他突然提起那把沾着血的龙环大刀,凶狠的目光扫过石虎:“忤逆者死!” “叔叔!你不能杀我!这些汉人何时将我们胡人当人对待了?我不过砍了他一条手臂,你可还记得咱们胡人被贩卖为奴的日子,打骂致死,冷冻挨饿致死,抛尸喂狗,汉人屠杀了我们多少胡人!” 石虎跪在地上,字字愤恨着陈述着:“叔叔就因我砍了汉人一条胳膊要杀我,我死不甘心。” 手中的大刀最终没有落下,而是被狠狠的扔在了地上:“我暂且不杀你,可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这个畜生,立刻给我滚出军营!” “叔叔!” “滚出去!” 石虎气恼着不愿离去,身后一心腹大将赶忙上前低声道:“大将军正在气头上,也不愿真的处罚您,将军就暂且退下,还怕他真的不认你这个亲侄儿。” 经他提醒,石虎随即反应过来,起身便离开:“叔叔,那我先走了。” “滚!” 四周是怎样的情境孟央均看不到,她只看到怀中的琳青满身鲜血,看到地上触目惊心的殷红,神情怔怔的没了任何的波澜。 “都楞着干吗!等死吗?!” 满面胡腮的男人对站在一旁呆住的众人怒目道。 反应过来的士兵纷纷上前,七手八脚的就要抬起昏厥的琳青,她却在这时惊慌失措的抱紧了他,几近疯癫的冲他们吼道:“不要碰他!你们不要碰他!” 愣住的众人将目光转向那男人,听到他厉声道:“一群废物!还不去找大夫!” 说罢,亲自走上前,对呆呆的孟央怜悯道:“琳青是我师弟,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他的。” “大将军,您忘了月前闹疫病的时候,军营的大夫都被砍了脑袋,除了琳大人营中现无人懂医术。” 一旁的士兵小心翼翼的上前提醒,他的面色立刻大变:“那帮蠢货都是些庸医!我要你们现在去找一医术高明之人,找不到就提着脑袋来见我!” 如此的蛮横无理,周围的人均是吓得面色惨白,慌乱的就要散开,其中一人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赶忙道:“回大将军,与这汉人姑娘被抓得还有一老头,好像懂点医术,被石虎将军赶去刷马槽了。” “狗东西,那还不赶快把他带来!” 十三伯来到的时候,简直令人不忍观望,乱糟糟的头发蓬在脑袋上,面上脏兮兮的不成样子,几道明显被鞭子抽打的血痕,但凡能看到的地方均是体无完肤。 被人恐吓着上前,他丝毫不见恐惧,执拗着瞪着他们:“爷爷我誓死不为匈奴人卖命,要杀就杀,是煮了吃还是烤着吃随便你们这帮畜生!” “十三伯……” 泪眼朦胧的转过身去,明显看到他面色一怔:“梦儿?” “十三伯,救救他,你救救琳青……”神色凄然,她仿佛失去魂魄的木偶一般,眼神空洞迷茫。 微微的愕然,他立刻快步上前观望躺在床上的琳青,但见他面色苍白如雪,嘴唇也是明显的没了血色,衣襟都被染成红色。当下心惊,目光庄重的对她道:“失血过多,再不救治来不及了,这样血淋淋的场面你怎么受得了,还是先下去吧。” 他话说完,她却没有丝毫反应,细看之下才发现琳青早已死死握住她的手掌,即便昏迷不醒,依旧大力的无法掰开。而她,从一开始就仿若无措的迷失者,只知道回握住他的手,说什么也不肯松开。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得当着她的面为他医治,整个过程漫长而煎熬,琳青重创的伤口不停的涌出血来,染红了他身下的被褥,染红了他身上纯白色的夹袄。 那夹袄是她亲手为他縫制的,离开圣医谷那日,他就是穿着这件夹袄,明净的一尘不染,他笑道,若我活着回来,必回想尽办法医好你的脸…… 一切都恍若隔世,对美好近乎苛刻的琳青,如何接受自己残缺的身体,他怎么接受的了? 琳青,琳青…… 昏昏沉沉之中,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仿佛做一个漫长的梦,耳边总是听到许多嘈杂的声音,使得她头痛欲裂。 “已经三天了,受伤的人都醒了,这姑奶奶怎么还没醒?” 迷迷糊糊听到十三伯扯着嗓门嚷嚷,很快就被一清泠的男声打断:“不要吵到她,让她睡。” 这不耐烦的声音熟悉的令她惶然,紧紧闭着眼睛不愿睁开,生怕惊醒了这样的美梦。 “孟央,我在这,快醒醒。” 难得的柔声唤着她的名字,声音仿佛有着魔力一般使她逐渐的睁开眼睛,迷茫的望着上空:“琳青……” “我在,我就在这。” 仅有的右手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掌,他的面上明显的苍白,似是大伤了元气,眼睛有些微红:“别睡了,你看,我都好了。” 并未得到她任何的回应,反倒是十三伯不满的小声嘟囔:“刚刚还说不要吵醒她,现在又不让睡了,怪人。” “琳青……” 傻了一般的喃喃自语,终于使他微微慌乱起来:“你怎么了?怎么了?” 面上没有一丝的波澜,就像得了魔障似地不断重复他的名字,彻底的使他慌了神:“孟央,我在这,我在这。” 十三伯亦是慌忙的上前为她把脉,声音不由的沉了下来:“惨了,神智不清,被吓疯了。” 一连数日的阴雨,营地各处均是湿漉不堪,外面时而响起震耳的雷声,夹杂在群山环绕的峡谷里,惊得人心慌。 炉火燃燃的营帐里,匈奴首领石勒及一帮将领大笑着饮酒,均是虎背熊腰的匈奴人,粗狂的笑声直钻人耳中,与外面的雷声不相上下。 “怎么了?” 营帐之中,一身白衣的琳青明显与他们格格不入,面色关切的询问坐在身旁的女子,女子正递给他一块咬了小口的酥饼,面上带着浅浅的笑:“琳青,这个好甜,给你吃。” 双眸清澈如水,使得他的声音禁不住软了下来:“乖,喜欢吃就把它吃完,盘里还有很多。” 眯着眼睛点了点头,她仍旧举着手中的酥饼,傻傻的递给他:“那,这块给你吃。” “好,”他面上带着怜惜的神色,右手接过咬在她刚刚咬过的位置,含笑望着她:“真的很甜。” 女子眼中有着灿灿的光亮,乐不可支的转过头,拿起桌上的糕点开心的吃着。 “慢点吃,别噎着。”一边轻声的嘱咐,他一边细心的为她倒了温热的茶水。 如此温柔的举动,显然使得石勒万分诧异,惊奇的对身旁众人道:“都瞧瞧,都瞧瞧,这还是我的小师弟吗?初见他的时候,小小年纪就有许多怪癖,我记得他用过的茶杯任何人都不让碰,衣服从来都是雪白的,每天都要洗换,比个娘们还要干净,现在竟然肯吃别人咬过的东西。” 众人均是哄笑,他又接着回忆道:“你们可不知道,我这个师弟是有多厉害,名震天下的圣医谷圣君就是死与他手,天下间就没有他医治不了的怪病,此次我征东军不幸染病沦落此地,又逢天灾,得到琳青相助真是万幸,这是上天都在帮我们!” 此言一出,在座的匈奴人均是士气高涨的高呼:“必胜,必胜…。匈奴必胜!” 一时之间整个营帐都是他们震耳的欢呼声,孟央在这样的氛围下惊恐的抓住琳青的衣角,眼神惶恐的望着他:“琳青……。” “不怕,我在呢。”琳青禁不住握住她冰凉的手,安慰道。 正说着,突然见那石虎起身走了过来,手中举着大碗的酒:“琳青兄弟,对不住了,所谓不打不相识,这碗酒全当我向你赔不是了,日后我匈奴军横扫天下,少不了咱们一同奋战,叔叔说得对,你我应该团结一心,就让我们化什么为什么!” 石勒大笑着训斥他:“是化干戈为玉帛,整天只知舞刀弄棒,难怪不如琳青有女人喜欢。” 又是一阵开怀的笑,石虎见琳青并未反感他的示好,趁机对一旁的士兵道:“来啊,给琳青大哥撕上一块马腿。” 接着又转身对他笑道:“这是小爷我今早刚刚屠宰的最喜爱的一匹战马,肉味鲜美,哥哥定要尝尝。还有啊,给姑娘端上一碗热乎的马奶,这茶水有什么好喝。” 他自作主张的说着,丝毫没有发觉孟央逐渐发抖的身子,眼睛瞪得大大的望着那盘中的烤肉,突然大叫一声发了疯,惊恐的捂住自己的头,嘶声哭喊:“琳青,琳青……” 琳青二话不说,直接将面前的长桌掀翻,一只手紧紧抱住她的头部,对石虎狠声道:“滚!” 众人皆是愣住,石虎反应过来,脸色铁青的就要冲上前:“混小子,你再说一遍!” “石虎!还不退下!” 怒火冲天的声音,石勒快步走上前,狠狠甩了他一耳光:“让你赔礼道歉,你倒是横起来了!” “叔叔!你打我?为了这个混小子你接二连三的斥责我,我才是你亲侄儿!你糊涂了!” 捂住自己的脸,他恼羞成怒的望着他,石勒冷哼道:“你是我侄儿,可你只会惹是生非,你若是像琳青一样有能耐,咱们又怎会被困于此!” “他有能耐,他是敌是友你分得清吗!口口声声说愿意协助我们攻破寿春,叔叔你是上了他的当,你忘了这个女人出现的时候穿了晋军的铠甲,他就是琅邪王派来的奸细!” “混账东西!琳青是奸细?他治好了军营的疫病,他还与我们一同部署,秘密的等来了援兵却按兵不动,到琅邪大军认为我们被疫病和水灾折磨的撑不下去的时候,咱们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战胜他们,。” “好!就算是我石虎对他有成见,叔叔,如今时机已成熟,那你告诉我,他为何还要阻止我们突袭晋军?”石虎一动不动的望着琳青,眼中满是冷笑:“你说这个女人是你姐姐,当咱们都是傻子吗?她穿着晋军的铠甲被抓,那晋军营地怎会允许一个女人踏足,我看你跟她身份可疑,都是那司马睿的奸细!” 瞬间安静的营帐,只听的到外面轰窿的雷声,始料未及间,突听孟央不由自主的喃喃道:“司马景文。” 这四个字顿时如平地惊雷一般,炸的所有人议论纷纷: “司马景文不就是琅邪王司马睿吗?” “石虎将军所猜不假,叫得出琅邪王的名字,他们果真是司马睿派来的奸细。” …… 纷扰的声音中,唯有琳青镇定自若的神色,目光含笑望着她:“司马景文是你什么人?” 眼神逐渐迷茫,她歪着头认真的想了很久,最后眯着眼睛笑道:“司马景文?他是……。好人,呵呵,琳青,他是好人啊,你不喜欢他吗?我喜欢他……” 石勒的双眼危险的望着琳青:“师弟,你今天必须把话说清楚,免得落得己巳师兄那样的下场,别怪我不念旧情。” 琳青握紧了她的手,不甚在意的笑了笑,陈述道:“不瞒师兄,我确实认得琅邪王司马睿,孟央并不是我姐姐,她是我所钟慕的女子。可是她爱上了司马睿,更是被他害得毁了容貌,差点命断悬崖,此次相助师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琳青个人对司马睿的仇恨,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他死,等到为她报了仇,我们会立刻离开。” “叔叔不要相信他,如今咱们根本用不到他了,不如杀了他们永绝后患。”石虎咬牙切齿的望着他:“眼下是攻破寿春的关键时刻,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石虎将军说的对,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众人的附和声中,石勒只是沉默不语,隐隐感觉到他起了杀心,琳青故作叹息道:“一腔热血被人如此怀疑,当真是心寒,师兄若认为琳青已无用处,琳青无话可说,只可惜了石虎将军的自负,到头来也不知是怎样的死法。” “你什么意思!”石虎顿时板起面孔,对他怒目相视。 “石虎,你给我退下!” 石勒到底是精明之人,很快明白了他话里有话,对他笑道:“师弟这样说就见外了,我石勒再没人性也不会拿自己兄弟开刀,不过刚刚师弟所言,究竟是何意?” 心里泛起一阵冷笑,他也不与他兜弯子,随意的笑了笑:“我不肯让师兄出兵的原因您还不明白吗?石虎将军自认为各将士斗志昂扬,完全可以打的他们措手不及,在我看来简直荒缪。琅邪国上有百万精兵,下有琅邪王氏及其他族落的兵马在手,更别提如今的游牧鲜卑兵符在手,而司马睿仅是调遣了江南一带的兵马,足以说明他对这场战役的轻视,如今他与琅邪王氏的安东将军王敦皆在营中,很难猜测他下一步的打算,饶是征东军骁勇善战,师兄认为您有几分的胜算呢?” 这一问,果真将他问住,琳青接着冷笑一声:“师兄不曾与那司马睿交战过,自然不知他是怎样的人,琅邪国曾经的敕勒部落,被他猫捉老鼠一般玩弄于骨掌之中,将一个硕大的部落生生整垮,更是逼得敕勒首领自尽而亡,琅邪王岂是你们想像中那般好对付。” “如此一说,是我上了司马越那狗贼的当了,”石勒若有所思的皱起眉头:“当日原可以轻而易举的拿下洛阳,司马越那个老奸巨猾的东西,对我说什么若能先拿下健康城,他便率大晋才能出众者归顺于我,拥立我为王,是我轻信了他!” “师兄未免太大意了,也不想着司马越这是一石二鸟之计,待到你与琅邪王两败俱伤,他便可坐收渔翁之利。”琳青故作严肃,字字担忧的为他分析着情势。 虽然句句在理,石勒却仍是怀疑了他:“这么说师弟早就知道此战很难取胜,你做这些又是为了什么?” “我说过,我的本意不在这场战役上,只要能杀司马睿,我愿意付出任何的代价。” 听着他漫不经心的说着,他禁不住冷笑一声:“多年前师父临终遗言,不许门下弟子与帝王星为敌,你为何违背师命?” 琳青不甚在意的笑了笑:“那么师兄又为何与帝王星为敌?” 石勒一愣,面上随即扬起不屑的讥讽:“这天下为何注定是帝王星的,我石勒拥有着自己的雄心,凭什么胡人就要低人一等,我定要闯出自己的命运,我要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不管是谁挡在我面前,莫说是一尘和己巳,即便是师父还活着,也注定了挡我者死!” 没有一丝迟疑,琳青勾起嘴角的笑:“师兄所言极是,琳青与你一样,注定要为自己而活,谁会像己巳那个秃驴一样,将师命视若一切。” “哈哈,琳青师弟最懂我心啊,”大笑着走上前,他已经完全放下戒备,拍了拍他的右肩道:“将来得到这天下,我必许师弟能给的一切,只是不知师弟有何妙计?” 目光淡淡的望向一旁的孟央,他面上带着笑:“师兄不知道吧,她,便是对付司马睿最好的刀刃。” 炉火熊熊的营帐里,她双手紧揪着他的衣角,抬起头灿烂的笑:“琳青。” 夜色已深,天空飘着淅淅沥沥的雨滴,打在帐篷上沙沙作响,空气寒冷入骨。 营帐内,睡得极不安稳的孟央揉着眼睛醒来,睡眼朦胧的望着不远处背对着自己的琳青,开口道:“琳青,你在做什么?” 转过身来的琳青手中拿着镂空雕银的熏香球,笑道:“屋内的炉火太呛人了,我怕你睡不好,给你配了些熏香。” 面上立刻扬起笑脸,眼眸眯起:“琳青,你真好。” 将手中的熏香球放在桌上,他起身走到床榻边,柔声哄她:“很晚了,快点躺好睡觉,当心受了风寒。” 她乖乖的点了点头,看着他为自己掖好被角,突然有些好奇的伸出手握住他的手掌:“琳青,你不冷吗?” 他的手掌异常冰冷,使得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挣扎着起身坐了起来,将身上的被子掀开一角:“我们一起睡,我给你暖暖。” 琳青的面上突然一片潮红,结结巴巴的不去看她:“不,不用了,我这就回去睡了。” 正说着,身上突然一重,回过神来,看到她费力的拉着被上厚重的虎皮为自己披上,望着他的眼神胆怯的怜人:“琳青,你别走,我害怕。” 心里不由的一软,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抚上她柔软的长发:“好,但你要乖乖躺好,不准再起来了。” 闻言,她立刻躺了下去,睁着清澈的眼眸重重点了点头:“嗯。” 再次为她掖好被角,动作轻柔的理了理她额前的碎发,他的声音有些恍惚:“什么都不用怕,用不了多久了,等一切都结束了,我就带你回圣医谷,避开这世间所有的纷争。” 见他神色有些凄然,不由得害怕起来,红着眼睛叫他的名字:“琳青,你在说什么?” 回过神来,他禁不住扬起笑脸,但是眼圈却红了,紧紧握住她拉着自己衣袖的手,开口道:“没事,快点闭上眼睛,睡觉了。” “琳青,我不喜欢你对他们笑,我不喜欢他们。” 琳青愣了愣,笑道:“为什么?” “我害怕,你不要跟他们在一起好不好,我不喜欢这个地方。” 闷闷的说着,眼睛里疑似有水光流转,听的他心里微微窒息:“不怕,没事的,我也不喜欢这个地方,所以很快就会带你离开,但你要乖乖听话。” 听话的闭了眼睛,只剩下微卷的睫毛轻轻的抖动,营帐内燃着的明亮炉火,映在她如玉的面容上,右颊上的疤痕也变得格外柔软,仿佛丝毫不足以影响她倾城的美貌。 回握住她的手,感觉到她手心的温暖,视线落在她睡去的容颜,这是他见过她最安稳的模样,没有任何忧愁的含笑的睡着,宛如做着世间最美好的梦。终于有这么一天,她变得有些痴傻,眉眼间便不再是忧虑重重的样子。 何其讽刺。 “孟央,我也很害怕。” 他听到自己恍惚的开了口,声音微微哽咽:“你如果是清醒的,会不会怪我为了苟活而投到石勒麾下。孟央你知道吗?己巳师兄走了,因为不愿帮助石勒攻破寿春,他被烧死在石林之中。孟央,我很害怕,我害怕一切未知的领域,从前师兄在的时候,我总觉他无所不知,他能力远在我之上,到头来落得这样的下场。” 心里积攒了太多的压抑,一向自视清高的琳青禁不住落了泪,缓缓将她的手掌放在自己脸上,继续道:“乱世飘萍逐天下,依依袅袅瞰南江。寿苦万山遮望眼,春尽冬来垒花梢……。师兄说,他这一生算尽天机,真正参透了师父的话却是这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原本可以假借归顺石勒,然后找机会杀掉他,可是最后他犹豫了。” “师父早前说过,匐勒师兄相貌奇特,有扰乱天下之相,亦有兴天下之容,暴戾怪杰的羊刃之星,师父为何还要收他为徒?寿苦万山遮望眼,春尽冬来垒花梢。这诗句的后两句直指寿春一战,是我们糊涂了,那石勒虽有扰乱天下之相,但他极有可能是帝王星的贵人,只怕有朝一日,他会在琅邪王登位过程中起关键作用。师兄惊觉这一切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匈奴人凶残成性,他既不能杀石勒,又不能眼睁睁看着百姓受战乱之苦,他被那凶残的石虎烧死了。” “孟央,师兄是为这天下苍生而死的,从他焚身于火海的那刻起,这战地一连数月的雨灾便没停过,我总觉得他还活着,冥冥之中帮助着我,先是雨灾横祸,接着匈奴大军突然疫病,石勒必须留我性命,否则他便全军覆没,这是我的机会。” 说到这,他的表情突然变得凝重,一字一顿道:“登林子和己巳那两个糊涂蛋,我才不管这天下是谁的,更不会相助任何人,我会杀了石勒,师兄的仇和我的断臂之仇不可不报,哪怕这天下大乱,我琳青从来不许别人欠我的。” “琳青,琳青……” 呢喃的梦话,她仿佛做了什么可怕的梦,额头上隐隐冒出冷汗,紧闭着的眼睛不安的颤抖,有泪从眼角流出,缓缓滴落枕边。 “我在这,别怕,我一直都在这。” 紧紧握住她的手,感觉她心安了一般沉沉睡去,他的心突然狠狠的疼了起来,望着她睡去的容颜轻声道:“我会在你身边,带你回圣医谷,照顾你一生一世,孟央,现在我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 .. 【067】带我去找琳青 次日晌午时分,天气依旧是阴沉的,军营内到处重兵把守,人来人往的士兵匆匆而过,仿佛就要发生什么要紧的事。 琳青被石勒叫去商讨战事,只留十三伯陪着她,寸步不敢离开,偶尔也会发着牢骚:“老朽真是错信了你,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师父竟然是这样年轻的小伙子,竟然不肯收我赫赫有名的李十三为徒,让我以后怎么见人。” 仿若未闻一般,她自顾自的走在营地周围,对附近的一切都仿佛很有兴趣,面上带着浅笑,好奇的探着脑袋望东望西,引得十三伯一阵紧张:“姑奶奶,不要乱跑,走丢了我可怎么向师父交代,到时他更不肯收我为徒了。” 孟央有些讨厌的挣脱开他拉住自己衣袖的手,眼神惶恐:“琳青,我要找琳青。” 十三伯一愣,只得好脾气的哄着她:“琳青马上就来,乖乖等他一会。” 她仿佛更加害怕,眼泪大滴的滚落下来,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抽涕着:“琳青,琳青在哪,我要找琳青。” “别哭啊,你别哭啊,”慌乱的哄着她,没有丝毫的作用,他灵机一动,严肃道:“琳青说了,要你乖乖的在这等他,你要是不听话他就不会来了。” 果不其然,她乖乖的停止了哭声,眼泪还可怜兮兮的挂在面上,含泪道:“我在这等琳青,你走吧。” 十三伯一阵无语,假装后退两步,看着她孤零零的蹲在地上,犹如一只等着被人认领的小猫,瘦弱的可怜。 安静的等了很久,实在闲的无聊,见她又听话不再乱跑,他便陪着笑脸与一旁站着的士兵搭话:“小哥,今个军营的氛围怎么这么沉重啊,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虎背熊腰的大汉立刻警惕的看他一眼,蛮横道:“你个汉人问这么多干什么?找死吗!” 十三伯义正言辞的与他理论:“话可不能这样说,老朽虽是汉人,如今却是在为匈奴大军效力,你们将军见到我都要礼待几分,你竟然这样不礼貌。” “滚你的!”匈奴大汉转身就是一脚:“汉人都是低等下贱的牲畜,即便我杀了你,石虎将军自会护着我。” 十三伯虽然年老,这一脚还是灵敏的闪过,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低声咒骂着离开:“我呸,一群畜生。” 骂骂咧咧的回过神来,才发觉孟央不在原地了,这才慌乱起来,四下里去寻找。 等到在营帐中发现她的身影已经是一身的冷汗,气喘吁吁的对她道:“姑奶奶,乱跑什么,我一把年纪经不住这样的惊吓。” 见她并不理他,这才好奇的走上前观望,看到她正一手兜着衣裙,另一只手抓起桌上琳青特意为她准备的糕点,满满的放到里面,嘴中还念念有词:“不怕不怕,姐姐来了。” “这是演的哪一出?” 十三伯百思不得其解,她已经双手兜着满满的糕点,想也不想的跑出营帐,他赶忙追了上去:“丫头,回来。” 一路追随着跑了过去,才发觉她竟然来到了脏乱不堪的铁牢前,径直上前跪在地上,隔着夹缝将兜里的糕点一一塞进牢笼,急声道:“不怕不怕,姐姐给你送东西吃。” 十三伯愣怔的走上前,这才发现笼门前趴着一个小男孩,先前之所以没有发现他,是因为他的两条腿均被人斩断,只剩下瘦骨嶙峋的上半身,散发着腥臭的味道,即便是他也不忍靠近。 可是,她就这样焦急的将糕点塞入他手中,仿佛丝毫没法发觉周遭有多混乱肮脏。 “不怕,慢慢吃,姐姐在这。” 虽已成了这样可怕的模样,男孩的眼眸依旧亮晶晶的,迫不及待的抓起手中的糕点塞入嘴中,那副狼吞虎咽的样子使得十三伯亦是禁不住红了眼眶。 手中的糕点还未吃完,便被牢笼内其他人看到,一时间纷纷涌了过来,疯了一般的抢夺,呼天喊地,场面惊悚至极,甚至有几人因为争夺糕点互相撕咬,仿佛他们真的是被人圈养的牲畜一般。 “不要,不要,留一块给他,求求你们,不要争了。” 她不住的哀求,眼泪都急了出来,身后的十三伯实在看不下去,上前将她扶起,哑着声音道:“回去吧,别看了,这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 傻傻的被他拉着走了几步,她突然挣脱了他的手,哭着趴向铁笼,隔着夹缝向那男孩伸出手:“别怕,姐姐在这,姐姐回去给你拿吃的。” 男孩极其虚弱,努力望向她的眼神却是明亮的,趴在地上喃喃道:“姐姐,姐姐救救小南,我不想死。” “你们干什么!” 正说着,两个匈奴士兵听到动静跑了过来,凶神恶煞的上前,先是对乱作一团的牢笼厉声道:“再继续闹统统把你们拉出去烧死!” 瞬间安静下来的人群,每个人都是惊恐的缩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颤抖的不成样子。 匈奴士兵随即转身对孟央和十三伯道:“赶快回去!这里可不是你们来的地方,下次被我发现了一定不客气。” 十三伯赶忙陪着笑脸上前,点着头对他们道:“一定一定,我们这就回去。” 可是,孟央却死死的抓住冰凉的铁笼,极其委屈的大哭:“不要,我不要回去,我要陪着他。” 十三伯只感觉一头冷汗,上前附在她耳边轻声道:“好汉不吃眼前亏,这帮匈奴人得意不了几天了,咱们回去从长计议。” 可惜他忘了,如今的她已经变得有些痴傻,如何听得进去他的话,只知一味的大哭,像个孩子一般回头对那两个士兵哭道:“大坏蛋,你们都不是好人,你们是坏蛋。” 原本就极度不耐的他们脸色更加难看,上前打开牢笼,粗暴的将那男孩拉出来,残忍道:“好人?我就让你见识下什么叫好人!” “姐姐……” 虚弱的就要说不出话,男孩仅剩一半的身子被他们当做玩偶一般扯向不远处的灶台,孟央想也不想的冲了上去,死死将他抱住:“不要,放开他。” 匈奴士兵大力的将她推开,使得她重重倒在地上,可是转眼之间又哭喊着爬了过去。十三伯急的一头冷汗,上前对那二人道:“两位大哥,她可是琳青神医的姐姐,即便是你们石勒将军也要有礼相待,你们不能这样对她。” 话说出口,那二人果真犹豫,可是仅仅一会,其中一人低声提醒道:“石虎将军可是吩咐了,对待你们这帮汉人不用讲礼数,我们也不愿得罪石虎将军,识趣的赶快带她离开。” “我不走,我要跟他在一起……” 哭得说不出话的声音,任凭十三伯如何哄她,没有丝毫的办法,那匈奴士兵顿时变了脸色,恶狠狠的说道:“这可是你自找的。” 说罢,上前就要抬起脚将她踢开,就在这时,突然听到琳青恼怒的声音:“我看谁敢!” 抬头望去,正有几人站在不远处,石勒和石虎均在其中,匈奴士兵赶忙跪地辩解道:“将军,是这女子不听劝,我们也是被逼急了。” 琳青紧紧皱着眉头,脸色铁青的上前,望着一脸泪痕的孟央,疼惜的扶起她。她全身都是脏兮兮的,带着一股牢笼里的酸臭味,含泪望着他:“琳青…。” “别怕,没事了。” 轻轻为她抹去泪痕,他诧异于自己惊人的忍耐力,竟然可以容忍这样脏乱的人儿,实在是难以置信。 “看来孟姑娘是喜欢这个孩子,既然如此,就将这孩子送给姑娘了。” 石勒漫不经心的开了口,仿佛这个孩子不过是没有生命的玩偶,随意任人宰割。 琳青随即开口道:“那就多谢师兄了。” “哎,你我不是外人,不过是个孩子而已,师弟无需这样客气。” 并不理会他们的谈话,孟央慌忙的上前,再次将男孩抱在怀中,喃喃道:“不怕不怕,姐姐在这,不怕。” 心里长长的哀叹一声,琳青不经意的抬头,正对上石虎一脸深沉的望着孟央,面上带着不怀好意的探究。 他的心里顿时一沉,不动声色的对石勒说道:“师兄应该记得我说过,孟央是对付司马睿最好的工具,她若是有半点差池,恐怕谁也无力回转局面。” 石勒望了望石虎的目光,当即明白他的意思,爽快而信誓旦旦的开口道:“师弟放心,在这军营中,没人敢动姑娘一下,否则我便砍了他丢去喂狼。” 带着昏迷的男孩进了营帐,孟央时时刻刻的守着,一步也不愿离开,没了办法,十三伯只得当着她的面为他检查身体,面上凝重至极,最终咬牙切齿的说道:“这帮畜生,这样对一个孩子,简直惨绝人寰。” 琳青心知这男孩根本活不成,大约是见多了这样的场面,面上淡淡的神色。 “不要,不要吃我姐姐,放开我姐姐。” 迷迷糊糊,男孩不停的说着胡话,嘴唇干裂的几乎渗出血来:“不要拉我姐姐出去,不要,不要……” 孟央不住的擦着他脏兮兮的小脸,抽抽涕涕的唤着他:“别怕,姐姐在这。” 惨白着脸慢慢睁开眼睛,他扬起笑脸,望着她的眼神一片迷茫:“姐姐,你没死,小南放心了,他们吃我就好了,只要姐姐没事……” 声音越来越低,他仿佛极力忍耐着痛苦,看的她禁不住泪流满面,惶恐的开口:“你怎么了,没事了,那些坏人不会欺负你了,你是不是饿了?” 琳青上前,拿起一旁的银针,面色肃穆的扎进男孩头上,精准的穴位使得十三伯脸色微变:“这穴位,你这是……” “已经活不成了,不如了结他的痛苦。” 平缓而不带任何波澜的话语,他转身对焦急的孟央柔声道:“小南睡着了,待会醒来会饿,我们去给他做点心吃,好不好?” 先是犹豫,望了望男孩瘦黄的面颊,重重的点了点头,她眯着眼睛摸了摸他的头:“姐姐和琳青给你做吃的,这次没人跟你抢了。” 拉着琳青的手一步步走出营帐,远远的看到日落了,黄昏的光辉隐匿于群山之中,美好的暮光均已谢幕,这黑夜又要来临了。 空中飘着蒙蒙的细雨,她低着头突然开口:“琳青,天又要黑了吗?” “嗯,天又要黑了。” “我不喜欢天黑,我害怕。” 琳青紧握住她的手,笑道:“不怕,黑夜很快就过去了,过了今晚,一切都结束了。” 深夜,天空突然雷声大作,滚滚的闪电震惊的劈开夜幕,即将到来的雨夜,暗示了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夜晚。 熊熊燃烧的炉火,十三伯看到琳青赢弱的面庞,心里微微震惊:“你,真的要这么做?” 琳青望着长榻上睡得正香的孟央,轻声道:“石勒刚刚得知司马睿调遣了琅邪国所有的兵马,就连琅邪王氏也将家族的众多精兵带出,大军明日一早就会到达寿春,若是对付匈奴人,仅靠江南一带的兵马绰绰有余,他这样大张旗鼓的倾巢而出,我想这中间定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那也不必让我们连夜逃跑,乌云压顶的天气,怎么跑得掉?”十三伯忧虑重重道。 “你必须带她走,今晚是唯一的机会,琅邪王的反常举动已经引起石勒的注意,他已经怀疑我了,再不走她会很危险,待会我会给他们下药,使你们安全离开。” 十三伯有些焦急的问道:“那你呢?你怎么办?” “杀了石勒,我自然会离开,成败就在今晚,我一个人比较好脱身。”琳青淡淡的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递给他:“我给她用了迷药,到了安全的地方,就把瓶子放在她鼻尖,闻到解药她自然会醒。” 他说着,最后叮嘱道:“一路带她往北走,我已经给圣医谷的弟子发了暗号,他们会在路上接应,如果我脱身,会回去找你们。” “圣医谷?!”他的脸色突然大变,有些诧异的望着他:“你是圣医谷的人?那圣君跟你是何关系?” “圣君,正是家师。”虽感觉到他的意外,琳青并未多想,开口道:“你不是一直想跟我学医吗?将她安全的送到圣医谷,我便答应收你为徒。” 仿佛是在斟酌,十三伯明显的沉默了,良久,深深的望着他,突然开口笑了笑,一字一顿道:“你放心,我一定不负你的嘱托。” 计划还未来得及实施,已至深更半夜,营外突然传来阵阵骚乱声,紧接着不知谁大喊一声:“有人偷袭了!” 快步掀开布帘,果真看到外面成了一片火海,闻声赶出的匈奴士兵与几个突袭者厮杀着,可是不知对方究竟多少人,且都在暗处“嗖”的射发火箭,只见整个营地乱成一团,到处是火苗迸发。 趁着混乱,琳青拿过一条绒毯,将熟睡的孟央完全盖住,对十三伯道:“背着她跟我出去,找机会离开。” 十三伯点了点头,上前将她背在身上,二话不说跟着他走了出去。 军营隐约响起了号角声,混乱中远远的夹杂着石勒指挥的呼喊:“都不许乱,镇定下来,不要给敌军可乘之机。” 受惊的战马不停的嘶鸣,有的营帐已经熊熊的起了火,空中滚滚的雷声,到处都是乱作一团的人,根本没人注意到他们的动静。 好不容易就要趁乱走出营地,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了一声:“琳医师。” 身子一震,回过头见到一匈奴士兵,面上有些焦急:“原来你在这啊,将军正到处找你。” 琳青的表情平静异常,点头道:“我这就过去。” 匈奴士兵正要转身离开,刚走两步,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对背对着他的十三伯疑惑道:“琳医师这是去哪?先生身上背的是何人?” 夜幕中有闪电拉开,夹杂着滚滚雷音,琳青的面上有些阴晴难测,似笑非笑道:“你想知道?自己过来看。” 话音刚落,匈奴士兵还未来得及警惕,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上前,仅有的右手一挥,白色的粉末无声的洒在他面前,几乎没有任何余地,匈奴士兵立刻脸色青紫,嘴里源源不断的涌出鲜血,瞬间丧命。 一步也不敢逗留的离开,十三伯带着孟央,最后问他:“已经出来了,你还要回去?石勒必定对你起了疑心。” “是,”琳青想也不想的坚决道:“不将他们杀了,我这一生难安。” 他最后看了一眼沉睡的孟央,承诺道:“我一定会活着回去见你,乖乖等我。” 说罢,他转身顺着来时的路回去,沉闷已久的夜空终于下起了淅沥的雨,雨幕中他直挺着赢弱的背影,一步步决绝的消失在远处。 站在原地很久,直到感觉衣服快被雨淋透,十三伯从背上放下孟央,盖在她身上的绒毯被雨水打湿,望着她熟睡的容颜,最终从怀中拿出那瓶解药,狠了狠心放到她的鼻尖处,开口道:“丫头,你别怪我,这是圣医谷欠我的,是生是死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一声震耳欲聋的的雷声,闪电的光亮映在他面上,本就苍老的面容显得有些突兀。 逐渐睁开眼睛,她看到十三伯复杂的面色,四下里观望,淅淅沥沥的雨水打湿了眼睫:“琳青,琳青呢……” “琳青他,”顿了顿,他终于咬了咬牙:“琳青被坏人抓去了,那些人要杀了他。” “琳青,”受惊的眼眸激起泪花,双手颤抖的抓紧他的衣角,惶恐道:“琳青,琳青呢?” “往回看,那一片火光的地方,琳青就在那。” 顺着他的目光回过头,果真看到不远处的上空一片火光,沉下心听得到乱哄哄的声响。 没有片刻的犹豫,她想也不想的向那方向跑去,跌跌撞撞险些倒在地上,十三伯在这时突然醒悟,紧追着上前抓住她的胳膊:“丫头,别去,跟我走。” 回过头,她的眼眶中噙满泪水,怯怯的对他道:“伯伯,我要琳青。” 一瞬间的呆愣,他略显浑浊的眼睛不由得收紧:“琳青是坏人,圣医谷的人都是坏人,丫头,你若回去找他,一定会被他连累死。” 顿了顿,他叹息一声:“我还是带你离开吧。” “琳青不是坏人。”一字一顿的开了口,她渐渐被沉重的雨滴压得不住喘息:“不许你说琳青是坏人。” 紧握的手逐渐松开,他在这最后一刻沉重道:“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也罢,从此老朽与圣医谷的恩怨自此两清,丫头,好自为之吧。” 他话音未落,她便急不可耐的向着逐渐微弱的火光方向跑了过去,柔弱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雨幕,只剩下十三伯。良久的站在那,沧桑的眼中有些泪光。 随着大雨磅礴,此时的军营亦是如同散乱的泥巴,处处是打斗的痕迹。目光四下里寻找,漫无目的的向前走,周围分不清是谁的身影,雨水铺天盖地的堵在面前,寒风吹过,身子瑟瑟发抖。 “琳青,琳青……” 惶恐的穿梭在诺大的军营,被大雨压得有些呼吸困难,孟央紧握住不断颤抖的双手,努力睁大眼睛寻找他的身影。 突然,前方打斗中,一身着铠甲的将士径直将手中长矛狠狠刺入另一人的胸膛,终于分出了胜负,匈奴士兵瞪着眼睛,嘴角缓缓流出鲜血,直直的倒在了地上。 忘了该是怎样的反应,她张大嘴巴,一动不动的望着眼前的一切,颤抖着身子看着逐渐朝自己走来的武士,他手中的长矛还在滴血,可是瞬间就被雨水冲刷的一干二净,鲜红的血迹顺着雨水流落在地,逐渐稀释,消失。 “梦儿小姐?” 将士显然有些吃惊,接着面上带着欣喜:“大人正到处找您,我带你去见他。” 颤抖的张了张嘴,她的脚步不由自主的后退,望着他伸出的手喃喃的摇着头:“不要,不要杀我。” “琳青……” 眼眶中有温热的液体流出,可是谁也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她双手抱着头蹲下,紧闭着眼睛抽涕:“不要杀我,琳青,琳青……” “梦儿小姐,我是王敦大人的副将周访啊,扬州刺史王敦大人,您不记得了?” 将士有些慌乱的解释,每上前一步她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万般无奈,只得着急的转身:“您在这待着别动,我去找大人。” 见他离开,她几乎是逃命一般慌乱的跑着,不住的回头观望,冰凉的雨水阴寒刺骨,哭着呼唤琳青的名字,四周嘈杂的听不清她的声音。 地上三三两两的有几具尸体,颤抖的捂住眼睛不敢去看,透过指缝小心的窥视着前方的路,一个不小心还是被死尸绊了一下,狠狠趴在地上,浑浊的泥水瞬间呛在脸上,仿佛受了世间最大的委屈,她就这样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琳青,琳青……” ……。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头顶隐约传来男人的声音:“你还不起来?” 抽涕着抬起头,透过雨幕看到不远处坐在马背上的男人,那马匹浑身凌冽的红色,仿佛燃烧在雨夜的大火。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的坐在高高的马背,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一身泛着寒光的铠甲,雨水顺着头盔滴落,看不清他面上是怎样的表情。 “打算一直趴在那吗?”声音冷漠如常,听不出任何的波澜。 见她只是呆呆的望着自己,司马睿终于下了马,一步步朝她走去,盔甲下一双深邃的眼眸,逐渐有了复杂的情绪。 磅礴的雨声回荡在耳边,透过铺天盖地的雨幕,他清楚的看到她睁大的眼眸,宛如受惊的小鹿一般惴惴不安,散落的长发湿漉漉的黏在脸上,单薄的身子瑟瑟发抖,雨滴顺着长发划过她的面庞,勃颈,直至滴落衣襟深处。 这样冷的天,她赤裸着双脚走在满是杀戮的战场,眼眸里的恐惧深深的刺痛着他的心。 一步步走到她的面前,蹲下身子,艰难的伸出手,颤抖的抚上她右颊上的疤痕,他的双眼几乎都要爆裂出血,强忍着哽咽的声音,开口道:“是谁?是谁把你搞成了这个样子?” 可是,下一秒,她怯生生的躲过他的手,眼眸流露出点点惊恐:“不要杀我,琳青,琳青救我……” 身子仿佛被雷击中,他就这样呆呆的望着她,脸色惨白,雨水打在脸上说不出的疼痛:“央央……。” “琳青,琳青……”她双手抱住自己的头,紧紧的蜷缩成一团,恐惧的望着他身后:“琳青救我,琳青……。” 收回的手紧握的露出青筋,他突然转身拔出腰间的长剑,冲着身后正打算偷袭的匈奴士兵一剑斩下,鲜血四溅,士兵头上一条长长的口子,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不远处的几个匈奴人齐刷刷的冲了过来,他就这样杀红了眼,挥着手中长剑,凶狠的如同地狱的修罗,每一招都带着刺骨的恨意,鲜血哗啦的溅在脸上,被血侵蚀的双眼血红一片。 匈奴人个个人高马大,拼着性命与他厮杀,渐渐鲜血淋淋,也不知是谁受了伤。 呆呆的望着眼前的一切,她突然抱住疼痛的脑袋,撕心裂肺的哭出声来:“不要死,不要死……琳青救我,不要死。” 最后一剑恶狠狠的刺入匈奴人的胸膛,又不甘心的将他的脑袋斩下,他终于筋疲力尽的单膝跪地,将手中淌着鲜血的长剑立在地上,突然低低的哭出声来,紧握住双拳疯了一般的捶打地面:“为什么!为什么!” 地面上溅起的泥水扑在面上,他踉跄着跑到她的面前,不管不顾的将她抱入怀中,力气大的仿佛要将她嵌入骨髓。 从刚开始的拼命挣扎,她的身子逐渐平稳,耳边全是他压抑的哭声,他的身子抖得厉害,似是极力的忍耐着痛苦。 渐渐有些不知所措,她慌乱的抱紧了,拍打他的后背哄道:“不哭,不哭了,不哭……” “不哭……”轻声安慰的声音,她不知为何努力的使自己的声音含着笑意,可是笑着笑着,眼泪就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不哭了,不哭了。” 感觉肩膀突然一痛,下一秒看到他惊痛到慌乱的面色,双手先是紧紧抓住她的肩,接着颤抖的抚上她的面颊,冰凉的嘴唇轻轻吻在她面上的疤痕,紧贴着她的脸,哆嗦着声音开了口:“我不要了,我什么也不要了,琅邪王的位子我不要了,皇帝的位子我也不要了,我错了,央央,我只要你,只要你。” 眼中的迷茫渐渐有了雾气,她惶然的望着离自己不差分毫的面容,慌乱的想要挣脱:“琳青,琳青救我……” 他却仿佛比她还慌乱,死死捧着她的面颊,雨水划落两人紧贴的皮肤,滴落唇边尝到了苦咸的味道,眼睛红的使人害怕:“是我害你成了这副模样,是我害你颠沛流离,央央,我错了,我什么也不要了,我不敢要了,我带你离开,好不好,我带你走。” “杀了这些伤害你的人,我会杀了他们为你报仇,我为你报仇,好不好?” 慌张而小心的与她说话,生怕一个不小心吓到了她,可她还是一把将他推开,几乎慌不择路的爬起离开:“琳青,琳青……” 想要上前追去,他却在这时感觉眼前一片昏黑,不经意的摸到腰间,手掌上一片鲜红,原来,即便他是无所不能的琅邪王爷,也有防不设防的时候。 眼睛模糊的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身影,他颤抖着苍白的嘴唇,虚弱的唤着她的名字:“央央……” 紧接着,便什么也不知道的昏迷了过去。 “刺史大人,王爷还未醒来,那些抓到的匈奴俘虏怎么处置?” 雷声大作,寿春军营乱作一团,瑟瑟发抖的孟央紧紧用被子裹住自己,不安的望着面前脸色阴沉的男人,褐色的眼眸透着戾气,对前来通报的将领道:“一个不留。” 平静而透着阴狠的声音,她更加颤抖的将头埋入被子,害怕的哭出声:“琳青,琳青救我……” “梦儿。” 惊痛的神色闪现眼中,他想也不想的上前,紧紧的抓住她的肩膀:“我是处仲,别怕,我是处仲啊。” “琳青,”恐慌的想要挣脱他的手,她哭得嗓子都哑了:“琳青,琳青你在哪……” 像个孩子一般不停的哭闹,王敦的双手不由得紧握,对那一旁的侍从道:“吩咐下去,将那些匈奴人统统五马分尸,尸体丢去喂狼。” “是。”遵了命就要下去,又听他继续道:“慢着。” 站在原地等了很久,才见他面上有些阴沉,声音似是有些无力:“去找一个叫琳青的人,带来见我。” 整夜的惴惴不安,身上仍旧穿着湿哒哒的衣服,营帐内虽然暖和,躲在被子里仍旧是很冷。 戒备的望着不远处坐着的那个男人,从找到她的那一刻,他就强硬的将自己抱上马背,一路来到这里,甚至不曾脱下身上湿漉漉的戎装,硬朗的面上粗眉一直皱着,褐色的眼眸有着深深的痛色。 就这样一动不动的坐着,外面的雨声一直不消停,她就这样逐渐开始迷糊,淋了太久的雨,此刻只感觉头痛欲裂,昏昏沉沉间身子有些支撑不住,倒下的时候猛地被一人抱住,耳边是他紧张的声音:“梦儿?” “去请军医,顺便找一妇人为她换衣服。” 迷迷糊糊的陷入梦境,仿佛亲眼看到琳青陷入困境,凶残的匈奴人团团将他围住,还有那可怕的男人,他又举起了长刀,他面上带着残忍的笑,他要砍掉琳青的另一条胳膊……。 忽然,画面一转,她看到悬崖边一个惊痛的男子,苍白了双鬓,俊朗不凡的面容那样熟悉,熟悉到心痛作死。 磅礴的雨中,他与一群人厮杀,浴血奋战间空气中都充斥着血腥味…。寡不敌众……。防不胜防……身后一人对着他狰狞的举起长矛,她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那长矛朝他刺去,说不出一句话…… “不要,不要……” 额头上淋漓的冷汗,她紧闭的双眼睫毛剧烈的颤抖,不住的摇着头:“不要,不要……” 整夜的照顾着她的王敦立刻上前,双手紧紧握住她的手:“梦儿,没事了,别怕,没事了。” 回握住他的手掌,仿佛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不安的沉睡过去。 “大人,您先换下铠甲吧,当心受了风寒。” 一旁的侍从小心的上前提醒,他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随口说道:“都下去。” 营帐内只剩他安静的陪着她,顺手拿过干净的毛巾,轻轻擦拭她柔软的长发,握惯了刀剑的手微微有些生硬,面上带着温柔的笑:“梦儿。” 下了一夜的大雨,次日清晨,天气渐晴。 从睡梦中悠悠醒来,茫然的看到趴在床头睡着的王敦,隐约熟悉而陌生的容颜,俊朗的面上有些憔悴。 想要说话,喉咙却疼痛不已,刚刚张了张嘴,抑制不住的咳嗽起来,猛烈的五脏六腑都在颤抖。大口的呼吸着,仿佛一个不小心就会喘息不过来。 王敦想是睡得极浅,很快被咳嗽声惊醒,看到她明显潮红的面色,赶忙倒了杯水递到她嘴边,小心的为她抚了抚后背:“梦儿,喝点热水。” 喝了水,头依旧疼的厉害,慢慢稳住情绪,声音嘶哑的开了口:“带我去找琳青,我要琳青。” 他的面色顿时有些暗沉,望着她惶恐不安的眼神,最终柔声道:“梦儿乖,你病着呢,我会将那琳青带来见你,可是你要好好休息。” 神色凄然的摇了摇头,她的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琳青,我要去找琳青。” 双手禁不住紧握,他的眼中有着深深的惊痛,不由得伸出手抚摸她苍白而恐慌的面庞,咬着牙道:“是谁将你害成了这个样子?我发誓一定将他碎尸万段。” “梦儿,我一定会为你报仇。” 他的样子使得她有些害怕,身子禁不住往后退缩,胆怯的望着他:“我想找琳青。” 察觉出她的不安,他褐色的眼眸慢慢有了温度,轻轻的笑道:“好,我带你去找琳青。” 出了营帐,才发觉经过暴雨的冲洗,天空蓝的几近透明。远远的,重峦叠嶂的山间,一条彩虹横跨上空,缤纷迷人的七色,干净而纯美的样子。 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他对着身旁死死拉住自己衣袖的人儿轻声道:“梦儿,你看那边。” 纯白色的银狐大麾下,露出一双凝静的眼眸,小心翼翼的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眼中浮现出惊喜的神色,拉住他的手微微松了一些。 “彩虹……。” 听着她低低的声音,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就连心里小小的欣喜也是诚惶诚恐的说出,王敦心里狠狠的疼了起来,望着她疼惜的笑道:“是啊,彩虹,梦儿的彩虹。” 第一次,他看到她抬起头对他莞尔一笑,月牙般的眼眸洋溢着温暖,纯净的如同一碧如洗的天空,就连那美轮美奂的彩虹也微微失了颜色。 “我的彩虹?”如同孩童一般,她犹不确定的开口问着。 “只要梦儿喜欢,日后这天下的彩虹都是你的,”坚定不移的望着她,明明是狂傲的缪论,可是经他的口说出,仿佛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这天下一切美好的东西都是属于你的。” “你本就是世间最美好的,不应见到任何肮脏的东西,梦儿,以后我再不会给任何人伤害你的机会。” 目光幽深的对她说着,更像是对自己说着。“王爷。” 一旁的侍从突然恭敬的开了口,随即转过身去,果真看到司马睿就站在不远处的营帐前,天寒地冻,也不知这样站了多久,脸色都是微微苍白的。 王敦不动声色的握了握她的手,上前行了礼:“王爷昨日受了伤,可好些了?” 孟央下意识的去看他受伤的腰间,衣物的遮盖下根本看不出什么,一抬头正对上他的目光,深邃而暗藏汹涌,使得她心里万般惶然,小心的躲在王敦身后。 司马睿很快恢复平静的神色:“一点小伤,王刺史无需担忧。” 短暂的停顿,他又继续开了口:“听纪瞻说,石勒跑了?” “昨晚暴雨之中太过混乱,让那匈奴人趁机逃走了,臣等已经派人四处追寻,若是发现了他们格杀勿论。” “跑了就跑了吧,他们若是回去复命,也好让那汉主刘聪知道我琅邪国的厉害。”不甚在意的揉了揉眉心,他的面上略显疲惫:“这几日就撤兵回健康吧,那边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说罢,他转身就要走回营帐,王敦却在这时突然道:“王爷,处仲有一事相求。” 接着,他跪地行礼:“臣不能随王爷回健康。” “哦?”司马睿转身,平静的望着他:“你答应过本王定居健康帮我,如今襄城皇姐早已在城内,扬州又有何可留恋的。” 抬起头,他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认真道:“处仲的意思并非返回扬州,而是在向王爷辞官,臣自愿将王氏家族兵权交托给王爷,只求王爷好生相待襄城母女,处仲不愿再理世间纷争,只愿做闲云野鹤,归隐深林。” 深深的震惊过后,他的面色随即沉了下来,目光不经意的扫过一旁的孟央,似笑非笑道:“本王竟不知你还有这样的心思,归隐山林?你的条件是什么?” “王爷英明,”他亦是不动声色的勾起嘴角:“王爷知道王氏家族的兵权意味着什么,如今处仲愿将兵权交给王爷,只求带梦儿安然离开,这个交换王爷不算吃亏。” 琅邪王氏的兵权,这曾是司马睿做梦都想得到的东西。 他禁不住笑出声:“处仲你从来都是拿捏的本王恰到好处,真是一笔不错的买卖,你曾劝本王不能为了一个女人自毁前程,本王记得你还说过,日后登高凌顶,这天下的绝色佳人可是应有尽有。那么,你现在是忘记自己从前的话了吗?” 王敦微微皱起眉头,正要说话,他又低低的冷笑一声:“为了一个女人,你竟要放弃王氏家族的兵权,琅邪王氏的身份可是你最在意的,舍弃心爱的妻女,仅仅为了一个容貌尽毁的女子?王处仲,本王竟不知你还是这样一个情种!” 紧握住生冷的双拳,他褐色的眼眸有着一丝愠色:“处仲自幼秉承公平二字,年少时跟随王爷效力,这一路的风风雨雨有多艰辛,王爷是成大事的人自然是臣无法相比的,正如您所说,王氏家族的兵权换一个容貌尽毁的女子,这很公平。” “公平?”司马睿的声音不由得冷了下来:“王处仲,本王还不知道你是怎样的人,梦儿?你真当本王不知道她是谁?你曾处心积虑的劝本王莫要为儿女情长牵绊,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对本王的女人动了心思?又或者说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在算计着一切?” 说着,微微眯起的眼中透着杀意:“你想带着她离开?本王会杀了你。” “王爷相信吗?”王敦望向他的眼眸带着处事不惊的笑意:“处仲之前从未想过自己会爱上她,您觉得不公平吗?我深爱梦儿,自然愿意为她舍弃一切。当初我曾千方百计的劝您不要被她迷惑,不管您心里如何爱她,可您最终不曾像我一般自愿舍弃身份和地位,说到底是您不够爱她,您做不到的事情我愿意做,所以我有资格得到她,这才叫公平。” “住口!”心里的伤口被人活生生撕开,血肉淋漓,他的眼眸泛着红色:“王处仲,本王从来都欣赏你的坦诚,现在本王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你可以安然的带她离开,但琅邪王氏的兵权仅仅是不够的,本王不放心的还有你,为了防止日后你被他人所用,除非你自毁双目,一个瞎子自然不能领兵打仗,做到了这些,本王保证你们安然离开。” “王爷这是强人所难。”一字一顿咬牙切齿的说道。 司马睿眼中带着深深的笑意:“做不到吗?你爱上了她,自然明白为了她一切都值得,还是处仲你不够爱她?” 眼中的狠色一闪而过,他紧握的双拳隐隐露出青筋,缓缓闭上眼睛,良久,再次睁开,决绝的起身,拔出腰间的湛卢剑,阴寒的剑身映出他褐色的眼眸,好看的不可思议:“好,我相信王爷是守承诺的人,莫说是一双眼睛,为了梦儿豁出性命又如何。”说罢,他横起剑身,直直的划向自己的双眼。 利刃相撞的剧烈轰鸣声,划向眼睛的长剑突然被人拦住,猛地睁开眼,近在咫尺的剑刃就指向自己的眼睛,恶狠狠的压住自己的湛卢剑。握剑的司马睿面色铁青,一把将他的剑打落在地,皱着眉头道:“自毁双目之前,也要先找到她再说。” 吃惊的回过头,才发觉周围真的没了她的身影,谁也没有注意,在他们争辩的时候她是何时离开的。 .. 【068】死也不放手 漫步在泥泞的小道,偶尔有几个身着铠甲的将士走过,人多嘈杂的军营到处都是陌生的面孔,一个人四下观望的走着,银狐大麾下露出的眼眸点点晶莹,小心的上前追问一个路过的将领:“琳,琳青在哪?” 将领不明所以的望着她:“琳青?什么琳青?你是谁啊。” 小小的恐慌,连步后退,慌忙转身离开。 昨夜的暴雨使得到处都是碎碎的冰碴,一不小心就有滑倒的危险,目光茫然的走在营地周围,远处连绵的高山隐隐透着寒气。 有雪花从天而降,稀稀疏疏的飘落眼前,随即抬起头望向天空,一片冰凉的雪花落在眼睫上,逐渐融化,模糊了视线。 “琳青,你在哪……” 喃喃的低声呼唤他的名字,站久了的的双腿有些麻木,四下里无助的张望着,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女音:“我知道琳青在哪儿。” 顺着目光望去,远远的斜坡处,一身着斗篷的女子静静的站在那,大大的斗笠遮住了面容:“我带你去找琳青?” 眼中的迷茫很快消失不见,她连连点头,眼眸含着纯净的笑意一步步走向她:“嗯,去找琳青。”随着那女子一同上了马车,看着她熟练的驾驶在山间小道,脑海中隐约生出熟悉感,头便开始疼痛起来。 雪越下越大,渐渐有了欲将一切掩埋的气势,颠簸不平的山路险些将马车滑翻,那女子却狠狠的抽打着马背,将车辆驶的更快了。 孟央禁不住有些害怕,死死抓住一旁的车栏,透过掀开的车帘,不安的望着那女子的身影:“琳青在山上吗?为什么要上山。” 仿佛没有听到她小小的声音,女子依旧疾驰着马车,恶狠狠的抽打马背:“驾!” 颠簸的车厢里,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紧拉住一旁的车杆,将身子缩成一团,眼中带着惶恐。 “看来,你是真的傻了,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了。” 突然,驾驶马车的女子冷不丁的开了口,声音夹杂着寒风显得格外冰冷。“话说回来,五姐姐还真是命大,我重金雇佣了杀手,结果你被扬州刺史所救,设计使你被匈奴人抓获,本以为你一定会受尽凌辱而死,岂料你竟然还活着,没办法了,只好亲自动手。” 清脆如银铃般的声音,亦是带着一丝苍凉的恨意,使得她有些不明所以,胆怯的开口道:“你不是要带我去找琳青吗?” “琳青?”女子止不住笑出声:“你还不知道吧,他死了,昨晚的战乱中他死的惨极了。” “你胡说!”瞪着大大的眼睛,她的声音几乎变了腔:“琳青才不会死,琳青说他不会离开我的。” 车厢剧烈的颤动一下,惊魂未定的抓牢车杆,那女子突然跳下马车,上前将她拽出车厢,目光冷冷的望了一眼前方:“跟我上山,自然可以见到他的尸体,就让你死心。” 艰难的被她拽着上山,狭隘的山路异常难走,荒芜的树木枝干上冻成了生硬的模样,寒冷的风呼啸着,松针树上摇摇晃晃的落下碎冰碴,砸在头上脸上,甚至是顺着勃颈钻入衣襟,刺骨的冰冷。 这样恶劣的天下下,大雪纷扬着飘了很久,除了树木枯草上的一片白茫,根本什么也看不到,真的太辛苦了。 她本就病着,极其虚弱之下根本走不了多远,山路又是这样的难行,被人强拉硬拽着险些滑倒好几次,最终呼吸有些急促的想要甩开她的手:“不要,我要自己去找琳青。” 女子一回头,目光不悦的望着她:“不是说了带你去看琳青的尸体吗,你不想看吗?” 说着,她突然诡异一笑:“很精彩的,他不是断了一条胳膊吗?另一条胳膊也没了,就连头都掉了……” 望着她狰狞的神色,孟央的身子禁不住颤抖,大叫一声一把甩开她的手,大口的喘息着往回跑,冷汗淋漓。 “站住,”女子快步追上她,双手扳过她的身子,目光死死的望着她:“你不去看看吗,他可是为你而死的,还记得斛律浚吗?还记得田四吗?他们都是因为你才死的,啧啧,多惨呀……” “啊!”哭喊着抓住自己疼痛的头,她拼命推开面前这个可怕的女子,脚步踉跄的后退两步,谁知一不小心滑了一下,整个身子直直的仰向身后,狠狠的顺着山路滚落下去。 生硬的冻成冰的石块一下下的撞在脑袋上,昏天黑地的一路滚落下去,电花火石间眼前仿佛生出无数的画面,纵横交错的树枝划过面颊、勃颈,还未来得及感受到疼痛,最终撞上路旁一块巨大的石块上,瞪着迷茫的眼睛,一点点的昏死过去。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感觉,孤独无助,凄凉惨绝。 寒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整个身子如同悬浮于半空,抑制不住的疼,整个身子生不如死,尤其是右颊,火辣辣的疼着。 “孟央,孟央……” 清灵的声音回荡在深谷,似乎听得到泉水潺潺的流动…… 努力的睁开眼睛,却发觉身子一动也不能动,目光散乱的望着,自己竟然真的悬在半空,挂在葱郁的高大树枝上,模糊的看到树下一抹白色的身影,声音夹杂着焦急:“别动,当心掉下来。” 是,己巳师父么? 眼前隐隐发黑,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是邪医谷梅林深处的木屋,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铜镜前,披散的长发自然垂落,纤细的手指柔弱的抚上右颊上包扎着的伤口,眼泪无声的滑落。 “孟央,你在因为什么而哭?” 镜中的女子苍白的毫无血色的面容,轻轻扬起笑脸,望着身后人开口道:“师父,我想起很多年前,曾经有一双温暖的手抚上我容貌尽毁的面颊,那时他曾问我疼吗,我真的不曾感觉到疼痛,可现在,我的心被绞碎了,它在滴血,疼的痛不欲生。” 滑落的眼泪滴落嘴角,一直苦涩到心底。 “阿弥陀佛,孟央,佛祖会给你空间,治愈你的伤口,你现在愿意皈依我佛吗。” “容貌尽毁的我才是真正的孟央,我不再是虞怜珠的替身,可在我心里,此刻我是真正的琅邪王妃,司马睿唯一的妻子。佛祖会接受一个心里残缺的女子吗?” …… 遥想多年前,从华清寺接她下山的路上,迎着微风摇曳的野花,嫩黄色的花瓣小小的伸展着,芳香扑鼻,他亲手采摘一捧野花,别扭的递给她:“不要?我可扔了!” 马背上,她欢喜的瞧着手中的花蕊,看不清拥她入怀的司马睿是怎样的表情,却清楚的听到他说道:“不管你是谁,琅邪王妃从来只有你一个…。” 琅邪王妃从来只有你一个……。 “你是谁?” “孟央。” 司马景文的妻子。 孟央。 ……。迷迷糊糊的脑子很疼,很混乱,困难的睁着眼睛,眼眸里逐渐清醒。她竟做了一个这么长的梦,长的几乎不可思议。 多年前江南水乡下的少女孟央,几经波折,竟成了琅邪王司马睿心爱的女人,她,竟然是帝王星的克星。 “我说过你的命很硬,这样都死不了。” 双眼逐渐适应昏暗,就看到前方背对着自己的女子,正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火堆,斗笠仍旧戴在头上,她却已经没有了任何好奇。 “爽爽,是你,对不对?” 声音回荡在空落落的山洞,说不出的凄然,女子突然低低的笑出声,最终起了身,缓缓摘下斗笠,转身望向她:“你在梦里不停的叫着司马景文,我就猜测你已经不是傻子了,姐姐,好久不见。” 眉目如画的女子,依旧是率真可爱的模样,眼中的生冷和苍凉却深深的刺痛了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姐姐是在琢磨我为何变成了这个样子?我为何要杀你?那么你猜测一下,我为何要杀你呢?” 轻快的语气,她仿佛还是从前那个在篝火旁欢乐起舞的女孩,只是如今的火苗映在她面上使人心生寒意。 “是啊,你为何要杀我?” 副伏罗爽爽轻笑一声,叹息道:“都说姐姐聪明,原来不过如此,田大哥死了那么久,你想必把他忘了吧,可爽爽忘不了,他是为救你而死,那样爱你的田大哥,你怎么忍心让他一个人死去,我要送你去陪他。” 轻描淡写的说着,孟央除了震惊只剩下疼痛,红着眼圈艰难道:“原来是这样,果真想法独特,跟你姐姐完全不同。” 听出她话语中的深意,她不甚在意的笑了笑:“我知道你说什么,田大哥是死于副伏罗敏敏派来的杀手刀下,我原也想着为他报仇,后来仔细一琢磨,副伏罗敏敏要杀的是你,田大哥是因你而死,我已经与副伏罗敏敏断绝姐妹关系,也算给了田大哥一个交代。” 清秀可人的笑容,她缓缓从发髻间拔出一支珠钗,远远的扔了过来:“我阿达是被琅邪王下令所杀,他杀了我父亲,我便要他的妻子偿命,姐姐是田大哥深爱的女子,我自然不会动手杀你,自行了断吧。” 被扔在脚下的金雀珠钗做工精美,雀眼是小小的黑宝石,极是熟悉。 双手颤抖的捡起珠钗,只感觉有些呼吸困难,听到她继续道:“姐姐别怕,你死了之后我的杀父之仇也算报了,我会自尽而亡,咱们一同去陪田大哥,他就不会孤单单一个人了。” 紧紧闭上眼睛,握住那支金雀珠钗的手在颤抖:“这珠钗你哪来的?” 从扬州出发寿春之前,她曾亲手将这金雀珠钗送给阿宝,这是王敦亲自为她挑选扬州名匠打造出来的其中一只钗子,自然是独一无二的。 “哦,我一路追寻你到了扬州,谁知你已经离开了,于是就抓了个刺史府的丫鬟问话,她不肯说,于是我就把她杀了。” 阿宝,死了……。 她忍不住想笑,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出来:“想不到你也已经变成了双手染血的恶人,田四大概永远不会喜欢你这样狠毒的女子。” 副伏罗爽爽一愣,有些恼怒的望着她:“若是没有你,田大哥才不会不喜欢我。” “是吗,动手吧,一起去看看田四会不会喜欢你。” “你在激怒我?”她怒极反笑:“我才不会亲自杀你,田大哥会生气的,你不愿自行了断吗?不如明日,咱们一起跳下雪山,到时就能与田大哥团聚了呢。” 饥寒交迫的过了整晚,出了山洞才发觉天空依然飘着雪,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上山的路依旧是难行的,山间的树木被白雪皑皑的压着枝干,看着说不出的沉闷。 身上的银狐大麾足以遮挡雪花,但落在脸上头上却是疼的很,昨日滑落山路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快走啊。” 拉了拉手中的缰绳,副伏罗爽爽不耐烦的督促着她。双手被缰绳紧紧拴在一起,她不得不费力的跟上她的步子,冻得麻木通红的双手,被她用力拽一下缰绳就疼痛不已,手腕处隐约被绳子冒出痕迹。 雪还在下,她却真的走不动了,喘息着坐了下来,任凭她怎么拽也不肯起身。 副伏罗爽爽停了下来,走到她面前,一把掏出匕首抵在她的勃颈,看着她微微冒出血迹的手腕,道:“都要死的人了,何必这样固执,自讨苦头。” 无力的看她一眼,她眯着眼睛笑道:“就算要死的人,肚子饿着也没力气上山。” 微微一愣,副伏罗爽爽皱了皱眉头,突然从怀中掏出几块包的严严实实的糕点,扔在她脚下:“填饱肚子赶快上路。” 双手困难的捡起糕点,狼吞虎咽的吃了几口,立刻被噎的差点窒息,赶忙抓起一捧细雪,顾不得脏冷大口的塞入嘴中。 面上又平添几道划痕,发髻微乱,即便看不到自己的模样,她也知道一定是狼狈至极的。 “快走!” 刚刚缓了口气,手腕的缰绳又被恶狠狠的拽了起来,疼的要命,只得起身跟着摇摇晃晃的走。一路到了山顶,平坦纯净的雪地,没有任何人踏足过的晶莹白色,远远望去四周的山脉,在大雪的覆盖之下真的美不胜收。可现在丝毫不是欣赏雪景的时候。 “爽爽,你还记不记得,第一次见到田四的时候?” 她果真愣住,接着洋溢起笑脸:“当然,田大哥初到夏侯邋邋遢遢的,穿着汉人的服饰,一双眼睛明亮的如同天上的星星,还有还有,田大哥不喜欢笑,可他笑起来很好看,我那时迷恋上骑马,整日跟着他们跑。” “有一次我的马被野蜂叮到发了狂的奔跑,还是田大哥将我救下,因着我的身份,部落里那些男人总是围着讨好我,只有田大哥,他是凭借自己的能力一步步当上了少将军,田大哥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回忆往昔,她的面上带着甜蜜自豪的神色,使得她禁不住有种落泪的冲动:“那么,你的田大哥是个怎样的人?” “田大哥是英勇的勇士,他是世上最好的男人,他诚实守信,一诺千金,他心地善良,有着世上最柔软的心肠,任何人都比不了我的田大哥。” 孟央终于红了眼圈,哽咽道:“是啊,这么好的田四,他怎么舍得你这样折磨自己。” 她回过神来,微微皱起秀眉:“你说什么?” “爽爽,你觉不觉得田四不曾离开,我一直感觉他就在我们身边,看着我们生活,田四那样善良,一定不想看到你因为他而变成这样,回去吧,好好生活。” “回去?”她的面上有些讽刺:“回哪去呢?敕勒吗?你知不知道如今的敕勒就是人间烈狱,饿昏了头会人吃人,你知不知道我已经没有家了,就连姐夫也死了,你知不知道副伏罗敏敏还不知道他死了,还在眼巴巴的等他回去?” 她说着,不由得笑出声来:“这是报应,对不对?她害死了田大哥,最终失去了姐夫,这是报应啊。” 看着她笑出的眼泪,她不忍的闭上眼睛,打断她的话:“爽爽,都过去了,你还年轻,日后会遇到一个如同田四的男子,真心实意的爱你,给你一个家,跟我回去吧,姐姐就是你的家人。” 低低的笑出声,她突然摇了摇头,眼泪肆虐:“姐姐,我只爱田大哥,从第一眼开始就发誓非他不嫁,田大哥死去多可怜,我们去陪他好不好,姐姐,求求你,跟我一起去陪他……” 她说着,一步步上前将她抱住,跪在雪地里失声痛哭:“姐姐,我会怕,田大哥不喜欢我,我们都已经离开了,我哭着求他不要回去,可是他说,爽爽,对不起,我永远不可能丢下她一个人,除非我死……。” “姐姐,他真的就死了,我怎么办?我想去陪他,可是他说他不可能丢下你跟我在一起,求求你,姐姐,跟我一起死吧,咱们一起去找田大哥,永远都在一起,好不好,求求你……。” 泪水无声的滑落,孟央努力的昂起头,顺着她的肩头看到纷扬的雪花飘零,感觉眼里有些潮热。 “姐姐,没有田大哥我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活着太苦了,真的太苦了,求求你,我们一起去找他吧,有他在的地方才闻得到花香,我已经找不到希望了……。” 望着她哭得不能自抑的神情,她终于忍不住落泪,晶莹的泪珠滑落面颊:“好,我们去找田四,永永远远不分开,我也很想他。” 副伏罗爽爽含着泪为她解开捆住双手的缰绳,笑的如同多年前一样甜美:“姐姐,我们一起去找田大哥,只要能陪在你们身边,我就很开心了。” 伸出手打落她发丝上的雪花,她笑着流下眼泪:“好,一起去找田四。”迎着呼啸的寒风,一步步与她走向雪山边缘,近在咫尺的悬崖就在眼前,却在这时传来似笑非笑的声音:“你还想死,我可救不了你第二次。” 深深的震惊,装过身去,竟看到一脸笑意的琳青悠然自得的蹲在一块巨石上,纤尘不染的白衣比雪还要晶莹,左臂的衣袖却是空落落的:“傻女人,看你的样子就知道还是傻子,竟然这么容易就被个小丫头说动了,你是几岁的孩童吗!” 说到最后,他已经有些愤怒:“我救了你的命,你的命自然就是我的,没经过我允许就要寻死,当我是傻的呀!” 他的身后站着几个身着青衫的圣医谷弟子,个个表情极力的强忍笑意,表情尽量严肃。 “琳,琳青?” 犹不敢相信的望着他,面上带着泪痕喃喃道:“你还活着?” 翻了翻白眼,他怪笑道:“废话,我堂堂圣医谷谷主,岂是那么容易死的,只不过跟石勒打的不分上下,让他给逃了。” 终于含着眼泪笑出声,她微微怔住的就要朝他走去:“琳青,我以为你死了。” “姐姐。”爽爽突然拉住她的衣袖,眼含泪花:“姐姐,不要过去,田大哥在等着我们。” 她果真停住脚步,犹豫不决的望着她:“田四……” 琳青彻底的愤怒了:“你不是真的在犹豫要不要死吧,想死还不容易,何必跳悬崖,我给你两颗毒药,保证吃了没有痛苦。” 孟央彻底的清醒,反手抓住爽爽的双肩:“爽爽,田四不会原谅我们的,他一定不会见我们,跟姐姐回去,为了他努力的活着,将他的那份一起活着。” “姐姐你反悔了!”尖锐的哭喊声,她失控的甩开她的手:“你答应了我的,怎么能出尔反尔!跟我去死。” 说罢,她用力抓住她的手腕,被缰绳勒出的血痕被她抓的疼痛不已,她毫无防备的被她拽到了悬崖边,脚底的积雪纷纷滚落崖底。“住手!” 夹杂着琳青的的声音,她似乎同时听到了司马睿和王敦的声音,不敢置疑的回过头,果真看到身后远远的大批将士,为首的司马睿和王敦均是阴沉着脸。 见他们人多势众,副伏罗爽爽突然从身上拔出匕首,狠狠的抵在她的勃颈:“都别过来,否则我杀了她。” 脖子上传来疼的感觉,她知道在流血,那把镶银的匕首很凉,紧紧贴在肌肤上,只有一尺长,虎口的距离,精致小巧,却不是普通的刀刃,更像是猛兽的利齿所铸,虽不能削铁如泥,但用来杀人却绰绰有余。 “放开她,否则我一定将你碎尸万段。” 王敦咬牙切齿的说道,她不甚在意的笑道:“碎尸万段?反正都要死的,碎尸万段又何妨,姐姐你说对不对?” 孟央的目光飘落在司马睿身上,含笑道:“对啊,反正都要死的。” 上天真是安排了一场荒唐的闹剧,同样是在这样的万丈悬崖边,她是为他而纵身跳下,心甘情愿的成就他,既然上天注定她的存在是为了牵制于他,那么她愿意为他而死。 这一次,也不例外,真的死了,就再也不用担心什么了吧。 “琳青,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处仲,真的谢谢你,这样不嫌弃的照顾我。” 泪眼朦胧的对他们道了别,最终一眼望向司马睿,张了张嘴却什么也不曾说。 罢了,不说也罢,该说的话上次在悬崖边上早已做了道别,真是讽刺,她的人生竟是不断的轮回着,颠簸再颠簸,流离再流离,就连这万丈悬崖也是再一次的站在边上。 一只手缓缓抚上抵在勃颈的珠钗,她含笑对爽爽道:“走吧。” 爽爽愣了愣,收回手中的珠钗,握紧了她的手:“姐姐。”“蠢女人,你要是敢跳下去,我绝对不救你,我就剩一条胳膊了,没力气救你。”琳青气急败坏的冲她大吼。 “别跳,我已经没亲人了,师兄死了,求求你不要丢下我……” 他可怜兮兮的哀求着她,尽量吸引她们的注意,余光偷偷瞄向不断靠近她们的司马睿和王敦,配合的天衣无缝。 “琳青,对不起。” 紧紧闭上眼睛,两行泪水缓缓流下,她轻轻的吸了口气,纵身跳向万丈悬崖,紧要关头却一把将副伏罗爽爽推开:“答应姐姐,好好活着。” 随即上前的琳青一把将爽爽打昏,可是想要上去救她,已经来不及了。 意料之中的坠落紧紧持续了几秒,突然被人一把拉住手腕,惊痛的睁开眼睛,竟看到司马睿面色阴沉的望着自己,一只手拉住自己的手腕,另一只手死死攀住崖壁凸出的一块石头。 他的整个身子都悬着,丝毫不肯松懈的紧拉着她,她的心剧烈的颤抖起来:“放手,放手……。” 他吃力的拉着她,脸色极其难看,沉默的抿着嘴唇,眼神竟有着说不出的悲切。 “放手,再不放手我们都会死。” 眼泪控制不住的流下,她几近哀求的哭着:“司马景文,求你,放手吧。” “不放,这一生都不放手。”终于,他咬着牙坚定的说道。 崖边的王敦心惊胆战的向下观望,疾声呼喊道:“王爷坚持住,我去找绳子。” 空荡荡的山谷回荡着他的声音,孟央眼睁睁看着司马睿抓住的石块旁掉落着碎石,哭喊着对司马睿道:“王爷,求你,放手吧,我不爱你了,不要一直缠着我,我恨不能离你远远的。” 苍白的面上扬起勉强的笑意,她看到他低下头对她温柔一笑,眼中有着世上最柔软的温度:“可我爱你。” 这是他一生中从未有过的温柔,即便是他们在一起最好的时光里,他也不曾真的说出这样的话,泪眼朦胧间看到他苍白了的两鬓,这一刻,她感受到了他内心的痛楚。 即便你不再爱我,即便你深痛恶绝的想要逃离我的身边,即便你在跳下悬崖的瞬间对我没了任何的话语,我,依旧如从前那般深深的爱着你。 天崩地裂,生死为证。 流着眼泪连连摇头,她哽咽的说不出话,良久的含泪望着他,最终开口道:“王爷,放手吧,我坚持不住了,手腕就要断掉了,好痛。” 司马睿早已注意到她血流不止的手腕,每一滴沾染在自己手掌的鲜血都异常灼伤着他,眼中的疼痛再次闪过,心疼的几乎落下泪来:“坚持一下,央央,再坚持一下。” 哗啦一声,攀住的石块突然松弛,剧烈的下坠之下,孟央看着他又咬着牙拼命抓住凸出的崖壁,脸色十分苍白,额头上满是汗珠:“央央,别怕。” 身上早已惊出一身的冷汗,她终于含笑对他道:“司马景文,我真的撑不住了,让我死吧,我快痛死了。”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再次落下悬崖…。” 他的声音如此的凄凉,而她的嘴唇已经惨白,毫无血色,散乱的长发被风吹起,眯起月牙般的眼眸努力向他笑:“我这一生,够了。” 司马睿缓缓闭上眼睛,弥漫心底的痛楚压得他无法呼吸,最终睁开眼睛,面上闪过柔情:“我陪你一起死,好不好。” 深深的震惊浮上眼中,好不好?他竟然在用哀求的语气求她答应,该是怎样的经历使得堂堂的琅邪王如此小心翼翼,预言真的应验了,她会是他最终的劫难…… 甚至来不及阻止,他突然松开抓住岩壁的手,一把将她抱住,二人相拥着坠下山间。纷扬的白雪弥漫半空,她听到他仿若松了口气一般,轻声道:“终于不会失去你了。” 最后的时刻,她含笑抱紧了他,任凭泪水打湿他的衣衫。 命丧悬崖的场景并未出现,纷扬的雪花从上空飘落,一片片落入崖底的深水之中,不间断的涟漪微微荡漾,同时落下的还有相拥着的二人。 寒冬腊月里,刺骨的河水深不见底,逐渐沉入水底,瞬间的冰冷激醒了司马睿,二人的手依旧紧紧握住,她的长发飘舞在水底,眼眸渐渐紧闭,身子沉沉的下落。 冰冷的水底,窒息的感觉如此难受,她的神智在逐渐涣散,昏昏沉沉之中,隐约感觉有人游向了自己,如此熟悉的场景,使得她努力的想要睁开眼睛,下意识的想要看清楚那丝光亮……。十三岁那年,深沉的泸水河底,那留下玉佩的少年究竟是何模样……。她只记得他的眼睛璀璨而黑亮,给了深陷绝望之中的她无限希望……。 模模糊糊,就快什么也看不到了,面前拖住自己的司马睿,他狭长的眼眸跟那少年不断重叠,他的眉毛似削剑一般,鼻若山峰,他的嘴巴……暖暖的,很柔软,如此温柔。 司马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她拖上岸,湿漉漉的寒意冻得牙都在发抖,顾不得自己,他万分焦急的抚上她的面颊:“央央,央央……” 轻轻拍打着她的脸,终于看到她悠悠醒来,嘴唇冻得青紫:“司马景文,是你吗…。” 仿若失而复得的珍宝,他欣喜若狂的将她拥入怀中,声音颤抖:“是我,没事了,你没事了。” 背着她一步步前行,只为寻找一个可以遮雪挡风的地方,可是四下寻望,走的脚麻木,荒山野岭的连个山洞都没有。 她的意识在逐渐散乱,漫天飞舞的大雪几乎就要将二人掩埋。 就快冻僵了吧……。 艰难的呼吸着,他终于找到了一处背对着寒风的岩坡,轻轻的将她靠在岩石上,双手不停的揉搓着她的手,呵着气道:“坚持住,处仲一定会来救我们。” 嘴角轻轻的动了动,眼皮却沉重的难以睁开,他将额头贴在自己额前,声音慌乱:“央央,别睡。” 说着,他开始脱下自己身上的衣服,一件件披在她的身上,直到自己赤裸着上身,紧紧将她拥住。 湿漉的衣服,也好过什么都没有,只是真的很冷,意识模糊的睁开眼睛,竟看着他赤裸着上身为她挡住纷扬的雪花,身上的皮肤都冻的青紫,震惊之下使得她清醒一些,艰难的开口道:“你疯了,你会死的。” 颤抖的身子紧紧拥着她,不让一片雪花落在她的身上,他冻得牙都在咯咯作响:“反正,你,你都不爱我了,死了就死了。” 眼泪灼热的滴落他赤裸的肌肤上,她极力的想要挣扎,可身子沉重的根本动弹不得,最终有气无力的哀求:“司马景文,你疯了,快把衣服穿上,求求你,不要这样。” “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他的脸色青紫的吓人,哆嗦着声音颤抖道:“你若能活着,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处仲他,应该是真的爱着你,你跟他在一起,我死了,也就安心了。” 孟央的眼泪大滴的滚落,抽涕的说不出话,他无力的将头埋在她的肩头,附在她耳边轻声笑道:“真的不甘心这样将你交给别人,央央,我是真的爱你,并非不愿舍弃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可我没办法舍弃,即便贵为琅邪王,也阻止不了你三番四次的被人陷害,我必须拥有更大的权利,我要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只有这样,才足够强大到可以保护你。” “其实,我已经死了,从你说不再爱我的那刻起,我的心就死了。我骗自己你从来没有出现过,发誓再不为你流一滴眼泪,我以为自己成功了…。军营里见到你的第一眼,天知道我有多慌乱,整个心都快窒息而死……看着你受了这样多的苦,我却没用到什么都做不了,这样的感觉,真的,比死还难受。”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额头也有些冰凉,她的心就这样剧烈的疼了起来,流着泪哀求:“司马景文,我不要你死,你不能死,你说过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不会死,你不能背弃自己的承诺。” “不要死,司马景文,我害怕,我好怕,你不要离开我……” 他已经没了力气,呼吸都是微弱的,却努力在她耳边含笑道:“值得了,人生在世几十年,也许我活着的唯一原因,就是等着你来到我身边的那刻,真希望重新来过,我一定不,让你流一滴眼泪。” 眼泪几近流干,感觉他昏昏沉沉的就要睡了去,逐渐沉了心,含泪笑道:“司马景文,是你对不对……。一直都是你。” “一切都是注定的……。自我来到琅邪王府的那刻起,你就注定被我连累至死,”她含泪贴在他的脸上,笑着说道:“司马景文,可我注定也是为你而生为你而死的,无论你去哪,央央都会生死相随。” 顺着目光望去,洁白晶莹的世界,这一刻,她突然觉得一切都值得了,强极则辱,情深不寿,即便如此,这一生也足够了。 ------题外话------ 今天也是三更,下午七点,再更一章~看文的妹纸们有什么意见都可以提出来,姝子求勾搭,求勾搭呀求勾搭~· 【068】殊死一搏 “梦儿,梦儿……。” 还活着吗?怎么隐约听到王敦的声音。是在做梦?四下里寻觅,竟不见任何人影。 “梦儿,乖,别睡了。” 不是在做梦,真的还活着,清楚的感觉到手心传来暖暖的温度,于是强迫着自己醒来。努力的睁开眼睛,视线却是模糊的,看不清站在床边紧握自己手掌的男人究竟是谁。 “梦儿,你醒了,”声音中夹杂着欣喜,她听到他对身旁的下人吩咐道:“快去,快去请大夫。” 尤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她怔怔的望着他:“处仲,是你吗?” “是我,当然是我,你高烧不退好几日,真是把我吓坏了,”他仍旧心有余悸的紧握着她的手,面上有些松懈:“醒来了就好,厨房熬着参汤,我这就让人端来……” “处仲,”她回握住他的手,神情有些呆滞:“王爷呢?” 屋内长久的沉默,就在她逐渐有些呼吸不过的时候,终于听到他开口道:“你放心,王爷没事,健康有许多事要处理,他已经回去了。” 微微松了口气,她仍旧有些不确定:“真的?” “当然,我何时骗过你。” 王敦为人桀骜,倒也真的不曾说过假话,她便真的放了心,二人相安无事确实可喜可贺,但此时她的心里也不知是何滋味,神情怔怔的。 “梦儿?” 回过神来,她努力的睁大眼睛望向他,他先是一阵沉默,隐约察觉到哪里不对,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艰难的开口询问:“你,看不到?” 心里一滞,她动了动嘴唇,最终选择了沉默,王敦在她这样的神情下逐渐苍白了脸,握紧了她的手:“别怕,你只是刚刚醒来还没适应,一定没事的。” 摇了摇头,她冲他扬起笑脸:“我早料到自己总有一天会哭瞎了眼。” “梦儿……” “处仲,什么也别说,不要安慰我,我怕自己会哭。” 禁不住红了眼圈,王敦双手揽过她的身子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我才不擅长说安慰人的话,不过你真的不用担心,那琳青一直赖在府中不肯离开,听说他是圣医谷的人,想必医术十分精湛,一定治的好你。” “琳青?”她微微有些讶然,接着迟疑道:“这里是扬州?” 还未等到他的回答,就听到一丫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大人,参汤熬好了,现在端进来吗?” 乍一听到声音,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有些不敢置疑的抓住王敦的衣袖:“是阿宝吗?我听到了阿宝的声音,她还活着?” 一番话听的王敦有些糊涂:“当然,她一直都在府里能有什么事?” 一直沉闷的心情终于放晴,琳青活着,阿宝也活着,是爽爽在骗她,爽爽啊爽爽,她应该还是那样善良可爱的女孩吧。 仿佛有阳光瞬间填满了心里的空洞,她面上带着浅笑,随即对王敦道:“爽爽呢?她现在怎么样了?” 听他并不言语,她有些急切的追问:“就是悬崖边和我站在一起的姑娘,她怎么样了?” “那个挟持你的女人,管她做什么。”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联想到他处事凶狠的一面,禁不住有些害怕:“她是不是在你手里?处仲你,把她怎么样了?” “你刚刚醒来,脸色这么差,是不是还很不舒服?”仿佛并未听到她焦急的询问,他的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的额头,探试着温度:“嗯,还是有些发烫。” 说着,又听到他不悦的对下人训斥道:“一群废物,叫你们去找大夫,怎么现在还不见人!” “处仲,”她突然轻声叫住他,垂下的眼睫微微颤抖:“你,是不是杀了她?” 话说出口,屋内瞬间的沉默,使得她越加不安,双眼不自觉的紧闭,心里如坠冰窖。 “她应该还活着,你不必担心。” 也不知是喜是悲,她只感觉心里微微疼了起来:“什么叫做,她应该还活着?” “孟央,你醒了!” 略带喘息的欣喜声传来,使得她有些惊喜:“琳青,是你吗?” “嗯,当然是我,” 飞快的走到她面前,她赶忙伸出手一阵摸索,果真摸到了他空空的左衣袖。敏感心细的琳青第一时间发现了不对:“你的眼睛,怎么了?” 即便看不见,她也能想象出此时他阴郁的面色,于是故作轻快的笑道:“又不是完全瞎了,只是有些模糊,琳青你不必……” 担心二字还未说出口,突然就被他一把扣过手腕,温热的手指搭在自己脉搏上:“你是傻子吗!瞎了就是瞎了!什么叫有些模糊!” 猛地被吓了一跳,她的神色随即有些黯然:“琳青…。” 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些恶劣,他便缓了缓口气:“有我在呢,不会让你瞎的。” 沉默下来的屋内,看不清一切的她除了茫然还是茫然,气氛僵硬的时候,才听阿宝端着参汤走了进来:“大人,参汤端来了。” 王敦点了点头,很是自然的接过,坐在床边小心的吹凉,用小勺慢慢送到她唇边:“梦儿,小心烫。” “王大人且慢,”琳青似笑非笑的打断他:“她刚刚醒来,已经好几日没有吃东西,哪里能用这么大补的东西。” “哦?”微微皱了皱眉头,他果真将参汤收回:“那她眼下能吃些什么?” “煮些白粥吧,松松软软的即可。” 点了点头,他随即就对一旁的阿宝说道:“还不快去。” 反应过来的阿宝慌忙应声就要离开,忽见一女子带着丫鬟笑着踏入内室,声音甜美:“姐夫,听说梦儿姐姐醒了,素素特意熬了粥送来。” 是凌素素,孟央客气而礼貌的回应道:“劳烦素素小姐费心。” “姐姐说什么呢,”她的声音有些不悦,说出的话却意味深长:“梦儿姐姐对姐夫有恩,这些小事都是素素应该做的,病愈前你就放心在府里住着,不要怕麻烦到我们,有什么怠慢的地方记得告诉我,毕竟表姐不在,我身为府里唯一的女主人,一定会替姐夫好好照顾你的。” “姐姐知道的,如今总有些脑子坏掉的人仗着自己救过别人,唯恐得不到回报,死皮烂脸的赖在别人家,素素知道姐姐不是那样的人,可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对你好呢。” 略微得意的说完,她又望向王敦,精心装扮的面容带着羞赫:“姐夫,我叫人备了你爱吃的酒菜,晚上去我房里吧。” 未听到他的回答,却见琳青强忍不住的笑出声,孟央赶忙低声制止住他:“琳青……。” 听到她带着埋怨的声音,他很快止住笑意:“不好意思,在下一介山野莽夫,平日里一直待在山里,没见过小姐这样爽快的女子,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琳公子过奖了,小女子怎么担得起巾帼不让须眉的称赞。”凌素素柔声笑了笑,此时的面上定是微红的。 “你当得起,被人称作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皆是小姐这样性子的,除了脑袋不太好使,几乎没有缺陷。” 琳青的嘴巴一向很毒,从一开始这样暗里嘲讽的话语就使得孟央有些不安,刚要紧张的劝他不要再说,这家伙又恶毒的一字一顿道:“不过,脑袋不好使就是致命的缺陷。” 反应过来的凌素素恼羞成怒的望着他:“你什么意思!话里藏话算什么男人,有本事挑明了说。” “哦?小姐也知道话里藏话不算本事,从一开始干嘛不挑明了说。”他不屑的笑了两声。 不仅凌素素愣住,孟央亦是有些呆愣,琳青这是在维护她吗?这样受人保护的感觉真的很温暖,可她的性子一向懦弱,不愿惹是生非,只得开口责备他:“琳青你瞎说什么,素素小姐不是那个意思,你误会了。” 接着又对凌素素抱歉一笑:“小姐莫要见怪,他一向口无遮拦……。” “你当我是傻子吗!”凌素素突然发怒,怒瞪着杏眼冷笑道:“没错,我就是那个意思,你既然已经醒了就赶快离开,这里不是你的家,干吗一直赖着不走!即便你对姐夫有恩,他整日整夜的守着你也该还清了,你还想怎么样?你这贪得无厌的女人,你到底想得到什么……” 啪! 一计响亮的耳光打断了她的话,凌素素捂着红肿的面颊,不敢置疑的望着面色阴沉的王敦,眼泪在眼眶打转:“姐夫……” “滚。” 毫无温度的声音,冰冷的刺痛了她的心,她哽咽的哭出声,最后却开口楚楚可怜道:“姐夫,我是一时气糊涂了,素素不敢了,你别生我的气…。” “我让你滚,”他甚至懒得看她一眼,声音冷若冰霜:“没听到我说话吗?还不滚下去!” 睁着有些惊吓的眼眸,她终于听话的转身离开,走到门前含泪道:“姐夫你变了,你从来没有这样对我,我已经给表姐写了信寄出,等着她回来看看你变了多少,我恨你,恨死你了。” 说罢,她飞快的跑了出去,剩下紧张的孟央不安的睁着眼睛:“处仲,我已经醒了,是时候离开了……” “你哪也不用去,”王敦对她温柔一笑,仿佛刚刚那个暴躁的人根本不是自己:“什么都不用怕,有我在呢。” 屋内烧着滚滚的银碳,刚刚喝了药,躺在暖和的锦被下出了一身的汗。知道只有琳青在身旁,伸出手想要抓住他的衣袖:“琳青,你带我走吧,离开这里。” 琳青忍不住叹息一声:“你这个傻子,要是能带你走我何必跟着来到这,那王敦哪里会让你离开,若不是有着为你瞧病的因由,他不会让我接近你一步的。” 愣了愣,她不由得皱起眉头,低声道:“我不能继续待在这里。” “哦?”他忍不住笑道:“让我猜猜原因,那王敦对你确实不错,温柔体贴的不像话,你怎么会舍得离开?难不成,是因为那襄城公主?正牌夫人回来了,所以你害怕了……” “琳青。” 听到她埋怨的叫着他的名字,他随即正色道:“知道了,开个玩笑而已,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带你离开,这里的防卫太过严实了。不过你也不必想太多,既然走不了,干脆老老实实的在这养病好了,照那王敦的态度襄城公主也不能把你怎么样,日后再做打算不迟。” “我不能待在这里,”她再一次重复之前的话:“不仅因为襄城公主,既然王爷还活着,我不能功亏一篑。” 琳青随即明白她的意思:“你是怕他回来找你?” 沉默的抿了抿嘴唇,她才迟迟开口:“是,我怕他不肯罢休。” 她比任何人都了解司马睿,他不是会轻易放手的人,即便他现在回了健康,谁也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司马睿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男人,可是有一点足以使她不安,那日命悬一线,她苦苦哀求他放手,他那样坚定的回答她:不放,这一生都不放手……。 他们都还活着,这一生就不算完。 司马睿绝不会放她离开,这一点她比谁都清楚。 “本来不愿告诉你的,”琳青的目光有些怜悯,叹息一声道:“当日在悬崖下找到你们,他都已经冻僵了,紧紧抱着你怎么也分不开……后来,他们逼着我先救司马睿,根本不给我见你的机会。等到司马睿醒来,王敦才告诉我们你已经死了,甚至在雪山上堆好了你的坟墓,没有人肯相信,司马睿更是跪在坟墓前疯了一样的用手挖,当时所有人都在劝,毕竟人死后入土为安,堂堂琅邪王哪能随意挖别人尸骨,传出去像什么样子。那日雪一直在下,积雪下的碎石像冰碴子似的,根本挖不动,他的双手都在流血,从头到尾像个行尸走肉的死人,只知道不停的挖,鲜血淋漓的双手,谁也不敢上前劝,看得我心里直打颤。” 孟央的神情怔怔的,他回过神来,赶忙言简意赅的咳嗽两声:“结果真的从坟墓里挖出一具女人的尸体,衣着装饰与你一模一样,司马睿也就真的死了心,后来就回了健康,前几日还差人前去雪山埋了很多珍贵的陪葬品。” 原来,竟是这样,她出神的望着前方,可惜一切都是黑色的,无边无际的黑暗,使得她感觉有些冷,心也被冻得疼了起来。 “你没事吧?” 琳青有些担忧的望着她,回过神来,她的神色有些勉强:“我本来就是要离开他的,让他以为我死了,从此也就断了念想,这样,很好。” 这样说着,她不由得笑出声来:“既然得知我死了,你怎么会在这?” “挖到尸体的时候,司马睿像个呆子一样不知所措,根本就不敢再挖下去,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当时的场面乱成了一锅粥,王敦立刻下令掩埋尸体,所以当时并没有看到尸体的脸。” 他说着,忍不住翻了翻白眼:“我也以为你真的死了,跟着难过了一会,随弟子返回圣医谷的路上越想越不甘心,打算偷偷把你挖回去埋在圣医谷,虽然弟子们说什么人死后入土为安,一而再再而三的挖别人尸骨是对死者不敬之类的话,我可不管这些,谁知回到雪山发现有人看守,人都死了还有必要派人守着坟墓吗,我这才觉得奇怪。” 说罢,他故意压低声音:“我偷偷跟着来到扬州,本来也不确定你是不是真的活着,刺史府防卫严谨,我索性骗了王敦,说我已经知道你没死,但你病的那么重只有我能救你,结果他真的被我骗到,于是我就在这住了下来。” 孟央苦笑一声:“你又怎么知道我真的病的很重?” “这还用猜吗,你一直都是病怏怏的,又在冰天雪地冻了那么久,不死也剩半条命了,不过那王敦还真是残忍,竟然恐吓我若是救不醒你就要我陪葬。” “竟然用炸死这招,亏他想得出来。” 琳青愤恨的说着,禁不住有些咬牙切齿,自顾自的发泄着不满,渐渐发觉她有些不对,异常疲惫的样子仿佛随时就要睡去,刚刚喝完药的面色潮红一片,赶忙将手放在她的额头,顿时大惊:“怎么会这么烫。” 从醒来的那刻起,她的精神都是很好的,可是眼下却越来越乏力,脑子隐隐作痛,昏昏沉沉的睁不开眼睛。 隐约感觉到自己到了极限,她迷迷糊糊的抓住他的衣袖:“琳青,爽爽真的还活着?” 顺手搭上她的脉搏,他的面色有些难看:“你这女人,都什么时候了还管别人的死活。” “告诉我,她是不是死了?”声音濒临绝望的边缘。 “她真的还活着,就在这府里,你千万撑住,我会想办法救你。” “那就好…。”虚弱的笑了笑,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我要睡了,不要叫醒我,真的很累。” “不能睡!听到没有,睡了就真的醒不来了,”他说着,声音竟然开始哽咽:“算我求你,给我点时间,不要睡。” 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她却没有睁开眼睛,眼皮烧的滚烫,根本没有睁开的力气,这一次,她没有司马睿在身边,一个人即将在离他很远的地方永远睡去。 性命垂危,不过是如此容易的事,一切都真的结束了……第一次,她觉得自己终于安了心。 可是,琳青怎会让她如愿,单手摊开布袋里密密麻麻的银针,准确的抓出数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入她头顶、勃颈的几个穴位,接着又抽出成排的银针,一一扎入她的脚心脚骨处,整个过程一气呵成,仅以一只手精准的令人诧异。 动作完成,他的额头已经冒出隐隐的汗珠,想也不想的转身冲出门外,差点撞到了就要踏入屋门的王敦。 见他面色十分难看,王敦先是一愣,接着快步冲进房中,果真看到她沉静的躺在床上,泛着寒光的银针密密的将她炸成了刺猬似的,而她就这样一动不动的睡着,本就素净白皙的面色苍白的几乎透明,整个场景令他胆颤。 紧握的拳头暴露出青筋,他的眼睛红的快要滴出血来,如同心撕肠断受了重伤的猛兽,他转身冲到琳青面前死死抓住他的衣襟,话未说出口声音已经慌乱的溃不成军:“救她,你不是医术高明吗,她若是死了我会杀了你,我会杀了你们所有人!” 琳青纯白的衣襟被他抓的死死的,他却忘了愤怒,只觉得更像是抓在自己心上,眼睛里隐约泛着水光,一把将他推开:“我不会让她死,但我救她,但与你无关。” 望着他眼里隐忍的泪光,他终于清醒的意识到,不用任何人言语,面前这个少年也定会竭尽全力救她,他早就该知道,她的好岂止是他一人觉察得到,这个善良美好的女子,她值得更多人去爱。 即便如此,他仍旧愿意许诺出自己的一切:“你若能救活她,便是我整个王氏家族的恩人,你会得到想要的一切。” 琳青只是冷冷看他一眼,甚至懒得再与他废话,转身离开:“再与你废话下去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她。” 圣医谷弟子快马加鞭赶到扬州之时,才渐渐发觉师父的不对劲,尤其是执意跟来的杏子,刚进了屋门就见琳青上前对大师兄苗子道:“带来了吗?” 她第一时间看到了师父空荡荡的左衣袖,先是深深的惊恐,接着捂着嘴就要落下泪:“师父,你的左臂……” 琳青并未理会她,不知为何,苗子的神色有些庄重,从怀里掏出一个雕花绣金的锦盒,小心的打开:“带来了,师父。” 乍一看到锦盒,杏子惊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血,血红参?” 锦盒里黝黑松软的泥土中,隐约露出一小截泛着红光的参尾,细看之下可以清楚的看到脉搏跳动的生命迹象,那通透的红色仿佛随时会滴出血来。 琳青并不理会她的震惊,拿过锦盒转身走入内室,剩下她目瞪口呆的站在那,愣了半晌,突然反应过来,不顾苗子的阻拦,面色十分难看冲进屋内。 如愿以偿的看到躺在床上的人,她的目光不敢置疑的落在她身上的银针上:“以命续命法?” 再也忍受不住的怒气,她上前一把夺过放在桌上的绣金锦盒,对琳青道:“师父你疯了,这血红参是有灵性的万参之王,上次为了救她你已经用过一次,这可是仅剩的参尾,你连圣医谷秘传的续命法都要用上,这可是邪术,一不小心会赔上你的命的!” “给我,”琳青紧皱着眉头,赢弱的面上有些不耐烦:“把东西放下,出去。” “师父你这是逆天而行!”杏子委屈的含泪冲他大吼,泪水肆虐而无助的流下:“这圣医谷又不欠她的,为何要这样冒险。” 一直沉默的苗子终于上前,跪地道:“弟子本不该多嘴,师妹说的确实没错,师父,这世间的纷争太繁琐了,咱们回圣医谷吧,像从前一样过快活无忧的日子不好吗,师父已经尽力了,是孟姐姐命该如此。” 琳青眉宇间有些动容的神色,上前将他扶起,目光扫过杏子:“我圣医谷门下共三十二位弟子,早前六弟子滢言最得我真传,可惜他不幸早逝,如今除了老七西子就属你和杏子医术最为精湛,我有心想在你们之中挑选出一位继承者。西子医术高超,可惜玩心太重,杏子毕竟是女儿家,说来说去也只有苗子你最为稳重,我打算把圣医谷交到你手里……” “师父!”二人均是一愣,苗子更是慌忙的跪在地上:“弟子愚笨,不能担此重任,圣医谷不能没有师父。” “师父此话的意思是一定要救她了,”杏子哽咽着声音,面上闪过一丝阴狠,双手高高举起锦盒,咬着牙泪流满面:“摔碎了这锦盒,血参王触地而死,看师父如何救她!” “杏子,”琳青并不生气,突然含笑叫她一声:“圣医谷的弟子里属你与我最为相像,这大概也是因为你自幼跟随我,可惜我对你们总是太过严厉,难得你这样舍不得我,师父答应你,这一次救了她,立刻随你们返回圣医谷,再也不理世事。” “我不信,师父当我是三岁小孩吗,你哪里还有命随我们回去,我就是不许你救她。” 她的哭声已经逐渐转变成哀求:“师父,求你了,咱们回去吧,不要离开我。” 她哭得伤心,他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认真道:“傻丫头,没有五成的把握我哪里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圣医谷早晚都是你们的,现在交托给苗子,我便有了七成的把握。” “七成的把握?”苗子亦是有些不解:“师父何来那两成的把握?” 琳青但笑不语,转身对杏子道:“圣医谷地处灵山妙地,后山原本荒废的蛇王窟早些年被我改为五行六仪阵,不过那是只有谷主才可踏足的地方,所以才要让苗子继位,加上你们这些年钻研的医术,就是我两成的把握。” “师父……。”杏子喃喃的望着他,仍要说些什么,又听他笑道:“怎么,你是对自己没信心吗,如果真的救不了我,只能怪你们医术不精。” 紧紧抿着嘴唇,足以看出她内心激烈的斗争,趁她出神之时,他上前小心的拿过她手中的锦盒,终于松了口气:“我相信你们,所以你们也要相信我。” 咬了咬牙,杏子不甘的望着他:“师父一定要救她,为什么?” 琳青想了想,最后开口笑道:“我也不知为什么,有一天你们都会明白,总有那么一个人,即便得不到任何的回报,你也愿意拼尽全力救她。这世上的事本就是高深莫测的,谁也说不清缘由,就当我前世欠了她的。” 下了决心救她,自然不会留下任何失误的地方,为怕杏子他们临时变卦,他与王敦商议,由他亲自带人把守房门,不许任何人进去。 然而就在此时,王敦也给了他一个意外,他竟然派人抓来了灰头土脸的李十三。 一把将他推到他的面前,王敦随口道:“这是扬州有名的名医,你看看帮不帮得上忙,用不上就杀掉吧。” 琳青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匈奴军营的雨夜,他明明联络了圣医谷的弟子接应,寻遍了整个山路却没有找到他们的影子,其实他的心里隐约有了答案。 只是他还不敢确定,如果真的是他,他想自己一定会动手杀了他。 还未等他开口询问,十三伯倒是痛痛快快的承认了一切:“老朽知道你们都想杀我,都是我做的,要杀便杀吧。” 一把年纪的他颇有几分大义凌然的感觉,琳青反倒笑了,声音却逐渐冰冷:“为什么害她?” “害她?”十三伯禁不住冷笑:“我恨的是你,是你们圣医谷的每一个人。” “我圣医谷何曾得罪过你?” “圣医谷哪里有好人,都是十恶不赦的恶人,你师父圣君骗走了我家祖传之宝血参王,还对我李家上下数十口痛下杀手,我恨不能杀尽你们每一个人!” 提及往事,他的眼珠子都是血红的,惊涛骇浪的恨意涌上心头,恨的牙都咬的咯咯作响。 “你父亲,是江南名医李质?” 琳青的语气有些呆愣,他很少有这样落寞的表情,可是提及血参王的由来不得不神色黯然,从他记事起,血王参就是圣医谷少有的珍贵宝物,血参被师父圣君分为参首、参身、参尾三部分,但这样世间罕见的绝物,圣君自己却不曾动过,当年他是性命垂危的襁褓婴儿,为了救他圣君将参首入药熬给他喝,参身和参尾被珍藏了起来。 他也是在后来得知了这宝物的由来,看似珍贵的血王参,竟是圣君杀了江南名医李质一家老小得到的! 琳青从不曾亏欠别人什么,可眼下却不得不承认是师父圣君欠了李家的,是他圣医谷欠了李家的,又或者说,内心深处他将师父对他们的亏欠转移到了自己身上,十三伯的恨天经地义。 “是我圣医谷欠你的,但师父已经死了,是我亲手所杀。” 淡淡的一句话,他极力掩饰自己内心的波动。 十三伯先是一愣,接着有些不敢置疑的望着他:“你就是杀死那个魔头的圣医谷弟子?” 点了点头,他的神色颇为平静:“我不杀你,你走吧,我圣医谷与你的恩怨也该两清了。” 愣怔的表情,十三伯终于开口道:“我李家数十条人命,如何两清?” “那你想怎么样?” “将血参王还给我,我与你们便再无恩怨。” 琳青沉默着不说话,王敦却突然抽出长剑,直直的架在他脖子上,声音冰冷:“你想要血王参?还是去阎王哪里要吧。” “住手!”琳青突然上前一把抓住剑身,锋利的剑刃顿时割伤他唯一的手掌,鲜血淋漓。 疼的忍受不住,他咬着牙对十三伯道:“血王参已经没了,你走吧,再不走怕是连命也没了。” 从他出手握住刀刃的那刻起,十三伯的眼中皆是震惊,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终沉默着转身离开,沟壑纵横的面上看得出落寞之色。 冰天雪地里屋外严防死守,屋内却极是温暖,燃烧着的焚香弥漫在每一个角落,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温度过高,她苍白的面上有些微红。琳青静静的站在床边,目光久久的望着她,缓缓伸出包扎着的手触碰她柔软的面颊,手指划过她面上的疤痕,声音有些恍惚:“其实这世上的事哪有那么多高深莫测,我所做的一切也只有一个缘由,也许连我自己也记不清,究竟是什么时候迷失在你的笑腼如花的容颜之中。” “孟央,我不仅仅把你当做亲人。” 出神的望着她,突然听到门前响起一阵吵闹,本以为是杏子前来惹事,岂料却听到苗子的声音:“师父的手受伤了,我必须进去帮他。” 门前亲自把守的王敦眉头紧皱:“你师父并未开口要你相助,快点离开,否则我会杀了你。” 一脸悲愤的杏子气恼的指着他:“你是瞎子吗!师父的手被你的剑割伤了,他只有那一只手,怎么救人,你是想他们都死吗!” 正要开口说话,房门突然被打开,琳青的面色有些阴郁:“不需要你们相助,赶快离开。” 心知他在担心什么,杏子赶忙举起三指发誓:“师父,我发誓不会阻拦你,你放心好了,我只会给你打下手。” 伸出受伤的手掌看了看,他竟然也有些怀疑,曾经他极度自负,不会理会任何人的帮助,可是如今的琳青还是那个妙手回春的圣医谷谷主吗,仅剩一条胳膊的残障人士?唯一的手掌还受了伤? 事关她的生死,他只得深深的吸了口气,对苗子道:“你进来帮我,杏子就在门外等着吧。” 话音刚落,杏子就慌忙的张口嚷嚷:“师父……” 可是他已经转身离开,剩下苗子面色庄重的安慰她:“师妹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协助师父。” 房门关上的瞬间,她几乎就要冲进去,无奈却被王敦拦住,愣怔的站在那许久,她才握紧了手中的一包迷药,缓缓转身,两行泪水落下:“笨蛋,师父和师兄都是笨蛋…。” 漫长的等待,杏子坐在门前很久,顺着目光望去,屋檐伸展至天际,望不到尽头的阴沉天气,空落落的使人难受。 又要下雪了吗? 她想起遥远的从前,被养父母在街头贩卖的日子,乱糟糟的头上插着一根长长的稻草,这就是不值钱的丫头片子的标志。 光着脏兮兮的脚丫走在洛阳的大街上,人来人往拥挤不堪,也有大户人家前来挑选买入府中,或为下人,或为那些糟老头子的玩物,这就要看各自的命运了。 那些买家也是很挑剔的,他们要求长相眉清目秀,要求身形袅袅,甚至还要求身子清白。真可笑啊,即便是这样,大家还是争先恐后的拥着上前,希望自己能够被选中,拜托贫苦的命运。 再一次落选,她被养父打的遍体鳞伤,偷偷抹着眼泪躲在一旁,等了很久终于又见一有钱人家前来买人,这一次,她不能让父母失望。 依旧是一番你拥我挤,使得那买主有些不悦,最终挑选了一个年纪大些的小姑娘。 她认得那个被选中的小姐姐,那是个仗着自己年龄大经常欺负她的人,被选中了不免有些得意,跟着买家离开的时候回过头,远远的朝她呸了一声,那口型在一字一顿的告诉她:等着被打死吧! 那么恶毒的人怎么能被选中呢?她想不通。 容不得她想不通,身后的养父已经拿着鞭子走了过来,挨打的痛苦似乎就在眼前,她也不知自己哪来的勇气,竟然快步跑上前,将那小姐姐推开,对买主殷勤道:“我会砍柴洗衣,我什么都会做,买下我吧。” 反应过来的小姐姐异常恼怒,上前与她打成一片,互相撕扯着对方的头发,一向都是她被欺负,身子瘦小的她哪里打得过她,于是结果就是她被恶狠狠的推向人来人往的大街,直直的撞上正巧驶来的马车。 吓得愣神之时,她看到马车的帘子挑开,走下一个白衣胜雪的少年,那少年面色有些阴郁,不过他长得真是好看,好看的如同冬日纷扬的雪花,纯白如斯。 她记得,当时养父暴怒的上前,对着她狠狠鞭打,围观的人群很多,每个人面上都是事不关己的冷漠。 只有他,他干净的手指扔出几块银子,声音也清凉的使人愣住:“别打了。” 养父千恩万谢,贪恋而奸诈的样子:“公子真是好心,不如就买下她吧,只要再给二两银子。” 他似是十分的不屑,懒得与任何人说话,转身上了马车就要离开。 说不出为什么,也许是长期的挨打挨饿使得她昏了脑袋,也许是他的出现给了她一个芳华的美梦,她竟然不顾一切的冲上去拦住马车,小小的身子紧张的颤抖:“买,买下我吧。” 她记得,他掀开帘子望着她,面上露出冷笑,真的又扔出二两银子,开口却道:“让开。” 她捡起银子的手一直在哆嗦,小心的将那两块烫手的沉甸甸的银子交到养父手中,转过身来才发现马车已经离去,而她从那一刻起,早已下定决心追随他。 于是赤裸着双脚一路跟着马车跑,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直到双脚被磨出血泡,仍旧不肯停息。 最终,是驾车的青衣小童不忍的停住马车,接着听到他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滢言,你这是干吗?” 青葱模样的小童已经在为她哀求:“师父,带上她吧。” 兴许是他的哀求起了作用,他最终默许了,一路带着她来到了对她来说仿若仙境的圣医谷。 “不管你过去叫什么,从今以后你只有一个名字,圣医谷的弟子杏子。” 那年她不过九岁,正值盛夏的季节,杏子也不过是他看到园中结的青杏随后起的名字。 杏花虽美,青杏酸涩,可这名字她十二分的喜欢。 如今,性格柔顺善良的六师兄滢言早已逝去,过去的她与现在恍如隔世,只是那个衣衫铅白的琳青,她放在心里最深地位的师父,就要为了一个女人离她而去了吗?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不再是现在的杏子,起身一步步向前离开,从前的破烂小孩,现在的杏子,都不存在了,她是一个想要守护着他的女人,正如他所说,没有任何的缘由。 刺史府的大门前,她听到自己对守候在此的小师弟道:“起身,返回圣医谷。” 这世间的一切真的没有那么高深莫测,一切的缘由只因一个情字,谁也逃脱不了。 【070】是谁下毒? 这是寒冬季节,雪一直在下,安静的坐在屋门前,看着飞雪从檐瓦处飘落,一旁的松柏依旧坚忍不拔。 “小姐,天太冷了进屋吧。” 身后的阿宝再一次劝她,她不觉得冷,身上是王敦新送来的藕荷色花云大氅,软毛织锦的银鼠围脖,分明是不透风的暖和,可是为什么,她的心冰冷的刺骨。 “大人。” 阿宝突然慌忙的行了礼,这才见一旁的走廊处,王敦正朝这边走来。 依旧是安静的望着前方,她的面上没有丝毫的反应,仿佛存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示意阿宝退下,他上前站在她身旁,轻轻的理了理她被风吹起的碎发:“冷吗?我带你回屋,屋内有火炉。” 沉默着摇了摇头,她却并不言语,他只得叹息一声:“梦儿,你要怎样才肯开口说话。” 开口,说话吗?她的心里隐隐涌出刺痛的感觉,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终什么也说不出,并非她不愿开口,只是她说不出,更不知该说什么。 五天了,从她睁开眼睛的那刻起,发觉自己看得到一切,看到铜镜里容貌倾城的女子,她的右颊光洁如玉,看不出任何曾经留下疤痕的样子,看上去,一切都美好的不成样子。 她不仅没有死,还重见了光明,甚至恢复了从前绝美的容貌,可是,琳青呢? 所有人都不提这个名字,她又怎么有勇气追问?她一直都是懦弱的女子,面对一切的惊涛骇浪只知逃避。 “梦儿,你在想什么?” 拉着她的手蹲在她面前,他的目光柔软的望着她:“饿了吗?我叫人准备饭菜。” 淡淡的摇了摇头,王敦的神色顿时有些泄气,低声自语道:“要怎样你才肯开口说话。” 静静的陪她坐了很久,突然听到远远的一声温柔的女声:“相公。” 回过头去,才见一温淑浅笑的女子走来,一颦一笑端庄高贵:“相公,舞阳吩咐厨房做了饭菜,等会一起吃吧。” “不用了,你们自己吃吧,我待会在这用饭。” 声音平淡的没有任何起伏,襄城公主的面上却是完美无缺的笑意:“回来好几日了,皎儿一直吵着要跟你一起用饭,你就露个面哄哄她吧,否则她又要撅着小嘴不高兴了。” 如此温柔的女子,加上提及的皎儿,使得王敦面上有些松动,微微迟疑的瞬间,又听她开口道:“我也准备了梦儿姑娘的饭菜,人多些也热闹,就一起过去吧。” 他最终点头应允下来。 然而事情证明,人多却不一定热闹,摆满美味佳肴的饭桌上,王敦仔细的为她夹着菜,她却只是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碗里的白饭,从始至终都是心不在焉的。 她不说话,王敦亦是不说话,剩下的襄城公主和凌素素更是沉默不语,满座的大人静悄悄的,使得王皎也不敢说什么,睁着清澈的眼眸小心的望着身边的每一个人。 怔怔的吃着碗里的白饭,她的眉宇间皆是淡淡的哀愁,所有人都不知在想什么,最终是年幼的王皎最先沉不住气,稚声对孟央道:“舅母娘娘,你怎么只吃米饭呢,父亲夹给你的鸡腿你都不吃。” 小孩子单纯的一句话,使得大人们皆是一愣,尤其是王敦,面色阴沉不定的望着她,声音有些冰冷:“皎儿,你刚刚叫她什么?” “舅母娘娘啊。”襄城公主想要阻止,王皎已经清脆的回答了他,扬起笑脸说道:“舅母娘娘还陪我一起玩捉迷藏呢。” “来,到父亲身边来,”他突然含笑对她招手,王皎立刻娇笑着扑进他怀里,开心的望着他:“父亲。” “皎儿,告诉我,是谁让你称呼她为舅母娘娘的?” 他的面上带着笑,声音却暗藏汹涌,余光不经意的扫过一旁的襄城公主。 襄城公主在注意到他的目光时顿时面如死灰,却是极为冷静的开口道:“告诉你父亲,是谁教你这样称呼的?” 王皎只是个孩子,哪里想得了这么多,脱口而出:“是母亲啊,母亲说要叫舅母娘娘的。” 王敦的目光冷冷的扫过同样惊呆的襄城公主,缓缓起身,看着她道:“舞阳果真知书达理,真是个贤良淑德的贤妻良母。” 带着寒意的声音,使得她禁不住打了个冷颤,面色有些苍白的开口道:“相公,不是这样的……” 话未说完,王敦已经冷笑一声:“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说罢,他转身带着孟央离开,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她的眼眶才红了起来,隐忍眼泪对王皎道:“皎儿,你为何这样叫她?” 王皎忍不住哭出声来:“母亲带我去见裒儿哥哥和舅母娘娘的时候,是要我叫她舅母的啊……。” “回到扬州之后我明明说过不许再叫她舅母,你为何不听!” 面对她的责备,王皎只知一味的哭泣,最终凌素素有些心疼的拉过她,对她道:“表姐,不就是一个称呼吗,是我让她这样叫的。” 襄城公主愣了愣,目光深沉的望着她:“真的是你?” 她有些期期艾艾的开口道:“我那日听到你告诉皎儿,若是见到舅母娘娘什么也不许说,感觉有些奇怪,所以就私底下告诉皎儿别听你的,该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 啪! 话音未落,她的脸上已经挨了一巴掌,襄城公主眼里含着泪花,一动不动的望着她:“你信不信,相公会杀了你。” 凌素素捂着脸先是一愣,接着才意识到问题的眼中,哭着跪在她面前:“表姐,我不知道,不就是一个称呼吗,她到底是谁,为什么姐夫那样生气。” “知道她是谁对你没好处,”她冷着声音道:“相公将她藏得那样深,滴水不露的保护着,你怎么就不动动脑子,尽干这些蠢事!” “表姐,我不敢了,怎么办,怎么办吗……。呜呜。” 她哭得伤心,襄城公主到底是心疼她,叹息一声将她扶起:“傻妹妹,有姐姐在,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但日后一定不要再做这样的蠢事。” 送她回到房中,王敦并未离去,起身走到紧闭的窗前,将窗子支开,看到外面依旧纷扬的雪花,眉宇间似乎有着浓浓的忧虑。 “就快到除夕了。” 冷不丁的,他说出这样一句,使得她不由得抬头望向窗外,是啊,就快到除夕了,这一年终究又要到头了,这岁岁年年的总要过下去。 “过了除夕,我就带你离开。” 他转身走到她面前,坐在她的身旁,一只手轻轻握住她的手掌:“这里终究是不安全的,总有纸包不住火的一天,我怕你的身份被识破,过了年我们就离开这里,我会带你去一个春暖花开的地方,一生都陪着你。” 这样情深意切的话语却是她所不能承受之重,被他握住的手缓缓抽出,沉默的别过脸去。 王敦不甚在意的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也知道你心里一直都有王爷,梦儿,你们是注定不能在一起的,为何不给我一个机会,兴许我比他更值得你去爱,你想要的他给不了,但我愿意给你一切,说到底我才是更适合你的人。” 他的话也许并无道理,这世间有无数种幸福的可能,并非只有跟相爱的人在一起才会快乐,离开司马睿后她也不是完全的沉溺于悲切之中,开心的时候还是会笑,看到天边的夕阳仍旧觉得美好,可是事实不是这样的,她的每一次发自内心的笑,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想念的神情,皆是因为心里想着他。 因为想着他,把他放在心里,因为把他放在心里,才觉得他从未离开过,爱着他,所以一直不曾分开,他们一直都是在一起的啊。 现在,他是要她将心里的位置分出,想念着他的同时快乐的和别人在一起欢笑吗? 她做不到,从来都做不到。 即便不说话,王敦仍旧感觉到了她渐渐冷却的神情,心里一滞,眼眸里却仍旧带着温暖的笑意:“我有足够的时间用来感动你,梦儿,总有那么一天,你会接纳我,所以我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清晨醒来,屋外的积雪铺满了院子,太阳洒在雪上,晶莹剔透的不可思议。 独自提着食盒走向院子对面的房屋,每一步都格外沉重。房门就在眼前,看到她走来,看守的两个侍从赶忙恭敬的打开房门上的铁锁:“小姐来了。” 阳光射入昏暗的屋子,使得屋内的人微微有些不适应,隔了良久,才开口道:“你又来了。” 屋内的柱子上,捆绑着神情冷漠的爽爽,双手双脚均被绑在一起,根本动弹不得。 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小心的端出尚是温热的饭菜,她亲自夹了满满一碗,端到她的唇边喂她吃,如同平日一样,她生冷的别过来脸去:“别费心了,我不会吃的。” 端着碗的手缓缓放下,眼眸里满是无力之色,转身背对着她,随即就见一侍从上前接过她手中的饭菜:“小姐,让我来。” 收紧了紧握的双手,久久的站着,最终还是将饭菜交到了他的手中,背对着不去看,她也知道那侍从是如何上前大力的捏开她的嘴,将饭菜硬塞入她嘴中。 身后是爽爽死命的挣扎,反抗着不肯张开嘴巴,直到吃尽了苦头,才不得不将满口的饭菜咽了下去,两腮都被捏的红肿,拼命的咳嗽着被呛住的喉咙。 王敦手下的侍从根本不懂得怜香惜玉,端起桌上的茶壶,再一次捏开她的嘴巴,强迫着灌了她很多的茶水。 从头到尾,侍从的动作熟练而敏捷,仿佛训练了很多次似的,可想而知她受了多少的苦。 猛烈的咳嗽着,爽爽的脸色涨得通红,忍不住流下憋屈的眼泪,对背对着她的孟央怒吼:“你以为绑着我就可以阻止我寻死了吗!你装什么好心,我是死是活与你何干。” “你这个卑鄙小人,你为什么不去死!你贪生怕死不守信用,我做鬼也要拉你一起死……。” 她的话还没说完,侍从已经拿着一团布塞入她嘴中,只剩下她忍无可忍的挣扎着,嘴里发出反抗的“嗡嗡”声,眼眶里满是泪水。 深深的吸了口气,她缓缓垂下眼帘,从她见到被囚禁的爽爽第一眼,就已经忍不住流下眼泪,从雪山上将她带回,王敦根本就是叫人直接将她打得半死,眼看就要奄奄一息,好不容易请来大夫捡回一条性命,她却并不感激,张口破骂她多管闲事,甚至数次想要寻死,无奈之下只得将她捆绑在此。 爽爽寻死的决心如此之大,她不得不将她的嘴巴也塞住,以防她咬舌自尽。 如花似玉的年龄,她却失去了一切活着的动力,田四在这个女孩心中有着那样重要的地位。 她的眼泪亦是在眼眶中打转,用丝帕擦了擦眼角,最终狠着心走出房门,不忍回头看她一眼。她不想让她死,就必须用这样残忍的办法折磨着她,直至想出两全的办法。 折磨着她的同时就是在折磨着自己。 走回屋子,就见阿宝慌忙跑来接过她手中的食盒,轻声道:“小姐又去看她了。” 随意的点了点头,她便脱去身上的大氅,神色黯然的坐在桌前。 见她闷闷的出着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阿宝欲言又止良久,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她脚下,哽咽着哭道:“小姐,对不起,阿宝不是有意的。” 她有些惊慌,赶忙就要扶起她,她却执意不肯起身:“小姐随大人前去寿春后,阿宝有一次出府看妹妹,房中关着的那位姑娘在路边挟持了我,当时她用刀子抵着我的脖子,追问小姐的下落,阿宝很害怕,一时慌乱就告诉了她,后来越想越害怕,也不知她究竟想对小姐怎么样。” 孟央随即明白过来,为了保命,她告诉了爽爽她的下落,这事若是被王敦知道,恐怕她同样是活不成的。 果不其然,她害怕的正是这个:“小姐,大人要是知道了这件事,阿宝一定没命了,阿宝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请您救救我,不要让大人知道。” 阿宝苦苦哀求着说完,才发现她并未理会自己,而是起身走向内室,仿佛不想与她多说什么,她这才更加害怕,慌乱的哭出声:“小姐,我真的不敢了,求求你不要告诉大人,阿宝错了……” 无助的哭着,弯下身子磕起头来,只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却突然被人拦住,泪眼婆娑的抬起头,竟见她笑着拉起自己,将手中一个小小的木盒递了过来。 阿宝愣了愣,随即打开盒子,里面正是她从前送给她的那支金雀珠钗,依旧是精美珍贵的样子。 “小姐,”她的眼泪立刻控制不住的潮涌出来,她竟然从来没有怪过自己,还进了内室拿出这支珠钗,再一次送给了自己。 阿宝哭得几乎说不出话:“阿宝错了,再也不敢了,我发誓再也不背叛小姐。” 孟央含笑,替她擦了擦面上的泪珠,并没有任何的言语,她却悔恨的哭成泪人,连连发誓表达自己日后的决心,誓死宣誓自己的忠诚。 晌午坐在屋檐下,如同往日一般神情怏怏的样子,今日的阳光很好,院中偶尔飞过几只闹腾的麻雀,却丝毫不足以影响她的心神不宁。 坐了很久,渐渐起了风,直到感觉有些寒冷,这才想着叫阿宝把大氅拿来,回头望去,却不见她的人影。她也并不觉得奇怪,大概是经常坐着发呆,阿宝也觉得无聊,这会子不知道跑到哪里偷懒去了。 心里颇为无奈的笑了笑自己,只得起身亲自回屋拿出大氅披上,顺便走到桌前端起桌上的茶水。 小巧玲珑的茶杯,这是阿宝早上沏好的茶水,已经完全的冷却,四下里望了望,依旧不见阿宝的影子,她便拿着茶杯出了屋子,独自前往后院的厨房找些热水喝。 通往后院的拐角处,迎面突然见阿宝跑来,形色匆忙的样子,见到她脸色瞬间惨白,吓得半晌说不出话。 心里觉得奇怪,她的目光不经意扫过她刚刚跑来的方向,不远处的花坛边,烟霞色的衣衫转瞬即逝。 “小,小姐,你怎么到这来了?”愣了半晌,她终于结结巴巴的开了口。浅笑着指了指手中的茶杯,阿宝随即明白过来,赶忙接过:“小姐先回屋吧,阿宝这就去烧茶。” 虽然对刚才她惊恐的神情心存疑惑,她却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转身离开。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让人知道的事,她不愿说,她更不愿强求。 还未走到房门,远远的竟见自己放在门前的椅子上坐着一人,白发苍然却悠闲自得的样子,是已经许久不见的十三伯。嘴角禁不住勾起一抹笑意,随即走了过去,看到她走来,十三伯这才起了身,啧啧称奇的样子:“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无盐女变成了天仙女。” 纤细的手指不由得抚上自己的右颊,面上的笑意逐渐消失,像是看出她的心思,十三伯叹息一声:“你是痊愈了,就是可怜了某些人,生死难测,真是作孽哦。” 心知他所提及的正是琳青,她的脚步立刻停顿,面色微微惨白,张了张嘴想问些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话,双手紧绞着颤抖。 “听说你哑了?”十三伯上下打量着她,精湛的双眼像是直直的看透了她的心里:“依老朽多年的医术诊断你不是哑了,怕是有了解不开的心结,太过悲切之下说不出话了。” 孟央抬起头看他一眼,随即又沉默着低下头,他便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想:“你不是不愿说,而是不敢说,不能说。” “和一个不是哑巴却不能说话的人说话,真是心力交瘁啊。” 他叹息一声,接着又自顾自的坐回刚刚的椅子上:“老朽刚刚回到扬州城,就见城内到处贴着王刺史求医的告示,说是如果有人能医好你的哑病,犒赏黄金千两,但若是医不好,就要被哑着走出刺史府,一辈子也别想再开口说话。” 深深的震惊过后,她很快恢复平静,王敦从来都是手段残忍之人,但这些天并未见医者上门,想是并未有人被毒哑,想到这不禁松了口气。 “听说城内有几个医术不精的江湖先生,本想为了那千两黄金豁出一试,结果连你的面都没见到,就被王刺史质疑医术,割了他们的舌头喂狗,啧啧,真是残忍。” 吃惊的望着他,她只觉得一颗心剧烈的跳着,神色有些凄然,十三伯也只是故作叹息一声:“照这个状况看来,一时间很难有人敢来为你医病了,毕竟王刺史出了名的严厉,割了舌头事小,万一惹恼了他被扒了皮,岂不命丧黄泉。” “不过,”他顿了顿,接着突然笑了笑:“你也不用担心,总有人对自己的医术有信心,比如,江南名医李十三。” 一时间的呆愣,她的眉宇间禁不住有些急色,十三伯却并不在意的样子:“你是怕老朽也被割了舌头?我李十三从不打无把握之仗,既然心病还须心药医,今日我正是带来了医治你的心药,呐,给你。” 说话间,他已经从怀中拿出一封信,笑眯眯的递给她:“拆开看看,保证是医治你的心药。” 信封上没有只言片语,小心的拆开,随即掉下几片红梅的花瓣,抽出的纯白色信笺上闻得到淡淡的清香,是那种泌人心脾的梅花的味道,还未看上面那些字,她已经不敢相信的捂住嘴巴。 “傻女人,也不知你如今是何状况,是否恼着我的不辞而别?原谅我,实在是等不到你醒来的那刻,因为我自己也很糟糕,不得不立刻回到圣医谷。 为了救你我付出了很大的代价,真的是很大很大的代价,以至于我现在都回不过神来,这些代价都是三言两语表达不出的,日后若是见了你,容我一一向你讲诉。 记住,这是你欠我的,我琳青从不许任何人亏欠于我,所以从今以后,你的命就是我的,总有一天我会回来找你,补回你对我所有的亏欠,在那之前,请你务必好好活着。 圣医谷的梅花开得真好,尤其是那些红梅,很远就闻得到芳香,花枝伸展间,像是火在烧…。快到除夕了,梅林里的木屋为你收拾的很干净,可我现在没力气去接你,但你要等着,耐心等着,也许会很久,但总会有那么一天。 琳青字。”每一个字都极其认真的看完,她的眼圈已经红得不成样子,确是琳青的字迹,他的字写的并不好,但每一笔都极其认真,整个信笺工整干净,就如同他本人一般。 蹲下身子一一捡起地上的红梅花瓣,虽然已经有些皱巴,她仍是极其珍惜的捧在手心,如同捧着世上最宝贵的东西。 “我带着君儿去了圣医谷,”十三伯突然开了口,顺着目光遥遥的望向前方朱色的屋檐:“他们说她也许这一生都不会醒来了,冰封了四十多年,她的心脉根本就承受不住寒气的侵蚀,早已虚弱到无法醒来,我,终于可以死心了。” 十三伯最爱的君儿,守了一生的爱人,真的再也醒不来了,永远没有再见的可能……。上天何其残忍。 “你不必为我难过,其实这些年来我心里早已有了答案,只是不敢面对罢了。” 见她神色凄然,他反倒笑着安慰她:“我倒情愿相信君儿早已过了奈何桥,饮了孟婆汤生在一户好的人家,有着健康的身体,找到一个深爱她的男子,一辈子笑语嫣然,总比醒来后见到我这个糟老头子失望透顶的好。” 抬起头,眼眸里溢满了泪水,朦胧间听到他故作轻快道:“老朽这一生,陪在我身边的除了君儿就是那大堆的医书了,如今已无牵挂,这余生唯有靠钻研医术度过了,好在那琳青确实是个不错的年轻人,竟然主动答应收我为圣医谷的弟子。” “不过我拒绝了,”他深深的叹息一声,似乎颇为无奈的样子:“你可知为何?” 不解的摇了摇头,才见他有些咬牙切齿的愤恨道:“正如你所说,他竟然要为我改名叫李子,我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 孟央先是一愣,忍不住破涕为笑,抬起头看到一望无际的天空,心里终于微微释然,十三伯纠缠了一辈子的恩恩怨怨,为君儿从年少到如今的白发苍苍,爱恨情仇皆已随风而逝,时光总是能包容一切的,它有着如此强大的力量。 所以,她又有什么好怕的,即便日后的路漫长艰险,守着对他的思念,她总能一个人勇敢的走下去,时间会淹没她一切的险阻。 或许等到十三伯这样苍苍白发的年纪,她能够与命运握手言和,所记得的均是曾经最美好的时光。 十三伯来了,信誓旦旦的对王敦保证能够使她开口说话,可是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她无数次张了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发觉自己真的说不出一个字。 难道是一直的沉默使得自己真的哑了?孟央有些害怕,并不是怕自己再也说不了话,而是王敦给十三伯的期限只剩下一天。 三日之前,琳青的信件给了她无限的希望,只要他还活着,她的一颗心终于不再提着。可是她仍旧开不了口,王敦一怒之下就要叫人将十三伯带下去割了舌头,当时的场景真是吓得她出了一身的冷汗,哀求的拉着他的衣袖,急的脸都白了。 王敦最终松了口,答应给他最后三天的时间,如果她还是说不了话,下场不仅仅是割了舌头,只怕连命也难以保住。 今日便是期限的最后一天,一大早出了屋门,就见十三伯正悠然自得的坐在门前喝茶,丝毫不见心急的神色。 见她一直皱着眉头,他反倒回过头安慰她:“没事的丫头,老朽都一把年纪了,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可惜,反正君儿都不在了,更是没什么牵挂。” 他这样说,孟央的心里更加难受,只感觉有东西堵在嗓子里,咽不下,却也说不出。 为了十三伯,她努力的强迫自己开口,想尽了无数的方法,甚至拿出绣花针刺自己的指尖,感觉到了疼痛自然会忍不住叫出来吧。可是,如玉一般的食指被刺出鲜红的血滴,她疼的一头冷汗,双手不停的哆嗦,仍是说不出只言片语。 一个人坐在屋内,手中还拿着尖尖的绣花针,出神的想着,突然阿宝笑着走了进来,看到她食指上凝聚的血滴,惊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赶忙上前躲过她手中的绣花针:“小姐这是做什么?大人知道了可还了得。” 将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一个噤言的动作,然后摇了摇头,阿宝随即明白过来,仍旧苦着一张小脸哀求道:“阿宝哪敢告诉大人,可万一大人发现了,阿宝死定了,请小姐一定不要再这样做了。” 拉住她的双手,孟央浅笑着点了点头,一副保证不会有下次的样子。 阿宝这才放了心,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哎呀,我忘了,夫人就在门外,说是想见小姐呢。” 襄城公主?心里不由的咯噔一下,眼神有些不安。 从襄城公主回到扬州开始,她总觉得无颜面对于她,比起温柔端庄的皇家公主,她这个鸠占鹊巢的外人显得那样可耻。可这些都不是她的本意,她也想离开这个让自己如坐针毡的地方,王敦哪里会如她所愿。 如同第一次相见,襄城公主依旧是温婉大方的样子,眉目间的笑意如柔和的春风。 “梦儿姑娘,舞阳冒昧打搅了。” 摇头笑了笑,她盈盈的行了个礼,使得襄城公主万分惊慌,赶忙上前扶起她:“使不得,万万使不得,这是在折煞舞阳了。” 聪明如她,怎会不知她的真正身份,回到府中看到她的第一眼,她必是知晓一切的,可她面上的笑维持的如此完美,仿佛从不认识她一般,拉着她的手随着自己的相公称呼自己为:“梦儿。” 孟央猜不透这个女人的心思,从她身上她看不出恶意,但也绝不是发自内心的友善,能够做到如此的完美,要么是她伪装的太深,要么是她真的聪明睿智。 “回府之后,一直想跟姑娘说些贴心话,可惜相公说你身体不好不便打扰,就一直耽搁了,不过姑娘放心,咱们扬州医术佼佼者甚多,你总能开口说话的。” 拉着孟央坐在桌前,开口问道:“姑娘在府里住的可还习惯?” 孟央浅浅的笑着,轻轻摇了摇头,她又笑了笑:“总是姑娘姑娘的叫你难免显得生疏,梦儿姑娘若是不介意,我可否叫你妹妹?” 点了点头,襄城公主果真改了称呼:“那我今后就真的这样称呼你了,梦儿妹妹?” 说了很长时间的体己话,孟央一直是浅笑着望着她,不时的点头或摇头,心里暗暗佩服起面前的这个女人,她的每一句话看似简单,却滴水不露的打探着想要知道的一切。 说到最后,她逐渐步入正题。 “当年父皇指婚,我便嫁给了相公,那时整个朝野都议论着襄城公主下嫁的事,说到底也算我眼光独到,相公果真是名副其实的将才,没有辜负父皇和我的提拔,如今整个王氏家族的兵权皆在他手中,一步步走到今日多不容易,其中的煎熬只有他才明白,也正因为如此,相公其实比谁都珍惜。” “相公是位高权重的王氏家族首领,膝下却只有皎儿一个女儿,早些年我曾有意为他添几房妾室,可他执意不肯,说是怕委屈了我,如今想来也是没有遇到没有心仪的女子,见到了梦儿妹妹,舞阳总算明白了一二,若是妹妹愿意,就由我来做主,一同留在相公身边伺候可好?” 听她提及往事,她本就不解,如今逐渐明白过来,果不其然,她真正想说的还在后面。 “我虽是皇家公主,倒也不是难相处的人,至于素素,虽然性格刁钻了一切,但相公也正是喜欢她这一点。你与素素均是身家清白的女子,自然是要风风光光的入府,到时还要宴请众多的世交大臣呢。” 话已至此,她若还不明白便是真的傻瓜,王敦今日的成就离不开襄城公主的帮助,他自然懂得投桃报李,她这是在告诉她,她在王敦心中的地位任何人都是动摇不了的。如果她真的有心抢走她的丈夫,也势必是身家清白的女子,大摆的婚宴上也定会有司马睿的出现。 无论如何,她是绝不可能留在王敦身边的,这便是她所要表达的意思。可她还是低估了襄城公主,因为接下来她仍旧给了她当头一棒。 “说起来皎儿对王爷家的司马裒颇为喜欢呢,一直嚷嚷着要嫁给裒儿哥哥,所以返回扬州之前,我求着王爷给他们指了婚,日后咱们皎儿嫁到司马家,妹妹也算是二王子的姑母呢。” 面上的笑得体大方,丝毫看不出伪装,可她刚说的一切均以表达完毕,望了望门外,又笑道:“在这待了很久,我该回去了呢,否则皎儿找不到我又要闹腾了,梦儿妹妹,那姐姐改日再来看你。” 孟央随即起身,含笑送她出了门,站在门前,她最后拉着她的手道:“妹妹别送了,进去吧,外面挺冷的。” 她也并不打算与她客气,正要返回屋内的时候,突然远远听到阿宝焦急的声音:“夫人,小姐,不好了,皎儿昏倒了。” 回过头去,看到襄城公主顿时脸色大变,急声追问:“怎么回事?” 阿宝匆匆跑来,累的气喘吁吁:“刚,刚刚表小姐跑来,说皎儿流了好多的鼻血,昏倒了。” “怎么会这样,无缘无故皎儿怎么会流鼻血?” “阿宝也不知,不过表小姐已经派人请了大夫,急着要夫人过去呢。” 话说完,她已经慌乱的跑了过去,剩下孟央神色怔怔的,心里亦是有些焦急。 “小姐,不如咱们也去看看吧。”阿宝提议道。 想了想,她最终点了点头,起身跟了过去。 赶到襄城公主所居的别院,随着阿宝踏入屋内,就见到躺在床上的王皎,原本红润的小脸微微失了血色,一旁的大夫正仔细的为她把着脉。 “早上的时候皎儿还好好的,缠着我玩捉迷藏来着,等她藏好了,我,我怎么也找不到她,后来还是府里的丫鬟发现她倒在晾衣服的栓绳下,皎儿也不知怎么了一直流鼻血,表姐,姐夫,我好怕。”凌素素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抽涕着。 襄城公主早已脸色苍白的坐在床边,望着昏迷的王皎又焦急又心痛,一直坐在屋内椅子上的王敦,眼底透着微微的担忧,开口问那大夫:“到底是何原因?” 那大夫扶了扶头上的冠帽,神色似乎颇为紧张,不安的望了他一眼:“小人,小人不敢说。” “不敢说?那就只有换个敢说的大夫了。” 他随口的一句话,那大夫不住的擦着额头的冷汗,恐慌的跪在地上:“大,大人,是,是砒霜。” 晴天霹雳的几个字,震得满屋的人个个回不过神,尤其是襄城公主,颤抖着声音追问他:“你说什么?你说皎儿食了砒霜?怎么可能?” “夫,夫人,确实是砒霜之毒,小人不敢乱说。” “砒霜,是有人要害皎儿,有人投毒,”凌素素语气慌乱,赶忙上前抓住王敦的衣袖:“姐夫,有人要害皎儿,若不是丫鬟发现皎儿倒在晾满衣物的栓绳下,皎儿就……姐夫,太可怕了,府里竟然有这么可怕的人。” 说到最后,她已经控制不住的哭出声来,王敦阴沉着面色,对一旁的下人道:“去请李大夫。” “去,追查一下皎儿今天都吃了什么。”从一开始,襄城公主的乱而不慌足以使人刮目相看,无论何时从她身上都看得出皇家公主的风范,即便是心爱的女儿被人投毒,她亦是表现的从容不迫。 负责伺候皎儿的大丫鬟银秋点了点头离开,凌素素哭红了眼圈,咬牙道:“对,一定要查出来是谁,这样狠毒的人一定要碎尸万段。” 等待十三伯到来的过程无比漫长,孟央静静的坐在王敦身边,双手不由自主的绞在一起,从刚刚开始,她的心里便生出不好的预感,未知领域里即将发生的一切令她深深地不安。 神色怔怔的,突然双手被人轻轻握住,抬起头,正对上一双褐色的眼眸,温暖的眼神微微稳住了她的慌乱:“梦儿,别怕。”终于,十三伯打着哈欠走了进来,看到满屋子人肃穆的神色,不由得收起了散漫,立刻上前为昏迷的皎儿把脉。 果不其然,他的面色也变得逐渐沉重,最后叹息一声:“是砒霜之毒,这样小的孩子,竟然下得去手。” 任何人第一反应都是皎儿被人投毒,襄城公主终于克制不住,捂着嘴哭了出来:“皎儿……” 王敦起身上前,轻轻抚了抚她的后背,她泪眼朦胧的转身,顺势将脸埋入他的怀中,声音悲痛万分:“相公,怎么办,该怎么办……。” 说话间,银秋已经带着几个神色慌乱的下人走了进来,跪地道:“大人,夫人,皎儿小姐所用的饭菜和糕点均是厨房的下人亲手做的,他们互相可以作证没有投毒,且小姐吃剩下的东西赏给了身边的丫鬟,但中毒的却只有小姐,可见问题并不是出在这些饭菜上。” 所有人都是不解的神色,襄城公主仿佛也没了主意,无助的望着王敦,王敦略一沉思,开口道:“你们整日的伺候小姐,竟然使得她无缘故的中了毒,既然都不知道原因,只能怪你们无能,都拉下去以死谢罪吧。” 此话一出,满屋的下人们纷纷跪在地上,恐惧的哀求:“大人,夫人,饶命,饶命啊。” “姐夫说得对,你们整日的跟着皎儿,怎会不知她因何中毒,既然都不敢说,就一起去死吧。”凌素素冷着声音道。 襄城公主对待府里下人素来和蔼,眼下能够求救的便只有她了,伺候王皎的大丫鬟银秋跪着爬到她脚边,哭道:“夫人,您知道的银秋伺候小姐一直很用心,真的不知哪里出了错,但银秋真的是无辜的,夫人救命啊。” 目光缓缓扫过跪在地上的每一个下人,她极力的强忍哽咽的声音:“我相信你们是无辜的,但我也相信你们其中必有知情者,我平日待你们不薄,皎儿也总是姐姐姐姐的叫着你们,我知道她很喜欢你们……。” “只要你们有人肯说出实情,我保证,没有任何人敢动你们,并且,我会万分的感激她,就算是我求你们,皎儿是你们看着长大的,难道你们就忍心看着她被人毒害?” 如此声泪俱下的哀求之下,终于有一目光躲闪的小丫鬟跪着爬上前,结结巴巴道:“奴,奴婢看到,阿,阿宝给小姐吃了绿豆糕。” 终于在此刻,孟央猛地抬起头,惊醒的望着身旁的阿宝,她却是低垂着头看不清模样。 “把话说清楚。”凌素素狠着声音对那小丫鬟道。 “当,当时,奴婢在院子里打扫,皎儿小姐说要去找表小姐,银秋姐姐去了屋子给她拿衣服,皎儿小姐站在院外等着的时候,奴婢看到阿宝端着食盒经过,小姐便问她里面是什么,阿宝回答是绿豆糕,还打开给她看,皎儿小姐看着嘴馋,便拿了一块吃。” 话音刚落,阿宝已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急的眼泪都出来了:“不关阿宝的事,那绿豆糕是原本是梦儿小姐吃的,可她说没胃口,所以奴婢便带了下去,路上遇到皎儿小姐,她问可不可以拿一块吃,奴婢想着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便给了小姐一块。” “你说不关你的事,那盘绿豆糕现在在哪?”凌素素一动不动的望着她。 阿宝当下慌乱,结结巴巴道:“绿,绿豆糕被奴婢吃了。” “你撒谎,”跪在地上的另一个年纪略长的丫鬟开口道:“奴婢是在厨房做工的,上午送完杂物回去的时候,看到阿宝正向泔水桶里扔什么东西,那个时辰厨房很少有人的,阿宝回头看到我的时候很是紧张,奴婢当时问她倒了什么在桶里,她说是梦儿小姐吃剩的饭菜,等她离开后,奴婢看了一眼,是一盘根本不像吃剩下的绿豆糕,当时奴婢还觉得可惜了。” 证据确凿之下,阿宝仍旧不甘的狡辩:“不是这样的,奴婢没有害皎儿小姐,那绿豆糕……” “那绿豆糕确实被你吃了,”襄城公主突然开口,面上看不出任何深意:“为了证明你的清白,来人,把她拉下去刨开肚子看看绿豆糕还在不在里面。” “不要,夫人,”阿宝哭着磕头,一下下将额头撞得殷红:“夫人不要啊,阿宝还有病重的妹妹要照顾,夫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她哭着,突然又将恳求的目光转向孟央,双手颤抖的拉住她的衣裙:“梦儿小姐,救阿宝,救救阿宝。” 目光静静的望着阿宝,眼眸平静如一池清水,这样的神色竟然使得她愣愣的松开自己的衣裙,缓缓地闭上眼睛,孟央的手不由得紧握。 只有她自己明白此刻失落的心情,从头至尾,她可以相信的只有自己,什么见鬼的绿豆糕,她根本就不曾见过,一切的一切,太明白不过。 “这该死的奴才还不肯说实话,姐夫,不如把她什么妹妹一起杀了,免得她不老实。” 凌素素阴狠的面色,使得阿宝彻底的认了罪,绝望的跪在地上:“是梦儿小姐,是她指使奴婢的,甚至以奴婢病重的妹妹相威胁,奴婢不敢不从。” 满屋子的哗然,接着是死一般的寂静。 “真的是你,”襄城公主喃喃的望着她,一步步起身走到她面前,眼中难掩的愤怒冲破了理智,突然一把扬起手掌,想也不想的就要打在她脸上。 紧闭着眼睛,却迟迟不见落在脸上的疼痛,缓慢的睁开眼,果真见到王敦面色阴沉的抓住她的手,一把推开。 这轻轻一推,使得她彻底愣住,倍感好笑的笑出声,笑着笑着,眼泪决堤:“王敦,我极力的忍耐你的荒唐,可你竟然糊涂到这个地步!皎儿才是你的亲生骨肉,她是你的女儿啊。” “你真的以为可以抱得美人归?王敦,你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你忘了她是什么身份,你忘了今日的地位是怎么得来的!自以为可以瞒天过海吗,你从来都是这样,自负到极点,可这一次不一样!你以为自己想要的都将得到?你做梦!。” 她说着,将目光转向孟央:“还不够吗?我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你以为我真的有必要陪着你们上演这场荒唐的闹剧……。我不是没有更好的办法,可我忍住了,还不够吗……你为什么连我女儿也不放过!” 面对襄城公主句句的质问,她竟然感觉自己有些安心,襄城公主是真的不知道吧,这场阴谋她并未参与,这个高贵的皇家公主,她不曾做过任何有违身份的事,她才是真的坦荡荡,即便被她这样指责谩骂,她仍旧尊敬她。 可是她真的百口莫辩,更何况如今的自己是个名符其实的哑巴。 “舞阳,”王敦将孟央护在身后,皱着眉头望向愤怒的妻子:“事情还没查清楚。” “我看姐夫是鬼迷了心窍,这还不叫铁证如山吗?你这是包庇杀人凶手!”凌素素亦是失望的望着他。 看够了戏,十三伯突然忍不住笑出声来,极具感染力的笑声使得满屋的人提心吊胆,而他就在王敦冷却的眼神中渐渐止住声音,仍旧有些好笑的指了指孟央:“她?杀人凶手?得了吧,她连只蚂蚁都不敢踩死。” “一个小小的大夫,哪有你说话的份,你这是找死吗。”凌素素怒着脸警告他。 “小姐此言差矣,正因为老朽是个大夫,才有说话的权利,首先这杀人凶手一说老朽就不赞同。砒霜是粉末若白霜的毒药,虽无色无味,但洒在绿豆糕上很容易被人看出来的,谁会蠢到在绿色的糕点上撒霜状的毒药,皎儿小姐确实身中此毒,但发现的及时,且分量很轻,刚刚那位大夫又第一时间给她灌了药,命保住了自然没有杀人凶手一说。” “既然在绿豆糕上下毒,她哪里会蠢到洒在上面等着别人发现。”凌素素依旧不甘的对他道。 “哦,小姐的意思是她在做糕点的时候下了毒,啧啧,可惜这绿豆糕不是她亲手做的啊。”十三伯扶了扶自己的胡须,转身对孟央笑道:“梦儿这丫头也太蠢了,你怎么不下足了分量,那一星半点的砒霜,你这是跟皎儿小姐闹着玩吗。” “你!”凌素素的脸色明显有些难看,狠着声音道:“就算糕点不是她亲手做的,那也是她指使身边的丫鬟投的毒,你这样百般为她开脱,又是很懂毒药的老大夫,莫非你们是一伙的,串通起来害皎儿。” “住嘴,”王敦突然开口制止,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这件事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竟敢在我面前耍花样,我定会将此人千刀万剐。” 满屋的人均是打了个冷颤。 “查出此人有何难,既然这丫鬟都说是梦儿丫头指使的了,从她身上入手,各种酷刑加手段,一问便知。”十三伯随口道。 阿宝的身子在发抖,抬头望向孟央,眼中深深地恐惧使得她也不安起来。 “这件事再明白不过,是我糊涂了,梦儿姑娘平日温婉善良,对皎儿也很喜欢,哪里会害皎儿。” 逐渐平静的襄城公主突然开口,走到孟央面前,缓缓的行了个礼:“刚刚舞阳一时气糊涂了,说了那些不该说的话,请梦儿姑娘原谅。” 如此的大礼,使得她万分不安,赶忙扶起她,不住的摇着头。 她感激的拉着孟央的手,又转身望着王敦:“相公,此事交给舞阳处理可好?” 明知此事蹊跷甚多,眼看幕后真凶就要揪出,这人投毒与皎儿,又陷害孟央,王敦哪里肯在此刻放手。可是,襄城公主眼中的哀求再明显不过,她从未求过他任何事,这是第一次恐怕也是最后一次,有朝一日他带着他的梦儿离开,此生欠的最多的便是面前这个女人。 名扬天下的襄城公主为他洗尽铅华,成就了今日的王氏家族,亦是成就了今日的王敦,可他注定了要亏欠她一生。 “好,此事就交给你处理吧。”兴许是心存愧疚,兴许是对她却有怜悯,王敦答应了她。 “谢谢相公,”襄城公主感激一笑,将目光望向跪在地上的阿宝:“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前些日子你以妹妹病重为由求我借钱给你,你被买入府里的时候还是个孩子,我从不知你还有个妹妹,我以为你在说谎所以没有理会,你因此心生怨恨投毒给皎儿,被拆穿后为求自保又嫁祸给梦儿姑娘,对不对?” 阿宝有些不知所措的望着她,还未开口又听她低声道:“你犯的错太多了,但我确实也有不对的地方,所以你就放心的走吧,妹妹交给我来照顾,好不好?” “夫,夫人。”喃喃的望着她,她最终留下了眼泪:“是阿宝做的,都是我一时糊涂,阿宝自愿以死谢罪。” 兴许明白的不止孟央一人,阿宝她,何罪之有?但似乎所有人都默认了这个结果,愣愣的望着她,她一步步上前跪在阿宝面前,不住的摇着头,千言万语,千头万绪,面前的这个女孩真的就要成了替罪羔羊,为他人而死吗? “不要承认,我知道你是无辜的,”缓缓伸出手抹去她面上的泪珠,她几近哀求的对她道:“阿宝,你是无辜的。” 所有人都惊住,尤其是王敦,不敢相信的上前扶起她:“梦儿,你能说话了,你会说话了。” 可她并未打算搭理任何人,目光直直的望着地上的阿宝:“不要承认,他们会杀了你。” “小姐,”阿宝哭的泣不成声,对着她磕了无数的响头:“对不起,阿宝对不起你,我说过不会再背叛你,可我还是做了这样的事,不要管我了,真的是我做的。” “她都已经承认了,还不赶快拉下去乱棍打死!”凌素素似乎急于平息这场闹剧,慌忙的对愣住的侍从道。 “我叫你不要承认。” 孟央慌乱的就要上前制止,可是却被王敦一把抱住:“梦儿,别闹了。” 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就要将阿宝拉了下去,最后抬头看自己一眼,她似乎听到她苍白着脸一笑:“小姐,阿宝永远记得你的好,来生做牛做马报答你。” “不要,不要……。”控制不住的流下眼泪,她挣扎着望向身后的王敦:“不要杀她,处仲。” 在她叫出自己名字的那刻起,王敦的心便已经柔软,望着她亲满泪水的眼眸,最终点头道:“好,不杀她。” “犯了错就要处罚,相公今日饶了她,今后便有下一个阿宝来害皎儿,甚至是害梦儿姑娘,堂堂刺史府怎会如此没有规矩。” 襄城公主一句话,使得整个场面定了结局,阿宝意识到自己注定要被带下去,注定了死在乱棍之下,或许还会被破草席匆匆包裹,随意丢到城郊的乱坟岗,最终尸骨无存。 绝望之下,她最终冲她笑了笑,接着嘴角缓缓流出鲜血,径直倒在地上,她竟然咬舌自尽了! “阿宝…。阿宝……” 她喃喃自语的望着倒在地上的阿宝,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王敦依旧是紧紧的将她拉住,她无论如何也挣不开,眼睁睁看着他们将她拉走。 王敦没有救她,因为她只是一个小小的丫鬟,兴许杀人无数的他甚至理解不了她的执着,不过是一个卑贱的下人,怎会引得她流尽了眼泪。 她最终没有保住她的性命,她的眼泪早已流干,悲痛之下竟然笑出声来,渐渐放弃了挣扎,望着襄城公主,一字一顿道:“我收回自己的尊敬。” 襄城公主不解的望着她,听到她接着道:“在我心里只有你是名副其实的皇家公主,身上的光芒足以使任何人羞愧,可从这一刻起,你的身上沾染了阿宝的血,你侮辱了你的身份,至少在我看来,你变得不堪。” 话音未落,襄城公主的脸色已经难看到极点,这一刻,她觉得自己的手在颤抖,心也跟着不安,甚至不敢抬起头去看她的眼睛。 可是,她不敢自有人敢,凌素素一心维护姐姐,上前就要与她争辩:“敢这样说我表姐,你。算什么……。” “啪”的一声,襄城公主一巴掌打在她脸上,使了十足十的力气,使得自己也险些站不稳,声音冰冷的没有任何感情:“向梦儿姑娘道歉。” 凌素素捂着红肿的脸,望着完全陌生的表姐,第一次感觉到害怕,不甘的低声道:“对不起。” “算了,”王敦皱着眉头,拉住孟央的手:“我们回去吧。” 不料却被她一把甩开,声音同样是冰冷的可怕:“你也一样,杀人凶手。” 说吧,她转身独自离开,留下震惊的王敦,良久的回不过神,眯起的眼眸里闪过戾气。 “弹指余晖数十年,暗影谍光晓重重,人道是非多蹉跎,错!错!错! 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十三伯随口的哼唱着不知哪里学来的歌谣,慢慢起身就要跟着离开,歌词里意味深长的讽刺使得王敦瞬间变了脸色,阴沉着脸对侍从道:“把这老头拉下去砍了。” 应声的侍从随即就要上前将他带下去,十三伯这才有些慌了,对他道:“王刺史,你不能杀我,按照约定我医好了梦儿丫头,你还欠我黄金千两,老朽……。” “带下去关起来。” “王刺史,你不能恩将仇报啊,那丫头开口说话了,你得实现自己的承诺,我……。” 话未说完,那侍从已经捂住他的嘴,将他带了下去,屋子里剩下的人面色各异,也不知各自出神的想着什么。 .. 【071】司马裒造访 阿宝死了,长久的待在这府里,望不尽天的尽头,亦是望不尽自己的尽头,她开始越来越茫然,更不知如何沉思自己的生命,如何离开成了每日的苦思冥想,留在这的每一刻都煎熬无比。 可她来不及想太多,就见看守爽爽的侍卫一路跑来,惊慌的对她道:“小姐不好了,奴才们一个不留神,她撞墙自尽了。” 手中的茶杯摔落在地,她慌得失了神,想也不想的跑了出去。所幸的是爽爽命不该绝,但也没有那么幸运,孟央跪在床边紧握着她的手,望着昏迷不醒的爽爽,她的额头缠着厚厚的白布,可是依旧看得到渗透出的血迹,她紧闭着的眼睛终于不再是绝望无助的。 王敦陪同她守了很久,最终开口道:“梦儿,我会厚葬了她,你不要难过……” 微微一愣,她失神的打断他的话:“她没有死。” “大夫说了,她不会醒了,是她自己一心寻死,她不愿醒来……。” “别说了,求你别说了。” 她强忍着哽咽的声音,闭着眼睛哀求他,王敦叹息一声,无比怜惜的抚了抚她的长发:“也许,关在牢笼里的那个老头有办法帮你。” 孟央的眼睛突然一亮,不由得燃起希望:“十三伯。”刺史府的牢笼里,十三伯正与自己的室友悠闲自得的闲聊,这才得知这个糟老头曾是扬州城有名的说书先生,满腔的热血,可惜为人八卦了一些,说书的时候为了衬托气氛,一时兴起讲起了琅邪王司马睿的身份之谜,碰巧被王敦听到,于是被抓回刺史府关了有二十多年。 二十多年的青春啊,望着对方与自己一样花白的头发,邋遢脏乱的不成样子,很是自在的抓着身上的虱子,十三伯禁不住感慨万千:“老兄,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等我出去也许能帮到你。” “你?”对方很是不屑的看他一眼:“被抓到这里你还想着出去?和我一样等着老死吧。” “我跟你可不一样。”他忍不住为自己辩解。 岂料对方更加嘲笑的望着他:“跟我不一样?你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身上跟我一样臭,头发跟我一样乱,不过是衣服比我工整些。” 王敦关了他好几日,孟央只顾着伤心阿宝的事,竟然把他忘记了,不管不顾他的死活,他终于忍不住发起了牢骚:“就算那个丫头了用八抬大轿来抬我,我也不出去了。” 一句话,引得那糟老头又是一阵嘲笑:“八抬大轿,哈哈。”正说着,突然见看守牢房的侍卫走了进来,一把打开铁锁,对十三伯道:“你可以出去了,快点走吧。” 十三伯一愣,原本欣喜的想要离开,想起自己刚刚对那老头说的话,顿时又神情自若的坐下:“不走了。” 侍卫不耐烦的劝了几句,他却纹丝不动的坐着,显得颇为不屑:“我就是不走,用八抬大轿抬我也不走。” “嘿,你没毛病吧!”那侍卫咣当一声关上铁门,骂骂咧咧的离开。 那老头赶忙围了上来,一脸的惊慕:“老哥,你真了不起,你真是牛啊。” 望着不住往自己身上蹭的脏老头,十三伯一把推开他,语气里不是没有后悔:“牛个屁啊,现在想出去都没用了,被一时的自尊冲昏了头脑了。” 可他没有后悔多久,那侍卫又返回而来,却是跟在两个人身后。 乍一看到孟央,十三伯惊喜的差点站了起来,可很快又故作不屑的坐着:“我说了不走,谁来也没用。” 孟央尚未开口,王敦已经冷笑一声:“这么喜欢这里,我们是来转告你一声的,刺史府的牢笼日后就是你的家了。” “什么!”十三伯的声音不由得提高,对孟央道:“你对得起我师父吗,枉我医好了你的喉咙,你恩将仇报,算我李十三有眼无珠。” 孟央欲言又止的望着他,开口却道:“你又没有拜琳青为师。” “从现在开始我就是圣医谷的弟子,我就叫李子。”他索性扬了扬头,固执的“哼”了一声。 忍不住笑出声来,孟央正色道:“十三伯,别闹了,出来吧。” “说不出去就不出去,八抬大轿也不出去。” 顽固的老人家真的使她毫无办法,王敦却望着她,说道:“都跟你说了没用,非要来这脏乱的地方,现在死心了吧,咱们走吧。” 说罢,拉着她真的就要离开,十三伯赶忙哎了一声,别别扭扭的开口道:“也不是毫无办法,要我出去也可以。” “你说,任何条件我都答应。” 见王敦开了口,他刚要说要用八抬大轿来抬自己,一低头就看到那脏老头正可怜巴巴的望着自己,那羡慕、嫉妒的眼神使得他有些心软,于是开口道:“把这老头也放出去。” “好,我答应。” 见他答应的如此爽快,十三伯禁不住有些后悔,早知如此就应多提几个要求。可他来不及多想,那脏老头已经热泪盈眶的扑向自己,给了自己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 十三伯在他二十多年没有洗澡的怀抱里,被臭气熏得差点窒息,脸都变成了猪肝色。十三伯出来了,可是当他看到昏迷不醒的爽爽,简单的扒开她的眼睛,把了脉,最后摇了摇头:“没救了,气息微弱,撑不了几天了。” 孟央当然不依,上前恳切的拉住他的衣袖:“肯定有办法的,你是名医,一定有办法救她。” “老朽又不是神仙,”他忍不住发着牢骚:“根本是她执意寻死,即便救活了又有何用。” “十三伯。” 声音凄楚,在她眼泪又要掉下来之前,他赶忙摆了摆手,收拾了东西就要离开:“我救不了她,若不是受琳青所托我根本不会返回扬州,竟然还被关入牢笼那么久,这种是非之地再也不要回来了……。” 可是他还未离开,突然见她一下跪在地上,眼中有着点点绝望:“十三伯。” 十三伯无奈,最终停止动作,回头将她扶起:“你为何一定要救她,这世上的人那么多,即便你心慈仁善,又如何救得过来。” 见她只是含泪不说话,他最终心软了,叹息道:“你可曾听闻过绝情丹?” 孟央愣了愣,迟疑片刻道:“一寸相思万念灰,梦萦魂牵锁泪垂,浮生烟雨红尘事,雾里看花斩情丝…。此诗流传市井百年,世上可真有绝情丹?” “相传春愁战国时期,赵国有一女子名为海明珠,此女生的极美,有人说她是天神遗落凡间的九女儿,因为她的生母是凡人,所以天宫没有她的仙册。为了心爱的女儿能够回到天宫,天神想尽一切办法为她拟造仙册,不料仙册拟好后,海明珠与一凡人男子相恋,竟然决定放弃仙位。” “天神一怒之下,派了自己最美的三女儿化作人间的一位富家小姐,设计邂逅了海明珠心爱的男子,那位靠打渔为生的小伙子就这样结识了富家千金,富家小姐百般温柔,许诺只要他离开海明珠跟自己在一起,一生都有数之不尽的财宝。面对更加貌美动人的富家小姐,小伙子逐渐迷失了心智,最终抛弃了她。” “后来呢?”她追问道。 十三伯叹息一声:“天神本意是要海明珠看透人世间的虚伪返回天宫,三仙女惩罚了变心的小伙子,这故事原本应该是这样的结局。但岂料得知真相的恋人对海明珠苦苦哀求,痴心的海明珠对他爱到了极点,忘记不了尘世的一切,在小伙子的说劝之下,甚至斩断了自己象征爱情的小指,身体的残缺使得她无法返回天宫。天神知晓后托梦给当时的名医秦越人,炼制世上仅有的三颗绝情丹,骗了海明珠吃下,至此斩断了她的情丝,以天神之女的名义化作人间的河神,而那小伙子胸前挂着她的小指骨头伤心欲绝的冲进江河之中,本想唤醒她的记忆,却被无情的河水淹死。” “这故事只是传说,但战国时期的名医秦越人确实炼制了三颗绝情丹,传到现代只剩两颗,家父李质与那秦越人的曾孙儿甚有交情,父亲怕日后我会因为君儿的离去寻了短见,便求来其中一颗备下,服食此药会阻断人脑中一切的记忆,前尘往事皆作死,甚至会忘记所有相识的人,你说这姑娘是因情而困,给她吃了绝情丹确实可以救她,但你确定要这么做?” 孟央愣愣的听他讲完,想了很久,最终开口道:“她已经没有了值得留恋的记忆,所以才会如此固执的寻死,我倒宁愿她像海明珠一样斩断情丝。” 十三伯若有所思的说着,从包袱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锦盒,递了过去:“不要说没有值得留恋的记忆,家破人亡的时候,君儿昏睡不醒的时候,我也曾想过服下次丹,但它斩断的不仅是痛苦的相思,还有很多珍贵的回忆,一切痛苦的来源均是因为曾经的怦然心动,毕竟有多痛便有多爱,有多爱便有多疯。” 怔怔的接过,她将那锦盒握的紧紧的:“十三伯要去哪里?” “君儿已经入土为安,老朽接下来当然要周游四海,悬壶济世一直是君儿的心愿,我现在要独自完成我们年少时的期盼,就如同她还在我身边陪着我。” 他嘴角带着温暖的笑意:“我觉得她一直在我身边,而我也从未离开过她,从两个人的年少到我一人的苍老,她都是我毕生最爱。” 这样沉溺于回忆中的十三伯,孟央似乎看到他从葱葱年少一步步走来,漫长的人生道路上,没有怀疑,没有退缩,只有对君儿亘古不变的爱。 “其实,君儿跟你一样善良,你们有很多相似之处,所以我才不忍拒绝你的哀求,”十三伯笑了笑:“丫头,琳青那小儿为你几近丧命,名震天下的王刺史更是对你百般痴迷,我曾经很好奇你到底是谁,但现在都不重要了,继续做个善良温婉的女子,你总会得到上天的眷顾。” 说吧,他拿上自己的包袱,转身离开之际悠然而又感叹道:“重寻碧落两茫茫,料得断发,朝来必有霜,便人间天上,尘缘未断。” 十三伯走了,带着对君儿的思念,海角天涯,孟央相信,他们不曾分开过。 爽爽服食了绝情丹,两日后醒来,果真什么都不再记得,可她痛苦的捶打自己的脑袋,不住的追问自己是谁,丢弃了过去的同时,她也丢了自己。 孟央在这个时候温柔的抓住了她的手,柔声笑道:“你的过去很简单,你自幼生长在泸水村,是我的妹妹孟河苑。” 她果真不再纠结自己是谁,但对孟央这个唯一的姐姐格外亲近,不仅睡觉要与她一起,吃饭要与她一起,甚至沐浴洗澡也要她陪着,近乎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 饭桌上,王敦本着脸看着孟央不住给她夹菜,而她只顾扒着碗里的饭菜,不时的抬起头望了一眼桌上琳琅满目的菜肴:“姐姐,我要吃那个鹅腿。” 孟央赶忙又夹给她,含笑看着她吃的津津有味,禁不住柔声道:“慢点吃,吃完还有。” 王敦终于强忍不住恼怒,重重的放下碗筷:“你自己不会夹菜吗,吃饭的时候也要人伺候。” 爽爽并不怕他,抬起头对他笑眯眯的样子:“我要姐姐给我夹菜,关你什么事啊,你也可以找你姐姐夹菜给你啊。” 王敦顿时被她噎的说不出话,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他放肆,可他即便生气也不能把她怎么样,自从有她陪伴,他的梦儿确实比以往开心许多,但她像个尾巴一样日日夜夜的粘着她,使得他想单独与她吃顿饭也成了奢望。 心里诸多的不满写在脸上,他一把推开自己的碗筷,生着闷气道:“不吃了,你们吃吧。” 孟央有些好笑的看着他像个孩子一样发脾气,正要劝他,就听爽爽道:“你吃饱了?那还赖着不走……。” 在他即将发怒之前,孟央及时夹起一只鹅腿塞入爽爽嘴中,又讨好一般给他碗里夹了很多的菜:“你也多吃点,跟她怄什么气。” 王敦这才稍稍消了气,重新拿起碗筷,却仍旧不快的对她道:“我也要吃鹅腿。” 她忍不住笑了笑,刚要去夹盘中的最后一只鹅腿,一只油腻腻的手先她一步,爽爽抓起鹅腿就咬了一口,更过分的是她另一只手上还有一只咬了一口的鹅腿,洋洋得意的举着两只鹅腿,还心情甚好的对孟央道:“姐姐,这鹅腿真好吃。” 眼看着王敦的面色阴沉的可怕,她有些无奈的望了望爽爽,弥补性的给他夹了更多的菜,同时极力的赔笑道:“她还是个孩子,别跟她计较。” “孩子?”王敦忍无可忍的望着她:“她哪里像个孩子,你看看她……。” 话还没说完,就见孟央可怜兮兮的望着他,眼眸里泛起深深的不安:“处仲,别生气。” 在她这样的目光下,他最终什么也没说,抓起碗筷将怒气吞进肚子,同时开口疑似警告她一般闷声道:“以后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看我。” 埋头吃饭的时候,突然见一守卫匆匆跑来,行了礼道:“大人,那个老于头回来了,赖在门外不肯离开,直嚷嚷着要回到牢里。” 孟央还未反应过来,他已经不悦的开了口:“你的脑袋是用来干吗的,这种事还要跑来烦我吗,撵不走就将他杀了吧。” 简单的一句话,使得爽爽突然愣住,塞到嘴里的鹅腿竟不敢咽下,孟央亦是沉思的模样,不解道:“老于头是谁?” “就是和李十三一起放出来的那个老头,”王敦不甚在意的说道,同时为她碗里也夹了菜:“只顾着给她夹菜,你都没怎么吃。” “那他为什么要回来?” 守卫回答道:“他已在牢里待了二十多年,一把年纪出去后连吃饭都成了问题,更何况是这样的乱世之下,思前想后还是这牢笼里的日子比较好过,于是又回来了。” 乍一听到这样的答案,她显然有些难以适应,但仍旧对王敦道:“他都一把年纪了,何必为难一个老人家。” 王敦仿佛并未听到一般,含笑对她道:“快点吃吧,饭菜都凉了。” 守卫一直站在那里,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大人,您看……” “你是聋子吗?何必为难一个老人家,抓回牢笼。”他的声音已经极度不耐。 守卫赶忙点了点头,慌张的退了下去。 孟央禁不住抬起头对他笑了笑,他亦是与她相视一笑,没有任何的话语,却是无比欣悦的样子。 爽爽在这一刻突然明白,眼前的这个男人,他的温柔只有对姐姐才会展现,这是何其值得高兴的事,但又是何其值得悲哀。 晚些时候,爽爽坐在铜镜前望着给自己梳头的孟央,终于忍不住开口:“姐姐,你喜欢处仲哥哥吗?” 手中的木梳突然一滞,很快又恢复如常:“为何这样问?” “如果姐姐被他爱上,却不喜欢他,将会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哦?” 见她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并不在意的样子,她不由的回过头,拉住了她的手:“如果姐姐喜欢他,他或许会给姐姐一生的幸福,但如果姐姐不喜欢他,他会不会摧毁姐姐的一切?姐姐,我有些怕他。” 被她握住的手有些冰凉,她的心就这样一点点的沉了下去,王敦确实是个可怕的人,他与司马睿一样自负,但手段却比他更残忍。 司马睿或许还会心系天下苍生,但他的心从来只为自己而活。或许他自小便看透了王氏家族内部的尔虞我诈,嫡庶子孙众多的王氏一族,为了争夺权力,父子可以反目,兄弟可以相残,没有任何亲情可言的环境下,不是他死便是我亡,他很早便已经收敛了自己的心。 在残酷的斗争之中,他从很小就开始杀人,他杀过自己的兄弟,杀过亲近的同伴,甚至杀过老弱妇孺……。他的眼中只有自己,他变得比他们更加残忍,他成为琅邪王氏赫赫有名的冷面修罗,所有人都怕他,因为他的双手沾满鲜血,他的成功是踏在尸骨堆积的台阶之上,他眼中的凶残影射着每一座被屠杀的城池,湛卢剑被鲜血涂染的愈加锋利,他的心亦被侵蚀的失去温度。 这样的王敦,没有人不怕他。 但他对她是真的好,从她再次被带入这刺史府,他对她的好更加使她无从以对,大冬的季节,他曾命人从遥远的北方摘来无数的鲜花,铺满了她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清晨在花香中醒来,那些娇艳的花朵鲜艳极了,有的还带着新鲜的露珠,晶莹的使她陷入一个琉璃般美好的梦境。 也许她一生都忘不了,曾经有这么一个男人,用沾满鲜血的双手给了她一室的芳华,铸就了她梦萦魂绕的迷离。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温柔,只为博她一笑。 可她给不了他任何的回应,即便曾经有过片刻的心动。 “河苑,过了除夕,咱们就离开。”恍惚中,她听到自己开了口。 “离开?咱们要去哪呢?” 她的语气有些兴奋,她早已忘了从前的一切,从醒来的那刻起就一直待在这府里,眼下听说可以出去看看,说不出的雀跃。 “姐姐也不知道,但天下之大总该有我们容身之处。”她含笑为她梳着瀑布般的长发,目光柔软的望向镜中笑眯眯的爽爽。 就如同多年以前,她在健康城遇到田四一样,如今相依为命的那个人换做了如今的孟河苑,可她相信田四会陪着她们。 眼看就要到除夕了,府里处处张灯结彩,下人们已经开始忙碌着节前的祭祀和扫尘,把每个角落打扫的一尘不染。 屋门前被挂上两盏桔色的灯笼,天色逐渐昏暗下来,里面小小的烛心晃动,透过彩纸折射出温暖的光芒。 屋内,燃燃的红烛照亮了桌上简单的几个小菜,铜铸的镂花酒壶,两只盛满美酒的酒杯。起身在香炉里放了小勺的香料,檀木的香味使得她微微镇定了自己的心绪,安静的坐在桌前等待王敦的到来。 饭菜都要凉了,兴许是那檀香起了作用,她并不急躁,安静的闭上眼睛,宛如一幅沉静的画卷。 终于,门前传来他的脚步声,每一步都是同他一样的沉稳。 “梦儿,你等了很久了吧,边关的守城递来了加急文件,所以耽搁了一会。”他径直上前坐在她旁边,仿佛心情甚好的样子。 “没等多久,只是饭菜都要凉了,”孟央睁开眼睛,冲他微微一笑:“不过我也懒得送回厨房了,就凑合的吃吧。” “那怎么行,你身子那么弱,若是吃出了问题可怎么好。” 说着,他就要开口叫外面的下人,却被她伸出手轻轻捂上嘴:“处仲,没事的,何必麻烦呢。” 王敦先是一愣,感觉到她指尖的温暖,不由得握住她的手,笑道:“今天怎么就我们两个,那个跟屁虫呢?” “你见过这么可爱的跟屁虫吗,”她抿嘴一笑,接着将桌上一只酒杯递给他:“我等了你那么久,你该自罚两杯。” “别人罚酒都是罚三杯,你倒为我省了一杯。”王敦忍不住戏笑,对她道:“不过只要是你罚酒,再多杯我也喝。” 说罢,他举起酒杯,一连饮了两杯,斟满第三杯正要饮下,被她突然拦住:“这一杯我替你喝。” 王敦还未反应过来,她已经拿过他的酒杯,径直饮了下去,呛得止不住咳嗽,涨红了小脸。 “梦儿,你今天是怎么了?” 他的声音有着疑惑与不安,使得孟央心里一紧,面上却笑道:“把你灌醉了,我也醉了,万一说了不该说的话,你也没力气打我了。” 玩笑似的话语,王敦望了她许久,最后笑了笑:“我可是灌不醉的,反倒是你,别一醉不醒就好了。” 二人相视一笑,孟央又为他斟满了酒杯,说了很多的话,酒过三巡,他依旧是面色不改的清醒样子。 倒是她,不过喝了两杯的酒,脑袋已经开始发懵,撑着桌子想要站了起来,一时有些站不稳脚。 在王敦的搀扶重新坐下,她双手捂住发烫的脸颊,望向他的眼神有些恍惚:“处仲,我酒量真的太差了。” “你不仅酒量差,胆子也小到极点。” 孟央一愣,看着他自顾自的饮尽杯中的酒:“酒壮人胆,你现在还不敢对我说不该说的话吗?” 她捂着滚烫的脸不由得笑出声来:“我的这点小心思怎么瞒得住你呢,你一下就把我看穿了。” “处仲,其实你知道我想说什么,我在你面前是藏不住自己的。” 王敦抬起头,对她笑道:“你藏不住自己,却把心藏得太深了,所以我并不知道你想说什么。” 下定了决心,她缓缓伸出手捧过他的脸,眼眸里泛起晶莹的水光,认真的看着他:“让我走吧。” 就这样对视了很久,他突然伸出手摸了摸她柔软的面颊:“我说了,除夕过后就带你离开。” “处仲,你带不走我的,我的心,在王爷那里。” “我告诉过你,我愿意等,直到你忘记他,我有足够的时间来感动你。” “你已经感动我了,”她轻轻抓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眼泪滑落到他手掌上:“我的感情只有一份,分割不了也改变不了,我感激你,但永远无法爱你,我不值得你倾尽所有。” “琅邪王氏的权利皆在你手中,你的妻子是尊贵的皇家公主,她陪你一步步走到今天,她为你生了世上最可爱的女儿,这是属于你的生活,你不该舍弃自己的荣耀。” 她的眼泪灼伤了他的手掌,同样灼伤了他的心,声音有些难以言喻的复杂:“我与舞阳并非你想的那样,从一开始我们之间就是一场权力的交换,即便我不在了,她与皎儿同样有好的生活。我愿意以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与王爷交换,你才是我的荣耀。” “梦儿,这样不好吗,有了王氏家族的兵权,王爷才能如虎添翼,他要的是江山,而我只要你。” “处仲,我不值得……。” “值不值由我自己衡量,”他打断了她的话,抹去她面上的泪珠,动作轻柔的不可思议:“你根本不知道,从我看到昙花在你身边盛开的那刻起,才觉得这才是自己生命的开始,什么权利地位,统统都不是我想要的,我虚度了多年的光阴,其实只是为了你的出现。” “你不爱我,我愿意等,哪怕等一生也无怨无悔,但请你不要推开我。” 滚烫的眼泪灼伤的何止是王敦,她努力的眨巴着眼睛,极力想坚定自己最后的决心:“不应该是这样的,处仲……。” 可是她的话没有说完,王敦突然吻上她的嘴唇,将她揽入怀中,含笑道:“是这样的,你不必想太多,更不必心存愧疚,你只需接纳我对你的好,剩下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事。” “处仲……” “过了除夕,我就带你离开,去一个闻得到花香的地方。” 怔怔的靠在他怀中,她最终闭上眼睛,任凭泪水流下。河苑跑来见她的时候,一脸的悲愤,二话不说趴在桌上痛哭:“姐姐你骗我,你骗我…。” 孟央见状顿时急了起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能抚着她的肩头安慰她:“怎么了?” 哭了好一会,她才转身看她,眼圈红成一片:“我不是你妹妹,对不对?” 心里微微一紧,她开口道:“为什么这么说,你当然是我妹妹。” “你还在骗我!”她的眼中写满了失望,带着哭腔道:“刚刚那个疯婆子已经都告诉我了,我是处仲哥哥从外面捡来的乞丐。” “疯婆子?”她的目光随即望向一旁站着的丫鬟。 那丫鬟是伺候河苑的下人,当下吞吞吐吐的回答:“是,是表小姐。” “到底怎么回事?” “河苑小姐在前院荡秋千,后来表小姐过来说秋千是她的,然后就吵了起来,表小姐说,说河苑小姐是外面捡来的乞丐。” 她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不用想也知道定是凌素素故意的,但她不愿多事,只得叹息一声,对她道:“你确实不是我亲妹妹。” 正哭着的她突然止住哭声,愣愣的望着她:“我真的是捡来的乞丐?” “当然不是,”她笑着摸了摸她的长发:“姐姐应该早些告诉你的,只是我真的把你当成亲妹妹了,才撒了这样的慌。” “姐姐才是被你奶奶捡来的乞丐,后来奶奶过世了,我们一直相依为命。” “奶奶?这么说,你真的不是我姐姐?” 孟央想了想,故意神色黯淡下来:“河苑,你自幼父母双亡,是被奶奶含辛茹苦的养大的,姐姐才是无家可归的孤儿,在行乞的路上差点冻死,是你奶奶救了我。你是在嫌弃姐姐曾经是乞丐吗?姐姐一直把你当成亲妹妹。” “不是,不是,”她慌忙的摆了摆手:“当然不是,我们一直都是相依为命的,自然比亲姐妹还要亲。” “那就是了,别人爱怎么讲是她们的事,咱们何须跟她们计较。” “可是,那个疯婆子为什么说我是处仲哥哥捡来的乞丐?” 她只得再次绞尽脑汁编造:“老家发生了洪灾,咱们逃亡的路上遇到了山贼,你不幸跌落悬崖丧失了记忆。姐姐被路过的处仲哥哥所救,央求他帮忙找你,后来你就被抓回刺史府了。” “这么说,处仲哥哥还是咱们的救命恩人?”河苑的眼中明显有些不信。 “是啊,所以以后不要总是欺负他,要感激处仲哥哥,好不好?” “处仲哥哥!” 河苑突然提高了声音,对着她身后叫了一声,赶忙回过头去,正看到王敦一脸的忍俊不禁:“你姐姐说的对,不要总是欺负我。” 孟央呆愣的瞬间,她已经感激的跑了过去:“姐姐应该早告诉我的,对不起,那天应该留一个鹅腿给你的。” “那件事就算了,你以后不要总是缠着你姐姐就算报答我了。” “哦…。”她故意笑道:“我知道了,从你英雄救美的那刻起就对我姐姐魂牵梦绕了吧?也难怪,我姐姐可是十足十的美人,放心吧,这一刻起会留给你们足够的空间的。” 说吧,她冲王敦挤眉弄眼的离开。 孟央的脸立刻红了,对他道:“你怎么躲在后面不说话,偷听别人撒谎。” 王敦忍不住笑她:“我哪里是偷听,刚刚走到门前碰巧听到的罢了,不过我确实没有想到,你说起谎话才是真的面不改色。” “你这是笑话我吗?”她更加难为情的望着他。 “这可是冤枉我了,我是在夸你呢,其实你才是最会说谎的人,任谁也会相信。” “你还不是在笑话我。” 王敦低声笑道:“我想起你前日说的一句话,这才想着夸你。” 孟央抬起头,有些不解的望着他,他接着道:“你妹妹孟河苑确实是可爱的跟屁虫。” 二人忍不住相视一笑。 傍晚的时候,孟央与河苑正坐在屋门前闲聊,就见丫鬟走来通传道:“夫人和表小姐过来了。” 河苑最先皱起眉头,不悦道:“她们又想干什么!我才不要见那个疯婆子。” 孟央拉着她的手,笑着摇了摇头,她便本着脸沉默下来,如今是在别人的地盘,她即便诸多不满,也不忍姐姐为难。 事实并非她们想的那样,襄城公主走来的第一句话便是对凌素素道:“快向河苑姑娘道歉。” 凌素素心不甘情不愿的开口道:“对不起,是我不好。” 可是河苑仿佛并未听到一般,阴沉着面色不搭理,直到孟央再三拽着她的衣袖,才冷着脸站了起来:“算了。” 襄城公主对孟央道:“这件事是素素不对,她不应该这样说河苑姑娘,真是抱歉。” “夫人客气了,此事家妹也有过错。” 她平静而生疏的客套话,襄城公主随即上前想要拉住她的手:“妹妹宽宏大量,真是让舞阳无言以为。” 可是她不着痕迹的挪开了自己的手,对河苑道:“你刚刚不是吵着饿了,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没。” “现在不饿了,我得守着姐姐,以防姐姐被人吃了。” 她随口一说,凌素素的脸色更加难看,上前就要与她理论,可是襄城公主一把拉住了她:“皎儿午睡也不知醒了没,你去看看。” 她只得将怨气吞入肚子,愤愤的转身离开。 心知襄城公主的用意,即便河苑百般不愿,还是被她打发走了。待只剩她们二人,孟央随手指了指一旁的座椅:“夫人请坐。” 沉默的坐下,最开始谁也没有说话,共同将目光望向远处的夕阳,余晖将她们的身影拉的很长。 ‘“我是来求你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孟央听到她开了口,不由得有些惘然,让一个尊贵的皇家公主开口说这样的话,确实很艰难。 “一开始我以为相公只是想将你留在身边,所以打算从你身上入手打消他的想法,可是我错了,他竟然对你痴迷到如此地步,他说这是他陪我们母女度过的最后一个除夕,除夕过后,他要带着你远走高飞,我刚开始很难接受,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她的语气很是平静,仿佛在讲诉别人的故事:“从东汉时期,王氏世族一直都是名门望族,但他们内部的纷争太混乱,父皇有意统一他们的势力为皇家所用,于是为我指婚王氏一族,谁都知道娶了公主自然意味着平步青云,甚至将来有可能以驸马的身份手握重权。经过暗中观察,他们为我挑选了王衍大人的胞弟王澄,以及王导王敦二人。王衍大人正是王氏家族威望极高的名士,他极力向父皇推荐自己的亲弟弟王澄,虽是政治联姻,父皇也不愿委屈了我,要我在三人之中选出自己的驸马,我最终选择了相公。所有人都希望娶到襄城公主,可是他在跟我成婚之前便清楚的告诉我,我若是反悔还来得及,他与我之间是利益的交换,娶了我他便是驸马都尉,将来以王氏家族的兵力誓死效忠父皇。他说各取所需,是件很公平的事。” “他用公平二字形容我们的婚事,我本该以公主的骄傲反驳他,但我没有。他从来不知道,当我得知父皇为我挑选的人选之中有他,我的欣喜早就冲昏了理智,王衍大人的亲弟弟王澄就是一个无赖子弟,但他不一样,我早就听说过他的名字,年纪轻轻便叱咤沙场的少年,他又生的那样俊美,我不认为自己是下嫁,更没有公主的骄纵,我那是亦是年少,他爱怎么形容我们的婚事就随他说去,只要能嫁给他,我便有一辈子的时间用来温暖他。” “这么多年,我以为我成功了,当别的男人都是三妻四妾的拥在怀中,偶尔也会听说有女子痴缠着他,但这府里始终只有我一个女人。有了皎儿之后我曾有意为他纳妾,但他说他不愿意委屈了我,就因为这句话,我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我以为自己成功了。”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他不愿意委屈的只是襄城公主的身份,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一直信奉着公平二字,我从一开始就理解错了。他不愿意纳妾是因为没有遇到喜欢的女子,一旦遇到了便是天崩地裂的变化,我从不知他也有着这样炽热的感情,竟然愿意为你放弃一切。” 孟央知道她在哭,她太能理解这种钻心的痛楚,也许从得知这一切开始,她的心便已经不可修复的千疮百孔。 王敦刺伤了她身为公主的自尊和骄傲。 “我不想来求你,更不愿来求你,但我毫无办法,我以为他只是一时的鬼迷心窍,根本意料不到这样的结局,我现在只是一个深爱丈夫的妻子,是一个深爱孩子的母亲,所以我必须求你。” 她说着,终于泪流满面的跪在她面前:“王妃娘娘,求你成全舞阳,成全皎儿。” 王妃娘娘……。 孟央怔怔的望着她,伸出双手将她扶起:“我已经不是琅邪王妃,即便是,也受不起你如此大礼。” 她却并不愿起身,含泪道:“我知道你怨我,阿宝死后我也是夜不能寐,脑海中均是你当时的话语,你说从那一刻起,我的身上沾满了阿宝的血,我侮辱了自己的身份,我变得不堪……。” “每次想起你的话,我都会一头冷汗的惊醒,我很害怕,其实当时阿宝可以不死的,但我忍受不了相公望着你的眼神,你从不知道那有多灼人,以至于素素昏了头的想要陷害你,甚至将主意打在了皎儿身上,我更是昏了头,非要处死阿宝看着你悲痛欲绝。” “别说了,”孟央突然打断她的话,缓缓闭上眼睛:“求你别说了。” “王妃娘娘,我真的知道错了,这件事将是我一生的污点,我永远不能原谅自己,我知道自己不配哀求你,但真的求你可怜我们母女,不要将相公带走,只要他留在我们母女身边,我情愿将这王夫人的身份给你做。” 她不住的抓住她的手哀求,使得她感觉到疼痛,这是她不愿看到的一幕,曾经端庄大体的襄城公主该是被逼到怎样的地步,又该是怎样深切的感情使得她下跪。 紧闭的眼眸上,睫毛在微微颤抖:“你起来,我答应你。”除夕的早上,前院的祭祖仪式过后,下人们纷纷忙碌着张贴剪花和桃符,穿上平日里最好的衣服,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欢笑。 窗户上贴着新剪的窗花,屋门两侧挂着驱鬼驱霉的桃符,“神荼”和“郁垒”两个驱鬼大神的名字分别写在上面。 王敦昨晚便差人送来了新衣服,是一件大红色的织锦绣花棉袄,她很少穿这样鲜艳的颜色,但王敦坚持要她穿,说过年就应该穿喜庆点的颜色。 衣服很是合身,穿着走出来的时候,河苑的眼前一亮,围着她不住称赞:“真好看,这颜色衬得姐姐肤色若雪,我就说姐姐是十足十的美人嘛。” 孟央架不住她一直的夸奖,笑道:“你再说下去姐姐就成天上的仙子了。” “姐姐就是天上的仙子,”她颇为得意的样子:“姐姐是仙子,我孟河苑自然也就是仙子了。” 河苑身上穿的亦是一件艳粉色的新棉袄,织锦镶毛的围脖,宛如娇嫩的花蕊,笑起来狡猾的样子,使得她忍俊不禁:“是啊是啊,我们都是天上的仙子。” 正说着,就见王敦笑着走了进来:“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说我和姐姐貌美如花呢。”河苑毫不知羞的对他道。 他的目光随即落在孟央身上,但见她粉黛未施,却眉目如黛,唇红齿白,凝脂般的面上有几分羞色。 “天上的仙子也不见得有你姐姐好看。”他的眼眸宛如璀璨的星辰,笑着道。 “那我呢那我呢?” 她赶忙跑到他面前,美美的转了个圈,等着他称赞。可他的目光根本就不曾转移过,随口道:“这里还有别人吗?” 孟央忍不住抿嘴一笑,她愤愤的哼了一声,转身就要离开:“就知道你眼里只有姐姐,不理你们了。” “哎,河苑,你去哪儿?” 回过头来,她对她摆了摆手笑道:“去厨房看看。” 屋内只剩他们二人,王敦的目光又太过滚烫,使得她有些不自然:“处仲,你老看着我干嘛?” 他不由得勾起嘴角,一步步靠近她:“你都不知道你笑起来多好看。” 她立刻紧张起来,下意识的后退,想要跟他保持距离,可是后背已经靠在了墙上,他还是紧凑的上了前,甚至将她扣在墙上,低下头轻声道:“你干嘛后退?” 孟央深深的调整着呼吸,目光躲闪道:“屋里太闷了,咱们出去吧。” 他突然忍不住笑出声,戏谑道:“你脸红的样子更好看了。” “处仲,别闹了。”她不由得摸了摸脸颊,带着几分埋怨对他道。 王敦突然在她面上轻轻一啄,眼中均是笑意:“谁跟你闹了,是你先躲着我的。” 来不及斥责他,已经被他拉着手转身离开:“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被他拉着出了府,看到街上的人并不多,问了王敦才知道,城内的百姓大都去了城郊赶庙会。一年一次的过节,自然是极为重要的事。 王敦带着她上了马,一路飞奔到城外的长春亭,果真看到了潮涌拥挤的人群,附近的茶楼和斋馆均是满座,大红的灯笼挂作一排,更有诗情横溢的才人在上面题了诗。 临时搭起的摊位上挂满了各色的年画,有福禄寿三星图,也有天宫赐福图,甚至很多自画的老鼠娶亲图,五谷丰登图,看得人眼花缭乱。 远处的长街隐约传来阵阵敲锣打鼓声,像是有舞狮表演,引得人群纷纷挤了过去,孟央亦是想去凑热闹,却一把被他拉住:“走,我带你去人少的地方看。” 直到来到半山腰的一座高台处,她才真的惊喜起来,台子的四周挂满了火红的绸带,被风吹得袂袂而飘,仿佛点燃的火苗团团而燃,几面巍峨的大鼓竖在一侧,红色的漆身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从这里望去,可以看得到下面的一切场景。 长街深处果然有舞狮表演,她似乎听到了周围人的叫好声,再向前望去,城隍庙前人山人海,好不热闹。 正出神的望着,突然身后传来阵阵击鼓声,惊得她赶忙回头,却见击鼓之人竟是王敦。 只见他手握双槌,动作灵敏而熟练,在跌宕起伏的鼓声中随意舞动,深紫色的玄纹长袍被风吹起,冷峻的侧脸棱角分明,嘴角却带着一丝放荡不拘的浅笑,威震天下的霸气无可藏匿。 这世上精通音律的男子很多,但能将鼓声击打的如此扣人心弦却是少之又少,响彻云霄的韵律百转千回,如行云流水般萦绕山间,铿锵有力而又若即若离,荡气回肠而又虚无缥缈。 这样节奏明快的鼓声,使得她不由得被感染,一时之间入了迷,直到声音消失,王敦走到自己面前,仍旧有些回不过神:“你,竟然还有这样的绝技。” 他桀骜的扬了扬粗眉,英俊的面上透着笑意:“难道你都不曾听说过,论天下击鼓之术,唯有琅邪王敦佼佼而出。” “没有听说过。”孟央实话实说的对他道。 他顿时有些不满,刚要说些什么,又听她含笑称赞:“不过你若认第二,世上恐怕无人敢称第一,处仲,你真是厉害。” 这样的称赞之下,使得他的心情出奇的好,拉着她开口道:“跳支舞吧,我为你伴奏如何?” “我可不会。” 下意识的开口拒绝,她随即将目光望向别处,可是王敦不依不饶的望着她的眼睛:“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你随便一舞即可,就当做送我的除夕之礼。” “哪有人追着人家要礼物的,”她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见他的目光充满了期待,那句拒绝的话再怎么也说不出,于是眯着眼睛笑道:“好,就当做我送你的除夕之礼。” 王敦眼中有着欣喜之色,却不知此刻她心中更深的想法,这除夕之礼,也算作是离别之礼吧,她欠了他那么多,到头来却只能以一舞偿还。荡人心魄的鼓声击起,她站在高台中央,周围的绸带被风吹得高高扬起,与身上大红色的织锦新衣相映如火,柔软的长发随风飞舞,轻拂过如玉的面颊,平添了几分妩媚之色,不经意的抬头望向王敦,嫣然一笑间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柔荑般的素手抚过面颊,嘴角勾起倾城的笑,纤腰微折,随着鼓声曼妙的转动,灵活轻柔的舞步,举手投足间宛如风拂杨柳婀娜多姿,如此的雍容不迫,但又与鼓声配合的天衣无缝。 发髻间细碎的宝珠金钗在阳光下散发着湝湝的光芒,轻柔的舞步逐渐被鼓声带出了几分英气,时而俯身旋转,时而仰望天空……宛如瑶池中的凌波仙子,更像是放肆绽放的红莲。 突然,鼓声骤然转急,轻盈优美的一个斜倾,纤手顺势扯过一条绸带,旋转着舞步间,缭绕的绸带飞舞在她周围,仿佛燎燃之火般蔓延开来,而她就是驾驭一切的女神。 娇柔的身子随着鼓声的急促愈转愈快,始于红尘的电花火石之间,她觉得这一刻王敦赋予了她新的生命,却不知她同样掀起了一场惊艳,这瞬间的惊艳注定了永久的震撼。 旋转着,旋转着,她看到整个天空都随着自己而转动,看到自己扬起的长发,透过长发看到一碧如洗的蓝色,还有虚如飘渺的烟云。 这景象曾是她在琅邪王府日日看得到的,有多久,她忘记了习惯性的仰头,忘记了自己是否怀念当时的情景。 一切都将过去了呢,就如同天上逐渐被风吹散的云雾……从长春湖畔到城隍庙,相隔数十里,所到之处均是热闹喧哗,城内的小贩大概都将摊位移至此处了,琳琅的花灯、小吃,应有尽有。 脚步停驻在一个摆摊的老伯面前,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拿其中一只拨浪鼓,小巧精致的样子,转动起来发出“咚咚”的清脆声。 孟央记得,幼时,小妹河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有这么一只拨浪鼓,爹爹还在的时候,也会亲手做一个给她,可她总是噘着嘴不高兴的样子:“爹爹的拨浪鼓不如镇上卖的好看。” 能有一支买来的拨浪鼓,便是彩凤的心愿,可她这一生都来不得实现这个奢侈的心愿。 微微的愣神,王敦已经扔给那老伯几文钱,也不顾他感恩戴德的再三致谢,对她笑道:“前面还有很多有意思的玩意。” 说着,径直拉着她的手向前走去,紧紧握着那只拨浪鼓,随着他穿过拥挤的人群,总觉得有些奇怪,似乎周围的很多目光都在看着自己。 “人可真多。”她忍不住开口道。 “这哪里算人多,等到晚上的时候才是真的拥挤。” 王敦回过头笑着看她,见她总是不安的到处观望,禁不住又笑:“是不是总觉得有人在看你。” 孟央一愣,赶忙点了点头:“你怎么知道?” “我不仅知道,还知道他们为什么看你,”微微卖了个关子,他接着道:“其一是他们没有见过这样貌若天仙的女子,至于其二……。” 她的脸有些微红,随即追问:“是什么?” “你看那边。”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她更加有些赫然,刚刚起舞的高台,从这里望去亦是一清二楚,难怪从下来的时候,总有人围着她冲她笑。 “你,你怎么骗人呢。” 面对她微微的抱怨,王敦忍不住笑道:“我也是站在这里才发觉,哪里骗你了,当时真的以为只有我们二人。”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说的,她只得叹息一声,低着头躲过那些惊奇的目光。然而刚向前走两步,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晴天霹雳的呼喊声。 “虞娘娘……。” 本以为是幻觉,可那声音又那样清晰,熟悉的令她止不住颤抖,怎么也不敢回头。 王敦亦是听到了喊声,随即回过头去,眼中有着深深的诧异:“二王子,你怎么在这?” 裒儿…。真的是他…… “虞娘娘,是你吗?” 他的声音剧烈的喘息,很明显是挤过人群一路追过来的,带着几分不确定,几分欣喜,同时也带着几分失落:“刚刚在高台上跳舞的人,就是你,对不对?” 背对着不敢转身,她的手已经开始颤抖,不用看也知道,此时自己的脸色定是十分的难看。 “除夕之日,二王子为何在此?”又一次的开口询问,王敦的面上早已生出警惕,下意识的将她护在身后,目光扫过司马裒身边的侍从。 可是司马裒并未搭理他,孟央的沉默彻底的使他失望,望着她的背影逐渐寒了心:“为什么不回头看我!我知道你是谁。” “二王子认错人了,她可不是你的母亲,你忘了,虞王妃已经逝世了。” “王大人才是记性差,父王尚未发出诰示,我琅邪王府也从未发丧,我母亲的名号可是一直都在的。” 她从来都小看了这个孩子,司马裒再不是从前怯怯的孩童,他真的越来越像他的父亲,一言一行间隐约透出身为王者的霸气。 泪水几乎就要夺眶而出,她死死咬着嘴唇努力着自己,良久,回过头去望向王敦,笑的风轻云淡:“处仲,他是谁?” 话说出口的瞬间,她清楚的看到司马裒苍白的面色,他的眼中有着太多复杂的东西,却极力挺直了小小的腰板,维持着他的身份:“是我认错了,她不是虞娘娘,母亲不会不认我的。” “今日可是除夕,二王子怎会在扬州?” 第三次的追问,他终于淡淡的开了口:“从两年前开始,琅邪王府早已没了过节的习惯,不就是除夕,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两年前开始……。 那是她被迫离开司马睿的第一年,在遥远的夏侯部落度过荒凉的除夕,尽管有田四和斛律浚的陪伴,她始终没有过节的喜悦。 而今,是她离开后的第二个除夕……。真的是这样吗?还是她想的太多了…… “我是奉了父王的旨意前来,有要事相商,王大人不欢迎吗?” 面对这样一个心眼颇多的孩子,王敦却显得比较随意:“二王子哪里话,既是有要事相商,还是回府里说吧。” ------题外话------ 司马裒造访,司马睿也不远了,哈哈,大家拭目以待哈,明天会很精彩~ 【072】跟我回去 司马裒的到来引起了孟央的慌乱,但她更诧异于王敦的冷静,回去的路上仔细斟酌,想起襄城公主提起过为王皎和裒儿订下的婚事,终于逐渐明白过来。 王敦早已决定带她离开,欲将手中兵权交到司马睿手中,以换取襄城公主母女二人今后的生活。但王氏家族子嗣众多,有能力者不乏其数,一旦兵权交到外姓人的手中就意味着权利的架空,对他们来说这是属于王氏一族的利益,兵权交出定会陷入慌乱。 也许这正是司马裒奉命前来的目的,他既与王皎定了婚事,日后便是王家的女婿,也算是半个王家人,兵权交到他手中是无可非议的。 司马裒的兵权,便是他琅邪王府的兵权,司马睿做事一向周全。 王敦自然也猜得到,这也正是他冷静的原因,即便司马裒认出了她又如何,他赶不及通知自己的父王,过了今夜,他便会带着她离开,去一个司马睿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 回到刺史府,襄城公主听闻司马裒的到来,早已带着一干人等迎接,面上的笑却有些苦涩。 聪明之人何止孟央一个,她大概也早就猜到这里面的含义,王皎和裒儿的亲事是她求来的,本来也是为了巩固王敦的利益,眼下却全然成了为他人做嫁衣。 “姑母,裒儿给您拜年了。” 司马裒一向是懂礼数的孩子,恭敬的行了礼,就被襄城公主笑着扶了起来:“皎儿听说你要来,可是高兴坏了,还回屋换了自己最喜欢的衣服呢。” 不过六七岁的王皎,已经懂得羞赫,躲在母亲身后轻声叫了句:“裒儿哥哥。” 司马裒回了她一个微笑,又对襄城公主道:“选在除夕之日前来,给姑母添麻烦了,裒儿为王皎妹妹准备了礼物。” 身后的侍从随即捧着一个名贵的紫檀木盒上前,轻轻打开,里面是一只血珀扳指,红的几乎就要滴出血来,清晰的纹理仿佛会流动一般。 看到这个扳指,所有人都有些惊讶,孟央亦是如此,这是属于历代琅邪王妃传承的身份象征,当年代替虞晶珠初入王府,曾听她特意提起过这血珀扳指,当时她说这扳指是她从不离身的宝贝,也是她离开王府后最舍不得的东西。 但孟央却极少戴它,除了入宫赴宴的重大场合,这扳指一直都静静的躺在梳妆盒里,几乎已经被她遗忘。如今,扳指的出现彻底证实了他们的猜想,司马睿这是在稳固王氏一族的心,亦是在告诉他们,日后二王子司马裒将会是他的继承人,琅邪王妃的位子非王皎不可。 一切似乎都已成定局,王敦安了心,襄城公主苦了心,接过紫檀盒子的手疑似颤抖:“那我就先替皎儿收下了。” 真是讽刺,这原是她亲自为女儿争取到的荣耀,如今的代价却是用丈夫作为交换吗?不,她做不到。因为司马裒的到来,府里的下人显得更加忙碌,除夕的年夜饭,更是迎接贵客的宴席,定是热闹非凡的。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她与王敦商议,与河苑二人单独用饭,不去前院的宴会。本以为河苑会不高兴,谁知听到这个消息她很是欢喜:“我本来就不想跟那个疯婆子一起吃年夜饭,这样岂不更好,只有我跟姐姐守夜,我喜欢这种相依为命的感觉。” 这样的河苑使得她不由得有些心疼,摸了摸她的脸道:“傻妹妹,我们一直都是相依为命的啊。”王敦离开之前,亦是笑着对她道:“宴席一结束我就过来,陪你们一起守夜。” 她的心微微的慌乱,面上却不用声色道:“处仲,你不用过来陪我们守夜,即便过来我也不会见你。” 王敦微微皱起粗眉,面色有些不悦,正要说些什么,她已经伸出手紧握住他的手掌:“这是你陪她们母女度过的最后一个除夕,答应我,好好陪着她们。” 她的眼中有着不容他拒绝的神色,使得他万分的动容,突然上前将她抱住,附在她耳边轻声道:“我答应你,一定好好陪着她们。” 他们曾经数次相拥,可唯独这一次,孟央伸出手环抱他的后背,回应了他温暖的柔情。 “处仲,你要开开心心的。” 王敦不自觉的将她拥紧,含笑道:“这是我与她们母女的最后一个除夕,自然是要开开心心的度过,可是真奇怪,还没跟你分开,我已经在想你了。” 闭着眼睛靠在他怀中,他的胸膛滚烫灼人,心跳声使人莫名心安:“不过是一个夜晚,有什么好想的。” “可能是幸福来得太过突然,我到现在仍不敢相信,明日我们真的就要离开了,这一生都在一起。” 见她突然有些沉默,他又接着说道:“梦儿,我会一辈子守着你,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比任何人都要爱你。”食不知味的年夜饭,整个晚上她都有些心不在焉,使得河苑十分不解:“姐姐,你出什么神啊,这碗白饭吃了一个时辰了。” 回过神来,她便放下手中的碗筷,对她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已经亥时了。” “前院的宴席应该结束了吧。” 听到她疑似自语的声音,河苑不由得疑惑道:“姐姐说什么?” “收拾东西,再过一个时辰咱们便离开。” 听到她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她彻底的不解了:“离开?这大半夜的要去哪儿?” 孟央也不便解释太多,低声对她道:“姐姐带你离开这里,这是咱们唯一的机会。” “离开这里?可是,处仲哥哥怎么办?不是说好了一起……。” “河苑,”她突然打断她的话,认真的望着她:“扬州不是我们的家,处仲哥哥有他自己的家人,家人是不能随意割舍的。” 她愣愣的看着她,最终点了点头:“姐姐,我懂了,咱们这是瞒着处仲哥哥离开,对吗?” 她也并不打算瞒她:“是,所以你要乖乖听姐姐的话。”守夜才刚刚开始,已经隐约听得到外面的爆竹声,今晚没有月亮,却是漫天的繁星,同样美得令人心怡。简单的收拾好包袱,她便催促着河苑离开,但河苑要带的东西太多了,琳琅满目的摆了一床,这件轻罗烟沙长裙要带,那件芙蓉色的绣花夹袄也要带,还有很多心爱的首饰,来不及收拾的小玩意。 捉摸着时间还早,她便站在院中等她,因为是除夕,府里的下人大都早早的回了自己的屋子守岁,守卫的侍从也少了很多,整个府邸静悄悄的。可是她还是察觉出了躲在暗处的人影,于是颇为紧张的问道:“是谁在那里?” 一阵安静的沉默,她握住包袱的手微微收紧,有些迟疑的对那人影道:“裒儿?” 果真,那人影动了动,接着从角落里走出,接着星光她看到他瘦小而冷峻的模样。 “你不是王大人的宠妾吗?” 司马裒的目光略微嘲讽的扫过她,使得她禁不住无奈笑道:“你小时候很可爱的,也不知跟谁学了一身的臭脾气。” “我又没有母亲在身边教导,学成什么样便是什么样。” 这样别别扭扭的裒儿,果真令她头疼,心里叹息一声,她便走上前微微弯了弯身子,眼眸里泛起深深地不安,可怜而无辜的望着他:“裒儿,不要这样跟我说话,求你了。” 她这一招用在他们父子身上一向有用,司马裒的面色果真逐渐改善,但仍旧有些不悦的瞪着她:“你不是装作不认识我吗,干嘛还来跟我说话,真是没有骨气……。” 他的话还未说完,已经被她突然揽入怀中,身子有些止不住的颤抖:“裒儿,我很想你。” 只这一句话,他的心彻底瓦解了怨气,将头埋在她怀中闷声道:“我也很想你,所以不要再离开我。” 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她的声音已经开始哽咽:“裒儿你长大了,再过几年便要成家立业了呢,你是琅邪国的王子,应该有无限的勇气走下去。” “你还是要离开我,对不对?”司马裒明显的带着哭腔,即便他是琅邪国的王子,也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孩子,渴望有人疼爱:“你总是这样,为何总是这样不声不响的离开我,你不是最疼我的吗,你说过裒儿是你要保护的人,你也说过裒儿是你很重要的人,虞娘娘,我一直在努力的长大,不要离开我,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以后就由我来保护你,不要离开裒儿。” “我一直都爱你,裒儿,你能感受得到我对你的爱吗?” 他将头埋在她怀中,哽咽的“嗯”了一声:“我知道,虞娘娘是最疼裒儿的。” “只要你能感受得到我爱你,我就一直都在你身边,一直都陪着你,所以不要害怕,你是勇敢的琅邪王子。” 她的眼泪无声的滑落,使得司马裒也跟着哭出声来:“我知道,我知道你不会回来了,父王说你伤了心,你不爱他了,但你说你还爱我的,那就不要离开我,我不能没有你。” 死死咬住嘴唇,她哭的几乎说不出话:“裒儿,裒儿,不要怨我,等你真的长大了就会明白,这世上很多的无可奈何,但请你相信,无论我身在何处,是生是死,我都是爱你的。” “虞娘娘,你为什么不爱父王了,父王对你不好吗?他真的知道错了……。就算裒儿求你,求你不要离开我,你是最疼裒儿的,我说了什么你都会答应的……” 哭成泪人的司马裒,紧紧抓住她的衣袖,怎么也不肯松手,直到河苑收拾好了东西走出来,看到这一幕几乎惊呆:“姐姐。” 孟央狠了狠心推开他,转过身去不愿再看他,带着河苑就要离开。 “虞娘娘,不管你去哪里,裒儿求你去一趟雪山,父王说你的坟墓在雪山上,裒儿在你坟前埋了东西给你,无论如何请你带走它。” 一步步的向前走,她始终不曾回头,生怕看到这个孩子流泪的双眼,更怕自己不忍离开。 哪怕心痛作死,她也回不了头了。 缺了月光的夜空,即便繁星闪耀也总觉得有些昏暗,河苑难得的安静,跟在她身后沉默的走着。眼看就要出了府,后院的茅房突然打开,走出一个披着外衣的中年男子,这男子正是府里的管事,大大小小的下人都归他管,很是得力的样子,为人严谨,却有着一个女子般的名字“麻玉,”大家都叫他“麻管事”,唯有王敦叫他“麻三”。 猛地撞见了他,孟央心里一紧,今日是除夕之夜,府里的防卫比平日松懈,她正是趁着后门无人看守才趁机想要离开,可偏偏又生事端。 果真,麻玉看到是她们先是一愣,毕恭毕敬的行了礼,接着又看到她们手中的包袱,当下迟疑道:“二位小姐这是要去哪儿?” “今日收到家书,说是父亲病重,我与家妹赶着回去。”孟央极力正色道。 “是这样啊,可是这深更半夜的,小姐怎么不明日再回去?” “哦,本也想着天亮再走,可是思来想去总是不放心,反正也是睡不着,不如早点回家看父亲。” “二位小姐独身上路多危险啊,更何况现在是天色已深,下人去叫几个家丁护送小姐。” 说着,他就要回屋叫人,孟央赶忙拦着他:“麻管事不必客气了,夫人已经给我们备好了马车。” “既然是这样,小姐路上小心。” 麻玉亲自为她们打开后门,她和河苑笑着对他表示感谢:“谢谢麻管事。” 踏出门槛的那刻,她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可是还未走两步,突然又被他叫住,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开口道:“小姐留步,敢问小姐,此事可跟大人讲过了?” 心里一惊,她已经开始心虚:“大人是知道的,否则怎会让夫人给我们姐妹备好马车呢。” 然而她还是低估了刺史府的管事,麻玉的目光怀疑的扫过她们:“为何都没听大人提起过?” “事发突然,难道还要跟你打招呼?”河苑突然有些不快的开了口。 他当下笑了笑:“小姐说笑,小人只是尽了自己管事的职责,既然大人是知道的,小姐为何还要从这后门出去,小人也是为了您的安全着想,没有大人的口谕,任何人也不能随意出府。” “大人确实是知道的,你知道今日府里来了贵客,事多起来总有疏忽不是,之所以走后门也没什么特殊的原因,只是后门离得比较近而已。” 她的话已至此,麻玉仍旧不依不饶:“那就请小姐稍等片刻,小人这就差人去请示大人。” 孟央终于有些急了:“今日府里来了贵客,大人酒喝多了,眼下应该歇息了,您还是别去打搅他了。” “那就请小姐明日再离开,或者小人去请示大人话。” “你这人怎么胡搅蛮缠,说了半天也说不通,我父亲若是四更天便死了,见不到他最后一面你负责吗?”河苑冷着声音与他争辩。 可麻玉似乎已经看透了她的心虚,随即笑道:“小人只是好奇,府里来的贵客是个年少的孩子,大人如何会喝多了酒。” 只这一句话,孟央顿时语塞,想了半天也不如如何再搪塞他,心里暗暗的焦急起来。“今日除夕,相公陪我守岁的时候多喝了两杯,眼下就在房中睡去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襄城公主突然出现在后院,使得他们均有些意料不到,麻玉赶忙行了礼,道:“小人不敢,夫人说笑了。” “麻三,你管的越来越多了,手伸的太长未必是好事,当心收不回来了。” 襄城公主冰冷的声音使得他不由一颤,想了想,最终聪明的弯下身子:“夫人息怒,小人一时糊涂,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就管好自己,不该看的别看,不该说的别说,不该知道的最好装聋作哑。” “是是,夫人教训的是,小人今晚什么都没看到。”麻玉态度恭谨,随即点头附和。 “那就退下吧,还在这里做什么。”待他离开,孟央终于松了口气,对她道:“多谢夫人。” 襄城公主摇了摇头,笑着对她们道:“他只是不敢得罪我,想必不会乱说什么,马车就在前面的路口,车上准备了干粮和盘缠,足够你们用的了。” “河苑,你先去车上等姐姐。”孟央将包袱交到她手中,对她叮嘱道。 她忍不住翻了翻白眼,心不甘情不愿的走开:“那你快点,不要浪费时间。” 待只剩她们二人,襄城公主拉住她的手,感激且诚恳的开口道:“王妃娘娘,谢谢你,舞阳真的很感激你。” “你不必客气,希望不会给你惹到麻烦。” 心知她的意思,她柔声一笑:“你放心,麻三不敢多说什么。” “小心驶得万年船,那我就先告辞了。” 说罢,她转身就要离开,襄城公主又道:“相公的酒里被我下了药,他暂时不会醒来,我是真的想与你多说会话。” 王敦平日里颇为谨慎,怎么也料不到会被枕边人算计吧,也难怪,他始终不是冷血之人,无论襄城公主给他倒多少杯酒,相信他都会一饮而尽。 “我这一生从未向任何人低过头,但我必须告诉你,我很敬佩你,我想我知道相公为何会爱上你了。” 身后是她略微苦涩的声音,她却是什么也没有说,深深地吸了口气,径直走开。路口的拐角处,马车早已安静的等在那里,靠近了才发现,除了河苑车上空无一人。见她有些疑惑,河苑开口道:“赶车的马夫被我撵走了。” 她先是一愣,有些无奈道:“为什么要赶走他。” “因为我不相信她,万一那马夫是她安排好的杀手,路上想要杀咱们呢?”她一边催促她上车,一边接着道:“姐姐放心,马车我来驶,这有什么难的,再说咱们是去浪尽天涯,可不能让人知道了行踪,否则可就真的没意思了。” 她这一生经历过无数次的逃亡,颠沛流离,唯独这次,她不是孤身一人,身边这个如田四一样温暖的女子,给了她最踏实的温暖,哪怕这温暖皆是假像,这一刻便也足够。 除夕之夜,她们终于踏上了流离之路。天色微亮的时候,马车已经不紧不慢的驶在荒山小道上。布帘掀开,孟央有些心疼的望着辛苦赶车的河苑,开口道:“停下来歇歇吧,天都亮了。” 马车慢悠悠的停在路边,河苑随即起身伸了个懒腰,转身进了车厢:“姐姐,我饿了。” 随手拿过襄城公主为她们准备的干粮,包布打开,里面是许多精致的点心,有芝麻饼、桂花糕、胭脂糕等等。这样用心的为她们准备了一切,可见她与寻常女子的不同,总归是心地善良的吧。 这样想着,心里微微顺畅一些,于是拿起一块芝麻饼递给她:“快吃吧,肯定累坏了。” 她顺手接过,可是下一个动作就是掀开窗帘,将那香喷喷的芝麻饼一下扔了出去。孟央还未回过神来,她的魔爪已经抓向她手中的包布,将襄城公主准备的所有干粮都扔了出去。 “姐姐,你傻的呀,不怕她在里面下毒。” 愣了愣神,她才有些哭笑不得的对她道:“咱们已经离开了,她没道理再下毒,你想的也太多了。” “古语说斩草需除根,古语还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万一这干粮是那疯婆子准备的呢?我对她们姐妹俩可没什么好印象。” 河苑不是刻薄之人,这样防备着她们,可见平日里凌素素没少欺负她,可她却从未听她提起过。 “好不容易摆脱了寄人篱下的日子,我可不想一个不小心被她们害死。”她一边自顾自的说着,一边毫不留情的将襄城公主准备的所有东西都扔了出去,甚至几件新衣服也被丢弃,她扔的不亦乐乎,直到摸出了一个钱袋,先是想也不想的差点扔掉,又反应迅速的收回,揣进了怀里:“这个可不能扔,有毒也不怕。” “东西都被你扔了,我可没准备什么干粮,你就不怕饿肚子。”孟央颇为无奈道。 她的眼中闪过狡黠之色,得意的将自己的大包袱抱在腿上,重重的拍了拍:“我这包袱可是个宝贝呢,里面什么都有,看我给姐姐变出了什么。” 说话间,她已经拿出了装干粮的布袋,从里面掏出馒头,径直递给她:“原想着把桌上的糕点都带上来着,可是根本装不下,只有馒头不怕挤压了。” 接过馒头,她忍不住笑道:“这包袱不算宝贝,我妹妹孟河苑才算是百宝箱。” 一句夸奖的话,使得河苑美到不行。 稍作休息,河苑便开口问道:“姐姐,咱们接下来去哪里?” 摆在眼前的问题,使得她不得不思考,想了很久,最终道:“走到哪儿便是哪儿,等到了合适的地方再做打算。” “哦。”河苑随即点了点头。 江南一带是不能待下去了,以免王敦派人四处搜索,日思夜想的家乡,也不知何时能够回去。垂下眼眸想了想,她又道:“离开之前,我们要去一趟雪山。” “这个好办,咱们就向北出发,路上经过寿春,就可以顺便去雪山了。” 是啊,一路向北,她便会离司马睿越来越远,离那个陌生而熟悉的琅邪王府越来越远,去一个完全不曾踏足的地方,他们便再也不会找到自己了吧。 “可是,姐姐为何要去雪山呢?”她疑惑的问道。 正想着该如何回答她,突然听到外面的马嘶鸣一声,车厢紧跟着晃动一下,孟央心里一紧,赶忙掀开帘布观望,当下大吃一惊。 车厢外,五六个疑似山贼模样的莽汉正凶神恶煞的围住马车,其中一个手中还拿着她们刚刚丢掉的包袱。 “大哥,这衣服这么软和,一定是名贵的布料,咱们遇到大户了。” 包袱里的衣服被扯出来观望,被他们称作大哥的领头男子手握大刀,一道深深地刀疤横在脸上,更显得狰狞可怖:“奶奶的,不枉大爷我守了这么久,总算遇到个有钱的主,喂,车上的人,再不下来就杀了你们!” 车厢内的二人紧张到了极点,孟央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双手仍旧有些颤抖,深深地吸了口气,对河苑道:“你先不要下来,我会将他们的注意力引开,然后你找机会驾车离开。” “不要,”河苑下意识的抓住她的衣袖,脸色极其难看:“姐姐,他们是山贼,不会放过我们的,要死一起死。” “我不会死,你也不能死,”她紧紧握住她的手,面色庄重:“这一次我把命系在你手上,听我的话,找机会逃命,然后去官府报案,我等着你回来救我……。” 话未说完,突然一把大刀径直刺入车厢,刀刃险险的擦过河苑的衣服,锋利的指向对面的孟央。 “我数到三,再不下来我就不客气了,兄弟们,准备火把!” 孟央死死捂住河苑的嘴巴:“河苑,听姐姐的话,你一定要活着离开。”说完,她咬了咬牙,翻出她怀中的钱袋,转身走出车厢。 “姐姐……。”身后的河苑明显带着哭腔。下了车的瞬间,她清楚的看到那些山贼面上的诧异,接着眼中冒出饿狼一般的贪婪,为首的男子更是兴奋的大笑:“有意思,这兵荒马乱的,竟然遇到个貌美的小娘子,真有意思。” 其余几人亦是忍不住狂笑,其中一个激动道:“这下有口福了,我还从没见过这样销魂的小娘们。” 话音刚落,为首的男子已经暴怒的给了他一巴掌:“我还没发话呢,你就敢打她的主意!” “是是,大哥说的是。”重重的一巴掌,将他打的眼冒金星。 他们脸上猥琐而凶残的神色,使得孟央禁不住后退两步,胃里忍不住一阵潮涌,脸色惨白一片:“我,我把钱都给你们,求你们放了我。” 像是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那山贼脸上的刀疤都跟着乐成了褶子:“放了你?美人,要不我不要你的钱了,你跟我回去做压寨夫人?!” 其余几人大笑,他又接着道:“美人你别怕,我可是很温柔的,一定好好疼你。” 慌乱的看着他一步步逼近了自己,她的整个身子都在颤抖,想到河苑还在车上,于是咬着牙对他道:“我可以跟你走,钱财都可以给你,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跟我谈条件?说出来听听。” “让你的兄弟离远点,我只能跟你一个人说。” 那山贼先是一愣,接着忍不住大笑:“有点意思,谅你也耍不出什么花招。”说着,他又转身道:“你们都滚远一点!” 待那几个山贼后退出一段距离,她握住沉甸甸的钱袋,一步步向他走近,强忍住颤抖的恐惧,递出自己的双手:“这些钱,你先拿着。” 山贼扬了扬眉毛,伸出手去接钱袋的同时,突然一把抓过她的手腕,强硬的将她拉入怀中:“小娘子,钱财乃身外之物,我要的是你。” 眼中露出淫秽之色,他的双手开始不规矩的抚上她的腰身,嘴里有着浑浊的气息:“别跟我谈条件了,我都答应你,只要你跟我回山寨,咱们马上洞房花烛,哈哈。” 胸口一阵恶心,她的面色难看之极,按住他在自己身上游走的粗手,轻声道:“大王……” 这一句“大王”,使得山贼心花怒放,权当她此时的拒绝理解为羞涩,几乎受宠若惊的点了点头:“你叫我大王,可是从了我了?” “像大王这般神武的男子,我,我当然愿意跟您回去,只求您以后对我好。” 反胃的话刚刚说完,她随即垂下头去不愿多看他一眼,唯恐自己忍不住吐出来。这样“娇羞”的模样,迷得那山贼七魂少了六魄,只感觉幸福来得太突然,有些头晕目眩。孟央面上冷静,心里早已慌成一片,就是现在,趁着现在是河苑逃跑的最佳时机,可是为何,她全无动静。“放开我姐姐!” 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使得她瞬间呆愣,回过头去,仿佛失了全身的力气:“河苑,你疯了……。” 那山贼明显没料到车上还有人,更没料到走下来的也是位女子,眼神冰冷的站在那,粉色的夹袄衬得她面色娇艳,宛如凝聚着露珠的花蕊一般,当下喜形于色:“没想到啊,今个大爷真走运,来啊,兄弟们,把她们带回去,顺便把值钱的东西收拾了。” 说罢,他最先抓住孟央的手,岂料河苑突然走上前,冲他娇嗔道:“我没有姐姐好看吗?你眼里怎么只有她。” 娇媚的笑脸,立刻把他迷得神魂颠倒:“好看,好看,你们姐妹都好看。” “那你过来呀,”她面上的笑意更深了:“我也很喜欢你这样有气魄的男人呢,人家有悄悄话跟你说。” “河苑……”孟央心里立刻急了起来,想也不想的就要制止那山贼。 山贼却不顾她的阻拦,淫笑着在她脸上摸了一把:“姐们两个真淘气,现在就开始争风吃醋了,放心,大爷一定都疼你们。” 说罢,他迫不及待的走向河苑:“美人,有什么悄悄话咱们可以晚上说。” “人家等不及了,”河苑的声音酥的深入骨髓,一步步迎上了他,突然主动投入他的怀中,将他抱的紧紧的。 其余的山贼明显对她的投怀送抱羡慕不已,纷纷眼红的看着他们:“大哥真是艳福不浅呐,怎么两个小娘们都看上他了。” 可是过了很久,都不见抱在一起的两人分开,孟央心里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果真就听河苑附在山贼的耳边,一字一顿,冰冷道:“我就是想说,你敢动我姐姐,我便杀了你。” 所有人都始料未及,那山贼突然后退两步,不敢质疑的望着自己肚子上几个血窟窿,泊泊涌出的鲜血源源不断,血流如注,地面上很快红了一片。 而河苑就在众人的呆愣下,神情漠然的用手背抹了抹鼻子,手中的镶银匕首沾染着触目惊心的红。 “姐姐当我是傻子吗,即便我立刻折回去找处仲哥哥,也一定赶不及救你,既然这样,跟他们一起下地狱吧。” 她白净的面颊被染上血的痕迹,眼神里的寒冷令她心惊,这样的河苑,跟失去记忆之前的她如此相像,她没了记忆,但骨子里依旧是那个带着狠色的姑娘,她所经历的一切早已改变了她,即便是绝情丹,也只能封存她的记忆,却封存不了她的性格。 大哥倒地身亡,反应过来的山贼们迅速上前,面露凶残:“杀了她们为大哥报仇!” “不能这么便宜了她们,把她们带上山慢慢折磨。” “你这混蛋,大哥都死了!你还色心不改!”其中一个山贼立刻就要与他厮打。 其余人见状赶忙将他们拉开:“行了,我看就把那个杀大哥的小娘们砍了,也算为他报仇,至于这个女人,就带回山寨慢慢折磨。” 说法得到大家的一致赞同,接着就要步步紧逼的走向河苑,孟央来不及多想,快步上前护在她身前,事已至此反倒平静下来:“放了她,我跟你们走。” 像是听到笑话一般,几人纷纷冷笑起来:“这可不是你说了算,如今你可是自身难保了。” 他们似乎也懒得与她废话,握紧了手中的大刀,面目狰狞的就要上前将她拉开,她却在此时突然夺过河苑手中的匕首,抵在自己脖子上:“你们不放了她,只能得到两具尸体。” “姐姐,我不要你救,要死一起死!” 河苑不管不顾的就要去夺那把匕首,山贼大概也不相信她真的会自尽,想也不想的冲上前,手中的大刀刚要扬起,突然空荡荡的山谷飞落下几个蒙面的黑衣人,甚至没有任何的话语,凌厉的杀气直扑向那些山贼,他们武功了得,凌驾而来的瞬间骁勇敏捷,其中一人更是直接落在一山贼肩上,双脚用力收紧,硬是将他的脑袋拧向身后,还未反应过来他便瞪着眼睛以奇怪的姿势死去。 仅仅一瞬间,黑衣人三两下的将他们全部刺杀,手中的长剑寒冷无情,然而奇怪的是,他们从始至终不曾看一眼旁边的孟央和河苑,杀完人后凌空而去,整个过程迅速而诡异,仿佛他们只是路过,心血来潮的杀了人。 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场面惨烈,突如其来的屠杀,使得河苑也忍不住别过脸去,心里却颇为解恨的对她道:“活该,连老天都在惩罚他们。” 可是,孟央的神情怔怔的,久久回不过神,她以为她是惊吓过度,随即安慰道:“姐姐,你别同情这些人,他们指不定抢了多少钱财,杀了多少无辜百姓呢。” 她也不知自己究竟为何惆怅,一颗心惴惴不安,眼眸里有着太过茫然,最终抬起头对她道:“走吧。” 雪山脚下,远远望去一切都是朦胧的,山中有些阴寒,常年不化的皑皑白雪平添了几分冰冷的气息,而这冷又伴随着寒风,即便严冬就要过去,这里依旧是很冷。 天色阴沉着,虽然是白天却不见丝毫的阳光,走了一段的山路,身上也暖和很多,抬头望向前方,终于看到云雾缭绕的山头。 “姐姐,我走不动了,”河苑苦着脸,一屁股坐在地上。 孟央想了想,将手中的包袱递给了她:“你就在这等我吧,我很快就过来。” 她先是犹豫,看了看前方已经不远的山顶,想来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便答应了下来:“嗯,那你快去快回。” “包里有我们路上买的饼,你要是饿了就先吃些。” “知道了,姐姐好啰嗦,快去快去。” 无奈的笑了笑,她便转身继续向前方走去。四周都是静悄悄的,原本有爽爽的陪伴不觉得什么,可现在每走一步她都有些莫名的心慌,回过头去看了看身后的河苑,远远的看到她对自己摆了摆手,手中还拿着一块烧饼在吃。 山路崎岖,裒儿那样小的年纪一定走的很辛苦,想到这不由得有些心疼,今后再没有机会见到他了,留个念想总是好的,这便是她非来不可的原因, 脚下的积雪有些深,一步步的走着,终于到了雪山顶上,这里正是上次河苑劫持她的地方,也正是她落下悬崖的地方,可是,除了脚下的积雪,她没有看到任何的东西。 隐约可见的稀薄云雾,她上前走了几步,不远处的前方是悬崖峭壁,回过头四下里张望,根本望不到尽头的雪地,只有石壁的间缝里生长着枯黄的杂草,被风吹过孤独的晃动着,空气里均是雪雾的味道。 到处都是白茫茫的,目光不经意望向远处伸展的雪地上,一个鼓起的小丘引起了她的注意,因为被积雪覆盖,乍一看上去很容易被人忽视,一步步的走了过去,这才发现果真是一座孤坟,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甚至没有标明墓主的身份,因为这座孤坟根本没有墓碑。这便是她的坟墓吧,孟央缓缓蹲下身子,鼻子有些发酸,伸出手轻轻的拨开坟周的积雪,努力使它看上去明显一些:“对不起。” 这一声对不起来得莫名其妙,却只有她明白自己的凄然,这个坟墓里以自己的身份掩埋的陌生女子,不管是不是王敦所杀,她都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虔诚的跪在坟前诵念经文,在圣医谷的日子,无数个日日夜夜,她均是靠己巳师父所授经文度过,念得最多的便是地藏经,不仅超度着那些逝去的亡灵,亦是在超度着自己,可是如今,连己巳师父也不在了。 整篇的经文诵完,她仍旧清清冷冷的跪在那里,双手认真且虔诚的合拢,闭上的眼眸长睫微颤,远远望去,素净的面上有着倾城的美丽,整个人都笼在超凡脱俗之中。“众生度尽,方正菩提,弟子孟央愿以此所颂经文,祈南无大慈大悲大愿摩诃萨菩萨功德,回向十方法界众生,十方三界一切佛,因我如空无始六道之冤债,离苦得乐,解怨释结,为阎浮提,作大证明功德主,同生极乐国,大悲大愿,大圣大慈……。南无冥阳救苦大愿地藏王菩萨,摩诃般若波罗蜜……” 缓缓睁开眼睛,她便开始清理坟前的杂雪,双手有些发冷,放在嘴边呵了呵气,又接着动作起来,突然,她的手碰到一个生冷的石碑,因为掩埋的太深根本不易发觉,小心的将上面的积雪拨开,光滑墨黑的碑身,只有三寸大小,上面是朱砂临摹的小字: “乱世飘萍逐天下,依依袅袅瞰南江。 寿苦万山遮望眼,春尽冬来垒花梢。”这本是登林子大师的预言,被刻在这里本没什么好奇怪,可孟央的双手已经开始剧烈颤抖,身上冷汗淋淋。 几行小字下面,是一个大大的“殺”字,狰狞着占了石碑一半的位置,想是刻下去的时候太过用力,殷红如血的赤红朱砂似乎闻的到血腥的味道,这字迹熟悉的令她害怕。 司马睿这是在告诉她,他会杀尽天下负她之人为她报仇吗?可是,这天下哪有负她之人,有的只是她斗不过的天意。 还是他在告诉她,即便是登林子的预言,他也要与天作对,什么帝王星的预言,什么双生花的牵制,他偏要毁了这天命,毁了这斗不过的天意! 这一刻,孟央觉得心惊,她竟然无比清楚的揣测的他的想法,甚至感受到他当时的痛苦。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远没有司马睿这惊心动魄的勇气,也许他对她的爱,远比她想象的轰烈,甚至远远凌驾于她之上。 她原以为离开他便是成就他,却从不知她的离开同样可以毁了他。 石碑一旁,露出一小块丝帕的边缘,小心的将掩埋的雪扫去,她只感觉自己的双手在颤抖,将那丝帕打开,里面果真是那块玄色濯濯的玉佩,隐隐有些杂纹,篆刻着“厚德载物”四字,穗子是上好的捻金丝线……。那包裹着的丝帕并不名贵,是她十三岁时所绣,专门用来保护救命恩人的玉佩,已经隔了十几年的光阴,这帕子已经很旧了,上面绣着的迎春花却依旧灼灼……。当年这玉佩被田四典当,瑞祥当铺的掌柜曾答应等她赎回,可是等她进了王府差小桥去当铺,掌柜的才告诉她早在这玉佩被典当的当天,就被一位贵公子以重金买下…… 握住玉佩的手抖得厉害,她突然想笑,可是莫名的眼中腾起水雾,是他,真的是他,一直都是他…。自己少女时期全部的梦想,心心念念的司马景文……原来,他真的一直都在自己身边。 泪眼朦胧间,她似乎逐渐明白了什么,缓缓回过头去,果真就看到一抹墨色的身影,束起的长发两鬓斑白,寒风呼啸而过,他就这样静静的站着,望向她的眼神亦是亘古不变的深邃。 他站在那里,周围的一切都成了虚幻的背景,与生俱来的王者之气使人不敢直视,完美俊逸的面上是一如既往的冷漠。良久的对望,孟央看到他一步步向自己走来,瞬时有些不知所措,慌乱的眼泪就要落下。 “怎么又哭了。”如同从前一般皱起的眉头,他的声音带着浅浅的无奈:“总是这样爱哭,日后把王府淹了可怎么好。” 说罢,他向着跪在地上的她伸出手,嘴角勾起淡淡的笑:“快起来吧。” 他的手掌干净且修长,一如既往的令她向往,那掌心定是十分的温暖,可是她却压抑住了自己的心,沉默着没有给他任何回应,垂下头自己站了起来。 跪了太久,膝盖都已经麻木,艰难的起了身,岂料双腿有些发软,摇摇的就要倒下。在这一瞬间,司马睿将她揽入怀中,紧紧的拥着再也不愿松开。 “天气暖和了,用不了多久,西暖阁的迎春花就开了,院子里坏了的秋千也被我修好了,绿秀把屋子打扫的很干净……咱们可以回家了。” 怔怔的被他抱在怀中,眼泪打湿了他的衣衫,终究忍不住哽咽道:“司马景文,我已经回不去了。” 她的眼泪从来都使他慌乱,于是将她抱的更紧了:“琅邪王府就是你的家,我和裒儿都来接你了,怎么会回不去,你看,这两个月的时间我把一切都处理好了,再也没人敢伤害你。” “不是这样的,”她喃喃的哭道:“根本不是你说的这样,从来没有人伤害过我,是我自己不能回去了。” “央央,我哪里做的不好都可以改,以后我都听你的,只要你跟我回去,我们就像从前一样,别不爱我,求你,跟我回去吧。” “司马景文,不要求我,求你不要求我,就当做我们不曾相遇过,把我忘了吧,做回那个威震天下的琅邪王。” “你真的这么狠心?我已经做到了如此的地步,我这样哀求你,你就真的这么厌恶我,甚至要当做从来没有相遇过,我就这么让你恶心吗?!” “不要再说了!”她的心还不够痛吗,她只是飘零于乱世之中的平凡女子,为何上天硬是要她卷入这场争斗,从头到尾,她想要的不过是安稳的生活。 “我们无法像从前一样了,琅邪王府从来也不是我的家,你根本什么都改变不了,你知不知道我是如何活在噩梦之中的,只要闭上眼睛,就是小桥的血,慈夫人的血,香晴和夏云的血,她们所有人的血!回不去了,司马景文,真的回不去了……” 话未说完,她已经泣不成声,司马睿只能紧紧抱着她,不敢松手,生怕一个不小心她又会离他而去,跌落万丈深渊。 “央央,我错了,我错了……别离开我。” 泪眼朦胧的望着他,他面上的慌乱使得她有些恍惚,脑中一片茫然,突然下意识的抓住他的衣袖:“司马景文,你可还记得我多年前在华清寺对你说的话,现在我再问你一次,你可愿意舍弃你的权利和地位,带我离开。” 司马睿从来不知,她说出这样的话需要多大的勇气,就如同她也从来不知他的苦衷。 “央央,来不及了。” 一句来不及了,打碎了她所有的梦,愣怔的望着他,不由得低笑一声:“是啊,来不及了,你不愿意。” 听出她语气中的凄然,他的目光在这一瞬间变得复杂:“这世间的权利和地位对我早已没有那么重要,我只怕没命带你活着离开,从我得知你已经死了的那刻起,便已经做了孤注一掷的打算,在这个关头带你离开,只会让我们死无葬身之地。” 说罢,他的手轻轻抚摸她的右颊,柔声道:“现在不一样了,我有足够的能力护你周全,跟我回去,日后我会做到真正的权倾天下,等到没了任何的威胁,你若还是想走,我便带你离开,我司马景文说到做到。” 他的面上有着掌控一切的霸气,使得孟央不安,垂下的眼睫有些惶然:“那就等你真正做到了权倾天下,再来接我回去,我不愿成为你的累赘。” 他的手微微愣住,指尖有些冰凉:“我不相信你,到时你一定躲着不肯见我。” “你从来都不肯相信我。”她的声音不由得冷漠下来。 “那是因为我了解你,央央,何必多此一举,我现在足可以把你保护的滴水不露,不必等到日后,你从来也不是我的累赘。” 有些时候,司马睿真的足够了解她,她的每一个小心思,每一个小动作,从来都被他看在眼中,可是,她真的不愿跟他回去,不管因为什么。 “王爷,你放过我吧,你的纠缠只会让我更厌恶你。” 雪山顶上,寒冷呼啸,刺得人心里骤冷,冰寒入骨。 她的面上是冷若冰霜的寒冷:“我真的用尽了心机,王爷软硬不吃,一直苦苦相逼,我的耐性也耗尽了,我早已不爱你了,何必一直纠缠我不放?” 司马睿终于松开了她的手,声音听不出任何的深意:“告诉我你爱谁?王敦?还是你一直挂在嘴上的琳青?又或者,你的心里从来只有死去的田四?对了,还有如今下落不明的斛律浚……告诉我,谁才是你心里的那个人?” 这一刻,她的心真的疼到窒息,低低的笑出声:“王爷想知道?无论我心里的人是谁,都不会你的位置,知道了,又有何用?” “本王当然要知道,”他嘴角的笑突然显得有些漠然,眼眸里却隐约有着水光:“你知道的,我从来不打无把握之仗,不惜安排裒儿出现,试图用真心打动你,甚至苦苦哀求,可你的心太冷了,逼得我不得不使出最后的杀手锏。” 孟央还未体会到他话里的深意,就听他冷笑一声,缓缓开口:“王敦以为这点小把戏骗的了我?随意建一座孤坟本王就会相信里面埋的是你?从他爱上你的那刻起,就注定会因你而死,他的性命本王要定了!” 下意识的抓住他的衣袖,她的脸色已经开始苍白:“王爷,你……。” “他敢这样骗本王,不过是仗着王氏一族在江东一带的势力,他喜欢玩,本王索性奉陪到底,这些日子他一心想着跟你在一起,竟然松懈到边关的兵力被架空了也浑然不知,如今本王倒要看看他如何跟我争。” 司马睿的面上是她所熟悉的凶狠之色,也终于在此时她明白了一切,经历八王之乱后,王氏家族的兵力逐渐由王敦掌控,而王敦一直是他的心头之患,这是他一手喂大的猛虎,已经不如从前一般好控制,如今索性利用王敦对她的痴迷,历经两个月的时间,架空了他在王氏一族的重权,虽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但这确实是司马睿一向的作风。 “王爷,你不能杀他,他随你南征北战多年,你现在杀了他对琅邪国没有半点好处。” 他仿佛并不在意她的话,手指若有若无的抚过她的右颊,那是曾经留下疮疤的地方,如今虽已恢复光滑,她仍觉得有些疼痛。 “本王当然知道,损失了处仲这样的重臣确实可惜,怪只怪他色胆包天,觊觎了本王的女人,他以为用王氏一族的兵力就可以弥补我失去你的痛楚,对我来说你是无价的,你就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不是他口中公平的交换,没有你我便是残缺的。” 一番话听得她心里隐隐作痛,指甲深陷入手心:“你已经赢了,求你,放过他。” “当然,他与本王有着多年的情谊,我有意饶他不死,但这就要看你的选择了,是乖乖跟我回去,还是等着看他的尸体悬挂城门之上。”良久的沉默,司马睿静静的与她对望,深邃的眼中竟然有几分笑意:“哦?如果处仲一人的性命不足以使你下决定,本王愿意加重筹码。” 说着,他随意的拍了拍双手,原本空无一人的山顶,突然从峭壁后走出几个黑衣人,为首的男子径直上前将手中的包袱丢在地上,跪地道:“回禀王爷,已经按您的吩咐抓获了那女子。” 乍一看到包袱,她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那是她亲手交给河苑的,眼下却出现在这里,而这些熟悉的黑衣人更使她明白,从一开始司马睿就掌控着这一切,裒儿的出现不过是他计划的第一步。 黑衣人将蒙面的黑布扯下,为首的果真是赵亚,望向她诧异的目光随即行了礼:“属下参见王妃娘娘。”“这样的筹码够不够,不够的话我琅邪王府还有许多,比如,你所谓的金兰姐妹郑阿春母子,再比如,绿秀……” “够了!”她忍无可忍的打断他的话:“司马睿,你从来都是这样,以人命相要挟,这样算什么?堂堂的琅邪王爷使用如此下作的手段,不怕天下人耻笑吗!” 几乎是同时,司马睿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想也不想的对她低吼:“不怕!本王什么都不怕!谁爱耻笑就让他笑去,哪怕你心里同样对我不耻,本王统统不在乎,我最怕的就是失去要挟你的筹码,只有这样你才会回到我身边,不是吗?” 除了这样,他没有丝毫的办法,贵为琅邪王,他才是最可怜的人,面对心爱的女子,却只能以强硬的手段要挟她。 此时的他,全然没有王爷的高贵和倨傲,决绝的面上带着殇色,眼眸里泛起一层水雾:“如果这些都不足以使你动容,我会立刻死在你面前,我说过没有你我便是残缺的。” 难以承受的疼痛蔓延全身,她的整个身子都止不住颤抖,望向他的眼眸无声的落下眼泪,顺着面颊划落唇边,苦涩的令人窒息。 终于伸出手去握他的手掌,还未触摸到上面的温度便被他一下闪开,这一刻孟央看到他血淋淋的心,上天真的要逼死他们才会甘心,他每一个痛楚的眼神都使她绝望。 “司马景文,你这是逼我去死……。” 司马睿不曾再看她一眼,冷冷道:“即便你死了,我也会杀尽他们为你陪葬。” “你总是这样,不知道自己有多么令人讨厌。”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很快又恢复如常:“是,即便你对我厌恶到死,你还是我的,没有人能把你从我身边抽离,除非我死。” ……。 沉默的氛围,使得周围的空气似乎都被冻结,含泪凝眸,看到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笼罩在生冷的雾气之中,绝美而又殇痛。 不自觉的,她已经走上前,站在他面前深深的与他对望,缓缓伸出手抚摸他两鬓的白发:“头发怎么白了?” 他沉着脸没有再说话,她却含泪冲他莞尔一笑,使得他愣在原地,半天没有反应。 孟央嘴角的笑意更深了,泪水落下之前投入他的怀抱,紧紧环住他的腰身,抬起头笑的明艳动人:“不是要回家吗?” 眼看着她的泪水滚落面庞,他只是与她对望着,不敢有丝毫的反应,唯恐这是一个梦境,而她却真的叹息一声,将脸埋入他的怀中,闷声道:“你难不成又反悔了?我可不管,你说过我是你的,那么你也是我的。” 下一秒,她便感觉一双有力的大手死死将她抱住,使得她差点窒息,他的声音紧张的有些颤抖:“央央。” 人生在世,短短数十年,她已经错过了太多的光阴,使得自己痛苦,他也痛苦,被禁锢在帝王星的天意中挣脱不开。 她想要成就他,可他痛不欲生,他过得并不好,他甚至说要死在她面前,他说没有她自己便是残缺的……。 他们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比在一起更重要的,什么登林子的预言,什么帝王星的牵制,她顾不了这么多了,因为她怕自己即刻便会死去,更怕看到他悲切的目光,她要跟他在一起,哪怕天崩地裂。 只要有他在,她什么都不怕。 ------题外话------ 姝子的章节发布都是预定好的时间,说好了八点和两点更新,结果昨天第二更审核没过,所以拖到了四点多,姝子也是后来才发现的。 这里特意跟大家解释一下,以后都会按时更新的,还有谢谢934757538送的月票,真的好开心,兴奋了一整天,亲爱的,么么哒~所有看书的读者,姝子爱你们,再说一遍,真的真的爱你们!并且永远珍惜你们! 【073】什么是公平 行驶在山间的马车上,河苑偷偷的掀开帘布,望向前方骑在马背上的司马睿,对孟央道:“姐姐,他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抓我们?” 如何向她解释成了她最头痛的问题,然而从她吃了绝情丹的那刻起,就注定了她要用一生的谎言来骗她,她不再是副伏罗爽爽,而是江南一带的平凡女子孟河苑。 沉思之下,索性对她道:“河苑,那人是咱们大晋的琅邪王爷,姐姐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听清楚,咱们姐妹二人一直都是相依为命的,很多年前你得了重病,性命垂危的时候正是他救了咱们,而他救我们的原因是因为姐姐与琅邪王府的虞王妃长相相似,虞王妃病故,这件事一直隐瞒着,姐姐便入了王府以她的身份生活,这是为了报答王爷的恩情,更是为了咱们姐妹有好的生活。” 她说着,又认真道:“你失去了记忆,姐姐只得再告诉你一次,这件事是王爷和我们姐妹二人之间的秘密,如果泄露出去,姐姐必死无疑,所以你一定要记住,到了王府万不可乱说话。” 她愣愣的听完,有些头痛的捂着脑袋:“为什么我偏偏失去了记忆,要姐姐承受这么多的苦,好不容易出了扬州,现在又要入另一个虎穴,姐姐,咱们逃吧。” 孟央含笑拉住她的手:“河苑,没你想的那么糟糕,姐姐之所以答应入王府,是因为爱慕着王爷,能够在他身边,姐姐觉得幸福。” 二人说话间,马车不知不觉的停了下来,正觉得奇怪,又听到前方的赵亚突然道:“王大人胆敢以下犯上,连王爷的路也敢阻拦。” 河苑随即上前掀开帘布,低呼道:“姐姐,是处仲哥哥!” 她心里一紧,目光跟着望向帘外,立刻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不远处大批的精兵就挡在路中央,为首的王敦一身戎装,骑在高高的马背上与司马睿狭路对望,褐色的眼眸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气。 司马睿此次的出行隐瞒了所有的人,只带了不多的侍卫,如今被王敦这样团团围住,他若是真的要做出忤逆之事,后果不堪设想。虽然被赵亚斥责,他却仍是这样静静的与他对望,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孟央感觉手心里出了汗,方听司马睿漫不经心的笑道:“王大人这是在迎接本王吗?真是有心了。” 又是一段时间的沉默,王敦突然扬了扬手,对身后的士兵道:“传令下去,原地后退三尺!” 严谨的队伍应声后退,山谷间有寒风呼啸而过,凌厉而猛烈。一切整顿过后,方见他下马跪地,一字一顿道:“正值佳节,竟不知王爷亲临此地,臣有罪。” 司马睿随口道:“王大人多礼了,本王只是随意出来走走,无需通知地方官吏,起来吧” “听闻王爷来了江淮,处仲特意前来迎接,扬州百姓早就渴望一睹王爷风采,请王爷到府中一叙。” “王大人将扬州管治的井井有条,本王甚是欣慰,昨日康城传来加急文件,看来是没时间前往扬州了,劳王大人费心迎接了。” 看似不经意的回答,使得王敦眼中闪过一丝阴霾,接着又道:“二王子眼下就在扬州,夫人说他也不知怎么染了疾病,王爷不妨前去看看,臣可不知他的病究竟如何了。” 这场暗波汹涌的对话,使得孟央心里一紧,王敦眼中深藏的阴晦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表情。 可是司马睿仅仅轻笑一声,开口道:“司马裒如今的身份可不仅是我琅邪国的二王子,更是王大人未来的乘龙快婿,本王相信你与襄城皇姐定会好好照顾他。” 紧握剑柄的手微微用力,王敦的语气已经不由得低沉下来:“臣还有一事请教王爷。” “哦,王大人但说无妨。” “臣与茂弘随王爷南渡健康以来,边关江城一直由我王氏家族领兵镇守,为何前些时日庾氏一族的兵马突然传来懿旨,先是囚禁了臣的几个副将,接着将他们斩杀,江城的防守更是交给了庾大人之子负责,此事处理的甚是利落,臣竟然没有得到风声,王爷是否应该给臣一个交代?” “本王顾念多年情分有意饶你一命,你倒跑来问本王要交代?王大人手下的副将镇守边关期间饮酒作乐,士风荒靡,导致外敌趁机而入侵犯我江城百姓,这般放肆的狂徒难道不应该处死吗?” 司马睿似笑非笑道:“本王倒要问问王大人,这几月边关防守这样松懈,王大人都在做什么!据说是沉浸在温柔乡里乐不思蜀了,你可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不怒而威的话语,使得周围人低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倒是王敦不甚在意的笑了几声。 “他们镇守江城多年,跟着臣出生入死,将满腔的热血洒在那荒芜之地,且不说王爷是否亲眼所见他们违反军纪,即便真的如此,我王敦带出来的副将也不应死在庾氏一族的手里,难道不应该将他们交给臣来处置吗?王爷心里比谁都清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默许庾大人之子斩杀臣的副将?王爷应该知道,一步棋走错了,接下来便是步步错。” 话音刚落,赵亚猛地抽出腰间的长剑,直直的指向他:“放肆!王刺史竟敢这样对王爷讲话!” “赵亚,退下。”司马睿随意的摆了摆手,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王大人是爱将之人,本王自然能够理解你的心情,这件事本不需要向你解释,但本王不希望与你产生隔阂,回去问一下自己的族兄王衍大人吧,正是他向本王告发了此事,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只有他最清楚。” 话已至此,王敦总算明白了一切,荆州刺史王澄乃是王衍的亲弟弟,不久前王澄死在自己剑下,他本就对自己掌控王氏一族不满,眼下必定怀恨在心。而王衍与庾氏一族的庾敳向来关系密切,这个卑鄙小人,趁着自己松懈,先是向司马睿告发了守城的副将,又联合庾氏一族夺守权利,一旦兵权到手,下一个被斩杀的便是他王敦吧。 在这场正在上演的戏码里,看似无辜的司马睿又担任着怎样的角色,归根到底,他才是最后的胜利者。 如今,江城的兵权恐怕落到了王衍的手中,他也只有身边这有数的精兵在手,王氏家族大权的旁落,带给他的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王敦细想之下一切都已明了,他向来不是心胸宽广之人,从不肯任何人有负于他,心里压抑着即将迸发的怨气,在这一刻仍不忘提醒自己静下心来,他记住了与王衍的仇,记住了与庾氏一族的仇,其实心里最恨的人便是他司马睿! “为什么?我已经说过将王氏一族的兵权交给王爷,为何还要逼我?” 司马睿不经意的笑了笑:“本王听不懂王大人的意思。” 王敦的目光扫过不远处的马车,一动不动的望着:“王爷想鱼与熊掌兼得?世上没有如此公平之事。” “哦?王大人所说的”公平“本王并不需要,你忘了,我是琅邪王,本王想要的东西都将得到。” 这便是极度自负的琅邪王司马睿,但事实确实如此,从小到大,他想要的东西必将得到,只因为他是至高无上的琅邪王。如今的王敦已经输了,可他仍不忘最后给他一击,彻底的毁灭他最后的希望。 “王大人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但倘若这两者自愿回到本王身边,岂有不要之理?”司马睿望着他笑的风轻云淡,却是彻底摧毁了王敦的理智,自愿?她的梦儿是自愿回到他的身边?从没有一刻,他的心疼的无法呼吸,眼睛里都是血红一片。 他知道她就在马车里,近在咫尺却又远隔天涯,他的心就如同沸水一般煎熬着,滚烫着。他已经输了,不在乎输的多一点,这一刻他的眼里只有那辆马车,那安静的帘布仿佛格外厚重。 “你答应我的,你答应我的!梦儿,你出来!” 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眼睛爆红出血丝,突然抽出腰间的湛卢剑,直直的指向不远处的马车:“你答应过我的,为什么骗我!” 同时之间,赵亚等人纷纷抽出长剑指向他,随着等着司马睿下令。 可是司马睿并未有任何的命令,而是神情自若的轻笑一声:“王大人逾越了,马车里只有本王的琅邪王妃,从来没有什么梦儿。” 仅仅一帘之隔,孟央的眼泪早已抑制不住的夺眶而出,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敢发出任何的声音,这一刻她是这样的害怕。所有的一切都发生的始料未及,她不敢想象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只知道自己如果此时出去,王敦必死无疑,她只能蜷缩在这马车里瑟瑟发抖。 河苑上前死死捂住她的耳朵,安慰着可怜的姐姐,可是那帘外的声音太过清晰,每一个字都使人痛彻心扉。 “为什么?你骗了我!我会杀了你,我说过会杀了你!” 此时的王敦已经失去所有的理智,强烈的恨意涌上心头,他心心念念的女人,竟然早就算计好了离开他,甚至没有只言片语,更可怕的是,她早就和司马睿串通好了害他,利用他对她的爱,成功的给司马睿创造了机会夺取他的一切,一定是这样,否则司马裒为何偏偏在此时出现?为何司马睿如此轻而易举的找到了她?一定是这样,否则她为何不肯出来见他? “梦儿,出来给我一个解释,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只要你开口说一句话,我便信了你。” 没有人能够体会他绝望的心情,就连他自己也忘了疼痛到麻木是怎样的过程,从始至终,她没有一句话。 而司马睿的面色却逐渐阴沉起来,他原本并未对他起杀心,如今的王敦用不着他动手,只因他杀了王澄,王衍定不会放过他,他犯不着亲自动手,一来使得王导心里不痛快,二来王敦与他多年情谊,他不愿落个残忍的名号。 可是他由不得这些了,眼前的王敦明显不再是那个自制力惊人的王刺史,他竟抽出了湛卢剑,想要杀他的王妃。 司马睿缓缓举起了右手,赵亚等人立刻心领神会,正欲动手,一直跟在王敦身边的副将周访突然抽出长剑,一时之间剑光略过,原本后退三尺的精兵纷纷上前,手握的长剑锋利而凌冽。 “谁敢动大人!我周访第一个不答应!” 双方对峙之间,明显的势均力薄,这个场景也是司马睿不愿见到的,若真的动起手来,王敦在人数上占尽了优势,可是他料定这些人没有这个胆子。 赵亚将手中的剑指向王敦,目光却扫过对面众多的将士:“大胆!王爷在此谁敢造次!” 士兵们面面相觑,紧握的刀剑也不知如何是好,双方僵持之中,突然马车上的帘布挑开,一个娉婷的身影走了出来,竟是面带担忧的河苑。 从她出来的那刻起,王敦的目光便一直望着她,而她在这样的目光下有些害怕,目光躲闪道:“处仲哥哥,姐姐说,是她对不起你,你若要杀她,也请先保住自己的性命。”她说完,又上前走到司马睿身旁,低声道:“姐姐说,请王爷遵守承诺。” 河苑硬着头皮说完,目光下意识的又看了一眼王敦,只觉他的神情漠然的令人恐慌,仿佛暴风雨到来的前奏。 周访明显也感到不安,随即上前跪在他身边:“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真要与王爷作对只有死路一条,为了一个女人落得这样的下场,只怕众将士难以心服,大人三思啊。” 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只见他突然抬起头一动不动的望着司马睿:“这是你最后的机会,还不动手?” 司马睿确实在犹豫,他一直忌惮着王敦,虽然他现在已经斗不过他了,但他方才亲口说出会杀了他的央央,事关她的安危,他不能留下任何的祸端。 可是,他又太过了解她,一旦真的杀了王敦,他和她便真的回不到从前了吧,她向来不喜欢他杀人。 “处仲,你与茂弘一直是本王的左右手,本王怎么忍心杀你,这件事就此作罢,扬州你也不必回了,日后就待在湘州好好反省吧。” 他可以不杀他,但绝不可能留下他,湘州距离建康城较远,荆州却是王氏家族精英汇聚之地,一旦他回到那里,王衍定会设法除掉他,王敦必死无疑。 “谢王爷开恩。” 王敦面无表情的谢了恩,目光最后望向触不可及的马车,接着道:“王爷如此宽宏,臣为刚刚的行为深感不安,有心向王妃娘娘赔罪,请娘娘恕臣鲁莽之罪。” 话音刚落,谁也没有料到,他突然举起手中的剑,眼中闪过极重的戾气,将那湛卢剑刺向自己的胸口,甚至听不到任何的声音,瞬间鲜血迸发,淋淋的顺着剑身流淌出来。 所有人都没有料到,周访更是大惊失色的想要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大人!” 可是他推开了他,额头上豆大的冷汗,嘴唇也颤抖着苍白的颜色,狠下心再次握紧剑柄,将刺入胸口的剑身一把拔了出来! 一只手不自觉的按住伤口,他终于支撑不住的跪在地上,源源涌出的鲜血染红了手掌,他却仍是固执的望着那马车,直到车帘再次掀开,那朝思暮想的人儿终于出现眼前。 可是他的眼前已经开始模糊,望着她含泪而震惊的眼眸,牟足了全身的力气,低低的笑道:“你出来了,看到没有,这血将用来祭奠我的梦儿,从今以后,我的心死了,我也死了……” 每一个字都用尽了力气,每一个字都牵扯着剧烈的疼痛,湛卢宝剑削铁如泥,即便他穿着用来防御的铠甲戎装,仍旧被刺伤的鲜血淋淋。 但他又怎会让自己轻易死去,他的人生从来都掌控在自己手中,从今以后更是如此,他这一剑刺向胸口,却有偏离了心脏,这样处心积虑的刺伤自己,只等着上天的决定,若是他王敦就此死去,这便是他的命,若是他还活着,就是上天赐给他新的生命,他必定杀尽天下负他之人! “梦儿,总有一天,我会送你去见死去的王处仲,这是你欠他的……” 这是他对她最后的话,还未说完便疼痛的失去意识,沉沉的昏死过去。 琅邪王府还是从前的样子,时光仿佛停留在那日出府狩猎的前夕。 满满的阳光倾洒在院子里,温暖而明媚。这世间的一切都会变化,人会变,物也会变,可唯独这太阳,日复一日,亘古不变的照耀着。 这是她回到琅邪王府的第九天,想是司马睿下了命令,此次归来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异样,甚至整个王府平静的难以想象,仿佛她从未离开过,这一年多的光阴莫名的丢失了一般。 一切都没有变,却又仿佛一切都变了。 这些日子她与司马睿很少相见,即便见了也仅是简单的用饭,二人的表情均是漠然的,谁都没有多说一句话。 孟央知道他在生气,回到王府后他待她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可她忘记不了他将王敦逼到绝境的残忍,夜夜难以入眠,闭上眼睛便是王敦鲜血淋淋的样子,他说自己死了,他说他的血将用来祭奠她…。 她忘记不了,因此无法对他强颜欢笑,她实在难以想通,仅仅因为她的存在,他就要利用王衍对付王敦,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王衍是什么人。她的态度颇为冷淡,司马睿逐渐寒了心,亦是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心态面对她,于是二人的关系异常僵硬。 她心里不是没有后悔过,说到底司马睿并没有错,王敦既是他的臣子,又是一匹桀骜不驯的烈马,驾驭不了必杀之,这本就是帝王家素来的手段。非要等到王敦威胁到司马睿的那天,恐怕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这些她都懂,是她太过感情用事,这些朝野之事岂是她一个妇道人家可以插足的,但是当这些人就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之中,注定了一场心绪凄迷的结局。 她由不得自己不多想,司马睿除掉王敦的心腹大将之时,顺便将庾氏一族卷入这场风波,或许庾氏的族人均在沾沾自喜,他们只看到王爷给予的权利,却不曾猜测到他真正的用意,如今王氏家族已经构不成威胁,怕是司马睿早就吸取了教训,为了避免庾氏将来成为下一个琅邪王氏,守城的那几个副将必须死在庾氏一族的手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今的王氏一族与庾氏一族结下梁子,他们越是不和,他的心里才会安心。 司马睿是真正的乱世枭雄,他懂得用兵之道,更懂得用人之道,可这样的他,使她不知如何面对。 伺候在身旁的依旧是绿秀,先前回来的时候,虽然司马睿一再下了命令不准提及离宫之事,她仍旧哭红了眼睛,面对孟央的安慰怎么也止不住哽咽。 这样的绿秀,使她觉得温暖。 刚刚回到王府,郑阿春便带着沅儿前来看她,又是一阵伤感悲切的寒暄,莫名的使人难过。看到河苑的第一眼,郑阿春颇为震惊,孟央这才想起她应该是认得她的,从前的虞怜珠与斛律浚自幼长大,副伏罗敏敏的妹妹她必是认得的。 于是下一秒,她含笑拉过她,对郑阿春道:“这是河苑,我流落在外时她救过我,王爷将她认作义妹,如今是府里的河苑郡主。” 琅邪河苑郡主,这个名字早就传遍了整个琅邪王府,这也正是孟央一早与司马睿商议的结果,将河苑认作王爷的义妹,一来府里无人敢造次,河苑不会被任何人欺负,二来更是为了堵住众人的口舌,有王爷撑腰,对她的身份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对于众人敬慕的神情河苑早就习惯,因此只是随意的看了一眼郑阿春,倒是对她身旁的虞沅很感兴趣,上前掐了掐他娇嫩的小脸,声音也不自觉的柔软起来:“你叫什么?” 回过神来的郑阿春赶忙对虞沅道:“沅儿,快给河苑郡主问安。” 沅儿睁着清澈的眼眸,稚声行了礼:“虞沅给郡主请安。” 他这一拜,使得河苑更加对他心生喜爱,不由得将他揽入怀中,对孟央撒娇道:“姐姐,我不要听他叫我郡主,这不是让我难堪吗。” 她一向对小孩子不甚喜爱,可此时她对虞沅的喜欢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想到沅儿是田四的骨肉,使她不得不害怕起来,生怕一不小心唤醒了她深埋的记忆。但转念又想,绝情丹乃是战国神医秦越人所炼制的丹药,这样珍贵的东西岂是等闲之物。 “我叫孟河苑,你叫虞沅,苑和沅,念出来都是一个字,这说明咱们有缘啊。”她面带微笑,连带着眉梢都是满满的欣喜:“叫我郡主多难听啊,你不是叫我姐姐姨母吗,那就也叫我姨母好了。” 话刚说完,孟央随即笑道:“那怎么行,你可是待字闺中的姑娘家,沅儿怎么能叫你姨母。” 一旁的郑阿春跟着点了点头,附和道:“娘娘说得对,郡主身份高贵,沅儿怎能随意称呼您。” 她立刻撅起嘴巴,上前摇晃着她的胳膊:“姐姐,反正我不要他叫我郡主。” “这样啊,可你现在毕竟是琅邪河苑郡主,既然是王爷的义妹,不如就让沅儿称呼你姑姑吧,河苑姑姑,可好?” “嗯嗯,”她终于笑了起来,转身蹲到沅儿身前,逗他道:“快,叫姑姑。” 乖巧的沅儿扬起笑脸,甜甜的叫道:“河苑姑姑。” “不是河苑姑姑,是姑姑。” 较真的河苑使得她们均有些忍俊不禁,沅儿虽然不解有什么区别,仍旧听话的叫了一声“姑姑”,她这才高兴起来,面上带着小小的得意。 午后传来了二王子司马裒回府的消息,她的心才真的放了下来,在绿秀的陪伴下前去看望。 天气就要暖和起来了,正午的阳光出奇的好,一路经过常青翠绿的曲径,空气中淡淡的叶香,使人心里莫名的安定。 绿秀依旧是低着头严谨的样子,偶尔抬起头看到孟央在看她,不由得垂下头去,轻声道:“娘娘看奴婢干吗?” 这次回来,绿秀明显沉默不少,平日里数她与自己最为亲近,想是她的离开使她受了不少委屈,王瑜那帮人免不了欺负她。 这样想着,心里有些难过,禁不住握紧了她的手:“绿秀,委屈你了。” 绿秀赶忙摇了摇头:“奴婢不委屈。” 简单的回答,二人相视一笑,一切都无需多言。缓缓走在小道上,温暖的阳光洒在脚下,她的心情也不由得好了起来:“我与河苑在外面的时候,曾遇到一伙山贼,当时几近丧命,危险关头是赵护卫带人救了我们,赵亚虽然不善言语,倒也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一番话说得绿秀脸色微红:“娘娘说什么呢。” “绿秀,这琅邪王府里你是我最亲近的人,我怎会看不出赵亚对你的情意,说到底你年纪不小了,早该嫁人生子的,你若是愿意,我去向王爷说去。” 她含笑望着她,她的脸色更加红了,低声道:“绿秀只愿永远陪在娘娘身边,赵亚是王爷的大护卫,奴婢配不上他的。” 孟央摇了摇头,目光直视她的眼睛:“如果不是你足够好,赵护卫也不会对你动心,他很有眼光,我也很有眼光。” 她并不习惯劝慰别人,但说出的话却足以使人动容,绿秀的眼眶不由得潮湿:“娘娘,您总是这样,一直都觉得奴婢好……” “绿秀,”她柔声笑道:“你若是为我耽搁了终身,我会不安。” “奴婢,不愿离开娘娘。” “你真傻,赵护卫是王爷的心腹,你与他成亲后自然是要住在王府的,我可是离不开你。” 绿秀垂下头去不再说话,孟央心知她羞赫,于是拍了拍她的手背,继续道:“河苑的年纪也不小了,能为你和她觅得好的归宿,我才真的能安心。” 正往前走着,突然听到一侧的园子里传来一声得意的女音:“王司马不识抬举,王爷这样重用他,他竟然要辞官,我看王瑜的好日子快到头了。” 这声音应该是王瑜身边的华菱,平日里她总是跟着王瑜气焰嚣张,此时的声音带着落井下石的意味。 “可不是,听说她去求自己的哥哥,就差掉眼泪了,可王司马铁了心要隐退朝野,她再焦急也没用了。” “想不到她王瑜也有今天,平日里她仗着自己身份,对我们趾高气昂的,不高兴了就打骂几句,如今看她怎么得意。” 说话的均是平日与王瑜亲近的王府妾室,如今这模样正验证了世态炎凉的寒意。 华菱接着道:“你们也别高兴太早,这王瑜是垮了,可咱们王爷必将失去心腹大将,王司马可是王爷身边的第一谋士。” 此话一出,孟央不由得对这个华菱留意起来,这个女子倒是有几分聪明,看得出其中的利害关系。 “华菱姐姐,王爷身边人才济济,少了他一个王导又能怎样?” 华菱忍不住讥讽一声:“你可真蠢,王司马追随王爷多年,一直都是王爷器重的人,若他辞官隐退了,必定引起一阵猜测,别人不知如何揣测咱们王爷呢,反正对咱们王爷没有半点好处。” “那,那可怎么办啊?” “是啊,王司马好端端的为何要辞官隐退,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周遭女子均是一阵埋怨,全然忘了刚刚还在为王瑜失去支柱而欢喜雀跃,听的人颇为无奈。 “我听说啊,是王爷惩治了扬州刺史大人,王司马因此不快,所以辞了官。” “啊?王爷为何要这样做,他们王氏兄弟可是咱们王爷的左膀右臂呢……” 议论个没完的众女子中,她突然听到了石晴儿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柔柔弱弱:“还是别谈论这些朝政之事了,当心被人听了去,王爷会不高兴的。” 她的话果真起了作用,她们的话题逐渐转移到了衣服首饰上,最后听一女子对华菱道:“华菱姐姐,你怎么一点也不担心?” 只听她不甚在意的笑道:“杞人忧天做什么,这些事难不倒王爷的,咱们是王爷宠妾,只需打扮的美美的博取王爷宠爱,哪里用得着担心这些。” “对对,华菱姐姐说的对。” 有风从耳边吹过,使得人心里惶惶然,王导要辞官隐退,司马睿已经失去了王敦这员猛将,若是连王导也离去,谁也不知道会发生怎样的变故。 她不能让司马睿的江山毁在自己手上,决不能。 裒儿看到她果真欣喜,急忙的跑了过来:“虞娘娘,我就知道你会回来,太好了,咱们一家团聚了。” 一家团聚,这四个字使她心里生出异样的感觉,温暖极了。 “裒儿怎么现在才回来?” 王敦被贬湘州,襄城公主必会跟着前去,司马裒早该回到王府的。提起此事,他禁不住苦着一张脸:“还不是那王皎,哭闹着不肯儿臣离开,儿臣只得陪着襄城姑母一路到湘州,这才赶了回来。” 孟央望着他无奈的样子,有些迟疑的开口:“裒儿,你不喜欢王皎吗?” 司马裒愣了愣,接着别扭的转过头:“王皎很娇气,我觉得她很可笑。” 乍一听到这样的话,她应该想笑的,可是裒儿已经不是从前的小孩子,或许他比她想象中的更加成熟,这样的发现使她感到不安:“你不喜欢王皎,为何要答应与她的亲事。” 他先是一阵沉默,接着开口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儿臣与王皎的婚事可以换来琅邪王府的利益,对儿臣也很有益处,父王从来没有这样看重儿臣,只要是他的意思,儿臣必将顺从。” 这一刻,她的心里除了震惊只剩下惶然,拉过司马裒的手,低声道:“裒儿,不是这样的,你的婚事不应作为交换的筹码,这样对你不公,对王皎同样不公平……” “虞娘娘,”他突然开口打断她的话:“父王说,儿臣日后是地位显赫的琅邪王,遇到喜欢的女子同样可以得到,所以儿臣没有感觉到不公,至于王皎,她喜欢儿臣,儿臣许她王妃的位子,这样不好吗?” 孟央的脸色突然有些难看,紧紧抓住他的双肩:“你父王真的这样告诉你?将来琅邪王的位子是你的?” 司马裒点了点头,挺直的身板有着小小的威严:“虞娘娘不在的时候,父王说他以后会将爵位传给儿臣。” 她的一颗心慢慢的沉了下来:“裒儿,你喜欢这个位子吗?” 王侯家的权欲相争向来惊心动魄,世袭更应按长幼尊卑排序,王府里虽只有司马绍和司马裒两个王子,但怎么也不应传位给裒儿,她真怕将来发生什么。 “儿臣当然喜欢,就像父王一样做个赫赫有名的琅邪王,虞娘娘不喜欢吗?” 一时之间,她竟不知如何回答,只得开口道:“赫赫有名固然很好,但我更希望你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裒儿,你大哥司马绍同样是才华出众,若是由你世袭琅邪王爵,你可知道意味着什么?” 司马裒不由得皱起眉头:“可是,这爵位是父王要传给我的。” “你大哥向来疼你,记得当初皇城挑选你入宫做质子,你大哥不惜委身来求我,甚至提出要替代你入宫,为了爵位你真的愿意与他反目?” “大哥既然疼我,为何会为了爵位与我反目?” 孟央的手抚过他的眼睫,轻声道:“世袭爵位向来有长幼之序,岂能儿戏?这本应是他的位子,与兄弟情义无关,权利和地位向来容易迷惑人的眼睛,站在高处势必风寒,裒儿,我只希望你安稳快乐的生活。” 司马裒认真的想了很久,最终点了点头,扬起笑脸道:“儿臣明白了虞娘娘的话,为了王位与大哥反目确实不值。” 话说完,二人均是一笑。 谁也没有料到,回去的路上突然就撞到了本不该撞见的一幕,人迹罕至的假山亭榭深处,段灵箐满脸泪痕的从背后抱着王导,怎么也不愿松开:“为什么?你既然有意辞官隐退,当初为何不肯跟我离开?你不是说过最在乎的是自己的官职吗?” 王导面上有些无奈,僵持了好久,看到孟央一伙人远远的站在一旁,立刻大力甩开了她的胳膊。段灵箐始料未及,一下子跌坐在地上,他却没有丝毫的怜惜,大步走向孟央这边,微微的行了礼:“王妃娘娘。” 孟央客气而疏离的点了点头,他用目光瞄向身后,阴沉道:“王府后院本就是臣等不应踏足的地方,只因王爷临时召见才出了这样的笑话,王妃娘娘,肯定不会到处乱说吧。” 孟央笑道:“当然,王司马可是正人君子。” 王导也不知她是讥讽还是夸誉,只觉得面上无光,转身离去:“臣告退。” 孟央叹息一声上前,段灵箐蹲在地上哭成了泪人,愤恨不甘的扯着自己的头发:“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都要骗我!我不明白……” “当年匈奴作乱,周边鲜卑、乌恒等族均受其害,你父亲段务勿尘大人联盟乌恒等族,骑兵抗衡匈奴,当时匈奴兵马不及你们的半数,本应大获全胜却反而被匈奴打败,成为一时的笑话,可惜至极。” 她缓缓道来,段灵箐眼中含泪,恼声道:“那是因为乌恒人不守信用,说好了联盟骑兵由父王指挥,到了关键时刻他们却自作主张的分歧,不听调遣,怪不得我父王。” 她小心的递过一块丝帕:“永嘉四年,王爷率安东军亲征汉国,汉主刘渊不惜遣出全部的兵力,大将石勒、刘聪、刘曜一同上阵,匈奴人骁勇善战,可王爷还不是将他们节节击退?使得匈奴两年不敢侵犯我大晋。” “你这是开玩笑吗,”她不禁冷笑:“当时若不是我哥哥调遣了鲜卑五万的兵马给王爷,他怎会如此轻易的获胜。” “五万的兵马,那可是游牧一族一半的兵力,辽西公为何这样放心的借兵给王爷?” 段灵箐抬起红肿的眼睛:“因为王爷娶我做了琅邪夫人,哥哥当然放心。” 孟央不由得叹息一声:“对,因为你是琅邪段夫人,这就是你一直想知道的答案。” 她突然苍白了脸,喃喃自语:“竟是这样,竟是这样,哥哥要的是我琅邪夫人的身份,而不是安东司马的妻子。” 如今一切都已明了,她的命运从来就不在自己手中。从她嫁入琅邪王府的那刻起,她这一生早已泾渭分明,且如今鲜卑虎符在王爷手中,她只能是段夫人,这辈子也只是段夫人。 她自幼骄傲蛮横,仗着父亲与哥哥的宠爱飞扬跋扈,仗着自己的公主身份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可也正是这样的身份使她成为部落邦交的牺牲品,这就是她的人生吗? 段灵箐咬着嘴唇低低的哭着:“这就是原因吗,他不肯接受我的原因,他只喜欢司马婉儿那个死人,从头至尾都不曾爱过我。” 孟央怜悯的看着她:“何必跟离去的人争。” “我太自以为是了,原来一切都是笑话,我只是他们政权下的棋子。” 他紧紧闭上眼睛,深深的绝望起来。孟央也不再安慰她,径直走开,她尚且安慰不了自己,如何安慰的了旁人。 走出很远,在绿秀的目光中回头对身后几个宫人说道:“今日的事看到了就只当没看到,若是说了出去,我也是保不住你们的。” ------题外话------ 好吧,多嘴一句,明天开始,正式启动“府斗模式”,啊哈哈哈! 【074】我注定爱你 隔天一早,梳洗完毕,她便对绿秀道:“等会我们去见王夫人。” 绿秀先是一愣,接着轻声道:“娘娘是为了王司马辞官之事?” 她向来不是多嘴之人,此时却迟疑道:“奴婢觉得,娘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王爷知道了必定会不高兴的,而且,王夫人又是那样刻薄。” 心知绿秀是为自己着想,她便感激一笑,开口道:“你放心,我既然敢去找她,必然做了最坏的打算。” 一路来到王瑜的府院,还未进门就听到一阵哭声,细听之下,绿秀不由得叹息一声:“是王夫人身边的嫣儿,恐怕又挨打了。” 果不其然,远远的走在院中,透过敞开的房门,看到一个身形单薄的丫鬟跪在地上,背对着她们轻轻颤抖着肩膀。地面上是摔碎的茶杯,几个伺候的宫人低垂着头站在一旁,均是惴惴不安的样子。 王瑜因为愤怒而扭曲的面容上,一双眼睛透着凶狠的神色,上前狠狠打着那名叫嫣儿的宫女身子,每一下都使了十足的力气,发泄着心里的怨气:“你也敢欺负到我头上!你这个贱婢,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夫人饶命,嫣儿真的不是故意的……。”可怜的嫣儿一边试图躲闪,一边哭得惨兮兮的。 “不是故意的!你端来这么热的茶水是想烫死我吗?!我早就看出你这狐媚的模样,每次王爷来我房中,你这小骚货就直勾勾的盯着他看,看我不打死你……。” “夫人,奴婢没有,饶了奴婢吧……。” 被打的遍体鳞伤的嫣儿,凄惨的哭声传遍了院子,却无人敢上前劝阻,绿秀不忍道:“王爷有一次来王夫人的房中,多看了嫣儿一眼,王夫人从此一直拿嫣儿出气。” 看到这样的场景,孟央的脚步不由得快了几分,在绿秀的扶持下最终踏上了屋外的台阶,门前守着的宫人赶忙行礼迎接:“参见王妃娘娘。” 这声音自然引起了王瑜的注意,她抬起头望了一眼门外,带着一声轻笑道:“王妃娘娘来了?是来看妾身教训下人呢,还是落井下石来了?” 孟央随口笑道:“看来王夫人这几日睡得不太好,神色都憔悴了呢。” 王瑜伸出一只手摸了摸面颊,接着冷笑一声:“你是落井下石来了,以为我哥哥辞了官,我在王府就没了地位吗?你倒真是会看笑话。” “王夫人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她答非所问的说着,面上始终带着浅浅的笑意,绿秀在她的示意上双手呈上食盒:“这是娘娘吩咐奴婢为王夫人熬的燕窝,是上好的血燕,滋补身子效果奇佳。” 岂料她并不领情,甚至没有吩咐任何人去接,故意僵持着不下,孟央心里一阵叹息,接着道:“古语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既然王夫人不欢迎我,我也不便久留,只有一句话请夫人转告家兄,他若真的要隐退,也该明白小隐于野,大隐于朝的道理。” 说罢,她转身就要离开,王瑜却突然叫住了她:“娘娘既然来了,妾身哪里敢怠慢,请姐姐到屋里一叙。” 她含笑应允,仍不忘看了一眼地上的嫣儿,对绿秀低道:“带下去擦些药。” 一切进展的十分顺利,王瑜得知她正是为了自己哥哥辞官之事前来,先前的敌意微微消失,立刻答应安排她与王导见上一面。 事关自身利益,王瑜暗里的动作很是利落,不出两日便遣来宫人通传,邀她前往府院饮茶。 带着绿秀踏入王瑜房中,果然见到了正悠闲饮茶的王导,抬头看她一眼,声音带着一丝阴郁:“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王妃娘娘就打算用这个劝我?” 一旁的王瑜禁不住埋怨:“哥哥,你真是不识好歹,为何一定要惹王爷生气。” 说罢,她便起身走到孟央面前,盈盈的行了个礼:“妾身先下去准备些小吃,哥哥来的匆忙,想是饿着肚子呢。” 绿秀亦是随着她离开:“奴婢在外面等着娘娘。” 待屋内只剩他们二人,她上前坐在他对面的茶椅上,开口道:“我心里一直在打鼓,以为你不会见我。” “哦?”王导微微蹙起眉头:“我也以为自己不会见你,但我又必须见你,因为我很好奇你的手段,处仲之前一心想要杀你,你是怎样迷惑了他的心智,竟然被你玩弄的差点丢了性命。” “王司马与王敦大人果真兄弟情深,为了他连官都不做了。” 她微微垂下的眼睫遮住了神情,看不出心里究竟在想什么,王导接着道:“我与处仲虽然一同长大,但毕竟不是亲兄弟,所以辞官隐退并不为任何人,我做梦也没想到王爷为了你竟然要杀处仲,更是将我王氏一族玩弄于鼓掌之中,他太狠了,狠的让我寒了心。” “王爷常说,王司马不仅是他的恩人,更是他最看重的兄弟,所以你应该是了解他的,至于王敦大人的性子没人比你更清楚,妾身倒是想问你一句,倘若他真的有不臣之心,你又会怎么做?王爷难道不该杀他吗?” 一番话使得他沉默下来,望向她的眼神逐渐冰冷,孟央毫无畏惧的与他对望,缓缓道:“如果妾身猜的没错,王司马心里很是矛盾,你既是王爷的文官,又是王氏家族的族人,每一个身份都压在你的身上,你觉得沉重不堪,在妾身看来是你自己愚笨到了极点,将自己置身迷雾之中,反倒不如我这个旁观者看得清。” 王导扬了扬眉毛,眼中带着不明的意味:“愿闻其详。” 深深的吸了口气,她接着道:“王司马觉得自己夹在王氏一族与王爷之间,可你忘了王爷要杀的只是王敦,无关你王氏一族的利益,不管兵力掌控在王衍手中,还是其他王氏族人手中,王爷只会优待你的族人,何需你来左右为难?” “至于王敦大人,你应该明白,不管他是否有不臣之心,只因他太过桀骜,放在别的王侯手中,也定会忌惮着,最终免不了一死。” “王妃娘娘真是伶牙俐齿,”他勾起嘴角的笑,说道:“你口口声声说王爷会优待王氏一族,为何又要挑起与庾氏一族的争端,你可知道,王瑜在府里的地位大不如从前,倒是那庾氏一族的庾莲心,王爷对她很是上心,这还不足以表明他的立场吗?” “王司马是这样揣测王爷的?”她的眉头不由的皱了起来:“你好糊涂,且不管王爷的立场是什么,你应该记得自己的身份,琅邪国大司马和王氏族人,孰轻孰重?你追随王爷多年,必然清楚拥有至高的权利才能建立自己想要的一切,至于王氏一族,只要他们没有异心,我相信王爷永远不会动他们,这不就够了吗?” “庾氏一族与王氏家族互相牵制,这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权利的平衡才能使百姓安居,也只有这样他们才不敢有任何的谋逆之心,你可曾站在大局处观望,这样的对立保全了你的族人,你自然没有后顾之忧,我相信王司马不是等闲之辈,怎会甘心隐没民间,王爷需要你这样的谋士。” 不得不承认,她的每一句话都仿佛带着魔力一般,盅惑着他的心,使他无法平静,确实如她所说,他有着自己的凌云壮志,怎会甘心淹没民间,当初之所以选择追随司马睿,内心深处不也是为了实现自己位高权重的野心? 看出了他的犹豫,她最后替他下了决心:“如果真的辞官隐退,王司马认为,九泉之下的婉公主会不会怪罪于你?” 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使得他突然抬起头,愕然的看着她,随即沉下了面色:“你真是太可怕了,仿佛一切都逃不过你的眼睛,如果你生来是男儿身,我一定会不顾一切的杀了你。” 孟央轻轻一笑,不甚在意道:“我记得,王司马曾经确实想置我于死地。” “你错了,我一直都想杀了你,只是后来逐渐明白,杀了你便是要了王爷的命,登林子的预言正在上演,谁也阻止不了。王爷已经不再是从前的他,你会毁了我们的千秋大计,我留下来毫无意义。” 或许,这才是他真的寒了心的原因,身为琅邪国第一谋士,他怎会分析不出一切的道理,正是对司马睿的极度失望,使得他没了信心继续走下去。 她的面色有些庄重,想了很久最终道:“我一直都想着成就他,可每一次都使他痛不欲生,这所谓的天意或许真的存在,无论怎样也挣脱不开,所以我不想再挣脱了。” “王司马,你为何不给我一个机会,证明我的存在并非只是牵制于他,我不愿做攀援着他的凌霄花,所以从今以后,我会是真正的琅邪王妃,与王爷共同承担寒潮和霹雷,分享雾霾流岚,这是他坚持的位置,我自会同你们一样奠基这高度,所以王司马,不妨给我一个机会。” 王导并未说话,望向她的眼神却逐渐有些深沉,很快又恢复如常:“你确实很有能力,将我劝说的几乎动了心,但我现在无法给你答复,我需要好好的想一想。” 孟央浅浅一笑:“这是当然,我相信王司马会顺从自己的心。” 他禁不住叹息一声,戏笑道:“你无心害王爷,但王爷多次被你拖累,就连处仲那个家伙也毁在你手中,所以古人常说红颜祸水,此话倒是一点不假。” 她的心不由得沉了下来,张了张嘴,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倒是王导接着道:“都说蛇蝎美人,你果真心肠够狠,竟然也不问问处仲是否还活着,大概你的温柔只会呈现给王爷吧,我竟从来不知道王处仲是这样一个情种。” 垂下的睫毛在微微颤抖,她最终开了口:“我知道他还活着,这样就够了。” “哦?你竟然知道?我以为王爷不会告诉你。” 司马睿当然不会告诉她,他甚至不会提及王敦的名字,正是因为王敦,她才心里有了芥蒂,无法含笑面对他。 而王敦活着的消息,她也是从裒儿的口中揣测出来的,若是他死了,襄城公主就不会前去湘州这么久。 “他是活着,可是也跟死差不多了,昏迷了多日,醒来后就是行尸走肉,活死人,你见过吗?” 王导的话,使得她的心狠狠的疼了起来,面色有些苍白的起了身:“该说的我都已经告诉了王司马,妾身先行告退了。” 脚步沉重的走向门外,还未踏出门槛,又听他最后道:“你这样劝我,我也有必要提醒你,别以为回到王府就可以与王爷长相厮守,你与处仲在一起那么久,王爷即便不说,也必然认定你们的关系绝非清白,自己好自为之吧。” 背对着她,她终于缓缓的闭上眼睛,呼吸有些呆滞。这些她早该想到,是她一直不肯相信司马睿真的会这样看她,但倘若是真的,她无话可说。 回去的路上,绿秀见她一直闷闷的样子,不由得开口道:“王司马不听劝吗?” 回过神来,她笑道:“听不听劝我倒是不知道,但我肯定他不会辞官的。” 绿秀点了点头,她又接着道:“此事千万不可让王爷知道,否则又不知生出什么事端。” “娘娘放心,咱们身边的宫人自然不会乱说,怕只怕王夫人那边。” “她不会说出去的,王瑜不会蠢到连累自己的哥哥。” 可是她们谁也没有料到,回到房中的时候,竟然看到司马睿就坐在茶椅上,地上跪了几个宫人,惴惴不安的低着头。 她心里顿时慌了一下,面上却平静道:“王爷这是做什么?” 他抬起头,目光直直的看到了她的心里:“本王来看王妃,发现王妃不在,问了这些个宫人,支支吾吾的竟然说不清王妃的去处,真是一帮废物。” “王爷饶命,奴婢们知错了。” 听出他声音中的阴寒,宫人们纷纷吓得脸色苍白,不断的求饶。孟央无力的叹息一声,随口对她们道:“都下去吧,王爷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处置你们的。” 她开了口,跪地的宫人犹豫着,最终没人敢起身,只因司马睿的眼神似笑非笑的扫过她们。 “王妃说是小事,你们认为呢?” 无人看得懂他眼中的笑意,她却比谁都清楚其中的冰冷,他在生气,无法发泄的怒气,极有可能拿这些宫人的性命燃尽。 “王爷想要惩治宫人,就去别处撒火,我这里可没有那么严谨的规矩。” 明知他会怒火冲天,她仍旧不知死活的说了这么一句,眼看着他的眼神越来越寒冷,她一步步走上前,面无表情的站在他面前,静静的与他对视。 良久,再一次开口对那些宫人道:“都退下吧,我只说这最后一次。” 王爷虽然可怕,但事关自己的性命,宫人们面面相觑间,看到一旁的绿秀有些焦急的望着她们,指着门外的方向率先走了出去,于是她们纷纷鼓起勇气起了身,小心翼翼的走了出去。 眼看着她们一个个离开,司马睿终于冷笑一声,望着与自己对立的孟央,开口道:“你越是护着她们,只会使本王更加想要她们的性命,赵亚就在门外,只要本王一声令下,谁也逃脱不了……” 可是他的话没有说完,面前站着的美人突然忍不住笑出声来,眼眸里带着星星点点的趣味,双手捧过他生冷的面颊,不管不顾的吻上他的嘴唇。 触碰到她柔软的唇,他的心在这一刻崩溃,双手不由得环住她纤细的腰身,可她的吻蜻蜓点水一般扫过,很快就要撤回,却被他一把抱在怀中,有些不快的附在她耳边道:“你自己撩起的火,现在又要收回吗?” 孟央来不及多想,下一秒便被他以更大的力气抱住,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没有任何的征兆,他同样不管不顾的吻上她的嘴唇,却不是她之前的蜻蜓点水式,狂热而不满的索取着,力气大的使她险些窒息。 激烈的亲吻,使得她有些应付不来,而他的吻已经逐步转移到她雪白的勃颈,甚至想要的更多,呼吸有些急促的去解她的衣襟,却被她伸手按住,面上带着迷人的潮红,紧张的羞红了脸道:“王爷,现在是傍晚,天还没黑。” 司马睿反握住她的手,眼中有着尚未退却的情欲气息,好笑道:“这种事还分什么时候?整个琅邪王府都是我们的,我想要你,哪里需要等天黑。” 说着,他的手又开始不规矩的在她身上游走,将头埋在她的勃颈,声音暗哑:“央央,我想要你,想的快要疯了。” 即便被他撩拨的意乱情迷,她仍不忘拦住他的手,赫然道:“那也不行,绿秀她们还在外面,我可做不来这些。” 这样一本正经的模样,使得司马睿更加哭笑不得,只得附在她耳边道:“那咱们,晚上继续?” 他的心跳强烈的膊动,声音中的暧昧羞红了她的耳朵,躲闪着目光不去看他,故意转移话题道:“你不生气了?” 司马睿先是一愣,接着反应过来,抱着她的双手逐渐松开:“我竟然忘了你熟读《孙子兵法》,三十六计精通于心,看来我是中了你的美人计了。” 意识到他的不快,她索性紧贴在他怀中,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含笑道:“我用的哪里是美人计,分明是声东击西之计。” “你倒是真敢说,”他的眉头不觉的蹙起,冷着脸就要将她推开:“将这些心计淋漓尽致的用在我的身上,也不知你有几个胆子。” 孟央忍不住扬起笑脸,继续将死皮赖脸进行到底,任他怎么想要推开自己,就是紧勾着他的脖子不放:“我就一个胆子,是我相公司马景文给的。” 他看似一脸的不耐,极力想要将她推开,手上的动作却是轻的可以,引得她又是一阵娇笑:“司马景文,你没吃饭吗,怎么像挠痒痒似的?” 司马睿颇为无奈的停止了反抗,却依旧阴沉着脸不去看她,她却得了便宜还卖乖,伸着头非要看到他的眼睛才甘心,还故作惊奇道:“你不敢看我吗?司马景文你也只有一个胆子吗?” 他嘴角强忍的笑意自然逃不过她的眼睛,她索性附在他耳边低笑:“你现在不搭理我,我晚上也不要搭理你。” 他的眼中有着怎么也隐藏不住的笑,却仍旧想着坚持到最后,本着脸道:“无赖。” “圣人都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现在才知道我无赖,已经来不及了。”,司马睿所有的不快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她的面上带着浅浅的笑,双眸有着璀璨的光芒,对付他,她一向手到擒来,哪里用得着淋漓尽致的耍心计? “你去见王导了?” “嗯,你怎么知道?” “这里是王府,有什么事瞒得过我。” 果不其然,他什么都是知道的,王府里任何的风吹草动都有人向他暗告,正如曾经在她身边的香晴,如今也不知被何人取代,一想到角落里有双眼睛无时无刻的看着自己,她的心莫名的沉了下去。 “央央,你是我的女人,只需安安稳稳的享受生活,不必过问任何事,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你的自作主张让我很生气。” 他的话与那日在园中华菱所说的何其相似……那日华菱说:…。咱们是王爷宠妾,只需打扮的美美的博取王爷宠爱,哪里用得着担心这些…… 如今他也在说:你是我的女人,只需安安稳稳的享受生活,不必过问任何事…。安安稳稳的享受生活,就如同他所有的女人一样,只需打扮的美美的博取他的欢心? “我做不到……”出神的想着,她竟然喃喃的开了口。 司马睿一愣,眯起眼睛不悦的看着她:“你敢一再的违抗我的命令,不过是仗着我对你的宠爱,央央,你太放肆了。” “安安稳稳的享受你带给我的荣宠,如同王府的其他女人一样感恩戴德的讨你欢心,司马景文,我真的做不到。” 她静静的望着他,缓缓道:“即便你是位高权重的琅邪王,我也只把你当做自己的相公,我是你的妻子,理应与你共同进退,如果连这样都做不到,我便没有资格得到你的心。” “央央,”他不由得握住她的手,神色动容:“你忘了曾经差点死在茂弘剑下?我多怕你再次遭遇不测,你与她们不同,这王府里所有的女人都比不了你嫣然一笑来的珍贵,我不能再让你遭遇一丝的危险,否则我会生不如死,只有将你小心的保护起来我才安心。” “乱世飘萍逐天下,依依袅袅瞰南江。寿苦万山遮望眼,春尽冬来垒花梢。” 她含笑念出诗句,同时从怀中拿出那丝帕包裹的玉佩,司马睿一愣,伸手接过,抚过“厚德载物”四字,道:“这玉佩是我幼时三叔所赠,他曾说过徳薄而得必害其身,这玉佩上的四字正是要告诉我: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孟央见他微微的怔色,于是笑道:“这玉佩你曾随身携带,必定是珍爱之物,只可惜被我在河底扯下了,你找不到一定急坏了吧?” 他禁不住一笑,伸手抚过她的长发:“央央,你可记得书房里那幅画卷,当年你坐在淮水河畔,阳光倾洒在你身上,周围的一切都泛着微微的光芒,你的长发如墨玉般流泻……而我就站在淮河的竹筏上,远远的看着你坐在那,你的皮肤晶莹如玉,赤裸着双足戏水,偶尔回过头来嫣然一笑,那场景美得惊心动魄,这才是我与你第一次相见的场景。” 她不由得一愣,继而笑道:“我曾以为与王爷第一次相见是在建康城,那时我不小心撞到了王爷,当时你触摸到我面上的疤痕,轻声问我疼吗,那时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这样温柔的男子日后会是我相公。” 他的目光柔情的望着她,缓缓道:“你注定是属于我的,这玉佩也并不是你扯下,而是我从河底救出你后故意留下的,我也不知因为什么,总之就是着了魔一般非要这么做。” “这天下之大,偏偏是王爷路过那里救了我,可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她不禁有些赫然,轻声道。 他却摇了摇头:“我可不是路过,当年之所以乘着木筏顺淮河而下,就是为了找你。” “哦?”她不解道:“王爷说的我糊涂了。” 司马睿的眼眸幽深,微微叹息一声,道:“十五岁那年我世袭琅邪王位,不久就见登林子大师登门,他告诉了我帝王星的预言,双生花开,帝王星现,江南一带便是你会出现的地方。自此之后我一直派人在淮河流域搜寻你,只为将你除去。” 他说着,目光禁不住柔软起来:“两年后,我果真在淮水河畔找到了你,仅仅是那一眼,我违背了自己的信念,甚至在那一刻怦然心动,我不仅没有杀你,看到你被那小女孩欺负突然感到疼惜,在你落水之后更是不顾一切的去救你。央央,当时我在想就留你在淮水河畔吧,那里偏僻又遥远,只要你永远生活在那里,不至于影响到我。” “但是,我还是被斛律浚送到了你的身边,”她的神色有些怅然:“司马景文,我的存在最终影响了你。” 司马睿的眉头不由得皱起:“以前我或许会相信这些鬼话,但现在我不会信了,什么帝王星的克星,央央,我现在只信自己。” “我也不信呢,”她流转着的目光有着说不出的光彩:“所以我才要证明给他们看,我不是你的克星,司马景文,我没有你想象中的脆弱,你知道我也很聪明的,我也可以做你背后的谋士,为你出谋划策。” “央央,”他柔声呼唤着她的名字,怜惜道:“我怎么忍心让你参与这些,朝野之中的勾心斗角丑陋无比,而你这样美好,我只愿永远守护着你,看你笑语嫣然。” 心里泛起满满的感动,她再一次勾紧了他的脖子,认真道:“莫名其妙的被卷入皇权之争,既然挣脱不开,我便要帮你夺得这天下,你的愿望便是我的愿望。” 这一刻,他的眼神变得格外柔软,手掌摩挲上她的面颊:“此情此意,我司马景文定不负你。” 她含笑依偎在他怀中,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轻声道:“虞怜珠曾经在你身边六年,她与我那般相似,为何你偏就爱上了我?” 这不仅是她的疑惑,也是虞怜珠一直以来的心结,她们一直都想不通为何,这答案最终只能从司马睿口中得知。司马睿想了想,然后不由得笑了笑:“我也说不清究竟为何,但是央央,有些人即便在你身边一生,愿意为你付出一切乃至性命,但不爱她便是永远不会爱她,而有些人什么都无需做,她的存在就能唤醒你所有的感觉,所以我注定是要爱你的,从存在的那刻便早已注定。” 近来的阳光出奇的好,平日空闲的时候,郑阿春会带着虞沅来看她,二人坐在院中闲谈,看着已经五岁的沅儿跟宫人玩耍,不禁会生出时光飞逝的感慨。 更多的时候,她会想起自己曾经也会有这样一个孩子,只可惜她的孩子都不曾来过这个世上,这是她心底的一道疮疤,任何的药物都无法医治。 看着沅儿小小的笑脸,郑阿春突然开口道:“姐姐应该有个自己的孩子。” 她回过神来,随即浅笑:“你忘了,裒儿就是我的孩子。” “司马裒与姐姐虽然亲近,毕竟不是你与王爷的亲生骨肉,只有自己的孩子才是完全属于自己的,世上所有的人都有可能背叛你,只有他不会。” 孟央不经意的抬头看她,她带着面纱的侧脸如此的清疏,看不出任何的深意。 “对我来说,有没有孩子已经不重要了。” 她说的确实是实话,在她的记忆力,孩子不仅是她的伤痛,更是司马睿的伤痛,他们绝口不提,是因为都不曾忘记,那段噩梦一般的经历。 “是啊,我不该为姐姐操这份心,”郑阿春有些自嘲的笑了一声:“即便姐姐没有孩子,你在这王府中的地位也无人可以动摇,更何况王爷那样器重司马裒,谁都知道他极有可能是琅邪世子的人选。” 谁都知道?那么,司马绍也是知道的? 她的心里颇为不是滋味,沉默良久,正要说些什么,就见沅儿笑着跑来,一下扑到郑阿春怀中:“娘,姑姑呢?我想跟她一起玩。” 郑阿春眼眸里泛起深深的温柔,为他擦了擦额头的汗:“你不能总是缠着河苑姑姑,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孟央嘴角带着浅淡的笑,禁不住想起前几日与司马睿提及河苑的婚事,为了讨她开心,司马睿有意在府中宴请群臣,其中不乏年少有为的王孙公子,那日她特意为她打扮了一番,以琅邪河苑郡主的身份与她一同出现在宴会上。 众人听闻她尚未婚嫁,且又是王爷的义妹,真是眼前一亮,年纪大些的重臣纷纷有意提及尚未婚配的子侄,年轻的后生干脆争着约她,但河苑一直提不起兴趣。她只道那些公子哥很是无趣,谈的是儿女情长,说的是风花雪月,真是倒足了她的胃口。 就在孟央已经不抱希望的时候,东海世子司马毗来到琅邪王府,自年前石勒攻陷洛阳,皇宫早已今时不同往日,司马越对皇上来说也没了任何的利用价值,加上他之前的专横朝政,司马炽遂命东平郡公苟晞为大将军,发布司马越的种种罪状,苟晞一向与司马越反目,于是起兵征讨。司马越率何伦、李恽等将士落逃项城,自此忧惧交加,一病不起,再也没有机会东山再起。 东海世子司马毗想是待在项城无事可做,东海王身边留有裴妃照顾,他反倒有了机会来琅邪王府小住。他样貌气度不凡,算起来与河苑相同年纪,而且似乎对她很感兴趣,就在其他的公子哥纷纷败下阵来之时,他以相约骑射之名约她前去春望园,河苑并非深闺之中的腼腆女子,她自幼生长在荒漠戈壁,性子直爽率真,更是练就了一身的骑射本领。 三番两次下来,孟央倒是看到了一丝希望,最起码河苑并未表现出讨厌司马毗的样子。 正想着,突然就听到河苑大呼小叫的声音:“姐姐,姐姐不好了!” 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正看到她急匆匆跑来,额头上有汗珠闪耀:“姐姐,姐姐不好了,有个老头带着女儿上门,说他女儿怀了王爷哥哥的孩子。” 这样没头没脑的话,听得她有些迷惑,皱着眉头道:“不许大呼小叫,堂堂的琅邪河苑郡主,被人看到像什么样子。” 她歉意的看了看她,接着又恢复了那副焦急的模样:“真的,我刚刚在场里骑马,听到宫人们在偷偷议论,说王爷哥哥不久前在洛阳心系一朝官的女儿,回到王府之后本想接她入府,结果政务繁忙就拖了下来,现在人家有了身孕找上门来,她们都说府里要有新夫人了。” 看到她急成了这样,她反而只是淡然一笑:“即便是这样,你急什么?” “我当然急了,”她忍不住跺了跺脚:“王爷哥哥怎么能这样滥情,府里的女人还少吗。” “河苑,不准胡说!” 见她语气不快,她不由得噤了言,目光偷偷打量着她。倒是郑阿春迟疑的问道:“郡主可听说是谁家的姑娘?” 河苑努力的想了很久:“好像姓梁,什么末来着?” “梁嘉末?” “对对,梁嘉末!” 郑阿春的反应自然使孟央感到意外,开口道:“你认得她?” 她先是一阵沉默,犹豫了一阵,说道:“梁嘉末是梁孙成学士的长女,说起来也算当今梁皇后的姐姐了,她十七岁的时候出了天花,病的很是厉害,当时有传闻说她死了,但学士府对外称她见不得风,落了病根要一直静养,总之从那以后没人再见过她。” “那她到底死没死?这个出现的女人不会是鬼吧?”河苑惊的瞪大了眼睛。 “这些也只是听说,谁知道呢,”郑阿春含笑望着她:“今个一天沅儿都吵着要见郡主,郡主就发发慈悲陪他玩会吧,不然他回去后又要不高兴了。” 河苑并未多想,满心欢喜的跑去沅儿身旁,蹲下身子道:“姑姑带你去厨房吃东西。” 沅儿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拉着她的手跟着离开:“姑姑,我想吃糯米丸子。” “好,你想吃什么姑姑都让他们做。” ……。 待她们走远,郑阿春这才又道:“姐姐可还记得那个黑袍遮面的女子?” 她怎会不记得,那个女子曾经使赵静雪感到害怕,曾经摔破了沅儿的头,还有那匹名叫“姮娥”的绿耳宝马……这个神秘的女子怎会使人轻易忘却。 “那日狩猎结束,所有人都以为姐姐遇险了,王爷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吃不喝,但凡敢去劝他的人均被他砍了脑袋,所以没有人敢再去。后来那黑袍女子再次来了王府,见到王爷如此颓废很是生气,径直进了屋子去见王爷,谁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总之王爷重新振作了起来,那女子留在府里与王爷形影不离,过了好久才离开。” 孟央静静的听完,沉思了一会,开口道:“你是说,那女子是梁嘉末?” 郑阿春郑重的点了点头:“自从沅儿被那女子摔破了头,我便一直在猜测她的身份,她每次出现都是一身黑袍裹得严严实实,而碰巧梁嘉末一直称病见不得风。王爷平日日理万机,连王府的大门都很少出,那段时间陪在他身旁的只有那黑袍女子,如今突然冒出一个有了身孕的梁嘉末,除了她还会有谁?” 她分析的句句带理,可她仍觉得茫然:“河苑不是说王爷去了洛阳,所以人家才找上门来的吗?” “姐姐有所不知,王爷确实去了洛阳安顿难民,但当时洛阳已经被匈奴人攻破,真正的战场是在江淮一带,王爷并未逗留太久,随后又赶赴了寿春,在那样匆忙的情况下,他根本不可能心系一朝官的女儿,这些根本都是误传。” “即便她是梁嘉末,又有什么奇怪?” “洛阳城梁学士之女梁嘉末,曾是很有名的奇女子,她九岁博览群书,聪颖到了极点,见过她的人皆称她灵气逼人。八王之乱后期,王爷曾助司马越讨伐司马颖,结果落败,王爷连夜出逃洛阳,在黄河岸边险些被成都王司马颖的津使所杀,当时救王爷的正是侍中梁孙成学士,王爷在学士府养伤期间,一直是梁嘉末照顾他,二人皆是动了情。” 郑阿春所说的,已经是很多年前的旧事,现在听来有着说不出的凉意。 “那年我也只有十七岁,入了王府不到两年,王爷对梁嘉末念念不忘,有意娶这位洛阳第一才女入府,良辰吉日挑选好了,岂料梁嘉末偏偏在这个时候出了天花,也怪她没福气,后来的明夫人便是在那个时候入府的,她是代替梁嘉末做了王府的夫人,王爷很是疼她。” 前尘之事提起,拂去上面的尘埃,一切仿佛历历在目,郑阿春就说到这里,看似说完了,却又偏偏使人觉得没了着落。 “梁学士当初救王爷兴许是无意之举,但王爷却记住了他的恩情,不仅推荐他的养女梁楚为太子妃,平日对他百般尊重,甚至于……。” 她说着,突然沉默下来,而孟央却在此时感受到了与她相同的灵犀,甚至于明知道梁学士假借郑阿春之手将她骗出府外,甚至于梁皇后有害她的念头,司马睿都可以宽恕。 这样的人真的是琅邪王司马睿吗?她在此刻突然无比迷茫,皇后梁楚儿,才思群涌的梁嘉末,还有深不可测的梁学士,在这段鲜为人知的往事里,他们分别扮演着怎样的角色?还是,一切都有着不明的阴谋,若真的是这样,背后操纵的人该有多可怕? 她忽然想起往昔为豫章王司马炽选妃那日,司马睿深邃的眼眸曾深深的望着她: “满座的闺阁小姐,王妃可有中意的?” 在他的坚持下,她无意的说了梁楚儿的名字,而后的选妃大殿上,中选的果真是梁学士的养女梁楚儿,而使一切尘埃落定的正是东海裴妃,想到裴妃与司马睿的关系,她只觉得心里一片冰凉。 ------题外话------ 啦啦啦,新年到,真热闹,提前给大家拜个年~另外,感谢rxh2596223给姝子送了月票,还有934757538送的评价票,你们每一个鼓励,都令姝子欣喜若狂,扑文之后,觉得有你们陪伴,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 【075】梁夫人入府 晚间时候,司马睿如往常一样来她房中,孟央却注意到他的眉宇间略有怠色,同她说话也有些心不在焉。 “王爷很累吗?跟你说话都没反应。” 她坐在灯烛前翻了翻书卷,目光随意的扫过他。司马睿回过神来,笑道:“我听着呢。” “那你说,我刚刚说了什么?” 她望向他的眼眸有着不依不饶的小性子,他倒是很快反应过来:“你在说绿秀的事,我一直在听呢。” 她这才有了笑意,放下手中的书卷,开口道:“绿秀和赵护卫倒是很般配,而且两情相悦,王爷若是为他们指婚,也算功德一件。” “央央,你这个王妃做的也太无趣了,你是王府位份最高的主子,完全有权利为下人指婚,哪能什么事都赖着我,外面的政务已经够我忙了,你身为妻子应该处理好家事。” 他戏笑着看着她,她倒是一点也不惭愧,忍不住笑道:“那可没有办法,我一个妇道人家,当然凡事都要赖着相公。” 司马睿笑着叹息一声,上前拉过她的手,坐在床边将她抱在怀中:“央央,王府里大大小小的事虽然都有管事负责,但你毕竟是王妃,如果你什么都不过问,府里的人只会觉得你软弱,竖立起你的威严来,若是我不在府里,她们也不敢欺负你。” 他的话使得她无奈的垂下头:“所以你今天赏了荣姬一顿板子?” “她依仗着王瑜嚣张跋扈也就算了,见了你竟然连行礼也免了,可见她们平日背着我都是怎样欺负你的,打她只是给她点教训。” 孟央勾住他的脖子,低声笑道:“我哪有这么好欺负,这些小事只是懒得计较罢了,司马景文,你不必担心我的。” 司马睿又是一阵叹息:“就是因为你不与她们计较,这些丧尽天良的人才会欺负你,这王府里的风气是该好好的整治一番了。” 丧尽天良?!这四个字听的她嘴角忍不住抽搐,哭笑不得道:“我要控诉,你也欺负过我。” “我何时欺负过你?”他不由得挑了挑眉毛,一本正经的望着她。 “你就是欺负了我,你每天都欺负我。” 她难得的无赖样子引得他一阵好笑,突然凑到她耳边,轻声暧昧道:“除了晚上,我哪有每天都欺负你。” 果不其然,她的脸迅速的红了,赶忙伸出手捂住他的嘴,娇声埋怨道:“不许说。” 司马睿含笑点了点头,她这才将手放下,谁知他又接着笑她:“这种事要等天黑,可是你说的……” “司马景文!”她羞得面颊滚烫,双手捂住脸,不敢再去看他:“你还说,我不理你了。” 欣赏到了她的窘态,他心情甚好的拉过她的手,握在手中道:“好,不说了,但是央央你要记住,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欺负你,你是琅邪王妃,你这一生都要以这个名义走下去,无人能够取代你在王府之中的地位,任何人都不能取代,永远不能取代。” 他这样认真的模样,使得她有一瞬间的愣神,接着轻声道:“司马景文,你是不是有话跟我说?” 他沉默半晌,最终开了口:“央央,我要娶梁孙成之女为琅邪夫人。” “我已经听说了,可是梁学士之女不是当今皇后吗?”她故作不知,唯有这样心里才能平静一些。 “梁皇后是梁府的养女,我所说的是梁府真正的大小姐,梁嘉末。” “她,是个怎样的人?” “你放心,嘉末知书达理,从小就是温柔可人的女子,我相信你们会相处的很好,央央,她与王府的其他女人不同,你很快就会知道,而且她对我而言是独特的。” 独特?她的心里酸楚的不成样子,情不自禁的便脱口而出:“是怎样的独特?” 司马睿的神色有些黯淡,良久,叹息道:“我一直想着该怎样告诉你,但现在都不是向你坦白的时候,你只需知道嘉末对我有恩,我欠了她很多,唯有好好待她才能弥补,央央,我们一起照顾她,好不好?” 直到此时,她的心里才微微好受一些,只因为他说我们一起照顾她,在他的心中,他们才是一体的,不管梁嘉末是谁,她只是他的恩人,他愧对于她,愿意给她最好的生活,但他的心是属于她的,这样就够了。 司马睿不愿说出原因,自然有他的道理,她是他的妻子,应该理解他,哪怕心里有着小小的别扭,她知道,自己一定会好好照顾梁嘉末。 “嘉末她,怀了身孕。” 也不知过了多久,司马睿很是艰难的说出这么一句,她微垂的睫毛颤抖着,最终故作镇定的开了口:“哦。” 她的手被他握的有些疼,于是起身道:“天都这么晚了,王爷也累了,早些睡吧。” 司马睿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没有开口,良久才道:“晚上看书对眼睛不好,你也休息吧。” “我还睡不着,你先睡。” 她将目光投放到书卷上,突然就想起一句诗词: “绿水护田换绿绕,一花一木亦可怜。” 她心里对梁嘉末是很好奇的,郑阿春说她是九岁饱读诗书,是位灵气逼人的奇女子,司马睿也说她知书达理,温柔可人。究竟是怎样的女子,能被人纷纷赞赏。 她并没有好奇太久,因为第二天她就见到了她,传闻中的洛阳第一才女,她的样貌称得上清秀可人,却也不是顶尖的美人,态度倒是恭谨有礼,全然不像那黑袍女子般凶狠。 她站在她面前,一身葱绿色的娟纱长裙,梳着闺阁小姐梳的云香髻,柔软的长发披落肩头,说不出的风情。孟央对她的第一印象很是奇怪,仿佛很熟悉,又仿佛是第一次相见,明明很是低眉顺眼的样子,又使她觉得深不可测,这样的感觉使她很是不安,心里下意识想与她保持距离。 她把这种感觉归推于对梁皇后的感觉之中,她与梁楚儿差不多的纤细身形,一颦一笑均有着大家闺秀的风范。 “妾身梁氏,给王妃娘娘行礼了。”她的声音柔柔弱弱,纤细无比的样子,很容易让人产生疼惜的感觉。 即便对她的印象很是奇怪,她仍旧赶忙的吩咐绿秀扶起了她,含笑道:“快坐下,今日是你刚刚入府,不必一早就来见我的。” 她轻轻的摇了摇头,低声道:“王爷吩咐要先来给娘娘问安,妾身刚刚入府,很多规矩都不懂,唯恐惹了笑话。” 这样楚楚可怜的模样,她倒是更适合梁楚儿这个名字,孟央心里颇为酸楚,一个女人将一生献给司马睿,却没有任何的婚娶程序,一早赶来的花轿也是安安静静的停在了王府侧门,没有任何的观礼,没有任何的祝福,甚至还被司马睿告知先去给王妃问安,能委身做到如此地步,也真是难为她了。 “已经是自家姐妹了,不必如此拘谨,”她顿了顿,接着道:“你怀着身孕,日后就别行礼了。” 她柔声一笑,开口道:“那可不行,妾身虽然有着身孕,王府的规矩还是一定要守的。” 她这样说了,她只得随她,吩咐绿秀端来了茶水,简单的寒暄几句,她却忽然起身再次行了礼:“妾身刚刚入府,很多东西需要打理,就不打扰娘娘了。” 孟央点了点头,便对绿秀道:“送梁夫人。” 待她走后,绿秀回了屋子,开口道:“这位梁夫人看着很好相处,奴婢说不出哪里觉得奇怪了。” 孟央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你觉得她奇怪?哪里奇怪?” 她想了很久,最终道:“反正也说不上来,好像谦卑的过了头,大户人家的小姐如此谦卑,奴婢还是第一次见。” 她说的没错,正是她心中所想,梁嘉末是学士府的大小姐,从小养尊处优,这样谨慎而小心的言行,反而有几分刻意的嫌疑,如今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要么是她真的知书达理到了极点,要么就是隐藏的很深。 不管是怎么的原因,她觉得跟她相处一定很累,对司马睿的嘱托顿时有些无力的感觉。 不管她愿不愿意,梁嘉末自此每日都会来她这里问安,她又不能怠慢了她,于是慢慢习惯了每日的应付。 说来也巧,这日许久不见的段灵箐突然出现,神情很是平静的要与她对弈一盘,二人坐在院中将一盘棋下了很久,久的使她感到不可思议,对面的段灵箐仍旧是认真的斟酌着棋子的落处。 自她回来,这是真正的与她完全相见,想起前几日撞到她与王导纠缠不清的含泪模样,心里有些不忍,开口道:“一炷香的时间都过了,你还在举棋不定,其实胜负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她有些意外的扬了扬眉毛:“胜负当然重要,否则我为何浪费时间跟你对弈。” “过程已经输了,即便赢了又如何?” “就是因为过程输了,所以才要做最后的赢家。” 她的固执使得孟央心里一紧,开口道:“你又想做什么?” 段灵箐随意的看她一眼:“你紧张什么,除了兵符我已经没什么可偷的了。” “我说过,除了段夫人的身份你还是鲜卑公主,应该有公主的尊严。” “我已经没有尊严了。” 她声音中的自嘲格外讽刺,使得她一阵沉重的叹息,也不知该怎样对她说,只得道:“你首先要是尊贵的公主,日后才有机会翻身。” 段灵箐想了想,突然眼前一亮:“你是说他还有可能接受我?” 孟央无奈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说的并非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她答非所问的开口问她:“琅邪王府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提及这个问题,她恨的牙都痒痒的,重重的将手中的棋子落在棋盘上:“囚牢,鸟笼,人间烈狱,我每天都是煎熬着度过,我生活的了无生趣。” 她柔声一笑,摸起一枚白子:“日后的事谁也无法揣测,但你有一个有利的身份,你的身份可以使游牧一族为王爷效力,可以使周边土族安分守己,兴许还可以使胡人不敢造次,这就要看你如何选择了。” “你的意思是,”她顿时有些恍然大悟:“如今正是战乱,到处烽火狼烟,我若能以鲜卑公主的身份出现在战场,我数十万的游牧大军必将深受鼓舞,等到建立了功勋,我便可以跟王爷谈条件,我们鲜卑人自幼骑兵射箭,我的身手也是了得的,但王爷如何肯让我上阵前线?” 斟酌一番,手中的白子被放到了一空白处:“自古便有巾帼不让须眉一说,你若有能力,谁也不会反对。” 段灵箐细想之下,神情颇为激动:“我可以从小将做起,自由穿梭在战场之上,等到真的立下功劳,便可以向王爷提条件。” 孟央微微一笑:“他可不是什么条件都会答应,比方说另行婚嫁。” “我又不是傻子,”她忍不住翻了翻白眼:“我要的不过是自由,只要王爷同意我留在游牧族,时间久了也许大家都会遗忘王府里的段夫人还在塞外,我便永远是自由的。” “是不是遗忘你不重要,山高路远的也没人特意去看你,你若高兴可以一辈子留在那里,没人干涉你任何事,但有一点你必须知道。” “是什么?” “你要保证辽西鲜卑一族永远臣服于王爷,名义上你还是琅邪段夫人,你永远要为王爷的利益着想,否则即便你在天涯海角,也会不得安宁。” 她认真的望着她,一字一顿的说着,使得她禁不住愣住,很快反应过来道:“我当然懂得这个道理,这也是我唯一可以拿来交换的条件。” 说话间,这盘长时间的对弈已经结束,段灵箐低下头观望,不由得有些诧异,她的白子将自己的黑子团团围剿,已经没有了后路。 “我现在才明白以前有多傻,”她忽然的开口道:“我怎会想起与你作对,你大概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了吧,我害死了你的婢女,你现在却在为我出谋划策……” “都过去了,”她平静的打断了她的话:“我并不是为你出谋划策,王府对你而言是牢笼,反倒不如你放你离开,做些对你和王爷都有益处的事,但如果你最终违背了王爷,我同样有办法将你带回来。” 段灵箐面上微微一笑:“我相信你做得到。” 正说着,就见绿秀走来通传:“娘娘,梁夫人前来问安。” 她点了点头,抬头看到段灵箐低着头摆弄棋子,不知为何想起了荷夫人庾莲心曾带着亲手做的桂花糕前来,被面前这个看似无辜的段夫人三言两语气哭,更是连累她落了个欺负人的恶称 眼下同样新入府的梁嘉末,万一也被她欺负哭了可怎么得了?想到这她便对段灵箐道:“棋下完了,你还不回去吗?” “不回去,我还要再来一局。”她说着,已经将黑白子分开放好,静静的等着她开始。 “改日吧,我等会要去陪裒儿念书。” 她冷哼一声,古怪的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放心,我对那个梁夫人没兴趣,这就离开。” 正说着,梁嘉末已经远远的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前呼后拥的宫人,小心翼翼的伺候着。 “妾身给王妃娘娘问安。” 柔声细语的行了礼,她的面上始终带着浅浅的笑:“一早起来有些头痛,所以到现在才来问安,请娘娘见谅。” “你身体不适就好好歇着,有没有通知太医诊脉?” 她的话刚刚说完,就听段灵箐随口道:“哪里需要太医诊脉,众星捧月一般的走上一圈,自然就好了。” 孟央的脸色微微难看,正要训斥她,就听梁嘉末柔声道:“王爷已经请太医看过了,说不碍事的,经常走走对孩子也有好处,这些宫人都是王爷亲自安排的,说是怕出意外,我虽然觉得确实夸张了些,但也不好拒绝,段夫人教训的极是。” “你别把屎盆子扣我身上,谁教训你了。”段灵箐冷言冷语的说道。 “是是,是妾身说错了话,段夫人并无恶意,我是知道的。” “我确实没有恶意,我有的是恶心。” “箐儿!”孟央忍无可忍的打断了她的话,不悦道:“你先退下吧,我与梁夫人有话要说。” 段灵箐不甚在意的扬了下眉毛,起身离开之前,突然凑到她耳边低声道:“这个不好对付。” 待她离开,孟央歉意的笑道:“段夫人说话不讨喜,你别放在心上。” 梁嘉末的眼眶突然湿润了,用锦帕擦了擦眼角:“王妃娘娘不必这样护着妾身的,万一惹得段夫人不高兴了……。” “她也只是刀子嘴,你不必管她。”望着面前梨花带雨的柔弱小姐,她心里突然有些恼起段灵箐来,这样没有分寸可怎么得了,如何指望她为司马睿效力。 “娘娘有副菩萨心肠,妾身真的很感谢你,前几日王爷赏了我一对红玛瑙镯子,很是剔透,都说玛瑙有安神护身之效,妾身特意带了一只给娘娘。” “既然是对镯怎么能拆开送人呢,王爷赏你的,你就自己戴着吧。” 她是真心实意的推辞,她却是真心实意的想送,仿佛很怕她不领情,急急忙忙道:“香晴,将镯子拿给娘娘。” 这一声“香晴”,听的她心里一惊,下意识的望向那走上前的宫人,梁嘉末身后的宫人很多,又都低垂着脑袋,一时之间很难看清她们的样貌,直到这宫人捧着玉盘上前,她才发现此人千真万确是香晴。 她回过神来,眼中满是不可思议的神色,赶忙上前站在她面前:“香晴,真的是你?” “奴婢给王妃娘娘请安。”香晴低垂着眉眼,弓着身子呈上手中的玉盘:“这是夫人对娘娘的心意,请娘娘收下。” 玉盘上明黄色的锦缎之上,一只上成的玛瑙镯子静静的等着被人收下,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更加剔透红艳。 她的目光一直放在香晴身上,开口道:“梁夫人的好意我心领了,如今你怀着身孕,王爷赏给你自然是要你安神养胎,我怎能收你的礼呢。” “妾身是真的想送给娘娘,香晴曾经在您身边伺候,听她说您晚上睡觉的时候很容易被惊醒,睡得不好自然伤身,王爷说这玛瑙有安神之效,妾身第一个就想起您了。” 她话已至此,她却仍是固执的不肯收,推辞道:“梁夫人实在无需客气,我手腕上的这串菩提籽正是一位高僧所赠,日日带着心神安宁,这玛瑙镯放在我这也是浪费,快叫香晴起来吧。” 梁嘉末仿佛并未听到她的话一般,柔声一笑:“娘娘将手镯放在枕下也是好的,这是妾身的心意,您只管收下便是。” 一直保持着行礼姿势的香晴突然开口道:“王妃娘娘收下吧,夫人很诚心的想要送给您。” 她低垂着眉眼,高举的玉盘遮住孟央的视线,很难看清她的表情,但她清楚地看到她微微颤抖的手臂,举了这么久,一定很累了。 她拗不过她们,只得吩咐绿秀接过手镯,同时对她低声道:“去屋内挑一件好的首饰送给梁夫人。” 绿秀轻轻的点了点头,随即转身离开。她的目光再一次望向香晴,含笑想要拉过她的手:“香晴,见到你真好。” 可是,她的手还未触碰到她,就见她不露声色的缩回,恭敬而有礼的回道:“能够见到娘娘,奴婢也很高兴。” 她的神色有些愣怔,很快又恢复如常,浅笑道:“回到王府一直都没见到你,我还真的有些不习惯。” 香晴沉默着没有再说话,梁嘉末倒是轻柔的笑了笑:“香晴曾经在娘娘身边伺候,自然乖巧伶俐,我入府的第一天王爷就指派了她来伺候,我也很喜欢她呢。” 院中一片和谐美满的场景,她却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 晚些时候,绿秀为她梳头就寝,手中的檀木梳缓缓梳过她的长发,铜镜中的女子静静的出着神,朦胧的烛光映在她的面上,说不出的美丽。 绿秀不由的勾起嘴角,轻声笑道:“这么些年娘娘仿佛都没变过,还跟从前一样好看。” 回过神来,她亦是满面的笑:“有一点我倒是真的没变,而你却是极大的变化。” “娘娘笑话奴婢呢,奴婢能有什么变化。” 她眯着眼睛望向镜中的绿秀,含笑道:“从独身到婚嫁,可不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果不其然,她顿时没了话语,良久才赫然道:“娘娘又在笑话奴婢。” “我哪里是笑话你,自从你与赵护卫婚娶,整个人就像咱们院中即将盛开的迎春花一样,含苞待放。” “娘娘。” 见她有些窘色,她便没再说下去,笑着拉过她的手,开口道:“绿秀,真是委屈你了,你与赵护卫的婚娶那样匆促,都没有一场像样的见礼。” 绿秀摇了摇头,神色动容:“娘娘做的已经够多了,王府里的下人哪有随意婚娶的道理,娘娘为奴婢布置了那么多的嫁妆,奴婢已经无以为报了。” 孟央心里不由得叹息一声,她这一生都不可能有一场像样的见礼,自然希望绿秀可以风风光光的嫁人,可是碍着王府的规矩,她与赵亚连一场基本的婚典都没有,只是简单的准备了红纸红烛,即便是这样,他们已经十分的满足。 也罢,一场十里长妆的婚礼也不见得幸福,只要他们恩爱的相守,这些其实都不重要。 “娘娘,奴婢问过赵护卫,那次的狩猎,夏云等众多的王府守卫都被王爷下令斩首,但香晴不知为何被带了回来,此后一直关在王府的地牢里,直到梁夫人出现,她好像之前就认得香晴一样,指名向王爷要了她。” 听绿秀说完,她突然觉得心里特别不是滋味,梁嘉末口口声声说是司马睿指派香晴伺候她,这其中太多的不解,压得她更加难受,王府地牢本就阴寒潮湿,这酷寒的冬日香晴是如何挨过的,而她回来之后,一直以为她和夏云一样已经死了…… 她突然有些理解香晴的冷淡,当初她误会了她,伤了她的心,还害得她在地牢关了那么久,即便回来了也不管不问她的死活,救她出来的是梁嘉末,她却在见到她的时候假惺惺的说着:“见到你真好。” 真是讽刺! 春去冬来,冬去春又来,这一年的光景总算彻底的过去了,院中的迎春花抽出小小的花蕾,一望无际的天空干净的几近透明,时光在流转,一切都悄无声息的变化着、静止着。 姗姗归来的大雁从空中略过,整齐的排列着队伍,它们从不会感到孤单,却是如此的自由。 她与段灵箐坐在院中下棋,不再像以往那样沉默,偶尔也会笑着交谈几句,河苑却在这个时候气呼呼的走了过来,径直坐在石桌前,看着她们对弈。 她心里觉得奇怪,便开口道:“怎么了?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还能怎么样,司马毗这个混小子,竟然爽约,说好了在骑场比赛射箭的。” 她一副气恼的样子,使得她不由得笑出声来:“想是有事耽搁了,至于这样生气吗?” “姐姐,”她忍不住埋怨道:“你不知道那个司马毗多讨厌,上次在骑场当着众人的面嘲笑我只会骑马不会射箭,我苦练了那么久,就是为了今天与他一较高低,扳回自己的颜面。可他竟然失约了,我可是窝了一肚子的火。” 她这样一说,孟央才明白过来,难怪这些日子她一有空就往骑场跑,她还以为她与司马毗日久生情了。 “郡主有没有听说过这样一句话?”段灵箐望着桌上的棋盘,冷不丁的开了口。 河苑立刻好奇道:“什么话?” “逼则反兵,走则减势。紧随勿迫,累其气力,消其斗志,散儿后擒,兵不血刃。” 一番话听的她云里雾里,不甚其解的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抬起头,勾起一侧的嘴角:“四个字,欲擒故纵。” “欲擒故纵?我还是不明白,司马毗为何要对我欲擒故纵?” 河苑一脸的茫然,孟央随即笑道:“别听她胡说,她逗你玩呢。” 段灵箐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继续斟酌起自己的棋局,河苑再次气愤的开了口:“管他什么欲擒故纵,他这样无视我,我一定不会轻饶了他。” 正说着,就见一宫人匆匆走来,行了礼说道:“启禀王妃娘娘,东海世子求见河苑郡主。” 话音刚落,河苑已经气鼓鼓的起了身:“他还敢找上门来,看我不收拾他!” 待她快步离开,段灵箐禁不住挑了挑眉毛:“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孟央颇为无奈的看了她一眼:“你倒是伶牙俐齿,但也该管管自己的嘴。” “难道我说的不对?我最近可是一直在看兵书,兵法有三十六计,不一定非要用在打仗的时候,比方说欲擒故纵之计。” “你到底想说什么?” 段灵箐不甚在意的笑了笑:“如今东海王失势,皇上已经下令命四方征讨,司马越眼看性命不保,逃落项城苟延残喘,为今之计只有攀附于王爷,至少保得住一家老小的身家性命。而他与王爷早已不似从前,若是他的儿子俘获了郡主的芳心……”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抬头望了一眼她,却见她神色颇为平静。 段灵箐所说的她都想过,但这也是无可避免的,历朝各代以来,以王孙小姐的婚嫁互换利益是很常见的事,河苑的郡主身份,不管嫁给谁家的公子,都免不了成为权欲的趋势,但那又怎样,她可以选择中意的男子婚嫁,即便这场婚嫁中存在假象,有着琅邪河苑郡主的身份,永远没人敢欺负她。 她允许这种假象的存在,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成全司马越所想,反正司马越已经注定无法东山再起,不管这是他的意思还是裴妃的主意,只要河苑开开心心的,她可以不在意这些。 想到这不由得勾起嘴角的笑:“小小的瑕疵不会影响璞玉的本质,更何况东海世子是靠得住的人。” 段灵箐没有再说什么,二人安静的下着棋,突然又见一婢女匆匆跑来二话不说扑通跪在她脚边:“王妃娘娘救命,夫人刚刚昏倒了,王夫人请了太医诊断,非说是传染的瘟疫,现在正要将她拉到别处杖毙呢。” 认出她是赵静雪的贴身婢女怜儿,她不由得一愣,脱口道:“这样大的事,你该去请王爷。” 段灵箐眼看怜儿欲言又止的样子,叹息的摇了摇头:“姐姐还不明白吗,王瑜那女人敢这样大张旗鼓的动她,王爷能不知道吗。” 她身子一怔,尤不敢相信。虽然一直知道他是冷酷无情的,但赵静雪也是他宠爱过的女人。 出神间,怜儿又哭喊着跪地磕头:“求娘娘垂怜,如今只有您能救夫人了。” 孟央皱了皱眉头,起身就要随她前去,段灵箐却在这时拦住了她:“你真的傻吗,这趟浑水可不是随便蹚下去的。” 她却并未理会她,径直的走了出去,身后的绿秀和宫人匆匆跟上。 段灵箐无奈的翻翻白眼:“傻女人,拦也拦不住。” 来到赵静雪的别院,里面早已是乱成了一锅粥。赵静雪被几个侍从死拖着不放,哭喊着不肯离去,拼命挣扎。几个宫人站在旁边大气也不敢出更别提上前帮她。 看到她出现,她眼前一亮,就像看到救星一样哭着下跪:“王妃娘娘救命,妾身没有恶疾,妾身只是身子不舒服。” 站着围观的几个女子皆是随着王瑜耀武扬威的,简单的行了礼:“王妃娘娘来了。” 王瑜上前走到她面前,微微行了礼,低声警告道:“这种事可不是你管得了的,我劝姐姐明哲保身。” 孟央上前扶起地上的赵静雪:“你跟她同为王府夫人,有什么资格杖毙她。” 她冷笑一声:“王妃姐姐身子不好,这府中的琐事王爷一向交给我处理,妾身是为了王爷和众姐妹的安危着想,得了瘟疫可不是小事呢!” 荣姬也赶忙附和道:“娘娘就算要护着她,也请顾及王爷的安康。” “就是,如今天气逐渐暖和了,瘟疫得不到控制可怎么好?” “王妃娘娘素有仁慈之心,也该为咱们着想,多可怕呀。”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发表着意见,纷纷要求将赵静雪处置了,就在这时,突然又见段灵箐一步步踏入别院,远远的讥讽道:“口口声声说要顾及王爷安康,恐怕是你们早就看她不顺眼,得了机会就想法设法的除掉眼中钉才是真的。” 荣姬哑口的张了张嘴,想必知道她不是好惹的,把目光转向王瑜。王瑜颇为不屑道:“妹妹是鲜卑公主,可不知道这瘟疫的厉害,无论是谁得了这病可就没得救了,要赶快隔离处理,这件事王爷也是知道的,你何苦为她费神。” 赵静雪已经哭哑了嗓子:“我没有,我只是觉得胸口发闷怎么就得了瘟疫,我要见王爷,王爷不会这么对我的,定是你们瞒着王爷想要置我于死地。” 她说着,突然扑向远远站在一旁的石夫人面前,眼中满是侥幸的希望:“你说,你说啊,她们瞒着王爷的,是不是?” 石晴儿有些不忍的别过脸去,这样的沉默真的叫人心如死灰。她像是失去了最后的力气,跌坐在地上,喃喃自语:“不可能,王爷很疼我的,王爷对我这样好……” 王瑜不耐烦的示意一旁的侍从:“都是傻子啊,还不拉下去!” 赵静雪拼命的挣扎,绝望的哭喊着:“王爷,你好狠的心!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对我!” 孟央快步上前拦住侍卫,对王瑜道:“我瞧她气色并不像得了瘟疫,你可找人好好诊断了?” 她面色一变,上前一步低声警告:“我说了你不要多事!” 果真有蹊跷。 她冷冷的扫了她一眼,扶起地上的赵静雪,说道:“绿秀,把太医全部请来。” 绿秀正要前去,王瑜已经忍耐到了极点,阴寒道:“我看谁敢!” “王夫人忘了自己的身份吗?”段灵箐大步上前,一把拽过赵静雪的手腕,将手指搭在上面:“我敢。” 她仔细的摸了很久,神色有些凝重的望着孟央:“你确定要管这闲事?” 见她一脸的坚定,她不由得冷笑一声,对赵静雪道:“这月的月信可是迟了?”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呆愣,孟央生生的倒吸了一口凉气,所有的一切都瞬间明了,竟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她早该想到的。 王瑜怒气冲天的上前:“你又不是大夫,少在这胡言乱语!” 段灵箐高高的抬起下巴,不屑道:“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话,王爷在塞北军营的时候,我随着大军迁移,时常帮着军医诊治伤患,自然比你懂得多。” 王瑜咬牙切齿道:“我警告过你们,是你们自己找麻烦,既然喜欢强出头,就一起拉下去!” 周围的宫人犹豫着不敢上前,王妃和段夫人都挡在面前,纵然有天大的胆子他们也是不敢胡来的。王瑜气的鼻子都歪了,正要发怒,华菱伏在她耳边轻声道:“姐姐不必动怒,既然王妃娘娘喜欢兜着,就让她亲自去跟王爷解释,咱们只等着看戏即可。” 王瑜想了想,望向孟央的眼中有着轻蔑:“姐姐如此固执妾身也不敢胡来,祝您好运,妾身先行告退。” 说完,她们果真转身离去。 段灵箐轻叹一声:“被你害死了。” 赵静雪失魂落魄的喃喃自语:“为什么?我怀的可是王爷的孩子,为何这样对我!” 段灵箐不屑的瞄她一眼:“王爷那么多女人,王府却只有两个王子,你还不明白吗?如今见了新入府的林夫人有孕,想必你心生嫉妒,偷偷倒掉了那碗四喜羹吧?怪谁呢,王爷不愿你为她生孩子,你就该老老实实的。” 赵静雪先是一愣,掩面痛哭:“王妃娘娘救我,只有您能救我了。” 孟央却是怔怔的望着她的腹部,心中酸楚至极。 ------题外话------ 有妹纸喜欢灵异惊悚类的小说吗,姝子打算开新文,又怕吓到大家,真的好纠结~有喜欢的给我留个言撒,么么么,爱你们。 【076】骑射比赛 王府里的蓝天总是像被水洗过一般干净,飘逸的云朵纯净洁白,天空是无边无际的,更是自由的。 她坐在院中很久,久的连郑阿春的出现也浑然不知,只听她苦笑道:“你不该管这些闲事,王瑜敢这样做,王爷必定是知晓的,他不愿要这个孩子。” 孟央回过神来,有些迷茫的开口:“我不明白。” “让我猜一猜你不明白什么。”她缓缓走上前,面纱下的嘴角轻轻勾起:“你在想,他既然不肯要孩子,当初为何会留下司马绍和司马裒。如今既然留得下梁夫人的孩子,为何又不愿意留下静夫人的孩子?” 孟央微微一笑:“你果真读得懂我的心思。” “王爷是个心性极高的人,他不会允许任何人忤逆他的意思,他不愿意要的东西就必须摧毁。有了明夫人的前车之鉴,王府的女人都会怕他,唯命是从的喝下那碗福喜羹。但司马绍和司马裒是个例外。” 她冷笑一声,接着道:“因为他要为琅邪王的名誉着想,长久的没有子嗣天下人必会有别的看法。而荀夫人原是地位卑微的王府宫人,他愿意留下司马绍和司马裒也不奇怪。” 孟央不由得苦笑一声:“你果真了解他。” “琅邪王府埋葬了我最好的年华,我若不了解他着实可笑。荀夫人一直得意于两个儿子是王府唯一的王子,却不知他们的出生只是堵住悠悠之口的摆设,至于梁夫人,我倒真的想不通王爷的用意,兴许他是真的对梁嘉末有情吧。” 她缓缓的说着,最后望向天空,轻声道:“姐姐你瞧,王府里的女人真多啊,个个风华绝代,可是一抹红颜为谁留呢?争来争去,最后王爷谁都不曾爱过,真是讽刺呢。”郑阿春回去后,她吩咐绿秀准备了几样精致的点心,一刻也不敢耽搁的前往书房。门外的宫人进去通传一声,出来就赶忙讨好的笑道:“王妃娘娘请进吧。” 她礼貌的笑了笑,随即踏入屋内。屋子点燃着淡淡的香料,司马睿就坐在不远处的书桌前,看到她进来笑着起了身,上前握了握她的手道:“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处理完政务就会去陪你的。” “想你了所以就来了。” 她莞尔一笑,司马睿先是一愣,极是欢喜的样子,宠溺的刮了刮她的鼻子,走到一旁坐下,拉她坐在自己膝上,紧紧环着她的腰:“带了什么好吃的?” 吩咐绿秀打开食盒,端出一碟寿包,笑道:“早上吃了寿包,觉得很好吃。” 司马睿很是享受的被她喂着,点头道:“你若觉得好吃的东西,必定是人间美味。” 她不由得笑出声来,喂他吃完一块正要再拿一块,他却笑着拒绝了:“午膳用的晚,现在吃不下什么东西了,倒是你,有什么事就说吧。” 示意绿秀她们退下,她才轻声道:“听闻静夫人生了病。” 她才说一句,司马睿的脸色已经变了,阴沉道:“谁告诉你的?” 孟央察觉到异样,赶忙起身解释:“是我今日正巧去她那,不经意撞见的。” 他的脸色依旧不太好看,说道:“这事你不必过问。” “可是,静夫人怀的是你的孩子。” 此话一出,司马睿阴晴难测的笑了笑:“说下去。” 她继续道:“王府如今只有绍儿和裒儿两个王子,是应该多要几个孩子。” 他点了点头:“还有吗?” “琅邪王府这样大,却这样冷清,孩子多些会很热闹。” “你就这样想让别的女人为我生孩子?”司马睿冷不丁的开了口。 她不知他为何这样说,却察觉出他的语气很是不悦,叹息一声,同样不悦道:“堂堂的琅邪王爷,说出这样的话,也不怕别人笑话。” “央央,”他再次拉过她的手,目光深沉的望着她:“你让我感到害怕。” “王爷此话何意?”她的心不由得沉了下来。 “当你说喜欢我的时候,你并没有说要跟我在一起,当你说要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却没有说永远不会离开我,现在你说了永远不会离开我,我还是害怕,因为你没有说这不是在骗我,也许等到你说了不是在骗我,我又会担心这一切都是庄生晓梦,一觉醒来你就不见了,你让我时时刻刻的担惊受怕。” 一番话听的她鼻子酸酸的,上前将他拥在怀中,他的脸就贴在她心口的位置,听着她的心跳,自己也跟着安稳下来。 “这一刻我才觉得你没有骗我,央央,永远不要离开我。” 这样的司马睿有着她从不知道的脆弱,她也从不知道自己使得他这样患得患失,心里酸楚至极,于是故作轻快的开口道:“司马景文,我是你的,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他终于像个孩子一般笑出声来,片刻之后又突然沉默,最终道:“央央,司马绍和司马裒是在你之前荀宫人所生,以后我不会允许别的女人为我生孩子。” 她心里一震,突然冒出一个无比荒诞的念头,他这样说给她听,可是因为怕她心里难过? 她没有子嗣,所以他也不要别的女人为他生孩子,只因为怕她心里难过。这样的念头使得她有些鄂然,随即开口道:“为何不肯要孩子?” “我自幼生长于王爵之家,见惯了手足相残的厮杀,王侯家的孩子很难存活,即便存活了也注定卷入权欲之争,这样血淋淋的场面你不知道有多可怕,而且,我不喜欢孩子。” “因为这样,所以你才不要孩子?” 司马睿望向她,认真道:“曾经确实如此,但我后来明白了,适者生存才是这个世间的王道。” “那现在为何……。” “央央,你很喜欢裒儿对不对?” 她一愣,随即点了点头:“裒儿很乖。” “我不会给她们任何欺负你的机会。” 他简单的一句话,使得她再次被震住,果不其然,因为她没有自己的孩子,因为她喜欢裒儿,所以他将司马裒当成她的孩子,不肯要别的孩子只因为怕她被人欺负,怕那些自以为母凭子贵的女人纷纷欺辱到她头上。 怔怔的想了很久,突然又听他笑道:“我有东西给你。” 说着,他便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裹严实的锦帕,慢慢打开,里面竟然是一只红玛瑙手镯,精致剔透的模样何其熟悉。她顿时有些迷惑:“这玛瑙镯……” “这原本是外藩进贡的对镯,我原把它赏给了嘉末,后来又要了回来。” 他随口的说着,她却感觉有些哭笑不得,更加迷惑道:“已经送出去的东西哪有要回来的道理,再说这手镯的另一只就在我那。” 司马睿眼中满是笑意:“我就是知道了在你那才特意要了过来,嘉末说你很喜欢这镯子,管她要了其中一只,我以为你不会喜欢这些玩意,所以才把它给了嘉末……” 他话未说完,她已经愣神的打断他:“梁夫人告诉你,我很喜欢这镯子,所以开口问她要了其中一只?” 他并未多想,随口道:“我想着你既然开了口,一定是特别的喜欢,所以把这一只也要了过来,来,我给你戴上。” 他拿起镯子刚要为她戴上,突然发觉她的面色有些沉,紧抿着嘴唇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于是道:“央央,你怎么了?哪里不对吗?” 孟央低垂着眉眼想了很久,突然就很不高兴的别过脸去,他更加不解的追问:“身体不舒服吗?还是谁欺负你了?” “我就是心里不舒服,”她一副含泪的模样,望着他的眼眸楚楚动人:“司马景文,你说不让别的女人为你生孩子,可是为什么梁夫人就可以?” 司马睿皱了皱眉头,叹息一声道:“央央,我说过她与别的女人不同,她想要的东西我都愿意给她,因为这是我欠她的。” “你总说欠她的,究竟欠了她什么?” 仿佛不知如何开口的样子,他沉默了很久,最终答非所问道:“央央,对她宽容一些,嘉末对我很重要。” “很重要……” 喃喃的重复了一遍,她的眼泪突然就夺眶而出:“她比我还要重要,她对你而言是特殊的,司马景文,可是我为何要对她宽容,我又不欠她的。” 此刻的她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哽咽的几乎说不出话,看似无理取闹而又任性妄为,这是她第一次对他发泄自己的不满,不管不顾的使着小性子,一副小女子的骄纵模样。 这样的模样却使得司马睿慌了神,心里既甜蜜又苦涩,温柔的哄了很久,丝毫没有成效,心疼的为她抹着眼泪,只得道:“央央,别哭了,她跟你是无法相比的。” “我不要相信你,你骗人,你说了她对你很重要。” 她哭得梨花带雨,他的心里不由得泛起深深的悔意,几近哀求的说道:“我不该说这样的话,我错了好不好,你就别哭了,算我错了。” “你的意思是我无理取闹了,为何还要算你错了?” 他现在真是说一句错一句,惹的她眼泪哗啦流下,自己更是无数的委屈。 “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总要给我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无可奈何的说了这么一句,他只感觉自己琅邪王爷的威严荡然无存,面对眼前的这个小女子,他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为什么梁夫人是特殊的,我不依。” “央央,别难过了,那你说想怎样样?” 含泪的眼眸望向司马睿,她故作思考的想了想,开口道:“静夫人的孩子也要留下,我不许她独占你,她能为你生孩子,王府里的每个女人就都能为你生孩子。” 司马睿的眼睛不由得收紧,眉头也是深深的紧蹙,她见状又是一阵难过,泣声道:“司马景文,我讨厌你,你偏心,你若是不答应,我不要理你了。” 迫于她的胡搅蛮缠,他最终点头答应下来,轻柔的为她抹去眼泪,小心拥入怀中:“只要你不要再哭,我什么都答应,我见不得你难过的样子。” 顺着他的肩头望去,她泛着泪光的眼眸有着转瞬即逝的歉意,很快又恢复如常。 娇艳欲滴的红玛瑙对镯,确实是难得的珍品,但自两只镯子凑到一起之后,便被她永远的锁在了首饰盒里,在此之前被河苑看到了,吵着要她送给她,她一向对她有求必应,这次却怎么也不肯给她,使得她纳闷了很久。 而她不愿给她的原因只有一个,她信不过梁嘉末,从一开始就信不过,现在更加信不过。 她几乎可以想象她是如何在司马睿面前装作楚楚可怜的模样,暗示王妃娘娘如何无礼的要了她的东西,尤其这东西还是司马睿所赠,堂堂的琅邪王妃简直就是一个夺人所爱的强盗。 但梁嘉末显然没有料到,司马睿不仅没有对她产生误解,反而理所当然的要走了另一只手镯,谎言被拆穿的滋味一定不好受,她倒是很好奇梁嘉末接下来会怎样面对她。 她并没有好奇太久,因为第二天梁嘉末便如往常一样来给她问安,神态自若,笑语嫣然,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她倒也懒得与她计较,不仅因为河苑在她身边,赵静雪亦是在场。 这是梁嘉末入府后第一次见到河苑,孟央很是清楚的观察到她嘴角带着一抹奇怪的笑意,很快又恢复如常。 河苑对她们之间的闲谈很不感兴趣,没听几句就对她道:“姐姐,我去找沅儿,很久没有见他了。” 她点头答应,她便很快离开,梁嘉末的目光一路追随她出了屋子,笑道:“都说王府有位爽朗大方的河苑郡主,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孟央不经意的看了她一眼,随口道:“她是王爷的义妹,自然有过人之处,否则王爷也不会百般纵容。” “纵容她的人应该是王妃娘娘吧,”她小抿一口茶水,很是温和的笑道:“娘娘看她的眼神满满的疼惜,可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 “那是自然,王妃娘娘素来仁慈,对府里的哪一个人不是真心实意的关怀。” 一直沉默的赵静雪突然开了口,她一早便来了这里,为昨日救她之事前来致谢。梁嘉末貌似无意的看了她一眼:“听闻静夫人有了身孕?” 赵静雪显然没想到她会突然提及此事,愣了一愣,轻点了下头:“梁夫人也知道了。” “有了身孕可是件喜事,妾身记得,王爷得知我怀了他的孩子后,高兴的不得了,随即就承诺要将我接入王府封为琅邪夫人,其实妾身倒真的不在意名分,只要我与王爷的孩子健康快乐的长大,也就够了,静夫人,你是不是也这样想?” 她沉浸在无限的柔情之中,自然忽略了赵静雪微微难看的面色,伤神了很久,才开口道:“妾身只愿孩子一切安好,别无所求。” 梁嘉末抬头望了一眼孟央,满面的笑意:“王妃娘娘您看,这天下的母亲都是一样的心思呢,妾身的孩儿已经三月有余了,我可是为他吃尽了苦头,见到荤腥就忍不住想吐,整日的感到乏力,有时躺在床上也觉得浑身酸痛呢,王爷说他这么爱折腾,一定是个健壮的王子呢。” 她说着,一只手轻轻抚上腹部,柔声道:“妾身只要一想到我与王爷的孩儿就孕育在腹中,一切的辛苦都变得值得,这种心情旁人是不能体会的,静夫人,你说是吗?” 赵静雪从刚刚开始就有些失神,听到她叫了自己,微微愣怔的望着她,开口却道:“王爷喜欢梁夫人,一切的辛苦自然都值得。” 梁嘉末笑的极其明媚:“静夫人说笑了,王爷对咱们可都是一视同仁的,妾身听说静夫人出身微寒,是王爷行军途中偶遇的乡村女子,按常理身份卑贱的下等女子是不应封为琅邪夫人的,但王爷特别宠爱你,不仅给了你身份,平日里可是赏赐了不少好东西。” 此言一出,不仅赵静雪面色难看,就连孟央也有些不悦,但未等她开口,她又仿佛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急急忙忙的解释:“瞧我这张嘴,妾身并没有别的意思,静夫人一定不要多想了,妾身没有恶意的,我也只是听人说王爷曾经很宠你。” 这“曾经”二字,使得赵静雪不由得颤抖一下,咬了咬嘴唇,最终开口道:“你说的没错,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如今的她,更像一个跳梁小丑,王府里的每个人都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笑话,看她如何一朝飞上枝头,又如何一夕坠落。 “哎呀,妾身又说错话了,静夫人,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未等她解释完,孟央心里重重的叹息一声,颇为不是滋味的开了口:“有意也好无意也罢,这都不是梁夫人该犯的错误,堂堂的琅邪夫人,任谁也不能随意羞辱,不管出身有多高贵,言行不当就是失了德行。” 梁嘉末微微扬起秀眉,张了张嘴正要再说什么,她已经将目光转向赵静雪,说道:“静夫人如今有孕在身,回去好好歇息吧,琅邪王府不是没有规矩的地方,凡事有王爷为你做主,你就安心养胎吧。” 赵静雪感激的对她笑了笑,随即起了身,行礼道:“那妾身就先行告退了。” 转身刚要离开,就听她又开口对梁嘉末道:“梁夫人也请回吧,好好照料自己的身子,就不必每日前来问安了。” 梁嘉末安静的坐在茶椅上,目光直直的望着她,突然就扬起嘴角冷笑一声,缓缓道:“既然如此,妾身明日就不来问安了,但王妃娘娘要记得妾身的心意,妾身会一直挂念您的。” 她面上的冷笑,彻底撕开了一切的伪装,又或者说从她踏入这个屋子的那一刻,就已经不打算装下去,因为玛瑙镯子的事,她也心知装下去没有意思,所以一反常态,处处话中有话,对赵静雪冷嘲热讽。直到这一刻,她才真的有些相信,梁嘉末也许就是摔伤沅儿的黑袍女子,她心机如此之深,居心这般叵测,若真的是那毒辣的黑袍女子,着实令人心生寒意。 夜色微凉,屋内的长明灯有着柔美的光芒,映在她如玉的容颜上,紧闭的眼睫投下一抹阴影,使人觉得莫名不安。 晚间的风有些凉,绿秀关了窗子,轻轻走到床边,看到她安静的睡了,散开的黛发衬托着她的面色有些苍白,她的目光微微黯然,小心翼翼的上前为她掖好被子,正要将床帘散开的时候,却听她突然在唤她:“绿秀。” 垂头望去,她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望向她的眼眸带着不安:“不要放下床帘,我害怕。” 她的心里不知为何有些酸楚,随即笑道:“娘娘,奴婢就在这守着您,安心的睡吧。” 孟央摇了摇头,接着问她:“王爷在哪?” “王爷,”绿秀不由得低下头,不忍去看她的眼睛:“王爷是要来陪娘娘的,可是走到院门就被香晴叫了过去,说是林夫人不舒服。” “这样啊,”她的神色怔怔的:“他一定很焦急吧。” “听说梁夫人突然肚子痛,请了太医诊脉,说是胎动的迹象,并无大碍。” 绿秀说着,很快的转移话题,对她笑道:“娘娘若是睡不着,奴婢把书卷拿来,可好?” 摇了摇头,她轻轻的闭上眼睛,说道:“外面有宫人守着,你去歇着吧。” 绿秀答应了一声,将床帘放下,隔着帘布站了很久,最终开口:“还是奴婢守着吧,娘娘不要怕,安心的睡吧。” 很久都没有听到她的回应,她便自作主张的搬来椅子,将针线筐放在腿上,在长明灯下仔细的缝制着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瞅的眼睛有些酸了,这才想着休息一下,却在这时听到帘内传来她极轻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她先是一愣,接着笑道:“娘娘还没睡呢,奴婢在为娘娘赶制初春的新衣,是王爷特意赏赐的蜀锦布料,很是好看呢。” 屋内又是一阵沉默,就在绿秀以为她快要睡着的时候,意外的听到她说:“绿秀,我真想有个孩子。” 隔着帘布,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飘渺,使得绿秀怔仲,遥记得从前,司马睿惩治了私自端来四喜羹的青穗,从那之后她便再没见过旁人端来这药汤。 灯烛的光芒透过帘布,孟央睁着眼睛,看到床帏边挂着的吉祥如意结,金丝长穗细细的垂下,有着说不出的柔软。 可她的心不知为何疼痛到了极点,缓缓抚上自己平坦的腹部,闭上眼睛,眼角落下晶莹的泪珠:“我知道,自己是痴人说梦话。” 她的孩子早就没了,并且永远不会再有了,经历了那么多的坎坷,她的身子早已不如从前,即便没了那碗四喜羹,她再也没有福气为司马睿生儿育女。 她原也以为自己不在乎,可是今日梁嘉末一番话,虽然是有意而为之,但她终于知道,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无谓,她也很想有个孩子。 一个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孩子。 天气渐好,琅邪王府便举办了一场别开生面的赛事,王府家眷及各臣世子均早早来了王府的骑射场。 万里无云的天空,辽阔的坪地有嫩草抽芽而出,远远的望去一片盎然。几面巍峨的驾鼓竖立两侧,大批的侍卫严谨的守在各处,而琅邪王司马睿正坐在高台之上,难得的穿了一身的明黄色锦袍,襟袖处是银丝镂空的镶边,彰显帝王家的高贵与威震,剑眉下的目光有意无意的扫过骑场上众人,嘴角勾起一抹不羁的笑,更加使人不敢直视。 大概等了很久,一旁的王瑜有些埋怨的望着他,娇声道:“王爷,一炷香的时间都到了,也该开始了。” 紧挨着他的鎏金座椅还是空的,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场地上,不曾望向她一眼:“再等等。” 王瑜心有不甘,继续道:“时辰已到,王妃姐姐却还不出现,真是失礼于群臣。” “王夫人稍安勿躁,这香不是还没燃尽吗?再说,王妃娘娘是何等尊贵的身份,咱们等再久也是应该的。” 梁嘉末柔声说着,司马睿的目光不由得望向她,含笑道:“嘉末最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一番话,使得王瑜瞬间望向她,眼底闪过深深的恼怒,却见她仿若不知般平静的望着骑场,嘴角勾起不易察觉的笑。 孟央在绿秀的搀扶下姗姗而来,金丝绣的牡丹蜀锦华服,琉璃华美的珠翠戴在发间,眉目间点点的浅笑,远远走来如同画卷中端庄雍容的仙子,妖娆而华贵。特意精心装扮一番,因为今日对她来说是极为重要的场合,这是她与司马睿商议着举办的赛事,真正的用意是为河苑指配婚约。 走向平台的台阶处铺着红绸,她就这样一步步的上前,精致的面容带着得体的笑,却使人莫名的感到震撼。众人皆知琅邪王妃拥有倾城之貌,柔弱如拂柳,可此刻的她全然不见以往我见犹怜的模样,一颦一笑,顾盼流转,皆有着不容忽视的威摄。 满座的高官府眷纷纷起身,恭敬的行着礼:“参见王妃娘娘,娘娘万福。” 一时之间,高呼声响彻上空,仿佛惊起了树间的雀鸟,盘旋着凌于半空,众人之中的王导望向她的眼神逐渐收敛,蓦然就想起她曾对自己说过的话: “……你为何不给我一个机会,证明我的存在并非只是牵制于他,我不愿做攀援着他的凌霄花,所以从今以后,我会是真正的琅邪王妃,与王爷共同承担寒潮和霹雷,分享雾霾流岚,这是他坚持的位置,我自会同你们一样奠基这高度……” 如今,眼前华贵而绝美的女子,真的有些不同与从前,她眉目间流露出的威仪,正能如她所说奠基琅邪王的高度?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信了。 司马睿起身站在平台之上,桀骜的眼眸如一潭深邃的湖水,略过潋滟的流光,向她伸出修长而干净的手掌。 她的手纤细如水葱,缓缓放到他的手心,抬起头的瞬间眸光婉转,徒留惊艳的时光,笑腼如花:“臣妾来迟了,请王爷恕罪。” 行礼的瞬间,突然被司马睿含笑制止,握住她的手不由得收紧:“香炉里的香刚刚燃尽,王妃来的刚刚好,一点也不迟。” “是啊,王妃娘娘来的可真巧。”一旁的梁嘉末柔声一笑,无限温婉的样子。 目光扫过一旁的紫铜螭兽香炉,果真就见那最后一抹残香灭了光星,司马睿握着她的手走向那鎏金座椅,转过身与她一同望向辽阔无边的骑场,无数的王侯子侄齐聚下方,精神抖擞的等待着一场拼搏,人群中,她果真看到一抹火红骑装的身影,威风凛凛的骑在马背上,正扬起灿烂的笑脸向她不停的挥手。正是河苑,她的面上不由得漾起笑意,差点不顾场合的扬起手跟她回应。 高台之上满座的文武官员均在左侧,右后方则依势坐着王府的十几位妾室,为首的是王瑜,梁嘉末,庾莲心,赵静雪,石晴儿五位琅邪夫人。段灵箐却不在其中,想是她真的不愿再见王导,有他出现的场合便闭门不出,而郑阿春因为顾忌着身份,也不肯出现。 骑场的擂鼓在此时被敲响,震耳欲聋的响彻上空,所有人均为之一振,场地上的众人更是迫不及待的绷起了神经,望向一侍卫手中高举的蹴鞠。 “骑射比赛之前,王爷有令,能将此鞠抛向后方吊起的竹篮之中者,重重有赏!” 那侍卫一声令下,手中的蹴鞠用力抛弃,一时之间马鸣声响起,王侯将子纷纷冲上前抢接,如离弦之箭一般一触而发。 孟央的目光一动不动的追随着河苑的身影,神色不无紧张,司马睿握了握她的手,凑近了她的耳边,不悦道:“王妃将注意力都集中在赛场,可曾考虑过本王的感受。” 她含笑收回目光,故意道:“王府极少举办赛事,但王爷可是每天都见得到。” 他的眼眸不由得眯紧,有些意味不明的望着她:“央央真是让本王伤透了心,本王恨不能时时刻刻的跟你在一起,这么多年从来都没改变过,每一次见你都目不接暇,却没想到你看腻了本王。” 一番看似“深情款款”的表白,使得她禁不住有些脸红,声音略显娇嗔:“王爷怎么说这些,咱们可是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 仅仅四个字,司马睿怎么也止不住嘴角的笑意,戏笑道:“央央教训的是,咱们来日方长。” 她立刻赫然,又见他突然一本正经的望着她:“你不知道刚刚看着你向我走来,我是如何强忍住澎湃的心情,央央,我该感激上天让我拥有你,有你陪着我并肩站在一起,是我的福分。” “王爷就会甜言蜜语的哄我,嘴里跟抹了蜜一样。” 她轻声说着,却不由得握紧了他的手,抬起头莞尔一笑,顿觉璀璨动人,含笑对视,接着重新将目光放回赛场,看着河苑一身英姿飒爽的红装,混在激烈的骑场上,同时也发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是司马绍。 她竟从不知司马绍有这样的魄力,不过十三岁的年纪,骑在马背之上运筹帷幄的望着众人哄抢,突然拉紧了缰绳,以势如破竹之势冲上前,一把从一男子手中抢过蹴鞠,加快速度冲向后方的竹篮。 高台之上莫不是一片叫好声,孟央下意识的望向坐在下方的司马裒,见他望向场地的面上有着惊慕的神色,却又略显黯然。司马绍年长他两岁,他却自小就不如哥哥天资聪颖,无论诗词论语还是骑射之术,因此更加急于证明自己,为了此次的比赛更是苦练了数日,拼搏上进的少年王子,谁不希望得到满堂喝彩。 她的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想起前日与裒儿相见的情境,当时的司马裒准备了一套精良的弓箭,兴高采烈的拿给她看,她却击碎他的梦想,亲口告诉他不能参加比赛。 司马裒愕然,随即苦着小脸,不解道:“儿臣为了这场比试苦练了很久,父王还特意手把手的教我,虞娘娘为何不许儿臣参加?” 她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如今,整个琅邪国都在传二王子司马裒将被储立琅邪世子之说,裒儿的确很得司马睿喜爱,她也确实听他提及过储立之事,她劝了很久才使得他暂时打消了念头,只道一切从长计议,毕竟琅邪王司马睿正值盛年,现在储立世子为时确早。 本以为此事应该告一段落,谁知流言非但没有制止,反而越演越烈,司马睿得知后大发雷霆,这才逐渐平息下来。她曾在府中遇到过司马绍,亲眼看到他嘴角不经意流露出的讥讽,就连裒儿也说哥哥不像以往那般与他亲近了,好像颇有心事的样子。 事已至此,她不得不多想,裒儿的骑射之术是司马睿亲自教的,若是侥幸赢了比赛,不知又要传出怎样的流言,若是输了,兴许又会被人抓住话柄,只道二王子虽得琅邪王亲自教导,仍旧愚钝至极。思来想去,唯有裒儿放弃比赛她才安心,她是真的怕了,怕了那些暗箭伤人的小人,那风波随起的流言背后,仿佛有人在不知名的角落里暗暗操纵,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她可以受委屈和伤害,可是裒儿不行,她要尽一切可能的护全他。 在她的一再坚持下,司马裒最终妥协,他的虞娘娘从未对他提出过什么,既然她开了口,必是有她的道理,于是他收起了弓箭,装作无谓的样子笑道:“虞娘娘不喜欢儿臣骑射,儿臣不去便是。” 裒儿就如同她心底的一缕阳光,永远的温暖着她,可是如今这缕阳光,正望着追逐激赶的赛场,微微失了神,她的心里又如何好受。绿秀仅看了她一眼,立刻揣测出她的心思,悄而无声的走向司马裒,俯身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就见他回过头来,突然起身朝她走来。 贵气的玄色锦袍,面上带着璀璨的笑,卓尔不群的少年,上前恭敬的行了礼,站在她身后道:“绿秀姑姑说,虞娘娘一直望着儿臣,都没好好观赏比赛。” “我是想着你早膳没吃好,怕你饿了,”她忍不住笑道:“就坐在我旁边吧,和你父王一起看比赛。” 司马裒高兴的点了点头,却又将目光望向司马睿,没有他的应允不敢答应的样子。 司马睿尚未说话,她已经吩咐宫人搬来了座椅,低声对他笑道:“不要管你父亲,你可是我的儿子,我难不成连这点权利都没了。” 见父亲没有丝毫不悦的意思,目光看似专注的投放在赛场,他这才放心,坐在了她的旁边。 比赛正进行到紧张的时刻,五彩的蹴鞠在众人的抢夺中抛成了无数缤纷的弧度,孟央渐渐注意到,场中有一青年男子骑着棕黑的骏马,身形矫健的穿梭于赛场,好不容易抢到了蹴鞠,却不急着抛向竹篮,反而有意无意的被河苑夺去。 她暗自揣测,终究忍不住问司马睿:“那身着暗色骑装的男子可是东海世子司马毗?” 司马睿侧目赞许:“王妃几年前见过他一面,竟然猜得到他是毗儿。” 这确是她第二次见到司马毗,从前在洛阳的承光殿上,他还是个眉目疏朗的少年,如今五年的时光辗转而逝,他早已长成了气宇不凡的男子。远远的看到他在场上与河苑配合的极为默契,若是河苑真的许配给他,也算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想是看出她心中所想,司马睿道:“毗儿幼时就很聪明,曾随司马越征战沙场,立下功勋。他若真能得到河苑郡主青睐,封为我琅邪国的中郎将未尝不可。” 军师中郎将确为不小的职位,三国时期,为曹操出谋划策的郭嘉才能惊人,被封为军师祭酒,而中郎将不仅是参谋军事之职,还会手握兵权。可偏偏此人是司马毗,司马睿如此器重,丝毫不担心司马越与裴妃的心机。她心里是感激司马睿的,毕竟河苑与他非亲非故,他不仅同意带她一同回府,还封了她琅邪河苑郡主的身份,如今又要操劳她的婚事。 心里满满的知足,眼前这个位高权重的男人,如此的完美无缺,因为爱她而接受着她的一切,爱屋及乌,这四个字令她如此温暖。 “王爷,我替河苑感激你。”她的眉目温婉动人:“有王爷陪伴身边是我的福分。” 司马睿不由得伸出手摸向她乌黑的发髻,柔声道:“你又何需跟我客气,我喜欢看你开心,自然想着法的讨好你,只要你一直笑语嫣然。” 这本是他们之间的情话,均是轻声耳语,目光浅笑的望着他,不经意却看到侧面的梁嘉末一直望着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冷笑,诡异而古怪,仿佛她一直在观看他们亲密无间的样子,这样的感觉使得孟央很不喜欢。 就在此时,突然听到裒儿激动的说道:“虞娘娘你看,哥哥抢到了蹴鞠,哥哥就要赢了!” 顺着目光望去,果真看到司马绍高举蹴鞠,敏捷的飞奔向后方竹篮,身后的众人被甩出一段距离,河苑仿佛累坏了,不再像之前那样拼命,渐渐落了下风。 眼看司马绍就要赢了,一时之间只听满座的赞赏; “英雄出少年,大王子果真厉害,骑术竟然如此精湛。” “不愧为琅邪国王子,胆识过人,颇有王者之风。” “大王子自小就天资极佳,除了这骑射,亦是精通史文。” ……。 胜利在即,她似乎可以看得到司马绍扬起嘴角的讥色,高高举起的蹴鞠就要抛向竹篮,所有人都没料到,就在此时一人腾着马背而跃,一把截下蹴鞠,顺势丢到了竹篮之中,动作矫捷至极。 待那人落地,周围的人才反应过来,细看之下竟是司马毗,仿佛早就料到自己会赢,淡然一笑,极为明朗。 抢球的是自己的叔叔辈,司马绍很有气概的下了马,上前冲他一笑,不气不馁,颇有侠士之风。 “想不到大王子如此的有担当,虽然输了,但是着实令人佩服。” 庾莲心无心的一句话,难得的听到她们附和,先是王瑜轻笑道:“荀夫人虽然被赶出了府,但到底两个儿子争气,总算是值得欣慰的。” 她说着,又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改口道:“瞧妾身的记性,荀夫人的儿子是大王子,二王子如今可是王妃娘娘的孩子,啧啧,只能说是大王子争气呢,石夫人你说是不是?” 后侧的石晴儿缄默一阵,轻声道:“大王子打小就聪明伶俐。” “哦?石夫人的意思是大王子聪明伶俐,二王子自小就不如大王子聪慧喽,可是妾身觉得二王子有王妃娘娘教导,不会像您说的这样吧?”一旁的荣姬别有深意的笑道。 石晴儿立刻苍白了脸,望着孟央连声道:“妾身不是这个意思,妾身怎敢对娘娘和二王子不敬。” “石夫人慌什么,荣姬不过随口一说,你也当真,莫不是真的心里有鬼?”王瑜唯恐天下不乱的笑了笑。 石晴儿一向唯王瑜马首是瞻,此次却见她们有意针对她,可见中间出了什么变故,可孟央此刻没兴趣管她们的事,好不容易静心的观看比赛,怎能被打扰了雅兴。 略微不悦的想要制止她们胡闹下去,还未开口就听赵静雪道:“大王子拼搏上进,二王子勤奋好学,他们本就是兄弟,何必在这里无聊的比较。” 她的话正是孟央心里所想,却又听王瑜接着道:“静夫人说的没错,亲兄弟自然没有什么可比的,妾身们倒很想知道您的孩子与二位王子有无可比性。” “那可说不准呢,静夫人有孕的时候不是感染了瘟疫吗?孩子若是受了影响可就糟了。”华菱故作紧张道。 王瑜一伙的女人纷纷开口道: “静夫人的孩子怎么能跟二位王子比,简直是自取其辱嘛。” “这世上的怪事可真多,既然得了瘟疫,孩子是如何保住的?” ……。 纷扰的声音使得孟央头疼,赵静雪紧咬着嘴唇不再多说一句话,倒是梁嘉末很快的柔声笑道:“王爷和王妃都在呢,还是不要说这些了,免得外人看了笑话。” “梁夫人真是识大体,难怪王爷如此钟情于你。”王瑜突然冲她一笑。 谁都知道梁嘉末很受王爷器重,自然不敢得罪于她,但王瑜显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接着又轻笑道:“王爷喜欢你也是理所当然的,人都道梁夫人曾是洛阳第一才女,当然要靠才情吸引了王爷,日后梁夫人若是为王爷诞下公主,只希望她不要向您一样,这才情固然重要,样貌也忽视不得呀。” 王瑜一向恶毒,论相貌梁嘉末确不如王府的众妾室,就连孟央有时也会在想,相貌并不出众的她,纵然才情惊人,又如何被人称为洛阳城的奇女子。 侧目望向司马睿,见他的面色逐渐阴沉,仿佛很是不悦,王府之中女人众多,难免口杂,方才听她们胡闹,他都是不甚在意的样子,眼下却突然有些生气,眼神隐隐透着厉色,可见梁嘉末在他心中颇有分量。 一向柔弱的梁嘉末并未在意王瑜的话,反而只是淡然一笑:“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王夫人是高门出身,难道不懂这些道理?” 她不过浅淡的一句话,使得司马睿望向她的眼神中有着赞许之色,更是呛的王瑜恼红了脸,眼中闪过一丝狠色,她的言下之意不过是在讽刺她虚有其表,实则毫无内涵,以她的个性怎肯吃这样的哑巴亏。 这场暗战本就是针对她与裒儿而起,眼看就要没完没了,孟央面上不说,心里还是恼怒的,她可以不在乎她们暗地里的讥讽,可是裒儿年少,他的心里该是如何的滋味? 随即面上不露声色,开口对司马裒笑道:“古语有云,君子于其言,无所苟而已矣,裒儿,你从小读圣贤书,必然懂得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的道理。” 司马裒先是一愣,接着果真扬起笑脸,开口道:“多谢虞娘娘教诲,儿臣贵为琅邪王子,必然要做君子之行。” 她赞许的点了点头,回过头继续观赏比赛,仿佛从始自终都没有在意她们暗藏玄机的话语,她们却不知为何纷纷沉默下来,谁也没有再说一句。 看似不经意的几句闲语,表面是在劝解司马裒做个真正有智慧的人,更是在告诉她们只有小人才会说出那些愚不可及的话语,饶是王瑜也听出了其中的讥讽之意,张了张口想要反驳,最终没有再说什么。 司马睿眼中闪过不知名的笑意,对司马裒道:“你说要做君子,那么何谓君子?” 司马裒沉思一阵,回答道:“孔圣人曰,君子义以为质,礼以行之,孙以出之,信以成之。君子哉!孔圣人又曰,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儿臣认为这些都是在讲人的德行,君子的标准有很多,但虞娘娘常告诫儿臣的只有一句,君子上达,小人下达。所以儿臣以为能够”下学而上达“,方为君子。” “你虞娘娘说的在理,”他不由得笑了笑,又接着对他道:“孔子生于礼崩乐坏的春秋时期,因不得卫灵公之用,曾说卫灵公无道。但当鲁哀公问他”当今之君,孰为最贤“时,孔子又说”丘未之见也,抑有卫灵公乎?“,后人多闻卫灵公乃一代昏君,不良于行,本王倒想听听你的见解?” 司马裒望了望孟央,见她亦是含笑望着自己,想了想,鼓起勇气道:“世人皆称卫灵公是一代昏君,儿臣觉得未免偏见,卫灵公好猜忌,生性残忍,但其在位四十余载,国泰民安,他的功德并不逊于齐桓公楚庄王等霸主,功盖于过,不失为一代枭雄。” “哦?你觉得他功在何处?” “汉高祖刘邦曾说,论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张良;镇守国家,安抚百姓,吾不如萧何;率百万之众,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三位皆人杰,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者也。儿臣认为卫灵公正是如此,识人且善用,正是他最大的功德。” 娓娓说完,司马睿禁不住赞许道:“不愧为我琅邪国的王子,像你哥哥那般天资聪颖固然很好,但像你这样知学善用更为重要。” 正说着,就见河苑同司马毗等人走上前来,为比赛而来谢恩,司马绍正在其中。孟央不知他是否听到司马睿刚刚的话,心里正暗暗担忧着,突然就听梁嘉末柔声笑道:“王爷所言极是,二王子由王妃娘娘抚养教导,颇有王爷年少时的风范呢,二王子如此博学多才,将来必是我琅邪国之福。” 司马绍站在众人之中,一时看不清他的神情,但孟央清楚的看到他骤然紧握的双手,莫名的打了个寒颤,目光下意识的望向梁嘉末,却见她冲自己悄然一笑,寒意顿生。 河苑随着众人恭敬的行过礼,笑语嫣然的跑了过来:“姐姐姐姐,你刚刚看到了吗?我差点就赢了。” 裒儿笑道:“可是姑姑还是输了呀。” 河苑假装气恼的望着他,突然伸出手去掐他的小脸,咬牙切齿道:“裒儿,你这样一点也不可爱,姑姑不喜欢你了。” 裒儿被她狠狠揉捏了一番,连声求饶:“好痛,姑姑放手,大庭广众之下,姑姑怎么欺负人呢。” “你又不是别人,我当然能欺负你了。” 吵吵闹闹之中,孟央只得无奈的训斥着她:“河苑,放开他,像什么样子。” 解脱魔爪的司马裒揉了揉脸,慌忙躲开:“姑姑好可怕,我不要跟你坐在一起。” 一旁的司马毗望着河苑,面上带着点点笑意,道:“五哥五嫂,你们可记住了刚刚是我赢了。” 孟央含笑点了点头。 【077】河苑的婚事 司马睿起身对众人道:“场上有十方靶心,你们谁能骑马绕靶心两圈,最后每个靶心都射中者,本王便将乌恒进贡的古炎长弓赏赐给他。” 说罢,他击了两下掌,随即就见场下侍卫抬出高架,揭去遮盖的红布,赫然显露一把威慑凌人的弓箭,铜色的弓身在阳光下泛着摄人心悬的光芒,一看便知是不可多得的宝物,引得在场的年轻公子纷纷兴奋起来。 “各位大人,各位公子,古炎长弓就在这里,”场下侍卫一声高喊:“王爷如此慷慨,接下来就各凭本事了,骑射比赛正式开始,可有人敢第一个上场!” 众人微微的迟疑,就见一身着铠甲的少将率先上前,对司马睿道:“王爷,小臣先来!” 说完飞奔上马而去,河苑看着其余人跟着下场,个个踌躇满志的样子,禁不住心里痒痒的,对孟央道:“姐姐,我也要去。” 孟央含笑拉住了她:“不急,你先坐下跟姐姐说会话。” 她应声坐在旁边,目不转睛的望着场上,一脸的雀跃欲试。 先上场的少将果真厉害,骏马飞奔向前,他却是不慌不忙的紧握的弓箭,一触即发,正中靶心。 “那人是都乡侯纪瞻大人之子纪景,年少有为,尚未婚娶,也算一表人才。”她望着那少将,含笑开了口。 河苑随口道:“我知道他,这家伙很讨厌,特别嚣张,总是一副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模样。” 孟央的目光又望向场上身着朱色箭袖的男子:“旁边那个是安东军司顾荣大人之子,顾长劭,青年才俊,很多闺阁小姐都仰慕他。” “啊?那个娘娘腔,每次听他说话我都会起鸡皮疙瘩。” “右边那个,彭城内史刘大人之子,刘佑安,跟你差不多年纪,胆识过人。” “就那小子还胆识过人?他有口吃好不好。” “胡说!” “真的,他每次跟我说话都不敢看我,扭扭捏捏跟个大姑娘似的,上次我问他会不会用戟,他结结巴巴半天没回答我,不回答也就算了,脸都涨的通红,好像我在难为他似的。” 孟央的嘴角不由得抽搐一下,突然就听到身边的司马睿忍不住笑出声来,心情甚好的对河苑道:“那你看东海世子司马毗如何?” “司马毗?他啊,马马虎虎吧,就是总爱欺负人。” “他如何欺负你了?”孟央笑道。 “他嘲笑我不会射箭,还说我是个假小子,没点名门淑女的样子,以后肯定没人敢要,这不是欺负人吗。” 她面上带着恼怒,气鼓鼓的望着场上的司马毗:“竟敢嘲笑我嫁不出去,他那么讨厌,肯定也没人愿意嫁他!” “司马毗敢这样说你,他与你地位相当,堂堂的郡主岂是他可以欺负的,河苑你放心,本王定会为你做主。” 司马睿一本正经的皱起眉头,河苑被唬住,赶忙摆了摆手对他焦急道:“王爷哥哥,我知道他开玩笑的,我才不与他一般计较。” “那可不行,他惹得你这样生气,本王就罚他不得娶妻,一辈子孤苦伶仃。” “王爷哥哥,我真的开玩笑的……” 眼看她急的不知如何是好,孟央忍不住一笑,故意叹息一声:“王爷说出的话可是一言九鼎,这可如何是好?” 河苑更加着急,眼圈都要红了:“姐姐,你告诉王爷哥哥,司马毗没有欺负我,怎么办呀……” 见她急成这副模样,她只得含笑拉过她的手:“傻丫头,这还不简单,你害得他不得娶妻,干脆自己嫁他得了。” 她先是一愣,接着回过神来:“好啊,你们欺负我。” 说罢,佯装生气的起了身,她赶忙拉住她:“你去哪儿?” “下场比赛啊,我也很喜欢那把弓箭。” “河苑,我的话还没说完…。” 可是她刚一开口,她已经率先走了过去,司马睿笑道:“急什么,慢慢观赏比赛。” 先前上场的几人纷纷落败,她这才得知真正的玄机,看似处之泰然的十方靶心,实则是被牢固在木板之上,在绕第二圈的时候会有很多侍卫骑马拉动木板,不断移动的靶心令人眼花缭乱,根本难以下手,纪瞻大人之子亦是在第二圈落败。 骏马呼啸而来,骑在马背上出场的司马绍异常镇定,目光扫过靶心,缓缓拉起弓箭,仿佛演绎了无数遍,丝毫不费力气的射中,满座的大臣一阵叫好。 到了第二圈,靶心开始移动,他渐渐有些费力,最终落下数个靶心,但也使人刮目相看,十三岁的少年,能够坚持到第二圈足以令人惊叹。 琅邪国不乏骑射精湛之人,但这比赛的规矩太过苛刻,最后下来竟然无一人通过,司马毗落下三个靶心而与古炎长弓失之交臂,河苑更是输的惨烈。 如此严苛的条件,使孟央觉得根本无人可以完成,满座的大臣亦是一阵唏嘘,只听其中一人道:“这样格局的靶心,也只有王敦大人当年不费吹灰之力的全中过,真是令人惊叹啊。” “是啊,恐怕现在无人有此精湛之术了。”随即有人附和道。 安东军司顾荣道:“刘大人此言差矣,当今世上,箭术精湛者还是有的。” “哦?你知道何人有此能力?” 顾荣但笑不语,倒是纪瞻笑了笑:“若论箭术精湛,王敦确实名副其实,但这天下还有一人定能做到,便是匈奴人刘曜。” “刘曜?可是那汉主刘聪的兄弟?” “正是此人,听闻那刘曜身材雄健,喜好涉猎,蒙上眼睛仍能射穿一寸厚的铁板,被人封为神射手。”顾荣道。 众人说笑中,又听王导轻笑两声:“刘曜此人我倒没有亲眼所见,若说箭术精湛,处仲若认第二,世上恐怕无人敢认第一。” “那又如何,现在还不是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听周访说,王敦怕是撑不了多久了吧。” ……。 孟央的神色不由得怔怔的,出神间司马睿突然握住了她的手,回过神去才见他含笑望着自己,眼中有着转瞬即逝的阴霾:“想什么呢?比赛都结束了。” 她随即笑道:“比赛结束了,古炎长弓却还在,王爷打算自己留着吗?” “那依王妃之见?” “反正王爷很少用得到,不如……” “如何?” 她不由得笑了笑,漆黑的眼眸透着点点狡黠,凑上前低声道:“不如,送给我吧。” 司马睿有些不解的望着她:“你想要这把弓箭?何用?” “王爷舍不得?”她的声音透着微微的不悦。 “当然,本王不会送给你的,”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凑到她耳边,微微眯起眼眸:“你想要什么尽管拿去,本王的一切都是你的,但你,必须是我的。” 望向他的眼眸忍不住含笑:“司马景文,你真狡猾。” 骑射比赛无人获胜,但先前的蹴鞠司马毗可是赢了开头彩,司马睿有言在先,便将他叫上前来,开口道:“本王说过赢了蹴鞠比赛同样有赏,毗儿,除了那把古炎长弓,你想要什么赏赐?” 司马毗认真的想了想,有些好奇的问道:“为什么古炎长弓不能要?” “哦?你当真想要那把长弓?就没别的东西可要了?” 司马毗眼中闪过笑意,突然单膝跪地行了个大礼:“五哥,我并非想要那弓箭,我想要的远比它珍贵数百倍。” “那古炎弓箭可是价值连城。”司马睿笑道。 “我想要的是无价之宝,还望五哥五嫂成全。” 众人迷惑之时,他将目光转向一旁的河苑,开口道:“我想要的无价之宝正是琅邪河苑郡主,恳求五哥成全。”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感到始料未及,但又觉得理所当然,毕竟司马毗对河苑郡主的心思众人皆知。否则东海封地与琅邪国接壤,他也不会一直待在琅邪王府不回。 孟央并未多想,这本就在她意料之中,一切只等河苑点头,然后水到渠成。 可是她没有料到,河苑突然大叫一声“不可能!”然后头也不回的跑开了。 大概谁也没有料到会是这样,河苑郡主丝毫不顾任何人的颜面,如同任性的孩子一般,想也不想的拒绝,然后丢下这混乱的场面,一个人溜走。 司马毗回过神来,二话不说追了过去,对河苑的担忧也使孟央顾不得太多,起了身,在绿秀的陪同下匆匆离开。 剩下的就都交给司马睿收场吧。 回去找河苑的时候,她已经将自己关在房中,任凭她与司马毗怎么劝也不肯开门,她只得起身离开,让她先自己冷静下来。 司马毗一脸的沮丧,开口对她道:“五嫂,我是真的喜欢河苑。” 她不由得笑了笑,安慰他道:“我知道,只是这事来得太突然,也怪我没有事先提醒她。” “父王在朝堂失势,苟晞一路追讨至项城,很多人都说唯一能救他的人是五哥,但我明白朝政的复杂,父王曾经甚至对五哥起过杀心,我并未想过依靠五哥,父王如今病着,我只希望他颐养天年远离纷争,并不像常人想的那样借着河苑拉拢五哥五嫂。” 他急急的解释着,使得孟央心里一暖,但继而又不露声色道:“我与你五哥都知道你对河苑的心意,也有意成全你,但是你也知道河苑的性子,听闻东海王府有一位裴婴小姐,若河苑真的嫁去,只怕……” 她有意将河苑许给他,自然会将他的一切调查清楚,司马毗并不是裴妃亲生,但在外人看来他们母慈子孝,恐怕他也早已将裴妃视若生母。裴氏世族依附东海王,裴妃的两位兄长裴盾与裴绍皆是战死,裴绍膝下留有一女裴婴,与司马毗年纪相当,自幼时便养在东海王府,可以说与他青梅竹马。裴妃更是有意将侄女嫁给司马毗,据说二人从小就定下婚约,她也是近来才听闻了这件事,司马毗日后是大晋的东海王,她当然知道不可能只娶河苑一人,但东海王妃的身份只有一个,且那裴婴是裴妃的亲侄女,也不知品性如何,这才是她最担心的地方。 可是话未说完,司马毗已经急忙道:“裴婴是我表妹,我与她幼时确有婚约,但那根本不是我的意思,我对她没有半分的儿女之情,而且早在多年前就缠着父王解除了婚约,五嫂若是不信,可以去问五哥,也可以找人去东海王府询问。” 他像是生怕她不信,二话不说的举起右手:“我司马毗对天发誓,我与裴婴只是表亲,我对河苑是真心的,天地可鉴…。” 她这才忍不住笑了:“誓言放在心里就好,只要自己为证,不必天地可鉴。” 她想起多年前他在朝堂之上望向司马睿的的明亮眼神,以及那句欣喜的“五哥”,全部的戒心均已放下,司马毗,他果真没有辜负她与司马睿的心意,他是真的喜欢河苑。 晚些时候,司马睿过来,谈及此事倒是平静的很,对她道:“可能是一时难以接受吧,你放心,过几天自然就好了。” 她也只得这样安慰自己,望着床头的长明灯叹息道:“我现在倒是有些犹豫了,也舍不得河苑,即便她真的嫁给了司马毗,裴妃也不见得喜欢她,我真怕她受欺负,总是心里很纠结,不知该怎么办了。” “你以为她会受欺负?”他不禁有些哭笑不得,道:“别小看琅邪河苑郡主,也别小看司马毗,司马越一旦病逝,毗儿便是东海王,河苑贵为东海王妃,裴妃自然不敢拿她怎么样,你该相信自己的眼光。” 裴妃自然不敢拿她怎么样?她也不知怎么,心里对这句话格外注意,想起曾经在皇宫内偷看到的那些画面,突然就很不舒服,她当然不用担心,司马睿与裴妃关系匪浅,她自然不会害河苑。 见她微微怔仲的模样,他不由得拉过她的手:“不说这些了,央央,我有话跟你说。” 她点了点头,对他笑道:“你想说什么?” 他却仿佛不知如何开口的样子,最终道:“算了,天色不早了,你早些歇息。” 孟央愣了愣,轻轻点了点头:“那,王爷也早些歇息。” 他握住她的手微微用力,柔声道:“嘉末她不太舒服,宫人说她晚膳都没吃,吐得脸色都白了。” “恩,王爷去吧。”她淡淡的说着,同时对绿秀道:“把上次王爷带来的野参包好,交给宫人。” 司马睿微微皱起眉头:“那是给你补身子用的,不必带给她。” “上次我也给了静夫人,对梁夫人也应一视同仁,你就带过去吧。” 司马睿走后,绿秀有些不太高兴,对她道:“娘娘明知梁夫人没安好心。” 她道:“正是因为她没安好心,我才要做到让她无话可说,免得她又说我对她有成见。” “娘娘的意思是?” “上次她和静夫人一同来看我,当晚就吵着肚子痛,以她的心计很难不对王爷说些什么,我若给了静夫人野参而不给她,恐怕我对她有成见的罪名就落实了。” 绿秀忍不住道:“娘娘,我觉得梁夫人很可怕,虽然她并未做过太大的错事,可我每次看她的眼睛都怵的慌。” 孟央含笑握了握她的手:“别怕,咱们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绿秀点了点头,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神神秘秘道:“娘娘,奴婢有东西给你。” 说着,从袖中拿出一纸张,她疑惑的接过,打开之后才发现是一药方,仔细的看了看上面所写的药材,更加不解的望着她:“这是?” 绿秀压低声音:“奴婢上次出府,悄悄的找了康城最有名的大夫,说是按着药方调理,保证会有孩子。” 她先是一愣,接着鼻子有些发酸,拉着她的手道:“为了见皇甫小姐你费了很大的劲吧?” “娘娘也听说过玄晏医馆?” 孟央柔声笑道:“听说皇甫小姐不轻易给人瞧病,你是如何求得这药方的?” 她有些不好意的笑了笑:“奴婢每次出宫都去求她,她烦了,所以给了这个药方,不过皇甫小姐说按着方子只能煎三次药,三日之后她亲自上府为娘娘诊脉。” 皇甫醒珍,那个眉目般般入画,一心喜欢琳青的女子,在红舞坊一别已经三年未见,也不知她如今是何模样,她倒真的有些期待。想到这不由得面带笑意,将药方递给绿秀认真道:“这药方很是难得,绿秀,除了你我不信任何人,所以这药必须由你亲自熬煎。” “奴婢明白,娘娘放心。” 她还未等到皇甫醒珍前来,二日之后倒是等来了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赵静雪死了! 孟央乍一听到这个消息,差点昏厥,绿秀赶忙扶着她坐下,对前来报信的宫人厉声道:“到底怎么回事?” 那宫人惊魂未定道:“今个一早静夫人身边的宫人怜儿见她还没醒,想着兴许是昨晚睡得不好,就没敢打扰,可是到了晌午夫人还没起身,怜儿斗胆掀开床帘才发现,才发现静夫人已经没了气息,七窍流血,死状可怖,眼睛里都是黑血,还是睁着的……” 死了,一尸两命,而且是如此残忍的死去…… “王爷知道了吗?”绿秀赶忙问道。 “一早就告诉王爷了,王爷派了太医查看,说是,说是中了鸩毒而亡,静夫人身边的宫人都被囚禁了,王爷很生气,说要彻查此事。” 鸩毒?自武帝登基,朝廷早已下令禁用鸩毒,鸩鸟产于岭南一带,据闻羽毛多彩,形如彩凤,火红色的喙,是种十分漂亮的鸟。但此鸟终生以毒蛇为食,尤喜腹头蛇,全身上下乃至羽毛和粪便都含有剧毒,鸩鸟的粪便落在石上,石头会腐烂如泥,其巢穴十步之内寸草不生,饮用过的溪水鱼虫死绝,羽毛划过的清水,饮之即刻丧命。 未入肠胃,已绝封喉。这便是世人对鸩毒的忌惮,一旦饮下,即便华佗在世也来不及救治,短短时间内备受痛苦,以及其残酷的方式可怖而死。大晋禁绝用鸩毒,即便是罪不容诛的恶人,也不会用此酷刑,这是人人皆知的,可是如今,赵静雪怎会死于此毒? 孟央终于回过神来,脸色苍白的厉害:“王爷在哪儿?” “王爷在林夫人那,梁夫人一听说此事,吓得当场昏厥,王爷一直陪着她。” “知道了,你们下去吧。”绿秀对那宫人吩咐道。 待宫人们都退下,院子里只剩她与绿秀,已经到了春日了,花坛里百花盛开,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香气,春风抚过,花阴似海,她却莫名的感到寒冷,冷的心都忍不住颤抖。 “娘娘,您别忧心了,人死不能复生,王爷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话虽如此,她的眼圈仍旧止不住红了,对绿秀道:“昨日她还来找我闲聊,谈及腹中的孩子满是幸福的样子,绿秀,那个孩子是她活下去的希望…。她只想守着孩子好好活下去,怎么就,死了。” “娘娘,”绿秀神色担忧,忍不住开口:“娘娘,别害怕,奴婢在呢,奴婢会陪着你的。” 正说着,就见河苑远远的跑了过来,二话不说上前握住她的手,只感觉一阵冰凉:“姐姐,我错了,我不应该躲着不见你的,我听说府里的静夫人死了,你没事吧,别害怕,凡事有河苑在呢,河苑会保护你的。” 所有人都知道她会害怕,河苑知道,绿秀知道,她们都愿意陪着她,可此时她的丈夫司马景文,却没有任何的话语,守在另一个同样害怕的女人身边,一直不曾离开。 她不是小气之人,却在这一刻渐渐寒了心。 直到天色渐晚,河苑一直在房中陪着她,禁不住有些埋怨:“姐姐连晚饭都没有吃,王爷哥哥太过分了,都不来看姐姐一眼。” 她也不知心里是何滋味,麻木的体会不出任何感觉:“梁夫人有孕在身,他应该陪着她的。” 河苑突然冷笑一声:“那个挑拨是非的坏女人,王爷哥哥眼瞎了吗?” 此话一出,孟央立刻察觉起来,对她道:“你说她是挑拨是非的坏女人,什么意思?” “就是上次在姐姐这见过她一次,后来我又在府中遇到过她,她说你骗了我,说我根本不是你妹妹。” 河苑说罢,忍不住冷哼一声:“这个蠢女人,姐姐早就告诉过我咱们不是亲姐妹,我怎会受她的挑拨。” “河苑,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不告诉我?” 她紧张的抓住她的胳膊,她反倒不甚在意的笑了笑:“我就是不想姐姐担心,又不是什么大事,姐姐放心,我已经知道她是怎样的小人,以后不会理她的。” 可她仍旧很不安,再次开口道:“你告诉姐姐,她都是怎样跟你说的?” “她说,我不叫孟河苑,说我的家乡在漠南一带,这个女人跟凌素素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婆子,她还说我不是汉人,是什么丁零人,真可笑。” “她还说了什么?” “她在我面前胡说八道,当然是自讨没趣,我没理会她,她也就没说什么了。” 孟央还要问些什么,就见绿秀走了进来:“娘娘,赵护卫来了。” 赵亚简单行了礼,开口道:“属下奉王爷之命带话给王妃娘娘,王爷让娘娘务必安心,他一定会将静夫人的事调查清楚。” “王爷哥哥为什么不亲自过来,他只知道陪别人,不知道姐姐也会害怕吗?”河苑不禁皱起眉头。 “王爷一时脱不开身,他心里很挂念娘娘的。” 河苑忍不住冷笑一声,正要反驳他的话,就被孟央开口制止:“河苑,不得无礼。” 接着又对赵亚道:“有劳赵护卫了,你先下去吧。” 赵亚离开后,她又唤过一旁的绿秀:“你也回去休息吧。” 绿秀赶忙摇了摇头:“奴婢还没伺候娘娘安寝呢。” 她随即起身,走到她的面前,拉过她的手低声道:“我身边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宫人,我要你早些回去,向赵亚打听梁夫人的身份。” 绿秀明白过来,点了点头:“那奴婢就先退下了,娘娘早些歇息。” 已至深夜,温暖的烛光映入帘内,她与河苑一同躺在床榻上,睁着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身边的河苑辗转反侧,同样难以入眠的样子。 “姐姐,你在想什么?”她最终忍不住转过身望着她。 晕黄的光芒下,孟央看到她的眼睛漆黑而明亮,清澈动人,不由得开口道:“我在捉摸你的心思。” “我的心思?”她有些不解。 她也不再与她周旋,索性直接问道:“河苑,你喜欢司马毗吗?” 仿佛不知如何回答的样子,她沉默了很久,终于开了口:“姐姐,我不想瞒你,我喜欢跟他在一起骑马射箭,也喜欢跟他闲谈争辩,可我不知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他,我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孟央伸出手抚摸她的长发,柔声道:”为何不踏实?“ ”姐姐,我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可是不应该是这样的,我心里总是空落落的,搞不清楚原因我会很不安,始终无法跟司马毗在一起。“ 那个被遗忘的角落,是田四吗……。她的手不由得怔住,因为她的面上有太多的茫然,一直以来,她忘了从前的副伏罗爽爽,孟河苑的身份却使得她这样不安。 而她,竟从不知道。 可是事到如今,她已经由不得自己多想,开口对她笑道:”多年以前,姐姐曾得一位世外高人的指点,现在把他的话转送给你,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是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河苑,何必执着呢,既然记不得索性不记得。“ 河苑一动不动的望着她:”姐姐,我真的是孟河苑吗?“ ”当然,“她想也不想的回答,心里却波澜四起:”河苑,我知道你在纠结于丢失的记忆,姐姐早就告诉过你,你是个极其简单的女子,没有什么惊世骇俗的过去,这世间最险恶的莫过于人心,难道为了别人几句不相干的话,你连姐姐也信不过吗?“ 她赶忙握住她的手,急声道:”我没有,姐姐对我的好我是知道的,这世上也只有姐姐是真心疼我,我才不会信别人的话。“ 孟央紧紧的回握她的手,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河苑,姐姐比任何人都爱你,那些遗忘的记忆就让它过去吧,太过固执只会徒添烦恼,姐姐希望你永远都是简单的女子,一辈子平安喜乐。“ ”那姐姐会永远陪着我吗?“ ”当然,我们永远都在一起。“ 在她的注视下,她的眼中逐渐生出灿烂的笑意,重重的点了点头:”姐姐,我喜欢司马毗,我要跟他在一起。“ 直到此刻,她的心才真的放了下来,这便是她一直期待的结果,眼下更是迫不及待的想让河苑嫁给司马毗,只有这样,她才能远离王府,远离未知的危险。 那些虎视眈眈注视着她的人,暗中害死了赵静雪的刽子手,真的太可怕了,然而可怕的事何止这一件,梁嘉末如果知道河苑的真正身份,才真的使得她方寸大乱。 次日晌午,依旧是食不知味的用过午饭,在绿秀的陪同下散步在院中,听着她开口道:”奴婢问过赵亚,曾经出现在府中的黑袍女子正是梁夫人,但他只知梁夫人是洛阳梁学士之女,至于其余的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梁嘉末只是林府的千金小姐,她是如何得知爽爽不叫孟河苑,又是如何得知她是丁零人,还是她早就知道了河苑的真实身份,更或者她本就认得副伏罗爽爽? 琅邪河苑郡主是司马睿亲封的,河苑入府后一直以王爷的义妹相称,梁嘉末又是如何察觉出她们的关系? 能够将副伏罗爽爽与梁嘉末联系起来,她脑中也只有一人的名字,当今皇后梁楚儿,这样的发现使得她莫名感到害怕。 ”绿秀,你觉得梁夫人是个怎样的人?“ 绿秀认真的想了想,回答道:”奴婢觉得,梁夫人将自己藏得很深,她的眼睛很可怕,好像能把人的心思都看穿一样。“ ”那你觉得,静夫人的死与她有没有关系?“ ”娘娘怀疑她?“她的声音不由得压低,四下里环绕一阵,这才继续道:”奴婢听赵亚透露,静夫人身边的宫人均被关在王府地牢,审查中得知静夫人遇害那日,确实与梁夫人碰过面,但两人并未起争执,很是和气的样子,反倒是在园子里遇到了王夫人等人,对她一阵奚落。“ 王瑜一伙?梁嘉末?又或者别人? 正出神的想着,突然宫人匆匆来报:”娘娘,管事称门外有一姓氏皇甫的姑娘求见。“ ”让她进来。“ 孟央吩咐下去,同时对绿秀道:”准备些茶点,我要好好款待皇甫小姐。“ 绿秀应声而去,没过多久,就见宫人领着一身着湛色衣裙的女子而来,那女子正是多年未见的皇甫醒珍,此时的她面色不悦的提着医箱,仿佛很不耐烦的样子。 终于,宫人见她带到她身边,恭敬道:”王妃娘娘,人带来了。“ ”嗯,你先下去吧。“ 宫人随即退下,皇甫醒珍顺着目光望去,果真大吃一惊,原本不耐的样子变成了愕然:”你,你是?“ 她只得浅浅一笑:”皇甫小姐,好久不见。“ 惊愕过后,她很快反应过来:”我早该猜到五姐姐不是寻常人,只是没料到你竟然是大晋的琅邪王妃。“ 孟央但笑不语,示意她坐下说,她也不客气,直接将医箱放在石桌上,径直坐了下去。 ”五姐姐身边的宫人很是得用呢,那个叫绿秀的丫鬟一有空就跑去烦我,我是真的被她的执着打动了,而且健康城内百姓常说王妃娘娘心慈仁善,我这才决定入府一趟,现在看来果真不虚此行。“ 皇甫醒珍说着,又开口对她道:”我先给五姐姐诊脉吧。“ 伸出手按住她的手腕,良久,她的表情有些惋惜:”看来,五姐姐最终没能保住那个孩子。“ 提及往昔,她的神色有些怔怔的:”是啊,是我没这个福气。“ ”我早告诉过五姐姐,天之德,地之气,阴阳交合,生成万物。先前开的药方只是为你补气修行,待会我会重新开一个方子,说实话你气虚极寒,我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有劳皇甫小姐。“饶是如此,她仍旧很感激她。 她抬头看了她一眼,突然笑了笑:‘五姐姐不知道吧,我已经嫁人了。” 孟央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难怪从刚刚开始就觉得哪里不对,皇甫醒珍的长发是全部挽起的,眉目依旧生动美丽,但仔细瞧去却又与从前不一样,平添了几分沧然与惆怅。 她想起从前那个活泼率性的女子,曾凶巴巴的望着她道: “听着,琳青是我的,不管是你对他有非分之想还是他对你有非分之想,立刻打消你的想法,琳青我要定了。” 她也曾信誓旦旦的想要赢得琳青的心,坚定不移: “不到最后一刻我也绝不放弃,除非他亲口告诉我,他讨厌我,心里丝毫没有我的地位,到那时我也许会自愿离开。” ……。 如今想起,只觉时光冉冉,一切都沧海桑田。 皇甫醒珍亦是沉溺在回忆中,缓缓道:“我第一次见到琳青的时候,他碰巧去医馆抓药,那日医馆的人很多,我只好去药铺帮忙,他穿着一身白衣,纤尘不染,面容清冷孤傲,如同谪仙一般绝美,很难让人忘怀,所以我第一眼就记住了他。” “我为他抓好了药,从头到尾他都没正眼看我一眼,只说我将川芎错抓成了细辛,我不信,所以与他争辩起来,最后拆开药包检查,果真是我错了。他当时仿佛很得意的样子,第一次笑出声来,对我说,川芎与细辛就好比弓箭和宝剑,都有防身的作用,但弓箭最好用于远攻,宝剑也只能握在手中最佳。他当时的语气真的很讨厌,但我不知为何就是喜欢上了他,那时只有一个念头,这个男人我皇甫醒珍要定了。” “我也曾说过,不到最后一刻绝不会放弃,可是他最后还是跟我说了那句话,那年五姐姐离开不久,他也离开了健康城,走之前他对我说从来都不喜欢我,他说我很烦,很讨厌,请我以后不要缠着他……。后来我又等了他三年,等不下去就嫁人了,我相公也是位医者,他对我很好。” 她说着,禁不住无奈的笑了笑:“没有他我一样过得很好,我也以为自己已经死心了,但听说他性命垂危的时候,心里还是剧烈的疼了起来,二话不说赶往圣医谷,只想着不管他是生是死,我都要见他一面。” 孟央的心猛地颤抖一下,脸色苍白的望着他:“琳青怎么了?” “五姐姐不知道吗?”她微微扬了扬秀眉:“听说是为了救人,我最初也搞不明白究竟是何人值得他以命相搏,后来听说是位女子,又听说他为了那女子断了一条胳膊,从那一刻起我彻底的死了心,琳青一定很爱她,爱到可以豁出性命,这女子何其幸运。” 她先是深深的震惊,回过神来慌乱的抓住她的衣袖:“琳青到底怎么样了?” 皇甫醒珍忍不住笑了笑:“瞧你紧张的,脸色这样难看,你放心,琳青没死,他还活着。” 心里刚刚松了口气,又听她叹息道:“琳青的命是杏子换来的,杏子死了,为了救琳青她在五行六仪阵里放干了自己的血,死得很惨,到头来我才发现,只有她是真的爱着琳青。” 杏子死了? 孟央怔仲着神情,一阵风拂过院落,只觉寒冷异常,半晌,忍不住落下泪来。皇甫醒珍亦是红了眼圈:“琳青为了喜欢的女人甘愿豁出性命,杏子却为了他而死,一个情字,谁也逃脱不了。” 杏子,曾经怒瞪着眼睛望着自己的杏子,那个含泪对自己吼道:“我原想杀了你,但你身上有着师父的血,我不杀你,你日后好自为之吧,滚出邪医谷。” 真想回到那个时候,真想看着她凶巴巴,恶狠狠的模样,真想她啊。真想琳青,真想己巳师父…… 真想回到从前,他们都在的时候。 风暖花开,浓荫遍地,院子里飞逝几片迎春花瓣,屋檐下的雏燕稚声啼鸣,等待着母燕衔食归来。 记得那年初入王府,正值春暖花开,她捧着书卷坐在檐下,偶尔有飞舞的花瓣从眼前飘过,微风拂面,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她正是那时发现屋檐下的飞燕,羽衣黛色,成双衔来黏土。 筑巢檐下的飞燕,年年春归,岁岁安然。 笙歌散尽人皆去,逼匝的芳心动,雏艳声在小帘栊,唤醒花前梦。她独自一人坐在院中很久,直到司马睿从身后轻轻揽住她,这才恍然惊醒,轻声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很久,远远的看着你坐在这里,身影娉怜,一时没敢上前。” 孟央淡笑一声,他又接着附在她耳边道:“我站在那很久,始终想不明白,央央,为何我每次见你出神的模样,总觉太过清冷寂寥,在我身边你不开心吗?” “王爷多想了,我没有不开心。” 依旧是淡然的语气,却使得他无比挫败,慢慢松开她的身子,上前坐在石凳上,良久,开口道:“你请了府外的大夫瞧病?身体不舒服吗?” “王爷果真消息灵通,我只是请大夫开个药方调理身子,什么都瞒不过你,。” 司马睿不由得蹙起眉头:“你又何必想着瞒我,央央,府里的太医不好吗,为何要用外面的人?” 她无意的笑了笑,突然抬起头望着他,眼眸里看不出任何的深意:“听闻健康的皇甫世家医术高超,所以就找了玄晏医馆的人为我诊脉,臣妾连这点权利也没有了吗?” “央央,”听出她话语中的冷淡,他禁不住叹息一声:“我只是担心你,毕竟府外龙鱼混杂,万一有心怀叵测之人以瞧病为由想要加害于你……” 他的话还未说完,她突然感觉有些厌烦,开口道:“在王爷心中臣妾是如此愚笨之人吗?” 司马睿一愣,面色渐渐有些难看:“你是怎么了?我一听说你请了大夫瞧病,担心你身体不适,立刻赶过来看你,你为何这样冷淡。” 是啊,他好像并没有犯什么错,梁嘉末一副小鸟依人的可怜模样,受了惊吓之后更加楚楚可怜,他刚刚失去了赵静雪母子,去陪有孕在身的梁夫人也是情理之中。 可她无法心平气和的面对他,心里太多的压抑无法释怀,她如何能笑语嫣然的讨他欢心。 无力的叹息一声,她只得转移话题问道:“静夫人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司马睿仿佛很是疲倦的样子,良久,才迟迟开口:“这件事就此作罢,她是服毒自裁,牢里的宫人伺候不周,会统统杖毙。” 孟央先是一愣,接着忍不住皱起秀眉:“鸩毒?自裁?王爷不觉得可笑吗?” “央央,算了,只当为嘉末腹中的孩子积福,这件事就此作罢。” 他似乎颇为无力的样子,她却只感觉心里堵了一团棉花,说不出的难受:“静夫人惨死,滥杀无辜的宫人,真正的凶手逍遥自在,这就是王爷为梁夫人母子积的福?” “央央,”他微微的蹙起眉头,伸出手想要去握她的手:“你为何不相信我,我这样做有我的道理。” 她却一把甩开他的手,径直起了身,望向他的眼眸带着深深的失望:“王爷位高权重,您说什么自然就是什么,您杀人如同碾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您有您的道理,您的道理就是王法,臣妾无话可说,您就安心为梁夫人母子积福吧。” 说罢,她转身就要离开,司马睿却在这时突然抓住她的手腕,脸色阴郁至极:“你从来不相信我,我说了不要再追究,是为了保住更多人的性命。” “臣妾已经说了,随您的便,臣妾无话可说,放开。”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想也不想的就要甩开他的手,却不知那丝厌恶使得他瞬间如坠冰窖,看着她冷冷的望着自己,胸腔里却像着了一团火,冰火交融,难受的令他失了理智。 她还想着挣脱他的手,他的目光却逐渐阴鸷,徒然将她拉到自己怀中,手掌攀上她的长发,迫使她不得不看着自己,她只感觉腰都快被他的手臂勒断了,近在咫尺的俊容,他的眼中闪过狠厉,几乎咬牙切齿的说道:“本王这样做都是为了谁,你竟然用这样厌恶的眼神看着我,看来本王真的把你宠坏了。” 紧贴的二人,他说出的每一个字,他眼中每一个阴霾的神色,以及他呼吸间的气息,无比清晰的放大在眼前,孟央感觉到腰间的疼痛,与他几乎鼻息相触,他身上凌厉的威慑使得她震惊,但面上却毫不示弱,眼神同样透着冰冷,目不转睛的望着他:“王爷这是做什么,您爱怎么样是您自己的事,何必扯上我,臣妾担待不起。” 他目光幽深的望着她,眼中的落寞一闪而过:“你当然担待的起,赵静雪为何毒发而亡,她死的那晚只喝了一碗参汤,罪魁祸首就是你送去的那支野参。” 深深的震惊,她的面上满是不敢置疑的神色,司马睿接着道:“而你拿给嘉末的那支野参上,太医细查过,同样涂抹过鸩毒,幸亏嘉末一直留着没有熬汤,否则死的可就不止赵静雪母子。” “王爷,在怀疑我?”震惊过后,她脸色苍白的开口问道。 “本王没有怀疑你,只是想让你知道,这件事就此作罢,追查下去必会牵扯到你,本王只是想保护你。” “所以王爷决定放纵幕后真凶,任由她逍遥法外。” “眼下只有如此,但你放心,她既然敢嫁祸给你,本王一定不会轻饶此人,你要给我时间。” 一切都已明了,她的心却更加沉重了,下意识的抓住他的衣袖:“王爷,可那些宫人是无辜的……。” “本王管不了那么多,文武官员都在看着,府里规矩又摆在那里,这是最保险的法子。”他的声音逐渐柔软,深邃的眼眸一如既往的温暖:“央央,我不能让你有任何的闪失。” 说罢,他轻轻吻上她的眉眼,紧紧将她拥在怀中:“放心,有我在谁也别想伤害你。” 紧紧依偎在他怀中,她的心里始终忐忑不安,将脸贴在他的胸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最终选择了沉默。 那些野参是她吩咐绿秀包起的,一旦追查下去,绿秀必死无疑,跟随自己的那些宫人也一定命不保夕,没有任何的法子,除非有足够的证据揪出凶手,否则,死的只能是赵静雪身边的宫人。 这是她不愿看到的结果,可此刻她还能做什么? ------题外话------ 凶手凶手~幕后真凶,大家猜一下: 真凶一:王夫人(王瑜) 真凶二:郑夫人(郑阿春) 真凶三:梁夫人(梁嘉末) 猜吧猜吧,给姝子留个言,说出你认为的真凶,猜对的妹纸,姝子会奖励50币呦。 【078】鸠毒?真凶是谁? 傍晚的时候,段灵箐突然前来找她,邀她一同在园子里走走,她心里确实烦闷,便随着她去了后园。 院子里百花齐放,却远不如清晨时显得精神,没有朝露的陪衬,再美艳的花朵也略显却然。 “你在想什么?”走了很久,她开口对段灵箐说道。 从来到园子的那刻起,她们二人谁也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向前走着,仿佛各有各的心事。 段灵箐难得的笑了笑:“我在想,过不了多久就要离开王府了,有点舍不得你。” 她抬起头冲她微微一笑:“难得你也有牵挂的人。” “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跟你下棋,有些遗憾呢。” 孟央有些沉默,良久,开口道:“真的决定走了?” “那当然,王爷好不容易答应我随二哥北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这本就是她为她出的主意,可是真的到了她要离开的时候,竟然有些舍不得,想到这不由得叹息一声:“也好,你就要离开这座牢笼了,临行之前记得通知我,我有礼物送给你。” 段灵箐一愣,接着眯起眼眸,笑的很是开怀:“真巧,我也为你准备了礼物,想着临行之前送给你呢。” 二人会心一笑,孟央向她伸出了手掌,手心干净而温暖:“一笑湎恩仇,小桥的死就此作罢,我以后不会再记恨你。” 她面上的笑温婉动人,使得段灵箐有些怔仲,慢慢将手放在她的掌心,想要笑着对她说些什么,一开口眼圈却红了:“人之心胸,多恶则窄,寡欲则宽,是你教会了我善良,给了我第二次生命,谢谢你。” 与段灵箐分开,她在绿秀的陪同下走在西苑的长廊,一路望着熟悉的景致,绿秀不由得笑道:“奴婢记得,从前下雪的时候,娘娘总爱在这长廊里漫步,穿着暗红色的大氅,雪花吹落到长廊,当真是美极了。” “你现在倒是越来越会哄我开心了。” 她面上带着笑意,经过栏外的池塘,但见池水潋滟着涟漪,周围的树木郁郁葱葱,花瓣缓缓飘落,远远的闻得到芬芳。 成群的红鲤嬉闹着游过,泱泱的池水也变得欢快起来,她当下觉得有趣,刚要开口对绿秀说些什么,不经意就看到远处的树阴下,一抹烟罗紫色的身影正坐在池塘边,不停的向池水中撒着什么。 “是郑夫人。”绿秀开口道。 静静的站在长廊,她看不清郑阿春面纱下是怎样的表情,但可以清楚的看到她柔软的眼眸,望向那一池红鲤很是欣然的样子,落花缤纷,清风拂面,远远望去是一幅很美的画卷。 孟央不由得脱口道:“她很喜欢这些红鲤呢。” “是啊,郑夫人经常来这喂食这些鱼儿,若不是她,想必这一池的红鲤早就饿死了。” 绿秀说着,又开口道:“娘娘,咱们要不要过去?” 她含笑摇了摇头,随即将目光移过,缓慢的走在长廊里:“不要去打扰她,这是她的世界。” 同绿秀返回别院的路上,远远看到院门站着一抹熟悉的身影,石晴儿身形袅袅的站在那,盈盈的行了个礼:“妾身在这等候娘娘多时了。” 一如当初初见的模样,石晴儿依旧是美好柔弱的样子,没有任何背景可言的青楼女子,安然无恙的待在王府多年,除了难以想象的艰辛,必有其过人之处吧。 进了屋子与她面对面的坐着,绿秀端上一壶沏好的茶水,然后恭顺的站在一旁。 石晴儿柔声道:“时常想来看娘娘,但听闻您身子不好,一直不敢打搅,今日冒昧前来,还望娘娘莫要见怪。” 孟央微微一笑:“都是姐妹,不必客气。” 她愣了愣,神情颇为伤感:“娘娘把妾身当做姐妹,妾身十分惶恐,娘娘身份金贵,万不可与妾身相提并论。” “你何须妄自菲薄。”她不由得蹙起秀眉。 石晴儿望了望四周的宫人,又道:“今日前来见娘娘,一是叙旧,自然也斗胆想说些体己话。” 她立刻会意,对绿秀道:“先下去吧。” 绿秀立即尊了旨,带着周围的宫人退了下去。 屋内顿时静了下来,二人都沉默不语,良久,石晴儿像是下了决心,起身走到她面前,径直的跪了下去。孟央有些吃惊,赶忙想要扶起她,她却摇着头坚决不起来,眼中星星点点的泪花:“妾身出身卑贱,能在王爷身边侍奉这么多年已经是毕生福分,不敢多求什么,妾身知道王爷一直以来对娘娘的心意,斗胆求您垂怜,日后得一方庇护,愿为娘娘做牛做马。” 孟央不解道:“你这是为何?” 她顿了顿,紧紧咬了咬嘴唇:“妾身出身卑微,自从入了王府,见了太多的争斗和猜忌,也见了太多无辜的人死于非命,为求自保被迫臣服于王夫人一党,为王瑜马首是瞻。她为人嚣张跋扈,做了许多坏事,我虽是她的人,她却根本不把我当人对待,处处践踏辱骂。妾身不愿再忍受下去,娘娘心慈仁厚,王爷心里又极为看重您,只要您肯垂怜妾身,妾身愿为娘娘做任何事。” 听她这样说着,她的心里渐渐了然,上次在骑射场,已经足以看出她与王瑜之间的摩擦,如今又前来说出这样一番话,可见她真的与王瑜决裂,打算自寻出路了。 石晴儿以为她在斟酌,心急的想要证明自己的忠心:“妾身此番前来已经没有后路可退,王瑜一伙必定已经知道此事,娘娘若不收留,妾身日后定不会有好下场。”她的眼泪急促的掉下来:“不怕告诉娘娘,静夫人的死与王瑜脱不了干系。” 孟央大惊:“你说什么?” 石晴儿咬了咬牙:“那日妾身与王瑜等人在园林赏花,碰巧静夫人经过那,王瑜很是嚣张,对她一阵奚落,静夫人忍无可忍的与她起了争执,被荣姬狠狠扇了一巴掌,当时王瑜望向她的眼神已经不对,还告诉她千万小心腹中的孩子,结果当晚静夫人就毒发而死。” 孟央深深的吸了口气,开口道:“仅凭这样一句话,怎么能断定是王夫人毒害了她。” “娘娘有所不知,静夫人入府后颇得王爷宠爱,王夫人总说她表面特立独行,骨子里是个不折不扣的狐媚子,一直对她心存恶意。后来静夫人失了宠,她便对她百般羞辱,静夫人的性子一向孤傲,根本不把她的话放在眼里,她自然恼羞成怒,上次她本想以瘟疫为由将静夫人杖毙,结果被娘娘救了,王爷还答应留下她的孩子,王瑜哪里咽得下这口气。” 她说着,又是深深的一个响头:“不久前,妾身偷听到她们谈话,荣姬唆使了静夫人身边的一个宫人,故意用混了油的清水擦地,使得静夫人不小心跌倒险些滑了胎,王瑜当时就说,她一定不会让静夫人的孩子生下来。” 孟央的脸色有些微微难看:“这么大的事,她都没有告诉过我。” “静夫人若是告诉了娘娘,王瑜等人又不知怎样害她呢,她只想着息事宁人,以为她们不会拿她怎样,岂料还是没能躲过去。”石晴儿的眼圈禁不住红了:“妾身把一切都说了出来,只是想告诉娘娘,妾身虽然不知她们具体是如何毒害静夫人的,但王瑜一定与此事脱不了干系,她坏事做尽,应该得到报应。” 话已至此,她应该确定了罪魁祸首就是王瑜,但不知为何心里就是不安,总觉得疑虑重重,太多难以理解的地方。照她所说,王瑜只是想害了赵静雪的孩子,为何要连她一同毒害,又是怎样将鸩毒涂染到野参上的? 王瑜的胆子是很大,但应该还没大到连梁嘉末也敢毒害的地步,王爷对梁嘉末的好是众所周知的,她怎会如此胆大包天。 “娘娘,您可曾注意过王瑜身边的华菱,她是个很有心计的女人,谋害静夫人一事,她一定出了不少主意……静夫人死后妾身夜夜难安,不把这些说出来总觉得愧对于她,”她仿佛真的松了口气,神情却是怔怔的:“妾身今日前来就料定了王瑜不会放过我,还望娘娘垂怜。” 孟央缓缓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下一片浓重的阴影,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在努力使自己站出这个格局之外,冷静的分析者一切,脑中浮现出很多人的名字,梁嘉末,王瑜,荣姬,华菱,庾莲心,段灵箐…。面前的石晴儿,甚至是坐在池塘边的郑阿春……不得不承认,这些人她谁也不曾相信过,拜她们所赐,自从入了王府,她们不断的教会了她人心的险恶。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仔细的想了很久,她慢慢睁开眼睛,心里逐渐有了自己的答案,石晴儿说得对,王瑜身边确实有个很聪明的谋士,完全想得出这个一石三鸟之计,毒害赵静雪,毒害梁嘉末,然后嫁祸给她们一直忌惮的王妃娘娘。 可是,这仅是第一种可能,还有一种可能便是,梁嘉末才是这个阴谋里的渔翁,即便不能成功的嫁祸给她,还有王瑜挡在自己前面做替死鬼。 她们的心里,都在盘算着什么? 心里有了自己的答案,她暗暗做出了安排,天色刚黑了下来,听闻司马睿还在陪着梁嘉末,她便披上披风,在绿秀的陪同下偷偷前往王府地牢。 赵亚果真站在守卫处,见到她后赶忙行了礼,低声说道:“属下已经按娘娘吩咐打点好了一切,娘娘快去快回,王爷若是知道了,今晚的守卫都会有麻烦。” 她立刻点了点头,也不敢耽搁,随着门外的守卫匆匆入了王府地牢。 这是她第二次踏入这个地方,虽有绿秀的陪伴,仍旧觉得害怕。这里阴冷潮湿,空气浑浊,到处充斥着霉臭的味道,遥想起当年慈夫人和妹妹在此团聚,她满心欢喜的以为可以救了她们,岂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导致她们最终死在王导手中。但是这一次,她一定不能失败,赵静雪已经含冤而死,她不能让这些宫人也无辜丧命。 守卫将她带到其中一个牢笼前,恭敬道:“娘娘长话短说,奴才去入口处守着。” 感激的冲他点了点头,目光随即望向牢内蜷缩在一起的几人,均是身着单薄的囚衣,头发凌乱,短短几天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看到有人前来,仿佛受了很大的惊吓,瑟瑟发抖的偎在一起,不敢抬头观望。 绿秀立刻上前道:“王妃娘娘来看你们了,你们不要怕,娘娘一定会为你们做主的。” 此话一出,她们却仍是不敢动弹的样子,直到其中一个宫人反应过来,涣散的眼中有了一丝光亮,想也不想的冲向笼门:“娘娘,娘娘,奴婢是无辜的,奴婢不想死,夫人的死真的不关我的事。” 细看之下,她才认出此人是赵静雪的贴身婢女怜儿,凌乱的头发,脏兮兮的面上有几道淤血的痕迹,一看便知是鞭子抽打的缘故,孟央知道,她们的身上一定有更多伤痕,定是受了刑罚之苦才会如此惶恐害怕。 她的心狠狠抽搐了下,直到此时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无论如何,无辜的人怎能被冤死,她会一辈子寝食难安。 “我记得上次是你来求我救你家夫人,怜儿,我相信你是无辜的,但你必须将你知道的全部说出来。” 怜儿慌忙的点点头,带着哭腔道:“奴婢已经把知道的一切说了出来,夫人的死真的与奴婢无关,奴婢不想死,求娘娘救我。” 她还未说完,那些反应过来的宫人纷纷扑向前来,均被打的很惨,几乎认不出原先的样子,她们的眼中有着对生的渴望,个个哭嚎着哀求: “娘娘饶命,奴婢不想死……” “不关奴婢的事,奴婢是无辜的的。” “娘娘,求娘娘救救奴婢,奴婢愿意做牛做马。” …… 不绝于耳的哀求声中,绿秀焦急的对她们道:“你们别慌,一个个说,这样乱糟糟的娘娘如何为你们做主。” 可是根本没有用,眼看时间都被浪费,孟央忍不住皱起眉头,目光扫过她们,厉声道:“若是只想着保住自己的性命,谁也救不了你们,听着,摆在你们面前的只有一条路,要么一起生,要么一起死。” 话说出口,她们果真安静下来,惶恐的望着她,她顿了顿,开口对怜儿道:“关在这里的一共多少人?” 怜儿回答道:“夫人身边的宫人都在这了,算上奴婢一共六人,还有两个守卫,被关在北侧的牢笼。” 孟央点了点头,再次对她们道:“我只要你们告诉我真相,即便你们当中有人做过错事,只要说出来,我保证既往不咎,今晚是最后的时间,明日你们都要掉脑袋。” 宫人们恐慌的点了点头,其中一人道:“娘娘放心,奴婢们一定会把知道的都说出来。” 追问的结果并无太大的进展,她们所说的均是她已经知道的,但事已至此,她已经顾不得太多,不得不安排了另一条出路,时间很快过去,她只能离开。 出了地牢,她同绿秀一同走在回去的路上,绿秀见她神色黯然,开口道:“娘娘别忧心了,该做的咱们都已经做了,接下来就看上天的意思了。” “我并非担心这个,”她无力的笑了笑:“绿秀,我向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那娘娘在担心什么” 脚步缓缓停住,她回过头望向来时的路,声音凄然:“刚刚我看到牢里有很多老鼠,一想到香晴被关在那里一年多,也不知她是如何度过漫长的寒冬,我心里难受。” 绿秀低声道:“娘娘无需自责,这事根本不怪您,您也一直想着跟她道歉,是她自己不肯见您。” 她只得苦笑着摇了摇头,重重的叹息一声,转身道:“绿秀,走吧。” 次日一早,天色微亮,司马睿陪着梁嘉末一同用过早膳,刚要起身离开,就见她微微苍白着脸,不安的拉住他的胳膊:“王爷去哪儿?” 司马睿不由得苦笑道:“本王不能总是寸步不离的守着你,府里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晚些时候我再过来。” “王爷,我害怕,我要跟你在一起,你忘了有人想要害我和我们的孩子。” 她的神色如此惶恐,他只得抚慰的拍了拍她的后背,笑道:“本王记得你曾经可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有勇有谋,怎么入了琅邪王府就变得这样胆怯。” 梁嘉末奴了奴嘴,娇声道:“从前是因为王爷不在身边,嘉末不得不依靠自己,如今终于回到了王爷身边,我可不要还想从前一样强悍,王爷是嘉末将要依靠终生的男人,人家可不得缠着你。” 说罢,她又忍不住红了眼圈,柔弱而又怜人的模样:“王爷是不是觉得嘉末很烦,是不是不愿意陪着嘉末。” 司马睿有些怜惜的叹息一声,声音禁不住柔软:“怎么会,本王说过会一直陪着你。” “人家就要跟王爷在一起,王爷若要去处理公文,嘉末就远远的坐在一旁看着,绝不打搅王爷。” 她的目光灼灼的望着他,使得他不知该怎样拒绝,只得无奈的笑了笑,答应道:“好,但是只许一次,下不为例。” 梁嘉末眉目弯弯的笑着,心情甚好的就要起身随他离开,岂料刚刚走出房门,就见赵亚上前开口道:“启禀王爷,牢里的宫人已经带去了前堂。” 乍一听到此话,他的面色立刻沉了下来:“不是要你们直接拉出去处理掉吗,为何带到了前堂?” “属下是奉了王妃娘娘之命,属下以为王爷是知道的。” 司马睿皱起眉头,接着又冷笑一声,对他道:“赵亚,自从王妃将绿秀许配给你,你的胆子就越来越大了。” 赵亚不慌不忙,很是从容的回答道:“娘娘说,她的意思就是王爷的意思,属下若敢不从,娘娘就要教唆王爷砍了属下的脑袋。” 教唆? 司马睿的眼中莫名的闪过笑意,很快又恢复如常:“即便如此,你也该分清谁才是你的主子,赵亚,你就不怕丢了脑袋。” 赵亚还未回答,一旁的梁嘉末突然含笑道:“王爷,娘娘这样做自然有她的道理,咱们一同去看看吧。” 司马睿这才点了点头,径直离开,经过赵亚身边,禁不住冷哼一声。 王府前院的大堂,此时正是喧闹不已,王瑜等人均早早前来,一个个略显不解的坐在那,议论纷纷: “王爷一大早将咱们叫来,所为何事?” “我哪里知道,不过来了这么多人,肯定不是什么小事。” “奇怪,王妃娘娘都到了,怎么王爷还不来?” 正前方的座椅上,孟央正安静的坐着那,端起桌上的茶水小抿一口,目光不动声色的扫过众人。 人都到齐了呢,就连段灵箐和郑阿春也在,堂内均是司马睿的侍妾,莺莺燕燕,好不热闹。 不一会,大门前终于出现了司马睿的身影,同时出现的梁嘉末紧挨着他,自然引得所有人侧目注视,不乏嫉妒和恼怒。 “王爷,您可算来了,妾身等你很久了。” 一旁的王瑜立刻笑语嫣然的迎了上去,同时挑衅的望了一眼梁嘉末。司马睿看了她一眼,目光随即望向正前方坐着的孟央,嘴角勾起不明的笑意,径直走上前。 满堂的夫人妾室们纷纷安静的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等着即将宣布的重大事件。孟央一路看着他走上前,缓缓起身行礼:“臣妾给王爷请安。” 他伸出手将她扶起,眼眸里却有着淡淡的愠色,低声质问:“本王说过不要你过问此事,你这是在做什么?” 她不慌不忙的看了他一眼,面上带着浅浅的笑:“请王爷看戏。” 说罢,她将目光转向大堂,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顿了顿,开口道:“三日前静夫人突然离世,令很多人不安,原本已经查明她是投毒自裁,但是就在昨晚,静夫人托梦给我,一身的鲜血,她说她死得冤,孩子死得更冤,要本王妃为她做主,否则死不瞑目。事关重大,堂堂的琅邪夫人若真的是被人毒害而死,我与王爷都不会坐视不管,所以经过与王爷相商,现在重审此案,王爷已经授意,全部交给本王妃审理。” 此话一出,顿时满堂哗然,所有人都坐立不安,王瑜更是立刻起身反驳道:“王妃娘娘这是要造成恐慌吗?王爷已经查明静夫人是自裁,您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对啊,此事已经闹的沸沸扬扬,太可怕了,干嘛还要重新审理。” “依妾身之见就是宫人伺候不周,将她们统统杖毙好了。” …… “你们认为此事可以就此作罢,那是因为死的不是你们,如果今日是你们其中一人被毒害,恐怕连冤屈也没处申诉。”段灵箐不冷不热的开了口。 女人多了是非本就多,你一言我一语的没完没了,而司马睿此时反倒真的一副看戏的模样,悠闲自得的坐在一旁,饶有兴致的看着她,等着看她如何继续下去。 “本王妃最后说一遍,静夫人是冤死的,你们可以不信,但我要清清楚楚的告诉你们,静夫人此时就坐在那!” 她厉声的说着每一个字,突然将手指向右侧一个空落落的座椅,成功的使得所有人变了脸色,几个胆小的还吓得脸色惨白。 “静夫人说,她要亲自看着凶手如何被揪出来,你们若有意阻挠,她化作厉鬼也定不放过!” 满堂的寂静,静的一根针掉下也听得一清二楚,她就这样严厉的站在前方,神色肃穆,开口道:“把人都带上来!” 随后就见几个侍卫押着怜儿她们进了大堂,身着囚衣的她们跪在地上,惶恐不安的望着正前方,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怜儿,你先说,是如何发现静夫人惨死的?” 怜儿重重的磕了个响头,额前都撞得通红:“奴婢清晨前去服侍夫人,隔着帘布见她睡得很沉,想着夫人有孕在身,就没敢打搅,可是快要到了晌午,夫人还不见醒,奴婢叫了两声她也没答应,当下觉得不妙,上前斗胆掀开帘布,才发现夫人已经死了,她的眼睛里都是黑血,瞪得大大地,真的很恐怖……” 她说着,禁不住哭出声开:“夫人是死不瞑目啊,她临睡的那晚还气色很好,跟肚子里的孩子说了会话,夫人最重视腹中的孩子,绝不会想不开自尽的。” “静夫人临死那日都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吃了什么东西?” “夫人那日跟平常一样,起床后吃了些白粥,接着去了西阁苑看望娘娘您,闲聊了一会,回去的路上经过园林,碰巧遇到王夫人等人……” 说到这,怜儿小心的看了一眼王瑜,孟央皱着眉头道:“继续说下去。” “王夫人说夫人挡了她的路,让夫人道歉,夫人不肯,于是起了争执,还,还被荣夫人打了一巴掌……。” “是她先出言不逊,妾身忍无可忍才动了手,并非有意的。”荣姬慌慌忙忙的打断了她的话,急着为自己辩解。 孟央禁不住冷笑一声:“忍无可忍?你似乎忘了,她是静夫人,是琅邪王府的夫人,岂是你一个小小妾室可以动手的!” 荣姬的脸色顿时难看,望了王瑜一眼,还想着说些什么,却被她的目光震慑的不敢再开口。 怜儿接着道:“夫人受辱,心里很难受,回去后一直没胃口吃东西,傍晚的时候,梁夫人前来看她,劝了她好一会,又跟她讲起腹中孩子的趣事,夫人才渐渐好了起来,但她仍旧没吃什么东西,便吩咐奴婢们将娘娘送给她的野参熬汤,喝完之后就上床歇息了。” 司马睿的目光在这时阴沉下来,抬起头望向她,却见她冲自己浅浅一笑,仿佛运筹帷幄的样子,便稍稍安了心。 孟央对绿秀使了使眼色,绿秀立刻会意,开口道:“娘娘已经问过江太医,江太医证实,静夫人的那碗参汤确实含有鸩毒。” 此言一出,又是一阵哗然,她却仍旧是不急不躁的样子:“那野参是我送给静夫人的,而问题恰巧就出现在此,要么是我下了毒,要么是有人下了毒想嫁祸给我。” “奴婢斗胆,问题虽然出在参汤上,但绝不是野参的问题,”跪在下方的其中一个宫人战战兢兢的开了口:“奴婢是静夫人身边的紫雀,那晚参汤是夫人交代奴婢熬的,夫人说那野参是娘娘送的,是外藩进贡的珍品,夫人没舍得一次用完,先前早已取了一半熬过一碗,夫人没有任何的不测,偏偏问题就出现在剩下的半支,可见是参汤的问题。” “熬炖参汤的前后,都有什么人经手?” 那宫人回答道:“奴婢将那半支野参拿去厨房,炖上炉火后一直看着,中间去了一趟茅厕,回来后就一直守着,直到端去给夫人。” 所有人均已明白,问题就出现在那宫人去茅厕的间隙,可是这中间有太多的可能,追查起来必定不甚容易。 孟央望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紫雀,沉思着开了口:“参汤是你炖的,前后也只有你一人经手,如此说来你也有投毒的嫌疑。” “娘娘,娘娘明鉴,奴婢不敢,奴婢纵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投毒,夫人平日对奴婢都很好的,奴婢,奴婢……” 紫雀明显带着哭腔,声音抖的不成样子,她的目光再一次望向她:“当晚厨房可还有其他人?你若想洗脱嫌疑,就一五一十的据实说来。” 她仔细的想了想,紧张道:“当时已经过了晚膳时间,厨房的人很少,除了奴婢在为夫人熬汤外,还有,还有荷夫人的婢女花枝,以及荣夫人身边的玲珑。” 此话一出,庾莲心的神色微微诧异,站在她身旁的婢女花枝慌忙的走上前,跪在地上惶恐的摇了摇头:“不关奴婢的事,奴婢那晚确实在厨房为夫人炖燕窝,但奴婢没有投毒,紫雀一直看着的呀。” “那可说不准,那奴才不是去了一趟茅厕吗,指不定就是你趁机投毒。”王瑜扬了扬秀眉,不自觉的脱开而出。 庾莲心有些紧张,却仍是故作镇定的对花枝道:“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王妃娘娘一定会还你的清白,谁也不能冤枉你。” 花枝点了点头,胆怯的望了一眼孟央:“回娘娘话,奴婢那晚在厨房为夫人炖燕窝,然后紫雀就进来了,她把参汤炖上炉火后,没多久荣夫人身边的玲珑姐姐也来了,说荣夫人身子不太舒服,晚饭也没吃好,要在厨房熬些雪梨莲子粥给她。后来紫雀去了一趟茅厕,还嘱咐奴婢帮她看着火候。” 她说着,那名叫玲珑的宫人也赶忙站了出来,二话不说就跪在地上:“王妃娘娘明鉴,那晚奴婢是在厨房,熬粥不像炖汤一样费工夫,所以奴婢端上了火就离开了,紫雀和花枝都可以作证,奴婢是在紫雀去茅厕之前离开的,回来的时候她们都在。” 玲珑虽然紧张,说出的话却是有条不紊,孟央注视着她的眼睛,问道:“你离开厨房之后去了哪儿?” “夫人身子不太舒服,奴婢回去了夫人身边伺候。” “妾身可以作证,玲珑她确实回来过。”荣姬赶忙说道。 “哦?如此说来,只剩下花枝最有嫌疑。”孟央说着,语气突然变得很是严厉:“事已至此,花枝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花枝的脸色瞬间惨白,跪在地上不断的磕头,眼泪肆虐而出,身子止不住的颤抖:“奴婢冤枉的!奴婢与静夫人无冤无仇,根本不会害她,王妃娘娘明鉴啊。” 一旁的王瑜再次冷笑一声:“你一个奴才当然与静夫人无冤无仇,可主子就不一定了,静夫人曾经很得王爷宠爱,心生嫉妒的人多着呢。” 庾莲心的脸色也跟着难看起来,微微吸了口气,起身上前行了礼,开口道:“王妃娘娘一定要还妾身清白,不管此事是不是花枝做的,妾身真的毫不知情,妾身与静夫人从未有过过节,不知是何人非要栽赃嫁祸。” “奴婢真的没有,夫人您相信奴婢,”花枝哭得不成样子,百口莫辩的她想也不想的爬着上前:“王妃娘娘,娘娘相信奴婢,奴婢没有……。” 孟央眼中有一丝怜悯,开口道:“玲珑和紫雀都曾离开过,只有你,从头到尾一直在厨房,本王妃有心救你,但你也要有证据证明自己,告诉我,你有没有离开过厨房,或者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事发生,一个细小的动静兴许就能救你一命。” “没有,没有,奴婢没有离开过……” 花枝绝望的哭着,对生的渴望使得她不得不绞尽脑汁的回想那晚发生的一切,突然就灵光一现,有些不确定的开口道:“奴婢,奴婢想起来了,紫雀去了茅厕不久,奴婢正看着炉火,听到,听到对面的窗外好像有猫叫…。本来没有理会,可是那野猫一直叫个不停,厨房里有为夫人们明日膳食准备的食材,奴婢担心那野猫偷了东西,所以就走过去赶它,但是猫叫声一直都在,怎么也赶不走,于是奴婢就出去赶它了。” “你可见到了那只野猫?” “没有,只有猫叫声,奴婢并未见到它的影子,奴婢出去后猫叫声也消失了,以为野猫被赶走了。” 花枝含泪说着,王瑜又是一阵不屑:“什么都是你自己在说,谁知道你是不是胡编的,那野猫又不能出来为你作证。” “真相已经摆在眼前了,王妃娘娘还有什么可查的。” 坐在王瑜身旁的华菱不经意的一句话,使得大家纷纷附和道: “就是,也只有这奴才最有嫌疑,不是她还能是谁?” “看着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 一直沉默的梁嘉末望着这样的场景,嘴角不由得勾起柔弱的笑,轻声道:“依妾身之见,花枝兴许是无辜的。” 听她这样一说,花枝赶忙感激涕零的望了她一眼,她又接着道:“开始的时候娘娘也说了,紫雀也有嫌疑,说不准是她端参汤给静夫人的时候,自个下了毒,妄想栽赃给别人。” “不是的,不是的,”紫雀慌忙的摇着头:“奴婢没有。” 跪在一旁的怜儿也赶忙为她澄清:“夫人对奴才们都很好,上次紫雀她娘病重,夫人还拿了银子给她,紫雀不会害夫人的。” “这样啊,那妾身可就不知道了,”梁嘉末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笑,目光望向跪地的怜儿:“我记得你是静夫人最信任的奴才,若是你来投毒更是天衣无缝呢,也说准是你们一起串通着谋害静夫人呢。” “梁夫人说的有道理,反正她们这些奴才都有嫌疑。” “反正定是她们其中一个,干脆把她们都处死吧,也算为静夫人伸冤了。” “她们哪有这么大的胆子,八成有人在背后指使。” ……。 段灵箐冷眼看着她们发牢骚,忍不住冷笑出声,饶有兴趣的望着早已摆脱嫌疑的玲珑:“你说你是在紫雀去茅厕之前离开的厨房?” 玲珑赶忙点了点头:“是,奴婢将粥水端上炉火就离开了,花枝和紫雀都可以作证。” “你刚刚还说,回来的时候紫雀和花枝都在?” “是,奴婢所言句句属实。” “那我再问你,你回来的时候莲子粥可熬好了?” “是的,奴婢没敢耽搁,端着熬好的粥就离开了。” “又是在她们之前离开的?” 玲珑有些不解,依旧老实的回答:“奴婢两次来到厨房她们都在,离开的时候她们也在,所以奴婢不会有机会下毒,奴婢没有任何嫌疑。” 段灵箐面上带着笑意:“我又没说你有嫌疑,只是好奇,你怎么就知道紫雀是在你第一次离开厨房的时候去了茅厕,难道就没有这种可能,你把熬好的粥端走了,然后紫雀才嘱咐花枝替她看着火候去了茅厕,还是你亲眼看着紫雀什么时候离开的,否则怎会连她何时去的茅厕也一清二楚?” 玲珑的额头顿时冷汗淋淋,咬了咬,道:“奴婢,奴婢也是琢磨着应该是那个时候,反正回来的时候她们都在,真的不关奴婢的事,夫人可以证明奴婢的清白。” 荣姬赶忙点了点头,刚要开口说话,段灵箐又接着笑道:“那只野猫无法证明花枝的清白,但你的主子也无法证明你的清白,说不准她护短呢。” 一番话,使得一切又变得扑朔迷离,孟央不得不佩服段灵箐心思的缜密,望向她的眼神暗暗的赞许。 而此时的王瑜已经忍耐到了极点,咬着牙对她道:“段灵箐,我与你一向井水不犯河水,甚至看在你与哥哥是旧识的份上有意与你修好,你为何三番两次的与我作对,非要陷害于我!” “王夫人严重了,我只说玲珑有嫌疑,她是荣姬身边的人,着急的人应该是荣姬才对,你为何这样气恼,莫不是做贼心虚?” 她似笑非笑的望着她,使得她更加恼怒,二话不说站了起来:“荣姬与我亲如姐妹,她的事自然就是我的事,且玲珑原本是在我身边伺候的,是我将她指给荣姬,你这样栽赃我,到底是为何!” 背对着司马睿与孟央,段灵箐细长的眼眸眯起,面上的笑灿烂而明媚,轻轻张开嘴,无声的说了几个字: 因为你是王导之妹! 只有王瑜清清楚楚的看出了她的唇形,当下深深的震惊,段灵箐嫁人王府之前,与哥哥王导也算熟识,她也听闻过她心仪于王导之说,但是自她成为王府的段夫人,她便没再多想,以为她真正喜欢的人就是王爷,可是如今看来,她因为哥哥而事事冲着自己前来,可见以往的传闻都是真的。 她是因为没能嫁给哥哥而因爱生恨吗?还是哥哥哪里得罪了她?这个女人疯了吗! 王瑜只感觉气恼,望着她不由自主的咬牙切齿道:“你这个疯子!” .. 【079】螳螂扑蝉,黄雀在后 “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无惧鬼敲门,妾身没有做过的事,怎么也不会承认的。” 庾莲心面上带着小小的倔强,目光无畏的望着王瑜等人。 大堂上跪着的宫人个个神色惶恐,在座的妾室们却是面色各异,有等着看戏的,有幸灾乐祸的,有于心不忍的,也有略带紧张的……。 司马睿不动声色的凑到她耳边,带着几分戏笑,调侃道:“接下来王妃打算怎么审下去?要不要本王帮你?” 她仅是冲他淡淡一笑,随即将目光望向众人:“荷夫人说的对,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无惧鬼敲门,既然无法证实谁是真凶,不妨由静夫人自己来指认。” 此言一出,语惊四座,众人皆是震惊的望着她,她的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笑:“静夫人昨夜托梦给本王妃,请我务必查出真凶,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她愿意亲自出来指证。” 在座的人均是变了脸色,王瑜镇定的冷笑了两声:“堂堂的琅邪王妃,竟要在此装神弄鬼,传出去真叫人贻笑大方。” “王夫人何必下这么早的结论,审查才刚刚开始。” 她含笑望了一眼绿秀,绿秀立刻示意,上前两步,对堂外喊道:“有请静夫人。” 众人的目光纷纷望向门口的方向,屏住呼吸,脸色各异,当看到两个侍卫抬着一副担架上前时,均是不敢置疑的呆住,几个胆小的还尖叫出声,很快又捂住嘴巴。 侍卫将担架放在跪地的宫人中间,担架上被白布盖起的尸体引起一阵恐慌,王瑜也不似方才的冷静,脸色很是难看,声音也微微颤抖着对司马睿道:“王爷,王妃娘娘岂可如此胡闹,如今正是暖春的季节,这样堂而皇之的抬上来,万一引发了疫病可怎么得了?” “就是,不是说静夫人已经安葬了吗?真是太可怕了。” “王妃娘娘到底想干什么,妾身胆子小,哪里经得住这样的场面。” “王爷,您倒是说句话,将这东西抬下去吧。” …… 司马睿的目光扫过担架,又扫过众人恐慌的神色,出人意料的笑了两声,对孟央道:“王妃所言属实,本王昨日下令安葬静夫人,香灰燃尽,竟然出现一只未燃的黑香,碰巧西域僧人佛图澄云游至此,经他断言,黑香既出,必有冤屈,所以静夫人下葬仪式暂且搁浅,且等王妃查明真凶,本王定斩不饶。” 听他这样说,满座的人更是没了言语,皆是神色紧张的忐忑着,不久前就听闻汉国有位神僧佛图澄,与众人在中堂上讲经之时,抬头望了望天空,然后惊呼着大事不妙,说幽州正发生极大的火灾,接着这佛图澄大师端起一杯酒向幽州的方向泼去,过了不久,放心的告诉众人大火已灭。汉将石虎不信,随即派人前往幽州验证,结果这使者回来后说,那日幽州四方城门突然起火,火势锐不可挡之时,南方忽然飘来黑压压的一片乌云,接着天降大雨,将火扑灭之后,雨中还闻的到酒气。 这佛图澄的事情早已传的尽人皆知,此时听到他在赵静雪的下葬时出现,还说出了冤屈之事,她们更加紧张不安,胆怯的不敢多看担架一眼。 孟央看着跪在地上的怜儿紫雀等人,淡然道:“你们不必害怕,真正害怕的该是心虚之人,静夫人死不瞑目,这一连三日,她的眼睛都是血淋淋的睁着的,就是为了看着真凶受到惩罚,如今她的死扑朔迷离,你们既然都有嫌疑,本王妃决定由静夫人亲自指认。” 她说着,吩咐侍卫掀开白布的一侧,将尸体的右手露了出来,原本白皙娇嫩的小臂,如今蒙着一层可怖的灰青之色,指甲是自白色的凤仙花色,依旧干净整洁,现在看来却觉得格外生冷,连那颜色都泛着僵硬的冰冷。 跪在地上的宫人们不由得打着冷颤,花枝等人均是面色惨白,禁不住冷汗淋淋,怜儿止不住哭道:“夫人生前最喜欢凤仙花色,这丹寇的颜色还是奴婢亲自为她涂染的,夫人,夫人你死的冤,怜儿知道你不甘心,你死不瞑目…” 在座的每个人都是神色不安的,胆小的侍妾压根不敢多看一眼,用锦帕捂住眼睛,谁也不知各自都在想着什么。 “本王妃知道静夫人死得冤,你们可要记住,她是一尸两命,死的时候脸色青紫,眼睛里全是淤黑的戾气,她不仅要为自己讨回公道,更要为腹中的孩子讨回公道,紫雀,掀开白布,将你家夫人的脸面露出来,让大家看看她是如何惨死的!” 紫雀闻言,更加紧张不安,颤悠悠的伸出一只手,咬紧了嘴唇,额头上冒出冷汗。大堂内静的可怕,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屏住呼吸,目不转睛的望着担架上的白布。 紫雀的手颤抖着,眼看就要触碰到白布,突然忍不住大哭出声,吓得众人脸色大变,纷纷用锦帕捂住眼睛。 “娘娘,奴婢不敢,奴婢不敢,那日清晨正是奴婢和怜儿一同掀开床帘才发现夫人惨死的,奴婢真的不敢再看一眼了,娘娘饶了奴婢吧。” 她哭的凄惨,众人回过神来,才发现白布没有掀开,顿时松了口气,孟央微微蹙起秀眉,显得很不耐烦的样子,说道:“你不敢,那就由其他人掀开吧,花枝,你来。” 花枝惶恐的望了一眼担架,重重的磕着头,不敢再看:“娘娘,奴婢不敢。” “你们这帮废物!平日里养着你们这些奴才有何用处,一个死人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王瑜极是严厉的训斥着她们,声音却有些故作镇定。孟央亦是有些不悦,道:“王夫人说的对,你们这些没用的奴才,一个死人而已,如果不是你们害的,有什么好怕的。王夫人,不如你来掀开白布,让她们都看看。” 她话刚说完,王瑜面上闪过慌乱,很快又镇定下来,说道:“王妃娘娘接着审查吧,咱们也不是非要看她的脸,万一吓坏了胆小的姐妹,谁担待得起。” 众人纷纷附和道: “是啊,不是说她的眼睛还是睁着的吗,想起来就慎得慌。” “娘娘就别掀开白布了,尸体放在这已经很吓人了。” ……。 司马睿嘴角勾起不经意的笑,对孟央道:“王妃就听她们的吧,本王昨日不小心看了一眼,现在还心有余悸。” 连他都这样说,大家更是不肯直面尸体了,孟央侧目看了他一眼,似乎很不情愿的开口道:“既然王爷开了口,就直接审查真凶吧,将静夫人的手翻过来。” 一旁的侍卫再次上前,将露出的右手翻过,手心朝上,她再次说道:“静夫人的死,怜儿,紫雀,花枝,玲珑,你们的嫌疑最大,现在本王妃要你们逐个去握静夫人的手,摸到真凶的手,她自然会有明示,手心会留下此人的名字,你们谁先来?” 跪在地上的四人面面相觑,紧张的手心都是濡湿的,隔了很久,才听怜儿率先上前,道:“夫人生前对奴婢恩重如山,奴婢不怕,就由奴婢先来。” 说罢,她咬了咬牙,跪着爬到尸体的右手旁,紧张的手都在颤抖,慢慢将手放了上去,接着紧紧握住静夫人的手心,毕竟主仆一场,此刻的她渐渐没了恐惧,只剩下满面的悲痛:“夫人,夫人……。” “好了,下一个。” 孟央刚刚说完,急于证明自己无辜的花枝立刻爬了过去:“奴婢来,奴婢是无辜的,静夫人一定知道。” 怜儿退后,胆怯的花枝深深吸了口气,闭着眼睛将手放了上去,一旁的庾莲心比她还要紧张,屏息凝神,目不转睛的望着,良久,她慢慢收回自己的手,终于松了口气退后。 孟央望了一眼最是不安的玲珑,开口道:“下一个,玲珑你来。” 她仿佛更加紧张,很快又努力的镇定下来,声音有些发抖:“奴婢没做过,自然什么都不怕。” 说着,她慢慢转身,艰难的咽了口吐沫,狠了狠心,将手放了上去。 王瑜与荣姬的面色同样不安,时间如此煎熬,就在玲珑微微松了口气,刚要将手收回,突然就面若死灰,接着疯了一般的大叫一声,迅速将手撤回,惊悚的大哭:“啊!我没有,奴婢没有害你,静夫人,你别害我……。” 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离的最近的怜儿同样呆住,不敢置疑的瞪着眼睛:“夫,夫人,夫人的手,动了。” “不是我,不是我……。奴婢没有害你,奴婢没有下毒,花枝一直在呢,我根本没有机会,我……。” 玲珑惊恐至极的胡乱言语着,突然就见王瑜快步上前,狠狠给了她一巴掌:“混账东西,胡言乱语什么,你没做过的事谁也别想栽赃给你,怕什么!” 这一巴掌立刻打醒了她,她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喃喃道:“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我不怕……。” 这一切皆被所有人看在眼中,段灵箐止不住冷笑一声:“还不承认,你没下毒,静夫人的手为什么动了,你又为何这样害怕……。” “你闭嘴!”王瑜狠狠的望了她一眼,开口道:“王爷王妃都在这,妾身从不信鬼神之说,没做过的事就是没做过,有什么要承认的。” “王夫人紧张什么,没人说是你做的,指不定是这奴才自己的主意呢。”庾莲心面上带着浅浅的笑,随口说道。 华菱在这时起身上前,缓缓蹲在玲珑面前,望着她的眼睛道:“是你太紧张了,我们都没看到静夫人的手在动,这是你的错觉,王妃娘娘刚刚说了,静夫人会在手心留下真凶的名字,不是还有一个奴才没验证吗?” 她的话果真有用,玲珑逐渐镇定,喘息道:“对,对,是我的幻觉,奴婢没做过,静夫人的手心没有出现奴婢的名字。” 王瑜也跟着平静下来,轻蔑的望了一眼段灵箐:“华菱妹妹说得对,不是还有一个奴才没验证吗,说不准就是她的事。” “奴婢没有。” 紫雀赶忙为自己辩解,如今只有她没有验证,她自然急于证明自己的清白,慌慌张张的爬到担架旁,二话不说握住静夫人的手:“奴婢一直在夫人身边伺候,夫人不会冤枉奴婢的。” 紫雀缓缓松开静夫人的手,众人却在这时彻底震惊,那蒙着青灰色的掌心,竟然清清楚楚的出现鲜红的二字! 王瑜先是一阵冷笑,待到看仔细了那名字,吓得一身冷汗:“玲珑?!” “不可能!不可能!”玲珑在这一刻彻底的崩溃了,凄惨至极的哭嚎道,爬到王瑜脚边:“奴婢没有!夫人救我,奴婢下药的时候花枝就回来了,根本没来得及,奴婢没有……” 事已至此,王瑜一把将她推开,有些心虚的厉声道:“你这奴才,竟然真的下毒!居心何在,枉费我这样信任你。” 玲珑倒在地上,继而又爬向荣姬身边:“夫人,夫人救我……。” 荣姬更是一脸心虚,冷着脸道:“你自己闯的祸,现在知道害怕了,还不快向王爷认罪!” 无人可依的玲珑颤抖的不成样子,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王爷,王妃娘娘,奴婢知道错了,奴婢不该害静夫人,奴婢……。” 她话未说完,一直脸色凝重的华菱突然走上前,一把将盖住尸体的白布掀开,继而目瞪口呆,众人原是本能的别过脸去,待到仗着胆子看清,皆是不敢置疑的样子,因为躺在担架上的哪里是什么静夫人,分明就是一个宫人! 那宫人有着跟赵静雪相同的纤弱身形,缓缓睁开眼睛,慢慢的起了身,上前跪在地上:“奴婢嫣儿,给王爷王妃请安。” 看清她是自己身边的宫人嫣儿,王瑜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凶狠的望着她,抬起手就是一巴掌:“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竟然瞒着我干这些勾当!看我不打死你……” 她这一掌下去,嫣儿差点倒在地上,待到稳住身子,白皙的面上已是重重的一个掌印,嘴角隐隐冒出血迹。 然而一向柔弱的她,却在这时毫无畏惧的抬起头,眼神倔强的望着王瑜,同时也含着不易察觉的怨恨:“奴婢感谢夫人赏赐,奴婢这样做也只是为静夫人讨回公道……。” “你敢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王瑜更加气恼,抬起手又要给她一巴掌,却在这时被司马睿制止:“王瑜,你还敢放肆。” 司马睿的声音不紧不慢,却有着令人无法忽视的阴寒,王瑜吓得立刻跪在地上,声音凄楚可怜:“王爷,瑜儿知道错了,瑜儿不敢了,但静夫人的死确实与妾身无关,还望王爷明察。” “此时才说与你无关?难道一个小小的奴才,真的有那么大的胆子毒害静夫人?”段灵箐望着她,笑的如同一只狐狸。 “王爷,这些都是假的,根本不能证明是玲珑所为,一切都是这个嫣儿在装神弄鬼,玲珑是在极度的恐惧之下被迫承认的,王爷明鉴。”华菱突然上前,跪在地上一脸的虔诚。 听她这样一说,王瑜显然松了口气,跟着附和道:“华菱说得对,王爷不能因此断定是玲珑所为。” 孟央面上带着浅笑,目光扫过华菱,正如石晴儿所说,华菱确实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她也在此时无比确定,毒害赵静雪的计谋离不开她的功劳。设计毒害赵静雪,然后嫁祸给她,若是中间出了变故,还可以转而嫁祸给庾莲心,无论如何,她们都可以将嫌疑洗的一干二净。 “华夫人说的没错,这一切都是本王妃设计的假象,你可以继续抵赖,不急,咱们可以慢慢说。” 她说着,将目光望向跪地的紫雀:“紫雀,起来说话。” 紫雀随即起身,慢慢摊开自己的右手,手心上是红色印泥所绘的两个字:玲珑。 所有人都明白了,她先是设计让嫣儿躺在担架上,接着让她们相信白布下盖得就是死状可怖的静夫人,没有敢去掀开,最后由紫雀将印泥印在嫣儿的手上,她根本没有任何的证据,一切都是她按着猜测而来,她早就怀疑是玲珑所为。 “请王爷降罪给奴婢,奴婢犯了死罪,不久前玲珑给了奴婢二十两白银,要奴婢用混了油的清水擦地,奴婢的娘亲病重正是需要钱的时候,奴婢一时的贪念害的夫人差点小产,所幸夫人宽宏大量,知道此事后非但没有责罚,反而拿了些银子给奴婢,奴婢知道错了,奴婢对不起夫人。” 紫雀说着,泪流满面的跪在地上,而嫣儿又在这时开口道:“奴婢嫣儿可以作证,奴婢是王夫人身边的宫人,那日偷听到夫人与荣夫人华夫人谈话,说是静夫人命硬,没能害的她小产,十分不甘……。” “你胡说!你这贱人,竟敢冤枉我!” 王瑜愤恨的望着她,险些又冲上去打她,她却不甚畏惧的抬起头,望着她道:“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夫人当时还说,这次不成还有下次,一定不会绕过赵静雪这个贱蹄子。” “王瑜,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司马睿阴沉着脸色,冷若冰霜的看着她,她这才真的慌了起来,赶忙颤抖着声音辩解:“王爷,妾身是无辜的,妾身确实想过害静夫人滑胎,可是没想要她的命,静夫人不是妾身害的……。” “事已至此,你还想狡辩,” 他显然很生气,啪的一声重重拍了下桌子,使得大堂上更是鸦雀无声。 “本王一再纵容你,没想到你竟然这样恶毒,残害静夫人,还妄想嫁祸给旁人,你以为本王真的不敢动你吗!来人呐,把她拉下去杖毙!” 话音刚落,一旁的侍卫随即上前,二话不说就要架着她拉下去,王瑜彻底的慌了神,死死的挣扎,哭得声泪俱下:“王爷,瑜儿不敢了,您原谅瑜儿吧,念在瑜儿陪伴您多年的份上,王爷不要杀我……。” “住手,放开她。” 孟央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去,侍卫随即将目光望向司马睿,而司马睿同样是不解的望着她,她顿了顿,开口道:“此事王夫人难逃其罪,但本王妃相信,真正的幕后策划一定另有其人,王夫人,你还不实话实说。” 没人知道她此刻的真实想法,而她只知道王瑜还不能死,且不说她是王导之妹,她更加确信她想不出这样的阴谋,王瑜固然嚣张可恨,可她的嚣张只是源于自己的身份,以她对她的了解,她只是一个毫无头脑的大小姐,一个以为所有人都会纵容自己的性子,因此而胡作非为的王氏家族大小姐。 真正想的出这阴险歹毒的计谋者,才是真的可怕。 果不其然,害怕到极点的王瑜想也不想的说出了一切:“是华菱,是她给妾身出的主意,一切都是她的主意,妾身只想害静夫人小产,纵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毒死她们母子。” 此话一出,华菱瞬间变了脸色,立刻与她倒戈相向:“王瑜,你不要含血喷人,是你自己容不下静夫人,一切都是你做的,与我何干!” “你这个贱人,若不是你出的主意,我怎敢让玲珑下毒,我只是想给静夫人一点教训,岂料你这样歹毒,竟然害死了她!” 争吵不断的二人,纷纷将责任推到了对方身上,反倒弄不清究竟谁是幕后真凶,荣姬在这时惊慌失措的跪在地上:“王爷,王爷,是华菱,一切都是华菱在暗中指使的,是她说将药下在参汤里,神不知鬼不觉的害静夫人小产,妾身与王夫人都是无辜的,我们不知道她竟然用了鸩毒。” 华菱无从狡辩,身子止不住的颤抖,伸出手指着荣姬,气的说不出话:“你,你为何害我,分明是你与王瑜二人合计……。” “都给本王闭嘴!” 大概是被她们吵得头疼,司马睿有些乏力的揉了揉眉心,声音阴寒:“传本王命令,将华菱和那叫玲珑的宫人拉下去杖毙。” 侍卫应声上前,毫不留情的拉着她们退下,华菱又惊又惧,哭的凄然至极,嗓子都快喊哑:“王爷,王爷,妾身没有,我是冤枉的……。” 玲珑亦是哭着哀求,可是仍旧被侍卫拉了下去,大堂内满是她们的哭求声,华菱已经被扯到了门外,仍旧嘶声力竭的喊着:“王妃娘娘饶命!娘娘救我。” 孟央有些怜惜的望着她,最终却什么也没有做,杀人偿命向来天经地义,在她们设计毒害赵静雪的时候就应该明白,赵静雪的孩子还没有看过这个世界一眼,她又何其无辜,何其可怜…。 “我没有!我没有!王瑜,荣姬,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我不会放过你们……” 凄惨的声音逐渐飘远,司马睿的脸色依旧很是难看,继续道:“王瑜,荣姬二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杖责三十大板,罚俸一年。” 三十大板?! 王瑜的脸色都成了死灰色,颤抖着声音道:“王爷,三十大板,跟要了妾身的命有何区别……。” “哦?”他忍不住蹙起眉头:“那你是自愿求死了?” “不要,不要,妾身,甘愿领罚……。”她艰难的开口道。 “还不拉下去杖责!” 门外的侍卫慌忙走了进来,带着王瑜与荣姬下去领罚,事情终于水落石出,他也仿佛松了口气,对孟央道:“王妃替本王查明了真相,功不可没,本王该如何赏赐你呢?” “为王爷排忧解难是臣妾份内之事,臣妾不敢邀功。” 她一本正经的回答着,却见他面上带着笑意:“本王向来赏罚分明。” 说罢,又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我晚上去你房中,再跟你讨论赏罚问题。” 一番话,听的她耳朵都红了,面上有些发烫,极力正色道:“臣妾谢王爷赏赐,那对东珠项链臣妾很喜欢。” 这样欲盖弥彰的小聪明,使得司马睿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也不再捉弄她,开口道:“既然如此,本王还有要事处理,剩下的就由王妃看着责罚吧。” 说罢,他起身离开,众人赶忙起身行礼:“妾身恭送王爷。” 司马睿走后,她只得当着众人的面开口道:“婢女紫雀用油水擦地,导致静夫人险些小产,虽得静夫人原谅,碍着规矩难逃责罚,现在罚你杖责一十大板,你可有话说?” “奴婢甘愿领罚。” 紫雀跪地,深深的磕了一个响头,她又继续道:“凡王夫人身边知情宫人,皆同样责罚,以儆效尤。” 真相已经查明,在她的示意下,众人纷纷起身离开,在绿秀的陪同下她走到嫣儿身边,亲自将她扶起:“你受苦了,今后就留在我身边伺候,没人敢再打你。” 嫣儿哽咽的回答道:“谢娘娘垂怜,嫣儿愿为娘娘做牛做马。” 她含笑拍了拍她的手,起身离开,一抬头才发现,梁嘉末就站在门旁望着她,面上带着浅淡的笑,明明是无害的模样,却使人莫名的感到阴寒。 “梁夫人还有话说?” 她面上同样带着得体的笑,一步步走向她,与她相隔两步之遥,停下脚步。 梁嘉末面上的笑更深了,摇着头啧啧的叹息两声,发髻间金灿灿的珠翠晃得人眼花缭乱:“真是精彩,王妃娘娘安排了一场好戏。”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从不怕面前这个心计颇深的女人,于是微微一笑:“梁夫人过奖。” “妾身旁观了全场,有两个问题想请教娘娘。” “梁夫人请讲。” 她上前一步,与她面对面的看着对方,嘴角勾起讥笑,微微扬起手挡在唇边,低声道:“妾身想问娘娘,妾身那支野参上的毒是谁放的?还有,妾身很好奇,娘娘是如何将静夫人那完整的野参说成半支的?” 她说完,忍不住大笑一声,轻蔑的转过身去,在香晴的扶持下不慌不忙的走了出去,留在原地的孟央面色苍白。 竟是这样,她一时的疏忽,竟然害的华菱和玲珑无辜丢了性命,真的如王瑜所说,她们只是想害赵静雪小产,玲珑没有下毒,因为花枝突然的出现,时间仓促她根本没来得及,又或者她们准备的压根不是鸩毒,而是普普通通的堕胎药。 为了让人相信她送给静夫人的野参本身是没有问题的,她故意让紫雀说那野参先前用了一半,只剩半支……。梁嘉末,真的是她,只有她知道那野参是完整的。 是她百密一疏,一时的疏忽忘了追查梁嘉末那支野参上的毒,如今看来,一切真相大白,事情只有一种可能,是梁嘉末,赵静雪是她害死的,王瑜等人不过是歪打正着。 这个女人,何其残忍? 神色恍惚的有些站不稳,绿秀赶忙上前扶住她,她的脸色很是难看,微微用力抓住绿秀的胳膊,凄然道:“去,去告诉侍卫,留王夫人的性命,千万不要把她们打死了。” 华菱和玲珑的性命已经无法挽回,是她的过失导致她们无辜丧命,她自责悔恨,恼着梁嘉末更恼着自己。 整整一天,她跪在屋内的佛像面前,诵经念佛,一遍遍的敲打木鱼,朗诵超度的经文,没有心思吃任何的东西。 直到天色渐晚,司马睿到来,见她脸色这样难看,心疼的扶起她:“央央,何必累着自己为那些恶人诵经超度,你心地这样善良,她们却还想着陷害你。” 跪得久了,她的双腿都麻了,在他的扶持下小心的坐在桌前,神色凄然的拉住他的衣袖:“王爷,她们是冤枉的,是我错了,我错怪了她们。” 司马睿面露不解,笑道:“胡说什么,不是真相大白了吗,你怎会冤枉她们。” “真凶不是她们,是……” 她急忙的辩解,却在看到他眼睛的那刻冷静下来,她几乎脱口而出是梁嘉末,可是,他会信吗? 他更加不解的望着她:“真凶是谁?” 孟央逐渐回过神来,勉强的笑了笑,开口道:“王爷说,我为你查明了真相,你要赏赐我的。” 司马睿不禁含笑:“本王的一切都是你的,你还想要什么赏赐?” 她怔了怔神色,深深的吸了口气,接着抬起头认真的看着他:“我要你将梁夫人移出王府。” 他果真一愣,不明所以的望着她:“央央,你在说什么?” “我并非要王爷休了她,王爷可记得建康城东的东池苑,往年夏暑,王爷曾带我去那小住几日,那里风景秀美,让梁夫人去那居住可好。” 她的眼眸幽深而期盼,使得他微微蹙起眉头,有些为难的回答道:“央央,东池苑虽然秀美,但离王府相隔甚远,嘉末有孕在身,要她前往那里有些不合适。” “王爷可以多遣些宫人陪她,多派些人手保护她,只要她想要的都给她……。” 她急切的说着,他却突然开口打断她的话:“央央你怎么了,为何一定要嘉末离府居住,她又没犯什么错。” 是啊,为何一定要她离开王府,她在害怕什么?害怕梁嘉末的眼神?害怕她对自己身边的人下手,河苑,裒儿,沅儿……。她不能再有任何的疏忽,不能容忍一点的闪失。 所以她不顾一切的想要她远离王府,去哪里都好,只要离她远远的。 “王爷,毒害静夫人的不是华菱,不是玲珑,”她紧紧抓住他的衣袖,哽咽的红了眼圈:“是梁夫人,是梁嘉末,是她毒死了静夫人。” 司马睿的眉头皱的更深了,见她神色惶恐而不安,既心疼又无奈,下意识的将她搂在怀中:“央央,你到底怎么了,你对每个人都那么宽容,为何独独针对嘉末,嘉末入府后一直谨言慎行,她没有做错任何事,你为何不能对她宽容些。” “我,针对她?”她顺从的被他搂在怀中,声音却渐渐冷了下来。 他叹息一声:“先前嘉末每日去给你请安,你对她那样冷淡,王府的其他女人你都愿意与她们以姐妹相称,唯独嘉末,她说你瞧不起她,所以不敢称呼你一声王妃姐姐,还有之前那次,她好心来给你请安,结果被你训斥德行不善,还很冷淡的告诉她以后不用来了,害的嘉末心里难过,当晚情绪低下差点动了胎气……。” “这些都是她告诉你的?” “嘉末从来没有埋怨过你,还一直说是她自己做的不好,央央,我说过嘉末是个跟你一样善良的女子,你为何不能对她宽容些?别这么小心眼。” 她的心就是这样一点一点寒下来的,慢慢将他推开,抬头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艰难道:“司马景文,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说过愿意为我做任何事,就当是我小心眼,如果我非要她搬去东池苑呢?” 司马睿渐渐有些不悦,神色略显疲惫:“央央,别闹了,我说过嘉末跟其他女人不同,她对我很重要……。” “够了!”她缓缓闭上眼睛,想笑却发现比哭还难看:“我累了,你走吧。” 他有些无力的叹息一声,试图去握她的手:“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为何嘉末的存在会使你变了一个人,不要胡搅蛮缠了好不好,我不想跟你争执。” 孟央突然甩开他的手,也不知心里是怎样的失望,不由得笑了一声:“你现在知道我胡搅蛮缠了?司马景文,我也不想跟你争执,你走吧,我现在不想见你。” 她突然间的冷淡使他有些心烦意乱,望着她有些不耐烦的说道:“我说了不想跟你争执,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要你离开。” 极其平静的一句话,司马睿的眼神逐渐阴沉下来,半晌,冷笑一声:“好,本王离开,你不要后悔。” 说罢,他没有片刻的逗留,转身走了出去,行至门前对一旁的侍从道:“去梁夫人那。” 房内燃着红烛,他曾说过以后这屋内只燃红烛,他还许诺要用这烛光永远的照亮她,点燃她的生命,可是,他这么快就忘了……。 她一个人静静的趴在桌上,望着红烛流下的烛泪,伸出手想要为它拂去,刚刚触碰到烛身,滚烫的触感使得她收回了手,最终看着那烛泪逐渐凝固。 烛光的相映下,她显得如此落寞。 一早的王府大门,小队的人马整装待发,段灵箐一身轻便的戎装,银白色绣金线的铠甲,显得整个人英姿飒爽而又清姿卓越。 孟央送她到此,看到府门前也只有她来相送,不由得有些怅然,段灵箐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轻笑道:“琅邪夫人随军出征,又不是什么天大的事,难不成还要万里举旗,号角相送。” 她禁不住笑出声来,为她理了理铠甲,说道:“一路小心,在军营不比在王府,一定要注意安全,北伐战场虽然有你二哥段匹磾大人在,但万事还是要谨慎……。” 她话未说完,突然被她一把抱住,毫无准备之下被她的铠甲硌到,有些疼,却最终含笑回抱着她:“箐儿,离开王府之后你便是自由的,若有朝一日你厌倦了军中生活,或者有了心爱的男子,便制造自己遇袭的假象,山贼抢劫也好胡人厮杀也罢,传出你的死讯之后,琅邪段夫人的身份自此消失,隐姓埋名去过你想要的生活。” 段灵箐将她抱的更紧了,就在她几乎喘不过气的时候,听到她微微哽咽的声音:“我会永远记得你。” 她抚慰的拍了拍她的后背,笑道:“我有东西送给你。” 她慢慢将她松开,看到她身后的宫人恭敬的递上一把弓箭,铜色的弓身,弓弦泛着微微的银光,她的眼睛不由得一亮:“古炎长弓。” 孟央微微一笑:“如今正是乱世,你总要需要防身之物。” 满心欢喜的握在手中,她笑的眉目弯弯,继而道:“我说过也有东西送给你,不过现在不在身上,你过来我告诉你。” 说着,她拉过她凑近自己,在她耳边低道:“你院中东侧的第二个花坛,挖开边缘的泥土,有块锦帕包裹的东西,不要让任何人看到。” 她有些疑惑,却仍旧点了点头,段灵箐收起古炎长弓,最后握着她的手,叹息道:“姐姐,最后告诫你一句,其实琅邪王府就如同这乱世之争,你冰雪聪明,偏偏就不懂得”全则必缺,极则必反“的道理,不要让你的善良成了软弱,你若一次次的心软便是纵虎归山,总有一天会被饿虎啃得骨头都不剩,真正的仁善是惩恶时绝不手软,莫不要等到极则必反,坏事到了一定程度会变成好事,但好事到了一定程度也会变成坏事。” 她含笑点了点头,忍不住道:“我从来不知你也有这样啰嗦的一面。” 段灵箐笑了笑,最后抱了抱她,怅然道:“真舍不得你,此次一走,便是永别了。” 她的一句话使得她也跟着伤感起来,止不住红了眼圈,段灵箐不禁笑道:“你看我,好像生离死别一样,搞得这样伤感,我走了,免得你越说越伤心,要是哭了我可担待不起。” 说罢,她转身上了马,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强忍哽咽的声音:“姐姐,保重。” 孟央看着她策马离开,身影渐行渐远,最终扬了扬手,高声冲她喊道:“箐儿!万事小心。” 站在原地良久,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她才慢慢回过神来,刚要转身返回府内,不经意就看到站在不远处的王导,目光绵远的望着段灵箐消失的方向,面上有她看不懂的怅然若失。 大概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很快的回过神来,上前两步行了礼:“见过王妃娘娘。” “王司马一直站在那儿?为何不光明正大的送她?” 他的面色很是平静:“段夫人不见得想见臣,反正注定天各一方,见与不见又能如何。” 孟央望了他一眼,最终只是笑了笑,一直以来段灵箐只想要一个答案,她做梦都想知道王导对她究竟有无情分,可是如今,这个答案她再也无从得知,兴许她心里更早的就放弃了探知的欲望,一旦死了的心,只剩下徒然的恨。 而这个答案最终只能停留在她这里。 心里不由的叹息一声,她转身便要入了王府,王导却在这时又道:“王夫人的事臣已听说,在这里替家妹多谢娘娘不杀之恩。” 脚步停住,背对着他的神色有些怔仲,顿了顿才开口道:“王夫人罪不至死,你无需谢我。” “王瑜确实任性了些,但臣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性子,若不是受人盅惑,她是断不会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的,所幸娘娘英明,才不至于使她无辜丢了性命。” 她不禁叹息一声,回过头对他正色道:“王夫人虽然死罪可免,但她到底心术不正,只怕有朝一日她终究会因此丢了性命,身为兄长王司马责无旁贷,难道不应反省一下自己吗?” 王导先是一愣,接着神色略微有些阴郁,开口道:“家父家母过世得早,臣的两个兄弟早年征战而死,家中仅剩唯一的小妹,臣不得不骄纵着她,王瑜从小到大的确惹了不少麻烦,因她是安东司马之妹的身份每次都可以摆平,后来她与郡安公家的千金起了争执,将人家的脸给划伤了,为了使郡安公不好追究,王爷便将王瑜封为琅邪王夫人,也总算了了她的心思。王妃娘娘说得对,身为兄长从小没有管教好她是我的责任,王瑜确实嚣张跋扈,臣也总担心她会因此丢了性命,但她屡教不改,臣没有丝毫的办法。” 他的面上确有深深的无力,最终只得认命的叹息一声:“若是日后她真的因此丧命,也只能怪她命该如此,自己种下的恶果总要自己承担,但此事还是要多谢王妃娘娘,否则王瑜极有可能就被那三十大板打死了。” 世上最了解王瑜的人莫过于王导,连他都这样说,那便是真的自作孽不可活。关于管教不严的责任,那本就是他们的家事,她也不好多说什么,于是客气的笑了笑,起身回了府内。 .. 【080】杀了梁嘉末! 一路想着段灵箐埋在花坛之中的东西,不由得有些心不在焉,直到身后的嫣儿再三的提醒她,她才回过神发现一旁站着一位宫人,那宫人是在司马睿身边伺候的,此时还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爱睍莼璩 于是赶忙叫了她起身,那宫人这才起了身恭敬道:“王爷要娘娘前往园林快哉亭,说要引见一故人。” 她点了点头,随即对身后的宫人道:“去西园林。” 一路走去,她的心里不禁有些纳闷,自那日与司马睿不欢而散,她已经有几日没有见过他,此时既然要她前往园林,她不得不疑惑那故人究竟是谁。 索性她并没有疑惑太久,快哉亭风景依旧,正值阳春三月,桃花灼灼,杨柳袅袅,彩蝶飞舞锦簇的花丛,亭台与树辉交枝掩映间,站着一身着墨色锦袍的男子,即便背对着她,她也一眼便认出那人,不是司马睿还能是谁? 目光巡视园林之处,哪里还有第二个人的影子?她的心里逐渐明了,一种受骗的感觉油然而生,二话不说转身就要离开。 谁知还未多走两步,就被眼疾手快的司马睿快步追上,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含笑道:“来都来了,为何急着走。” 她沉静着眉眼,不动声色的移开被他拽住的手臂,得体的行了礼:“臣妾给王爷请安。” 心知她在生气,他便戏笑道:“王妃既然这样守规矩,见了本王为何还要转身离开,不是自相矛盾吗?” 她却没有他这样玩笑的心情,淡淡的回答:“方才宫人说王爷安排了故人在此引见,臣妾并未看到故人,因此认定是宫人在说谎,转身离去不足为奇。” “论起伶牙俐齿谁也比不过你,”他无奈的叹息一声,继而又无赖道:“那宫人哪敢骗你,这话确实是本王所说,本王与王妃难道不是故人一场吗?” “王爷真无趣。” 她极是冷淡的说了这么一句,转身就要离开,他却不依不饶的拽着她不肯松手,还对一旁的嫣儿等人道:“你们先退下。” 宫人们应声而去,她更加显得很不耐烦,一次次的挣脱开他的手,又被他一次次缠住,最后不禁气恼起来:“王爷这是做什么,跟市井的泼皮无赖有何区别?” 司马睿仿佛心情甚好的样子,不气不恼,索性揽过她的身子,从背后一把抱住,还附在她耳边戏虐道:“寻遍整个大晋,也只有你敢这样骂本王了。” “王爷若是行得端做得正,还怕人说!” 她拼命的想要挣开他的手,结果反被他越缠越紧,直接无赖到底的捉弄她:“你骂吧,尽管骂,本王喜欢听,只要是从你口中说出的话,本王都爱听。” “你放开,无赖,放开我。” “除了无赖你就不会骂点别的?” “你……。你……。” 听她“你”了半天,涨红了脸,却还没有想出第二个骂人的脏话,他终于止不住的大笑,俊朗的剑眉弯垂下来,声音欢快而明朗。 孟央更加气恼,只感觉憋了一肚子的火气,目光不经意的低望到他的鞋履,正值气头的她想也不想的踩了下去,却不知自己的脚上正穿着一双木屐,这样不管不顾的一脚,果真使得司马睿吃痛的叫了一声,随即松开了手。 她赶忙回过头去,见他正低头弯着身子,像是疼的厉害,禁不住有些慌了,立刻上前想要扶着他,急声说道:“是不是很疼?司马景文,我并非有意的,对不起……。” 可是他依旧疼的说不出话,紧蹙着眉头似乎难以忍受,她更加慌了神,隐隐红了眼圈哽咽道:“你说话啊?疼不疼?要不要宣太医……” 她说着,转身就要急着去找太医,却突然被他拉到怀中,一抬头就看到他戏笑的眼眸:“现在知道心疼了?” 她先是一愣,反应过来之后更加气不打一处来,抬起脚又要狠狠的踩下去:“谁心疼了,疼死你也是活该。” 岂料一脚踩了空,毫无戒备的被他紧抱在怀中,与他紧紧相依,司马睿更是趁机低下头直接吻上她的唇,不给她任何反抗的机会,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温润炽热的唇紧紧压迫着她,激烈的令她几乎窒息,她根本毫无招架之力,双手死死的攥着他的衣襟,如同溺水之人抓住的一根救命 稻草,如果不仰仗着他,依靠着他,只能被夺去呼吸窒息而死。 翻天覆地的吻,使得她头脑一片晕眩,那双孔武有力的手如同铁钳一般,紧紧燥在她的腰,炽热无比,就在她双腿发软险些站不住的时候,他终于结束了这漫长的吻,看着她从耳根红到了脖子,忍不住捉弄道:“嘴硬的小女子,这便是惩罚你口是心非的方式。” 孟央只感觉面颊滚烫,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去看他的眼睛,又听他故意笑她:“你根本就是心里有我,否则刚刚为何不反抗,还死死抓住我的衣袖不放,你将我抱的那么紧……。” “司马景文!” 她忍无可忍的对他吼了一声,涨红了脸恼怒道:“你就是天底下最无赖的人!” 司马睿的眼中再次涌起深深的笑意,接着无辜道:“本王是跟你学的,你可记得自己曾经一身红装,无赖的很,不依不饶的追着我不放,我现在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她的满腔怒火在他一再的捉弄下无处可发,偏又觉得哭笑不得,最终忍不住笑了一声,很快又恢复冷淡:“你离我这胡搅蛮缠的人远一点,省的到时候后悔。” “啧啧,气头上的话你也信?真是爱记仇的小女子。” “古语说,酒后吐真言,气头说真话。” 她自编的古语使得他再次忍俊不禁,故意叹息一声:“你也说不想见到我了,我都没当真。” “我说的是真的,你可以当真。” 她就是这样执拗的小女子,更多的时候可恨之极,他恨的牙都痒痒的,偏偏又喜欢的命都可以不要。 司马睿终于认输,无奈的叹息一声,对她道:“好吧,我错了,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更是为了讨你欢心,我真的有故人引见给你,虽然我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你见他。” 孟央原就上了他的当,眼下也是将信将疑:“哪里来的故人?” 他笑着握住她的手,拉着她一路向前走:“见了就知道了,但不准多说,叙叙旧就赶快让他离开。” 园子里一路飘香,桃花桂花均是满枝头,纯白色的玉兰更是簇拥着绽放,花团锦簇。 她的手被他紧紧握着,仿佛一个不小心她就会消失不见,侧目望去,他深邃的眼眸专注的望着前方,鼻若山峰,鬓角间苍白了的那缕白发,平添了几分威严霸气,如此气宇超凡的男子,他是众人眼中天生的王者,谋略深远而又胆识过人,可此刻,他只愿握着她的手,他的心里只有她。 她,何其幸运。 迎着满园绯艳的桃花,穿梭过幽径,他的肩头缓缓飘落一片花瓣,墨色的锦缎,映着鲜艳的粉色,如此鲜明而强烈的交映,就如同他炽热的爱,不管她在何方,这一生注定离不开他的缠绕。 园子尽头的楼台水榭,假山环绕,远远的看到一僧人站在那里,面上的笑纯净明朗,眼眸璀璨灵动,如此熟悉的身影,使得她突然怔住脚步,不敢再上前一步,唯恐这是一个梦境。 意识到她的怔仲,那僧人含笑向他走来,已不是从前纯白色的僧服,绯衣袈裟广袂微扬,飘逸若云。 “阿弥陀佛,贫僧佛图澄,见过琅邪王爷与王妃娘娘。” 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清幽,她却深陷在他的笑容里,久久回不过神,直到司马睿有些不悦的握紧她的手,她才恍惚的喃声道:“己巳师父?” “阿弥陀佛,贫僧乃西域天竺僧人,法号佛图澄,几日前来到健康,承蒙王爷接待之恩,琅邪王府正巧发丧,顺便超度了逝去的亡灵,虽是第一次见到王妃娘娘,但素闻娘娘宅心仁厚,一心向佛,王妃娘娘可称呼贫僧图澄师父。” “己巳师父,你不是己巳师父吗?” 听他这样一说,她不由得慌了神,下意识的想要去拉他的衣袖,却突然被司马睿眼疾手快的阻拦住:“他是石勒麾下的僧人佛图澄,如今跟着那匈奴人胡作非为,妄为佛门弟子,你还敢接近他。” 佛图澄并不介意他怎么说,始终含笑道:“王爷对贫僧颇有偏见,贫僧素未做过恶事,怎就妄为佛门弟子?” 司马睿冷笑道:“那石勒凶残暴虐,危害天下,且不说多次率兵侵犯洛阳,还曾屠杀宁平县汉人二十余万,将汉 军百姓剖腹烧食,你身为佛门弟子,一路跟着他云游,可不是助纣为虐?” 佛图澄叹息着摇了摇头:“阿弥陀佛,放眼望去,天下大乱,民不聊生。也只有王爷所处的江淮一带国泰民安,贫僧敬佩王爷慈悲,使琅邪国百姓免受战乱之苦。王爷只知石勒将军残暴,知他曾经杀食汉人二十余万,然而正是因此,贫僧才要在他身边辅佐,王爷可曾听闻,自西域僧人佛图澄出现,石勒将军鲜少杀戮,贫僧追随他,也正是时刻劝他行善积德,广修佛缘,阿弥陀佛。” 话虽如此,司马睿却仍旧冷着脸:“撇开石勒不说,身为僧人拐骗嫁为人妻的妇人皈依佛门,可不是罪大恶极!” “原来王爷记恨着这个,”他不禁笑了笑:“既然王爷一直恼着贫僧,为何好心接纳贫僧入府,既然接纳贫僧入了府,为何又要撵着贫僧离开?” “本王是盼着你离开,倒没见过你这样的僧人,死赖着不肯走,真是佛门不幸。” 话说到这,孟央总算听明白了,这佛图澄大师正是己巳师父,他早已来到健康数日,均在王府之中,顾忌着多年前她差点皈依佛门一事,司马睿始终对他抱有敌意,不惜瞒着她此事,若不是惹了她生气,恐怕根本不会考虑让他们相见。 她心里万千的情绪,在见到己巳师父的这刻烟消云散,他还活着,他没有死,她不知有多高兴。 “师父,我以为,我还以为你死了……” 因为太过高兴,她的声音隐隐有些哽咽,使得司马睿又是一阵不悦:“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他死不了的。” “世上已无己巳,站在你面前的是佛门弟子佛图澄。” 孟央听他这样说,笑着点了点头:“不管师父是己巳还是佛图澄,只要你还活着,孟央万分感激佛祖慈悲,愿意一生吃斋念佛……” 她话未说完,突然被司马睿一把拉到身后,同时警惕的望着己巳,开口却对她道:“你若还敢有这样的念头,不管他是什么己巳还是佛图澄,本王一定杀了他。” “司马景文!不准对师父无礼!” 她突然间的恼怒,使得他面色更加阴沉,望向她眼中透着深深的戾气:“你吼我?因为这个心术不正的僧人?!” “我没有,”她的声音不由得软了下来:“你让我跟师父单独说几句话,可好?” “不行!本王现在已经很后悔让你见他了,不要再挑战我的耐性。” 他想也不想的拒绝,面色不善的望着己巳:“马上离开健康,否则本王要了你的命!” 从始自终,己巳的面上都带着完美的笑,无懈可击,听他说出这样的话,更是淡定的摇了摇头:“王爷要杀便杀,贫僧不会走的。” “你……。” 他怒声就要上前,孟央赶忙拉住他,陪着笑脸哄道:“司马景文,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司马睿本能的甩开她的手,眼看他的怒火就要控制不住,她只得快步上前与他面对面的站着,望着他阴寒的神色,突然伸出手捧住他的面颊,在他动怒之前瞪大了无辜的眼眸,楚楚可怜的望着他:“司马景文,我有话跟你说。” “等本王杀了他再说。” 他想也不想的就要挣脱开她的手,她却趁势搂住了他的脖子,与他贴的很近,更能看清她幽怨却怜人的眼神,声音娇嗔入骨:“不要嘛,人家就要现在说。” 这副娇滴滴的模样,莫说使他熄了怒火,直接使他半晌回不过神,只感觉魂魄都被酥麻掉了。 待到稍微冷静,他竟然微微的红了脸,开口问道:“美人计?” 这下反倒使得她呆住,有些不可思议的望着他:“司马景文,你这是,脸红了吗?” 司马睿的目光下意识的望了一眼对面的己巳,果真又看到他一脸的笑,顿时恨的牙都痒了,索性一把拉住她的手,转身将她拉到一旁。 孟央被他拉着离开,反倒有了几分捉弄他的心情:“司马景文,你真的脸红了?是生病了吗?” 远离了己巳,站在水榭旁的杨柳下,他终于忍无可忍的望着她,咬牙道:“不准再问!” 她乖 乖的“哦”了一声,强忍笑意,很快又憋不住的大笑:“司马景文你好好笑,我憋不住了,你真是太可爱了。” 司马睿愤恨的看着她,突然正了正神色,凑到她面前,望着她的眼睛一本正经道:“你想跟那个和尚单聊几句?” 她赶忙止住笑意,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嗯,你放心,我不会出家的。” “本王不担心这个,这里是琅邪王府,谅他也没那个能力将你带走。”他顿了顿,接着道:“想跟他单聊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他漫不经心的说着,她却没有立刻答应,脑中警铃大作:“什么条件?” “你倒是学机灵了,”他扬了扬眉毛,微微蹙起眉头,道:“你放心,只是让你答应,以后永远不能将我撵出门去,不管因为什么,也不管你怎样生气,都不能再跟我说你走吧,我要你离开之类的话。” 她一愣,心知他是为那晚的事耿耿于怀,心里觉得好笑,面上却不在意的说道:“你不是去了梁夫人那吗,又不是没地方去,干吗这么计较。” 司马睿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有些恨恨的咬着牙:“赵亚难道没告诉你,我在书房待了一宿,被你折磨的彻夜未眠。” “赵护卫怎么会告诉我这些,再说,那是你活该。” “赵亚如今可不单单是我的心腹了,你不单自己会用美人计,连身边的婢女都学会了这招。” 看着他略微不满的样子,她不禁感到好笑,开口道:“好了好了,我答应你便是,以后再也不赶你离开。” 他这才满意起来,继而附到她耳边低声道:“那,我晚上去找你……睡觉。” 她反映过来,迅速红了脸,抬起头果真见他一脸的戏笑,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又听他故作诧异道:“你怎么脸红了?不舒服吗?要不要叫太医瞧瞧?” “你是故意的。” 见她微微气恼的样子,他诚实的点了点头,接着似笑非笑道:“那我先去书房了,晚上去找你,咱们床上见?” 孟央一阵语结,偏又拿他毫无办法,只得红着脸期盼他赶快离开:“政事要紧,你快去吧。” “好,”他含笑点了点头,最后抱了抱她,将头埋在她脖颈处,贪婪的呼吸着她身上淡淡的芳香,最后道:“不要跟那和尚聊太久,否则我会不安,你要是不听话,我可不敢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与己巳师父的再次重逢,使得她满心的雀跃,追着他问了事情的始末,才知年前的寿春一战,因为拒接追随石勒作孽,那些匈奴人将他抓到石林,周围堆满枯草,打算活活将他烧死。 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火苗呼啸着燃起之时,一向晴朗的天空突然下起大雨,那石勒曾是登林子大师的徒弟,且匈奴人本就信仰宗教,当下将他关押了起来,直到司马睿率军突袭,石勒等人趁着雨势落荒而逃,还不忘将他一同带回平阳汉国。 回到汉国后虽然仍被囚禁着,但因为石林那场奇怪的大雨,石勒对他一直以礼相待,就连那凶残的没有人性的石虎也对他很是客气,他索性在此地弘扬佛法,兼解文义,匈奴人中有染痼疾者,也被他逐渐治愈。 在这期间,他被汉国臣民信仰着、尊敬着,更是渐渐了解着他们。匈奴人久居漠北蛮荒之地,他们的蛮横残忍源于卑贱的地位,长久以来被汉人当做牲畜一般随意买卖,根本不顾他们的死活,趁着大晋内乱,汗主刘渊索性自立称王,在平阳建立匈奴人自己的汉国。 一切安定之后,他们开始不满于现状,自一年前刘渊病逝,太子刘和继位,不久,刘渊第四子刘聪弑兄夺位,而后野心膨胀,多次命大将刘曜与石勒攻打洛阳,对晋室江山虎视眈眈。 那些居高临上的霸主,深陷于对权利的**,从八王之乱的诸王夺位,到曾经的汉主刘渊,如今的汉主刘聪,手握兵权的汉将刘曜与石勒,他们莫不有着熊熊的野心,那至高无上的位子有着太多的诱惑,血红的权欲蒙蔽了所有人的眼睛,引得手足相残,祸乱天下,民不聊生。 真正久居汉国的百姓,都是不愿打仗的,不管是匈奴人还是汉人,在这乱世之中,众生皆苦。 &amp;nbsp ;于是己巳逐渐有了自己的顿悟,他阻止不了这王室的血雨腥风,只能为这乱世之中的百姓尽绵薄之力,石勒生性凶残,其侄儿石虎更是毫无人性,但凡被他俘虏的汉军百姓,或填坑活埋,或火烤烧食,鲜少生还者。 他最终答应了留在石勒身边,时刻提醒石勒少行杀戮,那些被捕获的俘虏,均在他的劝诫下免于惨死,也算行善积德。 “贫僧这一生谨遵师命,一心想助帝王星摆脱劫难,从而拯救天下苍生于水深火热之中,到头来才发现帝王星自有它的定数,算来万事由命不由人,双生花开,帝王星现,宿缘情劫,斑驳涅槃,这一切并非人力可以扭转,阿弥陀佛,师父登林子固然有窥破天机的本事,到头来却没有领悟天意的能力。” 孟央听他说着,神色不由得有些迟疑:“师父,我不懂你的意思。” 己巳轻叹一声:“孟央,这是你与琅邪王注定的宿缘情劫,也是帝王星必经的劫难,他若能渡过此劫,便可涅槃而生,成为名垂青史的千古一帝,他若过不去,便会随时陨落,这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她缓缓低垂下眉眼,开口道:“我不愿离开他,更不愿成为他的劫难,师父,虽说万事由命不由人,但我仍想尽力一试,我不信天命,我与他的情缘该由我们自己掌握。” 己巳叹息的摇了摇头,眼中略带怜悯:“孟央,你挣脱不了的,琅邪王自有他的定数,很快你就会知道,谁也改变不了。” “师父此话何意?”她隐隐感觉到不对,有些不安的说道:“当年登林子大师能够一窥天意,师父同样不是寻常之人,您说出这样的话,一定另有深意。” “你一向聪慧,”他不禁微笑,接着又道:“刘聪已经下令再攻洛阳,贫僧预知到此次洛阳城气数将尽,百姓即将生灵涂炭,大晋繁华至极的皇城将会彻底被摧毁,最终沦落匈奴之手。” 孟央有些震惊,很快急声道:“那,皇上呢?” “阿弥陀佛,帝都沦陷,皇上恐怕命不保夕。” 司马炽也会死? 她的心里有些难受,即便司马炽多次算计过她,但她的印象里始终记得那个躲在灌木丛中瑟瑟发抖的帝王,记得他微微惨白的面色,他不愿做那个傀儡皇帝,偏偏毫无办法。 最错生在帝王家,正如司马睿所说,他们司马家出生的孩子注定是不幸的。 “贫僧会在石勒进攻洛阳之前赶回他身边,也只能尽力挽救城内被俘虏的百姓。” “师父还要回到石勒身边?”她颇为担忧的说道。 “我已经追随了他,否则此次他不会答应我前往健康一趟,过去的己巳是为帝王星的劫难而活,如今的佛图澄是为天下百姓而活,师父生前曾说匐勒师弟有扰乱天下之相,因此贫僧更应回到他与石虎身边,阻止不了他勃勃的野心,贫僧便尽力阻碍他杀戮,将来若是阻止不了他扰乱天下,贫僧便要阻止他危害百姓。” 这便是真的大彻大悟的得道僧人,孟央一直都很敬仰他,眼下更是如此,于是道:“我从师父身上看到了佛的影子。” 己巳但笑不语,她又继续道:“琳青若是知道师父还活着,一定高兴坏了,师父不回圣医谷与他相见吗?” 他摇了摇头,含笑道:“涅槃经上说,我不知我当得作佛不,然我身中实有佛性,我今身中定有佛性,成以不成,未能审之。法身、般若、解脱乃是佛之三德,贫僧早已不是己巳。” 他这样说着,孟央逐渐顿悟,心里莫名的有些伤感:“师父不愿见琳青了?” “若是有缘,总有再见的一天。” 他不会去找琳青了,他是佛图澄,参透了众生皆苦的佛图澄,想要涅槃成佛的佛门弟子,这世间与己巳有关的一切,他都割舍了。 可是既然割舍了,为何此次又要前来健康?他不说,但她知道,他来了健康,入了琅邪王府,一定另有深意,只是这深意是否与她有关? 回到屋内,绿秀正小心的将一碗汤药放凉,见到她后道:“娘娘回来的真巧,药已经不烫了,刚好的温度。” 上前坐在桌边,望着那碗苦黑的汤药,她不由得叹息一声:“这药实在苦的难以下咽。” “良药苦口嘛,”绿秀笑了笑,继而 又道:“娘娘不会是想放弃了吧?” 她不禁一笑:“我若是半途而废了,岂不辜负你三番四次的去求皇甫小姐。” “皇甫小姐并未说这药一定管用,奴婢每次替娘娘煎药都觉得气味奇苦无比,坚持了这么久都没有成效,如果娘娘实在难以下咽,不如……。” 她的话还未说完,孟央已经深深的吸了口气,端起碗里的汤药一饮而尽,苦的微微皱起秀眉。她赶忙递过一盘蜜饯,接着道:“娘娘受了这么些罪,奴婢看着可心疼呢,但愿老天有眼,早日成全咱们。”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该做的我们都努力了,接下来只能看命里的造化了。”她含笑对她说着,接着又道:“我要你打听的事可有结果了?” 屋子里很静,只有她们二人,绿秀反应过来,却仍是下意识的四下里看了看,压低声音道:“这事奴婢没敢去问赵亚,趁着去玄晏医馆拿药的机会问了皇甫小姐,说出来娘娘可能不信,年前匈奴人多次进攻洛阳,就连皇宫也是水深火热,冬季的时候听闻梁皇后挪到了金庸城养病,一直没再回宫。宫内流传出的消息是梁皇后已经死在了金庸城,洛阳本来就够混乱的了,皇上不愿再起纷扰,就将此事瞒了下来。” 梁楚儿死了?她一直都不曾听闻过,司马睿更是不曾告诉过他。可是怎会这样呢?孟央揉了揉昏沉的脑袋,从梁嘉末出现,静夫人被毒害,河苑的身份被识破……。她的面前仿佛是无尽的雾霭,怎么也看不清脚下的路,这样的感觉使她害怕。 头有些疼,隐约觉得自己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静下心来想了很久,才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对绿秀道:“瞧我这记性,绿秀,院子东侧的第二个花坛埋着一块锦帕,你去帮我取出来,记住,不要让任何人看到。” 绿秀应声而去,屋子里更静了,静的令她感到心烦意乱,很多没有头绪的疑惑搅乱了她的心绪,左思右想,梁楚儿是斛律浚的妹妹斛律月儿,她说自己八岁时因战祸流落洛阳,接着被梁孙成收养,那么当时的梁嘉末也只是十一岁,二人相处这么些年不可能毫无感情。难道真的如林楚楚所说,她后来得知了自己真正的身份,所以选择站在哥哥斛律浚那边,而梁嘉末因为深爱司马睿而选择了与她对立的一边,如此说来,梁楚儿的死难道是她的主意?可是如果是这样,当初为豫章王选妃,为何裴妃钦定了梁楚儿,以裴妃与司马睿的关系,她的意思应该便是司马睿的意思……。 这一团一团的疑惑,使得她有些头痛,索性静下心来不再乱想,绿秀在这时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个沾着泥渍的锦帕。她顺手接过,认出这绣着几朵秋海棠的帕子正是段灵箐的,她曾无数次与她对弈下棋,很早就注意到这块略显凌乱的锦帕,淡粉色的秋海棠用的是银纹绣线,上好的蜀锦布料,只可惜段灵箐手艺不精,花瓣绣的歪歪扭扭,七零八落,很是松散可笑。当时她还自嘲自己的手艺,只说这锦帕正是“海棠秋捡潋滟绡。”使得她一阵好笑。 可眼下她却有些笑不出来,因为打开的锦帕里放着一串清滢剔透的手钏,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写在锦帕上的五个大字:杀了梁嘉末! 锦帕上的赤砂很浅,字写的不好看,确实是段灵箐亲笔所写,真正令她出了一身冷战的是那串泛着金黄色光芒的玉髓手钏,玉髓本就难得,金黄色的玉髓更是难求,她也只是听闻而不曾亲眼见过。古籍中有记载金黄玉髓: 凝恒古精气,聚万物神元;汲雨露以滋,交日月成石; 存天地之玄,备攻玉之坚;胜虹光澜彩,隐南海之莲。 经狱炼修品,历沧桑除浊,方得周身剔透;无与玲珑。 觅之难、琢之不易,遂一铢难全! 上者与金不易,缘者福禄为缘! 金黄色玉髓铢铢饱满透彻,本是不易雕琢的仙品,每一铢上却都篆刻独特的纹理,串联起来细瞧,是白银缠丝的凤纹图案,凤纹图案……。这是属于大晋皇后独有之物……细想起来,当初的洛阳皇宫,起舞的羊皇后手腕上金光闪闪,衬托的她美艳不可方物,她那时并未多想。后来见到贵为皇后的梁楚儿,隐约记得她的手腕上也是带着一串金灿灿的手钏,她本以为是镶金镯子,现在看来应该正是羊皇后所戴的金黄玉髓手钏。 她记得那黑袍女子初入王府之时,赵静雪曾经惶恐的告诉她,那女子的手腕上有一串玉髓手钏,赵亚也已经证实那黑袍女子就是梁嘉末,如果那手钏正是面前的这串,那么大晋皇后梁楚儿佩戴之物为何会出现在她的身上? 如此说来,一切都变得那样扑朔迷离,她只感觉自己的手在抖,下意识的收起段灵箐的锦帕,塞到绿秀手中道:“快,将这帕子烧了。” 绿秀的脸色也早已慌乱,将那帕子紧握在手中,道:“娘娘,这…。” 她的心里很乱,惶恐至极,于是低声道:“这锦帕是段夫人留下的。” “那这手钏上的凤纹图案…。”她迟疑的说着,突然慌忙的捂住嘴巴,急忙的开了口:“娘娘,梁夫人太可疑了,她怎会有这串手钏,难道皇后的死与她有关?” 她摇了摇头:“我也不知,但段夫人让我除掉她,想必事情比我们想象的可怕,绿秀,我真害怕。” 杀了梁嘉末……这是段灵箐临走前留给她的话,这可怕的玉髓手钏也是她留给自己的烫手山芋,她是如何得到了这串手钏,她究竟想告诉自己什么,或者说段灵箐知道了什么鲜为人知的事。 将那锦帕烧掉,晚些时候,司马睿来到她房中,她与平常一样与他用膳,装作不经意的开口道:“听己巳师父说,石勒打算再攻洛阳。” 司马睿应了一声,仿佛没有丝毫担忧:“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匈奴人早就对大晋虎视眈眈。” “王爷打算怎么做?” 他这才抬头看着她,带着微微的笑意:“你不妨猜测一下我会怎么做。” 她略一沉吟:“王爷打算静观其变?” “央央一向聪慧,”他不由得笑了笑,狭长的眼眸眯起,接着道:“静观其变只是第一步,皇上身边尚有苟晞等人的大军,但这一战,他必败无疑。” 他的侧脸有着坚定而桀骜的神色,司马炽曾在朝堂之上逼他立下永不谋逆的誓约,如今匈奴人进攻洛阳对他来说百利而无一害,一旦司马炽死于匈奴人手中,司马睿便是唯一撑得起大晋的帝王,他的皇位是顺应天命,是名副其实,将会受到天下子民的臣服。 寿苦万山遮望眼,春尽冬来垒花梢……。登林子的预言之中,年前的寿春一战对司马睿来说极其重要,她原本不解,现在终于想通,石勒果真是司马睿的贵人,己巳师父是对的,石勒杀不得,终有一天他会有意无意的相助帝王星,借他之手除去司马炽,这便是石勒最大的用处。 春尽冬来垒花梢,这春阴正浓的季节过后,便是一切尘埃落定之时。司马睿说这一战司马炽必败无疑,他的雄心霸业从来无人可挡。 “我答应过你不杀司马炽,这也算是信守承诺,我不杀他,但不代表别人不会杀他。” 他漫不经心的一句话,使得她心里微微的不是滋味,他还记着对自己的承诺,他不杀司马炽,但司马炽对他可谓是赶尽杀绝。司马睿是成大事者,她的妇人之仁只会为他埋下祸端。 “洛阳一旦沦陷,也不知皇后及后宫妃嫔会怎样。” 她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说着,暗中却观察着他的神色,只见他微微蹙起剑眉,道:“好端端的担心她们做什么。” “听闻梁皇后病重,已经搬到了金庸城静养,王爷可还记得,那年为豫章王殿下选妃,皇后娘娘还是年方十八的芳华,那样冰雪聪明的女子,倒是可惜了。” 她不由得叹息一声,司马睿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色,随即又笑道:“想来又是府里那些嘴碎的奴才,平白无故的告诉你这些,惹得你又心思沉重。” 他的反应没有任何的不对,她的心里也不知为何就是空落落的,于是随口道:“王爷以为我久居王府深院就成了一无所知的妇人?整个大晋都传遍的事哪里瞒得住,我知道的何止这些。” “哦?”他不禁笑着望着她:“你还知道些什么?” 孟央轻轻一笑,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试图寻找不安的波澜:“王爷可还记得王衍大人的侄女傅湘瑶?当年梁皇后被封为豫章王殿下的正妃,她被封为侧妃。后来豫章王登基,她为大晋皇后,不久听闻傅妃娘娘吊死在明光殿内,梁皇后说是自缢而亡,但我与王爷都见过那傅湘瑶,谁都知道她是司马越与王衍安插在皇上身边的人,怎会无缘无故的自缢而亡?” 司马睿面上看不出丝毫不妥,道:“你的意思是她被人暗害?央央,那是司马越与司马炽的争权之斗,傅湘瑶是牺牲品,有何奇怪。” “傅湘瑶确实是他们争斗的 牺牲品,”她微微一笑,随即又正色道:“但我想说的是将她害死的真凶,胆敢吊死太尉大人的侄女,此人定是不容小觑,王爷认为是谁呢?” 她终于在他眼中看出一丝波澜,但又很快平静下来:“这件事本就与你无关,现在追究这个做什么,饭菜都要凉了,快吃吧。” 他不想谈及这个话题,她却偏要继续追击自己想要的答案,于是轻笑一声:“王爷怎会猜不出此人,我还记得当年梁楚儿被选为豫章王的正妃,还是裴妃娘娘的主意呢,她可真是慧眼识珠。” 话说到此处,司马睿总算有了一丝诧异:“你想说什么?” 她随意的笑了笑:“王爷知道我想说什么。” 他终于沉默,良久,才开了口:“我不想瞒你,裴妃确实与我相识,当年她为了裴氏世族的利益嫁给司马越做了东海王妃,她是个不容小觑的女人,使得司马越对她言听计从。这些年来她明里暗里帮了我很多,我需要裴氏一族相助。” “所以你就索性利用她对你的感情。” 她低垂下眉眼,声音听不出悲喜,使得他心里有些不安,于是轻握住她的手:“我从没有强迫她为我做什么,司马越年长她二十多岁,是她自己厌恶东海王妃的身份,她愿意帮我其实也是为了自己。央央,我承认自己利用了她,但我与她并无任何的关系,我发誓不曾碰过她。” 心知他在解释给她听,她不由得笑了笑:“我又没有怪你,你急什么。” 见她真的没有不高兴,他才松了口气一般,握紧了她的手:“我刚刚很怕看到你失望的眼神,央央,我承认自己并非君子,有时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司马家的争斗向来如此,如果我跟他们讲君子,那么死的一定是我,而不是当年的齐王、成都王。” “我知道,我没有怪你,”她将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感觉到掌心的温度,莞尔一笑:“没有什么比你活着更为重要。” 司马睿望着她,眼中是深深的柔情:“央央,有你在我身边才是最重要的。” 她笑了笑,下了很大的决心,拉着他走向内寝:“司马景文,我要给你看样东西。” 屋内早已点燃的长明灯摇曳着烛火,温暖的光亮,她从床头拿出一个小巧的锦盒,双手递给他,面上有些庄重:“我需要你告诉我真相。” 司马睿不解的接过,将上面的扣锁打开,只看一眼,眼中是掩盖不住的震惊:“这东西怎么会在你手上?” 她静静的看着他:“这是梁夫人不小心遗失的,被我捡到,金黄色的玉髓手钏,凤纹图案。司马景文,我原想继续猜下去,但现在我不想再猜了,我觉得应该从你这知道答案。” 他沉默的握紧了那串手钏,半晌才道:“你想知道什么?” “你又瞒了我多少?” 面对她沉静的眼眸,他终于叹息一声,道:“梁皇后确实是在我的安排下入宫选妃,她的身份并非是梁孙成的养女,她是敕勒一族的公主。世袭琅邪王位的第四年,我带兵讨伐敕勒,在回去的路上救了昏迷在荒漠的她,当年她只有八岁,我起先并不知她的身份,所以将她带到洛阳。原想收留她在琅邪王府,但嘉末看到她后很是投缘,想要将她留在身边。” “当年我曾被司马颖派人追杀,是梁孙成救了我,而嘉末一直悉心照顾我。所以她提出留她在身边时,我便答应了。就这样梁楚儿成了林学士的养女,后来被我们送入宫选妃。” 想是觉得她应该猜得到之后的事,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她也没有再追问,梁楚儿成了大晋皇后,而后与哥哥斛律浚相认,倒戈相向,暗地里背叛了司马睿,梁嘉末只好设计除去她。如果这些是真相,那串玉髓手钏的出现才显得合理,梁嘉末与梁楚儿也算姐妹一场,留些遗物做念想也不算什么,可是为何偏偏要选择留下这串手钏,段灵箐又为何留下那样的锦帕? “你总说梁夫人对你有恩,难不成就是因为她曾经照顾过你?既然这样为何现在才将她娶入王府?” 这才是她最终疑惑的地方,郑阿春曾说梁嘉末十七岁那年出了天花,天花是何其严重的疫病,若真是得了此病,梁嘉末很难活下来,所以只有一种可能,梁嘉末故意以天花为由消失在众人的面前。 果然,司马睿顿了顿,道:“司马颖曾经一心想要除去我,当年我无权无势,她为 了我隐姓埋名,以歌妓的身份留在成都王府,直到三年后司马颖被诛杀,若不是她多次探听到他的动静,我极有可能丧命。央央,这是我欠她的,她在司马颖身边多年,早已不是清白之身,她为我付出那么多,我必须好好照顾她。” 原来如此,梁嘉末该是怎样深爱着他,才会为了他忍受这样多的屈辱。最好的年华里,她为了深爱的男子留在另一个男人身边,她原本恼着梁嘉末的歹毒,现在却不知为何觉得难过,对那个表里不一的女人产生了怜悯,可是赵静雪又何其无辜,纵然她为了司马睿付出再多,枉害人命也是不可原谅的。 这样想着,她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081】河苑与司马毗 午后闲来无事,她与司马睿沿着西苑的长廊散步,身后依旧跟着小批的宫人,恭敬的低着头,却又适当的隔出距离。遥想起初入王府的时候,她总想着随便出来走走,可每次看到身后这些寸步不离的宫人,总觉得浑身的不自在,后来索性很少走出院子。如今六年的光阴辗转而逝,曾经的不自在烟消云散,倘若身后没有宫人跟着,她反倒有些不安,时间足以改变很多的人和事。 抬起头,透过朱色的廊檐可以看到湛蓝色的天空,成片的云儿飘过,交织成一副很美的画卷。她在这时不由的开口道:“真好看。” 司马睿不禁笑了笑:“不就是几片云彩,日复一日的跟从前一样,有什么好看。” “就是因为这些年来从未变过,才觉得好看。” 她的嘴角带着浅淡的笑,微微扬起的脸庞轮廓柔美,眼角点点的清丽,看的他一时有些入迷,不由的伸出手轻轻触碰她柔软的面颊。她反应过来,方见他握住自己的手放在唇边轻吻了下,含笑道:“这些年来你才是从未变过,跟从前一样好看。” “你就会哄我开心,哪里会跟从前一样,人都是会变老的。”她浅笑道。 他却一直紧握着她的手,一本正经道:“不管你是何模样,在我心里永远是淮水河畔那个美若天仙的少女。” 她先是一愣,对上他深邃的眼眸,微微的红着脸,移过目光道:“咱们去春望园看看吧,我有日子没见河苑了。” 一路走去春望园,却没见到河苑的影子,问了守卫才得知,她与司马毗去了后方的马厩,司马睿不禁感叹一声:“你这个妹妹可真是骁勇,整个琅邪国谁不知道河苑郡主,跟着男儿郎一样活泼,丝毫不见女儿家的柔弱。” 她忍不住笑了一声:“若这世间的女子都是柔弱的,哪里还有巾帼不让须眉一说?” “你啊,倒真的是口齿伶俐。”他有些哭笑不得道。 远远的看到河苑,她正舀起木桶里的水浇在一匹棕色的骏马身上,用刷子一下下认真的清洗着,阳光下她的额头泛着晶莹的光亮,也不知是汗珠还是清水。 那骏马拴在木桩上,威风的抖了抖身上的棕毛,溅的她一身水,一旁的司马毗忍不住大笑:“都给你说了追风不喜欢女人为它洗澡,这下好了,你自己倒成落汤鸡了。” 他并没有得瑟太久,因为下一秒她舀起木桶里的水就要泼向他:“你敢笑我,看我把你也浇成落汤鸡。” 反应过来的司马毗慌忙的想要躲开,却还是被她泼湿了衣服,不禁气急败坏道:“你还是女人吗,懂不懂温柔二字啊。” 话还未说完,她已经又舀起水追着他跑:“我让你见识下什么才是真正的温柔!” 二人你追我赶的嬉闹,好一会才见司马毗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望了望自己湿漉漉的衣襟,戏笑道:“你也太狠了,对自己的相公下手这么重,一点也不懂疼惜。” “我呸,你是谁相公,不准胡说八道。” 河苑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脸却有些微微的发红,下意识的想要收回自己的手。他却更加用力的拉过她的手腕,目光异常认真:“我是琅邪河苑郡主的相公。” “你,你,你住口,不准再说…。” “我就要说,东海世子司马毗是你相公,是你相公……” ……。 她的脸愈发的红了,有些气恼的想要挣脱他的手,他却笑着看她出糗,死活不肯松手。双方僵持不下,河苑远远的看到姐姐走来,气恼之下不管不顾的咬上他的胳膊,想是力气太大,他果真吃痛的大叫一声,松开道:“你是属狗的呀,这么爱咬人。” 她不禁有些得意,快步跑到孟央面前,撒娇道:“姐姐,他欺负人。” 孟央还未说话,司马毗已经走了过来,委屈的撩开自己的衣袖:“五嫂,这是河苑咬的,你倒是评评理,谁欺负谁了。” 他的小臂上果真是深深的齿印,微微的红肿,司马睿故作叹息一声,摇头道:“你五嫂不会帮你的,她咬人的功夫可不比河苑差,这点小伤算什么。” 司马毗惊讶的“啊”了一声,河苑已经饶有兴趣的追问:“王爷哥哥也被姐姐咬过吗?姐姐这么温柔不是被惹急了怎会咬人?王爷哥哥怎么惹恼了她?…。” 孟央的脸微微红了起来,想起曾经庾莲心送糕点一事,自己觉得委屈的确咬过他,但也只有那一次而已,他却记得这样清楚。眼看着他又要说些什么,她赶忙拉过河苑道:“瞧你,一身都是水,也不怕染了风寒。” 她满不在乎的笑了笑:“我身子好着呢,姐姐不用担心。” 她只得无奈的叹息一声,司马毗想是想起了什么,恭敬的行了个礼,道:“五哥五嫂,小弟有一事相求。” 他的话音未落,却见河苑上前勾住他的脖子,一把捂住他的嘴,瞪着杏眼威胁:“不准求!” 论力气她哪里是司马毗的对手,只见他突然揽过她的腰身,迅速将她的双手牵制,河苑被他铁钳似的手掌禁锢,还不忘用脚去踢他,气恼道:“不准求,什么也不准说。” 司马毗一边躲避着她毫无留情的脚踢,一边急声道:“五哥五嫂,我要娶她,请你们做主,我一定要娶她。” 她和司马睿反应过来,不觉有些好笑,司马睿忍俊不禁的对他道:“你要娶河苑也得她答应,总不能强迫她嫁给你。” 他闻言放开了她,河苑立刻跑到孟央面前,红着脸道:“我才不要跟你回东海国,我要留在姐姐身边的。” “你嫁给了我就是东海世子妃,出嫁从夫,怎能一直留在琅邪王府。”他不禁有些急了,继而又对司马睿道:“五哥,前段时间项城传来消息,说我父王病重,我不能一直待在琅邪王府,我想带河苑回去。” 司马睿想了想,道:“你与河苑的婚事倒是不急,不如等你从项城回来,五哥再为你们举办风风光光的婚礼如何?” “不行,”他的眼中闪过急色,道:“河苑太鬼机灵了,我这一走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万一她反悔了,不愿嫁我了,万一她喜欢上别人怎么办。” 一番话使得他们均笑了出来,爽爽红着脸埋怨:“你胡说什么!我哪里是那种人。” “反正我就是不放心你,我要把你带在身边才安心,五嫂,你倒是说句话啊。”他将目光转移到孟央身上,满怀希望的等着她回应。 从刚刚开始她就在沉思,眼下他们皆是等着她开口,她望了望河苑,道:“你不是一直嚷着王府沉闷,好不容易有机会出去走走,有什么可犹豫的。” “那怎么一样,我若是嫁给了他,以后就没机会在姐姐身边了,我不要离开姐姐。” 她说着,眼圈禁不住红了,孟央心里一阵疼惜,拉过她笑道:“傻丫头,东海国与琅邪国相邻,你还怕日后没机会回来?你要是想姐姐了,可以随时回来小住。” 司马毗赶忙附和:“五嫂说的是,只要你想回来,我随时带你过来。” “可是…。” 她尚在犹豫,她又是一阵哄劝:“你当真要留在这沉闷的王府?司马毗走了可就没人陪着你瞎闹了,姐姐一直都在琅邪王府,只怕你到时乐不思蜀不肯回来看我了,听说项城有很多好玩的玩意,姐姐还想着你带些有趣的东西回来呢。” 听她这样一说,她的心不禁有些向往,面上却装作不情愿的样子,对司马毗道:“那先说好了,我要是想回来你不能阻拦。” 司马毗立刻扬起笑脸,连连点头:“嗯,我发誓。” 沿着来时的路回去,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有些心不在焉。司马睿开口道:“河苑的婚期定在半月后,不觉得仓促了吗?” 回过神来,她才浅笑道:“等他们回了东海国总要补办的,那才是正式的大婚。” 他没有再说话,二人安静的走了一段,花坛里繁花似锦,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那轻柔的风亦是抚过她额前的碎发,他伸出手掌轻握住她的手,道:“为何急着让她离开王府?央央,你在怕什么?” 她一愣,反应过来心里不觉低沉,是啊,他看出了她的心急,看出她在害怕,可她该怎样告诉他,她在害怕那个温柔可人的梁嘉末对河苑下手,害怕副伏罗爽爽的身份遮掩不住,更害怕有朝一日河苑得知他是自己的杀父仇人,她时时刻刻都在担惊受怕。 “我只是觉得,司马毗会真心待河苑,我希望她早日安定下来。”她这样说着,抬起头柔声一笑:“就像我一样,早日找到归宿。” 司马睿不由的握紧了她的手,故意叹息一声:“我记得刚刚还有人说琅邪王府沉闷。” 她不觉好笑:“司马景文,你这是断章取意,你明知我那是劝河苑。” “可我很怕你也有这样的想法,”他正色道:“我很怕你也会觉得这座王府沉闷,然后离开我身边。” 孟央不禁一笑:“你真傻,我向来喜欢安定,再说有你在这里,怎会沉闷?” 他这才放下心来,眼中满是笑意:“那,我等会要出府一趟,顺便带你出去转转?” 她想了想,心知他定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于是道:“我可没空,绿秀正在厨房炖鸡汤,我待会要去看裒儿,他最近读书很辛苦。” 他不禁蹙起眉头,埋怨道:“我整日的忙碌也很辛苦,你却只想着他。” “那,我亲自炖好参汤,等你晚上回来喝?” 她含笑提议,司马睿立刻满意的点了点头,拉过她在她额头轻轻一吻,同时又认真的看着她,略带威胁道:“你要乖乖的,不准骗我,若是让我知道你去见了不该见的人,我会很不高兴。” 孟央不由得叹息一声,心知他指的正是借住在王府佛堂的己巳师父,只得无奈的点了点头。 与绿秀一同前去看司马裒,进了房中才见他不知疲惫的埋头苦读,不禁无奈的叫了一声:“裒儿。” 司马裒见到她很是高兴,赶忙起身走了过来:“虞娘娘,你怎么来了?” 她上前含笑道:“听宫人说你一直在读书,虞娘娘不放心,绿秀姑姑炖了鸡汤给你。” 他立刻笑着对绿秀道:“多谢绿秀姑姑。”继而又拉着她一同坐在桌前,道:“虞娘娘总是为儿臣费心,儿臣哪里吃得下这么多补汤。” 她这才注意到桌上早已放着一盅汤品,触摸着还是温的,想着应是伺候的宫人为他炖的,于是打开看了下,浓郁的香味扑来,是鲜美的鱼汤。鱼汤滋补,但他却不曾动过,她便好奇的问道:“你不喜欢鱼汤吗?怎么都没动?” 司马裒随口道:“喜欢啊,只是还没来得喝,虞娘娘又把鸡汤送来了,儿臣怎么喝的完。” 她不禁一笑,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又听他道:“虞娘娘来的正巧,儿臣有事告诉你呢。” “哦?你说来听听。” “前几日父王把我和大哥叫去书房,询问了一些功课,后来又说琅邪国的大臣们多要求储立世子,问我和大哥的想法。” 她心里不由的咯噔一下,问道:“然后呢?” “大哥先是说储立世子为时过早,而后又向父王推荐了儿臣,说儿臣天资聪颖必成大器。” “那你是怎么说的?”她赶忙追问。 司马裒顿了顿,扬起笑脸:“儿臣记着虞娘娘的话呢,就对父王说长幼有序,世子之位轮不到儿臣担任,再说大哥比我聪明多了,文韬武略样样皆在我之上,琅邪世子应该储立大哥。” 她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松了口气道:“你做的对。” “可是,”他不禁有些失落:“大哥也不知怎么,最近都不太搭理我,儿臣也不知问题出在哪里,儿臣做错什么了吗?” 孟央微微叹息一声,劝慰道:“你大哥自然有自己的想法,但你们到底是亲兄弟,只要你跟从前一样亲近他,虞娘娘相信他会一如既往的疼惜你。” 司马裒点了点头:“儿臣有虞娘娘疼爱,大哥却只有自己,儿臣应该多关心他的。”说着又突然想起了什么,扬起笑脸道:“那儿臣把这盅鱼汤送去给大哥,可好?” 她含笑点了点头。 跟着绿秀在厨房一阵忙碌,直到天色渐晚,坐在房中望着一桌的菜肴,还有那碗亲自熬炖的参汤,嘴角不由轻轻扬起,对绿秀道:“王爷回来了吗?” “回来好一会了,现在书房,奴婢去请他。” 绿秀说着转身离开,她一人坐在桌前,正出神的想着什么,门外的嫣儿通传道:“娘娘,沅少爷来了。” 回过头去,才见小小的虞沅端着茶水走了进来,稚声叫了声“姨母”,她赶忙接过,望了望门外道:“你是自己过来的吗?你母亲呢?” 随行的宫人笑道:“是沅少爷自己要过来的,还非得亲自端着茶水,郑夫人不知情呢。” 她不由的一阵疼惜,拉他到怀中,轻轻的掐了下他的小脸:“天都黑了,你还端着茶水过来,万一绊倒了烫到怎么办,姨母该有多心疼。” 虞沅甜甜的笑了一声,继而道:“沅儿有悄悄话跟姨母说,不能让别人听到。” 她先是一愣,继而对一旁的宫人道:“你们先下去吧。”宫人退下,她才含笑:“你有什么悄悄话跟姨母说?” “姨母,沅儿可不可以叫你娘?” 这莫名的一句话使得她有些诧异,随即开口道:“为什么?” “裒儿哥哥都可以叫你母亲,沅儿也要叫你母亲” 他一本正经的看着她,她的心里竟然莫名的松了口气,摸了摸他的脸:“沅儿有自己的母亲,姨母和她都很疼你,但母亲只有一个,这是从你生下的那刻就注定的。” “可是,”他有些不开心的撅起嘴巴:“沅儿知道你才是我真正的母亲,爹爹是这样说的。” 孟央惊得半晌回不过神,不明所以的问道:“沅儿你在说什么?” 他眨巴着大大的眼睛,极是委屈的撅着嘴巴:“你才是沅儿的母亲,你是我娘,为什么不肯认沅儿,娘。” 她只感觉后背出了一身的冷汗,双手抓住他的小胳膊,正色道:“告诉姨母,是谁要你这样叫的?” “爹爹以前就是这样告诉沅儿的,你明明就是沅儿的娘,沅儿为何要叫你姨母,娘,你为什么不认沅儿……” 虞沅说着,委屈的掉下眼泪,她下意识的抬头望去,猝不及防的对上司马睿狭长的双眼,他仿佛是刚刚站在门前,不紧不慢的听到了关键的一句,深邃的眼中看不出任何深意,脸色却异常难看,努力了很久才开口道:“给我一个解释。” 良久的怔仲,她始终觉得脑子一片混乱,不知该从何说起,更不知自己要说什么,下意识的望着虞沅,脸色有些苍白:“沅儿,告诉姨母,是谁教你的?” “是爹爹…。” “不可能!田四在的时候你才两岁,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他怎么会告诉你这些。”她几近哀求的抓住他的胳膊:“告诉姨母,究竟是谁?” 田四的名字从她口中说出,司马睿才感觉自己真的难以接受,上前一把拽过虞沅,眼中闪过戾气:“是谁让你这样叫的?” 想是他的力气太大,虞沅惊吓之下,只是一味的大哭,根本什么也不肯说。就在这时才见郑阿春急忙跑来,被眼前的情境吓得半晌反应不过来,急忙的上前跪在地上:“王爷,发生了什么事,他还是个孩子,您先放开他。” 司马睿却不曾松手,转而对她厉声道:“说,这孩子是谁的!” 郑阿春惶恐的望着他,又看了一眼孟央,结结巴巴道:“是,是妾身的,沅儿是妾身的孩子。”她这样说着,赶忙对虞沅道:“沅儿,你究竟说了什么,我才是你娘。” “不是,你不是……”虞沅哭得惨兮兮的,大大的眼睛里噙满泪花。 “不准胡说!”她不禁焦急,本着脸对他说着,继而又跪到司马睿面前,苦苦哀求:“王爷,他还是个五岁的孩子,您别听他胡说。” “沅儿没有胡说,沅儿今年六岁了,不是五岁!” 晴天霹雳的一句话,震得他们都回不过神,郑阿春简直慌了神,急的眼泪都掉了出来:“沅儿,你疯了,你怎么是六岁呢,你今年五岁。” 司马睿的眼睛危险的眯起,望着虞沅一字一顿道:“把你刚刚说的话重复一遍。” 虞沅没有再说,泣不成声的抽涕,同时将目光望向孟央:“姨母,救沅儿,沅儿好疼。” 孟央一直都是沉默的,她唯有沉默才能使自己保持清醒,才能清楚的知道这一切不是在做梦,真实的如此可怕。司马睿的目光如此阴寒,直直的望着她,刻骨的阴霾:“给我一个解释,我让你给我一个解释!” 沉默,还是沉默,也不知这样过了多久,她才听到自己麻木的声音:“你若信我,何需让我解释。” 心里的疼麻木至极,她已经不想知道这一切究竟是谁在操控,五岁的虞沅,偏就说成六岁,这样一来她才真的是他的生母,如此的合情合理。 一旁的绿秀焦急的跪在地上:“王爷,娘娘怎会是沅少爷的母亲,您一定要相信娘娘。” 然而司马睿已经真的没了耐性,厉声对她道:“滚下去!” 绿秀惊惧的退下,郑阿春还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虞沅明显惊吓过度,哭得几乎抽搐,他就这样一把将他推在地上,上前抓住孟央的手,眼睛有些怒红:“现在我要你说,胆敢有半句假话,我便要了这孩子的性命!” 她只感觉手腕被他抓的一阵疼痛,张了张嘴,始终说不出一句话。漫长的等待,他的理智逐渐涣散,低低的冷笑一声:“你以为本王真的不知道郑阿春母子是谁?本王喜欢你,所以由着你的性子,但你不能把本王当成傻子!我只要你一句实话,就这么难吗!” 她的眼圈渐渐红了,对上他的眼睛,眼中闪着泪光:“我说了,你若真的信我,何需要我解释。” 司马睿深深的吸了口气,冷笑一声,突然转身一把抱起虞沅,不顾他惊恐的哭声,高高举起:“反正这个孩子是留不得的,干脆现在摔死他!” 她和郑阿春均是慌了神,郑阿春哭喊着爬上前,死死抱住他的腿:“王爷,放了虞沅,求你……” “放了他?你先告诉本王他是谁!” 他目光阴沉的望着郑阿春,郑阿春愣住,突然咬着牙,泪流满面道:“孩子是田四的,是姐姐与田四的,姐姐不忍亲生骨肉流落在外,所以要我谎称虞沅的生母,只有这样我与虞沅才能留在王府。” 司马睿只觉心被掏空了一块,眼睛血红,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对孟央道:“你叫我相信你?你叫我如何相信你!” 话音刚落,他已经举起虞沅,想也不想的就要摔死在地上。孟央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抬起头眼泪顺势流下:“司马景文,你若摔死他,不如先将我杀了!反正我也是活不成的。” 他彻底愣住,接着忍不住大笑,如同受伤的猛兽一般低吼:“原来这个孩子比你的性命还要重要?既然如此,本王倒要好好想想如何让他死的痛不欲生。” 说罢,他携着哭喊的虞沅,转身离开。郑阿春惊惧的想要追上去,却又不敢起身,哭着爬到她面前,声泪俱下:“姐姐,怎么办?我原以为这样说了,王爷就不会要沅儿的性命,怎么这样,姐姐,你救救沅儿……。” 孟央望着地面,就这样一动不动的跪着,面对她苦苦的哀求,终究忍不住开了口:“滚。” 郑阿春一愣,继而又见她抬起头,眼中是刻骨的恨:“你再不走,我怕自己会杀了你。” 天已经黑了,在宫人一再的催促下,司马绍终于放下手中的兵书,来到桌前用饭。面前的饭菜很是可口,他的心思却仍在书上,回过神来才见一旁的喜儿正端着一碗鱼汤喂猫,不禁道:“哪来的鱼汤?” 喜儿回答道:“二王子遣人送来的。” 他的眉头不由得皱起:“裒儿送来的,你为何拿来喂猫?” “二王子跟王妃娘娘很是亲近呢,”喜儿不慌不忙,解释道:“夫人是因为王妃娘娘才被王爷赶出府的,她叮嘱过奴婢一定要提防王妃娘娘,奴婢这是为大王子着想,夫人还指望着您接她回府呢,倘若猫喝了这汤没事,奴婢才敢拿给大王子。” 司马绍不觉有些生气:“裒儿是我亲弟弟,他才不会害我,你真是小题大做。” 喜儿赶忙摇了摇头:“夫人留下奴婢伺候大王子,奴婢不敢有违她的嘱托,小心点总是好的。” 如今谁都知道二王子最得王爷喜欢,喜儿更是清楚,荀夫人与王妃水火不容,她帮着做了不少事,只怕王妃有一天记起,自己免不了遭殃。与其说荀夫人的指望是大王子,倒不如说她喜儿的指望是大王子,一旦司马绍得势,荀夫人重返王府,她自然劳苦功高,主子的地位高了,奴才才有趾高气昂的资本,正如王妃娘娘身边的绿秀,王府上下,哪个宫人敢小瞧她? 他只得随着她去,想着自己的母亲荀夫人,不由的神色黯然,这世上最疼自己的也只有她了,裒儿自小就很懦弱,有时难免被她的严厉吓到,因而才对看似温柔的王妃娘娘心存好感,甚至成了她的儿子。他不得不承认,司马裒与从前相比变化很大,他变得不再胆怯,小小年纪就很有担当,他原本以为这个弟弟需要自己保护一辈子,因此格外疼惜。可是这个女人的出现打乱了一切,她使得司马裒变得有胆有识,这本是好事,可他竟然感到莫名的不甘,即便司马裒是他的亲弟弟。 他很小的时候,母亲荀氏就告诉他,他是琅邪国的大王子,总有一天要继承王爵,他的身份尊贵无比,母亲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因而忽略了对裒儿的重视。也许就因为这样,才给了外人可趁之机,那个女人轻而易举的讨得了裒儿的欢心,将母亲赶出王府,成功的改造了裒儿,他并非不明事理之人,也明白是自己的母亲太过极端,渐渐发觉那个女人也并非坏人,相反她很好相处,是个心善之人。 原本他们可以相安无事,直到今时今日,他突然惊觉司马裒很有可能威胁到自己,他不是注定的琅邪世子吗?为何因为那个女人,父王就开始动摇,产生了储立司马裒的念头。他努力使自己不去嫉妒,努力使自己不愤怒,可是那种不甘如影随形,裒儿不再是那个懦弱的需要自己保护的弟弟,可他宁愿他永远的懦弱胆怯。喜儿是母亲荀氏最信任的贴身丫鬟,母亲留她在自己身边也是为了更好的照顾自己,他是荀氏全部的希望,只有他储立了世子之位,荀氏才有可能重返王府,可是如今,他的世子之位已经深受威胁。 这个女人改变了裒儿,也改变了他的生活、他和母亲唯一的希望…… 出神的想着,他不由得叹息一声,回过头看那小猫依旧津津有味的喝着鱼汤,不觉有些厌烦,对喜儿道:“你别费心了,司马裒是我亲弟弟,他不会害我的。” 孟央呆呆的坐在床边,如同多年前一样,王太妃逝世的那天,她也是这样抱着双膝发呆,窗子都是关着的,她却觉得很冷。 绿秀走了进来,径直上前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娘娘,奴婢已经吩咐怜儿和紫雀她们注意郑夫人的行踪,您放心,咱们一定有办法的。” 她点了点头,紧握住她的手,声音有些轻颤:“绿秀,你看,那么多人在算计我,她们都在算计我。” 绿秀只觉得她的手很凉,不由得沉下声音:“这事情赶得也太巧了,能够将娘娘和王爷的行踪拿捏的这么准,时间又安排的凑巧,仅凭郑夫人根本不可能。” 她轻笑一声:“郑阿春什么都不用做,她只需教沅儿听话,训练的沅儿恰到好处,其余的自然有人通报。” “娘娘,”她不禁气恼:“郑夫人真是不知悔改,她就不怕王爷杀了虞沅少爷。” “她当然不怕,她知道我不会让沅儿出事,”孟央怔怔的说着,心里疼的有些麻木:“绿秀,我已经没有可以信任的人了,你一定不要离开我,我真的害怕。” 绿秀不禁红了眼圈:“绿秀永远不会辜负娘娘的信任。” 次日一早,天空阴沉沉的,压抑至极的灰色,有风从窗外吹进,总使人觉得寒津津的。花坛里的花被吹得东倒西歪,树木也是沙沙作响。因为太过昏暗,屋子里依旧点燃着灯烛,绿秀端来的早膳却是一口未动的摆在那里。 心里记挂着沅儿,绿秀打听回来,说司马睿将他关在屋子里,任其哭喊也不理会。她觉得心疼,但又十分的无可奈何,眼下的司马睿正是恼她恼的厉害,她实在不敢贸然前去,只怕他一怒之下真的杀了沅儿。 时间一点点流逝,快到晌午的时候,外面终于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坐在屋内的她更加心烦意乱,就在这时房门被推开,嫣儿走了进来:“娘娘,外面下了好大的雨,绿秀姐姐吩咐奴婢进来关窗子。” 她未曾多想,随口道:“方才出去的时候她已经关上了。” 嫣儿一愣,目光望了望窗户的方向,浅浅的笑道:“绿秀姐姐刚刚说她去厨房给娘娘熬药,让奴婢别忘了关窗子,可能她说的不是娘娘屋内的,那奴婢就去别处看看?” 说着,她询问的看了一眼孟央,见她神情怔怔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于是盈盈的行了个礼,转身欲要离开之际,突然听到她的声音:“绿秀说她去厨房熬药了?” “绿秀姐姐是这样说的,”她转过身,同时又不解的小心问道:“有什么不对吗?娘娘” 有什么不对吗…。她想起昨晚自己惶恐的模样,想起绿秀微红着眼圈认真的说着,绿秀永远不会辜负娘娘的信任……她刚刚才喝下她端来的药,她怎会转而对嫣儿说她去厨房熬药?如果不是嫣儿说谎,那么绿秀一定有事隐瞒着自己。 她相信绿秀,从心里愿意相信她不会害自己,若有所思的想了很久,定了定神色对嫣儿道:“王府里可发生了什么事?” 嫣儿的反应有些奇怪,望向她的眼神转瞬即逝的闪躲:“没,没什么事。” 她不禁叹息道:“我之所以将你留在身边是因为知道你聪明和乖巧,虽然你曾是王夫人的宫人,但我早已认定了你是值得信任的人,我不知你心里的想法,但在这个王府里你也可以全然的相信我,嫣儿,我才是你的主子。” 一番话使得她低垂下头,双手不安的相握,良久才下定决心道:“绿秀姐姐已经吩咐下去,任何人也不准对娘娘提及此事,奴婢真的不知该不该说。” 她心里一沉,这才惊觉真的出了事,不动声色的起身,上前握住她的手,认真的看着她:“我不是王夫人那样的主子,你心里应该很清楚,你日后要仰仗的人是我,不是绿秀。” 她的眼中有着不容拒绝的动容,嫣儿终于咬着嘴唇慌乱的开了口:“是郡主,奴婢也不知究竟怎么回事,河苑郡主提着刀去找王爷了,听说,听说她跟王爷谈了条件…。” “她要做什么?”她赶忙追问,下意识的握紧了她的手。 “河苑郡主说,王爷和娘娘因为虞沅少爷起了争执,她要亲自杀了虞沅少爷。” 她话音刚落,她的脸色已经极其难看:“什么时候的事?快说!” 嫣儿明显有些害怕,结结巴巴道:“一,一个时辰前。” 她只感觉胸口一阵窒息,想也不想快步上前,打开房门跑了出去。外面的雨已经下的很大,昏天暗地,狂风横扫,夹杂着雨滴扑向院中的树木花草,横七竖歪的场景。她的脑中很是混乱,长长的木廊仿佛没有尽头,耳边是呼啸而凌厉的雨声,什么也听不到。河苑要杀沅儿?……怎么可能,她不是最喜欢这个孩子?虞沅可是田四的亲生骨肉啊。 雨珠被风横吹而来,她感觉很冷,面上有些湿哒哒的,也不知是雨水还是什么,真是糟糕透了,这一切发生的如此糟糕,她的人生怎会这样,乱七八糟,昏天黑地,就如同这鬼天气一样。 可是虞沅,真的是她不能失去的…。郑阿春可以不计母子情分,可她不能,无论如何也不能……时间过得真快,她想起十年前第一次与田四相识,她还是芳华之龄的少女,亦是可怜兮兮的丑八怪。那个傍晚,她拿着身上仅剩的铜板,买了一个热乎乎的馒头,在荒郊采了大把的胡蔓草,架起的破壶里烧了一壶的热汤。她已经被逼到绝路了,那样的乱世之下真的很难活下去,她甚至连乞讨也受人排挤,一个容貌丑陋的乞丐,费尽心机的想要活下去,最后彻底的绝望了。 胡蔓草,断肠草,荒山野岭皆是,只要她喝下一口热汤,不出半日便会烂肠而死。她已经下了决心,选择了人迹罕至的荒山,手中的馒头还是热的,她很久都不曾吃到这样可口的食物,落魄极致的孟央,污头垢面,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那种绝望的心情旁人是无法体会的。她想吃饱了上路,可是上天突然给她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就在那个傍晚,残阳如血,她还没来得及吃一口馒头,就被两个逃荒的无赖碰到,他们夺去了她的馒头,将她狠狠推倒在地,见她是个脏兮兮的丑八怪,于是将目光转移到了火架上的热汤。 她已经拼命阻止了,她甚至哭喊着告诉他们有毒,可是换来的是一顿耳光。那二人终究喝了热汤,不出一会,腹痛难忍,其中一艰难的走到她的面前,愤怒之下掐住她的脖子!那双手很冷、生硬、如此的令人恐惧,她早已做好了死的准备,但绝不是这样凄惨的被人掐死。她真的想安然的离去。 可是那已经是她无法决定的事,她甚至尝到了喉咙里的血腥味,痛苦的无法忍受,却只能告诉自己,快了,再坚持一下,很快就结束了,再也不会痛了…。本能的闭上眼睛,可是那双手在最后一刻突然松开,狼狈的咳嗽着,她抬起头,傍晚的阳光已经消退,可她还是在站在面前的田四身上看到了光亮,他将手中染血的石块扔掉,上前拍了拍她的脸,松了口气道:“终于找到你了。” 他曾偷了她的钱袋和簪子,她误会了斛律浚,公堂上她却没有指证他……而他从县衙出来后一直在找她。直到现在她仍旧记得,那个傍晚,他的笑容灿灿的,浓墨的眉眼,黝黑的皮肤,他一把将虚弱的她抱起,皱着眉头埋怨:“小丫头,你多久没洗澡了?”其实,他才是真的一身臭味,头发乱糟糟的,像是从来不梳的样子,可他的眼睛黑亮黑亮的,虽然语气不讨人喜欢,但他的怀抱很温暖。 他是城郊一带的地痞流氓,他有时会偷邻家的鸡鸭,偷完了鸡鸭会偷鸡蛋,然后在清晨将滚烫的鸡蛋塞入她的被褥。他会打人,常常将嘲笑她是丑八怪的人狠揍一顿……他从未怕过任何人,可是在她无数次的哀求中会最终妥协:“好吧,我以后不偷东西了。” 她改变了他,他也改变了她,他们相依为命,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田四曾是她生活的全部希望,他将她捡回家,用温热的毛巾擦去她面上的污垢,他的动作那样轻,笑容温暖:“我叫田四,你既然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干脆就叫田五儿吧,以后有我田四在,就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田四,田五儿……虞沅…… 【082】你活该! 勾起的前尘往事,她的眼眶有些温热,视线也变得模糊,前方长廊的拐角处,猝不及防,突然就被一人撞到,尚未看清一切,那人已经慌张的扶住了她:“娘娘。爱睍莼璩” 是绿秀,她的眼中顿时泛起深深的泪光,几乎同时抓住了她的手臂:“为什么?为什么瞒着我?你说过我可以相信你的。” 绿秀急切道:“奴婢回去再跟娘娘解释,娘娘现在哪也不能去。” “河苑要杀沅儿,她要杀沅儿!”她颤抖着声音,方寸大乱:“你现在拦着我,就是要沅儿的命!” 她心急如焚,她却是快步上前,伸出手死死的拦着:“奴婢会跟娘娘解释的,总之娘娘哪也不准去,必须待在屋子里。” 孟央努力的想使自己冷静下来,可是她心里就像找了一团火,煎熬的失去理智,艰难的呼吸着:“绿秀,不要让我绝望,我不想等到一切来不及的时候才发觉自己从来都是一个人,我该怎么相信你!我现在无法相信你!” 她眼中的失望如此之深,夹杂着难以言喻的疼痛,雨下的那样大,倾洒入长廊,浸湿了她的衣衫,很冷,很凉,她的面色很是难看,眼圈红的厉害。这样的目光下,绿秀却一反常态的镇定,认真的望着她的眼睛,脸色有些苍白,却一字一顿道:“娘娘说现在无法相信我,其实你从来都不曾信过我。” 她终究平静下来,这才惊觉出了一身的冷汗,真的是这样吗?她被沅儿的事情方寸大乱,绿秀却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她慌什么,急什么,慌乱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娘娘的衣服都湿了,当心受了风寒,奴婢带您回去换身衣服。”绿秀微微地垂下眉眼,上前扶着她,同时压低声音道:“后面拐角处有人看着,请娘娘相信奴婢一次。”回了屋子,绿秀拿出披风为她披上,小心的望了一眼门外,这才压低声音道:“娘娘放心,虞沅少爷不会有事。” “究竟怎么回事?”她焦急的去握她的手,手掌冰凉。 绿秀道:“河苑郡主知道了昨晚的事,一早来找奴婢,要奴婢一定守着娘娘,不能让您离开房门半步。她说一定要逼郑夫人吐露实情,但娘娘若出现,只会适得其反。” 她冷静下来,终于明白了一切,河苑说要亲手杀了沅儿,郑阿春若是还有一丝人性,定会出面袒露实情。而她是万不能出现的,否则便是将一切的罪名落实,真正的适得其反。 可是,郑阿春真的会出现吗?她若是不出现,这样的闹剧该如何结束?沅儿会不会有性命之忧? “一个时辰前,河苑郡主提着刀去找王爷,她说既然虞沅少爷的存在引起了王爷与娘娘的隔阂,不如让她杀了虞沅少爷还娘娘清白,王爷答应了。”绿秀说着,小心的看了她一眼:“直到现在,郑夫人那边没有丝毫反应,娘娘更不能现在出去,否则一切都完了,虞沅少爷必死无疑。” 她深深的呼吸着,最终握紧了手:“郑阿春不会出现的,她料定了我不会袖手旁观。” “正是因为如此,娘娘更不能出现,她料定了您不会袖手旁观,您就要制造不在乎的假象。” 话虽如此,谈何容易?她不禁蹙起秀眉:“我只怕河苑弄巧成拙,真的伤了沅儿。” 绿秀轻声道:“娘娘应该相信河苑郡主。” 她这才叹息一声,握了握她的手,歉意道:“绿秀,我不该这样冲动,说了那些伤人的话。” “奴婢知道娘娘的,您是一时心急,”她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可是娘娘怎会知道此事?奴婢明明吩咐了她们不准乱说。” 孟央浅笑:“是我看嫣儿神色不对,再三追问她才肯说,再说这种事怎么瞒得住。” 她不甚在意的样子,绿秀却有些警惕道:“先前的事奴婢本就怀疑,虞沅少爷出现的蹊跷,王爷又来的那么巧,娘娘身边定是有人作祟,将王爷与娘娘的行踪摸得这样清楚。” “你是怀疑嫣儿?”她不禁有些迟疑,想了想道:“她没有理由这样做,而且她是在我的追问之下才说了事情。” “奴婢不是怀疑她,娘娘身边的人都有嫌疑,”她认真的看着她:“毕竟人心叵测,刚刚奴婢回来的时候,半路就发现有人跟踪。” 提及此事,她追问:“你刚刚去了哪儿?” &gt;绿秀这才想起什么,急忙道:“娘娘可记得,奴婢要怜儿和紫雀注意郑夫人的行踪,刚刚奴婢去见了紫雀。她跟郑夫人身边的宫人是同乡,听那宫人说,郑夫人听闻河苑郡主要杀虞沅少爷,很是心急,见娘娘一直毫无动静,她已经打算出去求王爷了,但就在这时香晴送来一张信笺,郑夫人打开看了就再没出去。” 香晴?她不由得有些愣怔,半晌低声道:“又是她。” 绿秀仿佛明白了她的意思,轻点了下头:“奴婢也觉得是梁夫人,那张信笺郑夫人看完就烧了,但那宫人告诉紫雀,她看到了几个字。” “什么字?”她立刻追问。 她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好的纸张,递给了她:“那宫人不认得字,照着模样画了下来,娘娘看看有没有用处?” 将纸张打开,她才颇有些头疼,那宫人果真是不认得字的,横七竖八,歪歪捏捏,根本看不出字的大致样子。不过看上去像是四个字,中间两个是彻底的认不出,前面和后面二字她看了许久,总算勉强的认出是“风”和“义”字。 风…。义…。她想了又想,始终想不出寓意,最终无奈的放下:“仅凭这两个字我是看不出来的。” 绿秀沉思一会,开口道:“不管是什么字,总之就是在暗示郑夫人不要出面,梁夫人很狡猾,她不会留下对自己不利的把柄。” 孟央点了点头,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脱口道:“风俗通义?” “娘娘想出来了?是什么意思?”她有些急切的问道。 她却沉下目光,缓缓的开了口:“《风俗通义》是东汉时期的文人应邵所著,里面记载颍川有妯娌二人争子,谁也分辨不出真正的母亲是谁,当时的丞相黄霸让那妯娌二人各距十步,谁将孩子拉过来谁就是母亲,二人扯住孩子的胳膊,最后弟媳恐伤亲儿,放手让大妇拉去,于是黄霸判定弟媳才是亲母。” 绿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难怪郑夫人不再出面,她若是承认自己是虞沅少爷的生母,先前的所作所为便是欺瞒之罪,加上陷害娘娘,只怕王爷会杀了她。” 事已至此,郑阿春的死活她已经不想过问,可照着情形下去,她和郑阿春都不会出现,河苑该如何收场?她相信河苑不会杀虞沅,可她不信司马睿,这样下去恐生事端。 外面风雨交加,使得整个王府都是不太平的,那些同她一样坐在屋内的人,梁嘉末,郑阿春,她们究竟在盘算着什么?郑阿春于心何忍?她的心真的狠到这个地步,数次置沅儿的死活不顾…… 她无法原谅郑阿春,可是即便是现在这样的情况,她在坐立难安之际仍旧给着自己最后一丝希望,亦是给郑阿春最后的机会。只要她现在出现,只要她肯去求司马睿放过沅儿,她会费尽心思的保住她的性命,这是她最后的机会。 但是不管怎样,她与她再也回不到从前,至此黄泉碧落,永生永世的天涯路。 时间流逝,宫人们将午膳送来,仍不见郑阿春有丝毫的动静,她终究放心不下,叹息一声对绿秀道:“河苑的计划落空了,咱们走吧。” 绿秀有些失落,只得道:“外面还在下雨,奴婢去拿伞。” 她坐在桌前望着一桌的菜肴,仍旧没有饿的感觉,反而觉得像是被什么东西恶心到了,胃里有些翻涌,想吐的感觉如此强烈。 院中的迎春花早已被风雨摧残,花瓣散落在泥泞的污水之中,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绿秀为她撑好了伞,披风遮住了凉意,她站在屋檐下看着漫天的雨,微微垂下眉眼,终究迈出了步子。 谁知刚走两步,就见郑阿春惊惧的跑来,她的衣衫已经湿透,雨水顺着掩面的轻纱飘落面颊,上前“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姐姐,我错了,是我错了,河苑郡主杀了沅儿,她真的杀了沅儿!她将刀子插入了沅儿的胸口,血流如注,怎么办……他们见死不救,他们都不肯救他!” 她已经不再相信她了,可此刻的她如此的恐慌,那种濒临绝境的惊痛如此真实,她不知道她口中的“他们”究竟是谁,司马睿?河苑?还是另有其他人?她就这样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看着她跪在自己脚边绝望的哀求,突然觉得极其讽刺,心里宛如割开了一个口子,血流不止,偏偏冷冷的退后一步,残忍的看着她:“郑阿春,那是你活该,虞沅是你的孩子,即便死了也轮不到我来收尸。” nbsp;“姐姐,”她顿时手足无措,眼中有着濒死前最后的希望:“我错了,我向你磕头认错,你杀了我吧,我真的知错了,求求你救沅儿,他是田四的骨肉啊,你不能见死不救。” 她的目光有些怜悯,看着她重重的磕着响头,殷红的额头渗出血迹,看着她疯了一般痛苦万分的模样,心里徒然生出几分恐惧,她原以为这又是她陷害自己的阴谋,可万一沅儿真的出了事……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绿秀很快的扶稳了她,轻声提醒:“娘娘不要信她。” 正了正神色,她才缓缓开口:“我待沅儿视若己出,是因为他是田四的孩子,但眼下我不愿意救他,田四在天之灵也必不会怪我,跟着你这样的母亲,我倒宁愿沅儿去陪死去的田四。” 郑阿春不敢置疑的望着她,眼睛瞪得大大的,惊惧的流着眼泪:“你,你要沅儿去陪田四?你要他死?!” “是,我要他死,”她直直的看着她,每说出一个字,心都像刀绞一般:“但你要记住,虞沅是被你害死的,而不是我!你亲手扼杀了自己的孩子,你活该痛苦一生!” 她说着,径直转过身去,在这一刹那泪流满面,死死咬着嘴唇,最后道:“那是你的儿子,就算死了你也不该来求我,你该求的是上天,保佑你还能见他最后一面。” 屋檐上是雨滴敲打的声音,噼里啪啦,重复着沉闷的轮回,她就这样背对着她站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心里翻江倒海的疼,清晨喝的中药残留在胃中,除此之外空空如也。恶心的感觉这样强烈,她终于捂着嘴蹲下,胃里泛起反酸,难受了很久却什么也呕吐不出来。 绿秀慌了神,急急的为她拍着后背,明显的不安:“娘娘,娘娘怎么了?” 她摆了摆手,同时扶住她的胳膊,艰难的站了起来,这才发现郑阿春已经不在了,绿秀有些迟疑道:“郑夫人淋着雨离开了,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好像真的不是装出来的。” 她已经不知心里是怎样的惶恐,脸色苍白至极,半晌才道:“走吧,这一天谁也逃避不了。” 王府前东苑,她在绿秀的陪同下赶来,虽然遮着伞,披风上还是湿了一片。前堂的门是开着的,除了两侧站着的守卫和宫人,里面并没有几个人,记得不久前,她还在这里口口声声的为静夫人伸冤,就是在这里,她使华菱和宫人玲珑无辜丧命。这便是上天对她的惩罚吗?如今,那躺在地上被郑阿春哭着抱在怀中的孩子,胸口插着一把匕首,没入一半的镶银匕首,那是河苑一直带在身上的……鲜血染红了地面、衣襟,那个面色惨白的孩子,紧闭着双眼没有半点生气,真的是沅儿吗? 这一刻,她失去了全身的力气,颤抖着双腿差点倒在地上,绿秀扶着她,同时又惶恐的说道:“娘娘,郑夫人说的是真的。” 正坐在茶椅上喝茶的河苑,看到她后眼前一亮,仿佛一切都像做梦一般,她向平常一样笑逐颜开的跑来:“姐姐,你怎么也来了?”她的面上有着担忧之色,转而却是对绿秀轻责道:“雨下的那么大,你不该叫姐姐过来。” 她的神情那样坦然,如同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她却突然抓住她的手,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死死的望着不远处的郑阿春母子:“沅儿,你把沅儿怎么了?” “死了,”她不甚在意的瞄了一眼,仿佛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我把他杀了,现在误会解除,再没人可以陷害姐姐了。” 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孟央全然懵了,抬起头望了一眼坐在正前方饮茶的司马睿,他是那样的悠然自得,甚至望向她的眼神带着一丝笑意:“河苑说了,她是你妹妹,如果她亲自将这孩子杀了,足以证明这孩子非你亲生,本王现在知道了,你是清白的。” 一步步颤抖的走了过去,她最终停在郑阿春身边,看着她抱着怀中的虞沅哭得死去活来。怔仲了很久,想笑笑不出,想哭哭不得,那种难受的感觉真的就像针扎一般。再无支撑的力气,她终于一下跪在地上,望着仿佛睡去的虞沅,伸出手想要触碰他的柔软的小脸,希望他下一秒就睁开大大的眼睛,稚声甜笑:“姨母。” 可她的手触碰不到,郑阿春已经撕心裂肺的紧抱住他,望向她的眼神恨意交加:“是你见死不救,你不肯救他,你害死了沅儿!你不得好死!” 心里的恐惧那样深,真的,是她害死了沅儿?她慌乱的不成样子,下意识的喃喃自语:“不是,不是……” 话音未落,已经克制不住的捂住嘴,想也不 想的冲到门前,恶心的难以自制,终于将胃里唯一的汤药吐了出来。司马睿二话不说,快步上前将手抚在她的背上:“怎么了?” 可是下一秒,她已经一把将他推开,眼神冰冷:“别碰我!” 他一愣,缓缓收回自己的手,后背绷得挺直,望着郑阿春道:“郑夫人一直是我琅邪王府的贵客,但也不能对王妃这样无礼,失了规矩,来人,将她带下去!” 一旁的守卫随即上前,郑阿春却是抱着虞沅死活不肯松手,低低的笑道:“王爷想杀我?哈哈,即便我与沅儿都死了,事实终究是事实,虞沅就是她的孩子,是她与田四的亲生骨肉!”她绝望的几近疯癫,被守卫强拉着离开,依旧用手指着孟央,撕喊着:“是你该死,你夺走了我的一切,你害死了沅儿,你害死了自己的孩子……” 话音未落,司马睿的面色已经铁青,几乎咬牙切齿的对守卫道:“杀了她!” 其中一个守卫立刻抽出长剑,寒光闪过,孟央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襟,一字一顿艰难道:“住手,我不能让她这么便宜的死去。” 守卫望着司马睿,见他点了点头,于是将恼恨的不成样子的郑阿春带了下去。她在绿秀的搀扶下扶住门框,很久才艰难的起了身,一旁的河苑想着去扶她,却被她同样冷冷的拒绝:“我做梦都没想到,你真的杀了他,河苑,我真恨你。” 河苑一愣,片刻又微微恼怒的望着她:“我是真的喜欢虞沅,但在我心里姐姐更为重要,我就是要杀了他给她们看看,看这王府里谁还敢欺负你。”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这样不择手段…。她愣愣的怔住,不由得低笑两声,含恨望着她,眼泪夺眶而出:“你变得这样残忍,河苑,你倒不如先杀了我!免得我现在看到你,恨的肝肠寸断!” 这样惊痛至极的话,使得河苑不禁红了眼圈,想也不想的哭道:“姐姐恨我,干脆杀了我替虞沅报仇吧!我这么做都是为了谁,我若是嫁给了司马毗远离琅邪国,就任由你受人欺负吧,我再也不管了。” 她说着,哽咽着离开,留下她支撑不住的跪在地上,掩面失声痛哭,事情怎会就到了这一步,沅儿死了,竟是死在河苑的手上,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上天这样残忍! 一夜的阴寒,雨过天晴,院子里有麻雀吱吱喳喳的叫唤,屋子里的窗户关着,房门紧闭,没有任何的阳光透隙进来。她就这样一个人静静的坐在佛像前,整整一夜,不吃不喝,亦是谁也不肯见。 她恼,她恨,她的眼泪都已经流干,每每想起沅儿胸口插着的尖刀,每每想起他身上沾染的鲜血,他还那样小,河苑竟然这样狠心!每每想起这些,她的心都要被撕碎,拼命的用手按住胸口,哭得几乎就要昏死过去。 房门被自己紧拴着,终于累了,疲惫的躺在地上,有些昏沉了。想起昨日在前东苑,自己哭昏在司马睿怀中,他抱着自己一路返回别院,面上的心疼和焦躁那样明显,司马睿那样爱她,她都是知道的,可是为何,他这样心疼她,却偏要狠狠的重伤她。 她的心,真的很疼。就如同多年以前在敕勒失去自己的孩子,他重新勾起了她对他的恨,真的是刻骨铭心。以至于她无法再面对他,以至于她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恨意的叫他滚开,哪怕明知他心急如焚的守了她很久。她真的哭累了,筋疲力尽。 绿秀就在门外,她知道她就在门外,守了自己整夜。她在最绝望的时候想起自己对司马睿所说的话…。你若摔死他,不如先将我杀了!反正我也是活不成的……她真的恨死了他,真的想让他体会同样的痛苦。她那样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有势,她便是他最大的软肋,想要重创司马睿是如此的简单,她伤自己三分,便是伤他十分。 她也曾摘下发间的素簪,也曾用它对准自己的手腕,只要狠心一刺,她便会去陪沅儿,司马睿便会痛不欲生。可是她犹豫了,她曾说过沅儿是她的命,可是此刻她还是犹豫了,她为自己的犹豫感到不耻。她想起了司马睿鬓白的长发,被冠玉束起,那样刺眼的苍白。她还想起那个面色赢弱的少年,想起他信笺上的话…。我琳青从不许任何人亏欠于我,所以从今以后,你的命就是我的。 她从未像现在这样的彷徨,她已经走到了连自己的生死都无法做主的地步…。对了,还有裒儿,她答应过他不会离开他,她若是死了,还有谁会处心积虑的为他着想……可她真的累了,坚持的很辛苦,于是在这一刻,安静的躺在地上,微微的蜷缩着身子,她的胃里疼的像火在烧。 &amp;nb sp;“娘娘,把门打开吧,奴婢从厨房端了热粥。” 是绿秀的声音,她的眼皮动了动,却没有丝毫的反应,很困,很冷,只是不知为何,额头滚烫的厉害。 地上有些凉,她就这样一动不动的躺着,长发散落到勃颈,有些痒,可是已经没有力气去撩拨。身子很沉,眼睛也很沉,昏睡过去吧,就这样像是沉入水中,全身冰冷的不能动弹。就如同那年的泸水河底,他不曾出现,只有她一个人沉入水底,世上再无孟央此人。 迷迷糊糊,仿佛听到一声重响,像是房门被人撞开的声音,没过多久,那个熟悉的怀抱再次将她抱起,紧紧的将她抱着,声音带着失控的凶狠:“告诉本王,是不是任意一人都可以将你从我身边夺去,你总是会因为别人抛弃我,为什么!” 他真可笑,他凭什么这样说她,明明是他有错在先,明明一切都是他的错……可是为何,她感觉面上有些湿热,那个熟悉的怀抱在轻颤,他,是不是哭了。 “孟央,从一开始我就不该让郑阿春母子回到王府,我不该纵容你,你被我宠坏了,你总是拿着利刃,为了旁人,一次又一次的割着我的心,你知道让我忘记田四有多难!你知道让我忘记斛律浚、忘记那个曾在你腹中的孩子有多难……那么难,可是本王都做到了,为什么,为什么你这样伤我!我真的会恨你!” 他真的哭了,眼泪滴落在她的面颊,滚烫的灼伤着她的心,她想说话,可是根本睁不开眼睛,根本无法动弹。他紧抱着她,将头埋在她的勃颈,低低的颤抖着身子,眼泪湿热:“我知道,你对我失望了,我很小气对不对?可是为什么,我无法容忍你曾经待在别的男人身边,无法容忍田四的存在,央央,你是属于我的,我不能接受你的腹中怀过别人的孩子,我真的不能接受……你就是我的全部,你是我的……我强迫着自己不去想,可是总是不由自主的去想,斛律浚,田四,还有王敦,王敦,我恨不能杀了他!” 王敦…。她在失去意识前终于想起王导曾经提醒她的话…。别以为回到王府就可以与王爷长相厮守,你与处仲在一起那么久,王爷即便不说,也必然认定你们的关系绝非清白…。真的是这样呢,他不说,其实心里早已有根刺,刺得他和她体无完肤。 伤痛到了这里,就这样结束吧,她真的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如何面对这个抱着自己哭的男人。他是那样熟悉,却又那样陌生。 她死不了,被王导用剑指着时死不了,被荀夫人投毒时死不了,被副伏罗敏敏派人追杀时死不了,王敦将她逼得落入悬崖也死不了……。她知道,这一次仍旧死不了,司马睿怎会让她轻易死去,上天怎会让她轻易死去,她与他,还要互相折磨。 但他好像真的恨了她,从她醒来之后,她便再没见过他。听绿秀说,他最近都是在梁夫人房中,事已至此,也只有那个温婉动人的梁嘉末才能给予他安慰,说起来,梁嘉末曾经是成都王司马颖的女人,可是如今不是安安稳稳的待在他身边吗?真是讽刺。 身体好了一些,是该去见郑阿春了。 沅儿死了,她疼的难以自制,可是又怎会让她好过?即便郑阿春早已痛不欲生,她还是恨她,恨不得她去死。 被囚禁起来的郑阿春一动不动的绑在座椅上,房门打开,阳光像是刺痛了她的眼睛,适应了很久,她才看清了她的身影,透着阳光映在地上的阴寒。 短短几天,她变得如此狼狈,憔悴的如同衰年的妇人。她就这样直直的与她对望,半晌才道:“你是来送我上路的吗?”她转身关上房门,屋内瞬间又昏暗下来,郑阿春哑着嗓子,低低的笑了一声:“白绫?匕首?还是毒药?” 孟央静静的看着她,她的面纱早已被扯掉,被死死的绑着动弹不得,面上的倔强和绝望却刻骨的幽深。半晌,她最终开口道:“我早该在你第一次利用沅儿时就将你杀了。” “哈哈,”她又是一阵绝望的笑,继而深深的吸了口气:“是啊,是你的软弱害死了沅儿,你早该杀了我,我便不会处心积虑的害你,你可知我费了多少的精力,一遍又一遍,残忍的告诉沅儿,你才是他的母亲,他六岁了,你不要他了…。” “住口,”她实在难以再听下去,望向她的眼神带着恨意:“虞怜珠,沅儿死了,我以为你会悔悟,但你还是这样恬不知耻。” “虞怜珠…。”她像是觉得好笑,轻笑几声,深陷的眼角泛起泪光:“你才是虞怜珠啊,你是大晋的琅邪王妃虞怜珠,我是恬不知耻的寡妇郑阿春,虞怜珠的荣 耀和地位都是你的,你现在凭什么来假惺惺!你真恶心!你这个强盗凭什么指责我!” 她只是片刻的愣怔:“这便是你将沅儿拖下水的原因吗?你恨我,恨到要用亲生骨肉设计阴谋。” 郑阿春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我恨你,可我没想过沅儿会死,我做梦都没想过副伏罗爽爽杀了沅儿,当我抱着他的时候,鲜血染红了我的手,他还那样小,我真想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从一开始,她都在忍耐,可是她承认,这一刻她忍无可忍,死死咬着嘴唇,上前狠狠给了她一巴掌,恨意充斥着心脏:“你的手沾染了沅儿的血,你这辈子都洗不掉!是你亲手杀了他,不是别人!” 她终于平静下来,愣了很久,忍不住嚎啕大哭:“是我害死了沅儿,是我……我该死,你杀了我吧,我真的肝肠寸断。” “我确实想杀你,”她恨的咬牙切齿,殷红的眼眸泛起泪花:“来这的路上,我想了无数个杀你的理由,每一个都证实你确实该死,但是我现在还不能动手,我怎会让你轻易死去。” 此时的郑阿春就是一位失去孩子的母亲,心里的痛并不比她少,以至于没了存活下去的**:“你又要纵虎归山?我永远不会念你的好,下一次,我还会扑上来撕碎你。” “你以为自己是猛虎?”她的嘴角禁不住勾起一抹讽刺的笑:“你只是个跳梁小丑,亲手杀了自己孩子的毒妇。”她的眼神冰冷的可怕,冷冷的笑了一声,转身离开,刚刚行至门前,最后道:“在我没有想好你的死法之前,你没有半点选择的余地。” 房门再一次打开,又重重的关上,光亮彻底的消失不见,仿佛这一生最美好的时光都隐匿于昏暗之中。听到她对门外的守卫道:“将她的嘴封上,以防她咬舌自尽。”郑阿春缓缓闭上眼睛,眼泪肆虐的流下。 次日,己巳师父前来辞行,他在琅邪王府待了七日,已经到了与石勒规定的期限。她与司马睿已经无话可说,自然也不再顾忌他的规矩,准备了干粮和盘缠,亲自前去王府佛堂会见己巳师父。 佛堂的梧桐枝繁叶茂,阳光洒下的树影,疏疏朗朗。王太妃逝去多年,这里只有留下的碧姑和彩凤,而彩凤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姑娘家,让人不禁感慨时光的流逝。 见到她和绿秀,碧姑和彩凤都很高兴,她却没有时间与她们说太多,径直踏入佛堂去找己巳师父,依旧是多年前的样子,纵然司马睿不肯要她踏入此地,她对这里的一切还是那样的熟悉。佛堂干净整洁,几尊大佛依旧是纹丝不动的处在那里,雕像和善。焚香的气息使人感到平静,己巳师父就坐在蒲垫上,认真的敲打着木鱼,手中的佛珠拨动,面容是一如既往的明朗。 她静静的等了很久,才见他诵完经文,抬起头对她一笑,继而又叹息的摇了摇头:“阿弥陀佛,几日不见,施主清减了不少,冤孽啊冤孽。” 她不禁抚了抚面颊,心知自己确实面色憔悴,只得轻叹一声:“己巳师父。” “阿弥陀佛,贫僧佛图澄,世上已无己巳此人。” 她只得再次道:“师父,你真的要走了。” 己巳含笑点了点头:“还记得贫僧跟你说过,石勒会再攻洛阳,我该回去了。” 她微微垂下眉眼,有些不舍:“弟子都没机会多跟师父见一面,师父就要离开了。” “是啊,这大概也是贫僧与你最后一次相见了,”他禁不住笑道:“孟央,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此次前来健康的原因?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 说着,他转身走进一侧内帘,带她进了一间屋子,很是干净的一间禅房,只是那床榻上安静的躺着一个熟睡的孩子,光秃秃的脑袋上是几个清晰的戒疤,模样如此可爱。 “沅儿,”她有些不敢置疑,一步步走上前,下意识的望了一眼己巳,己巳点了点头:“贫僧来健康正是为了这个孩子,现在他是佛图澄门下的弟子,法号僧慧。” 孟央缓缓的伸出手,直到真的触碰到虞沅的面颊,才惊喜不已的望着他:“这到底怎么回事?师父早就知道有此一劫,因而才来相救?” “救他的不是贫僧,而是琅邪河苑郡主,”他说着,笑了笑:“几日前琳青来了健康,贫僧与他在城内相见,从他手中得到一颗专门为你准备的丹药,贫僧将它给了郡主。” 乍一听到琳青出现, 她面上闪过欣喜,很快又不解道:“专门为我准备的丹药?” “春秋时期,周朝虢君太子曾经因病死去,当时的神医秦越人以针灸之术令其起死回生,世人皆为惊叹。虢君太子死去半天,实则患的是”尸厥“,既是假死之症。秦越人对假死之症深究,破解其中的深意,研制出世上独一无二的假死药,只可惜此药难以掌控,加之并无绝妙的用处,于是失传。而琳青寻遍了中原与西域的奇珍异草,加之满达草药,为你准备的正是这假死之药。” 她禁不住吃惊:“琳青为何为我准备这个?” 己巳轻叹一声:“他要带你回邪医谷,贫僧劝了好久才使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孟央一愣,嘴角不由的勾起笑,竟是这样,己巳师父与河苑商量好了,那颗假死药使得沅儿死去半日,而河苑那把匕首是为了使他们相信沅儿已死。她竟然冤枉了她,沅儿还活着,琳青也很好,她终于觉得天气放晴,一切仍是那样的美满。 “师父和河苑瞒的这样好,竟然骗过了所有人。”她不禁感叹。 己巳望着她,笑的极为明朗:“你以为从琅邪王府带走一个人很容易?孟央,此事琅邪王是知道的。” 她当下吃惊,愣了半晌,终究回不过神来:“他是知道的,他竟然肯放过沅儿。” “僧慧如今已是佛门弟子,贫僧会带他离开,这是你们最后一次相见。” 安静的闭着眼睛,沅儿的脸色有些苍白,像是之前的刀伤所致,他有着跟田四相似的眉毛、鼻子、嘴巴,她紧握住他的小手,疼惜的红了眼眶。这是田四的亲生骨肉,可是如今他就要远离自己身边,此生也不知能不能再见。 她的心里如此百感交集,将他交给己巳师父她当然放心,遁入佛门未尝不是件好事,这世间这样险恶,唯有佛门才是清静之地,她希望沅儿忘记她与郑阿春,她希望他是纯净的,就如同己巳师父一般。可是他已经五岁,如何忘得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 她舍不得,真的舍不得田四唯一的骨肉离开自己。 可是,这是他唯一的去处。 己巳师父最终带着沅儿离开,临行之前含笑道:“孟央,你若以为这是劫难便错了,你也算是我的半个弟子,贫僧不得不提醒你,真正的劫难随后会降临,谁也无法帮你度过。你曾经说过要掌控自己的命运,不管你的结局如何,师父希望你能摆脱帝王星的情劫,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 果真如此,他是知道什么的,孟央心里一紧,下意识的追问:“师父什么都知道,王爷会不会有危险?我会不会害了他?” 他略带怜悯的叹息一声,最后伸出食指印在她的眉心,就如同多年前在溪流便第一次相遇一般,他的眼睛璀璨至极:“一切都要结束了,是生是死就要看你们的造化了。” 她愣了愣,一切都要结束了,可是说她与司马睿的情缘到了尽头?结局会是怎样,任何人都无从得知,如果真的是这样,她还能在一切结束之前做些什么?她,不能让司马睿出事…… 己巳师父不会泄露天机,但对她总算仁至义尽,她想知道的也不过如此。 这几日因为虞沅的事,她与河苑一直不待见,如今想来心里颇不是滋味,河苑有时或许固执,但并不是心狠之人,而自己那日所说的话,想来是真的伤了她的心。 再过几日就是她与司马毗大婚,王府里的红灯笼高高的挑起,宫人们早已开始着手准备,各处打扫的一尘不染。一路走来,雕廊画栋,处处花草怡人。想着待会见到河苑该如何开口,也不知她会不会怪自己,微微有些心不在焉,突然就听到一声清亮的男声:“五嫂,可算找到你了。” 她随即抬头看去,才见不远处的花坛旁站着司马毗,一身华贵的锦袍,面上扬起灿烂的笑,很快又恢复沮丧的模样,上前几步急忙道:“五嫂,你快去劝劝河苑吧,她不知怎么,突然跟我说不嫁了。” 她一愣,不解道:“这是为何?” “我要是知道就不会急着来找五嫂了,”他又是一阵无力:“一早都好好的,这几日一直都有世族的家眷入府贺喜,河苑看起来挺正常的,可是晌午那些夫人们一离开,她就突然来了脾气,把我赶出去不说,还很是恼怒的说不嫁给我了。” 他说着,禁不住也有些生气:“河苑真是太过分,我就知道她不 守信用,婚期都定下来了,她怎么可以出尔反尔?我就没见过她这样暴躁的女儿家” 孟央见他气恼的样子,却没有一丝的担忧,而是故作轻叹的点了点头:“是啊,河苑这样暴躁,我看她以后免不了要欺负你,干脆不要娶她了,给她点教训,五嫂为你寻觅其他的好女子。” 听她这样说,司马毗顿时慌了,急忙的摇了摇头:“别啊五嫂,我就要娶她,在我看来她就是最好的女子。” 身后的绿秀忍不住乐了,她亦是一脸的好笑:“你刚刚还说她不守信用,暴躁,河苑一身的臭毛病,怎么在你看来就是最好的?” 他反应过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竟还微微的红了脸:“我从小到大见过无数的女子,有端庄乖巧的,也有爽朗活泼的,但我就是喜欢河苑,就是喜欢她一身的臭毛病,而且只喜欢她一个,就算被她欺负我也乐意。” 她微微一笑,终于不忍再逗他,道:“你放心,河苑不会悔婚的,她只是不喜欢应付那些场面,加之婚期急促,有些烦躁而已。” 司马毗这才放了心:“五嫂一定要去劝劝她,她最近情绪很是低落,我真怕她在大婚之日又反悔了,那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不准胡说。” 她禁不住训斥,司马毗赶忙闭上嘴巴。 【083】鱼沉雁杳 河苑的婚期安排的急促,但并不影响其风光,如今的大晋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皇帝尚且难以自保,臣民人人自危。司马睿成了唯一实力雄厚的藩王,听闻洛阳城内因为饥荒死了无数的人,其他各地更是苦不堪言,涌向健康城的难民更多了,这里的繁华堪比皇城,那些有远见的达官贵人早已举家迁移至此。王府里的一切与从前并无差别,甚至在城中传出百姓饿死、野狗叼食的惨闻时,厨房里依旧备着食材“八珍”。 四方呈贡着珍品,王府所用的猪肉只取颈下最好的那块,猩猩之唇,獾獾之炙,司马睿赢得了臣民的爱戴,那些珍贵的食材自然不断。甚至在前不久,庾氏世族呈贡了五只麋鹿为河苑郡主大婚贺喜,司马睿并不是乐享奢华之人,相反,他很不喜欢王府的餐桌上出现鱼与熊掌之类,原本严厉的斥责了朝贡之人,但依旧难以阻止这种风气。身为大司马的王导却劝他无需过问,王导曾说,这些珍品的出现未尝不是好事,世族朝臣愿意呈贡,何不给了他们亲近的机会,那些原本归顺其他藩王的杰士才可放心。 全则必缺,极则必反,他要让他们认为,琅邪王与众人一样,都是性情中人,安然享乐,他们心里便有了底。朝堂政事如此复杂,而司马睿绝对是运筹帷幄之人,他只等一个机会,皇位唾手可得。 司马睿给了他们亲近的机会,他们自然百般讨好,河苑郡主与东海世子大婚,还不给了他们机会。也正因如此,河苑才如此的不耐烦,这几日前来探望的夫人们络绎不绝,她的房中早已堆满了朝臣家眷所送的贺礼,绫罗绸缎,宝石手镯,红翡珠簪,水晶发钗……。甚至还有一件孔雀氅,这可是极其难得的珍物,据闻是以孔雀初生时的绒羽捻入天蚕冰丝织成,用珍贵的赤金丝缝绣在蜀锦之上。蜀锦向来被赞誉“贝锦斐成,濯色江波”,蜀中女子百人绣三年方得一匹,自然奢华珍贵,寸棉寸金。 孔雀氅后拖曳地,蜀锦华贵,泛着湝湝的光彩。大氅展开,宛如孔雀开屏,因此而名扬天下,如此的绝美,应是每个女子梦寐以求的衣物,她也只是听闻过,这是皇家才有的宝物,没想到竟有人作为贺礼送来。于是禁不住感叹一声,笑道:“王爷总怪我,说婚期定下的太过仓促,可是现在看来,你的婚礼堪比皇家公主呢,瞧这满屋子的珍宝。” “你若喜欢都拿去好了,省的我看着心烦。” 河苑并不太搭理她,声音冷冷的,仿佛还在为之前的事生气。孟央心里叹息一声,面上却带着讨好的笑,上前坐在她旁边,轻声道:“你就别生气了,那种情况下姐姐也是气昏了头,哪里还能好言好语的对你。” “你现在知道了,所以迫不及待的来见我,不久前我还可怜兮兮的站在门外想见你,你却连门都不开。我已经心寒了,如果我真的杀了虞沅,你是不是一辈子都恨的我肝肠寸断?” 她愤愤不平的说着,耿耿于怀的样子,她只得哄着她:“河苑,小声点,我那时真的以为沅儿死了,根本没办法不生气,你应该早些告诉我的,否则我怎会说那些话。” “我若是早些告诉你,哪里看得到郑夫人痛不欲生的样子,又哪里知道我对你来说一点也不重要,后来倒是想告诉你来着,你将我拒之门外不肯见,我有什么办法。” 她闷闷的沉下声音,她心里一愣,有些愧疚的样子:“是姐姐错了,姐姐应该相信你的,现在跟你赔不是可好?” 她连头都懒得抬一下,别过脸去不再理她,她也不知如何是好,最终带着几分可怜兮兮的模样,黯然道:“姐姐不该那样说你,得知真相后我也一直在自责,但那两日我也确实哭得肝肠寸断,也算受到处罚了。你别再不理我了,大婚过后你就要跟着司马毗回项城,姐姐已经够难过的了。” 她说着,真的有了几分哽咽之色,河苑终究不忍的回过头,眼中闪过一丝迟疑:“姐姐,干脆我不嫁了。” 孟央暗惊,开口道:“婚姻大事岂能儿戏?你可知这样说使得司马毗多伤心。” “我这几日总是不安,也不知为何,”她微微蹙起秀眉,神情有些茫然:“王爷哥哥为我准备了那样风光的嫁妆,姐姐也说我的婚礼堪比皇家公主,十里红妆,兴许是纸醉金迷,我总感觉像做梦一样,有些害怕,我记不得从前的事,心里空落落的,缺了好大一块,。” 她心里泛起波动,面上却含笑道:“你这傻瓜,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婚礼,你却说害怕,河苑,你是琅邪郡主,你未来的夫君是东海王世子,将来的东海王,东海王妃的身份非你莫属。有姐姐在,也有司马毗在,你只需向前看,身后的一切都不必过问,这才是真的聪明。” 河苑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继而拉着她起来:“姐姐,你可知这孔雀氅是谁送来的?” “是谁?”她禁不住含笑问道。 她的神情却有些忧虑,小心道:“是襄城公主。” 她果真一愣,心里微微的慌乱,河苑郡主大婚在即,依附司马睿的朝臣家眷都会前来,襄城公主的出现不足为奇,可她就是止不住的心慌,她来了健康城,可是代表王敦也在?可是,这怎么可能? 长久以来,她一直不敢去追问王敦的处境,但也知道他在湘州的日子并不好过。他病的很重,如若不是襄城公主陪伴,也不知如何躲过王衍的暗害。好在现在东海王失势,王衍要另谋出路,在匈奴人攻打洛阳之际,正是他巩固自己权势的好时机,他要留在洛阳大展拳脚,应该没有机会去害湘州的王敦。 “姐姐,大婚过后我就要离开健康城了,心里真的放不下你,你心地太过善良,我总担心别人欺负你,更怕你独自面对险境。” 她的面上不无担忧,她随即正了正神色,握了握她的手,故作轻快的样子:“瞧你说的,好像琅邪王府是龙潭虎穴一样危险,河苑,你放心,姐姐不是软弱的人,姐姐是大晋的琅邪王妃,哪里会受人欺负。” 河苑摇了摇头,难得的一副认真模样:“即便嫁给了司马毗,我也不能立刻跟他离开,我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做。” 孟央也不知为何,望着她决绝的样子,突然感到不安:“你要做什么?” 她一动不动的望着她,庄重道:“杀了梁夫人。” 她惊得良久才反应过来,下意识的握紧了她的手:“河苑……” “姐姐可知此人居心叵测,我总担心她会害了你,听绿秀说,沅儿的事是她与郑夫人计谋的,不杀了她,我始终不安。” “她可是对你说了什么?” 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淡淡一笑:“姐姐放心,我不会中了她的离间计。” “她到底说了什么?” 紧张的追问之下,她终于叹息着回答:“姐姐可记得我跟你说过,她曾说我是漠南一带的敕勒族人,我没有理会她,她又说我叫什么副伏罗爽爽,还说你骗了我,我父亲是什么敕勒的副伏罗大酋,王爷哥哥是我的杀父仇人。” 她免不了心惊肉跳,只觉得心里恐慌,极力的保持镇定:“河苑,告诉姐姐,你心里,是不是怀疑过姐姐?” “姐姐。”她不由得一愣。 她深深的吸了口气,缓缓道:“梁夫人确实有个妹妹,是漠南敕勒一族遗失的公主,所以她对敕勒部落的一切都了如指掌,无论她说的话有多么真实,但你是孟河苑,从来不是别人,司马毗爱的也只是孟河苑。” “可是姐姐,她为何要这样做?” 孟央微微低垂下眉眼,随即认真的看着她:“她不甘心做琅邪夫人,她要做的是琅邪王妃,这便是答案。” “这女人真是异想天开,也不照镜子看看她哪里配的上这个身份,”她终于明白过来,恼怒道:“她这样恶毒的害姐姐,我一定要除掉她。” 她摇了摇头,叹息一声:“河苑,她现在怀着王爷的孩子,我们动不得她,不过你放心,姐姐一定不会放过她。”说着,又含笑对她道:“这件事你就不必过问了,安心嫁给司马毗,你知道的姐姐绝不是软弱之人。”河苑还想着再说什么,她已经眯起眼眸浅笑:“现在姐姐还有一事相求。” 她不禁疑惑:“什么事?” 她伸出手指了指那些朝臣家眷送的大堆贺礼,带着几分皎洁道:“你不是看着心烦吗,姐姐帮你处理一部分?” “姐姐想做什么?”她禁不住有些雀跃,急急的追问。 “我想差人偷偷拿去当铺,买米买粮分给城内的难民。” “原来姐姐是把自己的首饰当完了,来惦记我的东西了,”她娇声笑了笑,故作思考一番,又有些兴奋道:“先把这些拿去当铺,不够的话咱们再把王爷哥哥准备的嫁妆典当了,我还可以去偷司马毗的东西,他那里有好多的奇珍异宝。” 她话未说完,孟央已经敲了敲她的脑袋,哭笑不得:“你敢拿去典当,当铺的掌柜可不见得敢收,姐姐也只能挑些普通点的簪子。” 清晨的雾气很重,太阳还未完全的升起,一步步的走出房间,不必担心刺眼的阳光。门口的守卫有些不耐烦的催促:“快点走啊,娘娘开恩放你离开,你莫不是想一辈子关在这里!” 她的样子一定很狼狈,面上的轻纱完好的戴着,正好遮住了自己此刻的可笑。终究什么都没了…。虞怜珠没了,虞沅没了,现在郑阿春也没了…。 她曾经是何等的快乐,在外祖的敕勒一族,她与部落首领的儿子一同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她的阿浚如此的钟情于她,平原上的芳草那样芬香,无边无际,没入马蹄。她曾坐在高高的马背上,有些害怕的望着牵着缰绳的阿浚,那时他们十三岁,如此的年少和单纯。他会在她害怕时回过头来,扬着手中的缰绳,笑容纯净:怜珠别怕,我牵着马呢。 怜珠别怕,我牵着马呢…。她如此的信任他,微风吹过带来淡淡的芳草之香,那碧泱泱的颜色使得她整个心都快窒息,禁不住就笑腼如花:阿浚,你要带我去哪儿?那个少年回眸,面上洋溢着欢快的笑:我要带你浪迹天涯,带你去海角天边…… 那时,他的声音如此坚定,以至于副伏罗敏敏是如此的嫉妒着她。他曾说要带她浪迹天涯,可是他最终辜负了她。一开始辜负了,就会一直辜负下去,可惜当时她不懂。 她也曾那样的风光过,良田千亩,十里红妆,她是这样被娶入王府的,站在那个眉目幽深、俊美不凡的琅邪王身边。她的身份是大晋琅邪王妃……何等的尊贵,何等的令人沉醉,多少女子羡煞了她,年少而又桀骜不凡的王爷,谁都无法不动心。他在大婚之夜微醺,透过红烛的光芒,缓缓伸出手去触摸她的脸,那样的小心翼翼,眼里的柔情那样清晰,宛如触摸一个绝美的梦境:你若能留在我身边,我会许你一世的嫣然。 她承认,在那一刻动了心,他将头埋在她的勃颈,仿佛得到了整个天下一般满足,他的眉眼有着世上最柔软的情愫,温柔如水。那一刻,她莫名的流下眼泪。就在他身边吧,是她的阿浚先辜负她的,而面前的他,值得她心动。 可是,为何一切转变的如此之快,他狭长的眼眸透着深邃,那里面究竟藏匿着什么,她永远都看不懂。他爱她吗?若是爱她,怎会在她受人欺负时不管不问,宫人出身的荀夫人根本不把她放在眼中,她的王妃之位竟是处处受人排挤,他不仅有了其他的女人,甚至默许她们欺辱到她头上,在她含泪哭诉时,他只是眯起狭长的眼眸,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嘴角勾起的笑带着一丝嘲讽:身为王妃,应该大度。 这一句话,足以令她心寒,可她又觉得他是爱她的,那无数个夜晚,他拥她入眠,深情款款,翻云覆雨,眼中的情欲也蒙上一层怜惜。他不喜欢她说话,不喜欢她骄纵,有时甚至不喜欢她笑,他却最喜欢看她偶尔胆怯的样子,宛如受惊的小鹿,惴惴不安,他最喜欢在这个时候拥她入怀,紧贴着她的面颊,面上带着笑意:别怕,有本王在。 但是更多的时候,他对她极其残忍,他会在她弹琴时出神,一曲作罢,在她含笑走向他时,冷冷的将她推开。他是如此的难以捉摸,眼里的笑难以分辨真假,他会为她养了一池的红鲤,给她世上最好的珠宝首饰,也会在别人欺负她时冷眼旁观,他的温柔,只会在漆黑的夜晚偶尔的呈现。 那个深夜,烛光朦胧,他再次抚摸她的面颊,恍惚之中说道:五年了…。她几乎是本能的告诉他,她嫁入王府才三年。他先是一愣,接着危险的眯起眼眸,仿佛不容任何人的反驳,不顾她的惶恐掐住了她的脖子,她差点窒息而死,他却毫不怜惜的扬长而去……。那个夜晚,他在书房待了一宿。 那时的明夫人正得宠,谁也不放在眼里,在一次争执之中伸手打了她一巴掌,贵为王妃却被掌掴,她顿觉羞辱,哭得几乎不能自已,也是第一次愤恨的想要杀人。她学会了隐忍,学会了心机,不再与人为敌,甚至主动接近明夫人,在她毫无戒备之时劝她为王爷生个孩子。她谎称荀夫人就是倒掉了那碗四喜羹才有了孩子,谎称自己之所以不能怀孕是因为体寒,谎称王爷是喜欢孩子的,明夫人被她说动。 再后来,明夫人难产而死,她没有丝毫的不安,心里竟然生出几分快感。她逐渐明白了他不再爱自己,又兴许从未爱过,她对他来说与其他女人无异,甚至只是泄欲的工具,他不再喜欢深夜里抱着她,时常在白天毫不怜惜的折磨她,不顾她的哀求,不顾她的疼痛,更不会顾忌她王妃的尊严。她不明白一切为何转变,直到那次,他将她压在身下,他的身子如此滚烫,喘息的声音急促,眼中除了情欲她看不到任何东西。他似是不愿看到她的脸,甚至有些厌恶的不去看她,他说:一点也不像…… 他很失望,又仿佛松了口去,她却真的寒了心,这一刻,心如死灰。他的心里究竟藏着什么?……大婚之夜,他说:你若能留在我身边,我会许你一世的嫣然……恍惚之中,他说:五年了……现在他说:一点也不像…… 她仿佛明白了,但又不明白,她在最美的时候嫁入王府,现在依旧是貌美的,他在这几年的时间里终于证实,一点也不像……。他的心,她从未看懂过。 六年,她的阿浚终于出现,她原以为此生再也不会跟他有瓜葛,但是他说:怜珠,我不愿再看你受苦。 她是如此的傻,从未用心的想过,他为何在六年之后才口口声声的告诉她,我不愿看你受苦。她从未得到司马睿的心,琅邪王妃的身份使她吃尽了苦头,这一刻,她想离开,她想回到她的阿浚身边,骑在马背上,看他笑容晴朗:我要带你浪迹天涯,带你去海角天边。 他是真心待自己的吧,所以她再一次相信他,年少时的梦依旧存在,她想要得到一个人的心,完完全全的心,这些,司马睿给不了她。所以,她离开了,回到如今的敕勒首领斛律浚身边。 这也是她第一次见到那个与自己容貌相同的女子,她的话很少,总是小心翼翼的样子,时常被琳青吓到,怯怯的眼神惹人怜惜。她代替自己回到王府,她却再也无法与阿浚回到从前,在她重新回到他身边的那刻,他们都沉默了,她的心里徒然的升出悲哀,六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太多。 那个女子留给了她一条面部的伤疤,她一直都在乎自己的容貌,因为天底下的男人都在乎女人的容颜。琳青说,以一条疤痕换来了自由,算起来不算吃亏…。他说这是那个女人的话,于是她突然就恨起了她。想到她会遭受跟自己一样的痛苦,她会被王府里的女人欺负,会被王爷虐待,她也会尝到心痛的滋味,她觉得无比畅快。 可是,她遇到了他,他叫田四,他竟然不在乎她的容貌,他说他要娶她。乱世之中,一个容貌尽毁的女人哪里有选择的余地,她同意了,他高兴的差点将她抱起,阳光下,他的眼睛如宝石一般的黑亮:小五,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她这才发现,他长得很好看,笑起来璀璨至极,痞气十足,于是她笑了…。他带她回了家,健康城郊的一处宅子,很旧很破,真的令她难以接受。听人说他是个地痞流氓,但她一点都察觉不出,他对她真的好,简直就是捧在手心,祖宗一般供着,甚至亲自端来洗脚水为她洗脚……城内有个叫潇潇的妓女总缠着他,他对她厌恶到了极点,潇潇骂她是丑八怪,他没有说话,她的心不由得寒了,这世间的男人其实都是一样的,虚伪至极。 可是不久,她听闻潇潇被人掳走,发现的时候容貌尽毁,满面的刀痕……当时她正坐在院中,听闻这个消息有些震惊,抬头看他,他的眼中闪过笑意,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无需说,她突然就明白了一切。一个不在乎她容貌的男人,这一刻她愿意以田五儿的名义与他相守,田五儿,这个名字真难听。 她嫁给了他,他发现了她并非完璧之身,他没有过问,只是深深的抱紧了她,红着眼圈:“以后不会有任何人欺负你,我田四以命发誓!”她知道自己不该哭,他的这番话是说给另一个女人听的,可她还是止不住哭了,心里的空洞被他填满,这一刻她希望自己永远的是田五儿,她就是田五儿。 她曾经如此幸福,他说以后不会有任何人欺负她,他以命发誓……他总是让她烧番薯汤,她什么也不会,她是个千金小姐,从来没有干过粗活,一双手娇嫩白皙,他第一次有了疑惑。什么时候被证实的呢,她已经忘了,他的双眼血红一片,死死的追问她:小五在哪? 她当时已有身孕,他要离开,她哭着求他,可他根本不在乎。他如此的残忍,仿佛他的生命从来都是因为田五儿存在,她不明白自己哪里不如她。她恨田四,恨他如此的绝情,那一刻,她几乎咬碎了牙齿:你若离开我,就会失去这个孩子。 可是他说:我没有孩子,我只要小五。 她真的认输了,那一刻泪流满面:田四,我恨不得你死,你不得好死……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田四真的死了,而且是为了那个女人而死,真讽刺,他这一生都是为了一个女人,为了田五儿生,为了田五儿死,为了田五儿当上敕勒的少将军,再也不是从前带着几分痞气的男子。他死了,漠南的荒漠,夕阳渐下,她看到她抱着他的尸体疯了一般的痛哭,她仅仅是一瞬间的呆愣,片刻笑的风轻云淡:抱着个死人做什么。 那些伤害过她的人,都该死,死有余辜,她不会掉一滴眼泪。她重新回到了司马睿身边,却仅仅是昙花一现的荣耀,他为了那个女人抛弃了她,那个女人赢得了他的心,真可笑,她们容貌相同,六年的时间,他对她没有一丝的感情,那个女人轻易的得到了他的心。这一次,她终于惊恐的发觉,原来自己最大的敌人一直是她,她夺走了她的一切,司马睿爱她,田四爱她,甚至于斛律浚,他也爱她。 她看到了副伏罗敏敏瞬间绝望的脸,感受到了相同的绝望。还好,她还有沅儿,虞沅,这是只属于她的东西,谁也夺不去,包括那个女人。 她也不知为什么,当那个女人派人来接她,要照顾她与沅儿一生一世时,她心里那样复杂,兴许是不甘心,也兴许是一丝雀跃,她带着孩子再一次回到了王府,这一次,她是郑阿春,她要拜托自己的命运,她要重新赢得琅邪王的心。 可是她有些犹豫了,那个女人对她那样好,吃穿不愁,还总担心别人伺候不周,给她安排的宫人也很得力。她看到了他对她的宠爱,那样的温柔她也曾经得到过,但说到底,一切都是因为她,她是她的影子,司马睿是这样,田四也是这样。 她还看到她幸福的样子,她对着二王子司马裒浅笑,温婉至极,她对着身边的宫人浅笑,那宫人也对着她笑,而她从未得到过那样的善意。她的孩子,唯一属于自己的虞沅,竟也开始迷恋她,时常稚声道:沅儿最喜欢姨母了。 她无法忍受,真的无法忍受,心底的那条毒蛇吐露着信子,仇恨暗增,她在沅儿面前说她是如何的恶毒,她竟然要在自己的孩子面前这样卑鄙,可是凭什么,她才是真正的琅邪王妃虞怜珠,她才应该得到司马睿的爱…。终于,她算计了她,不惜将沅儿拖下水。 可她平安无事的回来了,迎接沅儿和司马裒回府,她故意告诉她,沅儿病重。那日,她在小径上等待司马睿的出现,她穿了一身明紫色的华服,黛发轻挽,妆容精致。他曾说过她这样极美,她在他走近之时故意跌倒,面纱适时的飘落,他果真一把扶住了她,那一刻,她心如鹿撞,禁不住红了脸,声音婉转流长:王爷。 他的目光灼人,她几乎以为他动了心,可是她忘了,她从来看不透他隐藏在眼眸深处的阴寒,他的食指划过她的面颊,低附在她耳边,如此滚烫的暧昧,可他的声音冰冷的可怕:虞怜珠,戴好你的面纱,本王早就想杀了你…。 本王早就想杀了你……她输的这样彻底,她一心的想跟他在一起,甚至在琳青给她服下断肠散时也不愿背叛他,可他说,他想杀了她……是她求着琳青解了她的毒,她能存活也是因为她的怜悯,可是在她看来,她毁了她的一生。 她已经容不得自己思考,容不得犹豫,只要能除掉她,她还可以成为琅邪王妃,哪怕跟从前一样,成为她的影子,哪怕,利用的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于是她对司马睿笑的难以捉摸:听说沅儿病了,王妃姐姐很担心呢…… 她从一开始就选错了,她不该相信斛律浚,不该离开他的身边,不该给了她可乘之机。 可是人生的路永远只有一次,选错了,便再也回不了头。 阳光微微的照耀下来,郑阿春一步步的走出房门,守卫重重的将门关上,头也不回的离开,她站在原地很久,回过头望了望这屋子,这是她与沅儿住了三年的地方,沅儿再也回不来了,她失去了唯一属于自己的东西,是她亲手将他推向死亡。 “奴婢见过郑夫人。” 恭敬有礼的声音,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绿秀,那个女人的心腹,在她将那个女人骗去明福茶馆时,她曾经想过杀了这个低眉顺眼的宫人,她早该杀了她,今日便不会让她看了笑话。 回过头去,绿秀手中提着一个包袱,上前递给了她:“这是娘娘吩咐奴婢送来的,里面有些衣物和盘缠。” 她没有去接,而是低低的笑了一声:“她还是不肯杀我,我告诉过她,纵虎归山,饿虎总会反扑。” “娘娘说了,她舍不得杀您,亲手将虞沅少爷推向绝路的滋味不好过,她还想着郑夫人多活几年,永远记得倒在血泊之中的虞沅少爷。” 绿秀的嘴角带着一抹浅笑,这个宫人的一举一动越来越像她,就连眼角小小的轻挑也何其相似。她的心已经成了一个血窟窿,无力再去反驳她,一步步的离开,阳光投放到身上,又将阴影映在地上,沉重的令人无法喘息,真冷啊。 没人去送一个跳梁小丑,她是独身一人离开,根本不需要任何的包袱,她的路已经走到了尽头,她该离开了,去找她的沅儿,求得他的原谅。 可是这世上落井下石的人真不少,前方站在乔木丛前,一脸笑意的女子,一只手轻抚隆起的腹部,仿佛等了她很久,目光望了望她空空的双手,啧啧称奇:“我喜欢有骨气的女子。” 她并不恼怒,甚至面上同样带着笑:“我没有将你拖下水,你该侥幸,而不是来看笑话。” 梁嘉末禁不住勾起嘴角,好心的提醒:“你好像忘记了,这件事与我无关,我只是在事后好心的给你讲了个《风俗通义》上的小故事,你的同谋者毕竟不是我,想要报复也该去找她才对。” 郑阿春轻笑一声:“你以为我指的是这件事?” 她不禁有些疑惑了:“你指的不是这件事?” “梁夫人右手心上有一道疤,应该是摔倒在地,被利刃割伤所致。” “被你发现了呢,”她挑了挑秀眉:“怜珠姐姐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明,我也就开门见山的说了,做笔交易如何?” “我从不知自己还有用处。”她一阵冷笑。 梁嘉末面上的笑无懈可击:“这笔交易对你来说百利而无一害,你一定会有兴趣的。” “一丘之貉,我与你无生意可谈。” 她说着,冷冷的瞥了她一眼,刚要离开又听她含笑道:“不想为孩子报仇吗?”她的脚步果真停住,她接着道:“我已经有了五个月的身孕,体会的到你丧子的痛苦,怜珠姐姐,你不想报仇吗?” “我没有人可报复。”她依旧是冷言冷语。 “我要是你,第一个要报复的便是见死不救的王妃娘娘,第二个,便是怂恿自己的同谋者,凭什么她们平安无事,痛苦却要你独自承担,你真的甘心吗?不会恨的牙痒吗?” 紧握的指甲陷入手心,疼的难以忍受,甘心吗?当然不甘心,她恨不得将她们碎尸万段。良久,她终于开了口:“说来听听。” “如今正是战乱,姐姐无依无靠,离开王府也无处可去,濮阳的吴太守是我舅舅,我可以安排你投靠到那里。” “我该拿什么跟你交易?” “很简单,琅邪河苑郡主大婚之前你还不能走,至于该做什么,你自然知道。”她笑的很是清冷:“这才是对王妃娘娘的重创,至于那个同谋者,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怜珠姐姐一向聪明。” 郑阿春站在原地,神情肃穆,也不知想了多久,终于望着她的眼睛:“成交。” 她已经回不了头了,对她的恨使得她无法回头。 阳光渐渐明媚,梁嘉末在香晴的搀扶下缓慢的走着,花坛里繁花摇曳,淡淡的香味弥漫开来,格外使人心神宁静。她的嘴角始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香晴终究开口:“夫人为何帮郑夫人?” 纤手轻抚腹部,她笑的风轻云淡:“我可没那么好心,我帮的是自己。” 想是觉得她难以理解,她微微抬起头,目光婉转的望向飞檐伸展的远空:“虞怜珠是一颗很好用的棋子,我得留着她,以备不时之需。” 香晴抬头望她,像是想说些什么,良久,又沉默的低垂下眉眼。 ------题外话------ 后面的章节想要大修,所以从明天开始,每章更新五千字左右,亲们要是觉得不过瘾,可以先存几天哈,之后就是前所未有的大爆发,另外告诉大家,《琅邪王妃》预计情人节完结,算是送给大家的情人节礼物,哇咔咔,爱你们呦~ .. 【084】琳青的嘱托 绿秀送了郑阿春,回来的时候,正看到她坐在石桌旁,棋盘上黑白子陈列,她手中握着一枚白子,似是沉吟一般良久的思考着,一身水湖碧色的罗稠衣裙,身后是成簇的蔷薇花,淡粉飘香。几缕长发被微风抚起,眉眼淡墨,侧脸素净如玉,远远望去宛如一幅绝美的画卷。可是她的神情略带浅愁,手中的白子始终不曾落下,使人莫名的感到孤单落寞。 那盘棋还是段灵箐临走之前未走完的,以往她常常过来找她下棋,有时见她没空,便亲执黑白子,自己跟自己下,乐此不倦,也不觉得孤单。 如今她走了,再没人跑来缠着逼她下棋,她一人坐在棋盘前,看着段灵箐走了一半的棋局,不自觉的就拿起白子,等到真的该落下,沉思很久,才发觉这盘棋其实已经结束了。白子即将陷入死局,黑子也行至绝路,再落一子便是加剧了棋局的覆灭,再无回天之力。 这才是段灵箐迟迟不肯落子的原因吧?也不知这样混乱复杂的局面,她是怎样一步步走出来的。这样想着,心里不由的苦笑一声,将手中的白子放了回去,绿秀在这时上前,声音有些担忧:“娘娘,您别伤心了,千万的保重身子。” 她先是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不久前有消息传到王府,琅邪段夫人率甲士赶赴北伐战场,欲与辽西左贤王段匹磾大人汇合,谁知路上遇胡人袭击,十几甲士无一生还,段夫人不幸遇害。 乍一听到消息,她心里一沉,却稍稍又平静下来,记得段灵箐临行前,她亲口在她耳边道:…。离开王府之后你便是自由的,若有朝一日你厌倦了军中生活,或者有了心爱的男子,便制造自己遇袭的假象,山贼抢劫也好胡人厮杀也罢,传出你的死讯之后,琅邪段夫人的身份自此消失,隐姓埋名去过你想要的生活……这是她最后一次为她出谋划策,为她做好了一切的打算,她也心知有朝一日或许真的有这么一天,但当消息传来不禁又感到诧异,段灵箐离开不过半月有余,她甚至不曾赶赴到北伐战场,就真的这样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 心里疑惑之余泛起慌乱,但转念一想,鲜卑人骁勇善战,箐儿怎么说也算是马背上长大的,何况带了十几名武士追随,想来不会真的出事,何况如今战乱,四海之内的羯人胡人皆在战场,若真的有胡人半路袭击了她,也不敢贸然杀之,只因她的身份是琅邪段夫人,更因她是鲜卑辽西公与左贤王的妹妹。此事看来,应是她有自己的想法,选择了提前离去。 绿秀以为她在为段灵箐遇害的事伤神,她也并不瞒她,将事情的始末告诉了她,绿秀听完沉思,继而道:“若是这样娘娘就不必担心了,虽有消息说段夫人遇害,但久久不见其尸首运回王府,可见是还没找到她的尸首,段夫人离开的可能性很大。” 她点了点头,轻叹一声:“我倒不是担心箐儿,而是想着她的死讯传出,段疾陆眷和段匹磾不知作何感想,他们可都是王爷身边的大将。” 这也是她心里黯然的原因,一开始帮段灵箐离开,一来是觉得她留在王府确实备受煎熬,二来也是想着以她的身份为司马睿谋利,可是她真的没有想到,她就这样迫不及待的逃离了王府,连哥哥也不愿再见一面,可是因为她心里早已有了怨气,愤恨着段疾陆眷和司马睿不守信用,愤恨王导真的将她抛弃在王府,留给她一个琅邪段夫人的身份。 她离开了,她却担心辽西公段疾陆眷会不会因为妹妹遇害的缘故对司马睿不似从前,毕竟亲情摆在眼前,谁也不好揣测将来的变数。 绿秀笑了笑:“娘娘糊涂了,您忘了如今鲜卑兵权的虎符在王爷手中,他们谁敢造次。” 是啊,她倒是把这件事忘了个一干二净,经绿秀提醒,不由得笑道:“瞧我整日心神不宁的,也不知胡思乱想什么。” 河苑郡主婚期将至,连带着她也跟着忙了起来,与王府里的管事商讨完喜宴及宴请礼单之事,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绿秀沏了热茶过来,还未来得及喝上一口,就见一宫人赶来,行了礼:“娘娘,玄晏医馆的皇甫小姐求见。” 放下手中的茶杯,她随即道:“赶快请进来。” 宫人应声而去,不一会就见皇甫醒珍走了进来,上前将手中提着的几包药材丢在桌上,径直坐在座椅上,拿过茶壶自顾自的倒了热茶,毫不客气的端起喝下。 整个过程毫无规矩,没有礼节,太过放肆,可是孟央却无半分的不悦,甚至带着几分喜悦,浅笑道:“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她一口喝完杯中的茶水,却不知那热茶刚刚沏好,顿时被烫到,火急火燎的用手扇着舌头。绿秀和她禁不住想笑,皇甫醒珍喜穿玉色的素裙,随意挽起的长发总有几缕不听话的散落肩头,平添了几分动人之色,简单干净的女子,却难掩其清姿,显得整个人尤为生动。 “听闻郡主要下嫁东海世子?” 她一开口,使得孟央有些哭笑不得:“何来的”下嫁“之说,他们是两情相悦。” “东海王遭苟晞征讨,病重不起,反正活不了多久了。如今琅邪王气势正盛,连带着郡主身份金贵,可不是下嫁么?”她微微勾起嘴角。 她不禁有些无奈,目光望了望桌上的几包草药,道:“你怎么亲自过来了,平日不都是绿秀去医馆拿药吗?” 皇甫醒珍笑的很是无趣:“来看看你是不是还活着。” 她这样一说,她心里顿时愣了一下,她又接着道:“过来提醒你一下,前几日绿秀来玄晏堂找我娶药,她前脚刚走,医馆马上进来一男子,说是瞧病,一开口就左打听右打听,我一猜就是冲你来的。” 孟央一愣,绿秀赶忙追问:“皇甫小姐可知是何人?” “我哪里知道这些,”她扬了扬眉,又道:“那男子贼精,又瘦又黑,如今到处战祸连连,建康城内龙鱼混杂,我就是有心追查他的身份也难得很。” 她说着,突然又忍不住笑了:“还有一件事,本来不该告诉你,但想来觉得好笑,我第一次入府为你诊脉的时候,回到医馆不久,王爷便派人前来,出手真是阔绰,黄金千两买走了你的药方,侍卫还将剑架在我的脖子上,威胁我不准泄露一个字。” 司马睿,他竟然做了这样的事……她微微蹙起眉头,面露不悦,却又十分无奈的问道:“你将药方给他了?” “一张药方价值黄金千两,傻子才不给他,何况那是王爷派来的人,我岂敢不从。” 她理所当然的回答,她禁不住叹息一声,难怪,这些日子司马睿总是缠着她,留宿在她房中不说,逮到机会就要与她温存,往往闹腾到二更天还不肯睡,每次累的她筋疲力尽。她若是不从,他就像个闹情绪的孩子一般无理取闹,还口口声声的说要跟她互相配合。她那时并未多想,现在想来不由得红了脸,心里羞得滚烫,这个无赖,他果真在配合她。 他,也想要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她可不可以这样理解。 好在她们并未注意到她的不自然,皇甫醒珍拿起桌上的药草,转而对绿秀道:“现将这些拿下去,我有话要跟娘娘私底下说。” 绿秀赶忙的接过,行了礼离开。 她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瓷瓶,伸手递给了她:“这是琳青让我转交给你的。” 她有些吃惊,抬头看她一眼,却见她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又仿佛终于释然:“五姐姐早该告诉我的,琳青心仪的女子就是你。” “不是,”她下意识的摇了摇头:“我比琳青年长七岁,视他为亲人,就像姐弟一般,他只是将我当作姐姐。” “怎么可能,”她不由得笑道:“即便五姐姐将他看作家人,在他心里你却不是姐姐,琳青性格迥异,脾气执拗又暴躁,他常说宁可他负天下人而不可天下人负他,但在五姐姐这里,他宁可天下人负了他,也不能容忍天下人负你,这些还不足以证明什么吗?” 心里微微的慌乱,她握紧了手中的小药瓶,青瓷的光滑,却感觉那样的冰凉。 “姐姐无需多想,琳青未必不知你心里只有琅邪王爷,可是他愿意对你好,而你唯一能为他做的,便是坦然接受他对你的好。” 孟央有些诧异的看着她,她面上的笑带着几分平淡的悠远:“五姐姐从来不知道,如果你心爱的人心里没你,那么你最大的幸福就只剩下一如既往的对他好。能够找到愿意疼惜的人,心甘情愿的对他好,一直的深爱着他,甚至无需任何的回应,只要他愿意给你付出的机会,他愿意接受你对他的好,这样就很幸福了。” 她说的兴许就是自己,又兴许是在缅怀过去,皇甫醒珍曾经心心念念着琳青,就是这样拼命的对他好,绞尽脑汁的靠近他,可最终还是被琳青伤了心,如今的她早已嫁为人妻,过着平淡安然的生活,这难道不是真的幸福吗? “这世上谁也不欠谁的,明知自己给不了对方回应,怎能这样自私的接受别人的好,使得他人痛苦。” 她最终开了口,反驳着她的话,她却并不恼怒,浅浅一笑:“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与其守着不爱的人相守一生,我倒宁愿一生待在爱的人身边,不求回报的对他好,只求他坦然接受。” “我不明白。”她不由得摇了摇头。 “只愿轰轰烈烈,不求岁月安然,在自己最美的年华里爱上一个人,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也只求这血染红了自己,到了年老的时候依旧闻得到血腥味,尝得到血的甜腥,这样的一生才算绚烂。”她娓娓道来,声音微微怅然:“这才是我皇甫醒珍想要的,可惜琳青连这样的绚烂也不肯给我,他很残忍,从不肯接受我的付出。” 孟央叹息的摇了摇头:“你只想着成全自己的绚烂,可曾回过观望,是否有人正像你一般撞得头破血流,而你却视若不见,这样的人生不叫绚烂,叫惨淡。” 皇甫醒珍一愣,良久,嘴角勾起一抹笑:“我相公与我同为医者,我们很早就相识,他很优秀,英俊儒雅,但并不像你说的那样,他不会为了任何人撞得头破血流,他爱的只是自己。” 她突然就没了话语,面前的这个女子这样固执,谁也反驳不了她的话,她就如同多年前一样,有着坚定不移的神情:“这是我最后一次入府见你,我已经将玄晏堂给了相公,换回了自己的自由,我要回到琳青身边,他没了左臂,我要留在他身边照顾他一生一世,哪怕他仍旧不肯接受我。” 孟央不得不震惊,同时又不得不叹息,但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她没有权利说些什么,只得开口道:“皇甫小姐,是我低估了你对琳青的感情,你比任何人都执着,但愿你的执着可以换回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不甚在意的笑了笑,同时认真的看着她:“我已经尽力为你诊治,将那些汤药喝完,你的身子也算大好,能不能心想事成只能听天由命,至于琳青托我转交的丹药,仅此一颗,有起死回生之效,解百毒,祛百病,柳暗花明,但希望你永远用不到。” .. 【085】裒儿受伤了 皇甫醒珍走后,茶水也凉了,绿秀正想着重新沏一壶,突然就见嫣儿匆匆跑来,面色微微的慌乱:“娘娘,不好了,二王子受伤了。” 手中的茶杯险些打翻,她赶忙起身上前:“怎么回事?” “下午的时候两位王子在春望园练习骑射,也不知怎么了,二王子的马突然发了疯,上跳下窜,将他摔落在地,把腿都摔折了……。” 嫣儿话未说完,她已经片刻也不敢耽误,想也不想的快步出门,同时对绿秀道:“快去告知王爷。” 匆匆赶到裒儿房中,方见他正躺在床上,司马绍就站在床头,太医也已经在一旁诊治,他的脸色有些难看,想是疼的厉害,额头上皆是冷汗,却还不忘强撑着安慰她:“虞娘娘,没事的,就是摔伤了右腿。” 她赶忙上前,拿出锦帕为他擦拭头上的冷汗,但见他咬着牙强忍,右腿被太医小心的摸寻着伤处,每碰一下都疼的他难以忍受。她禁不住就红了眼圈,声音哽咽:“怎么这样不小心,你可知从马背上摔下来多危险,若是摔断了腿,可怎么办。”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向她伸出手,她立刻紧紧握住,司马裒笑的有些勉强:“虞娘娘就爱大惊小怪,刚刚太医都说了,只要好好调理,很快就能走路了。” 她正要说话,就见司马睿踏进屋内,身边跟着柔柔弱弱的梁夫人,一只手轻抚隆起的腹部,另一只手紧挽着司马睿,面上带着关切询问太医:“二王子伤的重不重?” 太医赶忙回答:“王子右腿骨折,需要在床上静养两三月,臣已经以酒浸虎骨、牛膝、败龟等入药,待会用竹板固定,加之悉心调理很快就会痊愈,但王子需要忍着点疼,。” 她仿佛这才松了口气,对司马睿浅笑:“幸亏没有大碍,摔伤了腿可不是小事呢。” 司马睿握了握她的手,转而对司马裒道:“好端端的怎么就摔下了马,究竟怎么回事?” “儿臣也不知,先前还好好的,不知为何那马突然就不受控制,像是受了惊吓一般发了疯,儿臣怎么拉缰绳也没用,最后被它甩下马背,若不是哥哥及时出手相救,儿臣怕又要被那马踩伤。”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声音有些后怕,孟央不由得握紧了他的手,司马裒年幼,怕是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场面,她心里禁不住疼惜,眼泪险些就要落下:“现在没事了,别怕。” “可派人查看了那匹失常的马,想起来怪可怕的。”梁嘉末说着,担忧的望了望司马睿。 司马睿正要派人去追查,一直安静站在床边的司马绍开了口:“启禀父王,当时情况危急,那马将裒儿摔落在地,儿臣恐它再次伤了裒儿,情急之下骑上马背,将马斩首了。” 这本是情理之中的事,没人觉得奇怪,甚至于他救了裒儿,得到司马睿的赞赏。可是也不知为何,孟央望着不过十三岁的司马绍,他显得如此的冷静,想着他一剑斩下马首,那必定鲜血淋淋的场面,他是不是也会如同此刻一样,冷静而沉稳……。她心里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司马睿带着梁嘉末离开,整个过程没有看她一眼,她努力的忽视心里的难受,却仍旧有些酸楚。太医为裒儿上药,又以竹板夹住他的右腿,牢固着他摔折了的腿骨,好在他年幼,应该不至于落下残疾。整个过程她一直陪着他,而他也只需要她陪着,紧紧握着她的手,疼的冷汗淋淋,面上的笑显得那样苍白:“儿臣当时真的吓坏了,但儿臣想着,沅儿已经不在了,虞娘娘只有儿臣了,儿臣若是出了事,虞娘娘该怎么办,裒儿才舍不得丢下你。” 只这一句话,她的眼泪终究控制不住,眼泪滴落在手背,哭得几乎说不出话。所有人都以为虞沅被河苑误伤,不治而亡,司马睿也早已下令不准谈及此事,她原本以为裒儿会因此怨恨河苑,谁知他并无半分怨言,反而很平静的告诉她,沅儿使得她与司马睿产生争执,死了也好。 乍一听到这样的话,她不免心惊肉跳,从几何时,她的裒儿再不是那个在雪地背书的小小孩童,他的眼神也不似从前一般纯净,他从何时起变得略带阴沉,他有着跟司马睿相像的执拗。如今的司马裒,竟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她不知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她比任何人都明白,司马家的人向来好斗,父子反目,兄弟相残,她的裒儿必须足够坚韧,足够强大,甚至足够心狠,才能永远存活于这个弱肉强食的世道。 “儿臣不能一辈子躲在虞娘娘身后,从前是虞娘娘保护儿臣,今后儿臣定要变得强大,如果儿臣是河苑姑姑,迫不得已之下也会杀了虞沅,这样才能保护虞娘娘。” 当时,他是这样说的,可是那一刻,她的心颤抖的不成样子。不由得就联想到,司马裒尚且如此,司马绍又该如何?他的心思比任何人都难以捉摸。 一路上,绿秀见她一直出神,禁不住道:“娘娘在想什么?” 轻轻握住绿秀的手,她的声音有些飘忽不定:“我要去见司马绍。” 绿秀只觉她的手很凉,太阳已经西沉,透过墙桓屋檐,远远的一片残红,她的心里不由得跟着沉下,压低声音道:“娘娘是在怀疑大王子?” “我没有怀疑他,”她也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当时只有他与裒儿在场,裒儿也说是他救了他,我只是想做些什么,让自己心安而已。” 绿秀点了点头:“这样也好,防患于未然总是好的,大王子与二王子确实不似从前关系亲密了。” 深深的吸了口气,她停住脚步,转身对她道:“绿秀,这件事还要靠你帮我。” 天色渐黑,月亮却早已爬到枝上,弯弯温润,清丽绝伦。树枝的疏影单薄,月光倾洒在王府各个角落,透过书房的光亮,赵亚转身对门前的守卫道:“王爷在里面处理公务,不准任何人打搅,都记住了。” 守卫赶忙应允,他的目光扫过四周,突然停顿在不远处的花丛旁,看到一人影不住的向他招手,不由得叹息一声,快步走了过去。 他还未开口说话,绿秀已经赶忙的递过手中的娟帕,打开一看,里面是整齐的几块豆沙糕,淡淡的甜香。她笑的有些狡猾:“怕你肚子饿,刚刚做好的,王妃娘娘说很好吃。” 他面上一喜,刚要伸手接过,很快又生出几分警惕的远离:“你又要干什么?上次审查静夫人一事,我帮着你胡闹,王爷已经狠狠的斥责了我。” 她一愣,不禁幽幽的叹息:“我就是心疼你,站了那么久挺累的,你怎么这么不解风情。” “真的?” “当然。” 她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赵亚将信将疑的拿起豆沙糕,吃了一口,笑眯眯的看着她:“真好吃,一看就是你做的。” 绿秀浅笑,很是体贴的为他擦了擦嘴角,道:“看样子王爷要在书房待很久,待会换值侍卫来了,你就可以回去了吧?” “还要等一会,王爷今晚要去梁夫人那,我得等他忙完再回去。”他津津有味的吃完,不禁又赞叹:“绿秀,你的手艺越来越精进了,难怪娘娘总是夸你。” “吃完了?” “吃完了。” 他回答着,抬头看了一眼绿秀,见她正望着自己笑,颇有几分意味深长的味道,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你,你想干吗?” “跟你算账啊,”她一本正经的笑:“王爷派人去玄晏医馆,黄金千两买下娘娘的药方,这么大的事,你竟然不告诉我?” 赵亚顿觉冤屈:“王爷说了不准对外泄露一个字,你是想我掉脑袋吗。” “哦,”她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对外?原来我在赵护卫心里是外人啊……” “不是,”他赶忙解释:“你怎么会是外人,但我到底是王爷的护卫,总不能出卖他……” 他话未说完,她已经微微的不悦:“你什么意思,跟我说了就是出卖王爷?” “当然不是,”赵亚越解释越乱,不由得叹息道:“怎么说你才能明白,怪只怪你是王妃娘娘的宫人,我在王爷身边做事,各为其主,我也没有办法。” 绿秀故作生气,二话不说将娟帕从他手中夺回:“你干脆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好了,我本就是娘娘身边的人,你干吗不娶王爷身边奉茶的良玉,她可是一直都想着你。” “你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啊,”他赶忙去哄她,有些无奈:“好吧,算我说错了话,你就别生气了。” “知道自己错了?” 她不悦的看着他,赵亚连连点头:“知道了,是我不好。” 她这才有些笑意,眼中闪过一丝狡猾:“知道错了就要恕罪,否则我可不原谅你。” 话已至此,他总算明白了,无奈的长叹一声:“早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说吧,要我做什么?” 绿秀赶忙凑近了他:“很简单,等会王爷从书房出来,你把他带到王妃娘娘那里。” “很简单?”他不禁哭笑不得:“王爷岂是我一个小小护卫可以左右的?” “那就是你的事了,王爷若是没来,你今晚也别回去了,我不会搭理你的。” 她说完,禁不住哼了一声,转身昂首挺身的离开,剩下赵亚哀怨的留在原地感叹:“娶妻如此,夫复何求?” 司马睿踏入房门的那刻,她正坐在镜前,一身月白色的亵衣,黛发流泻,素颜倾城,镜中映出的女子眉目如画,却略带忧愁,正心不在焉的梳着长发。他一向都知道她美的惊人,但她的美又不同于寻常女子,艳而不妖,清而不俗,她从来无需任何的举动,足以撩拨他的心弦,使得他所有的理智溃不成军,如此的想要接近她。 可是此刻,他现在那样的清醒,记着她对自己的伤害,记着她的残忍,记着她的背叛…… “赵亚说你病了,可请了太医?” 回过头来,她赶忙的站了起来,眼眸流转着不安,咬着嘴唇承认:“我骗他的,就是想见你。” 话说完,见他一动不动的望着自己,微微眯起狭长的眼眸,按不出任何深意。良久,略带嘲讽的笑了一声,转身离开。几乎是同时,她想也不想的冲上前,急急的将房门关上,后背紧靠房门拦住了他。 她不曾说话,就这样静静的望着他,清水般的眼眸有转瞬即逝的慌乱,很快又恢复如常,因为太过慌张,后背硌的有些疼,感觉到了门上传来的凉意。 “司马景文,”轻声叫着他的名字,她很是不安的望着他,眼里有些怯怯的:“我错了,好不好。” 他的眼眸深邃,却有着她熟悉的疏离,嘴角勾起冷淡的笑:“说完了?滚开。” 滚开……。她心里徒然生出受伤的感觉,眼里隐隐的有着泪光,带着小小的倔强,哽咽着摇了摇头:“不滚。” 他却很是不耐烦的样子,毫不怜惜的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径直将她推到一旁:“本王让你滚开。” 他的力气很大,她感到胳膊很疼,眼泪大滴的滚落下来,却不管不顾的上前,一把抱住他的腰身,哭着颤抖着身子:“不滚,我就是不滚。” 一个不耐的想要离开,一个死活不肯松手,她从不知自己有这么大的力气,无论他怎么想要掰开自己的手,无论自己有多疼,只是控制不住的流着眼泪。挣扎之中,司马睿一把将她甩开,猝不及防之下,她重重的摔倒在地,良久的没有起身,捂住脸失声痛哭。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始终没有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心知他没有离开,泪眼朦胧的抬起头,抽涕的不成样子。而他就站在面前,面上没有丝毫的怜惜,反而带着一丝嘲讽,缓缓蹲下身子,伸出右拇指抚过她柔软的嘴唇,冷笑一声:“本王不是傻子,不会一直受你蛊惑,你的美人计、声东击西之计、孙子兵马、三十六计……。今后,哪怕你将毕生所学用在本王身上,也不会有半点作用。” 从始自终,他没有半分的柔情,更没有心疼的扶起她,问她可曾伤到……。她也是这时才一身冷汗的惊觉,他真的寒了心。 “曾经本王很想忘记从前的一切,并且很努力的这样做了,最后却因你再三尝到了锥心之痛。从你为了虞沅将自己关在房中不吃不喝,甚至想要自裁的那刻起,从你为了虞沅用那样冰冷的眼神看着本王,从那一刻起,本王突然就清醒了。”他面上的笑有些残忍,眼中暗藏恨意:“那一刻,本王想起登林子的忠告,想起你因为别的男人来到本王身边,想起你对本王的背叛,想起你腹中怀着他人的孽种,想起你与王敦日日夜夜的缠绵,直到想起虞沅已经六岁,你看,他与你相公田四长得多像啊,你是怎样十月怀胎的生下了他?” 晴天霹雳的话语,她就这样瞪着眼睛,不敢置疑的望着他,眼中的最后一滴泪终于流尽,嘴唇抖得厉害:“司马景文……。” “所以本王想通了,”他的手掌摩挲着她的面颊,眼中的冰冷令她胆颤,声音阴寒至极:“米脂貂蝉翡冷翠,一女二许枭雄毁。不过是女人而已,本王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何必为了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作贱自己,当真不值。” 一瞬间,她的脸色惨白至极,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说不出一个字,眼泪早已流干,心里的疼难以自制,无边无尽的疼,疼的她难以呼吸,低低的笑了一声:“水性杨花……。王爷说的极是。” 司马睿嘴角勾起饥笑,径直将她拉到自己面前,手指一点一点的滑落她的勃颈,将脸凑到她的耳后,呼吸着她身上的芳香,唇齿轻启:“真香,倾城倾国佳人貌,谁知红颜乃祸水。本王承认自己受你魅惑,承认离不开你,但从今往后,你与其他女人无异,只能成为本王的玩物。” 说罢,他突然将她拦腰抱起,一步步走向内寝,轻烟似的纱帘飘起又落下,床帏袂袂,拴在床帏的吉祥如意结,那还是她与他情深时一同系上的,金黄色的穗子如此的刺眼,如今看来多么讽刺。 这是她从不熟悉的司马睿,从前他是那样温柔,可是如今,他正毫不怜惜的将她压在身下,粗暴的解开她的衣襟,丝毫不会顾忌她眼角是否含泪,而她除了眼眶湿润,早已没了一滴眼泪。 镂空雕银的熏炉缓缓升起轻烟,淡淡的檀木香。窗子是开着的,有风吹过,床帘飘起又落下。屋里很静,欢愉过后的司马睿从背后抱着她,他像是睡着了,很久没有说一句话,又像是醒着,将头埋在她发间,不时的动弹一下。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醒着,只知道自己背对着他,眼睛始终是睁着的,一动不动,怔仲的睁着。他的手还环在她的腰上,以那样亲密的姿势与她紧紧相偎,可是明明不久前,他以那样强硬的手段占有了自己。痛的是身体,但更是心,千疮百孔的流着血。 .. 【086】琅邪世子之位 天亮了,她不知是何时亮的,整整一夜,他们以这样的姿势紧贴着,身子都已经僵硬的酸痛着,却谁也不曾动弹一下。 终于,他醒了,缓缓收回抱着自己的手,恢复了疏离的冷漠。起身,穿衣,她也不知自己是何时站在了他的面前,也不知自己是怎样的表情,伸出手服侍他穿戴,就如同他众多的姬妾一般,并无二异。 他很是默契的展开自己的双臂,由着她为自己整理着身上的锦袍,微微低下目光,就看得到她沉静如水的面容,长长的睫毛遮住眼眸,看不出任何深意,肤若凝脂,唇若丹砂。清晨还是有些凉意的,她身上仅着亵衣,肩若削成,格外的惹人心疼。 整个过程,她没有只言片语,却在最后为他束好襟带时,平静道:“我要一份拟定琅邪世子的诏书。” 他先是一愣,接着似笑非笑的抬起她的下巴,逼她正视着自己:“你要?凭什么你要了,本王就会给你。” 她极是冷静的与他对望,打量着他眼中每一个细微的神色,足够令自己心寒,声音清冷:“你说了,你还离不开我。” 司马睿不由得笑了一声,面上隐匿的情绪谁也看不懂:“你很聪明,经过昨晚,你也知道自己今后只能仰仗着司马裒了,如此迫不及待的为自己做打算,世间的女子果真都是一样的,得不到男人的心,就只能争权夺势。” 她没有任何的表情,只是冷冷的别过脸去,并不在意他任何的嘲讽,自顾自的走回床上,躺在锦被里,背对着他淡淡的提醒:“别忘了写上司马绍的名字。” 晌午的时候,赵亚亲自将诏书送来,她并未有片刻的逗留,带着绿秀前往司马绍的住处。 司马绍正在房中读书,看到她先是一愣,有些意外的样子,随即起身行了礼:“儿臣给虞娘娘请安。” 她含笑示意他起身,上前坐在茶椅上,浅笑道:“裒儿被马摔伤,若不是得你相救,后果不堪设想,虞娘娘很感激你。” “虞娘娘言重了,司马裒是我亲弟弟,儿臣救他是天经地义的事,虞娘娘何需感激。” 他不卑不亢的回答,使得她禁不住勾起嘴角,道:“说的对,你与裒儿是亲兄弟,理应相亲相爱。” 司马绍抬头看她一眼,并未有太多的话语:“虞娘娘还有事吗?” 突如其来的逐客令,她心里一愣,却并未在意,目光扫过一旁站着的宫人,看着说不出的熟悉,细想之下才笑道:“你不是侍奉荀夫人的宫人喜儿吗?” 喜儿反应过来,心里不由一沉,生怕她此时记仇,连累到自己受罚,赶忙上前行了礼:“奴婢给王妃娘娘请安,荀夫人离开后,奴婢被指派着伺候大王子。” 她点了点头,仔细的打量她一番:“荀夫人身边的宫人自然是得力的,大王子读书辛苦,需要细心的宫人照料,你很是机灵,但说到细心,却不及绿秀的一半。” 说着,目光望了一眼绿秀,绿秀随即上前一步,斥责道:“糊涂的东西,娘娘来了半天,你就这样站着,还不去沏茶。” 喜儿本就有些畏惧,听了这话更加惊慌,赶忙的退下:“奴婢这就去,是奴婢该死。” 她匆匆离开,绿秀亦是行了礼,起身走出门外守着。司马绍这才又道:“虞娘娘是来教训宫人的吗?” 孟央笑了笑,示意他坐在一旁,开口道:“我说了,感激你救了裒儿,但总是嘴上说着感激,实在是不够诚心,所以特来表达自己的诚意。” 说着,从怀中拿出那份诏书,递给了他。他有些不解,微微蹙起眉头接过,打开一看,眉头皱得更深了,紧紧握住手中的诏书,半晌才开了口:“虞娘娘这是何意?” “你不要误会,世子之位本就属于你,我只是提前借花献佛罢了,并没有任何的深意。” 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又是长时间的沉默,最终将诏书合上,放在桌上道:“裒儿摔下了马,虞娘娘莫不是怀疑儿臣?” “当然不是,”她浅浅一笑,温良无害的样子,只为打消他的顾虑:“你们是亲兄弟,我怎有这样的想法,况且裒儿摔伤,你奋不顾身的跳上马背,丝毫没有畏惧的将马斩首,这足以说明你有多担心裒儿的安危。”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依稀看到司马绍嘴角勾起不明的笑意,冷不丁的说了句莫名的话:“我本以为虞娘娘与其他人不同,差点被你骗到。” 她一愣,不解的问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虞娘娘不明白?”他嘴角的笑更深了:“自我母亲被父王赶出王府,我曾经一度怨恨你,更怨恨裒儿这样依恋你,但后来裒儿被送去洛阳做质子,你很焦急,你对裒儿的好我都看在眼里。儿臣并不是不辨事理之人,当年我母亲意图下毒害你,确实是她咎由自取,说起来你不曾与任何人为敌,也不曾仗着父王宠爱耀武扬威,甚至对我也是一视同仁,我就是被这样的虞娘娘蒙骗了。” 她更加不解的望着他,他眼中的笑意逐渐冷淡:“我以为虞娘娘与王府的其他人不同,以为你淡泊名利,平静美好,但这才是你的高明之处。你对裒儿的好也是伪装的吧?裒儿一旦成为琅邪世子,你在王府的地位才真的稳如泰山,说起来你为的只是自己,你心机这样深,骗过了裒儿,骗过了父王,甚至将我也差点骗过,但毕竟老天有眼,不会让恶人得逞。” 她当真不明白他的意思,被他这样说成恶人,心里确实不是滋味,深深的呼吸着,平复自己的心情,轻声道:“我不明白你为何这样说我,但诏书我已送到,你的世子之位无人可动摇,将来也可迎回你母亲荀夫人,不管你心里对我有怎样的厌恶,你与裒儿始终是亲兄弟,求你不要因为我的缘故疏远他,他始终很敬重你这个哥哥。” 说着,她缓缓的起了身:“既然这样,我就先回去了,不打搅你读书了。”心里很是难受,她就这样失落的起身离开,刚走两步,突然听他叫了一声:“虞娘娘。” 脚步停住,回过头去,才见他一脸的深沉,眼中满是探究的意味:“裒儿摔落马背,确实是我从中作梗,我以银针刺入马股,那匹马才发了疯。” 乍一听闻,她惊得半晌回不过神,满是不敢置疑的神色:“你,你为何要害裒儿,他是你亲弟弟。” “就因为他是我亲弟弟,”他不禁沉下面色,冷笑一声:“他是我亲弟弟,所以送来了那盅鱼汤,我甚至不曾起疑,但是做梦都没想到,那汤中竟然有毒,虞娘娘敢说自己不知道此事吗?!” 厉声的指责,使得她心惊肉跳,想也不想的上前,急声追问:“你说什么?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宫人用那鱼汤喂了猫,刚开始还好好的,没过多久就抽搐而亡,那可是裒儿亲自派人送来的,但我万万没有想到,那竟然是用鯸鲐鱼炖的汤,鯸鲐剧毒,却比一般的鱼味道鲜美,虞娘娘是想着让我大饱口福之后再死吗!还真是善良。” 惊惧之下,她的手几乎都在轻颤,微红着眼圈,想起不久前自己去看裒儿,看到桌上的那盅鱼汤,裒儿还扬着笑脸对她道:儿臣有虞娘娘疼爱,大哥却只有自己,儿臣应该多关心他的…。把这盅鱼汤送去给大哥,可好…… 把这盅鱼汤送去给大哥,可好?……几乎是下意识的,她摇着头脱口而出:“不可能,裒儿不会这样做。” 司马绍眼中有她看不懂的探究,但她却已经不管不顾的抓住他的肩膀,面色苍白:“你该知道的,如果真是我与裒儿害你,用这样的方式未免太愚蠢了。” 他终究有些迟疑,顿了顿,道:“不管是谁做的,我险些被毒死是事实,这件事就此作罢,我可以答应你再也不对裒儿下手,但你该明白,出了这样的事,我再也无法安心相信司马裒。” 从司马绍房中离开,她的心久久不能平静,就像一团火煎熬着,怎么也无法安心,于是直接去看司马裒。 屋内的宫人恭敬的行了礼,躺在床上的司马裒眼前一亮,很是高兴的笑道:“虞娘娘你来了。” 她极力的维持着平常的样子,上前坐在床边,笑道:“可好些了?” “已经不疼了,但是只能躺着,什么也做不了,真无聊,”他禁不住苦着小脸:“河苑姑姑即将大婚,偏偏赶在这个时候摔伤了腿,儿臣只能被人扶着,一瘸一拐的去前院了。” “那可不行,”她不禁好笑:“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哪儿也不能去,只能老老实实的待在房中,你河苑姑姑知道你的心意。” 闻言,他不由得“啊”了一声,很是失望的样子。她却话锋一转,看似不经意的问道:“虞娘娘想着给你炖鱼汤补身子,但到底厨艺不精,想起那日来看你,桌上的鱼汤很是鲜美,不知是哪位宫人的手艺?” 司马裒回想了一阵,却很是疑惑的看着她:“不就是虞娘娘送来的吗?” “你糊涂了,”她随即笑了笑:“那日我与绿秀姑姑来看你,带的是鸡汤,可不是什么鱼汤。” “可是,那确实是虞娘娘差人送来的啊,香晴姑姑是这样说的,她以前不是虞娘娘身边的宫人吗?” 他不解的说着,她的面色却变得极为难看,只觉脑子嗡嗡作响,半晌回不过神,直到司马裒关切的问道:“虞娘娘你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 回过神来,她勉强的笑了笑,心里却已经冰凉一片,香晴,梁嘉末…。她们要害的是裒儿,那日裒儿若是喝了鱼汤,该是怎样可怕的后果! 她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 【087】梁夫人的真面目 晚些时候,她一日坐在房中,回想起以往的事,心里不由生出几分恐惧,自梁嘉末入府,身怀有孕,备受司马睿另眼相待。静夫人惨死,连带着腹中孩儿无辜丧命,虞沅一事,郑阿春被逐出府,也已经证实梁嘉末从中作梗。盅惑河苑不成,现在又要谋害裒儿?! 她真的坐立难安,梁嘉末自入府处处与她为敌,三番四次的想要害她,对她身边的人出招阴险,究竟是为何?纵然是曾经的荀夫人,如今的王瑜,郑阿春,她们都曾经陷害过她,但那皆是女人间的争风吃醋,也不曾歹毒到对她身边的人下手,梁嘉末,她真的太可怕了。 正想着,绿秀推门而入,走来压低声音道:“娘娘,香晴不肯来见您,奴婢怎么劝也没用。” 缓缓握紧了手,她听到自己含恨的声音:“我只知她怨我、恨我,却不知她这样心狠,竟然帮着梁嘉末毒害裒儿,绿秀,裒儿是我的底线,我容不得她们这样放肆。” 绿秀不禁想起了什么,开口道:“娘娘可记得,段夫人留下的锦帕,她留下那样的话,必然有她的道理。” 她有些怔仲的样子,却很是无力的闭上了眼:“梁嘉末恶毒,但她到底怀着身孕,我怎能杀她。” 是啊,孩子是无辜的的,也正是这个原因,她无法真的为静夫人伸冤,只能想着将梁嘉末赶出王府,可是,这谈何容易? 然而令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一个时辰之后,梁嘉末竟然亲自造访,乍一听到宫人通传,她心里有些透不过气,微微的握紧了手,很快平静道:“让她进来。” 这一天,她也等了很久,她是如此的急不可耐,想要撕开她的伪装,看看她的心究竟是何颜色。正想着,梁嘉末在香晴的搀扶下笑意盈盈的踏入房中:“听闻王妃娘娘召见香晴,妾身亲自将她带来了。” 依旧是无懈可击的笑,伪装的那般自然,仿佛她从来就是这样,美好如斯。孟央知道,自己此刻有多愤怒,但仍旧随和的笑道:“梁夫人请坐。” 曾几何时,她也变得这样会伪装。 梁嘉末坐在对面,香晴站在旁边,绿秀上了茶水,亦是后退,站在了她的身后。屋内只有她们四人,但是谁也不曾开口说话,仿佛谁先开口,就落了下风。 但终究总要有人打破沉默,她最终开了口:“梁夫人,有没有兴趣单聊几句?” “妾身正有此意。” 她勾起嘴角,目光望了望香晴,香晴会意的与绿秀离开。屋内很快的又安静下来,她与她隔了几尺的距离,很是清楚的看得到对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以及每一个细小的动作。 她打量着她,她亦是打量着她,也不知过了多久,在她端起茶水安然自若的饮用时,她一字一顿的看着她:“为什么?” 梁嘉末放下手中的茶杯,一只手抚上腹部,戏笑一声:“我原本想着跟你寒暄一会,怎么说咱们也是老相识了,但你这样迫不及待的直奔主题,我还怎么寒暄下去,啧啧,虞妃一如既往的直率。” 这一声“虞妃”,使得她有些震惊,良久的反应不过来,她眼中的笑却更深了:“王爷总说你冰雪聪明,皇上和斛律浚也说你冰清玉洁,在我看来不过如此,愚不可及,啧啧。” 她的脸色顿时极为难看,几乎同时颤抖道:“梁皇后?怎么可能,不可能……” 然而,她却没有否认,反而很是得意的笑了一声,接着将手缓缓伸到额前,竟然撕开了一个口子,在她惊惧的目光之下,轻扯下一张薄皮,露出的面容如此熟悉,眉眼伶俐,带着几分咄咄的秀灵,竟真的是大晋皇后,梁楚儿! 如今看来,一切都那样清晰的摆在眼前,无需任何的解释,她的心已经抖得不成样子。竟是这样……司马睿瞒的她好苦,他竟然这样可怕,难怪,难怪为豫章王选妃那日,裴妃钦点了梁楚儿,这是他们一早计划好的。难怪远在敕勒的斛律浚屡屡惨败,他大概至死也无法想到,自己一心寻回的妹妹竟然是司马睿的枕边人。难怪那道惠帝赐死琅邪王的圣旨会在大殿之上变成空白。难怪敕勒被司马睿讨伐战败,身为敕勒公主的梁皇后没有丝毫反应,难怪她被许志士带回洛阳时,司马睿如此轻易的摆平了那杯毒酒……。 一直以来,司马睿处处化险为夷,走的风调雨顺,她还傻傻的以为是裴妃在暗中帮忙,原来真正隐藏在背后的人是司马炽的梁皇后!司马睿啊司马睿,他的心机如此之深,先是在东海王司马越身边有了裴妃这个眼线,接着又在皇上身边安插了梁楚儿,他的成功,难道都是建立在女人的帮衬之下吗? 他确实很有雄才伟略,可是他的雄才伟略竟有这样鲜为人知的一面,卑鄙吗…。龌蹉吗……她不知道,她的脑子已经一片空白,什么也无从得知。 他曾经口口声声的告诉她,梁嘉末是梁孙成真正的女儿,为了他留在成都王司马颖身边三年,他曾说梁嘉末对他有恩,可是梁嘉末究竟是谁?这个人洛阳城曾经的奇女子究竟存在与否?还是面前的梁楚儿就是真的梁嘉末?两个人的身份,却由一个人来扮演,到底哪一张才是她真正的面孔?真的,太可怕了…… “我以为你很聪明,”她将揭下的那张皮放在桌上,手指若有若无的点碰,艳红如血的丹寇,格外刺眼:“看来是我高估了你,也是我高估了琅邪王府的每一个人,真是无趣的很,蠢不可及。” “早在静夫人惨死,我想着你会怀疑到我,做足了与你斗智斗勇的准备,但真是没有想到,你将王瑜等人揪了出来,也怪她们运气不好,怎么就碰巧在那个时候下手,害我觉得好没意思。”她不由的挑了挑眉毛,哀叹道:“那帮太医也真是糊涂,我明明对静夫人下的盅术,导致她七孔流血而惨死,王妃娘娘若是不信,现在去挖开她的棺木,恐怕只剩下一副皮囊了,那些虫子早已将她的五脏六腑吃的一干二净。鸩毒?不懂就不要装懂嘛,真是好笑。” 她心里突然揪的很疼,死死的望着她:“为何害静夫人?” “你觉得呢?”她不觉好笑。 得知静夫人是她所害之时,她曾经想过无数个原因,她兴许是忌惮着静夫人的孩子,又或许静夫人有意无意的得罪过她……但现在想来,只有一个理由,梁嘉末身着黑袍掩面入府的时候,赵静雪曾经窥视到她手腕的玉髓手钏,这应该才是她杀人灭口的原因。 “赵静雪确实很无辜,我只是想着她曾经发现过我的手钏,若是有朝一日她察觉了什么,认出我是梁皇后,一旦消息传出,我如何还能留在王府与王爷长相厮守,我可留不得任何的祸端。” 果真如此,她的胸口深深的起伏,眼中闪过恨意:“你这样歹毒,就不怕遭天谴吗!” “娘娘息怒,”她面上带着似有似无的笑:“你若是现在动怒,待会还不得气死过去,我要告诉你的可不止这些。你就不想知道我究竟是谁,梁嘉末?梁楚儿?斛律月儿?” 是啊,她究竟是谁,她隐藏的这样好,仿佛无所不知,又仿佛无所不能,她究竟是谁…… 她信手拿起桌上的面皮,自顾自的欣赏着:“梁楚儿在这,梁嘉末也在这,娘娘可知道,这张人皮就是从梁嘉末脸上一点一点的揭下来的呢,我忙活了一晚上,以数十种名贵的药草泡制,你瞧,真是栩栩如生呢。” 孟央怎么也想不到她手中拿的真的是人皮面具,薄如蝉翼,光滑玉洁,难怪她如此轻易的改了容貌。可此刻她觉得如此恐惧,下意识的想要远离这个毒妇:“梁楚儿,斛律浚是你哥哥,你是敕勒一族的公主,却逼得族人走投无路,逼的斛律浚自尽而死,你的家人可都在敕勒,你还有没有人性,你这个疯子。” “你说的是斛律月儿,不是我梁楚儿!”她突然有了恼意:“从我被王爷带回洛阳,从他在荒漠救了我的那刻起,我就不再是斛律月儿,斛律月儿早就死了!” 谈及往事,她的面上始终带着一丝恨意:“从小到大,我阿达阿那就只在乎斛律浚,哪怕他并非亲生,只因他是男儿身。他们很少关心我,我也不稀罕他们关心。五岁的时候,我在漠南发现一位昏迷的蜀中女子,她是个哑巴,孤苦伶仃,无依无靠,我哀求他们将她留在敕勒,他们同意了。阿兰很喜欢我,我也很喜欢她,后来我发现她会盅术,荒芜之地的沙漠,只要放上她的盅,很快就有很多的毒虫爬出来。我求她教我,她同意了,那些日子我们天天在一起,她不会说话,是一个很清秀的女子,手把手的教我养盅、放盅,我们玩的很开心,跟那些虫子在一起也很开心。那是我年幼时最快乐的三年,但是后来,部落里一个妇人患了很奇怪的病,眼看就要死了,阿兰将盅放在桌上,忙活了好一阵,那妇人的鼻孔里钻出一条细长的毒蜈蚣,阿兰将她救活了,但他们发现了阿兰会盅术,二话不说的绑了她。自她来到敕勒没有害过任何人,她心地善良,否则也不会救人了,可部落里的人那样残忍,非要将她乱棍打死。” “我很害怕,躲在毡包里,看着他们将阿兰的尸体拖走,他们将她打的头破血流,浑身都是血,鲜红的血,将她拖走的那一路上,就如同拖着宰杀的牛羊。我曾经那样哀求他们,哀求阿达阿那放了阿兰,可他们还是活活的打死了她。”她说着,不禁恨的咬牙切齿:“天黑的时候,我偷跑出去,找到荒漠里掩埋阿兰尸体的地方,那晚我很害怕,不停的挖着,将她的盅偷了回去。我要为她报仇,所以养了十几条的毒蜈蚣,然后将它们放了,让它们沿着路爬进了那妇人的鼻中、耳中,将她活活的折磨死。若不是为她治病,阿兰不会惨死的!” “不久后王爷征讨敕勒,战祸连连,部落里死了很多人,我却觉得是报应,是他们害死阿兰后的报应。可我不能让他们发现我在养盅,所以将盅埋在很远的荒漠里,只有天黑了才偷跑出去。那时正在打仗,没人注意到我的行径,可是有一天深夜我跑到荒漠,却发现阿兰的盅不见了。我找了很久,明明是将它埋在沙土里,也不知是不是被扬起的风沙卷走了,总是我就一直的找啊找啊,直到累的走不动了,醒来之后天都亮了,我迷失在荒漠里,没人会来找我,两天两夜,我以为自己就快死了,王爷在那时出现,就像从天而降的天将,他那时才十八岁,一身的金戎铠甲,骑在火红色的赤骥马背上,邪魅而不羁。他救了我,从那一刻起,我认定了自己应该跟他在一起,只有我配得上他,这世间女子唯有我,我们应该在一起的。” “他将我带到洛阳,在洛阳的王宫里过了好久,他时常要率兵打仗,那时正是天下大乱之时,我很少能见到他,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军营。他有时回来,眉宇间很累的样子,我舍不得他劳累,暗暗发誓,总有一天要站在他的身边,与他共同分担辛苦。可是那次他回来了,我很高兴的跑去见他,却见他身边站着一个少女,她便是梁嘉末,长我三岁,王爷好像很喜欢她的样子,对她笑的那么温柔。我很生气,梁嘉末确实有几分姿色,满腹诗书,巧笑倩影,她第一眼见到我,很是欢喜的向王爷讨了我,我便是这样被她带回学士府的。梁孙成很宠女儿,应她的要求将我认作养女,她还亲自为我起了名字,媛女楚楚皆玉立,梁楚儿,她觉得我会喜欢这个名字。” “我确实很喜欢,但我讨厌将我带回梁府的她,她害的我远离了王爷。但后来,我发现王爷时常来梁府,这才发觉心里的怨恨,我以为王爷很少回洛阳,原来他回来的时候都去找了梁嘉末。王爷的三叔安东王死于司马颖之手,他被司马颖派人一路追杀,险些丧命在黄河岸,是梁孙成救了他,梁嘉末整夜的照顾他,所以他们才有了感情。我知道此事心里很不是滋味,梁孙成不过是救了他,他就这样心仪他的女儿,我能为他做的何止这些,我比任何人都爱他,我才是他需要的女人。” “梁嘉末对我很好,但凡她有的东西,我梁楚儿都会有,我表面上跟她很亲近,口口声声的叫着姐姐,她对我的喜爱日增。直到她十七岁那年,突然有一天告诉我,王爷已经下了聘礼,她就要嫁给他了。她诉说着她的幸福,小女儿家的娇羞激怒了我,我怎会允许王爷娶她?所以在不久的一天,她莫名的病倒了,那时我没了阿兰的盅,还不能很好的控制毒虫,所以她撑了好几日才死。身上都是脓包,外面传言她出了天花,当时王爷在项城领兵,赶不及见她最后一面,她苦苦的等,最后终于等不及死了,对梁孙成说,她命薄福薄,要父亲梁孙成将我当做亲生女儿对待,叮嘱我代替她照顾王爷。她死了,我哭了很久,那时当真伤心,她是整个梁府里对我最好的人,如果不是王爷,我真的会将她当做姐姐对待。” “梁孙成丧失爱女,白发人送黑发人,自然痛不欲生,但他谨遵梁嘉末的话,真的将我视若亲生,其实我知道,在他心里我是梁嘉末的影子,他之所以疼我是将我当做梁嘉末。” 她说着,端起桌上的茶水小饮一口,满意的看着孟央惶然的面色,继续道:“我说了,是真的舍不得梁嘉末,所以偷偷的将她的脸皮剥了下来,忙了整晚,一点一点,很小心的揭下。我很宝贵这张面皮,用了十几种药材澿泡,总算留住了这张独一无二的人皮面具,就连王爷也称赞栩栩如生。但是他并不知道这是梁嘉末的脸皮,我只说是从一术士手中买下的,他信了,梁孙成也信了,他们那样好骗呢。我原本以为以梁嘉末的姿色,这会是一张很美的美人脸,但戴上之后才发觉,它没有梁嘉末那样出挑的姿色,是很寻常的清秀女子,但是足够用了。” “一年之后,我戴着梁嘉末的脸皮,以歌妓的身份接近了成都王司马颖,在他身边小心翼翼的过了三年,如履薄冰,时刻向王爷汇报他的一举一动。你可知司马颖是怎样的狡猾,就连惠帝的羊皇后也曾受他盅惑,以为帮他登上皇位,她便可以摆脱自己的噩运。她真傻,为了皇权不择手段的成都王怎会将她放在眼中?若不是我设计向她揭穿司马颖的阴谋,恐怕这个傻女人早就在助司马颖登位那日死于他手。那步步为营的三年,你可知是怎样的凶险……。终于在光熙元年,王爷连同东海王诛杀了司马颖。王爷曾经说过,有朝一日他一览天下,唯有我最有资格做他的皇后,我是他众多女人之中的例外……梁嘉末做不到,虞怜珠做不到,你更做不到!” 她冷冷的扫了她一眼,接着道:“诛杀司马颖三个月后,你被斛律浚偷梁换柱的送到王府。我原本可以回到王爷身边,但那时东海王掌权,他似乎对王爷起了杀意,而斛律浚已经与我相认,他更是时时刻刻的想着害王爷,所以我没有回去,而是以选妃的方式入了宫,在王爷的帮助下成功做了豫章王的妃子。” “我没有想到会在皇宫待那么久,从豫章王妃到梁皇后,接着是王爷征讨敕勒,司马越落败,病重项城。这中间王爷有很多次机会夺权,但因为你,大军都以包围皇宫,我将惠帝的密旨换成了空白,皇位就在王爷面前,唾手可得,可王爷因为你退了兵,还立下了永不谋反的誓约。司马炽确实有几分能力,他三番四次的想要害王爷,但有我在,岂会让他得逞!” 她终于将一切说完,眼中的怨气却越来越重:“当初我无法容忍梁嘉末的存在,如今岂会容忍你的存在。我才是最爱王爷的人,他曾许诺过我皇后之位,可是回到王府之中,他的眼中只有你,他简直昏了头。我才是应该跟他站在一起的人,你只会带给王爷伤痛和灾难,你跌落悬崖,他因为你哭的痛彻心扉,一夜白了头,我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但从始自终都是我在陪着他,唯有我才有资格拥有王爷,你算什么东西,你不配,孟央,我岂会容你!” 终究知晓了一切,她却在这一刻宁愿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她该怎样面对司马睿,怎样面对如今的大晋皇后梁楚儿,她的心抖得不成样子,死死的抓住座椅,才发觉手也在抖。 梁楚儿大快人心的看着她苍白了脸,看着她惊惧难平,不禁勾起嘴角:“我原本以为王爷喜欢的女子该是怎样的聪明,没想到你跟那梁嘉末一样笨,直到我意图谋害司马裒,你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害得我好失望,原来王爷喜欢的女子就是这样呆呆傻傻的。虞怜珠可比你们聪明呢,她一早就发现我手心上的伤疤,那是幼时不小心被刀子割伤的,也难怪她记得。” 孟央极力的想要冷静,手却止不住的颤抖:“皇后之位是你的,你若想要,琅邪王妃的位子也是你的,但你不能对裒儿下手,你就不怕作孽太深,害了腹中的孩子吗!” “怕,我当然怕,”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眼中的笑却阴寒至极:“但我更怕你得到王爷的爱,孟央,今日我告诉你这些,就是为了提醒你,我对你很失望,对王爷喜欢的女人很失望。也是正式的通知你,游戏从这一刻开始,我会让你尝到锥心之痛,不想坐以待毙,就让我看看你的实力,是不是真的像梁嘉末一般愚蠢。” .. 【088】河苑大婚 梁嘉末回去不久,天色渐黑,宫人端来饭菜,她却是一口未动。青铜烛台上,烛光摇曳,屋子里很亮,却照耀的人心里慌乱。绿秀一直陪着她,心知她难受,开口道:“娘娘何不揭穿了梁夫人的身份,这样一来,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待在王府的。” “揭穿?”她的声音禁不住凄然:“向谁揭穿?” 绿秀顿时语结,是啊,这一切王爷是知道的,且不说司马睿护着梁楚儿,即便侥幸揭露了她的身份,天下人该如何看待堂堂的琅邪王? 孟央深深的吸了口气,感到前所未有的凄凉,司马睿敢将她带入王府,就不会给任何人知晓真相的机会,他是那样自负。现在看来,也是那样的可恨。 “王爷在哪儿?” 她心里没个底,也不知自己为何问出了这样的话。绿秀的神情却有些黯淡:“王爷在梁夫人那,听说梁夫人回去不久,突然肚子疼了起来,王爷宣了太医一同过去,一直陪着她没有离开。” 她突然就想起她临走前的话:游戏从这一刻开始……心里莫名的感到不安,下意识的问道:“肚子疼?太医可说了因为什么缘故?” “这倒是没听说,不过想来她也不会安什么好心。”绿秀愤愤的说着,又道:“娘娘,咱们可不能坐以待毙,奴婢每次想起她会巫盅之术,心里就怵得慌,王爷怎敢留这样的女子在身边。” 自古以来,巫盅之术盛行,数蜀地女子最为精通,原本只是用于治疗毒疮的盅术,逐渐被演变成杀人的利器,被毒盅害死的人不计其数,惨绝人寰。到了汉代,巫盅之术依旧盛行,以人偶诅咒最为居多,朝廷法律遂规定,但凡使用此术者一律满门抄斩,西汉武帝时期,奸佞江充陷害太子行巫盅之术,汉武帝大怒,太子一脉全部斩首,就连圣宠眷浓的皇后卫子夫也被逼的自尽而死,因此事前后连累数万人冤死。可见百姓对巫盅之术的抵制,几乎到了闻盅色变的地步。 大晋律例亦有规定,对盅人者处以斩刑。 司马睿身为堂堂的琅邪王,便如同其他统治者一般,断不会纵容盅术的横行。可见他并不知道梁楚儿会此术,就如同并不知道梁嘉末是死于非命,这一点孟央深信不疑。 梁楚儿如此的令她恐惧,她竟敢毫无畏惧的告诉她一切,定是自负到了极点,料定了她不能拿她怎么样,更是料定了她会输的很惨。她从未想过跟她斗,可是到了如今的地步,她是怎样也躲不过的。 好在河苑三日后大婚,能够尽快的使她离开王府,她总算可以安心,也可一心一意的保护司马裒。事已至此,不得不防。 “绿秀,从今日起,你要寸步不离的跟着河苑,在她大婚之前,万不能出任何差池。”如今,她唯一可以信任的只有身边的绿秀。在身边三日之后,河苑郡主大婚。 绿秀郑重的点了点头:“娘娘放心,奴婢一定不会让任何人接近河苑郡主。” 三日后,琅邪河苑郡主大婚。 王府内大摆筵席,处处张灯结彩,一早开始便热闹非凡。司马毗一身大红的新郎服,红玉束冠,格外引人注目。面对前来道喜的众臣,他的眼中有着掩盖不住的笑,濯濯灿烂,嘴角不自觉的勾起,愈发显得仪容翩翩。 看到孟央,他面上闪过喜色,快步走了过来:“五嫂你来得正好,我刚刚去看河苑,被人拦在门外,她们说我还不能见她。” 她禁不住笑道:“那是喜俗,在拜堂之前你们是不能见面的。” “这可不行,不见到她我心里不安,五嫂你就带我去吧。”他不住的哀求。 她只得认真的告诉他:“那是犯规矩的,你们若是真的见了,会被视为不吉利。” 司马毗一愣,想了想才不甘的开了口:“那好吧,我只有再等一个时辰了。” “不如,五嫂去看看她。” 她含笑提议,使得他连连点头,赶忙的致谢:“那可真是太好了,谢谢五嫂。” 司马毗心里不安,她的心里又怎会安然,虽然有绿秀守着,不见到河苑一面始终是不放心的。前院的人很多,那些世族的家眷夫人们,见到她免不了上前寒暄,碍于礼貌,她一时有些脱不开身,好不容易抽出了空,刚要离开,有听身后传来熟悉的女声:“王妃娘娘。” 心里不由得震了一下,转过身去,果真是襄城公主,正含笑向她走来。自她送给河苑那件孔雀氅,她便早已料到会在今日碰遇到她,可是这一刻真的到来,她才发觉自己如此难堪。因为陪伴她身边的,除了婢女和王皎,还有一个娉婷的身影。 凌素素,那个张扬娇艳的女子,可是此刻,她站在表姐襄城公主身边,显得那样缄默。她一身月白色的素锦裙衫,挽起的发髻上简单的插着玉簪,眉目幽沉。令她错愕的是,她的右颊上,是一道深深的疤痕,像是利刃划伤,熟悉的令她感到晕眩。 “皎儿,快给舅母请安。” 襄城公主一如既往的温婉,柔声示意女儿,可是王皎竟然害怕的缩回她的身后,过了很久,才在她一再的催促下,扑闪着不安的眼睛,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怯声道:“舅母娘娘。” 她在她脸上看到了惊惧之色,就如同她是洪水猛兽一般,令人害怕。心里泛起生生的疼,就如同闷头一棒。稍稍镇定,她便对身边的嫣儿道:“你先去看看郡主,我等会再过去。” 嫣儿应声离开,她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在襄城公主的示意下,凌素素上前盈盈的行了个礼,很快又低垂着眼眸站回一旁。她当下觉得诧异,隐隐感觉哪里不对,看出她的迷惑,襄城公主淡淡一笑:“娘娘莫要见怪,不久前素素得了场重病,喉咙受损,怕是再也不能说话了。” 目光望了望凌素素,她的神情有些错愕:“怎会这样?” “在湘州的时候,相公娶了素素过门,虽是小夫人,也算成全了她的心思。”她面上带着得体的笑,顿了顿,接着道:“至于面上的伤疤,是她自己用刀划伤,被水银毒哑了喉咙,也是她自愿喝下的。” 说着,她随意的望了一眼孟央,看到她更深的错愕,眼中闪过一丝自嘲:“这是她嫁给相公唯一的办法,因为王敦说了,此生他不会再娶任何女子,除非对方是个哑巴,右颊上有一道疤痕,从耳朵上方划到颊骨,不深不浅,以面纱遮面则显灵动,散落几缕长发则显娇美可人。” 就如同,曾经的梦儿……。 她无法掩饰住面上的震惊,更加无法忽视心中的胆颤,王敦,处仲……。事情怎会变成这样? “这是素素自己的选择,她若是想见相公,必须柔纱遮面,好在相公对她很好,也算是种欣慰。”她说99999着,接着又笑道:“前往康城舟车劳顿,自年前相公被剑刺伤,一直尚未痊愈,因此无法亲自前来道喜,特意叮嘱舞阳向娘娘、王爷以河苑郡主问安。” 一路走去河苑房中,她已经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满脑子的慌乱,满心的凄楚,最后只剩下徒然的怅然。 河苑房中自然热闹,碧姑和彩凤同样也在,王太妃逝世,府里地位稍高的妇人只剩下碧姑,也正是她在喜笑颜开的为河苑梳发。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又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碧姑拿着檀木梳,每梳一下她的长发,都要说着有福气的话,最后含笑道:“祝郡主与姑爷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 透过铜镜,她看到河苑粉妆玉琢的面容,朱唇皓齿,峨眉淡扫,胭脂浅染,格外的娇羞迷人。看到她,她立刻回过头来,面上带着喜色:“姐姐,你可算来了。” 众人赶忙的行了礼,一旁的彩凤年纪最小,禁不住捂着嘴笑:“郡主一直嚷嚷着娘娘不来看她,撅着嘴很不高兴呢,像个小孩子一样。” 屋内洋溢着笑声,河苑微红着脸,反驳她:“你才是个小孩子,吃不到糖就哭的小孩子。” 孟央一阵好笑,上前两步,微嗔的望着她:“河苑,都要嫁人了还这么胡闹。” 她禁不住一笑,赶忙的起身,拉着她的手撒娇:“姐姐姐姐,我有话跟你说,悄悄话呢。”说着,转身对众人道:“你们先下去吧。” 宫人们应声离开,她拉着她坐在床边,床上铺着艳红的锦缎嫁衣,捻金银丝镶绣的牡丹,高贵奢华,流苏溢彩,宛如濯濯的星光闪耀,又如光艳照人的流霞。这是河苑喜欢的苏绣嫁衣,婚期仓促,但司马毗依旧从苏州请来了数十位手艺精湛的绣娘,日夜赶制,单单是刺绣处缀着的千万颗真珠,就用了好几日的功夫,泛着湝湝的光芒,与金银丝线绣成的牡丹交相辉映,贵不可言,美得令人惊叹。 她曾说过,河苑的婚礼堪比皇家公主,可此刻看来,即便是皇家公主,也怕没她幸运。奢华如梦一般,也难怪她自己都要说纸醉金迷其中。 “姐姐,成婚之前,我有东西要给你。”她眼中带笑,从袖中拿出一把匕首,递给她:“姐姐可记得这把匕首?” 她当然知道,这把镶银的匕首,扎实锋利,也不知是何方猛兽的利齿或骨头铸就,只有巴掌的长度,包银的把手,像是雕刻着什么不明的图案,很是精致。这把匕首曾经抵在她的脖子上,也曾经用来杀死过山贼,她还一度以为沅儿死于其下。 “这把匕首我一直带在身上,曾经问过姐姐它从何而来,姐姐说是我们的家传之宝,是奶奶临死前交给我的,家传之宝,独一无二,世间只有仅此一把,当时姐姐就是这样说的,对不对?” 她的眼眸很是清澈,认真的看着她,她不由得一愣:“河苑……。” “我要姐姐再说一遍嘛。”她郑重的望着她。 孟央不动声色的握紧右手,很快又松开,含笑道:“当然,姐姐何时骗过你。” 她静静的望着她,良久,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我就知道姐姐不会骗我,家传之宝,独一无二,世间只有一把,现在河苑将它转送到姐姐手中,姐姐可要记得这把匕首就像河苑一样,世间只有一把,就如同世间只有一个河苑,它会代替我陪着姐姐,保佑姐姐不受人欺负。” 微微一愣,她已经赶忙的将匕首握回她手中:“河苑,这是奶奶传给你的,姐姐不能要。” “姐姐就收下嘛,”她有些不高兴的撅着嘴,同时开口道:“司马毗告诉我,这把匕首像是用剑齿猛虎的利齿所制,剑齿虎是獠牙虎怪,与寻常老虎不同,有着尖锐锋利的獠齿,如同神兽一般。他还说獠牙虎怪只在史书中记载过,并无人真的见过,始于北海一带,也不知是真是假。” 北海一带,那正是迁移至漠南的敕勒一族原始居地,她心里不觉有些慌张,却极力的保持镇定,道:“既是家传之宝,很难说从何处传来,说不定只是山猪的獠牙呢,司马毗不是也没见过剑齿虎。” “我也是这样对他说的,”她不觉有些兴奋:“如果真的是獠牙虎怪,怎么会从北海传到平原,然后成为我们的祖传之宝。司马毗还说这匕首上的图案是北海敕勒一族祈求平安的文字,很古老呢。” 心里一颤,她已经很快的握了握她的手:“哪有新嫁娘随身携带匕首的,河苑,吉时就要到了,快点换衣服吧,匕首交给姐姐先替你保管。” 她仿佛回过神来,赶忙的将匕首交给她,面带急色:“哎呀,就要拜堂了,姐姐快叫她们进来,我要换喜服。” 宫人们正守在外面,出了屋子,孟央吩咐她们进去服侍,转而却对绿袖示意,走向了一旁。绿秀跟来,小声的禀告:“娘娘放心,这几日奴婢一直跟着郡主,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她这才放心的点了点头,握了握她的手:“吉时就要到了,你快去帮河苑收拾吧。” 王府前院,宾客满满,到处纷纷扰扰很是热闹,她在前往厅堂的路上免不了遇到王瑜,与以往相比,多次的教训使得她总算知道收敛,身边也不似从前众星捧月,唯有一个荣姬形影不离的跟着。经过上次华菱的事,想来很多的姬妾为了避免惹祸上身,迫不及待的跟她划清了界线。 乔木葱郁,她很是平静的行了个礼,嘴角勾起不明的笑,别有用心的望了一眼她身旁的嫣儿:“王妃娘娘,好久不见。” “王夫人客气了。” 她随意的笑了笑,并未打算与她纠缠,擦肩而过的瞬间,她却微微的叹息一声,低附到她耳边道:“娘娘要小心了。” 她一愣,脚步随即愣住,却见她怪笑的看着嫣儿,毫无避讳的说道:“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娘娘连这个道理也不懂,就不怕有朝一日被看似忠诚的狗反咬一口。” 一瞬间,嫣儿的脸色很难看,这般羞辱的话语,使得孟央微微蹙起眉头,很快浅笑的望了她一眼:“我与王夫人不同,自然不必担心这些。” 王瑜隐忍的瞪了她一眼:“我只是好心提醒你,你别不知好歹。” “不劳王夫人费心。”她又是一笑,转而对嫣儿道:“咱们走吧。” 嫣儿随即低着头跟上,一路上沉默不语,却在踏入前堂的那刻,低声说道:“娘娘对奴婢恩重如山,奴婢都记得。” 她一愣,转身握了握她的手:“你在我身边,就不必理会其他人的闲言碎语。” 【089】孟河苑到底是谁? 与司马睿一同坐在主位上,避免不了交流,厅堂里很热闹,摆放的筵席桌子上,铺着醒目的红绸,处处都是大喜的装饰。 而她与司马睿,就如同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在朝臣面前相敬如宾,很是得体。美酒佳肴,丝竹管乐,沉浸在一片喜庆的氛围之中,司马毗在这时凑上前来,焦急的追问:“五哥五嫂,河苑怎么还没出来?” 她尚未回答,司马睿已经忍不住戏笑:“吉时未到,你急什么,煮熟的天鹅肉还能飞了。” “我可不是癞蛤蟆,五哥不能这样说。”他立刻不满的嚷嚷:“五嫂要为我做主,五哥欺负人。” 孟央一阵好笑,实事求是道:“可没人这样说你,是你自己给自己戴上的帽子,怎么还能怪别人。” 司马毗哀叹一声:“就知道五嫂不会帮我,夫妻同心其利断金,我可说不过你们。”说着,顺势抓了盘中的一块糕点离开:“我从昨晚就紧张的吃不下,现在感觉饿了。” 他离开,她和司马睿之间立刻沉默下来,良久,才见他看似不经意的说道:“可见到襄城皇姐了?” 她一愣,随即点了点头:“见到了。” “那她一定告诉了你,这段时日,王敦在湘州可谓是风生水起。匈奴进攻洛阳,王衍无暇顾及其他,给了王敦可乘之机,他的副将周访假意归顺,里应外合,配和王敦诛杀了王衍身边的几个心腹,成功夺下湘州之地,本王真是小瞧了他。” 他的面上看不出任何深意,却令她有些诧异,这些,她从未听闻过,只得开口道:“襄城皇姐说,王大人伤势尚未痊愈,还在湘州养病。” 司马睿嘴角勾起,声音有些意味不明:“她很聪明,懂得借你的口,安本王的心。” 她心里颇不是滋味,再次的开了口:“皇姐还说,周访确实叛变,他所做的事王大人并不知情。” 他眼中的笑意渐渐加深,微微侧目,眼眸深邃的望着她:“你觉得,本王会信吗?” “臣妾只是转达她的意思,信不信是王爷的事,朝堂之事,臣妾不便参与。” 她极是平静的回答,却见他微微眯起狭长的眼眸:“你曾经说过,要做本王背后的谋士,本王想要的东西你都会帮着拿到。” “臣妾是这样说过呢,”她想了想,很快又略带自嘲的笑了两声:“但是王爷也说了,从今往后,臣妾与王爷的其他女人无异。所以臣妾觉得,自己应该和您所有的女人一般,只需打扮的美美的讨你欢心,这才是本分。” 她这样说着,他却并不恼,反而一反常态的笑了两声,面上看不出任何意味:“伶牙俐齿。” 吉时就快到了,大堂里的嘈杂声渐小,众人的目光不由得望向门外,均等着一睹河苑郡主的风采。司马毗更是期待,明显的等的焦急,但又略显紧张。很明显,他是真的喜欢河苑,身为东海世子,未来的藩王,率兵打仗,征战沙场,什么样的场面都曾经历过,可是如今,面对心爱女子的即将到来,他显得那样紧张,满心的喜悦溢于言表。 时间流逝,吉时已到,却不见新娘出来,孟央渐渐有些坐不住了,起身就要离开,却被司马睿一把拉住,这才想起自己的身份,岂能在这时离开,只得坐回位子,司马睿对一旁的宫人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宫人离开,她只感觉心里像着了火一般,满堂的宾客开始小声的议论,司马毗亦是一脸的焦急,想着绿秀还在,应该不会有事,她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心里却始终惶惶的。目光最终望向一旁的梁嘉末,却见她疑似不经意的望着自己,扯动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就如同那张面皮下有着无数狰狞的毒蛇毒蝎。 心里的胆颤再也克制不住,她的手已经开始轻抖,纵然被司马睿握在掌心,仍旧掩不住内心的恐惧。深深的呼吸着,坐立难安,期待着下一秒就有宫人前来通传:河苑郡主到。 河苑,河苑,此时可万不能出什么乱子,你可知司马毗面上的笑有多开心,他做梦都想着这一日的到来,他紧张的一晚上没有吃东西,恐怕也是一夜未眠。 又等了一会,司马毗最先沉不住气,什么也顾不得,起身冲出门外。她随即反应过来,一把就要挣脱司马睿的手,却被他再次握住,情急之下,她不由得红了眼圈,慌乱而无助的望着他:“司马景文…。” 他一愣,接着放开了她的手,眼神略显安慰:“去吧,这里本王会处理。” 一路跑着,身后的宫人快步的跟上,直到来到河苑门前,才见房门开着,司马毗就坐在门外的台阶上,双手抱着头,肩膀在颤抖,看不清他此时任何的表情。檐下的花坛盛开着繁花,远远望去如同五彩的蝴蝶起舞,可此时的一切,看起来如此讽刺,尤其是司马毗,他身上大红的喜服那样刺眼。 心里早已有些不详的预感,她一步步的走进,脚步停在司马毗身边,竟不敢再上前一步。他就这样抱着低垂的脑袋,她却仍是听到了他极力克制的哭声,像个无助的孩童:“五嫂,五嫂…。” 他想说些什么,可是强撑着情绪,却只能叫一声“五嫂”,眼泪滑落地面,再也说不出一个字…。踏入房中,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狼藉的屋子,那地上散落的苏绣,艳红如雪,撕扯成一块一块,真珠滑落的到处都是,那是河苑最喜欢的嫁衣啊,那件奢华贵重的嫁衣…。如今成了一块块斑驳的烂布,不值一文。簪子、珠钗、珍珠项链…。摔的满地都是,胭脂水粉,还有那把檀木梳子,就在不久前,碧姑用这把梳子为河苑梳头…。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又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如同刚刚被人洗劫过的屋子,乱成一团,只剩下床上,躺着昏迷不醒的绿秀,风从窗户吹进,飘起了烟紗似的帘布,她就站在这凌乱的屋子里,几乎没有落脚之地,透过镜子看到自己如此失魂落魄的样子,狼狈到了极点,再也无力支撑,一下跪倒在地,双手颤抖的去捡那些嫁衣的布料,一点点的攥在手中,耳中满是河苑的声音: “这把匕首我一直带在身上,曾经问过姐姐它从何而来,姐姐说是我们的家传之宝,是奶奶临死前交给我的,家传之宝,独一无二,世间只有仅此一把,当时姐姐就是这样说的,对不对?” “我要姐姐再说一遍……” “当然,姐姐何时骗过你。” …… 是她不好,她错了,她竟然忽视了河苑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她该死,她竟然这样大意……。梳妆台上飘落一张纸,碰巧落在面前,手中的嫁衣碎片散落地上,看清楚了上面熟悉的字迹,她的手已经开始剧烈的颤抖……。我不嫁了……。 这样简单的四个字,清清楚楚,残忍的映入她眼中,就在不久前,定是映入司马毗的眼中。她一把将纸攥在手中,就如同被人撕碎了心,眼泪肆虐的滑落,指甲深陷掌心,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撕心的叫喊:“河苑!” 犹如闹剧一般,匆匆收场,司马毗甚至没有片刻的逗留,起身返回项城。 孟央记得,院中花香飘落,他将大红的喜服脱下,用尽全力的摔在地上,手都在抖,眼睛红着,眼神却是死一般的冰冷:“她若是回来,请五嫂转告,碧落黄泉,我司马毗,宁愿从来都没有认识过她,这一生,我再也不会与她相见。” 他决绝的转身,那隐藏在眼中的绝望,她这一生都忘不了。 碧姑等人告诉她,穿好了嫁衣,河苑郡主只留绿秀在身边,要她们全部退下,她们听命离开,并未多想什么。直到吉时已到,宫人们守在门外通知,屋内却没半点反应,她们慌了神,又等了一会,这才斗着胆子去推门,也是这时才发现,门从里面栓上了。 司马毗在这时赶来,好不容易将门撞开,却见到了一生都难以忘记的场景,他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瞬间的面如死灰,一步步走出房门,再无半分力气,坐在门外的台阶上,紧紧的捂住自己的头,肩膀轻颤,哭得绝望至极。 他这一生,平步青云,生下来便是地位尊贵的东海世子,想要的一切都能得到,可唯独心爱的女人,纵然他爱她入骨,她仍旧绝情的负了他,没有任何的理由,负了就是负了…… 绿秀醒来,也证实确实是河苑将她打昏,她甚至没有只言片语,只留下一句“我不嫁了”,消失的无影无踪。 而司马毗却只有一句,碧落黄泉,我司马毗,宁愿从来都没有认识过她,这一生,我再也不会与她相见…。 这一切,终究是结束了。 天很晚的时候,她一动不动的趴在床边,手中握着那把镶银的獠牙匕首,不曾松开。任凭眼泪滑落在被褥上,心里的疼漫延至全身,泪水也就控制不住。可终究是苦累了,昏昏沉沉之中,仿佛看到河苑就站在不远处的悬崖边,她奋力的想要去追,才发现脚步挪动不开,而她望向自己的目光带着恨意:“你骗我!你骗了我…。” 想要开口辩解,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眼睁睁的看着她就要跳下悬崖,恐惧袭来,只觉的身子冰冷…。“河苑,河苑…。” …… 突然身上一重,所有的幻影逐渐消失,意识复苏,终于渐渐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站在一旁的司马睿,继而才发觉身上披了件外衣,禁不住鼻子一酸,眼泪又要落下,喃喃道:“司马景文。” 他并未有太多的反应,只是平静的看了她一眼:“你是要把眼睛哭瞎吗?” 凄然的摇了摇头,她无助的望着他:“河苑走了,她逃婚了……” “本王已经知道了,”他面上并未半分的波澜,上前随意的坐在床边,低下头看她,咫尺的距离,足以让她看清楚那双眼睛里的嘲讽:“所以,你握着一把匕首,打算再次自裁吗?” 她一愣,反应过来,不由的握紧了手中的匕首,低声轻喃:“这是河苑的。” “哦?”他缓缓伸出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嘴角勾起笑:“河苑是谁?” 心里一沉,他的眼睛藏匿了那样多的情绪,以至于她有些反应不过来:“你,你说什么?” 他面上的讥讽更深了:“琅邪河苑郡主?本王刚刚得知,自己竟是她的杀父仇人,你这样放心的留她在王府,就不怕她将本王杀了?” 面上的震惊这样明显,司马睿一直都知道爽爽是敕勒族人,但他从未见过爽爽,自然不知她是副伏罗大酋的女儿。她承认自己有私心,想着河苑已经失去记忆,从前的那些恩怨情仇一笔勾销。入府那日,司马睿曾经说过,在雪山上河苑想要跟她同归于尽,这些他都看在眼里,因此无法对她放心,纵然河苑封了郡主,有朝一日她若再起杀心,他必定会毫不留情的杀了她。 她怎敢告诉他,他正是她的杀父仇人……。 “她失忆了,这些你是知道的。” 惶然之中,她下意识的解释,可他已经显得如此不耐:“失忆了?说到底是你并不在乎本王的性命,否则怎会毫无顾忌的带她入府,甚至不曾告诉过本王她的真正身份,你巴不得本王死,是不是?” 良久的怔仲,她只感觉心里凉津津的,眼神也逐渐冰冷:“王爷又是如何知道的?” 仅此一句,司马睿愣了愣,很快微微眯起眼眸:“本王想要知道的事,自然都会知道。” “是啊,什么都瞒不过王爷呢。”她不由的低笑,心中莫名的生出恨意,梁嘉末,她果真是无处不在的,河苑的离开,虽无证据表明是她所为,就连绿秀也说她一直跟着河苑,并未见她接触任何人,可她心里就是认定了她,这个女子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她若不反击,怕是再无安宁之日了。 正想着,门外传来宫人的声音:“启禀王爷,梁夫人备好了晚膳,要奴婢过来请您。” 司马睿尚未开口,她也不知为何,几乎是下意识的开口道:“王爷请回吧,臣妾正好想要睡了。” 他的眉头不自觉的蹙起,很快又凑近了她,嘴角勾起邪魅的笑:“饭都没吃就要睡了,本王不急,正好可以陪你一起睡。” 极力的正色之下,声音有些疏离:“王爷还是离开吧,臣妾有些不舒服。” “你在赶本王离开?”他的目光渐渐阴沉,不自觉的冷笑一声:“你似乎忘了,这里是琅邪王府,你有什么资格指使本王。” “王爷的意思是要留下?”她面带不悦的皱了皱眉,很快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道:“梁夫人有孕在身,王爷该去陪她。” 一声冷笑,他的手掌缓缓的抚过她的面颊,为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轻声附在她耳边,冷笑:“你可知自己在激怒本王,今晚,即便天塌下来,本王也不会顺了你的意,你越是用那样厌恶的眼神看着我,我便会永远留在你身边折磨你。” ------题外话------ 明天开始,恢复二更,更新时间为早上八点和下午两点,药!药!药!切克闹!大爆发,准备冲刺!哇咔咔~ 【090】谁背叛了谁? 灯烛摇曳,房内一片光亮,司马睿坐在桌前与她一起用膳,见她食不知味的样子,不觉蹙起眉头,不悦道:“你是要本王亲自喂你吗?!” 心里叹息一声,只得强迫自己吃了小半碗的白饭,却又见他不悦的放下碗筷,莫名的厌烦起来:“本王还没死,用不着你哭丧。” 心中早已隐忍着怒气,禁不住微微的恼怒:“王爷到底想怎样。” 眼中的怒色一闪而过,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忽然门外传来宫人的通传声:“王爷,梁夫人差人求见。” 目光冷冷的扫过她,随即望向门外:“怎么了?” 香晴的声音在这时传来,很是焦急道:“夫人不知怎么,肚子疼的厉害,请王爷过去看看。” “可请了太医。”他的眉头不由得蹙起。 “太医说是动了胎气,夫人很害怕,一直等着王爷呢。” 随意的看了一眼孟央,片刻的停顿,他几乎就要起身离开,她却在这时笑着看他,声音不冷不淡:“天塌下来了呢,王爷还不快去。” 话音刚落,司马睿已经没了任何起身的动作,一动不动的望着她,冷笑一声,开口却对香晴道:“好好伺候夫人,让她放宽了心,本王明日一早就去看她。” 香晴无奈离开,转身之际听到她惋惜的轻叹一声:“看来,梁夫人在王爷心目中的地位不过如此。” 这是对司马睿所说,更是对香晴所说,目光有意无意的望向香晴的背影,她的心里只剩下冰冷,梁嘉末,从这一刻开始,游戏才算开始,将司马睿留在身边,只是她向她宣战的开端,然而对她来说,却是轻而易举。 今日若是她央他留下,他未必会顺了自己的意,但若是她巴不得他离开,他必定不会让她如愿。她对司马睿,从来都是了如指掌,从司马睿踏入房中的那刻起,便早已下了开战的决心,哪怕这场战争势必要算计司马睿,可她已经无法不这么做,只有梁嘉末的怒火,才足以平息她压制不住的怨恨。 一日之内,发生了太多的事,她已经无法安心入睡,侧躺着身子一动不动,也不知过了多久,终究睁开了眼睛,屋内的灯烛已经燃了大半,青铜蜡炬滴连着烛蜡,像是流尽了眼泪。 已经是深夜了,她却没有半点睡意,身子有些沉重,怏怏的辗转了下,正看到眼前沉睡的司马睿,即便是沉睡着,他的眉头也是紧皱的,她很多次想要伸出手揉开他眉宇的不安和落寞,又生怕吵醒了他。 他睡着的样子很好看,也很少翻来覆去的动弹,呼吸匀称,有着令她安定的力量。这是她心爱的男子,这一生都至死不渝的恋人,纵然他说了那么多伤她的话,纵然他身边有很多女人,纵然他为达目的难免不择手段,但她爱着他,这一生也只会爱他。 “司马景文,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 侧面望去,她的眼眸泛起柔色,声音低回,宛如梦呓一般。她知道,他不是故意这样对她,也知道他并非有意说那些话,他伤着她的心,只因为他痛彻心扉,必须找人一同承担,她愿意与他承受一切,不管是什么缘由。 也不知这样看了他多久,终究伸出手触碰了下他的眉心,嘴角勾起温柔的笑,轻轻闭上眼睛。 她睡得迷迷糊糊,听到身旁的他不知怎么胡乱的说着梦话,从极浅的睡梦中惊醒,才发觉已经是二更天了,他的额头上隐约冒着冷汗,紧闭双眼,口中却是不住的说着梦话:“你骗我,你骗我……” 慌忙的伸出手去摸他的额头,果真滚烫极了。当下慌了神,急匆匆的起了身,连外衣也未曾穿,赶忙的要门外守夜的宫人去请太医,自己却跪在床边,双手轻轻捧住他微烫的脸颊,焦急的唤着:“王爷,王爷。” 司马睿梦魔一般不住的摇头:“你是我的,别走,别走……” 她鼻子一酸,低下头去将脸贴在他的面上:“我不走,我是你的,一直都是你的。” 说话间他隐约的睁开眼睛,像是烧的很重,眼中满是殷红的血丝,大口的喘着粗气,面色极其难看。她慌忙起身,接过宫人递来的茶水,拿到他面前,他却没有去接。直到这时她才清楚的看到他陌生而带着杀意的眼神,身子不由的一颤,苍白着脸问道:“你,怎么了?” 始料未及之间,他一把打翻她手中的茶杯,杯子破碎的声音中夹杂着他凌冽的怒吼声:“你们,都滚出去!” 屋内的宫人吓的浑身发抖,慌乱的退了出去。她怔怔的站在他面前,还未反应过来突然被他拉上了床,惊惧间已经被他压在身下,望着他陌生的眼神不由的有些害怕:“你,你怎么了?” 他却只是死死的看着她,一动不动的仿佛要将她看穿,努力的定了定神,她咬着嘴唇道:“太医就在外面,请他进来瞧瞧?” 说罢,她想要起身,他却在这时突然发了疯似的撕扯她的衣服,沿着白玉般的勃颈一路撕啃,双手粗暴的攀进她的里衣,凶狠的样子使得她一阵吃痛的惊呼:“放开,你放开我!” 她的眼泪无助的流了下来,然而越是反抗他的动作就越是肆无忌惮,丝毫不顾念她的感受。这样的司马睿可怕极了,可他的样子又是那样深刻的痛苦,仿佛急需要证明什么,又好像身子里的五脏六腑被人掏空。巨大的疼痛无处发泄,只有让她也饱受疼痛才能好过。孟央紧咬着嘴唇,双手紧紧环住他赤裸的上身,如此滚烫灼人,眼中满是泪水:“你若是觉得快乐,就尽管折磨着我。” 司马睿却仿佛逐渐清醒,眼中的雾霾散去,看到她雪白的勃颈上满是自己撕咬过的於痕,锁骨及前胸也是微微泛红,竟然发觉自己悔恨的心里夹杂着无法言语的快感。他无法控制自己,也控制不了自己,刚刚那个噩梦太可怕了,他视若珍宝的女人竟然一直欺骗着他,他的央央牵着田四的手笑意吟吟的看着他,田四面上满是轻蔑的唾弃:“我才是她的丈夫!她在你身边的每一刻都是极大的煎熬,我们恨不得你死!” 不管他怎么呼喊,哀求,她都是一副厌恶的表情。然后更恐怖的是,不知从哪里跑出一个男孩,依偎在他们身边同样厌弃的望着他,他的央央那样冰冷的对他说着:“你毁了我们一家三口,你该下地狱的,去死吧。” 一家三口! 多么可怕! 他的双眼不由得一片血红,纵然她面上满是泪水,他仍旧疯了一样的折磨着她,他如此急需而渴望的要她,只有这样他才觉得她是属于他的。似是感觉到他的痛楚,孟央泪眼朦胧的望着他,一只手颤抖的触摸到他胸口处的剑伤,几年前的伤疤,足有一寸,可见当时田四用了多大的力气。闭上眼睛,身子都在止不住颤抖,巅峰过后的司马睿喘息着趴在她身上,紧紧抱着她,良久不再说话。 床头的灯烛摇曳着光芒,孟央感觉到他的身子依旧滚烫,探出雪藕般的手臂将手掌贴在他额头。看到他紧闭着双眼似是睡着了一般,正想着悄悄推开他请来太医,他却突然睁开眼睛,带着冰冷的笑意,一字一顿的残忍开口:“田四能不能给你这样的快乐,本王可比他卖力多了。” 平地惊雷般的惊愕,震的她久久回不过神。他的双眼像是蒙着一层阴雾,那里面藏匿了太多复杂的情绪,理智崩溃,残忍无处宣泄:“又或者,斛律浚,王敦……他们都曾经这样抱着你吗,这样将你压在身下……” “啪” 毫无预兆,他脸上已是一个泛红的手掌印,她使了全身的力气打出这一巴掌,嘴唇颤抖,面上惨白的毫无血色,望向他的眼神绝望至极。掌心都是麻木的疼着,心如死灰不过是这样的感觉吧,眼中含着晶莹的泪滴,绝望的笑出声来。 司马睿说完这话本也十分悔恨,但被她这样扇了一巴掌顿时怒火冲天,看着她绝望的笑出眼泪,他的心里就像被火烧着一样的煎熬,凶狠的捏住她的脸颊:“你觉得痛吗,比起你施加在我心里的痛这根本就不叫痛!我宁愿那时被田四一剑刺死!为什么,你是他的女人,你竟然是田四的妻子,为什么?为什么背叛我怀了别人的孩子!为什么!你知不知道我日日夜夜想要刨开自己的心撕碎它!” 他疯了一样的歇竭斯里的大吼,吼完之后突然愣怔的安静下来。目光散乱呆滞,接着只觉得眼前一黑,疲惫的昏倒在她身上。孟央怔怔的望着空落落的屋顶,良久,喃喃自语道:“司马景文,你这是逼我去死。” 多讽刺,就在她想着心甘情愿的与他分担痛苦,想着原谅他对自己说的那些话,想着原谅他伤了自己的心,这是这一刻,她心里的痛已经承受不起。她错了,真的错了,她自幼便喜欢温暖的东西,喜欢烛光温暖的火苗,喜欢太阳灼人的味道,更渴望得到很多很多温暖的爱,她喜欢司马睿滚烫的怀抱,把耳朵贴在上面能听到心脏火热的跳动着,于是心心满满的安定,这世间的一切都抵不过他的温柔。 可是她还是错了,她不该贪恋他的怀抱,她汲取了他太多的温暖,殊不知他没了这些温度该有多冷,他给了她所有的爱,她却给了他那样多的伤痛。 纵然这伤痛是他自己所为,他恨她,可曾想过她同样恨着他,恨的咬牙切齿,深入骨髓,刻骨铭心,这一生都无法忘怀。 直到这一刻,她才真的明白,斛律浚的话应验了,即便他们真的有一生的时间相守,永远也避免不了这样的轮回,不停的猜忌、折磨。眼泪缓缓滴落,她在这一刻丧失了全部的信念,睁着眼睛,心如死灰。 司马景文,你告诉我,你想我怎么样…… 司马睿一向身体强健,喝了几副汤药已经完全康复,他如往常一样,偶尔会留宿在她房中,丝毫不提那日发生的事。也仿佛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切都是恍惚如梦。 他当做什么都未发生,她自然也是只字未提,只是二人终究无法回到从前,他的心里有了隔阂,殊不知她的心早已化作死水。 一连几日,静坐在房中,桌上的史书、竹简翻看了大半,依旧是不知疲惫的样子。绿秀端着清粥进来,面带关切道:“娘娘歇息一会吧,昨晚就看了一宿,熬坏了身子可怎么好。”说着,端起清粥放在桌上,顺便整理着那些乱成一堆的史书:“娘娘看了这么多书,可查到了什么?” 仿佛真的感觉到疲惫,她放下手中的书,无力的揉了揉眉心:“史书中关于盅术的记载很少,但总算有了一丝眉目。” 绿秀很是欣喜的样子:“书上怎么说?” “史书记载大都寥寥数语,皆将巫盅视为不详,战国时期的《春秋左传》早有记载。放盅之人,需将剧毒的蛇蝎、蜈蚣、蜥蜴等一百种毒物置于同一器皿之内,使其相互撕咬残杀,最后活下的才可以称之为盅,既毒虫之王。” 她说着,神情不由的严肃,使得绿秀不禁一怵:“这等阴毒之物,可有破解的方法?” 叹息着摇了摇头,她开口道:“《周礼·秋宫》有记载,庶氏掌除毒盅,以嘉草克之。西汉史书则称秦德公祈祷神明赐良药,作伏祠,以狗御盅。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所谓”嘉草“原本就是解毒的普通草药,根本无药可医。” 绿秀面带忧色:“这可如何是好,梁夫人那样阴狠,奴婢只要一想起那毒虫,就克制不住的胆颤,真怕她再用此术害人。” “这点倒可以先放心,”她开口安慰她:“她很聪明,知道盅术是朝廷严令禁止的,更知道被抓到会是怎样的下场,如今身在王府,王爷身边她岂敢太过放肆。且那毒虫的养成需要很长的时间,更不知伴随着怎样的危险,她已经有了五个月的身孕,自然不敢再涉险。”话虽如此,她的心里却有着道不清的惶恐,微微低垂下眉眼,很快又抬起头,望着绿秀道:“所以,在她生下孩子之前,我必须将她赶出王府,让她永远的远离这里。” “娘娘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自从知道了她的身份,我心里很乱,根本无法静下心来,”她轻叹着摇了摇头,很快又正色道:“不过知彼知己方能得胜,我必须冷静下来,想出万全之策,若要出手,必定要一举将她击溃,永无翻身的可能。” 这样说着,心里不由的空落落的,她是王妃,身边有着他的司马景文,如今却是一个人在孤军奋战,从未像现在这样,她觉得自己很孤寂。这一刻,脑中突然闪过琳青的影子,若是他在,即便梁楚儿邪术横行,也必定败在他手中。若是他在,她便不必如此害怕。 “绿秀,我并无十分的把握,也很怕连累了你,但好在有赵亚护着你,梁楚儿总要顾忌他是王爷的人,”她的神情很是庄肃,顿了顿,继续道:“如今我与她势必水火不容,她很狡猾,我未必斗得过她,倘若有朝一日我命不保夕,唯一放不下的只有裒儿,而我只信任你,也只能将他托付给你照顾。” “娘娘!”她大惊,下意识的开口道:“娘娘不会有事,王爷怎会让娘娘出事。” 王爷?司马睿?她心里不禁苦笑一声,感觉到了疼的滋味,想笑却最终没有笑出来:“我也很想指望他,但事实上,我能指望的只有自己。” “娘娘还有绿秀,绿秀不会让您孤身一人。” 绿秀的眼圈微红,虽不知他们之间究竟出了怎样的变故,但司马睿像是真的伤了她的心,短短几日,孟央食不下咽,清减了不少,显得忧虑重重。 这样的话使得她心里一暖,笑着握了握她的手:“我岂会轻易认输,绿秀,我会想尽一切办法,让王爷得知她的狠毒,即便没有十足的把握,也要奋力一搏。” 绿秀郑重的点了点头,想了想,突然又道:“娘娘可记得,您之前总想着见香晴一面,上次奴婢私下见了她,结果没多久就见梁夫人亲自上门,奴婢本以为是香晴告诉了梁夫人此事,但服侍河苑郡主的那几日,有一次不经意的遇到了她,虽然只是匆匆而过,没有任何的只言片语,但奴婢回头看了她一眼,发觉花丛里闪过一个身影,本想着是奴婢被人监视了,但后来越想越不对,被人跟踪的应该是香晴才对。” 此话一出,孟央立刻追问:“当真有此事?” “当然,奴婢看的真真切切。” 她这才认真的想了想,略一沉吟,面上带着一丝光亮:“不管是不是真的,我已经有了七分的把握,绿秀,你才是我的福星。” 香晴是梁夫人身边的宫人,有谁会无缘无故的跟踪她?梁楚儿那样精明而谨慎,此事极有可能就是她的主意,她对香晴不放心?她在害怕什么?……。即便此事不是她所为,她的心中也早已有了主意,是绿秀不经意提醒了她,对付梁楚儿,她有必要从香晴下手。 下定了决定要将梁楚儿赶出王府,但总不能操之过急。从前她与段灵箐一起下棋,总是她赢,但后来段灵箐改变了战术,往往在她再三的催促下,才不慌不忙的落下一子,几次三番,饶是她耐性再好,也不由得急躁起来,而段灵箐就在她的急躁之下寻得机会,趁她大意,一举赢了她。 如今她才明白,真正的智者,从来不会锋芒毕露。 几日后的晌午,她与绿秀一同去看司马裒,回来的路上,园子里花草葱郁,想着裒儿的腿伤逐渐好转,一直怏怏的心情总算有了一丝欣慰。 一路走过雕栏,漫步在长长的木廊,远处的亭台水榭格外清晰,阳光明媚,处处丛草疏疏,生机盎然的景色之中。绿秀扶着她,开口道:“这几日奴婢按着娘娘的吩咐,有意无意的接近香晴,并且不提任何主子们的话题,只是适当的提醒她,我们似乎被人跟踪了。香晴很聪明,无需多言,她已经明白了被跟踪的只是她自己。” 目光随意的扫过四周,她不禁莞尔一笑:“你与紫雀做的很好。” “是娘娘想的周到,”她笑道:“奴婢与她碰面的时候,娘娘叮嘱紫雀藏在花丛,故意被她发现身影,而后一闪而过,不管是不是真的有人在跟踪她,她必定已经起疑,认定了自己被人跟踪。” “此事还是需要小心,万不可让她认出紫雀。” “娘娘放心,咱们小心着呢,”绿秀道:“只是接下来该怎么做?” “香晴对梁夫人忠心耿耿,但她是个沉默寡言的宫人,凡事都爱藏在心里,此事必定也会压着不说,先给她消化的时间,让她自个琢磨。”她随口道,同时想了想,又接着开了口:“找个机会让她偶然得知,上次她送去裒儿那里的鱼汤是鯸鲐所炖,剧毒。” “娘娘的意思是,她事先并不知情?”她很是诧异。 “这我可不知道,”她微微一笑:“但我总要让她明白,那鱼汤若是真的毒死了裒儿,第一个送死的就是她,不管她知不知情,梁夫人这是把她往死路上推。” “奴婢明白了,她一心为了梁夫人,梁夫人反倒不顾她的死活,还不放心的派人跟踪她,得知这一切,她必定寒了心。”她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继而却又疑惑道:“若是她一早就知道鱼汤之事,而且是自愿为梁夫人赴死呢?” 孟央笑了笑:“那就再次撕开她的伤口,让她好好的疼一回,如果她身上没有伤口,我便要亲自为她戳一个口子。” 回去的时候,嫣儿匆匆跑来迎接,盈盈的行了礼:“娘娘,梁夫人等你多时了。” 片刻的惊讶,她很快的回过神来,定了定神色,正色道:“她怎么来了?” 嫣儿摇了摇头:“奴婢不知,反正她来好一会了,奴婢说您不在,梁夫人说在房中等您回来。” 略一沉吟,她极是平静道:“走吧,不能让梁夫人久等。” 踏入房内,才见梁楚儿正坐在茶椅上,很是悠然自得,见到她后深深的勾起嘴角:“娘娘可算回来了,妾身一直等着您呢。” 她的笑令她很不舒服,尤其是想着她此刻的面上,覆盖着一张人的脸皮,而那人才是真正的梁嘉末,每每想到这,总是不自觉的胆颤。可此刻,她必须镇定下来,于是上前两步,坐在对面的茶椅上,极是淡然的看了她一眼:“梁夫人有事吗?” “妾身好几日未见娘娘,着实想念,所以特意前来问安。”她面上的笑大方得体,很快又道:“娘娘身边的宫人真够狠心的,妾身大着肚子一路前来,等了那么久,竟然不见人上茶。可怜妾身和腹中孩儿口渴难耐,偏又不敢说些什么。” 她微愣,随即反应过来,对身后的绿秀道:“去沏茶,别让梁夫人久等。” 绿秀应声而去,梁楚儿再次笑道:“多谢娘娘。” 孟央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接着不经意的扫过一旁的香晴,眼中闪过笑意:“说起来是我该谢梁夫人。” “哦?娘娘此话怎讲?” “刚刚去看裒儿,我特意吩咐绿秀熬了鱼汤带去,可裒儿只闻了一下,连看也未看一眼,只说不如香晴姑姑送来的好喝,我也是刚刚得知,原来前不久梁夫人以我的名义吩咐香晴送鱼汤给裒儿,真是感激不尽。” 说罢,她故作无意的观察着她的反应,果真见她微蹙秀眉,眼中一闪而过的阴色,很快随意的笑了笑:“妾身都忘了此事呢,劳娘娘还记得。” “当然,我正是想告诉梁夫人,其实裒儿脾胃虚寒,那鱼汤太过滋补,很不适合他喝呢,”说着,她又颇感兴致的望着她:“对了,那鱼汤肉质鲜美,却不像寻常的鲫鱼或鲤鱼,可否请教梁夫人,是什么种类的鱼?” 梁楚儿并未回答,而是对一旁的香晴道:“回去拿件披风给我。” 香晴点了点头,正要离开,她突然含笑道:“梁夫人冷了?我要宫人拿一件给你穿便是,何必来回的跑,多麻烦。” 话音刚落,梁楚儿的目光冷冷扫过她,起身道:“妾身哪里敢穿娘娘的衣服,就不打搅娘娘了,改日再来与娘娘闲谈。” 她在香晴的搀扶下离开,出了房门,碰巧绿秀端着茶水而来,见她就要离开,虽是有些诧异,仍旧恭敬的低垂着头:“奴婢送梁夫人。” 她亦是含笑望着她离开,直到绿秀端着茶水进来,不解的望着她:“梁夫人这么快就离开了。” “就快撑不下去了当然要提前离开。”她接过茶杯,小心的吹凉。 “奴婢没听明白。” “我也是刚刚才明白,”她不禁笑了笑:“我原本想着撕开香晴的伤口,现在看来,她应该是没有伤口的,鱼汤之事,她兴许真的不知情,否则梁夫人何需如此紧张。” 绿秀反应过来,面色一喜:“这样看来,可不是件好事吗。” “当然,对咱们来说,可不是件好事。”她不禁浅笑。 对于香晴,她又多了几分争取的把握,胜算也就多了几分。 梁楚儿岂会善罢甘休,回去不久,就听闻她嚷嚷着肚子疼,请了太医忙前忙后,司马睿更是紧张的陪着。消息传来,她只是轻叹两声,如此拙劣的伎俩,一而再再而三的用上,可见她是黔驴技穷了,梁楚儿,不过如此。 但她并未安宁太久,一个时辰后,司马睿遣宫人前来,要她前往梁夫人处。 心里早已有了预感,这样的场景何其相似,就如同以往,王府传言她欺负了新来的荷夫人,那时,他也是这样差人来报,要她前往书房见他。只是如今,这讨回公道的地方不再是书房,而是梁夫人处。 这是不是意味着,梁楚儿在他心中是真的不同,与众不同?情有独钟?她已经不知心里是怎样的滋味,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带着绿秀刚要前去,就见嫣儿匆匆上前,急声道:“娘娘,奴婢也要跟着前去。” 她不禁笑了笑:“你去做什么,咱们又不需人多壮胆?” “梁夫人来的时候,奴婢故意没给她沏茶,若是王爷误解了娘娘,奴婢是要跟着解释的。” 微微一愣,她已经不由得握了握她的手:“不关你的事,你不需要解释什么。” 饶是她怎样劝她,嫣儿依旧不肯,像是下定了决心要一同前去,拗不过她,她只得带上她,路上却叮嘱她,没有她的授意,什么也不准说。 到了梁夫人处,才见屋内守着太医,一脸严谨的样子,而司马睿正坐在床边,躺着的梁楚儿显得那样娇弱怜人。 她心里一紧,下意识的望向她的腹部,锦被之下根本看不出什么,渐渐有些不安,才见司马睿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冷漠,开口却对太医道:“说给王妃听听。” 太医赶忙点了点头,回过头行了礼,恭敬道:“启禀王妃娘娘,梁夫人情绪不稳,悲愤难平,极度的感伤之下险些小产,好在臣及时开了药方,服了药才勉强保住孩子,一时半会只能躺着静养了。” 缓缓听他说完,她这才抬起头,平静的望着司马睿,淡然道:“王爷叫臣妾前来,所为何事?” 他微微眯起眼眸,禁不住冷笑一声:“所为何事?你聋了还是瞎了?本王要你告知一声,为何每次嘉末从你那回来,都会腹痛难忍。前几次,本王不想与你追究,可你越来越放肆了!” 他的语气已经冰冷,她却不由得浅笑:“梁夫人每次见臣妾,回去后都会动了胎气,可为何她每次都不知死活的跑去见臣妾,丝毫不吸取教训,王爷可否为臣妾解释一下原因,臣妾也很想知道呢。”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却使得他不怒反笑,只是眼中早已没了半点温度:“不知死活?真是伶牙俐齿,枉费嘉末一直为你求情,你却这样不知悔改,本王为何到今日才发现,你也有这样歹毒的一面。” 纵然早已被他伤透了心,听到这样的话,仍旧再次扯动了伤口,禁不住想笑,但那笑定是十分的难看:“王爷此时发现,不算迟。” “王爷,算了,嘉末不想引起娘娘的成见,是妾身自己的错,与娘娘无关。”梁楚儿奋力的想要起身,司马睿赶忙扶着她,就势让她靠在自己怀中。 “梁夫人不妨说说,我都做了些什么,使得你情绪不稳,悲愤难平?” 到了这一刻,她总算能够掩饰起自己的情绪,面上的笑镇定自若。梁楚儿微红了眼圈,像是极度的忍让,更像受尽了委屈一般,哽咽道:“娘娘什么都没有做,真的是妾身不好。”说着,她很是激动的样子,轻轻抓住司马睿的衣袖,哀求:“王爷,算了,不要责怪娘娘了。” 这样一番楚楚可怜的模样,使得司马睿心生怜惜,对着她却是极其的厌烦:“你眼里就那么容不下她?!处处咄咄逼人,你以为本王真的不敢把你怎么样?!” 她就这样一动不动的看着他,眼眸里包含了太多的凉意,声音逐渐冷淡:“臣妾,等着王爷处罚。” 良久,他与她一直的对望,面上却没有一丝的波澜,最后嘴角勾起讥讽的笑:“好,来人呐,将王妃带到院中,杖责二十大板,本王要亲自看着她受刑。” 乍一听到此话,反倒是绿秀,惊惧交加的跪在地上,声音微微颤抖:“王爷,您不能处罚娘娘,娘娘并未做错什么,奴婢可以作证,梁夫人动了胎气并不关娘娘的事,她什么都没有做,包括今日,娘娘什么都没有做。”说着,她已经很快的磕了个头:“请王爷明鉴。” 梁楚儿疑似不忍,将头转到司马睿怀中,虚弱到:“王爷,您就别让妾身为难了,娘娘若是因此事怨恨妾身,妾身以后该怎么跟娘娘相处。” 司马睿安抚的拍了拍的她的背,很快阴沉着脸,对绿秀冷笑道:“你这奴才指不定帮衬着,本王岂会听你胡言乱语,自身难保了还想替主子说话。” 说着,就要对一旁的侍卫说些什么,孟央心里一惊,正要开口,绿秀却不管不顾的跪着上前,苦苦哀求:“王爷处罚奴婢,奴婢无话可说,但娘娘是无辜的,您若不信绿秀一人的话,还有嫣儿作证,她可以作证!” 嫣儿早已跪在地上,眼神惶恐不安:“王,王爷.....” 司马睿似是懒得与她废话,目光扫过一旁的赵亚:“赵护卫对本王忠心不二,想必不会让本王失望,这犯了错的奴才由你亲自杖责二十大板,如何?” 赵亚沉默着,良久,终于开口,声音略显苍白:“属下,遵旨。” “王爷,您不能这样冤枉娘娘,不能.....”绿秀惶恐的抬起头,依旧是不知死活的样子,梁楚儿在这时又柔弱的开了口,眼泪终究落下:“绿秀说得对,王爷定要明察秋毫,万不能冤枉了娘娘。” 梁夫人开了口,司马睿怎会不听她的,于是将目光望向嫣儿,声音不怒而威:“将你知道的一五一十的说出来,胆敢有半句假话,本王便割了你的舌头!” 嫣儿雪白的面上闪过惊惧,深深的磕着头:“奴婢不敢隐瞒王爷。”她抬起头,紧张的额上细发浸湿,面色凄凄然,将目光望向孟央,声音轻细不安:“今日梁夫人来见娘娘,奴婢就在门外服侍,听到娘娘指责夫人,说河苑郡主逃婚是梁夫人从中作梗,梁夫人百口莫辩,一直急急的想要解释,可是娘娘一直谩骂,梁夫人伤心过度,险些晕倒在地。” 此话一出,对孟央来说无异于平地惊雷,震得她面色惨白,毫无血色的白,耳边满是“嗡嗡”的响声。绿秀更是半晌反应不过来,震惊的望着她:“你,你说什么?” “娘娘对奴婢恩重如山,当初奴婢在王夫人身边伺候,经常被打骂,是王妃娘娘怜惜,嫣儿才能在娘娘身边服侍,”她的身子在颤抖,声音难掩的哽咽:“在来的路上,娘娘一直告诉奴婢,是她救了奴婢脱离苦海,奴婢应该记着她的好,到了梁夫人这不准胡言乱语。奴婢想了很久,但终究决定说实话,奴婢的娘亲从小就告诫奴婢,即便身份卑贱,地位低下,但做人万不可违背良心,这些话奴婢一直都记着,也是奴婢做人的原则,纵然是奴婢是卑贱的奴才,但仍选择光明磊落的活着。” 她说着,眼泪哗哗的流下,转身望着孟央,哭得几乎难以自制:“娘娘,您原谅奴婢,您的大恩大德,嫣儿下辈子做牛做马补偿您,求您一定不要怨恨嫣儿。” “你胡说!”绿秀想也不想的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眼神凌厉:“娘娘对你恩重如山,你竟然恩将仇报!若不是娘娘,你早就被王夫人打死了,你为何陷害娘娘,你......” 她话未说完,嫣儿已经对着孟央连磕了几个响头,震得额头红肿,哭得说不出话:“娘娘,是嫣儿对不起你,但嫣儿说的句句属实,您就说实话吧,王爷一定会原谅您的......” 就像闹剧一般,而她就是看戏的人,这一刻,没了半点感觉,也不知自己究竟想做什么,愣愣的上前走了两步,惊得她跪着后退,恐惧至极的样子:“娘娘.....” 然而,她却停住了脚步,与她一尺的距离,望着她:“王夫人说得对,看似忠诚的狗,最会咬人。” 嫣儿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抽涕着低下头,梁楚儿用锦帕抹了抹眼角的泪,委屈至极:“王爷,这嫣儿着实可怜,怎能因为说了实话就受指责,妾身觉得这样的女子实属罕见,应当重赏。” 司马睿握了握她的手,温柔一笑,随即对跪在地上的嫣儿道:“本王一向赏罚分明,且梁夫人又开了口,你只管说想要什么赏赐?” “奴婢不敢求王爷赏赐,能留在王府伺候主子已经是莫大的福分。”她的眼眸忽闪着胆怯,不安的回答。 梁楚儿不禁喜道:“这样可人疼的女子,王爷断不能委屈了她,妾身看她模样俊秀,容颜白皙娇美,不如就留在王爷身边服侍吧,也是个贴心的人儿。” 她在这一刻总算明白,嫣儿,嫣儿,她拥有鸿鹄之志,从未甘心做一个宫人,她要做的,是王爷的女人......梁楚儿可以给她这样的机会,她愿意付出任何的代价,愿意踩着所有人往上爬,只要成为主子,而不是卑贱的奴才。多么远大的志向...... 而司马睿,仅仅是看了她一眼,继而打量着跪地的嫣儿,嘴角勾起笑意:“嫣儿?嫣然一笑,春色暄妍,你是何方人士?” 嫣儿赶忙回答:“奴婢姓王,王嫣,是定陶县人。” “王嫣,”他重复着她的名字,浅笑沉吟,开口道:“从今日起你就是本王的暄妍夫人,本王不会委屈了你。” 嫣儿面色一红,却是极其喜悦的样子,赶忙的磕头谢恩,梁嘉末在这时摇晃着他的臂膀,声音哽咽:“王爷,郡主的事真的与妾身无关,妾身不知究竟是哪里做的不好,引起了娘娘误会。” “本王相信你,你放心,本王怎会让你受这样的委屈,定会为你讨回公道。”他柔声安慰她,同时将目光望向孟央,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你还有什么话说?” 她并无半分的表情,麻木的望着他,犹如行尸走肉一般,竟还能低低的笑了一声:“看着王爷与梁夫人这样恩爱,就像看到那年,朝堂之上,皇上对着梁皇后温柔的笑,美人在怀,王爷一定很有成就感。” 话音未落,司马睿已经瞬间变了脸色,震得久久回不过神,声音竟有些颤抖:“你,你说什么?” 他的神情略显紧张,使得她又是一阵低笑,笑的自己肚子都疼了,好久才能克制住,抬起头,望向他的眼眸幽静:“王爷要杀要刮悉听尊便,放了绿秀,否则我也不知自己会胡言乱语什么。” 大概是她眼中的笑早已绝望,他在这一刻猛然惊醒,出了一身的冷汗,曾几何时,他们走到了这一步,她的眼神平静的如一潭死水。这一刻,他的手已经开始颤抖,想要走向她,却发现自己寸步难行。 而她已经转过身,留给他一个冷若寒冰的眼神,一步步踏出房门,走向院中摆好的长凳,两名侍卫早已准备在此,手中拿着几尺长的木板,厚重扎实,这是一早备下的,从她来到这里,第一眼就早已看到。这是她心心念念的司马景文,一早为她备下的。 她的心已经是一潭死水,被打二十大板如何?打死了又如何?心都死了,还要躯壳做什么...... 静静的躺在上面,侍卫面面相觑,却无一人敢动手,等了很久,才听她怔仲道:“还不动手,等着被王爷砍头吗?” 屋内的司马睿没有只言片语,他们也就认定了是王爷的命令,狠了狠心,扬起尺板,重重的打了下去!她在这一瞬间,几乎就要咬碎了牙,本以为自己撑得住,现在看来一切都是假的,心里的疼不会要人命,但这二十大板却真的会打死她,很疼,疼的全身都被震碎,五脏六腑都被抽打,疼的想将自己杀了,眼前一片黑,几乎就要昏了过去..... 可是,这才是第一板,很快,第二大板,第三大板.....接踵而来,每一下都是深入骨髓的钻心之痛,她已经无法呼吸,每呼吸一下,都快痛晕过去,额上的冷汗宛如雨下,就像被人凌迟处死一般,一点点的割掉身上的肉,她的嘴唇已经咬出血来,眼睛被淋漓的汗水浸湿,几乎无法睁开。 这样的疼,她硬是没有吭声,但嘴里早已是满满的血腥味,眼睛都充斥着血的颜色...... 一,二,三,四,五...... 第五板,她的意识已经模糊,仿佛听到绿秀哭得死去活来,被人硬生生的拽住无法上前,接着,板子似乎停了,耳边似乎传来杀戮的声音.....昏昏沉沉,迷迷糊糊,她在这一刻强撑着睁开眼睛,看到司马睿站在自己面前,手中握着的长剑,缓缓划落着血的痕迹.....他,做了什么?....她想看清楚,可她的眼睛被汗浸湿,根本看不真切他的样子,只听到他手中的剑摔落地上,他似是失去了全身的力气,半跪在自己面前,伸出手抚上她的面颊,想要为她抹去冷汗,但手一直的抖,无论怎样也无法成功.......他很慌,很乱,或者说很害怕...... 他再三的想要擦去她的汗,但手始终无法不颤抖,最后终究认输,颤抖的捧着她的脸,将自己的脸贴在她的面颊上,呼吸就在咫尺的距离,可他显得那样慌,他说,我只是想要你向我低头,央央,你为何这样固执。 她听不真切,努力的想听清楚,还是听不真切,他的唇轻轻贴在她的唇上,很凉,而且一直的抖个不停,这是她从不知道的温度,但从这一刻起,她知道了......他的泪滴落在她的面颊上,滚烫的温度,实则一片冰凉:“你怎能这样对我?你怎能这样对我.....” 可是,他凭什么流泪,他凭什么在伤了她的心后,自作心疼的流下哪些泪,她,已经不需要了,从这一刻开始,再也不需要...... ------题外话------ 药!药!药!切克闹!本来说好了明天大爆发,没想到今天姝子新文首推,于是,果断的决定加更,今天拼了,三更哦,希望大家给姝子新文一个收藏,《矮油,我老公不是人》小灵异系列的,很好看哦!爱你们! 【091】安东将军府(新文首推求收藏) 她在床上躺了五天,总算可以下床走几步,而这五天里,似是意料之中,司马睿没有来看她。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或者说他害怕面对她,而她,是全然的不想再见他。 绿秀说,那日,打她的两个侍卫被司马睿亲手所杀,她心里早已有了预感,但听到此话还是止不住的颤抖,她如此痛恨他杀人,他却总是因为她杀人。 躺在床上的时候,司马裒已经能够拄着拐棍下床,第一次看到她被打成这样,这个孩子最终忍不住哭了,他说,他知道不应该,可是那一刻,他恨极了自己的父王。而她听了,只觉一片惶然。面上却装作好笑的样子道:“不怪你父王,虞娘娘是看你前些日子一直躺在床上,想着不能让我的裒儿独自承受这些,所以将自己整惨了,现在可算跟你一样了,可你突然又能走动了...” 一番话,果真使得司马裒破涕为笑,眼睛却还是红红的:“虞娘娘说的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如今的司马裒,是她全部的信念,这个孩子给了她太多的温暖,她势必要保全他。 第六天的时候,她已经可以下床,坐在门外晒着太阳,却又感觉阳光那样刺眼,扬起手掌微微遮住光亮,却在此时看到一个娇俏的身影,河苑回来了。 她一身男儿的打扮,模样一如既往的俊俏,可是平白的添了几分生冷。她就站在自己面前,二人对望很久,谁也无法从对方眼中看到任何东西。她终究强忍不住,上前一把抓过她肩上的包袱,用力的扔在地上,恨的眼泪都在打转:“为什么?” 河苑并未开口,只是冷漠的看了她一眼,弯身捡起地上的包袱,径直从包内掏出一把匕首,二话不说的扔在她的面前。如此熟悉的包银獠牙匕首,熟悉的令她晕眩,可是,那把匕首明明在她这里。 无需任何的解说,她已经全然明白,难怪,大婚那日,她再三的强调这把匕首独一无二,那是她给她最后的坦白机会。獠牙虎怪的两个獠齿.....这镶银匕首从来都是一对。 此刻,她觉得心里恨意剧增:“是梁夫人,对不对?” “不是,”河苑缓缓的开了口:“是郑阿春,她带着这把相同的匕首来找我,就在被你赶出府的那日,我倒宁愿是梁夫人所说,至少我不会信她的话。” “刚开始我不信她,她以为虞沅是我所杀,当然有可能骗我,可是你告诉我,这把匕首是我们的传家宝,仅此一把,独一无二。”她说着,不禁笑了一声,但那笑太过悲凉:“离开后,我带着这把匕首去了漠南,见到了所谓的敕勒一族,落魄,潦倒,仅剩的族人过着饮血茹毛的生活,寸草不生,不毛之地.....对了,我还见到了一个叫副伏罗敏敏的女人,她说匕首是她的,是副伏罗氏的祖传之物,她与妹妹各自一把。现在,你还要告诉我,我是你妹妹孟河苑吗?” 愣愣的听完,她已经无力反驳,低垂下眉眼,声音显得苍凉:“你为何还要回来?” 她静静的看着她,眼眸里有太过复杂的情绪:“因为我不知道自己是谁,我不再信你,但不代表我信别人,还有那个叫副伏罗敏敏的女子,她说,王爷是我的杀父仇人。” 她在等着她回答,等着她说些什么,可她此刻无话可说。良久的沉默,她接着道:“我只想听你一句实话,我究竟是谁?为何会失忆?” 直到这一刻,她仍旧不愿开口,只是突然抬起头看着她,眼睛有些酸涩的疼:“你是我妹妹,孟河苑。” “你还不肯告诉我。”她眼中闪过失望。 她摇了摇头,眼睛里亮晶晶的泪花:“在我心里,你就是我妹妹孟河苑,永远只有这一个身份。” 良久的沉默,她勾起嘴角的一抹嘲讽,冷冷的望着她:“我会等着你说实话,总有这么一天,如果王爷真的是我的杀父仇人,我会杀了他,或者,他先杀了我。” 说罢,她转身离开,却不是向着离开的方向,而是径直走向曾经的住处,孟央望着她的背影,愣了许久,最终开口道:“司马毗说,他再也不愿见你,你可想好了怎么办?” 她果真顿了顿脚步,但很快,又继续离开:“无所谓,我也没打算再见他。” 她,已经不再是孟河苑了,她与曾经的副伏罗爽爽越来越像,像的令她害怕,不由自主的感到害怕。 好几次,她去看河苑,只字不提二人间的隔阂,如同从前一样,笑意盈盈与她说话,可是,回不到从前便是永远的回不到从前,河苑从不与她废话,一直咄咄的望着她,追问一句她到底是谁。 她沉默,她也沉默,最终起身离开,很久都没有再去看她。 不管怎样,日子还是一天天的流逝,直到一个月后,项城传来消息,东海王司马越于半月前病死。因此前被皇帝下令追讨,司马越早已是大晋的罪臣,军中秘不发丧。王衍新封元帅,统领司马越大军,念及旧情,亲自护送其灵柩回东海国。 司马毗及裴妃暂留京邑,待与龙骧将军李恽等人接应,随后返回东海。 司马睿身为琅邪王,八王之乱初期曾受命为司马越的左将军,毕竟是其子侄小辈,于是率王导等人一同前去东海国吊唁。 从绿秀口中得知此事,司马睿早已离开,想起从前每一次他有事出府,都会亲自前来向她告别,而如今,物是人非,所有的一切都变了。他现在最爱跟梁夫人在一起,对了,还有新纳的暄妍夫人,那日他曾经说过,嫣然一笑,春色暄妍,如今的嫣儿,总算可以承恩弄宠,平步青云。 临行前的那晚,他是在暄妍夫人房中度过的。 微微的发着呆,很快又回过神来,苦笑着摇了摇头,在心里叹息自己的无用,早就说过不想他,不提他,现在为何又要惹自己不痛快。司马睿,那个男人即便现在出现在自己面前,她也不愿见到他,更不想见到他。 从裒儿处回来,经过园子,花开的正旺,处处姹紫嫣红,绿叶也都是碧油油的。这样美的场景,她的脚步禁不住放慢,绿秀却在这时提醒道:“娘娘,咱们回去吧。” 她无需多言,她自然明白她的意思,这处园子离书房最近,也是司马睿的夫人们最常来的地方。园子不远处有个凉亭,假山亭榭,花草盎然,缤纷多彩的繁花,绿是纯粹的绿,红是鲜艳的红,映入眼中美不胜收。枝头有鸟儿悦唱,如今天气好了,蝴蝶也爱飞来,在花丛间竞相起舞,五彩斑斓。 这样美的地方自然需要美人衬着,她们往往是披金戴银,精妆粉啄的聚集在此处,嫣然动人,巧笑倩兮,个个明艳照人,映的园子里顾盼生辉。 绿秀知道她素喜清静,平日里最不愿遇见她们,因而出言提醒。她却并不在意的笑了笑,道:“以往经过这,老远就能听到笑语声,现在你听听,是不是很安静?” 她这才反应过来,屏息凝神,果真是静的很,于是有些惊讶道:“真的听不到说笑声。” “那咱们进去走走?”她不禁含笑道。 绿秀赶忙的点了点头。 院子里果真很美,花香飘远,景色怡人,正是晴朗的天气,如此的安静实属难得。向前走了几步,目光不经意望向远处的凉亭,却看到一抹樱红的娇影,仔细的看了看,才发现是荷夫人庾莲心。她独自坐在亭内,倚着暗红色的雕栏,目光出神的望着远处,相比以往的精妆珠翠,此时的她不施粉黛,神情落寞,更显得怜人。 渐渐走近了,才见婢女花枝站在凉亭下,隔着不远的距离,见到她后赶忙行了礼:“王妃娘娘。” 她随意的笑了笑,开口道:“为何站在这里?” “夫人不许奴婢跟着,说要一个人待在这里,奴婢不放心,又不敢离得太近,所以在这守着。” 她将目光望向凉亭内的庾莲心,走近几步才发觉她略显病态,虽是穿着樱红色的锦服,却衬不出好的气色,面色嬴白,清瘦憔悴。美景之中,给人一种悲凉的感觉。轻叹一声,她却没再上前,转身对花枝道:“荷夫人可是身子不适?” 花枝赶忙的点了点头:“天气热了以后,夫人就一直咳个不停,她总说胸口疼,时常一身的虚汗,睡也睡不好,前些日子还咯出了血,太医说是痨咳。”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小,她却有些诧异,开口道:“此病可大可小,若是调理不当便会转化成急痨,可告诉了王爷?” “一开始就告诉王爷了,”她急忙道:“王爷来看过夫人一次,叮嘱她好好养病就离开了,夫人整日郁郁寡欢,比之前更瘦了,虽然一直在用药,病情却不见好转。” 她本来没想着上前见她,眼下心里却颇不是滋味,顿了顿步子,吩咐绿秀在这等她,便上前走向凉亭。 脚步刚刚停顿在亭内,庾莲心并未回头,依旧是遥遥的望着远处,却幽幽的开了口:“刚刚看到娘娘与花枝说话,还以为你不会过来了。” 话音刚落,她已经克制不住的咳嗽起来,手中的锦帕紧捂着嘴,好一阵才平息下来,孟央此时才发觉,她何止是面色憔悴那样简单,正值花样年华的女子,却宛如垂暮之人,整个人都死气沉沉的。她的唇色泛白,曾经水灵灵的眼眸毫无生机,甚至在深陷的眼角处,她吃惊的发现了细纹,这还是那个明艳动人的荷夫人吗? “我得了痨病,想必是好不了了,所有人都躲得远远的,连王爷也很少来看我,娘娘倒是例外,还敢上前看我。” 她的声音很轻,略带自嘲,使得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开口道:“又不是什么疫病,你若肯悉心调治,总会好的。” “我自个的病自个清楚,娘娘也不用安慰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忧郁重重对身子没好处,但我笑不出来,所以也就认了,死了也好,死了就不用遭罪了。”说着,又是一阵猛咳,面色涨的微红,好久才缓过来,却又接着笑了一声:“娘娘看,平日这里莺莺燕燕好不热闹,如今王爷一离府,这里就安静了,谁都知道王爷进出书房经过这园子呢。” 她心里叹息一声,面上带着一丝担忧,道:“你这样病着,还是回去歇着吧,好好养病身子才会好,若是连自己都没有存活的希望,华佗在世也救不了你。” “回去?回哪里去呢?”她不由得笑了一声,却显得那样凄凉:“我初入府的时候,王爷对我真好,疼我宠我,平日里总爱带我在身边,就连出府狩猎也是我陪着。我是庾氏世族的女儿,肩负着庾氏的利益被送入王府的,可是能够陪在王爷身边,我心里那样雀跃,觉得自己是世间最幸运的女子。我那时觉得,琅邪王府就是我的家,王爷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说着,她低笑:“直到现在,我终于明白,王爷喜欢我的时候,可以把我捧云霄,云锦悠悠,彩霞绚烂,所有人都会头晕目眩,被那些不真实的璀璨迷住双眼。可是,王爷也可以瞬间将人摔落地狱,粉身碎骨,挫骨扬灰,永生永世的处在黑暗和寒冷之中,再无翻身的可能。” 一阵猛咳过后,她显得更加悲切,孟央不忍再听,想着劝她回去,又听她开口道:“新封的暄妍夫人很得意呢,前呼后拥,自以为王爷宠她,得意到以为天上的星星都可以摘下。其实她就如同当年的我,愚不可及,自恃而骄,总有一天,也会落了个我这样的下场。” 她不知如何才能安慰她,此时才发觉语言的苍白无力,想了想,最终开口道:“你又怎知自己是怎样的下场,养好了身子才有一切从来的可能,王爷不是绝情的人。” “他还不够绝情吗?也对,对于娘娘,王爷永远不会绝情。”她像是觉得好笑,轻笑一声:“我早该明白的,他只有一颗心,心里只有一个位置,那个位置坐着娘娘您,任谁也是靠近不了的,每个女人都觉得自己会是特殊的,所以想尽一切办法,算计着那个位置,结果都会落得一个下场……。咳咳……” “别说了。”她微微蹙起秀眉,上前两步为她拍了拍后背,却突然一把被她抓住手腕,孟央从她眼中看到了绝望,那是心寒的滋味,她有过相同的体会。 “娘娘可记得,安东司马误伤了王爷那次?” “当然记得。” 那次,段灵箐偷了鲜卑族的兵符,王导想是要阻止司马睿的通杀令,误伤了他,而后跪在地上不肯起来。那一次,他发了好大的脾气,还将剑扔在地上要王导自裁……。而她之所以记得那样清楚,是因为后来他单独见她,说了那句她一生也无法忘记的话,他说:你真的只属于我吗?……王府里每个女人都完整的属于我,本王的每个女人都是清清白白的,可是孟央,你是吗? 那一刻,她的心被刺的千疮百孔。 “那日,娘娘离开,我看到王爷倒在地上,我从未见过他那个样子,他的伤口一直血流不止,他死死的按着,额上冷汗淋淋,脸色惨白,他像是疼到了极点,也像是慌到了极点,手不停的抖,眼睛红的厉害,眼泪砸落在地上。”她说着,自己反倒忍不住红了眼圈,眼中泛着泪光:“我从未见过王爷哭,他是琅邪王啊,就像高高在上的神,万人敬仰……那一刻,我以为他伤口疼,后来才明白,他捂住的不是伤口,是心脏。” 孟央怔仲,不由得收起自己的手,她却握的更紧了,眼中带着幽怨,缓缓落下清泪:“我那样羡慕你,嫉妒的快要发疯,嫉妒的想把你杀了,如果我是你,得到了王爷的爱,哪怕只有一刻,死而无憾。” 她说完,咳的更厉害了,用锦帕捂住嘴巴,怎么也止不住,好不容易止住了,那木兰色的锦帕里却有血的痕迹,她心里一惊,赶忙道:“我去叫花枝请太医过来?” “不用了,”她再一次拉住了她,额头上是密密麻麻的汗珠,勉强的摇了摇头,显得格外无力:“娘娘,对王爷好一点,求求你,不要让他那样痛苦,我真想代替他承受那些,我宁愿痛的是自己。” 心里涌出酸楚的感觉,她握着她的手,道:“你也说了他那样绝情,为何还要这样对他。” “王爷对我绝情,是因为我不够好,不足以令他心动,不足以令他怜惜,”她的眼中有着晶莹的泪花,神情却那样落寞:“如果我能做到娘娘这样,他兴许就会爱我,不是他的错,是我不够好,我只是庾氏世族里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小姐。” 她在这一刻感觉到了眼角的湿润,庾莲心,琅邪荷夫人。当年,她一袭红装,起舞在大堂上,眉心上点缀着妖娆绽放的莲花,美艳动人。她是庾氏世族的大小姐,从小必定集众人宠爱于一身,但她并不像王瑜那般跋扈,更无害人之心,她只是在得到司马睿的宠爱之时,欢喜雀跃,想让所有人都看到自己的幸运,得意洋洋。但这并非过错,这世间的任何一女子,得到了心爱之人的疼惜,都会忍不住想要炫耀,想要全世界知道自己喜悦的心情。 她没有错,她的一生就如同段灵箐一般,笼罩在家族的光辉之下,光彩照人,可是为何,却走到了今日的地步? “我原本恨王爷,他为了一个黑袍掩面的神秘女人,打了我二十大板,还把从小就伺候我的陪嫁丫鬟杀了,我那时真是很恨他,”她的眼泪终究落了下来,显得那样无助:“可比起恨,我更爱他,王爷是我的天,他就是我的一切。” 提及伤心之处,就如同寻到了一个发泄的口子,她掩面痛哭,整个人犹如随时凋零的花朵,令人心生害怕。 “我说过,若是得到了王爷的爱,哪怕仅是一刻也死而无憾,但他不爱我,他的心太冷了,我暖不了。娘娘,你可知多少女人羡慕着你,可你为何还要伤害王爷?” 她伤害了他?可是,他何曾没有伤害她。庾莲心只看到她表面的恩宠,只看到她是他心爱的女人,又何曾看到她心里是怎样的溃烂。 “我跟你是一样的。”恍惚中,她听到自己开了口。 庾莲心也不知是否听明白了什么,挂着泪珠的面上一愣,很快又破涕为笑,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喃喃道:“如果有来生,我希望自己永远不要遇到王爷,除非他爱我。” 傍晚的时候,她正坐在房内喝茶,绿秀匆匆而来,开口道:“娘娘,府内来了位羽林侍卫,说是奉了惠皇后懿旨有急事见您。” 羽林侍卫是皇宫禁卫军,惠皇后?可不就是羊皇后羊献容? 她感到诧异,羊皇后与她素无渊源,唯一有交集之处便是随司马睿初次入宫,她误入昭阳宫,将那瓶暂毁容貌的冷肌丸给了她,时隔数年,她这样焦急的派羽林侍卫前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这样想着,赶忙对绿秀道:“带我去见他。” 那羽林侍卫正在前院等候,戎装护甲,仪容出众,但神情略显疲倦,很明显是日夜兼程赶来,行色匆匆。见到她后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很快的行了礼:“羽林中郎将简文溪,给虞妃娘娘请安。” “简侍卫免礼。” 她面上带着得体的笑,心里有些暗赞,面前这人不卑不亢,容貌硬朗,确是一表人才。简文溪很快的起了身,目光扫过周围的宫人,恭敬道:“卑职奉惠皇后懿旨,传几句话给虞妃娘娘,娘娘可否摈退宫人。” 心里虽有疑惑,她仍旧点了点头,对周围的宫人道:“你们都退下。” 宫人们应声而去,他却仍旧没有坦言,而是望着她身后的绿秀:“这位宫人也劳烦娘娘摈退。” 绿秀不禁蹙起眉头,颇为担忧的望着她:“娘娘…。” 她当然知道她的担忧,羽林侍卫身为皇家禁军,有着保卫皇城的职责,仅受命于皇上。此人匆匆而来,直言奉羊皇后懿旨,实在可疑,但他能够顺利的进入王府,可见真的有御林军的镀金腰牌。但如果面前的人是皇上所派,如今洛阳正是战乱之地,司马炽也有可能想挟持她入宫,以此要挟琅邪王出兵。 她,该不该相信此人? 大概是看出她的犹豫,简文溪很快从怀中拿出一封信,递给了她:“惠皇后说,虞妃娘娘若是不信卑职,就拿这封信给您。” 她接过,随即拆开,信笺上面是几行清劲的小字,下笔颇重,澿透纸张,一看便知是自幼习字的功底: “鳖灵狠断肠,梁利心彷徨,杜宇今犹在,心与踯躅偕。 尽得容颜毁,莫逆不相忘,子规啼血情,焉知深几许。 生者望死别,直叫人泣血,杜鹃为汝竭,盼尔切切知。” 果真是羊皇后,她确实信了,但心也跟着颤抖起来,生者望死别,直叫人泣血,杜鹃为汝竭,盼尔切切知……。 “绿秀,去沏茶。” 立刻下了令,绿秀便退了下去,她在这时握紧了手中的信笺,神情那样紧张:“惠皇后所言何意?” 简文溪这才开了口:“她要卑职告诉娘娘,千万阻止王爷前去东海国。” 她只觉有大事发生,竟然出了一声的冷汗,结结巴巴道:“为,为何?” “东海王逝世,王衍护送其灵柩返回封地,昨日献容得到消息,石勒率兵于苦县宁平城追上王衍等人,杀了将军钱瑞,围困溃败的十万士众,用弓箭全部射死,其中不乏王孙贵族,均不能幸免,苦县宁平的百姓,全部被屠杀,石勒与其部下烧死了所有人,吃肉饮血,残忍至极。” 他说着,神色有些不忍:“石勒怀恨东海王,烧了他的灵柩,太尉王衍被抓,为了活命,投降石勒,更主动提出帮石勒杀死琅邪王,他密谋封锁消息,继续带着东海王的灵柩返回封地,等到琅邪王前去吊唁,密谋杀之。” 孟央吃惊的听完,尤不敢相信:“这消息当真可靠?惠皇后又是如何得知?” 说起来,石勒屠杀了全部的晋军和百姓,封锁消息也是有可能的,这样机密的事,也许连皇帝都无从得知,她不得不起疑,羊皇后如何知道的如此详细? 简文溪顿了顿,似是在犹豫,最终开口道:“不瞒虞妃娘娘,献容与匈奴大将刘曜素有交情,此事也是从他口中偶然得知,千真万确,她念及与娘娘的旧情,偷偷命卑职连夜赶来,娘娘一定要相信卑职。” 她信,当然信,那个眉目低沉的羊皇后,她没有必要撒谎,可是,不管她信不信,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你来晚了,王爷清晨便离开了。” 微微颤抖着眼睫,她死死的握住手中的信笺,心里慌得不成样子,司马睿此去,仅带了王导与纪瞻,还有为数不多的护卫,东海国与琅邪国相邻,他根本没有意识到任何危险,眼下怕是已经到了东海封地。 简文溪叹息一声:“得到消息之后,卑职片刻也不敢耽搁,但还是晚了一步,洛阳即将沦陷,琅邪王此次在劫难逃,这建康城很快就成了匈奴人的天下,虞妃娘娘,您该提早为自己做打算了。” “不会,他不会有事。” 像是安慰自己,更像是说服自己,她面色苍白的开了口,简文溪又是一声长叹:“若是从前扬州刺史还在,琅邪王定能平安归来,可惜,如今的王敦大人未必肯出手相助。” 此话一出,她果真一愣,下意识的望着他:“扬州刺史,王敦?” “是啊,王刺史被贬湘州半年,几经生死,在王衍驻守洛阳之时,他成功的夺下湘州之地,而不久前,匈奴攻打洛阳城,趁着王衍头焦烂额之际,王刺史以静制动,重新掌控了整个王氏家族。兵权在握,且王氏世族就在东海国与琅邪国接壤之地,他若肯相救,琅邪王定能脱难。” 处仲,他怕是巴不得司马睿死,哪里会救他?她心里慌乱的很,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开口道:“安东司马王导是王刺史的堂弟,他应该不会眼睁睁看着他死于石勒之手,说不清会出手相救。” 话说完,不知简文溪摇头叹息,就连自己也是一愣,她真傻,怎么可能?王敦是怎样的人她怎会不清楚?他从不允许别人欠自己,也不允许自己欠别人,他与王导虽是族兄弟,但王导更是司马睿的心腹大将,他不欠王导,但司马睿欠他,这一次,他必定不会出手相救。 简文溪离开,她坐在院中,心里难以平静,更是怕的很。己巳师父临行前,说真正的劫难不久之后便会降临,是生是死就要看她与司马睿的造化了,如今,果真如此。石勒,神煞羊刃之星,他并不是不是司马睿的贵人,他就要扰乱这天下,屠杀汉人百姓,暴戾荒诞,天理何存?司马睿危在旦夕,她却只能在这里心急如焚。 正想着,就听绿秀上前附声道:“梁夫人求见。” 她心里乱的很,根本不愿见那个女人,索性想说不见,可是,梁楚儿已经不管不顾的走了过来,她是独身而来,没有带任何宫人。腹部高高的隆起,很是不方便的走来,见到她后二话不说,竟然径直的跪下! 她的面上是真正的悲切,眼睛通红,明显的哭过:“娘娘,你要救王爷,一定要救王爷。” 片刻的呆愣,很快的恢复如常,颇为冷淡道:“你又想怎样陷害我,莫不是跪一会又假装小产?” 梁楚儿大腹便便,确实很艰难的跪着,她的声音很是焦急:“咱们的恩怨暂且放在一边,如今王爷危在旦夕,我们应该想着如何帮他。” “我听不懂你说什么。”她冷言道。 可以看出,她很不耐烦,偏偏又要隐忍怒气:“别装了,今日从皇城来了羽林侍卫,我在宫中见过他,他是中郎将简文溪,羊献容的远方表亲,必定是羊献容要他来见你。” “梁夫人倒是什么都知道,”她不禁含笑看着她:“我都有些怀疑自己身边是不是出了第二个暄妍夫人?” “是,我承认,暗中监视着你的一举一动,可你还不是一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派了几个忠心的奴才一天到晚的盯着我,”她颇有些咬牙切齿,道:“可我也没把你怎么样,你请了府外的皇甫醒珍瞧病,我想得到你的药方,还不是没得到?司马裒的那碗鯸鲐鱼汤,他还不是好好的活着?说到底,我们并未深仇大恨,我也没能害过你,现在可不是争斗的时候,我们应该想办法救王爷。” “想办法?”她不禁好笑:“跟你联手吗?” “孟央!”望着她一再的激怒她,她终于有了一丝恼怒:“我说了现在不是争斗的时候,这次王爷真的有危险,是梁孙成千辛万苦的打探出消息,我原本也不信,直到羊献容派简文溪前来,我才真的信了。你并不知道,要杀王爷的何止是王衍,梁孙成亲口告诉我,东海裴妃暗中安排了杀手随行,这个疯女人因爱成恨,她想要王爷的命!我只恨自己帮不了王爷,否则何必来看你的脸色!” 东海裴妃,因爱成恨?如此说来,司马睿此去很难脱险,他们都在虎视眈眈的等着他。心里早已沉了下去,她仍要不动声色的挑了挑眉毛:“看来梁夫人已经想好了计谋?” 梁楚儿顿了顿,抬起头一动不动的看着她:“扬州刺史王敦,只有他能救王爷,也只有你能劝动他。” 她心里一顿,她又何曾没有想过,可是…… “梁夫人的意思是,要我启程赶往湘州?然后求王刺史赶去相救,成功的救下王爷早已被害的尸首?” “当然不是,”她很快一脸的庄重:“你不知道吗?王敦昨晚早已来了建康城,现如今就在将军府,而他的副将周访率军已经到了东海国,只要他一声令下,周访随时可以去救王爷。” 她说着,又看了她一眼:“你还不明白吗?王敦就在将军府,等着你去求他,你若不去,王爷必死无疑。” 她怎会不明白?从她说王敦昨晚就来了健康的那刻,她突然就明白了一切。那一日,司马睿接她回府,峡谷路上,他们狭路相逢,他用湛卢剑刺伤了自己,鲜血淋漓,那一刻,他说,总有一天,他会带着她去见死去的王处仲,这是她欠他的…… 这一天,来的真快,他仅用了半年的时间,重新掌控了王氏家族,其中的艰险可想而知,这样可怕的王敦,若是与司马睿为敌,该是怎样的后果。 “王爷那样爱你,你莫不是不愿意救他?”梁楚儿以为她在犹豫,很快的冷笑一声:“我曾经为了王爷做了司马颖的女人,也为了他做了大晋的梁皇后,就连虞怜珠,她也肯为王爷牺牲,宁愿忍受断肠散之毒也不肯背叛王爷,可你此刻竟然不肯,你凭什么得到王爷的爱,凭什么!” “这是我与王爷之间的事,与你何干?”缓缓闭上眼睛,她深深的呼吸着,再次睁开的瞬间眼中闪过厌恶,起身头也不回的走回屋内:“绿秀,送客。” 月光皎皎,此时的司马睿应该早已到了东海王府,他在做什么呢?是不是也在抬头仰望着夜空,如果真的是这样,他与自己看到的,应该是同一轮弯月呢。 弯月,美则美矣,终究是不圆满的……。 他清晨离开,没有给她留下只言片语,谁也没有料到,这一次兴许就是生离死别,如果早知这样,她一定不会再怨他……。明日,兴许就在他吊唁司马越之时,王衍会出其不意的将剑架在他的脖子上,又或者,就在今晚,迫不及待的在酒中下毒害他……。 她没有别的选择…。从来都没有。 行至的轿撵最终停住,到了,终究是到了。安东将军府,金漆牌匾的几个篆字,气派堂堂,暗红色的府门是敞开的,甚至门前站着两队防守的将士,各自握着火把,熊熊的,映的周遭很是光亮,也映的她有些睁不开眼,王敦,他果真在等她。 就这样站在府门之外,一切都显得那样不真实,踏入门槛的那一刻,自己还能不能全身而退? 她的指甲深陷入掌心,很疼,可是即便这样疼,也无法使自己镇定。良久,转身对绿秀道:“在这等着,子时过后,如果我没出来,就让守卫抬轿回去,此事万不可声张。” 绿秀早已不安的望着她:“娘娘…。” “你也回去,”她缓缓的闭上眼睛,再次睁开已经波澜不惊:“子时过后,我若没有出来,你们就都回去,然后对外称我病重,从此之后王府再也没有琅邪虞妃。” “娘娘…。” 绿秀大惊,她含笑望着她,最后道:“王爷回来后,告诉他,我病逝了,他自然明白。” 说罢,深深的吸了口气,就要上前而去,绿秀下意识的抓住她的衣袖,仍想说些什么,她最终握了握她的手,流转着眸光,认真道:“绿秀,我没有别的办法,你知道的。” 紧紧的咬着嘴唇,她终于松开了手,开口已经哽咽:“娘娘,一定要出来,绿秀在这等您。” 两侧的火把渲染的如同白昼一般,脚下的路一片光明,可是,她还能像这般光明的全身而退吗?一步步踏入大门,身后的守卫举着火把鱼贯而进,接着听到身后传来紧闭府门的声音,咣当!在这一刻,心里还是一颤,她,出不去了吗?…… “梦儿小姐,大人久候您多时了。”面前站着的中年男子微微的行了礼,身后跟着两个恭谨的婢女,各自挑着灯笼,仿佛站在这等了很久的样子。 那中年男子正是扬州刺史府的管事,麻玉,记得当初她与河苑夜离刺史府,碰巧被他撞见,若不是襄城公主相助,她们哪里离得开?此人一直很得王敦看重。 “劳烦麻管事带路。” 她说完,麻玉已经侧身让路,恭谨道:“小姐请。” 一路走来,才发觉安东将军府是个很雅致的地方,绿柳周垂,游廊画栋,甬路相衔处,山石点缀,虽不如琅邪王府豪华气派,倒也别致,可见襄城公主花了很多的心思布置。 这是襄城公主的家,如同曾经的扬州刺史府,每一步,她都走得忐忑不安。 拐过蜿蜒的游廊,院落里满架的蔷薇,挑着灯笼的婢女终于停在前方的房门前,盈盈的行了个礼:“小姐请进。” 房门是紧闭的,有光亮透出,顿了顿步子,微微握紧了衣袂,她上前踏上石阶,站在一门之隔,努力的使自己镇定,终于推开了面前的房门。 可是,踏入屋内,她看到的是水雾氤氲的场景,同样是两个恭敬的婢女站在一旁,奇特的芳香沁人心脾,木桶内水雾缭绕,里面撒满了纯白色的花瓣,置放几桌上的花篮里,还有很多这样的花,洁白的耀眼,上面有晶莹的水珠。上前一步,伸出手触摸那花瓣,竟是一年仅开一次的昙花,刹那间的芳华美好,可惜她从未见过……。香闺沐浴,几桌之上,盘子里放着叠放整齐的新衣,月白色的织锦衣裙,以及一条木兰色的襟带,一支羊脂碧玉发簪。 她心里一颤,下意识的想要离开,转身踏出房门,正看到麻玉站在一旁,恭敬的行了礼:“大人说了,待小姐沐浴更衣过后,小人才能带您去见他。” 别无选择,她忘了,自己从来没得选择,再次转身的那刻,终于明白,今晚,她没有机会离开,再也没有机会。 从前在扬州,王敦总是为她准备月牙白的衣服,他说这颜色穿在她身上极美,衬得她肤若白雪,他还说她笑起来的样子更美,眼眸弯弯,就像月牙儿一般,皎洁动人。 他似乎独爱这月牙白色。 沐浴过后,婢女为她穿上这织锦新衣,透过朦胧的镜子,她看到一个不真实的自己,月牙白,月牙白……可是如今,她已经无法眉目弯弯,无法眯起双眼,笑的皎洁动人。 桌上朦朦的烛火,一点一点的吞噬着腊心,摇曳着光芒,房间里富丽堂皇,宛如白昼,看得清每一个细微的表情。这是一张花梨檀木大案,西墙挂着一幅《洛神赋图》,笔精墨妙,苍劲如行云流水。 ……遗情相像,顾望怀愁。冀灵体之复形,御轻舟而上溯。浮长川而忘返,思绵绵而增慕。夜耿耿而不寐,沾繁霜而至曙……。 画卷上碧海青云,洛水女神翩然而至,浅笑萦萦,果真是翩若惊鸿……。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眯……。 只是,她越看越觉心惊,那墨迹是王敦的,洛水女神也是他亲手所画,只是那女子,怎会越看越熟悉,月牙白色的锦服,木兰色的襟带,就连轻挽的发髻上,那支羊脂碧玉的发簪都一模一样!瑰姿艳逸,柔情绰态。哪里还是曹植文中的洛神,分明就是此时的她,一颦一静,活生生的相像。 花梨檀木大案上,本该是十方砚台,笔筒林立,可惜这些都没有,只有一把空落却沉重的剑柄,鎏金异兽。剑身就握在王敦手中,削铁如泥的湛卢剑,泛着生冷的光,他坐在案前,正漫不经心的擦拭着手中宝剑,他不曾抬头,她可以看到他清瘦的面容,却看不到那双褐色的眼眸,此时蕴藏怎样的温度。漫长的等待,他始终小心的擦拭剑身,一下下,仿佛那是他最重要的东西,将它擦干净才是此时最重要的事。 终于,宝剑光铮可见,他缓缓的竖起,仔细端详,认真而入神。孟央忐忑着双手紧握,半年不见,面前的王敦熟悉而陌生,他瘦了很多,身上穿着一件暗紫色的锦袍,华美桀骜的颜色,浓眉微蹙,微微抬起下巴,棱角分明的面上是一如既往的倨傲,亦是一如既往的英武不凡,只是,略显削瘦。 端详着剑身,他像是终于满意了,嘴角勾起一抹笑,却显得冰冷,开了口,才发觉令人如坠冰窖:“是你自己脱,还是本将军帮你脱?” 面上的震惊一闪而过,她低垂着眉眼,双手绞的更紧了,手心里都是濡湿的,只觉胆颤。很久,她没有开口,也没有任何的动作,他却像不耐烦一般,终于肯去看她,褐色的眼眸满是冷漠:“怎么?不愿意?” 此时的她,手足无措,心里的防线早已溃不成军,毫无勇气,无法镇定,只剩下深深的惊惧,却不敢表露出来,只是轻声唤着他的名字:“处仲……” ------题外话------ 明天还会二次更新,早上八点和下午两点,么么哒,琅邪是姝子的第一本书,写的不算完美,但请相信,姝子一直在努力,感谢这本书的每一个读者,真的感谢你们不离不弃! 姝子新文在首推,《矮油,我老公不是人》新文很用心的在写,希望大家继续支持我,哇咔咔,爱你们! 【092】七日之约(新文首推求收!) “处仲?”他像是听到了笑话一般,忍不住大笑两声,声音却没有任何的温度,目光直直的望着她:“你以为自己是谁?敢直呼本将军的名讳?” 她更加不知如何是好,脸都涨的很红,低着头不敢去看他,心里慌得不成样子。屋内很静,谁也没有说话,她千方百计的想着该如何面对他,此时却没有半点法子。 “走上前来。” 冷若冰霜的声音,更是他下达的命令,她无法违背,最终上前两步,依旧低垂着头,不敢看他,胆怯而懦弱的样子。 “抬起头。” 再次的开了口,她深深的呼吸着,握在一起的双手湿漉漉的,连呼吸都是轻轻的,正想鼓起勇气抬头看他,下巴突然抵上生冷的触感,心里顿时一惊。微微用力,冰凉的剑首使得她不得不抬起头,而面前的王敦,手握长剑,直直的抵着她的下巴,只要稍加力气,她会立刻被刺穿喉咙,倒地而亡。 他勾起嘴角,流转着目光打量她,声音略带戏笑:“江南有佳人,倾城又倾国,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本将军以前很不屑这种靡靡之词,女人而已,无论倾城与否,都是一个德行,争风吃醋,无理取闹。只知谈情说爱、风花雪月的男人,不过是玩物丧志,毫无出息,本将军向来呲之以鼻。”他说着,又轻笑两声:“但你确实很有一套,你很聪明,很有手段,或者说你很懂男人的心,轻易的将男人玩弄于鼓掌。啧啧,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也难怪每个男人都会心动,本将军早说过,你穿着月牙白色极美,粉黛不施,艳而不俗,妖而不媚。” 他说着,起了身子,手中的长剑慢慢落下,自己却缓缓向前,隔着案桌,将脸凑到她面前,近在咫尺,看得到他眼眸里每一个细微的收紧:“你的确很美,美的令人窒息,本将军有时在想,你兴许就是一只九霄美狐,化落人间祸乱天下来了。” 孟央望着他,像是觉得好笑,轻轻扬起嘴角:“王大人说笑了,我哪里是九霄美狐,不过是只小貂子罢了。” 小貂子……。 王敦一动不动的看着她,良久,褐色的眼眸蒙上一层说不清的情绪,他们离得这样近,彼此的呼吸都听的一清二楚,淡淡的昙花香,使人有些恍惚,他的手缓缓攀上她的右颊,小心的摩挲,声音低哑:“我曾经很爱你,一心想要跟你在一起,哪怕付出一切的代价,在所不惜。我还发过誓,如果上天将你留在我身边,我王敦会豁出性命来爱你,永远不会让你受一丝委屈。你瞧,我有多蠢……。是你教会了我,永远不要被女人的外表所蒙骗,她们天生就会演戏,也是司马睿教会了我,世上没有”公平“可言,当初我愿意用自己的一切交换你,费尽心机还是没有得到,反而被你与司马睿联手算计,可是你瞧现在,我不用失去任何东西,不用拿自己的身份、地位、和兵权交换,什么都不用,可我轻而易举的得到了你。” 他的眼中闪过戾气,戾气过后是深深的恨意,几近咬牙切齿:“现在,你与司马睿的性命就握在我手中,想起不久前我还被你们整的下场凄惨,你说讽刺不讽刺?” “处仲……。”喃喃的叫着他的名字,她的眼眸泛起水光,轻轻的摇着头:“我没有蒙骗你,从来都没有。” “没有吗?”他冷笑一声,突然一把捏住她的面颊,恨意徒增,力道大的惊人:“若不是你,司马睿怎能轻而易举的夺下我的兵权,又怎能轻而易举的斩杀我数名副将,你敢说没有,恰恰在那个时候,你就在返回健康的马车上,我问了你无数次,你不肯出面,不肯回答,你与司马睿计划好了在背后捅我一刀,现在知道一切都来不及了,所以又开始演戏,说你没有蒙骗过我,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好,”她闭上的眼睫在微微颤抖,咬了咬嘴唇,道:“是我骗了你,与王爷无关,你知道他别无选择,谁都知道扬州刺史桀骜难驯,他不得不用这样的办法对付你,王敦,你领兵征战多年,《孙子兵法》中有这样一句话,夫将者,国之辅也,辅周则国必强,辅隙则国必弱。如果你是王爷,也一定会这样做,甚至斩草除根,但他没有杀你,你不该这样对他。” 细想之下,她的话不无道理,可他的怒火一触而发,根本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原本捏着她脸颊的手掌一下掐住她的脖子,眼睛都是血红的:“是,你说的没错,哪怕是他真的杀了我,我王敦不会有半句怨言,可是为何是你,为何你要这样对我!你可知这半年来,我是怎样活着的!不用生不如死,因为我根本没活过来!这世上任何人都不能欠我,尤其是你!你若是骗了我,当时就应该亲手把我杀了,我宁愿你那时杀了我!” 喉咙都要被掐断,疼而窒息的感觉,她以为自己就要死了,他却在这时缓缓的松了手,眼中疑似闪过惊痛之色,氤氲着强烈的失望:“你该知道我有多爱你,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是否容貌尽毁,不管你是哑了,或者聋了瞎了,残废了,哪怕死了,我都爱你……。所以你不能这样对我,任何人都可以,唯独你不能。” 心里的疼翻天覆地,窒息的无法呼吸,她死死的咬住嘴唇,这才不使眼泪落下,微微哽咽着,道:“我算计了你,骗了你,这些我都认,所以现在就站在这里,要杀要刮随你处置,只希望你救王爷。” “当然,”他不禁冷笑一声:“你开了口,我怎忍拒绝?我不会杀你,也不会将你千刀万剐,你知道自己来的目的,现在,是你自己脱,还是我帮你脱?” 哽咽而颤抖着声音,她的脸色微微泛白,努力了很久,艰难的从喉咙里吐出几个字:“我自己来。” 久久的站着,只感觉全身都在轻轻发抖,王敦就坐在案桌前,好整以暇的望着她,嘴角带着一丝冷笑:“还不脱?等着我给他收尸吗?” 颤抖着双手,终于去解那木兰色的襟带,只两下,襟带滑落地上,双手轻环衣衫,身上月牙白的织锦衣裙仅此一件,这是她唯一的自尊。可是,王敦正似笑非笑的望着她,一只手有意无意的点在湛卢剑上,悠然自得的等着。 缓缓转过身子,在这一刻,她的眼泪无声的滑落,背对着他,身上仅有的衣物滑落在地,此时此刻,冷的无法言语。屋子里很暖和,也很亮,可此刻,她只觉得冷,不着寸缕的身子,裸露在除司马睿以外的男人面前。失去了一切…… 她不知道身后的王敦是怎样的表情,屋子里很静,静的有些可怕,就这样一直的站着,仿佛要天荒地老的等下去,等他宣判自己的死刑,漫长而煎熬。 终于,她听到了脚步声,一步步的走向自己,越来越近,直到站在自己身后。良久,她的身子在轻颤,不停的轻颤,而他,缓缓伸出手,摘下她发间的羊脂玉簪,长发如施云流丽一般,泛着柔软的光泽,散落在她光裸的后背,她很瘦,但肌肤赛雪,映着黛发散落腰间,仅仅是一个背影,令他几乎难以自制。 他从背后抱住了她,环住她的腰身,不盈一握,但也只是抱着她,知道她在哭,知道她在颤抖,他缓缓的靠近了她,贴在她身后,紧紧的抱住,闭上眼睛将头埋在她肩上,满足的呼吸着她身上淡淡的香味,这一刻,宛如午夜梦回,他柔声道:“你回来了,终究是我的,只要你回到我身边,我就不再恨你。” 他的唇很烫,轻轻吻在她耳后,沿着勃颈一路吻下,声音暗哑,疑似颤抖:“梦儿,我要你,我只要你,我要你做我的女人,哪怕你恨我,只要你是我的,死又何妨。” 他的手缓缓向上游走,掌心粗糙,有骑射磨出的茧子,他很紧张,呼吸急促,声音却带着一丝魅惑:“梦儿我爱你,我才是最爱你的……把过去都忘了,就当做你从未离开,连同司马睿,我陪你一起忘了他……。你是我的女人,我会一生一世的爱你。” 她死死咬着嘴唇,几乎尝到了血腥的味道,眼泪很凉,划过面颊滴落下来。他的手游走在她不着寸缕的身体上,灼人的烫,可她感觉不到任何温度,微微抬起头,这一刻泪流满面。 “大人……。大人……。” 突然,院外远远的传来麻玉的声音,他停下动作,紧抱着她,声音极是不悦:“何事?” “大人,有要事。” 麻玉仿佛很急的样子,否则定不会在这个时候前来打搅,他略微皱起眉头,喘息着平复呼吸,柔声轻笑,附在她耳边哑着嗓子道:“梦儿,等我回来。” 说罢,他弯身捡起她的衣服,一把将她包住,抱起走向内寝,床帏的轻纱缭绕,他将她放在床上,顺手拉过锦被,轻轻的盖好,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继而离开。 屋内很静,捉摸着时间,应该是子时了,她当真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永永远远的回不去了。司马景文,她这一生都爱着的男人,终究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 即便眼泪流干,已经没有用了,缓缓闭上眼睛,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如同死去一般。 昏昏沉沉,仿佛时间过了很久,可她不愿睁开眼睛,就这样一直的睡着,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直到头脑疼痛,这才睁开了眼睛,乳白色的床帘飘飘,阳光透着窗户照耀进来,已经天亮了! 她心里一惊,下意识的就要起身,却在这时发现床边趴着的王敦,他睡着了,趴在床的边缘,睡得很安稳,丝毫没有被她的动作惊醒,浓眉微舒,带着柔软的弧度,紧闭着双眼,眼睫很长,棱角分明的面颊仿佛雕刻一般精细。这样的他,如此温暖的模样,像是做梦一般,她有着怔仲的望着他,不自觉的掐了掐自己的脸,直到感觉到疼,才知道是真实的。 轻轻的穿了衣服,她光脚下了床,缓缓走向窗前,看着窗外优雅的别院,紫藤爬满南墙,一侧的架上,蔷薇攀附,花枝满满,阳光倾洒之下,处处耀眼。她就这样站着,不自觉的伸出手去触摸阳光,柔荑细滑,太阳的光芒无法抓住,却有着淡淡的温度。恍惚间突然想到了什么,日上三竿,她竟然睡到了现在,如今身在东海国的司马睿也不知是生是死! 瞬间苍白了面容,她慌忙的转身,望着趴在床边未醒的王敦,他不知是何时睡着的,仿佛乏极了,睡得这样沉,毫无戒备。她上前,犹豫着想要叫醒他,伸出手刚要触碰他的肩,却又最终收回,心里很急,却强迫自己再等等,弯下身子坐在他旁边,这才发觉地上有些凉。 而他仅着一件单薄的里衣,也不是是否会冷,这样想着,再次起身拿起架上那件暗红色的锦袍,小心的跪在地上为他披上。她的动作很轻,并没有惊醒他,收回双手的时候却猛地被他一把握住,当下大惊,吓得差点叫出声来。 他的眼睛依旧是闭着的,嘴角却含着笑,一把将她抱住,很快的翻了个身,舒服的枕在她的腿上,依旧是睡意未醒的样子:“别说话,让我再睡一会。” 她顿时不敢动弹,看着他躺在自己怀中,闭着眼睛也不知是不是真的睡着了,可是,心里的焦急却使她无法再等下去,只得轻声道:“王大人……” “嘘……”他竖起食指在唇边,疑似不满的样子,接着侧向里,将脸贴在她怀中,再也没有动弹。 屋子里很静,没有任何人打搅,她只能这样煎熬的等着,时间一点点的流逝,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看着窗外的阳光越来越明媚,终究是无法安心,正要开口说话,突然就听他说了句:“如果我不救他呢。” 她一愣,只感觉整个身子都僵硬了,他在这时睁开眼睛,仰身直直的看着她,眼中有着复杂的神色:“如果我没有救他,你会不会恨我?” 她也不知心里是怎样的滋味,事已至此,不得不使自己平静下来,摇了摇头:“不会,我不会恨你。” “但你会跟他一起死,”他突然自嘲的笑了一声,目光不易察觉的黯然:“又或者,即便他活着回来,你也没打算活着见他。” “大人…。”她下意识的喃声道。 他却摇了摇头,从袖中掏出一把镶银匕首,仔细的斟酌:“这把獠牙匕首,是从你穿来的衣服上找到的,麻三以为你要杀我,其实我知道,你是留给自己用的,倘若昨晚我碰了你,你会在司马睿得救后自裁而死,对不对?” 她没有说话,他也没再开口,仿佛都是心知肚明的,良久,他终于起身,自顾自的穿上外袍,望着窗外,开口道:“已经晌午了,时间过得真快。” 说完,回头看着依旧坐在地上的她,面上带着温暖的笑,向她伸出手:“来,我扶你起来。” 稍稍的迟疑,她最终将手放到他的掌心,他略一用力,一把将她拉起,却没有松开,另一只手抚过她披散的长发,含笑道:“我来给你梳发。” 坐在铜镜前,望着身后的王敦手拿木梳,极是笨拙而小心的样子,一下下轻轻的梳着她的长发。饶是她与司马睿浓情意切之时,他也从未为她梳过发,而一向手握刀剑的王敦,在战场杀人如麻的冷面修罗,他此时竟然拿着梳子,如此认真的为她梳发。 他梳完了发,又用石砚磨了黛,一笔一笔,仔细的为她画眉,他离得这样近,神情专注,褐色眼眸下蕴藏的温柔无懈可击。她的面色有些微红,下意识的就要开口:“大人……” “嘘,别说话,”他不禁轻笑,带着宠溺:“我是第一次给人画眉,你若是影响到了我,画的不好看可别怪我。” 她当真不再说话,也不敢胡乱动弹,甚至屏住了呼吸,微微的抬着头,看着他异常认真的眼眸,只感觉眉上痒痒的。 他画的很仔细,因此颇费了一些时间,等到画完了,她望向镜中的自己,这才发觉当真好看。时下的女子多画远山眉,细长秀丽,如同起伏的高山般蜿蜒,很是端庄大气。而王敦所画的眉,温婉动人,不似远山眉修长,却别有灵秀的弯度,显得她更加眉目弯弯如月,极是清丽。 “别动,还差一点。” 她正要抬头看他,他却突然又提起了笔,嘴角带着笑,俯身在她眉心处一点,痒痒的感觉,镜中女子的额上顿时多了一抹朱砂红点,异常妖娆。 “香墨弯弯画,朱砂淡淡匀,这才是我的梦儿,我心中的洛水女神。” 他目光温柔的望着她,情愫顿生,使得她有些不敢对视,低声说道:“王大人,王爷他……” “叫我处仲,”他略一低头,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他:“我会救他,但是,你要答应,陪我七日。” 七日,岂不是司马睿就要回来?王敦他,究竟想做什么? 出了房门,已经是晌午,阳光明媚,眼前是全然陌生的地方,安东将军府,这里的一切都令她忐忑。王敦握着她的手,她下意识的躲开,使得他极为不悦,看到她面上略带惶恐之色,很快又了然似的笑了笑:“别害怕,舞阳不在这,她回扬州了。” 回扬州了,襄城公主回去了,她可知此时的王敦都在做些什么? “吃过午饭,我带你去个地方。”他再次握住了她的手,淡笑一声,温暖异常。 城西地势偏远,山脉绵延不绝,丛林幽深的荒野之地,更是人迹罕至之地。远远的就听到鸟鸣声,伴随着野外独有的气息,一切都显得盎然生机,但又如此神秘莫测。 骏马一路奔来,已经是傍晚,周围的景色自然是怡人的,王敦拉住缰绳,马儿随即减慢了动作,一步步缓慢的行走,他俯身在她耳边,略带低笑:“可还记得这个地方?” 孟央细看很久,马背上本来就是视野宽阔,她却仍旧是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摇了摇头:“这是哪儿?” 他但笑不语,丛林深处,行至前方,路已经不太好走,他起身下了马,却吩咐她好好坐着,拉着缰绳一步步上前。也不知走了多久,四周树木纵横,茂密而幽深,傍晚的阳光本就柔和,眼下被枝叶挡着,只能稀稀疏疏的照射进来。 一路走来,她越发疑惑,禁不住开口道:“你要带我去哪儿?” “到了自然会知道。” 他连头也未回,使得她更加不安,想起出门之时,他将一个包袱放在马背上,眼下就在自己手中,隔着外布,很明显的摸出里面是衣物,她实在想不通,不过是出来一趟,竟要带着满包袱的衣物,除非,他不打算回去了?或者,不打算让她回去了? 这样想着,不由得紧张起来:“处,处仲,你要带我去哪儿?” 他回过头来,见她一脸的担忧,反倒忍不住笑了:“你怕什么?怕我带你远走高飞?我倒真的考虑过这个主意。” 她一愣,继而急声提醒:“襄城公主和皎儿还在扬州,她们在等你回去。” 王敦的脚步不由一顿,很快又恢复如常:“是啊,我答应过舞阳,这是最后一次犯浑,我答应过他,讨回你们欠我的,我会立刻回扬州,一家团聚。” 原来如此,此事襄城公主果真是知道的,她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悲凉,襄城公主,她该是被逼到了怎样的份,才会允许王敦这样荒唐,默许他用这样的方式报复,只为挽回他的心。 “我早已不是从前的王敦了,”他突然开了口,声音有些自嘲:“当初我可以不顾一切的带你走,舍弃自己的一切,可是如今,我不能了。” 是啊,他哪里还敢相信她?她是个心如蛇蝎的女人,她与司马睿一同算计了他,整的他差点丧命。可是,被人误解的滋味真的不好受,她不由得心里黯然,很无力,也很无措。 “在湘州的这段时间,伴随着我的是不知何时降临的死亡,也许就在睡梦之中,我会被人杀了,也许喝水的时候,会被毒死,甚至身边的下人,都有可能是王衍指派来杀我的。事实上确实如此,刚到那里的时候,王氏世族送来的第一顿晚饭,舞阳不敢吃,赏给了身边的婢女,结果那个一直跟着她的丫鬟被毒死。舞阳随即将皎儿送回扬州,她心里很恐惧,但始终承受着这些恐惧,不离不弃的守在我身边,小心谨慎,绞尽脑汁的护我周全,若不是她,我很早就被王衍害死了。” 他说着,又是一声自嘲:“我原本以为自己不欠她的,可那些日子,伴随着恐惧,她陪着我一次次的躲过明枪暗箭。她是个很执着的女人,执着的要我振作,执着的不准我死,那时我突然就明白了,我欠她的,一直都欠她的。梦儿,所以我再不能像从前一样,不顾一切的带你走,哪怕我心里很想这么做,但我答应了她,会回扬州。” 他缓缓说完,但她知道,那半年里真实发生的凶险却是说不完的,是她与司马睿害了他,但事实上,更是她害了他,若不是她,他依旧是司马睿的心腹大将,如今正值乱世,也是他一展宏图之时,如今却走到了这样的地步,险些家破人亡,他心里该有多恨她。 可是,眼前的王敦使她心生不安,他理应恨她,就像昨晚一般,恨不能杀了她毁了她,而此时的他与昨晚判若两人,使她不得不迟疑,也不是他是否有什么阴谋,犹豫着开口道:“处仲,是我害了你。” “是啊,你害了我。”他并不反驳,随口承认。 她心里更加惶然,紧紧握着双手,良久,低声道:“你,不是恨我吗?” 既然恨她,为何还要放过她,还如此温柔的为她梳发、画眉,如此温柔的牵着马,带着她前行。他可知她心里有多难受。兴许是她的声音太低,他仿若未闻的样子,也不知是否听到,只是牵着马前行,林荫的岔路并不好走,仿佛遮在无边无际的乌云下。 终于,前方的路逐渐开阔,似乎传来潺潺的流水声,走进了才发觉,当真是一潭清泉,四周鸟语花香,树木葱郁。泉水源源的流淌,似是有着氤氲的雾气,缤纷的落花飘落水中,随着水流的方向前行,有风吹过,更多的樱花纷撒,宛如一场花雨般迷离……。这潭水,有着说不出的熟悉。 王敦走来,含笑将她从马背上扶下,俯身轻笑:“不记得了?” 细细的回想,她眼中的震惊越来越深,最后竟然脸色苍白的躲在他身后,双手紧拽他的衣服,惴惴不安:“这,这,这里有巨蟒的。” 就是这,城西的郊野,连绵不绝的山峰,那一次的狩猎,已经是两年之前的事,但她毕生都不可能忘记。那晚天色已黑,她寻着月光沦落到此处,追来的王敦想要杀她,就是这谭幽泉之中,深不见底,深不可测,突然的腾出一条巨蟒……。那晚,他们差点死在这里。 此时是白天,又已经隔了两年之久,可她已经吓得说不出话,躲在他身后宛如受惊的小鹿,仿佛随时会再次腾出一条巨蟒。王敦心里突然一阵疼惜,她的胆子一向很小,柔弱生怯,谁都不知道那时的她是怎样鼓起勇气,不畏生死的上前救他,一次又一次,险些丧命。 “别怕,已经没事了,那条巨蟒早就不存在了,你忘了自己还吃了它的肉。” 他好心的劝慰,她却更加惶恐的样子,下意识的捂住嘴巴,瞪着眼睛拼命摇头:“我不是故意的。” 这副模样,使得他忍不住大笑,眼中却有着宠溺,一把握住她的手,力道颇紧:“你当然不是故意的,又没人怪你,梦儿,跟我来。” 说着,他快步拉她上前,她心里颇为紧张,跟着他走向一侧的小径,还不忘转身看着马,不安道:“马儿怎么办?” “没事,就让它在这。” “可是,可是……。万一,那条巨蟒的家人出来了,吃了它怎么办?” 她话音刚落,面前的王敦突然停住脚步,使得她颇为惊惧,他却在这时回过头来,双手捧着她的面颊,望着她受惊的眼眸,笑的爽朗至极:“梦儿,跟你在一起总是这么开心,你真的太有趣了。” 走过蜿蜒的石路,一路落英飘落,脚下踩的也是缤纷的花瓣,就连王敦,他玄色的锦袍上也不经意的沾染了几片花瓣。淡香扑鼻,就像是梦中一般,如此的不真实。前方的悬壁越来越窄,像是已经无路可循,可他依旧握着自己的手前行。她也只有跟着他前行,就这样无所畏惧的走下去。 终于,拐过一个弯,眼前的一切更加辽阔,她才真的有些愣住,这才是别有洞天的一番美景,有花,有草,有树木,有悬崖峭壁,也有流淌的溪水,竟还有两间竹屋。 一步步,踩着青草上前,这地方这样清雅,就像梦境一般。王敦望着她,又是一阵神秘:“跟我来。” 不远处的石壁上,树木茂盛,枝枝叶叶,葱郁欲滴。而他带着她,竟来到了一处岩洞前,不深不浅,不大不小,她这才惊得说不出话。这岩洞,正是两年前她与他避难之地。 那晚很冷,他们在洞里点燃堆火,他还将那条巨蟒烤熟了给她吃,而她也在后来照顾了他整夜,道尽了生平之事。王敦,他说,自己就是在此处爱上了她。 “那竹屋……。” 她回过头,迟疑的看着他,他笑着点了点头:“两年多前你摔落悬崖,生死未卜,后来我便时常来这,那竹屋是我所建,我叫它”昙月小筑“。 ” “昙月小筑…。”她略一沉吟,随即浅笑:“月下昙花?” 他含笑点头,上前几步,指了指周围的灌木枝丛:“你看那些锯齿一般的叶子,那是昙花的花枝,这里有很多的昙花,夜间大片盛开的时候,当真是美极了,这也是我带你来的原因。” 上前微微弯下身子,仔细观望,果真看到光亮浓绿的嫩茎和枝叶,而且是成片成片的,周围几乎都是,若是同一时间盛开,月光之下,定是惊人的美丽。她不禁嘴角含笑,转身正要对他说些什么,岂料此时的王敦正在她身旁,俯着身子与她一同观看,二人本就离得很久,他又恰巧也在此时转身看她,一瞬间,唇瓣相触,仿佛火花四激,二人均是愣住。 她最先回过神来,赶忙的起了身,只觉脑子一嗡,脸涨得通红,顿觉手足无措,想要说些什么缓解尴尬,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低着头不知如何看他,最终转移话题道:“咱们回去吧,昙花一年才开一次,等不到的。” 她不知他是怎样的表情,只听他很久才开了口:“等的到,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在这住了几日,夜里守着,见过它们盛开。” 她并不知他为何独独对昙花执着,非要将她带来看它盛开,但心里隐约觉得慌:“你的意思是,我们要在这住下?” “你答应了陪我七日,我们当然要在这住满七天。”他上前两步,低头看她,良久,又执着道:“会等到的,一定会。” 他这样的坚定,仿佛这昙花一现是神圣而庄严的事,是极其重要的事,容不得她拒绝,也容不得她反驳。 竹屋里的摆设极其简单,木桌木椅,茶壶茶杯,除此之外,还有一张床。 天很快就要黑了下来,先前带来的包袱里,只有一件王敦为她准备的狐肷大氅。可是既然要住在这里,总不能饿着肚子,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下,他带着她来到溪边,手中握着一根竹棍,一头削的尖尖的,很是锋利的样子。 她站在岸边,看着他一下将竹棍刺入水中,动作迅速勇猛,再次抬起,尖尖的竹棍上正插着一条鱼!他回过头,举着战利品对她笑,引的她也跟着扬起嘴角,不禁有些跃跃欲试:“处仲,我也想试试。” 王敦含笑向她伸出手,她赶忙脱了鞋袜,快步踏入溪水中,已经是盛夏季节,并不觉得寒凉,水流划过的脚裸处反倒带着几分惬意。她极是欢喜的样子,接过他手中的竹棍,这才发觉溪水里有很多鱼,有的扭动着肥美的身子游动,有的静静的藏在卵石旁,脚下的卵石光滑极了,她紧紧握着竹棍,看准了其中一条,深吸了口气,二话不说的刺去。 她保持着弯腰的姿势一直不敢动,王敦以为她没有刺到,正要上前查看,谁知她在这时举起手中的竹棍,激起了无数水花,竹棍上是一条鲜活的鱼,她的眉目弯弯,笑的颇为得意:“处仲你看,我捉到了!捉到了!” 像个兴奋的孩子一般,她只差跳起来欢呼雀跃,溅到脸上的小水珠亮亮的,晶莹剔透,说不出的动人。王敦不禁赞叹:“真没想到,你竟然还会这样的本事,下手快准,当真让我刮目相看。” “鱼儿会游动,所以要看准它们的位置,猜测它们接下来游去的方向,比它们先一步下手。这是我小的时候,我爹教我的,他捕鱼种田都很在行。” 她面上带着小小的得意,但说到最后,不觉想起爹娘,微微一愣。王敦上前,接过她手中的竹棍,故作叹息:“不过是夸了你两句,就开始得意洋洋了,有本事跟我比试一番?” 她果真点头,向他伸出小拇指,笑的很是皎洁:“输的人负责杀鱼、烤鱼,赢的人负责吃。” “好!” 二人踩着溪水,追赶着鱼儿,笑声交映。 不知不觉,天色已黑,捉到的鱼足够吃,却也分不清究竟谁捉的比较多。只好一起围着篝火,用青竹插起,烤着香喷喷的鱼。 竹屋前的空地上,他们席地而坐,月光皎皎,繁星点点,很是明朗的夜空。在郊野之地望去,漫长悠远。篝火映的周围很亮,也映在她的身上、脸上,而此时的她,正目不转睛的望着烤鱼,咬着嘴唇极是可怜的模样:“处仲,我饿了。” 扑鼻而来的香味,馋的她就快流下口水,使得王敦忍俊不禁,再次将鱼翻了身:“再等等,马上就好。” 又等了一会,终于可以吃到香喷喷的烤鱼,烫的她火急火燎,毕竟是自己亲手所抓,成就感油然而生,觉得格外好吃。直到撑得实在吃不下,她才放下青竹,望着王敦不好意思的笑:“午饭吃的很少,我真的饿了。” 王敦并未说什么,只是看着她笑,篝火的光芒映在他的脸上,显得如此多情。 青草幽幽,皓月高悬,像是一盏明灯挂在夜幕。银白的光芒倾洒下来,远处的山峦重重叠叠,虽是盛夏,夜晚还是有些凉意的,她穿着那件狐肷大氅,与王敦躺在草地,睁开眼睛就是漫无天际的繁星,亮亮的,闪闪的,就像一颗颗宝石镶嵌在夜空,辽阔无垠。 淡淡的青草香萦绕鼻尖,他们就这样躺着,谁也没有说话。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渐渐感觉到了困意,闭着眼睛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他的声音就在耳边,如此的飘忽不定:“我想一辈子守着你,跟你一起捉鱼、烤鱼,跟你一起等昙花盛开,跟你一起躺在这里,睁开眼睛就是漫天的星辰……。我更希望时光飞快的流转,再次睁开眼睛,繁华落幕,铅华洗尽,直到年华老去,我们已经在这里度过一生的时间。” 她闭着眼睛,睫毛微卷,秀鼻丽唇,从侧面看去轮廓泛着柔光,如此美好的人儿。她睡着了,就如同当年,昙花盛开的刹那间,他转头看着她,她就是如此的模样,如玉的容颜,就如同月光一样皎洁,就连那根根分明的眼睫也有着迷人的光华。此刻,就如从前一样,他们离得这样近,他的心从未如此满足。 伸出手轻轻的触摸她的额头,接着是眼睛、鼻子、嘴唇,直到下巴,他眼中含笑,终究忍不住说道:“如果,如果我比王爷先一步认识你,那么今日,你心里会不会有我的位置,你会不会爱我,就如同我爱你一般。” 他以为她睡着了,可是她的眼睫在轻轻颤抖,缓缓睁开眼睛,望着漫天的星辰,眼角湿润,声音也轻轻的哽咽:“处仲,为什么……” 她微微侧目,看到他就躺在自己的左侧,离得很久,他的眼睛很亮,就像夜空中镶嵌的宝石,不,比那宝石还要黑亮,他很轻松的听懂了她的话,轻扬起嘴角,温柔的望着她:“我爱你,没有为什么,就是心甘情愿的爱你,即便你真的算计我、背叛我,我也会饮鸩止渴,甘之若饮。” 她终究控制不住眼泪,肆虐的流下,他的手抚摸她的面颊,缓缓靠近了她,黑夜中,他的气息如此清凌,柔软的嘴唇轻吻在她的眼眸,为她拭去泪水:“你哭了,是因为我吗?梦儿,你说你害了我,其实是我心甘情愿的,如果人生可以重来,我还是会选择一样的路,想你、念你,你让我知道爱一个人有多甜,哪怕从此是万劫不复的地狱,至少我这一生都知道甜的滋味。” 他低笑一声,声音有着莫名的情愫:“我这一生,经历过大起大落,也算得上久经生死,杀戮无数,权利和地位均已得到,而上天偏又让我爱上了你,所以我知足了,昙花一现又怎样,至少我没有白白活过。” “处仲……。”她心里泛起疼的感觉,眼泪凉凉的:“你是我见过的,世上最好的男子。” “好?”他又是一阵低笑,显得那样苍凉:“梦儿,我一点也不好,我怀疑过你,不信任你,还差点伤害了你……你该感激自己有个好妹妹,昨晚,若不是河苑拿着刀子闯进将军府,你的人生应该已经被我毁了。” “河苑?”她不禁一愣。 他点了点头:“是啊,孟河苑,她不顾死活的夜闯将军府,险些被侍卫杀了,最后挟持了府里的下人要求见我,所以麻三才匆匆跑来请我。” 原来,竟是这样……。 “梦儿,我早就说过,你是最会说谎的,面不改色,可以骗过所有人,”他的声音不由得柔软:“若不是河苑,我怎会知道自己误解了你,当初你离开我,是舞阳苦苦哀求的结果,你从没有算计我,是司马睿卑鄙,河苑说,他甚至以我的性命威胁你……。梦儿,我真想杀了他。” “不,”她心里一慌,赶忙的坐起了身,急急的拽着他的衣袖:“可王爷没有杀你,他本可以斩草除根的,否则你怎会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若不是你,他怎会绕我不死!”他的声音突然阴郁,眼中闪过一丝狠色:“此时此刻,他与茂弘已经被周访所救,我若杀他,易如反掌。” “处仲,”她的神情那样惊惧,只感觉出了一身的冷汗:“不要杀王爷,求你。” 他沉默不语的看着她,双手不由紧握,很快微微眯起眼眸:“我不甘心。” 他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凭什么,司马睿可以鱼与熊掌兼得,他那样清楚的记的,峡谷相逢那日,他说,你忘了,我是琅邪王,本王想要的东西都将得到…… 而他只想要一个女人,可以拿任何东西交换,可是,上天如此不公。 “处仲,我第一次见到王爷,是在淮河边,那一年我十三岁,王爷十七岁,在我快被淹死的时候,他从河底救了我一命……我与他是注定要相遇的,处仲,你不可能比王爷先一步认识我,所以,我不可能爱你,这一生都不可能。” 她知道,这番话如此伤人,可她必须这样说,让他清醒,让他痛悟。 话说出口的那刻,王敦的沉默如此落寞,就连夜风也夹杂着疼痛的滋味。可是片刻,他说:“那下辈子呢,来生呢,你可不可以爱我,跟我在一起。” 她一愣,眼中溢满泪花,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下辈子,来生那样遥远,谁知道呢。 “我答应你,不杀他,”他轻笑一声,目光望着她,眼眸晶莹:“但你要答应我,来生跟我在一起,你心里要有我的位置,就如同我爱你这般爱着我,即便他仍旧先遇到你,你也不要爱他……你要等我,等我遇到你的那刻。” 眼泪早已克制不住,她几乎泣不成声,哭得鼻子红红的,抽涕道:“好,我答应你。” 他这才欣喜若狂,仿佛早已等到了来生一般,满心的欢喜遏制不住,双手捧住她的脸,温柔的抹去她的泪,轻轻的吻在她柔软的嘴唇,笑道:“这个吻,就当做你对我的承诺。” ------题外话------ 呜呜,还是那句话,亲亲们给姝子的新文一个收藏哇,姝子真的很认真的在写,这次不想扑文了哇,么么哒,爱你们! 今天下午两点,还有一更哦! 【093】花开花落终归尘(王敦篇) 宛如世外桃源一般的郊野,她与王敦夜晚守着昙花,白天则回竹屋睡觉,这样日夜颠倒的几日,过得很快。 清晨伴着阳光入眠,傍晚醒来,他便带着她去山林狩猎,采摘野果,看遍了山间美景。她还学会了骑马,虽然只能在他的守护下跑上一小段距离,但对她来说已经是很值得开心的事。她可以把烤鱼吃个够,削的尖尖的竹棍,她赤裸着脚站在溪水中,可以精准的捕捉到鱼,这项重任也自然而然的落在她的身上。 阳光明媚的正午,她躺在青草岸边,长发流泻在溪水里,而王敦就站在水中,亲自为她洗头,他的动作很轻,很温柔,一点点撩拨起清水,滑过她的长发、头皮,温温的,很舒服。阳光洒在身上、脸上,她眯着眼睛享受,鼻尖处是野花烂漫的芬香。 山间的野花很香,很美,他会亲自为她理顺了长发,笨拙的编一个花环,然后将花环戴在她头上,他说,她美得像一个花仙子。 更多的时候,他们在夜晚相守,静待昙花盛开,虽然它们始终没开过,但无垠的星空见证过他们的存在,见证过他们在此等待过。 第四日的夜晚,始终等不到花开,她不经意的望去,发觉他的神情如此落寞,但又想不出如何安慰他,苦恼之时,听到他说:“梦儿,跳支舞吧。” 她一愣,想起从前在扬州,除夕之日,他们同游城隍庙,那时,他也曾笑吟吟的望着她:“跳支舞吧,我为你伴奏如何?” 那时,他不曾这样落寞,她也从未见过他这样落寞,于是应声道:“好,但我跳完之后,你不准再闷闷不乐。” 他含笑答应,她便起身,皎洁的月光,银辉的光芒,璀璨的星辰,青草香香。她还戴着他亲手编的花环,花香萦绕鼻尖,她在夜风中起舞,衣袂飘飘,长发飘飘。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此时此景,清歌曼舞,她在月下转动着曼妙的腰身,更像是落入凡间的仙子,如此的不真实。她的歌声很清透,在这寂静的深夜,郊野之地,更像是天籁之音。一袭月白色的织锦衣裙。木兰襟带飘起,她的长发跟着起舞,面上的笑如此动人。 这是他的梦儿独独为他起舞,就如同那时的高台之上,她一袭红装,红绸如火般飘起,她就在那火中起舞,一颦一笑惊为天人。 这一刻,他禁不住勾起嘴角的笑,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求不得如何,求得又如何,她此刻的美,还有除夕之日的美,只有他看在眼中,也只为他而舞,他司马睿,未必有这样的殊荣。 此刻,她是属于他的,并且只属于他。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走出竹屋,正看到太阳西沉,绚烂的霞彩涂染天空,溪流潺潺而过,水面倒映着阳光的影子,泛着粼粼的光。 她伸了伸懒腰,心情甚好的随着溪流前行,沿岸欣赏着周边美景,不禁扬起嘴角,青草浓绿,鸟语花香,当真令人心旷神怡。也不知过了多久,回头看去,竹屋隔得很远,这才发现已经走了很远的距离,正想着要不要回去,就在这时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声音:“梦儿,你醒了!” 转过身去,正看到王敦骑着骏马奔来,面上的笑如阳光般温暖,她赶忙走上前去,他已经快步下马,向她扬了扬手中的猎物:“看,我猎到了几只野鸡,待会烤鸡翅给你吃。” 睡了一天,她正是肚子饿的时候,不由得眯起眼睛,乐的连连点头:“嗯。” 可是目光一转,又看到跟野鸡拴在一起的一只小兔子,滴溜溜的红眼睛看着她,像是惊吓过度傻掉了。她当下惊奇起来:“小兔子?” 那兔子正被他毫不怜惜的提着后腿,她上前就要观看,他却在此时高高举起,挑了挑眉毛,戏笑道:“这是意外收获,待会还可以吃烤兔肉。” “不要,给我看看。” 她急急的踮起脚尖,二话不说的伸出手,他却举得更高,饶有兴趣的看她着急。她使得怎么也够不到,最后只得求他:“处仲,给我看看,你快要勒死它了。” “反正都要烤来吃,死了怕什么。” 他满不在乎的笑了一声,后退几步躲开她,眼中满满的笑意,她更加急了,想也不想的追上前去:“处仲,把它给我。” 追赶着,嬉闹着,笑声朗朗,溪流水光潾潾,泛着晶莹的光芒,就像撒了满满的繁星,亮晶晶的。 实在跑不动了,她才气喘吁吁的蹲在地上,王敦也跟着停下,解开捆绑的绳子,将兔子递了过去:“给。” 她赶忙抬头,惊喜的笑,伸出双手捧过,拿来眼前才发现它一动不动,原本睁着的红眼睛也闭上了,就像死了一般,当下感到难过:“处仲,它死了。” 王敦凑上前接过查看,毫不怜惜的提起它的耳朵,一阵摇晃,上下颠倒,还大力的转了几圈,看得她颇为吃惊,急忙阻止:“处仲!” 见她很不高兴的样子,他才松了手,将兔子递到她手中,解释道:“这兔子会装死的。” “你胡说。”她双手捧着兔子,看着它小小的,蜷缩成白白的一团,只有她的巴掌大,很明显是个幼崽,可是如今,它死了。 她像是要哭了,他这才急了力证自己的清白:“真的,刚刚我用弓箭猎杀野鸡,去捡的时候看到这兔子在一旁,一动不动的就跟现在一样,我还以为它死了,摇晃了一阵它突然睁开了眼睛,但看到我后又闭上了,很明显是在装死。” 她并未理会他,原本还在生气,却突然感觉手心一动,暖暖的,仔细看去,竟有些不敢相信,这只小小的兔子,果真慢慢的睁开了眼睛,纯白的绒毛,瞪着红红的圆眼睛,可爱极了。 她这才忍俊不禁,赶忙的举起拿给他看:“处仲你看,它真的在装死。” 王敦显然很不高兴:“我早就说它在装死,是你不信,好心将它带来给你,想着你会喜欢,却没想到你因为它不理我,我看啊,还是把它烤来吃吧。” 说着,他伸手就要将兔子拿去,她赶忙抱在怀中:“它这么小,还不够塞牙缝呢。” “没关系,尝尝鲜总行吧。” 他皮笑肉不笑的伸出手,仿佛真的要将它烤来吃,她这才真的急了,苦着脸哀求他:“处仲,别吃他。”可他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她只得低下声音,可怜兮兮的望着他:“我喜欢它。” “喜欢它?那更要烤来吃了。”他眼中带着笑意,趁她不备,一把将兔子夺过,转身就要离开:“我这就去生火。” 情急之下,她只想着追上前,一个不小心被石块所绊,扑通一声摔倒在地,王敦赶忙回头,上前将她扶起:“傻瓜,我骗你的。” 生怕他离开,她一把将兔子夺来,小心的藏在怀中,又不由得有些生气:“你真坏。” 他像是很享受她的指责,不怒反笑道:“你更坏,居然不相信我,这下摔疼了吧。” 沿着溪流往回走,他背着她一路前行,脚步很稳,也很慢,仿佛要天长地久的走下去。她很轻,趴在他背上双手捧着兔子,时不时的递给他看,难得的话很多,叽叽喳喳像个麻雀,但却是悦耳的麻雀。 “处仲,它叫什么?” “去问它娘啊,我也不知道。” “哦…” …… “处仲我们要不要把它放回去,它娘找不到它多着急。” “我都忘了是在哪儿捉到它的,放回去万一被狼吃了呢?” “哦……” …… “处仲咱们给它起个名字吧?” “好啊。” “那,你说叫什么?” “兔子啊。” …… 嘴角的笑不禁抽搐了下,她哀叹一声,轻轻抚摸手中的兔子,安慰道:“放心,我不会叫你”兔子“的。” “喂,什么意思啊,它本来就叫兔子好不好!” ……。 点燃着篝火,青竹上的鸡肉“滋滋”的响,香味飘来,见她馋得很,王敦将率先烤好的鸡翅拿给她,叮嘱道:“小心烫到。” 早已按耐不住,她赶忙接过,香味直钻鼻里,可是又很烫,于是吞了吞口水,鼓着腮帮子“呼呼”的吹着鸡翅,引得王敦一阵大笑。 美美的吃着烤鸡翅,还不忘笑眯眯的追捧:“处仲,真好,有你在永远不用担心挨饿。” “挨饿?”他不禁好笑:“你饿过肚子?” “当然,天下纷争,百姓哪里有好日子过,”她点了点头,慢慢的回想道:“从前在家乡,依山傍水之地,总不至于太惨,没东西吃的时候可以上山挖树根、挖野菜。后来蝗虫作祟,所有人都在挨饿,树根野菜也就没了,不过我会将襟带勒紧,这样的话就好很多,一天只喝一碗汤水,也可以撑下来。” 那都是许久之前的事,如今回想起来只觉恍然如梦,于是又道:“不过后来我沦落建康城,住在贫民窟的时候是真的没东西吃,就连乞讨也不如别人,那时才是真的挨饿,可以好几日不吃东西,实在饿的不行了,就去城内翻人家的泔水桶,总能找到残渣剩饭。” 提及那段凄惨的日子,她的面上没有丝毫的悲愤,反而嘴角一抹浅笑,带着一种岁月安然的美好。而王敦却是真的心疼,眼中的疼惜如此之深:“梦儿,我只恨自己没有早些认识你。” 她抬头看他,禁不住笑:“你该庆幸没有早些认识我,否则我一定活不到今日。” 她本就是说笑一般,他却面色更加沉重,想起自己曾经千方百计的想要杀她,如今看来恍如隔世。 “处仲,你快看。”带着惊喜的声音,他随即低下头去,才见她撕下一小块鸡肉放在地上,饿极了的小白兔正狼吞虎咽的吃着,她的面上带着得意的笑:“你看,昙月果真不是一般的兔子。” 他忍不住想笑,开口却故意道:“昙月小筑是我为竹屋起的名字,你可不能乱用。” “什么嘛,它叫”探月“,才不叫”昙月“,探上明月见嫦娥,我们探月可不是一般的兔子,它是只小玉兔。” 她狡猾一笑,机灵的模样使得他颇为无奈,叹息着摇了摇头,指着兔子道:“吃肉的小玉兔,跟你的主人一样狡猾。” 夜色已深,她却没有丝毫的睡意,这些天日夜颠倒的生活,使得她早已习惯,眼下就披着狐肷大氅,与王敦一同守在岩洞外。 依旧是漫天的繁星,她与他坐在草地,周围很静,抱着怀中的兔子,她不禁含笑道:“处仲你听,探月睡着了。” 他不禁好笑:“你竟然连它睡着了也听得出?” “当然,我听到它的呼吸很平稳,”她一副认真的样子,嘴角扬起:“你仔细听,静下心来,可以听到很多声音,夜风的声音,蛐蛐的声音,鸟儿沉睡的声音,甚至,花草的呼吸声。” “哦?”他饶有兴趣的看着她:“那你听得到花开的声音吗?” 提及花开,她这才将目光望向昙花的枝茎,不由得轻叹:“已经五天了,它们还会开吗?” 王敦亦是望着那片锯叶,目光略显低沉,面上看不出任何深意:“会开的。” “处仲,你可知昙花的传说?”她微微侧目,望着他。 他摇了摇头,开口道:“什么传说?” “相传昙花原是天界花园里最普通的花,不及牡丹华贵,也不及百合纯美,毫不起眼,但她爱上了每日从身边经过的韦陀菩萨,一心的仰慕他,想要开出最美的花给他看,所以潜心修炼,只盼有朝一日引起他的注意。她经历了千百年,千万年的修行,终于可以开出最美的花,却不知天界是无情无欲的,表露心迹之时触犯天规,天帝大怒,将她贬落人间,命其只能在夜间盛开。” 她娓娓道来,继而叹息一声:“昙花不忘韦陀菩萨,得知每年暮夏时分,韦陀菩萨会在此时下凡为佛祖采集朝露,于是聚集一年的精气,只等他下凡之日瞬间绽放,却不知菩萨会在黎明之时而来,她只能在夜间盛开,千百年来,孤独的等候在深夜,昙花一现,只为韦陀,却是注定的无缘相见。” 她说完,发觉王敦正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不觉一愣:“这是流传于佛法之间的小故事,缘起缘灭缘终尽,花开花落花归尘,佛图澄师父是这样说的。” 他但笑不语,目光望向昙花枝茎,很久,再次开口:“若是虔诚,佛祖也会为之动容,梦儿,我们会等到花开的。” 她从不知为何一定要等花开,在此时却感觉到了他的坚决,更是感觉到了他的虔诚,于是迟疑道:“为何一定要等昙花开?” 他没有说话,只是那沉默显得异常悲伤,仿佛无边无际的情绪找不到出口,无法被外人看穿,也无法对别人道尽。 夜风微凉,她不禁裹紧了身上的大氅,陪着他一直的坐在那儿。漫天繁星,郊野无垠,就好像真的可以地久天长的等下去。 黎明的时候,她已经躺在草地睡去,清晨的露气湿重,又是毫无结果的一夜,王敦望着身旁熟睡的她,目光禁不住柔软,他当真是等了整夜,此时却毫无睡意。抱着她返回竹屋,连同那只名为“探月”的兔子,也被他提着耳朵带回,一动不动,不知是真的睡着了还是又在装死。 回了竹屋,将她轻放在床上,她却在此时醒了,揉着睡眼朦胧的眼睛,声音慵懒:“花开了吗?” 他含笑,却是摇了摇头:“没有。” 低低的“哦”了一声,她很快的将身子向里挪,让出空位,困意袭来:“处仲,今天晚上一定会开,我们会等到的。” 今日是第六天了,这几日,他们一直在一起。 清晨的时候,阳光悄然升起,他与她躺在同一张床上,安然入睡。最亲密的时候,不过是在她沉睡时,他清醒的将她拥在怀中,她蜷缩着身子,如同一只乖巧的小猫。他却是清醒的,从始自终,都是清醒的,因此只有此时,她是如此真实的在自己身边,就在自己怀中。 他很累,心绪的复杂折磨的他很累,这才是他一生之中最渴望的温暖,这才是他梦寐以求的生活,如今,心爱的女子就在身边,他却时时担忧着时间的流逝,不敢入睡,不愿入睡,更不能入睡,只怕一睁眼,他浪费了那样多的时间。 明日,就是第七日,七天的时间,就要过去了。 傍晚的时候,她从睡梦中醒来,悠悠睁开眼睛,正对上一双睁着的眼睛,褐色的眼眸亮亮的,她猛地被吓了一跳,不禁结结巴巴道:“处,处仲,你是刚醒?还是没睡?” 他眼中含笑,声音也是柔软的:“我在等你醒来,带你去山上看日落。” 她果真笑了,眉目温婉,就像弯月一般。 抱着探月,与他共乘一骑,马儿飞奔在丛林,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太阳就要落山了,他们必须追赶着它的速度,才足以一睹日落美景。 但好在赶得及,来到山崖之时,正值夕阳西下,他们骑在马背,如此近的距离,清清楚楚的看到一轮残阳红日,在彩霞的渲染下,缓慢西沉,隐匿于群山之间,隐匿于无垠的大地……。 天际如火如荼,更如艳红的血一般,霞光绚烂,确是难得一见的美景。 “跟我走吧,你想要的一切我都会给你。” 正出神,突然听他俯身在耳边说了这么一句,她心里不由一惊,继而平静下来,目光深沉的望向远方:“我想做皇后,站在万人景仰的位置。” 王敦一愣,很快反应过来,自嘲的笑了一声:“你要我助司马睿登位?梦儿,我与他不可能站在同一阵营了,总有一天,是要再次狭路相逢的。” “在我出现之前,你们是同一阵营,更是彼此信任的朋友,王爷时常说,你与茂弘是他的左膀右臂,更是他患难与共的兄弟,缺一不可,处仲,你说要给我想要的一切,现在我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我想做皇后,那个位置是天下所有的女子梦寐以求的,也是最好的,如果你爱我,就证明给我看。” 他没有说话,很久,有风吹过,她垂下眼睛,听到他开口道:“你不是那样的女子。” 她沉默,正想说些什么反驳他,又听他顿了顿,笑了一声:“但你说的很对,那个位置是最尊贵的,也是世间女子梦寐以求的,梦儿,你当真喜欢皇后之位?” 几乎没有犹豫,她坚定道:“是,我喜欢那个位置,它可以满足我所有的虚荣和骄傲。” “好!”他未加多想,脱口道:“你喜欢的,我王敦都愿意给,但是七日之约还在,一切都要等今晚过后再做定夺。” 她当下点了点头,即便说出那些话对他来说很不公,但她别选择,倘若真的有一天,他与司马睿狭路相逢,杀的片甲不留,这是她最不能接受的场景。想要保全他们,唯有将王敦重新拉到司马睿麾下,就如同从前一般,即便回不到从前,至少他们可以相安无事。这才是她唯一的用意。 王敦接着说道:“明日,便是琅邪王回城的日子,如果你注定是要回去的,我会在此之前安排好一切,将你平安的送回王府。” 心里因为他而温暖,但也因为未知的一切而不安,司马睿始终在王敦手中,这几日,她不敢心安。但好在并无意外,只需过了今晚,一切就要回到从前。至于回去后该怎样面对司马睿,他总不会把她怎么样,最差不过是一辈子冷落了她。 但说到底,她还是舍不得这里的,远离了王府的争斗,远离了凡尘,不用面对梁嘉末,整个人都是轻松的。 可是府里还有司马裒,河苑…。 她必须要回去,永远的保护他们。 天还没黑,她却已经肚子饿了,王敦带着弓箭去打猎,她自告奋勇的留下捉鱼,分工明确之后,各自行动,待会的晚餐定当丰盛极了。 捡回了一堆的柴火,她小心的将探月放在草地,还不忘含笑叮嘱:“你要乖乖的,待会才有肉吃。” 握着竹棍踏进溪水里,一只手撩起裙摆,随意编着的长发垂下几缕,却不影响她的捕鱼行动,脚踩卵石,手握竹棍,她的动作如此精准,每刺必中,使得自己有些飘飘然了。 正聚精会神的望着游走的鱼儿,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心知是王敦回来了,嘴角不禁勾起笑,想也不想的回头看去:“处仲,你回来了!” 可是,猝不及防,映入眼中的是火红的赤骥马,以及马背上坐着的司马睿,他的神情带着倦色,玄墨色色披风,一身风尘仆仆的气息,很明显是急着赶来,更加明显的是面上的慌乱,心急如焚的慌乱。 她尚在震惊之中回不过神,他已经飞奔下马,快步上前,没有给她任何思考的机会,冲上前一把抱住她,力道大的令她站不稳,手中的竹棍也跟着掉进水中,顺着溪流的方向,不知飘去何方。 “央央,我来接你回去了。” 仅此一句,在平常不过的一句话,他的声音却在颤抖,她被他抱的喘不过气,想到他经历了一场死劫,差点没命回来,禁不住鼻子一酸,跟着抱住了他:“司马景文,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紧紧的相拥,他很久没有松开,像是要将她嵌入自己的身体才能安心:“我被周访扣留在东海,整整六天,若不是在茂弘的相助下偷偷离开,恐怕还要多留一日。” 他,马不停蹄的赶来,如此焦急,是因为担心她……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被他抱的很紧,她连呼吸都有些困难,开口问道。‘ 他顿了顿,接着道:“我去了安东将军府,将剑架在管事的脖子上,他说王敦带你去了郊野,我很害怕,一直的找你,终于将你找到了。” 他说着,话锋一转,声音透着阴狠的杀意:“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心知他口中的“他”就是王敦,她不免心惊肉跳,下意识的抱紧了他:“他没有害我,司马景文,若不是他命周访相救,你会死在王衍手中的。” “我宁愿自己死在那里!”他的声音带着难以言喻的痛楚,牙都快要咬碎:“也不要你前去求他,央央,我不要你求他救我,死都不要。” 她一愣,心里突然明白了他话中隐藏的深意,是啊,荒郊野岭,她与王敦孤男寡女,饶是谁也不会相信平安无事。心里酸楚至极,她的心又开始颤抖,不住的摇着头:“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带你离开,咱们先回去。”他将她松开,右手摩挲着她的面颊,深邃的眼中是满满的疼惜:“这笔账,我会向他讨回,央央,我们回家。” 来不及解释,他已经一把将她抱起,连鞋子也来不及穿,径直走向赤骥马,正要扶她上马,前方突然传来阴鹜的声音:“放开她。” 抬头望去,正看到王敦站在不远处,手中的猎物早已丢在地上,他一把抽出湛卢宝剑,直直的指向他们的方向,望向司马睿的目光骇人的冰冷:“你自己回去,或者,死在这里!” 司马睿冷笑一声,不顾她的阻拦,上前两步,与他面对面的站着,突然抽出佩戴的宝剑,锋利的剑身泛着泠泠的寒光,他的眼中闪过笑,但只觉阴寒:“正有此意,本王没打算让你活着离开。” 王敦说,他们不可能站在同一阵营了,总有一天,是要再次狭路相逢的……。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猝不及防,错愕万分。残阳如血,他们手中的长剑泛着寒光,冰冷的指向对方,带着刻骨的杀意,也带着刻骨的恨意。 有风吹过,使得她心里冰凉,心知阻止不了他们,更心知这场搏杀在所难免,事已至此,慌乱已经毫无用处。走上前去,她亲手为司马睿解开身上的披风,眼眸诚挚的望向王敦:“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只求你们念及从前的情分,化干戈,为玉帛。” 她的话没有丝毫的用处,因为电花火石之间,一场殊死搏杀已经开始,青青草地上,他们的眼中只有杀意,刀剑相抵,寒光闪过,只听得到剑身碰撞的激烈声,招招致命,招招带着暴戾,势必要将对方粉身碎骨。 王敦许久未眠,司马睿又赶了一天的路,二人眉宇之间都有怠色,但丝毫不影响这场惊心动魄的厮杀,甚至比从前更狠厉,仿佛要将毕生的精力用尽,只剩下无边无尽的黑暗,恨意蒙蔽了双眼,双眼是血红的。 空旷辽阔的郊野,兵刃碰撞的声音如此沉重,夹杂在风中的还有他们厮杀的喊声,凶狠至极。谁都不能掉以轻心,拼尽全力,只为让对方死于剑下,死于自己脚下…… 这是一场属于他们之间的殊死较量,早已注定一般,总要上演。但无论哪一种结局都是她不愿面对的,手中拿着司马睿的玄墨色披风,以及那支从他身上解下的玉箫,她紧紧的握着,只觉掌心冰凉。 探月还在溪边咀嚼青草,小小的,蜷缩成白白一团,郊野周围的鸟儿早已被杀气惊扰,纷纷做散,这里只有他们,只有充斥眼中的杀戮。 她甚至不敢多看,但又不敢不看,心里慌乱,双手都绞的紧紧的。猝不及防,突然就看到王敦被司马睿一剑划伤,可他仿佛没有丝毫感觉,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下一秒,手中的湛卢剑恶狠狠的刺向他。她不免惊惧交加,很明显的看到司马睿后退几步,险险的躲过,却不知是否被擦伤。 剑身相抵,寒气逼人,她正了正神色,将披风放在草地,继而竖起手中的玉箫,碧色沉沉,缓缓吹起辗转悱恻的曲调: ……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 凤求凰,本就是恩爱缠绵的曲调,动人心脾,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此时此曲,只愿化解他们之间沉重的杀气,只愿驱散他们眼中蒙蔽的仇视,只愿他们安然…… 箫声回荡在郊野,回荡在重叠的山峦,飘过竹屋,飘过青草,也飘过溪流,一直的飘向远处,也融入他们的厮杀之中,伴随着一招一式,伴随着腾博的厮杀,在刀光剑影中回荡。 她闭着眼睛,将自己置身于这场杀戮之外,全神贯注,专心的吹着曲调,静静的,耳边只有这首缠绵求爱的凤求凰,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遍又一遍,直到睁开眼睛,看到他们依旧冰冷的眼眸,但动作明显减轻,不似刚刚招招致命,也不知是曲子的缘故,还是他们真的累了。 终于,最后一刻,激烈的长剑碰撞过后,他们停了下来,剑身直指对方,咫尺之间,谁也没有动,沉重的喘息声,目光生冷的望着对方。 没有分出胜负,但好似已经分出胜负,他们的剑就抵在对方的喉咙,只需一个动作,可以置对方于死地,轻而易举,但也有可能使自己丧命。 没有畏惧,他们仿佛做好了与对方玉石俱焚的准备,王敦嘴角还带着一丝冷笑:“杀了大晋堂堂的琅邪王,赔上小小的扬州刺史,当真值了。” “琅邪王如何?扬州刺史又如何?”他眼中带着讥讽,同样冷笑一声:“乞丐和皇帝也不过是一条命,死了都是一捧沙土,只要你能死,本王宁愿陪葬!” 二人的面色均是阴戾的,似乎下一秒,那剑就会刺穿喉咙,鲜血迸发,染红草地。她死死的握着玉箫,指间都是苍白的,走上前去,迈出的脚步克制不住的颤抖,冷静,冷静,再冷静,她的额头仍旧被冷汗澿湿。 一步步的走上前去,直到站在他们中间,良久,有风吹过,她缓缓的伸出手,咬着嘴唇,握住了司马睿的剑,剑身陷入掌心,鲜血顺着滴落,他的眼中满是惊惧,不敢置疑的望着她:“央央,你……” “司马景文,别打了,咱们回家。” 她摇着头,手在抖,眼中却是氤氲的湿润。他怔住,最终妥协的放下剑,一把扔在地上,目光望着王敦:“让本王带她走,你我的恩怨从此两清,日后我不会动你及襄城母女一根汗毛,本王说到做到!” 王敦的剑仍旧指着他,褐色的眼眸闪过一丝嘲讽:“想走?除非她自愿跟你离开。”说着,他将目光望向孟央,开口道:“你说了,今晚花一定会开,七日之约未满,你不能走。” 她果真一愣,低垂着眉眼,他们有言在先,她怎能就这样离开。可是司马睿,他是断不会留她在此处的。正不知如何是好,王敦的声音已经柔软下来:“明日一早,我亲自送你回去,求你。” 求你……他何时这样求过别人,她心里一酸,下意识的就要点头,却不知司马睿的双手紧握,青筋毕露,很快又松开,望着她一字一顿道:“司马毗死了。” 她当真震住,久久的回不过神:“你,你说什么?” “石勒屠杀十万士众,匈奴大军势不可挡,皇上归罪于司马越,下旨将其贬为县王。几日前,毗儿与宗室三十六位藩王返回东海国,行至洧仓,被石勒拦下,殊死厮杀,但最后还是难免一死,连同三十六位藩王,皆被石勒所杀,逼得龙骧将军李恽杀妻逃亡,东海裴妃被俘,下落不明。” 司马毗平日与他很是亲近,如今落得惨死,他的面上确实沉重,继而又道:“消息传遍大晋,想必河苑也已经知道,你当真要留在此地,就不怕河苑郡主有什么差池?” 她尚未从司马毗已死的消息中回过神来,脸色很是难看,想到河苑更是心在颤抖,抬起头望向王敦,目光带着凄然的哀求:“处仲,我……” 她没有说下去,因为王敦已经蹙起浓眉,面上有着令人不忍的神情:“你连这最后的机会也不给我吗?” 进退两难,她不知所措的站在那,方才握住剑刃的手心流着鲜血,红的如此刺眼,死死的咬着嘴唇,她最终开口:“处仲,求你。” 处仲,求你……。 话说出口,王敦已经败下阵来,缓缓将剑放下,低低的笑了一声,凄凉至极:“你走吧,我说过会让你自愿离开。” 王敦的面色很苍白,手中的湛卢剑放下,像是不愿看她,缓缓的转过身去,脚步却有些踉跄。她不免心惊,想起方才的打斗中,他似是被司马睿划伤,于是开口道:“处仲,你受伤了吗?” 他穿着暗紫色的锦袍,颜色极深,很难看出是否有血的痕迹,听到她这样问,随即轻笑一声:“这句话,你该问他。” 她这才反应过来,目光望向司马睿,见他面色平静,但一只手却捂着腹部,果真有鲜血源源不断的渗出!她当下惊惧,快步上前,颤抖着手想要为他止血,眼泪控制不住的流出:“司马景文,司马景文……” 他握住她的手,她这才发现他的手心全是血,恐惧袭来,自己竟然这样粗心,竟然没有看到他一直死死的捂着腹部,竟然没有注意到他故作平静,但额头上已经隐隐冒出冷汗。 “没事,这点小伤,死不了。”他随口笑了笑,紧握着她的手:“别哭,咱们回家。” 笑容略显苍白,她含泪连连点头,不顾手心的疼痛,任由他拉着自己离开。 赤骥马就在眼前,他紧握着她的手,一步步上前,经过王敦身边,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突然举起湛卢剑,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司马睿面色顿时阴沉:“你反悔了?” 他并未理会她,甚至不曾看他一眼,开口对孟央柔声笑道:“你忘了探月。” 她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轻轻挣开司马睿的手,道:“等我一下。” 转身跑到溪边,探月正津津有味的吃着青草,她俯身温柔的抱起它,匆匆返回,目光望向王敦,顿了顿,道:“处仲,别等了,昙花不会开了。” 他含笑不语,就这样站着,缓缓放下手中的剑,最终开了口,却略显勉强:“好,不等了。” 她微微垂下眼睑,跟着司马睿就要离开,骑在赤骥马上,最后望了他一眼,他没有看她,身影看上去如此清冷,背对着他们,道:“不管你信不信,她是世上最干净的女人。” 她一愣,怎么也想不到,此时此刻,他还想着为她解释。王敦,他对自己始终是情真意切的。 司马睿的目光却已经收紧,天色就要黑了,他手握缰绳,望向远处的眼中看不出任何深意:“当然,她是本王的女人。” 他不禁笑了一声,苍白而无力,顿了顿,又沉下声音:“我王氏世族拥兵自重,一向为朝廷所忌惮,但此刻我王敦对天发誓,只要她安然无恙,王氏一族将誓死为王爷效忠,永生永世,永无不臣之心。” 他说着,终于转过身,抬起头,一动不动的望着他:“但倘若有一天,你负了她,不管你是高高在上的琅邪王,或者权倾天下的大晋皇帝,你所拥有的一切,我王敦必将摧毁!” 字字决绝,句句坚定,他的眼神带着吞噬一切的黑暗,使得孟央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而司马睿就这样与他对望着,许久,嘴角勾起一抹嘲讽:“本王不会给你这个机会,永远都不会。” 他是自负之人,他更是自负之人,眼神拼杀,仿佛刀光剑影。 马蹄声渐远,他带着她离开了……。只剩下他,天长地久的站在着,明明是盛夏,偏却冷的刺骨。 久久的站着,暮色笼罩荒野,也不知支撑了多久,直到再也支撑不住,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湛卢剑立在青草地上,草地上滴落着鲜红的血,血腥味充斥着四周。 颤抖着手扯下外衣,脱去暗紫色的外袍,白色的里衣已经被鲜血染红,肩膀处渗着鲜血,被剑刺伤的伤口隐隐作痛,可是,他感觉不到疼,麻木,除了麻木别无其他,因为,疼的是心。 跪在溪水岸边,他撕扯下一块衣袍,将锦布放在溪水中浸湿,然后擦拭着流血的肩膀,一下又一下,溪水混着血水流去,一片触目惊心的红。终于,简单的包扎了伤口,已经是累的不行,连日来的清醒、精力,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仿佛毕生的力气都已经用完,他累极了,躺在草地上,一动不动,宛如死去。 可是,就连这片刻的安宁也如此难得,自幼的警觉使他清醒,天色已黑,接着皎洁的月光,他看到不远处的丛林里,几道幽绿的光闪动,带着嗜血的欲望,正恶狠狠的盯着他! 狼,很多只狼,被血腥味吸引至此。 他没有动,躺在青草地,低低的想笑,却连笑的力气都没有。自幼生长于王氏一族,那是家世显赫的世族,他幼时有很多的玩伴,很多的族兄族弟,还有两个亲弟弟。相亲相爱,这是最简单不过的事,但是用在王氏家族里明显是笑谈,适者生存,就如同这饥肠辘辘的恶狼,这才是生存法则。 自幼习武,他与王澄等人时常较量一番,每一次,所有人都不是他的对手,王衍便对父亲说:“处仲这孩子,最有狼的天性,将来必定是一匹难以驾驭的野狼。” 如今,终于应验。 所有人都知道,王氏家族的王敦,安东将军,扬州刺史,他是最难驾驭的臣子,拥兵自重,朝廷不敢动他,因为用得到他,更忌惮着他手中的兵权。很多人想置他于死地,他不在乎,更加残忍,杀戮,再杀戮,他的一生,从来都是站在尸体堆积出的高度。 武帝年间,士大夫石崇,崇尚奢侈豪华,富可敌国,而国舅王恺位高权重,只手遮天,二人多斗富,世人阿谀奉承。太康十年,他与茂弘尚是年少,受石崇相邀,在当时红极一时的金谷园赴宴,宴会上大都是权臣,石崇的金谷园奢华至极,只差铺金在地,甚至在厕所也安排十几名貌美的奴婢侍奉,放置甲煎粉和沈香汁。所有人都惊叹不止,石崇有意将在座留为己用,但只有他,不屑一顾。 紧接着,国舅王恺邀他赴宴,宴会上,一名艺妓吹笛失误,王恺当即抽出宝剑刺杀,鲜血染红了剑身,满座皆惊,吓得话也不敢出,也只有他,毫不在意,就像什么也不曾发生一般,自顾自的饮酒。王恺见他不为所动,命美人逐个进酒,若客人不肯喝,就会当场杀之。酒传到他面前,他心里冷笑,坚决不肯饮下,那行酒的美人十分恐惧,吓得花容尽失,他依旧无动于衷,那日,因为他的不肯就范,王恺一连斩杀了数名婢女,却也拿他没有丝毫的办法。 离去的路上,就连茂弘也止不住埋怨他,只要他喝下那杯酒,那几名婢女就不会无辜丧命,他并非不能喝,而是故意不喝。他当下冷笑一声,对茂弘道:“那是他自己家的婢女,想杀多少就杀多少,与我们何干?” 他王敦,从来不会受制于任何人。 那晚,父亲听闻此事,将他叫到房中,只是哀叹:“处仲啊处仲,石崇与王恺二人,你皆不愿妥协,可知将来会惹来什么祸端!” 他以为自己不用知道,可是不久,他终究惹来了祸端,父亲被王恺参奏谋反,武帝下令诛杀。性命不保之际,两个弟弟被父亲送去佛门,出家为僧,只有他,父亲给了他最后的忠告:“处仲,你若要做桀骜的野狼,首先要站在俯视别人的高度,只有狼的天性,是无法活下去的。” 那一刻,他终于懂了,他只有天性,没有高度。父亲被诛杀,母亲也被诛杀,从小到大,最欣赏他的就是王衍,所以这一次,王衍出面护他周全。他知道,王衍也想驾驭他,他是野狼,若是驾驭得当,可以咬死成群的人。 高度,他必须站在俯视别人的高度,父亲的话时刻回荡在耳边。他的高度,便是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或者是至高无上的兵力,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终于,王衍与武帝商议,欲让其弟王澄迎娶襄城公主,以此巩固和驾驭王氏一族。他将如意算盘打的这样好,却没料到襄城公主选择了他,王澄气疯了,恨不能拿剑刺死他,看吧,他们王氏一族只有利益,永远没有亲情,就如同那年父亲被参奏谋反,朝堂之上,王衍不愿得罪国舅爷,甚至不曾为父亲说一句辩解的话。 娶了襄城公主,意味着平步青云,但也意味着从此欠了这个女人,从此便要被武帝牵制,他王敦从不会对任何人妥协。但是,父亲的话就在耳边: 处仲,你若要做桀骜的野狼,首先要站在俯视别人的高度,只有狼的天性,是无法活下去的。 新婚之夜,他对襄城公主客气而疏离,他说:“你要是后悔还来得及,我们之间是利益的交换,娶了你我便是驸马都尉,将来要以王氏家族的兵力效忠朝廷,誓死效忠,这才是你父皇想要的,各取所需,是件很公平的事。” 他兴许残忍,但心里还是有良心的,娶了襄城公主,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平步青云,因为不久之后,武帝病逝,惠帝登基,贾后乱政,直到齐王叛乱,八王争权,天下民不聊生。 他还是要靠自己的,一步步手握刀剑,以一具又一具的尸体奠基脚下的路,在这一点上,琅邪王与他很相似,这也是他与茂弘愿意追随的原因。但说到底,他与茂弘毕竟不同,他没有茂弘高尚,茂弘对琅邪王绝对忠诚,但从始自终,他为的都是自己。 征战沙场,诛杀权臣,直到夺下王衍手中的大权,他终于成功了,直到这时,已经很多年了。他去了佛门之地,欲将两个弟弟接回去,他已经站在足够的高度,已经有了庇护他们的能力,但是二弟不愿回来,他已经是佛门高僧竺道潜,他将一本《般若经》交到他手中,说:“杀戮太重,为佛门所不容,竺道潜欲为大哥赎罪,此生皈依我佛,望大哥好自为之。” 杀戮太重?好自为之?赎罪?他笑了,冷笑,嘲笑,更是凄然的笑,他不在乎,什么佛门,什么《般若经》,他呲之以鼻。 他是注定的冷面修罗,注定要双手沾满鲜血…… 他与襄城公主相敬如宾,对她多年如一,哪怕他也有别的女人,但不过是过眼云烟,他还有了王皎,他的女儿,他站在权利之上,拥兵自重,还有温柔的妻子,可爱的女儿。 一切都有了,他却越发空虚了。原以为这一生都要这样走下去,恍然如梦,平淡无奇,不过是一场匆匆轮回,活着,不过如此。 直到那个女子的出现。 她很美,淡然如水,清净如花,他并未第一眼就爱上她,而是想着杀她,在他看来,女人都是一个模样的,无论是在床上还是穿上衣服。他很好奇,很早之前就在好奇,究竟是怎样的女人使得琅邪王神魂颠倒,司马睿曾是野心膨胀的帝王星,注定的王者,这也是他愿意追随的原因,可是,这帝王星就要因为一个女人陨落了。 这个女人不过是气质不凡,不过是貌美如花,但是这世间从不缺美丽的女子,她还很会装,可怜兮兮,柔弱怜人,牢牢的抓着司马睿的心。她很聪明,当真聪明,帮助司马睿得到了鲜卑兵符,帮助茂弘化解危机,但他不屑一顾,他的妻子襄城公主,同样是冰雪聪明的女子,那又如何? 可是,他低估了这个女人,她那样复杂,他原以为她跟别人都是一样的,争宠魅惑,只会迷惑男人…直到她毫无畏惧的从巨蟒口中救了他… 这个女子,其实很简单,她胆怯,但心底有无限的勇气,她懦弱,因为有一颗最善良的心。他要杀她,她却救了他,奄奄一息之时,还不忘说:“你,不必谢我,我只是在想,王爷的千秋霸业离不开你,所以,你不能死。” 一只,两只,三只,四只,五只……五只恶狼,幽绿的眼珠,格外引人注目。它们在靠近,一步步一步步的靠近他,然后停顿在几步之遥,恶狠狠的注视着他,打量着,观望着,随时准备扑上前将他撕碎! 他依旧没有动,他天性就是一匹狼,此时此刻,倒真的想要知道,是真正的狼厉害,还是他这野狼更胜一筹。 终于,它们难奈不住了,他身上的血味刺激着它们的嗅觉,也刺激着它们凶残的眼睛,虎视眈眈过后,它们以箭一般的速度扑上前,撕碎他,撕碎他…… 几乎同时,他激起了自己全部的警觉,翻身而起的瞬间,顺势握起插在地面的湛卢剑,双眼都是血红的,恶狠狠的划向扑面而来的恶狼,杀,杀,杀! 湛卢剑削铁如泥,他清楚的听到剑身刺穿肉身的声音,月光之下,他面对扑向自己的恶狼,握剑横斩,劈开它们的身子,劈开它们的脑袋,杀戮染红了双眼。 …… 一切安静下来,他也跟着清醒,地上是横七竖八的尸体,狼的尸体,骨血分离,脑浆迸发,血的味道弥漫周围,也弥漫在他的身上、脸上。肩膀再次渗出血,他却已经无力去包扎,因为就在刚刚,厮杀之中,他的左手险些被一只狼咬断,如今已是鲜血淋淋。 疼,真的疼,疼的满头大汗,他就要支撑不住了,好累,眼前都是虚幻的,就要睁不开眼了。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听,她在唱歌,就在皎洁的月光下,青草地上,昙花丛前……他看到了,一曲月出,一曲陈国情歌,萦绕着他的心,他看到了她在翩然起舞,回眸间,笑腼如花……手握湛卢剑,一步步的走上前,那些昙花开了吗? 没有,还是那些青嫩的枝茎,他终于走到了这里,却已经累得不行,仰身倒在草地上,夜风吹过,他想起前几日,他们都是这样躺在这里的,漫天的繁星,皓月当空。 她本就不是他的,当年落入悬崖,她是为司马睿而死,而他,再也不能忘记那日的岩洞。她面上每一个细微的神情,她吃了巨蟒的肉,那副恐慌而又惊惧的样子,真是可爱极了。她不准他睡,将从前最有意思的事讲给他听,然后,他看到了盛开的昙花,洁白舒卷的花瓣,还看到她沉睡的容颜,然后他心里开出了一朵最纯美的昙花。 她坠落悬崖的那一年,他再也不是从前的王敦,他仿佛在那个夜晚,明白了活着的意义,他不止是桀骜的野狼,他可以活的更好,也可能开心,也可以笑,也可以爱上一个女子。 她迷惑了他的心窍……整整一年,他在江南一带秘密搜寻,他相信,只要她活着,就一定会回家,而他,愿意从此之后给她一个家,哪怕用一切来交换。 做出决定的那刻,他心里的空虚第一次没了。 他多幸运,找到了她,多幸运啊。可她容貌尽毁,他不在乎,他爱的是她,而不是她的容貌,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确定,这世上漂亮的女子这么多,但梦儿只有一个。 梦儿,梦儿…… 他努力了,但还是没有得到她,但好在,他还有来生,她答应了他,来生跟他在一起,就像她爱着司马睿一般,他也会得到她执着的爱。只是时间的问题,那么,他愿意等。 没有了她,下半生该怎么过呢……没关系,他还可以守护她,她说她想做皇后,他还可以帮她。他还有回忆,曾经扬州的日子,城隍庙的高台上,她一袭红装,以及此前的六天,她的笑,她的声音,她吃东西的样子,她在月下起舞的样子……他有这么多的回忆,足以惊艳日后的时光,这些是他与梦儿的回忆,司马睿永远无从得知。 心里守着这样的秘密,真好。 也不知这样睡了多久,他是被冻醒的,夜里的风这样凉,可是之前,他从未发觉过。睁开眼睛,依旧是漫天的繁星,很美吗?一点也不美,它们那样冷清。 那个女子,就是他的全部,是他的全世界啊…… 恍惚之中,似是闻到了异香,他心里泛起疼痛,在这一刻起身,果真看到花开了……盛开的昙花,到处都是,漫山遍野,纯白的令人炫目,舒卷的花瓣,层层叠叠,月光下昭然若雪。 大片的盛开,开的如此绚烂,洁白如玉,流光四溢,美得触目惊心。 身前,身后,处处都是,他站在花香之中,站在月光之中,想起清晨阳光照耀,他的梦儿慵懒着声音安慰他:“处仲,今天晚上一定会开,我们会等到的。” 真的等到了…… 他想笑,手握湛卢剑,站在昙花间,低低的笑出声来,这是世间最可笑的事,真好笑,笑的他肚子都疼了,直到笑出了眼泪。他终于收敛了笑,眼中闪过一丝戾气,抓起剑挥向那些盛开的昙花! 砍,杀……。就如同刚刚厮杀那些恶狼一般,不,甚至比刚刚更凶狠,他的双眼已经被蒙蔽,成片的昙花被斩落,成片的昙花被践踏,成片的昙花被夜风吹散。 月下,被斩下的昙花纷落,一片片,就像飞雪一般,飘满了周围,也飘落在他的身上、发上、肩上。他没有丝毫的停顿,疯了一般的斩杀,不止是昙花,还有那些根茎,叶子,全部都要斩下!他不需要了,已经不需要了,现在盛开,有什么用!用什么用! 身前的,身后的,岩洞旁的,全部斩断,碾碎,地上是触目惊心的白色,纷纷扬扬,昙花还在飘落,却已经成了一堆残骸。他握着湛卢剑,头也不回的离开,一步步,走的如此决绝。 溪边的竹屋腾起火光,他将手中的石蜡扔了进去,看着大火吞噬竹屋,熊熊的腾起,映的荒野宛如白昼。他转过身,背对着火光,一步步向前走,走出好远,回头再去观看,依旧是漫天的光亮。他在那片光亮之中,面再也支撑不住,捂着疼痛的左手跪在地上,很久都没有起来。 梦儿说,缘起缘灭缘终尽,花开花落花归尘,果真是这样呢。 夜风,真凉。 .. 【094】姐姐,我想他 回到王府,天色已黑,司马睿腹部受伤,她正要吩咐绿秀去叫太医,却被他所拦,他说:“这点小伤死不了,不如你来包扎吧。” 拗不过他,她只得拿了金创药,又让绿秀打来了温水,一点点小心的为他清洗伤口。回想起他们的厮杀,本就是招招致命,王敦这一剑划得很深,但好在是在腰旁,暂无性命之忧。 他坐在床上,赤裸着上身,她则跪在床边,全神贯注的为他上药,时不时的还担心弄疼了他,抬起头担忧的望着他,又见他正看着自己,深邃的眼中皆是笑意,禁不住握住她的手:“你可知我为何要你包扎伤口?” 他的手心很温暖,她却蹙着眉头挣开:“别闹,我还没上完药呢。” “其实不必上药的,”他又是一阵笑:“看到你一副担心的样子,我就已经不疼了。” 他的脸色略显苍白,引得她一阵埋怨,声音却很是轻柔:“你又胡说,干脆也别包扎伤口了,疼死你算了。” “我是说真的。” 他不禁握住她的手,不管不顾的将她抱在怀中,使得她一阵惊呼:“司马景文,伤口,你还受着伤呢!” 他却不管这些,只知紧紧的抱着她,闻着她发间的幽香,终于安心下来:“央央,我多怕自己再也见不到你。” 她一愣,也不再说话,伸出手回抱着他,感觉着他的心跳,心也跟着安静下来:“不会,我一直都在等你。” “那日东海王府,我与茂弘、纪瞻等人前去吊唁,王衍在茶水里下毒,结果被茂弘识破,他索性直接命人将我们拿下。临行之前,我仅带了小队的侍卫,全部死在他箭下,是我大意了,万没想到他会在东海王灵位前动手。” 她不知当时是怎样的凶险,现在想来只觉害怕:“司马景文,王衍已经叛变,他投降了石勒。” “我已经知道了,”他笑了笑,望着她的眼睛,认真道:“王衍活不了多久,他杀不了我,石勒就一定会杀了他。央央,那日的情境真的是一片混乱,不止王衍想要杀我,还有突然冒出的一群蒙面杀手,后来得知他们是东海裴妃派来杀我的,寡不敌众,我当时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心里万般的后悔,只恼恨自己临行前还在跟你怄气,你一定恨死我了。” 这几日发生了太多的事,她对他确实恼恨,但此刻也不知怎的,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牵挂和担忧,于是惶然的摇了摇头:“只要你活着,我才不会恨你。” 他仿佛终于放心,极是欣喜的吻在她的额头,视若珍宝:“从前久经生死,我从未害怕过,但现在我也变得贪生怕死,只怕无法再见到你,央央,我还想跟你相守一辈子,日后再也不会让你伤心。” 她的眼圈禁不住红了,哽咽着点了点头,与他紧紧相拥。 司马睿回府的消息,早已传遍王府上下,虽然已经很晚了,但还是不停的有人前来,就连梁楚儿也挺着大肚子而来,却也毫无例外的被绿秀挡在门外,司马睿下了令,不许任何人打搅。 长明灯摇曳着烛光,温暖多情,她静静的坐在床上,黛发散落,怀中躺着司马睿,像个孩子一般紧贴着她,轻笑道:“美人乡,英雄冢,央央,躺在你怀里真好。” 她的手抚摸他的面颊,不禁浅笑:“若是被人看到你这个样子,怕是又要怪我狐媚惑主了。” 他没有笑,而是抓住了她的手,认真的看着她:“我再也不会让你受委屈,若还有人敢胡言乱语,不管是谁,我便将他杀了。” 她一愣,被他握住的手不自觉的抖了下,开口道:“你是大晋的琅邪王,不单单是我的夫君,若再说这样的话,让我有何颜面对天下人。” 他果真不再说,起了身,一只手抚上她的面颊,嘴角勾起一抹笑:“很快,我就不是琅邪王了,匈奴即将攻陷洛阳,皇帝命不保夕,我便是唯一撑得起大晋的帝王。” 是啊,这是她早已预料到了,只是没想到这一天真的来了,她的夫君,即将是权倾天下的帝王,她的琅邪王妃之位,也即将成为过眼云烟。 “待我成为大晋皇帝,你便是唯一的皇后,央央,你注定要跟我在一起的,注定要站在我身边,凌视天下。” 这一切,听起来如此的诱惑,母仪天下,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位置,可是,羊皇后不快乐,梁楚儿也不曾快乐,她站在心爱的男子身边,是否会真的喜欢那个位置?未来,还有多少女子争宠,又多少个梁楚儿等着她争斗? 如今,她不想忧虑这些,面色却沉重起来:“司马毗,真的死了?” 回来的路上,她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真希望是司马睿骗她,虽然明知机会渺茫。果真,他叹息一声:“我也希望不是真的,毗儿不同于他的父亲,善良耿直,但乱世之中,谁还会顾忌他是怎样的人,石勒麾下的部将杀了他,千真万确。” 她心里一痛,垂下眼睑,想起从前,那个笑起来明朗的少年,那一声清脆的“五哥五嫂”,以及他面上欣喜的笑,他说,我就是喜欢河苑,就是喜欢她一身的臭毛病,而且只喜欢她一个,就算被她欺负我也乐意。 那个喜欢河苑,一心要娶她的司马毗,怎会突然就死了?……。 这样想着,不禁落下泪来,望着司马睿抽涕道:“河苑怎么办?河苑怎么办?” 司马睿心疼的抹去她面上的泪珠,将她拥在怀中:“你忘了,是河苑自己逃婚,她对毗儿兴许真的毫无感情,而且消息已经传来好几日了,也没见她有什么动静。” 话虽如此,她仍旧感到不安,泪水打湿了他的里衣:“司马景文,我害怕。” 她一向如此,遇到这样的事毫无头绪,乱了阵脚,也乱了心智。而他如此的心疼,将她抱在怀中,安慰道:“别怕,你还有我。” 次日一早,她前去看河苑,却再一次被挡在门外,她依旧不肯见她,无论她怎样的劝说,她始终没有开门。万般无奈,她的眼圈几乎都红了,站在一门之隔,无力道:“听宫人说你病了,河苑,你不见我也没关系,但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将身子养好。” 不管是从前的副伏罗爽爽,还是如今的孟河苑,她的固执,她一向知道。怏怏的转身离开,她在绿秀的扶持下步步前行,阳光那样刺眼,天气闷热,她握着绿秀的手,不由得含泪:“绿秀,她是不是这辈子也不愿见我了?” “当然不是,”绿秀赶忙安慰她:“那日娘娘去了安东将军府,奴婢在外面等了好久,心急如焚之时河苑郡主就来了,她也不知从哪儿得到了消息,不管不顾的去踹将军府的大门,只身闯了进去,若不是心里有娘娘,郡主怎会如此?” 她当然知道这些,而且心里异常温暖,河苑,她始终是维护自己的,可是片刻的欣慰过后,她仍旧是难过的样子:“她不肯见我。” “奴婢觉得,郡主是不知该如何见娘娘,娘娘不如给她时间,待她想明白,自然会来见娘娘的。” 事已至此,她只得点了点头。 回去的时候,她去了司马裒房中,见他的腿伤逐渐好转,心里总算高兴起来,闲谈中得知,这几日河苑时常来看他,司马裒说:“河苑姑姑跟平常一样啊,跟儿臣斗嘴,还是爱捉弄儿臣,但儿臣觉得她瘦了很多,好像睡不好的样子,很憔悴。” 听他这样说,她赶忙追问:“河苑姑姑是不是病了?” 司马裒没有多想,回答道:“应该是的,她好像很不舒服的样子,脸色很难看呢。” 她心里隐隐焦急,开口对绿秀道:“你去告诉河苑身边的宫人,让她们好好伺候郡主,生病了就应该立刻请太医。” 绿秀点了点头,她随即又对司马裒道:“虞娘娘有事求你。” “什么事?”他不禁好奇。 “虞娘娘惹河苑姑姑不高兴了,她要是还来找你,你就多替虞娘娘说些好话,就告诉她,虞娘娘知错了,心里很后悔,好不好?” 司马裒一口答应下来,笑眯眯的点着头:“虞娘娘放心,包在儿臣身上。” 几日后,洛阳传来消息,大晋太尉王衍,被石勒活埋,这样叛国的罪人,死了倒也没人可惜,或者说根本没人来得及可惜,因为随后,匈奴攻打洛阳城,这一次,防守艰难,司马炽兵败如山倒,几次派来使者请司马睿出兵。 如今的洛阳皇城,也不知沦落成什么样子,司马睿却不会管这些,琅邪国兵强马壮,他并非不能击败石勒,只是,这是他的机会。如果石勒可以将司马炽除去,算得上是他的贵人。 孟央心里并不是滋味,司马炽,那个年纪轻轻的豫章王,他有很多个机会可以避免这样的结局,可是他将武帝的江山看的太重,一心想要挑起,却不知自己的肩膀承受不了这些重量。无论如何,这一次,他必死无疑。 而孟央,她早也不是从前柔弱的女子,她依旧善良,但她的善良已经有了很强的目的性,助司马睿登位,助他得到皇位,助他成为真正的帝王星。 就像这一次,司马炽派人求助,司马睿不会理会,但她却执意要他出兵,他原本不解,她却开口道:“天下兴亡,王爷不能坐视不理,你若出兵,赢得是百姓的心。洛阳如今已经陷入绝境,支撑不了多久。王爷当然要出兵,只是整顿几万甲士需要时间,赶赴洛阳也需要时间,商讨对战更需要时间,王爷只需安排好时间,若是大军出发在半路,洛阳城已经沦陷,这就不关王爷的事了,王爷已经尽人事听天命,百姓照样心服口服。” 她缓缓说完,司马睿已经止不住赞叹:“好!央央你果真是我的谋士,是我的智囊带,这样的方法,我竟没有想到。” 她不禁一笑:“王爷日理万机,哪里想得到这些小聪明,我只是比较狡猾罢了。” 他又是一阵笑,将她拉到怀中,宠溺的刮了刮她的鼻子:“何止是狡猾,你就是一只狐狸。” 不出半月,洛阳彻底沦陷,皇帝司马炽逃亡长安途中被汉将刘曜掳去汉国,同时被掳去的还有惠帝的羊皇后。得知消息,她不免心惊,但想起不久前,羽林侍卫简文溪前来,带来的那封信:鳖灵狠断肠,梁利心彷徨,杜宇今犹在,心与踯躅偕。 梁楚儿曾经说过,成都王司马颖掌权时,险些哄骗羊皇后助其登位,不管究竟如何,她此时几乎可以确定,羊皇后口中的鳖灵,大概就是成都王颖,而简文溪也说,羊皇后与汉将刘曜曾是旧识,如今洛阳沦陷,石勒等人怕是忙着搜刮金银财宝,偏偏刘曜直奔皇宫,带走了羊皇后,可见那杜宇就是刘曜此人。 事情很快得到证实,刘曜将羊皇后带回汉国,封她做了自己的夫人,而她也未曾拒绝。 羊皇后,苦苦等待的梁利,终于识破了鳖灵的真面目,等到了心爱的杜宇,这样的结局,对她而言再完美不过。 午后,她带着探月在院子里玩耍,拿着胡萝卜给它吃,却见它毫无兴趣的样子,只得轻叹一声,让宫人去厨房端些肉食过来。自她带着它回到王府,已经快要一个月了,探月果真是不同寻常的兔子,它鲜少吃蔬菜,更不喜欢吃萝卜,最喜欢的就是肉,无论是蒸的煮的还是烤的,它简直就是肉食兔子,无肉不欢。 大概是被王敦捉到后,她给它吃了烤鸡肉,这小家伙尝到了人间美味,从此爱上了肉食。这样的兔子,使得绿秀很是惊奇,但又不敢抱它,只说这样小的兔子竟然喜欢吃肉,她若是抱着它,万一被咬到了手指怎么办? 孟央不觉好笑,但这并不影响她们对探月的喜爱,这样皎洁纯白的小可爱,谁都会喜欢。 一个月了,王敦也早已回到了扬州,他果真信守诺言,一如从前那般,对司马睿极其忠诚,甚至不久前带兵出征,北伐平定了作乱的乌恒骑兵。 如今的大晋,已无皇帝,但司马炽到底不会妥协,他早已预料到洛阳沦陷,自己怕是凶多吉少,最后时刻笼络朝臣,立武帝之孙、吴孝王之子司马邺为皇太子,而司马邺还是个十一岁的孩子。司马炽被匈奴掳去,皇太子在朝臣的拥护下逃亡长安,对司马睿来说实在构不成威胁。 她时常会想,若是皇帝之位由司马睿来坐,大晋定是国泰民安,司马炽为何如此固执,明知一个小小的皇太子成不了气候,偏要与司马睿为敌,死也不肯妥协。 司马炽被掳去,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活不了多久,之后的皇帝之位,花落谁家,不少人也是虎视眈眈着。 正出神的想着,突然宫人上前禀告:“启禀娘娘,河苑郡主差人传话,想见娘娘一面。” 乍一听闻,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惊喜来的太过突然,以至于她有些慌乱:“真的?河苑要见我?” 宫人明显一愣,不解的点了点头:“是啊,郡主身边的宫人是这样说的。” 她当下有些紧张,使得绿秀不由的掩唇笑道:“娘娘慌什么,您不是早就盼着这一天。” 没有片刻的停顿,她随即起了身,对绿秀道:“快,快跟我一起去,河苑要见我呢。” 一路走来,她都在想着待会见到河苑该说些什么,她若是再次追问她是谁,她该如何回答? 正午的阳光很刺眼,这季节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园子里传来蝉鸣声,使得人有些焦躁。行至拐角处的亭子,远远的看到乘凉的梁楚儿和嫣儿,不,应该说如今的暄妍夫人。自她受封琅邪夫人,想是知恩图报,与梁楚儿关系最好,平日里“姐姐姐姐”的叫个不停,很是亲密无间的样子。 王府里的女人,每年都有新面孔,而从前的荀夫人、慈夫人、静夫人、以及华菱等很多的女子,都已经消失。岁岁年年人不同,这是司马睿给她最大的感悟。 她看到了她们,她们也自然看到了她,无需梁楚儿说什么,嫣儿已经在宫人的扶持下起身,摇晃着手中的牡丹薄纱菱扇,笑意盈盈的等在前方。她一直都知道嫣儿是个美人,却没想到这样出挑,从前默默无闻的小宫女,摇身一变,成了身穿彩绣绫裙,头戴珐琅银步摇的女子,精妆细抹,脂粉厚重,美则美矣,可惜已经看不出从前清秀的脸蛋。 “妾身给王妃娘娘请安。”她面上含笑,巧握手中菱扇,恭敬的行了礼,不卑不亢,完美无瑕。 “暄妍夫人不必多礼。” 同样是一抹笑,她早已习惯了在王府里演戏,只不过戴上含笑的面具,简单至极。 “娘娘行色匆匆,是要去哪儿?” 她随口一问,她却并不打算回答,只是浅笑的看着她:“本王妃的行踪,应该没必要禀告暄妍夫人吧?” 嫣儿一愣,微微握紧了手中的菱扇,很快又恢复如常,一副神情落寞的样子:“妾身曾经是娘娘身边的宫人,尽心侍奉过娘娘,到底主仆一场,娘娘为何对嫣儿如此冷淡?” 她尚未开口,绿秀已经按耐不住恼怒,就要上前跟她理会,却被她不露痕迹的拦住,随口笑道:“暄妍夫人这是在指责我吗?” “妾身不敢,”她赶忙的摇了摇头,很是惶恐的样子:“妾身只是想与娘娘和好如初,就跟从前一样,娘娘待嫣儿就像亲妹妹一般。” “和好如初?亲妹妹?”她皮笑肉不笑的重复着她的话,同时看了她一眼:“暄妍夫人好大的胆子!你是什么身份,竟敢跟我说这样的话,难道本王妃会跟一个卑贱的宫人做姐妹吗!” 话说完,嫣儿已经面色苍白,她又是一阵轻笑:“从前你是卑贱的宫人,好不容易成了王爷的妾,也该认清自己的身份,最好老实一点,别给自己惹麻烦。” 她说完,带着绿秀及一干宫人就要离开,岂料她如此的执着,上前一步拦住了她,抬起小小的脸,有着自己的骄傲:“娘娘说得对,妾身该认清自己的身份,所以今日敢问娘娘,身为琅邪夫人,是否有权利责罚犯错的宫人?” 心知她没安好心,她又急着去见河苑,心里已经很不耐烦,不愿多做纠缠,于是随口道:“当然,暄妍夫人曾经就是宫人,自然知道王府的规矩。” 她不禁勾起嘴角,轻笑两声,随即将目光望向她身后,厉声道:“大胆的绿秀,还不跪下!” 不止绿秀一愣,就连她也是一愣,嫣儿冷笑一声,继续道:“妾身曾经是卑贱的宫人,但如今怎么也是王爷亲封的暄妍夫人,就在刚刚,妾身看到娘娘过来,急忙的过来迎接、行礼。可是绿秀这狗奴才,她见了妾身居然不曾行礼,腰杆挺的笔直,连身子也不曾弯一下,娘娘说了,琅邪王府是有规矩的地方,您应该不会阻拦妾身惩罚犯错的奴才吧?” 她面上带着笑,如此得体的样子,更是句句有理的质问,但在她看来,如此的咄咄逼人,更是如此的可笑。 “你当真要惩罚她?” “当然,藐视琅邪夫人,可不就是藐视王爷。” 唇红齿白,浓妆淡抹,她装扮起来如此好看,孟央却觉得如此令人厌恶。良久的看着她,她的嘴角勾起一抹笑,眼神却逐渐寒冷:“好,本王妃成全你的骄傲,绿秀,给暄妍夫人行礼认错。” 虽有不甘,绿秀仍旧上前,正要行礼,她却冷哼一声,阻拦道:“她犯的错,岂是行礼认错就可以解决的。” 心里的怒火烧起,她却仍在极力的压制:“你想怎么办?” “磕头认错。” 磕头认错……。她说的这样轻松,这样简单。 孟央久久的望着她:“你当真要她磕头认错?” “当然,”她微微抬起下巴,维持着自己的身份:“妾身是王爷的暄妍夫人,难道还经不起一个奴才的跪拜?” “你经得起,”她一动不动的望着她,很好的掩饰住自己全部的情绪:“当然经得起,绿秀,磕头认错。” 此言一出,绿秀不禁一愣,不甘的望着她:“娘娘……” “没听到吗?磕头认错。” 她再一次的重复,绿秀咬着嘴唇,几乎红了眼圈,上前两步,最终跪在地上,恭敬的磕了个头:“奴婢见过暄妍夫人。” 遥想当初,王瑜惩罚嫣儿,不停地打她,还是她吩咐绿秀带她下去擦药,绿秀曾说,嫣儿感激的泪水涟涟,只差想要磕头致谢了。她如今是司马睿亲封的暄妍夫人,却拿绿秀开刀,着实令她心寒。 磕了头,她仿佛这才满意,点了点头,却又开口对她道:“妾身还有一事想求娘娘。” “暄妍夫人请讲。”事已至此,她可以很好的掩饰自己的情绪。 “妾身受封琅邪夫人,王爷一直宠爱有加,但不知为何,自从王爷从东海国回来,就不爱搭理妾身了,反倒是日日夜夜的陪着娘娘,妾身知道娘娘看我不顺眼,但还是想求娘娘高抬贵手,您已经是王妃了,何必跟一个小小的妾过不去。” “你想说什么?” 一番拐弯抹角,她终于步入正题,嘴角带着讥讽的笑:“妾身想说,娘娘何必在王爷耳边嚼舌根,吹枕头风,道尽了妾身的坏话,使得王爷对我心生厌恶,即便嫣儿曾经对不住您,现在道歉就是,您是王妃,何必赶尽杀绝。” 她先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是梁夫人告诉你的?” “不管是谁说的,娘娘对妾身确有成见,”她不禁皱起眉头:“没错,妾身曾经对不住您,但您该知道,论容貌才情,我皆不在王瑜之下,难不成要做一辈子卑贱的宫人,任其打骂?您生下来就是锦衣玉食,轻而易举的成了琅邪王妃,而我只是被贩卖的奴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妾身受尽了人生的磨难,唯有靠自己争取想要的一切,如果娘娘认为妾身错了,妾身现在就向您道歉,但您从未体会过一生下来就被贩卖的滋味,从未体会过被毒打的滋味,您知道寒冬腊月里将手伸入冰水的感觉吗?尤其是那双手上布满了可怖的冻疮,流脓流血,您如果尝过那些滋味,就不会认为妾身做错了什么,尽全力争取自己想要的,我不过是想过上好的生活,何错之有?” 字字泣血,字字有理,她真的差一点就动容了,差一点就对面前的女子产生同情,但她从不是虞怜珠,她所说的苦她尝过,不止如此,她还尝过家破人亡的滋味,尝过自毁容貌的滋味,尝过颠沛流离之苦,尝过坠落悬崖险些粉身碎骨的滋味……。 面前的嫣儿,她一直都在算计她,从她来到她身边的那刻,大概就已经成了梁嘉末的眼线,虞沅之事,河苑之事,她都有功劳吧?现在又在假惺惺的诉说自己的苦楚,她可真会演,就在刚刚,这个女人态度恶劣的让绿秀下跪,她难道忘了,曾经是绿秀将她扶起去擦药,自她来到自己身边伺候,也是绿秀对她照顾有加。 “暄妍夫人说完了?”她含笑望着她。 “说完了,”她的神情如此镇定,像是料到了她不能把她怎么样,无畏的望着她:“还望娘娘念及旧情,妾身也不想与您为敌,有意跟您重修旧好,不如化干戈……。” “来人,把她按住,掌嘴!” 她的话还未说完,已经被她不耐烦的打断,她惊得说不出话,有些不敢置疑的望着她:“你,你说什么?” 孟央浅笑盈盈的望着她,眼神却毫无温度:“暄妍夫人刚刚跟我讨论王府规矩,要绿秀磕头认错,本王妃也准了,但你似乎忘了,你只是王爷的妾室,竟敢伸手阻拦本王妃的路?难道不该打吗?” “我是王爷亲封的琅邪夫人,谁敢动我!”她厉声望着就要上前的宫人,目光却无畏的望向她。 “本王妃是王爷亲封的琅邪王妃,今日这顿打,赏定了你!”她立刻本起脸来,对愣在一旁的宫人斥责道:“混账东西,站在一旁等死吗!” 宫人们反应过来,立刻上前将她抓住,任凭她怎样挣扎也抓的牢牢的,但她如此凶狠的模样,不住谩骂:“狗奴才,我看谁敢掌我的嘴,日后我定要活剥了她!” 此言一出,果真无人敢上前,她在此刻突然想起曾经的夏云,她在自己身边时,可谓是言听计从,毫不畏惧任何人。 “放开我,看我不叫王爷砍了你们的脑袋!” 她的声音很尖锐,她实在听不下去,上前一步,扬起手掌,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啪”的一声赏了她一巴掌,直打的手心隐隐作痛。 嫣儿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眼中带着恨意,死命的挣扎:“你敢打我!你凭什么打我!我定要告诉王爷,看王爷如何惩罚你,我会叫王爷剥了你的皮!” 她的目光却冰冷的扫过一干宫人:“本王妃已经做了示范,还有没看懂的吗?待会我亲自教她。” 宫人们反应过来,其中一人立刻上前,扬起巴掌狠狠的打了下去,一下又一下,直打的嫣儿脸颊红肿,脂粉的痕迹被刮花,就连头上的银步摇也摇摇欲坠,根本没有谩骂的机会。 “给我打,打累了就换个人接着来。” 她开口对宫人道,同时将目光望向不远处的亭子,正看到梁楚儿悠然自得的饮茶,像是看戏一般,嘴角勾起笑。她在看她,她却毫无畏惧,回以她同样的笑。 “我不会放过你的……。” 嫣儿的脸颊肿的老高,嘴唇也红着,口齿不清的说着,眼神凶狠的望着她。孟央望着她笑,开口却对宫人道:“尽管往死里打,出了事本王妃担着,看谁敢动你们一根汗毛。” 此言一出,宫人们更是毫无忌惮,轮番上阵,真的使了十足十的力气,巴掌声异常响亮。她却懒得再看,转身对绿秀笑了笑,绿秀立刻会意,上前扶过她。 她在绿秀的扶持下起身离开,临行前,其中一个宫人开口道:“娘娘,要打多久?” “一直打下去,直到她昏迷不醒。” 一路离开,身后是响亮的巴掌声,绿秀扶着她,轻声提醒:“娘娘,梁夫人在看咱们。” “别管她。”她不甚在意道。 “奴婢是担心她又要耍花招。” “我不会再给她机会。” 她的目光遥遥的望向前方,路边的垂柳长势良好,迎着风飘舞,阳光明媚,但又有些灼人,蝉鸣声依旧,她的面上的决绝的神色。绿秀不再说话,但是半晌,又忍不住笑出声,她不禁不解:“笑什么?” 她赶忙的摇了摇头,但是那笑意怎么也止不住:“奴婢在想,暄妍夫人大概也不会跑去跟王爷告状了。” “哦?” “娘娘把她打成那样,跟猪头一样,她哪里还敢见王爷,只能躲在房中不出门。” 孟央忍不住笑,她也跟着笑,可是片刻,她又迟疑道:“绿秀,我当时在气头上,会不会太狠了?” “就算娘娘不打她,她还是会跟咱们为敌,奴婢才不管这些,反正是她咎由自取,嫣儿也太坏了,娘娘这叫替天行道。”绿秀愤愤不平,但很快又巧笑道:“其实娘娘是在为绿秀出气,绿秀都知道。” 她含笑握了握她的手:“你是我的贴身宫人,她连你也敢欺负,可不就是欺负到我头上了,绿秀,我们是一体的。” 仅此一句,绿秀郑重的点了点头,心里乐成了一朵花:“绿秀生是娘娘的人,死是娘娘的鬼。” “那可不行,赵护卫还不恨死我了。” “娘娘!” 站在河苑房外,院子里一片葱郁,花坛里开着五彩的繁花,树木上虽有蝉鸣,但一切看上去宛如静止一般,长廊静静,攀爬着紫藤,阳光晃得人有些刺眼。 脚下的台阶,就在不久前,河苑逃婚那日,司马毗坐在这,双手抱着低垂的脑袋,哭得整个身子都在轻颤,身上的喜服看起来如此荒唐,那日,他那样绝望的哭:“五嫂,五嫂……。” 那日,他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也说不出,而现在,她永远无从得知他的心境。 “姐姐,你来了。” 略带惊喜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回过头来,正见河苑从屋内出来,面上的笑很深,眼睛黑亮,像是极其喜悦的样子。她愣在原地,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半晌没有回过神,而她已经雀跃的跑到她身边,一把挽住她的胳膊,很是亲昵的样子:“河苑等了姐姐好久,你怎么现在才来?” 像是一场梦,更像是回到了从前,从前的河苑,她就是这样,每一次见到自己都是极其雀跃的,笑起来小小的得意。而此刻,她有些不知所措:“河,河苑。” “姐姐,你吃过午膳了吗?” “没,没有。” “那正好,陪河苑一起吃。” 她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使得她赶忙的点了点头,更使得绿秀有些无奈的笑,明明就在之前,她已经用过了午膳,可此刻为了接近河苑,她说起谎来可真是面不改色。 桌上摆着很多的菜肴,糯米丸子,八宝烧鸡,糖醋莲藕,芙蓉糕……。皆是河苑平日最喜欢吃的。这段日子,她真的瘦了很多,衬得整个小脸只有巴掌大,但眼睛却是黑亮的,也算是憔悴之中最后一点精神。 “姐姐,前些日子我病了,什么都吃不下,现在病好了,定要全部补回来!”她笑眯眯的样子,还端起桌上的一壶酒,径直倒满了面前的两只酒杯:“这段时间惹姐姐伤心了,河苑心里也很难过,今日这杯酒,权当向姐姐赔罪。” 说着,她伸手递过其中一杯,含笑看着她。从刚刚开始,她始终有些回不过神,心里微微不安,眼下赶忙接过,心里颇有些无措:“河苑,是姐姐要向你赔罪,姐姐错了……” 她说着,已经忍不住落下泪来,极其的忍耐,眼圈依旧红的厉害,也不知接下来该说些什么。河苑一副无奈的样子,伸出手为她抹去眼泪,俏皮的看着她:“不哭不哭,姐姐不哭了,瞧你,跟个小孩子一样。” 她这才忍不住破涕为笑,端起酒杯,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想先饮下这杯酒。可是,酒杯到了唇边,河苑却冷不丁的笑了一声:“姐姐当心,酒里有毒!” 她当真一惊,手一抖,杯中的酒险些洒出,目光随即望向她,却见她也含笑望着自己,看不出那笑里的深意,似是在开玩笑,也似是认真的模样。她端着酒杯,微微收紧,又听她娇嗔道:“姐姐到底喝不喝嘛,这是河苑亲手给你倒的酒。” 进退两难,她此刻的心情如此复杂,曾经的副伏罗爽爽,千方百计的想要杀她,如今的孟河苑,是否也会一样?可是若要害她,为何还要夜闯安东将军府?又或许,她想亲手杀了她。 犹豫,迟疑,不露声色,面前的酒杯里摇曳着的清澄液体,是否真的有毒?握紧,再握紧,她的脑子已经很乱,也不知究竟该如何是好。 “姐姐不喝吗?”她面上的笑逐渐收敛,变得有些僵硬。 她下意识的看了她一眼,只觉惶然:“河苑……” 突然,她伸手夺过酒杯,二话不说,仰头饮下,很快皱了皱小脸,又很快恢复如初,将空酒杯扬给她看:“姐姐看,没毒的。” 她的脑子已经一片空白,因为就在方才,她看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失望……。曾几何时,她变得这样复杂?她变得不会相信别人? 河苑,她会不顾生死夜闯将军府,从扬州刺史府离开的路上,她会亲手杀了走上前的山贼,面不改色,她从不愿意丢下她一个人。 那是她妹妹,孟河苑啊,可是,她居然不信她! “姐姐,我想他……。” 她丢下手中的空酒杯,目光有些怔仲,突然就趴在桌上,失声痛哭:“我想他,司马毗,我好想他。” 回过神来,她已经不知该说些什么,起了身,望着她颤抖的肩膀,只会红了眼圈,轻轻将她抱住:“河苑,河苑…。” “他怎么就死了,怎么就死了呢……” 此刻的她,失去了全部的伪装,也失去了全部的克制,顺势靠在她怀中,就这样被她抱在怀中,双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慌得不成样子,一直的抖。 “大婚前日,他说,他说此生只为我而活,他说,娶得河苑,死而无憾……死而无憾,死而无憾!”她突然就失了控,仿佛痛的心都被绞碎,嚎啕大哭,死死抓住她的衣袖,寻找最后的支撑:“司马毗,他怎么就死了,怎么就丢下我一个人……。我不要,我不要他死……” “我不要他死,不要,不要……。” …… 喃喃的重复着“不要”,她哭得肝肠寸断,在这一刻,孟央的眼泪夺眶而出,心里泛起无边无际的疼,死死的抱着她,眼泪滴落:“河苑,河苑,他一直都在,他一直都在看着你。” 下意识的,她拼命的摇着头:“他恨我,他说了,再也不愿见我,他宁愿死也不会再见我!姐姐你看,他真的死了!……” “他没有说,没有说过这样的话,是姐姐骗你的,”她抱着她的头,听着她撕心裂肺的哭声,自己也几乎泣不成声:“他说他喜欢你,你是最好的,就算你欺负了他,伤害了他,他还是喜欢你,一往情深。” “司马毗,司马毗!” 她的哭声,如此绝望。 痛哭一场,她明显好受很多,孟央知道,从司马毗的死讯传来的那刻,她不曾信过,这些日子,她苦苦的压抑自己,甚至不曾掉一滴眼泪,她心里压了太多的苦。 但眼下,她在这一刻,真的敞开了心结,她说:“姐姐,从你告诉我,我叫孟河苑的那刻起,你就是我唯一的亲人,但其实,我从没相信过这个身份。” “姐姐,我不是傻子,我感觉得出你的惶然,感觉得出你躲闪的目光,每一次我追问你从前的事,你总是搪塞过去,总是对我说,我的身世很简单,从小生长在江南一带,是你的妹妹孟河苑。” “其实我知道,自己的过去一定不简单,有一段时间,还傻傻的以为,我就是真的琅邪河苑郡主,是王爷哥哥丢失多年的亲妹妹,呵呵……。”她轻笑两声,接着道:“我知道自己不简单,却从未想过这样复杂,我是谁,到底是谁,我至今都不知道……丢了过去,丢了记忆,我的人生,就像是飘荡的小船,一直的飘啊,飘啊,漫无目的,而且,姐姐你不知道,那船底还在漏水,我明明会修补,可是偏偏就忘了,忘了如何修补船只,更不知道如何修补自己的人生。” “姐姐,我就快被淹死了……。” 孟央的眼泪止不住流下,望着她出神的坐在桌前,手肘放在桌上,拖着面颊,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仿佛迷路的孩子,找不到可以依靠的东西,无法保障安全。 她错了吗?……。谁来告诉她,她是不是真的错了,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自作主张的给她吃下绝情丹,以至于她到现在,如此的痛苦不堪。 “副伏罗敏敏,她说她是我姐姐,可是我对她毫无感觉。她还说,我是敕勒大酋的小女儿,爱上了敕勒的田将军,田将军是汉人,他叫田四,早就死了,因为琅邪王妃而死,也就是姐姐你,对不对?”她回过头来,看着她,目光如此迷茫:“田将军爱的是姐姐,我爱过他,可是我一点也不记得,不记得他是谁,他是怎样的长相?郑阿春以为我把虞沅杀了,她说我杀了田四的孩子,说田四一定不会原谅我,可是,田四究竟是谁?” 她说着,止不住低笑两声:“王爷哥哥,是我的杀父仇人……副伏罗敏敏说,他杀了我父亲,不,是我阿达,他杀了我阿达……。我的过去,怎会这样混乱?” “如果是这样,姐姐为何要将我带在身边?你可知,从我睁开眼睛的那刻起,脑子里一片空白,看到姐姐坐在床边,阳光洒在床头,姐姐冲我温柔的笑,第一句话就是问我,河苑,你醒了……那一刻,我好像真的醒了。” “我不是孟河苑?副伏罗爽爽又是谁?孟河苑到底是谁……。” “河苑,”她禁不住泪流满面,不住的摇着头,心里悔恨交加:“你是孟河苑,也是副伏罗爽爽,你从来都是你自己,是姐姐错了,我错了……。” “你没错,”她喃喃的摇着头:“是我错了,不管我是谁,爱我的只有司马毗,可是如今,我什么都没有了。” “不,”她下意识的望着她,握住了她的手:“你还有姐姐,你就是姐姐最重要的人,河苑。” 她终于看着她,想笑,努力了很久,才挤出一个苍白的笑脸:“是啊,我还有姐姐。” .. 【095】惊恨交加 那日痛哭过后,河苑仿佛真的敞开了心结,变得跟从前一样,活泼、开朗、大方,看不出一丝的不快。她越是这样,她反而越担心,平日里一有空就会去看她,但一连几日下来,才发觉她是真的很好,全然不是伪装,甚至高兴起来还会拉着她唱歌跳舞,她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洛阳沦陷,中原沦落五胡,大晋为匈奴汉国虎视眈眈,皇太子司马邺逃亡长安,在朝臣的建议下,很快颁发诏书,命琅邪王司马睿为大晋丞相,监管诸军事,这大晋王朝,始终还是要由司马睿挑起。 他一下子忙碌起来,每天有很多的奏折快马加鞭而来,又要兼顾边关防守,常常到了深夜还在书房批奏折,有时忙到天亮,有时自己也不知何时睡在了书房。但只要腾出时间,他始终会来陪她,也时常带着她一起在书房,商讨国事,询问她的看法。 她知道,这忙碌只是暂时的,司马炽刚刚被掳去汉国,朝堂不稳,自然需要过问的也多,好在有王导、纪瞻等人出谋划策,而率兵防守也有王敦、贺循等猛将,大晋才干出众之人,早已聚集在建康城,这是众所皆知的。 已经是深夜了,此时的司马睿应该还在书房忙碌,她近来也不知怎么,乏的厉害,也不知是否胃里受寒,总觉得恶心,好不容易睡着了,又很容易被惊醒。 司马睿之前来看她,听闻她不舒服,立刻就要请太医前来,她却是笑着拒绝了,只说是小事,无需劳烦太医,他拿她没办法,事情又那样多,只得嘱咐宫人们小心的伺候着。 睡得迷迷糊糊,听到绿秀轻声叫着她,本以为是梦境,睁开眼睛才发觉真的是她站在房内,当下觉得诧异:“绿秀,怎么是你守夜?” 绿秀上前扶她坐着,压低声音道:“奴婢带了一个人来见娘娘。” 望着窗外,夜色正浓,已经是子时了。这个时辰,也不知她要带什么人前来,但她还是点了点头,绿秀随即对外屋道:“进来吧。” 珠帘撩开,走来的竟然是香晴!依旧是低眉顺眼的样子,她快步上前,二话不说跪在地上:“奴婢给娘娘请安。” 吩咐她起身,她这才将目光望向绿秀,绿秀道:“前几日香晴来找奴婢,说要私下见娘娘,但又怕梁夫人发现,所以奴婢安排了这个时辰。” “娘娘,香晴是来向您磕头认错的,”她抬起头,眼中有着凄然之意:“关于鱼汤之事,绿秀已经告诉了奴婢,奴婢惶恐,当时夫人说在鱼汤里下了巴豆粉,要奴婢以娘娘的名义送去给二王子,她只说要令二王子腹痛难忍,让您心疼一阵,奴婢不知是鯸鲐鱼,当真不知。” 她的样子并不像说谎,孟央道:“我知道你的心肠没有那么狠毒,只是没想到梁夫人居然瞒着你,你可知那鱼汤若真的毒死了裒儿,第一个丧命的就是你。” 香晴顿时脸色苍白,点了点头:“奴婢知道。” “这么说来,梁夫人已经不信你了,否则也不会派人跟踪你。” 她这么一问,她却是欲言又止的神色,最终咬了咬嘴唇,开口道:“夫人不是不信我,相反,她正是因为信奴婢,才会这样做。” “这是什么意思?”绿秀不禁糊涂了。 她顿了顿,接着道:“奴婢曾经侍奉过娘娘,夫人之所以要奴婢送鱼汤给二王子,正是知道二王子会信了奴婢的话,以为这鱼汤就是娘娘差人送来的。夫人也知道,若是告诉奴婢鱼汤有毒,奴婢是断不会同意她这么做的,所以她隐瞒了奴婢。” 她说着,继而又艰难道:“若是二王子真的出了事,夫人定会来求奴婢,要奴婢一口咬定鱼汤就是娘娘吩咐送的,她知道,奴婢一定不会出卖她。为了除掉娘娘,夫人可以不择手段,哪怕牺牲奴婢的性命。” 不禁孟央诧异,绿秀更是诧异,不觉的开口道:“她可真可笑,娘娘平日最疼二王子,怎会下毒害他?王爷才不会相信这些无稽之谈。” “绿秀姑娘,”她抬头看了她一眼,很快又地垂下眼睛:“夫人正是要让王爷知道,虎毒尚且不食子,娘娘的心肠比虎还毒,二王子毕竟是荀夫人的孩子,而荀夫人又曾经下毒害娘娘,如今娘娘只不过是母债子偿。” 母债子偿……还一个母债子偿!她只感觉自己的心都在轻颤,梁楚儿,她竟然这样毒!微微平复心情,她将目光望向香晴:“你很了解梁夫人,竟然把她的心思琢磨的这样透彻。” 她点了点头,面色凄然:“奴婢既然来了,就没想隐瞒娘娘,奴婢,是陪着夫人长大的。” 她当真一愣,梁楚儿以梁嘉末的身份入了王府,第一件事就是将地牢里的香晴要了出来,她纵然知道她们的关系不会简单,但却没想到是一同长大,不觉诧异:“你,也是丁零人?” 香晴同样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看来娘娘已经知道了夫人的身份,奴婢并不是丁零人,而是一生下来就被丁零人贩卖的汉人奴隶,流落于敕勒一族,直到被首领大人买下,从小陪着月儿小姐一同长大,小姐待我极好,从我意识到自己是她的奴隶之时,就已经把命交给了她。” 竟是这样,她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如此说来,当年王爷在荒漠里救的不止是斛律月儿,连同你也一起被带到洛阳。”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她的神情有些怅然:“首领大人将我从人贩子手中买下,我便一直在小姐身边伺候,月儿小姐从小就脾气执拗,首领大人和夫人对她很严格,定下很多规矩约束她,若是犯了规矩就要打骂,而对公子就很放心,总夸他沉稳懂事。虽然他们对小姐都很好,但小姐一直都有心结,小小年纪就很难管教。” “王爷亲征敕勒那年,奴婢已经十三岁,月儿小姐才八岁。那年部落里人心惶惶,根本顾不得太多,我夜里醒来的时候发现小姐不见了,我很害怕,就一直的找她,沿着荒漠一直找,直到天亮,被经过的士兵所抓。我后来才得知那些士兵是安东军营的人,他们得知我是被贩卖的汉人,便一直将我关着,直到大军回国,一路将我带回洛阳。” “洛阳对我来说是个陌生的地方,我被关了几天,就被送到琅邪王宫里做下人,谁知到了那,竟然见到了月儿小姐,这才得知月儿小姐昏迷在荒漠时被王爷所救。后来,后来小姐被梁学士收为养女,奴婢就一直留在王宫,直到王爷离开洛阳,奴婢跟着来了琅邪国,从此留在琅邪王府。” 她像是说完了,低垂着头没有再开口,她这才得知一切,怪不得,她与梁楚儿竟是这样的关系,难怪会心甘情愿的为她效力。这样想着,又不动声色的看了她一眼:“你与梁夫人主仆情深,她信任你,认定了你不会背叛她,既然这样,你为何还要见我?” 她凄然的摇了摇头:“奴婢不能看着小姐错下去,她从前不是这样的,她很善良,但是回到王府之后,她变得这样不择手段,枉害人命,害了静夫人,害了河苑郡主,甚至连段夫人也不放过,奴婢心里很害怕。” “你,你说什么!”她的脸色瞬间变白,死死握住绿秀的手,好久才缓过神来:“你说她害了河苑,害了段夫人?” 香晴望着她,眼神有些闪躲:“是,夫人并未打算瞒着娘娘,她说日后要找机会亲自告诉您,让您尝尝痛苦的滋味。虞沅少爷死后,郑夫人被赶出王府,临行之时夫人找到了她,跟她谈了条件,要她去见河苑郡主,并且将一把獠牙匕首带去,夫人说,那是副伏罗大酋家的东西,不久前她差人去了漠南,带来了这把匕首。” 孟央的手在抖,心也在抖:“那,段夫人……” “听夫人说,段夫人离开王府前,偷了她的东西,很重要,重要到,不得不灭口。” 全身的力气此刻被抽离,箐儿,她偷了梁楚儿的玉髓手钏,猜出了她的身份,因此才留下锦帕上的字:杀了梁嘉末! 杀了梁嘉末!杀了梁嘉末!她的双眼都已经泛红,恨的牙都在痒……。 “奴婢前来,就是为了提醒娘娘,不久前娘娘下令打了暄妍夫人,暄妍夫人跑去向王爷告状,王爷非但没为她做主,反而笑称娘娘下手太轻了。前几日奴婢听到暄妍夫人向夫人哭诉此事,夫人简单的几句话,使得她怒火冲天,直言不会放过娘娘,娘娘务必要小心。” 香晴说完,望了望窗外,深深的磕了个头:“奴婢不愿背叛夫人,但夫人已经是一步错步步错,王妃娘娘的为人奴婢是知道的,实在不愿夫人害您,请您务必小心,奴婢不愿夫人作孽太深,总要为腹中孩子积点福德。” 她终究明白,香晴是不会背叛梁楚儿的,她愿意见她,并不是要帮她什么,而是希望她安然的活着,提醒她不要被梁夫人所害,只要她活着,那么梁楚儿也就少害了一条人命,也算为腹中孩子积福了。 至于段灵箐的死,她不信,没有找到尸首,她就永远不会信。 前去看河苑时,她正坐在院中的秋千上,见到她立刻扬起笑脸:“姐姐,你来的正巧,帮河苑推秋千好不好?” 她含笑应允,宫人行了礼退下,她便上前站在她身后,轻轻推动秋千。河苑像是心情很好的样子,微微仰起面颊,笑语怡人:“姐姐,快点啊,推高一点。” 她立刻使了更大的力气,同时含笑道:“你可要抓牢了,千万别摔下来。” “嗯嗯…”她连连点头,极是享受的眯着眼睛,耀眼的阳光洒在脸上,说不出的动人:“等会换我推姐姐。” “我可不敢让你推,”她不禁一笑:“你自己快活就好。” 她不再说话,坐在秋千上荡的很高,笑声明朗,就这样一直的荡啊荡啊。孟央松开了手,站在一旁,看着她快乐的样子,不禁嘴角含笑。 她在欢声笑语中,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望向孟央大声问道:“姐姐,你开心吗?” 她微微一笑:“开心,你开心我就开心。” “那,你高兴吗?” “高兴。” “你现在是幸福的吗?” “当然,你在我身边,姐姐就是幸福的。” 秋千渐渐变低,她坐在上面,来回的晃动,直到伸出脚停住,一双眼睛带着狡黠的笑:“我在姐姐身边,姐姐就是幸福的、高兴的、快乐的?” 她想也不想的点了点头:“当然。” 她仿佛这才放了心,眼睛亮亮的:“那就好,姐姐有了河苑才会幸福,河苑这下放心了。” 她一时有些不明白:“你说什么?” 河苑灿灿一笑:“我说,我会一直让姐姐幸福、高兴、开心下去!” 她心里突然很暖,暖的就如同这艳阳高照的天气,快要将自己融化了,上前握住了她的手,郑重道:“河苑,姐姐也会让你一直幸福下去。” 她的河苑,应该幸福,总有一天,会有一个像司马毗一般爱她的男子,她等着他出现,给河苑幸福。 回去的路上,她与梁楚儿不期而遇,她挺着肚子,一如既往的笑,温婉可人,在宫人的搀扶下慢慢走上前:“妾身出来走走,想不到这么巧,竟然偶遇了王妃娘娘。” 小径幽幽,乔木葱葱,紫薇花开得正盛,艳色动人,芬芳四溢。阳光也亮的刺眼,她却在这样的天气下心生寒意,只能不露声色的握紧绿秀的手:“梁夫人好雅兴。” “娘娘说笑了,妾身有孕在身,太医叮嘱了要出来走走,说是对腹中胎儿有好处。”她浅笑盈盈,很快又想起了什么,略带自责道:“瞧妾身多糊涂,竟然忘了给娘娘行礼,但是王爷早就说过,妾身大着肚子,可以免了一切的礼节,所以娘娘应该会谅解吧?你一定不会像惩罚暄妍夫人那样对付妾身的,对不对?” “梁夫人说完了?” 她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只因无法在这个女人面前伪装,更不愿与她演戏,只愿她自讨没趣,让她离开。可是,她低估了她,梁楚儿盈盈一笑:“没说完,妾身还想着与娘娘多聊几句呢。” 她久久的望着她,希望能够看穿这个女人恶毒的面孔,但又莫名的感到恶心,下意识的用锦帕捂住嘴巴,险些克制不住的吐出来。 见她这样,她颇为诧异,但很快又好笑的看着她:“娘娘怎么了?想吐?莫不是也有了身孕?” 好不容易止住了想吐的冲动,她有些厌恶的看了她一眼:“我还以为,你大着肚子会安分一点,没想到还是一样诡计多端。” “娘娘可冤枉妾身了,”她一副委屈的样子,叹息一声:“妾身是想告诉娘娘,您还不知道吧,前几日太医诊断,石夫人有了身孕呢,已经两个多月了,若是娘娘此时也有喜了,倒是可以跟她做个伴。” 她果真一愣,这消息,司马睿不曾告诉她,两个多月,那正是她与司马睿怄气的时候,但此时得知,心里还是颇不是滋味,不管什么样的女人,总不希望与别人分享丈夫,更不希望别的女人为他生孩子,她早就说过,她与其他女人无异,也会心酸,会吃醋,会难过。 但即便心里难过,她的面上从不会表露出来,她是琅邪王妃,必须大方。 可此时,她不愿与她多做纠缠,于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梁夫人还有事吗?” 她面上带着笑,很快又反应过来,懊恼道:“都是妾身不好,挡了娘娘的路,娘娘是从河苑郡主那儿回来的吗?也是,东海世子死了,娘娘是要多劝劝郡主,想开点,反正婚事都逃了,也算是好事,免得成了寡妇。” 她的脸色在这一刻沉了下来,终究无法平静的面对她:“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她毫无畏惧,娇笑两声,在香晴的搀扶下上前两步,与她近在咫尺的站着,缓缓凑上前,附在她耳边轻声道:“娘娘不觉得奇怪吗?郡主怎么就突然逃婚了?定是有人从中作梗呢,那个人,指不定就是妾身呢。” 她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只有紧紧的握住绿秀的手,才能强撑着站稳,而她并没打算放过她,接着低笑一声,狠毒至极:“段夫人的古炎长弓,妾身已经找回来了,就在梁府放着呢,娘娘若是想看,妾身愿意带您前去。” 无法冷静,无法克制,她在这一刻恨不能撕烂她的脸,于是迅速扬起手掌,就要狠狠的给她一耳光!可手未落下,已经被她一把抓住,她冷笑着握住她的手腕:“想打我?你算什么东西!” 话音刚落,她已经狠狠的甩开了她的手,始料未及间,反手一挥,重重的给了她一巴掌! 所有人没有料到,皆是呆呆的站在那,她的左脸已经是火辣辣的疼,绿秀恼羞成怒,上前就要与她争辩,却被她一把拉住,抬起头,眼神已经冰冷:“这一巴掌,我会还给你的,该让路了吧?” “妾身等着,”她扬起嘴角的笑,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道:“还有最后一句,妾身觉得很对不起娘娘,本来想命人将段夫人的尸首带回来的,可惜她衣衫不整,在悬崖底下摔得血肉模糊,身上的肉都被鹰啄光了,啧啧,那些冒充胡人的杀手可真狠,杀了她也就算了,干吗还要强暴了她,跌落悬崖,落得个粉身碎骨。好在这件事鲜卑辽西公和左贤王不知道,他们若是知道妹妹死的这样惨,一定会恨死背后乱出主意的人。” 她终于说完,含笑看着她面若死灰,最后道:“若不是娘娘出的主意,段夫人此刻还安然无恙的待在王府,哪里会以鲜卑公主的身份上战场,娘娘真英明,啧啧,真英明。” 她嘲讽的笑了两声,在香晴的搀扶下离开,意味深长的眼神扫过她。 她不知自己是怎样回去的,很冷,全身都在颤抖,不止脸在疼,心里更是疼,疼的就快要了她的命。绿秀不放心的陪着她,见她脸色实在难看,不由得有些害怕:“娘娘,咱们请太医瞧瞧吧,您这样,绿秀害怕。” 惶然的摇着头,她回到房中,坐在床边,恍如失魂落魄,伸手将被褥从床上拽下,将自己严严实实的盖住,身子却仍在颤抖:“绿秀,我冷,我好冷。” 这正是一年里最热的时节,她却围着锦被,坐在地上,面色惨白的吓人。绿秀转身就要离开:“奴婢去请王爷。” “不要,”她伸出手,一把拉住她,几近哀求道:“我不想见他,让我一个人待会。” 她的手这样凉,隔着衣物,绿秀似乎感觉到了寒凉,不禁哽咽的看着她:“奴婢就在外面守着,娘娘有事就叫奴婢一声。” 屋子里很快只剩她一个人,又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这样的安静,她才能使自己平静,才能使自己尝到锥心之痛,真疼,真疼啊。 她没能安静多久,房门被推开的时候,司马睿快步走来,见她坐在地上,脸色苍白至极,又围着厚厚的被褥,当下紧张起来,上前一把将她抱起,小心的放在床上:“央央,你怎么了?” 她的神色有些恍惚,望着他,很久才回过神来:“司马景文?” 他赶忙握住她的手,目光望向她的左脸,面上带着疼惜:“嘉末都已经告诉我了,她当真不是有意的,跪在书房外哭了很久,怎么也不肯起身,几乎就要昏厥。央央,她有孕在身,又自责的很,我也不好说些什么,你就原谅她吧。” 她想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他在要她原谅,原谅梁楚儿打了她一巴掌……。她可以原谅,哪怕她打她十巴掌,二十巴掌,一百巴掌,一万巴掌……可是,她不能原谅她害静夫人,害裒儿,害河苑,害箐儿…… 箐儿,她若是可以将她还给她,她愿意尝千刀万剐之痛。 “原谅她?”她恍惚的望着他:“她是谁?” 司马睿顿时语结,面色微微难看,她是谁?她是敕勒公主斛律月儿,她是大晋皇后梁楚儿。他还能说些什么,他是琅邪王,但真的不光彩。 “央央,不要因为她怨我,求你。”良久,他艰难的说了这么一句:“你该知道我的迫不得已,如果没有她,我不可能这么快诛杀成都王,也不可能轻而易举的走到今天,不管她是谁,她对我有恩,陪着我久经生死,我不能不管她。” 是啊,他有他的无可奈何,他有他的迫不得已,她无力怨他什么,但此刻心里的痛那样明显,眼中的恨也那样刻骨:“司马景文,不管她是谁,她害死了静夫人,还险些害了裒儿,河苑悔婚是她从中作梗,箐儿,箐儿的死也是她,是她派人追杀了段夫人!”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说出这些话的,只知道自己很痛,紧紧握住他的衣袖,身子抖得厉害。而他,许久的沉默不语,最终望着她,叹息道:“我知道你不喜欢她,央央,这些事与她无关,嘉末来到王府后已经有了身孕,她只想着为腹中孩子积福,将所有的首饰拿出来赈济难民,对下人也从来轻声细语,从没人说她半个”不“字,央央,她很好,对她仁慈一些,求你。” 她很好……是她不好,她不够大度,不够仁慈,她多坏啊,在他面前说了她这么多坏话,温柔细语的梁夫人,她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吧?她只会温婉可人,善良懂事。 “如果我告诉你,真正的梁嘉末,梁府的大小姐,就是死于她手,她脸上的那张皮,是从梁嘉末脸上剥下来的,她会盅术,她用盅术害了静夫人,你会信吗?” 他从不知道,她说出这样的话需要多大的勇气,只希望他信自己一次,就这一次……。可他的眉头皱的这样深,甚至眼中,那双狭长的眼眸闪过一丝不快:“你疯了,你怎会说出这样的话!” 是啊,她疯了,疯了才会相信他,疯了才会昏了头脑。她想笑,可是怎么也笑不出来,张了张嘴,却泛起呕吐的冲动,捂着嘴趴向床边,难受之极。 司马睿明显惊慌,赶忙对守在门外的太医道:“还不进来!站在那等死吗!” 太医们惶恐的走来,为首一人慌忙上前,跪在地上伸手为她把脉,她想也不想的就要缩回手:“我没病,你走吧,让我安静会!” 可他的态度那样坚决,一把按住她的手,眼中很是无奈:“央央,身子要紧,有什么话咱们日后再说。” 她沉默的转过脸去,不愿再去看他,无力至极。 太医把了脉,惶恐的面上很快有了一丝松动,接着跪在地上,如释重负道:“恭喜王爷,娘娘是喜脉啊。” 此言一出,不禁司马睿一愣,就连她也是惊讶至极,好久回不过神,而司马睿已经欣喜的望向太医:“当真?” “不会有错,娘娘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但娘娘心郁气结,情绪不稳,长久下去恐怕会动了胎气,还望娘娘千万保重身子。” 他话音刚落,司马睿已经再次的急声道:“还不赶紧下去配药抓药,娘娘心郁难解动了胎气,要你们这些太医做什么!保不住孩子你们都得提头来见。” 太医慌忙离开,他望着她,似是高兴到了极点,颇有些手足无措,紧张的哄她:“别气了,我错了好不好,任你打骂绝不还手,孩子要紧。” 她原本满心的火气,满心的酸楚,在这一刻微微好受一些,却仍是冷着脸不愿搭理他:“你高兴什么,梁夫人就快生了,石夫人也有了身孕,不过是多个孩子而已。” “那怎么一样!”他立刻提高了声音,不满的望着她:“她们的孩子怎么能跟你比。” “怎么不能比。”她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他却没有理会她的冷淡,只顾着满心的高兴,握着她的手,欢喜道:“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也不枉咱们努力那么久。” “胡说什么。” 她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他却死皮赖脸的凑上前,一把抱着她,就要把耳朵贴在她的肚皮上:“给我听听。” 她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冷着脸着推开他:“才一个月,听得到什么。” 他顺势握住她的手,眼中皆是笑意,认真道:“央央,我再也不会伤你的心,再也不会惹你不高兴,咱们有孩子了,今后我要加倍的对你好。” “原来是看在孩子的面上才对我好。” 她故作不悦,别过脸去不去看他,一副生闷气的样子,他立刻紧张兮兮的哄她:“哪有,你在我心里永远是第一位,他哪里能跟你比。” “哦,你不疼孩子!” 又是一阵无理取闹的话,司马睿不禁仰天长叹,上前一把抱住她,不管她怎么挣扎也不放开,附在她耳边低笑:“小妖精,你非要把我整死才甘心。” 她竟然有了身孕……心里的喜悦无法对外人言说,但却是真真实实的心满意足,一个多月的胎儿,她将手抚在腹部,此刻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司马睿更是喜不自禁,索性哪也不去,一直在房中陪着她,还紧张兮兮的不准她下床走动,当真是好笑至极。 这是上天对她的恩赐,孟央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这一次,她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的孩子,哪怕粉身碎骨,挫骨扬灰。 清晨醒来的时候,司马睿还未离开,见她醒了,含笑上前,坐在床边握住了她的手:“还想着要你多睡会,结果还是吵醒了你。” 窗外一早就传来悦耳的鸟鸣声,阳光一缕一缕的投进屋内,她上前抱住了他的腰,顺势靠在他怀中,黛发披散,略带慵懒的声音:“你要去哪儿?” “还能去哪儿?”他不禁叹息一声:“茂弘等人一早就在书房等候了,商讨完政事,我立刻来陪你。” “嗯,”她闭着眼睛含笑点头,同时又随口道:“听你的语气好像很沉重似的。” “朝堂之事,难免心烦,你不用担心。” 他这样说着,她反而有些不安,以往他在政事上心烦,总会毫无保留的告诉她,今日却有些反常。想了想,她抬起头看他:“你最近都很忙,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你有孕在身,我本不想跟你说这些,”他叹息道:“年前汉将石勒率兵攻破襄城郡,我命幽州刺史王浚与辽西公出兵,大获全胜,成功击退了石勒。不久前,王浚与辽西公再次联手,攻击在襄国的石勒等人,但此次却以战败收场。” “就因为这个?”她不禁柔声一笑,劝慰道:“行军打仗,胜败乃兵家常事,何需如此沉重?” “当然不是因为这个,”他摇了摇头,望着她道:“此次征讨,辽西公段疾陆眷率其弟段匹磾、段文鸳、以及堂弟段末波一同上阵,追击敌军之时,段末波被石勒俘虏,石勒以他为人质,要求段疾陆眷归降,其弟段匹磾、段文鸳更是无奈与石勒之侄石虎结拜为兄弟,鲜卑段部如今已经归附石勒。” 她一惊:“怎会这样,鲜卑的虎符不是在王爷手中吗?他们怎会归顺石勒?” “不久前段灵箐不幸遇难,老单于段务勿尘得知爱女之事,病情加重,当晚就死了。段末波被石勒俘虏,辽西公也是万般无奈,但好在虎符在手,即便他们归顺石勒,也必不敢造次。” 话虽如此,她的心却一点点的沉了下去,若是段灵箐还好端端的在王府,鲜卑老单于就不会死,以她琅邪夫人的身份,段疾陆眷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归顺石勒的,如今看来,终究是她惹了祸,她万般不愿,但还是给司马睿添了麻烦。 “司马景文,若不是我乱出主意,箐儿就不会离开王府,我……。” 她惶然的说着,还未说完,就被他捂住嘴巴,含笑道:“不许说这些,也不许伤心,我琅邪国兵强马壮,安东大军骁勇善战,且王氏一族忠心耿耿,那么多的世族部落相助,还会怕他石勒?即便段疾陆眷投降汉国,虎符在手,鲜卑大军也不敢犯我大晋,你又何需自责?” 话虽如此,她却依旧是凄然的样子,司马睿不禁将她拥入怀中,笑道:“央央,我昨晚想了一宿,你说,咱们的孩子应该叫什么名字?” 心知他在故意转移话题,她的心里依旧难过,却只得强颜道:“你是孩子的父亲,当然由你决定。” 他眼中是深深的笑,沉吟片刻,道:“记得那年冬日雪后,你从皇宫回来,沿着府外的长街一路追赶着我,滑倒在雪地独自落泪,那是我第一次决定爱你,至死不渝,我们的孩子,不如就叫司马冬儿,如何?” “司马冬儿,”她不觉重复了一遍,浅笑道:“听着像是女孩的名字,你怎知一定是女孩?” “我希望是女孩,”他望着她,声音温柔:“跟你一样好看,聪慧过人,我定会一辈子保护你们母女,将你们视若珍宝。” 这是他的承诺,也不知是否怀了身孕人也跟着变得多愁善感,此刻听起来,让她有一种流泪的冲动。 司马睿离开,绿秀进来为她梳头,她坐在镜前,望向铜镜里的女子,愁眉淡扫,那双眼眸里蕴含了太多的深沉,再不似从前一般明净。她想起就在方才,司马睿告诉她,辽西公的堂弟段末波被石勒所俘,那也是箐儿的堂弟啊,可她竟然没有丝毫的感觉,只是担心鲜卑的兵权着落,她何时变得不再顾忌别人的死活?那日河苑为她斟满杯中美酒,然后含笑告诉她酒中有毒,她应该知道她是开玩笑的,河苑怎会害她?可她竟然不相信她,她害的河苑如此伤心。 伸出手缓缓抚上面颊,那镜中的女子也在看着她,做着相同的动作,那般熟悉的容颜,可她觉得有些陌生,不禁迟疑道:“绿秀,我是不是老了。” “哪有,娘娘貌若天仙,就跟从前一样好看呢。”绿秀并未多想,一边为她梳着长发,一边笑着回答。 静静的望着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子,她将手伸向铜镜,想要触摸她的脸,是不是真的跟从前一样柔软,可是她只摸到冰凉的镜面,眼泪无声的滑落:“我是谁?” 身怀有孕的女子果真都是多愁善感的,绿秀赶忙的哄着她:“哎呀,娘娘怀着身孕呢,怎么哭了?” 她牵强的笑了笑,伸出手拭去眼角的泪,就在这时听到房门处传来“扑通”一声,转过头去正见一宫人狠狠的摔倒在地,想是被门槛绊倒,她的面色如此恐惧,面色都是惨白的,绿秀立刻上前训斥道:“糊涂的东西,你是哪儿的宫人,惊扰了娘娘可知该当何罪!” 那宫人并不是在她身边伺候的,但她看上去如此眼熟,略一回想,她起身制止了绿秀,上前几步道:“你是郡主身边的宫人?” 宫人想回答,但张了半天的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整个身子抖成了筛子:“郡主,郡主死了!” 她站在屋子里,只觉身子很冷,良久,不敢置疑的望着她:“你说什么?” 宫人恐慌至极,不敢再去看她的眼睛,而是不断的磕头,声音抖的不成样子:“郡主,郡主自裁了,奴婢推开房门,看到,看到满地的血,身子,都凉了…。” 翻天覆地的黑暗,她脚下一软,险些昏倒在地,绿秀一把扶着她,自己也是惊得说不出话:“娘娘…。” 推开她,她强撑着扶着桌子,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苦苦强撑着,一步步,艰难的走出屋子,外头的阳光真好,亮的刺眼,亮的人心疼。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走过去的,真的不知道,她的头才梳了一半,散落在两肩。一路扶着绿秀,真的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扶着,好几次险些倒在地上,脚步踉跄,像是每一步都踩空了,脚底便是万丈深渊,只一下就可以将她摔得粉身碎骨。 沿着小径,那一簇簇的紫薇花红的耀眼,绿叶浓翠,被风吹起时晃得人头晕目眩,可是偏偏种满了路旁,幽深茂盛,几乎看不到其余的花草。 这一条路,就属紫薇花开的最盛,乔木葱葱,那花朵一团团、一簇簇,迎在枝头嫣红如霞。花开满树,故而又叫满堂红,祥瑞之花。河苑说过,紫薇花开的最久,花期十旬,续续绽开,朝朝暮暮,长长久久…… 朝朝暮暮,长长久久,这是河苑最喜欢的花呢。 记不清了,究竟是什么时候,她在前去看河苑的时候,就是在这条小径,紫薇花漫天的开,远远的,她看到她与司马毗一同站在花下,花团锦簇,才子佳人,司马毗像是惹她生气了,焦急的围着她哄了好久,可她依旧不搭理他,冷着脸转过身去,像是不愿看他,可是背对着他的那一刻,她站在很远的地方,看到了河苑嘴角的那抹笑,就如同这紫薇花一般,续续绽放,朝朝暮暮,长长久久。 如今,她依旧走在这条小径,那长远的花枝,伸展而茂盛的开着,眼前有些朦胧,似是就看到他们站在不远处,司马毗依旧是明朗干净的样子,他望向河苑的眼神依旧柔软多情,而河苑回眸,看到她,不禁扬起笑脸,笑颜深深,展露细碎的贝齿:“姐姐。” 终于到了,她的额上已经是密密的汗珠,咬着牙,咬紧了牙,面上毫无血色。一步步上前,房门是打开的,她看到的是漫延的红,触目惊心的红。 河苑,她死了多久呢?昨晚?深夜?还是子时?或者天蒙蒙亮的的时候,她靠在床边,坐在地上,用手中那把镶银的獠牙匕首,一下,两下…。划开了手腕,那血就这样滴落,接着源源不断的涌出,流淌了一地,染红了整个地面。 她还保持着坐着的姿势,依旧靠着床榻,向后仰着头,就如同昨日她坐在秋千上,微微扬起脸,迎接温暖的阳光。可是此刻,她迎接的不是阳光,她的眼睛是闭着的,毫无生气,就连那睫毛也泛着僵硬的温度。手垂落地上,左手是成滩的血,手腕是割开的红色,那血流的真多,满地都是,满身都是,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而她的右手,握着那把沾血的匕首。 梳妆台上有一张信笺,还好没有被风吹落,否则定会淹没在血迹里,再也认不清上面的字迹,那熟悉的字迹明显被泪打湿过,有些淡开的墨痕。 “姐姐说,有了河苑才会幸福,现在河苑死了,姐姐应该不会幸福了吧,姐姐不幸福,王爷哥哥就不会幸福,我的杀父之仇也就报了。 姐姐,船在漏水,修补不好了,我就要淹死了。死后有可能去找司马毗,也可能去找田大哥,谁知道呢,反正我什么都不记得。 原谅我。 河苑绝笔。” 她放干了全身的血,血迹已经凝结,不疼吗……她的脸那样生冷,泛着死灰一般的颜色。她很怕,真的很怕,怕的不敢上前。 可她还是上前了,脚下踩着她的血,沾染了鞋底,她跪在她面前,去握她的手,将她手中的匕首拿开,她的手那样凉,刺骨的凉,很冰,还很僵硬。她用了很长的时间才能握紧,因为她在抖,抖的不成样子。映入眼帘的是血,呼吸中也是血的味道,她伸出手将她抱在怀中,她的身子已经那样冰凉,费了好大的劲才扳过,费了好大的劲才将她抱在怀中。 “河苑,别怕,姐姐抱着你,就不会凉了,姐姐给你暖热。” 她没有哭,甚至没有一滴眼泪,只是将她抱在怀中,将脸贴在她的脸上,抚摸她柔软的长发,轻声说着:“别怕,姐姐不会让你淹死的,姐姐把自己的船给你好不好,不要丢下姐姐,好不好?” “河苑,姐姐给你推秋千,推一辈子的秋千……。” “我错了,我向你认错,你看,外面的阳光那么好,姐姐带你去看紫薇花,就在那条路上,开的很旺盛,你不是最喜欢它吗?” “去厨房,姐姐带你去厨房,那里有你最爱吃的糯米丸子,还有芙蓉糕……” “你的手很凉,姐姐给你暖热,暖热就好了,别怕。” “别怕……” 她是如何被赶来的司马睿抱了回去,已经无从得知,因为她脑子很痛,像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就如同那年田四死去,她同样是这样躺在床上,睁着空洞的眼睛,望着上方,其实什么也看不到,根本看不清,可她还是这样睁着,许久都没有眨眼。 屋子里很多人,为何会这么多人?有太医,有宫人,有坐在床边的司马睿,还有,梁楚儿。 梁楚儿,她挺着大肚子,焦急的站在床头,不止是焦急,似乎还哭了,她抹着眼泪对司马睿道:“王爷,怎么办呀,娘娘还怀着身孕呢,不吃不喝,滴水未进,这样下去可怎么好?” 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司马睿面上如此心疼,手就快要被他握断了,他抬头看了一眼梁楚儿,劝着她:“嘉末你先回去吧,你大着肚子,站了那么久也累了。” “妾身不累,”她抹着眼角的泪,如此的怜人模样:“郡主好端端的人没了,妾身看着娘娘这样,心里难过,只想多陪陪她,即便什么也不说也是好的。” “你的心意她会知道的,”他对她柔声一笑:“回去吧,总要为腹中孩儿着想,你不累他也累了。” 她这才勉强的点了点头,明显红着眼圈,最后含泪道:“那王爷好好陪着娘娘,替妾身转告她,人死不能复生,伤心也无事于补,总要为孩子着想,可不能出什么差池。” 她走了呢,所有人都会赞叹她吧,梁夫人多么的心地善良,多么的温婉大方,得知河苑郡主死了,她挺着大肚子,第一时间赶来安慰她,流着难过的眼泪,带着关切的表情,站在司马睿面前展现着自己的善意。她是多么大方得体。 除了她,谁还看到她嘴角的那抹深笑,透着最大的嘲讽与快意,看着她如今的模样,她心里该是怎样的快感。 她,赢了呢。 司马睿守了她一天一夜,太医也在门外候了一天一夜。 他很担心,一步也不肯离开,他整夜的守在床边,说了一宿的话,无非是劝她为腹中孩子着想,劝她不要如此伤心,劝她振作起来。他以为她很脆弱,但他错了,清晨阳光明媚之时,他趴在床边睡着了,他很累,直到天快亮了才睡去,但睡得并不踏实,醒来后,看到床上空无一人,当下心里一慌,回过头来,却见她正坐在桌前,喝着绿秀端来的参汤,神情自若,看到他醒了还不禁一笑:“你醒了?” 他明显的诧异,似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声音带着迟疑:“央央,你……。” “梁夫人说的对,人死不能复生,伤心也于事无补,总要为孩子着想。”她握着汤勺,不慌不忙的吹凉参汤,漫不经心的开了口:“河苑的丧事就交给王爷了,她是未出阁的姑娘家,不易太过张扬。” “当然,”他赶忙起身,走上前去坐在她身旁,终于松了口气一般,疼惜的望着她:“央央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安葬她。” “多谢王爷。” 她盈盈一笑,却使得他有些不悦:“我是你相公,你何需言谢。” .. 【096】我想你们死(新文首推求收藏!) 不管她愿不愿意,河苑死了,便是永远活不过来了,司马睿仍旧不放心她,却被她含笑赶去书房,他有自己的事要忙,已经受了她一天一夜,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出了屋子,站在房门前,绿秀扶着她,亦是满面的担忧:“娘娘,您心里在想什么,就跟绿秀说说,别一个人担着。” 绿秀很了解她,她也当然知道,此刻,也没想过一个人承担,她抓住绿秀的手,手指关节都泛白,紧紧的握着,用了全身的力气,望向院中,眼里的恨意那样惊人,牙都咬的咯咯作响:“杀了她,我会杀了她!” 绿秀当然知道“她”是谁,目光小心的扫过周围:“娘娘小心隔墙有耳。” 她努力的克制住自己的情绪,缓缓的呼吸着,总算可以使自己平复下来,隐藏著内心波涛汹涌的恨,望向阳光洒满的院子,开口道:“郡主死了,太阳还是会照常升起,我总要为孩子着想,绿秀,陪我在院中走走。” 院子周围站着看守的宫人,低垂着头,严谨而恭敬的守在那,这是司马睿的意思,他终究不放心她,指派了更多的宫人服侍她,然而在她心底,早已将这服侍看做监视之意。 花坛里的花依旧开着,宫人照料的很好,甚至比从前还要娇艳,她在绿秀的搀扶下走过花坛,走过园子,树木茂盛,阳光明媚,石桌上如今是空无一物,想起从前箐儿在的时候,这上面总是摆着一副棋盘。如今,她什么都没了,这一切,拜梁楚儿所赐。 前方的墙桓下,花草丛丛,正走着,突然就听绿秀惊呼一声,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她隐约看到草丛中藏着什么东西,待到看清楚了,才发觉身子一软,险些倒在地上。 那蜷缩成小小一团,沾着鲜血的洁白绒毛,不正是探月! 探月,那只小小的兔子,竟然死在了草丛里……她当下头晕目眩,强撑不住的就要昏厥,耳边是绿秀紧张的呼声:“快,快去请太医。” 她躺在床上,听着太医担忧的忠告:“娘娘万不可再动怒,一定要稳住情绪,气急攻心对胎儿无益。” 她当然知道,所以一直在忍,忍的这样辛苦,可她还是再忍。而此刻,她已经逐渐控制了自己的情绪:“劳烦太医。” 太医离开,随后就有宫人将汤药送来,绿秀接过,随口对那宫人道:“劳烦良玉姑娘了,我来就好。” 屋内只剩她与绿秀,绿秀端着汤药上前,小心的送到她嘴边,她却别过脸去:“我不喝,倒掉。” 绿秀一愣,继而道:“娘娘放心,刚刚送药的宫人叫良玉,在王爷身边奉茶多年从未出过错,王爷心思缜密,娘娘是知道的。” 她这才放了心,接过药碗:“这药是王爷派人煎熬的?” “是真的,前前后后只有王爷的人接手,谨慎的很呢。” 待药放凉了些,她忍着苦味喝下,好久才缓了过来:“问清楚了吗?” “问清楚了,”绿秀微微皱起眉头,回答道:“探月身上有两个血窟窿,很明显是被什么东西咬死的,奴婢盘查了咱们这的宫人和守卫,昨日郡主出了事,府里上下都很混乱,有守卫看到暄妍夫人带着几个宫人牵着狗经过,但也没太注意。奴婢刚刚要人去打听,不久前暄妍夫人确实养了一条狗,挺凶悍的。” 孟央深深的呼吸着,她又继续道:“奴婢觉得就是她,她曾经在娘娘身边伺候,很清楚咱们这的情况,包括院子里的死角,想要放狗咬死探月,轻而易举。” “绿秀,把消息放出去,我倒要看看她还能耍什么花招。” 傍晚的时候,整个王府都传遍了暄妍夫人纵狗行凶的消息,据说有宫人亲眼所见,虽说咬死的只是一只兔子,但这兔子毕竟是王妃娘娘的心爱之物,河苑郡主的死已经让她悲痛万分,如今更是受了惊吓,整整一天,郁郁寡欢。 司马睿忙完了政事,很快来陪她,闻知此事不免大怒,立刻就要派人去请暄妍夫人,却被她一把拦住,眼中尚有惶然之色,开口却道:“王爷,算了,不过是只兔子。” 她这样一说,却不知他眼中竟闪过不易察觉的欣慰,那兔子本就是王敦送给她的,他虽面上不说,心里还是有些不悦的,有时在院子里不经意见她抱着探月,眼中洋溢着温暖的笑,念念有词的跟它说着话,他心中的不悦更加沉重,就这样一点一点的吞噬着他的心。如今,兔子死了,岂不正合他意,尤其是她还不甚在意的说,算了,不过是只兔子。 是啊,不过是只兔子,是他太过紧张了。他的心,终于松懈下来,顺着她的话,也没有再追究,只是心疼的握了握她的手:“央央,你总是这样善良。” 她并未注意到他的神色,仿佛只是沉浸在无限的心事之中,轻轻摇了摇头:“河苑的死,让我从云端摔落地下,差点失去存活的信念,那日梁夫人大着肚子来看我,担心的落泪,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很多。” 她说着,眼中泛起晶莹的泪光:“王爷,你说的对,梁夫人很好,以往是我不够仁慈,总是对她有成见,我那么坏,所以连河苑也离开了我。梁夫人才是心地善良,纵然我对她态度恶劣,她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句,我……。” 话未说完,司马睿已经伸手捂住她的嘴,心疼至极:“央央,不许你这样说自己,嘉末很好,你也很好,你愿意跟她好好相处,我当然求之不得,河苑的死不关你的事,不许胡思乱想。” 她含泪点了点头,顺势被他拥入怀中,烛光摇曳,光芒之中,他疼惜的吻了吻她的额头,她面上带着浅笑,但很快,微微低垂的眼眸不经意眯起,里面蕴含了道不清的复杂。 次日一早,刚刚梳洗完毕,绿秀端来早饭,皆是些清粥小菜,看着倒是很合胃口。这两日,她一直强迫着自己吃东西,反倒有些不消化,实在见不得油腻的东西,而桌上的清粥,配着鲜笋,又撒了些金灿灿的御米,看上去晶莹剔透,闻着还有淡淡的清香,定是花了心思精心熬制。 她坐着吃了一些,果真是熬得松软,入口即化,心里微微的感激,随即对绿秀道:“劳你费心了,将粥熬得这么好。” 绿秀反应过来,道:“这粥不是奴婢做的,王爷将原先宫内的御厨找来了,特意要他们负责娘娘的膳食。” 这是司马睿的一片心意,但不知为何,她心里却没有欣喜的感觉,只是淡淡的笑了笑,放下碗勺,望着门外道:“外头阳光这么好,扶我出去走走吧。” 刚要起身,就听宫人在门外恭敬道:“娘娘,暄妍夫人来了。” 微微蹙起眉头,很快又恢复如常,在绿秀的搀扶下走出房门,果真见檐下站着嫣儿,脂粉浓厚,金簪灿灿,煞是华贵,仿佛只有这样精妆细抹,才可以体现出自己尊贵的身份。她面上带着笑意,流露着小小的倨傲,盈盈的行了礼:“妾身给娘娘赔罪来了。” 目光不经意的扫了扫她身后的小队宫人,如此声势浩大的赔罪,她当真担不起呢,于是轻笑一声:“暄妍夫人何罪之有?” “前段时间妾身心情烦闷,就想着养只狗逗乐,娘娘知道的,王府里也没有规定不许养狗,所以妾身就差人从外面买了一条回来。”她说着,话锋一转:“昨日府里传的沸沸扬扬,皆说妾身的狗咬死了娘娘心爱的小兔子,狗嘛,本来就是胡乱闯祸的畜生,妾身知道后心里很自责,所以一早起来,亲自前来赔罪。” 她望着她,她也望着她,眼中带着一丝笑意:“哦?暄妍夫人打算如何赔罪?” “妾身本想买一只兔子赔给娘娘,但又觉得不够诚意,所以将那犯错的畜生亲自带来了,这样才叫真心实意的道歉。” 她说着,嘴角勾起莫测的笑,望了望身后的宫人,宫人立刻上前,双手呈上盘中的砂锅,她浅笑盈盈,上前将锅盖打开:“那畜生罪恶滔天,妾身将它宰了,炖了一锅汤,特意送来给娘娘尝尝鲜。” 热气腾腾的砂锅,她并未看清里面是什么,但一股重重的肉腥味已经传来,使得她一阵反胃,捂着锦帕转过身去,绿秀赶忙上前照料,同时斥责道:“还不把它端走,等着被王爷砍脑袋吗!” 宫人赶忙的行了礼,后退几步,嫣儿将锅盖盖上,面上带着慌乱道:“妾身该死,竟然忘了娘娘怀有身孕,冒犯了娘娘。” 她好一会才转过身来,脸色微微的难看,她又接着道:“妾身也是一片诚心,将心爱的狗杀了,也算为娘娘的小兔子报了仇,娘娘不会责怪妾身吧?” 虽是惶然的神色,她的声音却透着嚣张,眼中暗藏得意之色。孟央缓了口气,很快恢复如常,站直了身子,似笑非笑的望着她:“当然,暄妍夫人也说了,不过是只畜生,何必跟它计较。” 仅此一句,她的脸色难看至极,这样明显的羞辱,她却没有半点还嘴的机会,眼中闪过恼恨,她久久的望着她,最终咬着牙道:“娘娘果真仁慈,看来妾身要跟您好好学学了。” 她不禁一笑:“仁慈是本能,残忍才是天性,这些东西都是自学成才,夫人自己琢磨即可。” 若想在言语上胜她,嫣儿是自讨苦吃,她显然明白了这些,直直的看着她,良久,一字一顿道:“既然这样,妾身就不打搅娘娘了,日后定会再来向娘娘请教。” “绿秀,送暄妍夫人。” 她含笑与她对望,眼中没有丝毫的不悦,所谓的面具、虚伪,她在步入王府之后,何尝不是自学成才。就连那惊涛汹涌的恨意,也在不知不觉中修炼成精,此刻,她才可以这般不动声色,她的演技,就快炉火纯青了呢。 北方大乱后,江东之地的健康俨然成了大晋的都城,幕府山北临长江,犹如盾牌这般阻挡住北方的长矛,司马睿广纳人才,网罗贤俊,授封百余人。大晋名士刁协、王承、卞壷、诸葛恢、庾亮等人纷纷授以官职,声势浩大,中原人士纷纷南渡江东。 几日后,幽州刺史王浚设坛告天,承制封拜,为皇太子司马邺置备百官,司马睿前往长安监理。 他离开,才是她的机会。 石桌之上,棋盘陈列,她一人坐在院中,黑白子亲执,总算明白了绝境之中,独孤一掷的心情,这一刻,她想起了段灵箐。 她是如何渴望自由,渴望冲破强加在身上的束缚,哪怕,是生命的代价。 风将树叶吹得沙沙作响,也将她额前的碎发吹乱,她的思绪尚在集中,突见宫人上前,行了礼:“娘娘,石夫人求见。” 她并未多想,甚至不曾抬起头,随口道:“请她过来。” 石晴儿走来,依旧是一副柔弱的模样,盈盈的行了礼:“妾身给王妃娘娘请安。” “坐吧,”她认真的斟酌着面前的棋局,始终没有抬头看她一眼:“你来的正好,陪我走完这盘棋吧。” 她点了点头,上前坐在对面,手执白子,望着排序混乱的棋子,不禁一笑:“娘娘这盘棋可谓是滴水不露,黑白子不相上下,让妾身好佩服。” 她但笑不语,二人没再说话,静下心来斟酌起当下的棋局。院子里很静,静的只能听到她们的呼吸声,像是忍受不了这样的沉默,石晴儿率先开口:“昨日,妾身见到了王夫人。” 她抬头看了她一眼,不甚在意道:“石夫人想说什么?” 她向来直接,不喜欢跟她绕弯子,石晴儿是个缄默的女人,但她一向无事不登三宝殿,而她也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此时突然来见她,定是有话说。 “娘娘快言快语,妾身就直说了,”她面上带着忧色,直言道:“昨日王夫人突然来见妾身,问了妾身一个问题。” “哦?” “她说,静夫人的死,其实不关她与华菱的事,而娘娘知道她是冤枉的,偏就让她做了替罪羊,还害的华菱无辜丧命,她一直追问妾身是不是真的?” 手中的黑子不觉一滞,她低垂的眉眼看不清表情,道:“你是如何回答的?” “妾身本就不知此事,当然不会胡说,”她极是认真的说道:“当日证据确凿,王夫人是抵赖不得的,只是妾身百思不得其解,她为何突然有此一问,所以特来告诉娘娘,娘娘心里也好有个准备。” “什么意思?” “妾身说了不关娘娘的事,可她好像不信,像是心里早已有了答案似的,妾身猜想,定是有心计叵测之人从中作梗,特来提醒娘娘千万注意小人。” “你为何帮我?”手中的黑子落地,她不动声色的问道。 “妾身帮的不是娘娘,而是自己,”她望着她,索性直言:“妾身有了身孕,想要在王府有立足之地,唯有仰仗着娘娘,娘娘是心慈仁善之人,妾身帮了您,就是帮了自己。” 她想说的不止这些吧,她要的不是她心慈仁善,而是知恩图报,她此时帮了他,便是卖了个人情给她,日后,总有加倍还回去的时候。王府里,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对谁好,这是她逐渐领悟的事实。 这样想着,不由一笑:“若论仁善,再没人比梁夫人更适合这二字,且她深得王爷信任,石夫人为何要选择我呢?” “良禽择木而栖,”她认真的落下棋子,抬头道:“妾身不知梁夫人是怎样的人,更加信不过她,妾身向来只信自己。” 她原本对石晴儿心存戒备,但此时稍稍放松了警惕,她很坦诚,因为她说她向来只信自己,之所以选择她,也只是相信自己没有看错人,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中真诚的没有一丝藏匿。 在这一点上,她们何其相似,她也只信自己呢。 临睡前,绿秀放下床帏,她躺在床上,静心沉稳,闭着眼睛说道:“王爷就要回来了。” “是,”绿秀点了点头,随即道:“奴婢已经按娘娘吩咐,一切都准备妥当,只是明日,梁夫人会来吗?” “会的,即便她不来,我也会想着法的要她来。” 她已经等不及了,梁楚儿始终是她的心头大患,更是她眼中容不得的沙子,一切就要结束了,过了明日,这颗沙子就要随风消逝了。 只是今晚,她有些难以入睡。 次日一早,天气还算晴朗,她坐在茶椅上喝茶,桌上沏好了一壶上品的蒙顶绿茶,清香四溢,摆着的却有两套茶杯,很明显是会客之意,可是已经过了午时,仍不见客人上门。绿秀在这时前来,行了礼道:“娘娘,奴婢去请了梁夫人,她以身子不适为由,不肯前来。” 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她不觉一笑:“你可告诉了她,我为她准备了巴蜀的蒙顶甘露,益脾胃,有延年益寿之效,实属难得。” “奴婢说了,但无论怎样她都不肯来。” “这样啊,”她略一沉吟,惋惜道:“倒是可惜了这壶好茶,绿秀,你带上宫人,将这壶茶给暄妍夫人送去,就说是我赏给梁夫人的,梁夫人转赏给了她,一定要看着她喝下去。” “她若是不肯喝呢?” “那你,就亲自喂给她喝。” 绿秀含笑点了点头,恭敬的行了礼:“奴婢定当办好此事。” 青花缠枝的铜制香炉,她起了身,亲自点上一支檀香,看着那白色烟雾,一缕一缕在空中袅袅腾升,然后漫漫弥散开来,那一抹火星吞噬着香身,一点一点,满室生香,她的心跟着沉静下来。 坐在茶椅上,望着檀香燃起,她闭上眼睛,感受着片刻的安宁,也感受着心里平静的水波下,掩藏的波涛暗涌的汹涌,蠢蠢欲动,就快打翻一切的平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其实也没多久,绿秀回来,将茶壶放回桌上,复命道:“奴婢已经将茶水送给了暄妍夫人,她哭喊着不肯喝,奴婢命人按住她,亲自灌了下去。” 她已不知自己是怎样的心情,睁开眼睛,面上一片沉静:“再去沏一壶候着,梁夫人一定会来。” 绿秀答应了一声,起身退下,她将目光望向即将燃尽的檀香,嘴角勾起一抹笑,再次起身,重新点燃一支。 第二支香慢慢燃着,香身只剩一半的时候,沏好的蒙顶甘露已经送来,是滚烫的,只需在等片刻,就到了刚好的温度,不温不火。 她以为还要再等一阵,但很快听到了脚步声,睁开眼睛,正看到梁楚儿站在门前,与她直直的对望,毫无畏惧,却带着一丝愠色:“让娘娘久等了。” “梁夫人来了,进来坐吧。” 梁楚儿大着肚子,在香晴的搀扶下小心的走来,没有任何的礼节,从始自终都望着她,嘴角带着一丝嘲讽。上前坐在对面,依旧是直直的对望,开口却对香晴道:“退下吧。” 香晴行了礼,转身离开,屋内很快只剩她们二人,片刻的安静,谁也没有说话,她望着她的肚子,微微勾起嘴角:“快九个月了,梁夫人就要生了呢。” 抚在腹部的手不觉动了下,她微微扬起下巴,冷笑一声:“我本不该来见你,如今的你就是一只被惹急的兔子,虽然有趣,但兔子急了会咬人,我真不想招惹。” “梁夫人怕了?”她含笑道。 “怕,当然怕,”她挑了挑眉毛:“怀胎十月,一朝分晚,我总要为腹中孩儿着想。” “但你还是来了。” “当然要来,我等着看你如何玩火自焚,”她轻笑一声:“为了让我前来,你竟然毒死了暄妍夫人,孟央,你被逼急了呢,我还真有些担心,王爷回来你该怎样解释。” “梁夫人说笑了,你忘了,那壶蒙山甘露,是赏给你的。” “疯子,”她冷笑一声:“你现在可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什么都做得出来,是打算与我玉石俱焚吗?” “这可不行,”她认真的看着她,眼中带着一丝笑意:“我好不容易有了王爷的孩子,要死,你死。” 梁楚儿一动不动的看着她,良久,道:“如果我不来,你会不会像对待暄妍夫人那样,命宫人端着茶水上门,将我也毒死。” “这可说不准,梁夫人也说了,如今的我,是一只被惹急了的兔子。”她亲自端起茶壶,斟满了自己的茶杯,又起身上前,缓缓倒满了梁楚儿桌上的茶杯,漫不经心道:“这是我亲自为梁夫人准备的,巴蜀蒙山,峰峦秀挺,云雾缭绕。每逢春至,挑选良辰吉日,地方官员会焚香斋戒,燃鞭炮,鸣锣鼓,率群僚在寺庙朝拜”仙茶“,采摘只限七株,茶芽萌发时采取细嫩的一芽一叶,才有了今日的蒙山甘露。据说那七株灵茗之种,是西汉时期甘露道人普慧禅师亲自栽植,味甘而清,香云罩覆,久凝而不散,王爷平日都舍不得喝呢。” 斟满茶杯,她随即坐下,端起手中,用茶盖覆了覆,眼睫垂下看不出任何深意,梁楚儿却未曾动一下,开口道:“多谢娘娘好意,妾身身怀有孕,不宜饮茶。” “我当然知道,”她不甚在意的笑了笑:“但这可不是普通的茶,绿秀特意采取了黎明的朝露,汤色清淡,雅香持久,就连太医也说真茶性冷,惟蒙顶山出甘露,温而祛疾。孕妇常饮肌肤水润,日后有了孩子也是水灵灵的呢。” “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似乎没了耐性,又或者说她也开始不安,孟央面上一笑,更加令人捉摸不透:“梁夫人不肯赏脸?还是,你怕这茶水里有毒?”梁楚儿沉默不语,脸色不太好看,她摆弄着手中的查盖,继续道:“我记得,梁夫人曾经说过对我很失望,希望看到我真正的实力,现在我拿出了实力,梁夫人反倒成了惊弓之鸟,啧啧。” “你住嘴!”梁楚儿不免咬牙切齿,腾地站起来,胸口深深的起伏:“孟央,我岂会怕你!” 随意的扫了她一眼,她叹息着摇了摇头,举起手中的茶水,递到唇边就要饮下,谁知还未沾到杯檐,突然被人一把夺下,温烫的茶水险些洒在她身上,诧异的望去,正是一脸愠色的梁楚儿,她眼中带着冷笑,重重的将自己那杯放在桌上:“你喝我这杯。” “梁夫人这是为何?”她不由得蹙起秀眉,看了她一眼:“咱们喝的可是同一壶茶水。” 她不觉冷笑一声,端着茶杯坐到一旁,想是动了怒,深深的吸了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谁知道你有没有在茶杯里下毒,你以为我是傻子吗?” “哈哈……”她像是觉得好笑,怎么也止不住的大笑出声,使得她一阵恼怒:“你笑什么!” 好一会,总算平静下来,她眼中尤有笑意,忍俊不禁的望着她:“梁夫人不是傻子吗?难道你就没觉得呼吸不畅?” “你!”她瞪大眼睛,不敢置疑的望着她:“不可能!” 她缓缓的起了身,走上前两步,弯下身子,凑到他面前,一字一顿道:“没注意那香炉吗,那香烛的味道跟平常不一样呢。” 梁楚儿震惊的望着她,抚着腹部,头上隐隐冒出冷汗:“你这个疯子!你以为王爷会放过你吗?” “我又没做什么,”她无辜的的看着她:“我只不过想告诉你,那是檀香,有安神之效,但你太紧张了,所以对你无用。” “你敢耍我!” 她眼中闪过狠色,二话不说的扬起手,她却顺势抓住她的手腕,用了十足十的力气,眼神比她更狠,凑近她面前,含恨道:“你以为我还会站在这让你打?”话音刚落,她更加用力的抓住她的手腕,指甲几乎深陷入她的肉里,看到她面上一闪而过的慌,突然扬起右手,重重的给了她一巴掌! “啪”! 梁楚儿偏过去的脸很久没有转回,她清楚的看到她面颊上五个深深的指印,一字一顿道:“我说过,这一巴掌,会还给你的。” 这一巴掌,却使得梁楚儿彻底清醒,捂了捂火辣辣的面颊,不怒反笑:“娘娘的意思是,咱们算是扯平了?” “扯不平,”她微微扬起下巴,眼神阴寒至极:“永远扯不平,静夫人一尸两命,段夫人一条命,还有河苑的死,挫骨扬灰,你也赔不起!” “我根本没想过赔!” 她一把将她推开,面上带着冷冷的笑:“死了就死了,这乱世之中哪一天不死人?你想让我陪葬?我怀的可是王爷的孩子!” 这一句话,使得她彻底惊醒,司马睿的孩子……。是啊,她怀的是司马睿的孩子。 梁楚儿已经伸出手端起那杯茶水,缓缓的推了推盖子,缓慢道:“九个月了呢,说不定是王子,也说不定是小公主,纵然我手染鲜血,这孩子是干干净净的,待他生下来,逐渐长大,会跟王爷越长越像。眼眸狭长,鼻子直挺,嘴唇总爱轻抿,下巴是坚毅的,睡着的时候喜欢皱眉头,他可是王爷的亲生骨肉,血浓于水。” 她说着,禁不住轻蔑一笑,流转着眼眸,直直的看着她:“你想报仇?等不及孩子出生了?想杀我啊?连同杀死王爷的孩子?别忘了,你肚子里也怀着孩子呢,要他在腹中感受着母亲的杀意吗?要他亲自感受残害至亲的快感?孟央,你肚子里的,跟我肚子里的,他们身上流着相同的血,是亲兄弟,或者亲姐妹呢。” 一番话,使得她惊出一身的冷汗,站在那里,只觉一片惶然,看着梁楚儿轻笑,望了望杯中的茶水,缓缓递到唇边,她只觉脑子一懵,她却没有立刻喝下,闻了闻,赞叹道:“果真是好茶,清香扑鼻,闻着就心神安详,既然是娘娘赏赐,妾身就不客气了。” 她仿佛真的没有戒备,端起就要饮下,她却在这时快步上前,一把将茶杯打翻在地,惊得她半晌说不出话,不敢置疑道:“你,你真的下了毒?!” “惊讶什么,”她冷冷的扫过她,转身走回自己的位子:“你不是没死吗。” 梁楚儿立刻起身,胸口深深的起伏,面上的震惊尚未褪去,快步追上她的步子,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你这个疯子!我一定会告诉王爷你……” 她话未说完,一杯温热的茶水扑面而来,直接泼到她脸上,湿哒哒的顺着头发滴落,孟央很是厌恶的甩开她的手,将空茶杯扔在桌上,冷笑一声:“你说的对,孩子是无辜的,所以,我等着你生下他。” 泼在面上的茶水,是温的,但很快变得冰凉,她抬着头,看着转过身背对着自己的孟央,一字一顿道:“你等不到了,因为你活不过这最后一月,咱们走着瞧。” “绿秀,送梁夫人。” 司马睿走了三天,算着明日就要回来了,她觉得很累,天还没黑的时候,早早的上床歇息,床帏是放下的,除了暖色的帘布,她看不清周围的一切。屋子里这样静,绿秀守在门外,她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却睡得并不安稳。 模模糊糊,感觉有人坐在了床边,那样熟悉的气息,使她觉得像是一个梦,想要睁眼,又怕睁开眼睛一切都没了。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温暖的手掌抚过她的眼脸,这样的真实,真实的令她有种流泪的冲动,缓缓睁开眼睛,果真见到司马睿坐在床边,不禁握住他的手,含笑道:“你回来了?” 他一直看着她,手是温暖的,面上带着微微的倦色,声音却没那么暖:“想着回来见你,所以急着赶回来了。” “你怎么了?”听出他声音不对,她下意识的握紧了他的手,迟疑的看着他,眼中略带惶然。 “央央,”他看着她,微微的蹙起眉头:“为什么这么做?” “你,说什么?” “我刚回到王府,就听说嘉末受了惊吓,你不仅打了她,还将茶水泼在她脸上,害的她险些小产,差点性命不保。” 他的声音,有些责备呢,她的心就这样沉了下去,缓缓放开他的手,苍凉的笑了一声:“你去看她了?所以来兴师问罪了?” “你没有罪吗?”他的眉头皱的更深了,面露不悦:“嘉末说,你毒死了嫣儿,央央,你为何这样做?” 你没有罪吗?……。疼到了极点,慌到了极点,这一刻,她想起很久以前,己巳师父的一句话,他说,说的出痛就不算痛,有朝一日,真正的痛会让你哭不出,说不出……。 此刻,她真的什么也说不出,缓缓的闭上眼睛,低低的笑了一声:“我没有罪,从来不认为自己有罪。” “央央,”他心中一痛,想要去握她的手,但到底忍住了,平静道:“你不能仗着我宠你就这般胡闹,嫣儿到底是琅邪夫人,即便你不喜欢她,人命关天,消息传出去你就是死罪。” 他说着,她将身子微微侧向里面,背对着他,慢慢的蜷缩着身子,将头埋在锦被里。而在他看来,她的举动却是如此的任性,明明做错了事,却不许别人说一句,心里有些恼火,偏要顾忌着她有孕在身,于是强压着怒气,开口道:“这件事就此作罢,我会私下处理,不会让消息走漏出去,但你必须告诉我,为什么这么做?为何打了嘉末还将茶水泼在她脸上,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不可理喻?” 这是第二次,他提及她打了她,他这样紧张,可还记得,梁楚儿打了她那一巴掌,他是如何轻描淡写的带过。如今,他为了这一巴掌,兴师问罪来了…… 她没有说话,甚至没有丝毫的反应,他又沉着声音道:“你明明说了愿意跟她好好相处,可是我前脚刚走,你就这样对她?我一直以为你很善良,却逐渐发现自己并不了解你,什么时候开始你变得跟其他女人一样,在我面前学会了演戏,你眼里就那么容不下一个小小的梁嘉末?!” 她的沉默,她的不理会,使得他心里更加窝火,起身就要掀开被褥,扳过她的身子使她直面自己,他并未费了太大的劲,轻而易举的抓起她的肩膀,本以为她窝在被子里哭了,此刻才发现她是如此的平静,面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当下更加用力的握住她的双肩,眼中有着失望的神色:“你告诉我,为何这样做?为什么!” 终于,她有了反应,直直的望着他,一字一顿道:“我想梁夫人死,因为我想她死!” “为什么?”他很久才艰难的问了这么一句,如此的不敢置信。 “我容不下她,不是她死,就是我死。”她的声音带着刻骨的恨意,冰冷骇人。 “你!”他明显气结,盛怒之下,不觉的握紧了拳头:“你这样恨她,到底为什么?” 她低低的笑了一声,望向他的眼神冰冷至极:“因为我眼里容不下她,所以她必须死。” 失望,深入骨髓的失望,他如此的难以置信,面色那样难看,情急之下想也不想的扬起了手掌:“你太放肆了!” 可是他的手掌没有落下,因为她早已闭上了眼睛,静静的等着这一巴掌,面上平静的如一潭死水。 “央央,我真的很累,实在无暇顾及这些琐事,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生事,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他缓缓放下了手,显得那样无力,她睁开眼睛,却依旧没有只言片语,仿佛比他更累,直直的倒在床上,拉过锦被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背着身子不愿看他。 二人僵持之间,突听门外传来绿秀的声音:“王爷,赵护卫有要事求见。” 他心里烦的厉害,并未起身,直接开口道:“何事?” 很快,赵亚的声音传来:“启禀王爷,暄妍夫人已经醒了,太医诊断是食了风茄花末,能使人昏迷不醒,所以昏睡了一天。” 震惊之余,他随即将目光望向孟央,但见她毫无反应,躺在锦被里纹丝不动,当下急声道:“央央,我并不知道此事,嘉末说你灌了她毒药,我以为是真的。” 她没有理会,他看不清背对着自己的她是怎样的表情,只觉得迟疑:“你,为何这样做?你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为何不能直接告诉我。” 良久的沉默,他哀叹一声,上前再次拉开被褥,想要将她扶起,可是这一次,他的手还未碰到她的身子,她已经冷不丁的开了口:“不要碰我。” 他一愣,并未理会她的话,手指刚刚触碰到她的胳膊,突然被她一下甩开,伴随着声色俱厉的喊声:“滚!” 他这才意识到不对,她却已经转过身,望向他的眼神竟然带着恨,带着深深的恨意,以至于呼吸都有些不畅,手指门的方向,一字一顿道:“滚,我要你滚,马上滚!” 惊涛骇浪的恨意,恨的眼睛都是血红的,他从未见过她这个样子,只觉得晴天霹雳,暮然惊出一身的冷汗,起身上前,就要拥她入怀:“央央,你到底怎么了?” 他抱着她,却不知她如此的反抗,几乎是死命的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开他铁钳一般的怀抱,当下撕心裂肺,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撕碎,死死抓住他的臂膀,指甲都要折断,歇斯底里的叫出声来:“滚!我要你滚!滚!……” 她就这样失了控,呼吸都有些不畅,全身的力气绷紧在这一刻,仿佛随时会昏厥。惊惧之下,他不由得红了眼圈,死死的抱着她,怎么也不肯松手:“你到底怎么了,央央,别吓我,别吓我……” 全身的力气已经用尽,她被他抱着,仰着头,张开嘴想说话,喉咙像是被棉花塞住,努力了很久,一个字也说不出,眼中蒙上一层吞噬一切的血色。她想起河苑最后的话:……。姐姐,船在漏水,修补不好了,河苑就要淹死了……。 就要淹死了,这一刻,她也就要淹死了,如鲠在喉,这才是真的锥心之痛。身边这个抱着自己的男人,他是谁……。他是谁? “把河苑,还给我……。” 始料未及,他听到她异常艰难的说出这样一句,这才反应过来她在跟自己说话,扶着她的肩膀,却见她正直勾勾的看着他,眼睛里是汹涌的恨意:“把河苑还给我……我要你把河苑还给我!” “央央,你,你在说什么?” 震惊之下,他结结巴巴的开了口,她却是不管不顾,满头的冷汗,发际都是濡湿的,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手都再抖:“还给我,是你,是你害死了她,你们害死了她!” 若不是他将梁楚儿带入王府,河苑就不会死,是他们,是他们啊,是他们合谋害死了河苑,害死了她的河苑! “司马睿,司马睿!我要杀了你,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船真的淹水了,她终于体会到了那种溺水的感觉,就快淹死了,呼吸不畅,她就要跟着河苑一丝淹死了,耳朵,鼻子,眼睛……听不清,看不到,只剩下满腔的恨,眼前隐隐发黑:“杀了她,杀了她……。” “央央……” “我要你死,我要你们都死……。我要你们死……。” 好痛,肚子好痛,她就要支撑不住了,像是火烧一般,这一个孩子,也保不住了呢……。最后一刻,死死握住他的衣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咬着牙道:“从一开始,我就不该带着河苑回来,司马睿,我恨你,我不该回来,不该回来……。” 如果当初,她带着河苑离开,未曾前去雪山,未曾遇到司马睿,她的人生就不会是今天这样,她不会这么痛,哭不出,说不清,恨的牙都再响。 她不该回来,否则她的河苑,至少还活着。 她的人生,如何就走到了今日的地步,什么都没了……。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床头的长明灯燃着,不断有人的影子晃来晃去,她的手依旧被握着,那人是谁已经无关紧要,因为,她已经没有力气抽回。 可她依旧抗拒着,即便什么做不了,躺在床上,脑中只有那来来回回的几个字:滚,滚开……。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切终于安静了。 醒来的时候还是深夜,身边只有一个绿秀,见到她后抹着眼泪上前:“娘娘,您醒了。” 下意识的,她的手抚在自己的腹部,绿秀赶忙道:“娘娘放心,孩子没事,但是太医说了,已经有小产之兆,若是再动怒,怕真的保不住了,王爷说您此刻见到他会控制不住情绪,所以离开了,叮嘱奴婢们好好照顾您。” 惶然的安了心,她已经没了任何说话的欲望,但终究强忍不住,万分的痛苦,心就像被一把钝刀来回的割,鲜血淋淋。咬着唇,泪水肆虐的流下:“我真想杀了她,可我犹豫了,我犹豫了……” “奴婢知道的,”绿秀眼圈一红,跟着哭了出来,上前跪在床边,握住了她的手:“娘娘,奴婢知道,您放心,总有一天咱们会报了仇的。” “我恨他们,我恨不能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她哭得难以自制,紧握的拳头不住捶打着锦被,恨的牙齿都快咬碎:“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娘娘……” “我恨他,我恨司马睿,他是帮凶,他是刽子手!若不是他,静夫人不会死,箐儿也不会死,河苑更不会死!我恨他……。” 她的恨,夹杂着失望,夹杂着怨,更夹杂着刻骨的心寒,这样的激动之下,哭得死去活来,鼻子红红的,铺盖的被褥很柔软,可她的拳头重重的落下,重重的捶打,每一下都震得心疼,似是万箭穿心。 “娘娘,不要,你不要这样,当心孩子啊。” 绿秀哭得泣不成声,死死的按住她的手,可她控制不住,真的控制不住,痛的整个身子都无法安然,脚裸蹬着被子,宛如窒息而死之人,又宛如溺水而亡,拼死的挣扎,撕心裂肺的哭。 “杀了她,我想将她碎尸万段,碎尸万段!……。我要她死!或者我死,总好过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一刀刀的割在我身上……” 她哭着,直到全身的力气用尽,双手止不住的颤抖,绝望的流尽了眼泪:“把河苑还给我,还给我,我什么都不要……。只要她把河苑还给我,我可以把命给她,我什么都给她……。” 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久久的张着嘴,抽涕的就快窒息,直到肚子又开始疼,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多糊涂……她多糊涂啊,那梁楚儿,怕是等着看她这幅样子,她说过要看着她尝到锥心之痛,此刻她的行为,不正是合了她的意? 腹痛难忍,她的额头已经冒出密密麻麻的汗,喉咙已经哭哑,极其艰难的握住绿秀的手:“太医…。叫太医!” 绿秀慌乱至极,赶忙的抹了抹眼泪,起身冲向门外:“太医,快,快……” 一直守在外面的太医提着箱子,二话不说的进了屋子,所有的宫人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var cpro_id = "u1439360"; 上一章 | 目录 | 阅读设置 | 下一章 【097】你死了也好 在屋内躺了几日,绿秀端着花瓶走来,瓶内是枝繁花茂的紫薇花,开的正盛,艳丽如霞,而叶子却是油绿绿的,很有生机的样子。 乍一看到,她有些愣怔,开口道:“这是……。” 绿秀将花摆在桌上,道:“这是奴婢今早去园子里摘的,从前郡主很喜欢,奴婢将它摆在这,就是为了告诉娘娘,大仇未报,娘娘不能垮了自己的身子。” 心里一滞,她不觉的点了点头:“当然,我如今有孕在身,断不会给任何人伤害我的机会。” “娘娘这样想最好,”她不禁一笑,撩起碗中的清水洒在花枝上,接着有突然想起了什么,放下碗走上前,低着声音道:“忘了告诉娘娘,暄妍夫人死了。” “死了?”她一愣。 “据说是突发顽疾,来不及叫太医就已经死了,”她说着,神秘道:“赵亚偷偷告诉奴婢,是王爷下了令,王爷说既然已经昏死了,就没必要再活过来了。” 微微的怔仲,她深深的叹息一声,那日她如此痛苦的模样,怕是真的吓坏了司马睿,使得他起了杀心,他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为她杀人,却也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她的心,而她要杀的,哪里是一个小小的暄妍夫人。 不过此时,她突然闪过一丝念头,他可以为了自己杀了暄妍夫人,有朝一日,会不会为了自己杀了梁楚儿?明知这念头可笑之极,虽是一闪而过,却印在了心底。 虽是千辛万苦保住了孩子,她却受尽了罪,俨然成了名副其实的药罐,每天都要喝那些苦的难以下咽的汤药,以至于闻到草药味,就有一种想吐的冲动。 休息几日,总算可以下了床,但也只是坐在房门前晒晒太阳。多年前她初入王府,一直都是这个院子,很大,花草茂盛,园子边的秋千早已落了一层灰,有青藤缠绕,她已经许久未沾。 除此之外,一切都跟从前一样,初春的时候,迎春花依旧盛开,蔷薇长满了南墙,花团锦簇,那石桌也是从前的模样……。都是一样的,但为何在她眼中透着苍凉,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出着神,身上突然一重,抬起头,正看到司马裒站在身后,眼中带着笑,为她披上外衣,道:“虞娘娘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裒儿。”她不禁一笑,立刻吩咐宫人搬来椅子在自己身旁。 司马裒上前,坐在她旁边:“虞娘娘,你身子好些了吗?” 心里一暖,她笑道:“已经没事了,你怎么不在房中读书,跑到这儿来了?” “儿臣好久没见虞娘娘,虞娘娘瘦了。” 他微微皱着眉头,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使得她一阵好笑:“哪里是好久?前日你刚来看过我。” 他像是回想,不由得一笑,灿灿的样子:“儿臣读书读糊涂了,忘记了。” 二人相视一笑,司马裒这才想起将手中的紫檀木盒递给她:“儿臣是来给虞娘娘送东西的。” 微微一愣,继而接过盒子,轻轻打开,里面是一只血珀扳指,纹理清晰,艳红欲滴。她略一沉思,除夕之时,这只象征琅邪王妃身份的血珀扳指,被司马裒亲手交给襄城公主,作为与王皎联姻的凭证,如今竟被退回,可见是婚约解除了? “前几日使者赶来,说是王刺史下令将此物交还琅邪王府。”他说着,面上带着小小的笑:“虞娘娘,你说他是不是退婚了?儿臣不用娶王皎了?” 司马裒想来是真的不喜欢王皎,以王敦的性子,他是断不会再与司马睿联姻,这样也好,也算两全其美。这样想着,不由一笑:“是啊,裒儿可以娶自己喜欢的女孩子。” “虞娘娘说什么呢,”他突然有些不好意思,目光瞄了瞄她的肚子,道:“虞娘娘腹中是男孩还是女孩呢?” 她不禁含笑,道:“这我可不知道,但他已经有了名字,叫司马冬儿。” “司马冬儿,”他重复名字,望着她,笑的灿灿的:“若是男孩,以后儿臣和他一起保护虞娘娘,若是女孩,儿臣就保护你和妹妹。” 这般温暖的话,使得她禁不住笑出声:“你父王也说过相同的话呢,不论是男孩还是女孩,虞娘娘怎么都不算吃亏。” 司马裒走后,绿秀匆匆而来,见到她赶忙的行了礼,道:“娘娘,出事了。” 屋檐下飞燕成双,轻唤着雏儿,她正望着出神,乍一听她如此慌张,不觉蹙起秀眉:“怎么了?” “王夫人跑去找王爷,说是要揭发您,”她不觉低下声音,小心的看了她一眼:“王夫人说,娘娘怀的并非王爷的骨肉,而是,扬州刺史王大人的孩子。” 心里猛地一沉,她已经倒吸了一口凉气,努力的冷静下来,沉着声音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方才,”绿秀急忙道:“王爷刚刚与众朝臣商议完国事,王夫人就跑去了前堂,当着众臣的面直言要揭露娘娘与王刺史的私情,说王爷前去东海国期间,娘娘曾经深夜前往安东将军府,一宿未归。” 不觉间,她的眉头皱的更深了,前去见王敦那日,她早已将一切安排妥当,王瑜是如何得知?想起石晴儿不久前的话,她脑中除了梁楚儿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 “前堂众多朝臣,此事闹的沸沸扬扬,王爷正派人来请您,奴婢得知后先行跑来,娘娘,怎么办?” 怎么办?她如何知道怎么办?事已至此,只能镇定下来,沉着应对。 “不要自乱阵脚。” 正说着,就见一宫人已经走来,看仔细了正是司马睿身边的宫人良玉,恭敬的行了礼,才开口道:“启禀娘娘,王爷要您即刻前往大堂。” 随着她一路走去,到了前堂,还未踏入房门,已经听到王瑜的声音:“妾身所言句句属实,王爷从东海国回府之前,整整七日,王妃娘娘以病重为由不肯见任何人,前前后后都是绿秀那奴才一面之词,妾身奇怪的是,既然病了为何不召太医前去诊脉?可不是奇怪的很?” “住口,你还在胡说,诬蔑王妃你可知是死罪!” 这忍无可忍的声音,并不是司马睿,而是安东司马王导,然而此时的王瑜,早已是铁定了心,哪里还会顾忌他的话,当下急声道:“我没有胡说,哥哥为何不信我?那晚有人亲眼目睹娘娘去了安东将军府,并且一夜未归,不久前太医诊断娘娘有了一个多月身孕,不早不晚,偏偏是这个时候,未免也太巧了吧?” 她站在门旁,听的一清二楚,不由得握紧了手,深深的吸了口气,在绿秀的扶持下起身踏入大堂:“王夫人何出此言?妾身倒有些不明白了?” 大堂之上,数位重臣,包括司马睿新封的名士刁协、庾亮等人,看到她赶忙的行了礼,面上不无尴尬,尤其是王导,脸色难看至极。即便她真的与王敦私通,这也是琅邪王府的家事,王瑜私下里怎样告发她都可以,如今却被她闹的风波四起,她是故意当着重臣的面揭发她,这样一来司马睿别无选择,只能按着规矩处置了她,而下场显而易见,不得好死。 司马睿面上无光,众人又怎会不尴尬?王瑜明显想她死,直接冷笑一声:“娘娘心里明白着呢,那日王爷清晨离府,晚些时候您就匆匆去了安东将军府,子时过后,回来的却只有宫人绿秀和两个抬轿的守卫,接下来几日,绿秀那奴才以您病重为由,不准任何人会见,您以为瞒得过所有人吗?” 她面上没有丝毫的气恼,反而淡笑一声,一步步上前,盈盈的给司马睿行了礼:“给王爷请安。” 司马睿的眼中看不出任何意味,甚至带着几分温柔的笑意,随即伸手将她扶起:“王妃不必多礼,叫你前来只是为了洗刷你的冤屈,本王信你,定不会让任何人诬蔑了你的清白。” 他的声音很坚定,坚定的让她有片刻恍惚,心里随即生出一丝暖意,回过神来,才轻声道:“公道自在人心,臣妾问心无愧。” 众人落座,她与司马睿自然坐在主位,望着面前的王瑜,禁不住沉下声音:“王夫人,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口口声声诬蔑我,可有证据?” “若无证据,妾身怎敢有此一说?”她义正言辞的样子,眼中却带着一丝冷笑:“那日夜间,娘娘悄悄离府,两名抬轿的守卫均是赵护卫的人,平日里听命于他,赵亚随着王爷去了东海国,但绿秀是赵亚之妻,这才使娘娘顺利的出了府。这一点娘娘无从否认,因为当日曾有宫人亲眼目睹您坐着轿撵离开。” 她说着,颇为得意的看了一眼孟央,却见她极是冷静的端起桌上的茶水,漫不经心的打开盖子:“我从未否认自己深夜离府,王夫人仅凭这个就要诬蔑于我?未免太可笑了。” “敢问娘娘,您当日因何缘故深夜离府?去了哪儿?做了什么?”王瑜步步紧逼。 握住茶杯的手微微收紧,她还未回答,司马睿已经阴沉下声音:“王瑜,她是琅邪王妃,她的行踪无需向你汇报,如果这就是你所谓的证据,本王现在就可以砍了你的脑袋!” “王爷稍安勿躁。”她没有丝毫的慌张,面上带着一丝讥讽:“妾身只不过是要您看清这个女人的真面目,莫要被她所骗!她乘着轿辇去了安东将军府,这是事实,当晚打更的衙役可以作证!” 如此信誓旦旦的模样,使得孟央心里一沉,仔细的回想起来,那日前去见王敦,正是二更天的时候,官府的衙役已经出来巡逻打更,王瑜竟然真的找到了证人! “那衙役已经被妾身请来,就在门外,恳请王爷让他出面作证。” 此言一出,众人不免交头接耳,但又不敢多说什么,很快安静下来,从始自终,司马睿的脸色难看,王导更是沉默着闭上眼睛,这一次,王瑜只怕惹祸上身。 孟央看到司马睿紧握的右手,青筋毕露,心知他早已怒火冲天,不露声色的握住他的手,望了一眼王瑜,道:“王夫人既有证据,那就请上来吧。”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她不得不提醒自己冷静,而那打更的衙役已经赶忙的进了大堂,上前跪在地上:“奴才陈虎给王爷请安,恭祝王爷福寿安康。” 这衙役名为陈龙,却并不是人如其名,反而长着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一双眼睛泛着精光,给人很油滑的感觉。王瑜面上带着得意,望着他道:“陈虎,把你看到的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奴才一定知无不言,那是一个多月之前的事,奴才当值巡逻打更,二更天的时候,经过将军府,看到有轿撵停在府外,一女子下了轿撵,进了将军府的府门,那晚将军府外阵势浩大,熊熊的火把照亮了整片天空,所以奴才记忆犹新。到了子时,奴才再次打更巡逻,同样经过将军府,却见府门紧闭,轿撵却还侯在那里,奴才心生好奇,回头多看了一会,没多久就见两名轿夫抬着空轿子回去了,随行的还有一个婢女模样的女子。” 他说完,王瑜已经迫不及待的对他道:“你抬起头来,看看那晚进了将军府的,可是坐在上面的女子?” 陈虎抬起头,一双眼睛滴溜溜的打量着她,看的她心生紧张,随即就听到他点头道:“就是她,她长得跟仙女一样,奴才记得很清楚。” 只此一句,大堂肃静至极,谁也没有开口,司马睿目光阴寒的看了他一眼:“你可看清楚了,她是琅邪王妃,若是有半句假话,本王定会诛你九族。”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他吓得赶忙磕头:“奴才以身家性命担保,所言句句属实。” 他这样诚惶诚恐,王瑜得意到了极点,声音也不觉提高,指向孟央,厉声道:“身为王妃,不守妇道!深夜离府勾搭别的男人,现在还怀了别人的孩子,让琅邪王府颜面何存!更让王爷蒙羞,这等下贱的女子,王爷定要杀了她才行!” “放肆!” 一声怒吼,王导起身上前,一把从侍卫手中夺过佩剑,凌厉的抽出,架在王瑜的勃颈上,眼中闪过阴色:“一派胡言!今日我便替王爷杀了你!” “哥哥……。”她面上有着不敢置疑的神色,吓得脸都白了,但片刻又镇定下来,颤抖着声音道:“我说的句句属实!纵然她是王妃,与别人私通就是死罪,这样水性杨花的女人,王爷难道要坐视不管吗!” “王司马退下,”司马睿伸出拇指揉了揉眉心,抬起头,微微眯起危险的眼眸:“她说得对,与别人私通是死罪。” 不觉间,孟央的手深深握紧,又听他对陈虎道:“本王最后问你一遍,那晚子时,你当真是看着他们抬着空轿撵回去的?” 他的声音不怒而威,使得陈虎愣了下,最后咬了咬牙,像是豁出去一般,直言道:“是,奴才看着他们抬着空轿子离开的。” “亲眼所见?” “是,亲眼所见。” 大堂之内很安静,静的所有人都屏息凝气,司马睿久久的看着他,眼中的阴寒逐渐加深,最后冷笑一声:“来人呐,把这狗奴才的眼睛挖下来!” 一旁的侍卫应声上前,拉住了他的胳膊,锋利的剑光闪过,吓得陈虎脸色煞白,禁不住冷汗淋淋,不住的磕头:“王爷,王爷饶命……。” “王爷,证据确凿,你怎能包庇这个女人!就不怕天下人耻笑吗?” 王瑜又惊又气,恼声质问着,而他却微微蹙起眉头,猛地打翻了桌上的茶杯,茶杯瞬间摔落地上,破碎声尤为沉闷,他眼中泛起杀意:“证据确凿?王瑜,你真是胆大包天!你可知她为何去了安东将军府?那是因为本王临行前交给她书信一封,叮嘱她亲自交给王刺史,此事关系重大,她只得深夜秘密前去,若不是她将信送去,处仲怎能及时调遣周访相救,本王怕是早已死在了东海国!处仲对本王忠心耿耿,王妃更是恪守妇道,你竟敢造谣生事,找来这么个瞎了眼的狗奴才胡言乱语,本王定要砍了你们的脑袋!” 此言一出,吓得陈虎险些尿了裤子,颤抖的跪在地上:“王爷,王爷饶命,奴才那晚确实见了王妃娘娘,但并不知她何时离开,奴才只是经过,什么都没看到……。王夫人给了奴才一笔钱财,并承诺事成后给奴才封个小官,奴才一时鬼迷心窍,就,就听了她的。” 不打自招的一番话,使得王瑜瞬间脸色大变,气恼的指着他:“你!你胡说…。” “毒杀静夫人一事,本王已经饶你不死,可你非但不知悔改,还这样诬蔑王妃,当真罪大恶极!”司马睿厉声道,接着冷笑一声:“琅邪王府已经容不下你这样狠毒的女人了,看在王司马面上,本王留你全尸,来人呐,赐毒酒。” 这场闹剧终于就要落幕,她的心里却不知是何滋味,王导没有说话,众臣都没有说话,王瑜哪里会甘心就此死去,下意识的后退几步,惊惧的红着眼圈:“王爷,你为何不信瑜儿!即便是送书信,她一夜未归也是实情,不仅如此,后来几日她根本就没回来,她留在安东将军府数日,哪里还能是清白之身!” “王夫人,”始料未及,大堂立刻肃静,她缓缓望向她,眼中透着厉色:“不管你对我有何怨恨,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本王妃问心无愧,不会惧怕任何人的诋毁。” 她的神情这般庄重,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傲气,无畏无惧,正应了那句“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让人不由而衷的产生信任。这场闹剧已经没人愿意再看,就连王导也是慢慢转过身去,此时他心里定是万般煎熬,万般不愿,可他只是转过身,不再看王瑜一眼,声音有些艰难:“王爷,茂弘先行告退。” 说罢,他头也不回的离开,身后的王瑜瞬间恐慌,二话不说就要上前:“哥哥,你不能不管我,你怎能不信我,哥,哥哥!” 但任凭她怎样呼喊,声泪俱下,侍卫仍旧阻拦着,王导决绝的离开,直到身影消失,她像是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跌坐在地上,望向孟央的眼中带着怨恨:“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那几日你称病,谁也不肯见,连太医都没请,这一切都是绿秀那奴才一个人的话,你敢对天发誓吗?!你若不在王府,天打五雷轰,连带着腹中孩儿,不得好死!” 司马睿隐忍着怒火,想也不想的起身:“来人!把她拉下去砍了!” “你不敢!你不敢发誓对不对!你心里有鬼……。” 侍卫将其拉住,她疯了一般的想要扑上前,孟央心里始终不得安宁,听了此话更是攥紧了衣袖,正了正,起身道:“等一下。” 众人皆愣,她顿了顿,开口对王瑜道:“我并非不敢起誓,只是不屑与你争执罢了,王夫人的怀疑合情合理,所以本王妃不得不告诉你,那几日我确实染病,至于为何不请太医,只因此前我的病一直是由皇甫小姐诊治,她是城内玄晏堂的女医,精通素女内经,祖父为名医皇甫谧,想必各位都知道此人。” 大堂之上皆是文臣,习孔孟之道,听她提及素女内经,皆有些尴尬的神色,比起黄帝内经,素女经是极其隐秘不传的,不单单讲诉男女阴阳交合之道,还有如何求子、生育后代。 “那几日,皇甫小姐为我开了秘方配药,叮嘱我七日不得见风、见凉,这才是我称病在床的原因,王夫人若是不信,可以亲自去玄晏堂质问皇甫醒珍,而我不过是想要个孩子,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她说着,声音有些凄然,众臣一说,也顿觉她的委屈,更加认定她是冤枉的,分明是王瑜心怀叵测,她不过是调理身子,本就是女人家的私房之事,谁愿意让别人知晓,偏偏王瑜蛮横无礼,使得她不得不将此事公之于众,何止是尴尬,想来更加难为情。 于是,他们望向王瑜的目光有些不对,心里不约而同的认为此人心术不正,低声议论也多叹息之音,新封的尚书左仆射刁协,更是直言道:“王爷,孰是孰非臣等早已知晓,贵为琅邪王妃,岂可受此侮辱。” “对,王妃娘娘宅心仁厚,百姓多称赞有加,定是被人诬蔑的。” ……。 众人议论间,都乡侯纪瞻大人开口道:“这是王府家事,臣等本不该过问,但恕臣斗胆,臣与王爷、王司马一同前去东海国之时,王衍那反贼投靠了石勒,当时的情形惊险万分,若不是王刺史派人相救,只怕凶多吉少。周访曾亲口相告,是王妃娘娘夜会王刺史,王刺史才肯出兵,娘娘深明大义,一心挂念王爷安慰,且王刺史又是光明磊落之人,这等谣言纯属无稽之谈!” 他说完,王瑜疯了一般的挣扎:“你胡说!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摆明了有鬼,你们这帮有眼无珠的家伙,都被她骗了,被她骗了!” 纪瞻并不恼怒,反而淡笑着看了她一眼:“公道自在人心,就连王司马也认定娘娘是无辜的,王夫人还有什么可说?” 一句话,使得王瑜脸色难看之极,逐渐冷静下来,直至面若死灰:“哥哥,为何,连他也不信我…。” 因王瑜引起的风波最终平息,司马睿念及她的身份,特赐毒酒一杯,而那打更的衙役,先是被挖了双眼,然后砍了脑袋。 她在绿秀的搀扶下回到屋子,本以为自己会心生感触,却发觉此时的自己没有丝毫感觉,仍可以平静的吃着碗里的燕窝,这样的场合经历多了,自然心如止水。但她没有安静多久,随即就见一宫人匆匆跑来:“娘娘,王夫人不愿就死,非要见您一面才肯喝下那杯毒酒。” 她尚在犹豫,绿秀直言道:“娘娘不要去,她再三的陷害您,指不定有什么阴谋。” “她就要死了。” 迟疑的说了这么一句,她心里终究是不忍的,王瑜虽然可恶,但静夫人之事确实是她冤枉了她,算起来,她罪不至死,更重要的是,她找来打更的陈虎诬告她与王敦私通,绝非偶然。 屋内沉香,侍卫打开房门,她顿了顿脚步,这才走了进去,王瑜早已哭肿了双眼,看到她后,眼中闪过光亮,疯了一般的就要扑上前:“娘娘,娘娘救命,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一旁的侍卫直接将她拉住,毫不怜惜的拿过粗绳,将她死死的绑在椅子上,丝毫不能动弹。孟央暗自叹息一声,道:“为何将她绑起来?” 侍卫回答:“王爷知道娘娘来看她,特意吩咐将她绑起来,免得伤到了娘娘。” 曾经的王夫人何其风光,珠翠华贵,锦衣玉食,无论走到哪儿都是众星捧月一般,骄纵而高贵。可此刻的她,像个疯子一般,发间名贵的雕花水晶簪泛着光芒,几缕长发却凌乱的散下,显得如此狼狈,拼命的挣扎着捆绑自己的粗绳,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你们都退下吧。” 不觉间,她开了口,侍卫却犹豫了:“王爷吩咐了……” “退下!” 凌厉的打断了他们的话,绿秀随即上前:“娘娘让你们退下就都退下,人都绑着呢,能出什么事!” 侍卫最终离开,绿秀在她的吩咐下守在门外,屋内只剩她们二人,王瑜眼中有着存活的欲望,苦苦哀求:“娘娘,我错了,求求你,别让王爷杀我,我不想死!你去求王爷,王爷一定会饶了我。” “来不及了,”她平静的看着她,“从你选择在前堂之上,当着众臣的面告发我,一切就已经来不及了。” 朝臣皆知,早已闹的沸沸扬扬,事关琅邪王府声誉,更关系到王爷的声誉,甚至关系到朝堂规矩,诬蔑王妃是死罪,从一开始,王导就已经知道,他的安东司马之位,无法保全这个任意妄为的妹妹了。 王瑜像是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苍白着面色,不敢置疑的摇了摇头,片刻又嘶声哭喊:“不,我不要死!为何连哥哥也不信我!他竟然眼睁睁的看着我死……” 耳朵里充斥着她的哭声,她缓缓上前,桌上的玉盘之中,放着一杯倒满的毒酒,她不禁笑了一声:“金屑酒,这可是帝王御用的赐死之酒,惠帝的皇后贾南风,就是被它毒死的呢。” “我不会放过你!即便我死了也不会放过你!……”求救不成,她索性将怨恨转移到她身上,死死的挣扎着身上的绳索,破口大骂:“是你,你诬赖我毒死静夫人,现在又害的我被王爷赐死,你这个狠毒的女人,我若是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是你自己蠢到了极点,怪不得别人!”她转过身,目光凌厉的扫过她:“你死了也好,免得一生都活在别人的掌控之中,嚣张跋扈也就算了,明知自己愚不可及,偏偏还要做个傀儡,先是华菱,接着是梁夫人,心甘情愿的被她们玩弄于股掌之间,临死了还来怪我!” 一番厉声的斥责,却未使王瑜平静下来,她只是愣了愣,很快就咬牙切齿道:“若不是你,我怎会落到这样的地步!” “我说了是你自己蠢!”她再一次开了口,眼中阴寒:“你明知处仲是王氏世族的人,偏偏还要诬告我与他有私情,你愚蠢到从未想过王司马为何不帮你?” 她终于平静下来,仿佛顿时醒悟一般,惊出一身的冷汗,喃喃道:“是啊,王爷若是信了我的话,会立刻诛杀堂哥,王氏一族必将受牵连,我怎会这样傻。” 她不仅傻,而且蠢到了极点,司马睿若是诛杀王敦,王敦必将起兵谋反,兵戈相见,必将血流成河,甚至牵连王氏一族所有人,这是王导最不愿看到的,所以,他唯有牺牲掉自己的妹妹。 而王瑜这才醒悟,惊惧之下红着眼圈,哭的泣不成声:“我错了,我错了…。我竟然信了梁嘉末的话,我错的这样离谱!” “她跟你说了什么?” 她并未回答,一直垂着头哭,绝望至极,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抬起红肿的眼睛,失去了一切的光彩:“你说的对,是我自己蠢,她只说你趁着王爷不在,深夜去了安东将军府,一夜未归,还说有个打更的衙役亲眼所见,我心里对你怨恨,立刻找来陈虎,一时昏了头想着在众臣之面告发你,如此一来王爷是无论如何也袒护不了你的,我竟然如此愚蠢,差一点害的王氏一族覆灭,我该死,我真该死。” 她自小生长在王氏一族,心里到底是有感情的,对自己的鲁莽行为后悔不已,很快又哭了起来,哀求道:“可我真的不想死,我不想死,娘娘,你能不能救救我,我再也不会跟你作对,我什么都听你的……。” 她当然不想死,她这一生荣华富贵,锦衣玉食,这样好的生活,她怎么舍得死呢。孟央心里憋着一口气,最终无力的摇了摇头:“我救不了你,你必须死。” 最后一次的失声痛哭,她像是流尽了一生的眼泪:“我真的不想死,我不想死,是梁嘉末害了我,她算计好了将我推向火坑……。” 此刻,她生存的渴望如此强烈,孟央缓缓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眼中满是决绝,上前端起那杯金屑酒,一步步走上前:“喝了它,我会为你报仇。” 王瑜瞪大眼睛,拼命的摇着头:“我不要…。” 她的手一顿,酒微微的撒出一些,手指一片冰凉:“你是想被侍卫强行的灌下,忍受着不堪的痛苦,还是我亲自喂给你喝?”心知难逃一死,她咬着嘴唇痛哭不已,她紧紧的握住酒杯,一步步上前,递到她唇边:“很快就会过去,就像睡着了一般,你不会痛苦。” “可我再也不会醒了!”她疯了一般的大吼,吼过之后,长时间的呆愣,泪水肆虐的流下:“我再也不会醒了…。” “你会醒,醒来后又是一个新的人生。”她举着酒,声音略显轻柔:“别怕,我会陪着你,相信我,不会很痛苦。” 毒酒就在眼前,她早已哭哑了嗓子,艰难的望着,久久的等着,绝望漫延,最后紧闭眼睛,颤抖着声音:“帮我解开绳子吧,我不想这样捆绑着,死在座椅上。” 片刻的迟疑,她最终放下毒酒,上前为她解开绳索,王瑜不禁低笑:“你就不怕我临死前害了你?” “你不会,”她将绳索扔在地上,眼中毫无畏惧:“你虽然任意妄为,但到底没有害死过别人。” “那你为何还要诬陷我谋害赵静雪?” 提及此事,她莫名的升起怒火,孟央纵然万般的无力,此刻却不知如何解释,只是轻声道:“我无法解释,这是我欠你的,所以我会陪着你,不会让你孤零零的死。” 她冷笑一声,已经是绝望至极,双手颤抖的端起桌上的酒:“从小到大,我最怕自己一个人,哥哥却总是很忙,无暇顾及我。我是被奶娘带大的,衣食无忧,但是后来奶娘年纪大了,病死了,哥哥那时官拜司马,依旧没时间陪我,我很生气,克制不住的生气,所以就打骂身边的奴婢,每次打骂完她们,心里莫名的好受一些,渐渐的就养成了习惯。” 她说着,眼泪落下:“王爷第一次来我家,我就喜欢他了,但哥哥说我骄纵跋扈,琅邪王府规矩严谨,他怕我将来惹了麻烦。我那时很不听话,真的是嚣张到了极点,他不愿我嫁给王爷,我一怒之下到处惹是生非,直到将郡安公之女的脸划伤了,惹下大祸,只有我入了王府成为琅邪夫人,郡安公才不好追究,于是我终于嫁给了王爷。” “王爷以前对我很好,我也知道是因为我的身份,但我不在乎,只要哥哥是安东司马,一直为王爷效力,那么王爷就会一直宠爱我,我真傻……。一个不爱你的男人,他的心便是石头做的,铁做的,金子做的…。哪怕你愿意为他做任何事,也永远融化不了!” 毅然举起酒杯,闭着眼睛一饮而尽,空酒杯掉落地上,她捂着胸口缓缓跪倒在地,眼角最后一滴眼泪流出:“这是王爷赏给我的,我就喝了吧,反正这是他的意思,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她说着,像是呼吸逐渐苦难,死死的抓着胸口的衣服,额头上是豆大的冷汗,痛苦道:“你说了,不会痛苦。” 孟央的心早已百炼成钢,可此时她还是落泪了,上前跪在她面前,将她紧紧的抱住:“别怕,很快就好,很快就不会痛了……” 她的手紧抓住她的衣服,难以忍受痛楚,艰难的说不出话,脸色惨白至极:“告诉,告诉,哥哥,我,我知错了……” 嘴角流出鲜血,她已经无法说话,眼神逐渐涣散,却仍有着对生的渴望,孟央将她抱在怀中,终究低低的哭出声来:“我知道,我知道了……。” 心里对梁楚儿的恨,更加难以克制。 出了屋子,正看到王导站在花前,身影显得格外落寞,看到她后,仍不忘行了礼:“王爷念及旧情,答应了臣将她带回去安葬。” 她不知该说些什么,绿秀见她眼圈红着,赶忙拿出锦帕给她,她却是摇了摇头,对王导道:“王夫人说,她知道错了。”花影似海,他就这样静静的站在那儿,许久没有说话,但眼角明显有些发红,孟央又道:“王司马不会记恨王爷吧?” “娘娘说笑了,”他终于开了口,声音有些凉:“臣并非不明事理之人。” 是啊,他并非不明事理之人,不会记恨秉公办理的司马睿,但多多少少会记恨她吧?若不是她,王瑜怎会落得这步田地?心知他此刻难受,更知他兴许怨着自己,也不再多说什么,起身就要离开,经过他身边时,果真听他开口道:“事到如今,娘娘还认为您是对的吗?” 她顿住脚步,只觉耳边有凉风吹过,寒津津的,而他的声音夹杂着冷意,听的清清楚楚:“臣记得娘娘说过,不愿做攀援着王爷的凌霄花,你要与王爷共同承担寒潮霹雷,雾霾流岚,竭尽所能成就王爷的伟业,但事实证明,不管你怎么努力,也改变不了你与王爷的宿命。” “王司马,想说什么?”她听到自己迟疑的问着,双手有些冰凉。 “处仲回了扬州,愿意一心为王爷效力,我知道这是你的功劳。”他轻笑一声:“但在我看来,一切都是多此一举,若没有你,处仲与王爷之间不会发生这些纠葛,王爷不会为了儿女私情停步不前,那九五之尊的位子早已落入他手。你说要证明自己的存在并非只是牵制于他,你心甘情愿的成就他,可你证明不了,你还是拖累了他,若不是你,段夫人不会死,辽西公不会归顺石勒,眼下中原无主正是大晋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失去了鲜卑十万大军相助,你可知自己惹了多大的麻烦?” 一番话,惊得她出了一身的冷汗,段灵箐的死,王导或许对她抱有偏见,但不得不承认,他说的确有道理,是她,无形之中,她再一次阻碍了司马睿。 “你以为让段夫人离开是帮她?她自由了,但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若是如此,还不如一生困在王府。王瑜的死我不怪你,因为我知道孰是孰非,但我若想不通这个道理,不仅会怨恨你,更会记恨王爷,如此一来,你终究害了他。” 是啊,他说的很对,分析的很有道理……。 她感觉有些闷,胸口很闷,呼吸间都是冰凉的,她,错了吗? 这一日发生了这样多的事,注定难眠,她躺在床上,蜷缩着身子,久久难以入睡。已经是深夜了,依旧是如水的月色,就如同幼时的每一个夜晚,她在泸水村,身边有爹娘,有两个年幼的妹妹,一家人那样幸福。无数个夜晚,她躺在简陋的茅草屋,窗口很小,但看得到一泻千里的月光,洒在远处的河面,月影下重峦叠嶂的山峰,真美。 那样的场景,这一生也不知能否再见到,此刻,她的眼泪无声流下,打湿了金丝绣枕,想来一切就跟做梦一样,从前贫困山村的少女,竟成了尊贵的琅邪王妃,她睡在这样柔软的床上,枕着这样名贵的绣枕,山珍海味,锦衣玉食,她的相公是天生贵胄的琅邪王,她站在他的身边,再不是从前的那个胆怯的少女,孟央,究竟是谁? 她就像个迷路之人,什么也看不清,心里戚戚然,更是怵得慌,从前的孟央,那样善良,可是今日,她看着王瑜死在自己面前……她变得这样狠心。 枕边一片湿凉,她就这样闭着眼睛,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那样熟悉的脚步声,她不用猜测就已经知道,是司马睿,他来了。 他以为她睡着了,就跟从前一样,他有时在书房忙到很晚,回来时见她早已熟睡,会脚步很轻,会从背后轻轻的拥着她,很快睡去。 可这一次,他们都没有睡。 他将头埋在她的后颈,紧紧的抱着她,很久都没有动,但她知道,他是醒着的。他似是不安的颤动着眼睫,使得她的后颈痒痒的,却已经没了力气动弹一下,他们以这样亲密的姿势相拥,却像是隔着很远的距离,感觉不到温暖, 一夜无眠。 ------题外话------ 好吧,向大家认个错,昨天晚上不小心把今天早上八点的那章更新了,结果又忘了补上早上的,一觉醒来,才想起承诺的八点还没更新,妈呀,晕头了。 最近晕头转向的,我们家这边又要下雪了,姝子的手肿的像个猪蹄子,脑子里跟装了浆糊似的,真的孤独寂寞冷~哈哈哈,大家不要见怪啊,现在再说一次,明天早上八点正常更新! varcpro_id="u1439360"; 上一章 | 目录 | 阅读设置 | 下一章 【098】安胎药里的朱砂 次日一早醒来,身边的位置早已空了,只有她一个人,若不是锦被里残留的余温,她会以为一切就跟做梦一样。 而今日,注定不是平凡的日子,王瑜昨日刚刚被赐死,一早就有宫人传来噩耗,荷夫人痨咳不止,苦苦撑了一夜,咳出的血染红了锦帕,已经是急痨,无药可医,太医束手无策,眼下就快不行了。 消息传来,绿秀正为她梳头,她坐在铜镜前,下意识的手在抖,死死的攥住衣袖,仍旧控制不住心里的凄凉,望向镜中的女子,却仿佛看到庾莲心挂着泪珠的容颜,那日凉亭,她轻声的说,如果有来生,我希望自己永远不要遇到王爷,除非他爱我……。 死了,终究是死了,司马睿,他负了那么多的女子。 王府里的女人依旧那么多,就如同郑阿春曾经所说,她们个个风华绝代,可是争来争去,最后王爷谁都不曾爱过,一抹红颜为谁留……。 死了一个王夫人,还会有下一个王夫人,新人永远比旧人多,并且更加妖娆,她们那些风华逝去的旧人,终究是心意已老。 这段时日,先是暄妍夫人离去,接着是王瑜,庾莲心,三条人命,使得王府上下人心惶惶,她亦是不得安宁,有时深夜惊醒,早已是满头的冷汗,那副惊惧的模样,使得司马睿尤为疼惜。中元节很快就要到了,在她的相求下,司马睿请来华清寺的僧人入府超度亡灵。 那日,前院的诵经声传遍整个王府,木鱼敲打之音仿佛真的有令人心安的力量,她穿着极其素净的衣服,不施粉黛,亦是没有任何的珠钗首饰,与众多的佛门弟子一同坐在蒲垫上,诵经念佛,手中的菩提珠子转动,静心默念般若经,后来果真心平气和。 傍晚的时候,屋檐伸展,天边残阳如血,有飞鸟掠过,唯美的像是一幅画卷,僧人们还在诵经超度,她顾忌着身怀有孕,回了屋子歇息。 即便是在后西院,隐约间仍能听到佛门的诵经之音,她觉得有些乏了,躺在床上果真安稳的睡去,迷迷糊糊间,听到屋内有脚步声,本以为是绿秀,并未多想的侧了个身,谁知微微的睁开眼睛,朦胧间竟看到一僧人的青衫,当下心里一惊,睡意全无,惊惧的起身,还未开口大叫已经被那人一把捂住嘴巴,他说:“叫什么叫!是我。” 这般熟悉的声音,使得她又是一惊,回过神来,那人早已放开了她,赢弱的身形,虽是僧人的衣帽,却干净的一尘不染,左袖空落落的,眉眼略显清冷,却又带着一丝戏虐。她久久的望着,半晌才不敢置疑的叫道:“琳青!” 不敢置疑,却又带着一丝惊喜,琳青的脸色这才稍稍好看一些,他比从前瘦了很多,见到她后却撇了撇嘴,道:“你这女人,怎么瘦成了这个样子!” 他的嗓门有些大,使得她立刻紧张起来,赶忙的竖起手指在唇边:“小声点,外面有宫人守着。” 琳青满不在乎的“哼”了一声,上前坐在床边,诡异的冲她笑了笑:“你是说门外的宫人?她们能奈我何,我只用了一丁点迷药,就让她们全部睡着了。” “你小声点,”她依旧一副紧张的样子:“万一有侍卫巡过这里,你可就真的死路一条了。” “胆小鬼。”他忍不住翻了翻白眼,鄙夷的看着她。 孟央一阵无奈,看着他一身的僧服,开口道:“你是跟着僧人混进王府的?” “废话!难不成长了翅膀飞进来的?”他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继而一把拉过她的手,扣在脉搏上,细细的斟酌着。 屋内很静,她望着他的侧脸,轮廓清晰,面色却那样苍白,似是比从前更加赢弱,也更加生冷漠然,心里不禁难过起来,声音微微的哽咽:“琳青,我以为你死了。” 曾经的日日夜夜,没有他的消息,她真的以为十三伯在骗她,以为她再也见不到这个脾气古怪的少年。见她又要红了眼圈,他颇为无可奈何,道:“你这女人,我可是堂堂的圣医谷谷主,尚未娶妻生子,怎么能死?”他说完,不等她说话,神色突然凝重起来,搭在她手腕上的手指微微一重:“你有了身孕?” 孟央点了点头,见他脸色不太好看,当下不安道:“怎么了?” “这个孩子,留不得。” 他轻声的一句话,使得她心里一凉,只感觉身上寒津津的,惶然道:“为什么?” 琳青皱了皱眉头:“我说留不得就是留不得,你身子不好,这孩子是保不住的,若是执意如此,只怕性命堪忧。” 性命堪忧……她如此惶然的模样,额上隐约冒出冷汗,下意识的拉住他的衣衫:“琳青,我要这个孩子,即便我死。” “你…。”他微微蹙起眉头,很久才郑重道:“跟我走,我定会保住你和孩子,如若不然,一尸两命。” 她的手一顿,缓缓收回,面上带着怔仲的神色:“我不能走。” 只此一句,琳青久久的望着她,半晌,道:“己巳师兄说的没错,这是你与帝王星的命运,谁也改变不了,可是孟央,我不想看着你死。” 她认识他多年,却是第一次见他这般无力的神色,甚至带着一丝苍凉,心里万般不是滋味,一只手缓缓抚上腹部:“琳青,如果这是我的命,我认了。” 己巳师父离开之时,虽未点明,但她似乎早已猜到了什么,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命运,也看不透这天机,如果结局真的是她死去,那么她愿意留在司马睿身边,直到最后一刻。 “师兄曾说,他夜观天象,发现牵制帝王星的星宿越来越黯淡,或许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天意,我不愿你死,但无能为力,”他说着,上前一把抱住她,他只有一条胳膊,但力气大得惊人,使得她差点喘不过气。这一刻的琳青,像是一个脆弱的孩子,伏在她肩头,声音竟有些哽咽:“孟央,我很怕,芸娘离开了,因为我不肯救那个男人,芸娘离开了健康城,我再也找不到她了……。现在轮到你了,我很怕你死,真的很怕。” 下意识的红了眼圈,她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嘴角勾起笑意,故作轻快道:“堂堂的圣医谷谷主,竟然是个胆怯的孩子,也不怕让人笑话。” 一向口齿刻薄的他,此刻却没有反驳,只是这样抱着她,仿佛真的是个孩子,无助到了极点,他的身子微微颤抖,似是哭了一般,最后哀求道:“跟我走吧,我带你回圣医谷。” 或许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但她并未应声,回邪医谷?司马睿会放过她吗?她已经连累了琳青无数次,怎能再连累了圣医谷的众多弟子。 琳青,不欠她的。 “琳青,人都会死的,早晚而已。” 仅此一句,这个赢弱的少年伏在她肩头,就这样克制不住的哭出声来,仿佛隐匿了太多的悲痛,再也无法承受,眼泪打湿了她的衣衫,也灼伤了她的勃颈,他说:“我好不容易救了你,你答应我要好好活的,孟央,我不准你死。” 这样执着的话语,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因为知道语言的苍白无力,也不知过了多久,琳青逐渐镇定,握着她的肩膀,认真的看着她,眼圈泛红:“去找皇甫醒珍,她在玄晏堂,她兴许有办法保住这个孩子。” 孟央怔了怔,接着点了点头:“我知道了,琳青。” “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他的眼中有泪光流转,想笑却又笑不出,极为艰难道:“记不记得我让皇甫醒珍交给你的丹药?” 她点了点头:“那个青瓷小瓶?” “有朝一日,我是说有朝一日,”他说着,眼泪控制不住的流下:“有朝一日你命不保夕,快死的时候,一定要将那颗药丸吃下,那是我研制了许久的续命丹药,我知道自己斗不过天意,但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希望能够救你一命。” 琳青离开不久,她躺在床上,手中握着那只青瓷药瓶,冰凉的触感已经被暖热,可是她的心依旧是惶然的,她好不容易有了孩子,却被告知命不久矣,她不怕死,只是难过腹中孩儿,难道真的要跟自己一起丧命? 不行,她发过誓要保护这个孩子。 次日一早,绿秀果真从玄晏堂请来了皇甫醒珍,许久未见,她清减了不少,见到她后简单的行了礼,上前将医箱放在桌上,径直坐下端起早已备好的茶水,随口道:“你怎么知道我回了玄晏堂?” 她本想实言相告,但想了想,还是开口道:“我让绿秀去请你,只是抱着一丝侥幸,并没想到你真的在那儿。” 手中的茶杯放在桌上,她垂下的眼睫微微遮住了神色,半晌,叹息道:“说出来连我自己也不信,我将玄晏医馆给了相公,本以为换回了自由,满心欢喜的想要去找琳青,却不知天意弄人,我相公为了留住我,竟然用毒药把眼睛熏瞎了。” 孟央当真一愣,她又继续道:“五姐姐说的没错,我只顾着眼前的绚烂,忽视了身后那么多的东西,我以为他没有想象中那么在乎我,以为他想要的不过是玄晏堂,我错的那么离谱。他从来不说,但心里只有我,其实我才是个瞎子,被眼前的绚烂迷住了双眼,全然没有看到他的付出。” 感情的事,谁也说不清,皇甫醒珍似是明白这点,很快的笑了笑,道:“我相公看不见了,所以我回了医馆。五姐姐,绿秀说你有了身孕,我真替你高兴。” 她说着,从医箱中拿出垫枕,示意她将手放在上面,接着认真的诊起脉来。屋内只有她们二人,茶水冒着余温,渐渐凉了,孟央看着她的面色有些凝重,不觉开口道:“皇甫小姐,但说无妨。” 她果真叹息一声:“胎儿气息微弱,维持不了多久,怕是要死在腹中了。” 心里一沉,疼痛的窒息感袭来,她下意识的握住她的手,眼中闪过惶恐:“帮我,你一定有办法。” 香炉里冉冉升起轻烟,袅袅如雾,皇甫醒珍久久的看着她,最终道:“我家世代行针灸之术,我倒是有办法帮你,只怕你忍受不了疼痛。” 为了孩子,她甘愿受苦,可是真的针灸起来,才发现何止是受苦,皇甫醒珍配了秘药,以银针浸泡,继而将银针刺入她手掌内的各个穴位,那种钻心的疼就像数万只蚂蚁噬咬她的心,就连十指也逐个针刺,针刺之时还会转动银针,逐渐钻入指心,往往疼得她满头大汗。 这种类似酷刑的折磨,一次下来已经让她招架不住,像是心都快被撕碎,痛楚漫延全身,为了怕她咬到舌头,皇甫醒珍特意交给她一只玉杵,让她死死的咬在嘴中,疼的冷汗淋淋,到了拔针的时候,她已经难以说话,坐在床上艰难的呼吸,面色苍白,双手红肿,不停地抖。 当晚司马睿回来,看到她红肿的双手,当下大怒,竟要派人前去捉拿皇甫醒珍。孟央一再相劝,他才逐渐冷静下来,却是一把将她拥入怀中,疼惜道:“央央,咱们不要孩子了,我舍不得你受苦。” 只因这一句话,她觉得自己所有的疼痛都不算什么,强忍着指尖钻心般的疼,她依偎在他耳边,轻声道:“司马景文,我不苦,一点也不苦,我要这个孩子。” “即便没有孩子,我也会一如既往的爱你,”不知为何,他的声音有些不对,似是微微颤抖:“你不是有裒儿吗,答应我,这个孩子不要了。” 片刻的呆愣,她也不知是怎样的心境,像是坠落无底洞般,一直的下落,永远没有尽头,却也知永远的存活着,惶然的摇了摇头:“不,我要这个孩子,他就是我的命。” 或许他永远不会知道,她的第一个孩子,她曾一点一点的感受着他的成长,一心念着他出生,那是心里从未有过的安宁,让她觉得自己从不是孤单的,心心满满的满足。正如郑阿春所说,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任何人都会弃她而去,唯有孩子不会。 她已经失去了一次,不想再尝到锥心刺骨的滋味。 正想着,宫人端着汤药走了进来,司马睿接过,亲自喂给她喝,小心的吹凉,一勺勺的递到她唇边,如此温柔的模样:“央央,太医会尽力保全我们的孩子,但我不许你再请府外的大夫,我信不过任何人,答应我。” 大概是皇甫醒珍的针灸方式吓到了他,他如此郑重的望着她,她心里叹息一声,在他的注视下只得点了点头。 府内的太医确实尽职,每日都会前来请脉,自皇甫醒珍为她针灸过后,她当真好了许多,但那双伤痕累累的手,疼了好久才略有好转。 不知何时已经入了秋,天气凉了起来,院中的花儿都已凋零,略显萧条。这段时日,她比任何时候都要小心,许久都不曾出过院子,一是顾忌着有孕在身,二来也是防着梁楚儿的暗害。 好在这段时间梁楚儿很安静,想来她就快生了,也没了精力对付她,总算相安无事。 清晨醒来,司马睿已经离开,她本想再睡一会,肚子却止不住疼了起来,这疼痛的感觉使她想起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那年在敕勒部落,天气渐冷,她就是在这样无边无际的恐惧之中失去了一切,这一次,她同样恐惧,急声唤过绿秀,她一把抓住她的手,满头的冷汗:“去请皇甫小姐。” 绿秀急的连连点头,刚要离开,又听她道:“从后院进来,不要让王爷知道。” 王府后院的防守相对松懈,怜儿和紫雀早已打点好了一切,趁着守卫不备,绿秀带着皇甫醒珍偷偷溜了进来,赶到之时,她早已疼的蜷缩成一团,额头冷汗淋淋。 皇甫醒珍二话不说,径直拉过她的手,诊完了脉,脸色已经大变:“怎么可能?” 她这一句“怎么可能”,也使得孟央心惊胆颤,强忍着疼痛道:“醒,醒珍,救我,救我的孩子。” 她立刻起身,一把掀开她身上的被褥,锦被之下,斑斑的血迹染红了明黄色的床单,也染红了她月白色的织锦里衣。绿秀惊得半晌合不拢嘴,反应过来立刻跪在地上,哭着哀求:“皇甫小姐,求求你,救娘娘,快点救娘娘。” “滑胎之兆,”她从医箱拿出成排的银针,密密麻麻,泛着骇人的精光,也不便多说什么,对绿秀道:“按住她的手。” 嘴里咬着玉杵,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刚刚愈合的手指再一次尝到针钻的滋味,额上的汗水澿湿了长发,一缕缕的黏在脸上,她就像被万箭穿心一般,难以抑制的疼,像是随时会昏死过去。而皇甫醒珍始终咬着牙,死死的抓住她的手指,看着她嘴里隐隐咬出血来,挣扎着就快把被子蹬破,急声道:“坚持下,你若再乱动,孩子保不住的。”<99999p>   这句话果真有效,她渐渐停止了挣扎,咬着的玉杵,有很重的血的味道,她知道,她就快咬碎了牙。 疼,真疼,她的五脏六腑都在颤抖……。疼到最后,已经迷迷糊糊的昏了过去,身上像是水洗一般,连被褥都是湿的。绿秀拿着毛巾,哽咽着为她擦拭额头的汗,她的手一直在抖,密密麻麻的银针扎满了手掌,最终疼的失去了知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醒来后正看到皇甫醒珍坐在床边,嘴角带着一丝笑:“五姐姐,我这一生从未敬佩过任何人,但我当真是服了你,皇甫世家祖传的秘药,加上我独创的针灸,钻心刺骨的以毒攻毒,没有几个人承受得了,我还以为永远用不到了呢。” 面色苍白的几近透明,她勉强的笑了笑,显得那样惨淡:“我的孩子,没事吧?” “你放心,暂时保住了。” 屋内只有她们二人,她躺在床上,已经没了说话的力气,仍想着开口谢她,房门在这时被推开,绿秀端着汤药走了进来:“娘娘,药来了。” 小心的将她扶起,绿秀正要喂她喝,皇甫醒珍像是想起了什么,道:“慢着。” 绿秀不由一愣,她接着道:“我正要跟你说这个,不久前我刚刚为你施针,只要好好调养是没问题的,怎会突然有滑胎之兆?” 她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下意识的望向那晚汤药,绿秀赶忙道:“不可能,娘娘的安胎药一直是王爷命人送来的。” “拿给皇甫小姐看看。”她吩咐道。 皇甫醒珍接过,仔细的闻了闻,斟酌很久,面色有些难看:“五姐姐,这药,含有朱砂。” 她的心在这一刻如坠冰窖,声音抖得厉害:“朱砂?” “是,朱砂微寒,本无毒,但孕妇不可用,这碗不是安胎药,而是滑胎药,长期服用胎儿不保。” 短短几句话,她只感觉有些呼吸苦难,久久的闭上眼睛,整个身在都在轻颤:“绿秀,这就是王爷送来的安胎药?” 绿秀同样的诧异,半晌回过神来,低声道:“是王爷身边的良玉送来的。” 司马景文,司马景文,这一刻,她情愿他一刀杀了她,她想起那日王瑜的诬告,司马睿,他终究是信了吧,他的心,好狠。 那日得知她身怀有孕,司马睿那样紧张,他像是得到了世上最好的珍宝,他说:“那年冬日,你从皇宫回来,沿着府外的长街一路追赶着我,滑倒在雪地独自落泪,那是我第一次决定爱你,至死不渝,我们的孩子,不如就叫司马冬儿,如何?” 司马冬儿……。冬儿,他连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却因为王瑜的一句话,不愿要这个孩子,他,好狠的心。 皇甫醒珍走后,她躺在床上,微微的别过脸去,闭上眼睛,泪水滑落,枕边早已一片冰凉。绿秀担忧的站在一旁,很久,听到她道:“去告诉王爷,孩子没了。” 司马睿匆匆赶来,他那样焦急的模样,若不是伪装的太好,她差点以为他是真的伤心,他看到了被褥上的血,看到了她眼角流下的泪,那样紧张的为她拭去眼泪,温暖的手掌贴在她的面颊,微微红了眼圈:“央央,别哭。” 千言万语,他此刻只有这么一句,像是悲痛到了极点,想不出安慰的话语。太医应他的吩咐上前,想要为她诊脉,锦被之下,她早已千疮百孔的手,和那颗伤痕累累的心,一直再抖,可是感觉不到疼痛,麻木的什么都感觉不到,她微微侧过身子,背对着他将头埋在被子里。 这样绝望的心情,司马睿像是感同身受,对太医道:“先下去吧。” 太医离开,所有人都离开,她依旧不曾回头,时间就这样流逝。天黑的时候,他上前抱住了她,就这样久久的相拥,很久,孟央感觉他在哭,那样绝望的颤抖着身子,压抑着声音,无助至极。 她恨他,可是这一刻,她不知为何,那样冷静,她听到自己问他:“我再也不用喝安胎药了,你哭什么?” 他没有回答,他紧紧的抱着她,像是流尽了眼泪,压抑而痛苦,这是这痛苦,万不及她的十分之一。 短短一日,王妃小产的消息传遍了王府上下,前来探望的人很多,其中包括了石夫人,算起来她已经有了快四个月的身孕,腹部微微隆起,她坐在座椅上,望着躺在床上静养的她,神情很是不忍:“娘娘要保重身子,您一定还会有孩子的。” 她无力的笑了笑,道:“我没有那个福气了,只盼石夫人为王爷诞下孩子。” “娘娘切莫胡说,”她赶忙的正色,很快又凄然道:“说起来,妾身也是整日的担惊受怕,只怕保不住腹中孩儿。” 她说着,眼眶顿时湿了,面上带着惶然之色,使得她顿时诧异:“怎么了?” 石晴儿欲言又止,目光望了望屋内的宫人,她立刻会意让她们离开,屋内只剩她们二人,她却突然不顾微隆的腹部,起身跪在她面前,惊惧道:“妾身今日前来,一是求娘娘保全妾身,二是要告诉娘娘,您之所以小产,其实是安胎药被人动了手脚。” 心里一沉,她的手微微攥紧被子,隐住神色道:“石夫人起来说话。” 她缓缓起身,眼中闪过慌乱,屋内只有她们二人,她却仍旧下意识的望了望四周,像是很怕有人藏匿偷听,颤抖着声音道:“不久前,妾身在园子里散步,经过假山旁的时候,不经意看到两个宫人,觉得她们鬼鬼祟祟的,于是妾身藏在了一旁。待到看清了才发现,那宫人很眼熟,一个是梁夫人身边的香晴,另一个是王爷身边奉茶的良玉,妾身亲眼看到香晴交给了良玉一个小纸包,还偷听到她叮嘱良玉,说什么梁夫人吩咐了,朱砂一定要适量,才能不被娘娘察觉。” 犹如当头一棒,她只觉脑子一懵,久久的回不过神,她以为她不信,又急声道:“此事千真万确,娘娘若是不信,可以问妾身的贴身宫人瑾儿,她当时跟妾身在一起,听的真真切切。” 是她冤枉了司马睿?她冤枉了他……。 怔仲着神色,她很久才轻声道:“你告诉我这些,就是为了求我保全你?” “是,”她眼中闪着泪光,不安的望着她:“梁夫人连娘娘的孩子都敢害,妾身很害怕,不知为何就想起了从前的静夫人,她可是一尸两命。兴许接下来,她要对付的就是妾身,妾身没有半点法子,只能求娘娘垂怜。” 她不知是如何送走石晴儿的,心里乱的很,想起昨日司马睿拥着她,压抑的哭,她的心里竟然满是怨恨,可知那时他是真的难过,那是她的孩子,但也是他的。 此刻,她早已没了主意,不知该信谁,谁还值得信任。得知石夫人的话,绿秀偷偷跑去质问香晴,得到的答案却令人心惊,是真的,那安胎药中的朱砂,是梁楚儿的授意。 她真的冤枉了司马睿。 晚间,司马睿走了进来,她眼中仍有泪光,心里一紧,想也不想的光脚下床,一下投入他的怀中,将他紧紧抱住。他一愣,眼中竟然闪过欣喜,下意识的抱紧了她,声音有些轻颤:“央央。” “司马景文,对不起,对不起……。” 她喃喃的说着,眼泪瞬间滑落,使得他一阵慌乱,赶忙的扳过她的双肩,温暖的手掌抚过她的面颊:“怎么又哭了?” 她满心的酸楚,充满了对自己的失望,她曾经不相信河苑,结果证实她是错的,如今她不信司马睿,终究还是错的。曾几何时,她变成了这样? 这样讨厌…… 见她光着脚,他不觉蹙起眉头,拦腰将她抱起,走上前小心的将她放在床上,盖好被子,面上满是疼惜:“央央,咱们还会有孩子的。” 他以为她在为孩子的事情伤心,她心里一紧,想要告诉他真相,张了张嘴,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可很快一个声音拦住了她,别说,千万别说,这是你的机会,这是你除去梁楚儿的机会……。 不仅如此,如今全府上下都知道她没了孩子,她反倒可以安心,暂时不用担心别人的暗害,何乐而不为?只是眼前的司马睿,她终究心怀愧意。 而这个夜晚,不安的何止是她。 梁楚儿坐在房中,一只手抚着隆起的腹部,笑意吟吟的望着面前跪着的香晴:“绿秀找你了?”香晴并未言语,只是点了点头,她继而又道:“你都告诉她了?” “夫人,”她犹豫半晌,最终垂下眼睫:“王妃娘娘的孩子已经没了,您收手吧。” 她像是听到了笑话一般,好笑的笑了一声,久久的望着她,接着眼中闪过一丝阴寒,一把将桌上的茶杯扫落地上,狠声道:“收手?除非她死!” 茶杯摔落地面,瞬间碎裂,伴随着清脆的响声,香晴缓缓闭上眼睛,躬下身子磕了个头:“夫人,收手吧,放过王妃娘娘,您已经赢了,总要为腹中孩子想一想。” “你为了她求我?”她面上带着失望,不觉得笑了一声,显得那样凄然:“你忘了是我将你从王府地牢里带出来的,你忘了地牢里多冷,忘了是她害你囚禁在那儿一年多?香晴,从我很小的时候,你就已经在我身边,我始终记得你牵着我的手,咱们一起在草原上玩耍、捉迷藏,我把你当成亲人,可你现在背叛了我。” “奴婢没有,”她惶然的摇着头:“从奴婢来到小姐身边的那一刻起,就永远不会背叛小姐,奴婢只是觉得,小姐该收手了,您不觉得累吗?孩子就要出生了,王爷对您也算有情有义,小姐也该放下过去的恩怨了。” 梁楚儿冷笑一声:“我说了,除非她死,将来王爷是要登上皇位的,他曾许诺过我皇后之位,孟央不死,王爷心里就只有她。” 她说着,目光望向门外,眼神更加阴寒:“你瞧,天都这么晚了,你也知道我快生了,可是王爷呢?自从孟央有了身孕,他已经很久没有过来了,纵然有再多的赏赐又有什么用?我要的是王爷的心,我要他心里只有我!” 烛光摇曳,她的语气太过激烈,以至于久久难以平复,闭上眼睛,胸口深深的起伏。而香晴,无声的低垂下头,再没有只言片语。 天气凉了,屋檐下的飞燕再一次离去,一年又一年,院中的繁花皆落败了,只剩下厚绿的叶子。但用不了多久,这些叶子也会逐渐枯黄,直到凋零。 依旧是从前的院落,只是那秋千的绳索早已缠绕着青藤,看上去倒是绿意盎然,但不知为何,总使人觉得一切都变了,物是人非。 从前的孟央,她最爱坐在秋千上,一身素净的衣衫,有时捧着书卷,阳光洒在她身上,一旁的花丛缤纷多彩,春日里蝴蝶飞来,她美得像一幅画。而那时,她总是嘴角含笑,眉目弯弯,每次回过头看他,他都会觉得心里炸开了一池春水,柔软的不可思议。 司马睿站在屋檐下,心里突然就觉得苍凉,宫人们守在一旁,他却不由得来了脾气,沉下声音道:“负责打扫的宫人呢?没看到秋千上蒙了一层灰吗?” 宫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赶忙的上前,惶恐道:“回王爷话,娘娘不许奴婢们碰那秋千,她说要等一年过后,看看秋千上落了多厚的灰尘。” 这样的回答,显然使得他顿觉苍然,像是那灰尘蒙在了自己的心上,说不出的难受。这几日她失去了孩子,没有痛哭,没有闹腾,但他心里始终不安。不久前河苑的死,她刚开始也是这样,不哭不闹,可是后来疯了一般的眼神,使得他触目惊心,不免胆战心惊。 他必须抽出更多的时间,亲自看着她才能安心。 他的眉宇间略有倦色,微微的叹息一声,起身上前,绿秀正守在门外,赶忙的行了礼:“王爷。” “怎么守在门外?”他不觉蹙起眉头。 “娘娘说要睡一会,不许奴婢打扰。” 他并未多想,推开房门进了屋子,脚步放的很轻,生怕吵醒了她。远远的,正看到她睡在床上,侧身向外,如画的眉眼紧闭,长发流泻枕边。 他不禁嘴角含笑,正要上前,目光不经意的转过,却看到了床边一滩血红!而她垂落着的左手,腕上鲜血淋淋,还在一滴一滴的滑落,融入那滩血迹之中。 颤抖,他不仅心在颤抖,整个身子都抖个不停,脑中一片空白,恐惧漫延,疯了一般的冲上前,厉声叫道:“太医!快宣太医!” 那床边丢落地面的匕首,镶银包边,正是河苑郡主用来自裁的遗物,他将她扶起,抱在怀中,双手颤抖的捂住她流血的手腕,仿佛这样就可以使血止住。她的血染红了他的手,那样滚烫,灼伤了他的双眼,以至于他的双眼是血红的,慌乱的望着她苍白的面容,颤抖着声音唤道:“央央,央央…。” 太医还没到,她像是听到了他的声音,虚弱的睁开眼睛,嘴角勾起一抹笑,那样残忍:“司马景文,你们,终于把我逼死了……。” 她在说什么?……。他听不清,更听不懂,只知道将她紧紧抱住,再三的克制,终究低低的哭出声来,绝望的像个孩子:“别这样对我,央央,求你,不要离开我……。” 他的眼泪落在她的面上,她尚有一丝意识,艰难的笑了两声:“安胎药里的朱砂,是你放的吗?……” 她的眼神那样绝望,殊不知她的话更像是晴天霹雳,震得他久久回不过神:“你,你说什么?” “是你?还是梁楚儿?回答我……。”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却仍旧坚持着最后的气息,一遍又一遍的追问:“回答我,让我死的,安心。” 司马睿的身子在抖,面色瞬间变得惨白,死死的将她抱在怀中,那样恐惧而无助,撕心的哭着,不住的摇着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要离开我,央央,求你……。” 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她总算可以放心了,眼中有一丝温柔,伸出血流不止的左手,颤抖的抚上他的面颊,想要为他抹去眼泪:“我就知道,不是你。” 她笑了,面色苍白,却会心的笑了,但很快又收敛了笑,像是累极了一般,就要沉沉的睡去,声音越来越低,低到他需要附在她唇边,才能勉强听到,她说:“我容不下她,不是她死,就是我死……。” 这句话,她曾经说过呢,那日她眼里只有憎恨,触目惊心的憎恨,她那样咬牙切齿吃说道: “我想梁夫人死,因为我想她死!” “我容下她,不是她死,就是我死!” 【099】她想你死,所以你死吧! 司马睿守了她一夜,包扎了伤口,太医说发现的及时,并无大碍。他就这样出神的守在床边,握着她的手,一夜未眠。在他的印象里,她从来都是温柔的女人,永远的善良,直到今日,她仍旧美好如初,可她为何会有那样的眼神,刻骨的恨,恨的撕心裂肺。 她一点也不快乐,她那样绝望的告诉他:“司马景文,你们,终于把我逼死了……。” 这个女子,他一直视若生命。 清晨醒来的时候,屋内只有绿秀,见她醒了,赶忙的上前,哭红了眼睛:“娘娘,吓死奴婢了,绿秀真的快担心死了。” 望着她红肿的双眼,她不觉好笑,柔声道:“怕什么,死不了的。” “流了那么多血还说死不了,奴婢早就说过不要这么做,您那一刀下去也没个分寸,那么深的伤口。” 她边说边哭,略带埋怨的声音,她勾起嘴角的笑,轻声道:“没事了,只有这样,王爷才会心疼,不是吗?” 他心疼了,震撼了,才会记住这种恐惧的感觉,她就是要让他知道,她与梁楚儿,只能活一个,永远都只能活一个。 “娘娘还说呢,王爷差点斩了奴婢们的脑袋,若不是太医说您并无大碍,您这会早就见不到绿秀了。” “绿秀,我不会让你死。”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莞尔一笑,绿秀微微哽咽,道:“奴婢就算为娘娘死了,也值得。” “不许胡说。”她训斥道。 绿秀红着眼圈,继而担忧道:“王爷一夜未眠,清晨奴婢见他眼中全是血丝,他的脸色很难看,听赵亚说去了梁夫人那,娘娘您说,王爷会相信是梁夫人在药里暗放朱砂吗?” “王爷不是傻子,”她轻声道:“良玉是他身边的宫人,他只需稍稍审讯,什么都会知道。” 若是从前,孟央从不知道自己这么会演戏,她不喜欢算计,不喜欢勾心斗角的耍手段,可是从何时起,她学会了一次又一次的算计司马睿,学会了撒谎、欺骗,她甚至告诉他孩子没了,看着他压抑内心的痛苦,看着他同自己一样强颜欢笑,她本该告诉他真相,可她不能,梁楚儿,为了除掉她,她已经开始不择手段。 可她还是低估了梁楚儿,或者说高估的司马睿,她在司马睿身上投放了太多的希望,以至于失望透顶。 她不知梁楚儿对他说了什么,怎样哭哭啼啼的诉说自己的冤枉,怎样将事情推到别人身上…。她只知道,他信了她,信了梁楚儿的每一句话,他命人杀了良玉,算是给了她一个交代。 得知消息,她的心已经凉透,带着深深的失望、绝望,想笑笑不出,想哭哭不得。她用自己的性命做赌注,赌的不光是梁楚儿的命,还有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可是她输了。 曾经的花前月下,海誓山盟,有朝一日,都可以变得风轻云淡。 这场暗战,她认输了。 认输了,心也就输了,她的哭哭啼啼,以泪洗面,寻死觅活,痛不欲生,对司马睿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她不愿面对司马睿,三日之后,收拾了东西,搬去了王府的佛堂。 离开之时,司马睿并未阻拦,但眉宇间略显无力,他说:“央央,我已经处死了良玉,你何需如此?” 何需如此?她已经不想回答,低笑一声,道:“是我错了,司马睿,我低估了梁夫人在你心中的地位。” 她与他一向如此,情深意切时,她唤他“司马景文”,绝望时,会唤他“司马睿”,他是知道,所以这一刻他没有阻拦,他听出了她话语间的失望。 前去佛堂的路上,她见到了梁楚儿,她像是早已等候多时,站在路边,挺着就快十月的大肚子,笑的温婉极了:“听王爷说,娘娘要搬去佛堂住。” 针锋相对的场景,她们早已上演无数次,但唯独这次,她觉得自己是一个笑话。她那样恨梁楚儿,此刻却仍旧选择了冷静,勾起嘴角的笑,道:“前几日我对王爷说,我与梁夫人之间,不是她死,就是我死,现在看来,是梁夫人赢了。” “不,”她不甚满意的挑了挑秀眉,面上带着笑,眼中却毫无温度,一字一顿道:“只有你死了,我才叫赢。” 说罢,她忍不住笑出声来,轻蔑的望着她:“我说过,要在孩子出生前整死你,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若是没了你,这琅邪王府指不定多无趣呢,孟央,我可舍不得你死,去了佛堂记得老实点,等我为王爷诞下孩子,不会忘记你的。” 她这般嚣张,冷笑着看了她一眼,最后转身离去。 栖身于佛堂,她终于可以安定下来,也只有在这,她可以安稳的睡个好觉,不用担心任何人的暗害。兴许,上天垂怜,佛祖保佑,她还可以在这生下孩子,安然的度过此生。 明知是痴人说梦,她自己反倒忍不住笑了,坐在院中的梧桐树下,她捧着《般若经》细细品读,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平静。入秋之后,树叶凋零,偶尔会有几片梧桐叶飘落,有时碰巧落在书上,她会含笑捡起,望着已经逐渐枯黄的叶子,小心的抚平上面的褶皱,夹在经书里。 般若,即是超越一切的智慧。她能够参透书上的一切,能够对佛门弟子一心悟道的虔诚感动,但她学不会宽容,学不会宽恕梁楚儿,所以她仍旧会哭,有时深夜惊醒,依旧是满头的冷汗,想起河苑、箐儿……枕边早已湿了一片。 她做不到,她没有足够的宽容去原谅一个害死河苑的女人。 凉风吹过,落叶纷纷飞舞,她抬起头,望着它们一路飘落,嘴角勾起笑,伸出手去,却在这时听到绿秀道:“娘娘,二王子来了。” 随即望去,司马裒已经走来,虽是少年,他挺拔着身子,远远望去卓尔不凡。见到她立刻扬起笑脸:“虞娘娘,儿臣看你来了。” 她想起前些日子,王府上下皆知她失去了孩子,司马裒来看她,眼中流露出那样难过的神色,却还强颜安慰她,当时他说:“裒儿就是虞娘娘一生的依靠,虞娘娘放心,儿臣一定会争气的。” 无论何时,司马裒都使她感到温暖。 此刻,她满心欢喜的望着他,含笑道:“虞娘娘今日才发现,裒儿竟然长这么高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上前坐在她身旁,眼睛亮亮的:“虞娘娘,儿臣有好消息告诉你。” “哦?什么好消息?”她不禁笑道。 “前几日都亭侯庾大人领兵征西,欲镇江、荆、豫三洲,父王说我与哥哥身为琅邪王子,正值天下大乱之际,应该披甲上阵好好磨练一番,要我们随庾大人出征。” 披甲上阵,这应是司马裒一直以来的梦想,可他毕竟才十二岁,她心里总觉不安,迟疑道:“是庾亮大人?” “是啊。” 心里不安的情绪再次加重,她想起不久前,司马睿曾告诉她,欲将会稽太守庾琛之女庾文君许配给大王子司马绍,那庾文君是庾亮的妹妹,若随着他们出征,司马绍自然不用担心什么,可她担心的是裒儿的安危。 毕竟司马裒与哥哥司马绍的关系不似从前,她虽将拟定世子之位的诏书给了司马绍,但心底仍旧害怕出了什么变故,上次裒儿摔落马下,司马绍亲口承认是他所为,她真的放心不下。 大概是看出她的不安,司马裒握住她的手,笑道:“虞娘娘在想什么?担心儿臣的安危吗?” 回过神来,她已经下意识的握住他的手,道:“裒儿你还小,上阵磨练为时过早,过两年再随军出征不好吗?” “虞娘娘别担心了,有哥哥在,裒儿不会有事,”他极是认真的说着:“你忘了,上次儿臣摔下马背,若不是哥哥相救,儿臣早就被马踩死了。” 提及此事,她的面色更加凝重,司马裒感觉到她冰凉的手,不禁一笑:“儿臣知道,那匹疯了的马,是哥哥动了手脚。” 孟央一愣,很是诧异的看着他:“裒儿……” “当时春望园只有我与哥哥二人,他起了杀意,裒儿怎会不知?”他面上带着笑,望着她的眼睛,仔细道:“他是我哥哥,最终还是选择了救我,不顾安危斩杀了那匹马,所以儿臣相信他,他绝不会害儿臣的。” 他的眼睛黑亮黑亮的,有着纯净的信任,这样干脆……。她的手不觉收紧,很快又恢复如常,笑着点了点头:“当然,你们是亲兄弟,他怎会害你,是虞娘娘多心了。” 毫无缘由的信任,在这一点上,她万不及司马裒,无论是对河苑还是司马睿,她内心深处始终有着一丝戒备,而此刻的司马裒,令她觉得自己很可悲。 天色渐晚的时候,飘起了蒙蒙的细雨,淅淅沥沥的下着,使人感觉到了凉寒。她坐在房内,桌上的烛光轻颤,光亮之中看到门外纷飞的雨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的纷落地上,几道闪电掠过,短暂的白昼又恢复了黑夜,雨势却越来越大了。 绿秀为她披上披风,随口道:“娘娘当心身子,这雨越下越大了。” 她回过头来,不禁握了握她的手,笑道:“是啊,一场秋雨一场寒,天又要冷了。” 用了晚膳,同绿秀闲聊一阵,她正打算上床歇息,却在这时听到房门被敲响,绿秀正为她解开披风,不觉皱起眉头:“这么晚了,谁还来打扰?” 说着,她走向房门,打开之后,伴随着淅沥的雨声,宫人彩凤狼狈的跑了进来,手中的油伞被风吹得歪歪斜斜,身上湿了好大一片,一边拍打着湿哒哒的衣服,一边长吁了口气道:“外面的雨下得好大,奴婢都快被风吹跑了。” 她尚未开口,绿秀已经忍不住笑道:“到底是雨大还是风大?瞧你火急火燎的样子。” 彩凤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很快走上前,对孟央行了礼,道:“娘娘,前些年王府整修的时候,只有佛堂这座院子没动,雨下的那么大,刚刚碧姑发现有房檐在漏水,所以让奴婢来看看娘娘的住处。” 目光随即扫了扫屋子各处,她含笑道:“这儿倒是很好,没发现什么地方漏水。” 彩凤点了点头:“那就好,奴婢就放心了。” “要是房檐漏水了,你难不成还会修?”绿秀有意逗她。 “奴婢可不会,要是漏水了,只能先为娘娘换个房间。”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很快又随口道:“下这么大的雨,也找不到人修屋檐啊,梁夫人要生了,府里上上下下忙的很呢。” “你说什么?”绿秀赶忙道:“梁夫人要生了?” “是啊,”彩凤点了点头:“听说太医都候在门外,王爷在梁夫人身边守着,还去请了城内最有名的接生婆。” 雨还在下,噼里啪啦,打在屋檐上的声音,在这一刻突然听的无比清晰,孟央微微垂下眼睫,浓重的阴影下什么也看不清。 凭空的一道闪电,凌厉的撕开夜幕,响彻天空的雷鸣声,震得人心里慌乱。短暂的光芒,照亮了屋内的每一个角落,也映在司马睿俊美的面上。难以忍受的痛楚,梁楚儿死死握住他的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额头上满是冷汗,艰难道:“王爷,接生婆还没到吗?” “很快,很快就到了,”他回握着她的手,温柔的为她擦拭着额上的冷汗,眼中有着世上最柔软的神色:“别怕,本王在呢。” 别怕,本王在呢……。只这一句,像是有着神奇的魔力,缓解着她的疼痛。屋内只有他们,平日里明亮的灯烛,不知为何,此刻看起来有些昏暗。她苦苦的等待着,煎熬着,出了一身的冷汗,额上粘着几缕长发,露出的面颊生动秀灵,隐忍着痛苦。 枕头都已被汗浸湿,接生婆却还没到,她实在忍的痛苦,下意识的抓住司马睿的手,指甲都深陷肉里:“王爷,王爷,我撑不住了,叫太医吧……。”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她等了那么久,孩子就要出生了,这痛苦是暂时的,生下孩子,她就拥有了一切,床头灯烛那抹明亮的光芒,只要她伸出手就可以触摸到,一切触手可得。 司马睿的手缓缓抚上她光洁的面颊,眼神有片刻的恍惚,疼惜道:“你现在是梁皇后,如何能叫太医?” 是啊,是啊,她揭下了那张脸皮,那张她需要戴上一辈子的面具,为了眼前的这个男人,她愿意一辈子戴着它。 此刻,她疼的难以忍受,那张人皮面具就在桌上,她伸出手想要拿起,可是床与桌子,隔了那么远的距离,她死死握着司马睿的手,艰难的看着他:“王爷,把它给我,给我……” 他起身,果真拿起了那张脸皮,薄如蝉翼,泛着光洁如玉的生冷,掂量在手中,很轻,轻的不可思议。回过头,梁楚儿正躺在床上,她已经忍了那么多的痛楚,只要戴上这张人皮面具,宣太医进来,她又可以恢复梁夫人的身份。 她在看着他,可他没有将东西递给她,而是慢慢的将那脸皮靠近烛火,直到点燃烧起,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药香,混淆着皮肤烧焦的腐味。 “王爷…。王爷……”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苦苦的趴在床头,伸出的手止不住颤抖,面色苍白的厉害:“你做什么…。” 他没有回头,直到看着那张面具化为灰烬,这才向她走去,一把握住她伸出的手,俯身轻轻抱住她,声音温柔,却令她不寒而栗:“楚楚,别怕,本王替你把那张脸皮还给嘉末了。” 宛如晴天霹雳,震得她久久回不过神,冷汗淋淋,她张了张嘴,疼的手心里都是汗:“王爷,你,你说什么?…” 他的眼睛那样深邃,直到此刻,她才惊觉自己从未看透,他嘴角带着一丝笑,伸出手为她捋了捋额前的长发,邪魅至极:“本王不怪你,你害死了梁嘉末,剥了她的脸皮,这些本王一直都知道。” “王爷…。” “不久前,本王命人彻查王府各处,有守卫在西墙角挖出一个类似香炉的器缸,打开一看,里面竟然爬出一只怪物,像蜥蜴,又像毒蜈蚣,散发着诡异的金光,眼睛都退化成了黑点。守卫用铁铲将它打的稀巴烂,这东西临死前竟还扑到他腿上咬了一口,腿上隔着厚靴,但守卫还是立刻七孔流血而死,惨极了。” 他说着,一动不动的看着梁楚儿瞬间惨白的面孔,继续道:“那器缸里,有很多被吞噬的毒虫残骸,有毒蛇、毒蝎子、毒蟾蜍、绿毛虫……很多很多,看到最后本王突然就明白了。” “王爷,不是,不是我……。” 她强忍着疼痛,恐惧的摇着头,极其困难的喘息着,死死握住他的手,司马睿怜惜的为她擦去额上的汗:“你以盅术害死了赵静雪,派人杀害段灵箐,看来王妃说的都是真的。” “不是,不是我!王爷……” 她急急的想要解释,可是他面上没有一丝的厌恶,反而带着一丝疼惜,柔声安慰道:“别怕,本王不怪你,你为本王受了那么多的苦,这些本王都不会怪你。” 他没有怪她,这样温柔的对她,她已经疼得说不出话,全身都是冷汗,嘴唇也隐隐发白,颤抖着手苦苦哀求:“太,太医,王爷,我快疼死了,撑不住了。” 她的眼角流出泪水,司马睿伸出手掌为她抹去,起身为她盖好被子,那样轻柔的吻在她的额头,接着却附在她耳边,轻声道:“楚楚,接生婆不会来了,太医也不会来了,撑不住就死吧。” 她瞪着大大的眼睛,写满了恐惧和不敢置疑,而他继续的笑了一声,那样凉薄:“你害死了那么多人,本王从未怪过你,但是央央说了,不是你死,就是她死,她想要你死,所以你还是死吧。” 凌厉的闪电劈过,耳边是震耳欲聋的雷声,她就这样死死的睁着眼睛,想起那日前往佛堂的路上,她守在那等着,那个女子嘴角勾起浅淡的笑,她说:“前几日我对王爷说,我与梁夫人之间,不是她死,就是我死,现在看来,是梁夫人赢了。” 她赢了…。那一刻,她也以为自己赢了。 却原来,她是输的最惨的一个……他要她死,不是因为她害死了梁嘉末,也不是因为她害死了静夫人,不是因为河苑郡主,也不是因为鲜卑公主段灵箐,他要她死,只是因为那个女子的一句话。 绝望漫延,她在这一刻似乎忘了临盆的疼痛,满头的冷汗,此刻的她,一定惨极了。低低的笑了两声,她绝望的眼泪都流了出来:“所以,王爷这几日对我的好,都是假装的?” 他并未回答,仔细的望着她,微微眯起狭长的眼眸,闪过笑意。她的心,便犹如千刀万剐般疼痛,一只手死死的扯着锦被,一直的抖:“王爷,我怀的是你的孩子啊,让我生下他,让我生下他……。” 她苦苦的哀求,可他只是为她掖了掖被角,目光随意的扫过她隆起的腹部,缓缓起身,最后望着她,嘴角勾起一抹笑:“央央不喜欢,她不会喜欢你的孩子。” 他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彻底的粉碎了她的心。这一刻,她疯了,像个疯子一般,望着离去的司马睿,撕心裂肺的哭喊:“王爷!王爷……。” 她伸出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想要拉住他,可是她够不到,她听到房门紧闭的声音,短短的一瞬间,看到漫天的大雨,伴随着寒风飘洒。 一瞬间,恢复了平静,桌上的灯烛颤悠悠的闪着光,她拼命的爬下床,肚子像是万箭穿心般,疼的蜷缩成一团。地上真凉,真凉啊……八岁那年,敕勒战乱,她为了寻找丢失的盅,两天两夜,迷失在荒漠之中。滴水未进,她觉得自己就要死了,就如同现在一样,她咬着干裂的嘴唇,闻得到血腥的味道。 昏迷在荒漠,她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渐渐走进,直到停在自己面前。那时,她勉强的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看到一个少年,骑在火红色的马背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那少年一身的金戎铠甲,微微眯起的眼眸像一潭幽深的清泉,剑眉微扬,薄唇轻抿。阳光有些刺眼,他就这样不羁的打量着她,浓墨淡彩,像是一幅画卷。他骑着赤骥马闯入她的生命,叩开她的心……她是敕勒公主,从小养尊处优,可是那一刻,她看着他,眼角竟然流出一滴眼泪,她在心里发誓,这个少年,她要跟他在一起,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 现在,她做到了,她害死了梁嘉末,为了他委身于成都王司马颖,接着做了豫章王妃、梁皇后,死在她手中的人不计其数,如今,她成了被他丢弃的棋子。昏迷之中,她似乎看到了阿达阿那,看到了浑身鲜血的敕勒族人,看到了斛律浚,还有,还有阿兰……。 “小姐,小姐。” 带着哭声,是香晴,她在哭。她像是寻到了一丝光亮,努力的睁开眼睛,真的看到了将她抱在怀中的香晴,下意识的,她一把抓住她的衣袖,早已疼的失去知觉:“叫太医,太医……。救我的孩子…。” 她没有说话,她在摇头,哭得难以自制,眼泪滴落下来:“王爷已经下令,让太医都回去了。” 回去了……回去了…。她想笑,可是早已没了力气,此时此刻,梁夫人难产而死的消息怕是传遍了王府上下吧?她就要死了呢。 “香晴,你可记得阿兰?”恍惚中,她抓着香晴的衣袖,开口问道。 香晴早已哭得说不出话,只知道连连点头:“记得,奴婢记得。” 她像是陷入了很深的回忆,低低的笑了一声,眼泪肆虐的流出:“阿兰被他们打死了,因为她救了那个妇人,他们发现了她会盅术……其实,其实,钻入那妇人鼻内的毒蜈蚣,是我放的…。” “小姐,小姐您别说了。” “不,我为了试探自己的盅术,拿族人做实验,阿兰,阿兰她知道是我……她什么都没有说,引出了那妇人鼻里的毒蜈蚣,然后就,被打死了…。” 雷声阵阵,她在一道闪电过后,嘴角勾起一抹笑,这一生的恩怨纠葛,这一生的是是非非,就要结束了呢。 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停息,清晨推开房门,只觉有些凉意,空气却异常清新。院中的梧桐树下,被风垂落的叶子来不及打扫,飘起在积水上,就像无数只帆船。 孟央站在屋檐下,正要上前走两步,突然被人从背后一把抱住,猛地受到了惊吓,她顿时脸色苍白,差点叫出声来,那双温暖的手却瞬间捂住了她的嘴,耳边是熟悉的戏虐声:“吓到你了?” 提起的心落下,她赶忙的转过身,果真看到司马睿一脸戏笑的望着她,当下沉下脸色,想也不想的就要离开。可是没走一步,她又被他拉入怀中,死死的抱着怎么也不肯松手,她颇为恼怒的挣扎:“放开!无赖!” 司马睿紧紧的搂着她的腰,不慌不忙,心情甚好的任由她打骂,最后含笑将她抱紧,附在她耳边,道:“别闹,让我抱一会。” 他的声音有着令人安定的力量,将头埋在她的勃颈,很久很久,似是急切的化解着自己的相思之苦。他说:“央央,我来接你回去了。” 她没有挣扎,却也没有说话,顺着他的肩头,看到梧桐树上逐渐飘下的一片叶子,打着旋,缓缓落下,积水荡起涟漪,而她就像那片叶子一般,无依无靠。 “王爷,你何需如此?” 当日她一心搬来佛堂,他曾拉住她的手,很是无奈的问道:“我已经处死了良玉,你何需如此?” 他知道她的意思,也知道她心里的那抹怨气,在这一刻,将她抱得更紧了,轻声道:“你说你与梁楚儿只能活一个,现在她死了,我当然要来接你回去。” 死了…。她微微一怔,只觉心里一阵麻木,辩不出悲喜,迟疑道:“她死了?” “是啊,昨晚难产而死。” “孩子呢?” “孩子?没保住。” 简短的回答,她却似乎明白了什么,无需多问,只是紧紧的回抱着他,她以为自己会笑,会大快人心,可此刻,她透过泪眼朦胧的双眼,什么也看不到。 梁夫人难产而死,府里上下再次传出流言,像是有魔咒一般,但凡怀了王爷孩子的夫人,没有一个能安然生下。最惶然的莫过于石晴儿,为了安抚她,孟央做主,定于重阳之日,再一次请僧人入府诵经。 秋意渐浓,她与绿秀散步在院中,天空蓝的像是水洗一般,纯净至极,伸展的屋檐,红墙绿瓦,乔木丛依旧浓绿,但满院的繁花却均已凋零。她站在长廊边,望着雕栏倚木,天空万里无云,不知为何心里生出几分惆怅,很快漫延整个心。 再次回到王府的这短短一年,发生了那么多的变故,如今司马裒随军西征,河苑自裁,段灵箐已死,虞沅被己巳师父带走……。这诺大的琅邪王府,到了最后,她只剩自己孤零零一人。 院落东侧的秋千,正见两名宫人仔细的打扫,她在绿秀的搀扶下走了过去,缠绕的青藤被扯下,栽下的木桩重新上了暗漆,就连坐板也换了新的,整洁的一尘不染。她不觉诧异,开口道:“这是做什么?” 宫人听到声音,赶忙的回过头来,行了礼道:“王爷说,秋千者,千秋也,娘娘的秋千永远不能染上任何尘埃,所以吩咐奴婢们整修干净。” 秋千者,千秋也。 一只手抚在腹部,她的嘴角不禁勾起一抹笑,她不是孤零零的,她还有孩子,至少还有司马景文。漫步在院中,绿秀也不知想起了什么,乐呵的笑出声来,她当下问道:“你笑什么?” 绿秀面上的笑更深了:“奴婢在想,王爷还不知道孩子的事呢,他若是知道了,肯定十分高兴。” 是啊,孩子的事,她还瞒着他呢,想来也到了告诉他的时候,她眼中不觉闪过笑意,伸出手附在绿秀耳边,轻声笑道:“我晚上就告诉他。” 绿秀立刻眯起眼睛,乐的连连点头:“嗯。” 可是还未到晚上,就见石晴儿前来,摈退了身边的宫人,盈盈的行了礼:“妾身给娘娘请安。” 她上前扶起她,不禁含笑道:“有了身孕就不必拘礼了。” 落座房内,她吩咐绿秀上了茶水,闲谈一阵,就听她浅笑道:“妾身今日前来,正是为了恭喜娘娘,娘娘宅心仁厚,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孟央不觉一笑,并不在意的样子:“石夫人说笑了,我何喜之有?” 屋内没有旁人,她也不再忌讳,直言道:“梁夫人暗害娘娘小产,王爷虽未处置她,但总算苍天有眼,让她在临盆那晚难产而死,一尸两命,让妾身不得不相信天理报应之说。” 听她提及此事,她突然心里很不是滋味,微微叹息一声,道:“死者已矣,这件事就不要再提了。” “是,”她赶忙点头,同时又道:“娘娘仁慈,妾身也是一时感慨,只是可怜了良玉那宫人,也不知是否是无辜丧命。” 听出她话语间的唏嘘,她的心不由一沉,开口道:“石夫人此话何意?” 她又是一阵轻叹,回答道:“朱砂之事明明是梁夫人从中作梗,王爷却斩了良玉,妾身听身边的宫人说,良玉有一要好的小姐妹,临死前曾经对她哭诉,说什么根本不关她的事,她是冤枉的等等。” “那日,你曾说亲眼看到香晴将一包朱砂交给良玉?”她有些迟疑道。 “是啊,那是妾身亲眼所见,所以才觉得奇怪。”她立刻点了点头,很快又不甚在意道:“谁知道呢,反正人都死了,事情的真相也无从得知,大概也只有香晴最清楚了。” 她说着,很快又扯到了别的事上,一眨眼的功夫就将这些事置之脑后。 她可以置之脑后,她却不能,只觉脑子跟炸开一样,嗡嗡的响个不停。她本可以不去追究,但她容不得自己不去追究,她就像置身于迷雾之中,什么也看不清,她想起绿秀曾经说过,良玉算是司马睿身边得力的宫人,伺候主子多年从未出错,若不是真的信任她,司马睿怎会将她的安胎药交给她负责。 一个深得王爷信任的宫人,怎会轻易背叛了主子?除非司马睿看走了眼。 石夫人离开不久,绿秀应她的吩咐,将香晴请来。自梁楚儿死后,香晴比从前显得更加缄默,她有意将她留在身边,但她无论如何也不肯,宁愿被指派到后院干些粗活。 孟央知道,她对梁楚儿忠心耿耿,即便主子作恶多端,在她心里也永远是主子。而眼下,她在绿秀的带领下缓缓走来,低眉顺眼的样子,恭敬的行了礼:“给娘娘请安。” 她示意她起身,同时含笑道:“坐下说话吧。” 她摇了摇头,声音听不出悲喜:“奴婢还是站着吧,尊卑有别。” 一句“尊卑有别”,彻底拉开了她们的距离,她心里有些难受,也不再勉强她。绿秀带着宫人们退下,她望着站在面前的香晴,不觉苍凉一笑:“记得从前,你在我身边服侍的时候,我也不知怎的,对你总是怀有戒备,现在想来,大概是因为你的性子跟我最像。” 香晴神色一怔,抬头看了她一眼,很快又垂下头去,她接着道:“其实绿秀跟我最久,她处事稳妥,也算沉稳大方,但论起谨慎,却是不及你半分,而我之所以这么信任她,兴许就是因为她不够谨慎。” “奴婢不懂娘娘的意思。”她轻声道。 “我方才说你的性子跟我最像,并不是随口一说,缄默、谨慎、隐忍…。从你来到我身边的第一日,我就察觉了这份相似,原谅我香晴,就是因为我太了解自己,太清楚这样的性子是怎样养成的。”她说着,不觉苦笑一声:“其实我并非对你怀有戒备,而是怕你,或者说怕我自己,当一个同样缄默、隐忍、谨慎的女子站在自己面前,你会不由自主的去猜测她的心,猜测她的经历,甚至猜测她的想法,猜的越多,就更加觉得对方深不可测,面对深不可测的人会使自己莫名的产生慌乱,我想要保护自己,所以就不得不防备着你。” “但我错了,我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从你将那壶放了砒霜的茶水倒掉,我就该知道,不管你是怎样的缄默、隐忍、谨慎,也不管你是怎样的深不可测,你绝无害我之心,相反,你在一心的护着我。可惜,我明白的太晚。” 她说了很多,说到那年狩猎之时,她坠落悬崖,香晴无辜被囚,眼角禁不住泛起点点的泪光,使得香晴不禁哽咽,似是不愿听下去,开口道:“娘娘到底想说什么?” 话已至此,她用锦帕抹去眼中的泪,望着她,直言道:“安胎药里的朱砂,我想知道真相。” 香晴再一次沉默,很久不曾说话,孟央不知她经过了怎样的心理斗争,但最终轻笑一声,眼中闪过泪光:“夫人死了,良玉也死了,知道了真相对娘娘没好处。” 像是某种事实得到了验证,她的心一点点的沉了下去,如坠冰窖:“是王爷?” ‘“是,”她索性都认了,抬起头看着她,嘴角带着淡淡的嘲讽:“娘娘既然问了,就一定已经猜到,王夫人冤枉您与王刺史私通,王爷表面不说,心里终究横了一根刺。夫人在安胎药放了朱砂,神不知鬼不觉的害您没了孩子,奴婢本以为此事全是她的主意,当真不安,但后来夫人告诉我,王爷是知道的,他默许了一切,否则良玉也不会乖乖收下那包朱砂。” 真相向来是残忍的,她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想笑,但眼泪却无声的流下,司马睿啊司马睿,他害的她好苦,瞒的她好苦。 为了瞒着她,他不惜处死了忠心耿耿的良玉,不惜害死了梁楚儿,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她深爱了一声的男人,到头来竟是如此的可怕。 可笑至极,可笑至极……。她差一点,就告诉了他孩子还在。 var cpro_id = "u1439360"; 上一章 | 目录 | 阅读设置 | 下一章 【100】药成碧海难奔 深秋的夜晚这样凉,她坐在院中的秋千上,很久都没有动,月色皎洁,宛如在她身上镀了一层银辉。她就这样坐着,想起白天宫人的话:“王爷说,秋千者,千秋也,娘娘的秋千永远不能染上任何尘埃,所以吩咐奴婢们整修干净。” 秋千者,千秋也……千秋也……她与他,真的可以千秋万代?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知道是他,他终于来了,上前打乱了她的思绪,眼中含着笑,却带着那样深的疼惜:“这么晚了还在院子里,当心受了风寒。”她望着他,静静的望着他,很想看到他内心深处,可是看不到,他面上的笑如此温柔,伸出手宠溺的刮了刮她的秀鼻,道:“怎么这样看着我?莫不是不认得本王了?” 很久,她像是刚刚回过神来,嘴角勾起一抹笑,起身亲昵的投到他怀中,将耳朵贴在他胸口,轻声道:“我以为这是一个梦。” 这若真的是一个梦,她希望自己永远不要醒来,那么,就永远不要面对血淋淋的真相。 回了屋子,坐在桌前,司马睿握着她的手,心疼的皱起眉头:“手这样凉,也不知道多穿件衣服。” 她的手确实很凉,相比之下,他的手总是暖的,可此刻,她觉得无论他怎样费尽心机的为她暖着手,她永远热不起来。 心凉了,就如同结了冰,三尺的深,无论怎样的熊熊烈火,也只是冰火两重天。她觉得心很痛,痛的自己忍不住就要落下泪来,恍惚之中,红了眼圈,她听到自己哽咽的问他:“王爷,你知道我为何坐在秋千上吗?” 她的声音疑似颤抖,使得他不觉一笑,狭长的眼中满是柔情:“怎么了?感动的哭了?” 是啊,他为她整修秋千,为她做了那么多,她本该感动的哭,可此刻,她低低的笑了一声,带着深深的讥讽之意,开口道:“感动?我只是想知道,你究竟有多可笑?” 不觉间,他的手微微的收紧,有些不解,却含笑道:“央央,你在说什么?” “王爷以为我不准宫人打扫秋千上的灰尘,是为了什么?”她收敛了流泪的冲动,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因为王府太寂寞了,我也太寂寞了,寂寞到需要累积秋千上的灰尘过活。” 他微微蹙起眉头,直到此时才有了一丝不悦:“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当然,”她一动不动的望着他,嘴角带着一丝笑:“我希望王爷爱我,希望王爷坦诚,所以必须自己先坦诚,我想跟王爷讲一个故事,不知王爷愿不愿意听?” 桌上的灯烛摇曳,照耀的屋内很亮,可此刻,司马睿有些看不清她的表情,她缓缓起身,摘下发间的玉簪,拨了拨烛心,映的她面色如雪:“王爷可记得许志士?就是那个曾说我是他妻子的瘸子。” “我确实是他妻子,我们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本该嫁给他安安稳稳的过一生,那年八王之乱初期,民不聊生,村里人将我视为妖孽,视为祸水丧星,他们想要杀我,我为了自保不惜自毁容貌。许大哥一心想要娶我,结果被他爹爹打残了腿,我不甘心委身于一个瘸子,所以连夜收拾东西跑了。” 她说着,不禁轻笑一声:“我孟央自恃清高,怎么嫁给一个瘸子?来到建康城,我遇到了田四,乱世之中,一个女人想要生存下去唯有依靠男人,所以我嫁给了他,贫民窟一带所有人都知道,田五儿是田四的妻子,想必王爷也早就调查清楚了。” “别说了!”他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双手无力的拖住额头:“别说了。” “我嫁给田四多年,他很爱我,我也很爱他。直到斛律浚出现,当时田四惹了麻烦,斛律浚帮了我们,为了报恩,我入了王府来到王爷身边,我很清楚游戏规则,想要活命,唯有使王爷爱上我,只有你爱上了我,才舍不得杀我,我才能活着见到田四。我成功了,王爷心里有了我,我也不再甘心做田四的妻子,他只是个没出息的混混,留在王爷身边,我才能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 她并不知自己的话有多残忍,继续道:“但后来斛律浚将我救了出来,他说他爱上了我,当时我以为跟王爷只不过是一段露水情缘,斛律浚相貌出众,又是敕勒首领,虽然不如王爷,但比起田四不知好了多少倍,所以我委身于他,成了他的女人,不久怀了他的孩子……” “别说了,求你别说了……” 他死死捂着自己的脸,趴在桌前,那样无力的哀求着她,可她仿若未闻,慢慢走上前,背对着他,眼泪无声的滑落:“我有了孩子,但你们都不肯放过我,田四苦苦纠缠,王爷一再逼迫,最后孩子没了,我被王爷带回了琅邪王府。” “刚开始我特别恨你,恨不能杀了你,但我不能,因为你是王爷,至高无上的琅邪王爷。我渐渐忘了丧子之痛,你这样爱我,留在你身边享受荣华富贵,这才是聪明人的选择,我孟央向来只爱自己,谁能带给我好的生活,我就会做谁的女人。再后来处仲出现了,他刚开始想杀我,我不想死,荣华富贵固然重要,但也要保得住性命,为了活下去,我不得不放弃锦衣玉食的生活,纵身跳下了悬崖。” “当我知道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就下了决心,这一生永远只为自己而活。我再次遇到了处仲,他竟然对我这么好,能使冷漠无情的安东将军爱上自己,我心里别提多得意,离开了王爷,处仲同样可以带给我好的生活,所以我跟他在一起了,做了他的女人,日日夜夜的相守。” “别说了,央央,求你别说了……”他的声音在颤抖,她知道他在哭,极力的压抑着情绪,控制不住的哭,他的双眼,一定是血红的。 “那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但是同样被王爷所毁,你以处仲的性命威胁,其实我并不怕他死,我怕的是你因爱生恨杀了我,所以我跟你回来了。回来之后,我并不快乐,琅邪王府那么大,王爷的女人那么多,我太寂寞了,就如同被囚禁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我渴望外面的自由,所以我开始想念处仲。王爷去了东海国,我得知处仲也在想着我,所以立刻去了安东将军府,整整七日,日日夜夜的跟处仲在一起,恩爱缠绵……。” 她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悄无声息的流下,殊不知身后的司马睿,他的身子在颤抖,死死的捂住自己的脑袋,死死的捂住自己的耳朵,可她的声音还是那样清晰的传来,残忍至极:“后来王爷回来了,我不得不离开处仲,其实我心里没有那么爱他,我爱的永远只是自己,跟他在一起是因为我太寂寞了。河苑死后,我恨极了梁夫人,接着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我当时就想,这是上天都在帮我,有了孩子,我的地位就再也无人动摇,司马裒虽好,但毕竟是荀夫人的孩子,有朝一日荀夫人回来了,我便什么都没了。” “孩子是我唯一的希望,我费尽心机的想要保全他,但最后还是被梁夫人害的小产,我恨极了,为了除掉她,我开始算计,故意割开手腕,看着王爷心痛,你心痛了,才会怨恨梁夫人,最后我成功了,梁夫人死了,大快人心。” “这么多年,我就如同被囚禁的鸟儿,没了孩子,没了河苑,我什么都没了……。所以我想通了,人生在世不过是过眼云烟,什么荣华富贵,恩爱缠绵,都是抓不住的,今日即便王爷要杀了我,我还是要告诉你,那个孩子,其实我并不知道是谁的,是王爷的?还是处仲的?”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恨你,如果继续待在你身边,我怕自己会恶心,司马睿,你让我感到恶心,因为我的两个孩子,都间接的死于你手上!” 她终于说完了,这一刻心里就想被刀割一般,鲜血淋淋。身后的司马睿,她看不清他是怎样的表情,他应该愤怒,应该恨不得杀了她,应该冲上前掐住她的脖子,恶狠狠的掐死她! 可是他没有,他什么都没有做,死死的捂住自己的脸,双手止不住的抖,他用了很长的时间,才使自己不再那么恐惧,他用慌乱的声音求她,他说:“央央,我爱你,别这么对我,求你别这么对我。” 她死死的咬着自己的嘴唇,眼泪早已肆虐,她看不到此刻的司马睿,他的面色是怎样的惨白,怎样的绝望,夹杂着怎样刻骨的恐惧,手在抖,他极力的想要镇定,伸出手想要端起桌上的茶水,可是抖得太厉害,茶水全都洒了出来……他克制不住自己,克制不住,他就快喘息不过,强烈的疼痛,使得他不得不哆嗦,眼圈血红一片,声音颤抖的厉害:“我不在乎,央央,我什么都不在乎,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不在乎你是谁……。真的,我不在乎,所以求你,不要这样对我,我爱你,你就是我的命……。没有你我会死,我会死。” 低低的笑出声来,她像是听到了世上最可笑的笑话,怎么也止不住,绝望至极。而司马睿像是突然回过神来,疯了一般的扫落桌上的茶杯,凌冽的破碎声中,他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心也被割得七零八落,再也克制不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剧烈的喘息,死死的捂住胸口,眼泪大滴的滚落在地,艰难道:“那日,我从东海国回来,在郊野找到了你,你正赤着脚在溪边捕鱼,你听到声音回头,你笑着说处仲你回来,你笑的那么开心,那一刻我对自己说,我爱你,我也能给你那样的笑容……。” “央央,我错了,我已经改了,我一定好好对你,你不喜欢梁楚儿,所以我让她离开了,她死了……。你不爱我,没关系,你可以不爱我,但是求你别这样对我,别离开我。” 他说着,像个绝望的孩子一般,抱着脑袋,蜷缩在地面,失声痛哭:“我爱你,我爱你,央央,没有你我会死,你就是我的命,你是我的命……” 她做到了,让司马睿尝到了相同的痛苦。但她也毁了自己,此后几天高烧不退,请了皇甫醒珍入府,连日的汤药服下,依旧是不见好转。 而司马睿,自那日之后再也没有见过她,这是她早已料到的后果,她伤了他,伤的血淋淋,但她何尝不是饱尝锥心之痛。她与他,终究是回不过从前了。 浆向蓝桥易祈,药成碧海难奔。这是她最初说给斛律浚听的,如今终究用在了他们身上。 皇甫醒珍曾说,她患的是心病,无药可医,于是日复一日的清瘦,为了保住孩子,不得不整日的躺在床上。绿秀端来汤药,上前将她扶起,小心的吹凉正要喂给她喝,石晴儿在这时走了进来,上前接过药碗,含笑道:“让我来。” 绿秀只得退至一旁,她坐在床边,用小勺搅了搅汤药,微微敛起的睫毛,淡墨分明。孟央望着她,不禁淡笑道:“石夫人今日气色很好。” 这几日,石晴儿常来看她,但今日的她特别不同,穿着一身烟霞色的罗稠锦服,衬得肤色白皙红润,宛如阳春三月绯艳的桃花。长发端正的梳起,几只金镶珠翠的蝴蝶簪子,越发显得明艳动人。她还新染了凤仙花色的指甲,十指丹蔻,纤长妩媚。 其实她一直很漂亮,只是平日里略显低调,无论是穿着还是打扮,都是一成不变的浅色,若是仔细的打量,总能发现她刻意不去引人注目的美。是她的沉静,成就了今日的她。 “娘娘说笑了,”她不禁一笑,柔声道:“娘娘卧病在床,妾身穿的整洁一些,您看了也舒心不是。” 孟央嘴角带着一抹淡淡的笑,面色却略显苍白,道:“让你受累了,怀着身孕还整日来看我。” 石晴儿浅笑,端起手中的汤药,一勺勺的喂给她喝,仔细道:“娘娘喝了药,可要快些好起来,妾身听闻征西军首战告捷,若是二王子回来了,见您病着指不定多心疼呢。” 提及司马裒,她果真精神一振,赶忙的问道:“真的?征西军打了胜仗?” “可不是,前些日子都亭侯传来战报,一举镇压豫州,叛乱平定,百姓们不知多高兴呢。” 这也算是喜事一桩,虽不知裒儿何时才能回来,但她总算稍稍的放了心。汤药已经放温,一如既往的苦,被人喂着终究有些不习惯,她于是接过,对石晴儿道:“我自己来吧。” 喝了药,与石晴儿闲聊一阵,她渐渐有些乏了,揉了揉太阳穴,只觉脑子昏昏沉沉,隐隐作痛。石晴儿发现不对,赶忙拿出锦帕为她擦拭额上的冷汗,急声道:“呀,娘娘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 绿秀听闻,立刻上前,只见她面色苍白,额头上密密麻麻的细汗,像是呼吸不顺,极其艰难的喘息着,当下大惊:“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翻天覆地的晕眩,这一刻她只觉得腹痛难忍,一只手死死的抓紧了被褥,想要开口说话,很努力的想要说话,可是喉咙一热,她尝到了满腔的甜腥味,嘴角缓缓流出鲜血。 “快,快去叫王爷!” 石晴儿颤抖着声音,一边用锦帕为她擦拭嘴角的血迹,一边慌乱的对绿秀道。绿秀早已方寸大乱,眼泪瞬间决堤,惊惧的捂住嘴巴,转身就要离开,却在这时听到她艰难的声音,如此微弱:“绿,绿秀,药…。” 琳青曾说她会死,她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可是这一刻,她才发觉这一切的一切如此猝不及防!毫无征兆,她突然就要吐血身亡,突然就要窒息而死,她来不及说话,什么都来不及说,腹痛难忍,连同腹中孩儿,都要一同丧命。 每说一个字,嘴里的鲜血不断的涌出……。绿秀惊恐的望着她,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转身扑通一声跪在床边,颤抖着双手从枕下一阵摸索,好不容易拿出一只青瓷小瓶,手一哆嗦瓶子滚落地上。她跪在地上慌忙的捡起,打开盖子倒出一颗赤色的药丸,瓶内也仅此一颗,她死死将药丸握在手心,只有真珠大小,跪地爬着上前,泪如雨下:“娘娘,娘娘坚持住…。” 服下丹药,她就这样躺在床上,睁着大大的眼睛,一只手死死握住被褥,另一只手被绿秀紧握,大口的喘息着,剧烈的疼痛席卷全身,她的眼泪缓缓从眼角滑落 她以为自己会死,艰难的张着嘴巴,额上的汗黏住了碎发,说不出的难受。不知过了多久,才见一宫人匆匆而来,进了屋子惶然的行了礼:“奴婢刚刚去请王爷,王爷说,王爷说……” “王爷说什么?”石晴儿忍不住急道。 “王爷说有病了就去请太医,不要来烦他,他不是王妃娘娘的药。” 仅此一句,她的心就像刀割一般,眼角的泪汹涌的流下,是啊,他不是她的药,他与她,早已回不到从前,今日即便她死了,他也不愿再见她。 绿秀闻言,想也不想的就要起身,却被她紧握住右手,她大口的喘息着,逐渐好了一些,虚弱道:“绿秀,别去…。” 她死不了,头依旧很痛,呼吸依旧艰难,但明显比之前顺畅许多。她死不了,琳青又一次救了她。 “娘娘,您都这样了,还是让绿秀去请王爷吧。”石晴儿担忧道。 绿秀已经顾不了太多,刚刚那一幕如此令她惊惧,她哽咽着摇了摇头,挣脱她的手,眼圈泛红:“娘娘,王爷一定会来的,您别怕。” 她阻拦不及,也早已没了力气阻拦。绿秀说完很快离开,她眼中溢满泪光,只为那句“王爷一定会来的,您别怕”,她早已忘了怕的滋味,那个爱了一生的男人,他伤她最深,她的爱与恨是等值的,她已经不知如何见他,他不是她的药,他不会来的,这一生,他们已经缘尽。 濒临死亡的那刻,所有的恩怨情仇都会一笔勾销。 但她没死,稍作喘息,正看到石晴儿端着茶水,小心的走来,坐在床边悠然的小饮一口,含笑望着她:“娘娘累了吧?要不要喝水?” 她眼中的担忧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笑意,这一刻,孟央突然明白了什么,醒悟过后如坠冰窖,眼中闪过震惊,很快恢复平静,缓缓闭上眼睛:“为什么?” 屋内只有她们二人,她似乎已经没了伪装的必要,微微低垂着眉眼,很快又勾起嘴角的笑,望着她道:“我从没想过争什么,出身青楼,身份卑贱,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保。我跟娘娘不一样,从一开始我就清楚的知道,王爷是靠不住的,男人都是靠不住的,想要得到一切,唯有靠自己。” 她说着,有些自嘲道:“娘娘忘了,我从前跟您说过,这世上妾身谁也不信,向来只信自己。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为了不被人欺负,刚开始我跟着王瑜一伙,因为她是安东司马之妹,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保。王瑜嚣张跋扈,我在她眼中不过是只会叫的狗,任谁都可以欺辱,隐忍多年,直到静夫人被毒死,王瑜总算遭了罪,我这才有了出头之日。” “其实妾身一早就知道郑阿春是谁,王府里的每个女人都有**,我当然也不例外。一开始我并未想过与任何人为敌,但没多久静夫人就死了,赵静雪安守本分,从无害人之心,还不是落了个惨死的下场?即便我不与任何人为敌,总有一天也会被扯入争斗之中,说不定也会落得静夫人的下场。” 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长长的叹息一声:“郑阿春自以为聪明,梁夫人也自恃清高,到头来,最后的赢家只有我。娘娘大概不知道吧,虞沅之事是我与郑阿春共同计谋的,与王瑜决裂后,我周旋于郑阿春和梁夫人之间,她们都以为我是自己人,所以一路走来,只有我安然无恙。” “其实我最怕的人就是梁夫人,她狡猾、诡计、还很毒辣,我斗不过她,所以只能借娘娘的手除掉她。梁夫人死后,一切都结束了,但争斗没有结束,我已经有了四个月的身孕,现在只要娘娘死了,日后我诞下王子,母凭子贵,王妃之位极有可能落入我手。” 原来如此,这王妃之位,所有人都在惦记着……她早已不知心里是何滋味,只觉很凉,透心的凉,无力的望着石晴儿,不禁苍凉一笑:“我很好奇,你是怎样下毒害我的?” 就在方才,她突然呼吸不畅,口吐鲜血险些丧命,这是全然没有道理的,皇甫醒珍开的药方她一直在服用,而且是绿秀亲自煎熬,前前后后,石晴儿根本没有机会害她,除非…… 果不其然,她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饶有兴致的将指甲展现给她看,艳红如血,妖娆欲滴:“这是妾身特意为娘娘而染的丹寇,凤仙花、砒霜,捣碎了才有这样好看的颜色,刚刚喂娘娘喝药时,妾身的指甲不小心沾到了汤药,是娘娘没注意而已。娘娘身子本来就弱,一丁点的砒霜就能要了您的命,而且神不知鬼不觉。” “你果真聪明。” “妾身的聪明都是被逼出来,”她颇为无奈的笑了一声,略显凄然:“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怪只怪娘娘命该如此。” 孟央无话可说,她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她,面色苍白至极,就连嘴唇也泛着微微的冷色,此刻的她,苍凉而辛苦,最终扯动嘴角,勉强一笑:“现在,你打算怎样杀我?” 她大概做梦都没想到,她这一生,竟然栽在看似温柔的石夫人手中,正如石晴儿所说,她才是最后的赢家,可是此刻,她面上没有得胜的喜悦,也并未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微微的轻叹一声,说起了另一件事:“娘娘可知妾身是如何怀上孩子的?” 她静静的望着她,很久才听她略带自嘲的声音,继续道:“娘娘可记得暄妍夫人受封的那晚,您被梁夫人陷害,王爷下令杖打您二十大板。听说您只挨了五板子就昏了过去,那晚王爷失魂落魄,喝的酩酊大醉,他大概想去后西院找您,但醉得太厉害了,走路都走不稳,最后倒在了园子里。侍从们没有办法,园子离我那儿最近,只好将他抬到我这。” “那晚我一直照顾他,他稍稍清醒,也不知为何就将我压在身下,得到了王爷的恩宠,我甚至来不及欣喜,很快就被残酷的现实惊醒,那晚他那样温柔,亲吻我的唇,可他一直在哭,眼泪很凉,所以我瞬间就醒了。他一边要我,一边压抑着泪水,他的声音在颤抖,在哀求,他不住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原谅我央央。” 这些早已过去的往事,如今提及,恍如隔世。孟央感觉到了眼中的湿意,微微抬起头,却强迫自己敛去了泪光。石晴儿却没忍住,她眼中缓缓滑落两行清泪,也不曾擦拭,继续道:“王爷一直很残忍,清晨醒来,他如此冷漠的抽身离开,直到我有了身孕,欣喜若狂,我以为他至少会笑一下,可是他没有笑,他甚至命人端来了堕胎药。若不是我苦苦哀求,孩子早就没了,王爷如此凉薄,他残忍、冷漠、自私,但他的凉薄从未用在娘娘身上,娘娘对他来说,比命还珍贵……。” “别说了…。”她终究没有忍住眼泪,声音微微哽咽,他对她再好又有何用?他终究是伤了她,狠狠的伤了她。 “妾身当然要说,”石晴儿突然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笑:“否则,怎能为王爷洗刷冤屈?” “什么意思?”她不由得心里一乱。 她轻笑一声,颇为惋惜的叹息:“安胎药里的朱砂,根本不关王爷的事。” 宛如晴天霹雳,震得她久久回不过神,半晌,哆嗦着嘴唇,颤抖道:“你说什么?” “从头到尾,王爷毫不知情,他纵然怀疑过你与安东将军的关系,但从没想过不要这个孩子。从头到尾,都是梁夫人的主意,怪只怪她太过奸诈,良玉确实有一要好的小姐妹,就在梁夫人身边当差,梁夫人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使得那宫人长了浑身的脓疮,良玉为了她的性命不得不从……。而我不过是随意的说了几句,娘娘就找来了香晴质问,您难道忘了,梁夫人也算因您而死,而且是即将临盆,一尸两命,她生前最大的心愿就是你死,香晴忠心耿耿,怎会辜负?” 那日,司马睿得知孩子没了,他从背后抱着她,再三的压抑,终究强忍不住眼泪,那个孩子,也是他的至亲骨肉啊……。他甚至为孩子起好了名字,司马冬儿,冬儿……。 可是她那样恨他,甚至那样冷漠的对他说,我再也不用喝安胎药了,你哭什么……。 …… 而她那样残忍的告诉他,她从一开始就是田四的女人,她怀了斛律浚的孩子,接着又跟王敦在一起,她甚至告诉他,那个孩子,她不知道是谁的,处仲的?他的? 他绝望至极,撕心裂肺的痛着,可他竟不曾怨她一句,他只是不停的哀求,甚至跪在地上失声痛哭,他的声音抖的不成样子,不断的重复: “央央,我爱你,别这么对我,求你别这么对我。” …… “我不在乎,央央,我什么都不在乎,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不在乎你是谁……。真的,我不在乎,所以求你,不要这样对我,我爱你,你就是我的命……。没有你我会死,我会死。” …… “那日,我从东海国回来,在郊野找到了你,你正赤着脚在溪边捕鱼,你听到声音回头,你笑着说处仲你回来,你笑的那么开心,那一刻我对自己说,我爱你,我也能给你那样的笑容……。” “央央,我错了,我已经改了,我一定好好对你,你不喜欢梁楚儿,所以我让她离开了,她死了……。你不爱我,没关系,你可以不爱我,但是求你别这样对我,别离开我。” ……。 说到最后,他失去了一切的信念,死死的抱着脑袋,蜷缩着身子绝望的哭,他哭着说:“我爱你,我爱你,央央,没有你我会死,你就是我的命,你是我的命……” ……。 这句话,她从来没有信过,可是这一刻,她面如死灰,她相信,她便是他的命。 面如死灰,心都被挖空,是她自己亲自挖空了自己的心,那个爱了一生的男人,是她辜负了他,以这样决裂的方式,狠狠的辜负了他……。急痛攻心之下,她一口鲜血吐了出来,锦被染红,她看到了眼前绚烂的红,接着是漫天的红,她什么也看不到了。 呼吸不过,渐渐的窒息,这一刻,她听到石晴儿哽咽的声音:“不要怪我,说到底是你自己不肯相信王爷,你从来只怪王爷不信你,可曾想过你又有几分信他?” 一个“信”字,毁了她,也毁了司马睿。 缓缓闭上眼睛,眼角流落的泪水,是温热的……。就如同那年的雪后,她第一次鼓起勇气,在府外的长街上追赶他的脚步,雪地那样滑,她跌落地上滴落了眼泪,但是一瞬间,就听到他叹息道:“你哭什么?” 那日,阳光洒在雪上,那样晶莹剔透,美好的不真实,她被他抱着回府,勾着他的脖子,耳朵贴在他胸膛,不觉的红了面颊,一抬头就看到绚烂的阳光,于是咬着嘴唇轻声在他耳边道:“天放晴了。” “是啊,天放晴了” 那日,他微微仰着头,望向天空的侧脸有着世上最柔软的弧度,他眼中带着笑意,温柔的回答了她。 琅邪王府前堂,重臣满座,司马睿坐在鎏金座椅,玄纹云袖的墨色锦袍,微微仰着身子,一只手有意无意的扣在桌上。剑眉微蹙,薄唇微抿,眼眸深邃的望着众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王导站在一旁,面色是同样的严谨,透着不容忽视的野心:“王爷,征西军一路镇压叛乱,首战告捷,不久前处仲率领周访、陶侃、甘卓等部将,水陆齐发,十万大军杀向东蜀,历数十战,大败流民起义,流民头领杜弢弃械投降。如今中原无主,王爷为大晋鞠躬尽瘁,劳苦功高,吾等愿追随王爷,成就千秋霸业!” 慷慨激昂的一番话,意在劝司马睿登基为王,满座的权臣早已按耐不住踌躇,纷纷起身,异口同声的齐呼:“吾等愿追随王爷,成就千秋霸业!” 震耳欲聋的呼声,司马睿似是在斟酌,但很快故作叹息一声:“本王身为大晋丞相,理应为国操劳,怎可居功自傲。” “王爷是天命所归,有何不可!”都乡侯纪瞻突然上前,义正言辞道:“皇上被汉国掳去,我大晋颜面尽失,天下大乱,百姓苦不堪言,王爷在国家危难之时,操劳国事,心系万民,且问天下谁还能担当得起霸主之位?我大晋王朝,难不成真要交到一个落逃长安的皇太子手中?” “若要将天下交到那皇太子手中,臣定不答应!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如何撑得起我大晋王朝?” “对!我大晋需要的是王爷这样实至名归的霸主,不需要一个毛头小儿!” “王爷是天命所归,臣等正是仰仗着王爷威名,齐聚健康城,誓死拥护王爷登位。” 众臣纷纷起身,言语激烈,踌躇满志,只等司马睿一句话,可是他仍旧在犹豫,又是一声叹息,道:“得你们誓死拥护,本王何德何能?皇上在位之时,朝堂之上,本王曾经立下誓书,誓保吾皇,永世不得登位。如今怎可出尔反尔,枉做小人。” 话音刚落,只见王导上前几步,转过身去面对众臣,从袖中拿出一道诏书,目光扫过大堂:“洛阳沦陷,朝臣如群鸟做散,这份诏书乃是从皇宫中带出,皇上被汉国掳去生死未卜,臣认为这份诏书理应随他而去。” 说罢,他示意一旁的宫人,端着烛台上前,亲自将那诏书点燃,火苗吞噬纸张,很快化为灰烬。他面上带着一丝笑,突然转身,单膝跪地,对司马睿高呼道:“茂弘从未见过王爷的誓书,什么誓保吾皇,永世不得登位,纯属无稽之谈!臣只愿追随王爷成就千秋霸业!” 众人反应过来,纷纷跪地,一时间呼声震耳:“臣等也从未见过王爷的誓书,愿追随王爷成就千秋霸业!” 司马睿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邪魅至极,目光扫过众人,扫过大堂的每一个角落,接着端着酒杯起身,面上是凌视天下的霸气:“好,众卿如此抬爱,本王怎可辜负?这大晋的天下,还望众卿一同效力,来,本王敬你们一杯。” 众人纷纷举起酒杯,慷慨激昂,齐声高呼:“誓保王爷,永无二心!” 落座之后,众臣继续商谈国事,说话间门外匆匆跑进一个宫人,附到赵亚耳边说了什么,赵亚神色大变,快步踏入堂内,上前对司马睿低声道:“王爷,王妃娘娘身边的宫人来报……。” 司马睿紧皱眉头,目光隐忍的扫过他,寒声道:“本王说了,有病了就去请太医,赵护卫耳朵聋了吗?” 赵亚抬起头,面色那样的难看:“娘娘她……” “说了不要来烦本王,你是要谋逆本王吗!” 雷霆大怒的声音,震得所有人均是一愣,大堂瞬间安静,静的可怕,赵亚低垂着头,继而轻声道:“娘娘她,不行了。” 满座哗然,司马睿面色微微的惨白,却并未起身,死死的握住手中的酒杯:“什么叫,不行了?” 赵亚强忍着哽咽,道:“方才绿秀跑来,说娘娘不停的呕血,呼吸微弱,就快不行了。” 一瞬间,他的神情怔怔的,很久,突然猛地站起来,翻天覆地的晕眩,差一点倒在地上,赵亚一下扶住了他:“王爷!” 满堂朝臣,谁也不敢说一句话,静的可怕,他甩开了赵亚的手,就这样一步步的走了下去,仿佛魂魄尽失,每一步都走的那样艰难,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想不到,更是什么也看不到。他不知自己是怎样走出了大堂,也不知怎么就再也支撑不住,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十岁,面若死灰。 前院的屋檐伸展,远方是无穷无尽的天空,蓝的一碧如洗。他即将得到一切,整个天下都将是他的,可是这一刻,他像个垂暮的老人,支撑着雕栏,突然就丧失了全身的力气,再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琅邪王爷。前一刻的壮志凌云轰然倒塌,唾手可得的天下如此可笑,他就这样坐在地上,死死的按着胸口,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像个孩子一般失声痛哭。 她甚至没有留下一句话,他那样艰难的一路走来,最后却只能怔怔的站在床边,床榻上,她紧闭着双眼,熟悉的容颜……。他上前,跪在地上,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伸出手去,颤抖的去握她的手,她的手还很柔软,却那样凉,冰冷刺骨。她似是睡着了,她睡着的样子就是这样的,柔软的长发瀑布般披散,即便粉黛不施,素净的面容亦是倾城的美丽。 他想起多年前,他们情深之时,无数个清晨醒来,她紧闭着双眼,睫毛微微轻颤,面颊绯艳如桃花,他有时静静的看着她,忍不住就吻向她娇艳的嘴唇,直到她装不下去,连连求饶,才恋恋不舍的离开。她每次都会傻傻的追问:“你怎么知道我装睡?”他却不回答,只是宠溺的刮了刮她的鼻子,含笑相拥。 如今她就这样安静的沉睡着,长长的睫毛再也不会轻颤,如玉的面颊不再绯红滚烫,就连嘴唇都不是娇艳的红色。她那样憔悴,面色苍白的透明,他出神的望着她,一只手忍不住就去触摸她的嘴唇,果真没有任何的温度。 他的心,就这样剧烈的疼了起来,几乎没有丝毫的逗留,放下她的手,缓缓起身。转过身去,没有再落下一滴眼泪,声音带着刻骨的恨意,也带着刻骨的决绝:“你骗我,别指望我还爱你。” 她这一生已经匆匆走完,而他的心,也猝不及防的死去,再也没了半点波澜。 公元312年,秋,琅邪王妃虞氏薨,琅邪王赐名讳“孟母”,自此再也无心政事,日渐消沉。 ------题外话------ 大家先别骂我,呜呜呜,两点还有一更,七点还有一更,然后就完结了~·看完之后,姝子任由你们骂,嗷嗷嗷,这一章发出来,我心里好忐忑,好不安的,别拍我~遁走~ var cpro_id = "u1439360"; 上一章 | 目录 | 阅读设置 | 下一章 【101】十年生死两茫茫 公元313年,正月,皇帝司马炽被汉主刘聪毒杀,死于汉国,葬处不明,享年三十岁,史称晋怀帝。 四月,晋朝臣于长安拥立皇太子司马邺登基,该年号“建兴”,琅邪王司马睿执掌朝政,为大晋丞相,监管诸军事,权倾朝野。 二年后,又是一年初春,树木茂盛,百花齐放。经过雕花长廊,沿着小径一路走向西苑,别院的迎春花开的极好,微风拂面香气袭人。院中的秋千上静静坐着一女子,清雅的水湖绿色罗衫,轻挽的发髻上随意的戴着两只玉簪,背影娇俏迷人。 司马睿的神色微怔,面上闪过一丝恍惚,有些不敢置疑的走上前,久久的观望,像是得了魔怔般,神智如此不清,从背后小心的抱着她,声音恍惚到轻颤:“你回来了。” 女子的身子一顿,缓缓转身,盈盈的行了礼,清丽绝伦的面上勾起一抹浅笑,如此熟悉:“王爷。” 他恍惚着看了许久,想要伸出手去,却发觉手在颤抖,半晌,迟疑道:“你是谁?” “民妇是濮阳吴太守的外甥女,郑阿春,”她望着他,柔声道:“表妹吴氏前来应选琅邪夫人,民妇陪她前来,王司马让民妇在此等候。” 琅邪夫人?自她过世,他再也没有册封过什么女子,更不知何时来的应选,不觉开口道:“应选琅邪夫人?” 郑阿春莞尔一笑,点了点头:“是啊,年前就已经开始应选,最终裁定了民妇的表妹,安东司马特命民妇入府作陪。” 说着,她见司马睿一直的望着自己,不由得红了面颊,微微的低下头去,羞怯的不敢去看他。他却在这样的神色中逐渐沉迷,手掌缓缓攀上她的面颊,柔声道:“院里的迎春花都开了,既然来了,就留下吧。” 院落中的迎春交相呼应,在日光的照耀下娇艳欲滴。这样温暖的天气,是真的暖和了吗? 三年了,他消沉了整整三年,无心过问政事,她死的时候,他曾经说过不会再爱她,但他爱上了一座院子,爱上了一个房间,爱上了一个女人的影子,守着这些过了三年。 王导说得对,他无数次的力劝,他该振作了,如今中原沦陷五胡,汉国虎视眈眈,他曾经努力了那么久,仅仅因为一个女人的离去,让一切的努力付之东流。现在,她好像回来,王导将她找了回来,带到了他的身边,他再也没了消沉的理由。 公元316年八月,汉国将军刘曜率兵攻打长安,皇帝司马邺无奈投降,被其带入汉国,封为怀平侯,受尽屈辱之下,杀了刘曜的亲人,最终步晋怀帝后尘,于次年二月被杀,葬处不明,史称晋惠帝,享年十七岁。 公元317年4月,琅邪王司马睿开创东晋王朝,改元建武,在健康称帝,史称晋元帝。 登基为帝,司马睿特派使者,捧着皇后的玺绶告祭太庙,追尊琅邪王妃虞孟母为“敬皇后”。 晋元帝一生不再立后。 建武元年,司马睿欲立皇二子司马裒为太子,丞相王导等人力劝,遂改立皇长子司马绍为皇太子,次子司马裒为琅邪王,拜散骑常侍、都督青徐兖三州诸军事、封车骑将军。 石勒屡犯河朔,车骑将军司马裒率兵北伐,遣九军,精兵三万,水陆四道,与平西将军祖逖一同进驻芦洲,诱杀流人坞主张平,劝降兖豫一带豪强樊雅,攻下谯城,围困汉将石虎,石虎退败。北伐军收复中原大部分土地,军纪严明,自奉俭约,势力强盛,致使石勒不敢南侵,大晋边境与石勒所建的赵国暂获安宁。 同年,琅邪王司马裒不幸战死,时年十七岁,谥号孝,追赠车骑大将军,消息传出,帝大恸,悲不自胜。 郑阿春受封平园夫人,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甚得皇帝喜爱,不久诞下皇五子司马焕,司马睿尤其钟爱此儿。 健康宫建于历山之南,台城之西,东连陵阳山,皇家苑囿景色优美,气势巍峨,堪比洛阳皇宫之壮丽。宫南的朱雀门,城楼高大,两侧门楣雕龙画虎,庄严威慑。有城门三开,通往秦淮河畔,站在最高层的朱雀观上,秦岭河畔尽收眼底。沿着朱雀门以北,长巷幽深,御道旁栽种着柳树,午后的阳光照耀,郁郁葱葱,平添了几分雅致。 御道尽头,便是宫内的宣阳门,铜雀街宽阔,佳木茏葱,殿宇巍然,宫闱深苑,红墙绿瓦。正值午后,西宫的仁寿宫长廊缦回,飞檐高啄,花坛里奇花闪烁,映着阳光顾盼生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幽香。 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这独一无二的仁寿宫,正是平原夫人郑阿春的寝殿,正如此名,仁德而长寿,这也正说明了皇帝司马睿对其独特的宠爱。今日是皇五子司马焕的一岁生辰,郑阿春喜形于色,一大早贺喜的妃嫔不计其数,好不容易应酬完,慵懒的躺在床上歇息,就听宫人来报:“夫人,石婕妤求见。” “她来做什么?”一瞬间,她微微蹙起眉头,心里涌出不悦,道:“说我身子不舒服,请她改日再来。” 然而,话音刚落,就见石晴儿自作主张的走了进来,盈盈的行了礼,明艳的面上带着关切之色:“姐姐身子不舒服吗?今日是五皇子的生辰,前来贺喜的妃嫔一定很多,姐姐忙着应付,身子劳累也是应该的。” 她一脸的笑意,得体大方,郑阿春眼中亦是闪过笑,声音却颇为冷淡:“石婕妤有事吗?我今个确实乏了,想歇息一会呢。” “打扰了姐姐歇息,臣妾实在惶恐,”她的声音略带不安,但面上却毫无愧疚,直言道:“臣妾想着这会子道喜的人都该走了,所以特意挑了这个时候前来,想与姐姐闲聊几句呢。” 她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郑阿春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此刻反倒来了兴致,微微的起身:“来都来了,石婕妤坐下说话吧。” “臣妾谢过姐姐。” 落座之后,石晴儿先是一阵道喜,接着递过一只锦盒,含笑道:“五皇子生辰,妾身也不知送什么贺礼,这如意项圈是冲儿小时候戴的,算是臣妾的一片心意,还望夫人收下。” “这怎么可以,”郑阿春微微推辞,开口道:“若是没记错的话,这如意项圈还是皇上送给三皇子的生辰礼物呢,我可不敢收。” “有何不可,”她赶忙道:“正因为项圈是皇上送的,冲儿已经七岁了,如今将它转送给年幼的弟弟,这才叫兄弟情深。” “呦,听石婕妤这样一说,我倒不好意思推辞了,”她含蓄的笑了笑,石晴儿赶忙递过锦盒,像是如释重负一般,但转瞬间又听她不甚在意道:“不久前,皇上已经命人专门为焕儿打造了项圈,是用外藩进贡的美玉精雕的,镶嵌了数颗宝石,錾以”福寿安康“四字,工匠一早就送来了。但凡好的东西焕儿从来不缺,倒是三皇子,鲜少得到皇上赏赐,如此贵重的如意项圈石婕妤还是自个留着吧。” 一番话,使得石晴儿面色难堪,但却极力隐忍着,最终忍不住咬牙道:“郑阿春,你不要欺人太甚。” 她又是一阵轻笑:“欺人太甚?石婕妤的话我可听不懂。” 事已至此,石晴儿也懒得再与她周旋,起了身,目光直直的望着她,冷笑一声:“多年前东海世子司马毗因战乱失踪,前日皇上下旨,要我的冲儿前往东海封地出继司马毗之后,不知夫人在其中出了多少的力?” “原来石婕妤兴师问罪来了,”她似笑非笑的望着她,很是坦率的承认:“没错,此事是我向皇上提及的,三皇子出继东海王一脉,四皇子过继给武陵王司马喆为后,一个封为东海王,一个封为武陵王,这是无上的荣耀,王才人听到消息很欣喜呢,为何石婕妤这样紧张?” 司马睿五子,大皇子司马绍为皇太子,二皇子司马裒年前战死,三皇子司马冲为石婕妤所出,四皇子司马晞不过两岁,为新入宫的王才人所生。郑阿春的焕儿为皇五子,深得司马睿宠爱,自古以来以皇帝之子出继无嗣的王爵一脉,这是正常不过的事,可是此刻的石晴儿,如此的恼怒,愤言道:“四皇子封为武陵王当然是至高无上的荣誉,他才两岁,可以一直的留在王才人身边。冲儿从小身子不好,一直体弱多病,你是知道的,要一个七岁的孩子远离母亲,孤身前往东海国,郑阿春,你好狠毒的心肠!” “石婕妤太放肆了!”她突然板起脸,眼中闪过厉色,冷冷的望着她:“我是皇上特封的平园夫人,你竟敢一再的出言不逊,就凭你方才的那几句话,我便可要宫人掌你的嘴!” 一番疾言厉色的话,但石晴儿并未被吓住,反而冷笑一声,道:“郑阿春,少跟我来这套,我今日来见你,正是要你劝皇上收回成命,冲儿可以出继东海王一脉,但必须留在我身边,必须留在这台城。” 她的话那样理所当然,使得郑阿春忍不住好笑,拿出锦帕按了按面上的脂粉,眉眼戏虐:“石婕妤死了这条心吧,司马冲又不是我的孩子。” 她发间明晃晃的海棠滴珠金步摇,高贵奢华,映的面色昭然若雪,带着几分轻蔑的媚色。石晴儿恨的牙都痒痒,也不再客气,道:“你不过是因为虞沅的死迁怒于我,郑阿春,当年我也没有想到河苑郡主会杀了他,这是谁也没有料到的……。” “你住嘴!”她突然动了怒,转过身一动不动的望着她,面上带着恨意:“若不是你与梁嘉末算计,花言巧语蒙蔽了我,我根本不会答应利用沅儿,他根本就不会死!” “是你自己痴心妄想,为了夺回王妃之位,不惜拖亲生骨肉下水,”她并不畏惧的与她对望,嘴角带着一丝讥笑,镇定道:“我若没有把握,今日是断不敢来求你的,郑阿春,咱们可是一条船上的人,你若不帮我,我会将当年的事全部告诉皇上。” 郑阿春像是听到了笑话一般,不怒反笑:“你想告诉皇上?咱们可是一丘之貉,谁也不比谁高尚。”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你已经逼急了我,我什么都做得出来,”她细细的望着她,冷笑一声:“要我与冲儿分开,就是逼我去死,我若死了,也会将你拖下水。” 殿内金碧堂皇,错金螭兽香炉里,淡淡的苏合香,她们就这样望着对方,直直的望到对方眼中,很久,郑阿春最终开了口,似是不甘,又带着几分恼色:“好,算你赢了。” 石晴儿满意而离去,午后的阳光明媚,她此刻没了半分的睡意,寝室的床榻上,襁褓中的司马焕睡的正香,他才一岁,是她与皇上的孩子。粉嫩的小脸,肉嘟嘟的,他是尊贵的五皇子,是皇上最宠爱的孩子。 众星捧月一般的孩子,从他生下的那刻,注定了天生贵胄。 出神的望着,她试图从这个孩子身上找到另一个孩子的影子,可惜她找不到,怔怔的,眼角莫名的就湿润了。 “夫人,您看咱们五皇子长的多好看,这眉毛、眼睛,多像皇上啊。”一旁的宫人正哄着孩子,见她一直的出神,禁不住笑道。 她这才回过神来,用锦帕摸了摸眼角的泪,抬起头,望了一眼宫人,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起身道:“采屏,方才石婕妤的话你都听到了?” 采屏微微一愣,有些慌乱道:“奴婢,奴婢……” “别紧张,”她望着她,面上带着一丝笑意,道:“当年在濮阳太守府里,我以吴太守外甥女的身份寄居,其实就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小寡妇。吴家小姐总爱欺负我,我受尽屈辱,整个太守府里对我最好的就是你,我也从未把你当做下人对待,你曾经是太守府里的丫鬟,但如今是东晋平原夫人身边的大宫女,我们的命早已拴在了一起。” 她说完,始终含笑望着她,采屏的面色逐渐凝重,最后咬了咬牙,跪在她面前:“奴婢愿意为夫人做任何事。” “好,”她俯身将她扶起,为她抚了抚发髻,认真道:“床头的锦箱底,有一条白绫,我打算赏给石婕妤,此事就交给你办了。” 三皇子司马冲出继东海王一脉,石婕妤不舍其儿,当晚自缢于平乐宫,嫔妃自缢乃是大罪,念三皇子年幼,皇上特赦其罪,将三皇子交与平园夫人郑阿春抚养。 入了冬,整日的天气阴沉,像是要下雪一般。太极殿西堂,司马睿批了许久的折子,一旁侍奉的太监递上茶水,犹豫了很久,轻声提醒:“皇上,歇息一会吧,您看了一天的奏折了。” 他并未理会,仿若未闻一般,只是伸出手端起茶水,小饮一口。太监心里轻叹一声,不敢再说什么,恭谨的退到了一旁。 殿内燃着暖炉,炭火烧的滚烫,他的眉头一直紧蹙,面容清峻,斑白的两鬓平坦了几分威严,使人莫名的感到威慑。也不知过了多久,突见一宫人挑开帘子,面上带着慌乱,走上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皇,皇上,五皇子夭折了!” 出了太极殿,才发现下雪了,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远处巍峨的宫殿、御道,早已铺了一层雪花。真冷啊,他还穿着单薄的龙袍,高贵的明黄色,威严庄重的飞龙,甚至来不及披上大氅,心里早已不知是何滋味。 仁寿宫内,郑阿春躺在床上,哭得不能自抑,几近昏厥,见他赶来,像是找到了支撑的力量,一下投到他的怀中,所有的悲痛逆流而来:“皇上,皇上……。” 她哭得那样伤心,他就这样紧紧的抱着她,也不知为何,心里的悲痛那样明显,悲痛到说不出一句话,就如同司马裒战死的消息传来,他也是这样的惊痛,恍惚,除了恍惚还是恍惚,他的孩子没了,他与她的孩子终究没了…… 他万般宠爱郑阿春,许多年来,这个女子是他所有的支撑,没有她,他几乎难以存活。连他自己也不知,这个逝去的孩子究竟意味着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宠他,他所有的孩子万不及他的半分。 很多年了,他是开创东晋王朝的帝王,九五之尊,再也不会轻易掉一滴眼泪。他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再哭了,甚至于那个女子离去的午后,琅邪王府里,他站在床榻边,看着她似是沉睡的容颜,那一刻,从始至终,他没有掉一滴眼泪。 如今,他紧紧的抱着郑阿春,看着她悲痛欲绝,也不知为何,早已干涸的眼中突然就有了泪意,这样抱着她,想起这一年又是大雪纷飞,眼泪突然就克制不住,这一刻他不是皇帝,而是一个痛失爱子的父亲,哽咽着泣不成声:“咱们还会有孩子的,还会有孩子的。” 公元318年,十二月,平园夫人郑阿春之子司马焕病重,晋元帝为之撤膳,十分悲痛,封司马焕为琅邪王,以成人之礼下葬,不顾琅邪国常侍孙霄劝谏,坚持建陵园,耗费大量人力物力。 公元320年,平园夫人郑阿春生皇六子司马昱及寻阳公主,身份显贵,帝称尊号,诏皇太子司马绍及东海王司马冲、武陵王司马晞皆以母事之。 皇六子满月,仁寿宫内大摆宴席,灯烛通明,照耀的处处富丽堂皇。宴请了众多妃嫔,心情甚佳之下,郑阿春不免多喝几杯,微微有了醉意,宴会即将结束之时,天色已晚,见身旁的司马睿似是起身要离开,她赶忙的拉住他的胳膊,娇嗔道:“皇上,您要去哪儿?” 他望着她,眼中有着深深的宠溺,握了握她的手,道:“御书房还有些奏折没看,朕去批会折子。” “都这么晚了,皇上留下陪臣妾嘛,那些奏折是永远也看不完的。” 微醺的她,带着几分醉人的绯红,他心头一软,不禁柔声道:“你醉了,早些睡吧。” 出了仁寿宫,他本该前往御书房,但望着天上那一轮皓月,就连宫人手中提着的灯笼也显得黯淡不少。身影被月光拉长,脚下的御道如此之宽,深远的看不到尽头,他就这样走着,也不知为何,突然就停住了脚步,宫人们一愣,御前太监赶忙上前,弯着身子恭敬道:“皇上,怎么了?” 他抬起头,无垠的夜幕之中,只有一轮皓月,一颗星辰也没有,显得如此冷清。心里暮然生出悲凉而寂寞的意味,很多年来,他从不让自己闲下来,怕的就是这种感觉,可此刻,他觉得自己如此可怜,贵为帝王,九五之尊,他站在万人之上,被月光拉长的身影却只有自己。 他只不过喝了几杯酒而已,却觉得脑子有些不清醒,转身折回,似是要往宣阳门的方向走去,身后的宫人赶忙跟上,御前太监慌忙追问:“皇上,皇上您要去哪儿?” “琅邪王府。” 登基为帝后,他似乎从来没有回来过,御前太监一再阻拦,直言天色渐晚,此时出宫不合时宜,他是天子,要保重龙体等等。 他是天子,所以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利,在太监阻拦之时,不觉怒声道:“混账东西!你再啰嗦朕砍了你的脑袋。” 此言一出,再没人敢多嘴一句,他不过出了宫,来了琅邪王府,那阵仗堪比早朝。熊熊的火把照亮了府门,威严的门匾,朱漆金字—琅邪王府。 入了府,身后依旧跟着大批的宫人,他不觉有些心烦,厉声斥责之下,命他们在府外等候,自己一人挑着灯笼前行。这里与从前并无两样,司马裒封为琅邪王的那些年,不曾动过这里的一草一木,自他战死,琅邪王府只留从前的宫人,其实就是一座华丽的空宅而已。 华丽的空宅,不就是如同他一般吗? 通往西苑的小径,乔木丛深,远远的闻得到紫薇花香,这里的一切都那样熟悉,前方的西园林,此刻定是盛开着桃花、桂花,还有满枝头的的玉兰,簇拥着纯白的花瓣绽放。若是白天,肯能看到花团锦簇的美景。 他走过这里,也不知为何,就像得了魔怔一般,不自觉的停下脚步,手中的灯笼照亮了周围,除了枝繁叶茂的花枝,根本什么也看不到,可他就是挪不动脚步。怔仲之中,似乎听到了一个女子略带羞怒的声音: “王爷这是做什么,跟市井的泼皮无赖有何区别?” “寻遍整个大晋,也只有你敢这样骂本王了。” “王爷若是行得端做得正,还怕人说!” “你骂吧,尽管骂,本王喜欢听,只要是从你口中说出的话,本王都爱听。” “你放开,无赖,放开我。” “除了无赖你就不会骂点别的?” “你……。你……。” 这是一个男子戏虐的声音,还有一个小女子娇羞中带着恼怒的声音,他似乎惹她生气了,将她骗到园林中,一心想要哄她开心,可这小女子如此的不依不饶,情急之下还用木屐踩了他一脚。很疼,那一脚真的很疼,可转眼之间,那女子便后悔了,瞬间慌了神,眼圈还红了: “是不是很疼?司马景文,我并非有意的,对不起……。” “你说话啊?疼不疼?要不要宣太医……” 那一刻,看到她如此的焦急,男子似乎不痛了,顺势将她拉到怀中,戏笑道:“现在知道心疼了?” “谁心疼了,疼死你也是活该。” 未等她说完,他吻了她,那样迫切而炽热的吻着她,她毫无招架之力,只能任他为所欲为,最后还要听他捉弄:“嘴硬的小女子,这便是惩罚你口是心非的方式。” 然后,那女子的脸红了,甚至不敢去看他,紧紧的攥着他的衣袖,羞怯的样子如此让他怜爱。 ……。 八年了,他以为自己就要忘了,此刻却这样清晰的看到了过去,看到那时依偎的他们,情真意切,如此的幸福。 木廊蜿蜒,长长久久的伸展,他一人走在这,看到雕栏的朱漆有些脱落,显得如此斑驳。这些年的光阴,毕竟还是流逝了,不管他承不承认,一切都变得不同了。 他似乎老了,时光磨平了他所有的韧性,他依旧是高高在上,却举得如此苍凉。空有后宫三千佳丽,美女如云,千军万马,大好江河,可他从自己的眼中看不到任何东西,再三的斟酌,发现那双狭长的眼角有了细纹。 他真的老了,只有老了才会听到幻听,听到一曲用箫音吹响的“凤求凰”,百转千回,曲折动人。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如本王是司马相如,定不负卓文君……” 他听到有人在说话,熟悉的令他诧异,那是他何时说过的话?他不曾负过她,是那个女子负了他啊……她骗了他,骗了他这一生。 她说过不会再离开他,可她还是走了……。她宁愿死,也不愿在他身边,甚至不曾留给他一句话。 前面的院子,他已经无法走过去,怔仲的望着,远远的望着……。那院子的东侧,开满了迎春花,放置着一只秋千,南墙是蔷薇花丛,盛开时淡粉一片,像云锦一般绚烂。 那里的一切,如此的熟悉。 他的头开始隐隐作痛,真的很疼,手中的灯笼滑落地上,光亮熄灭,周围一片昏暗。他撑不住了,头真的很疼,即便不断的用手拍打,仍旧疼的遏制不住。不觉间,他似乎有些喘不过气,一只手死死按在雕栏上,支撑着全身的力气,眼睛有些干涩。 离开这里地方,快点离开这个地方……。他脑中只有这一个念头,只有离开,他才能继续活下去。 转身之际,他还是怔住了,院子的西拐角,似乎透着光亮,是火光的光亮。如此的真实,真实的令他不由自主的走了过去。 走近了,逐渐走近了,月光之下,花丛之间,的确有人在烧什么,听到脚步声惊吓的回头,他看仔细了,竟然是绿秀。绿秀明显的收到了惊吓,张着嘴半天没反应过来,还是他望着那火盆里的冥纸,有些诧异的看着她:“你在做什么?” 绿秀回过神来,面色有些苍白,下意识的跪在地上,结结巴巴道:“皇,皇上,您怎么在这?” “朕问你在做什么?” 他的头又开始疼了,克制不住的疼,疼的几乎站不稳,差一点倒在地上,绿秀赶忙起身去扶他,让他坐在院中的石桌前,接着跪在地上,开口道:“皇上恕罪,臣妇知道在王府里烧纸钱不合规矩,触犯了皇上,罪该万死。” 自他登基,赵亚被封为羽林都尉,统领皇家禁卫军,居健康城内的都尉府,绿秀身为都尉夫人,早已不再是奴婢的身份,但此时她理应在都尉府安享清福,在此处遇见她实在令他诧异,揉了揉疼痛的太阳穴,他颇为无力的对她道:“起来说话吧。” “谢皇上恩典,”绿秀起身,目光望了望火盆,未等他开口询问,轻声道:“过几日是二皇子的忌日,臣妇求了王府的管事,趁着深夜入府,想偷偷烧些纸钱,没想到被皇上撞见了,还望皇上责罚,臣妇罪该万死。” 想是怕连累了赵亚,她面上带着惶然,很是不安,司马睿却未曾想太多,只是怔仲的望着那火盆,恍惚道:“是啊,朕的裒儿,走了三年了。” 三年,他曾经最心爱的儿子,因为一个女子万般宠爱的儿子,他想把最好的一切给他,皇位,爵位,他的江山……他原想把自己的一切给他,但上天这样残忍,他的裒儿才十七岁,眉目明朗的少年,突然就战死了。 是她吗?她太想裒儿了,所以将他从他身边带走了,他们都走了,留他一个人,继续活着……。 “二皇子仁孝,记得娘娘逝世时,他不顾宗法,坚持为娘娘服重孝,哭的不能自抑,臣妇每每想起,都觉得心中难过。娘娘在世时也常说,有朝一日她若不在了,要臣妇好好照顾二皇子,但臣妇有负娘娘嘱托。” 她说着,也不知为何,突然就忍不住哽咽起来,眼中泛起星星点点的泪光,忙拿出锦帕擦拭。司马睿的心突然就疼了起来,那个女子,就这样突然被人提及,如此的猝不及防,他无数次的想要将她埋藏,此刻,再也掩埋不住。 何止掩埋不住,他开始疯了一般的想她,不停的想她,连自己说了什么也不知道:“说些她的事吧,朕想听。” 绿秀一愣,赶忙的点了点头,刚要开口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得问道:“皇上想听什么?” “从,第一次见到她说起,但凡她的事,都说给朕听。” 第一次见她,他是何时第一次见到了她?从她第一次被送入王府?还是建康城内她撞到了他?不,都不是,是很多年前,他乘着竹筏南下,在淮河下游第一次见到了她……。 回想起来,隔得那样久,但记忆那样清晰,那一年,他们正值年少。 “臣妇刚开始伺候娘娘,还是皇上指派的呢,当时皇上想要监视娘娘的一举一动……。” 绿秀娓娓道来,嘴角不自觉的带着一抹笑,从第一次入宫相随,到被贬佛堂,华清寺出家……她将有趣的事全都说给他听,自己好像也重温了一遍记忆,像是回到了多年前,慢慢走过风华正茂的年华。 她说了很多,司马睿一直在听,他脑中不断的勾勒着那个女子的倩影,她笑的样子,沉默的样子,生气的样子,恼怒的样子,还有娇羞的样子,胆怯的样子……。 他一直以为自己忘了,他那样的宠爱郑阿春,倾尽了一生的温柔,一生的爱恋,毫无保留的宠着那个与她相似的女子,人人都道郑阿春贵宠,几世修来的福分,只有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他必须宠她,倾尽心血的宠她……。否则,他会死。 “娘娘是世上最纯净的人,仁慈善良,她是臣妇见过的世间最美好的女子,”绿秀说着,面上带着笑意:“其实臣妇一早就知道她不是虞王妃,但在臣妇心里,只有娘娘担得起琅邪王妃的身份……。” “你何时发现她不是虞王妃?” 从始至终,他一直都是安静的听着,神情怔仲,自己也不知为何,此刻突然打断了她的话,他如此想念着她,直到此刻,也终究明白,郑阿春与她无论多么相似,永远也不可能是她。 这个女子,独一无二……。 “皇上可记得小桥?” 小桥?那个总是被她护着的小丫头,曾经挥舞着竹竿在院子里赶走乌鸦的丫头,他当然记得,当她得知这个小丫头死了,哭得那样绝望,他一生都不可能忘记。 “臣妇一开始伺候娘娘,小桥一再叮嘱,说娘娘待下人宽厚,但是个特别害羞的人,尤其是王爷留宿的时候,清晨宫人们进来服侍,必须记住一条规矩,任何人也不准抬头看娘娘,因为娘娘会不自在。” 是啊,她那样容易害羞,记得那年他们第一次相拥而眠,清晨醒来,她甚至羞怯的不敢去看他,看到鱼贯而入的宫人,竟然那样惊慌,惴惴不安,如同受惊的小鹿。正因如此,他才会定了那样的规矩,想来当真好笑。 “后来小桥偷偷告诉臣妇,王爷第一次留宿娘娘房中,清晨小桥在整齐被褥时发现,发现娘娘其实是完璧之身。” 绿秀自顾自的说着,丝毫没有看到司马睿瞬间惨白的面色,宛如晴天霹雳,他被震得怎么也回不过神,完璧之身……。 “小桥死后,不久娘娘有了身孕,当时娘娘高兴坏了,面上总算有了一丝笑意,她还说要亲自告诉王爷,给您一个惊喜……。但不知怎么,后来娘娘随王爷去了洛阳皇宫,回来之后孩子就没了……。” “那个孩子,娘娘一直视为禁忌,不准臣妇提及,但她后来经常偷偷的哭……。” 他听不清了,她还说了什么,他真的听不清了……。脑中一片空白,就连嘴唇也毫无血色,手在颤抖,身子也在颤抖,就连牙齿也止不住的抖,他想起那年在敕勒部落,她曾抬头看他,眼中泛着晶莹的泪光,一字一顿的对他道:“任何人都可以伤害这个孩子,唯独你不可以。” 可是那时,他是如何残忍的回答她:“你与别人的孽种,与本王何干?” ……。 那年的城门前,她曾不顾一切的从背后抱住他,拼命哭喊着:“孩子是你的,我不是田四的妻子,我从没骗过你,我没有!” 她那样绝望的说着,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他爱了一生的女人,他以为她负了他,到头来才惊觉一切都是错的……。他才是罪该万死的那个人。 月光有些凉,倾洒着惨淡的光芒,他想笑,真的想笑,但不知为何就红了眼睛,血红一片……。想起孩子没了时她痛不欲生的神情,想起自己对她无数的伤害,他竟然如此的荒唐……那年的郊野之地,他与王敦剑光相向,打得天昏地暗,最后他带她离开,王敦背对着他们,他的声音那样清冷而决绝:“不管你信不信,她是世上最干净的女人。” 她是世上最干净的女人……。她身上唯一的污点,竟然是他亲手泼上去的! 不知所措间连呼吸都是刺骨的寒冷,他的头又开始疼了,剧烈的疼……眼睛也很疼,疼的就要干裂而死,不自觉的伸出双手,颤抖的抹了抹面颊,他克制不住全身的痛楚,眼前一黑,突然喷出一口血,直直的倒在地上。绿秀惊惧的上前,却见他不停的颤抖,死死的抱着自己的头,将身子蜷缩成一团,失声痛哭:“我欠了你这样多。” 他哭得那样绝望,尝到了血腥的味道,似是肝肠寸断……。绿秀惊惧交加,跪在地上想要将他扶起:“皇上,皇上……” 他就这样蜷缩着身子,悲痛到嚎啕大哭,几乎难以喘息,死死的抱着头,心被撕扯的鲜血淋淋,哭得泣不成声:“央央,央央,你别不要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他爱了一生的女人,视若珍宝的女人,他曾说过她就是他的命,也曾说过没有她会死,那个笑起来眉目宛如新月的女子,她曾那样温柔的将他抱在怀中,由他听着自己的心跳,含笑安抚着他的不安:“司马景文,我是你的,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他那样爱她,却欠了她那么多,这一生,再也没有机会偿还。 公元322年,扬州刺史王敦从荆州起兵,水陆齐发,以诛杀宠臣刘隗为名,拥兵进攻健康城。守将周札开城门投降,王敦率军与朝廷军队大战于石头城,击败戴渊、刘隗、王导、周顗、郭逸及虞潭的进攻,入健康宫,杀权臣周顗、戴渊,自任丞相,江洲牧,进封武昌郡公,后自领益州、宁州都尉。 舂陵令易雄奉旨讨伐,战败,被其诛杀,王敦掌控朝政。 晋元帝司马睿于年前病重,一月后,病逝驾崩,谥号元皇帝,庙号中宗,举国哀悼。 ------题外话------ 下一章,七点,大结局加完结感言,请大家一定要看,一定要看呀,哇哇哇,爱你们~ var cpro_id = "u1439360"; 上一章 | 目录 | 阅读设置 | 下一章 【089】 倾尽天下(大结局+完结感言) 入朝不趋,剑履上殿,他耳边是刀戟相抵的厮杀声,数十万大军停驻台城之外,只等他一声令下,司马家的江山倾尽血染,或者说,起兵攻打健康那日,这江山早已被血倾染。 抗衡朝廷,诛杀权臣,谋朝篡位,他面上没有一丝的不忍,有的只是冷漠如霜。飒沓着脚步,他的身后跟着数名精兵,金戎铠甲,手握腰间剑柄,一步步走向太极殿。 巍峨的殿宇,金碧辉煌的匾额,透摄着帝王的霸气,健康宫主殿,一眼望不到尽头。他站在太极殿上,回过头,看到的是尽收眼底的江山,无边无际的蓝天,白云悠悠,这一刻,他承认自己野心膨胀。但他的野心夹杂着冷笑,皇帝驾崩,文武百官惶恐,皇太子司马绍又如何,他若想要这天下,早已唾手可得。 太极西堂,他踏入御书房内,看到的是处处苍凉。不久前,就在此处,皇帝静坐桌前,病重不起,猛咳出血后,被人抬入内宫,含恨而终。他的恨,如果是因为他起兵谋反,那么凭什么? 许多年前,荒野外,他早已明确的告诉过他,她若安然无恙,他誓死效忠她的男人,但他终究负了她,她死了,死的那样猝不及防,那么,他便会要司马睿陪葬,要这天下陪葬! 桌上一片狼藉,奏折、书卷,还有一幅画,安静的躺在那里,躺在桌上唯一整洁的地方。画卷是打开的,边缘微微破损,泛着古旧的黄色,那河畔边如仙子一般的少女,浅浅的笑着,慵懒的坐在岸边,他曾无数次的魂牵梦绕,心系此女子,但这一刻,只是浑然不觉。 润颜清滢净无暇,冰洁玲琅萃琼华, 蓬莱天女莞回眸,玉质霞彩倾天下。 这题字风流倜傥,似乎还闻得到墨香,他的手抚过画卷上的女子,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他嘴角禁不住勾起一抹笑,柔软的不可思议,整个人也变得恍惚:“梦儿,你现在是元敬皇后了呢。” 多年前的山崖日落,夕阳美景,群山隐匿之间,她曾那样坚定的告诉他:“我想做皇后,站在万人景仰的位置。” 她说她喜欢这个位置,她喜欢的,他都愿意给……。所以在她死后,他依旧协助司马睿登基,依旧忠心耿耿,司马睿登基为帝,他的梦儿才能当上皇后,元敬皇后……。至少,他不曾实言。 他站在桌前,久久的望着她的画卷,久久的回不过神,待到回过神来,才见王导进来,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悲色,无力的叹息一声:“处仲,收手吧。” “收手?如何收手?”他听到自己冷笑一声,此刻的表情定是万分的漠然:“台城外,二十万大军待发,我好不容易攻入建康城,手下精兵死伤无数,你这个时候让我收手?” “处仲,谋朝篡位,其罪当诛,你这是将王氏一族推向死路,皇太子贤明,你若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我可以为你求情。” 他尚在力劝,殊不知他的嘴角早已勾起一抹讥讽的笑,像是听到笑话一般,大笑道:“既然是谋朝篡位,还要什么皇太子?!” 王导大惊,急声道:“你想做什么?” 他褐色的眼眸带着几分戾气,铠甲下的湛卢剑握在手中,轻笑道:“如今湘州牧都是我王氏世族的人,朝中也大都是我的党羽,你以为皇太子真的会放过我?” “你疯了,这是司马家的江山,不是我们王家的!”他面上带着厉声,阴沉道:“江山易主,必将血染天下,八王之乱的战火你并非没有经历,且不说匈奴会乘虚而入,以逆臣贼子的身份赢来一个支离破碎的江山,值得吗?” “值得,当然值得!”他突然来了怒火,目光冷冷的扫过他,眼睛微微的血红,几近咬牙切齿道:“这是他司马睿欠我的!你以为我要做这九五之尊的皇帝?皇位对我而言没有丝毫诱惑,我要的只是摧毁他的江山!” “即便皇上欠你的,这天下不曾欠你!”王导紧蹙眉头,在这一刻像是明白了什么,无力的叹息:“你果真是为了她,为了一个不爱你的女人,负了天下,你会背负遗臭万年的骂名。” 他突然仰天大笑,笑的眼角隐约泛起泪光,氤氲着怒气,冷漠道:“那又如何?” 他似乎忘了,他王敦从不会顾忌别人的目光,他只会为自己而活,只会做自己想做的事,他的人生,不需要由别人操心。 王导沉重的叹息,似是有心痛的感觉,他或许难以明白,曾几何时,一个桀骜不驯的枭雄,他本该雄视天下,偏就为了一个女人,毁了全部的人生。 但他来不及想太多,庄重的看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轻放在桌上:“你若当真有谋反之心,看完这封信再做决定。” 王敦冷笑着看了他一眼,并不认为一封信能够改变什么,可是当他看到信封上“处仲亲启”四字,顿觉心里一震,那字迹秀雅,熟悉的令他错愕。他几乎是微颤着双手拿起了那封信,就在不久前,他起兵攻打建康城,手染鲜血无数,眼睛都没眨一下,可此刻,他的心竟然在颤抖: “处仲: 有朝一日,若你看到了这封信,那么绝非我所愿。情是情非情,情非情是情,即便那时我们等到了昙花盛开,月下幽影,花香蕊寒,终究是见不到阳光,终究彩蝶难来。 处仲,若你是为我而负了天下,此刻算我求你,放下染血的刀剑。那晚的昙花我已经看到了,在梦里,也在心里,花香萦绕,缱绻舒展,我看到了,真的很美。 收手吧,若你还记得来世之约。梦儿亲笔”他早已不知是如何看完了这封信,纸张的折痕陈旧,已有了很长的年头,是她,真的是她……这封信,竟是她留给他最后的话。 “这是元敬皇后生前所写,王瑜死后不久,她将此信交托给我,为的就是今日,她果真有先见之明,”王导始终紧锁眉头,面上带着阴沉:“处仲,你当真要如此吗?” 他这样质问着他,却不知他紧握着这信,早已泛红了眼圈,下意识的将信捂在胸口,仿佛它是世间最珍贵的瑰宝,他突然笑了一声,但眼泪就猝不及防的流下:“其实,那时我早已下了决心,如果我们等到了昙花盛开,我会不顾一切的带你走,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会那样做。” 他在模糊的视线下抬起头,看到桌上那副画卷,画卷上的女子对他浅笑,他突然就控制不住自己,颤抖着脚步上前,手掌抚过那画卷,眼泪滚落:“梦儿,那晚我一人看到了花开,可是我也很爱你啊……。我那样自私,想要的不仅仅是来世。” 他几次想要抓起那副画卷,偏偏落了空,最后终于抓起,一把捂在胸口,紧紧的贴在自己心上,踉跄着脚步就要离开:“这一次,我带你走,没人会阻碍我。” 他颤抖着脚步离开,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每走一步心都会剧烈的疼,经过王导身边,听到他有些担忧的开了口:“处仲……” 他没有丝毫的逗留,死死的捂着她的画卷,以及她留给他最后的信笺,他缓缓走出书房,疑似恍惚,有些迟疑的回头,对王导道:“我收手了,我把江山还给了他,任皇太子千刀万剐,死后遗臭万年,我什么都不要,这一次,他能把她还给我吗?” 他不能,他已经死了……。 十年了,这十年来他日日夜夜的想要报复,想要摧毁司马睿的一切,如今,接下来没了目的,他还要怎样活…不,也许他不用担心,很快,他就可以去陪她了。 很快,他的来世之约,就要等来了。 公元322年,威慑天下的太极殿,皇太子司马绍登基为帝,文武百官叩拜,他坐在高高的龙椅上,目光扫过众臣,也扫过太极殿外,那是东晋王朝万千的江山。 早朝过后,他与丞相王导一同站在殿外,整个健康宫巍峨壮丽,而他还很年轻,望着这一切,目光沉沉,突然就开口道:“前代圣祖,为何没能一统天下?” 王导微微的叹息,回答道:“宣皇帝司马懿打拼天下之时,宠幸顺从自己的臣子,诛杀有名望的世族,而文帝晚年时,诛杀乡公曹髦,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仅此而已。” 司马绍陷入沉思,半晌,冷笑道:“如丞相所言,朕还动不得你王氏家族的人了?晋朝天下又怎能长久呢?” 王导含笑看着他,继而将目光转向这万千江山,尽收眼底,他眼中闪过一丝怅然,很快又坚定道:“臣出身王氏一族,是大晋的丞相,国泰民安,誓保天下,这是臣对先帝的承诺。” 下了几天的大雪终于停息,太阳出来了。山间小路上的积雪足有一尺深,在阳光的倾洒之下极是美丽,远远的望去到处都是晶莹剔透的模样。 路口处站着一个年约*的小女孩,穿着木兰色的棉袄,带着厚厚的帽子和手套,微微上扬的眼眸清澈如水,细看之下唇红齿白,活脱脱一个美人胚子。她穿的很厚,但在这样寒冷的天气下仍是不断的跺着脚,急切的张望着路的尽头,但茫茫白雪深处,哪里有什么东西。 远远的,身后传来温婉的女声:“冬儿。” 声音温柔至极,带着深深的宠溺,小女孩赶忙回头,撅起小嘴:“娘,我要在这等他。” 身后的妇人一身素净的棉衣,挽起的长发上随意的插着一只银簪。穿的虽然简单,却难掩其姣好的容颜,上前将女孩拥入怀中,眯起明眸笑道:“雪天路不好走,他不会来了,回家吧。” 女孩不高兴的撅了撅嘴,抬头小脸认真道:“他会来的,每年的这个时候,他都会来。” 妇人柔声一笑,替她整了整帽子:“冬儿乖,咱们回家等,好不好?” “不好不好,我要等他嘛。” 带着撒娇的娇嗔声,她一向拒绝不了,想了想,只得叹息一声,故意道:“好吧,你若坚持就等吧,只是姥姥又在咳嗽了,你要不要回去为她把脉呢?” 女孩果真急切的说道:“姥姥又咳嗽了?” “是啊,好像很严重呢。” 女孩微微的沉吟,最后只得妥协,不甘道:“好吧,那咱们先回去吧。” 二人大手牵小手,笑着走在雪地里,每走一步,厚重的积雪就被踩的吱吱作响,煞是好听。女孩一边走一边不甘心的回头,忽然就挣脱了她的手,兴奋的朝身后跑去:“娘,他来了!” 妇人随即转身,果真看到雪路上远远的驶来一辆马车,极其费力的前行,逐渐靠近,大约是听到喊声,马车上的帘子一挑,一抹白色的身影跳了下来,连蹦带跳的跑了过来:“冬儿!” 冬儿一边跑一边“咯咯”的笑着,笑声嫣然,如银铃般撒了一地:“琳青,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笑着跑上前,他颇为宠溺的点了点她的鼻尖:“我答应过你的,何时食言过。”说着,禁不住伸出右臂抱起了她,但很快又大呼小叫的放下:“冬儿你又重了,我都快抱不动你了。” “是啊是啊,过了年我就十岁了,可以嫁给你了!” “啊?我才不要娶你……。” 两人说说笑笑好不热闹,妇人好一会才上前打断,眉宇间略显担忧:“雪这么大,你怎么还来?” “我来找冬儿,关你什么事?”他不禁翻了翻白眼。 她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身就要离开,琳青赶忙拉着冬儿的手,快步跟上:“喂,别走这么快,等着我啊。” 进了屋子,冬儿赶忙提起炉子上的水壶为他倒水,颤颤悠悠的样子,使得琳青止不住惊呼:“小祖宗,你小心点。” 孟央禁不住摇头轻叹,这个琳青,谁也不放在眼里,堂堂的圣医谷谷主,对冬儿却紧张的跟什么似的,使她不得不信这世上真有一物降一物的道理。他喝了水,对冬儿道:“快去里屋给姥姥把脉,我听着姥姥又咳嗽了。” 冬儿听话的点了点头,快步跑了过去,又赶忙的回头叮嘱他:“琳青,我等会再出来跟你玩。” 二人一阵好笑,孟央为他添了茶杯里的水,他望了她一眼,仿佛想说些什么,又好像不知怎么开口,欲言又止的样子使得她不禁疑惑:“怎么了?想说什么?” 他想了许久,最后却摇了摇头:“算了,还是不说了吧。” 她不由得一笑:“这可不像你的性子。” 琳青轻叹一声,冷不丁的开口抱怨:“我说,这小山村怪冷的,你要不要跟我回圣医谷?” 她笑着摇头:“这里挺好的。” “得了吧,二十年前这里山崩不知死了多少人,后来村里人都逃荒去了,哪里还有什么人家?”他忍不住撇了撇嘴。 她不禁一笑:“是啊,村里人大都逃难去了,可我娘还在这儿等我回来,我觉得上天待我不薄,琳青,谢谢你。” “又不是我在此等你,谢个屁啊。” 说话间,屋子的木门突然被人推开,进来一年约十五六的少年,衣着朴素却很整洁,浓眉大眼,扯着响亮的声音道:“姨母,我送东西来了。” 她回过神来,赶忙随他出去,但见院门外停着简陋的独轮车,装载着成袋的米粮、熏肉、及各种青菜,车轱辘上粘着厚厚的积雪,这样冷的天,也不知他是怎样一路推来的,她当下有些心疼,赶忙的对他道:“耀祖,快进屋歇歇,屋内暖和。” 但少年却不肯,执意帮她卸下米粮,忙活了好一阵,才进了屋子,围在炉子边取暖。孟央倒了热水给他喝,道:“这么冷的天,你怎么来了?” “酒馆很忙,娘没空过来,所以我就自个来了。” 这少年名叫王耀祖,是孟小小的独子,孟央记得第一次见他时,他才是个六岁的小孩子,调皮捣蛋。二十年前泸水村发生了山崩,二妹那时早已嫁给邻村王家木讷的儿子,随后搬到镇上生活,公婆对她很好,生下儿子王耀祖后她也算认了命,二妹夫虽然有点傻,但当真疼她。 王家上下对她千依百顺,孟小小从小就有股不服输的劲,十多年前拿出了家里全部的积蓄在镇上开了一家小酒馆,她能说会道,人又机灵,没想到生意居然不错,直到现在小酒馆变成了大酒馆,孟小小这个掌柜的忙前忙后,每天都要守在酒馆,根本脱不开身。 十年前她历尽千辛万苦在邪医谷生下冬儿,带着孩子回到魂牵梦绕的泸水村,这里早已化为荒山野地,她噙着泪水找到了家的方向,却吃惊的发现院子还在,娘在这苦苦等了她十多年,苍苍的白发……。母女重逢,几乎哭瞎了眼睛……。 后来小小告诉她,她一直想把娘接回镇上生活,可她那样固执,她说只要央央还活着,总有一天会回来看她。 她回到了日思夜想的家,发现妹妹和娘都在,而且生活的很好,更重要的是娘一直在等她,那一刻她潸然泪下,如此的感激上苍。 从镇上到这儿道路崎岖,要走上大半天的路程,王耀祖显然累坏了,一口气喝光碗里的热茶,立刻急声问她:“姨母,冬儿呢?” 她刚要开口,里屋的帘子一挑,冬儿走了出来,眯起的眼眸带着一丝狡黠:“王耀祖,我听到声音就知道是你来了。” “冬儿,不准无礼,耀祖是你表哥,怎么能直呼他的名字。” 孟央忍不住训斥,冬儿翻了翻白眼,那副顽劣的样子跟琳青简直如出一辙,她上前走到王耀祖身边,轻声怪笑,捏着嗓子故意道:“表哥,冬儿表妹这厢有礼了。” 她的声音稚嫩而尖细,搞怪的令人想笑,琳青最先忍不住,放声大笑。王耀祖微微涨红了脸,黑亮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自在:“冬儿……。” 他想要说些什么,可是未等他开口,冬儿已经欣喜的跑到琳青面前,摇晃着他的右手,笑语嫣然:“琳青,圣医谷的红梅都开了吗?” 琳青点了点头,不觉浅笑:“开了,整个梅林就像火海一般。” “真的?”她眼中带着惊喜,璀璨至极:“你什么时候带我去看?” 他但笑不语,只是将目光望了望孟央,冬儿立刻会意,赶忙的转过头,眼中闪过期待的光芒:“娘,我想去……。” “不行,”未等她说完,她已经开口回绝,同时又柔声道:“圣医谷那么远,你又总爱惹麻烦,娘实在放心不下。” 她的嘴巴立刻撅得老高,失望之极。王耀祖望向琳青的目光微微带着敌意,赶忙的讨好她:“冬儿,我可以带你去看梅花,我家后院就有一棵梅树……” “不看不看,”她很不高兴的捂了捂耳朵:“你的梅花怎么能跟琳青的梅花相比?” “怎么不能比,不都是梅花吗。”他忍不住嘟囔。 “你懂什么,你整日的待在酒馆,都没出过远门,根本什么都不懂。” 听她这样一说,王耀祖顿时急了,较真的辩解道:“出远门做什么,待在酒馆多好,想知道什么都能知道……” “那你说,你知道什么?”冬儿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这一问,果真把他问住,王耀祖涨红了脸,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孟央赶忙对他道:“她就知道胡说,你别理他。” 冬儿挤眉弄眼的向他做了个鬼脸,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王耀祖绞尽脑汁,突然眼前一亮,急声道:“这几日我听酒馆里的客人都在议论,说皇上驾崩了,这个消息算不算?” 他这样一说,孟央手中的茶杯猛的掉落在地,脸色有些苍白,不敢相信的望着琳青,琳青顿了顿,只得道:“年前,王敦密谋造反,举兵攻入建康城,晋元帝一病不起,不久前死了。” 她的神情怔怔的,冬儿觉得疑惑,禁不住担忧道:“娘,你怎么了?” 她正了正神色,慌忙道:“没事,都晌午了,我去做些饭菜。” 匆匆出了屋子,外面真冷啊,胡乱了抹了抹冻得通红的双眼,她只觉自己的手一直再抖,克制不住的抖……苍白的笑了笑,极力的强忍,还是蹲下身子捂着嘴哭出声来,眼泪大滴的砸在雪地上。 许多年前,也是这样的雪地里,她追着他的脚步跑出很远,猝不及防的摔倒在地,泪眼朦胧间就看到他蹲在自己身旁,伸出温暖有力的手掌,那天的阳光同样的耀眼,可她再也没了希望。 天色渐晚的时候,冬儿端了饭菜送去给姥姥,出了里屋,看到娘站在正堂的桌前,似是摆弄着什么,她无奈的轻叹一声,正要坐下吃饭,突然就听到她微微不悦的声音:“冬儿,你又忘了?” 她心里又是一阵叹息,苦着小脸上前,接过娘递来的三炷香,点点的星火烧燃,烟雾有些呛人,她与她一同站在正堂,恭敬的弯了弯身子。祭拜过后,她将烧香递给孟央,看着她插入香炉,目光不经意的扫向桌前,突然惊讶的说道:“呀,又多了一个灵位。” 正堂的桌上,原本只有一个灵牌,无名无姓,端端正正的摆在那,娘每天坚持让她祭拜,整整五年。她曾追问过灵牌的主人到底是谁,但每次追问,娘都会忍不住痛哭,甚至有一次哭得几近昏厥,红肿着眼睛好多天。 时间一长,她也就不好奇了,琳青曾说,人生得意须尽欢,逍遥自在又一天……。只要娘高兴,管它呢?如今,那孤零零的无主灵位边,又多了一个空白的灵牌,那他是不是就不再孤单了? 夜已经深了,月色映在雪地里,从窗子望去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如白昼般的亮眼。 身旁的冬儿已经睡了,小小的脸蛋上挂着深深的笑意。仿佛做了什么美梦吧,她翻个身子呢喃一声,侧脸的轮廓有着熟悉的弧度。孟央替她掖了掖被角,静静的躺在床上,目光远远望向窗子,很久很久,仿佛就这样可以天长地久的望下去。 十年了,十年的光阴流逝,现在想来一切就跟做梦一样……十年前,她被石晴儿告知真相,惊惧交加,甚至来不及对司马睿说一句道别的话,吐血而亡。她以为自己死了,但醒来之后,早已是恍如隔世的邪医谷,那一年,圣医谷的红梅凌雪盛开,她想起琳青的那颗起死回生的药丸,皇甫醒珍曾说,仅此一颗,柳暗花明。 柳暗花明……。她这才惊觉为了救她,琳青付出了多少的心血,他一早就做好了计划,只等琅邪王府传出她的死讯,冥冥之中,一切都已注定。 琅邪王妃逝世,生前信奉佛教,华清寺僧人感其功德,登门入府,诵经超度。琳青说,她的灵堂,司马睿不曾踏入一步……。那一日,也不知为何,灵堂突然起火,熊熊而不可收拾,整个王府一片混乱……。她曾以为那火是琳青点燃的,但后来琳青告诉她,带她离开之时,他们还没来得及放火,就被一宫人撞见,他本想杀人灭口,可那宫人非但没有告发他们,反而帮了他们离开……。最后,宫人告诉琳青,是她对不起王妃娘娘。 再后来,灵堂的火被扑灭,听闻棺木烧的面目全非,躺在里面的琅邪王妃早已辩不出身份。 人死了,不都是一捧尘灰吗?可她想起那宫人,不知为何,忍不住就泪流满面。 十年生死两茫茫,到如今,她活着,他却真的死了。 “娘,你怎么哭了?” 回过神来,冬儿正揉着睡意朦胧的眼睛不解的看着她,她慌忙摸了摸自己的脸,才发现自己真的哭了,指尖冰凉一片。刚要想着法子哄她入睡,冬儿小小的身子已经偎了过来,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痕,柔软的小胳膊环住她的脖子:“娘不要哭,凡事有冬儿呢,冬儿不会离开你的。” 如此温暖的冬儿,她隐忍泪花,将她搂的紧紧的,扬起唇边一抹浅笑:“娘不哭,有了冬儿……娘什么都不怕。” 这一生匆匆走过,她才发现其实自己从不是一个人,他一直都在呢,冬儿就是最好的证明。 司马景文,其实你一直都在我身边,对不对?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诘。此物最相思。” 稚嫩婉转的童音,冬日已过,一切都睡醒了,一片绿意盎盎的春意。院中的迎春花开了,香气弥漫在空气中。远远望去,山茶花也开了,漫山遍野的肆意生长,一阵微风吹过,掀起层层的波浪,纯白的花海美不胜收。 冬儿眯起月牙般的眼眸,捡起院中一朵飘落的迎春花,笑盈盈的跑向山坡:“花开了!” 空气中满是扑鼻的清香,乐呵呵的跑着,她就像放纵人间的精灵一般,无拘无束的跑向远处的淮水河畔,将手中的迎春花扔向河水之中,看着它顺流而下。抬起头,明媚的阳光照得的她有些睁不开眼,微微适应了光线,不经意就看到前方站着一个挺拔的身影。 男子转身看她一眼,狭长的眉眼,深邃如一谭幽泉,他的头发白了,显得整个人那样威严。他就这样站在淮水河畔,山崖峭壁,绿水江河,都仿佛成了摆设,只有他,是真实存在的…。 他已经不再年轻,至少眼角有着沧桑的浅纹,但他还是让人不敢靠近,身上有着亘古不变的霸气。他看着冬儿,冬儿也看着他,却没有半分的惧意,微微歪着脑袋,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我见过你,前几日你站在竹筏上吹箫。” 男子不觉浅笑,像是初春的一抹暖阳,但又如此的清淡,声音低沉:“我也见过你,当时你坐在岸边听我吹箫。” 像是被人看到了秘密,冬儿不禁有些恼怒,面上带着一丝狡黠,故作不屑:“我娘也会吹箫,而且吹得比你好听。” 男子但笑不语,目光悠悠的望向远处,淮水河面波光粼粼,泛起无数晶莹的光芒,也不知过了多久,冬儿看着他的侧脸,只觉他在怔神,思绪似是飞到了很远,眼中泛起柔软的神色,像是在缅怀什么。目光一转又看了看他手中的玉箫,不禁开口道:“能把你的箫给我看看吗?” 他似是一愣,回过神来,看到身旁这个小小的女孩还没离开,并且一直的歪着小脑袋,眼中的笑机灵而皎洁,就像一弯新月,他的心突然就软了下来,笑着递给她。 玉箫握在掌心,触手生温,冬儿眼中闪过赞叹,带着几分欣喜,询问:“我可以试试吗?” 男子点了点头,得到默许,她小心的竖起手中的玉箫,河面宽阔,水流湍急,而对岸的悬崖峭壁上,树木幽深的伸展,她听到悦耳的鸟鸣,轻轻闭上眼睛,早已熟悉的曲调信手拈来: 阡陌红尘浮生梦,镜花水月任苍凉,孤芳世,情伤己,几世迷离烟雨泪。 白花纷落舞蝶影,隐却相思过忘川,音未断,心作死,笙歌对眠泪满衫。 她年纪虽小,吹得却很好,原本凄然的曲调被她改的很是欢快,婉转悠扬,融入山崖之间,也融入江河之中,承载着欢快,畅游而下……。 一曲作罢,她偷偷的看他,却见他震惊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怔仲,于是带着几分小小的得意,将玉箫递还给他,狡猾道:“其实我吹得比我娘还要好听。” 她递还给他,他却没有伸手接,而是怔怔的望着她。冬儿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渐渐的有些手酸,正奇怪的看着他,突然隐约听到娘在叫她: “冬儿……。” 她赶忙的回应一声,也不再理会这个奇怪的叔叔,不管不顾的将玉箫塞到他手中,又是狡黠的一笑,道:“我娘叫我了,玉箫还给你。” 她说完,迎着倾洒的阳光,双手背在身后,故意掂着脚尖,一步一回头的冲他做着鬼脸,巧笑嫣然,洋洋得意,像个狡猾的狐狸一般。 而他就这样望着她小小的身影,心里砰然的璀璨至极,山茶花飘香,脚下的青草盎然着春意,他眼中突然就泛起氤氲的雾气,带着几分宠溺,也带着几分哭笑不得,潸然泪下,眼前逐渐模糊:“小狐狸,你娘把你宠坏了。” 《全文完》 ------题外话------ 完结了,心里百感交集,当初琅邪首推,姝子就是傻二货一个,根本什么也不懂,导致首推过后,收藏只有二三十个,这个成绩绝对是惨的不能再惨了,简直是惨绝人寰,无法直视! 好在傻二货也有傻二货的好处,就算成绩惨,咱也没想过弃坑,因为一千个读者是读者,一个读者也是读者,当然,这也要归功于存稿君。但凡看到这些话的读者,亲爱的们,姝子感谢你们,感谢的话说多了,显得啰啰嗦嗦,但是,其实生活中的姝子,就是个啰嗦的妹纸,所以,别嫌我话多啊! 感谢你们,真的,读者对我来说太宝贵了,没有你们,我真的坚持不下去,琅邪这本书有很多不足,不完美,所以姝子把遗憾转移到新书上了,如果你们还愿意陪着我,咱们下本书见!——《矮油,我老公不是人》 var cpro_id = "u1439360"; 上一章 | 目录 | 阅读设置 |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