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信息 【女】 韩玉香:《珠箔泪》第一女主角,柳敬宗的幺女,柳纯雪的孪生妹妹,因为一场意外,落入江湖,多年后再次和柳家的人相见,却只是以一个过路人的身份。 徐羽仙:沈富和齐容溪刺入柳家的棋子之一,赶赴柳家协助齐清灵的时候和韩玉香结识,结为金兰姐妹。 柳如烟:柳敬祖的独女,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因为和韩玉香等人的接触,逐渐意识到自己不应该木偶一般的活着,开始争取自己的自由和幸福…… 齐清灵:齐容溪的爱女,因为沈富和齐容溪的密谋,被迫扮作柳家失散多年的“纯香”混进柳府,方便为沈富做事。 林铭梦:陷于家宅内斗,只身投奔姨夫柳敬宗家的孤女,并不显山露水,一心想着为母报仇。 柳纯雪:韩玉香的孪生姐姐,个性率真,敢爱敢恨。 杨青芗:懦弱怕事的小家碧玉,向往着韩玉香她们追求的真与善,却又始终畏首畏尾,踟蹰不前。最后终于鼓足了勇气拼上一次,却也因此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楚素岍:敢于实践对爱情的追求,却又心思极重,一腔的高傲造就了她,却也害惨了她。 【男】 穆震:正直善良的江湖中人,同柳如烟相爱相守,始终如一。 楚颖:心思烂漫的年轻人,至纯至善,有自己的信念与坚持,四海为家,肆意潇洒,在很多信念方面都和韩玉香不谋而合,是韩玉香很好地倾诉者。 席君褚:因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始终相信柳如烟是他最好的伴侣,对柳如烟,他追求过,甚至不折手段过。最后阴差阳错的娶了齐清灵,但席君褚到底也不愿伤了清灵,选择离开,也是为了留给齐清灵更多的选择。 柳敬宗:表面君子,背地小人,心思缜密,害人害己。 沈富:彻彻底底的真小人,凭借国舅爷的身份为非作歹,狡诈阴险。 齐容溪:沈富的义弟,正直,忠义,很有心思手段,一直以来为沈富所蒙蔽,为其做事,直到最后才幡然悔悟。 柳志通:世家公子,花言巧语,口蜜腹剑,惯行无耻之事,自私自利,为了自己,甚至可以出卖家人朋友。 柳志诚:柳敬宗的独子,自小和柳志通一起,也养出了不少坏脾气,不过他心底到底还是有那么一层底限,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还不算无药可救。 引子 忆江南 崇祯十六年。秋。 正是深秋时节,泠泠的水,萧瑟的风,风把梧桐树上的最后一片黄叶都带走了。 院落,一片荒芜,杂草丛生。 梧桐树下,涌月桥边,青丝牵惹着愁思,伊人独立,几分愁绪。 齐清灵面色苍白,满目哀伤,眼见最后的那片黄叶从眼前飘落,齐清灵下意识的伸出手去。 红枫?黄叶? 也不知她是想到了什么,转眼间已泪流成双。 “清灵?”有人呼唤,似有点不确信。 这声线是如此熟悉,熟悉到难以置信。只是齐清灵已经无暇分辨。黄叶从她的手里飘落,阵风吹过,将它卷入河里,然后随着水流,兀自的远了…… “清灵!”那人呼唤的声音渐渐的近了。待看清树下的人后,那声音里带着久别重逢的欣喜,也带着无法遣怀的哀伤。 柳如烟一身素衣素服的跑了过来,脸上又惊又喜,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天知道她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回到这宅子的,竟不想还能在这里碰见故人。当年的几个姐妹,死的死,散的散,转眼间,留下的就这么一两个。 柳如烟欣喜地一把抱住齐清灵,不住喃喃,“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看见熟悉的人,听见熟悉的声音,说不激动是假的。齐清灵很想笑笑,她还有千言万语想对她说,说说她离开后,这边发生的一切,说说那几个姐妹,死的是多么的落魄。然而现在,她什么都不能做。 她突然就后悔了,但是一切已然来不及了。 她的身子开始抽搐起来,眼泪也忍不住的越流越多。柳如烟只管抱着她一个劲儿的哭,对于齐清灵的抽搐,也只当她是同自己一般激动。如烟不禁笑着宽慰她,“好清灵,我回来了,你也别哭了。我知道是我害了你,回来的时候我都听说了。若不是我逃婚,你也不用被迫嫁入席家,虽然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不过出了这么多事,我们好歹有了个照应不是?” 齐清灵身子抽搐的更加厉害了,嘴里含着的鲜血再也忍不住,慢慢的从嘴角滑出。到了这个地步,齐清灵也就放弃了。 “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了。”齐清灵笑笑,“我已经算是非常幸运地了。你知道么?你走后,楚素岍为了报复,她把整个柳家都毁了!再然后,林姐姐死在了林家,香儿妹妹上京请命也一直没了消息。这偌大的宅子,就剩下我一个了……” 如烟还没有听出话头来,只哭着不住的点头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回来的时候我就听说了。好妹妹,事到如今,我们一起走吧,穆大哥已经在青州置下了一处宅子,我欠你的,我一定会补偿回来。现在席君褚已经随了闯王走了,趁这个时候,我们正好离去。到了青州,姐姐再给你找一个好的人家,你看怎样?” 齐清灵不由苦笑,越爱越多的褐色液体从她的嘴角流出,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齐清灵算是无福了,你和穆大哥一定要好好的,好好地活……下去……清灵……是在陪不了你们了……” 如烟越听越不对劲,到了最后一句,齐清灵竟是要和自己死别一般,她瞬间惊诧的松开怀抱,再看齐清灵时,齐清灵已然虚弱的闭上了眼睛! “清灵!” 齐清灵嘴角的褐色液体越涌越多……越涌越多,就那样,慢慢的掏空了她的生命。如烟吓得手忙脚乱的去擦她的嘴角,但这如何管用? “清灵,清灵,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我一回来你也要离开我么?”如烟嚎啕大哭。 齐清灵突地容光焕发起来,如烟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可是清灵已然抓住了她的手歉意的笑笑道,“对不起姐姐,我实在没有想到你会回来……这下,还要麻烦你帮我收尸了……” “你这都说的什么混话!”如烟骂道,“你就这么恨我么!” 齐清灵摇摇头,“怎么会?姐姐,是你误会席君褚了,他其实……是个顶好的人。” 如烟哪里想听这些,她猛地想到此刻该叫人才是,大声的喊了好几下,然而如今这空荡荡的柳宅哪里还有半个人的影子? “别叫了,姐姐。没人的……”齐清灵拦住她。 如烟瞬间没了主意,揽着虚弱的直往下坠的齐清灵哭道,“清灵,你到底是怎么了?你倒是告诉我啊……呜呜……” “我服了……鹤顶红。”齐清灵笑。 如烟易挺忙要去拿解药,齐清灵赶忙一把拦住,她苦苦哀求道,“好姐姐,你就不能再陪陪我么?” 如烟跌足哭道,“我的傻妹妹,我是要去给你拿解药啊!” “来不及了。”齐清灵苦笑着摇头,“我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过来的,在你来之前,我就已经开始毒发了,现在什么也来不及了。你就在我这最后的时刻,再陪我多说会儿话吧。清灵以后,可就再也看不见你了……” 说到最后,已经是声泪俱下! 两个人哭着搂在一处,齐清灵满足的笑笑。 天边一轮红日渐渐地落了下去,齐清灵不住喃喃,“看,太阳要落山了呢。都说人死的时候可以看到想见的那些人,我怎么就没看见呢?” 如烟大哭,忽然间,齐清灵整个身子猛地一阵抽动,她死死的抓住如烟,眼睛蓦地看向天边,神色瞬间一亮! “来了……她们来了……徐姐姐,林姐姐……好多好多人……” 未及说完,齐清灵死死抓住如烟衣衫的手蓦地一松,眼里的神色也一下子收了。 她闭上了眼睛,而且是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清灵!”如烟死死地搂住齐清灵渐渐冰凉的身体,撕心裂肺的哭号。只是此刻,再也没人同她说一句话了…… 夕阳完全没入了地平线,天色暗了,如烟感觉到齐清灵的身体已经犯凉,她木然的松开了齐清灵。然而眼神一扫,却看见她手里还拿着个什么东西。 这个东西齐清灵握得不紧,是一块绢帛。柳如烟摊开,上面写着—— 闯王败北,席君褚身中五箭,身陷都门。节哀。 席君褚…… 故人一个一个的远去……太多太多的往事已然消散在了烟波微风里…… 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忆江南》李煜 第一章 夜曲悠悠前缘定 烟波江上寻路难(一) 昨日爱憎重重,今朝都付鸿蒙。是非谁人省,寄予东风堪懂?皆空,皆空,不胜一场痴梦。 ——篇如梦令 天启年间,魏阉作乱,使各色小人得志,沆瀣一气。强权之下,朝堂之上再莫敢有作声者。柳敬宗拼却半生,好容易博的个二甲传胪,庙堂之上得来一官半职,只因一时意气,生生断送了仕途。 柳敬宗心灰意冷之际,就此弃仕从商,归还杭州老家。其兄柳敬祖又是个机灵人才,能说会算,精明能干。正所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在二人的联手大力之下,不久柳家家室显达,而后几年更是成为杭州城首屈一指的商贾之家。 这一年新年刚过,杭州城里突然落雪纷纷,连绵的大雪一下就是三日,为温婉的杭州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气,这还算不得奇,更奇的是,城里已经落败的梅花竟然又重新开了一次,人人皆道天生异象,当有大事发生。 有没有大事发生柳敬宗是不知道,只不过这连绵的大雪落了下来,生意场上的事情一下也就淡了许多。柳敬宗这日立在院里,望着墙头皑皑的白雪,思绪猛然飘到那遥远的京城,这般皑皑的白雪,好似在促使柳敬宗去回忆那些不如意的年头。 望见墙角寒梅数点,柳敬宗忍不住吟哦道—— “人道寒梅不染埃,多情香自苦寒来;谁知傲梅也争春,守与暮雪两度开。” 吟罢又自嘲般的笑笑,正欲去采下两枝寒梅,突见得小厮叶焙急冲冲的跑来,兴冲冲的便道,“老爷老爷,夫人生了,是对孪生姊妹。” 柳敬宗摘花的手一顿,惊道,“生了?怎么竟没人来通知我?” 叶焙只道,“夫人这次生产来得突然,之前也没见得什么征兆,所以没来得及过来禀报老爷。等我收到消息的时候,那些婆子都说已经生了。” 柳敬宗听言再不耽搁,三步并作一步的赶到后院去,远远地便听得三姑六婆的笑声,一进院落,便见得柳敬祖的妻子奉五娘正抱着个女婴逗呢。柳敬祖自坐在一旁悠悠的喝着茶,见着柳敬宗进了院,柳敬祖不免怪道,“你这半日都到哪里去了,媳妇生产这么大的事也没见你的人影,我和你嫂子的脚步都比你来得快。” 奉五娘忙过来递上孩子嗔怪的瞪上柳敬祖一眼,这才同柳敬宗道,“别听你哥的,我们也只刚到。快瞧瞧你的孩子吧,多俊。这个是大的,小的那个还在房里呢。不过现在你还不方便进去,且同我们一样,先在外面等等吧。” 柳敬宗“哦”了一声,忙问,“小蝶她没事吧。” “一切安好。”奉五娘道,又见柳敬宗左右晃荡个没完,蓦然念头一转,因道,“既然等着也是等着,不如先给她们想个名字吧。” “好,好!”柳敬宗走动两步道,“这两个孩子都是出生在大雪天,那么大的这个便叫纯雪吧。” “小的那个呢?”奉五娘问。 “就叫纯香。”柳敬宗顿了一顿,“你们闻闻这满园的梅香,又清又冽,我也只盼着这两个孩子长大了,能如这梅花一样,高洁端庄。” 柳敬祖的眼色蓦地一暗,不免劝道,“敬宗,你莫忘了,这两个都是女娃……” “我知道。”柳敬宗叹了口气,却依然兴致不改,眼睛只管直直的盯着那扇掩着的房门,“我知道……” 他再次重复了一句,亦不知这话是要讲给谁听。 柳敬祖砸吧砸吧了嘴,到底只猛地喝了一口热茶,不再说些什么。 柳敬宗中年又添两个女儿,也不知是不是受那日的梅香所感染,自打两个女儿出生就一直兴致勃勃的张罗着两个女儿的事,甚至还特意命人去打造了两把长命金锁,准备在这两个女娃百日宴时,亲手为她们戴上。一切事宜俱都料理妥当,到了百日宴的这一天,柳家摆好了席宴招待宾客,正行宴间,小厮叶焙突然匆匆的跑来对柳敬宗耳语道,之前命人打造的那对长命金锁竟然临时出了岔子。 就在昨夜,那家金铺里突然遭了贼,一对打造好的长命金锁也就没了下落。 柳敬宗大惊失色,怒道,“昨夜里的事情,如何不早点告知。” 叶焙委屈道,“那金铺老板自知罪过,无力偿还,一早便卷了铺盖跑了,我也是没等到他过来交货,派人过去打听了才知道的。” 柳敬宗头疼的扶额,只得通知叶焙索性去找点别的物什来做两位小姐的百日贺礼。 正此之时,突有一道士化缘而来,赖在门口不肯走。本来是个喜庆的日子,柳敬宗也不想触了霉头,忙让叶焙去拿了一套干净的素衣,另请了那道人用饭。饭毕,那道人突然掏出一个布包过来同柳敬宗道,“贫道方才从贵府仆从口中得知,今日竟是柳老爷你两位千金的百日宴,贫道路过宝地,承蒙柳老爷照顾,无以为报,手里也只有两个小玩意儿说得过去些,还望柳老爷收下,权当是贫道准备的贺礼。” 柳敬宗接来打开一看,正是一对做工精巧的金锁,只是说是金锁也并不全像,这对锁似金非金,触手处暖洋洋的一片,显然不是寻常物什。更难得的是,这对金锁上的图案正而对应着两个孩子的名字——一个上面刻着雪,一个上面印着梅。 柳敬宗乍见之下大惊,推辞道,“如此宝物,使不得使不得。” 那道士只道,“相逢便是有缘,这对金锁留在我这里也是无用,倒不如赠与有缘人,也算是贫道修了一点善缘。” “可是柳某也只是略备了小菜,当不得如此大礼。” 那道士只道,“世间又哪有那般对等的事?真要计较反倒没了情味。且滴水之恩还当涌泉相报,何况这一饭一裳?” 柳敬宗见他坚决,也只得作罢,又吩咐了人拿了些银两赠与这道人,谢过他的好意。那道人笑笑接了,自拂衣而去不提。 第一章 夜曲悠悠前缘定 烟波江上寻路难(二) 转眼又是一年寒暑,这一日柳敬宗刚刚谈好一桩买卖回家,便看见大堂里自家兄长唉声叹气个没完,旁边烹茶招待着的,是一个四十出头的精壮汉子,打扮的倒是斯斯文文,可一开口那大嗓门便把他泄了底儿。 “哟呵!这可是敬宗贤侄?” 一听这个称呼,柳敬宗不免皱眉,这岁数也未见长自己多少,也好恬着脸叫自己贤侄? 柳敬祖忙道,“正是正是。”一面同柳敬宗介绍道,“这是蜀中的小甄叔父。快来见过。” 柳敬宗这才明白过来,这原来是蜀中老家的人。 柳敬祖只中间做个好人,因解释道,“当年父亲离家离得早,在杭州立住根脚之后,也罕少回蜀中老家看看。之后就连父亲的灵柩也都葬在杭州城外,这么些年,倒和蜀中的旧亲生疏了。” 那柳甄也忙道,“正是如此。我知道你们贵人事忙,不过这次父亲病逝,实在重大。父亲临终之前念得最多的名字便是大哥。如今大哥不在了,还希望两位贤侄能回老家一趟,也让父亲在天之灵有所宽慰。” 这话说得并不得体,但这也不是计较那些的时候,兄弟二人齐齐应了,也便赶紧吩咐了家眷准备行囊。 柳家到底是产业众多,蜀中之行少说也得几个月,两兄弟商议一番,最终决定由柳敬祖和柳甄先护送一家妻小同赴蜀中,柳敬宗则需待料理好铺面的大小事宜后才能赶马奔赴。一切安排妥当,次日天明一行人便浩浩荡荡的动身前往蜀中,只是刚出了城门,一个腌臜婆子便支了个破碗拦在路中央,讨着赏钱。 柳敬祖还在同城门口官差说话,未曾瞧见。柳敬宗的夫人白氏抱着两个孩子因靠窗对外面的人吩咐道,“且打发她几块碎银子,打发了就是。” 谁料这话落入那婆子耳朵里,那婆子立刻不依道,“哟,真真稀奇那几两银子!头上抹了几两油头,便好瞧不起人呢。罢,罢,老婆子也别在这里脏人的眼睛,没来由的惹些闲话。” 说完便敲着那破碗自顾去了。 留的白氏愣在那里,红了眼圈,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还是奉氏在旁劝道,“疯婆子胡乱说话,妹妹别放在心上。” 事情就这么揭过,一行人一路走来倒还是稳稳妥妥,这一日路经青阳县,白氏奉氏两个哄了孩子睡了,因又盘算起后面的路程。 白氏因道,“白日里听他们说,再过两日取道岳州,便可改走水道,我们也总算可以省的这一路颠簸。” 奉氏叹道,“是啊,也是这九江黄州一带最近水寇闹得厉害,不然我们早走了水路,又哪里需要走这么多弯弯绕绕?” 两妯娌正说着话,突然一阵管弦声呜呜咽咽的传了过来,一声一声如泣如诉,好不伤感悲坳。奉氏立刻呼唤下人喝道,“少爷小姐们刚刚睡下,是谁在外面乱吹。” 那小厮忙道,“我们也不知这声音从何而起,这客栈里住着的都是我们的人,并没人吹什么笛啊箫的。” 说话间,那声声乐曲似乎又近了几分,奉氏循声去望,也确实没瞧见半个人影。阵风吹来,奉氏霎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慌忙把窗掩了,又吩咐人仔细把守了,那声音又忽然停下。这时床上睡着的几个孩子突然一齐间醒了过来,俱都哇哇大哭着要人哄抱。奉氏的爱女如烟只有一岁半大,白氏的纯雪纯香两个孩子也都刚好一岁。两人还俱有一个小少爷要照顾着,两个人匆忙间抱了这个,哄哄那个,根本顾不过来。 晕头转向之际,奉氏实在气不过,便抱了志通如烟两个孩子去找柳敬祖,一进门便骂道,“让你准备两个奶娘你也不愿,现在好了,这两个小祖宗都你带着,我还要去帮弟媳照料她的雪儿和香儿呢。” 柳敬祖守在房里正在算账,猛然间接过这两个哭闹不休的小家伙,一时也是一个头两个大,忙吩咐了小厮,让他明日一早快去请个奶娘过来,价钱好说。那小厮点头应了,次日一早,果然就带了一个奶娘过来。 柳敬祖打量了一番,又问了一些她的籍贯家人,才知这奶娘姓张,夫家新丧,自己又被赶了出来,现在无家可归,倒也正好帮到柳敬祖一行人。 一切打点妥当,一行人继续上路,只是刚要起轿,突听得前面一阵震天响的锣鼓声,也不知所谓何事。白氏突然就心跳如擂鼓,隐隐约约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将要发生。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说,“赶快离开,赶快离开。” 白氏也就不敢耽搁,立刻同奉氏讲了,一行人也不顾那锣鼓声,赶紧起轿,走到巷口时,正碰上那锣鼓震天的队伍,噼里啪啦的放着些爆竹,一行人神神叨叨的。柳敬祖望见,忙又吩咐了人回头准备腾出道来,省得相互冲撞,那群人却并不管这些,还不待柳敬祖安排人马离开,便吆吆喝喝的挤了过来。柳敬祖赶忙吩咐大家靠边,直到这支队伍渐渐的远去了,又才吩咐人抬轿。 白氏坐在轿里,心绪依然烦乱不安,望了望手里抱着的两个孩子,又看了看奉氏抱着的两个孩子…… 不,孩子! 白氏惊得一看,“不对,我的香儿呢?” 奉氏道,“你忘了,香儿方才腹痛,由那刚来的奶娘抱着呢。现在应该快过来了吧。” 白氏忙掀开帘子一叠声的找那张奶娘,下面的小厮丫头面面厮觑,这才发现那奶娘抱着孩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柳敬祖急忙下马,追问下去,那些小厮丫头都说出门的时候还看见那奶娘抱了小小姐跟着呢,只有刚才那些不知所谓的人闹闹哄哄的过去的时候才没看见那奶娘。 白氏霎时间面色如纸,奉氏忙安慰道,“无妨无妨,兴许是一下子冲散了,那张奶娘到底是青阳县的人,对这儿的路还不熟悉?会找回来的……” 白氏点头,惟愿如此。 一行人又回到那客栈落脚,只是从天明等到了日落,也再没听见有关那二人的消息…… 第二章 薄命未尝真薄命 贪婪只得更贪婪 白氏等到夜色昏昏,出了一身的虚汗,整个人也不大对了,浑浑噩噩也不知嘟囔些什么,奉氏起先还在一旁宽慰,到了后来,纯香和那奶娘一直杳无消息,奉氏便是说再多的话也无用了,而白氏的情状,也确实是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柳敬祖在客栈里里外外来回踱步,末了只怨找那奶娘过来的小厮,“走哪里找来的这般靠不住的人,婆家婆家推说不认识这人,娘家娘家也说和她早没了来往。要是……要是香儿有什么好歹,仔细你的小命!。” 那小厮也连连叫苦,扇着自己嘴巴道,“这人身家背景都在,也没听得旁人对她有什么不好的说法,谁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柳敬祖只道,“什么叫没有不好的说法,正是这人寻常唯唯诺诺惯了,而今又是受婆家人的排挤,娘家人也不接纳,兔子急了还会咬人,走投无路之下,指不定就会做出什么丧尽天良的事。” 柳敬祖说的火起,猛然听见奉氏“啊呀——”大叫了一声,回过头去便正看见白氏煞白着一张脸看着自己,整个人直挺挺的就倒了下去,可把柳敬祖奉氏几个吓得又是好一通的张罗。 柳敬祖的推测确实不假,那张奶娘半世凄苦,出生时母亲便已离世,继母又毒辣,她出嫁前便吃足了苦。 出嫁后好歹有个还算疼惜自己的丈夫一路扶持,谁料也半路离去,留下张奶娘寡母孤儿,张奶娘性情懦弱,一直也不受婆家待见,偏偏所生的那个幼子冬时又染上恶疾去了,婆家这次更是将她视作克夫克子的瘟神一般驱逐出来。 张奶娘走投无路,得了机缘来做这个奶娘。 这日抱着纯香,看见纯香脖间挂着的金锁,那张奶娘突然想起自己经历过的种种,骤生恶意,想着若得了这金锁,定然足够自己后半生享用。一时起意,又趁了那不知哪里来的锣鼓队伍一闹,张奶娘转头便抱了那小纯香跑开。 张奶娘一刻也不敢停歇的跑到渡头,却也不敢去坐那大船,只管拿了些碎银子,张望着水面可有其他船家,正此之时,一精瘦汉子撑了支竹筏便行了过来,瞧见那张奶娘的模样,神色一转忙问,“要船么?” “要!要!”张奶娘自然忙不迭的点头,一面故作轻松的解释道,“我这船却不是往对岸码头走的,是往西江堰去的,赶时间呢,银子好说,你只快走。” “好嘞!”那船家应了一声,竹篙一点,小竹筏霎时间载着几人撑出老远。只是那竹筏晃晃悠悠行到一半却是不动了,只停在江心,任它随了水流悠悠的荡着。 张奶娘心头一惊,忙道,“如何不划了?” 那船家只摊出手掌道,“我想先见着几个保钱。” 那张奶娘忙掏出几枚铜板来给他道,“快些过去,剩下的到了再给。” 那船家望上一眼,咧嘴笑道,“就这几个子儿,怕是没了钱吧。” 张奶娘只道,“少不了你的,你看我这小主人的衣着打扮,我们像是没钱的人?” 那船家只笑道,“得了吧,就你这点小伎俩还想骗住我翻江蛟?你这模样,分明是抱了那个富贵人家的孩子准备逃了。这样,你只说说这到底是谁家的孩子,到时挖来的油水,自然留你一成。” 张奶娘白了脸强自硬撑道,“你这船家浑说什么,我家主人就在西江堰等着,你不信,到了那里一看就知。你要是敢对我和我家小主人做些什么……哼,可别怪我没提醒你,我家主人可是吃官粮的人,到时候可没你的好果子吃。” “吃官粮的人?”那船家呵呵笑道,“你果然见识太少,竟没听过我翻江蛟的名号,我同朝廷的人斗了这么多年,最不怕的,还就是吃官粮的人呢!” 说话间那翻江蛟索性扔下长篙,任船东西飘荡,张奶娘抱着纯香这才害怕起来,只是这小小竹筏已经再无可退之处,张奶娘又并不会游水,当下吓得瑟缩成一团。 眼见的那翻江蛟从腰间抽出一把银刀,张奶娘霎时吓得面容失色。这下连纯香也顾不得了,慌慌忙忙的拱了手把那纯香拱手递给那翻江蛟求饶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是我有眼无珠,竟然不知大人威名!这孩子也是我从一个客商那里抱来的……” 只是张奶娘话还没说完,但见的银光一闪,那翻江蛟一手接过孩子,一脚便将那张奶娘踢下水去。翻江蛟伸出舌头将那银刀刀口的鲜血一舔,啐上一口,“磨磨唧唧,现在才说。晚了!” 悠悠江心,唯见得水面上漂起了些许残红,很快也随了波浪荡得无影无踪。 翻江蛟打量着手里的婴孩,摩挲了纯香脖上的金锁半刻,抬眼便看见这纯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此刻正眨巴着眼睛一脸好奇的看着自己。 翻江蛟心里一动,心到底是软了,到底收了手里的银刀,只将纯香放在拿竹筏上叹道,“罢了,难得你见到我竟然没有哭出来,今儿我就只取你身上的金锁,饶你一命。留你在这竹筏上,随水流去吧。此后生死如何,就看你的造化。” 说完翻江蛟便伸手要去摘纯香脖上的金锁,只是不同于方才,这次翻江蛟的手刚触着那锁片,手上霎时针刺一般,翻江蛟匆忙收回手来,偏生好似不信这个邪,手上酥麻的感觉还没有降下去,那翻江蛟转眼便又伸了手要去够。 这一次翻江蛟便再没有头两次的好运气了…… 远远地只听见江心有人大喊了一声,接着便是“扑通……”的落水声。江心处竹筏悠悠荡荡,也只剩一个睁圆了双眼,好奇的打量着周围一切的婴孩。 一竹筏,一婴孩,随了水流悠悠的荡了,亦不知将漂向何处,落往何方…… 客栈里昏睡着的白氏蓦地便吐出一口血来,也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自己孩子此刻的无依无靠,神思还未见的清醒,两行热泪便已止不住的落了下来…… 第二章 薄命未尝真薄命 贪婪只得更贪婪(二) 纯香的事情一出,白氏自此一病不起,药石无效,柳敬祖无计可施,只得赶忙通知了柳敬宗又陪了白氏回去。 等匆匆办完蜀中的丧事,柳敬祖奉氏两个赶回杭州,白氏的病已经瘦的没了人形,躺在那里,气息奄奄的只剩下一口气,全凭着一味灵药吊着命。 奉氏抹着眼泪直埋怨那柳敬祖,“瞧瞧你,这都是造的什么孽。” 只可怜了白氏的几个孩子,纯雪年幼,本是亲近母亲的时候,偏偏白氏一见着纯雪就会想起那个丢失的婴孩,神智癫狂,众人没有法子,只得又请了可信的奶娘来照顾纯雪。大女儿纯音更是整日以泪洗面。 也只有志诚,有了稀奇的玩意儿就能把他糊弄住,还能每天跟了奉氏的孩子志通一起嘻嘻哈哈个没完。 白氏病重的消息很快传开,这日,白氏的姐姐雨露闻讯过来,见得妹妹的情形,两眼都哭得红肿,一面叹道,“你我姐妹二人实在命苦,双亲本就离得早,好容易等到你嫁了个好人家,以为你今后好歹能安稳度日,谁料又出了这样的事儿。” 白雨露说这些话的时候,白氏都只呆呆愣愣的,好似什么也没有听进去,雨露叹了一声又道,“你也是知道我的情况的,自我嫁给了那林锦,老夫人一直埋怨我不能为林家添得子嗣。而今林锦又添了两房夫人,个个都伶牙俐齿的,哄得老夫人团团转,尤其是那刘若风。而今那刘若风又生下了一个男孩,老夫人愈发看我不顺眼,恐怕再过几年,那林家也就没了我的位置了。我这心里……实在有说不完的苦楚。” 说完白雨露因拉了白氏的手道,“好妹妹,你可一定要答应姐姐,要好好的振作起来,可不能撇下了我去了,不然……不然我真担心我也会撑不下去……”说话间又是两行热泪啪嗒啪嗒的落了下来。 正自悲坳之后,门口突然弹出个小脑袋甜甜的喊着“娘亲”,雨露一愣,忙擦了眼泪回头冲那跌跌撞撞走过来的小女孩甜甜一笑,“铭梦,我的乖女儿,快到娘亲这里来。” 这铭梦也只一两岁的模样,虽然年纪小小的,五官却生得极为周正,甚是可人。偏偏个性却极为要强,明明堪堪开始学步,便已经喜欢下了地自己摸索着往前走,连身后跟着护送的小丫头都理也不理。 后面的大丫头无奈的送着踉跄学步的铭梦到了雨露跟前便退了出去,雨露因考虑到自家妹妹身子不便,不好打扰,也准备离开。 那一直呆呆愣愣的白氏眼睛里却蓦然闪过一点亮光,整个人突然鲜活了起来,伸了手要抱那铭梦,口里轻轻地念着,“香儿……” 白雨露一愣,把那铭梦送到白氏跟前,白氏满眼的笑意的接了,好在那铭梦倒也不哭不闹,由得白氏抱了。这时候房门外又传来一阵脚步身,雨露转头看时,却是一大丫头引了一名妇人走了进来,丫头因同雨露介绍道,“这是一直为夫人看诊的杨夫人殷氏。” “叫我月容便好。”两人相见后,殷氏见那白氏只抱着那铭梦不撒手,虽然神智好似还有些不大清楚,嘟嘟囔囔的一直唤着“香儿”,但气色到底是好了太多。 殷氏眉间一动,因招呼了身后的丫头地上药来,哄那白氏道,“喝点药吧,你现在的身子太虚了,不养好身子,怎么抱你的香儿?” 那白氏目光呆呆的愣了一瞬,到底是听了进去,张了嘴,由了殷氏喂药。 一碗药喝完,殷氏又哄着白氏吃了点粥,白氏也都一一做了。 殷氏立刻喜上眉梢,忙同那白雨露道,“好了好了,如此我总算有把握能医好她了。” 白雨露喜道,“真的?” 殷氏忙道,“夫人的病一直没有好转,还是她自己没了活下去的想法,现在能吃药能进食,自然就有希望了。” 白雨露双手合十直念“阿弥陀佛”,忙道,“那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么?” “有的。”殷氏认真道,“而且一定要有你的协助。” 殷氏因望那铭梦道,“你看,你的孩子就是你妹妹救命的那根稻草,所以今后的日子,还需的林夫人你多多配合,直到她神智转好,身体康复。” 白雨露思忖半响,总算点了点头,转头又忙命人修书一封到林家去,写明须的在杭州多呆一段时日的缘由。 不过好在有了殷月容和白雨露的合力协作,白氏的病总算一日日好了起来,过了月余的功夫,白氏也总算能认得清人,就连雨露带走铭梦,白氏也不再哭闹,旁人问起,她还能笑着说,“那是姐姐的孩子,自然该同姐姐一起。” 听到这句话时,殷月容瞬间长舒了一口气。心病除了,剩下的一切自然好办,眼见得妹妹的病情已快痊愈,雨露也便携了铭梦作别,意识清醒了的白氏自然明白自家姐姐而今的处境,也便未做多余的挽留,柳家人见留不住,也只得让她去了。 却说白雨露所在的金陵林家,倒和柳家也有些来往,那林锦承了父荫,手下打理着一些银号买卖,常年来都在外奔走劳碌,很少回家,家里的大小事宜大多由老夫人一人掌管。 白雨露嫁进林家多年,始终没能诞下一个男丁,本来就惹了老夫人不满,这次白雨露离了家一别就是近两个月,雨露自己也知道回去后定然又免不得被老夫人一通责备。 回了金陵入了林府,白雨露已经做好了准备,让丫头带了铭梦和行李先行回去,自己一人准备前去祠堂,向那老夫人请罪。 不料行了不远,便听得有人在背后高声笑道,“哟,姐姐可算是回来了啊。”话没说完就又咬了帕子低低笑道,“瞧我这记性,还姐姐呢,该是叫你妹妹才对。”她将“妹妹”两个字咬的极重,言语里尽是调笑。 “妹妹?”白雨露还没来得及问清,那刘若风便甩了帕子,仰着脑袋领着身后跟着的莺莺燕燕自顾去了。 第三章 福祸从来无根由 情怨消磨人命薄 白雨露心知不妙,赶紧加快了步伐朝祠堂走去,及至门前,先前吩咐抱了铭梦去后院摆放包裹的丫头有急急忙忙的抱了铭梦赶了过来,一见着白雨露张嘴便嚷道,“大奶奶,大奶奶不好啦不好啦,方才我回淑芳苑,一进门琔雪便撵了我出来,说是淑芳苑已经不是咱们的地方,咱们的地方是以前刘姨娘住的照水阁。” 白雨露温言,一颗心霎时凉了一半,疾步踏上台阶往里一瞧,祠堂里空空荡荡的,哪里有半个人影。 小丫头见状已经先落下泪来,抽抽搭搭的道,“老夫人这是连奶奶你的面也不肯见呢。” 白雨露心烦意乱道,“别瞎说,母亲定是有事。都是一家人,哪有避不避的道理?” 小丫头只不服气道,“琔雪一个小丫头也敢对我们甩脸色了,奶奶你今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行了,你别讲了。”白雨露不欲再听,忙接了铭梦过来吩咐道,“快去把东西放到照水阁吧。我嫁进林家一直未能诞下一个男丁,今次又出门这么久,也确实不配做这个大奶奶了。” “可是……” “别再说了,去吧。”打发完小丫头,白雨露一颗心噗通噗通跳个不停,铭梦好似也感受到了母亲的不安稳,只管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伸着伸着手轻轻拍着白雨露抱着自己的手,一面糯糯的喊着娘亲。 白雨露强笑着咽下眼泪,这才抱了铭梦准备去找个府里的丫鬟问问,可知老夫人去了何处。刚往后院走了几步,白雨露隔着花影远远地便望见湖心凉亭里,刘若风打着扇子同那老夫人聊得正欢,也不知刘若风在老夫人耳边念叨了些什么,老夫人一把年纪了也只笑的前仰后合。 白雨露眼泪霎时便再也忍不住啪嗒啪嗒的落了下来。 那刘若风早在凉亭里将白雨露这边的情形瞧见,心思一动,刘若风只逗了那丫头拎着的一对金丝鸟儿道,“母亲,你看你看,这对金丝雀儿多可爱了,可比我们寻常见的,花荫里的那些雀儿有趣得多。” 说话间信手一指,便就指到白雨露那里来,老夫人循着刘若风的手指一望,方才还笑盈盈的脸立刻就拉了下来。刘若风这才故作惊诧道,“哎哟,我刚刚只瞧见那花荫动了一动,只道是只雀鸟,不曾想却是姐姐回来了呢。” 老夫人立时瞪她一眼,“还叫姐姐呢?!” 刘若风忙又故作姿态道,“是了是了,瞧我这记性,是妹妹了。” 说话间又忙下了凉亭要过来接雨露过去,白雨露一颗心早已凉了个通透,此刻只觉得手足冰冷,抱着铭梦,宛若抱着求生的浮木,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样走到老夫人面前的,漫无意识的行完礼后,便听得那老夫人鼻孔里哼出一声来道,“哟,有些日子不见倒是长进了不少,行个礼也这般不情不愿了?” 白雨露涩声道,“媳妇并无此意。”说完又强撑了笑想要再补上一个,老夫人早已不耐烦道,“罢了罢了,笑得比哭还难看,只管同你姐姐行了礼便回你的照水阁去吧,留在这里也是碍眼。” 白雨露涩然一笑,又朝那刘若风福了福,唤了声“姐姐”。至于后面是怎么走回去的,白雨露已经记不大清了,末了还是被琔雪一声嗓子将她从浑浑噩噩中拉转过来。 睁开眼定睛一看,白雨露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又走回了自己以前的住所淑芳苑前。琔雪此刻正叉了腰立在门前见着嗓子道,“白姨娘这是要进来喝喝茶么?如果不是,照水阁可在对面,不在这边。” 一声一声都好似一把把刀子直往白雨露心口插,白雨露连疼的感觉也没有了。行到照水阁的时候,里面的小丫头些个个也都无精打采的,见着白雨露进来也是略略施礼,白雨露抱了铭梦回房坐下,望着空空荡荡的房间心如刀割,好半响才望了铭梦道,“孩子,你看,娘亲就是太懦弱了才走到了今天这一步。习惯了逆来顺受,现在连反抗的心思竟然都没有一星半点。孩子,我只盼我今天的决定是正确的,如果安于现状能让你过得好一点儿的话,便是再多的苦,我也受了……” 说毕白雨露又自嘲的抹抹眼泪,“好好地说这些干什么,到底都是一家的人,顶多也就是如此了。算我多心。” 白雨露自说自话了好一通,说的一直轻轻唤着“妈妈”的铭梦的受不住困意睡着了,白雨露这才停了话茬,安置了铭梦歇下,为铭梦整理好被褥后抬头间猛然两眼一阵昏花,偏又怕惊醒了睡着的铭梦,只扶了床框缓缓躺下…… 白雨露病了,好容易照料的自家妹妹痊愈之后,又轮到了她的身上。白雨露在病床上一躺就再难起了,病下的那段时间,林锦在零零碎碎的岁月里来过几次,也只是望上几眼便又去了。 然而便是病得重了,白雨露也不敢写信去惊动她妹妹,孤清冷寂的照水阁随了白雨露的这一病,愈发的少了人情味儿,先前随了白雨露的丫头片子些,到底也受不住这里的孤寂冷清,一个个走的走,散的散,最后留在白雨露跟前的竟然只有林家新收进来的两个小丫头,一唤紫桐,一唤紫雨的。 紫雨略略大些,也只十来岁的模样,只是十来岁的孩子,又能干得了什么呢?病床上的白雨露终究还是只得拖了病身强撑着做一些事。好在铭梦也渐渐地大了,她的性子从小便分外独立,不让雨露费心。 白雨露也只有望着懂事听话的铭梦时,才能多燃一分对生的渴望。只是这渴望也是无法支撑她一辈子的。 这一年行到年关,林锦经商归来,也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名医说要帮雨露好好看诊,有了这位名医的看治,白雨露总算是能出的房门了。 这一天天朗气清,白雨露披了衣裳来到花园,远远地看见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蹲在那花园里揪着泥土玩儿,看那衣着模样,白雨露便知这就是那刘若风所生的儿子——明杰了。 第三章 福祸从来无根由 情怨消磨人命薄(二) 那明杰已满五岁,正是调皮的时候,这会子不知道为何身边也没有个人陪同,一个小屁孩在那花圃里玩土倒也玩的不亦乐乎。白雨露看了一阵,想着这天昨日里才飘过一些雨,明杰的身子娇养惯了如何受得住,便也好心的走进了道,“我的明杰小少爷,这天寒地冻的,花圃里地潮,还是出来吧。” 一面便要去拉明杰起来,却不料那明杰转身便拂开了雨露的手,一见是雨露,肉乎乎的小脸立刻气鼓鼓的哼道,“走开,谁要你个病秧子抱。”说着便推了雨露一掌,转身跑开。 白雨露身子本来就不大好,被明杰这猛地一推,一下子跌坐在地,怅然若失了好半响。直到感觉到有人推着自己,白雨露才醒过神来。抬头看时,却是那紫雨。 估计是受了地面的寒气,回到屋里,白雨露的病又重了几分。紫雨赶忙又去找了大夫,正才抓好了药回来呢,顶头却撞见琔雪从屋子里出来,一个急冲冲,一个慌张张,两人在门口险些儿碰着,俱都吓了一跳。 紫雨往里一瞧,紫桐已经不知道拉了铭梦去了哪里,屋里只剩下雨露一个人躺在床榻上睡着。紫雨不禁疑惑道,“姐姐来此有何贵干?” 琔雪只道,“你还说呢,你们这些当丫头的都是怎么伺候主子的,今儿老爷设宴摆席,阖府的人都要参加,我是好意过来通知你们的,哪知道人都找不着一个。” 紫雨也不在意,问明了时候应了一声,将药煎了这才唤醒雨露说了这事。白雨露想要起身,可无奈浑身软绵绵的实在使不上力,末了只得叹道,“你便去回禀一声,说我实在病得厉害,不能前去吧,也免冲撞了宾客。” 紫雨忙提醒道,“琔雪说今晚办的这是家宴。” 白雨露愣了一下,自嘲道,“有什么区别么?我这样去了也实在碍眼,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紫雨依言,准备赶去回禀的路上却又看见那琔雪在院落的花架子同谁小声的在说着话,紫雨本不在意,转了两步突然听得琔雪提到了“白姨娘”三个字。紫雨心中一跳,不自禁的慢下步来侧耳去听。又听到琔雪说什么“扶正”“照水阁”的字样。 紫雨到底是年纪小,脑子里天马行空的一通想便能串出一通大戏来,回禀的事都忘了,只欢欢喜喜的跑回了临水阁,扑到白雨露床边便嚷道,“恭喜夫人,贺喜夫人。” 白雨露奇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胡话?” 紫雨只道,“我就知道老爷到底还是对夫人有情的,方才我去回话的路上,碰见琔雪同人说话,好像说今晚的家宴就是要将夫人你扶正了。夫人,我们可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白雨露连笑的力气也没有,只望了她道,“定是你听错了,便是把三姨娘扶正了也没有我的机会。” 紫雨却不死心,只道,“夫人千万别这么想,老爷肯特意请了名医来给夫人看病,就足以证明夫人在老爷心中的地位。扶正谁不重要,今晚的家宴夫人一定要去的,也好让老爷明白夫人的心啊。” 白雨露说不过她,不过喝了药休息了一会儿,精神气到底是好了一点,既然不好推脱,那便去吧,家宴而已。这么想着,白雨露也便由了紫雨兴致高昂的替自己梳洗打扮,熟悉罢携了铭梦到了席上彼此见过,除了那刘若风在林锦未到前轻嘲了几声,到底也算相安无事。 宴席开启,饭菜都上的差不多的时候,刘若风却突然发问,“明杰的汤怎么还没上?” 原来这明杰吃饭前素来都喜欢先喝上一碗燕窝汤暖暖肠胃,时日久了养成的习惯,改也改不掉,这是林家人都知道的,只是现在都已经开席半晌了仍然没见到明杰的汤品,刘若风不免发问。 雨露听言,想着自己坐在席上也吃不下什么东西,没得坏了别人的兴致,索性也就起身道,“我去催催看吧。” 雨露自带了人去后厨带了明杰的汤过来,正要坐下,那刘若风又奇道,“哎呀,老爷今日回家,带了好几副做工精巧的银筷银勺,听说那可都是贡品,说好的晚间开席的时候,怎么现在用的还是这些象骨的?” 地下婆子忙道,“是有这么回事,我这就换来。” 林锦全程都只淡淡的听着,倒是抬头往白雨露这边瞧了几眼,末了叹了一句,“瘦多了。” 白雨露只淡淡的笑笑,未做他言。 林锦又看她很少动筷,面色也苍白的很,因道,“你身子不舒服,就先回去吧,这里夜风寒。” 白雨露应了正要离开,那边地下婆子也取好了银箸银勺,明杰一看这些东西未曾见过,忙要了一双过来。 刘若风把那银勺放到取来的燕窝里,抱了明杰坐好,正要取勺喂他,拿起银勺的那一瞬猛然“哎呀”大叫道,“不好,这汤有毒!” 银勺落地的那一瞬,大家睁眼看时,果见着那银勺已然变色! 老夫人颤颤巍巍的捶着拐道,“是谁这么狠毒,这分明是想要害了我爱孙的命!” 林锦立在一旁也是一愣,抬眼间却不禁往白雨露这边看来,刘若风抬头望见,霎时间如同被点了炮仗,几步跨到白雨露跟前,扬起手狠狠地就是一掌甩到白雨露脸上,气骂道,“是你,一定是你!这碗汤就是你带了人取来的,定是你在途中做了什么手脚,你好狠毒的心啊!” 白雨露被扇的有些懵,还是林锦抓了方才陪同白雨露去取汤的婢女喝道,“汤是你端来的,说,这可是你做的手脚?” 那丫头吓得大哭的跪跌在地,直道,“冤枉啊!我没有啊!除了途中我腰上的穗子掉了把那汤给了白姨娘一阵,其他时候我都没换过手的!” “穗子掉了?”林锦念叨着这几个字朝白雨露深深一瞥。 林府管家早安排了人下去到各屋各房搜查去了,这会儿也请来了大夫将那汤水查了。大夫因回道,“这是金花毒,无色无味,中毒者三日之内便会亲疏不认,狂暴难安,宛如失心疯一般。若是小孩中了此毒,只怕……” “只怕什么?”林锦问道。 “只怕更是活不过三日……” 霎时间阖府人的目光齐齐朝白雨露身上投来…… 第四章 秋心古意凭自吊 风波未起棋先开 未几,又有下人拿了一小块布包回禀道,“这是从白姨娘房间里搜出来的。” 布包被呈上来的那一刹那,白雨露便知这下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一纸休书落下来的时候,老夫人早打发了人开了小门,驱逐白雨露出府,推推攘攘之间,白雨露连铭梦最后一面也未曾见到,便被关在了门外。 寒冬腊月里,白雨露跪在门外苦苦哀求着能让她再看上自己的孩子一眼,只是那道门都在没有开启过,一道朱门封锁着的除了白雨露那颗曾炙热而憧憬过的心,也断了白雨露最后的念…… 单衣薄裳的白雨露如何承受的住这丝丝入骨的寒气,便是再深的执念,白雨露本就孱弱的身子也承受不住了,再次悠悠转醒的时分,白雨露迷迷糊糊睁眼也看不真切,头昏着,眼花着,整个人病恹恹着,无力,浑身的力气都好似被抽离了。 白雨露已经无暇去分辨自己身处何地何方,只是伸了手去够着,够着,也不知她究竟想去抓住些什么,“孩子,我的孩子。”白雨露兀自睁大了空洞的双眼颓然的呐喊道,“我的孩子……” 说到这里,白雨露空洞的双眼簌簌的流下泪来,“我的孩子,为娘的,惟盼你以后安安乐乐,再无烦忧,如此,为娘的便是受再多的苦也……够……了……” 桌案上的油灯蓦地爆出一声响,房间里微微一暗的同时,床榻前也传来了白雨蝶撕心裂肺的啼哭声,“姐姐……姐姐……你可不能丢下我啊……” 一室昏昏,残月弯弯,窗外的风声猎猎,吹得连鹧鸪声也听不见了,柳敬宗立在门外叹了一声,“又落雪了……” 雪,纷纷扬扬的落了下来,把正片大地都染上了一层素色,一转眼,冬去春来,又是多年寒暑。 雪,依旧是金陵的雪;路,依旧是金陵的路……虹桥上一道素色的身影立在雪景里,仿佛同天地融为了一体,远远地一个大丫头抱了裘衣纸伞跑来,忙不迭的给那人除掉肩上的落雪。一面埋怨不停,“这风大雪大的,姑娘好歹也要保重自己的身子。” “紫桐。”那人拢了拢紫桐为她披上的轻裘,仰起那张秀气精致,却又稍显稚嫩的脸来道,“你看,雪呢……” “是啊,雪呢。”紫桐点点头,只撑了伞道,“我知道姑娘在想些什么,不过这会儿我劝姑娘还是别在这雪地里站着了,杭州的人就快到了,姑娘快些随了我回府吧。” “杭州的人来了?”林铭梦如雪色一般肃穆的脸上总算是多了一点喜色。这么些年来,也唯有每次去杭州柳家的时候,林铭梦会罕见的开心起来。 “今年柳家可是有了极好的事情,姑娘你去了一定更开心。” “哦?”林铭梦有些好奇,“是什么好消息?” 紫桐笑道,“柳家多年未见的那位四小姐,今次终于找到了。” 铭梦叹道,“可算是苍天有眼,到底让姨妈一家骨肉团聚。” “是呢是呢。”紫桐笑道,“四小姐回来的消息早把柳家的人给乐的,所以今次也特地打发了人来请姑娘过去,姐妹们彼此见过,聚一聚也闹一闹,柳老爷他们,可都希望小姐能多笑一笑呢。” 林铭梦闻言,总算又展颜笑开,一扫方才的冰霜,那一笑,只如春日里绽放的花朵,迎着暖暖的朝阳,笑得人也跟着那风光柔了…… 不同于金陵林家的一本正经,官家气派,杭州柳家经过十来年的磨砺,早在杭州城里开辟出一大片园地,就着山势水势修出一大片私家院落,富丽堂皇之余又显得清新雅致。铭梦的轿子便在这柳家新辟出的“天水一色”前停下。 一旁立刻有丫鬟婆子引了铭梦去雅阁见那白氏,彼此见过,正自寒暄之际,下面便又丫头过来禀道,“姑娘们来了。” 纯音,如烟,纯雪这些面孔铭梦是从小见过的,彼此也都熟悉,只最后一个,长得高高瘦瘦,一双眼眼波机灵,一对眉颦如远山,身量瘦削,眉眼含笑,想来便是那“失而复还”的四小姐纯香了。 这里铭梦还没有说话,那纯香已经忍不住跳过来拉了铭梦叹道,“哎呀呀,这位想必就是林姐姐了,果真同姐姐她们说的一样,这眉这眼,长得就跟画像上的人似得。” 举止活泼,言语跳脱,倒也是个古灵精怪的人物,和她的同胞姐姐纯雪大大咧咧的性子颇有相似之处。 不过对于相貌之事,林铭梦多少还是有点避讳的,说起来,问题的根由就在这纯香的同胞姐姐纯雪身上。 纯雪自小大大咧咧,淘气得很,幼年时不期然引着一场火,命倒是保住了,右脸脸颊上却是留了一块难看的疤,虽然纯雪一直大大咧咧的说着不在意,但说到底都是女孩子,容貌上的事情,又有谁能够真的全不在意,谈笑自若呢? 因而对于纯香的话,铭梦只是一笑置之。几人彼此见过后,白氏也不想扰了他们同辈人玩闹,索性让他们自己去院落里玩耍。“天水一色”也是刚刚落成不久,纯雪几人也便很乐意做这个向导,引了铭梦纯香一一的看来。 纯音近两年来忙着备嫁,也不欲同她们玩耍太多,行了一程便同他们辞过,末了只留得四人,纯雪纯香两个一个叽叽喳喳一个笑笑哈哈,唯有如烟静静地在后面陪着铭梦慢慢走过,由得纯雪在前面讲说,“快看快看,这里是月横苑,满月的时候推开院门,如炼的月华铺设下来,照得整个院门都亮堂堂的。” 纯雪便瘪了嘴,“哦,那岂不是光亮太足,睡不好觉?” 纯雪便拍她脑袋道,“真是如此还有那些工匠的饭吃?你只当外面的树影花丛都是摆设?而且这月横苑里的摆设也是一绝,不信我们去看。” 说话间纯雪变拉了纯香要往月横苑里去,一面回头招呼着如烟铭梦二人快些跟来,这一头难免没有顾上,转弯处顶头便把一个小丫头撞得“哎呀”一声跌坐在地。 纯雪定眼瞧时,霎时又惊又喜—— “青芗妹妹,你怎么在这儿?” 第四章 秋心古意凭自吊 风波未起棋先开(二) 这个叫做青芗的丫头长得小小巧巧,樱桃嘴,新月眉,眉心旁还长了一颗小小的黑痣,一身锦衣已经发旧,略略短了一截的衣袖露出里面的粗布衣衫来。 纯香初来乍到,不明就里,又见那纯香很是熟络的拉起那青芗来,笑盈盈的问,“青芗妹妹来了怎么也不让人知会我们一声。” 青芗一面揉了揉摔痛的手臂,见着纯雪也是一喜忙起身道,“我正是要来找你们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呢,左右寻不到人,还是莺如告诉我,说金陵的林姑娘来了,等了一会儿也没见你们回来,我就自作主张的找来了。” 说到这里,青芗这才注意到除了春雪如烟,还有两个自己并不熟悉的人在场,一时有些尴尬的住了嘴。 只有纯雪一听到“好消息”,两眼都是一亮,一点也没注意到青芗的神色变化,只管道,“快说快说,是什么好消息。” 青芗却只打量了铭梦纯香两人,颇有些不好意思,如烟忙介绍道,“这就是金陵来的林姑娘,前些年也曾来过,只不过未曾同你见着。” 青芗了然道,“见过林姐姐。”一面忍不住又多看了铭梦两眼叹道,“都说林姐姐是仙女一般的人物,今次一见,果然不假。” 如烟因又介绍纯香道,“这便是纯香妹妹,昨日里刚来府上。” 因又同两人介绍道,“这是城外杨员外家的青芗妹妹,杨家同柳家常年走动,大家也都熟识些。” 两人打了个照面,俱都一愣。 旋即,便听得青芗疑惑道,“奇怪,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纯香一听得青芗讲出这话,只管连连摆手道,“不曾不曾,我都并未见过你,你又怎么会见过我呢?” 这话一出口便是大大咧咧如纯雪也觉得纯香的反应有点不对了——这原本只是随口一问的话,笑笑也就揭过了,便是两人曾经见过,也用不着这般摆手晃脑的赶紧划清界限吧。 倒是神经更为大条的青芗依旧兀自点点头道,“那兴许是我记错了,你和纯雪姐姐是孪生姐妹,难免看着眼熟一些。” 如此解释,纯香这才故作送了一大口气的模样调笑道,“还好还好,妹妹这般开口说话,我倒险些儿以为自己是个男儿身,有什么前盟海誓呢。” 这么一说,先前稍显奇怪的反应倒也说得过去了。 只铭梦,见纯雪纯香两个又复叽叽喳喳的缠住青芗问是有什么好消息要说的时候,拉了如烟到一旁悄声问道,“香儿妹妹入府之前都是做什么的?” 如烟只道,“听说是被荆州城里一户人家收养了,家里做的也就一些小本买卖。” 如烟望了那壁还在说话的几人,因又拉了铭梦道,“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放心吧,香儿妹妹回府的时候可是拿出了当年的信物验证过的,那对金锁材质非常,花样特殊,天下怕是再也找不出类似的第三把了。而且你看。” 如烟望向那嘻嘻哈哈的纯雪纯香二人,“阿雪的脸虽然毁了,但是五官的模子还在。你看她们两个,眉眼相仿,性情看着也很是相似。想来是香儿妹妹自小长大的环境同我们不一样,自然言行间要跳脱些。” 铭梦也便不疑有他,那头纯雪已经缠着青芗不知又在说些什么,如烟两人走过去一瞧,纯雪忙扯了如烟的袖口道,“二姐,青芗邀请我们三日后去他们府上赏花呢。” 青芗因道,“母亲今年新种的莲花,在后园的温棚里开了好大一片,红红紫紫蓝蓝的煞是好看,我对这些花儿草儿的也不了解。不过听母亲说,这些莲花里却有几种花朵,什么观音莲白仙子的,总之是走遍整个杭州也找不到的。正好这两日父亲也不在府里,母亲便让我来请你们过去看看,三日,就定在三日后,母亲说那时候园里的花差不多都开了,看着更有味道,到时候你们可一定要赏脸来啊。” 如烟惊道,“殷婶婶果然不负“妙手医圣”的名号,这才开春的时节,就能种出莲花来,而且白仙子,观音莲这般罕见的莲花也能寻到!” 青芗羞赧道,“母亲弄的这些我也不大明白,只听说这次的莲花是要炼制一种叫做萦回香的药丸。不过花儿开了也是开了,总还是要人欣赏了才不枉白开了一趟,就这么炼成丸药了也未免太过可惜。” 纯雪见她言语间又不乏落寞之词,因忙拦道,“好啦好啦,快别想那么多,你既请了,我们自然也是会来的。只要到时候你们别嫌我们麻烦便好。” 青芗连连摆手道,“不会不会。” 事情就这么说定,青芗又连连嚷着府里还有事要做不便久留,推拒了纯雪的再三挽留匆匆去了。铭梦一路也实在舟车辛苦,几人略略游园一番,也便罢了。 入晚,正当空只见一轮圆圆的明月皎皎,照得大地也跟着明亮了。 “天水一色”沉在寂静的月光下,清风乍起之时,也不知从哪里传出了一阵杜鹃的叫声,“咕咕咕咕”的连叫了三次。未几,朗朗夜空下好似有一大只鸟类飞掠而来,落到窗棂上,有人探出了个半个身子小心翼翼的张望了一番,树影摇动,晃得那人的面容都模糊了。圆圆的明月也在这个时候躲进了厚厚的云层之中。 大地暗了下去,恍惚中只见得那人在那鸟脚上绑了个什么物什,那鸟便扑棱扑棱的翅膀飞得远了,远了……“天水一色”又重归于平静,飞远的大鸟化作尽头的一个盲点,再也看不见的。 天明的时分,京都的城门刚刚打开,一只苍鹰便掠过墙头飞了进来。那苍鹰最后飞入一户朱门大院,立在一颗两人合抱的古柏树上嘎嘎的叫了几声,须臾的功夫,一名四十出头的精壮汉子便披了衣裳出来,接了那苍鹰脚上绑着的书子只望了一眼便蓦然色变,仓促穿戴了一番,忙吩咐了小厮备马,马蹄哒哒,直奔户府,题曰“太宰”。 第五章 徐羽仙行路遇强匪 韩四妹交心会英雄 那男子停在太宰府前也不下马,只管先问了门童道,“沈大人可仍在府上?” 门童喏了一喏,只道,“沈大人的轿子头先刚走,齐大人现在去追还来得及。” 那男子忙又驱马朝东行去,好在行了不远,果见着前方一方轿子慢悠悠行着,那男子驱马上前,坐在轿子里的已经听见小厮回报命人落下轿来。 掀开轿帘,但见得一个圆臂阔腰一身富态的男子坐在其中,望见来人,那男子只探出头道,“容溪贤弟,这大清早的,找我有要紧事?” 齐容溪下马道,“我知这两日为了那周应秋的事,大哥一路奔走,此刻又要赶赴刑部,实在辛苦。只是杭州已来了消息,小女的事情怕是有些棘手。” 说话间齐容溪忙递了那纸条给沈富瞧,沈富摊开一看,但见的上面寥寥数字写道—— “有人相疑,恐有闪失,望授良策。清灵字。” 沈富眉头紧锁,齐容溪道,“大哥你也算是看着清灵长大的,清灵的性子我们都明白,本来就随性惯了,又无人帮村,难免有所差池。” 沈富把那纸条只捏作一团,缓了缓方道,“我自然明白,若不是清灵和那柳家的丫头长得颇为相似,我也不愿让她去冒这个险。这一路送她去杭州,我们也算是费了一番辛苦,后面倒也打算尽管给她安排去能够接应的人,只是我也不曾想到,她入那柳家这才几天就……” 齐容溪道,“清灵这性子,我想也只有安排一个能让她足够信任的人过去帮她,她才能安稳些。” “足够信任的人……”沈富沉吟道,“莫非贤弟已经有了人选?” 齐容溪道,“大哥莫非忘了,我前些年收了一位义女,此女姓徐,名唤羽仙,曾在江苏名妓谭淑君的手下学了一首好的刺绣,此女天资聪颖,能歌能武,能文能画,如此机灵的人才,我想若让她以教授刺绣之名联络上清灵,自然能让清灵定下心来,两人再合力图那账簿之事,也会顺畅的多。” “既有此人,贤弟合该早提才是。” 齐容溪只道,“这两个孩子都是我心头至宝,若非必要,我不想看她们中的任何一个有所闪失……” 沈富忙道,“贤弟放心,只是区区一本账簿,有我们的人护着,清灵和那徐姑娘也都是机灵人,我沈富愿用我的性命担保,事成之后,保证她们二人无任何闪失!” 齐容溪只道,“我自然是信得过大哥的,至于羽仙如何进入柳家,也都全靠大哥安排了。” 沈富只管拍着胸脯道,“就包在我身上了。” 齐容溪这才又上马回府,甫一下马,便唤了人,“去把徐丫头找来。”下人领命而去,未几,便带了一红衣姑娘过来。那姑娘薄纱覆面,只露出一双盈盈的好似融了月华的丹凤眼来,眉如远山,肤白如雪,行动时别有一番风流,便是未曾见得她的面容,也让人情不自禁的为之倾倒。 这人想来便是齐容溪口中的那位徐羽仙了,羽仙上前盈盈一拜道,“不知义父传小女过来所为何事?” 齐容溪只道,“同你讲话,我也不去绕那些弯子了。你清灵妹妹去往杭州的事你也知道,如今她碰到一些麻烦,我思来想去,也唯有你前去助她能让我放心一些。叫你过来,也是想听听你的意思。” 徐羽仙只道,“当日义父搭救之恩,恩同再造,羽仙又怎么会推辞?” 齐容溪道,“我要的不是回报之词,我只想问你,愿与不愿。” 羽仙略略一顿道,“自然是愿意的,清灵同我情同姐妹,便是义父不说,清灵有了什么事,我也是要相帮的。” 齐容溪这才满意地点头道,“如此便好。若为回报,难免义气居多,容易折损。心中终究要有所度量,我才能放心你们两个都能安然回来。你心里有那份度,我知道。” “原来义父是希望我俩都能保全归来……” “自然,你们都是我的孩子。” 体会到齐容溪的言下之意,徐羽仙心下感动,当即肯定道,“义父放心,羽仙一定不负所托。”齐容溪这才同羽仙讲说了杭州一行的打算,让羽仙做好准备,次日出发。 羽仙应下,自去房里收整了包裹不提。第二日整鞍上马,齐容溪又是嘱咐了一番,齐容溪又见羽仙背上背着她家的祖传琵琶,这才颇为放心的点头道,“很好,你对这琵琶向来是爱护到了极致的,只要有它在,我相信你也会更好的度量下一步该要何去何从。” 徐羽仙面纱遮脸,让人看不清表情,只能从眼神里感受到她此行的坚定。扬鞭策马,哒哒的马蹄声渐渐地远了,齐容溪立在门口望见那扬起的尘沙也都落定了,这才怔怔的收回视线,回首问着身边立着的小厮,“你说,我这么做对么?” 这么做?怎么做?小厮听不明白,只大致猜到应该说的是派了自家的两位小姐去帮沈富做事的事情,忙点点头道,“沈大人是大人的结拜大哥,兄弟有事,自当两……两肋插刀!” 齐容溪却只摆头苦笑,不再说话,留的那小厮跟在后面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 却说徐羽仙辞了京都一路赶往杭州,马不停蹄行了数日,转眼已经到了扬州,这扬州城繁华风流自不消说,多得是文人墨客斗载的诗篇,徐羽仙行到扬州已是傍晚时分,天际一轮红日弯弯挂在一旁,扬州城里也不知逢了什么盛会,还是本就如此,一条长街披红挂彩的满是络绎的人群。各色的叫卖声,歌舞声,杂耍声,声声入耳。 徐羽仙背着琵琶牵着马沿街走着,街旁小舟画舫,笑笑嚷嚷的,徐羽仙听不惯这些喧嚣,疾步走了一程,猛的一把叫卖声生生将徐羽仙加快行走的步伐拉的慢了下来。 那把叫卖声掩映在往来的人群里,却还是穿过了人群,直直传入了徐羽仙的耳朵——“琵琶,上好的紫檀木制成的琵琶……” 紫檀木……琵琶…… 第五章 徐羽仙行路遇强匪 韩四妹交心会英雄(二) 这确实是一把极好的琵琶,整块的紫檀木打造,琴身抛的极为光洁,羽仙试了试音,音色饱满圆润,心里实在喜欢得很。 那卖琵琶的忙道,“姑娘一看就是懂琵琶的人,这可是我的家传之宝,要不是现在急需一些白花银,我也犯不着把它拿出来卖了。姑娘你且放心买回去,准保满意。” 羽仙挑眼看他一眼,来人长得尖嘴猴腮打扮粗鄙,说话间也一副市侩模样,羽仙可不信这琵琶真是他的祖传之物,说是从哪里浑水摸过来的还差不多。羽仙又实在喜爱这琵琶,想到自己背着的那个,这才是家传之宝,须得好好珍重才是,能买来这样一把好琵琶寻常时候练练手倒也不错,因也不欲同他多讲,只管问道,“好啊,你开个价,我听听看。” 那人笔出一个“一”来,羽仙霎时惊道,“一百两?!” 那人忙道,“这价钱已经是极为公道了,而且这是祖传之物,不能再少了。” 羽仙满眼犹疑的看着他,那人愣了一愣,有咬咬牙道,“要不这样吧,八十两,可不能再少了!我也是看在姑娘是个懂琵琶的人的份上才给少的。” 羽仙眼中的惊诧更甚,那人有些发急了—— “姑娘不会连八十两也不舍得吧。”末了叹道,“我还当姑娘是个懂琵琶的人呢,看来是我看错了。姑娘既然不愿意那就还是还给我吧。”说话间作势就要取回那琵琶,羽仙忙道,“我买我买。” 那人匆匆忙忙的拿过了八十两,琵琶往羽仙面前一送,便急急忙忙的走了,留在羽仙抱着琵琶原地纳罕,心中也愈发肯定了这琵琶来路不正,“这样的琵琶拿到市面上少说也得三四百两,这人倒是会做生意,八十两就送出去了。” 收了琵琶牵了马,羽仙在城里寻了处客栈歇下,次日天明继续上路。 马蹄绝尘而去,出了扬州城来到郊外,又行了一阵便逢着一座高山,山深林密草长,这种地方一般都有绿林人士出没,羽仙一路行来倒也不是没有碰到过这样的地方,不过她有些功夫机警的很,逢着这样的路只要小心些,通常也不会有事。因而行进山林,羽仙仔细提防着一切,然而这一次同以往却大不一样。 兽走鸟散,林子里除了风吹叶动,在没有其他活物走动的声音,根据羽仙行走多年的经验来看,这种时候这有一种情况——林子里埋伏的有人。 羽仙自思自己只是弱质女流一个,应当不会有人提前设下这般的陷阱才对,也便勒马准备快些走开远离这是非之地。熟料到刚走了一程,四下里忽然喊声震天,马儿前行的步伐也被什么东西一阻,羽仙险些儿就要落下地来,好在她身手了得,在马上旋了一转又扣了马鞍坐好。 马儿好容易平复下来,羽仙抬头望时,自己已然被一群绿林中人团团围住,这些人各举着刀枪棍剑喊声震天,末了从树下腾下一个黑汉子来,手执一把象鼻刀,正落到羽仙对面。 黑汉子落地站定,摆了摆手,一群绿林中人总算停下呼喝来。那汉子只抱着刀冲这羽仙道,“姑娘别怕,我们无心冒犯,只要姑娘你留下你背的那把琵琶,我们自然放行,甚至还可以护送姑娘去你想去的地方,保证姑娘一路无阻。” 羽仙心中早已猜到这琵琶必然来路不正,只是正与不正那都是他们自己的私事,自己而今买了自然就是自己的,哪里还计较什么从前以后?而且这些人也都是绿林中人,拿了琵琶去也未必会有什么好事,因道,“这琵琶我买了便是我的,凭什么给你留下?” 那大汉哈哈大笑道,“我明白姑娘的意思,好说好说。”手只往后一摊,早有了懂事的汉子恭恭敬敬的递上几张银票。 那大汉把那银票展开道,“这里有五百两,姑娘只管拿去。我康成虽然是个粗人,到底也不会让姑娘吃亏的。” 羽仙却嗤笑道,“阁下莫是搞错了,我要的只是这琵琶,这点碎银子,我未必看得上眼。” “那你便是存心要和我做对了?”那黑汉子霎时拉下脸来,振臂一喝道,“姑娘可要想清楚,我这么多兄弟,也不是过来过过场子的。” 羽仙只不屑道,“好啊,那就看你们抢不抢得过我了。” 一面说,羽仙只管把那琵琶往身后一挂,腰间一抖便摸出一根长鞭。 康成霎时也来了脾气,拔了刀咬牙道,“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竟然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可别怪我康成不讲道义,对女人动手了!”说话间一把象鼻刀舞的虎虎生风,拔身便朝羽仙打去,羽仙鞭子一扬,也不示弱,鞭尾一扫,也朝康成打去,一群看热闹的小喽啰围在一旁各自呐喊为那康成助阵,匆匆几招过后,羽仙忽听得脑后生风,急掠开时这才发现是一只暗箭破空而来。羽仙还没来得及说话,倒是那叫康成的汉子先收了势喝道,“谁放的冷箭!” 无人回应。 康成只拍了刀道,“我康成出手打女人就已经破了例,哪有背后伤人的道理。你们今天都别插手,让我来收拾她!” 这话倒是出乎羽仙的意料,“看不出来,你倒是个挺讲道义的人。” 旁边立刻有人高声道,“那是自然,这方圆百里谁不知道我家大哥的义气胸襟。只你这个小丫头不识好歹,专同我大哥作对。” 羽仙只道,“道义不道义口说无凭,继续看招。”说话间又是一记扫到,康成仗了刀接了,初初两人倒也能平分秋色,打到后面,康成将她的路数摸索清楚,这才扬眉喝道,“小丫头狂傲得很我还只当有多厉害,原来也不过一些三脚猫的功夫。丫头,我劝你还是乖乖的留下琵琶,如此还有生路可走。” 羽仙只道,“你先赢了我再说吧。”康成粗眉一挑,不再多言,手起刀落,步步紧逼,羽仙一时之间竟真无还手之力了,心中惊诧之余,眼看着那象鼻刀已到眼前,眼见得就要命悬一线,忽听得石子敲得那刀口震得“噔”的一声响,刀口一偏之余,有人厉声喝道,“干爹住手!” 羽仙定眼看时,只见一女子翠衣黄衫,携了剑掠空而来,转瞬已挡在了羽仙的面前对着康成福身拜道,“干爹糊涂,你这不是救人,反是害人了。” 第五章 徐羽仙行路遇强匪 韩四妹交心会英雄(三) “害人?!”康成顿足道,“玉香,如今是她不肯让步,我害了什么人?!” 玉香道,“凡事都有商量的余地,我看这位姑娘也不是那等不明事理的人,定是干爹未同她讲明缘由。” 康成只道,“便是我说的再多,人家也只是不信。” 玉香道,“便是如此也不可如此性急,平白的辱没了干爹的声名。更何况爹爹如今已经被株连下狱,若干爹也因此担上个谋财害命的罪名,反倒落了那荀孟仓的下怀,实不可取。” 康成急道,“玉香你好生糊涂!韩大哥如今姓名危矣,这时候哪还有时间争论这些?倒不如杀了这人取了琵琶,到时再把罪过往她身上一推,反正死无对证,岂不两全?” 玉香只道,“是干爹糊涂才对,便是如干爹所言,那人是在扬州城里卖的琵琶,一路瞧见的人不知是有多少,推脱?又岂能推脱的掉!” 这二人一唱一和,徐羽仙又岂会看不明白?因笑道,“二位不必如此麻烦了,有什么事但说无妨。我徐羽仙虽然不算足够聪明,但道义还是讲的。” 康成喜道,“姑娘果然是机灵人!如此,我们也便推开天窗说亮话。实不相瞒,方才我们谈论的那位韩兄弟韩世,本是这扬州城里铁骑镖局的总镖头。因年少意气时曾在青阳一带做过土匪,当年韩兄所在的水寨被官府围剿,韩兄逃难之际,不慎将一把祖传的琵琶遗落在了青阳水寨里。” “时隔多年,韩兄本来已经放下寻找这琵琶的下落,却不料上个月突然有人找到铁骑镖局,要韩兄押运一件宝物上京进贡,韩兄接了单子才发现,那要上贡的宝物竟然就是韩兄当年遗落的琵琶。韩兄立刻找到那人欲探明情况,看能不能把这琵琶要回来,熟料那人就是不肯透露半点消息。韩兄无奈,值得押运了琵琶准备上京,然离了扬州城行了不远,琵琶便被歹人截去。那人转瞬便说是韩兄私吞贡品,韩兄连争辩的机会都没有便被衙役抓住,下了狱。而今审判结果已经公示出来,说是三日后便要将韩兄处死,这,这……” “这分明是有人构陷,目的就是要这位韩镖头的命!”徐羽仙补充道。 “可不是么?”康成叹道,“献琵琶的时候催的急,夺琵琶后,这消息都还没传出去呢,官府的人就已经来了,环环紧扣,谁不知道这就是冲着韩兄来的!说起来也是韩兄这火爆脾气惹的祸,惹了谁不好,偏偏要惹那荀孟仓呢。” “荀孟仓?” “荀孟仓乃扬州按察使,主审此案的官员。”韩玉香道,“此人跋扈嚣张,当年我爹爹无意中冲撞了他,他便一直记恨在心。近两年我爹又替扬州的知州大人押了几趟镖,在知州大人面前提过他几次,他便愈发容不下我爹爹,此次趁着知州大人升调,构陷出这样的事来,实在是卑鄙至极。” 康成又道,“这荀孟仓也知道韩兄和我是结义的兄弟,还想将我一网打尽。这不又命了人携了琵琶四处打着我的名号叫卖,想诱我出面。” 羽仙了然,“既是如此,这琵琶交还与你们倒也可以,不过依你们所言,那荀孟仓是存心想置你们于死地,就是拿了琵琶,也未必能救出韩镖头。” 玉香道,“荀孟仓机关算尽,但到底是个死要面子的人。只要琵琶交还回去,他便没了处死爹爹的由头。便是他有再多的花招,也只能在背后耍耍了。” 羽仙遂解下琵琶道,“好,这琵琶便交还给你们。” 玉香喜上眉梢,忙拿了康成手里的五百两银票要递给羽仙,羽仙忙道,“你方才救我一命,还抵不了这琵琶?” 玉香只笑,“姐姐就别取笑我了,你也知道我们方才那一出不过是做给你看的。这银票你若是不收,我便不能拿那琵琶了。” 羽仙无法,只取了一百两道,“这琵琶是我用一百两买的,如今我也拿了一百两算是打和。这下可不能再说什么收不收的话了。” 两人相视一笑。 事情总算告一段落,康成自领了一干人马散去。人走旗散,羽仙望了望倒在地上,脖颈处被头先那暗箭穿喉而过的白马,无奈的看了看天色——“罢,只有步行下山了。” 好在天色并不算晚,羽仙一个人取了包裹慢悠悠走了一程,突听得背后传来哒哒的马蹄声,羽仙回头望时,就看见玉香骑了马背了琵琶赶赴下山。一见羽仙,玉香也是愣了一瞬,“姐姐步行下山?” 玉香问出口才旋即想起方才的一切,歉意道,“不好意思,方才多有得罪。这条山路还要行许久才有人家,不如这样,你我二人共骑一骑,正好我也要下山找人。” 羽仙也不客气,当下应了,两人共乘飞奔下山,眼看着山势已经渐渐缓了下来,突然马失前蹄人仰马翻,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兜头便是一张大网罩下,将两人包了个结结实实。 草丛里钻出好几个黑衣人,不由分说的便拿迷香朝两人面前一熏,然后才拿了个大麻袋将人捆了,丢到事先准备好的大板车上,晃晃悠悠的催了马扬长而去。 等二人悠悠转醒之时,两人背靠背的被绑作一团,丢在地上。旁边有人在问,“老爷,怎么你也不认识啊。” 那老爷道,“一个黄毛丫头,我又没见过,如何认识。” 说完二人便发现了这边的动静,扭头望来,韩玉香一眼便认出那个被人唤作老爷的人就是荀孟仓。当下也不吱声,只管先用缚在背后的手探探徐羽仙的情况,感知到了徐羽仙的回应这才放心下来。 那荀孟仓却要试试口风,笑的一脸的横肉抖抖颤颤,“两位,你们哪一个是韩玉香啊?” 韩玉香眼珠子一转,只一脸懵懂道,“韩什么香?” 荀孟仓咬着牙,“玉香。” “哦,我们并不认识此人。老爷你是不是抓错人了啊。”韩玉香道。 荀孟仓咬牙道,“臭丫头还想在我面前装?问你是给你们面子,既然你们这么不识相,那我也不防利落一点,两个人都处理了,也省的留下后患。” 第六章 荀孟仓歹计谋人命 韩玉香落难赴杭州 “哎呀,这位老爷,你说的那什么什么玉香我们真不认识,老爷杀错是小,若因为我们两个让那什么真的玉香跑了,那才是真的不值当呢。”玉香大呼冤枉道。 荀孟仓好笑的看着她道,“你这小丫头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功夫倒是一流,你们的琵琶都落到我手里了,还想诓我过去?” 这时候旁边的小厮便犯难道,“是了,老爷,我们搜到的两把琵琶都是整段的紫檀木造的,到底哪一把是我们要的那把啊。” 荀孟仓瞪他一眼,“不是让你去找那季安了么?” “季安交了货,怕那康成带了人报复,早溜得没人了。”小厮也颇觉委屈。 “现在不急。”荀孟仓道,“先把这两个丫头处理了,琵琶带回府里,自然有交贡的人来验收。” 语毕大手一挥,“来人,将这两个丫头给我处置了。” 黑暗处立刻走出四个大汉。 玉香见状忙道,“老爷请等一等!” “怎么?现在才想起保全自个儿了。可惜啊可惜,晚了。”荀孟仓道。 玉香只道,“大人误会了,小女子自知难逃命数,不过就算是要我们死,也还是寻个僻静处吧,这大堂之前夺人性命是会冲撞了贵地的神明的。我想,老爷你应该也不想讨个不吉利吧。” “小丫头牙尖嘴利。”荀孟仓哼道,“也好,你们几个,把她们俩给我绑到后山去解决了。” 四个大汉应下,又掏出麻袋过来把两人一兜,扛在肩上便去后山。 行了一小段,玉香便在那麻袋里哼哼嚷嚷,“大哥你们能不能慢些儿走,我都快被你们抖得吐出来了。” 一面说着,手上也趁机摸到脚踝处,摸出一把细细小小的尖刀来,趁机晃荡两下,把脚上的绳子割了。 外面的大汉不疑有他,只当这小丫头毛病多,只管喝道,“嚷什么嚷,都是要死的人了还计较这些?” 玉香便嚷道,“就是要死了好歹让我有个舒服点儿的死法呗。而且就算不为我着想,几位大哥也不希望待会儿我被颠的吐出来,弄得你们一身恶臭吧。” 像是想象到了那个画面,饶是几个大汉也忍不住放弃,一个大汉道,“妈的,这离后山还要走一阵呢。” 另一个便道,“罢了罢了,跟要死的人计较这么多干嘛。官差夺人命前还要问问遗愿呢,便把之前那板车推出来,将她们两个丢上去。也比我们扛着省事。” 其余几个俱都应好。韩玉香见计谋得逞,手上脚上的束缚也已经除掉,趁着那几个大汉说话的功夫,玉香推了推“隔壁”麻袋,悄声问道,“徐姐姐,你怎么样?” “我还好,你呢?” 玉香喜道,“姐姐你先忍着点,我这就来救你。” 侧耳听时,那四个大汉已经商定,派两个回去推那板车,只留下两个看视着“麻袋”,此时若不出手,更待何时? 韩玉香只管拿着小刀一划,哧溜的一道口子扯将出来,两个大汉反应过来,韩玉香已经破袋而出,一脚对着其中一人的面门踹个正着,反手一记也把另一个准备扑上来的大汉反手一摔,落到地上。 玉香得空忙把小刀朝那羽仙所在的麻袋上一划,正要割断羽仙手上的绳子,猛见得一个大汉拔地又起,玉香不疾不徐,先割断了绳索,这才回身一个飞旋,把那来人的武器踹飞,落下地来同那两人过起招来。 羽仙手上的束缚被除,剩下的还不简单?早三下两下解决了,也从麻袋里挣出,两人合力,那两个大汉虽然长得健壮,孔武有力,但论起灵活武艺,还是比不过二人的。匆匆几招过后,那两大汉便被玉香二人拍晕在地,玉香羽仙趁机逃脱。 奔出一程,玉香因道,“姐姐先走,前面不远便是市集,他们不敢妄动。” “那你呢?”羽仙奇道。 “我要回去拿回琵琶,爹爹还等着它救命呢。”玉香道。 “那我们一起回去。” “这怎么可以?”玉香忙道,“已经连累姐姐至此,我……” “我什么我的,你忘了我家祖传的琵琶也落入了那荀孟仓的手里?” 玉香这才一拍脑袋道,“是了是了,我竟忘了这茬,该打该打。” 羽仙只道,“或许我们二人有缘,合当共赴这荀宅一场。” 两人商议已定,当下摸黑来到荀宅,荀宅里灯火通明,早布下了不少侍卫来回巡值。 玉香道,“贸然进去定然不行,不如来个调虎离山?” 羽仙只道,“万万不可,太冒险了。我这里倒有些软骨散和迷香,不如让我去……” 玉香瞪她一眼,“还说我冒险,你这又算什么?” “那我们一起进去吧。”羽仙笑道,“你看,荀宅的人到底能走动的地方还是有限,那一片不久很少有侍卫过去么?想来不是那荀孟仓的卧房,就是一些机密要地了。” 两人商议定了,又摸索着朝那边过去,落下地来,两人戳破窗户纸朝里一望,才发现这竟是书房。 “这种地方竟不设防备。想来是机关重重。”玉香道,借着迷糊的月光,玉香蓦然眼前一亮,拉了羽仙道,“姐姐你看,那案上放着的,可不就是我们的琵琶。” 羽仙喜上眉梢,“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玉香便要推门进去道,“姐姐你在外等着,容我进去先探个究竟。” 羽仙叮嘱道,“小心机关暗器。” 玉香比出个放心的手势,小心翼翼的开了房门,看并无异样,这才进了门,只是玉香人刚一进去,那房门便“砰——”的一声合上。羽仙惊诧之下,忙拍那房门想要打开,可是房门纹丝不动也就罢了,竟连玉香的声音也听不到了。 羽仙急在心里,四处寻不着进去的机关,转头看见屋角一处天窗开着,羽仙一喜便要上去查看,只是人刚刚攀上那处天窗,羽仙便觉得脖子处一凉,有人持了刀顶着羽仙的脖颈道,“呵,原来你才是韩玉香。” 第六章 荀孟仓歹计谋人命 韩玉香落难赴杭州(二) 有几个差役破了房门进去查看,四下里鼓捣一通,出来禀道,“大人,房里没人。” 荀孟仓便道,“头先同你一起的那伶牙俐齿的丫头呢?” 徐羽仙神色一转,只哼了一声道,“我让她回去找干爹报讯去了。” 荀孟仓信以为真,命了两个差役将“韩玉香”押送下去,来人领命,将“韩玉香”绑了押下牢里,两个负责押送的汉子不禁聊道,“这下好了,这韩玉香也被抓了,我们总算可以睡个安生觉了。” “可不是?”另一个汉子也道,“那康成莽夫一个,荀大人多得是对付他的办法。” 两个人说完俱都大笑起来。 韩玉香匿在暗处听见,不禁冷哼一声,“好啊,今夜就让你们安睡,正好杀你们一个措手不及。” 正思量下一步如何去做之际,韩玉香又听得那两人道—— “你说那韩玉香在那牢里见着了她老爹会是个什么反应?” 另一个便道,“还能有什么反应,无非是两个人抱头痛哭一场。哦,不对,那韩世都是要死的人了,如今他们两就只有哭的份儿了。” “不过话说回来,那个韩玉香皮肤又白又嫩的,就让她这般死在牢里,还真是有点可惜。” 另一个也跟道,“不错不错,而且你瞧见没瞧见那丫头一双水汪汪的眼睛,能把人溺死在里面似得,倒是个尤物。” 言语间也愈发的粗俗不堪。 韩玉香心里暗骂一声这些闲人嘴碎多事,看热闹也不嫌事大。又见这两人说说话话的朝那老门前几人那里走去,几个人叙了几句,明显是要交班的架势,韩玉香心道,“这是你们自己往枪口上撞的!” 果然那几个换下班的一走,只留下两人,备了一壶小酒,说说话话的吃着小菜,韩玉香等了一等,便见着其中一个差役起身朝墙角走去。 玉香瞅瞅四下,见并无旁人,忙掏出匕首摸索过去,趁人不备,一刀劈下,嘴里暗道,“我韩玉香生平最看不起的就是你们这等背后说人闲话的人,合该你死。” 因三下两下的又抽了那差役身上的刀,扒了他的外裳自己披上,这才埋着头故作醺醺然的走了回去,剩下的那个差役见的人过来,两口酒一喝,也没有太过在意,只管道,“撒个尿也要这么久,你小子是变着法的偷懒了去吧。” 玉香只管埋了头走进,近到跟前把刀一比,那差役吓得一个哆嗦。玉香只道,“识相点,告诉我这牢里还有多少你们的人。刚刚你们带来的那名女子关在了那一处?” 那差役哆哆嗦嗦只道,“女侠饶命,女侠饶命,这牢里还有十来个衙役,只是牢里机关也不少。不如这样,我来为女侠引路,还望女侠饶我一命。” “看你表现。” “好好。”那差役忙不迭的掏了钥匙走在前面给玉香引路,有了那人的引路,一路走来倒也算畅通无阻。玉香一面紧随其后防范他另有所图,一面暗暗将各处机关路途记下,走了一程,那人便引着玉香来到一处石壁之前。 对着墙壁拍了两掌,石壁打开,迎面见得被捆绑着丢在地上的那个,可不就是那徐羽仙!玉香因道,“那铁骑镖局的总镖头呢?” 那人忙道,“在里面吊着呢。” 玉香忙拖了那人进去,确实看见韩世被两条锁链吊着,已经晕死过去。玉香心里发急,一面帮羽仙解了身上的绳索,一面命那人赶紧取了其父身上的锁链,锁链一除,也不知牵动到韩世的哪处伤处,只听得韩世闷哼了一声,接着便抱着胸口痛的在地上打滚。 “怎么回事?!”玉香的眼里寒光乍起,那差役霎时间吓得两腿发软道,“好像是荀大人给韩镖头下了什么毒,但是具体的,小的,小的也不知道啊……” 羽仙只道,“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那你就留在这里吧。”说话间把那两条铁链往那差役身上一绕,顺手扯了那差役的衣裳塞到他嘴里堵了个严严实实,这才忙同羽仙扶了那韩世向外奔去。 韩世毒气发作,头上冒的全是细细密密的汗珠,痛得连话也说不出一句。 玉香便把韩世背到自己身上,由了羽仙在前面开路。好容易杀了几个差役冲出牢房,突听得一阵马嘶由远及近,火光照耀处,拥出一个黑面大汉来,此人正是康成! 彼此见面,双方都瞬时放下心来,康成忙命了人接下韩世,一行人一并赶回山寨。 回去的路上羽仙因问,“方才我见你进了那门,如何转瞬有人进去就再寻你不见了?” 玉香只道,“我一听那房门关上便知道事情不好,外面得情形我也听不见,好在荀府里事先安排了我们的人手。进来搜查的那几个差役里,就有一个我们的人,他帮我挡了,只说没见着,外面又有你机灵应对,那荀孟仓也就没怀疑上来。” “说起来安插的这人原本是计划着劫狱时里应外合,谁料到那荀孟仓为了防范我们掉了差役护卫府苑,又正好发生这出,倒也算阴差阳错。还好,不过是计划提前了一点。好歹也在掌控之中。” 羽仙喜道,“那照现在的情形看,也就是说……” “没错,琵琶干爹应该已经拿出来了,荀宅现在恐怕也是一团糟。爹爹如今也救了出来,这次,倒多亏姐姐助力。” “哪里哪里。” 羽仙还没说完,那康成忽驱了马,过来一脸凝重道,“玉香,你快随我过来。” 玉香霎时脸上一僵,心下已经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想。 及至随了康成行到前面,便见得韩世已经被安置在草地上,气息奄奄,一个随行大夫正在给他查看,脸上也是一筹莫展。玉香心里咯噔一下,只走上前道,“阿爹,我们已经出来了,在走上一小里地就是干爹的寨子了。你放心,你会没事的。” 韩世只是摇摇头,虚弱道,“好孩子,阿爹的身子,我自己还能不知道么?” 玉香霎时间红了眼眶。 第六章 荀孟仓歹计谋人命 韩玉香落难赴杭州(三) “韩镖头中的毒是朱颜断肠散,如今已经毒气攻心,难以医治。”随行医师道。 “就无法可解么?”玉香道。 “有是有,不过须得阴山的雪蚕,这里离阴山万里之遥,有哪里能够取到?”医师道。 “玉香。不必为阿爹难过的,天命如此,阿爹能活着看到你们最后几眼就已经是多得的福分了。”韩世颤颤巍巍的伸手摸进衣襟里,也不知在摸索什么。 “阿爹你不要这么说,你会没事的。” “不……好孩子,不必难过。”韩世道,“事到如今,阿爹只有一件事放不下。” “阿爹你说。” 韩世摸索了许久,总算从怀里摸出一块小巧的金锁,塞到那玉香的手里道,“玉香,我其实不是你的父亲。” “阿爹你这是……”玉香泪光莹莹。 “你是我从青阳那里捡回来的。当时你才满岁,一个小娃娃孤零零的躺在竹筏里,随着水流飘啊飘啊,我看你可怜,就把你带回来了,当做亲生孩子养的。当时你的身上就挂着这个金锁,我想,这应该和你的身世有关。” “阿爹,你莫要唬我,怎么会……” 韩世只摇头道,“好孩子,你不是打小就爱问我你娘亲在哪里么?那时候爹爹只告诉你说,你娘亲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其实不是……阿爹我这半生从未娶妻,你又哪里来的娘亲呢?阿爹终究还是存了一份私心,一直以来,也未曾多加打听你亲生父母的下落。玉香,我只希望你别怨我……” 玉香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对于韩世的话她不想去听,她也不想去想,她只知道,此刻的阿爹已经承受不住了。他需要她,“阿爹放心,玉香在呢,玉香一直在这儿,你别说那么多了,你会好起来的阿爹你可一定要撑住。” 康成立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索性甩袖走开几步,只管转向黑漆漆的树丛仰头望天。 那韩世毒素发作,闷哼了几声又吐出好大一口血来。玉香惊得退了两步,她有些抗拒,她不想再看。看着那医师手忙脚乱的也只是帮着韩世擦去嘴边的鲜血,韩玉香便知道她是怎么也骗不了自己了。 她是个聪明的姑娘,可她宁愿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去想。 或许,或许看不见这人的离世,他便会永远存活着吧。 这样还可以告诉给自己听,那个人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会有机会回来的。 韩玉香下意识的退了两步。 “香儿。” 韩玉香顿住。 “香儿。”韩世大喘着气道,“请原谅爹爹吧。若……若你拿着这个金锁一直找不到你的亲人,不过在这之前,你一定要去杭州,找你的姑姑秦玉竹。扬州这边是留不下了,荀孟仓定然饶不了你们。去了杭州,有你姑姑的照顾,阿爹,阿爹也才能放心。” “你别说了。”韩玉香别过头去只抹着泪不忍再看。 耳听得韩世在地上好似抽搐了一阵,又好似还有什么未完的话没有来得及说,韩玉香心里揪作一团,猛然就听到那守在一旁的医师惊唤道,“韩镖头?韩镖头?” 然而韩世都在没回应了。 康成也扑将过去唤着“大哥”。韩玉香呆愣愣的立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退?已经无处可退,可是让她面对,他也没了勇气。还有什么会比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死在自己面前,自己又无能为力来的苍白呢?韩玉香埋了头,强忍着哭声不要去想,手里也只把那金锁越捏越紧。 旁边众人都不忍打扰,倒是那医师身边一个年轻的小跟班忍不住劝道,“玉香,你别难过……好歹韩镖头是出来了,没有死在牢里。” 韩玉香瞪他一眼,疾步走开。 “玉香!”康成唤道,“你要去哪里?!” 玉香只不回答。 一直远远立在一旁,想着这是他们的家务事不便参合的徐羽仙这才走了过来,轻轻拉了韩玉香的胳膊道,“玉香,不如我们去坐坐吧。” 有了徐羽仙出面,康城总算完全放心韩玉香不会去干傻事,也便由了他们去了。倒是那小跟班还想追上去,康成忙拦住道,“思明,你就别去了。” “可是……” “让玉香静静。” 宋思明便不再说话了。 徐羽仙陪了韩玉香走了一程,韩玉香全程只闷闷的不说话。羽仙也就跟了静静的走着。行了一会儿,羽仙抬眼看见山梁上隐隐露出一些屋角,想来这就是康成的山寨了。玉香自然也看到了这些,这才晃过神来。 “不知不觉,我竟回到了这儿。”玉香蓦地叹道,“或许是阿爹在天之灵,也不希望我参合太多吧。” “玉香……” “我没事。”玉香强扯出一抹笑来,“我没事的徐姐姐。你看。” 玉香的脚边有一株枯死在那里的干草,“生老病死,本就在所难免,我明白的。” 她知道玉香未必真如她所说的那般已然看开,可是玉香既然不想让人猜破她的心事,那就当自己什么也不懂好了。羽仙便不再说话了。 次日天明,山寨里白练飘飘,寨前已经备好了灵堂,呜呜咽咽哭倒了一大片,康城立在灵前,破碗喝道,“大哥此仇,来日我必要在那荀孟仓的身上清算过来!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话毕康成刚在那灵前上了一炷香,突听得有小喽啰仓皇跑进来禀道,“不好了不好了,大当家,那荀孟仓带了几千官兵围攻我们山寨来了!” “我还没找上门去,他倒先过来了!”康成拔了刀因问,“他们来的具体有多少人马?” “约莫两三千。”小喽啰禀道。 康成想了一想,忙道,“排兵布阵,我们合力冲下去。”一面又拉了宋思明道,“快去让香儿和徐姑娘带了东西从后山离开。” 宋思明应了一声,还没出门顶头却撞见韩玉香二人。 玉香忙道,“干爹别想把香儿撇下,要扛一起扛,要走一起走!” “糊涂!” 第七章 梦初开缘来则聚 巧合事别有心裁 康城气道,“韩大哥把你托付给了我,你此刻就该听我的话。” 玉香只道,“寻常时候我自然会听干爹的话,可是此刻敌众我寡,玉香在这儿,好歹能为干爹分担一二。” “我要你分担什么一二!”康成道,“这寨子左右几十里的路我还不清楚?该怎么走我心里门清的很,你在这里我倒还要牵挂着你的安危,倒不如你离开了让我省心。玉香,若再不听我的话,你是要干爹自己在你面前做个了结,以慰韩大哥的在天之灵么。” 韩玉香霎时只觉一阵惊雷当头劈过,末了只应道,“好,干爹,我听你的离开便是。不过干爹也要答应玉香,好好珍重。” 康成应下。“后山有条小路,罕有人知,你们便从那里离开吧。” 玉香点头。宋思明下意识还想跟了韩玉香去,玉香只道,“思明,你留在干爹身边,此战必有损伤,你也合该出师了。” 宋思明只得讪讪地留在了原地。 羽仙早已收整好了行囊,只待玉香一来,两人立刻相携而去。下了山,山脚处早备好了几匹马,显然康成也为今日的事提前做好了打算。两人策马飞奔而去,赶了几天的路,转眼间已步入苏州的地界来。 两人一入苏州城,便看见城门上张贴着缉捕令,玉香,羽仙,康成等一干人的画像都在那缉捕令上,那画像虽然粗犷,但竟然都有些神韵,还好玉香羽仙早有了准备,略作了乔装,此刻两个人也谨慎的垂了头,装作一副病怏怏的模样,倒也成功的进了城。 虽然被缉捕,玉香到底不禁松了一口气道,“看来干爹他们是成功离开了。” 两个人在城里寻了地方歇下,次日又马不停蹄的赶去杭州。只是这次到了杭州城,城门口却再没了什么那些缉捕令。 把守着城门的士兵们也不再抓了来来往往的行人仔细盘问,玉香不由称奇,“这缉捕令也是随随便便就能撤的?” 羽仙只是一笑道,“怎么可能,不过是小女子小施手段。” “小施手段?”玉香这才细细打量起眼前的这人来。说起来两人自相识到如今,玉香也不过是知道了她姓甚名谁而已,竟也一路扶持至此。“你是朝廷的人?” 羽仙只道,“也算不得朝廷的人,只是认识一些,有了困难的时候,可以帮衬一二。” 只“帮衬一二”就能撤掉缉捕令,想来这羽仙背后的势力也不小。不过这都不是玉香关心的。“今次多谢姐姐出手,多余的玉香不会去提。总之我不招惹朝廷的事,我也不想被朝廷的事骚扰。在玉香心里,你就只是与我共过患难的徐姐姐。”玉香道,“以后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用得上我的,姐姐尽管开口,能做到的,玉香一定义不容辞。” “好。”羽仙道,“也许是我们两姐妹有缘,我此行的目的地也是这杭州城。却不知妹妹下一步要往哪里走?” 玉香只道,“我姑姑是这杭州城里同祥布庄的老板娘,如今我便要投奔到她那里去。姐姐你呢?” “我来杭州是来找人的,不过随意找个地方住下罢了。” 玉香便道,“既然如此,姐姐就随我一同去姑姑家吧,正好我们姐妹也能有个照应。” 羽仙想到,“好啊,方才你还说我有需要你的地方尽管开口,这不就来了?” 两人俱都笑开。 一路有说有笑的去到那同祥布庄,在记忆的街道上走了几个来回,玉香终于忍不住奇道,“怪了,我记得布庄明明就在这条街上。这街角的石狮子我都记得的,我还记得以前在姑姑的布庄,只要一推开门,就能看见这石狮子,怎么如今却见不到布庄了?” 说到这里,玉香因找了一个过路的人问。 “同祥布庄?”那人只道,“哎哎,你问这个干嘛?你和同祥布庄的人认识?” “认识啊,里面有一个是我的亲戚,路过此处,正想过来看看,谁知道成了这样。是出了什么是么?” “哎呀,那你可来的不巧了。”那人道,“这同祥布庄的老板娘而今正吃着官司呢,庄子都封了,布庄里的人也都散了,同祥布庄已经没了。” 玉香心中惊诧,“吃官司?大哥你知道是为了什么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那人道,“总之一夜之间,同祥布庄就被封了。兴许是那老板娘一个牛脾气,得罪了什么不该得罪的人吧。谁知道呢?” 那人叹息着去了。 羽仙见玉香心焦,不由安慰道,“你放心吧,荀孟仓的势力也伸不到这杭州城来,你姑姑未必有事,我们再去问问。” 玉香点头。当晚,两人自寻了间客栈住下。当夜两更时分,羽仙瞅着人差不都都已经睡了,这才摸黑翻出创来,学了三声杜鹃叫,少顷,又是那只飞鹰掠了过来。羽仙将个纸团缚在它脚上,那鹰又拍了拍翅膀去了。 柳府“天水一色”的某个阁楼里,齐清灵探出了半个身子接过了书子,展开一看顿时喜上眉梢。忙收好了书子,回房不提。 次日天明,一贯晚起的“纯香”却是起了个大早,梳洗一番,便去前院向白氏请安。 问了安那“纯香”便迫不及待的说明来意,“娘亲,香儿到了杭州城也有一段时间了,素来只听人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可是这杭州的景致风貌,香儿除了领略过‘天水一色’外,再也没有见过别的了。因而娘亲,可不可以让香儿出去看看这杭州的其他景致呢。” 白雨蝶笑道,“怪道你个猴儿今天怎么起得如此之早,原来是在家中闷了数日,总算是憋不住了想往外跑跑看。可是我怎么记得,前些日子,你们才去了那杨员外的家里赏过荷花呢?” “纯香”只道,“上次我们确实去了一次杨家,可是一路过去全是坐在轿子里,不能东张西望,不能任性妄为,要时时刻刻注意着闺秀仪态。真是憋都要憋坏了。结果到了杨家,还只能看院落里,种在棚子里的荷花,多没趣啊……” 第七章 梦初开缘来则聚 巧合事别有心裁(二) 对于这个孩子,白雨蝶始终心存疼惜。离了家这么些年,如今好容易回来,便是行为间颇有不妥,白雨蝶也舍不得去怪她。所以“纯香”央求一番,白雨蝶笑笑也就应了。 只是好巧不巧的,偏偏这个时候又被纯雪听见。 白雨蝶是个心软扛不住磨的,心里的天平一偏,有总会过意不去,末了倒好,府里姐姐妹妹的一群孩子,都结了伴的要随了纯香出去见见了 白雨蝶这下才慌了,“你们就这样出府如何使得?还是我吩咐几个家丁丫头随了你们才好。” 纯香当时就不乐意了,扯了衣角道,“娘亲,若是这样,同我们之前去杨家又有什么分别呢?那些小厮丫头的到时又是规矩常规矩短的,这里不让去,哪里不让走,还不如留在府里呢。” “那就别去了……” “娘……”纯香瘪了嘴。 白雨蝶终于还是软了下来,“你们都是未出阁的姑娘,到底还是要有些规矩的,不然跟个混小子似得,哪还有人敢要你们?” 纯雪倒先不乐意道,“男子怎地?女子又怎地?我们又不做什么伤天害理,违背道德的事儿,爱谁要谁要,没人要也只不过是出家做姑子去。” 白雨蝶登时板下脸来,“阿雪,谁给你说的这些,真是胡闹!” 纯雪只道,“爹爹说的。” “你爹哪里会同你们将这些?”白雨蝶道。 “爹爹是没有同我讲这些。”纯雪只道,“不过他也说,古来巾帼未必输于须眉,男子汉做的的事,女儿家也可以做的。” 白雨蝶叹了一声,也没了话了。这也确实是柳敬宗说得出来的话,她知道柳敬宗仕途不齐,虽然同了兄长经商,但心底到底还是存了一份放不下,求不得。 以前柳敬宗还会把这份放不下与求不得寄托在独子志诚的身上,可是志诚自小唯唯诺诺,********只想着玩儿,要他学那些之乎者也就好似要他坐牢一般难受。渐渐地,柳敬宗便会把心思转移到纯雪身上。 纯雪性子里还是颇为要强的一个人,敢作敢为,爽快果决。 “可是你到底是女孩子……”白雨蝶叹道,柳敬宗入了魔的妄念动不得,白雨蝶只愿着纯雪能自己明白,可是偏偏……望着纯雪脸上的伤疤,白雨蝶终于不再强勉。 罢了,都是命。 女孩子最值钱的就是容貌和才华,阿雪……她是个极有想法的孩子,便让她自己去选吧。 “娘亲,你放心吧。”纯雪看出了白雨蝶犹疑之处,索性提议道,“梦姐姐和香儿都是刚到杭州,带她们领略一下杭州的风物也是好的。大不了我们去找了青芗妹妹,让她帮我们准备一些农家的衣裳,乔装打扮一番,抹花了脸,哪里会有人认识我们,只怕躲都躲不及呢。” 白雨蝶被她逗笑,嗔道,“你啊你,也好,你们也都这么大了,还有你们如烟姐姐陪着,出去走走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事。不过家丁还是要有的,这样吧,我只让他们远远的跟着,绝不打扰你们,这样总可以吧。” 这已经是白雨蝶能做出的最后让步了。能争取到这样,纯香只得依言。几个人稍微准备了一下,出了门去,在门口竟又遇着了那杨青芗。 见着几人,青芗不好意思的笑笑道,“听说你们要游杭州,柳夫人便让我过来跟着,顺便做做向导。” “你能做什么向导,我们每年好歹还有机会出门看看,就算不能出去,好歹也能听小丫头片子们讲讲最近发生了什么。你呢?左右不过还是娘亲不放心,让你来跟着罢了。”纯雪吐槽一番,又拉了青芗道,“不过也好,也省的被你爹爹成日里关在屋里,不见天日。” 青芗神色略暗了一暗,倒也没说什么。 纯雪望了望她的面色啧啧叹道,“不过几日不见,你又瘦了许多。怎么,你阿爹回来了?” 青芗点了点头。 纯雪望了望她单薄的衣衫,蓦地惊叫道,“哎呀,你爹又打你了。” 说话间撩起青芗的衣袖,如烟几个凑过来一看,都不禁掩了嘴。那青芗的手臂上青痕斑斑,全是藤条打过的痕迹,青芗慌忙掩了道,“纯雪你就别说了。” “我怎么不说?你怎么说也是他的骨肉,他怎么可以这样对你?” 青芗只瘪了嘴不说话,一双眼红彤彤的,盈满了泪光,而一双手却是死死攥住了纯雪,不让说也不让讲,只管拼了命的摇头。 纯雪无奈,只猜测道,“那这次又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因为上次你带我们去了你家?” 青芗依旧只管摇头。不过依纯雪对青芗的了解,这般情形也就是默认了。杨员外素来是见不得青芗好的,这是纯雪和如烟早已领会到的事实。 纯香哪里见过这样的情形,就连铭梦也不禁一呆,还是如烟小声同她们讲解道,“你们才来不清楚。这青芗妹妹五六岁的时候落过一次水,险些儿把命丢了,当时是青芗的哥哥跳下水去救了她。只是青芗妹妹上来了,她哥哥却……” “那这和青芗妹妹有什么关系?”纯香疑惑道。 如烟叹道,“青芗妹妹的哥哥是杨员外的独子,聪明懂事,又是个神童,自小受到不少赞誉,杨员外也对他期望很高,谁成想出了这事,杨员外至此便见不得青芗,只把青芗当做杨家的灾星。隔三差五的就会寻个由头打骂青芗。” “那杨夫人呢?她也不帮着青芗妹妹说话?” 如烟叹道,“杨夫人失了爱子,心中伤怀,早潜心医术,不理别的事情了。青芗以前还找杨夫人哭诉,可是杨夫人也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在杨员外实在过火的时候出出面,护护青芗。” 纯香心中也不禁有些酸楚,叹道,“都是自己的孩子,他们怎么能狠得下心。” 纯雪见青芗眼泪都簌簌的往下落了,她也知道青芗的性格,也便不再坚持,只管拉了青芗的手道,“好妹妹,得了空就多来我们这里走动走动吧。” 第八章 乱世人蝇营狗苟 名利事熙熙往来 青芗点头应下,一行人这才启程。清灵(以后就直接叫清灵了,也省的看官们混淆)心里有着算计,正思量该如何去往羽仙那里又不显得太过刻意,突然几个人吵吵嚷嚷的从面前跑过,口里嚷着,“快点儿,可好看呢。” 其中一个还道,“急什么,不就在东市么,她还能跑了不曾?” 另一个便道,“去晚了就看不到她绣花的本领了。” 东市?刺绣?清灵心里一合计,这不就是羽仙么,清灵心思一转,忙拉了纯雪道,“他们说的好厉害的样子,我们也跟去瞧瞧?” 剩下几人不疑有他,也便依言跟了那些人过去。 东市街头此刻吵吵嚷嚷,早围了几圈人,又是叫好又是称奇的。行到跟前,清灵不由分说的就拉了纯雪扒拉开人群往里面钻。如烟一看这人堆里又是赤膊的汉子,又是腌臜的乞丐,捂了鼻子原不想靠近,可转头就见清灵纯雪两个没了人影,心下到底担心,又看青芗妹妹看看里面,又看看如烟铭梦,明显左右无际的模样,想了想,索性也就硬着头皮跟着钻进去了。 人群中央刺绣的女子红裳遮面,绣架支在五六步开外,那女子却是遥遥的一面起舞,一面刺绣,她的手上早拈了五六只绣针,随了舞蹈,破空飞出。 红衣女子舞步轻盈,姿态曼妙,风华无双,光是这一点就足以吸引了人群叫好,更何况还有刺绣? 这红衣女子显然就是羽仙了,清灵一见,立刻便喜上眉梢,跟了叫好。而绣架的另一头却是一名青衣女子正在舞剑,清灵虽不认识,但看她迎合了那红衣女子飞过来的绣针绣线,想来也是羽仙的好友知交。 这人显然就是玉香了。韩玉香不懂绣花,还能不懂舞剑?总之只要把乱窜的绣针帮羽仙飞回去就是了。两人一跳一舞倒也配合的天衣无缝。 旁边的人啧啧称赞,“这下可饱了眼福了,我想便是天露坊的楚姑娘遇着她们,只怕也要逊色三分呢。” 一旁立刻有人附和道,“岂止三分,我看是五分!五分!” 清灵听得懵懵懂懂,悄声问纯雪,“天露坊?这是什么地方?” 纯雪支支吾吾,只道,“总之你以后就知道了。” 那一头青芗一路小心护着铭梦几人也总算挤到前面来,此时羽仙玉香的合力刺绣也接近尾声,羽仙收了线尾,拈线为号,玉香也就长剑一扫。 一副完整地绣品跃然于绣架之上,架上那凤凰绣的栩栩如生,好似要冲破绣架飞出来一般,引得旁人纷纷叫好,霎时间“噼噼啪啪”全是丢铜板银钱的声音。 玉香收了剑取了匣子自去收捡。羽仙因道,“此绣名为‘凤来朝仪’,有祥瑞腾达之意。今日便在此做个拍卖,十两起价,价格者得。” 一个大汉立刻道,“我出十两!给我给我!” “十五两!” “二十两!” 霎时一片起价之声。嚷嚷吵吵的清灵也受了这气氛感染,不假思索的便叫出一句,“五十两!”纯雪霎时抽了一口冷气,扯了清灵道,“你疯啦?五十两!” 清灵一脸懵懂,“怎么?五十两我们给不起么?” 纯雪只道,“说来话长,但愿还有人会出更好的价吧。” 短暂的静默后,纯雪的心都提了起来,这时总算响起一把—— “我出一百两!” 人群里簇拥出一个贵公子哥儿,修眉朗目,器宇轩昂。如烟一听那声音就下意识的捂了脸,扯了铭梦的袖子转头钻进人群里要走。 纯雪一见也愣了一愣,旋即忙反应过来,拉了清灵跳到那人跟前喊道,“席家哥哥,你怎么来了?”手上忙拉了席君褚不去看如烟几人溜走的方向。 席君褚也确实没有在意,只道,“凤来朝仪嘛,好绣功,好寓意。我正愁去往府上没有一件称手的礼物,还好路过此地看到了这件绣品。” 纯雪打着呵呵觑那如烟几人所在的方向,见人都已经安全撤离,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拉了清灵道,“原来是这样啊,那我就不打扰你了,我先回家里跟娘亲通报一声。” 说完旋即拉了清灵的手跑开,清灵心里叫苦不迭,眼瞅着就能依计行事,结识羽仙要请入府了,谁料半路会杀出个程咬金?! 只是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清灵也只有跟了纯雪撤了。两人一口气跑出老远。纯雪这才松了口气。 清灵不禁问她,“那人是谁啊,怎么你们都如此怕他?” “倒不是怕。”纯雪缓缓吐息道,“那人是镇远大将军爱子,叫做席君褚,从小便和如烟姐姐结了娃娃亲,所以经常来家里走动。刚才若被他看到如烟姐姐就这样走到市井之地,说出去总归不是大好,自然是能避则避。” 清灵奇道,“这人的名字起的好生大胆,君褚君褚,可还把国君放在眼里?” 纯雪只道,“谁清楚呢,现在这世道也是乱的很,国君的威严哪里还有多少呢。” …… 席君褚到底是得了那份“凤来朝仪”,又去市集选购了一个称得上“凤来朝仪”品格的盒子收了,这才上了轿,带了家丁赶往柳家。奉氏白氏早听了纯雪的消息,此刻都在前殿候着。说起来这席君褚和柳家的姻亲关系,原本是定给纯雪的,熟料就在定的那年,纯雪突然遭了灾祸,亲事便只得推给了如烟。 一开始奉氏是老大不乐意的,“凭什么他们家纯雪不要了的姻亲才想到了我们?这算什么意思?” 柳敬祖只道,“混说些什么?!这镇远大将军有实力,有手腕,这席家的公子,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亲事,你就知足吧你。” “那也不应该是先给他家纯雪说去。”奉氏嘟嘟囔囔,心中始终有些不舒服。及至看了席君褚来到府里,那时的小君褚就已见得仪表堂堂,再加之能文能武,又会说些得体的话哄人开心,奉氏很快便把之前的不愉快统统放下。 是呀,这么好的孩子,他们不要是他们的损失,反正奉氏是不肯再放手了。从此也便一心一意的教着如烟闺秀淑仪,唯恐如烟失了柳家的体面。 第八章 乱世人蝇营狗苟 名利事熙熙往来(二) 那席君褚也是********,入了府同白氏奉氏二人见过,献过“凤来朝仪”,白氏奉氏展开一看,都不由啧啧称赞。 席君褚见这礼物总算得体,这便问道,“怎么不见如烟妹妹?” 奉氏忙道,“那丫头最近钻研女工呢,若是如烟哪一日也能绣出这么一副‘凤来朝仪’,那也不失为一种福分。” 席君褚便道,“如烟妹妹聪明灵巧,都是早晚的事。” 奉氏眼瞅着席君褚也坐不住,索性同他道,“如烟这会儿应该就在姚梨馆,做了这半日女工,你带她去走走也好。” 席君褚欢欢喜喜的应了,辞别出来,自有了小厮给他引路,一路穿花拂柳过来,远远地,席君褚便瞧见一片镜湖中央的闲亭里坐了两个人。一坐一卧,一般懒散的磕着瓜子儿。 “那不是你们家大少爷和二少爷?”席君褚问。 “正是呢。”旁边的小厮道。 “过去看看也好。”席君褚转过回廊准备过去,那两个人却只管自说自话。 “穆震那小子又来了,好在爹爹们都不在,不然又要拿我们两个跟他作比。”躺着的那个便是志通,柳家的大少,此刻只管宽了衣卧在湖心亭的长凳上,连茶水都要一旁的志诚给他递。 相比而言,志诚的衣着就要规矩的多,此刻只一面递了茶水一面道,“现在还不是一样?爹爹们不在,娘亲也依旧管着我们,不准我们出去,只准看书认字……真是的,我们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跟小孩儿似的。” “所以说姓穆的那小子一来准没好事!”志通总结道。 “姓穆的?”席君褚走得近些,刚好就听到了这一句。 旁边的小厮立刻解释道,“就是柳二老爷以前收的那个义子,大家一直三少爷三少爷唤着的。” 席君褚这才了然,“哦,原来是他。以前来柳家只听人说柳家有个三少爷剑术卓绝,气度不凡,可惜一直未能见上一面。怎么?这几天这三少爷却在府上?” “在呢在呢。” 席君褚笑上一声,“那我这次可要好好的请教请教他,我可是一直都很想看看他的剑术到底有多么的卓绝不凡。” 说完这句,竟是连志通志诚两人都不欲理会了,只管让小厮带路,依旧先往姚梨馆去。而那亭子里的两个也依旧没有察觉到任何变化,依旧一派悠闲,书都懒懒的推到一边,磕完瓜子又吃鲜果,末了啐上一口。 “就是晦气!想到那姓穆的小子在,这些瓜果吃着都不新鲜了。”志通道。 两个人还在埋怨,突然长桥尽头传来一把又尖又利的声音道,“哟,大少爷二少爷都在这亭子里躺着呢。这青天白日的,好好的书不读,自不练,就在背后说人坏话,也不怕闪着自己的舌头。” 两人循声望去,便看见一个扎着小辫的丫头立在那里。 志通不禁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如烟妹妹的贴身小丫头——蕊儿啊。怎么,就许你成日里打听那姓穆的长短,还不许我们两个提到那穆震的名字?” 蕊儿只道,“我是小丫头一个,平日里就爱听这些七长八短的,怎么了?总不似某些人,自己眼红别个明面上又不敢怎样,只会在背后里吐着唾沫,脏是不脏?” “好个牙尖嘴利的蕊儿!”志通叹道,“你就看不惯那姓穆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我妹妹平日里有过什么主意。我这也是为我妹妹好!席家的少爷我们开罪不起,我不单要放着那姓穆的更要防着你,省的我那妹妹被你往弯道上带。” “好啊好啊,你只管同夫人们说去,看看是谁在往弯路上跑?”蕊儿道,“如果你不愿意去说,我蕊儿倒还可以帮上大少爷在两位夫人面前说道说道。” 志通霎时警觉起来,“你要说些什么?” 蕊儿只道,“还不就是那天露坊楚婉儿的事?” 志通霎时紧张起来,“臭丫头,可不能浑说!你要敢吐露半个字出去,仔细我剥了你的皮!” “大少爷放心,蕊儿也不是那种大嘴巴的人。”蕊儿道,“大少爷你看,我们平日里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何必为了这些小事伤了和气呢?” “如此便好。”那志通这才放下心来,挥挥手由了蕊儿去。 蕊儿端了茶点自去了,直通在原地气的垂手顿脚,“你看看你看看这都是什么事?而今这国君没有国君的威严,连个小丫头片子,也敢在我们的头上逞凶了。” 志诚忙道,“大哥这话在这里说说就好了,可别再讲。今儿那席君褚又要过来,万一被他听了去,仔细落了口实。” “怕他作甚?!”柳志通道,“他们席家自己就是个不安分的主儿,要罗数罪状,我们还能比得过他们?不过是而今时局太乱,大家都想找个依靠罢了。这天下,熙熙攘攘,还不是图个利字。你看看叔父如今又上了京,升官发财都是指望不上的,唯盼着啊,能多找点关系,牵线搭桥,就算以后真乱了,好歹有个依托。” 说完又恨得牙痒痒道,“一个小丫头片子,不过是仗着娘亲器重她,真碰到乱世,我看她哭都哭不完的!” 却说那蕊儿赶回姚梨馆,却见姚梨馆里只剩柳如烟一人,蕊儿不禁奇怪,“姑娘,怎么不见席少爷?” 柳如烟只管绣着罗帕道,“我也奇怪呢,娘亲明明派了人来说他已经过来了,可我等了这半晌也并未瞧见他来。” “霍!这将军家的少爷就是这么不懂礼数么。”蕊儿顿了一下,眼珠子一转道,“不管他了。”说着凑到如烟耳边道,“方才我看到三少爷了。” “穆哥哥?!”如烟惊道。 蕊儿忙比出个噤声的手势道,“三少爷让我替他问你一声好,还递给我一片红叶。” 如烟立刻一喜,“快拿给我瞧瞧。” 蕊儿从袖中正要掏了红叶给她,突然听得院中有人唤道—— “如烟妹妹,你在屋里么?” 这声音——可不就是那席君褚! 主仆两赶紧又手忙脚乱的收好红叶。 第八章 乱世人蝇营狗苟 名利事熙熙往来(三) 却说齐清灵失了“偶遇”徐羽仙的机会,心里懊恼不堪,心里早把那突然出现的席君褚嘀咕了千回百遍——好好地公子哥儿,不在家里温书习字筹备功名,到这大街上瞎跑什么劲儿。 齐清灵当然知道自己这怪的也颇为有些牵强了,不过她好好的机会就这么白白错过,到底是不甘不愿。 眼瞅着纯雪又要带她回府,清灵不由拉了纯雪道,“好姐姐,我们这才刚出来多久呢,这就又回去?” 纯雪只道,“席家哥哥过来,免不了是要见上一见的,尤其是你,若还在外面逛着,一来礼数上说不过去,二来席家的人还只当我们柳家的姑娘行为不够检点呢。” “什么行为不够检点。”齐清灵立刻就不服气了,“我以前在……额……在我养父母家里也没见成天被关在院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纯雪慢慢劝道,“我知道你想些什么,你定是怕回了府下次就难有机会出来了吧。” 齐清灵心事被戳破,只嘟了嘴不再看她。 纯雪一脸“我就知道如此”的表情笑道,“真是个傻妹妹,娘亲既然许了你出来走走看看,自然就不会太过约束你。以后你还有的是机会出来的。” 齐清灵这才放下心来,两人行出一小程,迎面过来一顶小轿,小轿靠近时,齐清灵只觉迎面一阵香风,险些儿摄了魂去。齐清灵下意识的去看那小轿,阵风吹过,轿帘掀起处齐清灵便看到一个黛眉星目的女子坐在里间。眉清目秀,顾盼神飞。 “这人是谁?”齐清灵奇道。 柳纯雪只管拉了齐清灵快走,一面道,“没记错的话,这应该就是他们说的那天露坊的楚婉儿,也只有她,无论走到哪里都把自己弄得跟个香料盒似得。教坊女子,我们还是离得远些好。” 齐清灵似懂非懂的点了头。 再说回那主仆两手忙脚乱的收了红叶,又立刻还复成一本正经的模样,席君褚进来的时候便见着如烟绣花,蕊儿捧茶,好一番安闲的景致。 席君褚同如烟说了一会儿话,如烟都只笑笑应了,客气而又疏离,席君褚也不以为意。只管继续道,“成日里闷在房里绣花也是烦闷,不如我们出去走走吧,我听说杭州李记的凤梨酥堪称一绝,你带我去吃吃?” 如烟只道,“娘亲时常教导如烟,女子就该有女子的淑仪,那种地方,我是不去的。” 席君褚想了想道,“也好,便让从更带回来也是可以的。” 从更便是席君褚的贴身小厮。 席君褚又道,“那不如我们去院里走走?” 如烟这次无法推拒,两主一仆行到院里,如烟还是不大讲话。席君褚只得又找了话茬道,“我今儿在市集里看到有人卖一副‘凤来朝仪’——百花盛放,凤来朝仪,实在妙极。更妙的是我听人讲说,那刺绣的姑娘是一面跳舞一面绣出来的,着实厉害。可这样的绣品竟然十两便来开卖,啧啧……” 蕊儿便道,“这有什么稀奇?不过是摆个花架子给人看看罢了,一副好的绣品哪里是那么随随便便就能绣的出的。而且只十两银子。想来是那刺绣的姑娘不知从哪里买来的绣品,转手只绣个名字,便又卖出好几倍的价钱呢。” 席君褚道,“是么?我是不懂刺绣这些,只是看着那花朵凤凰都绣的跟真的似得便买了下来。只是我把凤来朝仪送给两位婶娘,两位婶娘也都赞绣功了得。唔,想来也是两位婶娘不忍心揭穿,安慰我了……” 说到后面,言语间颇为失落,席君褚只管暗暗瞧那如烟有何反应。 却见如烟只淡淡笑道,“席家哥哥也不必伤怀,那绣品确实是极好的绣品,不过正如蕊儿所言,好的绣品哪里是那么容易绣出的,不过是叫卖的一种形式,锦上添花罢了。” 席君褚得了柳如烟的回话,这才又笑道,“如此便好,好歹这钱花的不算亏。” 如烟依旧只是笑笑。 席君褚正思索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对,为何柳如烟老是对自己爱答不理,猛然便听见身后跟着的蕊儿尖着嗓子叫了一声“三少爷!” 席君褚回身看时,便看见一男子,衣冠楚楚,仗了剑立在花架子下,听见蕊儿的呼喊,那三少爷抬起头来,温润如风,隽逸风流。 这便是那三少爷?席君褚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下一旁主仆二人的反应,蕊儿言笑晏晏,如烟的脸上也罕见地出现了一点破冰。虽然还是端着的,但那眉梢透出来的喜悦却是掩藏不了的。席君褚眸色一暗,那穆震已经行到跟前拱手同席君褚见过。 “方才席兄骤然入阵,仓促间多有得罪,还望席兄莫怪。”穆震道。 “方才?”蕊儿惊道,“原来席公子和三少爷已经见过了?” 席君褚面上不动声色,只道,“你我都是喜武之人,那些繁文缛节就免了吧。说起来方才还是我不对在先。好容易碰见穆华山庄的少庄主在院里舞剑,一时手痒,也就贸贸然冲了进来,还望穆兄莫怪才对。” “哪里哪里。”两个人客气来客气去,但这气氛里总让人感觉有点怪怪的。 蕊儿因道,“姑娘,席公子,三少爷,不如我们便去前面的凉亭里坐坐,吃茶赏花也好。” “也好,也好。”席君褚应下,一行人便真到了那凉亭里坐下。蕊儿自张罗来了茶点瓜果在一旁侍奉着。 席君褚又道,“我听的人说,穆华山庄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寨子,山庄内定然事务繁多,穆兄今次来到杭州,怕是很快又要回去?” “或许是吧。”穆震笑道,“此次来到杭州是有一件事情要办,等事情办妥了,我也就该回去了。” 席君褚惊道,“怎么,穆兄要办的这件事比较棘手?” “也不是棘手。”穆震道,“一桩陈年旧事而已,席兄应当明白,旧事重提,总会有些麻烦。” 席君褚了然,“明白明白。” 因又道,“此后若有用得到我的地方,穆兄尽管开口便是。” 蕊儿如烟在一旁听着,虽明面上依旧笑脸相对,但四个人心下都各有了一番计较…… 第九章 谋事成事命数有未 聚也合也星点参差 却说羽仙一计不成,只得作罢,另图他计。这日羽仙又得了清灵的消息说次日会和柳家的夫人一起到城外的净慈寺还愿。 羽仙稍作思忖,也便拉了四处探听秦玉竹下落的玉香,说是去净慈寺拜佛请愿。 “净慈寺?”玉香颇为讶异,“徐姐姐不是不信这些怪力乱神,还说若真有神明,天下哪会有那么多不平事么?” “无所谓信与不信,我们来到杭州这些天,要找的人都没找到。不过是求乞一番,聊作宽慰。”徐羽仙道,“且素闻这灵隐寺法相庄严,神圣巍峨,还有御赐的‘瑞莲观音大士像’和《大藏经》。便是无甚求乞,去那里看看也是好的。届时我打算再捐些善钱,如今干戈四起,已见寥落,但愿这些善银也能结些善缘,救助到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也好。”玉香道,“多走走多看看,说不定还有新的发现。” 两人商议已定,也便收拾了一番,准备次日上路。 却说这白氏去净慈寺还愿,自然为的就是这个失而复得的四丫头。自从在青阳出事之后,白氏心里念得想的,无非就是这失散的纯香。杭州大大小小的寺观庵堂,几乎都被白氏求乞了个遍,自“纯香”回府后,白氏便一路还愿,而今便到了这净慈寺,净慈寺是杭州大寺,寺里的住持也和柳家常有往来,因而这一路白氏也便拉上了纯雪“纯香”一起过来。 时印涵道尊建造的宏法堂初初落成,白氏捐出了两百香油钱,供好了还愿的油灯,剩下的便是要在这净慈寺里斋戒三日。 住持提前得知了消息,早已命人收拾了几间厢房,引了白氏几人过去。此时参拜完毕,白氏也就准备去往后院参禅修法。 此时正值初七,寺院里来来往往的香客不少,好些乞丐早守在屋檐下求乞着来往的香客施舍一二。或许是看白氏几人打扮不俗,白氏几人刚刚出了门,顶头便撞过来几个腌臜乞丐,支了个破碗讨着赏钱,白氏身边的大丫头谷雨,彩衣两个摸出几个铜板分了下去,这几个乞丐得了好处,转头又是一大堆乞丐呼啦啦的围了上来。 谷雨,彩衣忙拦在白氏面前,免得这些乞丐冲撞了自家夫人小姐。 这种事情一旦有了开始就不好结束,谷雨只得摸了铜板把那些乞丐引开,一一施舍下去。 白氏掩了嘴有些受不住,退开几步。突然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汉子冲了出来,拔了白氏头上的玉钗便跑,彩衣忙提了裙琚追了过去,只是她们到底是世家里惯养的丫鬟,哪里跑得过这猴子般机灵的人物,眼见得距离越来越远,急的彩衣只管连声大喊,“来人啊,有贼!” 白氏跑了几步便有些受不住了,原想唤那彩衣别再追了,一只钗子而已,丢了便丢了吧,只是彩衣已经走远了不少,听也听不见白氏的呼唤。 白氏正打算让纯雪去把彩衣追回来呢,突听的前方远远跑着的那贼人“哎呀——”痛呼了一声,几人上前些瞧时,便看见那贼人被个瘦高后生擒着,旁边还立着一位姑娘。彩衣只欢欢喜喜的拿了玉钗跑了过来禀道,“夫人,还多亏这两位侠士出手相助,钗子总算没丢。” 白氏了然,带了纯雪“纯香”上前谢过,又见这一男一女站在一处,只当他们是一对了,却不料转头又来了一位戴着面纱的红衣姑娘,娉娉袅袅的行到那姑娘面前。 “纯香”立刻“哎呀”一声惊道,“怪道我看你们怎么这么眼熟,原来你们便是上次在东市绣花的那两位姑娘。” 经“纯香”这么一点,纯雪也才惊道,“是了是了,就是他们。二位好绣工,好手艺,我长了这么大,还没有见过谁绣花也能绣的这般风流灵巧,巧夺天工呢。” 听他们这一唱一和,白氏不禁好了奇,“是么?是怎么个稀奇法儿?” 纯雪忙道,“娘亲你肯定没有见过,人离了绣架五步开外还能绣出一副活灵活现的花鸟图吧。” 白氏只摇头不信。 “真的真的。”纯香忙补充道,“我可是知道,那席家的哥哥这次来,送的那副‘凤来朝仪’便是出自这位红衣姑娘的手笔,她们两位真的好生厉害,我想,便是天下第一绣师——谭淑君的绣工也不过如此吧。” “凤来朝仪?”这次白氏总算有所惊叹,“那绣品我看过,确实是极好的,原来竟是出自姑娘之手。如此年纪,便有此技艺,实在了得。” “不敢当不敢当。”羽仙福了一福,“和我师父的绣艺相比,仍是小巫见大巫。” “姑娘的师父是——” “便正是方才令千金口中的天下第一绣师——谭淑君。” 白氏的脸上霎时写满惊叹。那后生擒了贼人立在一旁也总算得了机会能插上话,因道,“夫人的玉钗已经找回,那在下这便将此人送往官府查办。” “如此,有劳小兄弟了。”白氏道。 却见那人擒了贼人离开,这二位并未跟上,白氏这才奇道,“怎么?几位不是一路的?” 玉香道,“我们并不认识这人,不过是方才听见人喊抓贼,都追了过来罢了。” 白氏了然,“纯香”因趁势道,“娘亲,这位姑娘名师高徒,绣工如此了得,不如招她做我们府上的客卿,闲暇时也好教教我们这些厉害的绣工?” 白氏听那羽仙说自己师父是谭淑君的时候就已经心动,此刻听“纯香”此说倒也合了心意,只是……“你这丫头,还没问问人家姑娘的意思呢。” 羽仙因道,“我来杭州是来找人的,如今所找故人未见影踪,亦不知还会留在此地多久。” 白氏便道,“不如这样,姑娘便到我们府上先住着,找人的事,我们或许能帮上一二。就看姑娘肯不肯了。” “真的?”羽仙还有些犹疑。 白氏便又道,“姑娘来到杭州,应当也听说过杭州柳家,我家老爷如今官拜杭州府参议,更与穆华山庄多年交好,往来繁常,家里的大老爷也常年来走南闯北,姑娘要找的这个人,无论身居庙堂还是位处江湖,我想总会有法子打听到他的。” 第九章 谋事成事命数有未 聚也合也星点参差(二) 得了白氏的如此允诺,羽仙略作思忖,也就应了下来。 “如此,徐姑娘便回去准备准备,三日后我在这净慈寺斋戒完毕,便派人去接姑娘入府。”白氏这边一说定,彼此辞过,羽仙同玉香回到客栈,羽仙见玉香只在一旁看自己收拾包裹,神情有些落寞,因道,“妹妹不同去?” 玉香笑道,“我舞枪弄剑还行,绣花?还是算了。” 羽仙道,“柳家的人都知道你我是一路的人,说起来上次集市卖艺,也多亏了妹妹的鼎力配合,怎能就我一个去到柳家?而且今天你也听到了,柳家势大财大,你姑姑的事情,或许他们也能帮上忙的。” 玉香只道,“姐姐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妹妹早已决心不和这些官场的人来往,姑姑的事不需他们我也能办。” 听到这里,羽仙也就明白了关节所在,玉香态度坚决,羽仙也只得作罢,因又问,“那你今后作何打算?总不能一直寄居在这客栈里。” 玉香道,“玉香乃是江湖儿女,何处不可安身?姐姐放心,玉香自有打算。” “你让我如何放心。”羽仙叹道,“你我二人虽萍水相逢,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已经有了姐妹的情谊。这样吧,柳家那里妹妹好歹还是陪我走这一趟。到了柳家,说好了是客卿,说得不好了,无非是寄人篱下,孤女一个。闷了烦了,连个说话的知心人也没有。我知道妹妹心中的计较,只是留在柳家做客卿的只是我徐羽仙一人,妹妹你只是陪同,我自同柳家的人商量,许你来去无拘。” “姐姐……” “好了,就这么说定了!” 玉香无法,只得姑且应下。 到了下午,玉香便又要提剑出门去打听秦玉竹的下落,羽仙立在那门口嘱咐了一声“早去早回”,便见那玉香点头应下转瞬出了门。 玉香一个人行在街上,心头思绪万千难以排解,说的是出来继续去打听那秦玉竹的消息,可是神思渺渺,早已不知跑去了何处,等玉香回过神来时,竟又回到了记忆中的那狮子前。 顺着石狮子往街心望去,便可以看到记忆中的同祥布庄。 诶,等等,同祥布庄! 没错,就是同祥布庄! 记忆中那同祥布庄的门口,原本此次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官府贴了封条,门口的牌匾也被拆掉。而今那封着的大门竟然再度打开,门口还立了两个青年支了匾额往上挂。匾额上写着的,鎏金的几个大字,可不就是那—— 同、祥、布、庄! “姑姑回来了!”玉香眼前一亮,立刻冲到同祥布庄前,往里一望瞧不见人,玉香因问那梯上正挂着牌匾的两人,“请问同祥布庄的老板娘秦玉竹在么?” 正对着玉香的那人垂下头来,那人落在光影里,被日光照的只剩一道剪影,实在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你说秦老板?”那人开口道。 这声音,好似有些耳熟……只是一时半会儿,玉香也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秦老板刚出去呢,你找他有事?”那人问。 玉香正欲回答,突听的身后有人道,“我回来了,是谁来找我?” 玉香循声看时,便见着一名四十来岁的夫人高挽着发髻,捋着袖子抱着些染料,一见着玉香,那妇人一时还有些没有想起来。 “你是……” “姑姑,是我啊,我是玉香,姑姑不认得我了?”玉香立在那里,莫名的有些想哭。这种久别重逢,劫尽再遇的场景来得太快了,饶是玉香也有些受不住。 “玉香!”秦玉竹惊诧道,“近十年没见,你都已经这么大了。这些年你们过得怎样,韩大哥可还好?” “爹爹他……他已经去了……” “什么?!”秦玉竹险些儿站不住,还是下了梯子的那两名青年眼疾手快将她扶住。 “怎……怎么就去了……”秦玉竹立刻连染料也不顾了,丢给一旁的青年便拉了玉香进屋,“你同我好好道来。” 进屋后将事情说明,两人哭着搂在一处,心绪都有些难平。 “大哥那般光明磊落的一个人,却被小人害了性命,这天道实在不公!”秦玉竹咬牙恨道,“我只恨不能,食那荀孟仓的血,吃那荀孟仓的肉。” 玉香因道,“我来到杭州寻不到姑姑,听说姑姑是吃了官司,如今怎样?” “已无妨碍。”秦玉竹道,“小人毕竟只是小人,猖狂不了多久,只可恨这世间偏偏最容易生些小人,背后做些手脚,阴谋害人。只可惜我已经答应了韩大哥,退出江湖,不可再意气用事,逞草莽之强。而今我只愿天道轮回,希望这些人早日遭到报应!” 这番话说的咬牙切齿,想来秦玉竹心底早把那些背后阴人的小人,撕了前次百遍。 说完了这些,秦玉竹因道,“玉香,这里有姑姑在,你只管安心住下,至于韩大哥的事情,我想先等到康老弟有消息后再从长计议。你看如何?” 玉香应下,“便依姑姑所言。” 两姑侄叙完了话,秦玉竹这才唤了方才在门口张罗着挂牌匾的两个青年给玉香介绍道,“这是我们同祥布庄新请的两个伙计,这是楚颖,这是文空。” 彼此介绍了见过,等玉香再看那楚颖面容的时候,总算想起来方才为何会觉得那声音很是熟悉。 “是你……净慈寺外帮柳夫人擒贼的那位小哥!” “正是在下。见过韩姑娘。”楚颖拱拱手,也是一派江湖人做派。 “原来你们认识啊。”秦玉竹因又同玉香道,“正好你来了。我这次大难不死,正打算再到东市开一个分铺,也给那些背后阴我的人瞧瞧,我秦玉竹也不是那么容易扳倒的人。之前我还愁着没人帮我打理呢,玉香,我知道你自小便机灵能干,如今便帮帮姑姑,料理料理吧。到时候,我会派楚颖文空过去,还会另备一个踏实可靠的人帮你打理,你看如何?” 玉香道,“姑姑信得过玉香,玉香也自然义不容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