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聚 新历七月正合农历的三伏天,是一年里最热的时候,正午的日头更是这一天中最毒辣的,此刻正热烘烘的炙烤着大地,A市宛然成了天然的大烤炉,连郁郁葱葱的道旁树似乎都被烘焙得蜷缩着叶子,无精打采的垂挂在树头。 窗外的蝉鸣似远似近,响成一片。江雪拉开阳台门走出去,刺眼的阳光仿佛一瞬全扑到她身上,她条件反射地举起手中拿着的房地产海报盖过头顶,白皙的脸立刻就被这遮下的一小片阴影掩在明暗光线中。江雪身材高挑纤瘦,穿着惯常穿的白色纯棉T恤和蓝色牛仔裤,一头秀发随意的盘成髻,前额的长刘海随风拂面。此刻站在光影变幻中的她像极旧时光里的美人,美而不自知。 江雪等适应过眼前的晕眩才敢四处眺望,这个小区是旧址新建,地处市中心,离她的公司不过十几分钟路程,周围环境尤其好,楼下的西湖公园是A市主要地标之一,近几年又重新修缮一番,一湖静水铺陈在水泥森林中,几座凉亭隐匿在草木山石间,远远就能看见绿草如茵,树木葳蕤,一派的盎然生机。难怪这西湖小区刚开盘就已售出十之七八了。 江雪四周逛了一圈,她看的是一套精装修的单身公寓,装修是现代简约风格,很合她的审美,又见房子面北朝南,阳光充足,已经有几分想定下来的意思了。 一直跟在江雪身边的售楼先生如同盛夏的天气一样热情如火,见主顾脸上略有满意的神情立刻上前卖力推销,一面将图纸复印件递给她。江雪已来回看过十几套房子,清楚他们大都是夸大说辞,就只八分好也要说出十二分好来,当下并不急着接茬,只慢慢的看建筑图纸。 不到60平米的房子被隔出了二室一厅一卫,厨房更是小得只容一人站立,好在是全框架结构,她心里已有个大致的格局:厨房打通墙壁,改成开放式,餐桌换成长条形,还可充当隔断;侧卧正好改成书房,她已经很久没有写过大字了,书桌自然要大的;主卧的飘窗大可铺上榻榻米当休息区…… “江小姐?你看这套房子怎么样?”售楼先生见江雪久不出声,生怕这宗生意要黄,忙提醒道。 江雪闻言皱了皱秀眉,脸色颇有些为难地说:“户型是不错,只是进门的走廊太阴暗些,大中午都勉强看清,这最边上的房子还得拐个弯才到,不方便。” 售楼先生很是机灵,马上接道:“江小姐你放心,走廊的灯是声控的,如果嫌不够亮,我可以建议物业换成大瓦数的,这都是容易解决的事,只是这户型难得,按理这市中心的小区不会设计这样的单身公寓,光这隔墙就得浪费多少面积。你看这附近也都是三、四居室是不是?说句实话,单身公寓是最好买的,一个人住最舒服,小两口也合适,但是房地产商这样精,多浪费一平米就少赚这一平米的钱,要不是最边上的也不可能有这样的户型,一层可就这么一套,抢手得紧呐,楼层好的一开盘就被抢光了,这13层虽然没有上面几层那样好,也是许多人排队等着的,我看你也是真心喜欢这里,早买早划算是不是?” 江雪听了莞尔一笑,不禁佩服他的嘴皮子功夫,再看了一圈才问道:“这出价多少?” 售楼先生忙指点着海报上的数字说:“这价格是最便宜的了,你看这附近的房子谁家能有这个价?这小区刚好还在政府扶持项目里,买一套还能给补贴一万呢。”说着又拿出手机快速的按键,不一会凑过来对江雪说:“你看这是最后的成交价。” 江雪听着他絮絮的说话,接过手机一看价格先吃了一惊,果然市中心房价是寸土寸金啊。 她迅速在心里盘算起来,工作三年的积蓄加上平时赚的外快,满打满算也只有七八万,凑上爸妈给的钱,公积金再贷款一部分,八年按揭每月也得好几千还房贷了。江雪暗自叹了口气,看来每个季度的衣服得少买几件,私活也得多接几个了。 突然的电话铃声打断了江雪的思绪,江雪忙从包里翻出手机,见是苏蕙的号码,走到阳台去接。 苏蕙还是那样急性子,没等江雪开口就在那头急吼吼地说:“小雪,我回来啦!”江雪听得大喜,笑说:“舍得回来啦?” “嗯,回来好几天了,一直倒时差,你干嘛呢?” “在看房子。”江雪斜倚着阳台栏杆,眼里见到楼下的一片绿意,心下欢喜,一时倒有冲动直接签了合同,不过这阳台可得改造一番,如此刺眼的阳光多享受几次她150度的近视眼可就差不多要瞎了。 那边苏蕙一听哇哇大叫起来,感叹道:“女强人啊女强人!” 江雪不理她的调侃,笑问:“这次回来准备待多久?” 苏蕙回答:“不去了,我想了想,女博士这个头衔确实需要点勇气,更何况还是海归牌的。我打算留在A市。下午出来细聊,再叫上素素,咱仨好久没聚一块了,怪想你们的。” 江雪自然满口答应,当下定了时间地点挂了电话。 那售楼先生见江雪走去接电话,早走到大门口去了。江雪回到厅里见他站在门边静静等她,在心里赞了一句绅士,说:“谢谢你,我考虑一下,给我留着房子啊,这一两天就答复你。” 售楼先生连声说好,等江雪走出房子之后,仔细关上门窗才锁上房门走出来。 下午三点,江雪到约定的那家咖啡厅时,苏蕙和素素都还没到。她一向知道苏蕙有迟到的习惯,也不打电话催促,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喝咖啡等待。 江雪闲闲的靠在椅背上四下眺望,早看见主街一辆扎眼的红色奥迪飞驰而过,视线便也跟着过去。 不一会果然从那边走出一个妙龄女子,撑着一把遮阳伞,隐约可见她巴掌大的脸上带着一副夸张的大墨镜,更显得脸庞小巧玲珑。她穿着一件天蓝色棉质长裙,外罩一件白色薄款开衫,脚上穿着一双普通舒适的平底鞋,慢慢朝着江雪的方向走过来。 女子走进咖啡厅,顺手摘下墨镜,露出一张白皙的瓜子脸,颜若朝华,眉目如画,齐肩微卷的秀发愈衬得她秀丽美艳,正是林素素。 江雪上下打量着她,虽然同在一个城市,上次见面也是两个月之前了。她一直知道林素素是天生的美人坯子,从小美到大,即便是她这发小,许久再见她也还是会被惊艳到,只是没想到素素的身体素质也这样好,怀孕四个多月肚子也只是微微隆起而已,她又穿着宽松的衣服,丝毫看不出孕妇样,更难得她孕期反应也不严重,不但没有起过痘子,脸色反而越发红润,时常还出来散步,惹得身边的人比她还要紧张,果然是天生的富贵命。 林素素见只有江雪一人,笑说:“苏蕙又迟到啊,多少年了还是这样。” 江雪笑着点头应和,伸手招呼服务员过来。 林素素要了一杯果汁,问道:“上次你说要买房子,看得怎么样了?” 江雪撇了撇嘴角,单手支颐,哀怨的说:“中午倒是看了一套中意的,只是价格忒贵了。买了我就得吃土了。”说着又可怜兮兮地看着林素素:“富婆求包养啊!“ 林素素一哂,说:“少来,你家也才一个小时路程吧,这就嫌远,还非得自己搬出来供房,你怨谁?” 林素素虽这么说,心里却是很佩服江雪的,江雪从小就聪明伶俐,高考后如愿去了上海,林素素一度以为她会选择留校读研,没想到她本科一毕业却回家乡工作,才工作不到三年就又盘算着买房了。林素素也不禁感叹,江雪看起来温婉柔弱,做起事来还真是不输于须眉男子。 江雪无奈摊手道:“房价这么涨,再过几年我连厕所都买不起了,就当投资了吧,我也不能一辈子住爹妈家……”江雪嘴巴比心思快,刚提了个话头便后悔了,嘿嘿笑了两声,旋即说:“哎,我回家住肯定得被我妈成天念叨,就是现在我一个人租在外面,她都还隔三差五打电话催我相亲呢,念得我耳朵都要起茧了。” 林素素听得微微一愣,刚想说话就听到有人进门的声音,抬眼一看果然是苏蕙到了。 苏蕙也看到她们了,故人久别重逢固然欢喜,她倒还不忘抱怨江雪道:“小雪,你怎么找这么个地啊,A市可有好几家连锁,最远的在城西,我开着导航连走错三条街,的士师傅都差点要把我丢下来了。” 江雪无奈笑道:“我记得微信给你发过位置。” 林素素也取笑她:“亏你还是本地人,连市中心都不认识了。” 苏蕙自然不想承认她粗心到没仔细看微信,“嘿嘿”干笑两声,接着林素素的话头说:“你还真别说,A市变化也太快了吧,我才出去三年,地铁都修起来了。” 苏蕙这话一说立刻引起共鸣,三人谈论起城市的变化都感叹不已,小学学校已经搬了新址,常去逛的书店也已倒闭,换成了娱乐场所,就连这小时候常来玩的老街也修葺一新,名人故居更是要收取高价参观费了…… 她们仨从记事起就在一处厮混,是连课间都要手拉手结伴上卫生间的情谊,即便小时候喜欢的明星不一样也并不妨碍三人的友谊。 如今她们早已过了八卦的年纪,可聚在一起还是会叽叽喳喳天南地北的说上一通,全然没有半点都市丽人应有的矜持。 三个女人聚在一起不一定是一台戏,但一定会是一场话题会。 第二章 火锅 江雪看看腕表,提醒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找个地方吃饭。”苏蕙点头表示赞同。林素素却在这时整理了东西,重新戴上墨镜说:“我就不跟你们去了,晚上陈墨要回家吃饭,下次我请你们啊。” 苏蕙秀眉微蹙,不由抱怨:“不带你这样的,我一回国就找你们吃饭,你却放我鸽子,太不仗义了吧。哎,一起去吧,你们都老夫老妻了,少吃一顿饭不打紧的,陈墨不能连我的面子都不卖吧!” 林素素歉然一笑,说:“他应酬多,好不容易能回家吃顿饭。” 江雪看出她的为难,也在一旁说:“算了,你都回来了,我们聚的机会多得是,你就让她先走吧,她这身体,出来这半天,陈墨还指不定有多担心呢。” 林素素听了笑着轻捶江雪:“去你的。” 苏蕙这才想起她怀有身孕,忙伸出手轻柔的摸摸林素素的肚子,关切地说:“瞧姐姐这个记性,你乖乖的不要踢妈妈啊。” 林素素倒不介意她自降辈分的行为,只慢慢轻抚着肚子笑说:“他现在可踢不动,胎动还不明显呢。” “哎呀,你自己能开车吗?我送你吧,我可是有四年驾龄的人,技术杠杠的。要说这陈墨当这么大个老板了,怎么也不知道给你配个司机?” “怀个孕哪能这么娇气,我这辞职养胎就已经够矫情的了。”林素素说着作势要走,又回头对她们两摆摆手,说:“咳,不用担心了,你们赶紧去吃饭,周末这会人可多着呢。” 她们见林素素坚持,要送她的事也只好作罢,等她离开咖啡厅后,两人便商量着上哪续摊。 正是饭点,林素素在路上堵一会开一会,直到五点半才到家。一进家门就见陈母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林素素礼貌的打招呼:“妈,我回来了。” 陈母“哦”了一声,隔了半响才又说:“刚才小墨打电话来说临时有饭局,晚饭就我们两吃了。”陈母说话时眼睛始终看着电视,只在林素素进门时转头瞥了她一眼。 林素素正在玄关处换拖鞋,闻言抬头看了看陈母,反应过来才忙回说:“好,我知道了。” 赵阿姨小心翼翼地端了一碗鸡汤出来摆上餐桌,才说:“陈太太,可以吃饭了。”也不知喊的是哪位陈太太。 陈母关了电视站起身,看了一眼桌上四菜一汤点点头。回头看见林素素仍站在门口,轻轻笑了一下,说:“快去洗手吃饭。” 林素素过门之后大部分时间倒都是和陈母一起吃饭。陈母素来养尊处优,夫家娘家都是当地的富贵人家,从小被捧在手心长大的,傲慢惯了,对人常常不冷不热的。林素心里清楚她对自己并没有什么恶意,但要说多么亲热也是谈不上的,很多时候两人都是一言不发的吃完饭就各干各的事去了。 今晚陈母倒意外的说了一句:“素素,你过两天产检是吗?公司这阵子忙,小墨怕是抽不开身,到时我陪你去。” 林素素忙轻声拒绝:“不用了妈,我自己能行。” 陈母抬头看了一眼林素素,轻柔而坚持的说:“我陪你去,小墨不放心你。”林素素见无法推却,便点头说好。 吃完饭林素素就回自己屋里了。开着电视转了几个频道,不是家庭伦理剧就是青春偶像剧,林素素靠在枕头上看了一阵略觉无聊,不一会就沉沉睡去了。 高一那年的夏天也是这样炎热漫长,林素素以手撑额,听着数学老师的讲课声和蝉鸣声昏昏欲睡。班主任闯进来的时候真是吓了她一跳,她立刻正襟危坐,装作一副认真听讲的模样,班主任却径直走到她位子上把她拉出教室,众人都茫然看着这一切,林素素更是满心不解,任由班主任拉着她走。直走到楼梯拐弯处,班主任才小心翼翼的对她说:“医院打来电话,你父母出车祸正在抢救,我现在带你过去。” 林素素脸色瞬间煞白,只觉五雷轰顶一般,眼里再看不见熟悉的走道,耳里再听不见郎朗的读书声,只似个木人一般呆立在原地。她几乎是被人架着去的医院…… 心头猛的一惊,林素素睁眼看到电视机里还在播放的都市剧,心下一片悲凉,她已经很久没梦到过父母了。 陈墨进门的时候正看到林素素坐在床头呆呆出神,于是缓步走近她,坐在床边,握住爱妻细滑白嫩的手,柔声说:“还没睡?晚上临时有事,打你电话关机了。” 林素素怔忪了半响才似乎听懂陈墨的意思,笑笑说:“哦……大概手机没电了。你忙一天了快去洗澡吧,我去给你倒杯蜂蜜水解酒。” 陈墨点点头,站起身扯了衬衫上的领带扔在一旁的椅子上,问道:“今天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下午还出去跟小雪她们聚了一下。”林素素顺手拿起陈墨换下的衣服整理。 陈墨听了伸手将林素素带近一些,在她额上轻轻印下一吻,温柔的说:“江雪吗?下次叫她们来家里坐,你就别出去走了。” 林素素挤出一丝笑来,顺从的点点头就去厨房了。 回来时陈墨已洗过澡换了睡衣,林素素将蜂蜜水递给他,他喝了几口放在床头柜上,说:“早点睡吧。” 林素素本是浅眠的人,一旦醒过来再难入睡。她侧身在黑暗中躺了许久,蓦地感觉到一片温热轻扶上她的腰间,炙热的吻随即落在她的脖颈上,放在腰上的手顺势滑入她薄薄的真丝睡衣里,探索着要去解扣子,陈墨呼出的气息渐渐沉重起来,伴随着丝丝酒味,如雾般包围着林素素,他嘶哑着声音说:“素素,我要你。”屋内顿时一片旖旎。 她不敢有大动作,好不容易才抓住他游走的手,轻声说:“陈墨,孩子。忍忍吧。” 身后的人便也瞬间清醒,慢慢停止了狂风骤雨一般的进攻,轻柔的在林素素秀发上印上淡淡一吻,抽回被抓住的手,顺手帮着她掖了掖被角,声线已恢复平时的清冷:“嗯,早点睡吧。” 她心下一叹,隔了良久才轻转过身对着陈墨柔声说:“陈墨,不如我们搬出去住。” 一会却听到他细微的鼻息,已是熟睡了。林素素越觉悲凉,一个人在黑暗里辗转反侧,捱到凌晨才迷迷糊糊睡着。 林素素走了之后,江雪和苏蕙商量着去吃海鲜排挡。 两个吃货的约会永远都始于美食,也将终于美食。 不过苏蕙还是愤懑不平的,她俩对食物一向来者不拒,坐着聊一下午能把一家人一星期的零食消灭干净。偏偏江雪就是不发胖,眼看着苏蕙不仅脸一圈圈的肥,小胳膊也奔着圆嘟嘟的趋势就去了,江雪愣是半点肉不见长,这让苏蕙不由怀疑江雪背着她偷偷减肥,江雪只好赌咒发誓她连逛街都嫌累,一转头又是抓着美食吃得热火朝天。 比如现在,江雪就挥舞着筷子眼疾手快地从特辣海鲜大锅里捞鲜虾,一捞一个准,这个手法连苏蕙也要甘拜下风,苏蕙只好安慰自己:“江雪这是白吃,我这吃了可都是长脸的。” 江雪吃得龇牙咧嘴的,嘴里还叼着一只虾,手里也不闲着,摇着筷子招呼着苏蕙:“快吃快吃,还是小时候的味道。” 她俩从小就能光靠着美食把A市地图拼出来,大街小巷里,就没有她们找不到的佳肴。她们现在吃的这家海鲜排挡十几年前还是街头一家不起眼的小店,等到晚上七八点才会将桌椅摆出来,他家的海鲜全是当天从渔家手里买的新鲜货,厨师手艺又好,调配的酱料大锅味道正宗,往外一摆,十米开外都是香味,虾蟹经火锅一捞,味道鲜美异常。就是海鲜小炒也是色香味俱全的。 这家小店几乎成了A市美食的代名词,几年来生意越做越大,在市区内临湖的位置上开了一家海鲜酒楼,味道还是一如既往的好,慕名而来者甚众。 她两对着湖上清风,就着几样时令小吃和几瓶啤酒,絮絮地说些别后闲话,快活二字也不过如此了吧。 苏蕙却少见的忧愁起来:“小雪,你说我去做什么工作好呢?我这回家一个礼拜还不到,我妈就看我各种不顺眼了,急着要打发我出去工作。” 江雪想了想说:“今年就业形势不太好,整体经济下行,大公司都还有裁员的迹象,企业的工作怕是不好找。你不如去试试考公务员?” 苏蕙立马摇头如拨浪鼓,说:“我不去,公务员有什么意思?出国一趟都得打报告请示,就说我爸前年为去一趟美国写了多少报告啊,等最后批下来,我寒假也放完了。太不自由了,进体制还不得活活憋死我啊,不去不去。” 苏蕙当初学的是工商管理类,奈何她是最不愿意服从管理的,国企、外企、单位都提不起什么兴趣。听着江雪头头是道的分析各个公司,苏蕙一腔想要工作的热情反渐渐冷却,末了感叹一句:“要是不工作还有钱拿就好了。” 江雪微微一笑,说些其他话带过这个话题。两人直说到夜幕沉沉,一大锅海鲜吃得见了底才各自告别回家。 第三章 牙医 第二天早上苏蕙却是在一阵疼痛中醒过来的,她捂着脸跑到卫生间一看,果然半边脸高高的红肿起来,不禁嘶嘶叫起来,大声喊:“妈,快来啊。” 苏母听到声音忙从厨房奔出来,手里还握着一把炒勺。见自己女儿眼圈里似有泪珠滚动,先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 苏蕙含糊的应说:“牙疼。” 苏母心下略微安心,摆着左手示意苏蕙:“小声点,静静还在睡觉。” 自从苏蕙上了大学,苏母苏父总算很是潇洒了一阵,但旅完游一回家又开始惦记女儿,正巧那一年二胎政策落地,他们倒是赶了一趟潮流。 苏静一出生,苏蕙的家庭地位立刻一落千丈,一瞬间从掌上明珠摔碎成玻璃渣渣。当她在学校无数次被苏母以苏静为由挂掉电话之后,她不禁恨得牙痒痒,但毕竟血浓于水,一见到亲妹妹宛如儿时自己的可爱模样,她倒比父母还要宠静静。 只是苏蕙此时正被牙齿折磨得死去活来,暂时顾不上苏静,看着妈妈的一双眼睛里水光流转。 苏母总算意识到苏蕙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忙放下炒勺过来查看女儿的牙齿,只见她右边后槽牙龈边不知何时冒出了一小颗白牙,像是长了智齿,看来多半还发炎了。 找了一片止疼药给苏蕙先服下,苏母打电话联系了一阵,回来给苏蕙一个地址,让她自己去看牙医,就匆匆忙忙赶去上班了。 苏蕙这才知道什么叫“牙疼不是病,疼起来真要命。” 小苏静揉搓着朦胧的睡眼走出房门时就看到苏蕙坐在沙发上拿冰袋敷脸,整个人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 小妹妹看得新奇,圾着拖鞋“哒哒哒”小跑过去,挨着沙发手脚并用爬上去,站在苏蕙面前弯下腰眨巴着大眼睛看她手中的冰袋,稚气的说:“姐姐,你在干什么?”小手摸上冰袋,“哎哟,太冷了吧。” 苏蕙没精打采的回:“姐姐牙疼,你去旁边玩。” 静静忙跪在沙发上,对着苏蕙的脸吹气:“我帮姐姐吹一下,还疼吗?” 苏蕙“噗嗤”一声笑起来,满怀安慰的摸摸静静的脑袋,忍着痛说:“不了。” “我带你去打针吧。”静静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坐着滑下沙发,跑回房间抱出一堆小衣服说:“姐姐帮我穿衣服。” 苏蕙才想起平时带静静的阿姨这两天请了假,只好强打精神起身帮她换衣服,问:“静静八点上课吗?” “我不要去幼儿园,我要带你去打针。”静静拉着她的手撒娇,泫然欲泣的模样看得她不忍拒绝,心想拔牙不用太久,一会麻烦护士帮忙看着就是了。于是发短信给苏母,让她去跟老师请假。 止疼药总算起了效用,苏蕙带着静静,在门口打了一辆的士,按着苏母给的地址找过去。 苏蕙家在城东新区,诊所却是远在城西一带,到地方的时候苏蕙愣是没看到那家“皓齿口腔诊所”。她不禁悲凉的想,自己居然在家乡频频迷路,说出去好丢人啊。 苏静见姐姐迟迟没有动作,拉着她的手晃了晃说:“姐姐,你是不是怕打针了?” “是啊。”苏蕙拿出手机定位,漫不经心的应。 “别怕,打完针就有糖吃了。” 两人才转了一个弯就在一处高楼林立的居民楼群底下看到诊所。 她忙推门进去,这间诊所门面虽小,内里却别有洞天。进门就是个小院落,庭院里摆满了绿植:龟背竹、散尾葵、万年青、吊竹梅、发财树、长寿花……都是平时见惯了的,只是难得生的这样苍翠鲜艳,门旁摆了一个巨大的黝黑的陶瓷水缸,上面满满浮着圆形的荷叶,粉色的睡莲点缀其间,微风过处,水波荡漾,更衬得荷叶碧得透亮,花朵粉得娇嫩。 苏蕙不由奇怪,刚想退出来看看自己是否眼瞎,就听得一声女音:“你好。” 她吓了一跳,抬头见一面容清秀的女孩正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忙说:“你好,我找张浩初医生。”女孩点点头说:“你就是苏小姐吧?请进。” 苏蕙点点头,心想原来国内看医生也兴预约,牵着静静走进去。 女孩早注意到静静,心想这姑娘看着年纪不大,怎地结婚这样早,一面蹲下身子拿了糖果逗静静:“小朋友,几岁了?” “四岁。”静静脆生生的回答,却没有伸手去接糖果,她从来不肯接陌生人的东西。 女孩不免尴尬,拉拉静静的小手,站起身对苏蕙说:“你等一会,我去叫张医生。” 苏蕙点头道谢,眼睛却在四下里打量,诊所不大,装修是温馨的风格,前室往里还有两间小房间,放着躺椅,旁边整整齐齐摆着医疗器皿,并没有一般牙科诊所惯有的浓重的消毒水味道,空气里反而弥漫着淡淡的植物清香。 一会,里面转出一个人影,身材修长高大,身上的白大褂洗的干干净净,长相俊秀,饶是这样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白大褂也被他穿得气宇轩扬。 苏蕙看过无数言情小说,只是从未见过书上所形容“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人才,此时却莫名想起这句半文不白的话来。 那人才向苏蕙笑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声音富有磁性,他说:“你好,我是张浩初,请跟我来。” 苏蕙其实都没听懂他的话,隐约听到跟他走,立马站起身跟着,半响才反应过来自己花痴过度,不禁暗暗咬了一下嘴唇。 “姐姐,你手好湿,全是汗。”静静为她的窘迫添了浓重的一笔。 张浩初一回头就看到苏蕙红着脸轻咳。 “嘿嘿,牙疼得厉害。”总算苏蕙反应及时,指着红肿的脸颊说。 “哦,抱歉,我以为苏蕙是这位小朋友。” “叔叔,我姐姐才是苏蕙,你快给她打针吧,她都要哭了。”苏蕙真后悔把静静带来,小说里的小朋友不都是神助攻吗,我的亲妹妹为啥是送人头的队友啊!什么叫文章误我!这就是啊! 苏蕙无奈的威胁说:“静静,你去跟刚才的姐姐玩好吗?不然待会这个医生也要给你打针了。” “小叶。”张浩初轻笑着喊,静静马上奔向小叶,仰着头说:“姐姐,我能看一会喜羊羊吗?” 苏蕙轻咳一声躺到躺椅上,心里不由感激起自己红肿的脸庞,她也不是没有谈过恋爱,却是生平第一次看男人害羞到脸红。 她只顾胡思乱想,张浩初早走过来检查她的牙齿。他的手稳稳地扶着苏蕙的右脸,隔着薄薄的手套,她只觉得他的手温暖宽大,一颗心砰砰乱跳,连耳根也跟着绯红了。 他示意苏蕙张开嘴巴,苏蕙瞬间脑补自己张开“血盆大口”的样子,不禁在心里暗叫:“完了,形象要毁啊!不知道他能不能隔皮看牙。”急得几乎要哭出来,双瞳中泪光流转,最后甚至哀怨的想,为什么他长得这么好看,偏偏是牙医啊! 张浩初见苏蕙迟迟没有反应,修长好看的手指握住她的下巴一使劲,苏蕙便万般不情愿的张开了嘴巴,大有壮士就义的豪迈气势。 张浩初哪里知道苏蕙此时心里的弯弯绕绕,拿着工具轻轻敲打她的牙齿,轻声问:“这里疼吗?” 苏蕙说不出话,脑袋又几乎被他控制住,只好眨了眨眼睛,眼泪顺势流下来,张浩初见她只是小女孩的心性,不由觉得好笑,放开苏蕙,一面摘了手套一面说:“发炎很严重,要拔牙,你例假过了吗?” 苏蕙听说这话几乎被呛到,她平时在众人面前总大大咧咧的,这个问题也不是没有公开讨论过,就是在男生堆里她也照样能脸不红心不跳的说。不过这次居然是张浩初问,就算她再怎么豪迈也无论如何不肯说了。 “最好在例假结束后两周拔牙,不然拔牙时出血量会增多,影响恢复。”张浩初似乎也觉问话不妥,不等她回答就解释道。 苏蕙怕他再说下去自己更不好意思,急急打断他:“可以拔。” “那我们先拍片看看。”张浩初点点头,带着苏蕙去另一个房间。 整个拔牙过程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痛苦,一来是因为打了麻醉针,二来男色当前,苏蕙两只眼睛简直要粘到张浩初身上去了,脑内剧场更是精彩,她大约把他们未来的家都布置完了,就差开口喊他孩子爸了。 原来,这世上真有那么一个人,教她初见便已许平生。 苏蕙心满意足的任他摆布,觉得这个男人挥着手术刀的样子可真是好看,难怪都说认真的男人最帅。 苏蕙的智齿其实早有端倪,只是连日倒时差,生物钟紊乱,再加上昨天那麻辣海鲜锅一激就发炎起来,发现时已经是个不小的智齿了,也就不需要击碎,一旦拔出倒跟儿时换牙期的乳牙一般大小。 “你要不要收藏?”张浩初随口说了一句戏言,苏蕙见那牙齿沾满鲜血躺在搪瓷盘子里,却觉得这颗牙齿真是可爱得紧,顺着他的话连连点头,口里含糊的说:“要。”心里感慨,原来月老改用牙齿当红线了。 张浩初眼睛微弯,点了点头,拿着黑线帮她缝合伤口,苏蕙眼见他拿了针线,心头一惊,吓得不敢再胡思乱想。 第四章 周一早上九点半,A市博宇科技公司写字楼里一如往昔,人人脸上都是忙碌的表情,格子间里传来此起彼伏的按键声,响成一曲并不和谐的协奏曲。 江雪此时就踏着这毫无美感的节奏姗姗来迟,她如今的酒量真是大不如前了,不过两三瓶啤酒下肚,她宿醉的状态就已显现,脸色发白,眼神涣散,眼窝下也出了一片紫青。 邻座的肖毅打趣说:“哟,江小妹,周末玩脱线了吧?上哪潇洒去了?” 江雪将食指摆上嘴唇,做出噤声的姿势,眼睛旋即向上一挑,问:“老大呢?” 她们这一组的老大陈悦然也是她的师姐,是公司里出了名的女强人,年轻时一连通宵一个星期,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工作上要求严格,为人却很是随和,因而她们开发组虽然工作紧张,时常还是会有欢声笑语传出来。 肖毅还没答话,一向耿直的温良接着话茬说:“别听肖哥诈你。他哪里知道?他跟你前后脚进来的,老大一早就被大boss叫去了。” 江雪笑道:“还是小温靠谱。”说着打开电脑工作。 开发组主要负责软件开发,队伍简而精,十个人的小组,个个都是技术牛人。他们忙起来,加班加点是常有的事,大boss是只看成果的主,只要最后软件能研发出来,平时他们迟到、早退是一概不管的。 其实也只是传得玄乎,江雪一向觉得她的工作很是乏味:想公式—码代码—运行—找BUG—修复—再运行,如此循环而已,难怪肖毅戏说:“叫我们码农还是有道理的,同样都是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修过来修过去,一切以客户的需求为导向,客户让种花种花,让种菜种菜,客户就是要一尾鱼,我们都得挖个坑灌一池子水养鱼。唉,这可何年何月是个头啊。” 对面赵正轩说:“这才哪到哪啊,农民伯伯从二千多年前就在耕地犁田,你这才刚开始呐。” 肖毅哀怨道:“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赵正轩嗤之以鼻:“老司机你悠着点,一言不合就开车。” 说笑间,陈悦然领着两个小年轻进了办公室,拍手示意大家注意,说:“咱们组今年来的新人,大家互相认识一下。” 江雪闻声转过头去,一眼就看到老大身后跟着的一个身材高挑的穿着花里胡哨的小姑娘,从头发丝到鞋子根没有一处不用到蕾丝元素,更难得的是全身竟没有一处蕾丝是相同的,或是颜色相异,抑或花纹不同,那件粉色蕾丝裙子层层叠叠,更是翻了好几重花样,看得江雪叹为观止。 肖毅也注意到了,忍不住凑过来小声对江雪说:“你看这姑娘像不像一个巨型的移动奶油蛋糕。” 江雪“噗嗤”一下笑出声,经他一提醒,再看眼前的姑娘,倒真像是站了一个油腻腻的蛋糕。 男人一旦刻薄起来,总是这样一针见血。 奶油蛋糕稍稍弯下腰,头上系着的蕾丝发带便随着她的动作滑到胸前,她脆生生开口:“大家好,我是李萌萌,B大计算机刚毕业的。”声音里还透着一丝稚嫩。江雪想,也许是从小养成的公主样吧,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众人大约也是许久没见过这样清丽脱俗的打扮,愣是盯着李萌萌不发一言。陈悦然便带头鼓了鼓掌表示欢迎,指着江雪身边的空座位说:“萌萌你就坐那边,小雪,你带她啊。” 江雪笑脸相迎,招呼李萌萌过来,也不忘提醒肖毅:“你可不许欺负我徒弟。”肖毅笑道:“咦,看不出来啊,你还挺护食。” 李萌萌身边的小男生也适时开口自我介绍:“大家好,我也是B大的,我叫刘坦,刘是文刀刘,坦是‘君子坦荡荡’的荡荡。”原来叠名还是带传染性的。 人群中寂静了半秒钟,随即爆发出一阵狂笑,江雪直扶着腰“哎哟哟”笑个不停,赵正轩正喝着水,此时也全喷到电脑屏幕上,忙着四处找纸巾,最可怜还是肖毅扶着键盘笑,不小心按到回删键,愣是把一个早上的成果全清空了,一眼瞥见屏幕又痛心疾首的鬼哭狼嚎起来,一时开发组甚是热闹。 刘坦年轻的面庞立刻涨得通红,不好意思地挠着后脑勺,呵呵干笑着。陈悦然轻咳了几声,显是也憋着笑,她忍着向众人挥挥手,对刘坦说:“别紧张啊,大家都是年轻人,跟你开玩笑的,你以后坐温良旁边,跟着好好学。” 刘坦答应着,快步走向座位,坐下来只顾埋头开机。从此公司人人都叫他“荡荡”,与大家熟识后,刘坦也不再忸怩,欣然接受昵称。 苏蕙的电话也在这个时候打了过来。 只听苏蕙口齿不清的说:“亲爱的小雪,感谢你的火锅让我长了一颗智齿。” 江雪听得云里雾里,苏蕙的脑回路素来强大,江雪停下手中正敲着的代码,用心想了一阵破解无能,直接问:“怎么了?” 苏蕙平复了一下自己激动的心情,才说:“早上去拔智齿,医生可太帅了。” 江雪笑道:“苏蕙同学,你居然玩一见钟情啊!颜狗无疑了。” 苏蕙毕竟是少女心性,花痴行为被江雪一言戳破,倒有些忸怩作态起来,呵呵傻笑两声挂了电话。 不想晚间苏蕙又在微信上发了个害羞的表情过来,江雪正为白天的耿直感到抱歉,立刻慎重发个笑脸表情过去。 苏蕙似受鼓舞又似憋不住话的发了一长串信息来:他怎么会这么帅,声音也好听,想象一下,他用那么迷人的声音跟我表白,我能幸福得死过去。 江雪好笑,原来她还春心不死。正想调侃,她又不无担忧的写道:哎呀,怎么办?早上穿得太随便,一件T恤牛仔裤就去了。 江雪扶额:难不成你要穿晚礼服去拔牙? 苏蕙辩解:第一印象多重要啊。时尚先驱早就说过就算倒垃圾也要穿得人模人样的,指不定就遇上真命天子了呢。我怎么就这么不听劝?现在真恨不得穿婚纱去他诊所晃荡,唉。不行,我脸还肿着呢,真是太毁形象了。咱家静静还拖我后腿,我得让她看电视好好学学别人家的小朋友怎么当助攻的,她今天光拆我台了。 江雪一时兴起,做了个“静静可能有个假姐姐。”的表情包甩过去。 智齿拔除后留下一个小小的肉坑,食物残渣填进去,疼得苏蕙龇牙咧嘴的。苏蕙借着这个由头,隔三差五地往张浩初的诊所跑,可一连两个礼拜,帮苏蕙清理残渣的都是另一个长相平平的医生。 眼看着牙龈一天天恢复,苏蕙再也忍不住,某天在饭桌上问苏母:“妈,你给介绍的那个医生真好,叫张……对,张浩初。他给一看就好了。” 苏母扒拉着饭,漫不经心地说:“同事的儿子,刚从美国回来的博士,跟人合开诊所,正经可是A市医科大学的老师,亏了我的面子,让他过去给你看看,不然到医院有你等的了。” “啊!我在美国怎么没听过这号人物?” “你不知道的多着呢,别人是去读书的,能都跟你似的啊?成天就知道玩,回来这么久,也不说去找份工作。”苏母念叨起女儿,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苏蕙自讨没趣,呵呵干笑两声,起身说:“我这就回房间投简历找工作去。” 她还真的认真找起招聘网站来,专搜A市医科大学,看到药学院在招辅导员,也不管专业合不合适,投了再说,又打电话央求苏父帮忙。 在外出差的苏父一听女儿有意去大学就职,开心得连夜联系朋友。当惯领导的苏父做事雷厉风行,第二天就给了答复,让女儿去学校面试,自然是被录取了的。 她的简历还算漂亮,又有留美经验,校方于是安排她跟带过一届学生的郑明峻一起担任药学院新生的辅导员。 江雪只当苏蕙看到帅哥花痴了一把而已,没想到居然付诸于行动了,速度更是快得令人咋舌,好心提醒她:“你可别瞎搞,万一人都结婚了呢?” 苏蕙笑道:“放心,我了解过了,他是有个谈了五六年的女朋友,不过回国前就分手了。谁还没点过去啊?我不会介意的。” 江雪忍不住翻个白眼,揶揄道:“我可真喜欢你这种秒天秒地秒空气的自信。” “哈哈。过奖过奖。你想想,开学他要是看到我出现在他们学校,指不定是啥表情呢。啧啧,到时候孤男寡女的,加上大学那个恋爱的圣地啊,这关系这场合不出点事故也得出点故事,你说是吧?”苏蕙犹自开心的憧憬未来。 江雪难免为苏蕙担心,她们正处于不尴不尬的年纪,结婚生子固然太早,但再说什么为爱痴狂的话,也是不现实的,如今她凭着一腔孤勇闯进去,掏出一颗真心摆在她爱的人面前,任他生杀予夺,一旦为情所伤,她能承受得住打击吗? “蕙蕙,你知道,我们不小了,爱情里还是要先学会保护自己。”江雪斟酌用词。 苏蕙慢慢收起笑容,难得认真地说:“小雪,他是我第一眼见到就想嫁的男人,如果这次我放弃,将来我肯定后悔。” 江雪一愣,对苏蕙的勇气,她是羡慕的,或许,还有一丝嫉妒。 可能自从与他分手后,她真的连爱一个人都不会了。 第五章 相亲 八月末的南方依旧暑气逼人,天气没有一点转凉的意思,炙热的太阳晒得人也跟着懒洋洋的。 江雪翻着服务员递过来的菜单,睡意沉沉。她连续加了三周班,手上的活刚告一段落就被江母揪出来相亲。她是顶烦跟陌生人约会的,无奈当初爹妈给她买房的钱是所谓的嫁妆,她既拿人手短,只能摆货上架任君挑选,然而今天这君却姗姗来迟。 “我等人,来了再点餐。”她只好跟服务员说。 她等得满心怨恨,自然迁怒于这位江母口中的“精英人士”,对流逝的时间更是锱铢必较起来,迟到八分五十二秒! 就在江雪耐心快要耗尽的时候,一个衣着得体的男人缓步走进餐厅,身材颀长,容颜俊秀,郎眉疏目,倒是像个精英人士的模样。 杨彻停在了餐厅门口——显然也是在等人。正是饭点,餐馆里人来人往,他站在那里没有一点别的动作,却是令人注目的:好看的人到哪都能成为焦点。 江雪将菜单举过头顶,冲着杨彻招摇示意。 杨彻也看到了江雪,冲她微微一笑走过来。他不疾不徐的姿态却着实惹恼了江雪,明明她才是等人的那个,他反而表现泰然,没有丝毫歉意的样子。 他磁性低沉的声音问:“等人?” 江雪不客气的说:“你迟到了。” 杨彻“嗯。”了一声,坐在江雪的对面,不再说话。 江雪也无话可说,只好重新翻手头的菜单。倒不是她当真冷若冰霜,懒于应酬,这种场合她并不是第一次见,不过以前都是江母在带节奏,她只需一是二否三微笑,说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跟人单独相亲,实在不知如何开场才好。可恨对面的男人也像存心让她尴尬一样,并不急于起话题,显然也是没有诚意要相亲的。 最后江雪还是选择打破沉默,问:“你吃不吃辣?” 他笑起来,靠着椅背慢慢点了点头:“吃。” 江雪更郁闷了,这精英人士怎么看起来一点也不绅士。 服务员还没过来,先从里面包厢跑过来一个年轻人,笑容满面的对杨彻说:“杨总,都等你呢。” 江雪一听便知道自己认错了人。这样看来,她此前的不客气顿时变成了无理取闹,把一腔子怒火撒在陌生的路人甲身上确实没道理可言,一时竟窘得脸红耳赤。 幸而杨彻已经站起来,微微向她点了点头,含笑说:“抱歉,我认错人了。”江雪分明看到他眼里的揶揄,偏偏他语气诚恳,倒好像真的在道歉一样。 江雪方知被人戏耍了一通,心里已然气极,只是面上故作镇定,她浅浅笑起来,唇边小酒窝隐隐可见,柔柔的说:“没关系。” 杨彻向她点头示意,跟着年轻人走去包厢。 服务员已经在一旁等了许久,看着这场面,大约也猜到是相亲认错人,含笑问江雪:“小姐要点单吗?” 江雪烦躁地摆摆手说:“不急,我等人。” 半个小时后,江雪的相亲对象才姗姗来迟,提着电脑包大踏步走进餐厅,大大咧咧的在江雪对面坐下来,不等江雪说话已经解释说:“不好意思,路上太堵了。” 出了一次笑话,江雪反而心平气和了,微笑点头表示不介意,只怕再闹出乌龙,先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江雪。”他也说:“我是陈时。” 陈时是一个阳光的大男孩,看起来跟江雪年纪相仿,能说会道。江雪没再觉得气氛压抑,吃着饭听他从交通设施说到国际风云,又从国际风云扯到民生问题。 他自然而然的问到:“听说你是独生子女?哪年毕业的?在哪工作?”江雪很不喜欢他的提问方式,皱了皱眉头,不悦的说:“介绍人倒没说你是个民警,专门查户口的。”陈时用手挠了挠头,憨笑着说:“嗨,我们这不是聊天嘛。” 江雪没奈何,心知既然已经来相亲,冷美人的作派倒会让介绍人难堪,这些问题也是绕不过去的,只得一一回答:“我毕业三年,现在在博宇科技上班。”陈时“哦”了一声,又说:“博宇科技?你难道是学计算机的?”江雪点点头。 陈时接着说:“工科啊?这专业虽然吃香,女孩子学这个却不好,你没听人说啊,女生成天对着电脑老得快,皮肤近看都没法看的。女孩子嘛,还是要学文科,最好能是英语,以后在家还能教孩子,能省不少事。对了,你喜欢看书吗?我看你就像文艺女青年。” 江雪一脸诧异的看看陈时,想不到他看起来开朗活泼,原来竟是一个大男子主义者,冷笑道:“工科生可文艺不起来。” 陈时笑道:“这也容易,我平时就好读书,尤其喜欢读历史,《历史是个什么玩意儿》、《口水三国》什么的,我家都有一套,以后我可以借你慢慢看。”江雪怒极反笑,钱钟书老先生说“借书是男女恋爱的必然步骤的初步”,难为他倒学得来。 陈时却误以为江雪生性恬静,又见她长得水灵秀气,是个耐看的美人,已经有几分动心,不禁畅想了一下未来:“不过,我觉得你这样的女孩子适合过日子,以后我们在一起,你去考教师或者公务员都行,主要在家时间多一点,能照顾家里。你说呢?” 江雪喝了口汤,慢慢拿过纸巾擦拭嘴角,笑笑说:“我看也很好,我也想着肚子里这一个大了,不好再对着计算机,那玩意,辐射得有多大啊。”说着还学着林素素的样子扶了下肚子。 陈时大吃一惊,瞪圆着眼睛大声说:“你有了?” 江雪微笑点头,陈时哪里受得了这个刺激,气红了眼,对她怒目而视:“你们这玩笑开大了吧!简直是在浪费我的时间!”说着站起来拿起电脑包就要走。 江雪不急不慢的从包里数了几张票子出来放在桌上,叫住陈时说:“陈先生,我不打算请你吃饭,麻烦把你自己那份账结了吧。”陈时还傻愣愣的站在那里,江雪已经拿了包潇洒的从他身边走过,眼角余光却瞥见杨彻站在卫生间门口,意味深长的看着她笑。江雪忿恨地想:真是倒霉,一天之内竟能遇上两个极品! 等陈时反应过来,餐厅里哪还有江雪的影子,他愤怒地一把抓起桌上的钱,嘴里嘟哝:“怪不得被人抛弃,真是个暴脾气的老女人。” 江雪走出餐厅时才不过下午一点多。搞砸了相亲会,她可不想那么早回家被江母训话,看着离最近的电影院不过两站路,就拿手机买了张电影票,一个人去看了电影。 电影是烂大街的青春题材,江雪看着少男少女的矫情做作不由好笑,她的十八岁正值高考,青春于她而言是海量的题库,是父母欲言又止的担心,是老师苦口婆心的教导,用堕胎来铭记的青春引不起她的共鸣。 江母打电话过来,暴跳如雷的骂:“臭丫头!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肚子里有一个!”江雪更忍不住笑,低声说:“妈,我看电影呢。”不顾那头江母的怒骂,就挂了电话。 电影的结尾倒是个大团圆,画面里雪花大片大片飘落,数年后,男女主人公再次相遇,两人在雪地里深情拥吻,欢快的主题曲悠悠响起来,画面越缩越小,旁边结尾的字幕快速上移,电影院四周的灯光亮起来,暖黄的光打在纷纷离场的观众身上。 江雪只怔忪的坐着,眼前便慢慢浮现一个青涩面庞的少年,笑着唤她:“江雪”。她的胸口像郁结着一口气,吐不出,吸不进,当真是柔肠百结。 “小姐,散场了啊!”电影院的工作人员好心提醒。江雪这才匆匆忙忙拿起包走出来,不想外面风大雨大,一场滂沱大雨打得众人措手不及,影院大厅站满了被风雨拦住的观众。 盛夏里的一场大雨掉下来,江雪的那点悲春悯秋之感也被冲刷得无影无踪,她被心焦的人们挤在门口,只顾得上护着特意买给江母赔罪的绿豆饼避开拥挤的人群。 好不容易用手机软件叫了一辆快车,车门一打开,驾驶座上的杨彻也乐了:“我们还挺有缘。” 江雪一手拿包举过头顶,一手扶着车门,进退两难,咬牙说:“杨总这回倒认得准。” 雨天里的车停得横七竖八,后面的车按着喇叭不断催促,江雪迅速坐进副驾驶座,端着架子说:“师傅,麻烦去城西花园小区。” 杨彻满面笑容,并不在意江雪的恶劣态度,开车一路往城西奔去。 想来这丫头早忘记他了,亏他远远的就一眼认出她来,本想过去叙旧一番,不曾想被她一句话截断,心里已猜着七八分,顺势便坐下来看她如何应对。他想不到那时在酒桌上谈笑自若,豪气十足的丫头有一天会扮演乖乖女的角色,坐着等人相亲。 他借口开车不喝酒,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上厕所的间隙正好目睹了江雪发飙,一张略施粉黛的脸分外生动鲜活。她如猫一般灵动,他的心也似被她的小爪子撩拨得狂跳起来。 再次遇上,不能不说他与她当真缘分匪浅。 第六章 高中 杨彻自以为的缘分却是江雪认为的霉运,她一上车就从包里翻出耳机听歌,一副不打算与他交谈的模样,俨然把他当做了的士司机。 这丫头气性可真大。 杨彻微微上扬起嘴角,他对她的好奇不减反增,但他并不着急,他早已不是二十出头的毛头小伙,不会再莽撞而急切的向女孩表示好感,更何况像江雪这种心思玲珑的女孩只可徐徐图之,他有时间更有信心能追到她。 其实江雪哪里是在跟他置气,她好几天没睡过整觉,刚看的电影就已忘了大半,一坐上杨彻的车,她更是昏昏然了,等车速平稳下来,她靠着椅背就睡着了。 半小时的车程,杨彻开了一个小时。 江雪回的是父母家,江父给江雪开的门,低声嘱咐道:“气大了,你小心点。”江雪调皮地吐吐小舌头,笑说:“谢谢爸。” 江母果然坐在床边翻看江雪小时候的相片,江雪蹑手蹑脚坐过去,江母啪的一声合上相册,刚想发火,江雪立刻乖巧的双手奉上绿豆饼,献宝似的说:“妈,我走了好几条街特意给您买的,脚都走酸了。” 江母瞪了江雪一眼,随手拿了绿豆饼扔在一边,恨道:“你少来这一套,你要能听我一句话,我比吃龙肉都受用。” 江雪嬉皮笑脸的说:“妈,可惜世上没有龙,不然我去给您杀一条抗回来。” “又在胡说八道!”江母虽然生气,真要对这个独生女儿说什么重话也是不能的,女儿一撒娇,她的心也就软了。她低低叹了一口气,拉着女儿的手絮絮的又说些早些结婚让她放心的话,江雪自然从善如流,点头应和。 江雪见母亲气消,才蹭着她撒娇说:“妈,我饿了,中午都没吃饱,光听他吹牛了。” 江母撑不住笑出来:“你啊!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我先给你下盘饺子垫垫肚子。”说着站起身去厨房准备晚饭。 “对了,刚你小婶婶打电话来说明天一中开学。你周末反正也是闲着,今天把你爸的车开回去,明天早点去送昊昊去报到。”江母去而复还,对正要开电视看的江雪说。 江雪点头感叹说:“昊昊都要上高一啦。”江母白了她一眼,说:“你以为还小啊。” 江昊许久没见到堂姐,又对即将到来的高中充满好奇,一路上拉着江雪问个不停,一会问高中生活好不好玩,一会问老师凶不凶,课业重不重。 江雪自小宠爱这个堂弟,顺着他的话说了好些自己学生时代的趣事,两人一路有说有笑的。 今年的八月三十一日正好碰上星期天,可路上仍旧车水马龙。车子越开近一中,来来往往的私家车越多,江昊最不耐烦等待,眼见前面几百米就是学校,拿起书包跟江雪说:“姐,我走过去得了,我认得路。” 江雪看着拥挤的路况点头说:“也好,别耽误报到,你先去,我找地方停车,完事咱们去吃好吃的。” 江雪直找了十几分钟才插空占了个车位,满心后悔自己开车来学校。 一中是A市最好的高中,每年开学报道时新生如云,再加上送孩子入学的家长,直把一中门口挤得水泄不通。江雪只见人头攒动,哪里还有江昊的影子,干脆就站在街对面等着。 算来江雪高中毕业已有七年时间,虽然如今在A市上班,七年来却是第一次回母校。学校变化不大,校门口仍伫立着一块草书的“A市第一中学”的石碑,据说是建校之时的市长亲笔所书,此时俨然已成一中标志。 A市地势高低起伏,一中依山傍水而建,从校门口到教学楼还有一大段陡坡要走,正好与嘈杂的人世隔绝开来,颇有些神仙洞府的味道,倒让他们这些小秀才们应了那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当年还被他们一班人戏称为上山拜师修炼,轻易不能下山,当年那句“小和尚下山去化斋,老和尚有交待,山下的女人是老虎,遇见了千万要躲开。”成了他们互相调侃时常哼唱的歌。 当年…… 当年他们也才高一…… 一中生源大部分是本市学生,走读生忘带校徽是常有的事,为了规范管理,学校让每个班轮流在校门口登记未佩戴校徽的学生名单。 那一日正好排着江雪值日,她一早就拿着本子站在校门口检查。远远看见一群学生走过来,全是没有佩戴校徽的,她伸手拦下他们,早知道即便是一中也有些不太正形的学生,见他们个个人高马大的,也不仔细瞧他们,只要挨个问姓名登记,手里拿着纸笔,低着头问第一个人:“你叫什么名字,哪个班的?” “柳宗元。”少年清亮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笑意,似是嘲笑江雪的一本正经。他们的校徽是印有照片和名字的,想来少年是看到江雪的名字了。 江雪抬头一望,见面前站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暗想他生得一副白面书生的好模样,语气却又这般不羁讨厌。 旁边众人早已哄堂大笑,江雪狠狠瞪了那少年一眼,旁边一起值日的李忆碰了碰她,低声道:“你不认识他?他是许诺啊,你们不是还在一个教室考试吗?” 他们学校每次月考都是按前一次的排名定座位,江雪成绩没出过年段前十,一直在一班考试,许诺这个名字她是知道的,之前的两次月考他也都在一班,在座位表上看到过。 经李忆提醒,江雪也觉得这个少年十分眼熟,只是她通常一考完就回家,又不喜欢与陌生人打交道,自己班上的同学尚且有好多对不上号的,何况外班的他。 众人趁着她愣神的间隙,一齐推搡着许诺进了学校,江雪见他们跑了,她不好意思在人来人往的校门口大叫大喊,眼看他们越跑越远,只得恨恨的在本子上写下“许诺”两个大字,也算是正式记住了他…… 几天后,她一下子就认出了他的声音。 “表哥,你店里怎么还请童工,犯法的。” “啥童工啊,兼职懂不懂?嘿,现在小孩子就是不一样啊,多才多艺的,你看这个,人姑娘可比你画的好。”店老板指着江雪说道。 她那时正在画壁画。那几年店面装饰特别流行人工绘画,她兴趣班的老师接了不少活,跟家长沟通过后,也会叫学生们帮忙,顺便还能赚点零花钱。 那天画的是一家西式餐馆,江雪负责门边的墙,正画到高处,她跨坐在高架上,一手持画笔,一手托着调色盘。 听到他的声音,她下意识回过头去,发现许诺也在看她,他的嘴边浮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兴许是在同她打招呼。 她一愣神,急忙转过身来接着画画,不想动作幅度太大,她差点从高架上摔下来,她“哎哟”喊了出来,本能的俯下身子,双手握住坐着的高板。于是手中的调色板和画笔就那样飞了出去,碰到了白墙,碰到了高架的铁杆,才回弹到地上。 许诺眼疾手快,早已奔过去稳住高架,坐在上面的江雪心有余悸,犹自用手轻拍胸口。 江雪自然是毫发无损,只是那一堵白墙被颜料溅得黑一块白一块,许诺也未能幸免,一双白色球鞋被颜料染得不成样子。 这边的动静吸引了在里面作画的同学们,纷纷跑过来围观。 “对不起!”江雪羞红了脸,低声说。 许诺抬头就看到上面的女孩,她今天穿了休闲的便装,初冬的衣服有些肥胖,她穿着仍是瘦的,纤腰上松松的系着一条黑色围裙,头上的报纸帽子因为刚才的动作偏斜了好些,一撮马尾滑到颈边,还有些婴儿肥的圆脸上似晕染了两朵红云。她低着头,露出纤瘦的一截脖子,低声说:“对不起!” 店里橘黄色的暖光照在四目相对的人身上,气氛莫名暧昧起来。 江雪慌忙从另一边爬下高架。 “没关系。”许诺才反应过来。 众人也凑近过来,看着江雪的“杰作”束手无策,江雪把头埋得更低了。 “画点东西覆盖上去吧。”许诺解围,他的表哥也说:“人没事就好,这堵墙你们自由发挥了。”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许诺,他正蹲下去整理烂摊子了。 西餐店里的壁画用的线条一概是简单流畅的,色彩以黑色为主,溅起来的几点颜料分布密集,最大块的也不过小孩拳头大小,许诺想了一阵,拿过画笔,顺着那些圆点慢慢勾勒线条。不一会,一棵树的雏形显现出来。 江雪千恩万谢,低声说:“你的鞋子是几码的?我还你。” 许诺笑道:“我刚觉得这款式落伍了,你又要塞给我?” “那我赔你钱。”江雪很是过意不去。 “唔,那就请我吃饭吧,等这家店开业了,捧捧我表哥的场,顺便我也能欣赏下你们的成果,是不是真比我画得好。” 他们两合作画完了一棵树,盛夏里一棵枝叶繁茂的树…… “姐!我们去吃什么?”江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兴高采烈的说。 江雪猛的惊醒,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毕业七年,于今那些往事真如梦一般,可望而不可即。 她才注意到江昊早高出自己半个头了,已然长成一名翩翩少年。 时光太匆匆。 那家西餐厅居然还在,像是凝固在时光里的印记。餐厅老板却不是许诺的表哥了,而是一个打扮时髦的卷发女人,她迎出来问江雪要坐哪里。 店里布置不复当初,那棵树却依然留在那里,无论季节怎样变迁,它仍是盛夏里最茂盛的树。江雪便选了一处能看到树的位置。 江昊连声称赞店里的牛排地道,江雪笑笑,终究不是原来的味道。 物是人非事事休,每个故地重游的人都是勇敢的。 第七章 开学 正值开学季,苏蕙被折腾得焦头烂额。 药学院不算大院,但这一届新生也足足分配了八个班之多,郑明峻和她商量了一下,决定一人带四个班,当然碰到大事还是两人一起决定。 苏蕙当初是为张浩初进的医科大学,然而工作都将近小半个月了,愣是没有见到过正主,偏偏还被繁杂琐事缠得脚不沾地,一天八个小时的班,有一半时间都在开各种会议。 苏母见她连周末都难得休息,也不免心疼起来,劝她辞职,苏蕙这次却打定了主意,不搞定张浩初誓不罢休。 而且,她第一次以老师的身份走进校园,见着自己活泼可爱的学生们,心里竟也油然而生一股为人师表的责任感。初入职场的惊喜也使她迫切想做出点成绩来。 不过世上的事大都好事多磨,虽然她决心够大,但困难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存在,她带的班总是状况连连。 大学甫一开学,就要进行为期两个星期的军训。 第一天,苏蕙班上就有两个女生相继中暑,她着急忙慌地叫上几个强壮的男生背着送去医务室,回来就跟教官商量无论如何得减少训练强度,年轻的教官看到有女生昏倒也唬了一大跳,刚被排长叫去谈话回来,这时自然一口应承苏蕙。 接下来女生们的训练就都是小打小闹式的立正走军步,一套军体拳打得懒懒散散,教官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这可羡慕坏了旁边因为要在新生大会上表演而在烈日下暴晒的汉子们。 男生们训练得辛苦,军训结束后校级新生欢迎大会上药学院的军体拳表演自然博得了满堂彩,校长致辞时不吝表扬,底下一群人欢喜得手舞足蹈。 大会尾声,台上的一排领导轮番表示对新生的欢迎和祝贺,陈词滥调听得苏蕙昏昏欲睡,听到坐在她身后的学生窃窃私语:“‘乐烈祝贺大家进入S医大,在此我代表学校对大家的表示繁因。’这可怎么好,咱们念个A医大还得跨省到S市去读书。”她的脸上也忍不住浮起笑意。 突兀的手机铃声响起来,苏蕙蓦地打了一个激灵,她实在听不惯嗲声嗲气的女音,顿时清醒过来。听音辩位,她不禁头皮一阵发麻,果然又是她班上的学生。手机铃声虽然没有大到影响台上讲得吐沫横飞的领导的兴致,但已在她们这个范围里形成了一阵小骚动。 苏蕙微微弓着身子站起来,转身轻轻挥手示意后面的学生安静,眼睛也看向那个未将手机设成静音状态的女生,才发现手机的主人竟然是一向文静的秦晓眉。 学校是九月一号开学,新生大都提前一两天来报到,如秦晓眉这样提前一周来报到的少之又少。大部分学生来上学都是由父母领着,她却是一个人拎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从车站一路问着路人找过来的。 那时苏蕙正躲在家里看电视,接到郑明峻的电话匆匆打的回校,一下车就看到站在校门口有些拘谨的秦晓眉,与身边放着的巨型行李箱想比,她显得瘦弱娇小,略微有几点雀斑的脸颊被太阳晒得红彤彤的,身上穿着的普通白色T恤、半新不旧的浅蓝色牛仔裤和白色帆布鞋都洗得干干净净。 苏蕙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当年自己远赴异国他乡求学,也是一个人扛着大件的行李,操着蹩脚的英语勉强找到宿舍,而那时她所有的亲人都在大洋彼岸。 苏蕙惺惺相惜,忙把这孩子安排进宿舍,跟她说了学校的基本情况,让她有事尽管来找自己。 难得秦晓眉这孩子看着羸弱,做起事来竟很雷厉风行,开学初帮着苏蕙做了不少接待新生的工作,是她的得力助手。 苏蕙叹了一口气,看着秦晓眉不知所措的掏出手机,也许是一时找不到静音键,脑门上已急出一层薄汗,慌乱中只得按了关机键。 她不得不把批评罪魁祸首的想法按回去,坐在旁边的郑明峻笑着对她说:“慢慢来,这个年纪的孩子最难照顾,轻不得,重不得的,慢慢教吧。”她深以为是,初出茅庐就感觉到了工作的不易。 军训结束后,苏蕙仍旧没能闲下来,这一天她准备去抓考勤。 三班的学生一大早就跑来投诉一班学生占座太嚣张:前排座位每天都被薄薄的几张A4纸占满,直到上课铃响,一班才慢慢的坐到前排。苏蕙当时听到这话是忍俊不禁的,她敢保证,等他们到大四,三班只会为了一班又翘课而来打小报告。她勉强止住笑意,换上严肃的口吻对三班憨厚的胖班长说:“确实太嚣张了!你先回去上课,我回头找一班班长谈谈,真有这样的情况,我让他们改了。” 她预备来个突然袭击,上课五分钟后,才慢慢踱到窗边。她忘了这是阶梯教室,学校为了学生能看清黑板,教室后一排的窗户全都挂上了厚重的窗帘布以遮蔽强烈的阳光。隔着玻璃,她只瞧见了窗帘垂挂下来形成的一条条垂直的褶皱。 好在大学教室前后门都是大开着的,她悄没生息地顺着小阶梯潜入教室站在最高点,教室的情况便一览无遗了。她意外发现莫说前排位置,就连后排也都坐满了人,她欣喜于这群孩子的好学,满意地点点头准备退出去。 “迟到的同学请坐下来,我们继续讲课。”突然的关注吓得苏蕙顿住了脚步,定睛一看,才看清讲台上站着的那个身材修长、面容俊逸的人,不是她心心念念的张浩初是谁? 苏蕙心如擂鼓,满心满眼都是那个人,她简直要大叫出来:“果然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她有轻微的近视,但为了形象,她坚决不戴眼镜。张冠李戴的事发生了多少次她都没有悔过,只有现在,她恨不能立刻奔到眼镜店去配一副全世界最清晰的眼镜看清他。 但同时,她也绝不希望自己是以猫着身体蹑手蹑脚走路的诡异姿态出现在他面前,此刻她更恨不得自己能立刻学会隐形魔法躲避他。 暗恋,大概就是无时无刻不想见到他,又害怕他见到不够好的自己,更害怕他见到之后的视若无睹。 讲台的位置同样是教室里绝佳的视野无死角点,张浩初此时也认出了苏蕙,他过目不忘的本事可不仅限于书本。 安静的教室渐渐有人窃窃私语,回转过来看她的人也越来越多,苏蕙慌里慌张的就近坐下来,紧张得好像心里的秘密已然公之于众。 其实苏蕙长相甜美,五官细致,本就比同龄人显小,因为父母工作繁忙的缘故,她比江雪她们还要小两岁。顶着萌妹子的外表,苏蕙常常在校园里被当成大学生,此时坐在一群学生中间听课,更是有十足的书生气。 张浩初上课的时候是不看课本的,然而知识点却是一个没落下。他的语速不快,字正腔圆,没有南方人特有的口音,让听者有如沐春风之感,引得苏蕙向邻座借了纸和笔,一字一句,都记了下来。 苏蕙早就发现张浩初的班上学生以女生居多,下课后,女生们拿着课本一窝蜂涌上讲台请教问题时,还是把她吓了一跳。她暗想,他可真是红颜们的祸水啊,真够能招桃花的,十几岁小姑娘都不放过。 她也抄起本子奔向讲台,于是就那样打破了邻座同学放在桌边的玻璃杯,伴着清脆的声音,玻璃渣子碎了一地。 苏蕙悲凉的想:难道张浩初是佛祖不成?见他一面还得经历九九八十一难? “同学,不好意思,我赔你一个新的吧。”苏蕙只好认命,蹲下来拾掇大片的玻璃片。 “小事,你别捡了,我去拿扫把。”大男孩没有介意她的毛躁,接过她手中的碎片转身向卫生间走去。 苏蕙只好等在原地,眼看着围着张浩初的人越来越多,她怎么觉得他是羊入虎群了呢?哼,论起竞争来,她也不会比母老虎少狠劲,这只羊迟早被她收入囊中。 “同学,麻烦往旁边挪点。”男孩去而复返,手上多了扫把和畚斗,正打算清理现场。 苏蕙顿时瘪了气,嘿嘿笑着拿过工具,说:“我来我来,你一边歇着。”她这才注意到他的玻璃杯是希诺的,不禁吸气,骂道:“卧槽,你一学生用这么贵的杯子!” “这是我妈给的。没事,不用你赔。”男孩笑起来,安慰她道。 苏蕙才惊觉一不小心飙了粗话,赶忙回身往讲台上瞟了一眼,张浩初并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庆幸之余又难免有丝黯然。她才笑说:“不行,你总得给我个表示歉意的机会。你微信多少?我明天就还你。” 等料理完玻璃杯的后事,教室里已换了一批新的面孔——这里已是下一个老师的课堂了。 苏蕙万般不情愿的走出教室,用心记住位置,看来,只有守株待兔,下周再来蹲点了。一转身,却看见张浩初站在走廊边,他说:“苏同学,你好像有问题要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