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捉奸 我二十一岁生日前不久,严潮提前给了我一份大礼。 严潮是我谈了五年的男友,前不久刚订婚,他是我初恋,可他初恋不是我。 他之前情史比较花,因为他家里有钱,小姑娘都主动往身上粘,最多同时交往过四个,他和我在一起后收敛许多,风言风语也再没听到过,要不是闺蜜告诉我他出轨了,我还一直蒙在鼓里。 我闺蜜安然在酒店做前台,有天晚上忽然给我打电话,说严潮带着一个特别性感的长腿辣妹开了小时房,而且是四个小时,她在电话里揶揄,“真行嗨,我见过情侣开俩小时的,你爷们儿真牛掰。” 我握着电话愣住,问她什么时候的事,她说就现在。 我当时刚脱了衣服要洗澡,光着身子站在阳台上,风一吹冷得要命,我让她等我,她电话里咯咯笑,有点幸灾乐祸。 当初我和严潮在一起,几乎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大阻截,我爸妈不乐意,安然不乐意,听说他爸妈也不乐意,我爸和他爸当初是老邻居,后来他家忽然发迹了,搬到这座城市的富人区,就此断了联系,可我爸对他家那点事门儿清,一屋子吃软饭,吃的是严潮姑姑软饭,确切说是姑父。 严潮父亲有个妹妹,是严潮的爷爷老来得女,而严潮父亲很不争气,游手好闲嗜玩成性,听说和严潮他妈就是舞厅里跳舞认识的,他爷爷去世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了这个女儿,这十来年严潮一家之所以过的这么好,都倚仗在上海定居的姑姑,还有做大生意的姑父。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爸嫌弃我家书香门第,穷酸迂腐又自大,还掌握了他家许多老底,不过对我还可以,我俩前不久订婚,双方父母的见面饭拖到现在还没吃。 我出家门时我爸问我干什么去,我扯了个谎说逛夜市,他一脸严肃放下报纸,对我郑重警告,“我告诉你,夜不归宿决不允许…” 我心都快着火了,哪有功夫敷衍他,他后半句没说完我就把门甩上了。 严潮九点开房,我九点四十到了酒店,大厅三三两两办理入住的客户,等安然忙完我冲过去问她哪间,她偷摸塞我一张房卡,“可别闹大了啊,老娘这吃官司呢。” 我看了眼卡上号码,206。 我转身往楼上跑,安然蹙眉在一堆房卡里扒拉半天,脸上迷迷糊糊的,一直嘟囔是不是。 我像一樽屁股被点燃的煞佛,带着一身竖起的刺,冲向了决定我婚姻生死存亡的那扇门。 我站在206门口,发现门没锁,敞开了一条缝隙。 我伸出一根手指捅了捅,门缓缓推开,屋里一个人也没有,昏暗的灯光笼罩着每一处角落,窗纱是束起的,到处很整齐,空气也没有事后的腥味。 宽大的床上整齐摆放着男式西裤和衬衣,我盯着大床愣神,仔细寻找女人的痕迹,忽然浴室内传出哗哗的水声,打破了这份沉寂,我吓了一跳,立刻看过去,半透明的磨砂门上隐约透出一个男人的轮廓,站在花洒下冲洗身体。 严潮不会这么快就结束战斗,看来是转移作战地点到浴室了,我忍着怒火伸手推开门,蒸腾的热气喷出,缭绕的白雾将视线里的每一件事物都变得模糊不清,男人背对我,精壮魁梧的身躯让我察觉出不对劲。 严潮虽然才二十岁,可他不喜欢运动,臀部有点垮,腰上还有一圈肥肥的肉,显然线条这么紧实健硕的男人根本不是他。 我手足无措的同时男人开口说,“谁允许你进来,把衣服放在门外。” 声音也不对! 我仓皇咽了口唾沫,刚想转身溜,他忽然在这时关掉了花洒,转头看我,我没看清他长什么模样就落荒而逃,可我脚下穿着橡胶底的鞋,在这样湿泞的瓷砖上站不稳,脚下一滑直接朝前面栽过去,跌撞在坚硬的瓷砖上,手抓不到可以扶住的东西,贴着墙壁滑下,最终重重跌在地面。 到底什么情况,安然故意陷害我? 严潮喜欢男人? 这两个猜忌从我脑海闪过,我下意识看着面前男人脱口而出,“你是鸭子?” 我问出口自己就否决了,他明显比严潮年长很多,而且这种气质出众的鸭子,估计早被富婆包走了,不会还打男客人的野食吃。 他忽然一把将我扯住,从地上拉起来,我重心不稳扑向他怀中,他警惕扫了一眼门外,确定没其他人跟进来,才将目光落在我脸上,一只手捂住我的嘴。 “别叫。” 我和他紧贴着,他高出我一头,他没有来得及擦拭的身体挂着无数透明水珠,越来越烫的温度几乎要焚化我。 我瞪大眼睛看他,嘴唇在他掌心控制下没有办法出声,只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也被他浸湿。 “出去。” 他松开我,毫不怜香惜玉将我往门外一推,我犹如一只八爪鱼被驱逐出去。 我浑身湿漉漉逃过一劫,万幸这男人够大度,连问都没问清楚,更没有找我麻烦,否则他告到酒店那里安然工作就保不住了。 我拔腿要跑,一名穿着工作服的年轻女人提着一袋衣服从门外进入,“林总您房间门怎么锁上….” 她看到我,又看到了我身后走出来的男人,当时张大了嘴巴,白皙削瘦的手压在唇齿间,有些不知所措。 “林总…您。” 她估计不知道说什么好,也没想到会有女人出现,被称呼林总的男人不再赤身裸体,他腰间围了一条白色浴巾,非常冷静从她手里接过衣服,背身站在床尾慢条斯理穿好,“她走错了,带她去严潮的房间。” 我一愣,他怎么知道我来找谁? 我刚要问他,女助理已经走到我面前朝我点头微笑,“严潮在209,我带您过去。” 女助理没有等我自己走,她直接拉着我走,我一边被迫跟着她,一边回头要质问男人,可惜门砰地一声从里面关住,呛了我一鼻头风。 安然没骗我,严潮真的在酒店,她就是手忙脚乱给错了我房卡,我刷开209房间时,他正光着趴在一个女人身上大幅度运动着,那女人叫得特别爽,颤抖着一个劲儿翻白眼,她还没有叫完,我脱了运动鞋直接拍在她脸上,拍出好大一个鞋印。 我突然闯入让严潮愣住了,他动作停滞下来,女人被从天而降的一只鞋也拍醒了,他们两个特滑稽从对方身体里分开,严潮有些惊慌,他喊了我一声,女人抓着他肩膀问这是谁,严潮没搭理她,他一手摸衣服一手撑住床铺翻下来,金鸡独立穿裤子。 女人不依不饶,她大声问严潮我是谁,他不耐烦瞪了她一眼,“是我未婚妻!” 女人一听就炸毛了,“你不是说你单身吗?你不是说你刚和女友吹了吗?你玩儿我?” 严潮也没被她吓唬住,他穿好裤子从皮夹里摸出一沓钱,直接甩在女人赤裸的怀里,“够吗?别装得这么情深似海,打着模特幌子就不是出来卖的了?我骗你什么了,打个炮而已,这种事谁嘴里还能说实话吗?” 女人本来还要发火,但她看到散乱在床上的钞票,粗略数了下,大概有两千多块,立刻忍了回去,送我过来的女助理看到这一幕没有惊讶,我也不知道她到底什么身份,好像和严潮认识,她走过去说了句什么,严潮怔了怔,抿唇没吭声,脸色很难看。 长腿辣妹穿好裙子捏着钞票走过来,她笑着朝我抛媚眼,“你老公活儿不错,就是太粗鲁了。” 我将头别开,严潮踢了她一脚,让她立刻滚,女郎啧啧嘴,“过河拆桥,爽完骂鸡。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 严潮还要上去动手,被我满脸嫌恶拦住,我问他知道自己现在多恶心吗? 他理亏,没和我犟嘴,垂着眼眸不说话。 严潮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吃喝玩乐胸无大志,大四实习我催他找份工作,他不耐烦说不还没毕业吗,现在毕业两个月了,他还一直伸手找家里要钱,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 要不是当初我和他在一起闹得轰轰烈烈,多少眼睛都等着看我在这个公子哥身上栽面儿,我俩早就完了。 爱情这东西,春风得意时有多信誓旦旦,破灭后就有多打脸。 我从房间出来,他在我后头跟着,一个劲儿道歉承诺,我停下刚想质问,看到他胸口和背部一道道红色的抓痕,喉咙中像梗着一个巨大的石子,很坚硬,刺得难受,吞咽不下去,又没法吐出来。 他急不可待解释,“我晚上喝了点酒,她是我一哥们儿带过来的,然后脑子一热,就…” 他说话时一直谨慎观察我,把所有责任都推卸在那个女人身上,不断诉苦自己多委屈,是上当受骗了,根本不是本意要背叛我。 我看着他烦躁崩溃的撕扯着自己头发,像在做着多么懊恼的忏悔和挣扎,我怎么都觉得他在跟我演戏。 对,严潮最大的优点,除了啃老啃得特别理直气壮,还有一个就是美国奥斯卡在民间的遗珠。 他红着一双眼睛忏悔了半天,还抽打了自己一巴掌,央求我原谅他,几乎就要跪下了,我始终无动于衷。 他试探着朝我伸出手,我盯着他掌心熟悉的纹路,我牵了五年的手,无数个寒冷的夜晚和白天给予我安全感和温暖的手,忽然变得无比陌生,令我抗拒。 我想着他在有了我之后还肆无忌惮抚摸亲吻过别人,也许不只一次,就觉得像闻了一坨又黑又干的屎那么恶心。 “原谅之后呢?严潮,今天会是一根刺,狠狠卡在我心上。” 他一把攥住我手腕,我有些抗拒想抽出来,但没有成功。 “刺可以拔出来,难道吃鱼不小心卡住了喉咙,就一直不管吗,任由它那么难受的卡着,总有方式恢复正常。” “你改得了吗?” 他立刻说改得了,语气铿锵有力。 我冷笑了声,趁他不注意将手狠狠甩开,他喊着我名字还要追过来,被女助理直接伸手拦住,“严先生,您还是不要再强求了,给她一点冷静的时间。” 严潮有些不满,“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陪林总到这边出席一个应酬,中间空出的时间他下榻这家酒店沐浴。” 女助理话音未落,206那扇门从里面拉开,一道欣长清瘦的身影投洒在地面,男人声音有沐浴后的慵懒和沙哑,无比低沉在空气中散开。 “发生了什么。” 第二章 姑父 他换上一身崭新的黑色西装,相比刚才湿漉漉的样子,添上一副皮囊气场更加惊心动魄。 走廊上灯光将他深邃如海的眉眼照得清冽柔和,他有些不满被打扰,质问女助理不知道他讨厌嘈杂吗。 女助理低着头说抱歉,“您侄子这边出了点事。” 我无比茫然左右看,侄子? 当我发现整条冗长的走廊只有严潮这一个男人时,我彻底愣了。 严潮明显对这个男人特别畏惧,毕竟他的绫罗绸缎锦衣玉食都是这个男人给予的,他走过去两步,鞠躬喊了声姑父。 男人目光定格在他身上,发现他裤子穿反了,上半身赤裸,到处都是红色的抓痕,他蹙了下眉,“你在干什么。” 严潮没敢开口,低垂着头,整个人特别虚。 女助理将刚才的事原原本本陈述出来,男人听完反手关上房门,也不知道在对谁说话,“我明天回去。” 严潮吓住了,他结结巴巴央求男人不要把今天的事告诉家里,他只是一时糊涂,没打算真的闹出格。 男人根本不理会他的哀求,转身奔着走廊外走。 女助理飞快跟上去,严潮见自己回天乏术,他握拳狠狠砸向墙壁,“真他妈倒霉!怎么碰上他了。” 我注视着消失在走廊尽头的男人背影,“你很怕他吗。” 严潮颓废嗯了声,“他特别阴,而且很冷酷。我认识的几个家里做生意的哥们儿,都说自己老子在他手里栽过,你根本不知道他有多可怕。” 我没吭声,自己往楼梯口走,严潮从后面追上来,他在背后抱住我,“语语,你别生气了,我给你买礼物赎罪行不行?我们是奔着结婚去的,不能因为这件事,就否决我对你五年的感情。” 我盯着地面投洒下的我们两个人缠住的身影,“这是你第几次出轨。” 他被我问得噎住,不知道该怎么说,我非常冷漠将他圈在我腰间的手臂推开,“我冷静下,这几天你别找我。” 我从他怀里挣脱开,我迈下第一级台阶时,脚下踩住了一张卡片,我弯腰捡起来,发现是名帖,我仔细看完上面全部文字后,问严潮,“你姑父公司是维滨集团吗。” 他说是。 我将名帖又扔在地上,他在我身后大叫,“这是第一次,真是我第一次!” 我迈到第三级时,他语气软了下来,“我发誓这是我最后一次,过去咱不追究了行吗?我真想娶你!” 我转身停下脚步仰头看他,“我想冷静一下,你能闭嘴吗。” 他泄了气,让我想清楚接他电话,他这几天会一直给我打。 我从酒店出来,站在台阶下躲着,严潮穿好衣服奔出大门找了半天,一直找不到我,他有些懊恼抓了抓头发,又徘徊了几分钟开着他的黑色奔驰离开了。 他走后一辆银白色的轿车缓慢行驶到我眼前,悄无声息的停住,正好阻挡了我去路。 我向后退了一步,车灯打得很亮,有些刺目。我用手盖住眼睛从指缝看,刚才那名女助理从车上走下来。 她笑着走到我面前,“阮小姐,您有车接吗。” 我说没有,她指了指这辆我叫不出名字的轿车,“林总稍后没有安排,他吩咐我送您回去。” 我透过完全敞开的车窗看向里面,昏黄的路灯下,隐约露出半张男人侧脸,高挺的鼻梁和削薄的唇隐匿在朦胧光束中,宝蓝色领带松松垮垮勾在颈间,这样懒懒的气息,非常适合成熟的商务男人。 会显得整个夜晚都充满了神秘。 林维止。 那张名帖写着他叫这个名字。 我记得高中他还向我们学校捐赠了五十台计算机,以严潮姑姑的名义,当时很多老师都在办公室八卦,说嫁给这样的丈夫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林维止眼角有一丝细细的皱纹,和皮肤交缠在一起,随着他睁开眼看向我的动作,而变得清晰。 我觉得他眼神特别恐怖,能一眼看穿人的心底,所以在我和他视线不小心交汇时,我仓皇避开了。 严潮姑姑三十多岁,这么算他姑父也不会低于三十岁的年纪。 我站在原地没动,女助理为我拉开后厢车门,笑着请我上去,“您住址方便告诉我吗。” 我摇头说不方便,我拔腿想跑,眼神搜寻着街道驶过的出租,不知道是不是太晚了,竟然一辆空车都没有。 “关于严潮的事,林总作为长辈有一定责任,这个时间不好打车,阮小姐还是不要推辞,您出了任何意外林总会愧疚。” 她说完又补充这是林总的意思。 我从小就怕老师怕长辈,我觉得他们天生自带一种威慑感,她一提严潮姑父的意思,我立刻弯腰坐进车里,僵硬着不动。 女助理关上车门,坐进驾驶位倒车,我将地址告诉她,车里弥漫着一股香味,很淡,但不容忽视,是从我旁边的林维止身上散发出来。 女助理一边开车一边从后视镜看我说,“其实刚才阮小姐出现在林总房中,我有些惊讶,不过还好林总认得您。” 我见过严潮爸妈,但没见过其他长辈,所以林维止认识我,我很不可思议,我偏头小心翼翼喊他,“姑父…你怎么会认识我?” 他没有回应。 我舔了舔嘴唇,尴尬收回视线,对那名女助理缓和气氛,“我也是第一次看男人洗澡。” 我说完觉得哪里不对劲,好像气氛更僵硬了,而且是不可调和的僵硬。 学生时代我就是话题终结者,果然这么多年我还是有这样的特异功能,车厢里顿时安静下来,静得能听到林维止的呼吸。 我恨不得咬掉自己舌头,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拿出来讲什么。 我索性将自己蜷缩起来,紧紧贴着车门,我祈祷着从天而降一个话题吧,一个不会被我乌鸦嘴终结的话题。 我觉得要窒息了,我告诉女助理把车停在前面路口,她问我距离家还有一段路程,这么早下去有什么事情吗。 我含糊其辞说有,女助理正要减速靠边停下,林维止忽然发话,“继续开。” 女助理自然没有听我的,又回到原来的路线。 在一个红绿灯交口时,像雕塑一样的林维止忽然动了,他一动我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他放置在膝盖上的手朝我探过来,而且目标是上半身。 我犹如惊弓之鸟,本能拍掉他的手,惊恐万分瞪着他,在我心里长辈同辈还是分得清,他这样毫无征兆伸出手来摸我,我当然不会坦然接受。 林维止手停顿在半空,手背被我那一下打得通红,他指尖还对着我胸口部位,沉默良久才十分平静说,“你纽扣扯开了。” 我没反应过来,懵懂盯着他那根手指,他指甲修剪得十分整齐,一丝灰尘都没有,手很细腻干净,并不像一个男人的手,或者说的确是一个不沾阳春水的有钱人的手。 等等…我什么开了? 我低头顺着他手指的位置看,安然年初送我的一套皮卡丘版内衣正从沟壑部位露出,那只浅黄色的小尾巴显得十分滑稽,我反应过来迅速伸手捂住,尴尬得恨不得跳车。 严潮不止一次说过,我不够性感不懂浪漫,长这么大连蕾丝都没穿过。 他喜欢穿包臀裙V字领化着艳丽妆容的女人,但他又觉得我这种过去干净的女孩适合娶来做老婆,比外面女人好驾驭,不过他确实对我表现出的兴趣不大。 林维止面无表情重新收回手,他将搭在副驾驶的西装取下披在我肩上,整个过程里全然沉默,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第三章 阮语 女助理专注开车,像哑巴了一样,不过她为了忍住笑,憋得腮很鼓。 车窗拉下一半,耳边是风呼啸着刮过的声音,笼罩在夜幕下的深城,被一团团薄薄的雾气遮盖住,霓虹没有往常那样璀璨。 细小的雨滴穿梭坠落在空气,落入耸立的高楼大厦中,像梦一样无声无息。 深城勾着人的魂魄,它越是庞大繁华,越是不可预料。每天的悲欢离合,都是陌生的面孔在演绎。 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将生活搅得天翻地覆。 比如今晚,我觉得我撞了衰运。 接二连三发生的事,都是我的噩梦。 一个二十一岁的成年女性先是看了陌生长辈洗澡,又被他看了皮卡丘的内衣,不去死真是我脸皮厚。 风撩拨起我一缕长发,好巧不巧擦着林维止的鼻梁掠过,有些顽皮粘在他皮肤上。 我不好意思抓下来,就这么直勾勾盯着,等他拂开,可他并没有,我张了张嘴,想问他痒不痒,可我没来得及问出口,风已经止住,那一缕长发自动坠落下来,飘在他肩头。 他漆黑的眼底倒映着窗外不断后退的街景,五光十色,飞快变换着。 深城那么大,此时又似乎那么小,蓝湖桥静谧伫在河岸上,将自东向西长长的大堤衔接到一起,落在他深邃的眼眸只是很窄的一条线。 他忽然开口问我,“会说吴侬软语吗?” 我摇头说不会。 “那怎么叫阮语这样的名字。” 我说我爸爸教书科目是语文。 女助理笑了一声,“原来阮小姐是书香门第。” 我说差不都是这样。 她问我现在在哪里工作,我告诉她一个集团名称,她想了很久都记不起还有这样一个公司,她朝我说抱歉,我说没关系,这家公司很小,比不了姑父的庞大知名。 林维止没有说话,他闭上眼睛,那样美好的夜景最终在他眸底完全消失。 第二天早晨我正睡着,客厅传来一阵吵闹的声音,我迷迷糊糊听见是严潮,立刻惊醒过来跳下床出去看,严潮被我爸堵在门口死活不让他进,就差动手了,他看到我出来非常兴奋,我问他干什么,他说想我了忍不住来看看。 严潮今天是来负荆请罪,我看了一眼放在茶几上大包小包的礼品,“我不说让你给我几天时间冷静吗。” 他听到我这样说知道我还没原谅他,他小声嘟囔已经一夜了,我没搭理他,转身回屋洗漱,等我出来时他还在,我爸拎着那些礼物扔出门外,“拿着这些东西立刻走,不要来我家。” “爸爸…” 严潮刚喊出口我爸眼珠子差点瞪得流出来,“谁是你爸爸?” 严潮说我和语语已经订婚了。 我爸气得拍桌子,“你们是私定终生,我一天不同意你就不要妄想娶走我女儿!” 我爸有心脏病,我怕严潮再不走把他气出好歹来,我推搡着他往外挤,我爸从后面砰地一声关上门,严潮低头看着散乱一地的礼品盒,有些懊恼抓了抓头发。 原本计划今天我跟他回家吃饭,他家比我家这边好过关,可昨晚那场意外我已经对严潮心灰意冷,他拉着我手央求半天,说他爸妈已经准备饭菜了,让我看在五年情分上不要给两位老人下不来台。 我也觉得临阵放鸽子很不厚道,就勉为其难跟着他回去了一趟,在小区楼下还买了一些保健品,他妈开门时挺高兴,但看见我连一件正式衣服都没穿,随随便便就来了,脸上顿时有点挂不住,她喊了声严潮,转身奔着屋里走。 严潮牵着我手进客厅,等我坐下才跟他妈过去,他妈嘀嘀咕咕好一阵,严潮有些不耐烦了,大声嚷了句,“都这么熟了,又不是第一次见,至于计较这么多吗!” 他妈被儿子一吼老实不少,严潮给我倒了杯水上楼叫他爸,他上去没一会儿垂头丧气走下来,我刚要问他怎么了,忽然看到他爸爸身边还并肩行走着一个男人,正是西装革履的林维止。 我掌心托着的杯子一晃,里面热水飞溅出来,正好落在我手指,烫得我腕子一甩,杯子被扔在地上。 严潮冲过来握住我通红的手指问我没事吧,他为我吹凉气的时候发现我耳朵和脖子都是红的,他惊讶问我到底烫哪儿了,我根本不敢抬头看,我觉得我还需要几天才能消化掉宾馆浴室那具令人血脉喷张的男性肉体。 严潮爸爸坐下和我说了几句,一直有褒有贬的向我提及严潮,问我爸妈的意见,我不好说实话,含糊其辞的回答着,他妈妈把菜上齐招呼我们吃饭,她没顾及我,而是十分殷勤讨好先为林维止拉开椅子,“维止可是大忙人,一年到头也不休息,工作很忙碌吧?” 林维止一边脱掉西装一边说还好,他妈妈又问严潮姑姑什么时候回家,这么久没见也想念她了,林维止明显不想和她说话,嫌她呱躁,只回答过年。 我跟严潮在餐桌上坐下,我对面正好是他,我烫伤的右手拿筷子很费劲,所以没打算吃,就拘谨坐着,林维止将他盘子内没用过的瓷勺放在我碗里,他做这个动作时没开口,我盯着那只勺子,伸手触摸了一下,凉丝丝的很舒服,我小声说谢谢姑父,他低头喝汤,不知道听没听见。 这顿饭吃得很压抑,我全程没有主动讲话,都是他们谁问一句我就答一句,严潮妈一个劲儿的卖山阴,说五年了两家人都没正儿八经坐下谈过,也不知道端着什么架子,哪里不满意说出来,还能亏了我彩礼钱不成。 他妈说话一向难听,指桑骂槐别人端架子其实自己姿态摆得最高,搞得好像世间一切事都能用钱解决,可自己还是吃软饭的。 林维止慢条斯理喝完一碗汤,没有吃其他食物,严潮妈很在意他,问他是不是不顺口,需不需要单独给他做点,他用帕子擦了擦嘴,“不饿。” 午餐后林维止的女助理到这边来接他离开,她只和我打了招呼,似乎对这里的人都不怎么放在眼里,估计平时搜刮林维止太狠,他身边人都看不过。 林维止和严潮爸又寒暄了两句,女助理将搭在椅背上的西装递给他,正好越过我面前,我伸手扶了一下,和林维止的手碰到一起,他手指温度很热,我被烫了一下赶紧松开。 他系纽扣时偏头看了一眼严潮,“听说你还没有工作。” 严潮说是,一直在等合适的岗位。 严潮妈听见从厨房里窜出来,“维止,你看你公司做的这么大,有没有合适的位置给安排?咱们老严家八辈单传,一直都是一儿一女,严潮是不争气,可他也是宝贝疙瘩,你看在徽卿面子上,对这个侄子费费心。” 严潮爸也跟着帮腔,问他觉得什么岗位合适,说完自己还小声嘀咕了一句,“经理?” 严潮一听经理眼睛发亮,林维止面容冷淡问他会什么,严潮梗着脖子想了半天也没找到自己的特长,他妈气得推了他一把,“你不会不能学吗?” “大嫂以为我的公司是学校吗。职场没有耐心等待一个人学会再委任,如果倚仗和我的关系平步青云,出了纰漏谁来负责。” 林维止这句话给严潮判了死刑,他耷拉着脑袋泄了气,女助理看到这样场面对林维止说下一场会议的时间已经来不及,她打开门侧身让出一条路,不断举起手腕看表。 严潮爸起身送他走到门口,林维止从西装口袋内摸出一张卡,塞入他手里,“这是徽卿的心意。” 严潮妈因为儿子求职遭拒冷着的脸孔立刻挤出笑纹,她蹿过去一把夺下那张卡,迎着窗子的光亮看了看,也不知道看什么,笑眯眯在围裙上蹭了蹭,“哎呦,徽卿总是这么惦记她大哥,这么多年拿了你们很多钱,我还叮嘱严潮将来要为姑父效力,不如就让他去你那里上班,自己家里人盯着财务,别让外人做手脚。” 他妈可真敢说,上来瞄着财务的肥差,别说严潮这么一事无成的庸才,就算是名牌学校毕业的高材生,想要进入维滨集团都要打破脑袋争一席之地,林维止一言不发直接走了出去。 私底下怎么被拒绝都好说,当着我的面严潮很尴尬,他埋怨他妈怎么这么贪心,只要能进去找个闲差就行了,当不当官儿他不奢望。 严潮妈恨铁不成钢的戳他脑袋,“你是老严家一根独苗,肥水不流外人田,你要是争口气,他能瞧不上你吗?事业没出息,人也不会找,懂不懂什么叫门当户对?” 扯来扯去还是到了我头上,我冷笑一声盯着严潮,“你昨天做了什么,没和你爸妈说吧?” 严潮冲我挤咕眼,他妈问我说什么,我一声不吭将严潮往旁边狠狠一推,头也不回离开了他家。 关上门时我还听见他妈在屋里嚎,说他找了个家风不正的女人,还大言不惭知识分子家庭,连基本礼貌都不懂。 这事之后我一直没搭理严潮,他每天还会去家里找我,但都吃了闭门羹,坚持到第三天他人就不见了,我爸为此还奚落我,说我看上的都是什么混账,这点耐心都没有。 其实严潮没走,只是转移了阵地,把堵我的地点从家改成了公司,不过公司保安盯着打卡,他进不来只能徘徊在门口,委托前台每天早晨给我送一大束红玫瑰。 身边同事都知道我们在一起五年,而且之前经常看见他开车来接我,私底下逮着机会就问我怎么保鲜爱情,女人都有虚荣心,当时我说的神采飞扬,现在回想起来打脸真是挺疼的。 那段时间我顾不上接受严潮的道歉,因为陈总说公司最近要谈一单大生意,上上下下一百来号人精神都高度紧绷,我任职的华锦规模不算大,一些眼光高的大公司很少愿意合作,所以陈总特别重视,和我一个部门的时娅偷偷打听过,高层内部传言说对方老总姓林,很快这个消息就在整个公司传遍了。 这座城市姓林的商人不少,但不知是不是最近严潮姑父在我生活里出现的次数太多,我第一时间想到了他,那张矜贵严肃的脸孔从我脑海里闪过时,我手里的笔差点掉了。 偏偏怕什么来什么,陈总秘书忽然在午休时从办公室跑出来,她脸色惨白,手里握着一片姨妈斤,她冲到我面前停下,疼得说话声音都发颤,“阮语,半个小时后林总过来考察,你把公司新媒介资料送过去,在会客室。” 她等不及说完就奔着洗手间跑,我冲她背影询问是维滨的林总吗,她那声是被关在了女厕门里,也关在了我惊恐睁大的眼睛里。 我坐在桌子上用手指哆哆嗦嗦的在脸上画十字,嘴巴里念念有词,时娅发现我神神叨叨的,出于好奇把耳朵凑过来,她重重哈了一声,吓了我一跳。 “阮语你个大傻叉!你拜真主念阿弥陀佛干嘛,还有,呐,手应该在胸口画,呀!你胸也太平了吧?” 我立刻把她手推开护住自己胸部,如临大敌瞪着她。 时娅是我们公司头号波霸,身材辣得流鼻血,怎么说呢,因为她我终于明白S型到底是怎么个型。因为这个得天独厚的条件,她进来没多久就拿到了客户部组长的职位,公关方面是一把好手,也难怪,哪个男人不愿意谈着合约还赏心悦目呢?据传说时娅有39D的大杯,而且是男人揉出来的。这个传说者就是阅人无数被她接替的上一任公关组长… 我接过一名男同事调出来的文件绕过桌子往外跑,时娅在我身后说,“喝豆浆没用,你天生残废,没胸没屁股的,有男人要就不错了。” 都统统去死吧! 我往会客室走的路上,安然给我打了个电话,她在那头叫苦不迭,说自己最近犯太岁,迟到半分钟都要挨批斗大会。 我握着手机愁眉不展,其实犯太岁倒没什么,关键我最近…犯林维止。 他可比太岁恐怖多了。 第四章 生日礼物 我和林维止碰面的次数太频繁,而且几乎都是我最尴尬的时候,比如捉奸,比如被男友婆婆瞧不上,再比如像一只流浪狗连车都打不到。 我觉得被一个男性长辈掌握了一切弱点和狼狈,真的太太太太太难受了! 我拿着文件走到会客室时,没看到留着一撇小胡子的陈总,只看见了一如既往严肃矜贵的林维止,他背对着门口,手上托着一只紫色钵盂,正站在窗前为鱼池里的小鱼喂食,我立刻停下脚步,不知道该不该进,我犹豫不决的时候,他在里面忽然说了句,你是石狮子吗。 我懵着左右看了看,他从钵盂里又抓了一把鱼食,“说你。” 我低下头走进去,将资料放在桌上,无声无息站在他身旁,我看了眼里间打电话的女助理,我没有独立和客户约见过,所以不清楚要说什么做什么,就把自己当个隐形人。 等女助理挂断电话出来,看到我在这里,她迟疑了一下主动对林维止说她出去办点事,后者没有阻拦,我盯着她走出门口的背影有些慌张,林维止看出我的慌,他问我怎么了,我脱口而出,“我有病。” 他转过身来看我,“什么病。” “长辈独处恐惧症。” 他一怔,垂眸思索了一会儿,有些好笑说,“很特别的病。” 他因为脸上笑容眼角拥挤出一丝浅浅的皱纹,“我给你治疗好,有什么好处吗。” 我傻兮兮问他什么好处。 我问完打了个喷嚏,林维止抬腕把鱼食洒入水池,他没有和这个话题纠缠下去,而是指了指水面泛起的波纹,“这里有一只绿色燕尾。” 我啊了一声,夺过他手上钵盂兴致勃勃冲过去,“难道陈总把扣我的全勤又拿来买新鱼了?” 我抓着鱼食往里面撒,问他在哪里,他指给我看,许多鱼都缠在一起,那只绿色的被覆盖住,只露出一片麒鳞,绿得非常苍翠,我为了看清楚干脆弯腰趴在池子上,将半个身子都探出去看,可我还是没有看到,我让他再指给我一次,然而回应我的只有非常死寂的空气。 我转身寻找他的霎那眼前忽然跳入一个金粉色盒子,盒子上系着一根银带,我愣了两秒歪头看向盒子后面的林维止,他没有看我,也不说话,我想起老人们有一句话叫会咬人的狗不叫,于是僵着身体一动不敢动,他等了片刻垂眸注视池子里因为我一根长发垂下惊吓散开的鱼群,“听说今天是你二十一岁生日。” 我盯着他手上包装精美的盒子,恍然大悟今天原来是我生日,我自己都忘了,我爸妈最近被严潮气得也没想起来,我非常狐疑问,“姑父,你怎么什么都清楚啊,你是诸葛亮吗?” 他没回答我,把盒子放进我怀里,又弯腰从池水里捞起我那根被浸湿的长发,湿漉漉的发尾粘在他掌心,显得很娇弱,他盯着看了一会儿,薄唇内吐出三个字,“有鱼屎。” 我懵懵凝视他,他将目光从头发移到我脸上,再次重复了一遍,“你头发上有鱼屎。” 我哦了一声,用十秒钟才从他比例精湛的五官上反应过来,我跳脚让他给我弄下去,他非常冷静用手指把那团绿色的屎一点点拨弄掉,桌上放了一杯茶,他手指探入进去洗了洗,“打开看看喜欢吗。” 我低头闻了闻盒子,他对我这个小心翼翼生怕被别人害了的动作好笑又好气,我想把钵盂放下再解丝带,刚才趴在池边掌心沾了水,钵盂又很滑,我一下没拿住,从我手心里歪歪扭扭跌下去,钵盂是陈总最喜欢的东西,是纯正的紫金,我一年工资都赔不起,我手忙脚乱追着钵盂掉落的轨迹往前冲,眼看就要撞在椅子上,林维止从我身后像拎一只鸡一样把我抓住,我重心后移,又奔着他怀里撞进去。 我感觉到自己后脑勺磕在一块坚硬的铁上,还是一块刚从炉子里冶炼过拿出来的热铁,我仰面从头顶看过去,林维止的脸是倒着的,我痴痴问他,“姑父,你眉毛怎么长下面啦?” 他掐着我的腰将我转过去,和他面对面四目相视,他问我现在长在哪里。 我咧开嘴笑着说在上面。 我和他的脸挨着非常近的距离,他呼吸出来清冽发苦的烟味,喷在我鼻尖和嘴唇,让我觉得口干舌燥,心脏也跟着扑通扑通剧烈跳动着,我很想把他推开,脑子又晕乎乎,他在这时十分平静对我说,“你踩住了我的脚。” 我轰地一声清醒过来,咽了口唾沫赶紧朝后面蹦开,他锃亮的黑色皮鞋上一块好大的灰色鞋印,我觉得林维止这辈子都没有任由自己这么脏过。 我双手合十朝他耷拉着眉眼,“姑父,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你可不要和我老板告状啊!” 他嗯了声,“知道你不是,以你的脑子,故意未必踩得上。” 我没听出他在挖苦我脑子笨,在我快要被这份尴尬和窒息吞没的时候,陈总终于姗姗来迟,他推开会客室大门喊了声林总,抱歉抱歉。 然后朝林维止快步走来,伸出手和他握在一起,“有失远迎,是我失礼,刚结束一个会议,让您久等了。” “我比预定来早,不是陈总的错。” 林维止和他一同坐下,陈总在拉椅子的同时颇有深意注视我两秒,我以为我脸上脏了,拿手抠了半天,他笑着指了指我和林维止解释,“林总光临太突然,没有能派得上场的人,小阮很毛躁,没有冲撞到林总吧?” 林维止微笑说没有。 陈总长舒了口气,“那就好,不然可要在林总面前丢人了。” 林维止对我在公司的情况很感兴趣,他问我是秘书吗,陈总挥了挥手很头疼的样子,“小阮如果做我秘书,我的工作一定一塌糊涂,每天擦屁股就要擦好久。” 林维止忽然扑哧一声笑出来,陈总见他这张万年冰块脸竟然有了笑容,一时间高兴得不行,继续讲我的事迹,“小阮看着冰雪聪明,但她毛手毛脚,做事丢三落四,不过她很有意思,和公司同事相处和谐。” 第五章 很可爱 他说了这么多有些渴,低头看了一眼桌上只有一杯茶水,而林维止一直也没有喝,他斥责我怎么不倒茶,我刚要转身去,林维止阻拦住说他并不渴,陈总这才端起来那杯,“茶凉了,林总如果稍后喝再让小阮斟一杯热的。” 他说完仰脖灌下去,林维止脸色有些微妙,我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想不起来是什么,等陈总把那杯茶全都喝光,我才猛地意识到那不是林维止洗鱼屎的水吗。 我觉得有点恶心,陈总将我带来的资料拿出,他摊开交到林维止手中,和他简短阐述了一些自己的模式和理念,我从小到大有一个毛病,就是听别人讲东西一定会打瞌睡,而且是死活叫不醒那种,陈总讲了没多久我就站着犯困,耳边嗡嗡的都是他们沟通的声音,起先还有林维止在说,到后面只剩下陈总自己。 我摇摇晃晃的时候陈总有些愕然喊了声林总…接着我便感觉到自己身上多了一重重量,我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林维止的西装在我身上,陈总看到这一幕他立刻起身将空调关上,嘴巴里骂他的秘书,“小赵越来越不会办事,怎么把温度开得这么低。” 林维止重新坐下和他又说了半个小时,他最后提出三天时间考虑,再给这边答复。陈总合上文件和他握了握手,“那我静候林总佳音。” 我见他们结束,赶紧把身上西装递过去,林维止穿好走出大门,女助理正坐在对面休息室等候,她出来分别看了我和林维止一眼,又走进刚才的会客厅不知去做什么。 电梯到达这一层,林维止迈进去,两侧门缓缓合住,在只剩下一条缝隙时,他忽然又按住开关,电梯门再次打开,他长身玉立站在中央,看了一眼陈总身后打哈欠的我,似笑非笑说,“陈总身边这位阮小姐很可爱。” 我张大的嘴巴立刻定格,陈总回头看了看我,以为我下巴脱臼了,用手给我狠狠掰了回去。 送走林维止之后,陈总没有放我回去,他将视线从不断下降的数字上收回,“小阮跟我过来。” 我一边揉着误伤的下巴一边跟陈总进入办公室,赵秘书为他泡好茶水要走,陈总吩咐她再为我斟一杯果汁来,我有些愕然,连说了两声我不渴,他让我坐下别客气,脸上笑容非常明朗,让我升出一种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感觉。 陈总平时特别喜欢摆官架子,就算部门经理都很难在他办公室得到点特权,赵秘书也很莫名其妙,她为我斟满一杯果汁询问还是否有其它事情,陈总让她下去,把门关好。 赵秘书离开后办公室陷入十分诡异的气氛,陈总一直盯着我打量,细致到能数清我有几根汗毛,我被他看得很不自在,这样持续了大概五分钟,我问他有事吗,他看着我的目光意味深长,“小阮,在华锦上班多久了?” 我说九个多月。 他从桌角拿起一份档案,从一堆员工资料表里找到了我的,仔细翻看着,“大四就来实习,毕业转正,一直是四平八稳,没有做出起色,同期员工都手持业绩,唯独你在客户部显得很平庸。说一句可能比较否认你能力的话,多你不多,少你不少。” 陈总一番批判让我有点难堪,我以为他要开除我了,我正琢磨着我下巴被他掰了能不能临走算一次工伤,他放下那份档案夹对我说,“小阮,其实我很欣赏你,虽然你业绩一般,但在这个职场到处充满规则的年代。”他说着话指了指自己脑袋,“你这里很纯粹,这是很难得的。” 我回味了一下,“陈总,您是不是说我蠢啊?” 他怔了怔,忍住笑说只是纯粹。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他问我要不要抓住一个机会。 他忽然不说了,卖起了关子,身体向后一仰,端着茶杯喝水,我等了会儿他还是沉默,我问他什么机会,他盯着杯口一片墨绿色的茶叶,“你和维滨集团林总什么关系。” 我其实猜到他会询问,因为林维止看上去是一个非常凉薄的男人,他对待什么都冷冷淡淡,能主动脱下衣服给一个女人御寒,在外人眼中都是不一般的,我不想借着严潮姑父帮助我在公司站稳脚跟,所以我没说和林维止的亲戚关系,只说有朋友和他认识。 陈总喝了口茶,笑得满是奸诈,“只是这样吗。” 我听不太懂他说话的语气,看着他没出声。 他笑着把杯子放下,“没关系,对于员工的私生活我不感兴趣,我只想说,如果你想要得到一笔业绩,眼下或许是你最好的机会,因为林总和公司任何一个人都不熟悉,不管在什么领域与场合,熟悉一点终归能拿到些优势,你说对吗。” 我蹙眉说可我什么都不懂。 他说三天后林总会给结果是否合作,到时候陪同周经理过去就可以,适当利用一下这份特殊。 陈总没等我反驳和推辞,直接让我出去。 我越害怕和谁接触,偏偏还逃不过,我垂头丧气从办公室出来,撞上了时娅,她问我要不要一起下班吃牛肉面,我说没心情,她骂了我一句不由分说拉着我往外走。 这个时间几乎所有公司都在下班,我和时娅滞留在车来人往的马路牙子上,她翻出手机给我看照片,问我哪个看上去更不错。 我扫了一眼发现都是男人,她挨个指给我看,“这是机关的,有点大男子主义,喏这个是私企的,赚得多可诱惑大,前女友是他秘书,还有这个,是搞设计的,很木纳,没情趣,这个…” 她说着说着忽然沉默,整个身体都紧绷住,我问她没事吧,她用手肘捅我,“你看那边,是不是宾利?” 我刚要扭头看,她有让我别动,用余光看,我梗着脖子看向她说的那辆车,那辆车从十字路口拐过来,正闪灯要靠向路边,行驶得非常缓慢,时娅说深城能开这种型号豪车的人很少,她将手机塞回口袋里,“你说我钓他怎么样?我想我这样的美女要搭便车应该不会有哪个男人舍得拒绝吧?” 时娅第一次这么兴奋,“这是不是天意啊,阮语我告诉你,仅仅止步于公关组长绝不是我的能力,也满足不了我对生活的欲望,你们丑小鸭永远都理解不了白天鹅对金龟婿的雄心壮志。” 她转身跑了两步对着一辆空车照了照自己的脸,又跑回来问我现在妆容还行吗,我敷衍她说一直都那样。 她眼睛都快斜飞了,她小声问有没有发现车上有一双眼睛始终在盯着她,目光热情如火,似乎要在这个晚上发生点什么。 那辆黑车一点点靠拢过来,开得非常缓慢,到我面前刹车停下。 第六章 闭嘴 林维止的女助理从车窗探出头,看到她那一刻我有些发懵,这车不是上次那辆,她笑着问我要不要捎一程,我没来得及张口拒绝,时娅认出了她以及坐在后座露出半张脸的林维止,她在我旁边非常高兴说当然可以啦!正好这个时间打不到车。 女助理迟疑了一下,她问我这位小姐是。 时娅从包里取出一张名片,她交给女助理的同时还不忘朝后座抛媚眼,女助理看了一眼,她笑着打招呼,“原来是时小姐,久仰。” 时娅特别兴奋说林总知道我吗? 女助理有些尴尬,我捅了捅她,“基本的客套你听不懂啊,你去买猪肉,猪闻一闻你就是因为看到同类兴奋吗?” 时娅呸了我一口,她和我交换了一个位置,站在距离后座更近的地方,她手拉了拉门,发现门是锁着的,她敲了敲车窗娇滴滴喊林总,女助理说林总在休息。 我透过玻璃什么都看不到,只能从打开的副驾驶门缝看到林维止的身体和笼罩在黑暗中的下巴,我说,“那就不打扰了,我们往前走走打车。” 时娅狠狠掐我,嫌我不知道利用机会,女助理回头看着林维止,见他并没有什么反应,也就没再邀请我上去。 这辆车开走后,时娅气得推搡我,“你不想钓不要毁我良机啊,林总这样档次的男人不是每天都有运气碰到的好吗?” 她骂完才忽然顿悟,她不可置信问我,“他秘书怎么认识你啊?” 我说今天我去会客室送的资料。 她冷笑说别逗了,人家那种身份什么阿猫阿狗还能记在脑子里吗。 我知道瞒不了她,我说那是我男友的姑父。 时娅听到很惊讶,她谋算了一会儿,笑得眉眼弯弯,两只手握住我的脸揉来揉去,“我亲爱的阮语,你可真是深藏不露啊,有这么大的靠山,你跑来这小破公司当哪门子公关啊,你说咱俩关系铁不铁?” 我已经猜到她要让我干什么,我摇头说不铁。 她脸色一沉,“我又不是抢你男朋友。” 我把她手从我脸上拂开,“他都结婚了,这会遭报应的。” “遭什么报应,这世上优秀的男人不就是用来抢的吗,谁有本事就是谁的,结了婚也没用。” 我根本不懂她的逻辑,我觉得插足别人的婚姻是有悖世俗和道德的犯罪,是不能被原谅和救赎的邪恶,是要下地狱永世不得翻身的,可她却理所应当。我转身往车站走,她一直跟着我,告诉我只要把电话给他,再帮她约林维止出来,剩下的她搞定。 我停下脚步盯着她义正言辞说,“我不会看着你走上歧途,而且你也搞不定,他不是男人。” 时娅愣住,“不是男人?” 我点头,“他那方面有问题。他和严潮姑姑一直没孩子。” 时娅咽了口唾沫,她半响说不出话来,她难以置信那么英俊阳刚的男人怎么得了这种病。我转身登上一辆公交和她挥了挥手,车开出十几米远,她还愣在原地。 我扶着把手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周围人都用很诧异的目光看我,在我断断续续的笑声里我听见口袋的电话响,我掏出来看到一个陌生号码,我笑得喘不过气,那声喂都是颤抖的,那边沉默半响传来很低沉的嗓音,“这么开心。” 我喉咙里的笑声嘎嘣戛然而止,像噎了一下。 他在那边说,“我在公交下一站。” 我握着手机,屏幕已经黑下去,我踮脚看向窗外车水马龙的街头,那辆香槟色轿车果然正不急不缓跟着公交行驶,玻璃颜色很深,看不到里面,但女助理的轮廓透过挡风玻璃看得很清楚,我跟司机说下一站下,到达时我跳下车门,直奔停泊在路旁的车走过去。 林维止摇下车窗将那只盒子递出来,我这才意识到我把礼物落在了会客室,他手腕戴着的表在阳光下折射出一道十分刺目的金光,他在我眼里这一时刻像一樽佛祖,我淹没在茫茫人海他都还能找到我。 我接过来刚想和他说声谢谢,林维止一声不响摇上车窗,直接在我的注视下拂尘而去。 第三天头上公司委派周经理和我还有另外两名市场专员去维滨集团做最后一次合约的接触和详谈,到达公司后对方市场部负责人在等候,带走了那两名专员做实地考察,我跟着周经理上楼找林维止。 我们从电梯内出去,他一直在和我交待一些事务,我光顾着听他说,没有留意到脚下一道沟坎,纤细的鞋跟踩进去,所幸我反应快,立刻扶住墙壁停下,但仍旧崴折了一块鞋跟,他看到后问我有没有伤到,我说没有,我把鞋跟从缝隙里拔出来,歪着身子站在他面前,他有些无奈发笑,“要不我自己过去,你到休息室等我。” 陈总安排我越级过来,就因为我和林维止是熟识,职场再强大的人也需要依托更大的强者、需要关系门路才能事半功倍,如果我不跟进去,谈下来还好说,谈不下来我难逃其咎,我告诉周经理没问题。 我跟着他一瘸一拐找到林维止的办公室,他穿着一身枣红色西装,笔挺坐在宽大的红楠木桌后,正聚精会神听几名中年部下汇报工作。 我敲了敲门,屋内的声音随即戛然而止,所有人齐刷刷朝门口看过来,我被那些陌生目光盯得头皮发麻,指了指周经理结结巴巴说,“姑…林总,我们…” “脚怎么了。” 他没等我说完打断我,看着我那只矮下去的右脚,我说跟不小心折掉了。 他抬眸又看我,眼睛里有一丝讶然的目光,大约更觉得我呆笨搞笑,五厘米的鞋跟都穿不稳。 他合上面前摊开的文件,“你们稍后再过来,我谈点事。” 部下有条不紊从办公室离开,经过我身边时每个人都特意低头看了眼我的鞋,我有些尴尬,脚趾在鞋里动了动,等他们都走光后,周经理带着我进入办公室,弯腰非常恭敬和他握手打招呼,他坐在椅子上收回手,示意我们坐下。 周经理和他简短说了一些,他一直在沉默聆听,听了差不多一半,他问资料是否带来,周经理喊我名字让我给林总,我从蓝皮夹里翻了翻,资料实在太多,看得眼花缭乱,我抬头问他,“您要什么?” 他盯着我因为着急和紧张脸上淌下的汗水,“你有什么。” 我把资料标题都念给他,念得不是很通顺,他勉强听了几份抬手制止我,“好了闭嘴,这些我都不要。” 我立刻抿唇,不敢再说话吵他。 他问周经理有没有企划书,我在最后一页上找到,我大喊说有,我抽出来递给他,他接过去看的过程里,从桌角的盒子抻了几张纸,递到我面前,“妆花了。” 周经理微微蹙眉看向我,他距离我这么近都没有发现的事,林维止和我隔着这么远却看得很清楚,我接过来的同时他笑着说,“林总这样身份的人,即使一心二用,也可以做得很周到。” 他递给我的那张纸带着很清冽的香味,香气有些熟悉,好像就来自他身上的味道,林维止专注审视文件上的数据,有些地方提出质疑,这些我都提前温习了功课,所以能够对答如流,他等我解释完全部疑问后,将企划书合上递回来,他正要开口说什么,女助理站在外面敲了敲门,“林总,会议时间到了。” 林维止从沙发上起身说了声抱歉,他将挂在椅背上的西装搭在腕间,直奔走廊,周经理急忙喊住他,“林总,那么这一次合作…” 林维止脚步匆匆走出办公室门,女助理笑着说,“林总临时有重大会议,恐怕结束要很晚,不如周经理先到市场部看看,我们这边尽快通知华锦。” 她说完又将目光看向我,“也可以留下阮小姐,假设很快结束,林总和她说也一样。” 我内心当然不希望被留下,想到要单独和林维止说话,我就觉得脚底发麻,周经理也很诧异连组长身份都不是的我怎么能留下与林总对话,但对方助理提出来了,他也不好回绝,他让我先留下,如果林总有问题再打电话通知他。 他离开后我也要走,女助理问我去哪里,我说到外面等,她指了指办公室,“阮小姐在这里也没事,林总没有说您不许留下。” 她说完拉开抽屉拿出一堆零食,都是女孩子很爱吃的东西,放在茶几上招呼我,“阮小姐累了也可以到里间休息,林总一般开会时间都在四个小时。” 我盯着那些花花绿绿的包装纸咽口水,她看出我很馋,为我打开倒进盘子里,我问她姑父私底下也这么爱吃吗。 她扑哧一声笑,“林总当然不吃。” “那他办公室为什么会有。” 女助理说这是特意为我准备的。 我拿着一颗蜜枣愣了愣,“姑父掐算出我今天会留下啊?” 女秘书被我问得脑仁疼,她放下那些食物告诉我还有事要做,拉开门走了出去。 我在林维止的办公室吃吃喝喝起初还觉得很满足,后来闷得难受人也开始坐不住,我很害怕独处,我总觉得墙壁里有血淋淋的骷髅在看着我。 安然高中带我跷课看了一场恐怖电影,从那之后我就留下了心理阴影,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揭过去。 我用纸擦了擦手,小心翼翼探出头左右看了看,这一层是高层办公室,人很少所以显得非常安静,这种诡异的安静让我骨头发冷,我喊了声有人吗,答应我的只有飘荡在四壁的回音。 右侧走廊尽头有一扇敞开的玻璃门,门上隐约有人影晃动,我立刻朝着那扇门飞奔过去,越来越逼近我听见有男人说话的声音,下一刻门被人从里面关上,窸窸窣窣的动静也戛然而止。 我停下透过玻璃发现了林维止,他倨傲清冷的眉眼睨视着偌大的会场,每个西装革履的下属坐姿都非常端正,投影仪上一遍遍循环播放着工程项目的现场图,林维止偶尔会吩咐助理停下,然后针对某些内容演讲,隔着一扇厚厚的玻璃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可他自信从容的表情却非常清晰落在我眼里。 严潮从年少在这样优秀的姑父熏陶下竟然成长得这么一无是处,果然人和人之间是不能攀比的,慧根和天性这两种东西后天没有办法弥补。 那天知道了林维止是严潮姑父,我还特意上网搜索了这座城市的商人名录,竟然没有发现他的照片和资料,不知道是他过于低调还是公司内部做了抹除,不想将他的一切曝光出来。 严潮那么高调的人对林维止是他姑父竟然缄默不语,接触时也畏首畏脚,似乎林维止真的很恐怖为人处事也非常神秘。 我等了很久会议都没有结束的兆头,我只好又回到办公室躺在沙发上继续吃,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吃了多久,吃到我快睡过去的时候,办公室的门无声无息被推开,进来的人影原本还迈着步子,不知道是闻到还是看到了什么,脚下忽然又停顿住,微微怔了下退出去,看了一眼标牌确定是他自己的办公室。 他捏了捏眉心,将门合上走进来。 我趴在沙发上吃得已经头晕眼花,怎么没给我留下一瓶水呢,这有点噎得慌啊。 我迷迷糊糊中感觉到被人揪住,整个身体腾空飞了起来,我手上的话梅掉落在沙发缝隙里,身后的人在掌心上将我翻了个个儿,我转身看到林维止,他白色的衬衣扣子解开,领带和西装搭在左臂上,他眉眼间有一丝疲惫,还有…一点愤怒。 我打了个哈欠,有气无力问他,“姑父,谁惹你不高兴了?” 我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脚下嘎吱一声脆响,我和他同时低下头看,一枚薄薄的薯片被踩碎了,有一些碎渣渗入到毛毯里,我隐约明白他为什么生气了,我还没来得及道歉,林维止一只手捏住我下巴,指尖微微收缩,将我脸挤成了一个包子。 第七章 姑父,你是不是很闲啊 我在他大力揉搓下艰难喊了声姑父,可那个父字还没落音,一个饱嗝从我嘴里冲了出去,是一股夹杂着酸甜苦辣各种味道的嗝儿,林维止刚好呼吸了一口,他立刻蹙眉将我松开,我捂着喉咙咳嗽了两声。 女秘书从门外捧着一摞厚厚的文件敲门进入,她和我一样,林总只喊了一半,取而代之是一声感慨万千的,天呐! 她把文件放在桌上,转身朝重灾区走过来,她实在不可思议我有这么大的爆发力和破坏力,她平复了很久之后才招呼清洁员进来打扫,并且撤掉了那块缝隙里都是碎屑的波斯毛毯。 她转身朝林维止道歉,不该把我一个人留下,林维止没有抬头看她,而是在那些标注了不同颜色纸条的文件里挑挑捡捡,我走过去替女秘书开脱,“这不是姑父给我的零食吗。” 林维止听到这一句才从文件中抬头,他哭笑不得问我,“所以是我的错。” 我点头,“对啊,擒贼先擒王!” 女秘书深深呼吸了一口,她下意识后退半步,似乎怕被殃及什么,然而林维止只是加深了这个笑容,“你先出去做事。” 女秘书从办公室离开,等到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特别好奇趴在桌上,托着腮问他,“姑父,她们为什么都那么怕你啊?你又不打人。” 林维止盯着被我胸口压住的一支笔注视了很久,他伸出一根手指将笔帽压住,一点点抽出来,“你怎么知道我不打人。” 我啊了一声,“真的还打人啊?” “不用手。” 不用手是什么意思?我探头从桌角看他的脚,“用脚吗?” 他没有说话,我问他不是用武器吧? 他手再次按住鼻梁揉了揉,“对,用武器。你再吵我就掏出我的武器。” 他说完看着我,“阮语,闭嘴。” 我立刻捂住嘴巴不再出声,他用笔在文件上勾画批阅,我闲极无聊在屋里转悠,我总觉得忘了点事,可到底是什么又想不起来,等到林维止一整摞的文件都批改完,我忽然拍了下额头,“姑父,周经理让我问你,这单合约你签不签啊?” 他合上文件挺直脊背缓和了两秒,看着我说,“没有特别优势的地方,吸引我签。” 我有些失落,小声嘟囔了一句,林维止等了一会儿见我没有央求他,他又说,“也可以考虑,看你表现。” 我竖起耳朵听到最后四个字,眼睛亮了亮,他伸手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本书,书的封皮很陈旧,他递给我,“背下来。” 我指尖刚要触碰到那本书,他这三个字吓得我手又缩了回来,他说他很喜欢里面的处世哲学。 “你喜欢为什么你自己不背让我背?” 林维止说,“我读过两次,已经记下了。” 我扫了一眼书的页数,不算很厚,但也有上百页,而且都是密密麻麻的小字,我接过来的同时问他,“姑父,你是不是很闲啊?” 他看着我没说话。 “姑姑不在你身边,你是不是寂寞空虚啊?” 他抿唇从椅子上站起来,将西装重新穿好,留下一句傍晚来检查成果,闪身从门口消失。 我握着那本书在心里问候了林维止祖宗十八代,我终于明白严潮为什么这么怕他,他这种说一不二的性格再加上更年期真的很操蛋。 更不可思议是他很难让人拒绝,所有反抗的力量在面对他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都变成软趴趴的棉花。 在我咬牙切齿背诵的时候,一名部下来找林维止,他推门发现只有我一个人,有些奇怪问我林总呢,我没有理他,低头继续背,他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小声说了句怎么有个女人,这才转身离开。 我下巴支在膝盖上昏昏欲睡,忽然在半梦半醒中闻到了一股饭菜的香味,我立刻苏醒过来,额头磕在一块坚硬如铁的东西上,我捂着惊叫一声,林维止在我哀嚎中面无表情俯视我,我一眼看到了他拎在手上的食盒。 我和他对望了大概半分钟,他和我呈现出一种敌不动我不动的架势,我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小腿,他这才开口,“饿吗。” 我点头,他转身走向办公桌,“过来。” 我站起来拍了拍屁股,其实这只是本能动作,因为这里根本不存在灰尘,毫不夸张说林维止办公室的地比我的床都整洁,他鞋比我脸都干净。 我想要活跃下气氛,坐下之后主动开口说,“姑父你知道吗,我上学时候有一个同桌很调皮捣蛋,他也是很闲,而且喜欢整我,后来严潮帮我打了他一顿,那次严潮可英雄啦!” 林维止嗯了声,“后来。” 我有些不好意思,“后来那个男生找了一群混混放学堵严潮,影响很大,严潮还被学校通报处分,差点开除学籍。” 林维止等我说完后抬起眼皮看我,我摇头说没有了。 他将甜粥从餐盒内舀出来放到我面前的空碗里,“最后是我出面,保住了他的学籍,解决了那个欺负你的男生。” 我唇角抽动,头顶像劈了一道雷。 我实在没想到剧情是这样跌宕,因为自始至终严潮都没告诉过我这件事是他姑父摆平,我以为是他一力承担,还觉得非常有面子,原来林维止做了这么多年的无名英雄。 我忽然不知道说什么了,闷头喝粥,他盯着我看了半响,好笑又好气说,“你是我见过最笨的。” 其实我爸妈都是高智商,可惜我没有遗传到他们的优势,小时候我也不能接受这个残忍的现实,后来受到的打击多了,才发现我抗击能力比很多人都强。 我将碗举起来扣在脸上,把里面的碎渣都舔得干干净净,“人生难得糊涂,活得那么精明干什么,精明的人看透那么多,最后不都得抑郁症了。” 他盯着我湿漉漉的嘴角有些好笑,“可你不是不想精明,而是天生蠢。” 他说着话手忽然朝我伸过来,我盯着他宽大的手有点斗眼,脑袋不由自主向后仰,他很严肃命令我,“别动。” 他指尖抚摸上我嘴角,将一块奶油刮下去,我吐出舌头在那个位置舔了舔,“姑父,怎么是咸咸的?” “因为我没洗手。” 我愣了下,他一本正经将那本书拿起来打开第一页,“记住了吗。” 我刚要拍胸脯让他考吧,他忽然翻过去很多页,停在中间位置,“你只背了第一页对吗。” 被戳破的滋味真是太不好受了! 我央求他就考第一页吧,他翻回去选择了靠后的一句,让我接上句,我完全想不起来,而且他这样把我的思绪打乱了,我连第一句都不记得,他手指在边角上轻轻戳点着,“如果背不出这单合约就不会签,不签陈总会扣你的钱,扣钱买不了食物,你就会饿肚子。” 天大地大吃饱了最大。我站起来要去抢他手里的书,他举起手臂,眼眸含笑让我再高点,我又蹦又跳还是摸不到,他问我为什么长得这样矮。 不管我怎样踮脚都够不到,正在我快要急哭的时候,女秘书忽然敲门终止了这一切,她握着一部手机,很小声说,“林总,夫人的电话。” 林维止示意她进来,女秘书走到桌前将手机递过去,他接通后那边不知道问了什么,他笑着说正在安排,还问她头疼有没有好一些。 林维止真的是一个话很少的男人,他大多是聆听,必要时候才开口,我觉得今天是他说话最多的一天。 他和严潮姑姑说话时,女秘书担心我冒失,立刻握住我的手,用这样的方式提醒我不要出声。 林维止身边人都很聪明,经过万里挑一的苛刻选拔才做到助手位置,一个眼神就能明白他的要求,不会浪费他精力解释,能在职场做到白骨精级别,不是完全依靠着年头和提携,需要一点点天分和智慧,具备在一些场合化险为夷的才干。 这通电话讲了十几分钟,我通过林维止的回答大概知道严潮姑姑都说了什么,晚餐和温度。和大多数夫妻一样,关心着丈夫的冷暖与温饱。 我忽然想到我和严潮之间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温馨的场面,在他出轨被我捉奸之前,我们的日常生活就不再包含嘘寒问暖和浓情蜜意,可能五年时光消磨掉了最初在一起的热情,也让我们看到了对方的不合适与不完美,但终归我只有二十一岁,对爱情婚姻未来的向往和期待没有在这份颠沛流离中破灭。可能我拖拉到现在更主要是我舍不得学生时代的青春,而不是严潮这个人了。 林维止挂断电话后重新把手机交给女秘书,“碧园的房子安置好了吗。” “按照夫人喜好,每一处细节我都亲自监工。夫人这次回来是常居吗。” 林维止说,“也许。” “半年前过春节,我替您到严家送礼品,夫人正好与她大哥通话,提到了孩子的事。严家上下都迫切渴望骨肉方面能瓜熟蒂落,尤其是夫人大嫂。” 严潮妈的口碑很差,她年轻时不检点,年老了嘴巴不留口德,她每一次看到钱财双眼放光的样子确实很让人讨厌,林维止是商人,商人本身贪得无厌,他们又极其痛恨别人的搜刮,女秘书问要不要控制夫人和严家的接触。 “不用。” 林维止察觉到我的关注忽然看向我,我和他眼神在空气里碰撞上,我立刻低下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我还没嫁给严潮,对他们一族的私事这么感兴趣很不好,好像我别有企图,可我逃避的动作有点突兀,显得更冒失了,我磕磕巴巴问他还有什么吃的吗。 他将甜粥的食盒拿开,露出下面的哈根达斯,我正好想吃冰淇淋,刚才的粥烫,心里很燥热,我问林维止是肚子里的蛔虫吗,怎么别人想要什么他都知道。 他嗯了声,“你怕什么,在想什么,做过什么错事,还有你口吃,我都知道。” “姑父你这么神奇啊?” 我一着急就会结巴,但我平时控制得不露痕迹,和严潮认识这么多年,他都不知道我这个缺点。 林维止将盒盖打开,问我习惯香草口味吗。 我说只要吃的我都不挑。 他闷笑了声,“馋猫。” 我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这气氛怪怪的,女秘书抿唇沉默下来,林维止问她还有事吗。 “有,孩子这件事…” “徐秘书。” 林维止忽然出声打断她,“我的个人生活,我自己来解决。” 徐秘书点了下头,没有再说什么。 我是个在别人为难时候就会忍不住替她尴尬的奇女子,我想帮徐秘书解围,于是舀了一勺冰淇淋,“姑父,这个味道很好吃,你要尝一口吗?” 他盯着被我舔得满是狼藉的勺子,我问他是不是嫌弃,我以为他会委婉说,然而他非常肯定说是。 我不以为然,“嫌吧嫌吧,我浑身优点,这个世界对我充满敌意也是正常的。” 林维止仔细凝视我的脸,他确定我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你是这么想的。”他沉默片刻说,“你很乐观。” 他将目光移到已经不再尴尬的徐秘书脸上,“温总那边后续跟进让客户部高层去接手,不用来向我报备,你代替我了解进度,最后给我一个结果。” 徐秘书说好,她转身走了几步,又迟疑着停下,“夫人刚才那通电话里问我,林总近期身边有没有女人经常出现。” 林维止端起桌角巴掌大的瓷杯,他用指腹抚摸了两下边缘的银色花纹,“你怎么说。” “林总身边本来也没有女人,还能怎么说。我只是好奇,为什么一丁点风吹草动夫人就能立刻掌握到,尤其是您在华西商厦挑选礼物的事。” 林维止面容平静喝了口茶,“现在给我开车的司机是她还没有出阁时她娘家的人。” 徐秘书微笑,“那就情有可原了。” 她转身走出办公室,从外面将门关上,我盯着门的方向愣神,林维止忽然问我礼物喜欢吗。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呆滞看着他,他在我的懵懂中脸色有一丝沉下,我这才顿悟他说的是生日礼物。 我立刻说喜欢,他嗯了声。 严潮已经忘记了我的生日,我也一直没有找他提这件事,我不想兴师问罪,索取来的没有任何意义。当对一个人的感情平淡了许多,他是否把自己放在心上还愿意制造惊喜也显得没那么重要,根本不会再像感情浓烈时那么在意。 我很茫然困惑我们怎么走到了这一步,像是忽然失去了控制的火车,脱轨在眨眼之间,来不及刹车和变道。 又像是早就发生了危机,但彼此都装成瞎子,直到它的恶果彻底暴露,我们不得以面对了这份现实。 我握住小勺在冰淇淋上一下下戳着,我喊了声姑父,林维止没有答应,我脱口而出问他,“你出过轨吗?” 第八章 比如我 他原本低头看手表,听到我这么荒唐的问题,才抬起头掠了我一眼。 “没有。” 我觉得很不可思议,有钱男人把控自己的意志力比普通男人低太多,他们的人生缺少更大的刺激,就像赌博一样,每天都渴望着新鲜的东西,尤其是女人鲜美的肉体带来的新鲜。 “可你很有钱啊。”我叼着小勺,用舌尖吮吸着上面粘住的奶酪,“那你不出是因为很爱姑姑吗?” 林维止重新低头看表,他指尖在表盘上一丝模糊的白点上刮动着,我等了很久他也没有回答我,他脸上的讳莫如深落在我眼里,让我明白自己好像问错了什么。 我刚要找话题缓和,他忽然在这时低沉开口,“世上的事没有一定绝对,但有些男人冲破禁忌的牢笼付出的代价要胜过大多数男人,所以他们不会轻易迈出这一步,一旦迈出就是致命的。” 他说完很平静整理着胸前的纽扣,“比如我。” 我愣了下,他忽然笑出来,“我看着像很认真吗。” 我点头,他敛了敛神色,“只是玩笑。” 这盒哈根达斯我吃了一半有点撑,我问他这单合约什么时候能签,他反问我想吗。 我说当然想,我工作这么久,从来没有拿过一次业绩。 他没有说话,我双手合十朝他拜托,“姑父,我在华锦的生死存亡,就在你一念之间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如来佛祖送子观音六耳猕猴都会保佑你的!” 他靠在椅背上看着我,“我不迷信。” 我瞪大眼睛反驳,“这怎么是迷信呢,这是积德啊,姑父你做的每一件好事,苍天都看得到的。” “那我做的坏事呢。” “如果你救我一命,坏事苍天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啦!” 林维止很好笑的咧开嘴,他暴露出的牙齿在无比柔和的灯光下非常白皙明亮,他一根手指戳在人中,思索了片刻,“回去等结果。” 我从办公室出来脑子里还懵懵的,徐秘书坐在对面的休息室不知道是不是在等我,我站在原地喊了她一声,她听到立刻放下手里的水杯迎我,我感觉自己激动得要哭出来,这种从没有过的巨大欣喜像一条绳子缠绕住我,让我窒息,可这是让我兴奋快乐的窒息。 她见我脸上又像笑又像哭的表情,对我说了句恭喜,然后越过我头顶看了眼伏案工作的林维止,“林总对阮小姐真的非常好。” 她说这句话时表情很微妙。 我从这层楼离开直奔徐秘书指给我的市场部找周经理,维滨集团真的很大,路痴晚期的我历尽千辛万苦才找到周经理,两名跟我们一起来的职员已经中途回去,科室里只有他和维滨内部的人。他发现我在门口很快就结束工作出来找我,他身上的衣服已经完全被汗水浸湿,脸颊也燥得通红,叉腰喘息着,里面好像很闷热。 我伸手帮他扇风,门里随后走出的一位女士甜笑着递给了周经理一瓶水,脸红着走开。 我问周经理是不是顺便解决了人生大事,他很不好意思,“那是市场部助手,我都不知道她名字。” “我去帮你问?” 他语气忽然严肃起来,“阮语同志。请你明白我们来的使命。革命还没有完成,仍需我们奋战努力。” 我和周经理并排从维滨大楼出来,他和我兴致勃勃讲着这里市场部有多完善,职员的氛围有多和谐,是华锦再努力几十年也达不到的高度。 然而我没有心思听,人生真是点背走个路都撞鬼,我借着黄昏荼蘼的阑珊霓虹凝望街道对面缠抱在一起的男女,男的是严潮,女的不是上次在酒店被我捉奸的女人,距离太远灯光昏暗我看不清楚,可她的侧脸轮廓非常漂亮,是一个要比那些妖艳贱货更加清秀年轻的女孩,有点似曾相识,就是不大记得起来。 严潮脸上表情很厌恶,用力推拒着她,可女孩不依不饶,哭着缠住,周围经过的路人都在看这一幕,严潮可能觉得尴尬,他不再吵闹动手,任由女孩在旁边哀求哭泣。 在女孩拉扯他的同时严潮透过车流人海看见了站在对面大楼下的我,他大喊语语,挥舞着手臂朝我跑过来,在横穿马路奔跑的时候还险些撞上一辆卡车,司机骂他是不是不要命了!放在往常严潮的脾气肯定冲过去把司机拖下来打,但今天他顾着找我,并没有理会,在一辆辆鸣笛震天的车头车尾奋力穿梭,看得我心惊肉跳。 那名女孩始终死死拉着他不放手,好像放了他就飞了,他们两个人一拖一站在马路牙子上,严潮想过来和我说话,女孩还在旁边喋喋不休,他烦了,扭摆肩膀用力一甩,“你够了没?” 女孩被他吼得脸色一白,严潮被她禁锢着一条手臂,有些不协调用另外一只手翻口袋,抓住一把钱,整的零的都有,扔在女孩脚下,女孩低头看了一眼,颤抖着嘴唇问他什么意思。 第九章 冤家路窄 严潮说不要再来纠缠我。 女孩刚止住的眼泪又滚下来,“你真的不要我了?” 严潮烦得蹙眉,“什么真的假的,能不能别问这么无聊的问题!结婚还有离的,我们连正经恋爱都不是,还非要绑死一辈子?” “可我一直当作恋爱。” 这个女孩大约和严潮经历过的都不同,他多少有点感情,他没忍心继续喊,只是将自己手臂从她掌心抽出来,“我不想继续骗你了,这几天语语和我闹别扭要分手,我冷静下来想了很久,我还是最喜欢她,也只有她能让我浪子回头。” 女孩口型刚比划出一个语,她正面在这一刻朝向我的位置,我这才认出她是谁,而严潮在她的失神中也彻底摆脱了她,朝我大步奔跑过来。 女孩第一时间醒悟,意识到他跑了,穷追不舍跟着他,周经理看出这两个人争吵的根源是我,他下意识问我,“这是你那个富二代男友?” 我拢了拢被风吹起飞扬的裙摆,严潮站在台阶底下问我怎么在他姑父公司,我反问他为什么在这里,他有些尴尬,“我路过…” 女孩追到跟前在看清我长相那一刻,脸色变得非常惨白,“阮语?” 她喊完没等我回应什么,原本就惨白的脸色又透明了几度,“为什么又是你,为什么一直是你冤魂不散!七年了,我藏匿在你的阴影下做没有血没有肉没有灵魂的傀儡七年,你为什么还不去死!” 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周简,她是贯穿了我高中和大学的噩梦,也是我始终觉得惭愧又无可奈何的女孩。我们不在一个班级,共同认识的同学就那么两三个,我也是道听途说知道她暗恋严潮,可谁也没有证实过。 她藏得非常好,小心翼翼浇灌着自己少女的心事,用很长一段时间把暗恋熬成了明恋,直到这些再也藏不住,我明白自己是她前进路上一樽巨大无比的障碍,把她的光明堵死得彻彻底底。 她恨我,把我放在敌对的位置朝夕怒视,任由我解释逃避都不罢休,她会做非常极端的事来伤害报复我,但我从没有告诉严潮,所有关乎爱情的过错,都是悲壮而不必追溯的。 从她身上我看到了女人对感情的执念和狂热,以及女人的妒恨与猜忌。 我一直想这世上除了钱没有什么能让人抛弃自尊,她让我看到为了爱情,抛弃自尊会更决绝。 严潮听到她这么恶毒的咒骂我,整个人都气疯了,他用力握住周简的脖子,瞪大眼睛逼她向我道歉,周简一边艰难呼吸,一边握住他卡在自己喉咙的手想要掰开,他们僵持了几秒钟,周简的傲骨与自怜不允许她违心开口道歉,可严潮的倔脾气上来也死活不罢休。 他一直有一种非常高贵的优越感,就像言情小说和那些顶级富二代的奢侈生活一样,充斥着淫靡无情和放纵,他想要就必须得到,他不要了就不能纠缠,他皮囊还不错,又舍得花钱,几乎没有女孩能在他想终止的时候也那么干脆抽身出来。 “我还以为你乖巧懂事,所以这么多年都默许你的存在,你爸爸化疗用钱,你的生日会,我都没有吝啬过,你该懂得感恩。没想到从最开始你就不明白自己的身份,语语没有伤害你,是我对你不仁不义,我给你机会把骂她的话收回,你不要不知好歹。否则我还你尊严,你还我钱,周简,你花了我多少,这笔债能压死你。” 周简被噎得眼睛发红,她瞳孔内全是悲伤与惆怅,她一字一顿从喉咙里挤出,“我没有错,都是她的错…” 她话音没有落下,严潮手背骤然青筋暴起,他用了极大的力气,这份力气强壮的男人扛住都够呛,何况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周简满脸涨红几乎要晕厥过去,周经理觉得看不下去,他走下台阶将毫无防备的严潮推开,他踉跄了一步退到两米之外,看着周经理咬牙切齿。 周经理没有畏惧他,在他眼里严潮不过是一个被金钱宠坏的富二代,没什么可取之处,除了糟蹋上一辈人的心血,就是吃喝玩乐挥霍青春,他系好自己崩开的领扣,“对女人动手算什么好汉,女人有错也可以说服她,何况你的错更多,你以为在阮语面前伤害另一个女人就可以让她心里好受吗?只会把你的不负责不绅士暴露,让她对你更陌生更防备,你能这么无情对别人,就不能这么无情对她吗?” 严潮脸上没有被识破的尴尬和气愤,只是莫名其妙,看得出他不是演戏给我看,而是的确很厌恶周简对我的咒骂,他对我的兴趣不高,对我的感情要比其他女人多,可这不能挽回我对他越来越心冷的态度。 周简失去禁锢瘫倒在台阶上,她大口喘息着,不断发出剧烈的咳嗽声,我低头看到她这样狼狈,主动伸手要扶她起来,她盯着我的手看了一会儿,朝我掌心啐了口痰。 “猫哭耗子假慈悲,我不明白这么做作又虚伪的招数,为什么那么多男人都会上你的当。” 她盯着我的眼睛里迸射出极冷的冰与极热的火,恨不得立刻化为实物,将我折磨致死。 “我不是没有你漂亮,除了你有书香门第的家世,你还有什么拿得出手,当初上大学也是你爸爸到处求人,才把你塞了进去,天底下比你漂亮聪明的女孩比比皆是,都不是没有见识,我就是想不通严潮到底喜欢你什么。” 我将脏兮兮的手收回来,周经理发现她这么不知好歹,竟然把别人的善意当成恶毒,他有些后悔刚才推开严潮救她,他从口袋里掏出帕子,为我擦拭手上的污渍,这样一幕落在严潮眼里有些刺目,他质问周经理是什么人,他没等回答,直接冲过来把他握住我的手掰开,“别乱碰。” 他翻遍全身也没有找到能为我擦拭污秽的东西,最后竟然从地上散落的钞票中拾起来一张,在我手上擦拭,气得我抽回,“你有病!” 严潮长舒了口气,“语语,你终于肯和我说话了。” 他很戒备看了眼我旁边的周经理,“他是不是对你没安好心?” 我没好气说这是我经理。 严潮听了更炸毛,他指着身后高耸入云的维滨大楼,“我告诉你小子,我姑父是这家公司老板,你最好不要对我未婚妻动心思,不然你很有可能连饭碗都保不住。” 我闭了闭眼睛,低声喊他名字,他答应之后我狠狠打了他一巴掌,不过没有打在脸上,而是打在他胸口,砰地一声,我没想到自己下手这么重,他也愣了,这是除了那天捉奸在床我气不过之外第二次打他。 “你不要动不动就说你姑父,用他的大名来威胁别人,那是他的东西不是你的。你能够站在他的树冠下乘凉,可你终究不是他那样高大的树,你这辈子到底还要荒芜多久才能做点正事?” 严潮被我说得很尴尬,他嘟囔能不能给他留点面子,我说面子是自己争取不是别人施舍。 周简听到我对严潮的斥责,而他除了低头根本没有怎样,她受了更大的刺激,她泪眼朦胧指着我,试图让严潮看清我的恃宠而骄和她的委曲求全,“她这么无法无天,你到底着迷她什么?我捧着你求着你,只要能让你高兴,我全部愿意尝试,我恨不得把心和肠子都掏出来给你看,我就这么不如她吗?” 严潮摸出一根烟,他刚要抽,忽然想起来我不喜欢他抽烟,他又折断扔在地上,用脚把里面包裹的烟丝都踩出来,“烦死了,别他妈哭了行不行?老子还一堆事呢,就你委屈,天底下委屈的人多了,我给你的还少吗?正儿八经恋爱的女人都从男人身上捞不到这么多东西。你不是阮语,你走不了她的人生,你嫉妒不来。” 周简呆愣住,她良久嚎啕大哭出来,“对啊,我是没爸没妈的周简,我爸爸已经死了,他去年已经死了…这世上再没有人能为我撑腰给我温暖,我只能依靠自己。” 严潮蹙眉盯着她,他还要张口说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鸣笛声,我们同时回头去看,徐秘书驾驶一辆黑车从停车场的位置驶出,她摇下车窗对严潮说,“林总请您上去一趟。” 严潮一听林维止,脸色有点白,一直怕一个人,听到他名字就会本能的骨头发冷,他问徐秘书姑父找他什么事。 徐秘书说不知道,林总只是吩咐她来请人。 严潮嘟囔了句真倒霉,他让我等他,我没搭理,他从大门进去,徐秘书开车从一侧的斜坡驶向马路,她和我说再见,我笑着和她挥了挥手。 周简蜷缩着两条腿,把脸埋在膝盖里,她有些崩溃,她那么骄傲的人,在这样人来人往的街道,也没有克制自己。 我看着她不断颤动的头顶,“男人爱你,你掉入粪坑他也觉得你是花仙子。男人不爱你,你完美无缺,在他眼里还是一无是处。严潮贪玩,从你和他在一起,他没有许诺你,你就该想到有这一天。” 周简的啜泣戛然而止,她停顿了半响,缓慢抬起头,她泪流满面的脸孔红肿不堪,“所以你很得意,他身边女人走马观花,你仍然牢牢稳坐正牌的位置。你是唯一有胆子和资格指责他唾骂他甚至打他的女人,他出去向别人介绍我,都说这是周简,而介绍你,说这是未婚妻。这三个字是不是带给了你极大的满足和光环,所以你死活不肯放开他?” 周简蹲坐在地上,她背后是正拥堵的十字路口,红绿交替变换,一辆辆车像烟火坠入,又很快消散。 陌生的面孔看得人心烦意乱,这座城市的无奈和颜色,真的太多了。 我没有再管周简,她需要冷静,她也不会接受我的帮助,等严潮出来让他们自己解决,我拉着周经理离开,他问我要不要等严潮,我说不等。 我坐在副驾驶,周经理沉默开车,他一直想问我什么,可每次到嘴边又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我挑破让他问。 “严潮不太有担当。” 我伸手握住挂在挡风玻璃上的玩偶,底下的流苏穗儿随着车身颠簸而摇摆着,他问我为什么要和这样的男人在一起。 我说情怀,有一种很难让人割舍的东西,是学生时代的情怀,熬过了毕业各自东南西北,就会觉得没什么熬不过去。 周经理这才恍然大悟,他说他也有这样的情怀。 我惊讶问他是初恋女友吗,他大笑着说,“是学校的小卖部,毕业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去超市,只想钻小卖部。” 第十章 温先生 安然周末约我去酒吧欢度她被辞退一周天纪念日。 我问她为什么被辞退,她说马斌前天晚上打架住院,她去陪了一夜,白天上班没精神,犯了数不清的错误,最致命是得罪了一位常年包住套房的贵宾,经理忍无可忍辞退了她。 马斌是安然第五任前男友,也是她用情最深的一个,用她自己的话说,在遇到马斌之后,她发现自己以前谈的恋爱都是假恋爱。 而马斌也没亏待她,把所谓的背叛熬成了一锅牛肉汤,味道浓郁,经久不息。 他们在一起七个月零八天,马斌脚踩两只船的时间为七个月零七天,即使安然做人流,他都是等做完了才姗姗来迟。 安然做事风风火火,唯独在感情上拖泥带水,论这个男人对她的重要性,连她亲生父母都敌不过十分之一。 这世上有一种女人生来就为了爱情而活,在她眼里亲情事业友谊一切都不重要,人生只剩下无爱不欢。 缺少男人的岁月,等同于半死不活。 如果说我一直被恨铁不成钢的安然指着鼻子骂,那么唯一一件我能复仇的因果就在马斌身上。 马斌和严潮不同,他最起码对我还说得过去,而安然一直处于倒贴的状态,贴得身家性命都赔进去了,还差点毁掉一个子宫。 我精神抖擞握着手机,找了一个最僻静的地方,刚要张口唾弃她,那边挂了电话。 我在OneNight酒吧找到安然时,酒保刚把一箱子白兰地的瓶塞启开,我惊叫着扑过去抢救下最后一瓶,塞到酒保手里,告诉他这瓶退了。 安然朝我甩来一只高跟鞋,“什么人呐你,我都倒霉成这德行了,喝瓶酒还要被你管着,让你来当教导主任啊?” 她连吹了两瓶酒之后劲儿有点上来,她指了指她旁边的位置,“阮语,你给我坐下!今天我要和你说道说道。” 我问她说道什么。 她让我先喝酒,感情铁不铁,必须喝出血。 我口袋里的忽然手机震动了两下,是严潮的短讯,他问我晚上方便吗,能不能出去吃顿饭。 他最近一直竭尽全力讨好我,他好像开窍了,明白一个女人想要的是什么,既不会过分烦我也不会失踪,总是用很迂回的方式靠近,我琢磨了一下没有回复他。 安然拍着沙发喊我名字,她问我是聋了吗,她的大声招来一个路过的男人,男人染着黄毛,穿着花衬衣,正跟随舞池中的音乐摇头晃脑,忽然听到安然叫声,借着灯光看了看她的脸,笑眯眯问她,“小妹妹是叫我吗?” 安然没搭理他,一味固执问我为什么,我说什么为什么。 她带着哭腔喊,“爱情不要我,事业不要我,所有东西都要离我远去,将我抛弃得彻彻底底。不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吗,为什么连改的机会都不给我就把我判出局。老板上周陪着老婆度假四天没来公司,他怎么不把自己炒了啊?我是底层员工我就没地方说理吗,人有三急,谁还没点紧急情况,合着我就得一辈子为他卖命?” 安然一边抱怨一边又拿起一瓶酒,我伸手去夺,她和我抢,我们一来一往的争执酒从瓶口喷溅出来,正好喷溅在黄毛的脸上,我刚要道歉,他扬起下巴流里流气问安然,“怎么妞儿,自己一个人?这酒可不能白泼哥哥吧?” 我动作一顿,很生气问他,“你没看到我吗?” 黄毛男人被我气势唬得一愣,“你谁啊。” 我指了指安然,一脸严肃,“看不出来吗?” 他斜叼着一根烟卷,舌尖在烟蒂上舔了舔,“看不出来。” 我刚想说这是我妈,安然没给我这个展示自己演技和幽默的机会,她从沙发上蹿起来,搂住我脖子,“这是我马子,我是她凯子!” 黄毛男人愣住,他拿出手机对准我的脸晃了半天,“你是男人女人?” 安然说管得着吗,你们臭男人不靠谱,老娘弃男从女了,省得生气! 黄毛男人乐了,他手指摸着下巴,一脸的下流猥琐,“两个女人能啪啪吗?妹妹,女人和男人在一起搞才能爽,哥哥不收钱,让你开心一下怎么样?开心了什么烦恼都忘了。” 他小声凿补了句哥哥的家伙大,包你喜欢。 安然朝地上呸了一口,黄毛搓着手嘿嘿笑,上来要拉她走,我用力将他推开,他毫无防备摔了个踉跄,撞到茶几上,立刻急了,“操你妈敢推老子,欠干啊!” 男人扯开衬衣扣子要冲上来抓我,我吓得抱住头跑开,他扑了个空,在后面穷追不舍,手上还拿了一只空瓶子,安然不知道是不是喝大了,完全没有意识到我危险的处境,她踩在沙发上整个人的高度傲视群雄,举着一只鞋给我呐喊助威,让我溜死他。 我和黄毛的追逐大战持续了半分钟,我实在跑不动了,而他和我的距离也越来越短,我情急之下咬牙钻入一个吧台底下,扳住正在喝酒的男人两条腿遮挡我的身体,我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到男人的脸,甚至他腰部以上我都没留意,不过他两条腿是真长,桌沿刚刚和弯曲的膝盖持平。 我对着他裤裆位置大喊,“你帮我挡一下啊,我请你喝酒!” 我说完忽然想起来陈总刚扣了我的全勤奖买鱼,这个月开支很紧张,这里的酒又太贵,我立刻改口说,“可乐,请你喝可乐!加冰块的!” 男人一声不吭,慢条斯理挪动椅子,黄毛从后面追上来,他骂骂咧咧让男人让路,男人还是不说话,在我怀疑他是个哑巴时,桌子上方忽然传出一声凄厉的尖叫,黄毛的公鸭嗓几乎要喊破了,他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蛮力攻击得朝后退了几步,很久都没有缓过元气。 我趴在地上好奇往外探头,男人在我视线中只露出了半幅身体,他掌心托着一杯棕红色洋酒,刚刚收回的拳头缓缓张开。 黄毛龇牙咧嘴从远处的墙根站起来,他捂着胸口逼近,借着头顶闪烁的彩光认出了男人,他脸上表情一僵,结结巴巴喊温先生,被称呼温先生的男人抿了口酒,盯着杯面晃动的液体,“是走是留。” 黄毛立刻点头说走,他试探着退了两步,发现温先生没动,转身飞快跑了。 这样的转折让我很茫然,但死里逃生的喜悦更让我长出一口气,我从桌子底下爬出去,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找酒保要了一杯加冰的可乐,放在温先生面前,“刚才的事谢谢你了。” 他没有抬头看我,兀自低垂着眉眼,安然还在身后数十米外的沙发大喊阮语加油,用你的智商气死他! 我满身戾气跑回去,将她从上面扯下来,她紧张兮兮摸了摸我的脸,又摸了摸我的腰,“你身上唯一能有男人愿意碰的地方,没有吃亏吧?” 我将她手拂开,她问我怎么摆平的,我把温先生的事告诉她,她来了兴致,缠着我带她去瞧瞧。 我说了桌号让她自己去看,结果她离开很久都没回来,直到我去吧台找她,发现她整个身体摆成狰狞的S型,正匍匐在桌上满脸做作和温先生聊着什么。 我从人山人海中挤到她身后,帮她抻了抻短裙,把露出的白色内裤盖住,她问温先生是不是这里的常客,他嗯了声,估计这是她搭讪第一次得到回应,安然显得很激动,她所有的娇羞温柔和青涩,都被紧随其后的一个酒嗝儿破灭了,那个酒嗝儿打得非常具有深度,而且把白兰地这种速成酒变成了陈年佳酿,味道回味悠长。 酒嗝儿带出的嗳气在空中挥发,奔着温先生扑面而去,他顿时蹙眉,用手掩住唇鼻向后避开,他侧身的同时看到了站在安然身后鬼鬼祟祟的我,好笑又诧异,“怎么又是你。请我可乐没有付账。” 我捂住自己的脸摇头说不是我。 他问我那是谁。 我说是幻觉。 他怔了下,“我幻觉里为什么会有你。” 我支支吾吾说,“幻觉是梦,每个人的梦都会存在爱情,我就是…”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只想化解尴尬,没想到却更尴尬。 我咽了口唾沫,“我是爱神皮卡丘。” 安然红着一张脸猛地扭头看我,“你有病吧?” 她说完朝温先生摊开手讪笑,“她…她这人一直都是没脑子。我们不用理会她。” 她非常扭捏指了指楼上,用暗示的语气说,“这里这么乱,不如上去找个包间喝一杯?” 她担心我跟上去,又赶紧补充说就我们两个人。 温先生没有理会她,他指尖抚摸着杯口的花纹,“你是说丘比特吗。” 我肯定说是会射箭的那个。 他闷笑出来,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上下翻滚的喉咙发出一丝吞咽的声音,安然完全沉醉了,沉醉在这个男人少言寡语的清冷中。她托腮凝望他,抬脚朝后踢我,让我快点走。 我求之不得快点逃离这个地方,我转身走出两步,忽然听见男人问了一句,“有意思吗。” 我下意识回头,他是在询问安然,他笼罩在灯光下的脸色彩太迷人,安然堕落其中不能自拔,她痴痴问他什么。 温先生眉眼间轻佻的笑容变为疏离,“卫生间在对面,你扑错了。” 安然愣了下,他话音刚落已经将她毫不留情的推开,挤入混乱的人群中。 空荡的吧台上同样空了的杯子,倒映出安然不知所措的样子。 我也有些怔住,看着早已吞没他身影的舞池,很久都没反应过来。 安然眨巴眨巴眼问我他是走了吗。 我点头说好像是。 她拍了下自己胸脯,“没给我留号码,也没请我喝杯酒?甩手走了?” 我再次点头。 “这什么套路啊,我靠!偶像剧和言情小说,酒吧里男人女人搭讪,就算不立刻约炮,也得暧昧一会儿吧?” 她气得火冒三丈,不只因为温先生对她的冷淡,更因为她被拒绝的日子是她炒鱿鱼的日子,这对她而言就是雪上加霜,又一次的否决了她价值。 她叉腰破口大骂,“什么意思啊!长得帅就可以不给人尊严和面子吗?我看上你是你福气,谁知道你是不是鸭子,这种破地方全是黄脸婆,有几个客人像我这样国色天香啊!” 安然的吼叫声惊动了吧台上很多喝酒的客人,他们都回头朝她看过来,她不觉得尴尬,梗着脖子还在喋喋不休骂着,我已经臊得不行,我揪住她裙带将她往外拖,她尖叫着让我放开她,此仇不报非君子,非花钱把他睡到补肾不可。 我历尽千难万险才把安然从里面拖出来,她积蓄了很久的委屈终于在夜风中爆发,跌坐在台阶上嚎啕大哭,我手忙脚乱翻找纸巾的同时,西南方向驶出一辆银色轿车,轮胎摩擦在地面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车在急转弯因为速度太猛差点撞上一群女孩,非常惊险擦着她们身侧掠过。 驾驶位男人的脸在视线里定格了半秒,最终消融于浓浓的月色。 安然之后几天每晚都去酒吧堵温先生,每一次都铩羽而归,温先生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半点出现过我们世界里的痕迹。 她为此差点得了忧郁症,她不止一次打电话来问我,那天是不是梦,我斩钉截铁说不是梦,她问我为什么这么确定,我说因为我梦到过的男人都很丑,没有温先生那么好看的。 安然在那边喋喋不休,她说,“阮语,我觉得他一定对你记忆深刻,因为你不仅趴了他的裤裆,闻了他的气味,还请他喝可乐没给钱,他最后让酒保满世界找你,他不可能连一杯可乐钱都掏不出来,明显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叹息一声,“我他妈的现在就想知道,他裆里什么Size你鼻子量出来了吗?” 最后一句我不理解什么意思,但前面的褒奖让我很不好意思,我摆了摆手谦虚说,“我其实也是偶尔才做这样的事。” 安然呵呵了一声,她挂断电话我才意识到她好像在嘲笑我。 第十一章 拿我当什么 我从和严潮共同的朋友里那里听说,他那段时间琢磨着求婚的事,已经跑了很多知名珠宝楼挑选钻戒品牌,他看上了一款粉钻,价格相当昂贵,可他手头没钱,正联络一些社会上的地痞混混儿想走歪门邪道敲点钱花。 我当时气得差点要提一把刀杀了他,省得祸害别人,那个朋友笑嘻嘻说,“阮语,什么样的女人最幸福啊,知足的女人。严潮缺点确实多,可他对你这份心是坚如磐石,我们都看在眼里。他好歹算个富二代,能这么死心塌地宝贝你,你得惜福啊!” 我问他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 他噎了一下,“我他妈不是男的吗,我要是女的我要!” 严潮活了二十多年,结交的狐朋狗友比他吃过的米粒都多,上学时候是风云称霸,进出校门跟着一大票小弟,高三毕业那年他搂着我脖子跟我说,“阮语,你看看我的影响力,你知道什么是天生的王者吗,生来就要被别人众星捧月的!这世上除了我没人能给你幸福,就说咱俩结婚吧,婚礼上道贺的人能从深城排到阿富汗!女人喜欢的不都是排场吗。” 大一时候曾经威风凛凛的“严潮帮”从八百多人锐减到三百人,等到大四毕业,他过生日连二十个人都凑不齐了,那晚他喝大了,拉着我算帐,他在严潮帮的兄弟身上这么多年酒临肉池砸了二十几万,没想到换来的都是屁股朝南头朝北、禁不起任何风吹雨打的友谊。 他问我是不是人都有从风光到落魄的时候。 我问他你风光过吗,你的风光是你的吗。 他拍着胸脯大着舌头说当然,我姑姑姓严,我也姓严,她没孩子,她就疼我,她嫁我姑父,姑父的钱就是她的,她的钱就是我的,我们家千顷地一根独苗,将来不给我给谁啊? 他说完整个人都特别紧张,“他们不会生孩子吧?阮语,我不能让他们生,我姑姑要是有了自己的孩子,她将来就不会把财产给我了!” 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我所跟随的男人没有担当和理智,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一味坚守着他自私的本性,不肯为谁而改变,他根本无法给予我美好的未来和平稳的人生。 当对感情产生了怀疑和犹豫,彼此越来越疏远是必经之路。 周末早晨严潮到家里找我,刚好碰上我妈买菜回来,他特别殷勤帮我妈提菜筐,被拒绝后还不死心要夺过去,你争我抢中菜篮子掉了,里面的胡萝卜番薯滚了一地,我妈气得直跺脚,“你到底要干什么哟!” 严潮慌忙蹲下捡,他问语语在吗,我妈说不在,永远也不会在,死了这条心吧。 我站在阳台上看到这一幕,看着严潮因为不受待见而失魂落魄的模样,我将窗子推开冲楼下喊了一声,他听见我声音抬头看,站在原地朝我挥手,一脸无法掩盖的兴奋,“语语,我来接你看电影,你最喜欢的,李安的片子!” 他还怕不够吸引我,又凿补一句看完了带我去吃火锅,新开的一家潮汕火锅。 我妈拎着菜筐上楼,砰地一声甩上门,她捏着眉心对我抱怨,“我是说过,千万别找一个跟你爸一样天天就知道读书教书背书,其他的什么都不会,连一碗粥都熬不熟的男人,但是…” 她指了指我身后的窗子,“严潮不是能过日子的人,你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小伙儿吗?文绉绉的,有书卷气,但不可以是书呆子,知书达理稳重踏实,你告诉我,他符合哪一点。” 我从筐里把几根被严潮抓烂的菜叶挑出来,“我知道。” “阮语,你是嫁不出去了吗?” 我妈说完自己先愣了一下,随即语气忽然柔软下来,“就算是嫁不出,妈妈不介意养着你,谁的孩子说不爱啊,你再窝囊也是我生出来的,母猪还能嫌自己的猪崽笨吗?” 我蹙了蹙眉,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别扭呢。 我妈意味深长的劝导我,“你还年轻,以后万一碰到好的呢。凡是仓促出嫁的女人都得不到好结果,婚姻就是要慎重。” 我在我妈的严格看管下,最终也没跟严潮去电影院,他站在楼底下扯着脖子喊了半天,喊得嗓子都哑了,结果在我爸强势而野蛮的驱逐下灰溜溜走了。 快到中午时娅忽然给我打电话,她在电话那边特别兴奋说,“阮语,今天是一个大喜的日子,是一个普天同庆的日子,你看到了吗,东边冉冉升起的朝阳,它在为我高歌。” 太阳有没有高歌我不知道,我妈炖的猪蹄是越来越入味了,我吃完一只又拿起一只,她听见我吧唧嘴的声音怒气冲冲问我听见她说话了吗。 我将塞了满嘴的猪蹄肉咽下去,嘴巴空了脑子也反应过来,我很不可思议问她,“你要结婚啦?陈总终于肯娶你了,可他不是有老婆吗,他老婆那么恐怖,你不怕死啊?” 她骂了句放屁,“今天老娘生日!再说当已婚少妇是我的追求吗?我嫁人以后能想干嘛就干嘛吗?新世纪女性不婚主义才时髦,我想打炮就打炮。” 我把一块骨头吐在我爸的饭碗里,用米饭盖住,堆砌成没有碰过的样子,“过生日还拽什么普天同庆,你怎么不说大赦天下?” 她在那边催促我让我赶紧过去陪她见证这历史性的一刻。 时娅算我在公司里关系最好的同事,陈总那边很多篓子都是她帮我抹,我当然不能拒绝我的战友,我把一盘子属于我爸妈的猪蹄都啃完以后进屋换了件衣服,直奔时娅预定的餐厅。 她今天…很不一样。 具体哪里不一样我也说不出来,我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时娅没和我打招呼,她十分专注拿着镜子补妆,她今天的妆容化得非常欧式,整个人像一只狂野的猫。 性感,火辣,诱惑,还有点做作。 我问她不上班化妆干什么。 她非常鄙夷我的无知和懒惰,“你懂什么,女为悦己者容,今天会有值得我化妆的男人出现,我当然要精致漂亮和他共进晚餐。” 我懵懂左右看了看,“你约男人了,那叫我来干嘛啊?” 她把小镜子丢到旁边空位上,一把握住我的手,目光灼热而虔诚,“阮语,我能不能等来那个男人,都看你了。” 我莫名其妙指了指自己鼻子,“跟我有什么关系。” 时娅难得面露娇羞,“因为…那个男人是你姑父。” 我没想到她还惦记着林维止,这和一个得了癌症的人惦记着死神有什么区别? 我毫不犹豫将她握着我的手甩开,“我不是说他不可能吗,你懂不懂已婚的概念?” 时娅说懂啊,她搞过的都是已婚男人,毛头小子跟愣头青一样,没钱没地位没思想,就连床上都没技巧,搞来干什么,当摆设吗? “这是雷池,跳进去要被炸得粉身碎骨的!”我无比狂躁抓了抓自己头发,顶着一脑袋鸡窝对她苦口婆心,“我不能看你跨入雷区,这个社会对于出轨的唾骂很残酷,你是女人,女人一旦往自己身上泼了这盆脏水,这辈子你都黑漆漆的,永远抹不掉你的污点。这是一夫一妻制的世界,打扰插足别人婚姻是不道德的,一定会遭报应,老天不会原谅的!” 时娅比我更加狂躁,“你这辈子就能保证自己不爱上一个已婚男人吗?不论那个男人多么优秀,你有多好的机会靠近他俘虏他,你都舍得放弃吗?” 我伸出三根手指发誓,“我一定不会,我知道什么不可为。” 时娅捏着我的脸狠狠揉了两下,揉得我差点疼哭出来,“至于这么上纲上线吗,吃顿饭又不是睡一觉!就算真睡了没怀孩子不也能一拍两散吗!” 时娅吼完之后忽然红了眼睛,她拍着大腿根儿声音充满哽咽,“我好可怜啊…我从小没有父亲,我缺少被关爱,我所有的选择和冲动,都因为我孤独不安,我知道林总那样的男人有多难征服,我发誓我仅仅是想吃一顿饭,这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你就不能满足我一次吗?你忍心看我死不瞑目吗?” 我被她逼得束手无策,我叫来服务生要了一包纸,一边给她擦脸一边说好好好我答应,就这一次。 时娅听了立刻破涕为笑,她抹了抹眼睛上的泪珠,“阮语,你是我的恩人,你是我的重生父母。我永远记得今天是你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我受不了她肉麻的恭维让她闭嘴,她监督着我约林维止过来,电话那边不是他本人接听,而是徐秘书,她问我有什么事,我说不知道姑父晚上有没有时间出来吃顿饭,徐秘书很惊讶我一向怕得那么厉害今天竟然主动要约他吃饭,她让我稍等,我握着手机等了半分钟,她再次接听通知我林总有时间。 时娅激动得差点尖叫出来,我捂住她的嘴,对徐秘书报上了餐厅名字,她记录下来后告诉我傍晚之前会赶到。 我挂断电话时娅看着我的眼神瞬间变得很崇拜,她托腮咂吧了两下嘴,“真是人不可貌相,华锦员工智商业绩大排名你月月都是倒数第一,可谁能想到你竟然是林维止的侄媳妇,当人生关闭了一盏门,果然就会打开一扇窗,这张王牌可比国际名校的学历还要金贵几万倍,简直就是你在职场的通行证。” 她顿了顿说,“何止职场,和林维止搭上关系,你在这座城市根本不用愁任何事。” 我知道林维止的势力很强大,维滨集团是深城的纳税大户,每年的慈善捐款是其他企业加起来的总和,可以这么说,维滨集团一旦全面撤资迁出深城,这座城市一半的经济都将萎靡不振,对于政府而言这样的商户必定会大力扶持广开绿灯,钱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多,同样势力范畴也越滚越大。 我和时娅在等林维止的时间里点了几样食物垫肚子,我是真饿了,她只是不想在林维止面前吃饭,她觉得不管怎么矜持,只要张嘴啃东西都会把那份娴静的淑女感破坏掉。 我和一盘手撕鸡做斗争做得正起劲,百无聊赖的时娅忽然指着我放在桌角的电话结结巴巴催促我快点接,我顾不得擦手,立刻接听喊了声姑父。 那边只回答了我三个字,看窗外。 我一脸茫然透过橱窗看向人山人海的街道,此时黄昏笼罩,夕阳渐沉,每一片砖瓦和面孔都落满金色的光芒,而在光芒最深处,林维止的黑色轿车停泊在一棵树下,茶色玻璃昏暗而模糊,仍旧能辨认出他非常好看的轮廓。 时娅声音颤抖喊了声天呐,我是在做梦吗? 我撂下手机跑出餐厅跳着脚朝他挥手,想让他下车过来,可他没有任何动作,安静端坐在车里。 我回头看了眼紧张得五官都变形的时娅,她双手合十朝我拜托,可林维止不下来我也没办法。 我站在原地观望了两三分钟,车窗缓缓摇下,露出林维止浓黑的眉眼,他注视着我,“过来。” 我立刻小跑过去,两条手臂交叠在一起扒住窗框,“姑父,你吃午饭了吗?” 他抬起手腕给我看时间,“下午四点四十分,你觉得我吃了吗。” 我想了下说那吃晚饭了吗。 他没回答,我指了指身后只有时娅一个客人的餐厅,“你要不要尝尝野鸡啊,这里生意很火爆的!” 徐秘书在前面扑哧一声笑出来,她意识到自己不该出声,慌忙抿唇收敛住,涨得一张脸通红。 林维止面无表情问我,“和谁一起尝。” 我说有我,还有我的朋友。 车厢里非常热,我站在外面都感觉到一股闷气,他不动声色用手指弹开了两颗纽扣,“阮语。” 他忽然这么严肃喊我名字,我大感不妙,我将手臂飞快从窗框上收回,他目光沉静得犹如一泊池水,没有波澜和骇浪,但深不见底,深得令人恐惧。 “你拿我当什么。”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忽然又触碰了按钮,将全部车窗敞开,“我从城东到城西两个半小时路程,从一个会议结束马不停蹄赶来,推掉一档晚间应酬,不是为了见一个我根本不认识的女人。” 我看出他眼底风尘仆仆的疲惫,知道他生气了,张嘴想要解释,可我啜喏半天除了说一句这是时娅想要的礼物,再也找不到可以辩驳的说辞,林维止问我他是礼物吗。 我如实点头,他脸上的颜色更深沉了一层,他没有再说什么,吩咐徐秘书开车离开这里。 第十二章 惨绝人寰 之后几天我因为这件事一直坐立不安,一方面觉得自己对不起林维止,另一方面按照严潮跟我说,他那么锱铢必较严肃冷血的人,恐怕会记仇。 我吓得找严潮商量该怎么办,他到公司找我时我刚结束一场会议从厅内出来,他递给我一束花,几名女同事在我身后夸张叫着好幸福哦,严潮一把搂过我,笑着说感激大家平时对语语的照顾,下班到对面咖啡厅搓一顿,他负责买单。 对面咖啡厅全部是国外进口的奢侈品牌,人均消费在五百左右,我刚伸手要掐严潮,让他逞能也悠着点,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女同事听到严潮这么大方,尖叫呐喊像潮水一样,就差立刻翘班去白吃。 有一名女同事拉住我满脸绯红说,“阮语,你男友也太赞了吧,时娅原先傍着陈总,我找她通融一天假都不肯,哪像你这么好还让男友请客,我要是能遇到这么好的男人,我才不会朝九晚五挤地铁上班,就在家里当少奶奶。” 我说如果你遇到了,但发现他背着你偷吃怎么办。她眨巴眼问我有钱吗,我想了下说不是他的,但可以花。 她特别搞笑问我是不是傻,男人有钱不就得了,偷吃不偷吃有那么重要吗。 我愣了愣,“难道不重要吗?” 她伸出手掰着其中两根指头,“一个对你一腔真情从一而终但是个捡垃圾的,一个美女环绕拈花惹草却是身家过亿的老板,脑子没让驴踢过的都会选择后者。爱情这种命题是少男少女初出茅庐闲着没事干才会谈论的,人这辈子要依靠钱财生活,所有开销都取决于口袋里的银子,而不是取决于你所谓的爱情。当你搂着自己深爱的男人,站在破败的屋子里,吹着窗外灌入的西北风,门外的法拉利却坐着你曾经的好友,她什么都不如你,可她旁边的老公能在她过生日时送游艇,尽管比她爸爸还大几岁。那时候你的不公,悲愤和嫉妒,才会让你看透爱情的廉价。” 围着严潮的一个女孩招呼和我说话的女同事一起上厕所,我站在原地听着飞快远去的脚步声很久都没有回神,爱情和面包这个亘古不变的辩论题,总有前赴后继的大军加入某一方,和敌对的一方做着殊死搏斗。 有人说爱情是生命最光辉的感情,它没有血缘没有利益,只有一腔令人颤抖的孤勇。有人说面包已经在无声无息中占据了爱情的信仰,现在肯裸婚的女人比凤毛麟角还少。 迎着风衣衫褴褛的男人冲着前女友离开的背影大叫,“我操你妈!别跟老子腆着脸说你爱他,你不就是爱他兜里的票子吗?他要是跟我一样开几万的破车,住几十平米的屋子,你会走吗?你他妈根本不配说爱情!” 还没有全部散去的同事忽然有谁大声喊了一嗓子,“严潮喜欢我们语语吗?” 其他人跟着起哄,他笑着说当然喜欢,能够和语语在一起是最幸福的事,如果不喜欢也不会在一起五年。 我忽然意识到,我们真的在一起很久了。 久到他不仅贯穿了我所有无知的脆弱的鲜艳的青春,我也同样贯穿了他热血的猖狂的激进的岁月。 日子一声不响耗到了今天。 我甚至不知道失去他以后,我的人生路该怎么走。 按部就班日复一日,上班生活聚会,准备迎接新的男人新的感情,心力交瘁逼迫自己再爱一次,也许下场依旧很沧桑,但这条路还不得不走。 严潮从我眼前晃过来,他问我想什么呢,我盯着他的眼睛渐渐聚光,“想咱俩。” 他又紧张又欣喜,问我想出什么了吗。 我摇头没说话,他有些失落,“语语,我知道你需要时间原谅我,可你现在躲我这么远,我也很害怕。这世上没有不吵架的情侣,你总要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我问他拿什么弥补。 他刚要摸口袋,我吓得立刻按住他手腕,生怕他掏出什么,“弥补不需要物质,严潮你明白我要什么吗。” 他很茫然说女人要的不就是男人的呵护和银行卡吗。 我愣了愣,这种让女人有失尊严的的直白似乎没有任何错,一味索取的男人不会得到女人青睐,而付出就需要面包,即使很小的一片土司那也是面包。没有行动的付出,只能让女人更厌弃。 我说相比较这些,我还需要别的。 他抚摸着我的脸要我说出来,只要他能做到,他都愿意给。 我想了很久发现自己也说不清楚,爱情里的一切东西,都没有办法表述。 它是虚无的,是需要探索的,很多人没有等到探索出结果的一天,就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 我拂开他捧住我脸的手,告诉他我有很重要的事,他听到后眉眼黯了黯,“你是有事才找我啊。” 我说不然呢。 他小声嘟囔了一句,“我以为你想我了。” 我没理会他一瞬间失望的脸孔,将他带到休息室倒了一杯水,“你姑父是什么人你了解吗。” 他一怔,“你怎么提起他了。” 我让他别打岔,好好说。 他思索了一下,“他是一个非常自负而且很冷静的男人,你明白什么是自负吗?” 这几年严潮最让我感动的地方,是他肯教会我一些东西,虽然他也一知半解,但他不会嫌弃我笨,更不会骂我蠢,而安然几乎一天不骂我都难受,我直勾勾看着他懵懂摇头,“就是很骄傲吧。” “比骄傲更严重的程度,他不会听取别人建议,非常的自我和固执,但他确实有资本,如果从商人的角度评价他,他是一个极其有主见而且每一步都走得漂亮成功的商人。” 他把手机拿出来给我看一个视频,这个视频是全球大范围金融危机渡过后有关林维止的访谈,七八年前的林维止非常年轻,眉眼间甚至有一丝青涩,他笑起来眼角没有细细的皱纹,整个人意气风发,蓬勃骄矜。 那是所有商人最为黑暗血腥的一段时光,对于总部在欧洲且绝大部分的国际客户都来自于华尔街的维滨来说,几乎是百年不遇的重击,为了将损失降低到最少,董事会全票通过了抛售撤资的决策,将经济中心转移到受波及程度最小的东南亚、可这个看似万无一失的决策被林维止最终否决,他以一己之力对抗上下百余人的董事集团,一定要逆境而上,加大了虚拟商品的投资。 全球商人都惶恐不安的危机下,没有人还冒险投资,以致于国内熟悉他的人都认为林维止要倒了,败给他的自负猖獗和目中无人,永远无法站起来。 最终的结果出乎所有人意料,只有二十五岁的林维止带领维滨无比风光渡过了这次危机,在最不可能上升的时机,踩着实力更强大的公司攀到了金字塔的顶端,从此林维止成为这个领域不可撼动的旗帜。 我呆呆盯着屏幕,“你姑父这么厉害啊?” “这只是他事迹其中一部分,还有很多。他也不是从出生就这样,他也经历过一段非常叛逆放肆的青春。打群架逃课,拉帮结派抢夺地盘。哦对了,他女人缘特别好。” 不用考虑林维止的身份,只是他那副皮囊,他女人缘就错不了,我很好奇严潮姑姑,那个我从来没有谋面的女人。 “你姑姑和姑父怎么认识的啊?” 严潮说具体不清楚,他们结婚时候他还很小,只知道是姑姑追求他,追得非常疯狂。 我咽了口唾沫,觉得这个世道真是残忍,长得好看的人永远都是人群焦点,备受宠爱和拥戴,即使犯了错误,也可以轻而易举得到宽恕和原谅的机会,更重要是连男追女的民族遗留都能更改过来,“你姑姑怎么追的啊,不会下药吧?” “开玩笑!”严潮猛地拍了下桌子,一副要替他姑姑打抱不平的样子,“我姑姑就算有心思下,林维止有那么容易吃吗?你不知道他多猴精,他能闻出来自来水和纯净水的味道。” 我指了指自己鼻子,“我也能。” “那你分得出吃的扇贝是公是母吗?” 我瞪大眼睛,“你姑父能?” 他咳嗽了一声,“也不能。” 他刚要喝水,我从他手里把杯子夺过来,他咧开嘴讪笑,“你不说找我商量事吗。” 我没想到林维止这么惨绝人寰的可怕,简直不能称为一个人类了,我觉得应该琢磨下去哪里逃难避避风头,等他气消了再回来。 我告诉严潮我摊上大事了,我很少和他开玩笑,所以他神色瞬间凝重下来,小声问我怎么了,我说已经没有挽救的余地。 他追问我到底怎么了,实在不行还有他姑父出面呢。 我闭上眼打了个万念俱灰的饿嗝儿,“就是得罪了你姑父。” 他一愣,“谁得罪了?” 我没告诉他是我,只是把昨天的情况跟他说了一遍,我抱着最后一丝期待问他估计会怎样。 严潮摸着下巴上根本不存在的胡子,意味深长说,“依照我对他的了解,他应该会搞死这个人。在他的词典里这是耍他,他现在的地位和势力怎么能允许耍他的人安然无恙呢。” 我吓得从椅子上出溜下去,钻到了桌子底下,额头磕出好大一个鼓包,我最怕疼,但我连疼都顾不上了。严潮一眨眼发现我不见了,他站起身喊语语,我拍了拍桌底,有气无力说我在这。 他低头看了我一眼,我整个人都瘫软着,他觉得好笑,“你怎么吓成这样了。” 我含着眼泪结结巴巴让他扶我起来,他将我从底下拽出来,我扑到他怀里瑟瑟发抖,完全没有办法控制。我问他南郊的墓园建成了吗,他说听姑姑讲好像差不多了,打算年底把爷爷的墓碑迁过去。 我脸上只剩下了无边无际的悲哀,“记得给我留一块。” 他很惊讶问到底怎么了,我摇头,“如果我忽然消失了,记得我是被他杀。” 严潮觉得这话特别搞笑,但看我脸上惊惧的表情又像真的,他快被搞疯了,我问他我假如不在了,他会怎么样。 他看着我非常郑重其事,“那我就守着你当鳏夫。” 我觉得我快被折磨出抑郁症了,我无时无刻不觉得林维止会突然拿着一把匕首蹿出来,甚至发展成走着走着忽然回头,为此吓到了好几个女同事。 不过公司没人关注我怎么了,因为有更值得瞩目的大事悄然发生,陈总有了新欢。 这个新欢不是别人,正是周简。 当我在二楼窗台看到她从陈总的车里走下来,并无比亲密娇羞的挽住了他手臂,我整个人都像被一道惊雷劈了一样,被震慑得外焦里嫩。 周简不是严潮的地下女友吗,怎么才几天过去就成了陈总的新欢,她那么喜欢严潮,就算被他伤透了也不可能这么快移情别恋到一个老男人身上。 我给严潮打电话询问周简的近况,他听到这个厉鬼索魂一样的名字立刻大声澄清,“我和她没联系!语语,我用我和你的未来发誓,我真的已经把她踹了!” 我说我知道,我问她现在怎么回事。 严潮松了口气,他说不知道,他和周简提分手的当天就把她拉黑了,她用陌生号找过他,但让他骂哭了,就彻底断了。 我忽然冒出一个恶寒又可笑的念头,周简也许是为了报复,她故意让严潮看到她自甘堕落自暴自弃,唤起他的自责与悔恨,如果是这样那她太不了解严潮了,严潮这个人对待旧情是没有半点仁慈的,除了落井下石,前任在他这里得不到任何回忆。 我关上走廊窗户飞快跑回办公室,晃醒正趴在桌上睡觉的时娅,她不耐烦问我怎么了,我一字一顿说你要挺住。 她眼睛睁开一条缝隙看向我,脸上还有压出的红印,我说陈总有了别的女人。 她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周简挽着陈总从外面进来,他们没有因为在公司而收敛什么,毕竟陈总私生活什么德行我们这群下属也没人不清楚,与其藏着掖着还不如大方公布,至少让情人看到他的诚意和坦白。 周简一眼看到正对门口的我,挽着陈总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她很会掩藏自己痛恨的情绪,可能因为暴露过一次,不但无济于事反而彻底失去了严潮,所以她和我的目光碰撞没有泄露任何仇恨与厌恶。 第十三章 有没有人说过你眼睛很美 陈总带着她进入自己房间,整个办公室在门合上的瞬间炸了锅,男人女人各执一词,鸡同鸭讲了好一阵,又在同一时刻戛然而止,纷纷看向睡醒补妆的时娅。 有不怕死的女同事过来献殷勤问她,“娅娅,不舒服就哭出来,没人笑话你。” 时娅从镜片里看她,“你脑子进水了?谁告诉你我不舒服,咱俩熟吗?” 女同事没和她计较,拿着一包纸巾唉声叹气,“男人都是喜新厌旧,我们女人没办法抗争。我知道你心里不是滋味,谁遇到这种事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时娅把镜子扔在桌上没好气问,“你们是不是都想看我哭天抹泪的,然后背后拿我当个笑话嚼舌根?死了这条心吧,追我的男人从城东排到城西。” 时娅站起身将女同事狠狠一推,踩着高跟鞋扭出了办公室。 一堆人面面相觑鸦雀无声,女同事面子有些下不来的,隐忍了几秒破口大骂,“有什么了不起的,拿着别人好心当驴肝肺。排得再多也只是让人玩腻了就扔掉的骚货。” 周简进入陈总办公室一直没出来,里头悄无声息,门把手上挂着请勿打扰的公示牌,几名同事围在一张桌子上直勾勾盯着大门,“有情况。” “陈总也太迫不及待了吧?青天白日的,我们还都在外面呢,毕竟他也是有老婆的人,就这么喀嚓喀嚓了?连点声誉都不要啊!” 男人坐在桌角上咂吧嘴,“你是第一天来公司吗?当初时娅不也大白天就让他在里头干了吗。男人精虫上脑,还顾得上什么时辰。” 女人捂着脸喊了句onmygad! 她话音未落,周简拉开那扇门从里面走出来,她身后的窗纱拉着,一片昏暗,所有人都在这一刻愣住,寂静得连呼吸都销声匿迹。 她穿着还是那身衣服,可衣服的纽扣并不在原位系着,她微微散乱的长发下,是一张面带微笑的脸孔,她走到我面前站住,让我倒一杯水送进去。 所有人在愣怔中看向我,墙角的女同事站起来说她负责这一块,周简根本没理她,她仍旧看着我,“能麻烦阮小姐倒一杯吗,还是说阮小姐千金之躯,根本不能为老板做这点粗活。” 我心里叹了口气,果然是祸躲不过,我找她要杯子,她将陈总的水杯递给我,我刚要去水吧,她忽然叫我停下,“你知道陈总喝茶还是喝咖啡吗?什么都不问清楚了,你倒来给谁喝,给我啊?” 所有同事都隐约看出来周简在针对我,但为什么他们不了解,就算针对也该针对时娅,我和陈总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关系,前排男同事看不过去主动说陈总喜欢喝花茶,他讨厌咖啡的屎味。 周简哦了一声,她指了指我手上的杯子,“我喝咖啡,陈总让你先倒给我。”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去冲了一杯咖啡回来,她接过去嗅了嗅味道,“是六成开的水吗。” 我说六成开冲不熟。 她说她就喜欢喝有残渣的咖啡。 我被噎得没法反驳,她一脸冰冷,让我记住她的嗜好,以后这样的事还会常做。 周简端着杯子回屋,等她关上门所有人都围拢过来,问我怎么得罪了这小妖精。 家丑不可外扬,我没提她和严潮的旧事,只推脱不知道,他们说不应该呀,无缘无故怎么就冲着你一个人来。 刚被时娅骂过的女同事敲了敲我旁边的空桌子,“估计冲她来的,玩儿不赢退而求其次,捡她身边人下手。阮语,别和她来往了,职场的可怕在于你跟错了人站错了队伍,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其实我一直以为无非就是陪上司睡觉,通过权色交易得到彼此想要的东西,对于这方面我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陈总把全公司年轻女孩的主意都打了,唯独把我安然无恙放行,所以职场潜规则我根本没有担心过。 女同事的话提醒了我,职场这个巨大漩涡有太多不可告人的规则,想要升职创业绩必须精通任何一种规则,而我这种一无所知的人,能有个饭碗就不错了。 我盯着桌上流氓兔的马克杯正认真沉思着,门口前台小姐忽然给我打电话,叫我下楼一趟,说有人找我。 我问她是谁,她说不认识,是一位气质非常高雅的年轻女士。 我到达一楼前台给我指了指门外停泊的白色轿车,她告诉我那名女士在里面等我。 我走出公司大门,恰好白车的驾驶门也被推开,徐秘书从车里迈下来,微笑和我打招呼。在看到她的一瞬间,我本能撒腿就跑,可我跑错了方向,活生生撞在柱子上,撞得我头晕眼花。 额头的鼓包还没消下去,旁边又磕出了一块青紫,我捂着伤口觉得委屈,忍不住大哭出来,徐秘书被我的哭声吓得手忙脚乱,她一边用手给我擦眼泪一边问我怎么了,我结结巴巴说姑父那么厉害的人,为什么和我过不去啊。 徐秘书一愣,她觉得好笑,“阮小姐怎么这样说。” 我揉了揉脑袋上的鼓包,“这就是被他吓出来的。” 她听不懂我在抱怨什么,她连哄带骗将带上了车,等到她关上车门我整个人才幡然醒悟,用力拍打车窗让她放我下去,她不明白我怎么受了这么大惊吓,从前面伸手递给我一杯热饮,“阮小姐是不是听到别人揣测林总什么。” 我问她姑父是不是一个特别冷暴力的男人。 她想了下说差不多是这样,他轻易不会动手也不发火,他喜欢让别人领悟他的意图。 我指了指我自己,“他现在是不是看我不顺眼啊?” 徐秘书完全愣住,她根本不清楚我怎么会这样觉得,她反问我林总对阮小姐不好吗,为了那份礼物,林总在商场逛了一天。 我想到那个被我不知道丢在哪里的礼盒,“姑父挑了那么久啊?” 徐秘书说林总没有给女孩子买礼物的经验,又不愿意让别人插手。 “那他到底买的什么啊。” 她愕然,“阮小姐不是收下了吗。” 我支支吾吾说,“收是收了…” 我后半句还没有说出口,徐秘书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响,她掏出看了眼,让我留在车里稍等,她下去办点事。 我扒在被锁住的车门往外看,徐秘书下去后进入公司对面的咖啡厅,我用力按了按玻璃,发现连窗子也被锁住,我垂头丧气瘫坐在椅子上。 窗外的阳光投射进来,恰好笼罩在副驾驶上,我看到上面放了一个长方形匣子,匣子盖没有合拢,露出一樽玉佛的半边,我盯着那樽佛身看了很久,趁着车里车外都没有人,我冲过去拿起来,摆在我面前,跪在座位上朝它磕头,“求求佛祖保佑我,让我平安度过一劫,等我有钱了我会去寺庙供奉香火钱。我这个人不坏的,留着我对这个世界是很美好的事。” 我抬头盯着佛身看了看,不确定问它,“你是什么佛啊?” 它当然回应不了我,但我又不可能拜遍所有的佛像,我最后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等我有钱把深城的寺庙都参拜一次。 我对着佛像喋喋不休,说得口干舌燥,仍旧觉得诚意不够,我趴在座位上诵念阿弥陀佛,徐秘书就在这个时候毫无征兆拉开了车门,站在他身后的林维止正好看到这一幕,我嘴巴里念念有词,整个人都因为紧张害怕而蜷缩成一团。 徐秘书很惊愕,“阮小姐,您发烧吗?” 我听到她声音睁开眼,吓得扎进角落,胆颤心惊注视着高大沉默的林维止,他穿着白色西装,在我眼里像一个索命的白无常。 他没想到我反应这么大,他保持站姿不动,盯着我红肿的眼睛看了片刻,“哭了。” 徐秘书笑着说,“阮小姐刚才的样子林总是没有看到,她还撞到了柱子。” 林维止目光落在我额头的伤口上,“为什么撞柱子。” 我指着之前的鼓包说,“这是桌子撞的。”我又指了指旁边的淤青,“这才是柱子。” 林维止嗯了声,“解释很分明。撞了还很自豪是吗。” 我抱着自己膝盖不吭声,徐秘书将那樽玉佛从我腿上拿过来,扭头问林维止这东西要吗。 他连看也没看,“我不信佛,扔掉。” 徐秘书伸手抚摸佛身,她说玉的成色和手感都很好,反正对方也送来了,扔掉和留下都是收了,不如再借花献佛,送给林夫人。 林维止扯掉领带扔到她怀中,抬腿迈入车里,“你看着办。” 徐秘书没有上来,她把那樽玉佛放入后备箱,站在外面将车门推上,转身离开了这里。 门关上的霎那,我十分不安闭着眼睛。 这一刻我特别希望严潮能从天而降,如果他在林维止多少会看在亲戚的面子上放我一马,可惜这个希望不能实现。 我陷入一片漆黑,竖起耳朵听声音,可等了很久都只是死寂般的沉静,我悄悄睁开眼睛往他坐的位置看,他正在注视我,我吓得抱住自己头,“姑父你不要打我!” 他愣了一下,很好笑问我为什么会打你。 我小声说,“因为我上次坑你了,你当时很生气。” 他像是已经忘了或者不计较了,他没有发怒,“你觉得把我当成礼物,送给一个利用你的女人,这件事做错了吗。” 我舔了舔嘴唇,“不是利用啊,我有两个最好的朋友,她是其中一个。只要她愿意继续和我做朋友,我可以为她做很多事。” 林维止觉得我的思维很逗,他伸手在我头发上摸了摸,“你很害怕。” “我害怕改变。害怕我熟悉的生活熟悉的人忽然不见了,我会觉得无所适从,不知道怎么适应。” 他沉默了一会儿,“那你害怕我吗。” 我咽了口唾沫,我刚想说怕,可我觉得他会不高兴,我只好说如果你不打我,我就不怕你。 他闷笑出来,他笑的样子…他笑的样子让我想到了一个词语。 迷人。 是真的迷人。 比钻石和星星还要迷人。 他大手扣住我头顶,语气里满是无奈,“你脑子到底都在担心些什么。” “担心没有朋友,没有饭吃,没有水喝,没有太阳。” 他说我担心的这些除了第一个都不会发生。 “姑父你上学时候没有听地理老师讲过,国家的水资源已经很匮乏了吗?我才二十一岁,你说我四十岁的时候会不会只能喝雨水了啊?” 我眼巴巴看着他,林维止是那么聪明又厉害的男人,他什么都懂,只要他说不会我就可以不再担心。 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回答我什么,附近新开业的花店门口忽然毫无征兆爆发出一阵鞭炮的巨响,我吓得弹了起来,林维止在我即将撞到车顶时把我用力一扯,扯进了他怀中。 他的脸就在我头顶,下巴抵着我额头,他没有立刻推开我,我也忘了立刻起来。 林维止的眼睛里闪烁着细碎的波光,那丝光可真好看,比海边沉下的落日、比晶莹剔透的月亮还要更纯粹皎洁,我一直以为严潮的眼睛最好看,像藏着珍珠的贝壳,眯起眼睛微笑神似年轻时候的安在旭,那是我曾经最着迷的韩星,后来他息影我还抱着他相片趴在马桶上哭了好一阵,可林维止的眼睛比严潮比安在旭还要更好看。 我呆呆盯着他的眼睛,“姑父,你眼睛里有我哎。” 林维止嗯了声,“有你。” 我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的里面有你吗。” 他笑着说也有。 我咧开嘴笑,“那你看是我眼睛里的你好看,还是照镜子时的你好看啊?” 他想了下说你眼睛里的。 我笑得更开心,“那是不是你眼睛里的我也更好看啊?” 我非常着急想从他怀里挣脱开,“那姑父你先不要动啊!我拿手机把你眼睛拍下来,我要裱在镜框里。” 他在我像一只小笨猪挣扎时按住我肩膀,我整个人一僵,他手伸向我的脸,在我眼睛周围轻轻抚摸着,“阮语,有没有人说过,你眼睛很美。” 我懵懂摇头,“没有。” “以后就有了,我说过。” 我看着他距离我那么那么近的脸有些发愣,“姑父,你有没有闻到啊?” 他柔声问我闻到什么,我张开嘴呵了口气,“我出来时候吃了榴莲。” 美好的气氛忽然被打碎得彻底,林维止哭笑不得手掌心按住我的唇,“阮语,闭嘴。” 第十四章 多痛恨你这张无辜的脸 周简成为陈总新欢后不久,公司受到政府的邀请函,出席一个商业研讨会,对于华锦这样注资不足百万的小公司,能够入政府的眼堪称奇闻,公司上下都沸腾了,陈总高兴得在办公室转圈,直说周简是他的福星,为他带来好运。 周简的上位造成时娅被踢下宝座成为旧爱,她看到陈总一副捡了宝贝的样子,冷笑着把修剪好的指甲放在眼前晃了晃,“那种没有家世背景,也没有智商城府的女人,不要说福星,她连个丧门星都没资格当。” 她说完看着我问,“你知道政府为什么会忽然关注到华锦这么不起眼的小公司吗?” 我剥了一个橙子放在嘴里大口咬,这是我和林维止达成和解后我第一次吃东西觉得香,对于我这种胃口无时无刻不在饿的人,吃东西不香的日子真是太太太太难受了! 我对时娅说应该因为林维止和华锦的合作。 时娅把指甲刀扔进抽屉里,“瞧瞧,连你这么笨的人都能想通的道理,他好歹算个老板,脑子竟然还不如你。” 她嘲讽我我没往心里去,我弯腰趴在她办公桌上,“心里不痛快吧?” 她没理我。 “当初你把前一任秘书顶掉,她也是这样,在背后各种谩骂诋毁,说白了都是嫉妒。” “我会嫉妒那种姿色手段都不如我的女人吗?” 时娅向后挪动了半米,从椅子上站起来,她往杯子里倒了一些果珍粉,“如果没有遇到你姑父,也许我会觉得难受,因为我在这座城市的靠山倒了,更好的我没遇到,我必须牢牢降服住陈总的第三条腿,因为他能保我衣食无忧,保我有体面的职位,保我可以不看别人脸色,在这家小小的公司不干活白拿钱。” 她说到这里把勺子狠狠一扔,扔进了垃圾桶,“但是现在,我有了更好的目标更长远的打算,我为什么放着江鱼不钓,浪费诱饵给一条河鱼呢?就算陈总没有新欢,我也要终止这段关系,现在他主动对我而言更好,他出于对我的愧疚和封口,以后我在华锦的日子会更好过。阮语,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时娅脸上果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悲伤和妒意,她笑得非常灿然明媚,她说她不相信这世上有钱男人会几十年如一日忠诚自己老婆,除非他阳痿。 时娅会不会成功我不知道,但周简是真的把陈总俘虏了,甚至是降服。 陈总之前没有机会出席这样的会议,偶尔有商业应酬也都是带着公关秘书,在很多场合没暴露过自己的女伴,所以他的风流艳事传出的很少,大家都以为他是个正人君子,而陈总也非常享受这样的误解,甚至刻意保持着。 可为了周简他什么都不顾了,周简说想要去看看,陈总二话不说满足她的要求,由于考虑到这次会议维滨方面也会派出高层,所以顺便还带上了我。 去之前时娅一直提醒我要小心这个贱人,按照绿茶婊白莲花的一贯手段,这种重要场合上谁一旦出丑将会沦为笑柄,周简很有可能找茬给我难堪。 我告诉她我会回避,不给她逮到我的机会,她有什么招数也没法用上。 然而我低估了周简有多阴,她缠着陈总和她卿卿我我,稍微冷落一点都不依不饶,很多需要应酬的人陈总顾不上,他在这里的地位又最低,谁也不能得罪,尽管我不懂逢源和奉承,可为了这个饭碗不得不硬着头皮上,一场会议过半我脸都快笑僵了,甚至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 一名侍者端着托盘从旁边经过,上面只剩下了一杯白水,其余都是酒,我伸手要拿来解渴,周简抢先一步夺了过去,她笑着问我不介意她先喝吧,我说没关系。 她和陈总站在角落正眉来眼去,最繁华的一处人群中忽然爆发出掌声,他下意识看了一眼,转身叫我,“阮语,你看那边是不是林总。” 我随着他视线看过去,穿着蓝色西装的林维止只身一人被簇拥在台阶上,他脸上始终保持着疏离而得体的笑容,只要不傻都能看出他此时非常反感被这些人包围住,但他们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恨不得用尽手段在他面前混个脸熟,商场仕途都是多个朋友多条路,朋友的含金量是低是高就不重要了。 最讽刺的是环绕在他身边的很多人都是刚才陈总想要过去拍马屁没找到机会的高端人士,他们非常谄媚和林维止寒暄着,从脸上表情也能看出都是些恭维的话。 这种场合世态炎凉高低贵贱一眼分明。 陈总搓着手哈了口气,眼底的精光暴露了他有多么蠢蠢欲动,这里的人没谁和林维止达成过合作,也没谁看得起华锦这家小小的公司,陈总只要过去说一声合作的事,所有人都会立刻对他高看一眼,陈总从商这么久都没享受过这样的风光和优待。 他握了握周简的手指,“宝贝,我过去和林总说句话,这种场合我连招呼都不打,林总会怪罪。” 周简问他阮小姐跟过去吗。 陈总不希望我把他的风头抢走,他知道只要我跟着林维止就算配合也是和我说话,他说不带我去,周简立刻眉开眼笑,“那你去吧,我和阮小姐在这里等你。” 陈总朝那边走过去,我转身要避开和周简单独在一起的机会,她阴森森让我站住。 她绕到我面前,伸手在我脸上拍了拍,“你跑什么呀,害怕吗?” 周简的长相非常清纯,可这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底下却藏着有仇必报的毒辣,我知道自己抗争不过她,根本不打算辩驳,我说你觉得怎么样就是怎么样。 她哦了一声,“现在知道服软了,那天不是很厉害吗?阮语,你不要以为我是个傻子,上学时候所有人都知道,你才是最笨的那个,你没有一门功课能及格,你拿什么和我玩儿心眼?你这辈子如果不是遇到了严潮,你只能嫁个和你一样的笨蛋,或者干脆去死。” 她口口声声骂我笨没有什么,可她最后一句话刺激到了我,我质问她脑子不聪明的人就不该活着吗。 她冷笑说不然呢,没有脑子的人活着只能浪费粮食,多拉一些粪便,没有任何意义。 周简的话让我很难过,天资是父母给的,是上天的恩赐,我也想要,但我没有不意味着我就毫无用处,聪明的人这辈子栽在自以为是上的也不计其数,平庸就安分守己的活着,我不害人不贪婪,这又碍着谁了。 我深呼吸一口气,甩开周简拉住我的手,“随便你说,我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就够了。” “你真的知道吗?”她无比蛮横再次握住我,“你根本不知道你有多讨厌。我就看不惯你春风得意的样子,我太痛恨你这张装无辜的脸,上学时候是,现在还是,拿着善良纯真当虚伪的幌子,欺骗严潮对你死心塌地,你以为你成功吗?他是留在你身边,可他的人他的心,从来不完整属于你。每天都在担忧自己男人出轨背叛的滋味,你是怎么忍到今天的。” 她说完用手捏住我下巴,将自己的唇凑到我耳边,“你是不是贪恋他床上的技术啊?他和你做的时候有对你说你真性感吗?” 严潮喜欢性感的女人,而认识我的都知道,这个词和我连边儿都不搭。我记得问过他,为什么会选择我。他说性感可以玩儿,但不可以长久的生活,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男人不希望自己未来的妻子是干净纯粹的。 所以从最初他对围绕在身边的所有女人都有明确的定位,是她们自己做着不可能实现的美梦,当美梦破碎,又齐齐怨恨我。 “严潮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对我言听计从,他本身就是一个在感情里极其不安分的男人,你有必要因为失去一个错的人,把自己变得这么堕落吗。” 周简听不得别人说她错,尤其这个人是我。她眼睛立刻变得血红,“错与对,轮不到你来说。” 她手从我下巴上松开,将陈总留在这里的一杯酒端起来,她迎着头顶明亮的灯光,观赏杯里鲜艳的红酒,“你喜欢喝酒吗。” 我没有理她,她自顾自说,“和严潮在一起那段日子,我去了很多我曾经连想都不敢想的地方,我彻底明白这个社会要什么,没有钱寸步难行。所以被他抛弃我没想屈就自己选择一个普通人,他给不了我想要的东西。我知道自己的档次,陈总是我最好的路。而更好在于他是你上司,你说每天折磨你,我睡觉都能笑醒吧?” 她将杯口朝向我,“我们都做过彼此的手下败将,可阮语,除了严潮你还剩什么。” 她手腕猛地一闪,我没有任何防备她会忽然泼向我,当那杯酒全部喷洒在我脸上,我本能闭上眼睛,耳边是她放肆得意的笑声,“那天我跌坐在维滨大楼,看着你向我炫耀严潮多么爱你,你知道那是我人生中最冷的一天吗?我苦心经营的爱情,我那么渴望得到的男人,你只轻轻勾一勾手指,就让我的努力变成了泡影,这是多么讽刺的对比。” 她伸出舌尖舔了舔杯口残留的最后一滴酒,“摆在你眼前有两条路,要么带着你的傲气和尊严滚出华锦,要么低眉顺眼卑躬屈膝活在我的命令下,忍受着我忽然兴起的羞辱,也许有一天我心里这口气消了,就会放过你呢。” 我感觉到脸上冰凉的液体在体温融合下变得温暖起来,我眼中是周简亦疯亦魔的样子,只让我觉得悲哀惋惜,我用手抹掉脸上流淌的酒渍,“陈总那么老,你不觉得不值吗?” “这世上没有值不值,只有肯不肯。看你落魄一次,我觉得很痛快。人活着争一口气,心里痛快了比什么都重要。如果我不降服他,我周简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压在你头上。” 陈总走开不到半个小时从人群回来,周简立刻换了副面孔,问他和林总说话了吗。 陈总有些懊恼和气愤,“我根本挤不进去,他们堵在我前面。” 周简抚着他胸口说那就算了,拿到合作权有的是机会,何必和他们抢夺一时。 陈总笑着搂住她,“你这张甜嘴,总能让我高兴。” 林维止从那些人的包围中脱身后,向徐秘书吩咐了一些事,便朝着这边走过来,我发现后告诉陈总,他立刻松开搂住周简的手,笑着迎上去和他握手,林维止没有拒绝,但握了一下他从口袋内掏出方帕,不动声色擦了擦手。 这样的举动让陈总有些难堪,林维止主动解释说,“我不是对陈总,只是刚才过来看到你碰了身边这位小姐,我有洁癖,不干不净的东西,从来不沾。” 周简脸色一白,陈总看了她一眼,笑着打圆场,“林总是贵人,我能理解。” 他说完搓了搓手,想询问有关签约的事,没想到林维止不给他开口的机会,而是直接站在我面前给我擦拭脸上濡湿的痕迹。 “把我办公室变成垃圾场的胆子呢。” 我知道他都看见了,我小声嘟囔你不是和别人说话吗。 他沉默着,给我擦拭的力气越来越大,我大声喊疼,他将额头最后一块皮肤擦干后,动作干脆把脏兮兮的帕子反手甩在了周简脸上。 陈总一愣,“林总这是什么意思?” 男侍者端着一盆清水走过来,林维止把手浸泡在里面洗了洗,“你们这里有监控吗。” 侍者点头说有。 林维止挥手让他下去,然后偏头看向脸色苍白的周简,“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在欺辱一个人之前,要权衡清楚自己的分量。” 周简眼神闪躲,头发有些散,是刚才帕子甩过去时被拨乱的,陈总听出她得罪了林维止,但应该不严重,他很想护短,打算说几句好话搪塞过去,他刚张嘴就被林维止伸手止住,他端起那只空了的杯子,“这里的酒,刚才怎么泼到阮语脸上。” 陈总彻底愣住,他反应了很久才不可思议看向绵羊一般的周简,她朝陈总摇头,眼睛里有泪光噙着。 林维止掸了掸自己胸口被光影放大的一粒尘埃,“江山和美人,有些帝王只有能力保全一个,就不要贪图两个都要。华锦与维滨的差距相差了十个宇宙不止。那么多赚钱的合约不签,偏偏走上一条必赔无疑的路,陈总以为我林维止是疯了吗?” 陈总脸也变得十分惨白,他连连点头说当然没有,是他没有管教好自己女人,犯下这样不可饶恕的过错。可华锦已经把账面上所有的流动资金都注入进这个项目,一旦维滨撤资,后果是华锦从此消失在商业版图上。 林维止笑得非常冷漠奸诈,“和我有关系吗?华锦的资本本来在商业版图上就摇摇欲坠,我肯合作唯一的缘故只是看在阮语的央求上。可惜她在陈总手下没有得到她该有的待遇,反而受尽委屈,唯一的纽带被割裂,我还有理由注资吗?” 陈总被誓不罢休的林维止逼得毫无办法,他一把扯过站在身后的周简,将她推到我和林维止面前,“你自己惹的祸,现在林总抓住不放,你自己来平息。” 周简恨毒了我,她在我面前更固执一份面子,即使她意识到林维止的威胁迫害有多大杀伤力,也不会吐出对不起三个字。 “我怎样平息?” 陈总说当然是用能让林总满意的方式来平息。 “不是我。”林维止面无表情打断他的话,他将我手握住,往身边拉了拉,然后立刻松开,“是她。” 第十五章 贪心 周简被刺激得几乎要发疯,她想不通为什么严潮帮我,林维止也跑来帮我,她梗着脖子没有丝毫妥协的意思,“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我为什么要让别人满意,别人和我有关系吗?难道我自己的生活还要依附在林总和阮语身上?是我道了歉,就能得到房车得到金钱,得到我想要的东西吗?” 陈总咬了咬牙,“你别不知好歹,能够用几句话解决的事,为什么要闹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可我就是没有错!” 陈总气得蹙眉,“那你泼人了吗。” 周简说泼了。 陈总问她为什么要泼。 她白着一张脸,眼里有泪光,但倔强着就是不肯落下来,“阮语抢了属于我的东西,逼我不得不退出,可我根本不想认输。但有些人,有些事,还没有来得及战争,就必须要一方出来投降,这对我不公平。我和她的深仇大恨,泼一杯酒都远远不够。” 陈总瞪大眼睛怒斥她,“不够你还要杀人吗?” 周简仰脖不甘示弱,“如果我有机会,如果我恨疯了她,也许会。” 陈总原本还很心疼他的情人,又因为林维止的步步紧逼有些反感狂躁,他是个很有想法的小人物,有一番雄心壮志,但没有好的时运,更没有在波澜壮阔的商业海洋内浮沉的气力,所以他始终在上层社会的末端过着看人脸色的生活,他指望着与维滨的合作扬眉吐气,以他对有钱有势人的仇视心态,如果不是真的不能错失林维止这棵大树,他未必肯受这份气。 陈总平时的口头禅就是,我绝不向一些潜规则势力低头,宁可不合作,也不可能卑躬屈膝,将自己的心血变卖为换钱的工具。 然而强大的维滨抛出的橄榄枝,让任何商人都无法拒绝。 周简的不懂事将他架于进退两难的位置,彻底让逆境中求生的陈总怒不可遏,他揪住她的头发举起手臂狠狠扇了一巴掌,这一巴掌声音清脆,周简白皙的脸颊很快浮起一层红肿,她捂住脸泪眼婆娑看着陈总,有些难以置信这么宠爱自己的男人会忍心下重手。 陈总无视她委屈的目光指着她鼻子命令她向我道歉,向林总道歉。 周简不甘,可她的不甘在男权社会里太苍白,除非她要重新回到一无所有被抛弃丢掉的局面,但那样的结果她更不甘。 她含着热泪说了声对不起,陈总问她和谁说。 周简死死咬着嘴唇,她抬头看向我,“对不起,你满意了吗?” 我不知所措站在她面前,对这样突如其来的转折适应不了,林维止偏头看我,我立刻点头说满意满意。 这次事故之后陈总对周简虽然还是非常宠爱,可他们之间也产生了嫌隙,因为周简明白他不能无条件纵容她,在强大的林维止面前,他连保全自己尊严的能力都没有。 她表面上不再和我敌对,但她把矛头迁怒在和我有来往的同事身上,甚至暗中为我制造障碍,最严重一次我被派出去公干,她偷走了我的职工卡,又藏起了陈总手机,和他关在办公室不允许任何人进去汇报这件事,害我在风雨里站了一下午都没有得到被对方公司放行的资格。 在华锦上下所有人都以为周简会一直这么嚣张下去,陈总夫人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这件事,她带着一名保姆风风火火赶到公司破门而入,将周简和陈总捉奸在休息室的床上。 我和时娅从食堂回来听到消息,被两名女同事拉着去休息室看热闹,我们到达时走廊已经被大批员工堵住,门内传出一个女人极其彪悍高昂的嗓音,吓得时娅身子一抖,“什么叫唤?老虎出山了?” 女同事扒拉开站在最前排的男人,“挺大老爷们儿凑什么热闹,这是老娘们儿才喜欢看的东西知道吗?” 男同事哎呀一声,“为了看场戏,你一个未婚女同志连这么糙的词儿都能说出来。” 女同事拉着我们蹿到最前面,从休息间延伸到外面办公室的地上满是狼藉,周简被打得跪在地上,身上衣服也撕扯得破破烂烂,陈总和一个女人拉扯在一起,他抱住女人的腰,可女人实在太胖了,他控制得也很吃力,他不断喊着“马惠,差不多得了!”可女人根本不理会,仍旧挥舞手臂一通乱抡。 “陈辅翰,你真是长本事了,你在外面玩儿女人就算了,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和你计较,你现在都敢带到公司来睡了,你是不是打算直接娶了她,让她当老板娘啊!” 陈总被吵得一脸猪肝色,他看了看狼狈不堪的周简,她刚要站起来,又被自己老婆踹了一脚,再次趴在地上,陈总大声怒吼,“有什么事不能回家好好说,非闹得人仰马翻有必要吗?” 女人指着他鼻子,“是你不给自己留脸面,从你和这个婊子搞到一起商量着怎么离婚让我净身出户那一天起,你就该想到今天的恶果!” 陈总一愣,“你听谁说的?” “露馅恼羞成怒了吧,你是不是还想杀人灭口啊!” 陈总大声辩解我根本没有做这样的事,是有别人故意栽赃陷害。 他甚至想到了时娅,他朝着门外大喊时娅的名字,时娅藏在我身后,她让我挡着点,她可不想进去淌混水。 他老婆并不相信他的说辞,掐着腰让他别装蒜,是男人就当面来,背后玩儿阴的就是孬种。 陈总想要过来关门,关上门就是家事,家事琐碎但好解决,女人往往都是一时气势赢了,等到理智回笼,照样让男人牵着鼻子走。 陈总手刚触碰到门把,他老婆直接飞过来一只鞋,“现在没胆子让别人听了?你半条命进棺材的人,你不要脸给孩子留点脸!知道你儿子在学校别人怎么指点他吗?同学说他爸爸搞了个和他姐姐一边大的女人。呸!老不正经的王八蛋!我还不如割了你那串东西看你拿什么出去风流!” 陈总知道自己理亏,可他对自己老婆毫不收敛的谩骂也实在忍无可忍,“你到底要干什么!非把我搞得身败名裂你才痛快是不是?我完了公司也开不下去了,你拿什么打牌输钱接济你娘家?这几年你搬了我多少家财偷偷往你娘家送,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夫妻撕破脸往往都是抓对方最见不得人的事来戳破,过一时的嘴瘾,伤的是两方情意。 陈总老婆对陈总一阵拳打脚踢,“当初你拿我娘家卖房子陪的嫁妆怎么现在不提了?我现在送回去多少都是还钱!你欠我娘家的债!这么多年利息都多少钱了?” 她骂完之后一步跨到周简面前,用力揪住她头发将她往休息室里拖,一直拖进了洗手间。周简早就完全懵了,她是从睡梦里被扯住抽打了一通,根本没有一丁点还手反击的余地。 陈总老婆将马桶盖打开,按着她的脑袋往里头捅,马桶内还积蓄着不少水,那些水混合着没有冲干净的尿渍,就这么浸泡住了周简的脸上,陈总看到立刻冲过去,将他老婆狠狠一推,女人没有支撑住自己跌撞在墙壁上,差点栽个跟头。 周简嘴角沾着米粒大小的屎,她呛了一口水,等反应过来后趴在马桶边上嚎啕大哭。 陈总在偷吃这条路上安然无恙行走了二十余年,他老婆不可能二十年都不清楚她男人德行,一直放纵到现在才出手,要么是陈总这次玩儿真的,摊牌要娶周简,把他老婆给踢了,他老婆为了保住自己岌岌可危的婚姻,才不得不闹了这样一出,顾不得什么家丑不可外扬的丑闻,要么就是他老婆被人利用了,误解了陈总只是想包个情妇玩儿玩儿的心思。 总之这场风波闹了整整一下午才终止,周简被溺了马桶之后陈总叫保安上来,站在门口驱散了围观的员工,直到傍晚办公室风平浪静,他老婆和周简什么时候走的我们都不知道。 几个男同事押宝,赌周简这次完了,陈总一定不敢和她再来往,这个岁数的男人都不想冒着离婚的风险去维持一段婚外恋。 被周简为难过不止一次的时娅把两条腿搭在桌子上高喊大快人心,所有人都附和着欢呼,把一些抱枕水杯之类的东西抛向空中庆祝,唯独我和这样热闹的气氛格格不入,我只在想周简还这么年轻,她会不会在歧途上走得更深。 陈总虽然后院起火焦头烂额,但庆幸林维止那边信守承诺,将合约很快落实,陈总签字之后委托我送回去,他不断叮嘱我一定要在林总面前说好话,看在当初没有一个公司愿意留用我只有他点头的情分上,好好帮帮他,华锦的兴衰胜败我比他更有掌控的资格。 司机开车将我送到维滨楼下,一名前台在门口迎接我,说林总早就吩咐稍后阮小姐会过来,我再三说我认识路,她还是非常客气将我领到了办公室门口。 门是敞开的,我透过那道巨大缝隙看见了和林维止汇报工作的徐秘书,她刚好结束,正在收拾文件,我敲了两下门才进去,告诉林维止我来送合约。 他点头,伸手接过去,专注浏览上面的签署,他看完在后面签下自己名字,随口问我今天高兴吗。 我很不解问为什么高兴。 徐秘书在旁边说让任小姐受委屈的人遭到了报应,这当然值得高兴。 我立刻想到是周简被陈总夫人捉奸殴打的事,“姑父,你怎么知道这件事啊?” 他手指戳在颔下,轻轻点了点薄唇,“因为陈辅翰的夫人,是我授意别人让她过去。” 我脑海回忆起那样血腥又暴力的场景,整个人都觉得发冷,“可她差点把周简打死。” 林维止说,“如果你辞职离开华锦,下一秒我就可以让它倒闭。但你不肯,周简不知悔改欺辱你,委屈总要有人帮你发泄出来,这不是很好。” 徐秘书看我脸上表情有些惊惧和苍白,她知道林维止冷漠的处理方式震撼了我,笑着对我解释,“林总是对阮小姐的关照和呵护,希望您可以快乐。林总已经看在她是女人的份上格外开恩,如果这次让您受委屈的是男人,林总会用更残酷的方式来平息这件事。” 我额头磕出的鼓包发出一阵刺疼,严朝果然没有骗我。 我声音颤抖问林维止,“姑父,难道我们解决事情必须要这样残酷无情吗。就不可以简简单单的用更柔软的方式吗。” 他望着我的脸,像看一片在风雪里天真死去的叶子,沉默了良久。 他发现即使再直白的词语也不能让我明白人心的尔虞我诈,我不是经历的黑暗少,而是有一颗不管怎么千锤百炼都无法坚硬冷酷的心。 他朝我伸出手,徐秘书搬了一把椅子放在他旁边,我向他走过去,坐在上面垂头丧气。 他看着我的样子无奈笑出来,“周简是你的敌人,对敌人不需要心慈手软,更不需要考虑任何情面。你所有的仁慈在她眼里会认为是你的懦弱和退让。你不懂这个社会的生存法则,有时候善良换来的是恶果。” 我很想哭,哭这个变得面目全非的世界。 到底是什么让那些原本长着一张美好脸孔的人,藏着这样虚伪又蛇蝎的心肠。从什么时候起不算计就要被伤害,天真善良的人渐渐竖起一身刺,距离最初的自己也越来越远。 林维止的手在我眼睛上抹了抹,我立刻握住他,贴在自己脸上哽咽着问,“姑父,人和人之间就不能简单和平的相处吗?永远也不能了吗?” 他非常温柔注视着我眼睛上不断颤抖的一缕顽皮的头发,“不能。因为人都是贪心的,贪意味着战争。” “你也会贪吗。” 他想了下,“曾经不会很贪,在一个适可而止的度里。” “那以后呢。” 徐秘书听到这里悄无声息从办公室退出去,关上了门。 林维止的手从我掌心里收回,他注视着自己手背被我抓出的指痕,“现在我已经开始贪心不该贪的事了。” 第十六章 醉酒 华锦与维滨的项目一波三折后总算敲定下来,最后一笔数目巨大的注资也已经到位,陈总虽然因为他老婆大闹公司的丑闻失了面子,可公司员工都不知道他在林维止那里还吃过哑巴亏,被逼得红了眼睛,而我也对此心照不宣,秉持着职场规则没有泄露出去一个字,一切都欢欢喜喜的落下帷幕。 陈总在款项到账的当天晚上带着全体员工到附近的东方之珠唱K,时娅搜寻遍所有跟着的人都没找到周简,她小声嘀咕怎么缺个人啊,我问她找周简有事吗,她笑着说当然有,那小浪蹄子牛逼了这么久,不搞死她这口恶气怎么出得了。 她说完捅了捅我肋叉子,“你姑父真疼你,看来严潮在他面前还有点面子,这意味着他已经把你当严家人了,不然他又不是慈善家,哪来的闲工夫满世界拯救愚蠢无知的少女,想要把这棵树牢牢靠住,你还得加把火。” 我叼着一支棒棒糖问她怎么加,她用手托了托自己的巨奶,无比自豪得意问我,“知道多大吗。” 我舔了舔嘴唇,“有Z吗?” 她瞪我一眼,“有你娘!我告诉你阮语,别吊儿郎当,我给你指一条明路,如果你闺蜜成了你小姑姑,亲上加亲,以后你就算杀人,我也想办法保你的!陈总扣你这么多全勤,想不想一次性拿回来?” 绕来绕去又是这个,我无视她最后一句对我充满诱惑的话,甩掉她缠住我的手去找前面的大部队,她在后头追了我两步,忽然被一个东西绊倒,幸好身后的男同事扶了一把,时娅站稳后看见蓬头垢面的周简,她什么都顾不上,神色慌张冲向走在最前面的陈总,用力将他手握住,“辅翰,你秘书给我打电话,还给了我一笔钱,是你的意思吗?” 陈总支支吾吾说差不多是自己的意思。 周简问他这个意思代表什么。 陈总根本不想和她纠缠下去,所有员工都在周围看着,他小声告诉周简这件事改天单独谈,先回家不要吵,周简不依不饶要他现在就给个答案,她说一旦离开他再也不会找自己。 时娅在我旁边抱着手臂冷笑,“我当初说她没手段没皮囊都是高看她了,她压根儿就是没脑子,男人不能当众去指责,只会把残存的那点旧情也抹杀干净。你瞧陈辅翰那脸色,如果现在给他一把刀,他会毫不犹豫割下周简胡言乱语的舌头。” 她翻了个白眼,把头发撩到耳后,“我当时有天大的委屈都不敢找他对峙,女人得掂量自己的轻重,靠着男人吃喝拉撒,还敢妄想骑在他头上,识相的女人多了去了,男人是脑子让驴踢了才会在你一棵不知好歹的树上吊死。周简这种恃宠而骄的女人,在男人身边永远不会长久。” 陈总招呼所有员工进KTV唱歌,大部分都进去后,他拉着周简到角落,“还有什么不满意你告诉我,如果是钱的数字你认为我亏待了,我们好商量。你也知道华锦并不是一个规模庞大的公司,这一次能够与维滨合作,我才算刚赚点钱,多了我拿不出来,我也有家庭要兼顾,我再加二十万给你?” 周简身体狠狠一晃,她苍白的脸上滚下大颗泪珠,陈总吓得赶紧说最多加到三十万。 周简嘴唇颤抖了半响才挤出一句“你要和我分手吗。” 包养这种事从来都是好聚好散,真到了分道扬镳的时候挑破也就没意思了,陈总最初以为周简乖巧懂事,他也没想到她这么不懂成人世界的游戏规则,他眼神有些躲闪,“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你还是聪明点。” “可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周简嚎哭着大声质问他,她见陈总无动于衷,没有要和她详细解释的打算,她忽然扑过去抱住他,忘乎所以的踢打,嘴里埋怨他的无情无义过河拆桥,她的哭喊声将已经进入大厅的员工又都嚎了出来,陈总红着脸手忙脚乱要摆脱周简的桎梏,但后者不肯松开,手被磨破了皮还是固执抓着。 “我怎么无情无义,我已经让秘书给了你二十万,现在我加到五十万,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你自己值不值这么多你比我更清楚。” 周简哭得几乎崩溃窒息,她看着面前男人凉薄冷漠的脸,字字珠玑,“辅翰,我哪里对不住你,你老婆打了我骂了我,让我在你公司颜面尽失,我怪过你吗?我又逼过你娶我吗,如果介入别人的婚姻是我的不知廉耻,那当初不也是你愿意吗。” 人山人海却鸦雀无声,陈总知道他这些荒唐事藏不住也盖不严,他越是抗拒躲避她越是咄咄逼人,反而闹得更人尽皆知,他很不耐烦扶住她肩膀站稳,将自己身体从她掌心挣脱,“是,这事的确我对不住你,但是周简,你记得林总对我说的话吗,江山和美人我没有能力一一保全,现在他把难题丢给我让我选择,我要了江山,美人我就必须割舍掉。” “合同签了,款也到账了,法律已经生效,他毁约也要赔偿你一大笔钱,你有什么好顾虑,陈辅翰,你不要拿这么蹩脚的借口搪塞我!” 陈总被周简吵得最后一丝耐心也消失殆尽,他恶狠狠将她推开,彻彻底底的推开,周简被巨大的冲力朝后退了几步,最终跌坐在地上,她挣扎着再次站起来,却有些不敢再冲上去和他撕扯。 陈总指了指脚下的土地,“在深城,他林维止就是天,是王法。他的脸色是喜是怒,决定了多少人的生与死,你根本不懂商场的规则和层次,他可以捧起任何人,也可以摔下任何人。如果碍了他的眼,一座天塔也可以一夜之间崩塌成瓦片从此不复存在,如果他愿意,一个沿街乞丐也能一步登天。我受制于这样可怕的男人手下,我不能冒险。” 周简受够了林维止的阴影,提到所有和严家有关的男人,她都回想起自己的懦弱卑微,以及她臆想出的,我娇纵得意的模样,她捂着耳朵摇头大声唾骂,“你要做他一条走狗吗?他在商场压你一头,可他有什么资格管你的生活!你选择哪个女人和他有什么关系!” 周简那句走狗让陈总脸红耳赤,他知道自己在林维止面前的确就是这样的处境,但他不能听别人提及,这是他混了半辈子商海最大的痛楚,如果他有一丁点旁路可走,他也不会向比自己年轻二十岁的后辈低头。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江湖不相信眼泪,商海更不相信,这个弱肉强食胜者为王的年代,不是以资历论长短,更不是以头上白发根数享天下,多少比他更强大的人尚且要屈服在林维止的统治下,他又算得了什么,哪里有资格和他抗衡。 “你千不该万不该触碰他的底线。” 周简磕磕巴巴问他林维止的底线是什么。 陈总没有丝毫避讳,“他的底线就是阮语。他这个底线,我比任何人看得都清楚,绝对不能触碰。你该知道男人把一个女人设为底线,这意味着什么。” 周简原本还绝望狰狞的脸孔,一刹那变得死寂哀戚,没有了任何表情,古板得似乎一片潮湿的凋零的苔藓。 时娅愣了愣,她不可置信偏头看我,“陈总刚才说什么?” 我也愣了,我也想知道陈总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我呆滞摇头,时娅盯着我看了很久,久到我心里砰砰打鼓,她忽然指着我的脸笑弯了腰,“得了吧,我终于知道陈辅翰为什么会看上周简这种废物女人,原来他眼瞎啊,你这傻了吧唧的德行,别说林维止是你姑父,他就算是陌生人,多看你一眼我把胸割下来送你当抱枕。” 那鲜血淋漓的场景在我脑海一闪而过,我抚摸着手臂抖了抖,她笑得岔气,趴在我肩上吧嗒吧嗒掉眼泪,“如果林维止的品味嗜好这么奇葩,我宁可相信他阳痿。” 她说完停顿了一下,手捏住我下巴将我的脸转向她,我们四目相视,我从她眼睛里看到了更大的笑意,“不对,那他一定就是阳痿,除了严潮被你少女时代的清纯迷糊住,任何男人看到你都不会硬得起来。把一个硬都费劲的女人设为自己的底线,哎他是不是要苦海修行啊?” 她捂着肚子笑得更大声,所有员工都朝她看过来,以为周简倒台了时娅高兴,甚至有人小声说还好当初周简得势没有嘲讽时娅,一个平胸女人和一个波霸,男人果然还是倾向后者。 周简垂着手臂站在原地,她瞪大眼睛咯咯笑,笑容有些癫狂和神经,“又是她…又是阮语。” 她笑到眼睛里的痛恨再也藏不住,她朝着这群员工大声怒吼,“我上辈子欠了你什么!为什么我就是不如你,为什么你那么窝囊平庸,我还是不如你!” 周围人根本听不懂她在喊什么,只觉得她很恐怖,互相拉扯着跑开,很快就变得冷冷清清。 我从周简身边走过,她满面泪痕的脸孔像一朵枯萎凋零的白梅,染满了风霜寒雪与沧桑。 我站在台阶上停顿住,时娅还在不停笑,她扯着我手臂将我拉进去,“看她干嘛啊,她就是活该,来来来阮语,我好好瞧瞧你,陈辅翰是哪只眼睛被屎糊住了,怎么会给你一个如此高的定位。” 我们分成三批到达陈总预定好的超级大包,桌上已经摆满了十几箱威士忌,有女同事惊呼陈总出血了,竟然买的威士忌不是二锅头! 男同事偷偷打开一瓶闻了闻,“我操!而且没兑水!陈总性情大变啊!” 我窝在沙发上嘟囔着有什么好感动,那都是我的全勤奖。 陈总之前一直是麦霸,有他在别人连话筒都摸不到,而且唱的都是青藏高原之类特折磨人耳朵的歌,很多同事都放狠话,出去唱歌有他没我。 今天周简的事打搅了他的好兴致,他不担心一个柔弱的女人会怎样,可他担心一个走投无路被逼疯的女人会做出什么,所以他整个晚上都有些心不在焉,而作为这单合约的功臣,我显然成为了包间里所有人的焦点,我一再说自己不能喝,但没有人肯放过我,同事用尽各种说辞来灌我的酒,甚至赌上了自己身家性命,告诉我不喝他出门被车撞死,我就是杀人凶手,我这么胆小吓得当然不敢拒绝。 我喝了三轮之后实在扛不住了,想要偷偷溜掉,时娅不知道是故意坑我还是喝大了,她指着我已经溜到门口的背影高喊是不是现在有本事了就不合群了,不拿他们放在眼里了,觉得坐在一起玩儿都掉价。 我急忙说不是,他们说不是就接着喝,喝到天亮。以致于我在他们左右夹击下很快趴在沙发上不省人事。 “快跑啊!阮语喝大了!” 这个梗是我身边人觉得最搞笑又恐怖的一件事,我高中暑假聚会喝多过一次,一大拨女生里男生凤毛麟角,无一幸免被我扒了裤子丢进河里,安然之后提起来笑得鼻子歪了,她说阮语你不知道有多逗,三个校草级别的男生把校服上衣扯成连衣裙遮屁股回家,唾沫横飞发誓我这辈子与阮语不共戴天。简直是深城靓丽到不能更美的风景。 不过我人生就荒唐过那么一次,更多时候我都是呼呼大睡。 我在头痛欲裂却死活醒不过来的昏沉中听见有个女人喊严潮,而答应她的声音也很熟悉,半梦半醒中我酣畅淋漓的和自己打了一架,打得浑身都是汗,我听见严潮一直在说怎么睡着还不老实,他用力压住我的腿,将我整个身体固定在床上,他很耐心为我擦拭脸手和脚,而那个特别烦人的女人一直在房间里转悠着抱怨着,好像我欠了她一笔巨款。 “你把她扛回来,他爸妈知道吗?可不要情急之下报警,有些警察不问清楚就要抓人,你有证据证明她和你的关系吗?哎我记得你上次说她要和你分手,那你还管她干什么?” 严潮被烦得头顶冒火,他用力推了他妈一把,“哎呀行了!你没看语语都这样了吗,让她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明天早晨再说。” 他妈见他说完没动弹,好像就这么得了,她立刻气得呛毛,“什么叫明天再说?她在你床上躺着,她好好休息那你呢?她一个丫头片子睡地上也没事,客厅沙发不也有地方吗,你可是严家的独苗,要替你爸爸从你姑姑家争财产的,你自己怎么不清楚你的金贵!小门小户的女人配得上你的身份吗?” 他妈说到激动处伸手戳他后背,严潮最讨厌这个,他狠狠甩了一下手臂,把他妈推到门口,“争什么财产,林维止连公司都不让我进,他在防备我你看不出来吗?如果能争我怎么会不争!你想要你自己去好了,我不想被他指着鼻子数落。” 严潮妈被吼得一愣一愣的,她半响才喘了口气,“有你姑姑保着,这么多年我们顺手牵羊的东西还少吗?你想要就去找你姑姑,林维止那么大家业,一个亿他有数,十万二十万他记不清楚,积少一样成多。” 林维止。 我梦里怎么还有他。 而且他好倒霉哦,大半夜都有人算计他。 我烦躁翻了个身,朝半空挤出一个特别响亮的巨屁,这屁直奔他妈鼻子冲了过去,根本连躲闪的余地都没有,他妈呛得直咳嗽,指着我脸红脖子粗,“看看这像什么样子!一个姑娘放这么臭的屁!大半夜在酒吧喝酒,喝得醉醺醺也不回家,连谁抱她回来都不知道,如果碰到了坏人歹徒,这不是连贞洁都没了吗!” 严潮之前还和他妈抗议,让他安静点,不要吵到我睡觉,可他妈这番话说完了他忽然不再吭声,给我擦拭额头的手也顿住,像意识到什么在思考着。 他沉默好半响才为我辩解,“妈,语语不会。” “会不会你碰过吗?她糊里糊涂的,被人坑了自己也不知道。” 严潮又是一声不响,他一只手顺着我后背滑落到腰部,在上面犹豫不决该不该往下,最终只是为我身上盖了一床被子。 第十七章 我真的很想要【小长篇】 第二天早晨我醒来发现自己胸口枕着一颗脑袋,脑袋毛茸茸的很扎手,正在打呼噜。 那悲壮嘹亮的呼噜声随着我起伏的身体戛然而止,严潮睡眼惺忪抬起头,他看到我正看着他,非常欣喜喊我名字,告诉我昨晚是时娅翻了我手机找到他的号码打电话给他,让他去酒吧接我回来。 我气得在心里骂祖宗,我通讯簿第一个就是我爸,她是瞎了往下拉那么多把严潮找出来,她不是不知道我们最近关系非常紧张,只差一个爆发点就要彻底破裂,她绝对是喝大了。 时娅在华锦这么多年没干成过一件好事,她不是故意的,但她就是天生和好事绝缘,她只要出手势必乱成一锅粥,挺有把握的局面她一旦插入也会乱七八糟,除了在谈客户上她天赋异禀,对方无不沉迷在她那对摇晃起来能刮起六级大风的丰乳上,当然,目标必须是男客户,碰上女的毫无疑问不挨揍就是好事了,结果必砸。 时娅算幸运,她没在潜规则里浮沉太久,几乎刚来就傍上了陈总,白拿钱不干活,还经常来了兴致指使别人做事,不过她每周都会大方请客,所以同事对她不像对周简那么讨厌。 可不吹不黑,时娅现在的破坏力,几乎和我有一拼了。 严潮垂头丧气问我手机里的备注为什么是他名字而不是老公,他记得以前我连QQ上都是备注老公。 我没搭理他,更没告诉他我早就对他在线隐身了,他看我脸色很严肃,没敢问下去,舔了舔嘴唇说,“那阳痿是谁。” 我一愣,“哪个杨威?” 严潮也愣,“阳痿还分种类吗?不都是不能勃起吗。” 我觉得我和他说的好像不是同一件事,我掀开被子想要翻身下床,找了半天没看见自己的鞋,严潮指了指窗子外面,他跑过去将还没有完全晾干的鞋收进来,蹲在脚下为我穿好,他细致认真的眉眼,映着窗外温暖和煦的阳光,在我心头仿佛落了一场细雨。 我当初爱上他什么。 我记得就是他这样温暖的样子。 那是年少轻狂的时代,那些喜欢打篮球穿校服骑单车背着老师偷偷抽烟的刚烈少男所没有的温柔缱绻。 这么多年我都是焐着他那点好闯过来挤走了他所有我无法容忍的缺点,我觉得我不是在和他过日子,而是和我想象出来的,我割舍不掉的青春回忆过日子。 爱情喜欢与时间赛跑,但往往都输给了时间。 婚姻喜欢与爱情博弈,博弈的结果让人心酸。 这个世界两全其美的事太少,少得即使有人得到了也怀疑它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洗漱完跟着严潮离开卧室去客厅,他爸爸提着鸟笼正好出门,我盯着那道背影迟疑要不要喊一声,人已经走了。 他妈端着两盘菜从厨房出来,看到我没好气哼了声,出于对昨晚折腾半宿的愧疚,我赶紧过去帮忙打下手,他妈将垃圾给我让我下去扔,严潮气得从我手上夺过去,“扔什么垃圾啊,语语早饭还没吃呢。她来咱家你能不能不要把她当使唤丫头啊?她是我未来老婆,你这样她还敢嫁给我吗!” 他妈蹿出去指了指墙壁上的挂钟,“知道几点了吗?谁家早饭现在刚吃,我做的是午饭!” 她一脸怒容白了我一眼,“没见过这么懒的。能吃能睡心还大,以后过了门一年还不养膘二十斤。” 她说完朝地上呸了呸,“爱过谁家门过谁家去,别过我家。” 我尴尬站在原地,看着手上脏兮兮的菜汤,严潮怒斥他妈闭嘴,他用自己衣服给我擦了擦,“语语,你饿不饿,你赶紧吃,不用管别人。” 他拉着我坐在椅子上,不停往我碗里夹菜,他爸忽然又回来,我嗓子噎了好大一块红烧肉,站起来一张脸涨得通红喊叔叔,他爸朝我笑着点头,对厨房里盛粥的严潮妈说,“楼底下天天和我一起遛鸟的张大爷没出来,我等会儿再下去。” 他爸放下鸟笼也奔着餐桌过来,坐在我对面问我昨天怎么喝了那么多酒,我在桌子底下捅严潮让他帮我说,他把华锦和维滨合作的事说了,他妈正好听见,“是你姑父看在你面子上和阮语的公司合作,是这样吗?” 严潮说差不多,他妈哈呀一声,“行啊,还没结婚呢,先学会占便宜了。你说你连个女人还不如,她都知道利用这层关系,你根正苗红的怎么不知道呢?” 严潮没好气说林维止看不上自己,他妈气得伸手戳他脑袋瓜子,“就知道自轻自贱!他看不上但也不可能一点面子不给你留,不然他还会管阮语吗?这不都是因为你的关系。你明天就去应聘个大公司,最好是五百强,小的咱还不进呢,直接要求当经理,我找你姑姑说一声,只要你姑父甩个合同过去,公司里谁敢不把你当回事?” 我扯了扯严潮的袖子,他问我怎么了,我小声说你妈眼睛是绿的。 他听完怔住,抬头看了一眼,发现他妈提到钱财何止眼睛是绿的,连舌头汗毛都是绿的,他非常烦躁把筷子拍在桌上,“你以为签合同是那么简单吗?林维止底下也有董事会,有很多有权力管理公司的股东,他不是什么事都一人独大,再说离开他我还不能混出点样子吗?” “哟哟,你长本事了,那你混出来一个德行给我看看,让我和你爸也沾沾光。人家外面都说老严家出了混世魔王,跟红楼梦里的贾宝玉一样,自己什么能耐没有,吃喝玩乐耍混,你花出去的每分钱不都是拿自己家底吗?” 严潮梗着脖子瞪眼睛,他一张脸通红啜喏了半天,“我会赚回来的!我现在还年轻,很多有成就的都是大器晚成,林维止不也是二十四岁娶了我姑姑才混起来的吗。” 他妈阴阳怪气翻白眼,“是呀,可你旁边坐着的不是你姑姑,她狗屁拿不出来,你指望着什么?不指望他们两口子难道还指望我和你爸吗?” 他妈说完忽然意识到什么,迫不及待坐在严潮爸旁边,一把夺过他用来吃饭的勺子,“你妹妹心里对咱家有愧,当初你爸那点东西她全拿走了,你现在就拿这个威胁她,我不信她不往外多掏。” 严潮爸也贪婪,可和他妈比在相对可以忍受的度内,人活在世上如果不贪就不会有上进心,可男人贪要建立在自己的能力上,没本事的都是偷偷贪,不愿意让别人知道,我就在桌上坐着,他妈这么一说等于暴露了整个家庭的难堪,严潮爸脸立刻耷拉下来,他猛地甩开她的手,“那是老爷子心甘情愿给的,你懂什么叫遗产吗?我有什么道理要过来?你不要给我丢人现眼。” 他爸将被夺走的勺子重新握住,舀了一块嫩白的豆腐,“再说,每次徽卿都想尽办法往娘家送补贴,如果我们还不知收敛伸手去要,你把她逼急了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她不只是我妹妹,她更是林维止的太太,你这不是让她在男人面前抬不起头吗?到时候两个人吵起来,你担待吗?” “林维止对她那么好不会责怪她。他有那么多钱,他自己老婆用点他有什么不乐意。” 严潮爸眼睛时不时往我身上瞟,我知道他嫌我碍事,我放下饭碗说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 他们没留我,让严潮送一送,我进屋拿外套,严潮跟进来堵着门抱怨,“我怎么会摊上这样的爸妈!” 我转身看他,他非常苦恼闭着眼,整个人都颓废无比,似乎真的痛恨自己出生在这样的家庭,我觉得好笑,多少人想要在起跑线上靠前一点都做不到,他们这种靠着别人占据优势的得了便宜还卖乖,这种人最可耻也最无能。 “你如果没有托生在严家,也许你早为了搞到钱不择手段,好一点是江湖混混儿,到处打打杀杀抢劫坑盗,坏一点已经在法律的控制下成为了犯人。” “可是语语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生在普通人家,看着自己爸妈为了一日三餐焦头烂额四处奔波,而不是缺钱了就能伸手找别人要轻轻松松得到,我会被触动,我会努力为了改变这一切而奋斗,环境可以成就一个人,不也能毁掉一个人吗。” 严潮…狡辩的功力越来越强大了,他有个本领别人还真是比不了,他可以把自己的错转化为社会的错,把自己的无能转化为家庭的丑陋,他嘴巴很厉害,任何理智与现实都不能让他低头。 我拿着外套要走,他问我不能留下住几天吗,我说你爸妈那样我怎么住,他眼睛一亮,“有我在我妈不敢怎样,再说等我们结婚,她肯定要来做饭带孩子,时间久了她看到你的可爱,她会很喜欢你。” 我呵呵笑了声,“带孩子这种事还是免了吧,我不希望我的孩子被她教坏。” 我抓着他往旁边推,他从背后抱住我,笑着说好好好我们自己找保姆看,不让我妈看。 他抱着我往床边拖,我告诉他我要回家,他说既然都提到孩子了,那打算什么时候要。 他趁我所有注意力都在他抱着我的手臂上,将我拿着的外套夺走扔在了角落,“语语,咱俩都二十多了,已经可以结婚了,我原先听我妈说,现在生孩子很好生,危险小,等过两年就不行了,我也不是不能养活你和孩子。” “你拿什么养活?” 我扭头质问他,他近在咫尺的脸有些兴奋,“我可以找我姑姑…” “那我是嫁给你还是嫁给你姑姑?” 他被我噎了一下,他小声嘟囔我也可以出去赚钱,有了孩子我就算干苦力也愿意的。 “严潮,你没有技术没有力气更没有高学历,你唯一有的一张脸,我看了这么多年也不觉得怎样了,你根本不能独立负担起一个家庭,等有了孩子也许是我养你。” 我说完怕得不行,我这么能吃,严潮比我还能吃,孩子恐怕也弱不到哪里去,三个人天天围在一起能把桌子啃了,不大把赚钱根本吃不上肉。 严潮听到我这样批评他很委屈,“语语,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已经没有可取之处了?” 我懒得回答他,我虽然窝囊还能自己赚点钱,他连我都比不了,我将他身体狠狠推开,告诉他等什么时候有了稳定的工作再来谈下面的事。 我表现出的厌弃和抗拒激怒了严潮,他是个典型的吃喝玩乐无所事事的公子哥,从来都是女人主动投怀送抱,他看不上眼的推开让对方滚,而没有人反过来推他,他隐藏在骨子里的纨绔和霸道根本承受不住,他脸色立刻大变,我看到他眼底的火焰吓得身子一抖,下意识往后退,问他要干什么。 “语语,你难道不觉得我们根本不像情侣吗?” 我问他哪里不像,他苦笑说在一起五年,我从没主动把自己给过他,我不是修道的尼姑,我是个普通女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有男欢女爱的欲望,有对待性的冲动,怎么会这样冷淡,除非我早已经背叛了他。 背叛两个字令我气愤,我大声质问他到底是谁背叛了谁,他一次次出轨而我除了原谅是否做过相同的事来报复。 严潮怒吼那些都不重要,为什么不肯给他。 并不是我不肯,而是最初那两年我随时都做好了献身的准备,但他不愿意碰我,他说他无法对一个还穿着卡通内衣、胸部连一丁点隆起都没有的女孩有想法,他觉得罪恶。他抱着我说愿意等我成熟,第三年他的风言风语开始传进我耳朵里,等他有了想法我已经不确定他是不是我可以过一生的男人,我又开始犹豫不决,所以直到今天我们都没有突破底线。 “语语,你不要再拒绝我了,我真的很想要你,我发誓我再也不会和别的女人搞到一起,我只要你,如果你肯我以后只碰你一个,你答应我好不好。” 他央求着我,手非常娴熟伸过来脱我的衣服,我想到他那只手脱过很多女人的衣服,而且是很脏的女人,潮水般的恐惧和厌恶向我袭来,我疯了一样用力踢打他,试图让他清醒一些,不要再逼我。 而我踢打留在他身上的巨痛反而刺激了他的兽性,他红着眼睛将我禁锢在怀中,对我上下其手,很快扒掉了我身上的外衣,他怕我叫出来,用手堵住我的嘴,把我压在床上俯下身吻我,他吻得急促又慌乱,那样的吻没有让我感到一丁点快乐,只有无边无际的惊恐和抵抗,他大大的手掌几乎把我整张脸都按住,我艰难呼吸着,拼命要抬起腿踹他,可他毕竟是男人,男人的力量岂止是女人能够抗衡。 我不知道自己和他抗争了多久,他越来越疯狂野蛮,我越来越软弱无力,我感觉到窗外刺目的阳光透过窗纱吞没焚烧了我,我再没有丝毫力气去躲避,我哭着小声喊他名字,让他理智一点,不要逼迫我做不想做的事。 严潮狰狞的脸上露出很深的潮红和兴奋,“语语,我们只是做正常情侣都会做的事,你不要像一副我强暴了你的样子,何况你敢向我保证这么多年我没碰你,你也没有被别人碰过吗?” 我整个人一愣,大颗眼泪夺眶而出,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他按住我的手背上,我大骂他王八蛋,他冷笑说骂吧,反正在你眼里我也一无是处,不管我努力还是堕落,你都不会像曾经那样爱我,没有爱不如让你恨。 他下面某处滚烫的地方抵在我腿上,整个身体都覆盖下来,和我死死缠在一起,他在用手扒我内衣时,我瞅准时机推开他从他腋下滚了出去,他立刻反应过来从背后捞住我,再次将我控制。 我在千钧一发之际听见客厅有人说话,而且不止一个人,我躲避着已经红了眼的严潮,从床上奔跑下去,用力打开了门,我看到林维止面朝卧房正在脱西装,他看到我也很意外,尤其是我身上衣衫不整的狼狈,他微微变了脸色,推开挡在旁边的徐秘书朝我大步走来。 严潮爸妈没想到他连通知都没有就来了,急急忙忙在厨房鼓捣饭菜,没有听到我的哭声和求救,林维止将手上刚脱下来的西装裹在我背上,虚晃的门将他身体挡住,严潮直奔我伸手,他手在即将触碰到我胸口被林维止扼住,他没有太用力下掰,严潮这才发现还有别人在,他痛苦叫了声,林维止直接抬腿将他一脚踢回了房中。 徐秘书抱住吓傻的我,她一边为我拨弄被泪痕粘住的长发,一边安抚我不要害怕,林总会解决这一切。 严潮被那一脚踹得不轻,他趴在地上缓了很久才爬起来,他试探着抹了下嘴角,发现果真有血,这血是林维止踢出来的,他隐忍了多年的情绪与压抑顿时火冒三丈,他指着他鼻子怒吼,“林维止,我他妈忍你很久了!你不就是个公司老板吗,没有我姑姑,你还不知道在哪个证券交易所给人家跑腿卖命!没有严家你算什么?我看不惯你高高在上的神气,你是有本事有能耐,但你的今天一多半都是我姑姑给的!她都不舍得打我,你逞哪门子英雄?我操我自己女人,碍着你屁事了?” 第十八章 丑死了 严潮的怒吼惊动了他爸妈,两人从门外冲进来,正好听到严潮对林维止的唾骂,当时变了脸色,严潮爸狠狠推了他一把,将严潮从林维止面前推到墙角,看似是在教训,实际为了救自己儿子不再挨打,他横眉冷目大声呵斥,“混账!这是你姑父,没大没小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严潮握着拳头反驳,“我承认他是我姑父,可他凭什么干预我的生活?我做什么都要看他脸色,我酒店玩儿个女人他也要管,现在我不那么做了,我碰语语他也要踢我,这是我女朋友,是我以后老婆,我碰她一下他为什么要插手?” 严潮妈虽然不喜欢我,但她也做不了自己儿子的主,他非要娶也只能认命,大不了不给我好脸色让我以后日子难过,她听到林维止是因为这个缘故动手,也有点生气,“维止,严潮确实没有错,他们是情侣,时代这么开放,就算还没有结婚做这种事也无可厚非吧?” 林维止说没有结婚本身就不应该出格,何况阮语并不愿意,这样的事不建立在两厢情愿上就是强迫。他说完偏头看严潮爸,“大哥平时怎样教育他,连对女人基本的尊重都不懂。” 严潮爸赔着笑脸说是自己管教不严,让他不要生气,会好好骂严潮。 严潮冷笑质问那你和姑姑在结婚前就没有做过吗。 严潮爸吓得脸都白了,他没想到自己儿子敢这么不尊重长辈,他抬脚刚要踢,林维止非常坦然说,“没有。” 严潮一怔,“我才不相信,外头怎么议论商人谁听不到,商人都是风流鬼。你结婚后谈生意大把的女人送到床上,你对我姑姑一定忠贞吗?” 林维止掸了掸自己衬衣刚才在拉扯中被抻出的褶皱,“随你怎样认为,但今天我在这里你一定不能碰。” 严潮是顺毛驴,吃软不吃硬,和他来软的他会很不好意思,马马虎虎也就过去了,可和他来硬的犯起浑他什么都不顾,哪怕亲爹亲妈他也照样打,他和林维止不一样,华锦说林维止软硬不吃刀枪不入,他什么都不喜欢,也什么都不讨厌,他什么都不买账,也什么都不回驳。 严潮听林维止那句他在这里一定不能碰,整个人都难以自控的暴躁起来,他出其不意牵住我的手,我被他直接拉了过去,徐秘书惊慌中扯掉了我披在身上的西装,她弯腰捡的时候林维止将我从严潮手中夺了过去,抱在怀里护住我裸露的身体,严潮气得火冒三丈,“你松开她!我女人不用你。” 他吼叫着扑上来,徐秘书非常严肃挡在前面,“严少爷,林总的耐心是有限的,如果不是看在夫人面子上,您现在未必还站得起来。希望您见好就收,不要闹得大家都难收场,以后林总恐怕也不会过来表示意思了。” 严潮不依不饶越过徐秘书肩膀想要掏走我,徐秘书虽然是女人,可她却非常难缠,像女战士一样抵挡了他的进攻,“严少爷应该很清楚,林总每一次过来意思意味着什么,那可是您全家一年的花销不止。何必到林总不闻不问再低头求饶的地步。” 徐秘书的这句话杀伤力最大,严潮没有动容他妈先扛不住了,她冲过去使用了九阴白骨爪死命钳制住严潮,我惊讶发现女人的力气似乎都比男人大,他妈疯起来牛都不是对手,严潮差点被他妈扑倒在地上。 严潮推搡她想让她放开自己,他妈仍旧狠狠揪住他,在他耳朵旁边不知道小声说了句什么,严潮总算理智一些,但他还是不甘心,“可语语和他有什么关系,他不是注重声誉吗,他抱着我的女人不还我算什么?” “和他没有为什么,没有应该不应该,只有他想不想,你以为你有什么能耐和他叫板?语语是晚辈,你姑父能怎样?你是傻吗。他只是气不过你不听话。你刚才也太过分了,你姑姑心甘情愿,你多什么嘴!他早今非昔比,退一万步讲,你姑姑的东西如果给你,你开得起一家大公司吗?” 严潮在他妈安抚下渐渐平静,他梗着脖子不出声,眼睛直勾勾盯着林维止揽在我腰间的手臂,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严潮妈见儿子不吵了,她讪笑着主动拿过徐秘书手上的西服,在半空抖落上面的灰尘,双手递到林维止面前,后者没接,面无表情看着她,她立刻明白过来,轻手轻脚盖在我身上。 “严潮这倒霉孩子,就是脾气冲,其实心眼不坏,维止你不知道,要说在深城最尊敬钦佩你的人,不是你那些同僚下属,而是严潮,他是你侄子,你是他姑父,自家亲人能有什么深仇大恨,他嘴巴没把门是我惯的,你放心这次我一定好好教育他,等你下次再来表示意思,他一定让你刮目相看。” 严潮妈的谄媚嘴脸我看了都觉得臊得慌,还特意把意思挂在嘴边,生怕林维止不管他们,我真觉得严潮是被他妈教坏的,他并不懂人情世故,心思也很单纯,可在这样贪婪懒惰的家庭里耳濡目染,再漂亮的花也未必不会枯萎。 林维止越过所有人的头顶注视着并不服气的严潮,“人的一生开始很重要,它决定这个人的童年生活在怎样的环境,结果也很重要,它意味着这个人的半生是否有价值,过程最不重要,你应该铭记的不是我走到今天的过程,而是你有没有资格这样对我说话。” 他警告严潮之后将我打横抱起,抱着我走出房门离开严家,等见到外面阳光时他还非常细心用掌心按住我的眼睛,迫使我的眼泪不被刺出倒流回去,“别哭了,丑死。” 我的啜泣声在这一刻停止,透过他手指间缝隙看着林维止那张束手无策的脸,他似乎很害怕女人哭,无所不能的林维止竟然也有害怕的东西,我拿掉他的手喘了口气,带着浓重的鼻音说,“我本来就很丑。” 他问我这是谁说的。 “镜子。” 他蹙眉,“什么。” 我指了指车前面的后视镜,那里面倒映出我现在狼狈通红的脸,到处都是指痕与泪痕,还有脏兮兮的汗渍,像刚刚出土的文物一样。 他被我气得哭笑不得,“它骗你。” 我勾住林维止的脖子,任由他将我抱进车里,“它骗我什么。” 徐秘书笑着说,“镜子骗阮小姐的眼睛,您长得这么精致漂亮,怎会那么丑。您不知道您平时的样子有多么可爱。” 我鼻孔喷出一个鼻涕泡儿,林维止刚好弯腰伏在我身上将我放下,他胸口洁白的衬衣粘住了那个泡儿,拉扯出一条灰白色的粘稠的丝线,林维止看了一眼,“你是不是故意祸害我,不在我面前时,你也没有这么邋遢。” 徐秘书忍住笑拿纸巾在他胸口擦了擦,又拿了一张递给我,她替我解围说,“林总不了解其实女孩子都这样,凡是一丝不苟出现在谁面前,那个人对她而言是非常生疏客套的,在她心里把他当作陌生人,才不愿意被他看到自己真实的样子,阮小姐不施粉黛哭鼻子都被您看见了,代表在她心里您比严潮还要更亲近。” 我蹙眉挠了挠脸,谁说的啊这都是。 林维止弯腰坐进来,吩咐徐秘书开车回旭水蓝轩。 这个地址我听都没听过,我刚想问是哪里,为什么不送我回家,林维止问我是不是喝酒了。 他不等我回答,从屁股底下抽出一条香喷喷的毛毯丢在我身上,连我的脑袋一起包住,我被闷在里面什么也看不到,一切都是黑漆漆的,我不由自主抓住他的手来寻求一丝安全感,他非常安静任由我抓着,抓出一手心的汗也没有甩掉我。 我像一只蚕茧或者一个南瓜,圆滚滚的窝在毛毯里,随着偶尔颠簸倒在他怀里,我对着一堆毛乎乎的线问他,“姑父我听同事说你什么都不喜欢也什么都不讨厌,真的假的?可是人为什么会这样啊?” 他没想到严潮的事刚过去半个小时我就抛在脑后和他闲聊,他觉得我这种没心没肺的人实在好笑,声音里带着无奈和嫌弃,“不是。” “那你喜欢什么啊。” 他没吭声。 我伸出另外一只没有握住他的手,捅了捅遮在脸上的毛毯,“钱和姑姑对不对?” 他还是不吭声。 徐秘书大约替我觉得尴尬,她笑着问阮小姐喜欢什么。 我顺着声音的方向顶着脑袋上的毛毯看向驾驶位,非常诚实说,“我喜欢不刷牙不洗脸不穿衣服躺在床上吃榴莲看美剧。” 车厢内忽然安静到鸦雀无声。 徐秘书这次也不吭声了。 车陷入一个坑洼,左右晃了晃,林维止的手从我掌心颠簸滑落出去,我以为他要跑赶紧又死死抓住,“姑父你最讨厌什么啊?” 他这次没有任何犹豫说,“臭的东西和番薯。” 我问他还有吗。他说蠢,笨。 我愣了下,怎么这些东西都好熟悉,我回味过来皱着鼻子更难过,“姑父,你是不是想说你讨厌我啊?” 第十九章 大白狗 林维止掀开裹住我的毛毯,映入他眼帘是我一张皱巴巴的包子脸,他看了一会儿,有些于心不忍,伸手在我眼睛周围的湿润处抹了抹,“不是你。” “姑父你千万不要讨厌我。” 我朝他拜托的样子落在他眼底,他好笑问为什么这么害怕。 我说讨厌我的人太多了,姑父就不要凑热闹了。 徐秘书扑哧一声笑出来,她透过后视镜看我可怜兮兮的模样,“阮小姐每天担心的事永远都不会发生,您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真的很多人讨厌我。不管我怎么努力和她们友好,她们都不愿意接受我。” 徐秘书想了下意味深长说,“她们并不讨厌您,而是讨厌您一路走来没有承受这个社会的摧垮和不公,我想等以后她们还会更深的痛恨您,痛恨她们一辈子想法设法去得到还是一无所获,您什么都没有做轻而易举就有这样的运气。” 我不太懂她为什么这样说,徐秘书也没有解释,她将车驶入一片欧式小区,在一栋非常漂亮的灰色洋楼外停下,她推门下车拉开我这边,林维止抱着我钻出去,我惊讶看着面前这栋气派到不能更气派的楼房,我问他姑父这是你自己住还是和别人合租啊。 徐秘书笑到不行,她捂着嘴走在最后面,林维止问我要不要来合租,他给我便宜点。 我说一个月一千块能租吗。 他说一个月一百就可以给我。 我不可思议从他怀里翻了个身,他高大魁梧的身体抱着我行走毫不吃力,就像挂着一只小猴子,任凭我怎样折腾都可以。 “你说的是真的吗?” 他嗯了声,“我从不骗人。” “一百连旅馆都睡不了,你会租给我啊?” “租你半张床。” 半张床?我茫然问他为什么是半张,不能是一张吗。 他没有忍住露出两颗非常洁白的牙齿笑,“另外半张睡狗。” 我大笑说我最喜欢狗啦!我还可以给狗洗澡。 他嗯了声,“这么说定了,等你给狗洗澡,和它同床共枕。” 我掰着手指问他公的母的,他说公的,我又问什么品种,他说和你一个品种。 我呆了一下,“姑父你骂我是狗啊?” 他将我身体往上托了托,防止我会掉下去,“像你一样很白。” 我脑海立刻浮现一只雪白毛发的胖胖的肥狗,我手舞足蹈说那我会很喜欢它,天天为它梳毛。 徐秘书敲开客厅大门,保姆正拿着一只水壶往玻璃上喷水做清洁,她看到林维止回来喊了声先生,目光随即落在他怀中小小的我身上,她愣了愣,不知道怎么称呼,徐秘书介绍说这是阮小姐,夫人内侄的朋友。 保姆琢磨了一下,“夫人内侄的朋友…那就是夫人晚辈,也是先生的晚辈了?” 她笑着招呼我进屋,可林维止仍旧没有把我放下来,他像是我的一双腿,包了我每一步要走的路。保姆有些愕然,小声问徐秘书这恐怕不好吧,徐秘书说先生要怎样谁还能干预。保姆点头说反正是晚辈,长辈疼爱也没有错。 林维止连西装都没有顾上脱,直接将我抱上二楼,推开一扇紧闭的门,房间收拾得非常干净,只是色调很暗淡,不像是一个有妻子的人居住,听严潮说他姑姑常年居住上海,在新加坡那边也有宅院,除了逢年过节从不来深城,林维止的生意重心也都放在外省,不过前两个月他借口说深城市场越来越大将最重要的房产总部迁到了这边。 严潮说觉得不对劲,好像姑父是为了什么才来,深城的市场一直很繁荣,绝不是这两年才突飞猛进,林维止为什么忽然有了这样的想法,而且立刻就要落实。严潮猜测很有可能林维止在这边包了女人,要生产了。 我当时那口水全部喷在了他脸上,顺着颧骨下巴流淌进他胸口,我惊愕的眼睛里是他湿漉漉的样子,林维止亲口告诉我,有些男人出轨背叛家庭的代价太高昂,所以不得不逼迫自己从诱惑里跳出来,他那么理智又自控的男人,怎么可能搞出一个私生子。 我让他闭嘴,被听到又要挨骂了,还连累我倒霉。 他很尴尬用手抹着自己脸上的水珠,“你看着吧语语,我的预测不会错,我姑姑也要来深城了,她以前从不会把持得这么紧,很显然女人的直觉是准确的,我姑父这样的男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我是很容易被带跑偏的人,我托着腮问他不会是个双胞胎吧? 严潮琢磨了一下,“也有可能,林维止很强的。” 我咽了口唾沫无比惊悚看他,“你…你试过啊?” 他很生气问我瞎说什么呢,没试过还没见过吗。 他趴在我耳朵上小声说,“那年冬天他和我姑姑回来过年,我亲眼看见的,他在房间里换裤子,坐下的时候裤裆好大一块鼓包。平时就那样,这要是那什么的时候,你能想象吗?戳出肠子啊!哎不过姑姑也是女中豪杰,她之前没有男朋友的,她二十二岁就嫁给林维止了,这开苞时候不疼死过去啊?” 我眨巴眼盯着他因为说得激动唾沫横飞的嘴唇,“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严潮那么兴奋的挖内幕只换来我一双懵懂的眼睛和龇牙咧嘴的表情,他很扫兴告诉我没说什么。 林维止把我放在床上拉好窗帘,他让我再睡一会儿,我说我不困,他告诉我不困也睡一下。 我搞不懂他的逻辑,但很听话闭上眼睛,这张床实在太舒服了,柔软得刚刚好,不要说一百块租半张,就算一千块租一窄条都很值得。 林维止站在床边等我完全入睡才离开房间,他嘱咐保姆不要进去打扰,更不要在走廊发出声音。 我昏昏沉沉睡到了黄昏,睡醒后蓬头垢面跳下床找遍两层楼的每个角落都没有发现林维止说的那只毛白肉肥的狗,我问保姆狗在哪里,她很莫名其妙问我哪来的狗,我肯定说就是有一只,保姆也肯定回答先生讨厌有毛的东西,绝对不会养这种宠物。 她走出去两步又停下,“不过先生属狗,他书房里也有一只金狗砚台,我带您去瞧瞧吗?” 我张大嘴巴半响没说出话来,保姆拍着脑门呀了一声,“我是给先生来拿东西的,阮小姐您自己四处走走,有事到一楼叫我。” 保姆风风火火跑下楼,我趴在二楼的桅杆上盯着她消失的拐弯口,林维止竟然属狗,我也属狗! 想到那次我祸害了他的办公室他气愤的样子,我脑海顿时浮现出一个词,狗咬狗。 我没有愧对我的属性,我鼻子是真的灵,我闻着一股香味找下了楼,我看到一扇门里林维止正站在电炉前拿着铲子摆弄一些五颜六色的蔬菜,我不可思议揉了揉眼睛,“姑父是你的分身还是你本人啊?” 他问我饿了吗。 我说饿了。 他倒了一点红烧汁在锅里,“坐好,等菜熟。” 我懵懵懂懂站在那里,我妈说会做菜而且愿意下厨的男人都是好男人,林维止什么都会,他好像无所不能的神,我越来越觉得上帝不公平,他在造物的时候太偏心某些人,也太苛刻某些人,比如我就受到了惨绝人寰的苛待,没有一张艳丽妩媚的脸蛋,也没有一颗聪明的脑袋,所有我出现的地方,皆是一片鸡飞狗跳破马张飞。 每个认识我的人都说对我记忆深刻,即使到死都忘不了我,安然安慰我应该高兴呀,屎壳螂再臭,它出名不就得了。 保姆将林维止做好的菜从厨房端出来,她一边摆在桌上一边赞不绝口对我夸奖,“先生的手艺虽然没有尝过,但是刚才闻一闻就觉得死而无憾了。” 我噗通一声坐下哇塞,“这么好吃啊!” 保姆说阮小姐根本无法想象林总做的菜有多美味。 我趴在桌上看着那些新鲜热乎的菜肴,好不好吃已经不重要了,这么精致的卖相简直可以和大厨媲美,虽说严潮这个姑父很龟毛,但是龟毛也有龟毛的好啊,这么漂亮的菜一般人怎么做得出来,我妈烧菜很好吃,但是每次出锅都黑漆漆的。 林维止从厨房出来时我正偷偷用手指捏了一块肉吃,我咀嚼了几下甚至忘记咽下去,瞪大眼睛看着坐在旁边的他非常崇拜惊呼,“姑父,食神在世啊!” 他还是面无表情,用消毒纸巾擦了擦手,他擦完自己的又抓住我的擦了擦,可他擦过的纸我不理解再擦我还有什么意义,但美食当前我什么都顾不上,我凑过去问他,“姑父,你有没有看过一个广告。里面一个男人是厨师,他在炒菜,外面一个女人等他,女人的弟弟笑着说,姐,遇到新东方的厨师就嫁了吧!” 我笑得喘不过气,林维止看着我的脸也忍不住笑,我拍打着桌子说怎么会有这么龟毛的广告,比你还龟… 嘎嘣,真的是嘎嘣一声我就停止了,千恩万谢我脑子终于反应快了点,那个毛没有说出来,不然我现在一定会被拔毛。 林维止听到我莫名其妙打了个嗝儿,然后就不再出声,他奇怪问我想表达什么,我说我就想称赞姑父的厨艺好,遇到姑父这么棒的男人,姑姑嫁得太对了。 他盯着我嘴角粘住的酱汁,“那你会选择一个很棒的男人嫁了吗。” 我说当然啊,我说完又有些泄气,“可是很棒的男人又不瞎,瞎了又不傻,怎么会要我,又瞎又傻的才会看上我。” 整个偌大的餐厅被温暖的灯光笼罩,我吧唧吧唧的动静在一片寂静中显得尤为刺耳,林维止吃菜的动作不仅优雅,连声音都没有,他蠕动的两枚唇瓣和我鼓鼓的腮帮子对比下我终于明白平民和名流的区别在哪里。 我舔了舔嘴唇想解自己的尴尬,我说你不会嫌弃我的吃相吧。 他说不会,女人纯真简单的样子最好。 他都这样说了我当然不再有顾虑,我开始放飞自我,他伸出去的筷子落了空,见我每一样菜都不放过大口吃,有些不好夹的直接捧起盘子往嘴里扒拉,发出呼哧呼哧类似猪吃泔水的动静,他闷笑出来,“好吃吗。” 我点头说好吃,我都喜欢吃。 他伸手拨弄开我垂落进盘子里的头发,“喜欢吃就好。之前纸上谈兵,今天第一次下厨实战,还以为会很糟糕。” 我很惊讶问他没有给姑姑做过饭吗,他盯着我门牙上塞住的半根蕨菜,问我还吃吗,我吓得握紧盘子说吃,他说吃就专心吃,不要说话。 我忍了几分钟感觉胸腔都要爆炸了,我仰头嚎叫了一声发泄我此时喜悦到飞的心情,“我以前最喜欢吃猪蹄,现在姑父做的菜打败了猪蹄。” “怎么会喜欢吃那种东西。” 我一脸澎湃放下被我一扫而空的盘子,“猪蹄很好吃啊,肉肥肥厚厚的,咬开是白色,浮着一层油花,用卤汁炖熟撒上黄豆,我可以连着吃一年都不腻。” 林维止拿起方帕给我擦嘴,他蹙眉制止我,“好了不要再说下去。” 第二十章 什么东西 我吃了晚饭准备回家,林维止的朋友忽然到别墅来看他,我透过门上的玻璃望向庭院,路灯照射下有一条欣长的人影,投在斑驳的大理石地上,那是一个和他年纪相仿非常清瘦漂亮的男人。 的确可以用漂亮来形容,我觉得长着一双丹凤眼的男人都是斯文败类,我遇到过的丹凤眼桃花眼男人很少,有也是指着这点先天资本到处泡马子,不可否认这种长相的男人对女人吸引很大,而且大多长得很好看。 保姆在天台晾抹布并没有听到这边的动静,我扯住林维止的袖绾问他来了客人我躲哪儿,他说不需要躲,我甩开他的手腕连说了好几句不行,这可是要灭顶之灾的事,他闷笑出来问我怎么扯这么严重,他根本不理解我,我整个人都癫狂起来,像被捉奸一样莫名其妙的狂躁。 门外敲击的声音越来越大,男人等得有些不耐烦,林维止走过去开门,我不知怎么脑子一抽钻到了沙发底下,我想他们大概很快就会去书房谈事,等上楼我再偷偷溜掉,省得碰面还要打招呼很麻烦,林维止的朋友我最起码得喊声叔叔吧? 我觉得自己太倒霉了,同龄的姑娘都升级做妈妈阿姨姑姑,而我却到处给人当侄女,还拿不到压岁钱。 我趴在地上屏息静气,将自己藏了个严严实实,男人进屋后弯腰在玄关换鞋,似乎对这里非常熟悉,与林维止关系也交好,他站在客厅很用力吸了口气,“是不是有人来。” 林维止目光在四面八方的角落一掠而过,他很奇怪我怎么凭空消失了,冷冷回答没有。 男人环抱双臂笑得奸佞,“别骗我,我闻到了女人的味道。” 林维止蹙眉,“胡说。” 男人不依不饶,走过去紧挨着他的衬衣又嗅了嗅,“绝对是女人的味道。” 他手指触摸到林维止的肩膀,拔起一根长长的直直的黑发,那是我的头发,他举起来迎着灯光咂嘴,“她在上海没来,徐秘书是短发,你有很严重的处女座后遗症,绝对不允许有陌生人靠近你的身体,还留下这样的罪证,所以结论是这个女人和你认识而且熟悉,可以让你放下戒备不再龟毛接纳她的靠近,你是不是偷吃没擦嘴,正好被我抓个正着。” 林维止伸手将他揪住的那根长发夺走,随手扔在烟灰缸里,他压下打火机射出一丝火苗,直接烧毁了头发。 男人笑得无法自抑,“维止,我没有要去告状的企图,我只是感慨枯木逢春,好奇是怎样的雨露把你滋润得这么悄无声息的开了花。” 林维止不理他,他觉得没意思,撇撇嘴要坐下,然而他屁股刚挨到沙发边缘,我在底下没忍住打了个喷嚏,这不怪我,他身上实在太香了,比女人还香,香得呛鼻。 他听到动静立刻弹起来,“什么东西?” 林维止这才看到我竟然趴在沙发下,难怪那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无奈让我出去,我非常尴尬从底下爬出来,举起一只手大喊,“我是人!别踩我。” 我头发因为刚才的喷嚏垂摆在脸上,男人很不确定看着我一点点爬出去,“是人?” 他疑问的语气让我很不高兴,我扒拉开头发把自己整张脸都露出去给他看,他盯着我看了许久,发现我身上穿着林维止的睡衣,他笑得十分狡黠,“不说没人吗,我这辈子阅女无数,空气中有没有女人的味道我怎么会闻错,越是欲盖弥彰我越是容易想歪。” 我赶紧摆手说你不是想歪,而是想错了。 他望着我舌尖舔了下嘴唇,“维止,这是?” 林维止说阮语。 男人恍然大悟,“原来她就是阮语。” 我竖起耳朵察觉到这句话的不同寻常,我指着自己鼻子问他认识我吗,他说当然,大名鼎鼎。 我啊了一声,让他说来听听。 “能吃能睡,破坏力强大到连维止的秘书都收拾不了,而且智商很有趣。” 他说完忍不住哈哈大笑,他站在台灯旁,崭新洁白的西装倒映出一缕昏黄的烛火,他越是笑得不受控制,我越是皱着一张脸生闷气,原来大名鼎鼎出的都是臭名,我没意识到他怎么会知道这些,我只沉浸在一丝忧伤和悲愤中,怨天怨地苑爹妈,怎么把我生成这个样子。 林维止将手上一颗橙子丢到男人怀里,“沈荆卓,闭上你的嘴也没有人会认为你是哑巴。” “不苟言笑的林总开始护短了吗。” 他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一只手在膝盖上有节奏的戳戳点点,“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惹怒了大灰狼。” 我懵懵懂懂四下看,沈荆卓问我找什么,我说找大灰狼。 他怔住,被我噎得脸色发青,这回换我哈哈大笑,我跳到林维止旁边说,“我给你报仇了,看他吃瘪的样子,像不像踩了狗屎。” 林维止非常温柔问我为什么要给他报仇。 我说报答你刚才给我做饭。 沈荆卓欠身从头到脚打量林维止,“你做饭?” 他挖了挖耳朵,林维止反问不可以吗,他说当然可以,只是严徽卿知道这事吗。 林维止毫不留情面吩咐刚从天台出来的保姆送客,沈荆卓笑着说别别,开个玩笑而已。 有人来我不好立刻走,显得对他有意见,这点人情世故我还是很懂得,但我站在这里他们也不方便说话,我跟着保姆进厨房忙碌切水果泡茶,沈荆卓好像一直在说我,我问保姆这个男人是不是有病,保姆探头看了眼客厅,“沈先生啊,他是先生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如果是女人可算青梅竹马了。他为人很好,就是嘴巴爱逗,不过很讨女人喜欢。现在的女人不都喜欢沈先生这样幽默风趣吗。” 我用刚抠过鼻子的手在一块西瓜上抹来抹去,“他是不是纨绔子弟啊,看着油嘴滑舌不像好东西。” 保姆说怎么会,先生最瞧不上游手好闲的男人,沈先生非常有才学,是赫赫有名的法医,不管多么疑难的尸体,经他手从没有错漏。 沈荆卓嬉皮笑脸的,竟然从事法医这么严肃的职业,我还真是有些难以置信,“他是不是也见过姑姑啊?” “好像是,两个人几年前在先生引荐下有过一面之缘,喝了点茶。不过沈先生对夫人并不喜欢,之后几次我听他和先生抱怨,不希望有夫人在场的时候叫上他。沈先生性格爱憎分明,他讨厌谁一定会表现出来,让对方知道,省得不识趣。他喜欢谁也一定会表现出来。” 她说完笑着看了我一眼,“沈先生应该对您印象很好,他刚才逗您我都听见了。” 我咧开嘴拔掉门牙缝隙里的半根菜,“那您见过姑姑吗?” “怎么会没有。夫人过年回来我还照顾过一段时间呢。” 我用手指挑着剔下来的蕨菜,捻来捻去把玩着,窄窄的一截菜在我手心变得脏兮兮,我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姑父这么优秀,姑姑也一定很贤惠漂亮吧?” 保姆提起严徽卿赞不绝口,“夫人是真的贤淑,她没有因为丈夫的出色养尊处优,她会煲汤做菜,也会织毛衣,还会做手工,更重要是脾气温和,不会在任何人面前端架子,那些富太太们都很自傲,花钱像流水一样,还有很多狗眼看人低,其实要不是嫁个好丈夫托生了好娘家,她们这种人素质最差了,根本比不了夫人的善良端庄。” 我牙齿咬住舌头盯着她掌心一把茶叶,今天在严潮家我好想听到了什么,严潮爷爷把自己一辈子的财产积蓄都给了他姑姑,没有给他爸爸,他姑姑带着这笔钱嫁给了林维止,助他做了自己人生第一笔投资,之后一发不可收拾,在商场创立了今日的维滨,有了这样的地位。 难得她没有因为这个在家庭生活压制自己丈夫一头,很多女人都喜欢在男人面前夸功,将自己的付出如数家珍,恨不得让男人感激涕零,为此就一生忠贞, “我也讨厌啊,我最讨厌有的女人吵架就说我为你十月怀胎生儿育女洗衣做饭操持家务。这世上没有女人不能生孩子,也没有女人不会做家务,我这么笨我妈教了之后我还会拖地擦玻璃呢,难道她们还不如我啊?男人不娶你娶谁不都可以得到孩子吗,再说了,男人养活家庭出力比女人多,这个世界不缺人,缺钱啊。和谁都能过,只是穷过富过。女人不能把自己在家庭中的位置和功劳摆得太高,男人会厌烦的。” 保姆愣了愣,她看我摇头晃脑的样子,笑着说阮小姐这么年轻就对婚姻通透,以后嫁人一定是贤妻良母。 她把开水浇注在茶碗里,“但话也不能绝对,有些男人确实很过分,他们赚不了多少钱脾气又很臭,好像无所不能其实一无所长,暴躁起来打骂女人,恨不得女人嫁过来和娘家断个彻底,就像卖给了夫家一样。女人赚钱他们说不顾家,女人围着灶台转他们又说要靠自己养,对于这种男人就要压住他一头,不然以后漫长的几十年,怎么在一起熬下去呢。” 我问保姆认识严潮吗。她说不认识啊,我大笑着露出小舌头,“哈哈,可你说的好像他哦!” 她也跟着我一起笑,“还有这么无耻的男人啊。” 我点头说有呀,她问我认识吗,我说夫人的内侄,我男朋友啊。 保姆脸上的笑容顿时愣住。 我没有理会她,舔了舔嘴唇回味晚上的甜粥,林维止煲粥的手艺真是一绝,有句话怎么说的,绕梁三日不绝,他的粥简直是绕着大肠小肠盲肠十二指肠三十日都拉不完啊! 保姆尴尬得不行,她站在我旁边都不知道要做什么了,我从她手里接过一杯刚泡好的茶,问他是给沈先生的吗,她说是,先生晚上喝茶睡不着,只喝白水。 我让她先把给林维止的白水端出去,我来送茶,保姆离开后我舀了一勺辣椒加入茶水里,搅拌均匀舔了舔,辣得头晕眼花流鼻涕,我一手茶盏一手果盘走进客厅,放在沈荆卓面前,非常客气说请沈先生喝茶,他原本还和林维止说话,被我打断后看了眼茶水,又十分狡诈抬眸凝视我的脸,笑着问什么茶水。 我说花茶啊。 他哦了一声,“花茶很香浓,但绿茶更健康。” “茶水好喝就行啦,讲那么多说道累不累呀。民以食为天,连吃喝都要顾虑,那我都不要活了。” 沈荆卓笑得非常开心,“那你喜欢喝吗。” 我点头说喜欢啊。 他朝我比划一个请的手势,“你来喝。” 咔嚓一声,五雷轰顶天崩地裂,海枯石烂苍天有泪。 我呆滞看着他,鼻孔上粘着的泡儿随着我呼吸出来又进去,进去又出来,林维止并不知道我在茶水里做了手脚,他也没有阻拦什么,我看着那杯暗红色的茶水,“不好吧我怎么能喝客人的茶。” 他说这有什么关系,他让我喝的,不喝是驳了客人的面子。 这么严重啊,这已经上升到道德礼貌的地步了。 我妈从小就教育我脑子笨但一定要懂礼貌,我颤抖着一只手把茶盏端起来,做着最后的挣扎,沈荆卓很开心等我喝,我看他奸诈的眉眼感觉他好像猜到了我整他,林维止那么精,他朋友更精! 全都是花果山的猴子精! 我咬牙横心把茶水一口气喝掉,喉咙火辣辣的一阵痛,像烧了火一样,我不敢表现出自己给这杯茶做过手脚,瞪大眼睛忍着不咳嗽,沈荆卓盯着我越来越红的脸故作惊讶,“阮小姐怎么了。” 我不吭声,张开一点点嘴唇吸凉气,他哎呀了一声,“这么美味到令人窒息的茶水,我忽然觉得没有品尝有点遗憾了。” 他说完忽然大笑出来,“你这样的智商还想算计我。” 他靠在沙发上捧腹,尽管他笑起来眼睛蛮好看,但我真想脱掉脚上的鞋拍死他。 终于知道别人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怎样的滋味,我又气又辣,随手抓起一块西瓜咬了一大口解嘴里的灼烧感,奇怪是西瓜甜中透着一股咸,这个咸我还很熟悉,和我小时候不小心吃进嘴里的鼻涕好像哦。我盯着瓜瓤愣神,林维止质问他和女人计较什么,沈荆卓笑得受不住,“怎么会有女人蠢到这种程度,是谁养了这么一个宝贝。” 他调侃喊我小辣妞,我狠狠瞪了他一眼,他顿时笑得更厉害,林维止递给我他手边的香蕉,我如获至宝剥开大口咬,他见我火烧火燎的脸色缓和了一点,问沈荆卓还有事吗,沈荆卓说受他舅舅嘱托来谈谈项目的事。 第二十一章 天塌地陷 沈荆卓的舅舅开了一家规模中等但是胆子很大的公司,经营的项目都是一些政府高度敏感的擦边球,合作的人不少,但他舅舅胃口大,想要更多的利益,而沈荆卓和林维止的关系成为他索取猎物最好的铆叉。 林维止告诉沈荆卓如果他舅舅再不收手,很有可能牵连到他,因为他是法医,属于刑侦科室,是在籍的刑警,知法犯法的下场绝不会好。 沈荆卓和林维止谈这么讳莫如深的公事,我不好留在那里碍眼,毕竟这属于商业机密,最基本的规则我还是懂的,我提出要走,林维止立刻拨打电话安排司机送我,我直接拒绝了。 我们那片小区太古董,全深城最穷的都扎堆在那条巷子里,毫不夸张说林维止一辆车买一栋楼是没问题的,何必让那些大爷大妈躁动不安,缠着我爸妈胡说八道我傍了大款。 五十岁以上七十岁以下的人在我眼里身上藏着无数机关枪和八卦阵,天天走街串巷往谁身上泼一盆脏水像是能赚一套房子似的那么爽。 我告诉林维止我自己走,天也不是很晚,顺便街边买一点东西,他很不放心问我是不是路痴会不会走丢,沈荆卓在旁边大笑出来,“那阮小姐吃东西会不会戳错地方,把食物塞进鼻孔或者眼睛里。” 我朝他做了一个非常恐怖的鬼脸,“当然会,而且还是别人的眼睛,所以你最好离我远一点。” 沈荆卓看着我鼓帮帮的脸颊,笑得更开心,“可我偏偏喜欢挑战一些不可能发生的事,不如我约你一次,我们吃顿饭。” 我大声说我才不会去,除非你请客。 他说我从不请客,我的人生信仰就是白吃白喝攒钱娶老婆。 我被他痞相十足的样子气得攥拳发抖,林维止蹙眉看了他一眼,示意沈荆卓不要再气我,他将我外套纽扣一枚枚系好,叮嘱我平安到家记得告诉他一声,途中迷路了也不要顾及什么,立刻打电话他会去接我。 我从林维止家里出来,保姆送我到街口,还塞给了我一包点心和糖果,点心是我在餐桌上特别嘴馋但实在撑得咽不下去的那盘,我笑嘻嘻接过来问她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保姆说她哪里会关注到这么细节处,都是先生的嘱咐。 我挠了挠脸,“姑父这样心细啊。” “我今晚也看出来有关任小姐的事先生确实非常留意。” 林维止对我的关怀和包容都看在严潮的面子上,确切说是他妻子,严潮家唯一的女儿。如果不是这个女人的纽带和颜面,他绝不会容忍如此贪婪的一家人多年搜刮。 虽然我对严潮的感情越来越淡薄,但不可否认因为他的缘故,我在华锦过得更有尊严,我在这座城市好像多了一条路,路是林维止,可开路人是严潮。 我觉得命运真神奇,每当一段感情即将分崩离析,又会忽然跳出一点颜色,把这样的灰暗变得明亮些,让人沉浸在那唯一的明亮中不忍逃脱。 如果早晨的事没有发生,其实我和严潮并不至于完全无法凑合,爱情可能需要激情,但婚姻就是平平淡淡过日子,看着顺眼好好过,看不顺眼将就过,相互扶持相互隐瞒相互迁就,马马虎虎也就走出了一半的路。 满怀期待觉得下一任更好,但其实像坐公交车一样,当留恋贪图外面的风景,任由车驶向更辽阔的地方,早就距离目的地也越来越远。 我是个懒惰又呆笨的女人,我不想挑战那么多生活的未知数,我讨厌严潮对我的伤害和霸道,但也放不下他对我的照顾和五年的执念,所有厌倦与愤恨让时间慢慢消化,如果实在消化不了再说。 我满脑子胡思乱想,没注意到脚底下一个没盖好的井盖,整个人扑了上去,摔在地上打了个滚儿,包裹被我扔出半米外,里面的点心倾洒出来,我顾不得收拾自己身上脏兮兮的灰尘,惊叫了一声爬过去救我白白嫩嫩的点心。 点心大部分都碎掉了,我哭丧着脸蹲在路边一个垃圾桶旁捏起来往嘴里塞,林维止那么有钱,他的东西都好贵的!糟蹋了一丁点我都会心疼得睡不着觉。 我吃点心时一个路过的爷爷扔了枚硬币到我跟前,我听到动静低头看,发现是一元的,我抹了抹嘴巴捡起来塞进口袋里。 我吃完点心站起来面前忽然驶过一辆车,车窗全部摇下来,播放着十分嘈杂火辣的音乐,沈荆卓半张脸被支在方向盘上的手盖住,另外半张露出朝我笑,我刚解馋的好心情立刻差得不能再糟糕,他减缓车速朝我打了一个响指,“小乞丐。” 我挥舞拳头蹿过去,他从车窗里扔出一张百元钞票,钞票恰好随着风落在我手里,“打车回家,别在街上游荡,小心真有人拐跑你卖到山区当童养媳。” 我举起那张钞票对着路灯辨认真伪,我让他等一等,我看是不是真的,他坐在车里闷笑出来,摇上窗户拂尘而去,灰黑色的尾气像一个浓烈的屁,朝我脸上猛地扑来,我打了个喷嚏,钱是真的哎。 沈荆卓这个男人真的很讨厌,虽然长得很高皮囊也不错,但我怎么都不认为他是个男人,哪有男子汉那么欺负女人的啊,不过他给我钱打车倒是忽然间在我心里的形象长高了那么一点点。 我回家的路上格外胆颤心惊,我夜不归宿两天一夜,虽然昨晚离开前告诉我妈公司聚会,但我也太粗心了,连个电话都忘了打,实在是这两天发生的事把我本就不灵光的脑子搞得糊里糊涂。 我在小区门口徘徊了好一阵,我问那个特别喜欢和业主侃大山的保安大叔,我家没有动静吧。他拿着一个掉了漆的茶缸子用特别彪悍爽朗的东北口音说,“啥也没有!放心回去妹子!” 我松了口气,看来我爸妈对我已经放宽了不少,不再把我当成小袋鼠恨不得时时刻刻挂在怀里守着,生活的每一阶段就像巧克力与奶茶,保护帮助的人越多它就会越甜,但不是所有巧克力都那么甜,真正的人生就是纯粹的黑巧克力,会摔跤会遭遇背叛,带着很浓很涩口的苦味。 我以为我回家会面对一派祥和之气,桌上摆好了我妈做的红烧卤猪蹄,灯光的亮度调节得刚刚好,浴缸里热水足够我泡上一个小时,电视里播放着新闻,或者是一台吵得我怀疑人生的京剧,然而我推开门一切幻想都破碎得彻彻底底,映入眼帘的只是一地狼藉和血腥气息。 那样浓烈的还新鲜热乎的腥味冲击得我脑子轰一声炸开团团白雾,我第一反应是出了人命,谋财害命情杀劫色像两股浓烟呛得我眼前一阵阵发黑,我慌张大喊着爸妈,往客厅冲时腿一软差点瘫在那几滴血上。 我爸蹲在阳台正抱头伤感,对我回来没有任何反应,他脚下撂着一柄寒光凛冽的菜刀,手背有一道长长刀口,血是从里面流出来,此时还在滴滴答答的淌。 我大喊爸! 他身子微微僵硬,随即缓慢抬起头来,他看着我蠕动了两下嘴唇,我吓得脸色灰白,“我…我妈。” 我后面还没来得及说,听到我嚎叫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从卧房冲出来,她呆愣看了我两秒,我也在呆愣辨认她,她撕心裂肺喊了声我的女儿,扑在我身上将我死死抱住,我被她勒得喘不过气,一边推她一边问发生了什么。 人没事就好,我估摸着我妈的姿色也不会有人来劫,那也太不挑食了。 我妈指着正痛苦反思的我爸大吼,“他出轨了,他瞒了我这么多年,哄我为他生儿育女煮饭拖地,可他心里全都是花花肠子,他为那个女人想要暗害我,我死了他才能顺理成章和她在一起!” 我妈这句话像一道惊雷,把我劈得头顶冒青烟。 我爸对自己的口碑声誉看得很重,他是知识分子,非常封建固执,在我满十二周岁时就对我进行过语重心长的性启蒙教育,警告我在结婚前决不允许和男人眉来眼去,不能有肢体接触,更不能发生私奔离家的荒谬。 虽然我…没做到,但这五年我和严潮都是发乎情止于礼,并没有突破最后一步,这和我爸对我的深刻教育不无关系。 不只因为这个,我爸和我妈是这片生活了二十多年古董小区的模范代表,可以这么说,八百多家住户至少七百对是夫妻,而五十岁以上的打架,男的一准儿和他老婆说:你看阮语他妈,多贤惠,看你张牙舞爪的样子。 女的一准儿和他老公骂:你看阮语他爸,多宽厚,瞅你贼眉鼠眼的德行。 如果被人私下议论真会打喷嚏,我爸妈一天二十四小时连觉都睡不了,下巴都能脱臼。 这么一对远近闻名的模范夫妻,我爸竟然出轨了,我根本无法相信这个事实。 “他怎么暗害你?” 我妈蹿到茶几,将一杯水举起来,“这水刚烧开,你爸就拿来给我喝,你看。” 我妈张嘴吐出舌头,我看到上面有一颗白白的泡儿。 “这就是你爸加害我烫出来的!” 别的我不知道,在这一瞬间,我隐约明白我的智商为什么如此恶劣。 加害的事暂且不提,我问我爸出轨的是谁。 我爸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我妈掐腰冷笑,“说不出来了吧?你闺女问你呢,刚才和我吵的魄力呢,都分开二十多年了你还放不下!阮志国,你可真痴情啊!” 我爸在我妈之前有过一个初恋女友,跟着家里父母去做知青时在凉山认识的,正好是二十三年前分手,我妈小心眼,当初追问了个底朝天,连他们在稻草跺里接吻吻了一分钟伸没伸舌头我爸都交代了,当时听得我笑岔了气,要说出轨我还真不信,不过和那个女人有关我信,不都说男人这辈子永远忘不了的就是自己初恋吗,是好是坏都会留有印记,只不过是阴影还是缅怀而已。 我按住上窜下跳的我妈肩膀,“她不是嫁到内蒙了吗?那么远,骑马见面啊?” 我爸最不能忍受我出现学术上的错误,他立刻不要命纠正我,“内蒙有蒙古包也有楼房,同样有马匹也有骑车。” “操你祖宗阮志国,你摸得真清楚啊!” 我爸一愣,赶紧低下头,我妈激动得唾沫横飞,她拍打着自己脸怒骂,“臊不臊?从来就没有断过!语语,你爸这老畜生和那个女人一直都在暗渡陈仓!” 我惊慌失措要扒拉开她的手,终止她这么狂暴的自抽行为,蹲在角落的我爸有些听不下去,他仗着胆子做抗争,“你不要把话说这么难听,也不要添油加醋行不行!二十多年没有见过了,当着女儿的面你可不可以给我们都留些颜面?吵得两败俱伤对你有什么好处,对家庭又有什么意义?” 我妈咬牙切齿说好啊,不见棺材不掉泪,我就给你棺材! 我妈趴在地上,从电视下的抽屉里掏出一个破破烂烂的纸包,纸包拆开抖落出一大摞书信,还有一只破旧的传呼机,以及四张深城到内蒙的往返机票。 我妈挨个介绍给我,手机是几年前的信物,他给那个女人买的,女人家里老公发现了,舍不得扔又邮寄回来,书信也是两个人私下偷偷写的,我妈将所有东西抓住朝我爸脸上砸过去,“看你怎么狡辩!” 我爸实在没想到我妈会有这些东西,他惊讶拆开书信,发现都是自己没看过就被她半路截胡了,他怒不可遏质问,“谁允许你私藏我的东西,还不告诉我?” “你和那个贱女人的东西,我就有资格看!” 我爸忽然举起手臂,他整个身体都在和自己的愤怒较劲,所幸那一巴掌迟迟没有落下,否则这段维持了二十二年的婚姻真将一拍两散。 我妈哭着坐在地上,呼唤她死去的爸妈,薄命的妹妹,丢下她孤苦伶仃饱受欺凌,还不如显灵将她一起带走,总好过受气。 在我妈吵到要挑破房盖时,我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捂着耳朵崩溃大叫,“还嫌不够丢人吗?难道要闹到整个小区人尽皆知你们才罢休?这不是喜事,是会让人抬不起头的丑闻!如果你们要离婚,我绝不会阻拦,与其过得鸡飞狗跳,还不如各自放一条生路,我谁也不跟,我能养活自己!大不了我结婚,婆家还会少我一口饭吃吗?” 我第一次表现出这样的冷静和强势,妈的哭声戛然而止,我爸也愣住,在他眼里我就是比智障长得好看,其他的没区别,他惊讶发现我也是有思想的,他脖颈还卡着一封书信,都忘记了择掉。 我此时真有些万念俱灰,我行走江湖唯一还能被别人看得上的家世,我最引以为傲出生的书香门第,就在我爸放纵的摧毁下,轰然垮塌了。 塌得令我措手不及。 第二十二章 阮语,你变心了【小长篇】 我情绪激动蹿到我妈面前,扯住她的手将她推到我爸旁边,我大声质问她离婚吗,离不离! 她被我吓住了,脸色有些苍白,她嘴唇哆哆嗦嗦说你吵什么啊,谁也没说离婚,夫妻过日子本来就锅碗碰锅沿儿,怎么可能一直相安无事。 “不管为什么事吵都是愚蠢到极点的行为,比我还愚蠢。我和严潮这么多年,如果锅碗碰锅沿儿我已经被磕烂了,你们都觉得我莫名其妙,天底下男人又不是死绝了,可我没有和他大吵大闹过,吵架伤感情,本来感情就不牢固,再吵几句不就彻底崩了。也许我对他感情很淡,所以不管他做什么我都不想吵,也觉得不值得。如果男人把对方隔在心上,他会做伤天害理的事吗,他能忍心吗,所以妈,离吧。” 我妈呆滞看着我,她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我爸在旁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她,他气得瞪眼珠子,“阮语你是不是故意坑你亲爹,你脑子能不能灵光点?” “正因为你们是我亲爸妈,我才觉得这样没意思。如果你们像我一样知道自己的分量和档次,抱着严潮这棵树不敢松,怕离开他就没人要了,他做什么我都可以隐忍不发,可你们做不到。出轨背叛这件事会让夫妻陷入永无休止的争吵,也会让家庭越来越黑暗冰冷,一时片刻揭过去后面也没完没了,妈你多小心眼我能不知道吗,你过得去吗?与其到最后两败俱伤的分道扬镳,不如趁着还没彻底撕破脸各过各的,我帮你们收拾东西分配财产。” 我爸妈两个人面面相觑,眼底的杀气和怒意都平复了许多,梗着脖子没吭声。 常人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姻,很多人都是顺着去哄,两边和稀泥,打心眼里想散的根本不会吵,直接冷战到将手续办下来那天为止,而吵得越欢的越是清楚离开了对方自己没本事过好的无能懦弱的人,哄只能让他们拿这个当乐趣,享受别人劝诫和自己爆发的过程,就狠狠的抽,明明散不了却往散了的方向抽,他们自己就不要脸的和好如初了。 我抽出两张纸把地上的血迹擦干,等我擦完直起腰问他们想好了吗,明天一早去民政局排队的话头一个就能离。 我妈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她朝我爸啐了口唾沫,骂了声老不正经的畜生,灰溜溜钻进了厨房,不一会儿里头传出炒菜的声音,我爸在我的注视下有些局促搓了搓手,“语语,你…” 他怎么想都觉得尴尬,我指了指他脚下散落的信笺,“这些是真事吗?” 我爸脸红耳赤,我其实挺能理解的,这二十一年他在我心中的形象比太阳更光芒万丈,比天神更无所不能,我的物质我的精神我的学业都是他在满足我,虽然我烂泥扶不上墙,可如果不是他我可能连站都站不稳当,就在臭水沟里凄惨无比的趴着,接受众人对我智商的侮辱和软弱的白眼。 忽然有那么一天,他闪烁着熠熠金光的伟大皮囊破碎了,露出了和其他世人没有任何区别的贪婪、堕落、腐朽甚至肮脏。 他不为破碎而悲伤,他为再也无法在我面前活成从前的样子而遗憾。 人在犯罪之后的痛哭流涕并不是真的忏悔,即使枪子儿对准了他脑袋,他所有的惆怅落寞绝望都不是因为自己做错的事,而是他再也不能享受他留恋的东西,那只是贪婪的另一份表现。 人的每一根汗毛,每一滴血液都是丑陋晦暗的。当对钱有冲动对奢侈有想法,光辉就已经消失了。 我伸手在他肩膀掸了掸,“你要是放不下那个女人就去找她,我不会怪你,我妈现在会有怨恨,等过段时间想明白了她会感激你放过她,在婚姻里同床异梦有什么意思啊。” 我爸被我噎得一愣一愣,他用极其陌生的目光打量我,问我是不是受到什么刺激了,怎么一夜之间变成了这样。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疾言厉色质问我在哪里过夜,和谁过夜,为什么关机。 我朝他笑了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爸,等你什么时候能坦坦荡荡活在这个家中,而不是遮遮掩掩你外面见不得光的事,你再来过问我的生活。” 我爸脸一阵青一阵白,我都能猜到他骂我不孝犟嘴的画外音是什么,我在他注视下转身十分平静走了出去。 我离开家后到安然的出租屋找她,我提前打了个电话,省得她不在我扑个空,她问我无缘无故找她干什么,我说我离家出走,我爸出轨了。 她那边哈了一声,“你爸那老闷葫芦还能出轨啊?现在女人都这么不值钱了吗?不是阮语,你说女人图什么啊?钱还是地位,房子或者车?幽默风趣,浪漫脸蛋?你爸哪个也不沾边啊。” 我想了下,“可能还是情怀吧。这个世界很多人都是在一起食之无味,真的要分开又弃之可惜。很多发生过的事里面哪怕有一丁点甜头,在割裂的时候都会舍不得,因为你不能确定这个让你刻骨铭心的甜头以后还会不会有人给你,就算给,又能不能给到你心坎上。” 安然那边打了个喷嚏,她说不聊了,有个巨大的工程还没做完。 我到她家时看到她正趴在一堆五颜六色的纸里叠千纸鹤和星星,窗纱被风刮开,张牙舞爪的像一只丧尸伏在阳台,冰凉的地面到处都是浪费掉的纸和染料,有一些还粘在桌角和沙发靠背,乱七八糟的像被洗劫了一样。 我惊讶不已,“你前男友的现女友带着人来报复你了啊?” 安然将从沙发底下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纸团,她打开给我看,上面是她自己的画像,如果不是对她熟悉到化成灰儿都能认出来的人,应该不知道画的是她。 她神秘兮兮朝我挤咕眼,“我打算送给温先生的。我打探到了一个消息,温先生四月份的生日。” 安然这句话把我惊得闭不上嘴,我问她从哪里弄来的消息,她说花了一千八百块钱的大洋,才从知情人嘴里买来的。 我狠狠朝她脑瓜顶拍了一下,“你给我啊,我想办法给你弄啊!肥水不流外人田,你找谁不是找。” 安然满脸嫌弃嗤之以鼻,“得了吧阮语,你丫就一祸害精,找你都给我搞糟了。” 然而这些都不是关键,我无比好笑指着她手中的画像,“你给他的生日礼物是这么垃圾的画,你是要让他喜欢上你还是恶心死你?” 她显然也没打算实施这个差到自己都臊得慌的方案,她又重新摆弄手上的彩纸,“这不换了嘛。你知道的啊,我手笨,我连找钱都掰扯不开两张粘在一起的钱币,这次为了讨他欢心,我叠了一千三百一十四只,绝对没有偷工减料,每一只都标注了字数,煞费苦心的意思上学时候没明白现在可算大彻大悟了,哎你说他会不会感动到立刻喜欢上我?就算不喜欢,留个电话约个炮总不至于像上次那么冷漠吧?” 我平静注视着这个鸽子窝一样拥挤又杂乱的小公寓,到处堆满了安然作为少妇却爆发出少女怀春般的轰烈与疯狂,如果一个女人涉世未深,就带她去坐碰碰车,如果一个涉世很深的女人忽然返璞归真,那是因为——她脑子有病。 我将安然宝贝得要命的千纸鹤一把抓起来,她吓得脸色煞白,指着我哆哆嗦嗦说,“阮语,你要是给我碰坏了,我就拿刀把你刮成一条一条的做梅菜扣肉!” “梅菜扣肉吃多了上火,煲汤吧,养生不长胖。” 安然紧张得眉毛都拧在一起,“阮语,你识相的给我放下!耽误了我终生大事我全家跟你没完!我爸妈就等着见女婿了,你这是毁灭了他们晚年幸福生活!” 我正想逗逗她,顺便用一盆凉水浇醒她自作多情的美梦,省得她在这个根本不可能实现的故事里堕落深陷,她越是拼尽全力抱着视死如归的决心,越会在仓促又悲壮的结局到来时溃不成军一蹶不振。 我觉得现在这年头已婚或者风流的男人真是一块香饽饽,风流何时成了褒奖男人的词语,而已婚的倘若再有钱有势,几乎就是少女杀手,在情场大肆得意,从十几岁缺少父爱的小姑娘到四十几岁丧偶离异的中年妇女,都像狗见了一坨新拉的屎那样,迫不及待要踩上去,吞进胃口里,也不知道是不是她们鼻子和正常人不一样,觉得屎粘稠有嚼劲,怎么吃都吃不腻。 安然急赤白眼的跳着脚和我抢千纸鹤时,我放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起来,我猛地意识到自己回家忘了给林维止报平安,估计他不放心来询问,我赶紧掏出来看了一眼,电话和他毫无干系,而是一个高中同学打来的,我接通后被那边震耳欲聋的音乐差点甭了耳膜,他在那边大吼,“阮语!严潮喝大了,现在跟一滩泥似的,你赶紧过来,别回来出事,媚色酒吧怎么走你认识吧?现在你俩这关系,我不找你没人来弄他回去啊。” 我握着手机有点发愣,我分明早晨刚和严潮见过,但觉得恍如隔世,他让我越来越陌生,陌生到不管这几年多么艰难我都咬牙扛了过来,唯独现在毫无征兆的萌生了强烈的退意。 我在想我真的要和他过一辈子吗。 这个庸碌的又不成熟的男人。 他能给予我什么,而我又能给予我们之间足够的忠诚与坦白吗,他那么多前科,我会觉得公平吗?如果真的结婚了我存在着这么大的怨念和嫉恨,我会变成一个每天都吵闹的泼妇甚至步上我爸爸的后尘吗。 再往前迈出半步,仅仅半步,我们就可以跨入婚姻的围城。 但我敢吗。 我身边的男人太渣了,渣到我恐惧自己会嫁给这样的男人蹉跎掉我四平八稳的人生。 男同学见我沉默以为我不乐意去,他大声说有好多跟潘金莲一样的妖精把严潮缠住了,正从他口袋里往外掏钱,还要解他皮带,可怜严潮刚多大啊,今晚上恐怕要被榨干了。 我一声不吭直接把电话挂断,将手上的千纸鹤扔在安然怀里,她惊叫出来随即死死抱住骂我天杀的,我没和她说明我去做什么,只告诉她改天再聊,便风风火火赶去了媚色。 我是在大门口五光十色的雨檐下发现了他,他孤零零瘫坐在台阶上,叼着半截熄灭的烟,他凌乱的头发遮掩住那样一双没有生气的眼睛,颓废的身体靠着墙壁,他的确喝多了,我刚靠过去就闻到一股浓烈刺鼻的酒精味,但他没有丧失意识,更没有置身在花丛中,他只是很落寞忧伤的窝在墙根,那样柔和又绚丽的灯光照在他脸上,看得人心里痒痒的。 痒的也不是他,而是那段叛逆明艳的像水一样流走的光阴。 直到我站在他面前,抬脚就能踢肿他的脸那么近的距离,他才忽然清醒了一些,他动了动头,缓慢抬起看向我,我逆着光,可他依然最快认出了我,他不可置信喊了声语语,他很快想到早晨我拼死抗拒他的一幕,他脸上复杂怀疑难堪的表情交替变换着,像一场狂风大作又迟迟下不来的雨。 “你来接我还是路过。” 他那样一张还算说得过去的白脸,真让我恨铁不成钢,“如果不是同学联系我,我不来太不给你面子,你以后没法在他们面前混,我的确不会来,路过都不会。用喝酒来解决遗忘一切的男人,是这个世上最恶心最无耻的男人!” 我骂得声音太大,惊扰了进出的客人,我立刻背过身去,保护自己的同时也挡住了严潮的脸,他大手一挥满不在乎,“我现在喝不喝,改不改,在你心里不也一样吗。我改好了,变得上进了,你就能像从前那样依赖我喜欢我吗?” 我以为他只是自言自语的发泄,没想到他真的想要个答案,他盯着我的眼睛里,那丝熊熊燃烧的期待之光逼得我无法直视,觉得很残忍。 火红色的灼热期待在几秒后因我的沉默而冷却,变为了落寞,落寞一闪而过,浮出他对我的气愤,可他的气愤那么苍白薄弱,还不及一片坠落在火海的雪花。 他绞尽脑汁也找不到可以压制我的把柄,他连指着我鼻子逼我开口的理由都拿不出,最终只能释放出一声绵长无力的笑。 “语语,我觉得你变了。”严潮打了个酒嗝儿,“你变心了。” 他后半句话差点把我气死,我什么时候变心过,在一起五年始终是他变心,他现在把这个罪名安在我头上,我当然不会认。 我坐在他对面揪着他耳朵问他为什么诽谤我,是不是想从我手里坑钱花,我自己都养不活自己,哪来钱打发碰瓷的! 严潮笑着透过我半截手臂看我的脸,“语语,你们都说女人有直觉,第六感很精准,能够预感一切和男人有关的事。只要男人出轨,你们闻一闻气味甚至看一看眼睛就能掌握得八九不离十,可我们男人就粗心大意到在感情里毫无察觉吗?你不喜欢我了,你不只是单纯的对我没了感情,而是把这份感情悄无声息转移到了别人身上,你喜欢上除我之外的男人了。” 我被这番话惊得全身发冷,冷得像一场四十二度高烧。严潮在我失神之际伸出手抚摸我的脸,我前一刻还松垮冰凉的身体骤然紧绷起来,朝头顶倏地一声逆流,血液凝固到一起像眨眼间被烫红了的磁铁,无坚不摧充满防备。 他脸色一僵,哭像是笑,笑又像是哭,“你看,我连碰你一下都不行。如果你还喜欢我,你怎么会接受不了,如果你还爱我,你早上也不会哭着挣扎那么厉害。女人对伴侣的抗拒,都源于失去了感情。” 他说我变心了。 我真的生气啊,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倒打一耙的人,我第一次敞开心扉接纳这个世界赐予我的男人,就是严潮,也是唯一一个。 可短暂的愤怒后,胸腔积蓄的越来越沉重和堵塞的心虚令我茫然无措。 我竟然会觉得心虚。 我甚至不知道我虚什么,惊慌失措,哑口无言,那些很奇怪的感受铺天盖地席卷了我,好像他说的是真的,他戳破了连我自己都没有发现的东西。 我脑海中逐渐出现一个轮廓,这个轮廓是黑色的,也是白色的,他还没有被填上去,但我确定他已经不是严潮了。 为了遮掩这份心虚我故作理直气壮的大骂他有病,脑子里有很严重的病,再不治就彻底没救了! 我说完狠狠推了他一把,从台阶上站起来,我脚蹲麻了,眼前也一阵阵发黑,我摇摇晃晃朝前走,严潮有非常哀伤的语气对我背影说,“语语,其实我不觉得你真的蠢,曾经我和所有人一样,觉得你脑子很笨,而且很呆,你也很幼稚,没有自己的想法,恨不得随波逐流,只要不饿死就愿意活下去,管自己活成什么样子。” 他可能是忽然回忆起那个乐观到让人发指的我的样子,他低低发出笑声,“上学时候哥们儿跟我说,哎你他妈傻逼吧?那么多机灵漂亮的姑娘任你挑选,瞧你选这二货,天天看她的脸都能气死。可我觉得你很特别,可能是上天都会眷顾不聪明的女孩,将更多的运气砸给这种女孩。你总是能一眼吸引到别人,即使有很美脸蛋的女人,她或许也打不赢你。但被你吸引到的人,往往都不知道为什么,如果现在一定要逼问我喜欢你什么,我也说不出来,可能是单纯,可能是干净,又或者是因为你和那些故作聪明的女孩不一样。” 我握着的拳头紧了松,松了又紧,他一字一顿说,“你根本不蠢,你很聪明,只是你享受蠢为你带来的简单快乐,你不愿意露出那幅聪明算计的样子,它被你藏起来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被骂蠢我还享受,不是他有病那是我有病。 我气鼓鼓朝底下走,背后猛地刮起一阵风,严潮站起来想冲向我,可他站不稳,踉跄几步又无奈蹲下去,他气喘吁吁对我大喊,“我不管你移情别恋谁,我都会誓死捍卫。要么杀了我,不然你阮语最后一定跟我的姓!” 第二十三章 严徽卿 我觉得我这几天犯小人,没有一丁点顺心的地方。 生活上一塌糊涂也就算了,工作上的失误越来越大,有同事私下告状到陈总那里,说我白天打瞌睡,做报表时经常走神,连冲一杯咖啡都心不在焉,味道不是淡了就是水少了。 陈总顾及着林维止的关系不好太苛刻,又不能不做出样子来平息众怒,只好扣了我半个月工资,我为这件事伤春悲秋,趴在马桶上彻底丧失了斗志。 什么都能没有,钱不能没有,钱意味着我的趣多多,我的蜜饯果子,我的棒棒糖。 没有了这三样食物,我的人生就没有了活下去的乐趣。 周二陈总要出席一场会议,下午放假半天,时娅拉着我说去看一场特别棒的美版电影,我正收拾东西陈总的秘书叫我去办公室找他,说有重要的事。 我当时吓得脸都白了,我问时娅不会连那半个月的工资也要扣了吧。 她一边把不要的零食塞我包里一边安慰我,“你以为想扣就扣啊,拿出原因来,不然劳动法告他去!” “我拉屎没冲。” 她愣了下,满脸铁青伸出手掐我,“阮语操你大爷,马桶边上粘了那么一大坨敢情是你弄的啊?老娘坐了一屁股你知道吗!我他妈香皂费了一块还觉得臭烘烘的,你一天能不能别胡吃海塞了?你拉屎臭到外太空了!” 我抱着脑袋跑出去,时娅一直骂骂咧咧追我到陈总办公室,等我进去她还在门口徘徊了好一阵才罢休。 我趴在门上打探敌情,陈总坐在办公桌后盯着我鬼鬼祟祟的样子愣住,时娅转身离开我看着她挺翘的屁股想象着我那坨棕褐色的稀屎粘在她屁股上的景象,我拍着地难以自制哈哈大笑,我笑了足足有半分钟,当我看到陈总微妙又无奈的脸孔时,才猛然意识到我在他的办公室。 我没有敲门…没有打招呼…进来就卧倒在地…还爆发出震动山河的笑声。 我猛地爬起来,站在他面前敬了一个少先队礼,“陈总好!” 我敬完礼觉得不对劲,非常尴尬把手移到了太阳穴,朝他嬉皮笑脸龇牙,陈总脸色像一只老乌鸦那么黑,他捏了捏眉心,“好了你先坐下,我眼花。” 我舔了舔嘴唇坐在他面前的椅子上,他还没有开口我先卖惨,“陈总,我真的没钱了,我上个月欠了大学同学份子钱说好这月二十四号她结婚一个月纪念日再给她…你是不知道她当时脸色多难看。” “有我现在难看吗?我坐在这里看你对着空气做出各种表情看了五分钟。” 陈总阴恻恻打断我,他拉开抽屉取出一个信封甩在我面前,我伸出手挑开信口,发现里面有十几张崭新的钞票,我第一时间就想到我被解雇了,我抬头瞪着他泪眼汪汪,一只手紧紧抓着心脏,“陈总,这似曾相识的场景,让我好难过。” 他忽然被我逗笑,两条手臂交叠放在桌上,“阮语,我特别想知道,一个每天都担心自己被开除的女人脑子里到底装着什么,豆腐脑还是鸡汤?” 我的趣多多…我的棒棒糖,我以后是不是都吃不起了?深城商人那么精,应该没有谁自寻死路把我招聘进去吧。 陈总指了指门口,“拿着你被扣的半个月工资,不要跟任何人说,出去。” 我被开除了。 我带着这个无比劲爆的消息点燃了华锦继与林维止合作后的第二个沸点,整个公司都炸了,一些平时看我不顺眼但又不敢指名道姓的女员工在旁边阴阳怪气说这就对了,公家钱也是钱啊,养个没用的废物有什么用,省下来的工资还不如给大家发奖金。 时娅气得蹿到那个女人面前,指着她鼻子破口大骂,“就你好,撒泡尿照照你这丑德行,进公司三年原先那张肥大的柿饼脸整得你亲妈都不认识,你倒是钓个金龟给我看看啊?有些人就算换了脸也改不掉嘴碎的臭毛病。没有阮语拿下维滨的合同,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嗑瓜子呢!你天天说她脑子蠢,你聪明你拿个一千万的注资啊,你劈开腿让人家操吐血一万都换不来吧?” 时娅说完拍了拍自己的嘴,“哎呀,我怎么忘了,人家林总家的公狗都懒得操你,你有一只纯种的母犬金贵吗?林总就算抽风都不可能看得上你这种货色。” 女同事被她气得眼睛泛红,转身跑出了办公大厅,时娅朝地上啐了口唾沫,她看到我正在收拾东西,她让我别动,“我去找陈总问问,凭什么说开就开,当初跟孙子似的求你办事怎么忘了啊,过河拆桥的周扒皮!” 我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陈总就算不想要我,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开除我,林维止在签约前特意叮嘱过,让他好好关照我,商场上的规则从来都是高出一丁点的资本就压了这个人一头,林维止不知压了陈总几百头,他天天琢磨着怎么压榨克扣员工,这么抠门胆小的男人怎么可能敢违背林维止的交待。 但这些我都不在乎,我只想知道开除不是要给三个月的工资吗,为什么只给了我一个月?陈总难不成又要买新品种的金鱼了吗? 就算我毫无贡献,公司池子里的鱼都是我钱买来的啊! 我真想偷偷捞出来,带回家给我妈炸鱼酱。 时娅怒气冲冲追陈总去了会议现场要说法,我等了半个小时也没有得到回复,想必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我背着硕大的皮包离开了华锦。 我黯然神伤准备去买一杯榴莲奶泡来抚慰自己的心灵,我盘算着要多加红豆和鲜奶,怎么买最优惠,我刚走到街口,迎面一辆汽车速度飞快冲撞过来,司机踩了急刹车,车头距离我仅仅几厘米。 食物真是这个世界上最神奇伟大的良药和麻醉,我竟然不为自己死里逃生而惊慌害怕,因为我算出了要两份红豆一份鲜奶比一份红豆一份鲜奶反而便宜了一块钱,因为踩在了满减的优惠上,我跳起来大喊耶! 我耶完看见了从车上下来的林维止。 我张开的嘴巴忘了闭上,鲜红的小舌头还在微微跳动着,再次遇到他我心里挺慌的,具体为什么慌我也不清楚,我觉得自己有些无法面对他,可能那晚严潮说的一番话刺激到了我,也惊醒了我,我和林维止这样辈分关系虽然没有血缘,却有伦理纲常,我们私下的来往过于频繁,甚至也超出了这样的范畴。 林维止目光从我惊悚的舌头上移到我脸孔,他确定我没有被撞到,用很阴沉的语气说,“钱不够买零食,准备碰瓷了是不是。” 太太太太倒霉了!碰瓷也应该躺在地上啊,站着碰瓷谁能搞到钱啊。我喊了声姑父,他伸手将我乱糟糟的头发抚顺,问我背包里是什么,我说我被开除了,他一怔,“为什么。” “因为做错了报表,还有拉屎没冲。” 林维止眨了眨眼睛,“什么没冲。” 我转过身将自己屁股对准他的脸,左右晃了晃,“这个,两瓣中间的缝隙里,有一个小小的孔,也许是粉色也许是黑色的,我没仔细看,你也有的。就是那里面拉出来的屎,忘了冲。” 林维止:“…….” 司机在旁边噗哧一声笑出来,他立刻背过身去,车上随后又下来一个女人,女人穿着果绿色风衣,个子非常高挑,她脑后盘着一款样式非常好看的发髻,上面还簪了一枚钻石珠花,整个人的气质既温柔又高贵。 司机走过去弯腰喊了声夫人,并告诉她险些撞到了一个姑娘。 女人急忙走过来看,她喊了声维止,问要不要紧,我从包里掏出一块饼干吃,眯着眼勾起一丝冷笑,大有不出茅庐定三分天下的气魄。林维止的司机喊她夫人,她一定就是严潮的姑姑严徽卿了。 我学着武侠小说里大侠们的样子抱拳拱手,“幸会。” 然而他们谁也没听到我说话,林维止指了指我,“阮语,严潮和你提起过吗。” 严徽卿这才恍然大悟,她十分惊喜问这是语语吗。 我抱拳的手还没有分开,犀利的眼神和她对视,林维止忍住笑不曾看我,只是在一旁看手表,我舔了舔嘴唇尴尬说是我,久仰您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我根本不懂怎么和长辈客套,尤其还是严潮的长辈,只能将我听过的词都搬出来砸给她,林维止笑容几乎绷不住,他握拳抵住唇鼻,遮掩自己的脸庞,严徽卿并没计较我的胡言乱语,她拉住我的手,仔仔细细打量我的脸孔后非常满意说,“长得很干净也很标致。” 她偏头问林维止,“在这里遇到语语,不如再叫上严潮一起吃顿饭。哥哥嫂子太爱说,你不喜欢吵,我就不叫了。” 听到严潮那混世魔王要来我脑袋疼,我刚想拒绝,林维止笑着对严徽卿说,“你想要怎样,我没有意见。” 严徽卿立刻给严潮打电话,不过他那边没有接听,打了两个都是自动挂断,严徽卿想在林维止面前为严潮保留一份颜面,她笑着说这孩子一定是在看书。 我摆手说没有看书,他从不看书,他在睡觉,那不要吵他了。 严徽卿拉住我的手进入对面一家法式餐厅,她似乎很喜欢我,每每问完一个问题都和林维止称赞我纯真乖巧,严潮的眼光非常好。林维止偶尔才附和一句,比之前几次都沉默许多。 不过他们感情真的深厚,林维止会很绅士为她倒水,细致将餐具用消毒纸巾擦拭好,而严徽卿也像一个沉浸在丈夫呵护中的小女人,把一切都交给他自己不闻不问,只等待享受成果。 这样的夫妻是我幻想中的样子,不爱说,也不过分亲密,保持一个不冷不热的温度,对彼此了如执掌。可当我把林维止的脸幻化成严潮后,我想我会发疯吧,他如果有一天突然这么绅士沉稳,我会觉得他被烫着了。 林维止和严徽卿叫来侍者各自要了一份七分熟和五分熟的牛排,侍者又来问我,我以为只要等着吃就好了,没想到还有问答题,我咬着嘴唇陷入两难。 严潮特爱国,他甚至连石锅拌饭都不吃,他只吃中餐,所以我根本没到过这种西餐厅,我本身很想吃那种熟透了的肉,但看他们的点餐方式可能没有,我很怕露怯,但又不想让他们觉得我不懂,我小声问侍者,“一…一分熟?” 侍者一愣,“您是说要吃生的吗?” 我刚想把手指压在唇上让他小点声,他已经非常惊讶大声问出来,林维止拿着餐巾的手一顿,他蹙眉看我,严徽卿说语语喜欢这么新鲜的肉吗? 我总不能在这个时候说自己不懂,我笑着点头,“对呀…新鲜的,比较爽口嘛。” 严徽卿说有些部落都是食生肉,虽然不是很卫生,但他们体魄很健壮。 她说完看了一眼身旁的林维止,“语语这么单薄瘦弱,没想到有这样独特的口味。” 林维止忍住笑嗯了声,“确实很独特。” 侍者再三确认是否一分熟,他要吩咐后厨控制火候,这种要求的客人不多。 我说是,一分熟。 侍者下去后不久将三份牛排端上来,前两份都非常普通,而我那一份… 那是鲜红的血丝,牵连勾结于每一块柔软的散发出腥味的肉上,有一点点烫,也仅仅是那一点烫,除此之外和刚从牛身上刮下来没有半点区别。 我干笑了两声,不动声色把盘子推开,又将一大盘咖喱蟹爪拉到自己面前,我低下头嗅了嗅,我以为他们都忙着切块儿没有注意我,没想到林维止忽然小声说,“是熟的。” 我咧了咧嘴,可能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起初我在林维止面前还总想维持一点形象,当我发现自己早没形象可言后,我索性破罐破摔,任由他看穿我所有不为人知的愚蠢和呆笨,我忽然觉得有个人分明了解最渣的我还不嫌弃,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 更幸福的是我惊讶发现这盘咖喱蟹爪不仅入味而且爪子里的肉比我妈买的螃蟹都肥,我撸起袖子啃得不亦乐乎,期间有一只最大的爪子从桌子滑落到我腿上最终翻滚在地面,我赶紧弯腰捡起来吹了吹上面的灰尘,咬进嘴里吃肉,严徽卿看到想要伸手夺过去,但我对于食物的专注和独霸让我本能而仇视的拍掉眼前那只手,呵呵虎口夺食好大的胆子! 等我意识到自己打了严徽卿,我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她没有和我计较,只是告诉我熟食掉在地上很脏不要吃。 “没事啊,我在家里,掉在地上的东西我爸妈都喂我吃。” 她愕然问我为什么,我说怕浪费啊,他们嫌脏当然就给我了,我每次都会吃下去。 她怔了两秒钟,很好笑对林维止说,“她怎么这么可爱,你有没有觉得。” 林维止十分优雅咀嚼着嘴里我垂涎三尺的肉,他笑着说比几年前还要更可爱。 第二十四章 是我吗 很多人都说,初次见男友家长的女人,都会慌张无措食不下咽,时刻谨记怎样端庄淑女,不要被人看出没有教养或者懒惰馋嘴。 而我…我想我是打败了这样的定律。 我吃到撑得走不出店门,林维止习以为常,他是见过我战斗力的,而严徽卿对这样的我束手无策,她不断询问林维止要不要送我去医院,或者叫严潮过来接我。 林维止看了一眼我圆滚滚几乎要撑破的肚皮,他问她自己回去可以吗。 严徽卿一怔,她显然不愿意这样,她问不可以叫严潮来吗,你已经累了一天,还要奔波一趟,我不想你那么累。 林维止说严潮根本没有你想象中那么懂事。 严徽卿听到他要揭发严潮的恶行,不好再执拗不放,知子莫若父,姑姑比父亲生疏不了多少,严潮的德行她很清楚,她只能妥协。 林维止将车和司机都留给她,等他们离开后自己牵住我的手拦了一辆出租,他想要抱我进去,怕我撑得弯不下腰,我非常矫健爬进去,还在椅子上麻利打了个滚儿,“姑父你看我厉害吗,我照样可以动。” 他坐进来关上车门,向司机报上我家的住址,“很厉害,吃了我的牛排,我的沙拉,我的蔬菜,还吃了海参蟹爪与蒸奶酪,如果不是我阻拦,严潮姑姑那一份你也想抢走,对吗。” 我大笑着摆手,“怎么会啊,她是严潮长辈,我根本不熟悉,我能那么不懂礼数吗,我都抢自己人的食物。” 他偏头看了看我,“你觉得在严潮姑姑眼中,你现在很懂礼数。” 我用力点头,“当然啊,她很喜欢我。” 林维止露出一丝神秘莫测的笑容,没有再说什么。 车行驶出一半他接到了徐秘书的电话,她在那边非常焦急说,“林总,华盛集团老板已经在会客室等您。” 林维止显然没想到,“不是明天一早吗。” “对方老总说今晚恰好没事,明早临时多了一个会议,维滨是深城的商业大亨,对方不好放鸽子,提前了会面时间。” 徐秘书听林维止的语气并不痛快,她询问是否这边有事,还没有安顿好夫人。 “没有,旁边有个撑死鬼。” 徐秘书愕然问撑什么东西? 我打了个饱嗝儿,很长很响的饱嗝儿,嗝儿出来后,整个后车厢都是一股乱七八糟的味道,司机蹙眉用手盖住鼻子,顺势摇下了车窗,车子开得更快,似乎想要早点解脱,林维止忽然在这时让司机从前面左转,直接开去维滨。 徐秘书猜出了是我,能在林维止私人时间出现在身边的女人,除了严徽卿就只有我,而她那么高贵优雅的女人,不要说这么响亮的饱嗝儿,她根本就不会打嗝儿,徐秘书有些头疼说,“带阮小姐来不碍事,反正也不是非常正式的签约谈判,一点沟通而已。” 林维止挂断电话捏了捏眉心,“阮语。” 我啊了一声,他深深吐出一口气,“会惹祸吗。” 我说不会,把我丢在角落,给口吃的就行。 他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公司大部分办公厅都上锁,只有加班室还有人,但他们很忙,你不能进去打扰,你只能跟我到会客室,那里有座位。” 我摆手说我站着就好,他没有理我。 我笑嘻嘻凑过去,“姑父,你心疼我站着辛苦是不是?” 我光顾着和他说话,没有留意到车已经停下,林维止甩出一张钞票,直接推门下去,完全无视我嬉皮笑脸的样子。 我一脸怨念跟着林维止到达会客室,徐秘书正在外面等候,她走过来帮助林维止整理西装和有些歪掉的领带,在他耳旁言简意赅说了几句情况,然后伸手推开了会客室的玻璃门。 林维止问我还撑吗,我说又饿了。 他怔了怔,转身走进去。 我愕然发现坐在椅子上的男人竟然是温先生,他听到脚步声挪动椅子转身看向门口,当他看到我那一刻比我看到他还要惊讶万分,“怎么是你。” 林维止回头发现跟在他身后的只有我和徐秘书,他先排除了我,问徐秘书和温总认识吗。 徐秘书还没来得及回答,温先生从椅子上站起身看着我说,“你请我那杯可乐,没有结账。” 这都过去多少天了他怎么还记得,挺大的老板这么抠门,几块钱可乐还在别人面前挑破,我翻口袋找出一张五元钱,蹿过去塞给他,“两清了吧?剩下的不用找了。” 他低头看着那张皱巴巴的纸币,表情十分精彩。 他们这才意识到温先生竟然和我认识,林维止想到了我碰瓷的事,他眼底的猜疑明显是我碰过温先生。 徐秘书有些尴尬握住我的手往她身后拉了拉,对温先生道歉,“温总,这是我们林总未来侄媳妇,您多见谅。这样,如果曾经冒犯到您,我们林总这边给您一个说法,您看可以吗。” 温先生没有过多愕然,好像已经猜到了一些,他笑着说怎么算得上冒犯,如果是也是他冒犯了我,那晚还以为是个碰瓷的,原来和林总有这样一层关系。 碰瓷碰瓷又是碰瓷! 我长了一张碰瓷脸吗? 林维止挑眉,小声问我你也碰过别人。 我挥舞手臂直冲头顶,大声说全都是诽谤! 徐秘书被我吓了一跳,她用力握紧我的手,让我不要说话,她安顿好我为林维止拉开椅子,他坐下后一边脱西装一边说,“温总身价不菲,怎会计较一杯可乐。” 温先生将那张钱塞进自己口袋,“我只是逗逗她。” 逗逗我倒是把钱还我啊,无奸不商。 我朝他后脑勺做了个鬼脸,我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温先生忽然转动着杯子笑出来,我被笑声惊得一愣,才看到他握在手中的玻璃杯倒映出我的脸,这种被当场捉住的滋味让我尴尬得不行,我朝他讪笑,他饶有兴味打量我的脸,“你那晚…是不是化了浓妆?” 我想了下,好像是,又好像不是,酒吧灯光太炫丽,照在平平常常素净的脸孔也像是添了很多颜色,我没来得及仔细思考,他又忽然说,“现在没有对吗。” 我点头说没有。 他嗯了声,“这样素素净净更适合你。” 林维止抬眸顺着他目光扫了我一眼,他脸上面无表情,重新低下头专注审阅资料。 他们这场合作前沟通大概持续了一个小时,我从口袋里掏出很多零食都吃完了,到最后我眼睛发绿盯着林维止的茶水,他也很了解我,知道我吃渴了,一边与温先生交谈一边将水杯反手递给我,我喝光后温先生起身告辞,提出这周五之前进行最后一次确认,马上进入后续。 林维止将他送到门口,两个人握手道别,温先生走出两步,又忽然想起什么,他转身伸出手指了指我,“阮…语?” 我立刻捂住口袋,“钱刚才你了!都能作证的!” 他笑了笑,“我只是确认,是不是那晚的阮语。” 他不知是不是故意,目光忽然掠过自己裤链的位置,似乎提醒我什么,可惜我的脑子反应不过来,我只想快点送走这尊煞佛。 徐秘书将温先生送到电梯口,等他进入才折返回来,她不可思议问我怎么会认识温先生,我问她他是老板吗。她说对,一个非常事业有成的青年俊杰。 我心里凉了半截,是替安然凉的,我们都以为温先生是个纨绔子弟,胸无大志凭借一张脸和家里给的钱行走天下,吃喝嫖赌,安然也确确实实只是爱他的脸。 然而…人家是个事业成功的男人,这样大的悬殊根本就不可能开花结果,甚至连打个炮都有些遥远,商人真想找刺激也有的是模特艺人,平庸的女孩根本入不得眼。 我翻口袋想要拿手机打电话,告诉安然别叠了放弃吧,如果叠完了就低价买给我,我转手送严潮,在一起五年我没送过他任何礼物,倒是他经常用林维止的钱送我东西。 我找遍身上口袋才发现手机我一直是拿在手里的,但找不到了,我急得到处乱蹿,林维止问我找什么,我说找手机,徐秘书笑着说会客厅这么大怎么找得到,打一个就知道了。 她用林维止的手机拨我的电话,结果在他身后的椅子上响起,他转身捡起来,忽然眯了眯眼睛定格在屏幕上,他原本非常平静的脸色沉了沉,变得青白,最后定格在浓郁的黑紫。 这种颜色变换可真是神奇,川剧变脸是拿事先准备好的面具来变,林维止直接一张张刷颜色。 我试探着喊了声姑父,他抬眸看我,寒冽深沉的目光让我一阵阵发冷,徐秘书见手机找到挂断了电话,她走过去想要递给我,当她看到屏幕上的显示,整个人也是一愣,她惊悚恐惧看了我一眼,里面是自求多福的祈祷,她低着头退出去,门关上那一刻的脆响,使我猛地惊醒,意识到怎么回事,我哀嚎一声扑过去要抢走我的手机,林维止手臂高举,躲开了我降龙十八掌的连环抓。 “阳痿是哪位。方便告诉我吗?” 他问我吗时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吓得我险些嚎啕大哭,我抱住自己的头拼命摇,“不是不是!姑父在我心里伟岸高大英俊潇洒,你怎么会是,就算你是,你也是阳痿中的佼佼者,人中龙。” 我说完脸色一僵,好像又说错了什么。 我为什么每次面对林维止都说错话,我是笨,但没有笨到这个程度,他好像能激发我所有更笨的因子。 他把手机放在桌上,我正要冲过去拿,他忽然在我背后将我捞住,拖向了他怀中,我不敢回头,绷直了身体不断喃喃央求放过我吧,饶恕我最后一次。 他问我为什么备注是阳痿。 为求自保,我轰轰烈烈出卖了时娅,我举起两只手发誓,“姑父,我真是为了让你摆脱她的纠缠,时娅追男人很玩命的,她会像鬼影一样天天跟着你,你甩都甩不掉,我不这样说她不放弃啊,我也是为了社会安定团结,为了你和姑姑不被人破坏骚扰才这样牺牲你的名誉。” 他眼睛仍旧危险眯着,我觉得这样的林维止真的好好好好好恐怖! “可我怎么记得,她生日你将我诓过去,是极力促成。” 我哭丧着脸说那不是没办法了吗,我也是骑虎难下,我很多苦衷的! 他冷笑,将我身体扳过去,对着他阴恻恻的面孔,他郑重其事喊我名字,“阮语。” 我身体一抖,铺天盖地的寒意席卷了我,我捂着自己的脸,只露出指缝间一双眼睛,窥探他的神情。 “我有必要让你正视对我声誉的毁灭。” 我结结巴巴问怎么正视。 他握住我的手腕,握得很紧,且不容抗拒,我茫然无措看着他这样控制我的手伸向他的身体,沿着他胸膛一点点下移,我没有这样抚摸过他,包括严潮,我摸得时候都觉得脸红心跳,安然告诉过我,一旦男人和女人互相抚摸,很容易天雷地火就此碰撞,而我爸的严厉教育不允许这样,对严潮我都是摸一下立刻弹开,所以当我的掌心被迫在林维止身上停留了超过五秒钟后,我清晰意识到我的第一次没了。 我二十一年的含蓄矜持,轰轰烈烈的不见了。 因为…手感好好哦。 那鼓鼓的是不是胸肌,他还有腹肌,严潮只有肥肉,我一度以为男人都是肥肉,那些肌肉精壮线条紧绷的男人都是一种错觉,浴室我见到的林维止也是错觉,可这份错觉验证在指尖,让我不得不相信是真实的。 我瞠目结舌口干舌燥,我呆滞看着他,他近在咫尺且越来越近的脸孔,我喊了声姑父,我没有发现我的尾音带着那么颤抖的起伏。 他问我摸到了什么,我说肌肉。 他嗯了声,“想知道我是不是阳痿吗。” 我用另外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姑父,阿弥陀佛,别这么说,这个秘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姑姑知,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他被我逗笑,“是两个人吗?” 我心里默数了一遍,好像是三个人哦。 第二十五章 小馒头 林维止会唱摇篮曲。 我长这么大都不知道男人竟然会唱那么好听的曲子。 我趴在他肩上,似乎睡着了,又似乎还清晰,半梦半醒间我听到会客室的大门被推开了一下,但一声惊愕的喘息后,又立刻退了出去。 我甚至困倦到没有力气回头看一眼是谁,是谁也没有关系,这是林维止的地盘啊,他就是山大王,他才不会怕谁。 我闭着眼睛陷入一片起起伏伏的海水中,有月光,礁石,海浪与贝壳,还有各种各样五彩斑斓的鱼,我最爱吃的带鱼。 我含糊不清问他,“姑父,带鱼会上岸躺在沙子里晒太阳吗,就像乌龟那样。” 林维止说不会,带鱼在深海,它不会游上来。 我哦了一声,“那鲨鱼会吗。” “鲨鱼如果游上来,不是把人都吓跑了吗。” 我咯咯笑,“我不怕呀,我会给它喂火腿吃。” 林维止仍旧浅浅哼着曲子,他手似有似无拍打着我的背,“你这么厉害,连鲨鱼都不怕。” 我打了个哈欠,觉得更困,再没有什么比听着他唱摇篮曲更幸福的事。 “可鲨鱼如果真的咬我,我是转身跑还是躺下装死?” 林维止掀起我披散的长发,将我整张面孔都露出,我闭着眼,已经有七分在睡着,可梦中我感觉到他在细细打量我,用手背轻轻抚摸我的脸,我的眼睛,最后指尖落在我唇上。 他像是对待一件珍宝,一个婴儿,没有严潮的半点粗鲁。 “有我在,我会保护你。” “姑父…可以打赢鲨鱼吗。” 他说怎么不可以。 我说鲨鱼有牙齿,很尖锐的牙齿。 他闷笑出来,“我也有武器,很大的武器。” 我咧开嘴,打出一点微微的鼾声。 我觉得好糗哦,在哪里都能睡着,什么时候都能睡着,如果是严潮他一定会嫌弃我晃醒我,可林维止并没有,他只是将我抱着,让我全部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我昏昏沉沉里感觉到一股热气扑面,热气是香的,茶香烟草香甚至一点淡淡的口腔的气息,我唇上被一块绵软的东西堵住,应该是云朵,我想一定是云朵,只有云朵才那么软,那么温柔。 我在浅浅的梦中伸出舌头要吃掉,很小时候我就好奇云朵是否和棉花糖一样,甜得发腻,然而我舌尖触碰到的是没有任何甜或者咸的东西,只有一点淡淡的苦,可苦却是香的。 像我在林维止杯中喝过的茶水。 我捧着面前的云朵,更加用力贪婪的舔舐,我不知道自己捧的是什么,为什么是棱角分明的温热的皮肤,还有坚硬的蓬勃的短刺,像头发,散发出清香的头发。 我终于恍然大悟,根本不是云朵,而是薄荷糖。 软软的,将要融化的薄荷糖。 融化得越来越热,不再凉爽的薄荷糖。 薄荷糖缓缓分开,成了两半,竟然吸住了我嘴唇,我欢喜雀跃,我不是吃到了薄荷糖妖精吧。 我将吸纳住我的更柔软温热的软糖含住,可它并不甘心被我俘虏,而是从我的禁锢中脱离,反而将我缠住,这样的感觉好熟悉,熟悉到似乎是严潮在吻我,每一次这样我都会将他推开,我会想到大蒜,口臭,香葱和姜末那些莫名其妙的食物。 但这不是严潮,比严潮温柔细致得多,他是在等我适应,而不是只顾疯狂的满足自己,不知哪里的溢出细微的喘息代替了林维止哼出的摇篮曲,那样轻柔的歌声戛然而止,我蹙了蹙眉,薄荷糖从我口中抽离,我急着扑过去要继续咬,但我在空中一阵乱舔后,发现真的不见了,我睁开惺忪怠倦的眼,看到了面前林维止平静无比的脸。 “姑父,我的糖呢。” 他笑着问我想吃糖吗。 我点头,“刚才的糖。” 他表情讳莫如深,“薄荷糖还是棉花糖。” 我说都想吃,他嗯了声,“是你想吃,到时候我再给你吃,你不能不吃。” 我问他要钱吗,很贵吗。 他说无价之宝,一般人吃不到。 我咧开嘴笑,“谢谢姑父对我这么好。” 他笑得很有趣又无奈,“阮语,是不是很多人都拿你没有办法。” 我摇头说不是啊,所有人嫌我烦嫌我笨就不会再理我了。 他温柔的眼睛仿佛可以挤出星光和海水,“嗯,那看来只有我是毫无办法又不忍心不理你的。” 他仍旧抱着我,我舔着嘴唇上亮晶晶的丝线,回味刚才薄荷的味道,这世上真的有软软的薄荷哎,怎么会那么好吃。 林维止忽然拉住我停在他腹部的手,快速向下一晃,我没有反应过来怎样的过程,手已经复原回去。 我眨巴了下眼睛,他笑着问我是吗。 我说是什么。 他说阳痿。 我没想到他还记着这件事,我很害怕他打我想要躲开,支支吾吾说不要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都忘记了,我不会说出去的。 在我惊慌失措中,我忽然感觉自己触碰到了一根坚硬的东西,我整个人一怔,刚要低头看那是什么,林维止说别动。 我立刻不敢再动。 我呆呆看着他,“姑父,这是什么。” 他声音有些沙哑,“是证明我不是的东西。” 他拂开了我的手,背过身去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我脑袋搭在他肩膀晃了晃,“姑父你饿了吗?” 他不理我,像在隐忍什么,用了很久才恢复,他整理了自己歪扭的衬衣领带,徐秘书在这时低着头敲了下门,我让她进来,她听到我说话,这才抬起头看向会客厅,她目光第一时间落在我的唇上,她盯着看了两秒,才对林维止说,“林总,夫人在休息室等了很久,我已经留不住了,是否立刻带到这边,还是您亲自过去?” 林维止说不要让她过来,他过去看她。 他说完问我要去哪里,我想了很久才想起来我要回家啊,我两个小时前就想回家的。 林维止将自己的西装和公文包递给徐秘书,让她拿给严徽卿,并告知她自己马上过去。 徐秘书拿着东西离开后,我跟着林维止到达电梯,我对着铁门上清晰的自己扮了个鬼脸,“姑父,姑姑很漂亮啊。” 他嗯了声,“还好。” 他笑着注视我投射在门上的影子,里面是我蹦蹦跳跳极不安分的样子,“你呢。” 我问他什么。 他说你漂亮吗。 我摇头,“我很一般啊。” “为什么我觉得很漂亮。” 我叉着腰大笑出来,“因为你眼瞎…眼下有一束光,那是不可思议的绿光。” 林维止:“……” 我心虚得要命,我指了指楼梯口,“算了我自己走下去,反正就两层,不等它下来了。” 我转身要跑,可我忘记自己的左脚踩在右脚上,我下意识先迈出了右脚,而左脚被绊倒,直接将我狠狠朝前面栽了下去,我啊啊啊三声惊呼,林维止一把扶住我,但情急之下他手放错了位置,正好严丝合缝的扣在了我胸上。 我看着自己忘了穿内衣的小馒头在他掌心颤了颤,正好被他食指牢牢按住,在和他的手指做抗争。 我整个人愣住,他也是一怔。 我们僵持了五六秒钟,我仍旧浑浑噩噩一脸呆滞,林维止先受不了我的蠢,他用力抓了抓,“阮语,你被摸了,你没有反应吗。” 我点头,“有啊。” 他挑眉问我什么。 我说很挤得慌。 他嗯了声,“然后呢。” 我沉吟了两秒,“啊”一声惊叫出来。 我狠狠拍掉他的手,捂着自己胸口退后了好几步,直到我后背跌撞到一堵墙壁,被那样硬梆梆的刺疼惊醒,然而这些算不上什么,我胸口似乎还残留着他掌心灼热的温度,很不得烫入我心脏里,烧成一片灰烬。 我大口喘息着,视线里林维止清俊骄矜的脸和他那只罪恶的大手都让我无所遁形,我脸上红了一层又一层,像煮熟的虾子。 他被我要不浑浑噩噩痴痴傻傻要不就惊天动地的极端反应搞得哭笑不得,他站在我对面不远处,将那只刚刚触摸到我的手举起,在眼前看了看,看他意犹未尽的样子像在回味什么,我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将这个难堪尴尬的氛围解开,我被严潮姑父摸了,他摸得可真实在,连手指甲都卡在肉里,丝毫没有罪恶感,比严潮狠多了。 我觉得我现在如果扒开衣服,一定能看到周围一圈淡淡的红印。 不是说人都有本能吗?比如烫着会立刻松手摸耳朵,比如冷会忍不住左右摇摆,比如被摸了会甩对方一巴掌,再比如不小心摸了谁会立刻弹开自己的手,难道我和林维止都不是人类吗,怎么将人类的本能抛弃得干干净净。 我记得我和严潮不是这么蠢的,他手要从我脖颈深入进来,我当时非常迅速躲开了他,那是我的本能,可我的本能在林维止面前还不如一个屁的威力大。 我磕磕巴巴喊姑父,他闷笑出来,他的笑忽然很不一样,如果之前笑只是一种表达他心情的方式,现在他脸上的笑,更多是不属于我认识的那个成熟内敛沉默神秘的林维止,而是邪魅的,狡黠的,腹黑且诱惑的。 他倾身凑过来挨着我的耳朵小声说,“阮语,我们扯平了。” 扯什么平了?我又没摸他,哪来的扯平。 电梯门此时正好打开,里面拥挤着很多职员,都是刚刚经历过加班准备离开公司,他们原本还说说笑笑,在看到林维止那一刻非常默契收住,异口同声打招呼,林维止收敛了自己神色非常严肃让我进去,我巴不得赶紧跑掉,如果是别人我还能讹他一笔精神损失费,可对方是林维止,这哑巴亏我也只能咽下去。 我站在电梯里迟迟不见门关上,才发现一名职员还在按着,林维止隔着空气仍旧在凝望我,那名职员试探询问,“林总,您上来吗?旁边的总裁专用正在维修。” 林维止说不了,不要挤到她。 所有职员都回头看我,我吓得屏息静气,生怕被围殴,他们纷纷朝两侧让开紧贴着墙壁,而我周围都是空隙,职员的手从按钮上移开,电梯门缓慢合上,幸好这是三层,很快就到达一楼,不然我会被他们的目光烤死。 我拿着手机站在维滨大门的屋檐下,哆哆嗦嗦给安然打电话,我告诉她我失身了,她漫不经心嗯了声,旋即爆发一阵非常尖锐的喊叫,“你才失身?你他妈二十一了,还是处女呢?” 我哭丧着脸说你觉得我还晚了是吗。 她说不对啊,现在谈恋爱一个月就上床,你这都五年了,严潮欲望那么旺盛,他竟然都没碰过你! 她惊讶之后是深深的惆怅和嘲讽,“阮语啊阮语,你不反思一下吗?他宁可去碰外面不干不净不三不四的女人,都不肯回来临幸你,是你的卡通内衣浇凉了他身为男人的雄性,还是你的不解风情智障德行让他觉得自己有猥亵幼女的罪恶感?你在事业上没多大出息了,我一直以为人妻也许是你唯一做成功的职业,现在看来,也非常失败。” 我真的快要死了,为什么全世界都对我充满敌意,我想要一声安慰而已,得到的却是更大的崩溃。 我恶狠狠要挂断,她在那边忽然问了句在哪里和谁。 我愣了愣,她应该以为是严潮啊,她那边非常嘈杂,好像又是在酒吧之类的地方,我问她是去堵温先生吗,她说是,我刚要告诉她不要痴心妄想了,在他面前我们连丑小鸭都算不上的,顶多算一个丑小鸭放出来的屁,还是很臭的那种,让人想立刻甩掉。 安然语气忽然变得凌厉,“阮语,你丫出轨了吧?” 出轨两个字像炸弹,把我幼小脆弱的心灵扎得一塌糊涂,严潮出轨,我爸出轨,我已经不能相信这世上还有谁不会出轨,我爸那么老实本分封建固执的男人都扛不住对婚姻激情消磨后的疲惫与厌倦,别人更无法掌控。 我大声说没有。 她问我那和谁失身,严潮正在酒吧门口打架呢,看得真真儿的,他就算五分钟前提上裤子飞也飞不到那么远。 我一个饱嗝儿在喉咙里卡住,直冲脑浆,“他怎么又打架了啊,和谁啊!” 安然让我稍等,她去打探一下,她打探了大概五六分钟,我正咬牙切齿心疼我的电话费,她在那边用非常冷漠而恶心的口吻说,“为了争一个卖啤酒的广东小妹,正和当地一个特别有脸面的混混儿干仗呢,那人特牛逼,号称深城老霸,估计那女的是他马子,严潮喝大了撞上了枪口。阮语,要不要赶紧告诉他姑父过来救他啊?再耽搁,恐怕就只能认尸了。” 026 心灰意冷【小长篇】 严潮又犯老毛病了。 我妈说狗改不了吃屎,我当时还维护他,呛我妈他是人不是狗,然而现实这么惨痛打我的脸,我甚至记不得这是我被严潮这畜生打的第多少次。 安然见我一直不说话,她喊我名字问我还在吗,是不是想不开寻短见了,我说我不会。 她愣了愣,“阮语,你想通了吗?” 我没有回答她,挂断电话拦了辆出租,直奔媚色酒吧。 我赶到现场时已经有三辆警车将酒吧大门外的空场围堵得水泄不通,许多衣着暴露的女孩站在大堂内往外探头看,的确个个高挑靓丽,难怪勾得那么多男人失魂落魄神魂颠倒。 几名警察制服了打架斗殴的十几个人,正分成三拨安抚现场躁动的人群维持秩序,严潮和那个光着膀子后背纹了一条长龙被底下人称作大哥的男人分别被控制在两处。 我透过拥挤的人海看到严潮脸上挂了彩儿,衣服也被撕扯得破破烂烂,像经历了一场十分惨烈的争斗,他蹲坐在台阶上,手里拿着一瓶水,正无比烦躁顺着头顶浇注下来,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我什么时候走?” 警察说等家属来解决。 “我打个架,又没杀人犯法,家属来干什么?我未成年吗?我自己不能解决吗?” 警察指着他鼻子怒喝,“你是成年人吗?成年人会做出当街打架的幼稚事吗?家属不来我们放了人,你们扭脸找个胡同就能打第二回,真出了人命谁负责谁担待,我吗?你们这种人我见多了,纨绔子弟,顽固不化,以为家里有点钱就无所不能,你爸爸谁啊,李刚吗?” 严潮张了张嘴吧要说他姑父,不过他又想到什么,觉得这样自报家门不妥,很有可能闹得更大,他私心根本不想让林维止知道,他语气弱了很多,小声问警察能不能叫他姑姑或者妈妈来。 警察瞥了一眼没搭理,严潮懊恼低下头,整个人很颓废。 他怕林维止,就像我怕没饭吃。 不过我是真的怕,他怕的不是这个人,而是林维止的权势,身份和他捏住的严家老小的经济命脉。 在严潮旁边二三十米处的地方,站着一个穿银色短裙的姑娘,她乱糟糟的头发非常狼狈,两只手捂着脸哭哭啼啼,女警在为她做笔录,问她这件事怎样发生的。 她指了指那个大哥一样的男人,“他这几天一直光顾我生意,买我的酒,买了很多,我这个月的业绩都是他在帮我支撑,他在追我,我也答应了。” 女孩说完又看向严潮,“然后今天他大概下午五点多就来了,当时还没什么客人,我们这些买酒的女孩化完妆正准备工作,他过来问我多大了,和我搭讪,我问他买不买酒,他说不想买我的酒,只是问我要不要跟他去宾馆,我拒绝了,我不是做那个生意的,我是正经卖酒。” 严潮听到这里不服气,他指着女孩大声质问,“你说的是实话吗?我自己在吧台喝酒,你跑过来问我要不要你的酒,你卖得贵点但是你有服务,我问你什么服务,你说买二十瓶跟我走,你还问我明白走的含义是什么吧。” 女警蹙眉让他蹲下,严潮不罢休,他急得脸通红,“就这个女人,她根本不是正经卖酒的,她就是出来卖身的,装什么清纯!我买了她二十瓶,她又不跟我走了,我本来也没看上她,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我非要拉她走,不然就把钱退给我,结果那个黑鬼上来就一拳头,我他妈在深城混了二十多年,我就没见过敢动我一根手指头的!我他妈弄死你信不信!” 女孩被严潮吓得抱头大哭,她往女警身后躲藏,哭喊着说他就是这样,他先要打我,才会被我男朋友打的! 警察试图过去按倒他,可还没冲出人群跑过去,那个男人忽然骂骂咧咧从对面过来,直接啐了一口痰在严潮脚上,指着他鼻子说老子等你弄死,弄不死你是我孙子! 这口痰啐在了严潮心上和脸上,他的尊严被踩得这么彻底,他瞪大眼睛从地上蹿起来,动作之快连看守他的警察都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挣脱了掌控冲到男人面前和他再度厮打起来,他一边挥舞拳头一边大骂,“我操你女祖宗!敢和老子显摆牛逼,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搬出来吓你拉屎!” 男人就是靠打打闹闹吃饭的,他当然不会怕严潮这身子板,男人十分轻巧躲开了他进攻的拳头,身子微微一弯,严潮被巨大的惯力推了出去,男人从后面朝他逼近,抬腿就是一脚,严潮被踢倒在地上,他不甘示弱爬起来,飞扑着从头顶劈下。 我没想到严潮竟然还有两下子,可能他已经豁出去了,宁可不要命也要出这口受辱的气。 男人显然更没想到,估计刚才我没来之前严潮吃了不少亏,他其实不能打,他没那个身手和力气,他胆子也不算大,都是别人看在他姑父面子上让着他捧着他,和他自身的能力气度没有半点干系,毫不夸张说他真能配得起一无是处这个词。 严潮明显认不清自己,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挣来的和别人施舍的意味着什么,本质上是多大的差距,他藐视一切,只想压制住所有人对他卑躬屈膝,他羡慕林维止得到的拥簇和追捧,他却没有真正思考过林维止为什么会得到,更没有留意他在待人处事是怎样的风度。 四名警察分三个方向突击过去,将两个人彻底分开,其中一名还被杀红了眼的严潮抓伤了手背,他们像两只中了毒的狮子,警察迫于无奈只能掏出手枪抵在了严潮和那个男人的额间,“老实点!” 鸦雀无声两秒后,严潮和男人都平复了一些,虽然不再拳打脚踢,可嘴巴没有立刻收敛,严潮脸红脖子粗指着男人骂骂咧咧,男人也骂他,中间隔着控制两方的警察,拿着枪不停劝导呵斥,但仍旧毫无效果,直到严潮隔着围观的茫茫人海忽然看到了我。 我站在一处空荡的角落,身后披着十字街头五颜六色的灯火,是璀璨的霓虹,是浩瀚的星空,是让人心痒而落寞的万家灯火,还是那样昏黄黯淡像我心情一般的路灯。 车海,人流,穿梭的陌生面孔与熟悉的空气,尖锐的警笛呼啸的风声,破口大骂的粗鲁与这个天昏地暗有些苍凉的世界。 严潮愣住,他所有到嘴边还没来得及冲出的脏话都哽在了喉咙,他像被氧气和海水撑得很饱的一只鱼,在那里僵硬住,呆滞的注视我。 他从我眼中看到一片从没有过的冷漠和死寂,在他出轨背叛,他惹我生气,让我忍不住大声说分手时,都没有看到过的心灰意冷。 他苍白着一张脸慌了神,慌乱中几乎站不稳,摇摇晃晃跌倒在地上,警察想要搀扶他,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我,他们并不认识我,但他们知道我应该是严潮的家人,便放弃了对他的控制。 我们隔着五十余米,安然在人群里朝我挥手,我没有看她,只是用无比空洞凉薄的目光落在严潮的脸上,像刀子,像锥子,像烈火那样刺痛拷打着他对我一次又一次变本加厉的背叛。 时间过去越久,我越是不肯开口,我已经无话可说。 严潮浑身颤抖,他忽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俯下身用尽全身力气,一边喊我名字一边蹭到我脚下,仰面痛哭流涕,虽然满身酒气,可已经完全清醒。 “语语…” “不要叫我名字。” 我狠狠打断他,和他形同陌路。 严潮怔住,他浑浊的眼底溢开一片浓烈的惨淡和猩红,随即咧开嘴放声痛哭,他用力扇打自己的脸,“我该死,我无耻,我明知故犯根本不配为人,我让你伤心,让你难过,我不配做你男人,可是语语,我知道说什么我都是错,但你不要这样看着我,不要用这样的表情,我受不了…” 他狠狠扇着自己,扇了足有十几巴掌,可我能听到那样啪啪的声响,像用了最大力气,但留在他脸上的痕迹却很淡,根本不像是那样用力抽打的样子。 他急于求得我原谅挽回我的心,可天公不作美,他头发上冰凉的水珠淌入他嘴里和鼻孔,他被狠狠呛了一口,所有忏悔都被迫停止,趴在地上剧烈咳嗽起来,我本能要弯腰去拍打他的背将他扶起来,而我这个动作做到一半,我骤然清醒他对我的伤害,我又立刻冷漠放弃,重新站直在他面前,视若无睹。 没有人在即将失去什么时还没有知觉,无论是生命亲情还是爱情友谊,在它出现要溜走的迹象时,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只是不愿去面对,不肯接受它远离的事实。 严潮握着拳头艰难从地上爬起来,他佝偻着脊背,伸出手想要抱我,我非常干脆避开,平静的脸上连一丝动容都没有。 他将袖绾撸上去,露出小臂斑驳的伤痕,以及他胸口大片的灰尘和紫淤,他哽咽着问我,“语语,你不心疼吗?以前我感冒发烧打个喷嚏你都提醒我吃药,那时候我嫌你烦,现在你再烦一烦我好不好?我喜欢你烦我,我喜欢你揪着我逼迫我吃药,以后只要你让我做的,我都去做,你不喜欢我的,我这一次发誓我真的真的不再触碰了。” 他见我仍旧无动于衷,他急得抹了把鼻涕,“你讨厌我喝酒,我不喝了,如果我再喝,就让我爸妈死于非命!” 我瞪大的眼睛里是他根本看不到的自己隐藏在这样悲惨和哀戚下最无赖的德行,我冷笑说,“你爸妈死于非命,那你呢?你的错,你的毒誓,为什么不说你自己死于非命,严潮,你是不是男人,你有没有男人的担当,你连发誓都要用别人来做赌,你是一个婴儿吗?你没有尊严吗?” 他拍打着自己胸口说当然有,正因为有才会不惜一切和别人打斗,才会明知道寡不敌众还不甘心低头罢休,他想要成为一个特别厉害的男人,可以保护我,不管我惹了多大的事都能为我解决掉。 “古惑仔看多了吧?这世上能平息一切的只有权力和金钱,凭你自己你能得到哪一种?你所谓的尊严,就是撒泼打架骂天骂地,搬出你严家的骄女去压制别人,让别人嫉妒羡慕为什么没有这样一个姑姑,如果人家有这样的捷径,不知道比你强多少倍!” “你为什么不关心我!”严潮挥舞着手臂像疯了一样崩溃,“我受伤了,我有天大的错,这是在外面!你难道不该问我有没有伤到,让这些人受到苛责和报应,有什么我们离开再说吗?” “严潮。” 面对他的气愤与猖獗,我只剩下冷眼旁观与深深的无助和陌生,他似乎透过我的表情猜到了我要说什么,他捂着耳朵非常抗拒让我闭嘴不要说,他甚至恨不得逃跑,跑到长长的凌乱的街头,没入喧嚣的人海,就能把我每个字抛到耳后。 我郑重其事第二次喊他名字,“我累了,这一次我不想再给你机会了,我们相安无事各自安好吧。” “我不同意!当初是两个人一起开始的,也应该由两个人一起结束,凭什么你单方面要放弃我就必须遵从,我不同意!” 他嘶吼出来,喊破了喉咙那样的大声,但他发现根本没有用,我决定的结果,他不同意也无济于事。 他继续哭着,他不管我如何剧烈挣扎,死死握住了我的手,他央求说不分好不好,他真的不是来这里找女人,他只是想喝酒,他喝多了,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过和那个卖酒的女人发生什么。 在他喋喋不休的辩解和澄清中,我身后驶来一辆汽车,车开得非常快,以致于刹车的动静刺破长空,惊动了这里每一方角落,每一处人群。 我转身眯着眼,用另外一只自由的手挡在自己眉间,我看到林维止推开门从驾驶位下来,不论这样的夜色多么深多么眼花缭乱,都无法覆盖遮掩他从容优雅的气度,他是那么华贵骄矜不可一世,又那么潇洒成熟,他让我觉得自卑,甚至觉得白活了,为什么世上有那么优秀的人,又有那么平庸的人,如果严潮有他十分之一,我想我愿意忍掉一切,可他连万分之一都没有。 严徽卿跟在林维止身后,他们看到了我,也看到了和我一条线上的严潮,严潮看到了自己亲人,他哭得更加崩溃,严徽卿跑过来捧住他的脸,问他脸上的伤怎么回事。 警察看到林维止竟然出现在这里,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非常错愕询问,林维止说这是我夫人的侄子,对方讶然,几乎每一个在突发状况后知道林维止和严潮关系的人都倍感惊讶,有这样的姑父撑后台,非但没有在深城混出样子,反而连一个拥有上进心的普通男人都不如,简直是对林维止的抹黑与羞辱。 警察走过来将事情经过大概复述了一遍,严徽卿听完所有的溺爱心疼都变为了恨铁不成钢,她狠狠打了一下严潮后背,“为什么要喝酒?你就不能找一份正经工作,和你姑父学学男人该有什么样子,该做什么吗?” 林维止始终没有说话,但他站在我身边看到了我因为被失控的严潮握住手腕而吃痛蹙眉的表情,他薄唇内吐出两个阴恻恻的字,“放手。” 严潮和严徽卿都听到了,但他们沉浸在各自的心思中没有反应,林维止忽然按住了严潮手腕,我听到嘎吱一声,像有什么脆脆的骨头崩开,严徽卿看到林维止在盛怒中握住了严潮的手,她惊慌阻止他,“维止,孩子们的事我们不要插手,只会让他们更加不知所措,严潮虽然不争气,可他真心喜欢语语,他不会伤害她,让她自己决定。” 林维止面色阴沉将严潮拉住我、而他又按住严潮的连环手给严徽卿看,“这是喜欢一个女人的样子吗?他是否想到阮语会痛,她能承受得住他身为男人的力气吗?” 严徽卿只是担心林维止厌恶透了没本事还惹祸的严潮,以后不允许她再接济和救援,但她并没想到林维止是担心我的安危,她愣了愣,松开握住他的手。 林维止指尖微微用力,严潮疼得大声喊叫出来,他喊姑姑让她救自己,他要痛死了,可严徽卿也没有看到过这样可怕的林维止,他周身散出的气场阴冷到了极致,他是那般温和沉默喜怒不于色的男子,却忽然间狰狞到这种地步,仿佛被侵入领地,随时都要展开一场血腥的杀戮。 她咬着嘴唇摇了摇头,严潮见所有人都不救自己,反而在这里对他栽跟头置若罔闻冷嘲热讽,他心里的愤怒和皮肤的疼痛点燃了一簇强烈的火气,他大声斥责林维止,“你为什么每次都要出来干预我,我和语语有任何问题你都要管,你是她什么人?你是他姑父吗?你不是!如果按照关系来讲,她不过一个外人,是你的侄媳妇儿而已,难道以后我们结婚生孩子,你也要事无巨细面面俱到吗?你把自己当成了什么!” 第二十七章 好男人【小长篇】 第二十七章好男人 林维止面无表情说,“你很讨厌我。” 严潮痛得失去了知觉,我看着他脱臼的手腕耷拉下去,我能想象骨肉脱节时的疼痛,我下意识喊了声姑父,想要他松开,既然已经是无可救药,又何必闹得这样无法收场,严潮很有血性,这份血性不是好事,我不希望林维止因为帮助我脱身而在严潮心中种下一颗有仇必报的种子。 严潮此时除了愤怒和怨恨再没有半点其他情绪,他用另外一只手撕扯着林维止,可他并不是对手,在力气上完全抗衡不过,严潮龇牙咧嘴用整个身体去碰撞他和他较劲,他磕得自己千疮百孔满身伤痕,而林维止仍旧完好无损。 严潮通红的眼睛里淌下热泪,他咬牙切齿说,“对,我讨厌你,痛恨你一副无所不能的救世主模样,你也不是生来就如此高贵,你不也做过别人的狗吗?遇到我姑姑之前,你在大街跑业务被人家拒绝多少次,你连车都买不起,连一件像样的西装都没有,现在你依靠我姑姑翻身成为了这座城市的王者,你难道不该卑躬屈膝,把我们一家人都当作你的恩人,你反而要来压制,我最烦你每次给我妈妈钱像施舍一样的德行,这个不吃那个不喝,你摆什么谱,你当初最穷时候吃过吗?你除了馒头你还见过什么世面!没有我姑姑,没有我爷爷,没有我严家,你林维止算什么狗屁东西!你不过一个推销东西的低等人! 严徽卿大惊失色,“严潮你疯了!不要胡说八道,你根本不清楚这些,你再编造下去谁也保不了你!” 林维止已经在严潮的控诉和辱骂中松开了手,当他松开后我才发现我竟然一直握着他,我掌心全都是汗水,那些汗水泄露了我此时的慌乱和恐惧,我意识到自己和林维止不该存在的接触,立刻朝一侧迈开一步,将我们的距离拉远一些。 “姑姑,你不要怕他!我知道你很喜欢这个男人,可他是不是在利用你你知道吗?你不要因为爱情就蒙蔽了双眼,毁掉你自己的人生,他扮演着成功人士的角色,在上层社会过得风光无限,所有人都知道林维止在名利场上无所不能,有一段无比恩爱美满的婚姻。这些传言都是他需要的,他没有能力喂养自己的野心,就吸你的血,吃你的肉,即使他到了今天的位置,他还是有着更大的渴望。你已经满足不了他的贪婪,但你能够成为他的药引,为他铸就美好的男人形象,你们的婚姻真的幸福吗?” 严徽卿说当然,你姑父对我很好,你根本看不到我们私下琴瑟和鸣的样子,你怎么能这样亵渎他。 严潮认为她在包庇,为他保留一份颜面,他看向林维止,“你知道我姑姑的生日吗。” 林维止说了一个数字,并且将几点降生都说清。 严潮问他是否知道姑姑讨厌什么喜欢什么畏惧什么。 林维止没有任何犹豫和思考,“她喜欢生煎,讨厌烧烤,她不能接受酒和香水,喜欢喝红茶,对粉尘过敏,她畏惧长出白发,畏惧我不在的夜晚。” 林维止对严徽卿每一个喜好和情况都对答如流,严潮被噎得哑口无言,但他仍旧相信自己的直觉,不肯受蒙蔽,他咄咄逼人问他是否知道她根本不喜欢越飞越高将她远远落下的丈夫,林维止沉默。 严潮冷笑,“姑姑和我爸爸在书房里,哭着说,她知道维止很优秀,但并不知道他会这么出众,他什么都会,什么都手到擒来,而她越来越觉得自己的笨拙与无能,她所有的运气和出色都因为选择对了一个男人,没有看走眼。林维止,你管得太多了,我的女人怎样你也要管,你有这个时间不如去照顾好自己的妻子。” 她见严潮越说越离谱,完全不明白惹怒林维止后果的严重性,甚至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也在大庭广众下甩出来,她焦急万分冲过去,伸手要堵住严潮的嘴,可严潮已经气疯了,急红了眼,他大声斥责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干预我的感情。他根本不理会是谁来制止自己,只想发泄心头的恨意,把他知道的说出来不知道的编出来。 他嘶吼一声都他妈滚!直接将单薄的严徽卿甩了出去,推倒在地上。 严徽卿身体非常虚弱,她倒在地上挣扎了几下,并没有支撑住自己站立,在一旁的警察弯腰帮助下才搀扶她起来。 林维止看到这样一幕脸色恐怖到了极点,我吓得闭上眼睛,耳畔掠过一阵劲风,他抬起腿非常干脆利落掀翻了严潮,那样的力气和身手绝不是一般普通人有的,更不是一般人可以抵抗住。 林维止在收脚后高大的身体岿然不动,而严潮就像一片脆弱的叶子,在低空翻了个个儿,狠狠撞击在车头,狼狈滑了下来。 他趴在地上不断耸动身体,比那天在卧室受创还要更严重,他缓了很久才压过那阵疼痛,他抬起头啐了口痰,严徽卿想要过去帮他,但她又不敢,因为严潮是被林维止教训成这样,严潮握拳捶打着地面,大声质问他有什么了不起。 林维止掸了掸袖绾的褶皱说,“等到你站在我的高度,再来问我有什么了不起。至少我不会殴打推搡一个女人。” 警察解决好现场收录了口供后,将所有涉案人员都归到一队准备带回局里审问,徐秘书驾车赶到现场警方正拘着严潮和那个男人上车,她走过去拉住其中一名认识林维止的领队,小声和他说了句什么,并且塞了一点东西过去,对方非常强烈推辞,最终有没有收下他背过身去我没有看到,不过严潮被带上车后,徐秘书过来告诉林维止对方承诺最多二十四小时就会将人放出来,至于所有问题,都会是和严潮打斗那个男人的问题。 徐秘书说完看向在一旁沉默的严徽卿,“夫人,严潮一直都是这样,隔三差五惹出麻烦,搬出林总的名头为自己开罪,很多人对他怨声载道,对林总的声誉也有了极大影响,林总护着,会让自己的清名受损,林总不护着,又担心夫人不满,毕竟严家只有他一条根脉。可严潮受了恩惠还对林总辱骂抱怨,您该知道林总在商场的地位,被晚辈这样指着鼻子苛责,他也很为难。” 严徽卿听到徐秘书这番话非常难受,她走到林维止身边,伸手轻轻触了触他的脸,“维止,你晚上对我说,严潮并不像他平时给我看到的那样懂事,我认为你对他有偏见,毕竟你这样优秀,而他却太不争气,你理所应当看不上他。现在我亲眼所见,我哥哥嫂子没有管教好他,让他长成这样顽劣。” 夜晚的风有些凉,我们站着的位置迎向风口,严徽卿被严潮推散的头发随着风飞舞着,将她整张清瘦苍白的脸孔都遮挡住,林维止脱下身上西装为她披上,吩咐徐秘书立刻送她上车,严徽卿问他去哪里,他说将我送回家,严潮这件事办错了,他不能将我晾在这里。 严徽卿看了我一眼,她笑着伸出手抚摸我不知因为什么而僵硬的脸,“语语,让你受委屈了,严潮对不起你,我们严家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我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我忽然觉得自己在严徽卿面前非常尴尬卑微,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不安和局促,我觉得今天晚上我的生活天翻地覆,彻底变了模样。 仓皇的,不可思议的,刺激的,颠倒的。 没有任何一样是我能承受得住的。 我将自己的手和脸从她掌心下避开,“姑姑,我没事,您不要着凉。” 我在她专注温柔的注视下屏息静气,她和我说再见,我立刻回答她同样一句,她有些感慨,“希望你认真考虑和严潮的关系,千万不要意气用事,他是非常鲁莽,也不够踏实,但他骨子里不坏,一个真正的坏人,是不会这样简单冲动的,会是非常沉默而复杂的。而且他如果不在乎你,他也不需要跪在你面前。人都有轻狂的时候,也许你已经原谅了他很多次,不妨再看最后一次。说来我们今天是初次见,我很喜欢你,如果还有下次,我会觉得很高兴。” 我脱口而出想打消她的希望,再也不会有下一次,我这辈子都不想和严潮有所牵扯,可我看着她那样孱弱又仁善的面庞,实在讲不出那么绝情干脆的话。 徐秘书搀扶严徽卿往车上走,在到达车门时,她忽然停下拂开了徐秘书的手,偏头看向我身旁的林维止,酒吧闪烁的灯光将他朝照得十分高大俊朗,而他右边的我则显得无比娇小玲珑,严徽卿盯着这样一幅并不和谐却又十分美好的画面愣了愣,想不出哪里不对劲,可又觉得不舒服,她问林维止,“我记得你从前根本不管严潮的感情。” 他嗯了声,“他之前没有这样过分。” 严徽卿说他难道不是一直这样吗。 林维止反问既然知道为何还纵容,现在就已经晚了,继续任由他这样吗,他闯的祸一次比一次严重,谁也没有耐心和义务不停为他善后。 严徽卿玩儿城府和口才当然不是林维止的对手,她被问得说不出话,林维止示意徐秘书,后者喊了声夫人,将她连搀带推送上了车。 我目送那辆车远走,消失在车水马龙的街口,身后酒吧外围堵的人群逐渐散去,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刚才的惨烈和告别仅仅是一场虚无的梦境。 地上的血迹被清理干净,剩下一片湿漉漉的水痕,风刮得越来越大,我隔着凌乱的发丝看向林维止,他走过来伸手忽然要抱住我,为我抵御这样的凉风,我不动声色退后一步,指了指那辆空无一人却在闪灯的车,“姑父,你自己开车回去吗。” 他说我送你。 我没有拒绝,他将车上的暖风打开,但是没有立刻开走,外面的霓虹灯火投射在我平静又哀伤的脸上,落下一条条斑驳的光影,林维止就在这样的光束下盯着我看,他很好笑问我是舍不得吗。 我听到他这样说,颓废的身体忽然有了些力气,“姑父,你知道什么是情怀吗?” 他抿唇不语,将车子缓慢发动,沿着最安静的路旁一点点朝前行驶。 我掰着手指说,“我和严潮在一起五年,其实这么多年我仔细想过,除了最初的一两年是因为喜欢,其余的三年都是苟延残喘勉强牵连,因为一份缅怀青春的情怀而舍不得割断。但到底是不是爱情我都分辨不清,我不知道是我笨还是因为什么。” “不是你笨,是严潮不值得。” 林维止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外一只手非常温柔伸向我,为我拨弄很散乱的长发,他声音柔软得仿佛能滴出水,“你值得更好的男人。” 我笑嘻嘻说,“我想要快点遇到那个值得我喜欢的更好的男人。” 他嗯了声,“你觉得我是好男人吗。” 我点头说是,“好丈夫,好老板,就是好男人。” 黄灯变红,车子悄无声息停下,他带着一半复杂和一半温柔的目光在我脸上长久的定格住,“好男人不是对所有人都好,当他对一个人好时,也许会辜负另一个人。所以我也许不是。” 我天真无邪的目光仓促从他眼睛上移开,没有任由他腐蚀入侵我的灵魂,半分钟后车继续行驶,我盯着前面急转弯后一条深深的弄堂,几盏微弱的灯火从破败的木头窗子里溢出,车没有颜色,融入这样凉凉的深夜。 车厢内流转的气氛有些僵硬,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忽然间破碎开,已经露出了它逐渐清晰的面目。 我艰难熬过一分一秒,直到终于看见家的方向,我让他在路口停下,省得不好出来,他没有理会,仍旧固执开到了楼门外。 车熄火后他摸出一根烟,他问我介意吗,我说介意。 他忽然有些轻佻笑出来,“嘴里的烟味不介意,空气里的介意吗。” 我捂着怦怦直跳的胸口,“姑父,你会睡不着吗。” 他说以前不会,现在会。 “我只要做了不能被道德和世俗饶恕的事情,就会睡不着,吃不下,瘦成一把柴火,我觉得全世界都在敌对我唾骂我鄙夷我痛恨我,我不敢出门,不敢见光,甚至不敢面对镜子里的自己。我胆小如鼠,你能想象的这个世上最懦弱的样子,都不及我。” 林维止叼着没有点燃的烟卷,他细碎的短发有几根扫过睫毛,对面驶来一辆车,擦肩而过的同时,那束车灯从他脸上一晃而过,他眯着眼,眼底是一片深不可测。 “姑父,你说我是不是很废物很蠢笨,我做不成大事,也做不圆满小事,我驾驭不了自己的男人,也不能让朋友同事喜欢我,掌控更改不了我的家丑,不适应那些残酷的规则,也没有一颗为所欲为的强大的心。我害怕跌宕害怕不安,可我又没有任何办法去逃脱。” 他指尖夹着那根烟,朝窗外呵出一口没有烟雾的呼吸,“所以你适合窝在一个壳子里,做乌龟。” “我现在就是乌龟了啊,严潮已经把我绿得刷都刷不净了。” 始终漆黑的一扇窗忽然亮了灯,就在这辆车头的前方,我被刺得一激灵,我感觉到冷,又感觉到热,冷热交替间,我从没这样清醒理智过。 我推开车门试探着将一只脚迈出去,林维止没有阻拦,也没有开口,我松了口气,可又很难受,我弯腰凝望街边一盏非常昏黄的路灯,欣长的纤瘦的人影,像是来自于我,又像是来自于他。 我呆滞看了很久,心中的翻江倒海终于在几声鸟雀长鸣后平复下来,我抬头看着黑漆漆天空,尤其这半年我和严潮的日子过得身心俱疲,我想过清清静静的生活,不掺杂任何风雨,安静得像一面春日下的湖泊,而这样的生活,所有会打破它搅乱它的梦,我都不能做。 我胆小懦弱自私有善念,我应该做一粒小小的尘埃,不求半点光芒,只求我能在地上不被尘土刮得飞扬,到尸骨无存魂飞魄散。 “姑父,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见了。” 我声音那么小,可脱口而出时却扩散得那么清晰,每个字都像一块石头,狠狠砸在这寂静的深夜。 我说完这句话像被什么咬住了尾巴,又疼又怕,我惊慌失措跳下车,逃一样冲入了空荡昏暗的楼口,我心里默数着不要喊不要追,我竖起耳朵聆听身后每一丝动静,鸦雀无声,直到我跑上楼回家背贴着冰凉的门,心脏那口气还没有喘出来。 两扇紧闭的卧室门里悄无声息,沙发上是我爸微微的鼾声,他盖着一条毛毯,头发有些白。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愣住,痴痴傻傻盯着电话旁为我留的一盏橘灯,很久很久,久到我从站着变为蹲着,蹲着变为坐着,楼下仍旧没有传来汽车开走的声音。 第二十八章 为情所困 我第二天醒来发现我爸妈忽然变得异常和谐,他们没有继续爆发战争,也没有冷暴力,彼此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不过分亲密,也不过分生疏,围坐在一张圆桌上,吃着每个普通家庭都会吃的豆浆煎蛋早餐。 我目瞪口呆,我以为我妈会对我爸心灰意冷,发誓老死不相来往,我以为我爸会因为我妈撒泼不留情面,让他在我面前受尽难堪而怒斩情根,飞到内蒙古寻找他刚刚丧偶的初恋再续前缘,然而他们的平静让我觉得惊愕,好像昨天的事仅仅是做了一场噩梦,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坐下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试探着问没事吧? 我爸喝粥含糊不清回答我能有什么事,我妈给我夹菜打豆浆,一副贤妻良母百般慈善的模样,我不认为我小心眼的妈和闷骚固执的爸能这么快在出轨大事上化戾气为祥和,这是婚姻围城中夫妻双方的底线,不管多么大度宽宏的人,都会在这道底线上表现出非常坚决的态度。 我妈给我打了一杯豆浆,她一边往里面加泡好的黄豆,一边问我爸喝了粥去不是市场,我爸说如果你需要我就去一趟,你省得累着。 我妈交待他买几样菜,还告诉他买哪一份的最新鲜便宜,我觉得我的大脑可能丢失了一些东西,这几天发生了很大的灾难,而我在这场家庭风暴中遭到了意外,所以失去了几天的记忆,这是我唯一可以解释面前这份诡异的理由。 我妈重新坐下后舀了勺豆腐,她想起什么扬起下巴指了指窗外,“昨天后半夜我起来喝水,发现正对着楼道停了一辆车,车没有熄灯,我起来两次看见车都在,我拿手电筒照了一下,发现是个男人在里面吸烟,他发现我照他,还抬头看了我一眼。” 我妈这句话让我没有嚼烂的火腿卡在了喉咙,我捂着胸口咳嗽了半天,涨得一张脸通红,我爸拿餐巾纸一边为我擦拭喷溅出来的食物一边问我怎么这么大反应,难道那个坐在车里的男人是严潮吗。 我妈立刻否认,“不会,严潮的车我能不认识吗,骚包的大红色,这是一辆黑车,而且里面的男人长相很精神好看,比严潮俊,那岁数也大多了。” 我爸笑呵呵说,“咱们小区没有这样精神的男人,应该是外面来的。” “谁说不是,要是现成有这么好的,隔壁李惠他妈能消停得了?早就奔人家骚扰去了,李惠三十五还没出嫁,条件又很一般,他妈急得腮帮子肿了消,消了肿的,嘴巴还硬,总说得挑好的,人家好的眼睛瞎啊娶个老姑娘。” 我妈说完啧啧了两声,“不过昨晚那个男人真的不错,我还从没见过长得这么规整的,你看外面大街上那些歪瓜裂枣,严潮哪儿都不好,就脸还凑合,不然我死都看不上他。” 我妈说完叹了口气,“好小伙上大学就让人占上了,毕业后女同事近水楼台,怎么也流不到外人田里。哎你们说昨晚那个男人在门口等谁,不会咱这楼里的姑娘吧?” 我爸说既然停在门外,肯定是。 我妈掰着手指开始数,从一楼到五楼所有家里是单身姑娘的都数了一遍,唯独遗漏了我,她数完猛地拍了下桌子,“非得是单身未婚的吗?就不许是已婚少妇出轨?” 我爸听到出轨两个字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很快就恢复过来,我抿唇没吭声,胡乱往嘴里扒拉了几口饭,我打了个哈欠装作很困倦的样子从椅子上站起来,“我进屋再睡会儿,累得睁不开眼。” 他们拿着筷子看我走进卧室锁上门觉得莫名其妙。 接下来我过了两天吃饱了睡睡醒了吃天昏地暗不知今夕何年的荒唐日子,陈总在销声匿迹四十八个小时后给我轰炸了几通连环炮,他问我怎么不去上班,我惊讶问他不是把我开除了吗。 他气得在那边骂娘,他说开除我公司还能办得下去吗,他只是把那半个月工资给我,不是赶我走,他命令我立刻回去上班。 我想到林维止,想到那个所有人都觉得我多余的办公厅,我就算可以回去也不能回去,因为在那个公司我无可避免跳不出林维止给予我的光环,但那本不属于我,它是错误的。 我告诉陈总我不回去了,我生病已经不能下床。 他愕然万分,问我是什么病,怎么来得这么突然,我没有回答他什么,就将那通电话挂了个干脆。 晚上我去了酒吧,安然正好从大门里出来,她孤零零的身影被灯火稀释,变成窄窄的沧桑的一线。 她不停看时间,又不停搜寻人群,直到所有相似的背影被一一排除,她有些绝望蹲在地上,一名男士过去和她搭讪,她非常颓废拒绝掉,走下来打了一辆出租离开。 直到那辆车载着她消失在灯火阑珊的街头我才走过去,我现在根本不想和任何人说话,也不想聆听别人的困惑与倾诉,我知道能让安然如此魂不守舍的只有温先生,我本来想过告诉她,让她打消这个念头,但现在想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包括时娅,她爱的是已婚男人还是未婚男人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也许她们跳入一段明知是死路的爱情觉得很快乐很值得,我顾虑懦弱,胆小畏惧道德,只是我阮语,并不意味着所有生活在我身边的人都要和我存在同样的负罪感与认知。 被强加和强加别人都是一种罪孽。 我找到一处稍微安静些的吧台,找酒保要了两杯度数很低的酒,他在调制时将三个杯子抛向空中,摆出令人眼花缭乱的花式,我盯着看了很久,一块块晶莹剔透毫无颜色的冰块被稀释溶解在蓝色的液体中,发出类似泡腾片嗞嗞的声响,我接过来喝了口,自言自语说真凉啊。 酒保说我眼生,问我是不是第一次过来。 我指了指脚下的位置,“我是第二次,两次都在这里,都是你。你不记得我了吗?我钻进这里面躲过一个人。” 酒保打量我半天都没想起来,他摇头说不记得。 酒吧每天都会有熟悉的面孔,也都会有新鲜的面孔,这是一座城市夜生活的灵魂,是一片被亵渎过的艳丽而晦暗的天地,所有阴暗的色情的故事都发生在这里,所有悲伤的热烈的故事,也同样发生在这里。 我正要给自己找个台阶下,我旁边忽然坐下一个人,他重重倾压的轮廓遮住头顶的吊灯,使我短暂的陷入一片黑暗中。 男人用充满磁性的低沉嗓音说我记得。 他说这句话时呼出的热气就喷在我耳畔,我被烫得一抖,像点燃了一簇火,烧得难受。 我嘟囔着是谁下意识要回避,可他手扳住我椅子,我又毫无防备朝他倾斜过去,差点扑在他腿上。 他看我四仰八叉慌张无措的样子闷笑出来,“你喝多了吗。” 我一巴掌朝他抡过去,大叫着谁敢惹我,今天姑奶奶心情不好! 我拍出去的手没有触碰到男人的脸,而是在半路被阻截,他握着我纤细的手腕,毫不费力终止了我的猖獗,他将我小小的手掌放在鼻子下嗅了嗅,滚烫的薄唇似有似无擦着我掌心掠过,他深深吸了口气,略带几分轻佻和陶醉,“好香。” 我这才看清眼前的男人竟然是温先生。 他穿着天蓝色衬衣,底下一条黑色西裤,他头发被发胶固定住,在不远处舞池洒落下来的时而阴暗时而刺目的彩光下显得那么好看。 他笑着指了指桌底,“他忘记了,你要重温吗。” 我舔了下嘴唇,“我不重温,我又不是不记得。” 他从我手中夺过那杯我没有喝的酒,只是闻了下味道就觉得不好,他让酒保调制他常喝的那一款,酒保递来后他哄着我尝了一口,味道很辣很刺鼻,我推给他说不要,他笑着问我知道女人说不要是什么意思吗。 我说就是不要啊。他说错,是还想要。 他说完低低笑出来,澄澈的眼睛几乎弯成一条线,那条线也是好看的线,像浅浅的桥洞下泛着月色的湖泊。 我抓着手里被他嫌弃的酒,“我被老天抛弃了。” 他反驳我,“不会,老天很忙,芸芸众生每一个都比你出色,他根本顾不上你。” 我愣了下,觉得有点别扭,他是在安慰我还是在挖苦我。 我说我没了工作,没了我一直觉得很伟大的父亲,也没了我的爱情我的情怀我的信仰,更不知道我以后该怎么办。 他说当一切陈旧的失去,就意味着崭新的来临,每个人在年轻时都该经历这样的劫难,才不会在逐渐老去觉得遗憾。 我说把这个劫难送给你你要吗。 他挑了挑眉,“如果你想要我陪你,我愿意。” 我嗤笑了声,“我都不认识你。” 他意味深长举起酒杯,在自己面前晃了晃,“女人果然很善变。我记得那晚撞上我的裆,阮小姐可不是这样冷漠凉薄的样子。” 撞裆。 我打了个喷嚏,“误会,温先生不要太耿耿于怀,我什么都不懂的,我不知道你的尺寸,也不会到处乱说。” 他笑着说不懂可以学,谁都是在不断尝试中才成为了老手。 我斜着眼看他,“你是老手吗。” 他身体朝一侧倾斜,让我看他身后乱糟糟的舞池,“常常出现在这里,会是新手吗。你有没有陷入感情的迷雾中,我一眼就能看出。” 我问他我有吗。 他说有。 我眼前晃过的并不是严潮那样一张脸,而是非常暗淡的,模糊的,犹如坠在层层的雾气里。 我迅速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我看着自己手里握住的玻璃杯,我用指尖捏起柠檬,放在嘴里咬了一口,发现即使它在酒水里浸泡了那么久,却还是那么酸涩,果然有些事不是它看似甜美就一定可以有个甜美的结果,它本身还是酸的苦的涩的,就算贪图那点甜,最后能保留多久,而身边那么多人,那么多原本可以享受甜到死的人,都会因为我一时的贪婪与迷茫,而陷入苦涩里不得脱身。 道德纲常不会原谅我,佛祖菩萨更不会原谅我。 我吸了吸鼻子,咧开嘴笑嘻嘻,“我凭什么告诉你啊?” “难道不是你先问我吗。” 我朝他杯子里呸了一口,“我才没有和你说话,我自言自语不行吗?谁让你坐在我旁边,又来坑我可乐?” 他看着被我呸过的酒,轻轻晃了晃,“这酒能醉吗。” 酒保听到他疑问,说醉不了,只有十几度而已。 温先生嗯了声,“你为情所困。” 我大着舌头说什么是为情所困。 他那张干净的脸庞朝我逼近,和我鼻尖贴着鼻尖,我看他有些斗眼,但坚持着不眨眼,瞪大了继续和他对视。 他忍住笑说,“你心里有一个人,你很喜欢他,但又不能继续。” 我打了个饱嗝儿,惊讶是他没有嫌弃躲开,仍旧维持这样的姿势,我呆呆问他我喜欢谁,我怎么不知道。 他扇动着长长的睫毛,朝我眼睛里吹了口气,“我猜是我。” 我愣住,他漆黑的眼睛里是我身后犹如烟火般的灯光,那样的灯光真美,美得仿佛一场华丽璀璨的梦。 如果我这段时间所经历的一切真的是梦,我宁愿它不要醒来,但我又迫切渴望着自己从梦里挣脱,因为我早晚都要醒,越晚越不愿清醒。 那个悄无声息进入我心里的男人,他只是留给我一道身影,一幅浅浅的轮廓,我根本不知道他到底是谁,我只知道那不是严潮,他还不曾那么清晰。 我想我可以狠狠关上这扇门,将他阻隔在外面,我不想爱上一个模糊的男人,为他心力交瘁,为他变得面目全非,现在都来得及。 我咧开嘴笑,喷出一股浓烈的酒气,“不是你。” 温先生目光落在我唇上,他还是那般儒雅又诱惑的眼神,“现在不是有什么关系。” 第二十九章 相亲 我那几天为了工作焦头烂额,我终于意识到阮语到底有多么糟糕,严潮说我一直缩在一个小小的龟壳中,藏匿起自己所有会和这个社会碰撞的东西,没出息的活着。 而我的没出息离开了华锦对我的包容,林维止对我近乎偏执的呵护,在这个世道真的履步维艰。 我在一些求职网站投递了自己的简历,尽管我尽全力把自己包装得完美出色,但依旧石沉大海,没有半点回音。 安然买了零食来我家看我,她长途跋涉过关斩将得到我爸妈的首肯进了我房间,她关上门反锁后整张脸都在张牙舞爪,“你爸现在把你当成自闭儿童了,连买的什么都要检查,他怕你自杀吗?” 我光着脚跳下床,将她的零食袋子夺过来,盘腿坐在地毯上招呼她一起吃,她问我工作有眉目了吗,我摇头说一片黑暗。 “阮语,其实我很不理解,这五年严潮始终都是纨绔公子哥,并不是刚刚变成这样。他没有工作不思进取,更没有一颗从一而终的心,这么多的灾难面前你都熬过来了,还那样忠贞不渝,但现在你知道他有这样显赫的背景,他就算真的什么都不干也可以坐享其成旁人奋斗十辈子都得不到的生活。其实除了你想要的干净热烈的爱情,他什么都能给你,你已经看到了曙光,你又放弃了。” 以前我和严潮闹分手,总是冷战几天莫名其妙就好了,即使最激烈的一次,我也一直在等他或者别人给我一级台阶下,哪有女生不撒娇呢,但这回我也觉得不可思议,我懦弱了二十一年,我连拉屎都要犹豫带三张纸还是四张纸,在分手这种大事面前竟坚决不再回头。 我知道这一切都源于林维止。 是他让我看清楚严潮这个人是否合适我,能否满足我对爱情对男人对生活的全部幻想,在林维止没有出现之前,我和严潮得过且过,当他出现后,我根本无法忍受一丝一毫的将就。 我拿着一根薯条,看着上面的番茄粉末,“安然,你会不会喜欢一个不该喜欢的男人。” 她说会啊,谁会认为自己喜欢的人是不该喜欢的呢,这不是让自己难受吗。感情的美妙刺激就在于它的不可控和无法预料。 安然的爱情观与时娅一样,我觉得它是错误的,但当所有人都否认我的想法,我也开始动摇我到底是不是对的,我丢掉薯条握住她的手,“即使这个人是不可触碰的,否则要遭受千夫所指,你也会吗。” 她惊讶问我生命中会遇到这样的人吗。 我点头说也许会,她捂着嘴不可置信,“阮语,你…你不会喜欢上陈总了吧?” 我没有吭声,她喊了声天呐,“你缺少父爱吗?你爸爸还活着呢,如果像我一样,你不是要爱上爷爷啦?” 我不想告诉安然我的事,因为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是不是陷入一个死胡同,我是不是误解了自己的想法。 我最后被她吵得脑袋疼,我告诉她不是陈总,也不是任何一个和我爸爸一样年纪的男人。 她长长吐出口气,“阮语,这个世界上有几十亿人口,遇到自己喜欢也恰好喜欢自己的人,是一件多么幸福美妙的事。不管中间横亘着阻碍,只有勇敢坚持的人才配最终获得它。所以我不会在意我爱上的人是对是错,包括他是否已经失去了再和别人相爱的资格,我不会抗拒任何一份怦然心动,哪怕你说千夫所指,无数人来唾沫指责我,我爱我自己所爱,我没有错。” 我从地上站起来,转身坐在床上,她紧随其后坐在我旁边,她问我怎么忽然这么反常,是不是和严潮分手更大的原因在于其他男人。 我捂着脸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安然,那些不可触碰的男人,他们就像是一座巍峨的冰山,而爱他的人是一座很小的邮轮,他被美好的月色所掩盖,到处都是雾气,根本看不清就撞了上去。你可能没有撞死,但势必与他擦肩而过,不会永远在这样的死亡之吻里的沉溺,而更多人是必死无疑,在撞上去的霎那,你终于圆了拥抱他的美梦,可你也死去了。我想平安简单的活着,所以为什么要用命去撞。千夫所指万人唾骂的爱情,是夹缝里的野花,它永远难登大雅之堂。爱得悲惨又不光明正大,这不是对自己的亵渎吗?” 安然被我问得哑口无言,她坐在我旁边错愕看着我,像忽然间不认识了一样,她凝视我很久后才笑出来,用手揉乱我的头发,“原来啊你还真不傻,不知道那么多以为你傻的人,是不是她们才最傻。” 安然转天给我推荐了一个广告公司,这家公司在深城很知名,算是同类型企业中的佼佼者,谈不上龙头,毕竟深城所在的省份太庞大,但涉足的广告业务和谈判对象都非常厉害,所以也业内享誉极高。 安然告诉我她表姐去应聘公关已经成功了,面试很简单,没有笔试,但是复试据说要项目经理单独面试,公关部是个老头子,如果我去推荐我到客户部,经理是一名女士,而且主要负责接待客户,谈广告项目的客人都非常正经,社会地位很高端,不会存在潜规则等现象。 我摆摆手说没事,就算潜规则也不会有人搞我,当初陈总那么色,公司女员工全都没逃过,就我平安无事,不会有男人色我的。 安然听到哭笑不得,她咂吧嘴,“阮语我是该说你心宽还是你脑子笨?没有男人对你感兴趣也是一件很悲催的事好吗?你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这家公司面试在周二下午,于是我利用周末时间换了个发型,把我从初中就没动过的黑长直变成了酒红色的波浪大卷,也剪掉了自己额前细碎的刘海。 我站在镜子前有些不可思议,原来发型对一个人的影响这么大,之前男人看到我都没有兴趣,而现在我看自己都充满了冲动。 卷发果然可以增添一个女性的女人味。 我闷在房间里学了两天化妆,虽然技艺不精,但马虎的皮毛已经能手到擒来,和严潮分手后我没有想象中那么一蹶不振,相反在看到了工作的曙光后,我整个人都满血复活,那段以情怀为全部的爱情,终于在我心里变成了彻底的过去时。 在一起的疲惫,困倦,厌烦和焦虑,全部雨过天晴。 我本想过几年潇洒的单身生活,慢慢遗忘我心里不该存在的印记,可我妈听到我和严潮分手,而且是再也不会复合的分手,她比我还兴奋,急不可待催促我找个新男友,她告诉我一定要上进帅气有本事,家境好一点,教养才能好,更重要是没有婆婆,我妈语重心长的说,“语语,按照你这个熊德行,有婆婆非欺负死你不可。” 我说怎么会有那么恶毒的婆婆,面对我这么可爱的脸还忍心欺负我。 我妈说我看见你这张窝囊的脸都想打你,何况你婆婆呢? 我靠在沙发上叫苦不迭,“我刚分手,总有个缓冲期吧,到底谈了五年,那是我全部的青春,再说合适的男人不是随时都有,急不来。” 我妈腾地变了脸色,“什么叫急不来?我前天早晨在桌上说你没听见吗?那个开豪车长得也精神的男人,就是接咱们楼里卢家大女儿的!” 林维止竟然和卢翠花认识? 我不可思议问我妈,“谁说的?” 我妈气得捶胸顿足,“还能有谁,卢方芬呗!小区麻将馆里她都吹好几天了,那个男人是企业高管,长得比什么四大天王还好看,追她女儿追了好久,天天献殷勤,还在楼底下守着,你说卢翠花让她前任坑了八年,被甩了之后都差点跳楼,怎么这么好的命竟然钓了这样一只大金龟。” 林维止追卢翠花追了好久…林维止脑袋让雷劈了外加不愈性阳痿都不会和卢翠花搞到一起。 我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妈你别听她胡说八道,根本没有的事。” “你知道哦?别人比你强我就认了,卢翠花都能找到这么好的,你差什么遇不到?我不管,最起码你也找个能让我出去和街坊邻居吹牛的女婿吧?这就是你对我尽孝道了!” 我妈吼完之后捂着眼睛哭哭啼啼数落我的八大罪状,什么能吃不够漂亮,爱睡懒觉起不来床,不爱做家务不会做饭,没有异性缘诸如此类的,当她一条条搬出来赤裸裸的打击我,我爸在旁边帮腔得格外严丝合缝,还不忘给她递纸擦根本不存在的眼泪。 最终我也没有扛过他们两个人的长枪短炮,勉为其难答应尽快,我妈这才终止了天崩地裂的啼哭。 我以为这事告一段落,大不了拖个一年半载,我妈新鲜劲儿过了也就放我一马,没想到晚饭时候她竟然亲自联络了几个因为打麻将认识的征婚媒人,给我安排了长达半个月每天两个的相亲。 三十个男人,我就算记名字都得记几天,我对此发表了两个小时的抗议,最后以抗议无效终结。 相亲这种荒谬的事我妈不是头一次干,早在半年前我和严潮最厉害的一次分手,冷战长达九天,在那九天里,我妈以为我终于摆脱了他的魔爪,为我精心制作了征婚广告牌,上面贴了我一张相片,写着什么斯坦福大学高材生但因为父亲重病不得不辍学回国尽孝等奇葩的介绍,在距离我们家五百多米的晨练小花园掀起了一阵火热的追捧,当时不少举着儿子相片的大妈都动心了,过来问长问短,要不是我和严潮和好,估计我妈真就让我顶着斯坦福辍学高材生的光环嫁人骗对方一辈子了。 周日傍晚我去见第一个相亲对象,他约的地方也真是逗,在肯德基。 我从没听说过初次约会的男女在肯德基,这又不是初中生早恋,这么没品位的快餐厅能谈出什么好感来。 不过这个男人倒是非常守时,我提前五分钟到达,他已经坐在靠近橱窗的位置等我,而且坐姿很绅士。 我进去后他主动接过我的皮包放在手边,用餐巾纸擦了擦我的桌椅,“阮小姐好,原本今天我打算约在中午和你见面,但是我临时加班,只能在晚上,这家餐厅距离我工作地方近,而且恰好距离你住的地方也不远,所以折中选在这里,希望你不要觉得简陋。” 我说没关系,他坐在我对面非常专注而且毫不回避的凝视了我半分钟,我很不喜欢他挑选牲口似的眼光,我装不经意别开头,看窗外鳞次栉比的街道,他笑着说,“刚才你出现在马路对面,很嘈杂凌乱的人群里,可我一眼就看到你,你比我遇到过的所有异性都要清新出众。” 第一次有人夸我出众,我笑着问他是吗,他说当然,知识分子不说假话。 正在这时忽然前台服务生提示领餐,他看了眼手中的标牌,发现叫的是他,他朝我说了声抱歉,他起身离开后端着一个餐盘回来,放在我们中间的位置,“女孩子不能吃太凉,我擅自做主给你点了杯热饮,不知道你喜欢吗。” 我刚想说都好,他又凿补了一句,“你平时喝冷饮多吗?” 我点头说多啊,女孩子都喜欢甜食。 他愣了下,“可是这会让身体寒冷,造成生育的困难。” 我更愣住,“你是大夫吗?” 我记得我妈说他是生物学教师。 男人说他不是,但他了解这些,他问我如果以后在一起,能否要求我到医院做检查,他需要掌握自己未来妻子是否有合适的生育条件,他喜欢把话说在前面,希望我可以理解。 面对这种直男大主义,如果是安然,她一定会毫不留情反驳一句,你家里有几个亿想交给我生儿子继承呀?你不会香港九龙有别墅等着我生儿子给我做奖励吧? 我面上没有太露骨,我回答他等到了那一天再说,我也不喜欢太早设想以后的事。 在我和他聊天的过程里,我总觉得有人在暗处盯着我,我四处寻找也没有发现是谁,橱窗外的车海与行人不断穿梭经过,并没有哪一个哪一辆长久的停泊。 但我分明察觉到那是一双很犀利深邃的眼睛,非常阴冷盯着我的后背,我的脸。 我想一定是最近的生活太糟糕,才会变得疑神疑鬼患得患失。 第三十章 第一次相亲失败并不能浇灭我妈的热情,她对我进行了详细的约会后反馈,我提出的一切否决性缺点都被她认为是我的矫情,她严肃叮嘱我不要再惦记严潮,更不要浪费掉这些她广泛撒网重点捕捉搞到手的优质男人,一定要从中带回来一个做她女婿。 这样高难度的要求让我觉得生无可恋,但寄人篱下不得不委曲求全,为了卤猪蹄和省点租房费,我只能被迫向我妈的统治低头。 我一连相亲了四个男人全部以失败告终,我活了二十一年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对相亲这件事深恶痛绝,沦落到靠赶场约会来选择伴侣,并不是社会浮躁的爱情观造成他们落单,而是自己的问题。 相亲大军大多分为三类人,第一类是对待感情很淡薄,没有纵情风月的欲望,只想要满足自己满足父母甚至满足这个时代的世俗观,找个传宗接代洗衣做饭的保姆型妻子,为自己奔波操劳的工作添一笔温情的颜色。第二类多出女性,事业小有所成,曾受过情伤或是坚决不妥协不将就,耽误成了老姑娘才幡然醒悟,可好男人早就成了别人的囊中物,万般无奈屈尊降贵,踏进这一入深似海的相亲漩涡,兜兜转转破罐破摔。 第三类奇葩则令人发指到咬牙切齿,他们是比自闭症好一点的精神病患者,对伴侣要求过高认不清自己位置,把身边人当成烂白菜,就他一枚西兰花一枝独秀,看谁都不入眼。 我昨天彻底拉黑的相亲对象就是这样,外企中层管理,年薪不错外形也可以,父母退休职工,反正不会拖他后腿,有房有车无贷款,这样条件按说该让女人趋之若鹜,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姑娘成家生子婚姻美满不是难题,但他二十九岁竟然没有谈过一次恋爱,每当有人催促他的终生大事,他就反问对方,“她有张曼玉的气质吗?她有王祖贤的美貌吗?她什么都没有,我为什么要爱她?女人不能太看不清现实,当她向男人伸手索求时,她难道不该掂量一下什么资本让她有这样的勇气开条件?” 于是他在茫茫人海找了二十九年,也没有找到属于他的张曼玉和王祖贤,当他终于肯认命妥协于相亲,他曾经的傲慢与挑剔又让女人望而生畏。 不曾活在现实的男人,比没有活在现实中的女人更可怕。 三天相亲了六个怪鸟儿让我崩溃绝望,也让我绝处逢生,因为我终于明白自己不是这个世上最惨的人,比我差劲的填满太平洋四个都不够用,我不该这么自卑。 在我爸使计谋坑走了他教书学校传达室收发员老刘头后,我爸千方百计要把我安排进去顶替做小阮婆,后被学校领导以年纪太小为理由拒绝,我爸颇为感慨说现在这世道干什么都不容易啊,传达室走后门都不行,二十年后会是什么样,他女儿我能不能在这个世上活下去他简直不敢设想。 在他陷入忧思不能自拔时,我意外接到了广告公司的录取电话,通知我次日到客户部上班,薪水比我预估还多了五百元,在深城这座超一线城市也可以绰绰有余的生活。 之所以意外因为我根本没想过我能被录用,这家公司给我的直观感受不知道比华锦高端几百倍,和我一起面试的都是清一色国内顶级名牌大学高材生,而且货真价实,绝不是买来的文凭,个顶个跟整过容一样的貌美性感,还拿得出一手好才艺。 我惊讶于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美女竞争,这是广告公司又不是模特公司,安然告诉我这家公司在商场上名气很大,但有美名也有臭名,美名在于它的实力和前景,臭名是几乎每个部门都有一个老色鬼,专门占小姑娘便宜,这家公司男女员工比例达到可怕的一比九,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女儿国。 我拉屎时我爸堵在卫生间门外不停询问我这家公司靠谱吗,不会是什么皮包公司骗子公司吧?这家老板正经吗,有没有结婚,结婚了最近有没有离婚的打算,条件比较好的男同事多不多。 我那天正好便秘,死活挤不出来,我憋红了一张脸对门上我爸来回晃动的黑影大喊,“给我纸!” 事实证明安然给我打的预防针是正确的,这家公司老板我没见过,但是客户部经理确实很好色,而且他和一般男人口味不一样,他非常喜欢冷门的,比如我。 我自认为这张脸长得清秀有余美貌不足,而不管是上学还是上班,始终都有那么两三个妖艳贱货生活在我身边,以致于我从来都没爆冷过,一直非常安全,在男人自动忽略掉的范围内。 直到我进入真正的职场,必须接受优胜劣汰适者生存的法则,我忽然意识到很多时候所谓的劣势也许是优势,关键在于你面对怎样的上司,职场法则对于一些急于立脚的美貌女人来说,豁得出去未尝不是一条捷径,走捷径比按部就班至少少奋斗五年,这也是为什么越来越多的年轻女性在职场中迷失了自己,违背了靠双手起家的初衷。很多男上司手持的筹码确实太吸引人。 但我从没想过当筹码忽然落到我眼前,捡不捡取决于我自己时我该怎样做。 我在乔尔传媒的第四天下午,经理秘书忽然找到我的格子间,让我马上去一趟经理办公室,有重要事情吩咐我。 我在这里一直如同隐形人,没有任何工作交待给我,倒是和我一起进来的姑娘每天忙到加班两个小时还不够用,她背地里已经因为我的清闲怨声载道,不止一次向组长反映过,我自己也觉得尴尬,尽量窝在自己的位置不动弹,以免让别人看了不平衡。 我甚至想过是否林维止再次出手为我摆平了新公司的一切问题,但我又想不太可能,他为什么要在我那么坚决提出不见面后还无条件帮助我呢,他是商人,他不是慈善家,他做的每件事都有他的图谋,只是我一直把他当作长辈和好人,我给他的定位太过纯洁高尚,以致于当我发现一丝丝要改变的苗头后,才如此落荒而逃。 我问秘书是要给我安排工作了吗,她想了下说大概是吧,我内心欢呼雀跃到不行,虽然谁都喜欢不干活白拿钱,但背后的指指点点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 我到达孟经理办公室门没有关,我站在敞开的门外喊了声,他从里面的休息间走出来,看到是我笑得非常温和,招呼我进去,等到我进入后他走到门口将门关合住,还特意拉了拉,确定关得非常严实才回来。 “怎么样,在公司这几天还适应吗。” 我说还好,大家都很照顾我。 我说完想到安然教我的一些场面应酬,我立刻又凿补了一句,“主要是孟经理对我非常关照。” 他听我这么说笑得更开心,“原本以为职场新人都不怎么明白事理,可你让我刮目相看。其实也没有怎么关照,只是在你进来之前叮嘱部门同事对你少些约束和吩咐,让你多适应一段时间再正式安排工作,毕竟还是小姑娘,我也不忍心让你太辛苦。” 他说完站在柜子前找到一份档案袋,从里面取出我的资料表,他目光在我的一寸相片上停留许久,也不知在看什么,“阮语,二十一岁。我记得上周面试你说是第一次接触广告项目,之前有工作经验吗。” “做过一些杂活,但经验很少。” 他点头说也好,一张白纸塑造起来比一幅五颜六色的油画要容易很多。 他放下资料转身拿起桌角摆放的空杯子,走到饮水机前接水,他斟满后直起腰才发现我还拘束站着,立刻让我坐下,我左右看了看,发现只有办公桌后紧挨着他软椅旁的一张椅子是空的,我想了下觉得不妥,就没有过去坐,但是他不断邀请我,我才来几天不好拒绝,何况他也是好意,只能勉为其难坐下。 他看到我浑身紧绷,不知出于什么想法忽然伸出手触碰了我一下,他粗糙滚烫的手掌刚沾到我的指甲,我吓得立刻弹起来,他看到我脸上露出的惊慌和谨慎有些尴尬,笑着告诉我别怕,他只是希望我放松一点,和他谈谈心,谈谈理想。 我支支吾吾说我没有理想。 他笑着问那怎么可能呢,人如果没有理想,和一条死鱼有什么区别。 可我确实没有,如果平淡生活也算理想的话,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说自己的理想这辈子也实现不了,难道平淡已经是这个世界最难达到的标准了吗。 “阮语,你到现在为止只在一个很小的公司任职过,所以你并不知道真正的职场有多么复杂,竞争有多么激烈,为了一份高薪水和高职位厮杀起来多么残酷,越是庞大的公司靠近上层的位置,越是一个杀人不见血的战场,为了上位彼此栽赃陷害尔虞我诈,过于野心勃勃的人甚至能用手段逼死对方。” 我咽了口唾沫,他说得实在恐怖,我表达了自己只想混口饭脚踏实地做小职员的想法,否决了那些雄图大业对我的吸引力,他哈哈笑了两声,“可是如果摆在眼前有机会让你达到,你会拒绝吗。” 我反问他天上可能掉馅饼吗,就算真的掉了,也是素的不是肉的吧? 孟经理说这世上一切事都有可能,不一定天上就不能掉馅饼,否则也不会有彩票这样的东西存在,幸运都是给少数人准备的,能被选中已经很难得,如果再把握住,理所应当会成为别人羡慕的人。 我忽然想到严徽卿,当他提及羡慕这个词语,我脑海第一时间窜出的面孔竟然是她。 不是她的高贵优雅富足生活令我羡慕,而是她有一个非常优秀的丈夫,这个丈夫给了她疼爱尊重陪伴与体面,我并不恨嫁,我也非常惊讶为什么自己会如此羡慕一个人妻。 孟经理问我明白他的意思吗。 我摇头说不明白。 他没有急,指了指门外空荡死寂的走廊,“和你一起被招聘进来的女孩,这几天在做什么你看到了吗?” 我说她很忙,忙到没有时间吃饭。 他说知道为什么她会忙吗。 我无意识舔了舔嘴唇,他目光落在我舌尖上,我意识到这个动作可能会被人误解,我立刻缩回去,门牙死死咬住嘴唇。 “因为我把你们两个人的工作全部摊到她一个人头上。” 孟经理的解释令我大惊失色,我不解问他为什么。 他将办公桌上的标识牌翻了个个儿,直接面对我,让我清晰看到上面书写的五个烫金大字,“因为我有权力,在这个拥有四十人的部门中,我想要谁忙碌谁就会忙碌,我想要谁清闲谁就可以清闲,同样,我让谁过得不舒服,他一定从早到晚疲惫得喘不过气,而我让谁过得快乐,他就可以拿着一份丰厚的报酬,每天吃喝享受,过着神仙一样的生活。” 他看着我懵懂的面孔,非常喜欢,“其实你都很明白,不会有谁连这样简单的道理都不懂,不过我还真的很喜欢你这种单纯的姑娘。” 他说完忽然脸色一变,变得意味深长,他再次握住我的手,而且是不容许我挣脱抗拒的握住,“小阮,你放心,只要你懂事,明白一些粗浅的道理,不需要你再深入了解什么,我都可以让你在公司过得舒舒服服,升职加薪也不在话下。所有属于你的工作,我都会交给别人来做,你只要每天来我的办公室坐一会儿…” 他说着话手已经伸向我的腿,虽然隔着裙子,我仍旧感受到他的温度和抚摸。 我低头看着他那只还不算肆意妄为但已经越来越不受控制的手,他手背上的皮肤长出几块类似老年斑的褐色印记,显得非常粗糙恶心,我下意识要抽出来,但他按得太紧,我尴尬笑了声,“孟经理,您可能误会了,我才刚来几天,我确实不敢奢望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我懂您说的规则,也感激您的美意,但也许我不适合。” 孟经理手上的动作微微停顿,他眯眼盯着我的脸,一点点下移,他忽然翻开我衣领露出后面镶嵌的商标,他看完笑着说,“这是什么不入流的牌子。你知道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她们穿着什么衣服,背着什么包,用什么化妆品,甚至在什么餐厅吃饭吗。” 我想到了时娅,想到了一度很奢靡的周简,也想到了媚色酒吧陪在开豪车男人身边喝酒跳舞的妙龄女郎,我有一瞬间的恍惚与迟疑,孟经理说,“没有人不喜欢那样的生活,只是过不过得起,你想要吗。” 孟经理已经被岁月荼毒了一多半的脸,闪烁着以为诱惑我成功的得意和神采,我笑着问他您结婚了吗. 他一愣,说当然。 我嗯了声,“那样的生活我不想要。” 我说完这句话用力拂开他的手,在他的错愕注视下毫不犹豫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步步走出办公室。 当我打开门,一股冷风扑面而来,吹在我裸露的皮肤上,我对身后的孟经理说,“我可以不要这份工作,但我不会亵渎我一直坚守的底线,以及也许在这个社会强大的规则面前,我那点可怜的尊严。只要不触碰我的底线怎样去讨好都可以,喝酒,唱歌,跳舞,或者违背良心说甜言蜜语。但我的底线就是我绝不会用身体换取我的未来。” 第三十一章 狭路相逢 我以为我当面拒绝了孟经理,根本不会在乔尔有立足之地,我的不识趣让他非常难堪,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他势必觉得尴尬,也怕我胡说毁掉他的名誉,自然要想办法找个由头打发我走人,我甚至已经做好了随时离职的准备,我把这件事对安然说了,她在那边非常不可思议,“是客户部的孟泽章性骚扰你吗?” 我说是他,我将办公室的情况大致和她描述了下,安然在电话那头拍打着不知道是大腿还是什么东西,发出啪啪啪的声响,“那老家伙是乔尔最下流的色鬼,他经常把新分到客户部的女员工堵在办公室霸王硬上弓,而且他办公室有摄像头,往往那些女职员又怕丢饭碗又怕失掉名誉,私下敢怒不敢言,也有一些是半推半就,想要指望着巴结上他升职加薪。我表姐工作时间比你长,她说孟泽章看上的人基本没有逃过的,他很有手段,也很会给人做糖衣炮弹,他会一点点麻木腐蚀你的良知和底线,让你主动向他缴械。” 这我倒是看出来了,孟泽章泡妞儿的手段和大部分男人不一样,他不轻浮,套路非常沉稳,他很清楚女人的虚荣心与懒惰,更清楚根据不同女人拿捏她们的软肋弱点对症下药,这样的老猎手想要猎物上钩,根本就是分分钟的事。 然而我等了两天,非但没有等来人事部辞退我的消息,却等来了孟经理指派我跟随他去约见客户谈判。 我以为他想要借应酬的机会对我酒后不轨,后来听到风声老总也会亲自见这个客户,同行有我们三个人,而且只是吃一顿饭,并没有安排晚间的项目。 我猜测这也许是一场鸿门宴,为了故意让我出错,再按照合同解雇我,否则就这么赶我走孟经理担心我鱼死网破戳漏他的丑陋面目,毕竟敢拒绝他诱惑的只有我,我还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他也拿不准。 去酒店的途中赵总对我很眼生,他询问孟经理怎么带了一个新人,客户部有经验的女职员那么多,万一见到客户后出了纰漏怎么解决。 孟经理说据他了解维滨集团老总不近女色,他想也许是场面上的妖艳美女入不了他的眼,他更喜好其他口味,既然有了前车之鉴,不如赌一把在其他路子上。 赵总盯着手上一摞资料的白色封皮若有所思,“听说他非常疼爱妻子,为了妻子拒绝一切应酬桌上的美色。” 孟经理笑得别有深意,“妻子对咱们这样的商人来说,不就是一个加分项吗,他倘若不是有这样一份好丈夫的形象,维滨的口碑与声誉也未必如此优秀,赵总想,一位一表人才风度翩翩还极具才能不好美色的男人,对于女人和市场是多么大的吸引与诱惑。” 赵总问如果从他妻子身上下手,送一些讨欢心的礼物是否也算一条捷径。 “如果所谓的深情恩爱都是做给外人看的假象,他们关系并不是那样和睦,赵总有没有想过,反而会弄巧成拙。” 孟经理之所以敢在乔尔这样嚣张,和他是赵总的智多星不无关系,他说话比其他高层都要有分量,赵总思付了片刻说,“你马上吩咐公关部经理,稍后饭局上再安排一个人过来,我们做两手准备,如果他是正经生意人,我们就单纯谈合约,如果不是,加点佐料也不过分。” 我全程都闭着眼打瞌睡,当听到维滨两个字后,我整个人都是一激灵,我从副驾驶飞快弹起来,转身瞪着赵总,“我们去见的客户是林总吗?” 他看到我大惊失色的脸孔,奇怪问我认识林总吗。 我本能点头,又意识到什么立刻摇头,“我从朋友那里听说过。” 赵总说正是他,也只有维滨这样的实力,他才会亲自去面谈。 我窝在椅子上对稍后会见到林维止充满了恐惧,那晚之后我们没有见过,也没有联系过,他于我而言犹如一场梦境,美好得不真实,而不真实的东西,自然又消散的一日。 我于他而言大约也是人间蒸发,不留下丝毫痕迹,就此别过为陌路人。我和严潮分手,我又不在华锦工作,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和林维止有任何交集,没想到深城这么大,想要躲开一个人却如此难。 赵总将那摞文件递到我手里,他问我是否听朋友提及,这位林总有什么喜好。 我说不了解,他很神秘。 赵总感叹说,“林总在商界神龙见首不见尾,不论和他有过合作还是没有合作的人,都不清楚他到底喜欢什么讨厌什么,连他身边那位沈法医都是如此,性格很凉薄的人。” 沈荆卓性格很凉薄吗? 我想到他调侃我那副嘴脸,觉得很不可思议,难道我和他们认识的都不是同一个人吗? 车停泊在维多利亚皇家酒店正门外的红毯上,我跟着赵总和孟经理走出轿车,酒店门口等候的徐秘书立刻从台阶下来迎上,我看到她特意往后躲了躲,将身体佝偻着祈祷不被她发现。 她笑着对赵总鞠躬打招呼,赵总越过她头顶往身后大堂看了一眼,“林总在吗?” “抱歉赵总,我们林总临时有点事,不过我们副总稍后赶到,他来和您洽谈这次的合作事宜。” 赵总有些失望,能够和林维止同桌应酬是深城商人都非常渴望的事,是否能谈成一件合约不打紧,关键在于认识这个人,哪怕只是点头之交,见面三分情,谁也无法保证在波涛汹涌瞬息万变的商海不出事故,而林维止这艘船,就算不会将他救上岸,只要跟在后面扶住一片浆,也足可以保命存活。 但事已至此他也不好表现出自己的不满,他笑着说林总贵人事多,当然可以理解,副总也是一样的。 徐秘书和他说完才看到站在最末位置很不起眼的我,她惊讶捂住唇,“阮小姐?您怎么也在。” 我立刻回头摆手,朝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潮大喊阮小姐,有人找你! 徐秘书愕然,赵总与孟经理更愕然。 他们三个人齐刷刷看向我,对我这样的反常和神经充满了疑问。 我感觉到后背上三束火辣辣的凝视,知道自己肯定躲不过去,我讪笑着转过身,“徐秘书也在啊。” 她问我为什么会跟着乔尔的人出现在这里。 赵总见状立刻介绍说阮语是我公司客户部的职工。 徐秘书恍然大悟,“原来阮小姐离开华锦是因为跳槽去了乔尔,您怎么没有告诉林总,如果您不在华锦林总也不会于昨天进行第二笔注资。” 林维止竟然又注资了,原来我那句话他并没有记恨,也没有生气,是不是我误解了他什么? 赵总听出我和徐秘书是旧识,他特意朝后退了一步,将我的身体完全露出,“徐秘书与阮语还有朋友这层关系。” 他不解看我,“怎么刚才问你没有说。” 徐秘书刚要开口解释,她口袋里的电话忽然响起,她掏出看了一眼来显,说了声失陪,退到一侧去接听,大概五秒钟的样子她便挂断回来,笑着说林总忽然又有时间了。 赵总还没有反应过来,身后长街传出一声尖锐的鸣笛,徐秘书小跑过去将车门打开,林维止从里面弯腰走出,他随手脱掉西装递给徐秘书,赵总非常热情亲自迎到他面前伸出手,“林总,久仰。” 林维止和他握了握,“刚才临时有些事,本打算先离开去办,结果看到赵总如此诚恳,我如果连招呼都不打实在失礼,左右都是要耽搁一些时间,干脆喝一杯茶。” 赵总笑得十分开心,“能和林总喝茶,荣幸备至,我求之不得。” 他们两人朝酒店内走去,林维止忽然在最后一级台阶上停住,他回头看了一眼,我吓得屏息静气,以为他要和我说话,然而他只是看向我右前方的孟经理,“这位是。” 徐秘书立刻介绍说是乔尔的客户部经理,她又指了指我,“阮小姐也任职客户部。” 林维止笑得耐人寻味,“乔尔客户部经理,大名在深城很响。” 孟经理没有体会到林维止话中深意,他问难道林总也听说过我吗。 林维止垂眸打量自己的腕表,语气调侃说当然,从一些女员工口中对孟经理多有耳闻。 赵总对于自己下属的口碑和作为当然更清楚,他沉了沉脸色让孟经理带我先回去,留下司机等候就好。 林维止伸手制止,“既然来了,何不一起喝茶。” 孟经理听到受宠若惊,只差跳起来表达自己的喜悦,乔尔传媒在深城自媒体领域算是非常有档次有头脸,但与维滨这样足以和跨国集团媲美的实力企业相比,赵总和林维止同桌已属勉强,孟经理根本没有资格,所以他非常惊愕,他搓了搓手正要感谢,赵总打断他,迟疑说他们的身份怎么配与林总同桌。 林维止面无表情说无妨,他不计较这些。 他说完抬步进入大堂,自始至终都没有看我一眼。 赵总见他都这样说也不好阻拦什么,小声吩咐我们稍后在桌上尽量不要开口,不开口就不会失言。 徐秘书已经提前预定好一个非常雅致的包间,在二楼过道尽头,紧挨着一潭鱼池,我看到那些五颜六色游得欢畅的金鱼,就会想起在华锦与林维止独处的那段时光,他送我礼物,被我踩了脚,陈总还误饮了他洗鱼屎的水。 我二十一岁的生日,连我爸妈都忘记了,只有他一个人记得。 尽管我也想不通他怎么会记得,我们之前并没有任何接触,那份礼物我随手丢在家里阳台上,到现在也没有拆开看,我不想知道他送了什么,有人惦记的温暖比什么都弥足珍贵。 我停在鱼池旁看了很久,他们进入包间后发现我丢了,徐秘书赶紧出来找我,她叫了我一声,我吓得回过神,她看了看鱼池,又看了看我,“阮小姐,您有什么事吗。” 我说没有,就是觉得那只绿颜色的鱼很漂亮。 林维止在包间中听到我这句话,他不经意抬眸扫了一眼,但并不是看我,而是看鱼池。 徐秘书说如果阮小姐喜欢,不如稍后找酒店买下带回去养着。 我说不用啦,还是让它在这里有很多同伴也许会活得更快乐。 我跟随徐秘书站在包间门口,他们三个人都已经落座,侍者忙着点餐上茶,林维止端坐在正中,他身后的窗台上焚着一缕熏香,香雾将他穿着深蓝色衬衣的身影笼罩,半明半暗遮掩住,我看得有几分恍惚,一时间忘了过去。 赵总说这里的粉蒸蟹味道一绝,每次来势必要点一盅,他问侍者今天的蟹新鲜吗,侍者说凌晨才打捞,十分肥美。 赵总点了三盅,我记得林维止不吃海鲜,具体为什么我也不清楚,反正他不碰。我脱口而出说点两盅就够了。 赵总问我为什么。 我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回答,徐秘书看了我一眼,她笑着说我们林总不吃蟹。 赵总更加愕然,他目光在菜单上停留良久,最终有些意味深长落在我脸上,“多点一盅也没什么,这里五个人,还能浪费掉吗。” 他对林维止征求意见,“这一盅不妨给徐秘书尝一尝。” 徐秘书立刻婉拒,“我吃蟹容易过敏,阮小姐喜欢蟹,还是留给她品尝。” 赵总并不是真的要把这盅蟹打发出去,他只是在试探,他听到徐秘书这样回答,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笑容。 在等餐的过程中,侍者上了两壶热茶,一壶是花茶,一壶是金骏眉,林维止办公室的茶壶就是泡的这种茶,最好的金骏眉一两就要上千,是非常奢侈的茶饮,我闻过味道,大约我是福薄的人,还真是没有那个口味消受。 林维止在品茶时忽然毫无征兆抬眸和我对视了一眼,这一眼吓得我惊慌失措,差点扔掉了手上文件。 第三十二章 陪 徐秘书在他们饮茶的过程中接了两个电话,她挂断最后一个走到林维止身后附耳说了句什么,林维止点头默许,她没有和谁打招呼,直接离开了雅间。 她走之后这里只剩下我,我站在墙角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怎么应酬,赵总不断朝我使眼色,示意我斟酒,直到他提醒我第N次后眼睛都翻累了,我才领悟他的意图,我手忙脚乱放下文件走过去,端起那壶从来没有碰触过的夹在火炉上温着的热酒,倒在林维止的杯中,壶嘴刚刚倾斜,还没有流淌出酒,他忽然用手掌按住杯口,制止了我。 “赵总,不是喝杯茶吗。” 赵总笑着试探,“茶水比酒更有滋味吗。” 林维止挑了挑眉梢,他目光落在我白皙的手背上,耐人寻味说,“如果这样看,确实酒更有滋味。” 赵总哈哈大笑,但他仍旧拿不准林维止的态度,他抬起手示意我先不要倒,把酒壶放回火炉上温着,他等林维止喝掉手中的茶水,又吩咐侍者再添上一壶更热的,热茶香味深浓,将整个包厢都溢满,赵总看了一眼孟经理,孟经理说,“林总公司的广告,据说有三家公司在竞争,不过想必您也有过考量,乔尔相比较其余两家,实力自然不用说,更重要我们诚意重。” 林维止哦了一声,“乔尔的诚意是?” 孟经理笑嘻嘻搓手,眉眼都是奸诈和风流,“如果林总需要,什么诚意我们都给得起。人,还是物,物想必您不在乎,还有什么是别人能拿出来您没有的东西,我想是不存在了,可是人,什么样我们都可以奉送。” 林维止似笑非笑,“话已至此,当然也没有什么好谈,这笔生意不妨就交给乔尔,至于广告合作的程度和规模,还要看乔尔的能力。” 赵总喜不自胜,只要林维止答允合作,可以拿走多少款项,都在公关那方运作,乔尔的公关部在深城都是首屈一指,从没有拿不下的项目和客户,不管多难缠多吝啬,只要公关部的人一出马,一定逢凶化吉手到擒来。 我站得有点累,这双高跟鞋买时候打折,颜色也恰好很漂亮,所以不是很合脚我也没有在意,等穿上走几步才知道有多累,跟尖得根本穿不住,我从进来到现在站了半个小时,咬得后槽牙都疼,我晃了晃身体,林维止非常敏锐垂眸看茶水的浮面,上面正好倒映出我左歪右倒龇牙咧嘴的模样。 “赵总…” 我喊了声,但赵总没有听见,他只顾着和林维止谈笑风生,我小心翼翼从林维止背后绕到赵总身旁,“赵总。我去下洗手间。” 他不满我打断他,摆手示意让我去,嘴巴仍旧没有停止,在讲那场波及全球声势浩荡的金融危机,他称赞林维止是商人中真正的龙腾,能够在那样使商界山崩地裂资本倾覆的逆浪中屹立不倒,创建实力雄厚富甲一方的维滨,堪称是历史的奇迹。 我将门轻轻关上,在完全合住的前一秒,我听见林维止非常谦逊说只是凭借运气,并没有什么好炫耀。 赵总又谄媚他了什么我没有听见,我蹲在地上把两只鞋都脱掉,踮着脚尖蹦去了洗手间,我坐在水池上扳起右脚看了看,脚跟处好深一块红印,再穿一会儿只怕真要戳漏了。 我拧开水龙头接了点温水,在上面重重拍打活血,我真觉得我和高跟鞋绝缘,和浓妆绝缘,和短裙绝缘,和那些娇滴滴说话媚笑绝缘…我好想没有一点女人的样子,难怪严潮欲望那么旺盛,都拖到恋爱第三年才有碰我的冲动,倒不是我青涩,更不是太纯情,在男人眼里他们怎么会介意这些,无非是因为我全身上下实在没有半点挑逗他冲动的地方。 安然曾语重心长说,我这辈子能吸引到的只有四十岁以上的老男人,他们失去了青春,失去了欲火,失去了鱼水之欢的激情,把性爱当作夫妻间的例行公事,当作向妻子证明自己还没有衰老无能的标志,其实他们根本没有触碰女人脱裤子的想法了,而唯一能唤醒他们雄根的只有年轻女孩,那样的笑靥和活泼,他们不会计较我喜欢卡通,就把自己全身上下都涂满卡通,他们不会计较我不懂风情,不会扭屁股,不穿蕾丝,没有性感的红唇,在他们眼中真实清秀的我反而更有味道,是天真的味道。 她让我不要找错目标,把时间浪费在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上,我的美好姻缘终生伴侣应该是离异有子女脸上富有皱纹的中年老男人。 我回想到这里朝地上自己闪烁的人影呸了一口,“凭什么呀,我才不要进门就当后妈。” 光洁地板上我的人影忽然被覆盖,一道更加欣长的和我搅在一起,缠得越来越紧,我愣了下,我盯着那道人影,发现那不是来自女人,而是男人,而且是一个非常高大的男人,我吓得惊叫出来,这不是女部吗?怎么会进来一个男人! 我慌乱之中从水池滑落到砖石,我看向不知何时被推开的门,眼前站着林维止,他头顶是一盏明亮的灯,灯散出白光,光晕染在他眉眼,像璀璨干净的星辰。 他凝视被吓得脸色苍白的我,手不动声色反锁住门,我光着两只脚跌坐在地上,感觉到墙角的水渍一点点蔓延茵润,沾湿了我的裙摆,浸透了我的内裤,我仓皇要站起来,可脚底打滑,还没有立稳扶住池沿,整个人又毫无办法哧溜下去,林维止任由我如此狼狈反复折腾,也没有伸手帮助我,我觉得委屈又窘迫,如果当时我脸皮再厚一点,再厚那么一点点,我一定会抵着他的视线爬出去,可惜面前男人是林维止,换做除他之外的第二个人,我都会毫不犹豫这么做。 林维止似乎也在等我能固执到何种程度,才肯低头向他开口求救,他低估了我的执拗,我也低估了他的耐心,我咬着牙一次又一次不服输不妥协,和湿漉漉的瓷砖做斗争,他双手插兜居高临下俯视我,看我失败又坚持,坚持依旧失败,周而复始几十个来回。 他终于先不忍心我跌跌撞撞磕得那么惨烈,他朝我伸出手,将我一把从地上拉起来,扯入他怀中,硬,比地还硬,我下巴撞击在他胸膛,眼前顿时冒出一大片雪花和金星,我瞪大眼睛视线有些集中,看着他的鼻梁,哽咽着喊了声,“姑父。” 真疼啊,我强烈要求这种经常会漏水的地方应该在地上铺一层海绵。 他手指在我下巴上捏住,迫使我不得不暂时忘记疼痛,看向他的眼睛,他语气阴恻恻,像藏着锋利的刀枪,“谁是你姑父,你和严潮已经没有任何关系。” 我刚才只是本能,因为我从认识他那天起就一直这样称呼,瞅不冷要改过来确实有难度,他那样不可亵渎的威仪和不容侵犯的气场,我不喊他姑父就想喊他爷爷或者祖宗。 我以为他也就得过且过,不拘泥于一个代称,当他如此直白指出,我才猛然意识到确实很不妥,我立刻改口叫他林总。 他手指仍旧在我下巴上没有移开,捏得我有些痛,但我不敢叫痛,也不敢推开他,我知道乔尔这单合约能不能彻底落实不是他刚才兴头上一句承诺,还需要白纸黑字才能尘埃落定具备法律生效,谁也不能得罪他,我忍着他的桎梏带来的刺痛不吭声,他打量我脸很久,“听说你相亲了。” 我一愣,含糊不清发声,“你怎么知道。” 他冷笑,“阮语,只有你认为,和严潮没有了关系,也和我提出了不再见面,就能逃脱我的掌控,在深城,我想知道一个人做了什么,即使她藏在几十万的人海里,我一样可以第一时间掌握。” 我动了动下巴,从牙缝里挤出一个是字,我以为他还会问什么,结果他只是将我松开,转身离开了洗手间。 林维止旁边有一把椅子挨着非常近,几乎就重叠在他身上,我立刻明白这把椅子是留给陪他喝酒的女人,我坐在孟经理身旁低头不语, 他走之后我站在原地像没了骨头,用了很长时间才恢复过来元气,我抽出马桶后面的纸擦掉屁股处的水渍,可仍旧湿漉漉的,能隐约看到内裤颜色,但我不能一直不出去,等衣服干至少要半个小时,估计赵总会吩咐保安进来抓我,我用手捂着,小心翼翼避开过道上的客人和侍者,一闪身溜进了雅间。 林维止早已落座,他们三人听见门响同时看向鬼鬼祟祟的我,我两只手捂住屁股,朝他们咧嘴笑,赵总问我怎么去了这么久,我说我拉肚子。 孟经理让我住口,不要打扰别人用餐。 我嘟囔了一句还不是你们问的。 桌上那壶茶已经喝到见底,茶叶粘在壶底干涸掉,赵总吩咐公关部过来陪酒的女人还没有来,孟经理等得有些不耐烦,他不断抬起手腕看时间,小声疑问怎么回事,他甚至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想要找个借口避出去,打电话催一催。 林维止漫不经心执杯问他怎么了,他很尴尬说,“等一个员工,可能路上堵车,现在还没有到。” “我和赵总不能谈吗,还需要什么员工来。” 孟经理笑嘻嘻搓手,“当然是让这杯酒喝得更尽兴的员工。” 赵总在椅子底下踢了他一脚,他瞪眼示意孟经理闭嘴,不要再胡言乱语,林维止装作没有看到,低头吹了吹杯口漂浮的茶叶,“我不打算饮酒,喝茶就好,所以不需要其他什么人来,不妨再添一壶热茶。” 我看了一眼桌上,除了杯盏碗筷没有任何纸张,看来他们的合同还没有落实,赵总现在一定像热锅上的蚂蚁,乔尔的实力在媒体类公司中毋庸置疑,但想要更上一步务必攀附着更大的树才好乘凉庇荫,而维滨显然就是能被乔尔看上眼的最好后台,这单合约达成,乔尔不为赚钱,只为了在广告界的位置更牢固,维滨的产品在市场口碑极好,强强联合后,广告做出一炮而红,最大的受益方还是乔尔。 乔尔想要借东风,草船和木箭都已备好,可林维止东风迟迟不刮,赵总当然急。 孟经理知道这人恐怕赶不来,他假装喝酒,用杯子挡住了唇,问赵总现在怎样做,赵总嘟囔了句什么我没听清,我耳朵很背,如果我听清了,林维止更是清楚了。 孟经理不再吭声,赵总笑着说喝茶也需要有人助兴,如果林总觉得麻烦,不愿等别人来,那么干脆还是让阮语来为林总斟茶。 他说完更深入一步试探,“我看林总也是怜香惜玉的人。” 林维止抿住的薄唇忽然松动,缓慢朝两侧漾开,溢出一丝颇具深意的笑容,“我像吗。” 赵总大笑着说何止像,分明就是。 林维止哦了一声,“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总不能一而再拒绝赵总的美意。” 赵总听到立刻吩咐我坐在他旁边,陪林总吃饭。 陪林维止吃饭?! 我被雷劈了一样铁青着脸,我走到那把为我准备的空椅子后,这把椅子与林维止的距离是零,我坐下后只要稍稍偏头,就可以和他鼻梁挨着鼻梁,我很为难看赵总,想要拒绝这样的场面,他不容更改的严肃脸孔令我当嘴边的话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我刚要坐下,林维止手忽然触碰到我为他斟满但他没有喝的酒杯,杯子狠狠一晃倒在桌上,里面的酒水倾洒出来,染湿了桌布,滴滴答答顺着布角溅落而下,杯身很滑,翻滚着跌砸下来,剩下的半杯全部倒在了椅子上。 杯子在四双眼睛注视下又从椅子掉在地上,最终碎成了几片。 孟经理急忙招呼侍者进来,添一只新杯子,但椅子已经坐不了,就算擦干也染着酒味,会蹭在我衣服上,侍者搬出去后让稍等,再拿一把新的来,林维止咳嗽了声,赵总眼球一转不知想到什么,他忽然说,“不必。” 侍者蹙眉询问他是否不再拿新椅子来,赵总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头。 侍者离开后从外面将门关上,赵总笑着对林维止说,“林总,阮语没了座位,让她站着为您斟茶。总归她是下属,也不该与您平坐。” 我拿起刚刚蓄满再次沸腾的茶壶,为林维止斟满一杯,他尝试喝,但很烫,他吹了两下,漫不经心说,“坐下。” 我一怔,左右看了看,只有我是站着的,明显是对我说,可我坐地上吗? 林维止垂眸注视茶叶,我默不作声推开我面前的盘子和碗筷,腾出一块空位,我刚要坐在桌子上,他忽然用另外一只空着的手将我手腕握住,朝他怀中一拉,我整个人跌入进去,坐在了他腿上。 第三十三章 喂食 我忽然矮了一截,屁股底下硬梆梆的,我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是茫然盯着眼前的桌子和食物,赵总与孟经理一愣,他们笑着说这样斟茶确实更方便,林总果然体恤下属,不忍心累到阮语。 我呆滞又屈辱,像一个木偶,在林维止滚烫的怀中僵硬住,我意识到自己坐在了他腿上,第一时间要站起来躲开,停止这场荒唐的应酬,在我身体刚刚动弹的时刻,他手臂绕过我身体揽住我的腰,将我完全禁锢在他怀中。 “你如果起来,我不能保证,还有没有谈下去的必要。” 他薄唇贴着我耳根,呼出的热气让我燥痒难耐,我扭动挣扎了一下,他让我别动。 赵总听见我们之间的对话,听得不是很清楚,但也模模糊糊一个大概,他立刻命令我不要惹林总不快,他凑过来朝我后背小声说,“加薪,升职,回去任你选。” 我立刻没有再动,但我并不是心动于赵总给我的诱饵,也不是畏惧于林维止的威胁,我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忽然间失去了抗争的力气,像软绵绵的一颗糖,在他灼热的胸膛与呼吸间融化,变得更加柔软。 赵总看到发展得如此顺利,他笑着招呼侍者送进来两壶热酒,侍者拎进来后全部放在了林维止旁边,他触手可得的地方,赵总笑说美酒与美人,不是男人应酬最必不可缺少的调剂吗。 林维止似笑非笑,“赵总是性情中人。” “哎,林总面前我怎么敢班门弄斧。” 我坐在林维止腿上,拿起一壶酒为他把杯子斟满,他没有喝,只是问我这是什么酒,我说不清楚,他让我尝一尝告诉他。 我尝了也不知道,我又不是酒娄子,何况我酒量极其糟糕,我想他是忘了我那次喝醉闹出的丑闻和事故,但我无法在这个时刻说出来,我只好端起杯子饮了一口,热酒比冷酒更显得辛辣难以下咽,我舌尖辣得发涩,那样的烈苦让我禁不住蹙眉,我慌乱无措中只想快点解脱自己的味觉,于是朝着杯子又吐了回去,赵总呵斥我吐到地上,但已经来不及,那杯酒缺少的一点,又被如数补了回去。 赵总看到我这样不懂事,他讪笑着让林总不要怪罪,他转头看向关合的门,打算叫侍者进来再换一个杯子,而这时林维止忽然问我为什么吐,我说苦辣。 他伸手端起那杯正摇晃的酒,送到自己唇边,一滴不剩全部吸入,他翻滚的喉咙发出吞咽的声音,赵总瞠目结舌,他才意识到林维止竟然把我吐出的酒喝了进去,他原本只觉得林维止对我感兴趣,但现在他认为这已经不单单是兴趣的问题。 林维止喝完之后舔了舔嘴唇,他笑着朝我耳朵里说,“很甜。” 我觉得头皮发麻,浑身都麻,麻得我几乎承受不住,想要把衣服全都脱光挠痒才能平息。 我们都很清醒,他一杯酒醉不了,我一口不曾咽下的酒更不会醉,清醒的人永远都无法把这些抹掉。 我放在桌下的手握了握,才感觉到自己已经没了半点力气。 林维止接连喝掉三杯酒,他问我饿吗,我摇头说不饿,他闷笑出来,“你会说不饿。” 他用勺子舀了一块蟹黄豆腐,白白嫩嫩的豆腐粘着金黄色的酱汁,那样好看又诱惑,他让我张嘴,我不想吃,赵总问我林总喂你的食物不好吗,怎么不吃,这样不给林总面子。 我张开唇含住勺子的尖端,将绵软的豆腐吸入口中,他一直到我咀嚼咽下才把视线从我唇上移开,他问我想吃什么,他喂给我吃。 我被折磨得浑身难受,我带着哭腔小声央求他不要这样。 林维止面无表情的脸上那丝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样的他令我畏惧又无措,我低着头不敢看他,嘴巴里的浓香也全然无味。 他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对你不好吗。” 我点头说好。 他问我既然好,为什么要躲。 他说完这句不等我回答他什么,他继续舀食物喂我,我无法拒绝,只能一口口像没有灵魂和思想的木头人,吃着每一样原本美味但我根本尝不出味道的食物。 赵总不明所以,他和孟经理像是多余的两个人,看着这场似乎带着怒气的戏,林维止不和任何人说话,只是不断喂食我,为我擦拭唇角,再喂我一口茶水,我吃到实在咽不下去,我握着他的手朝他摇头,他这才停止。 “林总…” 孟经理见他停下,他笑眯眯开口说,“稍后为您安排了点项目,您有兴趣吗。” 林维止端起酒杯带着几分醉意,似笑非笑问他什么项目,有趣吗。 孟经理说看您喜欢什么,自然就是投其所好,让您觉得有趣。 林维止不知是不是喝多了,他低低笑了声,忽然在所有人注视下,伸出手指卷起我一缕长发,他没有理会孟经理,而是饶有兴味看着那丝头发,“你换了发型。” 赵总一愣,“怎么,林总知道阮语之前的样子吗?” 林维止脸埋入我头发闷笑出来,“当然。她所有样子都记得。” 我骨头发冷,赵总从头到脚打量我,大约不明白我为什么要隐瞒自己和林维止认识,而且还是这样不清不楚的认识,到他的公司做一个小小的职员,他蹙眉间和孟经理对视一眼,而后者已经吓得不行,他还记得很清楚,他在办公室为难诱惑我的事情。 徐秘书处理完事务再次回到雅间,她迎面看到这样一幕,整个人有些愕然,维滨的口碑与市场号召力与林维止个人形象塑造得极其儒雅绅士温厚不无关系,他曾亲口对我说过,有些人出轨的代价极其惨重,所以遇到诱惑会非常三思慎重,考虑他是否承担得起,又是否能够为自己一时风流痛快而买单。 林维止就是那个负担不起毁掉自己声誉的男人。 徐秘书将目光落在我脸上,又落在林维止藏匿于我头发中的侧颜上,这样痴缠又迷醉的场景,她适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林总,夫人刚才来电话说在公馆等您,她还没有用餐。” 林维止听到这句话,立刻明白是徐秘书在提醒自己失态了。她是一个被调教得很会察言观色公私分明的下属,从不会在公众场所及应酬桌上提及他的私人生活,这是唯一一次,她在提醒他是已婚男人的身份,虽然逢场作戏包养二奶都是有钱有势人非常正常的享受,但是林维止不同,他和维滨早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他赌不起自己任何失态放纵而造成的恶果,太多双眼睛盯着唯一能够毁掉他的私人生活。 林维止眼底混沌迷茫的目光刹那变得清明,他将我从他怀中推开站起来,徐秘书立刻将西装从椅背取下为他穿好,赵总和孟经理见状也都起立送他到门口,他转过身,脸上已经不复存在刚才的样子,而是很浅淡的笑,“今晚的茶喝得很愉快。” 赵总点头询问后续的事宜,是林总亲自来谈,还是副总交涉? 林维止一边系西装纽扣一边回复说副总来接手。 赵总其实非常愿意他本人谈,一是让利方面他好开口,二是一回生二回熟,谁不愿意与维滨掌权的老总成为朋友,这是商场的一大利器,更何况他已经看透林维止对我很感兴趣,后续带上我一定不会错,换了副总来交涉,他又要重新摸对方的底,我也不再派上用场。 能够察觉对方的软肋,知彼知己百战不殆,是商场事半功倍的捷径,官场也是如此,几乎任何领域对症下药都是双方博弈最想要的武器。 可林维止已经决定的流程,赵总也没有资格更改,他只好说都行,看维滨的安排,我们随着。 徐秘书跟随林维止进入电梯先行一步,我们随后从雅间内出来,我有些烦躁和失落,赵总想要打听事情,但看我似乎很疲惫也不是很高兴,他没有急于一时,而是压下了心头的疑惑,问我是否回去,他让司机顺路送我,我说想自己回去,他觉得也好,承诺我回公司报销车费。 他和孟经理离开后,我再次回到洗手间,将水龙头开到最大,把自己的脸完全侵入进去,任由冷水浇得我无法呼吸,我不知道这样过去多久,心脏终于冷静下来,我关掉了水流,盯着眼前硕大清透的镜子,里面的我无比狼狈,几缕长发被打湿粘在额头上,将我的眼睛,我的鼻梁,和我的唇都藏匿其中,像一个没有家的山顶洞人。 我抬起同样湿漉漉的手指,一根根耐心拨弄回原位,我看着那张布满水珠的脸孔,忍不住笑出来,笑到最后脸有些僵硬发酸,才终于停止。 我独自走出酒店大门,天色已经完全漆黑,街道对面的车海与人流,交错而穿梭,在被灯光涂满的地面,行驶到迎接他们的地方。 头顶的月色像一面瀑布,从很高的地方落下,遮住了深城的半张脸,它似乎在笑,又似乎在哭,如同这座城市里生活的每个人,谁也不会一直笑,更不会一直哭。 我迈下台阶想乘坐出租回家,我走出仅仅两三步,一侧的停车场冲出一辆加长版的轿车,车朝我不断鸣笛示意,尖锐刺耳的长鸣令我惊慌失措,在躲闪中险些绊倒自己,车在距离我不到一米处猛地停止,徐秘书从驾驶位走下,她笑着扶住我问我没事吧,我看到竟然是她很奇怪,“你还没有离开吗?” 她说林总不急。 她掸了掸我刚才撞在柱子上沾住的灰尘,“阮小姐您似乎不是很会躲避汽车。” 我说我很怕。 她拍了拍我的后背,“下次我会注意,尽量不让您惊慌。” 她带着我走到车后厢,车门紧闭,车窗摇下半截,里面一片昏暗,我只能看到林维止一双修长的腿。 我忽然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个男人。 从最初他就是我的长辈,即使到现在,他的年纪,他的阅历,他给我的感觉,也一样如此。 我想我和这世上所有男子都能匹配,也唯独无法和他持平,他太高不可攀,他的一切都令我望尘莫及。 我们隔着黑漆漆的空气,我甚至不知道他是否看着我,他在没有一丝光束的车内沉声问我,“相亲结果怎样。” 我违心说很好。 他嗯了声,“对方什么条件。” 我回忆我接触下来的几个相亲对象情况最不错的那个,我妈妈也对他最满意,她说这样条件的男人并不好找,至少我去匹配他有点差距,所以让我抓紧把握,可惜他哪里都好,就是长相不合我的眼缘,我实在说服不了心里那一关,就没有再联络。 我标着他的样子说,“有一套六十平米的小公寓,一辆普通的轿车,没有贷款,在机关任职。” 林维止隐匿在黑暗中的脸看不出表情,但我听到他隐约笑了一声,那声笑不是祝福,也不是好意,而是类似嘲讽,我觉得很不舒服,我继续说,“这样的条件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已经很好,我不是明星不是千金,更不是女强人,甚至连白领都不算,我很满意很知足。” 他似乎睁开眼看了看我,旋即又闭上。 徐秘书感觉到气氛不对,她笑着为我拉开车门,“阮小姐,我送林总回公馆,正好路过您住的地方,捎您一程。” 我干脆拒绝说不需要,我转身要走,徐秘书从后面拉住我,“阮小姐,您何必固执呢,林总当初对华锦注资是因为您,现在与乔尔合作,虽然在了解您跳槽前就已经敲定,但一切还不是在于林总一念之间。您在职场工作,对于一些客户要求,尤其是非常美意的要求,能够答应又不缺少什么,何必拒绝呢。” 我冷笑问她,“我在乔尔以后不会只接待林总一个客户,那么如果其他老板也这样要求我,我也要一一满足吗。” 徐秘书笑着说,“阮小姐不喜欢这样的工作,您也可以辞职,其实摆在您眼前有更好的路,只是您没有发现。” 她说完回头看了一眼林维止,我知道如果我不上去她不会开走,我也走不了,我一言不发弯腰进入车中。 第三十四章 只有我 车沿着围堤大道一路行驶,车厢内完全静默,大约这样的气氛太尴尬,徐秘书千方百计找话题,她一个人又要开车又要顾及我的心情,显得非常狼狈疲累,我不忍心她得不到回应,就随口答一句。 她问我怎么去了乔尔,而且似乎很得器重,连这样的应酬都被赵总带在身边。 我实话实说因为得罪了孟经理,他想要找个借口开除我,维滨在他们眼中是一个非常难搞定的客户,所以这本来是一场鸿门宴,没想到让我平安无事躲过。 徐秘书非常讶异,孟经理在乔尔那么得意,为什么要这样苦心孤诣的算计心思单纯的我,我想了下没吭声,我觉得把那件事说出来显得我很不懂事,好像要麻烦林维止帮我撑腰,我抿唇看窗外,徐秘书有些担忧说,“乔尔的实力毋庸置疑,但口碑非常糟糕,并不适合阮小姐这样毫无职场经验的年轻人,所以当看到您出现我很错愕。” 我也听到乔尔内部的男职员说这里是大染缸,肮脏污浊的程度不亚于娱乐圈的潜规则,漂亮胸大的女职员很难逃过上级的魔爪,而所谓上级的毒瘤,绝不只是孟经理一颗,只是他更肆无忌惮,才会臭名昭著。 我托着腮对着窗玻璃打哈欠,徐秘书又说了句什么我没有听清楚,当我合上嘴巴她已经说完,我只听到一个尾声,提到了林维止。 我下意识问了句什么? 她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笑着说如果在乔尔受了委屈,不妨来找林总,他会尽力为我平息,在深城林总的话很管用,几乎每一条道上的人都会买三分薄面。 我余光盯着闭目养神林维止,他似乎睡着了,又似乎将我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只是没有兴趣理会。 “林总在政府也有人脉吗。” 徐秘书说当然,林总在省内的人脉都很广阔,若不是严潮实在没有可取之处,林总怎会不为他绸缪打算,安排一个机关职位都不成问题。 提及严潮我不觉得尴尬,我和他断了就是断了,没有任何藕断丝连,曾经也没有肌肤之亲,所以即使面对面也不尴尬局促,相比较林维止,严潮两个字给我的不适要少很多。 我屁股在椅垫上蹭了蹭,仿佛还能感觉到林维止腿间的热度和坚硬,似乎还抵着我的腰,那样威武霸道不可忽视。 “阮小姐有没有被孟经理为难过。” 徐秘书在一个路口等灯时,扭头问了我这样一句,我很少撒谎,也不怎么擅长骗人,我支支吾吾说没有,她面无表情看着我躲闪的眼神,“阮小姐如果受欺负,一定不要隐瞒,这会让他得寸进尺,女性在社会是弱势群体,我想就算时代再进步几百年,这也是无法改变的民族劣根,我们要懂得维权,如何巧妙果断的保护自己,如果这是狼窝虎口,就不要犹豫是否逃脱它,林总在维滨和乔尔除了这单广告合约也不会有太多往来,如果阮小姐临时被困住出了危险,都很难及时赶到。” 我垂下眼眸没有吭声,我已经不知道离开乔尔我还能找什么工作来养活自己,如果这次不是安然介绍,我根本不知道哪家公司招聘,我对于这个社会的认知太浅薄,也没有朋友,我想要活下去只能死死握住我手里的东西,而乔尔也许就是唯一一条路,不到万不得已我都不会走。 徐秘书缓慢穿梭过一条长街胡同,从我上车就沉默的林维止忽然开口叫我名字,我听到他声音的霎那下意识缩向椅背,紧绷着身体看向他,他目光停留在窗外,街道旁一对情侣正在吵架,吵得天翻地覆,徐秘书看到林维止对这件事很感兴趣,她立刻将车靠边停稳,摇下了车窗。 女人叫嚷的声音非常大,她质问男人为什么不放过她,从公司追到她朋友家,又从朋友家追到街上,难道他不知道不管怎样挽留都不可能再继续吗,何必破坏掉仅剩的那一点她不舍得忘记的回忆。 男人比她声音更大,“你难道不是已经忘记了吗?如果你还记得我对你的好,你根本不会这样干脆提出分开。” 男人忽然很沧桑笑出来,“贫穷就如此罪无可恕吗?我不愿意这样,社会不给我机会,我只能做个普通人,无法提供你想要的生活。如果能够堂堂正正高高在上的活着,没有人愿意做流浪汉走过大街小巷得不到施舍还遭受白眼,没有人愿意拿着吉他在地铁弹唱喉咙冒烟连口水都喝不到,没有人愿意风雨无阻摆地摊赚取微薄的糊口,更没有人愿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人指着鼻梁唾骂后转身就走!” 女人捂着自己耳朵非常痛苦大叫,“我们无法在一起不只是因为贫穷,而是你无能!你从来没有想法设法去奋斗过,你向这样卑微的生活屈从了,你根本没有为了我争取过什么!身边那么多人都有养活自己一家老小好生活的本事,唯独你没有,这几年我过得多狼狈,我甚至连参加一次同学聚会的勇气都没有!是谁让我如此卑微低贱,害怕面对曾经不如我的人却过着比我优渥的生活,都是你!” 男人痛恨女人不理解,女人痛恨男人太肤浅,两个人这样僵持着,各自说着自己的委屈和不甘,围观的人在喊叫嘶吼中渐渐围拢上来,他们似乎见怪不怪,在大庭广众争吵的情侣夫妻每天都有很多,有的点到为止,有的不惜鱼死网破换取自己的胜利,而胜利了又不知道能得到什么,再茫然的终止。 徐秘书看到这一幕后笑着说,“这样的男人太多了,十个男人里面九个是普通人,一个是窝囊废,这是谁都知道的道理,这个女人自己嫁了什么男人,几年以后才察觉,她不该和男人吵,而该面对镜子怒骂自己的可悲。” 我盯着她非常冷漠的侧脸问,“那么优秀的男人呢?” 徐秘书说万里挑一,而林总是百万里挑一,甚至更稀少。 几番争执不下后,女人的哭诉明显占据上风,男人见大势已去,已没有转圜的余地,他忽然变了脸,变得非常狼狈凄楚痛不欲生,他伸手死死拉住女人手臂,哭着央求她不要走,看在几年感情上不要狠心抛弃,说着话甚至弯曲膝盖要跪下,女人一边大声呵斥他不要,一边满脸厌烦想要甩开他,但无奈力量悬殊,怎样挣扎都无济于事,她嘶吼着让男人松开,不要连最后那点颜面都不要,男人哭着说你要走了,我要脸干什么,我的世界都死去了。 围观群众越来越多,看到这一幕都很心疼男人,纷纷指责女人的无情无义,女人只是惧怕贫穷,但不是豁得出去脸面,她听到那些难听的斥骂,脸色猛地变苍白,她哆哆嗦嗦指着男人鼻子,让他不要装可怜无辜,把所有错责都抛在她身上。 在事态最混乱的时刻忽然街口飞快驶来一辆银色宾利,车在女人身后停下,车头直接逼近了男人的身体,几乎只差寸毫就要撞上去。 驾驶位走下一名中年男人,像是女人父亲,可当他走向女人,以非常亲昵的姿态抱住她的身体时,所有人都像是失语,变得鸦雀无声。 痛哭流涕的男人脸上凄惨的表情僵住,他呆滞看着面前拥抱的男女,他们很不相配,但又那么可笑的站在一起,宾利男人从口袋中摸出一张卡,他丢到男人脸上,虽然这样的场景被很多人乐此不疲的幻想着,但当真切发生时,真的让人难受,仿佛一片那般茂盛辽阔的草原,被一把从天而降的大火烧得一丝不剩,比灰烬还荒芜。 女人别开头,她眼底的泪痕还没有完全干涸,但已经不愿再看朝夕相处的旧爱一眼,她依赖着后来的男人,犹如依赖着自己的生命。 “这是这几年,你为倩倩花的钱,我双倍还给你,你可以拿去做点小生意,也可以用来大吃大喝挥霍无度,总之她和你的关系在这一刻彻底终止,未来你死,也不要出现找她,因为她已经不再属于你。” 男人说完这番话,低头轻轻擦拭掉女人脸上的泪痕,她苍白的脸色没有恢复,可她死死抓着男人的袖绾,生怕他的出现仅仅是一场美梦,梦醒她还是要回到那样胆颤心惊的贫穷生活里度日如年苟延残喘,那样不安又仓皇。 男人心疼,抱住她弯腰进入车中,那辆宾利在路人注视和议论下扬长而去,溅起腾飞的灰尘,灰尘如同一帘黑雾,阻挡住男人眺望追随的视线,他崩溃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不知道是哭女人的离去,还是哭他竟然不知道女人早就背着他和另外一个男人纠缠在一起。 我胸口闷沉,更沉,继续沉,直到沉入心底的深海,一望无际的海底。 现实得火辣。 林维止等到街上人的散去一些,吩咐徐秘书合上车窗,徐秘书在压下按钮的同时,推开车门走下去,奔向对面的一家饮品店,车中只剩下我和林维止两个人,在目睹刚才那场悲惨的决裂戏码后,各自揣着心思呼吸着。 他大约觉得热,脱掉身上的西装,我听着窸窸窣窣的声响,想要重新打开窗子,他是一个火炉,一个拼命燃烧,但不是燃烧自己,而是燃烧我的火炉,我快要焚化了,但我不想死,所以我要一个出口。 “看清楚了吗。” 在我手指触及按钮的同时,他低沉醇厚的嗓音在空气中蔓开,我缩回有些无力的手,轻轻捏了捏拳头,“林总要我看什么。” “你认为呢。” 我目睹了大半过程,不可否认对我的震撼极深,这就是世俗,人们痛骂鄙夷拜金物质的女子,又嘲讽低看无能贫穷的男人,这两方注定永远生生不息,而又彼此仇视,即使曾经恩爱不疑,最终也都在现实的碰撞中逐渐远去,背叛,伤害,死亡。 极度懦弱的人在背叛的地步挣扎,一般懦弱的人在伤害这一步停滞,而刚烈又自私的人会成为死亡坟墓中的一具腐尸。 我深深吸入一口气,空气里满满当当都是属于林维止的味道,我想要吐出来,但它正悄无声息融进我的肺,被我完全吸食。 “男人错了吗。” 我摇头说没错,社会本来就是少数人才能享受富贵权势,如果人人如此,连庄周的美梦都做不到。 他嗯了声,“女人错了吗。” 我说错了。 林维止闷笑出来,“她有什么错。” 我哑口无言,因为我不知道。 但我想两个人的分崩离析,一方没错,那么另一方一定是错的。 林维止解下自己的腕表,任由它滑进西装口袋,“男人满足不了她人皆有之的虚荣心,甚至连她要求并不过分的好生活都无能为力,女人选择更好的伴侣,追求更完美的生活,让自己活得更体面,这不是错,相反她分明有更好的选择,却不肯面对,还一味逃避,这是错。” 他目光从前方收回,偏头看向被现实和真理击得瑟瑟发抖的我,“阮语。成人世界里你的纯粹和善良没有任何用处,你刚正不阿的道德观,只能让你充满束缚,让你错过很好的选择。有些人从出生就注定他的层次和价值,他无法抗争过社会的压迫。而极少数人才能杀出一条血路,推翻自己身上的限制,创造无限可能。你的固执,也许会让你成为刚才那个女人,在死水一样毫无颜色的生活里把你变得憔悴,沧桑,没有神采。” 他捏着我苍白又颤抖的脸,逼迫我直视他,“你身处职场,看得到一切丑陋的肮脏的谄媚的嘴脸,他们都在奉承高处的人,你可能适应了被呼来喝去的生活,所以你不知道被一个站在高处的人呵护宠爱,让所有人向你低头,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事。” 我红了眼眶,身体死死贴着因为汗水浸泡而黏腻潮湿的真皮椅背,我结结巴巴说我永远无法过那样的生活,我根本不敢想。 “所以你甘心找一个平庸的男人过一辈子,上班,委曲求全,在家庭和职场疲惫兼顾,当你想要一条项链,你也要考虑你是否买得起,然后离开橱窗,走向那个什么都负担不了你的男人。” 他一字一顿说,“在你们眼中条件很好的男人,在我这里,什么都不算。你满意的那个男人,他的条件只够满足你们最基本的生活,当你有更高的要求,他无法给予,更不可能在懒惰撒娇想要辞职待在家中时,毫无怨言养你一辈子,在养的同时继续喜欢你,不认为你是他的累赘。” 他看了一眼窗外,他眼中倒映出的,是从地上站起来,仍旧啜泣着的那个失去了爱人的男子,“这样的事每天都在上演,每个城市每条街道甚至在那些亮着灯的窗口,你以为很温暖,可他们的悲哀你知道多少。” 他凑过来,他的唇贴着我鼻尖,我嗅到他口腔中清冽的茶香,他说,“只有我,阮语,只有我可以宠你一辈子,不论你怎样蠢笨,幼稚,任性。我都会纵容你。让你吃,睡,玩,过你所有想要的生活,去你所有想去的地方,买单你所有放肆和嚣张。” 轰地一声,眼前不是烟火,而是毫无颜色的山崩地裂天塌地陷,我几乎陷于那样吞噬掉万物的海啸之中,连一席生存之地都没有。 排山倒海的窒息。 有什么东西扼住了我的喉咙,让我所有呼吸都被禁止,我喘不了气,一口气都不行。 我涨红的脸忽而变得苍白,苍白后又是一片青红,我瞳孔难以自抑的放大,成了一个巨大的玻璃球。 第三十五章 喜欢 不知道是否有人知道,在刹那间一片空白的感觉。 理智,感性,呼吸,心跳,视线全部都崩塌掉,连捡起拼凑的余地都没有,犹如一场大雪,洗去了这个世界一切痕迹。 林维止捏住我下巴的手忽然移到我后脑,他握着我的头,像掌心一朵盛开的花骨朵,他朝我吻下来,吻得激烈而霸道,我睁大的眼睛在这一刻倒映出他最清晰的面容,我和他认识到现在从没如此相近看过他的脸。 他吻得我漏掉了呼吸,我只能拼命从他嘴里吸气维持自己的生命,而这个生命是羞耻的,是不为这个世道所容忍的,我发出哀鸣和呜咽,他将我死死压在座位上,挑开我的牙齿,像入侵了一座城那样不可抗拒。 吻。 是那天棉花糖和薄荷糖的吻。 那是只有林维止才能给的吻。 我半梦半醒,其实都知道。 所以一早我就是罪孽的。 我其实才是最可恶的人。 我用牙齿咬住了他舌尖,我不知道自己的力气是大还是小,他始终没有闷哼,只是停下,我尝到嘴里温热的血腥,立刻松开了牙齿。 我们都粘着不知是对方还是自己的血,我气喘吁吁又仓皇失措,我用力推开林维止,用手肘撞开车门,像一个软软绵绵的球,失魂落魄跌落在地上,我口腔内的血迹,脸上的惊慌,落在林维止深邃的眼睛里,那样滑稽而懦弱。 “姑父…林总。” 我不知道该叫他什么,冰凉的地面有一丝寒意,寒意深深,穿过我的裙衫刺入骨肉,逼出了我的眼泪。 我将自己蜷缩起来,身后稀疏的人影在我附近停下,很快又离开,并没有时间或者灯光为此时的我而停泊。 一切都没有变。 可一切又都在发了疯的变。 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跪着将车门扑上,狠狠地关合住。 “阮小姐!” 徐秘书买了饮品看到我这样狼狈跪在地上,她匆忙跑过来,将东西丢在路旁弯腰扶我,车溢出一丝异响,我脸色苍白看着缓慢摇下的玻璃,露出他浓密的发顶,他的眉眼,他的鼻梁,最终在上唇戛然而止。 路灯洒下落在林维止半张脸孔上,微弱的,柔和的,神秘的,忧郁的。 所有的词语都可以用来形容他的眼神,他的模样,他舔去嘴角将要干涸的一丝血迹,“放开她。” 徐秘书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会像是突然间被逼疯了一样,瑟瑟发抖。 她松开搀扶我的手臂,任由我再次跌落回去,我噗通一声坐在坚硬的砖石上,看着林维止越来越冷漠的脸孔,他说,“阮语,我从最开始就不是一个乐善好施的人,因为你和严潮那可笑的没有敲定的关系,而对你网开一面处处关照。我没有那么闲,更没有那么慷慨仁慈。我有我的目的和贪婪,我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男人。” 他说完丢出一枚发绳,那样清淡的蓝色顺着窗缝飘出,落在我的膝盖上,我呆滞看着。 那是我的发绳。 我大学报道第一天,在学长的桌前和其他人一起拥挤递交相片而丢掉的发绳,我当时找遍地上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找到。 竟然在林维止手上。 十八岁,十九岁,二十岁,二十一岁。 保留了四年。 “你头发有鱼屎。” “我记得今天是你二十一岁生日。” “你踩住了我的脚。” “姑父,你眉毛怎么长在下面啦?” “阮语,有没有人说过,你眼睛很美。” 那些回忆像战火连绵下英勇无畏的将士,骑着马拿着盾牌,朝我厮杀而来,让我这个逃兵丢盔弃甲,遗忘了城池,抛掉了气节。 “阮语,你所有的嚣张都倚仗我的喜欢。你不想见到我,我尊重你的选择,我也不会再出现。” 林维止丢下这句话,他的脸逐渐隐去在缓慢合上的车窗后,一点,一点点,最终完全消失,只剩下一面深重的,没有任何颜色与弧度的窗。 徐秘书还要对我说什么,车厢内发出一声敲击的碰撞响,她意识到这是林维止的提醒,她没有再久留,只深深看了我一眼,便迅速拉开车门上去。 我浑身都在抖,像一个刚刚越狱的逃犯,惊了一身风雨和尘埃,又像是病入膏肓弥留之际的病人,要逃离这个令我惊吓的压迫的疼痛又无措的世界。 我跌跌撞撞奔跑回家,我爸打开门问我今天怎么下班这么晚,我来不及回答他,已经不受控制冲入了自己房间。 天旋地转,天崩地裂。 所有让这个世界动摇的,毁灭的,摧残的词语,都不足以形容我此时的窒息。 我和林维止是不是再也回不去了。 我是不是再也无法以从前那样的身份和模样面对他。 我捂着心脏,忽然觉得有些疼。 这样的疼令我恨自己。 我爸看出我不对劲,他不停敲打着门,我呆滞坐在地上,任由那躁动的声响从激烈到平静,又从平静到激烈,周而复始往返多次,最终归为彻底的寂然。 安然在第二天上午我躺在床上愣神时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她问我是否有时间出来见一面,她语气很凝重,我以为她出了什么事,我说适合温先生有关吗,她说和你有关,和我们的未来有关。 她说的太严肃,我还想再问什么,她留下一个地址挂断了电话。 我一夜没有睡,可也不觉得困,我顶着一双肿胀漆黑的眼睛离开家,打了辆车在餐厅附近的步行街停下,晃晃悠悠往前面走。 深城的商业区是国内最繁华之一,在周末尤其明显,街道尽头的摩天大楼硕大的显示屏晃动着许多明星广告,我站在人山人海的花坛旁边,仰面看着屏幕一闪而过的林维止的脸,他为维滨开设在广州的一家分公司剪彩,镜头只停留了两三秒钟,可无法掩盖他像是一个矜贵的王者,在这座城市最高的位置,睥睨着云云苍生。 “阮语?是你吗阮语!” 我听见人声鼎沸的身后有谁在叫我,我下意识停下脚步回头看,男人从嘈杂缭乱的人群中挤出追上来,他笑着说还真是你,我还怕自己认错。 这个男人是我所有相亲对象中我妈和我都最满意的那个,至少和那些奇葩相比他最像个正常人,而我对林维止说的也是他,邹毅。 我问他怎么在这里,他指了指身后花店,“为我母亲定一束花,她今天生日。” 孝顺的男人大多是良善的男人,能够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也不会辜负其他人,我笑着说你妈妈有你这样的儿子真的很有福气。 他笑得非常腼腆,“这不是我们应该做的吗。不赡养父母如何成家立业,珍视善待自己的妻女。” 他说完抬起头小心翼翼看了看我,“你…最近又相亲了吗。” 我说没有来得及,新换了工作太忙。 他像是松了口气,“我也没有,能在茫茫人海找到自己喜欢的有缘分的很难,我觉得上天不会那么厚待我,让我在短短时间内遇到两个,所以与其浪费时间寻找错的人,还不如宁缺毋滥过好自己的生活。” 我脑子一抽问他找到了喜欢的啦? 他很拘束看我,又迅速垂下眼眸,这样的暗示我当然明白,我尴尬笑了笑,没有说话。 花店的老板娘招呼他去拿包好的花束,他朝我道别,他跑出去两步又忽然转过身看我,有些不好意思,“我们还有下一次见面吗。” 我迟疑了下,“可以。” 他欣喜若狂又跑回来,找我要了手机号,他笑着说感谢,我问他感谢什么,他说谢谢给他一次机会。 他满头大汗,不知是紧张还是太热,他笑起来没有任何心机,简单得如同一个孩子,我情不自禁跟着他咧开嘴笑,他说他很快就会找我,他要带我去一家非常棒的餐厅吃饭。 他边跑边和我挥手,阳光洒下来,落在他朝气蓬勃的脸上,我盯着他站过的地方看了很久,才在一阵风的吹拂下回过神。 我到达和安然约定的下午茶餐厅,她已经替我点好了一杯番石榴汁和我爱吃的枣泥糕,我坐下后她托腮盯着我的脸专注打量,恨不得剜出一个洞。我问她看什么,她咂嘴说觉得我的私人生活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动荡。 我抓起一块点心往嘴里塞,“那你觉错了。我除了换了公司,过得还是那么糊里糊涂,单调枯燥。” “不,阮语,这世上有两种事,是藏不住的,不管演技多么好的人,能掩盖住一时,也掩盖不住一世。” 我咀嚼的动作缓慢停顿,她笑着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照镜子看你这个部位,藏着春水一样的光。男人偷情出轨,周旋在妻子和情人之间,纵欲过度心思谨慎,就会眉间发黑眼神躲闪哈欠连天,那种发自内心的愉悦和思念,连说话都会游离。女人遇到了深爱的男人,眼神藏着万般柔情,看一颗柱子都会幻化浮现出他的脸。阮语,承认吧,你丫心里有人了。” 我差点被她吓死,我大声说没有! 我喊完之后又觉得自己的解释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她看我的目光更加意味深长,我心虚又心慌,赶紧把邹毅拉出来救场,我说我只是和他又联络上了。 她拍了下桌子,“那个没有生活情趣,对待死气沉沉的工作一腔热忱的理工男啊?你嫁给他还能有风花雪月吗,你让他陪你去坐旋转木马,他会拉着你讲一堆木马为什么旋转的知识!” “可现实世界大多还是邹毅这样的男人,平庸简单按部就班,没有雄心壮志过着随波逐流的生活,赚着心安理得的薪水。没有陋习懂得感恩脚踏实地的男人就是好男人。风花雪月不能适用于婚姻,而我们已经要开始准备随时踏入婚姻的围城,活在金字塔尖的男人既能有风月又能有物质的男人毕竟是少数,不是在街上随手就能抓一个的。” 安然揶揄我,“你只是被严潮坑怕了,在他的强烈对比下,对母猪一往情深的公猪都是柳下惠和范蠡,然而你这么能吃没钱的男人养得活吗?吃饭是一笔开销,穿衣生活又是一笔开销,人情交际奶粉育儿生病基金和你的零食费,阮语,当你把自己的伴侣定义为一个最普通简单的男人群体,你这辈子都不会有任何飞黄腾达的机会了。” 我叼着吸管喝石榴汁,“我不求那么多。” “你看人家时娅,追求林维止那样的男人,你看我,追求着温先生,他们多么高贵多么优渥,挽着这样的男人生活交际逛街,就连一起上厕所,都是这辈子最美好的事。不都说生孩子很可怕吗,我愿意为我炙热爱着的男人生一百个,我愿意一次次走向鬼门关。” 提到林维止我忽然呛了一口,我用纸擦拭着从鼻孔里喷溅出来的果汁,“时娅连已婚男人都不放过,你不要跟她学。” 安然握住我拿着纸巾脏兮兮粘乎乎的手,“阮语,扪心自问,已婚男人真的那么可怕吗?” 我被她问得愣住,她满脸郑重其事,“已婚男人和名字一样,只是身份的代号,代表他有了家庭,有了崭新的头衔,有了和他共同生活的伴侣,有了一份比单身男人更沉重的责任,需要他自律,克制,隐忍。但是你说,所有出轨的已婚男人都是坏男人吗?所有介入别人家庭的女人都是坏女人吗?你明白这世上有太多身不由己和意料之外吗?” 我蹙眉看着她,她慷慨激昂的脸孔是我在此之前从不敢想象的违背世俗和伦理的叛逆,“我如果爱一个人,我会爱得死不足惜,爱得不辜负自己,爱得像一个疯子。我才不管谁戳着我的脊梁骂我,也不管后果会怎样,我只要对得起自己动心一场,他有妻子,有孩子,甚至是一个罪犯又怎样,他不是人吗,我不是人吗,人不能有七情六欲吗,我承认觊觎别人婚姻的人是可恶的人,我也承认做恶事太多会下十八层地狱,可我连暂时都不能满足自己,我畏惧顾虑着多少年后的事干什么?如果他值得我爱,他会陪着我一起面对这个世界的唾骂与指责,如果他不值得我爱,我踏出雷池也不是没有余地收回来,所有的枷锁和胆怯,都是自己给自己的,都不能奋不顾身的爱一次,人为什么还要活着?” “跨越雷池的爱情,会伤害到一个无辜的女人,甚至一个无辜的孩子,一个无辜的家庭,这是罪孽!” 安然将她杯子里的水全部泼向了玻璃,玻璃上一条条水痕滑落,犹如一张哭泣的面孔。 她狰狞说,“阮语,你太懦弱了,如果连自己都过得那么压抑,那么逃避,那么狼狈,那么委屈,你还管别人干什么?他自己的妻子他都不管,你替别人操那份心做什么?这个世上没有道德的无耻之徒太多了,他们造成的恶果也比你大多了,你的慈悲心肠能改变吗?如果改变不了,你为什么固守着那点可怜的底线,让自己活得像一条失去了灵魂的尸体。” 我僵硬的身体贴在椅背上,我用了很大力气才颤抖着问出一句,“你什么都知道了。” 安然冷笑,她说她只是恰好路过,看到了而已。 她低下头觉得很好笑,“我很奇怪,但所有奇怪碰撞到了毫无理由的爱情,都不奇怪了。” 她说完拿着皮包站起来,推开椅子要走,在她经过我身边时,忽然偏头对我说,“最该无所顾忌不亏待不委屈自己的年纪,你活得像一个隐忍的老者。连梦都没有勇气做的人,连爱情都不敢幻想的人,是不是比做第三者更加悲哀?” 我拿着水杯的手狠狠一颤,里面的石榴汁倾洒出来,喷溅在我的脸上,鼻尖,唇角和眼睛里。 那样冰凉,却让我感觉到了一丝滚烫。 林维止吻下来的感觉忽然卷土重来,我像一具木偶用了很大力气才抬起手,触摸到自己潮湿的唇上,没有勇气做一场梦,没有勇气幻想一场根本不能触及的爱情,看着她们为了不可能的事而山崩地裂疯狂抗争,我忽然觉得自己很沧桑,也很可悲。 第三十六章 黎黎 林维止果然非常信守诺言,在接下来两周内都没有出现过一次,不只是他,包括他身边的每一个我眼熟的下属,都消失得彻彻底底。 对于一个曾经一天内最多出现过三次毫不迟疑将一切相遇都戛然而止的男人,我忽然觉得措手不及,又失魂落魄。 有两次出差办业务路过维滨门外,我一再控制自己的视线,可最终还是向心魔屈服,我透过一闪而过的窗子看向那栋熟悉的银色楼宇,他的车甚至都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 没有,关于他的一切,都没有。 我沉湎在半梦半醒间将工作搞得一塌糊涂,严潮那几天又开始挽回我,在我的毫不理睬下自娱自乐发动了猛烈攻势,甚至不知从哪里学了一段吉他,在楼下边弹边唱,在公司掀起轩然大波,我白天躲他晚上加班弥补自己的纰漏,经常在公司独自忙到凌晨,甚至治好了我的黑暗恐惧症。 赵总派出公关到维滨询问合约的后续事宜,但维滨对此回应非常冷淡,大有单方面终止的意图,私下也确实曝出维滨这单合约接触了一家最近风头正盛的娱乐公司,谈得颇为愉快,这家娱乐公司不仅做广告宣传业务,在市场口碑极佳,而且旗下还营销模特经济事务,在一些大型的展会与平坦都有自己的台柱,这样的连锁效应完全是赠送,维滨财大气粗可也是商人,当然愿意捡更好的合作方来互惠互利。 乔尔得知这个消息后集体炸锅,赵总慌得不行,他推掉了三个邀约就为了全神贯注做好维滨这档方案,没想到竹篮打水一场空,他在焦头烂额时想起了我,将我堵在食堂旁边的咖啡小座,恳求我亲自去见林总,将这单合约力挽狂澜。 我再三表示我和林总的关系只是截止于那天,之后再无联络,赵总不信,他说很难得看到林总对一个女人如此感兴趣,连自己的清誉都抛到身后,如果我去找他,绝对可以挽救这样濒临破碎的局面。 他语重心长劝说我,“阮语啊,听说你分手了,前男友想要挽回你很苦恼,其实让一个男人死心的最好办法就是尽快有一段新的感情,既可以调剂自己的生活,还能够阻挡那些纠缠不休的人。像林总这样的男人,几乎是没有女人不喜欢,我看得出他对你的兴趣有多么浓厚,只要你肯,我想荣华富贵根本不是难事,何必这样朝九晚五疲累自己,你能想象这样的兴趣放在任何一个女人身上,早就开花结果了吗?你可真是够沉稳。” 我蹙眉问难道您不清楚林总有家室吗。 他反问我那有什么,这社会年轻漂亮的姑娘选择有家室的男人还少吗?林总不是普通人,有家室不妨碍什么。 我哑然失语,我忽然意识到,似乎关乎林维止,只有我可笑得遵守屈服着世俗和伦理,所有人都认为没什么,任何桃色都可以被原谅,而我却把它看作罪大恶极。 我那段时间被赵总追得不行,我躲进女厕所他都会在门外叫我两声,催促我尽快落实。 维滨那边还没有完全敲定到底交给哪家来做,赵总不死心,整个乔尔都不死心,不甘到手的肥肉又跑掉,能够攀上维滨对任何公司来讲都是一件极大的荣耀。 我几乎被逼得要辞职,我终于明白林维止为什么会告诉我这个社会很现实,而在成人世界用所谓的退让和仁慈是不能玩儿赢的,每个儒雅宽宏的人都藏着一副青面獠牙嘴脸,当利益触礁就撕掉伪君子的面具,露出自己的真实样貌,当利益触手可及,不惜一切代价去争取,即使是踩着自己人的尸骨,残忍无情到令人发指。 我好不容易混到周末,约了时娅出来到游戏厅打怪兽,她不喜欢玩儿,在旁边涂抹指甲给我支招,她说看我最近印堂发黑,像是招了小人,我说我招了不止一个,整个乔尔全都是小人。 她哈笑,“才知道啊,阮语,我当初怎么说来着,离开了严潮,你是没有办法生活的。” 我放下玩具枪问她怎么这么瞧不起人,她说难道不是吗,失去了严潮,不单单是爱情而已,还有嫁入豪门的机会,以及最至关重要是失去了林维止这棵大树,背靠大树好乘凉的道理三岁孩童都知道,可见这个世道有门路更胜过一切学历和才能,老板的儿子就算是傻子,人家照样有继承权,部门职员就算是天才,不给你机会也只能埋没在人海。 “严潮算什么豪门啊,他顶多是啃老。” 我气鼓鼓往门外走,她拎着包在后面不急不缓跟着,“阮语,认命吧,他啃老不可耻,这是得天独厚的恩赐,你我想啃还没有呢。你如果跟着严潮他姑姑也会管你,你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和资源,根本不用卖笑讨好上司,严林两家戳在那儿给你撑腰,谁敢为难你威逼你?现在你完全靠自己,以你的木纳和耿直,你根本在职场存活不了三个月。” 我们走到一家报亭,她叫我等会儿,她敲开小窗口询问有没有新一册的彩妆期刊,老板将一本五颜六色的杂志递出来,她津津有味翻找着她已经盼了很久的三十六C套装,“多少人想要你的机遇都等不到,你却往外头送,他玩儿就玩儿呗,你还指望着自己能满足老公一辈子需求和欢心吗?栓不住是早晚的事,人家有钱有背景怕什么啊,你平头小百姓,嫁过去想要好日子就得受点委屈,我当了那么多男人的小蜜,我不比你惨?我看透了,女人在职场能混一辈子吗?结婚生子哪个不是砍了你一多半的热情和精力,还是找个男人依靠最实际。” 时娅指着其中一款特别夸张的烟熏妆给我看,问我这个要是抹了什么效果,我心不在焉说恐怖片导演会选中你。 她意兴阑珊丢掉那本杂志,又拿起深城当天的早报,正好敞开的页面是政界风云,她对这些不感兴趣,刚想随手翻过去,忽然目光定格在报亭后面一家港式茶餐厅橱窗里男人的脸,以及他对面模糊的女人身上,她辨认了很久,整个人忽然炸裂,“操!这个女人,竟然敢动我男人!” 我拿着故事会的手被她打到,指尖一松,书本掉落在地上,正好砸了我的脚趾,我赶紧弯腰捡,对报亭的老板说抱歉,掏钱要买下来,我翻找皮包的过程里,时娅一直在破口大骂,我不理解她骂什么,我问她是彩妆又涨价了吗。 她揪着我的衣领指给我看,“阮语,你看到了没?” 她手有些颤抖,仿佛气到了极点,我顺着她冒火的视线看过去,刚刚捡起的书本又一次狠狠跌落,像一块天空,倏然坍塌下来,砸痛了我每一根神经。 男人是阔别两周之久的林维止。 他穿着非常休闲的白色服装,神采奕奕面带微笑,一只手执杯浅浅饮着,另外一只手在对面女人的撒娇下握住了她指尖,女人笑得十分羞涩甜美,犹如堕入一场忘乎生死的热恋,在林维止的绅士与温柔中开得鲜艳无比。 侍者端着菜品送到那一桌,林维止没有回避外人,而女人在他的纵容之下胆子更大,从座位上起身探到他面前,在他唇角吻了一下,林维止原本只是浅笑的脸孔溢出更深邃的笑意。 时娅问我看清了吗,那是不是严潮的姑父,和一个妙龄女子。 我难以自控颤抖起来,手掌在顷刻间变得冰凉,迅速冻僵的呼吸几乎流逝走了我三分之二的生命。 时娅始终等不到我回应,她偏头看向我呆滞的表情,觉得非常可笑,“这就是现实社会,人们为了钱和地位无所不用其极,男人不择手段背信弃义,女人深知无法自己争取什么,很难在男人掌控的商业版图上占据一席之地,但她们可以走另一条捷径,抢夺拥有权势的男人,俘虏了他就等同于自己得到了天下。你所谓的礼义廉耻道德准绳,根本约束不了任何人,只能约束你自己。” 时娅的话更胜过从天而降的冰雹,带着杀人般的冷血狠狠砸向我的身体我的心脏我的肺腑。 林维止原来可以笑得如此温柔,而那样的温柔,和对我时毫无两样。 对面的女人尽管被餐厅张贴出的粤菜套餐遮盖得模糊,可难以藏住她漂亮娇俏的脸孔,我觉得她很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而且我不会认错,因为这样美丽绝伦的脸蛋,任何人看过都势必过目不忘。 我哑着嗓子问时娅有没有见过她,时娅只顾着生气,她说我怎么见过,这种眼睛里藏着风骚的贱蹄子满大街都是。 她说完愤愤不平撕毁了手上的五十元纸币,朝半空一挥,洋洋洒洒的碎片落下,她眼底闪过一抹凶狠,“不急,既然林维止跨越了雷池,那么我就有机会和这个女人一争高低,看到底鹿死谁手。我根本不相信在深城还有比我更懂男人的女人。” 我苍白的脸没有半点血色,她并没有发现我的一反常态,因为她完全沉浸在自己按捺不住要尝试的战术里,她盯着那面玻璃意味深长说,“已婚男人的爱情就像是悬崖峭壁开出的花朵,它非常美丽,也非常诱人,它的黑暗污秽在女人眼中无比圣洁,它吸引了太多人不顾生命去采摘,明知道当从万丈悬崖拔下那一刻,也许粉身碎骨,还是想要赌一把,否则怎么甘心朝命运低头。” 我看向时娅,“有些人赌注很小,有些人赌注太庞大,也许我错了,我不该因为自己拿不起赌注,没有胆量去搏一把,就耽误你赌。” 时娅蹙眉问我什么意思,我接过老板找来的零钱一言不发塞进皮包,右脚踩住了书本,可我没有捡,我已经丧失了全部的力气。 时娅忽然变了脸色,“你赌什么?”她掐着我的手指很用力,“阮语,你说清楚。” 我说我没有什么好说。 她问我难道不该解释一下,我刚才的弦外之音吗。 我红了眼睛,我说看到这样一幕,我的难受不亚于你。 她脸色愈发狰狞,“你难受什么?” 我张了张嘴吧,才发现自己喉咙内积蓄着酸楚的唾液和泪滴,它们为何而来我不知道,但我从不曾如此伤感又痛苦过,即使和严潮分手,即使第一次发现他出轨,我都没有这么难受过,我终于明白哭不出来又无从发泄的悲伤,才是一个人最大的悲伤。 它在骨子里一点点滋长发芽生根,将红色的流淌的血液变成漆黑与凝固,不冷不热的折磨着我,越是有人笑得灿烂明媚,我越是觉得黯然神伤。 我低低笑出来,那些难缠的泪随着我呼吸的颠簸急于突破而出,最终又在我极度的隐忍下咽了回去。 时娅被我一番话搞得莫名其妙,她还想再问什么,与此同时我们全部注意到林维止早已不吃,他耐心等女人用餐,女人非常喜欢撒娇,她不断仰面对林维止央求什么,甚至连自己唇角和鼻尖沾着的食物残渣都没有察觉,林维止用自己的手指抹去那些秽物,他薄唇微微蠕动说了句什么,眼底笑意深邃,女人红了脸,撂下勺子满面春风从座位上离开,挽着他走出店门。 时娅拉着我钻过两棵树之间布满的荆棘毛刺,站在墙壁的角落,这里正对着林维止银色宾利的车头,女人挽着他从旋转门内走出,徐秘书立刻从驾驶位下去,她喊了声林总,询问他这家餐厅的菜式是否合口味,林维止将手从女人臂弯中抽出,揽住她的腰将她抱住,问她喜欢吃吗,女人笑着说有你陪着当然吃什么都很美味。 他嗯了一声,银色车后一辆黑色轿车此时闪了闪灯,里面走出一男两女,两个女人打扮都非常朴素简单,下车直奔林维止身旁的女人,为她头顶撑了一把伞遮阳,男人笑着问黎黎陪林总吃好了吗。 女人笑而不语,徐秘书走过去和男人握了握手,“黎黎小姐深得林总喜欢,林总很少与女人私下接触,黎黎小姐应该算是为数不多的一两个之一,林总已经说了,看在黎黎小姐的面子上,这单利润数目庞大的生意自然交给贵公司来赚。” 男人喜不自胜,徐秘书又说,“林总不喜欢黎黎小姐抛头露面,也不忍心看她到处拍摄杂志很辛苦,林总有意为她解约,具体数字您这方协商好再来告知我。” 男人似乎早就想到是这样的结果,他笑着说林总开口要人,自然不敢不成全。 第三十七章 满城风雨 我盯着那个女人被遮挡在伞下的脸,她上半面隐匿在阴影下,下半面暴露在阳光中,那是一张极其具有辨识度的脸,我记性很糟糕,但这个女人也许因为和林维止的关系,我第一时间想起了她,我问身边已经气到脸涨红的时娅,“你知道新丝路模特大赛吗。” 时娅说怎么会不知道,哪一年都在举办,输送了那么多小三二奶界的佼佼者,她也吃这碗饭,当然会知彼知己。 我指了指那名被叫作黎黎的女人,“她不就是05年深城冠军吗。” 时娅听我介绍完很惊愕,她隔着有些遥远的距离仔细打量黎黎的脸,“是她吗?” 新丝路模特大赛最大的市场就在南方,南方沿海城市独立成为赛区,这里的冠军分量并不比最终全国总冠军逊色什么,相反很多时候风头更盛,得到邀约出镜的机会也更大,以致于大批女孩不争最后的桂冠,却为一城冠军厮杀得头破血流,花样百出。 深城作为最富庶繁华的大都会之一,这里女孩条件都非常出众,能够脱颖而出成为冠军,可见除了自身实力不俗,手段与心机也极其重要,否则如何打动评委愿意为了她操纵最终的网络选票呢。 鬼都知道这些选秀比赛充斥着黑暗的内幕,并不是真正观众看到的结果就是实际结果,关系户和潜规则上位的女人不计其数,能够拔得头筹绝不是凭借单纯的美艳,很有可能是交易。 时娅在漫长的几分钟后才恍然大悟,“真是她。” 她脸上气愤张扬的表情淡了许多,“这种狐狸精,我还真是没把握赢。” 时娅的口气我听出了不对劲,“你了解内情吗。” “05年是模特大赛最乱的一年,各方妖孽大显神通,评委组织也一塌糊涂,不少关系户往里面塞人,光流言就说有三个商人二奶进了总决赛。她们不缺钱花,不缺男人捧,就想要个好名声,人这辈子都有一张履历表,它越是精彩丰富,人越是高傲光彩,女人不都虚荣吗,尤其长了漂亮脸蛋的女人。模特和小三儿,你说哪个好听。” “黎黎之前是吗?” 她耸了耸肩,“那谁知道。就算是,公司在她拿下冠军后也抹得干干净净了,林维止不查,那个包过她的男人不说,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她的底细。” “现在的八卦人肉那么无所不能,挖出一个女孩子的过去还不是轻而易举。” 时娅恨铁不成钢让我闭嘴,“你是深山老林里的猴子吗?人情世故你也才太菜了。著名影星的内幕挖出来卖给报刊杂志能拿到一百万到一千万不等的报酬,而模特即使是国际名模也不吃香,谁会去关注留意高价追踪,再说花都很会造势,不亚于任何一个经纪公司,现在黎黎又攀上了林维止这艘船,再大的风浪也不敢往她身上拍了。得罪她和得罪林维止有区别吗?” 我忽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这世上的男人总是可以从一段感情里迅速抽身投入到下一段,甚至快速到让人看不清他到底是否曾在旧情里付出过真心真意,男人在风月里总是扮演着演技最高超的角色,而女人无论拒绝分开得多么干脆,都需要漫长的光阴沉湎遗忘抽身。 除非是老死不相来往的痛恨,否则都逃不过这样的定律。 “阮语,如果你当初给我机会认识他,现在他身边的女人就是我,你要什么我都可以让他答应。你根本不会被公司逼到这个份儿上,签约轻轻松松一句话的事。” 我没有听进去她的话,那个和顾黎黎助理一起下车的男人正对林维止询问要怎样为黎黎解约,徐秘书说难道还有很多种方式吗。 男人解释说像黎黎这样的模特,为公司带来极大利润,前程非常光明,一般是不会全盘解约,而是半解约模式,依然掌控她的大部分事务,但是给予更多工作方面的独立和自由,也不干涉感情生活。这种解约赔付是全盘解约的三分之一,也就两三百万。 徐秘书笑着问,“怎么,我们林总如果连千八百万都拿不起,还怎么做商人。” 男人连声附和当然知道林总的实力,只是不确定林总是否要为黎黎掏这笔钱而已。 林维止揽着顾黎黎的腰肢说,“再多出这笔钱十倍,我也不会拒绝。” 徐秘书从公文包内摸出一张支票,她将支票举起给男人看了一眼,“只要合同送到,支票立刻会填写您满意的数字奉上。但是黎黎小姐之后的所有演艺事务,都将与花都无关,黎黎小姐的一切衣着暴露照片也必须下架。” 男人说这是一定,会做到让林总满意的程度。 两方达成口头协定后,男人问黎黎要不要回公司一趟,黎黎很不情愿,她挽着林维止的手一直没有松开,徐秘书将车门拉开,林维止先坐进去,黎黎拿不准他是否要带上自己,求救般的目光看向徐秘书,徐秘书对男人说,“林总要带黎黎小姐回公馆。” 男人一怔,“是林总私人住宅吗?” 徐秘书微笑点头,黎黎似乎很激动,林维止的私人住宅除了严徽卿从没有第二个女人去过,这样带回去意味着什么,男人在名利场上混了这么多年自然很清楚,他看着黎黎的眼神都有些变化,黎黎坐在林维止旁边后,徐秘书将车门关上,她和男人告辞,叮嘱对方尽快送来黎黎小姐的解约合同。 那辆车从我面前缓慢驶过,徐秘书正偏头看向另一边路口准备拐弯,顾黎黎笑容满面贴上林维止身体,一只手在他腹部停下,不知道摸索什么,林维止在车正对着我的地方忽然回头,我不确定隔着玻璃他是否发现了我,但我还是吓得六神无主,迅速蹲下藏在灌木丛后,时娅低头问我躲什么,我颤抖着手指解开自己鞋带又系上,“鞋子松了。” 林维止与顾黎黎所在的花都模特公司签约的事很快满城风雨,对于两家公司合作倒是没什么,偏偏林维止以权谋私,因为和顾黎黎的私人关系而敲定这笔合约,并没有考虑到这家公司是否有足够的能力和资本做好这样的广告,花都不止打败了深城广告界的大佬乔尔,也打败了争夺这次广告项目的其余三家老牌传媒,花都并不是倚仗自己过硬的技术和口碑,仅仅是卖了一个女模特,竟然一跃成为广告界新秀,连带着自家其他模特都借势风生水起三栖开花,在同行当中引发不满。 林维止在商场素来以难缠闻名,无坚不摧难以下手,他不贪色不贪酒,应酬桌上最怕这样的客户,对方就算想要深入都没有可以突破的软肋,没有喜好的人,是最可怕凉薄的人。 而林维止对妻子的深情更是深城佳话,许多人都在私下说,想要巴结林维止,不妨走他夫人的捷径,他如此深爱发妻,妻子肯说好话,他势必不会拒绝,可就是这样一个完美无瑕的男人,竟然也拜倒在美艳的名模裙下,林维止的名声在一夕间出现了裂痕,他十好男人的帽子被亲手打碎。 我和严潮共同的朋友说,严潮爸妈在娱乐杂志看到了狗仔拍摄的顾黎黎穿睡裙打开林维止公馆窗子的照片,顿时火烧眉毛,一起找到了严徽卿在深城的别墅,将这件事大肆渲染给她,而严徽卿并没有太怎样,只说林维止很有分寸,不会闹出格,让他们不要捕风捉影,充分为自己丈夫保全了颜面。 安然看到这个消息打电话给我,问我什么心情。 我正在办公室敲打一份文件,我歪头夹着手机说没有心情,和我并无关系。 她笑了声,“呐,你这个女人啊,怎么说你好。” 我抚弄在键盘上的指尖顿了顿,“顾黎黎那么美,我是男人也逃不过她的温柔冢。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感情,电光火石霎那间碰出了感觉,就自然而然了。” 她说当然是这样,但她就是觉得很蹊跷,她不否认林维止碰了顾黎黎,否则也不会有那样的照片曝出,而且维滨的公关也没有澄清,显然是默认共度深夜的事。但林维止有钱有势不是这一年半载,他什么没见过,在那样年轻气盛的年纪都不曾出格,现在更加沉稳,会如此浮躁任由自己声名扫地吗。 安然说完沉默了一会儿又发出很好笑的声音,“可是,可是商人那么精明,如果不是真的看中了她什么,他也不会这样冒险,我猜他不一定喜欢顾黎黎,但对她的肉体难以抗拒,男人总要有正常的生理发泄。” 她说完没等我说什么直接挂断了,我听着那边的忙音觉得莫名其妙,再想聚精会神工作却死活找不到状态,整颗心都乱得一塌糊涂。 赵总很不甘心自己的食物被半路拦截,而且还是一个在广告方面处处不如乔尔的公司,他在办公室发了好一阵雷霆大怒,他委派公关部经理带着两名客户部女秘去维滨要个说法,乔尔付出的精力心血不能白白付诸东流,可惜连大门都没进去就被挡了回来,林维止在深城的势力,那门不开就没人敢闯。 赵总急得嘴角长了三颗水泡,摆在我面前的两条路,一条是主动辞职,放弃这份薪水和环境都非常好的工作,另外一条是进维滨大门好歹要句话回来交差,我再三权衡选择了后者,人不能和现实抗争,工作必须要保住。 我换了非常不起眼的一件素色长裙,到达维滨楼下给徐秘书打了个电话,她听到是我立刻吩咐保安放行,让我去六楼会议室。 我乘坐电梯到达后,走出铁门看见她正在走廊上等我,她微笑朝我挥手,我迎着她刚走出一半,忽然寂静的走廊渗出林维止说话的声音,我本能脚下一滞,握了握拳。 他不在外面,而在一扇门里,声音说闷的,他话很少,只偶尔吐出几个字,更多是其他人在说。 我透过落地窗看了眼会议室,他正在开高层大会,针对新产品上市前的造势活动文案进行筛选,林维止坐在长桌的首席,眉眼专注聆听的同时,翻阅着手上厚重的文件,他身上的黑色西装没有系扣,露出里面蓝白相间的衬衣,他果然遵守诺言,不曾出现在我面前,是我撞上来两次,而他并没有再给予一个眼神。 我看了半响忘记将视线收回,徐秘书等了片刻轻轻喊了我一声,我身子一颤有些尴尬笑,她主动解释这个会议在重要关头,她没有告知林总我来,如果是大事必须要面见他,不妨到休息室稍等。 我立刻婉拒,“不需要林总来,只是赵总让我问问,维滨以后还会和乔尔合作吗。” 徐秘书说这要看后续产品是否立刻发布,暂时一段时间不会,花都在承接上市广告。 我说乔尔倾注了大量人力物力,公司职员都很抱怨,徐秘书说如果赵总委托阮小姐来要说法,那么她会和林总汇报一下,尽量补偿一部分,平息乔尔的怨气。毕竟都是同僚,日后也好相见。 我呼出一口热气,“那麻烦徐秘书了。” “阮小姐和林总曾经非常熟悉,如果不是您来,恐怕这边根本不会接待乔尔的人,林总太忙碌无暇顾及,而我也懒得与不认识的人打交道。” 我垂下眼眸盯着自己脚尖沉默很久,我其实想问林维止是否很喜欢黎黎小姐,但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呢,不只是现在没有,从前以后都不会有,何必多此一举,说让人误解的话。 “既然维滨已经和花都签了合约,那么违约确实不可能,乔尔也没有这个资本让维滨付出如此代价,能够要到补偿,徐秘书直接致电赵总沟通,不能的话就当我没有来过。” 我走出去两步,又忽然想到什么,我转身叫住正要进入会议室的徐秘书,“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她停下让我讲,我隔着玻璃看了一眼正低头浏览文案的林维止,“顾小姐当初比赛拿下冠军宝座,是她的实力还是林总的面子。” 徐秘书没想到我会突然问这些,她以为我叫住她是想再替乔尔再争取一下,看是否今天可以见到林维止,她完全没预料这样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阮小姐为什么要了解这个。” 我说只是好奇,对于娱乐八卦的好奇。 她盯着我看了几秒,语气意味深长,“只是这样吗。阮小姐是否内心有那么一丝不痛快。” 我反问她什么不痛快。 “黎黎小姐今天拥有的一切,原本都属于您,如果当初您肯,林总同样会让您过上这样受人羡慕的生活,他的公馆,他的私车,他的生活,他的一切都将是您的影子,而不是黎黎小姐。他宠爱的人,他陪伴的人,也是您,更不是黎黎小姐。林总这样的身份,从来不缺主动投怀送抱的红颜知己,他的克制是他的气度,他不克制也无可厚非,当您沉浸于所谓的道德准则,外面的人早就虎视眈眈。您在意的事其实根本不属于您的年纪该考虑的东西,一切都有林总去抵挡。” 我眼皮都不眨听她说完,“然后呢。” 她眯了眯眼,见我不打算坦诚,也没有多大兴趣,而顾黎黎已成定局,再怎么样也是如此,她不过是说了一篇废话,她笑了笑没再戳破什么。 她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大约还有点功夫,她没回避我刚才的问题,“黎黎小姐在模特大赛后才认识林总,不过林总确实为幕后投资之一,他不仅投资了新丝路,南省的电视模特大赛也有他的股份,下个月初将会举办新的一届,林总出面为黎黎小姐保驾护航,她将会成为这一届的评委以及为深城赛区冠军戴上桂冠的压轴嘉宾。” 徐秘书想了下说,“不出意外的话,林总也会陪她出席,这是林总第一次携带女伴出现在公众场合,夫人不喜欢抛头露面,以往林总都是独身。” 我苍白落寞的脸孔在她眼中非常明显,甚至有些可怜,我不动声色将头发抖落散乱,用来遮掩自己的失态,她问我还有事吗,我回过神来摇头说没有了,打扰。 她朝我点了下头,转身推门进入会议室,林维止听到声音并没有抬头看,仍旧沉浸于部下对那份文案的陈述讲解,整个人岿然不动。 第三十八章 面具男 乔尔和维滨因为这次事故成了死对头,乔尔不敢以卵击石,但却暗暗发誓与维滨再不往来,乔尔在广告界无往不胜的口碑在维滨身上栽了大跟头,受了前所未有的重创,而乔尔本身根本没有任何错,如此颜面尽失的事,当然咽不下这口气。 所幸赵总没有迁怒于我,反而觉得很愧疚,因为他曾有过要用我交换这笔合约的念头,他主动提出补偿,我没有接受涨工资的承诺,而是借着这个机会表明自己想离开客户部去公关部的态度,我之前在华锦就是公关职员,我觉得更轻车熟路,拉客户资源我是真的办不到。 赵总非常慷慨答应,我如愿脱离孟经理的毒爪,他也很清楚我是故意逃避他,之后在公司碰面两次对我都很冷漠,这梁子也无可避免结下。 我傍晚走出公司大门忽然看见邹毅捧了一大束玫瑰,满面笑容站在台阶下等我,我们这段时间走动了很多次,一起吃饭看电影轧马路,我对他谈不上怦然心动,可也不讨厌,他非常踏实,也没有不良嗜好,这些加分项都让我对他滋生出一丝好感,一个女孩独自撑着生活很累,有这样一份坚实依靠可以让我轻松许多。 其实在交往中我们谁也没有挑破,后来有一晚他陪我在江边散步,正好有一个男人向自己女友求爱,放了很多很多的烟花,我仰头看烟花时他握住了我的手,我没有拒绝,从那晚之后他就莫名其妙变成了我的男友。 感觉那男的成不成功不重要的,他是白捡了一个。 邹毅这种务实理工男是与浪漫绝缘的,他突如其来的惊喜实在令我措手不及,和我一起下班的同事都在旁边起哄惊呼,问我是不是交了新男友。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小声和邹毅嘀咕发生了什么,他笑着说机关交给他一个案子他办得非常漂亮,他已经升职成为小主管,以后他能给予我的生活会越来越好。 我想我是老了,这样一句毫无色彩的话就能让我觉得很感动,我其实特别羡慕那些被男人捧在掌心一心一意疼爱的女人,我曾经以为这辈子都找不到了,也许邹毅就是老天在最悲惨的岁月里赐给我的礼物。 爱与不爱重要吗? 如果爱得心力交瘁,爱得万人唾弃,还不如选择一个你不会为他感冒发烧心疼失眠,但他却愿意呵护包容你的男人来共度余生,至少我不会常常流泪。 我接过那束花说了句恭喜你,身边的女同事把我推进他怀里叫嚷着要看Kiss,两条舌头缠在一起的那种Kiss,邹毅是个比女人还腼腆的男人,他听到这样直白露骨的话笑得满脸涨红,他说这个还是不要给你们看了吧。 女同事故意逗他,“哎,你吻过我们阮语没有啊?” 邹毅想了下,他问头发算不算,女同事哈哈大笑,“哎呦,你们幼儿园啊,搞多久了呀,人家谈恋爱三天就上床,两个月打胎,你俩吻头发,玩儿什么文艺啊?” 邹毅急忙说怎么会打胎,如果以后真的有了孩子,一定要生下来,这是男人对女人的爱护,对孩子的责任。 女同事玩笑的脸孔有些僵硬,我想起我刚进入乔尔的第一天就听八卦保安说过,这个女同事谈过一场长达七年的恋爱,为那个男人堕胎四次,每一次堕胎都撕心裂肺,央求他能不能生下来,大不了先不结婚。 她是真的喜欢孩子,而不是倚靠孩子要得到什么。男人一万个不同意,后来他劈腿了,几个月后闪婚,她从共同的朋友那里听说,男人是奉子成婚,他对那个女人和未出世的孩子都疼爱得不得了。 不是不想要,也不是不肯结,而是不够深爱,才不想要被束缚。 我看到女同事几乎要崩溃痛苦的脸,赶紧制止邹毅让他不要再说了,我拉着他和她告别往停车场走,邹毅打开车门问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我坐进去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回答没有,你说得很对。 他递给我一个纸袋,里面放着各种小包装的零食,他非常清楚我爱吃,每次见面一定会给我准备很多食物,而且几乎不重样,除非我提出哪个很好吃,下次一定还有,否则又是一批新的。我很奇怪他从哪里找到这么多东西,时娅告诉我只有特别深刻的喜欢一个人,恨不得掏心掏肺给她,才会为了满足她像一个陀螺去寻找能让她眉开眼笑的任何惊喜。 细节之处才能体现一个男人的深爱,而宏观上每个人都能做到,只要他不是混蛋。 我吧唧吧唧吃的时候邹毅问我我们的事有没有告诉爸妈,我说他们知道,他听到非常开心,“他们支持吗。” 我舔了下嘴唇,把米渣卷进嘴里继续吃,“不反对。” 我的相亲对象都经过我妈千挑万选,虽然有俩渣男隔皮看不到瓤,但最起码都是她看过眼的才会让我去见,邹毅是这些人里她最满意的一个,现在他升了主管我妈自然更是举双手赞成,我都能想到她会说什么,“赶紧嫁,立刻嫁!给不给聘礼都没事,千万别等他眼瞎治好了,那人家就该反悔了!” 邹毅说他母亲也知道这件事,非常想要见一见我。 我拿着纸袋的手指一僵,没有接茬,打了个哈欠把话题岔过去,他察觉到我的躲闪,脸上表情黯了黯,没有再强求。 邹毅开车带我去了一条非常有趣的古玩街,我在深城生活这么多年从来不知道还有这么漂亮热闹的街道,整整一条长长深深的巷子,足有几百米长,两旁大大小小的商店摊铺鳞次栉比,我跳下车惊呼一声,邹毅告诉我他上大学常常跷课来,这么多年过去还保留着每个月来一次的习惯。 “你一个大男人,还这么喜欢逛街啊?” 他表情有些尴尬,“那时候陪女朋友一起,她比较爱这些小东西。” 他说完忽然意识到我们现在的关系,他急忙向我解释他并不是怀念什么,放不下什么,仅仅是这么多年的习惯而已,如果我不喜欢他以后不会再来了。 我身边此时路过一辆三轮车,车上插满好多红彤彤的糖山楂和草莓,我馋得流口水,挑选了最大的一串,邹毅看到我喜欢立刻掏钱包付账,我笑着舔了舔最上面一颗挂满的糖浆,“你还要为了我把自己的习惯都改掉啊?” “当然,我们是要过一辈子的,男人该有这样的度量,总不能让女人迁就自己,我什么都会让着你,只要你不离开我就行。” 我眯眼逆着有些微弱的阳光看他四四方方的好人脸,邹毅…可能受过特别沉重的打击,他爱得非常小心翼翼又忍耐卑微,我有时候觉得特别可怜他,很想要安慰他抱一抱他,但一想到可能过分亲密的举止会让我们接下来的交往收不住,万一他提出更进一步的,我暂时没有准备好,拒绝会造成感情的裂纹,所以我一直都在掌控自己的行为,不给他任何进攻幻想的机会。 这条长街到处都是叫卖声,那些好吃好玩到爆炸的东西让我目不暇接,我无比兴奋大声对邹毅说兵分两路,把每样都给我买一点,他踮着脚看了看来时的路,让我不要走太远,他买完了立刻回来找我。 我顺着攒动的人群往前面最深的巷子走,我眼前始终挡着一颗头颅,他太高大,很难不让人注意到,我们之间隔着的人朝两边散去,我看清了他的背影,微微愣住。 他很像林维止,不论是身形还是高度,但他又极其不像,我记忆中他从不会穿这样艳丽轻佻的颜色,明媚张扬的浅酒红,在阳光之下晃得人睁不开眼睛,风流得不可一世。 我捏着糖葫芦的手停顿在半空,呆呆打量他的轮廓,他戴了一张红色狐狸的面具,将整张脸都遮住,很多人都戴着那样的面具,似乎就在这条街上卖,他并没有发现我在看他,一名老者摆在地上的古书籍吸引了他留意,他弯腰挑了很多本,并且时不时和商贩比划两下,那人也不懂他的意思,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在上面写下一句是竖版还是横版,老者告诉他竖版。 他买了书站起来转身朝我的方向走来,我只顾着盯他看,当他和我擦肩而过时,我的糖葫芦蹭在了他西装领结上,他立刻停下,他盯着那块痕迹看了许久,我小声说对不起,他没有回应,继续要走,我拉住他手臂让他等一下,我从包里拿出一瓶爽肤水,朝那块痕迹上喷了喷,用指尖一点点刮掉,等到那块痕迹只剩下非常浅,几乎看不出来时,我才笑着说你可以走啦! 男人被我逗笑,他在纸上写下一句谢谢。 我抓住他的笔,也写了一句,“你听得见吗?” 他点头,我问他你是不是哑巴啊? 他面具后的五官是露出的,但藏匿于棱角的阴影下,可我还是看到他眼睛非常明亮深邃,那是一双像极了林维止的眼睛,几乎和他一模一样,他在纸上写了一个是字,我非常同情摸了摸他的手,他对我这样动作怔了怔,但没有躲开。 他转身走向一个摊位,买了一只非常巨大的糖人,他拿着递给我,在纸上写了送你。 我看着那枚糖人咽口水,金黄色的焦糖竟然比此时的阳光还要绚丽,可我根本不认识他,不能因为他像林维止就拿他的东西,我犹豫不决时他又写了一句,“我不会害你。” 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愿意相信他,我觉得有残缺的人一定都是善良的人,因为他们还活在这个世上是因为勇敢,勇敢接受自己的不完美,原谅命运的不公,不仁善是做不到宽恕的。 我叉着腰嘿嘿笑,“我妈妈告诉我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但你不会说话,所以你就不算陌生人啦!” 他似乎笑了声,我欢天喜地接过他手上的糖人,伸出舌头用力舔着,他在纸上写了三个字,“好吃吗。” 我笑嘻嘻点头,“最好吃的糖人啦!知道为什么吗?” 他看着我没有动作,我大声朝他喊,“因为是白吃啊!占便宜多么快乐啊!” 他彻底笑出来,我发现他牙齿很白,而且他微笑时更加像林维止,我撅起嘴巴对他说,“你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他在纸上问我什么人。 我张大嘴巴咬下一口糖,用手指塞着吃掉,“恶人,老王八蛋。” 我说完哈哈大笑,他反应很平静,我捅了捅他胸口问他怎么不一起笑,他听我这样说,也跟着笑。 远处叫卖大碗茶的摊位旁边围堵了很多人,那里戳着一根高高的木桩,大约有三米高,木桩尖顶拴着一个娃娃,有人在底下说谁能射中娃娃将它射下来,就送给谁,十块钱十只箭。 我拉着哑巴蹦跳冲过去,大声让商贩给我十只箭,我将糖人和糖葫芦交给哑巴,拿起箭对准娃娃拉弓,我一连射出九只都没有中,每一只都在即将射中娃娃时被旁边的桅杆弹掉,我拿着仅剩的一只垂头丧气问哑巴能不能射中,他将糖葫芦和糖人都握在一只手上,在所有人瞩目下忽然把我举起来,我吓得大叫,他把我举得高高的,而且毫不吃力,就像是举起一面旗帜那样轻松简单,我几乎伸手就可以触摸到娃娃,我大声笑着,把最后一支箭射出,果然射中了它。 我在哑巴肩上欢呼雀跃,笑得一张脸都是红扑扑,他深邃的眉眼溢出一丝明亮的光,光里含着笑,含着温柔。他掌心托着我的腰防止我掉下去,将我高高举起一直走出最危险嘈杂的人群才放下来,我一手拿着娃娃一手拿着糖人,丢掉了融化的糖葫芦,我问哑巴我们以后还能不能一起过来玩。 他正要在纸上写什么,我忽然听到有人喊我,邹毅满头大汗从身后的巷口追上来,一路跌跌撞撞,还差点踩了一个小姑娘。 他手上拿着气球玩偶和纸风筝,他从人群中挤出,仓皇失措中一把握住我的手,那只手上捏着的气球凌空而起,很快便逆着金灿灿的光芒飞远。 “语语,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把你弄丢了。” 糟糕,我光顾着吃糖人和哑巴说话把他给忘了! 邹毅额头的汗水顺着鼻梁和颧骨滴滴答答流淌下来,显得非常狼狈,我把娃娃夹在腋下腾出一只手下意识要伸过去为他擦拭,到达半空时又停下来。我很不喜欢这种亲密的动作,可毕竟我们是恋人关系,女朋友为男朋友擦擦汗水天经地义,如果连这样表面的关心都做不到,那也太失职。 我收回手从皮包内掏出湿巾,在他额头和脸颊轻轻擦拭着,他为我这样温柔的姿态惊住,半响都没有反应过来,等到我擦干净他的脸,我才忽然想起那个面具男人,我立刻转身去找,而他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黄昏降临这条街拥挤的人更多,邹毅非常小心拉着我的手往外面走,他转身时眼睛忽然落在我身后的地上,他指着问那是谁丢掉的。 我随着他视线看过去,竟然是那张狐狸面具,那个哑巴留下的。 我将糖人丢给邹毅,甩开他的手跑过去捡起来,在捡起的同时,狐狸面具底下套着的另外一张坠落下来,我动作迅速捧住夹在了膝盖中间,当我看清那是什么,整个人都愣住。 那是一张皮卡丘的面具,崭新的,没有戴过的。 第三十九章 风头 南省第五十二届模特大赛在经过两周的海选初选复赛和加时赛后,进入最终总决赛,深城入选的七名佳丽将和百余座南方城市共五十五名佳丽争夺最后桂冠,前三甲奖品是由维滨集团和一家大型娱乐公司共同资助,分别为价值一千万的包装推广计划,及一份长达三年的广告代言合约,拔得头筹的佳丽将和顾黎黎一起为维滨集团新上市的重磅产品联合代言,代言费几乎逼平国内二线明星。 我从赵总那里听到这个消息时,我正在吃棒棒糖,连带着那根细细的棍儿差点吞进腹中,林维止竟然和顾黎黎签了三年合约,这三年期间,维滨的所有产品都由她作为首席代言人,不管是房产巨幅广告,还是皮制品食品,无一例外。 这意味着顾黎黎将从一个十八线嫩模一夜之间成为一线名模,即使她非常美貌,可她的身高和资历根本不足以走上T台,不能上秀场的模特就永远挤入不了名模行列,除非可以代言知名度极高的产品,比如奢侈化妆和大型品牌活动,而维滨显然够这个资格,林维止已经开始了捧顾黎黎上位之路。 背靠大树好乘凉的道理俗人都知道,乔尔几乎炸锅,所有人都彻底明白维滨中途反悔与花都合作的关键是什么,全部都在于这个叫顾黎黎的女人。 我旁边的女同事把报纸摔在地上,她咬牙切齿,“狐狸!这要是放在古代就是误国的妖女!是祸乱江山的奸妃!” 她骂完仍觉得不解气,她拉着我的手不可思议问我,“维滨老总是什么人你知道吗?” 我迟疑了半秒才回答她,“男人?” 她肝肠寸断拍打着自己胸口,“那是女人的梦啊!你知道维滨的已婚女职员都怎样和自己老公吵架吗?她们会指着自己男人鼻子大骂,为什么你和林总都是身为人夫,他在天上你却在泥里?我是倒了什么霉才嫁给你?早知道你是这个德行,我宁可和林总的一只鞋过一辈子,也不要落在你手里!” 我愣了两秒,拍着桌子哈哈大笑,“你在现场啊,你看见了啊?要不要这么绘声绘色。” 她有些生无可恋,“那样像天神般高不可攀完美无缺毫无瑕疵和污点的男人,为什么会这样,我的心很痛。我替他妻子痛,替自己的梦碎了痛,他和他太太的婚姻比那些擅长作秀的明星夫妻更让人觉得真实美好,当小姑娘们翻阅着八卦杂志念叨着因为某个男星出轨我再也不相信爱情了,林维止承载了多少女人的期待,你根本无法理解那种失望。” 她松开我逐渐冰冷和颤抖的手,一根根指头掰着去数,“今年应该是他和他太太结婚九周年。他们熬过了七年之痒,熬过了生活的平淡,熬过了两地分居,熬过了男女失衡和风月的诱惑,却没能熬过婚姻自己失温。你说是不是这世上根本不存在既不用为钱财生计发愁,长相也都非常出色的夫妻,相濡以沫白首偕老?” 她捶胸顿足的样子让我忽然笑不出来了,果然这个世界不管有多少人丧失了道德观,认为追求爱情可以不顾一切限制,更多的眼睛还是在关注着所谓世俗和流言,婚姻之外的女人无不渴望着进入别人的围城,而围城中的女人又有苦难言。 当一个没有名分的女人得意洋洋,另外一处阴暗的地方就是一张泪流满面的脸孔。 人们穷其一生追随的身份与地位在这样的戏弄之下,也变得伤痕累累毫无意义。 我们无法把握的除了时间,灾祸,还有最微妙的人心。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抚一个少妇的心灵,我用力将破损的棒棒糖从牙齿上拔下来,“别生气了,又没抢你…” “阮语。” “老公。” 我后半句没说完的两个字,在赵总喊我之后脱口而出,他一怔,“什么?” 我打了个嗝儿,“老板。” 他脸上惊吓的表情收了收,“你知道紫荆花酒店今天模特大赛决赛的事吗。” 我说知道,深城一大盛事。 他告诉我去现场找到一位马总,他得到消息今天马总作为副评委一定会出席,马总欠了乔尔一笔七位数的广告尾款没有支付,他一直在躲,而公司那边也谢绝见客。 我问他为什么让我去。 他说公关部只有我马总不认识,而且再圆滑的人也圆滑不过他,那就是一条泥鳅,只有以静制动,以蠢克精,才能达成目的。 所有人在他说完这句话后都憋笑看向我,我很尴尬和他们挥了挥手,没想到我一直隐藏的缺点还是暴露了。 我换了一身清纯素净的学生装到达紫荆花酒店,门口早已经围堵得水泄不通,无数豪车占据了半边路,五名特警持枪站在大堂门外,避免稍后模特结伴离开造成围观群众拥挤踩踏。 我在对面便利店买了一只甜筒,以住客的身份进入酒店,紫荆花酒店我之前路过很多次,但第一次进来,这是深城为数不多的七星级酒店之一,一些大型活动都由这里承办,我踩在柔软的红毯上笑嘻嘻蹦了一会儿,忽然听到有非常粗鲁的声音在呵斥,“哎,那边的人,说你呢!玩儿蹦蹦床呢?不要挡门口的路!” 我正举着冰淇淋吃得津津有味,右边肩膀毫无征兆被一只大手按住,直接拎着我扔到了墙角,冰淇淋掉在地上,一丝奶油迸溅到我新买的鞋子,我啊地一声尖叫出来,转身对着抓我的保安大喊,“你推我干什么,我碍你事了吗?” 是可忍孰不可忍乎! 敢动我吃的,动我人都不能动我吃的! 保安横眉冷目,“你没看到外面有那么多保镖吗。” 我大声质问他保镖和我有什么关系,有保镖我就不能吃冰淇淋,那门口有特警我是不是连饭都不能吃了! “谁不让你吃,你躲远点,冒冒失失的冲撞了顾小姐你吃罪得起吗?” 我听到顾小姐三个字,脸上表情瞬间凝固僵滞。 深城最近一段时间出尽风头的顾小姐,除了顾黎黎不会有第二个女人。 我以为所有嘉宾和评委都准时到达场馆,我不会在大厅碰到任何人,尤其是顾黎黎和林维止,因为按照徐秘书所说他们今天是一起出席,林维止有守时强迫症,他绝不会允许自己迟到,没想到为了顾黎黎竟然抛弃自己的原则比我还晚。 我忽然意识到这个女人手段很不简单,她当初拿下新丝路的冠军绝不只是靠着潜规则和暗箱操作,她应该有一种魔力,能让优秀的男人为她再三放低自己的底线,让平庸的男人为她肝脑涂地。 这样的女人天生注定要混在名利场,而且会混得非常出色,当然她们如果生活在职场,只能让办公室多一丝乌烟瘴气和波霸横行,绝不是有实际建树的女人。 我下意识看向人声鼎沸的门口,穿着黄色礼服的顾黎黎在八名保镖护送下非常高傲走上红毯,保安十分殷勤将地上被我迸溅的奶油用手抹掉,笑着和她打招呼,而她当然不会自降身价去搭理这些平民,她视若无睹经过保安身边,一名拿着签到薄的礼仪小姐恰好在这时从一侧电梯内走出,她正低头核对是否有遗漏的贵宾,没有留意到顾黎黎迎面而来,非常莽撞结实得撞了上去。 礼仪小姐比顾黎黎更高一些,也略微丰满一点,狭路相逢勇者胜,顾黎黎被撞击得退后了两步,原本不要紧,可她的鞋跟插入毛毯没有站稳,又踉踉跄跄再次后退,撞在汉白玉的柱子上,裸露的脊背顿时磕出一块淡淡的红痕,她低低呼痛,她身旁负责提裙摆的助理见状大惊失色,急忙冲上去查看,当看到那块红痕,她整个人都炸毛了,她冲到呆若木鸡的礼仪面前,竟然扬手扇了她一巴掌,“你没长眼睛吗?你撞坏了顾小姐,稍后颁奖仪式她不能出席,代价谁来承担?” 礼仪小姐吓得红了眼眶,她哽咽着道歉,什么诚恳卑微的词语都说了,助理虽然暴力也没有继续为难,而顾黎黎因为背部的一点微红却不肯罢休,她皮肤雪白,一丝痕迹都显得十分醒目,她今天来就想要艳压群芳,一丁点瑕疵都不接受。 她让助理将经理叫来,助理劝阻她时间来不及了,她不依不饶说难道她就白白被撞了吗,经理不行,要老板来,紫荆花酒店的老板,必须过来给一个说法。 顾黎黎攀上林维止后堪称一步登天,从一只地上的孔雀成为了天上百鸟之王的凤凰,她急不可待向所有人展示她的风光和荣宠,而唯一能阻止她的人就是林维止,可他并没有这样,只是任由她张扬自己的地位,那么所有和她有所碰撞的人自然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礼仪小姐吓得浑身发抖,她哭着说真的不是故意的,在顾黎黎闹出大动静时,徐秘书忽然从大厅红毯处走出来,推开围拢的侍者和保镖,喊了声黎黎小姐。 顾黎黎背对着她脸色一怔,她反应过来立刻换了一副非常甜美的笑脸,转身问徐秘书是不是维止来了。 徐秘书说林总还没有到。 顾黎黎有些失落,“那我再等会儿。” 徐秘书看了一眼她脚上很高的鞋跟,“黎黎小姐能忍受吗?林总大约还有一段时间才能过来。” 顾黎黎本身就是模特,高跟鞋对她而言就像是寻常百姓吃饭喝水,她笑着说这没有什么,她只想维止和她一起进去。 我这才明白她为什么姗姗来迟,这样大型的场合她绝不可能连基本礼节都做不到,林维止可以疏忽,她不能,她毕竟还在上升期,也不是谁的太太,她所有的特权都是林维止所赠予,而别人毕恭毕敬的买账也是看在他的面子上,顾黎黎那么精明绝不会不懂,原来她是故意磨蹭想要和林维止一起进去,爱出风头的人果然无时无刻都不安分。 徐秘书为那名礼仪小姐解了围,又安排顾黎黎先进入场地,在座位上等林总,大厅内重新平息下来后,她才笑着和我打招呼,她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我也不知道说什么,我指了指入口金碧辉煌的大门,“那个,林总还没有来吗?” “林总昨天受了点伤,又熬夜办公,正在房车上休息,稍后接近尾声他会赶到。” 林维止受伤了? 我急忙问她林总伤得严重吗,为什么会受伤。 林维止在场面上的出行少则四五名保镖,多则动辄十余名,连打开车门这样的事都不需要他亲自来做,他能受伤的几率比太阳和月亮碰撞还要低,我实在想不到谁能让他受伤。 徐秘书说不严重,只是肩膀有些挫伤,类似于半脱臼,不过林总体魄很健壮,不碍事。 我很奇怪,“肩膀为什么会挫伤?” 徐秘书比我更奇怪,“林总说扛了重物,扛的时间太久,可能放下时候抻了韧带。” 林维止到底扛了什么重物能把他挫伤了,这不得一百多斤啊!这是一个巨大的口袋吗? 我脑补了一场严徽卿因为顾黎黎的事而和他争吵的画面,他大约是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在公寓做了苦力,擦擦玻璃搬运白菜之类的,他那么养尊处优,当然不是干活的材料,无可避免受伤。 我知道了这件事不关怀几句显得很失礼,我舔了舔嘴唇上被吹干的冰淇淋奶渍,“林总这么大年纪了,还是小心点,那些东西让别人去做好了。” 徐秘书一愣,我看她瞬息万变的脸孔立刻意识到自己失言,我赶紧摆手解释,“不不不,他不老,他一点也不老!是…是他扛的东西太可恶了,怎么那么重!” 徐秘书笑着看了一眼人流攒动的大厅,她问我今天过来是做什么,我将赵总安排我的事告诉她,她说看到了马总和他的秘书在评委席与熟人打招呼,她带我进去找找。 我求之不得,我笑着跟在她身后进入比赛现场,舞台上刚刚进行到第一轮礼服展示,这些留到最后决赛的模特果然非常出挑,随便拎出一个都是万里挑一的资质,我作为女人都觉得惊艳火辣,更不要说那些打着评委幌子其实都是各界商人老板来大饱眼福的男人,他们目光全程都没有从模特的双腿和胸部移开过。 其中35号女孩最为出众,在第二轮泳装环节刚刚开始就以她无可挑剔的黄金比例博得满堂喝彩,脸蛋长得也非常精致,现场所有女人能和她一争高低的也就只有顾黎黎了。 我正在潮水般的掌声中看得入神,贵宾席入口处的台阶上忽然闪过一道人影,接着临近的席位爆发出一阵骚动,盖过了逐渐弱化的掌声,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 第四十章 林维止穿着一身浅蓝色西装,那样清透的颜色衬托他十分俊朗,也显得年轻许多,天花板上不断闪烁的彩光投射在他身上,一道道斑斓的影,可能这世上再不会有这样美好的画面,长身玉立,人海深处,溶溶春光。 林维止身后跟随入场的礼仪小姐指给他第一排空着的位置,顾黎黎看到是他,立刻挥手大喊维止,她的声音惊动了后排所有人,都纷纷看向门口。 林维止穿过层层席位与人海,走到站起来迎接他的顾黎黎身边,顾黎黎笑靥如花,伸手挽住他手臂,娇滴滴问他怎么这样晚,她一个人好无聊。 所有人都看着这一幕,林维止语气淡淡说耽搁了一点事,她脸上与他格格不入的娇憨闪过一丝尴尬,她笑着说原来这样,办妥了吗。 林维止嗯了声,他这才发现顾黎黎穿了如此耀眼的明黄色,而且还裸露出一大片洁白的玉背,他问她不冷吗。 她刚想问他漂亮吗,如果他回答漂亮,她今晚即使不再千方百计出风头,也已经得到了非常好看的脸面,然而林维止这句不解风情的疑问让她到嘴边的话又活生生咽了回去,她说怎么会冷,这里很暖。 徐秘书走过去不知对林维止说了什么,他表情很淡点了下头,徐秘书又走回来坐下,我问他林夫人不会出席这样的场合吗。 她说夫人从来不出席。 “可是她不知道顾黎黎吗。” 徐秘书反问我知道又怎样呢。 我张了张嘴吧发不出声音,她笑着说,“林总这样的男人,他从结婚后这么多年都非常懂分寸,已经是很难得的奇闻。夫人很清楚他是怎样的人,怎样的丈夫,即使他做出一点出格的事,夫人也不会太过干预。” 我很惊讶说难道她不会伤心吗。 “婚姻和爱情不一样,几十年风雨同舟,再好的生活,再灼烈的激情,也都会失去味道。这世上会有一丝伤心都不给自己妻子的男人吗?普通百姓是鸡毛蒜皮养家糊口,上层人士无非就是不忠不贞,各自都捧着一本难念的经。” 徐秘书没有结婚,每天忙碌工作与林维止寸步不离,也想必没有时间经营自己的爱情,她能看透到这个份儿上,应该是非常聪慧理智的女人,所以林维止才会这样看重她。 我回过神后笑了笑,“普通人屈服于贫穷,所以都想要嫁入豪门,但豪门夫人也有她们不为人知的哀愁。林夫人是多么受人羡慕的妻子,可她一样也无法完全驾驭自己的丈夫。婚姻能不能走得长久,都在于男人一念之间。是克制贪婪,还是放任贪婪。” 徐秘书偏头看向我,她眼底有一丝讶异,“阮小姐这样明理,和您平时的样子大不相同。可惜您做的事情很糊涂。” 我不再回应她什么,她等了片刻见我没有兴趣再聊,也没继续强求。 林维止在首席的位置坐下,顾黎黎挨着他右侧,左侧是马总,我刚才趁他不注意偷偷拍了一张侧脸发给赵总确认,他告诉我正是这个不要脸的老家伙,让我不要给他留情面,如果他不承认,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栽他。 舞台上的泳装环节刚刚进行到一半,所有展示过的都会依次站立在舞台两侧,而后面陆续有新的选手上台,马总指了指正站在林维止对面冲他含情脉脉欢笑的35号,“这个女孩非常出众,而且她的底子很清白,我已经详细看过她的简历,财经大学新生,年方十九岁,出身干部家庭,美貌出众,不知道林总是否有兴趣。” 放在以前谁也不会问他这样的话,因为林维止洁身自好从不沾染风月的事所有人都知道,但顾黎黎上位后,他们都改变了这样的认知,世上没有不偷腥的猫,这话是不错的。 纵然坐怀不乱如林维止,也一样有自己的软肋,男人对美貌的女人都很难抗拒,他并没有为了某个满腹诗书清高孤傲的女子背叛婚姻和自己的声誉,他也仅仅是一个风月场的俗人,单纯看重了顾黎黎的脸。 因为她除了脸,并没有什么。 林维止目光在35号脸上停留了片刻,笑得十分隐晦,马总以为有戏,他小声挨着林维止耳朵说,“她对林总也很爱慕,看眼神就知道她的心思。林总如此风流毓秀的男人,我若是女人,恐怕也难逃您的魅力。” 林维止闷笑一声,“马总若是女人,还请放过我吧。” 马总哈哈大笑,摆手说我也不会是女人,那不是要逼死天下男人。 台上一具具鲜活美好的肉体,或者纤瘦白皙,或者丰满性感,在现场观看所感受到的视觉冲击和电视上绝不一样,简直震撼无比,再没有什么比这些女孩更迷惑男人心的诱饵了,旁边的顾黎黎看到这活色生香的一幕有些惊慌,她才刚刚得意半个月,她所有的前途风光地位,都赌注在面前这个男人的兴趣上,一旦她被人取代,她将重新回到从前到处跑场不受人看重出卖美色讨生活的日子,而且会更加悲惨。 活在世俗里的所有人都拜高踩低,被抛弃的情人会像是一张用过的卫生纸,让人厌弃,林维止的新欢也同样会狠狠奚落她,她的日子在腹背受敌中如何好过,她拼了命也要保住自己的位置。 顾黎黎侧过身挡住他视线,媚笑着和他东拉西扯,林维止被挡住后,35号从他目光里消失,马总有些不甘,显然35号和他有些关系,他非常想要将这个女孩输送到林维止的怀里,他笑呵呵说顾小姐这样的坐姿很容易走光。 顾黎黎本身不在意,她当初拍过的色情杂志比比皆是,她早就把光走得一塌糊涂,然而她现在很谨慎,因为林维止不允许她把那些恶习带到他身边,她听到马总的提醒变了脸色,立刻用掌心按住裙摆坐好。 35号再次闯入林维止视线,他在这时忽然偏头,越过她的脸看向她身后的49号,他问马总那个女孩叫什么。 马总情急之下脱口而出说不用管她,那就是个炮灰。 林维止挑了挑眉笑得奸诈,“哦?马总和其他评委商议过了吗,怎么知道她就选不上。” 马总尴尬讪笑,“她的资质还差一些,在35号的对比下黯然失色,既然是评比,当然要选择最优秀出众的。” 林维止盯着49号看了许久,他唇边的笑容越来越深,连49号都察觉到他的注意,在台上已经控制不住脸红起来,林维止意味深长说,“我认为她很不错。” 他评价完眉眼含笑问顾黎黎,“你说呢。” 顾黎黎哪里说得出来,她笑容勉强到几乎比哭还要僵硬,马总试探着问林维止的意思是,后者不声不响,可眼底的光束与脸上的笑容都已经很明显,沉默反而显得更耐人寻味,马总十分失落,台上所有女孩中,35号当之无愧是最美艳的一个,他认为百分百的把握竟然被打碎,他根本想不通林维止为什么会看中49号,那个连一半的名次都排不上的女人。 在马总转过头和其他评委传达林维止的意思,他忽然又制止,“看你们决定,我只是随口一说。” 马总立刻明白,他笑着说当然,我们也都这样认为。 马总和几名评委指着台上女孩正议论时,我看准了时机,马总但凡要点脸面,在这么多人的瞩目下也不会拒绝的我的催账,我推开旁边的徐秘书往外走,她问我去哪里,我说第一排,我沿着台阶一侧迂回过去,蹲在最头上的位置,马总正背对我,全然不曾察觉到我的逼近,林维止和我之间仅仅隔着心不在焉的顾黎黎,他是第一个发现我的人,但他没有出声,面无表情看向台上。 我喊了马总一声他没有听见,我干脆伸出手戳了戳他,他回头看见蹲在地上的我,蹙眉问我是谁,我说久仰您大名,我是乔尔的人。 他念叨了一句乔尔,猛地想起什么,脸上表情突变,那些评委都还在等他指示,对这个插曲一头雾水,他小声问我有邀请函吗,我说当然,门口保安也不是吃素的,没有能放我进来吗? 他冷冷摆手,“有什么等结束再来找我。” “可结束了,我还找得到您吗?” 他瞪眼,“你想怎样,搞砸了比赛,不是你能担待得起。” 我故作惊讶哦了一声,“那么如果比赛砸了,我会付出什么代价。” “你是犯法。” 他的蛮横不讲理令我脸上一直维持的低眉顺眼笑容敛了敛,“既然马总如此不讲情面,我也不再为您的声誉考虑什么。法律规定不能在模特大赛途中找别人要账吗?那么马总这样精通法律,是否知道欠债不还不只是道德范畴的问题,累积到一定数额也可以吃官司,马总以为没有欠条就可以拒不承认,但您知道乔尔的流通账面上是有和贵公司的资金往来,合约也非常清晰标注了几笔款项,缺少其中任意一款都能查证,您这样高枕无忧的勇气—” 我停住指了指自己衣服上的樱桃小丸子,“是来自于它吗?” 坐席上忽然传出一声闷笑,林维止原本冷冷清清的脸孔溢出一丝皲裂,马总看到他笑,非常尴尬配合着,林维止目光不曾从台上收回,只是淡淡说,“继续。” 我摊开手掌,“马总实力雄厚,更不能仗势欺人,您要为深城的企业做榜样,否则流传出去马总欠钱欠得理直气壮,连我区区小女子都为难,颜面可就丢了。我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嘴巴不好,万一让马总您日后难堪,您大人大量千万别怪罪。” 林维止垂眸盯着我粉嫩而小小的手心,他看了片刻偏头对马总说,“伶牙俐齿的债主,非常有趣。” 马总使劲挤出一丝笑纹,“让林总见笑。也不知道哪来的丫头,故意捣乱。” “不是乔尔的人吗。马总和乔尔的恩怨是否属实。” 马总当然不能否认这样的事实,他可不敢欺骗林维止,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掌心挡住自己眉眼时面红耳赤看我,他小声吼到底要怎样,我说您把支票给我,我立刻消失。 马总火冒三丈,林维止在一旁打断他,“马总想要息事宁人,还是最好别招惹女人,女人是无道理可讲的,她们不会理会你的逻辑,一旦她们掌握着道理,那就是生灵涂炭。” 马总很不理解林维止插什么手,好像在帮我要账,可又一个字都没涉及我,但他就是不好反驳,此时反驳就是在斥责他多管闲事,深城有谁敢。他点头连声说是是是,没有必要和女人计较。 他招手叫来在墙根处的助理,让他拿出一张支票,助理打开皮包取出支票薄,马总一边填写一边问我多少,我说一百六十万。 他一怔,“什么?你跑我这里碰瓷来了?明明是一百三十万。” “规定时间在去年年底补上一百三十万,可现在都几月份了,按照商业复利,马总的确应该支付额外的违约金。” 马总咬牙切齿说你这是无理取闹,根本不存在这样的说法。 他借着这个由头大肆发挥,让助理安排保安把我轰出去,助理抬起手臂招呼看守在入口的几名保安,他们走到我身后,马总让他们将我赶出去,保安伸手抓住我衣领将我从地上拎起来,他们正要推我上台阶,徐秘书看到这一幕立刻从后排走过来,她呵斥保安松手。 保安不认识她,受马总指派当然听命他一个人,他揪着我无视徐秘书继续要走,徐秘书伸手强势拦住,“谁允许你触碰阮小姐,林总有吩咐吗。” 保安听到她这么说,下意识看了一眼马总,马总蹙眉思索了片刻,他想问林维止这是什么意思,然而林维止看着舞台一副非常专注入神的样子,对这一切都并不打算过问,徐秘书忽然在这时蹲在我面前为我整理被保安抓皱的衣服,非常恭敬客气的语气说,“阮小姐,您受伤了吗。” 我懵懂摇头,马总握了握拳,他大手一挥在支票薄写了一串数字,助理接过他填好的支票双手递到徐秘书面前,徐秘书一闪身避开,助理碰了钉子,迟疑了下才递到我手里,我确定上面填写的是一百六十万,我立刻眉开眼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瓜子,手经过林维止面前扔向马总腿上,“礼尚往来,乔尔和您以后还是朋友呢。” 我说完才发现我给他的是奶香瓜子,我最爱吃的口味,我赶紧又拿回来,翻出一包柠檬味的给他,马总被倒来倒去的两包瓜子气得面色铁青,林维止眯眼注视舞台忍了又忍,最终在我转身时还是笑了出来。 更新时间敬告 暂时每天都是一更,4500字左右,有时候会5000多,大部分作者都是一章2000左右,我相当于两章合并为一章,大家看比较方便,那么更新时间是晚上11点~~ 这个时间比较晚,我一般六点吃完饭开始写,我写的非常慢,这个题材第一次尝试,上一本《情妇》现在更名《夜来香》我当时也是一天1万更新,可是每个人擅长的题材不同,这个我是尽力尝试写好,质量和速度我只能保证一个,可能等我后面写顺了,会尽量多一点。大家多多包涵更新速度,目前铺垫已经全部结束,姑父的戏份会越来越多,包括温先生,大家第二天早晨来看更新就可以啦~~ 晚安~~ 第四十一章 羞辱 比赛持续了三小时激战后,因为林维止的喜爱与授意,49号虽然资质平平仍旧拿下全场最具人气奖和最佳台风奖,成为除了冠军之外最大丰收的选手。 从最不起眼到备受瞩目,她整个人都有些难以置信,站在台上接受颁奖时还非常茫然恍惚,直到司仪故意搬出林维止,告诉她林总非常看重,49号才回过神来,她面红耳赤甜笑,说了声谢谢林总,这四个柔肠百转的字透过话筒传出,回荡在整个金碧辉煌的礼堂,顿时掀起全场高潮,掌声唏嘘雷动,林维止面无表情,仿佛那个林总并不是他,马总还没有看清楚情势,转身站起身示意所有人更用力鼓掌欢呼,林维止置身在一片别有深意的嘈杂中,唇角只是勾着很浅很礼节性的笑容,顾黎黎却面色铁青,她极其厌恶注视着台上的49号,不动声色握了握拳。 马总力保的35号毫无悬念摘得冠军,顾黎黎作为压轴嘉宾亲自为她戴上桂冠,并在现场签署一份长达三年的广告合约,35号初出茅庐就能和目前模特圈风头最盛的顾黎黎搭档,显得非常激动,她拿起话筒说看过顾黎黎拍摄的女闺,一直视她为榜样,没想到这么快梦想成真与她合作。 女闺是南省部分城市非常火爆的杂志,受众群体百分之九十都是男性,类似于国内风靡的男人装,风格极其火辣,穿着暴露甚至没有穿着的女模对着镜头搔首弄姿极大大尺度,每每出刊都是打了个擦边球,介于禁止发行的边缘。而顾黎黎攀上林维止这棵大树后从前有她照片的女闺已经全面下线,即使网上也找不到,此时被这样当众提起,所有人都有些愕然。 35号不知是真不知情还是失言,她说完仍旧毫无察觉,直到司仪小声提醒她,她才脸色突变慌忙改口,但是越描越黑,顾黎黎站在她旁边几乎要捏碎了手上的桂冠,在给35号戴上时差点戳破她额头。 我一边吃瓜子一边对旁边的徐秘书说,“女人间的戏,真是精彩绝伦。” 她吓了一跳,透过黑漆漆的空气伸出手摸了摸我,当她摸到我高高束起的马尾辫时,她登时收回手,“阮小姐?” 我问她干嘛。 她惊讶说你不是走了吗? 我指了指马总座位旁掉入缝隙内的瓜子,“我看他不吃,估计他一会儿会扔掉,我再捡起来。浪费什么都不能浪费食物,农民伯伯不容易啊。” 徐秘书被我逗笑,“阮小姐为了一包瓜子,又等了这么久吗?” “这还久啊!东街口的糖炒栗子,是全深城最好吃的了,过年时候排好长一条人龙,我等了六个半小时才买上,锅都凉了。” 徐秘书看我提到零食就发光的眼睛无比感慨说,“能活得像阮小姐这样快乐简单,也是一件难得的事。” 台上的颁奖仪式结束后,四名得到奖项的模特和主办方及投资商合影,林维止并没有上去,他只是端坐在位置上注视,顾黎黎与35号和49号都非常不合,站在季军旁边,脸上的笑容也没有她素常那般明媚自然。 仪式落幕后所有人在礼仪小姐引导下到达三楼的筵席场所,我被向后汹涌的人潮冲散,回过神后再找林维止他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徐秘书将掉落在两张椅子之间的瓜子捡起来,她笑着递给我,“阮小姐还真是神机妙算,不但马总没有带走,连清洁工都没要。” 失而复得的宝贝令我眉开眼笑,我手舞足蹈说尾款要回来瓜子也没有少,今天真是太美好了! 徐秘书扑哧笑出来,“阮小姐难道不知道您为什么会这样轻松把尾款要来吗?马总是出了名的坐地炮,他公司拖欠大大小小的企业尾款加起来足有上千万,他非常会颠倒黑白,而他的公司也很有实力,更重要他与深城领导交好,官场这把巨大的保护伞罩在他头顶,他哪里有什么畏惧,对方迫于他的淫威敢怒不敢言,乔尔的规模中上,也没有太大底气和他冲突,所以才会派出您这个新员工,闹出麻烦来总好过老员工对公司的牵连大,如果不是林总在,马总吩咐保安将你拖出去,您是没有任何办法的,您以后也不会再碰到他,甚至我猜测,您今天未必能安全离开,马总半黑半白,他不是做不出伤害您的歹事。” 我吓得抓紧了我的小瓜子,“那我要好好感谢林总啊。” 她点头说当然,林总虽然上次话说得很绝情,但他对阮小姐所作所为并不真的那么绝,否则刚才根本不会眼神示意我出手,如果您肯低头,他是毫无疑问原谅您。” 我不太想涉及这个问题,嘿嘿笑了几声岔了过去,徐秘书和我说话过程中接到了林维止电话,他似乎让她上去备一套新西装,身上穿的这件染了酒渍,徐秘书放下电话立刻离开,她走到门口又停下问我要不要下楼,她和我顺路,我点头说要,我刚跑过去,忽然赵总的电话也打进来,他在那边十分急促问我离开现场了吗,我说马上要走,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我已经要到了尾款,他急不可待问我乔楚拿到了什么名次。 我一头雾水,徐秘书听见我的电话,她比划了一个数字,35,我这才明白今天的大赛冠军正是乔楚。 我告诉赵总后他那边传来一声欢呼,但并不是他本人,他笑着说他儿子很喜欢乔楚,在加时赛网络票选就拉动很多同学为她投票,让我无论如何要到一张签名照,他给我加奖金。 赵总说完他儿子在电话那头不知吵闹什么,他迅速挂断了,根本没有给我说其他事情的机会,我盯着黑暗下去的屏幕,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了一张其实根本不值钱的签名照,连一百三十万的尾款都抛到了脑后。 我告诉徐秘书我还有任务,她让我先上楼,她去车里后备箱拿了林总备换的西装去找我,帮我要乔楚的签名照。林总这方的人开口,她一定不敢拒绝。 我对她千恩万谢,但我也有些纳闷儿,乔楚怎么会拒绝呢,有粉丝是好事,粉丝效应足以捧起一个路人,也足以压死一个巨星,她既然想吃这碗饭,当然深谙其道。 然而我所有美好幻想,都在后台找到乔楚时破灭得彻底,她一脸尖酸刻薄,和台上的样子判若两人,“什么,你要我签名照?你是谁啊?” 她上下打量我,“清洁工吗?” 这…这什么情况? 怎么和那些看到粉丝满面春风主动签名合照的明星一点也不一样。 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刚刚熬出点头就翻脸不认人,难怪都说长得漂亮的姑娘天生傲慢,她们自恃美貌,想要从社会和男人身上捞特权。 我忍着她嘲讽嫌弃的语气,笑眯眯说我是乔尔的职员,受老板委托,为公子要您一张签名照,乔尔主营广告项目,和一些模特公司都有合作,您一张照片也许能得到一个机会,这不吃亏啊。 我挺好一番话落在她耳朵里不知怎么不中听,她脸色更难看,“我难道还用别人赏饭吃吗?你不知道今天的结果吧。” 她伸手在桌上敲了敲,示意我看那新鲜热乎的桂冠,“我需要吗?乔尔又是什么,我接下的合约是维滨的产品,你该清楚在维滨面前乔尔是什么档次,你们公子我根本不认识,也不准备认识。” 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给顾黎黎做配。 我心里翻了个白眼,但脸上还在笑,“乔小姐,虽然您现在成了金凤凰,但凤凰也不可能一直在天上飞,您总有栖息落脚的时候,悬崖峭壁山水石头,多条朋友多条路,您休息的时候不也需要一点地方吗。” 她懒得听我解释太多,直接从椅子上站起来将我一把推开,“我还要去参加晚宴,不要耽搁我结识名流的机会。” 我穿着平底鞋跑得比她更快,我拦在她前面对她拜托,“这是我的任务,麻烦乔小姐…” “你的任务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认识你吗?” 她大声叫助理把我赶出去,她的助理很威猛,让我一瞬间想起了包租婆,她揪着我如同揪一只小鸡,我眼睁睁看着乔楚走远无能为力,助理见她下了楼梯才将我松开,指着鼻子警告我,“乔小姐要在稍后的晚宴上找到自己的后台,你可不要砸了她的计划,再出现纠缠,我找人打你。” 她转身进休息间拿行李,我趁她不注意沿着乔楚消失的走廊追上去,一直追到筵席现场,她没入人海找不到踪迹,我四下拨弄开谈笑风生的男女,怎么都看不到那样一张脸,她凭空消失了一样。 我正想追到对面男士最多的沙发区,可光顾着找人没有看到身后一群捧着酒杯的女孩,撞了其中一个姑娘,她毫无预料,杯里的酒水倾洒出去,全部溅落在对面女孩的礼服上,两个女人同时尖叫出来,转身寻找罪魁祸首,那个女孩看到我的打扮,知道我既不是刚才的选手,也不是任何一位名流带来的女眷,顶多是个下班的礼仪小姐,她扬起手臂对准我的脸打了下来,我被打得七荤八素,半响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你走路不知道看着点吗,你白长一双眼睛,那是摆设啊?” 女孩穿着白色礼服,胸口泼了一片红酒污渍看上去确实很狼狈,我知道自己有错,尽管被打了也不敢声张,我只是个小职员,没有后台和光环,这些进入决赛的女孩我一个都惹不起,谁也不知道哪个就一步登天,没有名次不代表没有运气。 我从包里翻找纸巾,连声和她道歉,我正要伸手去给她擦,她反手将我狠狠搪开,她在气头上又用了重力,我抵抗住已经很吃力,而且地面洒满酒渍,将瓷砖变得光滑又柔润,我脚底没有留神忽然打滑,直接朝后一仰栽在了地上。 噗通一声重响,我摔倒的同时惊动了周边很多人,她们听见声音纷纷回头看向我,当发现我躺在狼藉之中素色衣服被染得脏兮兮,有一些女孩发出笑声。 泼出酒水的女孩有些害怕我是否被磕出伤,她拉着推倒我的人说要不走吧,不要再计较。 可是女孩并不领情,反而甩开她的手,指着自己的礼服,“这是我经纪人从品牌那里借来的,去年年底才发布的秋冬高级定制,你知道杨紫琼吗?她年初还穿过同款呢。这么昂贵,你泼了我,你以为你就不用给我一个说法吗。” 女孩没想到刚才还相谈甚欢此时就兵戎相向,她瞪大眼睛非常好笑说你真是疯狗乱咬人,我也是被撞了,难道在马路上发生了连环车祸,你还要责怪中间的受害车辆吗? 两个女孩争吵起来,一时间难分胜负,越来越多的人围拢到四周,我挣扎着要爬起来,可地实在太滑,我身上湿漉漉完全不受控制,我尝试了几次最终又更加狼狈的滑倒,磕得骨头生疼,周围人都在看热闹,没有谁伸手扶我,或者他们有这个想法,但看到我身上普通廉价的衣服时也都放弃了,谁会为了一个平头百姓得罪两个前途光明的模特呢。 再说摸一手酒渍,不是脏了她们的华贵礼服吗。 两个女孩吵了很久也找不出该怎样解决,泼酒的忽然指了指我,“如果她不撞,我也不会倾倒身体,更不可能失重洒了酒。” 衣服脏了的女孩咬牙切齿,“让她赔,我得罪了品牌方,我以后再也借不来这家的服装,我的损失也要赔偿。” 和她们聚在一起的模特从头到脚打量我之后嗤笑一声,“她赔得起吗,看她寒酸的样子。她身上的衣服鞋子包包加起来还不如我一个墨镜贵。” 另外一个模特大惊小怪,“开什么玩笑,你的墨镜有三千多吧,她这身连三百都没有。一个全身上下不足三百元装扮的的贫民,把她卖了她能赔得起几十万的礼服吗?” 我被一群人包围住奚落羞辱的时候,换了一件粉色礼服的顾黎黎挽着林维止忽然从一侧水晶楼梯上出现,他们原本正在往一楼下来,在看到这样杂乱的一幕后,林维止停下了脚步。 我感觉到自己后背被一束灼热的视线盯住,始终没有离开,我有些僵硬回过头,隔着被香水溢满的浓烈空气和他对视,他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犹如王者,睥睨着所有人的的争吵,嬉笑和侮辱,将得意,失意看得一清二楚。 而这些人眼中的他,欣长清朗的身影被彩光笼罩,潇洒逼人,仿佛永远那般高不可攀,神圣不容侵犯。 像天神,像毓秀的灵。 丝毫瑕疵都亵渎了他。 可我此时却是真的狼狈,我死都不想被他看到的狼狈。这样的狼狈证明我过得多糟糕,甚至连保护自己说句话的胆量与资本都没有。 脏兮兮,软趴趴,平庸,胆小,懦弱。 如此滑稽的阮语落在林维止漆黑深邃的眼底,让我觉得自己不像一个人。 像…一条流浪狗。 被人驱逐谩骂厌弃凌辱,没有饭吃没有水喝,更没有栖身之地。 第四十二章 维止 顾黎黎在混乱中松开了林维止手臂,她飞快走下台阶,在打量我身上的污秽后,她脸色非常阴沉质问是谁闹了这样一出,有人指了指我面前站着的两个模特,还有一位侍者不知道是不是被顾黎黎的人授意过,忽然提到是乔楚,和乔楚有关。 顾黎黎听到乔楚两个字,非常怒不可遏,“怎么,刚刚拿下冠军就这样仗势欺人吗?是怎么招惹了她,让她当众给一个小姑娘难堪,这样的品德,也配做冠军。” 她打算伸手扶我,表现她的气度,可她很嫌弃我脏兮兮的身体,她手都已经伸出来,忍了又忍忽然还是缩回去,她觉得尴尬,大声为自己找台阶,问乔楚在哪里。 正和男人在角落谈笑风生的乔楚听到有人喊自己,她立刻端着酒杯过来,她推开人群发现我坐在地上,而顾黎黎满脸怒容,像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她很好奇说谁找我。 顾黎黎指着我,“这怎么回事。” 乔楚反问她我怎么知道。 “你不知道?” 顾黎黎叫过来那名指控乔楚的侍者,问他是不是亲眼看到,侍者说他没有看到乔楚伤害我,但在楼上化妆间,她确实对我恶言相向,还狠狠推了我一把,乔楚的助理差点掐死我。 这样一番指控,让乔楚瞬间被推上风口浪尖,她脸色有些发白,她不得不承认这是真的,因为走廊有安装摄像头,尽管不会有人去调查,可她否认后,万一顾黎黎要求看监控,她不是更加打脸。 她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了顾黎黎,被这样针锋相对。她确实有打算勾引林维止,可她没有成功,她和顾黎黎不会发生争抢的场面,她连靠近他的机会都没有,她怎么更深入一步。 “她阻拦我非要替她公司老板的儿子要我的照片,我没有办法给她,我怎么知道那个男人会不会用我的照片做什么勾当。她不依不饶拉拉扯扯,我走不了才会推她。至于助理做了什么,那我不清楚,我没有授意过,这不能算在我头上。” 顾黎黎冷笑,“用你的照片做勾当,你今天不过才崭露点头角,至于到底做了什么疏通,你自己最清楚。大言不惭以为自己的东西多值钱,出了这扇门谁认识你乔楚是谁,你还真拿自己当点什么。不过刚迈第一步就胡作非为,等到来日你有了大红大紫的机会,你是不是还要杀掉所有你看不顺眼的人,包括今天捧你的人,知道你如何上位内幕的人,都会被你看作耻辱和羁绊,要除之而后快?” 顾黎黎这盆脏水泼得太狠,让乔楚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地方幸免,她不由得产生一丝畏惧,十成有八成的模特上位之路并不纯洁,越是容易赚块钱越是容易滋生行业的毒瘤,她不能受了这身脏,否则以后会被当作把柄,随时随地挖出羞辱她,让同行幸灾乐祸,让外人大肆文章。 乔楚大声打断顾黎黎,“顾小姐,请口下留德,从本质而言你我都是一样的人,只是你背后有靠山,而我暂时一无所有,你自然可以随意凌辱践踏我的尊严。但我记忆中自己没有得罪你,如果你耿耿于怀颁奖仪式上我的无心之失对你声誉造成了影响,我向你道歉,希望你不要处处咄咄逼人,甚至栽赃陷害。” 乔楚指着仍旧坐在地上被她们的争执吵得近乎麻木的我,“在楼上我和她接触过,在楼下没有,我可以用我的前途,我的人性,我的良知和生命发誓,如有谎言天打雷劈。” 顾黎黎见自己说不过她,而那名侍者担心继续下去会闹大,也不再帮助她作伪证,悄无声息遁入人海消失,顾黎黎跑向从楼梯上走下的林维止,挽着他手臂哽咽说,“乔楚太过分,她既然做了恶事不敢承认那就不要做,她才刚刚得到一点甜头就忘乎所以,我只是可怜这个被她欺负的姑娘。” 林维止垂眸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推开她缠住自己的身体,他站在原地距离我还有几步远,却朝我伸出手,顾黎黎看到他这个动作有些愕然,她本能的将自己手落入他掌心霸占住,喊了声维止,林维止听到后毫不留情将她手指一根根掰开拂掉,“我名字是你喊的吗。” 顾黎黎一愣,顿时花容失色,她难以置信林维止会当众斥责给她难堪,她一直这样叫他都没有否认,怎么忽然又如此不满,她不敢争辩反驳,嘴唇颤抖着说我喊错了,你不要生气。 林维止不为所动,仍旧用那样危险的目光逼视她,她被看得委屈又羞辱,她小声喊了句林总,眼泪几乎从瞳孔内落下。 林维止阴恻恻的语气不带一丝感情和温度,“我这段日子是不是太无视你的嚣张,让你以为我没有眼睛和耳朵,已经认不清自己位置。” 顾黎黎慌乱摇头,大声说没有,她在他的戳破之下脸色又白了一层,她看出他眼底近乎厌弃的目光,那是她最畏惧的东西,这样东西的存在意味着她对这个男人的诱惑已经摇摇欲坠。 她慌不择路,再次攀上他手臂,她说你到底怎么了,我什么也没有做,我错在哪里你告诉我,我改还不行吗,你别吓唬我。 徐秘书不知何时回来,站在人群中看了很久的戏,她见林维止的脸色太深沉,她意识到顾黎黎要下台,她不在意这些女人的下场如何,她很清楚不管是顾黎黎还是任何人,在林维止心中从最开始的定位是什么,但她不得不为林维止的口碑做考虑,在这么多人的场合他不能对一个女子太苛刻冷漠。 徐秘书握住顾黎黎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后,避开了发怒边缘的林维止,她笑着说林总现在没有多余心情来看顾您,但您不要害怕,今晚过后就好了。 顾黎黎顾不得自己的颜面丢不丢,她怕得要命,她问徐秘书自己做错了什么,维止为什么忽然这样。 徐秘书看了一眼狼狈无比却还是吸引走林维止全部目光和温柔的我,“顾小姐什么都没有错,您在林总面前所表现出的几乎是完美的。只是您是否明白一个道理。” 顾黎黎狐疑问是什么道理。 “有一些人,生来就是替身,是替补,是诱饵,是引子。当那个真正的人出现,她就必须退让,必须懂得自己的位置,不要挡路,不要碍眼,不要放肆,不要触怒,不要毁灭掉仅剩的一丝即将破灭掉的价值,如果能完整保留全身而退,男人至少还会给予一些补偿,这份补偿的优厚程度,都是在于这个女人的聪慧了。” 顾黎黎很茫然摇头,“我不懂。” 徐秘书笑了笑,“不懂也没关系,也不需要您懂,至少在您和林总这段关系里,您受益了不是吗?这就够了,其他的不重要。” 顾黎黎听出徐秘书话里有话,她仓促解释自己不想要那么多利益,她只是很喜欢维止,很仰慕他,朝思暮想渴望着陪伴他,一直延续下去这样的生活。 徐秘书没有可怜她的惊慌和表白,她只是很平静回复顾黎黎您从最开始就不该抱着这样的念头,因为它是不切实际的,是永远无法实现的,仅仅停留在您对未来的幻想。 顾黎黎盯着徐秘书的脸似懂非懂,百般回味着她在提点自己什么,那句一连串的替身言论是否在告知自己的位置和林维止的安排。 我看着地上他与我近在咫尺的影子,我脚尖沾着他头颅,仿佛只要伸出手就可以把他抱个满怀。 刚才的羞辱谩骂在我耳畔回响,我闻到自己身上浓烈的酒味,和一些乱七八糟的肮脏污秽的气息,这些同样落在林维止眼里,顾黎黎平静下来,她的聪明终于回笼,她看到他似乎对我有几分怜惜,她甩开徐秘书握着她的手,再度走回来,站在林维止身边。 她何尝甘心,可她被林维止吓得不知所措,她太害怕失去现在的一切,她这段时间有多么娇纵放肆不可一世,她倚仗林维止的关系得罪了太多人,一旦她倒下,她根本不敢想象她将陷入怎样危险窘迫的境地。 她宁可戴上一张虚伪的面具,妥协退让暂避锋芒,也不想他拂袖而去。 顾黎黎热情殷勤招呼现场的礼仪小姐,“快把这位小姐扶起来,轻一点,不要碰疼她,否则我不会饶恕你们。我休息室有干净衣服,找出一件最好的为她换上。” 在所有人手忙脚乱逼近围拢我的时候,马总从楼上跑下来,他满头大汗,问林维止怎么在这里,他找了很久。 他说完忽然看到我,他气得脸色又红又白,但他还记着徐秘书蹲下照顾我的场景,他不敢太泄愤,可也克制不住自己对我的厌恶,“你怎么还没走?我没有拿你的瓜子。还有你坐在地上干什么。” 马总自己意识到一个严重的可能,他下意识后退半步,“碰瓷?” 林维止在这时忽然抬起一只手制止了礼仪小姐对我的搀扶,他再次朝前迈进一步,抿唇看着我,似乎在等我开口,我择掉手腕粘住的一片果皮,不顾所有人莫名其妙诧异的目光,将那只最脏的手伸向他,我啜喏很久,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喊了他一声,不是姑父,也不是林总,而是极其哽咽脆弱的,“维止。” 我喊出这两个字,所有人都愣住,马总整个人惊呆,他难以置信自己听见了什么,他上下认真打量我一番,确定自己并不是误解了我,而我完完全全就像一个捡垃圾的疯子,出现得莫名其妙,把好好的宴会搞得乌烟瘴气。 马总看向林维止,发现他不但没有恼怒,脸上表情倒是比任何时候都真实而温柔,商场上的人都非常善于察言观色和投其所好,他已经试探得八九不离十,现在只剩下将事情办得漂亮稳妥,让林维止满意。 马总一边脱西装一边斥责所有人,“怎么这位小姐坐在地上都没有人搀扶。”他不能怪罪那些商业人士,就将火气撒在模特身上,“还什么最具气质,笑容最亲和,这些奖杯你们握在手里不觉得烫手吗?我根本看不到你们的亲和与气度。为了一点小事争吵,连颜面都不要,这位小姐仁慈不计较,否则你们怎样捧起奖杯,再怎样给我放回原处!” 模特们一头雾水,原本就是我的错,她们才是受害者,怎么一席话颠倒黑白,让她们无法辩驳。 马总脱完西装后弯腰想给我披上,遮挡我潮湿浸透的衣服,林维止将他拦住,他盯着我仍旧搁置在半空的手,那是一只颤抖的,怯弱的,担心被拒绝又畏惧他握住矛盾纠结的手,它介于道德伦理,纲常世俗间徘徊忌惮,又试图突破,想要放肆泯灭一次,连每一根手指,每一片指甲都在颤抖。 林维止飞快解开纽扣把自己的西装脱下,他为我盖在肩膀,毫不犹豫握住了我那只脏到离谱的手。 唏嘘,长叹,愕然的深呼吸。 在十根手指触碰到一起的霎那,徐秘书凝重仓皇的面容上,眼睛紧闭两秒。 林维止将我从地上拉起来,我跌入他怀中,分不清是自己脚麻腿软,还是他力气天大,我和他胸口相贴,他灼热的体温这才让我感觉到自己身上潮湿的衣服有多冷。 他用很小的声音问我,“你刚才叫什么。” 我看着他控制在腹部的手,手腕戴着一块精致的银色名表,表针在一分一秒走动着,像心跳。 我仍在颤抖,他没有追问,他看着我近在咫尺的白皙的脸庞,上面细碎到几乎可以被忽略的娇俏顽皮的绒毛也随着我的起伏摇晃而颤抖,他眼底闪过一丝玩味有趣的笑。 他牵着我的手,强有力的臂弯揽住我,我几乎不需要自己行走,全部重量都可以压在他身上,我随着他转身往门口的方向走,顾黎黎从后面追上来,她跟在他的另一侧,她不敢开口,但也绝不能被丢掉,一旦丢掉她不能想象他还会不会回来找自己,自己还有没有资格再去找他。 我感觉到背后无数双眼睛如同火辣辣的灯,闪烁着强烈的刺激的光芒,想要穿透我的皮囊,看清我的骨骼。 徐秘书和保安将门帘掀起,我们走出酒店,站在台阶上等候汽车开来,林维止吩咐第一辆车上的保镖先将顾黎黎送回去,顾黎黎根本不想走,她问林维止送她回哪里。 林维止只顾着擦拭我身上的污物,没有及时回答她,徐秘书说您的东西都在林公馆,当然先回那里,收拾下再说。 收拾两个字吓得顾黎黎脸色再次惨白,她当然清楚收拾完东西将不会被允许放在公馆里,而她的人呢,她的人还能有机会吗。 她带着哭腔对徐秘书小声央求不要,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她不会打扰,不会多嘴,这还不行吗?她不能失去维止,否则她的人生将天塌地陷,她的事业也会一落千丈,她简直失去一切,她会万念俱灰生不如死。 第四十三章 利用 徐秘书试图拂开顾黎黎纠缠自己的两只手,但顾黎黎徘徊在生与死之间,她的力气是超乎常人的,徐秘书尝试了半天都没有成功,她只好放弃,“顾小姐,现在林总心思并不在您身上,他既然让保镖送您回公馆,证明他还会回去见您,具体怎样等到他回去您就知道了。” 顾黎黎最怕等,夜长梦多的道理她很清楚,干这行吃青春饭,她根本没打算长久,她想要赌注在林维止身上,即使他已婚,即使外界流传他和妻子感情非常好,即使他那般高不可攀,她不是已经攀到了吗,她所有的精力都用来算计如何拴住他,她觉得这才是自己最长久的保障,而不是更新换代比血液代谢还快的杂志和T台。 她死死拉住徐秘书的手,“他会怎样,你清楚吗?” “我没有那份聪慧揣测林总的想法。” 顾黎黎看向正被林维止拥抱着走下台阶的我,五颜六色的灯影闪烁笼罩住我,将我的脸和身体变得璀璨如梦,她蹙眉问,“这个女人是谁。” 徐秘书立刻警惕起来,她用类似警告的口吻提点她,“顾小姐不必了解,她和您不是一样的女人,在事业上威胁不到您什么。而林总身边的人和物,他没有允许您干预过问,您最好也不要好奇,万一恰好是他最不能触碰的底线,顾小姐无异于火中取栗引火自焚。” “底线。”顾黎黎精准捕捉到这个词语,她眼睛里还蓄着惊恐的泪,但脸上已经控制不住那份好笑,“这个长相不出众,也没有曼妙的身材,更没有品味和名气的女人,是维止的什么?底线?” 徐秘书没有理会顾黎黎把我贬得一文不值的嘲讽,她说她什么也不清楚,林总口碑很好,在风月场上除了和顾小姐来往,并没有其他红颜知己。 顾黎黎见徐秘书软硬不吃,她泄了气,她语气哽咽说,“我知道维止嫌弃我曾经拍得那些不入流的广告,他并不喜欢我模特的身份,他那么矜贵的男人,他要的情人也是和他妻子一样贤惠清白的女人,我可以改,所有他不喜欢的不愿意的我都痛改前非彻底斩断。只要他能给予我一份承诺,告诉我他不会抛弃我,会一直要我,我愿意牺牲掉我的全部。你知道我有多看重我的事业,遇到他之前这是我的生命,我赖以为生的筹码,遇到他之后我满脑子都是他,我几乎要着魔了。怎样讨好取悦让我在他心里的分量和价值更重,我做梦都在想这些,我什么都不想争,我只想陪着他,日夜都陪着他。” 她说着情绪激动要朝车冲过来,徐秘书眼疾手快拉住了她,“顾小姐想要彻底惹怒林总吗?您现在过去打扰他,他会立刻割裂与您的关系。” 顾黎黎有些失态,她眼泪扑簌簌掉下来,“可我不去他就不会割裂吗?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现在被他抱着的女人可以打败我。徐秘书,没有人比你更了解维止,他现在想什么,他明天会做什么,你最清楚。” 徐秘书拿不准到底该怎样做,顾黎黎跟随林维止时间很短,但架不住她黏人,天天像膏药一样粘住了他,徐秘书这几天几乎无时无刻不接触顾黎黎,她那么聪慧的职场白骨精当然看透这是怎样的女人。 顾黎黎不敢鱼死网破,可她最起码还长了一张嘴,人嘴两扇皮,轻轻一碰足以射出千军万马。林维止自毁清誉那是他的作法,他有足够的势力平息控制,但别人不允许在他不曾授意的情况下往他身上泼脏水。 徐秘书劝诫不通,将视线投向林维止,他抱着我坐进车中,为我身上盖了一条毯子,他并没有立刻进来,而是站直身体转过去看着台阶上的顾黎黎,“送你回公馆,你不愿意吗。” 顾黎黎梨花带雨,她想要握住林维止的手,但奈何他们相距太远她触摸不到,她被他震慑得又不敢上去,只能眼巴巴望着他,问他还会去找她吗。 林维止说你想知道的太多了。 顾黎黎越过他看坐在车里的我,我笑得非常灿烂,虽然身上脏兮兮,但那有什么关系,她光鲜亮丽却无法靠近这辆车。 她哭着问林维止是不是喜欢上我了,是不是要抛弃她,即使他这么优秀高贵的男人也逃不过喜新厌旧的诅咒吗? 徐秘书看林维止的脸色越来越阴沉,而酒店大门口进进出出还有许多人,他们听不到却能看到这样僵持的桃色一幕,徐秘书不管顾黎黎的抗争,和保镖一起联手将她拖向前面的车。 林维止见事情解决完,侧身坐进来,我歪头笑问他去哪里,他说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我指了指玻璃外顾黎黎挣扎在灯火之下单薄的身影,“你喜欢她吗。” 林维止眯了眯眼睛,“你猜。” 我说天下男人不都是美色的奴隶和俘虏吗? 他嗯了声,“我也是男人。” 我刚要咧开嘴笑,他薄唇在我脖颈处落下,我被那灼热的呼吸惊得身体猛然僵住,忘记了推开他,也忘记了逢迎。 他在上面辗转了片刻,没有用力吮吸,只是浅浅的吻了几下,他的唇舌停在我锁骨处,“可我不是她的俘虏。” 我不敢等他后半句说出来,我注视着咖啡色的车顶棚,“公馆的窗子,每天早晨是谁开。” 他闷笑一声,“是她。” “卧房里的香水味,是谁的。” “也是她。” 我将他身体推开,他身上的味道似乎洒了一坛陈年老酒,让人忍不住要醉掉,把所有的理智都遗忘。 他手指在我脸颊上轻轻抚摸,非常满意我在大堂内的顺从与乖巧,满意我终于清醒,看清楚这个残酷的世道人心,对于权势和名利的追逐与贪婪。 我喊他名字,将手主动递给他,都意味着我的妥协和屈服,我妥协于世俗伦理,屈服于人心不古和权色交易,这样的交易其实根本不可耻,如果他只是林维止,一个潇洒的没有任何羁绊的林维止,不存在严潮和严徽卿,这些让我面红耳赤的人存在,我想我早就接受。 然而命运只是戏弄。 它没有真心实意要馈赠我什么。 林维止眉眼溢出温柔的笑,那笑十分好看,他的笑一直都是清朗似明月,又似毒药。 世人痴迷于月,又在不知不觉中饮下了毒。 他两根手指捏起我脸上一小块肉,身体困住我在车门与座位间,他身上浓烈的男人气息令我有一瞬间恍惚,我知道这样的恍惚不只是我,千千万万见过林维止的女人都曾有过,她们放肆自己欲望的滋生,犹如放任毒瘤猖狂的辐射,我比谁都清楚这个男人碰不得,爱不得,贪不得,恨不得。 因为所有的情愫,都不该来自于我对他。 就像那声维止,我晦涩得喊出口,心里早已堕入十八层地狱。 我不动声色偏开头颅,躲避他即将落在我唇上的指尖,“林总,今晚的事,我非常感激。” 他在我喊出前两个字时眼底波光沉了沉,手还停在我眼尾,那似乎已不再是温热的手指,而是一枚寒冷凌冽的刀片,随时会割下,让人疼,又让人痒。 “林总。”他重复一遍,让自己百般回味,大约是觉得有意思,他低低闷笑,“刚才不还是喊我名字,喊得那么动听。” 我背贴住座椅,“林总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他渗透着几分危险寒颤的眼睛上,是微微挑起的眉梢,“什么。” 我脸上得意猖獗的笑容放大又加深,“兵不厌诈,明哲保身。在危险中身边能够利用的武器,为什么不用呢?” 他听到我的解释最后一丝笑逐渐收敛,最终脸上再也找不到。 车厢内毫无声响的死寂。 呼吸,心跳,风声。 都被一一封存起来。 他眼中的我,我看到的我,俏皮灵动,又让人咬牙切齿,我眼中的他,他也许不曾看到,是这世上最好的他,可也是我最不能触碰的他。 他掐住我脸颊的手顺势滑落到下巴上,兴致盎然把玩摩挲,他手掌的力度和温度都非常合适,让我觉得舒服,然而这样的舒服还没有持续几秒钟,他忽然身体倾轧下来,将我死死按住,我看到了被我激怒的林维止,难得那样凌人而阴煞的他。 “阮语,你知不知道这是第一次有人敢利用我。” 我说不出话来,因为恐惧而僵硬的身体在他覆压下骤然变冷却,徐秘书将顾黎黎塞入车中朝这辆走来,她在外面还看不到车中发生了什么,直到她拉开车门,看见林维止和我紧密贴合在一起的两具身躯,她愣了下,低头要退出去,我把握住机会大声喊她,她立刻停下,问我有什么吩咐。 “林总有点醉,你马上送他回家,我自己走,不耽搁他休息。” 徐秘书很惊讶看向林维止,她满心以为今晚他要带我走,所以我说出这样的安排她一头雾水,林维止捏着我下巴的手缓慢收回,再次闷笑出来,“在这世上有个毫无办法的人,不知道是件快乐还是气愤的事。” 我推开车门,没有任何犹豫迈下去,风扑面而来,将我头发吹得一片散乱,我凝视眼前一颗汉白玉的柱子,“世上很多不由己的事,不是感情打败理智,让一切生灵涂炭,就是理智战胜感情,继续在轨道上安然无恙行驶。也许长久的车程寂寞难耐,可总好过脱轨生死未卜。” 我说完这番话反手关上车门,徐秘书问我真的不需要送吗。我说我想自己走走,今晚的夜景很美。 她看了一眼沉默不曾阻拦的林维止,她点头说好吧,阮小姐多加小心。她进入驾驶位,保镖依次坐在后面两辆车,三辆同一颜色同一款式的轿车浩浩荡荡驶离,我站在行人寂寥的街道,注视车拂尘而去,车冒出的尾气似乎都是愤怒的,狠狠刺激我鼻子,让我忍不住咳了好几声。 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我不会再让自己陷入任何为难屈辱的境地,那我永远都不需要求救他,时间久了,我会忘记他,他也会忘记我,这是最好的结果。 我盯着地面自己孤单落寞的黑影,阮语啊阮语,你真是开天辟地女娲补天最大一只胆小鬼。 我摸了摸自己怦怦跳动的心脏,如果我早一天下定决心和严潮分开,是不是就不会遇见林维止,那么一切的心动都将不复存在,我的心脏还是缓慢跳着维持生命,不会有忽然间一百八十迈的疯狂冲动。 我抬头看向每一辆路过的坐满乘客的出租,公交站更是冷冷清清,我迟疑着要不要求救邹毅,我认识的人里有车且还能在深更半夜不拒绝我的请求只有他和严潮,严潮作为前男友显然不合适,而邹毅于情于理倒很合适,但他最近刚升职,每天加班加点的卖力气,打电话时候都是哈欠连天,我实在不忍心折腾他一趟,我正在犹豫不决到底找谁,忽然一束非常强烈的白光从对面的路口投射出,正好照在我眼睛,而且迟迟没有熄灭。 我被刺得眼珠子疼,抓耳挠腮要挡,可灯光无孔不入,仿佛和我置气,非要把我射瞎不可。 车朝我缓慢驶来,围着我慢悠悠转圈,像一只意图不轨要吞吃我的老虎,我透过盖在眼睛上的手指缝看这辆车,他距离我不远不近,也不鸣笛,三百六十度无休止的转,我随着它也转了几圈,觉得头昏脑胀,我朝被强光遮掩住的司机挥手,他大约看到我示意,这才稳稳停下。 车窗在我眼前缓慢摇下,我借着路边昏黄的灯光看清了那是怎样一张脸,我非常惊讶指着他,“温先生?” 他仔细看我脏到满是灰黑的衣服,有些嫌弃,指了指旁边的副驾驶,“迷路待宰的丑羔羊,上来吧。” 我拉开车门屁颠屁颠坐进去,“你最近去哪里啦?” “拿着你给我的钱,出了一趟国。” 我很茫然问他我什么时候给过你钱。 他将一包进口零食递给我,我打开发现是蔬果干,晚上吃蔬果干不会长胖还非常解馋,我立刻眉开眼笑说温先生真是个大好人,不嫌我脏还给我食物吃。 我吞咽了几口想起他还没回答我,我一边咀嚼一边含糊不清说什么时候的钱,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问我不记得了吗,那皱皱巴巴的五块钱是他长这么大见过的最烂的钱。 我愣了下,“你用五块钱出国了?” 他非常郑重其事,根本看不出是在玩笑,“对,欧洲。” 他那个洲字话音未落,我嘴巴里的猕猴桃干喷了出去,绿油油的粘在他长睫毛上,还随着他眨动眼睛而颤了颤,他猛地一踩刹车,我直接从座位上扑到了他腿间,牙齿磕在皮带的金属扣,疼得我哎哟一声往下移,又跌撞在一个逐渐增大的东西上,车的惯力又朝前滑行了半米,好像轧过一个坑洼,剧烈颠簸了下,于是我脸整个都埋进去。 第四十四章 找错了 我脸埋在那块柔软温热的布中停留了很久,当我意识到不对劲时,抬起头已经晚了,喉咙梗着的一口赃物猛地喷溅出来,毫不留情啐在了他身上,那样一股味道,浓烈的刺鼻的,像一盆剩饭放在三伏天的酷日下暴晒了几天几夜,馊得那么销魂。 我也是在今天才刚知道,自己的胃口这么臭。 看来那些榴莲臭豆腐之类的食物不能再吃了,简直是比垃圾场还! 我忽然想起来夏天坐在阳台上吃西瓜,苍蝇蚊子总围着我叫,原来是臭味相投。 我很难过,很伤心,嘟着嘴想哭,揣在肚子里要闷死我的委屈一股脑都倒了出来,“我才二十一岁啊,我不漂亮,也没有胸没有屁股,还不聪明,邹毅为什么会喜欢我啊?他是不是看上了我的肾,想要趁我不注意挖走。” 车厢内除了他粗重的喘息,就是我喋喋不休的胡言乱语,我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说了多久,直到我视线下移忽然看清他裤链位置留下了一团绿色的污秽,正是我刚才吃下去的猕猴桃干,我登时鸡皮疙瘩起了好几层,我试探着问他,“这是我弄的吗?” 他阴森森的笑容还不如不笑,“是我。” 我虽然蠢但还是分辨得出真话假话,我吓得朝他双手合十道歉,“对…对不起啊!我给你擦擦。” 我两只爪子使出了武林江湖失传已久的绝学降龙十八掌,在他裤裆处进行了前所未有惨绝人寰力大无比的扫荡和扑打,他随着我的疯狂清理而发出几声闷哼,在我即将发动新一轮进攻时扼住了我手腕,他咬牙切齿脸色青白,“阮语,你是不是坑我来的?” 我嘴唇哆哆嗦嗦说不是啊。 他脸色更铁青,“你在干什么。” 我说我在为你清理啊,我是好意啊!你不能连痛改前非的机会都不给我吧? 温先生整个人都炸毛了,和他穿着西装衣冠楚楚的时候如同变了副样子,“我需要吗?我需要这种浅显的方式吗?你这是真心实意道歉吗?你做得太敷衍了。阮语,你敢不敢玩儿票大的,你要不就拉开弄,要不就不要弄,你是不是以为男人和女人一样,那里像个鼓包子,怎么碰都没事?” 他揪住我的手在我们两个人眼前摆了摆,“这个可以解决问题吗?男人的手比你的手好用,你懂不懂什么时候该重,什么时候该轻?” 他黑着脸吐出一口气,用另外一只空着的手从后座捞起一个枕头,遮在自己腰腹位置。 他在说什么。 他脸色太太太太恐怖了! 我吓得哇一声哭出来,温先生呆滞住,他手在我嚎哭的第一声就松开,我两只爪子盖住自己的脸,埋在掌心哭得天崩地裂,那样撕心裂肺的喊叫,不逊色于天打雷劈的威力。 他似乎并不擅长安抚痛哭中的女人,尤其我这么阴晴不定还脏兮兮的,他眼睛在我身上打量却无从下手,最终只好按住我的脑袋,“你哭什么。” 我声音发闷说你骂我。 他说他没有,他不骂女人。 我动了动耳朵,“你不怪我吗?” 温先生被我哭得毫无办法,他将果蔬干的纸袋放在我腿上,“不怪,不敢怪,不要再嚎叫了,不瘆得慌吗。” 我把两只手从脸上移开,眼睛里没有半点泪痕与猩红,整副面孔都笑眯眯指着他,“你说的哦,不怪。那零食我继续吃,你继续开车,把我平安送到家,刚才的事我既往不咎。” 他似怒非怒的面容非常煞气,我扬起下巴说君子不能食言,不当君子那就是小人,只有小人才会和女人计较。 他阴恻恻笑了声,“听说过一物降一物吗?” 我朝他做了个鬼脸,大言不惭说,“零食降我,我降你们所有人。” 他嗯了声,“你降林维止,我降你。” 我脸上灿烂而得意的笑容僵滞住,他察觉到我的错愕,笑着问我不是这样吗。 我拿着水果干的手指松了松,“你听谁说的。” 他继续稳稳开车,“林维止是什么人你清楚吗。” 我没有说话,他忍不住笑,“他是没有感情的人。你能想象一个在商场拼了九年,却从没有破坏自己一丝一毫声誉的男人,连对方指派自己的女秘书敬一杯酒,他都会非常有分寸回绝掉,他对待美色和女人上,你无法想象自控力有多么强大冷静。商人和官员,是这个世上最贪婪的两种人,他们穷其一生满足自己的私欲和享受,甚至不惜牺牲掉别人的健康与利益,他们最大的软肋就是女人的温柔乡。” 他说完腾出握住方向盘的一只手,指了指自己,“包括我。你也许觉得林维止受到的评判太夸张,但他就是这样的人。” 温先生将车驶入通往我住处的一条小巷子,他开得很缓慢,道路两旁有情侣在拥抱亲吻,月光非常淡,可淡得恰到好处。 我借着窗外苍白的一缕光凝视他侧脸,“所以你想说什么。” 他抿着嘴唇沉默了两秒,“我想说我很喜欢你把持底线的固执,其实这并不是一个聪明的固执,但它贵在你的坚持。能够无视美妙的诱惑控制自己不入歧途的女人很少,阮语,我讨厌脑子蠢,行动笨,反应慢的女人,但你例外,你让我觉得——”他想了下,发现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形容,他最终说了句,“很可爱。” 我吧唧了两下嘴,好别扭哦,这就是别人说的打个巴掌给颗甜枣吧。 他将车停在我家门口熄了火,两只手叠到脑后枕着,笑着说他曾经做过一个梦,想知道吗。 我把脑袋扎进零食袋里找我爱吃的胡萝卜干,心不在焉应付他嗯了声。 他说他反复梦到过同一个女人,那是一个很傻很天真的女人,在路旁的草坪里逗一只野猫。她甚至不会算数。但她非常美好干净,清透可爱,她眼睛是亮的,唇角的梨涡也很美。 他偏头说你猜我有没有遇到。 我把脸从袋子里拔出来,鼻尖粘着一片无花果干,“那是你喜欢的女人吗?” 他说应该是,他还不完全确定,但总是很想看到她,看到之后会觉得好笑,很温暖。 他见我没有多大反应,懵懵懂懂的样子,和一袋子食物较劲,笨拙又有趣,他咧开嘴笑得非常好看,透过面前的挡风玻璃指给我天上的星辰,“那是贪吃星,旁边更亮的是馋猫星,都是你的星星。” “啊?还有这两颗星星啊?”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可是它们没有月亮更大更亮!” 他说每样事物都有自己独特的美,比如你也很美,只是你美得不张扬。 这么浪漫的气氛我根本没听进去,我只好奇月亮里是不是真的有嫦娥和兔子,兔子是公的还是母的,它吃草吃得多不多,是把草煮熟了吃还是生啃。 温先生目光似乎落在我脸上,他手指缓缓收回,朝着我额头伸过来,我在这时五官扭曲吐掉了嘴巴里酸得发抖的柠檬片,还伸出舌头呸呸呸了好几下,我把手指塞进去吮了吮,他听见我吮吸的声音问我在做什么,我指了指他鞋上的柠檬片,“酸啊!” 他踢了一脚,把东西甩掉,“酸为什么要吃手。” 我伸出被我嘬得发瘪湿漉漉的食指,“它是咸的啊!” 温先生:“…” 车厢内死寂了片刻,我问他你说你找到了梦里常常出现的女人,是谁啊? 他抿了下嘴唇,“我可能找错了。” 他推开门拎着我衣领将我扔出去,随着我出来的还有柠檬片和那些脏兮兮的纸团,那些东西扑簌簌砸在我身上,虽然不疼,可将我本就脏兮兮的衣服更加深了一层颜色。 看在他送我回来的份儿上,我就不和他计较了,我刚想弯腰和他说再见,他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直接掉头拂尘而去。 我朝车屁股呸了一口苹果干,长得帅的人就可以连基本礼貌都不懂啊! 我抬头看了眼我家阳台的窗户,灯还亮着,估计我妈在等我回来,我飞快往楼口跑,在我即将触摸到铁门扶手时,忽然暗处传来一声阴森森轻飘飘的阮语。 像极了恐怖片中的女鬼。 我啊了一声,本能反应抱住自己的脑袋蹲下,站在黑暗处的东西为我如此滑稽搞笑的回应惊住,一时间忘了走出来,我看着那团漆黑模糊的影子颤抖着声音问,“你是人是鬼。” 我伸出手在空气中挥舞了一下给自己仗胆,又立刻缩回来,“我妈就在楼上,我妈可是老罗刹,是白无常!鬼见了她都要害怕,你可不要自讨苦吃!” 一阵风忽然吹起拂动,树叶在枝桠上狠狠摇晃,魑魑魅魅的样子让这样空无一人的街道更加冷清诡异。 我大叫妈妈呀! 暗处传来扑哧一声笑,一双亮金色的高跟鞋落在路灯照射的极小的范围里,修长的腿,宽松的裙摆,艳丽到令人窒息的粉色。 这衣服我见过,这不是刚才顾黎黎穿的礼服吗。 她不是被保镖送回林公馆,怎么会出现在我家门口? 我看着被黑暗吞没又释放出的脸,时明时暗时隐时现,果然是她。她似乎非常享受和我玩儿这样猫捉老鼠的游戏,享受看我刚才吓出冷汗的狼狈。她根本不急着开口,也不急着露出她引以为傲的美貌,我确定她是人,而且是我认识的人,我长长松了口气,腿脚还是软的,我费了好大力气才从地上站起来,我问她是路过这里吗。 她抬起右手,迎着路灯发光的小泡子打量自己戴在中指的钻戒,答非所问,“你知道卡地亚的钻石吗?” 那么弱的光,还没有萤火虫亮呢,我怎么看得到。我使劲摇头,“我知道卡地亚的番薯,有点酸。” 她又触了触自己耳朵上摇摇晃晃的宝石吊坠,“那你知道非洲的绿宝石吗。” 我舔了舔嘴唇,“我知道绿宝石香瓜,甜掉牙,可是尾巴很苦。” 她有些扫兴,很嫌弃蹙眉,她又抖了抖戴在腕间的手链,“那你总该知道法国最浪漫的香榭水晶吧?” 我打了个喷嚏,“我知道佛罗伦萨的奶酪,比香榭还要香。” 顾黎黎气得那张精致的小脸都有些狰狞,“你在和我东拉西扯什么!” 今天晚上她对礼仪小姐的咄咄逼人给我留下了阴影,我觉得这个顾黎黎非常虚伪难缠,她除了面对林维止时柔情似水乖巧可人,其余时候总是杀气腾腾自负刁蛮,非常难接触,骨子里和眼神里充满了傲慢,我想速战速决,根本不愿和她纠缠。 我掏出手机递给她,“你给徐秘书打电话让她接你。这里是贫民窟,你这种大美女走夜路很不安全的。” 顾黎黎最不愿意听见我提徐秘书,刚才她就想上这辆车,但是不被允许,她眼睁睁看着我把林维止勾走,她却无可奈何,连战斗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判定了输。 她觉得我是在炫耀挖苦,她非常不满说,“司机送我到了公馆,我可以在家里等维止,但我忽然想起他送你,我急于看见他,我已经一刻都离不开她,才会跑到这里,没想到…” 她话锋一转嗤笑出来,“竟然是另外一个男人送你。真不简单,看上去姿色平平,坐的都是豪车,周旋的都是如此贵气的男人。” 我很警惕说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她摸了摸自己头发,“和我没关系,但对我有利啊。” 我从她语气中听出她的慌乱,几乎到了无措的地步,今晚林维止让她感觉到了危机,她发现自己从没有拴牢这个男人,他的喜怒哀乐阴晴不定与自己毫无关系,她甚至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又为什么时冷时热。 她坐立不安,急于查个水落石出,否则她睡不着吃不下,即使稍后见到他还是会说错做错,让事态更糟糕。 她太想知道她喊维止被斥责厌恶,而我喊却能得到完全不同的回应是因为什么。 以致于她明知来这里是一步错棋,是愚蠢的行为,还是控制不了自己的理智。 再愚蠢也比坐以待毙糊里糊涂要强。 第四十五章 顾黎黎走过来,她穿着非常高跟的鞋子,加上模特出身又很高挑,我比她矮了一头,以前是娇小玲珑,现在是挫得不堪入目。 她问我知道为什么对她有利吗。 我将手里没有吃完的果蔬干封紧开口,打算拿回家吃,我根本不想理她,这种天生自带光环和优越感用白眼球看人的女人,我实在合不来。 我笑了一声,“你无非是用这个要挟我,毁我的名誉,让林维止觉得我私下不检点,他最讨厌这种女人。对吗?” 顾黎黎笑着俯视我,“你自己给我把柄让我逮,我哪有不笑纳的道理呢。林维止这个人啊,他非常强势,他不允许任何人染指他的人,你的放浪形骸,注定要让他厌恶。” 我义正言辞伸出两根手指,“第一我有男友,刚才的男人只是我朋友。你随便说,清者自清,我长这么大从来不在乎名誉,那是权贵人看重的东西,我一个平头百姓,名誉还能换肉包子吃吗?第二,我从来没有觊觎过林维止,他对我而言,仅仅是比陌生人熟悉一点的人,我不想跨越雷池,更不屑于做插足别人婚姻的无耻小三。你贪图富贵,我不贪图,我过我自己的生活过得心安理得,我可以堂堂正正走在街上,不心虚别人指指点点。你不用追我到家门口警告我,你担心的根本不会发生。” 顾黎黎脸上的笑容收了收,她非常诧异看我,“你竟然有这么正统的道德观,连金钱和地位都无法诱惑你吗。” “钱够花就行,地位能保一辈子吗?高处不胜寒。站在镁光灯下,站在所有人瞩目的金字塔尖,你能放肆吃一顿麻辣烫,能无所顾忌露齿大笑吗?当你牵制一些人,同样也在受制于某些东西,你给自己画出的圈子,你无时无刻不在空气里置一面镜子,照你的模样你的行为,被束缚得喘不过气。金钱可以给我快乐给我所有我想要的东西,但金钱不能买走我的自由,也不能让我屈服于自己的心魔。” 她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她问我心魔是什么。我说是贪婪,是道德沦丧,是伤害无辜的人。 她在维持深深的震撼和惊诧片刻后,忽然破口大笑,笑声充满了讽刺和嘲弄,如同一个高等教授面对一个无知智障,对他的愚蠢和呆笨轻蔑无比。 顾黎黎尖锐的笑声在深更半夜像一首幽灵之曲,惊动了树上打盹儿的乌鸦,呱叫了几声消失在夜幕之中。 “行了,这里又没外人,何必说得这样冠冕堂皇,你叫阮语,维止是你前男友的姑父,对吗。” 我不知道她怎么会认识我,林维止和徐秘书也绝不会和她谈论这些,我刚想问她,她笑着说,“你不用问我怎么会知道,我也不会说,在深城我想要了解什么,会有很多人愿意为我送上情报。而阮小姐是我第一个充满好奇与冲动探究的普通人。” 我最讨厌被我看不顺眼的人调查掌控的滋味,我冷笑说,“顾小姐不探究普通人,还去刺探军情吗?” 她说对她而言,模特圈的风吹草动才是大事,除了那些名模,没有谁值得她留意。 她末了又补充一句,“现在维止身边的女人,就是我头等大事。这些虎视眈眈的肉食动物,哪一个都长着血盆大口,还戴了一张狐狸面具,我不盯住被谁抢了位置怎么行,我走到今天有多不容易,我自己最清楚。” 她伸出手在我胸口的衣领上掸了掸,我非常抗拒拂开她的手,她皮笑肉不笑说,“你只是怕被扣上乱伦的帽子,虽然他和你没有血缘,但长辈就是长辈,如果他那个侄子不是寻花问柳的纨绔子弟,现在你们已经结婚了吧。一旦你有一丁点不留意,你会被活活唾骂死的,什么不插足别人婚姻,不破坏别人家庭,这些都是遮羞脸用的,你只是怕你见不了人,没法向你传统封建的知识分子家庭交待,无法再回到这个到处都是因循守旧不懂风月人的小区,你心里真是这么想的吗?平心而论,维止那样的男人,你不喜欢吗?” 我低头不吭声,她冷冷发笑,“这世上不会有见过他还能不爱上他的女人。即使他冷漠,他连看都不看一眼,女人也还是会为他疯狂。而你,你得到了他与众不同的关注和怜爱,在他的柔情攻势下你怎么可能逃得过。” “是。我逃不过,我喜欢。”我第一次这样勇敢承认自己的心,被我在发现一丝苗头后就狠狠尘封关闭起来的心,“但我不会做被他藏在公馆里无法昂首挺胸的女人,我要的爱情即使不能两情相悦,也必须给我全部,自始至终属于我一个人。我对待零食都不肯和任何人分享,何况男人。” 我说完这句话转身要进门,顾黎黎追到我旁边拦住我,“阮语,我们商量件事怎么样。” 我问她商量什么,她盯着我手里的果蔬干,我大惊失色,“你要吃?你怎么敢提出这样无理的要求!我会去狗仔那里揭发你的!” 我吓得手忙脚乱往怀里塞,她气得脸发白,“我才不吃。” 她从我怀里拔出我的手,问我喜欢吃零食吗。 我白了她一眼说废话。 “可是你的工资不够你买多少零食对吗。” 我听她冷嘲热讽我穷立刻炸毛,我质问她是不是瞧不起人,难道只有你们演艺圈的才能买自己喜欢的,我们老百姓就只能忍受自己的欲望吗? 她脸上耐人寻味的笑容已经默认她就是这么认为,她抖了抖自己在黑暗中也闪烁着幽魅蓝光的爱马仕皮包,“这样,我给你一笔钱,一笔足够你买很多零食的钱。无功不受禄,这笔钱是交易,我给你你也要给我等价值的东西来交换,我要你不再出现林维止面前,任何时候都不要,只要你看到他看到我,就马上避开。这并没有什么为难,你只是一个普通人,他出现的场合你也没有资格进去,你不过借着为公司办事的名头,才能在他眼前晃一晃,林维止身份高贵,你不出现,他也不可能主动去找你。” 她察觉我眼底的不解,她解释说尽管神女无情,但襄王有意,想要遗忘一个人,只有长久的不看到。她根本不相信我会坚守自己的底线,早晚都会撑不住。 她说完这句话从皮包内抽出一沓钱,我盯着看了看,“这是多少?” 她说五万。 我心里盘算了下,五万块能把门口便利店所有的零食包括进口食品都买下来,够我大吃大喝几个月,这买卖我不亏啊。 我舔了舔嘴唇,“只是你刚才说的那么简单?” 她说当然,三个月,只要三个月不出现,林维止也不会再记得我。 我问她哪来的把握。 她说男人对一件事的热情至多维持半年,而对一个女人的兴趣在百般拒绝和躲避下,连三个月都熬不过。 想到三个月以后林维止真的会把我忘记,把这些日子对我的疼惜和纵容转移到其他女人身上,我心里不由自主有些疼,那种疼…我活了二十一年,都没有感觉过一次。忽然这么仓促的出现,不曾来势汹汹,但也让我非常难受。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女人对待一个男人的心疼,像山倒更像抽丝。 我盯着那沓钱,顾黎黎发现我犹豫立刻沉着脸问不接是还想要推翻自己刚才说的话吗,难道要做一个为人不齿的小三,做一个被人戳点脊梁骨的荡妇吗。 我被她残忍的话吓得手一抖,将那沓钱抓住,她立刻松开,任由我握在手心,“阮语,我敬佩你的出淤泥而不染,会有人欣赏你的纯粹,将你捧着呵护一辈子。而我就是一颗陷在污泥中藕,我也乐在泥中,你瞧不起我还是痛弃我都没关系,清高的竹子也是活,污秽的藕也是活。” 她说完露出两颗牙齿笑容灿烂和我说再见,我呆滞看着她,她走进漆黑的夜色里,微弱的路灯渗出一丝浅淡的光,很快被吞噬掉。 我站在原地愣了很久,直到有人从楼门内走出,和我打招呼问我怎么这么晚,我这才回过神,将钱狠狠捂在胸口,笑着说路上打不到车。 那人拿着一个收音机,一边哼唱戏文一边进了对门,似乎去串街坊,我听到那声清脆的关门响长长吐出口气,我跑回家像做贼一样躲进自己卧室,掏出手机找到了徐秘书的号码拨过去,她立刻接听问我有什么事。 我结结巴巴说林总近期是否有什么节日,她没领悟我的意思,让我说详细,我说比如生日或者他和严潮姑姑的结婚纪念日。 徐秘书笑着问怎么阮小姐还要送一份礼物吗。 我嘿嘿笑说当然啦,当初做晚辈没有尽一份心意,能有合适的机会自然再好不过了。 徐秘书在那边思索了片刻,“既然阮小姐对林总也不是全然无意,为什么您刚才又要离开呢?林总已经妥协到如此地步,只要您点头,他不论之前怎样被您拒绝过也愿意再次接受,林总这辈子都不曾如此挫败过,在您身上都品尝了。” 我盯着被我放在床上的钱,用十分天真的语气问她,“我留下会怎样呢。” 徐秘书一怔,她没想到我会这样问,她啜喏了半响说当然是…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事。不过林总不会这样心急,也许只是陪您聊一夜的天。 我没有接着这个话题说下去,我问她方便告诉我近期的节日吗。 她说林总和夫人的结婚纪念日在下月初。 我大声笑着说知道啦! 我将电话挂断,翻箱倒柜找出一个小盒子,把钱全部塞入进去,五万元足够我买一份像样的礼物送给他,还他那份生日礼物的情分。 我不能欠着他那么多说消失就消失,人总要知恩图报,既然还不清,还一点是点。 我潜伏出房间看了眼静悄悄的客厅,我爸躺在沙发上正打呼噜,我妈的房门紧闭,除了阳台上一盏灯亮着,到处都是死寂和晦暗。 我弯腰冲入杂物堆找了个天翻地覆,然而不论我怎么找,死活找不到那个熟悉的盒子,我根本猜不出林维止那么精致的品味会送我什么,遗憾是我也许这辈子都不可能知道,我妈大约把它当成垃圾扔掉了。 我简直恨透自己为什么当时忘了拆开,以致于现在那么渴望着,怀念着,疯了一样的恨不得重来,又虚无缥缈无从寻找。 连一丝一毫念想都不留。 也许这是天意。 从最初,苍天就比世人看得更清楚。 一段不可为的情肠,自然没有必要留下任何痕迹。 我失魂落魄从阳台出来,沾满一身灰尘。 月色披洒在砖石上,仿佛能投射出我的轮廓和影子。 果然是错过了什么,就不可能再找回。 那几天我爸因为迫于我妈离婚加分床而睡的威胁,在出轨事件曝光后非常老实体贴,甚至大包大揽了厨房和厕所里那点活儿,做饭洗衣刷马桶,附带着在我妈看狗血八点档时在旁边剥瓜子削果皮倒茶水。 这样一个二十四孝老公,到我家做客的邻居都赞不绝口,纷纷说我妈是上辈子积德行善,这辈子才嫁了这么好的老公。 我妈阴阳怪气冷笑,我爸在旁边系着围裙非常尴尬,生怕她一个不痛快戳破,让他在街坊四邻面前抬不起头。 晚节不保不只是当官儿的害怕,老百姓也一样,尤其是知识分子,知识分子一旦道貌岸然,那是相当可怕的,这属于有文化的流氓。 我曾一度恍惚,觉得摊上这样的爸简直是三生有幸,可在看破他那副憨厚纯良的面孔下藏着的虚伪和风流,我又觉得他落到这般田地是自作自受。 男人总是贪得无厌,这世上不会有任何女人比自己的母亲和妻子更善良真诚,天底下大部分嫁为人妇的女子都将一颗滚烫的心奉献给了丈夫孩子与家庭,男人的不理解不包容不疼惜,无疑于犯下了滔天罪行。 正因为我爸的前车之鉴,我妈非常迫切着寻找一个良婿,而踏实上进的邹毅令她喜欢得要命,她在催促我不下百次后,我终于不胜其烦带着他回家吃了顿认门饭。 第四十六章 我妈对邹毅的喜欢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从他进门到落座吃饭,我被使唤得脚不沾地,他则坐在沙发上被我妈死死按住,他无数次提出帮我搭把手,我妈都笑呵呵拦住他说让阮语那死丫头去干,天天懒死了,长一身臭肉,亏了你不嫌弃她。 我站在厨房里被油烟熏得睁不开眼睛,我当时真觉得她是恶婆婆,我是毫无人权的儿媳妇。 我妈对邹毅进行了一番深入了解,从工作性质都年薪家境,凡是她能开得了口的,无一遗漏,而开不了口的,也没有落下什么。 邹毅帮我爸端盘子时我妈拉着我到阳台上,指着我鼻子警告,“这个男人绝对不能放过他!” 我啊了一声,“那要怎样弄他啊?” 我妈说宁可不要脸,也要把他按住。 没想到表面风平浪静其乐融融,其实暗藏波涛汹涌,邹毅竟然惹毛了我妈,让她老人家对他痛下毒手,我妈一脸奸诈盯着厨房餐厅进进出出的邹毅,“实在不行生米煮成熟饭也不要紧,我不管你,总之今年必须嫁过去,他要是再升职肯定不会要你了,把坑占上是当务之急。” 我一愣,我妈颇为感慨说,“那么聪明懂事的小伙子,这是倒了什么霉,竟然碰上你,还瞎了眼喜欢你,这种天降馅饼不把握住,抱憾终身啊。” 我朝她无比暴躁哼了一声,转身大踏步走出阳台,噗通一下坐在椅子上,邹毅问我怎么了,我阴森森说我妈看上你了,后爹。 邹毅没听清,他把耳朵凑过来,问我什么。 我拿起筷子吃菜,没有理他。 这顿饭我妈十分殷勤敲定了国庆节领证,明年五一办婚礼。邹毅觉得突然,但非常高兴,他不止一次提过他母亲很想要看他成家立业,而他也觉得自己到了这个年纪,渴望有一个家安定下来,而不是颠簸到深夜,回到家还是空空荡荡。 爱情不够浓烈,用婚姻来弥补那份空洞,似乎是很不错的选择。 邹毅很紧张问我愿意吗。 我妈在桌子底下掐我大腿根,我不说她掐,我张嘴要说她还掐,掐到我忍无可忍,我大声说你把我毛都掐没了! 我妈铁青着脸皮笑肉不笑催促我回答他,生怕我脑子一抽让煮熟的鸭子飞掉,我低下头嗯了声,“我没意见。” 邹毅激动得一把握住我的手,他大声说语语我终于可以娶你了吗? 我妈喜滋滋在旁边说可以娶可以娶,不要反悔哦! 邹毅用力点头说不反悔,语语肯嫁给我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我妈抽了抽嘴角,像看一个智障一样看他。 邹毅吃了饭和我爸下了一盘五子棋,两个臭棋篓子碰到一起杀了个乌烟瘴气,整个屋子都弥漫着一个大大的臭字。 邹毅妈妈在黄昏时给他打来电话,问他晚上带着语语回去吗,他看了我一眼,见我没搭腔,说他自己回去。 我妈对冰箱进行了一番前所未有的扫荡,北极虾和海参装了足足半口袋让他拿回去给亲家母,邹毅一直拒绝,但架不住我妈盛情难却最终勉为其难收下,我妈眉开眼笑说以后再来不要买那么礼品,语语能嫁出去她已经千恩万谢了。 我让邹毅等我一下,我转身冲入卧房将那只藏钱的盒子掏出来,把所有钱都放进背包里才出屋,我妈问我毛毛躁躁干什么,我说给邹毅拿个礼物。 我妈用感叹她傻狍子闺女终于开窍的眼神无比赞许看着我,我拉着邹毅走出家门,他始终沉默,像有什么心事,要说又不敢说,我一直把他送到一条四通八达的路口才停下,我让他早点回家休息,他非常不好意思挠了挠头,“你刚才…刚才说要给我什么礼物。” 我随口忽悠我妈的,怕她心血来潮要翻我的包,看到那么多钱她非报警大义灭亲不可,没想到他当真了,我支支吾吾说礼物太轻了,等我挑个好的。 邹毅急忙摆手说不轻,他不嫌弃,只要我送的一张手纸都好。 我骑虎难下,总不能把包上的皮卡丘玩偶给他,他前几天刚送我一条项链,也不能相差太悬殊,我没法子只能横心咬牙掂起脚吻了他脸一下,夕阳之下邹毅白净的脸孔完全呆住,像吞吃了一颗定身丸。 虽然我们已经到了见家长订婚的地步,但我们接吻的次数很少,大多是他主动我半推半就,而如此主动热情是第一次,他愣了很久都没有反应过来,脸上浮现一抹非常幸福的潮红。 他小声说不洗脸了,到我下一次再吻他之前都不洗脸了。我骂他蠢货,不洗脸谁还会亲你啊。 他咧开嘴傻笑,这时停泊在路旁的一辆黑色轿车忽然发动朝这边冲了过来,邹毅背对着没有看到,当我发现这辆车在靠近我们却没有减速反而开得更快,我有些慌乱,我本能拉住邹毅的手将他往道旁扯,那辆车在即将撞到他时又猛地朝外侧岔开,飕地一下开了过去,扬起铺天盖地的灰尘,将我和邹毅两个人灭了个灰头土脸。 我在一团黑雾中咳嗽得直流眼泪,邹毅非常气愤说刚才的司机怎么这样,开得那么快,还故意把烟尘放出来。 我蹙眉盯着早已把那辆车吞噬得无影无踪的十字街头,那车怎么这么熟悉,车牌号我好像也在哪里见过,可就是死活想不起来。 送走邹毅后蓬头垢面的我进了一家高档商场,还真别说,怪不得稍微有几分姿色的女人都想当明星,被人盯着看的感觉确实挺好的,从进门到停在一张腕表柜台前,这么长一段路我都在万众瞩目中经过,每个人都对刚挖煤回来的我充满了好奇和敬佩。 柜员是一位小姑娘,她龇牙咧嘴看着我灰蒙蒙的头发和脸,“您…您是当东西吗?” 我说我买东西啊,这什么年代了哪还有当铺。 她上下打量我,没有吭声,奇耻大辱啊! 我将皮包里的钱倒在玻璃桌上,“五万以内,我选一块男士腕表。” 柜员看到那些货真价实的钱币,立刻换了副脸色,她掀开一块遮盖的红布,露出十几款非常精致的腕表,她说这里是男女对表,如果您只买单一款式,还有更多可以挑选,而且一只的质量会更加贵重。 我和严徽卿虽然见过,但她是严潮姑姑,我们已经分手自然没有接触的必要,何必送一只女表让她莫名其妙,再还回来一份情我反而不好收下,我无非是想要补偿林维止遇到我之后的灭顶之灾,当然不需要考虑严徽卿。 我找柜员要了一只放大镜,趴在柜子上一块块挑选,有个男士路过我撅起的屁股后面,他扫了一眼大约觉得太平了,立刻移开了眼睛。 我在最隐蔽的角落找到一块标价四万九千一百的银色钻表,我软磨硬泡说服柜员把一百块零头抹了,还让她赠送一块擦拭表盘的抹布,她去找经理拿验钞机,过了好长时间才回来,她两手空空站在我面前说,“这位小姐,您挑中的这款表…” 柜员非常尴尬,她啜喏半天说刚被人买走了。 “啊!”我一嗓子吓得她抖了两秒钟,“我已经让你开单了啊,这怎么还明抢呢!我要送人的,很重要的人!” 她为难说真的抱歉,不如您挑选其他的款式,我们为您打九折。她顿了顿又补充赠送您两块抹布。 “这根本不是折不折的问题!我已经定下了你为什么不经过我允许就擅自改卖其他顾客?这是商业道德。” 柜员双手合十央求我小点声,她说这是经理吩咐,一位先生几乎和您同时看重这款表,他是这家名品店的金钻客户,势力非常强大,我们也要继续做生意,真的不敢得罪,为您打八折行吗? 一位先生? 这么欺负人还理直气壮的,我立刻想到了严潮那王八羔子,可他不会藏起来不见我,更不会抢我的东西。 我质问她那个人说了什么,什么口音。 “本地口音,他说…”柜员声音越来越小,似乎怕惹怒我,“他说要买那位印度小姐看中的表。” 印度小姐? 我左右茫然找了找,这里哪有印度小姐啊? 我又问她是怎样的先生。 她猛地脸红,她用温柔得能酥麻了我骨头的腔调说非常英俊,个子也很高,很面熟,应该是一位知名人士。 林维止?温先生? 我如临大敌,把钱塞进皮包蹿到了柱子后面,我灰糗糗的样子像极了黑猩猩,柜员吓了一跳,她抻着脖子问小姐您还需要购买其他款式吗?价格好商量,请您不要生气。 被盯上了! 我摇头说不买了不买了,然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出了商场。 我一口气飞奔回家,夺走了我爸的茶壶,我爸眼神不太好,他揉了揉眼睛嘟囔这是什么东西黑乎乎的,当他看清楚我叼着壶嘴正要喝,他大声说别! 然而已经晚了,那一口浓稠的黄豆酱油顺着我舌尖蔓延到喉咙,以掩耳不及盗铃之势灌入了胃口,咸得我眼冒金星。 我撑着最后一口气爬上了自己的床,将皮包压在枕头底下,我妈在门口不停喊天,她说生出这么个蠢东西糊弄人真是太对不起邹毅了。 我趴在床上眼前忽然掠过一面玻璃,那是意式餐厅的橱窗,就在商场对面一排郁郁葱葱的树后,我跑出来似乎看到了什么,但不真切。 我将枕头盖在自己眼睛上,疯了疯了,那是林维止吗? 我怎么看谁都觉得是他。 连门口的垃圾桶,偶尔都会自动幻化出他的眉眼。 他一本正经喊阮语,温柔宠溺喊阮语,或者看也不看我,一脸无奈喊阮语。 魔音绕耳。 我扯掉身上衣服呼呼大睡。 然而我的确没有看错,那就是他。 顾黎黎托着腮看了面前男人很久,他刚才吩咐徐秘书踩一脚油门实在太蹊跷,她清晰记得街道旁站立的一对情侣被浓烟吞没的场景,她甚至都没看清男人和女人的样貌。 而林维止就坐在车里透过后视镜非常有趣观赏着,露出一丝微妙的笑容。 顾黎黎嘴巴里的土豆泥已经咀嚼成了沫子,她还没有回过神咽下去,林维止面无表情叉住餐盘内的蔬菜,“你给了她钱。” “什么?” 他说了一个人名。 顾黎黎持杯的手猛然一晃,里面果汁喷洒出来,她一边手忙脚乱用餐巾纸擦拭,一边转动眼球想对策。 她实在没想到林维止会了解这么清楚,她小声问你怎么知道。 “你深更半夜离开公馆,司机在后面跟着。” 顾黎黎听完脸色一变,她真恨自己太马虎,竟然忘记她生活在林维止下属的监视下,她看上去春风得意,可这份无法对外人道的苦楚她自己清楚,她住在奢华的公馆中却不自由,她的一举一动都要揣测着他的喜怒和嗜好,她每天都活在惹怒他的谨慎和被抛弃的恐惧之中。 她知道她私自打发他看上的女人是触碰了他的底线,他曾在她入住公馆的第一夜就警告过,他不喜欢背着她搞任何动作的人。 顾黎黎咬着牙说我没有别的意思。 林维止并没有纠缠什么意思上,他问她给了多少。 顾黎黎如实回答,“五万。” 林维止眉头一蹙,“五万美金。” 顾黎黎说怎么可能,当然是人民币。 林维止将筷子放下,他原本平淡冷清的脸孔忽然闪过一丝阴森,那样的寒意令顾黎黎不由自主身体一抖。 “她收了吗。” 顾黎黎说她很开心的收了。 侍者上菜发现林维止忽然黑如浓墨的脸孔,下意识往旁边挪,试图距离他更远一些,伸长了胳膊往桌上摆菜,他沉默了片刻忽然笑出来,“如果有人给你这样一笔钱,你会做吗。” 顾黎黎趁机表白说,“当然不会,五万,五千万,甚至五个亿,都不可能在和你有关的事上打动我,在我心里你是无价的,没有任何诱惑能和你相提并论。” 她看到林维止没有任何反应,她仗着胆子握住他拿银叉的手,“她根本不知道被你喜欢是多么幸福又难以置信的一件事,甚至连喜欢你思慕你,远远的看着你,都是最大的快乐。” 林维止眼底的笑容越来越浓烈,他问是吗。 顾黎黎使劲点头说我这辈子所有的光,都在遇到你之后才点亮。 他并没有听进去她在说什么,说得多么含情脉脉,他眼前似乎能看到那样一副场景,收了钱的女孩眉眼弯弯,盘算着什么好吃,买什么来吃,天真无邪,明媚娇娆。 第四十七章 惊喜 林维止放下刀叉问顾黎黎吃好了吗,她本来还想吃,但见他没有多大耐心等自己,也立刻笑着说吃饱了。 林维止敲了敲玻璃,站在橱窗屋檐下刚打完一通电话的徐秘书立刻推门进入,她走到跟前问是否结束,林维止让她去付账,徐秘书签单后将门推开,外面下了蒙蒙细雨,整条街巷都是雾霭沉沉,她撑起一把伞遮在林维止头顶,并没有顾及顾黎黎,她往伞下挤,挽住林维止手臂,问他能不能陪自己去买一份珠宝。 名品店在对面距离并不远,顾黎黎本以为他不会拒绝,只是几步路而已,然而林维止并没有回答她,只是非常沉默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雨。 她有些尴尬,知道他不肯,她笑着说忽然想起来公馆还有几套没有戴过,再买新的很浪费,不如过段日子再说。 墙角处有一名年老的乞丐,正跪在青硬的砖石上磕头,他脸上是深深的皱纹,衣衫褴褛,来往行人步履匆忙谁也不曾驻足,可他仍旧不停的磕着,乞求谁能给予一丝仁善。林维止抬手示意徐秘书送一点钱过去,她撑着伞腾不开手,顾黎黎见状立刻说我去吧。 林维止站在屋檐下看着顾黎黎将一沓零钱交给那名乞丐,乞丐连着磕了很多头,苍老的面孔几乎溢出两行泪,他忽然开口问身旁的徐秘书,“我值多少钱。” 徐秘书一怔,“您说什么?” 林维止重复了一遍,徐秘书说您掌管维滨近百亿资产,当然是值这个数的。 “五万,卖吗?” 徐秘书打了个嗝儿,她立刻闭嘴,防止气息喷出,溅在他脸上,林维止等了很久不见她回答,他偏头看向她,发现她瘪着一张脸在隐忍什么,他问怎么了。徐秘书摇头说当然不卖,这不是亏了吗,以您的本事谁会出五万来羞辱您。 她说完忽然想起什么,又立刻捂住自己的嘴,伞在他头顶摇摇欲坠,林维止忽然在这时笑了一声,眉眼间的温柔比此时烟雨蒙蒙还湿润几分。 顾黎黎用皮包挡在头发上朝这边跑过来,她扑入林维止怀中,仰面笑着说好大的雨呢。 徐秘书将他们两人护送到车内,她抖了抖伞上的雨珠坐进副驾驶,林维止手肘撑在窗框上,他盯着对面名表行的门,车驶入雨幕之中,最终那条街道彻底湮没于窗外。 我买表的计划失败后,我拉着安然陪我去了趟古玩街,我告诉她我有钱了,要买一件古董。 安然非常兴奋,她比我还早赶到那条街等我,她问我捡了什么馅饼,竟然有钱买古董。 我捂着自己厚厚的皮包,一脚踏入名宝斋,接待我的是一位老者,他问我要什么,我说要古董,他笑眯眯给我指了指货架,“这里都是古董,唐宋元明清,只有您想不到的,没有我这里没摆上的。” 我问他最贵的多少钱,他说百万。我吓了一跳,我又问他最便宜的呢,他说几万元。 我瞪大眼睛,最便宜的也要这么多啊! 安然大手一挥说她有钱,拿个百万的瞅瞅。 我吓得扯住她转身就跑,她问我跑什么,不是买古董吗,我说我只有五万块。 她脸上粲然的笑容僵住,像遇到一只疯狗,“阮语你他妈有病吧?你五万块钱买狗屁古董啊,你知道什么是古董吗?你以为拨浪鼓啊?” 我让她小点声,别人听见我有五万块钱会抢劫绑架我的! 她说去你妈的吧! 她转身要走,又忽然想到什么,她问我买古董干什么,装饰厕所吗? 我支支吾吾很不好意思,她这个人就喜欢八卦,她见我这样羞涩又尴尬的表情,反而不走了,她笑着围我转圈,“行啊,阮语,看来邹毅是把你拿下了,打算当邹太太了?” 我让她别胡说,跟他没关系。 我将实情告诉她,她有些不可置信重复了一遍,“你要买礼物送林维止?五万块的礼物?” 我点点头,她骂我真是蠢啊,林维止怎么会看上你花五万买的假古董,如果想要圆满的送一份心意,根本不要拿钱,钱对他而言只是一个数字,一堆纸张,再贵重的礼物他也不会放在眼里,他更不缺。这样重要的节日,根本无法想象会有多少人为了巴结他送上价值连城的名贵珍品,低于七位数一定会被湮没的。 七位数,我爸我妈加上我三口人都不值。 我问她那我该怎么办,她眨了眨眼睛,伸手在我胸口拍了拍,“当然看你的诚意喽,别人想不到的,或者别人做了他不想接受的,你给了他那才是心意。” 安然的表情…很特别,内藏奸诈,我想了下灵机一动,大声说明白了。 她仰头看了一眼天空,“我给你出这个主意,等东窗事发不会被邹毅杀人灭口吧?” 我很大方说不会,和他没有什么关系的。 安然嘟囔了一句你到底听明白没? 我让她放心。 她笑得非常狡黠,“等完事之后,拍个小视频,给我看一眼呗。我还真想知道林维止那身西装之下是什么样的皮囊。” 我总觉得安然和我说的不是一件事,但我确实想到了非常好的点子,这个点子在深城已经很少被人使用了,除了年节在老街那边偶尔能看到,大多数都是不存在的,林维止大约也没见过,我满心欢喜幻想着他看到会多么高兴,而且还很省钱,几千就可搞定,剩下的我还能拿来买零食吃。 林维止和严徽卿的结婚纪念日并没有公开,也没有举办任何宴会仪式,连维滨内部都是一片静悄悄,非常隐秘低调,我一大早给徐秘书打了电话,简单试探了一番,她告诉我林总白天有会议,下午有应酬,傍晚才会回到和夫人的公寓吃饭,没有其他公开的安排,夫人不喜欢热闹,也懒得见人,林总不愿收礼,所以一切从简。 我掌握了林维止的行程安排,制定了一套缜密而完美的计划。 晚上的烛光晚宴我显然不能去打扰,下午的应酬应该是商场同僚,他亲自出面的酒席势必是庞大合约,我不能出现搅乱,那么留给我的时间只有上午和中午。 我风风火火冲出家门拦了一辆出租,直奔维滨大楼,在路上我打电话通知了事先找好的人,让她们在一小时之内按照我昨晚的吩咐妥善完成任务。 徐秘书自从撂下电话右眼一直跳,她听人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她看林维止今天心情很好,她实在想不通连私生活都是围着他转的自己,除了被批评还会有什么灾难。 这样惶恐惊惧的心情一只伴随她到达维滨,她隔着长长的停车场,发现前面堵得一塌糊涂,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像是有喜事。 她回头对林维止说维滨是租出了底商吗? 林维止原本聚精会神看一份合同,下午应酬和一个项目有关,这个项目他已经考察很久,前景非常广阔,暂时深城涉猎的商人寥寥无几,如果能够谈妥拿下,势必为一件好事。 越是知之甚少的行业,它倘若不贫瘠,便是肥沃,越早开垦越能享受到饕鬄盛宴,第一个人吃山珍,第二个人吃牛羊,第三个人吃蔬菜,第四个人几乎没得吃,这就是商海尔虞我诈的残酷之处。 林维止名下掌控的领域很多,他始终都是吃山珍的人,连牛羊他都不屑一顾,而其他人可以分到牛羊便欢天喜地,这就注定维滨在深城一超多强无可撼动的地位。 徐秘书这句话莫名其妙,他说没有。 忽然鞭炮声停止,在寂静了几秒钟后,一阵穿透云霄的锣鼓声伴随着几十挂鞭炮齐齐炸开,更胜过刚才的破坏力几百倍,徐秘书握住方向盘的手吓得狠狠一抖,越来越多的车辆和行人停泊在这条街上,纷纷看向维滨大楼。 她舔了舔嘴唇,“林总,好像就是来自公司。” 林维止眯眼看了看,他吩咐开进去。 徐秘书将毕生所学的车技都用在了这短短的几十米路程,每朝前行进一米,她心底的震撼和脸上的惊愕就不由自主加深一重,她仿佛看到了大闹天宫。 数十名穿着花花绿绿衣衫的大爷大妈,拿着扇子和手绢在门前的空场倾情献舞,他们脸上涂抹了厚厚的脂粉,无比欢乐夸张的笑容,激烈销魂的摇摆,引得路旁行人哈哈大笑。 而在最后面,两个少女拉起了巨大的横幅,横幅上标注着十二个字——维滨万古长青,林总长生不老。 林维止隔着玻璃看到这样热闹糜乱的一幕,冷静如他也一度有些恍惚,他强制自己镇静,闭了闭眼睛,他沉默片刻再次睁开,眼前的一幕并没有消失,仍旧真真切切存在着,并且更大的热闹从南边涌来,五条龙狮队在众人瞩目和追逐下到达维滨楼外,撒着欢儿的上窜下跳。 林维止眉头皱得能夹死一百只苍蝇,徐秘书也很惊讶,她在想这是有人砸场子吗?维滨是什么地方,是深城最神圣不可侵犯的领地,每一块砖瓦都金贵而奢华,这些浓妆艳抹的大妈们到底在干什么? 林维止推开车门走下去,眼前的障碍清除,他看得更加清晰,正因为过于清晰,他脚下迟疑着没有动,徐秘书接连喊了几声天呐天呐!她看着既想哭又想笑,这种场景只在很小时候农村老家见到过,大城市已经灭绝,不可否认这样的热闹是有影响力的,几乎半个深城的人都聚集到这里,百米外的十字路口完全瘫痪。 一名操着陕西口音的大妈冲到林维止面前,朝他脑袋上喷了一堆彩带,欢欢喜喜大声说,“刘总和刘太太结婚纪念日快乐!早生个胖乎乎的嫩娃娃儿!” 林维止:“…” 他只是怔住了两秒,在仔细回味她是不是认错人了,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她们簇拥着刮到了秧歌队里,徐秘书拼了老命从那些舞龙舞狮的人群中挤进来,她一手护住林维止,一边急得满头大汗问大妈到底是谁派你们来的。 大妈摇头晃脑踩着凌波微步,眉飞色舞抛了个媚眼,“你猜喽?” 徐秘书崩溃说我怎么知道,公共场所是不能做这些事的!你们违反了治安条例懂不懂? 她手忙脚乱为林维止择掉身上的彩带,可那些东西是染色的,各种红橙黄绿粘在西装上,远远看上去犹如迷彩服,徐秘书很清楚林维止的洁癖,她有些不敢说话,只是愁眉苦脸对这里疯狂舞动自己腰肢的大妈们束手无策,而保安看门这么多年都没经历过这种场面,早已经看愣,甚至忘了冲过来将她们和林维止隔开。 我在现场掌声雷动最不可收拾的时刻,招呼一个敲锣的大叔把我举起来,我站得高高的用喇叭大声指挥,“舞龙舞狮的去维滨门口台阶上,使劲操练起来啊!使出看家本领,把现场搞得红红火火!扭秧歌的卖卖力气嘿!一会儿给大家加餐啊!” 林维止听到我声音的霎那,他愣了一秒,旋即闷笑出来,那样的笑容比此时阳光还要璀璨灼烈,凝聚了这世上一切的温暖与美好。 徐秘书发现我竟然也在,她顿时明白这样一出戏是出自谁手,她脸上的惊愕和茫然一瞬间敛去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哭笑不得,她跺着脚朝我挥手,让我下来叫这些人停止,我以为她和我打招呼,我也很开心朝她挥手,用喇叭问她开心不开心! 林维止站在人山人海之外,被一群花花绿绿的阿姨们包围住,但不管她们如何艳丽,都不及一身七彩西装的他更加妖娆夺目。 他的清俊逼人惊了我,我忽然想起安然嘱咐我的事,我掏出手机将眼前场景拍摄了一个十几秒的视频发过去,并且喜滋滋附上一句注释,“别出心裁的惊喜,他笑得非常高兴。” 我发给她不到半分钟,她回了一条信息,“苍天啊!你他妈在干什么!” 第四十八章 维滨建立近十年,今天算是步入了一个崭新的纪元,以往百分之六十主打高端奢侈品,其余才是面相普罗大众,如今被这一群莺歌燕舞的大妈算是一朝打回了解放前,高逼格撕得粉碎。 所有高层都在办公室窗前看傻了眼,他们难以置信那个被一群大妈困在中间却还露出一丝笑容的男人竟然是林维止。 那一定是气急反笑,林维止素日不是没有过这样的表情,在各个部门出现纰漏时他都会如此,往往下一秒就是狂风骤雨生灵涂炭。 一名自认为阅历极多的主管盯着骑在敲锣大叔肩头的一坨不明物体看了很久,“那是什么东西?” 旁边的主管说仿佛是一个女人。 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认为她势必难逃一劫。 敢在维滨楼外撒野,政府都没有这样的胆量,哪来的野丫头不要命了,还真拿这块地皮当广场了。 维滨方圆五百米因为这栋大楼而寸土寸金,全深城最金贵的地段莫过于此,竟然被如此廉价用来扭秧歌,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围观群众的热情高涨使大妈们愈发卖力,徐秘书一直在喊大家停下休息,林总请诸位喝茶,可惜嗓子都喊哑了仍旧无人理会,林维止择掉自己头发上最后一根红色彩带,朝门口保安看了一眼,保安立刻召集全部兵马朝这边飞奔过来,在他们将这些人驱赶到马路上后,正要冲向浑然忘我叠罗汉一个敲锣一个指挥的一男一女,林维止抬手制止了他,“不必。” 保安扶正帽子问他不抓起来送到派出所吗? 林维止义正言辞说当然不,稍后将那个女孩带到我办公室。 他说完抬步走向大楼,徐秘书对不明所以的保安叮嘱一定要非常温柔客气请那名小姐,稍微有不敬之处,林总一定会怪罪你,最好带一点零食,她跟你走的可能性会很大。 保安纳闷儿,他追上去两步问那名小姐底下骑着的男人还带吗? 徐秘书说不带,只要她一个,记得说好听的话像哄孩子那样哄着她小心抱下来,不要碰不该碰的地方。 林维止走出电梯,他看到走廊上站满西装革履的部下,并没有因此而停下脚步,反而走得更快,高层们凝视变成一个彩人的林维止,有的忍住笑,有的十分愤怒,为首的两名老股东拍着手掌怒斥,“这成何体统!到底是哪家竞争对手派来的奸细,我们不得不深入调查,提早防范,以免还有更大的后招,让我们猝不及防。” 林维止脚下生风,他嗯了声,“确实猝不及防。” 股东不理解他的深意,到底要怎样惩治这群暴徒,徐秘书脚步匆匆跟在林维止身后想逃离这群人,可惜慢了一步,被另外一名股东伸手拉住,要求她立刻劝说林总将这伙人的来历和目的查清,徐秘书苦着一张脸欲言又止,她最终只能说这我做不了主,林总自有他的打算。 “什么打算,林总可不是心慈手软的人,他在商场办事的作风我们看得很清楚,拖拖拉拉优柔寡断,这样的事根本就不会发生在他身上。” 徐秘书被逼得没法子,她说这次不一样,即使诸位强硬行使董事职权也不可能得到满意的结果,毕竟林总才是刚才刀光剑影的经历者,他不追究谁也不能强迫。 众人不信林维止会轻易放过这次恶行,几名高层在老股东的带领下风风火火闯入林维止的办公室,他刚脱掉身上污秽不堪的西装,穿着同样有些沾染的衬衣坐在椅子上喝茶,这样岁月静好的一幕,令股东惊愕不已,但很快又龇牙咧嘴,“林总,这些人实在太猖獗,简直无法无天,看您的样子…” 林维止没等他说完偏头问他自己的样子如何。 股东被噎了一下,不敢直言不讳惹怒,身后高层看不懂情势,大声说以您贵重的身份,实在狼狈不堪,对方敢这么放肆,如果我们不拿出威仪打压,他们是否以后还要闯入会议室跳大神? 林维止嗯了声,“会。等到我生日,也许会有这样一幕。” 他说完觉得很好笑,“难道不是很有意思吗,诸位活到这个年纪,见过几次这样的场面。” 股东一怔,彩带莫非是沾着毒液,损害大脑了? 林维止的重度洁癖,连掉下一片叶子落在身上都忍无可忍,竟然把自己被喷成一个彩人看作很有趣。 高层说您在大庭广众之下威仪殆尽怎么能善罢甘休,幸好现场都是过路行人,他们对您并不十分熟悉,如果有商报记者看到这一幕,您平时维持的风度不是让他们糟蹋没了? 林维止说既然无伤大雅没必要斤斤计较,他觉得很热闹,对公司并没害处。 他们还想再说什么,林维止不给丝毫机会撂下茶杯转身走进里间,关上了门。 他们面面相觑,徐秘书满脸笑容逐一安抚,好不容易送走这些股东高层,走廊上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徐秘书听到声音耳熟,她立刻跑出门口看,我被保安抱在怀里死命挣扎,抓咬挠掐全部用上仍旧无济于事,徐秘书被这一幕吓得不轻,她大声呵斥保安将我放下来,我双脚沾地立刻蹿到了徐秘书身后,死死拉着她衣服。 她简直要崩溃了,“谁让你跟绑架一样把她带来,不是告诉你用零食哄她吗?” 保安很苦恼说零食是全都吃了,可人不跟我走啊。 徐秘书摆手让他赶紧下去,她走到惊魂未定的我跟前,伸出手轻轻抚摸我的头,“阮小姐不怕,没有人伤害你。” 我手心还抓着保安给我的山核桃味瓜子,不管我刚才如何愤怒撕咬,这只手自始至终都没有松开过,我问她为什么将我抓来,她说是请哦,可不是抓,阮小姐稍后见到林总千万不要说错话。 她将我送入办公室,指了指灯光昏暗的休息间,“林总在里面等您。” 她说完飞快走出大门,我探头探脑迂回到门口,从缝隙往里看,林维止的人影并没有出现,床铺和吧台都是空空荡荡,我正要推门,门从里面被拉开,林维止穿着一件酒红色睡袍站在我面前,胸口晶莹的水珠正一滴滴流淌没入精壮的腰腹,他身上香喷喷的,暖乎乎的,我鼻尖挨着他肚脐的位置用力嗅了嗅,打了个喷嚏。 他垂眸看我鬼祟下流的脸孔十分沉默,转身走向床铺,门朝两侧敞开,我迈过那道被灯光投洒下的墙壁阴影,他吩咐我关上。 他坐在床尾用毛巾擦拭自己的短发,我等了很久他也不说话,我实在忍不住用试探的语气问他,“刚才的惊喜你喜欢吗?” 他擦拭的动作微微一滞,“你觉得呢。” 他那样深沉的腔调令我有点没底气,我说应该喜欢吧。 他嗯了声,“是你一手筹备吗。” 我使劲点头,我把昨天翘班找这些人排练到深夜的事告诉他,他这才露出一丝让我安心的笑容,“我很喜欢。” 他又问我这些人是哪里的。 我在脑海理了半天才想起,“深城妇女联合会春花里小区街道办事处张阿姨和她的姐妹们表演文工团。” 林维止:“…” 他丢掉毛巾捏了捏眉心,“把这些人凑到一起,不容易。” 我笑着说当然不容易拉,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呢! 他有些好笑,“都费了什么力气。” 我掰着手指数给他听,“她们轻易不接演出的,除非高价聘请,或者走政府的门路,张阿姨和她的姐妹们才能赏个面子。” 政府的门路。 林维止心里笑的难以抑制,但脸上只是很浅,他不忍心伤害我自以为的别出心裁和苦心孤诣,他说那确实很厉害。 他盯着我垂在身侧的拳头看了一会儿,朝我伸出手,我非常迟疑将自己握着瓜子的爪子递给他,“你也要吃啊?” 他将我掌心瓜子一枚枚取走,放在床头,“为什么要给我这样一份礼物。” 我说因为你给过我很多,但我一次也没有还。 “严潮给过你吗。” 我说在一起那几年他常常送我礼物,他问我那是否还过他什么。 我忽然被他问愣,我的的确确没有送过严潮什么,除了他二十岁生日我用积攒了两天的零食钱给他买了一箱弹球之外,我根本没有尽到作为女友的责任,不论是性还是情,我都像一个置身之外的局外人,看着他在这段感情里对我付出和讨好,却把他出轨背叛当作我肆无忌惮不尽责任的筹码和要挟,我是否真的有资格责备他呢? 我好像做得也很糟糕。 林维止见我沉默,他知道自己问到了我痛处,他掌心在我茫然的眼睛上轻轻盖住,他于黑暗中对我说,“所以并没有所谓的还不还,只有你想不想。也许你以为你不曾把我放在心上,你抗拒着我,逃避着我,但你的心正在悄无声息靠近飞向我。在你的世界里,你和严潮五年的感情,不如认识我这短短几个月,而那些还不如严潮的人,更不会激起你人生的丝毫涟漪,是你还浑然无觉。” 我吓得身子一抖,他在察觉到我颤抖的下一秒拯救了我的黑暗,释放了我的光明,他身后是一盏昏黄的灯,还有一扇很小的天窗,窗外是蓝白的天空,没有金芒,也看不到风和雨,我小声说不是这样的。 可到底是怎么样的,我也说不上来。 他好像说对了。 林维止将我有些乱糟糟的头发非常耐心一根根捋顺,“邹毅是你预备托付终生的男人吗?” 我没有出声,他手指从我发丝间抽出,“他手头几个项目进展最近很缓慢,其中有一个是维滨子公司的合作方,我这样听说。”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怎么忽然提起邹毅,这个和他毫不相干,甚至素未谋面的男人。 不过邹毅的事我也听说了。 他刚升职为小主管不到一个月,正绞尽脑汁要创业绩,可现实并不理想,相反却很凉薄。他所在的国企机关为了适应优胜劣汰的残酷法则,也加大力度拓展了一些商业业务,稳妥起见借壳上市公司参与一批产品研发就成为了最好的选择。 而邹毅被指派负责其中一块对接,可不知道为什么,之前他还是职员时前主管谈妥的几家公司忽然像约好了一样,纷纷打来电话推掉合作,而且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哪怕让利也无济于事。 这对他是沉重一击,前主管谈妥的到他手里搞砸了,他的职位当然很难保住。 他不甘心,花了不少钱买了礼品去贿赂其中一家公司的高管,想了解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如此整齐划一要撤销之前的合作提案。 对方给他的回应是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邹毅为人真诚谦逊,根本没有结仇结怨,再深问对方闭口不言。 我想到这里忽然明白了什么,我问面前的林维止,“是你?” 他反问我什么。 “你在为邹毅的业绩设置障碍?” 他说这样的障碍,在职场随处可见,一个人过于能干一定会被孤立,一个人不能干又不可能得到任何提拔与重用,所以怎样把握一个度,我是在教他。 我问他教完了吗。 他笑而不语,他那样意味深长的表情令我有些发毛,他说是否教完,看你怎么做。 我目光停在他睡袍包裹下湿答答的身体,我脑海又一次浮现出宾馆浴室内那性感燥热的一幕,我舔了舔嘴唇,“我反正不亏,你亏死了。” 他说什么。 我手舞足蹈比划着问他难道不是要我那个那个来换取邹毅的前程似锦吗? 林维止愣了下,他没想到我还不算太傻,清楚男欢女爱这种东西,他伸手捏住我下巴,“我在你眼里就是如此趁人之危吗?” 他带着几分戏谑看我扁平的胸口,“可不是要亏死了,暂时这笔亏本的买卖,我还没有想好做不做。” 他说完闷笑出来,空气内沉寂了片刻,他说这样的事不会发生,他喜欢女人心甘情愿,而不是迫于任何屈从他。 他说完这句话松开我,从床头拿起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他对那边吩咐了一句把人叫来,便将电话挂断。 第四十九章 爱情与面包 邹毅再一次碰了钉子回到公司,他整个人垂头丧气坐在办公椅上,双手掩面没有理会跟进来的下属,下属试探喊了声邹经理,告知老板正在等他。 前主管谈妥的五家公司都已经明确表态不会履行之前的条款,且绝无商量余地,更不会因为让利与分红而动摇,有三家像是商量好的,甚至干脆闭门不见,邹毅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场梦,梦的开头十分美好,让他斗志昂扬,对未来充满了向往,可中间艰难,到结局几乎苦涩难以下咽。 坠落到这辈子都不会更惨烈的底谷。 这种热脸贴冷屁股,还被不屑一顾挖苦嘲讽的滋味,真是太难受了。 邹毅大学时期兼职做销售都没有遭受过这样的屈辱,那些西装革履衣冠楚楚的老板,真是不拿他当人看,他好不容易见到的两个高层连座位都没给他,他站着,人家坐着,他开口说不了两句对方就打电话或者喝咖啡,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他的踌躇满志到现在失落崩溃,仅仅用了六天半。 真是权势当道的天下,他小小的主管在谈判场上就得不到一席之地吗? 邹毅怒气冲冲找到老板,他大声说对方不给他起码的尊重,他没有办法深入下去。 老板从一份合约中抬起头,他蹙眉看着眼前面红耳赤的邹毅,“你要什么尊重。” 那样凉薄讽刺的语气,邹毅到嘴边的话戛然而止,他答不上来,弱肉强食的商海根本没有高对低的尊重。 老板合上文件上下打量他,“商场的尊重,是给你的吗?你在这里是主管,到其他公司面前,你仅仅是一个人,一个低等人。” 邹毅问低等人就不配得到尊重和正视吗?就只能遭受白眼和冷遇吗? “低等人养家糊口,为温饱东奔西走,你能得到的尊重是和你一类的人所给予,因为他们也迫切需要从你身上得到。如果你想要把它上升到谈判场,你暂时几年甚至十几年都不可能达到,除非你娶一位千金名媛,一步登天。” 他盯着眼前满脸怒容的青年,他长相很一般,眉眼憨厚,不浮躁不轻佻,但朴实恰恰是商场大忌,只能任人利用为人鱼肉,永远做不了宰杀的刀俎。朴实憨厚的人难以掌控一个庞大的公司,更很难驾驭下属,可以戴着憨厚大度的面具,但必须有一颗七窍玲珑的心。 憨厚无法打败敌人的奸诈,也意味着智慧的欠缺,智慧一半是算计,一半是城府,都带着一丝世俗的讽刺,而阴暗面才是行走在高处最大的利器。 徐秘书驱车赶到鸿昌国营部时,这边正好午休,她并没有事先通知谁,而是直接找到负责人的办公室,她隔着玻璃看到老板正在和邹毅说话,后者脸色非常糟糕,站在桌前握拳不语。 她心里忽然觉得很可怜他,世道从来都是强权和钱财的天下,他不够强大,自然要屈服于强者的规则和压迫。 他并没有错,他的大好前程原本不会被耽搁,他也许已经拿下了所有合约,成为非常出色的青年高管,跳槽到实力更雄厚的公司,在他的版图上大肆张扬。但他错在爱上不该爱的女人,贪图了不可能属于他的姻缘,还浑然无觉。 老板不经意发现门外站着一个女人,玻璃反光下女人的脸孔看不真切,身材与穿着非常高挑和商务,他大声说进来,徐秘书推开门脸上浮现出优雅得体的笑容,“濮总,打扰您午休。我们林总想要邀请贵公司一位员工到维滨做客,事先没有提及,有些冒昧,望您包涵。” 濮老板听到是维滨林总派来的人,立刻眉开眼笑站起身,绕过桌子伸出双手向徐秘书走去,后者象征性和他握了一下,将礼节周全到,濮老板热情殷勤得过了头,鸿昌为国家直供加工材料,在国企里算中等企业,铁饭碗捧在手里,从前没向谁低过头,公款吃喝膀大腰圆,横着说话竖着挑眉,近两年不少国企为求优化纷纷转型,握着铁饭碗的同时也涉足市场商业赚取更大的利润。 既然是异军侵入,万事开头难,自然要调整从前的架子,低眉顺眼拉拢客户,不要说鸿昌,在深城这片地界,国企私营都要在维滨面前卑躬屈膝,这是行业的老大,场面上的规矩不能打破。 濮老板搓了搓手笑呵呵问,“林总怎么这样客气,能被他邀请是无上荣耀的事,多少公司还求之不得。只是不知道您是要带走哪一位?” 徐秘书说巧了,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濮老板大喜过望,刚要咧开嘴笑,忽然徐秘书看向站在他身后的邹毅,“邹先生,不知您下午公务是否繁忙,能够跟我去一趟维滨。” 濮老板脸上的笑容尴尬定格住,邹毅很不解指了指自己,“我吗?” 徐秘书说当然,这里还有第二个邹先生吗。 对于维滨,邹毅心存神往,但也很清楚那是多么遥不可及的一个梦,梦有大的,有小的,有很容易实现的,有一辈子仅仅停留在梦阶段的。 而维滨对于每一个在深城奋斗的人,都是毕生无法实现的美梦。 邹毅迟疑的时候濮老板已经为他应下,他笑着递上自己一张名片,委托徐秘书交给林总,改日希望能够请林总吃顿饭,聊表崇敬之心。 徐秘书说一定带到。 她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邹毅浑浑噩噩跟着她离开,直到坐进车中他仍旧没有回神,车发动引擎后爆发出一阵闷响和颤动,他这才有了一点意识,他刚想问林总怎么会认识自己,就看到徐秘书毫不犹豫将濮老板那张名牌扔出了窗外,还捻了捻手指,似乎非常嫌弃。 这样的举动让邹毅觉得很不舒服,徐秘书余光看到他欲言又止的脸色,她笑着说林总根本不会和鸿昌这种规模的国企合作,所以没必要让林总知道,一点小事她做主。 邹毅说不告诉林总又怎么知道他不合作呢? 徐秘书紧握方向盘驶入街道滚滚车海中,“那么邹先生四处碰壁,是对方主动告知,还是您到了后才发现,一切都改变了呢?” 邹毅被问得哑口无言,徐秘书说鸿昌并不差,那些公司也没有理由忽然反目,说到底都是因为更大的势力压制下来,让这面关系网不得不分崩离析,倾塌溃败。没有人愿意得罪比自己更厉害的人,那是一种自不量力的表现,而那些愚蠢的人,也不会在商场混到今天。 邹毅问到底是谁在压制,难道鸿昌得罪他了吗? 徐秘书开得很快,她声音被灌入进来的风吹散,变得有些轻弱,她没有理会这个疑问,而是换了种方式切入到重点,“阮小姐和邹先生是不是要结婚了。” “阮语?” 徐秘书说就是她,邹毅莫名其妙问您认识她吗? “认识不认识不重要,您回答我的问题就可以。” 邹毅说是。 徐秘书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那么邹先生是要美人,还是要江山呢?” 邹毅惊住,他呆滞的目光落在徐秘书俏丽的侧颜,他看了很久,发现自己眼前是大一片模糊,他看不清,或者他看清了,又觉得难以置信。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不知不觉握成了拳头,那样青筋毕露,仓皇泛白的皮肤,几乎白到能倒映出他的脸。 徐秘书开车驶上一条宽阔的高速公路,距离维滨可以缩短五公里的路程,她摇上车窗,风声被玻璃阻挡住,在外面张牙舞爪放肆猖獗的拍打着,车厢内却格外沉寂,仿佛一潭死水。 “林总对阮小姐十分喜爱,也许世人会觉得有钱人都是如此,看上哪一个姑娘玩儿玩儿便厌倦,用钱打发掉,不影响自己的生活。但这样的评判绝不能扣在林总头上,他为了阮小姐承受什么,筹划什么,外人是看不到的,只有他清楚,当然我也很清楚。邹先生知道顾黎黎吗?” 邹毅眼线晃过一版新闻,似乎就提到了这个女人,她名字很好听,同名的也不多,而且整整一版都是她,所以他略有印象。 “一个模特,和林总有些微妙的关系。” “就是她。这个女人就是林总的筹划之一,邹先生无法想像,愿意毁掉自己声誉,千方百计把所有障碍和炮火转移到另一个女人身上只为了保全阮小姐,为她的靠近铺路,他需要用十分的深情宠爱一个他根本不喜欢的女人,他做出了很大的牺牲,邹先生比一般百姓在社会的位置要更高贵一点,但声誉对您而言并不是致命的,可对林总却是毁灭的伤害。” 她说完笑眯眯看了一眼面色苍白一声不吭的邹毅,“美人与江山,等同于爱情和面包,前者风花雪月,欢天喜地,后者让自己不再饱受低看和凌辱,能成为一座城市高傲活着的人。这样的选择看似很难,但对于在商场屡屡碰壁失意落魄,又心怀大志的邹先生而言,不是很简单吗?现在计算大约还有十分钟您就可以见到林总,到时候希望您给出一个不会后悔的答案,机会只有一次,您还是慎重一点,好吗。” 我趴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这屋子好热,我身上不受控制涌出越来越多的汗水,我咂吧嘴嘟囔了一句热,翻身换了个四仰八叉的姿势。 昏沉中有人将我抱起来,温柔解开我胸前一颗颗纽扣,衣服并没有朝两侧敞开,只是随纽扣的脱落而露出一道窄窄的缝隙,冰凉手指滑过潮湿滚烫的皮肤,我打了个冷颤,但觉得很舒服。 我在半睡半醒间被人用毛巾擦遍了身体,每当汗水涌出一些,那只手便会立刻擦拭,而且他很神奇,知道我哪里热,哪里出的汗水多,总是能第一时间为我带来一丝凉爽。 我睡了一个长长的酣酣的觉。 在家里床上都没有睡得这么香过。 我睁开眼看到了林维止。 他左手托着一块湿毛巾,右手拿着一把折扇,毛巾是冷的,我能看到它融化于温热的空气中淡淡的白雾,扇子将它变得不那么冰冷,而是非常舒适的温凉,再擦拭我的身体不会被忽然冰醒,也不会觉得不解热。 我感动了三秒钟,没忍住打了个哈欠,所有的温情都随着我哈——完戛然而止。 林维止拉着我的手将我从床上拽起来,我摇摇晃晃揉眼睛,“有饭吃吗?” 他轻轻摇动手腕为我扇风,掌心在我额头和脸颊上探了探温度,“饿了吗。” 我说我每天都要饿几十次。 他嗯了声,“不急吃,喜欢看戏吗?” 我刚要再打出的哈欠在嘴巴里停住,我鼓着腮帮子问他是什么戏。 他问我喜欢看什么。 我掰着手指数了几部动画片,并特意点出最喜欢的是猫和老鼠。 他笑着说稍后有一出比这个还好看的戏,而且演员是你很熟悉的人,喜欢吗? 我认识的人当演员啦! 我能想到的只有时娅那么漂亮的女人才能被导演潜规则看中,可她怎么没告诉我呢,这也太不厚道了。 林维止把我放在嘴里的手指掏出来,“不要吃手,没有洗过不卫生。” 他不由分说将我打横抱起,用脚踢开了浴室的门,我被他放在水池台上,他很耐心而细致用洗手液为我洗手,连指甲缝隙都没有放过,我看着被他抠出来的黑泥很不好意思,他一点不嫌弃,将我两只爪子洗得白白嫩嫩后,他有些好笑说,“阮语,原来你这么白,是你披了一层厚厚的防御,为了掩盖自己的白皙,对吗。” 我说我不喜欢洗手,久而久之就有这么多的污垢,难怪吃起来咸咸的。 他用毛巾给我擦拭的时候,我听见徐秘书在门外喊他,他问人带来了吗,徐秘书说在走廊等候。 林维止将毛巾搭在铁架上,再次把我抱起来,抱出浴室,徐秘书看到退后一步,我在他怀里吊着,伸出两只香喷喷软绵绵的手给她看,“白不白。” 她愣了下,笑着说真白。 “洗下去很多泥哦!” 徐秘书舔了舔嘴唇,表情很复杂,林维止把我放在床上,我这才发现自己身上衣衫不整,很多地方都是褶皱,沾着一丝濡湿,应该是他为我擦拭的时候手指掏入的部位。 他让徐秘书把人带到外面办公室。 徐秘书出去后,他对我说,“阮语,两件事,你要听好。第一件,以后按时洗手,洗了了再吃,没有洗干净不可以放在嘴里。第二件,稍后不管你看到谁,听到什么,都不许出来,否则我会狠狠惩罚你。记住了吗?” 我点头,他笑着说很乖。 他转身朝门外走去,又忽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背对我说,“你这件樱桃小丸子的内衣,比皮卡丘的还要丑。” 第五十章 拿什么给她幸福 邹毅在茫然中抬头看到了林维止。 他身后是刚刚被合住的门,门留出一道缝隙,透过那道缝隙,他看见了一片昏黄与黯淡。 林维止的脸就笼罩在这样的昏黄中,像镀了一层金芒。 他模糊的五官散出淡淡的光束,那样高大不可侵犯,邹毅有些窒息,他感受到了来自这个男人强大的震慑力和压迫感。 那绝不是一朝一夕练就,需要强大的资本和势力支撑,他一时间有些失语,徐秘书为他做了官方的介绍后,朝林维止鞠了一躬转身走出办公室,空荡的房间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林维止脸上分明笑着,可邹毅就是觉得这个男人十分恐怖,他的笑容之下藏着明枪暗箭。 “你叫邹毅,二十六岁,人民大学毕业,在鸿昌市场部任职,家中只有母亲一位亲人,对吗。” 邹毅蹙眉,他没吭声。 林维止走到办公桌后坐下,桌上有沏好的一壶茶,茶水不曾完全沸腾,偶尔泛起几个水泡,在壶内咕咚作响,他用纱布蒙在盖顶拎起晃了晃,里面煮出浮起的白沫溢出,全部漏进网中,他慢条斯理做完这些后问邹毅,“了解我吗。” “道听途说。” “别人怎么说我有数,我想听听你怎么说。” 邹毅迟疑了片刻,“有钱有势。”他末了又补充,“有妻子。” 林维止挑眉笑,“很全面。你觉得什么样的男人才能有钱有势。” 邹毅很明白他话中深意,他不是那些为了攀附权贵甘心做傻子的人,他不想去阿谀奉承什么,一个人愿意赏脸,根本不需要奉承,而一个人不愿放在眼里,即使它再如何天花乱坠,也只能自娱自乐。 他说当然是优秀出色的男人,才能赚到大钱,把控权势让别人心服口服。 林维止嗯了声,此时壶嘴冒出的热气越来越多,几乎要弥漫整张桌子的上空,他用一张锡箔金片压在燃烧旺盛的火苗上,火又挣扎了几秒,逐渐熄灭掉。 他将金片移开,朝红彤彤的炭火吹了口气,火苗死灰复燃,但不烈,只是慢慢烧着。 “做到优秀出色并不难,只是缺少机遇,很多时候机遇不在手里,而在于寻找。” 他终于抬眸看了邹毅一眼,“其实你握住了机遇,可惜你不能让我痛快,于是它很遗憾的跑掉了。” 邹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和这样高不可攀的男人对话,他无时无刻不告诫自己谨慎小心,他思索了一下说,“我不认为自己是一个优秀的男人,但我在努力成为令自己喜欢令别人钦佩的男人。我有很多梦想,很大的志向,我想要在家庭中做一个忠诚体贴的丈夫和父亲,在事业中做一个出色干练的主管,我曾经真的以为做到这些不难。” 他说完低低发笑,“我到底怎么得罪了您,为什么您要这样为难我。” 他微微偏头,将这间办公室每一处都打量得仔仔细细,这样的庞大与奢华,在他眼底成为一片浓浓的烟,翻滚着吞噬着,是杀人于无形摧残人尊严的战场,腐蚀了他的信仰骄傲,他奋斗的热情。 “有些人拼了一辈子,都没有得到一份好的结果,有些人坐在办公室就可以指点江山,拥有繁花似锦的帝国。林总,您高高在上,有美满的家庭,受人仰视的地位,花不完的财富,可我是单亲家庭长大的苦孩子出身,靠自己才一步步走到今天,我很珍惜也很小心,我怕自己做错事,更怕自己得罪惹不起的人,我想不通哪里冲撞了您。” 在邹毅说话的过程,林维止为自己斟了一杯热茶,他在烫口的茶水中加入两块冰,让它迅速变温凉,他喝了一些面无表情放下杯子,“徐秘书没有告诉你吗。” 邹毅摇头,“我不相信,一定另有隐情。” 林维止笑着问他为什么不信。 “阮语非常单纯可爱,可她不足以让您抛妻弃子,背负出轨的骂名,所以我不信。如果您是如此糊涂的男人,那么我脚下这片土地,真是一个笑话。” 他说出这样不敬重的话,实在出乎意料,我吓得脸色一白,险些冲出去捂住他的嘴,林维止并没有气恼,也不曾计较邹毅的不敬,他脸上的笑容不减反增,“你喜欢她吗。” 邹毅毫不犹豫说很喜欢,我最喜欢的女人就是语语。 林维止沉默拎起茶壶,将壶嘴对准旁边一只空杯,褐黄色的茶水源源不断倾入进去,沸腾的一丝白雾将他脸孔和身影缭绕得十分模糊。 “习惯喝茶吗。” 邹毅不太理解他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他说偶尔,年轻人更多喝咖啡。 他是在旁敲侧击咒骂林维止老吗? 我噎了口气,捂着嘴咳嗽了半天,又不敢发出声音惊扰外面,林维止告诉我不许出声,否则他要惩罚我,目前为止生活在这个地球的人我最怕他,我觉得他阴恻恻,虽然他对我很好,但我也不能保证我不听他的话他会不会一气之下咬我。 他牙齿很白,也很锐利,咬一口一定会流血的。 半年前体检我被抽了一管血,我小心翼翼吃了十斤红枣才补回来,我又怕针孔会感染,撑着两个月没洗澡,我妈为了祛味儿还特意买了空气净化器,我出现在哪里她就摆在哪里。 林维止斟完那一杯后,又蓄满了自己的杯子,“来尝一尝,我亲手泡制的金骏眉。” 邹毅有些迟疑,他说不渴,林维止没有回应,举着杯子等待,可邹毅也非常固执,他拿不准就宁可不做,他直愣愣盯着那小小的白色瓷杯,林维止笑说,“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人让我举了这么久,还驳我的颜面。” 男人最厉害之处就在于不动声色,却让人发自内心的胆寒忌惮,邹毅不敢再拒绝,他走过去两步接过杯子放在鼻下嗅了嗅,那样浓郁的香味,令他非常感慨,“顶级金骏眉。” “喝过吗。” 他摇头说没有,这样贵重的茶他也仅仅是听说,哪有能力买一两沏来尝尝。 他颇具深意说,“当下终于有点起色,却被林总赶尽杀绝,您吩咐下去还有哪家公司敢违抗您的旨意,但也许您一句话毁掉了一个年轻人。您具备一念之间杀人,一念之间救活的资本。” 在邹毅低头喝茶水的时候,林维止笑着反问你喜欢为什么我不能喜欢。 他含在口中的水还没来得及咽下,又如数吐了回去,他舔了下嘴唇,“你真的喜欢阮语吗?” “她不是洪水猛兽,美好纯粹的事物,为什么不能动心。” 邹毅说可她是我的未婚妻,我们今年就要领证了。 “不是还没有吗。”林维止笑得沉稳儒雅,那样中气十足又云淡风轻,“结婚了不一样也可以离。” 邹毅将茶杯猛地撂在桌角,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这是堂堂集团总裁说出的话吗,未免太仗势欺人。” “既然你提到了势,我不妨接着说下去。势力这种东西,为操控别人提供了底气,也是行走在社会的一张坚硬盾牌和通行证,不管如何棘手为难的事,有势力,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解决掉,而且解决得非常漂亮。一千个人里面有一个人掌握一点小势,一万个人里有一个人掌握一点稍微大的势,而十万个人里,有三到五个人掌握更大的势,一百万个人里,只有半个掌握别人望尘莫及的势。也许是官员,也许是商贾,总之不外乎这两种,是钱和权同时收入囊中。” 林维止指了指自己,“很不幸,这一次要与你争夺女人的我,恰恰是这一百万人中,仅有的半个。” 他不着痕迹,不露情绪,却已经牢牢控制了这场谈判,不,这根本连谈判都算不得,这是他单方面的演出和驾驭,邹毅自始至终都没有得到申辩和猖狂的权利。 “我羡慕林总的势力,天下不如您的人都是一样的心理,可这无关其他。” “怎么无关,我给出的感情,与你给出的,能相提并论吗。感情不是喝风,不是吃雨,是需要真金白银,来铺垫以后的生活,钱无法买来真情,但能让情分不争吵不悲哀的延续下去。” 邹毅被他打得节节败退,他咬着牙脸色越来越白,是一种悲愤羞辱到极致才会有的颜色,他自我抗争了很久才说,“我会尽我所能给她幸福,我会不顾一切的赚取钱财。” 林维止呵笑两声,这样直白赤裸的笑,落入邹毅耳朵里充满了讽刺和压抑,苍白得连他自己都觉得无力。 “你的不顾一切,在我眼中很吃力。也许你不顾一切一辈子,也无法企及我刚刚迈步的高度。你拿什么给她幸福。你这几天吃了多少闭门羹,又遭受了多少凌辱和看轻,以后那么长的人生,这些苦你也让她跟着你一起吃吗?” 邹毅拼尽全力握紧了拳,将那只杯子捏得嘎吱作响,“我承认我的能力不够,我的地位太浅,她跟着我绝不比选择一个如您一样充满强势资本的男人更幸福充实,可这世上只有一个林维止,和您站在一个高度的男人也太寥寥无几,那么终生都得不到的呢?亿亿万万不如您的男人,就没有一丁点资本爱一个女人,呵护一个女人吗?” 林维止将空了的杯子反扣在容器中,“可她为什幺要选择只有一丁点资本的男人。” 邹毅被问住,他倏而觉得哑口无言,所有的辩驳止于喉咙,梗在心口,让他骨头里都难受。 林维止身体朝后轻轻仰倒,枕在宽大的真皮座椅里,“听说你非常孝顺,你从高中开始就兼职承包了家中一切经济来源,你母亲常年卧病在床需要吃药,你的经济压力很大。” 邹毅盯着他蠕动的薄唇,提及他相依为命的母亲,他整个人都变得更加警惕。 “你母亲,你的前途,和阮语,你选择什么。” 邹毅的胸口忽然猛烈的起伏,“什么意思。” “你母亲这种骨质病,国产药只能缓解疼痛,维持现状,无法治愈,但有一种进口药来自英国皇家科研所,为皇室宗亲提供,每一盒进口到中国需要八千元,能够吃三天,半年便可以有很好的效果。也许无法根治,但能让你母亲少受些痛苦。计算下来大概需要五十万。很遗憾,这种药只有钱买不到,还需要你口中的势。” 林维止说完这番话,他拉开一面抽屉,从里面取出支票薄和一支笔,他非常流利在上面填下一串数字,然后从桌子的一角推到了另外靠近邹毅的一角。 “这笔钱,你有两个选择。其一,买一套宽敞的房子,一辆奢华的轿车,你娶妻生子赡养母亲,都足够。其二,拿去做个规模中等的生意,不用看人脸色自己做老板,我会给予你两笔合约,听好,是维滨的合约,你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一个新公司得到维滨青睐,他们会蜂拥而至找你合作。至于你母亲治疗的药物,我每个月会吩咐助理准时送到你手上,钱我另外担负,不在这个数字范畴内。” 我透过门缝看着办公室内邹毅青白的脸孔,他似乎非常动摇,他眼前浮现出他母亲每到阴天下雨就全身疼痛难忍的场景,他束手无策,只能陪在旁边看她咬牙忍受,每当那股痛楚消失,她苍老的身体都像是脱掉一层皮。 他手指剧烈颤抖起来,从身侧到桌角连二十厘米的距离都没有,他却在半空几次中止,犹豫着要收回来,却还是红着眼睛伸了过去。 他喉咙嘶哑问,“这是你和我做的交易吗?” 林维止面带微笑否认,“并不是,第一阮语不是物品,她不是用来交易,而是用来呵护,用最好的东西去呵护。第二,和我交易,你还不配。” 邹毅捏着支票手狠狠收紧,他说那这是什么。 “对你的一点馈赠,希望你可以变得强大一些,再站在我面前。” 毕生屈辱,毕生激励,都在这一天交织。 林维止是非常有涵养的商人,他没有用金钱直白侮辱他,而是用手中筹码来刺激他,公平而含蓄站在帮助的角度。 他很感激这样的对手,但也清楚自己的渺小,多么相形见绌。 邹毅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走出维滨大楼,徐秘书将他一直送到门口,叮嘱他不妨好好想一想,有些事都有正反两面,看透了闯出去就可以海阔天空,没必要画地为牢,邹先生母亲还等着您更懂事的孝顺。 他不曾理会,迈下台阶浑浑噩噩犹如一具失去了生命的骷髅,漫无目的穿梭,行走,直至涌入人山人海的路口,他呆滞凝望如此繁华广阔的城市,那么多灯火,那么多颜色,他竟然觉得了然无趣。 他记得前几天还生活在云端,以为自己很快就能触摸到太阳,温暖的发光的太阳,将他的生命照亮,然而毫无防备,他坠了下来。 摔得粉身碎骨,天昏地暗。 云抛弃了他,太阳更耻笑他的卑微和异想天开。 邹毅站在被阳光普照的车站,他感觉不到温暖,他迷茫的目光里是不远处路口接连驶来的四辆公交,他并不知道这些车开向哪里,终点站是否在这座城市最遥远的地方,他只想不闻不问坐上去,他觉得自己真的快要撑不住了。 他的事业,他的爱情,为什么会这样不由自己。 原来这个世界并不是努力坦荡就能心安理得,生活是矫情的,是残忍的,更是不公允的。 他做不到抬头挺胸,更做不到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用最好的东西来孝敬自己受苦半生的母亲。他没有战斗力,没有抵抗的筹码,更没有压制别人的资本。 在强大的林维止面前,他像一个小丑,一只连站立都不稳的小猫,他渴望着自己觅食吃,却不得不求饶乞讨一份食物来充饥,固执会让他饿死,尊严在温饱面前仅仅是一个笑话。 林维止根本不必出手,只几句话就让他丢盔弃甲不战自败。 这是多么荒唐又肮脏的现实,多么让人无能为力的对比。 第五十一章 秘密 我呆滞坐在床上,门外已经安静了很久,只有林维止清洗茶具的声响偶尔传入进来,淡淡的,脆脆的。 他过了二十分钟才从外面进入,停在门口逆着屋内朦胧模糊的光束打量我,我一言不发,朝他露出一个比哭更难看的笑容。 他见到我这样奇特的表情,忍不住低低发笑,他问我听到了吗。 我说听到了。 他反手关上门,从衣柜内取出一条蓝白相间的领带,系在空空荡荡的颈口,“想说什么吗。” 我张了张嘴吧,喉咙像是哽住了什么,无论如何努力都发不出声音,他问我是不是想知道支票他是否带走。 他从衣架取下黑色西装,穿在身上对着镜子整理自己仪容,他透过镜子打量身后的我,我的目光碰撞在玻璃上,和他四目相视。 他眼睛里是我蜷缩得小小的模样,我眼睛里是他似笑非笑,对这一切尽在掌控的得意和沉稳。 “他当然会带走,那是他一辈子都不可能赚到的一笔钱,他也许有那么点能力,但他的能力并不可能达到那个数字。没有任何一个人不向金钱屈服,就好像丢在地上一个钱包,你明知道失主会回来寻找,但人性在利益面前,从来都是无比恶劣贪婪的。一旦有了钱,会有很多女人主动投向他怀抱,他可以凭借自己的喜好挑选,厌倦了丢掉,再入手下一个猎物,如此周而复始乐此不疲,他为什么要放弃千载难逢的机会,去坚守自己在困境和平庸中才许下的承诺,和喜欢的女人。” 我哑口无言,只觉得身心俱疲,脑子嗡嗡的像炸掉一样,我一直都很清楚贫穷与富贵的差距,得意和落魄的冲突,这是人人都知道的,这样强烈的对比无时无刻不在大街小巷暴露,有些人看一眼事不关己冷漠离去,有些人驻足感慨又无能为力。 可我没想过,这样残酷的事会发生在我身上。 都说纯粹真挚的爱情是没有对手的,它唯一的敌人仅仅是时间,而不是金钱,势力,阻碍和一切莫名其妙的东西。 再强悍坚硬的武器都会在狂热的爱情面前变成柔软的纸,黯然收场。 我注视着林维止整理好自己,转身朝我走来,他在我旁边坐下,伸手揽过我身体,将我带入他怀中,我茫然而冷静顺从着倒下去,这是一种出乎我意料的矛盾。 我发现自己并不为被抛弃和丢掉而气恼,也不觉得羞耻,在钱和我之中,邹毅做出了前者的选择,反而让我如释重负,觉得非常解脱。 他如果真的选择了我,耽搁了救治他母亲尽孝的机会,也耽搁了飞黄腾达实现自己凌云壮志的可能,我会觉得压力很大,仿佛被一道粗重的绳索捆绑住,由不得自己做选择,过生活,只能受制于人,妥协于他的决定安排和喜好,我亏欠他,好像我这辈子不嫁给他就是犯了滔天恶性,欺骗了一个纯良男人的真心,我带着几分罪恶与感恩成为他的妻子,能过得美满快乐吗。 我想是不能的。 那是困顿,是迷雾,是窒息我的毒气,让我失去自我,变得麻木又低落。 我伏在林维止膝上,长长的头发铺散开,在他指缝间肆意穿梭,我问他我头发是不是该洗了,他故作嫌弃低下头嗅了嗅味道,蹙眉说,“脏兮兮的,很臭。” “你看我手指。” 我将两只白嫩嫩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我咧开嘴傻笑,“你洗的真干净,比我洗还要干净。你给我洗头发吧。” “阮语。”他挑起我下巴,“你拿我当保姆。” 我一本正经摇头,“姑父。我可不可以还叫你姑父?” 他说你喜欢吗。 我说喜欢呀,林总是不是太生疏。 他很讶异我会说出生疏这样的词,他挑了挑眉梢笑,“你也可以叫别的,我给予你这样特权,喊一份专属。” 我思索了下,“维止姑父?” 他眼底波光有些闪烁,变得深如蓝海,我问他这么叫好听吗? 他嗯了声。 我朝他扮了个鬼脸,“可我偏不这么叫。” 我心里狠狠腹诽他老男人。 顾黎黎那几天推掉了所有活动,就在林公馆跟厨师学烧菜,林维止口味清淡,没有过于爱吃的菜,厨师保姆照顾他起居这么多年,都拿捏不准他在饮食上到底什么嗜好,顾黎黎听别人说男人的胃口是全身上下最刁钻的地方,正因为如此一旦征服,男人也会因此满足而爱上一个女人。 善于捕捉男人的口味,等同握住了男人眼球,男人最难以抗拒妥协的感官就是眼睛和唇,唇品尝世间一切珍馐,征服两片唇瓣,便没有拿不下的男人。 顾黎黎为了留住林维止煞费苦心,她觉得自己这辈子所有冲动和付出,都源于渴望永久得到这个男人。 她做好一道素菜给徐秘书打了电话,让她回来拿送到维滨给林维止做晚餐小菜,他走时说过今晚加班,大约要深更半夜才回来,让她不必等自己。 他昨晚留宿在严徽卿的别苑,并没有回来看自己,顾黎黎虽然很不满,但她不敢争执要求什么,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她争得过所有和她位置一样的女人,但争不过正妻。 她也有自己的智慧,不会得寸进尺自讨苦吃。有些小三敢和正室叫板,是因为得到了男人全部情爱,而有些不敢是很清楚男人并不是非自己不可,以林维止的样貌,他即使一无所有也根本不发愁没有女人投怀送抱,他不管利用什么优势都能过得非常好。顾黎黎到现在都想不通自己除了美貌还有什么资本留住林维止,为什么会毫不吃力脱颖而出,成为被他包养这么久的情人。 日子每每过一天她对他的深情便与日俱增,她看不出他是否淡了,厌了,在她觉得最浓烈的初识,他也是那般情绪寡淡,不动声色。 但她是真的不敢想失去他以后会怎样。 崩溃绝望,生不如死,天塌地陷,山崩地裂。 她做过那样一个梦,她从梦中醒来满面泪痕,哭着跌下床,踉踉跄跄奔跑到书房,她透过那道窄窄的缝隙,看他伏案办公的样子,她确定他是真的,他有呼吸,会眨眼,指尖偶尔翻动,跳跃。 她指甲抠入墙壁,感觉不到半点疼痛,只是长长的松了口气,他还在,他还是属于她,即使属于得并不完整。 她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因为男人而哭过,可她所有最悲伤的眼泪都流给了林维止,她太清楚自己用情至深,她这辈子可以毁掉,但不能没有这个连一根毛孔都被她深爱着的男人。 她不会说,她不敢说。 她也不觉得他会相信。 顾黎黎千方百计绞尽脑汁,试图不惜一切增重自己的筹码,明白有些幻想该适可而止,可她宁愿自己活在梦里,永不醒来。 她在等徐秘书时,收拾衣柜打发时间,她忽然从最角落的位置发现一件西服,清透的藏蓝色遍布褶皱,像是很多年不曾穿过,干干净净又悄无声息,如同一个在茫茫人潮深处行走的聋哑人,孤独,寂寞。 她很不理解林维止这么有钱为什么舍不得丢掉一件不穿的旧衣服,她伸长手臂将西装抓住一点点抽出,当她看清它的全貌后更觉得非常可笑,扣子都已经不翼而飞,残败得如此荒谬,他留着到底干什么。 她捧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味道,她惊讶于搁置这么久竟不曾存在霉味,而是淡淡的清香,似乎常常被打理,可经不住它年份的漫长,再也恢复不了最初的神采。 这座公馆在她搬进来前一直是林维止独居,保姆很少为他收拾衣柜,他的卧房是禁区,在他允许情况下佣人才能进来打扫,否则不可以靠近,所以这件旧衣服应该是他始终在打理。 顾黎黎知道他的底线,她可以在他房间停留,但不能随意翻动,所以她记住了每一样物品摆放的原样,她看过以后再原封不动放置回去,只要不脏不碎,他一定不会发现。 可她忽然间有些遗忘这件西装是怎么放置的,她正揉来揉去回忆,啪一声,轻飘飘的白色纸片从口袋里坠落,掉在她脚趾,尖锐的棱角和鞋面发生碰撞,划出一道浅浅的白色痕迹。 这是一张相片,正面翻扣在鞋上,背面的白色中泛着一丝昏黄,旧而老。 她迟疑了下弯腰捡起,当她翻正看清相片内女人脸孔的霎那,她瞳孔不由自主放大,像是被雷劈过,被风浪击过,每一块骨头,每一滴血液都在粉碎和沸腾。 硝烟滚滚。 那是阮语。 她大学报到贴在简历上的一寸免冠相片。 微笑,温柔。 清秀细长的弯眉,透亮温和的眼睛,未施粉黛明媚舒服,她扎着高高的马尾,笑得安静不张扬。 她穿过重重人海,艰难挤进去,可她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学长自己叫什么,身后一串长长的车队从校门口驶入,所有人都在张望,唯独她寻找着自己刚刚被蹭掉的头绳。 她锐气冲天的马尾散开,长发披在背上,遮盖住了脸庞,她蹙眉找,在地上摸,可除了那些陌生人的脚,她什么也没有摸到。 她摸不到自己的东西,却意外摸到了路过车辆里男人的心。 这样一张多年前陈旧的老相片,令顾黎黎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惊惧感,她意识到自己太轻敌了,她以为很看重,但其实她的看重还远远不够,强大高贵如林维止,竟也不动声色不言不语痴挂着一个女子。 就像女人对男人的暗恋,男人对女人相思。 他食人间烟火,而且食得如此令人心碎。 他该是风流倜傥,在欢场放肆无畏。 他该是多情浪子,对女人召之即来。 可他偏偏用这么多年,去描摹着一张毫不起眼的脸孔。 简单,愚蠢,呆笨又死心眼。 一无是处。 但尽管如此,顾黎黎慌了。 这样的心腹大患一日不除,她这颗心就一日不能安稳。 但是如何除,当然不能亲自动手,她怎么能让林维止抓到自己的把柄呢,妒忌与仇恨的事,还是交给更有资格的人去发泄吧。 顾黎黎想了很多办法终于甩掉监视自己的司机,她乔转打扮后驱车赶到严徽卿的住所,站在庭院外观望片刻,她认出二楼阳台上晾着林维止的衣物,那件衣物是他昨天离开公馆穿的,大约在这里换下。 她有些拿不准会不会碰到他,那可就前功尽弃惹了大祸,她特意拿出一点钱贿赂门口的保安,询问有没有看到林总回来。 保安对这里的每一个业主都了如执掌,尤其是林维止,那样气派十足的排场他想不认识都难,他避开摄像头打范围,站在值班室的后墙处笑眯眯接过一沓钱捏了捏薄厚,“林总不在,他就算回来也要傍晚五点以后,这个时辰只有林夫人自己在家,不是露台上看书就是院子里逗鸟。” 顾黎黎说院子里是空的。 保安指了指二楼阳台后一面若隐若现的玻璃,“林夫人在那里看书。物业收费时见过两三次,都是下午,差不多这个时辰,她就坐在椅子上晒太阳看书。” 顾黎黎和保安道谢,她再三叮嘱不要和任何人透露有谁拜访过林夫人,更不要说出是什么样的女人,保安挤眉弄眼说明白,拿人钱财不能为人消灾,也不能给人添灾不是? 顾黎黎走到铁门外按响门铃,不多时候一名保姆模样的中年女人出现在台阶上,她身前系着一条围裙,她一边问找谁一边走到跟前打量,顾黎黎笑着问林夫人在家吗。 保姆说您找我们夫人有什么事。 顾黎黎说一点私事。 严徽卿朋友极少,更不怎么在家中会客,保姆迟疑下说抱歉,我们夫人不见,您还是请回,真有事等先生在不妨您再劳苦一趟。 保姆说完转身要回去,顾黎黎再次叫住她,“可是你不告诉林夫人,怎么知道她想不想见我呢?我可是带着一个天大的秘密来,你们夫人一定很喜欢。” 第五十二章 保姆听到她这样说,心里有些动摇,也怕误事,她让顾黎黎稍等,回去通禀夫人,保姆离开几分钟后又再次回来,“夫人让我问,您贵姓?” 顾黎黎摘掉墨镜,露出自己整张面貌,保姆盯着她打量了片刻,脸色微微有些变化,她问是顾小姐吗。 顾黎黎说你认识我。 保姆冷笑,“现在深城还有不认识您的人吗?顾小姐的艳名,绝不逊色于青楼小姐。” 顾黎黎故作惊讶,“这样比喻的话,那你暗指林维止是风流嫖客喽?” 保姆答不上来,没好气打开门锁,顾黎黎趾高气扬走进庭院,她透过虚无的空气看了眼树下的石凳,凳子上撂着一本书,书的封面是一樽佛像,她笑着问你们夫人喜欢佛经吗? 保姆将玄关处的门推开,侧身迎顾黎黎进入,她随口说我们夫人心善,不予人交恶也不予人计较,否则还能有顾小姐吗。 顾黎黎哟了声,“就算交恶计较又能怎样,这不是女人当道的天下,而是男权社会,豪门里的女人不也要依附丈夫衣食住行吗,丈夫给则有一口吃,丈夫不给则要饿肚子,小心翼翼看脸色生活,你们夫人是例外吗?” 保姆笑说我们夫人就是例外,先生和夫人非常恩爱,对夫人相敬如宾,这么多年没有拌过一次嘴。 顾黎黎翻起眼皮儿看向灰色的瓦檐,“刚才你那句话我还给你,真像你说的那样,还有我吗?” 保姆脸色被她噎得铁青,顾黎黎伸手将她一把推开朝客厅内走去,她站在璀璨繁复的水晶灯下四处打量这栋宅子,摆设家具虽然奢华,可装潢似乎比林公馆修建得仓促些,显然是为了入住赶工,这片地段在深城很出类拔萃,近两年价格飙升,几乎要与寸土寸金的林公馆持平,不过两处宅子距离远,一面在城北,一面在城南,严徽卿没有直接搬入林公馆确实很奇怪,都在一座城市,夫妻实在没有道理分居而住。 顾黎黎正胡思乱想,她视线里猛然跃入一道白色身影,十分高挑婀娜,伫立在棕褐色的砖瓦外,无法形容的高贵优雅。 她原本只是对楼梯一扫而过,在回味过来那道人影后,她立刻仰起头定格住。 楼梯上是穿着一件素雅旗袍的严徽卿。 米白色的底,青波点缀,红梅在领口处盛绽,不苍白不妖艳,孤傲动人。 她居高临下,气势已经压倒顾黎黎一头,一声不响等着她开口。 保姆对严徽卿鞠了一躬,转身离开客厅。 顾黎黎脸上溢出一丝笑容,“林夫人,没想到我会在有生之年和您见面。我来得仓促冒昧,没有备上一份礼品,既然是失了礼,您就当我没有来过,下次我正儿八经拜访,会周全这一次的礼数。” 严徽卿当然听得出她是在暗示自己,这场会面天知地知她们自己知,不要泄露给四个人,尤其是林维止。 她仍旧不开口,顾黎黎说要讲的秘密关于什么,想必您心里有数。 严徽卿迈下台阶走到客厅内坐下,她没有邀请顾黎黎同坐,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你还没有说,我怎么能有数。” “我和您之间唯一的牵扯纽带不就是林维止吗,除了他的事,我也不可能为任何事登门拜访,毕竟被他知道我私自打扰林夫人,捅出了这样的秘密,恐怕要遭受大灾。” 保姆端着一壶热水从厨房出来,弯腰摆在茶几上,她斟满两杯后退下,顾黎黎盯着在杯中仍旧翻滚沸腾的白水,她不是擅长拐弯抹角的女人,干脆开门见山,“夫人知道林维止喜欢谁吗。” 严徽卿抬眸看了她一眼,她理所当然认为顾黎黎是最近得到林维止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还不一定的青睐恃宠而骄,急不可待跑来炫耀示威的。 严徽卿从很多渠道听说过她,在消息最初曝出来时,严家像疯了一样让她想办法,她知道大哥大嫂并不是担心她的婚姻,而是担忧自己衣食富庶的生活会不会随着林维止出轨大打折扣,不够十分和睦恩爱的夫妻,丈夫又怎会善待妻子的娘家甘为鱼肉呢。 可严徽卿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她太了解林维止,他是极其严谨苛刻的男人,他对别人如此,对自己也是如此。他深知出轨的代价,更明白出轨会让他饱受忘恩负义的唾弃与指点,他用掉近十年的时间站在今天的高度,这么多年他没有一夜安稳过,他谨慎而深沉的活着,不给对手趁人之危的机会,也不给任何贿赂自己的漏洞,在风月场上十分薄情。 他维持着自己的帝国心力交瘁,怎会任由自己在女人身上栽跟头,他更记得严徽卿曾为他做过什么,她捧出了自己能给的一切,毫不犹豫义无反顾,林维止绝不会辜负她。 正因为严徽卿明白这一点,她对林维止的放任到了不闻不问的地步,顾黎黎的事她从没有在他面前提过一次,外人惊讶于坐怀不乱的林维止终于也降服不住自己的心魔,屈服于欲望的铁蹄下,只有她看得清楚,林维止的眼睛里没有波澜和起伏,更没有宁可牺牲掉声誉也无所顾忌的冲动和深情。 严徽卿不急着刺激她,而是微笑反问你觉得是谁呢。 顾黎黎抚了抚自己长发,她红唇内吐出两个字,这两个字让严徽卿脸上的笑容瞬间僵滞垮塌,像吞下了一颗毒药,即将肝肠寸断失血而亡,那样的无措和愕然。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冷笑说你在乱讲什么。 “夫人觉得我在乱讲吗?我倒希望这是假的,可林维止这样的人天底下还有谁敢无中生有诽谤他。” 她说着话从身上摸出那张一寸相片,放在桌子一角,非常缓慢推到严徽卿面前,“夫人应该认识她吧。” 严徽卿垂眸看了一眼,她认出这是谁,蹙眉问什么意思。 “这是在林维止的卧房衣柜中一件很多年不穿的西装口袋里翻出的东西,阮语十八岁的学生照。那件西装干净清香,可见他虽然不穿但时常翻出来整理,而这张照片边角已经泛黄,布满了折痕,难道不是他无数次打量抚摸留下的吗?” 严徽卿本就僵滞的脸孔一瞬间变得惨白,白得比桌上的纸,阳台上的纱还要浅。 她相信顾黎黎不敢无理取闹,也没有必要这样欺骗自己。 所以这是真的,只有真实存在发生过的事,才会逼得她惊惶无措,冒险登门。 严徽卿忽然想起很多。 他对阮语的好,的确有些超出他的身份和位置。 不属于这样长辈与晚辈的关系。 她见过千千万万姑父疼爱侄辈,更见过林维止对严潮的寡淡和轻视,他有什么理由去关注疼爱一个外人呢? 在她还没有心思到深城长居,司机打来电话告诉她林维止去商场逛了一天,只为挑选一份称心的礼物,而且是年轻女士喜欢的粉色。 严徽卿喜欢白色,他不是不知道。 她忽然有些慌神,前所未有的失重感侵袭了她,她问是逛了整整一天吗。 司机说逛遍了整个深城的商场,连午餐都没有吃。 林维止非常爱惜时间,包括严徽卿的私事,他都尽量避免浪费工作关头去解决,可他竟然在周四逛了一天商场,对公务不闻不问。 那是近乎苛刻的林维止吗。 到底是怎样一份难得的礼物,又要送给什么人,让他破例打碎自己的原则。 这件事成为严徽卿即刻回深城居住的导火索。 她问顾黎黎是否收到过一件粉色的礼物。 顾黎黎说林维止确实给了自己很多钱买珠宝,但他没有亲手送过什么。 严徽卿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她竟毫无察觉。 她宁可是送给顾黎黎,最起码她现在看得清楚,这样肤浅张扬的女人不可能被林维止长久留在身边,她早晚会自作孽不可活。 严徽卿忽然产生一种极其可怕的念头。 她仿佛从没有看透过枕边人的心。 他们结婚九年,过着不热烈也不冷淡的生活,他会记得一些节日,准备一份实际的礼物,比如一张养生温泉的贵宾券,一份派人提前准备好的欧洲游,几本她喜欢但始终没有买到的经书,也会在她生病时推掉一些不十分重要的应酬陪伴床头喂她喝药,她很满足,满足到不曾想过,这样和谐平静的生活有朝一日会被怎样打破。 懂得规则的男人一旦突破成人游戏的规则,放低自己的底线,行驶出正常的轨道,势必山崩地裂天塌地陷,毫无转圜的余地。 可林维止怎么会。 他那么智慧绝伦,那么恪守自律,那么性情冷淡,他高傲的眼睛何曾低看过这风花雪月。 严徽卿凝视手中小小的相片,许久没有说话,顾黎黎看不出她任何表情,也猜不透她在想什么,更无法肯定她会不会亲手解决掉这危险十足的障碍物,她实在太沉默,并不像一个得知丈夫出轨险些成为自己侄媳妇的女人那样震撼与愤怒,这是多么荒谬可笑的事,连人性世俗都不容,她又不真的是佛,难道不该暴跳如雷吗。 顾黎黎拿起水壶,为严徽卿又续了点热水,她一边斟满一边试探说,“这样的心腹大患,留着就是为自己婚姻埋下一颗定时炸弹。在您掌控不了的时间里,引爆掌控不了的结果。林维止不是轻浮荒唐的男人,他既然迈出了这一步,这么多年过去念念不忘,您如果再不想对策未来一定会受制于阮语,被她把自己的婚姻搅得支离破碎,摇摇欲坠。她很喜欢装傻,可她到底是不是真傻,还是以此伪装纯情诱惑林维止,谁又知道。” 严徽卿看着杯口内徐徐升起的白雾,她无声无息,且面无表情,她苍白的脸色与惊滞的目光不知何时彻底平复,像在听一个不相干人的故事,冷静得令顾黎黎茫然,她开始怀疑面前女人是不是聋子,还是内心太强大,自信过了头。 她焦躁不安等了很久,严徽卿终于说话,“你还有事吗?” 顾黎黎愣住,她问你听懂了吗。 严徽卿意味深长说,“我听不听懂,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我是为林夫人好,我冒这么大风险过来,偷了这张相片给你看,就为了让你意识到自己危险的处境。” 严徽卿笑着端起水杯,她没有立刻喝,而是抽出了两张纸巾,在顾黎黎刚才碰过的地方轻轻擦拭了一番,“恐怕是你危险的处境吧。维止要抛弃你了,你慌了,你慌不择路,想要激怒我,借我的手除掉威胁你的人,你自己怎么不做?我是他太太,什么样的风波和危险,都不可能动摇我的位置,我还需要什么对策吗?” 严徽卿嫌弃她的动作,以及这番戳破她想法的话,都让顾黎黎大为光火,她是要利用严徽卿,可她也想同仇敌忾一起动手,并不是躲在安全角落坐享其成,她深知自己不可能取代严徽卿,那她就安分守己做他的情人,这是她最后的底线,她必须要做唯一不可撼动的情人,而任何觊觎她位置让她倍感压迫的女人,都不能存在。 她没想到那个被外界传言温柔贤淑宅心仁厚的林夫人,竟是如此狡猾奸诈滴水不漏,她甚至连女人的软肋都没有,淡定冷静得近乎变态。 “阮语对我的威胁大,还是对夫人的威胁大,这不是一目了然吗?男人对一个女人动情意味着什么,尤其是林维止这样的男人,他根本不会控制,他也不想控制,我猜他应该不会只是像对我这样,给她一点钱财就为止。” 严徽卿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她吩咐保姆换一壶花茶,这水味道太淡,喝着没有滋味。 她吩咐完从茶几上拿起一本书,悠闲自得翻看着,完全不理会这里还坐着别人,顾黎黎见严徽卿油盐不进,也有些束手无策,这实在出乎她意料,她一时想不到应对的法子,又觉得尴尬,只好笑两声从沙发上站起来,“今晚他来公馆,我就不耽搁了,夫人好好考虑,俗话说,和男人肉体交易的情妇不足为惧,可在男人心上驻扎的女人,才是最值得忧虑的利剑。夫人也是肉做的,那么锐利的刀尖儿扎进去,不可能不疼。” 顾黎黎说完点头告辞,严徽卿余光看到她走出大门,维持冷静的脸孔溢出一丝皲裂,“郑阿姨。” 保姆听到她喊自己立刻从厨房探头,“夫人,花茶快好了,您再等等。” “稍后打电话请先生回来,今晚我等他。” 第五十三章 抛弃 林维止傍晚结束一场会议后,原定还有一台晚间会议,大约要到晚上十点左右,在他准备文稿时徐秘书从会议室外进入,伏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他嗯了声,示意她下去。 高层以为是生意场上一点棘手的难题,不方便让下属知道以免军心涣散,都没有过问,等到晚间会议开始的前五分钟,林维止忽然失踪,只留下一名助理传话,由副总暂代林总主持,任何紧急事务交给他决策,非紧急的重大项目明天林总到公司再说。 高层部下面面相觑,晚间会议是他亲自裁定,可临阵人不见了,都缠着副总询问是不是温总公司出了什么措施,让维滨陷入非常为难被动的境地。 温兆腾的企业是深城非常奇特的存在,他赚取的钱物,市场持有多少份额,内部消化的客户有多少,都是一个未解之谜,他合作的公司很多,可没有谁深入了解过,即使有这样的意图,都被他的秘书唐镐婉拒,而温兆腾和林维止都是深城非常难得的商业领袖青年俊杰,即使他这样遮遮掩掩,合作方也并不会担心这单生意赔了,久而久之同僚的放纵,让他的企业形成很有意思的风格,他不接受预约,不放行任何客户进入他的公司内部参观,更极少出席应酬,一些急着寻找他的人,只能每个夜晚带着下属开车兜兜转转逛遍深城的酒吧和夜总会,运气好能在吧台上碰到侠肝义胆英雄救美、大部分都自斟自饮的他,运气不好则铩羽而归。 商海是黑白鼎立的名利场,它非常诱惑,颜色缤纷,但也非常阴暗,处处澎湃着不堪的规则。 这是一个庞大的圈子,也是一个狭窄的圈子,得到尊重奉承的同时,也在饱受算计坑害,林维止忌惮的企业很多,但忌惮的对手极少,温兆腾就是其中之一。 他是怎样一个男人,林维止也说不清。 正因为他的看不透不了解,才会处处谨慎。 助理笑着说温总那边很平静,他和咱们维滨除了一单家具的生意有合作,其他的互不干涉,怎么可能对维滨有所攻击呢? “真正危险的敌人,是不言不语不呱躁的,就好像真正的有钱人,他们不太卖弄自己的资产,而卖弄的往往是小富。” 助理说诸位的警戒我会转达给林总,请他多加留意。 林维止乘车到达别苑,街上的路灯不知是坏了还是停电,整条巷子都漆黑一片,保姆怕他来了看不清楚路,站在庭院中挑着一盏灯等候,见他从车中下来立刻打开门侧身迎他入客厅。 严徽卿坐在阳台上正饮红酒,她面朝玻璃,远处是霓虹灯火,她听到玄关处的动静眯了眯眼睛,旋即站起来转身笑着说,“其实撂下电话我就后悔了,你这么忙,如果没打算过来,我不该再让你折腾。” 林维止说无妨,他原本就应该每晚回来。 严徽卿走到他跟前为他脱下西装搭在门后的架子上,“有你这话就好,有空看看,没空我不怪你,又不是小孩子,一天不见着就想得不行。” 林维止笑着说不见着连想都不想了,这可真是措手不及。 严徽卿看他那副模样,眉开眼笑,“你就知道捡漏,拿话堵我,我说不过你。” 她吩咐保姆将厨房里灶台上文火熬着的排骨汤端出来,给先生盛一碗尝尝鲜,林维止在餐厅椅子上坐下,他用勺子舀了一口,发现果然滋味很好,“你熬的。” 严徽卿在旁边托腮看他喝,眉眼非常满足,“尝出来了?” “以前里面没有加入药材,但味道差不多,尝得出来熟悉,就知道你熬的,如果不是你也不会这么晚还为我温。” 他说着话握了握她的手,“辛苦。” 她垂眸打量他手背,发现他无名指还戴着婚戒,并没有摘掉,她说,“我们是夫妻,谈什么辛苦和谢谢,这是最见外的两个词,我不要听。” 林维止喝光后找保姆又要了半碗,严徽卿指着碗底剩下的一些药材残渣,“知道我为什么放这么多草药吗。分明不入味,还口苦,浓得连汤原本的清香都遮掩了。” 林维止没说话,她手指在他肾脏的位置抚摸着,“给你补补身子。” 她说完扑哧一声闷笑出来,林维止抿了抿嘴唇上的汤渍,她这句颇有深意的话使他脸上表情并不好看,他放下汤碗抽出两张纸拭口,“听说了什么。” 严徽卿说什么也没听,听到了也不信,她只是给提个醒,平时生活上她顾不到的自己注意些,别以为还是二十出头的毛小子,已经奔四的人了。 林维止蹙眉,“今晚你不是说找我有事。” 他偏头看她,“我猜不是这个。” 严徽卿示意保姆把红酒杯拿来,保姆从阳台送到餐厅,她端起晃了晃,红酒在昏黄的灯束下散发出一丝性感妖冶的光芒。 “严潮昨儿跟我说,他和语语好像分手了。你知道这事吗?” 林维止说知道,很早就结束了。 她哦了声,“我还真喜欢语语这孩子,清秀标致又非常单纯,懂分寸知礼数,这什么年代了,单纯的姑娘比凤凰还少,严潮贪玩,有这么好的姑娘约束他管着他,我和他爸妈才能放心。” 林维止听到这里已经察觉出一丝不对劲的意味,可他没有应声,只是沉默听着。 他和严徽卿结婚多年,他很清楚自己妻子是怎样一个女人,她温顺体贴贤淑忠诚,活得充满智慧。寂寞中怡然自得,繁华中不争风头。但这些都不是重点,她最出色之处是体察和敏锐。 她轻易不表露出这两点,别人也不清楚,可林维止感觉得到,她和他是一样的人,心里一派分明,面容不动声色。 男人这样没什么,女人若如此就有几分可怕了。 “前几天你回来陪我过纪念日,次日我从一位太太那里听说维滨很热闹,她将当时场面描述给我听,谁能这样胡闹你还不怪罪,我琢磨是不是严潮,他知道你不待见他,也知道自己没有可取之处,想把握这个机会,让你刮目相看。” 她又气又恼,“他别的都做不好,就擅长弄巧成拙。” 林维止在严徽卿的旁敲侧击下,脸上闪过一丝微妙表情,“你想说什么。” 严徽卿从端起杯子就没喝一口酒,她在这时干脆放下,注视着林维止说,“语语差点成了严潮妻子,还记得她喊我姑姑喊你姑父的乖巧机灵,真让我喜欢到了骨子里。我本想等她嫁过来安排去你公司谋个差事,自己家人她又懂事,什么都好嘱托,总比信任外人强。你瞧不上严潮,语语是姑娘,你总能马虎接受她。可惜严潮和她没缘分,不如我们想想办法,撮合他们和好,我实在舍不得这个侄媳妇。” 林维止回望她的眼睛,她目光十分纯粹,毫无波澜起伏,就像陈述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没有任何深意,完全一无所知。 他和她四目相视很久,才缓慢溢出一点笑容,“只是这个吗。” 严徽卿反问不然呢,语语和严潮都结束了,我还能向你问她近况吗,你根本不会有机会见她。 林维止将手里握着的纸团扔入烟灰缸中,他从椅子上起身,走向玄关摘下自己的西装,一边穿一边说,“这事我们不要插手,严潮是你侄子,可他本性不好,既然你喜欢阮语,不要推她入火坑,她不肯我们撮合也没有用,她肯也不需要你出面。” 严徽卿这次没有走过去帮助他整理衣物,她只是坐在原位,满脸深沉复杂看他穿好走出大门,他留下一句明晚过来,便彻底隐没于浓浓的夜色之中。 林维止坐进车里,他捏了捏有些钝痛的眉心,“查。” 徐秘书发动引擎后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查什么?” “夫人这几天接触了谁,有谁来过。” 徐秘书思索了片刻,她透过庭院里一株茂盛的梧桐树,看见树影下保姆端着水盆站在台阶上泼洒地面的灰尘,她让林维止稍等,她下去办件事。 林维止靠在椅背上休憩了几分钟,徐秘书打开车门上来,“我刚才问了保姆,她支支吾吾不肯说,似乎夫人提醒过不要告诉您,我想了很多威胁的招数她才张口,得知顾小姐下午来过。” 林维止始终闭着的眼睛忽然睁开,眼底一片沉寂,他一声不响,又重新阖上,从头至尾面无表情。 顾黎黎在健身房练了两个小时瑜伽,她刚洗完澡下楼就听见门锁响,她问了句是谁,下一秒徐秘书从门外走入,她仰起头打量顾黎黎,没有出声问候,而是避让到一侧,顾黎黎很奇怪,怎么一向稳妥不失重的徐秘书今天犯了这样的忌讳,成了哑巴,不知道打个招呼,她没好气要质问,余光瞥见林维止跟在后面,她立刻又咽回去。 她下意识看了眼挂在墙壁上的吊钟,十一点整。以往林维止就算回来也都要过午夜,在凌晨时分进门,今天是难得一次这么早,她笑着跳下楼梯欢天喜地说,“是不是下了会议就赶过来?路上累不累。” 她说着话扑入他怀中想索求一个拥抱,林维止还没有怎样,徐秘书从旁边扯住她,一脸冷漠说,“顾小姐不必这样。林总很累,先让他坐下休息。” 顾黎黎不满徐秘书阻拦自己,但她听到是这样的理由,也觉得自己太操之过急,他人都回来了,还怕夜里没机会吗。 她笑着说看我怎么忘了,我煮了一壶花茶,记得你每晚都要加班到三点,我想给你提提神。 她说完走进厨房端出一只漆釉的紫砂壶,“火炭烧开的山泉水,味道非常好,冰箱里剩下那半瓶我都给用了。” 顾黎黎把茶壶放在桌上,又找出两只杯子,她细致清洗后斟满,满心欢喜等林维止喝下去,她盼着他能很喜欢她泡制的味道,最好离不开,不管他离不开属于她的什么,只要有那么一点奇巧的心思是其他女人没有的,她就可以利用这份筹码将林维止拴住,在消耗掉他对这个筹码的热情和兴趣后,她又找到了更好的东西去留他,如此周而复始。 可事实让她大失所望,他不但没有喝,甚至不曾闻,将茶杯极其冷漠放在了桌上。 顾黎黎试探着问是茶水不香吗。 林维止说很香。 她问那为什么不喝,难道茶香倒不好吗。 林维止抬眸看她,他眼底犀利而猜忌的光,令她有一瞬间恍惚惊惧,她不知道他怎么好端端露出这样危险阴森的表情,她下意识晃了晃身体,这一丝摇晃被林维止捕捉到,他更加确定捅破阮语这件事的人是她,而不是严徽卿自己调查。 他想过她的人脉不少,也有钱,想要雇佣侦探调查清楚一件事不算很难,她从他司机口中了解到他为女人买过礼物,她有所怀疑情理之中,若不是隔着严潮这层保护网,长幼之别在世俗眼中早就划分,她实在不相信他如此没有分寸,她早就出手了,阮语也早就暴露了。 林维止保护着阮语,在他考虑到司机是严徽卿那方的人时,每次私下接触都带着徐秘书,他想要最大限度将这件隐秘的事藏起来,直到他认为到了时机,因为越是密不透风暗无天日反而越保险稳妥杜绝后患。 可世间风月,怎么可能悄无声息。 任凭他是无所不能的林维止,在强大的流言和瞩目下,也无法周全。 如果是严徽卿,他不能怎样,可如果是顾黎黎,他仅剩的耐心也在她自取灭亡的摧毁下彻底崩塌。 他不排斥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但他排斥和他作对算计他的人。 “你今天去了哪里。” 顾黎黎说我待在家里睡了一觉,去买了点水果。 林维止问她仅仅是这样吗。 顾黎黎笑说我还能去哪里,连朋友都不要了,工作也是半隐退的状态,我的生活不都是你吗。 他垂眸盯着不停冒出白雾的水杯,“知道你犯了我的大忌吗。” 顾黎黎心里咯噔一跳,她想严徽卿不会出卖自己,她捅破这层纸全无益处,最坏是无法说通林维止导致不欢而散,最好的结果也是出现一层隔膜让彼此疏远僵滞,她怎么可能让这样的局面发生。 顾黎黎想到这里强作镇定说我不知道。 林维止沉默着从口袋内摸出烟盒,他抽了一根叼在嘴里,压下打火机点燃,一束高高蹿升起的火苗将他清俊的脸孔映照得通红,那是一片令顾黎黎毛骨悚然莫名慌乱的红。 “我记得我告诉过你,我很不喜欢不识趣的女人,你的价值在很多天以前就已经没有了。”他探出手臂掸了掸烟灰,“我本想给你一笔金钱补偿,现在我认为不该这么肤浅,我必须送你一份更大的礼。” 顾黎黎听到林维止说出这句话,顿时脸色大变,她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维止反问她什么意思你听不懂吗。 她抿着嘴唇窥探他脸色,想要从中找出一丝连她自己也知道不可能的玩笑之意,他从沙发上干脆站起来,“顾黎黎,你吃了熊心豹胆,敢触碰我的底线。我让你活,你可以非常风光的活,我让你死,你会死得比任何人都难堪。还要我明说吗。” 顾黎黎吓得浑身颤抖,她看到了什么。 地狱阎王般的林维止。 他没有暴怒,没有动手,更没有吐出一个难听的字眼,可他真的恐怖,比打人还要恐怖。 她伸手想要拉住他,让他听自己解释,林维止毫无情分甩开她的手,直奔门口。 顾黎黎见自己根本留不住他,他太凉薄,他一直都是如此凉薄的男人,他决定的事,即使对别人太过残忍,他也不会因丝毫怜悯而更改,她曾爱惨了他的冷漠骄矜,可现在她更恨惨了他为什么会是这样冷血的人。 她疯了一样哭喊着扑过去,鞋子在飞奔中被地毯绊住脱离了脚掌,她狠狠朝前栽倒,扑通一声巨响,并没有留住林维止的脚步,他甚至不曾回头看一眼,仍旧大踏步朝门外走去,顾黎黎嘶吼着爬到他脚下,死死拉住他脚踝,她仰起满是泪痕的脸孔,“维止,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给我一次机会,我发誓我会安分守己,再不惹是生非,你不要我做的我死也不会触碰,我没有真的想要害人,我只是不想失去你,我感觉得到自己在一点点失去你!你不明白我的惊恐,你只以为我贪图你的钱财你的地位,可你根本不知道我得到了你以为的东西,但这些没有你存在的夜晚我有多煎熬,那些东西再不能让我快乐让我满足,只有你,维止,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第五十四章 她撕心裂肺的哭喊惊动了厨房中的保姆,她拿着一块百洁布蹿出来,看到顾黎黎竟然十分狼狈趴在地上,而林维止一脸冷漠厌弃,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丢掉手上的东西跑到跟前,她弯腰想把顾黎黎搀扶起来,而后者根本不理会,她仍旧嚎哭着眼睛里只看得到林维止,保姆不理解她为什么趴在地上,她询问顾小姐是受伤了吗。 顾黎黎甩开她拉扯自己的手,让她不要多管闲事,保姆说地上很脏,也很凉,您不要受风寒。 在保姆第二次伸手拉她时,顾黎黎狠狠推开,她朝前又爬行了两步,将自己脸孔贴在林维止裤腿上,“维止,你还记得吗?记得你把我带到这里的第一个晚上吗?我当时像做梦一样,我问你这样的梦会不会醒来,会不会很快就被打碎,你抽着烟,就站在天台上,你说不会,只要我听话。” 她想到往昔的温情,想到这个男人仅有的几次温柔,一幕幕令她心如刀绞,“维止,我发誓我听话,我以后会一直听话,你不喜欢的我再也不做,我不再让你感到厌烦,感到无力,我会很温顺,就像…” 她绞尽脑汁想着措辞,可她不知道该怎样形容,她最终看向露台上挂着的鸟笼,她伸出手指着里面不断飞动鸣叫的画眉,“就像一只鸟,你豢养的一只鸟,听话懂事,你让我叫我就叫,你不让我叫…” “我没有让它叫,它现在不也叫吗。” 林维止无比阴森说完这句话,顾黎黎整个人都崩溃掉,她哭着说我不会,我是人,我不是鸟,我懂得你的眼神你的示意,我明白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样的事,我再也不会让你生气,求求你给我一个机会,我只是要一个机会这过分吗! 保姆终于听明白,林维止要抛弃顾黎黎,她其实很不喜欢这个嚣张虚伪的女人,先生不在时她十分恶毒刁蛮,什么都不依什么都不满,而先生踏入这扇门她便装得比佣人还要温柔恭顺,这样的女子不会得到善终,尤其是眼里不揉沙子的先生,可她毕竟侍奉了顾黎黎两个月,对她终归有些不忍,她告诉林维止顾小姐在家中学着烧菜,这几日中午送到公司的菜都是顾小姐在烧,连洗菜切菜这样的活她都不放心非要亲自做,先生不妨看在她这样的情分上网开一面,饶恕她的一点过错。 顾黎黎几乎把这件事忘掉了,她听到保姆提及,意识到这是大好机会,是她唯一能够翻身的底牌,她将胳膊上的袖绾卷起,露出伤痕累累的小臂,几乎每一寸皮肤都长着一颗水泡。 她哭着说,“你知道热油迸溅在皮肉上的滋味吗?你理解那种痛苦吗?你想得到我被烫伤还笑着,一心一意只想给你烧菜的苦心吗,我不打算说,我何必告诉你,这是我心甘情愿,也是我自作自受,可我更不希望自己在你眼中连这点价值和情意都没有,我不讲你永远不会知道,你爱着的女人,那些口口声声说爱着你的女人,她们是否能做到像我一样默默付出。” 林维止瞳孔内是她手臂上斑驳琳琅的烫伤,她那么热切张望着,试图从他眼底看到一丝动容和怜悯,即使那根本无关感情,只是苍白的悲悯和可怜,她不在乎,她深知男人的怜悯足以成为一个女人最大的砝码,就如同女人的感激与同情,可以成为男人攻克她防线的武器。 然而她等了很久,只等来他更加凉薄的一句话,“我让你这么做了吗。” 顾黎黎怔住,他死寂的,冰凉的,没有任何温度的目光从她手臂上收回,他示意徐秘书安排后面的事,徐秘书伸手将门推开,顾黎黎大惊失色,她大喊维止!无比踉跄从地上爬起来,她坐在冰凉的地上,仰面注视着他背影,“我还这么年轻,我在事业最好的时候跟了你,为了讨你欢心,我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搁置了,我赌了自己的人生啊!你现在不要我,你让我怎么办,所有人都知道我被你抛弃,你有了新欢,他们在巴结她的同时会狠狠踩我,将我贬得一文不值,这比杀了我还难受,你不如给我一刀让我死在你手里,起码我还有几分尊严。” 林维止原本风平浪静的脸孔,忽然氤氲出一丝薄怒,他转身居高临下俯视他,“第一,你什么都没有,你的事业名气奢华的生活,都是我施舍给你,没有我的面子,你仅仅是一个拍摄着大尺度照片搏版面糊口的女人。第二,没有新欢,不要拿你自己和她相比,你们从来就不是一个性质。” 他微微俯身,将自己的高度压低一些,可以更清晰的逼视她,“你根本不算什么。” 他说完这句话在顾黎黎呆滞的注视下拂袖而去,他没有带走任何空气与呼吸,只是自己,干干脆脆的走掉。 灯光还在,可他的人影却消失。 什么都没留下。 那些属于他的衣物,冷冰冰的搁置在货架和桌角,顾黎黎愣了很久,直到保姆再三提醒她,先生已经走了,您起来吧。 她眼睛里积蓄隐忍很久的泪水终于再也受不住,她捂着脸嚎啕大哭,徐秘书站在旁边一脸漠然等待着,等她哭完将最后一点麻烦料理好,不留后患的把顾黎黎从林维止的生活中清除。 她哭了很久,哭到喉咙嘶哑脸颊麻木,在她没有力气决定停息的时候,她从指缝间看到一双脚,她整个人狠狠颤抖了一下,迅速将手从脸上移开,她哽咽着喊了声徐秘书,求你帮帮我。 顾黎黎把她当作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知道徐秘书是林维止最信任的助手,她深知他一切喜好与秘密,她说话的分量并不比任何一位高层轻,如果可以买通徐秘书,也许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顾黎黎跪在徐秘书面前百般哀求她,“为什么,我这样爱他,他却看不到我?这世上再也不会有谁像我这样爱他了,他为什么不信我,他为什么只以为我爱他的钱,以为我除了钱就没有一丝感情。我也是人,我有七情六欲,食人间烟火,我长了一双和普通人并无两眼的眼睛,我也能看得到美好,也能分辨出善恶。他那么优秀我怎么可能毫无动心?” 徐秘书面无表情垂眸看她,不曾为她的真挚告白而动容,只是无边的冷漠和嘲讽,“你的动心在林总眼中毫无价值,他要的从来不是你的动心。” 顾黎黎一怔,她不死心说我爱他,我是真的很爱他。 “你爱,不代表要得到同样的爱,林夫人比你更爱林总,她也没有像你这样过分奢求什么,林总这辈子爱过的女人寥寥无几,你有什么资格让他为你破例。” 顾黎黎听到这样的讽刺整个人都炸了,她一把扯住徐秘书探到她面前的手臂,她狠狠抓着不肯放,“谁有资格,她有吗?那个愚蠢笨拙的女人,除了吃什么都不懂的废物,她简直是一个笑话,她又有什么好,林维止为什么宁可毁掉自己,都不愿去选择一个更好的?深城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他的女人,他已经扛过了被指责婚外出轨最狂风暴雨的时刻,现在安稳了,好好生活下去不好吗,我没有野心,我不贪婪,我不争他妻子的位置,我愿意和平共处,我愿意敬重林夫人。” 徐秘书盯着顾黎黎还在不断挽回奢求的脸孔心里觉得真可笑,就算她这张脸蛋还不错,这脑子也太蠢太固执了,林维止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个女人,他是为了以后容易甩掉,还是因为顾黎黎的蠢笨和阮语有那么七八分相像,只是她蠢得更离谱,毫不可爱,仅仅可悲。 她试图拂开顾黎黎桎梏纠缠自己的手,可她握得太用力,徐秘书尝试了两次无济于事,她只好任由顾黎黎最后挣扎片刻。同是女人,徐秘书希望用这堂课教会她一个道理,只有拼尽全力的哀求,最终还是得不到,才能记忆深刻。 “女人好不好值不值,不是自己说了算,而是在于男人怎样判决,男人认为你不值得,你容颜绝色才倾天下,他也不会多看你一眼,男人认为值得,即使她非常糟糕,他还是愿意为她违背一切。在林总眼中,任何女人都不能和阮小姐相比,所以你有什么不甘,难道林夫人不比你更有资格吗?你不守本分,不懂规则,哪个男人到最后都将厌弃你。” 徐秘书直起身指了指这栋房子,“林公馆,象征林总身份的别苑。顾小姐,你能有幸住进来,一住就是几十天,是你的福气了,福气到了时间,赖着不放手只能让人觉得恶心,不如痛快走掉,还不至于让林总做出斩尽杀绝的事,何必揭开那么残忍的脸孔呢,女人不要奢望一个对自己毫无感情的男人手下留情网开一面,那是女人的幻想,不可能成为现实,男人被惹怒逼急,只能露出让你陌生惊恐的面目,那会是你毕生噩梦。” 顾黎黎知道自己彻底无力回天,她身子一抖瘫软下去,拉扯着徐秘书的手也重重垂下,徐秘书收回视线,她吩咐保姆迅速收拾顾黎黎的衣物,限时四十分钟,务必让她的痕迹一丝不剩,在这个宅子里消失。 保姆仓皇点头,她转身飞奔,到达楼口处又忽然停下,“徐秘书,先生送给顾小姐的珠宝还收拾吗?” 徐秘书蹙眉思付了一下,林维止这个人钱非常多,比他的头发还要多,他送给顾黎黎那些珠宝虽然也价值不菲,但她已经戴过的东西,他不可能再转手送给严徽卿或者阮语其中任何一个,她告诉保姆一起带着让顾黎黎拿走。 保姆答应了声走上二楼,进入顾黎黎的房间翻箱倒柜,徐秘书说,“珠宝我替林总做主让你拿走,这算他的一点补偿,识相的应该知道见好就收。不要试图以这段短暂的关系威胁林总,包括你重返演艺圈,任何炒作的话题都不要涉及林总和维滨,否则后果自负,不要反指我没有提醒过你。” 顾黎黎溢出一丝冷笑,“好狠。他狠,你和他一样狠,你们说的话,你们的表情,你们做事的方式,都何其绝情。是不是只有绝情的人,才能做出一番成就,是不是只有绝情的人,才能得到那么多仰慕和不甘,不甘堆砌得多了,才显得他珍贵。” 徐秘书没有理会顾黎黎的胡言乱语,她抬头瞥了一眼二楼敞开的房门,里面被翻腾得狼藉一片,她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司机应该已经从乔尔接到了阮语,她不能耽搁太久,要立刻开车送林维止过去。 她从公馆大门内走出,刚迈下台阶步入庭院,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巨响,顾黎黎砸碎了茶几上所有东西,她匍匐在破碎的碗盏上失声痛哭,每一声抽泣都是深深的绝望和懊悔。 她懊悔自己走错了一步,不该妄想扳倒阮语,她的确一无是处,也没有任何手段和自己争斗,但她得到了林维止的偏爱,这就是她无往不胜的筹码。 她恨自己为什么糊涂到这种程度,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山已经崩塌了,她再没有重新回来的可能。 我趴在床上睡得昏昏沉沉,流淌出的口水阴湿了半个枕头,这张床可真舒服,里面的棉花像蓄了水,柔软得不可思议,如果不是肚子饿得实在难受,我才不会睁开眼睛。 我打了个哈欠刚要翻身忽然听到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我立刻惊醒,瞪大眼睛盯着转动的门锁愣了两秒,飞快跳下床,光着脚小心翼翼躲到了门后的墙根处。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我嗅到林维止身上散发出的非常熟悉的烟草香味,我忍住笑藏匿得悄无声息,他脚步微微一滞,在门口停了两秒,不知摸索什么,发出窸窣的声响,我将自己头发扑棱成无比散乱的疯子模样,趁他迈入进来摸索壁灯打开的前一秒,尖叫一声扑上去吓唬他。 然而我低估了林维止,更高估了我自己,他沉默着等我手勾住他脖子时,忽然将脸孔转向我,那是一张骷髅面具,牙齿上还沾着十分逼真的血迹,像极了僵尸,我吓得脸色苍白啊一声惨叫,眼皮一翻晕死过去。 第五十五章 我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徐秘书风风火火从门外冲进来,她难得如此慌张无措,她问林维止阮小姐怎么了。 林维止没有回答,只是吩咐她迅速请医生过来,徐秘书拿着手机刚要出去,她脚下忽然踩到了什么,发出嘎吱的脆响,那张藏匿于黑暗中的骷髅面具一分两半,十分破碎。 徐秘书打开灯看到是这样的东西,她很不解问难道是骷髅面具吓了阮小姐吗? 林维止嗯了声,徐秘书非常气愤,“怎么佣人这样不小心,把这么幼稚的东西落在您房间,我去警告她。” 林维止让她等一下,徐秘书停下脚步转身看他,脸上满是义愤填膺,然而她等了一秒钟,忽然听见林维止非常平静说,“是我戴着的。” 徐秘书:“…”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连问了两个什么? 林维止大约也觉得自己和我碰到一起做出这样好笑的事很诡异,他那么深沉内敛,竟也会陪着一个幼稚到家的人玩闹,他没好意思开口重复,让她立刻去叫医生来。 徐秘书思考了下说,“我去请中医,扎针灸刺激神经也许效果更好。” 扎针灸?! 我在明亮的灯光之下吞咽了口唾沫,皮肤不由自主浮起一层鸡皮疙瘩。我盼着林维止拒绝掉,他知道我怕疼,怕苦,怕黑,怕痒,怕虫子,怕白大褂,我的一切他似乎都心知肚明,可他没有否认徐秘书提出的方案,而是默许她去请。 我听到开门的声音,我知道再不醒来恐怕要难逃一针了,我猛地睁开眼睛,大叫不用我已经醒了! 徐秘书吓了一跳,她身子一抖,迅速转过身看向如同诈尸一样的我,她很茫然,林维止眯了眯眼睛,他眼底充满狐疑打量我,“醒了?” 我十分哀戚点点头,徐秘书不知想到什么,她没有直接戳破,而是笑得意味深长说,“阮小姐生命力和她的乐观态度一样顽强。” 林维止勾了勾唇角,“下次再发生这样的情况,直接送到临床研究所,交给那些老学究解剖下看是不是有什么特异功能可以拿来造福人类。” 徐秘书搭腔尤其是抑郁症人类。 安然曾经也用过这样的办法敲诈她爸妈索要一笔大额零花钱为男友买手机,不过她妈识破后,她非常臊得慌,也没有再强撑就缴械投降了,但我不一样,我不懂羞涩为何物,我也不如她聪明机灵见好就收,我是不见到棺材绝不肯屈服的人。 我胸口剧烈起伏,用力吸了口气不吐,憋得满脸通红,我颤抖着说我刚才是不是死了。 徐秘书低头笑笑不说话,林维止反问我你现在活了吗? 我气若游丝间抬起一只手,朝他的方向伸过去,他垂眸看了看,用掌心握住,他原本那点怀疑在触及到我冰凉的手指时被打破,如果不是一个人内心非常恐惧,不可能在这么温暖的天气里冷成这个样子。 他到底舍不得,他柔声问我好些了吗,要不要喝点水。 我绝望摇头,用沙哑哽咽的声音喊了声姑父,“我有一个遗愿,你能满足我吗?” 徐秘书大声呵斥阮小姐不要胡说,只是吓到而已,怎么还扯到遗言上。 我泪眼婆娑,“我已经这样了,就不能让我说完吗?” 徐秘书被我噎得哑口无言,她见我竟然真的要流出眼泪,顿时哭笑不得,林维止让我说。 我欠了欠身子,“我想要死在零食的海洋…洋里。” 林维止:“…” 我无限惆怅和悲凉看着他深邃的眼眸,“我想要以薯片做棺材,以蜜饯做花圈,以糖果做寿衣,以奶油威化做吊唁的人,为我风光送行,如果…如果我能活过来,那也是它们给了我动力,我将用唇齿相依的拥抱接纳它们,融化它们,和它们融为一体,如果不能。” 我反握住他的手,“姑父,你为它们寻个好婆家。” 他嗯了声,“你就是最好的婆家,再找不到了。” 我泪眼汪汪等他给我个答复,他让我先下床吃点宵夜,我大吼我都这样了我吃得下去吗? 他忍着一丝笑挑眉看我,我立刻又恢复气息奄奄的柔弱,他受不了我这副样子,无奈说了声好。 我瞪大眼睛说你再重复一遍。 他说好。 我狠狠拍打自己的屁股,“哈哈!哈!” 我从床上爬起来,全身用力摇摆,站在绵绵的被团中央使劲跳了跳,我指着一脸懵逼的徐秘书大叫,“你上当了!我才不会被吓到,那只骷髅根本不足为惧!” 徐秘书看我因为一点零食就如此手舞足蹈,她非常开心说阮小姐真的是性格好可爱的人。 我噗通一声跪下,林维止急忙扶住我,我吸溜了下口水问他说话算数吗? 他注视我片刻,大约实在没有见过这样厚颜无耻之人,他露出一丝非常无奈的笑,我用手在他脸上戳来戳去,“你是不是不想承认?君子无戏言的,你是不是想当小人?” 徐秘书看到我把林维止的脸捏来捏去,她吸了口冷气,下意识想把我的手拂开,可林维止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他先她一步握住了我作乱的手,放在自己唇上盖住,我感觉到掌心随着他薄唇一开一阖的动作而被胡茬刺得发痒,我咯咯笑,扭动着要抽出来,他握得很紧,我毫无招架之地,他问我真以为他看不出来吗。 我说我不管,答应我的就要做到,不然我把上次张阿姨和她的姐妹们表演文工团再请来去维滨… 我还没有说完,徐秘书从旁边跳起来,“不要!上次阮小姐丢下那些人跑了,那么多叔叔阿姨,把维滨食堂差点吃垮,我马上为阮小姐买来还不行吗。” 她飞快冲出房间跑下楼,我想到即将有无数零食像下雨一样刮落到我的手里,嘴巴里,就觉得人生妙不可言,我大声喊欧耶!兴奋扑到林维止的腿上,他没有防备我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整个人被我扑倒,我翻躺在他身上,脑袋枕着他胸口,我睁大眼睛注视天花板璀璨的吊灯,“姑父,刚才是不是吓到你了?” 他手指卷住我一缕长发把玩,淡淡说有一点。 “那你当时在想什么?” “想我稍后怎么吃你。” 我愣了愣,他扑哧一声闷笑出来,“想怎么救你。” 我翻了个个儿,“万一真的救不了呢?” 他说那我会尽快料理好手上事务去陪你。 我有些感动,虽然知道他只是逗我玩笑,并没有真的想过我会死,但这样一句话还是令我百感交集。 严潮当初就不会这样说,我记得我问过他,不是我和他妈妈同时掉入水里他救谁,而是如果我死了,他会怎样。 他当时像看神经病一样拍了下我额头,“语语,你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老天不会收走你的,天宫需要安宁,把你收走这不是自寻死路吗,到时候太上老君天蓬元帅和沙和尚都要被你吵得下凡了。” 我很难过说我真的那么烦人啊,他说习惯就好了,也挺可爱的,至少不会冷场。 都说喜欢一个人他的眉眼和语言都不会欺骗,我觉得很残忍,那五年的时光仿佛被岁月偷走,每当我回忆起来充满了心酸和苦楚,严潮到底是不是真的爱我,他也不清楚,也许只是点到为止的爱情,大片汹涌的喜欢,喜欢距离爱情的一门之隔,我和他牵着手徘徊很久最终被拒绝在那扇门外。 我们都习惯了彼此的陪伴呱躁,习惯了有对方的生活,不停说服自己将就,不要试图更改破坏掉这样的平静与熟悉。 也许遇不到更好的人呢? 贪婪着犹如一盆清水的小安稳,最终损失一大片雨露。 当他遇到了更大的诱惑,我遇到了更好的男人,我们都动摇,慌张,奔逃,又堕落,深陷,投降。 很遗憾我没有更早遇到林维止,甚至我想如果当初出现的是邹毅,我也许已经嫁为人妻。 我趴在他心脏处,他强健而澎湃的心跳从耳膜渗入我脑海,我仿佛可以清晰记下那是怎样的频率,我忽然来了兴致,握着他一只手嗅来嗅去,连指甲缝隙都没有放过,我记得自己指甲里灰色的泥臭臭的,可他却很香。 他问我闻什么。 “时娅告诉我,三十岁的男人和二十岁的男人味道是不一样的,成熟男人要比毛头小子味道更浓烈,姑父,我还没闻过邹毅,但你没有严潮臭。” 他怔了怔,长达五秒钟后才不可自抑的笑出来,“这个味道不是你想的味道。” 我没有理他,像一只小狗继续闻,他忽然在这时捧住我的脸,将我身子朝上一拖,我衣服在这样拖拉中有些滑落,露出圆滑白嫩的肩头,我低低叫了声,下一秒便戛然而止,他滚烫的唇瓣落在我脸上,在我瞪大眼睛的呆滞中,最终滑向到我的唇。 强烈的气息吞没腐蚀了我,我大脑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怎样回应,亦或者如何拒绝,他引导着我深入浅出,我忽然间想起那天在他办公室中吃到的棉花糖与薄荷糖,他没有闭上眼睛,蕴着浅浅的笑意和我对视,他口中不知何时含了一枚清甜的百合片,顺着他舌尖推到我口中,在我唇齿间一点点融化到很小,又被他卷了回去。 我被他吻得天旋地转,他在我将要窒息时恰到好处松开了我,问我想不想搬去公馆住。 第五十六章 我问他公馆好玩儿吗。 他说当然,不止好玩儿,还有两个很大的冰箱,冰箱里是数不清的进口零食,在国内根本买不到,可以吃很久。 我咽了口唾沫,眼前花花绿绿的包装纸诱惑着我,“那么多啊,你吃吗?” 他笑着说为你买的,如果你不去就要给别人吃了。 我挠了挠脸,这真是让我无法抗拒的诱饵,到我嘴边的肥肉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它飞走。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服我爸妈同意我搬出去住,我妈还好,她为了让我嫁人已经不惜生米煮成熟饭来要挟邹毅,连我的身子都豁得出去别的对她而言更不算事儿,可我爸从小对我看管很严格,灌输给我的也都是极其封建保守的思想,他那关真的很难过。 如果让他们知道我住的地方男主人是严潮姑父,一定会天下大乱。 我从林维止胸口仰起头,非常忧伤说,“可我爸不会同意的。” 他挑了挑眉梢,“为什么要他同意,阮语,这是私奔,你懂吗。” 我惊得下巴差点脱臼,“私奔?” 他笑得非常温柔,“跟我私奔,怎么样。” 私奔这种事我上高中时同年级的女生真的做过,和男友离家出走失踪了整整两个月,虽然后来还是被找到,而且轰轰烈烈出动了许多警察,被老妈在办公室抱着又打又骂,光荣登上学校广播拿了一纸警告处分,但所有人都特别佩服她的胆量,我想都不敢想的叛逆青春她做得那么潇洒,对于我这种乖乖女而言,疯狂一次真是无法形容的刺激和遥远。 我连和严潮通宵去网吧都不敢,我觉得我爸第二天一定会杀了我,而且严潮也没有给我那样不顾一切的底气和冲动。 但林维止不一样,他让我觉得和他私奔是一件特别幸福美好的事。 “那你不怕姑姑报警啊?” “她不会。” 我问他你怎么知道。 他说他就是知道。 我笑着用手捂住他眼睛,“那我们快奔啊!” 他被我遮盖住的半张脸没有表情,裸露出的唇微微阖动,“你愿意吗。” 我用力点头,可我意识到他是看不见我点头的,我松开盖在他眼睛上的手,又重复点头。 他没想到我会这样容易受骗,他很好笑问你这就跟我走了吗? “你可以给我买很多零食啊。” 林维止问还有呢。 我说没有了啊,这就够了! 他哭笑不得看了我很久,“是不是谁给你零食你就跟谁走。” “要看他是不是长了一张好人脸,会不会害我,有些人长得很猥琐,我是不会吃他给我的东西的。” 他问我他是好人吗。 我用手指在他脸上扒来扒去,我非常满意说你当然是啦。 他眼眸很深,那样深深得望着我,他表情忽然变得很正经,他手指挑起我滑落的裙带,目光落在我肩膀和胸口意味深长看了片刻,最终又为我穿好。 “你知道住进公馆会发生什么吗。” 我说当然是冰箱空了呀。 他怎么都没想到我会给他这样的答案,恍惚了一秒嗤一声闷笑出来,“阮语,如果有一天我不小心把你弄丢,我会包下深城所有的超市,就能找到你。” 我笑嘻嘻说你为什么要把我弄丢啊。 他坐起来一边整理衬衣一边说,“也许我某天忽然醒悟,不想养这么笨的女人。” 他站在床边伸手拿西装,我大吼一声没机会啦,养就不能丢! 我蹿上他的背,像一只八爪鱼死死缠住他身体,我撒娇让他背我走,他把没来得及穿上的西装交给我,两只手握住我的腿防止我掉下去,那样轻轻松松就把我举得高高。 我兴高采烈大声说,“姑父,那天也有一个人把我举得这样高,是不是你啊?” 他问我哪天,我说就是在古董街,你还给我买了糖人呢。 他嗯了声,“糖人好吃吗。” 我说当然好吃啦,很甜很甜。 他又问我糖人和他,如果只能选择一个,会选择什么。 我毫不犹豫说我要姑父。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我身体握得更紧。 徐秘书拎着两袋子零食从门外进来,她根本没有看清面前是一团重叠在一起的什么,只感觉到一股风擦着鼻尖一掠而过,伴随我情绪高昂的驾!驾!迅速远去。 她透过走廊上微弱的灯光,这才看到林维止背着我走下楼,我软软的身体趴在他宽阔的背上,像一只很大的象驼着刚出生的小猴子,那样和谐又美好。 徐秘书立刻折返回来,她跑到后厢打开车门,林维止问我要坐车还是要他背,我怕他累到,不敢直接说,嘟囔着如果能背就更好了。 他笑出声音,果然没有将我放下,继续背着我往前走,徐秘书整个人都要疯掉,她追上来说已经很晚了,如果阮小姐喜欢林总背,等到了公馆再玩儿好不好。 我问她公馆有风景吗。 她说当然有,有非常大的自然花园。 我问她那公馆有月亮吗。 她说公馆有月饼。 我搂着林维止脖子不肯下去,在这时忽然黑沉沉的天空掉下几颗雨点,砸落在我鼻尖,徐秘书意识到下雨了,她一边哄我林总不能淋雨,他有非常严重的雨水过敏,一边十分用力要将我从林维止背上扯下,我恍恍惚惚险些掉在地上,林维止制止了徐秘书对我的拉扯,他不允许她再阻挠,命令她去车上等。 徐秘书非常担忧说您真的不能淋雨,然而林维止根本不理会她的提醒,在她不断央求间已经背着我走出很远很远,徐秘书实在没了法子,她迅速跑到后备箱内取出一把黑伞撑开,她的高度不足以够上林维止和我,极其吃力踮着脚,没有举多久手臂已经酸麻得抬不起来,我从她手里接过伞自己打着,徐秘书只好又跑回车里,开得很慢很慢在后面跟着。 这条静谧的长街积蓄了许多水洼,雨似乎越下越大,走夜路的行人脚步匆忙奔跑着擦肩而过,林维止避开那些坑洼走得很曲折,黑暗下他看不清的石子,在踩上去的瞬间,又立刻握紧我的腿稳住,我感觉不到丝毫颠簸与摇晃,那样厚重的安全感,令我莫名其妙很想哭。 月色将他身影拉得欣长,像一支长长瘦瘦的竹竿,他背上隆起一块,露出一只小小的摇晃的脑袋,他指着那颗脑袋问我是谁,我说是我呀,我指着那颗大的问他是谁,他说不知道,我哈哈笑着说是你。 朦胧模糊的路灯在他身侧半米的位置,一点点被落下很远,斜射下来的光晕笼罩住伞下的的我和他,昏黄而微弱。 他为我哼着一首我从没有听过的歌,低醇好听的嗓音融于淅淅沥沥的雨声,融于浅浅柔柔的月光,融于弥漫的潮湿雾气,最终融于交缠的呼吸。 我在他耳朵上吻了吻,“姑父,你对我真好。” 我眯着眼打了个哈欠,问他会不会一直对我这么好。 他迈过一道矮矮的石子沟壑,他说了什么我没有听到,只是手指忽然无力松了松,伞从掌心脱落朝后倒去,尖锐的铁架勾住衣角,歪歪扭扭遮在我一人头顶,他全部淋在雨中,很快湿了头发和脸孔。 而我浑然无觉,进入浅浅的半梦。 他背着我走出长长窄窄的巷子,我似乎梦到了很多星星,梦到了站在星星中身披万丈光芒的林维止,也梦到了痴迷凝视他的我自己。 树影婆娑,没有惊雷和闪电的夜晚,只有缠绵悱恻的雨声,吞噬了他,湮没了他,开始一段新的故事。 他背上的重量越来越沉,他喊了声阮语,得到的只是我轻微鼾声的回应,徐秘书意识到我睡着了,她立刻将车停下从里面下来,她刚喊了声林总,伸手为他擦拭脸上的雨珠,被林维止以眼神制止,他用非常轻弱的声音命令她不要惊醒我。 他小心翼翼走到车边,将我从他背上放下,我感觉到自己躺在有些硬的座椅上,很不舒服的蹙了蹙眉,但这样的不适仅仅维持了几秒钟,林维止坐进来后在我身上裹了一条柔软温暖的毛毯,他将我攒成一个棉球,隔绝了他湿透的身体散发出的寒意,我被抱入他宽厚的怀中,他用掌心轻轻拍打着我脊背,车外雨水滴落在玻璃和地面,发出吧嗒的声响,在徐秘书关门的霎那,天地间归为一片寂静。 其实在我落入他怀中的那一刻我已经醒了,因为他实在太冷了,连呼吸都是冷的,徐秘书一边把持方向盘一边递过来一瓶药,林维止接过打开倒出一颗白色药丸,他塞入口中吞咽下去,徐秘书说阮小姐不知道您对不洁的雨水会过敏,您自己很清楚,您为什么还要纵容她呢。 林维止捧着我小小的脑袋将我完全塞进毛毯里,“她很喜欢我背她。” 徐秘书愣了愣,她透过后视镜看到一片苍茫缭绕的雨雾之中,林维止湿透的身体,湿透的脸,一双清朗含笑的眉眼,那里浮现出深深浓浓的柔情,令她觉得心里一疼。 他无所谓自己的狼狈,放下世人眼中神圣高贵的身份,只为了让她很快乐的笑,即使被浇得满身泥污,也没有半点怨言。 徐秘书忽然想起自己曾说过的一句话。 他不会出轨,可他一旦做出这样背叛的事,那是无法想象的鱼死网破的局面。 一语成缄。 克制如他也走上这样一条万劫不复的路。 可她这么多年都没有从林维止脸上看到过阮小姐出现后的生动与温柔,那是如此真实,又如此可贵,他终于不再是那样冷冰冰,有了烫人的温度。 第五十七章 车停泊在林公馆外,我打了个哈欠从毯子中伸出毛绒绒的脑袋,一眼看见站在雨中只穿着睡衣的顾黎黎,她身后是一堆跌在坑洼内的行李,她整个人无比狼狈,像一支窄窄的树杆。 林维止透过被大雨浇注模糊不清的玻璃看到这一幕,他蹙眉问徐秘书没有解决好吗。 徐秘书说该说的都说了,可她太黏。 我问她为什么顾黎黎没有雨伞。 徐秘书很好笑说她没有算什么,林总为了照顾您不是也淋了雨吗。 我嘻嘻笑,“姑父,你对我这么好,我会保佑你的。” 他问我拿什么保佑。 我想了下意识到自己说错了,我立刻又改口说,“我会让神仙保佑你的。” 他饶有兴味问我,“是哪路神仙。” 我脱口而出,“哮天犬。” 林维止:“…” 顾黎黎看到这辆车去而复返,车上坐着林维止,她以为他回心转意,不忍心将自己这样残忍驱逐出去,她从雨中跌跌撞撞跑来,跪倒在车外用力拍打满是雨露的玻璃,我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徐秘书看到我害怕,她撑起一把黑伞推门下车,走到顾黎黎面前怒斥她不要惊吓了车上的阮小姐。 顾黎黎听到阮小姐三个字,比我听到零食还要激动万分,她被雨水冲刷的脸孔露出一丝狰狞的表情,“她来了?她这么迫不及待接替我的位置吗?” 徐秘书说根本不是她来接替,阮小姐怎会接替你的位置,她根本不屑于,而林总也不会如此委屈她。 顾黎黎听到这里重重拍打着车门和车窗,大声喊叫让林维止下去,她有话说,她不想这样不清不楚就结束,她总有让自己明白一切的权利。 林维止显然不愿和她过多纠缠,他打开我这边车门将我抱在怀里走下去,徐秘书立刻绕到身后撑起一把伞,顾黎黎见我在他怀中而他一身濡湿,他小心翼翼藏匿着我,不让雨水刮落在我身上一丝一毫,她忽然受到了刺激,她在雨幕中嘶吼着质问林维止到底把她当什么,这么久她到底算什么。 林维止沉默间非常凉薄扫了她一眼,他经过她身边走得毫不迟疑,如果不是顾黎黎牵绊住他的脚,他也许根本不会停留半秒。 “维止,我就算是一只你养腻了的宠物,也不该这样无情随手扔掉,这样的大雨你让我去哪里,这么黑的深夜你让我怎么走。我好歹跟了你一段时间,你何必这样陌生冷漠对我。” 林维止不为所动,沾满雨露的薄唇内吐出冷冰冰的两个字,“放开。” 顾黎黎哀戚哭着,她没有听话,反而将他缠抱得更紧,徐秘书在这时用脚狠狠踹开了她,早已折腾得没有半点力气的顾黎黎噗通一声倒入水坑中,全身溅满泥污,林维止摆脱了被禁锢的障碍,头也不回朝屋檐下走去,顾黎黎哭泣中忽然朝这边爬了两步,她大喊我的名字,我下巴抵在林维止肩头看向她,她一脸脏水,头发湿漉漉搅在一起,全然不见往日的精致华贵,她问我高兴吗,是否觉得得意,可以收服林维止这样的男人,让他放下一切姿态主动。 她伸出手指着我的脸,“阮语,你该清楚你在触碰怎样的禁忌,这样的禁忌会爆发出什么样的火光,火光焚烧什么,摧毁什么。纸永远包不住火,我现在这样狼狈,可我曾经也得意过,我得意时候比任何女人都风光,你重复我的老路,希望不会重复我的结果,这结果不是他给,是流言万箭穿心给。” 林维止偏头示意徐秘书解决,后者点了下头,她转身走回去,俯身在顾黎黎耳畔说了句什么,后者身体一僵,立刻停止了咒骂和吵闹,徐秘书毫不手软将她从雨坑内抓起推向门外积水的长街,她踉跄跌倒,又咬牙撑住站起来,半爬半走没入漆黑夜色下。 我眼睛缩成圆圆小小的一颗点,里面是空荡的街头和昏暗的路灯。 没有一辆车开过的巷子,也没有人走过,只有无边无际的漆黑与雾气。 她抱着双臂,蜷缩起肩膀,走入瓢泼大雨之中,刚才还有的月亮此时完全消失,她那样凄楚单薄的样子,让我忽然觉得酸酸的。 这一夜我没有睡好,林维止从浴室出来以为我睡了,脚步放得很轻很缓,然而我只是闭着眼睛,脑子非常清醒。 他手臂越过我头顶关上台灯,从身后抱住我,在我唇角深深吻了几秒钟,用温柔的声音说晚安,这一切我都知道,我只是没有力气回应他什么,顾黎黎最后那句话像魔咒一样死死缠绕摧残着我,尽管我知道那样的下场不会属于我,但我还是不由自主去感伤。 我亲眼看到她最狼狈的样子,那是很多女人的样子。 那不会是我的样子,可我和林维止的故事本也不该开始,任何不该开始的事,最后是否又能得到善终。 第二天早晨我在林维止怀中醒来,迷迷糊糊看到他鼻梁抵着我的脸,我眼皮上是他滋长出大片浓密胡茬的下巴,他睡相安静又温和,好看得令我忘了打哈欠。 我伸出一根手指堵住他一只鼻孔,他仍旧浅浅睡着,我生怕惊醒他,只好纹丝不动又陪着睡了一觉,等我再次醒来他已经消失于房间中,旁边的床单只剩下一片淡淡的褶皱。 我穿着睡衣跑下楼,看到他正坐在沙发上喝茶水,餐桌摆满一些食物,保姆笑着叫我过去吃,林维止听到动静从报纸后露出一双眼睛,问我睡好了吗,我点头说除了有些热,其他的都很好。 他嗯了声,一本正经说,“衣服隔了温度,以后会更热。” 保姆将粥碗递到我手里,抬眸看了他一眼,笑着没说话。 我快吃完时林维止询问保姆冰箱里还有没有糖果。 保姆进入厨房清点后,她说只还剩下一颗。 林维止让她拿过去,我放下筷子问他是什么糖。 他举起给我看,五颜六色的包装纸立刻吸引了我,我从餐厅冲进客厅,想要伸手拿过来,他说吻一下就给你吃。 我瞪大眼睛恐吓他不给我我就半夜趁你睡着尿在你身上,不,尿在脸上。 林维止根本不为所动,他仍旧举着那只糖果笑眯眯看我,慢条斯理揭开糖纸含在嘴里,他品尝滋味后告诉我是水果混合在一起掺入了巧克力的味道,水果巧克力奶糖,这样奇葩的糖我听都没有听过,我馋得难以自控,那颗糖似乎很小,融化得非常快,我心如刀绞尖叫一声飞扑过去骑在他身上,用嘴巴咬住他的唇,使劲往外嘬,可除了一些唾液我什么也没有嘬到,糖果分明在他嘴里又好像凭空消失,无论我钻进齿缝还是舌头底下都一无所获,他笑着用舌尖戏弄我,含糊不清说阮语再深入一点,很快就找到了。 我找得满头大汗,林维止的男助理在保姆带领下从门外进入,他站在客厅的推拉门外低着头喊了声林总,并没有看眼前一幕,林维止张开嘴松开了那枚糖果,我吞入自己口中用力吮吸着它的甜味,虽然上面沾满林维止的唾液,但我勉强看在糖果味道实在美妙的份儿上不嫌弃他。 林维止问他定好了吗。 助理说安排妥当,对方已经在箐馆等候。 林维止从沙发上站起来,他笑着问我想不想去看场马戏。 马戏这种项目,我只在很小时候逛庙会看到过,后来几乎灭绝,在一些游乐场也很少演出,我听到立刻神采奕奕,“演什么啊。” 他告诉我演猴子。 我笑着跳起来欢呼,“我去看!那是我们的祖先啊。” 林维止说猴子那么丑,怎么可能是我的祖先。 我愣了愣,他说的很有道理啊,林维止和猴子一点也不像的。 我问他那谁是。 他笑着说西域大狒狒。 保姆从楼上挑了一件非常漂亮的裙子递给我,带着我到对面房间,助理见状脸色有些迟疑,似乎把我带去并不合适,他试探着说,“林总,可是对方并不认识阮小姐,夫人那里…” 林维止没等他说完抬起手制止他,让他不要多言去备车。 我换上新裙子,简单化了一点妆,出来时林维止已经在门口等我,他隔着虚无的空气看清我脸上遮盖了粉底,眼眶也深了一层,他细致打量片刻,忽然伸出手指将我眼角的闪亮抹掉,又涂干眼睛上描摹的黑影,等到我重新恢复成刚才没有化妆的样子他才满意收手,笑着说这样自然素净最好。 林维止昨晚通知了徐秘书,以后他的车上一定要备着蛋糕和零食,在我想要吃的任何时候都可以拿出来给我食用,果然徐秘书办事效率非常好,她将话也交代给了这名男助理,我刚一上车就看到副驾驶位放置着食盒,一块方型的水果蛋糕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林维止在车上专注浏览一份稍后会用到的文件,我趴在他肩膀耐心等了一会儿,他始终没有看完,我不能打扰他,又觉得很无趣,只好撅着屁股扒住玻璃看外面的街道。 靠近花店的一处空场围着很多人,纷纷举着手机拍照,还有些发出起哄的喊叫声,人群中央站着一名年轻女人,手里捧着一束硕大的香槟玫瑰,她脸上表情像是刚刚从睡梦中醒来,懵懂而惊愕,难以置信的问男人,“亲爱的,告诉我这不是梦。” 男人从地上站起来,非常灼热吻着女人鼻梁和眼睛,“是的,不是梦。” 女人又哭又笑,她捂着自己嘴巴哽咽说我终于可以成为你的妻子了吗? 男人将她拦腰抱起,举过头顶在原地转了很多个圈,这种老套的求婚场景竟然演出了几分琼瑶剧的味道,我非常痴迷看着,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一直等到车开出很远再也看不到才收回视线。 林维止正舀了蛋糕最上面的芒果要喂给我吃,我在这时忽然兴奋转过身,手从半空中一晃掠过重重砸在他捧着蛋糕的手背上,他猝不及防,掌心随着我的冲击而拍向自己的脸,不过在蛋糕即将亲吻他脸孔时他迅速反应过来,尽管来不及避让,可他下意识将手朝下面移了移,于是那块蛋糕直接扑在了他下巴和锁骨处,将崭新的黑色西装涂满了一层油腻。 我并没有为林维止百年难得一遇的狼狈而震撼和愕然,我脑子想着刚才街边那样浪漫的一幕,我非常深情问他,“告诉我这不是梦。” 林维止深深吸入一口气,他用沾满奶油的手指刮了刮自己下巴上的果酱,可是果酱很黏,粘在皮肤上不肯下去,反而粘住了他指尖更多的奶油,那样一片凌乱的雪白几乎吞没了林维止好看的嘴唇和鼻梁,像是陷入了一片厚厚的云层中。 助理嗅到车厢内散开蔓延的甜香味,他完全惊呆,瞳孔放大迟迟没有发出声音,林维止越收拾越狼狈,他干脆放弃,用粘稠的手握住我脸颊,狠狠捻了捻,阴森森说,“这的确不是梦。” 他在我脸颊头发和脖颈处抹得一团糟,我从他清澈深邃的眼眸内看到自己的狼狈,哈哈大笑着不甘示弱抓了一把奶油伸向他头顶,他意识到不妙,我玩儿出了兴致,恐怕无可避免一场生灵涂炭的厮杀,他立刻闪身躲避我的进攻,与此同时车窗外一辆白色轿车从后方缓慢追上持平,男人将车窗摇下笑着问了句是车上是林总吗? 林维止听到有人喊自己,他一把握住我的手将我控制住,下意识转过头去看,男人原本笑眯眯的脸孔在看到林维止的脸后,骤然变得僵硬而惊恐,他打了个嗝儿,非常滑稽瞪大眼睛,他这这这了好半天,也没有说出什么来,林维止说了句你认错,他正想将车窗摇上隔绝男人的视线,我在这时冲过去朝男人笑嘻嘻说,“没有认错呀,他就是林总,维滨的林总。” 男人龇牙咧嘴一时间不知怎样应对,林维止从刚反应过来的助理手上接过纸巾擦了擦脸,当他的嘴唇和鼻子全部露出后,男人确认的确是他,尴尬笑着说,“林总不愧是商业巨贾,私下的娱乐方式如此清新脱俗,难怪讨得深城女人如此魂不守舍,都要为林总而倾倒。” 男人说完看向我,他打量到我的手被林维止抓住,而我一条腿还搭在他膝盖上十分悠闲晃动着,他立刻了然,笑得意味深长,“这位小姐想必就是顾小姐之后林总的金屋藏娇喽。” 第五十八章 我听到他这么说,非常不满指了指自己脸孔,“你白内障啊?我长这个样子你会愿意花钱藏我吗?” 男人愣住,噎得说不出话,林维止很好笑对那个男人说,“她不是。” 男人反应过来后眯眼笑,“该不是林总的远方亲戚吧,那我失礼了。” 林维止说也不是,男人满脸疑惑,顾黎黎刚失势他身边就多出一个女人,显然二者有必然联系,他很好奇我到底是谁,还有继续试探下去的意思,助理在这时从驾驶位转过头,“林总,您稍后的应酬时间有些赶,是现在为您取消还是立刻赴约?” 男人听完立刻明白过来,他笑着说既然林总有公干,那就不再打扰,等改日有空约一杯茶。 他说完摇上车窗的同时还不忘最后看我一眼,我很不喜欢别人那样审视探究的目光,好像是勘测一件古董的价值一样,非常懊恼别开头。 刚才我肆无忌惮的攻击下林维止衬衣领口上沾满了一层层奶油和芒果酱留下的极其艳丽的黄色痕迹,他稍后还要见朋友当然不能这副模样,助理将放在副驾驶的备用西装递过来,升上了挡板,整个后厢围堵得密不透风。 林维止脱掉染脏的西装和衬衣,露出十分精壮结实的上半身,这么久以来我第一次如此清晰逼近看他裸体,我瞪大眼睛一眨不眨,毫不掩饰自己眼底的躁动和垂涎,我发现他肚脐是全身上下最性感的地方,当然其它的部位我也没有见到过,那次浴室里我仓皇奔逃,没有太大兴致观赏什么,而且水雾又太浓,我仅仅是窥探到了大致轮廓。 他紧挨着肚脐那一块皮肤的颜色最深,像涂抹了一层层咖啡色的蜜糖,让我忍不住趴在上面舔一舔味道。 不可否认林维止的身材足以让女人想入非非,他骨架也的比例也极其协调,介于健硕和精瘦之间,不过分魁梧,也不过分单薄,一切都刚刚好,似乎是经过完美的雕琢,连一丝细屑都没有残留。 他发现我馋猫一样的目光,笑着问我好看吗。 赤裸诱惑的肉体被衬衣盖住,我意兴阑珊收回目光,嘴硬说没有看。 他嗯了声,“晚上在灯光下,会更好看。” 我动了动耳朵问他真的吗。 他说当然,而且不只好看,还非常好吃。 竟然还好吃。 我啃过自己手指甲,味道非常咸,里面的泥还有些沙砾,吃进去涩口,我问他你也是咸的吗。 他笑说他很甜。 我舔了舔嘴唇,“你可不要骗我。” 他一本正经,“你今晚可以尝尝看,我保证你很喜欢。” 我贴过去趴在他怀里,仰起头盯着他下巴一层浅浅的胡茬,“姑父,那我从哪里下嘴啊?” 他忽然抿唇,像忍着笑,但又很难控制,“爱吃鸡腿吗。” 我说爱吃。 他问我那从腿开始怎么样。 我咧开嘴笑,“那你要把毛刮干净哦。” 他将我抱住,下巴抵在我头顶,终究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在快要到达箐馆的一个十字路口,徐秘书打来电话,她说已经到达地点会见了对方,现在走出门口等候。 林维止告诉她大约再等五分钟。 变灯后助理一路疾驰,我隔着几棵树看到站在台阶上不断张望的徐秘书,我把手伸出窗外朝她大喊我在这里!她听到我的声音整张脸非常惊恐,像看到了鬼一样,身体也下意识紧绷住,车不曾停稳我已经迫不及待蹿了下去,徐秘书确定我真的来了非常绝望捂了捂额头,她朝台阶下走来,拉开后门迎出林维止,压低声音说,“林总,怎么把阮小姐带来了。” 林维止看了一眼笑容灿烂的我,“她一个人在公馆无聊,不舍得丢下她自己。” 徐秘书在前面带路,我跟着林维止走在后面,我四下打量这间酒店,发现并没有演出马戏的地方,我正想问他,徐秘书忽然停在一扇门外,她沉默指了指,示意林维止在这里,然后又飞速绕到我旁边,她薄唇贴着我耳朵,大约想提醒我千万不要捣乱,可她嘴巴里呼出的热气实在太痒,她还没来得及吐出一个字,我已经无法自制抖着身体哈哈大笑。 林维止握住锁把的手一顿,里面人听到我诡异的笑声问是谁在外面,旋即门从里面被拉开,露出一张十分不耐烦的中年男子的脸,当他看到站在走廊上的人是林维止,顿时换成一副笑脸和他握了握手,“林总,别来无恙,你我可是好长日子不见了。” “康总携家眷出国,还这样惦记我吗?” 男人哈哈大笑,“当初金融危机若不是林总出手搭救,我恐怕早已倾家荡产,哪还有资格站在您面前侃侃而谈。林总不相信大可以问我太太,我可是亲口对他说,林总是我的贵人,我可以没有妻子,不能没有林总这个大恩人啊。” 男人侧过身体,露出餐桌旁站立衣着华贵的女人,她点头说老康还真是这样说,换做别人她吃醋,可林总的醋就是她也不敢吃,没有林总哪来康家的今日。 林维止和男人并排进入包房,对方兴致勃勃讲述欧洲行的见闻,以及那里女人如何浪漫奔放,而他的夫人就在旁边不言不语,并不为此羞怒,一脸平静似乎见怪不怪。 应酬桌半真半假,即使谈论床笫之欢也是为了调节气氛,没有几分度量的女人也不可能被男人带上来。 听说这世上最貌合神离的夫妻,就是上流社会的男女,有钱有权有势,但美满不如人意,彼此为了声誉家族相安无事,知道对方的荒唐可不能戳破,久而久之背道而驰越行越远,又无可奈何这样的规则。 爱情是一盘五子棋,你堵我我堵你,下得好赢,下得差输,输多了充其量拂袖而去,可上升到婚姻就成了一局游戏,游戏不止有输赢,还关乎充值了多少钱。 男人为林维止斟了一杯茶,嘴里还在喋喋不休,林维止不怎么回应,只是沉默听他讲,男人讲得口干舌燥,仰脖喝水时才看到站在门口的我,他明显一愣,目光在我脸上打量许久,似乎回忆是否在哪里见过,但他搜遍记忆一无所获,便看向林维止,“林总,这位是?” 我刚要自我介绍,徐秘书拉住我的手制止了我,非常得体笑着说这位是阮小姐。 男人拉长声音,“哦——阮小姐。我觉得有些眼生,莫非是哪个圈子的新秀被林总如此慧眼挖掘出来。” 他旁边的夫人推了他一下,嗔怪说林总身边女人你问什么问,太失礼。 男人意识到确实不妥,他笑着向林维止道歉,后者说无妨,他朝我伸出手,拉着我在他右侧落座,他非常细心将头发拢到我耳后,方便稍后吃喝不会沾到汤渍,他转身吩咐徐秘书安排一些甜点和饮品拿来给我吃。 男人见他似乎很重视我,对我非常体贴,眼神示意自己太太和我套套近乎。 华锦与乔尔的职业生涯虽然很短暂,但这些场面上的规则我到底学会了一些,也能看得明白,我低下头不停夹菜吃根本不想和这名夫人接触,但她端着杯子主动和我说话,我不能装聋作哑,她说看我很年轻,问我多大年纪,我告诉她二十一岁,她讶异了半响,有些难以置信林维止的口味越来越轻。 她打量我的眉眼,“我还以为阮小姐买了非常好用的细粉,原来您皮肤本身就这样水嫩,年轻姑娘不用花枝招展也漂亮出众,岁数就是最好的增光剂。” 我咽下嘴里的一大块肥腻鸭肉,“夫人也很年轻啊,您也就五十岁吧?” 她表情有些微妙,“我四十岁。” 我欠身把放在男人面前的肘子端过来,他正在倒酒,忽然看到盘子动了吓一跳,当他看清楚那盘子被我拿在手里,很好笑挑了挑眉,但没有说什么。 那名夫人一直在和我聊美容珠宝,而我对这些兴致不大,她看出我不感兴趣,问我是不喜欢吗。 我大口咬着肘子,含糊不清说,“我喜欢啊!可我没钱买啊。” 夫人完全不知道该和我聊什么,她看着我一嘴油花愣神,我的思维与她不在一个国度,和我搭话非常吃力,但又不好冷场,只能硬着头皮找话聊,她看到我脖子上戴着的四叶草项链,眼底闪过惊讶,“这是黑钻石吗?” 黑钻? 那是什么鬼? 我低头看了一眼,“您是说这个吗?” 她伸出手触摸了一下,眉眼间都是赞不绝口,“市场对于粉钻趋之若鹜,许多富贵人家的女士都喜欢买来戴或者珍藏,久而久之太多了,也就没那么值钱,黑钻极其少见,南非每年出产的矿石那么多,也不见几颗黑钻,国内更是寥寥无几,我也是今天第一次见,果然材质手感都很好,阮小姐有林总这样疼爱,佩戴的一定是黑钻里的极品。” 我被她这番讲解唬得一愣一愣,我恍然大悟啊了声,“这个很值钱吧?” 她说当然,物以稀为贵,黑钻是世界上最值钱的钻石。 我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我大声说原来不是琉璃的啊,十元店竟然被我淘到宝贝了哎。 林维止原本和那名先生说话,他听到我这句没有忍住喷笑出,他一边用纸巾拭口一边对男人说了声抱歉。 那名夫人非常尴尬,她实在不明白林维止身边的女人怎么会戴这样廉价的饰物,而且还不以为耻,她讪讪收回手指,端起酒杯喝了口来遮羞。 第五十九章 这顿饭吃到快结束,康总大约喝多了,口舌有些含糊不清,不过脑子很清楚,他让徐秘书到门口守着,不许有人经过逗留,徐秘书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以眼神征求林维止,后者默许后她走出包房,从外面关上了门。 林维止今天也喝了不少酒,脸色微微有一丝潮红,但不明显,他酒量似乎非常好,推杯换盏的应酬场上早已波澜不惊。 酒是穿肠毒药,是蛊惑人心智的一种麻醉剂,酒后失言在官场商场非常多见,往往就是一场风波,林维止这样谨慎的人当然不会泄露半点把柄,他既然还能张口喝,就绝不会喝失态。 康总凑到他脸孔一侧小声问,“林总最近是否听说了一件大事。” 林维止慢条斯理端起酒壶,壶底滴滴答答淌下几滴由热转温的清水,他一边晃动一边问,“什么大事。” “上面派下来一位反贪局长,就在咱们深城扎根,半公开形式,知道的人不多不少,已经掀起不小波澜。” “深城不是蔡局长吗。” 康总手指在桌沿上敲了敲,“这位新派下来的,是总局。远在蔡局之上,不止蔡局,是所有城市反贪部门的顶头上司。” 林维止眯了眯眼睛,“为什么到深城,康总得到什么内幕消息吗。” 康总端起酒杯嬉笑,“枪打出头鸟,深城商贾多,从政也多,而且个个位高权重十分显赫,这手中一旦握着权,自然就要攀附捷径喂饱自己的荷包。场面上哪一个都不容小觑,上面派下这样的大人物当然是有目的,既然已经放出风声,我们不得不小心。反贪可比公安危险多了,贿赂在这些人面前,行不通。” 林维止脸上露出一丝讳莫如深的笑意,“康总怎么说我们这样的用词,恐怕和我无关吧。” 康总微微一怔,他显然没想到林维止如此滴水不漏,他沉吟片刻笑出来,“是啊,林总自然不用忌惮什么,毕竟您这艘大船,不翻则以,翻就是彻底沉没。维滨这么多年坐稳头把交椅,虽说和林总的运筹帷幄不无关系,但追根究底您也是触了不少雷,您可是白手起家的一代,这年头做生意不容易,能把生意做好,更是不容易。咱们都清楚的道理,这些人精会不明白吗。试想反贪总局的人下来还能为谁,小门小户也不值当,您在深城人脉广阔,谁敢太岁头上动土,这次明显有针对性,早就列出了稽查的黑名单。他们仕途已经人心惶惶,咱们也捱不过多久。我好心提醒一声,难道我们同在商海,我还能诈自己同僚吗。” 林维止脸上笑容微微收了收,“这人姓什么。” 康总食指蘸了一点酒,在桌上一笔一划写下一个字,林维止看清后蹙眉,“温。” “这位温局长二十岁入职缉毒部门,在云南金三角贩毒集团内做了三年卧底,后来调到检察院任职,一直平步青云,仕途见过他的人不多,是上面控制各方的一张王牌,到底这人是谁,现在没有人清楚,我也在探听。” 林维止脸色阴郁,他倒入杯中的酒一直没有喝,从温热到凉。康总说完这些哈哈大笑,“人生苦短及时行乐,世间的事哪有绝对的把握,我们既然无法预测,还不如随他去。” 他将林维止杯中冷却的酒倒掉,重新斟了一杯热的,喝了没有几轮康总夫人有些无聊,小声告诉先生想去楼上的棋牌室打两把过过瘾,康总摆摆手让她自己去,他继续陪林总饮酒,林维止兴致已经所剩无几,他趁这个机会和康总告辞,康总倒是不想结束,可见他去意已决也不好强留,最后吐出一句话,等这位温局长有了消息,再吩咐手下助理到公馆为他递信儿。 我跟随林维止从酒店出来坐进车中,他让徐秘书调查深城任职机关部门姓温的官员,徐秘书问他什么时候要结果,他说尽快,三天之内。 徐秘书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林总,方才康总让我出去守着,说的是这件事吗?” 林维止嗯了声。 “维滨是否难逃一劫。” 林维止抬眸扫视她,溢出一丝十分冷冽的笑,“维滨如果难逃一劫,深城就塌了,这位反贪大人物恐怕还不敢挖得这么深。” 徐秘书犹豫了下,“需不需要我让财务部做一些账目,蔡局那边…我打个招呼吗?他临近中午打来一个电话,想要约您出去坐坐,当时还不知道康总口中这件事,所以我没有答允。” 林维止从窗外收回视线,他握住我的手,“他已经自顾不暇,不要和他接触,必要时候提醒他闭嘴。” 徐秘书还想再和他说什么,然而看到他没有谈这些事的兴致和打算,便没有开口。 我偏头喊了声姑父,他问我怎么了。 我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眉心和唇上戳点了两下,“你在我眼里是好人,很好的那种好人。” 他抿唇神色停顿了两秒,随即溢出更大更深的笑容,“我知道。” “我喜欢好人。” 我说完这五个字,视线里的笑容又隐去,我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发现那是我的错觉,他脸上温柔的笑意那般明朗又清晰,令我觉得十分温暖,胜过此时车窗外不断倒退的黄昏光影,那样斑驳的光束,不露痕迹吞噬了他深邃眉眼,变得非常浅淡,静谧。 我打了个冷战,迅速遗忘那种感觉。 林维止当然是好人。 我趴在他腿上昏昏沉沉的睡着,他期间打了两个电话,声音很小,似乎怕吵到我,我也没有听清他在讲什么,直到车停泊在公馆外,他将我抱下去,我感觉到一阵突如其来拂过的凉风,才陡然清醒。 “困了吗。” 我嗯了声,用力勾住他脖子,打了个哈欠。 “不吃我的腿了吗。” 我咧开嘴笑,“明天吃。” 他说过了十二点就是明天,允许你睡到十一点五十九分。 我咯咯笑着,任由他将我抱上楼,放在柔软的床上。 我昏睡中感觉到他离开房间,和徐秘书进入了书房,门关上长久没有打开,一丝昏黄暗淡的灯火从门缝渗出,将这个寂静冷清的夜晚变得诡异而微妙。 我做了一个梦,梦中 可我逐渐发现这并不是梦,而是真实的。 我被一阵抚摸惊醒,迷迷糊糊摸到了一只手,那只手沾着潮湿的水珠,从我胸口滑到腹部,所到之处是一片湿漉漉的痕迹,是滚烫的粗糙的纹路。 我觉得又痒又热,体内像是有无数只虫子在攀爬游荡,情不自禁扭动了下身体,溢出两声呻吟。 当我听见自己喉咙发出那样难以形容的娇喘时,我整个人像被一道雷劈开,陡然睁开眼睛,清明无比。 我看到林维止含笑的眼眸,和他赤裸的胸膛。 肌肉上染着蜜色波光,和我白皙的皮肤交映,我身上的裙子不翼而飞,剩下光秃秃一条米老鼠的内裤,我和他在月色之中对视了两秒,刚张口喊了声姑父,他清俊脸孔蓦地压下,停在我颤抖的唇上,我身体彻底僵住,我察觉到我和他上半身毫无阻碍的相贴,皮肤灼热如火,在顷刻间燃烧,我脑海闪过一个疑惑的念头,我内衣呢! 他手攀上我胸口,我被烫得狠狠一抖,他指尖在上面拨弄了两下,笑着问我是找衣服吗。 我懵懂点头,他说他变走了,明早才能变回来。 我瞪大眼睛想要问他还会变魔术吗。他手指在我胸上轻轻掐了下,“专心。” 我立刻闭嘴,不小心含住了他温热修长的舌头。 我从来不知道和一个男人接吻,会吻出漫天璀璨的烟花灯火。 五颜六色,缤纷锦绣,在我眼前炸开,但我分明是闭着眼睛,我像一条水蛇,一条忽然间充满了风韵的水蛇,在他身下介于火焰与冰水间,跌宕起伏,颠沛流离,忘乎所以。 他湿湿的吻经过我脖颈和锁骨,在我胸部间被他一只手挤出的沟壑处停顿,我哼了两声,手缠住他僵硬潮湿的短发,不由自主顺着他的吮吸和舔舐抬起身体,似乎迎合着他,又似乎在癔症。 他在我胸口停留的时间最久,我被吻得七八分醉意,浑身软绵绵,再没有了扭动的力气,他手指勾着我腿的轮廓,从下到上一点点蔓延滑动,我忽然蹙了蹙眉,将始终搭在床边的手伸到自己腿间,我呢喃了一句,“这里怎么有根香蕉。” 我用力去拔,拔了两下察觉不对劲,那东西热乎乎的,比香蕉硬,似乎长在什么地方,并不是独立的,当我摸到一堆柔软的毛发时,我忽然意识到那是什么,整只手僵住,半响回不过神来。 林维止湿热而压抑的呼吸喷洒在我胸口,他抬起头哑着嗓子问我是不是故意。 我摇头说不是,他问我怎么办。 我来不及说话,腿下忽然一凉,有什么东西沿着脚踝被剥离,滑落出我身体。 我一丝不挂陷入他滚烫的怀中,任由他手臂收紧,将我缠得窒息。 尘世间的七情六欲,三魂七魄,都是无法克制的。 它可以被压抑,被束缚,被封印。 但无法在来势汹汹到达时,不理会,装傻,抗拒。 我知道我是阮语,也知道他是林维止。 我知道我们中间横亘着道德,伦理,世俗,甚至他与另一个女人的婚姻,我与另一个男人的过去。 我深恶痛绝着那样的女人。 开在黑暗夹缝的花。 我的初恋,我的爱情,我神一般英武高大的的父亲,其乐融融的家庭,都是在这样的不克制下被毁掉,脱离了轨道,朝着阴暗的方向驶去。 我痛恨,我仇视。 但我惊讶发现,我在一点点变为那样的女人,我能痛恨自己吗。 我不能,我无法和自己为敌。 我打败不了洪水般侵袭的欲望,我忽然发现我喜欢林维止,很喜欢,胜过喜欢零食。 喜欢到他每一下亲吻,每一次抚摸,都让我不想停止。 他禁锢着我两条腿,盘在他精壮紧绷的腰间,我感觉到自己背一根坚硬的东西抵住,在蓬勃壮大,在一点点顶入,我颤抖着,有一丝惊慌,他用牙齿咬掉我戴在颈间的项链,褪去我最后一丝遮挡。 他问我他是谁。 我说你是姑父。 他嗯了声,低头堵住我的唇,将我所有呜咽堵塞在舌尖下一丝唾液中。 疯了。 全都疯了。 疯得不知廉耻,不知生死,不知黑夜黎明,不知天地沧桑。 我大声哭喊出来,那样山崩地裂的声音,他忽然停顿住,漆黑的眼眸内有些难以置信,他嘶哑的声音喊我名字,疼痛让我骤然紧绷,将他狠狠夹住,他低低闷吼,停了两三秒变得温柔,温柔得比我更软,软到那样一阵麻木的痛感过去,我忽然想要回到他最初狂野的时候。 我用手勾住他脖子,将他刚刚离开我的唇再次堵住,只是这一次是我堵住他,而不是他堵住我。 他没想到我会这样主动,满头大汗又执拗得可爱,他躲开我,将胸膛全部离开,我颤抖得越来越剧烈,而根本不是我在颤抖,是我被他颠簸得颤抖,我不知道自己颤抖了多久,久到我全身麻得没了知觉,没了力气,我循着他的味道追去,吻上他汗涔涔的胸口,我学着他刚才对我的样子,咬住一小块皮肤吮吸,他在这一时刻停下,全部停下,我并不想让他停下,我带着哭腔问他为什么。 他沉默了漫长的十几秒,重新贴合下来,抱着我细细吻着,他问我什么为什么。 我唇挨着他挺拔的鼻梁,“你为什么停下啊?” 我动了动身体,他立刻按住我的腿,“别动。” 我当即不敢再动,可我忍了半分钟,又克制不住自己动起来,我想要翻个身,他用力扳着我的身体,他哑着嗓子再次警告我,“阮语,别动。” 我猛地一翻,整个人骑坐在他身上,我说我想去厕所。 所字还没有落下话音,我好像被什么撑开,他低低嗯了声,在我要爬下床的前一刻将我按了回去,“晚了。” 第六十章 我感觉自己整个身体被不断胀大的东西填满、撑开,刺透,介于疼痛和舒服之间,烫得难以承受。 林维止从床上坐起来,并没有把我从他胯间推开,而是托着我臀部朝前更紧密的贴合过去,他在我身体内动了动,我这才意识到这场战役还没有结束,而且有重来一次的迹象,我已经毫无力气,我呻吟着将两只手在他胸膛推了推,低低哀求可不可以不要。 他腰部忽然向上挺动,我被顶得颤了颤,发出十分虚弱的呜咽,他健硕结实的肌肉触在我腹部和胸口,激起我一阵剧烈的颠簸和抖动,我几乎要哭出声音,这样一贯到底的冲击简直要了我的命,刚才怎么翻来覆去我都能承受,可这种几乎抵到最深处的姿势,每一下都让我看到了阎王。 我觉得他已经穿过了五脏六腑,七经八脉戳到了我喉咙,把我整个人都串成了一支糖葫芦。 林维止绝对是男人里的战斗机,严潮当初出轨同一年级的女生,她私下找我告诉我严潮有多厉害,花样百出,他不算前戏进入正题就能坚持抽半个小时,我当时不理解这个概念,现在我理解了又觉得严潮很逊,他才二十岁就只能坚持半个小时,林维止都三十多了,他能坚持半宿。 时娅说持久并不是最重要,必须让女人有快感,而不是男人自娱自乐,更要注重质量,每一下都是有价值的。 我觉得林维止符合所有女人在性爱的幻想,绅士,温柔,又狂野。不讲脏字,偶尔低低呻吟一声,酥得我骨头都软了,对于床事菜鸟的我尚且有如此大的冲击,那些身经百战的女人,只需要一次就可以彻底被他征服。 我记得很清楚,严潮曾经因为看到了我的卡通内衣,接吻的想法都消失得干干脆脆,我忽然特别羡慕严潮的姑姑,她嫁给的男人不只优秀,还懂得尊重,更非常有技术,林维止的存在,大约就是为了打脸其他男人。 我勾着他脖子软趴趴骑坐在他腰间,他无休止的挺动和着窗外不知谁家放出的烟火,一下下绽开,一下下平寂。 他感觉到我气息奄奄,用一只手握住我的脸让我喊他名字,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喊了什么,喊了多少次,他终于在我一阵长长的叹息后停止,而窗外的烟花也同一时刻落幕。 我趴在他怀里,任由他用毛巾擦拭我每一寸皮肤,我连害羞都顾不上,只想要酣畅淋漓睡个天昏地暗。 他问我洗澡吗。 我脸埋在枕头里说不。 他说帮我洗。 我更加抗拒,我朝后踢了一脚,不知踢了他哪里,硬梆梆的发出一声闷响,我大声说不不不! 他拿我毫无办法,为我身上盖了层薄薄的毯子,他原本要洗澡,可我不洗也不想让他洗,洗的干干净净舒舒服服凭什么,我一身汗渍他也得陪着我。 我撒娇缠住他不让他离开,他笑得非常无奈,只好顺从我躺下,我翻了个身骨碌到他胸口,将整个人蜷缩入他怀中。 “姑父,你是不是很早就认识我了。” 他食指挑起我一缕长发,淡淡嗯了声。 我很好奇问他是我入学报到那天吗,可是你为什么会出现。 他说那家学校他捐助了一间影像室。 缘分这种东西还真是奇妙,就算我和严潮不认识,我和林维止的交集也终有一天会以另外的方式出现,人是无法抗争过命数,这些都是一早注定。 “那你什么时候喜欢我。” 他挑了挑眉,“谁说我喜欢你。” 我一愣,他看我呆呆傻傻的模样觉得好笑,“阮语,是不是招惹你就是喜欢你。” 我点头,他说傻子这么好骗当然要骗,和喜欢有什么关系。 我仍旧愣着,他忍不住大笑几声,我反应过来他在逗我,这样美好的气氛他竟然逗我,我气得浑身发抖要从他怀中躲开,他将我一把捞回,“好了,你重新问。” “我重新问你会好好答吗?” 他说会。 “你什么时候喜欢我。” 他伸手关上了灯,在我诧异中躺下闭上眼睛,一声不响,像没有听到我的重复一样,我抡起枕头狠狠砸他,闷住他的脸,他低低的笑声从底下扩散传出,“很久。” 我问他很久是多久。 他说记不清,但很久很久了。 我不依不饶追问他有几年。 我手下没轻没重,他被我闷得有些窒息,随口诌了一句,“你还是襁褓婴儿时。” 我拿开枕头用手指着他,“好啊,你竟然是伪君子,我还是襁褓婴儿你就打我的主意。” 他配合我笑着说这样可耻的事,他也仅仅做了一次而已。 我困得睁不开眼睛,趴在被子里轻轻打呼,他手掌落在我脊背,一下下不厌其烦温柔拍打着,直到我睡去很久都没有停下。 第二天早晨我迷迷糊糊中听见徐秘书在房门口说话,我有意识她和林维止要离开,可怎么都没有力气醒过来,林维止俯身在我额头吻了吻,叮嘱保姆照顾好我,便匆忙离开了公馆,似乎有非常重要的大事发生。 林维止走后我逐渐没了困意,下楼时保姆已经做好早餐等我,她说先生告诉她我喜欢吃甜食,喜欢喝粥,最爱吃油炸酒酿圆子,她不知道我今天偏好哪种口味,干脆都做了一点。 我摩肩擦掌冲向餐厅,在她惊愕注视下风卷残云吞吃入腹,吃完之后舔盘子时我才感觉到自己嘴巴里烫出了水泡,她目瞪口呆良久,最终笑着说,“怪不得先生…先生很喜欢阮小姐,您非常真实又很可爱。当初顾小姐住在这里,吃食非常挑剔,我每天最头疼就是一日三餐,现在看您这样,我放心了。” 保姆收拾了碗筷带着我在公馆里里外外的地方转了几圈,我发现这栋别墅非常大,大到眼花缭乱,我根本记不住有多少个房间,每个房间是用来做什么,保姆说等到住久了自然会熟悉,先生吩咐过对阮小姐不设防,您想去哪里都随意。 我闷到午后有些呆不住,趁保姆在厨房忙碌时,耍花招支开驻守在庭院外的保镖,从小区溜了出去。 我对这边不熟悉,拦了辆出租让他把我送到附近最热闹的地方,他载着我到达一条商业街,我下了车晃晃悠悠找到家糕点铺,吃撑到快要吐了才从里面出来, 正巧糕点铺对面是一家茶坊,林维止喜欢饮茶,尤其是味道香浓的花茶,我想了下决定进去挑两种买回去给他喝,在店员为我打包茶叶时,我瞥见柜台一侧靠近旋转木梯处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两旁是茶坊设立的雅座,最尽头闪过一道人影,那人影我很熟悉,并且确定是温先生,他从一个转弯处进入门内,便再没有出来。 我蹙眉盯着空荡的走廊看,店员包裹好递给我,我掏出钱币的同时问她能不能进去喝一杯茶。 她说当然可以,问我需要什么,我说随便来一杯不苦的就行,里面加一点糖。 我告诉她我在最里面一间等,她去水台泡茶我走到温先生消失的那扇门外,迟疑着要不要进去打个招呼,我和他很久没见过了,可我还没来得及敲门,忽然听见里头有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提到了林维止,我手上动作顿时停住。 “林维止这个人,精通尔虞我诈,是个不折不扣的奸商。他在商场浮沉近十年,按照阅历资本他不算老手,可他却比一般老手更难缠斗。且不提深城这些和他狼狈为奸的官僚,往上说就是整个省的反贪和公安侦查部,对维滨明里暗里查了多少次,一丁点把柄都没有握住,反而打草惊蛇,他之后的每一笔账目做得更是不留蛛丝马迹,上级对这个人的评价是剑走偏锋,隐藏极深。” 温兆腾似乎端着茶杯一直在喝,他渴急了,喝完立刻又斟满,根本腾不出空闲回应,又一名男人开口,“深城官场处处都有他的党羽和眼线,加上维滨做正经生意,这些保护伞张开得很有底气,往往省里下来人稽查,都被维滨是纳税大户的借口给挡了,从没有机会得以深入。刚才刘政委已经和您讲过,斗林维止,比斗十个贪官更棘手。官场的大局势,有点风吹草动人人自危,死到临头还能面不改色的毕竟是少数,反贪部门的同志想要在深城挖官场的黑幕不难,至于林维止有关的线索,还是尽量不动声色,我想他现在已经有所准备,我们更难入手。” 温兆腾似笑非笑说,“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不是好事,再难斗也要斗,越是藏得深,匿得隐,越要及时揪出,以免势力更加根深蒂固。肃清仕途有你们深城本地的部门去做,既然层层抽丝剥茧没有人拿得住林维止,也没有人敢,那就舍近求远,先挖他身边的人,挖得一干二净后,他自然就会暴露。” 我听到他们议论林维止,而且把他议论成这样歹毒阴险的样子,我整个人都惊住,也很气愤,他们是不是查错了,还是深城有两个林维止? 我在错愕震撼中脚下不小心踢到了门扉,发出砰地一声闷响,这一声响惊动了门内谈事的人,我急忙转身要逃掉,可走廊另一端那名卖茶的女店员刚好端着一只褐色茶壶迎面朝我走来,她笑着说小姐您在哪一间,我为您送进去。 温兆腾撂下茶杯看向门口,“谁在外面?” 店员一怔,她偏头注视着涂满红色油漆的木门,下一秒门朝一侧拉开,露出温兆腾的脸孔和身体,他目光从店员陌生的眉眼间掠过,最终定格在她身后我的脸上。 第六十一章 温兆腾发现是我,他脸色闪过一丝微妙,我捂住惊恐张大的嘴巴,用了两秒钟迅速反应过来,闭紧后移开了手,我说我只是路过,什么都没有听到。 他抬起手示意侍者下去,那名侍者盯着自己手里的茶壶,问我还要吗,我从口袋内掏出钱递给她,“我买了,送你喝。” 她非常茫然接过去,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转身退出这条走廊。 包房内其他男人闻声而出,他们在我脸上打量许久,确定自己根本没有见过我,便对温兆腾说,“没什么,只要不是我们目标认识的人,就不可能泄露出去。” 男人说完问我刚才是什么都没听到吗,我用力点头,男人转身扯了扯温兆腾手臂,“进来吧。” 他们三个人先走回去在椅子上重新坐下,温兆腾并没有立刻跟上,他眯眼盯着我看了半响,这样的他令我非常陌生,我还停留于那个痞气十足喜欢拿我玩笑的温先生的记忆,而他似乎已经身份大变,变得更加遥不可及,又神圣不容侵犯。 “阮语。” 他喊我名字,带着一丝郑重其事的仪式感,我瞪大眼睛,生怕他下一刻会掏出一把枪了结我,让我彻底闭口不言。 “你住在林维止的公馆。” 我点点头,他垂下眼眸,“住得好吗。” 我说好。 他问我有没有哪些人去公馆拜会过他,什么人都包括。 不要说没有,就算真的有我也不可能告诉他,我感觉得到他们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我摇头否认,坚决说谁也没有去过,只有我自己。 他松了松被领带缠住的衣领,“所以现在,你和他住一起。” 我没有回答,他眼底有遗憾复杂的神情浮现,但只是霎那,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如同从没出现过,只是我的错觉。 我迟疑了片刻问他是温先生吗。 他脸上严肃的表情忽然收敛住,笑着反问我不是难道你是吗。 我说不出他哪里变了,变得令我有些陌生,我对林维止的感情,从畏惧到依赖到喜欢,而我对温先生从没有害怕过,我可以肆无忌惮和他玩笑贫嘴,也可以伸出手拍打他的脸,揪扯他的头发,不必担心他会发怒,会怪罪我,更没有长辈的窒息感。 可此时此刻,我凝视他的眉眼,觉得他非常冷。 冷得像一块冰,一堵雪夜中伫立的墙。 藏着无数刀光剑影。 他身体慵懒斜倚着门框,淡淡的语气问,“果蔬干好吃吗。” 我回味了好几秒钟才明白过来,我说好吃,他笑出来,“果然还是那么馋,下次我给你多带一些。” 包房内的男人等急,喊了声温局——最后那个长字还没有出口,温兆腾立刻回头,用冷冽的眼神制止了男人对自己的称呼,男人意识到什么,端起茶杯喝了口水,将自己的口误遮掩过去。 我眼睛偷偷在他们脸上流连,小声说我可以走了吗。 温兆腾侧身朝向我,他从口袋内摸出一盒烟,慢条斯理点上,他狠狠吸了一口,在吞吐烟雾的同时问我,“你有自己的底线,对吗。” 我当然有底线,可我的底线在遇到林维止后,已经变得毫无底线了。 我痛恨的,我排斥的,都因为我无法控制的感情而把我变成了那样的人。所以我没有办法回答他,我支支吾吾说我听不懂,他眉心间因为一点浅笑而漾起一道细细的纹,“你走吧。” 他撵灭烟头,将仅仅抽了三分之一的烟扔在脚下,“今天你没有见过我,能记住吗。” 我看着他插在口袋中的手,腕间戴着被西装半遮半掩的银表,在灯光照射下反出刺目的白光,我闭了下眼睛,缓解瞳仁的刺痛,我一边揉一边说我记住了。 在我接下来和他对峙的短暂过程里,他面无表情也没有任何动作,我试探着退后一步,他高大身体贴住墙壁默不作声任由我倒退,我意识到他真的不会阻拦我,便撒开腿转身飞奔,我祈祷着不要拦我不要拦我!我犹如一阵风跑出茶坊,又跑出这条街,坐上一辆出租气喘吁吁,司机见我满头大汗好奇问我怎么了,我摆手说不出话来,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 我装傻为了逃脱,可我不是真的傻,连这么清晰的局势都看不出,我知道他们刚才的对话等同于机密那般重要,如果不是我而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不会这样轻易走出来,因为一旦泄露出去这张大网能扑住的猎物寥寥无几,都会逃脱得干干净净。 温兆腾十有八九就是康总口中提到的令整个深城官场闻风丧胆的反贪总局局长,那个神秘的大人物。 谁能想到是他呢。他这个年纪纵情声色于欢场还差不多,怎么可能在水深不可测的官场爬到这么高的位置,他难道不是一个纨绔公子形象的商人吗?混迹商场拥有庞大公司庞大资产,站在金字塔尖手握一份掌控引导深城市场的权力,他在世人眼中是彻头彻尾的资本家,也仅仅是资本家,怎么又变成了局长。 刚才我所听到的内幕,他在深城卧底的目标很有可能是林维止,只有最大的鱼才能让他亲自出马,但我绝不相信那些流言,凡是对他充满了敌意的流言都是错误的可笑的,他们全部在诽谤,林维止是好人,他一定是好人,他们查一个好人是不可能得到任何结论,只能浪费时间。 我掏出手机给林维止打电话,他那边提示关机,所幸他是关机,因为在拨过去的同时我立刻后悔了,我想他会气愤并非常不喜欢我对污蔑他传言的关注,我应该置若罔闻,坚定不移的相信他,这个电话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徐秘书拿着林维止的公文包,包的夹层放着没电的手机,她跟着他从车中下来,直奔一座装潢雅致的港式餐厅。 她在他进入旋转门的同时,非常小心四处打探,确定没有人留意和关注才紧随其后消匿在那扇门里。 侍者看到进入的男人,发现他气度非常出众,很像一名官宦或者商贾,立刻迎上去询问是林总吗。 徐秘书说是,昨晚预定过包房,对方到了吗? 侍者笑着回答已经等候很久。 他侧身恭迎,将林维止带到三楼,在绕过一条九曲回肠的窄路后,凹陷进去的墙壁露出一扇遮掩的屏风,林维止透过檀香缭绕的空气看到了背对门站立的蔡朝仁。 他听见动静没有回头,而是抽了口烟,顺手关合了窗。 徐秘书递给侍者一些小费,让他不要乱说,侍者退出后正要关门,林维止抬起手示意她也出去,徐秘书接过他脱下的西装,和那名侍者一前一后离开了包房。 林维止走到圆桌旁,饶有兴味打量上面摆放的茶点和酒,“蔡局今天不是有公务在身吗,怎么还有雅兴约我出来小酌一杯。” 他嗅到酒的香味,和以往的酒不同,更加芬芳醇厚,他坐下自斟了半杯,又捏起一块咸味的点心吃,蔡朝仁听见杯盏相碰的轻响,诧异转过身,这一幕令他非常狂躁,“林总,林大总裁!这都火烧眉毛了,你可真吃得下去啊。” 林维止晃动着酒杯,“烧了谁的眉毛。” 蔡朝仁说当然是我的,是我们的,是所有自身不干净人的。 林维止笑了笑,“烧光了吗?” 蔡朝仁一怔,没有反应过来,他继续说,“没有烧光急什么,胡茬和头发剪短还会长出来,眉毛也是一样。” 他慢条斯理捏起一张钱币,“沾了屎的钱,洗干净丢在街上,毫不隐瞒它曾经多么肮脏腐臭,照样会被人们疯抢。蔡局就算这次栽了跟头,进去几年再出来,运作下不还是你吗。” 蔡朝仁被林维止不阴不阳的腔调气得面红耳赤,“这叫什么话!进去几年再出来,我还能是我吗?再说这样的事败露,有几个是几年就能了结的?” 林维止余光扫了眼门口,示意蔡朝仁小声,后者清了清嗓子,“林总,不是我胆小,而是这次真的要出大麻烦。如果深城内部的人马调查,我完全高枕无忧,反贪部门是我把持,我是一把手,那些副手就算对我的作为心知肚明,他们敢以下犯上吗?都很清楚仕途上胳膊拧不过大腿,可这一次是上面派下来人,这就很棘手。” 林维止笑得颇有深意,“不错,不只是蔡局的顶头上司,更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你们这些被涂了颜色的人,除了坐以待毙,已经无路可走。” 蔡朝仁脸色大变,声音也随即颤抖,“怎么,林总有内幕吗?” 林维止喝了口酒,他觉得这酒的滋味真好,他接连干了两杯,还觉得非常诱惑难以抗拒,他斟第三杯时,蔡朝仁忽然伸手挡住了杯口,“林总,你也太淡定了吧,你不慌吗?省市反贪查仕途不查商场,可这次是最上面,不问出身,只要是站在高处的一律清查,林总那些见不得光的事迹,恐怕被列在了黑名单首席,这要是栽了跟头,可是拿枪抵脑门儿,你这样淡然处之,是得了健忘症都忘了吗?” 林维止脸色忽然变得阴郁,“我有什么见不得光,蔡局,饭可以吃错,大不了拉肚子而已,但话不能说错。” 蔡朝仁嘶了一声,他觉得不对劲,“你在我面前有什么好遮掩,这里又没有外人。” 林维止挑了挑眉,“我本就没有什么好遮掩,我为人做事坦坦荡荡,这点和蔡局可不一样。” 他伸出手指,蘸着红酒在桌子上勾勾画画,写下一个贪字,“贪腐内心惶惶,做起来非常简单,清廉自控刚正不阿,达成很难。金钱,权势,美色都可以成为官场商场的绊脚石,腐蚀剂。我若没记错,蔡局养在佟园那位二夫人不就是利用美色控制了手握重权的您吗。” 他说完闷笑出来,“那位二夫人说来和我颇有渊源,当初若不是我引荐,怎能让蔡局过上这样一段奢靡香艳的生活。现在她倒是替我挡了一箭,可见培养一个人忠贞是多么重要。” 蔡朝仁听出林维止言下之意,是在警告自己,似乎要撇清关系明哲保身,他脸上维持的笑容一瞬间敛去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恶意,“林维止,眼看东窗事发,你要弃我而去了?你可不要忘记,我们同在一条船上这么久,你了解我的底细,我对你也一清二楚。除了维滨正经盈利,你名下还有九个亿的资产来路不明,这笔赃款是怎么来的,别人没数,你林维止是什么样的人我会没数吗?那是政府工程你瞒天过海切下的肉!上面最痛恨在眼皮底下玩花活,你还淌这浑水,你这是知法犯法!还好我早看透你,当初你我最友好的日子我也防备了你一手。你杀人不吐核的残忍,我可见识过。不瞒你说,我也有点头脑,不然敢和你共事吗?这几年你贿赂我的财务,女人,我一笔笔记得清清楚楚,这位温局长真要是查到了我头上,我把那帐簿上交,深城最大的一只虎不就是你吗?你贪得有多狠,手腕有多毒辣,都将大白天下,看你还拿什么迷惑市场。林维止的林维止,我他妈供出你还戴罪立功呢!真要撕破脸,我可不怕你,你的罪值十个枪子儿,我顶多一个。” 第六十二章 蔡朝仁踢开椅子,他站起身围着茶桌转了两圈,忽然将桌上几只盛满了食物的盘子一把扬起,连带着桌布兜到了地上,破碎响此起彼伏,在室内陡然炸开,徐秘书听到动静下意识握住门把要破门而入,可她听了许久都不见林维止招呼自己,她又不敢擅自闯进打扰,只得继续观望。 “你怎么不说话,莫非你的阴险狡诈被我看破,无言以对了吗?好歹我们共事过,在一张船上行走,我给过你一些甜头,你也给过我一些利益,我们互惠互利,从没有亏待过对方,我从任何人手里都能索取到一笔钱财,排着队眼巴巴想给我送礼的商人,从蓝水桥排到了步行街,我不是非你林维止的油水捞不可。但是没有我在城建和财政两局为你顺水推舟买卖人情,你以为维滨这么多大工程都是从天掉馅饼吗?可不要过河拆桥。风平浪静时不言不语,遇到点风浪便独善其身,虽说你是奸商,可未免也太过奸了。” 蔡朝仁从口袋内摸出一部非常陈旧的老式手机,他狠狠撂在桌上,“这里面有你吩咐下属联络我的短讯,上面清楚表明了你要暗箱操作,用不正当手段谋取地皮规划,从政府眼皮底下做豆腐渣工程夺得庞大利益。” 他说着话猛地俯身,直勾勾盯着喝茶的林维止,“一次三百万,一次六百万,单单是城北地皮你就向我行贿九百万,我可以一分不少吐出来,但是这个项目你的以次充好造成三期二栋至五栋地基崩塌,十九个工人重伤,三个保安丧命的重大事故,我也会掀出来再不为你遮掩,到时满城风雨,所有人细极思恐,倘若崩塌再晚几天,等到大批住户进去,造成的死伤将成为深城有史以来最大一起恶性事故,维滨的门槛恐怕都要被挤破,你们都会陷入绝境。我在铜墙铁壁之内不好过,你在外面也履步维艰,何必呢,林大总裁,帮我不就是帮你自己吗?当官儿一旦浮不上岸,都会顺势拉几个一起溺死。” 林维止捏着空了的杯子,里面一滴不剩,只是通透的白瓷,他微微偏头,似笑非笑看着得意洋洋的蔡朝仁,后者见他脸上有些动容,以为自己的威胁终于起了效果。 他感慨说,“你用商人身份掩护自己食人血啖人骨的残忍,仕途那点油水我就算狠命往根基处挖又能有多少,我大不了全部上缴一分不留,真到了万不得已的份儿上,钱和命相比就不重要了。林总,我也是被逼无奈,我要养家糊口,还要为自己考虑退居二线后的晚年生涯,我不得不利用现在在职多谋取一些利益。人之常情,可你这样暴利的奸商,我们国家并不多见,你是知法犯法,为了钱财不择手段,拿别人性命做儿戏。你如果不帮我,不要怪我急了跳墙,到时大家一起死,我也不冤枉。” 林维止拍了拍手,他笑着说,“城北事故接手人是省城建总局王科长,他为我一力压下,把风声捂死。本来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还是不曾逃过蔡局八面玲珑的法眼。” 他端起茶壶,为自己斟满后,又亲自为蔡朝仁倒了一杯,他示意后者坐下品茶,蔡朝仁冷冷发笑,“早一点这样,我也不会说出如此撕破脸伤和气的话,和我们看到纪委的人一样,你们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将把柄摊在眼前,总是嘴硬得很。” 林维止和他碰了下杯,蔡朝仁刚递到唇边含住杯口要饮下解一解自己的口干舌燥,又听到他阴森森说,“蔡局不专注于工作,整日对我如此窥探,这份关切让我受宠若惊。可论起贪赃枉法,在蔡局这样的能人面前我实在自愧不如。我毕竟只是生意人,手里没有实权,有心搜刮民脂民膏,也远不如蔡局为首这些仕途上的人更手到擒来。既然你要和我鱼死网破,那我不妨看看结果,这么多年没有遇到过几个对手,也是高处不胜寒无趣得很。蔡局和我过招我愿意奉陪,仕途中能管事的人岂止你一个,你倒下我一样有其他保护伞为我周全平息,你对我防备一手,我对你就没有保留底线吗?” 林维止云淡风轻一定乾坤的冷静令蔡朝仁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恼怒慌乱,他拿着茶杯的手指无声中捏紧,下一秒仿佛就会捏碎,割破自己的皮肉。 正如林维止所说,鱼死网破并不明智,他从踏入这扇门,就抱着和林维止碰撞的打算,他想要震慑对方,保全尊严的同时得到一方助力,可他盘算错了,林维止狡诈圆滑,根本不是会处于下风的人。 蔡朝仁十分清楚面前这个男人有多么深不可测,他简直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血都是冷的。 他越是不动声色,越是让蔡朝仁慌不择路,这意味着自己的威胁在他面前毫无杀伤力,他找到了退路,不畏惧任何同归于尽的毁灭,因为谁也无法拉着他赴死。 林维止用汤匙舀了一点牛乳,浇在白玉豆腐上,他不喜欢吃甜食,但他很喜欢看这样纠缠的样子,他不慌不忙,溢出一阵令蔡朝仁浑身发麻的笑声。 “何必这样急不可待暴露自己的真面目,未免让人寒心,我林维止寒心了对你有什么好处。这么多年仕途生涯,你把持深城反贪部只手遮天监守自盗,同僚谁不知道你平步青云都是依靠溜须拍马,你在仕途是一条泥鳅,别人握不住你,我如果也握不住,当初一笔又一笔的贿赂我敢掏出吗?没有我利用商场的人脉保你,半年前省反贪的人下来稽查,你就已经是阶下囚,哪还有和我坐在一张桌上软硬兼施的资本。” 林维止的话让蔡朝仁最后强撑的气势溃不成军,他已经腹背受敌无路可走,他唯一能抓住的稻草只有林维止,而他现在却破坏了这唯一活命的机会,他脚下一软,没有控制住自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他顾不得膝盖钻心的疼痛,朝林维止道歉求救,哀求他拉自己一把。 “如果我能平安度过这一次危机,林总,此后深城所有项目任你挑选,你只要看中我不惜一切交到你手上。这是我的承诺。” “哦?”林维止挑了挑眉,语气轻松反问,“蔡局这是什么意思,不是刚才还要和我鱼死网破吗。” “不不,我怎么敢做这么愚蠢的事。大敌当前是我太着急,口不择言得罪了林总,我当然清楚以您的气度绝不会真的对我撒手不管。” 林维止注视着早已油尽灯枯耗干熄灭的炭炉,上面架着的茶壶不再沸腾,也不再冒出温热的白雾,是冰冷的,他将杯里没有喝完的茶水倒了回去,干脆扣上茶盖。 “就算你平安渡过,你以为你还能稳坐这个局长位置吗?商场忌讳意气用事,官场忌讳更换门庭,蔡局这么多年在仕途打交道混饭吃,连这点道理都不懂能活到今天也是奇迹。俗语说欲让其灭亡,先让其疯狂。上面审判贪腐,不都是心理战术吗,而蔡局根本不需要战术就已不打自招,我帮助这样没有胆识的人对我有什么价值,除了成为我的绊脚石让我提心吊胆,还有其他用处吗?” 蔡朝仁脸色彻底沦为青白黑紫,他听出林维止放弃了自己,没有丝毫商量转圜的余地,他气急发疯从地上抄起一块破碎的瓷片,嘶吼着要刺向他,想用这样残暴的方式逼迫他妥协屈就,他不能放林维止走,他不想生活在暗无天日的牢笼中,因为他一旦进去便再也没有出头的可能。 林维止身手利落将他搪塞开,反握住蔡朝仁手腕,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时把他狠狠一腿,他朝后跌倒,砸在坚硬的桌角,他喊叫了一声,徐秘书被里面碰撞的声响吓得不知所措,她一脚踢开门冲入进去,当她看到地上倒着的是满脸痛苦绝望的蔡朝仁,而林维止正穿好西装完好无损朝门口走来,她松了口气,她将门完全敞开,待林维止走出后,她看了一眼艰难挣扎想爬起来,但因为害怕而四肢瘫软的蔡朝仁,她没有伸出援手,十分冷漠看他挣扎到毫无力气,认命躺在桌下。 “蔡局长,敢威胁我们林总您是头一个,既然天堂的路您不走,那么最好把嘴闭严实些,万一有您锒铛入狱的一天,您在外面的家眷不还得指望我们林总多多看顾吗?林总仁慈,会为您好好善后,您一家老小到底是衣食无忧,还是沦落街头,就看您怎么开口了。” 深城临近江源省的232国道在这一天黄昏时分穿梭过五辆警车和四辆纪检最高法的公车,一路浩浩荡荡驶向市中心偏北的深城市检察院。 林维止坐在黑色路虎中和为首搭载温兆腾的警车擦肩而过,他并没有睁开眼,他听到徐秘书提示,只是淡淡嗯了声,手指在膝关节上敲击着。 他早已察觉到深城的苗头不对,上面每一层每一局都充满了微妙的隐晦的对弈的色彩。 似乎随时山崩地裂,将所有丑闻浮出水面。 从半年前深城受东莞影响发生的一起声势浩当扫黄后,从没见到反贪与纪检公安如此联袂办公,一旦把调查一件事摆在明面,这阵飓风势必会刮得很凶猛,刮下形形色色船上的人。 林维止不只是船上一员,更是开船掌舵的人,他可以用刹车或者撞击在礁石上搏一把生死的方式来保全船上的人,可他不会。 因为他没有为自己留全身而退的余地,他为什么做没有把握的事,他才不会那么无私,能唯一让他无私的人只有阮语。 名利权势之战本身就是一场非生即死的高风险博弈。 林维止不忌惮任何人,也不畏惧任何威胁与算计,他只是对温兆腾有那么一丝无法形容和破解的防备警惕,甚至避让。 因为他唯一猜不透的人就是温兆腾,猜不透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在博弈中关乎生死存亡。 第六十三章 底线 温兆腾从第一辆纪检法的警车内走下,仰起头看了眼深城公安局的匾额,一脸严肃理正帽檐。 他身后率领着一列制服革履头戴警帽的刑侦反贪大队,步伐矫健而张扬走在为首正中间的位置,佩戴于左胸口一枚锃亮耀眼的银色国徽,在金光灿灿的黄昏之下烁烁发光,那般神圣不可侵犯。 温兆腾恩在所有相隔数米外的路人注视下步入那扇被武警包围的铁门,消失于庄严肃穆的国旗之下。 路人指了指停泊的纪检车,“这是最上头的领导吧?” “那么年轻?北调来的?” “不一定是北调,单说咱们深城往上数,省内特派的领导排场也不是你我能想象的,这算很低调了,他们这些人出行不摆官架子给老百姓耀武扬威,我们看了都不习惯。” 男人扶着自行车扶手,目光在几辆警车上流连,“这么多还低调?这连成一串能造成交通瘫痪吧?” 旁边人拍了拍他肩膀,“哎兄弟,两年前深城大扫黄,落马了三位处长,分别是三家停业整顿的夜总会后台保护伞,其中一位马处长出行动辄二十余名刑警跟随,基层不少办案员常常要跪着为他汇报工作,他被扫落马下后,光是以往受他压制的下属就有一百余人联名上书控告,至于发生在这位处长身上的内幕我们底层百姓就不得而知了。刚才那辆纪检法的车里走下来的是什么人你看见了吗?他的肩章标识,就说咱深城一把手,那也要毕恭毕敬给他敬杯茶。人家开个三五十辆车摆排场都是人之常情。” 两名男人说完从围堵的行人中推车走出,身后空旷伟岸的灰色公安大楼,在愈见深沉的黄昏夕阳下变成薄薄的一面墙壁,国旗飘荡万籁俱寂,似乎昭示一场来势汹汹的狂风骤雨。 市局二把手带领部下在会议大厅接待了温兆腾,他进门一眼看到摆在桌上的名贵茶箱,他摘掉警帽的同时不动声色询问那名二把手这是什么意思。 二把手笑着说,“温局远道而来大驾光临,在职期间能一睹您的风采,是我的荣幸,不只是我的荣幸,也是我们市局上上下下所有刑侦负责人的荣幸。我们一直清正廉洁,这一点基层百姓有口皆碑,平时简朴忙碌到连一点像样的茶水都没有时间也没有经费来置办,这不是为了招待温局,不能显得我们地方机关失礼怠慢,我特意从办案经费里扣除了我们办案刑侦的夜宵钱来为温…” 温兆腾抬起一只手打断二把手的陈述,他指关节在茶箱坚硬的铁皮上敲了敲,极品观音四个黑字非常刺目,在敲击下更是触目惊心,“所以这茶水是用来贿赂我。” 二把手一愣,他急忙辩解当然不是,仅仅是招待的礼数,就是傻疯了也不可能贿赂您这样身份的上级,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温兆腾把帽子放在桌角,在一张椅子上落座,“这样的礼数周全与否我不介意,我也不会碰一分一厘,市局经费是老百姓纳税和上级拨款,归根究底取之于民,我绝不可能接受使用人民钱财来周全的礼数。” 二把手心里咯噔一跳,他和林维止私下碰了头,对方虽然没有明说,但他感觉得到,林维止在授意他试探这位温局长,深城这座城市,到处都是暗流涌动,乌烟瘴气,从上到下一众领导班子不超过十个独善其身,大多是跳入浑水始终,没有跳入进去的也都沾湿了鞋子。温兆腾代表特高入深城执行公务,这样的级别和对待,深城一片惊恐哗然。 自知在劫难逃,纷纷投向林维止麾下,只有他还能操控一二,算是最后的挣扎。 温兆腾带去的反贪办事员和公安厅下属跟随市局的档案处调出了几宗卷,分别是以维滨为首号称深城三足鼎立集团的全部备案、以及市反贪部门,市公安临检等一系列直隶监管部门,凡是掌控了一定证据的仕途人士,根据职位高低无一幸免,由温兆腾及特批办案组织亲自着手调查。 二把手在送温兆腾离开市局后,悄悄避到洗手间给林维止打了一个电话,林维止正在处理一部分有漏洞的账目,他看清来显没有接,站在一旁的徐秘书拿起手机走出了办公室。 温兆腾乘车路过维滨集团门外,他吩咐司机停下,他坐在车中“” 与此同时林维止站在十七层高处的落地窗前,被一面纱帘挡住,徐秘书透过玻璃也看到了楼下浩荡的警车,她询问是否这一次要请夫人出马,联络她在北城的义母。 “她知道了吗。” “这事知道了,不过夫人不会主动做什么,她在等您张口,另外,阮小姐入住公馆,大约她也心知肚明。” 林维止视线中的几辆警车逐渐驶离,淹没在滚滚人潮车海之中,这样堂而皇之出现在街道引发不小的轰动,许多人认出那是最高法的车,被这么多警车护卫显然坐在里面的是深城难得一见的至高,有些路人饱受编制压迫,很高兴说等拉下去这一批,他就熬出头了。 旁边陌生人嗤笑,“天下乌鸦一般黑,雷声大雨点小你是没经历过吗?还指望着他们自相残杀,出头鸟替罪羊不值钱办不成大事,真正人物盘在山洞里,连一丝雨点都刮不到。” 林维止手腕极其干脆拉开窗纱,逆着一片投入进来的阳光走回办公桌,徐秘书试探说不如把阮小姐安置在别处,眼下维滨陷入棘手境地,我们也拿不准这位温局长到底吃哪一套,您自身做到稳妥,可您不出面保那些仕途人脉,等到他们深知大势已去,难保不会豁出去将您置于风口浪尖,他们手持一定把柄,对我们有很不利影响。我们还是提早准备。 林维止非常沉默,端着茶杯饮水,他对徐秘书的警示置若罔闻,徐秘书立刻补充并不是送走阮小姐,而是到其他别苑暂住一段时间,等这些调查人离开深城风头过去再接回不迟,不过现在需要夫人为您周折一下,还是尽量给她一个痛快。 林维止将账本材料合上,交给徐秘书让她安排财务处的人按照他划分颜色着手制作新账目,徐秘书试探询问阮小姐那边… 她话还没有说完,林维止极其干脆拒绝,“不可以。” “那么夫人就会一直沉默,对此事不闻不问,她是非常沉得住气的女人,您很清楚这一点。如果没有比温局长更高的职位出面调和,维滨是一定会被调查。到时我们处于被动局面,夫人就算请动了她的义母,我们恐怕也错失渡关良机。” “不许动阮语,这是我的底线。” 徐秘书长长吐出一口气,她非常无奈林维止的固执,“可您的这个底线恰恰和夫人冲突,她的底线也在于此,顾黎黎这根搅屎棍让夫人对阮小姐产生了几乎落实的怀疑,她不问,您不讲,这次调查就是契机,夫人一定会牢牢握住,我言尽于此,林总考虑。” 徐秘书朝门口走去,她一只手握住门把,透过上方玻璃盯着走廊来来往往的人影,“维滨即将面临前所未有的浩劫,林总您置身漩涡,倘若不能安然无恙,阮小姐的处境才是真的危险,您眼下所有的让步和隐忍,都是为了阮小姐的以后,我认为很值得。大丈夫能屈能伸,危急关头怎能为情所困。” 她说完这番话拉开门走出,林维止执杯的手微微一滞,最终没有饮下那杯茶。 深城上层权贵面对这样的灾难同时,名利圈另一件事也犹如一颗深水炸弹,穿透了所有阻碍持续发酵。 顾黎黎失去林维止这座强势靠山,也失去了她在模特圈一切特权和机会,她从一线几乎一夜之间沦落至十八线,可她又不如十八线,从高到低跌落,任人踩踏嘲讽,她的颜面早被崩塌得一丝不剩,连皱纹里都是难堪。 顾黎黎不仅风光不再,连找到一份解决自己温饱花销的工作都非常困难,只能依靠变卖典当林维止曾经赠予的珠宝来过活,而那些珠宝商对她无一不晓都趁机大肆打压,给出的价格低至尘埃,她为了衣食住行,不得不忍痛几万元出手价值上百万的翡翠。 落魄的凤凰不如鸡。 顾黎黎算是彻底感受到了这样生不如死的滋味。 名利场的人,众星捧月的拥簇里过来,早就把自己抬高到云端,一阵小风小雨都不能坦然面对,何况是大风大浪,所幸顾黎黎跟林维止时间不是很长,否则她习惯了那样呼风唤雨被人高高捧起的生活,突然这样卑微狼狈,她一定会发疯。 顾黎黎早就触怒了林维止的底线,他之所以不动声色继续容忍了十几天,正是他一贯的残忍之处。 他对阮语视若珍宝,别人欺辱她他怎么能善罢甘休,让一个人最痛苦的极致,是把所有好的捧给她,让她恍如置身梦境,恃宠而骄得罪遍所有以后能用到的人,再狠狠打碎这场梦,使她极速跌落泥潭,众叛亲离,穷途末路。 林维止的残忍果然奏效,顾黎黎落魄后没有一家品牌商敢聘用她,即使属意她的美貌和灵气,但这样的圈子从不缺少美貌女人,漂亮的脸孔火辣的身材能说会道的嘴唇,像天上星辰一样多,看都看不过来。 没有大把的后台干爹来保驾护航根本行不通,连露脸的机会都很难得。 现代社会的金钱观念到了丧心病狂的程度,为了更好的生活男人女人都不惜一切,出卖肉体和尊严已经是常态,金钱的诱惑是这个世界最无法抗拒也最腐蚀黑化一个人的诱惑。 顾黎黎所遭受的一切冷落不止因为她和林维止的情人关系终止,更源于她和维滨的合约也被全面下架,从维滨的产品宣传片中消失得彻彻底底,连一根头发都不留。 维滨当初花费近千万的重金捧她上位,对于一个仅仅跻身一线两三个月的模特而言堪称天价,而当初给她的风光有多汹涌澎湃,在踢开她的时候就有多残忍至极毫不手软。 顾黎黎失势过气的消息像一场瓢泼大雨湮没深城的名利场,甚至整个模特圈。摩天大楼显示屏上再看不到她风情万种的模样,取而代之是一位很眼生的女模,接手了她所有广告。 几乎所有人都在议论,顾黎黎依附着林维止一时兴趣升入天堂,又因为一时失趣而堕入地狱,简直是女子上位史的教科书,从生到死,由盛到衰,演绎得那般淋漓尽致。 伴随顾黎黎倒台一起迅速发酵的流言,是林维止新欢到底是谁,是接手的女模还是被深藏闺阁另有其人。 第六十四章 我并没有想过深城的媒体闲到这种程度,竟然埋伏在林维止公馆附近的灌木后拍照,当我看到自己模糊的背影刊登在报纸上时,以及硕大的黑字标注着“维滨集团执行董事长林维止神秘情人浮出水面,公馆内共度良宵。”我整张脸都绿了。 保姆也很惊讶,她说这边治安非常好,环境也很私密,顾黎黎小姐当初是因为林总的授意和默许,才会放入狗仔进来拍摄,但是这一次林总并没有允许,这家媒体怎么敢如此大胆。 财政风云是深城知名度最大,内容最劲爆的一款报刊,上面的主角都是官商两界享有盛誉的人士,社会百姓对于豪门贵胄总是充满好奇,谁有了新的情妇,谁融资了多少钱财,谁老来得子等等,都是十分眼球的新闻,更胜过那些戏子得到的关注度。 财政风云闻名于自身的大胆,不论是什么人,哪怕深城市长,只要敢做出丑闻,报纸就敢刊登,这家报社没有后台,受制于人民,也得益于人民,深城两千万人口就是它的后盾,以致于上面对其深恶痛绝,却不敢做出停刊整顿的处置。很多政要的金屋藏娇事件都是栽在这家媒体的狗仔身上。 我为那张照片诚惶诚恐了一天一夜,第二条早晨我顶着一双熊猫眼接到了我妈的电话,她在那边语气非常严肃让我回去一趟。 我知道暴风雨早晚会来临,可我没想过会这么快,对于和林维止的关系,我并不是没有抗争坚持过,我知道这样有多么可耻,多么不为世俗和道德所容忍,我替我妈痛恨我爸和那个远在内蒙古的女人,而我自己也变成了那样令别人痛恨的角色。 但我抗拒不了,遇到林维止之后的每一个夜晚,我都做了相同的梦,梦里是水雾弥漫的浴室,是他一丝不挂的身体,是他抱着我那一刻,我怦怦直跳的心脏。 我以为那只是我害怕,是我的噩梦,是我无法面对他面对严潮的莽撞,可当他靠近我,我才发现自己根本挣脱不了。他是任何女人都无法挣脱的男人。 他就像一碗蜜糖,喝下去的第一口甜美芬芳,越喝越甜,直到最后粘稠的晶体内包裹着一颗毒丸,这颗毒丸让人生不如死,但那是到最后的结果,开始和过程的甜是任何男人给予不了的。 我也会自私,我痛恨这样的自私,但我逃避不了情关。 我在感情中屡屡受伤,林维止就是我的佛,镀着一身金光,给我水深火热万念俱灰中的普渡。 我站在家门口的过道上深深吸了口气,我不知道等待我的是什么,狂风暴雨还有多久来临,我是否扛得住那样的万人唾骂的疯狂,而这样的生活又要坚持多久,这一切都是未知数,我没有问过林维止,他也没有主动提起,我们在一起根本不探讨这样不开心的事,也许经历过漫长的平淡如水的爱情,消磨掉了我对未来的斗志和向往,才会如此轰烈栽进林维止给我的刺激与放纵中。 铺天盖地的白色,意料之外闪过一丝红光,它就会顺理成章打败所有空白。 我掏出钥匙捅开门锁,进入客厅的瞬间头皮一阵发麻,冷嗖嗖的空气像是一座巨大的冰箱里散出,没有一丁点温度。 我爸端着一只茶壶坐在天台上,沉默凝视地板,我妈一边解开围裙一边扫了我一眼,那一眼令我毛骨悚然,浑身汗毛倒竖。 她直勾勾盯着我,“这几天去哪了。” 我早有准备,事已至此何以解忧唯有安然,她帮我顶雷不是一次半次,在我嘴里的她倒霉至极,可除了她我也没有可以出卖利用的人,我妈也不会相信。 我舔了舔嘴唇,咧开嘴傻笑,“我住在安然家里,她失恋了,一直轻生闹自杀,您是不知道,哭得眼睛跟核桃一样,差点就割腕了。我只有她和时娅两个朋友,我不帮她帮谁啊。” 我妈冷笑,“是这样吗?可我给安然打过电话,她说她没有见到你,我也去乔尔找你,门口保安告诉我,你两天没打卡了。” 我妈一席话吓出我一身汗,她竟然把底摸得这么清楚,这老太君是有备而来啊。 我长这么大头一次夜不归宿三天,按说我妈没报警就是对我的仁慈了,我实在没了法子,又不能不打自招,我只好把邹毅拉出来救场,告诉我妈我跟他回了趟家,见他孤寡了十几年的母亲。 我妈蹙眉,她这个表情明显告诉我她遗漏了邹毅,她并没有找他询问过我的下落,而邹毅从林维止办公室拿了那张支票离开后,也再没出现过。 我妈上下打量我一番,她见我满脸平静毫无破绽,也有点犹豫,“你过来,给你看样东西。” 我跟着她坐在沙发上,她从茶几第二层掏出一份报纸,抖落开指了指上面的头版头条,塞到我眼皮底下,“这是严潮姑父吧?” 我当然知道这条新闻写了什么,我几乎倒背如流,可我哪里敢看,我别开头有些心虚说,“是吧,我也不是很熟悉。” 我妈又指了指林维止旁边的背影,他戴着精致腕表的手还搭在我纤细的腰间,当时被触摸不觉得怎样,只是很喜欢置于他保护下的安全感,可此刻看上去竟然有点面红耳赤。 我妈将报纸再次贴向我眼睛,以防我看不真切,“这个背影,你眼熟吗?” 她不是擅长斗智斗勇的人,也不怎么细心,否则我爸也不会出轨二十年都没有被发现,她就擅长撒泼吵闹,尽管她的智商教书育人绰绰有余,唯独和别人攻心计毫无胜算,她也没有那样的气度,知道什么势必心直口快,她如百分百果确定是我,绝不会这样询问,直接就扇我巴掌了,所以她仅仅停在怀疑的阶段。 我故作镇定看了一眼,十分冷静摇头,“不认识,但我能确定这不是严潮姑姑,可能他女秘书吧。” 我妈指了指停在一侧的黑车,“报道出来了,他女秘书在车里副驾驶,把他们送到公馆就走了。你说这不是严潮姑姑,那他把一个女人带回自己的住处,这是出轨了吗?” 出轨这个词在我家特别敏感,比晚上吃什么提及的次数还频繁,我妈时不时就拎出来敲点我爸,以致于他最严重时候上网搜索怎么治疗抑郁症,简直快要被逼疯了。 “这和我们又没关系,他出不出您这么关注干什么。” 我妈糊涂了,她从我爸胸前把老花镜抢过来戴上,看了看报纸上的背影,又看了看我,“这女的不是你吗?” 我立刻装作无辜惊讶瞪大眼睛,“谁?”我指着自己鼻子,“我?怎么可能,这不是太荒唐了。” 我妈沉默思考了半响,我故意用非常好笑的表情来掩盖自己的心虚,逃避她狐疑的审视,她非常了解我,我如果犯错了会紧张到语无伦次,绝不可能这么淡定笑得出来,她长长松了口气,把报纸卷起来打在自己手心,啪地一声吓我一哆嗦。 她抬起脚狠狠踹在始终沉默不语的我爸小腿上,“有你这么猜忌的吗,这是你亲生的闺女,你拿她当什么,插足别人婚姻的第三者?和前男友玩儿不伦恋?她是我生的,她有多单纯我能不知道吗,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会这么做,你不要脸出轨,别拉着自己女儿下水!她这点可不随你!再说她和邹毅都要结婚了,她可能做这么荒唐的事吗?林维止是严潮姑父,语语和严潮曾经的关系注定长幼有别,她是傻,但她不疯,我们从小教育她,她能这么不懂事吗?能这么祸害自己吗?能这么糟蹋阮家的声誉吗?” 我闭了闭眼睛,手指死死捏住沙发罩,大气都不敢喘。 我妈每句话每个字都像是一根长长的尖锐的针,扎在我心头上,疼得我窒息。 我爸被我妈骂了个狗血淋头,他没反驳,只是一口接一口饮茶,闷声不语。 他的沉默让我心慌意乱。 我爸不好糊弄,他是资深出轨专家,婚里婚外的是非曲折,他门儿清。他脸上的凝重让我知道这事恐怕捂不住了,我催促我妈给我煲份猪蹄,稍后带走给邹毅他妈尝尝。 我把她糊弄进厨房后,小声试探着喊了句爸。 我爸晃了晃被喝干的茶壶,用浓重的低音炮慢条斯理说,“最后给你一个机会,林维止养在公馆的女人是你吗?” 我紧咬嘴唇陷入激烈的矛盾和挣扎中,脑子里两股声音几乎把我撕扯炸裂,承认就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我的家庭我的人生都将发生翻天股的变化,我现在没有勇气也没有准备去面对那样的混乱。 我正在犹豫该怎么编个谎,我爸忽然抛出一枚重磅炸弹,“我见过你在他车上,他搂着你,喂你吃蛋糕。” 噗—— 我一口陈年老痰从喉咙呛了出来,我咬牙咽了回去,但眼睛已经虚得根本不敢看他,我爸扫了一眼厨房内给猪蹄刮毛的我妈,“知道你妈最恨什么吗。” 他顿了顿,“恨破坏婚姻的人,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她都痛恨,包括我,我也恨我自己,我为了一时之快,伤害了两个家庭,两段本该和谐美好的婚姻。所以你知道我多么希望我的女儿不要步我的后尘,当你成为一段婚姻的破坏者,不论结果是好是坏,是成功取代了对方的妻子或者丈夫,还是最终分道扬镳,人生都是一笔巨大的污点。这个社会永远不会承认祝福偷来的婚姻,永远不会。” 第六十五章 我说我没有想偷什么,我也没想过那么久远的事。 我爸看着我的眼睛忽然喷射出一团剧烈的火焰,他嗓子提高了八度,再不是刚才那样令人着迷的低音炮,而是一挂燃烧的鞭炮,“你知道你现在是小三吗?你这个年纪一旦碰触了这个身份,你这辈子就毁了你知道吗!” 我被他说得愣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用两只手搓了搓自己的脸,“语语,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我爸这句话比一万句规劝的杀伤力都强大,他问得我哑口无言心如刀绞,我注视他苍白的鬓角和横生的皱纹,忽然觉得自己太不懂事,只顾着自己快乐,忘记了父母为我的任性和疯狂承担着什么,我喊了声爸,喉咙像被一团水哽住,那样惨烈又哀戚。 他脸埋在掌心内,声音有些嘶哑,“别喊我爸,你是我奶奶。” 他顿了顿,把脸从手心抬起,血红的眼睛看着没有打开的电视,“奶奶都不够,你是祖宗,你比我祖宗胆子都大。语语,你性格一向很闷也听话,非常懦弱单纯,我一直以为你这辈子都不敢做出半点出格的事,所以我很放心,没有过多干预你的工作,交际。除了严潮我实在看不上眼,他那不省油的爹妈我怎么放心你嫁过去,别的我管过你吗?可我没想到,你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你竟然连这点分寸都没有。你知道你闯了多大的祸吗?” 我根本不觉得自己闯祸,因为我从来没有把自己看作是顾黎黎那样的身份,我和林维止是平等的,就像他与严徽卿那样,我不是他的情人,我也不会做情人,他更不是我的金主,我可以不动他一分一毫,只是享受他对我的包容疼爱,他知道那么多我不知道的事,他接触过那么多我不敢想的东西,他什么都会,什么都懂,他简直像一座神一樽佛,在我从不了解的国度里散着他的光彩,令我和世间人都着迷的光彩。 我喜欢这样美好的男人错了吗。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就像不会有男人愿意帮助一个丑女。 只是我有了触摸他的机会,我没有利用这个机会索取,我只是继续过着我的生活,不讨好不改变。 他喜欢这样的我,我没有想过他一旦不喜欢那天我会怎样,难道每一段感情的开始都要想好一万年后的退路吗,那不是太累了。 婚姻也没有定数,难道世间人就不再结婚吗。 可我与林维止的关系在外人眼中就是那样不堪,我和顾黎黎没有任何区别,我的澄清与辩驳是那般苍白脆弱,就像是在推脱。 我就是一个第三者。 毫无疑问不可改变。 从我禁不住他美好的诱惑迈出那一步,我就注定背负这个身份。 一个破坏了他和严徽卿婚姻的第三者。 一个觊觎着别人家庭,和姑父搞不伦恋的女人。 我想过,但没有在强烈的刺激下这么透彻的想过。 “爸…您喜欢我妈吗,我想听实话。” 他不假思索,“我当然喜欢,可这份喜欢和你们年轻人不一样,我们是离不开彼此,喜欢对方给自己的安全舒服的感觉。至于这个人,和这个人有关的一切,都不是那么浓烈和敏感。我们那个时代的爱情,坏处在于非常浅,只是看适合不适合,没有那么多要求和条件,因此也非常单纯。” 我盯着他不断颤动的手指,这个小动作令我明白了什么,我爸一撒谎就会搓手指,用来掩盖他的心虚发泄他的惊慌,这意味着他其实根本不喜欢我妈,连喜欢都谈不上,更不要说爱情。 正如他说的那样,合适生活。 世上多少夫妻因为这样有趣又悲凉的原因结合到一起,他们看上去非常美满和谐,彼此包容,不那么牵肠挂肚,又恰到好处的关怀对方,一起买菜散步,一起收拾家务,唯独很少牵手,很少相视,缺少了别人口中恩恩爱爱的味道,有些平淡,像一杯透明的温冷的水。 这样的夫妻大多过到白头,可到了弥留之际眼前勾勒出的面容,都不是自己的伴侣,而是一个生活在远方的,不知生死的人。 那个人令自己牵肠挂肚了一辈子,不能说,不可说,不敢说。 我不喜欢这样的人生。 所以我放弃了那个正义的充满了道德和阳光的自己,用贪婪的放肆的模样陷入这样一段惊心动魄的感情里。 “爸,我想知道您对那个女人还有没有念念不忘。她哪里比我妈好,让你这么多年还联络着放不下。” 我爸吓得挥手,他小心翼翼探出头看厨房,确定我妈没听见脸色才缓和一些,“我在说你,你不要跟我胡扯,阮语,你这次太糊涂了,太放肆了,现在只是背影,等什么时候拍下你正脸,你让我和你妈还怎么在这个小区住,怎么抬起头!” 我垂着眼眸不说话,我爸看不下去我这副委屈又受气的样子,他压抑住怒火深深呼出一口气,“多久了。” 我啜喏着说半个月。 他蹙眉,“半个月,那时候他身边不是什么梨子吗?” 我说顾黎黎早走了。 他有些不可思议偏头看我,“因为你走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我知道林维止和顾黎黎并没有发生什么,不过是为了逼我妥协,让我看明白连顾黎黎这种艺人跟了他都没有怎样,反而红得发紫,并没有遭受世俗的谴责和指控,对于一个没有任何名气的普通女人,只是换了生活方式而已,怎么可能像我想的那样狼狈,更不关乎报应。 即使有报应,在他权势和钱财的弱化下,也不值一提。 我想告诉他我爸顾黎黎不是林维止的情人,但我还没来得及开口,敞开的大门外忽然停下一道人影,徐秘书抬起的手在门扉上定格住,她和我四目相视,我吓得倏一声,打了个嗝儿。 我爸顺着我的视线看向玄关,他并不认识徐秘书,他正要问是谁,徐秘书对我微笑说,“阮小姐,听保姆说您回家了,没有带司机,怕您稍后回去路上不便,我特意过来接您。” 她含蓄介绍了自己是林维止的人,才朝我爸鞠了一躬表示尊重,“阮先生,您喊我小徐就行。” 我爸问她来干什么,徐秘书说接阮小姐。 我爸听到这句话立刻炸毛了,他腾一下站起来,握住沙发角落的鸡毛掸子,蹿出来直奔徐秘书而去,我意识到我爸要动手急忙一把扯住他,我大声质问他中国人民教师职业守则有殴打别人的一条吗?你们教书育人以身作则,这么暴力能教出什么温文尔雅的学生,都是恶棍! 我爸用力搪开我,“谁说我打人!” 他拿着鸡毛掸子在徐秘书面前晃,晃出一片飞舞的鸡毛,空气里都变得浑浊不堪,徐秘书一边咳嗽一边后退,我这才明白我爸是用这个方式把她赶出去,他叉着腰非常不满说,“我女儿回家,你接她干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这是她的家,你什么人就要接她走,你们有钱有势就可以欺负我们老百姓了吗?还跑人家家里抢女儿,你们这是流氓!” 徐秘书根本没想到我爸这么难缠,她大约以为教授是非常绅士温和的,充满了书卷气,待人柔软,而不是如此咄咄逼人暴躁犀利,她仰起头看着疯了一样驱逐她的我爸,“阮先生,我并不是让阮小姐一定跟我走,这当然是她的家,您比任何人都有资格要求她做什么。我只是来征求她的想法,她如果留下我改天来接,她如果想走我们林总亲自接送,林总非常心疼阮小姐,真的是让她多走几步路都不舍得。” “用不着你们心疼我女儿,跟你们没有任何关系!她是要嫁给邹毅的,日子都定了,我们人穷志不短,我女儿绝不给人做二奶!管他是天王老子都不行!” 徐秘书笑着说阮小姐怎么会是二奶呢,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在我奋力拉着我爸,我爸急着挣脱我的过程里,门外走廊忽然传来攀登楼梯的脚步声,这阵步伐非常稳,稳到不仔细听都不知道有人经过。 徐秘书转身看了一眼,她十分惊愕说林总您怎么上来了,您不是在车里等吗? 林维止下一秒出现在我视线里,他身上并没有穿西装,只有一件浅浅的米色衬衣,佩戴了一条咖啡色领带,他手上拎住许许多多礼品,站在门口十分儒雅喊了声阮伯父。 我愣了愣,下意识看向我爸手里的鸡毛掸子,我在想如果这东西砸在林维止身上,会不会扑棱掉很多毛? 林维止讨厌毛,因为毛不干净,而且扎在身上很痒,他会不会因为被强加了自己讨厌的东西和我爸大打出手? 那么我妈一定会帮助我爸,于是二对一混合双打,这时候我要不要出手?我又该向着谁? 我胡思乱想出一堆场景,然而我爸并没有像对徐秘书那样狂野暴力,只是在原地瞪大眼珠子呼哧呼哧喘气,脸上表情有些僵滞和松动。 我家书香门第,我爸妈为人处事都渗透着一股浓烈的反骨,从不屈服于权势和金钱,甚至还会瞧不起那些向势力低头的人。 我爸这份傲气体现得尤其明显,以致于我非常讶异,他竟然在看到林维止后沉默了,他身上散发出的气场即使面带笑容也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这份压迫感在生活于老百姓圈子几十年的我爸眼中,有着不可侵犯的威严。 林维止把东西递到我面前,我接过来后他对我爸说,“听阮语说您身体非常硬朗,我买了一些药酒,希望阮伯父不会嫌弃。” 第六十六章 我爸看了看他手上拎着的礼品,他虽然没有饮用过,但这些价格有多么高昂他心里有数,他非常敏感又看了看我,随即撂下举在半空的鸡毛掸子,语气很阴沉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徐秘书将礼品接过去,放在茶几上立稳,“林总的小心意,没有其他意思,总不能登门还空着手来,只是简单的人之常情,阮先生不要误会。” 我爸伸手扒拉了两下,发现酒盒内还有高档香烟和茶叶,他眉头蹙得更深,“这么多,这是什么人之常情,林总的人之常情我们老百姓受不起,这些东西足够普通人几年工资,这样的礼尚往来,我没有能力偿还。” 他说着话伸手推回去,徐秘书在他要把东西推到地上的前一秒按住了他手腕,“阮先生,我们林总说来还是第一次给别人送礼,以往都是别人来送他。您就算不喜欢,也看在林总的心意上勉强收下。至于您提到的阮小姐和邹毅的婚事,我想您要失望了,邹毅拿了一笔钱,并没有选择阮小姐,而是离开她去过更好的生活,选择更好的伴侣,阮小姐为此有些伤心,故而这几天没有回来在外面散心。” 林维止自始至终没有开口,都是徐秘书在说,我爸听到邹毅跑了,而且还是拿了一笔钱跑了,顿时气得脸色发白,他大声质问我是这样吗,我偷偷看了一眼林维止,他沉默站在那里,面无表情的脸上是深深的平静。 我咽了口唾沫小声说是。 我爸瞪着大眼珠子骂了句混蛋! 天底下父母都不能容忍自己的女儿被男友因为一笔钱而出卖抛弃,尤其我爸思想这么封建守旧,根本接受不了我受到这样的奇耻大辱和伤害,他觉得我被骗了,被欺负了,他气得在原地转圈,嘴巴里不停嘟囔,“这小子不靠谱,我看他第一眼就觉得不靠谱,长得憨厚实则奸诈,就是道貌岸然的长相。你妈喜欢他,非要撮合你们结婚,他也愿意,他能不愿意吗?他根本就是目的不纯!” 我没好意思戳破他当时为了讨好我妈夸赞她慧眼如炬的事,我没吭声,等他转够了停下来,他倒背手问徐秘书,“阮语这几天住在哪里。” “我们林总的私人公馆。” 我爸指了指摊开在茶几上的报纸,“是报道出来的公馆吗?” 徐秘书点头说是。 我爸上下打量我,脸色有些铁青,“阮语性格爱吵闹,一点也不老实,又非常笨拙,想必给林总添了不少麻烦,以后她就不过去了,她和严潮毕竟在一起过,为了避嫌,也为了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以免林总不好解释,我会看住她。” 林维止垂下眼眸若无其事看腕表,他余光示意徐秘书开口,徐秘书笑了笑,“阮先生怎么这样说您自己的女儿,阮小姐非常天真可爱,当初她和严潮在一起,我们林总与夫人就非常喜欢她,这样干干净净的女孩在这个世道不多见,林总非常愿意教会她一些道理,保护她照顾她,阮先生尽管放心,阮小姐不会受一丁点委屈。” 我爸意味深长说,“林总有夫人,夫人是严潮姑姑,险些成了阮语的姑姑,这样一层关系曲折,徐秘书不用解释我也很清楚。” 徐秘书听出我爸的言下之意,她双手交叉在腹部,“那些不重要,林总是严潮的姑父,不是阮小姐的姑父,林总针对严潮这件事也非常抱歉,是严家溺爱子女管教不周,林总因为这些才接触了阮小姐,被她良善天真打动,还狠狠训斥了严潮。她这几天心情很糟糕,难免贪玩,不过您不用担心,阮小姐一直由林总和我照料,衣食住行都非常舒适。” “我不担心?”我爸脸上维持的勉强笑意变成一片冰冷,他说话也开始非常直白极端,不再拐弯抹角顾及彼此颜面,“林总如果有了女儿,被已婚男人拐走,会不担心吗?换位思考,我现在的心情,林总就能理解了吧?” 林维止笑着说,“可以理解,只是每个人情况不同,阮伯父的担忧来自于什么我明白,我也会给您一份交待。” 我爸立刻摆手制止,“什么交待我也不敢当,我们小老百姓踏实本分过日子,从不奢望大富大贵,我也不指望女儿飞黄腾达。至于林总大驾光临这样的事我希望以后不要再有,小门小户容纳不了您这樽光芒万丈的佛。” 林维止仍旧面带微笑,没有一丝一毫失礼,他高大挺拔的身姿立在窗外投射进入的一抹光束里,周身飘荡着飞舞的尘埃,那样迷离好看。 徐秘书郑重其事说,“阮先生,以我们林总的身份,根本不会到任何地方登门拜访,深城所有人也不可能得到林总这点面子,他肯亲自过来解释阮小姐的事,足以表面我们的诚意和尊重。当然您的顾虑也是理所应当,可阮小姐确实过得非常开心,我想没有什么比开心更重要,对吗。如果不是林总的保护,她现在早已不知被欺负了多少次,从感情到职场,阮小姐都缺少一份魄力,这份魄力会造成她走入一个死胡同,林总扮演的角色,正是您作为父亲最渴望看到女儿得到的角色。” 我爸的口才哪里是徐秘书对手,他完全找不到什么词语来抗衡,正在这时我妈听到动静从厨房里出来,她看到站在客厅的林维止,整张脸皱成了包子一样,她实在想不通只有杂志和报纸才能看到的男人怎么会出现在我家,她结结巴巴喊了声老阮头,这怎么回事。 我爸怒不可遏指了指我,“问你自己的宝贝女儿!到底做了什么荒唐事!顺便问你自己这双眼睛是怎么看人,邹毅那个混蛋你还说他好,要不是我拦着你恨不得立刻让阮语嫁过去,那女儿这辈子算彻底跟错了人!” 他说完怒气冲冲走进房间里,砰地一声关上门。 我妈愣住,我爸自从曝出出轨丑闻在家里的地位一落千丈,我妈不高兴了踢他一脚,高兴了也打他一下,毫无人权和尊严,而我爸为了赎罪也始终忍气吞声,想要尽力弥补维持住这个家庭,这是他第一次翻脸,而且还当着外人的面,我妈半响都没反应过来,直愣愣盯着空了的沙发。 “语语,你爸刚才说什么,邹毅怎么了。” 我说邹毅和我分手了,我被甩了。 我妈张了张嘴巴,她毫不惊讶,她觉得我被甩也很正常,邹毅毕竟升官了,在普通大众眼中他不是一个平庸无能的男人,而是一支能量巨大的潜力股,未来会过上很优渥的生活,这样优秀的男人的确不太可能为我死心塌地。 我妈一直觉得我配不上他,我们之间的失衡来自于我过低,所以她不惊讶邹毅变心,于是也没多问,她目光越过我头顶,定格在林维止的脸上,“林总为什么在咱们家。” 我没来得及张口编谎,林维止喊了声阮伯母。 我妈面目狰狞噎了口气,她小声重复了遍伯母。 她整个人如五雷轰顶一般,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飞快奔向了茶几,她拿起报纸仔仔细细看上面刊登的背影,当她终于意识到这个背影是我,是她最熟悉的我,却因为熟悉而蒙蔽了眼睛,难以相信我和他的关系。 她拿着报纸的手忽然剧烈颤抖起来,能听到报纸在空气中发出的沙沙响。她脸色变得苍白铁青,最终沦为深深的涨红,仿佛下一刻就要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火。 我吓得手忙脚乱将徐秘书和林维止推出去,迅速将门锁上,我不能让林维止卷进我家庭的纷争中,我爸妈急了根本没有礼节可言,而林维止恰恰是极其讲究礼数的人,所以这样极端的两拨人碰撞到一起,林维止一定会吃亏。 他拦住要下楼的我,“逃避解决不了问题。阮语,我必须承担你父母的斥责。” 我妈就想让我结婚,她希望看到我能嫁给一个老实本分上进成熟的男人,永远不会出轨,也永远不会背叛婚姻家庭,这样一个谈不上优秀,但也不至于庸碌的丈夫。 但我不能告诉他,我不想让他觉得我在贪婪什么,因为我原本就没有想过那些不切实际的事,我很清楚林维止在婚姻里承担了什么角色,一旦脱离这个角色,又将付出什么代价,我从没想过久远,我只是放任自己任性了一次而已。 到底会在什么时候终止,会怎样终止,我都没有想过。 我十分强硬拉着林维止往楼下走,我不管不顾一心逃离的样子,他执拗不过我,又说不通我的固执,只好任由我扯他离开。 我奔出楼道门,看到身后并没有人追出来,叉着腰长长呼出一口气, 他问我害怕吗。 我说当然不怕,我爸妈又不会杀了我。 我梗着脖子撒谎逞能的样子大约很好笑,他伸手摸了摸我的眼睛,“真的不怕吗。” 我喘匀了气后小声说假的。 他闷笑出来,“给我点时间。” 他将触在我脸颊的手指收回,徐秘书在旁边提醒他今天不能耽搁,再不回去恐怕要晚,林维止在她反复催促下吻了我的额头,转身钻进车中。 徐秘书关上车门扭头问我什么时候来接,我爸妈这道关恐怕不好过,暂时几天不能火上浇油,必须老实住在家里,等到他们稍微消气再偷偷离开。 我告诉徐秘书过两天我自己回去。 我不知道林维止这么急着赶时间要去哪里,他也没有说,我站在原地挥手目送那辆车驶出小区,直到再也看不见。 第六十七章 我回家刚进门迎面突如其来飞过一只扫帚,这只扫帚以极快速度扑向了我的脸,幸亏我闪躲及时,否则一定会刮破皮肉。 扫帚咣当一声坠落在墙角,砸下一堆碎屑,我惊魂未定看到站在客厅里脸色苍白双眼血红的我妈,这是我记忆里她第一次愤怒到这个程度,她指着我手都在颤抖,“阮语,你长本事了,你竟然学会做已婚男人的小三了是不是?你知不知道我和你爸差点因为这个离婚,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就是没家的孩子!” 我贴着门不敢上前,哽咽着喊了声妈,她呵斥我不要这么喊,她根本生不出这么不知廉耻的女儿。 不知廉耻四个字深深刺激了我,这是我从小到大听到过的最难听的四个字,我酸涩的眼睛里泪水夺眶而出,我死死捏着墙壁,几乎要把自己的指甲劈开。 我妈看到我泪痕斑驳的脸孔,她忍不住跌坐在沙发上捂着脸嚎啕大哭,“我到底造了什么孽,我这辈子没有做过恶事,也没有伤害过谁,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丈夫出轨,女儿做了小三,难道真要把这个家支离破碎才罢休吗!我对不起谁了!” 她一边嚎哭一边匍匐在沙发上痛骂,她骂得不解气,干脆将自己脑袋狠狠撞向窗台,我听到接连两声砰砰的闷响,看见她额头磕出了好大一片青紫,我吓得跑过去想制止她自残的行为,然而我的手刚刚触碰到我妈肩膀还不曾来得及握住,她猛地反手打了我一把掌,将我一把推开,“离我远点!我没有你这样不要脸的女儿!我死了也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我甚至不需要你为我披麻戴孝灵堂洞恸哭,让人知道我有一个破坏别人婚姻的女儿,我都没有脸面去见阎王。” 她抹了抹脸上的眼泪,“与其活着被你们父女俩气死,不如我自己主动死了解脱一了百了!” 我大声质问她在胡说什么,就算阎王要怪罪报应,也不会轮到她头上,冤有头债有主,一切都会冲我来。 “冲你来什么?你既然清楚这是错的,是会遭到报应的,为什么还要明知故犯?” “我一直知道这是错的!我一直在控制自己,我也痛恨这样的关系,所以您不用骂我我就已经明白了。但是人这辈子总有糊涂犯傻的时候,我本来也不够聪明,为什么要顾及那么多让自己活得这么累。” 我妈气得抓起抱枕狠狠砸向我的脸,我不动不躲,任由她摔打发泄,直到她拿起一只茶杯冲我举起手臂,我闭上眼睛僵硬着身体,她几乎要扔下来,然而她咬牙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放弃。 她问我喜欢严潮的姑父吗。 我点头说喜欢,我不贪钱,也没想过索取什么,我不是用自己去交换,我没有任何图谋。 她盯着我的眼睛问我应该喜欢吗。 我没吭声,她怕打着沙发大声命令我回答。 我说不应该。 “你也工作了这么久,你该明白成功不是一蹴而就,是要精心准备,只有失败才可以瞬间办到。同样的道理,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家不是一笔一划写下来的,婚姻是苦僧的修行,你没有经历过,你根本不知道其中滋味。成家容易经营难,想要组成一个家庭,冲动随时都会有,可它能走上正轨太难了,方方面面都要女人付出心血,这是男人体会不到的,你怎么忍心破坏掉另一个女人半生的努力和认真。严潮姑姑没有你年轻,你或许输得起,可她不行。你没有她付出多,就要拿走她最重要的,你不如去做一个杀人犯给别人一刀痛快,对女人最大的折磨就是夺走她的丈夫。刀没割在自己身上,永远不会知道有多痛。” 我低下头一声不响,脚下一块地方被泪水湮没,聚集出一滩氤氲。 在我陷入这场前所未有狂风骤雨般的家庭大战中,徐秘书将车停在了严徽卿居住的别苑外。 这是一栋民国时期的复古洋宅,每一面墙壁都是用砖瓦堆砌,四角支起一根粗大的白玉理石,看上去典雅而沧桑。 它也的确历经百年,是袁世凯最得宠的九姨太在这座城市为家人购置的住处,严徽卿喜欢九姨太的才情,也喜欢她这辈子善始善终的过程,才会爱屋及乌钟情这栋宅子。 林维止推开车门走下去,他看到台阶上立于海棠树下严徽卿,她披着一条咖啡色羊绒,里面的米色裙衫很单薄,阳光恰好不骄不躁,落在她身上,落在她慈祥温顺的眉眼间,笑着说了句回来了。 林维止握了握她的手,解开纽扣脱下西装,她顺手接住挂在门口,吩咐保姆沏一壶特级金骏眉,里面加一勺苦荞。 保姆转身刚要进厨房,被林维止叫住,严徽卿问他怎么了,他说已经不喝金骏眉,改了口味。 严徽卿有些惊讶,结婚这么多年,她了解林维止,吃喝的东西他几乎不愿尝试新的,口味挑剔又恋旧,他喝了一年碧螺春,喝了六年金骏眉,早就习惯那样口味,忽然换了,她意识到有什么也随之发生了改变。 “现在喝什么。” 林维止说大红袍。 严徽卿清洗茶杯的手指顿了顿,反应过来泼向一只小小的碗中。 “这是两种不同的茶,口味差别也大,你还真是改得突然。” 林维止让徐秘书关上门,夹着花香的风被阻隔在门外,他松了松颈口勾着的领带,“旧的有旧的熟悉,新的有新的诱惑。” 严徽卿余光看了看他手腕,她记得上次他过来戴着一款十分陌生的腕表,是法国的品牌,此前他的穿戴大多是严徽卿准备,他不怎么过问,非常顺从她的审美。当一个男人忽然改变了自己对妻子安排从容的接纳,那一定是有破坏这份祥和的毒瘤悄无声息的长大着,浸润着。 她记下那只表,找了个机会询问林维止的司机,司机说那块是顾黎黎挑的,她当时真想过,林维止这么多年洁身自好,到了这样的位置难免偶尔禁不住诱惑,放肆一回也无妨,她不是想不开的女人,她也知道他不会过火。 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他是怎样的人,他看重什么,她比谁都清楚。 她的确没有看错,顾黎黎根本什么也不是,说是一滩炮灰都抬举了她。 她哪里配在林维止的心上走一回,他揣着的另有其人。 她不信,她真不信,她不信这么理智的男人,荒唐起来如此没有天际。 我在一番挣扎和哀求下,还是被我妈毫不留情赶出家门,她摔上门的霎那警告我如果不断干净就不要回来,这个家不会接受和已婚男人纠缠不清的我,她觉得耻辱。 我红肿着一双眼睛十分狼狈站在一堆衣服鞋子中间,看着过道冷清雪白的墙壁失神。 我妈这辈子最痛恨的不是病痛,也不是白眼和嘲讽,而是背叛出轨,对婚姻不忠。 她恨这样的男人,她更狠勾引已婚男人造成婚姻破裂走向亡途的女人。 而她用了毕生心血抚养教育的我,却长成了她最痛恨厌恶的样子。 我理解她的哭闹,她的打骂,她的驱逐,可我认不了这份错。 因为我一旦认错,就代表我妥协,我放弃,要和林维止恩断义绝,我做不到,至少暂时我不能。 他们只想到了自己的仇恨,却没有想过我,他们的错,他们的碰撞受到最大伤害的人是我,我经历家庭变故的同时也毁灭掉了我自己的感情,严潮屡次隐瞒我出轨其他女人,邹毅在钱和我之间选择了钱,如果没有林维止,我对这个世界的男人失望透顶,我也许会出家,也许孤独终老。 总之绝不是现在还能笑出来的阮语。 为什么所有人都不理解我,却偏要我去顾虑别人。 顾虑我父母的感受,顾虑林维止妻子和侄子的感受,那么我呢?我就不能有自己的快乐和想法吗,我就必须活在所有人的指令与控制中吗。 我坐在地上把所有东西收拾进麻袋艰难拖下楼,我倚着垃圾桶给徐秘书打了个电话,她问我有什么事,我还没开口说话先忍不住哭,她听到我带着哭腔,立刻把电话交给了林维止。 她凑在他耳边小声说阮小姐哭了,非常伤心的样子。 林维止不动声色拿过手机,他放在耳边说了声喂,起身朝阳台走去,在他经过严徽卿面前时,她忽然开口,她眼睛注视茶壶里沸腾翻滚的茶叶,“是公事吗。” 林维止听到我颤抖结巴的呼吸紧了紧手指,“不是。” 严徽卿笑着抬头,“什么电话还要避开我。不如我上楼,你在这里说。” “夫人折腾什么,林总也不舍得让您上去又下来,是一个私人朋友有点事请林总帮忙,您不要误会。” 严徽卿哦了声,“私人朋友,怎样的私人朋友,能让你们林总这样重视。” 她说完眯着眼打量徐秘书,“你好像比两年前胖了些。” “夫人这话说的,既让我觉得是好话,还让我难过自己胖了。人哪能一成不变,外表直观最明显无非就是老了和胖了,夫人倒是这么多年始终未变,还是那样年轻高贵。” 严徽卿用一片锡箔压灭了燃烧的炭火,茶壶上的白雾将面前林维止一尘不染的西裤变得模糊,她笑着说,“徐秘书现在是维止的代言人,更是他眼前最得力的红人,他有什么不好说不能说的,都由你来代替,你手里的权比维滨副总还要重,自然养得胖了许多。” 徐秘书这才听明白严徽卿是在斥责自己不该多言。 第六十八章 我隔着电话听到那边有女人在说话,可具体的听不真切,我喊了声姑父,林维止疾走的脚步停顿住,他问我怎么了,我哭着说我妈把我赶出来了,她不认我了。 他原本还严肃的语气忽然溢出一声笑,他说傻瓜,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我一边哭一边说这是真的,我妈这辈子最痛恨的就是插足别人家庭的第三者,她深受其害,她不会原谅我。 我说完这句话整个人愣住,林维止也陷入沉默,我意识到自己失言,现在这个时机谈论这些非常不合适,我吸了吸鼻子把眼泪忍回去,正想要再说点什么,他那边忽然有人喊了声维止,语调很高很清晰,我隐约分辨出是严徽卿的声音,脊背禁不住又冷又麻。 我捂着嘴吧问他是在严潮姑姑身边吗。 他嗯了声,我脸色一变,猛地将电话挂断,背靠着垃圾桶喘了好几口气都没有缓过来。 时娅被陈总包养那段时间,她不止一次对我说过,如果我未来有幸成为有钱人的二奶,一定要记住一条规则,这是一条这个行业最底线的规则,绝不可以突破,否则就是自寻死路。 永远不要在男人的妻子面前表现出你的得意,荣宠和娇憨,这三者中的任何一个,都会成为激发妻子仇恨嫉妒的因子,既然是偷来的见不得光的东西,何必拿出来大肆宣扬。 虽然时娅并没有遵守这个规则,但我不敢反抗严徽卿,我走上这样一条路已经耗尽了我全部底气,我没有那个胆量再去抗争这个世俗。 我松开拖拉着麻袋的手,无力蹲在地上,垃圾箱散发出的腐臭令我头昏脑胀,但我不想离开,我不知道他们是否在林公馆,我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和她碰面,我不敢面对,也无法面对,可眼下除了林公馆我无处可去。 我只有一个家,一旦这个家排斥我,把我拦截在门外,我便变成了流浪的人。 此时的我根本不懂赌注是怎样的东西,突如其来的负罪感,惊慌失措,令我有一丝明白这个世界有些事是不能随心所欲的,尤其是纠缠一个已婚男人。 踩上这艘船就意味着抛掉一切,也许再没有停下和靠岸的机会,想要脱离只能坠入深海,生与死看苍天命数。 我脸埋入膝盖,在一片黑暗中闭着眼睛。 我听得到这个世界的声音,也感觉得到炙烤在我背上的阳光,我动了动僵硬麻木的身体,忽然右侧刮过一阵充满汽油烧焦味的风,我被一束强烈的白光刺痛了眼睛,我下意识抬起手遮挡,那辆蓝色轿车距离我越来越近,直到停泊在我面前不到半米的距离,险些撞上我的身体。 我透过干净的挡风玻璃,阳光照耀下我看清楚那是怎样一张脸孔,我蹙眉盯着他,他推开车门走下来,站在我面前看一地的狼藉和我被头发遮盖住的眉眼,他喊了声语语,有些难以置信我为什么会这样一副模样蹲守在垃圾桶旁,像被抛弃一样。 我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到车头,奥迪。 一辆崭新的,黑色的奥迪A8。 他身上的西装纤尘不染,颈口的蓝白条纹领带有些过分耀眼,我缓慢而迟疑站起身,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样打招呼,拉开这忽然间天翻地覆,毫不对等的开场白。 他从西裤口袋内摸出一块方帕,他本能要为我擦脸,而我在他手指几乎要触摸到我脸颊的前一秒偏头躲开了他。 他愣了下,有几分尴尬收回停在空气里扑了空的手。 他讪讪开口,“语语,你最近过得还好吗。” 我知道面前这个男人,这个不满三十岁但在残酷阴暗的世道下为了拼出一席之地堂堂正正生活却被拒绝得遍体鳞伤千疮百孔的男人,他是邹毅。 是我认识的那个邹毅,也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邹毅。 他还是那样的脸孔,可他失去了最质朴的装扮与气质。 一夕之间改变了自己命运的人,在行走于挤入上层社会的路上,都会变得腐臭虚伪假意惺惺,金钱的铜臭足够改变一个人的全部。 我看了他很久,久到眼睛有些酸涩,他握着拳哀求我,“语语,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我受不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四下看了看,“路过视察还是买了一套房子。” 我说完立刻否认,“以你现在的能力和资本,恐怕不会瞧得上这样陈旧的楼宇。” 我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邹毅承受不住我的冷嘲热讽,他迅速返回车上拿了一张报纸,将报纸打开举在我眼前,强迫我看上面刊登的相片,“这是你吗?你和林维止已经住在一起,在他豪奢的私人公馆,阮语,我们分开后我是孤身一人,可你已经成为他的怀中物,我不知道是谁对不起谁。” 我质问他什么意思。 他将报纸狠狠丢弃到地上,他拍打自己胸口,语气惆怅而崩溃,“走到今天都是我一个人的错吗?如果你没有认识林维止,没有为他倾倒,没有在我和他之间动摇,他会那样理直气壮找我,甩给我一张支票用我的家人威胁我放手退出吗,他居高临下命令侮辱我的样子,让我的自尊四分五裂。你以为我有选择余地,你以为我可以拒绝吗?这个社会身份阶层那么清晰,他压了我不只几百头,我自己的未婚妻都没有站在我这一边,我拿什么去抗议他的专权?徐秘书说当时你就在他的休息室,我不信,可我躲在柱子后面果然看到了你,你被他抱在怀里抱上了车,他捧着你的脸亲吻你的额头,你没有拒绝,你浑身都是放松,连每一丝飘荡的长发都那样顺从柔和。而不像我吻你时,你只有拼命克制才能不把我推开。” 他低低笑了两声,“那个深夜,二十一度,但我这辈子都没有经历过那么冷的夜晚。在他用他的权势金钱压制我的时候,你出来制止了吗?你有和我站在一条战线上一起抗争他吗?你当时是不是很希望我答应,这样你就可以毫无顾虑的放出你的心魔,消减你的负罪感,把所有背叛的过错推到我一个人身上,在别人问起时斥责我见钱眼开,你和未来中间选择了后者,辜负了你。其实你心里感情的天枰已经完全倾斜他。” 在邹毅说这样一番话时,我始终沉默,当他一口气说完忽然发现我突变的脸色,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不该这样直白指责我,他刚要解释,我已经扛起麻袋一把推开他,直奔小区大门走去。 他接连喊了两声语语,从背后追上来抢夺我的麻袋,我死活不肯给他,他非要夺过去,他说他只是想帮我分担重量,并没有其他企图,我说邹总已经今非昔比,当街扛麻袋传出去怎么做生意谈客户。 他听到我的反击手不自觉失去了力气,他身体挡住我问我去哪里,我警惕注视他,他发现我眼底是深深的陌生和冷硬的戒备,这样凉薄冰冷的目光令他有些受伤,他自嘲说难道现在连朋友都做不了吗。 “我为什么要和你做朋友,你现在是一个公司的老总,有豪车洋房,我和你的差距越拉越大,你已经开始享受成功人士的尊贵与生活,我们能做朋友吗?” 他非常痛苦而懊恼拍打自己的头,“阮语你别这样,我很清楚我今天拥有一切都是因为你,否则林维止怎么可能给我?即使在别人眼中我事业有成,我也不会忘记我的今天是依靠我和一个女孩的幸福换来,是一场惨烈也无可避免的牺牲。” 他尝试握住我的手,但被我毫不留情的拒绝掉,“我知道对不起你,但是你明白我的苦衷吗,如果只是这笔钱,我不会被诱惑,我不会放弃你,可他用我母亲来胁迫我,我这辈子最大的软肋就是我母亲。你想象不到我和她相依为命这么多年的苦处,这个世界没有钱寸步难行,没有权只能被压迫被驱赶,阮语,如果我不答应他,以林维止的势力,他会怎样对我?怎样对我母亲?” 他失望看着我,“而你受不了他的诱惑,抛弃我我又怎么办,我所有的固守坚持,最终换来一无所有,你告诉我,我们在一起这段时间,你有给我被依赖被信任的感觉吗?我当时想的并不完全是自己,我在想林维止那么优秀,在他的衬托下我很狼狈无能,你为什么会选择我这样的男人,而无视他那样的男人。这世上只有更优秀的事物才能得到绝大胜算。我赌不起,我也有我的自私,如果没有把握得到你,我会想要得到一样,这一样满足我的孝道,我的壮志。” 邹毅… 他才二十六岁,为什么他有了白发。 我直勾勾盯着他头顶埋没于一片漆黑短发中的银丝,这是他新长出来的,我记得我们在一起时,他没有一根,不,半根都没有。 他还在近乎忏悔的解释着,而我已经没了听下去的冲动。 很多时候换一个顺序就会有截然不同的结果。 就像陪你喝酒陪你醉陪你放肆打闹的人,注定不会是最后送你回到家中的绅士。 你醒了,忘了陪你醉一场的人。 只在深夜的月色中为送你回来的人而颠倒痴迷感动。 第六十九章 我告诉邹毅我不怪他,人不必为了无关紧要且永远不会一起生活的人而忧伤惆怅愤恨难过,因为不值得。 邹毅捂着脸的手颤了颤,他缓慢从掌心内抬起头,看着我哽咽了很久,他张开的唇内是几颗眼泪汇聚而成的水泡,嗓音嘶哑说,“语语,对不起,是我没有福分。我贪图了眼前的利益,放弃了我这辈子的爱情。不知道上苍会不会惩罚我的自私,让我再也遇不到值得深爱的女人。” “一辈子还那么长,总会有的。” 他通红的眼睛布满血丝,站在那里有些颓废和狼狈,我忽然觉得很好笑,严潮崩溃痛苦抱住我央求给他个改过自新的机会,然而我给了一次又一次,连我自己都数不清,他终究还是那个令我失望透顶的严潮,甚至把失望变成了绝望。 邹毅此时痛哭流涕,向我忏悔他的自私,辩解他的无可奈何,把所有过错推向弱肉强食,用他的贫穷和卑微,抹黑林维止的富有与强大,可这世上像林维止一样的男人毕竟凤毛麟角,千千万万个都是邹毅,他们并没有舍掉自己的女友,他们卑微得有骨气,有尊严,有底线。 所有的牺牲和交易,都因为情分不够,他挣扎在底层那么多年,他恨透了白眼和嘲讽,恨透了冷板凳,恨透了无情,当他终于得到一个摆脱残忍现状的机会,他当然会奔向让自己变得更强大的怀抱。 归根究底我不值得他们改变,所以分道扬镳是必然。 我不怪他,因为我心里从来没有过他,我可以将就和他生活,但无法说服自己将就喜欢。 喜欢这样的事,骗天骗地骗世界,骗不过自己的良心。 懦弱不是与生俱来,是后天一种人性,热血也不是天赋异禀,同样是人性。成为什么样的男人,都在于自己。林维止尽管有他不可忽视的坏,但他的光芒与魄力足以掩盖这一切,让我不去理会那些流言蜚语对他的中伤,装聋作哑把所有伤害他的人都看成是恶人。 邹毅想要送我,他不肯放弃询问我要去哪里,我不能让他知道林维止的住处,所以死活不肯讲,我们正僵持不下,这时他身后位置忽然驶入一辆咖啡色轿车,我甚至没有看清车是从哪个小路拐进来,它就从天而降。 崭新锃亮的车头逐渐逼近,朝邹毅鸣笛示意,他被尖锐刺耳的声响惊了一下,一边让路一边回头看向挡风玻璃,我一眼认出那是林公馆的司机,他把车停稳后推开门下来,走到我跟前鞠躬,“阮小姐,林总吩咐我过来接您。” “他怎么知道我还在家。” “深城哪里有林总掌握不了的事呢,阮小姐在电话里啼哭,林总非常担忧,叮嘱我立刻沿着这条街无论如何找到您。若不是林总在夫人住处实在不能脱身,他连我都不放心。” 司机说完看到我脚下堆积的麻袋,里头不少衣物散落出来,他弯腰整理好运到车上,邹毅蹙眉问我是要去林公馆吗。 我说我没有去处,被我妈赶出来了。 邹毅抬起头看了眼我家客厅阳台,玻璃敞开,细碎的光束落在白色砖石上,几件没有晾干的湿衣服在阳光中摇摆浮荡,滴滴答答淌水。 “那你想过她为什么要赶你吗?你是她的女儿,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忍心这样做。” 我没有理会,盯着不远处停泊的轿车,有些厌烦这样的话题,邹毅红着眼睛指了指车牌上的标识,“这辆车价值数百万,车上的每一样东西都很昂贵,也许独一无二,是他的专门定制,包括你稍后入住的豪华公馆,公馆里的佣人,每一株鲜花和野草,每一口空气,都是他所有。林维止显赫,富庶,高贵,在这个钱权胜过一切甚至可以买人性命抹杀犯罪的社会,他是那么不可一世,风光披靡。可是你看到的这些,不能改变否决一个事实,他为另一个女人所拥有,堂堂正正的拥有。” “你到底要说什么?你在说这些的时候,先看看你开的车,你穿的衣服,你今天手握的筹码,不都是卖我换来的吗?林维止和你谈的是交易,你答应交易后拿到了东西,现在来反问我礼义廉耻,人伦道德,你有资格吗。” 邹毅在我长枪短炮的质问和揭短中愣住,他呆滞看着我,目光十分陌生,难以置信我还是不是他认识的那个软绵绵柿子般的阮语,他伫在我面前再说不出一个字,直到我坐上车,司机绕着他掉头驶出小区,他仍旧维持那样僵滞的姿势,一动不动。 林维止坐在餐厅看着厨房里忙碌的严徽卿,她最近很喜欢下厨,也喜欢拐弯抹角,他面对她的时候,听她旁敲侧击的话,总觉得异常疲累。 他知道她的聪慧与冷静,这世上像严徽卿一样的妻子很少,她坚持着婚姻内三不原则,不撒泼,不吵闹,不质问。这让林维止觉得很舒服,但这样的舒服前提是没有任何矛盾与危机,一旦婚姻出现了裂纹,出现了阴霾,原则隐藏的智慧便显露出来。 她笑意盈盈,每一个字都充满深意,她猜忌揣测的眉眼,让林维止一秒都不想呆。 窒息。 他恨别人揣测他的心理,他深不可测的城府,哪里容许半点探究。 婚姻走过第九个年头,天底下所有夫妻都是一样,日子早已不是过,而是熬。熬到白头,熬到过了寻找刺激诱惑的冲动阶段,熬得过相濡以沫,陪伴到老,就成了旁观者眼中的模范,熬不过兵戎相向,剑拔弩张,彼此恨得红了眼,吵得翻了天,情分荡然无存。 他绅士儒雅,她温顺体贴,在外人眼中再美好不过的璧人,可美好的东西未必没有瑕疵,有瑕疵未必不美好。 她此时系着一条米黄色围裙,那是非常贤淑的颜色,在洁白墙壁的映衬下,她的脸无比柔软。 她一边往汤锅里加入蔬菜,一边用勺子舀了一点试味道,她笑着问你还喜欢吃山药吗。 林维止说偶尔,没有太喜欢的食物。 严徽卿温和的眉眼溢出一丝精明的笑,“这样很好,我父亲生前说,没有过分喜欢的,也不表现出极端厌恶的,不动声色的人很难被控制拿捏住。男人更应该这样,你在商场做生意,应酬逢源,太流于表面,下属不畏惧,同僚看得透,不是好事。” 林维止笑说最近看孙子兵法吗。 严徽卿半开玩笑附和他,“不只孙子兵法,还看了曹操的战事录。” 林维止拨弄袖绾的手指微微一滞,那种书他才勉强看入眼,并没有多大滋味,她一个女人竟然读得进去。 “什么感悟。” “人生如戏,人生如战场,三大战场是什么你知道吗。” 她说着话惊呼一声,汤锅的瓷盖边缘溢出许多白沫,她手忙脚乱熄了火,林维止刚要起身帮忙,她身后仿佛长了眼睛,“别动,等着喝。” 严徽卿握住锅柄,将沸腾的热汤倒入一个瓷盆,端进餐厅摆放在林维止面前,她满是期待坐在对面,一手托腮,“尝尝看,那晚见你不怎么爱喝,又学了新的汤,我试了很多次,应该不至于难下咽。” “难下咽也要咽,总不能看你白烫。” 他将碗交给保姆,握住严徽卿有些红肿的手腕,拇指在伤口轻轻蹭了蹭,保姆盛汤的同时说,“夫人为了给先生煲汤,每天要练习很多次,难为她养尊处优愿意洗手羹汤,手臂的皮肤烫了很多次。我要打下手她也不允许,这哪里是一盆汤,这是夫人对先生的心意。” 严徽卿看了她一眼,示意她下去,保姆将盛满的汤碗放在林维止触手可及的地方,转身离开餐厅。 他起身去拿药,再一次被她制止,“趁热喝,这点小烫伤不要紧,我也习惯了,冷了味道尝不出来,辜负我这块红肿的皮儿。” 林维止执拗不过她,坐下舀了一勺,汤是羊骨和牛髓熬制,她倒是很有心思,他喝了一半忽然想起她刚才没有说完的话,“战事录三大战场,赤壁,东风,还有什么。” 严徽卿哧一声笑,“太高深了,我哪懂那个,你见哪个女人对这些事感兴趣,我是博古论今,三大战场,指婚姻,商业,官场。” 她垂下眼眸看自己被烫红的筋脉,余光瞟着对面,“婚姻是一门学问,这么多年我还是小学生,遇到一点风言风语就仓皇无措,一点不大度。不过好在我知道你是怎样的人,他们再怎么议论,我也坚信你记得回家的路。” 林维止蹙了蹙眉,他放下汤匙抽出两张纸拭口,“我们之间用得着拐弯抹角吗。” 严徽卿夺过他手上的纸,亲自为他擦拭,她最迷恋他的唇,她看着他的唇,就什么烦恼忧愁都一扫而空。 “当然不用。我希望我们之间无话不谈,没了爱情,还可以有亲情,有其他任何感情,总不能任由这朵花枯萎下去。可从进门你三番欲言又止,你今天回来有事对吗。” 林维止和她四目相视,她还是不言不语,对已经汹涌到家门口的传言绝口不提,他忽然溢出一丝笑,“这么多年,还是你了解。” 她指尖戳破纸巾,毫无阻碍沾上他的唇,温热的,濡湿的,削薄的唇。 “夏天看花花草草赏心悦目,可哪有一棵树乘凉庇荫更有价值。” 第七十章 林维止将严徽卿抚摸自己唇的手指抓紧,轻轻移开,“何政委那边,是否知道温兆腾下深城稽查的事。” 严徽卿盯着自己在他掌心内被握住的手指,“当然知道,何政委在深城及整个省内都手眼通天,官场上的事没有一件能错过他的耳朵。你说市局和检察部,多少人都是他曾经的下属,心腹,学生,这么多年情分还在,什么消息不都要通给他吗。呐—” 她手指十分顽皮在他掌心动了动,露出一片涂满朱蔻的指甲,看上去妖艳如火,十分瑰丽,“维滨旗下那么多生意都需要何家保,当然你有本事,即使他不保了,你也能运筹帷幄,可维止,没有商人嫌钱烫手,也没有任何名利场能摆脱仕途的控制,想要大展拳脚,保护伞是必须撑起来的,否则你干不下去。” 林维止垂下眼眸注视她那片艳丽的指甲,维滨的知名度,自己的势力,在深城都是不可撼动,但这个不可撼动是局限于商界与娱乐界,官场的人一旦出手,所有圈子势必大乱,这一次就是最好的事例,即使风光强大如他,也不得不谨慎小心。 何明渠之所以能够摆平一切,因为他在深城是事实上的一把手,他的官职不属于最高领导班子,可他手里的权力、地位、强大的人脉网,桃李满天下的威仪和资历,都让他成为最大的一柄保护伞,无人能够抗衡。 几乎每一个部门都有他的人,私下对他毕恭毕敬十分孝顺,他如同老泰山般伫立在深城官场,曾和他共事为他所支配的人,即使地位超越了他,也依然对他谦逊三分,因为他不是一具简单的躯体,而是被无数条筋脉缠绕住的树干,牵一发而动全身,保他就是保自己,保深城的仕途。 林维止问她,“何政委说了什么吗。” “何夫人昨天刚打了电话给我,让我给你带好。” 带好。 维滨处于风口浪尖,早已是深城不胫而走的秘密,这个节骨眼上带什么好,这似乎是一种暗示。 这个暗示是何家,还是严徽卿,林维止有些疑惑。 他笑着问她还有别的吗。 “当然,这么多年逢年过节我们大包小包的礼品送到何宅,都是人情面子,怎么可能就买来这样轻飘飘的两个字。” 严徽卿将自己手指毫不犹豫从他掌心抽出,起身进入厨房,她拉开柜门找出一只新碗,在锅内挑挑拣拣,盛了一勺汤和许多蔬菜,她重新坐下食用,自始至终再不吭声。 徐秘书站在玄关处抬眸看了一眼,她感觉到林维止这一次进退两难,一面是必须通过何家来解决这次麻烦,而何家只认严徽卿,何夫人对她百般疼爱,如果没有严徽卿从中牵线,他登门也不可能要到结果,而严徽卿想要的,大约是林维止不可能做到的。 徐秘书低下头看着包裹在高跟鞋中的脚,她忽然无比庆幸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再普通不过的人,她不需要算计和筹谋,不需要防备与攻守,更重要她吃饭吃得很踏实,睡觉睡得很香甜,不用猜测枕边人究竟想什么,一碗饭里藏着多少锋芒与深意。 更不用为情势所迫,不用一边掌控权势一边又受制于权势,这些完全相对的极端矛盾,能把一个正常人逼疯。 她当初很羡慕林维止,跟随他工作几年后,她只剩下了钦佩和讶异,所有的羡慕向往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有什么好向往的,换第二个人也办不到他能做的事,只能搞砸,破产,发疯。 他令人瞩目臣服的风光背后都是不为人知的艰难。 “徽卿,你今天嗓子不舒服吗。” 她奇怪说没有啊,一切都很好。 林维止将手旁的小菜推到她面前,“我以为你喉咙痛,才什么都说半句。” 严徽卿将汤匙含在口中,发出一声很轻的吸溜声,“我这不是等你问再说。我一口气说一通,万一你不想听还会嫌我唠叨,你一周回来一次,晚上到天明走,我哪敢耽误你这个大忙人的时间。” 林维止十分专注剥一只鸡蛋,他看着露出的嫩白的蛋清,从很小的一块,到整只清清嫩嫩的椭圆形,他托在掌心逆光打量了许久,“夫妻之间,谈不上耽误,我所有的时间不都理所应当给你吗。” “那你给了吗。” 林维止溢出一丝笑,“我给了你,公司怎么办。” 她莞尔眨眼,“那公司之外的时间,我也没有全得。” “你想全得吗。” 严徽卿下眼皮一颤,她缓慢阖动睫毛,透过细细密密的缝隙看他,“瞧你,我开个玩笑。你就算都给我,我也不知道怎么陪你。天天守在屋子里也很无趣,婚姻最好有点距离,美感才能维持更久,我们都这么多年了,黏着腻着我也享受不了,你也没兴致。” 她盯着瓷碗上倒映出的自己模模糊糊的轮廓,“维止,你和二十多岁的样子一点变化都没有。可我是不是老了许多。” 林维止把蛋送到她面前,“没有看出。” “是没看出,还是没看?” 林维止笑说现在不正看吗。 严徽卿喝完最后一勺汤,慢条斯理张开嘴,他撕下一小块蛋清放进她口中,她品尝了滋味后说怎么是甜的。 林维止也咬了一口,“是很甜。” 严徽卿扑哧一声发笑,“你一本正经开玩笑的样子,还真迷人。” 她感慨望着客厅窗子,窗外湖泊传来鸳鸯戏水的动静,那是一对西域鸳鸯,物业不知道从哪儿弄来,就投放在静水湖中,她经常过去看,尤其黄昏时分湖面泛着磷光,赏鸳鸯就更有味道,她很容易回忆起年轻的时光。 她和林维止都意气风发时的脸孔。 她也不知道高兴还是忧愁,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旧时那样,不仔细看,连眼角细细的皱纹都不明显,他的眼睛一如既往漆黑深邃,他不爱笑,不爱说,握拳沉默的样子极其好看。 可她越来越不爱照镜子,越来越不喜欢他近距离看自己的时候。 她怕被他看到自己日渐苍老,看到她和他之间随日子流逝而显露的差距,她被岁月的侩子手切了一刀又一刀,不至于涂满风霜面目全非,可那一天会远吗?四十岁近在咫尺,五十岁弹指一瞬,她这么畏惧,畏惧他越来越优秀,越来越炙手可热魅力四射,而自己毫无建树,除了最初的资助便一天天沦落,与他逐渐拉开更远。 青春是女人最大的劲敌,又何尝不是爱情婚姻最大的杀手。 她心里叹了口气,还好林维止不是忘恩负义冷酷到对她也残忍凉薄的男人,否则她哪还有心思洗手羹汤,学着从前不会的事,她早就站在围城之上浴血厮杀,还未必保得住这面城墙。 有得必有失,他性情冷清,才能抵御得住外界诱惑。才能理智分析他做的每一步带来的弊端,她才能更稳。 严徽卿拨弄着碗口纹绣的银丝,“温兆腾之前也在深城,用做生意的幌子窥视着商人和政要,他最近刚刚暴露自己的身份,听何夫人告诉我,他上周刚刚去过何府,陪何政委喝茶舞剑,谈论诗词兵法,待了整整一天。但什么也没说。” 林维止眼睛倏然眯起,他已经去过了。 何政委在深城位高权重,他想要搅深城的粥,这一关必须要象征走,一个检察部局长到私宅拜访,大献殷勤,任谁都会清楚这趟行动的目标是什么,就是打个招呼,明白暗示我要动你地盘上的人了,我给了你极大面子,你也得还我一个。 林维止没想到温兆腾动作这么快,看来他觊觎深城的腐肉不是一天半天,这一次非要铲除掉不可。 “维止,维滨树大招风,我们不可避免,你务必要收一收。何夫人语气我没有听出什么,和以往一样,但何政委对温兆腾非常欣赏,他们又同朝为官,免不了牵筋沾脉。” 林维止当然清楚,温兆腾这一步棋已经将了他的军。 “这几天有空,去一趟何府,我有两个月没有拜访过何政委。” “你自己去吗。” 林维止说当然和你一起。 严徽卿笑得异常明媚,“维止,别的事我不抛头露面,何家的事,我想不去都不行,可亲兄弟还要明算账,你说我帮你,你给我什么回报。” 林维止笑问她想要什么回报。 “你给什么,我就要什么,凡是和你有关的,我都不挑剔,这么多年你还不知道我吗,尽力做个好妻子,把从前不会也懒得学的,都一一操持起来,虽然做得不好,但这份心是不是很难得。” 林维止嗯了声,“你喜欢没有经过切割雕琢的宝石,我吩咐人去非洲看一看。” 严徽卿说,“哪用得着这么繁琐,还跑出国门了?我想要的回报无非是长长久久和和睦睦,将手头工作适度放下,勤回来耐着性子陪陪我,我又不是外面那些女人,你不要把我看得那么世俗,宝石有心送留意着就好,不要拿来和我交易。” 林维止没有抬眸看她,随口应了句好。 严徽卿叫保姆过来收拾碗筷,等到桌上干干净净,她问你今晚走吗。 林维止解开衬衣纽扣,松了松被勒得难受的颈口,“不走。” 第七十一章 严徽卿睡眠很浅,从年幼就这样,常常连窗外一阵轻弱的风声都听得到,她失眠成瘾,在无数个独身煎熬的夜晚,依靠烟和咖啡撑到天明。 她烟瘾很大,可林维止并不知道。 他怎么会知道呢。 他一周回来那一夜,她百般风情温柔,她觉得自己都不像一个妻子,像一个奴隶般讨好,可她甘之如饴,她爱他在的感觉。 他总是周末回来,八点多进门,她会提前洗澡,梳理头发,在厨房里盯着保姆熬粥,再沏一壶茶,碰上一本书点亮一盏昏黄的灯,安安静静等他。 万家灯火,夜色阑珊。 他开车驶入庭院,她第一时间就能听到,她拿着书的每根手指,都按捺不住喜悦。 这段婚姻是失衡的。 失衡于她富他贫,也失衡于她用情至深,他生性凉薄。 可林维止如果对她亦步亦趋,对她魂牵梦萦,她还爱吗。 她爱的便是他的凉薄和冷清。 那是最适合他的温度,让人心痒。 林维止掀开被子从床上起身离开,她非常清醒感觉到他的每个动作,可她没有睁开眼。 墙壁挂着的西洋钟滴答滴答流逝,在寂静的房间十分刺耳,浴室传来水声,严徽卿在黑暗中摸索到睡衣穿上,伸手拧亮了台灯。 凌晨一点。 她拉开抽屉,想摸出藏在最里面的烟盒,可她手指刚刚触碰到,又立刻缩回。 他一定不喜欢女人带着烟气。 太市侩狂野。 她吐出口气,将抽屉重新合上。 倚靠床头等。 磨砂门倒映出他的身影,紧实的,精壮的,每一寸肌肤仿佛还残留着她刚才的气息和温度。 她想到这里觉得滚烫。 他这个年纪,这样的身材很难得,她见过那么多太太的丈夫,四十不到就开始秃顶,挺起厚厚的涂满脂肪的将军肚,连皮带都系不上,私下在家里不修边幅蓬头垢面,只有应酬工作才打理自己的样子。 许是她看久了林维止,再看任何男人都没了意思,她觉得他们即使打理也很平庸,在自己丈夫的对比下那般黯淡无光。 林维止洗过澡换了一套崭新睡袍,他关上灯推门出来,看到严徽卿醒了,坐在床上失神,她洁白的身体赤裸,藏匿在被子中,被窗外朦胧的月色笼罩渗透。 他问怎么不睡。 她笑着说睡不着,她等林维止重新躺下,爬过去伏在他心口,她很喜欢听他的心跳,她觉得在他的心跳里,她是真实存在的,有颜色的活着的。 世人说谁没了谁都一样生活,日子照例要过,太阳还是升和落,任何都不会改变,江湖海洋仍旧占据着地球的七成,可以肆意爆发一场海啸,吞噬掉大半个人间,变为炼狱。 妻子离开了丈夫,也不会饿死,丈夫失去了妻子,他也许会得到一个更为年轻娇嫩的,并不可能一辈子沉湎于悲痛哀伤,撒手跟随的连亿分之一的几率都没有。 可严徽卿无法想像,倘若她有朝一日离开了这个男人,那会是怎样灰暗的人生。 任何人都代替不了他。 爱上过林维止的女人,残忍一点说,都毁了。 “维止,你还记得第一次见面吗。” 林维止心思并不在这里,他随口嗯了声,她手顺着他腰腹缓慢下移,落在他穿着内裤的位置,她摸到这是一条崭新的,而不是刚才那条,她笑了笑,“那是一个午后,太阳很毒,炙烤着这座城市,我没有任何预料,隔着车玻璃看见了你,我当时问我父亲,你是不是画上下来的男人。他说我傻,哪幅画上男人穿得那么寒酸。” 林维止没有吭声,他不喜欢回忆过去,他的过去也没有任何值得回忆,那不美好,不温馨,是平淡的,惨烈的,近乎冷酷的。 那样的过去铸就了他的冷血。 一个人会爱自己的冷血吗。 一个人只会爱自己的良善和仁慈。 因为他没有,所以他不喜欢回忆这样可笑幼稚的事。 严徽卿并不知道他的抗拒,她肆意缠住他的怀,“可我眼中那不是寒酸,是简单,简简单单的白衬衫,白球鞋,黑裤子,拎着一个破旧的公文包,穿梭在各大楼宇商厦,你脸上没有一滴汗水,那么热的天气,你身体很冷。” 她仰起头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孔,“然后你猜怎样。” 林维止说猜不到。 她咧开嘴,露出两边浅浅的梨涡,“我就爱上你了。” 他默了两秒,闷笑出来,“这么随意。” “随意的爱情,是没有处心积虑,没有基于利益的,最纯真最深刻。随意相对是蓄谋已久,难道你爱我不是随意的吗?” 林维止握住她停在自己胯间的手,“还不累。” 她有些得意,“不累。你还没回答我。” 他嗯了声,“算是。” 她这才满足,将身体沉下,贴着他的手臂,“我知道那时的你多么茫然无助,壮志凌云才华满腔却没有用武之地,那些坐在高楼大厦内指点江山喂你一勺闭门羹的男人,其实还不如你万分之一的才学。你痛恨这个不公的世道,所以才有了今天的维滨。” 她感受着他掌心的热度,也感受着射入进来的一缕月光的温柔,“维止,我很庆幸,清醒那个午后我坐在爸爸的车上,那辆车恰好路过你身旁,庆幸上一个绿灯亮起得很慢,否则一秒之差我也会错过你,我的命运之门也许再也不会朝你开。” 她晃了晃他身体,“你说世上的阴差阳错,风月缘分是不是很有趣。” 他淡淡嗯。 严徽卿眼前浮现出十年前两个人的样子,意气风发的眉眼,藐视一切的猖狂。 猖狂的林维止,是林间的古钟,是旧城的折子戏,温言软语,相思成疾,惆怅醉人。驻扎在心上,却好象又回不去。 严徽卿想最好的人不是等来的,等来的只能是用来凑合过日子将就的。最好的人都是用最好的青春最好的筹码去换的。 他手掌在她脊背上轻轻拍打,拍打了很久后,她说话的声音逐渐变得微弱,直到几乎听不见,他垂下眼眸发现她似乎睡了,手臂还缠在他身上,眼皮阖上一动不动。 他喊了两声徽卿,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空气中只有浅浅的起伏的呼吸,和她喉咙因姿势不适泛起的哽咽。 他轻轻推开她身体,将她放平在床上,然后拿起挂在床尾的衣物,极其谨慎从卧房中离开。 他没有一丝声响,包括关门。 可严徽卿还是睁开了眼睛。 那样一双深邃,嫉恨,空洞的眼睛。 注视着空了的枕头和床铺,上面的两缕褶皱和一根短短的发,将她眼底的复杂烧得更旺。 保姆收拾客厅准备熄灯,忽然看到林维止从二楼匆忙下来,他一边走一边看时间,似乎赶着奔赴什么地方。 保姆将玄关的衣橱打开,取出他进门时脱下的西装,“先生,这么晚您去哪里。” “公馆。” 保姆一愣,“公馆不是没有人吗,您急着回去做什么,您之前都是陪夫人到天明的。她睡觉不熟,先生陪着她还能睡得香甜些。” 林维止顾不上系好纽扣,推门就往外走,仿佛一阵急着归去的疾风。 他留下一句明天我再过来,便消失在浓重的夜幕之下。 保姆盯着浮荡的树叶愣神,宽大的叶子遮挡住刺眼的车灯,也遮掩住林维止离开的方向。 忽然二楼传出一声犀利凄惨的破碎响,在这样寂静到诡异的凌晨,突兀至极。 保姆吓得身子一抖,她疑惑转过头,想要看清是什么东西倒了摔了,当她意识到这声响来自于夫人的卧房,她脸色仓皇大变,慌忙扔掉手里的抹布飞奔上去撞开了门。 昏暗的光束里,破碎的玻璃,瓷器,和被拉开的抽屉。 木匣倒在一片厚厚的狼狈的碎片中,里面的照片,安眠药,和一些四分五裂的口红散落出来,铺盖在地毯的角上。 像凝固的血块。 而严徽卿,她脸上是非常平静的模样,没有泪,没有笑,没有倦容和疲惫,她长长的头发垂在身后,赤裸着肩膀和胸口,嘴里叼着一根狭长的烟,烟雾弥漫她整张苍白清瘦的脸,快要将她也一起吞没。 她看到保姆脸上的惊恐,笑着问她怎么了。 保姆不知道这是严徽卿吗,如果她是,这样狼藉的场面是谁造成,隐忍冷静如夫人,会难得爆发狂躁后这样收放自如眨眼就恢复吗。 善于隐忍装傻的女人,一旦爆发,就是天地大碰撞,她不会自动修复,所以不会如此风平浪静。 她如果不是,那么她又是谁。 熟悉的皮囊,陌生的灵魂。 保姆走进来蹲在地上收拾碎片,烟雾越来越浓,严徽卿续了一根又一根,直到一盒几乎被她抽光,她还没有停下的意思,甚至想要下床再拿一盒,保姆忍不住夺过她手上燃着的烟,扔在地上,又一把按住她身体,“夫人,您不痛快可以随意砸东西发泄,我来收拾,但您不要压抑自己,先生离开是因为他忙,现在深城不太平,您要理解他,就算退一万步,现状改变不了,您也不能委屈自己。” “我可以为自己做点什么吗?我不想束手待毙。” 保姆听明白严徽卿的意思,她说如果夫人觉得那位小姐够聪明,不会捅到先生耳朵里,你不妨走一步,可走了能怎样呢,不走她该下台也还是会下台,顾小姐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严徽卿伏在床头,纠缠在一起的发丝顺着鬓角垂下,盖住了她半张脸,和半副眉眼。 这世上他只爱自己,他不会爱上任何女人,严徽卿也不会允许那样的事发生。 第七十二章 我趴在一扇很小很高的窗台上,踮着脚看月亮。 深城这么多年最漂亮的月亮,大约就是今晚这一轮。 没有阴影和斑点,清亮得让人想要做梦。 我看着它,想象着它是不是很冷,怎么都不困。 时钟响了三声,夜色静谧得令人心悸。 湖面粉色的莲子灯还在燃烧着,随着水纹荡来荡去,零星光束落在玻璃上,照出我蓬头垢面的样子。 我吓了一跳,林维止回来看到我这副样子会不会惊住,会不会不再喜欢我,我慌乱无措,光着脚从阁楼跑下去,我忘记了穿鞋,我也不记得自己的鞋脱在了哪里。 肉肉的脚底踩在冰凉地板上,月色笼罩住我只穿了单薄白纱的身体,像一团绵绵的奶油。 台阶发出砰砰的闷响,惊动了正在卧房寻找我的保姆,她问我去了哪里,我顾不上回答她,冲入浴室拧开水龙头洗脸。 冰冷的水浇注拍打着滚烫皮肤,我身体狠狠颤抖起来,保姆疑惑问我为什么深更半夜不睡觉洗脸。 我从镜子中看自己的同时也看向她,“我很丑吗。” 她愣了愣,“阮小姐开什么玩笑,您年轻靓丽,怎么会丑,如果您丑,又怎么可能深得先生喜欢呢?” “他喜欢我因为我不丑吗?” “当然不是了,不丑不是女人最好的条件,有太多漂亮的女人,男人在某些场合下会贪图她们的美貌。” “那为什么他不喜欢那些女人而喜欢我。” 保姆说因为您有您的与众不同,庸脂俗粉比不了。 “这么说我不漂亮,我只是不丑,他可能会喜欢更漂亮的女人。” 保姆瞠目结舌,她讶异于我脑子怎么长的,她思索颠倒了很久,仍觉得听不懂,还被我绕得脑仁疼,她递给我一块毛巾,嘱咐我擦干净脸才能睡,否则头疼。她交待完这句话转身走出去,我站在惨白的光束下,孤零零,死寂,失魂落魄。 这是我一个人睡的夜晚。 从我入住公馆,第一次他没有陪着我的夜晚。 我在浴室静立了很久,直到腿软得站不住,我忽然听到客厅传来一声门响,很轻,但夜深人静,还是被我捕捉到。 我本能愣住,去辨别那声动静,彻底反应过来后推开门飞奔出去,我隔着客厅惨淡的昏黄的灯光,看到站在玄关换鞋的林维止,他以为是保姆,哑着嗓子问阮语睡了吗。 他没有等到回应,蹙眉抬起头,他根本没来得及看清我,我已经冲到他面前狠狠抱住了他。 他嗅到来自我身上的清香,摸到我软绵绵的肉,他有些好笑,也有些生气,“怎么还没睡。” 我真怕他飞了,我真怕他下一刻又不见了。 我拼尽全力缠住他的腰,他的背,将苍白冰凉的脸埋在他胸口,“不困。” 他让我说实话。 我仰起头看他,伸手摸他,确定他存在温度,不是我的幻想和梦境,而是真真实实的一句躯体,我长长吐出一口气,如释重负,“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他指尖勾住我下巴,缓慢挑起来,逼迫我直视他,“脑子乱想什么。” 我咧开嘴笑,“怕你又喜欢上别人。” 他说我是种马吗? 我笑得更欢。 他将我抱起来,一步步迈上台阶,平稳而温柔,直到将放在床上,他伏在我身上问我现在困了吗。 我点点头,他解开我身上的睡衣,将我塞进被子里,连衣服都没有脱,便抱着我沉沉睡去。 他似乎更疲惫,比我这个闲来无事的人要累得多。 我躺在他怀里一动不动,生怕惊醒浅眠的他。 我回头越过他耳朵看见窗外的天空,泛起一丝浅浅的鱼肚白,在他一下下的呼吸中,越来越透,越来越深。 快要黎明了。 我不知道林维止什么时候离开,就像他不知道我六点多才睡着,一直瞪大眼睛像不认识那样看他的脸,数他有几根眉毛。 我是一个极其害怕无聊的人,可我做这件无聊的事,维持了三个小时都不觉得困倦厌烦。 果然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放屁都是香的,拉屎都是海鲜味的。 我在床上四仰八叉睡到了日上三竿,要不是安然的夺命连环Call吵醒了我,我或许一觉到傍晚。 她告诉我她给我带了礼物,就在林公馆外不远处的长街等我。 我顿时困意全无,瞪着眼睛看天花板。安然对自己抠,对亲人朋友抠,就只对她原先的男朋友大方,为了请他吃饭,给他买游戏币,自己省吃俭用顿顿馒头榨菜,榨菜都买不起带牌子的,买最便宜的三无。 后来他们分手她喜欢上温先生,更是使劲攒钱想要买一款高档手表送他,尽管这是徒劳无功的事,可她乐此不疲,把那块加之三万多的表制定为人生目标,活得充满热情和动力。 所以她说给我带了礼物,让我委实吃了一惊。 我跳下床洗漱换衣服,抓起餐桌上一个肉包子冲了出去,我隔着一百多米远就看到了安然举在手里硕大的冰糖山楂,沾上的一层浅黄色糖浆在午后阳光中散发出金灿灿的波光,十分艳丽诱人。 我从她手里夺下那串冰糖山楂,大口咬了一颗,我问她是不是捡钱了,还是傍大款了。 她笑眯眯说,“我电话里口误了,我可不是送你啊,是卖给你。” 她伸出一根手指,“友情价,给你打八折,一千人民币,下次我还给你代购。” 嘴里的酸甜索然无味,像吃了一坨狗屎,一千块的糖山楂,我这辈子都不会再上这样的当了,简直割我的骨头抽我的血。 阴谋得逞的安然看我满脸愁云惨淡,伸手揽住我肩膀,“至于吗,以前一千块对你而言是天文数字,现在不就是一顿早餐吗,你住这样的房子,跟了这样有钱有势的男人,你要什么没有啊,你要记住,能占便宜就占,你不要替我搂点我感激你啊!这才是患难之交。” 我没好气推开她,“别胡说,我一分钱都没找他要,别把我想得那么市侩。” “哟哟,情圣了是不是?你懂不懂你们现在的关系,包养,你不要你不是亏死了,你还指望他抛弃糟糠之妻娶你过门吗?外面的唾沫星子能淹死!” 包养两个字令我脸色陡然一变,安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捂着嘴有些尴尬,我闷声不语疾步快走,安然在我身后小跑跟着,她几次想道歉,又觉得此地无银越描越黑,只好沉默。 沿着这条街走出一多半,我想拦一辆出租进市区,却发现这片高档别墅园的治安太严谨,一眼望去都是私车,谁也没有怜香惜玉的情怀停下问一问我。 我蹲在马路牙子上正一筹莫展,安然忽然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她结结巴巴喊阮语,伸手捅我肋叉子,示意我转头看,我发现停泊在一簇灌木后的黑色检察公车,一身公安制服的温兆腾正从后座走下,脚落地的同时摘下了警帽,朝我的方向看过来。 他那天在包房和别人算计林维止的一幕蓦地浮现在我眼前,我喊他名字,他定在原地不动,打过摩丝的短发有些固执竖起,将他那张脸衬托得更棱角分明,极其冷酷。 我穿着拖鞋跑到车头前,他看到我瘦瘦小小举着糖葫芦的样子,笑着说,“阮小姐,我怎么总能遇到你,你是不是暗中跟踪我,制造一起又一起的偶遇,让我对你印象深刻,再和我套近乎,试图拿下我。” 我将糖山楂转手交给安然,掐着腰问他,“这里靠近林公馆,怎么是我偶遇你,你出现在这里是要监视谁吗?天底下那么多贪官,那么多奸商,你为什么非要揪着他不放,他和那些人相比不知要好多少倍。你为什么一定要调查姑父?” 他听出我还记着那档子事,是兴师问罪,他一只手揣在口袋里,斜倚着车门,并不为我的质问所动,只是懒洋洋眯起眼睛,凝视头顶过于灼烈的阳光,“他还是姑父吗?” 我握紧拳头瞪他,“如果你调查他,伤害他,不要怪我不客气。” 他挑了挑眉,有些出乎意料我会威胁他,“你要怎样。” 我郑重其事朝他大声喊,“我会生气!非常生气!” 温兆腾:“……” 他愣了两秒忽然笑出来,“恐怕你无可避免要生气,别的事我都可以答应你,唯独这一件,原则和底线不能突破。” “你一定要和他为敌吗,他并没有伤害你的利益,他只是一个商人,他研制的产品非常受市场认可,他没有祸害百姓,你有和他纠缠的功夫去调查几个官员对社会安定的贡献会更大。” “他是好人吗。” 我不假思索说是。 他很好笑,“你被感情左右,你不客观,你了解他吗?你认识他多久,维滨的内幕,他这个人的本性,你都清楚吗?一个从极致的卑微和贫穷里熬上来,熬成了整个世界的主宰官,他的心多么刚硬黑暗,你想不到。” 我从温兆腾眼中看到了他的势在必得,他的不肯让步。我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论我怎样辩解,他的一声不了解足够让我原形毕露,把慷慨激昂的掩护变成为情所困的呻吟。 我不了解林维止,或者说我了解他,但我了解的是他对我的全部,而不是他对这个社会,对自己的人生,对生意场的样子。 这些只有严徽卿清楚,同床共枕多年,在彼此眼中已经没有什么秘密可言,再滴水不漏的遮掩也躲不过深沉直白的生活层层抽丝剥茧劈开了这面躯壳。 温兆腾掌心托着警帽,手指在国徽上抚摸着,“在我这里只有好人坏人,好人被保护,坏人被惩治,没有第三种可能。” 我知道自己说不过他,他们这些官员极其擅长诡辩论,每个人都有一副冠冕堂皇的说辞,也有一张伶牙俐齿的嘴。 我对着安然大手一挥,“我们走。” 我走出去几步,发现地上只有我一个人的影子,而身后传来窃窃私语的动静,我本能停住脚步回头看,安然一脸绯红呆滞,正和温兆腾倾诉她的相思。 “温先生,你最近是不是没有吃好睡好,你好像瘦了。” 温兆腾摸了摸自己的脸,“是吗?” 安然用力点头,“可是你不管瘦了还是胖了,都那么好看。” 温兆腾笑说你夸人的方式很别致。他旁敲侧击感叹,“如果某位小姐能够像你一样就好了。” 我大声质问安然到底走不走。 她沉浸在温兆腾低沉的嗓音里无法自拔,根本不理我,她此时眼睛里只看得到面前英姿飒爽的男人,耳朵里也只听得到他的声音,陷入单相思的女人是没有理智和自知之明的。 温兆腾并没有多大兴致和她侃侃而谈,他说话很简单,只是一两个字的回应,可安然完全没有意识到对方的冷淡,她仍旧喋喋不休,还邀请他休息时候一起吃饭。 温兆腾说自己没有休息日,非常抱歉。 安然垮下脸,整个身体佝偻着,有些颓废和失望,温兆腾将警帽戴在头顶上扶正,他张口喊住我,“远离他。” 我蹙眉问他为什么。 他说林维止是一颗炸弹,你有把握自己的血肉之躯可以抵御抗衡炸弹的威力吗? 我冷笑,“我要怎样是我的自由,你要我远离我就远离?我让你放过他你为什么不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我只知道就算这颗炸弹爆了,他也不会伤害殃及我,即使我逃不过,也绝不后悔,任何结果我坦然接受。” 他脸上维持的笑容渗透出一丝丝冷意,从他细细的可以忽略不计的皱纹里密密麻麻的遍布纠缠,“这么喜欢他吗。” 他不等我回答什么,丢下一句你随意,拉开车门吩咐驾驶位的刑警驶离这条长街。 第七十三章 严徽卿与林维止备了几样贵重礼品,赶在周末何政委到军区阅兵之前登门何府拜访,更重要是温兆腾那边的动作越来越大,而且来势汹汹,根本不给维滨任何喘息的机会,林维止已经发现公司内有卧底,具体是市局和检察院的卧底还是其他公司的眼线不得而知,但不论如何都是来者不善,奔着挖掘维滨不见天日的内幕而来,一旦爆出势必会陷入极大被动。 在复杂的官场权势面前,林维止也有自己的束手无策,温兆腾以局长身份要求他配合,他无法拒绝,为了摆脱这样的局面,他不得不向请出何政委来平息这场风波。 而能说动何政委出面的只有何夫人,他爱惜这个夫人,当初何夫人生第三个儿子时几乎从手术台上死里逃生,已经半截身子入土下了病危通知,硬生生凭着意志拉了回来,这一次事件因祸得福,她成为何政委毕生挚爱,唯一的发妻,林维止与严徽卿就是利用这份深情,请何政委出山。 他的一句话比法律还有用,他是这座城市藏匿最深的虎,他的面子胜过一切规则制度,只有他能从官职上压住温兆腾。 严徽卿来之前没有打招呼,她与何夫人已经几个月没有见过,她不止一次在电话中说非常想自己,要她腾空带着维止过来吃饭,严徽卿的突然出现是个非常大的惊喜,一切求人的事都要建立在一个美妙的气氛上,才能出师大捷。 然而没想到扑了空,何政委带着夫人去参加一个军署干部联谊会,早晨离开午后仍旧没有回来,保姆说按照以往这种会议都要持续一天的时间。 她笑着说不如林总和太太先回去,等改日再来,明后儿政委和夫人都在。 眼下局势到了非常紧迫的阶段,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也许一夜之间就天翻地覆,哪里还等得了两天。 她将礼品从林维止手上接过,递到保姆面前,“我进去等义父义母,我和维止没有什么事,今天陪二老吃饭,已经来过一趟,不见到人以示孝心离开反而白白耽误了时间。” 保姆笑说那当然好,夫人一直念叨您,如果林总公事不忙,那就等一等。 她侧身将他们让进客厅,到厨房沏了一壶茶端出,摆放在白玉石的茶几上,林维止第一次到何府,之前他也陪同严徽卿见过何政委,都是在外面酒席或者干部公寓里,从未到过私宅,他此时打量这样一派装潢,心里已经明白几分,两袖清风万万不能有这样奢华的私宅,这位何政委绝不是什么善类。 不只是他,何家满门都非善类。 何政委膝下有三子,长子任职国土资源局副局长,次子任职反贪部副处长,幼子任职质检部主任,都是非常显赫的肥差,何家没有嫡女,只有严徽卿这个旁系义女。 何政委和严徽卿的父亲严秉国当初十分交好,为他在生意场出力不少,当然严秉国也没有亏待他,私下的人情冷暖送出了许许多多,如今世道情分可不是红口白牙,要拿出真金白银,只有心意到了,情分才能无限延长,否则就会在无声无息中疏远崩盘。 可以这么说,严秉国与何家有非常大的渊源和利益往来,这份暗藏玄机的往来严徽卿心知肚明,严秉国为了给这一双儿女了却后顾之忧,早就把何家的是是非非交代得一清二楚,必要时这就是牵制的把柄。 正因为这曲折缘故,何政委对严徽卿非常疼爱重视,当然何夫人也是真心喜欢她的端庄聪慧,只是如果没有上一辈的遗留纠葛,也不会认下一名义女为自己徒增麻烦。 严家这一代没落,子孙晚辈都没有出息,只有女婿林维止,可他心思很毒又极其奸诈,何政委早就看出此人不会为自己所用,相反他的野心勃勃还会吞吃自己,下意识疏远。 严家已经没有任何利益给予何家,所有庇佑都因过去的交易不能浮出水面,何政委担心东窗事发殃及家族,才不敢得罪严徽卿,可惜他夫人并不清楚其中利弊,何政委旁敲侧击提点过她几次,最终也没有得到丝毫回应与收敛。 何政委一直到傍晚才回来,他推门进入时看到林维止与严徽卿坐在沙发上说话,整个人有些惊讶,而他身后跟随的何夫人却极其欢喜,眉梢眼角都是对这个义女的疼爱呵护,她看到茶几上只剩下半杯水,立刻呵斥保姆为什么招待不周,保姆解释林总和太太刚刚喝了两口,还没有来得及蓄满。 严徽卿起身迎上去,先向何政委打过招呼,又握住何夫人的手喊了声义母,后者埋怨她怎么这么久才来看望,严徽卿回头看了看林维止,“维止早就说过来,可我身体懒洋洋的,常常赖在床上一整天不动弹,去哪里都没有热情,今天要不是他催促我陪您和义父吃晚餐,您恐怕还得十天半月见不到我。” 何夫人流露出十分满意的神情,“还是维止懂事,你被我宠坏了,越来越不孝。” “他最会做人,显得我不识礼数,可我心里装着义母,您舍得怪我吗?” 何夫人笑着伸手捏了捏她的脸,何政委从林维止面前的茶几外经过,坐在距离他相隔一人的座位上,他拿起烟袋填了一把烟草,正要点上抽,林维止从口袋内掏出打火机,亲手为他点了这一锅。 何政委吸了几口过瘾,慢条斯理问他来了多久。 林维止说等了一下午。 何政委听到这个答复不着痕迹抬眸打量他,“公司不忙。” 林维止说和从前差不多,没有什么大的波动,马上进入旺季,估计会忙,所以特意在还不是最忙的时候抽空陪徽卿看看政委与夫人。 何政委笑了笑,指着他面前的水杯,“喝茶。” 何夫人在林维止对面坐下,盯着他托住杯底的手,“你与徽卿这些日子还好吗。” 林维止笑说劳夫人记挂,一切都好。 何夫人不怎么相信他的话,她看向严徽卿,问她是真的吗。 “当然,义母,他还能在您面前说假话吗。知道您心里疼我,维止对我是真的好,这么多年他洁身自好,不都是为了不让我着急吗。” 不说这句话还好,说了何夫人脸色顿时垮下来,“洁身自好,当我在家里不看新闻吗?我时刻留意着军事和财政,能让我这么牵肠挂肚的除了老何与三个儿子,就是你们两人,可你们让我省心了吗,他骗我,你也跟着帮他圆。” 严徽卿挽着何夫人手臂撒娇,“瞧您说的,维止掌管这么大的公司,位置又这样高,难保谁不把女人送到他怀中求他办事,他已经非常对得住我,这么多年我很放心,我也不能看顾得太死,我那天刚和他提起来,他转天就解决了这件事。” 何夫人眯着眼问他是吗? 林维止不动声色看了看严徽卿,后者不曾和他对视,只留给他半副侧影。 他当然无法说是,他不清楚严徽卿这里的她指顾黎黎还是阮语,如果是后者,她是在借用维滨危难逼自己妥协,他不会妥协,他宁可失去这唯一的王牌,自己硬碰硬和温兆腾杀个三进三出,也绝不会违背自己的承诺。 阮语为了他几乎众叛亲离,他可能在她和权势中间背弃吗。 林维止笑而不答,眼底有了几分冷意,严徽卿意识到睿智如他怎会听不出自己言下之意,她不能把军将死,立刻主动圆场说,“这事几分真假都不确定,兴许外人传错了,他也没有细说,我也没有细问,夫妻间的信任很容易破碎,一丁点怀疑都不能有,当初您教我的,您倒是忘得比我还快。再说义母和长子出门,不也有人认错你们是姐弟夫妻吗,难不成还就是真的了?” 何夫人笑得一脸绯红,“瞎说,何骄都四十岁的人了,什么姐弟夫妻,哪个人这么眼拙。” “别人眼拙,我也眼拙吗?我怎么看着义母好像比何骄还年轻呢。” 何夫人被严徽卿哄得合不拢嘴,何政委对这其乐融融的一幕反应非常冷淡,林维止爱惜时间如生命,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饭也不吃觉也不睡巩固他的权势累及他的财富,他能无缘无故浪费自己的精力等上几个小时吗? 很明显他有求而来,偏偏何政委清楚深城当前局势,他没有出手的打算,即使何夫人这一次再如何央求甚至命令,他也不会出手。 温兆腾是上面特派下来在深城潜伏多时的卧底,他得到了市局内部消息,除了贪腐仕途一网打尽,商人也首次划归到巡视清查的范围,最高检的人下视,这只雷谁敢轻易触碰,排不好再炸了自己。 何政委吩咐厨房内忙碌的保姆,做几道徽卿与维止爱吃的菜,他说完用烟袋指了指严徽卿,“吃完就回去吧,不留你们坐着,耽搁一下午,你是没什么事,维止可不行。” 严徽卿笑说不碍事,好不容易过来一趟,要陪义母多说会儿话。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桌上摆放的礼盒推到何政委手旁,是两条典藏版的黄鹤楼,和两瓶最好的白酒,还有些女士补品。 何政委非常清楚一些人送礼的手段,通俗说就是藏污。 他撂下烟袋极其干脆拆开了酒瓶的包装,果不其然里面并不是酒,而是一沓沓成捆的现金,和几样分量足重的金饰。 第七十四章 何政委将挑着盒盖的手指抽回,用方帕擦拭了两下,“这是什么意思。” 林维止端着茶杯不语,他向后倚住沙发,慢条斯理饮着,完全置身世外,交给严徽卿去应付。 然而何政委本意想让他开口,见他这副老谋深算稳操胜券的样子,更加怒不可遏,他命令严徽卿将这些东西带走,不要留在何府,他不会收下。 何政委并非两袖清风,不过他拿钱很稳,从没有翻船,他没有把握的事不会应,不应就不沾染,应了势必要狮子大开口,这么多年他收受的都是稳健的钱财,吃一口胜过同僚吃十口,反倒是藏匿深海没有付出过水面。对方得到了承诺的利益,心甘情愿把筹码和证据焚毁,相安无事。 林维止掌控着深城龙头企业,这样肥美的肉他当然不会拒绝品尝,严徽卿之前送过的价值连城的礼物不在少数,包括一栋半山腰别墅,作为养老宅院归置在何夫人名下,何政委都是不言不语闷声收下,今天如此反常她也有些莫名其妙,她看向何夫人,想要得到一些暗示,后者有些气愤何政委不近人情,凉薄疏离,她骂了句你不要我要,徽卿也是冲我来的,不然谁看你个老东西。 何政委蹙眉嘶了一声,他掌心在扶手上重重敲了敲,“你懂什么?不要在这个关头插话,妇人之仁最惹麻烦。” 严徽卿垂下眼眸思索到底哪个环节出了纰漏,为什么何政委会翻脸无情,她余光本能瞥向身旁的林维止,他仍旧不慌不忙喝茶,脸色波澜不惊,像是有把握,又像是不看重,可他怎么会不看重,维滨是他毕生心血,是他在权贵社会风生水起的铠甲武器,若没有维滨旗下的商业帝国,他无法立足,更不可能有今日地位,所以他是有把握。 林维止在等她把何夫人煽动到与何政委冲突时出手。 “义父,您是不是…嫌我孝心不够诚意。这只是一点下酒菜,我不隐瞒义父,今天也有事求您,菜先尝着,维止说了,大菜稍后会给义父。” 何政委抬起一只手不悦打断她,“我是那么世俗的人吗。我这个位置什么都不缺,我只想为国家做事,为人民做事,钱财乃身外之物,对我够不成诱惑。只有声誉,清名,功勋,百姓的称赞和拥戴,才是我眼里最看重的。” 严徽卿这才明白他摆的什么架子,原来是既想要西瓜,还舍不得丢芝麻,他不想要这红红绿绿的钞票,太直白,太落人口实。仕途上的人十有八九都十分虚伪,明明揣着了,还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揣下,虚伪到自以为高明不露痕迹,其实在看客眼中,早就赤裸不堪。 她附和说那是自然,义父一生清正廉洁,是仕途难得一遇的好官,维止如此自傲的人也视义父为楷模,对您五体投地,您怎会是世俗的人呢,我也不会贿赂您。 何政委眼神示意桌上拥挤的礼品,“那这是什么。” 严徽卿拎起茶壶,将手臂探出,为何政委蓄满一杯热茶,她笑着说,“义父,您和我之间,还需要如此见外吗。虽说小心驶得万年船,谨慎持重在任何场合都不会出错,可我是您女儿,自己家里人哪来这么多说道,何况我送的不是礼,是孝心,是替两个哥哥为父母尽孝,您这么谨慎做什么,难道我还能出去乱说吗?” “就是,老何,你对徽卿和维止防备什么。” 何政委气自己夫人看不透林维止的野心城府,他大声斥问,“现在什么局势你不清楚吗?官场商场人心惶惶,何骄任职部门的副处长刚刚因为一笔来路不明的款项被查,这还不够给人以警醒吗?难道非要查到头上才知道悔悟收敛,早就晚了!最高反贪部的温兆腾在深城掀起了多大的风浪,再逆水行舟还能平安上岸吗,要钱不要命了!女人不懂仕途的复杂,就不要说话。” 何夫人听他这么疾言厉色也有些恼火,她大声说这是我干女儿,你怀疑外人也就算了,你怀疑家里人干什么。那个副处长拿的是外人的钱,你拿自己女儿的,谁能挑你的骨头? “钱钱钱,我亏了你吃喝用度吗?何家不缺钱,你不要认为自己家里人就不出问题,父子倒台互相咬对方的恶行求得戴罪立功的有很多,还有,这些人背后要么是被自己夫人坑,要么就是被自己情妇坑,你不要给我惹祸。” 何政委这席话令何夫人有些下不来台,她一辈子被捧着宠着,根本没受过这样的指责和委屈,女人爱财,爱的是财带来的安全感,何夫人什么都不愁,她的丈夫儿子都非常优秀,她只是认为严徽卿这些礼物算不了什么,顶多是家庭内部消化,怎么到他嘴里就成了糖衣炮弹。 她瞪着脸色铁青的何政委,“你不收我收,我女儿的孝心,我凭什么让人家再拿回去,你为官这么多年捞的好处也不少,现在说这么冠冕堂皇的话,再危险还有外人翻船危险吗,船你已经上了不知多少艘,你现在急着下来,恨不得六亲不认,你以为你下得了吗?温兆腾带来的纪检组查你们,也查维止这样的商人,你和多少商人有勾结,你数得清吗?徽卿已经说了,维止有事求你,你帮他渡过去,等你有难他也会为你尽力,你不要人到老了,还犯糊涂做绝种!” 何政委喘着粗气,并没有再和她继续争执,何夫人最后一句话点醒了他,他有把握温兆腾能从根基扳倒林维止吗?他没有。温兆腾手段卓绝,是上面控制机关的一张王牌,林维止也不是善类,他如果没有点本事能在藏龙卧虎人吃人的名利场混到金字塔尖的位置吗?显然不能。 如果林维止不被彻底扳倒,自己在大难关头如此凉薄无义,连手都不伸一下,他会不会报复? 何政委不动声色咬住烟袋嘴,一口接一口吸食,他觉得自己骑虎难下,怎么当初会和这只老奸巨滑的狐狸扯到一起,无形之中上了他早就算计好的船,想要下来却不是易事了。 林维止放下喝空的瓷杯,他手指触及茶壶边缘,被热温烫红了肉,他没有立刻移开,而是绕着壶盖来回摩挲,“何政委,现在的深城陷入一团迷雾。我们都不知道下一个轮到谁,我不是问心无愧,政委您也不是。在我了解到温兆腾经手深城肃查后,我调查过这个人。他的为人处事,官场之道,不逊色何政委四十年的从政经验。一个如此危险的人物,手中握着权,握着势,还有什么能阻挡他吗?深城的仕途,并不平静。现在维滨陷入舆论中心,我是想请您出面平息,可这事如果您实在为难,我也不强求。” 他说完露出一丝颇有深意的笑,“据我掌握的可靠消息,上面亲手批示温兆腾先斩后奏的特殊权力,您该知道,什么人才能配得上先斩后奏的尊荣,政委这样的位置,一旦有人捅出点什么,应该能吧。我会尽力为您留意,不让那些风声泄露,危及您的晚年生涯。” 何政委吸烟的动作一滞,他喉咙似乎呛了一口,吐不出来,吸不进去,就这么梗着,他抬眸看向林维止,他脸上讳莫如深的表情令何政委觉得骨头发寒,深不见底的眼睛里迸射出的精光更令他头皮发麻,浑身都像是滚在钉板上,说不出的难受。 这样的目光,这样的气场,真是骇人。 海啸地震泥石流同时播发释放出的波动和震撼,都不足以匹敌林维止这一双摄魄的眼睛。 何夫人哟了一声,她问严徽卿这一次真这么严重吗。 “当然,义母,维止这样厉害的人都束手无策,您可想而知,其他人是怎样坐立不安了。温兆腾和别人不一样,他软硬不吃水米不进,如果没有高他一头的人强行压制,他根本不会收手,维止这条船上,不能曝光的人太多了,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会麻烦义父。” 何夫人对何政委说不如就帮一帮,自己女儿女婿也不会亏了你什么,维止在深城的面子很大,仕途他也不缺人,要不是能压住温兆腾的人寥寥无几,孩子们能打扰你这敏感人物吗。 何政委被吵得心烦意乱,他把烟袋重重撂在桌上,披着一身火气站起身,倒背手往二楼走,何夫人喊了他一声,他不耐烦摆手,“回去等结果!这是容易的事吗,我不得要时间!” 严徽卿喜不自胜,她大声说谢谢义父,何政委没有答话,背影消失在二楼一扇门里。 何夫人热情挽留他们吃晚餐,可这一次也算不欢而散,严徽卿当然清楚这饭不能吃,也许吃的过程里就又前功尽弃,她推辞家中还有事,改日再来登门感谢义父,便挽着林维止走出何府。 她坐在车里隔着窗子朝庭院挥手,何夫人与她道别后转身回去,门关上的霎那她忽然张口,“维止。” 这是一句低沉的,嘶哑的,有些沧桑的声音。 林维止偏头看她,问她怎么。 她盯着玻璃上自己的脸孔,有几分模糊,她朝上面呵了口气,用手指一点点擦拭掉,她发现还是不清晰,可这一丝模糊朦胧,显得她更加好看,犹如罩了一层薄薄的雾,雾中她无比精致,柔和,她记得自己十年前就是这样的容貌,她很漂亮,父亲又很有钱,那时喜欢她的男子能排满长长的蓝水桥。 她心高气傲,直到遇见他。 瓦解,粉碎,破裂。 她从云跌入泥,一点点忘记自己的样子,只记得他的样子,深深的刻进骨头里。 她看到自己和他逐渐重叠的脸,他总是那样清俊儒雅,令人着迷,而她呢,她每当看到他们重合的样子,都失掉了看下去的勇气。 她收回视线,盯着前方平坦的不断后移的路,“我们这场婚姻,到底有多少利用,又有多少感情。” 第七十五章 林维止不喜欢女人质问自己,正因为他厌恶女人的呱躁嫉妒,而十有八九的女人都逃不过这两者,所以他才从未陷入过红唇陷阱。 人当然不会和自己讨厌的东西为伍,除非到万不得已的境地。 他看向窗外鳞次栉比的高楼,“重要吗。” 严徽卿没想到自己纠结这么久才问出口的话,落在他耳朵里只是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反问,她说难道不重要吗? 林维止说我认为不重要。 严徽卿摇头,“也许对你而言是感情还是利用,都不算什么,你得到了最好的结果,达成了最好的目的,可男人和女人不一样,女人没有男人的狼子野心,女人很难从婚姻中得到什么,都是付出什么。女人要的婚姻是建立在感情上,感情有多么重要,就像雨露对鲜花的价值。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女人,愿意把自己耗在没有感情的婚姻里。” “错。”林维止否决她,“有很多。你和那么多太太打牌,她们的丈夫爱她们吗?” 严徽卿被问得一愣,她恍惚记起自己总是被簇拥的一个,她们会说羡慕,会说嫉妒,会说自己丈夫如何凉薄冷漠,把自己放在一个多么难堪的处境。而褒奖林维止,称赞她眼光高,运气好,竟然能够捞上如此完美的丈夫。 她听到总是笑而不语,因为林维止对她,的确是很好了。 他每周都会回来陪她吃饭,再住下一夜,雷打不动风雨无阻,他每个月会陪她去戏院听一出折子戏,尽管他毫无兴趣,但他愿意坐在她旁边,一直到散场都不离半步布。 他会在她需要时陪她逛商场,凡是她喜欢的都会立刻为她买下,可她从没有仔细想过,这份纵容与体贴,是因为想看到她高兴的样子,还是在报答偿还她当初的下嫁之恩。 “我和她们一样都知道该糊涂时怎样糊涂,或者装糊涂,可不该糊涂的,我希望自己清清楚楚得到一份答案。” “徽卿。” 林维止干脆打断她,“有些事答案并不乐观。夫妻的感情在长达十年之后都会非常平淡,除去共同生活,妻子对丈夫而言变得可有可无,最需要妻子的地方,就是孩子。而孩子在七八岁的年纪已经不需要喂食,就可以自己吃饭,走路,学习。妻子最不明智的行为,就是在结婚十年以后,问丈夫还爱自己吗。得到的要么是欺骗,要么是真话,前者虚伪,后者让女人难过,为什么还要问。” 她空洞的眼睛看着他的脸,嗓音沙哑问是这样吗。 林维止说你和那些太太比我接触更多,是不是这样,你更清楚。有些夫妻貌合神离到连基本的尊重都不给,碰面就是无休止的争吵,人总是贪婪的,在相敬如宾的基础上索取感情,可是否知道还有很多女人连被男人放在眼里的机会都没有。 严徽卿低低念了句是啊,我很清楚,每个人的光鲜背后,都有不为人知的苦楚,命数怎么会让一个人占据所有好运。 她咧开嘴十分苍白笑了两声,随即蹙眉仰起头,一只手按下车窗,风肆虐灌入,将她头发吹得无比凌乱,挡住了她泛红的眼睛。 何政委办事效率非常迅速,在林维止和严徽卿拜访何府的第二天中午,上级便紧急下达指示,要求调查维滨的市局刑侦员和最高检的委员撤离公司。 林维止开车去公司的途中接到了徐秘书电话,她笑着恭喜他旗开得胜,连战事都没有拉开序幕,就让温兆腾输得这样干脆彻底。 林维止没有说什么,他摘掉耳麦露出一丝意料之中的笑。 善于盘算的自己,碰撞上老奸巨猾的何政委,鹿死谁手就看豁得出去的程度。 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角色比仕途上行走的人还胆小怕事,他们伸出贪婪之手时非常果断大胆,可面对威胁风雨时,又懦弱得像一只兔子。 何政委畏惧林维止高深莫测的城府,更畏惧一旦他被逼上绝境会不会咬出自己,咬出和他相干的这条船上的所有人,他只是商贾,他收到的裁决要比仕途上的人轻很多,何政委有几分胆量冒这个险,答案是一分都没有。 他只是极其痛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识人不清,不曾看透林维止这只藏起了獠牙的狂兽。 维滨逃脱一劫之所以这样快速而顺利,完全得益于何政委高不可攀的官职所带来的权力,他在仕途摸爬滚打几十年的颜面,无论是多么显赫的上级多么铁面无私的下属,在他亲自出面平息一件事,都很难不给予几分人情。 官场不能做孤臣,所有孤臣的下场都是死路一条阴沟翻船,那些名垂青史的孤臣都是后世的美好幻想,这世上根本不存在与官场为敌的人,在仕途混迹,不能不适当屈服于一些人,何政委在深城,就是这样一个存在。 当然,严徽卿更是至关重要,如果没有她在中间牵线,林维止很难与何政委有任何交集,他不常出现在官场应酬中,对于过分精明的商人,也持着讳莫如深的态度。 温兆腾接到上级下达的指示时,正在财务部和经理周旋,要求对方出示所有维滨的数据,这不到十年间的一切合约,账目往来,应酬通告等等,无一遗漏的盘查。 财务部负责人当然不会让他如愿,正在装聋作哑争执不下,温兆腾从下属口中听见了这样几乎毁灭一切的命令,他整个人都沉默下来。 他清楚记得上级在派他下来时说过的话,先斩后奏,上不封顶。 现在却忽然要求他收手,他已经做到这个程度,收手谈何容易,倘若就此罢休,林维止这个人锱铢必较的阴毒,势必一场世纪较量在所难免。 “确定吗。” 下属将一份加急传真递到他手中,他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看过每一个字,他闭了闭眼睛,将传真捏在指尖撕碎,狠狠朝空中一抛,窸窸窣窣的雪白纸片洋洋洒洒,从天空坠落飘荡,他站在这样一片风霜狼藉之中,像一樽冰雕过的煞佛。 直到所有纸片都降落,他戴上警帽一脸阴沉喝令全部人马撤退。 林维止和他几乎同一时刻,一个从电梯门内走出,一个从财务部内走出,在七楼狭长的走廊碰面相遇。 林维止背后是透过阳光的玻璃,温兆腾背后是一盆巨大的遮天蔽日的绿植。 万丈光芒射入每一寸空气,每一缕呼吸,将两个势均力敌的男人笼罩其中。 “林总,道喜。” 林维止挑唇问什么喜。 温兆腾脸上神情极其诡异微妙,“当然是逃出生天的喜。” “哪里。温局长刑侦和卧底的经验如此丰富,这双眼睛有多毒谁不清楚,哪怕伪装得再好,也不会逃过你的透视,既然我逃过,那便很清楚证明,我是守法正直的良民,对吗?” 温兆腾舌尖从门牙上掠过,他笑得十分狂野阴森,“我的眼睛,林总的嘴,深城双绝。” 林维止低低发笑,“温局长说笑,商人凭眼光和嗅觉吃饭,嘴巴功夫很浅,还不如温局颠倒是非黑白的本事强。” 温兆腾回头看了一眼下属,挥手示意他们站得再远一些,等到那些人都避开数米外,他才意味深长说,“林总是否听过一句话。” 林维止面无表情掸了掸袖口,这是逐客的动作,他直截了当说没听过。 温兆腾对他的不耐烦视而不见,他笑着说,“怎么,我都没有说是什么,林总就知道一定没听过吗?这有些偏颇主义吧。”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和温局长各有各的路,本该互不干涉,两个人生不同的人,当然不会感兴趣对方知道的东西,不感兴趣也就不会知道。” 温兆腾赞不绝口拍手鼓掌,“听林总一席精妙见地,胜过我办几百件案子得到的教训。” 他说着话朝前倾身,不动声色对着林维止的耳朵,“林总,只要是狐狸,早晚会露出尾巴,不可能永远藏匿不被人知晓。就算暂时公关了,还能公关一辈子吗?负责公关的这个人,就能保证永远不倒下吗?相比商场波诡云谲,官场更是风云莫测,林总,何政委就是彻头彻尾官场上的人吧。” 林维止退后半步与他拉开距离,笑得不卑不亢,不慌不忙,“温局长的意思,在暗示我何政委要倒了吗。” “我可不敢这么说,何政委功勋卓著,是我的前辈恩师上司,我会如此大逆不道盼他不好吗?只是就事论事,何况再高的职位,不也有下来的吗,除非他问心无愧,但凡有一丁点有愧自己身份的问题,我势必不会放过,任凭他是谁,我要对得起上级给我的权力和信任。” “温局长是做大事的人,深城一仗英明远播,下次再见也许就是温厅长了。” 温兆腾非常谦逊的摆手,“运势到来夹道欢迎,运势走时坦然接受,升与贬都不是我能掌控,人生最奇妙之处,在于不可预料。不过深城我还是会长久留下去,毕竟还有最大的一颗毒瘤我没有铲除,林总如果闲来无事,不如帮我一起铲瘤子,我会向上级表明,记您一份功。” 林维止和他对视一眼,两人一起大笑出来,“自然,配合温局长是我作为公民的义务,毒瘤不铲除,我也如坐针毡。” 温兆腾脸上维持的笑意逐渐变冷,随着他笑时的颤抖帽子缓慢下移,挡住了他的眉毛,也将一双犀利眼睛藏匿在黑暗的阴影处。 如同等待一场对猎物酣畅淋漓撕咬的蛰伏的猛兽。 第七十六章 维滨在深城大规模的肃查下,非常顺利避过了风口浪尖,虽然温兆腾一定不会就此罢手,但只要何政委一日不倒,他终究都要碍于官职略低半头束手束脚,无法肆意。 这场最高检和深城市局的围剿大戏,持续了整整三周,副处以上被查十六人,副局以上三人,副厅以上一人,商场因为税务稽查出现漏洞停业整顿及补缴税费拘留候审的商人多达九十余人。 这样庞大的数字足够令沉寂了多年的深城惊雷乍起,而温兆腾这个名字在一夕之间也成为了深城名利场最畏惧的共同敌人。 他仿佛一个官场传奇,随舆论狠狠发酵。 林维止在事情结束后嘱托徐秘书挑选了十件玛瑙翡翠,亲自送到何夫人手中,何政委仍旧不肯收下,他很清楚这不是事后谢礼,而是林维止对不久后第二次更深入的肃查的预礼,他当然知道温兆腾这一次到深城最大的目标就是林维止,他迫于自己的施压没有得手,能真的就此放下吗? 当然不能,他一定会伺机出动,只要林维止有一丝一毫疏忽,都会推翻之前自己对维滨的一切庇佑,让事情走向不可挽回的余地。 何政委首先要保住自己,才能利用官职带来的权力保住别人赚钱,温兆腾和林维止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都是深城最难缠斗的人,他夹在这样两头豹子中间,还能过得踏实吗。 何夫人听到丈夫分析其中利弊也没有收下,不过她不是原路返回给林维止,而是交给了严徽卿,委托她还到林维止手里。 其实这份珠宝十件的确是谢礼,林维止何其聪明,他当然知道何政委不会再保自己第二次,他也不需要,他有足够的耐心和手段应付温兆腾,倘若这次不是来势汹汹,他没有了转圜的时间,他根本不会欠下这样人情,尤其是软硬兼施示意他抛弃阮语的严徽卿。 林维止在这件事之后推掉了维滨一些不重要的事务,留在公馆陪了我几日,我们几乎昼夜黏在一起,他会给我讲故事,吃我心血来潮做的菜,还会帮我洗头发,我最喜欢他手指穿梭入我发丝间时,那样酥酥麻麻的感觉,甚至上了瘾,从早到晚缠着他为我洗头发,我总是要求很多,他为了满足我,连最重要的公务都没有时间阅览,全部推给徐秘书,他将我抱在他怀中问我知道这是什么吗。 我摇头说不知道。 他手指在我唇上抹了抹,抹掉我偷偷涂上的一层浅浅的口红,眉眼间风流轻佻,“芙蓉帐暖度春宵,从此君王不早朝。” 林维止休假的最后一天,久违路面的沈荆卓忽然从州城出差回来,约他去打高尔夫,他询问了我的意见,我非常想去,于是他在临近傍晚带着我去了郊外的高尔夫场。 我是第一次到这种地方,严潮虽然挥金如土,但他不喜欢高雅的东西,他宁可去打游戏泡妹子,也不愿玩儿这些,他觉得浪费时间,还容易闪腰。 车停泊在球场外的矮坡处,林维止先走下去,沈荆卓和他抱怨了一通在州城遇到的风骚小护士,每天缠着他问医学知识,但臀部和胸口总是故意蹭他,他又不好直接戳破,生生忍了半个月。 沈荆卓抱怨完毕后忽然话锋一转,又有些怀念,“凭我在风月场上多年经验,这个小护士的胸货真价实,但臀部应该填了硅胶。” 林维止解开西装纽扣,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所以。” 沈荆卓笑说所以来之前睡了。 他感叹睡完之后发现女人其实都是一个样,滋味也差不多,如果他结婚成家,一定会杜绝外面的莺莺燕燕,为自己妻子守身如玉。 林维止脸色有一丝微妙,他转身敲了敲车门,示意我下去,沈荆卓看到从后座下来的人是我,他脸上漾起一层轻浮的笑意,“果然不出我意料,你还是栽在这傻子手里。” 我跳下去站稳,十分茫然左右看了看,我蹙眉问他,“傻子在哪里?” 他挑了挑眉,“在你身体里。” 我哦了一声,“或许不是我身体里,而是我眼前。” 林维止在旁边笑出来,他对沈荆卓说,“她可不傻,你不都被她反将了一军吗。” 沈荆卓冷冷和他对视,“她不倚仗你撑腰吗,当初跟严潮时也不见她胆子这么大,嘴巴这么能。” 球场的侍者提着两个黑子手提袋站在入口处迎接,林维止接过对方递来的白色丝绸手套和球杆,他盯着前面空旷的草坪,“稍后让你哭。” 沈荆卓站在一处压线后,仰头观察球洞的角度和方位,“你这人啊,经商敛财算计应酬的确厉害,至于这些玩乐项目,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我从在娘胎里就调戏我妈的佣人,你不才是最近刚刚迈出这一步吗?” “数量不在于多,而在于精。” 沈荆卓好笑看了看趴在桌上啃西瓜的我,“是,这样的傻子也不是很容易找到。” “我说打球。” 林维止话音才落,这一杆已经打出去,白色绒球在空中划过一道十分好看的弧度,精准无误落入远处一枚洞内,一气呵成潇洒流利。沈荆卓倒是没想到他球技这么好,原来平时都是深藏不露,他笑着问刚开始就打洞里,一会儿还怎么玩儿。 林维止面无表情说我喜欢一步到位。 沈荆卓最看不惯他这副样子,他将帽子从头顶摘掉,紧随其后手起杆落,球擦着一个洞的边缘掠过,埋入茂盛的杂草中,并没有打入。 他挑了挑眉,“认栽,接着来。” 林维止换了位置瞄准,他正要举杆,忽然听到远处有人喊他名字,并且飞速朝着这块球场逼近,他下意识看向飞奔而来的身影,沈荆卓更早认出那是谁,他笑眯眯一副瞧好戏的样子,“冤家到了,我给你们腾地方。” 他从球场门内走出,一言不发揪住我衣领,将我扯到了围栏之外,我嘴里还含着一大口西瓜,对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感到莫名其妙,我含糊不清问他怎么了,他扫了一眼右侧飞速逼近并且已经到达球场中心的人影,我顺着他视线看过去,嘴巴里的西瓜骤然脱落出来。 是严潮。 怒不可遏兴师问罪的严潮。 他手里拿着一张陈旧皱巴的报纸,似乎已经翻阅了无数次,饱受五指的蹂躏,他将报纸攒成团扔向林维止的肩膀,他疯了一样大声嘶吼,“你告诉我,这上面的男人是不是你?” 林维止看也不看,他十分平静招呼侍者过来,把球杆递到他手中,示意他下去,他在摘下白手套的同时,严潮质问他在你怀里的女人是不是阮语。 林维止这才给予他一个眼神,“你要说什么。” 严潮扯着脖子,整个身体都因为暴怒和羞耻而摆动起来,“难道天底下女人都死光了吗?你为什么要和我抢?你知不知道你是谁,你是我的长辈,你怎么可以把手伸向你的晚辈?” 林维止将两只手套都摘下,他把其中一只套入另外一只里面,像他刚才扔自己那样,狠狠丢到了严潮嘴上,堵住了他的叫喊。 “你还知道我是长辈。” 他龇牙咧嘴横眉冷目,“林维止,我知道你是有什么用,你已经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你娶了我姑姑,你是已婚男人,你现在是出轨!维滨有一个对婚姻不忠的董事长,我把这件事散布出去,你会立刻身败名裂!” 严潮在林维止面前就像一个跳梁小丑,他每句话分量都很重,但这是对别人,放在林维止面前就显得那样轻飘飘,根本够不成半点杀伤力。他的怒意,他的爆发,他的斥责都非常势单力薄,即使他是掌控道理的一方,也会被林维止的气势压成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不是已经人尽皆知了吗。” “那不一样,他们知道你这次包养的是自己的侄媳妇吗?” 林维止挑眉打断他,“她是吗。” “她差点就是!” 他一声嗤笑,“严潮,我记得我告诉过你,当你想要指责别人,压制别人,要先具备一定的资本和实力,否则你的暴跳如雷,就像一个笑话。” 严潮额头上的青筋暴起,他因为激动和气愤而唾液横飞,“你背叛了我姑姑!如果没有我姑姑可怜你,出钱助你开公司,把我爷爷在商场的资源全都介绍给你,你以为你林维止今天能有打高尔夫球和包养女人的钱财吗?你不过是一个卖东西的穷销售!是被有钱有势的人踩在脚下的玩物奴隶!是我严家给了你今天的光彩!” 林维止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阴森,“这是我和你姑姑的事,轮不到你干涉。如果一定要算得这么清楚,你严家没有我,那点遗产早坐吃山空,我已经偿还了十倍不止。” “所以你就理直气壮泡我女人?林维止,你根本不配当我姑父!你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严潮从地上拿起一支球杆,他疯了一样奔着林维止冲过去,后者任由他的杀气包围自己却岿然不动。我看到这样一幕知道他发了狂,一个人在暴躁之下惹什么祸事都有可能,我担心他会伤害到年长的林维止,趴在桅杆上大声说不要,有什么深仇大恨你朝我来算,不要牵连别人! 严潮双眼猩红,他看向距离数十米之外满脸惊慌的我,我对林维止的担忧深深刺激了他,让他变得更加暴戾嗜血,“阮语,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心机婊?当初急不可待甩了我躲着我,拒绝我的求和示弱,就因为你想攀上林维止这根高枝,对吗?你他妈三番五次说你讨厌外面那些女人,可你和她们有区别吗?她们为了钱来者不拒,谁都肯睡,你唯一一点不同,就是你比她们高明,更沉得住气,知道事业有成的已婚男人好哪口,对症下药做了高级妓女!” 我用力捏住桅杆的手气得发抖,“严潮你血口喷人!你是混蛋不要把别人也看作恬不知耻的混蛋!我从来没有动过这样的念头,一切都是出乎意料开始的,只有你才会把别人看得如此肮脏!” “少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出轨的男人都嘴硬,当小三的女人都是贱逼!” 严潮的羞辱令我面红耳赤,小三,小三!从我和林维止在一起的消息曝光后,这个身份和我如影随形,它成为了我的梦魇,我却无法摆脱它,除非我清醒过来换一个入睡的地方,换一场梦。 但我不舍得。 这个梦魇本身太美好,它的过错只是不容于这世俗之中。 我想要从场外冲进去和严潮决一死战,沈荆卓拦住我,他扬起下巴示意我看正在脱掉西装的林维止,“他早晚都要和严潮做个了结,不管你们什么情况,他抢了侄子的女人本身就是个错误,他必须要为自己的错误埋单,你以为你阻止得了,严潮不把气撒出来,他会无休止的吵下去,直到吵出大篓子。” 第七十七章 我并不理解沈荆卓为什么这样说,林维止并没有抢我,我和严潮的分手与他也没有任何关系,可是在外界眼中一旦知道了这段曲折,都会认为林维止为老不尊,从侄子手中夺走了女人,根本不会去分析其中的缘故与时间。 世上的男人女人大多逃不过感情这一道关,也唯有感情是无法猜测和预料,它要么风平浪静,要么天崩地裂,它牵着千千万万人的鼻子,纵然理智又自持,也无可避免在它面前栽跟头。 而不栽跟头的人,也一定曾经栽过,只是不被人知晓。 我在沈荆卓的阻拦下退到了围栏外,他吩咐侍者将门锁上,不管里头发生什么都不要干预打扰,我身体死死贴住栅栏,目不转睛注视着被严潮揪住衣领挥拳而落的林维止,我不能形容自己此刻有多紧张,我参加高考和严潮向我提出开房时,我都没有这么紧张过。 那不是一种感觉,也不是一种情绪,而是一种呼吸。 真正的紧张与惊恐,呼吸是僵滞的,窒抑的,手脚不是冰冷,而是滚烫,我此时就在冰与火的交缠和对峙中,处于一片癫狂的躁动里,我清楚看到严潮用最大的力气砸向林维止,他毫不手软无所顾忌,似乎已经焚毁了理智,一心只想要泄恨,完全忘记自己的手臂挥向了谁。 林维止不躲不让,硬生生挨了那一拳,我隔着这么远都能听到砰地闷响,砸落在他坚硬的骨头上,仿佛皮开肉绽,沈荆卓嘶了一声一把扯住我要翻墙而入的身体,我红着眼睛大喊维止! 他问我叫什么,我试图甩开他,狠狠耸动着手臂,可他扼住我的手指纹丝不动,反而随我的挣扎禁锢得越来越紧,“你进去不是帮忙,而是添乱,这本来就是男人的解决方式,维止是很冷静的人,可他在这件事上没有选择的余地,严潮年轻气盛,唯有用殴打才能让他终止。” “可他什么年岁了,他能承受得住吗?严潮发起疯来特别狠,他在深城是混混儿头子,他没有两下身手能让那么多人听他的话吗?” 沈荆卓看我狰狞焦急的面孔觉得十分好笑,“相比较挨拳头,林维止更计较你说他老。” 他意味深长凝望草坪上的两个人,“据说他最近开始护肤了。法国进口乳霜,延缓衰老淡化皱纹的那种。” 他说的时候忍不住笑,一张脸都是戏谑,我气愤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心思和我玩笑,他根本不了解严潮,所以他认为林维止不会有危险,严潮这人急了六亲不认,连他亲爹亲妈都打,跟这样一个混蛋交手,绅士温雅的林维止能讨到什么便宜。 他看我急不可待要往下跳,索性将我从桅杆上抱下来,我在他怀里踢腿挣扎,大喊你耍流氓,他冷笑把我扔在地上,噗通一声,我屁股受到的伤害比林维止挨的那一下还重,他一只脚踩住我裙摆,控制我运动的范围,“我这辈子就没碰过C奶以下的女人。” 他扬起下巴指了指球场内,“林维止上学时候,他做过什么事你知道吗?” 我摇头。 “他单挑学校里的七名恶霸,把那几个也号称和严潮一样混江湖的混混儿打得满地找牙,路过的女导师以三十五岁高龄爱上了十八岁英姿飒爽的林维止,从此他的女人缘就像龙卷风一样。” 我:“……” 我推开踩着我的沈荆卓,再次扑到桅杆上,我看到林维止从草坪的中央已经退到了十数米外的地方,严潮一只脚刚刚从他腹部离开,他已经打得精疲力竭,但杀红的眼睛里愤怒不见丝毫消减,反而越战越勇,恨不得喝了林维止的血。 男人最不能容忍自己的女人背叛,出轨,逃离,抛弃。当这些事发生的时候,他最先考虑的不是自己的问题,而是女人为什么这样无情无义,又是什么样的男人给了她力量。 我狠狠摇晃着桅杆,几乎要将它晃得散架,严潮根本不往这边看一眼,他使出全力对林维止疯狂拳打脚踢,他每一声嘶吼和呐喊都在空荡的球场上方盘旋许久,我惊讶发现林维止体魄极其强健,犹如镀了一层厚重的无坚不摧的钢铁屏障,他并没有因为严潮的殴打而踉跄跌倒,只是摇晃了几下便再度平衡,严潮的暴躁,潮红,狰狞,反倒显得比他还狼狈。 严潮弓着腰气喘吁吁,他仍旧不觉泄愤,大声质问林维止,“为什么那么多女人你非要抢阮语,你知不知道所有人都清楚我们在一起,同学,她的同事,我们的父母和家人,包括我姑姑,你抢了她也粉碎了我的颜面,我的尊严,让别人背后指点我连自己的女人都看不牢,你到底是喜欢她,还是报复严家对你的搜刮!” 林维止没有回答他,只是伸出手抹掉自己唇角的血渍,“打了这么久,出气了吗。” 严潮握拳说夺妻之恨,是男人这辈子最大的羞辱,你让我怎么撒完这口气? 我大声说我根本不是你的妻子,我们早就分手了,我们也从来没有领过证,我只是做过你的女友,在我和你分手之后我才和你姑父在一起的! 严潮因为我这句辩解火冒三丈,他潮红的脸又瞬间变得铁青,“如果没有他,你也嫁给我了!” “错,没有他我也不会嫁给你,你太自私了,你的自私都喂不饱你的贪婪,你拿什么来喂饱我的贪婪?” 他冷笑,“果然你承认自己贪婪,你哪里是爱他,又哪里是爱我,你只是想找一个什么都有的男人满足你的虚荣心。” “我的贪婪不是物质,你根本不了解我,你有什么资格捆绑我,要求我不能离开?” “如果你不爱物质,你就不会选择他,你为什么不爱上一个捡垃圾的,或者一个乞丐?深城的人提及林维止,不都说他有钱吗?可他的钱,他的钱是我严家换来的!没有人不知道被已婚男人包养意味着什么,被世俗的唾液淹死!阮语,你他妈胆小成这副德行,你告诉我你不爱钱,谁会信?你不爱钱不爱权,你会毁掉自己正直的情怀做一只金丝雀吗?” 沈荆卓怂恿我反驳严潮,不要被他问住,你不言不语他会觉得他说对了。 我陷入严潮那番辨证论中失神迷惑,沈荆卓大声喊了嗓子,“他活儿好,你行吗?” 严潮并没有听到沈荆卓被风吹散的调侃,林维止扯开被血污染脏的领结,他脸上迸射出极其恐怖阴森的神情,“你打了我三拳,在阮语这件事上,我已经向你偿还。现在该我了。” 严潮还没有反应过来他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林维止忽然毫无征兆伸出手,从下方勾挑起严潮的下巴,他整个上半身大幅度倾斜,健硕精壮的肌肉在被汗水浸泡的衬衣下若隐若现,膨胀起一块块弧度,伴随一声沉闷而惨烈的哀嚎,严潮身体像一道抛物线从地面扬向空中,停泊了不到零点零一秒钟便急速坠下,砰一声巨响,我吓得捂住耳朵,草坪溅起的飞泥中,他身体蜷缩成一只虾米,不知是因为痛还是防御,他在地上挣扎了两下,艰难得咬牙爬起来,林维止走到他面前将他狠狠踹到,严潮好不容易站起的身体又再次朝后一阵飞扑,最终栽倒在草坪内。 “这一拳打你耽误了阮语五年青春,我等了四年,期间无数次我想要结束你们的关系,可我没有迈出这一步,刚才我接受你的殴打,不只因为要向你偿还,也因为这是我的错,如果我早一点出手,她根本不会跟你受这么多委屈。” 他说完这句话没有任何犹豫朝严潮胸口砸下第二拳,后者溢出一声剧烈的粗喘,口中随即喷溅一滩鲜血,血柱射向空中,滴落在他的眉眼,和林维止的唇边,严潮脸色苍白而铁青,匍匐在地上仰起头,倔强不甘瞪着林维止, “这一拳为你自己打,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也不懂什么是尊重,你自私享受着你的人生,让别人痛苦不堪。” 林维止话音不曾结束,已经脚起声落,他这一脚踩在严潮背上,后者一声闷哼几乎失掉了半条命,他连抬起头的力量都没有,只剩下两只手悲愤而羞耻得攥紧了草丛,拔除了茂盛的一簇,扔向自己头颅。 他恨自己无能,在林维止不还手的情况下都搞得如此狼狈,而这一幕还被我看在眼里。 他连最后一点自尊都荡然无存。 林维止移开压在他身上的脚,他俯下身用手扳住严潮脑袋,逼迫他看向自己,严潮咬牙切齿,他口中不断在蠕动,似乎积蓄着唾液,在他张嘴啐出的霎那,林维止将他脑袋朝一侧一弹,避开了他的偷袭。 “她跟我得到的东西,你一辈子都给不了,不论是权势,地位,还是钱财,甚至感情,你都不能给。” 严潮冷笑,“我能娶她。我可以在外面玩儿女人,玩儿很多女人,明星,名媛,妓女,只要我看上的,我都要玩儿,没有感情又怎样,男人有那么多感情去和发泄欲望的机器谈吗?不管我怎样不好,我一定可以把她娶回家,你做得到吗?” 林维止忽然间沉默下来,他眯眼注视着严潮,注视良久后,将自己的手狠狠收回,自始至终没有回答一个字。 严潮失去了支撑,整个身体都趴在地上,他尝试了很多次想要爬起来,堂堂正正站在林维止面前,不输掉自己的气势,可他精疲力竭,身体的剧痛令他没有强撑的动力,他眼睁睁看着林维止像一个胜利的王者毫无阻碍离开了视线。 第七十八章 林维止推开栅栏将一片苍翠的林荫甩在身后遥远之处,我冲上去大声啼哭埋怨他一把年纪怎么不知道小心,打架流血有意思吗? 他怔了一秒,用沾满血污和灰尘的手挑起我下巴,我淌下的泪水滴答滴答坠落在他掌心,他左右偏头打量了我难看的哭相许久,“谁一把年纪。” 我说你啊,不然还是严潮吗。 他问我在你心里我很老吗。 我说你不老谁会喊你姑父啊! 林维止被我气笑,“阮语,你这张嘴什么时候能说出让我高兴的的话。” 我鼓了鼓腮帮子想说我很担心你,怕你受伤,但沈荆卓在旁边戏谑的注视令我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会挖苦我好几年的。 侍者从我身后递上一块湿润的干净方帕,林维止接过去擦了擦手上污迹,沈荆卓十分感慨调侃说,“宝刀未老啊。” “你教她说的。” “还用教吗?既然说你老,自然是某些方面不满意,才会有如此抱怨。” 林维止扬了扬眉梢,“这你都知道。” 沈荆卓得意说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林维止将用过的方帕重新返还侍者,“你怎么样。” 沈荆卓说一小时,也不如几年前勇猛。 林维止掸了掸身上沾染的灰尘,“我一个小时零一秒钟。” 沈荆卓冷笑说你连一秒钟都掐算了吗。 “精确是商人必备功课。” 林维止将现场交给沈荆卓处理,他牵着我的手离开球场。 车门关上的一刻,我透过逐渐变窄的缝隙看了一眼球场,严潮仍旧趴在地上,他孤独挣扎着,贴着脸孔的草丛一滩惊心动魄的鲜血。 我并不觉得可怜,甚至没有半点动容,只是无尽的悲哀。 人这辈子其实很糊涂,有些人装糊涂,更大一部分人是真糊涂,没有精明的头脑和强悍的手腕,做着唯我独尊掌控伴侣的白日梦。 我和严潮的分裂,源于他不知道什么是爱情,而我懦弱得不肯抛掉手里的沙,畏惧空空荡荡的掌心。 婚姻中将就也许可以白头到老,但爱情里将就必将走向灭亡。 婚姻可以延续的筹码太多,孩子,父母,利益,生活。 爱情的支撑仅仅是感情,是怦然心动,是依赖和相思,一旦全部消失,相看生厌,再怎么隐忍也不可能死灰复燃。 林维止打向严潮的第一拳为我被耗掉的五年青春,其实更应该打我自己。 是我的不干脆不果断,让彼此在仇恨和厌弃中越陷越深,以致于他痛恨愤怒的不是阮语的离开,他失去了自己的挚爱,他在这段感情中过分失败,让我毫无眷恋。而是他的尊严,面子被身为姑父的男人赤裸剥夺,他的专横主义暴露无遗。 在他眼中,我是他的附属品,他玩儿累了想要回的家,我妥协屈服于自己的懦弱做了五年附属,难道我不才是最该被打醒的人吗。 我趴在林维止胸口,他的呼吸和心跳无比粗重,我手掌在他身上每一寸位置游走过,并没有发现血迹,只有潮湿的汗渍。 我解开他衬衣看到几块硕大青紫的瘀伤,这样的伤口虽然不流血,可更胜过流血的痛苦,我问他疼不疼,他说不疼。 我仰起头看着他,他触及到我清亮干净的眼睛,不忍心骗我,他知道骗一旦开了头,再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他笑着握住我的手放在唇上吻了吻,“一点,不碍事。” 我大声吩咐司机去医院。 司机答应了声并道试图掉头,被林维止眼神制止,他用极其轻佻下流的语气说,“你亲一下,就可以立刻痊愈。” 我问他真的吗。 他说当然,女人的吻是抚慰男人伤痛最有效果的灵丹妙药。 我用鼻子拱开他衬衣,非常听话而迅速吻了下去,我的嘴唇和舌尖沿着他胸口一直辗转吮吸到腹下,我听到挡板升起的响动,以及头顶林维止十分压抑的喘息,他腹部靠近一簇毛发的地方似乎也被严潮打过,我刚要把脸埋进去,林维止忽然捧住我的头,将我从他身下拎起来。 他嗓音有些沙哑,脸色也布满潮红,我以为他痛,朝他脸上吹了口气,“我给你呼呼。” 他抱住我很好笑的嗯了声,“晚上呼呼,晚上最痛。” 沈荆卓把严潮丢到了医院,并委托护士通知了他家属,严潮妈接到消息风风火火赶了过去,她心疼儿子,刚到住院这一层还没有进病房便开始嚎啕大哭,咒骂打严潮的人杀千刀,断子绝孙。 严潮躺在床上听见他妈鬼哭狼嚎,整个人烦躁不堪,埋入被子不想理会,严潮妈从门外冲进来,她看到一条被吊在半空缠满了绷带的腿,原本就声嘶力竭的哭声更加歇斯底里,她狰狞凄厉伏在严潮身上大喊我的儿,我苦命的儿啊! 严潮忍了一会儿,他妈不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嚎得护士都来斥责她打扰了其他病房人休息,严潮忍无可忍将她从自己身上狠狠推开。 “哭什么哭!我还没死呢!老丧门星,滚出去!” 严潮妈被儿子这一嚎吓得哭声一滞,整个人呆若木鸡,严潮爸在旁边质问到底是谁打的,为什么你拦着不让报警。 知子莫如父,他当然清楚这不是儿子性格做出来的事,严潮拿一把砍刀去同归于尽他倒是很相信,这样息事宁人太反常。 严潮从脑后把枕头抽出来,狠狠砸向面前的两个老人,“我说滚没听见吗?聋子啊!我不拦着你们能怎样,替我报仇?你们这两只没本事的臭糊涂虫!如果爷爷的财产给了你,我们至于看人脸色吗?至于从姑姑手里要钱花吗?拿人手短!” 严潮越骂越气,他伸手狠狠抽打自己受了重伤的腿,龇牙咧嘴大叫为什么自己有这样讨厌无能的爹妈。 严潮妈看到儿子自虐心疼不已,她满面泪痕央求他停止,严潮仍旧叫骂让他们滚,他们实在没了法子,只好垂头丧气走出病房。 严徽卿从电梯里出来看到灰溜溜站在门外的哥哥嫂子,她问为什么不进去,严潮妈捂着脸失声痛哭,严潮爸仅剩的一丝理智就是委托自己妹妹找到凶手,一定要好好教训,不能让严潮白白挨打,哪怕出了人命,大不了找维止来平息,否则这口气咽不下去。 严徽卿有些头痛甩开自己哥哥的手,“出了人命谁也平息不了,维止自己还要顾及那么多事,哪有多余的精力天天为你们擦屁股?严潮为什么会被打,为什么对方连一点忏悔都没有,这不充分证明了是他的过错,才会让人家理直气壮。他是怎样的孩子我们都很清楚,他从小闯祸,这么多年始终没有悔改,他捅的篓子少吗?哥哥你不要再溺爱他了!” 严潮爸根本听不进去是非对错,他非常愤怒瞪眼呵斥,“严潮是严家的独苗,好在他没有出事,万一被打残打死了,我们老严家就绝后了!你怎么当姑姑的,让你找出是谁打了你侄子对你来说这么难吗?你不要给我讲大道理,我儿子躺在里面承受痛苦折磨坏人却逍遥法外,那些冠冕堂皇的狗屁道理有什么用!” 严徽卿知道自己和他无法沟通,这一家人都很自私,除了伸手要钱时笑脸盈盈,其他时候都让她觉得面对时很疲惫,很心酸,仿佛除了利益在他哥哥心中对自己再没有丝毫感情可言。 她推门进入病房,严潮听见响声以为是自己爸妈去而复返,他额头因为烦躁涨满青筋,刚骂出一个滚字,后面的诅咒还没有吐出口,却看到是自己姑姑,他立刻委屈得抽噎起来,“姑姑,你知道这是谁打的吗?” 严徽卿来的路上听司机提过这件事,她难以置信风度翩翩儒雅温和的林维止下手会这么狠,这么毒,事后甚至不曾告诉自己一声,她生气他为了一个女人失了长辈气度,让她在娘家难做,更生气严潮不长眼睛,不知自己几斤几两,林维止只打了他一顿已经是看在自己这个妻子颜面上格外开恩,这么多年得罪他的人生不如死疯疯癫癫的还少吗?严潮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直接挑衅他。 严徽卿没有理他,只是将果篮放在床头,默不作声看着他狼狈的模样。 严潮掀开被子露出自己到处是伤的身体,“我长这么大就没受过这种委屈和耻辱,他抢了我的女人,踩了我的自尊,到现在我躺在床上,他人呢?他算哪门子长辈!世上有几个长辈把自己晚辈的女人拐上床?他无情无义还不允许我算帐了?” 严徽卿深深呼出一口气,她余光瞥向伏在门上缩头缩脑想要窃听又不敢的哥哥嫂子,沉声命令严潮小声点,不想闹得天崩地裂不可收拾就不要吵。 严潮知道现在严家的经济命脉掌控在林维止手上,闹崩了弊大于利,他极其愤怒这一点,他不理解这么多年严徽卿连财政大权的边都没摸到是因为什么,一个女人在婚姻关系中如此没有底线的卑微无权,才会让严家陷入被动的局面。 “姑姑,你当初将爷爷的遗产全部资助他创业,十年前两千万比现在两个亿还要值钱,大不了和他撕破脸,分他一半身家,你何必要忍?你拿着钱什么男人搞不到,他这么放肆嚣张,你这辈子还想不想翻身了?我早就看不惯他,也早就不想忍耐,你在人前给足他颜面和尊严,他有没有给你相同的东西?他是不是已经触碰了你的底线?你不是一个摆设,你是人,他作为丈夫在外面明目张胆养二奶,你还不闻不问?” “严潮。”严徽卿在他这番赤裸讽刺的攻击下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家丑不可外扬是每个家庭都深知的道理,再大的争执关上门消化,打开门时必须春风满面一派祥和。何况她此时还不觉得自己和林维止的婚姻有什么裂纹与漏洞,可以被别人指指点点。 “长辈的事轮不到你指手画脚,你什么都不懂,你怎么知道他对我不好,不尊重我。你意气用事戴着一副不喜欢的眼镜臆断评判你的姑父,你有没有一点礼数?” 严潮恨得牙痒痒,连亲姑姑都不帮助自己出头,他还能指望谁出这口恶气?要回这张脸?别人无情也不要怪他无义。 他两只手用力攥紧床单,瞪大眼睛吼了一嗓子,“他已经亲口默认要和你离婚!你过不了多久就不是林夫人了,再不先下手为强,你等着被扫地出门吗?” 第七十九章 严徽卿不能相信,她和林维止九年的婚姻,会不敌一个出现数月的女子。 她可以失去一切,但不能失去丈夫,不能失去婚姻。 她为此几乎赌注了自己的全部,她输不起,也不甘心输。 她扶持了他最意气风发的时光,陪他走过最动荡不安的年代,她见证了林维止从雄心壮志无人赏识的贫穷到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富庶,她用自己的生命跟随这个男人,天下有谁会想要自取灭亡呢。 林维止是她后半生的依靠,信仰和呼吸。 她始终没有那样一份勇气去想,没有了林维止的漫长生活,她能独自撑多久。 一分钟也不能。 一秒钟都不行。 她可以见不到他,可以不享受作为妻子的大多数权力,却不可以和他彻底割断。 那些女人,那些莺莺燕燕。 她们根本不了解,自己夺走的是她的什么。 她们是杀人凶手。 “你不要胡说八道,你姑父他绝不会动离婚的念头,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一个男人为什么要和自己还有感情基础,经历过风雨的妻子分手,他不会舍得,也不会冒险。” “如果是更有感情更吸引他的女人出现呢。” 严徽卿根本不为所动,她很清楚商人的精明,对利益的追逐,对权势的渴求,何政委的子女那般显赫,何府的钱财早已是用之不竭,他不照样要贪吗,对于高层次的生活人们的欲望是没有止境的。 普通百姓尚且知道不会为一个婚外人而搅乱自己平稳安逸的生活,更何况是婚姻与利益早已融为一体的权贵。 严徽卿没有担心过,九年的婚姻可以败给一段风月,一场贪欢,但绝不会葬送于任何女人手上,她和林维止又有几个九年呢,他割舍不掉。 她唯一一点不满就是没有女人愿意和其他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她的慷慨气度,只是不得已,她若能依靠撒娇解决所有问题,她也不愿做这样懂事体贴的自己。 她有得选择吗? 她在林维止面前低就了这么多年,她似乎习惯了,习惯顺从他的喜怒哀乐,厌恶与欢喜,如果有人问她,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她能想到的答案是喜欢林维止喜欢的,讨厌林维止讨厌的。 当她发现没有了自我,没有了底线,她已经来不及回头是岸。 她用漫长的四千多个日日夜夜,活成了林维止的影子,想把透明涂满颜色是需要时间的,可她没有那么多时间改变。 她斩钉截铁回給严潮,“永远不会有这样的可能发生。” 严潮摇头冷笑,“姑姑,你也算精明的一个女人,我爸爸说严家如果不是有你这么个女儿,老爷子那点遗产早被败光,哪来得现在取之不竭的财富。林维止肯一次次割血喂饱,都因为你,平心而论你如果能俘虏他,把他收得服服帖帖,这再好不过,可你能吗?你最好的青春都没有得到的东西,以后更不可能办到,他现在还有刚结婚那几年对你殷勤吗?等什么时候他连钱都不痛快给,你那时还有什么?姑姑,你难道真要山穷水尽才悔悟吗?” 严徽卿立在床尾,空气内水果的清香忽然令她觉得有些恶心,她捂着胸口拼命压住不让自己吐出来,那股翻江倒海的作呕感才勉强咽回去,她蹙眉说你到要我怎样,离了你们更拿不到一分钱。 严潮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他顾不得被吊住的一条腿撕心裂肺的剧痛,两只眼睛迸射出贪婪的污浊的光,那是根本不属于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晦暗。 钱,钱是他潇洒风光的根源,是他在外面拥有呼来喝去别人权力的筹码,他不能失去金钱,这是他生存的资本。 “姑姑,他出轨了,你难道不清楚这一点吗?你这么忍气吞声不闻不问他不会感激你的体谅与宽仁,反而会变本加厉。我也是男人,我虽然知道这是不道德的事,可天底下男人没有几个愿意活在道德的约束里,越是有钱越是想要特权。你现在是占理的一方,你不利用这份优势,你还想等他自己回头吗?你曝光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出轨自己侄媳妇的事,他会求着你出面和他一起平息,你只能依靠这种方式找回主动权。” 严徽卿觉得面前年轻男子的脸庞使她充满了陌生和讶异,她仿佛看到了自己哥哥二十年前的模样,一样的贪婪狰狞,一样的狡诈圆滑,她问严潮如果这件事彻底曝光,你想过阮语吗?她会是怎样的处境,她还能有颜面生活吗,她还嫁得出去吗? 严潮怔了怔,他确实没有想过,他只想出口气,林维止抢了他的女人,扫落了他的脸,每次拿出点钱都像是天大的恩情,恨不得让他们三跪九叩。他痛恨林维止那张高高在上施舍道义的脸,他办不到让这个男人一无所有,至少可以怂恿自己的姑姑分一大笔钱,把他搞得声名狼藉,让他知道严家人都不是好惹的。 “为什么要离婚,你不是说他不肯吗,不离,姑姑,离了就再也没有索取的资格,让他拿出一大笔钱作为你的补偿,就这么耗着,耗到他求你离,他就必须再拿出一大笔,他再有钱也禁不住一次次的损失,你要十位数又怎样,没有你当初的资助,他林维止连五位数都没有,你让他净身出户都不为过。至于阮语,她迈出这一步就该想到总会有败露的时候,她不自重自爱,我还为她考虑什么?” 严徽卿脸色已经开始重重的沉下来,她说那你喜欢她吗,钱和她,你更喜欢哪一个。 严潮毫不犹豫说我都喜欢,但我清楚没有钱哪个女人都留不住,她们很物质,她们先谈钱后谈情,她离开我做林维止的二奶不就是因为他有钱有权吗?他如果是个乞丐,她根本不会看他一眼。所以钱最重要,我讨厌钱让人面目全非,但我也得承认钱是这世上最好的东西。 严徽卿直到这一刻才清楚得意识到自己错了,她无休止的喂食哥哥一家,却换来他们不懂感恩反怨恨林维止这一次给予的比上次少,他们不认为这是一种情分的施舍,只认为是理所应当,是林维止欠了严家。 她斩钉截铁告诉严潮不要妄想了,她不会为了钱出卖利用婚姻,她的婚姻是神圣的,即使有那么一天,她也不会索取一分一毫,她带着爱情嫁给林维止,也必须带着爱情离开,不掺任何杂质。 严潮气得脸涨红,他握拳捶打墙壁,坐在床上大喊大叫破口咒骂,严徽卿完全不理会,任由他的腿在剧烈抻动下渗出血迹,浸透蔓延过洁白纱布,滴滴答答淌落在床上,溢出腐臭的铁锈般的浓烈腥味。 她转身走出病房,严潮爸妈围上来一个问她说了什么,另一个告诉她不论怎样必须把凶手找到,让他交医药费,拿精神补偿,低于一百万绝不答应。 严徽卿用一种极其陌生失望凉薄的目光注视他们,她看了很久,久到严潮爸妈被那种逼摄人心的恐怖眼神看得头皮发麻骨头发冷,她才冷笑一声离开了走廊。 等候在电梯处的保镖看到她过来,立刻压下按钮,铁门朝两侧缓缓敞开,她心不在焉迈入,保镖问她回别苑还是去其他地方散心,她恍然回过神来,“有什么好去处吗。” “城北开了家戏园子,唱江南折子戏,城西开了家珠宝城,专卖南非的钻石,城东有家点心铺,每周五卖北方的白皮八大件,咱们南城是买不到的。” 严徽卿竟不知道深城有这么多新奇东西,可她没有多大兴致,她刚想说不去了,又忽然意识到什么,她偏头问保镖城东的点心铺,深城确实买不到吗? 得到肯定答复后,她吩咐保镖去请一个人过来,就说请她到别苑吃新鲜点心。 保镖问她请谁。 严徽卿说到林公馆等着,先生离开后进去请一位姓阮的小姐,不要让佣人知道是谁请。 林维止换了司机,换成了徐秘书这边的人,而将严徽卿娘家的司机派去给其他股东开车,这件事他做得非常突然,而且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在一些知情人眼中,对他和严徽卿的婚姻已经产生了破裂的质疑,在妻子的掌控下九年,忽然间要抗议这样的局面,并且做出了举措,这足以证明是感情的松动才会殃及到如此细节。 我从浴室出来看到他正躺在床上打电话,他看了我一眼,对那边说了句就这样,便挂断扔向床头。 我飞奔上床扑向他怀中,湿漉漉的头发在薄如蝉翼的睡衣上绽放,他懒洋洋的眉眼眯着,手指在我脸颊流连而过,我问他还疼吗。 他嗯了声,用和刚才大反转的虚弱语气说,“很疼。” 我趴在他身上探出手臂想要拿电话打120,他拦住我哭笑不得说,“不已经商量过了吗,你吻一下就不疼了。” 我忽然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我问他哪里疼。 他将睡袍解开,露出一片赤裸的胸膛和一条紧紧裹在胯下的深灰色内裤,“全身疼。” 我骑在他腰间像白天在车上那样,一点点吻着他的皮肤,用牙齿揪起一层薄薄的皮,在用两枚唇瓣吮吸,最后伸出舌尖舔出一道湿润的水痕,沿着水痕一点点氤氲开,我含糊不清问他还疼吗,他说疼,需要继续治疗。 我从极其青涩到越来越娴熟,他的呼吸也随之粗重,皮肤也骤然间滚烫起来,我感觉自己吻得已经不是他的肉,而是一块坚硬的烙铁。 灼烧得我嘴唇也着了火。 我从他脖颈流连向下,掠过膨胀的胸口,精壮的腹肌,最终停在他极其性感的肚脐上。 我迟疑了一下,抬起头看见他藏匿在黑夜中因月色而若隐若现的脸,那是一张隐忍的,潮红的,十分好看的脸。 带着一丝诱惑我得逞的期待。 我狡黠一笑,没有被他看到,我糊里糊涂说,“姑父,我治疗完了。” 他嗯了声,略带沙哑的嗓音,“至关重要的一步到了,我会不会复发就在这一步,不要前功尽弃。” 公告 今天两更,大概6000字,一起在晚上10点半发布出来~~~ 第八十章 我听不懂他的话,迷迷糊糊要爬回去睡觉,他按住我的手告诉我他还痛,如果现在停止刚才的治疗也不会有效果。 我十分迷茫问他那要怎样,他示意我看向他穿在胯间的子弹内裤,那里正以不可忽视的速度不断起伏膨胀,我眼前闪过一幅画面,一支没有金箍棒长但比金箍棒粗的棍子掉落在一片杂草之中,摇摆晃动着,闪烁出狰狞诡异的光,我大声叫出来,“姑父,这里不能亲的!这是撒尿的地方!” 他好看的脸上遍布着密密麻麻的细汗,“谁这样说。它还有很多用处。” 我问他还有什么。 “我们每个人的伊始都来自于它,没有它我们都不会出生,它决定了人能不能出现在这个世上,看到这么多颜色,吃到这么多食物,你说是不是很神圣。” 我懵懵点头。 “母亲这个身份神圣吗。” 我说当然神圣。 “那么神圣的事物,我们该怎样去表达对它的崇敬。” 我举起右手神情庄重严肃朝他敬了一个少先队礼。 林维止哭笑不得,他用极其隐忍沙哑的声音诱哄我,“没有什么比一个吻更直接,更温暖。” 我刚才吻遍他身体时,他没有任何想要停止的想法,而我在关键之处的紧急刹车令他差点失控,他仰面深呼吸平复自己身体上的冲动,我骑在他身上不肯下去,他坚硬的骨头铬得我难受,我不安分得来回蹭了蹭,“姑父,你们男人是不是都喜欢亲亲啊。” 他说不是。 “那你亲姑姑吗。” 他说偶尔。 “姑姑亲你吗。” 林维止睁开有些烫红的眼睛,“偶尔。” 我没有吭声,他笑着问我为什么不说话,我身体毫无征兆在他胯间重重一沉,他脸上笑容不曾维持两秒钟便被我突如其来的狠压抵消得干干净净,他喉咙溢出一声闷叫。 他来不及把我扯下去收拾我的莽撞,我已经下滑到他几乎炸裂的部位,用手指挑开内裤边缘,低下头轻轻吻了一下,他整个身体猛地紧绷住,为喷洒出的绵长的呼吸,和有些笨拙灼热的舌尖,我滚烫的唇舌在上面仅仅停留了一秒钟便迅速爬起来,我舔了舔将自己埋入被子中裹成一只蚕蛹,声音发闷问他,“不疼了吧!” 他闷笑出来,没想到我糊里糊涂的竟然还真上了当,他柔声细语说不疼,从背后抱住我将我圈入怀中,我隔着被子仍旧能感觉到他仿佛着了火的身躯,我怕触碰到他伤口动也不敢动,他皮肤越来越烫,我有些于心不忍,小声问他你发烧吗? 他说没有。 我咧了咧嘴角,“我是不是很厉害。” 他嗯了声,“非常厉害,险些缴械投降。” 我蹬着两条腿哈哈大笑,转身挤进他胸口,得寸进尺对他说,“那你喊一声老师。” 他垂眸注视我只露出一颗脑袋的样子,“阮老师。” 我眯眼笑得更欢实。 记忆里严潮很喜欢苍老师,他不止一次感慨如果我能像苍老师一样,他绝对安分守己过日子,我当时并不知道他出轨,也没有往心里去,现在想想男人这种动物都喜欢感官刺激,一个处处被动的女人永远不如一个懂得适可而止主动的女人更讨喜欢,我大声对林维止说,“我是不是比苍老师还厉害。” 他蹙眉,“什么。” 我趴在他耳朵上又重复了一遍,他眉眼含笑,露出一丝恍然大悟的表情,“我不认识她,但我想她应该不如你。” 我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鼻梁上用力戳了戳,“所以姑父,你真是傻人有傻福,竟然碰到了我这么棒的人。” 他彻底笑出来,“那要谢谢你。” 我问他谢什么,他深邃的眼底跳动着柔软的星光,他说谢谢遇到我。 林维止第二天早晨在我没有醒来时已经离开了公馆,我下楼发现他不在,问了保姆她告诉我徐秘书六点多便过来接他,有一个和加拿大合作的项目准备上线,耗资巨大是维滨今年最大的重头戏,林维止要和对方派来的高管进行会面商谈。 维滨刚刚在一场浩劫中惊险避开,风头的余热仍旧未消,因此这件跨国合作林维止并没有张扬,甚至一点风声都不曾泄露,深城引入世界五百强外资的企业屈指可数,一旦事情达成想要隐瞒根本不可能,维滨的红字利润很有可能逼近整座城市的GDP总和,荣升省内龙头势不可挡。因此林维止早就针对曝光后如何周全应对温兆腾做了准备,真到万不得已时,只能黑吃黑。 他在名利场混了这么多年,唯一忌惮的人只有软硬不吃无处攻克的温兆腾。 想到那个男人波诡云谲的眼睛,我也认为他绝不会就此罢休,千方百计瞄准的猎物,狡猾的老猎手怎能甘心放走呢。 临近中午小区警卫室的保安忽然敲门让我过去领一份快递,我并没有买东西,更不曾对身边人泄露过这处地址,我问他是给谁的,他说没有标注,只是填写了这栋宅子的地址。 我回头看了一眼在厨房煲汤的佣人,她没有听到客厅的动静,我正想喊她去拿,保安告诉我就在门口,对方还有下一家要去送,时间很着急。 我不好意思耽搁,只能立刻跟他出去取,然而一直走出小区离开了监控范围这名保安仍旧不停下,我问他快递到底在哪里,他一声不吭,只顾着闷头行走,我预感到事情不妙,刚才不觉得,现在怎么看这身制服都像是借来的,一点不合身,我当机立断要返回,可在我还没有来得及转过身,一辆黑车从一旁小路悄无声息驶来,横在了我面前,阻隔住我的去路。 我顿时僵住,警惕注视着车内走下的三名保镖装扮的男人,带我过来的保安在这时脱掉了制服和警帽,随手丢在路旁,他笑着对我说,“阮小姐,得罪。” 我盯着他枯瘦的脸孔,非常疑惑茫然,“你为什么要诓我过来,我伤害过你吗?” “什么伤害不伤害,我们是为主子办事,主子让我们做什么,我们有选择拒绝的余地吗?还不都是养家糊口,伤天害理也得做,更何况我们对您规规矩矩,礼数很周全,您何出此言呢。” 我目光在面前四个男人脸上打量,他们都非常陌生,我发誓任何场合我都没有见过他们,我对于一个人的眼睛很敏感,只要我曾见过,在短时间内我一定能想起来。 伪装保安的男人拉开车门示意我上去,我问他谁命令你们做这件事。 男人笑眯眯说,“我们主子是林夫人。” 林夫人三个字令我大惊失色,我实在没想到她会来找我,脑海深处彪悍原配当街殴打小三的场面蜂拥而至,尽管我知道严徽卿不是悍妇,可低她一头的身份还是迫使我惊出一身冷汗,我本能后退一步,用手臂抱住自己,做出十分抵御的姿势,“我和林夫人已经很久不见,也没有什么约见的必要。” 他不依不饶,手撑在敞开的车门上不松,“夫人还记得阮小姐,您不要辜负她的盛情。” 我很讨厌被别人欺骗诓诈,如果他们开门见山,我反而不会如此反感,越是用这样的方式逼迫我我倒不愿妥协,“我和严潮分手了,我和严家有关的人都不再联络,没有领情的必要。” “阮小姐真的与严家有关的一切都断得干干净净吗?” 他话里有话,充满了冷意和讽刺,我蹙眉看他,他探究不满的表情旋即被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取代,“阮小姐何必如此抗拒,夫人是好意,她到底是长辈,怎会为难您一个后生呢。夫人惦记您喜欢吃甜食,买了北方特有的京八件,为您留了一份尝尝鲜。” 我当然明白吃点心是幌子,探虚实是本意,我懒得做聪明人活得那么精致疲倦,他们就真以为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随便一个由头就想糊弄我。 “我不想吃。” 我留下这四个字转身要溜掉,不知他们是不是提前做了功课,对我喜欢临阵逃跑的个性掌握得一清二楚,他们几乎在我拔腿的同一时刻分三个方向堵住了我,我被圈进其中,男人笑着指了指车,“阮小姐别为难我们,夫人说了,不能吓到您,要客客气气把您请到别苑,可您油盐不进,反过来为难我们,为了交差倘若不留意惹了阮小姐不痛快,您千万莫怪罪。” 男人是软硬兼施,我意识到自己插翅难逃,甚至连做一个小小的动作都躲不过他们眼睛,我放弃了挣扎和反抗,我问你们先生在别苑吗。 “女人之间话家常,何必让男人知晓。” 我恍然大悟,“原来他不知道。” 保镖笑着说,“阮小姐应该懂得人情世故,有些事男人没必要知道,又不可能得到什么利益,何必费那口唾沫呢,再说夫人好心,先生知道也不会怎样,她只是觉得小事一桩,说不说不要紧。” 我冷冷一笑,弯腰迈入车中,保镖随即跟进来,将门关上。 车在两小时后停泊于一栋隐匿在山水湖泊间的别墅。 保镖拉开车门迎我下去,我站在宽敞的庭院中,嗅着空气内清透湖水的味道,抬起头仔仔细细看了一会儿,难怪严潮一家那么爱钱,的确有钱人的生活要比寻常百姓安逸奢侈太多,只是一栋房子不知道可以买多少贫贱人弯曲的膝盖。 钱可以让权低头,钱也可以让人命化为乌有。 所以有钱人不满足,还想拥有更多的钱,更高的层次,而没钱人做梦都想要有钱,胆子大的走入歧途,出卖尊严,胆子小的在梦里遗憾死去。 钱是宇宙最有趣最成功的笑话,一张薄薄的纸,在人世间无往不胜。 等候在门口的保姆看到我立刻走下来,她将手在身前系着的围裙上抹了抹,蹭掉淘米残留的污秽和水痕,笑脸盈盈喊了声阮小姐,我盯着她有些粗糙的掌心无动于衷,保持十足的戒备。 她有一丝尴尬收回自己的手,侧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我一边往台阶上走一边问她今天是周几,她说周五,我想起林维止每到周五都会来别苑陪严徽卿吃饭,并且留宿一夜,我估摸了下时间,已经快要黄昏,想必严徽卿留不了我太久,我只要一问三不知,她也无可奈何。 我跟随保姆穿过门内狭长的过道,偌大的客厅墙壁上嵌入一面电视,屏幕播放着美剧速度与激情,坐在沙发上一身素裙的严徽卿看得很是入迷,几乎没有眨眼睛,直到保姆将我带入站在她旁边,低低唤了声夫人,她才陡然回过神来,看向保姆身后默不作声的我。 我比之前见她坦然了许多,没那么畏首畏脚,她并不喜欢我这样的改变,这意味着我已经在逐渐脱离小白兔行列,学着遇事波澜不惊,这样是最不好控制的女人。 我避开和她相视,平静喊了声姑姑。 她点了下头,打量我身上的穿着后,发现我仍旧是学生的样子,没有奢华的名牌加持,更没有珠宝绫罗,干干净净朴朴素素,甚至嘴唇都没有涂抹半点口红。 她有些恍惚和怀疑,公馆内的女人到底是不是我。 如此一素到底平庸至极,怎么会让见过世面的林维止失了控。 第八十一章 她招呼我在她旁边坐下,吩咐佣人榨一杯果汁,她将茶几上摆放的点心盘推到我面前,“前不久我在北方的朋友为我邮寄了两份糕点,味道很有意思,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甜食,只是听严潮说过你爱吃甜,京八件是北方糕点最有特色的一样,我想你出生在南方,应该没有吃过,就特意给你留了一份。” 她用镊子找来找去,最后夹起一块看上去酥酥脆脆的白皮,“桂花枣泥,不腻口,你尝尝看。” 我看了一眼没有碰,推辞说来之前吃了很多,不饿。 她笑着问我是有什么顾虑吗。 我说当然不会,姑姑给我的食物,一定是好的。 她笑而不语,仍旧握着镊子,镊子头插住了一块将要四分五裂的糕点,等我享用。 通过之前两次和严徽卿碰面,我对她有了大概的认识,我表面装傻充愣可心里很清楚,这是一个颇有见地能言善辩的女人,和我相似之处在于都不喜欢活得勾心斗角,她喜欢简单平静,我喜欢在职场得多且过,逼自己那么狠也未必可以得到什么,反而让每一天的生活都充满压力和倦怠。 可不喜欢不代表不会,不能,严徽卿的眉眼藏着凌厉,这份凌厉是一般女人没有的东西。 我伸出手握住那块点心,从容不迫塞入自己口中,她很期待问我好吃吗,我意犹未尽舔了舔嘴唇,“姑姑的心意,怎么可能不好吃。” “你喊我姑姑,我很高兴,我前几天见到严潮还骂他,身在福中不知福,生生错过了这么好的姑娘,以后倘若遇不到了,这辈子都要后悔,他也的确这样想,可我知道,你已经不会再给他机会了。” 在严徽亲说话的过程,我不动声色把点心吐在了手心里,装作咳嗽去拿纸,顺便卷了进去。 点心很好吃,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女人在被掠夺和觊觎自己最重要的东西时,都会爆发出和平时的自己大相径庭的态度,比如暴戾,疯狂,阴狠与残忍。 我深知自己是过错方,谨慎终归没有错。 “严潮还年轻,又有您这样的好姑姑撑腰,以后什么优秀的姑娘都会遇到,是我没有福气做严家的媳妇。” 严徽卿放下镊子,她将视线从我脸上移开,落在不远处的屏幕上,“你看过这部电影吗。” 我说听过,但没有那样的头脑和智慧揣测它的深度。 我不着痕迹夸赞了严徽卿,女人都喜欢被褒奖,而不是被嘲讽,她当然很高兴,她说不需要看过,只分析它的名字,觉得讲了什么。 我想了几秒钟,“大概是赛车吧,有激情和热血的男人,在赛车场上用速度决定输赢。” 她很好笑否决,“我们现实中有几个人是赛车手,那不是太遥远了吗。看一部电影,读一本书,应该套用生活,才不会失真。” 我摇头说我的阅历太浅,不懂得生活。 严徽卿脸上温和的笑容收了收,变得充满复杂和深度,“其实它更像是在讲述一场婚姻,男人女人之间的激情以不可挽回的速度褪去。初见时怦然心动,长久的生活后对彼此心生厌恶,烦闷,导致曾经的理解体贴温柔日益衰落,经营不好就会一塌糊涂,成为断壁残垣。” 她说完忽然看向我,我和她对视了几秒钟,我毫无波澜咧开嘴笑,“我没有结过婚,姑姑说的我不懂。” “婚姻是这样,爱情也是这样。激情燃烧到一个至高点,就会逐渐转化为灰烬,到最后以令人仓皇失措的速度消亡,眼睛看得到,身体感觉得到,连呼吸都闻得到,但就是没有办法。” 我说那真可怕。 “可怕吗?这很正常,男人女人都要经历这样的过程,不管他在浓烈时怎样百依百顺,就像这部电影,激情是暂时的,是冲动之下的产物,冲动早晚会被理智所取代,人不会一辈子活在冲动里,当现实碰撞了冲动,冲动被利益当头逼迫褪去,激情注定敌不过时间的加速。” 她说着话从果盘内捏起一粒葡萄,她用指甲刮开一块皮,一点点剥掉,露出里面黄绿色的果肉,“这层果皮是男人眼中的婚姻,刚买回家很新鲜,光滑鲜丽,带着芬芳的果香,放置了一段时间后,家庭空气时冷时热的温度促使它开始长出斑点,男人觉得它不再如最初那样美好,便试图剥掉,直到露出里面甜美多汁的果肉,果肉就是婚姻之外的感情,男人爱吃,贪吃,又不舍得吃,含在嘴里吮吸,吮吸得温热,再一点点享用,可是吃了很多颗,他忽然发现果肉里有核,很小,小得不被察觉,包裹在它美好的皮囊之下,男人觉得相比皮上斑点,核更不可接受,它是藏匿起来的,没有皮对缺点的坦荡从容,带着几分欺骗和隐瞒的味道,他觉得自己上当了,鲁莽了,急于悔改。他会渴望重新握住被自己丢掉的皮,而皮也愿意接受他的回头,那么这场游戏里,你说谁是一无所得的一方呢?” 我迷迷糊糊打了个哈欠,“姑姑,点心我吃了,您还有事吗?” 严徽卿一派解说被我一个哈欠吹得烟消云散,她甚至拿不准我到底有没有听进去,有没有听懂,保姆在这时从厨房端出一杯果汁,她双手递给我,我接过来闻了闻,“是猕猴桃吗?” 保姆说是,我立刻还给她,“我最讨厌毛茸茸的水果。” 保姆一愣,她说那我为您换一样。 她转身要走,我叫住她告诉不必麻烦,我从沙发上站起来,推脱还有些事,不能再耽搁。 严徽卿示意保姆下去,等到客厅内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她拿起遥控器关掉了电视。 她主动握住我的手,我对这样的动作有些不适,但更多是惊讶,她白皙柔软的指尖在我手背轻轻抚摸拍打,“语语,听听我的心里话吗?” 我不想听,可她既然这样说就不会给我拒绝的选择,我肯不肯都必须听。 我笑着说您讲。 “我真的很羡慕你,这个年纪像花朵一样,慵懒,风情,纯真都在你身上,脸上,和眼睛里,不需要撩起裙摆,已经让男人趋之若鹜,神魂颠倒。美貌的女人在任何时代都不值得迷恋,只是赏心悦目,唯有纯粹干净的女人,最让人心痒。你恰恰是这样的女人,所以严潮那么贪玩,他跟我说他只想过娶你,而不是他身边那些莺莺燕燕中的任何一个。” 我哦了一声,“我很荣幸,他那么挑剔的眼光也肯定了我。我同样很庆幸,一个拿娶我当作恩赐和施舍的男人,我没有嫁给他,是我最大的福气。” 严徽卿笑说你有些不一样,和我第一次见到的,很不一样。 我满脸懵懂,“是吗?可我一直都是这样。” 她握着我的手也从沙发上站起来,拉着我一步步走向玄关,我们隔着一扇半敞开的门,注视庭院繁盛的槐树。 这株树上的槐花比其他地方开得更艳,它不该是艳的花,可此时在黄昏中就是有几分艳。 艳得恍惚,不真实。 “深城温暖,所以这个季节什么花都开,唯独桃花凋零。桃花比喻女人的容貌最恰当。不是我不愿意永葆青春换回永恒的不失去味道的爱情,可所有的皮囊骨肉都会随着光阴而变成臃肿暗黄粗糙衰老,长满脂肪雀斑皱纹,在另一张脸孔的对比下那样丑陋得令人发烧。” 她说完将我的手握得更紧,“就好像我和你。” 第八十二章 窒息 我垂眸注视严徽卿握住我的手,她无名指上戴的钻戒不可否认有那么一瞬间让我很失落,也很难受,甚至是一点锥心。 就像这样两只手,不需要露出主人的脸,匆忙一眼掠过,立刻能够清楚哪一个是更加高贵的身份,而哪一个躲躲藏藏。 戴着戒指的,从容不迫,主动出击的手,一定是妻子,而光秃秃的,紧张而僵滞佝偻着,被动握住的手,一定是情人。 我将自己的手试图从她掌心内抽出,然而她没有给我这样的机会,她仍旧不动声色的握着,“语语,你觉得我老了吗。” 我不太喜欢和她继续这个话题,我觉得她每个字都令我不舒服,都夹枪带棍,相比较她的温和试探,我更喜欢直来直往,上来就挠,掐,咬,好过攻心计。 最起码会让我有一种委屈,弱势,自己很可怜的感觉,我的负罪感会特别浅,然而现在我望着她眼角细细的皱纹,她眼底的哀愁,她语气里的悲悯,觉得自己特别可恶,特别无耻,像一个偷盗者,一个破碎别人梦想的坏人,只顾着自己享乐,却忘记我的存在是多么大的伤害。 我回避开她的目光敷衍说不老。 “可是我已经很久不照镜子了。” 她叹息了一声,“两年前,我脸上的皱纹用粉底也开始遮盖不住,今年冬天,我发现自己长出了白发,当时我就在这株树下,槐花还没有开,枝桠很秃,我看见鱼池里倒映出头顶的银丝,惊慌失手打碎了钵盂,钵盂碎了一地,割伤了我的脚,我竟然没有感觉到疼痛。那几滴血,在我眼中,就是祭奠我仓皇流失的青春的眼泪。我扶持维止,应酬权贵,打点娘家,并没有真正为自己活过什么,等到我忽然有了兴致,却发现很多事已经不再适合我的年纪。” 她微微偏头,伸出手在头顶拨弄了几下,她问我看到了吗,我盯着找了一会儿,果然发现了白发,可不是一根,而是许多根。 “还在吗?” 我咧开嘴笑了笑说,“不在,变黑了。” 她说是吗。 我点头,“姑姑这么年轻,怎么可能老了呢,长白发就是老了呀。” 她神情有些恍惚,“长出白发就是老了吗。” “或者很累,很辛苦,惆怅忧伤,都会长。” 她脸上露出一丝讳莫如深的笑意,“你觉得我很苦吗。” 我一怔,我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这样一句仿佛在示威,在得意宣告我拉开了她痛苦的序幕,可我根本没有这样恶毒残忍的想法,我急忙要否认,她制止了我,“在别人眼中,我的丈夫有权势和钱财,对我温和体贴尊重,这么多年对待婚姻和家庭都很忠贞,是所有人理想的男子,我们之间唯一的缺憾,只是没有孩子,如果这个遗憾弥补,会让多少双眼睛充满羡慕与嫉妒,我们也曾有过一段非常恩爱的岁月,刚结婚时候,他对我很疼惜,当然我清楚,这份疼惜里有感激,有一些无法说清的东西,可眼睛不会骗人,吻也不会,这个世界只有我给过他温暖。” 我抿唇沉默,耳朵和心口此时都发烫,又发冷,她松开了我的手,“维止在外面的事我一清二楚,他不瞒我,这么多年我们都非常和睦,他事业顺利我安于家宅,没有冲突矛盾也没有对彼此的不满。所以外面的风言风语兴起那一刻,我恍惚怀疑过,我太了解他不是这样的人,九年,你能想象九年的婚姻,连一句重话都不曾说过,连一丁点格都没有出过,这样正经的男人我怎么能相信呢。” 她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和焦躁,“也许我真的老了,而他还是九年前的样子,如果一定要说变化,是他更成熟,更有味道,更加完美。潇洒,英俊,温和,每一寸皮肤都是光芒和魅力,吸引着那么多女人,不顾廉耻不顾道德,粉碎掉自己的底线扑向他。” 我捏紧拳头,站在她身边像犯了错的孩子,没有胆量反驳,也没有底气吭声。 “我从没有担心过,任凭外面流言四起,说顾黎黎要登堂入室,我只觉得可笑,他们人云亦云,哪里知道我和维止的感情有多么牢固和睦。顾黎黎在我眼中不过一个小丑,对他而言也是用过就扔的纸。可是语语,这辈子都是别人羡慕我,我羡慕过的人只有你。” 我压住心底的惊慌,不希望她戳破,我没有做好准备面对她充满敌意与质问的面目,“姑姑,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也永远不会走一条相同的路。您有丈夫,有权势,我只是最普通的一株草,不起眼也没有前途。您不需要依靠容貌,您在男人眼中最出色的是智慧和气度,容貌会像花朵一样凋零,就算不凋零,更加美貌的女人出现,一样黯然失色,谁能一定保证,牡丹就比玫瑰美呢。各花入各眼,姑姑拥有的东西,是永远不会被岁月击败的。” 我说完将视线从手指移到她脸上,她恰好也在注视我,“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我点头说是。 “语语,其实我很喜欢你,当初严潮和你在一起,他父母并不赞成,他们不懂人情世故,觉得自己不可一世,轻易看不上普通百姓家的女儿,可我见你第一眼,就觉得很投缘,我欣赏你的单纯,天真,善良,这样的女孩这个社会早已难觅踪迹。我想如此善良的你,一定不会忍心破坏什么。” 我被她逼到一条死路,进不得退不得,我哑口无言,她伸出手轻轻抚摸我的脸,“人心险恶,他们不了解真相就到处散布谣言,根本不理会自己肮脏的揣测是否侮辱亵渎了一个无辜女子。你是好姑娘,你怎么可能做出为人不耻的事呢,这样可爱纯真的你,一定不会让自己的父母失望,让身边人失望,对吗。” 我用余光打量她在我脸上不断摩挲的手指,我毫不犹豫握住她手腕,将她轻轻推开,“他们已经失望了。不会有人能够做到让所有人喜欢,讨好是一件很徒劳的事。” 严徽卿脸上试图说服我的笑容倏而收敛,她面无表情的平和之下,已经没有刚才的善意。 我清楚从我住进林公馆,势必会千夫所指,只是早晚而已,根本无从逃避和躲藏。 “能告诉我,你心里的想法吗。” 我沉默不语,保姆在这时从厨房走出来,递给我一杯黄澄澄的浓稠的果汁,她说这是鲜橙和芒果,如果阮小姐觉得酸,可以再加一勺红糖。 我对她说了声谢谢,她眼波从我和严徽卿之间流转而过,察觉到一丝诡异的气息,没有多做停留便立刻悄无声息退下。 我将玻璃杯托在掌心没有喝,只是看着那鲜丽的明黄色失神。 “语语,你知道什么是爱情吗。” 我抬眸看她,她笑着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爱情是我有皱纹,我爱的男人也有皱纹,我不再说一些孩子气的话,我爱的男人也懂得世故的艰辛,两个人年岁相仿志趣相投,同样的步伐同样的眼界同样的经历,即使没有延续的冲动,也一定有延续的依赖,他需要我,我也需要他。我们对彼此不是可有可无,危机当头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伴侣。” “你们这些年轻姑娘,很容易把依赖崇拜和喜欢错认为是爱情。喜欢可以很单纯,爱情要考虑的东西太多,爱情和婚姻一样早已不纯粹,爱与情是要拆开的,情是情分,男人和女人之间,一定要有情分,男人感激女人的付出,隐忍,宽宏和退让,女人也感激男人的纵容,顺从与呵护,不然爱情是什么呢?痴迷一张好看的脸,痴迷他的声音,他的权势,他某一样出色的特长,这不过是贪婪和喜欢,或者仅仅是肤浅的好感,不足以令男人收心,甚至抛妻弃子,也不足以令女人和他过一生。” 我看着她一声不吭,我知道严徽卿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她虽然是一介女流,可在官场的手腕丝毫不逊色男子,她有一副伶牙俐齿,还有一颗轻易不暴露自己聪慧的玲珑心,她能够忍女人所不能忍,连一个字都不问,这不是懦弱,而是城府。 懦弱的女人绝不可能办得到林维止办不到的事,拿得下林维止拿不下的人。 而她的这一切都是我没有的。 “你爱的是他的完美,任何人都不会爱上一个人的不完美,可他曾经不被你知道的,并不是你熟悉了解的样子。他也有他的缺憾,是岁月和深爱他并且被他深爱过的女人打磨了他,让他学会藏起自己不好的样子和容易被掌控刺穿的软肋,让世人为他好的样子而神魂颠倒。他也从轻狂到成熟,从少不经事到沉稳内敛,从不被人放在眼里到众星捧月,他用了十年从一个平凡猖狂的男人变成了今天的模样,他最不好的时候,他身边并没有出现你们任何人,只有我。” 她忽然红了眼睛,她突如其来的真情流露令我手足无措,我跟不上她瞬息万变的情绪,更没想到一向优雅高贵示人的严徽卿会忽然在我面前落泪,展示她的卑微憔悴和伤口,“语语,你只是遇到了修炼后最完美的他,你并没有经历过他最不完美的时候,而现在的这个他是你捡了便宜,从我的手里得到了一份最好的成果。” 我承认她说的都是对的,我也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感觉到了自己的残忍,我能保证永远无欲无求,甘心在公馆内长久的日复一日,而不起丝毫的歹念吗。 我不能,天底下任何女人都不能,即使善良如一枚贝壳,自己饱受煎熬也要保护珍珠,它最终也会贪婪,它不愿吐出珍珠,而想要将珍珠据为己有,贝壳都做不到,有思想的人类更不可能单纯到底。 人心不足蛇吞象,傻子尚且知道吃好吃的东西,穿好看的衣服,何况原本就对世间一切美好都存在欲望的人呢。 在我被严徽卿逼得进退两难时,保姆再次出现走到她身旁附耳说了句什么,她下意识问已经快到了吗。 保姆说是。 严徽卿抬头看了眼挂在墙壁上的时钟,她毫无意识念了句五点了。 我立刻明白她不准备再留我,我求之不得快点逃离这是非之地,让我窒息的人间炼狱,我和严徽卿道别走出庭院,还没有走出一半到达树下,她忽然又叫住我,我身体猛然一僵,有些死板转身看她,“姑姑还有事吗?” “点心不带了吗。” 我摇头说尝尝就好,甜食吃多容易腻,腻了就没滋味了。 “也对,什么都要适可而止,适可而止的范围内,大家才能得到相对而言最好的东西。吃点心不是大事,语语,一些小事就你我知道好了,不必兴师动众。” 我当然知道她暗示我什么,我也的确没有想法告诉别人,我让她放心,出了这扇门,刚才的话我都会忘记。 她想要吩咐司机送我,被我委婉拒绝,她见我不是象征性的推辞,也没有再强求。 我强装的淡定平静在拐过那堵墙壁她看不到的地方垮塌得彻彻底底,我几乎是狂奔着跑出小区,似乎只有这样方式才能发泄我刚才受到的压迫。 我沿着街边走许久终于拦上一辆出租,在车掉头行驶上高速的前一刻,窗外擦身而过十分熟悉的车影,在我视线里一晃而殁,只甩下一簇灰色的烟雾,消融在黄昏落日中。 我立刻扒着窗子去看,然而那辆车已经急速拐入我来的旧路,顷刻间消失。 那车的确是熟悉的,车在十分钟后停泊于别苑外,一身砖红色西服的林维止推开门走下,他看到满面笑容等候的严徽卿,她站在低垂的屋檐下,浅浅的长裙,浅浅的笑容,好像等了很久。 他每周都会有固定时间过来陪她,她大多是在厨房忙碌,甚至顾不得为他脱西装,他只要洗了手喝杯茶,坐在餐桌上等,用不了多久便是一桌她亲手烹制的热腾腾的饭菜。 他喜欢清淡,而一开始喜吃辣食的严徽卿,也逐渐再不碰辣椒,她吃着他爱吃的菜,连味觉都为他而牺牲。 可林维止并没有察觉她从什么时候起改变了自己的嗜好,当他发现她夹的菜和自己相同,餐桌上越来越单调的味道,他才恍惚想起,严徽卿这个人,身上早已不存在自己半点不习惯之处。 他没想要她这样,他也试着体谅她,尝试着吃一口辣椒,抽一根没有什么味道的香烟,但他觉得很枯燥,很无味,他最终放弃,而她却像一只蜗牛,用九年时光把自己蜕变成崭新的样子,和他最初认识的严徽卿,在生活上的要求全然陌生。 第八十三章 要个孩子 林维止握了握她的手,发现有些冷,他问她等了多久,她说一会儿。 他笑着问真的只是一会儿吗。 严徽卿愣了一秒,笑出来,“什么都瞒不过你。在商场上的精明,到家你给我扔掉行不行?” 他握着她的手进门,保姆端着一锅汤和几样菜从厨房出来,林维止嗅出味道不一样,“什么菜。” “粤菜,我这周新学的,第一次做,好吃你多吃点,不好吃我下次就不试了。” 他紧了紧手指,将她握得更用力些,“辛苦。” “我们是夫妻,这是我应该为你做的。” 林维止脱掉西装的同时看见茶几摆放的京八件,只缺少了一块,其余地方都整整齐齐码着,他问严徽卿最近喜欢甜点吗。 她回答谈不上喜欢,只是尝鲜。 他没有立刻说什么,走到餐厅坐下,将桌上的每一样菜都尝过后,他褒奖了一句味道很好。 严徽卿喜笑颜开,“你爱吃,我每周都学一道新的给你做,直到你吃腻。” 林维止注视着筷子中央夹住的一只虾饺,“点心你如果不爱吃,我带走怎样。” 他说这句话时看似毫无意识,只是随口一提,她肯不肯完全无所谓,可严徽卿当然心知肚明他要拿走送给谁,除了她,他身边哪来那么贪嘴的人。 严徽卿心里觉得真是讽刺,一个男人肯处处想着记着,能言善辩饱读诗书的自己,忽然不知该怎么形容。 “反正放着也是扔掉,与其浪费不如你拿去。” 林维止嗯了声,放下筷子端起碗喝汤。 晚上洗过澡她从浴室出来,发现林维止还没有换睡袍,他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嘴角叼着一颗烟。 床头的灯光拧得十分黯淡,将偌大一间卧房照得昏昏沉沉,她一边擦头发一边走到床尾,抖了抖铺在上面的蚕丝被,“公司事情棘手吗。” 他眼皮不抬翻了一页,“最紧的风声过去,暂时没有大碍。” “义父在官场的声望和地位,保一个人不难,如果不是维滨知名度高水又深,义母出面就已经足够,也用不着看他的脸色。” “官大脾气重,仕途规矩。” 林维止越过她头顶看了眼水气腾腾的浴室,他随手撂下报纸,站在窗前解皮带,严徽卿和他相隔着透明的空气,和一片昏黄的光影,她凝视他的背,他的手指,他的发丝,甚至他投射在地上的一团黑影,她看到最后一刻,那么庆幸她早早遇到了他十年,而在她遇到他的时候,她也拥有寻常女人没有的优势,她才能得到他,嫁给他。 如果晚一点,他会不会被别人慧眼识珠夺走,那么她平静寡淡的人生,是否根本不会出现这样美好的故事。 因为擦肩而过的林维止,就是她全部的海岸,阳光,与鸥鸟。 在他之前的日子,她现在想想都觉得太苍白。 严徽卿难以自制走入月色中,伸出有些颤抖的手,从背后紧紧抱住了他,林维止感觉到紧贴而落的温暖和柔软,微微一怔,他没有想到和平常毫无两样的深夜,她会忽然间多愁善感。 她用几分哀求的口吻说,“维止,我很孤单。我知道你忙碌,也知道你失去了激情,我不想打扰你,也不曾抱怨什么。这样一栋空旷的房子,到处都是冰冷的砖石,我养过那么多宠物,它们都嫌这里冷清,活了很短时间就死了。” 林维止抬眸凝视面前硕大的玻璃,玻璃上有星星点点的灯火,各种颜色,错落交缠,而在灯火的中央,是严徽卿看不到脸的瘦弱的身体,贴在自己背上。 他握了握她圈在自己腰腹处的手,“我会尽量陪你。” “可你能陪我多久呢。一天有二十四个小时,你能陪我一个零头吗?那我余下的时间,要怎么煎熬过。” 林维止将颈上系着的领带扯下,随口问你想怎样。 严徽卿试探说,“我们要个孩子吧。” 领带从指尖脱落,坠在流泻一片银光的地毯上,他刚触摸到自己锁骨处的纽扣,拆解的动作随即一滞,“你想要孩子。” “我一直在调理,再过几年就更难要了。维止,也许你不急,可我很害怕,我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如果再耗几年,等到你想要时,我恐怕要让你失望。” 她用力转过他的身体,殷切凝视他的脸,“你不想做爸爸吗?” 林维止看了她许久,他面无波澜的脸孔,她看不出一丝喜悦,顺从,或者抗拒,不满,这些全部没有,他平静淡谧得如同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 她忍不住又重复,问他想不想做爸爸,有属于自己的骨肉。 林维止紧抿的唇缓缓松开,“以后也来得及,你只有三十三岁。” “维止。三十三岁的女人,已经不年轻了。” 她深邃漂亮的眼睛里泛着细细的水光,仿佛随时都会夺眶而出,“我喝了两百副中药,整整四百碗,每一碗都苦得让我怀疑人生,痛恨自己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能为你生育一儿半女,我甚至没有勇气面对这样无能的自己。那么多苦,那么多罪,我没有怨言,我只想做一个好妻子,不在你的人生中该拥有的阶段留下任何遗憾。” 她每一个字都太哀伤,胸膛里揣着一颗心脏的人都会怜惜,林维止抬起手捧住她的脸,用指腹拭去她淌下的一滴泪,“好。” 第八十四章 我回到公馆看着一桌子食物毫无兴趣,保姆笑眯眯说炖了牛乳鸽子和银杏雪姬,让我过去尝尝,我懒洋洋倒在沙发上一声不吭,瞪大眼睛盯着天花板失神。 她感觉到不对劲走过来问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出去这么久。 我脸上蒙盖住一层头发,我透过发丝看她焦急失措的脸,严徽卿旁敲侧击暗示我不要将今天见过她的事告诉任何人,我当然知道这个任何人的范畴很狭窄,除了林维止谁会对这事感兴趣呢,她无非不想被他知道,她走着贤妻的路线,私下咄咄逼人的言辞就一个字都不能被曝光,而我也不会愚蠢到迫不及待捅出去向她宣战。 她伤害我了吗?没有,她还请我吃了点心,她对我的殷勤友善似长辈又似挚友,伸手不打笑脸人,我能说什么。即使她字字珠玑,用文字炮火阐述了她和林维止相濡以沫的夫妻情分,我存在的可笑与多余,我仍旧没有任何办法去改变与反驳,在这场战役中她的身份与手段都占据上风,论演戏我们势均力敌,论地位我还不是她的对手,我才不会像顾黎黎那样小人得志,看不清局势和严徽卿站在对立的位置上,我没有那么贪婪,那么急不可待,更清楚严徽卿多么难斗,她的温和慈善不过是对自己的伪装和包裹,她根本不是善类。 她对我的忌惮来源于我现在拥有的东西,而她并不曾忌惮我这个人,她认为我的手段和心计不足为惧,这两者我根本没有,甚至还不如猖狂的顾黎黎聪明。她眼中的我胸小无脑痴痴呆呆傻吃傻睡,那么我不妨就一直这副样子来保护自己。 枪打出头鸟,这个道理在感情、职场、名利场、应酬圈永远都适用。 我打了个哈欠,“你接触过林夫人吗。” 保姆说侍奉过几次,年节夫人会过来,到公馆小住。 我探出手臂拿杯子,喝了口冷却的凉茶,装作漫不经心问她,“好相处吗。” 保姆蹙眉思索了片刻,“怎么说呢,夫人这样身份的女人都非常高贵,高贵到一定程度,落在不了解的人眼中,就像是拿架子。不过夫人性格还好,她没有大多数权贵太太的傲慢,吃喝用讲究但不挑剔,不太爱说话,很喜欢看书,喜欢研究三国之类的历史。” “三国?” 她点头说是,就是四大名著中的三国,那种非常绕口的半文言文,不是白话文翻译后的。 我有些愕然,“她看得懂吗?” “怎么会看不懂呢,夫人可是政法大学毕业,极其擅长交际和逢源,现在省内的一些仕途政要都曾是她的同学,不然即使有她父亲的缘故,也不可能如此深得何夫人喜欢,她对于仕途上的一些门道非常精通,只是私下不怎么愿意打交道,毕竟还是有几分黑暗的。想来如果不是嫁给了先生,夫人现在也是一位女官,以夫人的心智升到市局不难。不过这事知道的人很少,阮小姐也不要说出去。” 学识渊博,八面玲珑,又极具智慧,阴险隐忍,这是我对严徽卿所有认识,能够同时拥有这四者,势必是女人中的斗战胜佛,连男人应付都很棘手。 我深深呼出一口气,幸好我对于人性的欲望不深,否则现在一定被压得狼狈不堪,我闭了闭眼睛,“牛乳鸽子,是汤还是肉。” 保姆知道我贪嘴,再不痛快只要有吃的立刻眉飞色舞,她笑着说都有,汤和肉分开放的,哪个都很入味。 我从沙发上爬起来走到餐桌,握住筷子往碗里夹菜,“姑父回来不要告诉他我出去了一下午。他如果问你我白天都做了什么,你告诉他吃和睡。” 保姆愣了下,“先生倒是从没有问起过我。” 我嗯了声,“我猜他明天回来会问你的,你心里有个数。” 立于湖泊岸上的别苑,燃着一只红灯笼。 月色消弭,天边泛起一片模糊的鱼肚白,沿着初升日光浅浅的轮廓一圈圈扩散,直至照亮还未苏醒的世界。 严徽卿毫无困意,她看了眼熟睡中的林维止,伏在身上吻了吻他的唇。 她觉得没有什么是比这更美好的事。 醒来后看到他,睡前还是他。 她从卧室出来进入厨房,保姆正在水池内淘米,看到她有一丝惊讶,“夫人起得这么早。” 以往林维止留宿她都会等他起来才肯动身,为他穿好衣服,挤好牙膏,放满一缸温水,她无微不至扮演着好妻子的角色,连一贯矜持挑剔的他都觉得无懈可击。 她怎会不上心不贪婪呢,妻子贪婪丈夫的温存,这原本也算不得错。她在周末的清晨送他离开,他潇洒而行,她转身却要继续煎熬六天,才能再等到这样同床共枕的夜晚,也许是狂风骤雨,也许是星光黯淡,总之并不是每一个他回来的夜晚都如此美好。 越是珍惜期待,越患得患失百般谨慎。 这么多年她很清楚他洁身自好,守着对婚姻忠贞的底线,她也清楚他忙碌事业,将一无所有的维滨在短短几年间做到这样强大的地步,都是他一分一秒堆砌的心血,可她仍觉得难受,她也想要无时无刻的陪伴,尽管她非常清楚这是无法实现的事,可女人生来不就擅长做梦吗。 女人一辈子即使一无所长,但关乎婚姻的梦做得一定漂亮。 严徽卿从保姆手里接过汤锅,嘱咐她去拌点小菜,她交待清楚注意事项仍觉得不放心,干脆推开保姆自己亲手做,她一边淘洗一边念叨维止吃菜只要一点盐,什么调料都不能加,也不可以放油,更不能放葱姜蒜,她说这些时娴熟到如同在说自己的事,没有丁点迟疑,仿佛这些早已融入她骨子里,伴随她每一下呼吸和眨眼,这辈子都忘不了。 保姆在一旁打下手,附和说先生到了这个年纪一点赘肉都没有,身材紧实得女人都嫉妒,自然是处处都要忌口,论起这世上穿西装最好看的男人,先生一定名列前茅。 严徽卿抿着嘴唇笑,“他一向自持,很少有什么诱惑得了他。所以在外人眼里他也很冷酷。” 保姆端起盆接住洗净的蔬菜,“夫人不用太担心,普通百姓家的男人尚且知道收心回来,何况夫人和先生同甘共苦这么多年,先生不是糊涂的人,他很清楚谁适合做妻子,谁适合生活。” 严徽卿嗯了声,“我知道。” 她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可天底下的妻子,不想要丈夫的感恩,尊重,或者他眼里的适合,相比较这些东西,感情更弥足珍贵,那才是女人爱做的梦。” 保姆将围裙系在严徽卿身上,抻了抻上面的褶皱,“夫人这么理智聪慧的女人,怎么会想不通这一点呢,夫妻之间有感情的太少了,每过一年感情就淡一层,到最后所剩无几,支撑彼此生活的筹码无非是孩子,恩情,合适这三个词。感情再美好抓不住吃不着,锅碗瓢盆柴米油盐这些才最实际,妻子的好处就在于,肯向生活的真实妥协,肯为了扶持照顾丈夫把自己的脂粉擦掉。而情人则办不到。” 严徽卿咧开嘴笑,“也好,能做守在家里等他回来的女人,也是一种幸福。” 保姆盯着她脸上漾开的层层笑容,看出她心情很好,问夫人是有什么喜事吗。 严徽卿说你看出我像有喜事的样子吗。 保姆跟了她这么久,难得见她如此不矜持喜笑颜开,她本以为昨天下午那位小姐来了以后,严徽卿会十分消沉,倘若她不放在心上,也不会叫人把那位小姐请到家里来会面,她那么敏感深重的心思,怎么可能痛快得了。 可保姆现在才幡然醒悟,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能击垮严徽卿,也不可能使她输,她不动声色的手段连林维止都会偶尔招架不住跳入坑中,其他女人又哪里是她的对手。 “先生是不是送夫人什么心爱的礼物。” 严徽卿将切好的菜丁装点进瓷盘,“这可不是他能决定,要看天意。” “夫人好心好报,天意不会亏待您。” 严徽卿用两个小时忙碌出一桌十分丰盛的早餐,林维止洗完澡下楼看到几乎摆满的碗盘,而她就站在桌后,脸上遍布密密麻麻的细汗,他抽出两张纸为她擦了擦额头,“辛苦。” 严徽卿立刻握住他的手,“为你做什么都觉得很好,怎么会辛苦。” “以后不需要做这些。” 她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他又说,“早上多休息。” 保姆端着一碗浓稠的汤药从厨房走出,递到严徽卿面前,“夫人,先生心疼您,以后听先生的话。” 她笑着说难道我连灶台上的事都做不了吗,听他小题大做。 林维止嗅到空气中一股十分难闻的气味,他发现严徽卿正眉目狰狞喝一碗药,几次停下要呕吐,最终还是强忍灌了进去,他问那是什么,保姆说是可以调理身体适宜受孕的药。 严徽卿喝光那一碗捂着嘴缓了很久,直到喉咙翻滚了一下,最后一口浓稠的底液被吞咽入腹,她整个人如释重负,长舒了口气。 “还有多少。” 保姆说还有几副,恐怕要再喝几天。 严徽卿苍白着一张脸走到林维止身后,弯腰搂住他肩膀,她满身药气,林维止很讨厌这样的味道,但正因为他都不能容忍,他才有些愕然严徽卿可以如此坚持喝下了数百碗,只为得到一个孩子。 不论她是出于什么目的,为了他,亦或者为自己,林维止都不得不震撼。 女人固执起来,真是非常疯狂。 他垂眸看着她缠住自己的手,她的手因为年常日久喝药,而变得有些枯黄,原本就瘦弱,看上去十分单薄可怜。 她将自己的唇埋入他黑硬的短发间,“维止,只要能为你生下一儿半女,我并不在乎承受多少苦楚,想到你抱着孩子欢笑的模样,这个过程付出什么都值得。” 第八十五章 温兆腾从市局大会上结束一场公务部署,接到了省厅的调令,要求他立刻赶去述职。 他对省厅的人有很大不满,这一次他本以为拿下维滨势在必得,却没想半路杀出了何政委,而且在何政委背后牵扯出的一大串人物,都或多或少出手阻挠,一整片权贵的人墙挡住了他进攻之路,让他不得不铩羽而归。 他为这场扑击筹划了半年之久,最终只激起了半点水花便归于寂然,丝毫不曾触及林维止的阴暗大门,野心勃勃的他怎能甘心。 他一脸阴郁在秘书的带领下进入厅长办公室,他推门而入看到胡厅长正在看一份卧底密报,脸上表情极其愤懑凝重。 卧底传来的消息往往都被一种特殊材质的蜡以文字涂抹在一张同样特殊的白纸上,但是从表面看那只是一张纸,没有任何痕迹,迎着阳光也是干干净净。除非浸泡在硫酸钡水中用火烤,才能将文字烤出,这是公安系统研制出的密探方式,为了防止落入不法分子手中泄露计划,极大限度保障卧底的安全。通常这样文件即使市局内部的刑警也不允许私自拆开,只能交给侦派卧底的上级,唯有这名上级才有资格审阅。 秘书朝胡厅长说了声温局长到了,前者摆手示意他下去,秘书离开后胡厅长十分暴躁将那张纸攒成团扔在了地上,“这伙人嚣张放肆到什么地步,在眼皮底下为所欲为,他们以为自己是金钱的支配者吗?他们是金钱的奴隶,是权势的俘虏!是法的对立,道义决不允许他们继续猖獗下去。” 温兆腾根本不理会胡厅长的暴怒,他更想发怒,可他能吗?他能在上级面前暴跳如雷吗?他比谁都不满,他的心血毁于一旦,他的筹谋付诸东流,他不也只能默认吗。 温兆腾摘下警帽走到桌前,“这是您的认为,在世人眼中,他们掌控着一方局势命脉,握着权和钱,连我们都是他们的奴隶,任由他们玩弄在股掌之中。对他们藐视法律道义的猖獗无可奈何,甚至摸到了证据也眼睁睁看他们逃脱。仕途的人我们还有法子解决,毕竟同朝共事,谁有什么肠子我们看一眼心知肚明,上面的扯不下来,下面的撂一个是一个。可商场的人我们能轻易扳倒吗?既不是一条路上,商人的肠子又比我们这些同僚更弯,如果遇到一两个不怕死的,我们更束手无策。” 胡厅长听出他的暗指,他装作没有明白,一只手敲击着桌角,发出意味深长的砰砰的闷响,“商场的奸诈,仕途的贪腐,再不整顿,深城势必江河日下。” 温兆腾呵笑了两声,“胡厅长说得简单,深城的毒瘤之深,盘根错节之广,是轻易可以整顿铲除的吗,上面把深入商场的任务交给我,我自认为呕心沥血问心无愧,可别人横插一刀,逼我缴械,我能死磕吗?” 胡厅长眼看温兆腾的情绪已经不再遮掩,把矛头指向了自己,他拉动椅子朝前挪了半米,“小温啊,我知道,上一次何政委出面保了维滨,你向我请示,问我可不可以逆风而上,我让你收手,不要去得罪上面的人,你对我有怨言,怪我现在马后炮,放过那样大好时机,再想扳倒这些大佛谈何容易,是不是啊?” “何止维滨,这个何政委问题更大。他为什么保,因为他的干女儿是林维止的夫人,这位号称女诸葛的夫人有多么不简单,你们派人追踪了一段时间,比调来不久的我更清楚。当前官商沆瀣一气,官贪商的钱财,商贪官的权势,这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事。” 胡厅长笑着问他,“可是你说这些有用吗?我何尝不知道啊。但是知道和能不能办到是两码事,这个社会不是你想要怎样就怎样,我们这一身制服在多年前行走于街上,本身就是对于恶势力的震慑,可现在还有吗?没有了,他们并不忌惮我们,甚至敢与我们持武器对峙,社会的变革随之而来人类的觉醒,胆大妄为,对金钱不折手段,对权势趋之若鹜,我们已经无法控制他们,我们能做的只有斗智斗勇,蛰伏在暗处。像何政委这类人,他们对于侦查和反侦察,不比你我吃这碗饭的人逊色多少,他就是保维滨,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不接受这个指示,就只能连他一起搞,你搞得了吗?你和他闹掰,你搞不了他,他就反过来搞你了。小温,我惜才爱才,我在这个领域干了一辈子,我唯一看得上眼的只有你,你是上级重点培养对象,你的前途绝不止于此啊。何必自绝后路呢。” 温兆腾松了松颈口紧束的纽扣,“我在这个位置都不能为深城百姓做些什么,我就算继续往高处爬,那意义是什么?为了自己的前途对上面溜须拍马,对一切王牌让路避行,这不是我温兆腾的为人。” 胡厅长觉得很有意思,温兆腾的城府与行事作风他很欣赏,果断,坚韧,智勇双全,他唯一的一点不足,就是在该谄媚圆滑的时候,仍旧固守着自己的底线原则,能力可以让一个人发财,享受口碑,但不会让一个人升迁,掌控一个组织,只有眼力和魅力才能让人升迁,而官场的魅力,就是适度的拉拢,谄媚和逢迎。 “你这颗热血心肠是好的,但仕途的规则,你还不很清楚,你看得不透彻,你不明白低半级,矮一头的道理。你更不懂你做实事的前提,是保住自己的位置,你坐都坐不稳,你伸张什么正义?” 他说着话拉开抽屉取出一份申报材料,从桌角推到温兆腾面前,“空缺两个月之久的副厅长已经在物色候选人了,四位副厅,我居首,这次是提第二位,分量不言而喻。你和莞城的常局,海城的白局,三选一。小温,他们已经四十多岁,升上去能做多大贡献呢,这是年轻人的市场,年轻人的天下,只有年轻人才能造福一方致力创新,我点到这个地步,你应该明白,不用我多说了吧。” 温兆腾将两只手撑在桌上,俯下身眼神凌厉逼视他,“您说的这些我都不明白,也不敢兴趣,我只知道这一次事件的不了了之,归根究底是官官相护。” 胡厅长脸色骤然一沉,“小温,不要凭借你的猜测臆断别人,谁护着谁,你在指责怀疑我吗?” 温兆腾不语,目光也不移开,胡厅长从椅子上站起,他将身后的柜门拉开,露出里面一张张功勋的奖状,“一个你眼中无恶不作官官相护的贪腐之徒,会拼尽自己性命得到这些荣誉吗?会在波涛汹涌的局势当中,坦荡自如站在你面前批判仕途的阴暗吗?如果我是,现在,我已经登上了出境的飞机,我有一万个机会让自己金蝉脱壳,摆脱你的猜忌。小温,不是在某个情况下选择了避让,他就是坏人,就是恶徒的保护伞,我在这个位置上考虑的东西比你多得多,你最终惹出的祸上面要找我来算,现在厅长职位空缺,我身为第一副厅,就是这个系统的暂代一把手,我是你们的擦屁股人!何政委是几十年的老干部,他的威望是你想象不到的,除非最上面下令要彻查,否则你以为我可以随心所欲在太岁头上动土吗?我也不能。维滨那潭水,深不可测,里面都是黑色的,但他何政委出面保了,除了鸣锣收兵没有第二条路。” 温兆腾在胡厅长说完这一切后,他眼睛内已经有一丝更深更大的猜疑,这份猜疑在他以商人身份和维滨第一次合作谈判时就曾出现过,只针对最高权贵才会闪烁,此时在胡厅长面前,他毫不吝啬给予了这份警惕和猜忌。 不过他没有表露于色,他笑着说的确是我年轻气盛,忽略了官场规则,将我的个人主义色彩带到案子中,让上级为难。 胡厅长听他语气软化,也没有再追究不放,他重新坐下挥了挥手,“你端正了态度再来述职。” 温兆腾戴上警帽转身走出办公室,他径直迈向走廊尽头的窗口,默不作声点了支香烟,和他一起过来述职的部下从角落迎过去,“头儿,胡厅长怎么说?” “仕途打磨几十年,老油条一根,滴水不漏,和我卖惨,把我的质疑用诡辩论的方式扭转成一场诉苦大会,如果我没有估错,他底子不是绝对正。” 部下蹙眉嘶了一声,“他也有问题?” “这么危险的局势下,他敢有吗?即使曾经有,现在利用权力也早就抹杀得干干净净,弃恶从善。但是他与何政委有一定的来往,才会在这事上不动声色放了一马。深城市局拿不下的人,他省内会没法子吗?明显是他不肯出手。” “何政委人脉网广,身份又显赫,胡厅长为了自己的仕途之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求个相安无事也有可能。” 温兆腾眼睛死死盯着玻璃外的街道,“他是什么职务,何政委那是一个闲职,再高没有实权,他出面保人,要给对方许情分,他如果有实权他为什么要大费周章不亲自下令。可胡泽奎这个职位不是吃白饭的,他真有心彻查维滨,亮出自己的身份谁也拦不住,他明显不愿涉足这件事,他不需要向任何人低头,他只是向利益低头了。” “何家一族都在仕途混得风生水起,何政委闲职,他那三个儿子不是,胡厅长一个人斗得过人家满门吗?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那三个儿子也都不是等闲之辈,再说——” 部下咧开嘴笑,“头儿,您怎么不把自己真实身份亮出来,何必受制于人,办个案子处处被限制,胡厅长在您面前摆官架子卖惨,您也忍得了?” 温兆腾扔掉指尖烟蒂,他笑着弹了弹部下银灰色的帽檐,“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第八十六章 贱人 林维止第二天早晨回公馆我刚刚睡醒,正躺在床上赖着,他进屋时我以为是保姆,告诉他为我找一件好看些的裙子,我要出去见朋友,直到他坐下伸手摸住我身体,我被冰凉的温度一触,才陡然惊醒,我叫了声扑向他后背,整个人缠上去,“怎么回来这么早。” 他问我不希望他回来吗。 我说当然希望,可我又不会那么不懂事。 他一边笑一边说,“原来我忽略了你懂事。” 我得意扬起下巴,“这世上哪还有比我更懂事的人。” 他嗯了声,从脚下拎起一只盒子,“奖励你的懂事。” 我原本以为是他从哪儿找到的皮卡丘,我念叨想要皮卡丘的玩偶很久了,可惜商场始终没有卖,然而当我看清那是严徽卿作为诱饵哄我去别苑的京八件,整张脸不可抑制闪过一丝僵硬。 很明显糕点并没有被触碰过,原模原样装了来,严徽卿了解林维止,就一定清楚他很反感她擅自做主约我见面,他希望她对我的存在心照不宣,可以质问他,但不能惊扰我,以严徽卿的审时度势绝不可能自投罗网,她在我离开前暗示我三缄其口,她也势必守口如瓶,所以这盒糕点我立刻想到是林维止主动拿走,他并不清楚其中的曲折。 为防止被他看破,我立刻露出一丝惊喜的笑容,伸出手摸了摸包装上几个烫金大字,“盒子真精致,是不是点心?” “严潮姑姑最近喜欢吃甜,深城买不到北方特产,我顺手诓来给你尝鲜。” 我用两根手指戳在他颧骨上,“呀,林总竟然跑去狂自己夫人了。” 他问我感动吗。 我说感动。 他指了指自己的唇,“口说无凭。” 我不动声色拿出压在枕头下的袜子,趁他不备堵在了他嘴角,他嗅到一股臭味顿时意识到是什么,偏过头敏捷躲开,反握住我胡作非为的手,“阮语,谁给你的胆子。” 我朝他眯眼大笑,“姑父给的啊。” 他看我猖獗得意的样子觉得很有趣,也跟着闷笑出来,“原来是我引狼入室。” 我指着他鼻子问后悔了吗。 他若有所思嗯了声,“很有悔意。” 我倒在他腿上滚了两番,“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你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 他拾起一块点心塞进我嘴里,我一边大口嚼一边问他怎么诓的,他说严潮姑姑胃口很小,吃一点就饱,反正也是浪费掉,不如他带走喂养流浪狗。 我愣了愣,他脸孔在我头顶,阻挡住天花板渗出的光,他温润的眉眼笼罩着一丝太阳,一缕缕尘埃在飘荡,把他变得甚是不真实,他露出两颗牙齿笑,大约怕我不高兴,告诉我只是他在逗我。 我嘴角的残渣掉落在他宽大手心,他托着我瘦瘦小小的身体,似乎山崩地裂都不会伤害到我,我忽然觉得这就是所有女人都喜欢的时光。 岁月静好,管它什么偷来不偷来。 固执着世俗的人,终究不会过得太好。 徐秘书十点整到达公馆接林维止参加一个外事会议,她站在门口看到我十分娴熟为林维止系上领带,指尖每一个动作都流畅而从容,她笑着说阮小姐似乎很适应现在的生活。 我转头问她我现在是什么生活。 她想了下,“有林总存在的生活。” “可我觉得我并不是做什么他都觉得好,他也会失去耐心引导我,也会觉得我很笨,很幼稚。” 徐秘书说这怎么可能,林总所有的耐心都用在阮小姐身上了。 我问她那我是做什么他都愿意并且开心接受吗。 徐秘书也不知怎么了,平时那么严谨的她忽然脑子一抽说当然是这样。 林维止蹙眉,他察觉到不对劲,我眼睛里藏着狡黠的奸笑,我撒娇问他是这样吗。 他看了眼腕表发现时间已经不富裕,他嗯了声,说只要你高兴。 我从衣柜里拿出西装套在他身上,他站在镜子中看了看,“阮语,你系领带和系红领巾一个手法吗。” 我指了指徐秘书,“她说的,你喜欢并接受。” 徐秘书仓皇无措,她踮着脚央求我,“阮小姐您别害我呀。” 我搂着林维止的腰,“你也嗯了。” 林维止哭笑不得,他不能在我面前失信,他很清楚我的性格,我不贪慕钱财,唯独很看重别人对我的承诺,如果对我食言,即使再多的礼物也不会买回我的欢心。他只好戴着一条商务红领巾去面见外宾。 时娅昨晚深夜忽然打电话约我在外滩的露天水吧见面,说有急事,我当时已经洗了澡睡下,所以把时间拖到了今天,我赶到外滩她还没来,我找了个椅子坐下,旁边一桌是两个小姑娘,正在谈论自己男朋友,其中一个显摆手上戴着的钻戒,“我男友送我的,他说这只是小礼物,等我们订婚还有大的,结婚还有更大的。” 另外一个女孩扫了一眼,“有什么呀,又不是卡地亚皇冠,连香奈儿都不是。” “那些牌子就没小众便宜货啊?这件很奢华的,他花了三十万呢。” 女孩捂住嘴巴,“这么贵,那你结婚戒指得多少钱啊!” “严潮有钱,他姑父是大老板,报纸上经常看到。他姑姑没孩子,就疼他一个,要星星不给月亮,一个月几十万的零花钱,这点算什么呀,他还答应给我买跑车呢。” 侍者正为我递一杯果汁,我接过的同时听到了严潮的名字,手猛地一抖,果汁从杯口倾洒出来喷溅在桌上,侍者以为是自己的失误,他连声朝我道歉,可他的每个字我都没有听进去,严潮有了新欢我不惊讶,他本身就是耐不住寂寞的花花公子,可以同时脚踏几只船,玩儿得不亦乐乎。 可他这么大手笔哄女人令我刮目相看,但同时也有一丝失落,我和他在一起五年,他没送过我这么贵重的东西,他送我的花加起来还不如一枚戒指值钱,我前所未有的怀疑并且肯定,他并没有多喜欢我,更谈不上爱。 他对我是自私的,也许钱并不能代表什么,但一定可以折射出女人在男人心中的分量和地位。 我觉得很好笑,如果不是遇到林维止,我还没有底气和胆量与严潮分道扬镳,那么我到底是一个多么可悲的位置,虚度着自己的青春,委屈着自己的爱情。 那两个女孩没坐多久就离开了,她们走之后我看到时娅从一辆出租车里下来,穿着一身极其明艳的黄绿色长裙,整个人十分夺目,我从椅子上站起来朝她叫喊挥手,吩咐侍者立刻上一杯冰镇酸梅汤,时娅看到我的一刻,原本平静的脸孔忽然皲裂,她怒气冲冲奔向我面前,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已经将手上捏着的一摞照片狠狠甩在我脸上,“阮语,你这个贱人!” 我觉得天旋地转,完全蒙得厉害,我到底怎么得罪她了,我看了她一眼,她白里透红的脸孔染着一层深深的愤怒,甚至还有一丝屈辱,我莫名其妙问她我怎么了。 她指了指散落在地上的报纸,“安然说报纸上的女人是你,我根本不相信,他是你姑父,你糊涂愚蠢,他不会,何况他是什么人,而你又是什么人,你再修炼几百辈子,都不可能有资本掳获他。没想到,你是这个世上藏匿最深的婊子。你有的是手段,你装纯卖乖不就是你的手段吗?男人吃腻了妖艳风情的女人,就会对你格外感兴趣,你可真会给自己下佐料。” 其实我早知道,这事瞒不住任何人,林维止是商业界的公众人物,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被无限放大,出轨对声誉清高的他而言,是同僚打击维滨的一大利器,一旦登在报纸上无异于大白天下,引发的轰动可想而知。 这一次是因为我没有露脸,别人无文章可做,维滨的危机公关进行了威慑,不允许任何掌握了资料的记者公布我的容貌,否则便是与林维止为敌,他们不敢而已,但早晚都会被唯利是图的人趁虚而入。 新闻曝出这么多天时娅始终沉默无声,我以为她不在乎,早把对林维止那点女人的春情扼杀在不可能的梦境中,我没想到她只是得到消息晚了,她知道的第一时间就来兴师问罪。 我知道自己理亏,虽然我的感情无关任何人,但她喜欢林维止我是第一个知道的,我这样做如同在背地里咬了她一口,以时娅泼辣的脾气,她刚才没打我一巴掌已经是控制了。 我走过去试图握住她的手,她无比厌恶躲开,“别和我装可怜,你这招对我没用,你如果真是天真愚蠢,你做不出这样的事,也做不成功,不要告诉我林维止眼瞎会对你主动,你没有使用手段,他可能多看你一眼吗?你有什么,脸蛋,身材,气质,还是家世?你什么都没有,你还不如他身边的秘书出色。” 她指着自己,“耍我很好玩吗?看我像个傻子一样找你出谋划策,你很有成就感对吗?你既然要出手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告诉我,阮语,我时娅什么地方对不起你,在华锦如果不是我处处保着你,你被开除八百回了,我拿你当朋友,你却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和我玩儿阴的?” 我急忙和她解释,告诉她我和严潮分崩离析的五年感情,以及我被顾黎黎当众欺凌的事,是很多很多因素在一起爆发,摧毁压迫了我的坚持和底线,让我明白无权无势人的悲哀,对自己生活抉择的无助和被动,在对一段爱情死心,又遇到了另一段能让我死灰复燃的感情,我为了让自己活下去,才会甘心变成我最讨厌的无视道德良知的人。 我和她以为的那些爱慕虚荣的女人不一样,我不是为了林维止的钱和权,也不想借助他得到什么,甚至从没有想过要取代严徽卿,至少暂时我没有。 在我辩解的过程里,她满脸沉默一声不吭,我以为她怒气消了,试探着握住她的手,她没有挣扎和摆脱,只是冷冷的看着我。 “你骂我,打我,怎么都好,只要你能出气,能原谅我。我发誓那时候我和林维止没有一丁点关系,至于之后我没告诉你,是我的错,可是时娅,我告诉你什么呢?他有妻子,有家庭,有不能被亵渎的名誉,我都不知道自己能过这样的生活多久,也许一年,也许几天,如果我去告诉你,你会不会觉得我在炫耀,炫耀我做到了你没有做到的事,你让我怎么办?” 她近乎绝望的眼底结了一层冷冷的冰,她痛恨做到这件事的人是我,她什么都比我好,她不能接受自己输给了一个她从来看不上眼的对手,甚至不配做她的对手。她更痛很我明知道她的心思,还这样践踏她的梦,她的尊严。 她喊我的名字,我没有来得及答应,她已经毫不留情甩开了我的手,将我身体推出了数米之外。 “从今天起,我时娅和你恩断义绝。” 第八十七章 计谋 时娅和我绝交对我打击很深,我这辈子活到二十一岁,只有两个朋友,她和安然,安然是我首席闺蜜,时娅是我同事兼人生向导,虽然她没教我好的,但她对我而言也是不可或缺,忽然间被抽离掉,像失去了一条腿,我忽然间有些畏惧行走,担心自己跌跟头。 我问林维止为什么有些人的关系那么脆弱,轻而易举就被破坏掉,因为一个从没有得到的男人,就能亲手撕碎多年的友谊。 他说成长就是这样,每一寸成熟的增加,都是用失去换来,没有钱财和势力的普通人,只能不断失去自己的感情,从这个过程中醒悟社会的残忍。 我趴在他腿上哭,我说我失去了很重要的朋友,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比她对我更好的朋友出现。 他问我是谁。 我说时娅。 他默然片刻嗤笑出来,“让你诓我过去的那个女人。” 我点头说是她。 他手指束起我一缕长发,在指尖转成波浪般的形状,“我记得我和你说过,朋友这个概念没有那么随意。诱惑变多,人心叵测,谁都披着一张不同于内里的皮,而心中那把尺子对朋友的认知很肤浅,你以为聊得来,可以一起八卦,就是朋友吗?” 我仰起头看他,“那什么是朋友,为你去死,为你顶罪,为不在身边的你赡养父母,照顾妻儿,还毫无企图。” 他笑着说难道不是吗。 “可是这样苛刻的条件,人怎么会有朋友呢。谁有那个闲情逸致为自己多找一份负担呢。谁又天天需要别人来照顾自己的家庭呢,能不伤害你的利益,就已经很难得了。” “所以我们现代人没有朋友,只有和你走在同一条线上,过着同一种没有冲突生活的同僚,反之就是敌人,并不存在真正的朋友,那些会因为任何一种利益就垮掉的,都是暂时的盟友,比方女人,一起逛街美容,吃饭聊天,打牌旅游,这些都是她们对彼此的利用,孤独作祟,人不愿独自面对一些旅程,这是朋友吗?更谈不上你们自以为是的闺蜜,你们试试爱上同一个男人,争抢同一份资源,彼此有对对方脾气极其无法容忍的不满,她挥霍这份感情不断向你索要钱财来喂养她自己虚荣,甚至她的男友,你们还会毫无裂纹吗?女人的友谊等同于一张白纸,任何区别白色的颜色都可以留下痕迹,这个痕迹日积月累变得越来越多,势必爆发矛盾,而不爆发不代表就是真朋友,是还没有契机发生你们不能接受的事,如果一辈子都可以相安无事情同手足,那你可以认为是朋友,可是多少人连几年都坚持不了,各自成家自顾不暇逐渐疏远,有了和丈夫相关的另外的圈子,为了一些琐事而放弃了自己的大部分生活,拿什么维持本就很脆弱微薄的女人友谊。” 我陷入林维止的残忍结论中回不过神,我不说不代表我真的不明白这个社会的复杂和黑暗,可人为什么要活得那么累那么谨慎呢,我愿意微笑,乐观,简单去面对每一个人每一段路,可似乎在林维止眼中,没有这么美好的事,不是一样的付出都能得到同等的回报。 我在他怀里嚎啕大哭,我心疼我失去了时娅,我知道她什么都能包容我,唯独林维止这件事,她一定不会原谅,她活了快三十年,一直把男人当赚钱和利用的工具,她那颗心被冰封在数千尺的地下,从没被触动过,是林维止融化了她表层的霜雪,虽然她不曾参与他的故事,可他还是牢牢驻扎入她的心里,试图撼动的都是她的仇敌,她至死痛恨。 林维止非常耐心将我脸上的泪痕一滴滴拭去,他涂抹得很温柔缓慢,于是他根本跟不上我的节奏,我哭得犹如滔滔江水奔腾不息,很快把一张脸哭成了皱巴巴湿漉漉的抹布,他越擦越无奈,索性停下笑出来,“阮语,我数三下,你给我停止。” 我结结巴巴问怎么停止。 他说收住,不许再哭。 他数到第二下我不但没有收敛反而哭得更大声,像被人殴打一样撕心裂肺,他在我的嚎叫下缴械投降,不再命令我,而是用手盖住我的眼睛控制我的悲伤,我陷入一片苍茫的漆黑中,有些害怕和无助,我朝空气中挥舞乱摸,摸到他的手腕,我问他还在吗,他说再哭就把我丢出去,丢到垃圾场,让我被苍蝇吃掉。 我吓得哭声戛然而止,我死死抓住他,不敢松开一分一毫,生怕他的警告会成真,他见我不哭了,将手从我眼睛上移开,“阮语,你怎么这么吵。” “我害怕。” 他蹙眉,“有我在你怕什么。” 保姆听到我的哭声从厨房跑出来,她问我是不是冰箱空了所以哭。 林维止听到这句话立刻吩咐保姆出去买东西给我吃,保姆匆忙穿了衣服出去采购,他笑着捏住我下巴,用极其好笑的眼神审视我,“遮掩。什么难过失去朋友,分明是没东西吃饿了。” 我摇头,我是真的难过,虽然阮语在别人眼中始终很馋嘴,也很懒惰,可大是大非面前我并不是一个糊涂的人,零食和朋友相比我可以选择戒掉零食,换取朋友不要离开我,我畏惧孤独,我不能想象当所有人都离我而去,即使天空晴朗海水蔚蓝,这个世界对我的意义又是什么。 除了死寂,空荡,无休止的落寞和晦暗,还有什么。 我将两条腿夹住林维止的腰,完全贴向他,“姑父,我不哭不吵,你会一直陪我吗。” 他问我是不是真的不哭了。 我用力点头,他盯着我鼻孔上挂着的一团灰色鼻涕,我用手背蹭掉,趁他不注意抹在了他衬衣上,他不知是否感觉到,并没有戳穿斥责我,而是用很无奈的语气反问,“那为什么不会,这样愚蠢的问题不可以再问。” 我握住他停在我脸上的手指,“姑姑能允许吗。” 他目光定格在我眉心间,“这不是你考虑的。” “姑父,我很害怕,我不想做一个盗贼,也不想做一个坏女人,我很怕我会遭报应,因为我真的很坏,如果老天报应我也是罪有应得,我不会抱怨,但我就是怕。” 他在我最义愤填膺咒骂自己的时候,忽然伸出一根手指堵住我的唇,“不会有报应,即使有也不会落在你头上,它会冲我来,因为我比你更坏。老天每次只能惩罚一个坏人。” 我眼眶里含着泪光问他真的是这样吗。 他说当然,他问过老天。 “你怎么问的。” “我问他阮语会不会遭报应。他告诉我不会,他不想把精力浪费在这种无时无刻不活在自责和呆笨中的人身上。” 我咧开嘴笑,“老天爷真的认识我啊。” 他说是,他觉得你是他塑造过的前所未有的败笔,而且这个败笔还被他最得意的作品保护起来。 “那他骂我你有没有打他?” 林维止说当然,打得头破血流,还把他的白胡子揪掉。 我笑得更开心,“那白眉毛有没有揪掉?” 他说忘记了,下一次再说。 我趴在他健硕宽阔的胸口,像一只小金毛猴缠住了一头大象,我用脸颊蹭他的衣服,“姑父你对我真好。” 他嗯了声,“有良心就好。” 乔尔在我旷工第二十一天后忍无可忍向我下达了最后通牒,若不是看在林维止的面子上,赵总根本不会容我这么久,他斥责我实在胆大妄为,知不知道公司内部怎么指点我,说我是关系户和他门路匪浅才敢这样肆意,赵总说已经百口莫辩了,他在最后愤怒问我到底回不回去上班。 我一手握着电话,一手翻看报纸,我以为乔尔早把我除名了,这么久不闻不问,而我也毫无业绩,他们对我的认知也仅仅是对林维止颇有几分吸引力,可这点东西能维持多久呢,在职场,愿意潜规则付出自己年轻肉体的女人从来不缺少,她们为了上位留用绞尽脑汁,每个人都拼尽了自己一身解数,能拿出对峙的决不手软,甚至不挑剔对象是谁,我明显做不到。 上司眼中看重的也不单纯是这些,更是能力和听话,而我二者皆无,以致于接到赵总的电话时我十分震惊,他竟然还在等我。 这个结果我当然欣喜若狂,我需要工作,站在光芒万丈的林维止身边,我甚至产生了要升职加薪的强烈冲动,一个良好的企业,一份有空间的工作,是可以让我变得越来越好越来越优秀的资本。 严徽卿的出现令我二十一年来第一次惊慌无措审视起自己,就像她也在感慨畏惧她的衰老,我们都从对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欠缺,不存在谁赢谁输,现在说一切都还太早,只是林维止在现阶段更倾向受蛊于什么。 我和她相比的优势只是年轻,对林维止存在着更大的诱惑,可这些是会随着时间贬值的东西,而他的能力、财富与权势,却会随着时间与日俱增,一个增值品当然不可能无条件的痴迷于贬值品。而严徽卿则不同,她的官场人脉,她的城府智慧,也是一杯陈年佳酿,随着年头加深而熬得越来越香,他们更匹配,所以她才能软硬兼施从气势上压制我一头。 赵总等了很久见我没有回答,他有些不耐烦问我考虑清楚了吗。 “我考虑清——” 我视线中忽然跃入两行文字,十分硕大的文字使我到嘴边的应承戛然而止,这些黑体字在整版新闻上都极其醒目。这则消息深深震撼了我,也令我头脑一阵电光火石的迸射,产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华盛集团招聘三类职务,危机公关,生活特聘秘书,以及市场部专员。我没有多余心思留意待遇薪资,我只看到了华盛背后的东西。 这家集团是温兆腾挂名董事长的大型控股企业,资产雄厚,横跨东南沿海十余座城市,主营造船、丝绸和冰柜制冷。 几乎是因地制宜,每一样都足够拯救一个市场。不及林维止的高档住宅和金融街所涉猎的房产更肥美,但造船也是毛利丰厚的一类项目,南省港口颇多,深城有主营国际贸易的蛇口码头,一年来往船只多达数千,一半为华盛集团所垄断,可以这么说,政府的税务流通可以离开这座城市的百姓,却不能离开维滨与华盛两块大饼。 虽然我很奇怪温兆腾作为市局公安方面的一把手怎么会经营商业,毕竟手中掌握权力,很容易被人误解为以权谋私中饱私囊。何况华盛是眼高于顶的维滨在深城第一个抛出橄榄枝寻求合作的公司,一般这样情况下,上级都非常忌惮,可温兆腾似乎颇得重用,我也百思不得其解。 但是不管怎样复杂,他要对林维止下手是无可非议的,这一次他迫于何政委施压和立功失之交臂,人在官场对权势的企图是没有止境的,这一次失败,绝不意味着他就此罢手,只会在下一次来势更汹汹。 维滨在合作之前根本不知道温兆腾的官员身份,所有考究调查都集中在温兆腾是特级富二代的可能上,一座城市不会出现两个声名显赫实力超群的人同样都是青年才俊且势均力敌,这绝不可能,社会没有那么大的机遇供人发挥,更不会有这么凑巧的事。 林维止从不曾针对他本人深入过,都是围绕他的家族,温兆腾的父亲温博驹早年经营进口医药行业,赚了一笔横财,后来二婚娶了现在的继母,而温兆腾这个人的履历几乎不存在,不知是被上级保密还是林维止这边的人能力有限,触碰不到高官这一块。 总之维滨疏忽了,以为温兆腾不是过分厉害角色,至少林维止认为自己控制得住,根本不曾在这个公司内安插眼线,得不到任何风声,如果借用这次应聘机会,我能够进入里面任职,百利无一害。 然而凭借华盛的资本,我既不够漂亮的履历也没有耀眼的业绩,根本无法得到青睐和聘用,如何打通这条渠道,还要从温兆腾身上下手。 第八十八章 我隐瞒了林维止去华盛应聘的事,他似乎不怎么喜欢我抛头露面,他认为我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而他又不可能处处留心。商场本身波诡云谲,很多规则他都清楚,对于我这样初出茅庐毫无心计且长相不丑的女孩,有些上司心中多少都有一些企图,总归玩儿一通又不可能损失什么,一笔钱一份正式合同足以打发,为什么到嘴边的肉不吃呢? 但我觉得去华盛他应该不会反对,他知道我很闲,闲得身上要长毛了,我现在的生活状态就是偎在公馆长肥膘。再者温兆腾这个人十分正直绅士,他统领之下的高管势必也不敢为虎作伥,至少从未曝出过办公室丑闻,去华盛工作这事不会伤害到我,又能得到一点利益,何乐不为。 而我不肯讲是因为没有十足把握,温兆腾和我相比其他应聘者关系更熟络,我给他的印象是天真呆笨,但原则性极强,不使出吃奶的劲儿忽悠我我一定不会上钩,他和我接触过几次,我不装不作的真实他看在眼里,利用这点优势脱颖而出也是有可能的。 我用三天时间恶补了文秘方向的知识,大概记住了十分之三的内容,我只要糊弄过初试,通过者简历会被统一交给温兆腾亲自过目,由他挑选出自己满意的应聘人,他当然认得我照片,他会不会选择我就在于他怎样看待我和林维止的关系下,我这次行为的目的。 我赌注的点是林维止如此喜欢我,绝不可能让我冒险到敌方做卧底,温兆腾考虑这一点,会反认为把我招致麾下是钳制林维止的棋子,他一定不舍得放弃掉这个机会,深入虎穴怎么可能探不到虎子呢,温兆腾防备任何人,不会防备我,他认为我的头脑和心计,不值得被防备,我没有什么可怕之处,只要我藏得深,演得真,既能得到他对维滨每一步动作的消息,接触了官商什么人,也有可能挖到他的底细,甚至往阴暗处想,华盛有没有受惠于他手中职权,这些都可以是反将他一军,让他失手对林维止算计的底牌。 我到达华盛面试的当天下午,迟到了十五分钟,我好说歹说还赠送了一条钻石手链才勉强让负责输送应聘者的人事组长高抬贵手将我带入到候选区,而映入眼帘的清一色高挑浓妆美女令我目瞪口呆,只有我穿了一身职业套装,像一个未老先衰的教导主任,出现在那些衣着清凉的模特大军中。 她们从补妆的小镜子中反射出我的样子,都纷纷张望我进来的方向,落在我正黑色的A字裙套装上,发出一声接一声的嗤笑,“这是哪家房地产推销,还是卖保险的跑华盛来揽生意了?” “真搞笑,这都什么年代应聘的装扮了,生活秘书穿成这德行,哪个老板能看上。天天站在主席台上点名吗?” 她们拿着粉扑往脸上扫了一层又一层的粉底,我几乎看不出她们真实的样貌,只觉得一个个精致如同假人。 我不卑不亢站在墙角处,对她们的嘲讽置若罔闻,前方墙壁倒映出我整洁端庄的形体,佩戴在左胸口的面试号牌也规规矩矩戴在了最正经的部位上。而这里其他女孩都佩戴在胸前的凸起处,别针将衣服坠下,露出奶白色明晃晃的半乳,风骚至极百般诱惑。 看上去不像应试倒像是选台。 前面二十多名应聘者出来后,表情都非常难看,似乎过程很不顺利,其中一个脸蛋有些臊红的女孩,跌跌撞撞冲出的同时还撞上了正准备进去的女孩,两个人电光火石间,险些飙出脏话。 我觉得很奇怪,人事部经理不至于为难这些小姑娘吧,就算目的不纯不用也就罢了,何必闹得失了颜面。 收受了我贿赂的人事组长被一个稍后要进去面试的女孩缠住询问老板的嗜好,我看她好像塞了点钱给他,不过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人事组长说不了解这些,老板很少亲自过来主持工作,爱莫能助。 老板? 我耳朵动了动,我趁所有人不注意溜过去问他这些人为什么穿得这么夸张? 他看我像看一只火星人,“妹妹,商业规则不懂?温总今天亲自面试,你以为她们一群野鸡大学毕业的,捏着造假的文凭,不把自己外形上的优势露出来,温总能看上眼?” 我整个人完全惊住,温兆腾竟然在里面。 不可否认生活秘书是一个公司内和掌权者接触最多最深最全面的职位,掌权者的方方面面,包括吃相和睡相,衣服尺寸牙膏品牌都务必一清二楚,将上司的工作时间安排得井井有条,甚至代替去购买约会打炮的物品,订酒店,打发那些老板厌倦的女人。 这样重要的岗位温兆腾亲自面试也在情理之中,毕竟走后门塞人的情况每个公司都有,想要杜绝发生就必须在关键职位上亲力亲为,由此可见他有精神洁癖,多疑猜忌,不信任别人。 我排在三十七号,三十六号是这里胸部最丰满长相最好看的一个女孩,从外形上看她无疑是今天胜算最大的,几乎占全了男人最想要的几处。 她被叫到名字从走廊尽头起身,在无数双眼睛的打量下经这条过道走向办公室,人事组长很喜欢她,注视她摇摆的臀部丝毫不掩饰自己心底的贪欲,可惜这样的尤物永远轮不到普通百姓或者小芝麻官男人的头上,她们注定是要爬上权贵的床榻。 女孩进去后温兆腾只看了她一眼便毫不迟疑将简历合上,“你走错了。” 女孩很惊讶,“温总,我就是来面试您的生…” “用什么面试。”温兆腾直接打断她,“胸吗?我这个年纪不吃奶,我要你做什么。” 女孩脸一红,她立刻将自己的衣服收了收,可这款上衣太短,上面护住下面便失守,她仓皇间急得想哭,温兆腾已经彻底垂下眼眸不理会,身旁的人事经理只好摆手示意女孩离开。 含着泪水的眼睛长在这个女孩脸上真是美极了,比传说中的秋波还多出几分柔情,可惜温兆腾根本不会买账,他如果好色早被人拉上贼船成为了一个贪腐之徒,也不可能有这份胆量在仕途厮杀同僚。 仕途大忌不是钱财,更不是强权,而是美色,女人是权贵走向末路的一剂不定时炸弹,威力十足,破坏性强悍,而且没有任何征兆它会在什么时候爆炸,总是给人措手不及。 人事组长推开门让我进去,温兆腾刚把那个女孩的简历撕掉扔进垃圾桶,他抬头不经意看到进来的人是我,眼神立刻凝聚,带一丝极其复杂诡异惊愕的审视,在我脸上深深定格住。 我从容不迫将自己的简历弯腰递上去,并没有和他长久对视,我得体微笑介绍了自己的情况,包围温兆腾而坐的三名下属听到我只有二十一岁,再结合我过分老气的打扮都觉得莫名好笑,也真的发出了笑声,这一声笑惊动了失神的温兆腾,他把我的简历卷成一只筒,在桌角不轻不重打了两下,那些下属的笑声立刻戛然而止。 温兆腾抬手示意他们离开,只留我自己,三名下属接收到指令面面相觑后,都有几分不解,不明白为什么他要单独面试,可我这副装扮实在不像是让人看一眼就有冲动的模样,不过她们都不曾表达出什么,平静起身走出办公室。 人事组长将门从外面关合住,温兆腾慵懒而悠闲坐在桌后,笑眯眯看向我,“阮小姐。是那位打着江南水乡吴侬软语幌子招摇撞骗实际骨子里能吃能睡的阮小姐吗。” 我说是我。 他点了点头,“跑我这里扫荡来吗。” 我四下看了看,“没有冰箱,我扫荡什么?” 他指了指自己的脸,“你觉得我难道不秀色可餐吗。” 我一怔,他察觉到门敞开一条缝隙,立刻正经了脸上神色,言归正传,“公馆赶你出来了。” 我非常惊讶,“怎么,关于公馆的流言,外面又有新的吗。” 他扬起下巴呼出一口气,“富可敌省的林维止不至于连一个女人都养不起。” 我笑着说他只有义务养他的妻子,其余人都没有资格享受。 他为我能亲口说出这句话而感到震撼,“所以你要回头是岸,离开他吗。” “年少轻狂,分不清爱和崇拜,回头是岸谈不上,那么多往苦海里掉的人,凭什么我要及时上岸呢,我下去游一圈,也死不了人。你不能否认跳出这些世俗的条框,林维止确实是一个非常优秀迷人的绅士,女人喜欢他不是稀奇事,相反接触一段时间不喜欢他,不是心有所属忠贞不渝且那个男人不逊色他,就是尼姑。” 温兆腾意味深长笑,“颇有道理。” 他顿了顿,端起一杯咖啡饮了口,“可是除了这些,就没有别的吗。” 我漫不经心打量办公室内的装潢和陈设,“虚荣吗。这世上没有人不虚荣,不然也就不用穿衣服了,赤裸最真实,任何违背真实的东西,都是虚荣。” 温兆腾掌心握着的钢笔,在指尖灵巧的转动着,他注视我看了许久,不知道在探究什么,他感觉到我的变化,可又说不出是怎么一种变化,或许这就是真实的我,而那个他记忆中的,不过是我一种假象。 他沉默半分钟后唇角勾起一丝晦暗不明的笑意,“两个问题,第一,你的目的,第二,你来应聘什么。” “自力更生,不做一只单纯和男人交易置换的寄生虫。金钱独立,才能与优秀男人谈感情。无法留住年轻诱惑的自己,就培养一些可以抓住男人也不会被时间覆没的长处。没有价值培养价值,做不了精致的脑力工作者,就做粗糙的体力活下属,掌管生活起居任由温先生呼来喝去。我一样有薪酬,有晋升的机会,不是说深城统计局某部门的主任曾经就是给老厅长拎包的随从吗?” 他眼底闪过一丝十分明亮的精光,他笑而不语,身体向后仰倒在座椅内,朝我勾了勾手指,示意我过去。 第八十九章 我走到他面前,和他隔着一张长方形的木桌,他不动声色沉默看着我,我明白他的意思,将身体下压倾覆在桌上,和他目光持平,他问我是来应聘生活秘书对吗。 我点头,他两只手交握在一起,意味深长说,“因为我,所以你来华盛对吗。” 我没有否认,否认就太虚假了,但我偷梁换柱了概念,推翻他怀疑我是奔着这个人,奔着他和林维止的勾心斗角而来。 “温先生是深城的黄金单身汉,刚才出去的那些女孩,有几个是为了赚这几千块的工资,她们随便找个老头子包养都不愁吃香喝辣,甘心放低身价不都是想要钓个金龟婿吗。温先生的魅力,早已超过了华盛本身的实力,不过我的确是来赚钱的,我不想依靠男人活,即使我可以花他的钱,可我为什么要那么做,不动他一分一毫我们之间是爱情,动了他一分一毫,我们之间就成了交易。” 我说完意识到自己太揣测了,我托腮问他,“你还是单身对吧?” 他挑了挑眉,“我不是和你说过吗。阮小姐这种记性,如果成为了我的秘书,能记住我的日常安排吗。” 他忽然又想到什么,轻轻拍了拍自己额头,“赚钱怎么不去维滨,他应该不不会亏待你。你可以不坐享其成,用你劳动换取报酬,在哪里不都一样。” 我大声说这不还是利用。我根本不想碰他一丝一毫,我要自己和他之间没有半点利益,没有他打招呼,我进得去维滨吗? 温兆腾觉得好笑,“那你觉得我不网开一面你进得来华盛吗?他是五百强,我这里也是。” 我托腮笑眯眯看他,像一只癞皮狗,“所以温先生就要网开一面啊,你难道不觉得我比那些波霸要真实些吗,你的日常生活是吃喝拉撒,吃喝拉撒得找个真实的下属来负责,她们只能拐带你上床。” “哦?是吗。”他浮现一抹略带轻佻的笑,伸出一根手指压住我衣领,轻轻朝下按了按,他眯眼打量了两秒,在我反应过来表现出抗拒试图拂开他手的前一刻避开了我的碰击,“个头小,不过形状不错。” 我整个人都是一愣,我实在没想到他会做出这么下流的动作,我满脸涨红咬牙切齿质问他,“温先生就是这么应聘秘书的吗?” 他挑眉笑,“你以为秘书做什么。” 我又羞又气,根本不想回答他,他自顾自说,“安排作息,订餐订房,搭配服装,是这些吗?” 我反问不然还有什么。 他那根刚才触摸了我衣领的手指在眼前晃了晃,“那是工作秘书,而我招聘生活秘书,我作为一个孤寡户,单身男人的生活还能有什么。为什么清一色都是女人来面试,你连其中奥妙都没有搞清楚,就穿着一个教导主任的样子理直气壮让我网开一面,阮语,你是假幽默还是真傻。” 他想要气我,可我偏不生气,我倒背手在办公室里转了一圈,“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分明很正直,却非要把自己装成好色之徒。温先生如果真想找个随时发泄自己的生活炮友,刚才那个胸最大的,你能让她走吗?” 他盯着我看了几秒钟,彻底笑出来,“你好像聪明了许多,是不是最近被林总调教过,长出脑子了。” 他提到林维止试探我的目的,我装傻戳了戳被头发盖住的太阳穴,“连这点脑子都没有,我敢来面试吗?我总得有那么点长处,才敢让温先生网开一面。” 他收拾好桌上摊开的履历表,从椅子上站起来,朝门口喊了一声,人事组长推开门问他有什么吩咐,温兆腾让他告诉门外等候的应试者可以离开,生活秘书已经有了人选。 人事组长四处看了看,找不到人就干脆连桌子沙发都看了,却唯独避开了我,“温总,是哪位?” 温兆腾蹙眉,“屋里有别人吗。” 人事组长这才将诧异的目光落在我脸上,他看了片刻吞咽了口唾沫,“这…温总,这位小姐…她…” 人事组长支支吾吾半天也不知道用什么词语形容我这一身怪异古老的装扮,以及表达他的震撼心理,他站在原地很尴尬,完全不能相信温兆腾竟然会选择我的事实。 我将自己的简历扔到他脸上,冷笑一声,“货真价实的二十一岁,人事部要求青春时尚,稳重大方,口齿清晰伶俐,哪一样我不符合吗?” 虽然知道大局已定,可他还是无法违背良心说符合,我扫了一眼他露出人民币边角的裤袋,“口袋里的钱那么鼓不怕掉出来吗,你要不出去收一收。” 他听出我的弦外之音,脸色顿时很窘迫,他弯腰捡起我的简历,赔着笑脸说是是是,恭喜阮秘书,温总看中的人一定实力卓著,我马上将您的简历下达到各个部门。 温兆腾有两个秘书,工作秘书位列在生活秘书之前,除去公司内部的高管,生活秘书可以代替老板命令任何职位,相当于普通职员的管理层,都说一步登天是一种非常虚空无助的状态,可我不觉得,我做了那么久被人呼来喝去的小底层,忽然间成了半个领导,也能对别人指手画脚,这感觉简直不要太爽,看什么什么顺眼。 人事经理亲自将一些注意事项告知我,并和我大概讲述了公司的情况,他带着我到达办公地点,我本以为会在一个很大的办公厅内和其他职员一起办公,然而现实是温兆腾的办公室夹层内,专门设立了一个小间,那是我的办公桌,我抬起头可以看到他,他抬起头也可以看到我,唯一一点好是玻璃门关上我们听不到彼此在讲什么。这样毫无私密可言的空间,令我有些发怵,无时无刻不暴露在他眼中,我不是连抠鼻子都要文雅一点了?那我还能脱鞋抠脚吗?我吃零食会不会被算违纪?我偷懒打瞌睡不行了吧? 前一刻我还在天上,这一刻已经堕入了地狱,我问人事经理没有其他的地方吗,他告诉我温总随时都有需要,生活秘书只有在身边才能第一时间接到指示。 我将自己的东西放在桌上摆好,漫不经心问他,“公司以前没有这个职位吗。” “温总有其他事务,他很少过来,设立这个职位没有必要。” “这么说他以后会常来是吗?” 经理思索了下,“目前接到的消息是这样。但也不排除后期更改。所以阮秘书,即使温总离开去做其他事务,您作为生活秘书也是要跟随一起的。丰富自己的各项技能和适应水准是您的必备功课。” “他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是这个意思吗?” 他笑着点头,“阮秘书一点即透。” 温兆腾现在是官场商场两边制衡,哪一块都没有放手,一旦官场有临时任务,他会立刻奔向那一边,而我作为他的生活秘书自然要跟随,那么以后市局非特级机密消息我都可以第一时间掌握。 我按捺住内心的喜悦,“华盛盈利很高吗。” “世界五百强,深城占据了七个,维滨居首,华盛位列第二,阮秘书觉得盈利会低吗。” 我探头看了看过道,一本正经压低声音,“温总是局长,华盛和他这个身份有关系吗。” 经理很谨慎摇头,“这我不了解,但即使有关系也无伤大雅,温总很会平衡他的身份,他的口碑就是最好的证明,如果以权谋私,他也不会到今天。” 这些熬到管理层的人,都是职场老油条,熟了也许还能套出点话,现在肯定不能,我不想被别人怀疑,所以不敢继续追问下去,我笑着说也对,温总的洁身自好是百姓爱戴他的根源。 经理等我收拾差不多离开去忙别的事,当他身影消失在走廊转角处,我脸上维持的笑意立刻收敛得干干净净,我转头看向温兆腾的办公桌,站在原地有些迟疑,这一层职员很少,大部分是部门高管,他们极少出来走动,谁也不会发现我在做什么,也没有那份心思留意。 我捏了捏拳,悄无声息走过去,其中一个抽屉上了锁,在最底下紧挨着地面的一层,我盯着锁芯看了许久,记住了复杂的构造,再三确定如果有一堆钥匙摆在我眼前,我能在三次之内辨认出哪一枚吻合这把锁,才将自己的视线收回。 温兆腾的办公桌非常凌乱,根据他这个人的性格,我排除了是他懒得收拾的可能,我认为他要么是掩人耳目藏起了至关重要的东西,要么就是特意留了记号试探,想看看是否有人未经他允许触碰了他的文件,因为除了那些资料报表之外,他的笔筒,烟灰缸和一些乱七八糟的杂物都摆放得很整齐,这是一个很矛盾的对比。 如果我的猜测成立,很有可能这间办公室藏着隐形摄像头。 我余光打量着每一处不易被察觉的角落,从容朝那些散乱摊开的资料伸出手,门忽然在这时被人从外面推开,突如其来的声响打断了我的平静,我身体本能一僵,飞快缩回自己的手,可我缩回的同时才意识到自己根本不需要,我作为生活秘书为他整理物品是分内工作,为什么如此仓皇失措。 温兆腾走进来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办公桌,他这个动作极其隐晦谨慎,我明白他对我始终都是存在怀疑的。 他当然会,不是我做得不够缜密,上任第一天就露出了马脚,而是他根本不会为我的缜密懈怠,我做什么他都会怀疑别有用意。他非常清楚我与林维止的关系,这个关系令他不得不对我再三防范,幸好我是女人,又没有展露出过人的智慧与心计,他对我保留了一定放宽的余地,否则我恐怕不能被录用。 换而言之,他认为我也许目的不纯,可脑子却不能胜任什么需要筹谋的棘手事,顶多过来监督干扰他。 藏拙是普通人为自己找的后路,而装笨是聪明人给自己的优势。 藏匿于人海,不被放大镜显微镜当成典型来处理对待,就是最好的伏击的优势。 我不做真聪明人,而做假糊涂人。 我脸上没有任何波动和慌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副问心无愧的模样,我打开经理刚才交给我的记事簿翻到今天页面,“温总五分钟后要召开午间会议,下午三点签约仪式,下午五点您要回市局办案,晚上九点皇甫夜总会应酬。至于应酬后您的住处,是留在夜总会还是回家?如果是前者,需要为您安排一些陪侍吗?” “阮秘书。”他忽然打断我,“首先,我很欣慰你如此迅速适应了自己的身份。其次,我不需要,注意你的措辞,一些陪侍,我是种马吗?那种地方的陪侍,一个就足够我应付了,你找一些过来,你想要图财害命是吗?” 我忍住笑说我失言了,那您的意思是为您找一个? 他掸了掸胸前被我喷溅上的唾沫星子,“有你这样的吗。” 我挖了挖耳朵,“什么?” “像你这样的,如果有可以为我安排一个。” 我很不解看了看自己,“我是什么样。” 他径直走向里面的休息间,没有关门,他脱掉身上的西装和西裤随手扔在床上,只穿着一件没有盖住挺翘臀部的中款衬衣,“胸小无脑,长发,眼睛很美,嘴巴很烦,动作很慢,反应很蠢,这样的女人。” 他说完咧开嘴笑,“难度有点大,是吗?” 我呆滞凝视他,根本没有听进去他在说什么,不知道从事公安职业的是不是常年武力所以身材都很棒,温兆腾此时裸露的上半身令我瞠目结舌,我根本不相信他已经是奔四的中年男人,他腰腹比我还要紧实,一排排肋骨挂着精壮的肌肉,肉缝隙间流淌出汗渍,像一颗颗蜜色珍珠,顺着他胯骨坠下,浸湿内裤的边角,那不是一般般的诱惑,而是极致的诱惑。 我一直在想,如果我见林维止的第一面不是在浴室,我没有对他湿透的肉体存在深深的记忆,也许我不会这么迅速缴械投降。 身材孔武有力的男子一旦湿身,几乎没有女人可以幸免。 温兆腾丝毫不觉得有哪里不妥,他两根手指轻轻一挑,内裤在我视线里猛地脱落。 第九十章 诱饵 小时候对警察的认知,英姿飒爽,趾高气扬,走路都带着风,是我这种在学校都没有存在感的女生想也不敢想的风光,然而当我二十一岁这年遇到温兆腾,警察在我眼中只剩下了一种可能——波澜壮阔。 波澜壮阔的气场,肌肉,和…三角地带。 我红着脸惊叫一声,指着他毫无遮掩的胯部,“你有病吗?” 他低头看了自己一眼,“什么病。” “你在女人面前脱内裤,你是暴露狂吗?” 他蹙眉,“我让你留下了吗。” 我指了指我的办公桌,“你能不能有一个意识我和你在一起工作,你做什么之前考虑一下我会不会看到。” 他反问我为什么要考虑,生活秘书包括老板的避孕套尺码都必须知道,关键时刻还要送到房间,你什么都可以看到这是我给你的特权。 我鼓着胸脯吹胡子瞪眼,真是无理搅三分。 他转过身面朝我,径直走到衣柜前拿内裤,我把他正面的每一寸都看得一清二楚,我觉得自己好像被一团火包围住燃烧,烫得我站都站不稳,我闭着眼睛让他快一点,他穿好之后对我的抗拒和紧张很好笑做出了评判,“阮秘书,我充分肯定在你的思想里你不是女人。否则你此时应该是急不可待冲过来,抱住我做出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毕竟不是所有男人都能像我这样,修剪整齐没有异味,而且外观看上去非常有技术含量。” 我试探着睁开眼,透过五指缝隙看向房间,温兆腾已经穿好了裤子站在我面前,距离我不过半臂距离,他什么时候走过来的我都不知道,我被他蓬勃发胀的胸肌刺得眼睛一红,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你走路没有声音吗。” “常年办案,很多时候需要从背后伏击敌人,如果像阮秘书一边走路一边放炮,我死八百回了。” 我没有理会他贫嘴,抬起手腕非常冷漠指了指表盘上显示的时间,“还有一分钟会议开始。温总在我做生活秘书第一天就迟到,底下职员怎样评价我,温总这是给我拉仇恨吗?” 他抻着懒腰打了个哈欠,“阮秘书,针对刚才那一幕,你没有想说的吗。” “我应该说什么,温总身材好,还是器大?” 他非常惊喜挑了挑眉,“这都看到了,阮秘书这只纯情小白兔,看来也藏着一副颇为色情的真面目,只是苦于没有机会而已,我对我之后的人身安全,产生了怀疑和恐惧。” 我朝前探身,压住他赤裸灼热的胸膛,我收敛起他口中纯情白兔的惊慌和仓皇,露出云淡风轻老谋深算的表情,“温总都没有勃起,我怎么知道大不大。” 他脸上的玩味一点点转变为一丝更为轻佻的笑容,“阮秘书刺激它一下,不就知道了吗。” 我垂下眼眸扫了他裆部一眼,“怎么刺激。” 温兆腾盯着我涂抹了唇蜜的嫣红的嘴,“都可以,手是最基本入门,不过效果略差,嘴唇一击制敌,按照我的身体素质,一秒钟就会有所反应。” 他手指在我唇上轻轻一抹,唇蜜沿着嘴角氤氲开,有些花掉,他略带痴迷看着那道艳丽的颜色,“我愿意牺牲自我,为阮秘书解惑。” 他啧啧了两声,“真是不能想象,这样绵软香浓的小嘴,会怎样刺激它,万一我收不住,惹出了祸怎么办。” 他手指从我唇角移到脸上,“阮秘书习惯用男士洗面奶吗。” 我皮笑肉不笑,“三十秒。” 他很不满我此时对他完全不接招的正经,“还是之前的你可爱。” “二十秒。” 他忽然捏住我的脸,将所有力气都倾注在指尖,我被迫随他的用力朝前奔过去,跌入他钢铁般坚硬的怀中,他舌尖舔过门牙,小声问我,“你有没有用自己做诱饵,要算计我的想法。” 我面不改色,“那如果是我,温总会上当吗。你这个位置的权贵,什么女人没见过,可能会放弃天鹅不要,吃一口鹌鹑吗?” 他眯着眼笑得意味深长,“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也许我能呢。” 他将自己的手从我脸上收回,指尖粘住一抹浓艳的唇蜜,他轻轻吻了吻,“樱桃口味,很适合你,也很诱惑我。” 温兆腾不可否认是极其有风度的男人,正经,庄重,绅士,以及骨子里渗出的狂野和霸道,这样的男人亲吻一个女人的唇印,那是非常难以抗拒的场面,然而我回应他的只有两个字,“五秒。” 他和林维止各有各的魅力,而我偏爱后者,我恋旧,也长情,更安于现状,我到华盛有自己的目的,我不会像其他女人那样,做着过于不切实际的梦,在男色的蛊惑下忘掉自己初衷。有些男色碰不得,碰了也得不到,那还不如划清界限,温兆腾这么危险的人物,不是谁都有资本去掳获和降服。 他穿好西装将领带丢给我,问我会系吗。 我默不作声走到他跟前,十分娴熟而灵巧套入打结,他对着镜子看了一眼,“原来你会。” 他颇为感叹,“林维止那么精明的老狐狸,也被你骗过了。今天我路过维滨,恰好看到他从车中走出来,他的那条领带系得十分巧妙,我立刻想到出自你手。” 我忍不住大笑,“我以为他出门会自己改动,还真的系去公司了。” “他能吗。一个枯木逢春的老男人,这样甜蜜的戏弄他怎么舍得改。” 他转过身似笑非笑凝视我,“如果阮秘书为我那样系,我也不舍得更换。” 我两只手交握置于腹部,非常郑重其事,“别的我不知道,温总到底缺什么我是知道了。” 他饶有兴味问我缺什么。 “缺爱。” 他怔了一秒,旋即笑得十分开心,“一语道破,知我者阮秘书。” “同样枯木,可你还没有逢春,在身边其他枯木的刺激下,自然蠢蠢欲动。作为温总的生活秘书,我会尽力为您周全这件事。” 他点头,“很忠心。我的要求你知道,像你就好,其他的不重要。” 我到华盛上班的第一天,就因为温兆腾和我单独在办公室待了半个小时而成为一剂重磅新闻,像惊雷一般在公司内炸开,一时间流言四起,我再一次领略到了职场秘闻的强大和破坏力,分明一切都是谣传,却偏偏有一股无法反驳的真实的味道。 这样的困扰令我一夕之间成了名人,在华盛的知名度以光速传播,上到高管下至清洁工,无一不知温兆腾的新任秘书好手段,以30A打败了39G,又以巧舌如簧吸引了老板的注意,从而逆袭为生活秘书,独处多时,门打开后温兆腾从头到脚连袜子都换了,阳台上多出一条刚清洗过的红色内裤,而我的唇彩也乱七八糟,像是经历了一场酣战。 我这才意识到他为什么要涂抹我的嘴唇,原来他早有预谋要将我推向风口浪尖,当所有人都在关注留意我,生活在漩涡中心的我还有机会擅自行动吗? 他为自己的怀疑和不确定挖了最稳妥的一条路。 所幸我也没有真的以为他在调戏诱惑我,不曾坠入他的男色陷阱,否则一定贻笑大方。 林维止的老谋深算我没有领教过,可温兆腾的高深莫测随便一点丢出来,就足够让我应接不暇。 这场会议进行得不算顺利,温兆腾要推翻之前已经谈妥的与维滨的合作,而董事会并不赞成,甚至提出了非常犀利的质疑,认为他公报私仇,与维滨的老总彼此敌对,就牺牲公司利益,来发泄自己的私愤。 温兆腾固执己见,根本不听从股东的建议,于是战火愈演愈烈,到了不可遏止的地步,他在这个节骨眼上只能保持沉默,因为不论他怎样辩解也不会得到信服,当他和林维止博弈的宿仇摆在桌面,所有与之抗争的作法都是在报复,利用他的官权报复,利用他的商权报复,总之没有人会深思熟虑他的考量,都用非常小人之心的态度来揣测。 “温总,我们都知道,您和维滨的林总私下敌意很大,他对您有一定偏见,您对他同样也是十分偏颇,可您在市局有一切权力敌对商人,官员,甚至一些平头百姓,只要您是掌握了证据,做什么都被保护,也被认同。但是现在我们称呼您温总,而不是温局长,您是否还没有转换过来这层身份。” 旁边的股东附和说,“如果您现在是温局长,的确,林总这个人,道行很深,心也奸诈,与他合作对清正廉洁的您而言,是一种抹黑,我们支持您毁约,但您坐在这里,就是一名商人,商人的利益只有一个字,钱。任何和钱无关的,比如法律,道义,人性,品德,诸如此类的全部,都是没有意义的。商人如果天天顾及这么,赚的钱都拿出去慈善好了,自己住什么洋房,开什么豪车,吃什么法式大餐。” 我阴阳怪气打断他,“更不能包养情人,讨好二奶,在风月场所恋酒贪花,夜夜笙歌,对吗?” 股东一愣,他蹙眉看我,我笑着咧嘴,“商人是人吗?人就有自己的底线,这份底线一旦打破,可以撕咬同僚六亲不认,挪用公款中饱私囊,如果现在温总把公司掏成空壳,你们能有感知吗?他之所以还带着你们一起获利,不都是因为心中一杆道义和人情的秤吗?他可以为了钱不择手段,那么他眼中只剩下了钱,你们所说的那些没有意义的统统不存在了,诸位分红的权益都没有保障,拿什么坐在这里侃侃而谈,指手画脚?” 他们被我噎得一愣,面面相觑后一言不发。 “林维止是什么样的人,诸位心中自有评判,你们眼中他是亦正亦邪的人物,他和华盛合作期间,他是邪还是正,我们不能确定,温总与他的博弈之战刚刚拉开序幕,任何碰撞的事件都有输有赢,温总以局长的身份敢于冲锋陷阵,是因为他除了法律道义没有背负任何旁人的压力,可现在他是一个企业的领头人,他的错误决策会造成惊天动地的后果,他赌得起,诸位呢?如果你们现在立下军令状,这场合作,我们拿不到既定的利益,反而要失去一笔,我们愿意分摊,共同承担恶果,我想温总会毫不犹豫收回刚才的话。” 那名股东冷笑说这笔违约金是怎样的数字,阮秘书清楚吗?说终止就终止,这是商场,商场如战场,不是儿戏,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言行付出代价,什么高收益不是高风险?他林维止还要继续在深城混下去,他明知道华盛温总还有另一层官员的身份,他敢算计坑害吗? 我将手里的文件交给温兆腾另一位秘书,两只手撑在桌角冷冽逼视那名股东,“能做到今天的位置,谁没有后台和筹码。温局长再厉害,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污点和软肋,藏得了一时,藏不住一世。倘若林维止是那么没料的人,他会和前不久落马的几个厅处级一样,在铜墙铁壁内吃窝头去了,社会地位还能凌驾于诸位之上吗?” 他们彻底哑口无言。平心而论,我不愿意华盛与维滨合作,就算温兆腾不否决,我也要千方百计阻止破坏,因为我很清楚林维止现在对温兆腾的忌惮,他不可能一辈子指望何政委,他也不是甘愿寄人篱下的弱者,他没有足够把握去制衡,便只能避其风头,温兆腾对他而言是一道霹雷,他的避雷针就是躲。 我的出现令温兆腾有一丝茫然,他不认为林维止舍得将我推向这样危险的境地,不管别人怎样看待,我跟着林维止的确衣食无忧,富贵荣华,我不需要工作,这世上也没有哪个女人愿意放着男人提供的好生活不享受,出来吃苦受罪任人指使,很明显我不言不语也是有一定因果的。 在我出现之前他从没有动过停止合作的念头,他想要通过合作来加深对维滨的了解和控制,这是非常好的通道,也几乎是唯一的方式,百般谨慎的林维止,也无法伟违背商业规则拒绝自己的客户一而再的进驻和询问,言多必失,马脚总会露出,温兆腾在彻查林维止这条路上遇到了层层阻碍,他只能依靠自己的方式来扫除,这就是他为什么暂时放手深城变化莫测肮脏迂腐的官场事务,回到了看上去一片平静的商场。 他的目的只有一个,揭开维滨不可告人的面纱。 而我出现后,他放弃了这条精心筹谋的路,因为他怀疑林维止比他筹谋得更精细,他不能引狼入室,终止合作顶多是让他前功尽弃,再另辟其他的路,可继续合作他也没有绝对的信心会不会被请君入瓮,反扣在一个烈火焚身的坑中。 由此可见,华盛也不是没有内幕存在,温兆腾在力保这些内幕不会被林维止挖掘到,作为钳制他撤手的筹码。 我将自己零散于脸颊的碎发拨弄到耳后,“违约金这件事,我会为温总约一个时间,尽量与维滨一方试着去谈,降低我们的损失,缩小赔付比例。这是我的任务,诸位等结果不就行了,在这里咄咄逼人能解决什么问题,能见到林维止的大驾吗?” 在我逐步处于上风的过程中,温兆腾始终沉默喝茶,直到我全部说完,在场股东也纷纷失语,他才缓慢抬起头看向我。 我从他眼中看到了非常惊愕和探究的神色,这让我恍惚察觉自己过分锋芒毕露,与从前扭转太大,而我不该这样。 我抿着嘴唇退到他身后,小声说我替你解围呢,你瞪什么眼! 他目光定格在我刚才的位置,望着空荡的地面沉吟了几秒钟,嘴角笑容绽放得越来越大。 第九十一章 股东看到温兆腾脸上耐人寻味的笑容,似乎对我的放肆很纵容,并没有要制止和训斥的意图,他非常气愤说,“温总,这是股东大会,只有内部高层才能发言,这位阮秘书不过第一天上班,就算伶牙俐齿,也没有在这种场合卖弄自己的资格吧?难道我们华盛没有其他人可以主持这件事吗,不能提出有可取性的建议吗?阮秘书连公司基本情况都不了解,她知道我们的季度盈利额度和主攻的市场方向吗?上来就侃侃而谈自以为是,这可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畅所欲言的菜市场。” 旁边高层笑眯眯端起茶杯,煽风点火,“新官上任三把火,按照职位划分,平常公司事务温总不在咱们都没有拍板权,阮秘书完全可以代替温总发号施令。哪个新上任的官不是风风火火要办事树威,我们也要理解。” 股东冷笑,“那这火未免烧得太旺太肆无忌惮了吧,按照阮秘书这个烧法,假以时日还有你我立锥之地吗?我们都是华盛的老臣了,不敢说有功,最起码无过,从老温总那一代我们就跟着干,这是多少年了,当初华盛在老温总带领下贡献了深城五分之一GDP的时候,他维滨还不知道在哪里呢,现在我们反倒怕他了,有什么好怕,说句不该说的,温家在仕途的威望,在商界的声誉,连点事都扛不住吗?” 他越说越气愤,伸出手在桌上重重拍了拍,“我说咱们怎么越活越废物呢,当真是人老了镇不住场了吗?让一个毛儿还没长齐的后辈指手画脚。” 温兆腾看了那人一眼,“什么是温家在仕途的威望。就事论事不要牵扯其他,话更不能乱讲,温家何来威望,我父亲已经颐养天年,连公司的事务都不过问,你们还以为我背后有谁托着吗。我父亲那把年纪他还能为我托什么。” 股东一愣,“那您前不久…” “上级指派我彻查深城的贪腐暴利、税务逃漏和结党营私,我所针对的每一个人,下达的每一个指示,我父亲根本不知道。” 温兆腾这番话犹如一颗深水炸弹,在无数道闪电的共舞之下,疯狂震响了偌大的会议室,股东们不约而同从座椅上起身,对温兆腾的胆大妄为进行了批判,“温总,如果老温总没有为您支撑,您也未免太不留后路,维滨的根基有多深,您不清楚,您父亲很清楚,当初林维止在深城初出茅庐,就从华盛手中抢走了两个实力非常雄厚的客户,您父亲对这个人颇为忌惮,在把公司交给您的时候嘱托我们一定尽心辅佐,能不与维滨冲突就一定避免碰撞,这是一个不可过多涉入的禁地。” 温兆腾不为所动,盛满温茶的白瓷杯在他宽大掌心内显得那样小小玲珑,“我眼中没有禁地,只有违背王法道义的敌人。任何触犯这两点,我都不会袖手旁观,当你们以商人的身份约束我,可我还有一层身份需要给人民和上级一个交代,我一日不脱下警服,就务必一日问心无愧。” “为官之道的精髓,是点到为止,上级让您着手这件事,可维滨这块地盘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动不了,您较劲还不是堵塞了自己的后路吗。俗语说,深海龙难敌盘踞虎,深城已经是他林维止为所欲为的天下,这里的仕途纷纷为他保驾护航,即使您有一身正义,在邪气的侵体下又能保证什么。您不要忘记,华盛是温家两代人的心血,您可以不做一个无可挑剔的局长,但不能不做一个继承衣钵的孝子。” 温兆腾抬起手制止他,“事情到了这一步,诸位觉得,我还能化干戈为玉帛吗?” “怎么不能。”股东笑着指了指自己,和在座的每一个人,“只要温总想和解,我们都是您的说客。他林维止即使称霸一方,也不会为自己处处树敌,一个朋友,一个敌人,他那么精明当然知道,温家是做哪一种对他更有利,不是吗?” “哦?诸位已经为我如此深思熟虑。” “温总,不论您是穿着警服,还是脱掉,华盛在商海需要机遇,资金,甚至是盟友,商人赚取利益,这是社会章法,既然您两者可以兼顾,就维持在这个保险的范畴内。我们树任何敌人都无妨,在不能避免的前提下,华盛的势力不怕得罪人,可林维止这个敌人,我们万万不能树。” 温兆腾此时忽然将视线投向我,他饶有兴味说,“阮秘书的意思呢。” 我一怔,我没想到他这人这么狡猾阴险,把我一片好心当成驴肝肺,我瞥了他一眼没说话,他若有所思,“阮秘书很赞成我的想法,终止合作,深城不是除了维滨就没有实力的公司,华盛也不需要依附某一单合约赚钱,商业方面有了往来,恐怕我在官场也不得不高抬贵手,这违背了我的初衷。” 温兆腾说完推开椅子起身,他朝我不动声色眨了下眼睛,我立刻明白他的意思,我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温总,您马上要赶去市局开会,再耽搁恐怕要迟到,上面对您一手为官一手经商存在很大顾忌,担心你会混淆二者,所以今天您在会议上最好表态,否则市局这方面的工作,也许上面会逐渐作出调整,把您架空为没有实权的闲职。” 温兆腾十分惊讶在我们没有对过词的前提下,我能说得这样完整而清晰,非常令人信服,他微挑眉梢颇感兴趣注视我,“阮秘书的分析很准确。” 他转身看向全部鸦雀无声的股东们,“尽管我没有以权谋私,可其中还是有一定牵扯,一旦我被架空为闲职,没有了实权,华盛会处于非常危险的境地,我在仕途得罪的人都会纷纷回头用权势压迫,让华盛走向衰败之路,而你们忌惮又眼馋的维滨,也可以一点点吞吃掉华盛。所以保住我现在的官职,就是保住诸位的财路,对吗。” 没有任何人提出反驳和质疑,全部陷入冗长的沉默和死寂。 利益。 商人的死穴就是利益。 利益如此简单轻佻的两个字,包含着无穷无尽的可能,改变着一个人的本真。 兄弟迫害,职场厮杀,商海阴谋,夫妻反目,这世上一切黑暗对应的都是利益。 这是每个人都存在的软肋,而且是藏不住的肋骨。 温兆腾走出会议室后,我郑重其事对他们说散会,那名始终咄咄逼人的股东让我留步,我面无表情看他,他笑着说阮秘书深得温总赏识,想必很快就可以独当一面,以后华盛的许多事务,还请阮秘书多多担待。 我抱着文件目不转睛定格在他老奸巨猾的脸上,“您抬举了,我什么都不懂,只能为温总打理日常的琐碎事务,华盛那些台面上的事,我没有能力胜任,只能诸位出力。” 他重新坐在椅子上,翘起一条腿喝茶,其余高层见他没有走,也都坐下按兵不动,他阴阳怪气说,“既然阮秘书知道自己没有能力胜任,只能做点琐碎的生活小事,那就不要处处锋芒毕露,横插一杠。公司与谁合作,对方什么底细,这些都和阮秘书有关系吗?” 我脸上始终保持一丝十分得体庄重的笑容,“这是温总赋予我的权力,如果您有任何异议,我带你去找温总商谈怎样,看他如何收回这些。” 他将茶杯狠狠砸在桌上,发出砰地一声重响,“你不要拿温总压我,华盛不是他一人当家,我们这些股东都有权力过问和干涉。你刚才说你要出面协商,把违约的损失降到最低,是吗?” 我笑而不语,他嗤了一声,“阮秘书年纪不大吧,对人情世故的认知还太浅薄。这是权钱当道的社会,没有这二者一切优待免提,且不说阮秘书协商的成果,只是你怎么约都成问题。” 我撩了撩耳朵上不停拂动扫得我发痒的头发,“那您拭目以待,早晚都要见分晓,我也不可能夸夸其谈太久,结果总要拿出来。” 他斜眼十分不屑一顾,“如果你办不到呢。维滨与华盛这单合约注资已经高达四千万,后续的追加更是不可估量,如果违约,这笔钱退还是情理之中,可三倍的赔偿金额,阮秘书是商门千金还是官门贵胄,你有什么资本和底气力挽狂澜,林维止是那么好说话的人吗?” 我不卑不亢微笑说,“可现在除了我,诸位连维滨的门都摸不到,我只是个女人,又是温总秘书,全权代表了他,林总那边也终归要给三分薄面,商人哪有谁不忌惮仕途的权势呢。何况我不揽下尝试,面前还有第二条路吗?死马当活马医,我办成了,这是我的运气和智慧,我办不成,温总原本也打算终止,毁约的代价他也承担得起,这对我是百利无一害,我一定倾尽全力。” 我撂下这番话从容不迫转身走出大门,我走到电梯口忽然发现温兆腾还没有离开,他正在打电话,朝我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我停下不动,直到他将这通电话讲完挂断,他笑着问我,“从群狼之中脱险,捡回一条命的感受,是怎样的。” 我用手指抹掉额头渗出的细汗,“温总可真会躲清闲,这么繁重的工作量,不长点工资?” 他背贴墙壁,一只脚尖踩在地板投射的灯光中,“爱财的女人,很真实,很可爱,也很好满足。” 我笑得眼睛眯成一道月牙,“温总喜欢就好,我平生偏嗜不多,爱财贪便宜是唯一的小爱好。” 他嗯了声,指了指我怀中的行程表,“工资不急,明天先安排下午茶的时间,陪我去见一位贵客。” 他将手指从我胸口移到我脸上,“不许临阵脱逃。” “你要约林维止吗?” 他按住电梯下楼的指示键,“你认为他会来吗。” 他当然不会,他和温兆腾水火不容,原先只是暗中,现在已经上升到不给彼此一点情面的地步,林维止不会买账,同样清高的温兆腾也不会自讨没趣。 可有谁让我这么惶恐畏惧,严徽卿不可能与温兆腾私下接触,严潮更不可能,时娅现在独身,不论是她还是她的金主,都不存在与温兆腾如此身份段位的权贵过招的资本,我实在想不到这位贵客还能是谁。 我揣着一肚子糊涂回到公馆,惊讶发现林维止竟然坐在餐厅喝汤,他穿着灰白色居家服,背影很安宁闲适,也不说话,听到开门响更不曾回头。 第九十二章 我还特意向温兆腾请了假早点回来,想着跟保姆学两个简单的菜,炒出来端上桌等他下班,把这件喜讯告诉他,没想到他还真是老谋深算的狐狸,一点经不起念叨,完全不给我筹备惊喜的时间。 我从后面抱住他,笑嘻嘻说你猜我今天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他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沉默喝汤,连一丁点吮吸吞咽的声音也不发出,我探头盯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看了许久,“你猜不猜啊。” 他拿起筷子夹了一根西芹,“你去华盛了。” 我喜不自胜说,“不光去了,而且留下了,姑父,我是不是很厉害?我从一群大胸大屁股的性感女人里脱颖而出,你知道这是多大的本事吗!你见过那种能把衣服撑破的胸吗?又白又挺,连女人见了都心潮澎湃,温兆腾竟然不放在眼里,你说这是什么缘故?” 他反应很平静,也很冷淡,完全不想和我一起八卦探讨,男人和女人的本质区别,其中一项是前者不近人情近乎残暴的理智和后者过于绵软矫情的感性,注定了男人擅逻辑,女人爱幻想,男人非要证据落实才能评判一件事,女人只要一点点苗头,就可以捕风捉影编出一部史书巨著。 我有时候觉得严潮和邹毅都并非处处比不上林维止,他们和我年纪相仿,愿意陪着我八卦闲聊跌跌撞撞,而林维止给予我的是弥足可贵的安全感,永远不会让我磕出血的保护,引导我的哲理,这些的确很美好,可唯一不足令我很难肆无忌惮享受任性的快乐。 他用自己成熟的气度和丰富的阅历纠正着我的错误,我的失控,却不能在我最想要发疯幼稚的时候,丢掉他高贵的人生光环,和我堕入一滩泥巴中玩出一身污秽,他只是站在旁边看着我,等我站不稳时扶我一把,救我摆脱泥潭,甚至在最开始就制止我跳进去。 他这副不热情的面孔令我不甘心,我将他手里的筷子夺下,他没有其他分心的事,自然会全神贯注。 他不见半点笑容的脸孔并没有被我感染得喜悦,反而沉了沉,“谁允许你这么做。” 我眉飞色舞的表情有些僵硬,我没想到一句夸赞没有,满心欢喜迎来的只是兴师问罪,我委屈嘟囔,“谁也没有不允许啊。” “阮语,你狡辩的本领又增进不少。” 我不甘示弱说我只是做一件正经事,又没有伤害到什么人,毁坏了谁的利益和名誉。 林维止被我气笑,“在家里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喜欢吃什么也可以无限度的吃,不需要为任何事忧愁烦恼,这样的生活你不喜欢吗。” 我说我喜欢,可这样没有丝毫价值的我,我害怕。 “你的价值在华盛体现了吗。” 我用力点头,一脸的得意和兴奋,“体现得很清楚。” 他反问我得到了什么。 我掰着手指说了很多,薪资,见识,可这些我说的时候根本没有底气,再高的薪资对林维止而言也仅仅是一道小菜的价钱,再丰厚的见识在他的渊博和智慧下,也激不起什么水花。 “这些都不是重点,我只要办成一件事就可以得到华盛十几个股东的认可和钦佩,人活在世上,除了实际的物质,面子和一口气不就是最重要的吗。我想要得到的就是别人的认可。” 除了这些我好像也不具备能值得别人认可的东西。 我的爱情盛开在阳光的背后,一片阴暗潮湿的苔藓里,我喜欢苔藓生机盎然的绿,可我知道这份绿永远不可能像大树和小草那样被世人喜欢观赏,苔藓受到的是厌弃。得不到认可和尊重的爱情,在别人眼中是交易和笑话的爱情。 林维止问我什么事。 “华盛和维滨前不久谈妥签署的合约,温兆腾这边想要解约,姑父,你同意对吗。” 他笑了一声,“我为什么要同意。” “因为你也不想和华盛合作啊。” “谁告诉你的。” 他将一只煮得鲜红的虾慢条斯理剥了壳,嫩白的肉放入我碗中,“华盛的前身是温氏,后来到温兆腾手中改名为华盛,他父亲来头不小,儿子又当了官,场面上需要避嫌,以致于很多人都以为温氏倒了,是被华盛收购,其实换汤不换药。这家企业是深城的老牌,在维滨兴起之前,把持龙头二十余年,这样隆重的历史,谁不愿意分一杯羹。” 他发现我始终皱着一张脸瞪大眼睛看着他,他又接连剥了几只,全部放入我面前的碗里,“商人会嫌钱多烫手吗。怎样都是合作,我为什么要同意,我不同意温兆腾没有办法,这块肉我还是要吃到嘴。商场的规则是非常清晰的,任何人不能违背,否则这件事就会成为一笔污点,关键时刻放鸽子,损失的钱是小事,公司这么多人的精力,他补偿多少,维滨为了这一单合约,推掉了国外企业的邀约,这是钱能换取的吗。” 我将虾肉蘸满酱汁扔进自己嘴里,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说,“可你催过吗?这都多长时间了,他不提你不问,他试探你的水深水浅,你试探他的进退攻守,你们两个人这样隔山观虎,都想鸣锣收兵,可你提出来他会觉得你心虚,所以你难道不是一直再等吗?” 林维止蹙了蹙眉,我将粘乎乎的手指堵在他唇上,“两个势均力敌的公司合作,对外万众瞩目,对内来往频繁,你要掌控他的情况,他也要摸清你的底细,可是你们都不希望这样失控的局面发生,所以就耗着,温兆腾今天在股东大会上提出要解约,他以为这些人会根据前不久的局势赞成退出这个旋涡,明哲保身,没想到他们实在太利欲熏心,都想要吃维滨这块肥肉,眼睛里只看得到钱财,反正棘手也是温兆腾解决,多老奸巨猾啊,我作为他的秘书当然站出来解围,他明显很高兴,他的身份占据上风,他都不想淌的水,姑父你会想啊?” 林维止略微挑起的眉目间溢出一丝惊讶和陌生,与白天温兆腾脸上的如出一辙,他将我堵在他唇上油腻腻的手指拂开,他似乎很想要喊我名字,看我是否还是那个眼睛里只看得到零食,胆小怕事在职场碰撞到头破血流的阮语,可他最终没有发出质疑,只是看了我很久,在有些死寂的沉默中呼出一口热气,“所以。” “所以我已经夸下海口,你一定会答应解约,而且为了表示维滨的气度,违约金不追加,点到为止。” 我拉着他手臂摇晃了几下,“姑父,人要言而有信,你不能让我食言啊。” 他拿我毫无办法,他知道不答应我我会磨到天黑,再磨到天亮,不让他睡觉,也不让他洗澡,不允许他做任何事,甚至不能离开我的视线,把他缠得死死的,直到他肯答应。 正因为他了解我,所以他根本不会尝试这样的过程,他承诺明早由徐秘书到华盛跟进解约的事宜。 我抱着他的脑袋狠狠吻了一大口,他脸上沾着我由于激动张大嘴巴溢出的口水,我很不好意思笑,想要用手背蹭掉,他忽然在这时很严肃问我,是觉得体现自己的价值就是心血来潮找一份工作,不对任何人说,也不理会是不是很危险。 他用手指拨开我眼前垂摆的头发,“想要什么可以告诉我。钱,还是你喜欢风风光光被人簇拥,我可以安排你进入维滨,这些都是我能为你解决的,不需要你出去奔波自己争取。” 我说,“我能让你养我一辈子吗。” 林维止说,“为什么不能。” 他这句话反问令我火冒三丈,我想起严徽卿的咄咄逼人和深不可测的人脉,有些不能控制情绪。 “你有妻子,未来也会有孩子,我是你家庭之外的存在,你能养我十年,十年很长了吧,十年足够消耗掉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兴趣了吧。那么十年后,我没有爱情,没有婚姻,我连一份养活自己的工作都没有,你让我伸手找你要补偿费吗?那我这十年和做交易出卖自己有什么区别,我不要这么亵渎我自己。” 我一股脑把心里的话都倒了出去,唯独忘记告诉他,我去华盛工作最大的目的是潜伏在温兆腾身边,为维滨窃取消息,为他争取对抗博弈的时间和证据,我说完最后一句话后意识到自己的犀利,我瞬间呆愣住,而林维止端坐在椅子上,他盯着面前一只盛满白粥未曾动过的瓷碗,整个身体都有些僵硬。 第九十三章 在长久的静默中我有些慌乱,我看到林维止额头和太阳穴暴起的青筋,他一直对我非常温柔纵容,我根本没有在单独和他接触时见过他这副样子。 我伸出手想要触摸他的脸,我指尖刚刚落在他唇角,他忽然开口问我,“刚才是你的心里话。” 我想了下说不是。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垂下眼眸看我两只纠缠在一起手,“你撒谎时,就是这样。” 我一声不吭,我也是这一刻才知道自己有这样的习惯。 面对高大智慧的林维止,我越来越茫然不安。 他对我了如执掌,而我对他一无所知,他清楚我的一切,包括我的思想,我的矛盾,我的嗜好,甚至我做了什么梦,他都能根据我的表情猜到。可我并不清楚他,我知道的只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这样不对等,失衡的关系,又被掩埋在黑暗的墙缝内,见不得光和雨露,也不能被观赏和浇注,它起初美好得不可思议,让我的人生充满了颜色,仿佛我遇到他之前的岁月都白活了,可当时间流逝,彼此越来越熟悉,这些不安惶恐像疯了一样滋长发芽结果。 曾经我以为我面对的只是世俗的谴责,道德的抨击,当严徽卿以妻子的姿态和我分享了那么多,把我架在一个第三者的位置上,让我清楚看到自己的残忍,可耻,我发现自己面对的阻碍远不止这些,我永远都是婚姻之外的产物,一点颠簸与谩骂都可以将我摧垮。 林维止看到我因为激动而散乱的头发,他很耐心伸出手为我拨弄整齐,“我没有给你安全感,对吗。” 我啜喏着说是我自己想要的太多,我不想存在后顾之忧过现在的生活,这些只能我自己争取,依靠不了任何人。 他整理完我每一根头发后,轻轻握住我的手,用很沙哑的嗓音说,“给我点时间。” 我抬起头惊恐看着他,“你要干什么。” 他沉默了片刻,很好笑说,“适应你的愚蠢。” 我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他要和严徽卿分开,尽管我知道他做不到,他也不可能允许自己成为那样一个忘恩负义的男人,他抵抗不了世俗的唾弃,也无法在质疑中保住维滨这块心血,他有太多束缚,他站在这样的束缚中央,挣扎,抵御,防备,掠夺,他其实很疲累,我不希望自己的存在为他加重一层疲累,我决定打破自己底线的欲望来源于我要一段纯粹的爱情,一个疼我的男人,我也要让我爱的男人快乐,而不是负累。 一旦这个想法破碎,我会失去方向,不明白我现在在做什么。 林维止晚上没有离开,严徽卿九点多打电话询问他是否回去,他站在阳台上回头看了我一眼,我趴在床上看漫画,他对她说明天回。 严徽卿非常识大体,既不好奇他在做什么,也不过问为什么定好的事情忽然改变,给了他足够的自由和信任,她笑着说那你早点休息,不要太辛苦,明天如果忙也没有必要太折腾自己,过几天回来前提前说一声,她煲一锅汤。 我盯着漫画上打斗的两个小人儿失神,做女人我似乎有些失败,我情绪太过外露,不懂得隐藏自己的喜怒,而严徽卿总是那样淡泊,仿佛什么都激不起她的波动,她和林维止才是势均力敌的两个人,彼此揣测,适应,扶持,在她面前我真的只是一个极其平庸的女子。 我今天得到的,全部是一种运气,或者是命数,我其实没有驾驭的资本,我和林维止根本就是一天一地的人。 我想要改变这样失衡的局势,只能拼命让自己成为追得上林维止脚步的人,除了他的喜欢,我还要有能让他可以使用的价值。 这才是一个美好的女子,否则时间会让我变成多余与空白的存在。 林维止挂断电话从背后抱住我,他问我在看什么,我说看皮卡丘。 他很好笑说你这么喜欢它。 “它和我很像啊。” 他嗯了声,手在我腰上捏了捏,“体形越来越像。” 他指尖不经意刮过我的胸,我被他的触摸惊得一抖,身体迅速发烫,我糊里糊涂翻了几页,也没有看进去画得什么,他在我迷茫的时候不动声色关了台灯,一片漆黑之中,拂动的窗纱妖娆又诡异,像一个悬在半空的女鬼,我吓得缩了缩,他顺势将我往他怀中一带,手里的漫画薄掉在地上,发出啪嚓的声响,我倒在他身下,他笑着问我要休息吗。 我摇头说我不困。 他解掉我腰间束带,“我也不困,我们做一些可以让自己困的事。” 林维止是一个非常绅士的男人,他连这种下流的事都可以一本正经的诱哄我,脱衣服脱得极其具有艺术性,还会分散我的注意力,以防止我任性不干。 我每次都是被剥光了衣服和他赤裸相对时才知道要发生什么,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他只是想和我讲一讲人生哲理,沉浸在他无所不知的渊博中。 他是一个极度迷人的男子。 在欢爱中他的一根腿毛都让人神魂颠倒。 我喜欢他吻我锁骨。 但我没有告诉过他,他也不问,他只是通过分辨我某一个过程的呻吟和反应来判断我是不是喜欢,他会顾虑着我的感受,让我快乐,让我舒服,宁可牺牲他自己的享受。 他无时无刻不掌握着一切,驾驭着一切,包括在床上,在我的梦中,我爱这样不可一世睥睨天下的他,也畏惧这样猖狂自负控制欲极强的他。 安然告诉我男人精虫上脑脱了衣服,是不会顾忌太多的,什么爱不爱疼不疼,在他脑子里一律不存在,只有爽不爽射不射。 我说维止就是很考虑我,她冷笑反驳,“在你这样一马平川的身体上,他就好像操另一个自己,他能享受个屁,也就剩下奉献了。” 她吧唧了两下舌头,“阮语,我很羡慕你,正因为你一无是处,他的宠爱才是真挚的。” 我觉得很有道理,私下偷偷摸摸报了一个丰胸课程班,跟着老师学习按摩涨奶,效果怎样我没有感觉,但林维止说我胖了,男人在这方面比女人更敏感。 他为我擦拭身体的时候我赤身裸体仰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昏暗的月光,“你喜欢姑姑吗。” 他将一张纸覆盖在我小腹,用掌心揉了揉,“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没有原因,就是好奇。” 他想也不想说,“还好。” 我翻了个身趴在他面前,他为我擦拭臀部,我很不满说还好是什么,到底喜不喜欢。 他丢掉手里的纸团,躺下抱住我,“比你差一点。” 我咧开嘴笑,“那以后姑父会喜欢上别人吗。” 他在我湿漉漉的脖子上吻了吻,“你听话就不会。” 这一夜我睡得太香,林维止什么时候离开我都没有知觉,等我清醒过来发现要陪温兆腾出席的一个应酬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我手忙脚乱赶到皇家酒店,温兆腾正形单影只站在台阶上等我,他似乎很着急,又无可奈何,他起先还看手表,到最后已经完全放弃,手插在口袋里晒太阳。 我气喘吁吁冲上去敬礼喊了声报告!他看到我因为赶路奔波而红彤彤的小脸,有些不忍心训斥,他将方帕从口袋里掏出,在我脸上胡乱抹了抹,随手丢在我怀里,“洗干净还我。” 我追上去往他口袋里塞,“我来之前洗过脸了,我现在就可以还你,不用洗的。” 他非常抗拒拔出我的手,“我不可以嫌弃你吗。” 他说完朝楼梯走,我怒不可遏跟在他身后大叫,“你嫌弃我?我吃你家奶油味的手指饼了?我偷你红橙黄绿青蓝紫的内裤穿了?你凭什么嫌弃我,我第一天工作就给你解决了那么棘手的难题,你现在过河拆桥,工资也不涨,表扬也没有,反过来我用你一块帕子你还…” 他忽然停下脚步,站在一扇门前用掌心堵住我的唇,眼神示意我不要出声,我透过门缝看到坐在里面的一男一女,都非常端庄贵气,像是很有身份的人,我压下怒火点了点头,他将手移开的瞬间里面男人恰好看到外面的身影,试探着问了句是温局长吗。 温兆腾推开门,我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他笑着伸出手臂,年长些的男人见状起身和他握了握手,“温局长日理万机,怎么有空出来喝茶。” “何政委难道不是比我更贵人事多,您都肯赏这份脸面,我在您面前敢说自己忙吗。” 我一愣,这男人是何政委,那么他旁边的女人就是严徽卿的义母何夫人了。 我下意识低头,将自己的脸藏在长发里,一声不响站在温兆腾的椅子后。可即使我这样低调,仍旧没有躲过何夫人的眼睛,她盯着我看了许久,笑着问温兆腾这位是新来的秘书吗,之前记得是男士。 温兆腾侧身露出我的样子,对何夫人介绍说,“这是我新聘用的生活秘书,男人在一些琐事上不够细致,除了不方便以外,女人有很大优势。” 何夫人笑得极其优雅,“不方便还不是你自己的问题,这个年岁的男人孩子都上小学了,你如果有妻子,也不至于和女下属有什么不便。” 温兆腾端起茶壶亲自给她斟满一杯茶水,“何夫人的教训我记住了,我会尽快解决这方面的事。” 何政委很无奈指了指自己的夫人,“她懂什么还敢教训市局局长,连分局都不够格。妇人之仁。都是一些肤浅的看法,男人有事业有雄心,又得上级看重,这样春风得意,成家急什么。” “那你说这些时,怎么不看看你自己,你娶我连个处长都不是,我现在想想都后悔。” 何政委哈哈大笑,“这个女人,总是拆我的台,温局见笑。” “这不是很好,少来夫妻老来伴,何政委与夫人就是我对自己未来婚姻的期待。” 何夫人似乎认出了我,她目光在我脸上停留很久,始终不愿意挪开,她端着茶杯一边喝一边意味深长说,“我们这把年纪没有什么值得你期待,都是年轻人,维止和徽卿倒是很恩爱,这么多年如一日,从没有改变过。” 何政委在桌下拉了拉她的衣服,示意她不要在温兆腾面前提及林维止,温兆腾正找机会想试探,这不是把何家以权谋私的事往枪口上撞。 可何夫人只想替她的女儿出头,根本不理会这些,她放下茶杯笑着对何政委说,“徽卿上次告诉我她在备孕,维止也很配合,推迟了许多工作,比从前回家更频繁,不出半年一定可以有好消息,我们自己的儿子没有喜事,她有也一样,我很想要抱一抱外孙。” 第九十四章 何夫人的话令我瞠目结舌,我没有听林维止提起过他和严徽卿准备要孩子的事,他们结婚九年都没有任何消息,怎么忽然有了这个念头。 温兆腾也感觉到我站在他旁边魂不守舍,他一边往茶里加水一边漫不经心问了句,“我了解到的商业消息是维滨最近和国外接触了一些项目,都是实力非常雄厚的企业,这些项目动辄过亿,注资像流水一样,维滨有钱,可也是为了钱赚钱,这个节骨眼上,林总有这份心思吗。” 何夫人很讶异他的逻辑,她问事业和家庭就不可以兼顾吗,这是无知男人的想法,都是用来逃避责任的,成家立业不冲突,那些帝王既要料理江山臣民又要平衡三宫六院,最长久的不也熬了几十年吗。 温兆腾笑说确实这个道理。 何夫人似乎很憧憬严徽卿的孩子,她也清楚严徽卿想要死死握住林维止这样优秀的男人,不起任何波澜的握一辈子,只有为他生儿育女,而且不是一个,最好很多个,用血脉亲情拉他回头,拉他理智,拉他的良知,不要被外面的莺莺燕燕春花秋月而迷惑,酿成大错。 他不是轻佻浮夸的男子,他很稳,所以骨肉是他渡岸最好的浆。 何夫人作为一个妻子,她当然愿意支持妻子收拢丈夫的手段,她待严徽卿如亲生女儿,为帮助她不惜为难自己的丈夫,她比任何人都希望严徽卿能够一索得男,用林家名正言顺的骨血打败所有威胁到她婚姻的第三者,天下妻子都会在面对一段婚外情的纠葛支持同为妻子的女人,即使妻子不是弱者,即使妻子也不是完全正确,这是一种同僚感,是一种自我置换的危机感,是一种捍卫婚姻的仪式。 “维止也是奔四的年纪,家大业大,没有儿女继承怎么能放心呢,难道都让徽卿那个不争气的侄子败掉吗?这么大的公司交给自己亲骨肉才是正理,这个骨肉还必须是妻子的,外面女人可不行,怎么捡破烂的没有小三啊,偏是有钱有势的男;人才大把的女人扑上去,这都是居心不良有所图谋。这种女人就得让她最后人财两空,看她还做不做蛇蝎!” 我身体僵了僵,没有抬头看她,但我感觉得到她余光似有似无瞟向我,就是在说过我听。 “越是有本事有地位的男人,对子嗣的血统和性别要求越高,生十个八个还不够呢,又养得起,人丁兴旺带动事业也旺,这是好事,我生了三个儿子还想要女儿呢,可惜我没有那样儿女双全的命。所以我很疼徽卿,她也值得我这样疼。” “哦?”温兆腾慢条斯理端起茶杯,他用杯口挡住自己半张脸,下意识看了看我,他发现我神色不是很好看,他忍住笑,“这么说这是属实的消息,维滨不久之后便会多一位太子,想必又是深城百年一遇的新闻。看来我要为林总这件喜事收敛对维滨的彻查,毕竟我也想沾一沾喜气。” 何政委附和说都是小道消息,原本和他们也不熟悉,不清楚这些事。 他说完用极其危险的目光扫向何夫人,“茶凉了,你不是喜欢喝热茶吗,林维止家里的事你不要揣测,都是两家人,他们生不生孩子你怎么会了解,说出去闹起风波,你承担得起吗。” 何夫人不满反驳,“我怎么不清楚?徽卿前两天不是还来提到这事了吗,你在场没听见啊。你自己的好儿子不生养,就知道忙忙忙,我催一催女儿你别管。” 温兆腾笑而不语,他专注品茶,可眼底暗流涌动。 “从无到有也是一场艰难的战役,就算是有老子给打江山,到自己手里还颤一颤呢,何况是他呕心沥血做起来的,外人怎么知道其中的艰辛,他也不容易,就算有些地方不是很正经,温局长,您说这商人里面,难道不是十有九奸吗?同样,您是好官,就能保证咱们仕途里都是两袖清风吗?” 何政委气得将茶杯撂在桌上,他脸色已经难堪到极点,“你到底在胡说什么,妇道人家怎么会知道这些事。动不动就满口仕途商场,你是这其中的人吗?你不是就不要凭借自己的感情臆断。坏人也不是刻在脑门上给别人看的。” 何夫人看到他摔了杯盏,有些下不来台,她将自己的茶杯推到他面前,“那是我们的女儿女婿,你推脱得像不认识一样,这才让别人怀疑,维滨被不怀好意的人栽赃诽谤,招致上面的调查和猜忌,你明哲保身我不怪你,我们也有家族要负担,可我们并没有使用权力颠倒黑白,就事论事而已。” 何政委握拳堵着自己的唇咳嗽了两声,何夫人瞥了他一眼无动于衷,“维止原本就是不容易,他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姊妹,走到今天他孤身一人在这个残酷的社会付出了什么,你们这些有家人帮衬的怎么会理解他的艰辛,我说两句公道话也错了吗?就任由不明所以的人去对他赶尽杀绝,看他冤枉才是对的吗?徽卿容易吗,为什么你们男人只顾着立功,成就丰功伟业,甚至不惜利用别人去平步青云,你们考虑过那些无辜受累的人,和我们女人吗?” 她皮笑肉不笑说完,将视线落在我脸上,“徽卿端庄贤淑,外面小门小户的女人比不了,维止也不傻,哪一个是过一辈子的妻子,哪一个又是玩一玩而已,他分得很清楚。该醒的梦,怎么想要延长也终归要醒,谁敢在我女儿面前兴风作浪,我第一个不饶她。” 我抿着嘴唇扯了扯温兆腾的衣襟,他回头问我怎么,我指了指门口,告诉他我出去,他蹙眉不动声色,“待着。” 他重新转过身去,用镊子压灭了茶壶下烧得很旺的炉火,“何夫人没必要指桑骂槐,谁也瞧不上和您的义女争夺什么,难道我温家还比不上林家吗,我温兆腾能给得起的,别人未必给得起。” 何夫人听出他的话茬,她说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何政委见事态有些失控,他朝自己夫人使劲瞪眼,让她不要再说下去,他此时对于女人的见识浅薄非常头痛,连跟了他半辈子的老油条都扛不住温兆腾一点试探和挖坑,其他女人他几乎不能想象是怎样的愚蠢和多嘴,怪不得这么多同僚葬送在女人的手里,她们还真是没长脑子。 这拨清查看似过了风头,可温兆腾显然不是得过且过的人,谁都看得出他只是暂时按兵不动,他回到华盛何尝不是以退为进,收敛局长的锋芒,以商人的角度换了一个突破口涉入到权贵的圈子中。 当他脱去警服,露出一副交易爱钱的嘴脸,久而久之所有人都会放下戒备,温兆腾已经发现深城这潭池水的高深莫测,当中的漩涡里,滚着太多轻易碰不得的人,大张旗鼓只会遭遇阻碍,悄无声息才能私下这些人伪善的面具。 何政委一家富不可言,这些钱到底从哪里来的,他早已记不清楚,也不想记,他只知道自己满门都淌入了浑浊的水中,他自己,他的儿子,他的亲眷,甚至连他的管家,都伸出了贪婪的手。 这艘船一旦翻,将会是全军覆没,他不敢想。 何家在深城是如何风光的存在,这份风光从开始那一刻起,就注定要毁于一旦。 他听说温兆腾到深城公办,他慌了整整一夜。 温兆腾是什么人,连林维止都没有探清底细,他却很了解。 这份了解是对于温家,温家只有温兆腾一个长子,可外省很多人都说温家风水好,门风高,出了一个厅长,在公安领域呼风唤雨,风光显赫。 他很惊讶,温家的长子不是局长吗,怎么一下子又高出去两级。 这意味着什么,何政委的职位,和他是持平的,他没有任何资本要求他撤手,甚至在实权方面,他都要逊色于温兆腾。 他拿不准,温兆腾到深城的阵仗,也确确实实是一个局长的阵仗,他还掌管着华盛,仕途规则不允许局级以上经商,他不十分相信,只能按兵不动。 若不是自己夫人软硬兼施,他根本不会插手维滨这件事。 何政委不光忌惮温兆腾的底牌,他也很忌惮温兆腾的父亲温承国。 这个人了解何家的全部污点,当一些不可告人的事成为了把柄,在别人的心中一清二白,这种滋味很不好,仿佛揣着一颗随时随地爆炸的火弹。 尽管他知道温承国不会抖落,何家倒了,何夫人也不可能独善其身,他哪里舍得自己的老情人呢。 温承国与何夫人曾经是非常亲密的知己,他们之间的故事并不污秽,纯粹得像极了那个时代。 温承国当时任职在检察院,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干部,非常清贫,而何夫人的母亲却很势力,贪图权势,也贪图钱财,旁敲侧击试探温承国走点捷径,多赚取一些物质,不要委屈自己的女儿。 可温承国并不是贪婪失德的人,他一心做清官,完全不为诱惑和利益所动,直到他的固执使他错失了这段姻缘。 他恍然大悟,他的刚正不阿和清廉高傲在这个污秽狂躁的时代根本没有任何用处,只是别人眼中的愚蠢和可笑,他得到了丰碑吗?得到了历史的认同吗?他得到的只有家徒四壁的清寒,和错失爱人的悲惨。 他辞去了仕途的职务下海经商,从此涉入为利益不择手段的漩涡,他娶了一个非常美好的女人,也纳了两个妾侍,他有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他拥有花不完的财富,也拥有美人和地位,却还是觉得空落落的,他失去的那些岁月再也不可能挽回,也无法补救,他如果早一点醒悟,不那么固执,会是怎样一个局面呢。 他想过,商场也许少了一个霸主,何夫人会是他的夫人,而仕途会多一个贪腐之徒,深城还是深城,这潭水还是黑暗浑浊,但他得到了他想要的。 人总是一念之差,就走向两条截然不同的路,过两种背道而驰的生活。 温兆腾始终没有动筷子夹桌上任何一道菜,在应酬场上,这是与对方保持距离,亮明正邪底线的方式。 他接连喝空了两壶茶,语气意味深长,“今天请政委与夫人,是听到了一些讹传,对何家的影响很不好,我来透个风。上级嘱托我要在深城做出点政绩,很多事情上我也身不由己,商人为财,官员为权,都想往上爬一耙。可如果别人身正,我也不会硬把影斜的帽子扣在他头上,我这人最不习惯公报私仇,再说我与政委和林总也没有仇,对吗。” 何政委面目不露痕迹,他笑说当然没有,人以类聚,我们都是一样的人,何家满门忠烈,这辈子都是人民公仆。 温兆腾挑眉,“不愧是仕途老前辈,今天茶桌上和您学到的东西,我恐怕花钱都没地方上课去。” 何政委笑说温局能和我学到什么,年轻人适应社会变革,我们被时代已经淘汰了。 温兆腾亲自为他斟了杯茶,他颇有深意说,“向何政委学习…面不改色。” 何政委脸上笑容一滞,温兆腾已经喝光了杯里最后一点凉茶,他咧开唇角扯出一个十分僵硬的弧度,“温局玩笑话,可不能出去说,玩笑开过火,不好。” 温兆腾舔了下嘴唇,他把杯子撂在桌上,起身整理颈间的领带,用耐人寻味的腔调说,“谁也不会怀疑您,咱们深城人民的好公仆。” 我跟随他从皇家酒店内出来,何政委与夫人迟迟没有从后面跟上,像是特意避开,不愿在门口告辞。 我仰起头凝望天空溢出的十分灿烂的阳光,觉得自己上演了一出惊险的死里逃生,温兆腾这人太恐怖了,他简直是到处惹篓子,根本就是活腻歪了,他的确官位不低,又是外市调来的,颇受深城官场敬重,可有句话叫强头龙压不过地头蛇,何政委是深城的老前辈了,仕途上的老大哥,和他这么死扛,能讨到便宜吗。 “温总,你能不能安分守己做生意,要不就好好当官,别聘什么倒霉的生活秘书,你们这些人是不是都特别寂寞,牺牲也想拉个垫背的一起。我要是知道这么危险,你给我多少钱我也不干。” 他两只手插在口袋里,等不远处空场上的司机把车开过来,“害怕了?” “有人不怕死吗?” 他说有,我刚要问他是谁,他转头看我,笑眯眯指了指自己,“我。” 我愣了一下,他注视停在台阶下的黑车,忽然叫我名字,我看着他背影,他高大身躯笼罩在一片金灿灿的光束中,挺拔而魁梧,好像是一堵无坚不摧的墙壁,任何人置于他身后都不再畏惧这金额铁马的人世间。 他伸出一只手,向身后递来,定格在我面前,我低下头看了一会儿,有些莫名其妙把自己的手放上去,他手臂一僵,好半响才适应我滚烫的温度,他指尖轻柔而试探朝掌心蜷缩,握住我细细小小的手,我没有躲避,但也不明白他在干什么,我以为这是老总对秘书的必备项目,任由他握着。 他背对我沉默良久,“你听过一个故事吗。” 我没有理他,他继续说,“有一个将军,非常冷血,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一只兔子精,他发现这个世上有很多美好的事是他没有经历过的。他爱上了这只兔子精。” 我咽了口唾沫,“你想说什么。” 他松开了我的手,“可是将军和兔子精,能在一起吗。” “当然不能,将军是人,兔子精不是,他们不是一个世界里的生物,也不会有交集,有同样的需求。” 温兆腾嗯了声,他一声不响迈台阶,我闷头跟着,并没有发现他走得越来越慢,到最后骤然停下,我整个人都撞上去,尤其是脸,铬在他后背上差点扭歪了鼻子,我捂着鼻梁抓狂问他到底要干什么! 他目光落在我刚才被他摸过的手上,“其实我刚才想要帕子。” “那你怎么不说清楚。” 他抿了抿唇,“因为我发现你手很软,摸上去很舒服,我忽然忘了自己到底要什么。” 我很嫌弃在他西装上蹭了蹭,他看我扭曲佝偻的爪子闷笑出来,“你给我洗帕子,我给你洗手,扯平好不好。” “帕子我带回家,我手你怎么洗。” 他盯着我一字一顿说,“你也可以跟我回家。” 我被他眼睛里的星光吸纳走了一半怒火和理智,我没有反驳,也没有唾骂他,连鼻子都忘了继续揉,他瞳孔内的笑意越来越浓,像在逗我,又像是真的。 司机在这时从驾驶位出来,他询问温兆腾是回家还是到下一个应酬场所。 突如其来闯入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微妙的气氛,温兆腾直起身正经了神色,“回家。” 他朝车后厢走过去,“先送阮秘书。” 温兆腾坐进车里我正要跟上去,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起来,我一只手把文件扔到座椅上,另一只手摸出看来显,当我看清屏幕上闪烁的姑父两个字时,我蹙了蹙眉,没有任何犹豫按了关机。 第九十五章 骗 温兆腾的车停在公馆外的羊肠小路上,我下去时他笑着问我今天的感受如何,我回头看了他一眼,“看我的脸。” 他还真扒在窗子上打量,“怎么。” “面无表情,风平浪静,一点没有触动我。” 他恍然挑眉,“我的阮秘书如此厉害。” 我冷笑,“跟在奸诈不怕死的温总身边,我不厉害能拾得起来这烂摊子吗。” 他十分高兴拍了拍手,“可我透过你的眼睛,看到你心里很苦闷。” “你还会看相啊。” “年少离家,在少林寺修行过。” 我扑哧一声笑,“说的跟真的一样,温总有这两副嘴皮子,不如去拐带一位温太太回来,和我贫有什么用。” “首先,我说的是真的,其次,我想要温太太,深城女子任我挑选。” 他这话说的是真的,不只深城,这个世界有权有钱的男人都是女人掠夺厮杀的猎物,为了得到一个不择手段甚至兵戎相向,姐妹为了一个男人反目为仇的例子比比皆是,何况天底下素昧平生的女人,沾在同一个猎物上的一丁点风吹草动都会视对方为毕生宿敌。 如果恰恰长得好看,在情场更是所向披靡,林维止已婚,外人眼中他和妻子举案齐眉,近十年恩爱不减,即使这样不还是出了一个顾黎黎,更有几千几万个女人没有她那样的运气,但不代表就不存在。 温兆腾没有成家,单身贵公子,大权在握吃喝不愁,也托生了一副好皮囊,不知道无声之中祸害了多少姑娘的春心,他想要一个温太太,自然是长队泱泱赶着来,而且还都是世家贵族的小姐外戚,他就算只想纳一个妾,找个小老婆,也有大把姑娘愿意屈尊降贵,权与钱就是男人最好的装饰,有女人不爱装饰吗。 温兆腾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拉下的半截玻璃上轻轻敲点着,“如果我没有猜错,何夫人的话是真的。” “不说你找温太太的事吗,你扯别人干什么,怕了?” 他手一顿,“我怕什么。” 我笑嘻嘻抱着手臂,“怕我现在让你下车,到街口去搭讪,试验你口中让女人神魂颠倒的魅力,到时候搭不上一个漂亮的,你颜面下不来。” “玩笑。”他挑眉摇头,“这里荒郊野外,除了巡逻的胡子保安,你找得到一个比你像女人的女人吗?要是有我也不会和你耽搁时间。” 我懒得搭理他挖苦我,我提了提快要掉下去的裙子,小声嘟囔买大了,我推开铁栅门进去,转身关上落锁的时候,他朝我问了一句,“要是何夫人的话成真了,不如你和我将就一下,做我的温太太得了。” 我一愣,他脸上不怎么郑重,但也不是太轻佻,分辨不出真假,我没好气把锁从栅栏缝隙间甩出去,“谁和你将就,我二八年华,有的是好男人选择,我为什么要和男人将就。等我满脸皱纹还嫁不出,也许才会考虑这个。” 他笑着说我猜你那时候还真嫁不出去。 我随手揪下一把苍翠的细长叶子攒成团儿扔了过去,不偏不倚砸在玻璃边缘上,他没有躲,可也没落在他脸孔,他垂下眼眸看了看倒在地上四分五裂的叶子,“我改天教你射击,下次就砍中了。” 这男人脱了警服还真是无赖。 那么正经笔挺的西装都藏不住他一身匪气。 我转身跑上台阶,门没有锁着,我轻轻一推就打开,保姆站在楼梯口朝我眨眼睛,我不明所以,很大声问她做饭了吗? 她咳嗽了一声,“阮小姐,还没呢。” 我催促她快点去,保姆又想笑又想哭,她朝我努嘴,示意我往阳台上看,我早看到了,但故意没有吭声,弯腰在鞋柜处换鞋。 窗纱在一阵风拂动下微微晃了晃,露出半副白色袂角,我听见一声绵长的呼吸,吧嗒一声,窗子合拢。 “谁送你回来。” 我穿鞋的动作一顿,又继续,“你站在阳台上,什么看不到。” 林维止转过身,他手上端着一杯咖啡,味道很浓很苦,像是象屎咖啡,只有这种牌子才能溢出如此浓郁的气味,他不喜欢喝茶之外的水,咖啡更是从来不碰。 可今天不也碰了。 所有曾经不想的事,现在都想了。 我换了拖鞋到厨房给保姆帮厨,林维止将杯子放在茶几上,他转身进书房,没有喊住我。 吃饭时候保姆让我叫他过来,我瞥了一眼紧闭的书房门没有搭理,吃了两碗还饿,让她给我接着盛,保姆怕我撑坏死活不给,她说我肚子都鼓成了球再吃胃口就糟了,饭吃不上我索性上楼洗个澡躺下睡觉。 我睡得迷迷糊糊听见门锁响,林维止手心躺着一枚银白色的钥匙,他进来后往床上看了一眼,随手关上灯。 窗外是黄昏,光束微弱,灯灭了更黯淡,我不动声色往被子里缩了缩,有点害怕。 林维止每晚都给我讲故事,起先是我吵着听,想让他给我讲西厢记,或者金瓶梅,我是故意刁难他,林维止那么庄重深沉怎么可能讲那种淫靡的故事,没想到他还真讲了,我窝在枕头里眯眼看他脸上一派云淡风轻,还会问我知道这个姿势是什么意思吗。 后来他让徐秘书买了几部聊斋,关了灯在黑漆漆的房间里讲女鬼,我吓得浑身发抖挤在他被子里,后来落下了毛病,屋子一黑就忍不住慌神,怎么生气都会缴械,林维止无数次用这样的招数制服我。 我僵硬着身体藏在被子里,迟迟没有扑上去,他站在床边等,等到最后我还是不动,他忽然坐下,手伸入进来握住我冰冷的指头,我有些抗拒抽出,翻了个身背对他。 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他和严徽卿的事我也不会问,我很清楚我们之间处于怎样的位置,有些事可以道听途说,信不信在自己,但永远不能证实。 我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他换了睡袍坐在沙发上,拿起我带回家的一份文件翻看,我想到那是华盛与其他公司的合约机密,立刻跳下床夺过来,“你怎么没去别苑。” “不忙。” 他说完这两个字朝我伸出手,我盯着看了一会儿,面无表情转过身,“我困了。” “谁和你说了什么。” 我脚下停也没停,一直爬上床,“今天见了何政委与他夫人。” 林维止这样聪明,他立刻猜到何夫人给了我难堪,可他当时不在现场,就算有心为我讨公道也不可能返回去旧事重提,他在沙发上沉默坐了许久,起身朝我走来,他没有上床,也没有坐下,只是俯身为我掖了掖被角,“很委屈。” 我睁开眼睛,盯着窗外投射在地上的一缕月光,我忍了又忍,可鼻子里又酸又涩,我控制不了这份探究的冲动,“何夫人说的是不是真的。” 他问我说了什么。 我藏在被子下的手缓慢捏紧,“你是不是要做父亲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还没有。” 我转过身看他,他清俊刚毅的脸孔伏在我上方,在若隐若现的月色下十分模糊,我看不清,就抬起手去触摸,我碰到了一块硬骨,有些硌手,我迟疑着停在上面,“姑父,你有没有那样做。” 他仍旧沉默,他的沉默像一把刀,在我心上一下下凌迟,我知道他是不喜言辞的人,独断寡言,清冷自负,他想要我在这栋公馆内不闻不问,释放着我的本性,保留着阮语的呆笨依赖和惊慌,过着世界里除了他谁也没有的生活,我也想要那样的生活,但我知道那不会长久,当最初跟他结合的冲动褪去,我在这栋房子里开始数日子,我不知道自己盼什么,严徽卿盼丈夫,盼子嗣,我呢。 我感觉到了孤独,对未来的迷茫,对现在局势的怀疑和不安,即使林维止对我呵护备至,我仍旧仓皇惊惧于他的兴趣止于何时。 这和我最初想的不一样。 我信誓旦旦告诉时娅,不要和已婚男人纠缠不休,我们并没有那样的把握和时间,也没有资本抗衡一个什么都给了他的妻子,我说她说得那么诚恳,到自己身上却犯了最大的错。 不是喜欢就可以抹平掉一切,现实有很多是身不由己的,包括无所不能的林维止,人活在世上,总有太多不可以割舍的东西。 我喉咙一阵哽咽,我从床上坐起来,身上盖的被子滚落,我手指死死没入枕芯,触到一团冰冷的棉花,“你是不是骗我了。” 他转过身看我可怜兮兮的样子,很想过来抱一抱我,可他感觉到我的防备和抗拒,最终只说了两个字,“不是。” “可何夫人说就是,她不会在这样的场合上撒谎,你已经和姑姑…” “有关系吗。” 他目光落在我脸上,“阮语,不要理会任何事,你只要明白我一定会回来,就足够。” 我愣住,在一片冷淡的昏暗中,我透过凌乱的发丝看到他的眼睛,那是一双藏匿着太多筹谋的眼睛,很久以后我把脸埋进膝盖里,“姑父,我要睡觉了。” 他问我不留他吗。 我看着黑漆漆的裙摆,摇了摇头。 他什么时候离开我不知道,我没有听到门响,只是很漫长的时间后睁开眼睛,发现屋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第九十六章 底线 温兆腾离开公馆后原本要回公寓,路上接到温宅的电话,二姨娘说他父亲有事找他,他推辞了几个理由仍旧没有平息,只能吩咐司机驱车赶回祖宅。 他进门正看到二姨娘花朵似得脸孔,笑眯眯迎他,“兆腾可是越来越忙,现在不打电话请你,你是不打算回来了。” 他将公文包递给司机,小声交待了几句,司机转身离开,他面色冷淡,“有您和大姨娘照顾,我需要回来探望吗。” 二姨娘抚了抚自己的盘头,斜倚着墙壁,“这话说的,我们是我们,你是你,天底下哪有娶了妻子就可以没了儿子的道理。” “妻子在哪里。”温兆腾故作不懂往她身上打量,“您和大姨娘不都是我父亲的妾侍吗。我母亲亡故多年,温宅哪有什么妻子。” 二姨娘脸色一变,她冷笑说这话到你父亲和大姨娘跟前说,别甩给我。 “如果大姨娘也像您这样不懂规矩,我自然会说。” 温兆腾侧身从她身旁经过,为了不失礼数,紧贴着门上一掠,和她隔开很长一段距离,这位二姨娘是什么人他很清楚,一身的媚术,他是一丁点都不沾,怕自己染了骚。 他进入客厅嗅到一股十分浓郁的茶香,顺着窗子的方向飘荡过来,温承国坐在沙发上,正从茶壶中往瓷杯内斟水,他问了句喝茶吗。 温兆腾停下脚步,“喝不惯庐山云雾,我喜欢金骏眉。”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我的茶不如你的好喝。固步自封是商人大忌,就不是官员大忌了吗。” 温兆腾看了一眼在门口搔首弄姿的二姨娘,冷冷说,“父亲喜欢的我一定不喜欢,很多方面都验证了,也不需要在一杯茶水中下功夫,更扯不上那么多理由。” 他面朝一副镜子解纽扣,“您找我有事。” 温承国没有恼怒他的冷嘲热讽,仍旧非常专注烹茶,他斟满一杯后放在鼻下嗅了嗅味道,“最近公司怎么样。” “我上周刚回去,事务都是副总着手,我不了解。” “官场方面顺利吗。” 温兆腾解开所有纽扣,将西装脱下,随手搭在衣架上,“尔虞我诈,时刻谨慎,谈不上顺利,也没有麻烦。” 温承国很是陶醉饮了一口茶,二姨娘扭着娇俏的腰身走到他跟前,“老爷,不急着聊,让兆腾先上楼洗个澡,房间都收拾好了。” 温承国不喜欢她在这时插一嘴,他将自己的茶杯递给她,“你尝一尝。” 二姨娘喜笑颜开,她没有伸手,低下头就着温承国的手吸了一口,“老爷,您烹茶的技术可真是媲美国茶大师呢。” “好喝吗。” 她说当然好喝啦,比酒还让人醉。 温承国嗯了声,“那就端一杯找个地方去喝。” 二姨娘脸上笑容一僵,她听出这是嫌自己烦,没好气翻了个白眼,“我是瞧出来了,这家里啊,就我人微言轻,大太太平常不言不语,偶尔开口老爷是一百个顺从,夸赞她讲得都对,而我没一次说在点子上。兆腾回来我就更是没分量了,您和他话家常我都碍眼,他要是回来常住,我这辈子还能迈进这扇门吗。” 温承国抬起眼皮看她,见她那张俊俏的脸蛋染了怒意,他忽然笑出来,“就你刁钻,我让你喝茶是怕你渴着,谁嫌你碍眼,你乐意坐着没人敢赶你,大太太不也是处处让着你,这宅子里,你比她倒更像个女主人。” 二姨娘听他给了一个台阶,自然不敢揪着不妨,妾侍到底是妾侍,随时可以被取代,她能入温承国的眼,进温家祖宅的门,当然不是省油的灯。 “哎呀,我不吵了,我拿您一杯茶到楼上喝,您晚上可别找我要茶钱。” 温承国嗤笑了声,二姨娘一边扭着臀部一边上了楼梯,在转弯处还特意朝下看了温兆腾一眼,他察觉到那束轻佻妖娆的目光,脸上风平浪静,二姨娘葱白的食指在胸口掠过,舔了舔嫣红的唇,像尝到了空气内一丝甜。 温承国又重新斟了一杯给自己,“官场心机重,不是你去踩别人,就是别人抓到机会踩你,这点我不担心,你十几岁我就看出来很像我当初,有勇有谋,人也很稳重,适合在官场做事。” 温兆腾挑了挑唇角,“比不上父亲。” “我唯一担心的点是什么,你知道吗。” 温承国抬起头,不动声色看向他,“圆滑智慧到极致,会物极必反,变得自以为是。” 温兆腾不言语,只是心不在焉把玩袖绾处一枚长长的丝线,他很清楚自己父亲说的什么事,他常年忙碌,外省开会出差,本省办案,忙得连春节都没有休息,温承国也没有催促过他团聚,今天这样风风火火,无非是和前段时间满城风雨的肃查有关。 温家在这锅粥里也不是独善其身。 任何一个势头强盛的企业都必定有仕途的支持,不一定是做了黑暗交易的保护伞,但一定有不少瓜葛和利益往来,否则这买卖做不大。 “父亲在祖宅有两位姨娘陪伴颐养天年,就不必操心这些身外事,我会按照我的方式尽力做稳妥。” 温承国蹙眉,“你稳妥得了吗。何政委挡了你彻查维滨的路,有这事吗。” “狼狈为奸而已,早晚是我手下败将。” “你败谁!” 温承国将杯盖摔在茶几上,“不要肆意妄为,你是有本事,可何家满门都不是善类,猛虎难敌群狼,这道理你不懂吗?单单是何家就四个,还不说你得罪的的其他人,仕途被孤立,挑起众怒,对待一个上级指示太认真不惜得罪同僚,都是自取灭亡。” 温兆腾指尖微微一勾,那枚丝线被他干脆扯断,“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父亲经商是这个道理,我为官也是,忌惮这个词在我的字典里从来没有出现过,如果我有这么顾虑,我也不会选择这份职业,继承父亲的衣钵,不是更轻松的一条路吗。” 温承国太了解这个儿子,他能够在仕途走到今天,凭借的是手腕和功勋,这些强硬的底牌甩出去,很震慑人。 他极其不喜欢结党营私,更不愿意坐谁的入幕之宾交好,可这在官场是必不可少的筹码,有党羽,有一条船上的同僚,才能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风波里万无一失。好比一条小舟,狂风骇浪一拍就散,而十条小舟捆绑在一起,却很难被颠覆。 狂风骇浪就是仕途,舟就是仕途里的人。 谁也不能保证看上去风平浪静,这层表象之下就绝对没有藏匿暴风雨,往往顷刻间电闪雷鸣,根本来不及做防御,这时同僚就相当于一堵墙,有共同的利益,保对方就是保自己。 可惜温兆腾没有。 索性他深得上级信任,甚至给了他先斩后奏的权力,他踩在这样的位置上被同僚畏惧,也算自保的方式。可他万不能犯错,不能被贬斥,不然他所遭到的处置一定胜过他人百倍。 他手持的功勋太重,01年南三角4.17贩毒大案,在最大头目落网后,二头目率领一百多名亡命徒盘踞在伏虎山和警方对峙,掩护的特警遭遇埋伏,派去前线的刑警几乎全军覆没,温兆腾一人扛下整个一线,身中四枪,立下二等功勋章,一等功警证,成为公安史上唯一一个不满四十岁的一等功刑警。 03年赣8.21跨境卖淫大案,他深入诱敌制服头目,解救四十多名妇女,又立二等功,他加持的荣誉已经超过多少风光显赫的前辈、上级,他被褒奖重用的同时,也被忌惮和防备。 有身手,有功勋,有智慧,又恰恰充满城府和勇谋,这对于仕途而言,并不是一件十足的好事。 上级驾驭下属,是任何领域都必须存在的,一旦驾驭吃力,被上面人忌惮功高震主,他的一帆风顺会骤然瓦解,而那时没有同僚的他,便处于腹背受敌的漩涡,温承国始终担心这一点。 温兆腾是温家三代单传的独子,温承国不希望他冒险,他认为温家承载的荣耀已经足够,不需要再为门楣添加什么,他更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毁灭掉他试图保全的。 “你有你的规划,我不干预,当初你报考政法大学,我也非常支持,我给予了你足够的尊重,你能不能也答应我一个条件。” 温承国极其郑重其事看着他,“不要动何家。” 温兆腾原本要眨眼,在听到这五个字后,倏然停了所有动作,“为什么。” “我说了不要动,没有原因。” 温承国沉着一副面容将烹茶的火炉关掉,他起身要上楼,温兆腾说这恐怕不是您可以阻止的事。 他脚下一顿,“别人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我是你父亲,我会不清楚吗。你是厅长,你有什么办不到的事,深城市局一把手任你呼来喝去,你要按下一桩案子,谁能贸然去翻。” 温兆腾高大精壮的身躯笼罩在一片淡淡的暮霭中,“何家的根基埋得很深,只是何政委一个人,也许事情还没有这么严重,可他三个儿子都身居要职,这样一个庞大的世族,不及时遏制后果不堪设想。您并不了解仕途的内幕,我不可能袖手旁观。上面让我隐藏身份到深城市局扎根,这已经很明显,您见过厅长亲自卧底办案的吗,深城有问题的权贵一个也逃不了。” 温兆腾冷冽的目光在他身上晃了晃,“还是父亲想看我丢了乌纱帽。” “胡说。” 温承国转身瞪他,“你帽子戴得结实得很,谁也扯不下!你这一拨的刑警,有几个比你立的功还多,那个和何家有勾结的郭副厅,他连你三分之一的功勋都没有,我已经听仕途的朋友说了,年底任命就会下来,你要调到军区做军长,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你任职这么多年没有徇私过,何家我不勉强你怎样,只是你别去碰,这为难你了吗?” “这还不是为难,仕途没有不透风的墙,我对何家放任一马,别人会揪着不放反过来咬我,我熬到今天是用自己的鲜血拼上来,我可以不在意官职,但我不能亵渎自己的荣誉。” 温承国不动声色,等温兆腾说完这番话往楼梯走去,他忽然没有任何征兆提及了他的私事,“我记得到十一月份,你就要三十九岁了。” 温兆腾一怔,他偏头看向自己父亲,后者面无表情走到阳台上逗鹦鹉,“有合适的吗。” 温兆腾没吭声,温承国拿着一支逗蛐蛐儿的竹签,往鹦鹉眼睛上戳,鹦鹉被惊吓,在笼子里飞上蹿下一阵闹腾,温承国没有罢手的意思,他非常喜欢看这些宠物仓皇失措,受制于他的样子。 “知道你忙事业,忙政绩,无暇顾及这些,可这也是人生大事,你不上心,我就要为你操持了。你大姨娘说你这样奔波没有了自己的生活,是需要有一个女人管一管,为你安排妥帖。” 温兆腾说不急。 温承国盯着气喘吁吁的鹦鹉,“你是不是新聘了一个生活秘书。” 温兆腾的呼吸有些凝滞,他盯着自己父亲一动不动,温承国蹙眉思索,“你之前生活秘书不都是男的吗,有些身手,接触上方便,还可以顺带做你的司机和保镖,我听说这一次是个姑娘,很年轻,什么都不太懂。怎么回事。” 温兆腾不着痕迹捏了捏拳,“您调查我?” 温承国把竹签插在笼子上,转身横眉冷目,“什么叫调查,这是和长辈说话的语气吗。温家的事,我过问一句心里有个底,省得出了麻烦我兜不住,你以为自己是厅长,是老板就高枕无忧了?这两条路上老油条多得很,我不了解清楚,到时候需要我出面我还得临时去查。” “我不需要您为我善后,我闯了十几年,有哪件事请过您出面?” “防患于未然。人一辈子没有不栽跟头的,尤其是你这个位置,栽了就轻不了。” 温承国说完见儿子不再反驳,他也收敛自己的势气,“是什么样的女孩,让你破例招到身边做生活秘书。” “这和您没有关系。” “何家的事,和你有关系吗?上面也不是不知道深城情况的棘手,怎么不派别人来。就因为知道你在仕途这么多年,经验多智慧足,能够妥善解决,你倒好,上来就一通查,上面真是这样的意图吗?费力不讨好。军长的批文都快下来,到时候这块事务你不用再插手,高身份不要做低档次的事,丢给市局不就好了。” 温兆腾松开两只手,没有放松警惕和猜忌,“您提她干什么。” “提一提都不行,这么宝贝?” 温承国斜眼打量他,“我想找她来问一问,怎么给你当的秘书,连审时度势都不懂,关键时刻不知道拦着点,看你这么鲁莽。” 温兆腾太清楚父亲这样的语气代表什么,那是威胁,不动声色却极其危险的威胁。 “父亲。保全温家的颜面和门楣,保全华盛,保全何夫人,这是您的三个底线,前两个我都做到,唯独第三个,是何夫人自己嫁错了丈夫,要遭受牵连我也无可奈何,但我也有我的底线,您不要试着去触碰。” 温承国站在阳台上,黄昏落日射出的余晖十分黯淡,散落在他肩头和脸孔,“你的底线是什么,荣誉,热血,正义。华盛也不是干净到底,你接手了这一块,你已经不是纯粹的官了。” 温兆腾摸了摸空荡荡的口袋,里头的帕子,不在。 “我的底线是什么,父亲刚才逗鹦鹉时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他丢下这句话走上二楼,温承国立在昏暗的光圈中迟迟没有晃动。 第九十七章 葡萄吻 我第一次迈入温兆腾的私人公寓,在一个很深很深的夜。 我推开门的霎那有点不知所措,空荡,黑暗。 黑色地板,黑色家具,就连护墙板都是黑色,我是一个特别害怕深沉的人,我觉得很压抑,也很恐怖,像是鬼魅。我总是特意逃避着人性世故最残忍恶意的一面,屏蔽所有带着伤害目的的东西,只接纳温暖与阳光,也用这两者去善待别人,可我分明清楚这个世界的黑暗与规则太多,是排斥穷人和弱者的,活得那么清楚,那么精明,本身就是一场疲惫的修行,我做不了苦行僧,还不如装傻充愣到底。 深城敢查林维止的只有他一个人,这两个确实势均力敌,连外界都持观望态度,谁也没有把握谁一定会赢。 两个小时前我接到温兆腾的电话,他似乎喝了酒,说话含糊不清,他告诉我保姆不在,他饿了,想吃面,便没有给我拒绝的余地,直接挂断了电话。 我根本不会煮面,只会泡面,于是我在厨房里泡了两碗康师傅端出去,他坐在餐桌安静等,白色绒衣穿在他身上,十分的温暖清朗。 他问我也饿了吗。 我笑着说没有呀,我把两碗都推到他面前,“一碗红烧,一碗海鲜,本来一碗就可以打发你,但我良心难安,我想让你吃得丰盛点,怎样,作为秘书我称职吗?” 他尝了一口,大约味道比他自己泡得好,他眉眼弯了弯,“称职。” 他不像是饿了,吃得很斯文,在我的认知里饿了的人都是狼吞虎咽,根本无暇顾及吃相怎样,我托着腮问他你是不是装饿。 他吃面的动作一顿,“我为什么要装。” 我说为了诓我过来,你自己一个人太寂寞。 他沉默了两秒,“你猜对了。” 我一愣。 他抽出两张纸擦拭唇角,“你觉得这栋公寓,冷清吗。” 我四下看了看,“你娶妻就不冷清了。” “很多事不是想就可以。”他把纸团扔进面碗里,我笑眯眯问他你也想啊。 “一个生理正常但长期没有性生活的男人,会不想老婆吗?” 我认识温兆腾也有一段日子,他这人的确贫,但贫得这么直白还真是头一回,我没忍住抠着桌角笑出来,他不理会我的嘲笑,从餐桌起身径直走向客厅,我跟在他身后还是止不住,“你所有时间都贡献给了事业,你干脆娶你自己好了。” 他慢条斯理给自己倒了一杯葡萄酒,“宁缺毋滥,如果我选择一个不喜欢也没有冲动的女人,那是不是很悲哀。” 我听出他话中深意,没有搭腔。 “我不是林维止,做不到他的隐忍和自弃。” 我嗅着空气中浓郁的酒香,似乎也跟着一起醉了,“他当初也很喜欢严潮的姑姑。可是再热烈的两个人,经过漫长婚姻的打磨,也都会归为平淡,甚至消亡。” 他看我一本正经的样子,很好笑挑了挑眉,“你结过婚吗。” “我没有啊。” 他饮了口酒,“那你装什么行家。林维止那种连心都是黑色的男人,感情怎么会是白的。” 我讨厌说林维止是坏人的人,即使真相他就是。 但我并不憎恶温兆腾,因为我知道他是好人,他是一个厉害到令人畏惧的官,即使华盛有任何污迹,也不是他可以左右的,他常年在仕途,极少能在华盛决策什么,那些股东我交锋了一次就心知肚明,都是为了钱财折腰的无耻之徒,他们只会毁掉温兆腾的声誉。 温兆腾都知道,我看得清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里是精明,是了如执掌,是对一切洞悉到极致的深沉,他不能说,因为华盛需要那些人。 我脑子一抽忽然握住了他的手,他明显一僵,我问他,“你很累吧?你想不想休息啊?” 他垂眸看着我白白小小的手,“什么意思。”他笑得轻佻,“诱惑我?” 我呆滞住,他有些下流在我手上闻了闻,“来之前洗过澡?” 我说的不是睡觉,而是他想不想退出这些纷争,过纨绔公子哥的生活,他好像是误会了,我想要立刻辩解,却由于紧张慌乱不小心咬住了自己舌头,疼得我整张脸都皱起来,他将我握住他的手从我掌心内抽出,指节在我脸上触了触,“不用这么激动,一回生二回熟,以后这栋宅子就是我们偷情的地方。” 我被他逗得红着一张脸哈哈大笑,“谁要和你偷情啊。” 他看我笑得开心,问我知道现在你像什么吗。 我摇头,他一字一顿说,“母蛤蟆。” 我骤然停顿,将酒杯从他跟前拿走扔进厨房门口的垃圾桶,我转身发现他又拿了一只,正在斟酒,他说,“我知道他为什么喜欢你。” 杯口在水流的浇注下泛起浅红色的水泡,“我们这样的人确实很累,所以希望过简单一点的生活,不用猜忌不用防备,能够稳坐妻子位置多年的女人,显然办不到这一点,即使再怎么伪装,眼睛还是会泄露出一个人的心计,你说我娶谁。聪明的我不喜欢,平庸的我父亲不喜欢,这样看还是和你偷情最舒服,你考虑一下,我没什么嗜好,床和浴室都可以做,看你喜欢。” 我觉得话题太沉重也太风骚了,我摆了摆手,“你一定会遇到非常好的女人,爱情其实不难的,电光火石就是一瞬间的事,冲动,感激,最接近爱情的就是喜欢了,很多人分不清楚的,喜欢是兴趣,是玩弄,是不许诺名分,爱情是愿意牺牲,嫁娶和放弃。” 我忽然想到林维止,我又凿补了一句,“还有一些人喜欢和爱情都有,但是并不能向世界去宣告。人都是贪婪的吧,最初怎样都好,觉得真是刺激,真是热烈,可慢慢的四面楚歌,无数力量都跑来对峙,压迫,就会开始怀疑了。” 他转动着酒杯,一言不发听我说。 “和爱情相比,维持一段婚姻太难了,爱情好聚好散,婚姻不能,道义,责任,恩情,利益,捆绑在一起的东西太多,一方想要散,另一方不肯就不能痛快结束,还会闹得精疲力竭。” 这是严徽卿那天给我的感悟,她让我看到妻子守着婚姻的疲惫,也让我看到等待丈夫的无奈和落寞,我问过自己,一个成功的情人和一个失意的妻子,我更愿意做哪一者。 我想不通。 如果是前者,我想我做到了,可这世上的事又没有绝对,尤其是男人和女人。 严徽卿如果生下了林维止的孩子,那情人还是成功和得意的吗,妻子又是失败和失意的吗? 感情的局面,扭转都在一念之间。 我没有赌注,也没有掠夺,那些都不是我的初衷。 可我逐渐发现,我有一颗嫉妒心,它藏得很深,严潮和邹毅都没有挖掘出来,林维止将它唤醒了。 我也想要独占,想要一些女人都在意的东西,就算最开始不是这样,随着关系的加深,也会变成那样。 温兆腾清俊的脸从酒杯后挪出,他看着我的眼睛里似乎盛了细碎的星光,“那你喜欢我吗。” 我点头说喜欢,我掰着手指十分认真的一根根数,“你这个人自大,自恋,暴露狂,喜欢调查别人,不近人情,冷血残暴,可是在世俗眼中,林维止是坏人,但你是好人。你是英明神武的刑警,是智慧卓著的商人,你已经成功了,成功人士谁不喜欢啊,我很仰慕你啊。” 温兆腾笑了一下,“前半部分我不喜欢,但后半部分说得好。” 他转身从酒柜内取出一只空杯子,倒入三分之二的葡萄酒,他推到我面前松开了手,“陪我喝,这也是秘书的工作之一。” 我实在不能喝酒,喝了酒就会丑态百出,虽然温兆腾见过我很狼狈凄惨的模样,但我毕竟是女人啊,我也有一点矫情,我眼尖发现放在茶几上的果盘,我跑过去端起来,站在他旁边大口吃,“我吃葡萄,不吐葡萄皮的,也不吐葡萄核,你喝葡萄酒,这不也算我陪你了?” 他闷笑出来,“勉强算。” 他喝,我吃,吃到第三盘我有点撑,但他仍旧在喝,我也不好喊停,但已经开始吐皮了,不敢让他看见,都吐在了手心里,四周没有可以装垃圾的东西,我想了想塞进自己内衣里,反正回去也要洗澡。 湿漉漉凉丝丝的还挺舒服。 他大约有些醉意和燥热,衬衣纽扣随手解开了两颗,我发现他身上有很多伤,那天在内室光线暗看不清,又都被他藏匿在一块块肌肉缝隙中,此时借着月色显露无遗,我打了个饱嗝儿问他是不是采花去让女人给挠了。 他嗯了声,“挠得特别狠。” 我啧啧了两下,“你找了个疯婆子啊?这也太狠了。” 他说我重口味。 我凑到他跟前,“说,喜欢什么样的,回来我帮你留意。” 他喝光杯中剩下的最后一口,我才发现他已经饮了整整一瓶酒,“你认识什么样的。” “我不认识啊,我可以去给你报名相亲啊。” 我充满向往和惊讶,“一个英姿飒爽的局长,穿着警服去相亲,根本不用谈了,女人直接跟你走了。” 他看我说的像真的一样,很好笑说那你会跟我走吗。 我刚想说不会,他脸孔忽然在这时朝我逼近,他皮肤上细细的绒毛和浅浅的皱纹,以我难以抵挡的速度贴向我,我嘴巴里的葡萄还没有来得及咀嚼,他沾着酒渍的湿润的唇已经带着几分薄醉含住了我,我眼睛倏然睁大,像两只灯笼,在他同样没有闭上的瞳孔内倒映,反射,撑大。 那是一片幽深的笑意。 温暖的,发痒的,又恍惚的。 不知道是否真的醉。 我和温兆腾…接吻了? 一万个问号从我脑海里刮过,卷起铺天盖地的风浪,我瞬间反应过来,伸手要推开他,在我还没有来得及把想法付诸行动的前一刻,他忽然伸出舌头,抵住了我咬在牙齿间的紫葡萄。 抢我东西吃?我撑了进我嘴里也是我的。 我也伸出舌头搅,我刚把葡萄卷回来,他又吸了回去,压在自己舌头下,眼角露出更大的笑意。 我恍恍惚惚明白有些不对劲,我想要撤嘴,可他根本不允许我半途而废,他将葡萄顶会我口中,用唇瓣轻轻描摹,用舌尖缠绕,葡萄已经不是葡萄的果香,更多是酒的浓郁,沿着我鼻孔渗入身体,我脑子像过了一场电击,顷刻间天昏地暗。 那枚葡萄最终被温兆腾吃掉,喷溅出的果汁他毫不吝啬渡进了我口中,他笑着问我还有吗。 这样昏暗的夜,朦胧柔和的灯光,我失去了辨认方向的理智,也没有掌控这份局势的能力,我只是呆滞在他眼睛的注视下喘息,打嗝儿。 他忽然在我失神时把我抻入他怀中,他紧贴着我,这时如果有人问我阮语你感觉到了什么,我会说温兆腾的胸肌比我的胸还大哎!好想摸一摸。 他没有满足只吻我的唇,而是顺着我的脸颊和下颔,一直吻下去,他最后那口酒里一定放了东西,才会让我晕忽忽的,当他手试图触摸探入我胸前的衣襟,我整个人在一阵激灵中惊醒,我大喝一声呔! 然而他的手已经没入进去,在我一马平川的胸口愣了愣,抓出一把葡萄皮。 他眼底似醉非醉的红色欲望有一些敛去,他看着手里被吸取了水分的葡萄皮,以及衣衫不整扣子上还沾着葡萄核的我,他忽然清醒过来,松开了我,并且把葡萄皮又塞了回去。 他坐在我旁边,用手捏了捏眉心和鼻梁,他深深呼吸着,有些急促和起伏,我飞快系好纽扣,从桌子上跳下去,他眼睛透过指缝看我只有一丁点隆起的胸前,可能觉得不妥,但又忍不住问了句,“葡萄皮丰胸?” 第九十八章 舍不得走吗 葡萄皮丰胸。 我不解问他真的吗? 他反问我不是吗? 我看了一眼他藏在绒衣下膨胀的胸肌,以及旁边空了的酒杯,“好像是真的。” 他嗯了声,“坚持,会…”他咳了一声,“会有效果的。” 沉默。 压死人的沉默。 他大约以为伤害了我的自尊,又立刻补充,“不是所有男人都在意大小,我就不介意,小有小的灵巧。” 我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站在昏暗的光束中看着自己的脚趾,我不知道温兆腾是不是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他虽然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可他似乎也不太会处理这份尴尬。 “刚才。”他抿了抿薄唇,“我有点醉。” 我低着头觉得臊得要死,我说没事,我也吃多了,都不记得了。 他听到我这样说,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你不借机讹我吗。” 我摇头,“你吃亏了啊,你不讹我就谢天谢地了。” 他觉得有趣,“我吃亏了是吗。” 我嗯了声,孔子孟子庄子鞋子袜子盆子,快来救我,能不能赐我一个不需要尬聊的话题啊! 他站在原地沉默了几秒,“早知道我该继续,反正你也不记得。这种事男人还是要果断一些,是不是下次没机会了?” 我避开这个话题,装作困倦打了个哈欠,推脱时间太晚了我要回去睡觉了,他提出开车送我回公馆,我非常直接拒绝,我实在无法想象刚刚发生过这样的事怎么和他独处。 我拉开门和他说再见,他没有回应,我又不好就这样走,于是我停下又和他说了一声,他看了一眼花园外空荡的长街,“有车吗。” “有很多啊,再不济我也可以让朋友来接,反正不麻烦你了,公馆和这里距离太远,你折腾来回天都亮了。” 他说不觉得麻烦。 我装没听见挥了挥手,转身疾步走,他在我身后喊了一句,“你如果要讹我,我接受。” 我打了个嗝儿,喉咙翻出半个葡萄,我吐在地上,“那你给我涨工资吧。” 他问我还有别的吗。 我笑嘻嘻说如果能当个副总也可以啊。 他没了声音。 我举起手臂在空中摇摆了两下,等走出庭院我忽然发现地上多出一道人影,这道人影来自前方,并不是我身后的温兆腾追上来,我有些诧异盯着看了许久,很熟悉,熟悉得让我忍不住发冷。 我甚至没有胆量抬起头,那道人影丢掉指尖的烟蒂朝我走过来,我比任何时候都希望是我自作多情,这人根本不认识我,更不是找我。 可他最终停在了我身前。 我身体一抖,这双皮鞋我认识。 我下意识掀起眼皮,只看到他半张脸,半张如精雕细琢过的脸。 在清透的月色下十分好看,可染着浅浅的怒意。 “说什么说了这么久,舍不得走吗。” 我觉得腮帮子一阵阵跳动,都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我从来不跳,我都是腮帮子跳。 一跳就是要捅娄子。 “姑父。” 他眯眼,没有回应,我原本特别愤怒,愤怒他分明和严徽卿有了要孩子的打算,却瞒着我,真把我当成一个傻子,哪怕他告诉我一声,给我一个这么做的理由和解释,我也不会这样难受。 我并没有贪图名分,也没有因为占有而变成一个不择手段的坏女人,我只是想得到一份坦诚和尊重,否则我这样义无反顾,成为一个小三,糟蹋自己的声誉,又为了什么呢。 一切不过一个情字。 但这股强烈的愤怒,在温兆腾那个吻里消散了。 他和严徽卿是夫妻,他们可以做的事,我与温兆腾不能,此时的我心虚又慌乱,我不该允许任何男人触碰我,我只有守住自己,才能要求他怎样。 我问他回家吗。 他反问我还知道回家吗。 我笑眯眼点头,“这不是要回去。” 他并没有为我的笑容感染也跟着扯嘴角,他仍旧面无表情,“你刚才和谁依依不舍。” 我指着一棵十分茂盛的梧桐,“树。” 他眉目生冷。 “姑父,树对我们人类的贡献太大了,但我们却没有给它们一份关注,姑父你说,为什么我们不能在路上和它们打个招呼,或者亲吻它们一下,让它们感觉到这个世界的善意呢?我姥姥…我老师和我说,树…” 我心里慌得不行,根本编不下去,林维止也不打断我,他像看一只滑稽的猴子,怎样用无知幼稚的手段去蒙骗精明的人类。 这时我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林维止越过我头顶看了一眼迈下台阶迎上来的温兆腾,后者仰起头望向遮掩在树梢后的月亮,满脸匪夷所思,“今天月亮是西边升起吗。怎么林总大驾光临寒舍。” 林维止面无表情的脸上溢出一丝阴森,“深城首屈一指的别墅园,在温局长眼中是寒舍吗,那么哪里才不是,温局长是要上天吗。” 温兆腾笑得十分谦虚,“过奖。和林总寸土寸金的公馆相比,实在不值一提。” 啪嗒、啪嗒。 我蹙眉左右看了看,什么声音? 好像来自我身上。 我低下头,刚才手忙脚乱扣子系错位,葡萄皮正从缝隙里掉出来,我立刻捂住,有些心虚看向正注视我胸口的林维止。 他这样不动声色的人,难得露出一层愠怒。 “扣子怎么回事。” 我小声嘀咕说,“刚才喝酒洒了,洗了洗。” “葡萄皮怎么回事。” 我看了看温兆腾,他似笑非笑的眼睛凝视着林维止,我只能自己编,“葡萄遇热…变成了酒,我喝了酒,就剩下葡萄皮了。” “阮语。” 他忽然喊我名字,我听出一片冷冷的寒意。 他垂在身侧的手抬起,挑起我一枚纽扣,他发现我几乎全部系错,没有一颗是在原位上,再糊涂的人也不会把衣服歪歪扭扭穿在身上还毫无察觉,明显是慌乱无措下的杰作,他眼底隐约有波动,“还编到什么时候。” 温兆腾握拳抵在唇边打了个哈欠,“林总这是不信。” 林维止冷笑,“换作温局长信吗。深更半夜,你该留吗。” “林总不觉得,你并不适合与我谈论这些,我可以用上级的身份请阮秘书过来叙事,宿在我这里也没有什么,很多事外人再怎样揣测,还能把白的变成黑的吗?可林总以什么身份接走她。” 林维止其实非常自负,他不能接受别人的指控,尤其是他眼中的敌人,他确实有资本自负,在这个“红官富星”二代猖獗盛行的年代,任何成功都可以继承,盗取,甚至在睡梦中掠夺,林维止是名副其实的白手起家,这一点出身名门的温兆腾也无法比拟,他唯一的过人之处就是在官场自己熬出了头。 林维止成功之路的开端并不光彩,他依靠了妻子,依靠了岳丈,他和严徽卿的感情在外人眼中也充满了权钱利用的色彩,但这个社会原本就是英雄不问出身,过程怎样狼狈,结局只要是风光的,他照样受四海八方的朝拜,他们这样的男人,不论是官员还是商人,都会以古代君王自比,朱元璋做过乞丐,项羽曾也是一介莽夫,都不妨碍他们名垂青史。 一个不光彩的富一代,一个从父辈手中继承了财富的二代,很多人都会毫不犹豫选择前者,即使他坐拥权势的路非常肮脏耻辱,至少他有手段,有智慧,有谋略,这是一些笼罩在家族光环下的男人不存在的东西。 林维止反问温兆腾怎样身份接走,这件事和温局长这个局外人毫无干系,总之什么身份也绝不会是你。 我最烦别人在我眼前文绉绉的争吵,这么压抑含蓄,还不如扯着头发上去又抓又挠。男人有时候的虚伪,真不如女人撒泼来得干脆痛快。 我趁林维止不注意用力推开他落在我纽扣上的手指,大声说如果你相信我根本不需要我解释,我昨晚问你你也没有回答我,你们男人太霸道,太不讲道理。 我说完转身跑出去,一边跑一边洒落葡萄皮,徐秘书从车里下来迅速拦住我,她让我上车,我使劲挣扎,我告诉她我要回我自己的家,我宁可睡过道。 我疯了一样急着摆脱她,怪我太好哄,几袋子零食就可以破涕为笑,所以林维止从来不知道我也有不可触犯的脾气和底线。 徐秘书根本拗不住我,她非常焦急喊了声林总,林维止命令她用任何手段把我塞进车里。 徐秘书听到他的吩咐也不再对我客气,她用手臂把我身体死死禁锢住,直接从地上扛了起来,我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下一刻便被她扔进车后座,关上了门。 温兆腾两只手都插在口袋里,他有些感慨,“我以为林总是怜香惜玉的男人。怎么能纵容下属这样粗鲁对一个女人。” 林维止的脸孔隐匿在黑暗中,树影婆娑间,一闪而过的光掠向他眼睛,温兆腾看到一丝真正的恐怖,比他在南三角遇到的最暴劣的亡命徒更阴森的目光。 “香怜不怜,玉惜不惜,都无需温局长代劳。” 温兆腾抿唇笑,“可爱的女人谁不喜欢呢,林总是男人,我就不是吗?” 林维止松了松颈间系住的领带,“温局长在深城的风头我允许你出了,维滨的刀,我也让你开了,有些底线温局长最好不要碰,否则传言林维止是怎样的人,恐怕要在温局长身上实现,我们都不希望看到那一天,对吗。” 温兆腾挑眉不置可否,“当然,不过那一天不管怎样克制,都注定要到来。谁让正邪势不两立。所以底线碰不碰,也不会改变什么。” “所以温局长是要碰了。” 温兆腾笑而不语,林维止什么都没有说,他最后看了温兆腾一眼,转身走入浓浓的夜色。 我扒在车门看到他进来,我赌气转过身,他坐在我旁边沉默,徐秘书有些畏惧如此阴沉的林维止,她也很清楚他对温兆腾的忌惮,他总觉得这个男人的身份绝不是这样简单,还有很多不曾暴露的东西,可到底是什么,他层层安插的眼线都没有得到结论,或者已经有了结论,林维止实在不想去揭开。 深城市局局长已经是极其危险的角色,如果这个角色都不能止住温兆腾的身份,那么这个人在深城久留,能是一件好事吗。 华盛关上了每一道门,将不怀好意的人拒之在外,维滨同样也清剿了能够掌控的所有角落,温兆腾在官场有权,权可以更改是非,颠倒黑白,徐秘书清楚林维止不到万不得已都不会和他碰撞。 她透过后视镜小声问我,“阮小姐,您只是和温局长吃了点水果,聊了聊公事,对吗。” 我嗯了声,她笑着说,“既然是这样,您和林总解释一下不就可以了。” 我仍旧梗着脖子看窗外,“那他也没有和我解释。” “林总与夫人,一切都是名正言顺,林总每一步都有他的考虑,这份考虑不一定掺杂感情,但一定是符合身份的。阮小姐其实也很聪明,您要什么解释呢。就好像温局长以老板的身份要求阮小姐用两个小时车程到达他的住所办公,您可以拒绝吗?” 她说的道理我都明白,可人不就是这样,明白了未必接受,接受的却未必明白。 严徽卿嫁给林维止整整九年,这九年什么符合身份的事都可以发生,早没有晚没有,偏偏在这时候,我不吵不闹,只是不想被欺瞒,严徽卿都可以告诉何夫人,为什么他不可以告诉我。 我的嫉妒仅仅是,当他的妻子生下了属于他的骨肉,我的存在还有意义吗?我内心的不安冲散了一切不争不抢,我畏惧我习惯了有林维止的生活,忽然又要推翻该怎么办。 我像一只皮球,踢来踢去,我选择过踢我的人是谁,可我选择不了他把我踢向何处。 回到公馆林维止并没有追究晚上的事,他洗了澡躺下,从背后搂住我,对我过分剧烈的挣扎视而不见,直到我闹累了趴在枕头上睡过去,有关温兆腾他一个字都没有提。 第九十九章 浮出水面 维滨在之后一周对华盛的市场发起了非常突然而迅猛的包抄,这两家公司只有一款产品是同类且同期上市,按照市场份额根本不冲突,也一直相安无事,然而维滨销售部忽然把全部的渠道都伸向了华盛那部分市场,甚至没有理会其他部门高层在会议上的阻止,也不解释,只是一味争夺份额,华盛是老牌,维滨又是龙头,两方的厮杀实在精彩,以致于深城整个商场在那几天都在坐山观虎斗,放置延期了原本的上市产品,以免沦为炮灰。 两轮较量各有输赢,维滨亏了不少,原本的市场一片空白,却在不属于自己的战场上挤走了华盛的三分之一销路,华盛的损失要少一点,可这是一个不好的警示,内部股东都对维滨的进攻惊恐慌乱,他们堵在温兆腾的办公室外声讨这次维滨来势汹汹,给华盛设置非常艰难的一关,如果后续仍旧持续发力,华盛这块市场岂不是都要失掉。林维止在商场极其难斗,他的决策都非常大胆,华盛始终走保守求胜路线,恐怕不是维滨的对手。 温兆腾反问诸位有法子吗。 他们一阵沉默。 为首的股东询问到底因为什么维滨忽然大举进攻,在您以局长身份调查时对方都没有做出举措,现在风平浪静反而找上门下战书,不是太诡异了吗。 其他股东附和是否有哪件事惹怒了对方,才会招致这样毫不掩饰的博弈。 我站在旁边一声不吭,温兆腾挂断来自省厅的电话后起身进内室换了警服,他出来时用两张纸盖住了肩章,吩咐我推掉他傍晚的应酬,他明早过来。 温兆腾驱车到达省厅直奔副厅长办公室,他在门口拂去了蒙盖在肩章上的纸,露出极其繁复显赫的标识,他推门进入,胡厅长整个人非常焦躁,他重重撂下茶杯,横眉冷目抬起头,甚至没有允许温兆腾落座。 他用力拍打着桌子,“维滨和华盛闹了这一出,深城的商场和股市动荡不堪,我不是说了吗,不要出触碰何政委力保的人,小温,你现在本事真大了,你不用局长的身份死磕,你改用温总的身份磕了,是吗?可是这些何政委统统会算到我头上,我是你的上级,厅长位置空缺,何政委一旦急了,闹到省里,上面第一个就找源头,查到你头上,再追溯我头上,你不想干了,乌纱帽给我留着行吗?我没有你这么洒脱,连自己多年的仕途前程都葬送进去!” 胡厅长第一次愤怒到这种程度,温兆腾也有些愕然,他不动声色站在桌外,“这是怎么了,何政委又向厅里施压了吗?” “施压,需要他施压吗?现在深城谁不知道商场林维止独断,仕途何家鼎盛,就算你说,蛇鼠一窝,可天高皇帝远,深城市局这么多年都没有人出面,你刚刚空降多久,你想要做出政绩,大可以从其他地方入手吗!你非揪着这个不放,扳不倒再把自己栽进去,胳膊拧得过大腿吗?就算退一万步讲,你扳倒了,你能得到什么?升任第二副厅?你以为你上来了就万事大吉吗?你是踩着何家上来的,何家两代在仕途波及多广你知道吗?谁都可以联手压死你。” “树倒猢狲散,胡厅见过哪个倒台了,身后还跟着一众爱将的?” “胡说!你有能力办到吗,不要口不择言,小孩子都知道祸从口出,这是在什么地方。” 他指了指头顶的国徽,“这是瞬息万变的官场,是一句话就可以引发文字狱的地方。你以为你是谁,你上面有人,下面也有人,和你平起平坐更有人,隔着肚皮你知道谁是忠心谁是假意,我们如履薄冰啊小温同志,干自己的差事,领自己的俸禄,居安思危吧。” 温兆腾沉默半响笑了出来,“今年听了这么多,唯独在胡厅这里,受益匪浅。看来深城还真是搅不起水的死局了。我怎么不能相信,偌大一座城市,仕途人员成百上千,就拿不下一个奸商吗?” “奸商背后是谁?奸商本人的势力你又知道多少?” 温兆腾挑了挑眉,“哦?您知道。” 胡厅长手指在桌角上敲击着,一字一顿咬牙切齿,“万丈深渊。为什么要去动?” 他叹了口气朝椅背仰倒,“你我这条路上,一过五十岁,就数日子退休,拿着津贴,在干部大院过着侍弄花草的日子,生活很安逸嘛。四十到五十之间,满脑子升迁,刚入职到四十以下,这些人就想着立功,争业绩,为了什么啊,上位。上位换什么,换钱。” 温兆腾眯起眼睛,他心里沉了沉。 “人生在世几十年,屈指可数的光阴,有些人想要声誉,爱戴,敬仰,可是现在没有史官,谁会在这本公仆录上添你我的名字呢?你看那些金山银山,我们不贪婪,拿一块元宝养家糊口吃饭买衣,有错吗?” 在胡厅长苦口婆心之际,敞开的门外出现一名下属的身影,他敲门进入,先朝温兆腾敬了军礼,“温厅长,深城市局联合莞城市局已经把省内最大的蓝媚俱乐部端了,请您指示。” 温兆腾睁开几乎眯在一起的眼睛,他挺直的脊背蓦然射出一束光,刺晕了胡厅长,也刺晕了这里的每一块砖瓦。 他点了点头,“所有参与严打的各市市局都汇总到深城市局,让冯局长到省厅我办公室和我汇报,我占了他位置这么久,该让他回来了。” 下属接到命令转身离开,温兆腾微笑看向瞠目结舌的胡厅长,“您继续,我洗耳恭听。” 胡厅长这才发现温兆腾身上的警服和他以往穿的不一样,锃亮的蓝黑色,肩章闪烁的三朵银白色警花,发出冷冽逼人的寒光,他没有戴警帽,可也不妨碍公安仕途做了几十年的胡厅长认出这是正厅的制服。 他脑子嗡一声,慌了,果然,温兆腾的空降真是另有隐情。 这一出棋局下得太大,也太妙哉。 他刚才说了什么,每一句都在揭露仕途的阴暗,为官的懦弱,他苍白着一张脸从桌后起身,走到温兆腾面前,示意他落座,“温厅长,您怎么还隐瞒真实身份啊。这么久我在您面前指手画脚,您可真沉得住气。这不是折煞我吗。” 温兆腾笑着看了一眼金光万丈的窗子,“老胡,我在厅里收到的都是各市市局汇报的好消息,当然,出了大事他们也瞒不住,可小事从来都是止于市局,甚至止于你这里,我一点听不到。报喜不报忧的后果咱们看到了,深城出了维滨这块毒瘤,势力盘根错节,已经不受控制了,如果早一点坦诚不公,会这样吗。” 他说着话在胡厅长的办公椅上坐下,“最上面的领导吩咐我降职到深城卧底清查,下任命降冯局为副局,我为正局,对于我空降这件事,很多人都以为是温家的势力,没有探究后面的根源,这给了我很有利的机会,不过我对你很失望。” 胡厅长听出温兆腾的语气,他吓得想要解释,被温兆腾抬起一只手制止,“所有要说的话,厅干部大会上忏悔吧。这周五我会亲自主持,我这层身份,不会再瞒了。” 温兆腾拉开抽屉,看到了几封存折,以及一些会所的贵宾卡,胡厅长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随之彻底消失殆尽,温兆腾捻了捻手指,“钱和享乐,永远是我们抗拒不了的东西。我也受过这些诱惑,可能我们在这条路上,都会控制不住用权换取一些东西。悬崖勒马不是那么简单,对吗。” 胡厅长擦了擦汗,他说不出话,他身体颤抖着想要端起一杯水润润喉,却发现连这点力气都使不上。 “林维止是我们的疏忽,同样,这个人确实深不可测,我们用仕途的压迫无法和他抗衡,但是商场之道,你们也不擅长,所以这个人,这桩事,我会亲自出手。不过我认为如果整个厅给深城市局做后盾,深城的商业界绝不会走到今天被林维止只手遮天的地步。” 温兆腾说完合上抽屉,砰地一声重响,吓得胡厅长险些栽倒。 “老胡。再最后摸摸你身上的制服。同僚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前线卧底指挥,刚刚回来就要在会议上亲手提议贬斥你,我也很为难。” “温厅长,您给我一个机会,我退回去,所有我都退回去,深城的事我亲自办,您给我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温兆腾看着他苍白到透明的脸孔,淡淡笑了笑,什么都没有说,转身走出办公室。 也带走了那一片不可忽视的寒冽威严的警光。 省公安厅档案室尘封在一面锁死的抽屉内,有一人的入职履历,首页右上角的两寸照片,是温兆腾最意气风发的时代。 温兆腾,男,未婚。1974年隆冬生于深城,二十一岁毕业于中国政法大学法学系刑事司法学院,硕士学位。同年九月入职莞城区局,参与并为骨干莞城12.26扫黄大案,立三等功,次年4月任前线骨干破获珠城黄金大劫案,5月升市局刑侦二组副处长。 1997年南三角贩毒集团拉开序幕,温兆腾任第一卧底,代号白狐,潜伏期三度危机暴露,凭出色的刑侦手段化险为夷,秘密升正处级。 1999年四市集刑警、特警、狙击手三百零一人围攻伏虎山,温兆腾一人掩护落入陷阱三十余名特警出山,并伏击一号头目,枪杀二号头目,破获笼罩南三角二十余年贩毒网,立一等功,生副局级,并立二等功,升正局级。 2004年汕城诱拐卖淫大案,温兆腾再任卧底,屡入险境解救受害妇女百余人,包括七名幼女。立二等功,升副厅。档案履历添:南省第一任南三角贩毒集团卧底、卖淫集团卧底。 2007年,省表彰大会任正厅。时年33岁,履历添:南省可追溯最年轻正厅级。 档案公立,2013年秋,时年39岁。 第一百章 温兆腾的厅长职务在深城掀起一阵巨大波澜,这件事谁都没有料到,包括和温家有往来的故友,也仅仅是听说温承国的儿子十分有出息,在市局做局长,还接管了家族庞大的公司,同样经营得蒸蒸日上,以致于温兆腾的真实身份揭开后,所有人都陷入震惊中,疏忽了趁这个大好时机去温宅道贺。 温兆腾解决了公安厅的事务后,回到华盛的当天,召开了第二次股东大会,和我猜测中一样,先前盛气凌人的股东已经变成了哑巴,纷纷沉默,对温兆腾的每一项提议都表示赞成,连一个字都没有反驳,我问他这些人是吃错了药吗,怎么忽然这么怕你。 他笑着说他们是怕我吗,他们是我父亲的肱骨之臣,自恃这一点并没有把我这个后生晚辈放在眼中,他们的妥协和屈服,都是畏惧我手中的权势。 市局局长掌控了整座城市的刑侦领域,而省厅是所有城市的上级,温兆腾可以随时贬斥升调一名下属,他上报的任免令根本不会被拒绝,就如同人类踩死一只连性别都看不清的蝼蚁。 他手里的权就是别人向他卑躬屈膝的根源,这个社会不以好坏论成败,只以权势和钱财而论尊卑。 我跟随他从华盛出来去往下一个应酬酒楼的途中,忽然天空洒下一阵瓢泼大雨,雨势非常迅猛,而且很突然,将街上措手不及的行人浇注得四处逃窜,其中就包括我和温兆腾。 这家公司的实力略逊色于华盛,老板自然是迁就温兆腾,把酒楼定在了华盛附近的位置,我们没有乘车,是步行前往,雨水砸下来我正拿着一只冰糖葫芦吃,被浇湿的霎那整个人都懵在雨中,他迅速反应过来脱下西装盖在我露出内衣的上半身,将我纳入他怀中,用掌心为我遮挡扑面而来难以喘息的风雨。 我们全身都湿透,根本没有办法再去赴约,他正要抱起我返回,忽然一辆崭新的黑色轿车从街道边包抄过来,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温兆腾扫了一眼车牌,搂在我腰间的手微微一紧,这个细小的动作被我察觉到,我小声问他是谁。 可惜风雨声太大,他没有听到我的问话,他卷着我想要避忌,下一刻车门被推开,率先露出一把黑伞,伞下是一名年轻司机,穿着极其规整的西装,鼻梁上眼镜被雨雾砸湿,看不真切他的眼神。 司机将伞罩在我和温兆腾的头疼,自己淋在雨中,他这样的动作招来温兆腾极大的反感,他命令司机让开,司机岿然不动,只是躬着身子朝他说,“温厅长,大太太娘家得了一桶陈年好酒,送到了温宅,老爷吩咐我接您回去尝尝。” 他说完将目光落在我脸上,“阮小姐也一同吧。这么大的雨,总不能丢下她。” “是尝酒还是识人。” 司机说老爷的吩咐,他只是负责转述,这些他也不了解。 “那你再替我转述一句,工作时间我不谈私事,更不可能品酒。” 他抱着我绕开那名司机,想从车后绕开,司机恭恭敬敬说您是温宅的公子,华盛也是温宅的家业,公私本来就是分不清的,如果您现在穿着警服,老爷一定不强求。 温兆腾眉目一凛,“找不痛快?” “温厅长,老爷怎么可能让您不痛快呢,这么多年不一直是您让他不痛快吗。坐下吃一顿饭,任何家庭都会常有的事,您何必把面子驳得这么深,老爷的面子没了,大太太又是续弦,这一家子的颜面荡然无存,难道以后不见了吗。” 司机这句话说完,停在黑车不远处的一辆银色轿车忽然走下四名保镖,都是极其魁梧精壮的身形,站在雨水中任由被浇湿,一动不动。 他们隆起的肌肉已经不是性感和健美,而是恐怖,我从没见过那么壮实的男人,像牛成了精,温兆腾看这副架势脸上骤然迸射出一股煞气,“父亲是忘了我擅长什么吗。” 司机扶了扶眼镜框,“温厅长的身手,老爷很清楚,保镖哪里打得过,您是负责集训特警做格斗的,不说深城,整个省能打得过您的也挑不出几个,可您不是还抱着阮小姐吗,能心无旁骛吗?您顾着缠斗,阮小姐的安危谁来看护。他们赢不了,还不能绊住您吗。再不济对付一个弱女子总还是可以的,您都罔顾父子之情,他们何必计较男女之别。” 这样赤裸裸的警告和威胁,显然是温承国才敢说,我幻想出自己被那几个牛精拉扯的场面,有些畏惧往温兆腾怀里缩了缩。 他看出今天不回温宅绝对甩不掉这群人,温兆腾一言不发从司机手中夺过伞,将他狠狠推开,他护着我坐进车里,浑身散发出十分阴冷的寒意。 司机坐进驾驶位递给我一条毛毯,温兆腾把我包裹起来,他问我冷吗,我点头,冻得牙齿不停磕绊,他将我完全抱住,用自己的体温来暖我,我仰起头结结巴巴问他你父亲是不是要杀人灭口啊。 他原本阴肃的脸色忽然破裂,他很好笑说阮语你是不是真的一个傻子。 我刚想说不是,结果张开嘴朝他脸上喷了好大一个喷嚏,他脸上混合着雨水滴落的唾液,在眼皮上翩然起舞,我担心他掐死我,我立刻露出非常崇拜的表情说,“温总,你长得真英俊啊,连我的唾液掉在脸上都变成了珍珠。” 他怔了怔,抱住我没有说话,我余光看到他脸上是非常浓烈的笑意。 温宅比我想象中要古朴一些,是很经典陈旧的四合院别墅,有几分苏杭风韵,坐落在一片茂盛苍翠的林荫间。 保镖从后面的车上走下,将车门打开,撑起伞在衔接的顶篷处,恭迎温兆腾下去,他将我抱住,我隔着滂沱的雨幕看到站在玻璃门内注视这一幕的人,那是一个有些苍老的男人,眉眼间依稀有温兆腾的气魄,他面色凝重,我揉了揉眼睛,再想仔细看发现那里空空荡荡,仿佛只是我的错觉。 我扯了扯他的袖子,让他放我下来,他没有答应,一直将我抱到屋檐下才松开,保姆朝他鞠躬喊温厅长,又看了我一眼,不知道是不是这里很少来年轻姑娘,她很欣喜,笑眯眯拢了拢我身上的毯子,“这位是阮小姐吧,淋了雨当心感冒,我送您去房间冲个澡,换身干净衣裳,锅里温着姜汤,咱们二太太刚才在后院浇花没来得及赶回来,也淋了点雨,您正好喝一碗。” 这二太太真够娇惯的,从后院到屋里几十米,跑着能淋上几滴雨,也值当大张旗鼓这么折腾下人,我心里很鄙夷,脸上笑着说谢谢,温兆腾推开门率先进入客厅,我跟在他后面,满室浓烈的酒香,桌上放着一坛子白酒,没有启塞,但还是从缝隙间溢出,里面碾碎了桂花粉,熬出来比一般只是苦辣的白酒更香甜。 有钱人真实会享受,难怪人人都想一夜暴富。许多底层百姓这辈子穷其所能也拥有不了富人看不上眼的一点奢侈。 茶几后的单人沙发上坐着温兆腾的父亲,他戴着一副眼镜,看上去十分斯文,不过他低着头在斟酒,我看不清他的面貌,在温兆腾的允许下保姆带我上楼更换衣服,她打开衣柜取出一件十分艳丽的长裙,她笑着让我将就穿,她立刻去洗我换下的湿衣服。 我穿好裙子下楼,客厅多了一个女人,坐在温承国对面剥荔枝,她涂抹了朱蔻的指甲极其好看,似乎是调兑过的颜色,红得逼人,她背对着楼梯,声音绵软而娇弱,“兆腾今儿带回了女人,是要留下晚餐吗。” 温兆腾没有理她,她也不尴尬,自顾自说,“你都快四十岁了,你父亲在你这个年纪时你都上小学了,知道你工作忙,一腔热血扑在事业上,可也不能耽搁自己终生大事,难道等你六十岁不能再传宗接代,你才想要娶妻吗。” “六十岁就不能传宗接代了。”温兆腾若有所思,“二姨娘听谁说的。父亲这个年岁,二姨娘是说他不行了吗。那二姨娘尽管放心,我就是七十岁,也一样有心有力,只要我想。” 二姨太脸一红,她拿着荔枝的手指毫无征兆的松开,白嫩果肉掉落在地上,翻滚过她葱白娇小的脚趾,她额头溢出一层汗,不知道回给他什么,温兆腾冷冷移开目光,在这时二姨太忽然不经意看向我,她惊叫了一声,“谁让你穿我衣服的!” 我吓了一跳,我说我衣服湿了,保姆拿了这件给我。 她挑起柳眉让我脱掉,“这是我的,我没有允许,保姆拿给你,那也不是我的意思。” “可我脱了这件裙子,我里面没有衣服。” 她根本不管这些,“那是你自己的事。” 她说完不动声色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温兆腾,“既然是兆腾带你回来,你想要什么他还不给你买吗。” 她阴阳怪气好像很针对我,温兆腾十分干脆从口袋内取出皮夹,抽出一张卡放在二姨太面前的桌角,“这里的钱,买你一件裙子,够吗。” 他直起身体,“一件别人穿过的,我用这么多钱回收,二姨娘还有什么不满意。” 二姨太垂眸打量那张卡,是黑色的金卡,黑卡是最有财富人的象征,她脸色立刻变得苍白,“你拿钱羞辱我?这是钱的问题吗。” 温兆腾咄咄逼人,“不是钱的问题,二姨娘当初会选择我有权势的父亲进我温家的门吗?” “都吵什么。” 温承国重重放下酒杯,他脸色非常烦躁,二姨太别开头失了声,温兆腾也没有拿回那张卡,他们似乎很僵持,这份僵持来得莫名其妙,我很奇怪一向冷静自持的温兆腾,即使偶尔贫嘴,也没有这样沾火就着的时候,好像全然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温承国让二姨太上楼,不要再下来,裙子再买新的,至于这样斤斤计较吗。 二姨太转身像一阵风带着怒意从我身旁经过,她上楼拐进一处凹角,狠狠甩上门,砰地一声重响,天花板上的吊灯也摇晃起来。 温兆腾收敛一身戾气,他笑着朝我伸出手,我走过去坐在他旁边,温承国余光落在他握住我的手上,忽然抬起头和我对视,目光触及的霎那我身体一颤,这就是刚才门后那双眼睛,他此时探究着我,那样审视的目光令我很不自在,我立刻低下头一声不响,他端起酒杯晃了晃,“阮秘书,在华盛还适应吗。” 我说还好,温总很照顾我,没有嫌弃我做事鲁莽。 他笑说,“我这个儿子其实很不好相处,当然他这个身份也难免要端架子,否则人人都来称兄道弟,他还怎么办公。不过他对于女人太聪明太愚蠢太多话都会反感,如果他没有嫌弃你鲁莽,那确实对阮秘书很不一样。” 他饮了口酒,“看来阮秘书有极其过人之处,才能让挑剔的人扬长避短。” 我捋了捋挡在眼前的头发,“我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忠诚,温总可能也觉得忠诚的下属难找,才会对我委以重任。” 温承国不着痕迹打量我,“阮秘书眼熟,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我深深吸入一口气,“温老先生是权贵名流,我一个小小的百姓,怎么可能和您见过。” “不。”他果断否认,“见过。那是阮秘书忘了。” 我咧开嘴笑,“我脑子糊涂,记不住事。不过我受宠若惊,能让温老先生这样的人物有印象,是我的福气。” 温兆腾探身给我斟了一杯水,我接过来大口喝,他问温承国今天除了喝酒还有其他的事吗。 温承国被他打断,这才将视线从我脸上收回,“你大姨娘为你物色了赵军长家的二小姐。” 温兆腾根本不等他讲完便拒绝说自己没有这份心思。 温承国说你急什么,我已经帮你挡了,我知道你不喜欢。 温兆腾一怔,他蹙眉。 温承国递给他一杯白酒,“你尝尝看。阮秘书会喝吗。” 我说我不饮酒,沾酒就醉。 他大笑,“不饮酒很好,饮酒的女人太野。” 第一百零一章 撞破 温承国的审视和言谈让我觉得特别不自在,可能我的长辈恐惧症又犯了,也可能是他在我生活中第一次出现就以这样强势的手段逼迫温兆腾带我回来,我觉得很不尊重人,即使他是父亲,也不能完全不顾及别人的想法,这样独断专权。 温兆腾喝了一口酒,温承国问他味道怎么样,他说大姨娘家酿的酒当然很好,只是缺少了苦辣,有些失真。 “苦辣的酒随处可见,这样香甜才得人心。如果每天都要喝一点,你说是上头的酒好,还是滋养心肺的酒好。” 温兆腾说那自然是后者。 温承国盯着酒杯若有所思,“你长年累月有案子在身,难得回来一次。我希望你尽量不要和家里人起争执,你身为厅长,有容人之量,怎么就容不下身为长辈的二姨娘呢。自从她五年前小产,脾气就有些暴,我也都纵容她,毕竟这孩子是我不允许留,我亏欠她,一个女人这辈子不能生儿育女,没有子嗣养老傍身,对她是一种打击和伤害,再多的金钱物质也不能弥补这份缺失。我这都是为了你,为了温家血统纯粹,财产不要旁落。” 温兆腾默不作声,只是晃动酒杯。 温承国斜目扫了他一眼,“你和你二姨娘很不对路,是吗。” 温兆腾执杯的手微微一顿,“那是您的妾侍,和我对路与否没有多大关系。” “见面就起争执,这还不是不对路吗,既然是我的侍妾,你要懂得长幼,看在我的颜面上,看在她照顾我的情义上,好歹表面过去,你对你大姨娘不就很尊重。家和万事兴,这个道理阮秘书是一介女流,她也应该清楚对吗。” 他们在这件事上争吵,我不好开口帮任何一方,我笑了笑没说话,温承国又拿起酒坛斟了半杯,“要不要吃点菜。” “我喝不多,只是陪您而已。” “喝不多不也在喝吗。” 温承国说完吩咐保姆拿两道凉菜来下酒,保姆正在摆弄我的衣服,一时半会抽不开身,温兆腾亲自去拿了一些放在茶几上,我嗅了嗅味道,清凉香浓,吃上去一定很爽口。 我咽唾沫的声音被温兆腾听见,他忍着笑用筷子夹了一些喂到我唇边,我不好意思在他父亲注视下张嘴,推了他一下,他没有回避,仍旧固执要我吃。 我趁温承国没有留意这边飞快吞到嘴里,那一股香味直冲脑门,我问他怎么这么好吃,他说那是大姨娘家磨的香油。 又是大姨娘。 刚才保姆和司机还嘟囔了一句大太太家送来上好的绸缎布料给二姨太做旗袍。 这个女人的娘家是开杂货铺的吗? 我起先对吃食还很矜持,等温兆腾喂我才吃,不喂就端庄坐着,后来我嫌他喂得频率太慢,根本供不上我,索性偷偷把盘子揽到怀里,用筷子扒拉着吃,我没有控制住声音,发出吸溜的动静,温承国偏头看向我,我所有动作在他注视下戛然而止。 他目光精准无误落在我辣得通红的舌头上,我立刻抿住,露出很尴尬抱歉的笑容,将空荡荡的盘子放回去,他问我阮秘书是饿了吗。 我说我不饿,我随时都吃。 他一怔,旋即露出更高兴的笑容,“阮秘书很真实,难怪兆腾现在是一丁点失真的事物都看不入眼。” 保姆推开浣洗室的门走出来,她把叠好的裙子递到我面前,“阮小姐,您的衣服烘干了,您换上吧。” 我从保姆手里接过来和她说了声谢谢,我正想找个借口回避这些长枪短炮,可算是天无绝人之路。 我拿着衣服进屋关上门,留出一道缝隙,温承国眯眼盯着我刚才坐过的位置,上面泛起一层层褶皱,他说,“这位阮秘书,是不是林维止的妾侍。” 这句话让我心里像刺入一根针,扎进肉里非常难受,整张脸都变了颜色。 温兆腾说不是妾侍,她不会做他的妾侍。 温承国目光倏而落在他脸上,“你怎么知道不是。她的私事也会交待给你听吗。林维止的公馆原本就是用来金屋藏娇,如果这位阮秘书是他的人,你想过后果吗。” 温兆腾不语。 “堂堂一家集团的首领,坐拥数十亿身家,会养不起一个女子吗。就算她花钱像喝水一样,林维止何尝不是赚钱如喝水,也不可能被她榨干。这世上没有女人不贪婪荣华富贵,放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不享受,跑出去供人使唤,这种可能不存在,除非是另有图谋。” 温兆腾说那又怎样,我为官清廉,不担心任何人将手伸到我背后。 温承国有几分怒意,他手指在温兆腾的杯口重重戳点了两下,“华盛清廉吗。” 果然不出我所料,华盛在温兆腾手中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黑暗,可在上一任统治者温承国手中,却有许多遮遮掩掩的内幕,这些历史遗留牵绊住了温兆腾,也很有可能毁掉他的声誉。 温承国一直想要说服自己儿子与维滨相安无事,除了因为何政委迫于自己收受了好处在力保,他不希望旧情人遭何家倒塌的牵连,更重要也是华盛本身不干净。 温兆腾可以利用自己厅长身份金蝉脱壳,但他办不到大义灭亲,这也是他不曾亮明身份和何政委硬碰硬的缘故。 我伏在门上想要继续听下去,保姆忽然在这时敲了敲门,她询问我换好了吗,有没有哪里不妥需要她重新熨烫。 我吓了一跳,我屏息静气迅速朝后倒退几步,才开口说,“不需要了,您进来吧。” 保姆推门而入,她看了我一眼,“阮小姐穿白色的裙衫真是水灵,像洗净了的白莲藕一样招人稀罕。” 我咧开嘴笑,“谢谢。” 我将换下的二姨太的裙子递给她,麻烦保姆清洗一下再还给她,我觉得二姨太很嫌弃我,也不喜欢别人触碰她的东西,保姆说这裙子如果阮小姐不嫌弃您拿回去穿,二太太应该不会再要了。 我觉得真是暴殄天物,“这衣服布料很好啊,她不要了吗?” “这是江浙一带最好的丝绸,要二十几个工人织三天三夜才能成半匹,半匹制成一条旗袍,老爷给二太太买了两匹,绯紫色和水绿色,就花了几十万元。” 我手一抖,差点把裙子扔飞出去,“这一条就要好几万啊,太贵重了,还是九成新呢,你还是还给二姨太吧。” 保姆见我死活不要,她也不好拿一件旧衣非送给我,她只好收回去,说问问二太太是否还收下。 温兆腾并没有留下用餐,大太太也始终没有露面,我不知道她是否在家中,二姨太在我们起身离开时从楼上下来倒了一杯水,没有打招呼,只是看了我一眼,目光有些凉意。 温承国告诉她兆腾要离开,她脚下一滞,“走就走,老爷都留不住,跟我说我能怎样。” 温承国说下一次都不要剑拔弩张,回来一次乌烟瘴气,不回来又念叨。 “老爷,我可没念叨过,都是大太太想他让他回来团聚,我每次附和是因为知道老爷想儿子,我能有什么私心,说句不中听的,老爷别多心,我和兆腾年岁相仿,他单身,我又是个没名分的妾,这闲言碎语难听的话多了去了,我避讳还来不及,兆腾不也躲着我吗,我们见面就争执,总比见面热火朝天的好。” 二姨太会说出这番话已经很没有分寸,我打量了她一眼,她脸色十分生硬,似乎藏着多大的怒气,温兆腾在一旁穿衣不语,对此置身事外,温承国摆了摆手,“行了,牙尖嘴利,我是惯你太厉害。” 二姨太转身上楼,可迟迟没有听到门响,我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她竟然没有走,就站在楼梯房檐下别人看不到的死角,她居高临下俯视我,那双眼睛说不出的冷冽。 而我根本不知道,这份冷冽从何而来。 温承国与保姆将我们送出庭院,司机取车的时候,温兆腾避到一侧的树下接电话,似乎是华盛的股东打来,询问他有关维滨产品挤压市场的后续方案。 两家企业之间的市场争夺可大可小,换做寻常公司华盛不会放在眼中,本身实力雄厚,又有官场的权势加持,所有公司的宣战不过是不自量力,但维滨段位不同,林维止又是锱铢必较手段锋狠的人,双方掠夺倾销市场很受华盛重视,这一次的损失敲响了警钟,纵然温兆腾贵为厅长,在商场他也不能利用这层身份去打压控制别人,林维止料准他不会太明目张胆假公济私,才敢肆无忌惮逼入死角。 在温兆腾讲电话期间,我十分尴尬与温承国立在台阶上等候,长街灌木荆棘丛生,地面湿滑泥泞,车四面楚歌很难调头,司机忙了很久都没有成功,正在一点点尝试后退出去。 温承国在这份令我尴尬到心脏都要窜出来的寂静中,忽然指了指旁边笼罩在雨幕中的桂花树,“阮秘书看,这花开得怎样。” 一大半桂花都被刚才的暴雨砸落,残骸裹着尘埃埋入泥土,十分狼狈仓皇,我不知道他让我看什么,我只好说这个季节已经过了。 温承国弯腰捡起一朵,用指甲碾成细粉,“桂花树在南方的花期很长,不像北方寒冷,凋零快。” “温老先生喜欢花吗。” “男人不喜欢花,除非花喻女人。” 他说完笑了笑,我也跟着笑,“男人怜香惜玉就是爱花。” 温承国捏住一枚长长的君子兰,把白色的汁液刮落在上面,“冒昧问一句,阮秘书现在还是单身吗。” 我说不算单身,有些着落。 他意味深长看了我一眼,“能入阮秘书眼的男人,一定很优秀。” “我也不算多么优秀的女人,不敢奢望那些,婚姻不就是马虎过日子吗。不过我对于婚姻没有规划,属于走一步看一步,不给自己束缚太多条条框框。” “这才是有大智慧的女人,太要求一些东西,得不到就会失心疯,得到了还会更贪婪,自以为想要的都会收归囊中,能得到长久幸福的女人往往都是阮小姐这类,顺其自然,不卑不亢。” 我笑得很开心,“温老先生言辞才是智慧,能让人在无形之中喜悦。经您这么一点拨,我对未来越来越多幻想了。” 温承国伸手探到半空,滴落在掌心的雨珠很稀疏,力道也不重,他甩了甩水洼,“雨势小了很多。” 我仰起头盯着依旧有些灰蒙蒙的天空,“是啊,不然那么大的雨还真是不好走,又要耽误许多公事。” “兆腾有两份职务在身,又都是位高权重,一点不能马虎,华盛许多零散琐碎的事务,都有劳阮秘书费心。” 我直起脊背很谦逊说,“这是我应该做的。从情义上讲,温总是我的良师益友,他非常照顾我,从公事上讲,我是下属,领取薪水做事,没有不尽心的道理。” 他斜目打量刚刚挂断电话的温兆腾,“兆腾在公司有来往密切的女士吗?” “温总一心忙碌事业为民造福,没有那份心思。但您也不用急,男人不像女人,有权有势等到五十岁也一样是香饽饽,温总这样的条件,他想要成家,随时都有大把女人供他挑选,早晚都会让您满意的。” 温承国脸上露出非常满意的笑容,“阮秘书这样擅长开解宽慰别人,难怪可以打动我这个挑剔的儿子。” 温兆腾没有走上台阶,他站在雨幕之中叫了我一声,示意我跟随他离开,我朝温承国鞠躬告辞,飞奔入他的伞下。 温宅之行我对于二姨太有些猜测,我总觉得这个女人不单纯是温承国的二姨太,她表现出的态度和样子,让我产生她与温兆腾不简单的想法。 不过我懂得非礼勿言的道理,并没有通过任何方式探究。 维滨和华盛的市场竞争在两败俱伤的结果中落下帷幕,维滨开始维护自己的旧市场,华盛也利用这部分喘息的时间收拾残局,两方暂时偃旗息鼓。 不过从徐秘书那里我得到的消息是维滨很快就会发动第二轮进攻,我问她姑父为什么一定要抓着华盛不放,温兆腾是厅长,得罪他又有什么好处呢。又不是一定要从华盛的版图里分羹吃。 徐秘书说阮小姐真的不清楚吗。林总不太会讨好女人,他只是用他的方式来扫清障碍,排除异己。如果阮小姐辞职回到公馆,维滨与华盛自然相安无事。林总不缺钱,更不缺市场。 我反问她那我的人生,一旦没有了姑父,该怎样呢。 她说为什么会没有呢,林总对阮小姐的未来有很好的规划,他不讲不代表没有考虑到这一点。男人为女人能谋求的保障,是女人在职场一辈子都拼不出来的。 “那我是一辈子以他的情人身份自居吗。姑姑一出现我就要藏起来,或者低眉顺眼听她的冷嘲热讽良言规劝,姑父的未来规划里,除了物质还有别的吗。” 徐秘书一愣,她有些诧异的目光注视我,似乎想要从我脸上找出曾经的阮语,而不是现在这个什么都懂,只是什么都不轻易开口的样子。 “阮小姐,林总从来没有这样对一个女人用心过,他一定不会让您一辈子做他的情人。我感觉得到他已经在尽最大努力为您规划和筹谋,但很多事急不得,您最初不也没有考虑这么多吗。一段感情一旦失去了它的纯粹,是很可悲的,或许今朝有酒今朝醉对女人不公平,但是在经历过林总这样的男人后,您这辈子还可能对其他男人动心吗?” 做过有关林维止的美梦,的确无法再去梦另一个人了。 夏秋一季度最后一天温兆腾从早晨八点一直到晚上十点不停开会,我中间午休了一小时,由另一名秘书代替我陪会,而温兆腾始终精神抖擞,场场不落。 他从会议室出来夜色已经非常深,整栋大楼陷入一片霓虹溢彩之中。他吩咐我我去对面咖啡厅打包两份美式黑咖啡,他在地下车库等我,顺路送我回家。 其实我们根本不顺路,他在城南,我在城北,相距两个小时的车程,而且我也不希望让林维止碰到他送我的场景,这个时辰他早就回公馆了,我本打算把咖啡交给他让徐秘书派司机来接我,然而我到地下车库并没有找到温兆腾的车,相反却发现一辆白色宾利,藏匿在最黑暗隐蔽的角落,微微有一丝晃动。 这个时间高层应该刚刚下会,彼此交谈,整理东西,不可能这么快到达地下,至于其他员工也开不起这样的百万豪车,我本能放轻脚步倾靠过去,想要探究是谁在车上,当我看清楚车里一男一女的面容后,脑子轰地一声炸开。 竟然是温兆腾和二姨太。 温兆腾表情十分冷淡,他坐在副驾驶,衣襟有些敞开,二姨太伏在驾驶位,她两条手臂试探缠上他的腰,被后者毫不留情推开。 她眼里蓄满水光,精致的妆容盖不住被拒绝后的苍白,“你至于这么讨厌我吗。” 温兆腾冷冷说,“让我父亲知道他最疼爱的妾侍妄想勾引他儿子,我讨厌你与否还重要吗。” “可你清楚,我嫁给你父亲,就是想要接近你,我对一个长我三十岁的男人怎么可能存在感情,我几乎毁掉了我的一生,你这样拒之千里,你忍心吗?” 温兆腾毫不犹豫扶上车门,“这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不会喜欢你这样爱慕虚荣的女人。” 在他要推开车门离开的前一秒,二姨太不管不顾从背后抱住她,她哭喊着说和你有关系,如果不是为了你,我已经嫁人生子,不会在温宅苟延残喘,做一个无名无份的妾侍,这样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如果我只能做妾,我也希望这个男人是你。 我捂住自己的唇不敢发出一丁点声响,我简直不能置信温承国的二姨太竟然这么大胆,对他的儿子产生了不轨念头,而且还这样不遮不掩投怀送抱。换做定力稍微弱一些的男人,面对这样的美人春光,一定会酿成不伦大错。 第一百零二章 身孕 温兆腾毫不犹豫将二姨太搂住自己的手臂掰开,后者不肯屈就,将自己的身体贴向他,“这里没有人,不管我们怎样都不会有人知道!你带我走,我不说,明天天亮我们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你父亲永远不会知道发生过什么。” 温兆腾转头看她,她梨花带雨的脸孔并没有激起他丝毫怜悯和柔软,他用力将她推开,她朝后踉跄,匍匐在座椅上,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传出,在寂静的地下车库有些瘆人。 “我父亲不知道的事,我现在可以告诉他,让他知道你背着他是这样一面荡妇的模样,你会立刻被扫地出门,连现在拥有的东西都得不到。” “你不会。” 她死死捏着拳头,“你不舍得,不忍心。” 温兆腾根本不想解释什么,他推开车门迈下一只脚,二姨太再次锲而不舍缠上来,她这一次更大胆,她穿着的裙衫在拥挤磨蹭下滑落肩头,露出莹润白皙的肩膀和胸脯,她任由自己衣衫不整,用鲜活绵软的肉体缠住温兆腾,可惜她忘记温兆腾是怎样的身份,他有着钢铁的意志和自控力,在他没有醉酒的情况下,他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失态和放纵。 他如同看一个小丑那样注视着二姨太,他脸上凉薄冷漠的表情深深刺激了她,她近乎崩溃捂住脸痛哭,她说她真的很痛,她不愿意把自己的青春损耗在冰冷的温宅,她想要寻求一个心爱男人的怀抱,而不是陪一个苍老的男人夜夜笙歌,这有错吗。 她的哭声令温兆腾停下了粗鲁推开她的动作,他迟疑着转身,沉默注视她布满斑驳泪痕的面容,她这样触动情肠的哭泣,令他有些于心不忍。 他将她掉落在胸口的衣服拉起,遮盖住白得晃眼的皮肤,“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路,对与错都要你自己去下咽。” “可我现在不想咽了,难道不能后悔,还不能回头吗?” 温兆腾整理好自己被她拉扯出褶皱的衣服,“你回头的路,还在吗。” 二姨太一怔,她眼神忽然变得呆滞空洞,她像是陡然意识到了什么,意识到自己已经无能为力再去抓住什么,那些她曾经固执以为会一直存在的东西,早已随着岁月消逝,永远湮没入她的记忆,不留半点余地。 她将濡湿的脸孔埋进掌心,许久没有出声,只有轻轻的哽咽在夜色中颤抖,她飞舞的凌乱的长发,若隐若现眼角一枚泪痣,她的眉眼仿佛还是年轻女孩的样子,卸下所有算计与歹毒,只是一个失去了后路的女子。 温兆腾伸出手接住她指缝间渗出的一滴泪珠,他看了许久,“不会有人在原地等你回头,你只有走完这条路,到我父亲死后,温家也不会亏待你,这是我最后能做的事。” 他说完这句话没有任何留恋走下车,他忽然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精准无误看向站在对面的我,我和他四目相视,他表情有一丝诧异,我仓皇无措中想要找到藏身之处,可我四周空空荡荡,一辆车都没有,惨白的光正好将我笼罩其中,我想要避开也来不及,他已经把我看得很清楚。 我站在原地捂住嘴巴朝他摇头,示意我什么都没有看到也什么都不会说,他身后颤抖哭泣的二姨太没有意识到有人闯入,看到了她刚才的放荡和此时的无助,她用极其悲戚的语气最后央求温兆腾不要拒绝她,她愿意做他的地下情人,愿意陪他到他厌弃腻了的时候,她那一天一定不会纠缠,她真的不甘心,真的舍不得,她真的爱他想他快要发疯了。 温兆腾一言不发,他将二姨太的身体抱住,越过副驾驶放在了车后座,他亲手为她系好安全带,对她所有示弱的哀求的话无动于衷,他做好这一切后将车门关上,拨打了司机的电话,让他下来送二姨太回温宅。 她撕心裂肺的哭声从车厢里传出,她拼命拍打车门和车窗,她清楚一旦错过今晚,她再也不会得到面前的男人,他也再不会给她任何机会靠近。 当她歇斯底里抗拒这一切时,她余光触及了我,她所有的声音和挣扎都戛然而止,只剩下惨白与羞愤,温兆腾说了句她什么都不会乱说,便朝我走来,与此同时另一处入口出现温兆腾司机的身影,他对这一幕视若无睹,只是低着头走到温兆腾面前接过钥匙,弯腰钻入车中。 车从我面前的空地驶过,二姨太扒着窗口,她眼睛不知从我还是温兆腾脸上掠过,是一片死灰般的沉寂。 我和他并排而立,他掏出烟盒点燃一根烟,头顶惨白的灯光将他身上的黑色衬衣照出一抹极其冷酷的颜色,我不知道用怎样的话题打破这份尴尬,我知道自己窥视了不该窥视的隐私,可这也不能完全怪我,地下车库人人都能来,我又有任务在身,只能说他和二姨太叙旧情的地方凑巧不安全。 我沉默将两杯咖啡递给他,他垂眸看了一眼,没有接。 “来多久了。” 我掰着手指数了数,“按照你和她每句话三秒钟,沉默五秒钟,哭泣十秒钟,我来了有二十分钟了。” 我这么稀奇古怪的回答令他微微一怔,他没忍住发笑,“做了我的秘书,对于时间已经这样精确和敏感,我是不是该表扬你。” 我知道他并没有怪罪我,我松了口气咧开嘴笑,“不用啦,这是我应该学习的技能。” 他将剩下没有抽完的半截烟扔在地上,用脚掌踩灭,“我送你回去。” 我告诉他不顺路。 他说顺路,他要去公馆附近的一家会所安排应酬。 我没有了拒绝他的借口,只能实话实说,他倒是很理解我,没有强求,只是非要陪我等司机过来再走。 我给徐秘书打电话,她说在医院,我立刻想到是林维止出事了,她解释不是林总,她和林总两个小时前就分开了,是别人。 我问她能来接我吗,她说她安排了司机在华盛附近等我,应该还在。她让我稍等,她电话联络那个人,我告诉她在公司地下车库。 我挂断电话,温兆腾接过咖啡打开其中一杯,把所有的奶和糖都倒入进去递给我,我喝了口还是觉得苦涩,就没有再尝第二口。 他喝的过程忽然问我,“不想知道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我摇头说不想,他问我为什么。 “我对别人的事不感兴趣,如果我知道刚才她在,我根本不会进来,我会等到你们结束。” 温兆腾闷笑了声,他手指在我额头重重弹了一下,“什么结束,根本不会有开始哪来结束,我会对自己父亲的姨太太有越轨行为吗,这是天下之大不韪。” 我眨了眨眼,“她好像很喜欢你。” 他说这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以后也不会有。 我抿了抿嘴唇,最终也没有询问关于刚才的只言片语。 他喝光那杯咖啡后,以一个非常潇洒精准的抛物线投掷入不远处墙角的垃圾桶内,“阮语。” 他郑重其事喊我的名字,我脊背一僵,“啊?” “你考虑一下。” 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考虑什么。升职还是加薪,你看着办,我没有意见的。” 他目视那辆车开走的地方,空空荡荡的一块石灰地。 “那天我吻你,你有感觉吗。” 轰地一声。 我觉得眼前的墙壁似乎在旋转倒塌。 温兆腾喝多了,那可以当成一个戏弄,一个偶然,可现在我们都无比清醒,他这句话让我没有办法当玩笑去听。 我支支吾吾说不知道。 我本想说没有,但那是假话,没有任何感情的人触碰了异性的唇,也不会毫无知觉,反而让他误解我。 温兆腾说他很有感觉。 我屏息静气,身上浮起一层热汗。 “你不尝试一下,把我也纳入范围吗。” 他顿了顿,嗓音有些沙哑,“我比林维止还要年长几岁,你不嫌我老就行。” 他撸起袖子,露出非常精壮的手臂,“老当益壮,其他的你不用担心,我只会比他好不会比他差。” 我差点咬着自己舌头。 在我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个诡异的气氛渡过去的艰难时刻,司机已经将车驶入地下车库,他没有找到合适调头退出的车位,在进来的路上便调转,他鸣笛示意我,我朝温兆腾说了声再见,他没有回应。 我几乎是跑着钻进车里,吩咐司机快点开走。 温兆腾这个人,他给我最初的印象就是轻佻匪气,不像一个正儿八经的好人,绅士风度也有,但在林维止深沉的对比下,他更像一个纨绔子弟。 以至于我知道他是局长,又是厅长,惊得差点掉了下巴。 即使他的身份改变,他给我的印象还是没有多大扭转,我对他这番话半信半疑,说实话我更希望他在逗我。 因为我无福消受。 我回到家惊讶发现林维止正在厨房内,他身前系着粉色围裙,有些滑稽,但无法遮掩他身上的气度与光芒,他站在灶台前并不娴熟使用着锅铲,保姆在旁边指点,告诉他怎样做,但只有他自己上手,并没有允许保姆帮忙。 保姆听到关门响探出头来,她看到是我,笑着指了指往碗里盛汤的林维止,“阮小姐可算回来了,先生说下厨给您煲什锦汤,我拦都拦不住,这已经热了第二次,先生可是这辈子第一次下厨,您真是好口福了。” 我撇了撇嘴,嘟囔第一次下厨东西能吃吗。 我说我不饿,我换了鞋要上楼,林维止忽然出声叫住我,他的语气更像是命令,“喝了汤再上去。” “我不想喝。” 他不容置喙,将汤碗从厨房中端出来,放在餐桌上靠近我这边的位置,“不允许不想。回来这么晚你还有脾气。” 我气得将自己脚上拖鞋甩向他身体,他不躲不闪,鞋砸在他没有来得及换下的西裤上,砸出一道落满灰尘的褶皱,他垂眸看了看,眼底晦暗加深了一层。 “任性没有用,不能改变你必须喝汤的现实。” “我才不要你打一巴掌给的甜枣。” 他看着我气鼓鼓的腮帮子,忽然笑出来,“我打过你一巴掌吗。” “你隐瞒我!” 保姆见我的火药味越来越浓,很识相关上了厨房的门,林维止说,“你问过我吗。” 我一愣,我好像从来没有问过他和严徽卿的婚姻生活是怎样,每周他回去陪她,转天回来我也没有提起过,比如吃了什么,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刻意回避着这些,按捺着那份心虚,林维止又不是多话的人,这件事我后知后觉的确怪不上他。 我撅着嘴巴一言不发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他舀了一勺汤,汤还冒着一丝浅浅的白雾,他放在唇边吹凉,试了试温度,确定可以入口才喂给我,我喝进去他问我味道习惯吗,我说很难喝,一股子药味。 他什么都没说,继续喂我第二勺,如果不是看在他这样细致的份儿上,我真不会赏这个脸,我觉得汤里有药材,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给我喝这个,但我想他总不会伤害我,所以很听话把那一碗都喝光。 他见我喝得很痛快,以为我喜欢,又盛满了第二碗,我问他这里有什么,他说中药。 我问他为什么要加入中药。 他面不改色,但也不看我,“坐胎。” 坐台? 我很茫然看了看四周,“谁要坐台?” 我惊恐瞪着保姆,“她这么大年纪还要去坐台?” 林维止伸手捏住我的脸,将我挤成一个肉包子,“坐胎,一声。” 我像被雷劈了一样,很久才反应过来,“你要我生孩子?” 他嗯了声,“不可以吗。” 我甩开他的手,“难道可以吗?” 他说我认为可以。 我看着他递给我的那碗汤,忽然不知道该不该喝,我问他生下来怎么养。 他说就在公馆养,什么都给他最好的,没有什么不行。 我动了动有些僵硬的手指,“他爸爸是谁。” 他捏起一只煮得鲜红的海虾,“你说呢。” 我又问他妈妈是谁。 他仍旧是那三个字。 我盯着已经剥出一半的嫩白的虾肉,“这样符合常理吗,他可以上户口吗?” “我可以办妥一切。” “那我这辈子是不是都不能和你分开了?” 林维止风平浪静的脸上这才闪过一丝薄怒,“你还有这样的想法,是吗。” 我说不是,可是。 他打断我,“没有什么可是,其他的都交给我,交给我需要的一点时间,你不必去顾虑。” 我捧着滚烫的汤碗,门外忽然有人按响门铃,保姆跑到门口打开,发现是徐秘书,她喊了声先生,您的秘书到了。 我转头看向门口,徐秘书一脸凝重,她有些心虚和仓皇回避我的注视,这是她第一次这样谨慎对我,我觉得奇怪,难道华盛有了什么举动,她顾忌着商业机密,不想被我听到吗。 林维止没有立刻和她说话,而是将剥好的虾肉放入我碗里,他想了下,又拿出来蘸了一些酱汁亲手喂给我吃,我喜欢吃虾肉,没有和他争执刚才的话题,先吃饱再说。 “你有事。” “林总,我刚陪夫人从医院回来,她已经回别苑休息。” 他嗯了声,“她哪里不舒服。” 我问徐秘书姑姑生病啦?严重吗? 徐秘书不敢抬头看我,我天真灼灼的目光落在她眼中似乎是一颗炸弹,令她非常畏惧惶恐,她小声说林总我们能去书房吗? 林维止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刚想起身,我问她为什么要背着我,我又不是多么恶毒的女人,赶在姑姑生病时候去打扰欺负她。 徐秘书抿唇,用求救的目光注视林维止,他没有动,“说。” 徐秘书深深呼出一口气,“夫人…夫人的孕检报告呈阳性。” 我端着汤碗的手一松,碗从我掌心脱落,滚烫的热汤洒在桌上,我裙衫上,碗在打了几个转儿之后摔在地面破碎成了四五截。 林维止第一时间将我推离那片冒着白雾的是非之地,他想要查看我的烫伤,可在触及到我僵硬的身体后,他指尖停顿住。 我眼前一瞬间涌起大片模糊的水雾,我不可置信看向林维止,他脸上对严徽卿怀孕的惊愕仅仅维持了两秒钟,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似乎在意料之中,又似乎他也在等待这一天。 徐秘书知道一场战役在所难免,可她也觉得早就提点过我,我不至于这么不懂事吵闹什么。她对我说林维止和严徽卿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不论发生什么迎来什么都是理所应当,是被法律和世俗所保护,是可以堂堂正正接受阳光与祝福。我不能倚仗他对我的宠爱呵护就阻止一切顺理成章的事出现,毕竟我才是这三人中最该被遮掩的一个。 我记着这句话,所以拼命控制自己,并没有爆发。 徐秘书咽了口唾沫,她试探说,“林总…夫人那里,在等您回去。” 第一百零三章 林维止没有动身,他吩咐保姆将我座椅上的汤渍擦掉,换一把新的,他声音非常冷静,听不出一丝一毫起伏,好像严徽卿怀孕没有引发他太大的波动,他并不曾展露为人父的喜悦。 保姆收拾好餐椅沉默离开,不想搅入战火纷飞的事端里,徐秘书走不了,她还要等结果,林维止回不回,什么时候回,严徽卿都在等她告知。 我碗里忽然又多出一只虾肉,白嫩而火红,蘸着茶绿色的酱汁,我毫无食欲,林维止十分专注而娴熟拨弄着,我和徐秘书沉默等他剥完,当他发现碗里摞起很多没有触碰的虾肉,他一边擦手一边问我怎么不吃。 我没有回答,徐秘书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林总,夫人在别苑等您,从医院回去路上我从慧远堂拿了两副安胎药,医生说夫人七年前小产过,这一胎很不稳,夫人也很谨慎。” 林维止将纸巾抛入墙角的垃圾桶内,“她休息了吗。” 徐秘书说这样的喜事,夫人等您回去,怎么可能睡得着。 盼了九年的子嗣终于得偿所愿,换做我也会等自己的丈夫回来亲口告诉他。 我站在桌角,白玉石的墙壁上倒映出我此时单薄颤抖的身躯,林维止推开椅子站起来,他用筷子夹起虾肉,递到我唇边,他不说话,可他做出的姿态如果我不吃他也不会罢休。 我双眼猩红看着他的脸,这张我从没有看透,但现在更模糊的脸,“孩子是你的吗。” 徐秘书察觉我失言,她蹙眉提醒我,“阮小姐,您说什么呢,夫人的孩子当然是先生的,夫人深爱先生,性格又温厚贤淑,不然还是谁的。夫人绝不会做出格的事,她的教养素质和对先生的感情都不允许她这么做。” 林维止看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再解释,他薄唇内吐出一个字,“是。” 其实我根本不该怀疑孩子的身份,他们夫妻九年,严徽卿如果有问题林维止早不会容她,他在深城只手遮天,任何艳事都逃不过他的掌控,何况血统怎能作假呢,他做没有做过的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负如林维止怎会允许自己的妻子有污点。 严徽卿也清楚他的性子,绝不敢胡作非为,除非她不想要这段婚姻,甘心把位置拱手让人,否则她就算一辈子无所出,也不会亵渎林维止的血脉。 不能生育不是女人罪大恶极的过错,但背叛却是不可饶恕的孽债。 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就因为林维止十有九天都宿在公馆,哪怕只是哄我入睡,因为他对我百依百顺纵容无比,不管我做出怎样滔天恶行他都不会否决生气,我就认为他不该和严徽卿生育子女吗。 这世上结为夫妻的男女,从来逃不过这样一关,他如果厌恶这个女人,容不得她在自己的生活里,他也不会娶她。 世人说丈夫对妻子在漫长的婚姻里更多存在的情分是她付出的感激,这份感激让他隐瞒出轨,忍着毫无冲动激情的生活在死水里坚持,偶尔泛起波澜妻子喜不自胜,丈夫却麻木不仁,因为这点微不足道的波澜在情人那里是家常便饭,他早已尝腻,再对上妻子暗黄平庸笑容也嚼蜡的脸孔,波澜反而更多余无味。 可一万种生厌,终究要臣服于婚书。 一万种喜爱和新鲜,也终究要臣服于婚书。 我死死捏着拳头,开口竟然发不出声音,我努力很久才从喉咙挤出几个无比沙哑的字,“那我该恭喜你吗。” 他问我恭喜什么。 我指了指徐秘书,“她带来的好消息,不该恭喜吗。” 林维止把虾肉塞进我嘴里,我要吐出来,他用手指按住,不允许我吐,我只能生生吞下去。 “不是我们的孩子,不需要恭喜。” 我忍了又忍,最终也没有控制住自己心里的委屈和怒火,我将他一把推开,以及桌上没有喝完的汤连锅带碗一起扫落到地上,我大声嘶吼着质问他,“为什么给我喝这个汤,需要我坐胎吗?你不是已经做了父亲,而且是你妻子给你生的,拥有着尊贵的血统,被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承认的身份,我只有二十一岁,我为什么要给你坐胎?你根本不需要!” 徐秘书一愣,她不可置信看向林维止,“林总,您让阮小姐生育吗?这怎么可以。夫人怀孕,不能经受任何意外和打击,您不要忘记这是您的骨肉,您和阮小姐的事往后推迟一下不行吗,何必都要赶在一起,让两方都不痛快。” 她话音未落,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她摸出看了一眼,避到客房里接听,林维止看我泪眼婆娑的样子,他伸出手触摸我的脸,被我狠狠拂开,他有些好笑,“很多事我必须履行丈夫的责任,她作为妻子再三提出,我没有拒绝的余地。” 他顿了顿,“徽卿跟我九年。” 他并没有太多感情说出这番话,仿佛真的仅仅是一场义务,我并没有埋怨这件事,我只是痛恨他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让我有一份准备,而不至于在瓜熟蒂落时这样震撼和无措。 林维止对我的眼泪毫无招架之力,他手僵滞在距离我眼睛几厘米外的半空,“我对于未来生活的很多规划里,并没有她。” 我捂着耳朵想要止住自己的哭声,然而我高估了自己的毅力,我没有任何筹码抗衡来势汹汹的消息。 “我不奢求,不争吵,不逼迫,不张扬,可是姑姑怀孕之前你支会一声都做不到吗?我不是你,没有广阔的人脉和忠贞的眼线,把一切都掌控在手心,我对这个世界的所有认识,对你的全部事情,都是听你说,你不说我就像一个瞎子聋子,一无所知。” 徐秘书挂断电话从客房走出,她看到林维止对我的哭喊非常无奈,他不忍心说,又不能不说,难得运筹帷幄的霸主也会有束手无策的时候。 “阮小姐,夫人是早产女,心肺很差,从小到大身体一直很孱弱,七年前夫人怀孕五个月不小心流产,之后更是元气大伤,差点赔进去一条命,林总再也没有要求过她生育,也没有时间为了这件事努力,一直这么两地生活着,夫人调养身体,林总忙于公务,最近夫人休养痊愈,才把这件事提上日程。” 我隔着水雾看她,她笑着说,“阮小姐其实很善解人意,您知道林总和夫人这个孩子更多是建立在婚姻的纽带上,而不算是爱情的结晶,您原本想要得到的,不就是林总的呵护与疼爱吗。很多事跳出来想一想,比钻牛角尖更好。夫人得不到林总的精心陪伴,林总将所有精力都浇注在您身上,现在是这样,以后还会是,夫人作为妻子要一个孩子陪伴自己孤独的生活,也是她的退让了。不然夫人争吵起来,林总也不可能不给予三分薄面,到底还有夫妻之情。” 徐秘书说完递给我一张纸,我没有接,只是用袖子抹,她捧住我的脸将我脸上斑驳涟涟的泪水擦拭掉,“哭成一只小花猫就不漂亮了,要不要照镜子看看,阮小姐现在灰头土脸的样子。” 我在徐秘书的安抚下渐渐止住哭声,可仍旧一言不发,也不吃喝,对林维止伸过来的手视若无睹,他捏了捏眉心,让徐秘书给别苑回一个电话,他稍后回去。 严徽卿伏在二楼卧房的露台上,目光死死盯着别苑入口。 床头摆放的的安胎药已经冷却,燕窝羹凉成粘稠的一坨,保姆将厨房收拾好进来,发现两只碗一动未动,她问严徽卿是味道不对吗。 严徽卿托着腮没有回神,只说一会儿喝。 保姆探了探碗口,一丝热气都没有,“东西凉了还怎么喝。我给你热一热。” 保姆端起来要走,被她叫住,“等维止回来再说。” “徐秘书刚打了电话。” 严徽卿身体一僵,她迅速转过头,眼睛里是深深的期待,“说了什么。” “夫人把药喝了,把燕窝羹吃了,我再告诉您。” 保姆说完将东西拿下楼,加热后投了两块冰调温重新端上来,严徽卿没有拒绝,捧着几口喝光,她顾不得拭口,问她到底说了什么。 保姆说先生稍后回来。 严徽卿手指不由自主收紧,将裙衫死死握住,“他高兴吗。” 保姆并没有从徐秘书的口气里听出先生是否高兴,但她更不想让严徽卿不舒服,她现在养胎经不起任何情绪波动,她说先生当然高兴,先生已经三十多岁,这个孩子再晚来几年先生都算老来得子了,怎么可能不期待。 严徽卿瞳孔涌出一丝神采,“他高兴就好。”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是啊,他怎么能不高兴,这个孩子她盼了九年,而他七年前痛失爱子,何尝不是盼到今天,只要有了他的骨肉,她再也不必恐慌自己的婚姻会被别人窃取,不论是谁。都不可能抵得过一个子嗣的分量。 她偏头看向窗外,昏暗的路灯将长街洒满,瓢泼大雨后的天空没有星辰和月光,只是一团雾气蒙蒙。 她抚摸着自己没有任何隆起的小腹,“希望是个儿子,我的一生都赌在他身上了。” “就算是女儿,先生也会视若珍宝,您是他的妻子,您的孩子先生怎么会不疼,血浓于水是什么都代替不了的。” “如果。”严徽卿垂下的眼眸,闪过一道戾气,“如果外面的女人,也为他生儿育女呢。” 保姆将两只空碗摞到一起,“妾的孩子,与妻的孩子,在外人眼中的分量能一样吗。上户口都要大费周折,何况是以后的路。” 严徽卿不再说话,保姆搀扶她上床躺下,叮嘱她不要多想,先生马上回来,谁也不会撼动夫人的位置。 第一百零四章 林维止安顿好公馆的一切,漏夜回到别苑,徐秘书停车的时候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眼窝有些深陷,眼底是深深的疲倦。 她其实非常清楚林维止走到今天付出了什么,而这些东西是外人无法理解的,即使他们能看到他妥协了婚姻,妥协了爱情,在很大程度上押注了自己的人生,但他们看不到林维止从一个吃了太多闭门羹的最底层销售一步步攀爬至深城巨胄的辛酸。 林维止的才华与志气,毫不夸张是百万里挑一,他出身寒门,却在这个社会饱受冷眼与屈辱,他心里是扭曲的,对所有美好与黑暗充满了痛恨与报复,所以他在维滨凌空而起后,对深城进行了一场商界血洗。 三家企业破产,四位商贾倒台,全部是曾经逼迫林维止走投无路的罪魁祸首,一个人对这个世界的恩怨锱铢必较,以黑暗的视角去看待所有事物,他一定是恐怖的。 徐秘书想阮语的出现大约就是拯救他的灵牌。 用她的天真可爱,简单善良,让他回头是岸,让他放下屠刀。 她是至阳的温暖,他是至阴的寒冰。 这世上怎么会有冰不被阳光融化呢。 “林总,夫人卧室灯光还亮着。” 徐秘书扫了一眼二楼窗台,她下车打开车门,将林维止迎下来,“阮小姐那里我去公馆替您守一夜,我回去买些零食,她性格好,吵一吵吃一吃也就过去了,您先以夫人这边为重。” 林维止说了声辛苦。 他将公文包接过,转身进入别苑,保姆正坐在门口的藤椅上驱蚊,有些打瞌睡,听见开门响吓了一跳,她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到林维止,顿时喜出望外,“先生回来了,你用晚餐了吗?” 林维止说吃过。 “在公司吃的便当没有营养,您常年应酬胃口又不好,我去热一热排骨药膳吧,您尝一碗。” “我在公馆吃过。” 保姆听到这句话脸上的喜悦之色有些冲淡,她蹲下从鞋柜里取出拖鞋,亲手为林维止换上,“先生,夫人这么多年终于又怀孕了,她这个年纪虽然不算长,可毕竟也是三十多岁的身子骨,稍不留意就会滑胎,等生产时更危险,孕期千万不能积郁成疾。说句我不该说的话,知道您喜欢公馆里住着的那位小姐,可毕竟夫人才是陪您走到今天的妻子,于恩于私,于人于情,您得一碗水端平,偏颇夫人是理所应当,偏颇外人您要寒夫人的心了。” 林维止垂眸看了保姆一眼,“她说了什么。” “夫人除了维护先生,什么都没有说。今天请您回来也是我一直催,我跟着夫人,对她很感恩,夫人想要的她自己张不开口,怕先生忙碌抽不出空,我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再重要的事,也不如夫人为先生延绵香火。” 林维止扯掉领带上楼,他动作极轻推开卧房门,严徽卿正坐在床上看书,是一本育婴杂志,封面上的孩子笑得天真烂漫,让他恍惚间想起了阮语,他在想自己和她的孩子会不会也这样明眸善睐。 如果是一个女儿,最好像她纯净清秀,如果是一个儿子,也要像她。 莽撞,呆笨,很好哄,爱吃爱睡,笑起来有两枚很浅的对称的梨涡。 他有些失神,昏黄的灯光在他眼底缩成窄窄的一点,把梦击碎,他逐渐清醒过来,他惊讶发现严徽卿竟然戴上了眼镜。 这是从什么时候起,他怎么毫无察觉。 他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认真看过她,包括履行夫妻义务,他都没有任何波动和欲望,他甚至不记得她脸上那颗痣长在眉心还是眉骨,更不记得她的喜好,包括他们之间的节日,她的节日,他都要叮嘱徐秘书留意,否则他根本想不起来。 他对她的一切都很模糊,曾经记得,也在时间流逝中全部遗忘。 她安静靠着枕头,连呼吸都很浅,单薄的脸有几分苍白,眼镜下的瞳孔泛着血丝。 林维止反手关上门问她怎么还不睡,严徽卿没有看到他的人,却听见了他的声音,手无意识的从掌心滑落,簌簌响了两声,坠在地毯上,她看清楚进来的人是林维止,忽然红了眼睛。 “这么晚还折腾回来了。” 林维止说这样的事我当然会回。 他走到床边,伸手在她腹部摸了摸,她极力想要探究他是否带着感情,又带着多深多浅的感情,但她发觉自己还是看不透他,且越来越看不透,他的迷雾太重,包裹了一层又一层,他难以转换角色,有时踏入这扇门,他还是一身防备与利刺。 高处不胜寒。 他再也不想回到被人呼来喝去的岁月。 所以她看到的他的疲累与谨慎,她知道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 现世安稳不是雄心壮志的林维止所满足的抱负。 “多久了。” “一个月。和你商量好要个孩子,我就一直很小心,去医院成了家常便饭,还好皇天不负有心人。” 严徽卿握住他的手,“等再过几个月,孩子长了胎心,你陪我去产检好不好,你看一看他,你想不想看。” 林维止嗯了声,“到时候提前通知我,我把应酬和会议推掉。” 严徽卿笑得非常开心,她就知道他不会拒绝,“维止,我终于怀孕了,我们终于有孩子了。你知道我盼这一天多久了吗?你知道我这么多年怎么煎熬过来的。我真的怕,怕我是个废物,没有为你生儿育女的能力,那我还怎么有脸留住你,我不成了你的累赘吗,我不是牵绊你?” 这些话她如鲠在喉,却一直不敢吐出,她朝谁吐,她在他面前低着头,她恨自己的肚子,恨自己对他没了诱惑,恨自己身体孱弱,她能抱住他央求他吗。 她不愿拿十年前对他的帮助作为筹码,女人想要的从来不是丈夫的感激和愧疚,那有什么用,那些东西看似牢固,看似是她的救命稻草,是她稳坐其位的底牌,可其实根本敌不过另一个女人的欢爱。 林维止在正轨上走了这么多年,从没有过动摇和偏颇,她以为这辈子相安无事,没想到他一偏就是彻彻底底的脱离。 严徽卿觉得自己熬出来了,这一次是真的熬出来了。 林维止爬到今天有多难,她跟在他身后看到清清楚楚,他绝不会轻易毁灭掉。 自己腹中的孩子,会是他唯一的孩子。 她有他的子嗣,她想他永远都是自己的丈夫。 林维止看到空空荡荡的床铺,只有少数崭新的玩具,还贴着标签,像是刚买回来,他脱掉身上的西装包裹在她衣着单薄的身体上,“好好休息。” 他说完转身要走,她惊慌拉住他手臂问他不留下吗,他默然片刻,“我洗个澡。” 她松开手,“维止。” 他垂眸看她,她说,“孩子虽然什么都不知道,但他也会想要父亲陪他。你信不信血浓于水的感应。” 他将目光落在她腹部,眼底一片平静。 严徽卿注视他解开皮带,进入浴室关上了门。 灯光亮起的霎那,她露出一丝笑容,她觉得今晚月色出奇得美,以后的月色也会这样。 她需要争斗吗。 她怎么会和外面那些愚蠢至极的女人争斗。 她生活在这栋别苑,足不出户已定三分天下。 她根本不需要出手,她也是最后的赢家。 她有苍天在保。 她的每一步都得偿所愿。 她只会输给自己的算计,她从没有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林维止当晚留宿在别苑,严徽卿似乎更加依赖他,他稍微动一下她便会立刻醒来,问他是不是要走,她那样委曲求全的样子,令林维止根本无法腾身向徐秘书询问公馆的情况,他任由她拥抱自己,把半副身体的重量都砸在他胸口。 他低下目光看她浅眠中不安的脸孔,他意识到自己竟然连她最初的样貌都没了印象。 严徽卿在林维止心里还剩下什么。 权,利用,习惯,妻子。 最后一个美好的词语听上去都有些凉薄。 他闭了闭眼睛。 月色投洒在他清俊刚毅的眉眼间,他没有再睁开,他很多年不做梦了。 第二天早晨林维止在严徽卿还睡着时离开了别苑。 他没有惊醒她,可她其实也醒着。 楼下汽车发动的声响传上二楼,她毫无困意从床上起来,保姆蹲在床尾正专注擦拭梨木雕花上的灰尘,忽然眼前一道身体展开,她吓得一抖,“夫人不是还睡着吗。” “我早醒了。” 她走下床坐在镜子前梳发,“我醒了留不留他?留,留不住,不留,他会觉得我太贤淑,太好说话,我这里更不会成为他必来的地方。我争不过公馆那个狐狸精,她会装傻装天真,用一副不谙世事的样貌博得维止喜欢,我何不装睡装糊涂,不说透的结果,才是最好的结果。” 保姆盯着镜子中严徽卿与昨晚判若两人的脸,她并不憔悴苍白,只有一身盛气,保姆迟疑中干笑了两声,“夫人聪慧,先生毕竟是男人,他不懂女人的千百张脸孔,只有女人最懂女人,您看得透彻,那就以静制动,总归公馆那位小姐道行还浅。” 严徽卿不言不语在眉上画了一道黛绿,“道行浅,心机重,演技也高明。” 她望着自己好看的娥眉,脸上煞气很重,“我第一次看到她的眼睛,就知道她根本不是一只兔子,她是狐狸,一只沉睡的狐狸,已经在逐渐苏醒。” 她放下眉笔,用湿巾把眉毛上的颜色全部擦掉,“徐昭是不是知道了我怀孕的事。” 保姆说徐先生很惊讶,他在电话里让您去清风茶庄。 “你告诉他的。” 保姆很为难,“我告不告诉他,这事也瞒不过徐先生,他和您认识的年头比先生还久,他听到风声问我是不是,我只能实话实说。再说先生有这种喜事,深城会悄无声息吗,巴结他的人,窥视他的人,早就迫不及待了。哪种途径都是要知道的。” 严徽卿捏了捏眉心,她让保姆下去,保姆拎起水桶往门外走,她忽然又叫住,“徐昭这个人,差不多是半个亡命徒。他最近再问起维止,你就说不知道,维止常常回来,对我非常用心,明白了吗。” 保姆眼前闪过徐昭那张阴森狰狞的脸,和他说话时总是发沉的带着回音的嗓子,她慌张点头,“我明白了,夫人。” 第一百零五章 严徽卿穿了一件非常低调深沉的风衣,戴着深咖色墨镜出现在清风茶庄时,已经有一个男人在等候。 那个男人穿着比她还要更阴森,相比严徽卿只是为了避讳被人认出,他则是天生煞气。 他泡着一壶茶,看得出耐心不够,不如其他几桌的客人姿势娴熟,他一边往壶口注入冷水,一边时不时透过橱窗张望街道。 严徽卿从车里下去,她不动声色转过身四下打探,确定没有人跟踪自己,才一闪身冲入门内。 整套动作敏捷迅速,丝毫看不出她以往的孱弱。 “有人发现你吗。” 严徽卿在他对面坐下,徐昭没有抬头,斟满一杯茶递到她手旁边,“庐山云雾,你喜欢的。” 严徽卿看了一眼,没有触碰,而是招呼侍者上一杯温水,徐昭问她怎么口味变了,庐山云雾不喝,换了什么茶。 “茶水对胎儿不好。” 严徽卿轻描淡写一句话,徐昭脸色有些突变,“你还真怀了。” 她不喜欢这个男人的口气,微微蹙眉,“这有什么假的,你不是问过保姆吗。” 徐昭冷笑,“我是问过,可我没想到你还是走了这一步,有什么意义吗。” 严徽卿觉得他越来越暴戾了,他自从跟着那个叫二疤的大流氓在南街开赌场,整个人都像是染了毒,变得面目全非,尖刺扎人,一脸的阴郁。 她如果不是确定这个男人不会伤害自己,很多时候还能为自己所用,她根本不会再见他。 她早已不联系当初的同学,朋友也寥寥无几,林维止对她的私生活从不怀疑干涉是因为清楚她的人生里没有其他颜色,可纸终究包不住火,他一旦知道自己和这么晦暗的人物有来往,她该怎么解释。 严徽卿是亲眼看到过徐昭打折一个赌徒的腿,那是她第一次发现,这个自小青梅竹马的男人,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样。 她不喜欢徐昭,但她欣赏他的头脑,他的独立。 林维止在外面的很多事,她都是通过徐昭才了解,她在别苑掌控着深城的是是非非,徐昭对她而言,价值是不可替代和比拟的。 如果没有他,她如同失去了一双眼睛。 但她厌恶他过多干涉自己,干涉自己的婚姻,甚至对林维止有所伤害。 她非常严肃反驳,“我为我丈夫生儿育女,履行妻子的职务,建筑一个完整的家庭,这需要什么目的吗?可能这世上再也不会有比这件更纯粹的事。它的意义是天下所有女人都无法解释却又必须去做的,这是老祖宗留下的。” 徐昭很好笑,他捏着茶杯,“是吗?徽卿,别人不了解你,我很了解,你这一次这么着急,不就是为了打败他养在公馆的情人。你想要通过孩子收拢林维止的心,让那个女人知难而退,看清自己多余的处境。你认为你可以猜透那个女人,她的傲骨与仁善不会去破坏一个未出生孩子的家庭,但你知道人心贪婪无止境吗。” 严徽卿将视线从徐昭的脸上移开,她看向窗外有些浮躁的阳光,“这些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可以办我委托你的事,但你不要擅自做主。维止很多事维滨许多污点,都是你放出消息,我不管你在外面是怎样一个人,我只希望和我有关你不要做一丁点恶事,他是我丈夫,我不允许任何人抹黑攻击他。” 服务生在这时端上一杯温水,严徽卿接过去没有喝,徐昭问她是不是一定要生。 她说当然,这孩子是我的命,我后半生婚姻幸与不幸的赌注,都押在他身上了。 “如果是女儿呢。” 严徽卿斩钉截铁说,“维止不在意这些。” 徐昭不明白为什么再聪慧理智的女人一旦碰上林维止都会变成一个毫无智商的傻子,心甘情愿把自己身上的刺剥掉,把自己的脑子抽走,躲在自欺欺人的果园里,品尝着他赐予的酸甜。 “你生女儿他不在意,如果外面的女人生了儿子,他还会不在意吗?你还不如让他永远以为你因为那一胎流产伤了根本,再也不能有孕,他会因此愧疚,他会想一旦他抛弃了你,你无法嫁一个更好的丈夫,补偿你多少金钱都无法挽救。何况他的钱都是当初你的钱滚雪球滚到今天这么多。他不甘心净身出户,不甘心跌落神坛,他就永远被你掌控得死死的,你的位置会比你冒险生育更牢固。” “可我不想装下去了,我太渴望要一个孩子。” 严徽卿红着眼睛指了指自己胸口,“它太空了。林太太的位置弥补不了我这份空洞,它只能让我在外人面前风光,让我觉得踏实,但不能让我快乐满足。你是男人,你没有妻子,所以你不会知道一个女人日日夜夜盼着丈夫回来,听到一声车响就冲去阳台,却一次次失望而归的滋味。孩子是我的寄托,是我和他的骨血,我想要自己的日子有一点颜色,让我不要在等待里太窒息。” 徐昭不可置信问她林维止不是对你很好吗。 严徽卿捂着脸一声不响,她指缝间有滴答流淌的水痕,很浅很细,可还是落入徐昭锋利的眼睛里,她没有再盛气凌人反驳他,更没有底气再争辩什么,徐昭知道林维止并没有像她一直描绘得那样好。 即使她用七年的时间欺骗折磨林维止,让他愧疚于自己没有第一时间陪在她身边拯救她流产后的虚弱与阴血,使她病气缠身,险些失去了整个子宫,可她在徐昭眼中,还是这世上不可多得的女子。 在没有遇到林维止之前,她是善良的,正义的,潇洒的。她是政法大学司法学院所有老师一致认为会是未来最出色的女警,她会走上一条截然不同的人生,遇到视她如瑰宝的男人。 她跳入林维止的坑里,没有一丝一毫怨言。 奉上她能给的全部,割舍掉她挚爱的刑侦事业。 做了一个等不到丈夫常常回家的女人。 徐昭忽然用力捏碎了杯子,在顷刻间于他掌心四分五裂,那样惊心动魄的脆响,令严徽卿身体狠狠一抖。 “林维止,老子不会让他好过。” “你要做什么?” 徐昭眼底闪过一丝阴毒,“这个孩子留不得。” 严徽卿被徐昭的冷冽吓住,她无比惊慌护住自己小腹,“这是维止的孩子,我不允许你伤害他!” “维止,维止!你这么尽心维护他,为他抛头颅洒热血,将自己全部身家都给他做生意,助他一步步走到今天,他回馈你什么了?除了满城风雨的婚外情,你从他身上得到的不过是一身伤痕!” 严徽卿甩开男人握住肩膀的手,“我心甘情愿!我的人生不需要你斥责,如果你还记得我们这么多年的情谊,以后的事你帮我我感激你,你不帮,我也不强求。我有了维止的孩子,我什么都不怕了。” 在严徽卿认为她和徐昭的接触神不知鬼不觉,故而摘掉了自己的墨镜露出整副样貌,却不知道被偶然路过的我尽收眼底。 我为温兆腾去他常光顾的一家美式咖啡厅购买象屎咖啡,只有这家咖啡厅才有,其他地方都不是纯粹的象屎,他这个人口味极其刁钻,掺杂了杂质的碰也不碰。 我之前嫌路程太远糊弄过一次,他只闻了一下就察觉不对,最后我还是发配了几十里地穿梭了四趟街道买回去才罢休。 公司员工都在传我们关系匪浅,我虽然一直避讳,但也认为温兆腾对我确实非常好,可他狠起来折腾我也是丝毫不手软。 我就在对他腹诽不断的采购路上,撞见了橱窗中和陌生男人相对而坐的严徽卿。 她脸上有斑驳的泪痕,他抓住了她的手。 我整个人如遭雷击,半响都没有回过神,我大声命令司机倒回去,我隔着一条窄窄的机动车道,透过人来人往的人行街更加清晰深刻看清了女人的脸,确实没有错,就是她。 司机看到我盯着那对男女,他问我是认识吗。 我告诉他不要把今天的事说出去,包括温总也不行。 他是温兆腾的人,我这样要求他他有些迟疑,但他觉得这些人对温兆腾并没有什么危害和影响,也就答应了。 我对着橱窗拍下一张照片,镜头里全部是那个男人的脸,我特意避开了严徽卿,我不了解情况不能把她和其他男人拍摄在一起,这是为林维止的声誉考虑。 我保存之后吩咐司机离开现场。 我买了咖啡回到公司,温兆腾刚好结束一个策划汇总,从策划部的放映厅走出,我跟在他身后进入办公室,为他冲好一杯咖啡,我递给他的同时装作漫不经心问了一句,“你和严徽卿是师兄妹对吗。” 他嗯了声,“外人以为是师兄弟,因为当时我要掩盖自己厅长的身份,把学籍调晚了几年。” “她上学时候你读硕士,偶尔也回学校吧。你知道她有没有关系很好的男人,不是维止。” 温兆腾思索了一下,“她家教严,据我所知没有。我当时局里学校两边跑,对她印象不深刻。” 他喝了口咖啡,“怎么对她感兴趣,调查情敌,知彼知己是吗?” 我伸手用纸巾给他擦桌子,掩盖自己的惊慌和反常,“我随口问问,我奇怪她怎么这么多年一直没孩子,我想得邪恶了。” 他吹了吹咖啡表面一层漂浮的白沫,“不会,她应该只有林维止一个男人。” 温兆腾对严徽卿的学生时代还是比较了解,她毕业就认识了林维止,很快丧父结婚,我觉得他的证实有几分可信,但那个男人很明显与她的关系不同寻常,远超过朋友的程度。 我将手机里的照片去复印室清洗出来,拿到公关部交给了一名公关,我让她帮我调查一下这个男人是什么身份,在哪里任职,以及婚配情况。不要告知任何人,暗中进行。 她接过去看了看,“阮秘书,这是侧脸照,有没有正脸,他叫什么名字,您能提供点基本信息吗?” 我摇头,“都没有,有些难度我知道,你尽量吧。” 她很为难吸了口气,“您多久要,是温总的意思吗?” 我含糊其辞告诉她这事很机密,不要了解太多,越快越好。 她答应之后我从公关部离开,我拿不准这事该不该告诉林维止,他在深城遍布眼线,连市局都有他的人,严徽卿私下和一个男子来往密切,他应该不会一无所知。 第一百零六章 晚上我回到公馆林维止正在书房和两名部下商讨公司事务,徐秘书也在,不过她不是忙公务,而是和保姆一起在厨房为我做晚餐,我问她姑父吃了吗,她说没有,午餐也没有吃,忙得挤不出这点时间。 我洗了洗手站在水池前淘米,徐秘书忽然问我华盛最近有什么项目接手吗。 我抓米的手一滞,不动声色将眼睛里的光敛去,“项目很多,你问哪个。” “奥克集团的有吗?” 奥克集团在世界五百强名列前茅,是以石油开发为主的家族企业,非常看重深城的港口,已经和两家企业达成了合作,其中一家是维滨,另外一家还在谈,初步意向与温兆腾签订,不过还没有实锤。 “有这么一家。” “华盛是负责输出货船之类吗?” 我将米水倒掉,又换了一盆新的,“没听说。” 徐秘书蹙眉,“阮小姐跟在温总身边寸步不离,他的事您不知道吗?” 我面不改色,“他知道我和姑父的关系,当然会避讳我,这种商业机密,万一泄露造成的损失太大了。” 徐秘书想了想觉得也在理,她说如果有什么消息阮小姐留意一下,随时支会她。 我将米放入锅里,底下垫了几只竹筒,林维止喜欢吃有竹香的米饭,并且必须是蒸锅,这些细节的精致要求很少有人讲究。 我告诉保姆手速快一些,我上楼叫他下来。 我拿着手机避到空荡无人的阳台,关上了传音的窗子,给温兆腾的另一位秘书打了一个电话,他问我有什么事,我告诉他维滨很关注华盛与奥克集团的合作,维滨这次接手的项目是原材料,也许会干预华盛的项目,猜测是港口货船和铁皮制造,这两样维滨也都可以做,至于其他详细我不会说。 他迟疑了一下,“那您告知林总具体情况了吗。” 我说没有。 他松了口气,“阮秘书,很感谢您的公私分明。” 我将电话挂断,从阳台上若无其事拎着一只水壶出来,徐秘书刚要推开玻璃,和我撞了满怀,我茫然问她怎么了,她同样面不改色,“我见阮小姐没有上楼进了阳台,还以为有什么事。” 我说我来浇花。 她接过去说我来吧,您去请林总。 我把水壶交给她,和她擦身而过,我往外走,她往里进,在她蹲下往盆栽注水时,她忽然说,“阮小姐可能一直被人误解看轻,其实很多女孩都没有您的聪慧。我跟林总这么多年,算是见了很多大世面,智慧进步不少,可我感觉如果阮小姐以华盛员工的身份与我博弈,我只能和您打个平手。” 我没有回头,我知道她也在背对我,我回头看到的也仅仅是她的背影,我说你高估我了,我只对零食有兴趣。 我上楼透过书房敞开的门缝看到林维止和部下还在非常专注商讨,没有要结束的意思,我没进去打扰,而是推开主卧房门,将我放置于床头抽屉里的文件翻出来。 经过我的多方查验,温兆腾作为厅长确实两袖清风,没有贪污一分一毫,而作为商人,华盛在温承国那一代有许多死账,我上次午休潜入财务室,和负责管理过期账目的小李把酒言欢,她酒量差我早就打听过了,两罐啤酒就睡了,我趁机找到了温承国十五年前建造海汇家园一二三期的工程款账薄,不少地方被涂鸦销毁,但粗略计算不难发现,有大概三千万是对不上号的,而十五年前三千万,几乎是一个三线城市的全部GDP。 我拍下了照片进行打印,封存在抽屉里,我记录这些是做了两手准备,一旦林维止抵抗不住温兆腾厅长权势的施压,维滨所有不见天日的东西被挖出,这可以救他的命。 我不相信温兆腾舍得大义灭亲,为了扳倒林维止送他父亲锒铛入狱,温家倒了,他作为厅长也不会有太好的结果,他会受制于包庇罪。只要华盛不对维滨斩草除根,我就可以步步为营控制林维止不与温兆腾正面战争。 一个是我爱的男人,我依赖他,一个是救过我的男人,我欣赏他,这秤权势与争斗的天枰,倒向哪一方我都不愿看到。 我将文件用报纸裹住,放在天台上一只没有种植盆栽的花盆里,做好这些后我从房间出来,林维止与部下刚好结束商讨,他的两名下属和我在走廊上遇到,知道我的身份很特殊,有些拿不准怎样称呼,只得很恭敬朝我点了下头,算作打招呼。 我送他们到楼梯口,其中一个男人受宠若惊,不断回身请我留步,林维止穿着居家服跟在我后面,饶有兴味观赏我送客,他笑着问我从哪里学到这样一副女主人的架势,用起来还很娴熟。 我叉着腰怒吼,“怎么,不允许啊?” 他说原本就是公馆的女主人,怎么会不允许,只是觉得很罕见。 徐秘书没有离开,而是留下一起用餐,在席间林维止提到刚才和部下商讨的事情,他原本要交待给徐秘书,让她有个数,提早做资料备案,然而他刚往这边引,徐秘书试探说不如等吃完到书房再讲,会比较清静。 我面色毫无波澜,知道她防备我,闷头大口吃饭,时不时夸赞保姆厨艺大增,林维止看了看徐秘书,没有再说下去。 我吃了三碗米饭后,拍了拍发胀的肚子,“这米饭焖得好香,是出自哪位巧夺天工的大厨之手。” 保姆在我身后为我盛汤,她笑眯眯说好像出自阮大厨之手。 我摆了摆手,“有眼力。不过也不要太恭维我,我也是一不小心走上了这样一条升级打怪的路。” 用过餐林维止和徐秘书在书房办公,我泡了两杯咖啡送过去,在门口听见徐秘书正提醒林维止小心我,不要把太多公司的内容在我面前提起,林维止蹙眉问她为什么。 她说难道您不觉得阮小姐有很大变化吗。 林维止握着一支钢笔,在一张白纸上涂涂写写,“不觉得。” “那么林总,我们可不可以这样假设,夫人怀孕这件事,刺激了认为您非常疼爱自己也有想法度过一生的阮小姐,而温总那边有其他诱惑的方式让她对您的忠心有所动摇呢。” 林维止打断她,“你想说什么。” “我觉得阮小姐并没有看上去那么人畜无害,她有很聪明的一颗玲珑心,只是现实没有需要她运用的地方,而和您认识之后,这颗心被激活了。这是我的直觉。” 林维止看不出是冷笑还是真笑,“你的直觉准确吗。” 徐秘书说大多数是准确的。 “既然不是百分百确定,就不要在我面前说,商场依靠直觉是有一定优势的,但不是任何事直觉都有用。” 徐秘书还想再辩解什么,林维止已经有些不耐烦不予理会,她也不好再继续。 我面无表情招呼保姆把咖啡送进去,她问我怎么不亲自送,我说不很方便,保姆会错了意,以为林维止和徐秘书在里面做什么,脸上十分惊讶,我又补充说他们谈公事,我这个竞争企业的老总秘书进去捣什么乱。 她这才恍然大悟,说我实在太小心了,先生根本不会多虑。 林维止和徐秘书一直忙到凌晨一点,我听见走廊上的高跟鞋响,没有打开门道别,安安稳稳坐在床上看书,林维止片刻后推门进入,他问我怎么还不睡,我说等你。 他怔了怔,微微挑起眉,“再说一遍。” 我说等你,等你,等你! 我嚎了三声,他眼睛里漾起浓浓的笑意,“很懂事。” 我和他谈不上冷战,可这段时间也对他异常疏离,他每夜想要抱住我,我都会僵着身子避开,他担心我睡不好只能松开,更不要说有什么亲密的举止。 我忽然间拔掉了身上的刺,他自然喜上眉梢。 他解皮带的时候我小声说,“我看见姑姑了。” 他没多想,问我是她找来了吗。 我说就是路上碰见了,她没看到我,她肚子还是很平坦,是不是还要很久才会生。 他嗯了声,“还早,还有八个月。” 也许是我太敏感多疑,他那句还有八个月,落在我耳朵里语气很奇怪,并不是期待或者感叹,似乎别有深意,对这件事另有打算,总之阴森森的。 我张了张嘴,几次冲口而出要告诉他姑姑和一个男人吃饭,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也许他们只是朋友,就算举止过分一些,没有十足证据的事也不能胡乱开口,毕竟现在我的位置很特殊,我和严徽卿在外界眼中是敌对关系,一旦我说错了,泼了她的脏水,林维止会觉得我心思不简单,我不希望弄巧成拙。 我抱着膝盖看他换上睡袍,他问我要洗澡吗,我说你洗不洗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咧开嘴笑得非常温柔,“不一起吗,冷落我这么久,还打算再冷几天吗。” 我拿起枕头扔在他身上,哈哈大笑。 严徽卿腹中之子,是我心里一个巨大的疙瘩,这份挣扎和痛楚被我掩埋在笑容背后,而且这个疙瘩再也不会解开。 我承认我嫉妒不满,觉得自己和林维止之间不对等不公平。我在温兆腾家里耽搁到深夜,他出现时脸色阴沉,显然不接受我和其他男人独处,而他却让自己妻子怀了身孕,这给我的痛击是无可弥补的,我只字不言也代表我放下这个心结,而是没有任何办法置喙。 归根究底一句话,他们是夫妻,就可以击败我所有的委屈。 以前觉得情人太贪婪,拿到了钱,又想要情,要名分,现在当我成为这层身份的女人,我不要钱,不要他给予的任何带有交易色彩的东西,我要的只是情,可任何纯粹的情,都会在时间的加深中变成索取,欲望,妒忌。 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情人不觊觎着妻子的位置。 我用一万种理由说服自己接受命运的安排,不要贪婪无度,在所有和林维止有关的事情上适可而止。但也未必赢得过心魔。 因为我仅仅是女人,而不是神。 我控制得了自己的行为,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情绪已经蠢蠢欲动,我无比渴望光明正大挽着林维止去任何地方,被称呼一声林太太而不是阮小姐。 当这样的思想日益加重,我不确定我还会不会是当初简单仁慈的阮语,或者变成我自己都不认识的模样。 第一百零七章 第二天早晨我到达华盛,包还没有放下,一名职员过来告诉我公关部有人找我,让我过去拿点东西。 我立刻想到是那个男人的消息有了结果,我踮脚看了一眼总裁办,温兆腾还没有来,他一般都会在早晨要一杯黑咖啡,偶尔要豆浆。 我让那名职员替我盯一下,我马上回来。 我找到公关部时那名女公关正在桌子后整理东西,她看到我立刻递上来一封牛皮纸包裹的信封,“大概都在这里,还有一些我查不到,不然会打草惊蛇,您不是说不要惊动对方吗。” 我对她说了声谢谢,问她这事没有人知道吧。 她说只有我和她。 我拿着信封离开公关部,十分警惕进入洗手间,找到一处隐蔽的角落,拆开倒出里面的东西,有两张男人的正脸照片,我举起朝着灯光打量,他长相不丑,也不粗鲁,只是眼底有匪气,显得很硬,算一条汉子。 除了照片还有一些个人资料,大概其阅读后,我知道这个男人就是俗话混社会的,靠到处收租子,给人平事儿赚钱,赚得不少,可危险系数高,很多死对头,常常带着一伙人血战,在深城人脉广。 徐昭三十出头,有两个女友,和严徽卿是青梅竹马,十几岁就认识,严徽卿在父亲的权势与财力支持下,成为一个十分正统的千金,而徐昭则出来做混混儿,不过这人骨头硬,混得还不错。 两个人之间有什么事不清楚,反正二十来年来往很密切,徐昭养了一只很通人性的狗,经常看到这只狗嘴里叼着信出入严徽卿在上海的私宅,像是为她递消息。 估计这名公关顾虑着林维止在深城的身份,不敢下手写详细,所以一笔带过。 严徽卿竟然会认识这样的男人,而且关系匪浅,这令我非常惊讶,一个养在深闺的名媛,大学毕业出阁下嫁,足不出户过着奢华阔太的生活,和江湖人士有什么好接触呢。 严徽卿的底细深不可测,一面是高官的干女儿,一面是商人的妻子,另一面又是帮派头目的挚友,任何人能够做好一样身份就很不容易,她在三者之间周旋得如此巧妙,而且瞒天过海,这是一个病体孱弱的女人吗? 我心思沉重将照片和资料全部撕成粉末,放在马桶里冲走,我深呼吸一口气,拉开门出来,旁边的一个格子间…忽然走出了温兆腾,他正在系裤链,他看到我也是一愣,我们四目相视,下一刻我惊叫出来,“你怎么在这里啊?” 偷窥狂! 我脑海闪过这个词语,骨头森森发冷,温兆腾不只是暴露狂,还是偷窥狂,政法大学分配时怎么没看出他真面目? 还好有门挡着,还好我刚才没有脱裤子方便,温兆腾胆子也太大了,这要是碰见一堆女职员进出,堵住他现形,他还有什么颜面。 我语重心长说,“温总,作为公司内部和你在事务上最密切的下属,我希望你能理解我的劝告,没有成婚寂寞难耐不是你做出这样事情的借口,风月场所很多女人啊,你又想要声誉,又想要满足自己的心理,这是不可能的,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你这种身份进女厕偷窥,传出去你知道对华盛的影响吗?” 他蹙眉,“你看清楚了吗。这是男厕。” 我整个人都愣住,我不可置信抬起头看了眼门上的标识,果然是男士的小人儿,我霎那间觉得火烧火燎,好像被丢尽一个巨大的焚炉内,把我烧得体无完肤。 他饶有兴味注视我,我被他看得心虚又害臊,我哪能好意思承认自己走错了,以温兆腾的毒舌他非要挖苦我一年不可,我梗着脖子面红耳赤问他办公室不是有独立卫生间吗,出来和员工抢什么,有没有点老板公德心,不知道这么多人排队等着上厕所很难受吗,万一碰到拉肚子的呢? 他转过身看遍每一个空空如也的角落,“这里还有其他人吗?办公室马桶坏了,刚找人来修。” 他走到水池前拧开水龙头洗手,从镜子里似笑非笑看我,“阮秘书,还不承认吗。” 我问他承认什么。 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你有偷窥我的意图,可是以你的智商,你进来后迷路了,找不到我在哪里,才会败兴而归,对吗。” 对你个头! 我让他快点给我打掩护,我藏在门后,他拉开看到外面站着两名男员工,他们并不是要方便,而是听到了我的尖叫走过来看究竟,他们看到开门的人是温兆腾,怔了怔,“温总,您刚才听到了什么声音吗。” 温兆腾说是我在叫。 他们更加愣住,“可那是女人的声音啊。” 温兆腾说我早晨习惯吊嗓子,刚才起高了。 他们咽了口唾沫,觉得不对劲,可又说不出是哪里,更不好近来求证,万一看到了真的有某个女员工在,岂不是臊了温兆腾的脸面,他们立刻笑着说原来这样,打扰您了。 他们转身飞快离开,头也没有回,温兆腾掸了掸被水珠浸湿的衬衣,“出来吧。” 我从他背后蹿出去,一把推开他跑到女厕门口,整个人如释重负。 幸好早晨用洗手间的人少,如果赶在午休时间,我明天是没脸来上班了。 温兆腾看透我在想什么,他笑着指了指走廊尽头的摄像头,我脸色一变如遭雷击。 事情发酵的程度远比我想象得要可怕,我不单单是进错厕所,而是和温兆腾同时出来,这件事情的版本传到最后成形就演变成了一场野战。 可温兆腾并没有办法指责那两名最先发现的男职员,因为摄像头的录像是保安室在盯,谁都有可能是泄露的始作俑者,他不能自己往陷阱里跳承认这场野战是真实的。 这种情况下否决就是心虚,承认还是承认。 员工私下聚在一堆绘声绘色描述,温总多么强壮狂野,阮秘书呻吟得多么销魂舒服,女员工面红耳赤,猜测着温兆腾的尺寸,男员工色心乍起,估摸着我的罩杯和腿间深度。 我忍无可忍找到温兆腾,让他想办法澄清一下,公司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再这么下去传出公司外,对我们声誉都不好。 我以为他非常在乎名誉这些,毕竟他不只是一个商人,他更是省厅长,在公安刑侦领域至高无上的存在,没想到他反问我为什么要澄清,我说因为他们传的是假的啊,我们没有做什么。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我,“我在男厕的时候,你在吗。” 我点头。 他又问,“你有没有发出一声尖叫,不论它落在外人耳朵里是否是销魂的呻吟。” 我迟疑了一下也点头。 他露出两颗洁白的牙齿笑,“事实胜于雄辩,我们已经洗不清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温兆腾那张狡黠的脸,让我觉得他真欠揍。 官场的人最擅长演戏,也最擅长隐藏自己,看他穿上警服威风凛凛浩然正气,谁能想到扒了那层皮,他比土匪还土匪。 龙彪赌场这个季节是最热火朝天的时候,打着赤膊的赌徒叼着烟卷蹲坐在椅子上,后背纹着硕大的龙头,看上去十分狰狞,豆大的汗珠子砸在褴褛的短裤上,嘴巴更是脏,叫骂着老子娘们儿的往池子里甩牌,将市井百态肮脏丑陋暴露得彻彻底底。 徐昭今天点儿背,连着输了几十把,带来的票子都赔进去了,口袋里空空荡荡,他狠了狠心,把手表押注,他的手表是八年前严徽卿送的,他这么多年没舍得摘下来,洗澡睡觉都戴着,手腕都勒出了一道红痕。 同桌的二麻子看到有些惊讶,“哟,昭哥,这玩意儿都舍得拿出来玩儿啊?” 徐昭让他别废话,他这把肯定赢,他已经看到了一个红桃A,他手指碾过第二张牌,发现是4,第三张看也不看,怒气冲冲甩了出去,“去他娘的!” 他抬起脚狠狠踹桌子,“今天真他妈衰,我是不是犯太岁了。” 他盯着桌篓里的4,指了指那只表,“别动,我一会儿拿钱来赎,谁要是给我掉包了,我废了他子孙根!” 桌子上的人按江湖排位都是徐昭的手下,谁也不敢得罪他,这就一亡命徒,滚刀肉,惹了他没好下场,肯定要遭他黑手,都赔着笑脸说哥几个等您拿钱来赎,绝对碰都不碰。 在这时一名看上去有些二流子的男人从门外掀帘子进来,他扫了一眼屋子里,见没外人,走到徐昭身后,看了看他第二摞牌,他没打算继续玩儿,就是摸一摸手气,男人一个劲儿嘬牙花子,“昭哥,今儿手气欠火候啊!” “他奶奶的,我整一天都欠火候,不知道得罪了哪层的阎王。” 手下说您是不是得罪了维滨那尊阎王啊? 徐昭一听维滨,手上动作停住,“怎么个意思?” 男人弯着腰说,“昭哥,林维止那小娘们儿,打听您身份呢,您和林维止老婆的事,可别败露了,虽说您自己身子正,但这男人女人的,能不让人误会吗。” “他小娘们儿…” 徐昭眯着眼琢磨了一会儿,眼前闪过一个女人的脸,不施粉黛但眉清目秀,白皙素净,个子很小,不胖不瘦,似乎很讨喜。 他叼起一根牙签剔牙,“那娘们儿啊,姓阮是不是?长得很一般啊,林维止是吃腻了山珍海味,换换口挖野菜了吗?” 男人不好意思挠头笑,“昭哥,您见多了大世面,看不上那娘们儿,可我们觉得不错,比外面那些妖里妖气的女人看着好。” 徐昭往他后脑勺狠狠一拍,“你他妈进大学看看,都是那货色,连屁都排不上号!” 桌对面洗牌的男人问徐昭,“怎么昭哥,您得罪林维止了?” 徐昭朝空中吐出牙签,扑哧一声,在寂静的赌坊里有些刺耳,他一脸匪气,“他得罪我了!我他妈正找机会干他呢,他小娘们儿自己送上门来了。还想打听我,她是活腻歪了!” 三个男人面面相觑,“昭哥,您可三思,林维止不是咱道上的人,咱们的江湖规矩约束不了他,而且我听说他也不是善茬,心歹得很,条子拿他都没辙,咱们可是要敬着条子的。” 徐昭冷笑,“我混了二十年,深城有我抬不起的面子吗?他不是道上人,自然有是他那条路子上的人收拾他。” 男人没吭声,徐昭让他们等着,他回去拿钱,他说完戴上墨镜,走在一群流里流气的手下前头,晃晃悠悠往赌场外面的小路走,他回头看了一眼刚才玩牌的地方,“别让那群人知道,都不是好鸟儿,到时候出麻烦,他们肯定第一个把我供出去。搞林维止身边的人,这消息一点不能往外漏,我刚才打马虎眼,其实我门儿清,别看他在商场混,私底下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不是黑帮胜似黑帮。” 手下点头,“那是,昭哥早看他不顺眼,这回他小娘们儿又往枪口上撞,这口气我都替您咽不下去。” 徐昭说让哥几个好好收拾他小娘们儿,让她知道点深浅,顺便戳戳林维止的心窝子,徽卿这么多年都没痛快过,都是他的错。 手下一愣,“昭哥…深城这些事儿他清楚,真出事了,他恐怕得找上您,咱总不能把那小娘们给做掉吧,顶多轮一通,留着活口回去,他还是会问出来的。” 徐昭揪着他衣领,把他拎到自己跟前,对着他耳朵吩咐了几句,手下面露惧色,但没敢反驳,很为难点了点头。 第一百零八章 维滨拿下奥克集团在中国最具分量的一单合约,同时也迈出将企业推向国际至关重要的一步,林维止接连几天被记者追访,根本无处可逃。 维滨的四面八方都被围堵住,公馆也成为了记者的猎物。即使林维止加派了不少保镖,仍旧无法抵挡住那些记者爬墙的热情,似乎对于我充满了好奇,而且不再忌惮维滨公关部发出的警告,各家报社也宁可拼了倒闭的危险,一定要将我的正脸拍摄下来。 温兆腾的生活秘书就是林维止的金屋藏娇,这个消息不知道被谁压住,从来没有泄露过,以致于我从华盛堂而皇之进出无人理会,我躲在深闺却被追得狂热。 我那几天不敢出门,公馆每一扇窗子都拉上了纱帘,吃喝拉撒全在屋里解决,保姆出行都要仔仔细细观察四周,确定没有人埋伏,不会趁她开门时闯入进来才敢离开。 傍晚徐秘书到公馆找我,让我穿上林维止不久前在旗袍店为我定制的水蓝色旗袍,陪同他出席维滨与奥克集团的签约晚宴,我问她记者走了吗。 她说差不多了,不过林总和阮小姐一起出现,记者会闻风再次赶来的。 我朝沙发里缩了缩,“那我去干什么,往枪口上撞吗。” “林总的意思是,您总不可能一辈子藏在公馆不见人,这对您很不公平,您只有二十一岁,还有大把的年华,现在连门都不敢出,难道真把您养成一个不见世界的傻子吗?” 我抱着膝盖瞪大眼睛看她,“那这不是坐实了他出轨的传闻吗。维滨刚签了这么大的合约,万一因为这件事股市动荡,跌停怎么办?对方会不会因此撤资?” 徐秘书说当然不会,维滨的股市很稳定,股盘操手都撼动不了,在深城已经是什么影响都不会受制的存在了。 她吩咐保姆将我衣柜内的旗袍拿下来,她亲自打开自己的皮包拿出化妆盒,简单为我涂抹了一些,林维止厌恶浓妆艳抹的女人,也厌恶浑身香气浓郁的女人,所以我的妆容十分清淡,几乎是看不出来。 她为我梳理头发时说,“林总和阮小姐的事,其实深城人尽皆知,人嘴怎么可能封得住消息呢。林总的确有些顾虑夫人的想法,您也知道,温厅长那边对维滨是非常多想法的,林总经商,仕途人脉单薄,夫人却是仕途交际的好手,现在夫人有孕,对这些是是非非不理会了,林总也认为是时候承认您的存在,这几个月实在太委屈阮小姐了。” 徐秘书接过保姆递来的旗袍,为我穿上整理好边角和盘扣,她托起一面很大的镜子,站在我前面半米外的地方。 我盯着打量了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身体长了些肉的缘故,胸部和臀部都丰满了一些,能够衬起这样窈窕的款式,比刚买回来试穿看着更有韵味一点。 徐秘书笑着说,“阮小姐其实很有可塑性,您只是平常不爱打扮,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底子。短款旗袍的确很适合您,晚礼服则有点单薄,您不够高挑,大裙摆很拖拉。” 她将一只金色的手包递给我,教我怎样拿,放置在什么位置,我根本不想如同一具木偶一样,摆着那么僵硬的姿势,我说我不要,她很无奈,“那您稍后要寸步不离挽着林总,这是交际的礼数。” 我根本听不进去什么礼数不礼数,龇牙咧嘴扭着身体,第一次穿这么高跟的鞋子,足有十厘米,好看是好看,可脚踝是真受罪,徐秘书搀扶我让我尝试自己行走,怎样控制重心,如何不摇不晃端庄优雅。 我跌跌撞撞下了台阶,林维止的黑车停在门外长街上,他正透过摇下的车窗注视我,脸上笑意越来越浓,到最后竟控制不住发出声音,他一笑我就被打了鸡血,我一把推开徐秘书直接飞奔而去,拉开车门蹿到他怀里一顿撒泼,我说你试试啊,你穿这么高的试试,坐着看戏不腰疼。 他将我挥舞的手脚抱住,“好了好了,你说得都对。如果穿上实在难受,可以选择矮一点的。” 虽然我非常畏惧将自己是第三者的身份坐实,但能够陪林维止出席这样重要的场合,代替严徽卿的位置,我仍旧有些恶毒在心里欢喜雀跃,想要让最完美的自己站在他身边,受点罪也不算什么。 这个社会大约没有谁是真的计较礼义廉耻的,不过都是谎话连篇,在爱情和欲望面前,人是不要脸的。 除非无欲无求,可这种连和尚都办不到的事,红尘中的人更不可能。 凡是有呼吸的人多多少少都道貌岸然。 要脸的人在都是规则与交易的社会,不可能活得漂亮。 晚宴设在维滨二楼的宴客厅,是维滨大楼内最奢华的一处,几乎每一寸角落都价值连城,全部是极其珍贵的汉白玉雕铸。 温兆腾非要把维滨查个底朝天,很大程度是怀疑林维止偷税漏税违规经营,曝出的资产之外还藏匿着太多来历不明的金银。 我们到达时所有宾客都已经在红毯四周喝酒等候,保安看到林维止出现,整齐划一排列在红毯两侧,所有宾客纷纷围拢过来,朝他举杯恭贺,他牵着我的手在众人瞩目下走完红毯全程,我倒是很争气,并没有摇晃,从无数双陌生的眼睛中我看到自己竟还有几分端庄。 宾客在惊愕过后四下散开一阵唏嘘,纷纷猜测我是不是公馆内的女子,有商人认出我,小声说这不是华盛温总的秘书吗。 “华盛温总,不是省公安厅的温厅长吗?” 旁边认出我的人说就是他,这位是他的秘书,见过两次,怎么又在林总身边了。 他们没有纠结于我的身份,而是忽然间把所有矛头指向了我的手段,“那还真是不容小觑,咱们深城官场温厅长可是头把交椅,商场嘛,自然不用说,林总是蒸蒸日上,这小姑娘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还真是有两把刷子。” 男人笑眯眯用酒杯挡住自己的唇,“人不可貌相,看着满腹心机,也许只是假精明,看着是软柿子,也许里面藏着硬石头。扎了手就是皮开肉绽。” 我对这些议论置若罔闻,脸上始终保持着非常得体的笑容,维滨公关部高管热情引荐了一些极其具有威望的权贵,包括许多从外省赶来,来者是客林维止都不能怠慢,便一杯接一杯,喝了大约十几杯后,气氛熟络了一些,他们开始探究我的身份。 “林总,听闻夫人有喜,这么大的好事怎么不见维滨出一份通告。怎么,还藏着掖着,自己偷着乐吗?” 他们哈哈大笑,林维止说内人身体不好,不愿意接受往来道贺,才没有公布,没想到还是人尽皆知。 男人抓住机会不断谄媚,“林总是什么人啊,深城哪条路上不得以林总为尊,您的大喜事,就是咱们所有人的喜事,想不热闹都难。” 男人说着话扫了我一眼,他不知怎么开口,但又不能失礼,他只好看向林维止身后的徐秘书,徐秘书伸手指向我,“这位是阮小姐。” “原来是阮小姐,幸会。” 我和他碰了碰杯,“一个无名无权的小人物,谈不上让您幸会。” 男人笑得眯眼,“在林总身边没有小人物,如果您说自己小,我们岂不是没有了。” 我不动声色看了看他胸前佩戴的红花,是主宾,能够在林维止面前拿到主宾的身份,一定是非同小可,又这样圆滑,想必是场面上摸爬滚打熬出来的,我立刻将杯子压低,和他手中酒杯的底座持平,放低了一百二十分的姿态。 “百家争鸣百花齐放,才是繁荣的象征,如果深城没有了您,一定少了一份光辉。” “言重。”男人虽然一直在摆手谦虚,但笑容愈发灿烂,没有谁不喜好听恭维,“我们可以不存在,深城一样繁华似锦,但阮小姐若不存在,林总少了一位贤内助,一抔温柔乡,直接影响了自己的事业,深城怎么可能发展这样迅速,这不都是因为林总和阮小姐的熠熠光辉吗。” 我笑着和他握手,他打量我的穿着和身型后感叹说见了阮小姐才知道从前那些女人都是庸脂俗粉,甚至不如阮小姐一只脚,我说您可太客气了,这是要臊我的脸面。 我伸手接过侍者递上来的酒杯,陪在林维止身边接受他们的敬贺,我在一片衣香鬓影推杯换盏中不记得自己饮了多少,脑子昏昏沉沉,可脸上仍旧笑意盎然,林维止不允许我喝,但这些宾客盛情难却,我不希望自己在他们心中被严徽卿比下去,让他们之后议论我丝毫没有正室的气度,和她的高贵优雅差之千里。我尽力掩藏自己的稚嫩,表现出可以匹配林维止的风华。 在权贵所拥挤的上流社会,其实没有人在意哪位男士身旁的女人是妻子还是情人,他们只在意这个男人的地位,如果把男人分为ABC三类,逐次降低自己的权势和威望,A类男人带着情妇,在伦理道德中他是不耻的,可在这个权钱利益的世道,他的情妇更胜过C类男人妻子的尊贵。 对于权势在手金山遨游的男士,道德和法律都是让路的,他们不必遭受谴责,非议,伦理的束缚,人性的控制,他们可以随意做想做的事,出了麻烦也能够用自己的筹码摆平一切。 以致于越来越多的权贵喜欢带着情人大出风头,踩在礼义廉耻的刀刃上,一滴血不流。 在男人眼中情人比妻子更年轻貌美,也比妻子更娇憨灵动,气韵可以培养,但被岁月没收的东西,却再也不会第二次恩赐。 大批宾客从各个角落涌来,我感觉眼前一片乌泱泱的人海,我实在喝不了,下意识退后,我没有留意到身后正准备给我换一杯酒的侍者,他叫了一声小心! 可为时已晚,我脚跟踩在了他脚尖,他因为巨痛手一松,托盘上的几杯酒如数泼在了我身上,杯子东倒西歪,所幸没有坠落摔碎,不至于惊动别人。 水蓝色的旗袍上氤氲开一团暗红色的狼藉,显得十分狼狈难看。他不住向我道歉,并且用自己的衣服为我擦拭酒渍,可是越擦污迹范围越广,很久其他干净的地方也有些遭殃,我推开他的手说不需要,我去洗一洗。 他带我走到宴厅门口,指给我哪一条路通往洗手间,我回头看了一眼,林维止被一群人围住,徐秘书在人群外难以进入,很焦急张望着,林维止以为我和徐秘书在外面,很放心松开了刚才握住我的手。 我心里隐隐觉得不安,但这是维滨的地盘,林维止眼皮底下,应该不会有谁冒险兴风作浪。 我向侍者道谢,托着湿透的裙边冲入女厕,在推开门的霎那,女厕内惨白的灯光令我眼睛刺痛,我本能闭上,舒缓了片刻才睁开,在我准备迈入时,地上忽然悄无声息多出一道人影朝我逼近,不是来自于我,甚至不属于一个女人。 第一百零九章 我盯着那道人影,他逼近,重叠,和我的影子交融,几秒钟后又缓缓分开,当我看清那是一个高大男人的身影,整颗心都猛地沉下去。 男人怎么会出现在女厕门口,而且一点声音都没有,除非是练家子,否则寻常男人不可能在如此寂静的走廊毫无声响。 女厕出现的男人不是猥琐狂就是要害人,维滨戒备森严,神经病才会跑这里来猥亵,我排除了所有可能,脸色顿时惨白如纸。 我背对他深深呼吸,竭力克制自己的惊慌,不战自败是最大的禁忌,也许扛一扛还能扛过去。 我转身视线定格在男人的双脚上,一点点攀升到他的脸,他竟然戴着面具,就算我有心和他装傻周旋,这样一副打扮也显然告诉我,他是坏人。 我若无其事,伸手去触摸他的面具,我不敢掀开,他也没有给我机会掀开,就狠狠拂开了我的手。 我强撑着一股力气咧开嘴笑,“呀,维滨还有面具舞会呢,你戴的这个太丑了,玉面狐狸的多好看啊,还能吸引女人找你跳舞。” 他没想到我这么蠢,一点都不畏惧,他没有被面具遮盖的鼻尖和嘴唇,挑起一个十分阴森狰狞的笑容,“阮语。” 我指了指自己,“你认识我啊?” 他说当然,今天就是奔你来的。 他说完这句话将我身体朝后推倒,我踉跄跌进女厕,他反手关上门,也不知道怎么这样巧,女厕一个人都没有,我连求救的目标都找不到。 “小娘们儿,你他妈挺傲气啊,你算什么东西,你拿自己当维滨老板娘了?他身边是你应该站的位置吗?” 他不肯摘下面具,不想让我看到他的长相,我猜测他应该怕我认出来,我此时根本看不清楚他的脸,对这个声音更是陌生,但他的体形令我觉得无比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我背贴着墙壁,问他到底是谁,要做什么。 “我是谁。”他冷冷一笑,我眼前骤然绽开一片白光,我想起他是谁了。 我满脸惊恐还没有来得及指认,他已经抬起手臂狠狠劈向我后脖颈,我在晕过去的前一秒听到他说,“我是让你求生不得的人。” 林维止难得做东招待整个省的权贵,他往常都是避之不及,生怕惹上了不好推辞的人情,宾客好不容易可以在他面前混脸熟,自然谁都不肯放过,纷纷围拢过来向林维止敬酒。 他不知喝了多少杯,大批人依旧朝他恭贺,甚至搬出了自己的太太从严徽卿身上下手,询问林维止能不能到家中拜访。 林维止说内人养胎,暂时不宜见客。 那名官太太哟了一声,“林总,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迷信头三啊?这不都知道了吗,您瞒也瞒不了,还不如就让我们去瞧瞧,用喜气给您的贵子保胎。” 林维止被那名官太太托着杯底强灌,他只好张开嘴含住喝下去,另外一名富太太又给他斟满,“就这么说定了,我们过几日去别苑看林夫人。” 林维止仍旧推辞确实不便,富太太不依不饶,说他藏得紧,把她们都当成恶人防吗,买了那么多给小少爷的礼物,总得亲手送出去才踏实。 在林维止被那两个难缠的太太围攻时,徐秘书猛然意识到少了一个人,她大声呼喊阮小姐,可不管她怎样叫,都没有任何回应,只有铺天盖地的笑声遮住了她的焦急。 她顾不得挤入人群向林维止汇报,这个消息只会让他方寸大乱,将晚宴搞砸,也许阮语只是贪玩走失了。 她站在走廊上叫齐所有保镖,吩咐他们将维滨大楼每一个角落都翻找过来,不能遗漏任何一处。 保镖问她是阮小姐丢了吗。 徐秘书脸一白,“没有,她应该是去哪里闲逛,休息室有冰箱的地方多看一看,还有会不会是困了找地方睡觉,也把有床和沙发的地方仔细找。她做事很奇葩,也没有章法,不要用常人的思维去理解。” 保镖领命四下散去,眨眼走廊便空荡下来,徐秘书有些站不稳,险些栽倒在地上,她觉得自己真是大意,怎么能不拉住她的手时刻留意她的安危,这里人山人海,哪行的都有,谁又能保证这些人不嫉妒仇恨林维止,无法对他下手,就换他身边的弱者。 如果找不回来,如果发生了意外,她恐怕也活不了。 她知道林维止不为人知的一面,那一面用这世上最恐怖的词语形容都不为过。 保镖在半个小时后从四面八方赶回,谁也没有带回阮语。 徐秘书闭了闭眼睛,升出无能为力之感,“丢了是吗。” 保镖说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录像也查了,除了后门和女厕之外,连男厕的录像都调出了。 后门被巨大的铁锁封死,从来没有人进出,摄像头坏了之后就没有修缮,而女厕是女职员聚集的地方,比较私密,林维止也要求保安部撤掉,以免有人不轨。 其他地方都没有发现阮语的踪迹,她现在也不在大楼内,毫无疑问对方是从女厕掳走她,走了后门。 这个人一定对维滨的结构了如执掌。 保镖问她会不会是内部人监守自盗,绑架阮小姐勒索赎金。 徐秘书非常果断否决,“内部人震慑于林总的手段,不敢对阮小姐下手。也许是其他公司眼线,眼见维滨和奥克集团签订了协议,羽毛又添了一层,知道再放任下去会被越甩越远,才会按捺不住,要出手搅乱。真要是勒索,反而简单了,多少钱林总也会给,更给得起,就怕不要钱。” “这么说是歹人?” 徐秘书没有回答,她摆手吩咐他们下去,不论谁问起也不要泄露阮小姐失踪的事,以免引起现场大乱。 她心事重重回到宴厅,林维止正在回身找她,她拨弄开人群冲进去,心里一阵打鼓,林维止笑着问阮语在哪里,有几位夫人想要和她说话。 徐秘书抬头看了一眼,果然是几名略微年轻些的夫人,估计想约她打牌凑局,正眼巴巴等着。 徐秘书本来就不擅长说谎,她也不敢,万一耽搁了最佳救援时机,她担不起这份责任。 她附耳小声说阮小姐不见了。 林维止脸上的笑容倏而凝固,“什么是不见了。” 徐秘书将事情大概告诉他,她甚至不敢看他的脸,始终低垂着,接着一阵风从眼前刮过,西装的袂角掀起人潮里的惊呼,林维止丢下酒杯飞奔而出,徐秘书还没有反应过来,宴厅内已经没了他的身影。 只留下一股他西装粘住的来自阮语身上淡淡的奶香和山茶花的味道。 刚才距离他最近的几名富太太面面相觑,“这是怎么了,林总那么稳重的人慌成这个样子,难不成办公室起火了?” “莫不是阮小姐出事了吧,好久没看到她了,走得莫名其妙。” 徐秘书追下楼,林维止正疾步走出正门,她招呼角落里的保镖跟上,带好家伙。 然后快跑几步冲到林维止前面,为他拉开车门。 这是徐秘书任职以来最惊慌失措的一天,比她当初进维滨面试初见众星捧月的林维止还要慌。 她握住方向盘的手情不自禁发抖,她甚至没有办法把车开快,因为她已经失去了控制力,她太怕了,太畏惧了,她透过后视镜看到林维止阴得发沉的脸,就像一场暴雨,一场可以把摩天大楼轻而易举拔地而起的飓风,寒得能够冻结一团烈火,把整个世界变为冰雪末日。 那是怎样的冷意。 林维止活了三十多年,见过他喜形于色的人几乎不存在,如果一定说有,就是阮语。可他现在毫不遮掩暴露自己一身戾气,徐秘书想如果这个人是很厉害的人物,深城会不会变天。 她总是觉得阮语很聪明,这个直觉特别强烈,不管别人如何说她傻,徐秘书从没有这样觉得,一个女人聪慧与否,眼睛是可以泄露的,阮语的眼睛生得那么灵巧毓秀,她一定也有一颗玲珑心。 这颗心足够她保护自己,拖延时间到林维止查出她的下落。 她将自己的想法告诉林维止,本意是安抚他,让他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可徐秘书说完就后悔了,林维止阴郁的脸色又加深了一度,他沉如深海的眼眸凶光毕现,搅起遮天蔽日的巨浪。 “你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吗。” 徐秘书抿唇摇头,林维止露出一丝阴森诡异的冷笑,“等她救出来,你留下,我看你如何用自己的机智化解。” 徐秘书大惊失色,倘若只是一伙歹徒,她有能力解决掉,她进入维滨后特意学过一些武术,平时也会充当林维止的保镖,没有人觉得一个女子会身手不凡,才能对她毫无防备,在心怀不轨靠近林维止的时候,她就可以一记绝杀。 因此林维止非常重用她,因为她肯吃苦,又有头脑,很会算计人,比一些男子更出色。 徐秘书知道自己不该把事情看得如此简单,在林维止心里,阮语掉了一根头发都是大事,何况她失踪了,被掳走了,她的轻描淡写无异于在他滴血的心上再刺一刀。 林维止出手惩罚她,比一百伙歹徒更恐怕,她会生不如死的。 “林总,我知道错了,您看在我初犯,饶恕我一次。” 林维止吸入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敛去了瞳孔内把人撕碎的漩涡。 他两只手死死握成拳头,虽然不言不语,不摇不晃,车厢内的温度却以暖气都无法调和的速度急转直下,徐秘书觉得自己身上浮起了一层冰霜。 第一百一十章 我醒过来的时候,眼前是一片破败的黑暗,到处都是废弃的麻袋,钢筋和砂石,散落在四面八方的角落,灰土土的柱子被挖了几个洞,像是风化造成,结着硕大的蜘蛛网,空气里是肉眼可以看到的尘埃和烟雾。 味道呛鼻,干得喉咙疼。 如果我没有猜错,这是深城最荒败的开发区,政府闹了几年要改建,可始终没有谈到合适的开发商,政府不愿意拨款,这里距离市中心偏远,不管做什么都卖不上高价,人烟也稀少,百分之百会赔,政府当然不会做这个冤大头,所以一直撂着不动。 久而久之发展为一些学生斗殴、歹徒绑架撕票甚至贩毒藏货的毒瘤区域。 我记得很清楚,严潮刚上大学在系里约架,他看一个男的不顺眼,对方也不是好惹的,叫来很多混混儿,严潮没讨到便宜,在家里又吵又闹,最后还是严徽卿派人出面给他找回了面子。 他当时特别骄傲和我说,他姑姑在深城是相当牛逼的人物,不指望着林维止也没问题,我听了没往心里去,现在看来,严徽卿还真是个深居简出的奇女子,工于算计的本事不显山不露水,却控制了深城各条路这么多年。 我看清楚眼前的一切后,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衣服,身上完好无损,可脖子很痛,像是被一块巨大的石头压住,抬起来都很吃力。 我没有被捆住,可以自由活动,这里地势太复杂,估计到处都是掳我来那个人的手下把守,料定我跑不出去。 我抬起头顺着唯一一束光线看过去,楼顶下方位置有一扇窗口,破破烂烂的,没有玻璃,用纸糊住,风吹日晒也都融化了,很狰狞挂在上面。 透过那方窗子我看到天空有些昏暗,不知道是早晨还是晚上,也没有阳光,像是下了一场大雨,雨水浇湿山路,会极其泥泞难行,真有人救我也爬不上来,刚露面就会被察觉到,很有可能直接撕票。 我越想越恐惧,肚子饿得难受,现在如果有一桌山珍海味给我,我会毫不犹豫风卷残云。 饿死鬼太惨了,地狱阎王都不收,饱死鬼才能有阳间的衣食供奉,才能投胎入轮回。 我想到这里从地上蹿起来大声问有人吗? 一个凶神恶煞的男子从柱子后蹿出来,“别他妈吵!” 我问他有吃的吗。 他愣了下,“真他妈邪门儿了,你以为你在哪儿?你还吃得下去饭?” 我说我饿,有没有鸡腿。 他瞪了下眼睛,朝地上啐痰,“鸡腿?馒头都没有,忍着!这他妈傻子,还想着吃,能不能尊重我们绑票的土匪?” 我重新蹲在地上,拔了两棵草,用衣服擦干净塞进嘴里嚼,吸取一点水分,可以让自己多撑一会儿。 这些人连馒头都不给,很有可能是奔着饿死我来的,这是我最不想要的死法,我忽然很想林维止,不知道他发现我丢了没有,会不会喝醉了直接回公馆睡觉,等他想起来我就死了。 无边无际的阴冷和恐惧缠绕着我,窗口灌入进来寒风,我穿得单薄,冷得咬牙切齿,一直没有人理会我,我等得疲倦,额头支着柱子昏昏沉沉睡过去。 我再次醒来是被一盆刚刚融化的冰水浇醒,从头到脚犹如瀑布,冻得我嘴唇发紫,我连喊叫的力气都没有,喉咙哑得发不出声音,我蜷缩着湿透的身体瑟瑟发抖,透过滴滴答答淌水的头发看向面前坐着的男人。 是徐昭。 虽然只是照片见过,可对这个男人我非常留意,记性很深,难怪在女厕时觉得体形熟悉,我也想到是他,但又觉得严徽卿不敢这么大胆,唆使他进入维滨堂而皇之劫持我,她就算是林维止的妻子,可以利用官场的人脉为他护航,手里的筹码非常多,她也不至于如此疯狂袒露自己的歹毒,她如果这么愚蠢,也断然走不到今天。 把官场,黑道和商界玩转得如此稳当漂亮,这种智慧的女人,会办出这么低级的事吗。 再说她已经怀孕了,她盼了这么多年才得到一个子嗣,她一定会自己的孩子积德。 我想到这里张口问了句,“她不知道你做这些吧。” 徐昭沉默伸出手,他身后的随从为他递上一根烟,跪在地上用打火机点燃,他吸了一大口,“知不知道又怎样,你占了她的路,也碍了我的眼,你就留不得。你他妈平时也太摇了吧?还敢挽着林维止到维滨吆五喝六,你不过一个二奶,你抢哪门子正室的差事?我告诉你,落在我手里你谁也别怪,你自己活该。” 我甩了甩头,将身上冰冷的水珠抖落,“我总要死得明白吧。” 他冷笑,“小娘们儿,给你撂个底,这个地方林维止找不到,找到他也进不来,道上有道上的规矩,破了这个规矩,最好的结果也是不得安宁,一个没留神,他就得搭上命。” 我问他有没有想过,你这么做不是帮严徽卿出气,而是将她和林维止的婚姻推向末路,她很有可能会成为一个单亲妈妈,而且她的孩子林维止也未必肯认。 徐昭怒不可遏,他黑着一张脸猛扇了我一巴掌,我没有任何防备,身体又虚弱,直直朝墙根栽倒,许久都没有爬起来。 “只要你这个贱婊子消失了,林维止无论如何都不敢背叛这段婚姻。没有徽卿,就没有他的今天。” 我抹了抹脸上的污迹,牙齿忽然有些软,接着我舔舐到一口猩甜的铁锈味,我啐出一口唾液,发现是血红色,我盯着那团血迹愣了愣神,“你为什么要这么帮她,甚至不惜和林维止为敌,你缺钱是吗?” 我转过头看他,“我也可以给你钱,你要多少。” “钱?”他冷冷发笑,“钱算什么,我徐昭混社会这么多年,早就攒够了身家,我为了徽卿可以搭进去自己的命,钱不是太俗了吗?简直侮辱了我对她的感情。” 我听到这里隐约明白什么,我直接击他的痛处,“可她爱林维止,不论你为她作什么,都改变不了这一点。你就像一个傻子,为了一个只是利用你的女人抛头颅洒热血,根本换不回什么,换回的也都是虚情假意。” 徐昭脸色铁青,“嘴巴还有力气说,你已经要死了你知道吗?”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既然活不了,我为什么不能说。” 他身后的随从指着我鼻子怒斥,“昭哥是你能说的吗?” 我脸上一片平静,除了因为饿而有些苍白,看不出丝毫惧色,“他在你眼里是昭哥,在我眼里是小丑。” 徐昭受到了奇耻大辱,猛地踢翻了椅子,他冲到我面前,屈膝半蹲捏住我下巴,他指尖用了极大力气,仿佛要把我的骨头捏碎,“婊子,你配说我吗?” “最起码林维止很疼我,他把没有给严徽卿的东西给了我,而你付出的这些,在她眼里并不算什么,假如她现在气息奄奄,林维止为她端一碗汤,她不知有多感动,而你为她割一碗血,她只会觉得腥,可她又不得不用,因为她需要。你就是这样一个存在。” 徐昭捏我的力气忽然减小,他盯着我脏兮兮的脸孔,露出一丝邪笑,“这是什么招数,我告诉你,不管你怎样,我都要废了你,说教老子的人多了,还是省省力气等死吧。” 我当然清楚这一点,徐昭这种人不是无可救药,他有情义,一旦人有情义就有突破口,这么荒僻危险的地方,想要活下去只能自救,我打不过这些壮汉,但我可以从他们最脆弱的地方下手。 比如他们内心对法律隐约的畏惧,对某个人割舍不下的感情,徐昭对严徽卿死心塌地,可她对他却凉薄无比,他不肯承认,虽然很冒险,但总比我坐以待毙强,终归是死马当活马医。 当一个人面临着必死无疑的境地,都会莫名冷静看开,真正仓皇失措是在有一线生机的时候,此时我四面楚歌,到处都是黑雾,连慌的资本都没有了。 “你什么都有,也有许多女人爱慕你,你却把赤胆忠心给了一个不值得的有夫之妇,就算你替她除了我又怎样,她会感激你吗?她不会,她只会恨你多余,这世上的女人那么多,还会有下一个阮语,她们比我更猖獗,至少我还揣着几分尊重,躲躲藏藏给她作为正室最大的体面,那些女人却不会,她们会让严徽卿的颜面扫地。我死了林维止绝不会放过你,最后的结果,严徽卿更悲惨,你丧失一切。” 徐昭身后的随从琢磨了一下,对他说有道理。 徐昭回身就是一脚,男人从空中扑棱了两下,犹如一道抛物线狠狠坠落在地上,震起一片扬沙。 在这时破败的楼梯口忽然跌跌撞撞上来一个男人,男人由于跑得太快太猛,在最后一层台阶上绊倒,趴在地上满脸焦急大喊,“来了好多辆车,七八辆,头车是深68888!” 徐昭一愣,他明显没有想到,脸色有些白,“这么快?他怎么找到这里的?” 他说完冲到天窗,踩着两名保镖的肩膀探出头看了一眼,“操,林维止竟然带了这么多保镖,我小看他了,这边人手不够,赶紧去调人来!” 他从上面跳下,问从楼梯上爬起来满身灰尘的男人,“有警察埋伏吗?” 男人摇头,“他挺懂规矩的,没报警。可这些保镖比警察厉害,而且林维止有枪,枪比我们的型号还要先进,我们是国内军队专用,射程很狂了,但是林维止的我刚才晃了一眼,好像是德国进口。” 徐昭更没想到,“他一个经商的,他妈的哪来的军火!” 第一百一十一章 徐昭带着几个手下要冲出去,忽然转头看到了我,他留下一个人让他带着我躲到后门的垃圾堆,把我丢进去藏好,如果林维止玩儿硬的,就先废我一条手臂,让他见识一下,看他还横什么。 手下非常粗鲁把我拎起来,拖着我扔进一片臭气熏天的垃圾堆,他站在我旁边,像是感觉不到臭味,用一把匕首抵着我手臂,另一只手拿着枪全神贯注盯着徐昭站立的方向。 徐昭本想出去在空地上会面,施展手脚的余地比较大,而且方便跑,他对林维止手里的德国手枪不怵,他也是道上混了这么多年的大哥,枪都差不多,他手里也不是怂货,主要他怵林维止使诈。 徐昭和严徽卿认识半辈子,她爷们儿什么样他心里很清楚,林维止很擅长缠斗,擅长对弈,擅长在场面上打坐,而且十有八九稳赢,徐昭告诫自己绝不能给他这个机会。 一旦局面被林维止掌控,徐昭输都不知道怎么输的。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完全出乎他意料,他万万没想到林维止在深城这么牛,连这种不拉屎的地方都能在一天内找到,徐昭以为他只是一个商人,看来他把林维止想得简单了。 他想神不知鬼不觉帮严徽卿扫清障碍,他倒要看看一个脏了残了的小娘们儿,林维止还要不要,他也不玩儿出人命,条子没辙,可现在林维止来了就不好说了,徐昭只盼着救援的兄弟快点到,否则他忙没帮上,搞不好还会在这件事上栽跟头。 徐昭刚要往门外跑,二十多名黑衣名保镖从外面迅速冲进来,将徐昭逼得退后好几步,林维止站立在这群人的正中后方,他身上的黑色衬衣和西裤,在阴暗的天空下仍旧烁烁发光,徐昭头皮一麻,感觉到了一股煞气。 “行啊,老子打眼了,你还真有两下子。” 林维止置身于层层保护之下,他越过徐昭头顶看了一眼身后九曲回肠的地势,“人呢。” 徐昭冷笑,“什么人。” 林维止身后保镖举起枪朝空中鸣了一发,“别他妈装傻,阮小姐你藏什么地方了。” 看守我的人被这突然响起的枪声惊住,毫无防备吓得一抖,锋利的匕首在我脖子上划下一道血痕,我顿时疼得脸色发白。 徐昭一点没怕,他知道林维止不会动他,也不能动,他趾高气扬问林维止这娘们儿是你什么人,是你老婆还是你孩子的妈,还是当初对你有恩,把你捧上今天这个位置的人。 林维止听出他的讽刺,他眯了下眼睛,“谁让你做的。” 徐昭说我自己,我他妈看她不顺眼,也看你不顺眼,你们这对狗男女。 保镖听到徐昭辱骂,想要冲上去和他厮杀,被林维止伸手阻拦住,他说,“徽卿有授意你吗。” 徐昭朝地上啐了口痰,“妈的,她是你老婆!” “那么你出于什么目的。” 林维止摘掉手上的白色手套,“钱,还是地盘,还是想要开公司,你说个数。” 徐昭一愣,“地盘?我要地盘你能平?” 林维止问他要哪块。 徐昭一脸鄙夷随口胡诌了一个十三街。 这地方很乱,挨着红灯区,金融街,大学城,非常富庶,是江湖必争之地,势力均衡的各自瓜分出去一点,徐昭混了这么多年,不过才拿到了十三街十分之一的地盘。 林维止没有任何犹豫和为难,他说把人平安无恙放了,回去等信儿,三天到你手上。 徐昭有些含糊,他蹙眉打量林维止,“你他妈在道上也管点事?我怎么没听说,我可要整个十三街。” 林维止说我敢答应就能办到。 徐昭嘶了一声,他身后手下小声说,“不是林维止老大吧?” 徐昭果断否认不可能,他在道上没听过他有势力,不过有钱能使鬼推磨,他要真砸几个亿,十三街那帮孙子见钱眼开,确实有可能撤手。 徐昭怒气更冲,“你现在有钱,这些都是徽卿给你的,如果没有她,你算个什么,你拿着她的东西,救你的姘头,林维止,你他妈找死来了!” 徐昭一把踢开身后手下,在原地猛地一翻,以光速射出一枚匕首,直奔林维止咽喉刺去,甚至可以听到铁器穿过空气发出的嗖嗖响。 保镖接不住这东西,来得太凶了,但是护主的本能让他们挡在林维止身前,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抵抗,林维止忽然借助保镖的肩膀从身后腾空而起,他一身崭新的黑色在徐昭视线里干脆利落犹如一道闪电,以一个三百六十度的高空旋转将几乎要刺入保镖胸口的匕首接住,稳稳落地。 徐昭看到那枚匕首被控制于林维止两根修长的手指间,逼摄人心的寒光在他阴煞气场下竟然黯然失色。 他舔了舔门牙,瞳孔倏然放大,这也太快了,他射出去的力道那么猛,就算半途截下手也会被刺穿,可林维止的手连皮儿都没破。 “你练家子?” 徐昭不打算硬碰硬,他此时才觉得林维止实在深不可测,他让林维止的保镖出去等,退到百米之外,不允许靠近,否则就崩了人质。 林维止没有拒绝,他摆手示意他们离开,只留下了两个。 徐昭掸了掸自己刚才跳跃时衣服抻出的褶皱,“徽卿从来没告诉过我,你有些身手。” “她当然不会什么都知道。” 徐昭恨得牙痒痒,“那你娶她干什么?” 林维止说,“她一定要嫁我。她以为我不知道,她和她父亲阻止我的每一次机遇,那时的我根本没有反抗的资格,我除了娶她找不到第二条生存的路。不只是到今天,而是我生存不了。” “胡说八道!徽卿根本不是那样的女人。” 徐昭嘶吼的话音刚落,一阵劲风卷起厂房内无数扬沙,他调集的人马火速赶来,不下百余人,从四面八方破败的窗子和门涌入进来,将林维止和两名保镖包围在中央,饶是保镖见过大风大浪,身手了得,在看到这副穷途末路的景象也有些无措,小声问林维止怎么办。 林维止一脸平静,贴在口袋边缘的手不动声色紧了紧,他嘴上说,“徐昭,到了现在这一步,你想要怎样你撂个底。” 徐昭的援军赶到,每个人都拿着武器和枪,他立刻来了气势,脸上的怒意和冷意拂去,笑嘻嘻摸了摸鼻子,“怎么样,林总明白人,还用我点透吗?你能做到怎么样就做,做不到我帮你做,反正必须达到我满意,我现在手里攥着那小娘们儿的命,你得向我低头,难不成我他妈还得朝你点头哈腰?这是老子地盘,你以为在你维滨大楼?” 他鼓了鼓腮帮子,酝酿出好大一口唾液,朝着林维止脚下啐了过去,“谁挡了徽卿的路,惹她不痛快,我就一定让这个人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她心慈手软,我可不是好说话的人。” “她并不心慈手软。”林维止手心在这时已经触摸到了枪柄,不着痕迹握住,一点点抽出,“徽卿是我太太,我们共同生活了九年,她是怎样的女人我很清楚。” “你清楚什么?林维止,你扪心自问,你是否对得起她,你尽过几天做丈夫的责任,你只贪婪得挖空了她的一切,她把自己能给你的毫无保留拿了出来,她拿自己的全部做赌注,可你对这个妻子除了给予了名分,还给了什么?” “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林维止沉声撂下这句话,已经拔枪而出,从低空扬起,漆黑的枪洞对准了徐昭的眉心。 而徐昭反应也极其迅速,他晃动身形给林维止瞄准制造困难的同时,也抽出了藏在腰间的手枪,两人几乎同一时刻对准对方,分毫不差。 徐昭瞥了一眼他手中锃亮的银色短枪,“呵,身手好,家伙也不错,可惜你寡不敌众,林维止,我不知道你多大本事,可天大的本事,今天老子和你十对一,你还不服吗?我要的很简单,这小娘们儿我收拾一通回放她回去,我要你认清自己身份,徽卿不痛快,我就不痛快,我也让你不痛快。” 林维止面色阴沉叩响了扳机,“你可真是她一条走狗。” 在林维止和徐昭僵持不下时,废弃的厂楼外忽然传来一阵阵尖锐鸣叫的警笛,阵仗排山倒海,一辆辆接连不断鱼贯涌入,仿佛没有尽头,几乎要将这里夷为平地。 徐昭上百名手下听到直充云霄的警笛声都是一愣,接着便躁动起来,徐昭脸色骤然一变,他举着枪的手隐隐发抖,“林维止你他妈竟然报警!道上规矩你不懂?你是想让我下令撕票了?” 林维止显然没有想到警察会来,他的的确确是想用江湖规矩解决这件事,所以不管徐昭在他出现后提出怎样的要求他都没有驳回,现在警察来了,事情性质就变了,徐昭有暗号,他只要发出这个暗号,等候在暗处的手下会立刻撕票。 林维止面无表情,但内心已经开始慌乱,“我没有报警,这些人不是我带来的。” 徐昭双眼猩红,他龇牙咧嘴怒喝,“我他妈会信你?条子从来没有找到过这个地方,你来他们就找到了,不是你是谁?” 顷刻间整栋破败的楼宇外整齐有序散开无数警察,守在门口的打手粗略数了数飞奔进来,噗通一声脚软瘫在地上,“昭哥,篓子捅大了,咱要惹麻烦!几十名特警,还有警察,狙击手,从地上到远处的山坡,把咱们这里包围住了!” 徐昭脸色更白,“他妈的,就是绑个女人而已,怎么闹这么大?” 第二名报信的打手从外面的烟囱里爬出来,他一脸惊恐,“昭哥,是温厅长!省厅公安一把手温兆腾!” 徐昭倒吸一口冷气,深城地盘上他和局子关系很好,基本上干事前只要打个招呼,条子拿了好处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为难阻挠,以致于徐昭在深城横行霸道,把事情看得很简单,他认为自己出手势在必得,可从抓了人那一刻起,他就没消停过,一个接一个的炸弹扔到他面前,完全措手不及。 公安十几万条子他就发怵温兆腾,不单是因为他位置太高还不受贿,更重要这人刑侦战斗的能力太出色,不只他斗不过,南三角的毒枭都斗不过。 堂堂省厅厅长,掌管了九座沿海城市的市总局,这种背后坐镇总指挥的人物,竟然亲自出面解救人质,徐昭一时间有些发愣。 厂楼外一身黑亮警服的温兆腾手持望远镜,身姿笔挺站在十余名狙击手的中央朝门内眺望,他看到了林维止,也看到了他手里的枪。 第一百一十二章 他果然私藏军火。 温兆腾眯了眯眼睛,身后的刑警问他闯不闯,他让暂时按兵不动,一旦徐昭吐出暗号试图伤害人质即刻击毙,如果他没有,林维止自己可以解决。 刑警扫了一眼他手中的德国手枪,“这枪威力大,别闹出人命啊,林维止要是急了动手和我们动手性质不一样,我们是办案,他是杀人。” 温兆腾说他一旦动手也是为了救人质,以他在深城的势力,疏通一下轻而易举,找他麻烦不在这件事上。 刑警听罢立刻伸手示意狙击枪瞄准不要妄动。 徐昭因为温兆腾的出现整个人都有些癫狂,他脸上的青筋叠了一层又一层,不论林维止如何撇清他也不信。 他龇牙咧嘴用枪口指着林维止,“让他们撤,不然鱼死网破!到现在反正都跑不了,那就全死在这里,条子一直盯着我等我栽跟头,你他妈敢说你和他们没关系?你替他们探道来了!林维止,别人你压得住,我你可压不住,老子也是枪林弹雨里闯过来的,一句话就可以让那小娘们儿毙命!你不想收尸,让他们撤出五百米之外!” 林维止知道这家伙是亡命徒,急了什么都做得出,他示意一名保镖出去告诉温兆腾撤后,不要拿阮语的命做赌注。 保镖冲出去找到站在刑警中央的温兆腾,把林维止的话传达给他,他并没有听从的打算,他说在这里是为了保护所有人的安全。对方百余人的势力,林维止这边势单力薄,一旦警方撤走,徐昭会把报警的仇恨算在他头上,他既然来了就不允许一条无辜性命陨落。 “这是我们林总的意思,他既然让您撤,就有把握摆平,现在徐昭不依不饶,警方留在这里会激怒他,他要是下了暗号,阮小姐身后就是歹徒,他动手的速度比狙击枪恐怕还要快。” 温兆腾询问他知道后门的位置吗。 保镖说林总进来就发现了,但是去不了,因为阮小姐脖子上架着一把匕首,一秒的时间都不用,就可以让她一命归西。 温兆腾和不少毒枭头目对峙过,他丝毫不觉得心颤,因为当时他的身份除了卧底更是真正的人质,危险在他身上他可以干脆利落赌注一把,但是危险在阮语身上,他下手也有些迟疑。 如果人质不是她,温兆腾早已命令狙击手射击,根本不会拖到现在。 但他零点零一分的险都不愿冒。 他不能想象万一失手,那具冰凉的尸体他如何面对。 温兆腾权衡后挥手示意所有刑警撤退,只留下角落处没有被发现的四名特警,以及他自己。 徐昭站在破败的楼宇内透过窗子看到数十名刑警悄无声息撤退出空地,他蹙眉问保镖为什么温兆腾不走。 保镖说这已经是最大的极限了,这么多警察你一句话都撤了,你还要一个不留吗?就算温厅长在,他自己一个人,顶多一把枪,又隔着一堵墙一扇门,你们百十余人还怕他吗? 徐昭摸了摸下巴,温兆腾的大名道上可是传得很邪乎,他一个人怎么了,他一个人也不是好惹的主儿,别看撤了那么多警察,徐昭倒是宁可温兆腾自己撤了,留下一拨警察在,他反而觉得踏实。 当初以缅甸云南为中心的三角贩毒大案,头目手上有几百条冤魂,光他自己杀的就不知道多少人命,温兆腾和这些人对峙起来毫不手软,枪子儿射进胸口都没倒下,硬是撑着又开了几枪,直接穿透了头目的眉心,可谓一战成名。 这种狠角色,不比任何一个道上老大逊色,徐昭硬着头皮喊了一嗓子,“温厅长,你也撤了吧,你留在这里,哥们儿的后脊梁骨,可有点发冷啊。” 温兆腾摘掉警帽笑了笑,银色国徽在暗沉的天色下闪烁着触目惊心的寒光,“徐老板,拿一个女人开刀,传出去有损威名,不如这样,我和林总你选一个,单挑徐老板不满,你这些手下可以一起上,你赢了我们撤,你输了放人。” 徐昭冷哼,“温厅长,事儿可不是这么办的,交手不是我的目的。” 温兆腾问你的目的是什么。 徐昭扬起下巴指林维止,“他做了什么丑事他清楚,我来替王法教训他,我干不掉林维止,干掉那小娘们儿,这可比直接弄他要裂心。” “呵。”温兆腾指尖不动声色勾挑住帽檐,“王法可用不着你来替,徐老板还是管好自己的事,替天行道有我们这些人,轮不到你。” 他话音刚落,躲在墙根处的特警朝他比划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可以突围,温兆腾面无表情扫了一眼徐昭,忽然间将警帽飞了出去,尖锐的帽檐直奔徐昭头颅,整个过程极其迅猛,好像一支火箭,根本来不及看清已经卷着疾风蹿到了眼前。 徐昭身手不赖,反应也快,一个后滚翻避开,警帽擦着他腹部刮过,竟然削断了一片衣角,徐昭倒吸一口冷气,温兆腾的腕力真是惊人,他如果刚才真答应了单挑,恐怕只能缴械得更快。 温兆腾眨眼间已经冲进厂房内,徐昭手下蜂拥而至围了上去,将他围堵成里外三层,分成几大阵营和他交手,一拨拨往前蹿,意在消耗他的体力,让他寡不敌众。 徐昭从口袋里拔出枪,嘶吼一声扑向了林维止,两人从门口滚到墙根,林维止用半副身子的重量胁迫徐昭不得开枪,但这样的姿势非常吃力,他还要兼顾那些纠缠温兆腾的手下偶尔刺向他的利刃,根本应接不暇,很快可出手的机会便急转直下。 徐昭瞅准时机翻身而起,凌驾于林维止上方,将枪柄对准他的脸狠狠劈下,他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到与警察厮杀的局面,但他已经来不及控制,更不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件事会以怎样的结局收官,他能得到什么下场。 他想要保命只能侥幸,赌一把运气,硬着头皮扛下去,遇鬼杀鬼遇神杀神,现在投降他这半辈子的风光和心血就全部付诸东流,他从底层混混儿撑到一方霸主是多么艰难,简直丧心病狂受尽凌辱,他知道倒下的滋味,更知道那里头的日子多煎熬。 但如果给他重新一次选择的机会,他仍旧为了严徽卿不顾一切,只是他不会这么莽撞,更不会低估林维止的深不可测。 他有一万种方式,却偏偏选择了最死路一条的方式。 他没遇到过几个对手,甩出去徐昭的大名就和一张免死金牌一样管用,所有人都买几分面子,他猖狂了,自负了,才会觉得没有摆不平的事,而现实给了他重重一击。 林维止在千钧一发之际抬起一条腿稳稳勾住了徐昭的脖子,以极大的力量把他反扑在地,徐昭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自己已然失去了主动权,被迫屈服于林维止的身下。 徐昭拼尽全力摸到掉在一旁的手枪,可他没有机会开枪,林维止的拳头狠狠砸中了他胸口紧挨心脏的位置,他觉得呼吸一滞,脸上涨起一片青紫,当徐昭忍过那股巨痛想要翻身再战时,林维止的枪口已经对准了他的眉心。 他居高临下一脸冷意,除了身上的灰尘与两三处不深的伤口外,没有半点狼狈。 林维止一身黑衣,冷峻目光注视着颓败不堪的徐昭,“你反应不错。” 徐昭咽了口带血的唾沫,“撂底吧。” 林维止唇角溢出一丝冷笑,“我的底深城都知道。” 徐昭不屑睥睨着他,即使败了仍旧不肯低头,“一个做正经生意的,动作会这么利落吗?你哄傻子还差不多。” 林维止沉默将枪口从他眉心缓缓移到脚踝,砰地一声,一个圆润的血洞绽开,徐昭脸色一白,原本还能勉强撑起的上半身完全倒在地上,很快散开一片血泊。 温兆腾独身陷入与百十人缠斗的僵局里,对方已经背水一战,招招锋狠无比,而早已撤退在五百米外的刑警部队无法掌控这边的消息,不敢贸然行动,一时间无法折返冲进来,窗外四名特警不停向厂房内扫射,没有打在人身上,只是用枪声震慑,为温兆腾开路。 那些人当然不是温兆腾的对手,一个接一个被放倒,他身上有些伤口也沾染了血迹,可并不妨碍他左右抵挡杀得七进七出,有些试图从背后偷袭他,也在他铜墙铁壁般身体的攻击下飞出几米开外。 徐昭精疲力竭,他和林维止两场缠斗都落于下风,又伤了脚踝失血过多,瘫在地上奄奄一息,林维止吩咐保镖看住他,径直走向后门我被囚禁的位置。 看守我的人始终没有得到徐昭的暗号,即使看见外面打得如火如荼,也不敢贸然下手,他只好将垃圾填满在我身上,用胶带封住我的唇,将我完全藏起来。 他匆忙给子弹上好膛,迎面与林维止碰撞到一起,他本想和他鱼死网破,赢了就赚了,输了也比坐以待毙被条子带走强,然而林维止早有准备,从容不迫侧身躲过他刺来的匕首,举枪对准他肩胛骨发射出一枚子弹,男人因为吃痛手里的枪掉地,他捂住血流不止的伤口哀嚎,下一刻便跪倒在地上。 林维止捡起那枚带血的匕首,当他看到上面浅浅的血迹,脸色蓦地一沉,“谁的血。” 男人只吐出三个字人没死,便剧烈咳嗽起来。 林维止眸子一紧,他两根修长的手指捏住刀柄,将锋利的刀刃对准男人额头轻轻一划,唰地一下,血犹如一面瀑布,沿着他的眉眼和鼻梁倾泻而下,男人颤抖着抹了一把,当看到掌心被殷红沾满,顿时感觉到撕心裂肺的巨痛,他哀嚎着跌跌撞撞跑出后门,一边奔跑一边大声呼救, 温兆腾解决了厂房内的人冲过来,林维止已经从一片脏兮兮的垃圾中找到了我,他扯下我唇上的胶带,看到我还很清醒,身上衣服也完好,非常用力将我抱住,并不在意我身上有多脏,是否很臭会熏到他。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方帕,按在我微微渗血的脖子上,我盯着他隐忍的侧脸暴露出的一条条青筋,似乎下一刻他就会使法术将这里夷为平地,我抬起手想要摸一摸他,可我竟然连那点力气都没有。 “姑父。” 他嗯了声,我眯着眼笑嘻嘻说我想喝你煲的汤,多放一定肉。 他抱着我的手臂猛地收紧,嗓音有些沙哑,“好。” 温兆腾蹲下伸手在我脸上擦了擦,他笑着说成花猫了还想着吃。 他身上的警服已经破裂,有许多刀划过留下的割痕,还有血迹,灰尘,靠近肩膀的背部位置衣服被浸湿,一片深深的黑紫色,仿佛已经干透。 我刚想问他是不是为了救我才伤成这个样子,门外紧随其后涌入的刑警已经将温兆腾有些摇晃的身体架住,吩咐外面的车开到后门,立刻送温厅长去武警医院。 林维止顾不上任何人,他急于带我离开这个给我添了一层巨大阴影的魔窟,他打横抱起我健步如飞,穿梭过厂房战役爆发的地方,我看到几乎每个角落都是倒下的人,和一片斑驳的血污。 哀嚎声惨叫声骨头碎裂弯曲的声音,此起彼伏炸开。 我吓得闭上眼睛,心里泛起一阵恶寒。 徐秘书和十几名保镖站在厂房铁门外,看到我出来立刻围到跟前,检查我的伤势。 林维止说,“温兆腾受了重伤,里面徐昭的人太多,他手下刑警顾不全,你进去把徐昭带走,关在地牢里,卸掉他一条腿。” 徐秘书一愣,“这…这恐怕。徐昭在深城的势力很大,一旦我们这样做,后续的麻烦纷扰会接踵而至,而且…”她有些难以启齿,“他和夫人的关系很好,是非常密切的朋友。” 林维止偏头看了她一眼,这一眼充满愠怒与警告,把徐秘书吓得脸色青白。 “照我说的办。” 第一百一十三章 我脖子上的伤并不是很严重,比林维止与徐昭缠斗留下的伤要轻很多,只是受到很大惊吓,以致于我接连很多天都精神恍惚,夜晚睡觉要埋在林维止怀里,还要蒙住头,将灯光打开到最亮,一丁点声响都会惊醒。 林维止为了陪我将公司事务都推掉,由徐秘书暂代他进行传话,所有的项目跟进都交给副总和二股东,有重要的内容实在推不开就在书房进行视频会议。 这几天我一直都在留意,严徽卿始终没有联系过林维止,我倒是很佩服她沉得住气,估计在等林维止消气主动回去找她。 在她的别苑她舍掉脸面用怎样的演技讨同情和怜惜都能发挥自如,见面三分情,肚子里还有块宝贝疙瘩,再加上这段婚姻她的付出很庞大,她一定会用这两个筹码来开脱洗清自己,牺牲徐昭。 林维止喂我吃过午餐后,带着徐秘书进入书房办公,保姆进来收拾碗筷,抬头发现我正笑脸盈盈坐在梳妆台前看杂志,和刚才憔悴不堪的样子判若两人。 她愣了一下,以为自己看错了,“阮小姐…您没有躺着休息吗?” 我合上杂志转过身问她休息什么,姑父在的时候休息,不在我为什么还要休息。 保姆被我的回答搞得一头雾水,“可您不是…” 我抬起手打断她,越过她头顶指了指敞开的门,示意她关上,她关好后有些不解看着我,我问她在她眼里我是怎样的人。 她琢磨了一下说善良单纯,很好哄,也很好骗。 我咧开嘴笑,“那就一直这样认为,不要改变,不要怀疑。” 保姆打量了我许久,她有些迟疑说,“可阮小姐似乎不完全是这样。” 我颇为感叹,“徐秘书的确是跟在姑父身边年头不短的精英,看人很准。这世上很多事,不是我想要息事宁人相安无事就可以得偿所愿的,我不犯人人来犯我,我一次忍让,两次忍让,难道还要三次吗。我承认我伤害了别苑中的那个女人,但我的错,自然有世俗流言审判,天道轮回报应,她没有资格妄想取我的性命。这辈子输与赢,人都要认命,如果不是她这一次做得太绝,我不会觊觎她的位置。” 保姆深深吸了一口冷气,“阮小姐…” 我笑着朝她伸手,她缓慢走过来,站在我旁边,我握住她有些粗糙苍老的手掌,“阿姨,从我住进公馆就是您照顾我的饮食起居,把我当亲女儿一样对待,谁对我好我心里很清楚,我也是知恩图报的人。您和姑姑不怎么接触,您对我的感情更深,对吗。” 保姆点点头,“我很喜欢阮小姐。” 我笑得眉眼弯弯,“谢谢您。” 我触了触脖子上的伤口,咬牙用指尖狠狠一压,钻心的巨痛使我冷汗直流,当即疼得哭出来,保姆对我的狠只是惊讶了一瞬间,便惊慌失措冲向门口,打开门朝书房大喊先生过来看看阮小姐! 林维止看到我涕泪涟涟的苍白脸孔,他问保姆发生了什么。 保姆抹了下眼睛,“阮小姐差点送命,她才是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心里恐怕留下了阴影,先生到底是谁绑架了阮小姐,您一定不要姑息,有第一次就会有下一次,惩治了绑匪,幕后黑手还会找其他绑匪,一旦卷土重来,阮小姐是绝对没有活路的。” 林维止抿唇沉默,我在这时忽然踢开了被子,整个人陷入床铺中央,一脸惊恐朝他伸出手,“姑父,我刚才梦到了一个神仙,他告诉我我过段时间有血光之灾,很可能熬不过去,这是真的吗。” 林维止走过来抱住我,将我的头按在他胸口处,他柔声哄我是假的,这世上不存在神仙,更没有托梦,有他在谁也不能伤害我。 我从他怀中仰起头,“可是这一次姑父也在保护我,我还是落入徐昭的手里,而且连维滨都不安全了,这么厉害的人操控着一盘棋,想要我永远消失,我还能在这个世上活下去吗。” 我淌下两滴泪水,“我很怕。” 林维止闭了闭眼睛,他似乎在下什么决心,我感觉到他抱着我的手臂一点点收紧,他沉默良久后俯身在我额头轻轻吻了吻,“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他说完将我放平在床上,为我盖好被子,他告诉我睡一觉,醒过来会看到最爱吃的甜点。 他说完这句话转身走出卧房,保姆看了我一眼,我眼底的泪水已经散去,变成深浓的笑意,朝她点了点头。 严徽卿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在徐昭被林维止手下人抓走杳无音讯的当天,十三街的小兄弟用外地的生号给她打了一个电话,告知她前后因果,严徽卿根本没想到徐昭竟然这么莽撞,他自以为在帮助她扫清障碍,实际上却是害了她,也害了自己。 徐昭只要不杀死阮语,就意味做这件事着没有任何意义,人终归要放,而林维止能善罢甘休吗。 严徽卿和徐昭说过,阮语很难斗,这是一个擅长不动声色用天真的兔皮伪装自己的小狐狸,她瞒天过海欺骗了所有人,她起先只是贪图这种生活方式,安逸简单不吃力,潜伏在任何人群,都可以因为平庸而不被瞩目,也逃过一些争斗孤立与厮杀,后来她用这点来掌控林维止,毕竟看上去聪明伶俐的女人太多了,她的木讷迷糊纯真善睐,反而是吸引精英男人的利器。 严徽卿没想到徐昭竟然替她出手了,而且出得这么仓促愚蠢。 她提心吊胆煎熬了六天,直到傍晚她在庭院诵经时看到了从车上下来的林维止,一颗心猛地沉了沉。 林维止如往常那样,穿着一身整洁的西装,脸上没有多少表情,看不出喜怒悲欢,他站在梧桐树下凝视严徽卿,看了许久朝她伸出手,这个动作令严徽卿大喜过望,她产生了一种莫大的侥幸,也许林维止没有怀疑她,也许徐昭没有供出她。 否则以他对阮语的珍视,他会这样云淡风轻一脸祥和吗,他一定会不由分说对她开门见山辛辣质问。 她做错了什么呢。 她根本没有操控这件事,她甚至不知道始末。 她原本就坦坦荡荡,她为什么要怕。 严徽卿仔细观察仍旧找不到林维止一丝一毫的破绽,她勉强松了口气,将自己的手递给他,他笑着问,“在做什么。” 严徽卿本想藏起那本佛经,可她没有来得及,林维止已经从她另一只手上夺去,他饶有兴味诵读出封面的文字,“静心用的心经,怎么看这个,有什么烦心事吗。” 严徽卿心里咯噔一跳,她急忙否认说只是怀孕早期睡眠不好,心神不宁,才会看这个。 林维止嗯了声,把经文随手丢进一侧的泥潭中,牵着严徽卿的手进入客厅。 保姆看到他回来喜不自胜,急忙泡茶斟满,她说夫人这几天都很不踏实,愁眉苦脸,先生回来夫人就能高兴了。 林维止端起茶杯的手微微一滞,严徽卿脸色惨白,她大声呵斥保姆不要胡说八道,她什么时候愁眉苦脸了。 保姆被吓住,一时间愣怔着哑口无言,严徽卿偷偷看了一眼林维止,他平静饮茶,细细咂着滋味,像是没有听到保姆那句失言,沉浸在茶香中。 她不着痕迹在桌下摆了摆手,让保姆赶紧下去,保姆走后门外忽然有人喊了声是严小姐家吗? 严徽卿蹙眉问是谁,男人说我是快递员,有您一份包裹。 林维止听到门外男人的喊叫放下茶杯,他笑着说你最近还学会了在网上买东西是吗。 严徽卿说没有这样的事。 她满脸疑惑起身打开门,很莫名其妙问快递员是哪里买的东西,谁买的。 快递员指了指单据记录,“就是您的名字,地址也是这里,不会有错,估计是您的朋友送您的,没有打招呼。” 严徽卿嫁给林维止之后除了必要的人脉交际,几乎大门不出,那些朋友都在一些机关身居要职,绝不会无聊到给她邮寄礼物,她想不出谁会做这样的事。 她迟疑着接过来,却低估了包括的重量,这东西很沉,足有十几斤甚至更重,她两只手都没有拿住,险些就摔在地上,幸亏快递员眼疾手快帮她扶了一把,才不至于摔裂。 她抱着盒子晃了晃,里头哐当响,不像是瓷器玻璃,是什么形容不出,撞击起来闷闷的。 她问是什么知道吗。 快递员说您签收打开就知道了,包裹是隐私件。 严徽卿告诉他名字,麻烦他帮忙签署,快递员结束交易流程后转身离开,她抱着盒子用脚踢上门,“维止,这是别人送给我的,但我想不出是谁。” 林维止笑说打开看看,应该会给你留一张卡片,总不可能连送你礼物都不告诉你是谁,没有人做好事还这么神秘。 严徽卿把包裹放在茶几上,用剪子戳开胶带,她闻到了一股很不对劲的味道,腥气,仿佛什么生了锈渍,她忽然觉得反胃恶心,但吐不出来,就卡在喉咙。 林维止接过破烂的胶带,起身扔进厨房门口的垃圾桶,就在这时严徽卿打开了盒盖,当她看清里面是什么东西时,脸上血色全无,捂着脸发出一声无比惨烈的嚎叫。 是一条真人的肉腿,从膝盖到脚趾,鲜血淋漓。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严徽卿认识这条腿,确切说她认识腿上的纹身,一只黑色的龙头,龙眼是瞎的,徐昭当初对她说行走在江湖拿命做赌注,眼睛算得了什么,干脆瞎了,才能天不怕地不怕闯出个名堂。 所以这条腿是徐昭的。 深城混江湖的人,徐昭在年轻一辈里算得上尖子,他也是说一不二的人物,就这么栽个跟头,说出去都没有人信。 严徽卿强忍着胃里的不适伸出手,她想要触摸一下那只龙头,确定自己是否看错了,她不觉得深城还有谁敢和徐昭玩儿阴的,他手下人也有几百,到处烧杀淫掠,恶名早就传出去,打他主意的都不可能得到好下场。 谁会冒险呢,谁会放着安生日子不过得罪这种亡命徒。 可当她的手指真的触摸到那只鲜血淋漓的腿的皮肤时,她整个人头皮发麻,连骨头都碎了,她再次捂着脸爆发出一声破音的尖叫,严徽卿半生都没有看到过如此血腥的东西,唯一一次是她失去了孩子,她永远不能遗忘那个深夜,她身下蔓延出的鲜血,以致于她很畏惧血,畏惧血的气息。 林维止听到这声尖叫毫无反应,他折返回来,坐在沙发上端起水杯若无其事喝了口茶,“这礼物喜欢吗。” 严徽卿的啼哭和叫喊戛然而止,她脑子轰地一声白光乍现,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颤抖和强光,身上每一寸皮肤迅速变冷变白,找不到半点血色,她仓皇间抬起头,睫毛上挂着的泪珠随着眨动而滚落,她喉咙间发出的声音沙哑到极点,“是你让他送来的?” 林维止问她怎么会这样想,你难道不应该先询问这是什么,来自于谁。 严徽卿啜泣着说我不知道是谁,我在房间很少出去,我也不怎么接触人。 她说完有些难以置信,“为什么要把这个送来,这不是人的腿吗?这是犯法的维止,你不了解法,维滨有律师团队,他们就没有阻止你这么莽撞的行为吗?我们和那么多仕途的人来往,你不能保证没有人在背后眼红你嫉妒你,你怎么能做出让别人握住你把柄的事。你有一万个不留他的理由,也要为你自己的身份考虑。” “不留谁。”林维止坐在严徽卿对面,他目光落在她暗淡无光的脸孔,“你怎么确定是我。” 严徽卿被问得哑口无言,她忽然意识到他什么都清楚,他今天就是来兴师问罪,只不过林维止是一个从没有章法的人,他对每件事的切入和猜测是违背常理的,他总是有出其不意的方式让对方缴械,落入他的圈套,被他牵制着走。 接触过林维止的人都很清楚他擅长博弈,越是风波卷袭他越是运筹帷幄,对峙的人看到他风平浪静的脸就会发怵,往往在气势上不战而败。 严徽卿曾觉得他是如此吸引人,可当她也站在了和他对峙的位置,她觉得太阴森了。她宁可他是个普通人,把自己的情绪暴露出来,哪怕杀红了眼睛打骂摔门而出,之后和好如初,而不是一点点竖起疏离的坚硬的躯壳,直到她再也没有任何办法靠近打动。 她将脸上遍布的泪痕抹掉,“维止,我们不要打哑谜了,这栋别苑几乎要与世隔绝了,依山傍水却远离人海,你为我买下来,如同控制囚禁了我,我很少抛头露面,这里根本不被人知晓,除了义父义母大哥大嫂,还有严潮和阮语,谁还踏足过呢。” 林维止放下茶杯,“既然你要开门见山,我就问你一句。” 他俯下身和她平视,“你真的对这件事一无所知吗。” 严徽卿仰起头,一脸凛然,“我连你说的什么事都不了解,我怎么回答你。” 林维止看着这张倔强的脸,他想起了阮语,只可惜阮语的倔强令他觉得怜惜有趣,而严徽卿的倔强在他眼中却激发了他无穷无尽的厌弃。 “你不认识这条腿吗,为什么他的主人在被锯断的一刻,还在怒气滔天呼喊让我死无葬身之地,斥责我的凉薄无情,对自己妻子的残忍。” 严徽卿咬了咬牙,没等她开口,林维止忽然颇有深意笑了两声,“仔细想一想,我相信我的太太有这份智慧猜到是谁,而且可以猜得很准。毕竟这么多年的友谊,怎会连他腿上的纹身都陌生。” 严徽卿听到自己心沉入深渊的重响。 她张开嘴再也发不出声音,只剩下不断的呜咽,林维止从沙发上起身,并没有伸手把她从地上搀扶起来,“既然你并不认识这个人,也没有插手这件事,这条腿之后还会送来什么,我也无法保证。” 他撂下这句话转身要离开,身后猛地发出一声沉闷的碰撞,“维止!” 严徽卿忽然跌跌撞撞冲到林维止面前,她拉住他的手臂,眼底瞬间涌出大片泪水,她哀求说,“你放过徐昭吧,他没有真的伤害阮语,她难道不是平安无事回去了吗!就算要一命抵一命,她总得出了事才行。” 林维止将她抓在自己腕子上的手用力捏住,她觉得疼,越来越疼,她有些痛苦叫了一声,林维止说你不是不认识他吗?你不是一再否认吗,你心里没有鬼,你为什么不敢直面。 严徽卿泪眼朦胧的样子没有激起他半点疼惜,他将她的手狠狠一甩,她护住腹部仓皇倒地,整个人大口喘息。 “如果她出了事,就不是徐昭一个人失去一条腿。而是所有和这件事有关,疑似有关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严徽卿身体剧烈一晃,她呆滞看着眼前的男人,他面无表情的脸孔渗透出一丝阴森和寒意,“我最恨欺骗,比背叛更不容。我们结婚九年,你是什么样的女人我很清楚,我是什么样的男人你更明白,我没有把握,就不会到你面前质问,你抱有的侥幸,一再推脱的丑陋嘴脸,让我对你无比失望。” 丑陋,失望。 严徽卿狰狞的模样倏而僵住,她久久没有回过神,她不能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她的丈夫说她丑陋。 她赔尽全部,赌注了人生,最后换来的是自己怀着身孕仍被冠以一身丑陋。 她低低笑出来,原来当一个男人不爱你,即使你有再多的筹码,仍旧没有任何用处。 依靠孩子维系的婚姻,只能是一场笑话。 即使它捱过了漫长的光阴,捱过了背叛,捱过了冷漠,这些光阴也统统都是假的。 就像一张虚伪的脸。 笑容,温柔,都是假的。 事到如今她顾不得自己,她还有个孩子,他总不会狠心对自己孩子寄养的躯壳斩尽杀绝,她跪在地上死死抓住林维止的手,任凭她刚才被推开的巨痛还在脊背发狂,她央求他放过徐昭,一条腿足够了,他那么高傲自负的男人,变成了残疾还有什么比这更痛苦吗? 他垂下眼眸,盯着她苍白到近乎透明的枯瘦的手,他没有那样的柔情给予她一次抚摸,他只是极其冷漠掰着她的手指,一根根拂掉,严徽卿感觉自己和林维止的情分,也在这样的脱离下其淡如水。 “徽卿,你没有能力保他,你已经自身难保,我给过你机会,你没有接住,你这么善于伪装,精通谎言,为什么要做如此愚蠢的事。” 她落空的手僵硬停顿在半空,她很想舍掉自己的颜面,她难道不是已经在舍弃了吗,从遇上林维止那一刻,她就抛弃了自己尊贵的出身,高傲的骨头,她还要舍掉什么呢。 她只剩下一条连刺都不敢有的性命了。 只要林维止喜欢,阮语可以装出来的,她也可以,总归人生就是一场不是喜剧就是悲剧的戏。 她也可以演得很漂亮。 可她没有勇气,她从他眼中看到了从未有过的决然和厌恶,不论她做什么,都不会再挽回分毫。 她早已没有抗衡公馆那个女人的资本。 她或许从来都没有过。 她用血喂食林维止,可她的血总有不再吸引他食欲的时候。 她一字一顿咬着牙,“我没有指使徐昭,我用腹中孩子能不能平安降生发毒誓,我对这件事知道的比你更晚。” 她血红的眼睛里是豁出一切的气势,林维止看了她许久,吩咐躲在暗处哭泣的保姆将严徽卿从地上扶起来,她有些抗拒挣扎,但她早就在惊慌与痛苦中没了力气,保姆轻而易举架住她的身体站起来。 “我并不想抛掉我们九年的情分,可没有你的存在,他和阮语根本不会有任何交集与仇恨,是你灌输给他恶毒的念头,促成他下手。” 林维止闭上眼睛呼出一口气,“徽卿,追溯根源也是我对不住你,我们之间的事不该牵扯别人,有什么不满你来找我,为什么要伤害她。” “是啊,为什么我不来找你,却揣着可怜的自尊,做着丈夫爱我的自欺欺人的美梦,向一个那么年轻的女人示威呢。” 严徽卿重重拍打自己胸口,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哭喊,保姆吓得脸色惨白试图握住她手,控制她对自己伤害的行为,她不敢想象一个处于疯狂边缘的女人,会做出什么事。 “我舍不得啊!我对你下不了手,维止,即使我感觉得到一切都变了,我还是会为你去求何夫人,你是我丈夫,你让我怎么把怨气发泄在你身上,你告诉我,你帮我下这个手。” 在她嚎啕崩溃的哭喊声里,徐秘书悄无声息出现在门口,她喊了声林总,告诉她警察已经到了。 林维止站在原地沉默,惨白的光束笼罩在他身上,脸上,他没有一丝惊讶和动容。 他竟然要亲手送她下地狱。 严徽卿在拼死护住自己的保姆怀中,听到了窗外警车尖锐的鸣笛,逼近,停泊,就在楼下,近在咫尺的距离。 她眼前的林维止依旧如多年前清俊儒雅,温和得像一抔水,却让她心寒,寒得没有半点温度,仿佛凝固成一块冰。 她狠得下心吗,毁掉他,将维滨和他所有见不得人的东西都大白天下,她在婚姻里牵着他,在高墙之内也要他陪着。 可惜,她不忍心。 她深爱着这个男人,深爱到没了骨气和尊严。 看着她在高墙之外呵护别人,她心如刀割,但看着他失去意气,失去权势,成为一个阶下囚,在高墙之内困顿,消亡,她更痛。 他难道不是因为清楚这一点,才会做的如此猖獗肆意。 第一百一十五章 离婚我就放过你 林维止吩咐徐秘书让警察在外面等,不要闯入别苑抓人,徐秘书得到命令离开,严徽卿问他真的要这样残忍吗,连夫妻情分也不顾及了吗。 林维止看了看保姆,保姆得到警告松开了支撑严徽卿的手臂,有些不忍从客厅离开。 林维止听到一声关门响才开口,“如果你记得夫妻情分,你就不会做出这样令我为难的事。一面是你来讲情分,一面是阮语差点丧命,她是无辜的,是你逼我没有理由顾及。” “维止,既然你一定认为是我指使徐昭,那我就认下,可我要你告诉我一句心里话,如果我和阮语颠倒,是她做了我这样的事,你会忍心这么绝情吗。” 林维止沉默不语,灯火更加昏暗,她隔着水雾,似乎越来越看不清他的脸,“从什么时候起,你开始怀疑我到底是怎样的女人,是否欺骗隐瞒了你,是否藏起了真实的样子。你什么话都不再和我说,我们在饭桌上安静得连呼吸声都没有,我找不到你喜欢的话题,也不知道你对什么感兴趣,我想问又不敢问,我怕你厌烦,怕你觉得我啰嗦。我每天都在留意温度,可每次到了该拿起电话提醒你穿衣,又胆怯了。” 严徽卿捂住脸溢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我是你的妻子,又像是一个不了解你的人。我们不至于陌生,但我从来没有走入过你心里,你的笑很透明,我连摸都不敢摸。维止,是不是我当初太逼迫你,导致你对我有恨意。所以这么多年都在折磨我。我宁可你和我吵架,只要我们过后还一样好。有几次看到窗外湖泊花园里有男女经过,他们在争吵,路人侧目,可我看到却觉得很幸福,很羡慕,连别人的争吵都得不到,你说我们这段婚姻是不是很悲哀。” 林维止走到窗台上,他探出身体看了一眼楼下停泊的警车,尖锐刺耳的鸣笛响彻云霄,在这个漆黑深邃的夜晚。 有许多人打开窗子窥探,他将窗纱拉上,背对着严徽卿,注视纱蔓上自己的投影。 “徽卿,我时常想,多年前你不是这样,如果你能一直像那时,我就算和你一辈子又何妨。” 严徽卿哭着爬过去,她每一步都非常艰难,她气息奄奄,想要触摸到他的裤脚,可她伸出去的手最终只握住了一把虚无的空气。 “维止,我错了,我以后会安分守己,我再也不会与任何你不喜欢的人来往,我再也不做你不能接受的事,只要你肯原谅我,我从此就当一个隐身人,在这个别苑等你回来,不争不抢。” 林维止勾住一串流苏,在指尖轻轻晃了晃,“徽卿,那不是你应该拥有的生活。” 严徽卿疯狂摇头说你不是我,你不会知道,我喜欢这种生活,我愿意过,这就是我应该拥有的。 在严徽卿声泪俱下试图打动林维止时,徐秘书忽然非常惊慌从门外进入,连门都忘记敲,她大声说阮小姐到了。 严徽卿身体狠狠一颤,她有些不可置信看向门外,果然是时过境迁,曾经是自己找她去示威,现在是她来找自己了。 她低低笑了两声,“物是人非,维止,这么多年我以为我们能白头偕老,我知道你远没有我爱你那样深刻,可你的心就算是一颗石头,也总有焐化的时候。” 她仰起面孔,仍旧跌坐在地上,“是不是我想错了,你的心本来就是软的,只是不可能对我软。” 林维止蹙眉,他让徐秘书将人送回去,这里不适合。 徐秘书转身要出来,而我已经迈上了最后一级台阶,她想要阻拦我没有成功,我在她愣神时推开了她的手,走进了客厅。 眼前倒的确出乎我想象,严徽卿那么高贵的女子,说她是深城最尊贵的太太也不为过,此时匍匐在地面,头发有些散乱,她身体轻轻颤抖,似乎在啼哭,和她初见我时的风华优雅判若两人。 她看到我闯入,脸上有些悲愤,她大声质问徐秘书难道不知道这是她的宅院吗,怎么能不经过她的允许私自放别人进来。 徐秘书说阮小姐自己闯入,她也没有资格阻拦。她说完这句便退到门外。 我从口袋内摸出一块方帕,我没有和林维止说话,也没有看他,还需要看吗,这已经是最好的解释,严徽卿栽了。 她再也不会有任何翻身的余地。 我走到她面前蹲下,近距离观赏她憔悴苍白的样子,我喊了声姑姑,她大声反驳不要喊我,我根本不是你姑姑。 我用帕子擦掉她汇聚在下巴处的硕大泪珠,“姑姑,地上凉,我扶你起来,有什么话都可以说,何必装可怜呢。” 我最后半句声音很小,只为让她一个人听到,她脸色变了变,她指着我进来的门大吼,“你出去,不要在我的家。” 我笑得阴恻恻,“姑姑现在也知道了,不应该私闯民宅,不应该强迫别人,可为什么当强势的一方是你,你就忽略掉我的意愿呢。我不肯见你,你要保镖务必将我带到你面前,我不肯跟着徐昭走,他便将我打昏,这些事真的很像姑姑的作法,姑姑把自己的蛇蝎心肠藏了这么久,能不能教教我。” 她红着眼睛说你才是最深藏不露的女人。 “我知道聪明反被聪明误的道理,所以我很感激自己傻,姑姑倒是聪明了,结果好吗?这世上聪明人太多了,不到聪明的极致,都不能太暴露自己。” 我目光下视落在她的腹部,她看到我盯着她的肚子,吓得脸色青白,她伸手捂住,越过我头顶撕心裂肺喊维止,你不要让她伤害我的孩子,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剩下他了。 “姑姑,我不会伤及无辜,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无所不用其极,我也许痛恨你,就像你痛恨我,但我希望这个孩子平安降生,他是一条很美好的生命。” 我凑向她耳朵,“反正你用尽手段也留不住你丈夫,孩子生不生也没意义。” 我说完这句,离开她的身体,故意将声调挑高,让林维止也可以听到我在说什么,“虽然姑姑指使歹徒伤害我,险些让我丧命郊外,可我不是糊涂的人,我知道本来就是我的错,如果没有我出现姑姑也不会变成这样,一切祸根因我而起,我欠下的债就当这一次还了,从此我也可以安心过日子,不用再觉得愧疚姑姑什么。” 严徽卿不可置信看着我,她嘴唇阖动了两下,却没有发出半个字。 她没想过我会这样慷慨饶恕不再追究,即使我从进门展露了一万张面孔给她看,但这话我是实实在在说了,就不会反悔。 她本以为我抓着这个机会找林维止哭诉,痛斥她对我的狠毒,其实我们都很清楚,严徽卿不会坐牢,哪怕她进了监狱,何政委也势必立刻保释她出来,林维止不至于斩草除根,否则他早就对她下手了,也不可能借警察的刀来涉入。 一个孕妇哪能坐牢呢,一个掌控了官场那么多丑闻充满话语权的女人,怎么能留在里面呢。 既然是怎样都办不到的事,还不如我卖个人情,干脆连过场都不走,用我的仁慈善良衬托严徽卿的歹毒丑陋更黑暗恶心。 我撩开头发,让自己被纱布缠住的渗出了血迹的伤口,清楚而狰狞暴露在身后林维止眼中,他的怒火快要被严徽卿的哀求和忏悔平息掉,我不浇把油怎么行。 我握住严徽卿的手,试图将她搀扶起来,她没有顺从我,有几分抗拒拂开了我的手。 “不需要你。” 她眯眼打量我,“你会好心就这么揭过去吗。认为女人的天性是恶毒的,只是没有遇到激发恶毒释放的事情,嫉妒就是恶毒,因为不平和。” 我笑着对她扬了扬唇角,但没有发出笑声,语气仍旧平静得像是没有表情,“我不恶毒,但世上没有免费的宴席,姑姑想要平安无恙,当然要用自己的东西交换,只要姑姑肯离婚,我一定既往不咎。” 严徽卿听完我的话彻底愣住,她呆滞了许久,忽然咬牙切齿对我说,“痴心妄想。” 她一把将我推开,她本想站起身走过去,但脚下一软,又在地跌跪在地毯上,她朝林维止哀求,“维止!我没有母亲了,也没有父亲了,我大哥大嫂只认识钱,哪里有半点对我这个妹妹的感情,你真的这样绝情,为了这个虚伪的女人抛弃我吗?你会后悔的,她根本就不是你看到的这样,你为什么可以识破我却识破不了她!” 她指着肚子让林维止看,“你不要我,连孩子也不要了吗,就算天底下女人都能为你生,可我肚子里是你最名正言顺的骨肉,只有我为你孕育子嗣没有任何阴谋,她们都有贪图!” 我干脆打断她的哭诉,“姑姑没有贪图吗?姑姑难道不是想要利用这个孩子留住姑父,你怎么狠得下心拿自己的骨肉做诱饵和筹码,你对他根本没有感情,你只是拿他当一个维护婚姻的工具,你太残忍了,你竟然连做母亲都不纯粹。” 徐秘书在客厅最混乱的时候叫了声林总,她指了指外面警察的领队,问他能不能出来亲自交涉,您选择了报警,但现在人不能抓,对方有些不满。 林维止看了一眼无比悲愤狼狈的严徽卿,他没有说话,径直走向门外。 我听到那声远去的脚步响,伸手为严徽卿擦掉眼睛上越来越多的泪水,她十分抗拒我,几次重重拍掉我的手,拍出一道道刺目扭曲的红痕,我凝视她脸上斑驳的水迹。 “姑姑,不要挣扎了,你有了孩子也一样势单力薄,因为你的对手是我,被你逼到死路绝地求生。其实如果不是这一次,我没有动过这个念头,是姑姑让我知道,地位不够高贵,筹码不够充裕,就会任人宰割,倘若姑姑没有凌驾于我,我会遇到这样的祸事吗?姑父但凡晚一点,我不知道会受到什么伤害,既然我不伤害别人,别人就要来伤害我,那还不如由我来做侩子手,我好歹还会留你一条活路。”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严徽卿脸上有几分咬牙切齿的仇怨,“阮语,你会遭报应的。” 我笑着抚摸她的头发,为她悉数整理到耳后,“姑姑还活得这么好,又有了孩子,我的报应怎么也要在姑姑后面。是你先要害我的,苍天在报应一个人时,一定会分清楚先来后到,孰轻孰重,绝不可能让不该得到的人得到,该得到的人却得不到。” “先来后到。”严徽卿眼睛里闪烁的光有些凄厉,在惨白的灯束下,散发着诡异的哀戚。 她指了指我的唇,重复着我刚说过的话,“你踏破了我的围城,侵占了我的丈夫,毁灭了我的婚姻,让我的孩子没有了父亲,徐昭也变成这副样子,你和我说什么先来后到,我和维止认识十年,结婚九年,到底谁才是后来者!没有你我的婚姻还好好的,我的生活不会变得一团糟,我的孩子降生就可以看到自己的父亲!但现在都没有了,因为你都毁了!” 我站在她面前,看着她瘫软在地上,外面早已风云骤起,一辆辆警车在夜风中呼啸,警察包围住了庭院,我在这一刻相信严徽卿没有指使徐昭,因为她这种聪明到极致也阴险到极致的女人,绝不会让自己犯如此愚蠢的错误。 她怀着孩子,又愿意谱渡心经,她是一个冷静而理智的女人,如果不能杀我还不如不碰我,纠缠一出再让我活着离开,林维止怎么可能罢休,我又怎么可能还软绵绵的哭一通就结束。 严徽卿是被徐昭盲目的深情害了,她没有办法改变这个男人做过的错事,林维止不信任她,她也百口莫辩,她不得不认下,她想要通过自己认罪救出徐昭,这么多年她依赖徐昭更胜过自己的丈夫,她什么都失去了,她不能再失去这个为了她可以豁出性命的男人。 否则她就真的一无所有,在这座城市漂泊无依。 我递给她一杯水,她没有张口喝,我只能将杯口塞进她嘴里,她被我逼迫着咽了几口,嘴唇上的干裂好转了许多。 “姑姑,不是我踏破了你的围城,而是你的围城本身就起始于你的算计,你的一厢情愿,它是摇摇欲坠的,只需要一个契机,便会轰然倒塌。你让你的父亲使用权势逼得林维止走投无路,在这个城市没有立脚之地,他要生存,可他是一个没有任何办法反抗的寒门子弟,他只有屈服于你。” 严徽卿瞪大眼睛看着我,她眼底的愤恨悲凉和怒火,仿佛要烧焦穿透我,“你胡说八道!我和维止有感情,我们是相濡以沫过了半生的感情,而他对你仅仅是兴趣,是对一具年轻肉体的迷恋,一旦你到了我的年纪,你未必有我掌控得多。” “掌控?”我不屑一顾冷笑,“你掌控得了谁,姑姑,你只掌控得了你自己,掌控得了那些本就心里有鬼的贪官恶霸奸商,他们也不是真的受你掌控,而是受你掌心里的筹码诱惑,连自己丈夫都猜不透的女人,连自己丈夫为什么会对自己如此凉薄都不明白的女人,你还妄想掌控什么。” 严徽卿似乎有些难以喘息,她捂住自己胸口,脸色从涨红到惨白,最终沦为青紫。 她跌在沙发和茶几之间的空隙里,软趴趴的跪坐着,她良久都没有说话,只有接连不断起伏的惨重呼吸。 “林维止是多么高傲的男人,他对你的仇恨,在九年前就种下了,你是他的耻辱,败笔。他永远深刻铭记自己曾不得已向一个女人低头,用自己的婚姻做交换,这是继他因自己贫寒家世屈辱的又一樽无法磨灭的自卑。” 严徽卿疯狂摇头,她想要退到墙角,退到看不到我的脸听不到我声音的地方,我每一句话对她而言都是字字珠。 “他走到今天是凭他的本事,你把你的筹码给了任何男人,除了挥霍都没有第二个结果,更不可能让你做富太太衣食无忧这么多年。你为了拴住他,让他永远背负着道德枷锁,永远迫于舆论留在你身边,你借别人的口大肆宣扬你曾给过他什么,让世人忽略他的才干智慧,只一味感慨你的付出牺牲。你是阴暗的,你根本不是一个真正贤惠伟大的女人,你自私阴险,织了一个巨大的牢笼,让他除了进入,无路可走。这样的女人永远不配得到爱情。” 严徽卿大声嘶吼着,她扑到茶几上,拿起所有可以用来殴打我的东西,很很朝我身上扔着,“你滚!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我到死也不想看到你!我的一切用不着你来评判,你不是我你没有走过我的路,你没有像我那么渴望过一个男人的爱,如果你是我,你只会比我更恶毒!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 我脚下一只碗盏破裂,炸毁出数十块碎片,“不择手段争抢一份爱情,这不是错,适者生存是永恒的准则,就像我抢了你的,这是我的能力,是你的无能。可你当初用自己的强势践踏别人的弱点,这是错,因为他不愿意!他痛恨,他逃避,他厌恶你高高在上只手遮天的模样。如果林维止现在不愿,他告诉我他要回到这个家庭,我会立刻离开,绝不向你一样纠缠不休,用尽手段迫害挽留。” “可如果没有我,他不会走到今天!” 自负。 男人自负尚且能控制自己,女人一旦自负,就会沦为一个笑柄。 “如果没有你父亲四处堵他的路,让那些分明赏识他的公司不敢录用,他靠自己也会成为今天的林维止,都是因为你,他才背负着一个依靠妻子的名声,他没有借着七年前你流产而杀了你,已经是他仁慈了,这是他对的情分,对你的饶恕,对你给予的感激,所以罪孽,由你第一个孩子承担了。” 严徽卿拿起烟灰缸朝我身上狠狠掷来,我没有躲闪,硬生生挨了这一下,坚硬的玻璃砸在胸骨,发出一声沉闷的重响,我疼得眼前一白,踉跄退后了半步。 “我还以为姑姑聪明,没想到你心里很空洞。在这个时候还只能用暴力发泄的女人,你果然不配和我做对手。” 我留下这句话,没有理会严徽卿撕心裂肺的吼叫,我推开门走下台阶,林维止已经结束了和警察领队的交涉,正从庭院往屋里走来,我和他迎面碰上,他看到我脖子伤口渗出更多的血,几乎将纱布染透,他蹙眉问我是谁弄的。 他看了一眼客厅内仍旧在大喊大叫疯狂挥舞手臂的严徽卿,显然她现在的样子要比我凌厉蛮横得多,更像是一场战争的攻击者。 “是我自己弄的,姑姑只是哭,在抱怨一些事,其实姑姑只是走了女人都会走的路,你不了解嫉妒有多么可怕,姑父,如果可以的话,让姑姑养在这栋别苑,平安生下孩子,每周还像之前一样过来陪伴她,一个女人的妒恨之心,最好的抚平方式就是温柔和饶恕。不要激发她的恨意,就当是偿还这么多年她的情分。” 林维止有些惊讶我忽然间成熟这么多,而且没有缠住他哭闹,这些所有女孩都会做的事,他认为我只会做得更过分,以致于我这样为严徽卿求情,他很久都不知道说什么。 屋里的女人是险些害我命丧的主谋,这是他的认知,他其实很理智,他应该可以分析出严徽卿不会这么愚蠢,可他太过在意我的安危,根本不愿替有可能伤害我的人开脱,如果被暗算的人不是我,他不至于如此丧失分析的理智,严徽卿也不会和他走到这样分崩离析的地步。 林维止伸手按住我撕裂的伤口,“自顾不暇,就不要为别人考虑,这件事我有我的想法。” 我还想再说什么,他索性用手指堵住我的唇,“上车。” 那些警察在几分钟后迅速上车离去,警笛这一次没有呼啸,走得悄无声息,林维止将我抱上车,他叮嘱徐秘书照看好我,再次返回别苑内。 我凝视窗纱上来回晃动的人影,林维止似乎将严徽卿从地上抱起来,放在了沙发上,她手臂长长细细的影子,抓紧了林维止衣袂,她不知在朝他央求辩驳什么,他没有拂开她的手,他们如此静默片刻,徐秘书忽然在这时叫我。 “阮小姐,这一次林总也许会向夫人提出离婚,您不出多久,就能够达成所愿了。” 我听出她话中的恶意,我笑着问她,“你什么意思。” 她说难道不是吗,您处心积虑,用脂粉加深了脖子伤口的糜烂程度,让林总的怒意更重,现在又充当好人,为夫人求情,将您善良仁慈的一面表现得淋漓尽致,我见犹怜,这世上所有的算计和阴谋,都不过为了得到最后的结果,没有谁只享受过程。 我将车窗摇下来,注视着林维止从别苑内走出的身影,“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如果她没有给我可趁之际,我也不会达成所愿,归根究底,一个愚蠢的人,不能埋怨别人在她身后伏击。” “阮小姐您终于肯承认,你这副单纯无害的样貌,是假的了。” 我手指在窗框上跳动徘徊着,“遇到姑父之前我也这样,底层百姓的生活不需要尔虞我诈,没必要精神抖擞去战斗,可现在不一样了,跟在姑父身边,四面八方都是利剑和恶人,从前的阮语只能万箭穿心,我想要好好活下去,必须走上一条让自己改变的路。否则我怎么配站在他身边。” 我说完通过后视镜看她有些锋利的眉眼,“我记得当初千方百计要让我抛掉世俗干扰的人,是你。” 徐秘书握紧了方向盘,“可我以为,阮小姐真的是我看到的样子。” 在林维止距离这辆车只剩下十几步的距离,我缓缓合上了玻璃,“你应该清楚,当我站在了第三者的位置上,就注定厮杀掠夺的时代开幕了。不想拿冠军的运动员有吗?不想要赚大钱的商人有吗?不想成为妻子的情人,更不可能有。” 第一百一十七章 徐秘书在林维止即将到达车旁时忽然将门窗锁上,她脸上溢出一丝冷笑,“倘若真的只是深爱林总这个人,他能否以丈夫的身份陪伴阮小姐度过余生,这些重要吗。两个相爱的人,没必要拘泥于一纸证明,用婚书捆绑寻求安全感,这是对伴侣的不自信。结婚的目的无非是在分道扬镳的一天理所应当分财产,国家对于婚前同居并不禁止,所有说因为爱而结婚,都是看中了婚姻背后相融合的利益,爱可不背这个自私的黑锅。” 我笑得眯起眼睛,“看来徐秘书是不婚主义者。弘扬自由独立,不依靠男人。” 她将手肘撑在方向盘上,支住自己的头,“不婚主义者是世上最聪慧的人。和爱人共同生活,一起享受喜怒哀乐,以爱的名义陪伴,不受困于法律婚姻的束缚,依然是娘家的女儿,而不是泼出去的水,有自我,可以因为不合而托着行李箱离开,不用对男人叫嚷,等候,绞尽脑汁想怎样挽留,还可以凭借自己的想法决定生不生子,男人没资格命令我做任何事,这是最美好快乐的方式。” 林维止和我只剩下了一张窗子的距离,他等了片刻见徐秘书并没有下去为他拉车门,他蹙眉伸出手想要自己拉开,却发现门锁住了,他脸上的疑惑更深,他用指节敲击后窗的玻璃,我没有看他,而是问徐秘书这么美好的方式,为什么很少有人愿意履行。 “男人的霸道主义让他觉得应该担负女人的大部分经济,主外征服这个社会,所以他们对女人的定位,本身就是集妻子、保姆、厨师、心灵开导师、生育机器、性欲发泄对象为一体的私有物品,他们当然要求这个人只在自己的生活里,而不被别人染指,不结婚怎么能理所应当要求她呢?所有说我爱你才娶你,不如说我想光明正大一个人占有你而娶你,我对你的感情,远不及我对你的需要。” 她透过后视镜看我,“至于女人,无外乎分为两种,一种是一事无成,只想找一个长期饭票养活自己,每天过着什么不做的生活,任何女人都可以替代自己,还妄想着得到男人从一而终。另外一种就是在职场杀个三进三出的女强人,女强人最终还是逃不过嫁人,因为她清楚社会对于女人的苛待,对于男人的宽容,她不会像男人一样在职场长寿,她即使拥有非常厉害的羽翼,也照样要寻找一个终生的依靠,一旦不行了,还有男人为自己买单,这就是中华民族懦弱可悲胆怯无能的女性。” 她冷笑,“女人难怪让男人耍着玩儿,除了哭和抱怨就没有第二条路了。” 我看了一眼她有些义愤填膺不屑一顾的脸,林维止挑人很准,也非常苛刻,徐秘书能在他身边侍奉这么久,对他的一切都了如执掌,可见她绝不是一般人的思维,但是这么独特偏激,也确实让我没想到。 林维止已经从车后绕到前面,他似乎喊了一声徐丽,又拿不准我们是否在聊他不适合听的私密话,所以态度很试探,很柔和。 徐秘书故意转过头看我,完美避开了林维止。 “林总给你足够的自由,幻想的余地,不强制推翻一切让你做他的妻子,还给予你胜过他妻子的宠爱呵护。即使他和温兆腾打得不可开交,只要你喜欢他就能接受你在他的敌人身边,他明知你根本不是温兆腾的对手,他也许会利用你反压制林总,钳制他的羽翼和出招。不管阮小姐怎么想,林总不知道你的意图,他只觉得你想要,就会在暗中守护让你得到满足。而其实你的意图在温兆腾那样能力精湛的男人面前,也不过是小巫见大巫,一场笑话。” 林维止脸上闪过一丝薄怒,伸出手臂拍打了一下车窗,徐秘书这才解锁,从驾驶位下去,喊了声林总。 “你在干什么。”林维止质问她为什么不开车门。 徐秘书解释阮小姐在耍小脾气,不想让林总听到。 我忽然觉得很有趣,他刚才走来走去试图找一个突破口进车的样子,真的非常可爱。 有些男人一辈子封闭自我的喜怒,强硬得如同一个铁血战士,偶尔露出茫然模糊的一面,反而很真实迷人。 林维止坐进车里,我主动抱住他,问他解决了吗。 他吻了吻我的头发,“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我指给他看窗外昏沉露重的月色,“姑父,今晚很美。” 他笑着说如果你脖子的伤口好得快一点,会更美。 我说不严重,相比较姑姑这么多年的怨气,我这点伤换回了她求而不得的东西,难道不是很值得吗。 徐秘书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我仰起头对林维止说,“姑父,我希望姑姑永远都是你的妻子。” 他有些讶异,低下头看我,“在说什么。” 我用手指挑起他胸前一枚纽扣,“姑姑能做到的,我办不到,不只是我,天下女人都很难。即使她有一千万个错,这些错足够被她的付出掩盖,徐秘书刚才对我说,世上只有不自信的人,才会用婚姻去捆绑一个男人,我想做自信的女人,不自信就留给姑姑吧。我这么年轻美好,为什么要和一个失去了青春的女人争夺呢,我夺走的已经是她的全部了。” 徐秘书蹙眉,她难以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我竟然放弃了唾手可得的机会,将上位之路封死。 林维止问我是心里话吗。 我说我不是姑姑,不会心口不一去欺骗别人。 他抱住我有些冰冷的身体沉默,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温兆腾擅自调集狙击手救我被省委知道,对他进行了全省公安大会的通报批评,他因为还在养伤没有出席,不过这件事的发酵很快,在官场掀起了巨大波澜,温兆腾从警十余年,还是第一次被推置这样的风口浪尖,一时间很多官僚都在背后说,上面是不是忌惮温兆腾功高震主,想要借机整他了。 我煲了乌鸡红枣汤去温兆腾的别墅探视,他正在庭院散步,气色比离开厂房那天好了许多,阳光照耀下仍旧有些苍白,他在武警医院治疗时整层楼都被戒严,连我也进不去,为此我愧疚而担忧煎熬了十几天,我按捺不住激动飞奔过去从背后拥抱他。 温兆腾身体一僵,他本能要扼住我的手给我来个过肩摔,当他触摸到我纤细温凉的小手指时,又停住了,他看向地面纠缠的一大一小两个人影,这才想起是我这樽瘟神。 我大声说我很怕你死了! 他朝地上呸了一口,“不会说话闭嘴。” 我抱着他不撒手,“如果那天你真的牺牲了,你还能追封烈士吗?” 他被我气得哭笑不得,“阮语,能不能盼我一点好。” 温兆腾为了救我被百余人围攻的场景我没有看到,但从林维止这方的保镖口中我听说了那是如何血腥而无畏,如果不是温兆腾缠住那群亡命徒,林维止就要代替他缠斗,我获救的时间会更长,甚至徐昭被逼急干脆对我下手,与我同归于尽。 温兆腾就像一个默默无闻的英雄,他把所有生与死一肩扛,抵挡着狂风骤雨万箭穿心,对此只字不提。 如果那时我已经昏迷,我根本不会知道他付出过什么。 他嫌我抱住他太热,将我的手指从他腰上掰开,他转过来看了我一眼,非常毒舌说,“胖成这个德行。” 我没和他争辩,拎起汤壶给他看,“我亲手煲的汤。” 我将壶盖凑到他鼻子下,他嗅了嗅,发觉很香浓,“是不是买的。” 我向他发誓这是我亲自下厨盯了三个小时才熬成的,连林维止都没有尝一口,全都倒进来拿给你。 温兆腾脸上露出一丝非常愉悦的笑容,“拿进来尝尝看。” 我跟着他进入餐厅,接过保姆递来的碗,舀了一勺汤,他看到里面的食材有些愕然,“这不是给女人补身体的食物吗。”他用勺子拨弄了两下,越看眉头越深,我笑说女人是什么。他说女人是水。 我说女人是男人的掌中宝。 他挑了挑眉。 我笑嘻嘻指着他,“你在我心里就是宝贝啊,我这不是宠爱你嘛!” 他脸孔一瞬间眉飞色舞,“原来是这样。” 我用勺子喂他喝了一口,他细细品尝滋味,大约很美味,眼底的笑容更温柔。 我喂他喝光一碗后,催促他在沙发上坐下,为他检查下身上的伤口,他推辞说已经弥合了,不论我如何坚持央求软硬兼施都不肯给我看。 我灵机一动指了指他的裤裆,“链子开了。” 他低头去看,我趁这个功夫扑到他怀里,一把掐住他脖子,我大喝你不要动,否则我就掐死你。 他被我气笑,只好任由我骑在他腿上为非作歹,我将他纽扣解开,露出到处都是伤疤的胸膛和腹部,那些伤口有些来自于枪柄,有些来自于刀尖,斧头,和很尖锐的钝形武器,每一寸皮肤上几乎都存在一个,看上去触目惊心。 我根本不敢想这些伤口被烙印上去的时候那种撕心裂肺的巨痛,我大约一个都承受不住,而温兆腾足足忍受了几十个。 第一百一十八章 我趴在温兆腾身上帮他呼呼,他脸色有些无奈,“你拿我当小孩子吗。” 我一本正经说,“我是你的生活秘书,就要像妈妈一样照顾你。” 他恍然大悟说原来是这样,那我饿了。 我说喝汤啊,里头还有肉。 我说完起身要去给他拿,他一把拉住我的手,笑得狡黠又发坏,“妈妈不喂奶吃吗?” 我这才反应过来,温兆腾这人嘴巴贫爱占便宜,除了穿上警服正儿八经,连在华盛工作时都非常纨绔,保留着他从小衔着金钥匙出生的公子哥天性,我伸出手揪住他两片唇瓣,“哟,敢和姑奶奶玩儿文字游戏,你是不是不想看见明天太阳了。” 他想把我的手拂开,但我抓得太紧,他整张嘴四周泛起了一圈通红的指印,看上去十分滑稽狼狈,我贴在他身上,大声质问他是不是想起义,是不是要暴露万恶资本家压榨我的丑陋面目。 我小小的身体在他魁梧的胸口仿佛一颗痣,他要不是担心我把他嘴唇撕掉了,他轻而易举就能像抓一只虱子那样把我抓下去。 我大笑着骂他,“你以为我弄不了你是吗?我可是生活秘书,你喝水吃饭连去厕所的卫生纸都是我放的,你想要烂脸还是烂屁股?” 他托着我的身体防止我摔下去,“我想要烂哪里你都能满足吗。” 我一边点头一边用手揪住他耳朵,让他尽管开口。 他笑着说我要烂家伙,天天用它用到烂了,无时无刻不用,厕所用阳台用,睡前用睡醒了接着用,这个生活秘书可以解决吗? 我愣了下,没有反应过来,只以为他掉进了我的坑里,我大笑指着他鼻子说可以啊,姑奶奶成全你。 他挑了挑眉毛,脸上忽然绽放出令整个世界目眩神迷的暖光,他两条腿长的腿朝空中一抖,我整个身体弹了起来,像坐云霄飞车一样,我吓得脸色一变急忙搂住他脖子,下一刻我感觉天旋地转,墙壁和地板交换了位置,犹如一场山崩地裂的海啸。 我被温兆腾禁锢在沙发和他的身体之间,所有尖锐的吵闹笑骂戛然而止,视线里是他近在咫尺的英俊清爽的脸,他长得就像一个警察,眉眼间的气韵刚毅冷酷,林维止比他更柔和,更绅士,而我所经历过的男人,只有温兆腾是长着幽深欧美的眼睛,鼻梁通到眉心,轮廓很深很挺。 这样的长相往往都是不怒自威,站在那里就会让人感觉到无形的压迫。 但我不畏惧他,从第一次见我就不怕他,我敢和他不设底线开玩笑,敢骑在他上像骑马那样喝令他,他在我眼中不是只手遮天的厅长也不是高高在上的老板,他对我而言只是一个非常奇特的存在。 在我爸妈因为我和林维止的关系而把我逐出家门后,我迫切渴望着有一个除了公馆外的港湾,而不是完完全全让自己活成男人的附属品,活在男人喜怒哀乐的阴影下收敛自己,温兆腾让我得到了这样的归属。 深城有他的存在,我莫名充满了安全感,瓢泼大雨就算林维止不能赶来,我知道温兆腾一定会,因为他很闲啊! 我在他身下哈哈大笑,用两只脚踢他的膝盖和小腹,告诉他压到我头发了。 他原本酝酿着什么,被我一笑也跟着破功,他捏着我的脸捏出各种形状,“阮语,整个宇宙都找不出第二个像你这么扫兴的女人。” 我伸出手指想要擦掉他脸上一颗汗珠,他以为我要祸害他,呵斥我不要动,我憋着笑凝视他,温兆腾对待男人很有手段,用文用武都手到擒来,唯独对女人,尤其对我这样的女人,他嘴巴虽然占上风,但很容易被我坑。 我觉得坑他是这个世上最有乐趣的事,小时候怕医生和警察,长大之后让警察怕我,这种巨大的反差实在太刺激了。 他鼻尖挨着我的鼻尖,我呼吸的热气是他吐出的喘息,他口腔里有烟味,不浓烈,淡淡的,我问他养伤还抽烟啊。 他将手指按在我唇上,如果没有那根手指,我们几乎要亲吻到一起,他眼睛里有一丝非常明亮的光束,落在我的瞳孔里,有一些炙热。 “阮语,你猜我这辈子最惊慌的一天是什么。” 我舔了舔嘴唇,不小心舔到了他的手指上,我立刻把舌尖缩回来,“你升厅长那天。” 他摇头,我说是你最严重一次便秘,忽然很痛快拉出来那天。 他脸色沉了沉,“我没有便秘过。” 我啊了一声,“我一周要便一次哎!所以姑父每天都要我吃香蕉。” 他又伸出一根手指,用两根堵住我的嘴,我连一丁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我们四目相视很久,空气死寂得如同静止,我被他压得一身热汗,我挣扎了两下,他忽然开口说,“是你被困在郊外厂房那天,我觉得自己很无能,没有办法将你平安无恙救出来,让你受了惊吓和刀伤。虽然我有权力,可我的权力在人祸面前并没有改变厄运的能力,因为生与死根本不给我调度权力的机会,只是一眨眼。” 他手指离开我的唇,落在我的额头,沿着眉骨最终滑落到眼睛上,“我这几天常常想,如果自己没能把你平安救出来,或者林维止失误,没有打赢看守你的人,会怎样。” 我直愣愣看着他,他眼底闪过一抹惊恐和慌乱,似乎根本不敢去想这个结果。 我悄无声息露出一根手指,“我可以说一句话吗。” 温兆腾很认真说你讲,他抿着嘴唇,仿佛在期待我说什么。 我指了指自己被他压变形的乳房,“我胸被你挤扁了。” 他愣了下,低头看了一眼,“在哪里。” 我说在你眼睛里啊。 他在我胸口找了许久,“没有看到。” 我脸色铁青,他一点不像开玩笑,而是很认真在找,他迟疑着摸下来,我来不及阻止,他掌心已经划过了我的乳房,但是他没有丝毫停顿,仍旧蹙眉,最后他摸了一圈说,“没有。” 我拿起一只拖鞋拍在他膨胀健硕的胸口,“都让你长去了,我能有吗!起来!” 我一把推开他,他惊愕于我作为女人却没有一丁点胸这件事上,也顾不上遏制我,只皱眉盯着自己手心看,似乎在回忆刚才是否碰到了什么凸起,他眼睛里的茫然很显然是没有。 我从他温兆腾下钻出去,翻滚到地毯上,我盘腿仰头看他,“男人有些话不能戳破,这样让女人没面子,你不能倚仗你是大馒头就看不起旺仔吧?大馒头是主食,旺仔是零食,能相提并论吗?” 他说我不嫌弃你小。 我站起来叉着腰,“小什么?车厘子和樱桃是水果里很小的吧?为什么那么贵,因为有营养,也好吃。” 他咧开嘴笑,“我赞成,我喜欢樱桃。” 我瞥了他一眼,将散落在沙发和阳台的衣服敛成一团,抱进浴室清洗,他守在门口看我有些生疏的动作,并没有嘲讽,反而很意犹未尽说,“你觉得我们现在像什么。” 我打开按钮,洗衣机发出沉沉的闷响,我在这阵让人心烦意乱的响声中,堵住耳朵大喊说,“像主人和狗!” 他说像不像夫妻。 我偏头看他,眼睛里有些不可置信,他抿了抿嘴唇,表情有些复杂,“我开玩笑,难道阮秘书当真了吗。” 我说我当然不会当真。 他脸上笑容敛去,转过身离开了我的视线。 林维止草拟的离婚协议由徐秘书送到了别苑,大约有十几页,满满标注了财产分割与孩子抚养问题的条款,其余一些冠冕堂皇的离婚因缘,彼此的祝福以及双方并不存在的父母供奉问题,都写得很详细。 孩子平安降生由严徽卿抚养,林维止每年支付六百万赡养费,直至孩子十八岁成人,可姓严。 价值千万的别苑将从林维止名下过户到严徽卿名下,林维止不动资产的三分之一也分割给严徽卿。 严徽卿九年前对林维止的资助大概在三千万左右,现在林维止以三十倍偿还,属实离婚财产分割的天价了,还不包括他总计十八年的六百万抚养费,也有一亿多元。 徐秘书本以为严徽卿到了这一步,几乎穷途末路,绝不会再反抗什么,她得到了几辈子也用不完的财富,一个她心心念念盼了多年的子嗣,有这个子嗣,她借孩子的名义约林维止也是很简单的事,她并没有真正失去这个男人,他依旧会在她的生命里,几年,甚至几十年,只是失去了占有他的资格。 聪明女人明知丈夫去意已决,自己又罪错太深,是不会纠缠不休耗光最后的怜悯与愧疚,严徽卿原本就是聪慧的女人,一个擅长伪装和演戏的女人,绝对不是等闲之辈。 徐秘书满心以为这件事会非常顺利,没有想到严徽卿并不甘心,她用了几天时间消化了徐昭的莽撞带给她的困顿与被动,也在这样的绝境中揣着与林维止至死不分的态度,不愿给任何女人可趁之机。 谁也不能逼迫她,按着她的手,去做她不愿做的事。 法律保护孕妇,在孕期享受完整婚姻的资格。她不怕耗着,她端端正正坐在婚姻的围城之中,她看着那些试图爬进来却永远近不得身的女人,她有什么可畏惧。 她不签字便能占有林维止一辈子。 即使他再爱那个女人,即使他迫不及待要给予她什么,严徽卿不肯放手,这段感情便永远不见天日。 第一百一十九章 意外 徐秘书并没有想到严徽卿如此抗拒,她规劝无果后只能告诉林维止,问是否有其他办法。 林维止站在公馆阳台上,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严徽卿是一个非常固执的女人,她温柔孱弱的外表下,藏着一颗狠毒干练的心,在不触及她根本时,她可以得多且过包容宽恕,一旦触碰了她的逆鳞和死角,她会鱼死网破玉石俱焚。 林维止回到房间,我正趴在床上撅着屁股看一张相片,相片里是他年轻时的样子,十六七岁,眉眼清秀意气风发,穿着一中的校服,并不是深城,似乎是一座很遥远的城市。 他学生时代就非常好看,白白净净瘦瘦高高,记得徐秘书和我讲过,她听沈荆卓说,林维止从中学就收到很多女生送早餐,卡片,情书,升了高中更是夸张,还有些胆子大的女生公然盗取学校广播对他表白,为了和他说说话,放学后连私家车都不肯坐,陪他走很远的路,到餐厅打工。 林维止沉默寡言的性格就是从那时候养成,他不喜欢和不成熟的女生接触,他非常清楚学生时代的感情多么荒唐脆弱幼稚,他连话都不愿意说,可他的冷漠并没有让那些女生知难而退,反而更加痴迷他。 林维止从很小时候就通过自己优秀的条件被众星捧月,以致于他雄心壮志,觉得走上社会可以大展拳脚,却碰到了严徽卿,这个既成就他,也毁灭他的女人。 林维止像是从天堂到地狱,又从地狱熬回天堂,连他都不知道对这个女人该持有怎样的态度。 他认为什么都是可以改变的,就像他曾经不喜欢幼稚不成熟的女人,可他现在喜欢的女人偏偏就是以这副面孔闯入了他的生活。 他常常想,他喜欢严徽卿吗。 他曾经一无所有,只有才华与野心,他迫切渴望依靠自己改变全部人生,甚至这个城市。 严徽卿在他一穷二白时,没有任何犹豫选择了他,如果不是这份选择带着逼迫和压制,他对她也许会存在一些感情,但更多的可能,他根本不会娶她。 严徽卿知道自己对他的吸引力不足以构成一段婚姻,她只能加注筹码,即使很不光彩。 可这九年,他终究是给全了她作为妻子最大的颜面与尊贵。 林维止躺在我旁边,手指在我脸上轻轻抚摩着,“能不能争口气。” 我问他争什么气。 他无可奈何凝视我的肚子,“怎么就不能怀个女儿。” 我瘪瘪嘴,“我可能是盐碱地,不结果子。” 他怔了怔,有些好笑,“总归有很多时间,不急,慢慢来。” 我将照片举到他眼前,“姑父,你年轻时候真的很帅。” “现在不帅吗。” 我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英俊和帅气是截然不同的概念,十几年前你是鲜肉,现在是腊肉啦。” 他脸色一沉,我咯咯娇笑着倒在他怀里,分开腿骑在他身上,“姑父,如果我们真的会有一个女儿,她会不会像你。” 他说也许会,也许会像母亲。 我舔了舔嘴唇,解开他的纽扣,色迷迷在他肌肉上掐了一把,“只要智商不像我就好啦!长得和我一样可爱漂亮老腊肉你要美死啦!” 林维止第二天早晨匆忙去了别苑,不过他扑了空,严徽卿并不在,林维止离开后不久,她的司机就到公馆来接我,说夫人邀请我赏花,顺便谈点心事。 对于严徽卿我忌惮颇多,毕竟关系很敏感,又刚出了徐昭的事,可也正因为徐昭的事,我猜测她也许想央求我救他,由此来和我做交易。 她是聪明女人,林维止的离婚协议书已经送了过去,她该明白自己握不住了。 我稍作犹豫后跟着司机去了一家露台花圃,在十二楼顶层,是西式餐饮吧,环绕在一片花海之中,阳光很充足,十分悠闲的地方。 严徽卿果然在挨着边缘的一处沙发上等我,她穿着一件洁白长裙,头发挽起,盘着一个松松垮垮的发髻,右手掌心托着高脚杯,里面是三分之二的红酒。她看到我出现在楼梯口,笑着朝我招了招手,她忽然间这样友好,令我有些措手不及。 我这才发现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连侍者都不存在,桌子全部是空的,对面的高楼距离很远,仿佛与世隔绝一般。 我站在门口迟迟没有过去,她喝了口酒问我是在害怕什么吗,她作为一个孱弱的孕妇难道还有什么值得畏惧。 严徽卿就算比我力气大,可她没我反应快,她肚子里有宝贝疙瘩,当然会处处小心,我确实没有什么可怕的。 我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看了一眼她手中的酒,“姑姑怀孕还喝酒,不怕伤胎儿吗。” “你怀过吗,你怎么知道怀孕不能饮酒,那都太娇气了。丈夫宠着护着,吃撑了都觉得伤胎气,我需要吗?我的丈夫在协议上说得清清楚楚,这孩子他只提供赡养费,姓氏都可以随我,我计较那么多,不是孤芳自赏吗。” 我拿起放在瓷盘内的水果,轻轻咬了一口,酸得牙齿要倒了,“姑姑,血浓于水,姑父在家里不止一次提过,他很期待这个孩子降生,也一定会陪在姑姑身边迎来他落地。” 严徽卿微微一怔,她问我是真的吗。 我说当然,没有不疼爱孩子的父亲,姑父对这个孩子是很珍爱的。 她端着酒杯的手迟疑了一下,本来已经要放下,可最终还是重新握住,“我只成了孕育孩子的皮囊躯壳,他连素未谋面的孩子都愿意珍爱,却唯独对我如此凉薄。” 她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眯着眼看这片置于花海中的顶层露台,“你猜这里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 我若无其事回答因为姑姑包下来了,不愿意让任何人打扰,看到你的真面目。 她低低发笑,“人这辈子戴着一副面具生活太累了,连一点真实的喜怒哀乐都不能有,也不敢有,活得身不由己,就算再多的荣华利禄,也不能补偿心里的失落和苦楚。” 我放下手里快要焐热的水果,“更可悲是累得要死,面具戴得太久,贴在脸上撕下来血肉模糊,尝尽了情爱的心酸疾苦,却还是一无所得,反而落了个让丈夫厌弃的下场。” 我微笑注视她,我的平静寡淡使她禁不住脸上闪过一丝戾气,“阮语,你不该抢我的。”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姑姑强求了姑父九年,难道还指望强求他一辈子吗?他不是无能懦弱的男子,他不可能甘心守着这样一段别有企图且在最初是你恃强凌弱的婚姻,饱暖思淫欲,男人什么都有了,就不再满足于现状了。” 她用力握紧拳头,“如果不是你,这些事都不会发生,我有了孩子,我们一家三口会活得非常幸福,即使他不爱我,孩子也会成为我的终生依靠,我的终生筹码,我绝不能走到今天的地步,这一切都是你毁掉的。” 她从我面前站起来,将杯中的酒泼向我的脸,“阮语,你猜错了,我并不是只想在无人之境暴露自己不戴面具的样子,我更想让你明白,女人之间的战争,到底有多么残酷。” 在我意识到她的表情和语气都有些不对劲时,我飞快想起身避开,然而已经晚了,她整个人朝我扑来,将我狠狠压制在围栏上。 我身后是十二层高的数十米高空,底下的车与树犹如蚂蚁,在不断穿梭,只有一堵刚刚到我腰身的铁栅栏,隔开了生与死,而且很不牢固,似乎为了保持古朴的味道年久失修,隐匿在一片花团锦簇之中。 我感觉到当严徽卿把我压在上面时,那面栅栏发出嘎吱的声响,近乎摇摇欲坠。 她此时面目狰狞,那一身洁白长裙都不能掩盖她的扭曲与阴暗,她死死捏住我脖子,问我后悔吗,后悔碰了她的男人,粉碎了她的家庭。 我根本说不出话,只觉得所有空气都被她抽走剥离,最后一丝呼吸消逝在她掌心里,我被憋得涨红,脖子和胸口暴起一缕缕青筋,我奋力挣扎,又不敢伤到她腹部,生怕她会嫁祸给我,所以战斗力很弱,完全占据下风,任由她禁锢。 “阮语,你这么年轻,你分明有无限美好的未来,你为什么非要插足别人的婚姻,我已经没有多少青春,我除了抓住属于我的,我还有得别的路吗?谁想要抢我的,都不得好死。” 我掰开她的手指,让空气灌入进来,她看到我的脸色有些缓和,再次狠狠掐住我,“我知道在你眼里我是怎样的人,为了嫁给我喜欢的男人,竟然把他逼得走投无路,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女人。可我没有伤害过他,我每天都在努力做好一个妻子,我也想要柔情似水,善良纯粹,但我能吗。如果我是那样的女人,林太太的位置早就不属于我了。” 一阵剧烈的风从更高的空中刮过,将我和她的头发吹散,像无数水草在纠缠,她似乎受到了鼓舞,将我朝后面猛压下去,我完全躺在虚无的空中,只剩下臀部狠狠贴在栅栏上维持平衡,但也不能支撑多久。 严徽卿手指拂过我的眉眼,“多美啊,即使去见了阎王,他也会好好为你托生的。” 第一百二十章 严徽卿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到最后几乎是我无法抗衡的程度,我被她推向身后数十米的高空,在上方飘荡挣扎,不断晃动撕扯的嚎叫中,底下路过行人仰起头发现这一幕,指着高空发出一阵阵惊呼,很快阻塞了半条街道。 尖锐的汽笛声惊扰了严徽卿,让她的暴戾和愤恨暴涨,她掐住我脖子,迎着呼啸的北风大声吼叫,“是你自己闯入地狱,我没有想要害你!怪就怪你抢了我的丈夫。” 她压着我的身体迫使我朝栅栏外跃出,我能听到耳畔来自于行人的呼救和尖叫,和不远处行驶而来的消防车,严徽卿狰狞扭曲的面目,并没有让我产生多大的恨意,我只是可怜她,也可怜自己。 我的出现是她的噩梦,现在我何尝不是也掉入这一场恶性循环,做起了别人给我的噩梦。 这世上没有不用偿还的债务,一切都是因果报应,冤冤相报不会终止,因为人的贪婪,无德,自私和狂妄,只会让这个世界拥有越来越多的孽债,冤魄。 “你杀了我,就能逃脱法网恢恢吗。就能让林维止回心转意吗,你和他之间横亘了我的一条性命,他这辈子都会痛恨你,厌弃你,连看都不愿意看你,他更不会让一个杀人犯做他的妻子,做他孩子的母亲,他会让你打掉这个孩子。” “他不会,失去了你,这世上只有我最好。他根本不会爱上那些让他厌恶的只拥有皮囊的女人,而智慧,再也不会有谁比我更能担当他的贤内助了。” 我冷笑,“他曾经为了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妥协了他的婚姻,埋葬了他的爱情,毁掉了他的生活轨迹,和你结婚。这么多年风言风语压迫着他,你又亲手害死了他喜欢的女人,他对你新仇旧恨,哪能不算个彻彻底底。你太天真了,天底下任何女人都可以做妻子,对于他这个位置,他娶谁都轻而易举,男人眼里的任何恩情都能用金钱偿还,你利用一个他根本不重视的孩子,不深爱的妻子,怎能保你一条命。我只等着看你一无所有的一天。” 严徽卿忽然像疯了一样,被我毫不留情的直白刺痛,她大声嘶鸣着,就像一只被万箭穿心的困兽,她说我才是不懂林维止的女人,他那么爱权势,爱他今天的地位,他怎会为了一个不能复生的女人统统不要这些。 我能呼吸到的空气都被她如数抽走,遏制,强烈的窒息感侵袭了我,犹如被一道水草缠绕,切割,没有血光却更痛。 巨痛和绝望的撞击之中,我已经放弃了挣扎,当一个女人被现实刺激伤害到极致,就会成为一个精神疯子,疯女人是谁也无法抵挡的,此时的严徽卿令我束手无策,她哪里是孱弱,她的力气大我数倍,困住我犹如一只老虎逗弄一只绵羊。 她不只是为了自己,她更为了腹中的骨肉,嫉妒和母爱是燃烧的烈火,可以摧毁焚化这世间的一切力量,她固执以为只要我不存在了,她和孩子就可以永远得到林维止,得到这个家庭,她忽略了天下女人都会忽略的事,丈夫不爱你,就是不爱你,他可以和你委曲求全过日子,但他不会让你驻扎到他的心里,当他把你剔除替换了其他女人那一刻,男人的心门便对你永远上了锁,他会感激你的原谅,感激的你付出,但感激到死都不是爱情。 而那个你知道她存在,也正面交锋过,却怎么都没有办法让她彻底消失离去的女人,她藏在暗处,分食着你的丈夫,占据着他的心,一点点侵入你的家庭,当妻子和孩子都不能控制丈夫忠贞于家庭和生活的心,就证明那个诱惑着他的女人,超越了夫妻情分和骨肉亲情。 我不想做毁灭别人的女人,尤其当严徽卿有了孩子,我知道争斗是成人世界的东西,而不能委屈无辜幼子,我强迫自己记住一个念头,不要去实质破坏严徽卿的婚姻,他永远是林维止的妻子,我绝不索取那个位置。 可她不相信我,正如换做我,也不会相信她。 有一滴十分冰冷的液体划过眼角,坠落在她的手背和衣袂,她被我毫无温度的泪水冰得一抖,手下意识松了松。 忽然闯入的空气与温度,减少的压迫和倾轧,仿佛一把倏而燃烧起来的火,唤醒了我强烈的求生欲,我趁她疲惫失神的霎那,反手将她狠狠一推,她随着我的冲击力朝后跌撞过去,而我与此同时冲向了对面的花圃,直接扑向地面,逃离了那个可以使我粉身碎骨的高坡。 风越刮越烈,底下的人围堵得水泄不通,已经有消防气垫对准了我刚才的位置,用大喇叭呼唤让轻声的人下去,他们距离太远根本不知道并不是有人轻声,而是被另外一个女人控制,试图推下去,他们看到的仅仅是两个女子在纠缠,其中一个想要跳下,另一个死死拉扯住,试图救她,在挣扎和撕扯间,一起跌向了露台的深处。 原本到这里所有荒唐戛然而止,可底下的惊叫吓住了严徽卿,她脸色灰白,伸展着双臂摇摇晃晃,原本已经退向了我这方,可又不知怎么,忽然身体失去了平衡,朝前倾倒,在霎那间她径直扑向了栅栏边。 底下的呼声如浪潮般响起,消防员拿着气垫随着严徽卿的摇摆而奔跑,可数十米的高度距离,又是仰视斜角,在一片花圃的视线层叠中,相差太远,我眼睁睁看着严徽卿挣扎间翻滚下栅栏,犹如一片落叶,一朵枯梅,在风中坠落。 我大喊一声姑姑!我从地上站起来几步飞奔过去,在中途踩入一个水坑内,滑倒后顾不上疼痛,几乎是一边跑一边爬,冲向了她坠落的位置。 我伸出手臂,半副身体悬吊在栅栏外,克服着死里逃生的恐惧,以及失足而落的心悸,想要拉住她,狠狠地拉住她,毫不犹豫的为她续一份生的希望,可我晚了一步,甚至我晚了太多步。 我如何与死神抗争。 如何与她的自作自受抗争。 她想害死我,但苍天让她自尝苦果。 即使我不怨不恨不气,她也逃不过这场惩罚。 我想我永远忘不了那惨烈至极的一幕。 分明是血,灼目艳红的血,从早已失去了呼吸的严徽卿身下蔓延出来,起初只是窄窄浅浅的一滩,在短短几秒钟便迅速氤氲成浓烈的一片,周围人尖叫后退,捂着眼睛和耳朵,有孩子的啼哭,老人的哀叹,最终被冲天的鸣笛响吞没。 消防员迅速将一块白色的布盖在她身上,在布遮掩严徽卿脸孔的前一刻,我看到了她的眼睛,那是一双没有闭上的,散发着幽光和怨恨的眼睛。 我呆滞愣在十二楼的天台,不断在心里质问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我推她那一下,还是她自己本来就没有站稳。 如果我刚才没有挣扎,如果我挣扎的幅度小一点,是不是她不会摔倒,不会踉跄,更不会坠楼。 我推到苍天报应的头上吗? 这理由多荒谬,谁会相信。 在他们眼中,报应的是我才对。 所以我没有辩驳的余地,我是杀害了严徽卿的凶手。 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录像,没有人证,只有一阵早就无影无踪的风。 我该去捕捉那阵风,让它向世界宣告,阮语只是自保,她没有想伤害严徽卿,她甚至试图拯救她,却已经来不及。 那悲壮的,无可奈何的,来不及。 餐厅侍者听到动静飞奔上来,将我从已经破败的栅栏上抱住,拖向了安全地带。 我任由他拖拽着我,离开了那片轻而易举便夺去人性命的深渊。 这是我人生中最阴暗漆黑的画面。 天色昏黄,没有月亮,星辰,更没有了太阳。 狂风大作,霏霏细雨,乌云遮日。 长街一片拥堵。 花圃狼藉遍地,那些花似乎再也开不出果实,成了死枳。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走下十二楼,无数陌生的警察和记者疯狂围堵住我,询问我到底谁是轻生的人,谁又是救人的人。 我一言不发,盯着地面失神,苍白的脸色像被人吸光了血。 我被人海挟持,走向我并不愿去的方向。 严徽卿的尸体已经被救护人员抬上了车,地面散落的一滩血,被雨水冲刷,人潮不曾散去,在我脸上来来回回,探究猜忌着一场只有我和她才知道的疯狂。 而这场疯狂,将随着她的死无对证,我的别有企图,彻底焚毁于人性的里程碑上。 有记者认出了我,也回忆起刚才严徽卿那张面目全非鲜血淋漓的脸,她惊叫这是维滨集团董事长林维止的夫人和情妇。 悄无声息过后,是天翻地覆的指控与唏嘘,严徽卿的强势和霸道,凌弱与歹毒,随着她的死亡而被掩埋,遗忘,洗白。 同情,排山倒海而来的同情和惋惜,落入我耳朵里是那么讽刺又可笑。 荒唐的人生,从来都是一出戏。 戏没有剧本,没有结局,悲欢离合由自己导演,自己演绎,是否被观众接受,是迎来赞美还是谩骂,都在于演技,而哪来的道义。 演得好便满堂喝彩,不管这个人戴着怎样的面具,也不去探究她藏着一颗如何的心肠,演得青涩便唾骂连天,不去理会这个人的选择和路途,以及她是否愿意,是否救赎过。 弱肉强食是人类的生存法则,每个人都在这个庞大的圈子里,或者直白或者婉转的遵循着,可同情弱者痛斥强者又成了无知人自以为是的仁慈,愚昧可笑得矛盾着。 没有人理会起因和过程,只剩下冰冷赤裸的结果,判定着是与非,善与恶。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严徽卿全身是血,在她摔死的地方动了动。 围观的人惊慌无措失声尖叫,指着她颤抖的脚趾和手,发出撕心裂肺的呐喊,让人来救她,严徽卿只是眨眼间便从地上坐了起来,她几乎是飘荡的,毫无重量向我扑来。 我躲闪不及,被她扼住了喉咙,她的手蜕变成修长惨白的骷髅,指甲足有几尺,嵌入我的皮肉,空气里霎那涌出的血腥味,如同无形的水草和绳索,把我缠绕住,任由她拖拽着我飞向了空中。 在到达十二楼高空处,她狰狞狂笑着松开了手,我如她刚才那样,狠狠坠落,粉身碎骨。 我耗光了全身力气,才终于艰难从这场噩梦里挣脱醒来,汗水浸湿我身体的每一处,仿佛刚从海水中打捞上来,惊吓中我抓破了床单,也抓破了自己掌心的皮肤,我在心里大喊不要,便猛地睁开了双眼。 床边守着彻夜未眠的林维止,他疲惫至极,眼角布满猩红的血丝,脸上的胡茬也层层叠叠滋生出来,他看到我醒了,终于如释重负露出一丝笑容,握住我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 “饿吗。” 我以为他会怪我,质问我为什么要杀了他的妻子和孩子,即使深情不再,厚意总有残存,他也是丧子之痛。 我的恐惧和绝望在他毫无责备的两个字出口后,忍不住鼻子一酸,嘶哑哭了出来,我问他姑姑死了吗。 林维止握住我的手忽然紧了紧,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暗示,我仍旧满是期待等他给我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然而他只是点了点头,从喉咙溢出一声“嗯。” 天崩地裂。 我亲眼看她坠楼,却无能为力,我迟了半步,没有在千钧一发时抓住她,可即使我抓住了她的手,也不可能承受得住高空的坠压,结果只能是再搭上我一条性命。 世上没有不贪生怕死之人,所以我很清楚,哪怕我握住了,我还是会毫不犹豫松开她来自保。 这场噩梦,也许是她在向我索魂。 我从床上爬起来,哭着告诉林维止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一边为我擦拭眼泪一边沉默聆听,除了在我说到严徽卿差点被我推下去,但她失神之际我挣脱推了她一下之外,他脸色有些波动,其余时间都非常冷静。 站在林维止身后的徐秘书蹙眉问我是不是夫人想要杀你。 我迟疑了片刻,逝者已矣,我不愿去泼脏她,我摇头说不知道。 我一直觉得严徽卿是有智慧的女人,她不会过于冲动莽撞,她有一定的深谋远虑,何况她本是有胜算的,我也从没和她直面冲突过,她倚仗着林维止唯一的骨肉,何必担心那些根本不曾发生又过分长远的事,她对我哪来那么大的仇恨。 但是当她满面狰狞的冲向我,扼住了我的喉咙,任凭我软硬兼施哀求刺激都无动于衷,非要置我于死地,我终于明白女人在已婚和未婚面对同样一件感情的溃败是如何截然不同的态度,深爱丈夫并为他付出过全部的已婚女人势必鱼死网破,妒意之花会随着男人视线的转移,凉薄寡义而肆意绽放,最终害人害己。 尊贵体面的生活,衣食无忧的富庶,对于从出生起便养尊处优的严徽卿,诱惑力已经很小了,她不缺少这些,所以林维止的离婚协议即使标准给予她再多,她想要的也不过是推翻这一切,牢牢握住自己的丈夫,一方索取是另一方不能承诺的,激烈碰撞后注定要殃及无辜。 林维止默然良久问我是否动了手。 我说我推了她,她没有站稳,摔下去了。 徐秘书深深吸了口气,“林总,确实有这样的传言,警方调查了现场,在第一时间出现于楼下的有六位目击证人,彼此互不相识,不太可能作伪证,他们说两个女人于露台扭打到一起,起先以为是一个轻生另一个去救,后来发现她们争吵,彼此厮杀,坠楼的女人明显不敌,在被存活的女人狠狠推了一下后,没有压住惯力的冲击,坠楼身亡。按照警察办案的规矩,这属于过失杀人。” 林维止蹙眉问我为什么要推她。 我说如果我不推,她会把我推下去,死的人就是我,她当时失去了理智,也听不进去任何规劝。 林维止意识到事情的复杂,我几乎是百口莫辩,很容易被人误解为情杀,逼宫不成反伤人。现场的民众议论明显对我很不利,被警方录取口供的目击者所看到的只是我们不合争斗,既不了解过程起因也没有听到对话,甚至距离太远连谁先动手都不知道,而我作为存活方,从推理方面看明显是压制了她的人,自然也就是凶手。 当死无对证且谣言四起,没有确凿保身的证据,警方也只能根据舆论定罪,其实那些人真正看到的不过前几排,其余的都是在人云亦云,流言之强大,可以焚毁一个国家,何况是一个女人。 我问林维止是不是我没有救了。 他握着我的手始终不曾松开,他让我别怕,他会想尽一切办法来平息。 我问他还能吗。 他抱着我的身体,将我笼罩在他温热的怀中,“只要我在没有什么不能。” 我啜泣着仰起头,看他轮廓分明的下巴,伸出一根手指在上面坚硬的胡茬里触了触,“姑父,你恨我吗。” 他问我为什么要恨你。 我说你的孩子没了,妻子也没了,被我失手搞得家破人亡。 他没等我说完忽然按住我的唇,“如果你没有平安回来我会恨你,恨你没有保护好自己。至于徽卿,那不是你可以改变的,不要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她的死和你没有半点关系,失手这个词对任何人都不要说。” 徐秘书非常理智问他能抵挡得住舆论践踏和夫人那一方人脉的施压吗,如果您不妥协于证据,而过分偏袒阮小姐,在外人眼中很有可能您也成为了这场意外的参与者,而坐实夫人死于谋杀。 林维止感觉到我在他胸口不停的颤抖,他将我紧紧抱住,用他的体温来暖我身子里的寒意。 “这件事不要在公馆说,吩咐下去不允许任何人打扰靠近,有什么想要知道的,到维滨来找我,我的太太跳楼身亡,只有我有权解释这些。” 林维止叮嘱徐秘书,放话出去说跳楼身亡,而不是被推,尽最大力量扭转舆论。 徐秘书说明白,她转身要走,在到达门口又忽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回头说,“林总,我有一个疑惑和大胆的猜测,不过…这很亵渎夫人,我不知道能不能直言不讳。” 林维止让她说。 “夫人怀着孩子,八个月后即将临盆,又是数月的哺乳期,法律对孕妇和新生母亲非常宽容,再加上夫人有何家做靠山,身份显赫,多多少少都能买几分面子,即使她失手杀了阮小姐,事发现场没有目击证人,谁来指控她,谁又来为阮小姐被谋杀作保,指控了,她这样的特殊情况,法律又怎会不网开一面呢。深城哪有人会与何家为敌。夫人和阮小姐在身份上,明显大众舆论更倾向于她,孕妇怎么能做出这么凶残的事,这不是她很好的保护屏障,最终一定会被保释出来,夫人料准这一点,才敢对阮小姐下手。” 林维止闭了闭眼睛,“所以,你的意思。” 徐秘书笑了声,“那不就是自作自受吗。维滨的公关部和律师团,在这方面的能力可不是寻常,只要咬死这一点,阮小姐就不至于难以翻身,只是林总,您的夫人是这样的为人,对您清誉有损,何况夫人已去,本该前尘往事让魂魄安息,是否有些太过不人道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盯着我惨白的脸孔和被噩梦折磨得憔悴的身形,“想保阮小姐,目前只有这一个法子,不然解释不了她们厮打争吵这一点。只能是把谋杀的罪责推向夫人,阮小姐自保,才会反手推了她,导致她失足坠楼,阮小姐大约会从轻处罚,这就看林总如何公关了。” 我咬牙止住愈发激烈的颤抖,转过头看向徐秘书,她正非常严肃阐述完这件事,我一直以为在她深入了解并怀疑我之后,对我发自内心的忌惮与厌恶,并没有想到她会愿意为我开脱辩解。 我张了张嘴,有些晦涩挤出一句话,“谢谢你肯相信我。” 徐秘书看了我一眼,“我只是就事论事,林夫人和阮小姐对我而言都是主子,我不偏不倚,阮小姐聪慧,又很善于控制自己,更关键您比较胆小,为了逃避一些事情而懦弱缩在躯壳里,这样的女人动手杀人根本不可能。相反林夫人倒是很干脆果断不择手段的女人,怀孕易冲动情绪化,失足的可能性更大。” 她顿了顿,“林夫人在深城的势力和人脉非常大,而且她对外塑造的口碑极好,贤淑温厚,慈眉善目,阮小姐又是破坏她婚姻的第三者,方方面面的窘境,想要让大家信服刚才的解释,需要很漫长的时间,花费很大的功夫。” 我捂着脸闷声痛苦,我痛恨自己为什么要赴约,怎么就是不长记性,非要让自己陷入险境,逼得这么多人为我心力交瘁。 日薄西山人心不古,一个心肠歹毒又出手果断的人,就算怀了孩子又怎会为孩子积德呢,她除了利用孩子,还能作什么善事。她如果真有几分仁慈,就不是足不出户掌控深城三分天下的严徽卿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之后几天林维止又增加了几名保镖在公馆照看我,实际是把整个公馆包围住,以免有意图不轨的人闯入进来为难我。 这件事在深城的发酵速度很快,大批记者得到了报社拍板,拍下我在林夫人身亡后的近况头条,力保他们无恙,还可以拿到极其可观的报酬,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的现状的确岌岌可危。 林维止在维滨二楼会议大厅召开了记者招待会,针对这次事故进行了全面的解释,首先为我澄清了谋杀和过失伤人的谣言,甚至连失手推了严徽卿都完全否认,只说是两方争执,严徽卿自己不稳失足坠楼,我试图抓住她,被误认为是伸出手推了她。 其次是严徽卿怀有身孕的事不属实,而是误诊,她自始至终没有进行过系统的检查过,如果她真的有孕,不会登上那么高的楼顶。 这两条完全推翻了在整个城市发酵近一周的流言,自然引发轰动和质疑,记者根本不相信,一再抛出犀利问题试探林维止是否为了保住阮小姐而故意这样颠倒黑白,总归死无对证。 林维止的身份自然不会和她们继续解释辩驳,他在保镖护送下迅速离开,留下徐秘书做尾声善后,徐秘书说林总对于夫人死亡也非常痛苦,可是他们的夫妻感情外人无权置喙,具体发生了什么走向一个下坡,也与其他人无关,林总和夫人有长达九年的婚姻基础,夫人的意外过世等同于抽走了林总身体内一多半骨骼和血液,消沉多日才终于强忍悲痛面对大家,希望给予私人空间适可而止。 维滨这次发布会确实有很好的作用,深城一边倒指控我为情谋杀的谣言顷刻间遏制了不少,在我惊讶于一场发布会就能压住舆论的时候,徐秘书告诉我发布会不但没有压住,反而让事情走向一个失控的高潮点,只是林总花了高价买通一部分报社,再配合维滨的危机公关,才有了这样的效果。 那段时间我根本不敢出门,更不要说去华盛上班,我听一个关系很好的同事说温兆腾也没有去公司,一直由副总代班,他在省厅忙着为我的事奔波应酬。 温兆腾确实在尽力周旋,但碰了不少钉子,他找到省委,试图得到这起案件的全权负责,可是省委忌惮颇多,又不好当面回驳他,干脆避而不见。 整个省数十万公安干警几乎是温兆腾一肩挑,对他惟命是从,他一人扛起了省内十几座城市治安大旗的半壁江山,官场谁也不敢得罪他,但是更不敢得罪何家。 两方强敌厮杀博弈,自然是两败俱伤,参与进来的人都会遭到连累,仕途的人精混成了老油条,自然谁也不往枪口上撞。 温兆腾坐在车里堵了几个晚上都没有见到人,他干脆以公安厅长的身份强势施压给下级,命令深城市局局长不允许控制拘留阮语。 而这道指令下发到市局时,市局局长刚刚签署了拘捕证明,若不是看在林维止周旋的势力上,早在事故发生的当天晚上拘捕令就已经签署了,阮语作为第一嫌疑人,第一目击者,甚至是唯一嫌疑人,是不可能逃得过的。只是公安方面迫于林维止阻止才生生拖了八天。 市局接到省厅温兆腾亲笔署名的手函后大吃一惊,温兆腾从升任厅长职务开始,从没有签署过亲笔手函,包括一些重案,都是由副厅长指挥,这次却为了保住一个女人而破例,市局立刻明白事情的重要性,市局局长致电刑侦部门,要求立刻撤手,等候温厅长下一步指示,不能擅自拘捕。 何夫人等到第十天仍旧没有看到结果,有些按捺不住,找到了深城市局局长,局长在电话中吞吞吐吐,何夫人搬出儿子和丈夫施压,局长只好将温兆腾在压这个案子的真相告知,何夫人勃然大怒,要求自己丈夫插手,为干女儿讨回公道,不能让她冤死。 何政委有些犹豫,温兆腾是一省之长,位高权重,自己虽然官场资历压了他半头,但对于这个手下掌控着数十万公安刑警的同僚,也不是没有一丝忌惮。 自己的亲生子女不得不出面,他对于严徽卿的感情不深刻,奈何自己夫人太疼爱这个女儿,大有不讨公道誓不罢休的架势,他为难说温兆腾亲自要压一个案子,省委都不会过问,我去指责好吗? 何夫人冷笑,“你我也多少信佛,这不仅仅是让逝者瞑目的功德,更关乎你在官场的威仪。仕途很多人都知道我与徽卿投缘,我膝下没有女儿,认了她享受天伦,她现在死得不明不白,案子无人过问,就草草烧了下葬,林维止也没有追究,似乎还很包庇那个女人。算来算去在深城只有我们何家与徽卿沾亲带故,你不闻不问不打紧,底下人做事也不上心,你颜面何存?你还没有正式退休,后生晚辈就不把你放在眼里,以后何家失去了你在官场的庇荫,三个儿子还有好日子过吗?” 这番话踩在了何政委的心尖上,他这辈子最重视权力和威仪,他不贪色,只爱钱和权,权的拥有意味着钱的手到擒来,正因为他太清楚权力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且能抹杀和改变一切的至高无上的东西,才会如此看重,如此割舍不下。 亵渎他的权势就是对他的侮辱,谁也不允许。 他走到玄关让保姆伺候他更衣,他穿戴整齐后转过身对坐在沙发上一脸期待的何夫人说,“我亲自去一趟省公安厅,一定要找温兆腾要个说法,他用职权压住一个案子不办,对徽卿确实很不公平,再说这个女人到底和他是什么关系,他竟然藐视王法也要力保她,如果私下不简单,他算是栽在我手里了。” 何夫人起身将何政委送出别墅,“温兆腾处处与你为敌,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很明显他知道我们何家的事,如果可以切断他在仕途的路,能不留就不留,否则你退下后他一定会从三个儿子身上下手。毕竟他的职位太高,三个儿子难以抗衡。” 何政委面色阴沉说知道了,他从别墅出来,吩咐司机开车去省公安厅。 温兆腾刚结束了一个省厅大会,在会议上一些不明情况的下属针对严徽卿这件疑点重重的悬案进行了商讨和分析,要求省厅办事处主任下命令到深城市局给予一个说法,因为各方势力都在施压,严徽卿并不是一个背景简单的女人,省厅在这个案子上受到的胁迫太多。 办事处主任很清楚是谁在力保嫌疑人,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坐在正中央首位的温兆腾,不敢出声言语,温兆腾理了理警帽,二话不说扬长而去。 他回到办公室一眼看到坐在沙发上等候自己的何政委,脸色顿时一沉,他转身质问刑警怎么让人擅自进入他的办公场所,丢了东西谁负责。 何政委冷笑说难道我还会偷东西吗,如果不是温厅长独断专权只手遮天,我根本不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温兆腾早知道来者不善,他垂眸注视地面沉默了半响,摆手示意刑警离开,他关上门后露出一副笑脸,“原来是何政委,看错了,还以为是哪个小喽啰,既然是您大驾光临,自然不会丢东西。丢了我也不能清算到您头上。” 何政委冷哼,“温厅长,现在省里您可是让书记市长都头疼的人物,自古掌握兵权便是权倾朝野,温厅长一声令下,数十万刑警能把省里给踏平,这就是您不分青红皂白也要力保恶人让好人魂魄不宁的底气吗。” 温兆腾摘掉警帽,对着镜子整理发型,完全没有理会他,何政委脸色更沉,“温厅长装聋作哑,也改变不了你包庇纵容的事实。” “我装作没有听到,是在提醒何政委冷静,你我同在仕途为官,职位权力相抵,有些话能说,有些不能说。至于权倾朝野,这帽子实在给我戴得太高。再说指控我包庇嫌疑人何政委有证据吗。” 何政委站起身怒喝,“杀我干女儿的凶手逍遥法外,你和林维止轮着保她,我女儿死不瞑目,这还不是包庇纵容,难道等她杀了我,你们也不闻不问,才算是吗?” 温兆腾把警帽挂在衣架,绕过办公桌坐在椅子上,“何政委开门见山,到底有何贵干。” “我要求温厅长秉公执法,不要以权谋私。让逝者安息,解决掉这起冤案。” “冤案。”温兆腾重复一遍,语气颇有深意,“何政委有证据说是冤案吗。” 何政委怒气滔天,他指着温兆腾的办公桌,“现场目击证人都看到,是阮语撕扯徽卿,把她推下了高楼,温厅长难道没有见过这些人的口供吗?你这分明是鱼目混珠!” 温兆腾面不改色,“目击者距离现场有三十九米高,他们真是好眼力,将两个身高不足一米七的女人,怎样争斗,什么表情,说了什么,孰是孰非都辨认得如此精准,我不由得好奇,何政委是公安吗?如果我们每一次办案都凭借人云亦云猜测幻想,中国岂不天下大乱!” “温兆腾!”何政委大声怒斥,因为极度的愤怒而面目狰狞,“你有三寸不烂之舌,也要向舆论低头,没有证据的前提,目击者的口供就是判定依据。徽卿有不少政客朋友,你一己之力能扛多久?林维止保了那个女人八天,维滨股市动荡一塌糊涂,你不想丢了乌纱帽,还是不要一意孤行,不要忘记,你用了十八年熬到今天,你可丢不起。” 温兆腾端坐在桌后,寒意逼人,并没有丝毫动容,“何家嫌我碍事,不是早动了要和我决一死战的念头吗,我不知挡了多少人的路,不管多少虎视眈眈的眼睛想把我扯下来,我现在还是厅长,省内公安以我为尊,只要我温兆腾一日不倒,何政委就休想动阮语。” 何政委一愣,温兆腾从政多年一向低调,连做厅长都是悄无声息,副厅和他同楼办公都没见过,他竟然摆出自己的身份压制舆论,何政委是万万没有料到的。 他问温兆腾真的决意吗。 温兆腾面不改色,何政委冷笑点头,“温厅长岂止是被同僚下属视为眼中钉,你早已功高震主,你手里的兵权,上面颇为忌惮,已经非常想收回去。” 他留下这句话深深看了温兆腾一眼,转身大踏步离去。 第一百二十三章 温兆腾接到停职指示在他和何政委闹僵的第三天早晨,他到达办公室一眼看到放在桌上的停职报告,赫然印盖着省委和纪检的红章,几乎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便尘埃落定。 这件事很快掀起无可压制的巨大风波,温兆腾贵为厅长被拿下,整个省的公安都将大变天,至少在深城已经开始蠢蠢欲动,温兆腾的势力和口碑,是公安大振雄心的一剂猛药,副处级以上都是幕后指挥,从不上前线,而温兆腾却在副厅长的位置进入犯罪团伙担任首席卧底,数十万公安视他为尊,为他马首是瞻,他被停职自然军心涣散。 而省内的波动上级看得清清楚楚,对温兆腾产生了斩尽杀绝的心思。 一旦整个省的兵力需要某一人支持调度,他的威严甚至超越了省委,这是非常糟糕的苗头,自古谋朝篡位都是功高震主权倾朝野之人,即使温兆腾没有这个念头,为了防微杜渐,他手里的权必须削减乃至架空。 省委决定以他包庇我为罪责,双规降职,连降两级担任深城市局局长,原市局局长平调珠城任职局长,这个议案呈上后被十分器重温兆腾的一名副市长压住,他询问倘若这个案子温兆腾秉公执法,又该怎样论处。 省委很清楚温兆腾的性格,知道他既然要保,势必不会半途而废,便纷纷说如果案子正常推进,自然是官复原职,可很明显,温兆腾和嫌疑人关系匪浅,有以权谋私之嫌。 副市长说温兆腾这个人,有很好的群众缘,也有基层刑侦的精湛经验,他从来不按常理出牌,也正因为这个缘故,我们才能无数次斩获大案要案悬案,温兆腾的功勋是我们任何人无法超越的,没有搞清楚情况就要查办他,是不是太伤老同志的心了,要知道他为了我省的公安事业,四十岁都还没有成家立业,这是何等的责任心。 省委见副市长这样说,只好承诺如果案子步入正轨,自然不算他包庇,那么一切提议都可以推翻。 这个消息被副市长的一名下属告知了林维止,而维滨那几日内忧外患,股票动荡市场颠簸不说,内部股东高层都针对他力保我却让公司陷入风口浪尖提出质疑,甚至是强烈的反对和抗议,林维止在官场的势力很弱,在商场和江湖威望极大,可这一次偏偏得罪的就是官场,任何领域一旦被官场盯上,势必举步维艰。 股东担心祸乱殃及,纷纷提出退股明哲保身,而林维止原本与其他公司签订的合约还没有收款,在内部的施压下一时间维滨账面的流动资金几乎陷入崩盘,林维止死撑了三天,只能将自己的私人财产拿出救济,解决了十名股东的款项。 然而那些股东并不是真想离开,维滨这块肥肉谁也不忍心割舍,维滨的财力和市场绝不会倒塌,只是暂时因官场的压迫而寸步难行,只要度过这个危机,维滨依然是深城乃至省内不可撼动的龙头,股东们只是试图以这个方式让林维止妥协。 维滨是控股集团,失去了股东的拥簇,不就是走向了末路吗,即使林维止运筹帷幄,也无法抑制滑坡的出现。然而股东万万不曾想到林维止竟然为了一个女人与他们一拍两散,拿着钱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直接僵滞。 徐秘书把这件事告诉我,她并没有想要我怎样,只是觉得我有权利知道这些因我而起的事,走向了一个如何的境地。 我坐在阳台地板上,抱着膝盖盯着远处一片群飞的白鸽,黄昏落日金光璀璨,将整片湖泊照得波光粼粼,像是一场梦。 这座城市原本就是梦,我们都是梦里的虚无。 没有永远的赢家,也没有永远的输家,天堂和地域从来都是一念之差。 每个人都在拼死拼活一番熬斗,缠绞得山崩地裂,你死我活。 人最阴暗疯狂的一面,都来自于内心贪欲的恶魔。 可我们无法摒弃自己的贪念,它伴随我们出生的第一声啼哭,对奶水的不断吮吸,就已经开始形成了。 我们都是被命运掌控的灵魂。 我问徐秘书姑父和温厅长怎样了。 她小声说当然是陷入困顿,官场这口大锅,什么东西放进去都能熬烂。 我捂着脸沉默良久,“我是不是错了。” 她问我什么错了。 “如果我没有和姑父在一起,如果我还固执守着自己关乎道德伦理的心牢,把那扇门关得死死的,是不是一切都是原来的模样,姑姑和孩子不会死,温兆腾还是厅长,姑父即将迎来自己的麟儿,维滨高傲不可撼动,每个人都生活在自己的轨道上,不曾被打破得七零八落,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我的自私,我的恶毒和我的贪婪。” 眼泪顺着指缝流淌滚落,砸在我赤裸的膝盖上,很烫很烫,仿佛要将我烧毁成灰烬。 徐秘书说事已至此,再怎样后悔都没有用人,人生原本就是过给自己看,不必太在意别人的眼光,世俗这种东西,用来约束百姓,不能约束林总和阮小姐。 我说我从来都只是一个百姓,而百姓必须认罪服法,既然他们都说我有罪,我也不再抗争什么。 徐秘书问我什么意思,我说我要去我该去的地方,冤冤相报,注定的东西谁也逃脱不了。 严徽卿在坠楼前被我推了一下,即使那不是她致死的关键,可也是间接的助力,人不死一切好说,人死了归根究底我逃脱不过,眼看这么多人受我牵连,为了保我丢盔弃甲,我实在没有办法心安理得。 我这辈子能活得这么轰轰烈烈,我也觉得很满足了。 曾经想缩在小小的乌龟壳里,装傻敛去一切锋芒和敌意,安稳生活,糊里糊涂。 如果不是遇到林维止,阮语永远都是一个毫无用处的傻子。 可这世上没有如果。 当站在某个位置,就注定装傻不会被认同,要走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徐秘书问我知道投案的后果是什么吗。 我非常冷静吐出两个字,判刑。 她愣了一下,没有想到我如此云淡风轻,她问我这样的大好青春,在监狱度过不觉得可惜吗,夫人那边的政界人脉高到不可想象,这相当于羊入虎口,等待阮小姐的将是万箭穿心的敌意和指控。 我扬起泪雾模糊的脸看她,“还有其他路可走吗。” 她有些发愣,很久都没有说话。 我跌跌撞撞从地上爬起来,让她等一等我,她问我做什么,我说趁我现在有这口气,不要等我再做懦夫的时候。 她非常焦急说可是林总还在从珠城回来的路上,您难道不等一等吗,即使事情没有转机,也总要和他商量,林总怎能接受您擅自做主。 我问她维滨是不是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官场一旦给商场施压,姑父焦头烂额,而我什么都还要依靠他拖累他,我拿着他的不忍心不舍得做筹码,躲起来让别人为我承担一切斥责和唾骂,如果我是这样的女人,我还有什么脸面在公馆,在姑父那样优秀的男子身边奢求一辈子这么美好纯粹的事。 徐秘书被我质问得哑口无言,我低下头,看着地面滴滴答答淌落的泪水,“牵连的人太多了,我没有办法偿还,温兆腾连官职都丢了,我以后怎么见他,这样的情姑父替我还得了吗?” 徐秘书长长叹息一声,“如果阮小姐心意已决,那么也好,总归这件事双方都有错,又没有确凿的证据,再如何施压,也不至于让阮小姐穷途末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温厅长失去了官衔,他想要走动一下也不难,而林总更会为您请最好的律师来保您平安,把量刑减到最低。” 我笑眯眯问她是不是最多几年。 她说当然,阮小姐福泽深厚。 我抹掉眼泪,将自己关在房间,我收拾好林维止的东西,把我的相片擦干净摆在最显眼的地方,我做好一切我能做的事,拉开门走出去。 徐秘书看了看我的猩红的眼睛,她一言不发,接过我手上的皮包,笑着说只是当一次体验生活,不要多想,没有什么的。 徐秘书开车将我送到深城市局门口,她摇下车窗,让更多的空气透入进来,她递给我一杯饮料和一些糖果,“阮小姐吃点甜食,假设需要在里面过几天,日子能甜一些。” 我接过来剥开五颜六色的糖纸,往嘴里塞了一颗又一颗,直到满满的再也塞不下,我喉咙溢出几声闷笑,“甜得牙齿要倒了。” 她推开车门下去,将我这边打开,我注视着对面不远处在风中肆意飘荡的恢宏鲜艳的国旗,腿好像绑了多少公斤沙袋,每一步都艰难万分,但又不得不咬牙捱下去。 我面无表情仰头凝视着,脚下步伐有些凌乱,在我即将触摸到分局的铁门时,徐秘书忽然叫住了我,我脚步停顿,转过身看向她。 她并不是这场停顿的主角,她侧过身体,为我让出一条被阳光洒满的路。 一辆警车中走下两个男人,温兆腾穿着洁白的运动衫,我恍惚想起他已经不是厅长了,他现在只是个无权的普通人,唯一和普通人的区别是,他有钱。 而他身边站立着风尘仆仆的林维止,他似乎跋山涉水赶回来,我以为他会阻止我,然而他没有,他和温兆腾一人扶住一扇车门,只是隔着非常遥远虚无的空气注视我。 温兆腾说,“如果不愿意,我再想办法。” 我摇头,单薄的身体在风中摇摇欲坠,“姑姑和孩子都死了,我不愿承认这一切因我而起,但我好像也推脱不了,我很怕鬼神,我希望我的后半辈子不要被梦魇缠身,趁我现在还年轻,还有时间去还债赎罪,尽早结束吧。” 我竭力让自己目不斜视,可林维止实在让我难以忽视,我没有那个克制力不去望向他的脸。 在我视线里出现林维止逆着光的面孔时,我哽咽的喉咙一阵酸涩和猩甜,忍不住嚎啕大哭,多久没有过这副样子,从我高考距离自己想要的大学差了一百六十分,还是第一次发现严潮出轨,还是父母将我赶出那个家,再也没有理过我。 总之这样撕心裂肺的巨痛,此时狠狠缠裹住我,我对这个世界的不舍,柔软都在这一刻悉数爆发崩裂。 我捂住双眼不愿再看,可林维止没有给我逃避的机会,他关上车门朝我走来,我感觉得到他越来越近的气息和声响,我很想做逃兵,做缴械的俘虏,但我更不想让他看到我此时憔悴狼狈的样子,不想听他说一个字,我怕我会怯弱,会临阵挣脱,会违背自己的良知,会打破我最后那一丝善念的底线,做一个彻头彻尾的坏女人。 我转身要跑,林维止一把抓住了我的手,他在我身后有些无奈好笑说,“还有人比我更了解你在想什么吗。” 他将我狠狠一拖,我扑向他怀中,鼻梁磕在他坚硬的胸膛,那带着烟气的熟悉的味道,令我眼前才消散下去的雾气变得更加浓烈潮湿。 “不反悔吗。” 我用力点头,我哭着告诉他现在很痛苦很煎熬,我知道你们都遭殃了,而我像一只缩头乌龟,我觉得自己可悲又可耻。 他抱住我不断颤抖的冰凉的身体,不知这样拥抱了多久,直到我身上终于有了一丝热度,颤抖也平复下来,他下巴抵在我头顶,用很小的声音说,“做你认为对的事,放下一切枷锁和束缚,其他的由我来想办法。” 我咧开嘴崩溃痛哭,他温柔推开我的身体,耐心为我拭去脸上的眼泪,此时一切喧嚣与风声都不存在,街道也是寂静的,他从西装口袋内摸出一枚戒指,那是一枚过于素净没有半点花纹修饰的戒指,连钻石和珍珠也没有,只是一枚银圈。 他握住我的左手,套入无名指中,“阮语,不论多久,这件事结束的那天,成为我的林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