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方府后院。柴房。 有嘤嘤的哭泣声夹杂着求饶声不断传来,“夫人,求求你,妾身真的不曾残害四姨娘腹中的孩子啊!” 一旁,方家的当家主母刘氏轻轻皱了皱秀眉,这柔姨娘在柴房关了一天一夜,不见狼狈,怎么反而更楚楚可怜了?但是生得再动人又如何,终究做了妾室,还不是要对自己这个正室低头! 想到这刘氏优雅地拿起手帕挡在鼻下,很好地掩饰了嘴角的一抹讥笑,凤眸一转,这才装模作样地叹息道:“柔姨娘,这件件证据都指向你,又是老太爷亲自下了令,我也帮不了你啊!” 地上跪着的柔姨娘一听更是梨花带雨,屈膝上前,抱着刘氏的腿哭得肩起起伏伏,上气不接下气,柔弱的身躯马上要晕过去似的。 刘氏起先还好言软语地安慰着,最后被她哭的实在不耐烦,就对自己的心腹吴婆子使了使眼色,吴婆子会意,立刻上前拉开柔姨娘,唱起了白脸:“柔姨娘自重,这四姨娘的胎本就养得好好的,怎地就您去探望了一趟就滑胎了?依老奴说您还是赶紧收拾东西带了三姑娘去庄子吧,万一老太爷再发生火来,再把大公子撵出来,莫不是要哥儿姐儿都跟着您去庄子里受苦?” 柔姨娘对吴婆子的劝说充耳不闻,只哭喊着拉住刘氏的裙角:“夫人,三姑娘才三岁,大公子也才五岁,两个孩子都离不来亲娘。求求夫人,我要见老夫人,我要见老爷!” 吴婆子使了全力竟拉不开她一分,便恶狠狠道:“姨娘何苦这样闹,好歹你如今还有姨娘的名分在,恼了老太爷到时候让老爷一纸休书,您和三小姐是再也回不了府,和大公子再也见不到了!” 而刘氏的最后一丝耐心终于被她耗尽,一脚狠狠踹开柔姨娘,拍了拍身上被她抓皱的裙子,冷然道:“老爷出府去了,至于老夫人——你的表姑母,早传了话说不见你!” 柔姨娘狼狈地倒在地上,瞪大的美眸里写满了不可置信。 刘氏冷笑一声,道:“来人,送柔姨娘和三小姐去庄子上。” 外面立刻进来几个有力的婆子,又拉又拽将柔姨娘带了出去。 送走柔姨娘,刘氏压在心上的大石头终于放了下来,连走路脚步都轻快了三分。 吴婆子挂着笑讨好地说:“这柔姨娘整日仗着是老夫人的表侄女,和不值一提的贵妾身份在您面前耀武扬威,想不到竟然还去害四姨娘的胎,真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金色的梧桐树叶在秋风里打着旋儿落下来,刘氏抬头望望天空中一行南去的大雁,闻言轻蔑一笑,道:“沈璃柔才没这个脑子去算计四姨娘,不过是当了一回替罪羊罢了!” 吴婆子心下一惊:“难道害四姨娘的竟然另有其人?” 刘氏道:“不管是谁害了四姨娘嫁祸给柔姨娘,我也算渔翁得利,省得老爷总是沈璃柔那跑,害的我这么多年只生了两个姐儿。” 吴婆子立刻拍起刘氏的马屁:“夫人福泽深厚,定会生下嫡子,子孙满堂。” 刘氏笑道:“到时候自有你的好处。” 想到被送走的柔姨娘,刘氏沉闷的多年的心情立刻都舒畅起来。就算你生下长子又如何,终究是个庶出的,上不了台面。你沈璃柔当年再得宠,还不是落得个母子分离的下场!亲娘不在,孩子总归是会送到自己这个嫡母身边养的,以后自己生了嫡子,就把柔姨娘的儿子往歪了养,到时候柔姨娘就真的无力回天了! 平熙十三年秋,柔姨娘带生女方菲玥离开方府,亲生子方凌澈留于方府。 平熙十五年夏,方府主母刘氏顺利生下方府嫡长子,取名方凌昊。 第一回:方府来人 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 阳春三月,满树桃花尽开,微风拂来,无数花瓣在空中华丽旋转,醉了这芳菲三月。在千树万树桃花之间,有一黄衫女童握了两三枝桃花自桃花林走出来,午后日光明媚,照得桃花格外娇艳,也映得她巴掌似的小脸红扑扑的。 微风和煦,黄衫女孩发髻上的青色发带在空中荡着圈,“也不知娘亲的病何时能好”,方菲玥轻轻叹息,低头理理桃花枝,转身走向了一座庄院。 她走到庄子门口,就看到门口停了一辆青棕色色丝绸的马车,一个穿着体面的小厮正靠着马车假寐。 庄子里来客了? 她看了一眼马车,快步回了自己和柔姨娘沈氏住的院子。刚走到沈氏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真切的说话声,“柔姨娘,老奴奉老太太之命接三姑娘回府。” 屋里传出的声音方菲玥吃了一惊,接自己回府?方府的人终于想起来她们母女了么? 将桃花枝放在一旁,轻轻在窗纸上挖了个洞,方菲玥贴在门上悄悄观察里面的动静。 娘亲坐在床上,屋里还多了两个穿着蓝绫褂青缎掐牙背心,打扮干净体面的婆子。两人端坐在樟木椅上,神情傲慢。 柔姨娘面黄肌瘦的脸上浮现一丝异样的潮红,平常晦暗的眸子亦燃起光芒,激动地询问道:“老夫人可说让我们母女何时回府?” 两个婆子对视一眼,一个体型较胖的婆子,正是方府主母刘氏的亲信吴婆子鄙夷道:“老太太只说接三姑娘回府,并不曾说让姨娘回去。” 另一个婆子也接口道:“这也多年了,姨娘可不是还想着回府呢?怕是姨娘在病中,人也糊涂了,当年老太爷可是下了令,柔姨娘终身不得回府,姨娘可不是忘了吧?” 沈氏脸上一白,眼里的火苗像是被人泼了一盆水,瞬间灭了下去。 那婆子见沈氏不说话,表情更为得意,继续道:“当年三姑娘被姨娘连累,这才跟着出府受苦,大公子可不是也因姨娘之故,一直不得老爷欢心……” 沈氏想起这么些年女儿跟着自己,在庄子里受尽苦楚,又想起在府里无依无靠,任人欺凌的儿子,不觉悲从中来,红了眼眶。 方菲玥见娘亲受辱,怒气冲冲地推门而入,冷声道:“两位嬷嬷可是来接我的?” 她突然闯进来,唬了三人一跳,吴婆子很快反应过来,心想这就是三姑娘方菲玥了,上下打量了一番,只见她一身淡黄色的粗布衣裙,长相虽然清丽,行为举止粗俗,吴婆子在心底暗暗鄙夷,到底是跟着姨娘乡下养大的野丫头,行为举止果然粗陋不堪,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模样,夫人的担心真真是多余了。 吴婆子在心底将方菲玥贬低了一番,也不向她行礼,只笑道:“这便是三姑娘吧,老奴是奉了老太太和夫人的令接您回府的。” 方菲玥冷冷看了她一眼,直看得吴婆子寒从脚起,方才冷笑道:“既然如此,那就麻烦妈妈回了老太太和夫人,就说方菲玥不愿回府。” “玥儿,不许胡说!”沈氏急急呵斥住她,这可是玥儿唯一一次回府的机会了,怎可轻易失去。 吴妈妈愣了愣,随即笑道:“三姑娘怕是说梦话呢!你能回府了还亏了我们夫人在老太太面前说尽了好话,这才让三姑娘得以回府……” 你眼中的恩典偏偏我不稀罕! 离开生母的恐惧充斥着整个心房,方菲玥素日的稳重全然不见了,狠狠瞪了吴婆子一眼,冷着脸喝斥道:“闭嘴!” 吴婆子没想到这小小的三姑娘竟然这般不给自己好脸色,好歹自己在府里也算有头有脸,光鲜体面,就是府里的的嫡出小姐谁不对自己尊着敬着,想到这立刻没了好脸:“既然三姑娘不愿回府,老奴这就去回了老太太和夫人,就让姑娘一辈子住在庄子里好了!”说完转身就走。 “妈妈且慢……”沈氏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从床上爬了起来,一把拉住了吴妈妈,将一对金镯子塞进了她手里,赔笑道:“今日天色已晚,妈妈不妨在这里歇息一晚,明儿吃了早饭带了玥姐儿一块儿回府,也算妈妈完了老太太交待的差事。” 沈氏早早离府,这些年的吃穿用度身上再没有多少积蓄,这对金镯子已是旧时花纹,暗淡无光。 吴婆子跟着大太太在方府穿金戴银,那里会将这对金镯子放在眼里,看也不看就将那一对儿金镯子塞回沈氏手里,冷笑道:“三姑娘可是有骨气的,怎会跟我这个老太婆一起回府!” 沈氏强撑着虚弱的身子继续陪笑道:“童言无忌!妈妈何苦跟一个孩子较真儿呢!” 吴婆子正欲拒绝,另一个婆子将她拉到一旁,小声耳语道:“吴嫂子,难道你忘了夫人的交代了,定要将三姑娘接回去。” 吴婆子一拍脑门,暗道怎么忘了这岔!虽然不清楚夫人为何一定要三姑娘回府,但既是夫人发了话,她是必须要将三姑娘带回去的。 想到这,吴婆子转过身,清清嗓子,不耐烦道:“既然柔姨娘如此说了,老奴也便不与三姑娘计较,且等明日一起回府就是。” 沈氏一听吴婆子改了主意,立刻眉开眼笑,硬是将那对金镯子塞进吴婆子怀里,亲自送了她出门。 吴婆子前脚出门,沈氏立刻就瘫倒在地,方菲玥急忙喊了外头的静姝和红玉一起将沈氏扶到床上。 红玉和静姝是母女两人刚到庄子里的时候沈氏买来的丫头。 三人手忙脚乱地将沈氏扶到床上,沈氏喘着粗气,一手支着床,一手捂着胸口,厉声对方菲玥喝道:“跪下!” 方菲玥立刻红了眼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春衫单薄,膝盖猛地摩擦地面有着刺骨的疼痛,她却强忍着一声不吭声。 沈氏在静姝和红玉的服侍下在床上躺好,狠下心没有看方菲玥一眼,她明白如果这次不教玥儿改掉这急躁的性子,怕以后会吃大亏。 静姝和红玉从未见沈氏生过那么大的气,一时也不敢劝,服侍沈氏躺下之后就默默退了出去。 一直待到掌灯时分,红玉一手端着煤油灯,一手护着灯芯走了进来。 煤油灯味道极重,熏得沈氏咳嗽不断。 红玉立刻将灯小心在桌上放好,走上前扶起沈氏,轻轻拍着她的背,恰此时静姝端了药进来:“姨娘,该吃药了。” 两人伺候沈氏吃了药,静姝将空了的药碗端了出去,回来时手上拿了个插了几支桃花的花瓶。 第二回:回府前奏 橘黄色的灯光晕染得沈氏一向惨白的脸也有了一丝血色,她看着静姝将花瓶摆在桌上,问道:“哪里折来的桃花?” 静姝下意识地朝方菲玥的方向看了一眼,小心翼翼答道:“是姑娘下午从外面折来的。” 沈氏闭上眼,淡淡应了一声:“哦。” 静姝红玉对视一眼,红玉上前两步,恭敬道:“姨娘,饭菜都做好了,是否现在用膳?” 沈氏问道:“两位妈妈那里是否送去了饭菜?” 红玉低眉,不屑道:“庄子里的管事早请了两位妈妈吃酒听戏去了!” 沈氏皱皱眉头,半天才苦笑道:“也是,夫人身边的红人,这么多人上赶着献殷勤,哪里就轮到我们了!也罢,用膳吧!” 红玉应是,又小心翼翼道:“那姑娘……” 沈氏这才看了一眼角落里委委屈屈跪着的方菲玥一眼,灯光昏暗,她半边脸陷在黑暗里,看上去格外孤单影只,楚楚可怜。 但是,沈氏握紧了床上潮潮得棉被,她不能心软,现在对女儿的仁慈只会害了她,也枉费了她这么多年的苦心教导。于是她沉声问道:“玥儿,你可知错了?” 方菲玥跪了一个多时辰,膝盖早就疼得麻木了,还是头一次被娘亲这样重罚,一听沈氏发问委屈顿时涌了上来,道:“玥儿知错了。” “错在哪里?” 方菲玥低下头,眼里的泪光在灯光里格外明亮:“玥儿不该莽撞急躁,不该顶撞府里的来客!” 沈氏叹了口气,徐徐道:“起来吧!” 红玉静姝忙上前将方菲玥扶了起来。 跪了这么久,方菲玥站都站不稳了,靠在静姝身上才慢慢站了起来。 用了晚膳,沈氏便让红玉找了活血化淤的药膏,两人坐在沈氏床边,一面轻轻给方菲玥涂药,一面絮絮说着方府的人事关系以及多年前她们被赶出府的原因,嘱咐她记在心里。 母女俩絮絮说了半夜的话,方才各自安歇了。 第二日一早,母女俩正在用早膳,吴婆子和另一个婆子就过来。 沈氏半靠在床上,忙招呼两人入座,又吩咐红玉去端茶。 吴婆子俨然在梨木椅上坐下,冷眼瞧着饭桌上简单的早餐。一小笼包子,两碟腌菜,两碗南瓜白米粥。吴婆子暗暗撇嘴,看来柔姨娘和三姑娘的日子过得并不如意,没了府里的支持又得了夫人的“关照”,这两人的日子能好到那里呢,怕柔姨娘多年的积蓄也早早用光了吧。 片刻,红玉端着茶水回来了,方菲玥走过去接了红玉手里的茶,亲自奉到吴婆子身边,盈盈拜倒,低眉道:“都怪玥儿懵懂无知,昨日冲撞了妈妈,还请妈妈喝了这杯茶,大人不计小人过。” 要回府的第一关,就是要放低姿态,讨好吴婆子,所以方菲玥才端了茶来赔罪。 吴婆子回神,皮笑肉不笑道:“三姑娘这是做什么,老奴可承担不起三姑娘这一礼。” 虽是这样说着,吴婆子却是动也没动,只专心摆弄着右手上的一枚大拇指指甲一般大的翡翠戒指,这可是来庄子之前夫人特意赏的。她既是夫人的人,又得了夫人的好处,自然要“好好”为夫人办事。反正这三姑娘无依无靠,回府也翻不出什么大风大浪来。 方菲玥深深弯下腰,心里感到万分悲愤,却也明白要想走下去,只得低头。将茶杯高高举过头顶,态度更加谦卑:“请妈妈大人不计小人过。” 另一个婆子暗暗皱眉,这吴婆子是不是做得过分了些,三姑娘就算是再不受宠的庶女,毕竟也是个主子,又是老太太心心念念接回府的,吴婆子这样为难,就不怕将来三姑娘回府后秋后算账? 吴婆子满意地接过茶杯,微微撇头,对那婆子使使眼色,那婆子立刻便将一个小包袱递给了方菲玥,柔声道:“三姑娘,这是夫人赏给您进府穿的衣服。” 沈氏的眉头几不可微地皱了皱,随即欢喜道:“既是夫人赏的,玥儿就赶紧去换上。” 静姝跟着方菲玥回了房间,待换好衣裳,方菲玥刚进门,几道目光就齐刷刷看向了她。 沈氏心中不免欣慰,自己女儿如此打扮,气韵高华,回府也不怕被那些人看轻了去。 只见方菲玥上身穿云霏妆花缎织的海棠锦衣,下身着白色撒花软烟罗裙,裙边系浅黄色宫绦,头上梳了平髻,两边各绑了一根粉色发带,在又在发间插了两朵粉色绢花。眉如远山,目若点漆。一颦一笑,顾盼生姿。 一旁的吴婆子皱了皱眉头,这三姑娘虽不极柔姨娘风华,却是清丽脱俗,另有一番姿色。现在年纪小还没有长开,长大了怕也不逊色于柔姨娘美貌。 只是,吴婆子看看方菲玥一身锦衣,又看看柔姨娘一脸高兴,想想府里头得光景和大夫人的安排,不免在心底一阵冷笑,到时候可就有三姑娘受的了! 想到这里,吴婆子起身,道:“时辰不早了,既然三姑娘收拾好了,那便随老奴回府吧!” 方菲玥对吴婆子施了一礼,“请妈妈在外稍等片刻,容玥儿与娘亲道别。” 吴婆子这次倒没说什么,爽快退了出去。 待屋里只剩下母女两人,方菲玥“扑通”一声跪在沈氏床前,“咚咚”磕了三个响头,泣道:“玥儿拜别娘亲。” 第三回:回府 沈氏立刻红了眼睛,强撑着下床,亲自扶起女儿,拿起帕子帮她拭泪,叮嘱道:“玥儿,回府之后切莫要再哭了,女人的泪,有时候一滴泪可以换取更多怜惜和同情,有时候不过是更让人看轻罢了!” 为方菲玥擦了泪,沈氏又叮嘱道:“在方府里切记小心谨慎,你能依靠的就是自己,还有你哥哥,你们兄妹俩定要相互扶持!” 这边母女俩正泣泪道别,那边吴婆子在门外催了两声,“三姑娘,时辰不早了,该走了。” 沈氏立刻帮方菲玥擦干泪,将她送了出去。 马车是早就套好了,马车后头还有一辆驴车是供两个婆子坐的。 方菲玥带着静姝一步三回头地上了马车,随着赶马车的小厮一声鞭响,沈氏的身影在视线里越来越模糊,生活了九年的地方就这样在视线里越来越远,方菲玥放下帘子,心里针扎似的难受。 马车在乡间小路上行驶得并不平稳,越往前周遭景色越发陌生。阳春三月,正是春光烂漫的时候,方菲玥却无心欣赏,黯然放下车帘,悠悠叹了口气。 静姝知她是为回府的事担忧,便倒了杯递给她,笑着转移她的注意力:“瞧姑娘这身衣裳多好看啊,奴婢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衣裳呢!” 静姝细心稳重,又是一直伺候她的,此次回府便带了她回去。 方菲玥低头,轻抚着锦衣上绣工精致的海棠,冷笑道:“这衣裳不过是府里那位给我的警示罢了!” 静姝一惊:“姑娘的意思是?” 方菲玥沉声道:“府里那位是在警示我们母女她才是方家的女主人,我们只有乖乖听话,才能锦衣玉食,反之则……” 静姝本就是一个聪明的丫头,已明白方菲玥话后头的意思,料想她们回府以后将要面临的一切,不禁担忧起来。 方菲玥见她眉头紧蹙,以为她是担心回府后被人欺负,便放下茶杯握住她的手,坚定道:“放心吧,只要有我在,必定不会让人欺负了你去。” 一句话说得静姝心里温暖起来,虽然姑娘才九岁,但她就是相信姑娘能护她周全。 就像多年前,她被庄子里的婆子欺负,让她寒冬里去河边洗衣服,河水结了厚冰,衣服也没法洗,那婆子见她又将脏衣服原样端回来,拿了洗衣服的棒槌就朝她挥过来。姑娘看见了,搬起地上的砖头就砸向那婆子,还拿剪刀将那婆子的衣裳剪得零零碎碎。 以后再也没有人欺负过她,也是从那天起坚定了她追随姑娘的决心。 紧紧回握住方菲玥的手,静姝忠心道:“奴婢也必誓死追随姑娘。” 有灿烂的阳光穿过半卷的车帘洒进来,照在两人紧握的手上,落下一片温暖的剪影。 紧赶慢赶,马车终是在戌时进了城。 又行了莫约半个时辰,忽见街西蹲着两个大石狮子,三间朱红大门,这便是方府了。却不进正门,车夫赶着马车从西角门走了进去。 马车行至影壁前,早有几个有力气的婆子抬了软轿在候着。 吴婆子早就下了驴车,走到马车前请方菲玥下车换轿。 下了车,看着静姝给了车夫赏钱,方菲玥正要上轿,见几个抬轿的婆子正满脸震惊地看着自己,方菲玥心里“咯噔”一下,猜测是不是自己的装扮哪里不合府里规矩,但有吴婆子看着,她又不便打探,只好沉静上了轿。 软轿一路抬至垂花门方才落下,静姝上前打起轿帘,扶方菲玥下轿。吴婆子这才引着方菲玥进了垂花门。 方菲玥只跟在吴婆子身后低头走路,并不东张西望,所以并未看到周围经过的丫鬟婆子看到她时震惊的眼神。 走过抄手游廊,经过穿堂,就见五间正方,门口立着几个穿素衣带白色绢花的丫鬟,这便是方府的老太爷老太太的居住的地方。 方菲玥暗觉不对,怎么这府里的丫鬟婆子都穿得这么素净?头戴白花,莫不是…… “妈妈……”方菲玥喊了吴婆子一声,正要问清情况,恰好有个瓜子脸面,削肩细腰,身穿素色锦衣,约十一二岁的女孩掀了帘子从屋里出来。 吴婆子忙弃了方菲玥上前请安:“老奴给大姑娘请安。” 原来这就是方府的大姑娘,方府嫡长女——方菲梦。 方菲梦侧身受了吴婆子半礼,道:“妈妈这是打那儿来?竟满身风尘。” “老奴昨儿奉夫人之命接三姑娘回府。” 方菲玥忙上前见礼:“见过大姐。” 方菲梦惊愕看了方菲玥一眼,随又恢复平静,侧身回了礼,态度并不见亲热,只淡淡道:“三妹。” 她也并未与方菲玥多作寒暄,又转身掀了帘子进去,不多时就有个小丫鬟掀了帘子出来请方菲玥进去。 方菲玥进房就看到正中做了一位鬓发如银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老太太身边立了两位妙龄少女,一个是刚才见过的大姐方菲梦,另一个身材微丰,神采飞扬,浅浅酒窝,想必就是二姐芳菲瑜了。老太太左下手坐了一位留着胡须的中年男子,右手边坐了一身素色衣裙略显丰腴,眉梢上扬,满目精光的贵妇,不必说这就是她的父亲方礼臣和母亲刘氏了。 一个小丫头将垫子放至她面前,方菲玥立刻跪了下去:“玥儿给祖母,父亲母亲请……” 话还没有说完,就见祖母指着她面色通红地晕了过去,方菲玥慌忙站起来欲看看祖母的情况,一个茶杯夹着一句怒吼对着她迎头砸过来:“我打死你这不孝的孽畜!” 第四回:受罚 方菲玥一惊,头微微一撇,杯子砸到身上落地变得支离破碎,那杯滚烫的茶水就顺着脖子流了下去,被茶水烫着的地方火辣辣地疼,她沉默着不敢辩白,无声跪了下去。 老太太已经被嫡母嫡姐并一堆丫鬟扶去里屋请了大夫来瞧,方礼臣焦急地来回踱步,又看到方菲玥一言不发地跪着,雪白的脖子上茶水烫红的肌肤格外刺眼,想到老太太就是被这个不孝女气得晕了过去,立刻怒上心头,沉声道:“孽畜,祖父过世,你竟敢穿成这样回府!给我跪到外面去,没我的允许不许起来!” 什么?祖父过世? 难道这次是接自己回府奔丧的?但是为何夫人又送自己这套衣裙? 一时间,方菲玥心乱如麻。 此时夜幕低垂,长廊门前早就挂了灯,她机械般地走到屋外,在院子中央缓缓跪下。 老太太突然晕倒请医问药,周遭丫鬟婆子来来去去,竟没人看她一眼。静姝不知道被她们带去了哪里,但是想来那些人也不会为难她。 而屋内,老太太醒来,刘氏出来请方礼臣进内堂,状似不经意暼了屋外,悠悠劝道:“老爷何苦跟个孩子置气,也是太小,没有什么人正经教过,不免有些叛逆,估摸着是太小离府,一丝怨恨也是有的……” 刘氏这话明着是劝方礼臣,实际上是在暗示柔姨娘对当年老太爷的处罚不满,这才教给了方菲玥。 果然,方礼臣拉下脸色,淡淡看了院中小小的身影一眼,冷然道:“她该有什么怨恨?那也不该如此不孝!就让她跪着好好反省吧!” 说完,方礼臣拂袖进里屋去看老太太了,刘氏慢了一步,看着方菲玥的身影慢慢勾起嘴角。 老太爷因病骤然离世,因着老太爷生前说柔姨娘一辈子不许回府,老太太就发话召方菲玥回来奔丧,让她心中警铃大作,老太太伤心之余还能想到柔姨娘母女,足以说明柔姨娘母女在老太太心中的地位。 况这么多年,老太太又亲自教养了澈哥儿,虽是个庶出的,却惯会讨祖母欢心,吃穿用度竟一度都将自己嫡出的昊哥儿都比了下去,怎能让她不恨? 方菲玥回府,若又讨得老太太关心,自己两女一子岂不是又在老太太面前低了一等?老爷是个心软的,人又孝顺,万一到时候方菲玥兄妹俩哄得老太太接回柔姨娘,不就为自己养了个心腹大患? 想到这里,刘氏微微冷笑,这府里有我在一日,你们就休想爬到我头上去。 方菲玥在外面跪了足足一个时辰,夜凉如水,寒意深深,冷得她瑟瑟发抖,却也让她脑海里的思绪更加清晰。 老太爷去世,老太太让夫人接她回府奔丧,却不想夫人隐瞒了老太爷去世的消息,又令她穿上颜色鲜艳的衣裙,让祖母气晕,惹父亲发怒,她既失了祖母欢心,又得了父亲厌恶,还落个不孝的罪名。 早知道回府的日子不会平静,却不想陷阱从接她那天就开始了。只是,她刚回府,对府里的一切都不熟悉,现在又深受被动,目前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正思索着,眼前忽见一只绣了白梅缀着白色珍珠的素色绣花鞋,她抬头就看到二姐方菲瑜皱眉望着她,她身后的吴婆子满脸鄙夷。 方菲瑜本生得十分娇憨可爱,自小又被刘氏娇生惯养,自持方府嫡女身份,十分不耐烦和这些庶女说话,此刻她嘴边浅浅的酒窝一如她的语气,满是嫌弃:喂,祖母喊你进去。” 方菲玥轻轻揉着膝盖慢悠悠地站了起来。 方菲瑜走了两步,见她一瘸一拐走得十分缓慢,不耐烦道:“怎地走这么慢?不就才跪了一个时辰,乡下来的野丫头竟这般娇生惯养?” “说得……”,说得这般容易,有本事你去跪跪看!这句话方菲玥刚想脱口而出,就看到一旁吴婆子幸灾乐祸的脸,手握成拳指甲狠狠陷进肉里,硬生生将将这句话说成:“二姐说得对……” 方菲瑜这才冷哼一声,扭头走了。 方菲玥在背后咬咬牙,一瘸一拐地快步跟了上去。 第五回:孰是孰非 方菲玥一瘸一拐跟在方菲榆身后进了老太太的卧室。 屋里温暖如春,明黄黄的灯光照得房间温馨透亮。东边放一张金丝楠木的雕花大床,挂着层层的米黄色帘幔,又垂着几个绣着鹤寿龟龄、福寿无边等图案的香包。床廊两边各放置着两盏莲花座的落地圆灯。 老太太面色疲惫地靠在床头,身旁站个一个瓜子脸,柳叶眉,低眉顺眼,白净干练,梳着双丫髻约十五六岁的丫头。刘氏和方礼臣站在床尾处,两位嫡姐则一左一右静静立在刘氏身后。 见她进来,众人的目光就朝着她看过来,她低下头,余光只看到二嫡姐轻蔑的眼神和刘氏复杂的目光。 但是目前她来不及顾及这些,立刻对着老太太跪了下去,两行清泪夺眶而出:“玥儿向祖母请罪,玥儿随柔姨娘在庄子里一住就是六年,整日粗茶淡饭跟着柔姨娘为祖父母祈福,也怪我消息闭塞,并不知祖父登天,来的婆子又特意说母亲赏了玥儿锦衣回府,长者赐,不可辞,玥儿盼祖母母亲高兴,故特意穿了回来,不料……” 方菲玥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老太太凌厉的眼神立刻看向了刘氏。 方礼臣也疑惑地看向刘氏:“怎地玥儿不知道父亲登天么?” 后面跟着二姑娘方菲玥进来的吴婆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本以为三姑娘就算再迟钝也不会与夫人为敌,毕竟以后她在府里都要看刘氏的脸色生活,也只能自认吃了这哑巴亏,没想到她竟这般不管不顾。 刘氏不动声色,银牙暗咬,冰一样的眼神射向吴婆子,吴婆子慌忙跪了下去:“回老太太老爷,老奴去庄子里的时候,三姑娘贪玩出去了,并不在柔姨娘跟前,老奴将老太爷的事和接三姑娘回府的事一一与柔姨娘说了,柔姨娘表面淡淡的,似乎并未放在心上,老奴想着柔姨娘会于三姑娘说,不曾想……不曾想柔姨娘并未与三姑娘说。” 那日吴婆子与娘亲的谈话,她听得一清二楚,吴婆子哪里说什么祖父去世了之类的话了? 方菲玥正要反驳,就听得方礼臣沉声道:“你看到三姑娘如此穿着,怎不提醒一句?” 吴婆子恭敬回道:“第二日老奴去接三姑娘,就见三姑娘将夫人赏赐的锦衣穿了起来,老奴正待要劝,柔姨娘却说三姑娘穿这样极好,老奴人微言轻,劝了柔姨娘半日,柔姨娘非但不听,还怪老奴多嘴。老奴看时辰不要了,怕回程晚了进不了成,这才让三姑娘如此回府了。” 方菲玥在心底冷笑,好一个厉害的刁奴,竟瞬间将所有的错推到了娘亲身上,担上这样大逆不道的罪名,娘亲怕是这辈子都回不了方府了。 “事情并不是这样的……”方菲玥急急辩白道:“我和柔姨娘真不曾……” “吴妈妈……”一道清冷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辩解,她抬头就看到大姐方菲梦自刘氏身后缓缓走了出来。 窗外吹进一丝清凉的晚风,烛光摇曳里,方菲梦娇好的容颜模糊朦胧,她清冷淡漠的声音却穿透压抑的空气,清楚地落进每个人耳里:“妈妈想是记错了,这衣裳原是我给母亲,说是三妹回来后等到孝期过去就可以穿了,母亲也是当着我的面儿交给妈妈保管起来的,怎地妈妈接三妹的时候就巴巴带了过去?” 她这样说是彻底清洗了刘氏故意隐瞒老太爷去世的消息以及特意送衣服给方菲玥的嫌疑。 大姑娘一出声,吴妈妈立刻慌了神,忙不迭地磕头请罪道:“想是老奴记岔了,请老太太老爷恕罪。” 方菲梦说完话就退回了刘氏身后,眼观鼻鼻观心,方菲榆则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老太太低头不知在想什么,神情格外严肃,方礼臣亦是低头沉思,刘氏暗暗狠瞪了吴婆子一眼,又低下头,装出一副恭敬而谦卑的模样。 方菲玥将众人的一切表情都尽收眼底,却不知怎么辩白才能证明自己是无辜的,只好直直跪在地上,等待老太太的裁决。 屋子里站了那么多人,却静得掉一根针都能听见。 过了半晌,老太太终于出声,“吴婆子办事不力,罚三个月月钱,至于你……”老太太淡淡瞥了方菲玥一眼道:“不知者不为罪,等过了老太爷丧事抄一百遍《法华经》吧。” 老太太如此赏罚,众人也无异议,方菲玥并吴婆子立刻磕头谢了恩。 老太太挥手道:“疏雨,扶三姑娘起来吧。” 一直在老太太身旁伺候的名为疏雨的丫头忙扶了方菲玥起来。 第六回:住处 方菲玥扶疏雨的手起来,轻声道谢:“多谢疏雨姐姐。” 疏雨嘴角轻轻弯了弯,在心底叹道这三姑娘倒是平稳有礼,不像大姑娘高高在上,对谁都冷冷淡淡的,又不像二姑娘目中无人,喜怒无常。心里立刻对这位三姑娘多了几分好感。 方菲玥才站起来,就听老太太吩咐刘氏道:“告诉下面的人,今日三姑娘回府的事儿谁也不许在背地里嚼舌根,如若发现立刻送到庄子里做苦工。” 方菲玥心里一暖,老太太还是向着她的。 刘氏面上看不出一丝不悦,恭敬道:“媳妇省得。” 老太太满意点点头,道:“我也累了,都回去歇着吧。” 刘氏屈身为难道:“媳妇还有一事请老太太示下。” 老太太有些疲惫地闭上眼:“何事?” 刘氏颇有深意地看了方菲玥一眼,为难道:“最近家里事多,供三丫头住的韶离馆还未收拾出来,媳妇想着不如咋今晚上先让三丫头跟二丫头挤一挤,明儿尽快把韶离馆收拾出来,明晚再让三丫头搬过去,老太太觉得如何?” 刘氏话音刚落,方菲榆立刻噘嘴不满道:“老太太,榆儿不习惯与人同枕!” 说完还不满地看向刘氏,母亲今儿是怎么了,明知道她最讨厌这些个庶妹,怎地还将庶妹,给她挤一张床?她堂堂方府嫡女怎能跟庶妹同床,说出去还不被那些交好的各府千金笑话? 方菲玥一听话题关于她,立刻低下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这种时候她还是不要开口比较好。 老太太漫不经心地扫了众人一眼,刘氏垂目站在床尾,一副恭敬端庄的模样,二丫头撅着嘴,一副不情愿的模样,方礼臣和大丫头倒是没什么表情,三丫头低头不语,瘦小的身影看上去格外楚楚可怜。 住处没收拾好?怕是借着这个由头试探自己对三丫头的态度吧? 老太太眼中精光一闪,淡淡道:“既然如此,疏雨,收拾收拾,就让三丫头先住在我套间的暖阁里,等过了老太爷丧事再说韶离馆的事。” 刘氏心里咯噔一下,老太太竟这般护着这个野丫头! 纵然心里再气,刘氏面上不显,跟随方礼臣领着两个女儿一起行了礼,恭敬地退了出去。 待疏雨带着几个丫鬟婆子将暖阁整理出来的时候已经将近子时了,她引着方菲玥去暖阁的时候静姝已在候着了。 方菲玥上上下下打量了静姝一番,见她无事,才轻轻舒了口气。 疏雨毕竟是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见此情景便知主仆两人有话说,便告辞出来了。 她道了谢,亲自送了疏雨出去,这才摇晃着上前拉了静姝的手,问道:“那些人可为难你了?” 静姝立刻红了眼圈。 方菲玥急道:“她们欺负你了?” 静姝摇摇头,呜咽道:“那些人不曾欺负奴婢,只是静姝听说姑娘在院里跪了一个时辰,心疼姑娘。” 方菲玥心里一宽,柔声安慰她:“无事。静姝,这里以后就是我们的家了,你要相信,我们一定会站稳脚跟,在这里越过越好的!” 她这些话与其是说给静姝听,不如说是说给自己听,在这深深庭院里,她毕竟只是一个九岁的孩子,却要面对嫡母的算计,实在是太需要这些话来鼓励自己了。 静姝看着她坚定的目光,重重点了点头。 这厢主仆情深,那厢疏雨折回老太太屋里回了话:“奴婢已将暖阁收拾妥当,三姑娘带回来的丫头静姝也在一旁服侍了,只是三姑娘跪了这么久,想是膝盖淤了血,走路不大稳当。” 老太太心知今日的事孰是孰非,悠悠叹了口气,呢喃道:“无论如何这丫头是接回家了,如此也算是对得住她娘了。只是,璃儿还是在怨我啊!” 疏雨知道老太太还在为当年没有阻拦老太爷撵柔姨娘和三姑娘出府得事内疚,但这事又涉及到方家私密,她又不便开口,只垂首静静立在那里。 老太太叹了半日,才回过神道:“疏雨,将我那盒上好的活血化淤的药膏给三丫头送过去,今日也可怜那丫头了!” “诶!”疏雨应了一声,自去找了药膏送去方菲玥处。 第七回:初见兄长 晚上躺在床上,方菲玥怎么也睡不着。膝盖和肩上隐隐的疼提醒她今日遭受了怎样的待遇,来之前娘亲说要隐忍,今日一看便知道夫人与二嫡姐是不好相与的,这日子岂是隐忍就能过下去的?就怕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她在心里叹气,本来还想着查清娘亲被赶出府的真相呢,看来要慢慢从长计议了。 第二日卯时,方菲玥就被静姝叫醒,换了件粗布素色衣裙,洗漱完毕就去了正厅给老太太请安。 刚到老太太门前,正巧疏雨提了茶壶从里面出来,她忙道:“疏雨姐姐好。” 疏雨是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自然是要交好的对象。 疏雨忙将水壶交给门口的一个小丫鬟,蹲身行礼道:“三姑娘来的好早,正巧老太太也起了,奴婢这就进去通报。” 方菲玥侧身受了半礼,客气道:“麻烦姐姐了。” 待疏雨领着她进去请安的时候,老太太已在饭桌前坐定了,见她只淡淡说了一句:“坐下陪我用早膳吧。” 方菲玥规规矩矩地请了安,方才毕恭毕敬地坐在了老太太下首。 就见有两个小丫头拿了食盒进来了,打开却是两碗稀粥。 因还在热孝期,吃饭就只是喝粥。早晨煮一把米,傍晚煮一把米,表示热孝在身,完全没有心思去想饮食的滋味。 柔姨娘虽为人妾,却也是书香世家出来的小姐,该教导方菲玥的规矩一点也没有落下。 因此老太太看她规矩没废,用膳不发出一点声响,姿态优雅,心中无不欣慰。 用了早膳,方礼臣刘氏亦带着众子女来请安了。众兄弟姐妹里,除了两位嫡姐方菲玥是见过的,还有个被乳母抱着来请安,约四岁,粉妆玉琢,憨态可掬,这便是三姨娘之女方菲苓。另一个浓眉大眼,文质彬彬的男童应该就是小自己一岁,方府嫡子方凌昊了。 只是,怎地不见她兄长方凌澈呢? 方礼臣请了安便带了方凌昊出去了,老太爷登天,还有许多事待她处理。刘氏则恭敬地立在老太太身旁,细细回禀着老太爷丧事的各种细节。 刘氏正说着,只见一个鹅蛋脸,大眼睛的丫头快步走了进来,声音婉转动听:“老太太,大爷回来了。” 话音未落,一个长身立玉的少年早已冲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老太太面前泣道:“祖母,孙儿回来了,孙儿回来迟了!” 老太太颤巍巍地扶着疏雨和刘氏的手站起来,一下抱住那少年,泪水纵横,泣道:“澈儿,你可算是回来了,你祖父去前还一直念叨着你啊……” 念起老太爷,屋内之人之人无不掩面泣涕。 哭了半日,到底刘氏先止住泪,和众人一道慢慢将老太太劝解住了。那少年这才给老太太和刘氏请了安,又和众姊妹问好。 待到方菲玥面前,那少年顿住了,一双丹凤眼写满了困惑,不解地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便解释道:“澈儿,这便是你的胞妹方菲玥,她当年离府时你们都还小呢,可还有印象?” 方凌澈苦思冥想了半日,摇摇头,道:“不记得了。” 有刘氏在场,方菲玥也不敢表现的太热络,规规矩矩行礼问好:“大哥哥安好。” 方凌澈亦是淡淡回了礼,态度不冷不热与众姊妹无异:“妹妹安好。” 这场面刘氏看在心里又是一记冷笑,就算是亲兄妹又如何,到底不是一起长大的,这感情怎么也是亲厚不起来的。只是,到底血浓于水,况方凌澈这孩子从小心思就多,还是小心比较好。 方凌澈一一与众人问了好,老太太就命人领他去了灵堂祭拜老太爷。 此时已过了卯时,老太太挥手道乏了,方菲玥便对静姝使使眼色,随众退出来跟随刘氏前去灵堂哭灵。 要说这哭灵是最最煎熬的了,方菲玥自小在庄子里长大,连老太爷什么样都没见过,对老太爷感情并不深厚,见身旁一个个丫鬟婆子跪在地上哭得起劲,她只想着远离生母,又在这深宅里步步小心谨慎看人颜色,方才哭出泪来。 好不容易挨了一日,晚上回去膝盖上又是一片青紫。 唬得静姝忙找了老太太赏的药膏给她涂,她一面小心涂着药膏一面心疼地念叨:“姑娘连着跪了几日,膝盖都肿了,后头还不知道要跪几日,这膝盖要跪坏了可怎么好?” 方菲玥道:“没事,这事可别让老太太知道。” 老太太本就伤心欲绝,何苦再拿自己这一点小事去烦她。 静姝点头:“我省得。” 方菲玥这才小声道:“今儿打听出来什么了?” 静姝小声回道:“姑娘跟随夫人去哭灵的时候,奴婢去帮老太太院里的几个婆子做杂事,听说大爷是老太太一手养大的,吃穿用度一度将昊二爷比了下去,为此夫人背地里没少生气。因大爷聪颖敏锐,十岁的时候就被老太爷送去了洛阳最好的书院读书,一年也回不了几趟家,老太爷病重的时候就派人去请了,只是路远,故今日才回府。” 方菲玥认真听了,待听到兄长“吃穿用度一度将昊二爷比了下去”心中欣慰不已:“哥哥这般争气,娘亲也该放心了。” 静姝道:“正是呢,据说大爷学问极好,必定是有大出息的人,老太爷那些门客也常常称赞不已呢!” 主仆俩正说着话,忽听到敲门声,疏雨的声音隔着门传过来:“三姑娘可睡了?” 她屋里灯还亮着,自是没睡,只是这么晚了疏雨找她会有什么事呢? 第八回:赐丫鬟 静姝开了门,就见疏雨领了一个莫约十一二岁,容貌齐整,肌肤白净,生得唇红齿白的丫头进来。 她笑盈盈地了礼,告罪道:“叨扰姑娘了。” 方菲玥忙站起来去扶,因着膝盖红肿,站起来时趄趔了一下,唬得几人争相去扶。疏雨道:“三姑娘快坐下,今儿又跪了一日,可是膝盖上的伤严重了?” 方菲玥道:“不碍事。姐姐这么晚来可是老太太有事吩咐?” 疏雨笑道:“老太太见姑娘里里外外只有静姝一人伺候着,怕她一人忙不过来,又因在热孝期家里里里外外的忙,不便大肆安排姑娘身边的人事,便先指了身边的丫头过来伺候姑娘。” 她话音刚落,那丫头已跪在地上磕头请安:“奴婢请三姑娘好。” 方菲玥扶着静姝的站起来,亲自扶了她起来,感激道:“多谢老太太惦念着。” 疏雨道:“老太太还说,请姑娘看着给着丫头取个您叫着顺口的名,也算是她的福分。” 那丫头又跪下,恭敬道:“请姑娘赐名。” 老太太话都说到这份上,方菲玥也不矫情,心想着自己身边有了静姝,便给她取名“静菡”。 静菡欢天喜地地谢了恩,就静静站在站在了静姝身后。 疏雨见差事已完,就笑着告辞。 方菲玥亲自送了她出去,临出门前将一个装有二两银子的小荷包塞进疏雨怀里:“麻烦姐姐这一趟。” 回府之前,柔姨娘偷偷在她包袱里塞了几十两银子,还是静姝到这收拾东西后才发现的,也幸好有柔姨娘的这些银子,她才不至于那么拮据,才能拿出打赏的银子。 疏雨连连推辞,“这是奴婢应该做的,三姑娘无须这般客气。” 方菲玥再三推让,她方才受了赏,见三姑娘行事大方得体,又毫不娇柔做作,心里对她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送走疏雨,方菲玥便笑着与静菡说话,问她几岁了,家里都有什么人之类的话。 她问话的时候静菡一直恭敬地垂着头,露出细白的脖颈,待方菲玥问完话才一一答道:“回三姑娘,奴婢今年十一了,老子在前院管着马车上的事,娘在后院浆洗上主事,奴婢上头还有个姐姐,名疏影的,在老太太身边伺候,下头还有个兄弟,在门房上作活,奴婢不懂什么规矩,还请姑娘和静姝姐姐不吝赐教。” 她与静姝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满意的神态,方菲玥笑道:“你静姝姐姐初来府里,怕要你多教她呢。” 静菡忙挥手,连道不敢。 方菲玥临睡前有泡脚的习惯,静姝在给她涂药一时走不开,静菡便主动请命去提热水。 她看着静菡的背影小声交代静姝:“虽是老太太身边的人,到底还没摸清楚脾性,我贴身的事暂且不要交给她,且观察一段日子,过些时候再说。” 静姝应是。 次日方菲玥仍是卯时起床去向老太太请安,因老太太赐她丫头,又谢了恩,这才坐在老太太下首陪她用膳。 早膳仍是稀稀的白米粥,清淡无味,方菲玥喝了几口便放下了。 待众人都来请了安,方菲玥便带了静菡跟随刘氏前往灵堂。 老太爷是正二品的督察院御史,陪夫君来吊唁的夫人诰命不少,方菲玥便跟在刘氏身后机械地行礼还礼,偏偏半中午的时侯肚子就咕咕叫起来。 她怕人听见,便悄悄带静菡去灵堂后方藕香榭里的茶水间。因藕香榭离灵堂较近,便做了家人休憩之处,茶水充足。 方菲玥倒了一大杯白开水来,一股脑都喝下去,肚子撑撑的总算是不叫了。 静菡见她这样格外心疼:“姑娘正是长身体的时侯,这样可怎么行,不如奴婢偷偷去厨房拿着糕点来给姑娘。” 方菲玥摇头:“不用了,明日老太爷便大殓了,等出了殡就好了。” 于是,为了止住肚子叫,她一连去了好几趟藕香榭。 方菲榆见她去茶水间去得勤了,认定她是偷懒,第四次便硬是跟着她一起去了藕香榭。 第九回:平阳侯夫人 两姐妹到了藕香榭,方菲榆扬扬下巴道:“我先进去,你在门口守着”,说完也不待她回应便推门进入了。 方菲玥无声笑笑,也不与她计较,站在门口等待。 等了莫约一炷香的功夫也不见二姐从里面出来,她等得焦急,上前敲了敲门:“二姐,你可好了?” 里面传来一阵悉悉碎碎的声音,和方菲榆略带慌乱的声音:“好了好了,催什么催!” 方菲玥摇摇头,这个二姐还真是急脾气。 她悠悠叹了口气,望向灵堂的方向,也不知静菡见她这么久没回去着急了没有。 通往灵堂的是一条僻静的小路,两旁种了不少杏花。正值杏花盛开的时节,绿叶粉花,嫩蕊吐芳,密密匝匝开了满树,芳香馥郁。忽见穿着孝服的婆子在杏花天影里急匆匆直奔藕香榭而来。 那婆子走到方菲玥面前行了半礼,面色焦急道:“三姑娘,老奴是二姑娘的奶娘杨妈妈,姑娘可曾瞧见我们姑娘了?” 方菲玥指指门:“二姐在里头呢。” 杨婆子松了一口气道,“可算是找到这姑奶奶了”说着上前拍门道:“姑娘,平阳候和夫人来了,夫人唤您过去呢。” 门“吱嘎”一声开了,方菲榆紧张地走出来:“怎地平阳候夫人这时候来了?” 杨婆子催促道:“姑娘快些去前厅吧,莫让夫人等急了。” 话音刚落方菲榆便撇下她快步走了。 她快步从方菲玥面前走过,留下一丝淡淡的咸腥味。 方菲玥暗暗思索,这个平阳候夫人怎地让二姐这么紧张?只是,这丝咸腥味是…… 杨婆子看着方菲榆慌里慌张的样子无奈摇摇头,回身对方菲玥道:“三姑娘也快些吧,夫人也让您过去呢。” 方菲玥一怔,回过神淡淡一笑,客气道:“谢妈妈告知。” 杨婆子一笑说无妨,行礼与方菲玥道别,心里却道,吴婆子回来说三姑娘粗俗无礼,没见过世面,可见吴婆子胡说,这三姑娘温和有礼,不卑不亢,哪里像她说的粗鄙。 待方菲玥到前厅的时候静菡正在门口候着,看见她忙迎了过来:“姑娘可算是回来了,叫奴婢好找,夫人吩咐说姑娘回来便直接去偏厅给平阳候夫人见礼。” 方菲玥皱眉,平阳候夫人是贵客,夫人怎地一味将自己这个庶女喊出来见客? 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思音在门口守着,见她过来,忙进去通报了。 待思音出来打了帘子请她进去的时候,她才不慌不忙地整整衣裙,稳步走了进去。 她依礼垂着臻首,走至前厅中央行礼如仪:“女儿拜见母亲。” 刘氏微微扬眉,沉声喝道:“还不快来拜见平阳候夫人。” 方菲玥这才走到平阳候夫人面前行了大礼:“夫人安好。” 大启规矩,初见长辈都要行大礼以示尊敬。 她从进来说话、行礼,规矩无半点错处,在平阳候夫人面前也没丢方家的脸,但是……刘氏的眼里的光渐渐深隧,但是今日让她见平阳候夫人就是为了让她出丑的,怎想到她竞应对的这样好!吴婆子不是说她粗俗无礼吗,怎地今日一点也看不出来? 方菲玥跪在地上,耳边传来一道颇有威严的声音:“起来吧。”就是这声音好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一样。 她道了谢,起身的时候飞快看了一眼上头,暗道,原来是她!是回府之前,那日一她出门为娘亲折桃花,被庄子里的恶奴欺压,幸而遇到了琪姐姐,而这位平阳侯夫人就是琪姐姐的姑母,但是好像平阳候夫人并未认出她。 她站起来便恭敬退至一旁,和两位嫡姐站在一处。 一个小小庶女平阳候夫人还未放在心上,只转过身与刘氏说着一些“切莫太伤心”、“节哀顺便”之类的话。 两人说了半日话,两位嫡姐偶尔还能说上几句,方菲玥便一直站在一旁,尽量将自己当空气。 终于平阳候夫人要走了,方菲榆殷勤道:“夫人,榆儿送您。” 平阳候夫人赞道:“榆儿真是越来越懂事了。” 方菲榆刚向前走了一步,衣袖里突然有一块黑乎乎的东西掉了出来,直接滚到了平阳候夫人脚下。 刘氏和平阳候夫人并排站着,离得近,带看到那东西立刻变了脸色,方菲榆看清那东西脸色也立刻变得惨白。 方菲玥还没看清那东西是何物,就听到一旁的嫡长姐指着她厉声道:“三妹,你竟偷在热孝期间吃荤腥!” 第十回:牛肉干风波 面对大姐突然的指责,方菲玥微微一愣。 这才看清地上是一块牛肉干,但跟她有什么关系? 愣的似乎不只她一个人,屋内众人也都愣了。还是刘氏先回过神来,却是立即附和方菲梦:“三丫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方菲榆也回过神来,毫无愧疚道:“三妹,你也太不像话了,热孝期间食用荤腥可是大不孝啊!” 大启规矩,热孝期间食用荤腥或*者视为大不孝,轻者关宗祠思过,重则一辈子幽禁族中私牢,永不见天日。 方菲玥忽然想起藕香榭门口闻到的那丝咸腥味,再看看二姐毫无愧疚的模样,在心底无声冷笑,众目睽睽之下是要栽赃嫁祸么?还是这样重的罪名? 见她不言不语,方菲榆以为她是怕了,不禁面色得意,热孝期间一味清粥咸菜的吃着,纵然母亲偷送了不少小点心给她和大姐,她还是无法忍受,那些妈妈更是将她素来爱吃的牛肉干都收起来了。 今日她在与方菲玥去茶水间时吃了一些偷藏的牛肉干,还剩下几块就藏在了衣袖里,谁知差点铸成大错,亏得大姐有应变之才,这才使她轻松逃过一劫,不然背上大不孝罪名的可是她了。 一旁的平阳候夫人见此情况出声告辞:“方夫人既有家事处理,我便告辞了。” 刘氏尴尬不已:“三丫头初回府不懂事,让夫人见笑了。” 眼看平阳候夫人就要走,方菲玥立即出声阻止道:“平阳候夫人且慢……” 这一屋子都是刘氏的心腹,若平阳候夫人离去,她怕真真要背负上这大不孝的罪名了,所以,必定要留下平阳候夫人。 平阳候夫人这才正眼瞧了方菲玥一眼,心道这不是前几日在庄子里遇见的小丫头么?原来她竟是方府庶女。面上不动声色道:“你有何事?” 刘氏冷眼看了方菲玥一眼,警告意味十足。 她面朝平阳候夫人跪下,道:“求夫人留下为小女子做个见证。” “做何见证?” 方菲玥淡淡一笑,抬头看向刘氏背后的丫鬟离音:“离音,适才平阳候夫人欲走时,二姐说要送夫人,你可看清大姐二姐在哪里?面朝哪里?我又是站在哪里面朝哪里?” “我……”离音没想到三姑娘会突然问自己,小心翼翼看了刘氏一眼,吞吐着不知如何答话。 刘氏淡淡扫了她一眼:“平阳候夫人面前,三姑娘问你什么便答什么。” 离音应了一声,极力思索道:“奴婢记得大姑娘和三姑娘是面朝厅门口的,二姑娘是正要走向平阳候夫人的。” 离音话音刚落,刘氏便喝道:“二姑娘,你可知错?!” 方菲榆一愣,嚷道:“母亲迷糊涂了,那牛肉干明明就是从三妹袖中滑落的。” 见她如此迷糊,又做出热孝期间偷吃荤腥的丑事,刘氏气得浑身发抖,又因着有平阳候夫人在场,越发觉得失了颜面,厉声道:“孽畜,还不快给我跪下!” 方菲榆还想反抗,方菲梦上前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她才不情不愿地跪下。 平阳候夫人见此情形知道再留无益,又看不惯方夫人如此欺凌弱女,便道:“方夫人教女,我也不便多留,只是莫要冤枉了人才好。” 一句话说得刘氏脸一阵红一阵白,狠狠瞪了方菲榆一眼才忙不迭地送了平阳候夫人出去。 回来见方菲玥还跪在地上,脸上挂着笑忙将她扶了起来:“好孩子,适才母亲冤枉你了,可不要因此与母亲有了嫌隙才好。” 方菲玥温顺道:“母亲说得哪里的话,母亲也是没看清楚,又有外客在,母亲一时心急也是有的。” 她这话说得刘氏无比舒心,温言安慰了她两句就嘱咐她回去休息,“今儿也累了一天了,早些回去歇着吧,明儿老太爷大殓,还有好大一通事要忙活呢。” 方菲玥应了一声,行了礼便恭敬退了出去。 见方菲玥走远了,刘氏挥退下人,才对方菲榆道:“起来吧!” 方菲榆赌气地哼了一声,仍是跪着,并不理睬。 刘氏叹了口气,亲自上前将她扶了起来,方菲榆不满道:“明明是那野丫头的错,母亲怎将过错算在我身上?” 方菲梦见她如此无知,皱眉解释道:“我和三妹面朝门口,如果我们袖中有东西,掉落也只会向门口处滚落,而不是滚落到平阳候夫人脚下,当时只有你面对平阳候夫人,那东西自是从你袖中滑落。” 方菲榆这才明白始末。 方菲梦道:“怕是二妹和平阳候世子的亲事是成不了。” 刘氏叹息:“也怪你二妹无福。” “母亲,怎么就成不了了?”方菲榆一听自己亲事不成,想成为世子夫人的愿望落空,立刻哭喊道:“母亲,我也要像大姐一样有一个侯府的婆家。” 方菲梦皱眉:“二妹,休要胡闹。” 二妹心思单纯,头脑简单,凡事又不懂思量,依她的性子婆家门楣高了怕她也撑不住,以她说这亲事不成对二妹倒是极好的。 刘氏被方菲榆闹的头疼,好言软语地劝了半天,她才安静下来,却是恨恨地咬牙切齿道:“今日之事都怪那方菲玥,有我在一日,我一定不让她好过。” 刘氏亦冷笑,虽说那丫头还有用处,但仅凭她那生母和老太太对她的维护,在她发挥出价值之前,她也不会容许她好过。 窗外夕阳正浓,照得刘氏眼里的算计与恨意像要燃烧了一般。 第十一回:复杂的方府 方菲玥带着静菡从灵堂一路回了老太太的绵福院,又去堂屋给老太太请了安方才回了暖阁歇息。 静姝早在门口候着了,见方菲玥回来立刻打起帘子,扶她走了进去。静菡也不主动讨好巴结,笑道:“姑娘今儿又累了一天,让静姝姐姐陪您说会儿话,奴婢去打些热水来,好让姑娘泡泡澡去去乏。” 见她点头,方才恭敬退了出去。 方菲玥心想,这丫头倒是机灵。 静姝小心扶了她坐下,已找了老太太送的药膏出来,轻轻卷起她的裤腿,用棉花沾了药,小心翼翼地在膝盖上涂抹。 方菲玥低头,瞧见她认真柔和的侧脸,不由就想起回府之时,娘亲为她涂药的情景,心头蓦地一紧,不知母亲现在可好? “前两日刚回府,一切不熟,奴婢今日去了厨房,那些婆子最爱碎嘴,打听了不少事情出来,姑娘是否要听?” 静姝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沉思,方菲玥立刻回神,道:“说吧。” “是。”静姝应了一声方才拣要紧的说了:“老太太这些年除了专心教导大爷,还最爱礼佛,很少过问府中之事,府里大小事务都由夫人打理,夫人赏罚分明,倒也颇得下人敬重。大小姐去年许了宁国公世子,据说夫人和平阳候夫人曾是闺中好友,二姑娘大约会许给平阳候府世子。” 平阳候世子?眼前无端浮现出那日桃花林中嘴角坏笑的少年,方菲玥无声冷笑,怕是经过今日之事平阳候夫人也不会要一个身在热孝期就偷吃荤腥的媳妇吧? 静姝专心擦药,并未注音到她的异样,继续道:“老爷不爱女色,这些年也并未再纳妾,大姨娘因病早逝,二姨娘是夫人的陪嫁,在前两年不知因何缘故失了老爷欢心,被谴送去了庵里,三姨娘是老太太赐的,养了四姑娘,在绛雪轩住着,四姨娘本也是夫人陪嫁,因多年前流产,便一心向佛,又性格古怪,老爷便渐渐不往她那里去了。” 方菲玥静静听着静姝说话,将娘亲告诉他的和她打探来的消息结合起来,方礼臣是方家独子,老太爷从小就严格要求,他又知道上进,又因着老太爷的关系才有了这大理寺少卿的职位,也许是早些年太过严厉,就养成了老爷过于心软,却又自私凉薄的性子,以至于娘亲多年前被诬陷,他虽同情可怜,又怕祖父责怪才不管不问。 大夫人是四川省总督之女,方刘两家是世交,又因当时朝中局势不稳,老太爷为巩固地位,保全方家,才为老爷求娶了夫人刘氏。刘氏善妒多疑,又极有心机,老爷被她驯服得服服帖帖,方府姨娘在她面前也个个温顺,偏偏这一切被娘亲打破了。 想到这里方菲玥悠悠叹息,方府看着人口简单,却复杂性的很呐,她都不知道如何入手查娘亲当年之事。 静姝以为他是为将来叹息,道:“姑娘不必忧心,老太太对您极好,定不会让您在府里受委屈的。” 老太太对自己再如何好,将来自己的婚事和哥哥的婚事还是由夫人做主的,况自己刚回府就因衣服之事得罪了夫人,还有平阳候夫人面前为维护自身名誉又指出二姐,就怕夫人心存不轨,给自己和哥哥个华而不实的亲事,这就遭了。 但这些事也不好与静姝说,说出来只是让她白担心罢了,便道:“是呢,有老太太在呢。” 两人正说着话,正忽听到外面故意放重的脚步声,就见静菡提了水壶过来。 静姝正好也给方菲玥上完了药,便收起药膏,一起帮静菡倒了水伺候方菲玥洗澡。 第二日一早,方菲玥便早早去了老太太处请安,见老太太面色不快,又不知何事,便小心陪着老太太用了早膳。 一直到老爷和刘氏带着众子女前来请安,老太太才凝重道:“二丫头,你昨儿做了什么丑事,还不说么!” 老太太不苟言笑,素日的慈眉善目此刻也凌厉起来,一句话吓得方菲榆立刻惊慌着跪在地上。 刘氏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她明明已让下人三缄其口,怎地老太太还是知道了?难道是三丫头告密? 这样想着不由看向方菲玥,却见她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心想,这丫头还真是沉得住气。 方菲榆显少见老太太如此疾言厉色,跪在地上眼中已蓄了泪,不知如何言语,只把求救的目光看向了刘氏。 老太太见她错了也不知说一句悔过的话,痛心疾首道:“二丫头,你祖父素日里竟是白疼你了,才使你做出孝期里偷食荤腥的丑事。” 第十二回:二姐受罚 方菲榆嘤嘤泣道:“祖母,榆儿知错了。” 女儿的哭泣声立刻将刘氏拉回神,她忙陪笑道:“榆儿年纪小不懂事,老太太责骂她两句也就是了,何苦跟小孩子置气,没得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方礼臣亦道:“老太太切勿动气,孩子不懂事您教训就是了。” 老太太见儿子和刘氏如此怒气更盛,一扬手旁边茶几上那只质地细腻,釉色洁白,上好的白瓷茶杯便被掷了出去。茶杯“喀嚓”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吓得众人皆打了个激灵。 看老太太怒道:“小孩子不懂事你也不懂事么?真当下令封了下人的口我就不知道了?你可知昨儿你媳妇当着平阳候夫人的面是如何处理的?你可知这事若传了出去,我方府的姑娘这辈子还如何嫁人?我方府以后还怎能在世人面前抬头?” 方礼臣并刘氏立刻跪下请罪,家主下跪,连带着一屋子人都跪下来,方礼臣俯首道:“儿子思虑不周,请母亲息怒。” 刘氏亦道:“儿媳教女无方,求老太太息怒。” 屋内一片寂静,两三方斜斜的日光透过扮演的窗子照进来,印着鹤寿鬼龄的青铜香炉里青烟袅袅,清淡的檀香味让老太太的怒火平息不少。 半晌,老太太才重重叹了口气道:“二丫头这两个月就在你的怡月轩好好学规矩,等学会了规矩再出来罢。” 一听老太太要给自己禁足,方菲榆心中不服,立刻就要说话,方菲梦狠狠拉了她一下,她才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从老太太屋里出来,方菲榆故意落后几步,拦住了方菲玥的路:“站住!” 方菲玥皱眉道:“二姐,可是有事?” 方菲榆冷笑道:“乡下来的野丫头什么不学,偏偏就学了那些妇人的长舌头,在背后嚼舌头根。” 她说话如此难听,听的方菲玥心中怒火升起,难道二姐以为她向老太太说的?强压下心中怒火,方菲玥淡淡解释道:“二姐误会了,我昨晚回来给老太太请了安就睡了,何时说过二姐的事。” “哪有贼偷了东西会承认自己是小偷的?” 一旁的静菡见二姑娘越说越不堪,忍不住劝道:“二姑娘,我们姑娘真不曾言语过您一句不好的话,奴婢可以作证。” 方菲榆冷笑,“你是她的丫鬟,自然向着她!” 静菡被呛回来,因着身份,又不敢再说话,只愤愤站在一旁。 方菲玥见她如此不依不饶,缓缓道:“二姐何苦在这里闹,此时在老太太门口,丫鬟婆子来往频繁,事情若是传了出去怕是对二姐更不利,再说,若是老太太听见……” “你竟敢威胁我!”方菲榆恨恨咬咬牙,右手一扬,眼看一个巴掌就要打过来,忽见一只白嫩柔荑拉住了她,顺着手臂就看到方菲梦冷然的面孔。 方菲榆不甘心地挣了一下,她却抓的更紧,厉声道:“二妹,你是嫌二个月禁足太短了?老太太门前,莫要再生事!” 方菲榆这才不情愿地放下手,恨恨瞪了方菲玥一眼,转身走了。 方菲梦淡淡瞥了方菲玥一眼,转身追着方菲榆去了。 静菡小心瞥了方菲玥一眼,安慰道:“二姑娘被夫人惯坏了,一直都是心直口快,姑娘别往心里去。” 方菲玥淡淡一笑:“我没事,方才委屈你了。” 这样的冷脸她从小看多了,不是不往心里去,是早就麻木了。 静菡心里一暖,笑道:“奴婢不委屈。” 方菲玥拍拍她的手道:“走吧,老太爷今日大殓,我们迟了就不好了。” 静菡点点头,见她面容沉静,没有一丝快,心道,这三姑娘倒是沉稳,又体贴下人,还有个兄长,大爷文采斐然,将来若考了功名,三姑娘自然水涨船高,必定会说一门好亲事,她若忠心伺候三姑娘,姑娘必定也会念着他的好,看来老太太指了她来伺候三姑娘,真真是她的福分啊。 为老太爷行过大殓之礼,又过了既夕礼,方开始安排落葬事宜。 因着方家祖坟在四川,方礼臣便携了两个儿子并一堆孝仆从京城水路出发,一路披麻戴孝地送了老太爷的灵柩回老宅,女眷则都留在了京城。 老太爷丧事刚过,方菲榆便被刘氏锁在在怡月轩学规矩,也不许人探望,每日只派人送饭。 老太太经历丧夫之痛,却是病倒了,怕把病气过给孙女们,连着免了几日的晨昏定省。刘氏一边忙着侍疾,为老太太忙前忙后,格外殷勤备至,一面命人整理韶离馆,忙得不可开交。 方菲玥便一直待在暖阁抄写老太太前些日子让她抄的一百遍《法华经》。柔姨娘毕竟是书香世家的出身,一手簪花小楷写的格外漂亮,病情好些的时候是教过她写字的,她一手簪花小楷,一撇一捺尽得柔姨娘真传。 这日清晨,方菲玥得知老太太病好了些,便带了静菡去给老太太请安。 第十三回:喂药 主仆两人出门就瞧见一个身量高挑,穿着丁香色比甲的丫鬟背对她们在廊上盯着几个小丫头煎药,有浓浓的药香自药罐子里飘出。 方菲玥笑着叫了声:“疏影姐姐……” 那丫鬟回头,大眼睛,鹅蛋脸,正是那日哥哥回府进屋回禀的丫鬟。 疏影见是三姑娘,立刻笑着行礼:“三姑娘来的正巧,老太太刚醒了,念叨着药苦不想吃呢,您也一起帮我们劝劝。” 疏影是静菡的同胞姐姐,年长静菡三岁,是老太太身边得力的大丫鬟,人伶俐机灵,格外会说话,很得老太太欢心。 方菲玥笑道:“姐姐们都劝不动,我又如何劝得老太太呢。” 说话间疏影已打了帘子引了她进去,方菲玥回头吩咐静菡:“你在门口候着,等会儿陪你姐姐说会儿话吧。” 静菡应了一声,恭敬站在了门口。 疏影一路引着方菲玥去了卧房,老太太半靠着床头,疏雨正在身边伺候着,见她进来忙行礼。 方菲玥笑着侧了侧身,又给老太太请安:“祖母可好些了?” 老太太面色终于红润了不少,说话也有了精神,还难得地开起了玩笑:“好些了,就因着大夫一句‘卧床静养’,这些丫头就整日不让我下床,天天煎了药送来,可把我这把老骨头都躺散架了。” 疏影调皮地吐吐舌头,“您那里老了,瞧您这精气神儿,可把奴婢们甩了好几条街呢。” 老太太笑道:“就数你贫嘴。” 疏影道:“奴婢去瞧瞧外头的药好了不曾,今日三姑娘在,老太太可不能怕苦便不吃药了”,说完便退了出去。 老太太命疏雨给方菲玥搬了锦凳坐下,才淡淡道:“你母亲说这几日便能将韶离馆收拾出来供你住,让你过几日便搬进去,你怎么说?” 老太太如此问,便是给她最好的维护了。那韶离馆偏据西南一角,虽说幽静,但位置偏僻又狭小,在她不熟悉方府人事又没有把握护自己周全之前还是不要住进去为好。 因此,她缓缓道:“玥儿刚回府,还不懂规矩,愿再跟着祖母再学几日规矩,再说祖母如今在病中,玥儿怎可弃了祖母而去?” 老太太点头道:“如此我便让人回了你母亲,等到了夏初再搬进去吧。” 她这个孙女,可比她姨娘强多了。 “谢祖母。” 她刚谢了恩,正巧疏影端了药进来:“老太太,该吃药了。” 方菲玥留意到老太太闻到药味立即皱了眉头,她笑着接过疏影手里的药,“老太太,玥儿伺候您吃药吧。” 她半坐在床边,舀了一勺子药细细吹了吹,才送到老太太唇边。老太太就着喝了一口,她又忙拿了手帕细心擦去老太太嘴角的药渍。 老太太见她低眉吹药的动作格外温婉,小小年纪喂药的动作又甚是熟练,便好奇道:“怎地你喂药如此熟练?” 方菲玥闻言拿着勺子的手就顿了顿,淡淡道:“柔姨娘常年卧病,玥儿自记事起便常常喂姨娘吃药了。” 她说得云淡风轻,老太太闻言却是重重一叹,她亏欠璃儿的怕是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伺候老太太用完药,又陪着老太太说了半日的话,见老太太有了倦意,便告辞回去了。 老太太看她一身粗布衣裙消失在内室,唤了疏雨道:“你去告诉夫人,三姑娘无甚换洗衣裳,孝期不便请人坐衣裳,二姑娘与三姑娘同龄,便让二丫头找些不穿的衣服与三姑娘穿罢。” 回了暖阁,用了午膳,方菲玥便又坐在桌前抄《法华经》,静姝在身旁服侍。一写便写了一下午。到了掌灯时分,静菡点亮一支支蜡烛,见她终于搁下笔,笑着道:“今儿倒是听了一笑话回来,姑娘可愿意听听。” 方菲玥伸伸懒腰,“什么笑话?” “听说今日三姨娘带四姑娘去给老太太请安,四姑娘年幼不知事,指着老太太直呼菩萨菩萨,惹笑了一屋子人。” 方菲玥笑道:“想是四妹妹见老太太慈眉善目,竟把老太太认成了菩萨。” 静菡笑道:“可不是,三姨娘又一直礼佛,在卧室还设了佛龛请了菩萨日日供着,四姑娘错认也是有的。” 方菲玥听着心里一动,问道:“静菡,你在府里多久了?” “回姑娘,奴婢六岁进府,在府里五年了。” 五年,那就是在自己和柔姨娘被赶出去一年后才进的府,便又问道:“那你可知三姨娘进府多久了?” 静菡眼角一跳,三姑娘怎如此关心姨娘之事?虽然疑惑,仍是恭敬回道:“三姨娘服侍老爷有六年了,第二年生下的四姑娘。” 这么说三姨娘应是该知道娘亲之事了?府中大姨娘早逝,二姨娘又被送出府,四姨娘是当事人,但又闭门不出,老太太和夫人都是府中权威,看她只能从三姨娘那里着手查娘亲当年之事,但怎么接近三姨娘呢? 静菡见姑娘问了话便皱眉沉思,不敢打扰,便悄悄退了出去。 第十四回:二姐的衣裳 次日清晨,方菲玥带了静姝早早来到老太太处请安。 老太太吃了几日药,精神好多了,她便陪老太太坐在正厅里说话。不多时,刘氏亦带着大姐和四妹前来请安,二姐还在禁足。 待刘氏向老太太请完安,方菲玥也向刘氏请了安。 刘氏道了免礼,才对着笑道:“昨儿个老太太让找些二丫头不穿的衣服给三丫头,二丫头翻箱倒柜眼巴巴找了一包袱出来,还说让三妹妹先穿着,若是不够,她再找。” 说着刘氏命人将一个大包袱递给方菲玥身边的静姝。 二姐如此嫌弃她,怎会说出如此大方的话来?怕是刘氏自己添上去的吧。 尽管如此,方菲玥仍是上前道谢:“谢母亲,谢二姐。” 刘氏便笑了,道:“三丫头真是懂事!” 老太太亦笑:“难得二丫头如此懂事,就免了一月禁足吧!” 刘氏忙替方菲榆谢了恩。 从老太太那回了屋,方菲玥仍是坐在桌前抄写佛经。 静姝便和静菡拆了大夫人送来的包袱,刚打开两人都惊呆了,静菡忙道:“三姑娘,你快来看。” 方菲玥走过来,道:“怎么了?” 静姝指了指床上,方菲玥看过去,只见床上一堆花花绿绿的衣服,哪里是孝期能穿的。 她还没有反映,静菡便气道:“二姑娘也太过分了,奴婢这就去回了老太太和夫人。” 说完抱起那堆衣服就要出去,方菲玥眼疾手快地拦住她:“静菡,莫要冲动行事。” 静菡道:“难道就要让姑娘受这些不白之气么!” 方菲玥悠悠劝道:“好丫头,我知道你是忠心为我,可这衣裳是母亲当这老太太的面儿给我的,这事要说出去不就把二姐和母亲都得罪了?不几件衣裳嘛,静姝针线极好,我们自己做就是了,也犯不着生气。” 静菡这才压下气,低眉答了一声:“是。” 这厢刘氏出了老太太的院子,忙去怡月轩看到方菲榆,将老太太免了她一月禁足的消息告诉了她,道:“这可归功于你送的那一大包衣裳,不然两个月可有得你熬了。” 方菲榆将绣了一半的手帕扔在一旁,闻言冷笑道:“老太太以前都是偏疼我的,自那野丫头来了,我又是被老太太当众责骂,又是被禁足,可不都因为她!偏还要穿我的衣服,也不知她能不能穿的起!” 刘氏皱眉道:“你在那衣服上做了手脚?” 方菲榆道:“哪里能做什么手脚,衣服都给她了,穿不穿由她罢了。” 刘氏这才松了口气道:“你也别折腾了,这些日子且老老实实在屋里待着,看那野丫头早晚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刘氏又劝慰了她一阵,方才去了。 方菲榆勾起嘴边,嘱咐身边的丫鬟瑶琴道:“明日好好盯着绵福院,看三姑娘如何装扮。” 翌日去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见她仍是一身粗布衣裙,便道:“昨儿个你母亲给你的衣裳呢?怎地不穿出来,可是不合身?” 刘氏亦向方菲玥看过去,道:“若是不合身让针线好的丫鬟婆子改改就是了。” 三丫头不穿二丫头的衣裳,莫是嫌弃那衣裳是二丫头穿过的? 方菲玥含笑解释道:“二姐送来的衣服都是极好的,只是是有些不合身,静姝正在赶着改,只是一时没改好罢了。” 老太太点点头,这才与刘氏说了些府中琐事。 方菲玥这才松了一口气,与一旁坐着的四妹妹方菲苓玩耍起来。 方菲苓才四岁,生得可外玉雪可爱,眨巴着一双大眼睛软软糯糯地喊:“四姐给我为我吃粥。” 老太太与刘氏说话的空档,方菲玥喂她吃了一碗粥,她还嚷嚷着要吃,方菲玥怕她积了食不好好吃午膳,便不敢再给她吃了。 不知何时老太太与刘氏停止了说话,老太太在一旁笑道:“这四丫头如此贪吃,幸好我们家养得起,也不怕她吃穷了。” 刘氏在一旁陪笑:“俗话说能吃是福,又有老太太疼惜,可见四丫头是个有福的。” 众人又陪着老太太说了会儿话,见老太太有了倦意,便都告了辞出来了。 方菲玥出了老太太的屋,就要回房,裙摆一紧,低头就看到方菲苓可怜巴巴地拉着她的衣角:“三姐姐跟我玩。” 方菲玥环顾四周,也不见有乳母丫鬟跟着,便拉了她的手,笑道:“我送你回去可好?” 方菲苓眼珠转了转,高兴地说“好”。 方菲玥便让静姝回去,带了静菡送方菲苓回绛雪轩 第十五回:三姨娘赠衣 方菲玥牵着方菲苓的手,一路从老太太的绵福院到了绛雪轩。 绛雪轩在方府西北角,周围种了不少梨树,花开时节,梨花纷飞,如下了雪一般,故名绛雪轩。 刚进了院子,院子里两个洒扫的小丫头见三姑娘送了四姑娘回来,忙不迭地行礼问安。 方菲玥笑道:“三姨娘可在?我送四妹妹回来。” “麻烦四姑娘了。”一道温和的声音传来,自屋内出来一位清丽柔美,雍容沉静,身材修长的妇人。 方菲苓一见那人便弃了方菲玥奔向那妇人,笑嘻嘻道:“姨娘,可做了苓儿喜欢吃的栗子糕了?” 三姨娘嗔怪道:“四姑娘又将规矩都忘了不曾,走路切莫要如此风风火火。” 方菲苓撇撇嘴道:“苓儿记住了。” 方菲玥见三姨娘母女天伦,不由想起娘亲,一时失了神。还是静菡悄悄拉了拉她才回过神来,见三姨娘正好奇地看着她,她面色如常,笑了行了半礼:“三姨娘安好。” 大启规矩,姨娘是家主之妾,算不得主子,只行半礼即可。 三姨娘笑道:“我刚做了些栗子糕,三姑娘也进来尝尝吧。” 方菲玥可正想接着机会接近三姨娘,以便查清娘亲当年之事,便客气道:“那便叨扰姨娘了。” 三姨娘着将方菲玥让进屋,又殷勤让座,又有序地吩咐下人:“婕婷,去给姑娘们打水洗手,绘朱,去将我做好的栗子糕端来。” 方菲玥淡淡扫了一眼,见屋内摆设并不如老太太那里富丽堂皇,却格外清洁明亮,温馨雅致。 洗了手,就见桌上放了两盘色泽艳丽的栗子糕。方菲苓伸手就要上去拿,三姨娘轻轻咳了一声,她回头可怜兮兮地看了三姨娘一眼,才对着方菲玥明艳一笑,将栗子糕往方菲玥这边推了推,长长睫毛忽闪一下,眼神明亮清澈,道:“三姐姐请用。” 她神情如此可怜,方菲玥怎忍心夺人所爱,便拿起一块栗子糕递到她面前,笑道:“还是四妹妹先用吧。” 方菲苓欢喜地接过来,大大咬了一口,神情满足,不住地说“好吃”。 三姨娘无奈摇摇头,又让方菲玥:“四姑娘也吃些。” 方菲玥便拿了一块,一手拖着手帕,细嚼慢咽地吃了一块。用手帕擦擦嘴角,才真心赞叹道:“姨娘手艺真好,这栗子糕质地松软细腻,香甜适口,难怪四妹妹一直念叨着,我也爱吃呢。” 三姨娘轻轻一笑,客气道:“那四姑娘就多吃几块。” 见她又拿起一块吃了,三姨娘笑着转身进了内室,出来时手上抱了几件新做的素色衣裳道:“这是我这几日闲着做出来的衣裳,三姑娘莫要嫌弃。” 方菲玥忙将吃了一半的栗子糕放下,站起身,疑惑道:“姨娘这是……” 看来今日送四妹妹回来也是三姨娘一手安排的,只是三姨娘为何无缘无故赠她衣裳? 三姨娘笑道:“前些日子去给老太太请安,听闻三姑娘无甚换洗衣裳,我闲着无事,便做了几件,也不知合不合身。” 方菲玥示意静菡接过衣服,笑道:“姨娘慧心,衣裳必定也是合身的。” 三姨娘只柔柔一笑。 从绛雪轩回来,方菲玥便一直坐在窗前,思索三姨娘为何示好? 她初回府便失了父亲关心,惹了夫人不痛快,嫡姐又看自己不顺眼,新兄长对她也不亲近,三姨娘对自己示好的理由是什么?唯一怜惜自己的就是老太太。 难道仅是因为老太太念叨了一句自己无甚换洗衣裳?三姨娘对自己示好其实是为了讨好老太太? 方菲玥想了半日也想不明白,便摇摇头,将脑子里的思绪放空,心道,既然想不懂那就慢慢看清楚吧。 做了半日,她起身伸伸懒腰,忽然窗外一个浅青色的身影一闪而过,急匆匆直奔老太太房门而去。 发生何事了,竟然如此着急? 方菲玥忙唤了静菡去打探消息。 第十六回:中毒 莫约一炷香的时间,静菡回来了,皱眉道:“听说是老爷在祖宅那边生了病,要延缓几日回府了。” “大哥哥……”方菲玥张口就想问兄长如何了,又觉不妥,方改了口道:“两位公子如何?” 静菡笑道:“两位公子无恙,听说大公子因文采风流,还得了成都最有名的老先生指点呢。” 哥哥果然出众非凡,若将来考取功名,娘亲的后半辈子就有希望了。 见静菡还在一旁,方菲玥亦笑道:“大哥哥果然是极有出息。” 晚膳前去给老太太的时候,她便穿了三姨娘赠的衣裳。 水蓝色如意云罗裳,腰上系了竹青色宫绦,月牙白襦裙,看上去清爽大方,又合孝期规矩。 静姝在一旁为她理衣服,静菡在一旁笑道:“三姑娘如此穿真真是好看,浑身的气度可把二姑娘都比了下去呢。” 方菲玥淡淡瞥了静菡一眼:“我自是比不过二姐的。” 静菡自知失言,低头不再言语。 静姝笑着打圆场:“也不知三姨娘在衣服上熏了什么香,姑娘动一动这衣裳就暗香浮动,当真好闻呢。” 方菲玥笑道:“改日问问三姨娘便知了。” 老太太和刘氏见她终于不再只穿那粗布衣裙,便不再过问衣裳之事,如此安静过了几日。 这日晌午,方菲玥用了午膳,便坐在窗下继续抄写佛经。窗户半掩,有温热的风夹杂着窗外丝丝花香吹进来,沁人心脾。 她抄了几页,忽觉胸口发闷,吃了几口茶放才舒坦些,正要继续抄,一股钻心的疼痛自胸口席卷而来,越是呼吸就越疼,笔“啪”掉在地上,她脸色苍白,手紧紧捂在胸口,吃力地喊了一声“静姝”,便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门外的静姝听她声音似有异样,忙推开门,就见方菲玥已倒在地上,吓得静姝脸上立刻没了脸色,失了喊了声:“姑娘。” 静姝忙唤静菡一起将方菲玥扶到床上,静菡吓得惊慌失措,待将方菲玥扶到床上,忙跑出门去禀了老太太。 老太太担心不已,急忙吩咐让人拿帖子去请了大夫,便扶着疏雨疏影的手急切赶到方菲玥房中。见方菲玥面色苍白,呼吸微弱,唇上都没了血色,厉声问一旁的静姝:“怎么伺候姑娘的?” 静姝静菡立刻跪下,静菡垂泪不止,静姝语言清晰地含泪回话道:“老太太明鉴,姑娘用午膳的时候还好好的,午后在窗前抄写佛经,因姑娘喜静奴婢们便都被遣了出来,不多时,奴婢隔着门听姑娘喊奴婢似有异样,不想推开门就见姑娘已然晕倒在地。” 静姝说完亦是泣泪不止。 老太太听了更是担忧,掏出手帕擦擦眼角,哽咽道:“玥儿莫要有事才好。” 疏影见状,忙扶了老太太在一旁坐下,安慰道:“老太太且宽心,三姑娘有太太惦念着,定会吉人天象,不会有事的。” 老太太刚坐下听到屋外有人传:“王大夫来了。” 老太太慌忙站起来,道:“快请进来。” 疏雨见静姝静菡只顾伤心难过,便走上前放下床帐,只露了一只手在外面,又在上面盖了一方手帕。 静姝面上一红,忙上前将另一面的帐子放了下来,心道这方府真是规矩大,在庄子里时哪有那么多讲究,日后她必定要事事留心,不能给姑娘丢脸。 王大夫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蓄着须,一身青色袍子,看上去格外温和儒雅。 小丫鬟搬了凳子在窗前,他方坐下细细诊脉。 刘氏得了消息也忙赶了过来,见老太太面色凝重,大夫正在诊脉,也不敢打扰,静静站在一旁等待消息。 过了一会儿,见王大夫面色凝重地收了手,老太太忙到:“大夫,如何了?我孙女可有大碍?” 老太太这话听到刘氏耳里格外刺耳,当初榆儿发了一天一夜高烧也不见老太太如此着急啊?虽然如此,她还是希望这丫头不要有什么事,不然她的计划可都要泡汤了。 于是刘氏拿出慈母的外衣,装得格外担心着急:“大夫,我这女儿没事吧?” 王大夫抚扶胡须,道:“令千金中毒了!” 第十七回:夹竹桃之毒 中毒? 真是一语惊四座。 静姝静菡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恐。 “好端端的,怎会中毒呢?”老太太担忧地看向王大夫,“大夫?” 王大夫道:“姑娘中的是夹竹桃之毒。这夹竹桃因其花似桃,叶似竹,所以得名。其花色绮丽,或粉红,或纯白,但因其全身有毒,并不多植,亦鲜为人知。中毒后会感到胸口疼痛,进而呼吸麻痹,昏迷,中毒过深便会死亡。” 一听夹竹桃之毒如此厉害,老太太忙问道:“那我孙女如何了?” “老太太放心,姑娘中毒不深,待老夫开了方子,吃了药,好好休息几日便无大碍了。” 老太太忙吩咐道:“静菡,快伺候大夫开方子。” 静菡忙上前,她刚到大夫面前,王大夫皱眉,因医者父母心,虽怕陷入后宅争斗,仍是本着良心踌躇道:“姑娘身上似有夹竹桃气味。” 静菡一惊,老太太亦是变了脸色,冷冷看向她:“到底怎么回事?” 老太太神情严厉,静菡吓得跪倒在地,哭道:“老太太,奴婢怎会害姑娘啊!” 静姝忽闻到自己身上淡淡的香气,想起什么似的,忙去翻开柜子,将三姨娘赠的衣服都抱至大夫面前,道:“大夫,你验验这衣裳可有异样?” 一股浓郁的香味在空气里慢慢散开,因是闺中之物,王大夫得了老太太同意才拿起一件衣裳放在鼻端细细闻了闻,才严肃道:“老太太,这衣裳像是被用夹竹桃花水泡过,虽然后来用了浓郁的花香味遮掩,但细闻还是能闻到夹竹桃气味。这衣裳贴近肌肤,又日日闻着夹竹桃气味,故而才中毒啊!” 静姝一听大惊失色,立刻跪下,泣道:“请老太太为姑娘做主!” 老太太命人引了大夫去开方子抓药,这才冷声对静姝道:“你且说这衣裳从何的来?” 静姝道:“这衣裳是三姨娘送给姑娘的。” 她说完看了静菡一眼,静菡会意,接着说道:“那日姑娘带了母奴婢送了四姑娘回绛雪轩,三姨娘留了姑娘尝新作的栗子糕,还送了几件新衣裳给姑娘,说是听闻姑娘无甚换洗衣裳,特意做来送与姑娘的。” 刘氏心中疑惑,这三姨娘怎会无端害她呢? 老太太听了目光渐渐深邃下去,淡淡瞥了夫人刘氏一眼,命疏影拿了那衣裳,才对静姝静菡温言道:“好丫头,都起来吧!好好照顾你家姑娘,这事我必会查个水落石出。” 刘氏被老太太那一眼看得格外难受,心道,老太太这一眼是什么意思? 静姝静菡忙谢了恩,送了老太太出去。 送走老太太,静姝在里头照顾方菲玥,静菡亲自在廊下煎药。按大夫的吩咐,喂了两次药,方菲玥终于在掌灯时分悠悠醒了过来。 静菡静姝欣喜不已,静菡忙去回了老太太。 方菲玥胸口仍有微微的疼痛感,扶着静姝靠在床头道:“我这是怎么了。” 静姝神色一凛,“姑娘中毒了”,然后便将方菲玥晕倒之后的事细细说了一遍,又道:“老太太说了会给姑娘做主,必不会轻易饶了下毒之人的。” 方菲玥皱眉不解道:“三姨娘为何要害我?” 静姝又岂知道因果,只心有余悸地回了一句:“姑娘,这方府太可怕了。” 方菲玥疲惫地闭上眼,淡淡回道:“是啊,太可怕了!” 正说着,老太太扶了疏影疏雨的手来看她,见她无事,也安了心,细细叮嘱了她几句“注意身体”,“好好歇息”之类的话,却对下毒之事只字未提。 祖孙俩说了会儿话,老太太怕打扰她歇息,便起身走了,方菲玥命静姝亲自送了老太太出去。 夜间,方菲玥辗转反侧,无心睡眠。 又想起回府前娘说说得话,“府里的那些人面上对着你笑,背地里不定怎么算计你呢!” 这方府看着人少,水还真深,当初娘亲不也是栽在这些人手上!但是,再可怕她也要住下去,这里是她的家,有她的哥哥,还有慈爱的祖母,她还要查清娘亲的事! 只是,这个三姨娘到底是为何害她呢? 第十八回:初夏搬家 次日一早,方菲玥便命静菡出去打探消息。 不多时,静菡一脸凝重地回来禀报:“回姑娘,老太太和夫人昨儿晚上雷厉风行,命人将三姨娘的院子都围住了,最后查出是三姨娘院里一个小丫头红芍做的。那丫头说是在醉霞院门前瞧见一株粉红花树,她见花色绮丽,犹如桃花,丰润而艳丽,便摘了几朵回去,恰好三姨娘命她去洗刚做好的衣裳,她见花有香味,便放在一处洗了,说是并不知那花有毒。” 并不知花中有毒?怎地她洗衣裳的时候没中毒,偏就自己中毒了? 方菲玥皱眉道:“老太太是如何处置的?” 静菡回道:“老太太打发那丫头去了庄子,又以三姨娘治下不严的罪名跪了一夜佛堂。” 有明媚的日光穿过纱窗照亮的满屋,阳光温热,洒在人身上格外暖和,方菲玥心底却像处在数九寒天,冷彻全身。 从刚回府的衣裳,到现在的无端中毒,件件事情都是冲她而来,让她束手无策,打得她措手不及。 她只是一个小小庶女,就算娘亲当年贵妾荣宠,但这么多年了,又怎会惹来这些算计? 她心中疑惑不解,却见静姝端了药进来,笑道:“姑娘,吃药了。” 方菲玥回神,接过来一口气蹙眉喝完药,将空药碗递给静姝,道:“你们俩整日跟着我,没得也沾了这夹竹桃之毒,也煮些药吃吧!” 静姝静菡心里一暖,齐声道:“谢姑娘记挂。” 因着方菲玥中毒之故,老太太和刘氏都免了她几日晨昏定醒,刘氏更是日日派人带了补品来探望,让她好好休养。 如此过了几日,听闻老爷和兄长回府了,但老太太念着她的身体,暖阁的门儿都没让她出。 直至过了立夏,天气渐渐热起来,老太太见她面色红润,又让王大夫来了一回,确认她无碍才放她出门。 这日天朗气清,她一早就带了静姝去老太太屋里请安。 刘氏早就到了,方菲玥依礼行了安,方才恭敬站在一旁。 刘氏笑道:“近日天气愈发暖和,媳妇想着韶离馆也收拾得差不多了,不如就让三丫头趁着天气还不热搬进去吧。” 老太太心情似乎不错,笑着看向方菲玥:“你觉得如何?” 方菲玥道:“我听母亲得。” 说着又上前给刘氏施了一礼,感激道:“这些日子辛苦母亲了。” 刘氏立刻眉开眼笑道:“三丫头果真懂事乖巧,如此明日我便派人接你去韶离馆。” 老太太喝了一口茶道:“三丫头身边就两个丫头伺候着,搬去韶离馆身边也得安排些人了。” 刘氏笑道:“人是一早就挑好的,静姝静菡是大丫鬟,另有四个二等丫鬟,四个洒扫丫头,还有两个粗使婆子,和大丫头二丫头身边一样,都是些能干的老实人,老太太可要瞧瞧?” 老太太笑着摇头:“不用了,你办事我放心!” 搬家这日,方菲玥一早就起来了,叩谢看老太太的教养之恩才带了静姝静菡,跟着刘氏派来的林婆子,还有老太太派着跟去的孙婆子,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韶离馆。 韶离馆偏据方府西南一角,一行人走过抄手游廊,又绕过一个小花园,再经过一片小型的人工湖方才到了韶离馆。 迎面是一扇椭圆形大门,上面是在石头上镂空雕刻了“韶离馆”三个大字,墙头上爬了几多淡紫色的牵牛花,看上去格外清幽雅致。 进去是五间正房,厅里放了黄梨木镂空雕花蝶恋花屏风,东屋里间是她平日休息的地方,用了外头一间做了书房并绣房,中间是客厅,各用了黄梨木雕岁寒三友碧纱橱和黄梨木雕岁岁平安的碧纱橱,西里间是堆箱笼之处,西次间则又隔了来,里头是静姝静菡的住处,外头则是供小丫头们休憩喝茶之处。 许是因为老太太之故,刘氏格外大方,屋内布置温馨雅致,摆设格外精巧细致。 林婆子引着方菲玥看完房间,又领了下人来磕头请安。 第十九回:恩威并施 一群人齐齐面朝她跪了下去:“奴婢们见过姑娘。” 方菲玥悠然端坐在正厅首位上,轻轻抚平身上那件水青色绣栀子花罗裳因坐而鼓起的褶皱。 昨儿晚上老太太命人将静菡叫了回去,两人说了半天的话,第二日一早疏雨就带了几个小丫鬟送了衣裳过来,静姝回说是四季衣裳各八件,都是些颜色素净的衣裳,很适合孝期穿。 老太太喊了静菡回去的事她自是不能问,但老太太必是知道了二姐送的衣裳不能穿了,早晨请安却仍对夫人和颜悦色,对衣裳只字未提,足见老太太有多护着她了,而她又怎么丢老太太的脸,被人看轻了去。 林婆子偷偷打量着方菲玥,见她面上波澜不惊,心里暗暗赞叹,这位三姑娘倒是沉稳。随笑着为她介绍道:“三姑娘,这头排四个是二等丫鬟柔蓝、烟绿、沁紫、槿白,这中间四个是彩青、黛青、碎红、璇红,是院子里洒扫的丫头,后头两个是赵婆子和周婆子,这些人都是夫人特意挑了来伺候您的。” 她介绍到谁,谁的头就埋的更低,个个看上去都恭敬温顺。 方菲玥徐徐道:“你们都是母亲挑来的,想必个个都是极好的,以后在我韶离馆做事只要老实忠心,我必会向母亲回禀,当然,若是不好好做事又爱惹事的……”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才一字一句道:“我也必回了母亲,立刻送到庄子里!” 那些人立刻诚惶诚恐道:“奴婢们必定好好伺候姑娘。” 她看了静姝一眼,静姝会意,立刻将事先准备好的装了一两银子的小红包都都分发了下去。 挥退下人,方菲玥亲自将两个装了二两银子的小荷包送到林婆子和孙婆子手上,又客气道:“今日辛苦两位妈妈了。” 林婆子笑道:“哪里说得上什么辛苦,若是姑娘无事,老奴也便回去了,夫人还等着回话呢。” 孙婆子亦告辞,“老太太也等着老奴回话。” 他们如此说,方菲玥也不便留,亲自送了两位妈妈出去,见他们走远了方才回了屋。 孙婆子出了韶离馆径直回了绵福院回话,将韶离馆摆设家居,和方菲玥恩微并施下人,事无巨细,一一说了。 老太太轻捻着佛珠,靠在东暖阁的锦榻上,半眯着眼道:“她倒是比她娘有出息。” 孙婆子是老太太身边的老人了,也说得上话,听老太太如此说便笑道:“奴婢瞧着三姑娘波澜不惊,处事沉稳大方,倒是极有主意的。” 老太太道:“还是该磨练磨练!” 说着想起来什么似的,忙唤了疏影进来:“三姑娘今日入住韶离馆,送一百两银子,再从库房捡几件摆设,给三姑娘送去,就说贺她乔迁之喜。” 疏影道:“奴婢记得库房里有一对儿汝窑产的青瓷花瓶,色泽清脆,正适合三姑娘用。” 老太太云淡风轻道:“那便送过去罢!” “是!” 孙婆子在一旁听得暗暗心惊,汝窑的青瓷可是价值连城,老太太眼皮都不眨一下就送给了三姑娘,还是在为多年前柔姨娘的事耿耿于怀吗? 这厢,刘氏听林婆子回了方菲玥搬进韶离馆的事,又听闻老太太送了对汝窑花瓶过去,心里暗恼老太太的偏心,明面上仍是跟随老太太,派人送了五十辆银子并几匹上好的料子。 第二十回:荷包的秘密 一整个下午,方菲玥手礼收得手软。 先是老太太,然后是夫人,还有绮梦阁的大姐送了套质地上乘的白瓷茶具,怡月轩的二姐送了半斤上好的乌龙茶,前院的哥哥房凌澈送了文房四宝,弟弟方凌昊送了一方砚台,连三姨娘都代四妹妹送了个荷包。 荷包上绣着几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来送荷包的丫鬟是伺候四妹妹的婕兮,“四姑娘说了,必定要三姑娘亲自打开看呢!你也知道的,四姑娘性子执拗,务必请三姑娘看一看,奴婢也好回去回话。” “三姑娘也知道,四姑娘性子执拗”,这话说得就有深意了! 她初回方府就遇上老太爷丧事,过了热孝又整日待在老太太那里,和四妹妹也就玩了那一回,如何得知四妹妹性子执拗? 婕兮这样说必然是荷包里藏了什么东西了。 方菲玥笑着打开荷包,伸手掏了两只珠子出来,笑道:“如此浑圆的珍珠真真是让四妹妹破费了!” 说着又把那珍珠装回荷包里,塞进了袖口里。 婕兮见差事已了,便笑着说了些“祝三姑娘乔迁之喜”之类的话就告辞了。 方菲玥让静姝给了打赏,送了婕兮出去。 此时已到了申时,方菲玥笑着对静姝静菡道:“忙了快一天了,你们也去歇一歇吧!我躺床上眯会儿,静姝半个时辰后来喊我。” “是。”两人应了一声便退了下去。 回到房间,方菲玥又翻出四姑娘送的荷包,从里面拿了一张纸条出来。 用的是普普通通的玉扣纸,上面只写了一句“害你之人并非是我!” 早听说过三姨娘能断文识字,果然字迹清秀,只是,她以为凭这一句话就能澄清吗? 那衣裳是从她哪里拿来的,若不是她,还会是谁呢?这府里还会有谁要害自己呢? 方菲玥莫名感到一股森然的冷意。 半个时辰后,静姝进来喊方菲玥的时候,见她直直在床边坐着,又见那床如意云纹锦被纹丝没动,笑道:“姑娘怎地没歇一会儿?” 方菲玥笑道:“进屋来倒没了睡意,就坐着想了些事情。” 说着她把三姨娘写的纸条递给静姝,“你也看看这个。” 静姝是她从庄子里带来的,与她荣辱与共,生死相依,以后更是她的左膀右臂,该让她知道的事并不能瞒她。 静姝接过纸条,看了看,皱眉思索道:“奴婢前些日子也想了想,怎么也想不出三姨娘害您的理由。” 方菲玥道,“当年娘亲和三姨娘也并无恩怨,我也想不出!看来,我们得找个机会见三姨娘一面,好好问清一些事了。” 静姝点头说是。 她锁眉吩咐静姝:“你把这纸条毁了,免得被人看见,这件事连静菡也不要说。” 静姝迟疑了一下,才小心道:“这些日子下来,奴婢瞧着静菡对您倒是极忠心的。” 方菲玥叹息道:“她对我是忠心,但毕竟她是老太太的人,她未免不会更对老太太忠心。” 静姝想起那日老太太叫了静菡问话,第二日便送了姑娘衣裳的事,便不在说话,自去偷偷烧掉了纸条。 晚上用过晚膳,方菲玥留了静姝静菡在屋里。 她吩咐两人将白日老太太和夫人赏的银子,以及当初柔姨娘偷偷给的剩下的银子都拿出来,细细数了数共一百八十三两。 她从里面拿出十两银子,给了静姝静菡各五两,诚心道:“你们这些日子跟着我委屈了,我是个无用的,也没什么可给你们的,这些银子做些衣服穿。” 两人一听这话忙跪下了,静姝眼圈都红了:“奴婢不觉得委屈,跟着姑娘是奴婢的福分,倒是奴婢没本事护姑娘周全。” 静菡亦道:“姑娘待奴婢们极好,奴婢们不委屈,若是姑娘不嫌弃,奴婢愿意伺候姑娘一辈子。” 方菲玥忙扶了两人起来,笑道:“倒是我说错话惹你们伤心了,可莫哭了,不然我可不知怎么给你们安排事了。” 静姝忙止了泪,和静菡一起扶了方菲玥坐下。 方菲玥这才细细道:“将各屋送的礼都仔细记下,还有这银子统共剩下一百六十二辆,静姝你仔细收着,往后用银子的地方不少呢!” 又对静菡说:“你是跟过老太太的人,规矩必定是极好的,好好教教这些丫头们,没得到时候招惹是非。” 两人均道了一声是。 只听得她又吩咐道:“我近身的事你们都仔细些,这些丫头没清楚底细之前莫要往屋里放。” 主仆三人又絮絮说了一些琐事,方才歇了。 第二十一回:凝华院品茶 方菲玥昨日搬家一日劳累,就睡得有些沉,次日清晨被静姝轻轻叫醒。 穿戴完毕,却是柔蓝槿白在净房伺候。 她洗了脸,柔蓝立刻递上洁净的白帕子擦手,又端了铜盆出去,槿白则笑着递上漱口水:“奴婢怕姑娘用凉开水觉得冰牙,特意兑了些热开水。” 果然,漱口水温温的,含在嘴里很舒服。 将漱口水吐在痰盂里,用帕子擦擦嘴角,方菲玥含笑道:“确实比平常舒服,你费心了。” 槿白低下头,眼里明光一闪,笑说:“伺候姑娘是奴婢的本分。” 方菲玥笑着目光却冷下来,因为进净房前她分明听到是柔蓝吩咐槿白在漱口水里兑些热水的,槿白竞将功劳算揽在自己身上,又急功近利,可见此人不可用了。 如此想着,她还是面色不改地对着槿白淡淡一笑:“先下去吧。” 出了净房,便带了静姝去刘氏处请安。 现在她独居韶离馆,自是和在老太太的暖阁里不一样了,那时候可以等到刘氏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顺便给刘氏请安,现在自然要先给刘氏请安,然后再由刘氏带着去给老太太请安。 出了门,绕过一个小花园,又穿过一个抄手游廊,经过二姐住的怡月轩,再走过一条平坦的石子路,方才到了夫人的凝华院。这是方菲玥回府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进刘氏的凝华院。 进门就见五间正方,左右两边各有三间耳房。院子里有三四个小丫头正在洒水扫地,廊下站着刘氏身边的畅音和念音,两人见她过来,忙笑着打起帘子,“三姑娘来了。” 她笑道:“母亲可起了?” “夫人刚起了,正由大姑娘二姑娘陪着说话呢。” 她才想起今天是二姐禁足满日的日子。 进了门是一个紫檀边座嵌玉石花卉宝座屏风,念音引着方菲玥绕过屏风,进了东暖阁屋内豁然明朗起来。 临窗大炕上铺着天青色撒银花锦垫,正面设着同色靠锦背,放着竹青色引枕,炕中间放着黄梨木圆腿炕桌,底下左右各放了四张黄梨木添漆描金靠背椅,每两椅中放着四方高几,上头摆着汝窑美人觚。到底是主母正房,屋内雕梁画栋,摆设精美,自是别处不能比的。 大姐坐在靠刘氏跟前的靠背椅上,正悠悠品茗,听她进来眼皮都没抬一下。二姐本是靠在刘氏怀里的,见她进来,站起来冷哼了一声坐在了大姐下首。 方菲玥对大姐二姐的冷眼视若无睹,仍安之若素地笑着给刘氏请安:“给母亲请安。” 刘氏心情不错,笑着道了免礼:“快坐下,我这里也用不着这些虚礼。” 方菲玥仍是规规矩矩行了礼,又给两位嫡姐见了礼方才在二姐下首坐下。 就有丫头端了茶上来,是上好的白瓷茶具。 刘氏道:“这是前些日子你父亲自四川带回来的蒙顶甘露,你尝尝如何?” 话音刚落方菲榆就笑了,暗讽道:“母亲,你这不是为难三妹么,三妹妹自小在穷乡僻壤里长大,哪里晓得茶是何物!” 她话里夹枪带棒,听得刘氏亦暗暗皱眉,忍不住嗔怪道:“榆儿,莫要胡说!” 方菲梦秀眉微蹙,淡淡道:“二妹不过与三妹玩笑几句罢了,三妹莫要放在心上。” 她这个大姐性子虽然冷淡,却是及其护短,对二姐倒是极好的。 方菲玥遂笑道:“我自是知道二姐与我玩笑的。” 方菲榆冷哼一声,瞥过头不再说话。 方菲玥则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笑着对刘氏道:“玥儿不懂品茶,只在书上看过,说是这蒙顶甘露茶汤碧清微黄,好似甘露,滋味鲜爽,浓郁回甜。如今尝来果然是这样的,香馨高爽,味醇而甘,使人齿颊留香。看书时玥儿常想着何时能尝到这蒙顶甘露,到底是托了母亲的福也使得玥儿有了口福。” 这话说得刘氏格外舒心,欣然赏了半斤蒙顶甘露给她,倒惹得方菲榆非闹着要了一斤茶才罢休。 几人又说了会儿话,刘氏问了她些在韶离馆住得是否习惯,丫鬟婆子不听话或是缺什么少什么都来跟我说之类的话,方菲玥一一答好,母亲安排得很妥帖周到,丫鬟婆子个个老实稳当。 不多时乳娘牵着四姑娘来请安,几人才起身一起去了老太太处请安。 从老太太的绵福院出来,就见四妹妹笑盈盈地在门口等她:“三姐,姨娘做了栗子糕,可要去吃些?” 第二十二回:结盟 人说醉翁之意不在酒,三姨娘那里是要四妹妹邀自己去吃栗子糕的?方菲玥想起那装在荷包里的纸条,目光渐渐深下来,遂笑着拉住方菲苓的小手:“正巧我也念着姨娘的栗子糕呢,不想今日又有口福了。” 方菲苓扬起头,晨曦里她娇嫩的肌肤微微泛着光,笑容纯澈,声音清甜:“三姐,我姨娘做的栗子糕自是无人能及的。” 方菲玥心下一软,蓦地想起庄子里的娘亲,目光黯然,曾几何时,她也在娘亲身侧,娘亲做了拿手的桂花糕给她,当时岁月静好,桂花香盈了满室,阳光和暖,还有娘亲温柔浅笑。现在却是在这深深庭院里,步步为营。 静姝见此情景,知她伤怀,忙转移话题,笑道:“姑娘们说得如此好吃,惹得奴婢也嘴馋了,到时候也请姑娘赏奴婢两口栗子糕吃。” 方菲玥回神一笑,“这你可要问问四妹了。” 方菲苓笑道:“必少不了静姝姐姐的。” 静姝笑盈盈地行礼:“那就多谢四姑娘。” 一行人说说笑笑地去了绛雪轩。 已是四月份了,初次来得时候绛雪轩门口梨花纷飞,清香馥郁,现在梨花已经谢尽了,梨叶油亮翠绿,枝头已经长了小小的梨苞。 三姨娘亲自在门口等着,见她来了,忙殷勤招呼,“可把姑娘盼来了。” 方菲玥笑着行了半礼:“姨娘安好。” 三姨娘微笑着亲自拉了她进屋,又让身边的丫头绘朱拿了栗子糕去暖阁哄方菲苓吃,这才跟方菲玥切入了正题,“姑娘现下可是大好了?” 方菲玥道:“这样活生生坐在姨娘旁边,自是大好了。” 三姨娘尴尬一笑,清咳一声,才娓娓道:“我本是老太太身边伺候的大丫鬟,当初亦是柔姨娘怀你时老太太才将我赐给了老爷,生下四姑娘后才被抬了姨娘。柔姨娘是老太太娘家远方侄女,她性格虽清傲了些,但待我们这些下人却是极好的,我和柔姨娘并无利害关系,也不曾有何旧仇,而她还在我父亲重病的时候接济过我几十两银子。” “所以你赠我衣物,是想还我母亲恩情?”方菲玥问道。 “算是如此……”说到这里三姨娘银牙暗咬道:“却不想被那起子人陷害于我,差点害了你性命。” 方菲玥眼珠转了转:“姨娘可是知道了谁是下毒之人?” 三姨娘悠悠叹了一口气,秀眉笼上了一层烟雾,“我如何知道,那日老太太和夫人使了不少法子都撬不开红芍的嘴,如此就能看出背后之人手段之高。” “那姨娘可猜测出来是何人?” 话一出口方菲玥就后悔了,虽然娘亲曾对三姨娘有恩情,三姨娘念这还恩已是惹来算计,她在府中多年还安然自是源于她明哲保身,这本是自己的事,此话一问不就是将三姨娘拖下水了么? 但她又盼望三姨娘回答,毕竟在这方府后院,她太需要一个同盟了。 果然三姨娘皱了眉头,紧紧抿唇。 室内骤然寂静下来,还能远远听到四妹妹在暖阁闹着绘朱要再吃着栗子糕。 日头已经升高了,有明晃晃的日光撒进来,照得屋内亮堂堂的,青铜香炉里染着蘅芜香,青烟袅袅,清香阵阵。 沉默良久,三姨娘终于轻启樱唇,缓缓道:“我觉得是……”,她拿起方菲玥的手,在她掌心写了一字。 方菲玥收回手,掌心温热,在心里深深印下那个字,和三姨娘相视一笑。 虽然她不清楚三姨娘为何和自己结盟,但这是建立在彼此利益上的,至少此刻她们的利益是共同的。 快晌午的时候方菲玥带了三姨娘送的一碟栗子糕,由三姨娘亲自送着离开了绛雪轩。 见她身影渐渐远了,三姨娘方才转身回去,绘朱在一旁道:“姨娘怎地如此相信三小姐?她才九岁而已?” 三姨娘浅浅一笑:“虽还年幼,却沉稳。” “姨娘不怕得罪了那位?” 绘朱指了指凝华院的位置。 三姨娘冷笑,“从那夹竹桃毒里就能看出来,她早晚就不会放过我们母女的,我还不如争一争,好歹还有个希望!” 说了三姨娘转身进了屋,绘朱怔了怔,不解三姨娘这句话是何意思,却不敢多问,忙跟了进去。 回去的路上,方菲玥将同三姨娘结盟的事情同静姝说了,问静姝:“你怎么看?” 静姝思索道:“姑娘刚回府不久,虽说有有老太太疼爱但终究势单力薄,和三姨娘结盟自是有极大益处,但三姨娘终究是妾室,恐不能抗衡夫人。” 方菲玥点头赞赏道:“你果然心思细腻。” 又给她解释:“你说的我也是想过的,父亲如此多的姨娘,娘亲有老太太撑腰都被赶出府,这么多年,安然无恙的只有三姨娘,相信她自是有些手腕的,说不定还握了夫人什么把柄,况查母亲当年之事也只有从三姨娘处入手。” 静姝道:“姑娘思虑周全。” 方菲玥自嘲一笑,道:“不过是深宅大院安身之计罢了。” 第二十三回:疑惑 从三姨娘处回到韶离馆,方菲玥吩咐静姝将那一小碟栗子糕给大伙儿分吃了,用了午膳,又抄了一会儿《法华经》,才歇了会儿午觉。 醒来已是未时时分,窗外日头正盛,明晃晃地照得窗外一小片白丁香格外洁白如雪。 静菡伺候着她在里间梳洗,就听到静姝隔着帘子低声禀报:“姑娘,在前院伺候的钱妈妈来了,说是老爷请姑娘去百纳轩一趟。” 方菲玥眉头几不可微地皱了皱。 静菡察言观色,立刻小声在她耳边解释:“百纳轩是老爷的书房,钱妈妈是老爷身边大管家的媳妇,一同在前院伺候。” 父亲怎地突然想回来召见她? 静姝还在帘外候着,方菲玥吩咐道:“好好招待钱妈妈,我换了衣裳即刻就出来。” “是!” 静姝命柔蓝泡了上好的大红袍,笑着给钱婆子让了座,客气了几句钱婆子才在一旁的小锦杌上坐了,静姝亲自将茶端给她,笑道:“妈妈稍坐,我们姑娘才歇了午觉起来,您先喝杯茶歇一歇。” 以前她就听说过这钱婆子是老爷身边大管家的媳妇,在府里老爷夫人面前都极有脸面,却从不恃宠而骄,为人极为和气亲切。 果然钱婆子立刻笑了:“有劳静姝姑娘了。也不急,老爷这会儿也正在指点少爷们功课呢。” 老爷丁忧离职在家,有了不少的空闲时间,对两位少爷的功课也抓得紧。 静姝正陪钱婆子说着闲话,忽听得一句轻柔的声音自对面响起,“劳妈妈久候了。” 钱婆子抬头就看到一个少女明眸皓齿地对她微笑,她穿着青缎掐花对襟外裳,百褶如意月裙,乌黑的头发梳成垂挂髻,头上别着几朵新摘的丁香花,看上去格外柔顺温婉。 这不是钱婆子第一见方菲玥,却是头一次近距离打量,那一双眼睛盈盈明亮,看上去像极了柔姨娘。 她忙放下茶盏行礼,“见过三姑娘,老奴奉老爷之命请您去百纳轩一趟。” “妈妈可知父亲找我何事?” 钱婆子道:“老爷午后指点两位少爷功课,不知怎么地突然想起姑娘了,便唤了老奴请姑娘过去。” 她回府时正逢老太爷丧事,父亲想不起来她也是有的,如今老太爷的丧事都过了月余,父亲这才想起来她,真真是父女亲情凉薄。 纵然万分心寒,方菲玥仍是笑道:“辛苦妈妈了。” 眼神示意了一下,静姝忙送上去了一个装了二两银子的荷包。 钱婆子客气着推辞了两句,才笑着收了荷包,引了方菲玥去了百纳轩。 百纳轩在二进院和前院之间,方菲玥带了静菡跟着钱婆子一路穿过抄手游廊,经过一片人工湖,又绕过好几座院落方才到了。 百纳轩位置僻静,旁边是一片竹林,竹子挺拔,青翠欲滴,环境极其清幽安静。 钱婆子笑道:“姑娘稍等,老奴进去禀报。” 方菲玥客气道:“有劳妈妈。” 钱婆子刚进去,就见方凌澈和方凌昊一前一后自书房出来。 方菲玥忙行礼问好:“大哥,二弟。” 方凌澈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三妹如何在这里?” 方菲玥笑道:“父亲召唤我来的,想不到大哥二第也在。” “哦!”方凌澈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那神情淡漠得犹如两人是陌生人。 他如此冷漠以待,方菲玥心里一痛,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 方凌昊则笑着回礼,他笑得格外真诚,“三姐。” 上辈子的恩怨终究也牵扯不到小孩子身上,方菲玥也情不自禁地报以微笑,“二弟功课可好?” 方凌昊微微仰头,有着六岁少年特有的洋洋自得:“父亲刚刚还夸了我,我定要努力,赶上大哥!” 方菲玥笑道:“那二弟可要努力了。” 一旁的方凌澈眉头皱了皱,突然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方菲玥一愣,哥哥这是怎么了? 方凌昊也是不明所以,忙跟方菲玥道了别,边喊他边追了上去,“大哥,别走啊,我还有功课请教你呢!” 恰好这时钱婆子从书房出来道:“姑娘,老爷请您进去。” 方菲玥担忧地看了一眼方凌澈方凌昊离开的方向,才转身进了书房。 第二十四回:父亲召唤 方菲玥一进百纳轩迎面扑来一阵浓浓的墨香,屋内布置得格外雅致,方礼臣端正坐在书桌后翻着一本书,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淡淡道:“来了。” 她低下头,不慌不忙地行礼:“玥儿拜见父亲。” 方礼臣见她如此识礼,欣慰道:“起来吧。” 她这才规规矩矩地站好,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安静等待方礼臣开口。 说起来这还是方菲玥回府以来第一次与父亲单独相处,毕竟多年不见,感情稀薄,方礼臣也不知如何与这个女儿说话。 若不是因为老太爷的遗言,又是关系到方家信誉的事,方菲玥也不会被接回府,但是这个女儿看着沉稳,听刘氏说性子却不服输的,但到底也是她方家的人,到时候她总归得听自己这个父亲的。 想到这方礼臣软了软表情,柔声问道:“搬进韶离馆住得可还习惯? 方菲玥愣了愣,父亲把她叫来就是来突然关心她的生活起居的? 她飞快地抬了抬头,方礼臣眼底藏不住的算计让她暗暗惊心,小心翼翼答道:“女儿住得一切都好,牢父亲惦记着。” 方礼臣点点头,一副慈父模样,“若有什么不顺心的都与你母亲说,莫受了委屈。” 方菲玥思索着措词,笑着答道:“女儿院子里的丫鬟婆子都是母亲亲自挑的,个个老实本分,姐妹们待女儿极好,女儿不曾受半分委屈。” 二女儿欺负她的事方礼臣也是听说过一些的,见她不抱怨不诉苦更是满意,“你二姐平时被你母亲惯坏了,虽然娇纵了些,但胜在本性不坏,她说你什么你莫放在心上。” 同是女儿,方礼臣如此护着二姐让方菲玥暗暗心寒,遂应道:“二姐娇憨可爱,率真直爽,女儿自是不会与二姐有所隔阂。” 方礼臣笑道:“如此甚好,家和万事兴。” 方菲玥又浅笑应是。 方礼臣又问了她庄子上的生活,可曾读书识字,待听闻她四岁读书练字时便让她写了一篇字给他看。 待看到方菲玥一手秀气的簪花小楷,愣了半晌才回过神,笑道:“你这字写得倒是秀气端正,正好明儿先生也来了,晚上我与你母亲说,你便与你姐姐们一起上课罢!” 方菲玥行礼应是。 从百纳轩回到韶离馆,方菲玥便吩咐静姝:“将大哥送我的那套文房四宝收拾出来,明儿估计要用了。” 静姝便与静菡一起收拾她明天上学用的东西,文房四宝,针线,这些都是上学要用的。 方菲玥看着两人忙碌的身影发呆,父亲今日问她了许多庄子里的事,却不曾过问娘亲,父亲当真对娘亲如此绝情么?还有,父亲眼里的算计是什么意思呢? 方礼臣的行动果然快,到了晚膳时候,刘氏房里的思音就过来传话:“三姑娘,夫人说您刚回府,规律知识难免不全,去家学里学学知识女红完善四德也是好的,明日您便跟着大姑娘二姑娘一起去上课罢。夫人还说您刚开始难免跟不上姐妹们,您也不必太累,就当学着玩打发时间罢了!” 刘氏还真是处处不忘了打击她,方菲玥无奈皱眉,这话说得就像是她不懂规矩不识字四德不全,不过,也许她要让刘氏失望了。 如此,方菲玥去上学的事算定下了。 次日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二姐得意洋洋地在老太太面前说她,“三妹初次上学,若有不懂的过来问我便是,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方菲玥如何不明白二姐这是暗暗讽刺她呢,也不恼,只笑着说:“如此多谢二姐了。” 她如此不在意倒惹得方菲瑜自讨没趣。 老太太似是没有看到她们的明争暗斗,将两人的手握在一起,笑道:“你们姐妹如此和睦,我也放心了。” 方菲瑜冷哼一生,将头撇向一边,却终究不敢将手从老太太手里抽出来,方菲玥也对着方菲瑜嘴角上扬,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 但到底她们心里怎么想的,就只有她们自己知道了。 第二十五回:家学之上 姐妹几人又陪老太太说了会话,眼看时辰不早,老太太怕耽误了上学的时辰,便赶了姊妹三人去上学。 三人一路从老太太的绵福院出来,方菲梦方菲瑜携手渐渐走在前头,将方菲玥远远甩外身后。 方菲玥看了两人的背影一眼,自嘲一笑着,对一旁的静菡道:“还好我带了你出来,不然我可连潜雨斋在哪里都不知道了。” 潜雨斋坐落在方府后花园西角,是家中女眷休憩观景场所,只因位置僻静,刘氏便让做了姑娘们上学的地方。 静菡听了一阵心酸,同是方府的女儿,大姑娘二姑娘占了嫡出的名分便娇生惯养,三姑娘则是在庄子里长大,偏偏大姑娘二姑娘又自恃身份,不把三姑娘放在眼里,真是可怜了三姑娘小小年纪就受尽冷眼。 怕方菲玥伤心,静菡便拣了高兴的话说:“奴婢可是盼着跟姑娘去上学呢,也好沾染些墨水,不做那睁眼瞎。” 方菲玥笑道:“你既想学,回去我教你便是了。” “谢姑娘。” 主仆两人说说笑笑到了潜雨斋,方菲玥进门就见屋内朝东的位置放了一张案几并一把黄梨木交椅,底下并排摆了三张书桌,大姐二姐已经在位置上坐好了,将靠窗的位置留给了她。 静菡忙将文房四宝在那张空桌子去放好,又小心扶她坐下。 刚坐下,浓烈的阳光就刺得方菲玥眼睛一阵不适,她一手拿帕子挡住阳光,一只手扯扯静菡:“你去将窗子关了,日头刺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静菡应了一声,忙去了。 方菲瑜自一旁凉凉说了一句:“乡下来的丫头就是矫情!” 方菲玥看也不看她一眼,也不愿计较这些,只装作没听见,低头翻着手里的《涑水家仪》。 方菲瑜见她也不知道反驳,闷葫芦似的只知道看书,哼了声“无趣”便不再理她。 静菡见主子被欺,十分气愤,又看方菲玥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关了窗子,忍气退了出去。 静菡刚走就见一个身穿灰色长衫,两鬓斑白的老者翩然而来。 关于这位老先生方菲玥是听静菡说过的,他本是京城里最有名望和学问的人之一,姓刘,已至古稀之年,因为人老实,教学严谨,常被各大家请了闺阁中教各家小姐礼仪道德之书。 刘先生缓步走到前方的案几边,三姐妹立刻站起来行礼:“先生安好。” 老先生浅笑道:“免礼,坐下。” 三姐妹坐好,他扫视了一圈,目光停在方菲玥面上:“这便是三姑娘吧?” 方菲玥立刻站起来行礼:“弟子方菲玥见过先生。” 老先生摆摆手,笑道:“甚是知礼,坐下吧。” 待她坐好,老先生才朗声道:“今日讲《涑水家仪》,此书重在讲礼仪道德,姑娘们翻开书听听记在心里也就是了。” 老先生博学多才,讲得又通透,方菲玥听得格外认真。 先生见她听得认真,便问了她:“凡为宫室,必辨内外,深宫固门内外不共井,不共浴室,不共厕,何解?” “这……”方菲玥虽从小有沈氏教导,却因沈氏身体之故只学了些皮毛,如何能理解这些晦涩难懂的文言文知识,一时尴尬站在座位上不知如何回答。 见她出糗,方菲瑜在一旁幸灾乐祸地小声嘀咕:“这么简单都不知道,真是笨死了!” 方菲玥淡淡瞥了方菲瑜一眼,见她面上带笑,眼神轻蔑地看着自己,大姐则是一副事不关己得淡漠表情。 方菲玥扯起嘴角,向老先生行了一礼,老实道:“先生,弟子乃初学者,不懂书中知识,还请先生赐教。” 老先生点点头,温言道:“即是初学者,便先看些《女儿经》、《烈女传》这些教女子修德立身之书,坐下吧!” “谢先生。” 在方菲瑜失望的眼神里,方菲玥面带微笑地坐下。 她本就是初学者,不会就是不会,承认便是了,先生也不会因此说她什么,方菲瑜想借此看她笑话实在是太不可能了! 一整个上午,方菲瑜都面色不虞,方菲玥则是心情愉悦地听老先生絮絮讲了一上午。 上午是听老先生讲学,下午便是学习刺绣。 用了午膳回来,教刺绣的容绣娘已经在潜雨斋等着了。 据说容绣娘是家里针织坊顶尖的绣娘,在整个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原是刘氏陪嫁铺子里的人。 此时潜雨斋已摆了三台绣架,姐妹三人行了礼便依次在绣架后的小锦凳坐好,穿针引线,专心刺绣。 静姝阵线功夫好,方菲玥跟她学过一些,因此刺绣起来格外容易,不多时便在锦布上绣了只栩栩如生的蝴蝶。 正坐着欣赏,忽听得容绣娘在一旁说方菲瑜:“二姑娘,我上回就跟您说过,您绣得这只玉兔针尖不够细密,线要分了股才能绣出兔毛得轻盈雪白,怎地您还这般绣?” 方菲瑜皱眉“哦”了一声,又手忙脚乱地将绣线分股。 第二十六回:无故翻脸 方菲玥如此手忙脚乱,容绣娘在一旁看得直叹息摇头,扭头看到方菲玥绣架上新绣的蝴蝶,上前细细看了一阵,便扬声称赞道:“三姑娘这针法极为细密,看着像是学过几年针线的。” 一听容绣娘夸她,大姐二姐纷纷侧目,看向她面前的绣架。 方非梦不以为然地看了一眼,又低下头专心刺绣,方菲瑜则恨恨盯住方菲玥面前的绣架,像要盯出一个窟窿似的。 没注意到她的目光,方菲玥谦虚道:“早学过几年,绣得不成样子,让您笑话了。” 容绣娘笑道:“姑娘谦逊了。” 话音刚落,忽听得“咣当”一声,方菲瑜面前那张绣架已然倒地,绣线绣布零落分散,洒了满地,那只绣了一半的雪白玉兔,随着绣架的倒塌也裂成两半。 方菲瑜站起来狠狠瞪了方菲玥一眼,怒气冲冲道:“乡下来的人就是上不得台面,绣只蝴蝶就拿来显摆,真真是小家子气!” 说完气呼呼地夺门而出。 方菲玥蹙眉,自己得了绣娘几句夸奖二姐就不高兴了? 容绣娘亦是暗暗吃惊,二姑娘怎地忽然就生气了,莫不是因为她夸了三姑娘?早听闻二姑娘跟三姑娘不对付,如今看来竟是真的,看来以后她要当心了,毕竟她是夫人的人,惹恼了二姑娘与她也是没有好处的。 “三妹无需介意……”方菲梦优雅起身,淡淡道:“二妹平常随性惯了,她自己绣不好便摔东西出去,你安心在这里学刺绣,我去看看她如何了。” 方菲梦这样安慰,让方菲玥受宠若惊,忙说:“是。” 出了潜雨斋,方菲梦向着怡月轩的方向走了不远,半道上就看到拍打着路边雪白的栀子花出气的方菲玥,洁白的花瓣自她掌下簌簌落了满地。她的贴身丫头瑶琴、瑶暮愁眉苦脸地站在一旁,正不知如何是好。 这个二妹就是脾气太急了!方菲梦叹息着上前,一把拉住她,见她漂亮细白的受伤被花枝划了不少红痕,心疼责备道:“你自己不争气何苦拿这些花出气,将手打伤了,回头疼的可是你自己!” 方菲瑜愤愤道:“我就不明白那乡下的野丫头哪里好,何以学堂之上让她占尽风头?” 方菲梦劝道:“不过是绣花罢了,左右我们将来也不用亲自动手,做做样子就成了,你也不必跟她较真儿。” “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方菲瑜恨恨道:“自她回家,祖母就不疼我了,她院子里的丫鬟婆子都是跟我们一样的,连父亲昨日还在书房见了她,她一个庶女而已,凭什么跟我们平起平坐!” 方菲梦想起母亲和自己说得那件事,心道她现在被捧得多高将来就会摔的多疼,但又不好将这事说给二妹听,二妹心思单纯藏不住事,走漏消息就不好了。 只好苦口婆心地劝她:“二妹,不过一个庶女,不值得你如此生气!” 方菲瑜哪里会听她的劝,非喊着要跟方菲玥誓不两立。 方菲梦劝了半日也没有效果,心想也不会闹出什么大事,便也不管她了。 如此安静过了几日,方菲梦也不见方菲瑜闹出什么事,道她就是嘴上说说,微微放下心来。 这日天朗气清,方菲玥午睡过后去陪老太太说话,又将终于抄好的一百遍《法华经》拿了出来,“玥儿抄得慢了,祖母可别恼。” 彼时,老太太由疏影疏雨伺候着在院子里晒太阳,明晃晃的日光照在人身上格外暖和。 老太太亲自接过她手里的抄好的佛经,笑道:“难为你有心记得!” 第二十七回:如此心思 方菲玥低下头,“玥儿初回府便犯下大错,时刻铭记,以来警醒自己。” 老太太点点头,将佛经交到疏雨手里:“去佛堂烧给老太爷罢。” 疏雨领了佛经刚走,会听到一声清脆的“祖母”,接着方菲瑜就一阵风儿似的钻进了老太太怀里:“祖母,瑜儿今日新学了一首曲子,特来献于祖母。” 方菲梦紧跟在后面,板着脸教训她:“二妹也太不像话了,早告诉你女子走路切忌跑,偏你不听!” 方菲瑜吓得抱紧了老太太的胳膊:“大姐,人家是为了弹琴给祖母嘛!” 老太太眉开眼笑地抱住方菲瑜,对方菲梦道:“你也不必太拘着她,左右还小,长大就好了。” 说着又点点方菲瑜的额头,笑道“既是献曲还不快弹给祖母听听。” “嗯!”方菲瑜应了一声,忙唤了瑶琴、瑶暮抬了一把古琴过来,她峨眉微扬,高傲地瞥了方菲玥一眼才在石凳前坐好。 方菲玥疑惑不已,二姐看她做什么?正想着方菲瑜已然双手抚琴,一首《潇湘水云》便在她手下响起。 飘逸的泛音使人进入碧波荡漾、轻烟缭绕的优美意境,眼前仿佛出现一副远景山水画,绵长的曲调象起伏不停的波涛令人联想起水荡云移的动态景象。 方菲玥暗暗赞叹,想不到二姐琴艺如此高超。 一曲终了,众人无不称赞叫好。 老太太笑着夸奖道:“瑜儿琴艺精湛,又难得的有孝心,也不枉祖母素日疼你。” 方菲瑜面色得意地望向方菲玥:“三妹可也要弹一首为祖母尽孝?” 她得意洋洋,眼里不服输的意味如此明显,方菲玥如何还不明白二姐今日弹琴并不全是为了尽孝心,而是存了想把她把她压下去比下去得心思。 她无奈笑笑,极尽自谦道:“二姐,我连琴谱都认不清,琴艺实在难登大雅之堂,可不敢在二姐面前班门弄斧了。” 方菲瑜听她如此说心里才略微好过些,端出姐姐的架势道:“乡下简陋,琴棋书画不通也是有的,既是回来了,便都要学会,方才不丢我方家的人。” 方菲玥温顺道:“谢二姐教诲,我日后必定留心,向姐姐们学习。” 老太太见她们如此和睦,更是高兴,留了晚膳才放了姑娘们回去。 用了晚膳已是掌灯时分,暮色四合,静姝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扶着她小声问道:“姑娘的琴艺尽得姨娘真传,今日为何不弹了讨老太太关心。” 此时夜色寂静,静姝的声音在安静的空气里清晰传入耳里,又被吹散在微热的晚风里。 方菲玥淡淡解释道:“先不说我会不会弹琴,我和二姐的关系本就僵硬,前几日我不过是略得了先生两句赞赏二姐就如此恼我,若我在琴艺上胜了二姐,依二姐的性子,必定会不依不饶,往后的日子就更难清净,以后对谁都切莫要再说我会弹琴的话了。” 静姝心悦诚服:“姑娘思虑周全。” 方菲玥苦笑道:“不过是想讨个清净日子罢了!” 两人回了韶离馆,就见静菡在门口候着,见到方菲玥的身影忙迎过来,接了静姝手机的灯笼,笑盈盈道:“姑娘可算是回来了,让奴婢好等。” “不是打发人过来说老太太留晚膳了么?”方菲玥笑道:“可是那人没来传话?” 静菡面色一红,尴尬道:“是有人来传话了,是奴婢有事情要回禀姑娘。” 第二十八回:静菡表忠心 方菲玥由静姝扶着往屋里走,扭头笑着问她:“何事这么急着告诉我?” 静菡将灯笼交给门口的柔蓝:“将蜡烛熄了给姑娘端些茶来。” 又忙跟着方菲玥进了屋,道:“可是好事呢,姑娘听了必定高兴!” 静菡如此说倒也引起方菲玥的兴趣,笑着问她:“什么高兴的事?” 静菡正欲开口,却见柔蓝提了茶壶进来,静菡忙接过茶壶,对柔蓝道:“你先下去吧。” 方菲玥疑惑,静菡到底有何事同她说,这样神神秘秘的? 静菡给方菲玥倒了茶,送至她面前,小声道:“今儿下午奴婢的娘过来看我,说是今年夏初庄子里的田地干旱得厉害,恐收成不好。” 接过静菡倒的茶,方菲玥拿茶盖有一下没一下地撇着茶碗里的浮沫,道:“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吧?” 静菡笑道:“姑娘,好消息在后头呢!老爷派了二管家去庄子里查看,二管家带了我哥哥去。姑娘,您猜是去哪个庄子?” 方菲玥拿茶盖的手一顿,暗道莫不是娘亲住的那个庄子? 面上不动声色地看静菡一眼,却见静菡面上带笑,极为诚恳道:“想必姑娘已经猜到了!姑娘可有什么话或者东西要带过去,奴婢必定办妥了。” 静菡低下头,想起她娘下午时说的话:“三姑娘虽然年幼瞧着却是极有主意的,又得老太太欢心,更是大爷的胞妹。将来若大爷考取功名,你跟着三姑娘自然是不错的出路,只是你原是老太太屋里的人,三姑娘虽是待你好,却必定不会重用了你,你若想在三姑娘跟前得脸必然就要让三姑娘知道你的忠心。” 想到这,静菡的表情更为恭敬,她只有让三姑娘知道她的忠心,三姑娘才会放心用她。 方菲玥则默默端起茶饮了一口,再心里想着静菡这番话的可信度。 她回府已经快两个月了,这段时间她无时不在想念娘亲,可偏偏静菡在这时候送来可以跟娘亲联系的机会,她当然不敢全信。 静菡虽然是老太太屋里出来的,却不清楚她到底是哪一边的,娘亲当年被老太爷亲自下令赶出府,若老太太和夫人得知她私下跟娘亲联系必然会怪罪,纵然有老太太疼惜,夫人也必定不会放过她。但是,她又十分想念娘亲,更想让娘亲知道哥哥的消息。 方菲玥皱眉,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回答静菡。 静菡等了半天也不见方菲玥出声,一咬牙跪下,诚心道:“姑娘,请您相信奴婢一次,奴婢必定不让姑娘失望。” 这件事是她向三姑娘表忠心的最好时机,她必要牢牢抓住,让三姑娘知道她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她忽然下跪吓了方菲玥一跳,忙扶起她,笑道:“你是我身边得力的人,我自是相信你的,刚刚不过是想着传话难免会有误,倒不如写了信让你哥哥带过去。也怪我只想着如何写信了,倒惹你多想了。” 静菡听她如此说,方才放下心来,道:“原是奴婢性子急了些,还请姑娘恕罪。” 方菲玥笑道:“若是信带到了,我谢你还来不及呢。” 静菡忙笑着挥手,道不敢。 静姝却在一旁皱紧了眉头。 到了晚上睡觉时分,静姝在里头伺候,屋里只有主仆两人,她终是忍不住开口:“姑娘当真信了静菡,若这事被老太太和夫人知道,必定会怪罪的!” 第二十九回:丫鬟槿白 方菲玥正坐在书桌前翻着老先生让看的《女儿经》,听得静姝如此说,放下书笑道:“你说的这些我也是想过的,静菡虽是老太太的人,但毕竟已到我身边伺候,她这样急着献忠心也必然是想在我身边站稳脚跟的缘故,若不是,大不了我再被老太太和夫人责罚一次,如能通过这件事看清她的为人也是好的。” 她虽才九岁,想事却如此周到,静姝道:“姑娘既有了把握奴婢也不多说什么了,可是想好了如何给姨娘写信?” “自然是报喜不报忧,免得娘亲担心,更要把哥哥的事情告诉娘亲,也好让她心中宽慰。” 静姝道:“奴婢想着与其姑娘写信告诉大爷的事,倒不如让大爷自己写了信给姨娘,若姨娘看到大爷的信,必然欢喜。” 方菲玥心里一动,随即又摇头道:“哥哥与我并不亲近,况他住在前院,府里又人多眼杂,被夫人知道不定又怎么想。” “我们可以悄悄的找大爷……”说到这里静姝压低了声音道:“奴婢知道大爷每日给老太太请了安都要走院子后头的小路回前院,那里僻静,鲜有人去,姑娘可以……” “啪嗒……”静姝话说到一半忽听到外头东西落地的声音,忙止住话,喝道:“谁在外头!” 确实柔蓝槿白低着头走了进来。柔蓝面色平静,低眉顺眼,槿白则是一幅垂头丧气的模样。 方菲玥面无表情,思索着两人在外头多久了,可有听到什么。 静姝已经沉声喝斥道:“白跟你静菡姐姐学了这么久的规矩,在外头鬼鬼祟祟做什么,也不怕惊扰了姑娘!” 两人一听立刻跪下了,槿白立即辩解道:“姑娘,静姝姐姐吩咐奴婢去厨房拿了碗绿豆汤,奴婢左等右等也不见静姝姐姐出来,又怕绿豆汤凉了姑娘吃了闹肚子,便自作主张想送进来,走到门口想起忘了拿汤勺,不成想柔蓝跟在后头,回头的时候两人撞在了一处,弄洒了汤,请姑娘恕罪!” 方菲玥淡淡看向柔蓝:“柔蓝,你怎么说?” 槿白辩解的时候柔蓝一直低着头,此刻听方菲玥问话才微微抬起头,诚惶诚恐道:“奴婢见槿白站在姑娘门口愁眉苦脸的,想上前问问,不曾说撞翻了姑娘的绿豆汤,请姑娘责罚。” 如此说来就是槿白站在门口有一会儿了?柔蓝此举竟是在跟自己提醒?方菲玥暗暗心惊,也不知道她和静姝的谈话被槿白听去了多少。 看来她还是太大意了,若槿白将这些话传出去,她和娘亲唯一联系的机会不也没有了么?但她不知槿白是谁的人,更没有证据证明槿白偷窥主子*。 想到这里方菲玥暗暗气恼,冷声道:“静姝,将她们俩交给静菡处置,这些日子在外头多学学规矩,不必来屋里伺候了。” 静姝心知方菲玥恼了两人,心里也埋怨着自己的防备心太低,忙领了两人出去交给静菡。 静菡一听两人没规矩惊扰了姑娘,更是气恼!院子里新来的丫头姑娘是让她教规矩的,这俩丫头偏偏又是在她要跟三姑娘表忠心的时候犯错,这不是明着打她的脸吗? 于是静菡便罚两人在院子墙角跪一晚上,明日饿一天不许吃饭! 韶离馆一角,浓浓的夜色里传来极为压抑的抽泣声。 柔蓝轻声细语地劝道:“好妹妹,可别哭了,若是扰了姑娘怕惹来更重的惩罚。” 槿白哭得胸口起伏不定,半晌才抽抽噎噎道:“柔蓝姐姐,我明明是按照你教我的做的呀,在门口等姑娘和静姝姐姐说完话,再把快凉的绿豆汤送给姑娘,可是你干嘛突然出现在我身后,吓得我失手丢了食盒砸了姑娘的汤。” 柔蓝继续小声劝道:“好妹妹,原是我的不是,你可快别哭了。” 说完柔蓝左右四顾了一下,可别吵醒了人啊,不然可就前功尽弃了。 槿白终是止住了哭,抽噎道:“柔蓝姐姐总说要教我讨好姑娘,好在姑娘这里站稳脚跟,可那次也没有得道好处,上次你教我给姑娘的温水里兑热水为没见姑娘赏我,可见你教的法子也是不可靠的,往后我再也不信你了。” 柔蓝暗暗冷笑,经过今日之事,我也不需要你再信我了。 静菡处罚了两人之后忙进屋跪下请罪:“都是奴婢管教不利,请姑娘责罚。” 方菲玥亲自扶了她起来,道:“快起来,是那两个丫头不懂事,你回头仔细管教就是了。” 静菡又说了些请罪的话,方菲玥细细安慰了几句,才问道:“这些日子,你瞧着槿白柔蓝为人如何?” 静菡道:“槿白为人活泼,爱说爱笑,更爱与人打交道,柔蓝沉稳老实,不爱说过,颇为内敛,两人关系亲密。” 方菲玥又问:“槿白可曾与她人亲近?” 静菡极力回忆道:“据说槿白的干妈是大厨房的一个小管事,大厨房……可都是太太的人……” 说着静菡小心翼翼看了方菲玥一眼,姑娘这样细问槿白,可是怀疑槿白背后有人? 方菲玥点点头,道:“日后你俩小心盯着槿白,她若有什么不妥的,马上来向我禀报。” “是!”静姝静菡面色严肃地应了一声。 第三十回:偷见兄长 次日一早,方菲玥便早早起了床,梳洗完毕便带了静姝处去给刘氏请安。 等刘氏领着姑娘们去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已是辰时。 姐妹几人刚行了礼坐下,就听到外面有小丫头通报:“大爷二爷来了。” 帘子被拉开,头一个进来的长身立玉,丰沛神韵,浑身一股书卷气息的,不用说便是方家长子方凌澈。 紧接着进来的,浓眉大眼,稚气未脱的便是方家嫡子方凌昊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来,恭敬地给老太太和刘氏请了安,才落了坐。 老太太笑问:“你两兄弟近日功课可还顺利?” 方凌澈恭敬回道:“回祖母,有父亲监督,又有先生教导,一切顺利。” 方凌昊撇嘴道:“就是父亲太严厉了些,昨个儿我做的文章有一错处,父亲还打了我板子。” 刘氏一听便心疼不已:“打了哪里?疼不疼?快让母亲看看。” 说着刘氏便起身行至方凌昊身边,将他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仔细检查了一遍。 老太太见状不禁皱眉道:“有道是棍棒底下出孝子,不过是小惩大戒而已,你也不用太担心,切莫宠坏了昊儿。” 刘氏状似不经意看了方凌澈一眼,才道:“如何能不担心,昊儿毕竟是方家唯一的嫡子,方家的重担将来都是要昊儿去担的,要是老爷下手没个轻重,落下病根可就不好了!” 老太太最不耐烦听她说这些继承家业的话,好像提醒她活不了多久一样,当下冷了脸色。 一时间气氛就冷下来,四姐妹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开口。 方凌澈突然站起来,道:“孙儿还要跟先生讨论功课,先走了,傍晚再来跟老太太问安。” 跟自小在身边养大的孙子说话老太太缓了缓脸色,柔声嘱咐道:“别光顾着用功,自己的身子也要紧。” “孙儿省得。”方凌澈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方菲玥见状也忙告辞出来,出屋前回头看了一眼,刘氏还围在方家唯一的嫡子面前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呢。 出了老太太的绵福院,静姝见周遭无人才引了方菲玥走了一条与韶离馆方向向反的幽径。 “想必静菡已然在前面拦了大爷,姑娘赶过去与大爷相见就是了。” 方菲玥道:“希望哥哥还肯见我。” 小径两旁种了不是高大的连翘,路上静悄悄的,只听到鸟儿的啼叫。 静姝扶着方菲玥绕过一座小亭子,转身进了另一天小路,却见哥哥和静菡已经在等着了。 静菡见到方菲玥的身影面色一喜,小声道:“姑娘可算是来了。” 方凌澈本是背对她的,听到脚步声也转过身来,表情一如既往的淡漠:“三妹找我何事?” 静姝极会察言观色,道:“姑娘和大爷说话,奴婢和静菡去一旁把风。” 说着便扯了静菡站在路口守着。 方菲玥深知此次见面不易,便开门见山道:“哥哥自小和娘亲分离,娘亲日日牵挂哥哥,每每说起哥哥更是茶饭不思泪流满面,恰好静菡的哥哥要去庄子里一趟,如今有机会哥哥可要给娘亲写信?” 方凌澈怔了怔,侧身微微皱眉,突然面色一沉,板着脸冷声喝道:“三妹说什么呢,小时候的事我自是不记得了,怎么三妹反怪我亲情凉薄?” 他声音如此之大惹得静姝静菡回头惊望,更让方菲玥疑惑心惊,哥哥怎么所说并非她所问啊! 只见方凌澈望着路边某处,目光冰冷,方菲玥顺着目光看过去就见一浅棕色的衣角自连翘丛后露出。 当下明白了方凌澈为何如此说,便顺着说道:“自我回来哥哥便一直冷漠以待,何时把我这个亲妹妹放在眼里,如何不是亲情凉薄?” 静姝静菡见两人竟然吵起来了,在一旁格外着急,急忙忙过来劝架,却见方凌澈扔下一句“蛮不讲理!”,便怒气冲冲地转身走了。 方菲玥盯着方凌澈离开的背影气跺脚:“哥哥太过分了!” 方凌澈回头,嘴张了张,终究没有说什么,转身走了。 第三十一回:生病 回韶离馆的路上,因着方菲玥面色不虞,静姝静菡也不敢问兄妹俩因何吵架,小心翼翼扶着方菲玥回了韶离馆。 回到屋里,方菲玥才缓了脸色问静菡:“可有派人盯着槿白?” 静菡道:“派人盯着呢。” 方菲玥冷笑道:“你去问问槿白今日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儿,可要问仔细了!” 静菡忙去了。 见屋里只剩下两人,静姝才小心问道:“好不容易见大爷一面,姑娘怎和大爷闹得这般不愉快?” 方菲玥道:“哪里是跟哥哥吵架,不过是演戏给旁人看而已。” 静姝眉头一跳,“姑娘的意思是……” 方菲玥叹息道:“你和静菡在路口守着,却还挡不住有人偷听,若非哥哥及时发现,恐怕和娘亲唯一联系的机会就这样失去了。” “姑娘一回来便问槿白,可是怀疑她?” 方菲玥点点头:“那日你我说话,就她鬼鬼祟祟站在门口,被她听去了也未可知。” 不多时,就见静菡领了一个穿着水绿色衣裳的丫头进来回话,“姑娘,奴婢到底也未曾瞧见,今日一直是沁紫盯着槿白的,便让她给您说吧。” 那叫沁紫的丫头立刻就跪下了,一字一句道:“今日静菡姐姐让奴婢盯着槿白,奴婢一直细心留意着,槿白昨儿晚上和柔蓝跪了一夜,槿白的眼睛都哭肿了,今一早柔蓝就陪槿白去了大厨房找槿白的干娘要了些冰块来敷眼睛。” 方菲玥皱眉问道:“槿白的眼睛哭肿了?” 沁紫点点头:“可不是,两只眼睛都肿得有核桃大了!” “那柔蓝呢?” “柔蓝倒是不曾哭,经过昨晚得事,奴婢瞧着她们两人倒没有往常亲密了!” 方菲玥皱眉想了想,吩咐沁紫道:“这几日你好好盯着槿白和柔蓝,一有什么动静马上告诉你静菡姐姐。” 沁紫应了一声,见方菲玥挥手,便恭敬退了出去。 方菲玥冷冷一笑,“这样在我身边安排人,果然费尽心机!” 静菡道:“姑娘别生气,左右我们知道了是谁,也好防备着。” “我哪里是生气,不过是觉得可笑,我左不过是一个庶女,她们竟这样防着我盯着我!”她身边都这样安排人,哥哥不定又被多少人盯着算计着! 她说得凄凉,静姝静菡一时也不知如何接话。 方菲玥则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问静菡:“你哥哥何时去庄子上?” “四日之后。” “四日……”方菲玥喃喃自语,“四日也够了……” 说着又吩咐静姝静菡:“晚膻的时候去厨房要一大碗冰镇绿豆汤来。” 静姝听了劝道:“现在天气虽热,却还不至用冰镇食物,况姑娘肠胃本就不好,仔细吃了肚子疼。” 方菲玥道:“且别管这个,你们自去要来就是。” 两人见方菲玥态度坚决,晚膻时分自是去厨房要了一碗冰镇绿豆汤。方菲玥不顾静姝劝阻,喝光了满满一大碗绿豆汤,半夜就肚子疼起来。第二日更是连床都起不来了。 静菡一早便回了老太太和刘氏,两人均免了方菲玥这几日请安,老太太还特意派人请了王大夫为她诊治。 第三十二回:众人探病 “这丫头还真是多灾多病的!”凝华院里,刘氏坐在西暖阁悠悠喝着茶,吴婆子半坐在下头的小凳子上陪着说话。 吴婆子闻言凉凉一笑,道:“莫不是因为昨日之事气出病的?昨个儿老奴可是听的真真的,三姑娘怪大爷亲情凉薄,大爷为此很是生气呢!” 刘氏勾起嘴角,“到底不是一起长大的亲兄妹,再浓的亲情也被冲淡了。” “夫人说得极是。” 刘氏笑道:“亏得你昨日跟了上去,不然我哪里又能知道这出好戏。” 吴婆子立刻道:“为夫人做事是老奴的本分。” 刘氏道:“你的忠心我自是知道。既是她病了,便让姑娘少爷们去走走过场,总让老太太知道我们可是真心实意待这位三姑娘的,吩咐姑娘少爷们略坐坐就是了,免得过气了病气。” “是。” 韶华馆内,静姝正小心服侍着方菲玥吃药,只听得静菡在门口通报:“姑娘,大姑娘、二姑娘、四姑娘和二爷来看您了。” 话音刚落就见方菲瑜大大咧咧走了进来,方菲梦则跟在身后,一手拉着方菲苓,一手扯着方凌昊。 方菲玥忙让静姝端走药碗,给大家搬凳子,半靠在床边笑道:“难得你们来,我病着恐怕要招待不周了,快请坐吧。” 方菲瑜皱眉嫌弃道:“一股子药味儿真难闻!就这么点的屋子,我们站到没地儿站了,又哪里坐得下!” 方菲梦轻喝她:“二妹!” 方菲苓则挣脱了方菲梦的手,一下跑到方菲玥床边,握着方菲玥的手,眨巴着大眼睛道:“三姐姐,你是不是贪吃了,姨娘说贪吃东西都是要肚子疼,还要喝很苦的药才能好。” 方菲玥点头道:“是啊,以后四妹可不要贪吃东西了。” 方菲苓郑重其事地点点头,道:“以后我再也不贪吃了,把好吃的东西都留给姐姐们!” 她一句话惹得众人忍俊不禁,连一向冷漠的大姐都拿帕子掩了掩嘴角。 方凌昊更是指着方菲苓,笑道:“四妹,你可要记着你说的,以后再贪吃,我可就来跟你抢了!” 方菲苓眼珠一转,道:“我都迟到肚子里,看你怎么抢!” “哈哈……”这句话更是惹得众人大笑。 方菲梦笑道:“别看四妹人小,可是个鬼精灵。” 方菲玥道:“可不是,如此古灵精怪,也不怕会吃亏。” 这时正好静菡领着烟绿端了茶进来,方菲玥又给众人让座让茶,如此说了一会儿话,方菲梦说:“不打扰三妹休息了!”便领着弟弟妹妹由静姝送着出了韶离馆。 出了门方菲苓便由乳母领着回了绛雪轩,方菲梦方菲瑜则领着方凌昊走向刘氏的凝华院。 刚走了两步,方凌昊忽然道:“大姐,我身上挂的香囊落在三姐那儿了!” 众人往他身上看去,果然他身上平日挂的那个绣着岁岁平安的香囊不见了。 方菲梦吩咐道:“思琪,你去将二爷的香囊找回来。” “别……”方凌昊道:“那香囊是母亲亲自给我做的,我还是自己去找回来才放心,姐姐们稍后,我去去就来。” 说完不等方菲梦出声便转身回了韶离馆。 第三十三回:哥哥的心思 这边静姝正端了茶盏从屋里出来,见方凌昊去而复返,惊讶道:“二爷怎地又回来了?” 方凌昊笑道:“我又东西要交给三姐,静姝姐姐带我进去吧!” “好。”静姝将茶盏交给烟绿,领了他进去。 方菲玥见她也是很吃惊,道:“二弟怎么回来了?” 方凌昊一笑:“二姐我是有东西要给你的!” 说着从坏里掏出一个野草编的大蚂蚱,笑道:“这原是大哥让我给你的,我刚刚怕四妹妹见了也要便没敢拿出来。大哥说他不便来看姐姐,让我把这个交给姐姐,祝姐姐早日康复。” 哥哥送来的么?方菲玥目光闪了闪,笑着接过来:“这蚂蚱编得十分逼真形象,有劳二弟,感谢大哥惦记。” 方凌昊道:“大姐二姐还在外头等我,我先走了,三姐你好生歇息。” “静姝,送送二爷。” 出了屋,方凌昊将藏在袖口里的香囊重新挂上去,才出了韶离馆。 方凌昊一出去,方菲玥便急急拆了那蚂蚱,那玩意儿肚子里果然藏了一张纸条,打开来看,上面只写了寥寥几个字。 静姝送了方凌昊出去,回家就见方菲玥愣愣发呆,旁边放着那只拆了一半的蚂蚱。 静姝惋惜道:“姑娘怎地把大爷送的蚂蚁拆了,奴婢那蚂蚱瞧着活灵活现的,拆了多可惜。” 方菲玥将手里的字条递给她,笑道:“这是哥哥藏在蚂蚁肚子里的,是给娘亲的信。” 静姝面色一喜:“人说母子连心,大爷到底还是念着姨娘的,也不枉姨娘这么多年日日记挂大爷。” 但一看到字条上只写了几个字,静姝皱紧了眉头:“大爷怎么也不多写点!” 方菲玥笑道:“我觉得就很好啊!” 那纸上写得是:娘亲安好!儿,方凌澈。 还有什么比一个儿子喊一声娘亲更好的话呢?哥哥的心思真是细腻。 看到方凌昊写的信,方菲玥心里也温暖起来,哥哥虽然外表看着冷冷的,但从这几个字可以看出来,哥哥起码心里有她和娘的。 这样想着,方菲玥将字条收好,命静姝将那草蚂蚱收拾了,又吩咐道:“先莫让静菡知道哥哥写信的事!” 静姝道:“奴婢明白。” 喝了一日药,又歇了一日,方菲玥便觉得身上病轻了些,晚上便坐在桌前给柔姨娘写信。 待写好了,便将两封信装在一处,用蜡封了口。 等到静菡哥哥去庄子的前一晚,方菲玥将信郑重交给静菡:“我写给姨娘的信就交给你了,我可等着你哥哥带回来的好消息。” 静菡道:“奴婢自是不会让姑娘失望。” 静菡自是领了信回去交给他哥哥。 方菲玥本因为吃些凉的只会肚子不舒服罢了,谁只刚好了两日,还未去给老太太和刘氏去请安,便有头疼脑热,染了风寒。 老太太很是担忧,更是和刘氏亲自来韶离馆探望。 见她面色苍白,浑身无力,老太太不放心道:“三丫头身子也太弱了,该好好补补才是!” 方菲玥笑道:“母亲日日让人炖了参汤鸡汤送来,把玥儿都让胖了。” 老太太道:“你本就柔弱,胖些也没什么。” 刘氏道:“本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能把三丫头养好身子才好呢。” 第三十四回:刘氏挑拨 刘氏如此说很得老太太的心思,果然老太太点头赞赏道:“你母亲为你,你可不要辜负了她的苦心。” 方菲玥道:“是,我定好好养好身子,早日给祖母和母亲请安。” 刘氏笑道:“三丫头极为孝顺,难怪老太太如此喜欢你。” 老太太喝了一口茶,笑道:“听说你病着兄弟姊妹们都来探望了?” 方菲玥还未及答话,刘氏便已笑着说道:“一听说三丫头病了几个孩子就吵着要去看她,都很关心她呢。” “原是该如此!”老太太欣慰地点点头:“一家人本就该如此和睦才是!” “老太太说的极是。”刘氏抿嘴一笑,状似不经意道:“只是听说澈哥儿一直苦于读书,至今不能来看三丫头一眼,想来澈哥儿那是最刻苦用功的,哪里像昊哥儿,一听说三丫头病了就眼巴巴赶过来探望。” 刘氏这话明着是夸方凌澈用功读书,实际的意思是说他只知道读书,亲妹妹病了都不知道来看一眼。 老太太如何听不出她话里的讽刺意味,当下皱紧了眉头,却一声不吭,只顾着喝茶。 刘氏也勾起嘴角,端起茶呷了一口。 一时间屋里无人说话,只听到茶盖和茶碗清脆的瓷器碰撞声。 方菲玥嘴角含了一抹淡淡的笑意,声音有着病中的沙哑干涩,一字一句道:“母亲说得是,大哥刻苦用功,将来是有大出息的人。所谓亲情原不在来不来探病,彼此心里记挂着才是真正的兄妹情深呢。有道是血浓于水,我自是知道大哥心里记挂我的。” 她这话确实把刘氏噎了一下,因有老太太在,刘氏也并未说什么,只在心底冷战,你当你兄妹吵架的事我还不知呢?当初怪他亲情凉薄,现在又说兄妹情深,我倒b要等着看看你们兄妹情深道哪里去! 老太太点头赞赏道:“你能理解你大哥也是好的。” 方菲玥低眉道:“是。” 又说了一会儿话,老太太才领着刘氏出去了,方菲玥命静姝静菡亲自送了两人出去。 静姝回来笑道:“姑娘可真是好口才,奴婢刚刚看到夫人刚刚出去立刻就拉下脸,连老太太都没送,说身上不舒服直接回了凝华院呢。” 静菡道:“她舒服不舒服与我们何干,自己存了坏心思来挑拨我们姑娘和大爷的关系,姑娘堵她两句也是应该!” 方菲玥笑道:“我看你俩才是真的好口才呢!” 静姝静菡相视一笑,就听得方菲玥又吩咐道:“信都送出去两日了,我看着夫人倒像是不知道我给娘亲写信的事儿,许是槿白并未听到,你日日派人听着她们,可有收获?” 静菡道:“这几日这两个小蹄子倒也安生,一直勤勤奋奋做事,并无不妥。” 方菲玥悠悠叹了口气,道:“虽不清楚她们的心思,你们还是小心盯着,免得惹出祸端。” “是。”两人恭敬应了一声,见方菲玥面色疲惫,忙服侍方菲玥睡下,悄悄退了出去。 方菲玥毕竟只是一个九岁的孩子,就算心思再深再心智成熟,刚应付了刘氏,又安排了静姝静菡诸事,不免劳神,躺下便睡着了。 第三十五回:用盐害人 方菲玥这一觉睡得极沉,醒来时已是黄昏时分。 正是夕阳无限好的时候,窗边的几株白月季都被浓浓的夕阳染成了金色。 她刚一动了动,静姝即刻就走了进来:“姑娘醒了。” 方菲玥只觉得口干舌燥,哑着嗓子道:“帮我倒些水来。” 静姝笑道:“正巧夫人吩咐的参汤也送来了,姑娘先喝着参汤润润喉,据说这参汤最是补身呢。” 她说着打开桌上的食盒,端了参汤送至方菲玥面前,方菲玥就着喝了两口便将头扭像一遍,皱眉道:“这参汤喝倒不如白开水润喉,给我倒些白开水吧。” 静姝忙倒了盏水给她,方菲玥一口气喝了一杯水方才解了渴。 看到那喝了一半的参汤,对静姝道:“我病着这参汤倒喝不出什么味儿,这剩下的半碗你若不嫌就喝了吧,你日日守着我,也该补补了。” 静姝道:“奴婢怎么会嫌弃姑娘,只是这参汤是夫人吩咐做了给姑娘补身子的,姑娘补好了身子病才能好的快啊!” 方菲玥笑了笑,“我刚喝了半盏茶,再喝了这参汤晚膳不就吃不下啦?” 静姝这才端起参汤,只喝了一口就变了脸色。 方菲玥见她面色难看,忙问道:“怎么了?这参汤可有不妥?” “参汤被人加盐!” 见方菲玥面露不解,静姝解释道:“以前在庄子里的时候,听庄子里的婆子说得了风寒的人最机会吃重盐的食物,说是会拖着病不见好,这参汤里可是加了十足的盐。” 方菲玥面色大变,冷笑道:“怪不得我日日吃药也不见好,竟是又中了她们的算计!” 静姝小声道:“夫人也太明目张胆了吧?这参汤可是老太太都知道的,若出了问题可不是头一个就找到她头上?” 方菲玥狠狠抓紧了被子,直抓得那青草色团福锦被皱成一团,“有道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回府之初不小心毁了二姐的好姻缘,夫人背后不定怎么恨极了我呢,铤而走险也不是不可能!” “那这事可要禀告老太太?” “倒先不急着禀告老太太,我们自己先查清了身边祸患,一并交给老太太不迟!大厨房虽是夫人掌控,却人多眼杂,夫人不会在那里放盐,我且问你,这参汤都是谁去大厨房拿回来的?” 静姝面色一凛,回道:“自槿白和柔蓝犯错,便一直让沁紫盯着她们,就让烟绿去了大厨房拿参汤。” “你让静菡叫了赵婆子和周婆子来,你再去悄悄叫了烟绿来,别让人知道,我倒要看看夫人在我身边安排了多少人!” “是!” 不多时静菡带了赵婆子和周婆子过来,想是静姝已经将参汤放盐的事情和静菡说了,静菡亦是面色凝重。 赵婆子和周婆子行了礼便站至一旁,方菲玥道:“两位妈妈先等等,等会儿自有用到的妈妈的地方。” 两个婆子忙道:“但凭姑娘吩咐。” 正好静姝带了烟绿进来,见屋里这么多人,烟绿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又低着头不慌不忙地行李:“奴婢烟绿见过姑娘。” 方菲玥对静菡试试眼色,静菡会意,冷声喝道:“大胆烟绿,你可知罪!” 第三十六回:审问 静菡少有如此疾言厉色的时候,烟绿吓得一下跪在地上,面上却是十分疑惑:“姑娘,奴婢做错了何事?” 方菲玥冷冷问道:“参汤可是你日日从大厨房拿来的?” “是。” “是每日拿来就送我屋里了?中间可有旁人经过手?” “是直接送到姑娘屋里的……”说到这里烟绿顿了顿,“再没有旁人经过手……” 方菲玥冷声道:“既是如此还不认罪!那参汤里的盐是不是你放的!” “盐?什么盐?”烟绿抬起头,目光很是不解。 静姝厉声道:“事到如今还要装糊涂!你说没人经手,那姑娘的参汤岂不是你做的手脚?” 烟绿急急辩解:“奴婢没有,没有!” 静菡指着她厉声道:“事到如今还敢狡辩,赵妈妈周妈妈还不抓了她去见老太太,倒要治她谋害姑娘之罪!” 赵婆子周婆子应了一声就要动手,却听得烟绿大声喊道:“姑娘不是我不是我,是槿白是槿白!” 方菲玥说示意她们住手,喝道:“还不从实说来!” 烟绿泣道:“近几日奴婢也不知吃坏了什么东西,一直肚子不舒服,槿白便主动帮奴婢去了厨房拿参汤,姑娘说参汤被动了手脚,想必就是她做的了。” 方菲玥目光冰冷,吩咐道:“把槿白带来。” 槿白进屋的时候看到烟绿跪在地上,众人都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心里咯噔一下,却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行李问安。 方菲玥冷冷看着她,问道:“这几日可是你去大厨房给我拿的参汤?” 槿白小心应道:“是奴婢!” “很好!”方菲玥淡淡一笑,“把槿白绑了送去老太太处!” 赵婆子周婆子立刻上前扭了槿白的胳膊,槿白吓得面色大变,惊慌道:“姑娘,奴婢犯了何事?姑娘为何绑奴婢?” 外头天已经黑了,静姝点亮了蜡烛,烛光摇曳,照得人的影子好大而黑暗,像是藏在面具下未知的另一个人。 屋子里人虽多,却个个大气都不敢出,还能能听到外头蛐蛐得叫声。 方菲玥闻言冷冷一笑,道:“既是你忘了,静姝,你便提醒提醒她!” 静姝便又了一遍参汤被人放盐的事情。 槿白越听越心惊,脸色也越来越白,听到最后已是跪在地上泣涕不止,含泪道:“奴婢是冤枉的,这一切都是……都是……” 说道这里她顿了顿,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这一切都是柔蓝指使奴婢做的!” 方菲玥暗暗皱眉,果真是柔蓝! 静菡静姝则是吃了一惊,静菡道:“如何是柔蓝?别是你为逃脱罪名胡乱栽赃?” 槿白泣道:“奴婢原是在大厨房做事,后来因干妈求了夫人,才被指给了三姑娘,刚来韶离馆人生地不熟,柔蓝待奴婢极好,样样都帮着奴婢,漱口水里添热水是她让我说的,自作主张给姑娘送绿豆粥也是她教我的,说是这样可以得姑娘欢心,被姑娘重用。” 方菲玥叹息,这个槿白,真是轻信于人,便问道:“那参汤加盐也是她教你的?” 第三十七回:事情越来越复杂 一听方菲玥问及此事,槿白立刻摇头,嘤嘤泣道:“不,不是,那参汤里的盐是她自己放的!” 只听槿白道:“柔蓝说姑娘一直病着不好,她听闻过一个土法子,说是在参汤里放盐可以去病,奴婢见她说得真真的,便信了她,任她每日在姑娘的参汤里放了盐,谁知竟害了姑娘。” 方菲玥皱眉道:“你可知柔蓝为何害我?” 槿白摇摇头:“奴婢从未听柔蓝说过此事,只是听闻她以前是伺候二姨娘的。” 二姨娘?她不是早被打发到尼姑庵了么? 方菲玥头疼不已,这件事还真是越来越复杂了! 审问了这么久,方菲玥又病着,早已疲惫不堪,强撑着吩咐道:“静姝,将槿白柔蓝绑了送去凝华院夫人处,静菡你去绵福院,将今日之事仔仔细细回了老太太,后头的事,就交由她们处理吧。” “是!”两人应了一声,忙去了。 经次一事,方菲玥连晚膳都没用,由烟绿服侍着喝了药,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许是昨晚喝得参汤少,药起了作用,方菲玥觉得身上轻了不少。 静姝静菡进来伺候她梳洗了,又服侍她用了早膳才将昨晚事的后续禀报给她。 “昨晚上奴婢去凝华院的时候,老爷正好也在,听奴婢讲完前因后果,夫人老爷极为震怒,老爷命夫人严查此事。夫人细细审问了柔蓝槿白,柔蓝只死咬住是因为姑娘责罚她跪了一夜致使心有愤怼,才起了歹意谋害姑娘。”静姝说到这里顿了顿,小心道:“奴婢瞧着夫人很生气的样子,考察柔蓝极为用心,不似背后主使之人。” 方菲玥点点头,又问静菡:“老太太那边什么反应?” 灵感低眉答道:“老太太极为生气,问明事情缘由,便直接将槿白柔蓝送去了庄子里,又指了两人伺候姑娘,等姑娘好了便能见到。” 方菲玥思索道:“此前我也觉得会是夫人,如今听你们说来倒像是另有其人。槿白说柔蓝以前伺候过二姨娘,静菡,你可知二姨娘的事?” 静菡摇摇头:“当时奴婢还小,只是听闻二姨娘不知何故开罪了老爷,才被送去了尼姑庵!若是姑娘想知道,不如奴婢去打听打听?” 方菲玥不赞同道:“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等我病好了再说吧!” 两人低头应是。 静菡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说道:“对了,姑娘前两日沁紫也是莫名肚子不舒服,才不能及时跟着槿白柔蓝,她正跪在门外请罪呢!” 方菲玥道:“可真是巧了,沁紫烟绿前两日都是肚子不舒服,想必是被柔蓝下了药,你吩咐两人去看看大夫,这次就算了,下次切记小心谨慎。” 静菡走到门外,亲自将沁紫扶了起来,笑道:“好妹妹,姑娘说你前两日必是中了柔蓝的算计,嘱咐你莫忘了看大夫,好好休息。” 沁紫惊讶道:“奴婢办事不利,姑娘不责怪奴婢?” 静菡抿嘴一笑,“要说我们姑娘是最赏罚分明的,你的苦劳姑娘也是看在眼里的,你呢也不要多想了,以后谨慎行事才对得起姑娘。” 沁紫感激不已,道:“多谢姑娘体恤,奴婢日后忠心侍奉姑娘。” 屋内,方菲玥听着门外的对白,无声笑了。 第三十八回:绮绿纤紫 自将身边的隐患除去,没了槿白柔蓝的算计,方菲玥按时吃药,风寒渐渐痊愈。 这日日光静好,方菲玥早早去跟老太太和刘氏请安,老太太怜她身子刚好,吩咐她早些回去休息,再过两日上学。 从绵福院一路回到韶离馆,方菲玥便坐在窗下练字。回府之前娘亲叮嘱过的,练字可以凝神静气,最适宜磨炼性子。 已经五月了,天气渐热,方菲玥刚写了几张就掌心出汗,滑得连笔也握不稳了,便喊道:“谁在外头伺候?” 却是静姝端了水盆进来,“姑娘可是要净手?” 方菲玥由静姝伺候着净了手,忽然想起来什么道:“不是说老太太新赐了两个丫头?两人可还老实?” 静姝笑道:“绮绿和纤紫做事还算尽心本分,瞧着也是挺老实的,姑娘可要瞧瞧?” 方菲玥道:“叫进来吧!” 静姝端了水盆出去,片刻便引了两个面色清秀,干净整齐的两个人进来。 两人一进来,立刻跪下,齐声请安。 “奴婢绮绿(纤紫)见过姑娘。” 绮绿身量高挑,穿着水绿色比肩,举手投足稳重大方。纤紫长着雪白的瓜子脸,细长眉毛下闪动着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流露出聪颖光芒。 方菲玥暗暗欣喜,老太太倒是为她用心挑了两个可用的人,便笑道:“都起来吧!” 两人听话起身,垂首等着方菲玥问话。 方菲玥便问了些,几岁了,在这里还习惯不习惯的话。 看得出两人是被用心调教过的,规矩极好,方菲玥问话的时候两人一直垂首侧耳倾听,待她问完话才一一回答。 方菲玥想起静菡来的时候也是如此,暗道老太太规矩严谨。便笑道:“你们两人倒是规矩好,日后跟着你静姝姐姐好好做事!” 绮绿应:“是”。 纤紫却是笑道:“原是还早些来给姑娘请安的,无奈来的时候听闻姑娘病着,奴婢们又怕打扰姑娘养病,这才拖至今日,奴婢日后定好好跟着静姝姐姐,尽心伺候姑娘。” 她声音婉转,说话又动听,方菲玥心里对她的喜爱就多了一分,立刻笑了,赞道:“你倒是张了一张巧嘴。” 几人又说了会儿话,方菲玥便一人赏了一两银子,打发她们出去了。 方菲玥从窗口看着两人的身影远去,才对静姝道:“这两人看着倒是可用,纤紫更是机灵,你先带着她们,摸清了两人底细再用不迟。” 静姝道:“有了上次槿白柔蓝的事,奴婢也自会小心。”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静菡端了一盘新鲜的李子进来,笑盈盈道:“姑娘快尝尝吧,这是从城西的庄子里刚送来的,夫人给姑娘送了一竹篮呢!” 方菲玥心里一动,捏了一颗送进嘴里,待咽尽,才笑着吩咐道:“酸酸甜甜,很是爽口。这么多我也吃不完,记得给下面的人分一点。” 静菡笑道:“谢姑娘体恤奴婢们!” 方菲玥淡淡一笑,又捏了一颗李子,在指尖慢慢拨着皮,状似不经意道:“静菡,你哥哥也快回来了吧?” 第三十九回:莫名的不安 一听方菲玥问及哥哥,静菡立刻小心回答道:“奴婢算着日子,这就这两日了。” 方菲玥笑道:“那我便等着你哥哥带来好消息了。” 说完便将那颗剥好的李子送进嘴里,酸甜的味道立刻传来,那味道像极了此刻等待的心情,期待且不安。 明明很期待娘亲的信,却莫名觉得不安。 不安的情绪在第二日早上更盛。 早起的时候,静姝在铺床,静菡伺候着给方菲玥梳头,不知怎地那梳子扯着头发了,将她的头皮扯得生疼,方菲玥莫名烦躁起来,皱眉蹙额,厉声道:“你梳头小心点!” 方菲玥自回复就敛了性子,少有生日发怒的时候,这下惹得静姝回头侧目。 静菡也吓得立刻跪下请罪:“请姑娘恕罪。” 许是觉得自己语气太过严厉了,方菲玥亲自扶了静菡起来,笑道:“许是我昨晚没睡好,早上起来火气大了些,你莫往心里去。” 静菡连道:“奴婢不敢。” 又小心谨慎伺候方菲玥梳了头,才跟着她一起去刘氏处请安。 刚到凝华院门口,就见刘氏身边“四音”之一的四音在门口候着,见她来忙笑着行了礼道:“三姑娘,夫人一早就被老太太遣人请去了绵福院,走之前吩咐奴婢,让姑娘们直接去绵福院请安即可。” 方菲玥笑着道了谢,心里莫名的不安却愈发扩大。 一路到了绵福院,见丫鬟婆子行动如常,才略略安下心,笑着跟门口的疏影打招呼:“疏影姐姐今日穿得这身水蓝色衣裳倒好看,衬得姐姐肤色更白了。” 疏影尴尬一笑,神色不自然地行了礼:“三姑娘。” 方菲玥眉头一跳,正要问发生何事了,就听到屋里传来老太太得声音:“可是三丫头来了?让她进来吧!” 疏影忙应了一声:“是三姑娘来了。” 说着便打起帘子,“三姑娘请进。” 方菲玥回头笑着对静菡道:“我前些日子一直病着,你在跟前忙着伺候,倒惹得你们姐妹多日未见。你便在外头陪着你姐姐说说话,不必跟进去了。” 静菡应:“是。” 方菲玥一进去疏影就拉了静菡去一旁丫鬟喝茶休息的耳房说话。 静菡道:“姐,你今日是怎么了?怎么对三姑娘态度如此不自然?” 疏影将屋子里偷懒打盹儿的小丫头都撵出去,关了门,这才叹息道:“三姑娘命苦,可怜还不知柔姨娘……” 说到这里疏影忙闭了口,透过门窗看屋外没有人才松了口气。 静菡忙问道:“柔姨娘怎么了?” 疏影趴在静菡耳边耳语了两句,静菡立刻变了脸色,急急问道:“姐姐说得当真么?” 疏影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这种事情怎好胡说?老太太跟夫人说话,我进去送水的时候听得真真的。老太太还特地交代不许在背后议论,免得三姑娘听到又伤心。” “那姐姐怎么告诉我了?” 疏影道:“你是我亲妹妹,我自是要为你打算。你现下知道了也好,回去伺候三姑娘更要小心谨慎。” 静菡感激不已:“谢姐姐。” 第四十回:传噩耗 疏影叹道:“你跟我还客气什么,只是可怜了三姑娘……” 静菡暗叹息,三姑娘还日日盼着柔姨娘的回信儿呢,如今怕是……唉,天意弄人啊! 那厢两姐妹说着悄悄话,这边方菲玥进了屋,就见老太太坐在主位上,面色沉重,刘氏坐在老太太下首,垂首不语,竟然连一向很少见到的方礼臣也在。 方菲玥不明发生了何事,只笑着行了礼,:“玥儿给祖母和母亲请安。” 老太太刚道了免礼,就有小丫鬟隔着帘子在门外禀报:“老太太,几位姑娘来给您请安了。” 老太太淡淡吩咐疏雨:“让姑娘们各自去读书上学,今日免了请安。” 疏影忙去了。 方菲玥心里一沉,今日免了请安,却独独叫了她进来,方礼臣也在,可见是有什么事要跟她说了。她暗暗揣测,难道是她给娘亲写信的事被老太太知道了? 果然,只听老太太柔声道:“三丫头,到祖母身边来。” 方菲玥小心观察着老太太的神色,见她目光怜爱,不像是要责备她的样子,便走上前,低眉顺眼地站在老太太一旁。 老太太拉了她的手,不知怎地,突然热泪盈眶:“柔儿把三丫头养的极好,三丫头是个好孩子,又孝顺又懂事,只可惜……” 说到这里老太太停住了,忍不住老泪纵横。 一股不好的预感袭来,方菲玥暗暗皱眉,老太太突然提起娘亲,又泪水不止,莫不是娘亲…… 方礼臣忙劝道:“母亲,切莫伤心,您的身子要紧啊!” 刘氏拿帕子擦了擦眼角,亦劝道:“老太太可要保重身子,若是柔姨娘泉下知道老太太如此伤心,怕也不安心呐!” 什么?泉下有知?这不是说过世之人的么? 方菲玥惊讶地看向刘氏,急急问道:“母亲你说什么?什么泉下有知?” 刘氏叹道:“三丫头,你还不知道吧,柔姨娘昨晚上没了,听说临死前还一直念叨着你和澈哥儿的名字呢!” “什么?”方菲玥不可置信地看着刘氏,只见她装模作样地拿帕子掩面,却挡不住上扬的嘴角,老太太伤心垂泪,目光哀伤,方礼臣则面无表情地低着头,沉默不语。 这样一大家人,不会平白演戏给她看,方菲玥做梦都没想到竟会等到娘亲去世的消息。 仿佛昨日她还刚刚折了桃花给娘亲看,娘亲责怪她冲撞了府里来的贵客,让她罚跪。膝盖有莫名的疼痛隐隐传开,方菲玥悲从中来,忍不住泪流满面。 老太太见她流泪更是伤心,一把搂住方菲玥,祖孙俩抱头痛哭起来。 刘氏陪着落了几滴泪,忙和疏雨一块儿将祖孙俩劝住了。 老太太勉强止住泪,却是对疏雨道:“去唤大爷来。” 疏雨奉命而去,老太太却紧紧握住方菲玥的手,哽咽道:“柔姨娘毕竟是你们生母,让你哥哥跟着你回去看她一眼,也算是全了母子情分。” 刘氏听了忙道:“老太太可是太伤心了,老太爷是交代过不许澈哥儿再见柔姨娘一面的,何况我们身在孝期,也不便出门啊!” 第四十一回:刘氏的厉害之处 刘氏心中暗自盘算着,柔姨娘是她的死对头,虽说人已经死了,但她生得这两个孩子可都不是省心得,方菲玥心思细腻,性子好强,方凌澈心机深沉,暗藏锋芒,若是让她们兄妹俩单独出去几天,回来不定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所以,她一定不能让他们出府。 老太太直直看向刘氏,冷声道:“你倒是好记性,至今还记得老太爷的话!” 老太太眼里的冷剑让刘氏打了个寒战,却还是硬着头皮道,:“媳妇当初是奉了老太爷之命送柔姨娘出府,自是不敢忘记。” 不敢忘记是假,阻拦他们兄妹才是真吧? 老太太冷笑一声,讽刺道:“你倒是我方家的好媳妇!” 刘氏如何听不出老太太话里的怒火?却不痛不痒,神态恭敬道:“老太太夸赞,媳妇愧不敢当。” 方菲玥冷眼看着刘氏和老太太唇枪舌剑明争暗斗,心一点点沉下去。 娘亲骤然离世,夫人偏偏态度坚决拦着不许出府,连太太说话都被刘氏抬出老太爷压了回去,刘氏到底对娘亲有何深仇大恨?连让她们兄妹出府祭拜娘亲都不许? 看着老太太气得直喘气,再看看刘氏眼里得意的神色,又看看隐形人似的坐在一旁的方礼臣,想起娘亲离世她都不能去见最后一面,方菲玥猛地跪在刘氏面前,忍不住泣道:“母亲,我大启自太祖皇帝打下江山便以孝治国,生母骤然离世,身为子女却不能送终,是为大不孝,求母亲让我和大哥出府为娘亲送终。” 刘氏亲扶了方菲玥起来,柔声劝慰道:“好孩子,母亲知道你孝顺,只是老太爷生前发过话了,我们身为后辈,自然要遵守!” 窗外的日头已经升得很高了,阳光穿过大开的窗子洒进来,在屋里落下一片明媚。刘氏表情慈祥和蔼,方菲玥却感到刺骨的凉意,原来这就是后宅没有硝烟的战争,不过只是几句话,不动声色间就断了你的路。 她总以为那些下毒下盐的招是夫人的步步算计,如今看来,见招出招才是她的厉害之处。 方菲玥的目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却听到老太太气道:“你不让他们尽孝,如此不就坏了我方府名声?将来若澈哥儿昊哥儿若考取了功名,这可是要被言官诟病的啊!” 刘氏笑道:“老太太,您放心,不过一个姨娘而已,左右我这个嫡目还在,只要将来澈哥儿对老太太、对我和老爷孝顺,不孝的罪名怎么也落不到他头上的!” “你……”老太太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直拍着胸口顺气。 眼看老太太气得不轻,方礼臣终于不再装聋作哑,劝道:“母亲切勿动气,父亲确实交代了不许沈氏再见到澈儿啊!” “哦?父亲也记得祖父当时说得是不许姨娘再见到我么?”一道清朗的声音自门外响起,就见方凌澈掀了帘子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刘氏看着方凌澈一步步走进来,无声在心底冷笑,这方凌澈来得真是时候,只是,任你兄妹说破天,我也不会放你们出府,老太爷的话就是最好的挡箭牌! 第四十二回:兄妹出府 方凌澈进来给老太太、方礼臣和刘氏行了礼便直直站在一旁。 老太太叹道:“你来的正好,你姨娘没了,我原想着让你和你妹妹去庄子里为她送终,也算是全了母子情分,你母亲却说老太爷生前说不许柔姨娘再见你一面,如今看来竟是你们母子情分都不能全了。” 方凌澈表情一直淡淡的,听到柔姨娘离世眼里也没有多大起伏,只是道:“姨娘早早离府,和孙儿母子情分自然是浅,只是生母离世,若将来孙儿不去送终,将来出仕也必定落下不孝的罪名,况且,孙儿当年虽然年幼,却记得老太爷说得原话是‘不许柔姨娘活着再见澈儿一面’,如今姨娘下世,想来孙儿去祭拜也是无妨的。” 方菲玥偷偷看向方凌澈,他一番话说得出府不像是为了全母子情分,倒像是只为了落个好名声,但她却分明从他眼里看到了愤恨和悲伤,他到底经历过什么,才将那么沉重的心思压抑得如此云淡风轻。 老太太点头:“对,我也记得老太爷的原话是不许柔姨娘活着见你,如今人没了,你去祭拜自然无妨。” 说着把目光转向刘氏:“你说是不是?” 刘氏心中暗恼怎么忘了老太爷的原话,面上却不动声色,凤眸一转,低眉道:“老太太说得极是,只是我们身在孝期,实在不宜出门呐!” 老太太道:“我朝虽是以孝治天下,规定孝期不出门访客宴饮,亦不能开门迎客接物,但她们兄妹二人是出府奔丧,不违孝规,想来也是无碍的。” 一直沉默的方礼臣这时候突然道:“这不违孝规,依然是无碍。” 刘氏还想再说什么,老太太已经扬声道:“你明日安排一应祭拜物品,送她们兄妹出府,好了,我也乏了,都回去吧!” 方礼臣、方菲玥和方凌澈忙行礼告退,偏刘氏直直站在那里,方礼臣狠狠瞪了她一眼,她才不情不愿道:“媳妇告退。” 方礼臣面色不虞地和刘氏回了凝华院,进门便道:“你如此反驳母亲,是不想她们兄妹出府,想让澈儿落下不孝得罪名吗?” 刘氏颇为委屈道:“怎么会呢,老爷,你误会我了,孝期出门是对老太爷不敬,我是不想我们方家的名誉有损啊!” 方礼臣冷哼一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昊儿是我的儿子,澈儿也是我的儿子,你身为嫡母自然要一碗水端平,况且澈儿将来出息了,才能更好地扶持昊儿,护我方家荣华。” 说完这句话方礼臣便怒气冲冲甩门而去,刘氏望着他的背影冷笑,什么身为嫡母要一碗水端平,什么将来方凌澈出息了才能和昊儿一起护住方家荣华,以方凌澈的心机,将来若出息了会放过方家家产么?只怕是昊儿更大的威胁! 刘氏双手狠狠握拳,指甲深深陷进肉里却不觉得痛,她一定不能让方凌澈羽翼丰满起来! 第二日一早,方凌澈方菲玥兄妹一人骑马,一人乘车,各自带了丫鬟随从,由刘氏亲自从方府后门送出了府。 第四十三回:出府无自由 马车一路出了城,五月里,日光正好,沿路花红柳绿风光无限,车内却一直气氛沉闷。 因是老太太交代的,马车很是宽敞,中间还放了一张小案几,上头放着一套青瓷茶具和两碟点心。 静姝倒了一杯水递至方菲玥面前,劝道:“姑娘,喝些水吧。” 方菲玥摇摇头,“不用了,我不渴。” “姑娘还是喝些吧……”静姝苦苦劝道:“您昨晚便不吃不喝的,瞧嘴上都起了干皮了……” 静菡亦小心劝道:“姑娘好歹喝些,您的病刚好,保重身体要紧呐!” 经不住两人苦苦哀劝,方菲玥接过水杯喝了一口便将杯子放在桌子上,又继续发呆。 静菡在静姝耳边叹气道:“姑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样下去可是熬不住啊!” 静姝愁眉不展,小声道:“是呢!还好两姑娘回庄子去了,不然若依姑娘执拗的性子,不定怎么折腾自己呢!” 静菡气愤道:“夫人也欺人太甚了,若非大爷及时赶到,我们姑娘可不连祭拜柔姨娘的机会都没有么!” 静姝赶紧拉拉静菡的衣袖,示意她小声点,在她耳边低语道:“夫人这次让吴妈妈一块跟来伺候姑娘,名为伺候,实为监视,她就在马车外头坐着呢,若这话让她听见再传给夫人,岂不白白连累姑娘?” 静菡脸色一白,立即噤声,又想到姑娘出府一趟还被吴婆子监视,连自由都没有,轻轻朝马车门口啐了一口方才作罢。 马车急急行了好几个时辰,终于在傍晚时分赶到了庄子里。 方菲玥由静姝静菡扶着下了马车,就见方凌澈在跟庄子里的冯管事说话,见他下来,方凌澈淡淡道:“进去吧。” “大爷,三姑娘里边请……”冯管事亲自引两人进了庄子,那谄媚的狗腿表情,是方菲玥在庄子里这么多年从未见过的。 冯管事引了两人去了以前她和姨娘住的那个小院子,灵堂就设在此处。 柔姨娘是府里遣出来的姨娘,死了也不能埋在方家祖坟的,那些下人惯会偷懒,将灵堂设置得也十个分简单。 只一个黑漆漆的小棺木,前面象征性地摆了两盘水果,守灵哭丧的人只有一个,正跪在棺材旁垂泪烧纸。 那人一见方菲玥进来立刻放声大哭:“姑娘,你可回来了……” 原来竟是一直伺候沈氏的红玉。 方菲玥悲痛欲绝,上前抚着沈氏的棺木放声大哭:“娘亲,玥儿回来了,你看看我啊……” 静姝静菡立刻跪在沈氏棺材前,泣涕不止。 方凌澈则垂眸静静站在棺材前,不悲不泣,让人看不清他的真实心思。 吴婆子装模作样地挤出两滴泪,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一会儿看看方菲玥,一会儿看看方凌澈,心中冷笑不止。 姨娘不是正经主子,就是死了亲生子女也不能下跪哭丧,三姑娘哭也算情有可原,毕竟是柔姨娘亲自养大的。大爷可是老太太一手养大,自小就与柔姨娘母子分离,如今看大爷的表情竟没有半点伤感之态,就是亲生母子,到底没有养育之恩,母子情分当真是浅啊! 第四十四回:方菲玥强振作 在柔姨娘棺前哭了一会儿,静姝静菡担心着方菲玥的身体,止住泪将方菲玥劝住了,由一个小丫头引着回了以前住的屋里休息。 吴婆子也一路跟了来。 这个吴婆子还真是对夫人忠心!方菲玥忍住心里的怒气,淡淡道:“今儿也累了一天了,妈妈自去歇息吧!” 吴婆子道:“这哪行呢!夫人吩咐老奴要好好伺候姑娘,老奴不敢怠慢!” 方菲玥无力抚额,赶了一条路,娘亲去世的消息又让她伤心过度,此刻头疼不已,哪里还有心思跟吴婆子争斗,有气无力道:“静姝,伺候我歇息吧!” 静姝一愣,“姑娘,你还没用晚膳呢。” “我不饿,伺候我洗漱歇息吧!” “是!” 静姝静菡扶着方菲玥进了净房,吴婆子也想跟进去,静菡拦住她,没好气道:“妈妈也太不放心我们了,您这般跟进来,姑娘还怎好意思洗漱?” 吴婆子这才止住脚,静菡冷哼一声,“啪”地将门关住了。 吴婆子对着门啐了一口,小声骂道:“下作的小蹄子,不过是仗着老太太作威作福,我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净房内,方菲玥无力靠在浴桶里,脑里走马灯似的回忆着与娘亲的种种画面,泪又止不住落下来。 静姝看了心疼不已,跟着落泪道:“姑娘,姨娘离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您和大爷,您大病初愈,千万莫苦了自己,保重身子要紧啊!” 方菲玥小声泣道:“我只顾着在府里周旋,却忘了姨娘还在外头受苦,如今再见姨娘一面都不能了。” 静姝道:“姑娘在府里步步艰难,怎会料想姨娘骤然离世,姑娘纵使再伤心也要保重自己,和大爷相互扶持,让姨娘地下安心啊!” 静菡亦劝道:“是啊,姑娘,如今就您和大爷最亲厚了,明日姨娘安葬,您可要和大爷好好说说话,千万不要像上次一样吵嘴了。” 如今就您和大爷最亲厚了,这句话像跟针一样刺进心里,疼得她猛地清醒过来。 娘亲骤然离世,原因尚且不明,吴婆子又一直跟着她,她连跟红玉和哥哥单独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明日姨娘下葬,是跟红玉见面最后的机会了,看来她得想法拖住吴婆子才行。 想到这里,方菲玥仰头擦干泪,道:“你们得对,我必得振作起来,让姨娘安心离开。” 静姝静菡欣喜对视一眼,只听方菲玥小声在两人耳边说了什么,两人频频点头应是。 方菲玥又在浴桶里泡了一会儿,出来的时候脚下一滑,“哎呀”一声直直摔在地上。 静姝静菡急忙去扶,却见方菲玥额头磕破了一块,渗出血来,人已昏迷过去,两人吓得手忙脚乱,忙喊道:“吴妈妈快进来,姑娘摔得晕过去了。” 吴婆子听见动静忙推门而入,就看到方菲玥身上搭着一件浴衣,额头流了不少血,人也昏死过去。她面色一变,忙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静姝忙将方菲玥摔倒的事说了一遍,吴婆子忙将方菲玥抱起来,又急急吩咐静菡:“快去请大夫!” 第四十五回:暗藏关心 静姝和吴婆子小心将方菲玥放在床上,静菡慌忙去找庄子冯管事去请了大夫。 方凌澈本听冯管事回禀着柔姨娘的安葬事宜,一听说方菲玥昏迷,忙跟了静菡一起过来。他步履匆匆,静菡几乎都追不上他的脚步。 静菡心里高兴,大爷到底还是记挂姑娘,面上虽然不显,一听说姑娘昏迷就如此着急。又怕他过分担心,静菡见周遭无人才小声喊住他:“大爷莫急,姑娘是装晕呢!” “什么?”方凌澈停下步子,回身看着她,问道:“三妹为何装晕?” “还不是因为那吴婆子!”静菡愤然道:“吴婆子寸步不离地跟着姑娘,害姑娘和大爷单独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姑娘想借病拖住吴婆子,让大爷趁机问问红玉,姨娘可曾有什么言。” 方凌澈越听目光越冷,“三妹如何确定我能单独见到红玉?又如何保证夫人派来的人就一个吴婆子?” 静菡一惊,“难道夫人还派了其他人?” 说到这里又懊恼不已,“奴婢要应该查探清楚的,可怜姑娘为了演戏,额头都破了一块。” 方凌澈满面寒霜,冷然道:“拖住吴婆子的方法多的是,竟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当真是愚蠢至极!” 说完便扔下静菡,快步往方菲玥休息的院子而去。 方凌澈到屋里的时候帘子已经放下来,静姝吴婆子都焦急地守在外头,见他过来,忙行礼不迭。 方凌澈淡淡扫了两人一眼,装作毫不知情,淡淡道:“三妹如何了?” 吴婆子道:“回大爷,姑娘额头破了皮,人不知为何晕过去了,老奴已让静菡去请了大夫。” 方凌澈点点头,便静静坐在一旁喝茶,等待大夫到来。 吴婆子见方凌澈漠不关心地在一旁喝茶,无声在心底冷笑,到底不是一起长大的亲兄妹,妹妹昏迷不醒生死未卜,哥哥还有心思在那里喝茶! 不多时,静菡领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大夫进来。 方凌澈忙起身迎接,道:“舍妹不慎摔伤昏迷,有劳大夫了!” 老大夫摆摆手,“先带我看病人。” 静姝忙将方菲玥的一只手拿出来,在上面盖了帕子,才搬了凳子放在床边请老大夫诊脉。 老太夫捋着胡须,半眯着眼细细诊了一会儿,才道:“令妹似是饮食不规律,又伤心过度,才致昏迷不醒,脾胃较弱,待老夫开些药,好好调理也就是了。” 静姝忙道:“大夫,我们姑娘额头还不小心蹭破了皮呢!” “皮外伤撒些金创药也就是了!” 静菡去一旁伺候大夫写了药方,又去抓药。 送走大夫,方凌澈淡淡对吴婆子道:“既然三妹无碍,我便先走了,您是母亲派来的人,最是稳妥不过,我就把三妹交给您了!” 吴婆子立刻道:“大爷放心,老奴定会照顾好三姑娘。” 方凌澈点点头,转身道:“我先回去了。” 吴婆子忙道:“静姝,你去送送大爷。 听到这句话,方凌澈目光一闪,慢慢勾起了嘴角。 第四十六回:吴婆子遭算计 静姝送了方凌澈回来,见吴婆子正小心拿着帕子擦拭着方菲玥的伤口,方菲玥忙接过帕子道:“这种事就不劳烦妈妈了,奴婢来做就好了。” 小心给将血迹擦干净,静姝又小心翼翼上了药,方菲玥这才悠悠“醒”过来,声音微弱:“我这是怎么了?” 静姝欣喜道:“姑娘,您出浴桶的时候不慎摔倒了,还多亏了吴妈妈把您抱到了床上……” 方菲玥看向吴婆子,“虚弱”道:“有劳妈妈了。” 吴婆子点点头,板着脸道:“姑娘为该小心些才是!” 方菲玥轻轻应了一声:“是!” “姑娘醒了!”静菡端着药进来,看到方菲玥醒了,忙道:“正巧药也煎好了,姑娘快趁热喝了吧!” 吴婆子看着静姝伺候方菲玥吃了药,便道:“姑娘吃了药便早些歇息吧,老奴不打扰姑娘,先告退了。” 静菡眼珠一转,上前拉住吴婆子的手,为难道:“妈妈莫急。刚刚大夫走之前说姑娘额头破了皮,定要稳妥的人伺候着,半夜起烧就不好了!奴婢和静姝年轻不经事,您看这今晚给姑娘上夜的事……” 吴婆子暗道,敢情这是要让她给三姑娘上夜呢!虽说她是夫人派来的,明面上说是伺候三姑娘,实际上是监视三姑娘。三姑娘现在病着,若由她上夜,三姑娘出了事她也不好交代啊! 思及此,吴婆子委婉拒绝道:“你们伺候三姑娘久了,必然知道三姑娘习性,老奴怕是伺候不好三姑娘,上夜的事还是由你们两个来吧!” 静姝道:“妈妈经过的事多,奴婢们实在怕三姑娘出事,回去也不好跟老太太和夫人交代啊!” 静菡亦道:“是啊!妈妈您可是夫人特特指过来伺候三姑娘的啊!” 吴婆子又想起出府前夫人特意交代过,仔细跟着三姑娘,不能让三姑娘出事。 纵使夫人恨极了三姑娘,却从来没对三姑娘使过什么手段,她生病中毒的时候夫人还怕三姑娘撑不过去,担心了几日。 虽然不明白夫人为何如此怕三姑娘出事,但此次若三姑娘出了事夫人恐怕也不会放过自己!心思暗转,吴婆子这才道:“既是如此,静姝你和我一起上夜吧!” 她单独上夜,方菲玥出了事她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静姝是方菲玥的贴身丫鬟,有静姝在也能证明她的清白。 静姝看看方菲玥,见她几不可微地点点头,又想起大爷的交代,便应了一声:“好。” 如此,静菡去了一旁的耳方歇息,静姝和吴婆子便抱了被褥在方菲玥房里上夜。 因有大夫的交代,两人上半夜也不敢睡,只静静坐着,一直道子时时分,静姝看吴婆子打瞌睡,便倒了杯浓茶给她,小声道:“妈妈喝些茶,等过了子时,姑娘无事我们也可放心安睡了。” 吴婆子点点头,又看方菲玥睡眼沉静,并没有起烧的症状,这才放心喝了几口茶。 静姝看那盏茶喝了大半,才微微放下心来,一直收到丑时,见方菲玥无事,两人才摊开被褥睡了。 第二日一早,方菲玥醒来,见吴婆子还在地下睡得雷打不动,震惊不已。 静姝在一旁小声解释道:“昨个奴婢送大爷出去,大爷给了奴婢一包药,说是能让吴婆子睡上一天一夜,还说姑娘年纪还小,千万别再拿自己的身体说事了!” 第四十七回:柔姨娘出殡 方菲玥听得静姝如此说心中无不感动,哥哥终是念着她的。 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吴婆子,对静姝道:“吴婆子守了我一夜必然累了,就让她在此休息,莫让人来打扰了她!” 然后由静姝静菡服侍着穿了衣裳,方菲玥洗漱完毕便早早赶去灵堂。辰时三刻是为柔姨娘出殡的时间。 她到的时候方凌澈已经在跟冯管事商量相关事宜了,红玉也在一旁跪着烧纸了。 见她进来,方凌澈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看她无甚大碍,才放心地和冯管事继续谈事。 方菲玥站着哭了一会儿,只听得静姝在她身边说了一声:“时辰到了,请姑娘回避。” 她看着柔姨娘的棺木,越发泪流不止,脚却怎么也不肯挪动一分。 “大爷,三姑娘这样下去可是会耽误时辰的啊!”冯管事在方凌澈耳边念道。 方凌澈看向哭的像个泪人似的方菲玥,眉头轻蹙,眼里的心疼一闪而过,无力闭了闭眼,再睁开,眸里已是一片清冷,轻喝道:“还不快把三姑娘扶下去!” 静姝静菡忙上前,一人架起方菲玥一直胳膊,硬是将她扶出了灵堂。 方菲玥一出去,便进来几个有力的仆人,抬着柔姨娘的棺材便出了灵堂。 方凌澈目送柔姨娘的棺材出了府,才对冯管事道:“姨娘出殡按规矩我们兄妹不能去送,但总能到姨娘坟前烧些纸吧?” 冯管事低头道:“这是自然,我稍后就为大爷和三姑娘安排!” “不劳冯管事,稍后我们兄妹自去就是!” “那如何使得!”冯管事道:“夫人事先交代过,说不能怠慢了大爷和三姑娘,靠奴不敢违抗夫人之命。” 方凌澈眸子渐渐深下来,手在背后握成拳,冷然道:“是不敢怠慢还是监视!” 出了府刘氏还是要监视他们,真当他会再任人宰割么? 冯管事被他骇人的气势压得直出冷汗,立刻诚惶诚恐道:“老奴不敢!” “不敢最好!”方凌澈冷冷看向他,“稍后我和三妹去坟前为姨娘烧纸,不希望看到闲杂人等。” “是!” 方凌澈转身而去,冯管家拭着额头得冷汗自言自语:“大爷倒有几分老太爷方面得气势,可惜……可惜是个庶出的!” 他是夫人的人,夫人又让吴婆子带了不少赏赐过来,他自是要为夫人好好办事。午后,方凌澈方菲玥前脚出府,他后脚便派了个机灵的小厮偷偷跟了过去。 柔姨娘的埋在在庄子不远处的桃花林里。桃花早已谢尽,枝头挂着拳头大小的青桃,柔姨娘的坟就掩在这叶色青青里。 方菲玥带了静姝静菡,方凌澈也带了两个贴身小厮,因有方菲玥在,便让他们远远跟着。因在半山腰上,几人走了半个时辰方才到柔姨娘坟前。 静姝静菡摆了祭品就远远走开,给兄妹俩单独说话的机会。 两人刚走来,方凌澈立刻跪下对着柔姨娘的墓碑磕了三个响头。 方菲玥立刻红了眼圈,跟着方凌澈跪下,哽咽道:“娘亲,我和哥哥一起来看您了。” 第四十八回:兄妹同心 对着多年未见的生母坟墓,方凌澈不懂得如何表达自己心中感情,只随着方菲玥道:“娘亲,孩儿来迟了。” 娘亲,这么多年他从未喊过这个称呼,只记得很小的记忆力有个称为姨娘的人,那是个温柔美丽的女子。每次看到方凌昊躲在刘氏怀里喊着“娘亲”撒娇,他只能握紧拳头,将对娘亲的想念在脑海里一笔一笔抹掉。 想不到多年之后,他终于可以喊出娘亲这个称呼,而那个人却已去另一个世界,再也听不到他一声呼喊。 耳边嘤嘤的哭泣声打断了方凌澈的黯然神伤,方凌澈回神,起身,又又过去将方菲玥扶起来,柔声道:“三妹,别哭了。” 方菲玥更加伤心,“哥哥,娘亲走了,只剩下我们了!” 方凌澈柔声安抚她:“莫怕,以后哥哥必护着你周全。” 方菲玥心下感动,道:“有哥哥在,玥儿便不怕!” “相信姨娘在天上看到大爷和姑娘兄妹同心,也必感欣慰!” 一旁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方菲玥循声看过去,就见红玉一身孝服,自一棵桃树后含泪而来。 她行至两人面前跪下泣道:“奴婢红玉,叩见公子姑娘。” 方菲玥忙扶她起来,道:“红玉,这些年也全靠你伺候娘亲。” 红玉泣道:“姨娘对奴婢极好,伺候姨娘是奴婢的福分,只可惜……” 说道这里红玉停住了,掩面哭泣不止。 方菲玥亦是泪流满面。 方凌澈劝住两人,才小声道:“娘亲病了多年,虽然身子不好,却也不致骤然离世,红玉,娘亲离世前你可曾发现异样?” 红玉擦干泪,小心看了看四周,道:“奴婢也正要回禀,姑娘回府后不久,就有一个叫荷香的丫头,每隔五六日便来一次,说是姑娘让她来的。” 方菲玥茫然道:“我院子里并没有叫荷香的人。” 红玉继续道:“奴婢想着也不是姑娘派来的人,那荷香每次来了姨娘都是单独见她,她走后姨娘就愁容满面,病情越发严重。奴婢不放心,有次偷偷在门口偷听,不想那荷香竟说得是大爷和姑娘的事。” 方菲玥越听越是惊心,方凌澈目光越来越冷,问道:“说些何事?” 红玉小心说道:“说大爷不学无术,常常被老太爷老爷责罚,说姑娘任性,日日哭喊着要回庄子,气得老太太晕了过去。” 方菲玥道:“娘亲本就在病重,又听她胡说八道,岂不更为我们忧心?难怪病情日渐严重,骤然离世。” 红玉泣道:“姨娘每每想起大爷和姑娘,更是食不知味,奴婢苦劝亦是无用,后来更是连药也不吃了!那日荷香又来,奴婢将她挡在门外不让进去,她就在院子里扯着嗓子喊,说三姑娘中了毒,不省人事,怕是不行了,姨娘听了便晕了过去。” 听及此,方菲玥心里大痛,又跪在柔姨娘坟前,泪流满面。 方凌澈冷静问道:“后来呢?” 红玉擦擦泪,继续说道:“奴婢忙去请了大夫,谁知救醒了姨娘,姨娘却是四肢瘫痪,连话也不会说了。就这样又拖了些日子,直到府里的二管家来查看庄子田地旱情,有个小厮偷偷送了封信给奴婢,奴婢认识那是三姑娘的字迹,忙念给姨娘听,姨娘听了还高兴得落泪了,奴婢以为听到大爷和姑娘的消息,姨娘病就能好了,谁知没过两日姨娘便去了。” 第四十九回:徐景飒 红玉说完跪在柔姨娘坟前泣泪不止,方菲玥含泪恨恨道:“他在府里算计我还不算,连姨娘也不放过!” 方凌澈冷冷道:“如今姨娘没了,她更是无后顾之忧了。” “她当然没有后顾之忧了!”方菲玥恨声道:“哥哥可知当年娘亲和我是如何被逐出府的么?” 方凌澈挑眉看向她,“当年之事老太爷早下令禁止谈论,我只隐隐知道说是娘亲妒忌四姨娘有孕……” 方菲玥冷笑,“她们倒是会颠倒是非黑白。” 便将柔姨娘所告诉她的当年之事一一与方凌澈说了,末了道:“那些人当年陷害娘亲还不够,如今又来补刀,我们必要查清当年之事,还娘亲清白。” 方凌澈眸深似海,浓浓的恨意在眼里翻出巨大的惊涛骇浪,在心里暗暗发誓,不仅要还娘亲清白,还要让那些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哎呦,我说你们这群人倒有趣,在这里玩螳螂捕蝉的游戏么?”一道洪亮的声音突然自背后响起,几人皆是一惊,回头就看到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走过来,他头戴小银冠,一身纯白色金丝团花长袍,金色束口箭袖,镶蓝宝石白玉腰带,看上去格外神采奕奕。 因是外男,方菲玥忙躲到方凌澈身后,方凌澈亦直身挡住方菲玥,方菲玥自方凌澈身后偷偷看过去,待看清来人眉头不觉一皱,暗道,怎么是他? 来人竟是平阳候之子徐景飒。 她回府之前,曾为母亲折桃花观赏,因庄子里的奴仆欺她年幼,被徐景飒的表妹薛琪看到,琪姐姐带他去徐家园子里折桃花,才和这徐景飒有一面之缘。也是老太爷丧事上见了平阳候夫人,才知他是平阳候之子,只记得此人乖张圆滑,极为桀骜不驯。 方凌澈对那人行了一礼,直言道:“徐公子如何在这里?” 徐景飒回了礼,剑眉微扬,勾唇道:“听闻净之在此,特来拜访,不曾想竟然看到螳螂捕蝉的一幕,当真有趣!” 方凌澈,字净之。两人是同窗,同窗之间互喊字也是平常。 方凌澈脸色一变,道:“不知徐公子此话何意?” 方菲玥也是一惊,难道有人偷听他们兄妹说话? 徐景飒扬声道:“还不快把那偷窥主子之人带上来!” 就见两人侍卫打扮的人拎着一个小厮走过来,那小厮穿着打扮和方府中人无不相同。 那小厮一见方凌澈,立刻哭喊道:“大爷救命啊,救命啊!” 方凌澈立刻明白了事情始末,只恨自己太过大意,被人跟踪还不知。当下目光深沉地看向那人,“是冯管事派你跟来的?” 那小厮如何见过这个场面,哭喊道:“是冯管事派奴才来的!大爷饶命,奴才只远远看着,什么也没听到啊!” 徐景飒凉凉道:“净之还真是好性子,若我碰到这种狗奴才早打死了事,哪里还会浪费时间问及原因。” 那小厮被那两个凶神恶煞的侍卫抓住的时候就吓得不轻,听到“打死”二字,更是吓得晕了过去。 徐景飒道:“我当多大胆呢,不过如此,真是无趣!” 方凌澈上前施了一礼,客气道:“今日之事多谢徐公子!” 徐景飒摆摆手,状似不在意道:“不过是某人又欠了我一个人情罢了!” 第五十回:欠他人情 方凌澈以为他口中的某人是自己,便道:“是欠了徐公子人情,日后若有机会,必然还之!” 方菲玥听他说起“人情”二字,则是一怔,忽然想起初次见到他的情景。 那日他也是突然从她和琪姐姐背后蹿出来,嘴角挂着坏笑,“薛琪,我说怎的用了午膳就不见了人影,原来是又出来乱跑了。” 薛琪一看到来人,立刻噤声,乖巧地叫了一声表哥,就站到了她身后,偷偷向方菲玥挥手。 方菲玥不解薛琪手势的意思,只好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安:“见过公子。” 徐景飒一面回礼,一面毫不客气地问她:“你折我家的桃花做甚?” 一旁的薛琪生怕一向有些跋扈的表哥追着不放,忙抢着说道:“表哥,是琪儿带玥妹妹来的,她娘亲卧病在床,春日里也不能出门赏花,玥妹妹因此才折了桃花回去供母欣赏。” 少年瞪了薛琪一眼,慢悠悠道:“桃花本是长桃子的,被她这样折了岂不可惜!” 薛琪一时语塞,又怕表哥怪罪方菲玥,急得满面通红不知说什么才好。 方菲玥理理折好的桃花枝,平静道:“公子错了,花开花落,不是每朵花都能结出果实,与其让它在枝头风吹日晒,不如让它在有限的生命里发挥出其无限的价值,方才不负世间一遭。” 也是因为这句话,惹得平阳候夫人赞赏,而她和徐景飒也就是在那时结下梁子,以至于平阳候夫人叫她和薛琪走时,他仍故意落后几步,回头冲方菲玥喊了一声:“喂,你折了我家的桃花可是要赔的!” 赔?方菲玥错愕地看向他,“怎么赔?” 他只说了一句,“你欠我个人情”,就追着平阳候夫人去了,只一瞬间,就消失在如梦如幻的桃花林里。 她总以为不会再遇到他了,就像她再也见不到琪姐姐一样,不想,竟然又能再次遇到,他还是哥哥的同窗,又捉了偷窥她兄妹说话之人,让她又欠他这样大的一个人情。 徐景飒听方凌澈如此说,淡淡道:“回头净之好好指点我功课也就是了,也免得先生只夸你一人了。” 都说徐景飒为人极为桀骜不驯随性而为,虽为同窗,他自知身份也不曾主动结交,如今看来他身上倒少有那些顽固子弟目中无人的模样,现他有结交之意,方凌澈自是欣然应允。 徐景飒目光避开方凌澈身后,看向地上昏死的小厮,问道:“净之打算如何处置这奴才?” 方凌澈淡淡道:“外头有丫鬟书童守着,这狗奴才想必也没听到什么,饶他一次!” 徐景飒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别人的家务事也论不到他开口。于是开口告辞:“如此我便先回了,我陪外祖母在隔壁庄子里避暑,净之无事可来玩耍。” 方凌澈道:“谢徐公子盛情,只是身在孝期不便拜客。” 徐景飒这才想起方家老太爷不久前辞世,又看看一旁新坟的墓碑上写着“沈氏之墓”,她兄妹来祭拜必然是生母离世了,只是一个姨娘轮不到宾客上香拜祭的。便道了声唐突,就告辞了。 第五十一回:吴婆子的心思 方菲玥见徐景飒的身影走远了,看看地上晕死过去的小厮,皱眉道:“哥哥,日后我们在府里必然得更加小心了。” 方凌澈点点头,深邃如海的眸子看向她,眼里写满了关怀,柔声道:“你初回府时,我也处处被人盯着,多有不便,才日日冷漠以待,其实我一直记着三妹呢,只是不便告诉你,怕夫人知道了不知又怎么对付我们兄妹!回府后只怕就没有如此说话的机会了,你要小心谨慎,更要保全自己,切莫要再伤害自己了。” 方菲玥心里一动,摸摸额头上被刘海盖住的伤口,动容道:“我知道哥哥心里惦记着我,上次假装争吵,不过随口一说,哥哥别往心里去。我保证就这一次,不会再有了。” 方凌澈皱眉道:“何止这一次,让我写信回不也是真病了?” “那日我们假装争吵,哥哥临走前无声说让我装病,我是怕装病不象被人发现就不好了,这才……”方菲玥见越说方凌澈眉头越皱,当即正色道:“哥哥放心,必然不会有下一次了!” 方凌澈这才松了眉头,“那就好!” 说完又转头看向红玉,问道:“娘亲病逝,你如何安排?可有去处?若是没有便跟三妹身边一起回府如何?” 红玉忙行了一礼,感激道:“谢大爷和姑娘惦记,姨娘临走前将奴婢的卖身契给了奴婢,奴婢今年也十八了,爹娘想奴婢回去,也想回家。” 方菲玥道:“没有比在家人身边更开心的了,既然如此,你等会儿去向静姝拿二十两银子,便回家去吧!” 红玉感激涕零:“谢姑娘。” 兄妹两人给柔姨娘烧了纸,磕了头,才回了庄子。 回到屋里的时候吴婆子还在呼呼大睡。一直到掌灯时分吴婆子才迷迷糊糊醒来。 此时已用过晚膳,方菲玥在灯下翻看着一本《烈女传》,见她醒来柔柔道:“吴妈妈这一觉睡得也太沉了些。” 吴婆子看看外面暮色四合,心里一惊,暗暗责怪自己怎么睡得这么死,慌忙起身道:“老奴睡过头了,望三姑娘赎罪!” 方菲玥淡笑道:“昨日妈妈为我上夜,一夜没睡,劳累困顿也是有的,我让静姝给你留了晚膳,你等会儿用了晚膳便早些休息吧。” 吴婆子面上一笑,“谢姑娘体恤。” 从方菲玥屋里出来,吴婆子回头,看着那在昏黄灯光下的沉静身影,眉头皱成了一团。 夫人是命她来监视大爷和三姑娘的,谁成想她不过是为三姑娘守了一夜便睡得这样死,白白错过了一日。吴婆子暗暗怀疑,难道真是自己人老了不中用了? 回去一定不能将此事告诉夫人,夫人多疑,必会觉得她办事不力,若被人趁机钻了漏洞,夫人怕是再也不会用她了,她在夫人面前就真真是没有脸面了。 柔姨娘既已入土为安,方菲玥兄妹又在庄子里歇了一眼,第二日一早便早早回了府。 兄妹俩一回府便先去老太太屋里请安,而后才去了刘氏处请安。 刘氏笑得一脸慈祥,关怀地看向方菲玥,关心道:“听过三丫头磕着了,可有大碍?” 方菲玥恭敬道:“原不是什么大事,倒让母亲担心了。” 第五十二回:私心隐瞒 刘氏笑道:“没事就好。你们兄妹奔波了一日,满身风尘,快回屋歇着去吧!” 两人前脚一走,刘氏立刻就命人传了吴婆子前来问话。 吴婆子有些忐忑地到凝华院,刘氏身边的大丫鬟离音正在门*待小丫鬟事情,见她来立刻笑了,“吴妈妈您可算是回来了,夫人昨个儿还说您不在身边她连个说话解闷的人都没有呢!” 吴婆子笑道:“你这丫头就会哄我开心!” 离音一面忙打了帘子请她进去,一面笑道:“我哪里会哄妈妈开心,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吴婆子笑着点点她额头,“用不着给我拍马屁,我从庄子里带了些土特产,回头送你些便是!” 离音喜笑颜开,“那就多谢妈妈了。” 同离音说笑了两句吴婆子心情放松了不少,在门口整了整衣裳,才正色进了东暖阁。 刘氏正坐在窗边的大炕上发呆,不知在想什么,婆子请了两遍安刘氏方才回神道了起身,又赐了座。 她半挨着小锦杌坐下,就听到刘氏问:“柔姨娘丧失,那兄妹俩可有何异常?” 吴婆子低头回道:“奴婢这两日一直仔细盯着,但不曾见他们有什么交谈,连私下来往都没有,和在府里一个样儿。甚至三姑娘摔伤,大爷都不曾正眼瞧她一眼,只是场面上过来看了一趟,也没说什么话,大爷只问了一句三姑娘如何了就只顾坐下喝茶。” 刘氏抿唇一笑,幸灾乐祸道:“到底不是一起长大的,兄妹感情能深到哪里去?沈璃柔一死,牵扯这对兄妹的人也没了,就算是一母同胞,怕也难以亲厚!” 吴婆子笑道:“夫人说得极是,这感情啊,可是日积月累才能出来呢!” 刘氏道:“除此之外可还有别得什么事?” 吴婆子立刻想起她睡过头那日,那天她一觉醒来天色都黑了,也错过了柔姨娘出殡。从三姑娘院里出来的时候她去见过冯管事,冯管事只说派去的人只远远看到两兄妹给柔姨娘烧纸磕头,至于说了什么并不曾听到。 若她把此事禀告夫人,夫人必然怪她办事不力,倒不如隐瞒下来,反正任凭那两兄妹也整不出什么风浪来。 于是,吴婆子立刻摇头道:“除此道没有什么了。” 刘氏点点头,挥手道:“这两日你也辛苦了,去思音那里领十两银子,回去歇一日再来伺候吧!” 吴婆子立刻起身谢恩。刘氏虽然多疑,对待下人却格外大方。 挥退吴婆子,刘氏坐在床边兀自冷笑,自言自语道:“沈璃柔,当年你贵妾荣宠,生下方府长子,还不是落得子女不睦,连方家祖坟都不得入的下场?你放心,你那两个孩子,我必定会替你好好‘照顾’的!” 夏日浓烈的日光穿过窗外一颗郁郁葱葱的合欢树在床上落下一片斑驳树影,刘氏的笑容在深深浅浅的日光里格外骇人,正欲进来伺候茶水的离音吓得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方菲玥从凝华院回到韶离馆,刚洗了澡换了衣裳,就听沁紫在门外禀告:“姑娘,四姑娘来了。” 方菲玥笑道,“快请进来。” 第五十三回:突来的喜事 沁紫打了帘子,方菲苓牵着婕婷的手走进来。 一看到方菲玥,方菲苓立刻松了婕婷的手,笑着扑进她怀里,撒娇道:“三姐,你这两日去哪里了?你不在都没人陪我玩了。” 因和三姨娘暗中结盟,方菲玥了去绛雪轩的次数较多,方菲苓玉雪可爱,两人常常玩在一起。 方菲玥莞尔一笑:“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一旁的婕婷抿嘴笑道:“三姑娘不知道呢,您不再这几日,四姑娘可是天天念叨你,奴婢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方菲玥扬起嘴角,拉了方菲苓的小手,将她抱在东窗下的大炕上,两人面对面坐着,笑着问她:“四妹最近不是在学写字么,学得如何了?” 方菲苓灵动的大眼睛转了转,撇嘴道:“夫子严厉,我看着他只顾害怕了,哪里还记得学写字了!” 方菲玥笑道:“四妹倒是极会找理由,刘先生看着严厉,人却是极好的,哪里就那么吓人了。” 方菲苓噘嘴道:“反正我就是害怕嘛!” 她嘟嘴生气的样子极为可爱,方菲玥起身抱住她,柔声道:“好好好,你害怕刘夫子,那我教你写字好不好?” 方菲苓仰头看她,长长的睫毛似是蝴蝶的羽翼上下忽闪了两下,才咧嘴一笑,说:“好!” 如此,方菲玥除了每日请安上学外,还多了个教方菲苓写字的任务。 树上的树叶黄了又绿,窗外的丁香谢了又开,不知不觉间,方菲玥已教方菲苓读书认字了三年。 这日午后,她刚送走方菲苓,就见夫人房里的离音急匆匆直奔韶离馆而来。 离音匆匆走到她面前,行了一礼道:“三姑娘快换衣裳去前厅吧,有位公公供了圣旨而来,要阖家大小到前厅接旨呢!” 方菲玥侧了侧身子,笑道:“有劳离音姐姐,我即可换了衣裳就去。” 离音道:“三姑娘快些吧,奴婢还要去告诉四姑娘,您直接去前厅即可。” 离音说完又行了礼,直直奔绛雪轩去了。 方菲玥则由静姝静菡伺候着回屋换了衣裳。 在去前厅的路上,方菲玥思索着圣上下圣旨的原因。 一年前,老皇帝病逝,留遗言由二皇子即位。据说二皇子登基后大赦天下,又嘉奖厚封从龙有功之人。 她也是偶然听刘氏跟老太太说起,方老太爷和方老爷丁忧离职前就一直站在二皇子的队伍里,并且为二皇子出了不少力。新帝登基,不忘方老太爷和方老爷功劳,追封了老太爷为二等功,还曾在大殿上说:“等方爱卿除孝回朝,必有重赏!” 如今细算日子除孝也就是这两日了,莫不是圣上下旨是嘉赏爹爹? 方菲玥思索着到了前厅,就见方家众人早就收拾整齐,乌压压站满了前厅,她也不敢乱看,忙低了头站在方菲瑜身后。 不多时,方菲苓也匆匆赶了来,在她身边站定,方老爷见人来齐了,才扬声道:“臣方礼臣携全家老小,接旨!” 众人忙恭敬跪下,三呼万岁。 第五十四回:除孝 大厅里跪了一群人,却安静非常。 只听得一个公鸭嗓的人扯着嗓子道:“皇帝敕曰:爱卿方士,赤胆忠心,竭诚为朕……” 那太监读了一堆拗口生僻的字眼出来,方菲玥听得云里雾里,只听懂了最后一句,“今特封方爱卿内阁学士之职,钦此!” 圣旨宣读完毕,众人又三呼万岁谢恩,方才起身。 方菲玥虽不知内阁学士是何品级,但看到众人脸上一团喜色,就知道方老爷是升官了,还是不小的官儿。 方老爷领了圣旨,高高兴兴地请了宣旨太监去了茶亭喝茶,刘氏和几位姑娘则扶了老太太往绵福院的方向走去。 老太太本是一品诰命,那一身诰命的行头压得她此刻走路都颤巍巍得,却挡不住她满脸笑意。 刘氏小心扶着老太太,笑道:“明儿就要开祠堂除孝了,偏圣上今儿就下旨封了老爷从一品内阁学士,真是天大的喜事。正好明告知老太爷,让老人家在天上也为我们高兴!” 老太太叹道:“是啊!一晃三年了。” 第二日一早,方家众人便齐聚在祠堂门口,方老爷亲自开了祠堂大门,领了方凌澈和方凌昊两兄弟进去。刘氏则领了四个姑娘在祠堂门外,一起行了大礼磕了头,算是除了孝,结束了三年的孝期。 除孝的第二日,方菲玥跟着刘氏一起去老太太处请安,老太太见她穿的还是素净衣裳,便吩咐刘氏道:“如今既已除了孝,便给姑娘们做些颜色鲜亮的衣裳,往后的宴会酒席怕是少不了,给姑娘们多做几身,免得到时候失了礼数让人笑话。” 刘氏笑着应:“是。” 老太太点点头,含笑看向方菲梦,道:“如今大丫头出落得越发婷婷玉立了,怕是宁国公府不日就要登门了。” 刘氏亦笑道:“怕是现下就要预备着了,宁国公世子已然十八了。” 一听谈及自己的婚事,方菲梦难得地羞红了脸,娇羞地喊了一声,“祖母,母亲”,连礼也顾不得行了,红着脸躲了出去。 方菲苓趴在方菲玥耳边窃窃私语:“难得大姐也会脸红,平常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我还以为她不食人间烟火呢!” 方菲玥轻轻敲敲她额头,小声道:“不许胡说,大姐听到要不高兴了。” 方菲苓调皮地吐吐舌头,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道:“三姐,人家也就跟你说说嘛!” 如今方菲苓已经七岁,一双眉目如画,举手投足间憨态可掬,眉宇间透着一股灵气,加上她又爱说爱笑嘴甜懂事,家里没有人不喜欢她的。 她一摆出这幅模样,方菲玥便不忍心再说她,只无奈摇摇头,捂着嘴笑了。 老太太见她们姐妹开心,也停止了与刘氏说话,笑着问道:“你们姐妹说什么呢,如此高兴?” 方菲玥笑道:“我们在想送大姐出阁送她什么东西呢?” “那可想出送什么了么?” “想是想出来了,只怕……”说到这里方菲玥故意停顿了一下,含笑看向方菲苓,“只不过,怕四妹送不出来啊!” 第五十五回:针锋相对 方菲苓立刻明白方菲玥是故意逗老太太开心呢,当即不甘示弱道:“我怎么就送不出来了?” 方菲玥笑道:“四妹说要绣一对鸳鸯给大姐,上回容绣娘盯着你都把好好一只白猫绣成了包子,这回没有人看着,你可不是要把鸳鸯绣成乌鸦么!” “哈哈……” 方菲玥一席话惹得众人哈哈大笑,方菲苓噘嘴道:“三姐就爱拿我取笑。” 方菲苓没有耐心绣花,却极有耐心写字画画,小小年纪字已经写的格外飘逸灵秀。 老太太招了方菲苓到身边,握着她的手笑道:“四丫头针线不好,字画倒不错,只是女孩家三从四德,女红必然要会,不然以后出嫁可怎么绣嫁衣呦!” 方菲苓小脸一红,含羞道:“祖母说什么呢!” 方菲玥方菲瑜在一旁拿帕子捂着嘴偷偷笑她。 刘氏笑道:“四丫头也害羞了,左右你年纪还小,这几年好好学学也就是了。” 方菲苓低头应:“是。” 姐妹几人又陪老太太说了会儿话,见老太太和刘氏在商议大姐的嫁妆,方菲玥和方菲苓便齐齐告辞,一起从老太太的绵福院出来了。 方菲苓道:“听老太太和母亲的意思,怕是国公府的人不日就会登门了,我们为该早早为大姐准备贺礼了。” 方菲玥赞同道:“是啊,早早准备也省得到时候着急了。” 方菲苓皱眉,伸手摘下一顿雪白的丁香,愁道:“三姐你绣工好,绣些香囊荷包什么的给大姐就好,我可是送她什么好呢?” 方菲玥笑道:“现下愁什么,左右时间还早,这两日仔细想想。” “哼,在这里假惺惺什么,不就是想显摆自己的绣工么?” 一道不屑的声音自背后响起,方菲苓一听到这个声音立刻惊慌着躲到了方菲玥身后。要说方府四姐妹中,方菲苓最喜欢的是方菲玥,最害怕的就是方菲瑜。 大姐虽然性子冷淡,对她倒还会轻声细语的,二姐就不同了,她喜怒无常,动不动就生气发火,所以她看到二姐就会下意识地躲起来。 方菲玥安抚地拍拍她的手,回头就看到方菲瑜正冷笑着看着两人,淡笑道:“二姐说笑了,我不过就是想给大姐送件贺礼,表表姐妹间的心意罢了。” 这三年来,方菲瑜每每针锋相对,说话也明嘲暗讽阴阳怪气的,方菲玥察觉到她没有什么恶意,便也从不放在心上,只一笑了之。 方菲玥白了她一眼,又看到方菲苓躲在方菲瑜身后,更加不高兴,道:“每次见了我都躲着,我会吃了你么!” 听到她语气不善,方菲苓更是往方菲玥身后缩了缩,方菲玥不漏痕迹地讲方菲苓护在身后,笑着说:“二姐多心了,四妹不是害怕二姐,是不好意思罢了。” 方菲瑜冷哼一声,“到底是庶女,真真是上不得台面。” 说完便高昂着头走了。 方菲玥目光一寒,到底是一家人,二姐何苦这么针锋相对! 却也没有出声,见方菲瑜走远了,才拉了方菲苓的手,转身走了。 写在上架前(亲们必看呐) 首先感谢亲们对我的支持和鼓励,你们每一个点击,一个收藏,一张票,一个回应都是我前进的动力。 终于迎来了《深闺攻略》上架的日子,格外紧张忐忑(╥﹏╥)总以为上架遥遥无期,没想到转眼就在眼前。 上架了,就代表着本文要收费了,上架了,就预示着碎碎要更加用心更加努力的写文了。 【关于内容】 想只知道刘氏当初接方菲玥回府的原因是什么吗? 想知道方菲玥最后会如何应对吗? 方凌澈和方菲玥兄妹又怎么应对刘氏的步步算计呢? 帅气的徐公子又会和方菲玥产生什么样的爱恨纠葛呢? 方菲玥算计到最后是怎栽了大跟头? 还有她最后到底嫁给了谁,你猜会不会是徐景飒呢? 这些你想知道么? 想知道就请继续支持碎碎,继续支持《深闺攻略》呐(^o^) 一千字才五分钱呐,超便宜有木有? 相信亲们都会充值,碎碎就不啰嗦了,我们继续看下一条! 【关于加更】 因碎碎工作关系,上架后保底一更,一更3000字以上 评论上精华榜当天加一更… 收藏当天增加20个以上当天加一更… 钻石打赏当天超过两个当天加一更… 王冠打赏加一更…(我竟然也开始奢望王冠了(?_?#)) 满足以上条件,碎碎熬夜也会加更的呐。 【粉丝福利】 想看文没有磨铁币怎么办呐? 从今日起,只要写书评(每人限一条)就会根据字数和质量打赏的呐,让你轻松看文。 好了,废话不多说,让我们继续看文吧! 第五十六回:新衣裳风波 刘氏的动作果然迅速,第二日便请了明绣坊的师傅去各院给小姐们量了身高尺寸,开始做新衣裳。 明绣坊是京城最大名誉最好的绣坊,京城的官宦贵族家的女眷,多是在明绣房量身做衣。 因着方老爷升官,又颇得皇上器重,方家女眷自然跟着水涨船高,不过是了十几日功夫,方家三位姑娘每人八套衣裙便都送来了。 静菡笑容满面地捧了衣裳进来的时候,方菲玥更坐在桌前写字,见她止不住地笑意,便搁下笔,揉揉酸疼的脖子,笑着问她:“何事这样高兴,也说来给我听听。” 静菡笑道:“姑娘看看这衣裳,件件绣工精致,奴婢想姑娘穿上这样的衣裳必然好看,所以高兴呢!” 方菲玥闻言淡淡一笑,“你就会哄我开心。” 静菡正色道:“奴婢说得可是真的,姑娘若不信,穿上一试便知奴婢所言非虚了。” “这样热的天气,没得在新衣裳上沾上汗味,先收起来吧,明日给老太太请安再穿。” “是!”静菡垂着头将新衣裳收起来,无精打采的样子很是遗憾。 方菲玥笑道:“明日你来伺候我穿衣,少不了你看的!” 静菡一怔,眼里突然盈满了泪,跪下道:“谢姑娘!” 自姑娘回府,穿衣铺床这些贴身的事都交给了静姝,不让她插一点手。虽然姑娘说她是老太太的人,坐这些事是委屈了她,其实何尝又不是姑娘不信任她呢? 她上次借着给柔姨娘带信急着表忠心,姑娘虽然明着说信她,其实将信给她也不过是一种赌注和试探,看她是不是忠心。 这三年,姑娘又是小心试探和观察,她也不敢再急躁,只好慢慢等姑娘相信她的那一日,如今姑娘终于决定对她敞开心扉,她如何不高兴? 亲自将静菡扶起来,方菲玥轻柔帮她擦了泪,这才笑道:“傻丫头,哭什么,等会儿出去红了眼别人还以为我给了你委屈呢。” 静菡急忙擦干眼泪,道:“姑娘待奴婢极好,何曾委屈过奴婢们,是奴婢太高兴了。” 方菲玥拉了静菡的手,诚心道:“日后我也必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 “奴婢也必忠心跟随姑娘,护姑娘周全。” 方菲玥又跟她说了几句,才让她退下了。 静菡高高兴兴地出门去了,方菲玥却看着她的背影发呆,自上次听她表了忠心,庄子里她和哥哥的跪拜姨娘的事她也未曾泄漏分毫,这三年来她又处处细心妥帖,方菲玥这才渐渐对她放了心,将自己贴身事交给她。 忠心是说出来的,是这些日子行动和细节一点一滴观察出来的,她自是相信静菡的忠心的。 第二日一早,方菲玥起身穿衣的时候果真是叫了静菡伺候。 静菡小心给方菲玥穿好衣裳,又给她梳好头发,才扶着方菲玥到一旁的落地铜镜前,笑道:“姑娘瞧瞧这样可好?” 只见明黄的铜镜朦胧印出一个窈窕的少女,她穿着羽蓝色蝉纱丝衣,只衣裳在领口缀了一小排浑圆的珍珠,腰上系一条竹青色的宫绦,显得纤腰盈盈一握,下身穿了月牙白马面裙,头上则是梳着垂髻,别了两朵水蓝色绢花,斜差了一直蝶恋花的素银发钗,整个人看上去清爽舒适,温润大方。 方菲玥很是满意,赞赏道:“也亏得你有一双巧手。” 静菡低头,似是送了一口气,笑道:“姑娘满意就好。” 装扮完毕,方菲玥带了静菡一起去老太太处请安。 一进屋众人的实现都落在了她身上,老太太笑着拉了她的手,“你这样打扮极好看,小姑娘就该多打扮打扮。” 刘氏亦笑道:“这几年三丫头也出落的越发好看了,瞧着比二丫头还沉稳些。” 说着,刘氏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方菲玥,暗道,不愧是沈璃柔的女儿,娘是大美人,闺女也不差。生得眉若翠羽,肌如白雪,腰若约素,尤其是那一双剪水双瞳,水雾朦胧,顾盼生辉,像极了三姨娘。 只可惜生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刘氏想起让方菲玥回府的初衷,无声在心底冷笑,到时候也不算辜负你这张好皮囊。 刘氏夸奖,还拿二姐作比,方菲玥自是不敢应承,忙谦虚道:“二姐娇憨可爱,不止胜了玥儿多少。” 老太太看了看门口,道:“怎地二丫头这会子还没来?” 方菲梦冷眼瞧着母亲与方菲玥虚与委蛇,听老太太如此问,忙笑着回道:“今一早就遣了人跟我传话,说不必等她请安了,我细细问了才知道,说是二妹在细细打扮,说是要给我们惊喜呢。” 老太太无奈摇头,笑道:“二丫头真真是古灵精怪,想起来一出是一出,既然如此,我们便坐在这里等等吧,且看她打扮成什么模样,就是不知道等到啥时候呢!” 正说着,就听到外头小丫鬟禀告:“二姑娘来了。” 老太太笑道:“既是来了还不快进来,难道还要祖母再等你么?” “祖母……”伴着一声清脆的呼唤,帘子打开,进来一个头上梳着垂挂髻,穿着鹅黄色蝉纱丝衣,月牙白马面裙的少女。 方菲瑜先是给老太太和刘氏请了安,也不等叫起,自己忙站起来,一溜烟跑到老太太身边,摇晃着她的胳膊,道:“祖母,瑜儿这样穿可好看?” “好看好看……”老太太不住地点头,笑道:“你今日的装扮倒与你三妹妹相似,你们姐妹倒是心有灵犀。” 方菲瑜正笑着的面容一僵,立刻扭头看向方菲玥,待看到她身上羽蓝色蝉纱丝衣和月牙白马面裙当下沉了脸色。 方菲玥暗叫不好,二姐从来心高气傲,最不喜和别人相同并论,如今她和二姐装扮大同小异,怕是二姐又要不高兴,怪罪到她身上。 见方菲瑜变了脸色,方菲梦皱紧了眉头,二妹平常就不喜三妹,又怎会容忍她的装扮和自己一样?只是同一家绣房做的衣裳,又是一家姐妹,难免有一两件像仿的,希望二妹忌惮着是在老太太屋里,能沉得住气。 方菲瑜到底是没忍住,不甘心自己装扮了一早上竟和方菲玥相似,方菲玥纤瘦,穿上那衣裳更是显得身材苗条,自己略微丰腴,倒被她比了下去。当下就沉着脸发作起来:“做的劳什子衣裳,既是别人有的,又何苦给我做一件!” 刘氏看老太太拉下了脸色,忙跟方菲瑜使眼色,笑道:“原是我特意嘱咐的,跟你们做了两套相似的衣裳,以后出门穿着,也显得你们姐妹间感情深厚。” 方菲瑜正在气头上,哪里还看得到刘氏使的眼色,只气道:“谁跟她姐妹情深!不过是一个庶女,凭什么跟我穿一样的衣裳!” 她如此趾高气昂,连老太太都气得变了脸色,沉声喝道:“二丫头!” 方菲瑜这才想起是在老太太屋里,最然害怕老太太生气,却还是指着方菲玥不甘示弱道:“反正我不要穿跟她一样的衣裳!” 刘氏面色一变,忙起身将方菲瑜拉到自己身边,低头道:“是媳妇没有教好二丫头,惹了老太太生气,是媳妇的不是。” 老太太叹道:“也怪我平常太惯着她,倒养出她嚣张跋扈的性子,竟连自家姐妹也不容不下!” 刘氏眉头一跳,暗叫不好,正要开口,却听的老太太冷声道:“你既不愿穿与你三妹一样的衣裳,就把你那两套衣裳统统给了你三妹,也省得你为件衣裳烦心!” 方菲瑜听老太太如此说,心里一阵委屈,泣道:“祖母也太护着她了,自她回府,祖母就不疼我了,如今还要我把新做的衣裳给她,祖母你怎能如此偏心!” 说要便哭着从屋里跑了出去。 “快快……快让人跟着……” 老太太见她负气而走,忙让疏雨出去安排人跟着,末了叹道:“二丫头当真是越来越说不得了……” 方菲梦起身道:“祖母莫生气,梦儿回去一定好好说说三妹。” 刘氏慌忙请罪:“老太太切勿动气,媳妇回去定会好好管教二丫头。” 到底是自己的亲孙女,老太太那里真会跟她生气,听刘氏如此说,便道:“我哪里会跟她生气,只是二丫头这性子若不改了,回头找了婆家怕也吃亏,你回去说她两句也就是了。” 刘氏躬身应:“是。” 起身便对着方菲玥和蔼一笑,歉意道:“你二姐就是心直口快了些,本性不坏,今日的事你莫往心里去。” 虽然她不喜欢方菲玥,但老太太面前,到底面子是要做足的! 方菲玥忙道:“玥儿知道,定不会和二姐生分了的。” 刘氏笑道:“如此甚好。” 她直直看着方菲玥,虽是笑着的,方菲玥却明显看到那笑意未达眼底,只是轻扯嘴角,倒有几分算计的味道。 看得方菲玥暗暗心惊,这三年来,刘氏虽然对她不冷不热,但面上还算过得去,吃穿用度一律没少了她的。柔蓝和槿白被赶到庄子里后,她也再未被人算计过,生活倒也平静,这几年她冷眼看着刘氏也不像是容不下她的样子,可是刚刚她眼神里的算计是何意思呢? 第五十七回:二姐送碎衣大姐定婚期 从老太太的绵福院出来,方菲玥刚进屋换了家常衣裳坐下,静菡立刻跪下道:“奴婢不知二姑娘和三姑娘有一样的衣裳,不小心铸成大错,为姑娘惹了麻烦,求姑娘责罚。” 静姝还不知发生了何事,只静静站在方菲玥身后,看看静菡,又小心看着方菲玥的脸色,思索着在绵福院发生了何事。 方菲玥淡淡一笑,亲自扶了静菡起来,笑道:“原也不是你的过错,今日的事儿你也别往心里去。” 她又安慰了静菡几句,便嘱咐她下去了,见静姝一脸疑惑,才将绵福院的事絮絮说给她听。 静姝思索片刻,小心道:“衣裳是她拿回来的,也是她给姑娘穿的,姑娘难道不怀疑?” 方菲玥分析道:“静菡一直想想我表忠心,这几年你也是看在眼里的,我才接受她,若她真要算计我也不会方开始就漏出马脚。” 静姝点头:“姑娘说得极是。” 主仆两人正说着话,就听见绿绮隔着帘子禀告:“姑娘,二姑娘身边的瑶琴过来了,说是奉命来给您送东西。” 送东西? 方菲玥眉头皱起来,二姐刚刚和她生了气,会送什么来呢?突然想起老太太说的话,莫不是…… “让她进来吧!”她倒要看看二姐在打什么主意。 绿绮打了帘子,瑶琴低头走进来,笑着行了礼,“三姑娘安好。” 瑶琴是二姐身边的大丫鬟,亦是有头有脸的,又是代表二姐而来,方菲玥不敢怠慢,忙笑着道了免礼。 瑶琴道了谢,盈盈起身,将手里的包袱举了举,道:“三姑娘,这是二姑娘让我给您送来的。” 那个包袱并不大,包的也不甚严实,方菲玥甚至还能看到里面漏出来的鹅黄色蝉纱丝衣。不由暗暗揣测,二姐到底在打什么主意?难道仅仅是因为衣裳相似,她不要了便给自己送了来? 但这又不像是二姐的性子,依她平时的做派,她就是把衣裳扔了也不会给她。 方菲玥实在想不通,便也没示意静姝接那包袱,只是问道:“二姐嘱咐你来之前可还说了什么话?” 瑶琴极力思索道:“二姑娘没说什么呀,只说‘把这包衣裳好好的给三姑娘送过去,不许打开看,一定要三姑娘亲自打开’,至于别的,实在没有什么了。” 一定要让自己打开么? 方菲玥示意静姝接过包袱,放在桌上,她起身亲自打开,就看到里面哪里还是衣裳啊,早上还好好的衣裳现下全部是被剪成一块一块的小碎布。 瑶琴看到这样的场景忙惊慌道:“三姑娘,这不关奴婢的事,奴婢确实没有打开过包袱啊!” 静姝眼尖地看到碎布下的一个信封,忙取出来交给了方菲玥。 她打开,就看到里面只写了一行字,:想穿我的衣裳,也不知你能否穿的起! 方菲玥淡淡一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才是二姐的风格。 瑶琴见三姑娘看到这碎步一样的衣裳没有半分怪罪她的意思,看到那封信竟然还笑了,惊奇不已,小声喊了一句:“三姑娘……” 方菲玥回神,叮嘱瑶琴道:“你看到碎衣裳的事万不要和别人提起,回去回了二姐,就说衣裳我收到了,亦谢二姐错爱,这衣裳我是穿不起的。” 等瑶琴走了,方菲玥才吩咐静姝道:“去把我那件羽蓝色蝉纱丝衣收起来,再去夫人那边打听一下,看看还有哪件衣裳是和二姐一样的,都收起来,以后都不穿了。” 静姝应是,自是知道她是怕二姑娘看到这衣裳又不高兴,心里心疼自家姑娘的委曲求全,不平道:“二姑娘也太霸道了些,怎么说她和姑娘也是姐妹,姐妹间衣服相像很是平常啊。” 方菲玥苦笑道:“二姐不过是心里不高兴拿这衣裳向我撒气罢了,再说她毕竟是方家嫡女,身份自是和我不同的。” 静姝神色一顿,似是听出了她语气里的无奈,也不知如何安慰,便低低叹息一声,自去忙了。 这厢瑶琴回到怡月轩向方菲瑜回了话,“姑娘,衣裳给三姑娘送过去了。” “她如何反应?” 瑶琴小心翼翼回道:“三姑娘是亲自打开的包袱,看到里面的碎衣裳也没有动气,看到您在包袱里的信甚至还笑了……” “笑了?”方菲瑜不解地皱眉,她写的信很好笑么? “那丫头看了信说了什么吗?” 瑶琴低眉答道:“三姑娘还说您的衣裳她自是穿不起的,还叮嘱奴婢不要将看到碎衣裳的事情说出去。” 方菲瑜心头一动,她拿了自己的把柄不去老太太那告状么?叮嘱丫头不许说出去,是想隐瞒么? 方菲瑜暗暗沉思,这三年来,她每每向方菲玥挑衅,她都忍下来,可她分明看到她眼里不甘心的目光,那样的目光和大哥的惊人相似,让她看到就莫名害怕,所以她才讨厌她,欺负她。 可是她被欺负了,也从不向老太太告状,这个三妹,真是越来越不懂她了。 如此又安静过了几日,这日方菲玥歇了午觉醒来,听到外头格外热闹,喊了静姝问道:“外头怎地如此吵闹?” 静姝笑道:“老太太的话果真是极准的,这才没多久呢,国公府便请了媒人来。” 老太太的话? 方菲玥愣了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待听到她说国公府,才想到,国公府不是大家未来的婆家么? 遂问道:“国公府来商量大姐的婚事了?” 静姝道:“好像是的,奴婢只听说了国公府今儿终于派人来了,夫人高兴得什么似的。” “大姐出阁是喜事,夫人自然是高兴的。”方菲玥笑道:“看来我也要开始预备送大姐的贺礼了。” 国公府请来的媒人一直在夫人的凝华院待到黄昏时分才离去,刘氏将媒人送走,立刻去了老太太的绵福院。 不多时,就有丫鬟请了方菲玥过去。 方菲玥一进绵福院就看到老太太和刘氏满面喜色,连一旁的二姐也笑意盈盈地说着什么。 她才行了礼,就听老太太笑道:“三丫头,你大姐的好日子可是定了,在八月初八。” 方菲玥吃了一惊:“怎地这样急,细算起来也没几日了。” 老太太点头道:“是啊,因着时间短,你大姐的嫁衣床帐这些物什就在眀绣坊定制了,但给长辈的见面礼还是要她自己绣的,左右现下你们也不上学了,你们两姐妹就帮着你大姐绣些荷包什么的。” 去年刘先生去世,方家就没再为姑娘们请过先生,毕竟姑娘们都大了,也学了不少了,方菲苓又有方菲玥教,再说就方菲苓一个庶女,刘氏也不会特地为她请先生的。 方菲瑜笑道:“老太太放心,我必会好好好好帮大姐的。” 方菲玥也笑着应承:“玥儿也会尽力的。” 刘氏笑道:“明日我让人把样子、布和线给你们送去,你们就带了身边阵线好的丫头每人绣两百个荷包出来。” 国公府加大业大,亲戚旁支众多,大姐身为世子夫人,到时少不了给平辈见面礼,给下人打赏,四百个荷包虽然多些,但毕竟有备无患。 还好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绣两百个荷包足够了。 两人齐声应是。 第二日一早,刘氏便派人到韶离馆送了各色丝线和几匹大红色的丝绸过来。 方菲玥便带了静姝和静菡,以及四个二等丫鬟,躲在屋里绣起了荷包。 因着天气越发炎热,方菲玥更加不愿出去,加之各院都供了冰,关了窗子,屋里格外清凉,她便带了六人绣得格外认真。 方菲苓来找她的时候,看到这情景皱眉道:“三姐,你也太实在了,我刚去向母亲二姐在母亲那里喝茶吃糕点呢,哪里将那二百个荷包放在心上了,偏你带着身边这几个小将绣得这样认真。” 方菲玥闻言抿嘴一笑,头也不抬道:“祖母都交代下来了,二姐不绣是她的事,我只要做好我自己的就行了。” 见方菲苓半天没吭声,抬头见她撅着嘴,一副很为自己不值的模样,便笑着拉了她坐下,柔声问她:“你可想好了送大姐什么贺礼了?” 方菲苓点点头,大眼睛眨了两下,神秘一笑:“想好了。” “送什么?” 方菲苓道:“大姐是嫡长女,一般的东西也不了她的眼,贵重的东西我也没有,只能从我擅长的地方下手了!” “四妹可是要送字画?” 方菲苓眼睛弯弯,点头道:“我想着大姐出阁,到时候回家也不方便,必会想念家里人,我就想着给家里每个人都画张画像,送给大家,以慰思家之苦。” 方菲玥赞赏道:“你这主意极好,大姐也必然欢喜。” 方菲苓一听三姐也赞叹不已,立刻眉开眼笑,便回去准备了。 屋里的冰一块一块化成水,转眼就到了八月,这日一早,方菲瑜早早来到凝华院,将绣好的两百个荷包送了过来。 刘氏拿起荷包看了几个,笑得格外和蔼可亲:“三丫头速度倒快,这荷包也绣得精致,这些日子真真是辛苦你了。” 第五十八回:添妆被辱 听得刘氏夸赞,方菲玥忙笑道:“能为大姐做些事,我心里也欢快。” 方菲瑜冷笑着讽刺道:“三妹当真是贤惠懂事,我都要望尘莫及了。” 她话里的明嘲暗讽,方菲玥如何听不出来,只淡淡一笑,并不与她计较。 刘氏则嗔怪地看了她一眼,道:“你未免也太任性了些,瞧瞧你三妹的荷包早早就绣好了,偏你整日里只会躲懒贪玩,整日让你屋里的丫鬟婆子去绣,自己反倒游手好闲的。” 一听刘氏怪罪,方菲瑜立刻上前抱着她的胳膊撒娇道:“母亲您是知道的,四姐妹里就数三妹的绣工最好,有三妹在,我自然是要藏拙了,免得到时候绣了荷包拿出来被人笑话。” 刘氏暗暗皱眉,这个二女儿虽然骄纵了些,平常却还是知理的,虽然不喜和庶妹玩耍,但对四丫头还过得去,偏偏对三丫头百般挑衅嘲讽。 刘氏抬头看看一旁面色不变,仿佛事不关己正在喝茶的方菲玥。 只见她面容沉静,头上那只素银的蝶恋花发钗趁的她越发素雅恬静,暗道这几年三丫头看着倒是沉稳不少,对二丫头的明嘲暗讽也只一笑了之,看来她忙完大女儿的婚事就要加快时间为二女儿说亲了,一定不能让那事情提前败漏了才好啊。 绣完了二百个荷包,离方非梦的成亲的日子还有几日,方菲玥便开始着手为她绣贺礼。因着荷包绣过了,她便想着绣几方帕子送予她,礼物虽轻却也是姐妹间的心意。 八月初六这日,用了午膳,方菲玥和方菲苓一起带了各自准备的贺礼到了方非梦的绮梦阁。 虽然姐妹,方菲梦和方菲苓却还是头一次到方菲梦屋里,到底是方府嫡长女,屋里摆设无一不精巧细致,费尽心思。 因快要出阁,屋里的丫鬟婆子进进出出地收拾整理,院子里和屋里堆了不少箱笼,方菲梦身边的大丫鬟思琪领着两人进了东暖阁,这才豁然开朗起来。 方菲瑜正在陪着方菲梦坐在窗下说话,见两人来立刻皱起了眉,不等方菲梦开口,便语气不善道:“你们两人来这里做甚?” 方菲苓被她冷冷的态度吓了一跳,不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才怯生生地开口:“我和三姐来给大姐添妆。” 方菲梦皱眉喊了一声:“二妹!” 方菲瑜理也不理她,不屑道:“就你们能有什么好东西为大姐添妆,不过是些不值钱的物什罢了。” 方菲玥被她说得脸色一白,二姐说话越来越过分了。方菲苓更是涨红了一张脸,泪盈于睫,快要哭出来了。 方菲梦厉声喝斥一声:“二妹!你真是越来越口无遮拦了,看我不回了母亲关你几日,让你好好学学如何说话!” 方菲瑜这才收敛起来,冷哼一声,扭过头不再说话。 方菲梦则歉意一笑,对两人柔生道:“你们二姐不过与你们开玩笑的,三妹四妹可别往心里去。” 哪里会有如此开玩笑的?大姐如此说不过是想维护二姐罢了。 方菲玥压下心思,笑道:“怎会?我和四妹是特地来恭喜大姐的。” 提及婚事,方菲梦面色一红,低头见方菲苓垂头丧气的模样,知道怕是二妹的言语伤了她的心,忙拉了她的小手,轻声问道:“听说四妹特地为我准备了礼物,快拿过来我瞧瞧。” 方菲苓踌躇了下,抬头可怜兮兮地看了方菲玥一眼,方菲玥轻轻拍拍她的后背,鼓励看她一眼,笑道:“四妹快拿出来,你给大姐的贺礼我也不曾看呢。” 方菲苓这才鼓起勇气将藏在身后的画轴拿出来,小心看了方菲瑜一眼,小声道:“祝姐姐大喜。” 方菲梦接过,打开一看,欣喜不已,“四妹真真是有心了,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添妆之礼了。” 方菲苓看她眼底的欢喜不似假的,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大姐喜欢就好。” 方菲玥也趁机将自己绣了几日的帕子拿出来,笑道:“我也没什么送大姐的,只赶着绣了几方帕子,还望大姐喜欢。” “四妹巧手,真是好看!”方菲玥接过来,赞叹不已。 只见那几方帕子一角各绣了一个她的小像,或嗔或喜,或笑或忧,绣得生动形象。 方菲梦知她前些日子一直帮自己绣荷包,如今又为自己赶着绣手帕,细看她眼底果然有了一丝青色,心底软了软,柔声道:“三妹,这些日子真真是辛苦你了。” 她虽清冷,但心终究是热的,三妹如此为她,她怎能不感动? 方菲玥淡淡一笑,客气道:“自己姐妹,能为大姐做些事,做妹妹的也开心。” 突然,方菲梦手机的帕子被方菲瑜一把夺去,她冷笑道:“满口姐姐妹妹的,当真是嘴甜!偏就是改不了乡下带了的毛病,不就你绣工好些,瞎显摆什么!” 说完方菲瑜便拿起桌上簸箕里的剪刀,一把将那手帕剪成了两半,面色得意地看着方菲玥。 她就是不喜欢方菲玥故作沉稳的姿态,明明是一样的年纪,凭什么方菲玥处处被人称赞,她就要被忽略,明明她才是方家嫡女! 方菲梦见状正要出声,却见方菲玥弯腰将那破成两半的绣帕剪了起来,含泪道:“二姐,你为何这样做!” 方菲瑜看也不看她一眼,高傲地仰头颅,冷声道:“我就是看你不顺眼!” 方菲玥的泪适时落下,哽咽道:“若是平常,二姐说我什么我忍着也就是了,可是这帕子是我绣了好几日,又熬了两夜,特地为大姐绣的添妆之物。” 说完,方菲玥便捂着脸不顾方菲梦的呼喊快步走了出去,一路哭着回了韶离馆。 这变故太突然,方菲苓半天才反应过了,见方菲玥哭着出去了,心里格外着急担心,匆匆告辞,出了绮梦轩就往韶离馆而去。 看两人都走了,方菲梦拉下脸,沉声道:“二妹,你越来越放肆了!” 方菲瑜以为方菲梦是怪她剪了帕子,便道:“大姐,我们什么东西没见过,要她一个庶女的东西做甚?” 方菲梦道:“礼物再轻,到底也是姐妹间的一片心意,你也不能当着三妹的面儿给剪了,惹得三妹哭了,等会儿若祖母和母亲怪罪,我看你怎么办!” 方菲瑜不以为然道:“我这些年常常欺负她,她也没去向祖母母亲告状,今日的事儿祖母也不会知道的。” 不会知道么? 方菲梦叹息道:“二妹,你果然太天真了,这让我如何放心你。” 方菲瑜不解,“怎么了?” “三妹平常被你欺负一直隐忍不发,为何就这次哭了?”方菲梦细细分析道:“三妹哭着跑出去,后院丫鬟婆子众多必有人看见,你欺负三妹的事也就必然会传到祖母和母亲耳朵里。” 方菲玥咬牙道:“这个死丫头,竟想着在这上头算计我呢!” 说完又眉头紧蹙,“祖母一向护着她,若知道了势必会怪罪于我大姐,你可有应对之策?” 方菲梦目光闪了闪,道:“你自己捅的窟窿自己去想办法,我哪里有应对之策!” 还是先不要告诉二妹她早有办法,让她着急着急,也改改这任性妄为的性子。 方菲苓一句焦急地赶到韶离馆,进屋就看到方菲玥脸上早没了泪痕,正舒舒服服地靠在窗下的大炕上吃着一碗冰镇绿豆汤。 方菲苓愣了愣,道:“三姐,你不哭了?” 方菲玥笑道:“我为何要哭呢?” “二姐不是……你……”方菲苓吞吐半天,不知怎么说,急得连小鼻子都皱了起来。 方菲玥冲她招招手,拉她在炕上坐下,才笑着解释道:“我刚刚是故意哭的。” 看方菲苓还是一副不解的模样,她继续解释道:“二姐整日欺负我,我总不能只能受欺,不知道还手吧,为该让二姐吃些苦头,改改性子。” “可是……”方菲苓不解道:“可是哭的人是三姐……” 两人相斗,难道不是哭的那一方输么? 静姝在一旁抿嘴笑道:“四姑娘,姑娘平常被二姑娘欺负也没有路过,为何这次就哭了?” 方菲苓想了想,偏头道:“是因为二姐剪了三姐好不容易才绣好的帕子。” 静姝摇摇头,正要再说,方菲玥却摆摆手,正色道:“我哭了不代表我输了。眼泪有时候是代表你输了,有时候却能让你反败为胜。” 她说得方菲苓更是迷糊了,“三姐,你说得我更不懂了。” 不得不说三姨娘将四妹妹保护的极好,府里的明争暗斗也没让她知道,才养成她心思单纯,无忧无虑得性子,只是不知道她这样的性子在后宅里是好还是坏了。 方菲玥笑道:“不懂就不懂吧,也算是你的福气。” 方菲苓却好奇地追问结果,“那三姐这次你是赢了么?” 方菲玥看着窗外开得越来越艳的月季,花朵下头的刺在日光下变的黑却更加尖利,听她如此问,只神秘一笑,“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第五十九回:设巧计二姐低头 方菲玥前脚哭着从绮梦阁回到韶离馆,立刻就有人将事情禀告了刘氏。刘氏立刻派人去了绮梦阁将两个女儿叫到了凝华院询问因果。 待听方菲梦将事情经过一一说了,不由责怪方菲瑜:“你倒是越发大胆了,可是忘了老太太将你禁足之事?真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方菲瑜撅起嘴,不满道:“母亲,你怎么还责怪起我来,明明是那丫头想着法子陷害我。” 刘氏道:“若不是你一味不能容她,她又如何想着算计你?” “我就是讨厌她!就是讨厌她!”方菲瑜眼里骤然蓄了泪,咬牙恨恨道。 刘氏忙好声劝道:“好了好了,都成大姑娘了,说哭就哭,也不怕被人笑话!” 方菲梦亦劝道:“二妹,快别哭了。” 方菲瑜确是赌气地扭过头,谁也不理。 刘氏叹息一声,对方菲梦道:“眼下要赶快想个法子,免得老太太生气怪罪。” 方菲梦玩弄者皓腕上一队羊脂白玉的镯子,缓缓道:“我倒是有一个主意,就是怕二妹不肯听罢了。” “是何主意?”刘氏忙问道。 方菲梦莞尔一笑,小声絮絮说了什么。 黄昏时分,方菲玥哭着从绮梦阁出来的事情到底是传到了老太太耳里。 方菲玥早让静菡和疏影通过气,因此老太太问及此事的时候,疏影便将方菲瑜如何剪了方菲玥绣给方菲梦的帕子,细细说给了老太太听。 老太太听了勃然大怒,手里的佛珠都被扯断了线,珠子一个个“吧嗒”掉在地上,传出清脆的声响。 只听老太太冷冷道:“二丫头如今任性妄为了,亏得她还是姐姐,却如此容不下庶妹,一点嫡女的气度都没有。” 疏影也不敢答话,吓得大气都不敢出,静静垂首站在一旁。 “还不去把这孽畜给我叫来!” 疏影忙去了。 不多时刘氏亲自便带了方菲瑜过来,方菲瑜一进门就哭得梨花带雨,直直向老太太跪了下去:“祖母,瑜儿和三妹闹着玩,不想惹哭了三妹,又惹得祖母生气,还请祖母责罚。” 老太太见她哭的伤心不免心疼,又见她难得低头,怒气立刻就减了几分,柔声道:“好好地哭什么,快起来。” 方菲瑜正要起来,却听刘氏冷喝一声:“做了错事还敢起来!” 方菲瑜吓得立刻又跪了下去,哭得愈发伤心。 老太太看了更是心疼,对刘氏道:“不过是她们姊妹闹着玩罢了,回头让二丫头同三丫头认个错也就是了,你何苦这样严厉,快让她起来吧。” 刘氏这才冷声道:“今儿老太太说饶了你,你等会儿便好好的向你三妹道歉,若有下次,定不会轻饶了你。” 方菲瑜抽噎着应了一声是,那模样要多可怜就多可怜。 老太太心疼道:“快起来吧。” 方菲瑜站起来,一下扑进老太太怀里,哭得楚楚可怜。 老太太一面柔声爱抚着她,一面命人去请了方菲玥过来。 方菲玥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方菲瑜趴在老太太怀里撒娇的场景,不知她说了什么,老太太开心笑起来。 正是黄昏,金色的夕阳穿过窗户撒了满室,金灿灿的夕阳在两人身上镀了一层金色,愈发显得这场面温馨。 方菲玥心底莫名难受起来,却还是面上挂着得体的微笑给老太太和刘氏行了礼。 她一进来方菲瑜就立刻起身,乖乖站在了老太太身边。 老太太看看她红肿的眼睛,心疼道:“三丫头过来祖母身边。” 她一走进老太太就握了她的手,见她的眼睛肿的厉害,心疼不已:“怎地哭得眼睛肿成这样,疏雨,快准备冰袋来,为三姑娘敷眼。” 她拿洋葱熏了一下午呢,能不肿么。 方菲玥行了一礼,小声道:“谢祖母关心。” 疏雨立刻命人准备了冰袋,又搬了凳子让她坐下,亲自拿着冰袋正为她敷眼睛。 疏雨是老太太的丫头,方菲玥何敢让她服侍,忙接了冰袋,自己小心敷着。 刘氏在一旁道:“三丫头,今儿的事原是你二姐的不是,你也知道你二姐是个直肠子,你莫要与她一般见识。” 当着老太太的面当家主母都对你一个庶女低声下气,若她咬着这事不放就是她的不是了,方菲瑜惶恐起身,低头道:“母亲说得哪里话,也是玥儿太心急了,见二姐毫不犹豫地将我给大姐添妆的帕子剪了,一时情急,才伤心难受。” 几句话就想打发他,那她的眼泪不白流了? 就知道这丫头没那么容易打发,刘氏在心底冷笑,她原想着给方菲玥说几句好话就能免了二丫头的道歉呢,如今看来怕是不能了,就是不知道依二丫头高傲的性子能否低下这个头了。 刘氏忙对方菲瑜使了个眼色,道:“二丫头,还不快跟你三妹致歉,不然怕你三妹要记着这事一辈子呢。” 听刘氏如此说,老太太目光冷冷看向她:“三丫头一向与人为善,怎会如你所说。” 方菲玥亦低眉道:“母亲说笑了,若二姐诚心悔过,我也必不会追究的,况都是自家姐妹,即便二姐不认错,我也必不会与二姐记仇的。” 老太太看着刘氏难看的脸色,暗道这丫头如今越发伶牙俐齿了,这番话算是把刘氏噎住了,说得瑜儿不道歉也不行了。 不过,也确实该给二丫头个教训了,她在自家人面前低头不算丢人,若将来栽在外人手上后悔都来不及了。 这样想着,老太太开口唤了方菲瑜,“快跟你三妹道个歉,今儿这事就算过去了。” 方菲瑜看了刘氏一眼,见她点头才慢吞吞走到方菲玥身边,不情不愿道:“三妹,今日的事原事我的不是,我给你赔礼了。” 她说着弯腰行了一礼。 方菲玥忙扶住她,柔柔一笑,“二姐快起来,既是二姐认错,今儿这事就算是过去了,以后都莫提了。” 方菲瑜立刻将手收了回来。 她背对着老太太,老太太似是没看到方菲瑜的小动作,笑道:“三丫头果然懂事!” 说着又看向方菲瑜,话锋一转,“你也该改改你这性子,若不然将来吃亏的只会是你自己。” 方菲瑜嘟着嘴应了一声:“瑜儿知道了,必不会有下次了。” 从老太太院子里出来,静菡见周遭无人,低低叹道:“老太太竟没有责罚二姑娘,还姑娘白白肿了眼睛,真是可惜呢。” 方菲玥笑道:“我原也没想着让二姐得到惩罚。” 静菡不解:“姑娘这话是怎么说?” 天边的残阳如血,夕阳正一点一点沉下去,方菲玥举目远望,淡淡道:“二姐这些年一直看我不顺心,处处挑衅,却也没有恶意,许是我这几年一直隐忍不发,倒让她愈发得寸进尺。我早知大姐必然会看穿我的心思,这事也不过是让二姐有个忌惮,让她别再招惹我,毕竟大姐即将出阁,夫人事忙也不能时时护着她。” 静菡赞道:“姑娘好计策。” 方菲玥本以为这事算是过去了,谁知刚用了晚膳,方菲梦身边的思琪和刘氏身边的念音一道来了。 两人笑盈盈地进来行了礼,“三姑娘安好。” 方菲玥侧身受了半礼,忙招呼两人入坐,两人推辞半天,才半挨着凳子坐了。 方菲玥笑道:“两位姐姐此时来,可是母亲和大姐有什么话吩咐?” 思琪念音对视一眼,却是思琪笑着站起来回了话:“夫人这两日收拾妆奁,看到这幅-金累丝嵌红宝石的的头面,说三姑娘带着必然好看,因这两日一直忙着大姑娘的事,今晚上突然想起来了,便巴巴让奴婢送来了。” 说着便将一个紫檀木雕花的匣子送至她面前打开,只见里面那副金累丝嵌红宝石的头面做工精细,红宝石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红光。 方菲玥只淡淡看了一眼,便让静姝收了,笑道:“多谢母亲想着我。” 心里却在想着,刘氏怎么突然给她送头饰? 思琪也笑着起身,将一副珍珠头面送至她面前,笑着开口:“我们姑娘让我给三姑娘送来一副珍珠头面,说她即将出阁,没什么好送给妹妹们的,这个便留给三姑娘做个念想。姑娘还说姐妹之间彼此互相包容互相帮助未来的好日子才能更长久。” 方菲玥这才明白,敢情夫人和大姐突然给她送头饰是想安抚她,怕她算计二姐啊。 她微微一笑,命静姝接了匣子,才对离音和思琪道:“你们回去回了母亲和大姐,就是玥儿谢母亲和姐姐的赏,亦明白大姐的话,今日的事必不会放在心上的。” 思琪离音一同回凝华院回了话,刘氏挥退下人,恨声道:“若不是你父亲刚升迁又加上家里事多,才不会如此便宜那个小蹄子。” 方菲梦道:“三妹初回府就敢与母亲叫板,她虽看上去恭顺谦卑,性子却是要强的,母亲还是小心些,也管束管束二妹莫再去招惹她了,左右以后有的是事情拿捏她。” 刘氏冷笑一声,道:“到时候有她受的!” 第六十回:方菲玥语塞徐景飒 八月初八,宜婚嫁。正是方菲梦出阁的好日子。 因着家中大喜,老太太早两日就吩咐免了这日请安,让姑娘们都去绮梦阁陪着大姐说说话,以免她心中紧张不安。 这日一大早静姝就将方菲玥喊了起来,梳洗完毕,又去绛雪轩喊上方菲苓,才去了绮梦阁看方菲梦梳妆打扮。 两人到的时候正赶上全福妈妈为方菲梦梳头,“一梳疏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吉祥话流水似的说了出来。 方菲苓惊艳不已,赞道:“大姐,你是全京城最美的新娘子了。” 方菲梦面色一红,“四妹休要浑说。” 方菲玥上下打量着方菲梦,笑道:“四妹说得可是实话,姐姐当真是绝色无双。” 只见她一身大红色绣凤嫁衣映着她桃花般的容颜,盈盈若水的潋滟双眸里顾盼间光彩流转。白皙的皮肤因为娇羞透着蛋蛋的粉红,樱唇紧抿泄露出她内心微微不安。 闻言方菲梦淡淡扯扯嘴角,正要说话,就见喜娘拿了五色棉纱线在她脸上绞了一下,惹得方菲梦倒吸一口气,再没说出话来。 那喜娘忙道:“开面是有些疼,新人且忍忍。” 知道这是新娘子上妆必有的步骤,方菲梦只点点头,便闭了眼,任那喜娘“开面”。 方菲玥看得心惊,心想着这便是开面了,看大姐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也想不出如何疼痛,又看方菲苓看得认真,便独自一人出了屋。 刚出门就见方菲瑜迎面而来,却像是没看到她一样,直直越过她走进了屋里。 方菲玥淡淡一笑,二姐不来招惹她最好,也省得在这样的日子里惹出诸多是非。 静姝见她出来忙迎上去,“姑娘怎地出来了?” 方菲玥笑道:“屋里人多,我就不在里头添乱了,你陪我去绮梦阁旁边的花园走走,等大姐上轿前再回来吧。” 静姝自是说好。 绮梦轩不远处是一片大大的人工湖,上面造了一条九曲回桥,两人走过穿过小桥,便到了小花园。 说是小花园却还是有着不小的规模的,夏日炎热,两人转了一圈,却已经香汗淋漓了。 静姝指着不远处的凉亭道:“姑娘,天气这样热,不妨去前面的凉亭歇歇再走吧。” 方菲玥点头道:“也好,歇会儿就回吧。” 两人还未走近,一个穿着墨绿色比肩的丫鬟突然走出来拦住了两人去路,“三姑娘快别往前去了,大爷和二爷正在亭子里招待尚书周家的公子和平阳候家的二公子呢。” 平阳候家的二公子?方菲玥一愣,那不是徐景飒么? 方菲玥问道:“怎地尚书家的公子和平阳候公子这时候来了?” 那丫鬟笑道:“姑娘还不知道呢,夫人请了周公子和徐公子来帮大爷二爷一起灌新姑爷挡门酒呢。” 夫人倒是为大姐做了十足的面子,竟把平阳候公子也请来了。 “原来如此。”方菲玥点点头,浅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回去了。” 凉亭里,徐景飒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旁喝着茶,忽见不远处一抹蓝色的身影走过,心里一紧,忽然站了起来,道:“我出去一趟。” 方凌澈和方凌昊正在与周维熙说着话,见他忽然站起来,方凌澈也跟着起身,以为他是去净房,忙问道:“徐师兄可要人引路?” 徐景飒道:“我来时看到了净房位置了,你们先聊着我片刻就回,必不会耽误了吉时的。” 出了凉亭,徐景飒见方菲玥的身影渐渐远去,忙带了靳非走了旁边的近路超赶。 靳非是自小陪着徐景飒一起长大的,极少见到他如此着急的样子,嬉笑道:“爷这样着急,可是方才茶水喝多了?” 徐景飒在他脑门敲了一下,没好气道:“浑说什么,爷出来是有要事。” 靳非“嘿嘿”一笑,摸摸鼻头不再说话。 徐景飒快步走过了小径,藏在了那条路尽头的假山后头。 静姝扶了方菲玥慢慢往回走,假山后头猛然蹿出一个人,唬了两人一跳,静姝慌忙挡在方菲玥身前,冷声喝道:“谁这样无理,也不怕惊扰三姑娘!” 只听那人凉凉笑道:“三姑娘好大的气势!” 方菲玥这才看清那人竟是徐景飒,忙扯了扯静姝,道:“莫要无理,这是平阳候二公子。” 静姝低头行了一礼,无声退到了方菲玥身后。 徐景飒勾唇一笑,道:“你倒是知道的明白,上次只躲在你哥哥身后,也不曾出来见礼。” 三年未见,她眉眼早已张开,只是她深笼娥眉,早没了初见时的天真烂漫。 方菲玥看看四周,见园子里只有她和徐景飒,以及静姝和他身后规矩站着的小厮,静悄悄的再没旁人,才偷偷松了一口气,道:“相信徐公子亦知道男女七岁大防,上次并与长辈在场,自不能与徐公子私下见礼。” “是吗?”徐景飒眯眯眼,眼底精光一闪而过,玩味道:“现下也并无长辈在,那你我算是私下见礼么?” 他目光紧紧盯着她,似要看穿她的心思,她却面色不变,只低眉顺眼道:“我也不知徐公子有突然出现的癖好。” 徐景飒顿时语塞,哈哈一笑,“你倒是越发伶牙俐齿了,只是倒没了桃花林里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 方菲玥闻言皱起眉头,淡淡道:“一个庶女,自是该安静本份。” 方府错综复杂,她初回府就遭受算计,又几次险些送命,早没了庄子里的天真无邪,只能小心翼翼度日。 说完便屈膝行了一礼告辞:“徐公子自便。” 一路头也不回地走至小桥上,方菲玥才小声叮嘱静姝:“今日之事且不可说出去,否则我必落一个名声尽毁的下场。” 静姝郑重点头:“奴婢省得。” 因着天气炎热,两人在花园转了一圈不免沾上汗气,方菲玥又回韶离馆换了一身衣裳才去了绮梦阁。 方菲梦早就梳好了妆,正在拉着方菲瑜的手絮絮说着什么,方菲苓本在一旁吃着“开面汤”,见她来忙放下碗,起身笑道:“三姐去哪里了?叫我好找。” 方菲玥拉了她的手,“去旁边的湖边转了转,因着天气太热,又回去换了一身衣裳才过来。” “奶娘端来的开面汤,可好喝了,三姐可要尝尝?”方菲苓另端了一碗汤送至她面前,献宝似的问道。 这些年,四妹长高了不少,人也懂事不少,却还是没改掉贪吃的爱好。 “你说得如此好,我倒是要尝尝了。”方菲玥刚接过来,正要喝,却见喜娘扭着水桶腰满面喜色地进来,高声喊道:“花轿来了……花轿来了……快把盖头给喜娘子盖起来,装着五谷的宝瓶呢?快让新娘子抱住。” 屋里一时间乱作一团,一个婆子走至方菲玥、方菲苓面前,“姑娘们先去屏风后躲一躲,回头开门让新娘子上轿,冲撞了姑娘们就不好了。” 方菲玥忙搁下碗,拉了方菲苓一起去了屏风后头。 姑娘们一起躲在了屏风后头,就听到唢呐笙萧声由远及近,外头也越来越热闹起来。 隔着屏风上细薄的轻纱,方菲玥看到梳妆镜前的大姐紧紧攥紧了手里的帕子,想着一向清傲的大姐此时紧张的模样,不由轻笑。 外面乱哄哄的声音忽然停止了,就听得一个洪亮略带傲气的嗓音道:“新郎若要娶新娘,可先要闯我这一关。” 是徐景飒的声音! 一直以为他傲气自负,挡门酒也不过是走走场面罢了,想不到竟还如此敬业。 方菲玥立刻凝神静气,专心听门外的动静。 一个略微深厚的声音道:“请徐公子出题。” 徐景飒道:“千金一笑,请新郎官猜一字。” 不过片刻,那浑厚的声音便响起:“嬉戏的嬉字!” “好!”门外立刻响起连绵的叫好声。 方菲苓轻轻扯扯方菲玥的衣袖,笑道:“大姐夫当真是学富五车,这么快就猜出来了。” 方菲玥还未及答话,就听得方菲瑜自豪道:“那是,大姐夫可是国公府世子,岂是一般人能比的。” 方菲玥方菲苓对视一眼,方菲苓吐吐舌头,没有答话,方菲瑜则高傲地撇过去,看像一边。 说话间新郎官过了几关挡门酒,方菲梦也由方凌澈背着送进花轿里。如此,方菲梦算是出阁,方老爷和刘氏才开席宴客。 热闹了一整天,到了黄昏时分才安静下了。 自方菲梦定下婚期,刘氏忙了好一段时间,今日又忙了一整日,方菲玥和方菲苓来定醒的时候,刘氏连招呼她们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派了离音传话道:“夫人今日劳累,就不招呼姑娘们了,姑娘们且回去吧。” 方菲玥和方菲苓都忙道:“母亲劳累便好好休息吧,我们且回去了,明日再来请安。” 两人从凝华院出来又携手去了老太太的绵福院。 老太太似是心情不错,见两人携手而来很是高兴,吩咐人去厨房端了不少糕点,笑道:“疏影,你陪着四姑娘去隔壁暖阁去吃些,少吃些,免得积了食晚对肠胃不好。” 方菲玥目光一闪,老太太支走四妹是想对她说什么呢? 第六十一回:方菲玥愁亲事 疏影带了方菲苓去了一旁的暖阁里去吃点心,待两人走出屋,老太太才给方菲玥赐了座,徐徐道:“你大姐出阁,二丫头和你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前些日子不知多少家给你母亲下帖子请吃席,你母亲却都一一推辞了,你可知是何缘故?” 方菲玥想了想,道:“母亲忙着大姐的婚礼,脱不开身也是有的。” “这只是其一。”老太太慢慢捻着手里的佛珠,淡淡道:“你父亲才升了官,若你母亲一味地去吃席怕也是被那些上司太太看不起,倒不如推了去,摆摆姿态,免得被人小瞧了去。” 方菲玥道:“老太太和母亲深谋远虑,这些玥儿自是不懂的。” 老太太身旁的台子上摆了一盆芍药,精神抖擞地开着,红红的花瓣映的老太太面色红润,显得她的笑越发慈祥温和:“再者,也是好为你们姐妹挑个好婆家。” 方菲玥面色一红,害羞道:“祖母,玥儿还小呢,亲事也不着急。” 老太太笑道:“你哥哥才十五,前两年因着老太爷的事也只有秀才的功名在身,今年圣上开了恩科,你父亲说让他考了秋闱晚两年再说亲,他们爷们晚说亲自是不迟,你们姑娘家可等不起啊。” 方菲玥突然想起回府前母亲曾说的话,心微微一颤,终是到了说亲的年纪么? 回府的前一夜,她和母亲说了半夜的话,那夜母亲曾说道,“我和刘氏本就不和,若你回府她给了你委屈受,你就算是和她翻脸也没有什么,将矛盾闹到明面上她倒不好对你做什么,她唯一要挟你的就是你的婚期……那也不怕,老太太心仁慈,又亏欠你我母女,你回府后她必会想着补偿,因此你的婚事她必然不会让刘氏耍了手段。” 只是祖母会如娘亲所说么? 想到这,方菲玥脸红地低下头,小心试探道:“玥儿的亲事,一切都听祖母的。” “我定会给你挑个可心的好人家,必不会委屈了你。”说着又想起了什么,老太太声音冷了冷,道:“亲事虽说是由你母亲来看,但没我的允许她也休想随便找户人家就把你搪塞过去,你且放心。” 纵然娘亲说得信誓旦旦,她回府时也还是忧心过未来的亲事,如今老太太如如此说,方菲玥确实宽心不少,感激道:“玥儿谢老太太庇护。” 出了绵福院,方菲玥扯了方菲苓的手,一路将她送进了绛雪轩。 此时虽已黄昏,天边夕阳却是正好,照得绛雪轩门口一片梨树像是泼了金色的浓墨,连树叶都成了金色的。 三姨娘的丫头绘朱正坐在廊下打络子,见她牵了方菲苓回来,忙放下篓子迎了上来,“三姑娘安好。” 屋里的三姨娘听见动静立刻掀了帘子出来,笑道:“这样热的天三姑娘怎亲自来了,快进来屋里歇歇。” 方菲苓嘟起小嘴撒娇,“怎地姨娘只关心三姐,倒不顾我了?” 三姨娘柔柔一笑,眸子里盈满了宠爱:“我的姑娘,即便我不管你,依你的性子也不会饿着渴着。” 方菲苓面上一红,“姨娘也笑话我呢。” 说完便躲在方菲玥身后,不好意思起来。 方菲玥这才笑道:“这些日子一直帮大姐绣着荷包,倒不曾来看看姨娘,今日既有空,就来坐坐。” 绘朱上前打起帘子,三姨娘请了方菲玥进去,“却是好一阵儿不见三姑娘了。” 给方菲玥让了座,又吩咐绘朱带了方菲苓去换衣裳,三姨娘才坐下与方菲玥说话,“三姑娘可是要着手查柔姨娘的事了?” 方菲玥叹了口气道:“哪里这么容易,本想从庵里的二姨娘处,偏这几年为老太爷守丧,家里大小都出门不宜,那给庵里送米面的又都是夫人安排的人,实在不知从何入手啊。” 三姨娘亦叹息道:“当年之事我也知之甚少,也帮不到姑娘。” 不是知之甚少,是怕趟这浑水吧? 虽然和三姨娘联盟了,但她这么多年明哲保身惯了,只要牵扯不到三姨娘自身的利益,她是从不插手的。 方菲玥淡淡一笑,并不出声,却听得三姨娘又道:“如今大姑娘已然出阁,姑娘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你可有打算?” 虽然一日之内被提了两次亲事,方菲玥仍是禁不住面上一红,“这事到底是要老太太和母亲做主的。” 听她如此说,三姨娘紧皱娥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方菲玥道:“姨娘但说无妨。” 三姨娘这才推心置腹道:“夫人虽然面上不显,但心里却还是容不下姑娘的,相信姑娘亦知道,您的婚事若真由夫人做主,怕是华而不实,到时候吃亏的可是姑娘啊!” 方菲玥抿嘴一笑,道“老太太说了我的婚事自是有她做主的。” 柔姨娘一愣,立刻笑道:“如此三姑娘就可放心了,只是不知将来苓儿有没有这个福气了。” “姨娘放心。”方菲玥笑道:“四妹伶俐可爱,老太太亦不会委屈了她的,况四妹年幼,说亲事还早呢。” 三姨娘也知自己有些心急了,尴尬一笑,便又找了别的话题,两人又说了会儿话,方菲玥赶在晚膳时分回去了。 回屋用了晚膳,方菲玥卧在一旁的大炕上看书,静姝拿了剪刀在一旁小心剪着烛心。屋中央大盆里的冰块化了一半,传来嘀嗒嘀嗒的滴水声。 方菲玥突然放下书,重重叹了一口气。这一声叹息在安静的空气里格外清晰。 静姝忙问道:“好好的,姑娘怎么叹起气来?” 方菲玥叹道:“我看书里说世外桃源,水草鲜美,落英缤纷,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忽然想起我们庄子里的日子,虽然艰苦些,却没有勾心斗角。” 静姝笑道:“奴婢虽不懂书里说得,却知道能让姑娘感叹必然是好的,只是世事无常,人都有诸多身不由己罢了。” 方菲玥苦笑道:“可不是身不由己么!这些年我和哥哥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是身不由己,我在府里小心翼翼步步为营是身不由己,如今亲事指不定也要被人拿来要挟,我倒是羡慕二姐,可以随心所欲地活着。” “二姑娘被过是被人宠坏了,她那样的性子迟早要吃亏的。”静姝柔声劝她,“况大爷用功读书不就是为了能和姑娘早拜托这些身不由己么?姑娘快别多想了,再不济您还有老太太撑腰呢。” 方菲玥叹息:“今一早老太太说得肯定,我亦欣喜,但现下细想来,怕就怕老太太要给我撑腰,夫人在暗地里做手脚啊。” “姑娘且宽心,夫人到底大不过老太太去,老太太既是说了要给姑娘撑腰,就必然不会委屈了您的。” “希望如此吧。” 主仆两人又絮絮说了几句方才歇息了。 这日一大早,方菲玥用了早膳就穿戴整理,带了静菡去了老太太的绵福院,今日是大姐三日回门的日子,全家人都要到绵福院等着这一对新人呢。 等到快中午的时候终于等来了这一对新人,却只有大姐一个人红光满面地进来,待互相见了礼,方菲梦才说:“此次来公公婆婆让我代问祖母母亲好,婆婆还备了许多礼物给兄弟姊妹们,方才到家,父亲便差人留了相公在前院说话,稍后来拜见祖母和母亲。” 方菲梦果然极会说话,几句话便说出她在婆家极讨公婆喜爱,又得夫君欢心。 老太太见她眉宇平展,双眸含羞,知她所说属实,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好,看你如此,我与你母亲也算是放心了。” 刘氏则在一旁拭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太太见此情景,便道:“梦儿陪你母亲去她那说说体己话,等会儿再过来吧。” 方菲梦应了一声是,便和刘氏方菲瑜一起告退了。 老太太又笑着对方菲玥和方菲苓说:“你们姐妹去我暖阁里玩会儿,等会儿子就用午膳了,你们来回也热。” 两人笑着行礼:“谢祖母疼惜。” 刘氏带了一双女儿回到凝花院,挥退左右,关了门和女儿们在屋里说着体己话。 她细细瞧着大女儿,待看到她脖子下不经意露出得青紫痕迹,眸里就染了笑意:“姑爷待你可好?” 方菲梦脸上一红,不自然地整整衣领:“相公待我倒是极好的。” 方菲瑜则不解道:“大姐,天气这样热,你怎地还穿了长领的衣衫,不怕热么?娘亲前两日收拾绮梦阁,倒又找出你不少衣裳来,你可要去换一件。” 方菲梦的脸更红了,生怕一向说风就是雨的二妹拉她去换衣裳,忙摆摆手说:“二妹,我不热。” “怎么不热呢?你的脸都那么红了。”方菲梦不相信道。 刘氏哈哈大笑,看到大女儿窘迫的样子,忙止住笑嗔怪地看了方菲瑜一眼:“绮梦阁那些衣裳是你大姐身为女儿时穿的,如今她为人家的媳妇,自是不能再穿了。” 方菲瑜这才“哦”了一声,不再说换衣裳的事。 第六十二回:兄妹传信被发现 方菲梦见方菲瑜终于不再说让她换衣裳的话,偷偷松了一口气,轻声问她:“二妹,你与三妹可好?” 方菲瑜淡淡道:“还不是那样子,我不招惹她就是了。” 方菲梦点点头,叮嘱她道:“三妹纵然隐忍,却极有主意,惹闹了她不定怎么算计你呢,你又心思简单,远远不是她的对手,以后不理她就是了。” 刘氏亦道:“听你姐姐的,你且再忍她两年,到时候母亲自会把她打发的远远的,让你眼不见心不烦。” 方菲瑜胡乱点点头,又去拉方菲梦的手,笑道:“我说姐姐怎么看着和以前不一样呢,原是变的更漂亮了。” 方菲梦笑道:“二妹倒是会讨我开心了。” 母女三人正说着话,就听到外头离音禀告:“夫人,大姑爷去绵福院请安了,老太太请您过去呢。” 刘氏忙起身,因着中午正是天热的时候,又命丫头给两个女儿打了伞,才去了老太太处。 母女三人进门就看到大姑爷赵文锗坐在老太太左下手与老太太话着家常,见她们进来,赵文锗慌忙起身,先是深情地看了方菲梦一眼,才对着刘氏行了一礼,恭敬喊了一声:“岳母。” 待刘氏坐下,才行了大礼,算是请安。 刘氏含笑道了免礼,又指着一旁的方菲瑜道:“这是你二妹。” 方菲瑜低着头行了一礼,“见过姐夫。” 赵文锗忙红着脸还礼,看也不敢看一眼,只低头道:“二妹。” 方菲苓就趴在方菲玥身边偷偷咬耳朵,“大姐夫真是害羞,刚刚见我们时也脸红的不行呢。” 方菲玥拿帕子掖掖嘴角,小声道:“这才说明大姐夫老实正直呢。” 安也请了,人也都见了,老太太这才笑着道:“快去前院将老爷和少爷们请来,也该开席用膳了。” 虽是自家人,但因着有姑娘们在,还是分了男席和女席,中间用了屏风隔开。 一顿饭自是吃得宾主尽欢。 用了膳,方菲梦夫妇又陪着老太太说话,连方凌澈都难得的没有急着回去读书,只安静坐在一旁,时不时差上几句话。 等到了申时,方菲梦夫妇也起身告辞了,老太太和刘氏看天色不早也没作挽留,派人将一早准备好的回礼装上车,才和姑娘们一起将方菲梦夫妇送至二门处。 刘氏依依不舍地看着方菲梦的身影,没有说回的意思,众人也不敢说走,方菲玥只感到袖口一紧,一只温热的大手便已覆住她的小手,一张纸条就塞进了她手里。 方菲玥看看一旁面色不变的方凌澈,自然地整整衣袖,若无其事地往一旁挪挪脚步,站在了方菲苓身后。 兄妹俩以为不动声色,却不想这一切落尽一双精明的眸里。 直至方菲梦的身影消失不见,刘氏这才让众人散了。 一路回到邵离馆,方菲玥只留了静姝静菡在屋里,才打开那张纸条,越看神色越发凝重起来。 静姝小心问道:“姑娘,大爷说了什么?” 方菲玥将纸条低与她,皱眉道:“哥哥这些日子虽一直在屋里读书,却仍念着娘亲当年之事,他说后天父亲要带他和二弟去出门访名师指点,去的地方和关二姨娘的尼姑庵不远,他要趁机派人去问二姨娘当年之事。” 静姝仔细看了一遍,才将纸条递给静菡,道:“奴婢觉得不妥,老爷出门夫人必也是派人跟着的,夫人一直不放心大爷,大爷出门她必不会放松警惕,若大爷派人去庵里的事情暴露,岂非对查当年之事不利?” 静菡接过那纸条,只看了一眼便放在桌子上,低眉顺眼地站在一边。 方菲玥为难道:“你说得也是有理,况且父亲是带哥哥去拜访名师,便不久就是秋试了,若是因为此事让哥哥分心,怕对哥哥的功课也是不利,只是……这是唯一一次能接触到二姨娘的机会了。” 静姝叹道:“姑娘说得极是,这实在是两难啊。” 方菲玥见静菡一直低着头不说话,便问她,“你如何看?” 静菡思索道:“姑娘和静姝姐姐说得都有理,只是有夫人盯着,怕大爷行动也不便,倒不如回了大爷,就说我们有了法子,让大爷稍安勿躁。” 方菲玥眼珠子一转,喜道:“你可是有了主意?” 静菡笑道:“前几年府里有孝,出门不宜,刚出孝又忙着大姑娘的婚礼,现在松下来我那哥哥可是急着娶亲了,大管家放了我哥哥半月假,他婚事就在这两日,奴婢想着倒不如让他去一趟。” 方菲玥笑道:“是哪日成亲?我竟不知道。” “原也不是什么大事,自是不敢叨扰姑娘,不过是听您说及二姨娘之事才顺便提上一句罢了。” “现如今知道了可是要说一句恭喜了,等会儿让静姝给你十两银子,算是我贺你哥哥新婚之喜。” 静菡慌忙道:“使不得,奴婢原是想着为姑娘办事,怎就变成讨赏了。” 方菲玥扬起嘴角,笑道:“给你哥哥的喜钱自是不能少的,只是你哥哥新婚,倒不好使唤她了。” 静菡忙道:“使得使得,为姑娘办事左不过一日功夫,姑娘放心就是。” 方菲玥点头道:“如此我变回了哥哥,查问二姨娘之事就说已安排妥当,让他无须担心。等下我便将要问二姨娘的事写在纸上,你带给你哥哥就是。” 静菡小脸一红,窘迫道:“姑娘,奴婢和奴婢的家人都不识字。” 方菲玥这才明白她方才为何只看了一眼便将纸条放下了,遂歉意道:“这倒是我思虑不周了,那等到出发的前两日,我将话都告诉你,你记熟了再回去了告诉你哥哥。” 静菡忙应:“是。” 凝华院。 刘氏将茶盏重重一放,冷声道:“你说的当真?” 吴婆子拍拍胸脯,道:“夫人面前,老奴不敢撒谎。” “忍了这些年,他们兄妹终是忍不住了!”刘氏冷笑道:“可看清了那孽种给了那丫头何物?” 吴婆子一愣,夫人已许久不曾喊大爷孽种了,今天骤然喊起,可见心中如何生气。 “回夫人,搁得太远,老奴没有看清,只看到暗黄的,像是纸条。” 刘氏咬牙道:“不愧是沈璃柔的儿女,竟然靠传纸条互通消息,这些年他们表面淡淡的,却不曾想竟是装的,我亦被他们骗了,幸好今日你看见了,若不然还不知道这两人私底下竟是靠传纸条彼此通信呢!” 吴婆子趁机表忠心道:“奴婢对夫人忠心耿耿,发现这是自是立刻回禀夫人。” 刘氏不耐烦地挥挥手,“好了好了……我自是知道你的忠心,若不然你怎会还在我身边伺候。” 说着将手腕上一只成色上好的翡翠镯子递给她,“这是赏你的,打今儿起你派人好好盯着那两兄妹,连她俩身边的贴身小厮都要盯着,一有动静即刻来回给我。” 吴婆子欣喜不已,看成色这只手镯最少值二百两银子呢。 她刚得了刘氏的赏,又听她如此吩咐,自是满口应是。 第二日清晨,给老太太请完安方菲玥便早早告退,自己一人回了韶离馆,命静姝带了她昨晚写好的字条,等在了方凌澈必经之路的小径上。 待方凌澈走至小径上,静姝忙将方菲玥写好的字条双手送过去,:“大爷,这是姑娘让我给您的,姑娘说让您现在就看,看完了想说什么让奴婢回去传。” 方凌澈依言打开字条,看完又思索了片刻才到:“既是妹妹全心为我,我听她的就是,你且告诉她,小心行事。” 静姝点点头,又看看回去的路无人,便慌忙回去了,直到大道上,才偷偷送了一口气,神态自然,慢悠悠地回了韶离馆。 她将方凌澈所言一一与方菲玥说了,末了又问:“姑娘可想好如何安排了?” 方菲玥一面绣着手里的年年有余图,一面道:“静菡哥哥后日成亲,等静菡嫂子回了门,就让他哥哥去一趟。” 话音刚落,就见静菡神色慌张地走进来,喘着大气说:“姑娘,奴婢被人跟踪了。” 方菲玥一惊,忙放下绣花针,道:“别慌,喝口水,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 静菡接过静姝递过来的水,一口气饮尽,方才平静下来,“今日姑娘放了奴婢半天假,奴婢便回家一趟,不曾想吃了饭从家里出来就看到一个人在我家门口探头探脑的,奴婢以为他是我哥哥的相识,便也没有在意……”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在心里组织着语言,继续道:“不曾想回来的路上便发现他一直跟着我,直到奴婢进了院子,他才藏在门外头偷偷看着。” 静姝问道:“你可看清是谁了?” 静菡道:“奴婢是瞧到他长什么样子了,就是看着眼生,也不知是哪房哪院的。” 静姝担忧地看向方菲玥,“姑娘,你看……?” “静菡不会无故被跟踪……”方菲玥思索着,突然面色一变,急忙问静姝:“你今日给哥哥送信,可曾察觉有人跟着你?” 第六十三回:怒整吴婆子 静姝脸色一白,“奴婢当时害怕被人发现,走得匆忙,并不曾察觉。” 方菲玥心里一沉,道:“怕也是被人跟着了。” 静姝急忙问道,“那该如何是好?我们也不知是谁的人,若是被夫人知道您和大爷私下来往,指不定又惹来多少算计呢。” 方菲玥冷笑道:“这府里还能有谁能这样光明正大地跟踪我的贴身丫鬟,除了夫人怕是再没旁人了。” “那姑娘现下如何打算?” 方菲玥沉思了一会儿才叮嘱道:“这事暂且不要告诉哥哥,免得他分心。” 说着又问静菡:“你可与你哥哥说了去问二姨娘的事?” 静菡摇摇头:“因姑娘还未曾交代,所以还不曾说,” “那就先不要说,二姨娘的事暂且先放一放,待到揪住了是谁跟踪我们,再访二姨娘不迟。” “是。” 这日中午,方菲玥并未像往常一样歇午觉,用了午膳就吩咐静姝静菡:“你们将屋子里大缸里的冰敲了几小块装在碗里。” 静菡不解道:“姑娘可是想吃冰镇的吃食,这里的冰不干净,不如奴婢去大厨房要些冰来?” 方菲玥只是笑,“你们且准备着就是了。” 待一切准备好,主仆三人才拿了食盒去了方府花园。 正值桂花盛开的时节,馥郁的香气远远飘来,沁人心脾。 静姝一面小心地给方菲玥打着伞,一面小声道:“姑娘,是夫人身边的吴婆子跟在后头。” 静菡则怒声道:“这个老货一向在夫人跟前讨好卖乖,上次姨娘出殡她就寸步不离地跟着姑娘,如今回府又来偷偷监视,真真是如跟屁虫一般,恶心的很。” 方菲玥冷笑一声,“既是她愿意跟着,那我们就遂了她心愿。花园里的凉亭倒是凉快,我们进去歇歇,这会子日头正好,上了年纪的人难免身子不好,让她晒晒太阳对身体也是极好的。” 静姝立刻明白了方菲玥的心思,笑道:“那吴婆子当真要感谢我们姑娘呢,不然她哪里有这样的福气晒太阳。” 说话间三人进了花园的亭子里,静菡去放了帘子,静姝则从食盒里端出几大碗冰块,放在亭子中央的石桌上,最后又端出一大碗冰镇绿豆汤出来,笑着将碗放在方菲玥面前,“起先还不知姑娘为何让奴婢们准备这些,如今看来姑娘竟是早有打算。” 方菲玥笑道:“既然是整那起子小人,倒不能委屈了我们自个儿。” 静菡亦笑着拍手称快,“这下也让那吴婆子长长记性,我们姑娘可不是好欺负的。” 花园一株半人高的桂花树后,吴婆子不断地擦着额头的汗,身上的汗早已渗透的衣衫,毒辣的太阳晒的她头晕眼花,她却是强打着精神,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不远处小亭子的一举一动。 只是,她守了大半日也不见有人进去,亦不见有人出来。吴婆子暗自纳罕,这三姑娘到底卖的什么药?大热天的不在屋里头呆着,偏要跑到这花园里来,还选了这样一处没有阴凉的地儿,害得她只能在太阳底下毒晒,难不成竟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样想着,吴婆子拿早已湿透的帕子擦擦脸上不断流下的汗,更加专注地盯着那个小亭子,也不知盯了多久,吴婆子突然觉得一阵头晕胸闷,眼前一片发黑,晕了过去。 亭子里,静姝自对面拿扇子给方菲玥扇着冰碗里的凉风,静菡则趴在竹帘上,透过缝隙悄悄观察吴婆子的动静。 方菲玥享受着静菡吹来的凉风,舒服地吃着冰镇绿豆汤,惬意问静菡:“吴婆子还在盯着?” 静菡忙道:“还在呢,奴婢瞧着她热的满头大汗,速度还是在死撑着。” 方菲玥道:“她对夫人还真是忠心呐,我倒要看看她那样肥胖的身子梦撑到几时。” 说着将吃了一半的绿豆汤往前一推,对两人道:“你们也别忙活了,也吃些绿豆汤解解暑气,我们……” 她话未说完,就听得静菡惊呼一声:“姑娘,吴婆子晕过去了。” 方菲玥面色一喜,道:“快,我们出去看看。” 静菡忙在一旁拉起帘子,静姝忙撑起伞,陪方菲玥走了出去。 方菲玥快步走至吴婆子身旁,见她眉头紧皱,面色通红,似是中暑而晕,便扯扯嘴角道:“细算来还不到一个时辰,平日瞧着那样精明能干,却是太过急功近利,倒是个没头脑不中用的!” 静姝冷眼瞧着吴婆子,皱眉道:“姑娘,接下去我们该怎么做?” “瞧着她中暑也不甚严重,等会儿你亲自去凝华院回了夫人,就说你陪我去花园散心,竟看到吴婆子面色苍白地晕在花园里,我们主仆抬不动她,特打发了你去禀告。”方菲玥细细交代她。 静姝担忧道:“就怕……就怕吴婆子醒来亦会告诉夫人我们戏耍她的事。” 方菲玥冷笑,“这正和我意!我就是要让夫人知道我看穿了她派人跟踪我,这叫敲山震虎。你快些去凝华院禀告吧,若等会儿吴婆子真出了事就不好了。” 静姝忙应了一声是,匆忙向着凝华院去了。 她到凝华院的时候就见刘氏身边的大丫鬟离音正坐在廊下昏昏欲睡,她穿着水青色的比肩,头上插着两朵粉色绢花,耳上一对珍珠耳坠随着她轻轻摇晃,白嫩的小脸微微透红,看上去格外惹人怜爱。 静姝抿嘴一笑,轻轻喊她:“离音姐姐。” 离音茫然醒来,眼里水雾朦胧,她低头揉揉眼方才慢慢清明,见是她,才灿然一笑,漏出一颗小虎牙,“这不是静姝妹妹么,怎地这时候过来了?可是三姑娘有事?” 静姝道:“姑娘吩咐了一些事让我来禀告夫人。” 离音皱眉道:“可是不巧,这时候夫人还在午睡,可是不能打扰的。” 静姝想起还躺在花园里的吴婆子,不觉眉头一皱,为难道:“这可怎么办?” 离音见她为难以为是三姑娘出了什么事,都知道三姑娘可是老太太最宠爱的,若是自己怠慢了怕也吃罪不起,忙问道:“你有什么事儿先同我说,等会儿夫人醒了我再禀告也是一样的。” “是这样的……”静姝忙将方菲玥交代的一一同她说了。 “原来是她!”离音眼里闪过一丝厌恶,又忙对着静姝堆起笑,道:“等会儿找两个大力的婆子去抬她回来也就是了,倒是让三姑娘操心了。” 静姝看到她说起吴婆子离音眼底闪过的厌恶,却仍装作没看见,笑道:“那我便回去了,姑娘还等着我回话呢。” 离音亲自送了静菡出去,自去唤了两个粗使婆子去花园抬吴婆子。 那两个婆子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吴婆子抬回来,放在院子里的阴凉处。 离音见她眼皮动了动,却仍躺在地上“装死”,也不戳破,只趴在一个小丫头耳边悄悄说了什么,那小丫头点点头,一溜烟跑走了。回来的时候就端了一盆冷水。 离音接过来,冷笑一声,对着吴婆子的脸就泼了下去。 “哎呦!”吴婆子被这当头一盆水吓了一跳,再也没了“装死”的心思,立刻从地上爬起来拍打着湿漉漉的衣裳。 她上身都湿透了,头发早散开了,湿嗒嗒地贴在脸上,水似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不断往下滴。 离音看到她落汤鸡的模样,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吴婆子不曾想离音竟敢这样对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离音骂道:“好你个贱蹄子,竟拿凉水泼我,真真是活腻了!” 吴婆子自恃在夫人面前说得上话,连她们这些大丫鬟也不放在眼里,有时候跟她打招呼她连正眼都不瞧一下,一不小心做错事她更是骂得难听。 离音早已免疫,只扯扯嘴角,不痛不痒道:“瞧妈妈说的,您中暑晕倒,我不用凉水,难道还用热水泼您不成?” “你……”吴婆子一时语赛,气得指着离音说不出话来。 刘氏正由小丫鬟捶着腿,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听得外头格外热闹,柔柔眼角,慵懒问道:“外头何事这么闹腾?” 思音忙挥退小丫头,端了一杯茶递道刘氏手上,一面蹲下身接替小丫头捶腿,一面回道:“吴妈妈不知怎地中暑晕了过去,离音好心端了凉水为她降暑,却被吴妈妈好一通骂呢。” 思音日常也没少受吴婆子欺负,如今有机会自然要好好踩上一脚。 刘氏果然皱了眉头,道:“吴婆子仗着我宠她倒越发没规矩了,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去让她在门口候着,等我洗漱了找她问话。” 思音出门就看到吴婆子和思音大眼瞪着小眼的模样,忙上前轻轻拉拉离音,笑着对吴婆子道:“妈妈还不快回去换身衣裳,夫人传您问话呢。” 吴婆子这才冷哼一声,恶狠狠对离音道:“小蹄子不怕你狂,早晚栽在我手里,看我整不死你。” 说完又狠狠瞪了离音一眼才转身走了。 离音对着她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才对思音道:“姐姐何苦提醒她换衣裳,不如就让她这幅模样去见夫人,也好治她个不敬之罪。” 第六十四回:同目的联手俏离音 思音叹了口气,“让她回去换衣裳不过是怕牵连到你,若是夫人问起她的湿衣裳,那吴婆子又惯会胡说,万一夫人信了她的话怪罪于你岂非不好?” 离音突然红了眼眶,气道:“我倒宁愿夫人信了她的话,把我远远打发了也比将来掉进那火坑好些!” 思音拍拍她的手,安慰道:“你这样同她闹也不办法,倒不如好好去求夫人,夫人也必不会允了吴妈妈的请求的。” 离音泣道:“我每次开口夫人都只挥挥手说她自有安排,倒连累的夫人都不让我在跟前伺候了。若是夫人为我着想也不会答应考虑了,你瞧她那得意忘形的样子倒像是板上钉丁似的。” 思音无声叹息,“我们奴婢的都是身不由己的,你想开些吧。” 说着轻拍拍她的背,又温言安慰了几句。 静姝回到韶离馆向方菲玥回了话,:“奴婢去的时候夫人在睡午觉,奴婢不敢打扰,便将姑娘交代的一一同夫人身边的离音说了,她说等夫人醒了自会禀告,还说劳姑娘费心,她会派人将吴婆子抬回去的。” 方菲玥点点头,“这个离音倒是极会办事。” 静姝犹豫了一下才说道:“奴婢方才去凝华院,提到吴婆子的时候似看到离音眼里闪过一丝厌恶,连语气也是淡淡的。” 方菲玥扬眉道:“你是说离音和吴婆子有嫌隙?” “奴婢也不确定,只是看她如此态度,才大胆猜测。” 吴婆子为人一向张狂,仗着夫人宠爱,谁也不放在眼里,当年自己回府不就被她百般刁难么?若说和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有嫌隙也不是不可能。想到这方菲玥忙吩咐静姝:“纤紫嘴甜又爱说,你放她半天假,再给她些吃食,让她去大厨房转转。” 静姝立刻明白了方菲玥的用意,笑道:“奴婢这就去办。” 纤紫一直在大厨房呆了一下午,到了黄昏时分才进来回话。 她进来的时候方菲玥正埋首趴在书桌上抄写诗词:自觉闲胜闹,遥知醉笑禅。是非分未定,会合杳无缘。 金色的夕阳透过半开的门窗洒进来,照得屋里格外明亮温馨,她容颜沉静,神情专注而认真,半边影子在投在一旁水粉色的帘幔上,格外静美安详。 两人悄悄地在一旁站定,谁也不敢出声打扰了她。 直到方菲玥低得脖子酸疼,抬头伸懒腰揉脖子的时候才看到两人,遂笑道:“你们两人何时进来的?我竟没察觉。” 静姝上前替方菲玥轻轻揉着雪白的脖子,笑着回道:“奴婢们看姑娘专注,怕扫了姑娘兴致,才不敢出声打扰。” 方菲玥淡淡一一笑,看向纤紫:“你今日可在大厨房听说了什么趣事,可同我说说。” 她话上只问趣事,纤紫何等聪明,又如何不明白她想知道什么,眼珠转了转忙笑着回道:“那些婆子爱碎嘴,不过是说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小事罢了,倒是有一件事能说与姑娘听听,听说夫人身边的吴妈妈将有一桩喜事。” 方菲玥挑挑眉,“什么喜事?” 纤紫道:“听说吴妈妈不久前为她干儿子求了夫人身边的离音做媳妇,据说她那干儿子虽说长了副好皮囊,却最为好吃懒做,又嗜赌成性,还爱赚人小便宜,名声极为不好。那离音却是踏实能干,长的又好看,大家都道好好的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呢。” “那夫人可是同意这桩婚事了?” “没有呢。”纤紫摇摇头,“夫人只说考虑考虑。据说为这事儿离音不知求了夫人多少回,夫人却一直没有松口,离音却因此和吴妈妈闹翻了,今儿下午她还对着吴婆子泼了一盆凉水,惹得吴妈妈骂骂咧咧放话说早晚要整死离音呢。” 方菲玥叹道:“若夫人真允了吴婆子的请求,离音就成了她的干儿媳妇,可不是要任由她搓圆捏扁么,倒真是苦了她了!” “可不是嘛!只是吴妈妈是夫人的心腹,大家都说夫人为了笼络住吴妈妈,说不定会舍弃离音的。”纤紫一脸同情。 方菲玥点点头,挥退了纤紫,才对静姝道:“吴婆子和离音起了内讧,我们正好可以将离音拉拢过来。” 静姝道:“离音跟了夫人这么多年,必是不好拉拢的,姑娘可有了法子?” 方菲玥合上桌上的书,拿着毛笔在砚台上转了转,似在思索,半晌才笑道:“离音是势必不会同我们站在一起的,只是……吴婆子终究夫人的一双利爪,若能将她远远打发了,对离音和我们都有利无害,这个条件,相信她会心动的。” “姑娘果然聪慧。”静姝赞道。 方菲玥微微一笑:“眼下就缺少一个单独见离音的机会了。”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纤紫在外头放大了声音禀告:“姑娘,夫人身边的离音给您送东西来了。” 方菲玥以为出现了幻听,不可置信道:“你说谁?” “姑娘,奴婢离音奉了夫人之命给您送东西来了。” 离音的声音真真切切地从门外传过来,方菲玥立刻喜出望外,“快传进来。” 静姝小声道:“姑娘正愁机会呢,眼下机会就来了。” 说话间纤紫已经打开门,引着离音走了进来。 离音笑着行了一礼,道:“三姑娘安好。” 方菲玥侧身受了半礼,忙命静姝给她搬了小凳子,离音客气了两句才半挨着小凳子坐了。 方菲玥对静姝眨眨眼,命她倒了茶,才在大炕上坐了。 离音起身,笑着将手里的红木盒子奉道方菲玥面前,“这是大姑娘回门时带给姑娘的礼物,本该昨日就给姑娘送来,只因昨个儿夫人身上不好,奴婢忙着照顾夫人倒一时混忘了,今儿夫人问起时才想起来。还请三姑娘责罚。” 说着就要下跪,一副诚心请罪的模样。 离音是夫人的丫鬟,怎样也轮不到她来责罚。方菲玥忙起身,亲自扶了方菲玥起来,笑道:“离音姐姐说得哪里话,什么责罚不责罚的,如此就太见外了。” 她扶起离音,正巧静姝端了茶进来,方菲玥笑道:“离音姐姐难得来我这里,也尝尝我平日最爱喝的茶,一般人还不曾喝过呢。” 离音立刻笑了:“倒是奴婢有口福了。” 方菲玥只笑而不语。 离音端起茶,喝了一口,立刻皱紧了眉头,强忍着咽下去,半天才倒:“这什么茶,未免也太苦了。” 方菲玥又忙让静姝端了一杯红糖水过来,解释道:“这叫苦丁茶,味道极苦,却能消火。” 红糖水很快就端来,离音顾不得形象,喝了一整整一杯,甜味才稍微将浓浓的苦味盖了下去,这才道:“家里什么样的茶没有,怎地姑娘就喜欢这苦丁茶?” 方菲玥端起一旁的茶碗喝了一口,才慢慢道:“我喝此茶只是为了惊醒自己罢了。” 离音疑惑道:“茶能有什么警示呢?” 方菲玥指着她面前的红糖水,笑道:“我每次喝苦丁茶都会再准备一碗红糖水,告诉自己人可以苦一时,但不能苦一辈子,剩下的日子要甜甜蜜蜜才算人生圆满呢。” 离音若有所思地低下头,三姑娘先是拿苦丁茶招待自己,如今又说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呢? 不过三姑娘这话倒是极有理的,若人真苦一辈还能有什么盼头?不免想起吴婆子向夫人求娶自己之事,一阵黯然神伤。 见话起了作用,才方菲玥笑道:“听说吴妈妈为干儿子向夫人求娶了离音姐姐,还没贺喜姐姐呢。” 离音并没有平常女儿家说到亲事的娇羞,只眉头紧皱,满面愁容,淡淡道:“不过是一个火坑罢了。” 方菲玥吃了一惊,“姐姐何故如此说?” 离音摇摇头,却不愿说起,况这些事是不能胡乱和姑娘们说得。 她不愿说方菲玥也不勉强,只好心好意劝道:“听说姐姐最近和吴妈妈闹得很不愉快,若姐姐真要嫁过去,也该早日为日后打算为好。” 离音叹道:“有什么好打算的,不过是尽人事听听天命罢了。” 方菲玥听她语气里颇有些幽怨的意味,抓住机会道:“若是我跟姐姐说人定胜天呢?” 人定胜天? 离音心底“咯噔”一下,直直看向方菲玥,见她眸底一片真挚,不觉暗自思量,三姑娘如此说是要帮她么?也是了,吴婆子是夫人的心腹不知说了多少三姑娘的事跟夫人听,想必三姑娘早和吴婆子积怨已深,况三姑娘看着就是有主意的,此刻想要跟自己联手怕早就有了法子。 若能让吴婆子在夫人面前失了宠,她求的亲事怕也成不了,自己不也就簇拥往那火坑里跳了! 心思暗转间,离音起身跪下道:“奴婢愿意同三姑娘联手,只此一次。” 方菲玥暗道离音对夫人的忠心,此次若不是关系到终身大事怕她也不会同意和自己联手。笑着扶起她,道:“就这一次。” 离音请吁了口气,道:“出来的太久,我也该告辞了。” 方菲玥笑着起身,“我去送送姐姐。” 第六十五回:赴宴 离音连道不敢,在方菲玥将她送到门口,她忽然想起来什么的压低了声音道:“上次大姑娘回门,大爷给您传信的事儿,是吴婆子告知夫人的。” 她说完便行了一礼走了,方菲玥目光渐渐深沉下来,原来她和哥哥的事竟都坏在吴婆子手里! 和离音的事儿说定,静姝见方菲玥没有想像中高兴,面上仍是淡淡的,甚至还有了一丝浮躁,也不知离音同姑娘说了什么让她这般生气,却也不敢多问,只小心伺候着。 如此过了两日,这日早晨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刘氏笑着说:“何御史夫人办了菊花宴,下了帖子邀我府里的女眷明日同去吃席赏花呢。” 老太太笑道:“我一把老骨头就不去凑那热闹了,你带她们姊妹出去走走,四丫头还小,就留在家里陪我吧。” 刘氏笑着应道:“是。媳妇寻思着姑娘们都大了,也该好好打扮打扮,就又给她们姊妹置办了几身衣裳,两副头面。” 姊妹三人一听,忙起身行礼如仪,齐声道:“谢母亲疼爱。” 她对姑娘们如此大方,老太太很是赞同,点点头,“如此甚好!我方府的女儿是该好好打扮,才不至被人看轻了去。” 从老太太那请安出来,刘氏置办的衣裳首饰也到了韶离馆。 方菲玥淡淡看了一眼,皱眉道:“都是些大红大紫的衣裳,还有这赤金的红宝石头面,瞧着倒像是过年似的。” 静菡抿嘴一笑,拿起一件绛紫色的衣裳,道:“姑娘平常穿得也太素净了些,这件绛紫色的衣裳多好看,姑娘不如明日就穿了它去,既不张扬又显得温婉和顺。” 方菲玥见那件绛紫色的衣裳只在袖口和领口用金线绣了菊纹,简单大方又和明天的主题相得益彰,便道:“那就穿了它去吧。” 静菡自去收了衣裳,又来伺候茶水。 方菲玥喝了一口茶,道:“这两日吴婆子可还曾在门口偷窥?” 静菡道:“这几日大爷出门拜师不在府里,吴婆子便也放松了警惕,只偶尔在门口转上一圈就回去了,姑娘可是要在这时候去查问二姨娘? 方菲玥冷笑道:“二姨娘处自是要派人去的,只是也不能放过那吴婆子。” 窗外日光明亮温热,方菲玥嘴角挂着的笑容却让人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静菡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心道这下吴婆子怕是要倒大霉了。 绵福院。 请安的众人都走了,老太太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疏影蹲在一旁轻轻给她捶腿。 过了良久,直到她以为老太太睡着,示意疏雨薄毯子给她盖着的时候,老太太突然开口:“可知道夫人给两个姑娘做了什么衣裳和头面?” 疏影吓了一跳,正巧疏雨拿了毯子回来,立刻回道:“回老太太,两个姑娘都是五套衣裳,三姑娘的是一副赤金红宝石头面和一支水晶步摇,二姑娘的是一套景泰蓝红珊瑚头面,并一只赤金盘螭巊珞圈。” 老太太皱眉道:“三先丫头还小,赤金宝石的头面难免压不住……我记得她素喜蓝色,疏影,你去将我那套蓝玛瑙的头面给三姑娘送去。” 夫人刚给三姑娘打了头面,老太太又急着让自己去送,是不满意夫人为三姑娘打的头面,想以此举警告? 疏影忙起身,自去找了那套蓝玛瑙头面送去了韶离馆。 第二日一早,静菡一面为方菲玥穿衣裳,一面小声道:“姑娘且放心,奴婢必定将您昨晚嘱咐的事办妥了的。” 方菲玥点点头,见静菡拿了老太太新赏的蓝玛瑙头面出来,忙道:“这副头面先收起来,大姐不是给了我一套珍珠头面?就戴那副吧!” 静菡心中不解,却想着姑娘自有道理,也没有多问,忙寻了那套珍珠头面给她戴上。 待一切收拾妥当,方菲玥又叮嘱了静菡几句,才命静姝带了替换衣裳,去了刘氏的凝华院请安。 刘氏见她如此穿着很是满意,待看到她头上的珍珠头面,眼里的精光一闪而过,暗道:这丫头倒是越发聪明了,老太太和她同给了她收拾,她却谁给的也不戴,两两不得罪。遂笑道:“三丫头也该穿些颜色鲜艳的衣裳,瞧瞧如此穿多好看呢!” 方菲玥低头,从刘氏的角度看只以为她害羞,她却只牵扯嘴角,笑意并未达到眼底,“谢母亲夸奖。” 刘氏轻笑,又夸了她几句。 两人正口不对心地说着话,就听得一生脆生生的呼唤:“母亲……” 就见方菲瑜穿了樱桃红藕丝琵琶衿上裳,配着赤金盘螭巊珞圈,下身着锻地绣花百蝶裙,如此穿着倒越发显得她明眸皓齿,肌如白雪。 她一进来就自动无视方菲玥,笑嘻嘻地在刘氏面前转了一圈,“母亲,我这样穿可好?” 刘氏眼眸顿时亮起来,笑容和煦,宠爱道:“你今儿这衣裳倒穿的好看。” “既是母亲说好看,改日给我多做几身,那些衣裳瑜儿都不喜欢。”方菲瑜嘟着嘴趴在刘氏怀里撒娇道。 刘氏无奈摇摇头,“刚做了衣裳你又要,先把这些衣裳都穿一遍再做吧!你三妹也在呢,快起来,这么大了还撒娇,也不怕被人笑话!” 方菲瑜这才不情不愿地在刘氏身边坐下,对着方菲玥冷哼了一声。 刘氏就笑着又同方菲玥说了几句话,不多时方菲苓也来请安,因着今日出门拜客,刘氏见人都到齐了就起身领了她们去了老太太处。 老太太并未留几人说话,只叮嘱方菲瑜方菲玥姊妹俩:“你们姊妹出府定要互相照应,行动都在一块,切不可任性胡闹丢了方府脸面。” 两人立刻起身,“谨遵祖母教诲。” 老太太满意地点点头,对刘氏道:“去吧,早去早回。” 刘氏这才领着两人行了礼,告退出门去了。 一行人到了二门处,只见门口早停了两辆玉涡色丝绸马车,后面还停了一辆供丫鬟婆子坐的驴车。 方菲瑜跟着刘氏坐了前头的马车,方菲玥乐得轻松,带了静姝坐了后头的马车。 上车前,方菲瑜突然神色不自然地走到方菲玥面前,眼睛看向别处,道:“等会儿到了那里跟在我身后就是,否则你若被人欺负了,我可不管!” 方菲玥一愣,才明白原来她是怕别人欺负她,心里一暖,二姐平常虽然总是恶言相向,到底心地善良,遂笑道:“我知道了,必定和二姐形影不离。” 方菲瑜这才满意,高傲地扬起头去了前面的马车。 马车行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到了何府,马车一路从旁门进去,在仪门处停了,又换了几顶软件,又走了一柱香的功夫才停了。 刘氏下轿见何夫人在二门处亲自迎接,忙笑开了,“劳您亲自迎接,真是过意不去。” 说着又喊姊妹两人:“还不快下轿见过何伯母。” 方菲瑜和方菲玥这才下了轿,落落大方地跟何夫人见礼:“见过何伯母。” 何夫人身材富态,看上去格外慈祥和善,未语先笑,“快免礼。” 又拉手方菲瑜的手,赞道:“几年不见,瑜儿倒长成大姑娘了,瞧这浑身的气度,真是雍容沉静,到底是方夫人会教。” 方菲瑜被她夸得一阵脸红,不知如何答话。 方菲玥暗道,这个何夫人倒是极会说话,一句话既夸了方菲瑜,又奉承了刘氏。 果然刘氏眉开眼笑,道:“哪里有你说得这样好,小孩子不懂事,倒让您见笑了。” 何夫人又跟刘氏寒暄两句,才看向方菲玥,疑惑道:“这位是……?” 刘氏淡淡道:“这是三丫头,叫菲玥。” 方菲玥不慌不忙地上前行了一礼,“何伯母万安。” 何夫人眼前一亮,暗道这丫头倒是生得标致,看上去才真是温婉沉静,行为举止又从容大方,浑身的气度一点也不比方菲瑜那个嫡女差,只可惜是个庶出的,看方夫人神情淡淡,怕她在府里也不甚得宠。 何夫人笑着夸了她两句,才命丫鬟赏了她一个荷包。 方菲玥看看刘氏,见她点头,才笑着道了谢,命静姝收了荷包。 如此一番折腾,何夫人才领着几人一路走过抄手游廊,穿过一片亭台楼阁,才在一座名为涵菊堂的地方停住了。 进了屋,才见屋里早做了七八个身穿华服,打扮光鲜亮丽的妇人。 刘氏一一跟吗些妇人寒暄,方菲瑜方菲玥则跟在身后跟那些妇人见礼,一圈下来两人都收了不少荷包。 因着当老爷高升,刘氏便也水涨船高,被何夫人让着坐在了主座上喝茶聊天。 刘氏坐定后,何夫人才笑着对方菲瑜方菲玥两兄妹道:“你们先在这里吃口茶,歇一歇,我命人去唤了你们善华姐姐领你们姐妹出去玩儿,应该快来了。” 方菲瑜笑道:“我也许久不见善华姐姐了,倒是想念的紧。”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外面一道悦耳动听如泉水清澈的嗓音自门口传来:“瑜妹妹,我也是日日念着你呢。” 第六十六回:方菲瑜争强苦亲妹 方菲玥忙向门口看去,只见进来一个穿着蜜合色锻服,头上斜插着一只蜜花色水晶发钗的莫约十三四岁的少女,想必就是何夫人口中的“善华姐姐”了。 何善华进来先向方夫人请了安,才与方菲瑜方菲玥互相见礼,笑吟吟地拉了方菲瑜的手道:“几年不见,你到出落得越发好看了。” 方菲瑜脸上飞红,含羞道:“姐姐就爱拿我取笑。” 何善花莞尔自一笑,又去拉方菲玥的手:“这位就是玥妹妹吧。” 她笑起来脸颊上有一对浅浅的酒窝,人又热情友善,方菲玥立刻对她有了几分好感,笑道:“善华姐姐好。” 何夫人在一旁笑道:“你们姊妹出去玩吧,我和你几位伯母说说话,切莫走远了,你哥哥在东北角的寄畅阁宴请同窗,你们和几位姑娘避开就是了。” 何善华花应了一声,“女儿省得。” 三人这才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刚走至门外,何善华便道:“我们也去后花园吧,通政使家的夏妹妹和太常寺家的宁姐姐听妹妹要来,都翘首以待呢。” 方菲瑜急切道:“多年不见夏妹妹和宁姐姐,也不知现在是何模样,华姐姐快带我去看看。” 她说完就拉何善华往后花园的方向走,格外轻车熟路。 她们走得极快,方菲玥带了静姝无声紧紧跟在两人身后,暗道方家和何家关系亲密,瞧二姐如此熟悉何家的布局,倒像是来过多次了。 “你倒是只想着她们了,可怜我日日想着你,这些年白写了信儿巴巴地让人给你送去。”何善华故作生气,摇头叹息道。 方菲瑜忙解释道:“华姐姐如此说倒是冤枉瑜儿了,瑜儿何尝不是日日念着姐姐,只是无奈家中守孝,不能来看姐姐罢了。” 何善华这才“噗嗤”一笑,“瞧你,我不过开个玩笑,你倒真着急了。” 两人说说笑笑,方菲玥一句话也插不上,方菲瑜似忘了她这个妹妹,何善华出了门也没了方才在屋里姐妹情深的模样。 也是,她一个庶女而已,自是不会被这些嫡女看在眼里,只怕何善华方才的模样也是装出来的。方菲玥暗暗感叹,大家族的人真真是心机深沉,变脸比翻书都快。 三人一路到了后花园,迎面是一片波光粼粼的人工湖,旁边种了一排垂柳,微风细细,柳枝飘飘。几个穿着华贵的少女或站或坐在一旁的假石堆边说话,不远处站着几个穿红戴绿的丫头。 何善华指向那几个少女,笑道:“她们就在那里了。” 说着拉了方菲瑜走了过去,只留方菲玥尴尬站在原地。 静姝问道:“姑娘,我们可要跟过去?” 方菲玥皱眉道:“二姐同她们一起长大又几年未见,怕是有说不完的话,我跟过去岂不是自讨没趣?” 目光瞥见一旁的小亭子,对静姝道:“我们去那里歇歇吧。” 静姝自是应是,忙小心扶了方菲玥去了一旁的小亭子。 亭子中央的石桌上早有茶水点心,想是何夫人一早就吩咐人摆上的。 方菲玥靠在亭子的栏杆上,一面喝茶,一面欣赏着外面的景色。正舒服惬意,忽听静姝唤道:“姑娘,二姑娘好像与人争执起来了。” “什么?”方菲玥忙回头望向方菲瑜的方向,就见方菲瑜高昂着头,像一只骄傲的孔雀,正梳毛展翅,还有一个穿着粉色衣裳的少女在帮着她,两人与一个鹅黄色衣衫的少女在争执什么,何善华则面色为难地在中间劝说。 方菲玥放下茶盏正要过去,就见那一群少女直奔小亭子而来。 方菲瑜走在前头,又走得快,片刻就到了小亭子,方菲玥忙问:“二姐,发生了何事?” 方菲瑜还未及回答,就见那鹅黄色衣裳的少女翩然而来,骄横道:“方二姑娘不是说琴技过人么,怎么我刚说要比试琴技你就跑到这小亭子来了,可是怕了不曾?” “我会怕你!”方菲瑜最是受不得激将法,当下冷笑道:“陈黛青,你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了!” 何善华苦恼皱眉,这个陈黛青是尚书院侍郎之女,官阶和瑜妹妹父亲同等,只不过一个是正二品,一个是从二品,又因她是宁国公府二夫人的娘家侄女,便自持身份高贵,不将瑜妹妹放在眼里。瑜妹妹又是眼里揉不得沙子,两人一来二去就争执起来。 宁国公府大夫人与二夫人不和是人尽皆知,连带着娘家人都护看不顺,只是这陈黛青也太狂傲了些,明明是来做客,却将这矛盾搬到外人年前,又一副不善罢甘休的派头,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温婉贤淑模样。 陈黛青听她如此说更是气愤,冷然道:“上回我去国公府做客,贵府大姑娘如今身为国公府世子夫人都说自己琴艺平平,还说‘方府姑娘不过略通琴艺,不如陈姑娘琴艺高超’,你姐姐都认方府姑娘不会弹琴,你既不服,那就与我比试一番!” 她如此咄咄逼人,方菲玥听得亦是暗暗皱眉,早听说过国公府大夫人二夫人不和的传言,大姐身为大夫人儿媳妇自是避不开这趟浑水,只是大姐不过是刚嫁进国公府的新媳妇,就算国公府有什么矛盾,也与她这些未出嫁的小姑娘有何干系,况那不过是大姐的谦逊之词,陈黛青如此不罢不休,非要一较高下未免太过分了。 眼看方菲瑜气红了眼,方菲玥忙拉了她一把,笑道:“陈姐姐玩笑了,大姐谦逊,早听闻侍郎府乃书香门第,若论今日之事,方家姐妹自是不如陈姐姐!” 陈黛青洋洋自得道:“你们自是不如我!” 方菲瑜方菲玥对视一眼,拿帕子掩了嘴角偷笑,一旁的各府千金亦是似笑非笑。 陈黛青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说她近日咄咄逼人刁蛮跋扈呢,冷冷看向方菲玥,咬牙切齿道:“一个小小庶女,竟敢说本姑娘,真真是没有家教!” 方菲瑜拉下脸:“陈黛青,是你欺人太甚!” 粉色衣服的少女立刻帮腔,“明明就是陈姐姐逼人在先。” 陈黛青再厉害也不能以一敌三,又拾了方才的话,“若是有胆你方家姐妹留与我比试一番,若是你赢了我就承认你方家姐妹厉害,若是输了就要与我赔礼道歉!” 她口口声声说“方家”,方菲瑜气愤难当,扯扯嘴角,“比就比”,说着将方菲玥一把推了出去,“我三妹的琴艺是我一手调教,你赢了她再来与我比试。” 她哪里教过方菲玥弹琴,不过是先生一起教过,她如此说不过是想落陈黛青的面子罢了。只是这次比琴事关方府颜面,二姐让她比试无疑给她出了个难题,若是赢了,不免就得罪陈黛青以及陈家,若是输了又丢了方府脸面,真真是两难啊! 陈黛青气而应允。 何善华见劝不住,又怕事情闹大,偷偷派一个小丫鬟去涵菊堂禀告了何夫人。 陈黛青似是有备而来,忙命小丫鬟将琴摆在石桌上,高傲道:“那我就先开始了!” “且慢!”眼看多不过这场战争,方菲玥忙道:“既然是陈姐姐要和我比试,自是因由我先开始。” 陈黛青虽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道:“那就由你先来。” 她是方家女儿,自然是以方家颜面为重,若是她输了怕是老太太爹爹和刘氏都不会放过她,出府前老太太也交代了,方家颜面才是最重要的。 想到这方菲玥静下心思,一曲《平沙落雁》自纤指下缓缓溢出。 众人不由安静聆听,只觉得曲调强弱分明,节奏动中有静,静中有动。让人仿佛在秋高气爽,风静沙平的天气里看到一群大雁在天际飞鸣。 方菲瑜听她弹得曲调分明,节奏又把握得当,心中暗自纳罕,先生教琴时三妹琴技也只平平淡淡,表现的可圈可点,想不到竟然如此高超,难道她一直在隐藏实力? 她思索间方菲瑜已经一曲终了,起身道:“玥儿琴技平淡,让大家见笑了。” “方姑娘曲调听来古朴典雅,倒是技艺高超,让我们一饱耳福呢!” 何夫人的声音突然自背后响起,众人一惊,回身就看到何夫人引着各位夫人而来,刘氏走在前头,面色看不出变化,方菲玥却感到她眼里冷厉的目光冰一样射向自己。 方菲玥恍若未察,安静低下头。 方菲瑜立刻上前道:“母亲,陈家姐姐非要和我比试琴艺,您是知道的,我素日最不爱争强斗胜,又见陈姐姐态度诚恳,就让三妹与陈姐姐比试一番,如今三妹刚弹了一曲,陈姐姐还不曾弹呢。” 刘氏这才目光温和了些,笑着看了陈夫人一眼,道:“那看来我们倒有耳福听陈姑娘一曲了。” 她虽是笑着得,笑意却未达眼底,方菲玥暗道,看来刘氏也陈夫人也是面和心不和的。 陈夫人道:“既然是青儿开口比试,那青儿你就弹上一曲,才不至失了礼数。” 第六十七回:一顾佳人牵心肠 陈夫人催着陈黛青弹琴,她却是脸色一变,犹豫着不肯上前。 方菲玥见状浅浅扬起嘴角,刚刚她抢得先机,又拿出自己弹得最好的曲子来与她比试,已经在心理上胜了她。 人若是遇到与自己技艺不分上下的对手,心里难免会惴惴不安,怕输了丢了颜面,心上负担就会很多,如此,必输。 陈黛青此刻就处于这种及其矛盾的心里状态,陈夫人催得越紧,她越发不敢应承。 这场比试明明是自己先挑起来的,她本想压一压方府姑娘的锐气,却不想方菲玥一个小小庶女琴艺竟然如此高超,若是此刻她说不比难免会丢了府里颜面,若是比,以自己此刻的心情怕也只会落得一个输字。 脑中灵光一闪,陈黛青忽然捂住肚子,面容痛苦地扭曲,皱眉道:“母亲,女儿突然肚子好痛。” 陈夫人并几个丫鬟忙上前扶住她,惊慌道:“怎么了?哪里不好?快告诉母亲!” 何夫人一脸惊讶:“好好的,怎么突然肚子疼?” 心底却暗暗嘲笑,这个陈姑娘倒是不蠢,比不过方三姑娘,竟然装病,真真是可笑,当这些人都是瞎子看不出来么?何夫人虽然心底鄙夷,面上却是不显,毕竟是在何府的宅子里,何夫人忙吩咐人扶了陈黛青去了厢房休息,又派人去请了大夫。 这厢一群人为陈黛青忙做一团,在何府东北角的寄畅阁里,一群人却在讨论着方才的琴声。 何府嫡长子何钰笑着赔礼:“本是邀请几位来府里散心聊天的,无奈今日家母也邀了几府女眷吃席赏花,琴声扰扰,倒扫了诸位的雅兴。” 户部尚书之子周维熙饮了一口酒,斯文一笑,“何兄此言差异,此曲节奏跌宕起伏,琴声古朴典雅,余音绕梁不绝,今日有幸听到,实在是你我耳福啊!” 协办大学士之子孙承允摸着下巴思索道:“一个小小女子弹得此曲精妙生动,可见其心中丘壑!” 说完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丞相之子白亦尘,对着他咧嘴一笑:“白兄觉得如何?” 白亦尘把玩着手里的白玉酒杯,温润一笑:“唯有芙蓉泣露昆山玉碎恰可比拟。” 孙承允放声大笑,揶揄道:“瞧白兄方才魂不守舍的模样,现在又给予如此高的评价,莫不是被那琴声勾了魂去?恪予快去问问家慈方才弹琴的是哪家姑娘,也好告诉白兄,否则可不知道去那里找魂了。” 恪予是何钰的字,听他如此浑话只淡淡一笑,也不接口。 几人同窗数十载一向是闹惯了的,而孙承允更是一贯的口无遮拦,白亦尘只没好气地白她一眼,笑骂道:“你倒是一贯嘴皮子利索,若是先生问你功课你也能如此利索就谢天谢地了!” 谁都知道同窗之兄孙承允的功课是垫底的,听白亦尘如此说他,倶是哈哈大笑。 孙承允最烦别人说他功课,当下没了气势,忙转移了话题。 在众人的笑闹声里,白亦尘却放下酒杯,思索起方才的琴声。 何府一厢房内,大夫给陈黛青诊了脉,只道无事,是身体太过虚弱,休息一会儿也就好了。 众人这才放了心,刘氏命丫鬟送走大夫,才引了各位小姐们去了涵菊堂开席。 走到半路,方菲瑜忽然拉了方菲玥的手,小声对刘氏道:“母亲,我和三妹去去就来。” 刘氏知她熟悉方府布局,又想着净房不远,便也没告知何夫人派人跟着,只嘱咐瑶琴静姝好好伺候姑娘们,道:“快去快回。” “是。” 方菲瑜应了一声,便拉着方菲玥脱离了队伍。 两人往前走了一阵,方菲瑜突然停下来,站在原地不走了。方菲玥不明所以,:“二姐,怎么不走了?可是到了?” 她说着左右张扬,却不见向净房似的屋子,方菲玥只好又折回目光,疑惑看向方菲瑜,却见她正冷笑着看着自己。 方菲玥瞬间明白了她拉自己出来的原因,无奈一笑,果然还是来了。 方菲瑜直截了当地开口:“你这些年是故意装的琴艺平平的吧?方才倒是琴艺高超,连陈家姑娘都只装病不敢与你比试!” 白亦尘被灌了不少酒,本是出来散心醒酒的,谁知刚走不远就看到这对一紫一红的姑娘站在那里说话,他这才想起何钰说起何夫人宴客之事,正要转身离去,却听道一句“方才倒是琴艺高超……” 他忙定眼去去看,发现说话的是红色衣服的姑娘,那个紫色衣服的姑娘低眉顺眼,颇为无奈地站在一旁,身后粉色的紫薇在微风里簌簌落了她满肩。 白亦尘愣愣看着,脚再也挪不动一步…… 方菲玥听她语气不善便忍着没有开口,只盼望她还记得是在别人家里,把握好分寸。 方菲瑜却想起这些年自己在她面前卖弄琴艺,不知背地里被她如何笑话,觉得羞愤难当,气道:“到底是乡下出来的丫头,什么都藏着掖着,就为了这一天能一鸣惊人吧?” 方菲玥苦笑道:“二姐明知我为何藏着掖着,你这样说岂不是太冤枉我了么?况今日之事二姐难道是希望我输丢了方府脸面么?” 方菲瑜想起今日是她推方菲玥出去比试的,顿时无言以对,只狠狠盯着她。 方菲玥对她的白眼视若无睹,淡淡道:“二姐可是要回去了?毕竟是来做客,若是让大家等急了怕也不好。” 方菲瑜这才冷哼了一声,也不等她,带了瑶琴头也不会地走了。 静姝一面为方菲玥抚去肩上的落花,一面不平道:“二姑娘也忒不讲理了些,明明是她让姑娘去比试,如今赢了,她竟还要反过来责备姑娘。” 方菲玥叹息道:“二姐就是随性了些,好歹没什么坏心思,她说我听听也就是了,我们也快回去吧。” 主仆两人快步追着方菲瑜而去,好歹她还记着是在别人家里,刻意等了等方菲玥,否则两人若一前一后回去,让人看出两姐妹闹了矛盾定要被人笑话, 直到方菲玥的背影走远了,白亦尘才回过神来,暗暗吩咐贴身的小厮,“去打听打听今日弹琴的是哪家姑娘,要悄悄的,莫让人知道了。” 那小厮忙去了,白亦尘这才浅笑着回了寄畅阁。 何夫人果然是精心准备,菊花宴果然菜品样样精致,令众人赞不绝口。 吃完席又说了会话众人也陆续告辞了。 回到方府,刘氏连衣裳也顾不得换,直接领了两姊妹去绵福院请安。 老太太半眯着眼,听刘氏将今日陈家挑衅之事一一说了,才淡淡道:“方家一路高升,又得新帝器重,大丫头又是国公府大方得媳妇,国公府二房不免被大房压了一头,二房难免眼红,她们娘家本就不合,因此迁怒到我们身上也是有的。” 刘氏忧心道:“那两房人斗得如此厉害,媳妇就是担心梦姐儿。” 老太太沉吟道:“但也不必担心,大丫头是新妇,以我们方府现如今的地位,大房也必会好好护着这个儿媳妇。” 刘氏这才松了一口气,慈爱看向方菲玥,赞道:“今日之事还多亏三丫头狠狠打了陈家姑娘的脸面,才不至丢了方府颜面。” 方菲瑜忙起身,恭顺行礼:“这是玥儿应当做的。” 刘氏笑着对老太太道:“听说何家原是想着要和陈家联姻呢,如今看陈姑娘这德性,怕是成不了了。” 老太太叹道:“何夫人精明能干,必也不会挑如此儿媳妇。” 说着画锋一转,老太太直直看向刘氏,道:“如今澈儿也大了,你这做母亲的为该为她挑着媳妇了。” 刘氏恭顺低下头,眸里目光瞬间深沉了下去:“媳妇也着急澈儿婚事,只是老爷说等过了秋闱再说,媳妇不敢不听。” 老太太目光一闪,这是想拖着澈儿的婚事么,只是秋闱也近了,看你能拖到几时。随笑道:“那就等过了秋闱再说吧!” 几人又陪老太太说了会儿话,老太太见几人面露疲色,便嘱咐几人回去歇息了。 出了绵福院,方菲瑜面色不虞地挡在门口,冷笑道:“你还真是毁人姻缘呢,毁了我的姻缘还不算,连陈黛青的姻缘也被你毁了!” 方菲玥暗暗皱眉,淡淡提醒:“二姐,今日之事可是因你而起!” 方菲瑜扯扯嘴角:“但她败在你手下是真,陈黛青可是比我会记仇多了!” 她说完便转身离去,方菲玥却娥眉紧蹙,出去一趟就惹来如此风波,二姐又心高气傲,知道她真实的琴技之后,她以后的日子怕是再难平静了。 回到韶离馆,方菲玥洗了澡,换了家常的衣裳躺在美人踏上由静菡擦着头发。 静菡见她闭目养神,小心擦着头发轻声道:“姑娘,您吩咐的事奴婢都做好了。” 方菲玥只淡淡“嗯”了一声。 静菡见她面色疲惫,也不敢打扰,动作轻轻地为她擦干头发,见她睡熟了,便给她盖了条薄毯子,悄悄退了出去。 方菲玥这一睡就到了黄昏时分,醒来的时候却见静姝静菡面带喜色地守在身边,见她醒来,静菡笑道:“姑娘,成了!” 第六十八回:巧安排一箭双雕 方菲玥心知是自己安排的事办妥了,瞬间清醒过来,急忙问道:“可是有了什么消息?” 静菡忙回道:“奴婢听从姑娘的安排,今儿姑娘跟着夫人一出门奴婢就在院门口大声嘱咐小丫头关了门,还故意说自己去找大爷身边的露珠说话,那吴婆子果然上当,悄悄跟了过去。奴婢将姑娘叮嘱的话悄悄与露珠说了,她一听是姑娘吩咐,很是配合。” 方菲玥笑道:“哥哥曾说过他身边的人都是极忠心的,露珠是哥哥身边的大丫鬟,她自是愿意帮我的。” “正是呢。”静菡笑道:“奴婢和露珠故意大声说今晚是柔姨娘生辰,纵然姨娘仙去,姑娘和大爷仍是感念生育之恩,姑娘今晚会在韶离馆旁边的静怡池里放纸灯祭奠姨娘,让露珠拿几张大爷写的字过来,到时一并烧给姨娘。露珠很是配合,回屋子里拿了不少纸出来给奴婢。” 说道这静菡鄙夷道:“那吴婆子果然信以为真,跟了奴婢一路,见奴婢回了院子,她忙回了凝华院等夫人回来,方才离音偷偷来报信,说是吴婆子将事情一一报给了夫人,吴婆子得了夫人的赏,正欢喜不已呢。” 已是黄昏,窗外头的夕阳正愈发浓烈,院子里几株月季花早凋谢了,那花朵早已残缺凋零,只剩几朵在枝头孤零零地随风摇曳,夕阳下一片颓靡之象。 方菲玥望着这枯枝残花无声冷笑:“任她再光鲜也终有颓败之时,今夜我们就陪她们好好演场戏。” 静姝静菡均是神色一凛,齐声应:“是!” 方菲玥又问静菡,“你哥哥那可安排好了?” 静菡点头:“姑娘放心,都安排好了。奴婢的哥哥还有两日假期,昨个儿奴婢将您写给二姨娘的信交给了哥哥,今儿哥哥赶着黄昏出城去了庵里,况从今儿早晨奴婢就转移了吴婆子注意力,哥哥那里必不会出什么乱子的。” 方菲玥点头叹息道:“那就好,今日夫人的注意力都在我身上,是访问二姨娘的最好时机,若二姨娘能说出些有用的消息,也不枉我精心设计这一局了。。” 用了晚膳,方菲玥在纸上写了字,由静姝静菡折成纸船,又放在一旁的竹篮里。 一直等到亥时时分,方菲玥折的纸船差不多够了,才带了静姝静菡去了静怡池。 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静菡一手打着灯笼,一手提着篮子,小声道:“姑娘,吴婆子还跟在后头呢。” 方菲玥小声道:“走慢些,按我方才在屋里教你们的说。” 静菡小声应是,忽然放大了声音道:“姑娘,今日是柔姨娘生辰,您特地将您和大爷写的字烧给姨娘,想必姨娘九泉之下也深感欣慰。” 静姝忙大声接道:“是啊,姑娘,姨娘下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您和大爷,想必姨娘必会在天上保佑您和大爷。” 方菲玥轻声斥道:“小声些,莫被人听了去,若是让母亲知道我私下祭拜姨娘,怕是要受惩罚的。” 柔姨娘是方府逐出府的,不能入方家祖坟,连排位也不能入方家祠堂,只有在丧日那天方能祭拜,大户人家最忌讳这些私下祭拜,若是被发现,必是要家法伺候的。 两人立刻噤若寒蝉,只小心跟着方菲玥往静怡池走去。 吴婆子借着月色隐藏在树枝后无声冷笑,她早就觉得这个三姑娘翻不出什么风浪来,如今竟敢偷偷祭奠柔姨娘,真真是作死。 摸摸手腕上夫人新赏的金镶玉手镯,吴婆子贪心一笑,这次事后夫人会赏她什么呢?这样想着,吴婆子忙去了凝华院报信。 刘氏自下午听吴婆子说了方菲玥要私下拜祭柔姨娘的事心里就格外烦躁,又恨又气,现下还不曾歇息,又听吴婆子来报说方菲玥竟真带了祭品往静怡池方向去了,心中大气:“这个小蹄子倒会闹事,白天刚夸了她懂事乖巧,晚上竟私下祭拜沈璃柔那贱人,把我这个嫡母放在哪里?” 吴婆子添油加醋道:“就是,三姑娘从回府就敢跟夫人顶撞,这些年虽装得乖巧,心却活泛,当着您的面喊您母亲,背地里却只称您夫人呢,可见竟没将您放在心里。” 刘氏猛地站起来,一拍桌子,“我倒要看看我她能整出什么幺蛾子”,说着扬声唤道:“来人,陪我去静怡池。” 刘氏带着“四音”和几个婆子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直奔静怡池而去。 一行人赶到的时候就见湖面上已经漂了三四只点上蜡烛的纸船,方菲玥则正拿了一只纸船放下水,地上还放了一只竹篮,里头放满了写了字的纸船,只是冷光模糊看不清上头何字竟不能辨认。 静姝在背后提着灯笼,见刘氏怒气冲冲而来,面色一惊,慌忙行礼问安:“见过夫人。” 方菲玥惊的手下一抖,手里那只点亮了蜡烛的纸船反着掉进湖里,蜡烛灯光遇到水“滋”地一声灭了。 她忙站起身向刘氏请安,“母亲。” 刘氏看到那写满字的纸船,又听得吴婆子禀报,早已认定方菲玥是私自祭拜沈璃柔,当下冷声喝道:“这等轻狂的小蹄子,我可担不起你这一声母亲!” 方菲玥吓得慌忙跪下,惶恐道:“母亲如此说真真是折煞玥儿了,不知玥儿做错了何事竟惹得母亲如此生气。” 刘氏冷笑道:“你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还要问我么?” 方菲玥越发惶恐不安:“玥儿从回府至今一直小心谨慎,对母亲无不尊敬,何曾做过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刘氏指着那一竹篮纸船,冷声道:“你在府里私下祭拜一个被赶出府的姨娘,还不算是大逆不道么!” “玥儿没有……” 月华如霜,刘氏凌厉的眉目在月色下越发冷漠无情:“那一篮子纸船不就是证据么!你不承认不要紧,我便让你在祠堂里好好自省,等你认了错再出来!” 一听要关祠堂,方菲玥吓得脸色雪白,静姝更是不停地磕头:“求夫人开恩。” 刘氏看着方菲玥惶恐不安的神情心里一阵痛快,若不是你还有用处,你这辈子连方府的门都踏不进来。 刘氏抬眼示意了一下,两个大力的婆子就冲了过来,拉这方菲玥就要去祠堂。 “住手!”一道苍老且威严的声音自背后响起,刘氏眉头一跳,回身就见老太太扶了疏影疏雨的手快步而来。 刘氏忙示意住手,恭敬道:“老太太怎么过来了?” 老太太冷笑道:“我若不来不就看不到你大显威风了么?” 刘氏低下头,恭顺道:“老太太玩笑了,只是三丫头做错事,媳妇在教训她罢了。” “不知三丫头做错了何事竟惹得你要将她关祠堂?”老太太眼底精光一闪,直直看向刘氏。 刘氏看了吴婆子一眼,吴婆子立刻会意,上前一步道:“回老太太,三姑娘因着今日是柔姨娘生辰,便向大爷屋里的露珠要了大爷写的字,又折成纸船,私下祭拜已故的柔姨娘。” “一派胡言!”老太太冷冷瞥了吴婆子一眼,怒斥道:“柔姨娘生辰在五月,现如今都八月了,三丫头如何因她生辰而祭拜!” 此话一出刘氏和吴婆子均是变了脸色。 方菲玥则泣道:“玥儿在庄子里时都有八月放纸船祈福的风俗,玥儿听闻秋闱将至,方才折了纸船祈祷大哥和二弟高中,又祈祷祖母、父亲母亲和姊妹们身体康健。” 她说着将那一篮子纸船奉到老太太面前,哭得越发伤心:“只是不知是谁在母亲面前编排玥儿私下祭拜柔姨娘,才害得母亲误会。” 夜色中她泣泪不止,柔弱的肩膀哭得一抽一抽的,老太太看了格外不忍,忙让疏影扶了她起来,柔声安抚了两句,才目光冰冷地扫视一圈,沉声到:“哪个狗奴才乱嚼舌头跟,还不滚出来!” 吴婆子一见老太太动了气,吓的腿一软就跪了下去:“老太太明鉴,老奴没有胡说啊,老奴自韶离馆跟了三姑娘一路,听的真真的,三姑娘确实说要祭拜柔姨娘啊!” 刘氏眉头一皱,暗叫不好,这吴婆子竟慌不择言了! “跟了三姑娘一路?”老太太气极反笑:“你这老货当真大胆,竟敢偷窥主子*!” 方菲玥拭泪道:“玥儿一个庶女,自知身份卑微,回府来一直谨慎小心,不知哪里得罪了吴妈妈,竟惹得你尾随又在母亲编排玥儿是非。” 吴妈妈正要说话,老太太却已经冷眼看向刘氏:“这样胆大妄为,窥探主子私事,编排主子是非,身为方家主母,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刘氏心下一沉,暗道吴婆子怕是保不住了!这才明白是中了方菲玥的圈套,气得胸口发疼,想不到竟被她摆了一道。 看这情景吴婆子怕是保不住了,不过打发了吴婆子也好,她知道自己太多事,只是到底让自己损失了一个左膀右臂。刘氏纵然再不甘心败在方菲玥手上,却仍只得道:“吴婆子偷窥主子私事,乱嚼舌头,不如就赏她喝了哑药再送去庄子里!” 吴婆子一听,急忙磕头求道:“夫人开恩,老奴做这一切可都是……” “吴妈妈慎言!”刘氏急急打断她:“看在你在府里伺候了几十年得份上,这事就不牵连道你一家老小,你可要好好为她们想想呐!” 吴婆子绝望地看向刘氏,眼底的光芒渐渐灭了下去。 第六十九回:二姨娘回信好静姝办差 吴婆子瞬间被刘氏身后两个大力婆子拉走了,方菲玥看着刘氏面无表情的脸暗暗感叹,刘氏果真心狠手辣,这么多年的心腹说舍弃就舍弃了,还是以如此残忍的方式。刘氏怕她扯出自己,以她一家老小威胁,又赏了哑药,这下吴婆子怕是再也不能开口说话了,刘氏所有的秘密也都能守住了。 不过,方菲玥在心里暗暗叹息,这一切也是吴婆子咎由自取。同时方菲玥也送了一口气,除去吴婆子也够刘氏肉疼一阵子的,她也能清净一阵子了。 老太太见刘氏发落了吴婆子,才满意地点头,温言安慰了方菲玥几句才由疏影疏雨扶着回去了。 期间刘氏一直恭敬地站在一旁,老太太却是看也不看她一眼,连刘氏说要送她回去,老太太都没有搭理她一句。 方菲玥看着刘氏隐忍的模样在心底勿自冷笑,这件事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若没有刘氏指示,吴婆子一个奴才如何敢偷窥主子一举一动,老太太虽然年迈,却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如何能看不明白,只是念着她是方家主母,顾全她的颜面罢了。 老太太走了,方菲玥这出戏也落幕了,告辞道:“母亲,天色不早了,玥儿也回去歇息了。” 夜幕低垂,四周安静得只能听到虫鸣声,刘氏目光深沉得如茫茫夜色,利剑一样射在方菲玥身上。 方菲玥似是没有察觉道她的目光,低眉顺眼地一直保持着行李的姿势一动不动,半晌才听到刘氏冷霜般一样的声音:“回去吧,晚上找人陪着你睡,吴婆子被灌了哑药的事可别吓得你睡不着。。” 方菲玥闻言抿嘴一笑,半仰着头天真道:“谢母亲关心。玥儿没做亏心事自是不怕的,只有那做了亏心事的人才睡不着呢!” 说完行了一礼便告退了,只余刘氏一脸阴沉地盯着她的背影。 见走得远了,方菲玥提着得心才放下来,轻舒了一口气对静菡道:“还好你请老太太来得及时。” 静菡笑道:“也多亏了姑娘的好计策,这下我们往后的日子就能清净些了。” 往后的日子能清净吗?方菲玥在心里低低叹息,只怕这算计才刚刚开始呢! 一夜好梦,早起吩咐静菡在家里等他哥哥的消息,方菲玥带了静姝向刘氏请安,刘氏脸上虽是扑了脂粉,却仍遮不住眼底的青黑,方菲玥看了轻轻扬起嘴角,夫人损失一员大将,怕是昨晚一夜没睡好吧! 又跟老太太请了安,回去就见静菡等在门口,方菲玥忙进了屋,关了门让静姝守在门口,才问静菡:“你哥哥可带回二姨娘的消息了?” 静菡忙将藏在袖口的信拿出来,送至方菲玥面前:“这是哥哥托奴婢的娘送来的,说是二姨娘的回信,姑娘快看看吧。” 方菲玥看信封颇有厚度,用指甲刮掉信封上的蜡油,拿出信一页一页地看了下去,越是看面色越发沉重起来。 据说二姨娘曾是夫人身边的陪嫁丫头,是精心培养过的,生的出众风流,也写的一手好字。那十几页的信纸,闺阁小字页页娟秀,却字字惊心,方菲玥看完已是面色惨白,咬得咬得下唇都出血了却不曾察觉。 静菡看见她下唇唬了一条,忙拿了帕子去给她擦,方菲玥却是挥挥手,哑声道:“去端火盆来。” “是。”静菡不知信上写了些什么,见她脸色不对也不敢多问,忙去准备了火盆。 方菲玥将那信一下仍进火盆里,火舌一下将那信吞了,十几页厚厚的信,转眼变成灰烬。 静菡端了方菲玥出去,静姝进来伺候,见方菲玥面色苍白,忙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方菲玥疲惫地闭上眼,用大拇指揉着太阳穴,声音喑哑:“静姝,一直以来我们都忽略了一个人。” 静姝不解其意,“姑娘说谁?” “四姨娘!”方菲玥突然睁开眸子,眼里染着火一般的恨意:“当初娘亲因四姨娘被赶出府,我一直以为四姨娘是受害者才将她忽略,如今看了二姨娘的来信才醍醐灌顶,二姨娘提醒我小心四姨娘,也是了,四姨娘若是一直以为娘亲害了她的孩子,她又怎会放过我!” 静姝听得心惊不已,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瞪大眼道:“当初姑娘中毒,那夹竹桃可不是重在四姨娘的醉霞院门口的么!” 方菲玥苦笑道:“是啊,只是我一直想查娘亲的事,四姨娘又一直闭门不出,才致使我竟忘了她,怕当年参汤里的盐也是她指使。。” 静姝小心问道:“那二姨娘可说了谁是陷害姨娘当年之人么?” “自是说了!”方菲玥双手握拳,指甲狠狠陷进肉里,恨声道:“这方府里除了她还有谁能一手遮天!只是一直查不到那个叫荷香的丫头,偏偏当初红玉回了老家,也没人知道荷香长什么模样。” 静姝眼珠转了转,“奴婢倒是知道红玉的老家。” 方菲玥面色一喜,道:“当真?” 静姝道:“当初红玉同奴婢说过,她家离京城不过两三日的功夫,不若奴婢去替姑娘走一趟?” 方菲玥皱眉沉思了一会儿,半晌才道:“后日就是中秋了,明日我禀了老太太就说中秋放你回家探亲,再许几日假,你也曾跟我学过画,带红玉回来怕也不便,到时你细细问问红玉,将那荷香的模样画了纸上带回来。” 静姝恭敬应:“是。” 方菲玥又道:“这些年瞧着沁紫倒是忠心老实的,你回头跟沁紫说就说我说的让她陪你回家探亲,两个人好歹有个照应,你一个人我也不放心。” 静姝心里一暖,笑着应是。 第二日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方菲玥就说了让沁紫陪静姝一起回家探亲的事儿,老太太没啥意见,倒是刘氏笑容可掬,反常地关心起方菲玥来,“一下子出门两个丫鬟,三丫头身边伺候的人不就不够了么?” 方菲玥笑道:“谢母亲关心,只是我身边事少,人手自是够的。” 刘氏点头,笑得格外慈祥:“只要三丫头不受了委屈就好。” 方菲玥含沙射影道:“有母亲无微不至地关心,玥儿自是受不了委屈的。” 两人面上一副母女情深的模样,实际上却是唇枪舌剑你来我往,老太太装聋作哑只做听不懂。 方菲瑜一贯目中无人的模样,只顾低头喝茶,方菲苓却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却不懂两人为何突然如此母慈女爱起来。 从老太太处出来,方菲苓跟上方菲玥,笑嘻嘻道:“三姐,听说你昨晚折了纸船祈福,可给苓儿折了?” 方菲玥一只手拉住她的小手往回走,另一只手在她小巧的鼻子上刮了一笑,笑道:“自是少不了你的。” 方菲苓笑得更加开心,晃着她的手撒娇道:“三姐你也教我折纸船好不好?我听说折纸船能祈福,便央求姨娘教我,谁知姨娘说她折的纸船没有三姐的厉害,让我跟三姐学呢。” 这下连身后的静姝都忍不住笑了,方菲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道:“姨娘折的纸船自是没我的厉害,我的倒格外灵验!” 是很灵验,帮除去了吴婆子,让夫人失去倚重的心腹,恐怕三姨娘说得厉害之处就是这了。 方菲苓听她如此说更是开心,跟着方菲玥回了韶离馆,待方菲玥耐心教她学会了折纸船才雀跃着走了。 送走方菲苓已是中午,用了午膳方菲玥又歇了会午觉,醒来便喊了静姝和沁紫进来。 两人伺候着方菲玥洗漱了,方菲玥坐在大炕上跟两人说话:“你此次回家探亲我也没什么给你的,我这些年月例银子也攒了一些,你回头拿了二十两去,一部分做路上的盘缠,一部分给了‘家里人’吧。” 静姝知道她口里的“家里人”是谁,便也没有推辞,磕头道了谢。 方菲玥亲自扶了她起来,又嘱咐沁紫道:“照顾好你静姝姐姐,回来我必然会好好赏你。” 沁紫笑道:“静姝姐姐对奴婢们极好,不用姑娘赏,奴婢也自会照顾好她。” 方菲玥这才放心,吩咐两人回去收拾了包袱细软,且等明日一起出府‘探亲’。 凝华院。 刘氏心神不宁地躺在美人塌上,心不在焉地听思音念着明日中秋节家宴的菜单。 思音念完见刘氏眉头紧皱,以为她是对菜单不满意,小心问道:“夫人可是有不满意的地方?” 刘氏却是没有回应,勿自沉思。 思音又问了两遍,刘氏才回过神来,却是一言不发直接起身去了书桌,快速写了一封信又用蜡烛封好,才交给思音:“将这封信送去西街的永诚当铺。” 永诚当铺是刘氏娘家表哥的产业,刘氏与这位表哥关系极好,有了什么难事往往直接送信去永城当铺。这样的信思音也送过几次,早就轻车熟路。 一听刘氏吩咐,思音放下菜单,忙去送信了。 窗外日头正好,紫薇花正阳光下开得正好,刘氏走出屋,看着思音远去,伸手扯过几朵紫薇花在手里狠狠揉搓,目光阴沉得像是一口深不可测的古井,方菲玥,这次我看你还能整出什么幺蛾子。 第七十回:红颜薄命香消殒 第二日一早,静姝便带了沁紫向方菲玥请辞,方菲玥又不放心地叮嘱了两人几句,目送两人出了韶离馆,才带了静菡去了刘氏处请安。 她去得早,思音给她打了帘子进门的时候就刘氏正坐在窗下的大炕上看着一封信,脸上全是笑意。 方菲玥地头请安,心里疑惑不已,夫人在看谁的信,竟这般高兴? 自那次中了方菲玥的计谋折损了吴婆子,刘氏就再没给过方菲玥好脸色,这次似是心情很好,笑着道了免礼,将信折起来放在袖子里,才温言对方菲玥道:“静姝沁紫可是回去了?” “是,今儿一早就回去了。” 刘氏很是“关心”道:“静姝是自小伺候你的,她一走你身边伺候的人难免伺候不周到,若是人不够,我再给你指派过去几个。” 方菲玥才不会再给刘氏在自己身边安插人手的机会,立刻回到:“谢母亲记挂,静菡是老太太指过来的人,很是稳重妥帖,又伺候了玥儿这些年,有她在玥儿身边一切都好,再说静姝沁紫过几天就回来了,玥儿也用不着那么多人伺候。” 刘氏点点头,眼底精光一闪,却也没在说安排人的话,只道:“那就好,我倒是白担心一回罢了。” 两人又说了半天话,待方菲瑜和方菲苓到了,才一起跟着刘氏去了老太太处请安。又因刘氏和老太太商量中秋节的事,姐妹三人在绵福院待了片刻,觉得无趣,便告了辞,各自散了。 如此过了三四日,过了中秋节,静姝沁紫还未回来,却迎来了秋闱的日子。 因着方家祖籍在四川成都,方凌澈秋闱自然要在老家成都考。老太太一早安排人为方凌澈准备了相应物品,又嘱咐了随身小厮,安排了丫鬟婆子,又指派了方府二管家亲自送去了成都考试。 方凌昊虽年纪小还不用考,方老爷却还是让他跟着方凌澈一块去了,只说让他见见世间。 身为方家嫡子,刘氏格外宝贝这个儿子,因他从小到大从未出过远门,刘氏就十分不放心,安排了一堆丫鬟婆子跟过去,直到方老爷怒斥:“到底是深闺妇人,没有甚见识,他出门是为学业,你如此安排,可不是要扰了他的心思,又如何能专心学业?” 方老爷怒斥了刘氏一番,又减下方凌昊身边一半的人,才送了兄弟两人去码头。 方凌澈一走,老太太便专心在屋里吃斋念佛起来,说是要求佛祖保佑方凌澈高中,为此,连这些日子的晨昏定省都免了。 又过了几日,静姝已经走了七八天了,方菲玥算着静姝应该是前两日就回来的,却不知为何迟迟还没回来,很是着急担心。 这日清晨,方菲玥一起来右眼皮就跳个不停,她坐在梳妆台前,望着自己眼睛下淡淡的青黑无声叹了口气,又担心起静姝沁紫来。 静菡见状忙笑着劝道:“姑娘莫担心,兴许是静姝姐姐在家里开心,带着沁紫多玩了两日,也许今儿就回来了呢。” 方菲玥只点点头,右眼皮却又是猛烈跳了两下。 洗漱完毕去刘氏处请了安,却不知刘氏在屋里做甚,连请安都免了。方菲玥正要回去,又被方菲苓缠着去了绛雪轩,陪方菲苓玩了一儿,方菲玥回去用了午膳,又看了会儿书才躺在床上歇了会儿午觉。 静姝不在,韶离馆的大小事宜便全落到了静菡身上。伺候方菲玥歇了午觉,她正在院子里带着纤紫绿烟和几个小丫鬟晒方菲玥箱笼里的衣裳,就见一个小丫鬟站在大门口喊她:“静菡姐姐,静菡姐姐,段大娘找你呢!” 静菡一家姓段,她娘是后院浆洗上的主事,人称段大娘。 静菡快步走过去,在她头上敲了一下,小声骂道:“小蹄子作死啊!不知道姑娘在屋里歇午觉么,要是吵醒了姑娘可如何是好?” 那小丫头自知做错了事,忙捂了嘴,讪讪跑开了。 静菡这才到门口见了她娘,“娘,你今儿不是歇息么?如何来这里了?” 段大娘拉过静菡,在她耳边小声说了什么,方菲玥脸色一白,慌忙道:“娘,你在这里等我会儿,我即刻就随你回去。” 说着回了院子里嘱咐了纤紫绿烟几句,便匆忙随段大娘回家了。 方府后街是特意为下人们盖的一个个独立的小院子,静菡跟着段大娘回到家就见屋里坐了一个蓬头垢面,衣裳破烂的女子,那人听见脚步声回头,吓得静菡忙止住了脚,惊呼道:“沁紫,你如何变成了这幅模样?” 沁紫却是一言不发,满是灰尘的脸上突然流满了泪。 方菲玥醒来的时候已是申时一刻,静菡小心伺候她梳洗了才小生禀告:“姑娘,沁紫回来了,正在外头等着见姑娘呢。” 方菲玥面色一喜,道:“她们俩可都回来了?快让她们进来……” 静菡面色一变,动动唇却没有出声,只咬住下唇去开了门,道:“进来吧。” 方菲玥却没注意到静菡的脸色,直直看向门口,待看到进来的只是沁紫一人,又向后看去,“你静姝姐姐呢?怎么没和你一同进来?” 沁紫眼圈一红,突然跪了下去,泣道:“姑娘,静姝姐姐……静姝姐姐再也回不来了!” 方菲玥面色一白,猛然起身,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沁紫泪流满面,重复道:“静姝姐姐再也回不来了,她……她已经命归黄泉了!” 静姝和方菲玥自小一起长大,骤然听闻这样的噩耗,方菲玥心中大痛,双腿一软,含泪跌坐在地上。 静菡沁紫争相去扶,沁紫呜咽痛哭,静菡却含泪劝道:“奴婢知道姑娘和静姝姐姐感情不同旁人,只是姑娘眼下再伤心,也要先弄清楚因果,看看到底是谁害了静姝姐姐啊。” 方菲玥看向沁紫,泫然道:“你且说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沁紫同静菡一起将方菲玥扶起来,才擦了泪,道“奴婢和静姝姐姐一起到了红玉姐姐家,红玉姐姐早已成了亲,奴婢和静姝姐姐找到红玉姐姐的婆家,红玉姐姐很是热情,留我们住了两日,临走前又拉静姝姐姐说了半夜的话。奴婢和静姝姐姐回来的时候还是红玉姐姐帮忙租了马车,走到半路里歇息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两个彪形大汉来,过来就要抢我和静姝姐姐的包袱……” 说到这里沁紫顿了顿,继续道:“却不知为什么,静姝姐姐护住手里的包袱就是不松手,那贼人抢而不得,一脚狠狠踹在静姝姐姐胸口,静姝姐姐的后脑磕在一旁的石头上,流了不少血,当时就晕了过去。” “那两个贼人一见出了人命,慌忙跑了。奴婢忙让车夫赶了马车去了最近城镇里找了大夫,只是……”说到这里沁紫失声痛哭,“只是到底迟了一步,静姝姐姐已经失血过多而亡了……” 方菲玥死死咬住牙,泣道:“到底是我害了她,若是不让你们出去,怕也碰不到此事了。” “姑娘,这是静姝姐姐临走前一定要奴婢交给您的。”沁紫将一个小包袱奉道方菲玥面前,“静姝姐姐还说姑娘千万不要自责,说能跟着姑娘是她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方菲玥听了更是难受,大抵也只有静姝如此了解她,知道她会自责,才留下话安慰她。眼眶又是一热,方菲玥又流下泪来。 泪眼朦胧地接过沁紫手里的包袱,又问沁紫:“你将你静姝姐姐如何安置的?” 沁紫道:“奴婢买了棺木,将静姝姐姐安葬了,又怕那两个贼人跟踪,才一路乔装打扮回来。” 方菲玥放下包袱,上前拍拍她的手,道:“这些日子你怕也是累着了,下去歇着吧,好好歇息几日再来伺候吧。” 又对静菡说:“你也下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沁紫静菡担忧地看了她一眼,行了一礼,无声退了出去。 方菲玥这才心情沉重打开包袱,却见那包袱里除了静姝的平常衣裳,还有折成巴掌大的纸张。 拿出来一看,只见那里画了一张她女子画像,上头还写了一排小字,“这就是害了姨娘的荷香”。纵然相隔多年,方菲玥却仍认得,那上头是红玉的笔记,而那下头的画像却是静姝的手笔。 方菲玥兀自垂泪,沁紫不知静姝为何死死护住这包袱,她却是知道的,这里面有她心心念念的要的答案,只是傻静姝,你这知道,这答案再重要,也不如一个你啊! 方菲玥拿着手里的画像,看着包袱里静姝的衣裳,再想起往日种种,黯然神伤。 黄昏时分,静菡进来伺候的时候,见方菲玥还含泪坐在大炕上伤心,忙劝道:“姑娘快别伤心了,静姝姐姐若是知道您如此难过,怕也不安呐!” 方菲玥泣道:“到底是我没用,平白连累了她!” “姑娘快别如此说,静姝姐姐忠心姑娘,也说了跟着姑娘是她的福分,姑娘如此说怕是静姝姐姐听见了也要难过的,若您早是因此抢了身子,怕她更是走不安心啊!” 第七十一回:恨无言 方菲玥这才止了泪,将那张画像拿给静菡看,“这是静姝拼死护住的,你瞧瞧,可认识这上头的人?” 静菡接过来,仔细看了半晌,突然脸色一变,道:“这个不是吴婆子的侄女秋萍么,怎么她竟是荷香?!” “吴婆子的侄女?”方菲玥一愣,转瞬咬牙切齿道:“果然又是她!我早该想到,这么些年,不放过我们的不就是她么!” 说着她又泪流满面,泣道:“却白白连累了静姝无故做了孤魂野鬼。” 静菡拿了帕子小心为方菲玥擦泪,谨慎劝道:“姑娘纵然伤心,却还是要想想以后可如何打算,奴婢瞧着夫人那边不像是会善罢甘休的模样。” 方菲玥冷声道:“娘亲都被赶进了庄子里,她仍不放过,如今又怎会放过我?我倒不如拿了这画像去老太太跟前,同她拼个鱼死网破。” 静菡听了大惊,忙跪下劝道:“姑娘三思啊,夫人在方府主事多年,奴婢说句不敬的话,您如今和她硬碰硬无疑是以卵击石,况且柔姨娘是老太爷亲自下令逐出府的,又死无对证,若是您告到老太太面前,只怕夫人也会说您诬陷,此事也只会不了了之,那静姝姐姐岂非白白送命?” 她说得十分中肯,且字字是理,方菲玥静下心,咀嚼着静菡的话,记在心里。又亲自扶了静菡起来,“我又如何不知道夫人树大根深,左不是逞一时之快罢了,倒累了你苦口婆心劝了半日。” 静菡面色一红,“奴婢多嘴了。” “不,你说的很好!”方菲玥握紧她的手,诚然道:“你静姝姐姐去了,如今我能依靠的就是你了。” 静菡行了一礼,低下头,“奴婢愿听姑娘吩咐。” 方菲玥沉声道:“你方才说的句句在理,眼下我们是不能和夫人硬碰硬,要先找到害了你静姝姐姐的凶手,才能为她报仇!” “姑娘怀疑静姝姐姐的死和……有关?”静菡指了指凝花院的方向。 方菲玥冷笑道:“眼下天下太平,那里就能冒出贼人,怕也是她的手段!” “那姑娘如何打算?” 方菲玥看看外头的天色,只见夕阳正红,浓艳如血。半晌方才沉吟道:“眼下天色不晚,你先将静姝被害之事禀了老太太和夫人,且看她们如何说,明日晌午再喊了沁紫来。” 静菡见她表情平静,才放了心,又吩咐了纤紫进来伺候,才去了绵福院和凝华院。 回来的时候纤紫正在劝方菲玥用晚膳,她劝了半天方菲玥却是眼也不抬一下,只顾发呆。 静菡叹息一声,挥挥手让纤紫出去,纤紫如蒙大赦,松了口气退了出去。 “姑娘……”她上前叫了两声方菲玥才回过神来,只是问她:“两院都去过了?” “是,都去过了。”静菡道:“老太太说静姝是您自小一起长大,您和她的情分自是不同,只是叮嘱奴婢们劝您切莫太伤心,到底自己的身子要紧,老太太还说她会将此事告诉老爷,定要抓住那贼人,以免再祸害他人。” 方菲玥点点头,又问:“夫人如何说?” 静菡小声道:“奴婢知道姑娘怀疑,便一直细心留意着夫人的一举一动。夫人听到静姝姐姐没了好像并不十分惊讶,只淡淡说一个丫头没就没了,您若是觉得身边人手不够,她再给您指个人伺候就是。” 方菲玥冷笑,“这些年她装的倒真是慈祥端庄,如今倒是显出本性竟连一句场面话也没了,可见静姝之事倒真是她下的毒手!” “夫人如此心狠手辣,姑娘还须小心才是。” “我自是会小心!”方菲玥压下心中的恨意,叮嘱道:“你们也都小心些,且等明日沁紫来了再说。” 主仆两人又说了些话,静菡苦劝着方菲玥吃了些东西,才服侍她歇息了。 夜里方菲玥睡得极不安稳,柔姨娘骨瘦如柴的模样和静姝满身是血的模样交替在梦中出现,还有刘氏阴沉的脸,扭曲着对她说:“方菲玥,我不会放过你!我不会放过你!” “啊!”方菲玥挣扎着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天色阴沉,外头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 静菡听见动静慌忙跑进来,见她满头大汗,担心问道:“姑娘可是梦魇了?” 方菲玥苦笑了一下,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才卯时一刻,离请安还早,姑娘可要再睡一会儿?” 方菲玥摇摇头:“服侍我起来吧,左右也睡不着了。” 梳洗完毕,正好是请安的时辰,因着没了静姝,韶离馆的大小事宜便都落在了静菡身上,方菲玥便道:“你留在屋里吧,让纤紫陪我去就行了。” 静菡不放心道:“下着雨左右也不会有什么事,还是让奴婢陪您吧”,说着为方菲玥撑了伞,跟着她一块儿去了凝华院请安。 两人到的时候刘氏正坐在大炕上跟方菲瑜和方菲苓笑盈盈地说话,见她来忙笑道:“下着雨,难为你们一个个有孝心,还能来得这样早。” 看见她来,方菲瑜只是淡淡哼了一声,方菲苓却是担忧地看了方菲玥一眼。 方菲玥笑着请了安,谢了座才坐下说话,“母亲今日心情倒好。” 刘氏看到她眼底下淡淡的青黑,心底却不动声色,只笑道:“不过是看你们姊妹孝顺,心里高兴罢了。” 方菲玥在心里冷哼,怕是除去了静姝,见我神情憔悴才高兴吧? 心里纵然恨极了刘氏,方菲玥面上仍是笑得温婉谦卑:“母亲,玥儿正有一事请您示下。” “何事?” “母亲也知道,玥儿屋里的大丫鬟静姝没了……”方菲玥淡淡道:“我想着屋里的沁紫倒是勤勉肯干,不如让她顶了静姝的缺,母亲觉得如何?” 刘氏垂下眼皮,在心底冷笑,这丫头倒是聪明,怕我安插人进去,自己倒提了一个人上来,偏你那韶离馆我还不放在眼里,任你再闹腾,左右你也翻不出我的手心。 想到这刘氏微微一笑,道:“如此自然是好,都是你身边伺候的,你自己看着安排吧。” 方菲玥没想到如此顺利,忙笑着谢了恩。 从刘氏屋里出来,静菡忙打了伞过来,主仆两人正要回去,却见思音正指着一个小丫头骂得正凶。 方菲玥看了那丫头两眼,她低着头,只看到侧脸,却觉得很是眼熟,又忍不住回头看了几眼。 静菡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顿时变了脸色,小声道:“姑娘,那就是吴婆子的侄女秋萍,也是荷香。” 方菲玥冷笑道:“怪不得如此眼熟,竟是遇到她了!” 静菡将伞往方菲玥头上靠了靠,疑惑道:“那秋萍本是在大厨房的,如今怎么到夫人院里伺候了?” “自然攀了夫人得高枝!”方菲玥又冷眼回头瞧了一眼,冷冷道:“且让她再欢快几日,我早晚将她做得事都翻出来,必不会让她好过!” 秋雨微凉,方菲玥心底压抑的浓浓恨意却燃成熊熊大火,任怎样的狂风暴雨也浇不灭。 回到韶离馆,沁紫已然在屋内候着了,方菲玥留了静菡和沁紫在屋里说话。 开口却是对沁紫道:“今日本来让你歇息的,只是突然想起一事来,倒扰了你休息。” 沁紫忙道:“姑娘说这话真真是见外了。” 她这才同两人将沁紫提为大丫鬟的事说了,沁紫受宠若惊,惶恐道:“奴婢怕担不起如此重任。” 她心里明白,姑娘将她提为大丫鬟怕也是感念她安葬了静姝姐姐一事,当姑娘的大丫鬟自然风光,只是她以此提升,只怕少不了闲话。 方菲玥道:“放眼韶离馆,除了你静菡姐姐,也就你细心周到,你自是能担当。” 静菡亦笑道:“姑娘如此安排自是看中你,你一定能担当的起。” 沁紫这才感激谢了恩,:“奴婢日后必定好好伺候姑娘。” 方菲玥笑着亲自扶起她,这才问了叫她来的正事:“你可还记得那两个贼人的模样?” 沁紫恨声道:“奴婢化成灰都记得他们。” “那就好!”方菲玥扯扯嘴角:“你将他们的模样说与我听,我画了出来,也好知道夫人背后还有什么人!也方便我们日后为你静姝姐姐报仇。” “是。”沁紫忙应一声,细细将那些人的模样特征一一说了。 方菲玥听着沁紫的描述,画了又让沁紫看,再根据她的描述又做修改。一个上午,主仆三人只在屋里画那贼人的模样。 好不容易画完,方菲玥将画交给静菡拿去晾干,“小心些放着,莫让人瞧见了。” 静菡一面小心拿着画像,一面问:“姑娘可想好如何找这两人贼人了么?” “这……”方菲玥突然顿住了,哥哥秋闱考试不在家,她一个深闺女子如何能在这诺大的京城里找到这两人呢? 窗外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一如她心底无穷无尽的愁绪,好像怎么也到不了尽头。方菲玥深深叹息,无力道:“哥哥又不在,我一个深闺女子又不认识什么财势权贵,这该如何是好?” 第七十二回:方菲瑜说亲事方菲玥又见君 见方菲玥如此苦恼,静菡沁紫面面相觑,却也出不了任何主意。 最后方菲玥只得低低叹息一声,语气如同窗外被雨打落的花瓣,无力且哀伤:“算了,先把画像好好收着,且等哥哥回来再说吧。” 静菡便默默收了画像,一起和沁紫退了出去。 雨丝丝沥沥下了一夜,第二日却是日光晴好,但到底有了入秋后的丝丝凉意。 静菡将一个丁香色的披风披在她身上,一面小心系着结一面絮絮道:“一场秋雨一场凉,这夏日真是要到头了呢。” 方菲玥看着窗外悄然变黄的树叶,笑道:“冷的时候还有在后头呢。” 正说着话,沁紫突然进来禀告道:“姑娘,夫人方才遣人来传话儿,说是今儿要出门上香,让姑娘赶紧收拾一下跟着去呢。。” 方菲玥心中疑惑,“极少见夫人礼佛,突然间去上香做什么?” 沁紫上前,压低了声音道:“听说今儿一大侍郎封家夫人和詹士王家夫人一起送了帖子,邀了夫人和二小姐一起去城外孤隐寺上香,听说是王夫人要为咱们二姑娘和封家二少爷牵红线呢。” 方菲玥心下了然,夫人怕独独带了二姐去太招摇,又怕周家轻看了二姐,才让自己给二姐去给二姐做陪衬的吧? 她还没有说话静菡却已气愤出声:“既是为二姑娘牵红线,还拉我们姑娘去做甚!既白白给二姑娘做陪衬又要承受舟车劳顿之苦。” 方菲玥心里的一丝烦闷随着静菡的不平消息,反过来笑着安慰她:“我从回府几乎就未出过门,如今既有机会,你就当陪我出府散散心。” 静菡这才止了话,收拾了出门的东西,陪着方菲玥去了刘氏处。 刚进凝华院就见刘氏携了方菲瑜的手从屋里出来,刘氏见她穿着素净,打扮也得当,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光环,很是满意,笑道:“我才吩咐了人去叫你,可巧你就来了,正好门口马车也在等着了,快些走吧。” 方菲玥笑着应了一句,跟在了就是身后。 方菲瑜今日打扮的很是光彩照人,方菲玥在刘氏身后忍不住偷偷打量她,却惹来她愤怒的一眼。 方菲玥却没有被人发现的尴尬,无声笑笑,默然跟在刘氏身后出了门。 一路上方菲玥心情大好,不时在车窗帘子打开一条小缝,欣赏着窗外的景色,马车走得并不快,半天的功夫就到了孤隐寺。 因是女眷上香,寺庙里早做了清理,进去的时候除了僧人,再也不曾见过其他外人。 刘氏领着姊妹俩上了香,才在一个小和尚的引领下去了西边的厢房。 厢房门口早站了两个衣着体面的婆子在等着,见刘氏来忙笑着请了安,一个打发了那小和尚,一个则进去禀告了。 打发了那小和尚的婆子又笑着引了刘氏和俩姊妹进去,刚进门,两个贵妇就笑着迎了过来,一个穿着藏蓝色弹花银纹的贵妇笑着开口:“许久不见方夫人了。” 刘氏忙笑道:“上次何夫人的菊花宴倒不曾见倒封夫人。” 封夫人遗憾道:“可巧我那几日正得了风寒,没去何夫人得菊花宴倒是遗憾。” 一旁得王夫人笑道:“瞧你们只顾着说话了,刘夫人刚来,快坐下喝杯茶歇歇。” 封夫人这才回神,忙携了刘氏坐下。 方坐下刘氏便让方菲瑜方菲玥给两位夫人见礼。来之前刘氏早跟方菲瑜说了等夫人想要求她做儿媳妇的事儿,因此方菲瑜行礼的时候不免心下紧张,带了一丝小心谨慎,方菲玥自是知道来陪衬的,不骄不躁,倒显得格外落落大方。 封夫人此次是来相看儿媳妇的,目的明确,只淡淡撇了穿着水蓝色衣裳的方菲玥一眼,便将目光落在方菲瑜身上。 只见穿了银红色流彩暗花锦衣,配着赤金盘螭巊珞圈,下身着银纹绣百蝶度花裙,头上斜插着一只鎏金穿花戏珠步摇,那上头垂着细细的流苏,随她行礼的动作微微晃动。 封夫人在心底暗自赞叹,到底是方府嫡女,瞧这通身的气派,礼仪涵养也丝毫不差。当下便将手腕上那只羊脂白玉的镯子充作见面礼给了她,只给了方菲玥一只荷包。 刘氏见她如此这般,心下暗喜,看来封夫人对瑜儿很是满意,笑着示意两姐妹接了礼,刘氏心下盘算着,要赶快和老爷商议二丫头的婚事了,那边虽没有来催,只怕也是快了,迟了只怕夜长梦多了。 方菲瑜红着脸接了礼,和方菲玥默不作声地站到一旁。 王夫人看封夫人神色就知道这婚事一半是成了,便笑着开口,“她们两个姑娘跟着我们说话怕也闷的慌,这里寺里后山的枫叶正是红的时候,好看的紧,不妨让她们姊妹出去赏裳景,也省得跟着我们无聊。” 刘氏想着是佛家重地,又是早清过场的,便点点头,嘱咐两姐妹:“让丫鬟婆子好生跟着,莫走远了,玩一会儿便回来吧。” “是,”两姐妹应了一声,前一后从屋里出来了。 刚出门,方菲玥便指着不远处的石凳淡淡对方菲玥道:“我去那里歇歇,你要出去转便去吧,莫在我跟前翻我就是。” 若是没有意外,她的婚事怕就是这样定下了,刚见了未来婆婆,她那里还有心思赏景。 方菲玥听她如此说却正中下怀,也乐得一个人高兴,当下便带了静菡沁紫转身从寺院后门而出,一路去了后山。 沿路是一条小溪,溪水涓涓而流,清澈见底,在日光下泛着碎银一样的明亮光泽。正是秋高气爽的时候,后山层林尽染,枫叶红似火,像要烧起来似的。 方菲玥扶着静菡,沿着小溪走了一路,在一棵枫树下捡了一处干净的石头坐下。美好的景色让她一扫胸口多日的闷气,笑道:“自从回了方府,我倒许久不曾见过这样的景色了。” 树上正在靠着树枝闭目假寐的徐景飒一个激灵,这声音……他忙坐直了身子向下看去,轻声纳罕道:“她怎么来这里了?” 却也默不作声,只隔着影影绰绰的树影,静静看着树下那个蓝色的人影。 只见一个丫鬟笑道:“亏得夫人今日带我们出门了,好歹也能让姑娘散散心。” 方菲玥揶揄她:“这你倒是不气了?” “姑娘……”那丫鬟脸色一红,“奴婢还不是为了姑娘不平,夫人为二姑娘说亲事,对姑娘亲事只字未提,倒还让姑娘来坐陪衬!” 徐景飒听得暗暗皱眉,她要说亲事了? 却听得方菲玥道:“我自是知你为我好,只是这样的话可莫要再说了,若是让有心人传给夫人听见怕又惹来是非。” 静菡屈膝行了一礼,恭敬道:“奴婢知道了。” 阳光明媚,周遭景色正好,实在不适合说这些烦心事,方菲玥笑着扯开话题,“以前我在庄子里的时候每逢这个季节都会和静姝下河捉虾玩的,我心急总是没有她捉得多。” 说到静姝又是一阵默然,沁紫见她神色黯然,忙笑道:“姑娘,不妨我们也比试捉龙虾,奴婢小时候也是捉龙虾的高手呢。” 静菡也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奴婢还不曾捉过龙虾呢,姑娘可要教教我。” 方菲玥欣然一笑,应允着“好”,可刚站起来又黯然坐了下去,“等会儿若*的回去,只怕夫人又要责问。” 说完眉头紧锁,看着不远处的小溪,眼底光芒明灭成影,很是遗憾的模样。 静菡看在心里一阵难受,姑娘背负太多东西,如今好不容易出来游玩,却都不能尽兴。 树上的徐景飒见她黛眉笼眼,心里莫名发闷,终是忍不住出声:“方菲玥,你如今倒是越发胆小,当初桃花林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怎地不见了?” 他骤然出声三人吓了一跳,抬头向树上看去,只见层层叠叠的枫叶之间确实藏了一个红色人影,枫叶是红色,他又穿着红色,难怪三人来时没看见他。 沁紫护主心切,立刻冷声喝道:“哪里来的狂徒,竟敢直呼我们姑娘闺名。” “闺名?”徐景飒嗤笑一声:“名字不就是用来喊的么?否则白取了名字做什么?” “你……”他说话一贯的强势犀利,沁紫被堵的语塞,憋红了一张脸不知说什么才好。 隔着层层的树叶,方菲玥看不清他的神情,却知他嘴角必定是挂着坏笑的,方菲玥感叹怎么就碰到了这个混世魔王?却还是出声为沁紫解围道:“徐公子堂堂平阳候世子,何苦跟我的一个小丫鬟拌嘴,您倒不怕失了身份么?” 平阳候世子?静菡沁紫面面相觑,姑娘何时认识了如此皇亲贵胄? 徐景飒冷笑道:“明明是我先来的地方,你们扰了我的清净不说,还说我是狂徒?我都被说成狂徒了,还不能做点狂徒的事么?” 沁紫一听慌忙下跪,惶恐到:“奴婢有眼不识泰山,还请世子爷莫要怪罪。” 方菲玥无声叹息,这人还真是小气,当真难缠的紧。 第七十三回:佳人一泪惹君怒 徐景飒神情高傲愠怒,又吓得沁紫又惊慌失措,方菲玥不得已只好屈膝求情:“还请徐公子看在家兄的面子上不与我这丫鬟计较,是小女子莽撞扰了公子清净,望徐公子海涵。” 她开口一个公子,闭口一个公子,徐景飒早听得不耐烦,又见她低眉顺眼的模样,到底没真生气,只皱眉道:“谁与你们计较。” 沁紫如蒙大赦,松了一口气,道:“谢世子爷。” 静菡忙扶了沁紫起来,方菲玥领着两人就要走,他却突然竖起眉,冷声问道:“你去哪里?” 方菲玥回头,浅笑道:“不敢打扰徐公子清净,我自是另寻它处赏景。” 她发间的镂空雕花水晶钗在日光下折射出淡淡的金黄色光晕,映着她的笑容,明晃晃地晃进他眼里。 听她要走,徐景飒莫名一阵烦躁,“这后山地形复杂,你一个闺阁女子还是莫要乱走,若是遇到什么危险或是迷路,怕你应付不来也让家人担心。” “徐公子方才还说我天不怕地不怕呢,如今怎又小觑于我?”方菲玥抬头质问,眼底落下一片火红。 沁紫和静菡对视一眼,姑娘今日是怎么了,一向小心谨慎的,如今怎么和平阳候世子杠起来了? 徐景飒气结,冷然道:“本世子是为你着想,你若不领情自便就是。” 方菲玥扯扯嘴角,“多谢徐公子关心,我本就无足轻重,即便在这深山走失,怕也无人问津。” 说着转身就要离去,徐景飒却突然从树上跳下,一把抓住了她,他又运气,转眼两人便都站在了树上。 他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静菡沁紫只觉得眼前有一道火红的人影闪过,接着自家姑娘就不见了,两人吓了一跳,面带惧色,齐齐喊了一声:“姑娘!” 方菲玥也被吓得不轻,只觉得自己被一只强有力的双手抓住,像是飞了一般,她还未反应过来就站在了树上。 见树下两个丫头都要急哭了,方菲玥忙出声安慰道:“莫怕,我无事。” 说着又转头冷睨着徐景飒,漠然道:“快放我下去!” 她和他离得极近,说话时温热得气息柔柔扑在他面上,徐景飒莫名红了脸,方菲玥看到他突然变红的脸顿觉不妥,窘迫不已,忙不自然地扭回头冷喝道:“放我下去!” 徐景飒咳了两声掩饰自己的不自然,强壮镇定道:“我自是不敢小觑你,你有本事自己下去就是。” 方菲玥气结,这人真是眦睚必报,冷下脸用力挣开他的手,脚下却一个重心不稳,眼看就要摔下来,徐景飒一只手不费吹灰之力地拉回她,脚下用力一点,两人便落在地上。 沁紫静菡忙上前去扶住她,“姑娘可还好?” 方菲玥惊慌未定地摇摇头,正要说话,徐景飒却已经冷笑着开口:“那样高的地方,你还真敢乱动,不要命了么?” 他语气冷硬,方菲玥听得格外委屈,突然红了眼眶:“若不是你抓我上去,我又如何能气急差点落下来!” 她平时再冷静稳重到底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被一个男子单独抓上树独处,两人又极为靠近,一时又羞又气,如今又被他冷眼责怪到底忍不住哭出来。 她一哭徐景飒就慌了,骄傲跋扈如他,也不知如何安慰人,只愣愣站在一旁手足无措。 静菡一见方菲玥流泪以为她受了什么欺负,立刻急红了眼,横眉冷对道:“徐公子也太过分了些,我家姑娘平常在府里小心谨慎就够委屈了,好不容易能出来散散心,您倒又来欺辱!” “我……”面对静菡得指责,徐景飒竟然结巴了一下,顺了顺气才道:“是她先惹我再先!” 静菡冷笑道:“徐世子爷这样说未免也太强词夺理了些!方才奴婢们可是在一旁看得真真儿的,我家姑娘不想扰您清净,您却突然硬拉了我们姑娘去树上。” 她说起话来振振有词,徐景飒一时不能反驳,叹息一口气,蹲在方菲玥面前,皱眉道:“喂,你别哭了。” 方菲玥拿帕子掩面,也不理她,只泣泪不止。 徐景飒抓耳挠腮,半晌才放软了声音道:“你别哭了,大不了你以前欠我人情不让你还了就是。” 她仍是不理他,埋首在沁紫身上,一副很是伤心的模样。 沁紫也一旁也泣道:“姑娘若是想哭便哭吧,自静姝姐姐被害姑娘就一直闷闷不乐,如今哭出来也好。” 徐景飒一愣,静姝不是她的丫鬟么?怎么被害了?这样想着便起神示意静菡走到一旁,才冷眼看向她:“你方才说她在府里小心谨慎,还有静姝被害,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静菡被他眼底的冷然骇住,想着他既是世子爷,还是大爷的好友,瞧着又如此关心姑娘,也许能让他帮忙差那两个歹人,便将静姝办差被害的事情原原本本说给了他听。 听完徐景飒沉默半晌,突然问道:“画像呢?” “啊?”静菡愣了一下,一时没有跟他的思绪,却又立刻道:“奴婢没有带在身上。” 徐景飒听着那压抑的哭声格外难受,这些年他都遭遇了什么!见静菡还在一旁,便皱眉沉吟道:“明天中午我让人在方府后门等你,你将那画像给我,找歹人的事儿就包在我身上。这事儿先别同你家姑娘说。” 静菡点点头,道:“是。” 徐景飒又目光复杂地看了方菲玥一眼,才皱眉转身走了。 静菡这才上前忙和沁紫一起劝住了方菲玥,看天色不早,主仆三人便回了孤隐寺。 回去的路上方菲玥倍觉丢脸,不过被人说了两句怎么就哭成那样,还好徐景飒先她走了,不然她可真不知如何见人了。 回到厢房的时候,刘氏还在屋里和王夫人封夫人说话,方菲瑜则坐在外头的石凳上发呆,方菲玥便去了厢房旁的廊下坐着,轻声交代两人:“方才后山的事谁也不要讲,若有人问起就只说我们赏景的事儿,其他的不早多言。” 静菡沁紫齐声道:“奴婢省得。” 她刚吩咐了两人,就见刘氏和封夫人王夫人满面笑容地从屋里出来了。方菲玥暗暗腹诽,看来两人谈得不错,二姐的婚事八成是成了。 从孤隐寺回来当晚,歇息前刘氏跟方老爷说了今日和封夫人见面之事。 方老爷沉吟道:“封家也算书香门第,封老爷如今又得圣上看中,升官指日可待,瑜儿嫁给封家二少爷也不算委屈,将来也为昊儿光耀我方家门楣多一分助力。” 听方老爷赞同,刘氏心里微微得意,封家自是极好的,那可是她一家一家比过的。况且方菲瑜性格乖张任性,当初她闹着要嫁个和梦儿一样高的门楣,她虽也乐意和平阳侯攀亲,却也担心瑜儿担不起世子夫人的重担,这也是当初方菲玥虽然无心拆散了瑜儿和平阳侯世子的姻缘她为何没有怪罪的原因。 如今瑜儿亲事既然说定,又得方老爷赞同,还能将那个烂摊子留给方菲玥,刘氏自是欣喜不已。 刘氏点点头,笑道:“妾身也是如此想的,况且方家二少爷一表人才,人又沉稳有礼,将来也不用承担颐养封家二老之责,对瑜儿来说也是极好的。” 方老爷点点头,道:“只怕要加快为瑜儿定亲之事了!” 刘氏心里一惊,失声问道:“可是那顾家来信了?” “今儿下朝便收到了顾家送来的信儿,说是顾将军近日要进京述职,我怕到时若说起……”说到这儿顾老爷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父亲当时也太草率了些……” 刘氏慌忙道:“那我明日便让王夫人传信儿给顾家,只是老太太那里……” 方老爷叹道:“能瞒一时是一时吧,未免夜长梦多,你先和封家通了信,先定下再说吧。” 刘氏低眉应是,心底却微微冷笑,白养方菲玥这些年,到底有了用处,到时纵然老太太再疼她,也不得不舍了她去,以方府颜面为主了。 第二日一早,刘氏便着人给王夫人送了信,想着事情马上要尘埃落定,心情也格外舒畅起来,顺带看方菲玥都顺眼了几分。 这日方菲玥请安来得格外早,瞧见刘氏如此喜形于色便纳罕不已,不就是为二姐定了亲么,当初大姐如此高嫁也没见她如此高兴啊! 从刘氏处请安回去,沁紫见她神色郁闷,以为她是为自己婚事担忧,便劝道:“姑娘不必担忧,老太太如此疼惜姑娘,将来必定会给姑娘挑户好人家的。” 方菲玥知道她会错了意,面色一红:“亲事自有老太太做主,我倒是不着急,只不过是看见夫人如此为二姐亲事高兴,心里有些许疑惑罢了。” 沁紫笑道:“姑娘何苦为她们的事儿烦心,您不是约了四姑娘下午一起剪绣花样子,眼瞧着中午了,姑娘还是快些用了午膳,还能午睡一会儿,若是等会儿子四姑娘来了,您怕是睡不成了。” “正是,四妹妹也是个缠人精呢。”说着又问:“怎么不见你静菡姐姐?” 第七十四回:醉霞院初见四姨娘 静菡笑着回道:“姑娘忘了,静菡姐姐说是给姑娘拿她娘腌的咸菜,今儿中午家去了。” 方菲玥点点头,浅笑道:“倒是我混忘了。” 说着就让纤紫烟绿摆了午膳进来,方菲玥用了午膳,歇了会儿午觉,又陪方菲玥剪了一下午的绣花样子。 剪好花样子的时候已是黄昏,屋里照进两三方斜斜的夕阳,桌上一尊镂空雕银香炉里染着百合香,青烟袅袅,清香阵阵。屋外头的梧桐染金,雀鸟归巢,时光静谧安然。 方菲苓就在这静好时光里笑吟吟地告辞:“三姐姐,叨扰了你一下午,我也该回去了,不然姨娘又要说我不懂事了。” 方菲玥放下剪刀,小动作地伸伸懒腰,看外头夕阳正好,坐了一下午也想出去走走,便拉了她的手,笑道:“也好。四妹,我送你回去吧,也顺便讨口三姨娘的栗子糕吃。” 方菲苓自是欢喜,忙携了方菲玥的手,出了韶离馆,一起往绛雪轩的方向去了。 三姨娘正在屋里袖着一个荷包,见姊妹俩牵了手笑盈盈地回来,忙丢开荷包,笑道:“三姑娘这些年也太惯着四姑娘了,你陪她剪了一下午花样子,怎么也不歇息一会儿,竟还亲自送她回来。” 说着又嗔怪地看了方菲苓一眼:“三姑娘也是,若缠得四姑娘累着了可如何是好?” 她嘴上说着怪罪的话,眼底的宠溺却如何也挡不住。 方菲玥如何看不出这是三姨娘故意为之,是怕自己烦了四妹。便忙笑着行了礼,道:“姨娘说得哪里话,四妹妹如此懂事,我喜欢她还来不及呢,陪她哪里会累着呢!您可别说四妹了,若是她日后不去我哪里了,我可不就终日无聊了。” 三姨娘听她如此过更是欢喜,一面让丫鬟带了方菲苓去换衣裳,一面笑着给方菲玥让了座。 趁着方菲苓换衣裳的空档,三姨娘遣了丫鬟出去,拿起水壶亲自给方菲玥倒了水,刻意压低了声音道:“听说二姑娘的亲事可是快要定了?” 方菲玥点点头,“夫人亲自相看的,是中书侍郎封家的嫡次子。” 三姨娘冷笑道:“她倒是会为她的好女儿找个好前程,瞧她最近得意的模样,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方菲玥扯扯嘴角,淡淡一笑,只低头不语。 三姨娘这才敛了妒气,诚然道:“三姑娘也该为自己的婚事早做打算才是,虽说老太太是允了为你撑腰的,只是毕竟还要顾全夫人的颜面,若到时她背地里算计,怕就不好了!” 方菲玥面色一红,虽然心底羞涩,却仍叹道:“二姐的亲事还只是口头约定,只怕要真定下来老太太才会说我的婚事,我……我在这事上到底不好开口啊。” 三姨娘也深深叹息:“只可惜我一个姨娘也帮不了你,夫人和老太太面前也都说不上话。” 两人正说着,就见方菲苓换了身家常的鹅黄色云雁纹衣裳笑着进来,脆声声道:“三姐姐,苓儿不嫁人,你也不许嫁,等将来我们一起出嫁!” 方菲玥立刻红着脸,捂着嘴,笑得说不出话来。 三姨也娘抿嘴笑她:“你这丫头都快七岁了也不知害臊,竟开口闭口说起嫁人来,若你三姐真等你一起出嫁,可不等成老姑娘了!” 方菲苓似也意识道自己说错了话,面上一红,笑着躲进方菲玥怀里。半晌才抬起头来,眼睛湿漉漉的,格外明亮:“三姐姐,你别嫁人那么早,你走了就没人陪苓儿玩了。” 三姨娘无奈点点她的额头,笑道:“越发胡说了。” 方菲玥却被她可怜兮兮的眼神看得心下一软,柔声哄她道:“好,我陪四妹妹一起长大。” 方菲苓这才喜笑颜开起来,忙让四姨娘去拿了新做的栗子糕和方菲玥一同吃。 又在绛雪轩与方菲苓和三姨娘说了会儿话,方菲玥才带了沁紫踏着满庭的金色夕阳,慢慢回了绛雪轩。 韶离馆通往绛雪轩的路交错着一条小路,路的尽头是四姨娘的醉霞院。 自从收到二姨娘回信,方菲玥便暗暗留心起这位四姨娘,每次来降雪轩都会看一早醉霞院的方向,只是每次醉霞院都大门紧闭,从不见一个人影,连那门口的阶梯上都长满了苔藓。 今日也不例外,方菲玥习惯性地望向醉霞院的门口,脚步却突然定住了。 只见那长久以来都紧闭的院门竟然开了,门口还站着一个穿着半新的竹青色夹袄,面黄肌瘦的妇人。 沁紫顺着方菲玥的视线看过去,吃惊不已,四姨娘多年卧病,今日怎么出门了?见方菲玥神情疑惑,忙说道:“姑娘,那是四姨娘。” 方菲玥点点头,低声问她:“四姨娘得了什么病?怎地如此柔弱,这才初秋她就穿上了棉袄?” 沁紫摇摇头,小声道:“这奴婢倒是不知了。只是听闻当年四姨娘失子之后就心结难疏,一直卧病在床,传言说她精神都有些不正常了,这些年夫人便一直让人看着,故此她倒是极少出门了。” 方菲玥想起二姨娘的书信,又想起自己当面回府时中毒之事,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醉霞院门口,柔弱倚在门口的四姨娘,心里的疑惑像是一滴滴如水中的浓墨,慢慢晕然开来,当年那夹竹桃之毒会是四姨娘的手笔么? 两人相隔太远,她看不清四姨娘面上的表情,却觉得远远的空气里有一股冰凉的恨意直直冲她扑来。 方菲玥扯扯嘴角,正要上前,沁紫却急忙拉住了她,正色劝道:“姑娘莫去,若四姨娘真是精神不好,只怕会伤了你。” “无妨。”方菲玥挥挥手,嘴角轻轻勾起,她才不相信四姨娘精神不正常的传闻,只怕她今日突然出现也不是偶然。 方菲玥看向门口明显体力不支,却仍然强撑着靠在门口的四姨娘,嘴角挂了一抹笑意,一步步向醉霞院走去。她早就想会会这个四姨娘了,如今机会难得,她又如何会错过? 沁紫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见她态度坚决,又不敢再劝,咬咬牙快步跟了上去。 四姨娘见方菲玥果然来了,浑浊的眼里闪过一抹狠厉,嘴角挂了凉薄的笑意,哑声唤门内的丫鬟:“翠袖,扶我进去,关门。” 门内便走出一个穿着墨绿色比肩的丫鬟,她忙扶了四姨娘进去,“砰”地一声仅仅关上门,将即将到来的方菲玥拒之门外。 那丫鬟关了门,一面小心扶着四姨娘进屋,一面不解道:“姨娘,您今日不是强撑着在等三姑娘,如今等到了,怎地您没说话就回来了,还将三姑娘拒之门外了?” 四姨娘半靠在那丫鬟身上,吃力里走回屋里,立刻又咳嗽起来。 翠袖忙给她倒了杯水,手在她后背不停顺着气。 四姨娘半天才缓过气来,靠在床边,无力道:“我不过是想看她一眼罢了!这些年姑娘们年纪越来越大,如今夫人又忙着给二姑娘说亲,哼,她打什么算盘我还不清楚么!” 说道这里四姨娘又咳了几下,蜡黄的面上有着因咳嗽憋出的异样潮红,她说话也气喘吁吁的,却有着藏不住的浓浓恨意:“她想让方菲玥代替她的女儿当牺牲品,我偏不成全她,沈璃柔那贱人的一双儿女只能折在我手里,别人休想!” 翠袖皱眉,又一次劝道:“这么多年的仇恨了,姨娘何苦不放下,大夫也说您是心事难平,病才拖着一直不好。” 四姨娘恨声道:“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若没有这仇恨支撑着,只怕我早早就去见了我那苦命的孩儿。偏那沈璃柔命好,早早死了,可我不会让她的儿女就如此好命了!” 窗外残阳如血,她眼底得仇恨也映得火红。 翠袖无声叹息:“可是……姨娘,红芍和柔蓝均被赶去了庄子里,如今我们已无可用之人啊!” 四姨娘冷笑道:“当面是我操之过急,如今沉寂了这几年,你也该发挥出你的作用了!” 翠袖一惊,抬头看向四姨娘,却见她嘴角上扬,眼底的恨意在火红的夕阳里有着噬血一般的光芒。 醉霞院门外,方菲玥对着关上的大门皱紧了眉头,四姨娘此举是何意思? 沁紫见四姨娘回了醉霞院,又关了门,微微松了一口气,见方菲玥仍盯着门口发呆,劝道:“姑娘,天色不早了,快些回去吧,怕是静菡姐姐都着急了呢。” 方菲玥这才收了心思,转身回了韶离馆。 静菡果然在门口等着了,见她回来忙笑道:“姑娘可回来了,老太太方才派人请姑娘过去,说是有事呢。” 方菲玥见她面带喜色,笑问道:“自大哥去了成都,老太太就一直闭门不出,在屋里求神拜佛,如今突然派人前来,可是有什么喜事?” 静菡笑着卖关子道:“自是有好事呢!姑娘去了就知了。” 秋闱入试还有两日呢,静菡如此喜色,莫不是……? 方菲玥疑惑着回屋换了衣裳,才带了静菡一起去了老太太的绵福院。 第七十五回:方凌澈中举老太太还愿 方菲玥刚进了绵福院就见老太太满面喜色,刘氏则勉强陪笑坐在一旁,见她进来目光幽冷地瞥了她一眼,随即又移开目光,笑着看向老太太。 方菲玥笑着行了礼,“瞧祖母如此高兴,可是有什么喜事?” 老太太笑容满面地招她上前,慈祥地拉了她的手,眉开眼笑道:“你可知你兄长中了举人?” 方菲玥心底一喜,“祖母说得可是真的?” “我如何会诓你!”老太太笑着拍拍她的手:“你父亲刚得到消息就遣人进后院报喜,你哥哥可是中了头名解元。” 方菲玥心底欢喜,又是欣慰又是感慨,这下娘亲泉下有知也必然高兴,一时眼眶炙热几欲落下泪来。 余光瞥到刘氏骤然阴冷的目光,方菲玥忙努力忍住眼泪,小心敛了喜色,笑着开口:“玥儿恭喜老太太和母亲,哥哥中举也是老太太和母亲悉心教导之故,哥哥此刻心底必然是感激祖母和母亲的。” 老太太听她如此说自是欢喜不尽:“澈儿中举也是他平常刻苦用功之故。” 刘氏喝了一口茶,凤眸一转,笑着接话:“澈儿年少英才,自是老太太有自小悉心教导之缘故,看来昊儿倒要更加昼夜刻苦用功,如此快马加鞭恐怕才能稍微追得上他这哥哥呢。” 刘氏这话明年是是夸方凌澈少年中举是老太太从小就呵护关照的缘故,实际上是说老太太只关心方凌澈,倒忘了方凌昊这个嫡孙。 老太太如何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皱眉道:“昊儿到底年纪还小,你也莫太逼着他了,若是伤了身子就不好了。” 刘氏轻扯嘴角,眼地的目光冷彻如冰,声音却依旧温婉恭敬:“老太太说得极是,昊儿到底是方府嫡孙,自是要从小养好身子将来才能挑起方府大梁。” 方菲玥心中静铃大作,哥哥中举,老太太喜不自胜,刘氏如此说是在提醒老太太哥哥庶子的身份么? 她偷偷看向刘氏,却见她温顺低着头,目光却是冰冷的。她想起自己算计吴婆子的那晚,刘氏就是如此目光冷然地下令给吴婆子灌了哑药,她此刻又是在想着如何算计他们兄妹呢? 老太太一向厌恶刘氏提起方凌澈庶子的身份,当了冷了脸道:“既然如此你就好好看着昊儿就是,澈儿的事有我在,也无须你多操心。” 刘氏心里升起浓郁的恨意,憎恶着老太太的偏心,却不敢多言,只低眉道:“是。” 从绵福院出来,方菲玥一面为哥哥高兴,一面又担忧刘氏有所动作,心底的欢喜到底没有表现在脸上,眉头却是紧皱着。 静菡见了疑惑道:“大爷如今中举,姑娘怎还愁眉不展?” 方菲玥皱眉道:“哥哥中举,只怕夫人更是意难平,只怕她更不会放过我和哥哥。” 静菡劝道:“姑娘多心了,大爷住在前院,有老爷看着,夫人的手到底伸不到前院子,您又有老太太护着,夫人到底不敢拿您怎么样。” “这倒不是我多心……”方菲玥叹道:“你没瞧见夫人的眼神,当真是要杀了我还不解恨呢!何况静姝怕就是夫人下的毒手,我如何不能担心。” 说到静姝两人一阵沉默。 路边的紫薇花都谢尽了,只余枯萎的残朵在金色的夕阳里随风颤抖。 方菲玥扶上那枯给的残叶,深深叹息道:“树欲静而风不止,不知这一次,又会惹来什么算计呢?” 凝华院。 思音小心翼翼地将一杯茶递到刘氏手边,“夫人,这是您要的乌龙茶。” 刘氏面无表情地接过茶杯,冷声道:“可知那孽种何时回府?” 思音忙回道:“回夫人,老爷安排大爷拜在了成都最有名的学者门下,怕是要过一阵子才能回来呢。” “哼,他不回来最好!”刘氏冷哼了一声道:“也省的我看到那个孽种就心烦!” 思音低下首,垂着手现在一旁不敢接话。 刘氏又想起什么道:“可知道昊哥儿何时回来?” 说起这个儿子刘氏目光柔了下去,满心的慈母情怀。 “二爷再有三五日就回府了。” 刘氏点点头,将藏在袖口的一封书信拿出来,道:“将此信送到永诚当铺,就说我明日回去当铺逛逛,让他们有什么好东西都拿出来。” 思音见刘氏挥手,如蒙大赦,忙应了一声是,躬身退了出去。 方菲玥一直担忧刘氏会算计,昨晚一夜没睡好,第二日请安的时候就有些殃殃的。 老太太见她神情疲怠,关怀道:“可是哪里不好?怎么看上去如此没精神?” 方菲玥笑道:“昨晚上多看了两眼书,没睡好罢了,惹得老太太担心了是玥儿的不是。” 刘氏在心里冷笑,那里是多看了两眼书,怕是听到方凌澈那孽种中举,高兴得一夜没睡好吧! 方菲瑜暗讽道:“一个女孩子家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难不成你还要像大哥一个考个了举人回来!” 老太太难得没有反驳方菲瑜的话,接道:“你二姐说得极是,女孩子家识些字,不做个睁眼瞎子也就是了,学好琴棋书画,女工女德才是最要紧的。” 方菲玥忙笑着起身行了一礼,“谢祖母和二姐教诲,玥儿记住了。” 方菲瑜冷哼一声,扭过头不再理她。老太太却笑道:“你们大哥中举,我前几年在孤隐寺许的愿倒也应了,左右你们姊妹在家也无事,陪我一起去寺院还愿可好?” 方菲瑜忙笑着扑进老太太怀里,撒娇道:“祖母,瑜儿愿陪你去。” 方菲苓更是高兴不已,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急忙道:“我也愿去,苓儿许久不曾出门了,听三姐说孤隐寺枫叶极是好看,我也想去看看呢。” 方菲玥也笑着起身:“祖母,玥儿也陪您去。” 老太太最喜热闹,见她姊妹如此欣然应允更是高兴,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好,都去都去,后日我们祖孙四人一起去还愿赏景。” 姊妹三人难得笑着异口同声道:“是。” 老太太这才转眼看向刘氏,“这事就交给你安排,要带足香油钱。” 老太太如此疼惜方凌澈刘氏痛恨,手在袖子底下狠狠握成拳头。面上却笑着应了一声:“媳妇省得。” 祖孙四人是后日一早启程去的孤隐寺。 那日日光晴好,天空湛蓝的如同方菲玥头上那支大拇指指甲那么大的蓝玛瑙,清亮透彻,没有一丝杂质。 方菲瑜一向不喜同这些庶妹打交道,出发当天更是抱着老太太的胳膊撒了半天娇,陪老太太坐了一辆马车。 她不愿意坐后面的马车方菲玥和方菲苓却乐得自在,两人携手,欢欢喜喜地上了马车。 方菲苓甚少出门,一路上只趴在车窗上看着外头的景色,同清早树枝上的喜鹊一直同方菲玥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方菲玥见她高兴也是开心,两姐妹一路上说说笑笑也不觉无趣。 一到了孤隐寺,三姐妹陪老太太去烧香还了愿,才去了后院的厢房歇息。 老太太毕竟年纪大了,一路劳累,扶着疏影疏雨的手到了厢房,坐下就不想再站起来。 她见三姐妹坐不住,眼一个劲儿地往外看,立刻就笑开了:“难为你们姊妹有孝心,只是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也不能拘着你们,你们带了丫鬟婆子出去转转也是好的。” 姊妹三人立刻笑着谢恩,却听老太太嘱咐道:“好好让丫鬟婆子跟着,只去周边转转就回吧,可莫要走远了。” 三人行礼,齐声应:“是。” 姊妹三人出了厢房,方菲苓立刻笑着拉了方菲玥的手:“三姐三姐,你上次在哪里看的枫叶,快带我去瞧瞧。” 方菲苓拉着方菲玥往门外走,方菲瑜却站在原地,似是想去却又拉不下面子跟这些庶妹说“带上我”之类的话。 方菲玥回头的时候就是看到她这幅纠结的模样,笑着拉住方菲苓的手,故意放大了声音道:“四妹等等二姐,她都要跟不上我们了。” 方菲瑜听到声音心里一动,仰头就看到她正笑吟吟地看着回头,心里有什么东西滑过,却仍是高傲地扬起头颅,迈步追了上去。 在方菲玥的带领下,姊妹三人一路来到上次后山欣赏风景的地方,方菲苓高兴不已,只说好看,却仍是遗憾道:“若是有画笔就好了,我也能画下着枫叶如火,回去赠与祖母。” 方菲玥示意静菡上前,静菡忙上前一步,笑着打开手里的竹篮,“四姑娘,我们姑娘早就给您备下了呢。” 方菲苓感激不已,“三姐果真是最懂我。” 方菲玥笑道:“四妹你画工好,我自是一早带着等你挥毫泼墨画尽满山枫叶。” 方菲瑜冷哼一声,凉凉开口道:“笔墨是有了,可这里那能放下笔墨供四妹作画?” 方菲苓见四周树木繁茂,也没有供人休息的小凉亭,当下兴致灭了大半,垂头丧气道:“三姐,真真是白费了你的苦心,这里连快平地都没有,只怕我是无法作画了。” 第七十六回:骄二姐无心自毁亲 方菲苓忽闪着的水瞳双眸亮光转瞬就灭了下去,小脑袋垂在胸前,沮丧非常。 “不就是画不了画么,你摆出这幅样子给谁看!”方菲瑜见她耷拉着脑袋,也没了平日的活泼,当下没了好脸色。 方菲玥也不忍心再卖关子了,笑着拉了她的手,温言道:“三妹,方才来时我让静菡打听了,前方不远处有个凉亭呢,三妹不用沮丧,在里面的石桌上作画就是。” 方菲苓闻言一喜,“三姐,快带我去。” 方菲玥忙拉了她的手向着凉亭走去,再也不等方菲瑜一步。 方菲瑜在后面气得咬牙,却还是跟了上去。 这座凉亭并不是在高山之间或者丘陵之上,而是坐落在溪水之畔,可远观枫叶,近听水声,故此厅名为“枫溪亭”。 三人来到枫溪亭的时候却见亭内早已有了一位穿着绛紫色衣裳正在厅里品茗赏景。 方菲苓神色立刻又黯然下去,“三姐我们回去吧,莫扰了他人清净。” 方菲玥更是不忍看到她如此颓丧,伸手拉了她上前,笑着对那紫衣女子行了一礼:“打扰姐姐赏景了,我们姊妹有礼了。” 紫衣女子不想在这寺院寂静后山还会遇到人,愣了一下,却忙起身还礼:“姐姐客气了。” 方菲玥见她行为举止不凡,像是大家闺秀,心中稍安,便笑道:“我这四妹素喜作画,瞧着这满山红叶便来了作画兴致,不知借姐姐的石桌一用可好?” 紫衣女子莞尔一笑:“姐姐客气了,这亭子本就是众人歇息之所,姐姐请便就是。” 那女子说着命人收了茶具,将石桌腾了出来。 方菲玥笑着道了谢,命静菡婕婷摆好笔墨水彩,才笑着拍拍方菲苓的手,“四妹快些去吧。” 有外人在,方菲苓到底有些不自在,却又不想让方菲玥失望,鼓起勇气拿了画笔,面朝满山枫叶,静下心动起笔来。 见她专心作画,方菲玥则坐在一旁笑着陪那紫衣女子说话,“姐姐哪里人?听口音倒略与我们不同呢。” 紫衣女子抿嘴一笑,行动间尽显温婉谦和,“家父山东总督,故我自幼是在山东长大。我们也不要姐姐的叫了,我姓名唐婉真,年方十三姐姐若不嫌弃叫我真儿就是。” 人家都报了家门,方菲玥自是不能失礼,也忙道:“家父是内阁学士安礼臣。妹妹名叫方菲玥,年十二,作画的是家妹方菲苓,亭外站着赏景的是家姐方菲瑜,姐姐也叫我们名字就好。” 方菲瑜么? 唐婉真明眸转向亭外百无聊赖站着的方菲瑜,嫣然一笑,轻启樱唇:“玥妹妹何请了瑜妹妹一同进来坐?” 方菲玥注意到说起方菲瑜时她骤然明亮的眸子,却不解是何意,只疑惑着挥手让静菡请了方菲瑜进来。 方菲瑜被她二人丢在亭外,正是心气不顺,面色不虞地进来,冷了脸色道:“你们两个到底还要折腾多久?还不快些,若是回去晚了,祖母问起来谁来承担?” 方菲玥看一眼专心致志作画的方菲苓,那画纸上的枫叶栩栩如生,那红红火火的颜色映得她小脸通红。见她没有被方菲瑜打扰,方菲玥才笑着起身,为她介绍道:“二姐,这位是婉姐姐,是山……” 方菲瑜想到自己两个庶妹只顾自己玩也不管自己,心里就怒气翻腾,哪里还有心思理旁人,当下不耐烦地挥挥手:“你的闺友不必介绍给我认识。” 说着又看一眼仍在不亦乐乎作画的方菲苓,冷声道:“你们两人倒是会玩儿!偏你们就会整着自以文雅的东西,我可没时间陪你们,我先回去了!” 她说话一贯的直来直往,也不与唐婉真打招呼,只说完话便转身离去。 方菲玥尴尬不已,歉意道:“我二姐一向随性而为,婉姐姐莫往心里去。” 唐婉真收起心里的震惊,语含双关道:“想不到方府二姑娘如此直言率性,我今日倒是见识了。只可惜佛大,再好的庙怕也供不起。” 方菲玥不明她话里的含义,疑惑道:“婉姐姐此话何意思?” 唐婉真收起心思,莞尔一笑:“没什么!只是我出来时间久了,想着家里人该着急了,怕是要回去了。” “那玥儿便不留婉姐姐了,婉姐姐慢走。”方菲玥笑着行了一礼。 唐婉真清浅一笑,回礼道:“玥妹妹留步。” 她说着便扶了丫鬟的手小心出了亭子。 仲夏是唐婉真身边最得力的丫鬟,在她面前也一贯说得上话,见离开亭子远了,才不平道:“姑娘,那方家二姑娘也忒跋扈嚣张了些,竟然如此无视姑娘。” 唐婉真扬起嘴角,冷笑道:“她对她两个庶妹尚且如此冷漠强势,又怎会把我一个外人放在眼里!” “真不知道舅太太如何想的,竟然选了她做表二少爷的媳妇。”仲夏皱眉道。 唐婉真微微一笑,金秋微暖的日光里,她眼底的冷光如同冰霜一样有着冰冷的光芒,“大舅妈这次也太急于求成了些!不就是我母亲没能生下儿子,父亲纳了平妻子么,她就如此不把我放在眼里,竟然瞒着外祖母偷偷给二表哥定亲。只是……”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微微冷了目光,“只是到底苍天有眼,竟让我遇见方府姊妹!瞧那方菲瑜如此无理,哪里配得上二表哥,幸好亲事还未定,事情到底还有转圜的余地。” “姑娘的意思是……?” “你瞧着吧,我是绝对不许除我以外的人嫁给二表哥的。”唐婉真冷哼一声,眼底有着浓浓的执拗和倔强。 送走唐婉真,见她的背影远了,方菲玥才笑着回到方菲苓身边,也不打扰她作画,只静静等在一旁。 又过了莫约一盏茶的功夫,方菲苓才停了笔,笑着将画好的枫叶拿给方菲玥看:“三姐,你瞧瞧可好?” 方菲苓自幼画工便好,这枫叶更是画得栩栩如生,明艳红火,看得方菲玥赞叹不已。 “咦,那个紫色衣裳的姐姐和二姐呢?”方菲苓似乎是才注意到了不见了两人。 “早在你作画的时候她们便走了。”方菲玥命丫鬟收了笔墨水彩,拉了她的手,道:“我们也快些回去吧,回去迟了怕祖母着急了。” 两姊妹回去的时候老太太才歇了觉起来,正与方菲瑜喝茶说话,见她们姊妹高高兴兴地牵手回来,便笑道:“瞧你们如此高兴,必是玩得极为尽兴。” 方菲瑜见两人回来却是冷哼一声,别过头,谁也不理不睬。 方菲玥拉了方菲苓上前,笑吟吟道:“祖母,四妹妹准备了东西送您呢。” 老太太颇为高兴,“苓儿准备了什么?快拿来与祖母瞧瞧。” 方菲苓有些害羞地躲在方菲玥身后,老太太怎么说都不好意思拿出来那幅画,直到方菲玥拍拍她的手,鼓励看她一眼,她才鼓气勇气,将那幅画拿到老太太面前,红着脸道:“祖母,这是苓儿今日特意为您画的。” 老太太笑着打开那幅画,很是高兴地夸了她两句,才命疏影好好收着。 祖孙四人的孤隐寺之行就这样愉快结束。 回到方府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方菲玥回了韶离馆换了衣裳,才去了刘氏的凝华院定省。 她去的时候方菲瑜已经在了,也不知是不是今日出门太累的缘故,她面色微白,整个人都没精打彩地靠在椅子上。 刘氏神情也是殃殃的,见她来也只强打起精神同她说了两句话,就让她回去了。 她出门的时候回头瞥了一眼,却见方菲瑜已经坐在了刘氏身边,刘氏正拉着她的手絮絮说着什么。 方菲玥出门见是离音在门口伺候,笑着跟她说了两句话才状似无意道:“母亲今日可是怎么了?精神竟然如此不好,我瞧着可真是担心的紧呢。” 离音如何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这是要打听是发生了何事呢。想着又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况她和三姑娘又曾有结盟之义,便一面笑着送了她出院子,一面刻意压低了声音道:“二姑娘的亲事,这次怕又是成不了了。” 方菲玥心里“咯噔”一下,心里突然有了一股不详的预感,小声问道:“二姐的亲事这次又是因为什么呢?” 离音拿起帕子掩掩嘴角,轻声道:“姑娘来不久那牵线的王夫人才走,听说是这亲事是封夫人瞒着封老太太在外头偷偷看的,不知为何那被那封老爷的外甥女告到了封老太太面前,又在封老夫人面前说二姑娘品性不好,脾气又差,这一下惹的封老太太大怒,命人找了王夫人说是封家门楣不高,不敢委屈方家二姑娘。” 什么门楣太低,不敢委屈二姐,这一切不过是不与方家联姻找的借口罢了。只是那封老爷的外甥女如何得知二姐品性? 方菲瑜心里疑惑不解,脑里突然灵光一闪,她忽然想起今日在山上遇见的唐婉真,她不会就是那封家表姑娘吧? 若真是她,怕就糟糕了! 第七十七回:方菲瑜大闹韶离馆 方菲玥心中暗叫糟糕,若是二姐知道那唐婉真是封家表姑娘,以她那冲动的性子只怕又会将她亲事不成的罪名怪在自己身上。 方菲玥心中叫苦不迭,离音却像是没有注意到她突然转变的表情,继续说道:“听说那封家老太太原本就是中意那封家表姑娘的,只是是封夫人不愿意,这才偷偷定了和二姑娘的亲事,只是……” 说到这里离音止住了,却见是思音手里拿了封信进了院门,见到她柔柔一笑,“三姑娘。” 方菲玥也是一笑,状似不经意瞥了那信封一眼,“思音姐姐可是又给母亲取信了?这事派个小丫头去就好,思音姐姐何苦亲自去。” 思音不动声色地将信收进袖口里,笑道:“手底下那些丫头粗手笨脚的,又惯会偷懒,这事还是我亲自去放心。” 方菲玥点点头,见也到了凝华院门口,笑着对离音道了一句“劳烦离音姐姐相送”,就带了静菡回韶离馆。 正是夕阳无限好的时候,方菲玥慢慢散着步,想着今天在后山遇见的唐婉真,这才明白了她如何说那一句“再好的庙也养不起这尊大佛”的话来,原来她竟是早知道二姐是要和封二少爷预备定亲的。 只是……方菲玥暗暗叹息,只是世事多变,二姐的亲事到底没成。婉姐姐聪颖大方,二姐若是败在她手里也无可厚非。只怕二姐若是以为故意毁她亲事就不好了。 她的担心果然不是没有道理,中午时分,沁紫方吩咐了小丫鬟去大厨房拿饭,就见方菲瑜带着瑶琴瑶暮一路怒气冲冲而来。 沁紫一向不喜二姑娘高傲目中无人,如今见她怒气冲天,虽有些恐惧,却仍是刻意放大了声音,笑着上前招呼道:“呦,二姑娘来了,怎拣了着日头最浓的时候来了?仔细晒着了。” 方菲瑜淡淡瞥她一眼,冷哼道:“我喜欢什么时候来关你何事!方菲玥呢?把她给我叫出来!” 二姑娘如此盛怒,恐又不是什么好事!沁紫眼珠一转,遂为难道:“二姑娘来得真不巧,我们姑娘方才看书睡着了,这会子怕是没醒呢。” 方菲瑜狠狠瞪着沁紫,冷笑道:“是睡着了还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躲在屋里做缩头乌龟?” 她说话如此难听,却毕竟是主子,沁紫一时也不好接话,场面就有点僵持不下。 方菲玥正在屋内看书,听见动静不由眉头一皱,喃喃自语道:“二姐果然还是来了!” 说着她放下书,整整衣裳,揉着脖子慢悠悠地走出去,一副才睡醒的模样,语气慵懒:“何事如此吵闹?” “你倒是醒得快!”方菲瑜凉凉讽刺。 方菲玥却不痛不痒,仿佛才看清她,惊奇到:“二姐,你怎么来了?” “怎么?难道你这韶离馆我竟是来不得的?”方菲瑜立刻翻脸,冷言冷语道。 院子里实在不是说话的地儿,几个未留头的小丫鬟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看热闹,方菲玥怕她生气起来将她亲事未成的事嚷嚷得人尽皆知,便软了声音,笑道:“二姐说的哪里话,你自然是来得的,我也常盼你能来呢。二姐快请进屋喝杯茶。” 方菲瑜这才哼了一声,抬步进了屋。 两人落了座,方菲玥吩咐沁紫上了茶,才开门见山道:“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二姐突然来找我可有何事?” “你倒是聪明!”方菲玥死死抓住手腕上那只白银缠丝双扣镯,愤恨道:“只可惜,你再聪明也瞒不住你背后的那些坏心思!” 方菲玥很是不解:“我怎么不明白二姐话里的意思?” “怎么?你是忘了不曾?”方菲瑜突然起身,居高临下地指着她恨恨道:“当初你悔了我和嫁入侯府的机会还不算,如今又来毁我姻缘!” 方菲玥亦跟着起身,蹙眉道:“二姐,这话可不能乱说,我何曾毁过你的姻缘!” 方菲瑜冷笑一声,“昨日难道不是你故意不为我介绍封家表姑娘,才害我在人前失礼,导致我毁了亲事!” “我和婉姐姐之前又不相识,如何得知她是封家表姑娘?何况……”说道这里方菲玥微微扬眉,坦然道:“何况我昨日是像你介绍婉姐姐的,偏二姐性子急不愿意听罢了!二姐如何能将此事怪罪到我身上?” “好一张利嘴!”方菲瑜直直看向她,冷然道:“瞧你一口一个婉姐姐叫得多亲热,竟连我这个姐姐都不放在眼里!” 她说话声音越来越高,方菲玥只怕她亲事不成的事被碎嘴的下人听到传扬出去,并不是为她着想,只是到底要顾全方家女儿的名声。便忙扯扯她衣袖,皱眉道:“二姐,你小声些。” 方菲瑜以为她是心虚,更是拔高了声音:“怎么?你自己做的那破事难道还怕我说么!” 方菲玥终是拉下脸,冷了声音:“二姐你倒是拿出证据,我做了什么了?难道当时二姐对封家表姑娘冷眉以对也是我教二姐的么?” “你……”方菲瑜气结,又一时结不上话,气得直扬起手,眼看那巴掌就要落下,方菲玥下意识地往后一仰,她的手就从她脖子上划过,雪白的脖子上立刻出现四道血红的划痕。 方菲玥只感到脖子上一痛,就有温热的液体在脖子上缓缓流下,伸手一抹,看到满手的鲜血。 沁紫一直在身后伺候,没想到方菲瑜会突然动手,待反应过来就只看到自己姑娘脖子上四道血红划痕,中间两道更是流了血。又经方菲玥一抹,雪白的脖子上更是触目惊心。 沁紫顿时脸色大变,吓得眼泪都出来了,一把扶住方菲玥,一迭声地喊道:“烟绿快去禀报老太太,二姑娘将三姑娘打伤了,纤紫速去请大夫。” 方菲玥还不及出声阻止,那两人已经应了一声,快速去了。 方菲瑜也被她脖子是触目惊心的红吓到了,一向骄傲跋扈的方菲瑜骤然结巴起来,“我……我不是故意的……” 沁紫心疼地拿帕子小心擦着方菲玥的伤口,护主心切,也不顾什么主仆尊卑了,怒声回道:“二姑娘扬手不就是打我们姑娘么?不是故意难不成是成心?” 方菲瑜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又见方菲玥脸色突然苍白起来,疼得额头都出汗了,更是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瑶琴一见自家主子受屈,立刻维护道:“沁紫你如何说话呢?怎么说我们姑娘也是主子,岂轮到你一个丫鬟指责!” 沁紫似笑非笑,:“我如何敢指责二姑娘,一切是非且等老太太来了再说。” 沁紫说着小心扶了方菲玥坐在一旁的美人塌上,柔声道:“姑娘你先坐下,且忍忍,大夫马上就来了。” 方菲玥忍着疼,轻轻“嗯”了一声。 方菲瑜自知理亏,又被她那样子吓得不轻,也不管自己是为何而来的了,站在方菲玥面前,难得没了一贯的强势嚣张,到底是没经过事的小姑娘,吓得眼眶微红,声音里竟有了一丝慌乱:“三妹,我不是故意的。” 方菲玥忍住疼,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安慰她道:“我知道。” 此时正值中午,日光正好。有几缕日光透过半掩的窗子,柔柔在她眉间雀跃。她脸上的笑容并不好看,小巧的鼻梁因为疼痛沁了不少汗珠,脖子上仍是一片惊人的红,方菲瑜的心却因她那一句“我知道”骤然镇定下来。 有什么东西在心间划过,方菲瑜捕捉不住那是什么,只低下头,发现掌心一片温热。 老太太来的时候沁紫已经用帕子给方菲玥简单包扎了伤口,却仍有殷红的血渗透薄薄的帕子,在洁白的手帕上晕开一片红。 老太太看了格外惊心,忙打发了丫鬟去请大夫,对着方菲瑜就拉下了脸:“你小小年纪竟如此狠心,对自己的亲妹妹都下此毒手,真真是可恶!” 方菲瑜何曾听老太太说过如此重话,吓得脸色一白,忙跪下道:“祖母,瑜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老太太冷声道:“若只是姊妹间好好说话,你三妹又怎会受伤?难不成她还会拿了你的手在她脖子上划上几道血痕么?” 老太太盛怒威严,况又说的句句在理,方菲瑜一句话也辩白不出,只静静跪着,一句话也不敢说。 老太太见她如此,以为她是默认了打伤方菲玥的事情,更是气上心头,怒声斥道:“去门外跪着,好好反省反省。” 方菲瑜不可置信地看向老太太,没想到老太太竟然如此罚她!当初她再如何任性而为,老太太也不过是关了禁闭而已,如今竟一点也不顾及她的颜面,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罚跪。 方菲玥强忍着疼起身,劝道:“祖母,二姐当真不是故意的。” 老太太忙让人扶了她坐下,皱眉道:“你也不必为她说好话,她那性子我还不知,也该让她长长记性。” 说着又看向地上跪着的方菲瑜,板着脸冷然道:“还不快去!” 第七十八回:自主张静菡受罚 方菲瑜何曾被老太太如此冷言以待,心里格外委屈,立刻红了眼圈,强忍着眼泪起身去了院子中央跪着。 刘氏得到消息感来的时候方菲瑜已经在院子里跪了小半个时辰,看到女儿委屈红肿的双眼,也不知她方才流了多少泪,刘氏心疼的不行,心里更加憎恨起了方菲玥。 温言安慰了方菲瑜几句,刘氏敛了面上的恨意,装出一副慈母的模样,一进屋子就担忧道:“听说三丫头不慎受伤了,可还好?” 方菲玥一见刘氏到来,忙要起身行礼,却被老太太一把拉住,“你身子不好,流血难免伤了元气,还是莫要乱动。” 说着,老太太又冷冷瞥了刘氏一眼,:“什么不慎受伤,还不是二丫头抓的!” 刘氏几不可微地皱皱眉头,老太太如此可见是真动气了,莫不是方菲玥这小蹄子受了什么大伤不成? 这样想着刘氏忙看向方菲玥,却见她安然无恙地坐在一旁,脖子上围了一圈白纱布,看不出伤痕大小。只是,来之前她是听丫鬟说过的,说是不过是指甲划了几道划痕,被指甲划的伤口能有多深?只怕是这小蹄子故意在老太太面前惺惺作态,这才让瑜儿受如此重罚。 想到这儿刘氏恨得牙根痒痒,却还是挂着得体的笑,小心为方菲瑜求情道:“老太太您是知道的,瑜儿一向直爽,今儿怕也是一时冲动,如今您罚了罚了,您快消消气吧,莫气坏了身子。” 她如此俯低作小,老太太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沉声道:“白嘱咐了你这些年,早告诉你也该拘拘二丫头着胡闹的性子,偏你一味纵着她,若是将来说亲,到了婆家还如此蛮横,该如何是好?” 老太太这话真如针一般狠狠刺进刘氏心里,这两日她如何不是因为方菲瑜因为品性被封家拒亲的事而忧虑,刘氏咽下心底的苦涩,保证道:“媳妇定会好好管教二丫头,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 老太太点点头,“二丫头跪下的时间也够久了,你去带她回去吧。” 刘氏应了一声,躬身退了出去,自是带走了方菲瑜。 见刘氏走了,老太太才慈爱地拉了方菲瑜的手,柔声道:“今日倒又是委屈你了。” 方菲玥笑着摇摇头,“祖母说得哪里话,不过是姐妹间有些小摩擦罢了,倒是二姐委屈了。” 老太太目光深下来,冷声道:“你当我不知道么?你母亲瞒着我偷偷给你二姐定了婚事,封家老太太本就是中意封家表姑娘唐婉真,偏偏你二姐无礼,得罪了封家表姑娘,这才招致拒亲,可她竟不好好思过,还将过错算在你身上,我如何能不生气!” 事关二姐的婚事,方菲玥到底不好开口,只低下头,一言不发。 老太太以为她是为此事委屈,便拍拍她的手劝慰道:“你放心,只要有祖母在,我必然会为你寻一门好亲事,必然不会委屈了你。” 方菲玥感激地看向老太太,眼里适时含了盈盈粉泪:“玥儿谢祖母庇护。” 窗外日头正好,门口那一株金桂开得正好,小小的浅黄色的花朵在微风中轻轻颤抖着,却因为粗壮的枝干得到更好的保护,不惧怕任何风吹雨打。 方菲玥无声依靠在老太太怀里,心想大抵自己也是那一朵小花吧,因为有了依靠才能茁壮成长,幸好……方菲玥浅浅叹息,幸好回府这些年有老太太宠爱,她才能安然至今。 送走老太太,沁紫将热了两遍的午膳端上来,“经二姑娘这么一闹,这都大晌午了,姑娘也快些吃午膳吧。” 方菲玥举筷吃了两口便放下了:“我倒没了胃口,你将那汤给我盛一碗来,其余的你们拿下去分吃了吧。” 沁紫苦劝了两回,方菲玥却只摇头说没胃口,这才为方菲玥盛了一碗汤,将饭菜撤了下去。 方菲玥拿着汤勺一下没一下地喝着,却见静菡眉开眼笑地进来,方菲玥搁下汤碗,笑着问她:“怎么一到中午就不见了你人影?发生何事了你竟如此高兴?” 静菡抿嘴一笑,正要回话,却看到方菲玥脖子上围着的纱布,慌忙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方菲玥还未及说话,沁紫却已将方菲瑜来闹事伤了她的事同静菡说了一遍,还未漏掉老太太让方菲瑜罚跪这一节。 静菡听得心惊,愧疚道:“奴婢失职,未能好好伺候姑娘。” 方菲玥摆摆手,“二姐那脾气你也知道,就算你在当时怕也无可奈何。” 见她仍是深深自责的模样,方菲玥笑着转移话题,“你今儿中午去了何处?瞧你方才如此高兴,可是有什么喜事?” 静菡这才稍稍回神,打发沁紫关了门,才小声道:“姑娘,奴婢知道是谁害了静姝姐姐了!” 方菲玥神色一凛,正色道:“是谁?” 静菡从怀里掏出画的那两幅贼人的画像,又指了指凝华院的位置,咬牙道:“是那位……” “什么?”方菲玥吃了一惊,却又咬牙道:“果然真是她!” 静菡继续说道:“这画像上的两人本是城西永城当铺看门的,就是您让静姝姐姐和沁紫回家探亲那日,这两人正好那是那天一起出了城,后来静姝姐姐出了事后这两人就消失了。姑娘可知那永诚当铺是谁的产业?” “是夫人的?” 静菡点点头,“是。那永诚当铺是夫人的陪嫁,也是京城最大最好的当铺,由夫人的一个家族落魄的远方表哥管着,据说夫人这位表哥手段极为阴狠,做生意的都怕与他合作。” “这一切你如何得知?”方菲玥直直看向她,眼里写满了探究。 静菡眼皮一跳,突然下跪,小心翼翼道:“姑娘不生气奴婢才敢说。” 方菲玥纵然疑惑她如何得知是谁害了静姝,却也十分好奇,又见她如此小心翼翼,便笑道:“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你说来就是。” 静菡小心觑着方菲玥的脸色,斟酌道:“那日姑娘随夫人去孤隐寺,不是遇见了平阳侯世子么?当时姑娘被她气哭,世子便问了不少姑娘的事,奴婢想着世子是大爷的好友,又对姑娘如此关心,便大胆将静姝姐姐之事告知了她,那……那贼人之事也是世子去查的……” 静菡越说越小声,方菲玥的神色也是越来越冷,最后却是一点表情也没有,只清清淡淡道:“你倒是真大胆……” 静菡背上出了一层冷汗,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姑娘,奴婢知错。” 方菲玥却是看也不看她一眼,起身去了里屋,声音也还是淡淡的,却让静菡胆战心惊失了方寸。 因为她说,“你是老太太处来的,我自是不能如何罚你,你如此自作主张,这般有主意,我却万万不敢再用你了,你还是回老太太处去吧。” “姑娘,奴婢知错了,求姑娘不要敢奴婢走。”静菡惊慌失措地哭喊。 沁紫也慌忙跪下求情:“姑娘三思啊,静菡姐姐也是为了姑娘,求姑娘收回成命。” 方菲玥却是谁也不理,只淡然道:“我要午睡了,你们都出去吧。” 静菡泣道:“姑娘不收回成命,奴婢便长跪不起。” 方菲玥清淡的嗓音自里间飘来,“随你吧。” 静菡心里一紧,泪又要落下,却强忍着,打发沁紫出去,一个人静静跪着。 方菲玥这一觉睡得极长,等道日光从客厅西移到东次间和里间挂着的浅粉色帘幔上,她才悠悠醒来,慵懒起身,越过静静跪着的静菡,叫了沁紫进来伺候。 待洗刷完毕,她才唤起静菡:“起来吧。” 静菡面上一喜,却还是小心问道:“姑娘不赶奴婢了吧?” 方菲玥笑着上前,亲自扶起她,“我如何舍得敢静菡姐姐走,实在是静菡姐姐此次太过自作主张,所谓家丑不可外扬,静菡姐姐将方府私事托给一个外人,我是气急了,才吓唬你两句罢了。” 何况还是托给徐景飒那个跋扈小气的家伙,他指不定就在背后等着看她笑话呢。 静菡面上一红,自责道:“是奴婢思虑不周,姑娘如何罚奴婢都是应当的。” 方菲玥一面吩咐沁紫去找了活血化淤的药膏来,一面叹道:“实在是我和哥哥的处境艰难,若是此事传扬出去毁了方府名声,怕老太太再如何宠爱我,最后都会容不下我。” “奴婢险些铸成大错,求姑娘责罚。”静菡说着又要下跪。 方菲玥忙扶了她起来,道:“方才已经责罚过了,再责罚我也心疼了。” 说着接过沁紫手里的药膏,亲自给她涂在了淤青的膝盖上。 为她涂好药,方菲玥又嘱咐道:“以后切莫再与那位世子身边的人联系了。” 听方菲玥分析了厉害关系,静菡自是连声应是。 让沁紫扶着静菡下去休息,方菲玥坐在窗下秀眉深锁,竟然真是夫人下的毒手,当年之事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夫人如此怕被发现? 心底的疑惑像是窗外慢慢沉淀下来的夜色,一点一点地慢慢变得更加深沉黑暗。 方菲玥无声叹息,对手如此强大,静姝,看来给你报仇的事要缓一缓了。 第七十九回:方凌澈愧疚对亲妹 自方菲瑜在韶离馆大闹了一回,又被老太太当众罚跪后,便被刘氏严格管束了起来,她连请安的时间都和众兄弟姊妹错开了。平常除了跟着刘氏出门赴宴串门,便连绮月阁的门都不曾出了。 刘氏却好似将方菲玥这个“女儿”忘在了身后,以她颈上有伤不便出门为由,出门再也不带上她,连平常请安面上也是淡淡的。 方菲玥却浑然不在意,只安心在韶离馆养伤。 倒是方菲苓听说方菲玥脖子被划伤,日日来韶离馆探望,瞧着她脖子上的划痕一天比一天淡下去这才松了一口气。 日子流水一般过去,当最后一片树叶飘落,整个秋天终于消失殆尽,紧随而来的大雪将整个方府变得银妆素裹分外妖娆。 方菲瑜的亲事也终于在这寒冬里定下,定的是督察院右御史袁家的嫡次子。下定那天,袁家满满当当的六十九抬聘礼晃花了整个方家人的眼,方菲瑜也终于吐气扬眉,恢复了一贯目中无人的高傲模样。 喝了腊八粥,在成都迟迟不归的方凌澈终于在方礼臣写了第三封信后姗姗归来。 他回来这日正是午后,阳光微暖晴好,方菲玥正陪老太太在暖阁里说话,屋檐下冰锥子化的水嘀嗒嘀嗒,声声清脆,火盆里炭火正旺,方菲玥正被那炭火薰得昏昏欲睡,就见疏影面色微红,笑吟吟地打了帘子进来:“老太太,您快瞧瞧是谁回来了。” 帘子被打起,却见一个穿着石青色半旧大袄,长身立玉的年轻公风尘仆仆而来,那封神俊朗的模样惹的打帘子的疏影都脸颊红红,不是方凌澈是谁。 他似是刚回来,身上的玄青色的披风还未来及解去,人也清瘦了不少,眉宇间隐有疲色,却依旧精神抖擞地进来,对老太太行了跪拜之礼,朗声道:“澈儿给祖母请安。” 方菲玥顿时没了睡意,清醒过来,心里一喜,眼眶炙热,几欲落下泪来,忙背过头去,拿帕子拭拭眼角。 老太太却是喜极而泣,亲自上前扶起他:“好孩子,这小半年倒是苦了你了。” 方凌澈将老太太扶至大炕下坐好,笑道:“澈儿不苦,这半年在成都跟着恩师倒是受益匪浅,学业也大有进步。” 老太太点点头,拉了他的手细细瞧他,见他瘦了不少,更是心疼:“你也别只顾着功课,到底是身子要紧,可别熬坏了身子。” 对着自小疼爱自己的祖母,方凌澈自是没有防备的,暖暖一笑,道:“自是听祖母的。” 老太太这才放下心,看长方菲玥,笑道:“你妹妹这些日子倒也日日惦记着你。” 方凌澈这才目光柔和地看向方菲玥,嘴角含了一抹笑意,正要说话,看到她左耳下方几道淡淡的划痕,眼里冷光一闪而过,又随即浅笑道:“三妹这些日子可好?” 方菲玥忙上前行了一礼,态度尊敬却并不亲昵:“谢大哥哥惦记,玥儿一切安好。” 方凌澈点点头,却再没了说话的意思。 老太太看在眼里不免暗暗叹息,他们兄妹到底不是一起长大的,虽说玥儿也回府这些年,但前院后院泾渭分明,澈儿这些年又一直在外,兄妹俩到底是亲厚不起来啊。 又与方凌澈说了一会儿话,老太太怜他一路风尘,忙催了他下去歇息了。 方凌澈一出门,方菲玥也忙接机告辞。 从绵福院出来,方菲玥见四周无人,忙扶着静姝去了方凌澈必经的那条小路。 小路两旁的树木上挂着不少灰色枯叶,上头卧着半指高的残雪。想是那些婆子偷懒,路上的雪倒是没扫,踩上去咯吱咯吱作响。 还好是午后,路上没有什么人。 方凌澈果然在那里等着了,见她来忙迎上去,直言道:“你颈上的伤哪里来的?” 方菲玥下意识地摸摸伤口,心知当初老太太当众罚了方菲瑜,这事儿闹的极大,就算她不说方凌澈也必然会知晓,便将与方菲瑜当初争执不小心被她划伤之事一一说了。 末了见他脸色铁青,忙补了一句:“二姐并不是故意的,你也知道她性子急,又因为……” “我不知道……”方凌澈突然打断他,双手握拳,愧疚道:“我只知道我连我唯一的妹妹都保护不了!” 方菲玥心中暖意融融,“哥哥无须自责,我们不过是现在力量薄弱罢了,只要哥哥出息了,将来才更更好地庇护我。” 方凌澈柔柔看向她,“我回来前瞧瞧去娘亲墓前看了一眼。” 方菲玥目光微红,恨声道:“哥哥,我已经知道是谁害死了娘亲……” 方凌澈目光骤然变冷,“是谁?” “哥哥可知那个荷香是谁派去的么?”方菲玥苦笑道:“她是吴婆子的侄女秋萍,原本是在大厨打杂的,后来被提到夫人院里做了洒扫丫头……” 话说到这里而是不言而喻,方凌澈如何还不明白那秋萍是得了刘氏得指使才去了庄子里谎报消息,这才使得娘亲心力交瘁骤然而亡。 “可惜……”方菲玥叹息道:“我算计了吴婆子,却终究不知如何去动那秋萍,还因此搭上了静姝的性命……” 方凌澈不知道自己离府这些日子这个妹妹又遭遇了什么,只知道自己如此力量薄弱,无法和那个恶人抗衡。 “哥哥……”方菲玥见他目光深沉,怯怯喊了一声。 方凌澈突然笑了,拍拍她的头,却是苦笑:“你本该是和方菲瑜一样的,也该骄傲任性,有着女儿家该有的任性,却偏偏活得这么小心翼翼还要在这后宅里步步算计,都是哥哥无能……” 这话说得很是窝心,方菲玥扬扬嘴角,难得撒娇道:“哥哥说得哪里话,有哥哥在玥儿觉得无比安心。” 方凌澈却只会心一笑。 兄妹两人又说了些最近才发生的话,才各自回去了。 方凌澈注视着方菲玥的背影走远,才冷冷一笑,开口对身后的小厮道:“也该去凝华院请安了……” 到了黄昏时分,天色又暗了下去,半夜里北风呼啸,又一场大雪汹涌而至。 第二日一早,雪仍是鹅毛般的飘着,静菡正在给方菲玥系披风,却见沁紫慌慌张张地进来,连身上的雪也顾不得拍,直冲到方菲玥面前,慌乱道:“姑娘,凝华院的秋萍昨儿晚上竟然跑去了大爷院里,企图……” 方菲玥一听秋萍竟然跑到哥哥院里就吓了一条,见静菡说话吞吞吐吐更是担心,急道:“你倒是说啊,究竟如何?” 静菡脸色一红,却还是咬牙道:“秋萍企图勾引大爷,大爷不为所动,她就恼羞成怒,打翻了大爷屋里的烛台,差点烧了大爷的畅明居。” “那哥哥可曾有事?” “大爷无事。”沁紫忙道,“只是屋里的帘幔起了火,那屋子里家具橱窗烧了一半,怕是不能住了……” 方菲玥这才松了一口气,“哥哥现在何处?” 沁紫道:“在老太太处呢。今儿一早大爷就命人压了那秋萍,直接告到了老太太处,老太太听了大怒,当场就命人杖毙了秋萍,将她一家人都赶去了庄子里。” 方菲玥听得胆战心惊,杖毙?那岂不就是活活打死? 秋萍是刘氏院里的丫鬟,这次对哥哥出手是刘氏的安排,还是……?方菲玥又是疑惑又是惊心,忙吩咐静菡道:“快,打伞,随我去绵福院。” 主仆两人急匆匆感到绵福院,却见老太太面无表情正襟危坐,刘氏则面色难看地坐在老太太左下手,方凌澈则皱眉立在老太太身旁,见她来也只是淡淡瞥过来一眼。 方菲玥行了礼,才走至老太太一旁,装作毫不知情,笑道:“祖母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大早就不高兴了?” 老太太却也不理她,只冷冷拉我看向刘氏,沉声道:“考虑得如何了?这姓吴的一家打发到哪个庄子上?” 刘氏面色更加难看,“老太太,不是媳妇违逆您的意思,只是,这姓吴的一家子是媳妇的陪嫁,伺候了媳妇十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是就这样打发去了庄子,只怕让其他的下人跟着寒心了。” 老太太冷哼一声,“他们一家人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肚子坏水,那吴婆子当初偷窥主子行踪,还诬陷玥儿,这秋萍比起那吴婆子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竟然爬到主子床上去了!如此不知廉耻,杖毙了她倒也不亏!只是这一家人却必须赶出去才能清我方家门庭,若不然岂非被被他们整的乌烟障气!” 老太太怒气冲冲,刘氏也不敢接话,只把冰冷的目光投向方凌澈方菲玥兄妹,这对兄妹倒是越来越有本事了,妹妹算计走了吴婆子,哥哥算了一个秋萍还捎带上了吴家一家,只是他们和吴婆子一家杠上,是知道了什么吗? 刘氏心中隐隐不安,却又想起静姝被灭,连那个红玉都被表哥远远赶出了京城,只怕方菲玥再也不会知道什么。 想到这刘氏压下心中不安,恭敬对老太太道:“吴婆子和秋萍不过是一时鬼迷心窍,还都得了重惩,有她们二人为例,相信必然不会再有人犯错了。” 说到这刘氏冷冷看向方凌澈,我必然不会让你诡计得逞的。 第八十回:新年 老太太见刘氏态度如此强硬,心中更是气恼。她早知刘氏对澈儿看不顺眼,不曾想她竟然糊涂至此,澈儿虽然是庶出,到底是方家长子,也幸得他稳重好学,又如此出息,若是明年春闱考中好名次,也能帮衬昊儿光耀方家门楣。 偏这刘氏小肚鸡肠不能容人,那秋萍一个小丫鬟如何敢去勾引澈儿?还不是她派人做出这样的丑事!竟不知悔改,还如此护着吴家那一帮下人。想到这老太太目光如炬,直直看向刘氏,冷声道:“这吴家下人必然要赶出府里!” 方凌澈瞥见刘氏冷厉的目光,不疾不徐地扯扯嘴角:“不就是几个不老实的奴才罢了,母亲何苦忤逆老太太的意思?知道的说是母亲怜惜下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母亲如此袒护那起子下人是想隐瞒什么呢。” 方菲玥在心里暗暗叫好,平常看哥哥寡言少语,想不到说起话来如此犀利,直戳夫人的要害。她偷偷观察着屋内众人的神色,无声叹息,怕是这秋萍勾引哥哥的事儿也不是那么简单吧? 刘氏被方凌澈这几句不咸不淡的话气得手微微发抖,这是明摆着说是自己派秋萍去勾引他了?见老太太目光里压不住的怒气,刘氏不甘心地叹息,她纵然再强势,只怕这吴家一家人怕是保不住了。 窗外的雪下得越发密集了,簌簌而落,像是此刻屋里那些句句心机的话,落在心上便是一阵冷彻心扉的凉。 烧的通红的炭盆里,炭火仍“滋滋”燃着,冒出一阵一阵薄弱的青烟。 方菲玥看见刘氏眼底的不甘心如同这炭火一样通红,但最后却只能化成这缕青烟,口是心非道:“媳妇谨遵老太太吩咐。” 老太太像是没有看到她眼底的不甘心,只满意地点点头:“澈哥儿的屋子被那小蹄子烧了,怕是不能回去住了,你派人将前院的含辉阁收拾出来,就让澈儿先住在那儿吧,等过了年再翻修畅明居。” 刘氏恭敬应了一声“是”。 见事情处理完了,老太太才疲惫地挥挥手,“我也累了,你们都回去吧!” 从老太太屋里出来,方菲玥走在最后,雪天路滑又走得慢,远远看见刘氏拦了方凌澈,神情冷漠,不知在说些什么。 方菲玥扶着静菡的手走过去,就只瞧见刘氏的背影,还有方凌澈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哥哥,夫人同你说了什么?” “能有什么?不过是说我翅膀硬了,竟然敢和她对抗之类的话。”方凌澈回神,无所谓地摇摇头。 方菲玥却是一脸担忧,压低了声音问道:“那火烧畅明居之事可是哥哥安排?” 方凌澈似笑非笑,意味深长道:“三妹只需要知道是秋萍恼羞成怒烧了畅明居就是了,其它的倒是必知道。这里雪大,三妹快些回去吧。” 说完转身就要离去,方菲玥忙喊住他,“哥哥……” 方凌澈回头,清浅一笑:“三妹还有何事?” 她嘴角扬起微笑,巴掌似的笑脸冻的微微泛红,像是绵福院门口那株凌雪绽放的红色腊梅般明艳,“哥哥当初告诉我无论如何艰难也要保全自己,我也将这句话说给哥哥,请哥哥记得你是玥儿的依靠,不管如何都必然要保全自己。” 雪下得更大了,有清凉风夹着雪花钻进脖子里,融成冰凉,方凌澈心底暖却意滋生,嘴角微微上扬,应道:“好。” 回到韶离馆,雪仍是没有停的趋势,甚至还刮起了大风。方菲玥索性嘱咐小丫鬟关了大门,一整天都坐在大炕上看书写字。 到了黄昏时分,纤紫从大厨房拿了晚膳回来道:“姑娘,听说那姓吴的一家人全部被赶去了京城边界的庄子里,说是明一早就走呢。” 方菲玥淡淡应了一声,“知道了”,心底却像是屋外随风飞舞的雪花,乱成一团。 夫人如此迅速行事,怕也是为了撇清畅明居之事上自己的嫌疑吧?那秋萍虽是死有余辜,只是这吴家十几口人到底成了哥哥和夫人争斗的牺牲品。 明日一早动身启程,又遇见这样的大雪,那吴家一家子怕是不好过了。 一声叹息自唇边溢出,方菲玥喃喃自语,“这雪只怕会越下越大,再也停不了了。” 听得纤紫在一旁疑惑不已,搁着窗子看了一眼外头的雪花纷飞,这雪是越下越大了,只是总会停的呀,怎地姑娘就说停不了了呢? 这雪下下停停,过了祭灶,天气也渐渐晴好起来,刘氏便着人在各院和长廊上都挂上了大红灯笼,新年的的气味就越来越浓了。 大年三十晚上,方府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坐在桌前吃了一顿团圆饭。 因着都是自家人,便也没有分男女席,只在老太太的绵福院摆了一张大圆桌,方礼臣和刘氏亲自扶了老太太在主位上坐下,才坐在了老太太的左右下首,方菲玥带着方菲苓跟着方菲瑜依次坐在了刘氏下首,方凌澈则带着方凌昊坐在了方礼臣下首。 在老太太面前,又有方礼臣在,一家人也难得没有了往日的种种算计,欢欢喜喜地坐在桌前,又有方菲苓和方凌昊兄妹两人贯会说笑,这团圆饭也算吃的极为圆满。 用了团圆饭,一家人在绵福院陪着老太太一起守夜,迎接新年到来。 方礼臣带了方凌澈方凌昊兄弟两人在偏厅说话,刘氏并方菲瑜方菲玥姊妹两人陪老太太摸骨牌,方菲苓则窝在方菲玥怀里,不知道规则却仍兴奋地胡乱拿着方菲玥的牌丢出去,待看到方菲玥输得一塌糊涂,她却是笑得更加开心。 如此等到子时,在外面此起彼伏的鞭炮声里,方礼臣领着全家大小给老太太拜年,方凌澈又领着弟弟妹妹给方礼臣和刘氏拜年,兄弟姐妹几人都收了压岁钱,一家人才散了,各自回去歇息。 大年初一一早,方菲玥便早早去了老太太处请安。 虽然昨晚守夜睡得晚,老太太穿了身玫瑰红团福锦袄,映她的满面红光看上去精神倒是极好。 姊妹三人陪老太太说了会儿,就见一个小丫鬟笑盈盈地进来禀告:“老太太,御史家的何钰少爷少爷、户部尚书家的周维熙少爷、协办大学士家的孙承允少爷、还有丞相府的白亦尘少爷一起来拜年了,眼下正在前院呢,怕是快要进来了。” 老太太听到丞相之子白亦尘的时候微微诧异,“怎么白少爷竟也来了?” 转瞬一想也是了,如今方家深的圣上器重,怕是丞相也要拉拢几分,想到这里,老太太忙敛了心思,忙催姑娘们:“这会儿子怕是那群少爷都进来了,要你们走怕也来不及了,你们姊妹先去内室回避一下。” 姐妹三人刚去了内室,就隐隐听见丫鬟禀告:“老太太,少爷们都来了呢。” 老太太笑道:“快请进来。” 不多时就隐隐听到几个男子的声音,异口同声道:“老太太新年安好,万事如意。” “好好好。”老太太很是高兴的模样,命疏雨给了几人压岁钱,又请了几人坐下喝茶,笑道:“丞相公子果真是芝兰玉树温润如玉。” 隔着厚厚的碧纱橱,方菲玥看不到外头的情景,只听到一个清澈温润的声音清晰传来,“白亦尘见过老太太,老太太新年如意。” 方菲苓趴在方菲玥耳边小声嘀咕,“三姐,丞相是很大的官么?” 方菲玥点点头,笑道:“是啊,天下除了皇帝就数他最大了。” “怪不得祖母如此重视他!”方菲苓突然嘻嘻一笑,趴在方菲玥耳边巧笑嫣然:“三姐,老太太不会把你嫁道丞相家做媳妇吧?” “四妹!”方菲玥面色一红,忍不住出声娇嗔。 她这声音有些高,惹得坐在对面的方菲瑜不满地瞪过来,轻声呵斥:“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方菲玥也意识道自己声音过高了,忙捂住嘴噤声,红着脸嗔怪地看了方菲苓一眼。 见她出丑,方菲苓却是没有一点歉意,咧着嘴笑得更加开心。 堂屋里,老太太像是没有听到那道高声一样,继续面不改色地和几位少爷说话寒暄。老太太不出声几人也不好开口,也只当没有听见那一道高声。 几人又陪老太太说了会儿话,便齐齐告辞了。 老太太命疏雨送了几人出去,才唤了姊妹三人出来,皱眉道:“方才是怎么回事?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方菲瑜立刻不屑道:“也不知方才三妹和四妹在闹什么,竟然如此失礼!” 方菲玥忙上前请罪,“我不过与四妹说了两句笑话,不想一时忘形,竟扰了祖母宴客,是玥儿的不是。” 因着是新年,老太太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挥挥手,道:“眼瞧着天色也大亮了,过会儿子怕是来拜年的人更多,你们姊妹在也多有不便,各自回去吧。” 方菲玥方菲苓面面相觑,忙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方菲苓急着回去跟三姨娘过年,方菲玥则落在最后,刚出了绵福院走了不远,就听到那一声温润的声音自背后响起:“三姑娘……” 第八十一回:徐景飒生气 方菲玥一愣,回身就看到一个穿着降红色大氅,面色如玉的年轻公子正明眸皓齿地对她微笑。见她转身,悠然施了一礼:“方三姑娘有礼了……” 方菲玥暗暗皱眉,心中疑惑不已,这是哪家少爷?如何识得自己?见到内宅女眷竟然不知回避,还叫住自己施礼,未免太唐突了些。 虽然心中如此想,方菲玥还是忙回礼:“公子万福。” 白亦尘微微一笑,清俊的眉目在日光下丰神如画,温澈的嗓音里带了浓浓歉意:“今日遇到姑娘本该回避,只因上次有幸在何府听到姑娘琴声,便忍不住出来见上一见,在下唐突,还望姑娘不要见怪。” 他竟在何府听过自己的琴声,还是为此而来? 方菲玥面色一红,心中却是微微恼怒,“既知道唐突,公子怎地还如此?” 不过是偶然听见了自己弹琴而已,却如此冒昧地独叫住自己,若是被他人看见,岂非毁了自己清誉? 白亦尘一愣,没想到她会如此说,憋得面色通红,不知如何接话。 方菲玥却不顾他,只淡然施了一礼:“公子请自便,我告辞了。” 说完便带着静菡决然离去。 白亦尘望着她越来越远的背影,微微扬起嘴角在心底自嘲,自己今日也不知是怎地了,竟借口说要去如厕脱离了孙承允他们,来此等待方家三姑娘。也不知平常的沉稳庄重去了哪里,竟然如此毛躁起来,也难怪她生气了。 想到这白亦尘懊恼不已,本想有一场美好的遇见,偏偏被自己弄的如此糟糕,还被她甩了冷脸,若是被孙承允知道怕是要笑话死了。 “方才之事回去不许跟旁人提,否则仔细你的皮。”白亦尘心中懊悔,又怕别人知道胡言乱语损了彼此名声,便冷着脸叮嘱自己身边的小厮。 他平常总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那小厮极少见到他冷着脸,忙唯唯诺诺应了一声:“是!小的今日什么也没有瞧见。” 白亦尘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自与孙承允他们回合不提。 方菲玥带着静菡走远了,见那处也没了那人人的影子,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安排静菡道:“你去瞧瞧的问了你姐姐那穿着绛红色大氅的是哪家公子,快去快回,我在那边的筠泽轩等你。” 看着静菡去了,方菲玥才抬步去了筠泽轩。 筠泽轩位于方府后院最大的人工湖凌波湖旁,湖面上结了一层薄冰,如今冬日景色萧索,周遭几棵紫荆树上,细细的枝丫上凝结了一圈明亮如琉璃的冰晶,看上去倒别有一番风味。 方菲玥着着扶上那冰凌,凉凉的冰凌在指尖幻化成水,温润流下。 她还要再摸,却听到一道熟悉的嗓音骤然在身后冷冷响起:“你倒是不怕冻坏了你的手。” 方菲玥无声叹息,今日是怎么了?怎地都爱在背后出现?偏还是在她独自一人的时候。 徐景飒见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也不回头,仍是去摸那银光闪闪的冰凌,顿时心声不悦,又担心她会冻着手,不觉蹙眉道:“方菲玥,我在跟你说话,没听到么!” 方菲玥微微侧过头,淡淡道:“我自是听到了,只是徐公子不觉得孤男寡女如此说话很是不妥么?” 徐景飒不屑一笑,“你方才同那白亦尘也是孤男寡女说话,怎么不觉不妥了?” “白亦尘?”方菲玥不解地看向他,“你是说刚刚与我说话的人么?” 听到她嘴里说出别的男子的名字徐景飒更是心生烦躁,眼睛直直盯着她,试探道:“你不知么?他是丞相之子白亦尘。” 方菲玥恍然,原来是他!丞相之子相貌不凡,果然与众不同,难怪老太太也如此慎重招待,只是为人未免太过唐突了些,便淡淡应了一声:“哦。” 突然想到什么,急急老向徐景飒,“方才我和白公子说话,周遭除了你可还有旁人?” “这倒是知道欢呼自己的名声了,方才说话的时候怎么不想着呢?” 日光静好,两人在光秃秃的紫荆树下,微白的日光被树枝割得斑驳,在他脸上落下清清浅浅的阴影。 方菲玥咬唇,强忍着一声不吭,只定定看着他。 她眼底似是盈着一层淡薄的水雾,直直的向是看到了人的心底。徐景飒心底的怒气瞬间灭了下去,撇开目光,道:“放心吧,除了我没有别人。” 方菲玥偷偷松了口气。 见她没了别的情绪,徐景飒才压下心思,悄声问她:“你那嫡母最近可又为难与你?” 方菲玥皱眉,“谢徐公子关心,这是小女子的家事,不劳徐公子费心。” 她语气淡漠,声声公子,好似两人只是冷漠的陌生人,徐景飒心中气恼:“方菲玥,你倒真会让人心冷。” 方菲玥错愕,她只是不想让他掺和到方府复杂的争斗里,这会让人心冷么?她张张嘴,正要说什么,却见他已经拉下脸,冷笑着转身离去。 日光倾城里,周遭未话的残雪刺得人眼眶发疼,方菲玥不解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他究竟是如何了?突然就生气了? 方菲玥又在筠泽轩等了一会儿,也不见静菡回来,却见方凌澈和方凌昊两兄弟面色焦急地过来。 “大哥,二弟。”方菲玥笑着行了一礼:“这是怎么了,瞧着如此着急?” “三妹,你方才可在此遇见过什么人?”方凌澈焦急道。 方菲玥目光一闪,却不敢将方才和徐景飒独处的事情说出去,只道:“我在此处半天了,不曾瞧见谁啊!” 方凌昊皱眉道:“徐世兄说了在此处等我们,怎地没有了人影?” “怕是见你三姐在这里,他就避开了。”说着方凌澈拍拍方凌昊的肩膀,道:“我们去别处看看。” 过了年方凌昊也是十岁的少年郎了,他又及其崇拜方凌澈,说话行动间便不觉学着方凌澈的方式。此刻便微笑着对方菲玥点点头,故作沉稳道:“三姐,我们先去了。” 方菲玥见她那模样忍俊不禁,“快些去吧,莫让客人久等了。” 方凌昊这才灿然一笑,跟着方凌澈一前一后走了。 又等了半日,静菡才姗姗而归。她似是跑回来的,气喘吁吁道:“姑娘久等了。” “怎地这么久才回来?” 静菡低下头,目光闪了闪,仰头便是浅笑:“姑娘站了这半日,怕也累了,奴婢回去再说与你听。” 方菲玥点点头,任由静菡扶着回了韶离馆。 进了屋子,关了门,只留了沁紫在屋里,方菲玥这才对静菡道:“这下能说了吧?” 静菡突然跪下道:“奴婢今日有违姑娘教诲,但是就算被姑娘责罚,奴婢今日还要将此事告知姑娘。” 方菲玥心里隐隐猜测到了什么,面上却是不显,只笑道:“究竟是何事,快起来回话。” 静菡却是不敢起来,仍跪着道:“姑娘让奴婢回去向姐姐打听,奴婢也打听了那是当朝丞相之子白亦尘公子,正急着回来向姑娘禀报,偏在半路上遇到了……遇到了平阳侯世子身边的靳非……” 说到这里静菡小心觑着方菲玥的脸色,见她果然皱起眉头,心中微微不安,却仍硬着头皮继续道:“靳非说最近两月夫人出入那永城当铺的次数明显增多,有一次还探听到夫人向那永城当铺的老板要了一包来自西域的曼陀罗花粉。” “曼陀罗花粉?”方菲玥问道:“那是何物?” 静菡道:“据说这曼陀罗花香味怪异,果实多刺,且各个部位都有毒,曼陀罗花粉便是取其花开最盛,将其花蕊中的花粉收下,若是不慎服用,轻则头痛精神失常,重责昏迷死亡。” 方菲玥暗暗心惊,“夫人要此花粉做甚?” “奴婢也不知。”静菡摇摇头,“这是是那世子也特意让靳非告诉奴婢的,说是一定要提醒姑娘,让姑娘往后必定小心饮食。” 方菲玥想起今日遇到徐景飒时他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原来他问及夫人算计自己之事是关心自己,原来他是怕自己被夫人要那曼陀罗花粉会残害自己。 可他又早早料到自己必然不会接受他的好意,所以才早早遣了靳非去告知静菡。想到此方菲玥微微叹息,这个人……怎么办?今日自己好像真的误会他了呢…… 静菡见方菲玥低头沉思,不知在想什么,也不敢打扰,只埋首跪着。 方菲玥回过神来见她仍跪在那里,忙亲自扶了她起来:“今日之事你做的对,若不是你,只怕我将来被残害了怕都不知道呢。” 静菡低下头,神色恭敬,“这是奴婢应当做的。” 打发了静菡沁紫,方菲玥坐在窗前失神。她又想起自己初回府时所中的夹竹桃之毒,心底一片冰凉,夫人是用此毒来对付他们兄妹的么?可是方府人多眼杂,老太太又极为宠爱她和哥哥,夫人若是残害她们兄妹不怕被发现么? 窗外,屋顶的雪水“啪嗒啪嗒”地落下来,像一记不轻不重的锤一下一下锤在心上,方菲玥揉着太阳穴,想着曼陀罗花粉,头疼欲裂。 第八十二回:为献孝心费心机 自得知了刘氏藏了一包曼陀罗花粉,方菲玥又遣静菡悄悄告诉方凌澈,兄妹俩便格外小心注意起自己的饮食来。 眨眼间过了元宵节,却迟迟不见刘氏动静,方凌澈方菲玥却不敢放松警惕,在饮食上丝毫不敢大意。 这日午后,方菲玥闲来无事,便邀了方菲苓一起去绵福院陪老太太说话。 老太太正歪在大炕上闭目养神,见两人来很是高兴,笑着吩咐疏雨疏影拿了两人最爱吃的点心。 方菲玥将手上一摞经书送至老太太面前,笑吟吟道:“祖母,这是玥儿这些日子为您抄的经书,玥儿特意将字写大了些,这样祖母看的时候就不会觉得累眼睛了。” 老太太笑道:“到底是你有孝心,前些日子做了抹额,如今又抄了经书,果真是有心。” 方菲玥抿嘴一笑:“祖母疼爱玥儿,玥儿自要好好孝敬祖母。” 老太太喜笑颜开,“玥儿真是懂事。” 方菲苓嘟着嘴摇着老太太的手撒娇道:“祖母只夸三姐了,难道不喜欢苓儿了么?苓儿就不懂事么?” 老太太开怀大笑,搂着方菲苓笑道:“苓儿自是懂事,祖母怎会不喜欢。” 方菲苓这才笑着钻进了老太太怀里。 方菲玥捂着嘴笑她:“苓儿都这么大了,还向老太太撒娇呢?羞不羞人?” 方菲苓脸色一红,对着方菲玥吐吐舌头,却还是埋在老太太怀里不舍得出来。 老太太搂住方菲玥,笑道:“如何羞人了?不管多大,你们在祖母眼里总是个孩子。” 姊妹俩相识一笑,陪老太太说了一下午的话。到了晚膳时分,老太太又留了两人用了晚膳。 晚膳有方菲苓最喜欢的香薷饮和翡翠芹香虾饺,也有方菲玥喜欢的小天酥,除此之外还有老太太喜欢的糖醋鳜鱼、荷叶包鸡,再配上一碟油淋白菜、小笼包、羊皮花丝、银耳莲子羹和一道三鲜木樨汤,摆了满满一桌子。 方菲玥满桌子的美食暗暗皱眉,晚上吃这些也未免太油腻了?她见方菲苓吃的欢快,也跟着吃了不少,却留心到老太太只吃了几口油淋白菜,又喝了半碗玉米羹,便放下了筷子。 用了晚膳,方菲玥方菲苓便起身告辞了。 疏影送两人出去的时候,方菲玥悄悄问她:“老太太可是哪里不舒服?怎地瞧着如此没胃口?” 疏影担忧道:“也不知怎么回事,自打过了元宵,老太太用膳时便没了兴致,大厨房里是变着法子做了不少老太太喜爱的膳食,偏偏老太太无甚胃口,奴婢本想着请大夫来瞧瞧,只因老太太怕老爷夫人担忧,这才未去。三姑娘既是知晓了,好歹也劝劝老太太,奴婢实在是担忧老太太身子。” 方菲玥眼珠转了转,心道怕是过年至今一直油气太大,才使得老太太没有胃口,心思暗转,方菲玥笑道:“我倒是有一个主意,能使老太太胃口大开。” 疏影眼睛一亮,喜道:“是什么法子?求三姑娘教教奴婢。” 方菲玥神秘一笑,“疏影姐姐莫急,明儿老太太的晚膳交给我来安排,到时疏影姐姐就知道了。” 两人说话的时候方菲苓一直静默,只盯着两人说话,直到此时才突然出声:“我知道祖母为何没有胃口了。” 方菲玥疏影均是一愣:“为何?” 方菲苓一本正经道:“因为老太太挑食!姨娘说挑食对身子不好,人也会变得面黄肌瘦,你们都没瞧见祖母这些日子清瘦了不少么?” 疏影被过身,肩膀一抖一抖的。 方菲玥则努力忍住笑,严肃地拍拍方菲苓的小手:“四妹,你说得太对了,日后你也必定不能挑食。” “我知道了。”方菲苓郑重点点头。 方菲玥再也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送了方菲苓回去,在回韶离馆的路上,静菡小心打着灯笼,担忧道:“大厨房的人为老太太的晚膳费尽了心思,姑娘可有什么好法子?” 方菲玥叹道:“你可曾瞧见老太太的晚膳?慢慢一桌子都是荤腥,纵然老太太喜爱肉食,却是从年初一到如今一直油气太重,也不免腻了。” “姑娘是说老太太是天天荤腥,如此才没了胃口?”静菡这才恍然大悟。 方菲玥点点头,“所以我想到时我们不妨做些清淡开胃的小菜,也许能使老太太胃口大开。” 静菡笑道:“姑娘果然观察入微,思虑周全。” 次日午后,方菲玥歇了午觉起来,梳洗过后便带了静菡沁紫去了大厨房。 大厨房的管事韦婆子一听三姑娘来了,忙挂着讨好的笑着迎了出来,殷勤道:“三姑娘如玉似的人物怎地来了这腌臜地儿?您有什么事儿吩咐一声就是了。” 这三姑娘是老太太格外宠爱的,她虽有夫人撑腰,却也不敢得罪。 方菲玥笑道:“老太太近几日胃口不好,我想着亲自下厨为老太太做些开胃小白,不知是否方便?” “方便方便……”韦婆子拍手笑道:“奴才们正位老太太的晚膳发愁呢,可巧姑娘就来了,可是解了奴才们的燃眉之急呢。” 方菲玥盈盈一笑:“既然如此,就麻烦妈妈了。” 韦婆子笑道:“姑娘要什么尽管吩咐。” 静菡沁紫扶着方菲玥小心进了厨房。 一个穿着驼色夹袄的婆子小声道:“韦嫂子,我们一大群人都为老太太的晚膳费尽心思,三姑娘一个未出阁的小丫头能有什么办法。” 韦婆子勾起嘴角,冷笑道:“她既说为老太太做晚膳,做好做歹是她的事,与我们有何干系?不过是想博取老太太疼爱罢了,你们只小心伺候着就是了。” 那婆子懦懦应了一声,忙跟着进了厨房。 方府的大厨房格外宽敞,有五间屋子那样大,连在厨房伺候的都有二十几口。韦婆子在门口处给方菲玥腾了一口做汤的锅,又在最里面给她腾了一口做菜的锅。 方菲玥笑着向韦婆子道了谢,又吩咐众人各忙各的,才由静菡伺候着围了围裙,在门口的锅里添了几碗水,叮嘱沁紫道:“你打几个鸡蛋在碗里,小心盯着这锅,等水滚了再叫我。” 说完方菲玥便去了另一边做菜,沁紫拿了碗怎么也找不到鸡蛋,便随便指了一个刚进厨房的小丫鬟,道:“你先帮我看着这锅水,三姑娘要做汤喝的,莫让人碰,我去拿几个鸡蛋就回来。” 那丫鬟目光闪了闪,笑盈盈地应了一声,“诶,沁紫姐姐放心。” 可是待沁紫拿了鸡蛋回来,那答应帮忙的小丫鬟早跑得没了人影,气得沁紫跺脚咬牙:“下作的小蹄子,真真会偷懒耍滑,竟片刻也等不得。” 又看锅里的水已经滚了,忙去另一头喊了方菲玥过来。 方菲玥在厨房折腾了二个时辰,才终于将老太太的晚膳做好。清炒西芹、凉拌木耳、酸辣土豆丝、蒜蓉白菜,再配上一分番茄鸡蛋汤,全都是素菜。 因着颜色搭配鲜艳,饭菜端上桌的时候,老太太难得的胃口大开,吃了不少。 饭毕,老太太一面喝茶,一面对疏影道:“今日大厨房做的菜虽然清淡,倒开胃。” 疏影拿帕子捂着嘴笑道:“老太太这样说怕是三姑娘要委屈了了,这一桌子菜可都是三姑娘亲自下厨为您做的呢。” 老太太吃了一惊:“三丫头做的?” 疏影笑道:“可不是么,为了您这晚膳,三姑娘在厨房忙活了一下午呢,又怕您因今晚菜色清淡责怪大厨房,如今人还在暖阁候着,准备随时出来请罪呢。” 老太太叹道:“这丫头倒是难得。” 说着又吩咐疏影,笑呵呵道:“还不快去将三姑娘请出来,她哪里有罪呢?这样全心全意为我,我赏她还来不及呢。” “是。”疏影忙笑吟吟去了暖阁请了方菲玥出来。 不多时,方菲玥从暖阁出来,蹲身行礼:“玥儿自作主张,请老太太不要怪罪。” 老太太慈祥一笑,想起身扶起她,站了一半又猛然坐了下去。 方菲玥急忙抬头,就见老太太骤然瞳孔扩大,捂着胸口倒在椅子上,再没了意识。 屋内的众人都唬了一跳,方菲玥最先反应过来,忙指挥着疏雨疏影将老太太扶到了床上,又遣了丫鬟去请大夫。 不多时,方礼臣和刘氏也得知老太太骤然昏迷的消息,急急赶了过来。 “老太太怎地突然就晕了过去?”方礼臣一进来先焦急地看了看老太太的面色,见面色苍白,心里担忧不已,立刻责怪地看向疏雨疏影。 疏雨疏影慌忙下跪,将今晚之事一一说了,末了泣道:“奴婢们实在不知老太太如何会晕倒。” 方礼臣被两人哭得头疼,但毕竟是老太太的贴身丫鬟,他也不便责罚,便不耐烦地挥挥手,“你们去瞧瞧大夫来了没有。” 两人忙止住泪,出去了。 方礼臣这才眼神复杂地看向方菲玥,低低叹道:“你倒是有孝心。” 方菲玥低下头,神色恭敬:“这是玥儿应当做的。” “是呢,三丫头一直是懂事乖巧。只是……”进屋后一直沉默的刘氏突然出声,淡淡勾起嘴角,别有用心道:“只是老太太原本好好的,怎地吃了三丫头做的晚膳就晕了过去?” 方菲玥猛然抬头,直直看向刘氏:“母亲说此话何意?是说我会害祖母么?” 第八十三回:老太太误中毒 刘氏冷笑道:“你的心思我如何清楚,只是老太太一向身体康健,也极少不适,如何只吃了你做的晚膳便晕了过去?。” 她眼底光芒冷漠,说话又似一把利刃直直刺向方菲玥。 方礼臣最是耳根软,听刘氏如此说也疑惑着看向方菲玥。 方菲玥低低敛眉,苦笑道:“祖母一向疼我,我如何会恩将仇报?” 方礼臣点点头,觉得她说得有理,便横了刘氏一眼,:“现在妄下决论还为时过早,且等大夫来了再说吧。” 刘氏低下头,眼睛微微冷眯着,淡淡应了一声:“是。” 一向为老太太请平安脉的王大夫很快被请了来,他方搭上脉,立刻大惊失色道:“老太太这是中了西域曼陀罗花粉之毒,快准备痰盂来我要为老太太催吐,晚了就来不及了。” 方礼臣震惊不已,慌忙催着下人们准备痰盂。 方菲玥却是惊讶地看向刘氏,夫人这是何意思?难道那曼陀罗花粉不是用来对付她们兄妹的?而是夫人用来算计老太太的?可是,夫人为何会对老太太下此狠手?是想嫁祸给自己么? 方菲玥仔细观察着刘氏的神色,却见她听到老太太中的是曼陀罗花粉之毒是也很是惊讶,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夫人并未对老太太下毒? 王大夫要为老太太施针催吐,方礼臣、刘氏和方菲玥便被请了出来。 堂屋里,方礼臣焦急地度着步,刘氏也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方菲玥见刘氏眼底的担忧不像是假的,心底更加疑惑,若不是夫人对老太太下毒,那又是何人?这曼陀罗花粉不是只有夫人有的么? 正想着,一阵慌乱的脚步是传来,却是方凌澈方凌昊兄弟两人慌忙而来。 “祖母如何了?”方凌澈惊慌得也顾不得行李了,只问老太太安危。 “大夫正在里面瞧着,你也坐着等消息吧!”方礼臣只是皱了皱眉头,并没有怪罪。 方凌澈淡淡冲方菲玥点点头,坐在了她旁边。却在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听到方菲玥借着喝茶的动作轻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老太太中了曼陀罗之毒。” 方凌昊心里一凉,目光渐渐深了下去。 方凌昊进屋规规矩矩行了礼,才跑去了刘氏身边,靠在刘氏怀里。 刘氏慈爱地为他整整衣衫,见他额头汗津津的,忙拿了帕子小心为他擦汗,心疼道:“这大冷天的怎地跑了一身汗出来?你身边的人都是怎么伺候的,出来怎么也不披件披风,若是着了凉可怎么好?” 方凌昊向老太太里屋看了一眼,皱皱鼻子道:“我本是和大哥一处读书的,听闻祖母无故晕倒,昊儿担心祖母,大哥心急如焚又走得快,我才没顾上披披风,一路小跑着跟过来了。” 刘氏闻言目光如炬地看向方凌澈,明黄的灯光却在她眼底映出一片冰冷,连声音里也有藏不住的冷然:“澈哥儿越大倒是越不会照顾弟弟了,方才进屋也不行礼问安,真真是越发不懂礼数了。” 方凌昊一见刘氏问罪方凌澈,立刻慌忙道:“母亲,此事不关大哥的……” 方凌澈起身低下头,灯光昏暗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他声音却是清清冷冷的:“母亲说得极是,只是,原来在母亲眼里祖母的安危到底是没有二弟有无披披风重要。” “你……”刘氏气结,指着他冷笑道:澈哥儿果然是出息了,竟敢出言顶撞我了!” 说着刘氏竟拿起帕子抹起泪来:“虽说我不是你的生母,只是这些年我到底待你不薄,你怎么……” “够了!”刘氏抽抽噎噎还要再哭诉,方礼臣却是冷喝一声打断了她:“老太太还在里头生死未卜,你这在哭哭啼啼做什么?你这么大年纪了和一个孩子置什么气?” 刘氏极少见到方礼臣生气发怒的模样,立刻噤声,狠狠瞪了方凌澈一眼,抹抹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搂紧了怀里的方凌昊。 等了莫约大半个时候,王大夫才面色疲惫地出来。 众人忙迎上去,却是方礼臣开口道:“大夫,我母亲如何了?” 王大夫抚抚胡须,“老夫人已然无碍,待我再开了方子,好好调理就是。” 众人听到老太太无事都松了一口气,刘氏忙牵着方凌昊进了里屋去看老太太,方凌澈和方菲玥对视一眼,也忙跟了进去。 方礼臣安排了下人伺候王大夫开药,才快步去了里屋。 老太太正面色苍白地就着疏雨的手喝茶,见儿孙陆续进来,忙挥挥手让疏雨退下,虚弱一笑,语气苍凉:“我倒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方菲玥鼻头一酸,立刻落下泪来,扑在老太太床前,泣道:“都是玥儿大意,本想着为祖母做顿晚膳,好让祖母高兴,偏偏大意疏忽,让有心人钻了空子,才让祖母遭此横祸。” 方礼臣和刘氏也跪下请罪:“儿子(儿媳)不孝。” 老太太抬抬手让众人起来,拉了方菲玥在床前,动作轻柔地帮她拭泪,却冷冷看向刘氏:“玥儿刚回来时就整出那些幺蛾子,如今方太平两年又使出这些下作的手段!给我查!就算翻个底朝天也要将这人揪出来,家里就这些人,我不信查不出来!” 老太太目光锐利冰冷,看得刘氏莫名心虚,却还是迎着头皮装得泰然自若:“媳妇遵命。” 方礼臣也在一旁恨声道:“如此歹毒之人,若是查出,必然严惩不贷!” 方菲玥抬眼偷偷看向刘氏,却见她微微白了嘴唇。 老太太刚解了毒,身体正是虚弱,众人也不敢过多打扰,又说了几句让老太太安心休养的话,便陆续退了出去。 回到韶离馆,方菲玥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那饭菜明明是她亲自动手做的,做好也是她亲自送去老太太处的,如何会被人动了手脚?难道是她身边出了内鬼? 可是,她做饭的时候只带了静菡和沁紫,静菡之前是老太太的人,又是家生子,根本不会害老太太,至于沁紫……方菲玥眯了眯眼睛,她跟静姝一同经历生死,又在静姝去后将消息带回,她会被夫人收买么? 那菜是她亲自照看的,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那就出在不在她眼皮底下的那盆汤上了!方菲玥目光深邃地看向正在铺床的沁紫,淡淡皱起眉头。 沁紫铺床,静菡则将方菲玥扶到了梳妆台前,小心为她梳头卸妆。 方菲玥看着铜镜里静菡忙碌的身影,挥挥手将静菡出去,“沁紫,你来为我卸妆。” 沁紫见静菡不知何时出去了,忙上前小心为方菲玥取下头上的发饰,在妆奁里放好,又拿起梳子,动作轻柔地为她梳着头发。 铜镜里,她眉目淡淡,眉目间一片柔和之色。方菲玥内心挣扎半天,还是忍不住出声:“沁紫,今儿下午做汤的时候,你可有离开过?” 沁紫脸色一变,慌忙跪下:“求姑娘恕罪?” “恕什么罪?”方菲玥心底一沉,莫不是沁紫背叛了她? 沁紫不安道:“今儿下午姑娘让奴婢打鸡蛋,还让奴婢看着锅里的水,奴婢去找鸡蛋的时候便随便指了小丫头替奴婢看了一会儿,回来时却不见了那丫头。奴婢想那饭菜是姑娘亲自照看的,必然不会有问题,这汤怕就是被那有心人钻了空子,奴婢怕姑娘责备奴婢才忍到现在。奴婢办事不力,请姑娘责罚!” 说到最后沁紫已然是泪流满面。 她如此说方菲玥却是松了口气,亲自扶了她起来,柔声道:“倒不是你办事不力,也有我思虑不周之故。” 说着方菲玥顺手那了梳妆台是一支碧玉簪子赏她,又安慰她道:“今日之事原也不是你的错,你也莫要多想了。” 沁紫这才止住泪,咬牙道:“奴婢明日必定会去大厨房揪出那个下作的小蹄子,好好盘问盘问到底为何陷害姑娘陷害奴婢。” 方菲玥目光深了深:“自是要找到她的。” 凝花院里,刘氏伺候方老爷梳洗安歇了,才去了净房泡澡。 温热的水夹杂着玫瑰花淡淡的香气,使得人精神也不自觉放松下来。 刘氏靠在浴桶边,看似闭目养神,实则脑子里飞速盘算着今晚的种种场景。 她最近也听闻老太太胃口不好的事了,本以为老太太是因为身子不好才晕倒的,所以才将老太太无故晕倒之事扣在方菲玥头上,不曾想老太太竟然是中了毒,还是曼陀罗之毒! 想到这里刘氏微微皱眉,想不到那边竟然蠢到给老太太下毒还嫁祸方菲玥。也不想想老太太如此信任那小蹄子,如何会怀疑她? “那曼陀罗花粉可是全部给那边了?”刘氏突然出声道。 思音忙回道:“回夫人,全部送给那边了!” 刘氏点点头,“吩咐下边的人,和那边断了联系,从今日起那边是死是活同我们在无关系。” 夫人这是要 放弃那边了?思音心中不解,却不敢多问,只小心应了一声:“是。” 第八十四回:大厨房盘问出人命 第二日一早向老太太和刘氏请过安,方菲玥便带着沁紫静菡直奔大厨房而去。 韦婆子见她面色不虞,忙笑着迎上来:“三姑娘今日可还是要为老太太做饭?” 方菲玥也没心情同她说场面话,只淡淡道:“我来找昨日帮我看汤的小丫头。” 老太太无故中毒之事早在下人们中间传开了,韦婆子一听方菲玥来寻昨日帮忙看汤之人,心知必然是和老太太中毒之事有关,很是配合,还忙帮着将大厨房里的小丫鬟都召集了过来。才严肃俯身道:“大厨房里的粗使丫头都在这里了,三姑娘瞧瞧可有那人?” 大厨房正门屋檐下,方菲玥慵懒坐在韦婆子命人搬来的黄梨木雕花椅上,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目光冷冷扫了一圈低头站着的小丫鬟,微微撇头对沁紫使了个眼色,才接过静菡递过来的杭白菊茶,低头轻啜了一口。 门口共站了十五六个小丫鬟,站成了三排。沁紫一个个抬起她们的头,仔细辨认着。 快要中午了,正是大厨房忙着做午膳的时候,门口人进进出出,却都低着头,没人敢往这边看上一眼。 沁紫一个个看过去,方菲玥莫名烦躁不安起来,已经是第三排了,难道昨日帮忙看汤的小丫鬟根本不是大厨房的? “小蹄子,可让我抓到你了!”方菲玥正皱眉想着,却听得沁紫高喊一声,“姑娘,找到了!” 却见沁紫抓着第三排倒数第二个小丫鬟,那丫鬟吓得瑟瑟发抖,一个劲儿地说:“不是我,不是我!” “不是你还会是谁!”沁紫冷哼一声,恨恨道:“昨日我亲自指你帮忙看的锅,岂会认错?” 说着沁紫大力拉过那丫鬟,把她按跪在方菲玥面前,又白了她一眼,才如释重负道:“姑娘,就是这小蹄子!” 一旁的韦婆子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惊呼道:“九儿?” “妈妈怎么如此惊讶?”方菲玥疑惑道。 韦婆子道:“这丫头平常为人倒是老实巴交,奴婢不曾想竟会是她。”说着看好戏似的偷觑着她的脸色。 方菲玥淡淡瞥了一旁在看好戏的韦婆子一眼,将手里的茶递给静菡,含笑道:“今日辛苦妈妈了,妈妈让其余人都散了吧。” 说着对对静菡使使眼色,静菡便将一个装了二两银子的荷包塞进了韦婆子手里:“妈妈拿着喝茶。” 韦婆子脸上便笑成了和院子里那一株梅花一样的眼色,谢了恩,韦婆子忙挥散了众人,自去忙了。 方菲玥这才目光复杂地看了地上跪着的小丫鬟一眼,冷然道:“还不快说,究竟为何下毒害老太太!” 九儿只哭着说自己是冤枉的,方菲玥被她哭得头疼,厉声道:“还不从实招来!否则我即可回了老太太和夫人,只怕你的下场会更惨!” 九儿似是瑟缩了一下,终于止住了哭闹,抬起头,眼里有着怎么也掩藏不住的恨意,恨声道:“我如何会害老太太!我自始至终想害的人只有你!” 方菲玥似是在意料之中,波澜不惊地问她:“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我?” 九儿情绪忽然激动起来,直直指向她,眼里噙满了泪:“你可还记得曾在绵福院伺候的吴妈妈?” 方菲玥眼睛眯了眯,沉声道:“怎么?你是要为她报复我?” “我是为我自己!”九儿哭诉道:“你可知我本来是被许了那吴婆子的小儿子为媳妇,本来是定的去年年底就成亲,偏偏吴婆子一家因为姑娘和大爷被赶了出去,我的婚事便被耽搁下来!到了说好的婚期吴婆子一家也没有来迎亲,我便成了最大的笑话!现如今我嫁又不能嫁,也没人再愿意娶我,你说我该不该恨你!” 方菲玥不曾想还有这样一段隐情,低叹道:“你是该恨我,可也不至于糊涂到下毒害我吧?何况你明知那是要为老太太做的汤!” 九儿哭诉了一通心情逐渐平静下来,“我才不管谁的汤,只要能有机会害死你,我便不会放弃!” 害死你,如此一句让人毛骨悚然的话,她却说的如此云淡风轻,好像事不关己一般。 方菲玥勾唇一笑:“你当真恨毒了我,不害死我不痛快?” 九儿咬牙道:“是!” “好,真是好!”方菲玥连声赞了两句好,突然冷笑道:“那么你手上的曼陀罗花粉哪里来了?不要告诉我是你大街上买的,这曼陀罗花粉来自西域,极为珍贵,你一个小丫鬟就算倾家荡产也买不起!” “我……”九儿突然吞吞吐吐起来。 “怎么不说了?”方菲玥直直看向她,眼里有着森然的冷意。 九儿忽然起身,嘴角凝了一丝决绝的笑,“姑娘,何苦非得逼死奴婢!” 她脸上笑容骇人,唬得静菡沁紫忙一左一右地挡在她身前,异口同声道:“你要做什么?” 九儿却是止住了脚步,忽然大笑了两声,自言自语道:“我……终是能解脱了!” 话音刚落,只听“砰”地一声,鲜红的越溅了一地,只见那九儿娇小的身躯无力顺着一旁的大柱子滑落,软软倒在地上。 浓浓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光滑的地面溅满了鲜红的血,日光下,那鲜血更是红得异常,比院子里那颗红梅还要鲜艳夺目。 这一幕像是刺激到了沁紫,她忍不住捂眼尖叫起来。她的叫声将大厨房里的人都引了出来,众人看到这一幕无不害怕惊慌,大喊着:“死人了死人了!” 静菡自己明明害怕得不得了,却还是忙捂住方菲玥的眼睛,声音里都带了一丝颤抖:“姑娘不要看!” 第一次见到人活生生撞死在自己面前,方菲玥自是害怕,手脚冰凉,心里发酸,颤抖着从椅子上站起来,脚下一软晕了过去。 方菲玥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黑,屋子灯光昏暗,静菡沁紫两个丫头正趴在桌子上打瞌睡。 方菲玥呻吟了一声,静菡一个激灵儿忙跑到床边,惊喜道:“姑娘,你终于醒了。” 沁紫听见动静也清醒过来,快步走到方菲玥床边,“姑娘可算是醒了。” 方菲玥强撑着坐起来,“现在什么时辰了?” 静菡小心扶她坐好,又掖掖被角,道:“已经子时三刻了。” 方菲玥揉揉发疼的脑仁,皱眉道:“我竟然昏睡了这样久。” 说着舔舔干涩的嘴唇,正要说话,沁紫却已经倒了杯水送到她手里。 方菲玥一连喝了两杯水,才靠在床头问两人:“我昏迷之后,又发生了何事?” 静菡犹豫道:“韦婆子见九儿撞死,您又晕倒,吓得脸色苍白,大呼小叫着去禀告了夫人,我怕夫人对您不利,便偷偷让沁紫去禀告了老太太。终是夫人先来的,她先让一个婆子背了姑娘回来,问明原因之后便只说了一句‘九儿该死’,又说怕是姑娘吓得不请,让人好好请了大夫来医治。” “夫人竟然没有借题发挥?”方菲玥疑惑道。 “奴婢当时也极为吃惊。”静菡道:“只是夫人并没有深究的意思。” 方菲玥点点头,又问:“老太太如何说?” “老太太说姑娘受了惊吓,自该好好养着,至于九儿……”说道这静菡迟疑了一下,才道:“老太太说九儿谋害主子,罪该万死,让人抬着扔去了乱葬岗。” 方菲玥低低叹息,“那丫头本命不该绝,是我逼急了她,她才撞墙而死!” “姑娘快别多心。”沁紫劝道:“是那丫头做贼心虚自寻死路,与我们有何干系!” “话是这样说,只是……”方菲玥凄然道:“只是到底心难安。” 说着她又看向静菡,叹息道:“你明儿去拿五两银子,找人将她好生埋了吧!不过也是个可怜人罢了!” 静菡低低应是。 方菲玥这一病就病了好几日,每日夜里也睡得极不安稳,不过几日便面容憔悴,人也瘦了不少。 老太太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大夫也不知请了几次,药也没少吃,偏偏她的病就是没有一点儿气色。 她病着,静菡沁紫也闲不了,两人每日轮换着亲自从大厨房熬了药,再拿回来给方菲玥喝。 这日晚上,静菡又端了药回来,方菲玥正坐在窗前看书,见她垂头丧气地回来,笑道:“今日可瞧见了?” 静菡嘟着嘴,低头道:“奴婢无能。” 方菲玥淡淡一笑:“是那人太狡猾罢了!” 她说着从随身的荷包里拿出一小块碎银子给静菡,“把这个放进入试试。” 静菡接过来,打开食盒,小心将那碎银子丢进去,过了片刻,又用筷子将那碎银子取出来,却见那原本银白的银子变成得暗黑无光。 静菡气得送了那银子,将筷子“啪”地拍在桌上,怒声到:“还是被那人动了手脚。” 方菲玥也是眉头微皱。这几日她一直装病,故意让人觉得她病得很严重,日日让静菡和沁紫去大厨房煮药,又嘱咐她们放松警惕,就想引出背后想害她之人,却不想那曼陀罗花粉每日都会跑到她碗里,可那下毒之人却迟迟不见踪影! 第八十五回:多情惹人恼查出下毒人 如此又过了几日,方菲玥的病仍是没有起色,汤药也是日日煎出,只那药汤中依旧有那曼陀罗花粉,那下毒之人也仍是来无影去无踪。 而刘氏自奉命查曼陀罗花粉之事,因那九儿畏罪死后,便再也没有一丝进展。 静菡急得不行,这日晚上给方菲玥守夜时便直言道:“姑娘,即是知道是凝华……是那位藏了曼陀罗花粉,不如我们将此时禀告给老太太?” 方菲玥摇摇头,叹道:“不可,此事尚且不明,若告知了老太太不过是让她白担心罢了。” 她说着又蹙起眉,不确定道:“虽说知道了是凝华院那位藏了曼陀罗花粉,可我总隐隐觉得此事倒和凝华院无关。” 静菡吃了一惊,“姑娘是说还有别人?” 方菲玥不确定地摇摇头,“这个我也不清楚。” 静菡叹息一声,“若是能及早抓住此人,姑娘也不用每日装病这样辛苦了。” 床头柜上的烛台红烛明亮,突然“兹拉”一声爆了个烛花,那未及时减去的烛芯便倾斜下来,透明色的蜡油便顺着蜡烛流了下来。 方菲玥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急忙道:“厨房的药罐子统共有多少个?” “大概有五六个吧!”静菡不解道:“姑娘问这做什么?” 方菲玥也不回答她,极为认真问道:“那药罐可是专人专用的?你们每次为我煎药用的哪一个药罐?” 静菡像是明白了什么,忙正色道:“那药罐自然不是专用的。据说药罐要用久的才最好,所以奴婢和沁紫为姑娘煎药用的是大厨房最老的一个药罐,每次去的时候四姨娘的药也在煎着,所以奴婢们总要等上片刻才能为姑娘煎药呢。” 方菲玥娥眉微蹙,“你是说,我和四姨娘用的是同一个药罐,且每次都是她先煎药?” 静菡点头道:“正是。” 眼前突然出现醉霞院前那瘦骨嶙峋的四姨娘,方菲玥扯扯嘴角,“我想我知道我药里的曼陀罗花粉哪里来的了!” 她说着又对静菡招了招手,在她耳边絮絮说了什么。 第二日一早,方菲玥刚用了早膳,方菲苓便笑着来了,“四姐,你这病怎么还不好呢?都没人陪我玩了!” 方菲玥这日子一直在装病,老太太和刘氏都免了她的请安,她便一直呆在韶离馆安心“养病”,正是闷得无聊,此刻见方菲苓来很是开心,笑道:“四妹妹别只顾着玩了,你的的女红也该好好练练了。” 方菲苓嘟嘴道:“三姐,你怎么也说这个呢,方才祖母才念了我来着。” 方菲玥抿嘴笑道:“你也不该只在书画上用功,也该用功学学女红了,若是将来绣不好嫁衣可怎么好?” 方菲苓已经八岁了,这样的年纪早已有了羞耻之,听她如此说立刻羞红了脸:“三姐就爱取笑我!” 说完红着脸一溜烟儿似的跑了出去。 方菲玥捂着嘴偷笑,对静菡道:“四妹如今也知道害羞了,当年说要让我同她一起嫁人的气势不知哪里去了。” 静菡还未及答话,却见方菲苓又红着脸折了回来,笑吟吟扑在她怀里撒娇:“三姐,我会好好学习女红,你赶快养好身子,回头教我绣花可好?” 方菲玥自是笑着点头说好。 方菲苓在韶离馆陪了方菲玥一上午,又用了午膳才离去。 方菲玥命沁紫送了她出去,才悄声吩咐静菡道:“等会儿你去大厨房煎药,切记得我昨日说的。” 静菡郑重点头:“姑娘放心,奴婢省得。” 沁紫送了方菲玥回来,手上多了一个精致的紫檀木盒子,笑道:“姑娘,这是方才大爷身边的露珠亲自送来的。” 方菲玥笑着接过来,打开却见里面是是一支做工精致的浅粉色紫薇花木钗。 “哥哥怎么突然想起送我这个?”方菲玥虽然疑惑,却是是高兴地拿起那只紫薇花钗,却见下头还压着一张莹润如玉的玉版纸。 她疑惑着打开,只见上头笔迹是行云流水得行书,只写着一句:紫薇花下把卿顾,我便思卿朝与暮。落款名却是并不陌生的——白亦尘。 这东西不是哥哥送的,竟然是白亦尘送的! 方菲玥眼前骤然出现大年初一那日那个芝兰玉树,眉目如画的少年,突然红了脸,心里莫名涌现一股怒气,这个白亦尘竟然如此荒唐,新年那日他唐突也就算了,现在竟让哥哥给自己送来如此东西,不过是一场因为一曲琴声,他便可以将她当成那无知的闺阁女子随意戏耍了么?真真是自作多情! “去将这东西烧了!”方菲玥将那张玉版纸气恼地丢在地上。 沁紫捡起来,不解道:“大爷写了什么?姑娘何故如此生气?” 方菲玥低低叹息:“哥哥如今也是越发大胆了,可知这若让人看到了,我怕这一辈子都毁了。” 说着又催促沁紫,“快去将这纸烧了,莫让人瞧见了。” 沁紫听她说得吓人,也不敢多问,忙去将那纸烧了。 静菡则捧着那装着紫檀木的盒子,问道:“姑娘,这紫薇花钗如何处置?” 方菲玥冷眼瞧了那紫薇花钗一眼,冷声道:“先放着吧,等捉住了那下毒之人,我再亲自送还给哥哥。” 静菡小心收了那盒子,又伺候着方菲玥歇了午觉,才去了大厨房煎药。 韦婆子正在门*待小丫鬟事情,见她来忙笑道:“呦,静菡姑娘来了,又来为三姑娘煎药?” 静菡笑着行了一礼,应道:“是啊!” 韦婆子在心里嘀咕道,三姑娘病了这些日子还不好,莫不是被九儿的阴魂缠上了?心底纵然疑惑,面上却是笑道:“醉霞院的翠袖还在为四姨娘煎药呢,静菡姑娘怕是又要等上片刻了。” 静菡笑道:“无妨,我进去等等就是。” 说着冲韦婆子点点头,便转身进了大厨房。 大厨房一角,一股浓浓的药香味飘来,翠袖正拿着扇子专注地扇着火,药已经滚了,不停地向上翻滚着,将药盖子都隐隐顶了起来。 静菡笑着同翠袖打了一声招呼,“翠袖妹妹,四姨娘的药还没好么?” 翠袖不自然地笑笑,小心翼翼道:“马上就好了,静菡姐姐稍等。” 若是平常静菡一定会笑着说“不碍事”,此刻却只是笑着点点头,心底却是一阵厌恶,起初她以为是四姨娘这些年不受宠,连累她身边的人也跟着受气,所以翠袖才会如此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此刻才明白,她那哪里是小心翼翼,明明是做贼心虚。 静菡等了莫约一盏茶的功夫,翠袖才起身倒药。她将药倒好放进食盒的空档,静菡一把拿过药罐,将那药渣子倒进了一旁的泔水桶中。 翠袖惊呼道:“姐姐怎么将那药渣子倒在这里了!” 静菡笑道:“左右你也要倒的,不如我帮你倒了倒也方便。” 翠袖皱眉看了泔水桶中那药渣子一眼,也没再说什么,冲静菡笑笑,“麻烦静菡姐姐了,那我便回去了。” 静菡笑道:“不麻烦,你快回去吧,不然药凉了就不好了,我也要为三姑娘煎药了。” 静菡说着背对着她将药罐放在台子上,拿出一剂药,准备放进去。 翠袖见状便提起食盒转身走了。 瞥见她走远了,静菡忙将药罐子里紧剩的随手倒进碗里,也不为方菲玥煎药了,将药渣子小心放进食盒,忙提着回了韶离馆。 “姑娘,成了!”一进韶离馆,静菡便将食盒放在方菲玥面前,喜笑颜开道。 方菲玥问道:“可是四姨娘的药渣?” “是奴婢亲自从药罐子倒出来的!必然错不了。”静菡道。 方菲玥点点头,冷笑道:“悄悄的将王大夫请来,就说我病情加重了!她既是想着暗害我,就必然要承受住这后果。” 静菡面色一凛,“是。” 王大夫很快被请来,她为方菲玥诊了脉,皱眉道:“姑娘状似没有病情加重的迹象,可是哪里不舒服?” 静菡一面动作轻柔地将方菲玥的手方回帘子里,一面状似不经意道:“我们姑娘前两日吃了您开的药但是有些起色,只是这两日不知怎么了,不吃药倒还好,吃了药反而更不舒服。” 王大夫扶了扶胡须,皱眉道:“老夫开的药必然不会有问题,姑娘可容老夫看看姑娘的药?” 静菡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忙将方菲玥昨日没喝的药拿了出来,客气道:“大夫,您看看可有什么问题?” 吴大夫接过来,皱着眉仔细闻了闻,又拿过一旁的勺子尝了一口,却忙吐了出来,又慌忙拿了一旁的茶水漱口,才惊叹道:“这药里有少量的曼陀罗花粉!” 静菡又拿过偷藏的四姨娘的药渣,“大夫,您在瞧瞧这个。” 王大夫只端过在鼻尖闻了闻,便将那药碗放得远远的,震惊不已“姑娘这药是哪里来的?竟然放了大量的曼陀罗花粉!若是喝下去,只怕必死无疑了!” 方菲玥在床帐内四肢冰凉,掌心微微沁出了冷汗,果然是她! 第八十六回:方菲玥告状四姨娘认罪 静菡送走王大夫,才打起了帘子,“姑娘的猜测果然不错,竟然真是四姨娘!” 方菲玥冷笑道:“为了害我,她们倒是费尽了心思!” 静菡咬牙道:“把自己的药里放进大量曼陀罗花粉,那毒药便会沁到药罐子里,等奴婢为姑娘煎药时那残留的毒药就会入到姑娘药里,四姨娘果真狠毒!” “倒难为她们想得如此周全!”方菲玥扯扯嘴角,冷声道:“去将大厨房里那药罐子取来,过会儿子我们连着这些药一并送去老太太那里,倒要让她们知道,我也不是任人宰割的!” “是!” 方菲玥带着静菡沁紫赶到绵福院的时候老太太正闭着眼虔诚地跪在佛龛前数着佛珠念经,香炉里燃着檀香,香雾缥缈。 方菲玥不敢打扰,只和静菡静静在一旁等待。 老太太念了半个时辰才起身,见她很是意外:“三丫头不是还病着?如此出门了?可是大好了?” 方菲玥立刻对着老太太跪下,泣道:“若是玥儿此刻不来,只怕祖母再也见不到玥儿了。” 老太太忙命疏雨扶了她起来,柔声安慰道:“何故哭成这样?有事且慢慢说给祖母听,祖母自会为你做主。” 方菲玥顺着疏雨的手起来,和疏影一起将老太太扶着坐好,才对静菡道:“将那东西拿上来!” 静菡忙从左手提的竹篮里拿出一个旧药罐放在桌上,又从右手的食盒里端出两碗漆黑的药渣,一股浓烈的药味便在空气里弥漫开来。 “拿这些东西来做什么?”老太太年纪大了最不爱这些药味,便皱起了眉头。 静菡看了方菲玥一眼,见她点点头,便跪下道:“回老太太的话,那药罐是奴婢平常为三姑娘煎药用的,那两碗药一碗是三姑娘的,一碗是是四姨娘的。” 四姨娘? 老太太目光闪了闪,随即垂下眼眸,淡淡道:“你们取了四姨娘的药渣做甚?” 方菲玥道:“祖母可知我那药碗里是被放了什么?” 见老太太瞬间冷了目光直直看向那药碗,方菲玥才继续道:“是曼陀罗花粉!” 她话音刚落老太太便气得摔了面前的茶盏,冷然道:“可知是何人下毒?” 静菡跪在地上战战兢兢道:“是四姨娘!方才姑娘让奴婢找王大夫验过了,四姨娘故意在自己的药里加了大量的曼陀罗花粉,煮药的时候那毒药便渗进了药罐里,又在奴婢为姑娘煮药的时候故意让她的贴身丫鬟翠袖在奴婢面前说起用长久的药罐煮药更好,当奴婢用这药罐为姑娘煎药时,那残留的毒药便入到了姑娘药里。” 老太太冷笑一声,将手里的佛珠猛地拍在桌上,因用力太过,那串着佛珠的线便断开了,上好的白玉磨成的浑圆珠子四散开来,一颗一颗着滚落在光滑的地面,发出清脆的“啪嗒”声。 众人吓得大气也不敢出,方菲玥在袖子里紧紧握住双手,掌心不断沁出汗水,湿漉漉的难受。 过了良久,才听到老太太沉声道:“疏影,去将老爷夫人请来。疏雨,你带几个婆子去醉霞院将四姨娘带过来,我倒要看看她这些年一直闭门不出,到底养了一副怎样的恶毒心肠!” 疏雨疏影领命而去,方菲玥偷偷舒了口气,到底老太太是肯为她做主的。 想着方菲玥又小声在静菡耳边嘱咐了几句,静菡忙去了,不多时便悄然回来,暗暗对她点了点头。 方礼臣刘氏很快赶来,两人似是已知道了事情始末,进来向老太太行了礼,便安然坐在一旁。 老太太面色难看,众人也不敢出声,屋内格外安静,气氛极为压抑。 方菲玥毕竟只是十几岁的小姑娘,纵然面色沉静,背后却冒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只觉得时间怎么如此漫长。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口突然传来疏雨的声音:“老太太,四姨娘来了。” 老太太面无表情道:“带她进来!” 帘子被打起,金色的夕阳便斜斜洒进来,只见两个人影背对夕阳款步而来。走在前头的是疏雨,她身后那个人影娇小,看上去极为单薄,必然是四姨娘了。 帘子落下,方菲玥眼前一片模糊,半天方才看清四姨娘的模样。到底是久病之人,面上病恹恹的,脸色蜡黄,手指枯瘦如柴。 疏雨无声行了一礼便退至老太太身后,安静站在老太太身后。 四姨娘行至堂屋中央,弱弱行了一礼,声音暗哑:“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冷哼一声,“李氏,你病这些年一直静养着,病没养好,反倒养出这些恶毒的心思。” 四姨娘面色沉静如水,淡然道:“奴婢这些年一直静养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从不过问府中之事,不知老太太所说何事。” 老太太看了静菡一眼,静菡会意,将那药罐和那两碗药渣端至了四姨娘面前。 老太太这才冷言道:“你瞧瞧这是什么!” 四姨娘淡淡瞥了一眼,“不过是寻常的药罐药碗罢了。” “事到临头还不承认!”老太太指着四姨娘怒声道:“这药罐里的曼陀罗花粉哪里来的?你药里那大量的曼陀罗花粉又是哪里来的?三姑娘的药里又怎么沁进曼陀罗花粉的?你敢说与你无关么?” 老太太此话一出方礼臣刘氏俱是一惊,方礼臣想起上次老太太也是中了曼陀罗花粉之毒,震惊道:“上回老太太中毒不也是曼陀罗花粉,怎地李氏的药里也有曼陀罗花粉?” 面对老太太如此厉声的责问,刘氏低眉,看上去极为单薄柔顺:“奴婢实在不知老太太所说的曼陀罗花粉是何物,只是奴婢的药一直都喝了是无事的,更不知奴婢的药里怎会有曼陀罗花粉。” 刘氏借喝茶的动作很好地掩住嘴角的一抹冷笑,这些年四姨娘嘴皮子的功夫倒是进步了,不过……刘氏冷哼一声,不过也是垂死挣扎罢了。 老太太气得浑身发抖,捂住胸口说不出话来,疏雨疏影忙上前,一个扶背,一个在胸口顺气。 方礼臣见老太太气得不轻,心中恼怒,上前毫不怜惜狠狠地踹了四姨娘一脚:“贱人,做了错事还敢顶撞老太太!” 四姨娘被他狠狠一脚踹倒在地,却还是强撑着起身,虚弱道:“奴婢没做过的事自然不会承认!” “你……”方礼臣气结,指着她说不出话来。 方菲玥在老太太耳边小声说了什么,才上前一步,冷眼看了四姨娘一眼,道:“四姨娘既然是存了心思害我,没有证据她必然是不会承认的!” 屋内檀香袅袅,四姨娘的声音便如那缥缈的烟雾,语气仍是淡淡的,仿佛在说一件事不关己的事情一般,“三姑娘此话何意思,我与你无冤无仇,如何会害你?” “姨娘何苦再装?”方菲玥轻笑道:“若是没有证据,我也必然不会如此来揭发你!”她直直看向四姨娘,眼底含着一丝冷笑。 四姨娘心里一惊,还来不及细想,却听老太太冷声道:“静菡,将翠袖带上来!” 看到翠袖走进来看她时那心虚的眼神,四姨娘心底一凉,意识到自己这次要完了。 翠袖进来忙跪在地上,声音都在发抖:“奴婢给老太太、老爷夫人、三姑娘请安。” “翠袖,我且问你,那曼陀罗花粉是何处而来?”老太太气势威严。 翠袖极为小声,却足够屋里的众人听清,“是四姨娘给的。” 老太太目光冷凝,“四姨娘又为何在自己的汤药里加入大量的曼陀罗花粉?” 翠袖惊慌地抬头看了四姨娘一眼,却又更为惊慌地低下头:“姨娘…姨娘是为了害三姑娘,说在自己药里加入曼陀罗花粉,就能沁入药罐之中,这样也不会引人怀疑。” 老太太冷笑一声,“果真是好计谋!李氏,你还有何话说?” 四姨娘低下头,嘴角凝了一丝苦笑:“奴婢无话可说。” “那你还不认罪!”老太太冷喝道。 四姨娘猛然抬起头,眼底有着浓烈的恨意,疯狂道:“我为何认罪!当初那沈离柔害了我的孩子时她如何不认罪?我只恨不能亲手杀了沈离柔那贱人,让她白白快活这些年!” 老太太听她说得如此不堪更为恼火,怒声道:“一派胡言!上一辈子的事情何苦牵扯到孩子身上!” 四姨娘冷笑:“谁让她是沈离柔那贱人的孩子,我孩儿的命当然应有她来偿!只可惜前院我还未来及伸手,便被你们发现了!” “如此心肠恶毒,真不该是我方府中人!”老太太厌恶地瞥她一眼,对刘氏冷冷吩咐道:“将四姨娘除了姨娘名分,送去庄子里,派人好好看着,任她自生自灭吧!” 刘氏不经意看了四姨娘一眼,忙起身应了一声是。 处置了四姨娘,老太太也力气耗尽,疲惫地挥挥手:“我也累了,你们也都散了吧。” 众人慌忙起身,恭敬退了出去。 从绵福院出来,方菲玥才算是彻底送了口气,叹道:“娘亲当年受人诬陷,偏偏四姨娘执拗想不开又放不下,才落得如此下场。” 第八十七回:兄妹小争执静菡藏心思 静菡听她如此感慨,忙道:“姑娘不必多心,四姨娘如今落得如此下场也不过是她自作自受罢了。” 方菲玥苦涩一笑,低低叹息道:“四姨娘是自作自受,只是四姨娘恨我们入骨,也不曾说出那背后之人,只怕我们的日子终究极难安稳。” 静菡这才想起那曼陀罗花粉是夫人寻来的,心中刚放下的石头顿时又提了起来。 刘氏从绵福院出来,回到凝华院便挥退了下人,只留了思音在跟前伺候。 思音小心谨慎地觑着刘氏的脸色,将手里那杯新泡的大红袍小心递到刘氏手边,“夫人今日如何不救四姨娘,夫人又损失了一枚棋子。” 刘氏面色阴沉,接过茶轻轻啜了一口,冷笑道:“你瞧今日那情景,老太太盛怒,方菲玥那小蹄子倒是有备而来,岂是我几句话就能救下她的?” 思音道:“奴婢今日瞧着三姑娘倒是面色红润,倒没有一丝病态。” “这就是她的心机了!”刘氏咬牙道:“装病了这些日子,只怕就是为了捉住四姨娘,偏偏李氏那个蠢货只想着算计方菲玥那丫头,方凌澈这个孽种仍是好好的!白白浪费了我那么多曼陀罗花粉不说,还差点损坏了我的计划!她出去了也好,省得在这里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夫人说得极是,若是三姑娘一死,只怕那顾家……”思音说到这里便止住了,偷偷观察着刘氏的神色,见她没有发怒的症状才继续道:“那顾家仍是没有动静么?听说那顾家大公子都将近二十了,顾家二公子都成亲了呢……” 刘氏凤眸一转,冷冷扯起嘴角:“老爷前儿刚收到了顾家的来信,顾夫人已然在来京城的路上了,大概还有半月的功夫就到京城了,我们也该将此事禀告给老太太了。” 思音眼中精光一闪,笑道:“恭喜夫人,终于得偿所愿。” 刘氏冷笑一声,自言自语道:“方菲玥,这下可不就是你装几日病就能逃脱了的了。” 自老太太发落的四姨娘,又在府中下了命令:府中众人必要安分守己各司其职,若再有此等恶毒行径,立刻绑去官府!乱嚼舌头者立刻卖出去。 后宅众人这才都都安分下来,只本本分分安安静静做事。 如此过了几日,这日方菲玥向老太太刘氏请了安,便等在方凌澈必经的那条小路上等他。 方凌澈从绵福院出来,见它等在这里很是意外:“妹妹的病才好,有事传丫头们告诉我一声就是,在这里吹了风岂非不好?” 方菲玥低眉道:“我只是怕丫头们说不好,这才亲自来等哥哥。” “何事?”方凌澈挑挑眉,笑着问她。 方菲玥从静菡手里接过一个雕花的紫檀木盒子,送至方菲玥面前,皱眉道:“这东西玥儿实在承担不起,还请哥哥送到它的来处!” “怎么说?”方凌澈也不接那盒子,语含探究:“妹妹是瞧不上这东西的原主人?” 方菲玥见他不接那盒子更是皱紧了眉头:“哥哥说得哪里话?玥儿不过一介庶女,岂敢高攀白……” 说到这里她止住了,皱眉看了看四周,才压低了声音,面色微红道:“何况丞相府的嫡公子如何是我们能妄想的?” 方凌澈最是介怀他们的庶子庶女身份,听到她说“庶女”二字的时候早皱起了眉头,如今又听她如此说,面色更是难看,“妹妹何必妄自菲薄!现在是那白亦尘钟情妹妹,那白亦尘家世好,人品端正,实是良配,只要妹妹点头,岂谈妄想?” “哥哥!”方菲玥听他说起白亦尘钟情自己早羞愤不已,白亦尘钟情自己不过是他自己的事,两人的身份悬殊如此之大,岂是自己点头就会可以的?哥哥想得也未免太过简单了些。何况……“哥哥可知这事若被人发现妹妹该如何自处?哥哥是想让妹妹背上与人私相授受的罪名么?” 方凌澈皱眉道:“我行事小心,自是不会被发现的。” “哥哥可听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方菲玥淡淡道:“何况自古婚事都是父母之言媒妁之命,又岂是你我兄妹二人能做主的。” 今日日光晴好,日光照在人身上格外舒适暖和,方凌澈却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凉彻心扉,有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从心底蔓延溢至嘴边的一丝叹息:“是哥哥无能……” 方菲玥本是在心底埋怨他不为自己名声着想的,此刻听他语气哀伤,心中一软,叹道:“不怪哥哥,人总有些无奈之处罢了!哥哥只安心读书,且等在春闱的时候取个好功名也为自己争个好前途,老太太早应承了帮我相看亲事,哥哥且不必顾我。” “老太太到底年纪大了……”方凌澈叹息一声,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眼底斗志昂扬:“妹妹且放心,我必会专心春闱,妹妹且好好收着这盒子,我必会让妹妹如愿,将来不会低了大姐二妹去。” 他说完转身便走,方菲玥喊了两声也不回头,最后只无奈望着手中的紫檀木盒子低低叹息:“哥哥斗志昂扬,却不知是好是坏啊……” 将手中紫檀木盒递到静菡手里,“且先收着吧。” 主仆两人回了韶离馆,静菡将那紫檀木盒子锁进柜子里,又伺候着方菲玥用了午膳,才换了沁紫伺候。 她刚得了空出来,就见纤紫笑着过来,“静菡姐姐,你嫂子在院子外头找你呢,等了好一阵子了,你快去瞧瞧吧。” 静菡笑着道了谢,忙出门见了她嫂子姜氏。 姜氏身材中等,穿着一身水红色夹袄,见静菡出来,忙笑着迎了上去:“可算是见到小姑了……” 静菡笑道:“嫂子如何不进去?三姑娘最是好说话,与嫂子说会儿话倒也不是什么难事,何苦在这里白等上一阵子。” 姜氏道:“我如何敢扰了三姑娘?左右我今日也无事。” 静菡带来姜氏去了韶离馆小丫头们平常休憩喝茶的地方,为她倒了杯茶,才笑道:“嫂子今日来可有何事?” “婆婆本是要亲自来的,只因事忙脱不开身,才命了我来。”说道这姜氏起身关了门,才小声道:“婆婆说小姑如今年岁也大了,是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婆婆让我问问小姑是如何打算的?” 静菡面色大红,窘然道:“娘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不是说让我一直跟着三姑娘出嫁么?” 姜氏面色犹豫,压低了声音道:“婆婆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消息,听说老太爷在世时曾与苏州刺史顾家订过孙子辈的娃娃亲,这顾家嫡出的大公子一直是多灾多难的,据说得了不治之症,早已病入膏肓,如今都年方二十了,还未曾成亲呢。听说那顾家二公子都成亲了,顾夫人早就急了,听说最近顾夫人要来京城和咱们夫人谈论亲事,要为顾大公子冲喜呢……” 静菡暗暗心惊,大姑娘早就成亲,二姑娘又已定亲,这来说亲冲喜的对象不就是…… 姜氏没注意到她的神色,又继续道:“婆婆在此时说起亲事也是为了小姑打算,若是将来小姑真随着三姑娘嫁去那山高地远的地方,说句不好听的,那顾大公子万一不幸……小姑跟着三姑娘只怕也会无依无靠,受尽苦楚……” 静菡只想着让方菲玥去冲喜的事儿,心底焦虑不安,倒没注意她后面说了什么,只急急闻道:“老太太可知晓此事?” 姜氏点点头:“今儿中午的时候夫人亲自去老太太面前说的,听说老太太也同意了。” “老太太也同意了?”静菡暗叫糟糕,老太太都同意了,那姑娘岂不是在劫难逃? 姜氏道:“小姑还是快些作打算,我和婆婆也好尽早为小姑安排。” 静菡心乱如麻,胡乱搪塞了两句,便送了姜氏出去。 她心情沉重地回屋的时候正巧方菲玥歇了午觉起来,见她回来,笑道:“听说你嫂子来了?” 静菡压下心思,强打起精神,“是,只因姑娘午觉才不曾进来请安。” 方菲玥笑道:“这倒无妨,只是好不容易来一趟,你怎不陪她多说会儿话?” 静菡道:“彼此身上都担着差事,也不好多说话,左右我们在府里也是常见的。” 她如此说方菲玥倒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拿起绣筐里绣了一半的荷包绣了起来。 绣了两针,发现没有分好的同色的丝线了,便唤道:“静菡,帮我分些浅黄色的丝线来。” 等了半日,仍不见动静,她抬头就见静菡像是没听到似的,不知在低头出神想着什么。 方菲玥又唤了一声:“静菡……” 静菡这才回神,慌忙道:“姑娘,何事?” 见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方菲玥索性放下绣花针,关切道:“你怎么了?可是家里有事?怎地你嫂子来了一趟你便心神不宁起来?” “我……”静菡张张嘴,却不知如何开口。 是啊,该如何说呢?该如何告诉姑娘她要为一个病入膏肓的男人冲喜,她的下半辈子就要在无尽的灰暗里度过,这些她该如何说出口? 第八十八回:一说亲事惹人愁 见静菡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方菲玥心中更是疑惑,这事发生了何事竟是连她也说不得?只是她不说她也不能勉强,只笑安慰她道:“罢了,你的家事我也无权过问,不说便不说吧,你自己且想开些就是了。” 她说完又低下头拿起了绣花针,低头极为认真地绣着一直竹青色的五子登科荷包,日光纤巧,如一层淡薄的雾透过半掩的窗子,轻轻落在她白皙的脖颈上,使得她整个人看上去更为沉静安和。 姑娘如此为她着想,静菡不禁面色动容,娘亲虽是为自己打算,只是这些年跟着姑娘,姑娘待自己自然是极好的,主仆感情自是深厚,若自己此时离了姑娘去,只怕为人所不齿,也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倒不如将那冲喜之事告诉姑娘,想想对策才是自要紧的。 静菡下定决心,才唤了一声,“姑娘……” 却听门外传来沁紫的声音,“姑娘,疏雨姐姐来了……” 方菲玥忙放下绣花针,笑道:“快请进来。” 沁紫打起帘子,却见疏雨笑着进来行了一礼:“给三姑娘请安。” 方菲玥侧身受了半礼,忙扶了她起来,笑道:“疏雨姐姐何必如此多礼,快起来。” 说着她忙给疏雨让了座,又吩咐静菡倒茶。 疏雨笑着道了谢,才半挨着小锦凳坐了。 “疏雨姐姐来可是有事?”方菲玥笑吟吟坐在大炕上与她说话。 疏雨笑道:“自是有事呢,还是好事呢。” 说着疏雨拍拍手,就见几个小丫头捧着锦盒绸缎鱼贯而入。 静菡看到这下东西立刻变了脸色,老太太真是要送姑娘去冲喜啊…… 方菲玥却没有注意到静菡突变的脸色,压下心底的惊讶,不解道:“疏雨姐姐,这是……” 疏雨笑着接口:“这下都是老太太赏给您的。” “祖母怎地突然赏赐我如此多东西?”这下年老太太虽然宠她,但这样大肆赏赐还是第一次,方菲玥莫名有些不安,上前亲热握住疏雨的手,“还求疏雨姐姐指点一二。” 疏雨回身,“你们将东西放下吧!” “是。”几个小丫头齐声应着,忙放下东西依次出去了。 疏雨这才笑着回身,回握住方菲玥的手,“三姑娘不必惊慌,这是老太太送给姑娘的见未来婆婆的行头。” 未来婆婆? 方菲玥惊讶地张大嘴,小脸情不自禁红了,声音细弱蚊呐:“疏雨姐姐此话何意?” 疏雨抿嘴一笑,对着方菲玥行了一礼:“恭喜姑娘,老太太将姑娘许了苏州刺史顾家的嫡长子。” 疏雨虽是笑着的,低头的瞬间眼底却划过一丝同情,只可以方菲玥害羞不曾瞧见,静菡却是看得一清二楚,她心底的担忧就又多了一份。 说起亲事方菲玥面色更烫,纵然害羞,心底却有些疑惑,苏州刺史怎会为自己的嫡长子说一个庶女为妻?莫不是有什么隐情? 可是她再疑惑也不敢去问疏雨那顾家的事,毕竟她仍是闺阁女子,若是问夫家的情况就显得有些急切了,还是慢慢打听比较好。 这样想着方菲玥忙红着脸低头向疏雨道:“麻烦疏雨姐姐了,等会儿我自会去绵福院亲自向老太太谢恩。” 疏雨想起老太太阴沉的脸色,心里叹息一声,老太爷瞒着老太太定了孙子辈的娃娃亲,临死也只告诉了儿子儿媳,老太太心里自是不舒服的。 何况老爷夫人又瞒了这些时候,等到两个嫡孙女的婚事说定了才提起此事,是摆明了要将这婚事压到三姑娘头上,而且这婚事是退也不能退,老太太又早答应了帮三姑娘说门好亲事,现在这情况,老太太心中如何不气? 纵然心中对三姑娘的境遇格外同情,疏雨却也是不敢将此事说与三姑娘知道,老太太交代过暂且先瞒着的。 只是,若此时三姑娘去谢恩只怕老太太看到她更为难受吧?想到这疏雨忙掩了心思,笑道:“老太太说了这天色也晚了,三姑娘出门怕也多有不便,明儿再谢恩不迟。” 方菲玥心底更为疑惑,看疏雨的意思老太太倒像是不想见自己似的,若真是门好亲事,老太太何苦派了疏雨时候给自己听? 只是疏雨在这里,方菲玥也只好笑着点头,“那我便依了祖母的意思,明日再去谢恩吧。” 疏雨又陪着方菲玥说了几句话才告辞回去了。 疏雨回到绵福院就见老太太正跪在佛前念经,她不敢打扰,只静静候在一旁。 过了莫约一炷香的时间老太太才沉声问道:“如何了?东西都送去了?” 疏雨忙小心道:“都送去了,三姑娘很是高兴呢,还说要亲自来向老太太谢恩呢。” “呵呵……”老太太苦笑出声:“只怕她现在多高兴,将来就会到伤心,就会多恨我这个亲手将她推进火坑的祖母!” 疏雨自知说错了话,一时也不敢出声,只静静垂首立在一旁。 老太太向她招招手,疏雨忙上前扶起老太太,却听她问道:“我送了这些东西给三丫头,凝华院那边可有动静?” 疏雨小心翼翼道:“夫人倒没说什么,只是吩咐了人给三姑娘做了几身衣裳。” 老太太冷笑道:“她还能说什么!为了这一步她费尽心机,眼下心愿达成,她心里指不定怎么高兴呢!” “只是……”疏雨道:“只是二姑娘听说老太太赏了不少东西给三姑娘,心里有些不痛快,去凝华院大闹了一场呢。” “二丫头越大越没规矩了!”老太太冷哼一声:“传我的话,若是她再无取闹,便将她早日嫁出去,也省的闹得家里不安生。” “是。”疏雨心道这老太太怕是真真恼上夫人了,这话是说给二姑娘的,也是在敲打夫人啊。 她扶着老太太进了里屋歇息,转身退出来的时候却听到老太太低声自言自语:“柔儿,这一辈子,我唯一对不住的就是你啊,强迫你嫁入方府为妾,本想好好补偿玥儿,可如今又要被迫让玥儿去冲喜,我真真是对不住你们母女啊……” 疏雨听得暗暗心惊,心知这话不是该她听的,忙退了出去。 方菲玥亲自送疏雨出了韶离馆,回来的时候就见静菡站在门口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她心里“咯噔”一下,淡淡吩咐道:“关了院门,静菡沁紫进来伺候。” “姑娘,怎么这样早便关了院门?”静菡不解道。 方菲玥却是头也不回,面无表情地进了屋。 沁紫轻轻扯扯静菡的衣袖,小声道:“静菡姐姐,姑娘这是怎么了?方才送疏雨的时候还好好的。” 看姑娘的脸色估计已经猜出什么了,静菡心中叹息,低声道:“先关了院门,进屋你就知道了。” 待到两人都进了屋,就看到方菲玥表情淡漠地盯着那一堆礼物发呆,看到两人进来才回神,却是直直看向静菡,声音清冷:“你知道了什么,还不说么?” 静菡心中一慌,忙跪下道:“姑娘恕罪,奴婢并不是存心隐瞒,只是……只是不知如何告诉姑娘。” 方菲玥皱眉:“沁紫,扶你静菡姐姐起来。” 又道:“我也不是怪你,只是想到这突来的亲事心中烦闷罢了,你且告诉我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静菡忙将她嫂子告诉她的关于顾家的事一一说了,自是隐瞒了她嫂子是要为她说亲之事,说完只小心看着她的脸色,大气也不敢出。 方菲玥银牙暗咬,恨声道:“怪不得四年前突然接我回府,怪不得夫人再恨我也没如何动我,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呢!” 说着突然落下泪来,伤心不已:“可怜娘亲还为我回府欢喜不已,只怕她到死都没想到她的女儿如此遭人算计。” 静菡见她如此难过格外心疼,忙劝道:“姑娘莫要伤心,到底老太太是疼姑娘的,姑娘不妨去求求老太太,老太太若是心软了也不一定。” 沁紫亦劝道:“是啊,老太太如此疼爱姑娘,定不会让姑娘嫁到那顾家冲喜的。” 方菲玥擦干泪,苦笑道:“你们瞧瞧那桌子上堆着的一堆绫罗绸缎金银珠宝,老太太如此大赏我只怕是铁了心让我嫁到顾家了,何况此事关系到方家的名声,若是退亲就显得方家背信弃义了,就是为了这点老太太也必然不会妥协的。” 静菡急道:“这可如何是好?姑娘岂能嫁给顾家那个活死人!” 方菲玥叹息一声:“事到如今,只怕也没别的办法了。” “姑娘何不找大爷商量商量?”沁紫突然道。 “不可……”方菲玥摇摇头,“哥哥正在为春闱用功,我如何能在此时打扰他。” “可这是姑娘的终身大事……”沁紫不甘道:“虽是嫡子,若是姑娘就这样嫁过去,岂不白白委屈了。” 方菲玥疲惫地叹息一声,“此事先不要告诉哥哥,容我再想想吧。” 说着对两人挥挥手,“你们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静菡沁紫对视一眼,又不放心地看了看方菲玥,才无声退了出去。 第八十九回:无能为力 静菡沁紫轻声退了出去,屋内便回归宁静。 青铜香炉里丁香冉冉,轻雾缭绕。微微清凉的香气,使得方菲玥心情也慢慢平静下来,便静下心思考起与顾家的婚事。 此事夫人筹谋已久,爹爹必然是知道的,不然夫人一人也不必敢如此隐瞒老太太,但是老太太必会以方家的利益为重。方菲玥暗暗叹息,难道她这次真是要嫁入顾家冲喜么? 窗外斜阳正浓,透过窗纱在地上落下一片暗淡斑驳的阴影,如蒙尘的心事,再难拂去。 第二日一早,天色便阴沉沉的。 方菲玥收拾停当,去刘氏处请安的时候就见刘氏笑的亲切非常,态度也难得的和蔼:“玥儿怎地眼下乌青,可是昨日没睡好之故?” 方菲苓也担忧地看向她。 方菲玥暗暗冷笑,刘氏现在就急着看她笑话了,未免太心急了些,便不卑不亢道:“多谢母亲关心,玥儿不过是昨晚多看了些书,睡得晚罢了。” 刘氏见她面色不改,微微失望,仍然是笑道:“那就好,我昨个吩咐了人给你做了几身衣裳,过两日就会做好了,必然会让你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去见顾夫人。”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方菲瑜不满道:“不就是见未来婆婆么,至于这么大费周章么?祖母不才赏了她料子,母亲又给她做衣裳,她穿的完么?” 刘氏笑道:“你也不必眼红,自也是给你做了的,苓儿也是有的。” 方菲苓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谢母亲费心。” 方菲瑜这才转怒为喜,笑道:“母亲最疼瑜儿了。” 这边一副母女情深的模样,方菲玥却只能压下心底的恨意,笑的更为温顺:“谢母亲厚爱。” 刘氏笑着看向她,眼底的算计却更为惊心。 母女三人又说了会儿话,刘氏才领着三姊妹去老太太请安。 进了绵福院,就见疏影在门口候着,见几人来忙行了礼,歉意道:“老太太昨个夜里没睡好,不幸染了风寒,这会子还没起呢,要请夫人和姑娘们先回去了。” 刘氏一脸关心:“怎么会染上风寒,可看了大夫?” 疏影道:“大夫一早就来过了,说是春寒入侵,修养一阵子就好了。” 疏影说这话时眼神轻飘,却是看也不敢看方菲玥一眼,何况老太太何曾在大厨房煎过药?方菲玥面色苍白,老太太这突然生病是为了躲避自己么?是怕自己向她求情吧? 刘氏看向方菲玥突变的神色,老太太此举怕是为了躲避她吧,嘴角微微上扬,刘氏扯扯嘴角:“既是如此,我们也不扰了老太太养病,便让老太太好好歇息吧。” 说完便领着方菲瑜走了,方菲苓却是小心跟在方菲玥身后,担忧道:“三姐……” 方菲玥知道是自己难看的脸色吓到了她,强笑道:“我没事,四妹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去后花园散散步。” 方菲苓不放心,“三姐,我陪你去吧。” 方菲玥摸摸她的小脑袋,笑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有静菡跟着的,四妹不用担心。” 方菲苓这才点点头,“那四姐你早些回去,我等会儿给你送些姨娘新作的栗子糕过去。” 目送方菲苓走远,方菲玥才转身扶了静菡的手,“陪我去后花园转转。” 静菡刚应了一声“是”,就见哥哥身边的露珠从绵福院的小道旁探出头来:“三姑娘,快过来,大爷在这边等着您呢。” 方菲玥见四周无人,忙和静菡走了过去。 露珠引着方菲玥一路穿过小径,却是越走越偏僻。 “哥哥是在哪里等我?”方菲玥看着周遭越来越偏僻的景色暗暗皱眉。 露珠笑道:“姑娘莫急,马上就到了。” 又走了莫约一盏茶的功夫,露珠才引着方菲玥停在方府后院最偏僻的一座观景楼前。 “姑娘快进去吧。”露珠笑道:“大爷在里面等着呢。” 哥哥怎地在这里见自己? 楼下门扉半掩,方菲玥纵然疑惑,仍是吩咐静菡守在门口,独自进去了。 她上了二楼,就见方凌澈正坐在桌前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像是喝了不少,面色已经发红。 方菲玥皱着眉头上前拦住他又道嘴边的酒杯,“春闱在即,哥哥如何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若是老太太知道了不定怎么伤心。” “呵呵……”方凌澈冷笑一声“老太太如今要眼睁睁看着你进那火坑都坐视不理,你还顾她伤心!” 方菲玥心下一惊:“哥哥已经知道了?” 方凌澈苦笑道:“你以为你让身边的人瞒着我我就不会知道么?要知道这后宅里想让我知道此事的事大有人在。” “是夫人!”方菲玥目光微冷,声音里都不自觉带了一丝凉意:“夫人又在打什么主意,算计了我的婚事还不够么?” 方凌澈冷笑道:“她当然不够!当初曼陀罗花粉没能害死我们兄妹,如今又要岂会轻易放过这次能扰乱我心神的机会!” 说到这他狠狠一锤锤在桌上,震得桌子都猛地一响,却仍承载不了他此刻无处发泄的怒火。 方菲玥蹙眉道:“哥哥是说夫人想借我的亲事扰乱哥哥的心思,让你无法安心春闱?” 方凌澈恨声道:“自是她打得好算盘!只可恨妹妹的亲事就毁在她手上。” 窗外天色阴沉眼看一场风雨就要来临,他的声音也黯然的如同窗外灰暗的天气:“只可恨我力量薄弱,终究是不能护妹妹周全。” 方菲玥强笑着安慰他,道:“此事也怪不得哥哥,那刘氏心机深沉,如何是我们兄妹二人能应付得了的。” 方凌澈无奈摇头,苦笑道:“这么些年,我拼命努力,可终究还是摆脱不这任人摆布的命运。” “哥哥……”方菲玥叹道:“若是我必须要嫁入,哥哥也不要自暴自弃,任人摆布,我一人便足够了,趁着父亲尚不允许夫人叉手哥哥的婚事,哥哥且要为自己争一争。” “我终究不甘心妹妹就这样嫁给人冲喜……”方凌澈咬牙道:“我要去求老太太!” 说着就要起身下楼,却因为喝了太多酒,脚下不稳差点摔倒。 方菲玥忙扶住他,哀然道:“哥哥何苦再为难老太太?此事是老太爷亲定,就是为了方府名声老太太也必然不会轻易毁亲的。” 方凌澈眉头深锁,颓然坐在地上,痛苦道:“我真是没用!让你在外头吃了这些年苦,到头来还是保护不了你!” 方菲玥蹲在她面前,柔声劝慰道:“哥哥不必为我难过,左右亲事还未正经定下,那顾夫人还未到京城,也许见了我就没了结亲的心思也说不定,何况哥哥亲事未定,二姐也还未嫁,就算成亲也是一两年后的事了,兴许那顾公子撑不到那时候也未可知。” 她并不是故意诅咒顾公子,只是,现在她实在太需要这样的理由安慰哥哥了。 方凌澈面色果然有所好转,“妹妹说的极是,我要振作起来,加紧用功,在春闱拔得头筹才好入殿试,到时才有能力为妹妹撑腰,才能与刘氏抗衡。” 方菲玥笑道:“哥哥如此想自是最好不过。” 其实刘氏身为方府主母多年,与刘氏抗衡如何使他们兄妹能做到的,何况还有一个“孝”字压着。不过眼下说什么都不重要了,让哥哥振作起来才是最要紧的。 兄妹俩一起下来了楼,却见天色更为阴沉,眼看一场风雨即将来临。兄妹俩匆忙道别,方菲玥刚回来韶离馆雨就落了下来。 静菡一面关窗子一面感慨道:“还好回来的及时。不然可就要淋雨了。” 方菲玥静静看着窗外的雨丝,道:“我倒想淋场雨。” 静菡忙劝阻道:“姑娘身子弱,淋雨只怕会生病呢。” 方菲玥突然笑道:“就是生病才好呢。” 静菡暗暗纳罕,姑娘莫非是被最近的事气糊涂了,生病有什么好的。 方菲玥见她仍是一知半解的模样,笑问道:“你可还记得那顾夫人何事进京?” 静菡道:“自然记得,还有十几日进京了。” “那若是我此事得病,缠绵病榻半月不起,又做何解?”方菲玥笑意盈盈。 “那姑娘就见不到顾夫人了……”静菡张大眼睛,突然捂住嘴巴,小声道:“姑娘的意思是称病不见客……?” 方菲玥摇摇头,“称病不见客只能一时,若是长久之计那才算完美呢。” “那姑娘是……” 方菲玥冲静菡招招手,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静菡这才恍然大悟:“姑娘果然好计策,那奴婢陪你一同去淋雨。” 方菲玥摇头不赞同道:“你还是别去了,若是你也生病了,那谁照顾我呢?” 说着没待静菡反应过来便冲进了雨中。 沁紫见她要往雨帘里去慌忙去拦:“姑娘要去哪里?待奴婢准备了伞陪您一同去。” 静菡却一把拉住沁紫,道:“让姑娘去吧,姑娘做事自有她的安排,我们只要信姑娘就是了。” 方菲玥笑着点点头,一头扎进了雨里。 第九十回:生病人难再病 方菲玥淋了半日雨,半夜里就发起高烧,第二日一早更是烧的面色通红,只躺在床上说胡话,都没了意识。 唬得静菡面色大变,忙喊纤紫去请了大夫,又让沁紫去了绵福院和凝华院禀告。 刘氏得到消息赶来的时候王大夫才为方菲玥诊了脉,见她进来忙不迭地躬身行礼:“见过夫人。” 刘氏回了礼,担忧道:“王大夫,我这女儿如何了?” 王大夫道:“令爱体虚,如今寒气入侵,才致高烧不退,昏迷不醒,待老夫开了药,每隔两个时辰喝上一剂,待烧退了,每日在喝上一剂,好好调养也就是了。” “有劳王大夫。”刘氏客气道。 又忙吩咐了人随着大夫拿药,才转身看向静菡,眸里有着一抹凌厉:“好好的三丫头怎突然就病了?” 静菡慌忙跪下请罪,“昨日天气骤变,奴婢守夜时睡得沉了些,没给姑娘盖好被子,才使得姑娘夜里受了凉。奴婢失职,求夫人责罚。” 刘氏冷冷看了静菡一眼,目光又转向床上昏迷不醒的方菲玥,冷声道:“你既知罪,我便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顾夫人不日便会进京,三姑娘必须要在那时好起来,若是耽搁了与顾夫人见面,我便为你是问!” “夫人,这个……”静菡面色为难,却还是犹豫着开口:“这个奴婢不敢保证。” 刘氏冷笑道:“好啊!你倒是越发大胆了,竟敢不用心照顾三姑娘不成?” 静菡对不卑不亢道:“回夫人,奴婢是老太太派来伺候三姑娘的,奴婢自是全心全意照顾三姑娘,只是姑娘一向体弱多病,这次的病又是来势汹汹,奴婢能保证好好照顾三姑娘,却不敢保证三姑娘的病能在顾夫人来时好。” 静菡跪在地上,一副恭顺的模样,刘氏冷冷看着,心底却火冒三丈,好一个狂妄的丫头,竟敢拿老太太压她。 只是到底静菡是老太太派来的,她也不能多说什么,只好努力压下心中怒火,淡淡道:“只要你好好照顾三丫头,她自然会早日康复。” 静菡恭敬应道:“奴婢自会听从夫人吩咐,好好照顾三姑娘。” 刘氏却是目光冰冷地看她一眼,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静菡被她悠冷的目光吓得腿软,见刘氏离去才轻舒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只怕这日后夫人挑刺的机会就多了。” 方菲玥这病过了五六日仍没有任何起色,刘氏每每来看她,她总是面色苍白,连说话都有气无力的,更是下不了床。 刘氏急的不行,又催着大夫来请了两次脉。 这日午后日光晴好,静菡刚送走大夫,就见刘氏带了一堆丫鬟婆子奔着韶离馆而来。 静菡忙笑着迎上去:“见过夫人,夫人可是又来探望姑娘?” 刘氏点点头,问道:“三丫头今日可好了些?” 静菡一面引着刘氏往里走,一面小心回话道:“姑娘今日瞧着精神倒是好些,只是面色仍是不好。” 说话间到了堂屋门口,门口一旁花盆里几朵玉兰开得正好,刘氏皱眉看了一会,才淡淡道:“我去瞧瞧……” 静菡忙打起,神态恭敬:“夫人请进。” 进门就有一股浓浓的药味迎面扑来,刘氏不自觉地皱紧了眉头,拿帕子掩着鼻子,一路进了方菲玥卧室,才看向床上面色苍白的少女,温言道:“三丫头,你觉得如何了?” 方菲玥挣扎着起身,刘氏忙道:“如今你身上不好,就不用在意这些虚礼了。” 方菲玥吩咐沁紫给刘氏搬了凳子,才由静菡扶着靠在床头,对刘氏虚弱一笑:“劳母亲记挂,只是玥儿这身子不争气,一病至今,竟连在母亲面前尽孝心都不能。” 刘氏一语双关道:“何苦想这些,你如今养好身子就是对我最大的孝顺了。” 方菲玥听在心里暗暗冷笑,这下你知道着急上火了,当初算计我的时候怎地没想到会有这一日呢?面上却是病态毕露,看上去虚弱非常,“母亲说得极是,玥儿必回好好养好身子,不让母亲白白挂念。” 刘氏点头:“你能如此想甚好。” 说着又转头看向静菡:“你们姑娘这几日可曾按时服药?” “回夫人,是按时服药的。每日都是奴婢亲自从大厨房煎了药,再给姑娘拿回来的。”静菡忙回道。 “是么?”刘氏突然冷了脸色,目光凌厉地扫过静菡沁紫,厉声道:“那为何你们姑娘服了药病情仍没有一丝气色?定是你们照顾不用心之故。” 刘氏突然发难,静菡沁紫俱是一惊,忙跪下道:“夫人明鉴,奴婢们如何敢不用心照顾三姑娘。” 方菲玥亦喘着气道:“静菡沁紫妥帖周到,是玥儿自己身子不好,怨不得旁人,母亲不必怪罪于她们。” 刘氏冷哼一声,“你也不必为她们求情,你病着,这些日子她们倒没了约束,指不定怎么偷懒耍滑。” 说着很是慈祥地看了方菲玥一眼,关怀道:“你身子不好,身边也少不得人,煎药的事就让我身边的思音去做吧。” 方菲玥心里一惊,若是让思音为她煎药,不就会发现她的秘密了么,忙笑道:“玥儿身边人手足够,思音姐姐是母亲身边的人,若是少了思音姐姐,只怕母亲也不习惯,实在不必如此麻烦。” “无妨。”刘氏笑着挥挥手,道:“只是让她为你煎几日药而已。” 刘氏虽是笑着的,那笑意却未达眼底,眼底的冰冷像是未曾远离的寒冬,看一眼便冷彻心扉。 她话都说到了这份上,方菲玥也实在不好拒绝,只好笑着谢恩:“谢母亲。” 刘氏这才满意地点头,让静菡沁紫起来,又吩咐思音道:“从明日起你便去大厨房为三姑娘煎药,看着三姑娘喝下药再回去与我回话,直到三姑娘病好了为止。” 方菲玥听她如此吩咐,微微一惊,夫人如此吩咐莫不是知道了什么?她抬头暗暗观察,却见夫人神情如常,看不出什么,只听到思音连忙应:“是,谨遵夫人吩咐。” 方菲玥便笑着转头看向思音,“麻烦思音姐姐了。” 思音抿嘴一笑,“三姑娘客气了。” 刘氏又陪着方菲玥说了些话,见她面色实在不好,便起身走了。 方菲玥命静菡送了她出去,等刘氏出了屋子,才压低了声音问沁紫:“方才那药你倒在何处了?” 沁紫道:“奴婢刚出了屋子就见静菡姐姐领着夫人进来了,便便随手将药倒进来门口的白玉兰花盆里。” 方菲玥眉上便笼了一层烟雾,恐怕夫人已经看穿了她将倒掉的事,才如此吩咐思音吧。 沁紫见她面色不虞,不安道:“姑娘,奴婢是不是做错了?” 方菲玥笑着摇摇头,“无事,你去将那盆的药渣埋了,莫让人看见。” “是。”沁紫应了一声,忙去了。 方菲玥低低叹息,希望这场病没有白费才好。 思音扶着刘氏从韶离馆出来,见走的远了才低声道:“夫人突然派了奴婢为三姑娘煎药,可是怀疑三姑娘装病?” 刘氏笑道:“怎么?让你为那丫头煎药你觉得委屈了?” 思音忙恭敬道:“只要是为夫人办事奴婢便不觉得委屈,只不过是奴婢心中有些疑惑罢了。” “我让你去为她煎药自是有原因的。”刘氏缓缓道:“瞧那丫头的神色也不是装病,只不过是在拖着不让病好那么快罢了。” 思音恍然大悟:“夫人是怀疑三姑娘没有按时服药,所以才让奴婢去盯着三姑娘服药?” 刘氏摇摇头,“不是怀疑,而是那丫头根本就不曾服药!” 说到这刘氏眯起眼,驻足掐下一朵腊梅,在指尖狠狠碾碎,冷声道:“她屋子门口的花盆了的药渣,我可是看到一清二楚。” “这三姑娘竟在夫人眼皮底下耍这些心思,真真是关公面前耍大刀。”思音讨好道:“也不想想我们夫人什么事情没经历过,哪能被她轻易糊弄了去。” 刘氏难得心情好底同她玩笑道:“你倒成了女先生了,连‘关公面前耍大刀’这样的话都会说了。” 思音面上一红,竟然道:“奴婢是听二爷给您请安时念叨了一句便记住了,若是用的不对就当讨夫人欢心了吧。” 刘氏捂嘴一笑,“自是对的。” 刘氏派了思音为方菲玥煎药,思音更是尽职尽责,每日都要亲自为方菲玥煎了药,在看着方菲玥喝了药才回凝华院回话。 方菲玥的风寒就在思音殷勤备至的照看下渐渐好了起来,到底是能下床走路了。 看着方菲玥一日日好起来,刘氏也松了口气,吩咐人将为方菲玥做好的衣裳送去韶离馆,安心等待起顾夫人来访。 顾夫人终于到达方府的时候是三月初三,那日一早刘氏便吩咐了人给方菲玥梳洗打扮,又吩咐丫鬟婆子将凝华院里里外外打扫的一尘不染,只为迎接顾夫人到来。 大病初愈的方菲玥陪着刘氏在凝华院枯坐了两个时辰,终于在中午时分等来了这位姗姗来迟的顾夫人。 第九十一回:弄拙成巧 方菲玥的风寒就在思音殷勤备至的照看下渐渐好了起来,到底是能下床走路了。 看着方菲玥一日日好起来,刘氏也松了口气,吩咐人将为方菲玥做好的衣裳送去韶离馆,安心等待起顾夫人来访。 顾夫人终于到达方府的时候是三月初三,那日一早刘氏便吩咐了人给方菲玥梳洗打扮,又吩咐丫鬟婆子将凝华院里里外外打扫的一尘不染,只为迎接顾夫人到来。 大病初愈的方菲玥陪着刘氏在凝华院枯坐了两个时辰,终于在中午时分等来了这位姗姗来迟的顾夫人。 “夫人,三姑娘,顾夫人来了,眼下她乘的软轿怕是已快到二门了。”思音进门笑盈盈道。 刘氏忙起身,笑道:“终是来了,念音离音陪我去接顾夫人,思音你先陪着三姑娘去暖阁等着。” 方家和顾家虽是定的娃娃亲,只是顾家不提亲事方家也不好直接让方菲玥见顾夫人,这样未免显得方家太急切了些。 方菲玥随着思音进来暖阁,刚进门脚下一软差点摔倒,静菡慌忙去扶,思音却是惊呼道:“三姑娘这事怎么了?” 说着忙伸手同静菡一起将方菲玥扶到暖阁西窗下的大炕上。 方菲玥面色苍白,声音微弱:“我突然有些头晕。” 静菡小心打量着方菲玥,见她面色苍白,不像是装的,不由道:“姑娘的病不是已经好了,怎地会突然头晕?” 静菡不满地看了她一眼,皱眉道:“我们姑娘本就身子虚弱,这又病缠绵了小半月,如今虽是瞧着好了,但到底伤了元气,今日陪着夫人坐了这样久,当然会头晕了。” 这话说得倒是真的。方菲玥淋雨大病,为了摆脱掉冲喜的命运又故意将药倒掉,到底伤了身子,这也是她这几日被思音盯着喝药倒不曾动心思反抗的原因,因为她知道就算喝药这病一时半会儿怕也不会大好了。 思音被静菡一阵抢白,面色微红,尴尬道:“奴婢思虑不周,三姑娘稍候,奴婢这就去禀告夫人。” 方菲玥忙出声拦住他,勉强笑道:“思音姐姐不必去扰了母亲和顾夫人说话,我休息片刻也就是了,母亲为这次见顾夫人准备了许久,我怎会在这时候扫了母亲的兴。” 静菡一想也是,若是此事三姑娘见不到顾夫人这亲事只怕又得拖上一阵子,依夫人的性子倒时怨怪自己也不定,还是不要在这事上多事为好。 这样想着静菡忙为方菲玥倒了一杯茶,殷勤道:“三姑娘快喝些茶好好歇歇。” 方菲玥柔声道谢,借着喝茶的动作掩住了嘴边的一抹冷笑,这思音平常瞧着倒是精明,只是到底有些愚钝,也不想想若是顾夫人见到自己未来媳妇一副病怏怏的模样,还会有结亲的心思么? 等到刘氏派人来请方菲玥去堂屋的时候,方菲玥已经喝了两杯茶,面色也稍微缓和了些。 思音静菡忙小心扶着方菲玥起身出了暖阁,到了堂屋门口,却是静菡打起帘子,思音引着方菲玥进去了。 她依礼低着头,行至堂屋中央盈盈跪拜,“玥儿给母亲请安,顾夫人安好。” 她不曾抬头,只听到刘氏语带笑意,“这便是我三女儿,名菲玥。” “果然标致大方,有女如此,方夫人好福气。”另一个略微沙哑的嗓音忙附和道。 说着顾夫人忙让人拿了荷包赏她。 方菲玥看了刘氏一眼,见她点头才笑着接了荷包。 刘氏客气一笑:“顾夫人谬赞了。” 顾夫人笑道:“玥儿识礼,方夫人也快让她起来吧。” 刘氏这才淡淡一笑,“既是你顾伯母说了,玥儿还不快起来。” 方菲玥笑着起身,飞快地看了主位一眼。 只见刘氏旁边坐了一位面色疲惫,却满眼精明的妇人,她身上的藏蓝色双绣缎裳和暗花细丝褶缎裙显出通身的凡气派,头上一支蝙蝠纹镶琉璃珠颤枝金步摇显出满身富贵之气。 方菲玥看了一眼忙低下头,面色苍白地站在刘氏身旁。 顾夫人自芳菲月一进屋便一心打量方菲玥,此刻看她面色苍白一脸病态,不由得暗暗皱眉,面上却是关切道:“怎地三姑娘瞧着面色如此苍白,可是哪里不舒服?” 刘氏闻言这才看转过头淡淡瞥了方菲玥一眼,一看立刻怒上心头,气的暗暗咬牙,这丫头又整什么幺蛾子,她的病不是前两日就好了么,如今这幅模样又是给谁看?以为这样就能让顾夫人退亲么,也未免太天真了些。 刘氏在心底冷笑,面上却是关心道:“三丫头哪里不舒服?快告诉母亲。” 方菲玥强笑道:“也不是哪里不舒服,不过是前几日一直病着,未曾休养好有些头晕罢了。” 刘氏听她如此说心中更是生气,她如此说不就是明摆着告诉顾夫人她身子弱么?这丫头还真是存了让顾夫人主动取消婚事的心思。 看着顾夫人眉头又紧皱了几分,刘氏冷眼看了方菲玥一眼吩咐思音道:“扶三姑娘下去休息。” 方菲玥余光瞥见刘氏难看的脸色和顾夫人紧皱的眉头心里格外难受,她如此公然顶撞夫人就是为了让顾夫人主动取消婚约,毕竟她那儿子病入膏肓,想她也不会再取个体弱多病的媳妇回去吧?希望彼此的心机没有白费。 方菲玥又偷偷看了顾夫人一眼,这才恭敬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看着方菲玥出去了,刘氏才淡淡一笑,客气道:“顾夫人,请用茶。” 顾夫人客气了两句,才状似不经意道:“三姑娘瞧着倒是沉稳大方,生了什么病?” 刘氏心里“咯噔”一下,忙陪笑道:“三丫头平日身体倒是好的,只是前几日京中突下大雨,不慎着了凉,如此病容见顾夫人,倒是我们失礼了。” 顾夫人歉意道:“也是怪我,一进府便想着见令千金了,也不问是否不便。” 两人又客气了几句,刘氏见顾夫人没有一丝退亲的意思,却也未曾提及婚事,心中疑惑,却也不好直问,又同她说了会儿话,留了顾夫人午山膳,才亲自送了至二门处,目送顾夫人的软件远了,才转身回了凝华院。 一进屋刘氏便挥退了下人,只留了思音在跟前伺候,语气淡漠道:“你去韶离馆悄悄那小蹄子如何了,胆敢在我面前耍这样的心思,幸好我及时周全,不然方府的颜面只怕要丢尽了!” 思音倒了一杯茶送至刘氏手边,小心劝道:“夫人何苦跟三姑娘一个小丫头片子置气,没得气坏了自己的身子。三姑娘不过是仗着自己有几分小聪明便在您面前显摆起来,也不想想那顾夫人好不容易找个人愿意嫁入顾家冲喜,如何肯轻易毁了的。只是……” 说道这里思音顿住了,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 刘氏喝了一口茶,“只是什么?” “只是奴婢瞧着那顾夫人好像不是很满意三姑娘……”思音小心看这刘氏的神色,见她面色不变才继续道:“顾夫人赏三姑娘的也只是普通的荷包呢。” 刘氏点头,冷笑道:“嫡女换庶女,她当然不满意!” “那若是顾夫人因此退亲,岂不是正好顺了三姑娘的意?” “顾家不会退亲的!”刘氏把玩着手腕上一对雕花的赤金镯子,肯定道:“顾公子病入膏肓,这些年都没有人家愿意将女儿嫁过去,顾家只能抓住这亲事,何况老爷近几年很得朝廷重用,顾家巴不得赶紧来抱方家的大腿呢!顾夫人今日的举动不过是做给我们看,只怕这下聘定亲也不远了。” 思音笑着讨好刘氏,“只可以三姑娘不明白这一点,只怕现在还想着顾夫人会不会退亲呢!” 刘氏冷笑一声,扯起嘴角:“她愿意做梦就让她做吧,也别点破,我倒要看看等到下聘那天她会是什么模样,只怕到时更好笑呢!” 这厢主仆俩句句算计,韶离馆却是一片愁云惨淡。 自回了韶离馆方菲玥便蒙头躺在床上,连午膳也不曾吃,静菡沁紫苦劝了半日,方菲玥却是理也不理,只扔下一句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便打发两人出去了。 两人一出去,方菲玥才拉开被子,却是满脸泪痕。 为了今日见顾夫人,她和夫人斗智斗勇,只为装病躲去顾家冲喜的火坑,而今日她又不顾方府颜面,公然以病态见客,偏偏她从顾夫人的眼里看到了嫌弃,看到了厌恶,看到了一切她不想看到的东西,而顾夫人更不像是会退亲的模样。 方菲玥疑惑不已,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顾夫人真要为她那嫡长子娶一个不受宠又体弱多病的庶女为妻? “唉……”方菲玥一面拭泪,一面低低叹息,她今日像个傻瓜一样,自以为费尽心机到头来也不过是自作聪明,只怕夫人正在背后笑话她的愚蠢。 这顾家冲喜,明明是一个火坑,偏偏爹爹和夫人不不算计,老太太又不管不顾,她和哥哥亦是束手无策无法反抗,恐怕她也只能咬着牙往里跳了。 第九十二回:徐景飒送策 第二日午后,方菲玥刚换了衣裳准备歇午觉,就见沁紫进来禀报:“姑娘,夫人刚派人来传话,说是顾夫人来了,夫人让您去凝华院见客呢。” 方菲玥吃了一惊,皱眉道:“可知这顾夫人所来何事?” 沁紫道:“这奴婢倒是不知。” 到底是躲不过去了。方菲玥叹息一声,吩咐道:“为我梳妆换衣。” 待她收拾好去凝华院的时候,刘氏正陪着顾夫人喝茶说话,方菲玥行了礼,便乖巧地站在刘氏一旁。 顾夫人却是极为和颜悦色,笑着冲方菲玥招招手,笑道:“玥儿过来顾伯母身边来,咱们娘俩好好说说话。” 方菲玥心知肚明这顾家冲喜是非她莫属了,想到这顾夫人就是她未来的婆婆了,就算心里有再多不愿意,不禁面色一红,略带羞涩地走到顾夫人身旁。 顾夫人笑着拉了她的手,柔声道:“你这孩子看着但是性子沉静,我真是越看越喜欢。” 她说着将手上一直只成色极好的蓝田玉的镯子褪到了她手上,笑道:“既是如此投缘,这镯子便全冲做我给你的见面礼了。” 见面礼昨儿是已经给过的,她现在给的见面礼如此贵重,怕就是给未来媳妇的了。 方菲玥心底明镜儿似的,面上却是惶恐道:“这也太贵重了些……” 她转头不安地看向刘氏,刘氏却是笑得开怀,转头笑盈盈地看向顾夫人,却是对方菲玥道:“既是你顾伯母给的,你便好好收着吧,方才对的起你顾伯母疼爱。” 方菲瑜微微低头,眸子里一片清冷,声音却是带了姑娘家的羞涩:“是,玥儿谢顾伯母。” 那蓝田玉的手镯见面礼却像是带了刺一般,手腕上挨着她的肌肤一片灼热。 方菲玥又陪着刘氏和顾夫人说了会儿话,到底是顾夫人说:“玥儿大病初愈,也不便久坐,让她早些回去歇着吧。” 刘氏这才放了方菲玥回去休息。 回到韶离馆,她将顾夫人给的那只玉镯随手放在梳妆台上,再也不看一眼,只面无表情地吩咐了沁紫静菡服侍她睡午觉。 静菡沁紫知她连日心情不好,也不敢打扰,只小心服侍她歇了午觉,轻声退了出去。 门一关上,沁紫便叹了口气,“夫人真真是步步算计,平常不待见我们姑娘还不算,如今又让我们姑娘去做那劳什子的冲喜,偏偏一向疼爱姑娘的老太太对此事不闻不问,咱们姑娘也真是可怜!” 静菡忙扯扯她的衣袖,小声道:“姑奶奶,你好歹小声些,姑娘在里面呢,若是让姑娘听见不是心里更难受?” 沁紫这才撅着嘴噤声,拿了一旁装彩线的簸箕去了一旁打络子。 静菡正要跟上去,就见一个小丫鬟笑着跑过来,脆声道:“静菡姐姐,你大哥方才让人传话来,说让你得了空去后门一趟呢,说是准备了家里的腌咸菜给你。” 静菡目光一闪,笑道:“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家里做了咸菜通常都是娘或者嫂子送来的,她哥哥何时让她去拿过?何况还是后门!莫不是又是…… 静菡心里一惊,同沁紫说了一声,忙去了方府后门。 出门走了几步,果然见拐角处停了一辆天青色的丝绸马车,马车旁站着的正是徐景飒身边的靳非,他哥哥正在陪靳非说话。 见她出来,静菡哥哥忙走远了些,在拐角入口小心望风,静菡却是对着马车行了一礼:“世子爷安好。” 车窗被打开,一层薄薄的乳白色轻纱挡住了徐景飒的模样,只看到里面一个模糊的人影。 徐景飒道了免礼,却是开门见山道:“听说方菲玥要嫁去顾家为那个病秧子冲喜?” 静菡吃了一惊,“世子爷如何得知?” 徐景飒淡淡道:“如此说此事竟是真的?” 静菡点点头,愁眉苦脸道:“自是真的!我们姑娘也正是为了此事着急上火呢,只是偏偏这婚事是老太爷一造就定下的,在大姑娘出嫁二姑娘定亲后才被突然提及,眼看我们姑娘就是被算计的,只是姑娘和大爷终究势单力薄,到头来只怕还是免不了冲喜的命运。” 她一面说一面小心观察这车窗里的动静,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却明显感到他气愤的呼吸急促,那轻薄的白色纱帘都被微微动了起来。 等了半日,却只听马车里那人轻轻自言自语,“你再小心谨慎又如何,不终究是走进了一个圈套么!偏你固执……” 后面却是声音越来越小,静菡怎么也听不清了。 静菡又等了半日见他仍不说话,便道:“世子爷可还有事?若是无事我便回去了,姑娘午觉怕是要醒了。” “事情都火烧眉毛了,她倒是还有心思睡午觉!”徐景飒冷哼一声,末了却是叹息道:“罢了罢了,你也回去吧!只告诉你们姑娘,不要为此事着急,只告诉她左右她年纪还小,一定要想办法将婚事拖上两年,两年之后,一切烦恼自会迎刃而解!” 静菡面色一喜,“徐世子是说我们姑娘不用去冲喜了么?” 徐景飒却是避而不答:“到时就会知道了!” 静菡笑着应了一声,正要转身离去,徐景飒却是喊住她,“回去告诉方菲玥,我这话她信就信了,若是不信,将来她定会后悔终生。” 静菡见他说得如此严重,忙郑重应了一声。 辞别徐景飒,静菡抱着徐景飒事先准备的一坛腌咸菜回了韶离馆,她刚回屋喝了杯茶,就见烟绿过来喊她:“静菡姐姐,姑娘醒了,让你去伺候呢。” 静菡忙放下茶盏进了里屋伺候。 方菲玥已经洗漱完毕,半散着头发,正靠在大炕上反握着一本《唐诗三百首》发呆,静菡叹息一声,小心上前扶正她手里的书,柔声道:“姑娘,您的书拿倒了。” 方菲玥这才回神,放下书,道:“听说你哥哥让你去拿了腌咸菜?” “是。” 方菲玥笑道:“你娘腌的咸菜但是爽口,等晚膳也给我端上来一小碟下饭。” “奴婢这次拿回来的咸菜不仅爽口,还能解忧呢!”静菡一语双关道。 方菲玥直直看向她,“静菡,你这话倒有深意。” 静菡抿嘴一笑,又去关了门,这才将在外头见到徐景飒,和徐景飒让她传的话一一说了。 方菲玥听的皱眉,道:“拖上两年倒不是什么难事,左右哥哥和二姐都未曾成亲,只是,两年之后又能改变什么?” 静菡眼珠一转,“姑娘,是不是那顾公子活不过两年了?” 方菲玥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若是那顾公子活不到两年,那顾夫人走何苦来我们方府提及婚事?” 静菡道:“姑娘说的极是。只是奴婢觉得徐公子的话倒是极为可信的,姑娘不妨试试看。” 方菲玥托腮想了半日,才了一口气叹道:“不管这许多了,左右试一试,起码还有一丝希望。” “那姑娘可想好了如何将这婚事拖两年之后?”静菡问到。 方菲玥锁眉沉声道:“自古以来嫁娶都是按照长幼顺序的,也有极少数不分那顺序的,只是这桩婚事……那顾公子病入膏肓,若是顾家提及婚事,只怕夫人也会应允,想要拖延两年,此事还是要从老太太那里入手。” 静菡皱眉道“可是自从得知了这桩婚事,老太太便一直称病不起,连日常的晨昏定醒都免了,姑娘如何见到老太太?” 方菲玥浅笑,伸手掐了桌上花瓶里的一朵白玉兰,在手里观赏着,淡淡道:“你且瞧着,我自有主意。” 等到黄昏时分,方菲玥便带了静菡一路去了绵福院子。 疏影正在门口的教训小丫鬟,见她来忙挥散了小丫头,笑着迎过来:“三姑娘怎地来了?” 方菲玥笑道:“许久不见祖母了,我也是想念的紧,特来向祖母请安。” 疏影面色为难,“三姑娘,老太太近日身上不好,大夫吩咐了要静养,老太太也说了不见任何人。” 疏影说着又小声在方菲玥耳边嘀咕了一句:“老太太正在大炕上闭目养神。” 方菲玥淡淡一笑,直直看向紧闭的房门,笑道:“这些日子不见,我实在是想念祖母,劳烦疏影姐姐进去通报一声。” 疏影实在拗不过她,忙进去了,过了片刻又出来,面上却是歉意道:“三姑娘,实在抱歉,老太太这会儿子正是精神不济,老太太怕是无力见您呢,而且老太太说了,三姑娘大病初愈,若是她再把病气过给您就不好了。” 方菲玥闻言只扯扯嘴角,什么也没有说,却是突然下跪,挺直了脊背,直直看向老太太大炕位置处的窗户,大声道:“祖母,玥儿自是会遵守老太爷定的婚约,我会嫁入顾家,只求祖母见玥儿一面。” 她突然下跪,吓得绵福院上下一片寂静,院子一角几个小丫头深感情况不妙,忙躲去了茶水间,只趴在窗户边上偷偷观察这院子里的动静。 疏影也被她唬了一跳,忙伸手要扶起她,道:“三姑娘,老太太正是养病的时候,您何苦非得此时见她,快起来吧,老太太看您跪着不定怎么心疼呢。” 第九十三回:老太太的补偿 方菲玥对疏影的劝说充耳不闻,直直跪在地上,坚定道:“祖母若是不见我,我便一直跪在这里。” 她态度坚决,疏影苦劝了半日仍是无用,只摇头叹息着进了屋。 只过了片刻又出来,行至方菲玥伸手,躬身道:“三姑娘,老太太让您进去呢。” 方菲玥这才敛容起身,对着静菡吩咐了一句,“在外头等我。”才跟着疏影进了屋子。 一进屋一股淡淡的檀香味迎面扑来,老太太素喜熏檀香,说是能让人平神静气。长年累月地熏着,屋子里便总有一股檀香味。 老太太懒懒歪在西窗下的大炕上,面上没有丝毫病态,见她进来眼皮也不抬一下,语气也是淡淡的:“你如此急着见我可有什么要紧的事?” 方菲玥“噗通”跪下,立刻红了眼圈,“玥儿不孝,打扰祖母养病了。” 她面上微白,有着前几日风寒的病态,此刻眼眶含泪,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老太太终是硬不下心肠,忙让疏影扶了她起来,拉了她的手,让她坐在身边,柔声道:“好好的,哭什么,若是眼睛肿了可就不好看了。” 方菲玥一听眼泪更是线一样地落下来,怎么也止不住。 老太太看在眼里不免心疼,叹息道:“祖母知道你委屈,退亲是万万不行的,这事关系到方府名声和你父亲的地位前程。只是这亲事老太太爷瞒了我这些年,你母亲又是将你二姐的亲事说好才提及此事,我就算有心帮你也无能为力,毕竟家里只剩下你一个适婚的人选了。” 说到这老太太也不免老泪纵横,一把将她搂紧怀里:“好孩子,你若怪就怪祖母吧,是祖母对不住你啊!” 祖孙俩抱头痛苦,疏影在一旁看得心酸,上前轻扶方菲玥的背,劝道:“三姑娘快别哭了,老太太这两日正为了姑娘的事心里头难过呢,想起姑娘的事就会落泪,闹得眼睛疼呢,姑娘也快跟着劝劝老太太才好。” 疏影边说边小心给方菲玥使了个眼色。 方菲玥这才慢慢止住泪,同疏影一起将老太太慢慢劝解住了,才道:“祖母说得玥儿都明白,玥儿身为方家人自该保住方家名声荣华。这顾家……我嫁!” 一个“嫁”字出口眼圈又红了,她却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 “好孩子!”老太太叹息道:“真真是委屈你了!你且放心,明儿我便告诉你父亲母亲,将你记在你母亲名下,让你以嫡女的排场风光出嫁。” 方菲玥吃了一惊,什么?老太太竟打算让她记在刘氏名下,庶女变嫡女,依此来补偿她? 惊讶转瞬即逝,方菲玥却是红着眼睛道:“玥儿也不在乎什么排场和身份,只求祖母不要将玥儿早早嫁去顾家,再让玥儿为祖母尽两年孝心,玥儿便心满意足了。” 那顾公子病入膏肓,方家好不容易过了三年孝期,那顾家这才急着找来,冲喜之事迫在眉睫,但是自古以来嫁娶都是长幼有序……可事有轻重缓急……老太太沉吟半晌,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她。 香炉里的青烟缓缓上升,一阵没了一阵又来。方菲玥等的暗暗着急,却不敢出声打扰。 过了莫约一盏茶的功夫,老太太才出声道:“你先回去吧,此事且容我想想。” 方菲玥心底一凉,对着老太太福了一福身,低眉应道:“是”。 老太太面色疲惫地挥挥手,“疏影,送三姑娘出去。” 小丫头打起帘子,疏影小心扶着方菲玥跨过门槛,帘子刚放下静菡就迎了过来,小声道:“姑娘,如何了?” 方菲玥垂头丧气地摇摇头,静菡失望地垮下脸,叹道:“老太太不是一向最疼姑娘的么,如今怎地连这唯一一点愿望都不满足了。” 疏影没好气地白了静菡一眼,压低了声音道:“你如今倒越发大胆了,说话倒是连场合都不分了,也不想想三姑娘听了这话心里多难受呢。” 疏影一训,静菡立刻噤若寒蝉。 方菲玥却是淡淡一笑,“无妨,不就是事实罢了。” 她面色难看,连嘴角的笑都是苦涩的,静菡一面扶着她往外走,一面小心劝道:“三姑娘想开些,老太太一向疼您,必不会拒绝您这点心愿的。” 方菲玥心知她是在安慰自己,只叹道:“回府这几年日日在老太太跟前,老太太的心思我也是能揣测一二的,此事只怕无望了。” 疏影安慰道:“也说不准呢,老太太既是答应考虑了,还是有一丝希望的。” 方菲玥强笑道:“也麻烦疏影姐姐多在老太太面前为我说说好话了。” 疏影笑道:“自是会的。” 送了方菲玥回来,疏影进屋就见老太太正坐在大炕上怅然叹气。 她倒了杯茶放在老太太手里,道:“三姑娘既是答应了嫁入顾家,又与您亲亲热热的,这最难的心结都解开了,老太太怎地还愁眉不展?” 老太太叹道:“她是不怪我,可这要再留两年出嫁可是给我出了个极大的难题呢。” 老太太端起茶杯拿盖子撇撇茶上的浮沫,才低头啜了一口,茶水热气氤氲升腾,老太太的轮廓就在这白色雾气后模糊又清晰,嘴边的叹息也似这白雾一般缓缓溢出,“我倒有心留她两年,只可惜这顾家大公子病种,顾家怕是等不得啊。” 疏影抿嘴一笑,“老太太何苦为此事发愁,左右三姑娘还小,留两年也是行得通的。再说了,当初老太爷答应顾家婚事,可不是那冲喜呢,老太太如何管他等得等不得。” 老太太沉吟,“你这话也在理,在婚事上我已让三丫头伤透了心,此事断断不能让她失望了。” 静菡笑道:“老太太当真是疼三姑娘呢。” 老太太眉头舒展开来,“三丫头识大体又乖巧,我如何不疼她。”说着又吩咐道,“你先去韶离馆传话,就说自古婚嫁长幼有序,我又舍不得三丫头,要留她两年再出阁,再去凝华院将此事告诉夫人,就说我的病也好了,明日让她们都恢复请安吧。” 疏影笑着应了一声,忙去了。 第二日一早,众人早早来到绵福院请安,疏雨笑着将众人请进堂屋,道:“老太太才起来,老爷夫人少爷们姑娘门且等一会儿。” 方礼臣挥挥手,“你去伺候老太太吧,我们在这里等着就是了。” 疏雨应“是”,笑着退了出去。 方礼臣对着众人淡淡道了一句:“都坐下吧。” 说着她率先坐在了左手边的位置,方凌澈和方凌昊便跟着坐在了他下首,刘氏则领着方菲瑜姐妹三人坐在了右手边的位置。 刚坐下就听刘氏温言开口,却是直直看向方凌澈,“这春闱将近了,澈儿准备的如何了?” 她神态和蔼慈祥,一副慈母情怀,方凌澈早就看惯了她在方礼臣面前装模作样,只略微低下头,神色恭敬道“谢母亲关心,澈儿一直刻苦用功,准备还算充分。” 刘氏温婉一笑,“是该好好用功,母亲还盼着你名登金榜光耀方府门楣呢。” 方凌澈目光一冷,低下头不在说话。 刘氏却又看向方菲玥,嘴角噙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道:“玥儿也该着手绣谢荷包了,只怕到时候来不及绣呢。” 方菲玥面上大红,心底却冷哼一声,这刘氏未免也太过分了些,一大早的就给她们兄妹找不痛快,等会子老太太来了,只怕夫人心底会刚不舒服呢。 这样想着,方菲玥淡淡一笑,直直看向刘氏,“母亲放心,这荷包嫁衣自是都有时间绣的。” 说完便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乖巧的模样。 刘氏冷冷瞥她一眼,在心底暗骂道,小蹄子,我看你还能猖狂几日。 几人正说着话,忽听到门外有小丫头道:“老太太来了。” 众人慌忙起身,只见老太太扶了疏雨的手面带笑意地进来。 “给老太太请安。”待老太太在主位上坐定,众人忙跪下请安。 “都起来吧。”老太太笑道。 又给众人赐了坐老太太才笑道:“今日你们来的倒是早,正巧我也有事说与你们知道。” 方礼臣忙领着众人起身,“恭听母亲教诲。” 老太太摆摆手:“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都坐下说吧。” 见众人都坐下来,老太太才郑重道:“这顾家的亲事虽是老太爷定的,但毕竟定的只是亲事,自古婚嫁长幼有序,玥儿是断然不能提早出阁的,而且现在方家得朝廷看中,大姐儿又是国公府嫡媳,方家女儿若为人冲喜只怕被人笑话,所以我想再留三丫头两年。” 方礼臣沉吟道:“还是母亲思虑周全。” 刘氏心底有些不甘心,但听老太太如此说,方老爷也称是,也只得点头道:“老太太说得极是,儿媳自会想法同顾家说的。” 方菲玥见方老爷和刘氏没有反对,偷偷松了一口气。 老太太满意地点点头,笑道:“还有一事……” 她笑着看看方菲玥,又看看刘氏,道:“我想让玥儿记在你名下,让她以嫡女的身份出嫁。” 第九十四回:三喜临门 老太太此话一出众人俱是一惊。 刘氏沉默不语,嘴角的笑已是僵了下去,目光不经意撇过方菲玥的时候眼底冷光四射。 方礼臣也打量起方菲玥,目光里一片精明。 方凌澈则是一副淡漠的样子,事不关己一般,却在心底猜度这老太太的用意。 方菲玥只是低下头,不顾众人打量的目光,一副温顺恭敬的模样。 众人脸上表情各异,老太太冷眼瞧着,也不出声,只看向刘氏,等她回话。 却是方菲瑜先出声,话里是浓浓的不满:“祖母此话何意?为何让三妹记到母亲名下,她不过是一个庶女,若是记到母亲名下岂不是要与我平起平坐?祖母,我不要她记到母亲名下。” 老太太立刻拉下脸,“都是定了亲的人了,怎地还如此胡闹任性?” 方菲瑜撅起嘴,“反正我不要她记到母亲名下。” 老太太冷冷瞥了她一眼,方菲瑜吓得立刻噤声,老太太这才看向刘氏道:“你怎么说?” 刘氏看了方礼臣一眼,福了福身:“媳妇听老爷的。” 方老爷皱眉道,“不知老太太为何突然让玥儿记到夫人名下?毕竟这改族谱可不是一件小事。” 老太太冷笑道:“我自是知道改族谱非同小可,只是别以为你们打的什么算盘我不知道,突然接回玥儿,这娃娃亲又瞒了这些年,你们只想着嫁出玥儿就能保全方家名声,你们倒是狠心,难道不该想着补偿玥儿么。” 老太太这话说得极重,方礼和刘氏听得一阵脸红,方礼臣忙跪下道:“母亲切勿动气,此事是儿子思虑不周,才如此委屈了三丫头,母亲放心,儿子明便派人回成都老家改族谱,让她到时以嫡女的规制出嫁,必不会委屈了三丫头的。” 方礼臣说到这又看了一眼刘氏,刘氏也忙跪下道:“老太太放心,打今儿起三丫头就是正方嫡女,媳妇也会为她备好嫁妆,让她届时风光出嫁。” 方菲玥也忙起身行礼,面色恭敬道:“玥儿谢父亲母亲疼爱。” 老太太为着她出头,她心底感激不尽,只是对着方老爷和刘氏她到底感激不起来,毕竟是这两人亲手将她送进了顾家那个火坑。纵然这补偿在如何丰厚,却终究再难温热她已经凉透的心。 刘氏笑着扶起她,温声道:“好孩子,母亲知道你孝顺,此事是母亲思虑不周委屈了你,可莫要因此与母亲生分了,日后可要多来母亲这里走动才好。” 刘氏的手冰凉,紧紧握住她的手,指甲都狠狠刺进了肉里,方菲玥却强忍着手上的疼一声不吭,笑的温婉:“谢母亲厚爱,玥儿自会常去母亲身边尽孝。” 老太太自是没有看到和谐表面下的风起云涌,满意地点点,笑道:“都起来吧,这么一闹我也乏了,你们各回去吧。” 方礼臣忙起身,领着众人忙告辞了。 在老太太的威严之下,第二日一早方礼臣就派人回来成都老家为方菲玥改了族谱,又择吉日由方礼臣刘氏引着让她在祠堂磕头,方菲玥嫡女的身份才算是确定下来。 而与顾家的亲事,也不知刘氏如何与那顾家说得,终是免去了冲喜之说,定在了两年后的二月十八。 方菲玥却没有心思管这些,自定了亲事,老太太便命人送了十几匹上好的红绸,她除了平常请安的时候,便安心在韶离馆内一心一意绣起嫁衣来。 而在她定亲后的第三日,春闱的喜报也敲锣打鼓地送进方府,方凌澈中了第六名贡士。 老太太喜欢得什么似的,在黄昏时众人来定醒时笑得合不拢嘴:“玥儿定了亲,澈儿又高中,实在是双喜临门呢。” 刘氏冷眼瞥了方凌澈一眼,压下心底的厌恶,抿嘴一笑,“老太太,还有一喜呢?” “还有何喜?”老太太不解道。 刘氏笑道:“方才国公府派人来传话,说是梦儿已经有了三个月身孕了。” 方菲玥和方菲苓对视一眼,忙笑着起身:“恭喜祖母恭喜母亲。” 老太太喜出望外:“这而是大喜啊,梦姐儿竟是瞒了这样久才说,真是沉得住气。” 刘氏笑道:“此事倒也怨不得她,她那婆婆一听说她有了身孕又是高兴又是紧张,因此格外小心,头三个月不稳也没敢来报,好不容易过了三个月,这才派人来报喜。” “这是应当的。”老太太笑着点点头:“眼下既是知道了你也派人准备些补品东西派人送过去,产婆和伺候月子的人也该准备着了。” “媳妇省得。”刘氏恭敬道。 老太太叹了口气,喜不自胜道:“这下当真是三喜临门了。” 方菲玥笑着附和道:“正是呢,祖母马上就能抱到曾外孙了呢。” 刘氏却是笑道:“外孙终究是人家的,若是澈哥儿能早日成亲,到时候老太太怕是更欢喜呢。” 老太太目光一寒,眼底笑意立刻减了三分,只道:“如今澈哥儿虽是刚中了贡士,只这殿试在即,亲事还是缓些时候再说吧。” 刘氏却道:“老太太担心澈哥儿的功名无可厚非,只是这几年澈哥儿年岁见长若在不说亲只怕会耽搁了啊。” 老太太摆摆手,“这倒不会,再缓半年也无妨。” 不就是想着等那孽种高中之后说门好媳妇么,也不想想,就单凭着那孽种的庶子身份就会被多少大户人家拒之门外。刘氏在心底对老太太的做法嗤之以鼻,面上却是笑着说道:“既是老太太如此说,媳妇不提这事就是了。” 老太太笑着点点头,转头吩咐疏雨:“你去吩咐大厨房做桌好菜来,再去将老爷和少爷们请来,今日喜事临门,我要摆上一桌好好庆祝庆祝。” 疏雨笑着应了一声,自去了。 因着近日喜事连连,老太太欢喜不尽,一家人又都在饭桌上说好话讨她老人家欢心,这一顿饭吃得倒极为尽兴。 吃了饭,方菲玥因和方菲苓同路,便牵了她的手两人一道回去。 月色正好,水银一样流淌下来,微风习习,早没了冬日的刺骨凉意,多了几分春意暖暖,吹在人身上格外舒服。 两人牵手并排走着,方菲瑜却是一路上精神振奋,拉着她的手不停地说着话。 因着晚上吃了几杯酒,方菲玥微微头晕,只懒懒地应着。 快到韶离馆的时候,方菲苓突然道:“三姐,我瞧着大哥哥今晚不似很高兴的样子。” “嗯。”方菲玥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大哥哥明明考中了,怎地还不开心呢?”方菲苓不解道。 方菲玥叹道:“许是大哥有烦心事吧。” 说道这她叹息一声,大哥一直为了她的亲事烦恼,总觉得是他没有能力保护好她,岂不知这亲事是夫人一早算计的,夫人必然不会舍得大姐二姐嫁入顾家,四妹年纪又太小,不管怎样都会落到她头上的。 方菲苓也叹息道:“做大人真是不好,每次去母亲那里请安,我总是心惊胆战的,母亲虽是笑着,可我知道她不是真想笑的。我也知道三姐这亲事是母亲故意安排的,可是三姐还是要笑着跟母亲说话,也不能抱怨一句。” 方菲玥笑着拍拍她的小脑袋:“你小小年纪实在不必忧心这些,只管自己开心就好。这烦恼的事自有我们担着,必不会落到你身上。” 方菲苓撅着嘴扑进方菲玥怀里,小脑袋在她蹭了蹭,声音糯糯的:“三姐,我不想你嫁人,那顾家山高水远,以后我想你了也很难见到了。” 月色温柔似水,方菲玥眸里便惹了水光。她紧紧搂住方菲苓,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柔声道:“傻丫头,说什么傻话呢,等到苓儿长大了,有了夫君,就能去看我了,我也能去看你呀。” 方菲苓从她怀里抬起头,信誓旦旦道:“嗯,我一定要找个与三姐相近的婆家,这样就能常常见面了。” 月华清明,她眼底如星光一般明亮,方菲玥心底柔软成这温柔的月色,捂着嘴笑她:“小丫头。不知羞,总将亲事挂嘴头。” 方菲苓脸色大红,恼羞成怒地跺脚,喊了一声“三姐”便一溜烟跑得没了人影,方菲玥忙命伺候她的丫鬟婆子跟上去,才隐了嘴角的笑意。 四妹天真烂漫,怎会知这亲事的诸多无奈,以爹爹的心机和刘氏的算计,四妹只怕也要同她一样,成为方家稳权争名的工具了。以后,只怕她们姐妹真真是再难见面了。 想到这方菲玥怅怅叹息衣裳,朝着绛雪轩的方向看了良久,直到静菡出声劝道:“姑娘,夜里凉,我们回去吧。” 方菲玥这才收回目光,淡淡道:“回去吧。” 自定亲后日子便又波澜不惊起来,安静过了几日,这日午膳时分,静菡摆了膳上来,一面小心扶着方菲玥坐下,一面笑道:“方才四姑娘派人来传话,说是请姑娘午后去后花园陪她作画。” 方菲玥苦笑道:“我只忙着绣嫁衣了,那里还有心思出门。” 静菡劝道:“姑娘也该出门透透气了,您这几日一直忙着绣嫁衣,四姑娘都说您冷落她了呢。” 方菲玥笑道:“也就四妹鬼精灵,她哪次来我不是放下针陪她的?罢了罢了,左右日子还长,也不急在一时,午后我们就去陪四妹吧。” 第九十五回:霸道宣言 用过午膳,方菲玥便换了身清爽的衣裳,才带着静菡去了筠泽轩。 午后日光正好,又是春暖花开的时候,主仆两人慢慢走着,顺便赏景。 经过烟雨舫的时候就见门口候了不少小厮丫鬟,有几个丫鬟正端着水酒菜肴往里面送。方菲玥皱眉,“是父亲在这里宴客么?看来我们要避开了。”说着转身走了另一条桃花芳菲,又极为僻静的小路。 静菡往烟雨舫又看了一眼,才笑道:“是大爷在宴客呢,奴婢瞧见徐公子身边的靳非也在门口呢。” 徐公子?徐景飒? 方菲玥一愣,又回过神来,他是哥哥的同窗,哥哥宴客怎少得了他,遂笑着打趣静菡道:“你也不知道背着我见了多少次那霸王,倒是认得清那靳非了。” 静菡面色一红,郑重道:“奴婢也是为了姑娘,何况那徐公子那次找奴婢不是为了姑娘,所以奴婢才大胆做主去见了。” 方菲玥叹道:“如今我亲事已定,你也莫要再见他了,没得让人瞧见了,到时候浑身是嘴只怕都说不清。” 静菡忙低头应:“是。” “你如今倒是谨慎的很,怎么,定了亲倒越发胆小起来?”一道浑厚的声音在背后突然响起,那话里的嚣张跋扈格外明显。 方菲玥虽然诧异他怎么会跟来,却并不意外,回过神淡淡行礼:“徐公子安好。” 三月正是烟花盛开最美的时节,他在落英缤纷的桃花林里款款而来。一身冰蓝色的儒袍衬得他多了几分书生气,只是眉眼间的凌厉却彰显着他的嚣张跋扈。 徐景飒在距离她三步远的时候站定,目光复杂地直直看向她,直看得方菲玥脸红心跳。 他沉默不语,方菲玥却强装镇定道:“徐公子可是有事?若是无事我便先走了。” “你就这么不待见我么?”徐景飒突然上前一步道,眼底竟划过一丝受伤。 方菲玥再定眼去看的时候,他眸里又是波澜不惊。她疑心自己看错了,只低头往后退了一步才解释道:“徐公子说得哪里话,我还欠着徐公子人情,又怎会不待见公子。” 徐景飒笑道:“你倒还记得。” 方菲玥只抿嘴一笑,低头不语。 徐景飒看了静菡一眼,静菡识趣地走开了,但到底不放心,只远远走开几步,眼睛却牢牢看向两人。 他这才缓缓道:“你既记得欠我人情,可想过要如何还么?” 方菲玥轻咬下唇,一双水瞳水镜一般映了他的影子,黛眉上却笼上一层淡淡的烟雾,道:“徐公子此次来就是为了让我还你人情么?” 徐景飒挑眉,“如果我说是呢?” “小女子无权无势,此刻自是无法还公子人情……”方菲玥面色为难,沉吟道:“公子可否再等上几年,等我有了能力,自会全力还公子人情。” 徐景飒忽然咧嘴一笑,“方菲玥,你真是笨!笨成这样怪不得被你那嫡母算计。” 方菲玥自小到大,听过许多人说她沉稳、安静、聪慧……倒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说她笨,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 见她无措,徐景飒则心情大好,低下头直直看向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方菲玥,若是让你余生待在我身边,以此来还人情,你觉得可好?” 他身后桃花明艳娇美,落地无声,他嘴角便噙了更为明艳的笑意,语气轻柔似随风而落的桃花,带着芬芳,一字一句落在她心上,方菲玥不觉脸颊发烫,心跳加速,不知所措起来。 他本不是性子好的人,等了片刻只见她面色大红,却不回话,立刻拉下脸,凶相毕露:“怎么,你觉得本世子配不上你不成?” 方菲玥面色更红,叹了口气,道:“徐公子只怕表错了意,小女子已经定亲了。” 她如此说徐景飒脸色更为阴沉,冷笑道:“怎么?还没成亲你就惦记上那个病秧子了?” 他这话像针一样刺在她心上,细细密密的疼。 你以为这亲事是我自愿的么?你以为当我知道自己的余生要守着一个活死人我不难过么?方菲玥伤疤被揭开,心中大痛,连着面色也不好,“亲事自有父母做主,我一个小女子能有什么意见?何况此事于你有何干系?” 徐景飒像是真生气了,胸口起伏不定,却是气急反笑,眼睛动也不动地盯着她,语气霸道,“方菲玥,除了我,你这辈子别想嫁别人!” 他目光专注认真,直直看着她,眼底突然涌出的深情像是这漫天飞舞的桃花,铺天盖地席卷她,方菲玥却是神色淡漠,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 徐景飒心底气恼,掩藏了眼底的一抹受伤,狠狠踹了一旁的桃树一脚,粉色的桃花像雨一样落下来,他却看也不看一眼,转身就走,冰蓝色的身影在粉色的桃花雨里渐行渐远,却随着这悄悄坠落的粉色桃花落在了谁的心底。 方菲玥望着那模糊的冰蓝色身影,嘴边缓缓溢出一声叹息,情之一字伤心伤身,你又何苦在我有了亲事之后又提起,不过徒增彼此烦恼罢了。 见徐景飒负气离开,方菲玥面色也不好,静菡心中疑惑,小心道:“姑娘和徐公子吵架了,怎地面色如此难看?” 方菲玥摇摇头,只面色冷凝地叮嘱她道:“以后切莫再与他有所联系了,否则我真会送你回老太太那里!” 他既然对自己存了如此心思,她身边的人是断然不能与他有所牵扯了,否则,毁了名声事小,她这一辈子只怕会比嫁入顾家更糟糕了。 静菡郑重其事道:“姑娘放心,再也不会了。” 方菲玥这才叹息一声,淡淡道:“走吧,耽搁了这些时候,只怕四妹等着急了。” 静菡立刻扶了她往筠泽轩的方向走去,她一路上面色不好,静菡也不敢开口说话,一直到了筠泽轩,看到方菲苓在门口伸长了脖子等她,方菲玥才有了一丝笑意。 她来迟了方菲苓自是不高兴的,撅着嘴撒娇了半天,直到方菲玥答应帮她磨墨调色,她才展露笑颜。 方菲玥低头磨墨,心思却飘到方才的桃花林中,徐景飒努力掩藏受伤的眸子不知怎地总在她眼前浮现,扰得她心神不宁。 方菲苓见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关心道:“姐姐可是哪里不舒服?怎地面色如此不好?” 方菲玥回神,伸手抚上脸颊,她面色很不好么?明明嘱咐了静菡要与他划清界限的,怎地怎地自己倒被他那一番话扰了心神? 见方菲苓目光担忧,方菲玥忙收起心思,笑道:“我无事,哪里那么娇弱了,你专心画就是了,我还等着看你的大作呢。” 方菲苓这才放下心,对她笑笑,专心作画起来。 姐妹两人在筠泽轩呆了一下午,到了黄昏时分才收了画纸笔墨,各自回了住处。 自徐景飒那日向方菲玥表明心迹之后,方菲玥就在也没有见过他,他也在没有派人找过静菡,方菲玥松口气的同时,却也莫名觉得怅然若失。 她想了许久也想不通自己心底的怅然来自哪里,索性什么也不去想,只一心一意绣起嫁衣来。 日子就随着她指尖细细的银针上下翻飞而流逝,转眼便到了六月,离方凌澈殿试的日子倒是越来越近了。 大启皇帝将殿试定在六月初八,细细算来只剩下六七日的功夫了。 方菲玥为方凌澈绣了个五福的扇坠,亲自送了去,又怕扰了他用功,只略坐坐便走了。 老太太则格外关心起方凌澈的饮食起居起来,他身日的吃穿用度每日都要亲自问了露珠才放心,更是叮嘱了家里下人不能大声喧哗,以免扰了大爷用功。 就在家中众人为了方凌澈胆战心惊之时,殿试的日子终于到来。 六月初八一早,天色还灰蒙蒙的,方礼臣和刘氏领着方家众人在祠堂磕头上了香,求方家列祖列宗保佑方凌澈高中,才由方老爷带着他出府应试去了。 送了方凌澈出府,东方才露出了鱼肚白,静菡道:“距离请安时间尚早,姑娘可要回去再睡个回笼觉?” 方菲玥摇摇头:“哥哥应试,我哪里还睡得着,不如早早去祖母那里请安吧。” 主仆两人到绵福院的时候老太太才起身,正由疏雨疏影伺候着穿衣裳,见她来便笑道:“你今日倒是来得早。” 方菲玥噘着嘴撒娇:“瞧祖母说得,好像玥儿每次请安都来得很迟似的。” 老太太哈哈大笑:“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你倒是与我较起真了。” 疏影笑道:“这事这事老太太说错了呢,哪次请安不是三姑娘来得最早。” “倒是祖母说错了,等会子在祖母这里用早膳,也算祖母像你赔罪了。”老太太笑道。 方菲玥笑着接过疏影手里的衣裳,亲自伺候老太太穿上,喜笑颜开道:“谢祖母,祖母这里的早膳美味可口,玥儿正想着怎么开口跟祖母讨一口吃呢。” 老太太笑着点点她光洁的额头,“怪不得跟我较真儿,原是在这里等着呢,这是个鬼精灵。” 方菲玥抿嘴一笑,伺候老太太穿好衣裳才扶了她在梳妆台前坐下,由疏雨为她梳头。 老太太透过铜镜,看到方菲玥在一旁发呆,便问道:“你哥哥已出门了?” 第九十六回:徐世子的试探 方菲玥回神,笑道:“是,由父亲亲自送去的,哥哥本还想来跟祖母请安,但父亲怕打扰您休息,便没让哥哥来,说是等殿试过后再来。” 老太太笑着点点头,拍拍她的手道:“你也不必担心,你哥哥自幼就勤奋好学,刻苦用功了十几年,必会考个好名次。” 方菲玥笑着应是。 说话间疏雨已为老太太梳妆完毕,方菲玥便扶着老太太起身,去了西间用膳。祖孙俩刚用了早膳,刘氏便带着方菲瑜方菲苓来请安了。 如此又在老太太处陪着说了一会儿话,方菲玥才回了韶离馆。 刚在绣架前绣了几针,就见静菡面色凝重地进来,“姑娘,奴婢有事回禀。” “可是哥哥那里出了事?”方菲玥见她面色凝重,心不觉提了上来。 “不是大爷……”静菡慌忙摇头,却是欲言又止:“是……是……” 方菲玥松了一口气,见她吞吞吐吐又不觉好奇,“那是谁?” 静菡面色为难:“是徐公子,他要……” 她还未说完方菲玥便冷着脸打断她,“不是要告诉你不要再和他有所牵扯么?你如今倒是越发不将我的话记在心里了!” 静菡慌忙道:“奴婢不敢不将姑娘的话记在心里,只是方才靳非来找了我哥哥传话给奴婢,说是自那日徐公子不知为何见了姑娘之后面色倒是不好,回去也不好好读书了,只更加刻苦练剑,说是要去从军,竟连今日的殿试都不曾去,气的平阳侯夫人都病了呢。” 她边说边小心觑着方菲玥的脸色,说到最后,方菲玥已是眉头深锁,心事重重的模样。 方菲玥沉默半晌,才叹息一声,问道:“是那日见了我之后,便突然转了性子?” 静菡犹豫道:“靳非说是如此,只是奴婢觉得那平阳侯世子虽然喜怒无常,瞧着却是有大主意的人,他如何做自有他的主意,与我们姑娘有何干系?” 方菲玥抬眸看向她,淡淡道:“那你为何又将此事告知与我?” 静菡道:“靳非让奴婢一定要转告姑娘,说是求姑娘一定要劝劝徐公子,那行军打仗万分凶险是千万去不得的,何况平阳侯夫人已经为此事气病了。” 方菲玥无奈一笑,一面拿起针继续绣花,一面淡然道:“你也说了他是有大主意的人,他既是下定决心又岂会因我几句话而动摇?再说,男子汉大丈夫自要担得起保家卫国的重任,平阳侯当年驰骋沙场半生才换得如今爵位荣华,他身为平阳侯世子,自该担起这份责任。” 静菡点头道:“奴婢明白了,那奴婢便去回了靳非。” 静菡出了门,方菲玥镇定的面容便出现一抹忧愁,拿着针却再无心思修下去,低低怅然叹息。 他本是那般性子高傲的人,多次受到自己的冷颜以对,偏他从不记在心里,仍是为自己匆忙奔波,暗中相助。 方菲玥忽然想起他在桃花林中语气霸道:“方菲玥,这辈子除了我,你休想嫁别人!” 终是他想得过分天真,就算她如今有了嫡女的身份,到底名不副实,而她终究要辜负他这一片深情,就像她必须要将这件嫁衣绣完,穿上它嫁给一个她不愿意嫁的人,碌碌终生。 窗外玉兰芳香馥郁,在明亮的窗纸上落下淡淡阴影。 方菲玥叹息一声,拿起针继续绣花,绣了两针,发现竟绣错了丝线,重重叹息一声,也懒得拆了,索性放下针,喊沁紫进来伺候,躺床上歇觉。 她面色不好,沁紫也不敢多问,只小心伺候着她宽了衣,扶她在上床睡了。 静菡见了靳非回来,就见沁紫皱眉守在门口,遂笑着问道:“怎么如此愁眉苦脸的?” 沁紫叹息道:“也不知姑娘怎么了,本来好好的绣着嫁衣呢,偏不知为何脸色不好,方才竟睡下了。静菡姐姐,姑娘是不是还在为这亲事心里难受呢?” 静菡心知姑娘必定是为方才徐公子的事儿心里不舒服了,只是此事到底关系到姑娘的名声,知道的人多了只怕对姑娘不利,便笑道:“你也别瞎琢磨了,姑娘的心思我们哪里想得明白,你有这功夫还不如多帮姑娘绣几个荷包呢。” 沁紫笑道:“不用姐姐说,我也绣着呢,已是绣了不少了。” 静菡道:“我悄悄打听了,那顾家家大业大,在江南一带也是极为有名气的,我们还是帮姑娘多绣些,多了倒不怕,若是少了只怕就要闹笑话了。” 沁紫点头道是。 这厢静菡沁紫在讨论方菲玥成亲要用的打赏红包,那厢靳非离了方府界地,穿过一条长巷子,向着转弯处的一辆马车走去。 徐景飒正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上一只羊脂白玉的扳指,见靳非回来,忙问道:“如何了?” 靳非咧嘴一笑,“爷别着急啊,奴才在方府后院等了大半天,连口茶水也没喝上,爷好歹赏奴才口茶水喝,奴才润润嗓子才好回话不是。” 徐景飒对着他的鼻子就是一拳,笑骂道:“哪里那么多废话!好好回爷的话,自是少不了你的茶。” 凌飞呲牙咧嘴地揉着鼻子,瓮声瓮气道:“是是,奴才明白!” 徐景飒拉下脸,佯怒道:“还不快说。” 靳非立刻将静菡转给他的话一字不落地说给他听,末了委屈地揉揉鼻子,道:“这下爷能赏奴才口茶吃了吧?” 徐景飒笑着将自己的茶递给他,靳非欢天喜地接过来,一口气饮尽了,才叹道:“还是咱府上的茶好喝。” “男子汉大丈夫自要担得起保家卫国的重任,平阳侯当年驰骋沙场半生才换得如今爵位荣华,他身为平阳侯世子,自该担起这份责任。”徐景飒咀嚼着这句话,又看向靳非:“她当真是如此说了?” “奴才如何敢作假!”靳非道:“这话是静菡姑娘亲自告诉奴才的,奴才又是原样子说给您听的。” 徐景飒这才低低一笑,道:“她能说出如此话来,倒证明我没看错她。将来她若是嫁来平阳府,也不会因我上战场而阻拦我。” 靳非却是不解道:“奴才倒不明白,爷想要什么千金闺秀没有,怎地偏看上了方家三姑娘,还这样偷偷摸摸地试探,偏她有了亲事不说,还不是嫡出的,若是夫人知道,不定又怎么生气呢。” 徐景飒目光突然冷下来:“靳非,你话太多了。” 靳非这才意识道自己越矩了,慌忙道:“奴才知罪!” 他虽在徐景飒面前说得上话,但到底也得守着自己的本分,心知这次触了爷的逆鳞,只怕少不了一顿责罚。 果然徐景飒面色冷凝道:“回去自己领罚。” 靳非耷拉着脑袋,苦着脸应了一声:“是。” 徐景飒却看向方府的方向,嘴角扬起一抹冷笑,那顾家就算站了先机又如何,那顾一褚病入膏肓,到底不足为惧,两年时间,也够他建功立业,将来风风光光来娶她了。 想到这,他目光坚定,嘴边的笑也柔和起来,方菲玥,等我功成名就,定来娶你为妻。 定眼看了一会儿方府的位置,徐景飒才关了车窗,命靳非赶着马车回去了。 韶离馆内,方菲玥这一觉便睡得格外沉,连午膳都不曾用,醒来已是寅时时分。 静菡沁紫见她终于醒了,忙上前伺候。 方菲玥揉揉眼睛,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已是寅时了。”静菡道。 “我竟睡了这样久?”方菲玥诧异道:“你们怎么不叫醒我?” 静菡手脚麻利地为她系着衣服上的宫绦,“奴婢进来叫过姑娘两回,姑娘却纹丝不动,奴婢想着姑娘这些日子一直忙着绣嫁衣,怕是姑娘累了,便想着让姑娘好好歇歇,便也没再叫姑娘。” “我竟不觉得。”方菲玥皱眉道:“只怕是这两日太累了,才会睡得这样沉。” 为她穿好衣裳,沁紫出声请示:“奴婢求了大厨房的韦妈妈,让为姑娘留着午膳呢,姑娘可是要吃些?” 方菲玥笑道:“拿来吧,正巧我也饿了。” 她刚用了饭,就听见纤紫满面笑容地进来禀告:“姑娘,大爷回来了,眼下正去了老太太那儿请安呢,姑娘可要过去瞧瞧?” 方菲玥面色一喜,忙起身道:“哥哥回来,我自是要去看一眼的,也不知殿试是如何情景。” 说完便带了静菡匆匆去了绵福院。 她到的时候屋里已坐了不少人。老太太坐在主位上,方凌澈坐在她右下手,刘氏带了方菲瑜坐在她左下手。 见她来,老太太笑吟吟道:“瞧三丫头,你们倒是得信儿快。” 方菲玥笑着跟众人见了礼,这才看向方凌澈,见他面色微白,眉宇间亦满是疲惫,心中着实心疼:“大哥今日应试辛苦了。” 方凌澈听她如此说,只浅浅一笑,道:“谢三妹记挂,今日倒是顺利。” 刘氏闻言心底冷冷一笑,面上却是一副慈母模样,“今日殿试乃是举国才子拔尖者前来,澈儿虽是学问不浅,但到底是强中自有强中手,澈儿也莫要对自己期望过高,免得将来万一落榜,反而无法承受。” 第九十七回:喜事连连 刘氏如此说明面上虽是在提醒方凌澈不要对殿试期望太高,实际上却是在泼他冷水,暗说他不会考中,必然会落榜。 老太太听得立刻皱起眉头,板着脸道:“澈儿才应了殿试回来,你没得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作甚?倒教人听着心里不舒坦。” 刘氏笑道:“老太太多心了,媳妇只是怕澈儿一路顺风顺水惯了,万一遇到挫折倒不能承受。” 老太太冷哼一声,“澈儿此次必定明登金榜,你也收起那没有的话,莫在胡说。” 刘氏当着众儿女的面被老太太如此训斥,面色很是不好,却又不敢出声反驳,只低眉顺眼应:“是。” 方凌澈嘴角含了笑意:“母亲虽然杞人忧天了些,但也是为我着想,老太太不必生气。” 方菲玥闻言掩唇一笑,哥哥说夫人杞人忧天,可见是对此次殿试有了十分全把握了,看看刘氏面色阴沉,方菲玥轻舒了口气。 几人又陪着老太太说了会儿话,老太太见方凌澈面色实在疲惫,便让众人散了,又嘱咐方凌澈回去好生歇息,黄昏也不用来定醒了。 出了绵福院,刘氏面色难看地回到凝华院,回屋便摔了手边的茶杯,咬牙切齿道:“看看他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如今竟敢当着老太太的面儿说我杞人忧天了,这是对嫡母应有的礼仪么?真真是枉读了这些年的圣贤之书!不就是去了殿试么,中不中还说不准呢,他如今这幅模样是给谁看?” 思音见她如此怒火,吓得忙撵了门口几个小丫鬟,关了门,一面拾起地上的碎片一面小心劝道:“夫人息怒,大爷不懂事,您何苦跟他计较,没得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 “他不懂事?”刘氏冷笑一声:“他不懂事又如何将老太太拿捏在手心里?这些年这对兄妹一唱一和,轮番在老太太面前讨好卖乖,挤兑得瑜儿和昊儿在老太太面前没了宠爱不说,还仗着老太太的宠爱越发不将我放在眼里,只恨我当年没有斩草除根,才惹得这两个祸害如此猖狂!” 思音将碎片在托盘里收好,劝道:“事以至此,夫人也不好和大爷闹得太僵,若是大爷真在殿试上名列前茅,只怕……” 她话说了一半,刘氏却明白她的意思,若是方凌澈真取得功名,只怕他到时更不将他这个嫡母放在眼里,自己也不能将他怎么样。 只可惜这么些年老太爷和老爷将前院子管理得极严,那群奴才也是软硬不吃,才使得她一直无法插手前院,只能任由方凌澈翅膀一点点变硬。 思音见刘氏面上阴晴不定,越发不敢开口,只垂手立在一旁。 刘氏沉吟半晌,才道:“最近永诚当铺可有信送来?” “这倒不曾有。”思音忙道:“听闻最近表舅爷去了南方做生意,怕是要三四个月才回来呢。” 刘氏皱眉道:“表哥也真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去做生意!” 思音不敢接话,却听刘氏吩咐道:“你去永诚当铺一趟,就说我说的,让他们催表哥早些回来,我有急事相商。” 思音应了一声,端着托盘下去了,自出府办差去了。 思音一出去,念音离音忙进来伺候,两人一个为刘氏捶腿,一个捏肩。刘氏闭上眼,眼前又浮现出方凌澈自信的模样,莫名一阵烦躁,双手握拳,在心底恨恨道,方凌澈,我就不信你有如此大的能耐,能名登金榜。 让刘氏失望的是方凌澈的殿试考中的喜报在殿试后第二日一大早便传进了方府。 当时方菲玥刚梳洗完毕,正准备去向老太太请安,就听见外面一阵敲锣打鼓,刚问了怎么回事,就见纤紫满面喜色地进来禀告,:“恭喜姑娘,大爷殿试中了。” 方菲玥面色一喜,忙问道:“可知中了第几名?” 纤紫喜笑颜开:“是第二名榜眼呢,听说明日大哥还要打马游街,皇上海亲自赏宴呢。” 方菲玥心中大喜,眼眶一热,竟落下泪来:“哥哥当真是有出息的,娘亲九泉告知也必定欣慰。” 静菡忙劝道:“大爷大喜,姑娘怎地反而落起泪,应该高兴才是。” “我自是欢喜的。”方菲玥拿帕子拭了泪,才问纤紫道:“哥哥现在何处?” 纤紫笑道:“回姑娘,老爷领着大爷接了喜报,便去了老太太的绵福院报喜去了,如今只怕还在那里呢。” 方菲玥忙道:“快给我打水洗脸,我们也去绵福院给大哥贺喜。” 纤紫忙笑着去了。 收拾停当,方菲玥才急忙去了绵福院。方家众人早得了信儿在绵福院坐着了,连最小的方菲苓都面带喜色地坐在方菲瑜下首,见她来笑着挥了挥手。 方菲玥放慢脚步,挨个跟众人见了礼,才又转到方凌澈面前,笑道:“贺喜大哥高中!” 方凌澈还未来得及回话,方菲苓已笑着抢先开口:“三姐,如今可是要喊大哥哥榜眼老爷了呢。” 她话刚落众人便都笑起来。 老太太笑道:“偏你这丫头鬼精灵,倒学会拍你大哥的马屁来。” 方凌澈眉宇间仍是一贯的波澜不惊,此刻却是忍俊不禁,笑道:“四妹何用拍我马屁,所谓榜眼不过是一个名称罢了,到底我仍是你的大哥。” 他平常只忙着读书,倒难得与妹妹如此说笑,方菲苓听他如此说很是受宠若惊,一时竟不知改如何回话。 方礼臣却笑道:“澈儿说的对,到底血浓于水,一家人亲亲热热的才好。” 老太太也点头说是。 方菲玥偷偷看向刘氏,她面上倒是挂着一幅得体的微笑,也不说话,只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浓重的恨意在她眼底堆积,他目光冰冷,直直看向方凌澈,像是想用目光凌迟他一般。 方菲玥突然不安起来,哥哥高中榜眼,只怕刘氏心中不甘。她想起上次的曼陀罗花粉之事,这次她又会想用什么法子来算计他们兄妹呢? 晚上自然是一番庆祝,老太太自掏腰包,命大厨房做了满满一大桌子好菜,一家人坐在一桌,热热闹闹地为方凌澈庆祝。 因担心刘氏暗中算计,方菲玥一晚上都心不在焉的,只小心观察着刘氏,倒惹的方菲苓以为她哪里不舒服,频频相问。 一晚上倒相安无事,到饭局结束,方菲玥才偷偷松了口气。 第二日一早,方凌澈便由官府的人接走,穿了大红的礼服,打马游街,进宫领宴去了。 方菲玥则带了沁紫去陪老太太说话,午膳也留在了老太太那里吃。 用了午膳,老太太躺在美人榻上闭目养神,方菲玥则拿了佛经细细念给她听,才念了一半,就见疏雨笑吟吟地领了一个穿着体面的小厮进来,“老太太大喜啊!” 老太太睁开眼,方菲玥忙放下佛经扶老太太做好,就见老太太面带不解,“澈儿考中榜眼已是大喜,如今何来喜事?” 疏雨抿嘴一笑:“只怕大爷不仅有了金榜题名之喜,马上就能迎来洞房花烛之喜,为老太太娶一个娇滴滴的孙媳妇呢。” 老太太惊喜道:“此话从何说起?” 方菲玥心里却是“咯噔”一下,莫不是父亲为哥哥说了婚事? “具体的奴婢也说不清楚……”疏雨笑着指一指地上恭敬跪着的小厮,“这是是老爷派回来报喜的小厮,老太太还是听他说一说吧。” 那小厮忙恭敬磕了个头,头也不敢抬一下,只附身道:“回老太太,今儿中午大爷在御花园领宴,那头名状元年过四十,探花又瘦弱酸腐,都不及大爷气宇轩昂,万岁爷见大爷相貌气度不凡,竟当场将忠庆王爷的嫡次女清平郡主和大爷赐了婚,据说这位郡主最是好性,老爷欢喜不尽,忙派了奴才将这喜事禀告给老太太。” 老太太喜出望外,忙念了一句佛,欢喜道:“当真是圣上隆恩,如今我方府真是喜事连连。” 又吩咐疏雨,“这孩子办事倒是利落,带他下去领赏。” 那小厮极懂得察言观色,欢天喜地的谢了恩,跟着疏雨下去了。 老太太回头见方菲玥一幅呆呆的模样,笑着点点她额头,“你哥哥大喜,怎地你倒发起呆来?” 方菲玥笑道:“我心中自是为哥哥高兴,只是不知那清平郡主人品脾性如何,玥儿听闻皇亲贵胄一向架子大,若是这位郡主也是如此,只怕哥哥……” “你这担忧但是多余了。”老太太笑着打断她:“这位清平郡主我也是听说过的,虽是忠庆王的小女儿,却是人品相貌极好,如今被圣上赐婚,倒是我们家占了极大的便宜。” “老太太如此说也是是放心了,只是若能见上这位郡主面才算是真正放心呢。”方菲玥道。 “郡主之尊如何是说见就能见的。”老太太拍拍她的手:“你且放心,这位郡主自是好相与的。” 虽是老太太如此说,方菲玥心中到底难安,回到韶离馆的时候仍是一幅愁眉苦脸的模样,沁紫很是不解:“大爷如今中了榜眼,又得圣上赐婚,姑娘如何还不愁眉不展?” 第九十八回:惊变 方菲玥便将心中的担忧同静菡说了。 静菡分析道:“此事是皇上下旨,即便那郡主有些许刁蛮任性,怕也只能大爷多担待些,何况老太太都对那清平郡主赞不绝口,想来这位郡主必定是极好的,姑娘放宽心就是。” 方菲玥想想也是如此,便放下心,不再去想,只安心等着方凌澈回来向他道喜。 方礼臣方凌澈父子回来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刘氏正带了三姐妹在老太太处定醒,两两人进来忙起身站了出来。 又是一番行礼问安,待老太太赐了座,方礼臣才笑叹道:“想不到此番竟有如此机遇,圣上当真看中我方家。” 老太太语重心长道:“圣上看中方家乃方家之福,只是你等且记得,莫要骄奢淫逸,常保忠心,才能使方家荣华富贵长存啊!” 方礼臣正色道:“母亲放心,儿子省得。” 老太太满意地点点头,却听刘氏笑道:“咱们这一家老小,到底是澈儿最有福气,金榜题名,又得圣上赐婚,只怕是前途无量呢。” 老太太听着这话倒甚是舒心,笑得合不拢嘴。 方菲玥却听出她话里的别有用心,忙笑吟吟道:“母亲这话可是说叉了,依着玥儿说,这家里最有福气的人当数祖母了,大哥跟着老太太多年,自是有了老太太的福气庇护才能高中榜眼,又得圣上赐婚。” 老太太笑道:“偏你这丫头能说会道,只会说好话讨我高兴。” 方凌澈亦是笑道:“三妹说得倒是实话,若无祖母悉心照料这么多年,我如何能有今日。” 他说着起身直直对着老太太了跪了下去:“孙儿能有今日全仰仗祖母自幼悉心教导,谢老太太大恩,孙儿日后必定会更加孝顺祖母。。”低头就是三个响头。 老太太忙让疏雨扶了他起来,面色动容,眼里已然泛起水光:“你能如此,也不枉我辛苦将你养这么大。” 方凌澈亦是动容,眼眶不觉湿润。 方菲玥忙上前笑着劝道:“今日是大哥的好日子,哥哥又孝顺祖母,祖母该开心才是。” 方礼臣亦附和道:“是啊,澈儿表孝心,怎地反倒勾起了老太太伤心,可见是他的不是了。” “哪里的话!”老太太忙拭了泪,笑道:“澈儿是我的乖孙子,如何会惹我伤心,我不是高兴罢了。” 刘氏听到这话眼皮一跳,目光一点点深邃了下去。 众人只顾着哄老太太高兴,倒没人注意刘氏的神色,只笑着说:“是。” 又与老太太说了不少开心话,却听老太太话锋一转,道:“听说平阳侯世子竟是弃文从武了,竟连殿试都不曾去?” 方礼臣道:“正是如此,据说这位世子倒是一贯任性跋扈,常有惊人之举。” 老太太皱眉道:“偏不知那打打杀杀的有何用,战场无情,刀剑无眼,平阳侯也就只剩下这个儿子了,竟也舍得。” 方礼臣道:“近日西北边陲常有异动,圣上正派了平阳侯去查看西北军务,听闻平阳侯正要带了世子一同前往呢。” 方菲玥本是在与方菲苓悄声说着衣服上的银线花纹,听到此处眼角一跳,猛地抬头,他竟真的是要去西北从军! 她静下心认真听老太太与方礼臣说平阳侯世子之事,却只见老太太看向方凌澈,嘱咐道:“到底你也曾与平阳侯世子同窗一场,如今你中了榜眼,他要去西北,你也该请他过府吃杯水酒才是。” 方凌澈笑道:“我也正想说此事呢,倒是和祖母想到一处去了。” 哥哥要请他来方府,方菲玥低下头,一颗心像是她绣房簸箕里乱成一团的绣线,他当真是因为自己么? 一石激起千层浪,方菲玥觉得自己心里像是被掷了千万颗小石子,再难平静。 回到韶离馆,方菲玥便让静菡悄悄地打听了方凌澈请徐景飒过府的日期,竟是在三日后。 方菲玥暗自在心里盘算着要不要找他将话说清楚,谁知还未等到徐景飒过府的日子,她便得知了另一个不知是好是坏的消息。 那日她早早来到绵福院请安,竟见方礼臣也在。 父亲自新帝登基之后,便一直颇得圣上重用,平常更是早出晚归极少见到,今日怎地竟然在?方菲玥心中疑惑,面上却是不显,规规矩矩地请了安。 方菲玥半蹲着行礼,竟无人叫起,她也不敢起来,只猜测是自己哪里出了错,竟惹得方府地位最高的三人如此冷待。 她借着余光偷看三人的神色,只见方礼臣面色凝重,刘氏低眉顺眼地坐着,老太太则面无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怒。 屋中只坐着老太太和方礼臣夫妇,小辈除了她再没旁人,连疏雨疏影都退了出去,方菲玥莫名不安起来。 “起来吧。”却是老太太叫的起,语气似是松了口气,又似是叹息:“过祖母身边来。” 方菲玥忐忑不安地走到老太太面前,不妨被老太太一下搂紧怀里,只听老太太怜惜道:“真是个苦命的孩子。” 老太太有着檀香淡淡的香气,必然长年累月地熏此香,以致身上都沾染了檀香的气味。闻之令人宁心静气,无比安心。 只是,究竟发生了何事?她竟惹得老太太如此怜惜? 方菲玥趴在老太太怀里,不解道:“祖母,究竟发生了何事?” 她话音刚落就听刘氏重重叹了一口气,道:“顾家嫡长子五日前归天了!” “什么?”方菲玥吃了一惊,忙从脱离老太太怀抱,直直看向刘氏,震惊道:“怎会骤然离世?当初顾夫人也只说他虽是病入膏肓,但到底是多年的病了,并不会折命的,如今怎地说没就没了?” 顾家嫡长子怎会骤然离世?徐景飒不是说至少要两年么?方菲玥心中甚是疑惑,怎么也想不明白。 “这我如何知道。”刘氏眼底藏了一丝幸灾乐祸,意有所指道:“顾夫人是说的顾公子定亲性命无忧,谁知定亲后就一命归西了,这里面的玄机我如何能知道?” “母亲是说我命不好,才克了顾公子么?”方菲玥定眼看向刘氏,一脸伤心欲绝。 刘氏还未做反击,老太太已然冷着脸斥责:“你如今倒是越发会胡说了!那顾家嫡长子病了这么些年,只怕身子早被掏空了,这与我们玥儿有何干系?你何苦将这罪名安到她头上!” 方礼臣听刘氏如此说心中也着实气恼,怒声道:“不会说话便不要开口,竟一大早就惹母亲生气!” 这刘氏这些年倒是越发沉不住气了,玥儿毕竟只是个孩子,将她许给顾家本就是逼不得已,偏她一味只想着算计玥儿。到底是他方礼臣的女儿,刘氏当着他的面就如此幸灾乐祸,公然污蔑,当真是可恶。 刘氏见方礼臣眼中冷光四射,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出格了,忙笑着圆场,“媳妇也不过是随口一说,老太太切勿动气。如今那顾公子离世,我们也该为玥儿早做打算才是。” 老太太这才冷哼一声,淡淡道:“那依着你说,玥儿该如何?” 刘氏道:“以往大户人家若是定了亲,男子若是骤然离世,女子通常都是要送去庵堂,日后青灯古佛,一辈子也就如此了。” 方菲玥心中大惊,慌忙跪下,声音都带了哭腔:“祖母,玥儿并未做错什么事,求祖母不要送了玥儿去庵堂。” 老太太亲自扶了她起来,安慰地拍拍她的手,冷笑着看向刘氏,“你倒是打的好算盘,收了顾家的聘礼,如今顾家嫡长子离世,那聘礼也不用退,你又将玥儿送去庵堂,那聘礼岂不白白便宜了你!” 刘氏心中冷笑,就顾家那点聘礼她还不放在眼里!但是见老太太冷眼横对,便慌忙跪下,委屈道:“老太太如此说可冤枉媳妇了。那送去庵堂不过是寻常的做法罢了,媳妇是想着不若将顾家的聘礼退了,也算是与顾家退了亲,再于玥儿找一户好人家嫁了,才不至蹉跎岁月。” 老太太皮笑肉不笑道:“如此说来倒是我冤枉你了。” 刘氏笑道:“老太太也不过是一时心急罢了。玥儿一向乖巧懂事,别说老太太不舍得,媳妇也不舍得将玥儿送去庵堂,玥儿大好的青春,那能在那里消耗了呢。” 方菲玥见刘氏神色真挚,微垂的眸里却不知掩了怎样的心思。 老太太这才缓了脸色,淡淡道:“起来吧。” 方菲玥忙上前,笑着将刘氏扶起来,“玥儿谢母亲垂怜。” 刘氏亲热地拉住她的手,语气柔和:“玥儿懂事,做母亲的自是要多疼爱你几分的。” “玥儿也定会好好孝顺母亲,不负母亲疼爱。”方菲玥笑得更加明艳。 从老太太和方礼臣的视角看过去,只看到两人态度亲昵,一幅母女情深的模样,只是刘氏那一片冰冷的目光却像利刃一样狠狠刺向方菲玥,她却只能笑着迎向那一片冰冷的目光。 出了绵福院,方菲玥低声吩咐静菡,“悄悄打听打听徐景飒明日何时来府里,哥哥又在何处招待他。” 第九十九回:杏花树下紫薇事 静菡听方菲玥如此吩咐心中很是不解,:“姑娘打听徐公子的行踪可是要见他?” 方菲玥点头,“我心中有太多疑问,自是要见他一面才能解惑。”说着又嘱咐静菡:“悄悄地去打听了,莫让人知道了。” “是,奴婢知道了。”静菡笑道。 静菡送了方菲玥回韶离馆,才拿了些干果瓜子,吩咐纤紫去大厨房串门儿。纤紫在大厨房呆了一上午,中午才回来向静菡回话。 “姑娘,奴婢让纤紫打听了,大爷明儿巳时在碧桐花楼宴客,说是清净,省得人打扰。” 方菲玥笑道:“这倒好,也方便我们去找徐公子了。” 静菡又将纤紫打听出来的消息捡她想知道的说了,才面色犹豫道:“姑娘,还有一事……” 方菲玥思索着如何才能见徐景飒的事儿,便漫不经心地问她:“何事?” 静菡小心瞧着她的脸色,道:“听说此次大爷请了好几位同窗好友,丞相之子白亦尘白公子也要来。” 方菲玥立刻皱眉,“怎地竟忘了他!” 静菡知道方菲玥心中最恼这位白公子,见话已禀告,便静静垂手立在一旁。 半晌才听方菲玥淡淡道:“他上次不是托哥哥送了支紫薇花簪子给我?你去将它找了出来,既是他要来,便物归原主好了。” 静菡立刻应了一声是。 待到方凌澈宴客那日,方菲玥早早向刘氏和老太太请了安,又早早请退,回到韶离馆便换了衣裳,命静菡拿了那紫薇簪子,走近路去了他宴客的地点。 她在不远处的小亭子坐下,吩咐静菡:“你去那边看看,若是遇见白公子便将这簪子悄悄地还他。” “姑娘如何不亲自去?”静菡不解道。 方菲玥低低叹息道:“我若亲自去只怕他必然不会收回,万一在说出什么不堪听的话,被人瞧见倒是不好。” 静菡为难道:“那若是白公子问姑娘为何不收此簪,奴婢该如何回话?” 方菲玥沉吟道:“可还记得我前几日教你的诗?‘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你只用这一句回他即可。” 静菡眼珠转了转,立刻明白了她的用意,笑道:“奴婢懂了。” 静菡辞了方菲玥,转身出了小亭子,沿着小路一直往外走,走到路口的时候就见徐景飒正带了靳非往今日宴客的碧桐花楼走去。 她慌忙躲起来,靳非却是眼尖,一下就看到了她,拉拉徐景飒的衣袖不知说了什么,就见徐景飒挥退了带路的下人,径直向静菡藏身的地方走来。 他居高临下地站在她藏身的花丛前,声音清冷:“还不出来么?” 靳非也嘻嘻一笑:“静菡姑娘,我可是瞧见你了的,还不快出来,我们爷可不是好性儿的呢。” 徐景飒冷冷瞧了靳非一眼,靳非立刻噤声,乖乖站在了他身后。 静菡狼狈地从花丛中起身,走至徐景飒面前尴尬地行了一礼:“世子爷万安。” 徐景飒淡漠地点点头,眼睛却是直直看向她藏在背后的手,“你背后藏着什么东西?” “没什么没什么。”静菡被他双冷厉的眸子吓得忙摆摆手,面色惊慌着往后退了两步,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她在心底暗骂自己不争气,平常倒是一贯镇定沉稳,怎地被徐世子一看就惊慌失措起来?这簪子是白公子送给姑娘的,若是被人知道姑娘与人私相授受,只怕……静菡的脸一点一点惨白起来。 徐景飒眸子危险地眯了眯,挑眉看了靳非一眼,靳非会意,笑着上前,还没待静菡反应过来便绕到背后夺了她手里的匣子捧到了徐景飒面前。 静菡看着自己空了的手愣了愣,待看到那匣子在靳非手里不禁面色大变,急忙道:“快将匣子还给我。” 靳非理也不理他,直接奉到徐景飒面前。 徐景飒在静菡着急的眼神里打开匣子,只看到里面躺了一支紫薇花簪子,顿觉索然无味,“不过一支普通的簪子,也值得的你着急成如此模样。靳非,将匣子还她。” 他语气淡淡的,却没漏掉静菡听到他说将匣子换她松了一口气的细微动作,心中疑惑不已,静菡是方菲玥的贴身丫鬟,她拿着这匣子也必是方菲玥吩咐,她如此紧张这匣子莫非里头藏了什么秘密不成? 靳非将那匣子送还静菡手里,又对着静菡做个了鬼脸,才跟着徐景飒离去。 主仆两人走了一段路,徐景飒见离得远了,才悄声吩咐靳非:“我瞧着静菡面色不对,她如此宝贝那匣子必有隐情,等会儿你悄悄折回去,看看她在打什么鬼主意,一有动静立刻来回我。” 靳非应了一声是,迅速隐身在花丛里,悄悄折了回去。 方菲玥在亭子里等了静菡大半日,才终于等得静菡回来。 她忙起身问道:“可还回去了?” 静菡道:“劳姑娘久等,已经送回去了,只是奴婢……” “三姑娘,倒是许久不见。”静菡的话突然被一道浑厚的声音打断。 方菲玥寻声看去,就看到白亦尘穿着一身月牙白绣着紫竹衣衫,站在一片杏花天影里对她明眸皓齿地微笑。 日光晴好,他的眸子似黑珍珠一般,在日光中熠熠发光。 他怎地来了?方菲玥皱眉看向静菡,却见静菡也是一副惊讶的模样,心下明了,他只怕是趁静菡不备,一路跟来的。 方菲玥叹息着行了一礼:“白公子受家兄之邀,怎地没去坐席,反倒尾随我的丫鬟?” 她此话就是在责怪白亦尘没有君子之风了,到人家家里做客,反倒跟踪起别人的丫鬟。 白亦尘听了却是不恼,淡淡一笑,道:“若非如此,如何能见到三姑娘?” 方菲玥气结,此人瞧着倒是温润如玉,只是未免也太厚脸皮了吧?便扭过头,再也不看他一眼。 白亦尘叹息一声,清浅的叹息像是日光下随风舞动的尘埃,声音里也带了一抹忧伤:“三姑娘当真如此不待见我?” 他眸子黯淡,微微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脸上落下一片淡淡的阴影,那模样看上去格外伤感。 “我……”那些原本拒绝的话哽咽在喉,方菲玥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白亦尘掏出那只玲珑剔透的紫薇花簪子,苦笑道:“你可知这簪子是我亲自画的样儿又亲自盯着他们打造的。你可知为了说服你哥哥将这簪子送给你,我又费了多少唇舌?你知道听闻你定亲我有多伤心么?” 他声音低迷卑微,像是杏花树上随风飘落的杏花,低入尘埃,“如今你没了束缚,偏为何只回我一句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你只想着你如轻舟载不起我的一往情深,可知我不过我不过是那一汪清水,只想留住轻舟而已。” “我为你费尽了心思,怎地你都不愿看我一眼呢?”红色的杏花簌簌而落,垂在他肩上他也不在意,只直直望进她眼里,眼底的忧伤浓腻的像是银色的月光,霜一样的落在人心上,朦胧微凉。 方菲玥慌忙避开他的眼睛,转过身,背对着他,强装镇定道:“白公子何苦如此,我二人身份悬殊,且我又是订过亲的人,自知配不上公子,还请公子忘了吧!” “忘?”白亦尘苦笑一声,“若是能说忘就忘,我又何苦这般备受折磨。” 方菲玥正要开口说话,却听得外头一个小厮的声音传来:“公子,榜眼老爷在找您了,您快些来吧。” “就来了!”白亦尘对着外头淡淡应了一声,又回过头,对她柔声道:“这簪子我是放这儿了,你若不要,便扔了去,莫再还给我了,我白亦尘送出去的东西岂有再收回的道理。” 他说着将那簪子放在落满了杏花的小路上,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方菲玥忙回头,却见他的身影已消失不见,只余地上一支紫薇花簪在日光中明亮晶莹。 “不过是一场琴声相顾,何苦如此执着。”方菲玥望着那簪子低低叹息,喃喃自语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岂不自讨伤心么?” 静菡上前拾起那簪子,小心拂去上头的灰尘,“姑娘,这可如何是好?” “先收着吧。”方菲玥低声吩咐:“回头让……” “你收着这东西作甚?回头好睹物思人么?”一道霸道的声音自背后传来,语气里的愤怒很是明显。 方菲玥回头就见徐景飒站在他身后,对她怒目而视。 “你如何在这里?”方菲玥惊讶道, “怎么?被我看到你和别的男人在卿卿我我不舒服了么?”徐景飒冷笑不止。 他话说到难听,方菲玥不觉皱起眉头,怒回道:“我何时和别的男人卿卿我我了?我同白亦尘何曾有过一点越矩,说话都隔了几丈远,你方才没有看到么!” “那你收着这簪子作甚?”徐景飒说着怒目看向静菡手中的簪子,眼中的怒火像是要将那簪子烧成灰烬一般。 静菡被他那眼神吓得不知所措,一时不知是该扔了这簪子还是该继续收着。 方菲瑜蹙眉道:“这簪子我早晚要还她的,你如此生气做什么?你在后头藏了半日还不知这是他坚持放下的么?” 第一百回:却把深情寄金钗 徐景飒见她面色不虞,才知自己反应过激了,只是一看到竟有别的男子赠簪子给她,心里难免不高兴。 徐景飒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怒火,避开簪子的事,淡淡问她:“顾家长子离世,顾家的事儿算是已经解决了,你那嫡母又是如何为你打算的?” “你如何知道顾家嫡长子离世的事?”方菲玥疑惑地看向他,方家也不过是昨日才得知顾家嫡长子离世的消息,他淡漠的样子倒向是早知道了似的。 “我如何会不知道……”徐景飒悠然在亭子中央的石凳中央坐下,缓缓道:“那顾家主母原是我母亲的远方表妹,当日她进京提亲,也曾去侯府拜访,所以那顾家的事儿我也知道一些。” 说到这徐景飒缓缓叹道:“我那表兄原本可是能多活两年的,只是这两年顾老爷不知怎地迷上了炼丹之术,喂我那表兄吃了不少丹药,这才使得表兄早早离世。” 方菲玥心中气愤,皱眉道:“那既是顾家也一早知道顾家嫡长子命不久矣,顾夫人又何苦来方府提亲?” 徐景飒淡淡道:“这就要问你那嫡母了!” 方菲玥诧异道:“怎么?这其中她也使了手段不成?” “顾夫人来侯府时曾说过收到过方夫人的亲笔书信,因信中提及到多年前定下的亲事,顾夫人这才有了冲喜之事。”徐景飒冷笑道。 “奴婢心中曾也诧异,这么多年,顾家怎会才想起旧日的娃娃亲……”静菡咬牙切齿道:“原来竟是夫人在背后耍了手段!” 方菲玥勾起嘴角,冷然道:“夫人倒是打的好算盘,给大姐二姐定了亲才给顾家写信得了守诺的名儿,又给了我一个火坑,来解她心中多年气愤,真真是一箭双雕。” 说着又看向徐景飒,“倒是多谢徐公子了,若不是你,我只怕还蒙在鼓里呢。” 徐景飒听她又是口口声声公子,不禁皱紧眉头,“我难道是没有名字么?” 方菲玥一顿,这男子的名讳岂是能随意喊出口的,也不接他这话,只转移话题道:“你既然早知顾公子必然早逝,又如何让我求了祖母再留我两年?” “为何留你两年?”徐景飒突然一笑,道:“你当真想知道?” 他直直看向她,眼底笑意明显,在红色杏花的映衬下亦染了杏花一般的颜色。 方菲玥被他看得面色发烫,突然觉得这话是不该问的。 徐景飒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却见靳非上前提醒:“爷,今日榜眼老爷特地为你设的宴,若是去晚了恐不好。” 徐景飒这才起身,对着方菲玥笑道:“那我便走了,你那嫡母心机深沉,你日后定要万事小心。” 方菲玥点点头,苦笑道:“我知道!” 经过这次顾家之事她才知道刘氏手段的高明,日后必定会加倍防备。 徐景飒又深深看了方菲玥一眼才转身离去,走了两步却又折回来,冷冷扫了静菡手里的簪子一眼,道:“这簪子你趁早还他,你若是想要,我回头送你一箱子来。” 方菲玥无奈道:“这簪子我自是会还的,我也不要你的簪子。” 说完她便带着静菡走了另一条僻静的小路,先行离开。 这一支簪子就够她头痛的了,何况他那一箱子簪子。 她走得快,也未曾回头,所以并未看到徐景飒在一片杏花下深情看向她的背影。他目光深情,低低自语:“方菲玥,两年后,是我的归期啊!” 辞别徐景飒,方菲玥回到韶离馆就见沁紫正领着纤紫绮绿烟绿在屋里收拾她绣了一小半的嫁衣。 早先绣了不少的荷包零零散散落了一地,几人正蹲在地上捡。 见她进来沁紫忙笑着起身:“姑娘,老太太方才派了疏雨姐姐过来,说是这些东西留着也不吉利,让姑娘将这些日子绣的东西都烧了呢,奴婢只说姑娘不在,便想先收拾了,等您回来再处置,不想倒是心急弄撒了装着荷包的簸箕。” 方菲玥心中正为刘氏在亲事上如此算计自己气恼,看见着一片红色更是烦心,便道:“全部拿去烧了,一个也不要留!” 沁紫见她面色不好,也不敢多问,只看了静菡一眼,静菡偷偷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多问,沁紫忙麻利地带着三人收拾好了东西,又亲自看着这些大红的绣衣和荷包烧完了才进来回话。 方菲玥正坐在窗口看书,见她进来淡淡问道:“都烧完了?” 沁紫忙道:“都烧完了,一个也没留下。” 方菲玥这才放下书,缓缓叹了一口气,“只怕这顾家的亲事没了夫人心中更是不甘心,指不定又在背后怎么算计我,往后你们且小心着些,也管束着下面的人,莫出了差错被人抓了把柄。” 静菡沁紫忙正色道:“姑娘放心,奴婢省得。” 方菲玥疲惫扶额,靠在大炕中央的小炕桌上,喃喃自语:“往后只怕更要步步为营了。” 方菲玥一直以为徐景飒那句送你一箱子簪子不过是随口说说,谁知过了几日,在她得知他随父去西北的前一天,她刚歇了午觉起来,就见静菡吃力地抱了一个小箱子进来。 她忙挥手让沁紫上前帮忙,好奇道:“你这是拿了什么回来?” 沁紫帮着静菡将小箱子抬到桌子上,静菡气喘吁吁道:“奴婢也不清楚里头是何物,只是今儿一早靳非便送了这箱子去我家,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奴婢的哥哥给三姑娘送来,还贴了封条,说是一定要姑娘亲自打开。奴婢要告诉了哥哥要和那徐世子身边的人断绝来往的,哥哥本也是要拒绝的,只是那靳非不由分说,放下箱子便有,哥哥无奈,只好送了来。” 静菡说完见方菲玥神色未变才偷偷松了一口气。 方菲玥突然想起徐景飒那日的话,惊呼道:“他不会真送了一箱子簪子吧?” 静菡瞪大眼睛看了那箱子一眼,笑道:“姑娘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方菲玥起身,揭开封条,打开一看里面竟真是花式各样,满满一箱子簪子。 “徐世子倒是言出必行!”静菡皱眉:“只是这满满一箱子簪子为未眠太招摇了些吧?姑娘打算如何处置?” “是太过招摇了!”方菲玥叹息道:“听说他明日就要去西北了,如此我是还也不好还她了!” “姑娘,这底下还压了一个小匣子呢。”沁紫突然指着那箱子道。 方菲玥定眼去看,里头果真压了一个大红色描金的匣子。 小心拿来上面的簪子,将匣子取出来,方菲玥打开一看,只见里头竟是一只做工精细的金雀钗,底下还压了一封蜡封的信。 方菲玥拆开来就见上头竟是方方正正的楷书。 那人端端正正写道:一箱簪子任赏玩,唯有金钗寄相思,佳人且等归期近,郎必骑马来迎亲。 落款当然是徐景飒三字。 方菲玥看完信面色大红,忍不住轻“呸”了一句。 早听哥哥说过徐景飒读书不行,写这四句押韵的句子不定怎么为难了他,只是他未免也太狂妄天真了些,两人身份如此悬殊,当初二姐想嫁入平阳侯府都没入得上平阳侯夫人的眼,何况她只是一个名不副实的嫡女。 想到这方菲玥忍不住叹息。 “姑娘这是怎么了?”沁紫趴在静菡耳边小声道:“方才面色大红,眼角眉梢的笑却是如何也藏不住,怎地突然叹气起来?” 静菡自是知道徐景飒对自家姑娘的心思的,只是这种事到底不好说,只摇头道:“姑娘的心思,我也不知呢。” 静菡微微提高了音量,方菲玥这才想起静菡沁紫还在屋里,忙敛了心思,道:“你们两个每人捡两支簪子拿去戴吧,再给纤紫每人一支,其余的便好好收着起来。” “是。”静菡笑了应了一声,忙拉着沁紫一同抬了那箱子出去。 方菲玥却是又看了那封信一眼,却是满面愁容。 无论是白家还是徐家,依她的身份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嫁去的。这一点她心知肚明,只是为何在看到这封信后心底突然空落落的,反而没了着落呢。 “唉!”方菲玥叹息着将那信折好,装在床头挂着的荷包里,刚装进去就见静菡拿了午膳进来,便放空心思,去净房梳洗了,安心坐下用膳。 方菲玥用过午膳,又在窗前看了会儿,才由静菡沁紫伺候着歇了午觉。 她刚躺下,就听见烟绿在门口禀报:“姑娘,老太太派人传话来,说是让您过去呢。” “是现在过去?”方菲玥坐起身问道。 “是,让您即刻过去呢。” 祖母找我何事?竟是这样急?方菲玥心中疑惑,却是忙吩咐静菡沁紫为自己穿衣梳妆。 她赶到绵福院的时候老太太正跪在佛前上香,见她来忙笑道,“你也来上一柱想,难得佛祖保佑。” 佛祖保佑?难道竟有什么喜事?她心中越发好奇,只是也不敢多问,忙听话地从疏雨手中接过香,恭恭敬敬地对着佛祖磕了三个响头,才将香插在香炉里。 第一零一回:一波刚平一波又起 上了香,方菲玥扶着老太太到大炕上坐了,才笑吟吟问道:“祖母让疏雨姐姐来唤我何事?” 老太太笑道:“玥儿可听说过千金宴?” “千金宴?”方菲玥摇摇头,“未曾听说过呢。” 老太太喝了一口茶,细细为她解释道:“千金宴每隔四年一次,所谓千金宴乃是历届皇后下懿旨让三品以上官员的嫡女参与的宴会,这些嫡女是要未曾议亲嫁人的,目的在于为皇上选取嫔妃,充实后宫。只因前两年新帝为先帝守丧,这才将千金宴拖至今日。” 方菲玥心里“咯噔”一下,老太太突然换了她来,又提起千金宴,莫非…… 果然,只见老太太笑盈盈拉了她的手道:“今你父亲早朝便得了旨意,咱方府就只有玥儿有幸去了。” “可玥儿毕竟不是正经的嫡女……”方菲玥迟疑道:“若是被人发现,岂非被人说欺君之罪?” “这倒不用担心。”老太太毫不在意道:“皇后娘娘的懿旨是亲自指了你名字去的,何况你早记在你母亲名下,嫡女的名分终究是有的。” 老太太越说方菲玥的心越往下沉,当今皇上一向看中方老爷,大姐是早成了亲的,二姐又是定了亲事,若皇上真要选方家女儿为妃,无论从年龄还是身份,那必然是她无疑了。 只是后宫那是非之地,虽然富贵荣华光鲜亮丽,但背后却是勾心斗角明争暗斗,她是万万不敢涉足的,她在一个小小的方府后宅都自顾不暇,若是去了那空庭,只怕尸骨无存了。 想到着方菲玥脸色越发不好,正思索着如何想老太太求情,摆脱这进宫为妃的命运,却见老太太丝毫没有注意到她不好的脸色,满脸喜气道:“想不到玥儿竟有此番机遇,若是能进宫为妃,不禁光耀方府门庭,正是一步登天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这才真是女子一辈子极好的归宿呢。” 方菲玥听老太太如此说心中不禁一寒,老太太年纪大了,难免只看到表面风光,如何会想道后宫女子的悲凉,方菲玥想起看过的宫词,“君门一入无由出,唯有宫莺得见人。”心中更是难受。 想求老太太这条路只怕是行不通了,那她就只能在别的地方打主意了。 心中暗暗思索,方菲玥沉吟道:“祖母,那千金宴可是如何选妃?只是看女子德行容色么?” 老太太转着手里的佛珠,摇头一笑:“哪有那么容易啊!德行容色固然重要,更是要考察琴棋书画四样。” 老太太忽然看向方菲玥,和蔼道:“玥儿倒不用担心,你琴棋书画也是样样都会的,再说如今圣上又格外看中方家,即便这四样不精,想来也有八成的机会入选。” 老太太像是在安慰她,只是最后一句话却像一记闷锤狠狠锤在方菲玥心上。祖母觉得那样欢喜的事,她却像是要去断头台一样,那样恐惧不安。 只是到这千金宴选妃之事,方菲玥纵然心中在不情愿,面上却仍是装出羞涩的模样,低下头,羞怯地喊了一声,“祖母……” 老太太见状哈哈大笑,道:“千金宴就在十日子后,我已让疏雨请了教导嬷嬷教你礼仪,还请了京城最好的裁缝师傅和绣娘为你赶制衣裳,一定将你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入宫赴宴,一举入宫为妃。” “谢祖母。”方菲玥低下头谢恩,眸底的目光一点点暗了下去。 方菲玥又陪老太太说了会儿话,才起身告辞。 刚出了绵福院,就见刘氏带着方菲瑜正往绵福院走来。 方菲瑜撅着嘴,正不满地扯着刘氏的衣袖说着什么,刘氏却是眉头紧皱,一幅不耐烦的模样。 三人迎面碰上,方菲玥忙行礼:“母亲,二姐。” 方菲瑜看到了停止了吵闹,却是冷哼一声别过头去,看也不看她一眼。 刘氏看到她却是面色更为难看,拉下脸冷冷问她,“三丫头刚从老太太院里出来?” 方菲玥笑道:“正是。” 刘氏凤眸一转,问道:“可是已知道了千金宴的事儿?” 方菲玥面色一红,“祖母已然告诉过玥儿。” 刘氏面色更为冷凝,正要说话,却听方菲瑜高傲地仰着头,轻蔑道:“你是有福气去这千金宴,只是到底不是正经的嫡出女儿,只怕你福气不够,终究无法进宫为妃呢!就算进了宫就凭你只怕也碌碌无为,无法为方家挣取荣华富贵。” 这些年方菲玥一直以为方菲瑜不过是因为她是半途才回府的,又分走了老太太的宠爱,她心存芥蒂才会难么不待见她,所以这些年才对方菲瑜的冷嘲热讽一笑置之,只是今日方菲玥突闻千金宴之事,本就心中不安难过,偏她还来落井下石,说风凉话,真真是欺人太甚。 当下方菲玥也冷了脸色,也不顾刘氏在场了,冷冷回击道:“我自知容貌身份以及德行女工都比不上二姐,这千金宴也不该落到我头上,二姐何不让母亲毁了亲事,相信二姐去这千金宴定会被选上进宫,为方家满门挣得荣耀。” 方菲瑜一听刘氏说了千金宴的事心中就有了此想法,偏任她软磨硬泡刘氏就是不同意。此刻又被她说中心事,心中很是气恼,用手指着她,目光愤恨,偏说不出一句话来。 刘氏冷斥道:“三丫头如今倒是派头大了,竟不将我这嫡母放在眼里了,不就是被指明参加千金宴么?这还没去呢就如此嚣张,也不想想这些话如何是你能说的!” 方菲玥和刘氏虽是一直面和心不和,但到底她有嫡母的名分在,方菲玥也不好彻底和她翻脸,忙敛了怒气,低头道:“方才是玥儿的不是,母亲不是要去给祖母请安么?玥儿也不叨扰母亲了。” 说完对了刘氏行了一礼,也不等刘氏叫起,起身便走了,直气得刘氏对着她的背影咬牙切齿。 方菲瑜狠狠啐了一口,道:“瞧她那股子得意劲儿,不就是也许会入宫为妃么,竟敢如此张狂!” 刘氏却是眉头深州,淡淡道:“以圣上对方家的看中只怕她进宫是必然的,若真是她入宫为妃,只怕日后她更要嚣张呢!” “明明我也可以进宫的!”方菲玥拉着刘氏的衣袖不满道:“母亲不若断了瑜儿的亲事,我若进宫为妃,什么荣华富贵不都是母亲的,何苦要看方菲玥的脸色!” 刘氏冷下脸,轻斥道:“越发胡闹了!这亲事如何是说退就能退的!” “可是瑜儿想进宫嘛!”方菲瑜丝毫没有被刘氏所吓到,撅着嘴撒娇道。 “傻孩子……”刘氏缓缓叹息道:“你以为进宫就是好的么?那里可是吃人的地方,就算她能进去,平安终老只怕都难啊!” 方菲瑜被她说的毛骨悚然,想要进宫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方菲玥回到韶离馆便挥退了众人,连静菡沁紫都撵了出去,坐在床上忍了一路的泪就下来了。 她好不容易才不用去顾家冲喜,偏又被皇后指名参加这劳什子的千金宴。人人都道千金宴好,能一步登天,可是高处不胜寒,她不奢求夫妻恩爱,只求嫁一个能够相敬如宾的夫君,远离那些勾心斗角,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这样简单的心愿,如何这般艰难呢? 她不敢放声大哭,只压抑着哭声放肆流泪,静菡沁紫在门口听到这压抑的哭声很是担心。 沁紫急得拍门,“姑娘,您有什么事儿跟奴婢们说说,可莫要苦着自个儿。” 静菡亦劝道:“姑娘,您若是想哭便哭出来,门口只有我和沁紫守着,不会有人听到的,只求姑娘千万想开些,莫做什么傻事啊。” “我没事!”方菲玥带着哭腔回了一句,静菡沁紫再贴着门听,屋里已没了任何动静。两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要不静菡姐姐去回了老太太?”沁紫焦急道:“老太太一向疼爱姑娘,自会为姑娘做主的。” 静菡还未答话,门便开了,“不许去!”方菲玥红着眼睛道。 “姑娘……”沁紫忙上前扶住她往里面走,“您说不去我们便不去,只求您可别苦了自己。” “我哪里会苦着自己……”方菲玥苦笑着摇头,在心底轻声道,不过是那些苦早就渗进五脏六腑,已不觉得苦罢了。 “我去为姑娘打水洗脸,你好好伺候着姑娘。”静菡嘱咐了沁紫一句,正要出去,却听方菲玥叫住了她,“静菡……” 静菡忙回身,“姑娘有何吩咐?” 却听方菲玥淡淡道:“夫人方才不是带了二姐去老太太那里请安么?你也去去看看你姐姐吧。” 静菡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忙应了一声,便出了韶离馆。 沁紫在一旁懵懂道:“姑娘为何让静菡姐姐打听夫人的事儿?” 方菲玥解释道:“当初顾家的事便是夫人一手策划,我怕这千金宴仍是夫人动了手脚……” 沁紫立刻便了脸色,若是是夫人动的手脚,只怕姑娘进宫就是必然的了。 沁紫见方菲玥面色难看,心志她必是想透了这层,也不敢多说什么,忙出门打了水伺候她洗脸。 第一零二回:千金一笑 沁紫服侍方菲玥洗了脸,方菲玥便想起了什么似的,吩咐她道:“你去去哥哥那儿一趟,问问哥哥对这千金宴可有甚看法。” 沁紫忙匆匆去了。 她转身的时候不小心撞到床帐上挂着的荷包,绣着白色玉兰花的竹青锦缎荷包便飘飘荡荡摇了几下。 方菲玥心头一动,伸手握住那荷包,从里面取出一张洁白的宣纸,上头的楷体端正漂亮,却是遒劲有力,一撇一捺都像是要写在人心里一样。 “唉……”方菲玥攥紧了手里的那张纸,缓缓叹息道:“怎地偏偏就想你来?不过是你编织的一场镜花水月,怎地我也……” 她声声叹息,似桌上香炉里然出的袅袅轻烟,无声无息。 静菡进来的时候就见到方菲玥手里拿着一张纸,眉头紧皱着出神。她偷偷看了那信纸一眼,方方正正的楷体,那字迹不正是徐公子的么?她心中诧异不已,姑娘不是一向最不喜徐公子的么?怎地竟望着上回徐公子写的信出神来? 只是也不好多问,便轻声喊了一句:“姑娘。” 方菲玥回神,见是静菡,心中一慌,面色却是不变地将那张纸折着收进了袖口里,问她:“如何了?可从你姐姐那里得到了消息?” 静菡道:“只怕是我们多心了,奴婢去问姐姐,只听说夫人好像也是今日才得知这千金宴之事,倒是去老太太那里旁敲侧击问缘故的,只是二姑娘听说姑娘被指名参加千金宴好像很不高兴,不知怎地竟闹着要退了原本的亲事去参加千金宴呢。老太太正为此事大怒呢,罚了二姑娘不说,还一并斥责了夫人。” 说到这静菡很是不屑,冷笑道:“二姑娘如今倒是越发任性妄为了,也不想想这亲事关乎两家名声,岂是说退就能退的。” 方菲玥却是苦笑,“想去的人去不了,偏不想去的硬是要去,真真是烦心。” 静菡却不知如何劝她,只担忧地静静垂手立在一旁。 “姑娘……”正在此时却听见沁紫的声音隔着门传进来。 她轻轻推门进来,走到方菲玥面前,笑着行了一礼,道:“姑娘,姑娘切勿再为千金宴之事烦忧了。” 方菲玥心中一喜,忙问道:“可是哥哥有了什么法子?” 沁紫笑道:“奴婢去的时候大爷不在,却是露珠姐姐请了奴婢进屋喝茶,又与奴婢说了不少话。原是大爷一早就交代过,说是若姑娘去问起千金宴之事,只让告诉姑娘莫急,还说了一句什么……” 沁紫挠着脑袋苦思冥想了一会儿,才道:“‘千金宴上千金笑,韶华馆中韶华留’,这意思奴婢倒是不明白。” 方菲玥一听这话却是笑了:“哥哥的意思我却是明白的。” 沁紫急忙问道:“那大爷是何意思?” “静菡,你怎么想?”方菲玥笑着看向静菡。 静菡沉吟道:“奴婢觉得大爷是让姑娘开开心心地去参加千金宴,莫要担心进宫之事,还说姑娘必定不会进宫的。” 方菲玥笑着点点头,“正是如此。有了哥哥这句话,我也能安心了。” 说着又看向沁紫,“你可明白了?” 沁紫面色一红,“明白了,倒是奴婢愚钝了。” “倒不是怪你,”方菲玥道:“只是你静菡姐姐随我读过两年书,倒是认了不少字,你得空的时候也让她教教你,识字读书明理,想必对你也是极好的。” “是。”沁紫恭敬应了一声,笑着看向静菡,“日后就要请静菡姐姐不吝教我了。” “哪里的话。”静菡抿嘴一笑,“我只学了姑娘的一些皮毛而已,你若不嫌弃,我自是肯教的。” 方菲玥听了方凌澈的话心中的石头终是放下,又听得静菡如此说,便起了心思,去书桌前教了两人识字。 第二日一早,方菲玥还未起床,教导嬷嬷便进了韶离馆。 方菲玥心中安心,纵然教导嬷嬷格外严厉,却仍是笑眯眯地学了十几日礼仪,以至于教导刻板的嬷嬷走得时候诚心赞叹方菲玥道:“此女雍容沉静,处变不惊,前途不可估量啊!”乐得老太太笑弯了眼睛。 如此折腾了几日,终是等来了千金宴的日子。 那日一早,天色还不曾亮,方菲玥便被静菡叫起,一番梳洗打扮,又穿了老太太特地命人做的衣裳,才去了老太太的绵福院请安。 老太太是早起来的,见她一身月蓝色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裳,漏出下面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头上斜斜插了一支金海棠珠花步摇,耳上垂着赤金缠珍珠坠子,手腕是则带了珊瑚手钏,整个个人看上去很是沉稳大方,颇有方家嫡女的风度。遂笑着点点头,“如此打扮倒是大方得体。” 方菲玥却是笑道:“这可都是祖母为玥儿花的心思,玥儿还要感谢祖母呢。” 老太太笑着摆摆手,却又不放心地嘱咐她道:“此次千金宴是中宫邀的各府小姐,你母亲及姐妹们也不便陪你去,你且谨慎小心,莫丢了方府颜面。” “是,玥儿谨遵祖母教诲。”方菲玥忙跪下,神色恭敬地应道。 老太太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时辰也不早了,我早让疏雨吩咐了马车在外头候着了,等会儿便让疏雨静菡跟着你去,有疏雨在我好歹也放心些。你母亲那里也不必去请安了,你自去吧。” 老太太让疏雨跟着,是怕她心中不安,心中胆怯呢,还是怕她不在千金宴上好好表现,会不能入宫丢了方府颜面呢? 方菲玥低低叹息,用眼睛的余光偷偷看向坐在上头的老人,却未从那深谭一般的眸子里看出任何东西,只低下头,恭敬应了一声,“是,玥儿便去了。” 不管老太太如何想的,她终究是感激的,毕竟她孤身一人入宫赴宴终究是有些不安的,多一个人在身边也是好的,万一遇到什么状况,也不至于应对无措。 方菲玥起身出了堂屋,疏雨早在门口候着了,见她出来忙迎了过来,低头行了一礼:“三姑娘。” 方菲玥笑着点点头,客气道:“有劳疏雨姐姐了。” 疏雨莞尔一笑,“姑娘说得哪里话,能跟着姑娘进宫一趟倒是奴婢的福分呢。” 方菲玥淡淡一笑,并不做声。 方菲玥领着静菡疏雨一路出了垂花门,早有婆子在门口候着了,见她出来,忙抬过软轿,到了二门处才换了马车。 马车一路出了方府,平缓向皇宫行去。 一上了马车方菲玥便靠在马车上假寐,她早晨起的早,自是仍有些困意的,疏雨静菡不敢打扰,便没人似得静静守在一旁。她这一下便睡了过去,等到静菡将她喊醒的时候,马车已是进了朱红色的宫门。 方菲玥忙让静菡帮她整理头上微微松动的头饰,待一切整理拖当,马车已然停了下来,便听到一个尖锐嘶哑的声音:“请方姑娘下车换轿。” 疏雨打开马车帘子率先下去了,静菡忙扶了她出去,方菲玥守着规矩也不敢乱看,只扶着疏雨的手下车,待疏雨打了软轿帘子,才微微躬身进去,连抬轿太监的脸都不曾看清。 软轿又走了莫约一柱香的功夫才停下来,只听到一个女声问了疏雨两句,才到轿门口笑着对她道:“方姑娘先别急着下轿,您的歇息处在不远的凝晖殿。” 方菲玥正要掀开轿帘的手便顿住了,心中却是疑惑,她的歇息处所竟和别人的不同么? 她刚想出声问那宫女,那宫女已命人抬起轿走了。 又走了一段路,轿子终是停下来。 疏雨打起帘子,小心扶了她下轿,早有穿着明霞色宫装的宫女迎上来,笑盈盈道:“方姑娘可是来了。” 方菲玥心中诧异,笑道:“敢问女官,此次宴会可是安排了两处休息之所?” 那宫女笑道:“只有一处。” 方菲玥不解道:“那我因何被抬至了此处?” “方姑娘进去便知道了。”那宫女神秘一笑,上前两步引了路,道:“三姑娘里面请。” 方菲玥迟疑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疏雨,却见也是一幅疑惑的模样,心道,她是皇后指名,莫是皇后竟要私下见她不成? 这样想着,方菲玥自是不敢怠慢,忙跟着那宫女往殿里走去。 那宫女开了门,恭敬禀了一声,“主子,三姑娘来了。” “进来。”里面传出的却分明是一个少女的声音。 方菲玥心中更是疑惑,来不及多问,便在那宫女的示意下走了进去。 一进殿中,方菲玥飞快地抬头望主位上看了一眼,只见上头坐着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女,她穿着一身流彩暗花云锦宫装,配着下身则是宫缎素雪绢裙,无不彰显着皇家的富贵与气派。 方菲玥只看了一眼便快速低下头,也不知如何称呼,只恭敬行了礼边安静立在一旁。 那少女身边的丫鬟好心提醒道:“这是我们清平郡主。” 清平郡主?方菲玥诧异,那不是她未来的嫂嫂么? 她正要重新见礼,却听那少女笑道:“什么郡主,玥儿,你抬头瞧瞧我是谁?” 第一零三回:千金宴上是非多 她一声“玥儿”,叫得方菲玥心中不解,这清平郡主竟识得自己么? 方菲玥依言抬头,只见那少女身材高挑,尖尖的瓜子脸,一双灵动的剪水双瞳,眼中含了微微笑意,嘴角亦是浅浅上扬,目光专注地看着她。 这模样瞧着好生眼熟,方菲玥努力回想,只是……却一时想不起是谁。 见她目光迷茫,那少女跨下脸色,微微失望道:“多年不见,玥妹妹不记得我也是应当的……” 她面色忧伤,方菲玥心中微微傲恼,怎地就想不起来了呢? 方菲玥又认真向,见她左边眉见一颗红色小痣,眼睛不禁一亮,惊呼道:“琪姐姐?可是琪姐姐么?” 薛琪这才面色一喜,上前亲热拉了方菲玥的手道:“玥妹妹当真还记得我,也不枉我这些年心心念念着你。” 方菲玥心中欢喜,回握住她的手,笑道:“当年桃花林一遇,便再无机会得见琪姐姐,想不到今日竟又见到琪姐姐,玥儿真是高兴。” 薛琪拉了她坐下,才细细道:“当年桃花林一别,我回王府后便派了人去给你送信,可是那庄子的人却说你早就不在庄子里了,好容易找到了你的去处,偏又听闻你祖父过世,也不好去打扰,本想等着你过了孝期再去找你,偏一向疼爱我的大姨母在江南病重,我便随母亲去了江南,好不容易陪姨母熬过险期,又被姨母苦留了好些日子,直至圣上赐婚,这才被父亲派人接了回来。” 方菲玥心中感动,“琪姐姐如此念着玥儿,玥儿心中着实感动。倒是多亏了这赐婚,琪姐姐也成了玥儿的嫂嫂。” 薛琪却是面色一红,含羞笑道:“倒是因为这赐婚我才不好去找你了,可是又听闻你被嫡母算计,以致亲事不顺,我心中实在着急,这才央求皇后娘娘指名让你来了千金宴,借此一聚。” 原来这千金宴竟然琪姐姐让她来的,方菲玥暗暗松了一口气,笑道:“多谢琪姐姐挂念。” 薛琪柔柔一笑,轻声道:“你我之间还说这些做什么,我倒还怕你怪我让你来了这千金宴呢。” “怎会?”方菲玥浅浅一笑,“若非如此如何能见到琪姐姐呢?也托了琪姐姐的福玥儿才能来这皇宫一游呢。” 两人正说着话,却见一个宫女神色恭敬地低着头进来禀告:“郡主,千金宴就要开始了,太后和皇后催您过去呢。” 薛琪点点头,挥退那宫女,笑着对方菲玥道:“我要去见太后,千金宴摆在御花园,玥妹妹先去,我稍后就来。” 方菲玥自是笑着说好。 薛琪不放心,指了身边的一个宫女领着方菲玥去了御花园,才做了轿子走了。 方菲玥目送薛琪的轿子走远,才坐了自己方才坐的轿子,去了御花园。 轿子行的平稳,方菲玥心中却久久难以平静。 不曾此次进宫赴宴竟然琪姐姐的安排,也是了,她父亲忠庆王是当今皇上最敬重的亲叔叔,想来太后和皇后也是极为疼爱她的,不然怎会只凭她一句话自己就能参加这千金宴。 如此她就放心了,她是必然不会进宫为妃的了。 轿子一路到了御花园,静菡疏雨一个打起轿帘,一个扶了她下来。 御花园身为皇家花园,自是设计精巧,奇石怪树,鲜花湖水,长廊小桥,处处是景,美不胜收。 没了对进宫之事的担忧,方菲玥一路欣赏着美景,扶了静菡的手跟在那宫女身后慢慢向宴会的地方走去。 走了不远,走过一座小桥,穿过假山又豁然开朗起来。 迎面是一片巨大的人工湖,正是六月份的时候湖面开了许多白莲花,微风徐徐,送来荷香阵阵。湖旁建了一个不小的船舫,舫上人影绰绰,想来就是此次千金宴的地点了。 那宫女引着方菲玥到了舫前,才对着方菲玥笑道:“方姑娘,您自己进去便是,里头自会有人伺候的。” 方菲玥点点头,自知宫中规矩大,也不好多问,回头却看静菡疏雨皱着眉,一副担忧的模样。遂笑着安慰两人:“不用担心,你们在门口等着便是。” 那宫女笑道:“随后我自会带她们去歇息的地方,方姑娘安心进去就是。” 方菲玥又看了静菡疏雨一眼,才转身进了船舫。 里面早已做了十几个穿着华丽的满头珠翠的少女,方菲玥匆匆看了一眼,见谁也不认识,便捡了角落的位置坐下。 她刚坐下就一个穿着桃红色锦衣的少女便走至了方菲玥面前,那高扬的声音很是熟悉,“你一介庶女,如何会在这里!” 她抬头就看到陈黛青皱眉站在她面前,一幅不可置信的模样。 陈黛青声音高亢,话一出口便引了不少目光看过来,更有人念着这“庶女”二字讥笑出声。 见众人因着“庶女”议论纷纷,陈黛青更是得意,冷冷一笑,道:“谁人不知方家只有两位嫡出的姑娘,如此以庶女来赴着千金宴,方家未眠也太藐视皇威了。” 方菲玥不曾想会在这里遇见陈黛青,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见她口口声声说着方家不觉皱眉,“还请陈姑娘说清楚,方家何时以庶冲嫡?方家虽不如陈家显贵,但行的端做的正,陈姑娘这是要污蔑我污蔑方家么?” 陈黛青盛气凌人道:“你本就是方家庶出!何谈是我污蔑?” “陈姐姐……”陈黛青旁边的一个穿着黄色衣裳的姑娘看不去,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 陈黛青甩开她的手,冷笑道:“我说的本就是实话!也不知她一个庶女竟如何敢到这千金宴上来,竟与我们平起平坐,没得失了我们的身份。” “陈姑娘倒是好大的气派!” 门口一道威严的声音传来,就听有太监扯着嗓子道:“皇后娘娘驾到!清平郡主道!” 众人俱是一惊,慌忙下跪:“皇后娘娘金安。” 方菲玥偷偷看了一眼,皇后一身明黄色凤服,明明才二十几岁,却自是威严端庄。 皇后娘娘也不叫起,扶着身边女官的手坐下,冷冷扫了众人一眼,才看向陈黛青,淡淡道:“陈姑娘身份尊贵,怎好跪着,快不去扶陈姑娘起来。” 陈黛青吓得面色惨白,额头都冒了冷汗,吞吞吐吐道:“臣女……臣女不敢起……” “如何不敢起?”皇后摸着手上一只金镶玉手镯,漫不经心道。 皇后虽然淡淡的,却自有一股威严,众人吓得大气也不敢出,陈黛青更是吓得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臣女……臣女……” 皇后淡淡勾起嘴角,一字一句道:“传本宫旨意,方家三姑娘惠质兰心,沉稳大方,封为永宁县主。” 说完又看向陈黛青,“这下陈姑娘还会觉得失了身份么?” 薛琪冷哼一声,“只怕玥儿和她坐在一出才失了身份呢。” 陈黛青暗暗在心底责怪自己竟然只为一时意气,怎地忘了方菲玥竟还有清平郡主这个未来的嫂子。此刻听皇后如此懿旨更是惊骇,脸上彻底没了血色,嘴唇都变紫了,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皇后见她这幅模样顿觉无味,方才见她如此嚣张跋扈还以为有多大的傲骨呢,却是纸做的老虎,上不得台面。陈家一向在嚣张,这些年更是仗着从弄有功在朝中结党营私,竟一度将她的母家比了下去,她正好借此机会搓搓陈家的锐气。 这样想着,皇后便冷声道:“陈黛青言行无状,任意妄为,即刻遣送出宫,陈家姑娘也再不得参加千金宴。” 陈黛青摊坐在地上,吓得整个人懵了,还是两个宫女用力将她拉了出去。 处置了陈黛青,皇后这才让众人起身,笑着看向方菲玥,和颜悦色道:“瞧着倒是极为沉静的性子,几岁了?” 方菲玥忙恭敬低下头道:“回皇后娘娘话,臣女十三了。” 皇后笑着点点头,“倒是极识得礼数。” 又笑着看向薛琪,“难怪你一味的要题她求了县主的名头,倒是极为合适了。” 这县主的名分竟是琪姐姐求来的?方菲玥心中诧异着看向薛琪,薛琪却未看向她,只是不好意思地看像皇后,“皇后嫂嫂说这些做什么……” “自是要让人知道你的苦心啊!”皇后一语双关道:“否则你这一番心思岂不白费?” 方菲玥自是明白皇后的意思。薛琪是她未来的嫂子,为她求取名头自是好意,只是若是不声不响的自是不会想到是她做的,皇后这样光明正大地说出来便是他们兄妹欠了琪姐姐一个大人情,将来若是琪姐姐嫁给哥哥,她们兄妹自要好好善待于她的。 如此看来皇后当真是心疼琪姐姐的,竟如此为她打算。 于是方菲玥忙跪下磕头谢恩,“谢皇后娘娘,谢郡主,玥儿铭记在心。” 这丫头倒是开窍,皇后满意地点点头,才笑着嘱咐薛琪:“我这边还有事,你带着你玥妹妹去御花园看看风景,等会儿子便直接送她回去吧,也不用过来了。” 薛琪忙应了一声,行了礼,才拉着方菲玥退了出来。 第一零四回:好姐妹谈心老太太发怒 两人从舫里出来,薛琪拉了方菲玥的手去了御花园一处小亭子歇息。两人一坐下就有宫女奉了糕点茶水上来,动作迅速轻柔,茶盏放在桌上都不曾发出声响。 方菲玥吃了一口茶,仍对方才的事心有余悸,叹道:“皇后娘娘当真威严。” 薛琪“噗嗤”一笑,“可是吓到你了?” “怎会?”方菲玥笑道,“娘娘虽是威严,倒是极为和蔼可亲的。只是今日陈黛青之事……” “玥妹妹……”薛琪突然打断她,眼神示意地看了看不远处的宫女,笑道:“这翠玉豆糕倒是极好吃的,玥妹妹可要尝尝?” 方菲玥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忙停下话头,顺着她的话拿了一块翠玉豆糕来吃,入口却是尝不出任何味道。 她怎地忘了隔墙有耳,何况在这宫里更是步步凶险的地方,一句话说错便可能要了人的性命。 吃了完了手里的翠玉豆糕,方菲玥才诚心对薛琪道:“今日之事多亏了琪姐姐,玥儿真心感谢琪姐姐为玥儿求得县主名位。” 薛琪笑着摆摆手,拉了她的手推心置腹道:“我不过是费几句唇舌罢了,可是这名为与你却不同了,你定了亲事不就那顾家嫡长子便去了,虽说他是久病难医无力回天,但终究说出去与你也不好,有了这县主之位,再加上你哥哥榜眼新贵,想来你再找一门如意的亲事便会容易许多。” 方菲玥心中感动,动容道:“琪姐姐如此为我打算,玥儿感激不尽。” “切莫再说这些见外的话了,若是将来……”薛琪说到这面色一红,微微羞涩,“若是将来一家人都如此客气,可怎么好,何况,你我之间,又何须谈及谢字。” “是,琪姐姐说得极是。”方菲玥抿嘴一笑,“等琪姐姐成了我嫂嫂,玥儿自不会和琪姐姐如此客气。” “你这丫头……”薛琪被她那一声嫂嫂羞得面色大红,拧着手帕害羞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又见方菲玥拿帕子掩在鼻下笑她,便恼羞成怒地起身去闹她,方菲玥笑着去躲,两人在小小的亭子里闹成一团。 两人闹了一会儿,方菲玥才轻声叹息道:“只是,嫁给我哥哥,终究是委屈琪姐姐了……” “傻丫头,说什么胡话呢!”薛琪面色微红,羞涩道:“婚事虽是皇上做主,只是我心里……” 她面红耳赤,却是一字一句坚定道,“我心里也是愿意的。” 说到这薛琪突然一阵恍惚,当日桃花疏雨,他一袭青衫在粉色的桃花林中执了竹青色的油纸伞缓缓走过,再美的桃花便只成了背景。那一日的细雨便带了他淡淡的青草气息,铺天盖地般流进她心里。 “琪姐姐……”方菲玥见她出神,喊了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 薛琪回神却是面色大红。 正巧有宫女笑着上前禀告,“禀郡主,皇后娘娘在翎香殿设宴款待各府小姐,问您和安宁县主可要一同前往?” “你去回了娘娘,说我和县主即刻就到。”薛琪笑道。 “是。”那宫女恭敬应了一声,便去了。 方菲玥却是皱眉道:“既然我入宫亦不是为了千金宴,琪姐姐何苦再带了我去赴宴?” “我就是要让你再次以县主的身份去吃席。”薛琪微微冷笑,“我看谁还再敢看轻了你去。” 方菲玥心中感动,却又劝不住她,便只好由她。 等到了翎香殿,看到那些千金小姐低头向她问安时,方菲玥心中竟感觉解气不少。 用膳时因有皇后在场,众人自是无心用膳,亦不敢说话,倒是薛琪陪着皇后说了不少话,用了膳,皇后又赏了众人吃茶,到未时才让众人散了。 倒是方菲玥又被皇后留下,赏了不少东西给她,才让她回去了。 方菲玥回到方府时已是黄昏时分,想来宫里早派人将她是县主的身份通报给方府,方菲玥刚下车门口便一阵敲锣打鼓,鞭炮齐名。 却是刘氏领着家中大小女眷在二门处迎接她,见她下车,忙跪了下去,“恭迎安宁县主回府。” 方菲玥微微恍神,余光看到刘氏眼底的不甘心却是不慌不忙,道:“都起来吧。” 刘氏并没有诰命在身,而她却是五品县主,故依礼刘氏见到她是要行跪拜礼问安的。 又上前扶起刘氏,“虽是有规矩在,只是到底母亲是长辈,往后在家中,还是之行母女之礼为好。” 刘氏微微诧异,却忙笑道,“如此甚好,到底是玥儿孝顺。” 方菲瑜却是一直没有跪下,脊背挺得直直的,对着她冷哼一声,“假惺惺。” “瑜儿不得无礼!”刘氏轻斥了方菲瑜一声,对方菲玥假意陪笑道:“你也知道的,你二姐一样性子直爽,可莫要往心里去。” 方菲玥笑道:“我自是不会与二姐计较。” 她又拉了方菲苓的手,淡淡对刘氏道:“我要去祖母那里请安,母亲且回去吧。” 说完转身便走,从头到尾都没有对刘氏行礼。 当初是她不够强大,又估计太多,惹得刘氏诸多算计,如今哥哥高中榜眼,又赐婚清平郡主,她终于可以无所估计地和刘氏抗衡。 她走的快,所以没有看到,身后刘氏眼底浓烈的恨意像是洪水一般,在夕阳下泛着猩红的光芒。 绵福院。 老太太听闻方菲玥获封县主,心中格外高兴,此刻又见她更为谦卑地前来请安,心中更是高兴,忙吩咐人扶了她起来,笑道:“你此番入宫虽不曾被选为妃,却仍有这意外之喜,倒是你的福气。” 方菲玥忙道,“若非祖母庇护多年,玥儿如何会有今日之福。” 说着又对着老太太跪了下去,“玥儿谢祖母。” 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忙扶了她起来,“你有此番喜事是你的福气,有了县主之名,将来也好同你说一门可心的亲事。” 方菲玥面色一红,忙低下头。 方菲苓却在一旁笑她,“三姐这难得有如此害羞的时候。” 方菲玥嗔怪地瞪了她一眼,方菲苓忙捂住嘴,只扭过头去偷笑。 老太太却是话锋一转,“听说今日陈家姑娘竟在众人面前刁难你?” 方菲玥不曾想这事竟也传到了老太太耳朵里,眉头不觉皱起,正想着如何回话,却见疏雨上前道:“那陈家姑娘可是给了三姑娘好大的委屈呢,奴婢在后头的小厅里等候姑娘时就听到陈姑娘口口声声说方家藐视皇威,还说三姑娘……” 说到这里疏雨顿了一下,却听老太太冷声问道:“说玥儿什么?” “说三姑娘……”疏雨小声道:“说三姑娘不是正经嫡女,不陪同她坐在一处。” “陈家倒是好家教!”老太太气得狠狠拍了一下桌子,怒声道:“她当自己是什么东西,她母亲不过是商人之女,自己一身铜臭还敢说她人的不是!” 方菲玥正愁着如何跟老太太说千金宴之事,可巧疏雨上前说了,只是惹得老太太如此盛怒,却不是她想看到的。 方菲苓极少见到老太太发怒,吓得躲在方菲玥身后大气也不敢出。方菲玥安慰地拍拍她的手,才上前劝道:“祖母何苦为不值得的人生气,若是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老太太看到方菲苓面带惧色,便强压下怒气,叹息道:“这些话你也莫往心里去,只当没听到就是,你且放心,祖母自会为你向陈家讨回公道。” 方菲玥笑道:“玥儿自是不会在意这些,祖母又何须介怀,何况皇后娘娘重罚了陈家,又给了玥儿体面,这搓了陈家的面子。” “倒是那陈家咎由自取!”老太太冷笑一声,缓缓道:“那陈家一贯嚣张,仗着从龙有功这些年为之更甚,皇后此番给陈家没脸,只怕也是圣意。” 方菲玥听老太太如此说顿时明了,心中想起今日得封之事却是大惊失色。 老太太看她面色大变,忙问道:“玥儿可是哪里不舒服?” 方菲玥让疏雨哄了方菲苓出去,才沉吟道:“玥儿此番入宫还遇到了清平郡主。千金宴本就有玥儿名字,偏皇后一味说是应了清平郡主之求才准玥儿入宫,还说是清平郡主苦苦为玥儿求了县主的名分。可是,如今想来……” 方菲玥缓缓叹道:“方才听祖母谈及陈家之事,如今想来,只怕皇后自然忌惮了方家。父亲和哥哥一个是重臣,一个是新宠,若是玥儿进宫,只怕皇后觉得难以压制,这才顺了清平郡主的意思,封了玥儿县主,如此一来,玥儿便不好进宫为妃了。” 老太太越听越是心惊,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面色凝重地嘱咐她道:“此事莫要再与旁人说起,我自会交代你父亲和哥哥在前朝行事谨慎小心。” 方菲玥点点头,见老太太面色疲惫,忙请辞告退了。 她一出去,老太太原本浑浊疲惫的眸子立刻清明起来,眼中精光四射,自言自语道:“柔儿,这丫头倒是越来越聪明了,方才那副模样,真真是像极了你。” 屋内檀香阵阵,老太太语气轻柔,像是白色的烟气,飘飘荡荡,无人知晓这里头的辛酸曲折。 第一零五回:老太太大寿 自方菲玥被封了安宁县主,来方府送来的请帖便如秋后的落叶一般纷纷扬扬而来,指名邀请她赴宴参会的帖子便多起来。 如此一直应酬赴宴,竟忙到了中秋节到前两日才借着节日将近要留在家中陪祖母,这才好不容易喘了口气。 这日午后,方菲玥用了午膳便在大炕上专心做着一双三多九如图案的鞋子,连沁紫打了帘子进来都没有发现。 沁紫劝道:“姑娘前些日子一直忙着,如今好不容易得了空怎地不好生歇歇?” “正是有了空才要赶紧做这鞋子了。”方菲玥头也不抬道:“过了中秋便是老太太寿辰了,我也要赶快为老太太预备寿礼了。” 沁紫笑道:“到底是姑娘有孝心,老太太看见这鞋子必定高兴。” 方菲玥闻言浅浅一笑,只认真做着鞋子。 沁紫见她如此专心,也不敢打扰,端上茶水便无声退了出去。 过了中秋节,夏日的温热便慢慢退去,天便一天一天凉起来,老太太的六十大寿也在一天天临近,方菲玥的寿礼也终于在老太太寿辰前一日做好。 待到老太太寿辰之日,方菲玥早早起床,梳洗完毕便直接去了老太太的绵福院。 才伺候老太太梳洗了,方礼臣便领着几个儿女前来磕头拜寿了。 老太太才叫了起,方菲瑜便迫不及待地捧着一个清漆描金的盒子跪到老太太面前,笑道:“祖母,瑜儿祝祖母寿比南山。” 老太太忙让疏雨扶过她起来,结过那盒子一看,里面却是一串用红玛瑙串成的手镯,那色泽及做工,一看就是上乘。 刘氏看到众人眼中的惊讶,不禁面色得意,这可是她特意让表哥找来,让瑜儿来讨老太太欢心的。 老太太余光瞥到刘氏得意的神色,眼中精光一闪而过,笑着夸了方菲瑜两句。 方菲瑜得了老太太夸奖心中颇为得意,不屑地看了方菲玥手中的鞋子一眼,得意洋洋地站在了刘氏身后。 方菲玥只当没看见她眼中的不屑,仍是笑着上前道:“玥儿恭祝祖母福寿绵延,这是玥儿为给祖母的寿礼。” 说着将那做了好几日的鞋子捧到老太太面前,“玥儿针线不好,祖母莫要嫌弃。” 老太太亲自接了寿礼,拿在手里细细看了一看,才笑眯眯道:“这鞋子瞧着针脚倒是极为细密,到底是玥儿有心。” 老太太话一出口方菲瑜脸色就绿了,却强忍着不能发作,狠狠拧着手里的帕子,上好的绢帕顷刻在她手里皱成一团。 方菲玥却并未注意,只笑着说了几句吉祥话,便笑着站在一旁。 因着是老太太六十大寿,方礼臣又是为老太太大办,等到众人都送上寿礼,方礼臣便忙领着方凌澈方凌昊兄弟去了前院,刘氏也告辞去忙了,方菲瑜三姐妹便留在绵福院陪老太太说话。 到了晌午的时候,家中客人越来越多,刘氏一人忙不过来,便唤了方菲瑜方菲玥姊妹二人在花园招待各府来的千金小姐。 因着方菲玥前些日子不停去吃席应酬,也认识了不少千金姑娘,更有听说她县主的身份前来巴结交好的,一时之间,方菲玥身边就围了许多人,方菲瑜则被冷落在一旁。 方菲瑜看着那些自幼交好的手帕交都围在方菲玥身边妹妹长妹妹短的,心中十分吃味,当下愤然开口:“不过是一个低贱的庶女,因着皇后娘娘可怜她才赏了这县主的名位,倒惹得你们如此曲意逢迎,看着真真是恶心!” 她声音不大不小,却正好让所有人都能够听清楚。 此话一出,那些千金小姐俱是变了脸色,一个个面面相觑。 方菲玥眉头紧皱,正想着如何挽回场面,有那性子急的姑娘早红着脸反驳,“方二姑娘说话也忒刻薄了些,安宁县主总是你的亲妹妹。” “是啊!”一个穿着秋香色衣裳的姑娘立刻附和道:“安宁县主毕竟是皇后亲封,方二姑娘身为县主姐姐,该为县主感到光荣才对。” “她一个庶女而已,何该我为她而光荣!”方菲瑜冷笑道:“何况她当初定亲,便克得那男子不治身亡,如此不吉利之人,我劝你们趁早离她远点!” 她话一出口众人均是一惊,那些千金小姐目光闪烁,上下打量着方菲玥,小声议论纷纷起来。 方菲瑜如此当着众人的面毁坏她名声,方菲玥心中大恨,拉下脸,冷声道:“二姐何故颠倒黑白?我当初为何与顾家定亲二姐应该心知肚明,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你们的打算,何况那顾家嫡长子自幼体弱多病,与我定亲时便病入膏肓,如何是我克了他之故?二姐如此说岂非太过片面!” 方菲瑜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可偏偏在她正愧疚的档口方菲玥气势如此咄咄逼人,方菲瑜又是最受不得激,当下挺直了背脊,蛮横强硬道:“我哪里颠倒黑白了,我说得就是实话!” 方菲玥冷哼一声,“是非曲直你知我知,我也不便与二姐在此争执。” 说着便淡淡对着众人道:“玥儿身子不适,先行告退。” 静菡扶着方菲玥远离了人群,才气呼呼道:“二姑娘这些年嚣张霸道也就算了,竟也不分场合起来,毕竟是老太太寿辰她竟当着一众外人与姑娘争执,又如此诋毁姑娘名声,真真是可恶。” 方菲玥冷笑道:“我这些年一贯隐忍,她倒越发得寸进尺,以为我还是那个有所顾忌只知道隐忍么?” “可是……”静菡担忧道:“姑娘方才如此与二姑娘争执,只怕夫人知道了不免怪罪!” “怕什么!”方菲玥勾起嘴角,冷然道:“即便是怪罪下来也不会怪罪于我。” 说着方菲玥趴在静菡耳边耳语了一阵,静菡一面听一面不住地点头,末了笑道:“姑娘真真是好主意,这下只怕二姑娘又要被禁足了。” 方菲玥浅浅一笑,正要出声,却听得背后一道清朗的声线:“方姑娘……” 方菲玥身影一僵,暗道怎他也来了? 果然她回身就看到白亦尘站在一株桂花树下,一袭白衣,纤尘不染。 见她回头,白亦尘扬起嘴角,“还未恭喜你得皇后亲封县主之位。” 方菲玥低下头淡淡回了一礼,语气是一贯的客气而疏离:“白公子客气了。” 白亦尘低低叹息一声,缓缓道:“你和你二姐的争执我无意中听见了,不就是亲事不……” 方菲玥立刻冷了目光,“想不到白公子竟还有听人墙角的癖好。” “不,不是……”白亦尘慌忙解释道:“并非是我故意偷听,实在是方才贵姐的声音太大,我无意中听到的。” 方菲玥一想也是如此,二姐声音不小,他路过不小心听到也是理所应当,只是……方菲玥无奈一笑,“白公子也是想来看我笑话的么?” 她声音低沉哀伤,表情无奈眉宇间却藏着倔强,白亦尘看在眼底心中微微发疼,不由苦笑道:“我又怎会看你笑话。” 方菲玥叹息一声,“即便是如此也无妨,看我笑话的人如此多,也不多你一个。” “你明知我的心思……”白亦尘徐徐道:“又何苦说这些刀子话?即便所有人都看你笑话,那里面也不会有我。” 方菲玥面色大红,竟一时无语凝噎。 白亦尘却继续道:“不就是亲事不顺么?你又何须介怀?若是可以……将来我娶你可好?” 此话一说,两人俱是红了脸色。 正是秋高气爽的时候,艳阳高照,浓郁的桂花香在风中四处飘荡。 他这话像是带了芳香的玫瑰花瓣,柔柔软软地落在她心上,香气芬芳,熏人欲醉。 方菲玥脸红心跳,却仍保持着那一份特有的清醒,正要说话,却听得不远处有人在喊:“白公子,白公子……” 她心知是有人来找他了,便忙敛了神色,匆匆告辞走了。 白亦尘挽留不及,只得望着她的背影发呆,心中暗暗思索,她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呢? 那小厮找到白亦尘时,就见到他家少爷更对着一处莫名出神,忙笑着上前,“爷怎地到这花园中来了,倒让奴才好找。” “你来做什么?倒是将她吓走了!”白亦尘微微皱眉道。 “夫人吩咐了奴才找爷,说是让爷去给放老太太拜寿呢!”那小厮是常随身伺候的,自是知道白亦尘爱慕方家三姑娘之事,当下明白了他口中的她是谁,便忙陪笑道:“爷何苦如此苦恼,既是爷看上了三姑娘,爷不妨向夫人提提此事,想来夫人亦会准许的。” 白亦尘皱眉,叹息道:“当初我便向母亲提及过向方府提亲,只是母亲一味反对,如今又怎会允许?” “这爷可就想错了。”那小厮笑道:“如今三姑娘亲哥高中榜眼,未来的嫂嫂又是清平郡主,三姑娘又是皇后娘娘亲封的县主,如此荣华贵人,只怕也是我们高攀了呢,夫人那会有不允许的道理?” 白亦尘细细听着,不觉暗暗点头,笑道:“难为你也有头脑如此灵光的时候。” 那小厮谦卑道:“奴才一向愚笨,不过是爷身在局中,奴才旁观者清罢了。” 白亦尘闻言淡淡一笑,却在心底思索是如何再向母亲提及方家之事。 这厢方菲玥辞了白亦尘,回到韶离馆便突然晕了过去,唬得静菡沁紫手忙脚乱地将她扶在床上,忙去禀告了老太太。 第一零六回:方菲瑜禁足方凌澈大婚 方菲玥一晕,韶离馆上下立刻乱作一团。 沁紫见方菲玥晕了过去,吓得面色大变,手忙脚乱地和静菡一起将方菲玥扶到床上,就要出门去禀告老太太。 静菡眼疾手快地拦住她,道:“老太太今日大寿,若是此事说姑娘晕过去只怕老太太担忧,你且悄悄回了夫人,只说姑娘身子不适,不便待客就是。” 沁紫疑惑道:“夫人一向视姑娘为眼中钉,如何肯关心体谅姑娘?” 静菡笑道:“你且去就是了。” 沁紫又担忧地看了方菲玥一眼,才去禀告了刘氏。 刘氏正在忙着各府的贵妇夫人,听闻方菲玥晕过去,又以为她在整什么幺蛾子,只不耐烦地挥挥手,“去为她请个大夫,让她在屋里好生歇息,也不必出来了。” 她说完便命人打发了沁紫,又笑着去招呼客人。 沁紫回到韶离馆时方菲玥已然醒来,正就着静菡的手在喝水。见她回来方菲玥笑着问她:“夫人如何说?” 她心中纳罕姑娘怎地醒来也没有病色,面上却是不敢含糊,忙将刘氏的话一一细说了,末了碰不忘问道,“可还是要请大夫来为姑娘瞧瞧?” 方菲玥摇摇头,破有深意道:“她既是如此不用心,你们也不必费心为我请大夫,左右这样病着才说。” 静菡立刻点头道:“奴婢省得了。” 沁紫却是一脸不解,“姑娘既是身子不适何不请了大夫来?若是耽搁成什么大病可怎么好?” 方菲玥笑道:“你切放心,你家姑娘岂是能轻易病倒的。” 静菡见沁紫仍是一幅懵懵懂懂的样子,遂笑着对她道:“姑娘此举自有用意,你且看着便明白了。” 如此,老太太的六十大寿,方菲玥自露了一面后,便再没了行踪,宴上老太太问起,刘氏只笑答:“三丫头身子略略不适,媳妇放了她回去歇息。” 老太太担忧道:“可有大碍?” 来的客人都是各府的当家主母,自有一派社交手段,又是听自家女儿说过花园中方家二姑娘羞辱安宁县主之事,此刻听闻安宁县主身子不适,却是各怀心思,立刻也跟随老太太问起方菲玥的病情。 “老太太和各位夫人且宽心……”刘氏笑道:“早已安排人为县主请了大夫,安宁县主身子并无大碍。” 众人这才放下心,专心吃席听曲。 等散了宴会,已是黄昏时分,虽然疲惫不堪却仍不忘了派疏雨去韶离馆探望方菲玥。 疏雨进了韶离馆,却见院子里空空荡荡,只静菡沁紫苦着脸站在门前。见她过来,两人忙不迭地强笑着见礼:“疏雨姐姐好。” “三姑娘不是身子不适么?怎地你们两个不进去伺候,在门口苦着脸做什么?”疏雨回了礼,笑着问道。 静菡沁紫对视一眼,却是静菡皱着眉上前道:“疏雨姐姐有所不知,我们姑娘……” 她话没说完,却被屋内一阵嘤嘤的哭泣声打断,疏雨疑惑着看了紧闭的门一眼,忙问道:“三姑娘究竟是如何了?” 静菡叹息一声,却是模模糊糊地将方菲瑜在花园当着众人的面儿毁方菲玥名誉的事儿说了,最后颇为方菲玥委屈道:“也许二姑娘不是故意为之,可是当着众人的面儿如此说我们姑娘,我们姑娘如何不伤心……” 沁紫亦道:“可不是嘛,自花园回来,我们姑娘便晕了过去,醒来便遣了我和静菡姐姐出来,自己一个人在屋里偷偷哭,也不让请大夫,我们又是担忧又心疼,却也不敢去扰了老太太大寿,正是为难着呢,疏雨姐姐快帮我们劝劝姑娘吧。” 疏雨思忖着上前一步,轻轻敲了敲门,“三姑娘,奴婢是疏雨。” 屋内的哭声戛然而止,方菲玥哑着嗓子道:“玥儿身子不适,疏雨姐姐请恕玥儿失礼不能招待疏雨姐姐。” 疏雨柔声道:“老太太才散了宴会就派了奴婢来看三姑娘,您可是那里受了委屈?不妨告诉奴婢,奴婢也好告知老太太为三姑娘做主。” “劳疏雨姐姐走一趟。”方菲玥声音沙哑,客气道:“玥儿不曾收什么委屈,烦请疏雨姐姐回去告诉祖母,就说玥儿一切安好。” 疏雨叹息一声,二姑娘今日也太过分了些,她当众毁三姑娘名声,三姑娘焉能不伤心?三姑娘也是太好性了,也不拿县主的派头压压二姑娘,竟只躲起来偷偷伤心。 想到这疏雨又是叹息一声,告辞离去,自回了绵福院去向老太太复命。 疏雨前脚一走,方菲玥便开了屋里的门,脸上笑意盈盈,哪里有哭过的痕迹。 静菡抿嘴笑道:“姑娘那哭声真真是像,奴婢还怀疑是真的呢。” 方菲玥指着两人道:“你们两人一唱一和才是叫绝呢。” “还不是姑娘教的好。”沁紫道:“这下只怕二姑娘有苦头吃了!” 静菡却是冷哼一声,“也是二姑娘咎由自取!” 方菲玥却是淡淡一笑,并不出声。 果然,到了晚膳的时候,老太太盛怒关了二姑娘禁足三个月的事儿便传到了韶离馆。 “听说当时老太太发怒,一并斥责了夫人,二姑娘身边儿的人都因为此事挨了几板子……”此时方菲玥才用了午膳,正在喝茶,纤紫则绘声绘色地讲述着她在大厨房打探出来的消息,“奴婢还听说老太太说让夫人早些同陈家看好日子,等大爷和清平郡主的婚事一完就送二姑娘出嫁呢。” 静菡道:“早些送二姑娘出嫁的话都说出来了,可见老太太是真动怒了。” “二姑娘出嫁了倒好呢!”沁紫嘟着嘴道:“也省得惹我们姑娘不痛快。” 静菡却是一脸担忧,“只怕夫人定然不会让二姑娘早些出嫁呢?” “这些事就让夫人去头痛吧!”方菲玥却是淡淡一笑,道:“早些时候便听祖母说皇上指的郡主府早已修整完毕,皇后前些日子又亲选了哥哥和琪姐姐的婚期,定在了腊月初六,夫人前些日子忙着老太太寿辰的事儿,如今已是九月,哥哥的婚事虽是礼部筹备,倒到底也要夫人预备着,只怕她忙的也没有心思去想二姐的婚事了。” 静菡笑着应承道:“姑娘说得极是。” 方菲玥说得果然极对,礼部的人几乎是日日和刘氏商量婚礼事宜,刘氏日日忙得脚不沾地,到底没机会向老太太开口商量方菲玥的婚事。 如此一直忙到腊月初六,这日一大早,方府众人便早早来到郡主府等候一对新人。 郡主府只和方府隔了一条巷子,来回但也方便。 方菲玥跟随老太太做了同一辆马车,走了莫约一刻钟的功夫,才到了郡主府。 因是皇帝下旨赐婚赏府,郡主府翻修得便格外金碧辉煌,气派非凡。 方凌澈早去了忠庆王府接郡主,方礼臣夫妇则忙着招待客人,方菲玥姊妹三人则留在屋内陪老太太说话。 方菲瑜此次被禁足之后便老实了不少.也不知是不是老太太说早日送她出嫁吓得她之故。 姊妹三人正逗着老太太开心,却见疏影笑着进来,“老太太,大姑娘大姑爷和孙少爷来了。” 老太太喜出望外,“快请进来。” 疏影忙去打了帘子,请了方菲梦一家三口进来。 方菲梦此次一举得男,如今在国公府地位稳固,自陈家被皇后下了面子,国公府二房便消停下来,国公府人也将管家大权交在她手中,丈夫更是体贴,儿子又是讨喜.她的日子过得颇为顺风顺水。 她生完孩子后丰腴了不少,更是一改淡漠清冷的性子,见人就笑,颇为和顺温婉。 她今日穿着一身降紫色的小袄,怀里的半岁大的小孩子穿着一身大红,又裹着大红的毯子,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不听地看着屋内众人,格外讨人喜欢。 方菲梦一家三口还未跪下便被老太太拦住了,连声地让方菲梦将外孙送进她怀里。 方菲梦笑着将孩子送进老太太怀里,笑盈盈地站在一旁,看着老太太及三个妹妹逗着孩子。 她站在方菲玥身后,看方菲玥只在一旁笑得温婉,将位置留给方菲苓逗宝宝,心中一动,在她耳边轻声道:“三妹果然是疼爱四妹。” 方菲玥柔柔一笑,“四妹冰雪可爱,自是招人疼惜。” “我知道这些年你收了不少委屈。”方菲梦轻轻叹息,“只是瑜儿再有不是也终究是你二姐,你念在这一点上也不该如此算计她!” “大姐放心。”方菲玥微微皱眉,“我自有分寸。” 大姐虽是早已出嫁,却仍是护短的,也不想想二姐如此毁她名声,她不过只是小小惩戒了一下二姐,大姐就如此为二姐不平,那她呢?一个女子的名声有多么重要,大姐怎地不想想她名声被毁了该如何? 方菲玥心中大寒,说完便不再看方菲梦一眼,凑到老太太身边去逗方菲梦的儿子。 好不容易等到新人来,因尚方菲瑜方菲玥方菲苓姊妹三人未出阁,便不能去去观礼,又等了好半天,新人才拜过天地,送进了洞房,姊妹三人这才笑着跟在老太太身后去了新房。 第一零七回:雪夜惊梦战火起 一行人来到新房的时候,喜娘正说着吉祥话让方凌澈挑喜帕。 方凌澈今日新婚之喜,一身大红色的锦袍,衬得面色红润,整个人看上去面冠如玉,喜气洋洋。 见老太太进来,他忙笑着迎上来,亲自扶了老太太坐下,才去掀了喜帕。 喜帕掀起,薛琪羞涩地低下头,脸上染上了和身上大红嫁衣一样的红色。 方凌澈掀了喜帕却是一愣,面色突然大红。 众人看清清平郡主的真容后却是惊叹不已。 “新嫂嫂真是好看。”方菲苓拍手称赞道。 方菲梦也笑着附和:“早听闻郡主姿色不凡,慧质兰心,倒是弟弟的福气了。” “我将来也要娶个像大嫂一样漂亮的媳妇。”方凌昊则一本正经道。 听得众人哈哈大笑,新娘子却是面色更红,害羞得连头也抬不起来了。 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道:“清平郡主相貌出众,倒是澈儿好福气,也是我方家的福气。” 如此,众人又在新房打趣了一对新人几句,老太太见新人实在害羞,便笑着领众人出去了。 等到喜宴结束回到韶离馆的时候已是子时,静菡沁紫忙伺候方菲玥梳洗。 洗了头,方菲玥坐在梳妆台前,仍有静菡帮她擦着头发,沁紫关了门进来,搓着手道:“姑娘,外头落雪珠子了呢。” 静菡道:“今日天就阴沉沉的,只怕是一场大雪呢。” 方菲玥笑道:“左右哥哥成了亲,即便是下雪也不怕的。” 说完摸了摸已经快干的头发,道:“好了,都这么晚了,我们也快歇息吧,明日还要见琪姐姐呢。” 静菡又拿了梳子为方菲玥梳头发,听她仍是琪姐姐的叫着,抿嘴笑道:“姑娘还不改口呢。” 方菲玥失笑道:“竟是叫习惯了,可要好好改口叫她嫂嫂了呢。” 说话间沁紫已是铺好了被褥,又是沁紫守夜,静菡替她拿了被褥过来,便退了出去。 沁紫服侍方菲玥躺下,才吹了灯。 天色正好,方菲玥正坐在窗下看着《史记》,确见静菡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哭丧着脸道:“姑娘,西北边陲又起战火,徐公子被敌人偷袭,他……” 方菲玥面色大变,忙问:“他如何了?” 静菡叹道:“徐公子万箭穿身,不幸身亡了。” 手中的《史记》翻滚着落到地上,方菲玥脸色惨白着伸头去捡,再抬头却是徐景飒浑身是血地站在她面前。 他仍是记忆里一身冰蓝色的衣衫,胸口不断流出的献血将他的衣衫都染成了黑色,偏偏他脸上却没有一点血迹,只是表情痛苦,不停地喊着:“方菲玥方菲玥……” 方菲玥伸长了手想去扶住他,在她的指尖即将要触碰到他的那一刻,他却突然消失了。方菲玥惊慌失措,张开嘴想喊他,却发现她的喉咙竟发不出任何声音。 再转身,发现徐景飒竟又站在她身后,身上也没有了一丝血迹,脸上更是平常一贯嚣张跋扈的模样,皱着眉头对她道:“方菲玥,这辈子出了我你别想嫁别人!” 方菲玥想伸出手抓住他,他竟又突然消失,他的声音却从四面八方而来,只不断重复着一句,“方菲玥,这辈子除了我你别想嫁别人!” “啊……”方菲玥终于捂着头尖叫出声。 沁紫听见声响忙点了蜡烛,挂起窗帘,柔声安抚道:“姑娘别怕别怕,奴婢在这儿。” 方菲玥这才清醒过来,额头后背后背上全是冷汗,寝衣都湿透了。 沁紫见她眼神清明过来,才倒了一杯水递到她手里,道:“姑娘怕是梦魇了,喝杯水好好歇息吧,有奴婢守着,姑娘莫怕。” 方菲玥接过茶水,一口气喝光了,又看看外头仍是一片黑暗,便有重新躺下。 沁紫怕她害怕,远远点了灯,又罩上灯罩,才为她放下帘子,见她仍睁着眼睛,又柔声劝道:“姑娘睡吧。” 方菲玥闭上眼,却怎么也睡不着。 寝衣被汗水渗湿了,冰凉凉的黏在身上格外难受,雪夜寒冷,她又不想劳师动众地去洗澡换衣,只将就躺着,脑中却不断回想着方才梦中的情形。 怎地会梦到徐景飒这个混世魔王呢?何况也不曾听闻哪里起了战事,他又如何万箭穿身浑身是血呢?再说以那魔王的性格,只怕即便遇到坏人只怕只会别人吃亏吧。 想到这方菲玥哑然失笑,心里的石头放下,渐渐起了睡意。 第二日一早,静菡眼看到了新媳妇敬茶见人的时辰方菲玥还是没醒,心中焦急,便进屋叫她起来。 床帘一打开,缺见方菲玥面色通红,伸手一摸额头更是烫的厉害。 静菡暗叫不好,忙让沁紫去凝华院禀告老太太,又唤了烟绿去请大夫。 一番请医问药以后,等到方菲玥醒来时已是黄昏时分。 窗外仍在簌簌落着雪,火盆内上好的银霜碳烧得正旺,静菡正守在一旁打着盹儿。 “静菡……”方菲玥声音嘶哑,“给我倒杯水。” 静菡听见动静早醒过来,欣喜道:“姑娘可算是醒了。” 说着又忙扶她做起来,道了杯水送至她最边。 方菲玥就着她的手喝了水,嗓子才润了些。 “我这是怎么了?”方菲玥头痛得厉害,便拿手指轻轻揉着太阳穴。 “还说呢……”静菡叹息一声,“昨个晚上姑娘梦魇怕是汗湿了寝衣,沁紫竟也没想着为姑娘换寝衣,这才使得姑娘染上了风寒,沁紫正为此自责呢。” 方菲玥笑道:“这倒不关她的事儿,你也让她莫往心里去。” “虽是姑娘体谅,只是到底是职责所在,何况……”静菡笑道:“沁紫一向耿直,奴婢劝了她好久,她仍是想不开,只怕仍要姑娘费神解开她心结呢。” “那等会儿子她来了我同她说。”说着方菲玥又要了一杯茶吃,又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今日大哥嫂嫂敬茶可还好?” 静菡忙道:“自是一切顺利的。因着郡主的身份本不用下跪敬茶,偏偏郡主极守规矩,执意跪着为老太太敬茶,老太太吃了郡主敬的茶欢喜不尽,赏了新人好大的红包呢。” 方菲玥笑着点点头,道:“嫂嫂一向守礼懂事,只怕再大的红包老太太都觉得值当呢。。” “可不是嘛。”静菡继续道:“郡主听闻姑娘身子不适,还亲自来探望呢,留下了给姑娘的见面礼,还赏了奴婢门红包,又怕姑娘病着用那银碳觉得不舒服,特特将皇后娘娘赐的银霜碳给了姑娘一筐呢。” 方菲玥心中感动,“嫂嫂待我自是极好的。” 又问道:“父亲母亲今日对嫂嫂如何?” “夫人对郡主倒是极为客气,只是老爷……”静菡顿了一下才道:“听闻老爷不曾去见新媳妇儿呢。” “怎么?”方菲玥不解道:“新媳妇儿敬茶父亲怎地没到场呢?” 静菡沉吟道:“听说是西北起了战事,老爷天还没亮就被召进宫了呢。” “西北起了战事?”方菲玥心中一惊,难道她梦到的竟是真的? 却是忙问静菡,“可曾听闻西北战况?” 静菡摇摇头,“这奴婢倒是不知。” 方菲玥无奈叹息一声,若是他梦到的都是真的,那徐景飒……她眉头越皱越深,心竟不自觉提了起来,徐景飒,他应该还好吧? 窗外雪仍在不停地飘着,屋内火盆里的碳“噼啪噼啪”地染着,方菲玥的心此刻就像置进了冰火两重天,如此煎熬着。 好不容易等她病好了,已是到了腊月二十三。 这日一早,她早早到了绵福院请安,却见薛琪早已到了,正在堂屋笑盈盈地陪着老太太说话。 方菲玥笑着行了礼,“大嫂倒是好早。” “我也是刚到罢了。”薛琪笑着拉了她坐在,“三妹也不迟呢。” 老太太笑道:“瞧这天色才大亮呢,就数你们两人来的早。如今儿天冷,你们也别起太早,一个隔着巷子,一个大病初愈,气得太早没得冻着了。” 又看想薛琪道,“何况依律郡主亦是不用来请安的,郡主如此守礼倒叫我心中不安了。” “祖母多虑了。”薛琪笑道:“清平嫁入方家自是方家的媳妇儿,向老太太请安乃天经地义之事,祖母莫要多想就是。” 方菲玥亦是笑道:“既是嫂嫂孝心,祖母且安心就是。” 见老太太点头,薛琪这才笑着看向方菲玥,“你如今可是大好了?” 方菲玥笑道:“祖母每日派人探望,大嫂更是每日流水似的派人送来补药补汤,玥儿如何能不好。” 她说着起身在老太太面前转了一圈,“祖母快瞧瞧玥儿是不是胖了呢?” 老太太笑道:“我看你是该多补补才好,将身子补得壮实些,也省的老是病着了。” “祖母也是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薛琪笑道:“自是该该好为三妹补补身子,指不定到时为三妹说亲的媒婆都踏破家门了呢。” 说亲?方菲玥疑惑道:“为谁说亲?” 老太太笑道,“你病前些日子病着着不知道,前几天丞相白家和尚书周家陆续登门为你来提亲了呢。” 第一零八回:郡主巧话喜过元宵 方菲玥一听老太太提及说亲之事,面上却是立刻红了脸颊,头都埋在了胸口,眉头却是深皱起来,丞相白家也来提亲,是白亦尘么?这人当真是执着。 老太太以为她是害羞,遂笑道:“我瞧着这两家倒都是极好的,白公子和周公子也都是偏偏少年,且都在殿试上名列前茅,若是定下,倒也不委屈了你县主的身份。” 薛琪却是默不作声,只含笑看向方菲玥。 方菲玥面色更红,含羞道:“玥儿一切听祖母就是。” 老太太叹息一声,唤了她上前,握住她的手缓缓道:“当初的事儿是委屈了你,如今好容易你有了这县主之位,才能好好说门亲事,你自己挑就是,祖母自会应你心意。” 方菲玥低下头,羞涩不已,“终身大事,祖母且容玥儿好好想想……” “也好。”老太太笑道:“左右也不急,过了元宵回话也为时不晚。” 又在绵福院陪着老太太说了会儿话,见老太太面露疲色,方菲玥才和薛琪一同告辞出来了。 姑嫂两人牵着手从绵福院出来,方菲玥笑道:“天色还早,嫂嫂不妨韶离馆坐坐吃杯茶?” 薛琪笑着点头,“前两日你病着,我倒还未好好看看妹妹的屋子呢,自是要去叨扰的。” 今日天色正好,正是化雪的时候,两人扶着丫鬟的手一路回了韶离馆,进门被一阵热气扑得脑门子发热。 方菲玥忙让薛琪在大炕上坐了,又命静菡倒了茶,才打发一众人都出去,笑着陪她在大炕上坐着说着闲话。 方菲玥正想着昨夜梦中之事,只随口应了几句,便话锋一转,“听说嫂嫂敬茶那日却是父亲不在?” 薛琪凤眸一转,笑着喝了一口茶,道:“是呢!西北边关突起战事,父亲一眼便被圣上召进宫,才不曾出现。” “好好的,怎地突起烽火?”方菲玥叹道。 薛琪亦是深深叹息,“谁说不是呢,只是西北边陲总是不太平,每到年关总要起几场烽火。只是今年却是来势汹汹,平阳侯自去西北审查发现异常便留在那里,可怜我那表哥随父一道去了西北,此次初战竟然被敌军一箭射在胸口。” 她说完偷偷观察着方菲玥的神色,眼底藏着明显的笑意。 方菲玥心中大惊,以致没注意到她眼底的笑意,忙问道:“可有危险?” “幸而救治及时,倒不曾有甚危险……”薛琪小心翼翼观察着她的神色,缓缓出声。 方菲玥这才松了一口气,又见整含笑看着她,面色微红,忙掩饰道:“战场上刀剑无情,徐世子身为平阳侯唯一的嫡子,自该小心谨慎才是。” “谁说不是呢。”薛琪敛下心思,低低叹息道:“也不知表哥怎地如此执着,偏一味地要去西北,倒是让这一群人好生为他担心。” 大炕前的火盆燃得正旺,屋内一边暖意融融,室内突然安静下来,只听见窗外屋顶滴滴答答的雪水落地的声音,方菲玥的心便在这声音里忽上忽下,再没了着落。 薛琪只在韶离馆呆了片刻便有丫鬟过来请她回去,“王妃为郡主送了过年的年货过来,人还在郡主府侯着呢。” “新年将至,倒是要忙了……”薛琪便笑着起身告辞了。 方菲玥亲自送了薛琪出去,刚进屋就见沁紫笑着进来,“奴婢今儿倒是听了一桩趣事,正要禀告姑娘呢。” “何事?”方菲玥一面坐在火盆前烤火,一面笑着问她。 “今儿一早二姑娘又在闹了呢。”沁紫说着,神情却是极为不屑,“丞相白府和尚书周府来向姑娘提亲之事本是一直瞒着二姑娘的,不知二姑娘怎地知道了,一大早的就闹去了夫人的凝华院,说姑娘不过是凭着方府的地位才得了这县主之位,还让老爷也去为她求个县主来当呢。” “父亲如何说?”方菲玥淡淡扯起嘴角,二姐是年纪越大越发胡闹了,方家如今虽是深的圣宠,但终究是被皇帝疑心了的,更何况这县主之位岂是说求就能求的。 “老爷自是大怒。”沁紫道:“听说还罚二姑娘在祠堂跪了一个时辰。只是,二姑娘不思悔改,回去便摔了不少东西,还改了院子的名字,硬是将“怡月轩”改成了“霁云院”,折腾了一上午才算消停下来。” “她心里不舒服改院子名作甚?”方菲玥不解道。 “这……”沁紫小声道,“二姑娘说是姑娘抢走了她的好运,她再也不要看到月字。” 方菲玥无奈一笑,“随她去吧,反正她折腾起来也是夫人头疼。” 沁紫笑道:“倒是姑娘想得开,难怪丞相府里都想您提亲了呢。” 方菲玥淡淡一笑,心中却莫名惆怅起来。 脑海中不停回想着老太太的话,“丞相白府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白亦尘又是最小的嫡子,虽是家中人口众多,但若是将来分府单过,却也不错,周家人口简单,只是周公子却是嫡长子,将来不免担责过多,只是周夫人却是极好相处,将来婆媳关系必定不用担忧的。” 依老太太所言,无论应了哪一家都是一门极好的婚事,只是她为何心底仍有隐隐的期待呢?方菲玥又想起梦中那冰蓝色的身影,那霸道的话语犹在耳畔,方菲玥低低叹息一声,对沁紫道:“此话以后莫要说了,传出去总是不好的。” 沁紫应了一声,忙噤声退了出去。 老太太自说了提亲之事,也没在问过方菲玥,如此一直过了除夕,到了元宵节。 到了元宵这日,刘氏在方府后花园的倚芳苑摆了宴席,供方府众人在此庆祝元宵。 众人吃了席,刘氏命人上了茶才笑着请示老太太道:“前几日老太太吩咐做的花灯已是做好了,可是要拿出来?” “你去准备了拿出来吧!”老太太笑道。 “是。”刘氏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什么花灯?”众人均是好奇道。 老太太笑着为众人解说道,“元宵本要看花灯,只是家中做的花灯总是老样子没有新意,我便让你母亲找民间艺人做了些新巧的花灯,又在上年写上灯谜,谁猜对灯谜花灯就归谁。” “倒是祖母有新意。”薛琪在方凌澈旁边笑得格外温婉,“清平在王府时父王只会年年买了一院子的花灯哄我开心,倒不如着猜中灯谜得花灯有趣,自己得的倒更开心些。” 方菲玥亦是笑着附和,“到底是祖母有心思,换了旁人哪能想出如此有趣的主意。” 众人均是应承着老太太,老太太被众人捧得格外开心。 方菲苓却是等不及,忙凑到老太太跟前问起花灯的样式,待听到有兔子花灯时更是眼睛放光,“我一定要猜中兔子花灯。” 方凌昊有心逗她,一本正经道:“四妹,这兔子花灯必是我的。” 方菲苓撅起嘴,高昂着头颅,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二哥我可不会让你的。” “四妹,那我们待会儿看咯!”方凌昊哈哈大笑。 方菲苓哼了一声,却是笑着做回方菲玥身边,偷偷拉了拉方菲玥的衣袖,低声道:“三姐,待会儿你可要帮我。” 方菲玥笑着看向方凌昊,见他眨眨眼,只笑着应了方菲苓。 只是众人等了一柱香的功夫,却仍为等来刘氏。 方凌昊想着要都方菲苓,见母亲迟迟不回不免有些着急起身道:“我去看看母亲。” “我也去。”方菲苓也跟着起身。 “四妹可是怕二弟作弊不成?”薛琪笑着打趣她道。 此话一出众人均是大笑,方凌昊更是笑道:“四妹若是不放心跟着就是,我即便是不作弊也能赢了那兔子花灯。” 方菲苓脸色更红,仍是在众人的哄笑声里红着脸跟在方凌昊身后一道出去了。 众人又等了莫约半柱香的功夫,却见刘氏带着方凌昊一道进来,身后跟了十几个提着各式各样花灯的丫鬟。 方菲玥看向门口,却迟迟不见方菲苓进来,便笑着问方凌昊,“四妹同二弟一道出去,怎地还没回来?” 方凌昊正研究着那兔子花灯的灯谜,头也不抬道,“上来的时候四妹说要去更衣,怕是过会儿就回来了吧。” 方菲玥这才稍稍安下心,也看向那兔子花灯的灯谜,认真思索起来,她可是答应了方菲苓要赢到这盏兔子花灯的。 只是,猜了第一盏,猜了第二盏,花灯越来越少,眼看就要猜到那兔子花灯了,方菲苓仍是没有回来。 方凌昊笑道,“四妹不是不敢回来了吧?” 老太太也是担忧地看向门口,“疏雨,你派人去瞧瞧,四姑娘怎地还没回来。” 疏雨派了两个婆子出去,却是好一段时间没有回来,。 时间越久,方菲玥心中越是不安,正想着要让静菡出去看看,缺见一个婆子惊慌失措地跑进来,嚷嚷道,“老太太,不好了,不好了……” “什么老太太不好了!”刘氏皱着眉头厉声训斥道:“大过节的倒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慌什么,没得惊着老太太和郡主,有话且慢慢说。” “是……”那婆子被刘氏厉声责怪吓得战战兢兢,说话都吞吞吐吐起来,“是……是四姑娘……不好了……” 第一零九回:红销香断谁谋算 一听是方菲苓出了事,方菲玥神色焦急慌忙起身,急忙追问道:“四姑娘出了何事?” 那婆子仍是面色惨白道:“四姑娘不知怎地竟然掉进了倚芳苑旁边的池子里,如今人已经救上来,送回了绛雪轩。” 众人听闻均是大惊失色。 “四丫头人怎么样了?”老太太忙问道。 “回老太太的话,奴婢们找到四姑娘的时候,四姑娘已是没了已是,身上都凉透了。”那婆子说完便恭敬低下了头。 “这还如何得了!”刘氏惊呼道,:“这么冷的天,四丫头一个姑娘家掉进池子只怕是凶多……” 刘氏话还未说完,老太太便一道冷光射过去,吓得刘氏立刻噤声。 方礼臣也是嗔怪地看了刘氏一眼,在心中埋怨着她的言语凉薄。 薛琪在一旁看得暗暗皱眉,怪不得这位嫡母婆婆不甚得老太太欢心,如此不会说话,也难怪老太太厌烦她了。这样想着薛琪却是忙上前扶住老太太,柔声安抚道:“祖母莫要担心,四妹妹吉人天相,又有老太太疼爱庇护,自是不会有事的。” 众人亦是纷纷起身安慰老太太。 方菲玥此刻却无心顾忌刘氏说了什么话,只是面色焦急道:“祖母,我们去瞧瞧三妹吧,玥儿心中实在担心。” “自是要去瞧瞧的。”老太太又薛琪扶着离了主座,走到刘氏身旁却是冷冷看了一眼,“你留下嘱咐人收拾了倚芳苑吧。” 说完也不顾刘氏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带着众人向着绛雪轩而去。 因着前几日才下了一场雪,路上接了冻地面便十分滑,薛琪扶着老太太走得十分艰难。 方菲玥心中焦急,快步走在前头,快到绛雪轩的时候竟是不小心歪了脚。她却全然不顾脚上的疼痛,脚下生风,扶着静菡一瘸一拐地走得飞快。 静菡见她如此十分担忧,劝道:“老太太他们都被姑娘甩了一大截远了,姑娘崴了脚就走慢些吧,若是脚上肿了可就不好了。” 方菲玥脚踝钻心似的疼,额头都出了不少冷汗出来,她心知脚踝只怕已然肿了,只是,她此刻心中念着方菲苓,那里还顾得上这许多,便也不听静菡,仍是走得飞快。 好不容易到了绛雪轩,只见院门大敞,院子里灯火通明,只是屋里隐隐传来的哭声却让方菲玥心中冰凉一片。 主诉两人进了院子,只奔着方菲苓的房间而去,刚进门就见三姨娘面如死灰地坐在方菲苓床前,眼睛直直看向床上的方菲苓,怔怔出神。 婕婷、婕兮、绘朱、络碧则埋头跪在地上,极为压抑地轻声啜泣着。 方菲玥心中“咯噔”一下,连声音不自觉都在颤抖:“姨娘,四妹妹如何了?” 等了许久也不见三姨娘回答,却是婕婷哭着屈膝道她面前,泪流满面道:“三姑娘,我们姑娘……我们姑娘去了。” 去了?方菲玥眼前一黑,眼看就要倒下去,静菡忙扶住她,连声唤她:“姑娘……姑娘……” 婕婷亦是上前扶住她,吩咐婕兮搬了凳子过来。 见她悠悠转醒,婕婷才泣声道:“三姑娘,奴婢知道您一向与我们姑娘要好,可是我们姑娘已经没了,您总要保重啊。” “你胡说!”方菲玥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婕婷,厉声道:“你胡说!四妹妹方才在央求我帮她赢得兔子形状的花灯呢,好好的人,怎地会说没就没了。” 婕婷被她大力推开,竟是倒在地上,她也不反驳,只顺势跪在地上,泪流不止。 这一番的动静终于惊动了三姨娘,她皱起眉头,轻轻竖起中指在唇边“嘘”了一声,小声道:“你们闹什么,且小声些,别扰了我的苓儿,她正在睡觉呢。” 她说完又轻轻为方菲苓掖了掖被角,神情温柔。 方菲玥看着眼泪却是突然留下来,她擦擦泪,扶着静菡的手站起来,慢慢走至床边,缺见床上方菲苓脸色铁青,胸口早没了起伏。 “四妹……”方菲玥嘤咛一声,心中大痛,脑海里不停浮现着昔日和方菲苓的种种情景,终是忍不住痛哭出声。 “姑娘……呜呜……”见她哭出声,屋内众人亦大哭。 “四丫头怎么样了?”老太太焦急的声音传来,接着就见进来了一屋子人。 方菲玥跪在老太太面前掩面大哭,泣道:“祖母,四妹妹去了……” 听闻此噩耗,老太太眼皮一翻,立刻晕了过去。 众人立刻乱成一团,手忙脚乱地去扶了老太太,方礼臣更是连声派人请了大夫过来。 薛琪身为长媳,也顾不得看上方菲苓遗体一眼,忙跟着方凌澈一同送了老太太回去。 方礼臣则留下来,看了无动于衷,只神色温柔看着方菲苓的三姨娘一眼,他缓缓叹了口气,见方菲玥仍是怔怔跪在一旁,示意静菡扶了方菲玥起来,才淡淡道:“你也累了了,暂且先回去歇息吧。” 方菲玥又向着方菲苓的床位看了一眼,才含着泪退了出去。 她刚出门就听见方礼臣冷声吩咐下人:“去请了夫人来,将三姨娘扶回屋。” 不知屋里又发生了何事,只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声,“我的苓儿……” 方菲玥无力闭上眼,半靠在静菡身上慢慢回了韶离馆。 晚上自然是睡不好的,方菲玥一晚上都翻来覆去,不停想着往日和方菲苓相处的种种场景,哭湿了半边枕头,第二日起来的时候眼睛都肿成了核桃。 静菡一面给她拿了热鸡蛋去肿,一面柔声劝慰道:“冬日池子冰凉,又不知四姑娘掉进池子里多久才被救上来,也是四姑娘命薄。姑娘且要想开些,想来四姑娘也不想见姑娘如此伤心。” 方菲玥脑中突然想到什么,低低叹息道:“好端端的,四妹怎会掉进池子里呢?” “许是天黑路滑,四姑娘不小心滑进池子里也不一定。”静菡思索道。 方菲玥皱眉不解道:“四妹是去更衣,去敬房的路是没有池子的,她怎会去了哪里?” “这……”静菡想了想,却是摇头道:“这奴婢倒是想不出……” 四妹是和二弟一道出去的,怎地就是去了一趟敬房的功夫就掉进了池子里?莫不是是被人…… 方菲玥越想越是心惊,立刻拿开静菡的手,起身道:“静菡,随我去绛雪轩。” “可是,姑娘,您还不曾去请安呢?”静菡提醒道。 “眼下也顾不得去请安了。”方菲玥扶着静菡,一瘸一拐去了绛雪轩。 绛雪轩内安静非常,连守门的婆子都不知去了哪里,开了堂屋的门,却是绘朱穿了身素白的小袄守在门口。 看见她绘朱忙迎过来,蹲身行了一礼,道:“四姑娘来得这样早。” 方菲玥忙扶起她,“姨娘呢?” 绘朱指指堂屋,“自昨晚夫人将四姑娘挪至堂屋,姨娘便一直在里头呢,只是一夜没合眼了。” 方菲玥见她眼下乌黑,心知她必是陪着三姨娘一夜没睡,只拍拍她的手,“四妹突然没了,姨娘不免伤心,倒苦了你们了。” 绘朱心中一暖,忙引了方菲玥进去。 堂屋内已经摆了一口小黑棺,方菲玥含泪为方菲苓上了香,才走至一旁怔怔出神的三姨娘面前,小声道:“姨娘,四妹妹死得冤枉。” 三姨娘立刻回过神来,紧紧抓住方菲玥的手,“你说什么?” 三姨娘十分用力的抓着方菲玥的手,指甲都狠狠陷进了她的肉里,方菲玥却是面色不变,强忍着疼郑重重复道:“姨娘,四妹妹死的冤枉。” “你有何证据。”三姨娘毫无生机的眸子里终于恢复一丝光彩,却是浓烈的恨意。 方菲玥将自己心中疑惑细细同三姨娘说了,莫了道:“四妹妹被送回时,那些丫鬟婆子可有异样?” 三姨娘摇摇头,“我当时只顾着伤心,哪里会注意这些。” 方菲玥又问了婕婷婕兮,两人均说当时四姑娘出去时也没让跟着,那些丫鬟婆子也不曾有任何异样。 方菲玥更是疑惑,又问道:“四妹妹身上可曾留了什么证据?” 婕婷却是面色大变,“三姑娘稍等。” 她忙回了方菲苓的屋子,过了片刻才回至方菲玥面前,“四姑娘且看这个。” 只见她手里竟捧了几根金黄色的丝线,上头还串着一颗拇指家大小的东珠。 见方菲玥面色不解,婕婷忙解释道:“奴婢今儿早上为四姑娘换衣裳时,见四姑娘右手拳头紧握,漏出几个线头,掰开了四姑娘的手才发现了此物。奴婢还以为是谁送四姑娘的,如今听三姑娘说来,只怕没有那么简单。” 静菡叹道:“昨儿四姑娘一直跟着三姑娘,可未见谁送她什么东珠,就是跟着二爷出去了一趟,只是二爷回来却不见四姑娘,谁知竟……” 方菲玥点点头,对婕婷道:“好丫头,好在你心细,可见四妹妹当真是枉死。” 三姨娘却是起身拿过那颗东珠,眼底有着浓浓恨意:“如此心狠手辣,这府里除了她谁还会如此胆大包天,我一定要为苓儿报仇,哪怕和她拼个你死我活!” 第一一零回:离音巧言来投诚 方菲玥见三姨娘如此咬牙切齿,语气笃定,心中却是颇为疑惑,忙劝道:“虽然确定四妹妹乃是枉死,只是心中却不敢肯定就是她害了四妹性命,毕竟四妹与她并无威胁,她何苦害了四妹?” 三姨娘亦是皱起眉头,低头看向手里那颗拇指大小的东珠,目光如炬,“看来只能由这颗东珠来查出背后恶人了。” 方菲玥点点头,“姨娘这两日为四妹之事伤心伤神,若是信得过玥儿,便将此事交由玥儿如何?” “这些年三姑娘对我们母女如何,我铭记在心,自是信得过你的。”三姨娘苦笑着将那颗东珠和几根丝线交到方菲玥手里,“何况我一个姨娘,虽是在府里这些年,却也没有什么人脉关系,也只有靠三姑娘了。” “姨娘放心,东珠珍贵,方府能用东珠的人极少,我必会查清此事,为三妹报仇。”方菲玥目光坚定道。 又在绛雪轩陪着三姨娘说了些安慰的话,方菲玥才去了绵福院请安。 老太太因着方菲苓无端溺水身亡,大为伤心,昨日晕倒在床,今日却是连床也起不来了。 方菲玥进来的时候,刘氏正躬身在老太太面前说着安葬方菲苓的事宜,清平郡主薛琪则正坐在老太太床前一勺一勺地为老太太喂药。她似乎是极少做这样的事,动作看上去十分生疏小心。老太太则是眼下乌青,神情疲怠,懒懒靠在床头。靠在床头 “郡主万安!祖母万安!母亲万安!”方菲玥动作缓慢地进来,怕老太太伤心,敛了脸上的伤感,规规矩矩地行李问安。 “四丫头一向请安是最早的,只是今日怎地竟来迟了?”刘氏不怀好意地目光瞥向方菲玥,皮笑肉不笑道。 “回母亲的话,玥儿一早去了绛雪轩去祭拜四妹。”方菲玥语气淡淡,却是暗中观察着刘氏的神色。 果然刘氏脸色微便,却是冷声道:“四丫头一向是最懂规矩的,怎地今日反倒失了分寸,晨起第一件事儿便是向长辈请安,怎地你倒先去祭拜一个死人!” “母亲……”薛琪柔声道:“母亲一大早在老太太床前说这些只怕又要招了老太太伤心,快别说了。何况死者为大,三妹去祭拜四妹妹也是应当的。” 老太太亦叹道:“玥儿重情重义,你又计较这些作甚。” 清平郡主和老太太均是如此说,刘氏也便不好积极,只冷冷看了一眼方菲玥,乖乖站在一旁。 说着又看向方菲玥:“听说你崴了脚,可是好些了?” “劳祖母惦记着。”方菲玥浅浅一笑,“昨晚静菡拿热帕子为了敷了半夜,倒没有那么疼了。” 薛琪则从随身的荷包里取出一小瓶药膏,起身送至方菲玥手中,“这还是表哥赠我的药膏,止疼消肿最是有效,三妹且拿去用吧。” 方菲玥在听到她说“表哥”二字的时候竟微微慌神,见薛琪嘴角意味深长的笑意却是微微红了脸,忙道了谢。 “你这两日行动不便,便先免了几日请安吧。”老太太靠在床头,缓缓叹息道:“四丫头命薄早逝,只是一个姑娘家到底不好在家中多停灵,你母亲的意思是明日便让人送了苓儿的棺回成都,葬在祖坟里。” 老太太说着又落起泪,“只是苓儿小小年纪……可怜了我这白发人送黑发人……” 方菲玥想起往日和方菲苓的种种场景,亦是一阵伤怀,不由掩面而泣。 刘氏薛琪也陪着哭了半日,才慢慢将老太太和方菲玥劝解住了 方菲玥止了哭却是跪在老太太面前,“求祖母恩准玥儿明日去送送四妹。” “你们姊妹一向要好,你若想去便去吧。”老太太重重叹息一声,又看向刘氏,“吩咐下去,若是姑娘少爷们想要祭奠四丫头,明日一早均可以去。” 刘氏目光闪烁,不过一个庶女罢了哪里值得自己的孩子前去祭拜,没得沾了晦气。纵然是她心中微微不屑,面上却不敢马虎,忙应了一声,“是。” 刘氏还要跟老太太交代方菲苓的后事,方菲玥请了安便同薛琪一道退了出来。 薛琪小心扶着方菲玥越过堂屋的门槛,却见一个穿着鹅黄色小袄的丫鬟正在门口探头探脑,立刻冷了脸色,“哪里的丫鬟,这样没规矩,老太太屋里岂是能随意窥探的?” 那丫鬟吓得立刻跪在地上,诚惶诚恐道:“郡主息怒。” 方菲玥听声音十分耳熟,低下头一看,不就是夫人身边的离音么。 离音又挺直身子,忙向方菲玥磕头问好,“县主万安。” 她磕头弯身的瞬间胸口缀着的一颗大拇指指甲那般大小的东珠在日光下烁烁发光,明晃晃地射进方菲玥眼里。 方菲玥心中一惊,拍拍正要皱眉训斥的薛琪,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淡淡道:“起来吧。” “谢郡主,谢县主。”离音恭敬道了谢才起来。 “可是急着找母亲?”方菲玥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那颗东珠,笑着问她。 “是呢。”离音低下头,“前头的婆子来请示夫人要为三姑娘准备什么样的陪葬品,奴婢一时拿不定主意,只拟了单子,正等着夫人看过了示下呢。” 方菲玥点点头,“母亲只怕快出来了,你且等着就是了。” “谢三姑娘告知。” 方菲玥笑着道了句无妨,正要拉着薛琪离开,却是又止住脚步,笑着看向离音身上的小袄,称赞道:“离音姐姐身上这黄色小袄倒是极为好看,衬得姐姐肤色极白。” “谢三姑娘称赞。”离音欢喜地道了谢,状似不经意道:“这衣裳原是元宵的时候夫人赏的,我和思音姐姐的是黄色的,念音畅音的是红色的,上头又缀了一颗东珠,奴婢们都极为喜爱,自元宵起就日日穿在身上,只是这两日思音姐姐的衣裳不知怎地破了,竟然没穿了。” 思音的衣裳破了?离音为何将这消息告诉她? 方菲玥不解地看向离音,离音倒是没有任何一丝异样,只像是平常说话一般。难道是自己多心了? 又同离音说了两句话,方菲玥才同薛琪一道走了。 送方菲玥回韶离馆的路上,薛琪不解道:“离音是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方才瞧妹妹倒是同她说了不少话。” “不过是场面关系罢了。”方菲玥笑道。 薛琪眼珠一转,却是不解,“只是瞧着妹妹方才一直瞧着离音的衣裳,倒像是目有深意?” “到底瞒不过姐姐。”方菲玥便徐徐将怀疑方菲苓被人害死的事儿,以及在方菲苓手中发现东珠的事儿一一同她说了。 “所以妹妹才会如此关注那颗东珠?”薛琪恍然大悟道。 方菲玥皱眉道:“那颗东珠是查出害死四妹凶手的关键,只是……” “只是什么?既是已知道思音的衣裳出了问题,就该想法子查问那思音才是。”薛琪道。 方菲玥徐徐道,“我们并无证据证明是思音的东珠丢了,何况若是贸然查问,只怕打草惊蛇。” 薛琪窘然道:“倒是我心急了,那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做?” “且容我想想吧。”方菲玥看向路旁一棵已要发芽的新枝,缓缓叹了一口气。 她是要好好想了,四妹突然溺水身亡是无意落水还是被害尚难猜测,只是此刻离音为何突然向她说出思音衣裳破了的事,是有意投诚还是故意陷害? 这些事不停的在她脑海里转来转去,竟连晚膳时都没了心思。 静菡见她如此,还以为她是为方菲苓的事情伤心,便劝道:“奴婢知道姑娘和四姑娘素来亲厚,只是姑娘好歹要想着自己的身子,您一向身子弱,若是再不好好用膳,只怕身子撑不住啊。” 方菲苓只是府中未出阁的庶女,按规矩家中是不用素服斋饭的,方菲玥看着桌是的荤菜无声叹了了口气,又经不住静菡苦苦劝解,只捡了两口素菜,便放下了筷子。 用了晚膳,方菲玥又趴在书桌前为方菲苓抄了几页佛经,正要梳洗歇息,缺听见沁紫在门口禀告,“姑娘,离音姐姐来了。” “都这么晚了,她来作甚?”静菡皱眉道。 方菲玥却是心中了然,“只怕又要事呢。” 又忙吩咐沁紫请了离音进来。 离音穿的仍是那一件鹅黄色的小袄,一番行礼问安后便开门见山道:“奴婢和思音姐姐一个屋,是趁着今晚思音姐姐守夜瞧瞧出来的,奴婢今晚来的目的是……” 她说着直直看向方菲玥,缓缓跪下道:“奴婢是来投诚的。” 方菲玥颇为意外,不解道:“离音姐姐是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一向深得夫人欢心和重用,怎会突然向我投诚?” 离音苦笑道:“奴婢不过是人前风光,人后的凄凉又有谁知道……” 方菲玥却是喝了一口茶,不动声色。 离音则是徐徐开口,“自打和姑娘联手出了吴婆子,却是让思音渔翁得利,她又惯会看夫人脸色,又会讨好夫人,夫人倒是渐渐重要她,也惯得她越发目中无人,平常还和我们姐姐妹妹的喊着,却是背后在夫人面漆说起我们的坏话,真真是小人嘴脸。” “原来离音姐姐竟是像我诉苦来了。”方菲玥冷笑道:“这便是你投诚的原因?” 第一一一回:三姨娘用计 离音见方菲玥说翻脸就翻脸,心中觉得三姑娘越发精明了,倒是没有当初与她联盟时那般好说话了。便忙敛了心思,正色道:“奴婢是真心实意投靠三姑娘的。” 方菲玥冷哼一声,“我倒是不曾看出离音姐姐的真心。” 离音脸色大白,诚然道:“奴婢实在不敢糊弄三姑娘。” 方菲玥对静菡使了个眼色,静菡立刻会意,冷声道:“那你便拿出你的真心来让咱们瞧瞧。咱们三姑娘虽是好说话,但却不是好糊弄的,可没功夫听你说这些不相关的话。” 离音暗暗咬牙,暗道自己本还想留条后路,如今看来,只怕要和三姑娘和盘托出了。便思忖道:“元宵节的晚上,奴婢亲眼瞧见……是思音将四姑娘推进了池子里。” 此话一出,众人俱是一惊。 果然如此!方菲玥心中大恨,双手紧紧握拳,却是强压着胸口的恨意,目光冰冷地看向她,“我如何该相信你的话?” 见她不信,离音有些急了,“奴婢是亲眼看见的,当时四姑娘身边也没人跟着,思音骗四姑娘说池子里有水灯,四姑娘当时似是极为不愿意去的,思音却是强拉着四姑娘去了池子边,又趁四姑娘不备,一把将她推进了池子里。” “就算如你所说……”方菲玥冷冷道:“那思音和四妹无冤无仇为何要害她?” “这……”离音竟一时语塞,紧皱着眉头吞吞吐吐起来。 方菲玥心知她必知道隐情,也不心急,只闲闲喝了一口茶,冷声道:“你若不想说我也不逼你,只是离音姐姐跟了夫人这些年,只怕最清楚不过夫人的脾气,既是离音姐姐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想必将来夫人知晓也不会轻饶了姐姐……当初吴婆子亦是夫人心腹,最后呢?姐姐没忘了吴婆子一家人的下场吧?” 当初吴婆子被灌了哑药,干女儿又被活活打死,吴婆子一家人又在寒冬被赶去庄子,如此凄惨的下场,她如何不记得? 离音想到这不觉神色一凛,跪在了方菲玥面前,“四姑娘本是命不该绝的,只是当晚四姑娘无意撞见了夫人的丑事,这才使得夫人下狠心让思音除了四姑娘。” “四妹撞见什么丑事?”方菲玥皱眉问道。 离音小心翼翼观察着方菲玥的神色,斟酌道:“夫人一直视大爷和姑娘为眼中钉……” 她见方菲玥只是皱眉,没有生气的迹象才继续道:“夫人存了不少要害大爷和姑娘的心思,只是这些年大爷在科举中步步高升,如今又娶了郡主,姑娘也是小心谨慎,又被皇后封了县主,夫人看在眼里恨在心上,这些日子越发寝食难安,不知如何是好,便等着她永诚当铺当家的表哥给她出主意……” “永诚当铺……”方菲玥缓缓念着这几个字,她记得当初那曼陀罗花粉不也是夫人从这永诚当铺得来的? 见离音停下来,便看看她,又示意离音继续。 离音顿了顿才继续道:“永诚当铺是夫人的陪嫁产业,这台面上的当家是夫人的远方表哥,她和夫人倒是极为亲厚,夫人有事便会同她商议。只是他在十月便回山西老家过年去了,因着夫人一直让人催,这才元宵节当天赶到了京城,竟是大胆扮成小厮直接来了府里。” “这一切你如何得知?”方菲玥心中疑惑,若是夫人的心腹是思音,离音又如何得知如此机密之事? 离音苦笑道:“当时夫人出来去取花灯,刚走至倚芳苑门口思音不知在夫人耳边说了什么,缺见夫人面色大变,只命了奴婢和畅音去取了花灯在门口等她,奴婢们在倚芳苑门口左等右等不见夫人过来,我便去找夫人,谁知在竟然在假山后头看到夫人和永诚当铺的当家在花丛里搂搂抱抱,衣衫不整……” 说道这里离音面色大红,方菲玥亦是红了脸,却仍问道:“四妹和二弟可是这时撞见两人的丑事的?” “倒是没有二爷……”离音皱了眉头道:“奴婢当时吓得心惊胆战,只瞧见四姑娘一人过来……后来,奴婢太害怕,就悄悄走了,后头的事儿就不知道了,只知道奴婢拿了花灯和夫人上楼,就听到了四姑娘落水的消息。” “离音姐姐请起……”方菲玥亲自扶了离音起来,将手上一只金镶玉的镯子退至了她手腕上,缓缓道:“离音姐姐如此真心,我自会护离音姐姐周全。” 离音客气了一番,才收了那镯子,感激道:“有姑娘这句话奴婢便放心了。时辰不早了,奴婢还要赶在锁门前回去,不打扰姑娘歇息了。” 方菲玥忙吩咐道:“沁紫你去送送离音姐姐。” 送走离音,方菲玥无力靠在大炕上,脑海一片混乱。 想不到四妹妹真是被刘氏指使害死,更想不到四妹妹的死因下竟还有如此丑闻。刘氏身为方家主母,如此行为不端作风不正,竟还害了四妹妹灭口,实在是可恶。 只是,刘氏把持方家多年,她该如何给四妹妹报仇呢? 窗外月色皎洁,方菲玥低低的叹息声融进朦胧的月色,落地化成一片尘埃。 第二日一早,因着是送方菲苓出府的日子,方菲玥起的格外早,由静菡扶着,一瘸一拐地到了绛雪轩。 在棺前哭了一会儿,才由丫鬟婆子劝着陪了三姨娘坐在了一旁。 等到天色大亮,老太太派了疏雨来祭拜,方凌澈方凌昊两兄弟一起来祭拜,薛琪要陪老太太又有郡主身份压身,便只派了贴身的丫鬟来祭拜,方菲梦方菲瑜两姐妹竟然连派人来祭拜都没有,更别提亲自来了。 待祭拜过后,方府管家便零了几个强壮的小厮,抬走了棺木。 方菲玥看着棺木远走悲上心来,放声大哭。三姨娘却是怔怔的看着黑棺远去,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待方菲玥好不容易止住泪,才将离音昨晚前来投靠,和方菲苓被害的原因一一同三姨娘说了。 三姨娘听完却是悲痛欲绝,泣泪不止,咬牙切齿道:“苓儿死得冤枉,我定要为她报仇。” “姨娘,眼下我们虽是知道了事情经过,只是我们手中只有一颗东珠,到底算不得什么证据,若是贸然和夫人对质,万一被刘氏反咬陷害就得不偿失啊。” 三姨娘含泪道:“我心中已然有了主意,只是还要求三姑娘相助。” 方菲玥忙道:“我和四妹姐妹情深,自不会让她白白枉死,姨娘吩咐就是。” 三姨娘擦干泪,在方菲玥耳边耳语一阵,方菲玥眼睛一亮,无声点头,“姨娘巧计,玥儿定倾力相助。” “这次,我定要和刘氏为我女儿血债血偿。”三姨娘面色阴沉道。 窗外日光明媚,三姨娘眼底有着嗜血一般的光芒,方菲玥终于明白为何这些年不管刘氏如何打压,三姨娘都屹立不倒,原是她也有如此无情辣手的一面。 从绛雪轩回到韶离馆,方菲玥便让人给方凌澈夫妇送了信儿过去,午膳过后,薛琪便进了方府,直接去了凝华院,一直待到了黄昏时分才去了老太太的绵福院。 薛琪刚走,刘氏便匆匆要出门,却被疏雨追上来,请去了绵福院。刘氏无奈,只交代了思音几句,便去了绵福院。 思音一路出了府,却不防身后要走人跟了上去。 韶离馆内。 方菲玥懒懒躺在美人榻上,静静听静菡回禀着消息,“姑娘,一切都在顺利进展,只要大爷外头顺利,郡主能拖延到夜幕降临,到时一切就好办了。” “大哥和嫂嫂都是有主意的人,交给她们,我们且等着看好戏吧。” 说着她淡淡瞥了一眼外头灿烂耀眼的夕阳,缓缓叹息,“再光彩夺目又如何,终究是要落下去的……” 静菡顺着她的目光向外看去,只见外头夕阳无限美好,却在慢慢落下去,一点一点显出颓败之象。她不知三姨娘同姑娘谋算了什么,只是心知此次只怕夫人真的要完了…… 一直用过了晚膳,刘氏才从绵福院出来,出门却是见思音正焦急地等在门口,见她出来,忙迎了上来。 “如何了?”刘氏扶着她的手走向凝华院的方向,疲惫地揉揉眉心。今日中午清平郡主突然跟她说老爷要升柔姨娘为平妻,改方凌澈为嫡长子,还说只有方凌澈才能撑起方府门楣。她心中大急,老爷虽是耳根子软,但一向说一不二,她顿时没了主意,正想去找表哥商量法子,疏雨又突然来报老太太病了,她只好吩咐了思音去问表哥的意思,才折回来为老太太侍疾。 思音在刘氏耳边轻轻说了什么,刘氏却是面色一白,厉声责备道:“糊涂!这个时候怎地还让他来?” “表舅爷执意如此,奴婢实在拦不住。”思音面色惶恐,颇为不安道。 刘氏皱眉,压低了声音问道:“人在哪里?” 待思音说完,她却是忙挥退了身后一堆丫鬟婆子,只带了思音,脚转向了和凝华院向反的方向。 第一一二回:一说刘氏是非多 韶离馆内,静菡连声喊着:“姑娘……姑娘……”,却是匆匆进了室内。 方菲玥用了晚膳,便一面坐着看书,一面等着方凌澈夫妇的消息。虽说是看书,手中的《唐诗三百首》到底一页未翻,她又被火盆的热气熏得昏昏欲睡,竟趴在桌上睡着了。 方菲玥被静菡喊醒,伸了伸懒腰,神色慵懒,“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静菡喜笑颜开,却是答非所问道:“姑娘,老爷下令关了夫人去祠堂,还扬言说要休妻呢。” 方菲玥神色顿时清明,面色一喜,“倒不枉我们辛苦一场,你快与我说说当时的情景。” “是。”静菡忙道:“奴婢也只是听郡主身边儿来送话的慕雪姑娘说的,据说当时夫人在后花园的假山后头见了她那表哥,思音守在外头,待时机成熟便偷偷发了暗号,大爷便请了老爷过来,老爷见夫人和一个男人衣衫不整地从假山后头出来,怒火中烧,红着眼命人将那男人绑着送去了柴房,还当场赏了夫人几耳光。” 说到这静菡幸灾乐祸道:“听说当时夫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算没了平常端庄的形象呢。” 火盆的碳已经快燃进了,方菲玥拿起夹子又添了一块进去,缓缓升起的白烟犹如她嘴边刚刚溢出的叹息,“不过是她自作自受罢了。” 静菡笑着接过方菲玥手里的夹子,弯腰为火盆添了几块碳,见火盆重新燃起来才一面放下夹子,一面道:“到底是三姨娘的主意高明,让郡主故意骗夫人说老爷要将大爷记为嫡长子,害得夫人乱了方寸去找永诚当铺的当家商议,又让郡主故意在老太太面前提及四姑娘是被人所害,说服老太太帮忙拦了夫人的路,外头又有大爷抓了出门的思音,威逼利诱她去永诚当铺说夫人邀了那人来方府商议要事,那人果然上当,这才使得夫人落了如此下场。” 方菲玥叹道:“此事真真是大快人心,哥哥和嫂嫂精心安排,只怕父亲亲眼看到相敬如宾的妻子如此红杏出墙,只怕觉得颜面尽失,恨死了夫人。” “这也是夫人咎由自取。”静菡道:“她一向作恶多端,如今恶人恶报,也不算冤枉了她。” 方菲玥淡淡一笑,她们如此费尽心机,这次,只怕刘氏再也翻不了身了。 翌日一早,方菲玥才洗漱好,就见疏影过来传话,“老太太今儿一早起来便觉得身上不爽,说这些日子便免了请安。” 一听老太太身上不好,方菲玥心中担忧,忙问道:“老太太如何不好了?可是请了大夫?” 疏影笑道:“姑娘不用担心,已是请过大夫的,老太太身上并无大碍,只是大夫叮嘱了静养。” “那就好。”方菲玥这才松了一口气,又同疏影话了几句家常,才让静菡送了她出去。 静菡送了疏影回来,才细细禀告道:“姐姐说老太太正在为夫人之事烦心,只是被夫人气着了,歇几日也就好了,如此大费周章的免了请安,不过是躲着二姑娘罢了。” “二姐?”方菲玥眉头一皱,随即明了:“老太太是怕二姐闹着放了夫人吧?” “正是如此。”静菡点点头,不屑道:“昨日之事虽说隐秘,但夫人被关了祠堂到底是都知道了的,二姑娘为此事昨晚便闹到了老太太院里,今一早又带着二爷一起去闹,老太太被扰得头疼,这才装病免了请安。” 方菲玥低低叹息一声,“即便她再闹,夫人只怕再难回凝华院了。” 静菡道:“老爷今儿一早便传了话,说方府之事老爷都交由了三姨娘打理,底下人都说这三姨娘要翻身了呢,如今一个个都上赶着去绛雪轩巴结了呢。” 她提及绛雪轩,方菲玥不免又想起方菲苓,眸子立刻黯淡了下来,心中一阵难过。 静菡见她面色不好,正悔自己说错了话,却见方菲玥已是面色淡然道:“我们也去绛雪轩瞧瞧。” 静菡忙笑着应了一声:“是。” 两人到了绛雪轩,果然见绛雪轩门口人来人往,再没了平常清冷的样子。 见方菲玥来,来往的丫鬟婆子忙不迭地行礼问安,方菲玥面带微笑地点头,由绘朱引着一路进了堂屋。 三姨娘正在给两个婆子交代事情,见她进来只匆匆吩咐了几句便打发了她们出去,笑着起身给方菲玥让座。 方菲玥笑道:“姨娘这里但是热闹。” 三姨娘叹息一声,“不过是她恶人恶报,我才暂时管着家中事务罢了。” 她说着又看向方菲玥的脚,“瞧着姑娘走路倒是利索了不少,可是已经好了?” 方菲玥浅浅一笑,“嫂嫂送来的药倒是极好的,用了几日,倒是慢慢好了。” “郡主待姑娘倒是亲厚。”三姨娘又压低了声音道:“其实此次也多亏了郡主帮忙,若不然,那刘氏岂能如此轻易中了我们的计。” “是啊……”方菲玥点点头,却是直直看向三姨娘,缓缓道:“只是姨娘也瞒得我们好苦,姨娘只怕早就知道了刘氏的丑事了吧?” 三姨娘坦然道:“我确实是早知道的,正是因为知道,这才一直谨慎小心,生怕夫人害了我们母女,却不曾想他们的丑事竟会被苓儿撞见,也因此丢了性命……” 说到这儿三姨娘又是泣泪不止。 方菲玥温言安慰了几句,才道:“如今既是姨娘掌权,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再大的权力又有何用?”三姨娘痛哭道:“到底是换不回我的苓儿了。” 提及方菲苓,方菲玥亦是一阵伤心,却强忍着悲痛安慰着三姨娘。 正在这时候,却见绘朱慌里慌张地进来,“三姑娘,姨娘,老爷下了早朝回来不知何突然又下令送夫人去了京城外头的庄子,还说……还说连二爷一并送去。” “为何还有二弟?”方菲玥惊讶道。 三姨娘也是吃了一惊,“老爷就算恨极了夫人,又怎会迁怒道二爷身上?” 绘朱摇摇头,“这奴婢倒是不知……只是老太太听闻此事已是晕了过去,眼下清平郡主正在跟前守着呢。” 听闻老太太晕倒,方菲玥忙起身告辞,“我要去瞧瞧老太太,就先告辞了。” 三姨娘也着实担忧老太太,只是有清平郡主在,她一个姨娘到底不好露面,便点点头,“姑娘快去吧,也替我向老太太问好。” “自是会的。”说完方菲玥便扶着静菡的手匆匆去了绵福院。 主仆两人赶至绵福院的时候,老太太还未醒来,薛琪正坐在床下守着老太太。 见她过来,方菲玥竖起食指在唇边“嘘”了一声,才悄悄牵着她去了外头的暖阁。 “嫂嫂,祖母如何了?”才出了里间方菲玥便焦急地问道。 “不过是气急攻心罢了,喝些药就没事了,玥妹妹莫要担心。”薛琪柔声安慰道。 方菲玥皱眉道:“好好的怎会气急攻心?可是为了二弟要被送去庄子之事?” “正是为了这事儿。”薛琪缓缓叹了一口气,“老太太年纪大了,如今这些事儿一股脑地全压下来,任谁也受不住,难免郁结在心。” 方菲玥不解道:“父亲纵然再怨恨夫人,怎会连二弟也一起发落了?难怪祖母受不住,听见要生气呢。” 薛琪苦笑道:“老太太是生气,只是……不似玥妹妹想的那般罢了。” “那是……?” 薛琪趴在方菲玥耳边耳语了一阵,方菲玥脸色越来越白,脸上的表情都僵住了。 不远处的火盆里,碳火正旺,屋里暖意融融温暖如春,方菲玥却觉得自己像是置身在外头冰天雪地的寒冷里,被她那句话吓得手脚冰凉,半天没有缓过神来。 因为她分明听到嫂嫂在自己耳边一字一句道:“昨晚父亲设计同方凌昊滴血验亲,最后竟发现……方凌昊不是父亲的儿子。” 薛琪见惊得她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忙拉了拉她的手,“妹妹自己知道此事即可,眼下父亲正为了此事大怒,何况此事关系到方府的颜面名声,知道人越多,只怕越不好。” 方菲玥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嫂嫂放心,我省得的。” 她说完忍不住回头去看里间的老太太,在心底低低叹息,难怪老太太竟被气晕了过去,方府养了十几年疼了十几年的人,最后竟发现他不是方家的子孙,如此重大打击,怪不得父亲亦盛怒,要将夫人和二弟一同送进庄子了。 方菲玥正在心中感叹,却听见外头一阵喧哗吵闹。 “外头怎么回事?如此吵闹不怕惊扰了老太太么?”薛琪皱着眉,低声训斥了一句。 只见疏雨打了帘子进来,压低了声音禀告道:“郡主,二姑娘嚷嚷着要见老太太,奴婢们实在劝不住。” 薛琪不耐烦地皱起眉,“她怎地又来了?” “只怕是为夫人和二弟来求老太太来了……”方菲玥叹道。 “唉……”薛琪想起刘氏干的丑事和方凌昊的身份,亦是叹息一声,“只怕她再怎么求,夫人和二弟都免不了去庄子的命运了……” 这样想着,薛琪心中不免对方菲瑜多了一丝同情,“也罢,我们出去看看她吧。” 第一一三回:可恨之人可怜处 薛琪带着方菲玥出了屋,两人出门就看到方菲瑜直直地站在院子中央,耷拉着脑袋,倒没了平常目中无人的模样,看上去格外颓丧无助。 “二妹……”薛琪笑着喊了她一声,“二姐站在这里做甚?如今天还正冷呢,二妹仔细冻坏了身子。” 方菲瑜在听到声音的时候眼底一亮,抬头看到方菲玥也在,又不见老太太让人传她进去,眼里的光立刻就灭了下来,却仍是挺胸抬头道:“劳郡主惦记,我不冷。” 薛琪劝道:“老太太气急晕倒,如今尚未醒来,二妹妹不妨回去等着,待老太太醒来,我立刻派人去告知二妹。” 方菲瑜迟疑了一下,又往老太太屋里看了一眼,却是冷笑道:“郡主何苦骗我,祖母身子一向强健,怎会气急晕倒?祖母既是不相见我,我便在这儿等到祖母愿意见我为止。” “我骗你做甚?老太太当真是晕倒了……”薛琪无奈一笑,还要再劝,却见方菲瑜不耐烦地挥挥手,“郡主有事自去忙吧,不用管我。” 薛琪见她如此固执,叹息一声拉着方菲玥走了。 两人出了绵福院,薛琪才轻轻叹息一声,“出了这档子事儿,二妹又还不知情,纵使老太太愿意见她,她也不过碰壁罢了。” “其实嫂嫂也不用劝她……”方菲玥淡淡道:“二姐一向固执,有些事儿她只能自己想通了,别人的劝她是进去的。” 两人感慨一番,方菲玥突然道:“我想去看看夫人。” “你去看她做甚?”薛琪颇为不解。 方菲玥淡然道:“只是有些事想去问个明白。” 薛琪道:“那我陪玥妹妹一道去吧,你自己去见她我也不放心。父亲虽然是关了刘氏,却不曾说不许人探望,想来倒是可以的。” 祠堂是供奉方家列祖列宗的地方,又在院子里种了不少四季常青的松树,使得整个祠堂看上去阴森森的,透着一股阴气。 姑嫂两人叮嘱了丫鬟守在门口,待守门的婆子开了门,才手挽手进了祠堂。 刘氏蜷缩在祠堂一角,发髻散乱,身上烟罗紫的对襟小袄上沾了不少灰尘,那模样看上去甚是狼狈。 门打开的瞬间,刘氏被屋外闯进来的日光刺得眼睛发痛,慌忙伸手去挡,待她看清进来缓缓走进的两人,眼中蓄满了恨意,咬牙切齿道:“你们来做什么!” 方菲玥挥退开门的婆子,扬起嘴角,缓缓道:“自是来探望夫人的。” “少在这里猫哭耗子!”当初她步步算计方菲玥,如今虎落平阳,那丫头怎会轻易放过这个奚落自己的机会?刘氏冷笑道:“你们姑嫂不就是想来看我的笑话吗?既是看过了便走吧,省得在这里碍我的眼。” 方菲玥上前一步道:“我们今日来并不是看夫人笑话,只是有话想在夫人这里求个答案罢了。” 刘氏冷哼一声,“本夫人才不清楚你的答案,你们赶紧给我滚,莫要扰了我的清净!” “我倒不知道夫人如此喜欢清净!”薛琪淡淡一笑,“待夫人回答了玥妹妹的问题我们即可就离去,自会还夫人以清净。” 见刘氏沉默不语,方菲玥这才开口问道:“四姨娘的胎,到底是谁下的药?” 刘氏被她问得一愣,半晌却是突然笑道:“原来你是想问这个!四姨娘的胎不正是沈璃柔下的毒手么?这事儿当初可是人尽皆知的,又是老太爷亲自审问的。” “你胡说!”方菲玥恨恨看向刘氏,“娘亲一向柔弱不与人争,怎会存心思害四姨娘的胎?不过是中了你们算计罢了!” 刘氏大笑,满是不屑道:“沈璃柔那个蠢货,何尝我们用心思算计她,不过是她自投罗网当了替罪羊!” “果真是你们害了我娘亲!”方菲玥胸腔填满了恨意,咬牙切齿道:“当年你故意让吴婆子的干女儿假传消息误导娘亲,害得娘亲病重身亡,又在我查当年之事的时候害了静姝性命,还有四妹落水命陨,这一桩桩血案不都是出自你的手笔!” “你倒是记得清楚!”刘氏云淡风轻道:“何止那些,四姨娘如何会针对你们兄妹?也是我使了人在四姨娘耳边撺掇的。只是……” 说到这儿就是眼里闪过一抹不屑,“只是即便我落魄到如今田地你又能奈我何?杀了我为沈璃柔方菲苓报仇?他方礼臣即便放出话要休了我却不敢写休书,你又能如何?” 方菲玥眼底闪过一丝愤然,刘氏是原配的糟糠之妻,亲哥哥又是山西巡府,她虽无诰命在身,却不是说休就能休的。 她虽然犯了七出之一,但到底此事关乎着方府名声,方礼臣自不用用此一条来休了她,何况养了别人的儿子十几年,只这一项就怕被人笑话死了。 只是……方菲玥淡淡道:“父亲虽然不能休你,却不代表不能软禁你一辈子!” 刘氏目光里终于闪过一丝惊慌,“我为他生儿育女,昊儿又是方家嫡子,他怎能软禁我一辈子!” 方菲玥无声冷笑,“只怕是这祠堂里的天太黑了些,夫人怎地大白日的竟做起梦来?方凌昊是谁的儿子夫人还不清楚吗?” 刘氏面色大变,摊坐在地上,惨白着脸底气不足道:“昊儿自是老爷的儿子!” “这话留着说服自己吧!”方菲玥缓缓道:“不管你以前如何算计我,我不过是步步为营小心生存,却从来没想过害你,以前是,眼下也是,与其害了你,倒不如让父亲幽禁你一辈子,与其死了痛快,倒不如活着受苦!” 方菲玥说我拉了薛琪就要走,刘氏竟爬过来抓住了她的裙角,“昊儿,昊儿……我的昊儿怎么样了?” 方菲玥皱着眉头想要拉回裙角,却终究抵不过刘氏的大力,怎么也拉不回来。 薛琪一脚踢开刘氏的手,声音仍是一贯的温柔,却听得刘氏心惊胆战,“方凌昊,这辈子只怕你再也见不到他了。” 刘氏一时愣在原地,薛琪乘机拉着方菲玥出来了。 “昊儿……我的昊儿……老爷,你不能那样对昊儿!”刘氏反应过来,哭喊着就要冲出来,却被几个守门婆子拦住,那几个大力的婆子冷着脸捉住刘氏的手脚,毫不联系地将她狠狠按在地上,抬着扔进了祠堂里,才重重关了门,将一室哭闹关在门内。 方菲玥看着着情景叹息,“刘氏风光了半辈子,谁曾想会落得如此下场。” “是她咎由自取,可恨之人可怜处罢了!”薛琪安慰地握住方菲玥的手:“如今她有了报应,玥妹妹也该放下心事,你总是一幅心事重重的模样,我看着也担心。” 方菲玥莞尔一笑,“我无事,只不过一时有些感慨罢了,倒劳你记在心上。” 薛琪拉了方菲玥慢慢往回走,“你的事我怎会不上心。” 方菲玥抿嘴一笑,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父亲不是说要将夫人和二……方凌昊一同关进庄子里么?嫂嫂方才怎地说夫人一辈子见不到他了呢?” 薛琪狡黠地眨眨眼,“她坏事做尽,我不过是随口一说吓吓她罢了,谁知她竟当真了。” 方菲玥无奈笑笑,低低叹息道:“吓她几日也好,这种失去至亲的痛处,也该让她尝尝。” 薛琪见她面色伤感,只窝了她的手柔声安慰着,一个小丫鬟就在这时匆匆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行了礼,“郡主,县主,老太太醒了,说是要见您两位呢。” 一听老太太醒来,两人忙赶去了绵福院。 老太太似是刚吃了药,屋里有着一股浓烈的药香。 老太太脸色蜡黄,半靠在床头,免了两人行礼,又吩咐疏雨给两人看了座,才有气无力地叹了一口气,“竟是我看错了这个儿媳妇,才使得孙儿孙女们受了这些苦楚,更是搅得方家鸡犬不宁……” 老太太说着禁不住泪流满面。 方菲玥薛琪忙安慰着老太太,劝了好半天才将老太太劝住了,却见老太太一面拭泪一面道:“我也想过了,我亲自和刘氏的娘家写信,此后将刘氏和那孽种一并关在城郊的庄子里,明面上便称刘氏得了重病,抬了三姨娘为二夫人,管家的事儿便暂时交给她,再抬了你娘的牌位……” 她说着看向方菲玥,叹息道:“原是委屈了你娘,如今便抬了她为平妻,将澈儿记为嫡长子。” 老太太说了一阵话,又是气喘不止,方菲玥和薛琪,忙一个在胸口顺气,一个喂老太太喝了几口水。 老太太才歇了歇,又道:“待将这些事都安排好,便与陈家送信,早些将二丫头送过去吧!” 方菲玥不禁有些同情起方菲瑜来,老太太这是恶心起刘氏,又有了方凌昊之事,顺带看方菲瑜不顺眼起来,只怕她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老太太交代完毕,连挥手的力气都没了,两人见老太太如此疲惫,正要请辞,却见疏影慌慌张张进来,连声道:“老太太……老太太……不好了……不好了……” 第一一四回:云开月明 疏影是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一向是沉稳大方的,如此慌张甚是少见,方菲玥请辞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老太太不自觉地皱眉,“何事如此慌张?” 疏影面色苍白,连礼也忘了行,声音里都含了一丝颤抖,“老太太……二爷……他……” “什么二爷?”老太太拉下脸,“不过是一个不知哪里来的野种,怎配称得上我方家子孙。” 方菲玥暗暗思忖,看来老太太当真是恨极了刘氏和方凌昊,竟连这称呼都斤斤计较起来。不过想来也是,方府养了十几年的嫡子,竟是刘氏同别人私通生下来,老太太心里如何不会膈应? “是……”老太太面色不虞,吓得疏影大气也不敢出,忙低下头应了一声。 老太太这才淡淡问道:“他如何了?竟惹得你如此慌张,连规矩都忘了。” 疏影忙道:“方才前院派人来传话,说是二爷……不,是昊少爷,他……投井自尽了。” “什么?”方菲玥惊呼一声,声音都变了调。二弟一向开朗,即便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又怎会想不开投井自尽? 薛琪更是惊讶得瞪大了眼睛,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下刘氏是真的一辈子都见不到方凌昊了。 老太太却是两眼一番,又晕了过去。 “老太太……” 一屋子人下得手忙脚乱,薛琪忙上前扶住老太太,疏雨快步上前,一面喊着老太太,一面掐她的人中。 众人一番惊慌里,老太太终是悠悠醒来,靠在薛琪身上虚弱道:“我要去看看……看看昊儿……” “老太太……”薛琪颇是为难,柔声劝道:“您如今身子不好,去了倒是伤心,到底是您的身子重要。” 方菲玥亦是劝道:“祖母身在病中,外头风大,若是加重了病情可怎么好。” 老太太却是坚持,“我要去看昊儿……” 两人见劝不住她,只好吩咐几个大力的婆子,小心抬了软轿,将老太太抬去了方凌昊居住的阅辉堂。 方菲玥和薛琪走在轿前引路,走到阅晖堂门口就听到屋里传来持续不断的哭声。 两人小心扶着老太太下了轿,老太太身子虚弱,走起路来很是吃力,借着薛琪方菲玥的力,才一步步进了堂屋。 “我的昊儿……”老太太进门便难以抑制地放声大哭起来。 老太太虽是恨极了他,到底相处了十几年,到底也是有了感情。 堂屋中央只放了一张席子,方凌昊面色苍白地躺在那里,也不知在水里泡了多久,身子微微有些水肿,眼睛很是安详地闭着,嘴角竟是含了笑的。 见方菲玥动也不动地盯着方凌昊,以为她害怕,忙握住了她的手。 方菲玥对薛琪摇摇头,悠悠叹了口气。她记得那一年,她初回方府,无端生病,正是眼前这个安静沉睡的少年随了姐妹们一同去看他,那一年他才六岁,笑吟吟地拿了一只青翠鲜活的大蚂蚱偷偷给她。只是,元宵那日他还在同四妹妹为了争花灯面红耳赤,想不到如今两人竟是先后离开,再不能见到了。 想到这方菲玥眼中早已是蓄了泪,掩面无声哭泣。 一屋子丫鬟婆子也跟着放声大哭起来,因有老太太在,那哭不出来的,更是掐着大腿,硬逼了几滴泪出来。 好一会儿,因担心着老太太的身子,薛琪同方菲玥含着泪上前将老太太慢慢劝解住了,又送了老太太回绵福院。 几日之间,方府先是刘氏刘氏害死了四姑娘,接着又查出了刘氏私通,更发现方凌昊不是方家子孙,方凌昊还因此自尽……一下发生这么多事,老太太终是熬不住,彻底病倒了,竟是一连昏迷了好几日,还是薛琪进宫求了皇后,为老太太进宫求了宫里的太医,这才将老太太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在老太太昏迷期间,方老爷快刀斩乱麻,到底是顾全了方凌昊的名声,命人将他送去成都,葬在了方家祖坟的角落里。而刘氏,方老爷竟是命人送了她去了尼姑庵,怕是一辈子都回不了方府了。 期间方菲梦也曾来过一次,只是那次方老爷亲自接待,不知说了什么,那次之后方菲梦连饭都没用就有了,却再也没提过刘氏之事。 至于方菲瑜,自刘氏出事,方凌昊自尽之后,她竟不顾形象地闹去了方老爷书房,当时书房内门客先生云集,她突然闯入,人人依礼掩面避之不及,书房乱作一团。 方老爷一怒之下便将她幽禁起来,又写了书信给陈府,只等着将她早早嫁出府。 如此,方府才算是平静下来,只是老太太病着,方府到底没了往常的热闹生机,下人行动间皆是小心翼翼的。 方菲玥和薛琪日日守在绵福院伺候着老太太,薛琪更是没有一点儿郡主架子,亲自为老太太端茶倒水的,很是用心。 三姨娘自被提了二夫人之后,便常来绵福院为老太太侍疾,见薛琪如此,都忍不住赞道:“有如此贤惠孝顺的好媳妇儿,实乃方家之福。” 老太太亦道:“方家幸得此媳!” 二夫人和老太太如此称赞,薛琪却是不骄不躁,伺候老太太更为用心。 如此,老太太缠绵了病榻两个多月,终是慢慢好转起来。 这日一早,正是请安的时候,方凌澈携了薛琪款款而来。 二夫人笑着打趣道:“瞧着澈哥儿夫妻如此恩爱,只怕老太太不日就能抱上孙子呢。” 小两口被说得面色大红,薛琪更是羞得连头也抬不起来了。 老太太到底年纪大了,自大病一场后身子便一直虚弱,此刻却是面色红润,目光柔和地盯着薛琪的肚子,大笑道:“我可是一早就盼着这好消息呢。” 方菲玥对薛琪眨眨眼,抿着嘴偷笑不止。 薛琪面色更红,躲在方凌澈身后羞涩不已,方凌澈却是动作轻柔地扶了薛琪坐下,笑容满面道:“正要告诉老太太呢,琪儿已有了一个多月身孕了。” 老太太面色大喜,“可是真的?” 方凌澈笑道:“今儿一早用早膳时琪儿便呕吐不止,请了大夫来看才知是有喜了……” 薛琪红着脸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只是恶心想吐,偏夫君一味要请了大夫瞧,正是小心得什么似得。” “自是要小心的。”二夫人笑道:“这头三个月可是最要紧的呢。” 说着二夫人笑着起身,“恭喜老太太不日就要抱得金孙了。” 方菲玥也忙起身贺喜,“恭喜祖母,恭喜大哥嫂嫂。” 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好,家中大喜,人人有赏。” 因着薛琪怀孕,沉寂了多日的方府这才有了欢声笑语。 晚上老太太摆了一桌,一家人团圆而庆,算是为薛琪庆祝。席间,方礼臣一直眉头深锁,只在听说了薛琪有孕之后,才有了笑意。 用过膳,一家人坐在堂屋吃茶,老太太才问起方礼臣,“为何烦恼?” 方礼臣叹道:“圣上让平阳侯在冬季镇守西北,今年才不曾大起战火,如今天气渐暖,圣上便下旨召回平阳侯父子,那平阳侯撤出西北边陲几日,西北蛮夷便又挥刀而来,如今已是破了西北第一重防线,圣上正传令平阳侯父子折回西北,只怕又起烽火啊。” 方菲玥眼皮不觉一跳,令平阳侯父子折回西北,徐景飒终究是要参与这一场大战么? “如今残冬已过,蛮夷怎会又来侵犯?”老太太皱眉道。 “听说是西北气象异常,半月前下了一场大雪,如今难熬,自是想着来讨些好处。”方礼臣叹道。 方礼臣又絮絮同老太太说了些朝事,方菲玥却是无心在听,只突然想起那一日的梦,他一身是血的模样仍是触目惊心,心便无端提了起来。 出了绵福院,薛琪笑着跟上方菲玥,“玥妹妹怎地一幅忧心忡忡的模样?为了何事?” 方菲玥忙敛了心思,强笑道:“我哪里会有什么事儿。” 她说着小心扶住薛琪,“嫂嫂才是要小心身子才是。” 薛琪面色微红,却是叹了口气,“西北又起烽火,我倒是担心起姨夫和表哥来。” 方菲玥眉头深皱,也跟着深深叹了口气。 薛琪偷偷观察着她的神色,眼底笑意一闪而过,却是自言自语道:“不过,表哥一向极有主意,想来也不会有事的。” 薛琪这话像是自我安慰,其实是说给方菲玥听的,只是方菲玥却不曾察觉,只因着她这句话偷偷松了口气。 如此过了几日,西北边陲到底是烽火大起,方老爷回家的时间也是越来越晚,有时更是才回府便被召进了宫里。 外面是男人的天下,后宅是女人的天下,纵然外头刀光剑影,也影响不了老太太脸上的笑意。 自传出薛琪有了身孕,老太太便每日亲自盯着人做了补品,再让人送去了郡主府,更是让方菲玥时不时去郡主府陪薛琪聊天。 在众人忙着照料薛琪的时候,方菲瑜的婚期终是定了下来,定在了六月初八。虽是还有二个多月,二夫人却开始忙着张罗起来。 这日午后,方菲玥歇了午觉起来,就见二夫人身边的绘朱拿了一篮子新鲜的李子过来请安,“姑娘,庄子里新送了的李子,二夫人让奴婢送了给您尝尝鲜。” 第一一五回:方菲瑜解禁 方菲玥笑着命静菡接了篮子,又给绘朱打了赏,“二夫人一直忙着,倒还想着我。” 绘朱笑吟吟道:“夫人常说这府里只与县主关系亲厚,自是事事想着您的。” 她这话说得极为投巧,方菲玥心中忍不住嘀咕,当初与二夫人联盟之时,她虽是口口声声说要报娘亲之恩,却仍是明哲保身的。如今事事想着她,只怕是想与她们兄妹搞好关系,日后能老有所养罢了。 其实二夫人实在不必如此小心,即便是看在死去的四妹的面儿上,她亦会求哥哥好好为二夫人养老的。 思及此,方菲玥无声浅笑:“二夫人对我好,我自是记在心里的。” 绘朱只是笑着应了一句,又压低了声音继续道:“二夫人还让奴婢告诉县主,那刘氏在尼姑庵里也不老实,一直闹腾不休,整日嚷着要见老爷。据说昨日更是烧了尼姑庵的厢房,惹主持忙遣了人来禀告,说是庙小,供不起如此大佛,老爷今日还亲去了那庵里呢。” 方菲玥摸着手腕上一对色泽温润的白玉镯,淡淡道:“她再闹腾又如何,犯下如此廉耻之事,即便是为了方府名声,父亲亦是不会让她回了方府的,告诉二夫人切莫担忧。” 绘朱低下头,忙应了一声,告辞了。 静菡却是担忧道:“老爷对夫人厌恶至极,怎地还亲自去了庵里,万一接了她回府……” “没有万一……”方菲玥冷声打断她,“父亲一向爱惜方府颜面,怎会接了一个不守妇道的女人回来?何况……” 方菲玥冷冷勾起嘴角,“你还记得刘氏被关祠堂当天,离音出府前说的话么?” 静菡想了想,嘴边便绽出一枚意味深长的微笑。 当初刘氏被关进祠堂里,思音谋害主子,被方礼臣下令活活打死,刘氏身边儿的其他贴身的丫鬟婆子本来也是要被灌了哑药送进庄子里做苦力的,方菲玥却念着当初的联盟,为离音求恩,离音这才幸免于难,被放出府去嫁人。 离音出府前曾来韶离馆磕头请辞,当时正是黄昏,夕阳歇歇跨过半开的窗子,照得屋子里一片明媚。 离音隐在帘子后头的阴影里缓缓出声:“夫人心中之人一直是她那位表哥,那男人自夫人嫁来京城,便也跟了过来,虽有一方妻子,却只是养在老家,只在过年时才回去看上一眼,其余时间便一直在京城,为夫人打理着陪嫁的几个店铺。” “他倒是专情。”方菲玥低低叹息,“只可惜没用在正途上。” “谁说不是呢!”离音继续道:“夫人同那男子一直藕断丝连,所以夫人才让老爷纳了五房姨娘,只是这一切在夫人生了二爷之后就不一样了,夫人突然善妒起来,大姨娘一尸两命,二姨娘牵扯进害了三姨娘小产之事,被送进庵里,柔姨娘更是成了此事的替罪羊,自有四姨娘小心翼翼,又一直侍奉衷心老太太,才有幸怀了四姑娘,安稳至今。只是,夫人却一直恨极了大爷,若不是当时前院她伸不进手,又有老太太派了不少细心的丫鬟婆子照顾大爷,只怕……” 只怕大哥要就被害了。方菲玥在心底偷偷接上她的话,却是一阵心惊胆战。 离音当日之话方菲玥如今想起都不觉深深叹息,“只是以为刘氏只是善妒罢了,却不曾想是为了方凌昊争得方家家产,只可惜赔了夫人又折兵,到头来只是害了自己。” 静菡道:“也怨不得让人,她咎由自取罢了,如今想来,纵使老爷去了庵里,只怕夫人也只会白白顶着方府夫人的名声,再也回不了方府了。” 方菲玥却无端想着方凌昊和方菲苓,大人的明争暗斗利欲熏心到头来害得不过是自己的亲人,还是最无辜的两个孩子。 她看向窗外正要发芽的老树重重叹息,老树还会在发新芽,昔人去了却再难回来,这一府荣华,机关算尽,不过是自毁自受罢了。 刘氏在方老爷去过一次庵里后就安静下来,再也没闹过。二夫人给方老爷却给自己屋里的绘朱开了脸,送进了方老爷屋里。 韶离馆西窗前老树的新芽从渐渐生长,偌大的梧桐树叶像是撑起的伞,挡住了越来越浓烈的日光,日子流水般过去,一天一天热起来,转眼就到了六月。 眼看离方菲瑜出阁的日子只剩下几日,二夫人是越来越忙,老太太见她一人忙不过来,便让方菲玥去帮忙,“你也该学学管家了,没得将来寻了婆家倒不会管家,让人小瞧了。” 方菲玥便跟在二夫人身边,认认真真学起管家来,整日跟在二夫人身边忙的不亦乐乎。 这日午后,方菲玥好不容易得了空,便做了软轿,去了郡主府陪薛琪说过。 薛琪已有了四个多月的身孕,肚子渐渐挺了起来,孕吐倒没几回,只是吃酸吃的厉害,酸梅从不会少了的。 彼时两人正坐在凉亭里说话,薛琪捏了一颗又一颗的酸梅子送进嘴里,方菲玥笑着打趣,“人说酸儿辣女,只怕嫂嫂这一胎是个小外甥呢。” 薛琪面色一红,轻声啐她,“你没得也说这些话来,当初我母妃生我时为也喜吃酸,我不也是女儿身?若是认定了是男孩儿,只怕将来不免失望……” 她说着不觉皱起眉头,轻叹了一口气。 方菲玥自悔说错了话,忙道:“男孩女孩都一样,祖母和哥哥都必然欢喜的,何况我也喜欢小女孩呢,安安静静的多好啊,倒没那男孩子淘气惹人生气。” 薛琪抿嘴笑道:“妹妹说得倒像是自己经历了一样。” “嫂嫂说笑了。”方菲玥笑道:“我当初在庄子里时,总见那些村妇被儿子气的在后面追着打,那些小女孩倒是懂事乖巧,帮着母亲洗衣做饭,颇为懂事。” 薛琪莞尔,“乡下倒是有趣……” 方菲玥见她喜听乡下之事,便又捡了许多乡下趣闻说给她听,姑嫂两人说说笑笑,一下午的辰光就悄悄过去。 黄昏时分,方菲玥正欲告辞,薛琪却命丫鬟捧了两个描金牡丹花纹的盒子出来。 薛琪指着一盒道:“这盒是送你的,另一盒是给二妹添妆的,她大婚在即,我身子又不便出门,便劳烦你帮我送去吧。” 方菲玥笑道:“不过是为嫂嫂跑趟腿,又何苦拿了东西送我?只是……” 方菲玥淡淡皱眉,“只是父亲一直忙于西北战事,还不曾下令解了二姐的禁足,只怕我也进不去二姐的院子。” 薛琪浅笑道:“二妹大婚在即,只怕父亲不日就要解了他的禁足,妹妹且等着就是。” 方菲玥点点头,这才告辞回了方府。 薛琪说得果真不错,等到六月初六这日,方礼臣果然下令解了方菲瑜的禁足。 方菲玥是在给看太太请安时看到的方菲瑜,她一身藕合色锦赏,头上也只戴了两朵淡青色的绢花,并一支宝蓝点翠珠钗。 她整个人看上去格外素净,人也清瘦了不少,只规规矩矩坐在一旁,再没了往日张扬跋扈的模样。 看来此次禁足,没了刘氏的庇护,她怕是吃了不少苦头,人也学乖了不少。方菲玥暗暗思忖着,面上却笑着给老太太请了安,又笑着给方菲瑜见了礼,“二姐” 方菲瑜眼里的憎恨一闪而过,淡淡点头,算是回礼。 老太太却是心情不错的模样,笑吟吟地同方菲瑜说话,“瑜儿后日就要出阁,祖母也为你准备了不少嫁妆,加上以前准备的,倒也和你姐姐出阁不差多少,袁府的人必定不敢小瞧了你去。” “谢祖母疼爱。”方菲瑜听闻自己嫁妆丰厚也不见半分喜色,仍是一幅淡淡的模样,仿佛事不关己一般。 看来二姐心里也怨恨上祖母了,只是……方菲玥看着老太太暗暗皱眉,不觉低叹,祖母和父亲一直瞒着二姐刘氏的事儿,可二姐却想不通,只将没了母亲死了二弟的事儿怨恨到了她们身上。 从绵福院出来,方菲玥追上方菲瑜的步子,“二姐,我有话同你说。” 方菲瑜步子未停,看也不看她一眼,“我和你没话说。” “二姐……”方菲玥快步上前拦住她,“我知道二姐不喜见我,只是……” 她话未说完便被方菲瑜冷冷打断,“既是知道我不想见你还不快滚,看见你这幅模样我知觉得无比恶心!” 她咬牙切齿,眼神冷厉,方菲玥无奈苦笑,“自我回府以来,二姐就没给我我好脸色,我想知道我做错了什么?惹得二姐如此恨我?” 方菲玥冷冷一笑,“你错在不该回这个方府!自你回府便夺走了走了老太太对我的宠爱,又处处跟我作对,抢我的风头,竟然被皇后亲封了县主。方菲玥你不过一个低贱庶女而已,若不是我母亲将你接回府,你根本什么都不是,就你……凭什么样样都比我好?” “我从没想过跟二姐作对,更未想过抢二姐的风头,何况县主之位是嫂嫂帮我求来,这我如何左右?而且二姐可知夫人接我回府是想着如何算计我,哪里是为我好?”方菲玥皱眉反驳,二姐怎未免也太冤枉她了。 “母亲何曾算计于你?”方菲瑜冷哼一声,“你知道我最憎恨你什么吗?” 第一一六回:方菲梦狠心苦教妹 方菲瑜此刻仿佛又恢复了平常一贯高傲的模样,不待方菲玥回答便冷声道:“我最厌恶你这双倔强的眼神,更是讨厌你这幅好像人人给了你气受的模样,你不过一个庶女而已,即便给了你委屈你都要受着,这是你的命。不要以为你和郡主联手害了我母亲我不知道,总有一天你用在我母亲身上的,我会千倍万倍的讨回来!” 她一幅高高在上的模样,话语里满是恨意,方菲玥听在心里暗暗冷笑,“是,二姐说的自然是对的,我不过一个庶女罢了!可我何曾与二姐争过什么?从回府开始夫人便处处算计,即便我安守本分夫人也毫不手软,不然二姐以为那顾家的婚事何以会落到我头上?我娘亲为何惨死?我身边的静姝是如何没了的?二姐又以为四妹是如何落水淹死的?” 思及此,方菲玥心中大恨,银牙暗咬,“这一切就是你嘴里没有算计我的母亲做的!她心狠手辣,如今落得如此下场,不过是咎由自取!” “啪!”方菲瑜一巴掌落在方菲玥脸上,雪白的脸上立刻印出五个鲜红的手指印。 方菲瑜还要再打,静菡却已挡在方菲玥身前,“二姑娘三思,我们姑娘是皇后娘娘亲封的安宁县主,可不是您说打就能打的。” 方菲玥脸上火辣辣的疼,没想到方菲瑜真会打她,拉开静菡,正要说话,方菲瑜却已啐了一口,冷声道:“不过一个县主而已,若没有方家撑腰,她算得什么狗屁县主!” “二妹!”一道冷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两人回头就看到方菲梦冷着脸快步而来。 方菲瑜面色一喜,以为来了帮手,忙笑着迎上去,“大姐。” 方菲梦却是冷着脸,迅速甩了她一巴掌,声音之响听在方菲玥心里都不由一颤。 “大姐……”方菲梦素来疼爱她,没想到竟然会动手打她,方菲瑜一时反应不过来,捂着脸愣在原地。 “不长进的东西,真想打死你算了!”方菲梦虎着脸冷眼瞧着方菲瑜,怒声道:“早知道就不该宠着你,倒宠得你竟越发失了分寸,竟只会跟自己的亲妹妹耀武扬威!你也别忘了,三妹的县主可是皇后娘娘亲封的,三妹性子好不拿县主的身份压你,可你也不能不知自己的本分!” 方菲玥在一旁听得不禁想拍手叫好,明面上看虽是大姐在教训二姐,实际上是在提醒她不过是自己姐妹吵闹罢了,若是她拿出县主身份压人,就显得她翻脸无情了。只是,就算是自家姐妹争吵,她这打也不能白挨。 方菲玥叹息一声,立刻红了眼圈,“只是自家姐妹争吵而已,大姐又打二姐作甚,若是大姐走了,二姐岂不更憎恨于我。” 方菲梦扯扯嘴角,“三妹放心,是我教训二妹,她又怎会记恨于你?何况是自己姐妹,哪有什么憎恨之说。” 她说着冷眼看向方菲瑜,“二妹还不快与三妹陪个不是,接了方才的误会?” 方菲梦打方菲瑜那一巴掌虽说声音响亮,但到底是没下重手,她脸上也不曾印下痕迹,但到底娇养长大的,又被方菲梦说了一番,心里格外委屈,此刻一听方菲梦让她向方菲玥致歉,立刻红了眼圈,却是倔强地仰着头,“是她污蔑母亲在先,要致歉也是该她向我致歉。” “二妹!”方菲梦拉下脸,正要再说,方菲玥却已拿帕子擦了脸上的泪,“我只是二姐一向不喜我,只是是非对错二姐不知,大姐也是知道的,玥儿也不敢接受二姐的致歉。” 方菲玥说着命静菡将薛琪同她的添妆之物一同交到方菲玥身后的丫鬟手里,“这是我和大嫂赠二姐的添妆,那梨木匣子是我给二姐的,若是二姐不喜,扔了就是。” 她说完便带着静菡头也不回地走了。 方菲瑜对着她的背影咬牙切齿,一把拿过那梨木匣子,“真当我不敢仍么?” 眼看她就要一把扔进一旁的小池子里,方菲梦眼疾手快地拦住她,“二妹,这个不能仍!” “我什么东西是没见过的,哪里还稀罕她送的劳什子添妆。”方菲瑜嘟着嘴道。 方菲梦从她手里接过那梨木匣子,小心交到丫鬟手里,才叹道:“我知道你不稀罕,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二妹你也该改改你那性子才是。” “即便母亲被送进庵里,我还是正经的方府嫡女,难不成还要看她脸色不成?”方菲瑜皱眉道:“何况父亲只是一时之气,相信只要父亲消了气,母亲还是会回到府里的,到时候……” “二妹,你想的太天真了。”方菲梦打断她的话,缓缓叹息道:“母亲……再也回不到方府了。” 彼时日光正好,一旁的杏花如火,紫薇花也热热闹闹地开满了枝头,引了几只粉蝶在花间雀跃飞舞。 方菲梦低低的叹息声如同微风里夹杂着的馥郁香气,混合了不同花香的微风迎面扑来,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辨不出是何滋味。 在方菲瑜心里,姐姐一向是高贵清冷的,即使是再大的事情发生姐姐也总是不为所动不会发愁,不曾想第一次见她这样惆怅叹息,竟是说母亲不再回来了。方菲瑜想起方菲玥方才说母亲的那些话突然心慌起来,若是她说得都是真的,那母亲…… 方菲瑜越想越心惊,求证地看向方菲梦,声音都微微颤抖,“方才三妹说得都是真的?” 方菲梦叹息着重重点头,“是真的。” “不……我不相信……”方菲瑜不可置信地后退两步,“母亲一向和蔼,怎会做出如此狠心之事?”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方菲梦心知若是此刻不与她说清楚,只怕二妹对三妹的误会更深,若是她二人将来结了梁子,只怕方凌澈也必会帮着三妹对付二妹,倒是只怕二妹在婆家受了委屈,在娘家连个撑腰的都没有,便狠下心,咬牙继续道:“三妹不曾骗你,我更不会骗你……你可知,二弟不是父亲的孩子……” 方菲瑜吃惊地瞪大眼,“怎会……” 方菲梦叹道:“我起初也是不相信的,只是父亲是亲自验证的,如何有假。” 方菲瑜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忍不住落下泪。方菲梦一面为她拭泪,一面嘱咐她,“如今方府早已是那对兄妹的天下,即便你心里再不舒服,也要同三妹好好相处,何况当初母亲结她回府却是目的不纯,虽说顾家嫡长子已逝,你可知,若不是有她,与顾家冲喜的人就是你啊。” 方菲瑜心里“咯噔”一下,想起方才自己理直气壮地质问方菲玥,不觉心虚起来…… 方菲梦见她面色松动,叹了口气,道:“我今日本也是像你添妆的,东西早命人送你那里去了,只是说了这半日的话,想着你也累了,你且回去吧,我向祖母请了安就回去了。” 方菲瑜点点头,看着方菲梦进了绵福院,才转身回去了霁云院。 当晚,韶离馆迎来了方菲瑜身边的瑶琴,瑶琴笑盈盈地进门应了礼才道明了来意:“我们姑娘说后日就要出阁了,将来见面怕是更少了,这两个香囊是闲时绣的,说是给三姑娘留个念想。” 方菲玥客气着让了座,才笑道:“二姐真心,这香囊我必定日日带着。” 瑶琴小心观察着方菲玥的神色,道:“姑娘说今日是她冲动了些,还请三姑娘念着平常的姐妹情意莫往心里去。” 方菲玥抿嘴一笑,二姐一向高傲,能做到如此地步已算是最大的低头了。便笑道,“我自是不会放在心里的,你回头也劝劝二姐,让她忘了吧。” 三姑娘当真大度,瑶琴心中暗自赞叹,又陪方菲玥说了几句话,才起身告辞了。 静菡送了瑶琴回来,不解道:“二姑娘怎地突然姐妹情深起来,这倒不像是她的风格?” 方菲玥扬起嘴角,拿起一旁的冰袋敷着红肿的脸,淡淡笑道:“二姐虽然娇纵,到底心肠不坏,再加上大姐点拨,只怕是她自己想通了才会如此。” “若是二姑娘想通也是极好的,只是……”静菡皱眉道:“到底是让姑娘白白受了这一巴掌。” “怎会白受呢?”方菲玥笑道:“能和二姐和好,便是极大的收益了。” 静菡淡淡笑道:“姑娘倒是想得开。” 第二日一早,给老太太请安时,方菲瑜因着昨日之事面对方菲玥倒多了几分不自然,方菲玥便主动找她说话,她这才放下心中尴尬,同方菲玥亲热起来。 老太太早听闻了昨日之事,见两姐妹如此亲热,便也对方菲玥脸上的手指印视而不见。 两姐妹终于和好,却也迎来了方菲瑜出阁的日子。 六月初八,天朗气清,当方菲瑜一身大红嫁衣坐上花轿离开方府的时候,方菲玥突然想起早逝的方菲苓。 好像也是这样的一个好天气,她去了绛雪轩同三姨娘说话,方菲苓拉着他的手软声撒娇,说要同她一起嫁人,还说要同她嫁得要相近些,将来见面也方便。 只是如今言犹在耳,却已人事已非。 方菲玥不觉泪湿双袖,二姐出嫁了,这方府到底只剩下她自己了。 第一一七回:妙招解愁 虽说方府没了刘氏,三姨娘何氏在当了二夫人后,亦是将方家之事打理得井井有条。二夫人虽和刘氏积怨已深,但却不偏颇亦无私心,方菲瑜该有的嫁妆一丝没少不说,自己还添了不少上去,每抬嫁妆都撞得结结实实,让抬嫁妆的大汉都累弯了腰。 三日后方菲瑜回门时提及此事都喜笑颜开,“若非祖母和二夫人垂怜瑜儿,给了许多嫁妆,瑜儿只怕不能在袁府站稳脚跟呢。” 彼时天正热得厉害,因西北边陲又胜一仗,皇帝十分开心,听闻方礼臣今日女儿回门,便难得地放了他一天假。 今日女儿女婿回门,方礼臣自然留了女婿在前院说话,方菲瑜则被请到了后院。 老太太听她如此说很是高兴,便问了她一些在袁家是否习惯之类的话,又不放心地嘱咐她道:“为人媳妇切莫要向在家时一般任性了,出嫁从夫,定要与夫君相敬如宾,还要孝敬公婆,勤谨侍奉。” 老太太训话,方菲瑜忙起身一一听了,郑重道:“祖母之言瑜儿定会记在心上。往后一言一行必定小心。” 见她如此懂事,老太太这才笑着点点头,又问她:“妯娌们可还好相处?” 方菲瑜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自然,笑道:“老太太放心,瑜儿嫁妆是妯娌间最高的,何况又有咱们方府在,谁也不能小瞧了孙儿去。” 她虽然喜笑颜开,方菲玥却一眼看出她那笑意未达眼底,只怕是在袁府与妯娌相处不顺呢。 “那就好。”老太太欣慰地点点头,又严肃道:“若只是妯娌间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儿,能忍则忍些,毕竟将来你们是一家人,只是你也要记住,若是谁敢给了你委屈受,你也莫要总忍着,回到家里总有你父亲和你哥哥为你撑腰,我们方家的姑娘可不是谁都能欺负的。” 老太太这一番话说得颇为动情,方菲瑜微微动容,哽咽道:“是,瑜儿记住了。” 方菲梦则抱着儿子在一旁打趣,“瞧祖母多疼二妹,我都忍不住要吃醋了呢。” “瞧瞧这丫头,都是当娘的人了,倒与自家妹妹计较起来……”老太太笑道:“我又何尝不疼你?何况你那夫君待你极好,竟为你连侍妾都打发了,你又如何有委屈了?” 老太太这话倒是真的,国公府世子自娶了方菲梦之后便一心一意,打发了侍妾通房,身边只有方菲梦一人,两人如此夫妻恩爱,倒传出一段佳话。 方菲梦脸色微红,“本来是说二妹的,这好好的,祖母扯到我身上做什么……” 方菲玥同方菲瑜捂着嘴在一旁偷笑,难得方菲梦也有如此害羞的时候。 老太太则接过方菲梦手里一岁多的小外孙,哈哈大笑。 姊妹几人又陪老太太说了会儿话,方菲梦见老太太面露疲色,便起身从老太太怀里接过儿子,“祖母也歇一会儿子,我们姊妹三人也到外头说说姐妹间的话。” 老太太自上次大病一场后身体便不如从前,坐的久了便倍觉辛苦,此刻却是强撑着笑意,“也好,你也好好教教你二妹如何为人妻为人媳。” “是。” 老太太疲惫地挥挥手,姊妹三人便鱼贯出了绵福院。 出了绵福院,方菲梦将儿子交给一旁的乳娘抱回去哄着睡觉,才带了方菲瑜方菲玥去了方府后花园的凉亭里说话喝茶。 刚坐下方菲梦便开门见山道,“你那妯娌究竟如何?” “是啊,二姐,你快说说,也好让大姐帮你出出主意。”方菲玥劝道。 方菲瑜不自然地笑笑,“无事,大姐莫要担心。” 方菲梦皱起眉头,“你就是这倔性子,自家姐妹有什么不好说的?就你这性子也只是老太太这些日子身子不好才被你瞒了过去,只是,你这才过门你那些妯娌们便不安分,难道是想等到欺负得你翻不了身再开口么?” 方菲瑜这才叹了一口气,道:“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嫁妆丰厚,婆婆又十分疼我和夫君,我那大嫂本就门第不如我,如此一来就更是觉得自己被压了一头,她心里头不痛快,便处处看我不顺眼,说话总是夹枪带棒的也就算了,想着自己管家的权力,大婚当天便收走了我婚房里的各种珍贵摆设,说是公中的东西自是要收回去,可给了我个好大的下马威。” 方菲梦冷冷眯起眼,“也曾听闻过袁家大媳小肚鸡肠,为人小气,虽是长媳,为人处事却不够大度,不曾想竟连自家弟妹都如此挤兑欺负。” “可不是……”方菲瑜道:“我那庶二嫂被她欺压得在她面前更是大气都不敢出,见了她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方菲玥微微皱眉,“此人如此斤斤计较,只怕以后会给二姐不少委屈呢。” 方菲梦沉吟道:“也得想个法子才是,总不能让二妹看她脸色过活。” 方菲玥皱眉思索,眼前一亮,正要开口,却看见方菲瑜低头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手腕上一只通体透亮,温润细腻的白玉八仙纹手镯,方菲玥到了嘴边的话便又咽了回去。 那手镯她是见过的,是刘氏以前常戴在手上的,有次请安的时候,方菲瑜耍性子,刘氏便是拿了这镯子哄她。她如今戴着这镯子,只怕也是睹物思人了。 方菲玥低低叹息,二姐如此想念刘氏,只怕她为二姐想得主意怕是行不通了。 方菲梦却是看见了方菲玥欲言又止的模样,忙问道:“三妹可是有了主意?” 方菲瑜也是看向她,“三妹一向有主意,快说说吧。” “这……”方菲玥为难道:“玥儿愚笨,只怕这主意也是行不通的。” 方菲梦笑道,“无妨,你且说来听听。” 方菲玥沉吟道:“听祖母说二姐夫自中了举人之后便不曾中金榜,二姐不妨求了父亲,为二姐夫谋个外地的肥缺,如此一来便可以不用再与妯娌争斗耍计,若是去了外地,二姐便是当家主母,也不用看人脸色,岂不快活。” “这主意倒是极好。”方菲梦扶掌而笑,“三妹果然聪慧。” 方菲玥淡淡一笑,只是叹道:“只是如此一来,二姐就要远离京城了……” 方菲梦也跟着皱起眉,看向方菲玥,“你如何说?” 方菲瑜低下头,伸手抚上手腕上的白玉镯,低低叹息,“且让我想想吧。” “远离了京城也好……”方菲梦沉默半晌突然低声呢喃道:“远离了京城便可以远离这一切,便可以重新开始……” 可以重新开始么?方菲瑜无声叹息,即便母亲做错那么多事,但毕竟是疼爱了她十几年的生母,即便她远离,仍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忘不了,如何重新开始? 方菲玥见方菲瑜神色黯然,便知她定是舍不得远离京城,毕竟自幼在这里长大,岂是说走就走的。 谁知过了几日,方菲瑜夫妇又来方府,两人跟着方老爷去了书房,三人谈了许久,出来方菲瑜便笑着跟老太太说,等天凉快了便要随夫君去江南了。 老太太听了极为不舍,泪便下来了,方菲瑜甜言蜜语哄了许久,才终于将老太太劝住了。如此方菲瑜夫妇去江南落户的事儿,也算是板上钉钉了。 待到绵福院门口的石榴压弯枝头,又过了中秋节,方菲瑜便随夫君启程去了江南。 她出发那日,老太太颇为伤感地叹息,“这家里的人啊是越来越少喽。” 方菲玥笑着安慰她,“怎会呢?等再过三四个月嫂嫂就临盆了,到时候您抱了小金孙,家里止不住如何热闹呢。” 二夫人亦道:“是啊,郡主和澈哥儿极为孝顺孝顺,三姑娘更是整日的来陪您,老太太您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便你们会哄我开心。”老太太含笑道:“只是这三丫头早晚是留不住了……” 她说完看向方菲玥,眼底笑意深深。 方菲玥却是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只见老太太笑道:“早前家中事儿多,你同白府公子的事儿便耽搁下来,今儿丞相夫人派人送了帖子来,说是明儿要亲自登门拜访,怕就是为了此事了……” 方菲玥低下头,看上去是一幅小女儿家的娇羞模样,实际却是面色微白,想起远在西北的徐景飒,顿时方寸大乱。 老太太只当她是害羞,便笑道:“当着祖母的面儿,你也莫要害羞,你只告诉我,这白府之事,你可愿意?” 方菲玥面色大红,强笑道:“玥儿还不曾想好,白公子人品如何玥儿还不知道,还有白夫人……” “好了好了……”老太太笑着打断她,“还是等明日见了白夫人再说吧!到时候啊,我必定好好瞧瞧那白公子,怎么说我们玥儿也是皇后娘娘亲封的县主,这夫君可要仔细挑呢。” 二夫人亦笑道:“正是呢,谁不知咱们三姑娘论人品相貌是最出挑的,定要三姑娘满意了才好呢。” 方菲玥面上虽是笑着,心里却无端想起那一日桃花林中,他眉目如画,在落英缤纷的桃花林里语气坚定,“方菲玥,这辈子除了我,你休想嫁别人!” 唉……方菲玥看向老太太慈祥的模样,在心里低低叹息,这一次,她又有何理由避开这一次说亲呢? 第一一八回:葡萄架下凉心事 从老太太处出来,方菲玥想着明日丞相夫人来访一事便莫名烦躁起来。远在西北边陲,有男霸道如徐景飒,只一心保家卫国,却也霸道扬言风光娶她;尽在京城脚下,有男温润如白亦尘,有几番苦痛纠缠,却也温柔许诺今生为卿;偏她只是方府小小庶女,纵然此刻有了嫡女的名声,有了县主的名位,但论及亲事,她终究做不了主。 方菲玥苦恼扶额,老太太如此疼她护她,瞧方才的情形,祖母倒像是极为满意白府这门亲事的,只是,徐景飒……若是她应了白府婚事,徐景飒知道会不会恨极了她? 静菡见方菲玥如此苦恼,却也不知为了何事,只笑着提醒她,“姑娘可是要回去换衣裳?昨个儿郡主不是邀您去郡主府说话?” “你不说我倒要忘了。”方菲玥压下心思,勉强笑道:“走了这一会儿,身上倒出了汗,我们先回去换身衣裳再去郡主府。” 既然是要去郡主府,她或许可以问问嫂嫂对白府这门亲事的意思,毕竟长嫂如母,何况嫂嫂一向比她有主意,或许能帮她解惑。 静菡伺候方菲玥回去换了身清爽的衣裳,才扶着方菲玥做了软轿,一路去了郡主府。 薛琪身边的大丫鬟慕雪早在门口等着了,见方菲玥过来忙笑着迎上来,“哎呦,我的县主,您可算是来了,让奴婢好等。” 方菲玥歉意笑道:“辛苦慕雪姐姐了,只因多陪老太太说了几句话,这才来迟了,嫂嫂呢?” 慕雪一面引了她往后花园走一面絮絮道:“郡主早在后花园等着您了,又怕您路上热,早早命奴婢们准备了冰镇酸梅汤,眼下,只怕郡主也等着急了呢。” “原是我的不是,倒累着嫂嫂等我了。”方菲玥想着薛琪挺着大肚子等她,心中更感不安。 慕雪却是“噗嗤”一笑,“县主切莫要往心里去,奴婢不过是跟县主玩笑两句罢了,郡马一早下了早朝,眼下正陪着郡主在后花园下棋呢。” “你这鬼精灵,倒是会诓我,看我等会子不告诉嫂嫂。”方菲玥故作生气道。 “奴婢知错了,县主可莫要告诉郡主……”慕雪立刻笑着求饶。 “好了好了,就饶了你吧。”方菲玥笑着摆摆手,“下回若再诓我,看我不让嫂嫂给你说个丑婆家。” 她说完自个儿捂着嘴偷笑,慕雪却是红了脸颊,一路上只对方菲玥陪笑求饶了。 与慕雪说笑了几句,方菲玥心情也好了不少,远远看见方凌澈和薛琪正在不远处的葡萄架下背对着她下棋,方菲玥便挥退了慕雪静菡,只身去了葡萄架下。 “皇上怎会突然将恪静公主指了表哥?”方菲玥刚走进葡萄架旁,就听到薛琪略带愁绪道。 方凌澈执了一枚棋子,低头认真观察着棋局,漫不经心道:“此番西北对敌,平阳侯世子骁勇善战,劳苦功高,圣上此举怕是要抬举表哥了。” 六月中旬,正是日光最浓烈的时候,照得人眼前一片惨白,方菲玥只觉得心中发冷,无力闭上眼,再睁开,眼前不觉发黑。 她强打起精神,正要笑着走过去,却听薛琪低低叹息,“圣上此举,只怕倒是棒打鸳鸯了。” 方凌澈不解道:“圣上看中表哥,怎会成了棒打鸳鸯?难不成表哥已有心仪之人?” 薛琪叹道,“是啊,听闻表哥极为心仪那姑娘呢。” “哦?”方凌澈绕有兴致道:“是哪家姑娘?” 薛琪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随即一笑,“我也不过是听表哥说过一句罢了,却是不知道是哪家姑娘呢。” “如此可就难办了。”方凌澈皱起眉头,“圣上虽还不曾下旨,只等到表哥大胜蛮夷之时便当众宣布,看来表哥和那位姑娘是无缘了。” 方菲玥脸上的笑意再也撑不住,她慢慢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出了后花园。 慕雪正陪着静菡在后花园的阴凉处说话,见她出来,忙迎过来,“姑娘怎地这样快就出来了?” 方菲玥笑道:“见哥哥嫂嫂正在说话,我倒不好去了。” 慕雪抿嘴一笑,“郡主特意邀了县主来,县主怎地就这样走了?不妨奴婢去禀告一声?” “不用了。”方菲玥笑着摆摆手,“难得哥哥嫂嫂聊的如此开心,我还是不去打扰了,等会儿子你回了嫂嫂说我来过就是了。” 她说完对着慕雪点点头,也不等静菡,转身就走了。 “姑娘……”静菡忙喊着她追了上去。 慕雪却是诧异地看向她的背影,怎地瞧着县主的身影倒有几分逃离的意味? 回到韶离馆,方菲玥打发静菡沁紫守在门口,关了门,躺在床上发呆,余光瞥到床头的荷包,却是猛然做了起来。 那荷包随着她大力的动作轻轻晃动了两下,像是她平静的心湖突然被掷了一颗石子,再难平静下来。 打开荷包,宣纸上字迹遒劲有力,一点也不像那人平常嚣张跋扈的性子,只是看到这些字便总会想起那人,想起他说的那些话,可是郡主府里,哥哥嫂嫂的话却让她终是看清了自己的身份。 也是这些年的风光让她迷了眼,哥哥中了榜眼娶了郡主,娘亲又被追封平妻,她也从默默无闻的庶女被改为嫡女,还被皇后亲封为安宁县主,只是她忘了,即便是再光鲜亮丽的表面浮华也掩盖不住她曾是方府被遗忘的小小庶女,如此身份,怎配的上如今的他? 他如今炙手可热,正是皇上心中的红人,他们之间,岂是他一句想娶她,就可以如愿的? 方菲玥苦笑着撕了那宣纸,不过是自己做了一场梦吧,也该醒来了。 黄昏的时候,方菲玥去老太太处请安的时候便红着脸开口允了白家的事儿,“玥儿回去想过来,祖母一向老人极准,想那白公子身为丞相嫡子,想必为人也是极好的,何况与白家也算是门当户对,这门亲事……玥儿答应了。” 她说完便低下头,耳朵根都红了起来。 老太太心中颇为诧异,不解她为何突然应允了与白府的亲事,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方菲玥,面上却是笑道:“也不用如此着急,且等着明日见了丞相夫人再做决定不迟。” 黄昏时分,暑气还不曾散尽,屋子中央的冰盆里冰水一滴一滴慢慢滴下来,散出丝丝凉气。 “是。”方菲玥面色不变,却被老太太看得额头沁汗,手却越发冰凉。 老太太见她面容沉静,以为她是真心应了白家的婚事,心中高兴,脸上的笑意便多起来,“既是你心中如意,祖母也自会好好的打听那白家公子为人处事,好让你放心。你的嫁妆我也早早给你预备下了,等将来你定了亲便给你,你身为县主,这嫁妆不会比你那两个姐姐少,祖母必然不会委屈了你。” 方菲玥忙起身,感激不已地跪下谢恩:“玥儿谢祖母疼爱。” 老太太忙命疏雨扶了她起来,拉着她的手笑道:“眼下家中中剩下你了,祖母定要再留你一面才放你出去,你可莫怪祖母把你留成老姑娘了。” 方菲玥羞得面色通红,撒着娇扑进老太太怀里,“祖母说什么呢,让玥儿一辈子留在祖母身边玥儿也是愿意的。” “好好好……”老太太大笑,“那我便留你一辈子,将你留成老姑娘。” “祖母……”方菲玥拖着长音躲在老太太怀里撒娇,她知道这是哄老太太开心最有效的方法。果然老太太笑得更为开怀,方菲玥嘴角的笑却一点一点隐了下去。 第二日一早,方菲玥便被静菡喊起来梳洗打扮。 因着今日要见丞相夫人,静菡沁紫便极为用心的挑了最好的来装扮她。一身羽蓝色银纹蝉纱丝衣,衬得她肌肤胜雪,缕金挑线纱裙行动间飘逸翩然,头上又插了一只宝蓝吐翠孔雀吊钗,华贵大方,倒是极为衬得她的县主身份。 待一切收拾停当,方菲玥对着镜子悠悠叹了口气,“都说女为悦己者容,我如此费尽心思,却不知为谁。” “不是为了白公子么?姑娘不……”沁紫话说了一半,静菡便皱眉拉了拉她的衣袖,止住了她的话。 为了白公子…… 方菲玥想起白亦尘白衣飘飘的模样,却是怅然若失,若是嫁人,他怕是目前最好的选选择了吧? 她正要起身往绵福院去,却见纤紫引了疏雨进来,“姑娘,疏雨姐姐来了。” 疏雨请了安,才笑盈盈道:“老太太方才吩咐了,说是请姑娘不必过去请安了,只等丞相夫人来了自会派人请姑娘过去。” 方菲玥笑着道了谢,又听疏雨道:“老太太还说请姑娘穿些鲜艳的衣裳,姑娘也是太爱素净了些。” 方菲玥低头看着身上羽蓝色的衣裳,笑道:“夏日天热,穿的素净才显清新脱俗让人眼前一亮呢。” “到底是姑娘懂得多,倒是奴婢愚笨了。”疏雨忙道:“奴婢回去自会回了老太太的。” 方菲玥点点头,又同疏雨说了两句话,方命沁紫送了她出去。 既是不用请安,方菲玥便又换了身家常的衣裳,坐在窗下看书,才看了几页,就见沁紫慌慌张张地进来,“姑娘,丞相夫人来了,老太太说让您准备着呢。” 第一一九回:姻缘红线总相牵 沁紫刚进了传了话,静菡一面忙着去找了衣裳,一面同沁紫说道,“我为姑娘找衣裳,你去吩咐人为姑娘打水来,我们为姑娘重新上妆。” “诶。”沁紫应了一声,便风风火火地出去了。 两个丫鬟手忙脚乱,方菲玥却觉得无比镇定,丞相夫人终是来了,若无意外,只怕今日见的就是自己未来的婆婆了。 还好白亦尘是中意自己的,自己又是见过的,她同白家的婚事也不算盲婚哑嫁了。而姻缘自古以来不就是如此,你情我愿,却无关情爱风月。 这样想着,方菲玥努力压下心底的怅然,吩咐道:“今日就戴白公子赠我的那支紫薇花钗吧。” 等到老太太派人传方菲玥去绵福院请安见客的时候,方菲玥已经打扮妥当,坐在炕上侯着了。见人来传,静菡忙撑了伞,小心扶着她去了绵福院。 进了院门却是疏雨等在门口,见她过来忙不迭行了礼,小声道:“丞相夫人瞧着倒是极为和善的,姑娘切莫担忧。” 方菲玥笑着点头,“谢疏雨姐姐。” 疏雨笑着摆摆手,忙打了帘子,禀告道:“老太太,三姑娘来了。” 屋里传出老太太略带笑意的声音,“进来吧。” 方菲玥这才抚开帘子,面带微笑地进去。 她走至堂屋中央,才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安,“祖母安好。” 复又走至丞相夫人面前,大方见礼,“见过白夫人。” 丞相夫人一身弹花暗纹锦服,端然坐在首位上,自方菲玥一进门便打量着她,见她沉稳雍容,行动大方得体,更是生得清丽脱俗,心中颇为满意,当下笑着拉了方菲瑜的手,和颜悦色赞道:“到底是老太太亲自教养的,如此大方沉稳,难怪皇后娘娘亲封了县主,果真是担当得起。” 丞相夫人当真是和蔼可亲,没有一点富贵人家的傲气,为人极为亲切,只是……只是这夸人的话流水似的说出来,方菲玥难免脸红,又见她目光偷偷打量着自己,更是低下头羞涩不已。 老太太听得眉开眼笑,却是谦虚道:“夫人谬赞了,丫头顽劣,倒是让您见笑了。” 两人又是客气一番,丞相夫人笑着将手腕上一只和田玉的手镯褪下来塞进了方菲玥手里,“出来得急,倒没准备像样的见面礼,这镯子就给你戴着玩吧。” 丞相夫人说这话当真是谦虚了,那镯子温润柔和、光洁如脂、质地细腻,一看就只价值非凡。 方菲玥见老太太点头,才笑着接了镯子,退至了老太太身后。 来访的目的已达成,丞相夫人又坐了一会儿,才推脱说家中有事,起身告辞了。 送走丞相夫人,老太太笑着叹了口气,“瞧丞相夫人的神色,对你倒是极为满意的,只怕不日就要登门提亲了。” 方菲玥低下头,脸早已红了,却是低声道:“玥儿不想离了祖母去。” 老太太看了不禁抚掌大笑,“傻丫头,女孩子终归要嫁人的。” 是啊,终归要嫁人的…… 方菲玥轻咬下唇,只是她所嫁之人,即便是能称为良人,却不是她心中的归人。 不曾想,丞相夫人回府之后便没了消息,西北边陲却是又狼烟四起,蛮夷似要拼尽全力对抗大启,大有破釜沉舟之势,西北已是连失了两座城池,百姓民不聊生。 为此,圣上紧急召集群臣商讨对策,方老爷已是一天一夜未回了。 方菲玥每日向老太太请安时,每每听及西北之事,眉头越皱越紧。 老太太还以为她是为白家的亲事担忧烦心,便笑着安慰她,“且再等等白府的消息,若是不成,祖母便再给你找个更好的,你也莫要烦心。” 方菲玥强打起精神,笑道:“玥儿听祖母的。” 老太太这才放下心,笑着点点头,又说了别的话来。 方菲玥却是望着窗外一片粉艳艳的月季,心思早飞了出去。 转眼到了到了八月,西北的战事终是以大启大胜而告终。皇帝大喜,下旨大赦天下,只等西北将士回归,嘉奖西北兵将。 这日午后,方菲玥歇了午觉起来,正要去郡主府陪薛琪聊天,却见烟绿打了帘子进来,“姑娘,老太太方才派人传话,说是让您去一趟呢。” “可说了是什么事儿?”方菲玥问道。 烟绿道:“这倒不曾说,只说了让您赶紧过去呢。” 方菲玥点点头,“我知道了,你且回了话,我即刻就去了。” 这个时候,老太太突然找她作甚?方菲玥突然眉头一跳,莫非是白家来了消息? 这样想着,方菲玥忙换了衣裳去了绵福院。 刚进门,却见方礼臣竟然也在,老太太更是眉开眼笑,喜不自胜的模样。 老太太如此高兴,难道真是白家来了信儿?方菲玥心里“咯噔”一下,却面色不变地上前行礼,“祖母、父亲安好。” 老太太笑着点点头,“可知是为了何事找你?” “玥儿不知。”方菲玥心中微凉,仍是笑道。 老太太笑道,“今日早朝,圣上当这满朝文武为你赐婚,还吩咐了礼部为你预备县主嫁妆,如此体面尊贵,当真是咱们方家的福分啊。” 方菲玥这才明了,原来白府这些日子没有音讯竟是去求了圣上赐婚。只是,白府怎会突然给了她这份尊容? 纵然心中疑惑,方菲玥却低下头,看上去极为害羞。 方礼臣则看向一旁的二夫人,笑着嘱咐道,“玥儿是皇后亲封的县主,又得圣上赐婚,将来出嫁嫁妆亦是可少,定要好好准备才是。” 一听论及自己的嫁妆,方菲玥忙低下头,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 二夫人却为难着皱眉,“公中倒是能支出一些银子,只是远不及县主之位应有的嫁妆。” 老太太笑道:“我倒是为玥儿准备了一些,再加上郡主之前预备下的,也算是够了。” 方礼臣扶着胡须,笑道:“将我名下的几个庄子铺子也一并给了玥儿,将来出嫁,也不会被人看轻了去。” 方菲玥不曾想方老爷竟如此为她着想,很是受宠若惊,震惊地看向方老爷,却见方老爷正含笑看向她,目光慈爱。 方菲玥忙低下头,眼底晕开一片湿润。 从绵福院出来,才回到韶离馆,就见烟绿在门口侯着,见她回来忙迎了过来,“姑娘,您可算是回来了,郡主身边儿的慕雪姐姐已经等了您好一会儿了。” 方菲玥忙进了屋,沁紫正陪着慕说说话,见她进来,慕雪忙起身行了礼,笑道:“县主可是让奴婢好等,郡主说约了县主说话,等了许久也不见姑娘过去,便让奴婢来接了姑娘去。” 方菲玥歉意道:“歇了午觉起来本就是要去的,只是被老太太突然喊了去,一时多说了会儿话,这才耽搁了。” “慕雪姐姐再稍等片刻,我换了衣裳就随姐姐去郡主府。”说着方菲玥忙去了里间换衣裳。 到郡主府的时候,薛琪正挺着七个月大的肚子在郡主府后花园的桂花树下亲自摘桂花。方菲玥忙上前接了她手里的竹篮,小心扶住她,“嫂嫂如今身子重,这些活儿交给下面的人做就是,何苦要亲自动手?若是累着了可如何是好?” “哪里就有那么娇贵了。”薛琪示意丫鬟接了方菲玥手里的竹篮,才一手扶腰,一手拉着方菲玥去了一旁的小亭子歇息。 两人刚坐下就有丫鬟奉了茶水上来,又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能得圣上赐婚,“妹妹如今可是大喜了。”方菲玥笑着开口。 方菲玥勉强笑道:“不过是白家求来的体面,这样看倒像是低了白家一头似的。” “什么白家?”薛琪不解道:“妹妹的亲事怎会扯上白家?” 方菲玥疑惑道:“嫂嫂难道不知圣上赐婚的是我和白丞相的嫡子白亦尘么?” “妹妹是高兴糊涂了不成?”薛琪慢悠悠喝了一口茶,抿嘴笑道:“圣上何时为你和白公子赐婚?” “难道不是?”方菲玥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老太太方才还找我说了此事。” 薛琪问道:“老太太可说了是白家?” 方菲玥皱眉想了想,又摇摇头,“这倒不曾说。” “这就是了,只怕是妹妹自以为是白家,还不知道到底真正的婆家是哪里呢。”薛琪笑着打趣她。 方菲玥羞得面色通红,忙拉了她的手,“好嫂嫂,你快告诉我是哪里吧。” 薛琪叹息一声,缓缓道:“纵然将来很难开口喊你表嫂,只是圣旨已下,咱们倒成了彼此的嫂嫂了。” 她说着自己“咯咯”笑起来,方菲玥却是大惊失色,声音都微微颤抖:“莫非是……” “平阳侯徐家。”薛琪笑盈盈地接口道。 “怎会?”方菲玥不可置信地起身,微波荡漾的心湖因这句话而翻出巨大的惊涛骇浪来。她连一贯的沉稳都消失无踪,惊呼道:“圣上怎会突然跟我和徐景飒赐婚?” 她说得太急,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竟是喊了徐景飒的名字出来的,还说得那般自然,顺口而出。 薛琪拿帕子掩住嘴角的深深笑着,只装作没发现她的异常,语气淡淡道:“这我倒是不清楚了,只怕要等到表哥回来妹妹才能知道答案了。” 第一二零回:徐景飒回京 薛琪拿帕子掩住嘴角的深深笑着,只装作没发现她的异常,语气淡淡道:“这我倒是不清楚了,只怕要等到表哥回来妹妹才能知道答案了。” 方菲玥疑惑道:“嫂嫂不知这其中缘由么?” 薛琪目光一闪,笑道:“还是今儿用午膳的时候才听夫君说了圣上突然下旨赐婚的事儿,这当中原因我却是不知的。” 虽然她听到和徐景飒的婚事心中是欢喜的,却也更为不解,上回她明明听见哥哥嫂嫂说皇上是要召徐景飒为公主驸马的,而且白公子和她的亲事虽未曾摆到台面上来,却是两家私下约定好的,明明一切都是定好的事儿,怎地到头来全变了呢? 初秋的午后,日光正好,一旁的桂花芬芳馥郁,她心中的疑惑就像是这浓郁的桂花香,久久不能散去。 “唉……”方菲玥悠悠叹了口气,看来真要等到徐景飒回来她才能知晓答案了。 只是不曾想,待处理好西北事务,平阳侯父子班师回朝时已是到了十月冬季,当时百姓夹道迎接,人山人海,场面壮观。 那天一早,方老爷早早就去了宫里陪着皇帝迎接平阳侯父子,方菲玥则在绵福院同二夫人陪着老太太说话。 “眼瞧着郡主临盆的日子就要到了,这些时候最是要小心呐。”老太太郑重叮嘱二夫人道。 “是。”二夫人笑着应道:“安胎药都是我亲自看着煎好了再亲自送去的,产婆和伺候月子的婆子也是一早就预备下了,老太太放心就是。” 老太太笑着点点头,又看向一旁心不在焉的方菲玥,关切道:“可是哪里不舒服?” 一旁伺候的静菡见方菲玥没有反应,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低声提醒,“姑娘,老太太问您话呢。” 方菲玥回神,忙笑道:“大嫂的产期还有一个月呢,老太太不用如此担忧。” 她回答得牛头不及马嘴,老太太不由笑道:“这丫头今日是怎么了,这般心不在焉?” 二夫人笑道:“莫不是今日徐小侯爷回京,三姑娘才会如此失神?” 方菲玥立刻红了脸,不好意思道:“二娘就爱拿我取笑,玥儿不过是昨晚上多看了几眼书,有些发困罢了。” “倒是我为难了她。”老太太笑着看向方菲玥,“明知今日是徐世子回府,便不该留你说了这许久的话。” 方菲玥面色更红,“祖母,您倒也拿我取笑了。” 说完也顾不得行礼了,红着脸从绵福院跑了出来,出了门还能听见老太太的大笑声。 一路回了韶离馆,方菲玥只觉得脸颊发烫,坐在梳妆台前,铜镜里的人眼含秋波,面发红,眉宇含情。 方菲玥捂着脸,低低叹息,他终是回来了…… 平阳侯父子在西北战事上立刻大功,皇帝自是要重赏一道,又对各兵将论功行赏,庆贺西北战事胜利的大宴小宴连续举办了十几天,而方菲玥见到徐景飒的时候则是一个月后,是在薛琪临盆的那日。 薛琪的阵痛是在午后开始的,当时方菲玥正在陪着她绣给小孩子的小肚兜,她突然疼得脸色惨白,捂着肚子叫道:“好痛……” 方菲玥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倒是薛琪身边伺候的婆子临危不乱,忙让人扶了她到床上去,先吩咐人去了方府和忠庆王府报信,又派人请了产婆大夫,才笑着对方菲玥道:“姑娘,郡主只怕是要临盆了,姑娘待在这里倒是不便,不如暂且先回去吧。” 方菲玥听到屋里一声比一声高的惨叫声,心中格外担忧,“我实在是担心嫂嫂,您就让我待在这儿等这儿吧。” “这……”那婆子正为难着,却见老太太扶着二夫人和疏雨的手匆匆赶来,“郡主如何了?” 那婆子忙迎了上去,“老太太切勿担忧,郡主眼下只是阵痛罢了。” 老太太面色严肃,端然坐在首位上,“可请了产婆?” “已让人去请了……”那婆子恭敬道:“也派去给王府送了信儿,只怕王爷王妃正在路上了……” “郡主是王府千金明珠,王爷王妃担忧亦是应当的。”老太太点点头,又闭上眼念了一句佛,“求佛祖保佑郡主母子平安。” 二夫人在一旁柔声安抚写老太太,“郡主洪福齐天,定会平安顺产,老太太放宽心就是。” 老太太担忧地看向内室,瞥见方菲玥还愣愣站在一旁,皱眉指着静菡道:“还不快请了你们姑娘出去,她一个姑娘家怎好待在这里?” “是。”静菡忙扶住方菲玥,“姑娘,快随了奴婢出去吧。” 方菲玥皱眉挣开静菡的手,“祖母,玥儿实在担心嫂嫂,求祖母让玥儿留下吧。” 老太太摇摇头,“你一个姑娘家待在这里多有不便,还是先回去吧,等有了消息我即刻派人去给你送信。” 方菲玥见老太太态度坚决,只好行了礼,无声从屋里退了出去。 刚出了屋,就见方凌澈一阵风儿似的跑进了屋里,竟是连她都不曾看见。哥哥倒是极为紧张嫂嫂,方菲玥在心中低笑。 出了郡主府主院,在二门上了马车,车子一路顺利地出了郡主府,却在拐到方府巷口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 “好好的怎地突然停下来了?”静菡掀了帘子探出头问,却在看到挡在马车前的人时愣住了,声音里隐隐带了一丝不可置信,“徐世子?” 徐世子? 方菲玥听到这三个字心里不禁“咯噔”一下,徐景飒?他来了? 她迫不及待地掀开车窗的帘子,抬头就见他骑了一匹枣红色的大马,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两年不见,他整个人变黑了不少,眉宇间多了几分凌厉,人看上去亦多了几分稳重,他目光炯炯地看向他,眼底的深情像是马车外温和清浅的冬日阳光,温柔地锁住在她的面上。 方菲玥被她看得面色大红,却怎么也不舍得低下头,只低声问她:“你拦住我作甚?” 他身影隐在高墙的阴影里,定定看向她,闻言扬唇一笑,声音低沉,“方菲玥,许久不见。” 方菲低叹,“不过是两年未见罢了。” “你倒是记得清楚。”徐景飒坏笑道。 方菲玥脸颊发烫,“我才没记着这些!” 寂静无人的长巷子,夕阳正浓、炊烟四起的黄昏,他低低喟叹,“与你而言是两年,与我却不知隔了多少春夏秋冬……” 他声音极轻,声音只够两人听到,方菲玥这下连耳朵也红了起来,却不知如何答话,只静静垂下头。 一时静默下来,却听到“哒哒哒”的马蹄声,不远处一辆马车正缓缓走过来。 “我要走了……”见有人来,方菲玥忙放了帘子,吩咐车夫驾车。即便两人是圣上赐婚,但她到底是未出阁的女儿家,若是被人看到两人这样说话,只怕传出去与名声也是不好的。 徐景飒却是扬起马鞭一下将车帘卷了起来,在方菲玥震惊的眼神里他缓缓出声,“先别记着走,我还有句话问你。” “什么话?”眼看那马车越来越近,方菲玥话里就带了几分着急。 许多年后方菲玥仍旧记得那句话,每每想来,心头总倍觉温暖和珍惜。此刻她却是看着他认真的眸子,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应答。 只因他轻声问她,“方菲玥,你可愿意嫁我?” 那马车越来越近,方菲玥伸手从马鞭里解救出卷成一团的车帘,清浅一笑,“若是不嫁你,不就是抗旨了么?” 徐景飒目光一点一点冷下来,“就是为了不抗旨才愿意嫁给我么?” 方菲玥扬起嘴角,“徐公子喜获大功,人却是笨了。” 她说完便放了车帘,车子继续向前,与那已经行至而来的马车交错而去。 徐景飒却是皱眉停在原地,思索着那句话,到底是舒展了眉头,嘴角的笑意亦越来越大。 那由远而进的马车在行至徐景飒身边停了下来,车帘撩开,竟是平阳侯夫人疑惑着探出头来,“景儿,怎地停在这里了?” 徐景飒笑道:“我停在这里等着母亲。” 平阳侯夫人笑着点头,“和郡主府也不远了,你先去叫门,这会子只怕郡主府乱成一团,也不知是何情景了。” “是。”徐景飒应了一声,打马而去。 平阳侯夫人也望着后头越来越远的马车,低声呢喃了一句,“那不是方府的马车么?”却也只看了一眼,忙吩咐车夫赶车去了郡主府。 薛琪头胎生得极为艰难,一直折腾到到半夜才顺利产下一子。 方菲玥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子时时分,听闻薛琪顺产欣喜不已,笑道:“方家有后,祖母不定怎么高兴呢。” 静菡笑着应道:“奴婢听来传话的人说,老太太喜极而泣,老爷更是连夜去了祠堂烧香,告知方家列祖列宗呢。” 方菲玥等了半夜,听闻薛琪平安生产,这才放下心,此刻困意来袭,打了一个哈欠道:“伺候我歇息吧,明儿一早我们就去看嫂嫂。” 静菡沁紫忙服侍了方菲玥躺下,吹了灯歇息。 第一二一回:喜定佳期 次日一早,方菲玥早早向老太太请了安便去了郡主府探望薛琪母子。 才出声的小孩子虽然脸上还是皱巴巴的,但却不失可爱,方菲玥新奇地看着了半晌,十分喜爱这个安安静静不哭不闹只知道睡觉的小宝宝,日后更是每天都来探望这个正在茁壮成长的小娃娃。 方凌澈则是每日下了早朝便一心陪着娇妻爱子,因着儿子安静乖巧,便为其取名为方文彬,寓意为文质彬彬之意。 老太太更是欢喜,也不管天是否越来越冷,每隔两三日总是要去看看方文彬,也总要叮嘱丫鬟婆子们悉心照顾郡主和爱孙,深怕两人受了委屈。 如此一直到了满月,满月这天,宫里最尊贵的两个女人——太后和皇后,两人自是给了清平郡主薛琪最尊贵的体面,分别下懿旨赏了不少东西下来,还派了身边最得力的姑姑前来探望。 到了满月酒,方家更是大办了满月酒,来为方文彬庆祝。 因着清平郡主身份,而方老爷又是圣上最为器重的,再加上方菲玥又被皇帝亲赐婚于平阳候父子,来方家贺喜的人便络绎不绝。 方老爷带着方凌澈在前院招待男客,二夫人一人忙不过来,硬拉了方菲玥来招待客人。 宴席结束,丫鬟上茶的时候,二夫人见方菲玥实在累的不轻,便悄悄吩咐人让她回去歇息。方菲玥如蒙大赦,也不再客气,领着静菡出了宴客厅。 远离了热闹的宴会场所,方菲玥终是松了一口气,一面扶着静菡的手,一面捶着酸疼的背,“这当家待客真真是累人,也难为二娘面不改色,端然坐到现在了。” 静菡笑道:“姑娘也是该练练这待客的功夫和学问了,若是将来嫁去平阳侯府,像这样的宴会只怕是多着呢。” 方菲玥轻啐了一口,笑骂道:“你这丫头,当真是我惯得你无法无天了,竟是要开我的玩笑了,看我如何收拾你。” 她说着一手抓住静菡的手腕,正要去挠她痒痒,却不妨一道略带笑意的声音骤然在背后响起:“你这丫头说得不过是事实罢了,你如何欺负她。” 这声音的主人自是她熟悉的——徐景飒。 这样的话被他听到,方菲玥羞得无地自容,低着头就要离去,徐景飒却是一把紧紧抓住她手腕:“我有话同你说。” “奴婢去前面等姑娘。”静菡察言观色,忙低下头去了前头为两人望风。 方菲玥红着脸挣开他的手,不自然道:“你不好好坐席,没得跑出来作甚。” “还不是为了看你一眼。”徐景飒无声低叹,叹出的气幻成月色下薄薄的白色轻雾。 他说得情真意切,方菲玥却是听得脸红心跳,也不该如何反应,只喃喃道:“既是看过了,便好好回去吃席吧,只怕宴席就要完了,若是看不见你,只怕不好。” “你是在为我担心?”徐景飒看向她,挑眉轻笑道。 方菲玥却不知该如何回应,以前两人未定亲时,在他面前,她一向是镇定自若,有什么说什么,现下两人定了亲,她但是越发羞涩起来,在他面前倒格外拘谨。 徐景飒似是发现了她不好意思,暗暗觉得新奇,这丫头一向在自己面前理直气壮的模样,倒也有如此小女儿的一面。这样想着却是更为得寸进尺,竟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叹道:“方菲玥,幸亏我请旨得早,若不然不就白白便宜了那白亦尘,我又怎会看到你如此害羞的模样?” 他语气里满是庆幸,方菲玥却是吃了一惊,“是你向皇上请旨赐婚的?” 徐景飒得意地点点头,“自然是的。我本想着回京后再来方府提亲,只是表妹送信儿说白府来了方府提亲,我这才在送回京的喜报里提了同你的婚事,幸而皇上应允。” 方菲玥则想起那一日在郡主府后院园听到的话,不觉皱起眉头,叹息一声:“你可知皇上本来是要许你一位公主的。” 徐景飒无所谓地摆摆手,“就算是公主那也不是你。” 冬日夜晚的月色清冷如霜,却在他深情款款的眼底染上一片温柔,他一字一句,坚定无比,“我想娶的……只你一人。” 方菲玥定定看向他的眼睛,涨红了一张脸。 对望的两人却不曾发现,高大的假山后头,有人望着深情对望的两人,嘴角晕开一枚苦笑,“唉……”一声清浅的叹息自唇边缓缓溢出。 徐景飒又向方菲玥说了年后平阳侯府就会派人来商量婚事,说了些让她早做准备的话才匆匆离去了。 毕竟他出来的太久了,若是再不回去,惊动了方府来寻人就不好了。 方菲玥目送了徐景飒离去,才面带笑意地回了韶离馆。只是,刚进了屋,方菲玥却突然皱起了眉头,年后商量婚事可怎么办?她的嫁衣还未绣呢! 静菡见她如此苦恼,便劝道:“老太太不是也说过要再留姑娘一年么?即便是商量婚事,只怕也不会太近的,您绣嫁衣的时间许是有的。” 方菲玥这才展了眉,静下心思,一针一线专心绣起嫁衣来。 只是等过了年,又过了十五,在正月十八这一日,平阳侯终是派了人来商议婚事。 方菲玥以为老太太定会再留她一年,不曾想老太太、二夫人同平阳侯府的人商量了一日,竟然将婚事定在了三月初六。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方菲玥还在绣架前专心绣着嫁衣,听到这个消息却是一愣,道:“是明年三月初六?” 静菡肯定道:“就是今年。” “怎会定得这样近?”方菲玥蹙起秀眉,“祖母不是说还要留我一年?” 静菡道:“平阳侯府的人说世子如今已是年方十八,若是再不成亲只怕被人笑话。” 那这嫁衣该如何呢?方菲玥苦恼地看向绣架上正绣着的金色凤凰,低声叹息。 到了黄昏时分,给老太太定醒的时候,方菲玥提及此事,老太太却是笑道:“倒不用为此事发愁,我已让人在京城最好的绣坊为你定制了嫁衣,你只安心待嫁即可。” 二夫人亦笑道:“我这些日子也正在让人整理三姑娘嫁妆呢,老爷老太太给了不少,郡主又着意添了许多,我也将以前攒的私房拿了出来,莫约一百多抬呢,必会让三姑娘风光出阁的。” 方菲玥红着脸起身道谢,“玥儿谢祖母和二娘。” 从绵福院出来,方菲玥又去了郡主府看望了小侄子方文彬。 她笑着逗弄了方文彬一会儿,才笑着问了薛琪:“嫂嫂何苦瞒着我?竟是偷偷将我的事儿告诉他!” 薛琪明知故问,“何事儿啊?还有,他……指的是谁?” 方菲玥立刻羞红了脸,嗔怪道:“嫂嫂明知故问!” 薛琪终是忍不住大笑,见方菲玥面色越来越红,终是忍住笑,道:“我也不是要故意瞒着你,只是表哥去西北前曾叮嘱了我要留心着你的事儿,让我一有了动静就告诉他,还不许我说出去,我想着既是表哥有心,又看你似有意,想着让你们两人磨磨此次的性子也是好的,这才瞒着没告诉你。” “怪不得嫂嫂总是有意无意在我面前提起他……”方菲玥没好气道:“原来竟然是存了打探我的心思。” “好好好,是我不该瞒着你……”薛琪笑着拉了她的手,“嫂嫂给你赔不是了,今儿中午向你设宴赔罪,你可莫要生气。” 方菲玥这才笑出来,满意道:“这还差不多。” 时光如水,待过了正月,日子突然就过得快起来,转眼就到了三月。 三月初一这日,远在江南的方菲瑜派人送了家书,又送来满满一箱古玩珠宝和十几批上好的江南丝绸来为方菲玥添妆,还为家里人送了不少江南特产回来。 老太太看着家书落了几滴泪,感叹道:“二丫头这些年在外头但是过得极好,也通了不少人情事故,以前瞧着她是最任性刁蛮的,也没少为难于你,如今倒是跟你最亲。” 方菲玥笑道:“不过是姐妹间的小事儿,二姐同我都不会记在心里,何况都是亲姐妹,自是最亲的。” 老太太拭了泪,笑着点头,“如此甚好,人生难免不如意时,将来你们姊妹互相扶持,才能渡过重重难关啊!” 方菲玥忙低下头,恭敬道:“是,玥儿谨记老太太教诲。” 老太太见她如此懂事,很是高兴,挥退了屋里的小丫鬟,只留了疏雨在跟前,才正色道:“我已让人打听过了,平阳侯夫人又是爽朗之人,必是一个好婆婆。而那平阳侯只有两个儿子,长子在三年前镇守西北时不幸战死,只留了其妻罗氏和一双儿女,听闻罗氏为人小气怯弱,倒不会给你气受,只是……” 老太太顿了顿方才继续道,“只是这罗氏在世子之位上一向颇有怨言,认为自己夫君战死,这世子之位就还是她儿子的,为此也不知闹过多少回了。” “罗氏既是怯懦,又怎敢争这世子之位?”方菲玥不解道。 “这就难说了……”老太太叹了口气道:“人啊,若是为了一己私欲,可是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的。你回头且注意着她就是了。” “是。”方菲玥忙应了一声。 祖孙两人正说这话,却见二夫人笑着进来,“老太太,三姑娘,嫁衣送来了。” 第一二二回:成亲 一听说嫁衣送来了,老太太忙吩咐道:“快拿进来瞧瞧。” 二夫人让人捧了嫁衣进来,由两个丫鬟撑起来,这才又忙扶起老太太走进观看,赞道:“这可是我见过最美的嫁衣了。” “果真是极美的。”老太太笑着附和。 方菲玥亦走进去看,只见那大红色妆蟒暗花缂金丝逶迤拖地嫁衣,边缘尽绣鸳鸯石榴图案,胸前以一颗赤金嵌红宝石领扣扣住。外罩一件品红双孔雀绣云金缨络霞帔,那开屏孔雀好似要活过来一般。桃红缎彩绣成双花鸟纹腰封垂下云鹤销金描银十二幅留仙裙,裙上绣出百子百福花样,尾裙长摆拖曳及地三尺许,边缘滚寸长的金丝缀,镶五色米珠,行走时簌簌有声。发髻正中戴着联纹珠荷花鸳鸯满池娇分心,两侧各一株盛放的并蒂荷花,垂下绞成两股的珍珠珊瑚流苏和碧玺坠角,中心一对赤金鸳鸯左右合抱,明珠翠玉作底,更觉光彩耀目。 老太太见她看得出神,笑道:“想来四丫头穿上这嫁衣就成了全京城最美的新娘子了。” 方菲玥羞得红了脸,二夫人却是突然变了脸色,眼底一片黯然。 方菲玥看在眼底也是伤感不已,犹记得当初四妹说要一同出嫁,拉着她的手说要和她嫁得进些,夫人还笑着打趣她不知羞,现如今却已是阴阳相隔,再也不能相见了,想来怎能不伤心? 这样想着,方菲玥却是没了看到嫁衣的欢喜,在心底叹息一声,偷偷拍拍二夫人的手,以示安慰。 二夫人勉强一笑,眸中的伤痛却是怎么也掩藏不去。 老太太却是没有看到两人的心不在焉,兴致勃勃看了嫁衣,吩咐静菡好生收下去,复又坐下对方菲玥道:“眼看婚事将近,这贴身的丫鬟婆子,还有这陪房,你可是想好了带谁去?” 方菲玥笑道:“我身边的静菡、沁紫一直是贴身伺候的,她们俩自是要带去的,烟绿、纤紫、绿绮也都是谨慎妥帖的,便仍让她们以二等丫鬟的身份随了我过去,至于配房,玥儿觉得静菡一家和纤紫一家倒是极为不错的。” 老太太笑着点头,“你身边的人伺候你惯了,自是要带去的,只是这平阳侯府不比方家,平阳侯府世子夫人,身边二个大丫鬟自是不够的。” “这……”方菲玥沉吟道:“不如提了纤紫和烟绿为大丫鬟,再另挑几个丫鬟充作二等丫鬟,让静菡她们带着,祖母以为如何?” 老太太皱眉沉思了一会儿,恰好疏雨提了一壶新茶过来,她动作轻微小心,为老太太添了水才又重新站在一旁。 老太太眼前一亮,笑道:“就让疏雨随了你过去,她在我身边伺候这些年一直周到妥帖,你看着安排她就是。” “老太太……”疏雨一脸惊讶。 瞧疏雨方才的故意为老太太添茶的动作来看,疏雨竟像是有心要提醒老太太将她赐给自己似的?这是为何?方菲玥疑惑,面上却是惶恐道:“疏雨姐姐是老太太身边儿最得力的人,岂能如此给了玥儿。” 老太太笑着摆摆手,“无妨,你嫁入平阳候府,身边正是需要几个妥当的人,且让她跟着你吧,左右我身边儿也不缺人。” 方菲玥还要再说,却听老太太道:“陪房就带了静菡一家和绿绮一家人去吧,都是家生的奴才,到时卖身契都交在你手机倒不怕他们不忠心。” 方菲玥忙到了谢,领着疏雨回了韶离馆。 沁紫正在门口指使着几个小丫鬟归置方菲玥的箱笼,见疏雨背着包袱同方菲玥一起回来,很是惊讶:“疏雨姐姐是要回家么?特意向我们姑娘来辞行?” 方菲玥笑道:“少乱说话,以后你疏雨姐姐就是咱们院的人了,来这里已是委屈了她,日后你们要照顾好疏雨姐姐。” 疏雨连道不敢,“奴婢日后会同静菡妹妹们一样,好好伺候三姑娘。” 方菲玥笑着点点头,又吩咐静菡,“左右还有几日就走了,你这两日先和沁紫挤一挤,将你的的床给疏雨姐姐睡吧。” 说着又看向疏雨,“姐姐先委屈两日。” 疏雨忙道:“跟着姑娘已是奴婢的福分,姑娘且莫要如此说了。” 方菲玥这才让沁紫带了疏雨去歇息。 待两人出了屋,静菡却是皱眉道:“疏雨倒像是极想来姑娘这边似的。” “你也发现了?”方菲玥缓缓道:“这两日先注意着她,且看她打着什么主意吧。” 到了初四这日,方菲玥身边的人事终是安排妥当,疏雨、静菡、沁紫、纤紫为大丫鬟,二等丫鬟只有烟绿和绿绮,婆子仍是方菲玥身边以前伺候的赵婆子和周婆子。 陪房的下人除了方菲玥一早看中的静菡一家,老太太又指了绿绮一家,二夫人则又挑了二房陪嫁,这才算是凑够了四喜之数。除此之外,老太太又格外挑了两个美貌清丽的丫鬟,让她带在身边做些杂活,虽是如此说,方菲玥一眼就明白这两个丫头的用处,以至于看到她们心里就一阵不舒服。 初五这日,方菲玥的陪嫁单子就到了平阳的侯府。毕竟是皇上亲自赐婚,又是皇后亲封的县主,那陪嫁单子足足就有一指厚。 待到成婚这日,方菲玥早早便被静菡喊起,梳头,绞面,上妆,换衣……一系列的事项下来,方菲玥早就累得口干舌燥头晕眼花了,偏全福妈妈竟然连口水都不让她喝,只说喝了水就不能系出纤纤细腰了。 好不容易等到了吉时,花轿上了门,方菲玥才被人从后堂里扶出来,受过老太太方老爷的最后一次庭训,就有人将一天红绸递进她手里。 红绸紧紧握在手里,他在那头小心翼翼拉着她,在铺天盖地的祝福声里,在满是喜悦的红里,她轻扬嘴角,跟着他一步一步上了花轿。 一路上唢呐笙箫锣鼓吹吹打打,花轿很快就到了平阳侯府。拜过天地,方菲玥才被送进新房歇息。 方菲玥坐下后,刚送了了一口气,手里却又被塞进了一只装满五谷的宝瓶,她的心就有提了起来。 果然,一阵嘻笑声由远及近,只听见有人叫道:“新郎官快掀了盖头,也让我们悄悄新娘子。” 这是要掀盖头了?方菲玥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双手不自觉地抱紧了手里的宝瓶。 “请新郎拿起喜秤挑起喜帕,从此称心如意,幸福美满。”在喜娘的吉祥话里,方菲玥的盖头被缓缓挑起,她抬眸就见徐景飒正低眉顺眼地对她微笑。 方菲玥回应以微笑,却听见周围此起彼伏的赞叹声…… “新娘子果真是漂亮。” “有如此好看的新娘子,新郎官好福气啊!” “当真是才子佳人,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在众人的赞叹声里,方菲玥羞得红了脸,却在听到“才子佳人”四字后忍不住“噗嗤”笑出来,她可以勉强称为佳人,徐景飒却是再勉强也称不了才子的。 众人只顾着道喜,又有徐景飒在身前挡着,倒是没人发现她在偷笑,徐景飒离她最近,却是一下就看到了她偷笑了,心中纳罕不已,她在笑什么? 只是眼下他也不好多问,便又在众人的起哄声里,同她共饮了交杯酒。 喝了合欢酒,徐景飒则又请了众人出去吃酒,却在没人注意时悄悄叮嘱了她一句,“你先换了衣裳好好歇会儿吧。” 方菲玥见他面色发红,也不知喝了多少酒,便不放心地嘱咐道:“莫要喝太多酒。” 徐景飒扬唇坏笑,附身在她耳边轻声道:“娘子放心,为夫自不会喝醉,坏了同娘子的洞房花烛夜的。” 方菲玥羞得面红耳赤,忍不住轻呸了一声,他却心情大好,叮嘱了丫鬟小心服侍她之后便退了出去。 徐景飒一出去,便有一个穿着体面的婆子领着一个穿着秋香色衣裳和一个穿着桃红色衣裳的丫鬟笑着进来行礼问安,“见过少夫人。” “快免礼。”方菲玥吩咐静菡给了打赏,才笑道:“我初来乍到,也不知如何称呼……” 那婆子又行了一礼,笑道:“奴婢夫家姓魏,是世子的奶娘。” “原来是魏妈妈。”方菲玥笑着对她行了一礼,奶娘相当于半个亲娘,又对徐景飒有哺乳养育之恩,只是要区别对待的。 魏婆子忙侧了身,受了半礼。 静菡在一旁看着却是暗暗皱起了眉头,这个魏妈妈未免也太自持身份了,即便是世子爷的奶娘又如何,她们姑娘好歹是皇后娘娘亲封的县主,就算姑娘自降身份向她行礼,魏婆子却是半礼也不能受的,她如此泰然自若地就受了姑娘半礼,竟是不把姑娘放在眼里么? 魏婆子受了礼,又笑着方菲玥介绍身后的两个丫头,“这个穿红色衣裳的叫秋霜,她旁边的那个叫冬雪,都是贴身伺候世子爷的。” 她说这话时虽是笑着的,却刻意咬重了贴身伺候这几个字,话里竟给人几分意味深长的感觉,方菲玥听着不由得暗暗皱眉,大婚当日,魏婆子这是要给她下马威么? 这样想着,方菲玥面对魏婆子竟是不耐烦起来,只淡淡道了一句乏了,又吩咐秋霜冬雪去给她打些热水过来,才由静菡疏雨伺候着卸妆梳洗。 第一二三回:洞房花烛夜 梳洗完毕,方菲玥换了身家常的衣裳,懒懒躺在美人榻上,任由疏雨小心为她擦拭头发,闭眼听着纤紫从大厨房打听出来的消息,“那魏妈妈是世子爷的奶娘,一直仗着自己从小奶大了世子爷,便对世子爷房里的事儿指手画脚的,世子爷每每苦恼不已,却因着乳母的哺乳之恩从未开口说过什么。” 方菲玥笑道:“他平常一贯跋扈惯了的,不曾想倒还有如此念情的一面。” 又问道:“那秋霜和冬雪是……?” 听她问及两人,纤紫一脸鄙夷道:“秋霜是那魏婆子的亲闺女,冬雪则是魏婆子的干女儿,听说早两年魏婆子曾亲求了平阳侯夫人将秋霜送给了世子爷暖床,那冬雪也是……” 纤紫还要再说,疏雨却是忙对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 纤紫也意识到再说下去只怕让姑娘心生烦闷,忙噤了声。 方菲玥却是淡笑着起身,漫不经心地抚着半干的头发,“怎地不说下去?那冬雪怎么了?” 纤紫看方菲玥淡淡笑着,微垂着眼,竟是看不清她真实的心思,便犹豫着不敢开口。 见她一幅战战兢兢的模样,方菲玥无奈一笑,“这也不必瞒我,左右是迟早要知道的。” “是。”纤紫这才小心道:“据说那冬雪是平阳侯夫人赏给世子爷的陪房,只是不知为何,世子也缺不曾碰过她……” 纤紫到底是为出嫁的小姑娘,说到这不禁红了脸,顿了顿才又继续道:“那冬雪却是不争不抢极为安于现状的,只认了魏妈妈做干娘,一直安分守己地在世子爷身边伺候。” “她倒是聪明的。”方菲玥叹道:“知道世子爷身边一直是魏妈妈称霸,亲女儿又是世子爷的陪房,她知道自己一人是绝对争不过秋霜的,便索性认了魏妈妈作干娘,起码能在世子爷身边儿安稳度日。” 疏雨亦点头,“这丫头聪明,姑娘……少夫人可收为已用。” 屋里,主仆三人正说着话,却听到门外静菡的声音,“世子爷怎地喝得这样无醉?” 靳非同静菡是熟识的,便嘻笑道:“新婚大喜,爷自然是高兴才会喝这么多酒。” “疏雨,快去开了门扶世子爷进来,再……”方菲玥刚吩咐了一句,就听到魏婆子的惊呼声,“呦~世子怎会醉成这样?冬雪,去为世子爷煮碗醒酒汤来,秋霜,快随我扶了世子爷进去。” 门外,魏婆子一把推开静菡,和秋霜一左一右稳稳扶住了徐景飒。 魏婆子那一下推得极为大力,静菡脚下一个重心不稳,眼看就要摔倒在地,靳非眼疾手快地扶去她。他急着扶她,一手搂住了她的腰,一手抓住了她的手,第一次与男子有如此亲密的接触,静菡面色大红,脸颊发烫,站稳后却是急急推开了他。 靳非见她无事,这才皱眉看向魏婆子,语气颇为不善,“妈妈要扶世子爷自去小心扶着就是了,推静菡做什么?若是摔着碰着可怎么好?” 秋霜在一旁冷笑道:“不过一样是奴才罢了,怎地她就这样娇贵!” 靳非气结,冷声道:“她是少夫人的陪嫁,身份自是比你娇贵!” “什么少夫人……”秋霜低声嘟囔道:“还不是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嫡女,若不是命好被皇后娘娘封了县主。她哪里会有资格嫁给世子爷。” 她声音随低却足够身边一圈儿人听到了,站在门口的方菲玥听到立刻变了脸色,好一个大胆狂妄的丫头! 疏雨皱眉,就要出声呵斥,方菲玥却是用眼神制止了她,低声吩咐道:“听下去……” 靳非瞪大了眼睛,气道:“你是活够了?若这话让世子爷听见,定不会轻饶了你。” 秋霜淡淡挑眉,无畏道:“我说的不过是实话罢了,即便是世子爷醒着我也是敢说的。” “秋霜姑娘真是直言无畏!”方菲玥打开门,冷冷扫视了一圈,见魏妈妈皱了眉,秋霜仍是一幅无惧无畏的模样,才淡笑道:“只是这婚事是皇上亲赐的,秋霜姑娘如此可是对圣意有所不满?” 秋霜面上这才有了一抹惧色,不甘心道:“奴婢不敢。” 魏婆子则忙陪笑道:“秋霜不懂事,早前又吃了几杯酒,这才说了些诨话,少夫人莫往心里去。” 这岂止是几句诨话就能糊弄过去的,若是追究下来,这秋霜如此藐视主子打死都不为过。只是方菲玥新婚当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她初来平阳侯府,秋霜又是徐景飒的陪房,若真是责罚了秋霜,只怕也要落下一个心狠手辣和善妒的名声。 方菲玥强压下心底的怒气,摆摆手让众人散了,淡淡吩咐静菡疏雨将烂醉的徐景飒扶回屋歇息。 疏雨静菡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徐景飒扶到床上躺着,又喂他喝了半碗醒酒汤,服侍着方菲玥换了寝衣,这才退了出去。 两人一出去,屋里就极为安静下来,方菲玥轻手轻脚地靠近床铺,刚走进两步,就被浓郁的刘氏熏得捂住了鼻子,皱眉看向醉得不知今夕是何夕的徐景飒。 宽大的金丝楠木床上,他安安静静躺了半边,睡颜沉静。 难得见他如此安静乖顺的模样,方菲玥一时贪看住了,连酒气都不在意了,一步步靠近床铺,轻轻坐在床上,小心为他掖了掖被角。 半晌,方菲玥叹息一声,他倒是睡了,那她今晚睡哪里呢? 就在方菲玥皱着眉不知睡在哪里的时候,徐景飒呻吟着翻了个身,似是睡得极为不舒服,脸上有着酒醉后的异样潮红,眉头也是微皱,张嘴喊着:“水……” 方菲玥忙去给他倒水,他一连喝了两杯,才又安静下来,侧身滚到床里面,沉沉睡去。 他这样倒是为她腾了位置出来,方菲玥又柜子里抱了一床被子出来,小心躺在了他身边。 方菲玥本以为换了个环境,又换了张床,她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的,没想到头刚挨着枕头就睡着了。 睡到半夜的时候,方菲玥隐隐听到净房传来哗哗的水声,她还以为是静菡在准备为她洗漱了,以为又到了向老太太请安的时候,只是实在太困,眼睛无论如何也睁不开,只想再睡一会儿。 没想到过了一会儿,“静菡”竟慢慢向床铺走来,伸手要掀她的被子。 “静菡,我要再睡一会儿。”方菲玥下意识地嘟囔一声,耳边却传来一阵轻笑,一只温热的大手伸进了她的寝衣里。 方菲玥立刻惊醒,睁开眼就看到徐景飒俊郎的眉眼在她面前渐渐放大,她还来不及反应,樱唇便被他牢牢含住了。 屋内红烛高燃,衣裳无声落在厚厚的红地毯上,红帷帐内,一室旖旎春意。 第二日醒来时,身边已空无一人,浑身亦是散架了一般。方菲玥挣扎着坐起身,却听到静菡隔着门问道:“少夫人,可是要奴婢进来伺候。” 方菲玥用被子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才扬声道:“进来吧。” 静菡便领着一队丫鬟鱼贯而入,倒好了洗澡水,才到床前请示道:“洗澡水已是备好了。” “你和疏雨留下,其他人都下去吧。” 待屋里只剩下疏雨静菡二人,方菲玥才红着脸从床上下来,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痕迹便暴露在两人的视线里。 疏雨静菡虽未嫁人,却也早通人事,看到方菲玥这幅模样不禁红了脸色。 好不容易伺候着方菲玥洗了澡,又为她更衣,才扶着她在梳妆台旁坐下,就见徐景飒神满头大汗地拿了一把剑进来。 方菲玥看见他不免想起昨晚之事,立刻羞红了脸。 徐景飒倒是没有察觉她的害羞,只放了剑,一面由秋霜伺候着换衣裳,一面笑道:“你也快些收拾收拾,要去宫里谢恩了。” “还要去宫里?”方菲玥惊讶道。 徐景飒笑道:“你我是圣上赐婚,昨个儿大婚皇后又赐了不少东西,自是要进宫谢恩的。” 他绕过秋霜递来的白玉佩伸手结果冬雪手里翡翠玉佩,笑着打趣她,“你一向也不笨的,怎地过了一夜就变笨了?” 方菲玥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当着下人的面儿也不好与他争执,只催着静菡疏雨按着世子夫人的身份为她梳妆打扮。 徐景飒换好了衣裳便静静坐在一旁看着方菲玥梳妆,他眼睛眨也不眨,直看得方菲玥面红耳赤,才一阵大笑,去了外头等她。 等方菲玥打扮停当,两人在一起乘了马车进宫谢恩。 皇上自然是忙于国事没有时间见两人的,太后又是礼佛不喜见人,两人便只在御书房和太后宫门口磕头谢恩,领了赏赐,倒是皇后和颜悦色地见了两人,赏赐了不少东西,还留小两口吃了顿早膳。 小两口却是格外拘谨,只略略吃了几口,又陪皇后说了些话,才从宫里告辞了。 坐马车上的时候,方菲玥才终是松了一口气,揉着酸疼的脖子,疲惫道:“终是要回去了,这样庄重妆容和衣裳真是要累死了。” 徐景飒拿开她的手,动作轻柔地帮她按着脖子,心疼道:“是我忘了,昨晚就不该如此累着你……” 方菲玥立刻羞红了脸,不好意思道,“说这些作甚……” 徐景飒最喜看她害羞的模样,当下笑着搂了她在怀里,在她耳边轻声道:“娘子,昨晚委屈你了……” 第一二四回:新妇不好当 方菲玥心知必是靳非告知了他昨晚魏婆子母女之事,他才会如此说。事关他的乳母,方菲玥自不好说什么,便笑着摇摇头,“不妨事。” 徐景飒叹息一声,下巴搁在她的肩上,缓缓道:“乳娘平日极为疼爱我,对亲生儿子倒是怠慢了几分,以致他那儿子乳汁不够,从小便体弱多病,到了八岁时竟是因病而亡了。” “所以你才会如此宠着魏妈妈和她女儿,以作补偿?”方菲玥问道。 徐景飒点点头,“即便是如此,我心里的愧疚却终究是难消的。” 见惯了他嚣张跋扈的模样,不想他内心竟也是如此柔软的,方菲玥轻轻握住他的手,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他。 一路沉默着回到了青阳侯府,下了车两人便回了洛惜院换衣裳,再去平阳侯夫人的瑶兰院拜见徐家众人了。 跟着徐景飒到瑶兰院大门口的时候,方菲玥忍不住深吸了口气。 徐景飒低头拉住她的手,柔声安慰道:“莫要担心,父亲虽然严肃了些,人却是极好脾气的,母亲和大嫂更是极好相处的。” 方菲玥笑着点点头,这才跟在他身后进了屋。 她飞快地扫视了屋里一眼,又恭顺地低下头,平阳侯和夫人俨然坐在主位上,平阳侯夫人下首则坐着一位穿着莲青色双绣缎裳,打扮颇为素净的妇人,想来就是徐景飒的寡嫂尤氏了。 小丫鬟将垫子放好,徐景飒和方菲玥便齐齐跪了下去,“拜见父亲母亲。” 喝了媳妇茶,平阳侯欣慰地点点头,赏了一只质地上乘的白玉如意,平阳侯夫人则笑着赏了一对尊紫檀水晶玉镯。 方菲玥笑着道了谢,又奉上了在家时为二老做的鞋子,“玥儿针线粗露,让父亲母亲见笑了。” 平阳侯夫人细细拿了鞋子看着,笑道:“媳妇谦虚,瞧着做工倒是花了心思的。” 尤氏也在一旁笑道:“早听闻安宁县主针线极好,如今看到倒是比传闻更好呢。” 方菲玥忙对着尤氏行了一礼,“嫂嫂喊我玥儿就是,都是一家人,若是只喊县主,岂非太过见外了。” 尤氏忙起身还礼,“弟妹是皇后亲封的县主,到底是礼不能废。” 平阳侯夫人皱起眉,淡淡道:“都是一家人,即便你弟妹身份比你高些,到底是在家里,也不用如此据礼。” 尤氏面色一白,忙低头恭敬应了一声,“是。” 瞧这意思,平阳侯夫人竟是和这个大儿媳妇不和?方菲玥心中疑惑,又见气氛尴尬,忙将送与尤氏的见面礼拿了出来,刘氏却是勉强笑着回了见面礼。 好不容易从瑶兰院出来,徐景飒随平阳侯去了书房,方菲玥则扶着疏雨静菡的手慢慢往回走。 昨夜鱼水之欢,今日又是一大早就起来,又是进宫谢恩,又是行礼敬茶,方菲玥此刻更是觉得浑身酸痛,没了一点儿力气,心中不禁暗暗感慨,这新媳妇真真不是好当的。 回到洛惜院,方菲玥便打发了下人出去,歪在床上补觉,这一觉就睡到了申时。 “世子爷中途可是回来过?”方菲玥伸手接过静菡递来的白面巾,问道。 “世子爷中午的时候回来过一趟。”静菡笑道:“见少夫人睡得熟,便叮嘱奴婢们不许扰了少夫人歇息,还说这洛惜院的事儿以后就由少夫人主管了,若是醒来饿了便让奴才们在小厨房做些吃的,莫委屈了自个儿。” 方菲玥淡淡点头,沉吟道:“你去将洛惜院的人都叫到前厅来,我有话吩咐。” “诶。”静菡应了一声,忙转身去了。 等到洛惜院人全部在前厅聚齐的时候,方菲玥却早已收拾停当,却故意迟了一刻钟才扶着疏雨的手目不斜视地到了前厅。 她梳着妇人常梳的圆髻,头上斜插了一支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垂下细细的流苏,走起路来发出细碎的声响,在这格外寂静的前厅里显得极为响亮。 “奴才们给少夫人请安。”,静菡疏雨刚扶着她坐下,一屋子奴才便朝着她齐齐跪了下去。站在最前面的魏婆子却只是行了蹲礼,在一群人前头尤为突兀。 方菲玥也不在意,忙笑着吩咐静菡,“还不快去将魏妈妈扶起来,这是世子爷的乳娘,自是与别个不同。” 魏婆子面色得意,笑着道了谢,便傲然立在一旁。 方菲玥这才吩咐众人起身,又让疏雨拿了荷包一个一个打赏下去,才漫不经心地摸着手腕上一只羊脂白玉镯,缓缓道:“你们都是伺候世子爷的人,想来必都是懂规矩的。如今世子爷将洛惜院交由我打理,我也无甚要求,只看中忠心二字,你们以后若是尽心我也自会厚待你们,若是有那不安分的……” 说到这方菲玥顿了顿,冷冷扫视了一眼才道:“我也必回了世子爷,不会轻饶了他去!” 站在底下的人却是神色一凛,恭恭敬敬应了一声:“奴才们定忠心侍奉。” 方菲玥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余光却瞥道魏婆子皱紧了眉头,当下淡淡一笑,极为客气道:“魏妈妈是世子爷身边的老人了,又是一直打理着洛惜院的种种,如今世子交由我打理,我初来乍到的,许多事少不了要您多多提点。” 当着诸多下人的面儿,方菲玥又如此给她体面,魏婆子虽然交了权,却笑得满面红光,“少夫人说得哪里话,这是老奴应当做的。” 方菲玥便笑得更为客气,“只是洛惜院事多,只怕妈妈也分身无术。”她说着一指静菡、疏雨、沁紫和纤紫,“我身边这四个丫头一向粗笨,妈妈便先将侯府的规矩教教她们,有她们在,将来也好为妈妈分担一些。” 魏婆子是徐景飒身边儿的老人,虽然对他有哺乳之恩,却是仗着这些功劳在洛惜院作威作福,甚至在她的新婚之夜便闹事挑衅,她觉不相信秋霜会说出那番话只是一时心直口快,若没有魏婆子在后面指点,秋霜何以会如此大胆? 一面是新婚妻子,一面是有恩的乳母,徐景飒虽不好多说什么,她却是要妨着这位魏妈妈了。 魏婆子听到这话猛地变了脸色,但当着洛惜院众人的面儿,她有不敢直言反驳,只能银牙暗咬,沉声应了一句:“是,老奴定会好好教导静菡姑娘和疏雨姑娘。” 她说着狠狠看了静菡疏雨一眼,两人却是笑着行礼,“有劳妈妈了。” 方菲玥又听几个管事婆子说了洛惜院的各项事务,只在库房换了自己的人,才吩咐众人散了。 众人一出去,静菡脸上的担忧立刻浮现出来,“瞧魏妈妈的样子倒像是极为不甘心交权的意思。” 方菲玥喝了一口茶,淡淡道:“她再不甘心又能如何?世子爷惯着她,倒是养大了她的野心,我若再不防着她,恐怕将来这侯府便不会有我们的容身之处了。” 疏雨道:“少夫人说得极是,只有管好了这洛惜院,我们才能在这侯府站稳脚跟。” 方菲玥笑着点点头,“不愧是老太太身边悉心调教过得,果然是一点就通。” 疏雨忙低下头,谦虚道:“少夫人谬赞了。” 方菲玥浅浅一笑,又嘱咐四人,“这屋里的事儿你们都留着心,我近身的事儿仍有你们几个做,世子爷身边还是让秋霜和冬雪,只是你们定要留心着秋霜,也要尽力将冬雪拉拢过来。” 四人郑重点头,“奴婢遵命。” 正说着话,却见徐景飒笑着进来,“可算是睡醒了?” 方菲玥立刻红了脸,只留了静菡在跟前伺候,没好气瞪了她一眼,也不说话。 静菡倒了茶送至徐景飒面前,他接过却是放下了,又拿过方菲玥身边的茶盏,将茶水一饮而尽,才笑道:“这茶水太烫,还是娘子的茶好,温温热热,正好解渴。” 方菲玥脸色更红,轻“呸”了他一声,“越发胡闹了。” 徐景飒挥退静菡,起身上前,一把将她拽进怀里,“睡了这么久,身子可是好些了?” 他突然用力拉她,方菲玥没有防备,直直跌进他怀里,双手更是下意识地抱紧了她的腰,待反应过来不禁又羞又急,拍着他的胸口道:“这青天白日的,你快放开我,若是让人看见了可怎么好。” 她手上力道极轻,徐景飒恍若未觉,双手更是环紧了她,嘻笑道:“即便看见又如何?我搂自家娘子与他们有何干系。” 方菲玥见劝说不动他,只叹息一声,安安静静里带在他怀里,见她终于老实下来,徐景飒却淡淡笑了,在她耳边低叹道:“还好是我娶了你……” 方菲玥不解,正要问其意,徐景飒却已笑着开口,“否则谁还能制住你。” 方菲玥没好气地在他腰上拧了一下,惹得徐景飒大呼小叫,“这是要谋杀亲夫啊!” 两人闹了一会儿,这才说了正事,方菲玥将下午见了洛惜院下人的事儿和对洛惜院人事的调配一一说了,待说到让疏雨四人跟着魏妈妈学侯府规矩,熟悉洛惜院各项事务的时候,徐景飒只是皱了皱眉头,最后也不曾多说什么,只是道:“既是将洛惜院交由了你打理,你看着安排就是,也不用凡事都回过我。” 第一一五回:回门 他虽是说得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方菲玥却知他心里必是极为担忧魏婆子的,便笑道:“魏妈妈这么大年纪了,若是再管事也不免操劳,不如就此歇下来,好好养着。” 徐景飒握紧她的手,眼底有着洞察一切的清明,“这些事我不好插手,你想做什么去做就是,不用顾虑我,这家事是交由你的,我信你必定不会偏颇,将这些事料理的极好。” 她这话说得极为窝心,方菲玥窝在他怀里低眉浅笑,“你如此信我,我也必定让你为难的。” 她虽是笑着的,眸地却是染上一片隐形,嘴角的笑意看着就多了几分苦涩的意味。 方菲玥安排过洛惜院诸事之后,本以为依着魏婆子傲然的性子必定要来闹一闹,即便是不闹也必不会好好教导疏雨几个,不曾想魏婆子竟是安安静静地不喜不怒,这两日还认真尽心地教导四人洛惜院各项事务,竟连小小的刁难都未曾有过。 疏雨为此很是担忧,“魏妈妈如此一反常态,不知又打的什么主意。” 静菡冷笑道:“管她打的什么主意,即便是世子爷的乳娘,左右不过同我们一样是个奴才罢了,世子爷如此宠爱少夫人,定也不会让她奴大欺主的。” 此时方菲玥正坐在西暖阁的大炕上看着明日回门的礼单,听得两人如此说不由笑道:“她打什么主意我们眼下自不必费心,该知道的自会知道,该来的也总会来。” “瞧姑娘的意思倒像是猜出了几分……”疏雨小心问道。 方菲瑜在心底冷哼一声,魏婆子还能打什么主意,不过是她那个女儿罢了!面上却是淡淡一笑,低头认真看向手里的红色礼单,缓缓道:“母亲给的礼单倒是丰厚……” 静菡笑着接话,“听说这回门的礼单,大少夫人拟了许久,好不容易拟好了,夫人却是不满意,又着意添了许多呢。” 见她不愿多说,疏雨自不敢多问,忙跟着附和道:“这也是夫人看中少夫人之故。” 看中她是其一,只怕也是想借此让机会让尤氏心里不痛快罢了。 想到这方菲玥不禁暗暗叹息,不曾想刚进侯府就卷进了婆子斗争里,只怕她日后的日子更加难敖啊。 次日一早,方菲玥与徐景飒向平阳侯夫妇请过安,便乘车去了方府。 这一出门便见了三辆车子,前头的马车是供徐景飒夫妇坐的,中间则是坐着随行的丫鬟婆子,最后的牛车则拉了满满一车东西。 到了方府,两人先去前院向方老爷请安。 方老爷和方凌澈一早便在书房等着这小两口了,方老爷受过礼,又问了方菲玥几句话,便留了徐景飒,让婆子领着方菲玥去了后院见老太太。 二夫人说过方菲瑜夫妇进了府,便早早地在二门处等着了,此刻见她终是到来,自是欢喜不尽,“可算是来了,老太太一早上就在念叨呢,说三姑娘怎地还没到呢。” 方菲玥亲热地挽了二夫人的手,笑吟吟道:“婆婆预备了不少回门礼,光装东西就用了好半天呢,倒是劳祖母和二娘一直等着了。” 她这话说得极为巧妙,只一句话便告诉了二夫人她在平阳侯府过得极好,也是因为平阳侯夫人看重这个儿媳妇,才会准备了这许多回门礼。 知她过得好二夫人这才松了一口气,笑道:“快进去吧,老太太都要望眼欲穿了……”她说完便忙携了方菲瑜一路去了绵福院。 “三姑娘安好。”见她过来守在门口的几个小丫鬟忙不迭地行礼问安,有机灵的小丫鬟早已打了帘子进去禀告:“老太太,三姑娘来了。” 方菲玥笑着跟在二夫人身后进了屋,对着老太太行了大礼,想起老太太往日对自己疼爱有加,日后只怕不能常见,声音竟有些哽咽:“玥儿叩见祖母。” 老太太忙命疏影扶了她起来,见她竟然湿了眼眶,心里一阵发急,“好好的,哭什么?可是在平阳侯府受了委屈?” 薛琪在一旁更是着急,“三妹,你倒是说呀?” 方菲梦亦是皱紧了眉头,“三妹莫怕,若是那平阳侯府给你委屈你说出来就是,自有祖母和父亲为你撑腰呢。” 众人一番温言软语,方菲玥却是泪掉的更凶了,抽噎道:“公公婆婆都待我极好,也不曾受过什么委屈……玥儿……玥儿是想祖母了。”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老太太亦是眼眶湿润,“好孩子,祖母平日倒是没有白疼你。” 二夫人在一旁笑道:“三姑娘是老太太一手调教,跟老太太感情最是深厚,如今出阁,又是几日不见,心中难免记挂老太太。” 薛琪故做吃味道:“可见三妹心心念念着老太太了,竟是只想老太太也不想想我们了。” 方菲梦则笑着打趣她:“三妹平常看着倒是极为稳重的,怎地出了阁倒是有了几分小孩子心性?可见是妹夫极为宠爱三妹的缘故。” 二夫人笑着接口,“可不是,方才还听说平阳侯夫人准备了满满一车回门礼,可见是看中三姑娘这个媳妇了。” 方菲玥被众人说脸红,不好意思地俯在老太太怀里。 老太太则笑道:“我方府的姑娘自是极好的。” 只是老太太到底不放心方菲玥,又叫了疏雨静菡进来问话,待听闻方菲玥颇受平阳侯夫人喜欢,连回门礼都是平阳侯夫人亲自看过挑选的时候才放下了心里的大石头。 快到中午的时候,方礼臣眉开眼笑地才领着徐景飒和方凌澈进了后院。 与众人见过礼,徐景飒目光不由自主地看方菲玥,见她微红的眼眶,心里不自觉一紧,她怎地哭了?只是眼下也不便开口相问,待到用膳时,小两口坐在一块儿,徐景飒才悄悄问她,“你哭什么?” 方菲玥摇摇头,不好意思道:“几日不见祖母,一时情不自禁罢了,你莫要担心。” 徐景飒偷偷握住他的手,低声道:“日后若是你想回来看祖母,跟我说一声,我送你回来就是,可莫要再哭了。” 方菲玥红着脸点点头,“好。” 从方府回到青阳侯府时已是黄昏时分,两人回洛惜院换了衣裳,才去平阳侯夫人出请安。 平阳侯夫人给两人赐了座,才笑着看向方菲玥,“亲家老太太身子可好?” 方菲玥忙道:“祖母身子倒是好的,回来之时还让我代向母亲问好。” 平阳侯夫人笑着点点头,又问了一些琐事才缓缓道:“既是如今你已过门,往后这个家便交由你来管吧。” 让她管家?方菲玥吃了一惊,还未及答话徐景飒便已皱着眉头开口:“大嫂管家管得好好的,母亲何故让玥儿来管家?” 平阳侯夫人深深叹了一口气,“正是因为你那大嫂不会管家,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她倒还会管着,但若论道各家送礼参宴上,她行事作风便不免有些小家子气,这些年若不是我事事盯着,只怕她每每都要失了侯府颜面。” 徐景飒叹道:“只是,若是突然让玥儿管家,只怕大嫂心里不痛快,何况玥儿初来乍到,如何管好这个家?” “何必管她心里痛不痛快!”平阳侯夫人冷哼道:“若不是看在你死去大哥和他一双儿女的份上,单凭她这些年闹的那些事儿,我就能早早打发人送她回了娘家。” 平阳侯夫人此话一出,徐景飒却是一言不发起来。 方菲玥默不作声地坐在徐景飒身后,骤然想起出阁前则是听老太太说过尤氏虽然胆怯小气,但为了世子之位竟是不知和平阳侯夫人闹了多少回,只是瞧如今平阳侯夫人咬牙切齿的模样,只怕尤氏犯了其他事惹恼了平阳侯夫人吧。 这屋里突然安静下来,半晌,却听到平阳侯夫人缓缓叹了一口气,“若非我有急事要出一趟远门,也不会让你媳妇突然接手管家之事。” “母亲何故要出门?”徐景飒惊讶道。 “你可还记得你那大姨母?”平阳侯夫人叹息道:“前些年她病重,因着琪儿在她家住了好些日子,她才稍微好转了些,不曾想三个月前又是病情加重,连你的婚礼竟然让你大表哥大表嫂来的,我想着此次便同你那表哥表嫂一同回去,去探望你那姨母。” 徐景飒沉吟道:“母亲此次可是要多久?” “少则三月,多则半年。”平阳侯夫人喝了一口茶,低低叹息道:“听你那表哥的意思,你那姨母竟是时日不多之意,我许久不曾见你那姨母了,便想着去陪陪她也好,所以才想着让你媳妇来管家。” “这……”徐景飒迟疑这不知如何开口,方菲玥已是低声道:“谢母亲厚爱,只是玥儿怕她管不好,倒平白惹了母亲生气。” 不是她不愿管家,实在是她刚过门三天,若是骤然接了这管家的担子,大嫂心里不痛快不说,底下的人也难免不服。 平阳侯夫人却是淡淡一笑,“无妨,左右距离我出门还有几日,你聪慧过人,必是一点就会的。” 方菲玥还要再说,徐景飒却是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袖,笑着对平阳侯夫人道:“既是母亲相信她,便交由玥儿打理吧,若是管得不好,母亲也不能怪罪。” 她怎么突然又答应了?方菲玥不解地看向徐景飒,他只是嘻笑着看向平阳侯夫人,眼底深邃如茫茫夜空,读不出任何心思。 第一二六回:掌权管家 从平阳侯夫人处出来,方菲玥不解地问徐景飒:“怎地突然又应下管家之事?若是大嫂因此心中不舒服,岂非要记恨于我?……” 徐景飒眼里眼里闪过一丝冷意,最后却是无奈叹了口气,“既是母亲要出门,你便先接了这管家之责,至少于我们没有坏处。” 他说完便拉了她的手,走向洛惜院的方向,方菲玥看着他骤然冷凝的眸子,心底莫名浮现一丝不安,这管家之权突然移交,只怕没有那么简单吧。 第二日一早,想平阳侯夫人请安时,平阳侯夫人就说了要出远门和管家之权交由二儿媳妇方菲玥的事儿。 听闻管家之权被夺,尤氏仍是一幅波澜不惊的模样,只是略微担忧道:“弟妹初来乍到,母亲这样急着把管家之事交由她,若是出了什么茬子可怎么好?” 平阳侯夫人淡淡一笑,说话却毫不给尤氏留情面,“即便是她初来乍到,到底是方府养出来的千金小姐,又是去过千金宴,还被皇后亲封了县主,行事做派却是落落大方,可比那些从小娇生惯养什么都不会的人好多了。” 平阳侯夫人此话一出尤氏脸都白了,眼圈都红了,胸口起起伏伏,可见是被气的不轻。 方菲玥在一旁看得暗暗叹息,这尤氏看着一幅柔弱的模样,又是早早就守寡了的,却是如此不得婆婆欢心,只怕日子难熬呢,心中不禁对这个守寡的大嫂多了几分同情。 平阳侯夫人则再也不看她一眼,极为和颜悦色地对方菲玥道:“打今儿起管家的权利可是交给你了,你若是有不懂的就来问我。” 她说着又指了指身边一个穿着藏蓝色比肩打扮体面的婆子,“这原是我身边儿的冯妈妈,等过些儿日子我出门的时候就留了她给你使唤。” 方菲玥初入平阳侯府,又突然接了这管家之权,真真是两眼抹黑,她正愁着不知如何管好这个家,可巧平阳侯夫人就给她留了冯妈妈,当下也不推辞,只是极为客气地向冯妈妈行了一礼,“妈妈安好,日后玥儿管家若有不妥当的,但求妈妈指点。” 冯妈妈暗暗赞叹,不愧是皇后娘娘亲封的县主,当真是识得礼数,说起话来也好听,不怪夫人如此疼她。这样想着,冯妈妈却是慌忙行了大礼,“二少夫人客气了,只要您不嫌弃老奴蠢笨,老奴定会好好辅佐二少夫人。” 方菲玥侧身受了半礼,又亲自扶起冯妈妈,“有劳妈妈了。” “母亲当真是疼爱弟妹,竟是将冯妈妈留下了。”尤氏面色早已恢复如常,在一旁淡淡笑道。 平阳侯笑着看向方菲玥,柔声道:“懂事的孩子,自是招人疼的。” 尤氏扬起嘴角,正要说话,余光却瞥见一双儿女牵着手进来。两个精致的小人儿一进来就扑进尤氏怀里,软软地喊着,“母亲……母亲……” 尤氏听得心都要融化了,瞥见平阳侯越发难看的脸色,忙笑拍拍两个小脑袋瓜,道:“还不快去给你们祖母请安。” 两个小人儿忙跑到平阳侯夫人跟前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祖母安好。” 平阳侯夫人笑着搂了两个孩子在怀里,柔声道:“这些日子去外祖家过得可好?” “可好玩了。”五岁的徐夕瑛仰着小脑袋,一笑漏出两颗小小的小虎牙,“外祖母还带我和哥哥去了庄子里玩呢,就是瑛儿很是想祖母呢。。” 七岁的徐彦霖却在一旁故作沉稳,淡淡一笑,“霖儿也想念祖母呢。” 平阳侯夫人最后的一丝怒气也在两个小孩子的温言软语里消除,笑得合不拢嘴,拉着两个孩子问了不少话,最后才想起指着方菲玥道:“这是你们的小婶子,快去见见吧。” 徐夕瑛眨着好奇的大眼睛,笑着行礼:“见过二婶。” 徐彦霖眼底则有着深深的敌意,不情不愿地行了礼,“见过二婶。” 方菲玥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两个小人,她嫁入侯府那几日尤氏忙不过来,便将两个孩子送去了娘家,这才接了回来。此刻见两个孩子乖巧可爱,不由生了一丝怜爱,倒没注意徐彦霖眼底的敌意,忙让疏雨拿了见面礼来。 又陪着平阳侯夫人说了一会子话,方菲玥便随着冯妈妈去了管家理事所处的翠薇堂。一干管事婆子早已在厅内侯着了,见她来忙不迭地行礼问安,“见过二少夫人。” 方菲玥俨然在主位上坐下,淡淡点头,魏妈妈却是正色上前,郑重道:“夫人已是下令,往后侯府后宅便有二少夫人来管,你们往后行事更要仔细着,若是胆敢欺上瞒下,插科打诨可要仔细着。” 冯妈妈是平阳侯身边的红人,此话一出众人均是神色一凛,齐声应是。 冯妈妈这才看了方菲玥一眼,方菲玥会意,淡笑道:“我是初来乍到,对府中行事安排还不熟悉,往后还要有劳各位管事了。” 众人均是连道不敢。 方菲玥又笑着跟众人客气了几句,才开始料理今日之事,却不过是一些厨房采买和各院夏日用冰开销的分配的琐事,这些事都是有旧例可寻的,何况她也曾跟着二夫人学过管家的,处理自是得心应手。 冯妈妈见她处事从容大方,不疾不徐,不由暗暗点头,不怪二爷一心求娶这位,夫人也对她另眼相看,瞧这处事做派真真是比大少夫人有当家主母的风范。 回到■冯妈妈在平阳侯夫人面前对方菲玥赞不绝口,“二少夫人处事利落,当真是有主母风范。” 平阳侯夫人亦笑着点头,“她幼时我便觉得这丫头聪慧不凡,如今瞧来倒是极好的。这下我可以安心出门了。” 冯妈妈却是突然皱眉,担忧道:“虽然大少夫人这些日子极为安静,可是老奴总觉得不安,怕大少夫人若是真发难,二少夫人毕竟是新妇,只怕应付不来。” “怕什么……”平阳侯夫人数着手里的珊瑚佛珠,缓缓笑道:“她能在方府安稳待了这些年,也必然能安稳在这侯府,何况我不是还留了你下来?” 她说着冷冷瞥了一眼冯妈妈,“你难道还不能守好他们小两口?” 冯妈妈背后沁了一层冷汗,忙道:“老奴定不辱命。” 平阳侯夫人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又闭上眼睛静静数起佛珠。冯妈妈见状悄悄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悄悄退了出去。 方菲玥在翠薇堂处理了一晌午琐事,回到洛惜院用午膳的时候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她用了半碗饭才想起徐景飒,忙开口问疏雨,“世子爷怎地没回来用午膳?” 疏雨笑道:“世子爷早打发人回来传话,说是今儿要随皇上去校场巡视,让少夫人不必等他用午膳了。” 方菲玥点点头,用了午膳,又看了一会儿帐薄,才躺在床上歇了午觉。 一觉醒来的时候徐景飒已是回来了,正坐窗下擦着一柄泛着冷光的宝剑,听见动静,一面收起宝剑,一面笑道:“可算是醒了。” 方菲玥不好意思问道:“什么时辰了?” “已经申时了。”徐景飒笑着走进她,“你还真是能睡。” “这么久了?”方菲玥惊讶道,慌忙起身,正要喊静菡进来伺候,徐景飒却是一下抱住她,欺身将她压在身下,温柔吻上他,含糊不清道:“既是已经晚了,那就再晚一会儿吧。” 方菲玥红着脸挣扎,“现在……还是白日呢!你不能……” 最终她的声音湮灭在他的唇里,渐渐变成妩媚的呻吟。 当方菲玥终于从床上下来的时候,已是酉时时分,金色的夕阳柔柔洒满了整个院落,像是铺了满地的金子。 方菲玥拿团扇挡在额头前,脸色红红地吩咐静菡,“天这样热,去打些水来,我要沐浴。” “是。”静菡笑盈盈应了一声,忙去了。 方菲玥却是越发不好意思起来,回屋瞪了一眼正悠然坐在窗下喝茶的某人,缓步去了净房。 五日后,平阳侯夫人向方菲玥交代完府中之事,才终于出府去了。 方菲玥跟着徐景飒一直将平阳侯夫人送至码头,见船开远了,才调转马头回了平阳侯府。 回去的路上,方菲玥不禁叹息,“母亲这一走也不知何时回来。” 徐景飒低笑,“怎地?你是怕管不好这个家?” 方菲玥点点头,“前些日子好歹有母亲在,母亲这一走,我就没了主心骨了。” “母亲是主心骨?那我是什么?”徐景飒不满地皱眉,“你的主心骨难道不该是你的夫君吗?” 方菲玥失笑,“好好的,你跟母亲吃什么醋。” 徐景飒别扭地搂住他,霸道开口,“你放心,有我在,必守你岁月无忧。” 方菲玥心中感动,静静依在他怀里,微微湿了眼眶。 两人回到洛惜院,还未歇歇,静菡便进来禀告:“侯爷请世子爷去一趟书房。” 徐景飒连衣裳也来不及换,忙去了,方菲玥则换了衣裳,又去了翠微堂处理事务。小两口各忙各的,再见已是晚膳时分。 平阳侯夫人一走,各院的大事小事便蜂拥而来,方菲玥竟是忙了整整一日。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坐在桌前,看着满桌子美食倒没了一点食欲,只略略动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徐景飒见她如此很是心疼,亲自乘了一碗汤给她,柔声劝道:“不愿吃便喝些汤吧,到底身子重要。” 又在她耳边轻声道:“养好了身子我们才能有孩子……” 第一二七回:疏雨之泪乳娘之心 方菲玥红着脸白了他一眼,却终是受不住他的劝,又喝了半碗汤,才让人撤了下去。 用过晚膳,方菲玥才问起下午之事,“父亲这样着急喊了你去,所谓何事?” 徐景飒目光一闪,扶着拇指上一支白玉扳指,半晌才淡淡一笑,道:“不过是朝中之事罢了。” 他说起朝中之事,她便不好多问,又絮絮说了些家中琐事,才吹灯歇息了。 第二日午后,方菲玥才歇了午觉起来,静菡一面小心服侍着她梳洗,一面小声道:“少夫人,方才您午睡之后看后门的人偷偷叫走了疏雨姐姐,奴婢只恍然听到一句,说是来了家里人看她。” 方菲玥笑道:“既是她家里来了人,你便那些银子送去请他们算是喝茶。” 静菡小声道:“可是奴婢问她的时候疏雨姐姐却是支支吾吾的,只说是一个远方的亲戚,更是悄悄的去见了,回来便去了自己屋里,眼下还没出来呢。” 方菲玥突然想起她出阁之前,好像疏雨也是急着想跟自己似的。疏雨是老太太一手调教出来的人,忠心自是有的,莫非这其中有什么隐情?便忙吩咐静菡,“你去瞧瞧她,可别出了什么事才好。” 静菡忙去了,过了好一会儿,却是同疏雨一起进来。 方菲玥正坐在窗下看书,见两人进来不由一笑,待看到疏雨红肿的眼睛,吃惊道:“这是怎么了?” 疏雨像是哭了许久,眼睛红红的,声音沙哑着请安,“奴婢无事,劳姑娘惦记了。” “这怎能还说无事呢?”方菲玥皱眉看向她红肿的眼睛,关切道:“可是谁给了你委屈受?” 疏雨立刻又红了眼圈,泪流不止。 静菡则在一旁叹道:“也是疏雨姐姐命苦,自幼被家里人卖进方府为奴为婢,幸而疏雨姐姐被老太太留在身边,这些年也不算委屈,老太太前些年便说了等到疏雨姐姐二十三岁便放她出府的话,偏她家里人听说之后便为她找了个填房的媒事。” “既是老太太已说要放了你出去?怎地你倒巴巴暗示着老太太要跟着我了?能脱了奴籍出府岂不更好?”方菲玥不解道。 疏雨流着泪着摇摇头,泣道:“老太太恩典让奴婢能得以脱了奴籍,只是少夫人可知我那父母为我定的是何婚事?若只是填房也就罢了,偏偏那人早已满头白发,不过是个小富人家,只出了一百辆银子的聘礼,爹娘竟收了礼金,将我又卖了出去。奴婢没办法,这才求了老太太将奴婢指给您做陪嫁丫鬟,本想躲过他们的烦扰,不曾想他们竟然又找了过来。” 说道这疏雨更是泣不成声。 静菡在一旁气道:“早在方府之时疏雨姐姐的家人便常来问疏雨姐姐拿钱,疏雨姐姐自己省吃捡用,每每存了体己都给了他们,倒是养出他们如此埋没良心之举。” 方菲玥亦气愤不已,“这天底下怎会有这样的父母,他们于心何忍!” “你也莫要哭了……”方菲玥拿帕子亲自为疏雨擦了泪,沉吟半晌才缓缓道:“你看这样可好……让静菡拿了五百两银子给你家人,就让她们退了婚事,你也继续留在我这里,等明年我亲自为你指个好人家。当然,既是老太太说过要放疏雨姐姐出去的话,若是疏雨姐姐等到二十三岁还想脱了奴籍回家,我便也不会强留。” 疏雨立刻跪在地上,想也没想便道:“那样的家不回也罢,奴婢愿一直少夫人。” 方菲玥亲自扶了她起来,一面为她擦泪一面柔声安慰道:“既是你愿意跟着我,我也必不会委屈了你,将来定会为你找你们何你心意的婚事。” 疏雨忙红着脸道谢,“谢少夫人。” 如此算是安慰住了疏雨,第二日一早,方菲玥又派静菡去了疏雨家,那疏雨的父母一看这银子给得这样多,立刻答应退了亲事,又忙不迭地收了银子,生怕迟了静菡就会又将银子拿走一样。 静菡回来向方菲玥说起此事,不觉一阵鄙夷,“还真真是没有见过这样爱钱的人,自己的亲生女儿不闻不问,只顾着看银子去了。” “你知道就是了。”方菲玥小声嘱咐她,“这样的话可莫要让疏雨听见,只怕又招了她伤心。” 主仆两人正说着话,就见沁紫皱着眉头打了帘子进来,“少夫人,魏妈妈说是有事求见您呢。” 一听到这两人,方菲玥便不自觉地皱起眉头,“她们母女这些日子倒是安分守己的,可知是何事?” 沁紫撅起嘴,却是对着门外故意放大的声音道:“人家魏妈妈可是世子爷的乳娘,岂是咱们这些小小的奴婢能说得上话的?少夫人这样问我,奴婢可是实在答不上来。” 方菲玥一看这架势便只她必然是在魏婆子那里受了气,借着机会排气呢,便也由着她去,只吩咐静菡,“去请了魏妈妈进来。” 母女两人笑着进来请了安,方菲玥忙命静菡扶了魏婆子起身,又赐了座才笑着问道:“妈妈求见所谓何事?” 魏婆子似是迟疑了一下,却是笑道:“原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只是少夫人也已进府多日,不知何时会唤了我这女儿敬茶。” 她这是要提醒自己未给秋霜提了姨娘身份么?只是那秋霜不过是一个通房丫头罢了,提姨娘还不是眼看这里的脸色,何况自己身为新妇,即便不提了秋霜为姨娘,别人也不能说自己一句,魏婆子竟如此大胆直言相问,她怎会如此有把握?方菲玥心中疑惑,面上却不解地浅浅一笑,“我实在听不懂魏妈妈的话,秋霜是世子爷身边的大丫鬟,好好的,让她来敬茶作甚?” “这……”魏婆子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不自然地笑道:“秋霜那丫头本是世子爷的通房丫头,早先夫人也是说过的,说等少夫人一来便提了她为姨娘的……” 魏婆子硬着头皮,待看到方菲玥身边静菡沁紫眼中的鄙夷,却是越说越小声,若不是秋霜那丫头这些日子一直在家中哭闹,她也不会舍了这张老脸如此来追问二少夫人,不过这二少夫人也确实不够大度,她都进府这么多日子,怎地还不受秋霜的妾礼?莫不是他新婚那日因着秋霜的口无遮拦记恨在心? 这样想着,魏婆子偷偷看了方菲玥一眼,见她眉头紧皱,心底的担忧便一扫而空,即便她记恨在心又如何,这可是夫人一早发过话的。待到秋霜真成了姨娘,到时候为世子生个一儿半女,再凭着自己在世子爷面前的体面,就算她身为主母只怕也不能动摇她们母女分毫。 方菲玥看魏婆子说完便神色傲然地站在一旁,目光便一点点冷下来,这样厚颜无耻地来说出要提自己女儿为姨娘,竟是要抬出母亲来压她,这个魏妈妈还当真是不简单。 只是,她以为为自己女儿求个姨娘的名分就是对她好了么?方菲玥想起在庄子里不治而亡的娘亲,心中不仅一阵叹息。 魏婆子见方菲玥只是叹息,也不说话,心中不免发急,便又强笑道:“秋霜那丫头可是一早就预备着向少夫人行礼呢,您看……” 她一再暗示,方菲玥不由心生恼怒,她才嫁来平阳侯府不久,魏婆子仗着对徐景飒有恩,便这样对急着将她女儿抬为姨娘,未免太过狂妄了些。 方菲玥强压下心中的怒气,扬唇轻笑道:“世子爷还不曾说过要纳秋霜为妾的话,她既是世子爷身边伺候的,定要世子爷亲自开口了我才好让她行妾礼,若是这样贸然抬了她为姨娘,只怕世子爷怪罪。” 她说得在情在理,魏婆子却不依不饶,“少夫人才嫁来侯府不久,想来世子不好给您开口,只要少夫人开口为秋霜行了妾礼,想来世子定会感念少夫人大度。” “原来魏妈妈也知道我是才入侯府不久啊!”方菲玥冷笑一声,一把摔了手边的茶杯,冷喝道:“我才入侯府,婆婆还不曾开口让世子纳妾,你一个乳娘便急着往我房里塞人,你这是安的什么心?” 魏婆子这些年在侯府傲气惯了,在平阳侯夫人面前都是极为有脸面的,何曾见过有人这样对她冷言冷语,立刻拉下脸色,“我可是奶大了世子爷的,世子爷都要喊我一声乳娘的,二少夫人这样大声同我说话,不怕世子爷知道了怪罪么?” 方菲玥冷哼一声,“即便世子怪罪又如何?大启的规矩是‘新婚三载,无后者乃可立妾’,妈妈莫不是没听说过吧?” 魏婆子立刻变了脸色,她被秋霜那死丫头一闹,怎地就忘了这事,这才意识到自己操之过急了,却也不拉不下面子致歉,便嘴硬道:“规矩不过是人定的,那才成了亲便纳妾的比比皆是,二少夫人如此以这规矩来压着世子不纳妾,未免太不大度。” 方菲玥气极反笑,正想说他们夫妻房里的事儿你一个乳娘这样指手画脚,未免欺人太甚,不曾想她话还未说出口,却听到门外传来徐景飒冷冷的声音:“究竟是玥儿不大度还是乳母太过分了?” 第一二八回:徐景飒拒纳妾方菲玥喜有孕 魏婆子一听到徐景飒的声音,竟是面色一喜,忙笑着迎上去,“呦,我的小祖宗,您可算是回来了。” 徐景飒面色不虞,大步走进来,对着魏婆子倒没了往日的亲热,只神情淡淡道:“秋霜的事儿我原是跟乳母说过的,她虽有通房之名我确是从未碰过她的,等她到了十八岁便让乳母领回去说媒家人,乳母何以又提了纳她为姨娘之事?” 方菲玥这才明白原来这魏妈妈竟是如此大胆,趁着平阳侯夫人出远门,徐景飒又不在跟前,她竟是要借着平阳侯夫人的话压着自己抬了秋霜姨娘的身份,到时候即便徐景飒说起没有纳秋霜为姨娘之心,秋霜也与通房之实,却是已有了姨娘的名分。 好一个心思深沉的乳娘!方菲玥暗暗咬牙,若非自己没有被她过分的话气住,只怕凭着她说平阳侯夫人许过让秋霜为妾的话便已应了此事,到时真真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方菲玥气愤难当,魏婆子听到徐景飒如此说却是突然大哭起来,“世子爷莫要怪罪老奴,实在是秋霜那丫头对世子一片真心,每每为了世子爷寝食难安。老奴就只有这一个女儿了,看着实在心疼,这才厚着老脸想求了少夫人抬了秋霜为妾。何况夫人原也是说过让秋霜跟着世子爷的。” 徐景飒暗暗皱眉,方才他在外头听得清楚,分明是乳母拿了母亲的话来压他的妻子,如今却说成是“求”,她方才话里话外哪里有一点求的意思。看来真是这些年她将乳娘惯坏了,竟是这样无法无天起来。 当初自己为娶到方菲玥费了多少心思乳母也是知道的,自己这样想厮守一生的人,即便是乳娘,也不能越过他给她一丁点委屈的。 思及此,徐景飒目光转冷,淡淡道:“正是因为秋霜是乳娘唯一的女儿,所以我才不能纳了她为妾,否则真是委屈了她。” 魏婆子急忙道:“不委屈……不委屈……能伺候世子爷一辈子才是秋霜那丫头的福分呢。” “父亲为了母亲不曾纳妾,哥哥也为了嫂嫂不曾纳妾……”徐景飒直直看向魏婆子,坦然道:“乳母也知道我是好不容易才娶到娘子的,我又怎会再在我们中间横插一个人呢。” 一番话说得方菲玥感动不已,静菡沁紫亦在一旁欣喜相视,魏婆子则是白了脸,双手在袖中握成拳,尴尬道:“是老奴思虑不周,扰了世子爷和二少夫人烦心,还请世子爷和少夫人赎罪。” 徐景飒眼底闪过一丝不忍,仍是坚决道:“乳母日后切莫要再说什么纳妾的话了……” 说着,他深情看向方菲玥,一字一句道:“我今生今世只娘子一人便足矣。” 方菲玥面色微红,嘴角微微上扬,却禁不住泪盈于睫。 魏婆子见他们如此一幅夫妻情深的模样,脸色越发惨白,眸里更是目光黯淡,低下头微微行了一礼,灰溜溜退了出去。 魏婆子一出去,徐景飒则忙上前握了方菲玥的手,歉意道:“又让你手委屈了。” 静菡沁紫惯会看人脸色,此刻见夫妻两人有话要说,忙退出去,顺带关上了门。 方菲玥这才浅笑着摇头,“有什么委屈也被你方才一番话打消了。” 徐景飒叹息着将她拦进怀里,“幸而我娶的是你。” 方菲玥靠在他肩上,目光落在地上两人相拥的影子上不禁嘴角上扬,在心里低低回应他,幸而我嫁的是你。 自徐景飒那天说了那样一番话,魏婆子却是沉默了不少,连教导疏雨几人都是淡淡的,除了必要时提点一下,平常就是待在屋里不出门。 秋霜则恰恰相反,只要徐景飒在,她必定是守在他身边寸步不离的,倒是让夫妻两人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了。 但徐景飒却不再那样惯着她了,每每一进屋便撵了她出去,秋霜起先还泫然欲泣,含着泪磨蹭着不肯出去,最后被撵得次数多了,竟是连主屋也不进了,日子这才是安静了下来。 如此渐渐过了六月,一直平静到了八月,天气愈加闷热起来。 这日一早,方菲玥起床时便觉得有些不舒服,只厌厌喝了几口粥便去了翠薇堂处理事务。 忙了一晌午,倒是冯妈妈看她面色实在难看,便只捡了重要的事儿让她处理,其余的事儿便说晚些再说。 好不容易歇了一会儿,疏雨见她面色惨白,便格外担心,“少夫人面色实在骇人,可要奴婢去请了大夫来?” 方菲玥皱着眉摇摇头,“许是天儿太热,我只觉得有些恶心,你让人去大厨房为我要碗冰镇酸梅汤来。” 疏雨忙吩咐烟绿去了大厨房,自己则拿了团扇在她身旁为她扇着风,暗暗纳罕道,少夫人莫不是中暑了? 待烟绿好不容易从大厨房拿了冰镇酸梅汤过来,方菲玥急忙端过来,刚喝了两口却是“哇”地一下又吐了出来。 唬疏雨烟绿忙上前,又抚背又是擦拭。 方菲玥一早也没吃什么东西,呕了好几口酸水,便歪在椅子上再没了力气。 疏雨烟绿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倒是冯妈妈沉着冷静,一面吩咐了小丫鬟去请大夫,一面同疏雨一起小心将方菲玥扶回了洛惜院。 好不容易抚着方菲玥回到洛惜院,将天扶在床上躺好,冯妈妈便悄悄卡了静菡疏雨去了外间,问道:“二少夫人这些日子胃口可好?” 疏雨蹙眉道:“这些日子天气闷热,少夫人胃口也越发不好。” 冯妈妈又问道:“可是喜酸?” 静菡惊道:“妈妈怎知?这些日子少夫人倒是极为喜欢喝冰镇酸梅汤的。” 冯妈妈沉吟了一会儿才又郑重道:“少夫人的葵水多少日没来了?” “好像上月就没来……”疏雨说着忽然就明白了,惊喜道:“莫非是……” 冯妈妈忙捂住她的嘴,笑道:“恐怕也是*不离十了,只是这事还是要等大夫来确认过才好,免得空欢喜一场。” 疏雨笑着应了一声是,“到底是妈妈思虑周全。” 静菡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妈妈和疏雨姐姐在打什么哑谜?怎地我倒听不懂了?” 冯妈妈浅浅一笑,“等会儿子你就知道了。” 待到大夫为方菲玥诊过脉,静菡才算是知道,原来她家少夫人竟是有了两个月身孕了。 一屋子人听闻忙笑着过来道喜,倒是冯婆子怕人多扰了方菲玥歇息,只留了疏雨静菡伺候,冷着脸将一屋子人都撵了出去,又忙着出去派人告知徐景飒这个好消息。 方菲玥半靠在床上,心中亦是欢喜不尽,不可置信地将手放在小腹上,又怕压着肚子里的孩子,忙将手拿开,竟是有些手足无措。 疏雨在一旁看得好笑,“倒是难得看到少夫人这样小心翼翼的模样。” 方菲玥莞尔,惨白的脸上亦有了一抹红晕,“一想到他正在我肚子里慢慢长大,我倒不知如何是好了。” 静菡捂嘴笑道:“是,看来咱们的小少爷很是健康呢,才两个月就折腾得少夫人如此辛苦。” 方菲玥无奈叹道:“什么小少爷,也许是个女儿呢。”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徐景飒急切的声音,“就算是女儿我也喜欢。” 接着就见徐景飒一阵风似的进来,他坐在床边,仔细打量着她,“你可还好?” 疏雨见状忙拉着静菡退了出去。 方菲玥柔柔一笑,“我很好。” 徐景飒这才松了一口气,一手小心抚上她的肚子,一手揽了他在怀里,满足地叹息,“有妻有子,此生已是圆满。” 方菲玥伏在他怀里低笑,“小孩子还小着呢,还没出来呢,万一是女儿呢,怎算圆满?” “只要是我们的孩子,我们一家人在一起便是圆满。”方菲玥不曾想一向嚣张跋扈的人竟会说出如此温情的话来,不自觉地握住他的手,靠在他肩上,泪湿双颊。 方菲玥有孕的消息很快在侯府传来,远在江南的平阳侯夫人得了信格外欣喜,说是再过一个月便回府照顾媳妇。 方府亦得了音讯。 方老太太听闻方菲玥有孕很是高兴,每隔几日便嘱咐二夫人送不少补品过来,薛琪的郡主府更是补品流水似的送进来,还写信说等她过了三个月便来看她。 方菲玥这一有孕便是成了平阳侯府最娇贵的人,管家的事儿便又交回尤氏手里,她只负责养好身子和肚子里的孩子。 自她有孕,徐景飒每日一得了空便寸步不离地守着她,有他在,方菲玥更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倒惹得疏雨这些丫头在一旁看笑话似的。 只是方菲玥孕吐得实在厉害,每每饭吃不两口就又吐了出来。 徐景飒在一旁看得格外心疼,怒声道:“等这小家伙出来我定要好好教训他一顿,瞧瞧都将她母亲折腾成什么样了。” 方菲玥吐得浑身没了一点力气,任由他拿帕子为她擦拭嘴角,有气无力道:“是人的体质不同罢了,你怪孩子作甚?” 徐景飒叹息一声,小心将她抱在床上躺好,心疼道:“当真是辛苦你了。” 方菲玥低低一笑,“有你这句话便足够了。” 好不容易过来三个月,薛琪便迫不及待地来看她了。 第一二九回:信任 薛琪在侯府二门下的轿,慕雪刚打了轿帘,她一眼就看到正在二门处等她的方菲玥。 薛琪忙扶着慕雪的手下了轿子,忙上前扶住她,轻声责备道:“你身子重,怎还这样等我?若是累着了可怎么好。” 方菲玥笑道:“哪里就这样娇贵了。” 她说着便拉着薛琪往里面走,“听世子说以前琪姐姐最是喜欢在侯府的汀兰水榭赏景喝茶,我一早便让人打扰了,又做了琪姐姐爱吃的点心,我们不妨去那里坐坐。” 薛琪笑着点头,“玥妹妹如此记挂于我,自然是好的。” 关于彼此称呼的问题,薛琪和方菲玥是一早就商量过的,两人都觉得喊对方嫂嫂别扭,便仍是按着以前姐姐妹妹的称呼来,倒是显得两人更为亲厚了。 到了汀兰水榭,两人打发了丫鬟守在门口,只单独说着体己话。 “怎地不将彬哥儿带来?”方菲玥笑吟吟道:“这么久不见我倒是想他了呢。” 薛琪叹了一口气道:“别提了,那小东西虽然才一岁多却是会认人了,近日又格外粘着老太太,无论我使了什么法子都带不走他。他不来也好,省得哭闹起来倒惹得我们姐妹说不上什么话。” 一说起小孩子,方菲玥便情不自禁地抚上自己的肚子,笑道:“我肚子里这小家伙也是极为折腾人呢。” “瞧妹妹的神色就知道了。”薛琪心疼地摸摸她的脸,“看着小脸都瘦成什么样了。到底是二姨母不在家,表哥一个大男人哪里会照顾孕妇。” 方菲玥失笑,“我已是胖了好多,世子每日只哄着喂我吃饭了,自己倒顾不得饮食了,倒是瘦了一圈呢。” 薛琪笑着打趣她,“到底是你们夫妻情深,我还不曾说表哥一句呢,你倒是护起他了。” 方菲玥脸颊红红,“琪姐姐……” 薛琪捂着嘴偷笑,半晌才止了笑,正色道:“我此次前来老太太也是叮嘱了的,说是产婆和伺候月子的婆子连孩子的乳娘已是挑好了的,妹妹只安心待产就是。” 方菲玥心底一暖,“祖母总是处处为我着想。” 薛琪喝了一口茶,叹道:“女人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圈上走一圈,这些人自然是娘家挑的可靠些。” 方菲玥跟着点点头,却听薛琪又道:“国公府的大姐如今也是又有了两个月身孕了,听闻我此次前来,还让我给你捎了不少东西过来呢。” “可是要恭喜大姐了。”方菲玥欣喜道:“大家已有一子,早已在国公府站稳脚跟,也不用担心了。” “是不用担心大姐……”薛琪笑道:“二妹听闻你有孕,也给你送了不少东西过来呢,还在心里说让你好好补补身子,没得再像以前一样瘦的让人心疼。” “二姐出阁后倒是变了许多。”方菲玥低低感慨,“若是以前,她哪里会说出心疼我这样的话来。” 薛琪笑道:“当时姊妹间闹些小矛盾,但到底是一家人,总归是知道亲的。” “是啊……” 姊妹两人又絮絮说了不少话,直到快中午时分,方菲玥才吩咐人在此设宴款待薛琪。 两人坐了一上午,方菲玥坐得腰疼,薛琪便说扶着她出去走走,待席面准备好了再回来用膳。 方菲玥正有此意,不料起身时衣袖竟扫倒了茶盏,竟淋了一身的茶水。 九月的天已是有了微微的凉意,薛琪怕她穿着湿衣裳着凉,忙同疏雨一道扶了她会洛惜院换衣裳。 三人刚进了里屋,就听到后头净房里传出徐景飒冰冷的声音:“秋霜,你给我滚出去。” 此话一出,三人俱是神色一变。 方菲玥吃了一惊,徐景飒何时回来的?怎地还和秋霜一起在净房里? 她还来不及细想,秋霜便已在里头故作娇媚道:“世子,秋霜对您一片真心,求您看在我死去哥哥的份上,纳了我为妾吧。” 薛琪脸色大变,表哥这是做什么?大白天的同一个婢女在净房里算是怎么回事?她偷偷看向方菲玥,若是让玥妹妹气着了,动了胎气了怎么好。 不曾想方菲玥只是淡淡皱眉,竟没有一点生气的症状。 薛琪在心底赞叹着方菲玥的大度,刚松了一口气,却听净房内徐景飒的声音已是夹杂的怒气,“若不是看在你死去哥哥的份上,我早就赶了你这大胆狂妄的丫头出府了。” 秋霜突然哭起来,“奴婢自幼跟在世子身边,对您一片真心,为何世子爷就不肯多看我一眼。” 徐景飒忽然沉默了下来,只听到秋霜嘤嘤的哭泣声。 方菲玥眉头一皱,正欲转身离去,薛琪却是一把拉住她的手,冷笑着扬声道:“好一段痴情的戏码,我还没听够呢,玥妹妹怎地就要离去?” 净房的门立刻被打开,徐景飒慌忙走出来,笑得极为不自然,“表妹。” 又上前去扶方菲玥,急切小声地解释,“娘子,你切莫要误会。” 薛琪却是将方菲玥挡在身后,话里已是带了一丝怒气:“身为表妹,我无权过问表哥房中之事,但是身为玥妹妹的娘家嫂子,我想表哥需得给我一个解释。” 徐景飒想要去扶方菲玥的手便顿在了半空中,他越过薛琪直直看向方菲玥,见她微垂着眼,虽是一幅淡然的模样,手却已是紧握成拳。 她竟这样不信任自己么?徐景飒心中微凉,目光扫到她微微隆起的肚子,却是叹了一口气,算了,不跟她一个孕妇计较。 薛琪等了半天也不见徐景飒有所解释,不仅在心中无奈叹息,表哥对感情之事还是这般不开窍,她这样给他创造机会解释,偏偏他竟然不说一句话。 她正要出声再问,徐景飒已是淡漠开口,“来人,将秋霜送出回家,以后便不用进主屋伺候了,只让她跟在乳娘身后尽孝心吧。” 守在门口的两个婆子忙进去净房,将哭喊着的秋霜拖了出去,那秋霜却是一副衣衫不整的模样。 徐景飒冷眼看着秋霜涕泪横流的模样,在心底深深叹息,若非她用歪了心思,他看在乳娘的份上也不会如此绝情。 方菲玥心中惊讶,不想徐景飒竟会如此处置秋霜,猛地抬头看向他,却见他也正在看向自己,眸地似是带了一丝委屈,末了只是叹息一声,“你先陪着表妹去用膳吧,我换了衣裳还要出去。” 他说完便转身进了净房,对方才的事却是再也不提一句。 薛琪见方菲玥莫名白了脸色,因为她还在因方才的事心中不舒服,忙轻声开解道:“方才之事只怕是我们误会了表哥,他一向性子倔强,眼下只怕是心底委屈才压着不解释,妹妹可要多担待些。” 她虽是劝着方菲玥,却在心底埋怨起表哥来,都是快要当爹的人了,还是这样随着性子来,也不想想当初费了多少心思才娶到玥妹妹。 方菲玥浅浅一笑,“我自是明白他的,琪姐姐也莫要为此事担忧了。” 她说着扶着疏雨的手回里屋换了衣裳,又笑盈盈拉了薛琪回汀兰水榭用膳。席间,薛琪见她面色如常,谈笑自如,才渐渐放下心来。 用过膳,两人又说了会儿话,薛琪才告辞回去了。 送走薛琪,方菲玥才露出一丝疲色,懒懒躺在床上歇了午觉。 疏雨守在外头伺候,听到里边翻来覆去的声音不禁叹了口气,少夫人面上虽是不在意秋霜之事,其实心底还是在意的吧?自己的丈夫和别的女人独处一室,那个女人看见了会心里舒坦呢? 方菲玥极力闭上眼睛想睡觉,偏偏方才秋霜被拉出去时衣衫不整的一幕总是不可控制地在脑海里浮现,她无声叹息,虽是明白两人不曾发生什么,倒是一想到秋霜费尽心思要勾引徐景飒,她心中就难免不舒服。 未“原来竟是这样在意他的。”方菲玥苦笑着低叹。 最后想着和徐景飒的种种,才渐渐没了意识,沉沉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只觉得眼前有一团阴影在晃,睁开眼就见徐景飒明眸皓齿地对她微笑,“睡醒了?” 方菲玥点点头,挣扎着坐起来,看着沙漏才到未时三刻,便道“怎地这样早就回来了?” 徐景飒霸道里搂住她,“我就不能回家早些么?” 方菲玥哑然,“这是世子的家,世子随时来随时走都可以的。” 徐景飒听她这话在耳机格外别扭,以为她还在为秋霜之事恼他,傲然的性子到底是在她面前没了影踪,便缓缓道:“我今日回府换衣裳,实在不知秋霜那丫头竟会突然脱了自己的衣裳想要勾引我,我刚呵斥她两句,便听到你们的声音了。” 他说着声音突然低了下来,下巴抵在她肩上,听着颇有些无奈的意味,“我好不容易才娶到你,你又怀着我的孩子,我又怎会生出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 方菲玥心底的烦闷终是因为这一番话一扫而光,头靠着他的头,轻笑道:“你是我的夫君,我自是信任你的。” 门外,疏雨听到里面传来的欢笑声不觉扬起嘴角,不曾想因为秋霜一事,世子和少夫人的感情却是越发深厚了。 魏婆子母女的小院子内,秋霜伏在魏婆子膝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好像立刻就要背过气儿似的。 魏婆子心疼地抚着她的背,劝道:“我的儿,我都舍了这张老脸同世子说了,偏世子没有纳妾的心思,你且想开些吧,等再过两年世子放了我们出府,娘定会为你挑个好人家。” 第一三零回:魏婆子的忠心 魏婆子却是劝她,秋霜越是觉得不甘心,哭喊道:“都是因为那女人世子才不要我的,若不是她,只怕我早就是世子的姨娘了,哪里会向如今一样,还只是一个什么话也说不上的小丫鬟。” 魏婆子叹了一口气,“到底是她命好,人各有命罢了,不是你的,你切莫要再强求了。” 秋霜此刻哪里还听得进魏婆子的劝告,又哭了一会,才缓缓止了泪,眼底的恨意却怎么掩不住。 魏婆子看得惊心,生怕她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事儿来,忙拉住她的手,“秋霜,你千万莫要冲动行事啊,若是二少夫人真出什么事儿,到时惹怒了世子,只怕我们母女要以命相抵啊!” 秋霜隐去眼底的恨意,淡淡出声,“娘,你放心,我眼下伤心还来不及,不会给您惹出什么乱子的。” 秋霜嘴上安抚这魏婆子,心底却是极为不屑,娘这些年真是年纪大了竟是胆子变小了,当初那样收服冬雪的狠劲哪里去了?那女人挡了她财路,她怎会轻易扰了她! 魏婆子这才点点头,又说了许多安慰的话。秋霜听得不厌其烦,便随意糊弄了魏婆子几句,扔下她出门去了。 魏婆子莫名不安起来,看着她的背影深深叹息,“唉……可莫要生出什么事才好。” 如此又过了几日,魏婆子见秋霜只忙着做事,但也没什么异常的举动,这才放下心来。 这日午后,秋阳正好,方菲玥歇了午觉起来,正欲去后花园散步,却见徐景飒笑着拿了一封信进来,“母亲来信儿了,说是再过十日就到家了。” 方菲玥笑道:“可算是回来了。” 徐景飒点点头,“母亲盼着见媳妇孙儿,好不容易等到大姨母身子好些,这才急着启程回来。” 方菲玥笑着抚上微隆的肚子,“母亲的瑶兰院我已叮嘱冯妈妈让人好好打扫了,我和孩子也盼着母亲回来呢。” 这厢夫妻两人为了平阳侯夫人即将回府的消息高兴不已,尤氏的沁芳院则是一片愁云惨淡的景象。 下人们小心翼翼地服侍着,说话走路都刻意放轻了声音,连来回话的管事婆子行事说话都带了几分小心。 好不容易回了话,一个穿着藕色薄袄的管事婆子出来松了一口气,小声对另一个管事婆子道:“这大少夫人这几日是怎么了?以前看着柔柔弱弱的,这两日怎地就这样喜怒无常起来?不曾想她发起脾气也是这般骇人。” 另一个婆子忙对她摆了摆手,压低了声音道:“这还没出沁芳院呢,你说话且小心些,若是让大少夫人听见,只怕我们定要逃不了一顿板子了。” 那穿着藕色薄袄的婆子立刻噤若寒蝉,忙捂住嘴,快步出了沁芳院。 沁芳院堂屋内,尤氏打发了最后一个来回话的婆子,疲惫地柔柔眉心,刚喝了一口茶,就见她的心腹云香匆匆进来,小声禀告,“少夫人,刚得了信儿,夫人再过十日便要回府了。” “十日么?”尤氏放下茶盏,懒懒扶了扶松了的发钗,淡淡道:“那也足够了!” “是。”云香小心应了一声,恭敬退了下去。 尤氏则盯着桌上香炉里冉冉上升的檀香无声冷笑,都过燃檀香可以静气凝神,真真是古人留下偏偏愚昧世人的话罢了,否则为何她燃了这么多檀香还是心绪难平? 她丈夫为平阳侯府的荣誉战死沙场,连尸骨都找不到,偏她丈夫已死这平阳侯世子之位便落在了徐景飒头上,还有这管家之权,她在侯府管了这些年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偏她方菲玥一来,婆婆让她交了管家之权,让方菲玥管家,她岂能不恨! 她一味隐忍,倒是让夫人越发得寸进尺,让刚进门的方菲玥管家,这不是明摆着打她脸么?她只不过是为儿子争取了几次应得的世子之位而已,婆婆就这样恼了她,还留下冯妈妈防着她。 尤氏越想心中越狠,半晌才冷哼一声,暗道,她定要在夫人回来之前与方菲玥做个了断,是她丈夫拼死护住了侯府荣誉,这世子之位必须是她儿子的! 尤氏双手狠狠握拳头,扬声唤了云香进来,低声道:“告诉那丫头先预备着,等两日时机成熟再见机行事。” 云香面色一凛,郑重应了一声,“是。” 洛惜院内,静菡纤紫摆了好晚膳,纤紫笑着去里间请了方菲玥出来,“少夫人,晚膳已摆好了。” 方菲玥看了一眼外面擦黑的天色,问道:“世子爷自午后被圣上召进宫,还不曾回来么?” “是……”静菡忙道:“奴婢方才让人去门房问过了,说是还不曾回来呢。” “那便等等他吧。”方菲玥索然放下筷子,叮嘱道:“再去门房看看世子回来了不……”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徐景飒的声音,“娘子这样盼着我,我日后可是要快马加鞭回来了。” 徐景飒笑嘻嘻地进来坐在方菲玥身边,拿起筷子吃了一菜,含糊不清道:“皇上找我说了一下午话,看着天黑了才将我放出来,竟是连饭也不管,饿死我了。” 方菲玥为她夹了一筷子菜,笑道:“那便多吃些吧。” 徐景飒吃了一碗饭才放下筷子,又劝着方菲玥吃了饭,才说起今日进宫之事,道:“皇上突然来了兴趣,要去狩猎,后日就要出门,三日后回来……指了我随侍御驾。” 方菲玥微微惊讶,“怎会这样急,那不是要让她们赶紧为你收拾行装了?” 徐景飒低低叹息,“我只是担心你,眼下你有孕在身,我出去倒是放不下心。” “我有丫鬟婆子伺候着,你倒不用担心……”方菲玥笑着叮嘱他,“你只要在外头照顾好自己就好。” 徐景飒笑着点头,“你这几日便在家里好生歇着,等我回来便陪你回方府看祖母可好?” 方菲玥眼睛一亮,自是点头好说。 后日一早,方菲玥还在睡梦中,徐景飒却已出了府门,随着御驾出了京城。 方菲玥醒来见身边空无一人,忙好了静菡进来,“世子已是出府了?” 静菡笑着点头,“世子一早就出府了,见少夫人还在睡着,便叮嘱奴婢们不许扰了少夫人歇息,等您醒了再进来伺候。” 方菲玥叹息一声,黯然地摸出这两日偷偷打好的红色同心结,原想着他出门之前送他的,偏他走得这样急,倒是费了她一番心思。 随手将同心结放在一旁,方菲玥淡淡吩咐静菡,“服侍我起来吧。” 起了床,方菲玥扶着疏雨静菡的手去后花园散了一会儿步,用过午膳又歇了一会儿午觉,醒来看了一会儿书,一日就这样过去了。 用过午膳,静菡照例端来安胎药,“少夫人,该喝药了。” 方菲玥看着那一碗黑乎乎的药不禁皱起眉头,叹息道:“每日都要喝,看到这些药就一阵反胃。” 静菡笑道:“良药苦口,到底是对腹中的小少爷好的,少夫人暂且忍忍吧。” 方菲玥叹息一声,伸手端过药正要喝,却见魏婆子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惊呼道:“别喝!” 方菲玥吓了一跳,忙放下药碗,问她,“这是怎么了,魏妈妈怎会如此惊慌?” 魏婆子则是快步走到她身边,气喘吁吁道:“这药……这药有红花……” “红花……”方菲玥立刻变了脸色,皱眉看向那碗黑乎乎的药汁,脸色惨白道:“红花可是堕胎的利器,这药里怎会有红花?” 跟着魏婆子进来的疏雨亦是面色一白,“这药是奴婢们亲自看着煎好的,怎会被人下了红花?” 魏婆子苦笑着摇头,“疏雨姑娘可还记得你今日煎药时谁魏你拿的药碗?” 疏雨面色更白,“是秋霜……” 方菲玥诧异地看向魏婆子,她竟是拆穿了自己亲女儿的计谋。 静菡却是在一旁不解道:“可是奴婢是用银针试过的,不曾发现有何异样啊。” “那药是下在药碗边缘的,自是不会被轻易察觉的。”魏婆子说着竟然跪了下来,老泪纵横,“小女莽撞,幸好少夫人还不曾吃药,若不然就算老奴舍去这条命,只怕也赎不清满身罪孽。” 女儿铸成大错,当娘的自然要代她受之,魏婆子像是吐了黄连一般,心中极为酸苦,她虽也是讨厌少夫人,但到底那腹中的孩子是世子的,不曾想秋霜竟是真动了谋害的心思。谋害主子可是大罪,就算她的世子爷的乳娘,只怕此事也很难就这样过去了。 方菲玥心中暗道着秋霜的狠毒,却是亲自扶了魏婆子起来,劝道:“此事与妈妈无关,若非妈妈前来相告,只怕我腹中孩儿早已保不住。” 她说着又问道:“敢问妈妈秋霜现在何处?她为何要害我腹中孩儿性命?” 魏婆子流泪叹息,“老奴知道她所做之事,便将她锁在屋里,一路小跑着来见少夫人。” 她说着又是跪在大哭起来,“也是秋霜那丫头心眼太死,只一心想着做世子爷的姨娘,倒生出这些旁门左道的心思来,还求少夫人赎罪。” 方菲玥皱起眉头,却也不在理魏婆子,只冷声吩咐疏雨,“你领着几个婆子去带了秋霜来,我倒要亲自问问天因何害我!” 疏雨领命而去,方菲玥则吩咐静菡扶了魏婆子起来,淡淡道:“妈妈是世子的乳母自是不用如此大礼的,待我问清事情心果,即便是看在妈妈奶大了世子爷的份上我也会网开一面的,也算是为我腹中孩儿积德。” 魏婆子感激涕零,又是跪下磕头谢恩,心中却是明白,即便少夫人仁慈能饶了秋霜一命,她们母女只怕再也在这侯府待不下去了。 第一三一回:冬雪 待到秋霜被两个婆子压着道洛惜院的时候,看到一旁深深皱眉的魏婆子,她立刻面如死灰,娘亲竟是真的将她的谋划揭发了。 秋霜心乱如麻,正想着该如何应对,腿上却是一痛,竟直直对着方菲玥跪了下去。 她狠狠瞪了踢她一脚的婆子一眼,才摇摇晃晃对着方菲玥跪好:“见过少夫人。” 方菲玥看了疏雨一眼,疏雨会意,对着秋霜冷喝一声:“大胆秋霜,何以胆敢谋害少夫人!” 秋霜看了魏婆子一眼,竟是冷笑,“方才我娘只怕已是说过了,你们何必又再明知故问。” 方菲玥喝了一口茶,淡淡道:“魏妈妈说的不过是一面之词,我倒想听听你的说法,怎会想出在药碗边缘涂了药来害我。” 魏婆子心里一惊,听夫人这说过像是怀疑秋霜受人指使,若真是如此秋霜倒还是能逃过此重罪,只盼她能赶紧说出主使之人,才能从轻责罚啊! 秋霜面色一白,却是一口咬定道:“是我自己想了法子!” “是吗?”方菲玥浅浅一笑,又看向疏雨,“你也跟着魏妈妈学了这些日子的规矩了,不知若是侯府的奴才谋害主子应如何责罚?” “用沾了辣椒水的鞭子活活打死。”疏雨冷冷的声音像是寒冬凛冽的秋风,让秋霜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魏婆子吓得双腿一抖,一下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道:“少夫人饶命,求少夫人饶了我女儿这一条命吧,老奴愿意代为受之。” 秋霜见老娘哆嗦着身子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心中大痛,更是恨极了方菲玥,指着她恨声道:“是我恨毒了你,自你嫁来侯府世子便从未正眼看我一眼,甚至连让我为妾的心思都没了,我对世子一片真心……就是因为你,我才不能陪伴世子一侧。所以我才在你的药碗上涂上红花,只盼着你没了孩子,这样我才能有机会纳为姨娘。” 说道最后秋霜却是突然激动起来,“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与我娘无关,我栽在你手里你如何处置我都认了,可我娘是世子爷的乳娘,又毫不知情我的打算,还揭发此事保住了你的孩子,你不能动她!” 魏婆子抱着秋霜大哭,“我的儿啊,你怎地就那样傻啊!” 秋霜却是直直跪在地上,一声不吭地强忍着泪。 方菲玥突然佩服起秋霜来,倒是有勇气敢作敢当。如此看来秋霜背后竟是无人指使了,只是秋霜是魏妈妈微微的亲人了,她该如何处置呢? 正在方菲玥皱着眉不知如何处置秋霜的时候,却见纤紫引了冬雪进来,“少夫人,冬雪说是知道背后主使者。” 方菲玥诧异地看向冬雪,冬雪却是不慌不忙地跪下磕头行了礼,“奴婢冬雪叩见少夫人。” 方菲玥淡淡叫了起,“起来回话。” 冬雪这才起身,却是皱眉看向秋霜,“秋霜姐姐这样为背后之人隐瞒,不过是想着即便你死了也给少夫人留下个麻烦,可是秋霜姐姐怎地不想想干娘?干娘一大把年纪了,就只剩下你这一个女儿,你忍心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么?” 她越说秋霜面色越白,最后竟是一把抱住魏妈妈痛哭起来,“娘,是女儿不孝……” 魏婆子老泪纵横,哭着劝道:“女儿啊……你便说出那主使之人吧,若是你死了,娘也不能活啊。” 方菲玥在一看看得清楚,不由暗暗赞叹起冬雪来,这丫头倒是聪慧,她哪里知道什么背后主使,不过是借着这个由头用魏婆子来劝秋霜,除非秋霜真是铁石心肠,不然她只怕会被说动了…… 秋霜面色果然微微动容,嘴唇动了动却是没有说话,只是扑在魏婆子怀里无声流泪。 冬雪乘机又劝,“姐姐即便是为了干娘也不能如此啊,秋霜姐姐可想想,若是干娘百年之后无人送终,逢清明节日也无人烧纸上坟,该是何等凄凉。” 她说着亦是流泪啜泣,“可怜我这干娘辛苦养大了女儿,最后却被女儿生生抛弃,老了亦要无人送终。” 哭了一会儿,冬雪见秋霜面上已是带了一丝犹疑,只时机成熟,便佯装无奈道:“既是秋霜姐姐不远开口说出那背后主使之人,那我便说了,姐姐可是想清楚了,若我一说,姐姐便再没有从轻发落的筹码的,届时干娘只怕真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冬雪又看了秋霜一眼,才低下头对方菲玥道:“夫人,那背后之人是……” “是大少夫人!”秋霜突然接过话,泪流满面道:“是大少夫人!红花是大少夫人身边的云香给的,将药涂在药碗边缘也是云香告诉我的。” 她说着又对方菲玥磕了一个头,泣道:“秋霜一时糊涂,求少夫人饶命。” 方菲玥不曾想背后竟真是有主使之人,更不曾想竟是那个一向柔弱的大嫂,心中惊骇不已,此刻听见秋霜求饶才微微回过神来,沉吟半晌才吩咐道:“母亲和世子都不在府里,先送魏妈妈和秋霜回他们的小院,让人仔细看着,且等夫人和世子回来再发落了。” 魏妈妈和秋霜被带了下去,方菲玥看向冬雪,“你怎会知道背后有主使之人?” 冬雪神色恭敬道:“昨日奴婢去干娘院子里送东西,离的老远就看见秋霜和大少夫人身边的云香说话,云香似是给了秋霜什么东西,秋霜则是慌慌张张地藏了起来。恰巧今日少夫人这里就出了事,奴婢想只怕大少夫人就是背后主使了,于是便有了方才一出。” “你倒是聪明。”方菲玥笑着夸赞她。 冬雪谦虚了两句,才又道:“眼下少夫要做如何打算?” 方菲玥叹息一声,“父亲和世子跟着皇上去狩猎,要过两日才能回来,母亲更是不在府里,她是长嫂,我自是不能奈何了她去,只能等父亲和世子回来了。” 疏雨却是担忧道:“世子归来还要两日,沁芳院只怕已是听说了秋霜败露之事,若是这两日那大少夫人又想了毒计害少夫人,这可如何是好?” 方菲玥想着疏雨的话疲惫地柔柔眉心,却听冬雪道:“奴婢倒是有个主意。” 方菲玥看向她,“说来听听。” “是。”冬雪恭敬道:“奴婢想,既是事情败露,大少夫人必先是要灭了秋霜的口,到时死无对证,就算少夫人向侯爷和夫人说起此事,大少夫人只怕还会反咬一口说是少夫人害了魏婆子母女嫁祸给她,所以定要确保魏妈妈母女性命无碍。” 方菲玥点点头,“冯妈妈是夫人留下的人,就让在看着魏婆子母女,有她在,量大嫂也不敢轻举妄动。” 冬雪面色一喜,“奴婢倒是喝少夫人想一块去了。只是确保了魏妈妈母女的性命,自然更要保护好少夫人。” 说到这冬雪迟疑了一下才继续道,“如今大少夫人还管着家,倒不好直接同她撕破脸,我们便散出是秋霜想做姨娘不成反倒谋害少夫人的话,以此迷惑大少夫人,让她以为少夫人对她背后算计的事还不知情,我们便等着侯爷和世子的归来。” “这主意虽好,只是坐以待毙只怕仍会防不胜防。”方菲玥叹息道。 冬雪立刻面上一红,“奴婢愚见,让少夫人见笑了。” 方菲玥笑着摇摇头,“你这主意自是极好的,还要你们去做,只是眼下府中大嫂独大,我们要想着法子护好自己才是。” 疏雨忙领着众人行了一礼,“求少夫人示下,奴婢们誓死守护少夫人。” 方菲玥撑着桌子站起来,郑重道:“眼下是我和腹中孩儿生死攸关之时,你们定要听我吩咐,切莫出了差池。” 众人神色一凛,“是。” 方菲玥这才吩咐道:“纤紫冬雪,你们去下人中间传了秋霜谋害主子,就说我已是见红,身子大为不好,疏雨沁紫,你们亲自去大厨房那些这两日的食物来,在世子回来之前,我们便在小厨房里做些吃食,静菡烟绿,你们两个则约束好下人,莫要随意出门,更要小心说话。从今晚起,洛惜院便闭门谢客,我要静养身子。” 众人恭敬应了一声,便各自去了,待到黄昏时分,众人便都来回来,已是妥当,方菲玥便下令关了洛惜院门,这两日之内,不许进不许出。 待到尤氏听到待到尤氏听闻秋霜事情败露已是到了晚膳时分。 “可是打听清楚了?只是关了秋霜和魏婆子?”尤氏挥退屋内一干伺候的丫鬟婆子,只留了云香在跟前。 云香点点头,压低了声音道:“听说二少夫人还见了红。” 尤氏忙问:“孩子可是没了?” 云香道:“瞧样子应是没了。奴婢听说今儿个下午,二少夫人身边的丫鬟婆子去大厨房拿了不少吃食回去,洛惜院更是大门紧闭,传话说二少夫人这些日子要静心养身子,不让人来打扰呢。” 尤氏冷笑道:“那药碗边缘可涂了大量的红花,只要她喝了药,只怕此生再不能生育了,世子之位,也必须留给我儿子了。” “瞧洛惜院的人如此模样,只怕那二少夫人的孩子已是没了,到底是您想的好主意,利用秋霜动手,怎地也怀疑不到咱们沁芳院头上。”云香笑着恭维道。 “错……”尤氏淡淡摇头,“是没了秋霜,她们才不会怀疑到我身上。” 第一三二回:巧设计尤氏认罪 云香心中一惊:“夫人的意思是……” 刘氏冷冷勾丝嘴角,缓缓开口道:“方菲玥如今没了孩子,只怕也没有心思审问秋霜,可是再过两日二弟便要回来了,那位可不是好惹的主儿,若是让她拿住秋霜好好审问,只怕我们也逃不了干系。” 云香眼皮跳了跳,“那我们该如何做?” “死人的嘴才是最能守住秘密的。”尤氏冷笑道。 云香心中震惊着尤氏的心狠手辣,却是皱眉道:“只是那秋霜由冯妈妈亲自看守,只怕我们也进不去啊!” 尤氏的耐心终是被耗尽,气道:“枉你在我身边儿呆了这些年,竟是一点儿长进都没有!” 云香立刻惶恐跪下请罪,道:“奴婢蠢笨,求少夫人赎罪。” 尤氏这才狠狠瞪了她一眼,“这法子多的是,何苦非得要进去?” “夫人的意思是……在饭菜里下毒?”云香小心翼翼问道。 “真真是榆木脑袋!”尤氏骂了她两句,才强压下怒气道:“在饭菜里下毒岂不是一下就会被发现了?如果是相克的食物混在一起吃了……” 云香这才明白过来,“若是食物相克,那便与我们没有任何干系了。少夫人思虑周到,奴婢佩服。” 尤氏也没有心思听她恭维的话,不耐烦地挥挥手,:“既是知道了还不快去办。” “是,少夫人放心,奴婢必定会办的妥当。”云香恭敬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尤氏却是紧紧握住了一旁的茶盏,用力到关节泛起轻微的白,眼中的目光冷若寒冰,这次她一定要扳倒二房。 第二日一早,魏婆子的小院便闹开了,魏婆子母女双双中毒身亡的消息便在下人中间流传开来。 冯妈妈则是面色凝重地守在魏婆子门口,不管大少夫人如何派人来问也一律不许人进去,只严肃地回答说要等平阳侯夫人回来再行处置。 冯妈妈是平阳侯夫人身边的人,尤氏纵然再想看看魏婆子母女是否真死了,却也不敢让人硬闯,只在夜半时分让人买通了守门的婆子偷偷进去瞧过一眼,待看到堂屋内用白布盖着的两句尸体才放了心。 待到两日后徐景飒回府,洛惜院紧闭的大门才终是打开,迎了徐景飒进去。 徐景飒回府的时候正值午后,进门就看到方菲玥挺着三个多月大的肚子正歪在美人塌上,由静菡疏雨伺候着吃着葡萄,见他进来,她忙扶着疏雨起身,心中勿然百感交集,不觉湿了眼眶,“你终是回来了。” 徐景飒见她湿了眼眶便格外心疼,笑着将她揽进怀里,开玩笑道:“我是回来了,你哭做什么?莫是不欢迎我回来?” 方菲玥留着泪摇摇头,疏雨却是上前一步,恭敬行了一礼,“世子爷您不知道,您不在这些日子,咱们少夫人可是整日提心吊胆,连觉也睡不好呢。” “怪不得瞧着人都瘦了一圈。”徐景飒以为她是终日在为他担忧,便无奈叹道:“狩猎原也不是甚危险的事儿,你何苦这样担忧?” 方菲玥却是拭了泪,“你可知咱们的孩子差点就没了。” 徐景飒下意识地抚上她微隆的肚子,“我不在这些日子究竟发生了何事?” 方菲玥看了疏雨一眼,疏雨会意,便将这些日子的事儿一五一十如实同徐景飒说了。 徐景飒听完勃然大怒,一拳锤在一旁的茶几是,竟是连桌上的茶盏震翻在地。 方菲玥忙去看他的手,见没事才松了一口气,却听徐景飒愤然道:“竟然是趁我和母亲不在来害你和我们的孩子,真是可恶!” 方菲玥叹了一口气道:“大嫂许也是一时糊涂,此事还是要过几日等母亲交由她处置为好。” “她可不是一时糊涂!”徐景飒冷笑道:“笼络了秋霜害了你的胎,又下毒残害了秋霜和乳娘,分明是早就设计好的,早先用毒害我,我求了母亲不予追究,本以为她早就改过向善,如今看来竟是改不了了!” 方菲玥震惊不已,“大嫂竟还下毒害过你?” 徐景飒缓缓点头,“五年前大哥徐景磊镇守西北时因未听从上级命令,执意和前来闹事的西北蛮夷开战,结果死在蛮夷的强驽之下,皇上为此事大怒,还因此斥责的父亲,并说不许平阳侯爵位让大哥的后人继承,父亲这才将世子之位传了给我。” 说着这徐景飒顿了顿,叹了口气道:“为了怕大嫂伤心,我和父亲母亲便将此事瞒着大嫂,不曾想大嫂竟为了世子之位下毒害我,母亲发现后狠狠斥责了大嫂,大嫂虽然保证知错就改,却终究是被母亲记恨上了。这些年看着大嫂隐忍小心,本以她是改过了的,不曾想竟是这般变本加厉!” 方菲玥恍然道:“怪不得母亲对大嫂总是没有好脸色,竟还有这样一个由头在里面。” 徐景飒慢慢点头,“所以母亲出府时说让你管家我才会同意,起码管家之权在你手里她也不敢如何害你,偏你又在这时有了身孕,管家之权又回到她手里,我和父亲母亲又不在,她便更可以有恃无恐地算计你。” 方菲玥轻轻拉住他的手,淡淡笑道:“为母则强,这次她是害不了我和孩子的。” 方菲玥趴在他耳边一阵耳语,徐景飒眼睛一亮,听完竟然连衣裳也顾不得换,竟是直接迈步去了平阳侯的书房。 方菲玥看着徐景飒远去的身影,缓缓叮嘱身后的静菡和疏雨,“吩咐底下的人老实待在院子里莫要出去,外头只怕要闹翻天了呢。” 果然,徐景飒才到了平阳侯书房没一会儿,平阳侯便下令让人封住了沁芳院,不许人进出。 尤氏惊慌地搂着一双儿女,忙派了云香去打探消息。只是守着沁芳院的一对士兵格外冷漠无情,无论云香怎么相求,就是不透露一丁点消息。 “难道是给方菲玥下药的事被发现了?”尤氏暗自在心中揣测,却是怎么也想不通,秋霜明明已经死了,她给方菲玥下药的事儿又怎么可能被人知道。 刘氏就这样在心中自我安慰着,一直等到了平阳侯夫人回府的日子。 平阳侯夫人回府的当天下午便让几个婆子分别带走了尤氏身边贴身伺候的丫鬟,尤氏则由两个大力的婆子押到了平阳侯夫人的瑶兰院。 尤氏一进门就看到坐在平阳侯夫人下首的方菲玥,待到她微隆的肚子不禁瞪大了眼睛,“弟妹的孩子还在?” 方菲玥闻言抿嘴一笑,好像她说得是极好笑的笑话一般,“大嫂说得哪里话,我不过是前两日被这孩子折腾得身子不舒服罢了,怎地大嫂竟会以为我没了孩子?难道大嫂不想看到我和孩子好好的么?” 她终究是失算了!尤氏面色惨白,强笑着开口,“看到弟妹和孩子安好,我便放心了。” 平阳侯夫人旅途劳累,满身风尘,此刻看到尤氏装模作样的样子却是没了耐心,冷声道:“尤氏,你可知罪!” 尤氏压下心中的惊恐,暗想左右秋霜也是中毒死了的,死无对证,量夫人也不敢将此事强压在她身上,便装作不解道:“前两日不知为何,父亲突然下令封住了沁芳院,好不容易今日才放出来,怎地母亲竟问我是否知罪?敢问母亲,我错在哪里?” 平阳侯夫人冷笑道:“不怕你嘴硬,我可是有认证让你开口的。” 她说着便扬声道:“冯妈妈,还不快将魏婆子母女带上来!” 尤氏眼皮一跳,抬头就看到冯婆子领着魏婆子和秋霜一前一后地进来。 尤氏吓了一跳,指着魏婆子和秋霜,不可置信道:“你们……你们不是死了么?” 秋霜直直看向尤氏,冷笑道:“或许在大少夫人心里我和娘应该死了,但偏偏我们命大的很,大少夫人不想让我们活命,老天爷却是不收我们呢。” 尤氏面色更白,竟没了一丝血色,摊坐在地上张张嘴竟是说不出一句话来,她只有一个念头,事情败露了…… 平阳侯夫人这才冷哼一声,“秋霜已经将事情原委都与我说了,你当初狠心下手谋害飒儿,我念在你一双儿女年幼才饶了你一次,不想你竟是越发狠心,一连要谋害几条人命,若非玥儿多了个心眼,我那未出世的孙子不就葬送在你的手里!如此狠心的夫人,我侯府岂能容你!” “怎么就容不下我!”尤氏突然大声反驳道:“说我狠心?我哪里狠心了!她肚子里是你的孙子,难道霖儿就不是你孙子么?我丈夫战死沙场,世子之位便该由霖儿继承,偏你们偏心,一味让二弟继承了世子之位,二弟妹一来也夺走了我的管家之权,你们自己处事不公,我难道不改挣一挣么?” 平阳侯夫人气得捂住胸口,指着尤氏怒声道,“你自问你管家这些年每每是不是我给你收拾烂摊子?你弟妹行事做派大方得体,我要出远门自是要交给她来管家!” “那世子之位呢?为何由二弟来继承?难道不是你们偏心么?”尤氏冷声质问。 平阳侯夫人气急反笑,“我何曾偏过心?你可知当初磊儿不听上级命令私自发动战争才葬送了自己性命,圣上未必大怒,下旨不许将侯爵之位传给磊儿后人,你父亲这才让飒儿承了这世子之位。你二弟怕你伤心,便劝着我们瞒了你这些年,偏你为这世子之位耿耿于怀,竟生出这歹毒心思来!” 尤氏震惊地看向平阳侯夫人,心里乱成一团,难道这些年竟是自己错了? 第一三三回:尘埃落定 平阳侯夫人一番话说得尤氏愣在原地,怔怔不知如何反应。 见她如此,平阳侯夫人终是耗尽了耐心,疲惫地挥挥手,“将大少夫人送回沁芳院,从今儿起便锁在沁芳院反省,将少爷和小姐的东西收拾出来,再将西暖阁和西厢房打扰出来,以后便让少爷和小姐跟着我住,没得跟着这个是非不分的娘倒学坏了。” 一听一双儿女要远离自己,尤氏这才回神,哭着求饶,“母亲,是媳妇错了,求母亲不要带走我的孩子,媳妇知错了!” 方菲玥不忍心地别过头去,徐景飒轻轻拍拍她的手。 平阳侯夫人却是看着不看尤氏一眼,沉声喝道:“还不快将少夫人拉下去!” 两个婆子忙过来去拉她,尤氏却是不停地求着平阳侯夫人,直到被拉出屋子,依旧能听到她的哭声。 屋子里格外寂静,待到刘氏的声音渐行渐远,魏婆子却是一把拉了秋霜跪在地上,“此事皆因老奴教女不严而起,还求夫人责罚!” 平阳侯夫人冷声道:“自是要责罚!这些年你们母女仗着世子的宠爱越发无法无天,竟是连谋害主子的事都做得出来,可见良心是被狗吃了!” 平阳侯夫人极少发如此大的火,魏婆子和秋霜吓得哆嗦一下,附在地上,却是连大气也不敢出。 “母亲……”徐景飒皱眉刚叫了一声母亲,平阳侯夫人便打断了他,“你也不用求情,我知道你念着她的哺乳之恩,只是死罪可免,这侯府却是容不下她们母女了,便让秋霜跟着魏妈妈去庄子里享福吧。” 徐景飒知道平阳侯夫人话一出口便再难收回,让乳娘去庄子荣养只怕是她最大的限度了,便也不敢再开口求情。 魏婆子则是送了口气,拉着秋霜一起磕头谢了恩,忙退了出去。 平阳侯夫人才缓缓叹息道:“玥儿做了这半日只怕也累了,先回去歇着吧。” 方菲玥一听这话便知道平阳侯夫人还有话同徐景飒说,忙起身告辞,徐景飒叮嘱了疏雨好生扶着方菲玥回去,将她送出门,才有折了回去。 出了瑶兰院,方菲玥深深叹了口气,“人若是被利欲蒙蔽了眼睛,便是连事情真实的面目也看不清了,到头来害人害己罢了。” 疏雨知她为尤氏之事伤感,便轻声安慰道:“少夫人这话是说得极是,然而尤氏不过是咎由自取,若非此次冯妈妈看出给魏妈妈和秋霜的饭菜相克,少夫人又将计就计让魏妈妈和秋霜装死来逃避大少夫人的谋害,只怕两条人命早已不保,少夫人也实在不必为她伤感。” 方菲玥抿嘴一笑,“有了孩子之后,倒是格外多愁善感了。” 疏雨笑道:“到底是二千夫人心善呢。” 方菲玥淡淡一笑,才扶着疏雨的手慢慢回了洛惜院。 徐景飒从瑶兰院回来的时候方菲玥已是睡了一会儿,醒来就看到徐景飒愣愣看着她发呆,方菲玥蓦地脸上一红,不好意思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她说着挣扎着要做起来,徐景飒忙去扶她,在她身后垫了一床被子,让她靠着做好,他才坐在床边,笑着开口,“我在想我们的孩子要取个什么名字才好。” “那你想好了么?”方菲玥笑着问道。 “没有。”徐景飒摇摇头,“我们的孩子必要取天底下最好听的名字才好。” “名字不过是取来叫的罢了,偏你霸道,什么天底下最好听的……”方菲玥笑道:“我倒要看看你能取出什么名字来。” 她靠在床上浅浅低笑,脸上有还有着方才睡觉压出来的淡淡红痕,一只手还轻轻拉着他的手,徐景飒胸口的烦闷突然就消散了,心底忽然觉得无比柔软起来。 自平阳侯夫人回来亲自处置了尤氏之后,便亲自接过了管家之事,只等着方菲玥生完孩子做过月子在交给她。 方菲玥的日子便过得格外惬意起来,除了每日去平阳侯夫人处请安,便是整日各种补汤药膳的养着,薛琪得了空了来看她时便笑说她胖了不少。 方菲玥却是不管这些,只想着养好了身子,生个白白胖胖的孩子。 转眼到了十月,方菲玥此时已是近七个月的身孕,每日挺着大肚子去向平阳侯夫人请安的时候,平阳侯夫人都会略微责怪几句,“你挺着大肚子行动多有不便,请安便免了吧。” 方菲玥都会笑说,“大夫说了要多走动走动才有利于生产呢,母亲便成全了玥儿吧。” 每每此时,平阳侯夫人都会无奈摇头,左右天还不冷,便由她去了。 待到十一月落了雪,方菲玥终是停了请安,每日也只在房里来回走动几步了。偏巧十一月十六又是疏雨大喜的日子,方菲玥便整日看着纤紫沁紫几个人帮疏雨做绣活,忙着在一旁打下手。 疏雨的婆家正是冯妈妈。自打平阳侯夫人上回出府,冯妈妈来洛惜院的次数多了,见疏雨行事利落,人又大方稳重,便相中了她做儿媳妇,又亲自来向方菲玥开口求娶。 方菲玥一早许诺过要为疏雨寻一门好亲事,此刻见冯妈妈亲自上门,差人又打听了她儿子的人品,又问过疏雨的意思,最后没有异议,才允了这门婚事。 方菲玥更是干脆放了疏雨两月嫁,让她安心待嫁和出嫁。 十一月十六这日,疏雨一身大红嫁衣,向徐景飒方菲玥行过礼之后,才在喜娘的搀扶下上了花轿。 方菲玥看着抬着疏雨的轿子远去,才淡淡叹了口气,“疏雨这丫头命苦,家里人不待见她,现下终是嫁人了,希望她这夫君能真心待她。” 徐景飒笑道:“这倒不怕,若是疏雨受了欺负,不是还有你撑腰么?我可是听说你为疏雨打听夫家的时候,甚至连那人睡觉打不打呼噜都让人查了。” 方菲玥被他说得面上一红,“我这也是为了疏雨好。” “我自是知道你是为了她好。”徐景飒笑着小心扶了她在大炕上坐下,“只是这成了亲便是两口子自己过日子了,日子是苦是甜是他们两人在经营了,你即便在心疼疏雨,也莫要插手太多了。” 方菲玥笑着点头,“你倒是懂得如何过日子,放心吧,我省得。” 待到过了年,开了春,方菲玥临盆的日子渐渐到了。 这日方菲玥正坐在窗下,由徐景飒陪着看书,忽然感到肚子一阵一阵的抽疼,疼得她脸色惨白,额头都出了不少汗。 徐景飒忙让人去请了大夫,又让人去瑶兰院请了平阳侯夫人过来。 平阳侯夫人吩咐人扶着方菲玥进了一早预备好的产房,又让人去请了早在侯府侯着的几个产婆过来,吩咐下人预备好热水,才撵着徐景飒出了产房,“你一个大老爷们在这等着也不方便,倒是让下人们更加慌乱,去去去,去前厅等着去。” 徐景飒听着产房里断断续续的痛叫声格外揪心,如何也不肯出产房,“母亲,我要留下来陪她。” “放心,你媳妇这儿有我呢,你一个大老爷们在这儿也碍手碍脚的。”平阳侯夫人又温言劝了他几句,徐景飒才终是退了出去。却也没有走远,只在产房门外焦急地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平阳侯得到消息赶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自己那个在战场上冷静杀敌的儿子急的抓耳挠腮的模样,便笑着上前,拍拍他的肩膀,笑骂道:“没出息。” 恰巧平阳侯夫人从产房出来,听见这话立刻笑着反驳道:“你倒是笑话起你儿子来,当初我生孩子的时候也不知是谁在外头竟是生生拔了院子里一棵碗口粗的树来。” 平阳侯清咳一声,可疑地红了老脸,默默走至了一旁。 平阳侯夫人这才上前安慰起徐景飒。 正在几人说话的空档,只听见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声,“生了生了……”疏雨笑着跑出来,“恭喜侯爷,恭喜夫人,恭喜世子,少夫人生了位千金。” 疏雨话音刚落,静菡又笑着跑出来,“少夫人又生了位小少爷。” 徐景飒一下愣在原地,一下生了两个? 平阳侯和夫人则是笑得合不拢嘴,“可是龙凤胎呢,当真是大喜啊!” 待到方菲玥醒来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金色的夕阳穿过窗纱,照的屋内亮堂而温暖。她睁开眼就看到徐景飒一手抱着一个孩子,正明眸皓齿对她微笑。 “你醒了?”徐景飒笑着将孩子捧到他面前,欣喜道:“你瞧瞧,我们的孩子,是不是很可爱?” 方菲玥慢慢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两个正在安静睡觉的孩子,有什么东西在心中划过,眼眶一热,竟是落下泪来。 徐景飒忙将孩子交给奶娘,拿了帕子动作轻柔地为她擦泪,“好好的,可莫要苦了,母亲说做月子最忌哭了,若是落下迎风流泪的毛病就不好了。” 方菲玥点点头,哑声道:“那是我们的孩子。” 徐景飒心中一热,眼眶亦不觉湿润了,他温柔地吻了吻她的额头,柔声道,“是我们的孩子,玥儿,辛苦你了。” 一旁的孩子似是感知到母亲醒了,竟是争先恐后地哭起来,徐景飒接过来,一左一右地抱在怀里,轻柔地哄着,好不容易将孩子哄睡着,他额头已是有了细碎的汗珠。 将孩子小心交给乳母带下去,徐景飒回头就看到方菲玥动也不动地看着她,眼睛湿漉漉的,声音仍是暗哑的,却让徐景飒从心底温暖起来,“瞧你方才的模样,倒真像是有了父亲的样子。” 徐景飒在床边坐下,温柔地握住她的手,轻声许诺,“以后我会是一个好丈夫,更会是一个好父亲,我必定好好守护你们母子三人。” 方菲玥用力回握住她的手,浅浅而笑。 两只紧握的手在地上投出淡淡的剪影,印下幸福的诺言。 完结感言 哇哈哈,终于完结了〒_〒 觉得没必要写番外了,大家觉得呢? 虽然点击惨淡订阅惨淡,文文到底是完结了,《深闺攻略》有许多瑕疵以及细节没有处理好,至于这些问题碎碎以后会慢慢改正,争取将深闺完美呈现。 首先感谢一直以来默默支持碎碎的亲们,若没又你们的支持,便没有碎碎的动力,正是因为有你们,懒惰的碎碎才能一直坚持写下去,爱你们…… 其次感谢我亲爱的初儿妹子,我的笔名,还有《深闺攻略》的主要人名算是初儿妹子帮我取的,原谅我取名无能,感谢初儿 还要感谢我亲爱的池子女王,在我没有流量网线的时候默默帮我在贴吧宣传,给予我支持,谢谢亲爱的 感谢亲爱的萝卜君,总是在我需要的时候帮助我,么么哒 最后感谢在磨铁认识的这些朋友们,谢谢你们给我的帮助,碎碎铭记在心。 特别感谢亲爱的柠檬君,若不是你,也许碎碎已经早不写文了,谢谢亲爱的柠檬君。 谢谢大家。 至于新文,嘿嘿,正在筹备中……亲们过段时间再见,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