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从前有座山 天色灰蒙蒙的,过了不知多久,才稍微亮了几分。 阴霾像是画布上灰色的浓重渲染,让每个看到的人都不由得宁静下来。 这是一个初春的早晨,空气里弥散着潮湿的味道。大约是感知到将有一场春雨到来,狂野里芜杂的野草都努力挣扎着透出油油的绿意。山腰间有一处浅洞,洞口有一个人影探头探脑地向外打望着。 这人年纪不大,身材却是颀长,短发无须,面庞白净,仔细看还有几分英气。他穿了一套灰黄夹杂的黑西服,脏兮兮的白衬衣,没扎领带,身上歪挎着一只同样泥斑点点的棕色皮包。 这套行头虽然破破烂烂,但看得出是很正式的规格。可是他这整体的扮相,却像是在洗衣机里搅拌了一番,又丢在泥浆里打几个滚儿,怎么看怎么觉得凄惨。 他挤眉弄眼,仿佛在费力想着什么,同时扬手挠挠脑门,顺便捻了下手指,一蓬黄土便落了下来。 他完全不记得是怎么来到这里的,自己身上又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浑身的皮肉骨都是疼的,思维却异常清醒。 “这是何处?我是在哪里……额,我是谁?” 闭上眼睛,回忆最近的一段思维印象:林立的高楼大厦,川流不息的车辆,人影瞳瞳。景物是模糊的,五颜六色,斑斓的色彩忽而融合,忽而离散,交织成各种图形,扭曲、怪异、抽象,于是一切都变得无法辨识,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这是怎么了?好像突然就出现在这里一样,没有过去的记忆。 发了一阵呆,他发觉自己的心神格外宁静,完全没有什么要思念的,或者在牵挂的,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也觉得无所谓。这样的状态,如果修行的话,想必很容易入定吧?这个判断突忽其来地在脑海里闪过,旋即逝去,他根本不介意。 下意识地摸了摸裤袋,空空无一物,再掏了掏西服上装的三个口袋,只有一只一次性打火机。打开挎包,包里只有一份几页纸的文件,甚至没有钱包、手机。 他感觉很奇怪,现代人还有不随身携带这两样的么? 他虽然不记得这包里原本有什么,但下意识地感觉不正常。手指在包里摸了摸,当即发现边缝上有一道刀痕,这是……被盗了! 掏出那份文件,原来是一份求职简历。一如所有的简历,内容简洁清楚,姓名、年龄、籍贯、毕业院校、过往经历,一应俱全。此外,还贴了张一寸蓝底照片,看着那照片上的人像,很有认同感,虽然没有照镜子,但那无疑就是他自己。 “如此说来,我就叫刘辛言,二十三岁,洛阳人,河南大学心理学专业的毕业生,有三级心理咨询师资格,打算在任意一家大型企业找一份HR类的工作。” 把简历前前后后看了两遍,每个字都没落下,刘辛言对自己的了解依然只是字面内容。虽然内心里认同简历所述确是自己的事,但冷静的心态仿佛在审视他人,他忽然想到如果自己应聘到了HR的工作,面对其他求职者的简历时,是否也如此刻这般,对该人过往经历只知表象,感受不到其活灵活现的人生。 有点儿古怪,他喃喃着。 哪里古怪呢?没有找专业对口的工作? 不,学心理的做人力资源已经很正常了,怪的是这名字! 辛言,念着像是“心妍”,面试官会不会认为此人略娘? 该怎么解释?“一把辛酸泪,满纸荒唐言”,可又不是去面试文学职位。 或者直说,父亲姓刘,母亲姓辛……思路跑偏了。 寒风拂面,刘辛言明白过来,父母赐下这名字,实际是让他“留心眼”。之前被割了包已经是很缺的表现,现在又在饥寒交迫中胡思乱想,倘若再冻病了,才真是缺心眼的大傻瓜! 拍打了几下身上的泥土,又整了整头发,然后他决定走出去看看。 山洞外没有道路。这山洞应当是天然形成的,完全没有人为的痕迹。好在外面也不是峭壁,压低身子,攀扶着山石野树,下山虽然艰难,却还在他能力之内。 如此下山,速度很快,过了约莫一刻钟,他离山脚地面已经只有几十米了。 “咦?兀那小子,可是来寻俺的?” 冷不丁,一道尖锐的呼叫声传来,像针扎耳膜似的,吓得刘辛言一缩脖子,他手脚发软,顿时骨碌碌滚了下去。 “哈哈……”那尖锐的嗓音大笑了起来。 刘辛言觉得浑身疼痛的厉害,身上那套脏兮兮的西服,两臂的袖子都扯开了,手腕磨破出了血,前襟也挂了几个口子,所幸没有太大损伤。 这让他心里一阵愤怒,又是一阵后怕。谢天谢地,滑落之处不算高,若是滚落悬崖,那还不要了命? 这是谁,谁在吓唬我? “嘿嘿,小子,你摔迷糊了,怎么还不过来看看俺?” “你是谁,在哪里?”刘辛言一边大声回应着,一边四处打望。 青山霭霭,绿草丛丛,哪里有什么人? 不只看不到人,似乎林间草丛,也没有走兽出没,甚至不见飞鸟,不闻鸣虫。这四周简直太寂静了! 刘辛言早就莫名觉得压抑,现在才算明白根源,而且也正因如此,才尤其觉得那莫名其妙的话语声尖锐刺耳。这里是什么地方? “俺在这里,俺在这里!” 忍着疼痛,循声慢慢找去,走了近一刻钟,超过一千米的距离,才在正南山脚下见到一处石凹,那凹陷处隐约看到一只毛茸茸的脑袋摇来晃去。 “俺在这里!”那毛头叫嚷着,“小子,你可真慢!嘿,嘿,真不知你走了几久才来到此地?” “你怎么爬在地上?”刘辛言下意识地道,随即他却说不下去,脑海中已经出现了一个名字“孙悟空”,这难道是困在五行山下的大圣? “呸,你才爬呢!俺这是趴,走兽才是爬呢!”毛头驳斥着,又道,“俺也不算是趴,俺这是困,唉哟,说了你也不懂……” 第002章 山下有个猴 走到那石凹近前,就见此处如同整只石匣一般,圈得严严实实。开口处露出那只毛头,和他毛茸茸一双的长胳膊。 这毛头生得尖嘴缩腮,双目一忽闪便是精光四射。他头上堆苔藓,耳中生薜萝。鬓边少发多青草,颔下无须有绿莎。眉间有土,鼻凹藏泥,十分狼狈,但面上却笑嘻嘻的,让人觉得滑稽亲切。 刘辛言看清楚这般状况,不觉叹息道:“你这也不是困,分明是囚。” “囚?”那毛头眉头挑了挑,复又笑道,“囚,拘也。这是《尔雅》所言,说的不错,小子颇有见识哩!” 刘辛言被他这乐观的态度感染,心情陡然好了些,“我可没想那些。只是‘困’是木在口中,你非草木,自然不当,只能称囚。” “原来如此,可是‘囚’为人在口中,俺是石猴,也不妥当。”毛头喃喃道,“小子,你可认得‘猴’在口中是什么?” 刘辩笑道:“咽喉在口中,谁不知道?” “咽喉?”石猴一愣,继而会心大笑起来。 刘辩又道:“‘咽’者,匣外有口,匣内有大,如此足下当为大人。嗯,即便是石猴,也是大猴!” “小子,你还会问卜揲蓍,测字解挂?”那石猴奇道,“你解的不差,俺正是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只因犯了诳上之罪,被佛祖压于此处,已经快两百年了,也不知还要多久才能脱身。” “果然是你!齐天大圣孙悟空,没想到我有幸见到你!” “你一个凡夫俗子,竟也知道俺的名姓?”孙悟空运起火眼金睛,仔细打量了一番,道:“你非本地人士,何能到此山中;凡人之中,你的气运当属一流,何以狼狈如此;小子,你是何人?” 刘辛言苦着脸道:“我名刘辛言,却不知道怎么来到此地。我好像失忆了,不记得自己的过往。大圣,你的本事大,可能帮我?” 孙悟空道:“要俺老孙帮你打架还容易,帮你寻回记忆可就为难了。噫,如是,当年俺去幽冥地府,见那判官文簿上记录某人一生行径,给你看看岂不妙哉?只可惜俺被囚在此处,不得脱身,去不了幽冥界,帮不了你。” 刘辛言闻听一愣,当即便明白这猴子的心理,想必他误会自己有什么来历,想让他帮着解困脱身。可是孙悟空用得着别人搭救吗,唐僧不就是干这个的?但唐僧还没到五行山,现在还不是唐朝…… “我穿越了!”刘辩这才醒悟,无论这压在五行山下的孙悟空算是神话人物,还是历史人物,都不是身处二十一世纪所能遇到的。 “小子,你怎么了?” “没什么,大圣,你方才说被压在此地多少年了?”刘辛言记起一个重点。 “唔,让俺老孙算算,今是第一百八十七年。” 刘辛言失去的只是自我记忆,但这同时,他的知识记忆也变得完全被动起来,也就是只有遇到相关事件,才会想起来。 此时,他想到唐僧两界山收孙悟空这一节,此处大约有两处细节:其一,当时给唐僧引路的猎户说:“此山旧名五行山,因我大唐王征西定国,改名两界山。”其二,那猎户又说闻得老年人说“王莽篡汉之时,天降此山,下压着一个神猴。” 由前者可知,五行山在唐朝时名两界山,其东为大唐,其西为鞑靼,那么此地大约就在甘肃西部。而由后者可知,孙悟空被压五行山下和王莽篡汉是同一年。 刘辛言不知道王莽的年代,他是理科生出身,虽然爱好历史,可是知识薄弱。 不过历史断代,可以用关联知识推测;于他这逻辑性不错的人而言,这一点儿并不太难。 首先,汉朝是四百零几年。这是俗话常说的,“兴周八百载,旺汉四百年”。 汉朝当中又有王莽篡汉,故分前后汉,因分别定都长安和洛阳,又称东西汉。 他记得两汉各自时间差不多,其中前汉比后汉略多几年。所以西汉必然是两百零几年,东汉是一百九十几年。 王莽立新朝是十五年。这个不是常识,但是刘辩也记得清楚。 因为国史上,除开类似五代十国等乱世,正常等朝代最短的就是秦朝十五年和新朝十五年。这点儿知识,不知道也就罢了,智商正常的人看了就不会忘。 因此,从西汉始,历新朝,又及东汉终,四百零几加十五,那么总共应是420年左右。 至于东汉终结的年份,这就太熟悉了。实际上,后世的宅男七成以上都知道。毕竟谁即使没看过三国类的影视剧,也多少接触过一些三国类游戏。三国故事里有几个时间点是很有代表性的,比如:184年,黄巾起义;207年,诸葛出山;次年,火烧赤壁;再十二年(生肖一轮),曹操去世;280年,三国归晋。 这三个数字非常典型,黄巾起义是所有三国游戏的第一个剧本,诸葛亮是最热门的大V,他在游戏中出现的时间谁会不知?至于280是大多数三国类游戏的结束时间,曾经某款三国游戏里,玩家如在280年之前不能完成统一大业,便会自动出“三国归晋”的剧情。若不留意时间点,长使英雄泪满襟。 这公元280年是晋朝建立的时间。晋之前是魏,魏朝哪年建立呢?曹操去世的时间就很重要。因为众所周知,他去世几个月后,其子曹丕便立魏代汉,从此汉朝结束。曹操去世于207加1加12即220年。 以此反推,220减去420得负200。那么西汉立国,大约在公元前二百零几年。同理,王莽篡汉,大约在公元十年左右。 孙悟空既然已被压一百八十七年,那么此时当为公元197年左右,大约是195-200年之间。这段时间,历史发生了些什么? 还不暇细想,又听孙悟空问道:“小子,你在想什么?” 刘辛言如实答道:“我在想,当今汉天子是哪位?” 孙悟空调笑道:“你管那天子是谁,莫非你有意坐坐皇帝宝座?” “我一个凡俗百姓,岂有那个心思,只是想……” 话到此处,却是无言。方才急切切地去逻辑推理,是想要确定当前的时间、地点,可是即便搞明白这些,又能怎样呢? 当一个人失去了自我记忆时,也便失去了曾经的美梦与幻想,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的人格不再完整。 “想做什么?”孙悟空问道。 轰隆隆,一声春雷响,酝酿多时的细雨绵绵而来。 第003章 空有英雄志 “……想讨个活路!”刘辛言沉思了许久,黯然道。 他知道,如果这山外真是东汉末年的话,连年的战乱、饥荒等天灾人祸都会接踵而来,平民百姓的日子会很难过。而他现在就是平民百姓。 这个回答却让孙悟空感到无趣。猴子冷笑几声,不予置评。那双火眼金睛瞄着刘辩,又是一阵打量,才慢慢吟道:“凌霄宝殿非他久,历代人王有分传。强者为尊该让我,英雄只此敢争先。” 雨水淅沥,蒙了他的脸,又迷了眼。 刘辛言抚去自己额头与眼角的水珠,诧异地问道:“大圣还敢念这诗?若被佛祖听到了,你几时才能解脱。” 孙悟空冷笑道:“你还管得到俺老孙?坐凌霄宝殿也好,囚在此地也罢,都是俺自家事。快意恩仇,生当尽欢!” “你,你可使劲儿吹吧……”刘辛言想揭这猴子的短,可终于还是忍住了。他记得西游记剧情,观音去长安寻取经人之前,先来此地看望猴子。这孙大圣为了求解脱,好话说了一箩筐,根本不同于此时的壮志豪迈。 难道再囚禁他三百多年,他的脾气就会改?好吧,也难说。 “你说什么吹?”孙悟空疑道。 “就是说你吹大气,心里其实已经怕了人家,嘴上却硬!” “呔,竖子可恨!” 刘辛言又抹了一把额上的雨水,笑道:“大圣勿恼,我是在跟您说笑了。可有道是‘龙入浅滩莫吸水,虎落平阳不威风’。您既暂不得脱身,又何必逞一时之快?万一被对头听见,再生是非,恐增苦难。” 孙悟空嘿然叹息,忿忿不平道:“汝之不惠,竟不知老孙良苦用心。俺念这诗只为给你听,看你还有没有英雄之志?” 刘辛言顿时只觉得这些话,每一句他都听得懂,但是连在一起却完全不懂。猴子说这些作甚,它脑子坏了? 孙悟空又道:“俺虽不会问卜揲蓍,但望气寻龙之术却是仙家的基本功。你身怀龙气,有密云不雨之相。若你是深谋远虑的老者,定然是图谋大事的潜龙;但你偏偏是落魄的少年,俺猜你必是逊位的国主,至少也是灭国的王孙。” “我有龙气?”刘辛言目瞪口呆。 “还信不过俺?竖子不足与谋!”孙悟空又是一阵咧嘴呲牙。 刘辛言忽然觉得好笑,眼前的一幕像做梦一样。 逊位的国主?灭国的王孙?这怎么可能,虽然失去了自我记忆,但那份简历上写的明白,自己就是一名普普通通的本科生,家境平凡,目前还没找到工作呢! “咳咳,大圣,当用膳了。” 一个老者的声音突然从刘辩背后传来,他只觉得后心发冷,猛然扭头看去,却见是一位头戴方冠,身着黑袍的老者。老者满面带笑,手中托了一只木盘,盘内有一只酒壶,还有两粒黑黝黝的丹丸。 孙悟空冷哼了声,道:“老倌,你却比俺还用心。” 老者笑道:“老身职责所在,敢不夙夜用心。” 一边说着他一边打量了刘辛言几眼,忽然眉头一挑,忙把托盘放在猴子身前,转而向刘辛言行礼道:“竟不知是弘农王当面,老身礼迟,万望恕罪。” “什么弘农王?你说的是我?”刘辛言一脸茫然。 老者一副同情的模样,道:“当年董卓行废立之事,其用心虽荒诞不道,但其行事却合乎礼制。且新君已立,陛下已改封弘农王,此天下皆知。” “你果然是逊位之君,俺老孙眼光错不了!” 刘辛言此刻也听明白了,苦笑道:“原来你们把我当做少帝刘辩了,这可是搞错了,我不叫刘辩,我叫刘辛言。” 孙悟空笑道:“莫再瞒俺,辛言合一,岂非辩字?” 老者摇摇头,叹道:“平民百姓怎敢与君王同名姓?弘农王毋须再遮掩,此山中并无董军眼线。” 孙悟空也道:“这土地老倌虽脏心烂肺,每日只想害俺老孙,但他的本职正是掌管户籍,怎么会认错了你?” 刘辛言惊讶道:“你是土地爷?” 老者道:“不敢当,老身忝为五行山土地神祗。此山虽专为大圣监押之所,不录人畜生灵,但此地归凉州所属,当年殿下登帝位时,老身见过尊容画像。” “这里是凉州?在何郡何县?” “此地乃陇西治下,一片荒山野麓,却是没有哪家县治统署。此山之外,向北有金城,向西是小月氏,向南是诸羌,向东可到天水。殿下欲往何处?” “我,我不知道。”刘辛言乍听到这么多信息,一时间反应不及。他讷讷一阵,猛然念头浮现,急忙问道:“那汉少帝还能与我长得一样,这怎么可能?还有,我失忆了,土地神,请问我是怎么来到此处的?” “是呃,你失忆了,难怪言语古怪。”孙悟空道,“老倌,方圆百里之事,你尽知之,快给俺说说他是怎么来此的?” “这个……”五行山土地一阵踌躇,因为他也不知道。 他原本就是突然感知到孙悟空的囚所处多了个人,才带着铜汁铁丸现身来见,也是想探明所以。 可这人是怎么突然到此的,土地公也想知道呢,他去问谁? “你竟不知?”孙悟空讥笑道:“早知你如此敷衍公务,该让弘农王帮俺摘去法帖,脱身而去。” 土地公老脸一红,默然无语。 孙悟空却不理他,而是高声喝道:“五方揭谛何在?速速现身!哼,往日里贼头贼脑窥探俺老孙,今日寻你们说话,却迟迟不见!” “猴头勿吵,贫僧在此。” 五个声音大小不同,音色各异,却齐声同唱,让人听着格外和谐美好。 循声望去,西南方不远处,半空中一团云霞闪亮,五个僧人的形象浮现,在这细雨天气里,看着有些诡异。 孙悟空扬手指点他们,道:“五方揭谛,站那么高那么远干啥?快过来跟前谈话,看俺不敲你们的木鱼!” 第004章 无奈食铁丸 “猴头又逞口头之快!”依然是五个声音同时说话。 刘辛言感觉有趣,这五个僧人又不是孪生兄弟,怎么会如此同频,难道他们组了合唱团?他便问道:“大圣,不知何谓五方揭谛?” 孙悟空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揭谛嘛,是他们灵山的土话,就是‘去’的意思。五方当然是东西南北中啰!” “原来如此,那么就是东西南北中五大揭谛,有礼了!”刘辛言忍着笑意,向那朵云霞拱手示意。 五个僧人齐声道:“不敢当大礼,却教弘农王知道我们的法名。” “贫僧乃金头揭谛。” “银头揭谛。” “波罗揭谛。” “波罗僧揭谛。” “摩诃揭谛。” 这次五个僧人是分别发音,各自介绍完毕,才又异口同声道:“并非东南西北中,而是高低大小众生皆往彼岸。” 刘辛言道:“原来如此。好说,好说,不知,莫怪。” 孙悟空笑道:“我也是头回听他们解说,原本以为和四方天王一样,以须弥山外四个山头得名呢!” 这当然仍旧是口舌之利。佛经认为须弥山是他方世界的中心,须弥山顶有帝释天,其外有四个山峰,住了四大天王,俱为护持佛法的天神。这四大天王当然住了四个方向,可是他们也不以四方命名,而分别是持国、增长、广目、多闻。 “五方揭谛,你们多做世间行走,见多识广,且给俺说说,这弘农王是怎么来到此地的?” 五方揭谛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彼此交换下眼色,继而又同声道:“不知。” “好家伙!一个个都是废物,什么都不知道。” 五个僧人一起大笑,然后道:“并非都不知道。我等……” “知读经。” “知学法。” “知礼佛。” “知去彼岸。” “知度众生。” 先是一人一句,最后又是五人同声笑道:“知监守猴头。” “滚,快滚!”孙悟空破口大骂。 半空那云霞倏忽黯淡,五方揭谛的行踪不见。 孙悟空瞪着土地公道:“老倌,他们可以滚蛋,你可躲不了。速去调查弘农王的来历!” 土地公眼珠转了转,却是答应下来,当即见他手掐剑诀,口念咒语,出神而去。 不多时,他身形一震,似回过神来。双眉一扬,用狐疑的眼神打量着刘辛言,道:“奇哉,怪哉!” 孙悟空道:“老倌,你有话直说!吞吞吐吐,徒惹人厌!” 土地公笑道:“八年前,辩殿下被李儒进毒酒而死,谥为怀王。不过,既未受天封,也没归地府,从此渺无声息,直到今日突然出现在这五行山。这是何故?” 孙悟空道:“老倌,你问谁呢?” 土地公解释道:“大圣,这凡间之事,若不是关系属地民生,我等本就不甚留意。除非是惊天动地的,譬如,唉,不提也罢,否则邸报也不会有。汉帝更迭,我等仙班皆知,但逊位帝王之生死就少有留意。” 刘辛言自语道:“我是刘辛言,不是刘辩。董卓立刘协为帝,关东诸侯纷纷起兵,推袁绍为盟主,欲伐董卓。董卓担心诸侯们以拥立前少帝为借口,故而鸠杀弘农王。这些我都知道,可这不正说明我和弘农王没关系么?他已经死了,我可是活生生的人。” 孙悟空道:“你是活人不假,这瞒不了俺的眼睛。不过,死而复生并非难事,只消改了生死簿即可。这种勾当俺老孙也做过。” 土地公道:“老身方才问过了上峰,当今汉皇曾下诏‘葬弘农王于故中常侍赵忠成圹中,谥曰怀王’。两年后,该墓便遭贼兵盗伐,尸首葬饰都不见了。” “葬入中常侍的墓穴中?”孙悟空叫道:“弘农王,你与当今天子有旧怨?” 刘辛言撇撇嘴,表示无语。 土地公却接过话去,八卦道:“是有过结。今帝尚在胎中时,何皇后为保辩殿下之位,曾逼迫协殿下其母王美人堕胎。王美人也确服了药,幸而胎安不动,才有今日。后来,何后又鸠杀了王美人,使今帝自幼无母。” “啧啧,这后宫之事可真龌龊!”孙悟空摇摇头,道,“不过毕竟是上辈人的恩怨。当今皇帝竟如此小心眼儿,侮辱兄长,使之与近臣同穴,可谓不恭!” “应该不会同一个墓穴,我好像记得那赵忠在宫变中被袁绍杀了,落了个尸骨不存,根本没有下葬。”刘辛言发掘着自己的历史记忆,喃喃道。 土地公笑道:“大圣久不闻外事,不知这赵忠是个阉人,久得故灵帝宠信,权倾天下。” 孙悟空闻此,感叹道:“皇帝没几个好东西!”忽然瞥了刘辛言一眼,却流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怪异眼色。 土地公此时拱手行礼,道:“这五行山不录人畜生灵,弘农王想必是路过此地,适逢骤雨,稍事歇息。方雨过天晴,老身愿送殿下过境。” 春雨贵如油,细雨淅淅沥沥,时断时续,这刻已经云销雨霁,彩彻区明。 刘辛言的破衣烂衫本就单薄,被雨水浸透了,这风一吹,不禁打个寒颤。他看着那土地公面带微笑的和善嘴脸,却本能觉得有些不善。 “你想赶我走?” “老身不敢。” “老倌,你既已送来了铜汁铁丸,俺吃就是。你还在这里聒噪作甚?快走,快走!” 土地公被猴子这么一吼,楞了下,却吞吞吐吐说不出什么。 孙悟空突然仰起头来,猴眼一瞪,怒道:“无非是个小小监押,你须记得,若无俺老孙在此,便无这五行山存在,你也不过是个孤魂野鬼。只要俺老孙不私自脱逃,这里便是俺最大!你敢欺俺,可是想作死么?” “大圣息怒,息怒,老身不敢。老身这便退下。”土地公被吓得面色发黑,急忙躬身施礼,一步步倒退着离去,约莫退了四五十步,才突然消失不见。 “多谢大圣!”刘辛言由衷谢道。 “谢俺作甚?” “我虽失去了记忆,却也隐约觉得,若听土地公之言离开这里,或有大祸。” “哈哈哈哈!”孙悟空闻听一阵大笑。 “不必谢我,这老东西最坏不过。他在此地,是专职害俺老孙。你看这铜汁铁丸,原本是无间地狱里的两条酷刑,那佛祖却教他每日给俺消受。” 说到此处,孙悟空对他又是一番打量,道:“你的直觉不错。易云:密云不雨,自我西郊。这本是你原先的气象,云气方起,便被吹散。可自俺老孙遇见你后,不过几刻钟的工夫,你的气色越来越好。想来,俺就是你的贵人!你理应在此多住几日,陪俺说说话,或许他日还能飞龙在天哩!” 第005章 欲求长生法 如果是在花果山,陪伴山大王孙悟空自是逍遥快活;然而在五行山,守着囚徒孙猴子只能是忍饥挨饿,除非也想吞铁丸饮铜汁。 刘辛言只是半日未进食,便已饥肠辘辘,无奈这五行山中没有飞禽走兽,即使要打猎也需先走出这山脉。但他会打猎么?记忆中似乎没有类似的资料。 孙悟空讥笑道:“你果然是富贵出身,没人伺候,活命都难。这山里野草无数,却独你一人,几时能吃完?” 这番话提醒了刘辛言,想到去挖野草,记忆中一些野外生存的知识随之浮现。他四下找了找,虽然没有常见的田间野菜,但是菝葜、山蒜却很多,还有少量的猫尾草和大叶碎米齐,都是可以直接食用的草木。 麻烦了半晌,采了不少野草,却是寻不到山泉。地上有几处浅浅的水洼,难以取饮。刘辛言无奈,忍着不适的感觉,吞了些野草,暂解饥渴。他有些发愁,又不是草食动物,吃一两餐无妨,长期可不行,肠胃必然受不了。 可是能怎么办呢?这山里没有鸟兽,附近也不见人家,要吃谷粟或血食,必须出山才行。 等他再返回来石匣边,却见孙悟空趴在那里酣睡。此时,天色早已转晴,阳光尚好,猴子便把两只毛手撑在头顶,打个天棚,遮蔽光亮。 刘辩看着有趣,就折了些野花、野草,纤细的枝条,编织了一顶的花环,给猴子戴在头顶。完工之后,他左右一打量,却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彷佛在哪个影视剧里见过。86版《西游记》么?具体的细节,却是想不起来了。 专业知识,历史知识,野外生存知识,书籍影视知识……自己还有什么知识呢?刘辛言有些迷茫,他头不昏脑不胀,没有丝毫不适的感觉,但就是失忆了,好像什么知识记忆都必须遇到提示才会记起来。 呆呆地坐在一块石头上,眺望远方,青山连绵不断,四下里空气格外清新。这就是汉代末年么,自然环境是如此的宜人,远胜……远胜自己以往的生存环境。 自己以往是如何生活的呢?没有提示,没有刺激,也就没有记忆,只是本能觉得,那种空气环境不如此时此地。但也因此,刘辛言心底更加坚定,他就是个求职的应届毕业生,绝不是什么汉少帝。 汉朝有四个少帝,西汉两个,东汉两个。由于四大名著之《三国演义》的偌大名气,最末一个少帝是最出名的。他正是刘辩,汉朝倒数第二个皇帝。 这位少帝的父亲是灵帝,母亲姓何,舅舅是后人熟知的大将军何进。灵帝的皇子多夭折,刘辩是长大成人的第一个儿子,为了这孩子健康,从小就把他养在道人史子眇家里。因此,刘辩自幼受到的并非正统的宫廷教育,灵帝也素来嫌他“轻佻”不威严,而不喜欢他。 灵帝崩,凭借长子的身份,以及何进的支持,十四岁的刘辩登基。不久遭遇宫变,何进被宦官诛杀,其部属与十常侍集团混战,雒阳大乱。董卓借机带兵上雒,掌控朝政。为打击异己,树立权威,董卓以“威仪不恪”为由,废了刘辩的帝位,拥立更年幼的刘协。 如此,刘辩在位仅四个半月即逊位,又半年后被毒杀。 沉思着这些历史故事,不觉间刘辛言两眼发困,歪倒在地上昏昏睡去。待他一觉醒来时,已经天色漆黑。 这阴雨天的夜里,乌云蒙蒙,不见星月。 不见光亮,便难辨时辰,四下里伸手不见五指,却又空寂无声。 这样的环境里,时间与空间,都暂时失去了意义,人仿佛沦落于瀚海,不能主宰自我。久而久之,心底里又生出莫名的恐惧,这是对黑暗的天然的恐惧。 过去的近两百年,孙悟空一直是这样度过的么?他会害怕么? 未来,他还要如此生活三四百年,直到遇见唐僧。 刘辛言心里可怜起猴子来,扭头朝它大约的方向看去,却看到一双明亮的眼睛,金光闪闪。 “啊……” “是俺,你怕甚的?”孙悟空的声音传来,语气中多有不满。 “这地方又黑又静,独有你的眼睛明亮,猛一看到怎不害怕?” 孙悟空闻听笑道:“俺老孙火眼金睛,认得好歹,旁人可没有。” 刘辛言念头一闪,突然道:“大圣,我想拜你为师,学习本事。” “咦,”孙悟空难得拙舌,沉吟了一阵,才道:“俺与你相遇,当是莫大机缘。教你本事,倒也无妨,只是这火眼金睛可没法传授……” 刘辛言喜道:“无妨,无妨。我没想学火眼金睛,我只想求得长生不老之术。” “啊?”孙悟空啧啧几声,道:“你定是听说俺老孙长生不老,与天地同寿,便想学这本事。可俺是天生石猴,天赋深恩,得以长生,凡人学不来的。” 刘辛言道:“凡人虽是父母生养,可推及祖先,也是造化天生,凡人如何学不得?大圣,我知道你曾漂泊数十年,走遍名山大川,寻仙问道,才得长生之术。你收下我这个弟子吧!” “你如何知道俺几十年寻仙问道的经历?” “我不知道你的经历,只知有此事。至于怎么知道的,我好像在某本书里读到的。”刘辛言犹豫了下,还是没说出《西游记》的名字。虽然失忆了,但他还是强烈的感觉到他那来自未来的身份,远比神仙鬼怪之流离奇,不宜告诉别人。 孙悟空默了一阵,才道:“俺老孙曾大闹天宫,惹那玉帝生气,天庭定不会为俺著书立传。你看过的那书大约是某路仙官的笔记,造化,造化,果然还有人记得俺老孙!” 刘辛言嘿然一笑,只道:“我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俺知道,你失忆了嘛!”孙悟空忽然笑道:“失忆算什么大事,等你修炼有成,便可知三生往事,何况只是找回今世的记忆。” 刘辛言当然听得懂这话的意思。他大喜望外,急忙拜倒,谢道:“多谢大圣……额,不,多谢师父!” 猴子却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一阵森森怪笑,在这无边的黑寂中格外吓人。许久笑声停住了,他才幽幽地道:“难,难,难!道最玄,莫把金丹作等闲。不遇至人传妙诀,空言口困舌头干!” 第006章 须拜老石猴 听到这段话,刘辛言心中大定,知道这拜师的事儿成了。因为“道最玄”这几句很有意思,他是有印象的,是当初菩提祖师半夜三更传授孙悟空仙诀时说的。 他喜上心头,急忙应声道:“师父,弟子在此跪候,但求指引。” 孙悟空喝道:“小子,你可知俺当初学道,历经祖师考察七载?先学言语礼貌,讲经论道,习字焚香,每日如此。闲时即扫地锄园,养花修树,寻柴燃火,挑水运浆。而后又得点化,才得妙诀。你今日仅此一拜,甚是简单。” 刘辛言笑道:“师父莫要逗我,世事因地制宜,如果在您的花果山,让我养花修树,挑水运浆,又有何妨?可这是五行山,什么都没有。况且拜师求道,正是机缘相投,才可成事。如果缘分不到,莫说劳作七年,七十年也不够啊!” “说的也是。想当初我的同门师兄弟,多是得旁门,罕有求长生,皆是机缘。” 孙悟空静默片刻,似在追思,许久后才道:“正直三更候,应该访道真。你今有缘,俺亦喜悦,你近前来,仔细听之,传你长生之妙道。” 这正是: 显密圆通真妙诀,惜修性命无他说。都来总是精气神,谨固牢藏休漏泄。 休漏泄,体中藏,汝受吾传道自昌。口诀记来多有益,屏除邪欲得清凉。 得清凉,光皎洁,好向丹台赏明月。月藏玉兔日藏乌,自有龟蛇相盘结。 相盘结,性命坚,却能火里种金莲。攒簇五行颠倒用,功完随作佛和仙。 孙悟空念了口诀,又做分解,他说话依旧是絮絮叨叨,可刘辛言听在耳朵里却彷佛听了仙音一般,闻听的瞬间,浑身的毛孔都舒畅了,感觉每一个细胞都获得了生机。只听了一遍,他就完全记了下来,像是刻入了灵魂一样,他很确信,这仙诀是无上法门。 授了仙诀,孙悟空道:“祖师门中有十二个字,分派法名,到你是第十一辈小徒。这十二个字是‘广大智慧真如性海颖悟圆觉’。排到你正当‘圆’字,你的法名就叫‘圆辩’,或者依你,叫‘圆言’,好么?” “‘圆便’是什么鬼?” 刘辛言一愣,惊道:“还‘圆眼’,师父,你不会吧?幸好我不姓‘严’!” 孙悟空奇道:“性严如何?你确实性格宽顺,可这和法名何干?” 刘辛言嘿然失笑,解释道:“师父,我是说我姓刘不姓严,不是性格严酷。倘若我姓严,岂非要叫‘严圆言’?我听过一段绕口令,‘山前有个严圆眼,山后有个严眼圆。二人山前来比眼,不知是严圆眼的眼圆,还是严眼圆比严圆眼的眼圆’。” 他一口气说完,累得气喘吁吁。可孙悟空听了,却是异常兴奋,不住叫好! “好口舌!这绕口令俺喜欢,圆言,你再说一遍,给俺学会。” “噢,不!师父,你还是叫我辛言吧,我从没觉得我的名字有那么不别扭。你不给我改名字,我就教你绕口令,除了这一段儿,我还会说一百多段儿呢!” 于是,虽然明确了辈份,但刘辛言的本名依旧保留。但他也不得不在修行之余,每天念叨什么崩甭绷儿,蹦绷蹦儿,憋死牛儿,绕口令儿。 还有什么“量窗量床又量墙,跳上床量窗,靠往墙量床,墙比张床长,床又比窗长,窗长不过床,床又长不过墙,所以墙比床比窗长。” 什么“牛郎恋刘娘,刘娘念牛郎,牛郎年年恋刘娘,刘娘年年念牛郎,郎恋娘来娘念郎,念娘恋娘念郎恋郎,念恋娘郎。” 什么“黑化黑灰化肥灰会挥发发灰黑讳为黑灰花会回飞;灰化灰黑化肥会挥发发黑灰为讳飞花回化为灰。” 当然还有经典的“喇嘛和哑巴”,“六十六头牛”等等。 有时候,刘辛言会很好奇的想,穿越前,他究竟是学心理学的,还是学说相声的,怎么能说这么多段儿绕口令?可是相关自己的身世,真的一点记忆都没有。 此后,刘辛言就住在了五行山里,每日里子前午后,吐纳修行。 除了这性命功夫,孙悟空也指点他武艺。刘辛言折一根粗壮的树干,刨去了树皮当做木棒,每日除了拳脚功夫,还勤习枪棒手段。限于条件,他也只能如此。 孙悟空仰头看着,啧啧称好道:“你练功的进境不如俺当年,学武却这么快,一点就透,完全不比俺差。可惜啊,可惜!” 刘辛言收住架势,笑着问道:“师父,可惜什么?” “练武不练功,到老一场空。” 刘辛言不以为意,笑着辩解道:“我又不是不练,只是进境慢些而已。” 孙悟空摇摇脑袋,“俺当初练功,一天便入门,三年方有小成;又三年大闹幽冥地府,经历三灾九难,机缘造化才得长生。你这天资,若要小成至少三十年,再往后才有望历经劫难,求索仙路。可凡人不过五六十岁的寿命,你已经二十多岁,万一有个意外,三十年仍不得成,或将此生碌碌。” 刘辛言不以为意,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不求长生,枉为灵长;若不得长生,天数安排。弟子以为,修行之事或顺与逆,在乎拿得起也放得下。” 孙悟空闻听大赞,此事也不再提。 刘辛言学武练功,孙悟空也不闲着,他本就爱说话,刚好学绕口令练嘴皮。 刘辛言发觉记忆里相声的内容还真不少,他也试着跟师父讲几个笑话,唱几段小曲儿。不过囿于一些后世的历史或人名,或民俗,或典故,很多段子都不合适讲。而孙大圣听了,也是兴趣寥寥,看来他只是喜欢练嘴皮这种技巧活儿。 他们师徒闲来聊天,一般还是孙悟空说的多。刘辛言有猎奇的心思,自然爱听,特别是听美猴王讲花果山的山珍美味,讲当年游历天下时的所见所闻。 孙悟空的大部分见闻,都是刘辛言的历史知识里所没有。只有发生在南瞻部洲发生的些许故事,有些像是周末的春秋战国,而其他三大部洲,或是十洲三岛,种种迹象,都仿佛不是这世间所有。 第007章 离梦之踯躅 山中气候极好。空气质量自不必说,晴雨温度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难熬。毕竟这山不同于其他山,这是个专门的监狱,独门独所,不养其他生灵,雨露晴暖更多是一种环境状态,是点缀摆设,而不是生态链的必须。 这里最大的问题是吃喝,吃的只有野草,喝的原以为只有露水。不过第二天,他在五行山这五座山峰最边上那座峰下找到一眼山泉。 泉水味道甚美。 刘辛言心想,大圣师父每日饮铜汁受苦,便砍一根粗大的树干,打算凿成木碗,取泉水给他喝。 但孙悟空问明了那山泉的位置后,却是截然反对。问他理由,又不肯说,表情极其诡异。 饮水的问题解决了,吃食还是作难。 土地公是每天都来,给孙悟空送上铜汁铁丸,看着他服下才会离去。不过有了上次的争吵,土地公对刘辛言一直没好脸色,见面只是揖手一礼,吝惜片语。 于是主动向土地公讨要粮食,却被他当即拒绝。不仅不给,还要说些怪话,刺激刘辛言,想他离开五行山。 他说的也不错,“离开此山,殿下想吃什么都有!” 如此,日复一日,刘辛言渐渐消瘦,奇怪都是并没有饿出毛病,精神还一日比一日旺盛。直到三个月又半,刘辛言终于从一个高大白胖的宅男大学生,化身成为一个身材干巴瘦,两眼放“绿光”,走路略微佝偻,还拖着一根刨过皮的树干当木棒的家伙。 这一日午后,他正在依法修习,只不过一个周天搬运,便觉得异样。身体刹那间失去控制,似震荡又似牢固,他急忙心神凝聚,渐渐觉得神魂似乎出离一般,除了自身,周边环境甚至一切都不复存在。 不知多久,对自身也完全感知不到,接着存想也不见,心神如质点,存于世间,宛若丹成,这种感触,只可意会,难以言传。 而这念头一生,便似将醒来,可又似醒非醒,他对自身状况有了飞跃般认识。同样的,他却无法描绘这种认识,无法具象自身的感受。 突然间,他灵机一动,想到了身为曾经的宅男大学生,最熟悉的玩意儿——电脑游戏,于是眼前蓦然化生出一块面板。 刘辛言,人类男性; 健康:生命(100%);精力(89%);体力(66%); 身份:不详; 职业:学者(3/6);武将(2/10);仙人(1/10); 能力:统率19,武力26,智力92,政治8; 特技:收集,人脉,口才,冷静,鬼谋; 宝物:无; …… 这块貌似游戏的面板,有些不伦不类,既包含三国类游戏的特色四围,又包含其他RPG游戏里职业等级的要素,显然调用他本身记忆,相应设定修正后,将他的探查能力以数据化展现。 领悟到此,他才真正完全醒来,脱离了那种状态。忍不住偷偷打量身旁的猴子师傅,竟然也能看到数据化的面板,只是内容十分简陋。 孙悟空,天生石猴; 健康:生命(82%);——; 身份:落魄的齐天大圣,被囚禁的美猴王; 职业:武将(9/10);仙人(7/10); 其他不详…… “呔,你看俺做甚?” 听得这声爆喝里饱含怒意,刘辛言吓得一哆嗦,赶忙躲开目光。 “嘿,好徒弟,看来你的修行入门了!这是学会望气法,先来观师傅!怎么,你还想伸量伸量俺老孙?” 刘辛言忙道不敢。孙悟空也并非真生气,只是借机告诫他,不可随意观望他人,若是遇到修为高的,被人察觉,免不得要被视为敌意。 “你修行既已入门,也不必再留此山中,你去罢。” 刘辛言闻听,心底发酸。这些时日他餐风饮露,过得并不舒服,也确实渴望离开,可是听到师父让他走,却是十分失落。 “师父,教我往哪里去?” 孙悟空道:“你从哪里来,便去哪里就是了。” 刘辛言道:“可是,我不知道是怎么来的,又该怎么去。” 孙悟空突然大笑,咂咂嘴,“当初祖师让俺下山时就是这么说的,你却不让俺过把师父瘾。” “师父,你这怪怪的语气可是唬人。你当初离开祖师,想必是做错了事,否则怎会让你哪里来哪里去,那分明是要断了瓜葛。我又没做错什么,你可不能这么对我。” 孙悟空叹道:“你说的有理,可还是要你走。” “为什么呢,师父在此每日孤闷,我总能陪你聊天。” “修行之初,外界补益不可少。你现在的境界,需要精食、血食,这山里可没有。” 刘辛言惊讶道:“我原以为妖怪才贪血食,仙人都是餐风饮露呢!” 孙悟空冷笑道:“何为妖怪?弱者就是妖怪!修炼大成,自然辟谷,餐晚风饮朝露,同样是长生久视。可是修炼不成时,要维系肉身之能,就少不了肉食,除非你能吃到蟠桃仙果,或是每日都有山参灵芝。” “闻所未闻。骇人听闻!”刘辛言一阵感叹后,才道:“可是,师父,我这一去何时还能见你?” 他话是如此说,心中也确实担心。虽然不知道是怎么来到五行山的,可终究是个意外,日后再找这机缘恐怕就难了。 孙悟空道:“等你通得法性,会得根源,注得神体,便回来见俺。” 刘辛言问:“何时才能如此?” “得道、得道,在乎一心。你境界到了,自然知道。俺记得跟你说过,你这天赋,恐怕要三十年左右。你却须记得,一旦修为有成,务必回来,俺到时传你躲避三灾利害的法门。” “三灾利害?”刘辛言口中吟哦,心里记忆浮现,躲三灾的法子可不是七十二变么? 孙悟空语气却是一转,难得有些语气端庄,“你可知何为三灾?长生之道乃非常之道,夺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机,丹成之后,鬼神难容。虽驻颜益寿,但到了五百年后,天降雷灾打你,须要见性明心,预先躲避。躲得过,寿与天齐;躲不过,就此绝命。再五百年后,天降火灾烧你。这火不是天火,亦不是凡火,唤做阴火。自本身涌泉穴下烧起,直透泥垣宫,五脏成灰,四肢皆朽,把千年苦行,俱为虚幻。再五百年,又降风灾吹你。这风不是东南西北风,不是和熏金朔风,亦不是花柳松竹风,唤做赑风。自囟门中吹入六腑,过丹田,穿九窍,骨肉消疏,其身自解,所以都要躲过。” 刘辛言急忙拜倒,恳求道:“万望师父垂悯,传与躲避三灾之法,到底不敢忘恩。” 孙悟空道:“非是不传你,而是你如今修为不成,传了也不能用,反而可能分心外置,影响修行。” “可是弟子什么法子都不会,离山之后,遇到危难如何求生?或许等不了三十年,便要丢性命。求师父搭救!” 孙悟空嗯嗯两声,才道:“若你不嫌麻烦,也可这般分解。我这躲避三灾之法是地煞变化,共七十二般。今时可先传你十二般,以后你每五年回来一次,三十年后,便可学得圆满。” “如此甚好。多谢师父!” 第008章 别魂之飞扬 “老丈,请问……” 一句话没说完,对面的老者转身就跑,那腿脚利索,不像凡人。 刘辛言惊讶之余,竟没顾得上阻拦,见他跑远了才觉得有些不安,急忙躲避起来。过了不到一刻钟,还是那老者领路,带来五名黑衣青年,两人操刀,三人提矛,在他们之前相遇的地方巡查一番,找不到人,才返回去。 刘辛言借机悄悄跟上,他如今听力极好,虽然远远跟着却还能提的到他们议论。老者说话较多,但口音有些生硬怪异,刘辛言琢磨了一阵,才听得懂。 原来这老者也不算老,却是某个黑衣青年的兄长,猜想年纪也不过四十左右,只是面色沧桑了些。他是本地的农人,方才路遇贼兵,担心是哪路匪军的探子,所以引来县兵抓捕。 这所谓的贼兵,当然是指的刘辛言。 刘辛言现在扮相不佳。他那破烂的西服外套,早已扯成布条用了。其中一部分,就是缠在手中这根自制木棒上。穿件衬衣,挽着袖子,露出胳膊,西裤色彩斑斓,不乏漏洞,提着一根怪异的棍子。这种打扮不同常人,也不像好人。 天下战祸已久,自从黄巾乱起,到此时已经十余年。茂陵虽是近畿,但董卓甚至派遣吕布来掘茂陵取珍宝,如此官兵似匪,过境之时对居民伤害之大,可想而知。另外,迁都长安后,原京畿地方无官员镇守,完全失控,陷入群贼侵袭的境地。除了县治所驻地和大户人家的自宅,其他地方都不安全。 如此,倒也不怪这农人把衣着怪异,还拿着武器的家伙当做贼兵。 刘辛言从他们的言谈中获得信息不多,但听到茂陵这个名字,顿时对当前的境况明白了七八分。 他离开五行山地界,还是靠得土地公帮助。 五行山的土地神每日都要给孙悟空送铜汁铁丸,每日看到刘辛言都觉得不顺眼,早就想赶他走。这次他自愿离去,土地公心气儿顺了,也愿意出把力。 土地公为他施了个地行法,这法术据说可以从他的土地庙,将某人直接转移到帝国治下任意一个土地庙。但这其中也有条件,其一是肉身或灵体能受得住这瞬移中的灵力冲击,其二只能移动到固定的地点。 头一个条件,刘辛言已经感受过了,那转移之中他的身体仿佛要被搅碎一般,他猜想如果不是修行已经入门,恐怕还真受不住。第二个条件的意思,土地公没有解释,只是说这是教人回家的法子,当然不是随便想去哪里都行。 刘辛言猜想,这个意思可能类似网游里的炉石,只能传送到绑定的地点,也就是你家户籍所在地。刘辛言不清楚他会被传到哪里,是长安,还是雒阳,又或者是穿越回后世的家乡,当然最可能的是回到弘农郡。 听到这茂陵的名字,自然知道是传送到弘农了,可是为何没有到弘农郡城的土地庙,而是落在茂陵县呢?从此地荒废的土地庙出来时,并没有看到本县土地公,刘辛言猜测可能是本地缺编吧,莫非郡城有土地公,转移过去还要经其同意? 一路尾随那些人,却没跟他们回治所驻地,刘辛言凭着身手矫健,翻进了沿途的一家大宅院内。他拍晕了主人房里的一个中年男子,翻找了一身合适的衣服换上,然后悄悄离去。 茂陵是汉武帝皇陵所在,地势极好自不必说,其北面远依九骏山,南面遥屏终南山,本地又是平原所在,本是适宜屯兵。可惜前几年,刚被吕布军肆虐,所以当前弘农的驻军反而不在此地常设。 刘辛言离开五行山时,已经做了打算,他想先以壮士的身份投军,进入某方势力,以壮士的身份而非文士,是因为后者总是要盘出身来历。 先站住脚,之后慢慢发展,提升权势,以充分的物质条件支持他的修行。至于他究竟和少帝刘辩有何瓜葛,是不是要复兴汉室,他根本不做考虑。 那些事重要么? 天下事,还有大得过“求长生”么? 投入哪一方势力,刘辛言也有几个方案。他之前已经推算出了现在大致的年代,那么较适宜的君主也就很显然了。 去西川投奔刘璋,可能有二十年不受战乱打搅,最适宜种田。 去荆州投奔刘表,可能有十年的安定。去江东或河北也不错,但其体系内都存在政事复杂,派系挞伐不断,也很伤脑筋;而且河北的安定恐怕只有五年了,官渡之战后,河北会陷入长期混乱。 当然还有最佳选择投曹操,和最差选择投刘备。 曹操从官渡之战后转身“位面之子”,能辉煌二十年,其身后虽有魏晋两朝更迭,但是麾下老臣们的权势并不会被动摇,除非站错队。 刘皇叔也是英雄,不过赤壁之战前,他始终颠沛不定,虽然他自己总能绝境逢生,可是跟随他的人都要倒大霉,连老婆孩子都难以避免。 刘辛言原打算根据离开五行山后的位置选择方案,如果在凉州,就南下CD投刘璋;如果在雒阳或豫州附近,就去投曹操;如果在长安附近,就暂时隐居,等曹操大军开来,也不需几年。 现在出现在弘农,却让他有了新的想法。刘辛言记忆里,西凉诸将驱逐吕布后,张济曾驻扎在弘农。后来,张济因缺粮劫掠南阳郡,被刘表军的流矢射杀。他侄子张绣接管了部队,并和刘表议和,驻扎宛城。 后来,曹操攻伐宛城。张绣本来已降,因曹操私纳张济遗孀而怒反,战乱中曹操折损了儿子曹昂和猛将典韦,这段故事极其出名。张绣的实力与曹操相差甚大,之所以能在对曹作战时几次占优,除了其自身勇武,还在于他手下有个了不起的谋士贾诩。 刘辛言不知道现在准确的时间,不知道张济是否已死,其军势是尚在弘农,还是已经转移宛城。但他决定一试,投入张济军,跟着历史进程,几年后进入曹操势力。 第009章 路过华阴境 弘农郡在雒阳的西南,长安的东南,地域狭长。茂陵虽属弘农,但其却在长安西侧,差不多算是弘农最西部的县,弘农郡城则在潼关以东。 刘辛言已经打消了隐居长安的念头,便不想多惹是非,他有意避开城池,只走较为荒僻的乡间小路,夜伏昼出,一路向东。 第二夜赶路至天蒙蒙亮时,远远望见前方是一片市集,才停下来。他要试试新学的术法。 大圣师父传给他地煞变化中的十二般,分别是:驱神、通幽、担山、禁水、借风、布雾、祈晴、祷雨、借火、入水、掩日、御风。 以刘辛言现在的修为,其实只有前两般能使用。在他那“自制”的面板上显示,驱神、通幽是点亮的,后面十种都是灰白,括号注释“法力不足”。 驱神是指驱使神灵,通幽是指能与鬼神交谈。 驱不同的神当然有不同的符箓和咒语,不过大圣师父传下来只是通用版,也就是召集山神土地、四值功曹、六丁六甲等才有用。 这也正常,大圣的脚程快,又爱结交,他找其他神仙办事都是亲自去,不需要学什么专用符咒。他还嘱咐说:“徒弟,须知仙凡不同。仙界从来是实力说话,就你现在这本事,便是学了符咒,也请不来大神啊!” 通幽之法则很简单,但凡有修为的,一学便会。实际上,凡间不少术士也有通幽之法,只是他们缺乏根基,施展通幽常常不免伐害身体。 刘辛言脚踏七星,手掐符印,默念咒语,蓦然向虚空一指,喝道:“土地急速来。急急如律令!” 转瞬间,那所指之处,一道颀长的身影渐渐具化,原是个高冠博带的中年男子。他穿着与五行山土地相似的黑色袍服,可是气质却比那土地出众很多。 这男子身体完全具现后,双手抱拳,一副气宇轩昂的样子,沉声道:“华阴县土地见过上仙。” “这里是华阴?”刘辛言一怔,有些意外。他意外的是自己的脚程竟如此快。 选择行路两夜后才召土地,也是想先穿过长安,再辨识方向。 可不料两夜的工夫竟然能到华阴,这意味着他夜行百里,相当于骑马了。 要东出潼关,必然路过号称“三秦要道”的华阴,华阴县在西汉时属京兆尹,东汉时才改属弘农。这个原因很简单,西汉的京城在长安。 “上仙,您难道是……” 刘辛言正待继续问话,那土地神却突然似乎很惊讶,他竟然像是被惊吓一般倒退两步,声音颤巍巍地问道:“上仙莫非是弘农王?” 刘辛言知道这位又是误会了,他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华阴土地误会了,我不是弘农王刘辩,我名刘辛言,只是个普通修士。” “哎呀呀,陛下赎罪,臣惭愧不敢当面。”那土地神猛然拜倒,一个头磕在地,不再抬起。 刘辛言有些惊奇,猜这其中必有原因,五行山土地虽也尊重所误会的帝王身份,但并没有行这么重的礼。这位华阴土地公怎会如此呢? 要知道,汉代君臣之间礼数并不重,叩拜是很少有的,至于三拜九叩什么的只是清朝才有。 刘辛言不明所以,但也未做表露,淡淡地道:“土地神礼重了!” “陛下恐怕没认出,臣乃上虞朱儁。”说着,那土地神抬起头来,两眼圆睁,却见有泪水盈眶。 朱儁(音俊)这个名字,刘辛言当然听说过。他是汉末名将,和皇甫嵩齐名,一起镇压了黄巾之乱。他这怎么会做土地,还是华阴县? 刘辛言感觉有些不明所以,虽然不知道天庭怎么安置土地神职,但想来不该这么随意吧。 当朝名臣,不封神也就罢了,封神也该给个与其名声相衬的职位,即便是做土地神,也应是落在其封地或者家乡吧?朱儁与这华阴有什么瓜葛? “你是朱太尉,怎会就土地神职,难道?” “太尉臣不敢当,臣仍愿是陛下的河南尹。” 刘辛言嘿然一笑,他只记得朱儁做过太尉,却不记得是何时。听这话的意思,朱儁在刘辩在位的那几个月里只是河南尹,三公之位应是后来获取的。 “陛下不知,三个月前臣已离尘世。死在京外营中,不得返乡。今上有意东归,乃使人将臣暂时葬在潼关之侧。原打算日后送回会稽,谁知今上为郭汜裹胁,久不得东归。臣已葬下百日,前日得天地感召,授任本县土地。” “原来如此,土地公先起来说话。” 朱儁起身之后,仍旧低着头,不住地道“惭愧”。他解释说,虽然他从未依附董卓,但是没能抗争董卓行废立之事,感到对不起刘辩。 刘辛言只好再次解释他不是刘辩。 朱儁道:“陛下虽比当年长了几岁,但容貌有迹可循,况且这峥嵘气象不让今上,怎会是凡夫俗子?” “你不是知道么,刘辩已服毒酒死了,我可是活人!” “可恨那李儒忤逆不道!但臣素知陛下自幼修道,躲过贼子毒手也不意外。” 刘辛言彻底无语了,朱儁竟然以为刘辩在史道人家长大就一定学过道术,那他现在更是说不清楚。 无奈之下,他避开这个话题,言归正传,询问当前的年月和时政,特别是张济军在何处。 朱儁道:“今是兴平二年,”他担心面前这位从山中修道归来,又解释道,“就是自李儒毒害陛下之日,又五年后。董卓三年前已死,其旧部贼将占据西京,今年初,李傕杀死樊稠,与郭汜相互攻杀,战乱不断。今已七月,贼子已同意今上东归,张济军屯驻弘农,但其此时却在帝侧,暂驻霸陵。随在君侧的,还有郭汜、杨定、杨奉、董承等人。” “这么说,他们不日将至华阴?”刘辛言有些惊讶。 这可是巧了,如果这个时间和他们照面,再被误会成刘辩,那就有意思了。王见王,前后二君,让大臣如何自处?特别郭汜、张济等人本就心怀鬼胎。 朱儁却是哂道:“他们日行不足一里,要来此地少说也要月余。可怜今上……呃,陛下勿怪。” 刘辛言不以为意道:“刘协确实被他们坑苦了。” 朱儁没有搭话,心中道,这位还不承认是先帝,凡人怎敢直呼今上姓名。 第010章 必访小儿杨 聊了不多时,天光愈见泛亮,这是七月初的天气,正是年半,也是盛夏季节,想来不过是寅时初刻。 朱土地报称鬼神白日辟易,于是告辞退去。刘辛言舒展腰身,才觉得有些不适。这一夜未眠,可却还不是休息的时候,思考着刚问来的信息,收获很大。 他在聊天中有意引导话题,说起当年剿灭黄巾火烧长社,朱儁哀中见喜,详谈一番,讲出此事已过去十一年。如此184年加11年,显然现在是195年。 这可谓多事之秋,除了献帝东归外,其他几位时代英雄也都有作为。刘备会得陶谦举荐领徐州,曹操会击败吕布全取兖州,吕布则投靠刘备,而孙策也会击败刘繇,开启他的创业之旅。 另一方面,既然张济此时没有在弘农郡城,也不需要着急赶去。刘辛言念叨着华阴县的名字,想到了弘农杨氏,这杨氏家族正是居于华阴的。 弘农杨氏兴于汉昭帝时丞相杨敞,其后更是能人辈出。其玄孙杨震,人称“关西孔子”,留下了“天知、神知、你知、我知”的典故。杨震曾官至太尉,其子杨秉,孙杨赐,重孙杨彪都任太尉职,堪称“四世三公”。杨彪的儿子便是杨修。 杨氏在本地声明显赫,他家所在很容易打听。 刘辛言大清早便找上门去,请人通报,求见杨修。 杨修是熹平四年生人,今年已满二十岁。他父亲杨彪此时正跟随献帝身旁,而他没有出仕,在家里便代行家主之责。 杨家下人见刘辛言器宇不凡,急忙通报上去,很快杨府大门打开,一个身材颀长,衣着紫袍,头扎青色纶巾的年轻人迎接出来。 这年轻人面颊消瘦,双目细长,脸上满是笑意,行礼快言道:“仆华阴杨修,见过足下。不知尊称如何?” 刘辛言一见到他,便生好感,因为这杨修的面容有些熟悉,和他记忆里某个同学好友有几分想象。那人也是关中人,非是华阴,而是重泉,当今应归属左冯翊。他叫什么来着,记忆未恢复,一时想不起名字。 “不敢。在下雒阳刘辛言,见过太尉公子。” 杨修眉梢微扬,虽然面色不变,语气却放缓来,问道:“仆字德祖,不知阁下表字为何?” “在下无表字,直呼我名亦可。” 杨修诧异之余,却道:“不敢。刘兄请入内。” 由于王莽新朝时曾推广单字名,因而东汉两百年间,几乎所有人都是单字名。而且读书人成年后也大多取字,用以彼此交往中敬称。像刘辛言这样介绍自己的方式,杨修是前所未闻的。但看到他的外貌谈吐,以及这坦然的态度,不像凡俗,反而一时间有些不明所以。 在厅堂入座,两人又彼此客套了两句,杨修才询问来意。 刘辛言道:“吾闻太尉护卫皇帝,几次与郭汜交恶,恐被其所害。特来告知!” 杨修道:“以家翁之位,当为表率,主辱臣死,何惧死节?” 刘辛言微笑赞道:“杨氏载德,海内所瞻!然而若得破贼救主,何不一试!” “此话怎讲?” “华阴段将军,世代忠贞。可邀他迎驾,皇帝若先来华阴,可保安全。” 这段将军名段煨,字忠明,武威姑臧人,是前太尉段颖的弟弟。段颖,字纪明,东汉平羌名将,与皇甫规皇甫威明、张奂张然明,合称“凉州三明”。 段煨也是西凉军将领,当年都城西迁长安后,董卓便安排他屯兵华阴。这信息自然也是朱土地告知的。 段煨是西凉军阀中较为忠诚皇帝的,历史上献帝东归,路过华阴时,便得到了他隆重的礼待。可这是几个月后的事了,因为献帝一行人受到郭汜阻扰,行程十分缓慢。而且这几个月中,杨彪也确实因与郭汜争吵几乎被其害死。 杨修听懂了话里的意思,却问道:“刘兄所言有理,何时去见段将军?” 刘辛言笑道:“人微言轻,段将军怎会信我?此事还要仰仗德祖!” 杨修目光灼灼,顺势问道:“君为何人?” “刘辛言!” “何辛何言?” “辛所以煞伤之也。言行者,欲言为天地形之气也。” 这两句都出自《白虎通义》,属于汉代读书人的课本。杨修闻听,立刻明白了是哪两个确切的字。他沉吟道:“辛,大罪也。辛言,意为‘罪言’?君意何为?” “哈哈,足下想多了。” 杨修没有学其他人,把辛言合并,赖他是刘辩。刘辛言对此还比较高兴,有些放松的感觉。他却忽略了那两位土地公,都曾见过刘辩的面貌,自然会有所联想。 “我乃五行山炼气士,名不见经传,初次出山,德祖必然不曾听闻。” 杨修是极其聪明的人,甚至堪称心有七窍,他完全不相信刘辛言的自我介绍。而且他下意识地感觉,此人应当是他能想得到的某人,甚至他怀疑此人上门献计必然有所图,而不是单纯地为皇帝安危着想。 可双方都不肯把话说明,自然谈不成结果。刘辛言对这种情况早有预料,于是同意他去游说段煨,但希望以杨家说客的身份。 这个提议将了杨修一军,他除非拒绝和刘辛言继续交流,否则就必须选择自己出面,或是让杨家为刘辛言背书。 犹豫之后,杨修还是同意了。他招待刘辛言吃饭,答应餐后同车去段煨军营拜访。 有吃饭的机会,刘辛言当然不会客气。于是两人同席进餐,吃的是胡饼,伴有烤肉,和葵菜,还有几碟酱料,味道很不错。胡饼或可称芝麻饼,其实就是后世的馕,这是班超出使西域带回的,故而得名。灵帝刘宏就很爱吃胡饼,公卿家族受其影响较大。 两人吃过一次饭,不经意中谈兴也好转了。杨修再次追问,“在下常听说道士,却不知炼气士有何不同?” 刘辛言笑道:“同与不同,存乎一心。唯道是从,从道为是,是为道士。而炼气士只求养生常在。” 第011章 文和觉天下 车行至段煨军营下,使守门小卒通报了,很快便有消息返回,请他二人入营相见。 刘辛言觉得很正常,在他想来,段煨肯定不会出迎。 不是因为他这拜访者不出名,也不是段煨不给杨氏面子,而是军营自古就是这规矩,将不外出。 当年汉文帝到周亚夫的细柳营去慰问,周亚夫不出迎也就算了,皇帝进营也是大费周章。后来,汉文帝还夸赞细柳营军纪严明。 但杨修却有些郁闷。他同车跟来,出于好奇心作祟。他也料到段煨不会出迎,没有被认出的压力,本想着等在营外,以尽快收到反馈。可谁知道,人家直接点了他的名字宣告,邀请两位进见。 两人跟随传令兵进营中不久,被引入一处偏帐,帐中只有一人等候。此人身材高大,头戴进贤冠,身穿灰色深衣,胸前一部黑色长髯,肤色较深,容颜冷峻。 杨修看到他,犹豫了一下,施礼道:“莫非是贾尚书?” 那人展颜一笑,面上云销雨霁,道:“老身辞官久矣,如今无职一身轻。杨公子可见过老身?” “曾听家翁描述贾尚书样貌,只是不敢想在此相见。” 那人笑道:“老身月前还与太尉见面。”他没有在这话题上多谈,转而凝视着刘辛言,问道:“足下所报,可是上辛下言?” “正是。” “辛为辛苦之辛,言为直言之言?” “正是。” “唉,这些年可是苦了陛下。臣故平津都尉贾诩,拜见陛下。” 此人一揖到地,深深行礼,让刘辛言目瞪口呆。这就是贾诩?堪称算无遗策的顶级谋士,可一言祸国,亦可一言兴邦的大才! 贾诩怎么会在段煨营中,他不是该在辅佐张绣么?刘辛言虽然文史知识丰富,可毕竟不是文科生,没有系统学习过。他对汉末三国的认识,很多都是来自影视游戏。 比如贾诩的行踪,游戏里起初在天水属董卓军,董卓死后在他在长安属李傕军,195年在宛城属张济军,最后是曹操军。 实际上,贾诩跟张济从无瓜葛。他跟过牛辅,跟过李傕,离开长安后,投的是同乡段煨。但以其名气,段煨军中都敬畏他,段煨便有所猜忌,担心他夺权。贾诩也因此有了去意。196年张济中流矢死后,张绣诚意邀请来贾诩,对他“执子孙礼”,贾诩才去南阳。 “贾公不可。”刘辛言闪身躲开他的行礼。 之前朱儁跪拜,他都没这么敏感,可这个鞠躬却让他受不了。 因为朱土地那时是夜里,四下无人。现在可是光天化日,军营帐下,虽然旁观者只有杨修。 刘辩这张皮,其实有毒,他当不起这种误会。 一旦被误会了,诚然会有人敬重,会有人想投靠,但更多的人恐怕会生出恶意。当今是献帝在位,你本应入土的“先帝”,当然是不合时宜,你活着就是大过错! 杨修此时道:“贾公,此言怎讲?” 贾诩笑道:“杨公子不认得么?当面正是弘农王辨殿下。辛言非是辛苦之言,乃拆字而已。” 杨修不再怀疑,急忙行礼,刘辛言急忙避开,可是却无话可说。 杨修道:“难怪殿下报以双名,又称无表字。仆愚鲁,竟未想到拆字,日后当更努力求学。” 刘辛言顿时想到“一人一盒酥”的故事,心道杨修还不会拆字,那就找不到别人了!实际是,现在才是误会! 刘辛言道:“贾公误会,我只是刘辛言,并非刘辩。刘辩已死。” 贾诩一副了然的模样,道:“可笑李文优,迫陛下服毒酒。尚未大殓,当夜便丢了尸身。他不敢声张,暗中找了代替,不料今上下诏,简化葬仪,且葬于赵忠的墓穴中。让那李儒借机轻易过关。” 说到此处,他拈须一笑,“此事,知情之人不过四五。老身恰好有所闻,当时便猜测这是兵解尸遁之道。” 这种隐密不见于史书,刘辛言当然不知。听了贾诩的解说,他便想起五行山土地神的说辞,也是说刘辩尸身失踪。 他不免有几分生疑,难道这些是真的?可他会与刘辩有关系么,藏在身上的那份简历,以及后世的诸多知识记忆,都提示着他只是穿越的宅男大学生。但这些因果怎么会加在自己身上? 贾诩忽而道:“殿下此来召段将军,不知所为何事?” 杨修此时也看过来,他本来就怀疑刘辛言的目的。 “皇帝与公卿被阻于霸陵,素闻段将军忠义,在下原想请段将军出兵,迎帝驾幸华阴。” 贾诩笑了笑,道:“段将军确是忠义之士,但军力不足,难与郭阿多、李稚然争锋。以殿下之声威,若要行周公之举,登高一呼,当从者云集,为今上解困也不在话下。” 贾诩的直率,让刘辛言猝不及防。 他提到周公,暗示如果“刘辩”此时出现,愿意像周公旦那样做摄政王,辅佐当今皇帝,那么天下相应之士应当很多。 从历史来看,曹操实力不如袁绍,但迎来皇帝后,果然得天下之望,实力越来越强,最后也确如史上周公一般。至于其子曹丕立魏代汉,没有如周公般还政于君,就是另一回事,不影响这策略的正确性。 当前刘辛言虽然无一兵一卒,无立锥之处,可是如果他提出弘农王的身份,以曾经的帝王声望,还是很容易建立根基的。这就是自古以来,汉人重视的“名正则言顺”。 刘辛言拜访杨修,又与杨修同来段煨军中,这些行动都是临时之举,都是贾诩不能预见的。 但贾诩听到刘辛言的名字,便有所猜测,又避开段煨,私自安排会见。到其以为确定了所谓的隐藏身份,又立刻进献了这条对刘辛言,对他自己两相有利的计策。 这策略对当前困窘中的皇帝其实也有好处,但是铸就新的军阀,天下局势也会更加混乱。 名动天下之智士、当世无双之毒士,莫过于此! 第012章 功业误苍生 刘辛言长舒了一口气。自从那日在五行山醒来,他仿佛新生在一个陌生的世界。没有过往的记忆,对所见所闻既熟悉又陌生,没有亲人朋友,没有欲望追求,对环境有着难以言明的疏离感。 每每被误认是刘辩,他总是不断地解释,想将自己与这名字剥离。可是听了贾诩这番鼓动,刘辛言猛然想到,自己是身份其实对他人反而更重要。但如果能顺势雄起,被误解又有何妨呢? 念及此处,刘辛言肃然行礼道:“贾公教我!” 贾诩笑道:“殿下可先见段宁辑。” 贾诩话虽这么说,却没有立刻领刘辛言去见,而是招待两人坐下,煮茶同饮,还与杨修聊了些诗文赋颂。 杨修的才学在后世闻名,现在年纪虽轻,见识修养已很可观。贾诩以智谋闻名,才学也不差。两人虽是初次见面,彼此交谈十分愉快。 段煨现在并不在营中。很不凑巧,段将军这个清早忽收到军情告急,带一哨骑兵去潼关之北的河口了。他直到酉时才返回军营,随员并无折损,不像是经历作战;但一个个灰头土脸,疲惫萎靡,像是经历了长途跋涉。 贾诩将两人介绍给段煨,段煨对杨修不以为意,而对刘辛言的“身份”显然十分吃惊,他迟疑了一下,才行礼问好。 刘辛言这次没有再解释,只回礼道:“见过段将军!” 段煨道:“不知殿下有何见教?” “想请段将军至霸陵,迎皇帝幸华阴。” 段煨更加惊疑,不知如何应对,急忙以求助的眼色看向贾诩。 贾诩道:“段将军素有此意,日前已派遣使者觐见陛下。只是将军有守土之责,不便亲往。” 此时,段煨接口道:“正是如此。殿下有所不知,境北发现匈奴行踪,臣担忧贼军袭扰华阴。” 刘辛言玩游戏时也曾多次剿匪,对这些异族将领的名字还算熟悉。他问道:“匈奴人,是於夫罗?” 段煨道:“未曾与其遭遇,但见有过路痕迹,我等越境十数里,见有匈奴人曾驻扎迹象,判其可能西行。臣猜测当是河东匈奴。” 贾诩道:“以老身浅见,应当是於夫罗。” 刘辛言忽然想到一个疑问,道:“这於夫罗究竟是单于,还是左贤王?” 贾诩笑道:“他既可是左贤王,又可称单于。” “这也能兼职?”刘辛言说笑了一句,却突然想到如果“刘辩”尚在,可不就是卸任皇帝兼弘农王。现在诸人误会他是刘辩,这句话他说来还真不合适。 贾诩道:“这其间有段故事,当时殿下还未临政。中平四年八月,辽东张纯反叛。先帝诏南匈奴发兵,随幽州牧伯安公讨伐。单于羌渠遣其子左贤王於夫罗率骑兵诣幽州,谁料南匈奴内讧,国人竟杀死了羌渠。於夫罗因而即位单于,可谋逆者恐遭报复,另立单于。於夫罗无心征战,欲南往雒阳求申述。当时国内黄巾未定,贼患四起,无心管匈奴事。於夫罗便留在河东,至今未去。” 刘辛言道:“於夫罗此来,应当是来帮助皇帝抗击李傕郭汜吧。” 段煨道:“於夫罗虽忠于汉国,但其部属不知礼仪,过境之处惯于劫掠。臣近日当陈兵于要道,监管其行,以防这匈奴军乱我华阴。” 刘辛言道:“久闻段将军治县,平灭贼乱,鼓励农修。将军既是良将,亦有治才,他日成就恐不让令兄。” 段煨谦虚了几句,可脸色明显大好,很是喜悦。 贾诩笑道:“哪个将军不想封侯?殿下有靖平之志,段将军当会助力!” 段煨笑了笑,却没有说话。他那两道浓眉略微抖动几下,似乎喜色中增添了烦恼。 贾诩又道:“老身也以为匈奴军过境,应当是助陛下东迁的。安集将军董承与老身都曾属牛中郎部,当年在河东征讨白波军,都曾与於夫罗相识。董将军要对付郭汜,想必既请了於夫罗,也请了相熟的白波军将。” 众人都沉默无语。白波军是曾经的黄巾余部,在西河白波谷重新起义时,启用的名号。说白了,他们就是贼军。 孙子云:“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除了国库富足时,国家军队还算值得信任;其他任何军队,行军过境时,都是沿途百姓的苦难。白波军等无税赋军资,以劫掠为生的“贼军”,更是伤害巨大。 董承等人为了帮助皇帝摆脱李傕郭汜的困阻,请白波军和异族军来助战,虽然是忠心所为,可是完全罔顾这些贼军途径的无辜百姓。他们这种策略,确实让有良知的人难以置评。 刘辛言此时,已经将心中的疑惑想清楚了。于是问道:“段将军能否判断,匈奴军是如何来此?可是从关东来?” 段煨愣了下,似乎没想到会问这个,他解释道:“应是从关东来。” “他们既有驻扎痕迹,可知有多大规模,是否裹挟百姓?” 段煨迟疑地解释道:“似乎有裹挟百姓。他们军势甚大,我当时只有百余骑兵,不敢继续侦查。” 贾诩道:“殿下之意,是指匈奴军可能劫掠关东士族?” 见刘辛言点头,此前一直倾听的杨修却道:“匈奴军从河东南下再西行,路途应是东都畿辅故地。东都士族早已外迁,恐怕所挟只是普通百姓。” 刘辛言不爱听这话,普通百姓就比士族命贱?被挟持到边塞,给外族做奴隶就无妨?可他也无意争执,只是提示道:“我知道,当前那一带区域人烟稀薄,不如往日。可贼军或许会祸害陈留郡西境。” 杨修问道:“雍丘?还是……” 刘辛言道:“我担心圉县蔡家。” 贾诩道:“蔡中郎家确在圉县,不过他三年前已故于长安。老身只记得他并无子嗣,仅有二女。他有堂兄弟,蔡睦,字子笃,故卫尉蔡质之子,已举家迁至荆州;另有堂兄弟蔡谷尚在圉县。” 刘辛言心说,我能记得什么匈奴左贤王;记得从河东去长安要从关东来;就是因为这次劫掠事件啊!蔡中郎的女儿蔡文姬从家里被掳走,西入关中,后来又从长安被带走,向北到胡地一去十二年。 刘辛言郑重地建议道:“段将军,可否阻截匈奴军,救回其所裹挟的百姓?” 第013章 行行西至一荒陂 是夜,杨修独自回家去,刘辛言则留宿在段煨军中。 段煨军驻扎华阴已经三年多,当然有固定的住宿房舍。 刘辛言住在简易修葺的几个联排院落中一处,与他同院住的是贾诩。 原本当然是要给“弘农王”安排独院的,但刘辛言不同意,他提议要与文和公秉烛夜谈。这种要求,当然不会被拒绝。 两人既是私聊,贾诩便询问他从何处来。 刘辛言明白他还是认定“刘辩”的身份,这是问所谓“尸遁”去了哪里,于是含含糊糊地回答“从五行山来”。 贾诩闻听颇有兴趣,便问道:“五行山?金木水火土之五行?” “正是。” “山属土,怎会有五行汇聚之山?不知此山在何处,如何得名?” 刘辛言顿时愣了,他从没有这么想过。五行是古人对宇宙万物划分的五种基本性质,最早书见《尚书》,但形成理论却是在道家,旨在描述事物的运动形势和转化关系。 所以,五行的概念是在万物大环境下的。某一种事物,可认为其具备某性质,又或可商榷其还有某性质,但不可能同时具备五种性质。 若一定说什么同时具备五行,那就是人本身。古人的观念里,人体可算是小宇宙,自有其五行运转。 “此山在陇西,天水以西,诸羌以北。相传一百多年前,有位天仙被镇压,此五行山乃天降,专为镇压之用。” 贾诩兴致更浓,拈着长须,笑道:“这就说通了!天仙乃是至人。人有五行,天仙亦然。如非五行之山,如何能镇压五行之人?此天仙与山势相合,便融于五行山中,自然不得解脱。” 刘辛言喃喃道:“是啊,他已经是五行山的一部分。” “凡人自当如此,天仙竟然也不得醒悟?他何时自悟,何时便可解脱!” 刘辛言急忙向贾诩施礼道谢。 贾诩避而不受,笑而不言,他已经猜到那个天仙与刘辛言有关系。 刘辛言则完全明白了,为什么西游记里唐僧取下法帖,孙悟空便能破山而出。因为那法帖根本就是个幌子,那贴上是六字真言大明咒,那咒语根本没有任何实质意义,那是观世音菩萨的微妙本心,象征一切慈悲与加持。 那么贴在五行山上,则加持五行山与猴子融合一体,更加不得解脱。如果孙悟空有更广大的智慧,能看破这些,不去受法帖的干扰,他自己也可以破山而出。否则,便只能等别人揭贴救他脱困。 两人聊到此处,虽然兴致颇好,却已无意再深入下去,他们彼此默契地没有提及段煨拒绝出兵之事。 刘辛言惦记着子时做功课,于是先行告辞歇息了。 子时三刻,他的吐纳修行结束,倒在榻上,久久不得入眠。 段煨拒绝出兵,其实正是坚持他自己的定位,坚守华阴。 段煨确实对朝廷忠诚,但也只是相对于其他西凉将领,他不是愚忠之辈,也与公卿名士们也不同。所以历史上段将军厚待献帝,也必须是等刘协经过华阴时;让他带兵主动把皇帝抢回来,是确定不肯的。 同样的,他也不愿向匈奴人讨要被劫掠的关东百姓。段煨可以尊重故“弘农王”,但未必要听从其命令,尽管华阴隶属弘农。 刘辛言终究是睡不着,他悄悄出了房,躲避外面巡行到兵丁,离开住宿之处,行行西至一荒陂。趁着四下无人,他再次施术,沟通鬼神,召出了土地公。 朱土地又带来了新消息,郭汜因泄露其谋,弃军逃走,独自去投李傕了。 刘辛言问道:“他有什么阴谋?” “他明言随驾护送东迁,却暗藏阴谋,想劫持帝驾到郿县。今行至新丰,其阴谋泄露,只好逃走。” “哦!为何去投李傕,他们不是有矛盾,前一段还在作战么?” 朱儁不屑道:“郭阿多,盗马虏耳,素无常性。杨奉、董承等护佑帝侧,其势不小。他也只能依仗李傕,才可阻滞东迁。” 刘辛言摇头道,“我还是难以置信。他不带随行兵卒,那些人怎么办?难道会一心一意跟皇帝去雒阳?” 朱儁惊疑道:“殿下担心郭阿多留下的军兵,会为其暗中响应?” “多半如此。暂时不说这些,你知道近日有匈奴军迫近本地?” “有此事,但匈奴军几乎未停留,一路北行。” “向北去了,这怎么会?”刘辛言问道:“匈奴人不是来帮助皇帝东归但么,应该继续西行?” 朱儁摇头道:“异族行军,素来不带军资,一路劫掠。他们知道段煨驻扎华阴,劫掠本县多有不便,当然要北行打些草谷。至于应召见驾,却不着急。” “公伟公,匈奴军所掳掠的百姓中,是否有蔡伯喈的家人?” “这我却不知。” 刘辛言见朱土地看他的眼神有疑,解释了一句:“我仰慕蔡伯喈久矣,可惜他已辞世。今听闻匈奴军从关东来,便担心其家人受害。” 朱儁叹道,“蔡伯喈忠义仁厚,文名烁耀千古,却已已为黄土一抔。朱某杀人无数,血流漂橹,却不料被敕本县土地,天心难测。” 刘辛言嘿然无语,朱儁急忙告罪失言。 刘辛言当然不会怪他什么,只是没想到这鼎鼎大名的武将,又是一把年纪,还会如此感慨繁多。想来他也是刚成为土地公,新死若新生,思想还不稳定。想必无须太久,他的心又会坚硬起来,毕竟是战场上见惯生死的。 让朱土地退下,刘辛言悄悄返回,边走边想。 郭汜不是真心护送献帝东迁,李傕又何尝愿意?郭汜的阴谋不成,他们必然出兵阻截。刘辛言的知识记忆里,记得这东归事件中,李郭联军会与杨奉等人有一战。当然他不知道时间,但现在看来,时间将近了。 如果能有合适的布置,趁他们鹬蚌相争的机会,获取渔翁之利,并非没有可能。 当初,这些人曾合力击败勇冠天下的吕布,现在他们不再合力,也该是学做人的时候了。 第014章 华阴决三策 回到房间时,屋内的灯亮着。 进门一看,贾诩捧着一卷竹简在灯下阅读。他抬头看过来,笑道:“估量殿下当返来,便在此等候。” 刘辛言笑道:“正有事要请教文和公。” 他于是把想法说出来,贾诩似乎毫不惊讶,却问了个听起来不相干的问题,“殿下怎么看今上东迁?” 刘辛言并没有想过这问题,献帝东迁是历史上著名的大事件,他一直都潜意识地认为是必然发生的。 而且,史书也对此时的形势有评“天子都长安,天下断绝”。 要重建国家秩序,就有必要离开长安东归,正因如此,献帝对返回雒阳是非常坚定的。 历史上,东迁的结果,是曹操迎刘协到许昌。曹操借助皇帝的威势,逐渐发展壮大,并改变了天下的势力分布。 刘辛言想了一会儿,才道:“当初董卓西迁,因其自西北来,欲借助地势。今纷乱四起,皇帝留关中,偏离中原,政令难以达天下。于皇帝而言,迁回雒阳是上策,但恐难以达成。” “殿下以为杨奉、董承之辈,难敌李傕、郭汜?” “非也。我相信皇帝可以入关,这只是时间问题。但他想都于雒阳,却是太难。当年东都焚毁,气数大伤,人气已散,非几年可以恢复。天下之都,应随人望。” 贾诩目光闪亮,追问道:“殿下以为,当今人望何在?” 刘辛言道:“袁本初聚河北人望,曹孟德聚中原人望,刘景升聚荆楚人望,此三者可修缮其治所,为新都所在。” 贾诩拈须赞道:“此三人确为当世英雄。” 刘辛言道:“只能说是一时之选吧。其实,这三人里,只有袁本初羽翼已丰。另外,淮南袁公路、徐州刘玄德、凉州马寿成,皆气象不凡。只是徐州、凉州或东或西,难聚人望,袁术虽有地利,但其人狂愚骄豪,非治乱之主。” 贾诩轻轻鼓掌道:“殿下之才,老身佩服不已。如今才知,董卓何以急切迫害,其心中必惧!” 刘辛言苦笑摇头。 贾诩又道:“如此,殿下以为今上或可北至邺城?” “此等可能最大!但袁绍、刘表等皆桀逆放恣之辈,恐无意亲近皇帝。一旦皇帝入关,急趋愿为助力的必然是曹孟德,如此陈留、许县、阳翟皆可能为新都。” “殿下以为,长安不宜为都?” “我没有。”刘辛言急忙道:“只是就事论事。其实最适宜定都处,本就应该在天下的中心雒阳。雒阳既毁,次选便是长安、邺城和江陵。如许县等地,只可能是临时之都。我不提长安,因皇帝已决定东迁。” 贾诩面上笑容一现即敛,正色道:“殿下来访段将军,应是想借兵。此意我看得出,段忠明也看得出。老身想知道,若殿下借得军卒,救出今上,将迁都何处?” 刘辛言行礼道:“我自信能看明局势,但却没有对策,请文和公教我!” “老身有三策。上策趁李、郭、杨、董等诸军混战时,拾取渔翁之利,击杀李傕、郭汜,回驻长安。以此为基,东守潼关,西定凉州。益州险塞,沃野千里,高祖因之以成帝业;今君郎公已故,刘璋暗弱,民殷国富,而不知存恤,智能之士,思得明君。殿下本是帝王之身,又是今上兄长,当初关东群雄讨董卓,皆称为殿下报仇。殿下之信义著于四海,人望负于天下,若定雍、凉、益三州之地,雄视关中;待天下有变,殿下亲率大军出关,百姓有不箪食壶浆以迎乎?诚如是,则大业可成,汉室可兴矣。” “不知中策为何?” “中策仍要出兵,待救出今上后,不与李傕军等恋战,北上迁都河内,取并州之地,与冀州、幽州对峙,争夺河北人望。并州素有精兵,日后亦有机会安定河北,再思南下。” 不等刘辛言再问,贾诩继续道:“下策则可等今上脱困,经过华阴时,随其东归;入关后主导行程,不去雒阳,而取穰城,得南阳之地。曹孟德与刘景升或愿留之以为屏障,不以急迫攻之。等待时机,或入荆州,或入扬州,再图后事。此三策,殿下如何择之?” 刘辛言避席拱手谢道:“文和公之言,顿开茅塞,使我如拨云雾而睹青天。我愿选择上策,劝皇帝回都长安,如战事不谐,则取中策入并州。下策不必再提。” 贾诩闻言,颔首而笑。 刘辛言道:“愿公不弃鄙浅,助我成事,必当拱听明诲。” 贾诩道:“老身既还印绶,便欲安养家人。懒于应世,不能奉命。” 刘辛言道:“贾公不出,如苍生何!”说罢,一躬到底,不言不起。 贾诩急忙避开,叹息道:“殿下既不相弃,愿效犬马之劳。” 刘辛言大喜,抓住贾诩的衣袖,只是欢笑,由衷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他的记忆里,有不少玩三国游戏的痕迹,招募武将是十分困难,更何况在自己一无兵马,二无地盘的情况下。他悄悄查看贾诩的气运,那块幻化的数据模版显示如下: 贾诩,字文和,人类男性; 健康:生命(100%),精力(71%),体力(78%); 身份:刘辛言部属,忠诚81; 职业:学者(2/6),策士(6/6),武将(5/10); 能力:统率88,武力48,智力97,政治85; 特技:商才,名士,收集,口才,攻城,冷静,军师,鬼谋; 宝物:无; …… 贾诩道:“殿下既已有决计,事不宜迟,今日便点齐人马,前往新丰。” 刘辛言道:“只是不知段将军心意。” “殿下勿忧,老身愿去游说。” 刘辛言表示感谢,贾诩笑道:“老身从长安来此,知今上随銮甚众,弘农王妃亦在其间。殿下不日便可与王妃重逢。” “什么?弘农……王妃……可是唐姬?” 刘辛言努力调出记忆,只想出这个名号,史书上“刘辩”死的早,并没有来得及册立后妃,只记载了唐姬这唯一的姬妾,而她也没有留下全名。 贾诩叹道:“正是唐姬。昔日殿下遭厄,唐姬归颍川,其父会稽太守瑁欲嫁之,姬誓不许。及李傕破长安,劫掠关东,得姬,欲妻之,固不听,而终不自明。老身得知此事,禀报今上。帝感怆,迎姬置园中。使侍中持节,拜为弘农王妃。” 第015章 伺机而动兵 天光乍亮时,刘辛言到院子里锻炼拳脚,舞弄枪棒,继续他的武艺修行。 猴子师父教他武艺时说过,神力天生,技巧唯熟。所以呢,要想武艺好,练习少不了。 练够半个时辰,他才去洗漱吃饭。 早餐是独自吃的,有小厮毕恭毕敬地送来食物。刘辛言心绪不宁,也懒得问贾诩的踪影。他默默吃饭,默默思索。 他所顾虑的,正是唐姬的事。虽已决定不再跟人解释他不是“刘辩”,这意味着默认了这“弘农王”的身份。但他的内心总还是有些矫情,不肯以此自称,仅仅只做到不去辩解。 一般情况,都可以避开话题,或沉默以对,可是面对两个特别的人时,这种掩饰却不合适。那两个人一是刘协,另一个是唐姬。 特别是唐姬,曾经的“刘辩”唯一的身边人,她对“刘辩”的了解是最深的。若遇到她,该如何对待? 想着想着,刘辛言有些困了,便躺下休息。这一觉就睡到了巳时,醒来后神清气爽。想来,前几日他夜晚赶路,晨起休息,差不多要形成新的作息习惯了。 这时,院内的仆人来报,说杨修已经在外等候多时。 刘辛言整整衣冠,出去见他,却见贾诩也在,两人正在谈话。 彼此见礼过后,贾诩道:“段将军已经答允,午时祭罢,便举兵三千,亲自率队赶赴新丰。” “有劳文和公。”刘辛言谢过,转身望着杨修问道,“德祖可愿一同前去?” 杨修笑道:“仆带家族私兵三队,与殿下同行。” 以大汉军制,五十人为一队,私兵三队便是一百五十人。 无需征召,一夜之间便可集合百余精壮,如此可见弘农杨氏的底蕴之深。 至于段煨的三千兵也是很大的数目,前一日贾诩曾跟刘辛言透露,段煨军中可战之兵不足六千,他肯拿出一多半的军力,显然是充分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刘辛言突然有些好奇,贾诩是怎么说服段煨的。但贾诩既然自己没说,他也不便直接询问。 能得贾诩得投效,是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的。 贾诩能在董卓麾下做个平凡的椽属,也能在存亡关头为李傕等人献策;他帮助张绣大破曹操,也会劝说张绣投降曹操;他对谋主不是很挑剔,但也不会很随意,合适就多献策,不合适就离开。他的每一决定都不是刻意去做,但都是当时环境下的最佳选择。 现在,他看好刘辛言,认为当前的时局有机会,于是投效;如果未来,情况有变,跟在刘辛言身旁不安全,他也可能会辞职离开。 相比较而言,杨修的性格就不同。杨修也是聪明人,惯于看破别人心思,可是他应变能力就比较差。曹丕曹植争嫡时,杨修亲近曹植;后来曹丕已立,曹植失宠后,杨修也有意疏远,但不好意思太明显,还是保持了一定来往;这也是曹操最终下决心杀他的原因之一。 刘辛言想,如果此次能趁势兴起,获得立足之地,就去试着招募杨修。他悄悄查看杨修的气运,那幻化的面板上当即显出其能力四围,统率、武力都不够看,智力则高达83,政治也有79,难怪曹操曾用他做主簿。 刘辛言心意既生,便道:“德祖,为公义而发私兵,忠义可赞!” 杨修微笑辞谢,却问道:“殿下此行,莫非不打算与双方交涉?” 刘辛言道:“料想他们意见难统,必有争执,我军当伺机而动,护皇帝安全。” 杨修点头会意,继而又道:“尝闻李傕郭汜擅用兵,杨奉、董承等恐非其对手。” 刘辛言问道:“文和公,不知李傕郭汜拥兵几多?” 贾诩道:“我还印绶前,长安共驻战兵近两万伍仟,分属各位将军。其中李傕、郭汜两方最多,合计两万,杨定、董承各有两千余。至于杨奉,本属李傕麾下,其部属不足千人。” 刘辛言惊讶道:“五千对两万,根本没胜算。” 贾诩笑道:“李傕固不愿今上东迁,但也不敢轻易舞动干戈,他不会派出大军。杨奉、杨定、董承等虽军力不足,但暗引白波军、匈奴军为援,两方相争,胜负难料。” 刘辛言想到杨奉,感觉也有点意思。此人是白波军出身,董卓军剿白波时,他投靠了李傕。现在他反了李傕,决意辅佐献帝东迁。 曾经的历史上,他们费尽周折来到雒阳,不料没能学李傕郭汜权倾朝野,却被曹操捡了便宜。杨奉不甘心屈就曹操,便出去做流寇。袁术雇他打吕布,吕布写来信答应打败袁术后,所有钱粮都给他。于是杨奉临阵反水,袁术大败,差点儿全军覆没。吕布又雇他劫掠刘备军资,杨奉兵败被杀。 杨奉原本有个手下名徐晃,东归后顺势归附曹操,后来成为曹魏“五子良将”,得封阳平侯,拜右将军,假节钺。 从华阴到新丰有一百五十里,若以夏侯渊“三日五百”的速度,当晚就差不多能赶到。段煨所带有一千骑兵,两千步卒,他不求急速,只远远放出斥候,大军缓缓前进。 如此,第二日午后也走过了多半的行程。段煨安排全军暂时驻扎休息,到太阳西斜时才继续出发,到天黑时分,赶到了新丰东一条丈余宽的小溪边。 段煨下令就地休息,可以吃干粮,但不让举火。他平日军纪颇好,此时依旧如令禁行,只是气氛压抑之极。 当夜,天星黯淡,月似半船。段煨与、贾诩、刘辛言三人聚在一处,虽然未点灯火,可彼此双眸晶亮,视线并不太差。 行军这两日里,段煨除了见礼,没再跟刘辛言说过话。 此时,他望着刘辛言依然无语。良久,才终于叹息一声,“殿下,臣不欲求三公之位,只愿全忠孝家声。此事克谐,但请遣煨归乡。” 刘辛言不知如何回答,只得道:“段将军忠义,必不见负。” 第016章 火烧献帝营 火光突然就映红了天。 在这样一个寂静的夜里,每一个还未入睡的人心情都是不同的。 “吖,何处走水?” “陛下,速走!” “前方有贼人,转回去!” “不要走了皇帝……” 新丰,皇帝的临时御所,本镇的学舍外,混乱不堪。 燃火处形成一条蜿蜒的线路,不规则,但却半边环绕了学舍,这是有人故意堆放了柴禾,这是故意行刺御驾! 杨奉的行帐就在御所南侧百十米处,但火起时,他并没有在其中,而是与董承一起策马巡营。当他看到火光时,第一反应是自己帐中会有多大的财帛损失,那个娇滴滴的婢女,会不会在火中丧生。 但董承却当即惨叫着“速救陛下”,策马狂奔而去。 杨奉这才反应过来,他也急忙赶往御所,同时让身旁牙兵立刻去通知杨定,坚守行营,小心外敌入侵。 是的,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杨奉猜也知道是放火的是内贼,而且目标立刻锁定了人选,郭汜的部将伍习。 之前,郭汜与李傕相互征讨,好不容易才被张济等调解。李傕迫于面子,不再干涉皇帝东迁。郭汜本打着帮皇帝的旗帜,是和杨定、董承等一起的。可是真的启程向东后,郭汜又后悔了,想把皇帝掳走。 结果此事败露,郭汜独自逃走,其部由伍习暂领。 以前,杨奉是李傕部将,伍习是郭汜部将,两人有些交情。杨奉知道伍习与郭汜的关系并不密切,或许与他对李傕的态度相似。 可是现在有人从内部作乱,杨奉当即想明白,他被伍习骗了。郭汜逃走后,伍习不带兵离去,不是想独立出来,而是有暗中的谋划。 但是,杨奉并不担心。如果外面大军压近,或许不得不交出皇帝;如果是某个人,或者某些人,想施阴谋抢走皇帝,这根本不可能,这里可没有吕奉先! 学舍门前,一员健将短衣打扮,身不披甲,只是高举长柄大斧,威风凛凛。他身旁是三十多名劲卒,大多是身着小衣,穿戴不齐,地上还有十多名和他们相同打扮的尸身。 “伍习,尔等再敢上前,必取死路!” “足下便是徐公明?久仰,哼,还真不是徒有虚名。可就你们这几个人,寻死奈何之急!” 伍习却是周身盔甲,穿戴整齐,手中拄着长矛,及地之处,血迹斑斑。他所带军士不下两百,把这学舍门前堵的结结实实。 伍习一挥手,军士们再次冲杀,当场混战起来。伍习自己敌住徐晃,还不断有军士帮忙袭扰,但还是立刻落了下风。 那徐晃身高八尺有余,极其健硕,那大斧舞起来虎虎生风,招式惊奇,迅如星陨,猛如石崩。几乎每一招两式,便有军士葬身斧下,伍习的胸甲也被割了一下,衣襟破碎,没有掏个大洞已经是他走运。 虽然挡门的兵卒越来越少,徐晃的压力越来越大,可能要不了多久他就可能受伤败退,甚至被斩杀,但是徐晃面上毫无动容。他没有惧意,这里毕竟是自家大营,杨将军、董将军都援兵很快就会来到。 “杀啊!” 段煨带着骑兵行动疾速,火起之后不足片刻,他们便已赶到新丰行营门前。映入眼中的是四下里不断燃起的火团,灭火的水龙,厮杀混乱的军卒。 段煨心中一紧,他知道这里有大麻烦了。这营地里的军卒情绪紧张,火灾和不明目的的乱兵,会让场面越来越乱,大家彼此都不信任,见面便只有动刀枪了。 “某乃武威段煨,前来救驾,速开营门!” “我当是何方小人作祟,原来是你!全军戒备,射声士弓箭上弦,段贼敢闯,听某令发!” 这大将一通令下,营门守军们的矛头、箭矢全部冲外,对准了段煨和他身后的一营骑兵。 “杨定,你这小人!当务之急,是灭火平乱,保护陛下!” 段煨十分生气,可却没有一点办法,守营的居然是杨定。他和此人素有嫌隙,以往会议上遇到都要争吵几句,此时相逢才是冤家对头。 “正要保护陛下,须防阁下此等小人。”杨定骂着,忍不住望了望火光,他突然声音更加冰冷,道:“段煨,你本当在华阴,怎么会漏夜前来此地?放火的人,必是你派出的奸细!” “呔,大胆杨贼,段某世代忠良,岂能容你诬陷?吾必杀汝!” 令下如山动! 五百名骑兵,这一起冲杀过来,马蹄声齐动,震如擂鼓。 “射!” 杨定挥手,待射声士们一轮箭雨,他随即带兵冲杀上前。 段煨的五百骑兵只是先锋,他出发的同时,贾诩便已经调动人马,分派下任务,全军齐动。 贾诩亲率另五百骑兵,与刘辛言同行,随在段煨之后;杨修带其私兵在后跟上。留一千步卒在小溪旁扎营留守,另一千兵由段军副将率领,向南沿丘下道路西行,包抄新丰行营的侧翼。 段煨的骑兵冲杀了一个回合,折损不到十分之一,而营前守兵却被砍翻百余人,杨定率众后撤到营门内,继续怒骂叫嚣。 段煨下令调转马头,再一轮冲杀,直接攻入营门,却见杨定大笑,顿时伏兵四出,至少七八百的步卒涌来。杨定也跃马挺枪,上来迎战段煨。 这时,贾诩与刘辛言也及时赶到。贾诩毫不犹豫,直接带兵冲入营门,他大声喝到:“老身乃前尚书令贾诩,诸将勿慌,切莫混战!速速灭火,护佑陛下。” 刘辛言骑马随行他身旁,不禁心中诧异。他素来佩服贾诩是顶级智士,却不知他有如此的悍勇。贾诩不是最懂明哲保身么,他如此张扬,不怕引来暗箭射杀? “贾公回来了!” “勿忧,勿忧!” …… 杂乱的反馈声,以及营中双方军卒都明显迟缓下来,让刘辛言有些明白,今时的贾诩在旧西凉军中的声望是何等高度。 这也是为何按历史演进,后来段煨何以会担心贾诩架空他,而乐得其离去;张济死后,张绣担心不能服众,迎请贾诩要“执子孙礼”。 第017章 挥剑斩杨定 战场局面,瞬息而变。 新丰行营各将所属兵力加一起也不过七八千人,前些日子郭汜出逃带走几百人。现在伍习作乱,随从他的也有近千。除了他亲自带队冲击御所的军士外,还有几百人分为几队,到处点火作乱。 杨奉的部属在守卫御所,董承、杨定的兵除了四处灭火,还要拱卫行营。跟随杨定守在大营正门的士卒,虽也有千余人,可也只有这么多,随着贾诩的人马大队赶到,他们完全落入下风。 “段公,杨公,且先停战!” 任贾诩高呼几次,那两员大将却不肯停手,刘辛言在一旁问道:“这杨将军可是杨奉?” 贾诩道:“非也。此人杨定,字整修,乃凉州大人。” 这个“大人”,不是后世的词意,而是指豪杰人物,换个说法,类似于“大侠”。 继而,贾诩又解释几句,理了理他们的矛盾瓜葛。 知晓了彼此关系,再结合之前种种,刘辛言把很多事都想明白了。 董卓的凉州军曾有四大中郎将:牛辅、董越、胡轸、段煨。待他掌控中央后,收拢雒阳北军,提拔了徐荣为中郎将;击败丁原,招纳吕布,同样授予中郎将。 原西凉四将里,牛辅是董卓女婿;董越是其族人;胡轸原是“凉州大人”,董卓将其提拔于行伍;段煨是凉州籍的名将世家出身。 杨定和胡轸同为“凉州大人”,也是好友,从军后,胡轸地位高,杨定就在其部为校尉。 牛辅最得董卓亲信,西凉猛将如李傕、郭汜、张济等都是其麾下校尉,董承、贾诩在其军中辅佐。 其他如樊稠、李蒙、王方、华雄等,在西凉时只是低级军官,上雒后才提拔起来的。华雄死的早,不必说了,李蒙等升校尉后,被分派在徐荣麾下。 他们彼此间的关系远近,便是如此。 董卓死后,这些将领的遭遇各不相同。 王允等朝中大臣选择招降徐荣和胡轸两部,徐荣北军出身,自然可信,胡轸等人虽是凉州豪强,但和董家没有亲缘。 他们不肯接受牛辅和董越,因为他俩是董卓的亲戚;不理会段煨,继续由他屯守华阴,为长安门户,因为凭其家声,段煨也不会作乱。 大乱之中,牛辅起疑心杀了董越,汇集了两军之力,却又被部属所杀。李傕、郭汜等人仓皇失措时,听了贾诩的建议,决定攻打长安。 长安方面的策略,是派出胡轸和徐荣,以董军对付董军。双方交战也是在新丰,最终徐荣战死,胡轸所部反而决定与李傕等合作。 然后,樊稠、李蒙等人也带队赶来,大家一起围攻长安,赶走了吕布,杀了王允,掌控了中央。 正因这些,在后董卓时代,西凉旧将中,段煨的存在感最低,且大家都不亲近他;徐荣虽武略俱佳,却孤战无力,死的最早;李傕、郭汜之间感情最好,能听得进的话也就是张济、贾诩来说,他们几个才是积年的同僚;贾诩虽和段煨是同乡,但段煨对他有戒心,张济的侄子却更信任他,也是如此;杨定与李傕、郭汜不和,与段煨也不和,胡轸死后,他就没朋友;等等。 至于董承,原本也是牛辅部曲,可攻下长安后,他的女儿嫁给了皇帝成了妃嫔,他便转变为保皇势力。他与李、郭、张、贾等人的关系并不差,只是利益不同。 “哎呀……段贼,汝不得好死!” 或许是场上局势变化,令杨定分心。他在错马之际,被段煨的长矛后柄拍在肋部,顿时一口血喷了出来。 杨定怪叫一声,策马而逃,段煨凝视其背影,却没有追赶。 杨定的快马跃出三四步去,突然身子一歪,手中摘下弓箭,返身射去。段煨早有防范,挥舞长矛,将弓箭拍落,不禁冷笑连连。 杨定奔走的方向,不是行营深处,而是大门外。他的马速很快,几乎眨眼间便来到刘辛言等人身旁。 杨定双目圆睁,怒视贾诩,突然咳嗽一声,又喷出口血痰。 杨定跟贾诩没交情也没仇怨,但他却知道贾诩这边最好脱身,因为他肯定不会全力堵截。 杨定看到刘辛言有些厌恶。这一身文士服,瘦瘦弱弱的样子,骑马随在贾诩身旁,想必是哪位世家公子。 “哼!”杨定冷哼着,那口血痰径直喷向贾诩。 贾诩急忙躲闪开。就在这一刹那间,杨定伸手来掳刘辛言。 刘辛言看到他冲这边来时,便已有防备。当即挥手摆拳迎上,他的拳既快又狠,直接砸中杨定的手腕,疼得杨定又是怪叫。 刘辛言手一翻,抓着杨定腕子顺势一拽,将他拖到马下。 此时,贾诩将长剑递来,刘辛言接过手去,挽个剑花,径直割了杨定的脑袋。 “殿下,好剑法!” 贾诩的赞叹,让刘辛言愣过神来,他在杀杨定的瞬间迷惑了下,他真不知道长剑在手会如此凌厉。 刘辛言知道自己有些练武的天赋,孙悟空也夸过他学武进境快。可那时学的主要是枪棒拳脚,剑法可从没学过。 “我几时练的剑法?”刘辛言自言自语,却无人回答他。 “杨定已死,降者不杀!”段煨大吼着,对面的士卒或降或逃,此地的战事渐渐平息。 段煨继续带队奔向火势最盛的学舍方向,贾诩则吩咐将降卒收容,留下一曲兵马看管,他和刘辛言也迅速赶上去。 新丰学舍门外,徐晃浑身是血,他带都那队劲卒已经残坏。死尸遍地,只剩下三人站立他身侧,两人坐在地上,已失去了战力。 对面伍习怒道:“徐公明,汝死期已到!” 伍习身边还有近百人,他知道这道门肯定要突破了。只是耽误了这么多时间,想必杨奉、董承等人也将到来,还能来得及脱身么? “伍贼领死!” 这骂声来自伍习所部等人的身背后,杨奉终于率众赶来。 徐晃仍旧沉默无语,手中长柄大斧再次举起,他面上露出欣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