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越是贫穷、饿殍满野的地方战火越是燃烧得剧烈;越是落后愚昧的人越喜欢用鲜血在阳光下沐浴。 枪声是从一条巷子里传出来的,短促、响亮的一声,所有人都在想那只不过是放鞭炮的声音。两个月前卡巴总统和革命联合阵线首领桑科签署和平协议,卡巴总统宣布:革命联合阵线已不再是塞拉利昂的敌人,今后我们的共同敌人是贫困、饥饿、疾病、贪婪和猜忌。 饱受战火摧残的平民为这来之不易的和平兴奋,他们甚至不要求政府对在战争中犯下滔天罪行的桑科进行审判,去恨或者惩处一名仇人,那远没有和平来得重要。 没有人意识到那是枪声,等他们醒悟过来时四面八方都是密集的枪声,奔跑,逃命,并不能改变他们猎物的命运,狡猾阴险的联阵士兵似乎是天生的好猎手,将这群猎物驱赶到城中的广场。 毫无疑问的,联阵再次违背了和平约定,这群站在最前面手持弯刀的庞大家伙们正是心狠手辣的砍手队。没有人敢反抗,联阵因为得不到平民的支持,只有从无业游民、小偷和罪犯中招募士兵,这些人性情暴戾,铁石心肠,杀人却毫不需要理由。他们生怕自己不经意中有个不慎的举动便会惹得联阵士兵看不顺眼,从而招来杀身之祸。 “你们是要长袖子还是短袖子?” 听着耳熟能详的话,所有人都恐惧得不敢吭声。桑科无法得到平民支持,为了惩治那些支持政府的平民,认为砍掉他们的胳膊或手之后,他们就不能再投票支持政府,因此联阵专门组建了一支“砍手队”实施刑罚。而长袖子和短袖子则是联阵对平民实施砍手刑罚的术语,长袖子只砍断手掌,短袖子是指从肘部砍断。 大概没有人做声,联阵便从人群中强行拉出一名中年黑人,指着他道:“给他短袖子。” 那中年男人吓得跪在地上磕头求饶,可是联阵哪肯放过他,几个士兵按着他的身体,将他的手臂平放在一块旧木板上,眨眼间刀落血飞,两条手臂便被齐肘部硬生生地砍下来。 “爸爸。”人群里跑出来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 “快回去,蒙尼托,快回去。”看到儿子从人群里跑出来这一惊非同小可,那中年男人强忍着痛大声呼喊。 显然是晚了,那小男孩刚跑出几步便被一名联阵士兵掐住脖子提起半人高,他扭动小身躯痛得哇哇大哭。“放开我儿子。”中年男人心急如焚地想从地面爬起,但失去手臂的支撑他竟无法站起来,于是他只得依托身体艰难地向前匐匍蠕动,他越动,从断肘处淌出来的血就越多、越快。 那联阵的士兵分明在玩弄这个可怜的父亲,等他蠕得近了提起小男孩又走远几米。如此玩了数次后渐渐地那士兵也乏味了,“去把你父亲的喉咙割断。”那士兵放下小男孩,并递给他一把锃亮的长刀。 “不要。”小男孩害怕地扔掉刀,向早已血肉模糊的父亲跑去,他蹲在父亲身旁低声哭泣。 这样的举动完全惹恼了那些残忍的刽子手,他们哪容得有人拒绝自己,蒲扇般大的手拎起那小男孩朝天空掷去,待他快要坠落到一人高的高度时,手中的长刀便对准他的身体。 小小瘦弱的身躯在重力的影响下远不能阻挡锋利的刀锋,长刀贯穿了他的身体直没到刀柄处。 “蒙尼托。”中年男子歇斯底里地喊,他用尽最后的一口气,用两条淋漓鲜血的断臂撑在地面,他刚站起身体,后面的枪已经对他扣动了扳机。 “卡巴不是提了一个口号吗?说未来在你们手中,现在我就要把你们的手全部砍掉,看你们如何有未来。” 残酷的命令被下达,早被血腥刺激的联阵士兵已经迫不及待地挥着刀冲进手无寸铁的人群,霎时惨叫声连连,断臂落满了广场。偶有想要逃走的平民,被守在最外层的士兵用AK47冲锋枪扫射成马蜂窝。 但这远不是结束,对于联阵来讲,结果这些不听话的平民的性命才是最热衷的事,砍手队退到外层,手持冲锋枪的士兵如狼似虎地冲向前。 三色长条的国旗仍在广场上迎风飘舞,阳光将它映得清楚,绿色象征农业,代表国家的自然资源和山脉;白色象征国家的统一和人民对正义的追求;蓝色象征海洋和希望,希望塞拉利昂的天然港口对世界和平作出贡献。 第1章 被上帝抛弃的国度 抵达塞拉利昂首都弗里敦正值当地的雨季,我刚从隆吉机场出来便遇上一场滂沱大雨,而且更倒霉的是十分钟前我才被机场里可恶的工作人员判定行李超重,于是我被重重地罚了一笔款然后赶了出去。 “你是我见过最不受欢迎的客人。”他用流利的英语叫嚣着。 我不甘示弱地用更流利的英语回击:“你是我见过最没素质的机场工作人员,你为你的国家丢脸了。”我毫不怀疑这工作人员坚决对我罚款就是想从我这里捞走一票油水,这是我25岁高龄的经验之谈。 这伙黑人不敢欺负白人,只有寻中国人的麻烦,全世界都知道中国人胆小怕事,只要吓他一吓便会乖乖拿出钱来。我愤愤不平,中国从50年代开始就援助非洲,甚至在自己国家饿殍遍野的情况下还砸了他们不少票子和粮食,以至于有这样一个说法,据说在非洲遇到麻烦只要高呼ChairmanMao就会得到帮助。 现在看来黑人兄弟早就忘记中国对他们的援助,就比如这塞拉利昂,咱国家又是派技术人员,又是派医疗队的,如今居然欺负起恩人国家的国民。 我充满了深深的憎恨。 放在背后的行李包随着体力的消耗慢慢变沉,我站在机场的大门口向外张望,漫天的大雨,但是天空却格外的明亮,好像有缕光线想要从某处钻出来。这正是暴雨的征兆,看样子一时半刻雨不会停。我返身放下行李包,包里放着相机、证件、衣物,其余的全部是药品。几大袋子的风油精和清凉油,在外有个头疼脑热,中暑感冒,蚊虫叮咬,可就全靠这些中华民族的瑰宝支撑。 包里还有一把折叠伞,我打开撑起来。 公路上的雨水积得非常严重,令我这种长期生活在中国北方的人相当不适应,我向停在远处的一台出租车招手,好半天那司机才把车靠过来。我瞧着那台破旧不堪的出租车,应该是咱们近邻淘汰下来的报废车,因为价格便宜,非洲国家多喜欢从那里购买。 这样的车可千万不要在半路熄火,我看着大半个轮子都淹没在雨水中的出租车犹豫不绝。 “到市里阿弗雅酒店多少钱。”我说着英语,塞拉利昂的前宗主国是英国,官方语言除了曼迪语外,英语也是主要语言,因此塞拉利昂不少人都懂得英语。 “5万利昂。” 我在心里迅速将5万利昂换算成人民币,大约500利昂相当于1元人民币,5万利昂就是100元。哪有这么贵的车费,再说弗里敦又不大,这家伙分明看我是中国人想要宰我钱。 “不坐了。”我挥手让他走。 腹中有些饥饿,我找了一棵茂密的棕榈树避雨,行李包的侧边袋子里放着我登机前塞进去的一块菠萝面包。我伸手摸了出来,放在鼻端闻了闻,隐约有阵馊味。想着目前不便去购买食物,我决定先将就这块略含馊味的面包。 我张开了嘴,就在锋利的牙齿即将和那块亲切的面包接触的时候,眼前黑云晃过,转眼间我手上空无一物,前面大雨中则有个赤着脚狂奔的黑人。 倒他奶奶的血霉了,居然抢女人的东西,我对自己接二连三的不幸遭遇悲叹不已,也对塞拉利昂这个国家充满了恶感。 我只有背着行李包撑伞继续前行,路上不少人对我侧目,我想他们是惊讶我手中的巨型伞,那把伞撑开直径足有1.5米,但是重量极轻,确实是居家旅行的必备良品。 走了不多远看到前面有一群人,手边都拿着行李家伙,我上前一问才知道这是个临时的车站,每隔一段时间会有公交车。 我耐心等待了半个小时才看见有台破旧的中巴车冒着黑烟开过来,从车窗里还露出几个人头,这应该就是公交车了。瞬间我将伞收起,抢先几步挤到人群前,估算中巴车会在哪个地方停下来。 估计还是有些偏差,中巴车在离我3米远的地方吱的一声停下,我眼疾手快趁着周围人还没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正好车门就在此时打开,我也不管车上有没人下车,为防止身后的人挤上来和我抢占座位,我故意伸开双手挡住。 跨上车,眼睛迅速地向后面梭过去一眼,还好车上人不多,有好几个空位,我瞄准了倒数第二排的位置一屁股坐了下去。 完成这一切仅仅只用了一分钟不到的时间,我得意地欣赏那些因挤不上车在外面叫骂的人。果然在祖国培养的挤车本领无时不刻,甚至无论何地都能派上用场。 身旁有男人轻轻的笑声。 我扭过头去,身旁坐着一个年轻的男子,削得薄薄的头发,皮肤白皙,蓝色的眼眸,居然是个英俊的男人。我想着他那笑声分明有些嘲弄忽觉不好,这家伙瞧其肤色是个白人,大概是英国人,也有可能是美国人,他可能看见我刚才像饿狼样的抢上车占座位。 我想告诉他这在中国很平常,但还是觉得不妥没有开口。 “你是哪国人?”他先开口了,声音很清亮,用的是英语,地道的英式英语,伦敦腔。 是个英国人。我又打量了他一眼,这家伙问我是哪国人该不会是有什么阴谋吧,据说有些居心叵测的外国人会无所不用其极地丑化中国,他如果知道我是中国人肯定会将我在国外抢车占座位的事情宣扬出去。 “我是日本人。”我赶紧用英语说,觉得似乎还不能证明自己的身份,又装模作样用日语说了句你好。“空你七哇,空你七哇。”事实上我也只会几句日语。 那男人顿时笑了起来。 我松了口气,看样子这男人相信了我日本人的身份。嘿嘿,谁让日本侵略过我们中国,现在拿你出来背黑锅也不算是冤枉。 “你抢座位很厉害。”他依旧笑着,蓝色的眼眸明亮得使我睁开不眼。 我红了脸,这男人果然看见我在千军万马中披荆斩棘抢座位的飒爽英姿。 车开动起来,颠簸地向市区前进,不知何时身边挤过来一位抱小孩的黑人妇女。我想着要把座位让给她,却又认为自己也很累,也应该得到休息,何况自己还背着个大包。 意外地身旁的英国男人站了起来,他低声说了句话,我便瞧见那抱小孩的黑人妇女感激地点头坐了下来。 我不以为然,黑人对白人天生有一种骨子里的畏惧,如果是我让座位会得到人家的感激吗。反正已经冒充日本人,待会看见怀抱小孩的妇女不让座位那是日本人的事。 去市区用了很长的时间,我早已是饥肠辘辘,一停稳车我又发挥了从容过千军万马的本事。路边有个小餐馆,正是一家中餐馆,我欣喜若狂背着包不顾大雨跑了过去。 “快给我炒个菜,我饿坏了。”我气喘吁吁地从背后解下行李包坐下,又催促着店里的黑人小姑娘。“老板呢?快给我炒个番茄鸡蛋,我饿死了。”看见中餐馆我一点都不拘束,仿佛就在国内一般大刺刺地吆喝。 “你还会说中文?” 令我诧异的是那英国男人怎么也跟在我后面进来了,他这一问倒让我出了一身冷汗,刚才看到中餐馆欣喜下不觉就用了熟悉的母语。 “当然了,我会好几国的语言。”我极力掩饰,日本人的身份还是扮下去,不然除了抢座位和不让座外,我还会多一条说谎的罪名。 他笑笑,看着我十分开心,半晌道:“中国人出名的狡猾。” 还是被他看穿了,我讪笑地解释:“你用错了词,是智慧,中国人是世界上最智慧的人。” 此时中餐馆的老板终于出现帮我解围,我扔下那英国男人看菜牌点菜,菜牌是用中英文写的,菜样式并不多,价格也稍显昂贵,不过能吃到祖国风味的饭菜也不能讲究太多。我瞧见其中居然有土豆牛腩,赶忙点了一份。 那英国男人坐在我对面的桌子,也点了一份土豆牛腩。 饭菜端了上来,老板还特意拿来一瓶野山椒,鲜绿的颜色,打开瓶盖后,香气四溢,我的味口大开,连吃了几个野山椒。瞧见对面男人盯着我桌上的野山椒,坏心上来。 “很好吃的,你要不要尝尝。” 瞧样子这男人早动了心,听我说便马上奔过来用勺子挑起一个。他刚送进嘴里,便被辣味呛得大声咳嗽起来,甚至晶亮的眼泪都流了出来。 我笑个不停。 砰—— 屋外传来几声闷响,接着就是东西摔倒的剧响,没一两分钟街上的声音乱了起来,我下意识地走到门口向外看,街上的行人面色慌张,朝着小巷子没命地窜去。 砰——砰——砰—— 忽然这种声音密集起来,我站在门口有些糊涂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转身返回座位,忽然身子一沉就被按到了地上。我扭起身体,只见那英国男人趴在我的身上,眼睛警觉地向外看着。 “你干什么。”我有些恼怒,探起头想要推开他爬起来。 “别动,趴下。”他低声吼道,将我的头按了下去。 砰—— 剧大的如雷鸣般的闷响就在屋中响起,我趴在地面上感觉到屋顶在抖动,然后一层白灰洒了下来。我再次扭头朝后看去,原来离我5米远的墙壁被打穿了一个直径约10厘米的大洞,这个洞的高度正好是我的胸口的地方。 我不由得嘘了一口冷气,刚才要不是这男人按着我,恐怕我就要血溅当场了。 虽然有洛美停火协定,这个国家的战争远还没结束。 我侧过身体瞧着他,他的睫毛上还沾着被野山椒辣出的滚圆的泪珠,一闪一闪地,忽然我就在那泪珠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第2章 生与死的界限 从门口跑进来好几个惊惶失措的黑人,他们钻到桌子下躲起来,我更是吓得大气不敢出,看情形是外面打起来了。 枪声持续了大约二十多分钟才渐渐停息,但是我仍是不敢出去,谁知道外面不长眼睛的子弹会不会飞过来穿透自己的身体。直到外面完全没有动静,我才推开压在身上的英国男人爬了起来,他虽然是满头大汗,但神色仍是很镇静。 外面没有人,但是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道,一条流浪狗从垃圾堆里窜出来,看见我后又凄厉地嗷的一声躲回肮脏的垃圾堆中。我想,大约这狗也看见过革命联合阵线疯狂屠杀城中百姓,它看见过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景象,所以才对人类如此的惧怕。 战争使人怕了,也使这不知人事的畜生也害怕了。 我返了回来,躲在桌子底下的几个黑人也爬了出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其中的一个身材高大的黑人结结巴巴地用不熟练地英语说着,我这才明白因为革命联合阵线绑架了500多名联合国维和士兵后引起了国际社会的愤怒,不久前革命联合阵线的领导人桑科也被政府军给抓获并交给了联合国,所以革命联合阵线策划了几次的阴谋试图解救桑科,但都被联合国维和士兵给击败。 那黑人说着,很快引起其他黑人的愤怒,纷纷咒骂桑科不守信用,三次撕毁签订的和平协议。 我听得索然无味,喊出老板结帐,然后背起自己的行李包大步地往外赶,此时雨已经停了。 “喂,你去哪里。”刚才的英国男人又追了出来。 “科诺。”我随口答道。 随着话音的落下,一双强硬的手臂便按到我的肩上,巨大的力量迫使我的身体向后退,我被那男人按到中餐馆外面的灰色砖块的墙壁上。 “你傻了,你难道不知道科诺现在是联阵的地盘。”他居然失去了所谓的英国绅士风度。 “你才傻了。”我没好气地用英文回击,“我去科诺有事。” 男人凝视我半晌,审视的口气道:“你是钻石商人?” 我点点头,心里却想自己要真是钻石商人就好了。“当然,不然我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干嘛。听说塞拉利昂的钻石特别便宜,米粒大小的钻石仅仅卖2美元,我要是买上几百颗再拿回国去卖,那还不发财。”我讲得十分得意,心想如果事实也能如此就更好了。 那男人神色陡然间变得十分严肃,道:“恐怕你的愿望要落空了,为切断塞拉利昂反政府武装革命联合阵线通过非法钻石贸易获取继续进行内战的经济来源,联合国安理会已经以14票赞成、1票弃权的表决结果通过决议,决定对塞拉利昂非法钻石贸易实行全球禁运。” 我故意摊了摊手,不屑地道:“那有什么的,塞拉利昂的钻石矿都是地面矿,据说只要在干涸的河床上走路都能发现钻石,没准我还能捡到几颗呢。” 他又瞧了我半晌,道:“你不像我见过的中国人。” 这句话把我惹恼了,他这话莫不是说他以前见到的中国人都很善良,而我就是心地歹毒,心术不正。我生气地推开他,将行李包整理好头也不回地往公路上走去。 由于刚刚发生交火,我沿着马路走了许久没有发现行人,即使是马路两旁的商铺也都关门大吉,以至于我无法找到一个人询问阿弗雅酒店的地址。我继续往前走了一里路左右,看到几具倒在路边的尸体,黝黑的皮肤,穿着迷彩服,看样子是当地的士兵。不过我无法分出来这是塞拉利昂政府军,还是被称为叛军的革命联合阵线,但能肯定的不是联合国的维和士兵,毕竟尸体上没有UN的标志。 这几具尸体都是用大口径的枪管给打死,几个胸口都穿了大洞,还有个脑袋被轰掉了半边,可见火力之猛。 我小心地绕过他们的尸身往前面走,大约十多分钟看见一幢简陋的两层楼,外面挤满了人。我仔细地打量才发现这原来是一所医院,怪不得人群中有好些个满身血污的人。 这些人吵吵嚷嚷的,说的语言我听不懂,大概是曼迪语。不过看他们样子情绪激动,好像在咒骂。 我犹豫地着是否要向他们打听阿弗雅酒店的地址。 有几个穿着白色工作服的黑人医生跑了出来,和周围的人大声解释,没料那些人嗓门更大起来。我走了过去,拍了拍站在最后的一个黑人男人,用英语道:“发生了什么事。” “刚刚叛军和联合国士兵交火,有不少平民受伤,我们把他们送到医院,结果那些医生说医院里已经住满了伤员,而且也没有多余的医生医治伤者,但是我们刚刚看见他们把几个白人伤者抬进医院。” 我明白了,怪不得这些黑人情绪激动。 “不好了,那边有个伤者死了。”人群里有哗动。 我朝那里瞟过去,十几个黑人扯着一个医生大声说话,我不禁走了过去,湿漉的地面上躺着一个昏迷的男人,右大腿上缠着厚厚的绷带但是已经被血染透。“这人怎么了,你怎么不救治他。” 那医生瞧了我一眼满面不悦,但仍是道:“已经心跳停止了,没有抢救的必要。” 我冷冷地瞥那黑人医生一眼,来不及思考便将背后的行李包扔给离我最近的一个黑人,然后迅速俯下身去检查地上的男人。我拍了拍他的双肩,在他耳畔大声喊了两声,确定他没有意识。伸手触及他的鼻端,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便赶忙俯下头去听他的心跳,果然是心跳停止。我立起左手掌搭在那人的额头上,右手托住他的下颌,两手慢慢用力,使他头部90度后仰以打开呼吸道。 “马上去准备氧气袋和手术包,他需要立即进行手术,另外再准备好止血和扩容的药。” 我冲身后讶异的黑人医生大声道,全然不管他气歪的嘴脸,飞快地解开地上男人的衣襟,将他的胸口露出来。捏住他的鼻子,我俯下身去将嘴覆盖住他满是血的厚厚的嘴唇,用力向里面吹上一口气,然后起身检查他的胸部起伏情况。似乎没什么效果,我叠起双掌,放到他胸前两乳|头连线的终点,以每秒一次的速度按压三十次。随后又俯下身去给他人工呼吸,再进行胸部按摩。 反复五次后还是没什么效果,这人的心跳始终没有复苏的迹象。 大颗的汗从额头淌下来,我顾不得去擦,事实上现在也没时间去擦汗,那些汗渍沿着鼻翼淌进嘴唇里,咸的汗和腥涩的血一起往喉咙里灌,那味道刺激得咽喉一阵恶心。 四周非常安静,没有人说话,我没有抬起头,但也能想得到目前所有的眼睛都在看着我。 所以不能放弃。 救活他。 此时我心里只有这种想法。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耳边听到了极其微弱的如蚊蝇般的呻吟声,我心里不禁一喜赶紧抬起头,伸手抹去那男人脸上的血污,发现他的面色略略地有些红,脖颈处的大动脉轻轻地搏动。我伸出手去触他的鼻息,果然有了微弱的呼吸。 我转过身看到那被我吼的黑人医生已经拿来手术包和药品,忙道:“赶紧把药打上去,然后协助我进行清创手术。”我大声呼喝,那黑人医生也没出声反对,十分顺从地指挥他身旁的一个女护士进行注射。 此时我仍是紧张,虽说这人的命是暂时抢过来,但接下来的手术也是非常复杂,枪伤比不得别的兵器造成的伤口,它入口小,但是出口却大,要是大口径的枪打中人体,碗大的伤口是避免不了。 我解开了那人腿上的绷带,将他右腿的裤子沿着伤口的地方撕开,果然创口十分严重,有根大血管被打穿,鲜血正源源不绝从破损的血管里涌出。我不敢迟疑立即解开手术包,取出放在里面的无菌手套戴上,再找出一块三角巾折叠起来按住创口止血。瞧见黑人医生已经给那人固定好氧气袋,便道:“请帮我准备圆针和缝线,他需要立即进行血管缝合。” 那黑人医生点着头,很快将针线准备好递给我,我点头说了声谢谢,先用镊子夹住破损的血管止血,那黑人医生也不待我吩咐便开始消毒创面。 “我们分工合作,我进行血管缝合,你来清创。” 待那医生答应下来,我便心无旁骛地着手血管缝合,我仔细地审视血管破损的程度决定缝合的方式。缝合技术不良或失误会导致血管吻合口狭窄,甚至缝合材料的选择不当都能影响血管内血流通畅。最后我决定我采用三点式缝法,这样能避免缝到对侧血管。 大颗的汗往脖颈里淌,不知是谁在旁帮我擦着汗,好几次我想抬起头去感谢那个人,但是掌握在手中的生命使我更加全力贯注,不敢抬头,甚至不敢多呼吸一口空气。 缝合完我拿掉止血钳检查血管有无渗血,幸好我的医术让我放心,这场手术十分完美。我放松地摇晃酸痛的脖颈,发现黑人医生的清创手术也接近完成,他抬起头对我释然的微笑。 这种微笑我十分熟悉,每当我和我的上级主任医生完成一台手术时,他都会对我这样的微笑。 “啊……”躺在地上昏迷的男人的呻吟声突然大了起来,他痛苦地哼了两声便睁开了眼睛。 人群里有人大声喊起来,由于不是英语我听不懂,但是看他们兴奋的样子大概很高兴。 我站起身准备离开,因为我知道余下来的事情不需要我做,那位黑人医生会将它处理得很好。我巡视着周围的人寻找我的行李包,发现它被抱在一个黑人小男孩手中。 “谢谢。”我从他手里拿过我的行李包背上。 身后有那黑人医生喊我的声音,但是我走得更快了,三两下便挤出人群,此时我还要去找阿弗雅酒店落脚呢。 我快步走出喧闹的人群,便发现那英国男人站在前面,蓝色的眼眸正若有所思地凝视着我。 第3章 世上最遥远的距离 “你是医生。” 我看到他的眼神中说不出的惊讶和羡慕,想必刚才自己给人做手术的事已经被他看见,故作平静地笑道:“以后你生病需要做手术可以到中国找我,我的医术不错,还能给你减免手术费。” 说完,我绕过他径直往前走。 “你还是要去科诺?” “当然,我要去发财。”我头也不回地走,此时天色已黑,必须尽快找到酒店落脚,否则一到晚上弗里敦就会乱得一团糟。 “那我们一起吧,其实我也要去科诺。”那男人迅速地跑到我前面。 我愣住,盯着他道:“你去科诺干嘛?那里可是联阵的地盘,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 他咧着嘴笑,道:“你们中国不是有句古话,人为财死,哈哈,我也是要去科诺发财。” “你还阻止我去科诺。”我沉下脸。 “当然得阻止你去,要是你把钻石都收走了,我还发什么财。”他笑得十分开心。 英国人果然不是好鸟,咱国家近代血泪史哪次没有英国人出现,像鸦片,八国联军,火烧圆明园,抢占香港,割地赔款,都是英国人干的。 我决定好了,就在路上给这个不知好歹的英国人教训,告诉他英国已经不是日不落帝国,英国已经衰弱了,英国是美国的应声虫。他想收钻石,我就让他在塞拉利昂一粒钻石都买不到,血本无归,脱|光裤子滚回英国去。 “我叫乔治,你叫什么。”他仍在得意。 我没好气,道:“秦一诺。喂,你知道阿弗雅酒店在哪里吗?” “知道。但是酒店费用贵,你还是把钱留着多买钻石吧。再说酒店容易成为叛军袭击的目标,我看我们还是找一户平民家庭住宿。” 我听乔治说得有道理,现在革命联合阵线那伙叛军已经杀红了眼,而且还借着桑科被捕大肆抢掠,酒店里一般住的是外国宾客,搞不好他们会抓外国人当人质威胁联合国。 乔治好像对弗里敦的情形很熟,在他的带领下我们很快找到一户平民家庭,以10美金一晚的价格租了两间房。这个价位相对于酒店来说已经很便宜,但是对于普通家庭来说那无疑是一笔天价的财富。自从内战开始,塞拉利昂大部分工业都停止生产回到原来的手工业作坊,据说在农村,那里还是原始状态。 那家庭也只有两间卧室,因为我们要租住一晚,全家都挤到狭小的客厅里睡觉。那家15岁的小女儿对我很好奇,因为在塞拉利昂看到黄种人的机会比白人还要少得多,她会英语,因此缠着我讲中国的事情。 我讲中国人民现在生活很幸福,那里没有战争,每家在夜晚来临时会坐在一起看电视,有很多人都拥有电脑和手机。 乔治在旁偷笑,我知道他笑什么,他肯定在嘲笑,你一个第三世界的国家居然在一个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人民面前吹嘘,气得我真想当场就撸了他。 聊了几个小时那小女儿仍不肯放开我,我只得带着她和我同挤一张床,然后说着就睡着了。夜里耳边又听到轰隆的声音,挣扎着醒过来才发觉是身旁的小女孩在打鼾。 我哑然失笑了。 早上主人家端来早餐,我不习惯棕榈油味道吃了几口便放下勺子,瞧见乔治也没怎么吃便道:“乔治,据说英国男人都很绅士,但是你知不知道中国绅士是怎样的。” “是怎样的。”乔治放下勺子。 我心下暗笑,道:“中国男人无论何时何地都要保护女士,而且中国绅士和女士在一起时是绝不会让女士买单,因为中国男人如果让女士付帐会让人看不起,而且还会遭到所有人的唾弃。我们会称呼这种男人为铁公鸡,一毛不拔。” 他听了只是点头,我也不知道他弄懂没有,外国人脑筋都不会转弯,不像中国人只要随意地点上一两句都能明白。 吃完早餐便要结帐离开,这时乔治突然不见踪影,我心里大怒但也不好当着主人家发作,只道乔治这家伙小气不愿出钱所以躲开。我愤愤地从外衣的口袋里摸钱,口袋里放着一些纸币,是昨天换的一些塞拉利昂的货币,美金和利昂的汇率几乎是1:3000,不过利昂纸币面值大,我换了1000美金倒也没多少。 我正在计算该付多少利昂,乔治从后面出来,手里拿着一张花花绿绿的钞票递给了主人。“我没有美金,用英镑可以吧,这是10英镑。” 1英镑大约能兑换1.5美元,主人反而要去找零钱,但是被乔治拦住。 瞧见乔治付了住宿的全款,我的面色才好下来,看来这家伙听懂了吃早餐时我说的话,真是孺子可教。因为没有找零,主人家也觉得占了便宜不好意思,装了一袋子玉米送给我们。 出来看见一家卖旅行纪念品的小店开着门,我去买了一张塞拉利昂的地图揣进行李包中。 “走,去车站,我们先去博城,然后从博城转道去科诺。”塞拉利昂全国也只有7万多平方公里,城市也不大,从弗里敦到博城只有300公里左右,不过塞拉利昂没有火车,唯一的一条铁路全长才600公里,但早在1974年就停止使用。即使是公路也只有十分之一不到的路面是沥青,其余全部是泥土和沙石路。坐汽车相当考验胃的承受能力,想像在一个堆挤得像沙丁鱼的小空间,几乎是报废的汽车,还有几秒钟便能遇到的坑坑洼洼。 托乔治的福很快找到汽车站,可能是因为昨天叛军和联合国士兵交火,大批的人试图离开弗里敦躲避战火。我踮着脚看了一下,汽车站周围黑压压的一片,最少也有个上千人。不禁有些着急,塞拉利昂本来车就少,加上战乱因素的影响,车次已经越来越少,但坐车的人却越来越多。 如果只是我一个人本也没什么担心,中国人的挤车本领大概只有印度人才能相提并论,在千军万马中凭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抢占一席之位我自信还是有这种能力。但是眼前多了一个所谓讲究绅士风度的英国人,带着他可就多多不便了。 “跟在我的后面,看见我上车就马上上去。”我叮嘱他,想着自己先在前面开路,他跟在我后面也不至于挤不上车,人先上去,有没座位再说。 这趟车等得够久,差不多一个小时。我眼尖,老远就瞧见台冒着黑烟的中巴车乌龟般驶过来,忙冲身后的乔治喊道:“车来了,跟紧我。” 我迅速地从人群的缝隙挤到最前面,照样估算中巴可能停下来的地点,这下我估算得分毫不差,中巴车就在我站的地方停下来,车门打开,我立即跨脚上去,眼睛一梭,是台空车。我大喜过望,这下还能帮乔治抢到个座位。 等我刚坐下来车里已经挤满了人,看来塞拉利昂人也锻炼出像中国人的挤车本领,我往左边瞧了一眼心里一惊,坐在旁边是个年轻的黑人,居然不是乔治。从没有玻璃的窗口我探出头,这才发现乔治还站在外面挤车的人群里,他的眼睛正在往车里瞅估计是在寻找我。 “乔治,我在这里,你快上来。”我冲他大声地喊,这家伙不是要他跟紧我吗。 他看到了我,试图想要挤上车,但是汹涌的人群哪里有他前进的可能,狭小的中巴车里已经挤得水泄不通,连门都关不上。 “乔治,乔治。”我大声地喊。 破旧的中巴车开始缓慢启动,我更加急了,冲着窗外的乔治直挥手,但他仅仅只能是站在那里望着我露出失落的神情。 世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也不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世上最遥远的距离,而是我挤上车,而你只能无能为力地站在车外。 我打算甩掉乔治独自前行,他太不够醒目了。 由于路面不平整,而且超载,车速慢得不像话,大约行驶了十多分钟中巴车突然停下来,我从扩音器里听到司机的声音。 “后面有个人一直在追车,有没人认识他。” 我下意地从窗口探出头去向后看,只见百米多远的地方乔治背着包裹正跑过来。 “等下,我要下车。”瞬间我做出决定。 此时车里已是人满为患,没有丝毫可通过的缝隙,显然从车门下车已经不可能,没有人肯愿意先下车为我让出一条路。我将头探出窗外,窗子离地面并不高,我直接猫起腰,一只脚踏出窗外,然后另一只脚也踏了出来,臀部略略坐在窗口就跳了下去。 “你怎么搞的,不是让你跟着我吗。”我埋怨着满头大汗跑过来的乔治。 他很郁闷,也不说话,我看这情形实在不妙,即使还有下趟车来这家伙也挤不上去,他哪里是这些黑人的对手。 “我们去买自行车,反正博城离弗里敦也不远,正好沿途欣赏风景。”这实在是个很糟糕的主意,塞拉利昂一年中只有雨季和旱季,从5月到10月都是雨季,雨季期间细菌容易繁殖,各种疾病滋生。想像在大雨中骑自行车穿越高山丛林和河流,那绝不是件轻松的事情。 我提出这个主意后就后悔了,但乔治却马上答应下来。 弗里敦本地人都不富裕,能够出售自行车只有黎巴嫩人开设的商行,据说黎巴嫩人很早就来到塞拉利昂做生意。这家商行规模不算大,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像极中国80年代的县城小商店。 一辆自行车售价100美金,这个价在中国最少可以买上三辆性能不错的自行车,当乔治要付钱时我拦住了他,和黎巴嫩老板经过一番唇枪舌箭后以每辆75美金的价格买了两辆。 我蹬上自行车向前骑去,身后黎巴嫩老板焦急的声音传过来。“这车还不能骑,要拿去修才行。”他的声音才落下我便从自行车上摔下来,原来是自行车链条有问题。 “这是哪个国家生产……”话没说完我就瞟见车身上印着的madeinchina,赶紧住了嘴。 “你没事吧。”乔治推着车走上来。 “没事。”我爬起身拍掉裤子上的灰尘,赶紧和乔治找了一家自行车修理店。 原来这自行车不仅链条有问题,而且轮胎、刹车及把手也有问题,两辆自行车费了两个多小时才算修整完。 我闷闷不乐,不知乔治有没看见自行车车身上印着的中国制造。中国人不管窝里斗有多厉害,不管国家有多少不好,也不管有多不喜欢它,但在国外总会不觉地想要维护它。 骑自行车虽然没有中巴车快,但是比步行还是要强得多,到下午的时候我们已经离马西亚卡不远,据地图上所载,只要翻过前面的丛林就能到达马西亚卡。 “乔治,我们今晚在马西亚卡休息一晚,明早继续赶路。” “我同意,听你安排。”乔治非常识趣。 面前的热带丛林就和原始森林一般望不到头,我们骑车在丛林中转了一个多小时还没看见有人烟的村子。丛林里的树木并不高大,但是数量非常多,一棵棵的木棉树和数不尽的棕榈树,枝叶伸展开来非常茂密壮观。木棉树是弗里敦的象征,甚至连货币上都印着它的倩影,据说塞拉利昂小学生作文比赛常以“我与木棉树”为题,这倒和中国非常相似。 咕咕—— 丛林里传来飞鸟的鸣叫声,我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正要转头和乔治说话,便瞧见他神色非常严肃地停下车,然后俯下身体把耳朵贴在地面上聆听。 “怎么了。” 半晌乔治抬起头,神色极不自然:“诺,我看我们现在最好先躲到丛林里,我听到有汽车的声音驶过来。” “不会是联阵吧。”我吃了一惊。 乔治摇摇头,道:“不清楚。这地方属于塞拉利昂另一个反政府武装西边男孩的据点,不管来的是什么人,我们还是先躲一下比较好。” 瞧见他神情严肃我也不敢多说什么,跟在他身后推着自行车躲了进去,果然还没几分钟便听见汽车轰鸣的马达声。 第4章 霍乱 丛林里除了灌木树林,还有随处可见的一人多高的野草丛,我们将自行车塞进草丛然后躲了进去。乔治不安地用手在草丛中扒开一条缝注视外面的情形,我瞧见他紧张也有些害怕,也学着他的样子扒开草丛向外看。 几分钟后耳中能清楚地听到汽车轰鸣的马达声,只见三辆“陆地漫游者”巡逻车开了过来,车上有十来个穿迷彩服的白人男子,在臂膀佩带着写有UK字样和蓝底红白色米字旗的臂章,另一个臂膀佩带着蓝底白字、联合国驻塞拉利昂的臂章。 是英国士兵。 我轻嘘了一口气,总算放心下来,正要说话忽然乔治抓紧了我的手,粘粘的手汗让我心里又是一紧。此时汽车的轰鸣声更响了,不知从哪里又驶出来七八辆汽车,车上清一色的黑人士兵,那些士兵年龄看起来都不大,大约十一二岁的模样,但是完全没有小孩稚嫩的神色,他们全部端着乌黑的长枪,穿着破旧的军服,大约有四五十来个人,当包围住英国士兵的巡逻车后便从车上跳了下来。 其中一个像是首领的稍微年长的黑人端着AK47步枪走上前,用英语大声道:“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来这里。” 巡逻车上也跳下一个人,我瞧着他肩上的军衔应该是个少校,他面带笑容地走向那个黑人,道:“你好,我们是英国爱尔兰皇家军团的士兵,想带你们的人重新进行军事训练。我是罗福少校,请问你怎么称呼。” “我是康托比上尉。”说完他走到汽车前用无线电话通话,当挂断后他的脸色马上变得凶狠起来,道:“这是我们的地盘,谁允许你们来这里。” “不是,我们只是来提供机会,让你的部下有机会重新训练。” “你们是想带走我的部下。” “不是,这是一项人道主义任务,我们需要报告村民的生活状况,我们从马西亚卡约旦军人看守的联合国哨站来。” “你们为什么不走公路,这里全都是我们西边男孩的地盘。” “这是我们的责任。” “知道吗?听命行事才是你们的责任。”说着,康托比气呼呼地用手推罗福,接连将他推出好几米远,此时仍在巡逻车上的一名英国军人忍耐不住,企图向康托比开枪瞄准,但不幸被康托比看见。“要敢开枪,你们就没命了。” “不要开枪。”罗福回头示意那名英军。 康托比气势越发嚣张,走到罗福面前一副咄咄逼人的语气:“叫你的人马上把武器交出来,马上。” “我们恐怕不能这么做,为了安全起见我会让我的部下放下武器,但不能交出来。” 康托比将手中的步枪的枪口直接抵到罗福的太阳穴,道:“我不是在跟你讨论,英国兵。” 我听得直担心,一定不能交出武器,这伙黑人少年明显是满手血腥的娃娃兵。革命联合阵线的领导者桑科借鉴他的老朋友利比里亚的独|裁者泰勒建立娃娃兵的经验,从农村掠走数万的7岁到16岁的少年儿童以填补兵力。为彻底断绝这些孩子的回家之路,桑科发明了一种惨无人道的方法,他命令手下干将用枪逼着这些十几岁的孩子强奸他们的妈妈、姐妹,然后再逼他们把自己的亲人亲手打死,割开这些孩子的太阳穴塞进可卡因,然后将这些孩子拖进丛林,他们要想活下去,就只能认贼做父听桑科指挥。 这些靠毒品长大的娃娃兵心性狠毒,杀人绝不眨眼,稚嫩的面孔,却流露着仇恨的目光;瘦小的肩膀,却挂着沉甸甸的长枪;手无缚鸡之力,却将子弹射进一个个躯体…… 娃娃兵极廉价,只需花一点毒品或者酒钱就能让他们满足,而且他们好调教,很容易把他们培养成一个个冷酷无情的杀手,另外他们具有成年士兵无可比拟的服从性,因此许多武装力量都拥有数目不等的娃娃兵。 大概受到敌人的威胁,罗福还是让他的部下把武器交了出来,康托比收走武器后,猛地出拳砸向罗福的下颌,很快把他打倒了,此刻在车上的英国军人因为没有武器也只能束手就擒。 巡逻车上还有一名塞拉利昂的向导,被康托比发现后遭到一顿残酷的暴打。 几分钟内所有的英国士兵包括那名塞拉利昂向导均被西边男孩带走,空旷的丛林红色沙石的路面只剩下三辆路虎巡逻车。 乔治从草丛里冲了出去,巡逻车上没留下任何一件武器。 “诺,你先去马西亚卡。” “怎么你要去救他们?别开玩笑了,他们可都有AK47,一梭子弹就能把你打成马蜂窝。我看联合国很快会发现他们被抓,会想法营救他们的。” “不能等到联合国来救他们,西边男孩手段狠毒不下于联阵,时间越长他们就越危险。” “别傻行不行,你拿什么救他们。”我忍不住泼他冷水。 乔治转过头,按住我的肩郑重的语气道:“他们是我的同伴,我必须去救他们。” “同伴?”我念着这两个字,看见乔治眉宇间纠结的焦急和担忧,恍然大悟道:“你也是英国军人?你认识他们?” 他点头,没有说话。 我释然了,怪不得总感觉乔治有种凌厉和利落的气质,原来只有军营才能锻炼出来。“你现在也不能去救他们,大白天的很容易让西边男孩发现,所以现在我们先去马西亚卡说不定会有帮助。而且你的同伴现在也不会有危险,西边男孩应该会利用他们要胁联合国。” 乔治想了半天,决定先依照我的看法去马西亚卡,等夜深的时候再来丛林打探西边男孩的据点。 路上我向乔治询问关于西边男孩这个武装组织,才知道西边男孩是一个规模小、手段残忍的反叛组织,成员来自塞拉利昂以前的军队。他们仍宣称效忠于1997年至1998年期间统治塞拉利昂的发动政变上台的科罗马,并与现政府闹翻了脸。西边男孩原是亲政府联盟中的一派,但由于被认为挑起内讧并制造多起暴力事件而脱离亲政府联盟。据估计现有成员2000到3000人,与政府军不断发生冲突。 我们继续向前行驶了一个多小时到达马西亚卡一个叫敖古鲁的小镇,这个小镇的房屋比较密集,应该算是一个比较繁华的小集镇,可是路上几乎没有行人。沿着沙石小路往前走了大约十多分钟,发现一个小酒馆,酒馆的门关着,我上前敲门居然屋里有人。 “你们有什么事。”开门的老年黑人打量我和乔治。 “来酒馆当然是吃饭。”我笑着。 那老年黑人又打量我们半天才让我们进去,这是家私人开设的小酒馆,家里只有这老年黑人和他的老婆,我们坐下后他便让老婆去准备啤酒和菜肴。 我们等了许久上才菜,只有烧土豆。这老黑人讲连年战乱,酒馆早已经无法开设下去,家里已经没有钱去买食物,只有地里种的土豆糊口。 “这镇子看着挺大的,怎么没什么人啊。”我嚼着土豆,这些土豆由于放得太久已经有些青色,煮得又太烂,味同嚼泥。 “我们镇本来人挺多的,因为打仗有大部分人逃到利比里亚,前不久我们这里发生了霍乱死了不少人,大家害怕又走了许多人,剩下我们这些老的病的小的走不了。” “镇上没医院吗?”我不禁动容,霍乱可是个传染性极强的疾病,而且发病急骤能在短时间内导致腹泻脱水甚至死亡。 “以前有个小医院,打仗后人都逃光了,就算有医院我们穷人家也没有钱去看病,结果只能是等死。” 我默默吃着土豆,抹着棕榈油的土豆腥得厉害,我直想呕吐,但是我还忍耐住想吐的欲望。在塞拉利昂棕榈油就和中国的色拉油一样,被认为是美味的食物。 乔治心不在焉地吃着土豆,我估计他在思考夜里从西边男孩据点营救英军。 忽然没有食欲,我放下勺子站起身,对站在一旁的老黑人道:“我是医生,你带我去镇上看看病人,也许我能救他们。” “是吗?”从那老黑人原来绝望的眼神里放出一些光芒,干枯的手在瞬间抓住我的手臂,我看着那双握住我手臂的手,那种感觉就像有根枯树枝在挠着肌肤,那双手瘦得完全没有肉,只有一层薄薄的皮在包裹着。如果不注意看,我完全会把它当成一截树桩。“你是医生,你能救我们?”他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握在我手上的力道也渐渐加重。 我慎重地点头,迎视他欣喜的目光,握着他的手重重地一握。“我是医生,我能救你们。” “太好了。阿格特,我现在带医生去亚鲁斯家看看。”那黑人冲他老婆喊道。 “去吧,马瑞安。” 我和乔治跟着马瑞安出门,沿着马路走了七八分钟,然后拐进一条狭窄的巷子里。在巷子的尽头有一间茅草棚搭建的房屋,马瑞安带着我们走了进去。 茅草棚里只有一间房,东边摆放着厨房的用具,西边则是卧室,没有床,一个颜容枯槁的独臂男人一动不动地躺在草堆上。路上马瑞安告诉我,这个亚鲁斯是他的侄儿,98年时卡巴总统因为提出“未来掌握在你们手中”的口号,结果革命联合阵线就残忍地对手无寸铁的平民采取报复,将他们的手臂砍断,甚至连襁褓中的婴儿也难逃断臂之恶运。 革命联合阵线不但将亚鲁斯的左臂砍断,而且还杀死了他的父母和妻儿,现在他又感染了霍乱就快要死了。 马瑞安走到草堆前呼唤亚鲁斯的名字,许久他才睁开眼瞧着我们。我借着从窗子里透过来的亮光仔细观察亚鲁斯,他的面容十分消瘦,眼窝深陷如洞,干裂的嘴唇在渗血。我抓起他的手摸着皮肤,皱巴巴,干瘪,没有弹性,四肢冰凉。又摸了脉搏,十分微弱。 “带我看看他的排的大小便。” 马瑞安领着我走到屋后,后面放着一个破石桶,我刚走近便闻到一阵令人欲呕的腥臭。眼睛迅速往石桶里瞅了一眼,完全不是成形的粪便,淘米水的颜色,足有半桶。 “亚鲁斯,外面的桶里都是你今天排的粪便吗。”我走回草堆前。 亚鲁斯瞧着我面有迟疑,马瑞安马上道:“这位是中国来的医生,她是来帮我们的。” 这样亚鲁斯才点头。 我分析亚鲁斯得病已久,因为剧烈腹泻导致身体极度虚脱。我掀起盖在亚鲁斯的破旧的上衣,他腹部肌肤轻微地挛缩,甚至腿部也在抽搐。 “肚子痛吗?” 他又点点头。 “医生,能治好亚鲁斯吗?”马瑞安小心翼翼地看着我问。 我点点头,道:“有食盐吗?” “有。你要炒菜?”马瑞安不解地看着我。 “治霍乱。马瑞安,你将一把食盐放在刀口上烧红,然后用烧开的滚水兑生冷水各一半喂给亚鲁斯服用。”我镇定地道。 “这样能治霍乱?”乔治不相信。 “能缓解霍乱带来的腹痛,治疗霍乱还需要两味药,我不知道能不能找到。马瑞安,现在你先照着我说的做。” 马瑞安半信半疑地走了,四十多分钟后才匆匆赶来,我让他把烧过的食盐就着阴阳水喂给亚鲁斯服下,果然没过多久亚鲁斯便觉得腹痛减轻,他撑着要起来感谢被我按下了。 “马瑞安,镇上还有多少得霍乱的病人,你最好让镇上的人把他们全部安置在一处宽敞的屋子,我可以对他们进行集体治疗。” 此时马瑞安已经对我深信不疑,他马上去找了镇政府的马楚主席,很快全镇患霍乱的病人被集中安置在教堂里。我站在教堂里随意目测了一下人数,估计有四五十人之多,我依旧让马瑞安去准备食盐和阴阳水喂给病人服下。 霍乱虽是烈性传染病,但只要是送医及时便都能得到救治,在目前缺少有效西药的情况下我只能依靠祖国最博大精深的国粹——中医学。 “各位,目前我只是暂时帮这些病人止痛,但要彻底治愈霍乱我需要两种药,一种是阴干的桔子皮,这个各位应该不会陌生,如果哪家有请赶快将它拿出来。第二种药叫做藿香,这是治疗霍乱最重要的药,藿香原产中国,因此我不知道能否在马西亚卡找到它。现在我将藿香的形状画出来,大家拿着它到附近马路山坡丛林里去找,说不定能够找到它。” 藿香叶和陈皮是最简单治疗霍乱的中医方,我此时忽然明白为什么会有中医的出现,因为几乎只有中国才生长着这些许许多多可以救命的植物。 父亲谢谢你!我在心里默默感激父亲,如果他不是一位中医,否则现在我只能束手无策。 第5章 命悬一线的夜 黄昏的时候下了一场雨,直到夜里九点逐渐停止,乔治已经迫不及待去丛林里寻找西边男孩的据点,我担心这家伙太冲动会单枪匹马和西边男孩交战,便强烈要求和他一起去丛林。 刚下过雨的路满是泥浆,自行车的车轮沾着粘稠厚重的泥沙使前进非常困难。丛林里寂静无声,清亮的月光洒下来,脚下的路显得特别的漫长。 “乔治,你是退役军人吗?怎么想到来塞拉利昂,不会真的是到科诺收钻石吧。” 我感觉到前面的自行车有几秒的停滞,乔治的身形微微地一动,他回过头瞧了我一眼,月光映着他的眼眸,那两点蓝色变得有些沉溺的幽深。 “其实,诺,我还没有退役,我和罗福都是5月来塞拉利昂的伞兵,他是英国爱尔兰皇家军团第一营,我是第二营。一个月前我们和革命联合阵线的交战中,我被围困在丛林中,他们以为我已经丧生。本来我想借着这个机会回到英国,但是……” 乔治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我已经明白,一个军人的职责无法让乔治放下,一个月的时间足够乔治从塞拉利昂和英国之间往返多次,他没有离开,他依然留在弗里敦,因为他知道他是一个军人。 “你想家吗?想你的父母?” 他答应着,我笑笑又道:“还想你老婆吧?” “我还没结婚。”提到老婆他好像有些不好意思。 我打趣他,“那有女朋友吧。” “嗯。是未婚妻。” 他的声音特别的小,但我还是听清了,虽然看不见乔治的脸,我想他肯定脸红了。有家有父母有未婚妻,乔治如何不想回英国去。那也一定是个很温暖幸福的家,一对很和蔼善良的父母,一位很美丽温柔的未婚妻。 “乔治,等救出你的同伴后你赶紧回英国,反正他们也以为你死了。塞拉利昂这么危险,你何必留在这里呢。” “那你呢?是为什么来塞拉利昂?还坚持去科诺?”他停下自行车,眼睛定定地瞧着我。 “我……”我笑了笑,道:“我只是漫无目的的旅行,从全世界最富有的国家到全世界最贫穷的国家,再到最危险的地方。” “不能理解。你不想你的父母吗?”他按住我的自行车头。 我缩了缩脖子,道:“我父母在今年4月份的空难中双双死亡,后来我将家里的房子给卖了,辞职背着包全世界旅行。” “那你丈夫呢?或者男朋友。” “还没男人喜欢我呢。”我推开他的手,脚踩在自行车的轮子向前行驶。 明月隐没在厚重的云层里,丛林里漆黑一片,棕榈树伸开的枝叶仿佛一只只巨手迎面而来。 我们骑着车赶到白天西边男孩抓走英国军人的地方,乔治蹲在地上仔细研究车辙的痕迹,由于一场雨淋湿了路面,车辙的痕迹已经不明显。我举着从马瑞安家借来的煤油灯,努力判断汽车行驶的方向。 就这样我们凭着路面留下的些微的痕迹,骑骑停停,在凌晨四点的时候发现西边男孩所驻扎的营地。那营地并不大,用院墙围着,有两所像厂房的白色房子,两所房子隔着一百多米远。在房子的周围,七八个西边男孩拿着AK47把守。 我和乔治不敢走近,只在远处向里面偷窥再伺机行事。“给。”我从背后的包里取出一只军用望远镜递给乔治。 大概瞧着我突然拿出一只军用望远镜乔治面有惊讶,其实这军用望远镜在中国很容易买到嘛,我常用它看星星月亮。 乔治用望远镜向西边男孩营地观察了半个小时左右,又将望远镜交还给我,道:“诺,你在这里呆着不要动,我必须沿着营区察看有没其他入口。” 我点点头嘱咐他小心,便瞧见他的身影隐没在幢幢的丛林里。乔治离开没多久,营地里开始有声音,然后一排人走了出来。我举着望远镜向那里瞅去,只见昨天在丛林里看见的嚣张不可一世的康托比走在最前面,俨然是一副最高级军官的感觉。 夜很静,丛林空旷,我虽然和营地隔着一段距离,但是康托比的声音仍是准确地传入耳中。 “去把穆拉中尉给带出来。” 半晌我看见三四个西边男孩拖着一个满身血污的黑人过来,仔细一瞧竟然是昨日巡逻车上的塞拉利昂的向导,现在他已经被打得不成人形,额头上被砸开一道血口子,嘴唇上的肉也掉了一块。 康托比叉着腰走到穆拉面前,厉声道:“穆拉中尉,你居然把英军带来进攻我们,你是叛徒。来,去把娃娃兵带来好好教训我们的穆拉中尉。” 十多个10岁左右的黑人男孩排着整齐的队伍走来,一字排开地在康托比面前行着军礼。待康托比一声吩咐下,那些黑人男孩便拿着从棕榈树削下来的枝条往穆拉身上抽去。 我透过望远镜清晰地看到那些男孩的面容,那还真是一群孩子啊,孩童的身体,孩童的脸,只是那眼神里却极尽的凶狠。那瘦弱的手臂扬起的枝条,在夜色的风里呼呼地响。 穆拉被绑着手和腿,嘴里被塞着布条,他不能动,也不能叫喊。 大概那些男孩打得累了,便脱下裤子朝穆拉的身上拉尿,还有的孩子竟然蹲在他的脸上拉屎。拉出的黄色的大便遮住了穆拉的脸,但随后又被淋下的尿液给冲开。 我握紧了拳头,这帮可怜的孩子,他们可曾想到他们现在对待的是他们的同胞,是和他们一样遭受战争之苦的同胞。 半个小时后穆拉被拖走,康托比命令手下的士兵把被抓的10名英军带了出来,要求他们双手放在脑后。康托比仍然像个首领一样,在10名英军面前迈着方步来回走了一遍。 “1,2,3,4,5,6,7,8,9,10。记住你们的号码,我们要按照号码枪决你们每个人,准备开枪。”康托比大概注射过可卡因,面色潮红,精神异常亢奋。 我吃了一惊,按理康托比抓获10名英军正好和联合国谈条件,怎么可能会轻易把人质就给撕票。我往身后看着,此时乔治还没回来。 “要处死刑的人有权提最后一个要求,对吧。”开口的是那罗福少校。 “你的要求是什么呢,少校?”康托比面色凶狠地逼近罗福。 罗福少校仍是面带微笑,不卑不亢。“想喝杯酒,指挥官,我们都想喝杯酒。” “当然可以。”康托比想了半天应允,“去拿酒,让他们喝个够。” 几分钟后一名西边男孩拿着一壶啤酒,康托比示意他交给罗福,罗福接过塑料壶喝了一口,然后又将塑料壶交给身边的英军,他们一个个地接着喝,居然在第九名英军喝酒时康托比抛下他们走向屋里。 我猜测着康托比可能酒瘾上来,也跑去喝酒,说不定就顾不得枪毙英军,果然略过十来分钟便有士兵将他们带回屋中。 “诺。”一只手按在我的肩上,我回过头看见愁眉不展的乔治。 我刚想说话便被他捂住了嘴,他小声地在我耳边道:“现在离天亮没多久,我们必须赶回敖古鲁镇。” 赶回敖古鲁镇天色早亮,马瑞安正在门口等我们,随意地吃了点东西我和乔治便赶去睡觉。大约躺了两个小时我便起来去教堂查看那些霍乱病人,虽然昨天的治疗暂时使他们缓解腹痛,但仍是不停地呕吐和腹泻。 昨日镇上的民众拿着我画的藿香图去周边寻找,直到大半夜也没有人找到,令我深深怀疑藿香也许真的只生长在中国。如果没有药,再高明的医生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不过目前还有更紧要的事情要做,防霍乱比治霍乱更紧急,塞拉利昂卫生条件极差,除了城市外,其他乡镇和农村几乎都没有饮水系统,大多去附近的河流取水,他们在河流里洗澡,甚至将排泄物也放入河流里。如果有人生病,那么病人身体携带的病菌和排泄物就会污染水源,当人们食用被污染过的河水后就会生病,然后造成大面积的传染。 霍乱弧菌存在于水中,最常见的感染原因是食用被病人粪便污染过的水。所以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解决水源的问题,避免其他未感染霍乱的平民被传染。 “各位,在治疗霍乱的同时我们还必须避免霍乱进一步扩散,饮用被污染的水源是造成霍乱最根本的原因,因此我们必须寻找未被污染的水源,或者就地掘井。第二凡是霍乱病人用过的东西必须马上煮沸消毒或者扔弃,为防止被传染霍乱我建议只留守几个人在教堂照看;第三大家必须养成饭前便后洗手的习惯;第四霍乱病人的粪便不允许随地乱倒,我们掘一深坑统一倒在那里;第五消灭苍蝇,因为苍蝇喜食粪便,苍蝇食过霍乱病人的粪便再舐吮食物,如果我们食用这种被污染的食物就会感染霍乱。” 人群里大家在讨论,由于说得曼迪语我也听不懂,过了十多分钟敖古鲁镇的镇主席马楚示意所有人安静,他向我点点头,用英语道:“秦医生,第二到第五点我们都能做到,只是第一点就有些困难了,我们镇上的水源大多都被污染,如果去别处找水源,最近的地方也要走上一个多小时,镇上的老弱病残哪能承受得起。如果是掘井,最少需要200美金,现在我们哪里拿得出这笔钱。” 我愣住,确实镇上没有车马如何去遥远的地方取水,那掘井的200美金也是个大数目。 “我来出掘井的200美金。”教堂的门口响起了乔治的声音。 我瞅了这英国佬一眼,他还来得真及时,很好,智者出谋,像他就出钱。马楚主席欣喜若狂,赶紧拽住乔治道:“乔治先生,你说的可是真的。” 他点着头,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几张纸币放到马楚的手中,道:“这是我现在所有的钱,150英镑,换算是美金应该够200。” 我忽觉不好,这家伙和我同行,他的钱没有了岂不是要用我的钱,早知如此还不如我来做这个人情。现在他们只记得是英国人出钱帮他们建水井,以后有谁还会记得是中国医生帮他们治霍乱呢。我摸了摸口袋,虽然一路旅行着实用了不少钱,但口袋里还算丰实,出200美金不算太困难。 “慢。”我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将马楚手上的英镑塞回乔治的手中,掏出两张面额100的美元往马楚手里放,嘴中边说:“乔治你的钱还是自己留着用,我这里有200美金。” “马楚主席,修两口井。”说着,乔治把手里的英镑又放回马楚手中。 我暗自不悦,这家伙分明以后吃定我。 马楚十分高兴,几分种内挖两口井的钱就有了。 从教堂出来我打算去附近的山坡寻找藿香,也许敖古鲁镇的人拿着图也未必认识藿香。中午的阳光十分猛烈,我戴着太阳帽拄着一根子在草丛里行走,像塞拉利昂这种热带国家,也许药草不多,但是毒蛇的种类可是十分丰富。我边行走边用棍子敲打草丛,以驱赶躲在草丛里的毒蛇。 乔治始终跟随在我身后,我瞧见他闷闷不乐便知道他在想营救英国军人的事情,想想那个喜怒无常的康托比,在酒精和毒品的刺激下恐怕什么事都做得出来,那些英国军人还真是命悬一线。 “其实,乔治我有个办法可以救你的同伴。” “什么办法?”乔治马上追问。 我转过身瞧着他,猛烈刺眼的阳光落在他的身后,我竟有一阵不能视物。“你还记得西边男孩营地附近的小水塘吗?” “记得。”他还是不能理解,真够笨的。 “好像西边男孩营地附近只有那个小池塘,所以我想他们平时的用水肯定是那个池塘的水,据我观察那池塘是不流动水,因此我们将敖古鲁镇上霍乱患者所排泄的粪便倒进那池塘里,不出几天他们就会感染霍乱,就算不会立即死亡也会降低他们的作战能力。” 我说出这个计划后便觉十分罪恶,但片刻又想到西边男孩满手血腥,在他们的手上不知有多少平民的冤魂和鲜血。 “诺,你真有军事头脑,我们就这么办。”乔治立即兴奋起来。 我大汗,这能叫什么军事头脑,我只不过懂些医学知识罢了。我摇摇头,拿着棍子继续在草丛里敲打,一条赤色的小蛇吐着信子从前面溜了过去。 忽然又想到了乔治捐出所有的钱挖井,我回过头神秘地笑道:“乔治,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回英国。” “为什么。”乔治大概被我问得糊涂了。 我走近乔治望着他蓝色的眼眸,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道:“因,为,你,的,钱,根,本,不,够,回,英,国,的,机,票,钱。” 第6章 被蛊惑的热血 浓黑的夜色里,我和乔治骑着自行车再次向丛林里西边男孩的营地进发,在自行车的后面各绑着两大桶粪便,这些都是教堂里霍乱病人所排泄的粪便,我将粪桶口用塑料袋捆得严实以免在行驶中倾泻。 乔治心事重重,我试图逗乐他,道:“乔治,你未婚妻是不是很漂亮。” 他没有听到我的话,我白了他一眼,大声道:“西边男孩。” 乔治马上停下自行车,双腿踩在地上,紧张不安地四顾张望,等发现周围没有动静的时候他转过头看向我惊疑地道:“哪里有西边男孩?” “吓你的。”我又扔过去一只卫生眼,没好气道:“我问你未婚妻漂不漂亮,你怎么不理我。” “我没听见,对不起。”他赶紧道歉。 “回答我的问题。”我不依饶。 他瞟了我一眼,伸手摸摸额头笑道:“丽莎很漂亮,是我们那里有名的美人。”他的神色很腼腆,在暗淡的光线下微微地泛红。 我看他的样子似乎对未婚妻钟情已久,否则不会一提到就会脸红。“乔治,救出你战友后,我借钱你回英国吧。” “那你呢。” “我自然是去科诺了。用了这多钱,我必须在科诺赚回来。” 他看着我不再说话,转身蹬上自行车快速向前行驶,路上我们不再说话,因为愈接近西边男孩的营地就愈危险,夜里的丛林格外的安静,一点小声音也会传得很远,我还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 离西边男孩的营地百米远的丛林里有一个百多平米的小池塘,我用一根棍子往水塘里插去竟然直没到顶,可见这小池塘还挺深。这个池塘没有人把守,大概也不会有人想到会有人对这池塘动手脚。忽然我又想到中国的古代战争,那里面的军事家可都十分重视水源。嗯,中国人就是聪明,如果有精良的武器,凭中国人的头脑美国绝不是对手。 我和乔治赶紧将自行车上的粪桶给解下来倒进池塘里,洗净粪桶又系在自行车上。 “诺,我去营地那里看看,你在这里等我。” 我知道乔治担心那些英军便同意下来,过了半个多小时才看见他回来。 回到敖古鲁镇上还是深夜,我悄悄打开马瑞安家的门进去。 白天我仍是去教堂观察霍乱患者的病情,并对镇上其他人进行诊治,他们食用污染水源日久也极可能感染上霍乱。下午马楚主席报告了一个好消息,他们在十多公里的邻镇上发现了阴干的桔子皮。马楚主席兴致勃勃地告诉我,这桔子还是从我们中国进口的,那家的女主人喜欢我们中国桔子的香味,在吃完桔子后便将皮留了下来。 我检查了马楚主席带回来的桔子皮,晒得挺干,放到鼻端闻着还有一股清香。我对马楚主席点点头,指着桔子皮内里的一层白囊道:“马楚主席,这样还不行,还必须把桔子皮里面的白囊给去掉。” 马楚主席不懂,我只得又给他解释,无奈中医的理论翻译成英文十分困难,只得讲不但每种植物药效不同,而且就是相同的一株植物,不同的部分药效也会不相同,不要这层白囊是怕影响桔子皮治疗霍乱的药效。 虽然找到了陈皮但是最重要的藿香却没有着落,这些人如果再继续腹泻呕吐下去,迟早会因为周围循环衰竭而亡,或者急性肾功衰而导致的尿毒症。 我只得先采取刮痧的方法以减轻他们霍乱的症状,刮痧用的瓷匙又费了一番功夫寻找,我对马楚主席讲以后战争平息了一定要多从中国进口物品,中国的许多东西都是救命的,就比如是这吃饭喝汤用的不起眼的小瓷匙。 马楚主席十分认真地看着我给病人做刮痧,毕竟这种治疗方法在非洲太罕见,当看见我在病人的肩颈、脊背、胸前、胁肋处刮出一条条印子时,他差点吓坏了,直到病人表示腹泻症状有所减轻,他马上又睁大惊喜的眼睛看着我。 夜晚我和乔治仍是去西边男孩的营地,偷偷地将霍乱病人的排泄物倒入池塘,然后乔治去侦察西边男孩的情况。三天后乔治告诉我西边男孩的营地里有异动,士兵出入频繁,我们悄悄跟着那些士兵后面才发现在营地左边的丛林里有个粪坑,粪坑里大部分都是稀水样便。 看来营地中已经有西边男孩感染霍乱,这样下去全营都有可能传染。 清晨我还在沉睡中,阿格特就敲响了门,据她说马楚主席带来了一个从弗里敦传来的消息。我来不及洗漱就来到客厅,乔治正神色严肃地站在门口,看样子极其烦恼。 “马楚主席,出了什么事。” “秦医生,刚从弗里敦传来的消息说是西边男孩扣押了10名英国军人,联合国和政府几次去和西边男孩谈判,但是对方提出一些荒谬、根本无法实现的要求,目前谈判已经破裂,西边男孩威胁要杀死英国人质。” “他们提出了什么要求?” “西边男孩提出要食品和药品,而且还要政府释放被关押在弗里敦监狱的蓬布拉斯特旅长,他们自称是蓬布拉斯特旅长的部下。” 我看着乔治,他使劲抓着自己的头发,恨不得现在就要去丛林救那些英国军人。果然不出所料,乔治回头瞅了我一眼便抬腿往外冲去,我眼疾手快,顺手拾起脚边的凳子跑上几步砸在他的后颈上,扑通一声他就倒在地上。 “秦医生,你在做什么。”马楚惊呆了。 我恨恨地踢了不醒人事的乔治一脚,早知道这家伙做事不经大脑就不带着他。“这个笨蛋想要大白天去丛林救那些英国人,就凭他手无寸铁能是那些扛着AK47步枪的西边男孩的对手吗。马楚主席,你帮我把他捆起来,别让这个笨蛋做傻事。” 马瑞安拿来了绳子,帮着我一起把乔治捆得结结实实,然后抬到他的床上。 去教堂看过病人后转回,乔治仍躺在床上没醒过来。我坐在床头前看着他,这家伙睡着后倒是很安静,饱满的额头,浓密的眉毛,高挺的鼻梁,还很英俊。我忽然想起隔壁的女邻居嫁给一个德国男人,后来生了一个可漂亮的儿子,以至于我的大学同学来我家时看到那个孩子,经常说要嫁给老外改善下一代的基因。 改善基因,有个漂亮的孩子真的很让人羡慕。 我下意识地瞅着乔治,半晌伸手给了自己一个大耳刮子。啐,老外有什么好的,毛多味重,没进化好。再说老外也就是年轻时还能看,像乔治过几年就会惨不忍睹,大腹便便。而且他还是个穷光蛋,根本配不上我。 我将乔治鄙视得体无完肤,毫不犹豫伸出手给他一耳光,就是这家伙诱惑我产生莫名其妙的念头。 他翻了个身,从胸前的口袋里露出照片的一角,我忍不住伸手取了出来。是个非常美丽女人的照片,金发碧眼,穿着简洁的白色长裙侧卧在花丛里,几只彩色的蝴蝶在她身边飞舞,媚惑而迷人。 这应该是乔治的未婚妻丽莎,果然很漂亮,怪不得乔治念念不忘。我看着这张照片,照片的颜色已经旧了,而且边角还被磨损得起了卷。我想乔治把这张照片放在上衣的口袋,一定是每晚睡前拿出来看,又或者在每个清晨。 “笨蛋,有这么美丽的未婚妻居然还要去送死,快给我滚回英国,小心你未婚妻跟人跑了。”我骂道,语气中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我把照片放回了乔治的口袋,他却在这刻睁开了眼睛。他瞧着我,又看看自己,不难发现被捆了。 “诺,你绑着我做什么,快帮我解开绳子。” 我恶狠狠地站起身,大声道:“笨蛋,你马上给我滚回英国,滚到你未婚妻的身边,不然我马上报告你的上级,你这个不负责任的逃兵。” “诺,我不会阻止你向我的上级报告,但是现在你必须解开绳索,如果我不去丛林我的那些战友会有危险。” 我越发火大,上前就给了他一拳头,骂道:“你以为你是谁?你别以为你个头大就很厉害,你其实什么也不是,你就是个做事不经大脑冲动的笨蛋。” 他也不辩解挣扎着要爬起,气得我抓起旁边的小凳子又结实给了他一下,额头上的鲜血淌了下来,他又晕了过去。 这次他昏迷的时间较长,到深夜里才醒过来,我担心他醒来跑走便一直守在床前。 “诺,如果我不去救他们,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安心。” 我不理睬,心里想去你一个也只不过是多一具尸体。瞧见他安静下来,我便道:“乔治你饿了吧,我去拿饭你吃。”我起了身准备去外面厨房拿饭菜,不料还没出门口躺在床上的乔治便跳了起来,由于身上绑着绳索,他便一步一步地跳向门口。 “去死吧。”我大怒,这家伙居然还不死心,我再次操起小凳子。 他似乎猜到我的心思,转过头道:“诺,即使你再把我打晕,可是只要我醒来我还是要去丛林。其实如果你是我,你也会做出和我一样的决定,他们是我的同胞,是我生死与共的战友。” 我凝视着他英俊的面容,蓝色的眼眸里是那么平静,好像这些决定早已是深思熟虑过,他也早已知道决定可能造成的后果。我被他坚毅的眼神给打动,也被那种明知不可为而为的精神所感动。在我们的心里都有一股热血,它总会在遇到民族危机和苦难时热烈的燃烧,我们那些强烈的民族心和拯救同胞的心理总会蓬勃地生长。 也许是我,我不会像乔治那样冲动,我会积极地想很多办法。也许男人和女人的思想不同,我不赞成乔治慷慨地赴死,却也不应该阻止他。 “你可以再等几天,你看西边男孩已经有人感染霍乱。”我提醒着他。 他感激地看着我,道:“我知道,可是我不能等下去,康托比会随时杀死他们。” 我叹息了一声,摸出藏在口袋里的剪刀,走上前嚓的一声剪断了乔治身上的绳索。 “谢谢。”他迅速地跑出门口。 “我和你一起去。”我追了上去。 丛林里的夜依旧很安静,清亮的月光遍洒大地,我第一次发现脚下的红土路竟是那么的短。路上我们没有说话,只是拼命地踩着自行车,伸出的棕榈树的坚硬的枝条划过我的脸,点点的鲜血滑下唇角。 我和乔治想了一个对策,虽然西边男孩中有人感染霍乱,但是具体的情形不清楚,而且我们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有多少人数,冒然冲进去只怕会被打成马蜂窝。所以不如守在营地外面的粪坑,等他们出来方便时再出其不意地结果他们。 乔治躲在粪坑旁边的一棵棕榈树下,我则趴在离他五十多米远的草丛里。 从营地里歪歪斜斜走出来一个挎枪的矮个子的士兵,在粪坑边蹲下来,我听见噼噼啪啪地像放鞭的一阵乱响,便知这士兵在腹泻,可能是个霍乱患者。乔治猫着腰从棕榈树下走出,一拳头砸在他的头顶,他没发出任何喊声便向粪坑倒下去。乔治不失时机地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扛到草丛里,取下他肩上的枪扔给我。 大概营中有不少人感染霍乱,一个小时的时间已经有十多个人到粪坑前排便,但都被乔治用同样的方法给打晕。 “你为什么不直接杀死他们。” “他们还只是些孩子,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伤害他们的生命。诺,我不能继续这样下去,相信康托比会很快发现有十几个士兵失踪,那时他就会在营地周围搜查,所以现在我必须扮成西部男孩混进营地。” 乔治脱下昏迷士兵的军服穿在自己身上,我将一支AK47步枪挎在他的肩上,道:“小心。” 他点点头,伸出手按住我的肩道:“诺,你现在赶快走,待会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我保护不了你。” 清朗的月光映着他关切的眼神,我忽然就被感动了,其实这笨蛋挺真挚的,他没有中国人永远无法捉摸的心理,他太简单,所有的心思都在脸上。 “保重。”我说着,转身向前面的红土路跑去。此时我不能再留下来,我会被他更深的感动,会陪着他一起去送死。 热血是会被蛊惑和传染的东西。 但心里始终很暖,有一股灼流在四肢里流淌烧灼,想要突破血管,钻出身体爆发出来。我将自行车骑得飞快,穿过丛林,穿过月光,伸展出的棕榈树的坚硬的枝条再次划破我的脸,冒着热气的血流终于淌出来。 砰砰砰—— 几声枪响后丛林里死一般的寂静,仿佛一切就在瞬间结束了一般。我不由自主地停下自行车往回看去,这里已经离西边男孩的营地很远,什么也看不见。 忽然之间像有谁撕开我的胸腔,我清晰地听到了心脏的跳动,它剧烈地、像战鼓、咚咚地响着。身体陡然地热起来,连穿着鞋的脚心都烫得难受,一种思绪,一种情结,终于从埋在身体里的血管迸发,再也管不住。 我掉转自行车的车头,再次向西边男孩的营地赶去。 营地上停放的汽车车灯被全部打开,我刚走近便瞧见乔治满脸血污地站在营地的当中,在他身后是手持长枪的面无表情的娃娃兵。 康托比气极败坏连向他腹部砸去几拳,还有一拳打在他的嘴唇,我看见他蹲下身体吐出一口血。 “给我枪毙他,枪毙他。”康托比大声地叫嚣。 几个娃娃兵走到乔治的前面举起枪,康托比挥着手道:“3,2,1,开枪……” “停手。”我将喉咙口的声音喊了出来,迈着坚定的步伐一步步走向营地,让自己暴露在刺眼的灯光下,暴露在一枝枝枪口下。 “诺,你怎么回来了,快逃,不要管我。”乔治焦急地喊着。 我笑笑,真够傻的,这种情形我还能逃得脱吗。我向他们越走越近,走到他们的面前,看清了乔治的样子,他的眼眶被打得瘀青,牙齿也掉了两颗,眉弓上还有一道划开的血口。 “中国女人?还是日本女人?”康托比狞笑着。 “IamChinese,来自遥远的东方,龙的传人。”我大声地道,当说出我是中国人后心底突然涌出一种无法言说的自豪感。 “中国女人,有意思,你和这些英国兵是一伙。”康托比歪着脖子看着我。 额头贴上了冰冷的枪口,我笑了笑,迎视着他阴冷的目光傲然道:“我是医生,我知道你们当中有许多人感染霍乱,所以我想和你做一个交易,如果我能治好你们的病请释放被你抓捕的英国军人。” 第7章 死里逃生 “哈哈,很可惜,我对你的交易不感兴趣。中国女人,对于你不请自来最好的招待就是请你吃一颗免费的子弹。哈哈,这颗子弹能把你的脑袋轰掉。” 抵在额头上的枪口沉重地往皮肤里压去,产生的力量不由自主地使我后退了一步,我仍是眼睛不眨地盯着康托比,事情到这种地步害怕和恐惧那都是多余的,埋在身体的热血和英雄情结会支撑我慷慨地赴死,此刻没有后悔闯进这充满死亡气息的地带。 或许会后悔,但想那一刻一定是在死亡的瞬间,人生里确实有许多值得留恋。 “诺。”乔治大声疾呼我的名字。 我略略地侧过头向他投去释然的目光,告诉他中国人不胆小,也不贪生怕死,中国人最讲义气,只要站在正义的一端即使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哈哈,中国女人你会记住这美味的一餐。” 眼睛里刻进康托比扣动AK47步枪的扳机的动作,耳边响着阴冷残酷的笑声,我努力地不让自己的心脏有一秒的惊慌。在国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那都关乎一个国家的名誉,尤其是在一个敌人面前,胆小怯弱那会让自己的国家蒙上耻辱。 残忍的笑声持续,我知道下一秒会是血溅三尺。 “康托比,放了她,你杀我。”乔治想要冲过来,但很快地被那些娃娃兵手上的长枪砸倒。 “3,2,1……”康托比在倒计时。 “慢着,康托比。”嘶哑的男人声音像从地下响起,康托比的面色一变,马上道:“戴利长官,这个中国女人和那个英国兵是一伙的试图偷袭我们。” 一条高大的人影从身旁的月光走到我的前面,明亮的车灯照着他大半张脸,这个男人同样穿着军服,但是戴着一顶很特别的土黄色帽子,帽子的前沿上缝着一只去了毛的老鼠皮,帽沿压得很低,遮住了眉毛。因此当他看着我时,便像是看到两只啮齿动物的小而亮的眼睛在盯着自己。他缓缓地侧过头,让脸部正面对着我,缝在帽子上的老鼠尾巴和毛皮的另一半随着他的头的晃动而摇晃着,仿佛那只老鼠已经活过来正在伺机寻找食物。 这绝对是个阴险狡诈的人物,他的手段绝对在康托比之上。戴利推去康托比抵在我额头上的枪口,精亮的目光逼视过来,道:“你怎么知道我的营中有人感染霍乱。” 果然精明看到问题的重点,如果我说是我在他们饮用水的池塘里投放霍乱病人的排泄物,这家伙一定会将我大卸八块,我略为迟疑马上道:“我在你们的茅坑里发现不成形的粪便,我是医生,可以根据大便的性状判断疾病。” “看样子你很自信。”戴利的唇边有一丝冷酷的笑意,他回头对着康托比道:“把她带到里面去。”说着他径直离去。 康托比看着戴利远去的背影从鼻孔里哼出一声,道:“中国女人,现在看你的运气,遇到戴利你别指望死得容易。” 我抽了一口冷气,确实康托比坏在表面,而戴利却是狠在骨子里,这种人才是真正的可怕,康托比和他相比不值一提。 康托比推搡着我走进前面厂房样的白色房子,乔治在身后喊着我的名字,但是我没有回头去答应他,此刻要么我们都活着,要么全都死去。 我昂首阔步走在前面,深夜里的月光润湿了眼,使得眼睛格外的清爽明亮。茂密的棕榈树的枝叶,白色的房子,手持长枪的士兵冷酷的面容,一切尽装眼底。 不知何处而来的微香和着夜里的露水味在鼻端弥散开,这种清香十分熟悉,我努力地想着。 那是—— 我不敢相信地看向脚下,沿着白房子的墙角生长着一丛丛茂盛的植物,它们不高,大约只有五六十厘米的高度,鲜绿的枝叶,绽开着淡紫色的圆筒形穗状花萼。 原来遍寻不获的藿香居然就生长在这西边男孩的营地里,是谁能想到它会在这里寂静地不为人知的生长,又有谁会寻它到这里来呢。如果不是舍死赴死的知觉,我又怎能发现它呢,可是究竟发现得太晚了吗。 “看什么看。”康托比大声喝斥,枪口又着重地顶在我的后背。“进去。” 我被押进白房子最左侧的一个房间,房间的面积大概有个二十多平米,僵硬的水泥地面上横七竖八躺着十几个娃娃兵。黝黑的面孔,干枯的嘴唇,即使是宽大的军服也掩盖不了瘦弱的身体。房里有一股浓重的粪便的腥臭味,我搜寻了一阵,才发现臭味是从那些娃娃兵的身体里发出,在他们长裤臀部至大腿的地方湿漉漉地映着些污渍,甚至还有些从破旧的裤筒口处流出来。 他们躺在那里也不动,闭着眼睛,就像被扔弃不用的物品,等我走进来时其中的一个娃娃兵睁开眼眸,暗淡的眼神无力地掠过了我的面容便随即又闭上。我顿时怔住了,那种垂死的眼神仿佛一记铁锤敲打在心口。我是医生,死亡并不陌生,曾经有个清晨目睹三个病人逝去,可是没有哪个人临死前的眼神如此地震撼我。 无力摆布自己的命运,只是像傀儡般地活着,活着却是为了别人的阴谋和野心。 我能想到这是些感染霍乱的病人,因为年龄小体质差,他们的症状尤其严重,已经连爬起来的力量都没有。 戴着老鼠帽的戴利站在房里,用穿着皮鞋的脚踢着其中一个娃娃兵,向我道:“这个好像已经死了,中国女人,只要你救活他我考虑你提出的交易。” 果然是个奸诈的人,世上又有谁能妙手回春,这家伙分明是想让我再次体会临死前的恐怖。不过医生的职责就是抢救生命,除非确定死亡才会真正的放弃,我走上前去伸手触及那名娃娃兵的鼻息。 鼻端没有气息,四肢冰冷,我扯开他破烂的上衣抚上胸口,那里微微还有些暖意。 既然死亡避免不了,不如放手大干,死马当作活马医。这样一想我完全没有顾虑,我站起身望着戴利道:“长官,我需要一把用大火炒过的盐,请在五分钟内准备好。” 戴利略转过头瞧向站在门口洋洋得意的康托比示意他去做,康托比立即满脸不悦但还是走出门口。我猜测康托比这人心高气傲,而且素有野心,必是不甘心居于戴利之下。几分钟后康托比用纸托着一把炒黄的食盐急急跑来。 我托着那张纸在那名娃娃兵身旁慢慢蹲下,将纸里包裹的炒盐填进他的脐内。我抬起头瞧着环视在周围持枪的西边男孩,戴利神色漠然,面无表情,倒是康托比大惊小怪地看着我,想要说什么但碍于戴利在面前才忍住没有说。 口袋里放着一根用纸卷成的艾绒,我向康托比要来打火机点燃,吹了几口气,确定艾绒已经燃烧我便将它燃烧的一端放在娃娃兵填满炒盐的肚脐,以燃烧的艾绒去烧灼食盐。前两天我在马瑞安家的厨房里发现大量晒干的艾蒿,马瑞安的老婆阿格特当时正在用这些艾蒿生火做饭,我当即上前把这些干艾蒿给抢了下来。 晒干的艾蒿叶经过仔细挑捡去渣后可以制成艾绒,中医通常用燃烧的艾绒熏、烫人体穴道以治疗疾病,这就是中医针炙术中的炙术。 康托比两只小眼睛瞪得圆圆地,他用枪管捅着我的后背讥笑道:“中国女人,你是不是打算把这小孩做成菜,又腌又烤又熏。”他说得就连一脸深沉冷漠的戴利也不禁笑了起来,于是康托比更得意,枪口恨不得都戳到我的眼睛里去。 我懒得理睬,继续用艾绒烧肚脐内的盐,很快地艾绒特有的芳香在空气中散开。躺在地上的娃娃兵没有动静,仿佛已经死亡,我耳中不断涌进康托比幸灾乐祸的笑声。 “啊。”从屋中刺耳的嘲笑中响起了一声短暂的呻吟声,那声音虽然轻却也被清晰地听到了。“啊……痛痛……”地面上昏迷垂死的娃娃兵陡然睁开了眼睛,当他看到站在一旁神情冷峻的戴利面色明显变得惊恐想要挣扎起来。 我按住了他。 “还真活了。”康托比满面的惊讶。 我鄙视不已,凭这些人哪里懂得中国深奥的医术,他们根本就不能懂得即使是一根干草,或者锅底的黑灰,甚至是童子的一把尿,那都是可以用来救命的良药。 “别动,我需要替你治病。”右侧的衣襟上别着一根用来做针炙的钢针,那是许多年前父亲送给我的礼物,他一直都希望我能继承中医的事业,我却偏偏选择了西医。可我知道,父亲教给我的医术那一直都在脑中并没有忘记。 我伸出手从他的手臂上端一直往下揉,直揉到他的大拇指那里,从衣襟取下长针在拇指内侧的少商穴扎了下去,然后在对侧拇指的少商穴也扎了一针。我推着他的身体面朝地趴下,向康托比又要来温热水,康托比虽然不耐烦但大约想看我如何治病,絮絮叨叨地还是端来的一盆热水。 试着盆里水的温度刚好,我将手完全放进盆里湿手,趁着手上的水渍未干犹热便拍向那娃娃兵的腿弯的委中穴,他也不做声,大概是不敢,我在他的腿弯里打出一条紫红色的纹路,这才将钢针沿着紫红纹刺了下去。 “这样就好了吗?”康托比满脸的疑问。 我摇摇头,道:“我只是先减轻他们的症状,要想彻底治愈我需要两种药。” 戴利的眼神忽变得凌厉起来,咄咄的目光逼得我几乎不敢对视,只听他道:“你是想寻我的开心,笨蛋也知道有药才能治霍乱,现在塞拉利昂药品短缺,而且所有的药品都掌控在政府手中,你让我们哪里去取药治病。” “我说的药不是西药,而是两种草药,第一种是藿香,它就生长在屋外的墙角里;第二种是阴干的桔子皮,这个你会想办法找到吧。” “就是这两样?”戴利明显的不信。 “你无须怀疑我的医术和刚才你眼睛所见的一切。”我的态度倨傲起来。 戴利撇过头沉思,忽然耳中听见水流急促响亮的喷射音,只见戴利迅速地向门口奔去。我一阵错愕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瞬间我瞧见他的裤子屁股的地方湿透,有些黄色的污渍显出来,房间里开始弥漫一股令人作呕的粪臭味。 原来戴利也感染了霍乱,怪不得他会出来阻止康托比枪毙我。不过感染霍乱后腹泻会特别的勤,而且急,戴利为了看我治病想必忍了很长时间,以至最后忍不住闸门大开。 旁边康托比轻蔑地笑。 我被押了出来,营地的中间乔治正瞪大眼睛望着我出来的方向,他仍是想冲过来,但是几杆枪口直接抵在他的胸膛。 康托比挥着手示意娃娃兵放开他,只是一秒钟乔治就奔到了我的面前。 “戴利已经答应只要我治好他们的病,就放了我们和所有的英国军人。” “谢谢,诺。”他感激地抓住了我的手。 其实我并不相信戴利会真的放走我们,但是能拖延时机也不错,或许联合国会来救我们。只是此时我已经决定救那些感染霍乱的孩子,那是我所犯的罪恶,我必须弥补自己的罪过。 第8章 流血的娃娃兵(上) 我被单独关押在戴利隔壁的一间屋子里,乔治曾多次强烈要求将我和他关押在一起但遭到戴利的拒绝,我猜测戴利的心思是方便我随时对他进行治疗。 康托比在弗里敦找到阴干的桔子皮,我在对陈皮和采摘的霍香作简单的处理后便立即煎药,先将药喂给霍乱病人服下,其他人害怕感染霍乱也都喝了一碗,尤其是康托比这个贪生怕死的家伙抢先就端走了两碗。 藿香有止吐、治霍乱腹痛、驱逐肠胃胀气、清暑等功效,甚至对晕车晕船、外感风寒也有很好的疗效,因此古代多用藿香正气散来治疗多种疾病,而此时由于地域的限制,藿香正气散所需要的大部分药草不能在塞拉利昂找到,只得用最简单的方子,古代对这简单的方子起了个最直接的名字——回生散。 除了每日例行的诊病外,戴利那个奸险的小人将他所有的衣物都扔给我洗,而且还命令我将他衣物破损的地方缝合好,我几乎就要荣幸地成为他的专职女佣人。由于营地外的池塘被污染,康托比每天开车去20里外的丛林山涧运水,因此水突然变得珍贵起来,戴利不允许有人随意取水喝。 乔治和其他英国军人被关在我对面的一所白房子里,这两天戴利又开始和联合国进行谈判解决人质问题,因此必须保证人质的生命和健康,塞拉利昂的向导穆拉中尉被毒打导致昏迷,还有一名英国军人似乎也有霍乱症状,我开始出入关押他们的房子。 “诺,你提一篮子野菜不会是说我们的中餐就是生吃野菜吧。” 我神秘地冲他一笑,英国人是典型的无肉不欢的民族,当年我妈的一个英国学生住在我家里,只要是我妈做的蔬菜他坚决不吃,在他看来蔬菜那都是野草。“你说对了,你们的晚餐就是生吃野菜。乔治你先吃,给你一棵嫩的。” 篮子里装的是一些刚从丛林里摘来的白背三七,我随意地挑出一棵递到乔治的手上,笑呵呵道:“快吃吧,大家都看着你呢,你不吃大家都不吃。” 乔治看着周围,果然十一双眼睛都在愣愣地瞧他,只得摘下一片白背三七的叶子放进嘴里。 “嚼烂,别吞了。”我笑得十分起劲,拿过他手上的白背三七一鼓作气将所有的叶子都给摘下来塞到他嘴里。 半晌他瞪着眼瞧我,道:“嚼烂了,现在怎么办。” “吐到手上。” 人群里有人在轻微咳嗽,略略的笑意。乔治酱红着脸将嘴里嚼烂的白背三七吐到手上,我笑着将他手心嚼得黑乎乎的一团接了过来,是时候该做正事,这傻瓜蛋被捉弄得够了。 “蹲下。”乔治实在太高,比我165公分的身高足足高出一个头。 他的样子仍是莫名其妙,我按住他的肩膀往下压他才蹲下来,我瞧着他的额头上一条几乎半厘米深的伤口,此时血早已凝固,皮肤向外翻着腥红的皮肉,两只眼睛瘀青浮肿,从眉骨呈椭圆状向周围分布,使得原本很漂亮的眼睛深邃得特别像中国国宝。 我看准他的额头将手心里的白背三七给敷了上去。 “你做什么。”乔治赶紧按住我的手。 我故意叹了一口气,道:“帮你治伤,瞧你们一个个被打得鼻青脸肿,两眼黑得跟个熊猫似的。乔治,你觉得这东西贴上去后感觉怎样。” 乔治迟疑着,似乎在感受白背三七贴到伤处的感觉,半天才道:“好像很清凉,伤口没有那么疼。” 他这样一说所有人都哗动了,蜂拥过来争抢篮子里的白背三七,甚至连叶子都懒得摘直接往嘴里送去,还担心别人抢走白背三七赶紧地各自先抓了两把。 “大家把嚼烂的白背三七敷到伤处,可以凉血解毒,消肿散瘀,舒筋活络。” 没有人理睬我,拼命地嚼着白背三七,然后摸索着敷到脸上或身上青肿的地方。“诺。”乔治皱着眉,道:“你这药草好像没洗干净,我咬到骨头样的硬东西。”说着,他将嘴里的白背三七吐了出来,我就着他手心里一看,只见一只被咬破壳的蜗牛正慢悠悠地爬着。 所有人都忍俊不禁,我捂着嘴偷笑,道:“我刚摘回来的,还没来得及时间洗呢。” “什么没洗过。”一时间众人脸都憋红了。 “没有水洗,戴利根本不许人用水。”我无奈地摊着手。 乔治走了过来握住我的手,满脸感激道:“无论怎样,诺,谢谢你。” “中国女人真勇敢。”众人也跟着纷纷赞扬。 我笑笑不语,其实当时我也害怕,丛林的夜风吹在身上凉嗖嗖地就整个脑袋清醒了,被热血和英雄情结蛊惑的思想总会做出一些平时根本不敢的事情。不过骑虎难下,我必须装下去,那么多眼睛看着,中国人打肿脸充胖子死不认输的个性,我也深深地被遗传着。虽然不至于吓到尿裤子,至少当时我真想找个厕所去蹲蹲,腹痛难忍,前胸后背被汗濡湿。 微微的风从低矮的窗口吹进来,狭小的囚禁室内仍是闷热难挡,我提着篮子准备出去,藤条抽打划破空气及痛苦呻吟的声音便适时钻进耳中。我下意识地往窗口那里看,对面的营地上西边男孩老兵正在操练一队娃娃兵,其中一个娃娃兵因为拿枪姿势不正确被老兵训斥鞭打。 “真是该死的畜生。”我咒骂,被关押在西边营地几天,几乎每天都能看到这样的场景,身体瘦弱的娃娃兵因为拿不动枪而被派去做各种事情,在营地附近站岗放哨,擦拭武器,甚至还要生火做饭打扫卫生。有次康托比嫌枪擦得不够干净,而将一个小男孩打得皮开肉绽。对于训练不合格的娃娃兵,挨打更是家常便饭。 或许在些娃娃兵的意识,这个世界不是你死就是我死,再没有其他。 我气恼地提起篮子抬腿出门,身后乔治叫住我在耳畔低声道:“保护好自己。” 刚从囚禁室出来,守在外面的西边男孩便猛地关上了门。我环视着营地周围,虽然暂时没有限制人身自由,可是森冷的枪口,戒严的营地,我插翅难飞。 想到戴利要我给他刷军装,便赶紧提着桶去戴利的卧室。戴利尽管是西边男孩的头领之一,但是生活还是相当简朴,毕竟条件有限。据罗福少校讲,这里只是西边男孩的一个据点,人数不多,只有七八十人,还有大部分人马潜伏在塞拉利昂的南方省。 我将戴利的一套军装放进桶里便去前面的存放水源的房间,刚走近便听见从里面传出一阵男人喘气扑哧的声音,我吓了一跳,仔细凝神一听,还有微弱的呻吟声。这声音听得特别的稚嫩,分明是个年岁不大的小女孩。 窗子开着,我猫着腰走了过去偷偷探起头,里面有个光着身体的粗壮男人正在卖力地做挺身运动,在他的肩上挂着一个才十一二岁左右的黑人小女孩。顿时我全身血脉贲张,这种情形不难猜到是在做什么。我看着那个小女孩,她也看见我,木然的神色,眼珠灰灰地始终没有动,仿佛已经习以为常没有特别,她挂在那男人的身体上筛糠样抖动。 我气炸了肺,这还只是个未成年的女孩,虽然我早闻武装组织将掠来的女童除了训练她们上战场杀敌外,还将她们当成发泄兽|欲的性|奴,据说有名13岁的女娃娃兵在战场生下孩子后,马上将孩子绑在后背拿起枪继续同政府军战斗。虽然这只是据闻,可是当我亲眼所见后那颗心无论如何都不能平静下来,我咬着牙拿起手边的水桶对准那裸身男人从窗口扔了进去,不偏不倚正好砸中那男人油光的后背。瞬间那男人回过头,神色凶狠,我瞧清他的样子正是西边男孩的二把交椅康托比。 因为我的突然打扰估计康托比也败了兴,将那女孩子放下来,捡起扔在地上的军装迅速地套上,然后从口袋摸出一块黑面包扔给那女孩子挥手示意她出去。 “中国女人,我可以枪毙你。”康托比用他的小眼睛斜睨着我。 我懒得理睬他,这个狠毒卑鄙的小人不值得浪费我的一滴口水,我径直走进里面捡起水桶装了几瓢水要出来,康托比拽住我的手臂,狞笑道:“这么快就想走,你刚才扫我的兴,现在我要补偿回来。中国女人细皮嫩肉,不像欧美女人粗皮厚肉,上起来一定很爽。” “你做梦。我要出事,你们就别想从联合国得到任何东西。”我嫌恶地甩开他肮脏的手爪。 “中国女人你别太得意,只要戴利从联合国那里得不到想要的东西,你就是第一个死。” 我轻蔑地甩给康托比超级白眼,提着水桶走到外面的棕榈树下,想想康托比的话却是十分有理,戴利此人城府甚深,此时虽然没有对我们施以虐待,但是一旦他对联合国提出的条件没有得到应允,恐怕我们这些人凶多吉少。我想着戴利提出要释放蓬布拉斯特旅长,因为涉及到塞拉利昂各政党之间的利益和纷争,恐怕即使联合国同意,塞拉利昂政府也不会点头。 据说戴利还提出让几个得力的部下由联合国安排去英国留学接受教育,我更觉是荒谬绝伦,难道戴利就不怕这几个得力部下被英国佬一阵乱棍打死。 晚上我坐在营地里煎药,用砖头垒起来的灶台架着几根棕榈树粗壮的树干,火星不断从燃烧的灶台里飞出来落在我的腿上,把长裤灼出好几个小洞。 今夜的月光十分光明,我不知死活地大发雅兴,对着灶台摇头晃脑地吟诵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忧来明日愁。 “康托比长官让我问药煎好了没。” 怯弱的童音在身后响起,我回过头来看见一个大约十岁左右的瘦小男孩不安地站在后面。“还没有,大概还要半个小时。” 他转身就要走,我喊住了他,指着他撕开的领口道:“把衣服脱下来我给你缝一缝,这样穿很容易就坏得不能穿。” 那孩子有些讶异呆在那里没有动,我揣测这可能是个刚被拐来的小孩,他在西边男孩的营地时间还不长,因此胆子特别的小。我站起身拽过他,解开军装的扣子准备脱下来,谁知刚解开两颗扣子便有白色的棍状物体从他衣服里掉出来。 我手快,很快拾起那白色东西,借着火光发现这是一根人体的骨骼,准确地说是根被利器砍断的人的桡骨。我惊讶地瞧着那小孩,这小孩看着特别的胆小懦弱怎么在衣服里藏着一根人体骨骼。 第9章 流血的娃娃兵(下) “还给我。”他小声叫嚷起来,眼眸被火光映着红红地。 看见他生气紧张的模样,我想这一定是对这孩子非常重要的东西。“给你,你收好了。”我将骨头郑重地放回他的手上,然后轻柔地将他上身的破军装给脱了下来。 衣袖上别着戴利给我缝衣服的针,我从口袋里找出黑线卷麻利地穿上线,便借着火光飞快地缝补起来。看着几个扣子也松松垮垮,便又把扣子给缝结实了一些。 “来,穿上吧。”我冲他和蔼地笑着。 他顺从地走了过来,目光里隐约有些感动,我帮他把军装穿上扣好扣子,还细心地拍掉衣服上的灰尘。“你看,现在不是很好。” “谢谢。”他的声音仍是低若蚊蝇。 “小家伙,想不到你会英语,你叫什么名字。”我摸着他的头,他的头发上满是灰尘,估计着有好久没有洗过了吧。 他仰起头看我,低声道:“是我妈妈教给我,她是学校的老师,我叫坎拉。” 我恍然大悟,道:“那你妈妈现在哪里?” 他的眼神迅即暗淡下来,耸拉着头道:“我不知道她在哪里。康托比长官想要带走我,妈妈就拽着我的手臂,后来康托比长官用刀砍断了她的手臂,我就带着妈妈的断臂来到这里。” “难道……”我忽然明白过来,那截桡骨原来是这可怜孩子的妈妈的手臂,怪不得他那么小心翼翼地藏在身上,一定是非常想念着母亲吧。我想使这孩子开心些,便转移话题道:“你应该有朋友吧?和你关系很好的朋友。” “有。”坎拉点点头,眼睛瞧着远处幢幢黑影的丛林,道:“蒙巴和我一起被抓到这里来,可是不久前他死了,他给军队探路的时候被毒蛇咬死了。” 我想起刚果的一名指挥官曾十分露骨地说过,让孩子充当前线炮灰最合适不过,因为孩子们年龄小,爱表现,他们全都觉得战争就是一场游戏,所以打起仗来根本就不怕死。在许多战乱国家,不少10岁以下的孩子被武装部队当成扫雷的工具,让这些孩子人手一把树枝,在可能埋有地雷的公路清扫引爆地雷。当孩子长到能扛动一支步枪或者一把冲锋枪的时候,他们就会被大人们打发到前线作战。 锅里的药已经煎开了,清淡中略带着苦涩的香气迎着风飘散出来,把这个不大的营地都熏得雾朦朦地。我摇摇头,甩脱愁人的思绪,此时此地不适合怀念亲人。我揭开被熏成黑色的木质锅盖,拿起碗在里面舀了半碗药水放在唇边吹凉,伸手递到坎拉的手上,笑道:“来喝碗,对感冒头疼中暑腹痛都有好处的。” 坎拉感激地看着我不敢去接,我一把塞到他手上,他这才敢端起一口灌了下去。我摸着口袋,口袋里有颗桔子味水果软糖,这颗糖是马楚主席的小女儿送给我,我一直放在口袋里没来得及吃,我摸了出来塞到他的手心,道:“药有点苦,把这颗糖吃了就不苦了。” “谢谢。”坎拉弯腰鞠躬,眼睛红红的想要哭,我催着他吃,他握着那颗糖只是爱不释手地看。 “混蛋。”呼呼的破空声中一条黑色的鞭子裹着湿润的泥土甩了过来,鞭尾掠过我的脸颊打在了坎拉的身体上,瘦小的他大概承受不起这样沉重的鞭子,整个身体都倒在了草地上,手心里的那颗糖也甩出好远,他向前爬着想要捡起那颗糖。 我抚着被打痛的脸颊看过去,只见康托比凶神恶煞地举着一根鞭子咒骂:“混蛋,谁让你收受敌人的东西,你想背叛我们吗?”他疯狂地挥舞着鞭子抽打着坎拉,只是几下就把坎拉破旧的衣衫打得四分五裂,露出满是骨头的身躯,殷红的血淌下来。 “不许打人。”我想要冲上去阻止康托比,这个狠毒的康托比会打死那孩子。从身后袭来的冷风来不及躲避,一个笨重的东西就砸在我的后背,我回过头,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黑人士兵拿着枪托砸我的腰。我忍住腰眼上的疼痛试图去抢他的枪,却被他一脚正好踢在心窝,我抱着胸口摔倒在地面,霎时枪托又砸了下来,这次是砸在我的小腹。 “诺,诺……”我躺在地上翻来覆去痛得冷汗直冒,耳中似乎听到乔治惊慌的喊声。“诺,诺……” 康托比召集所有的西边男孩来到营地,将我和坎拉押在营地当中跪下,他趾高气扬地在人群中走过一圈,指着我用曼迪语说了很长一段话,我听不懂只能干着急。然后他又指着坎拉大声呼喝,从人群里走出来几个十来岁的小孩子,并交给他们一把刀。 我猜测康托比的意思是要这几个小孩子杀死坎拉,这是反政府武装常用来惩罚背叛者的方式,赶紧用英语道:“康托比长官,我没有收买那孩子,请你不要处决他。” “你也得死。”康托比凶狠地甩过来一巴掌。 喉咙里腥甜腥甜,我使劲咽回去,忽然想到被关的罗福少校说过的话,他说戴利在西边男孩中的威信并不高,但是他的军衔比康托比高,因此一直想取而代之的康托比便对戴利恨之入骨。上次康托比想要杀我也许就是阻止我替戴利治霍乱,现在戴利还在同联合国谈判,也许他想借机杀死我。 坎拉被拉了出来,他眼里含着泪,但是泪水一直没有掉出来,肮脏的小手按在腹部,我知道他妈妈的骨头就藏在那里。他没有分辩,也许知道分辩并不能起作用。 “放过他。”我大声地喊,想要冲出来抱住坎拉,但是几个年长的西边男孩将我按倒在地拳打脚踢。 康托比仍是大声地用曼迪语叫嚣,那个拿着刀的娃娃兵只是吓得颤抖,康托比二话没说就踹过去一脚,他将刀又交给另一个年龄稍大的娃娃兵。 那娃娃兵开始也是犹豫,但是康托比把刀放到他的脖子威胁要杀他时,他才举起了刀。 “不要,康托比。”我大声呼喊,但这无济于事,在如雨般的拳头下我看见那把闪着刺眼寒光的刀落了下来,就像切土豆一样那颗瘦小的头颅毫无声息地飞了出去,鲜红的血像失去阀门控制的水四下喷射,我仰起的脸是满是血,我呼喊张开的唇溅进了血。 那颗没有依靠的头颅落在了地面,圆轱辘的转动,最后静止。他的脸对着天空,他的眼眸还睁着,好像还在呼吸这痛苦的尘世间最后的一口空气。 康托比狰狞地笑着,他走过去拾起坎拉的头颅瞧了一眼,然后用力向天空中掷去,等头颅快掉下来时他猛地抬起腿一脚踢了上去,将那头颅踢进前面白房子墙角的藿香丛中。在康托比一声令下,一群娃娃兵一哄而上拾起坎拉的头颅,他们在我的面前表演足球比赛,康托比残忍地在一旁充当裁判。 我看见坎拉的头颅在草地上滚过,看见他被踩在肮脏的脚底,看见那颗头在空中飞速旋转划过一条白线落进草丛,甚至落在棕榈树伸展开的枝桠。而远处,鲜红的血从他倒下的瘦弱的尸身里淌出,淹没这狭小的营地。 我不知道坎拉是否疼痛,或许从失去母亲后他早对疼痛麻木了,他只是行尸走肉一样活着,怀着对母亲深深的念想不息。 眼泪汩汩地流淌湿了衣衫,我咬着唇恨不得扑上去将康托比碎尸万段,踹在腰和背上的脚已经不能给我带来丝毫的疼痛,胸腔里只有愤怒,滚烫的鲜血在血管里流淌要突破身体。忽然我就挣脱了几个娃娃兵的控制,奋起冲向了那群犹在玩耍嬉戏的人群,坎拉的头颅正向灶台处飞过来。 瞬间我飞身而起用双手接住了那颗可怜孤伶的头颅,然后沉重地摔倒在僵硬的草地上,那些被砍伐过的小灌木的树枝戳进皮肉,我吐出一口血挣扎起来,身体的疼痛完全不能掩饰心里的神伤。我像抱着珍宝一样抱着坎拉的头颅,这颗头颅此刻满是灰尘,头发上沾着杂草和泥土,他的脸被踢破了好几块皮,他的眼眸依旧睁着,没有惊恐。他只是嘟着干裂的嘴唇,满是委屈。我用衣袖擦净他脸上的灰尘,清理掉杂草和泥土,抱起这颗头颅走到他的尸身前,他身体的血已经流干。 几个娃娃兵要抓住我,但是被康托比阻止,他的双臂交叉抱在胸前一副看戏的姿态。 我将坎拉的头颅放到他切断的脖颈处对齐,伸手摸向口袋,线卷还在里面,我摸了出来抽出线穿进针孔。“坎拉,现在我要缝好你的身体。”我蹲下身体,先从将断开的血管缝合,还有气管食管,然后是筋膜肌肉皮肤,就像做手术那样认真,不敢马虎。 营地里突然变得很安静,只余灶里棕榈树枝燃烧的噼啪声,和针穿透皮肤的细微嘶声。 “诺。”营地里突然响起乔治的声音,我抬起朦胧的泪眼看见他和几名英国军人冲了出来,但很快地他们就被森冷的枪口逼住。“诺,诺……” 我没有抬头去答应他,继续缝合坎拉的身体,直到我将坎拉的身体和头颅完整地连接起来。我擦去他脖子上凝固的血渍,俯下身体吻上他冰凉的额头,道:“坎拉,愿你的魂魄能回到你的故乡和你的母亲重逢。” 说不出的内疚和后悔,如果不是我硬要塞给坎拉一颗糖,或者拉着他说些无关紧要的话,也许现在坎拉仍平平安安地活着,抱着那根骨头怀念他的母亲。 “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念咒语想要杀死我。”康托比挥起鞭子抽了下来。 康托比那个愚蠢的家伙,他一直都不相信植物能治病,所以认为我是用巫术治好戴利的霍乱。我气愤地拽住他的鞭子扔了出去,大声道:“康托比,你是不是想要知道我说什么,好,我大声地说给你听,你给我竖起耳朵听清楚。” 从来没有这么愤怒,也从来没有这么悲怆,我强烈憎恨这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国家,憎恨那种手刃同胞的欢愉和麻木,憎恨因贫穷和战争而变得愚蠢和泯灭良知。我大声地渲泻心里的那些悲愤和哀怨,让它们肆意地穿透空气,穿透这丛林,穿透耳膜。 带我归去,母亲 寄予还在浴血的娃娃兵 母亲早已失散, 不知了去向, 或许早已是阴阳相隔。 亲人又在饥饿战火中慢慢逝去, 总想抓住些什么, 却又是那样的无助。 任凭我无力的哀喉, 唤不回你一次回眸。 多少次在梦中见到你, 你告诉我要勇敢的活, 我流着泪学会了坚强。 无数的夜晚, 伴着眼泪入眠, 醒来时却是在战火纷飞的战场。 手中的钢枪, 承载了太多的伤感。 带血的刺刀, 凝固的血迹, 任其风干。 雨林中的我, 一次次浴血的冲杀, 却是带着悲伤。 早已经不知道痛苦的滋味, 肉体的伤痛难掩我的神伤。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会倒下, 去见天国的亲人。 点燃一支烟, 提前的香烛, 为我的祭奠, 愿意就这样随风而逝。 只是一个战士, 却不知道自己在为谁而战。 年幼的身体, 锈蚀的心, 我已经麻木未来生活的奢想。 孤独的我, 请带我离开这痛苦的尘世吧! 亲爱的母亲, 我将紧紧跟随。 人世间我已不再留恋, 只希冀你片刻的温存, 重归你温暖的怀抱。 我大声地念着,康托比却变了脸色,他再次挥出鞭子吼道:“你在念些什么,你这个巫女,不许你念,快给我闭嘴。”我紧紧地抓住那根鞭子,直把手心里勒出一条条血痕火辣辣地疼。 鞭子被从手里抽了出去,如漫天的雨般再次落在肩头、胸口、双腿,以及脸上。我大声地念着,将每句话用英语准确地发音,我知道康托比如此生气就是因为听清了我念的诗。汗水和血水在眼里弥漫,我就快要什么也看不清,迷朦中有人扑到了我的身上,将我的身体整个地覆盖,那些像被毒蛇噬咬的鞭打陡然间停止。 “诺。”耳边是乔治低低的呼唤。 我瞪大了眼睛,面前乔治微笑地看着我,康托比的鞭子都挥落在他的身体上。瞬间我就被感动了,想要说些什么却还是执固地念着那首诗。 我看见站在人群后面被枪口逼住的肃目的罗福少校,还有塞拉利昂的穆拉向导。 “穆拉,把我念的诗翻译成曼迪语,念给这些孩子听。”我相信有母亲的召唤,这些被毒品和酒精麻醉的孩子会觉醒,他们会想起他们曾经的家乡和亲人。也许他们根本就没有忘记,母亲一直藏在他们的心中最神圣的地方。 幽咽的风中有我朗朗的声音,穆拉痛苦地佝偻着身躯将我念出的每一句话都翻译成曼迪语。 第10章 劫后余生 灶里的火苗已经熄灭,袅袅的黑烟散去,莽莽丛林中穆拉嘶哑苍凉的喊声绝望地震动耳膜,诉说少年们无尽的心事,怀念亲人,怀念家乡,怀念依偎在母亲身边贫穷却又温暖的日子。 我看见抵在穆拉太阳穴的枪口在往下移,滑到了他的肋骨的位置。 康托比气得暴跳如雷,他凶狠地甩着鞭子,大约觉得鞭子还不能发泄他心中的怒气,他从旁边的一个娃娃兵的手上抢过AK47步枪抬起就对准了乔治。 “乔治。”我惊慌地喊道,我想我的瞳仁里一定有康托比狰狞的端枪的样子,而乔治也一定是看见了。 “闭上眼睛不要看。”他笑着安慰我,伸手抚弄我额前凌乱的发丝。 我顺从地闭上了眼眸,在这恐怖的西边男孩营地也许最终的结果只能是死亡,我们逃不脱。 砰—— 巨大的响声在耳边爆炸开,几点温热的液体飞溅在脸上。乔治,我忽然又想哭,但马上将喉咙里的呜咽声硬生生堵回去,在康托比的枪下我们都逃不脱死亡。我等着枪声再次响起,想像下一秒子弹穿透脑袋的瞬间疼痛,或者还没有感受到疼痛我便已经停止呼吸。 “啊……有人发出痛苦的惨叫”。 那个声音似乎是嚣张跋扈的康托比,可是他怎么会发出痛苦的惨叫呢。我没想明白,此时震耳欲聋的枪声再次响起,人群里惊呼声此起彼伏。我下意识地睁开了眼睛,离我几步外的康托比歪斜着粗壮的身体,他的胸口和腹部被打穿两个拳头大小的洞,血正从那里喷涌出来。 我惊呆了,乔治扶着我站起。 康托比极力地要扭过头去看,但还不等他转过身体头便向后扑通倒下,他在地上无力地挣扎,然后全身一阵抽搐两腿便蹬直不动了。此时我这才看见站在前面几米远持枪的娃娃兵,那正是中午在水房被康托比强|暴的女娃娃兵,她端着枪站在那里茫然不动,嘴唇趔趄却没有声音说出来。 许久,我听见她轻声地说了一句话,可是我听不懂曼迪语只得将求助的眼神投向穆拉。大约穆拉也没有听清她说什么,他焦急地看着我。这突如其来的情况让所有的人都震惊,营地里安静得可怕,我紧张地注视那女娃娃兵的反应,她看着远方的丛林,眼睛忽变得十分明亮光彩,好像突然就获得了勇气不顾一切大声喊起来。稚嫩的嗓音带着哭泣的音调,两个耳熟的词的发音,霎时使我明白她心底的呼喊。 “我要回家,我想回家,我想妈妈。” 不会错的,家和妈妈两个词我曾在敖古鲁镇听马瑞安说过,我记得这两个发音。 凄凉无助的声音穿透无边的空气再次震动耳膜,丛林里夜风吹过茂密的树叶簌簌地响,像也受到感染发出心底最深沉的呐喊。 “我要回家,我想回家,我想妈妈。” 营地陡然此起彼伏响起这种声音,先开始是杂乱地,然后慢慢地变得整齐,像喊口号一样将这沉睡的土地惊醒震动。 我不禁欣然落泪,这群被毒品和酒清麻醉的嗜血杀手终于觉醒了,他们心底的那份久违的爱和温暖终于被唤醒。我回过头看着坎拉瘦弱的身躯,他依旧躺着,离他两米远的地方是康托比的尸体,这个人他不应该进监狱,只有死亡才能洗清他的罪孽。 “小心。”我听到乔治一声急喝,回过头便看见他整个人朝前面的女娃娃兵扑过去,两个人抱着就势朝地上一滚,一声刺耳的枪声便又在营地炸开。瞬间乔治抢过女娃娃兵手上的AK47似乎连瞄准都没有,抬起枪便朝黑暗里扣动了扳机,枪声响过一个男人的哀嚎声划过。 被乔治打死的是西边男孩里一个少尉,因为西边男孩大多是十一二岁的娃娃兵,少数成年人便具有比娃娃兵更高的地位和权力。这个少尉大概看到康托比被打死,便想要袭击那个女娃娃兵但却被乔治发现。 罗福不愧是被俘的英国军人军衔最高的少校,思维敏捷,他立即带着穆拉对西边男孩的成年士兵进行谈判,本来这些成年士兵只有为数不多的二十来个,见到康托比已死便也无心再交战,便答应被收编进塞拉利昂政府军。 “穆拉中尉,你和孩子们说现在我将带他们回弗里敦,由政府统一安排他们回家乡,或者去学校读书,他们这个年龄需要接受教育。” 我心里对罗福赞扬不已,此举必能安定这些娃娃兵不安的内心,而且事不宜迟,迟则生变。我瞟着几步远的乔治,这个大个子和罗福相比简直相差太远,他只有一股热血和冲动,不够机智,也没有领导风范,就是个出力气活的人。 乔治并没有看营地里发生的一切,他向着前面棕榈树遮挡的红土路警觉地察看,忽然他后退几步到罗福的身畔,非常严肃地道:“少校,我听到有汽车的声音,可能戴利已经回来。” 罗福向他点点头,迅速和几个英国军人耳语几句,乔治便迅速奔向我拽过我的手臂往白房子里面走去,边压低声音道:“戴利回来,罗福让我们先躲起来伺机行事,他现在和穆拉去找先前归顺的西边男孩以便擒住戴利。” 刚躲进屋中便听到震耳的汽车轰鸣声已经闯进营地,我从低矮的窗口偷偷向外瞟,康托比和坎拉的尸身被抬走,罗福和穆拉并不在外面,也可能也躲起来。一身戎装的脸色深沉的戴利站在汽车的敞篷车厢上,七八个持枪的西边男孩在他的身后两两排开。 营地有个挂枪的高个子男人出来迎接,这人好像是个中尉。戴利向他点头并不下车,而是用一双鹰鸷的眼眸巡视营地里的一切,我躲在窗口几乎就能感觉到他阴冷的目光扫过来,估计着戴利发现什么不妥的情况。 戴利居高临下地说话,那个高个子男人极其恭敬地半弯腰回复,但由于是曼迪语我一句也听不懂,抓耳挠腮半天急得不行。两人说了半天戴利才从车上跳下来,高个子男人赶紧跟随在他的身后,刚走出几步那高个男人便抬起手中的AK47抵到戴利的后脑勺。 后面几个跟随的士兵大约见情况不对想要开枪,但很快地就被一群娃娃兵围住。 此时罗福带着一队英国士兵突然从对面白房子出来,他们大步走到惊惶失措的戴利面前,大声道:“戴利?阿瓦那你现在被逮捕,我们将控告你绑架数名儿童并虐待他们。” 我松了一口气,瞧着外面眉飞色舞神采翩然的罗福,再对比眼前灰头土脸的乔治忍不住道:“你怎么不出去威风一把,看看罗福多拉风呀。” 他瞅了我一眼,不以为然:“我要保护你嘛。” “我不需要你保护。”我拍着头发上的灰尘站了起来,不料身体刚站起便有一阵难以抑制的头晕目眩,身体摇摇欲坠。 “诺,你怎么了,不舒服吗。”乔治赶紧扶住我。 我瞟了他一眼,眼皮坠得厉害,两只脚好像站在松软的泥里,身体不断地往下沉。我推开乔治准备走出门口谁知身体便向后倒去,耳边有乔治惊慌呼叫的声音,我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但最后还是陷入茫茫的黑暗。 死里逃生的感觉,在死之前的恐怖,使整个身体和思想一直处于高度的紧绷状态,这种状态一旦被打破,便会有一种强烈的虚脱感。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有答答的马蹄声,我睁开眼眸,四周仍是黑暗,丛林寂静幢幢的树影伸展开。我摇了摇头,头硌在一个硬物体上有些木木的疼,我陡然地坐了起来,惊讶地发现自己原来是躺在一辆简陋的马车上面。 乔治坐在前面挥着一根马鞭正在赶车,大约听到声音便忙回过头满是惊喜的语气道:“诺,你醒了,刚才你晕倒了。” 我摸着仍是钝痛麻木的头部,狭小的马车除了我外,还堆放着我们藏在草丛里的两辆自行车,在马车的后面还绑着一个塞得鼓鼓的麻袋。想着丛林的路多坑洼不平,估计我的头就在坚硬的木板上甩来甩去,不断碰撞。乔治,这个粗心不体贴的莽夫。 “乔治,你不知道昏迷病人四肢要平放吗?你居然让我蜷在马车上,而且还放了这么多东西。就算没有汽车,你好歹给我个枕头枕着,我的头都痛死了。”我没好气。 他甩着马鞭,慢悠悠道:“罗福带着西边男孩回弗里敦哪来的汽车,所以你就将就马车吧,你看我现在是你的车夫。” 我瞅着他,他挥鞭的架势还真像个马车夫,半晌我忽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忙道:“乔治,快回去,藿香还没摘呢。” 他大笑起来,明亮的眼眸扑闪着笑意:“你看看后面的袋子里装的是什么。” 我抓过马车尾的大麻袋解开一个小口,凑着月光一瞧里面竟然装满了藿香的枝叶,我不禁抿着嘴低头一笑,乔治这家伙虽然对女人粗心但在大事上还算细心,因此也不计较他让我的头撞痛。 “快赶车,这几天我们没回敖古鲁镇,马楚主席和马瑞安一定担心死了。”说完我躺了下来,不过这次我头朝车尾,用那袋装满藿香的麻袋当枕头舒服地躺下去。隔着麻袋藿香清淡的香气溢了出来,顿时神清气爽,我看着高悬在夜空里的明月心情大好,哼起中国的流行歌曲。 天在笑啊花儿在飘 大自然真奇妙 人在笑啊头儿在摇 那满天花雨躲不了 风儿在吹啊那云儿飘 天边响起歌谣 花落花飞云来云去 要躲也躲不了 啊……啊…… 是多么美是多么妙 我怎么怎么忘得了 天还在笑花儿在飘 这感觉真奇妙 心中又想起你教我的歌 要躲也躲不了 回到敖古鲁镇万籁俱寂,我们摸着黑找到马瑞安的家,乔治轻轻地敲着门,好半天马瑞安才开门,当他看清是我们后顿时大吃一惊,忙让着我们进去,又叫起他的老婆阿格特做饭招呼。 我制止了阿格特,指着乔治背进来的一袋藿香急切道:“别忙,这里面是藿香,快去把桔子皮拿出来,放在锅里煎好给教堂的病人喝。” 喝了一口凉水我方觉得恢复了一些元气,这才询问教堂里的病人的情况,马瑞安告诉我因为那晚我和乔治去丛林后没有回来,大家都以为我们被西边男孩抓住回不来,马楚主席便学着我给病人刮痧,然后煎盐水给他们服用,虽然呕吐腹泻症状仍重,但好歹让他们又支撑了几天。 “马瑞安,我现在去教堂看看,你帮我看着药,我马上回来。” 我提起放在灶台的煤油灯迅速地走出门口,教堂就在马瑞安家前面300米远的地方,我提着灯刚出来清冷的雨便飘落身上,抬首天际的明月早已隐没在厚重的云层里。 “诺。”乔治追了出来。 我回过头。“什么事。” “明天我要回弗里敦归队,所以我不能陪你去科诺。” 我猛地愣住,说实在这几天和乔治相处已经习惯他的存在,而且还能在路上欺负他解闷。不过乔治回弗里敦是应该的,他毕竟是个军人,否则他真就会成为一个逃兵。 “太好了,我终于能够甩掉你。”我笑道。 第11章 独行的路上 乔治已经离开一个月,此时塞拉利昂进入炎热持久的旱季,我也逐渐适应独自在敖古鲁镇的生活,再说当初我就是单枪匹马出来,现在单身上路也没什么可计较的。而且带着一个不机灵的穷光蛋对我也没什么好处,要是再遇上他什么战友被俘搞不好我就真的丢了性命。 教堂里的霍乱病人除了几个染病日久的,其他人基本都康复回到家中。几天前我在镇外的小山坡发现了成片的藿香,这可印证急需某样东西时决不可能找到它,当它不急着要或者不必要时便会自自然然出现在眼前。 “秦医生。”马楚主席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什么事。”我放下手中的针线,马楚主席这么急难不成是教堂里的病人出了意外。 “有你的电话,是乔治打来的,在镇政府办公室。” 顿时我喜出望外拔腿便往外冲,镇政府办公室离马瑞安家有一里多路,我跑到半路时才想起自己应该骑自行车。此刻镇政府办公室非常安静,我跑进去时里面的工作人员笑着和我点头,我来不及和她寒喧直接冲到最后面马楚主席的办公室,全镇也只有马楚主席的办公室有电话。 看到放在古旧的办公桌上的黑色话筒,我眼里禁不住放出光,乔治那家伙有好多话想和他说。“喂喂。”我拿起话筒大声咋乎,一个人自顾说了半天乔治却没有说一句话。我不禁疑惑莫不是乔治早挂了电话,对着话筒又喂了两声,里面还是没有声音。 “乔治,你再不说话我就挂了,哼哼。”可恶的乔治,听到我威胁应该会说话吧。 果然,我在话筒里听到乔治的笑声和憋脚的中文,也不知是谁教他的中文如此差劲,将我的名字念得就和七八十岁的太婆缺了牙齿漏风,而且舌头卷得偏偏又像含着一个大萝卜,我拍着腿大笑。 “大家的病都好了没有?” “都快好了。我的医术,你尽管相信。”我拍着胸脯保证。 “那就这样,我没话说了。”说着他挂断了电话,把我气了半死,本来还想找他聊天这家伙居然说两句就挂断,也不问我过得怎么样,一点都不记我和他同生共死的日子。 悻悻地从镇政府办公室出来,顺路我又去教堂替最后的几个病人诊病,确定没有大碍便才慢吞吞往回走。马瑞安家前面的空地停着一台路虎巡逻车,我一怔猛然醒悟立即冲进屋,屋里乔治正和马楚主席说话,马瑞安和阿格特也在旁边。 “你怎么来了。”我有些不敢相信,明明刚才他挂我电话,怎么现在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打量着他,今日他穿着毕挺的军装,配上挺拔的身材,倒比那个威廉更像王子。 乔治微笑着走到我面前,握住我的手道:“诺,好久不见。” 手里一团火热,我瞧着那双宽厚的大手忽然有些不自在赶紧抽了出来,定定神道:“你来干嘛?” “诺,我们马上要离开塞拉利昂回英国,所以在临行前我想来见见你。” 我又是一愣,忙道:“战争还没结束,你们怎么要走了。” “是政府的决定,我们军人必须无条件服从。” 我瞧着这家伙,笑得像个弥勒佛,哪有半点必须无条件服从的委屈样,明明早想回英国去会他的未婚妻,未免感到一些不高兴。 “乔治。”从门口进来一个提着卫星电话的英国军人,他大步流星地走向乔治,经过我的时候两只眼睛直向我瞟,边走边笑道:“乔治,这位美丽的小姐就是你说的好哥们吧。” 好哥们?乔治把我当成好哥们?我猛地咳嗽起来。 乔治却认真地点头。 “乔治,斯托里弗上校要求我们立即回弗里敦。” “那这样你们快回去吧。”我非常识时务催促乔治立即上路,不知怎的忽然之间我失去和乔治说话的欲望。 几分钟后乔治的背影在车轮卷起的尘烟里远去,我闷闷不乐地坐在马瑞安门前的石墩上,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搅得心里特不好受。呆坐了两个小时,我决定离开敖古鲁镇去科诺,反正仅剩的几个霍乱病人也快接近痊愈,只要他们照常服用药便可。 回到屋中四下打量,马瑞安家算是敖古鲁镇中等人家的家庭,但如今也破落得不行,因为战争马瑞安家的墙壁还被打穿一个足球大小的洞,马瑞安用屋门前的泥将洞填了,但每遇到下雨那黄泥浆便沿着墙壁往下流。 我回房里从行李包中取出5万利昂放在口袋,在马瑞安家居住近一个月,尽管并不算什么好吃好住,但是阿格特殷勤的招待仍让我心存感激。虽然耽搁了一个月的时间,我在敖古鲁镇也算是有些收获,我跟着马瑞安还有镇上的人学了不少的曼迪语,虽不能完全听懂,但也能把意思揣测得八九不离十。 阿格特在厨房里忙活,我先去向她道别,她陪着我找到在后院种土豆的马瑞安,马瑞安听说我要离开也极力地劝说我留下来,他告诉我马楚主席还打算聘请我当敖古鲁镇的医生,由镇政府出钱付我的薪水。 “对不起,马瑞安,我有件极重要的事情要马上去科诺,所以我不能再继续呆下去。马瑞安,我在你家住了一个月使你额外花费了许多钱。”说着我从口袋里摸出事先准备好的5万利昂,塞到那双满是皱纹粗糙的手上。 马瑞安吓得赶紧把钱塞回来,我和他推搡几次只得把钱塞到站在一旁的阿格特,告诉她这只是中国人的一点心意。上升到国家后马瑞安倒不好意思拒绝了,嗫嚅着嘴道:“这怎么好?秦医生你帮我全镇的人看病治病,应该是我们付钱给你才是。” 见留不住我,马瑞安便强烈要求我吃过中饭再出发,我瞧着天色尚早,打算趁这个时间去向马楚主席和几个平日来往密切的镇民告辞。马楚主席同样极力挽留我,奈何我心意已决执意要去科诺。自从清晨乔治来后我几乎是无法控制离开的思绪,感觉非常失落。 中午的饭菜很丰盛,马瑞安从镇上的一个富户家里买来了一只鸡烧给我吃,其实我非常不喜欢棕榈油抹过的鸡块,但是面对马瑞安的热情我只有装出很喜欢的样子。 阿格特将我的自行车擦得非常干净,还给我准备了一袋木瓜绑在自行车的后座以便在路途解渴,马瑞安则为我准备了一把锋利的砍柴刀,目前塞拉利昂局势不稳定,除了革命联合阵线外还有为数不少的小股反政府武装,有一把刀可以用来防身。 我从来没有看见过如此壮观的送行队伍,许久以来习惯独来独往,看到差不多全镇的乡亲都来为我送行,我感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自行车前面的篓子里插满了全镇人送来的鲜花,他们都很穷,只有用鲜花表示感激。 我骑上自行车,几次回过头张望,他们还在出镇的路口。 几天后我到达博城东部的小镇蒙盖巴,博城属于塞拉利昂南方省的省府,这一带是拥护现任总统卡巴执政的人民党区域,政局比较稳定,也比较安全。当地的曼迪族对中国人很友好,因为中国农机组曾经在博城指导过当地人种植农作物。 这一路上我才发现弗里敦到博城的公路在战火中被毁坏,如果不是买了自行车恐怕我只能靠步行去科诺。 蒙盖巴离科诺不远,料想过几天便能到达,不过革命联合阵线控制着整个塞拉利昂东部省,尤其是对盛产钻石的科诺更是重兵把守,我不禁感到危机重重。 位于塞拉利昂南部的博城大部分地区气候终年炎热,我顶着日头骑自行车,前胸后背都是臭汗,阿格特给我的一袋木瓜也在路上消灭干净。蒙盖巴和敖古鲁镇面积差不多,但是要比敖古鲁镇繁华,在镇中心有一条近两百米长的街道,尽管街上尘土飞扬,即使是人走过去都会扬起一层薄薄的灰,但沿着街挤满叫卖商品的小贩。当然出来卖商品的大部分都是女人,她们穿着颜色鲜艳的服饰,推着破旧的小车或是头顶硕大的萝筐在狭窄的街道里穿梭。 这条街道还有十多个商店,相互都把店里的商品堆到门外摆放,看来黑人兄弟也喜欢占道经营呀。我背着包一溜眼过去,呵!几乎全部是来自中国的产品,搪瓷盆、手电筒、发卡、铅笔刀、尺子……我装模作样上前询价结果吓我一跳,就一只普通的手电筒居然需要80块钱。 我告诉那黎巴嫩老板,手电筒在中国只要10块多钱就能买到。老板叹着气表示相信,他说中国离塞拉利昂路途遥远,经过长途跋涉后到弗里敦,然后他再经过弗里墩的老板进货,自然价格就水涨船高。我还是花了80元买了一只手电筒,然后又花30元买了两节电磁,塞拉利昂时常停电,到夜晚那真是一手漆黑。 老板听说我是从中国来还送了我一个发卡夹头发,几次欲言又止,我知道无事献殷勤必有所求,果然在我要走的时候老板拉住我,偷偷和我讲能不能在回中国后向他提供便宜的中国货。我笑着告诉他,只要我从科诺回来,一定想法和国内的小商品商人联系给他提供供货渠道,结果老板一听我要去科诺马上不做声便又去忙他的生意了。 这个地方鲜有中国人,因此镇上也没有中餐馆,我随意应付了一餐便打算找一家小旅馆住宿。当我骑着自行车走在路上时不少的人向我打量,在中国自行车可能算不上什么,但在塞拉利昂自行车属于贵重物品,只有富人才买得起。 “要钻石吗?” 突然从自行车前晃出一个黑人,我陡然一惊猛地踩住刹车。那黑人手里托着一粒米粒大小的发亮晶体,阳光下特别耀眼,看样子真是颗钻石。“不要。”我将自行车往旁边挪了几步,重新踩上去。 公路右边有一排茂盛的棕榈树,我决定在那里休息半天再去找小旅馆,这40度的高温还真不是人受的。我将自行车推到浓密的树荫下找了块砖头刚坐下,从路口便来了七八个挑着木桶的黑人男人,光着黝黑的膀子,亮涔涔的汗水顺着双肩滑到赤裸的胸膛和后背。 他们在我几米远的树荫歇下,我瞧着他们挑的木桶,隐约有股醇香的酒味。其中一个男人大概看我盯着他们的木桶,就从扁担上取下一个塑料瓢,然后从桶里舀出一小瓢走到我的面前笑着说了几句话。 我木然地看着他,他以为我没听懂便又重复了一遍,我这才理解他的意思,他说天热喝点棕榈酒解渴。我看着那只塑料瓢,也许很长时间没有清洗过,沿着瓢口的地方有一层黄色的像油渍样的污渍,而且瓢底还沉着一些黑色的东西。 “谢谢,我不渴。”我礼貌地回绝了他。 “棕榈酒很好喝。”他可能以为我不喜欢喝。 我仍是拒绝,“谢谢,我真的不渴。” 他这才讪讪地把瓢又拿回去倒入桶中,席腿坐在沙石路上和同伴聊天。百无聊奈我从包中拿出照相机四下随意照着,趁那几个黑人不注意飞快地按下镜头。他们也发现我在给他们拍照并不躲闪,有的还故意正面对着我的镜头亮出胸腹上一块块凝着汗水结实的肌肉,在猛烈的阳光照耀下,那每一块肌肉都亮得像一面镜子。 大概歇了十多分钟这伙人挑着木桶准备赶路,那个给我棕榈酒的男人最后一个起身,我准备给他一个背影的特写,挥洒的汗珠,矫健的身影,这片土壤给了他们黑色的皮肤,却同样给他们最健美的身躯,一点也不像欧美人,一过三十就像发酵泡了水的面团。 他刚挑起木桶就从后面的路上驶来一台丰田越野车,车身上有UN的标志,显然这是联合国的军车。车开得很快,那黑人男人发现时已经避让不及,越野车直接撞上他挑的木桶,巨大的冲击力把他震倒在地。就在我为他的命运担心时,那台越野车倏地停下来,沾着沙子的车轮仅仅离那黑人的身躯5公分的距离。 那黑人趴在地上,右手臂已经被地面的沙石刮出血,他挣扎站起来的时候血沿着他的手臂滑下来,甚至胸口到腹部的地方也划出多条血痕。他捡起摞倒在地的木桶,两只桶里的棕榈酒都已经泼洒出去,其中一只桶已经被撞击得支离破碎。 “你怎么走路的?你撞坏我们的车?”车上的一个白人男人用英语大声喝斥。 那黑人可能听不懂英语,两只眼睛惶恐地瞧着他,不敢说话,也不敢离开。那白人越说越大声,后来干脆跳下车抡起拳头砸向那黑人的头部。 我看着前面不远的那个黑人的同伴,只是远远地站在那里观望,也没有一个人过来帮他。黑人被白人欺压惯,也不懂反抗,倒是那白人越打越起劲,我望他袖子上的美国国旗的标志气打心头来,他奶奶的美国人轰炸过我国驻南斯拉夫的使馆。 “住手。”我大步走了过去。 那白人瞟了我一眼,问道:“你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 我昂首挺胸,大声道:“中国人,无论何时都会屹立不倒的中国人。是你撞了这位黑人先生,你应该送他去医院检查,现在他已经受伤,你反而还要打他,请问你配当一名联合国的军官吗。” “中国人少管闲事。”他故意扬起他的手臂,似乎想让我看清上面的臂章了解他是来自美国。 我也扬起了手臂,让他看清我手上拿着的照相机,道:“你以为你是美国人就神气吗?今天你不赔钱给这位黑人先生,我就把你的事报告给你的上级。而且刚才我已经把你开车撞人打人的事已经拍下来,我会发给全世界的著名媒体让所有人都看到你们美国人是如何嚣张无礼,如何欺压塞拉利昂的贫苦群众,克林顿总统会以为你为耻……” 从越野车上又下来一个白人,拉着那美国人低语了几句,便见那美国人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币扔到地上,嘴里骂骂咧咧道:“拿去,中国人和黑奴都是穷鬼。”说完便要上车。 我瞟着地下那一张5美元的纸币,赶忙伸手拦住那美国人道:“你弄泼了那位黑人先生的棕榈酒,是不是也应该赔钱。” 他恨恨地瞅了我一眼,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张5美元的纸币扔到地上,这才气歪歪地上了车,转眼便跑得无影无踪。我也没好气地回扔白眼,捡起地面上的两张美元掸掉灰尘,放到那早已吓得目瞪口呆的黑人手中。 “谢谢。” 我原打算告诫他以后有人欺负就打回去,转而一想彼此理念不同也就算了,遂笑了笑,托起后背的包快步走向树荫下的自行车。 我继续骑着自行车在镇上寻找小旅馆,还没骑出多远耳边便听见汽车呼啸的声音,回过头一瞧只见刚才撞人的丰田越野车开过来,我赶紧将自行车停在路边,那越野车便也跟着停下来,车上的还是那两个白人,但是在后座却有两个扛枪的黑人警察。 越野车一停下来,那两个黑人警察就跳下车大步走向我,道:“我们是警察,刚刚接到外宾的报案,说你用照片威胁勒索他们,现在请你跟我们回警察局接受审问。” 第12章 血腥钻石 我很快冷静下来,不然明白是这两个白人对我寻隙报复,该死的美国杂种。我瞥着面前严肃着脸的黑人警察,还有他们身后洋洋得意耀武扬威的两张脸,道:“请问我用什么照片威胁勒索他们,请问他们的照片怎么到我的手上。” 顿时两张黑脸茫然,两张白脸僵化。两个黑人警察畏畏缩缩也不敢问,只是拿眼瞧着那高个的美国人,半晌那美国人憋出一句话:“你偷拍我们。” “偷拍你什么?”我扬起眉毛,不屑地看着他道:“是偷拍你们裸|照?还是偷拍到你们两个做伤天害理的事情?” “不管是什么,反正你偷拍我们就是不行。”他发狠。 我更是不屑,讥笑道:“偷拍你们啥呢?偷拍你们肥猪流的身材,那我还不如直接找两只猪拍拍也比你们可爱。” “你污辱我们,索托警长你们还不快点把她抓起来。”另一个美国佬也加入进来。 我更不客气,道:“污辱你们什么?拿你们和猪相比我还觉得污辱了猪。” 顿时炒开了锅,这两个美国人虽然吵架不在行,但胜在人多嗓门大,我一时也只能和他们吵个半斤八两。一旁的黑人警察只是扛着枪满面茫然地望着我们扯着脖子大吵,很快地周围聚满了围观的人,也许在塞拉利昂外国人吵架很少见,尤其是一个黄种女人和两个白人吵架。 我忽然瞥见那个被撞伤的黑人,他担着扁担提着桶站在人群里,几次想要站出来但还是没有动,缩在人群里。 “就是他和这个中国人合伙勒索敲诈我们。”那个比较胖的美国人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兴奋发现了他,抓住他的手臂拉到前面。 那黑人明显胆小哪敢说话,他惶恐地看着周围,一直没有说话的两个警察也拿森冷的面孔对着他,他益发瑟缩想躲回人群。 但那美国佬哪肯放过他,也许美国佬早算准了他懦弱惧怕白人的性格,语气也更严厉,咄咄地逼向他:“你说,是不是你和中国人合伙敲诈我们,你故意撞我的车,然后这个中国人就拍照勒索,是不是?不老实交待就送你去监狱,判你死刑。” 这下真把那黑人吓到,他突然双膝跪到地面,黝黑的还有血渍的手颤抖地从口袋里摸出两张美元,诚惶诚恐地双手捧着送到众人的面前。“钱我不要了,你们拿回去吧。” 美国佬轻蔑地瞧着他并不去接钱,仰着无底洞深的大鼻孔冷哼,命令道:“证据确凿了吧。这个黑人和中国人合伙敲诈我们的钱,索托警长你马上把这两个贱民抓起来,否则我会向你们政府反应你渎职。” 那两个警察似乎更为惧怕,用枪抵住我和那黑人,这下把我完全惹火了,哪有不帮自己同胞反而帮着外族欺负同胞的事情。“索托警长,原告诉说完了也该被告说上几句。这两个美国人撞伤你的同胞还暴打他,大家看,他的头上还有身上都是伤,那10美元是美国人赔偿给他的治疗费和棕榈酒泼洒的损失费。至于是否是故意撞车我相机里的照片可以作证,它清楚拍到这位黑人兄弟走在前面,美国人的汽车在后面,请问走在前面的人如何去撞后面的车。” “这个……”索托警长颇为难。 人群里忽有人喊道:“就是美国人的车撞的,我亲眼看见。” “就是,我也看见了。” 大概被人揭穿,两个美国佬恼羞成怒,威胁道:“索托警长你公然包庇罪犯,我回美国后一定告诉克林顿总统今后不再给塞拉利昂提供任何经济资助。” 这大概真正骇倒索托警长,确实美国是塞拉利昂最大的经济援助国,索托警长显然不肯当这个大罪名的替罪羊,他手中的枪口抵在我的后背往里一分,我冷笑道:“在我们中国有一句话,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种红薯,帮助外族欺压国民同胞你是塞奸,而逮捕见义勇为的人你是非不分。” “快走。”索托警长冷着脸用枪顶我。 我暗自筹谋,这索托警长畏惧美国佬,恐怕去了警局会对我不利,所以要设法见我国驻塞拉利昂的大使,他们应该不会坐看同胞被冤枉。 砰砰砰—— 几声闷雷般的巨响从镇中心的位置爆发出来,周围的众人立刻都愣住,索托警长抵在我后背的枪口也不禁滑了下来。这个声音并不陌生,是枪声。 “不好,是联阵打来了。” 人群里不知谁忽然喊了起来,这短短的几个字顿时让众人都成惊弓之鸟,联阵是多么可怕的军队,它所过之处血流成河,不论男人女人,不论老人小孩一律残肢。 索托警长黑黑的脸庞竟然有些变白,豆大的汗淌下来,他最先反应过来拔腿跑向前面的房屋,瞬间其他人也醒悟过来,一时众人作鸟兽散,就连跪下地面的那个黑人也跑得无影无踪。那两个美国佬也吓得面无人色,慌乱地跳上汽车想要发动油门逃命,但是不知怎的打了几次火,那丰田越野车只是响那么一声便熄火了,于是不住地捶车叫骂。 我冷眼瞧着,不动声色地从包里摸出相机对准他们按下快门,这组照片的标题就叫《联阵来时逃命的美国军人》。大概汽车打不着火,而害怕成为联阵俘虏的两个美国佬从车上跳下来,撒开脚丫子也朝索托警长逃跑的方向奔去。 我又按下快门,奔跑的美国佬肥壮的身体落在镜头里,有这种贪生怕死的军人也是美国的耻辱。 “诺。” 熟悉温暖的声音在空气里弥散开,我瞧着站在金色阳光里的伟岸的身影,那张俊朗的面容,蓝色的眼眸,以及那倔强的嘴唇都咄咄地深映进我的眼里。 “乔治。”我简直不敢相信,他不是回英国了吗。 乔治推着自行车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这副神色倒让我疑惑起来,但很快我又想起身处的险境,我冲过去拉住他的手嘴里急道:“快走啊,乔治,联阵打过来了。”我强拉着他往一条小巷子里跑,里面有个院子,我们翻了进去,用草垛遮住自己,然后观察外面的动静。 外面没有枪声,也没有人纷乱的跑动的声音,一直很安静,我和乔治也不敢说话以免被人发现,虽然乔治怀疑可能不是联阵,但是拥有枪支也应该是武装组织,现在塞拉利昂军人作乱,这世道没道理可讲,一切小心为妙。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我终于敖不住,那草丛大概以前是个鸡窝,鼻端闻到的全是鸡粪的臭味。我从草丛里爬了出来,脚踮着石头搭在院墙向外张看,外面没有人走动。 我又奇怪了,如果是联阵应该不会放上几枪就走人吧,去年联阵打进弗里敦时一周内就杀害了数万的平民,以至于海滩上堆满了腐臭的尸体。 “诺,我出去看看。”乔治也从草丛里钻出来,头发沾着几根白色的鸡毛,我忍不住笑起来。 我拦住他拔掉他发丝的鸡毛,笑道:“你看看你像个偷鸡贼,哈哈。” “你自己也是。”说着,乔治从我的头上拔掉四五根彩色的鸡毛,他瞟着我拿着那几根鸡毛笑道:“看我俩谁更像偷鸡,好像是诺你啊。” 我们蹑手蹑脚地再次翻过院子,小心翼翼地往外走去,此时镇上已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在走动,不过似乎看起来大家都很茫然,一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感觉,大概都被刚才的枪声搞懵了,打几枪就走这的确不是联阵的行事作风。 我和乔治幸运地发现我们两个的自行车还在原处没有被偷走,上次在敖古鲁镇马瑞安说过像自行车这种贵重东西一般人不敢偷,因为大部分塞拉利昂人都很穷,彼此也知根知底,要是哪家突然有一辆自行车很快所有人都会知道。 当然美国佬的丰田越野车也在那里,不过他们还没有回来,估计还躲着不敢出来。我冷哼一声,眼睛瞟着四周,只有我和乔治。我从背后的包里摸出马瑞安送给我防身的砍刀,走到汽车的轮胎前对准就戳了下去。 只听咝的一长串声音,那车胎便迅速瘪了下来,我仍不解恨地对其他三个车轮也下了毒手。 “诺,这是联合国的军车,你做什么。”乔治不解。 我愤愤不平,抬眼望着他道:“有两个美国佬欺负我,逼着这里的警察抓我,现在我戳破他们的车轮,哼哼。你不知道要不是刚才有人打枪,我已经被抓走了。” 此时我方觉解恨,推着自行车和乔治往镇中心走去,现在天色近黑必须快点找到落脚的地方。“乔治,你怎么没回英国。” “忽然不想回去,所以就来找你陪你去科诺。”他漫不经心地答道。 我瞅着他,乔治的眼神与往日不同,愁眉不展的样子像是出了什么事。“不是出了什么事吧。” “没有,诺你别追问了。”他的神色中有些不耐。 镇中心的那条商业街有几家商店竟然开着门营业,一堆人围在一起窃窃私语,我推着车走过去发现我买手电筒的那家老板也挤在里面,我忙喊了他一声。 “汉斯老板,这里出了什么事吗。”我隐约觉得是和刚才的枪声有关。 皮肤晒得快和本地人没有区别的黎巴嫩老板走了出来,他迈着笨拙的身体凑到我的自行车前小声道:“刚才有三个劫匪抢劫,打死一个兜售钻石的小伙子。” 我终于明白过来,敢情刚才的枪声是三个毛贼放的,虽然这枪声帮我解除被关押的厄运,但是却使无辜的人惨死那真是罪恶。我伸脚将自行车的支架搁下来挤进人群去看,地面上躺着一个年轻的黑人,脖子被打穿,血已经将身上的旧T恤湿透。不过当我看清他的样子时心里却忍不住一寒,这个黑人两个小时前还拦住我的自行车向我卖钻石。 哎!如果当时我买了他的钻石,他是否就能避免死亡的命运呢。 塞拉利昂盛产钻石,钻石储量全球第七,但是钻石并没有给这个国家带来富裕,下士军衔的桑科领导革命联合阵线利用武力控制盛产钻石的东部地区,通过钻石开采和钻石交易轻易获得购买武器弹药所需的资金,与政府军形成长期对峙,从此内战不休,钻石几乎给这个国家带来了灭顶之灾,因此这种开采在战争地区的钻石被称为血钻,在每一颗血钻的后面都浸满了鲜血和无尽的屠杀。 某位非法钻石贸易专家曾说过,钻石业每年600亿美元的生意,即便只有1%的钻石来自非洲战争地区,6亿美元也能让每年成千上万的人死于枪支弹药。 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可是谁又会想到手指间夺目光辉的背后又是隐藏着怎样的血腥和残酷的故事。 第13章 中国人的尊严 晚些的时候我和乔治找到一家小旅馆,那家旅馆原来有四五间客房,但是在战乱中有几间被摧毁,如今只剩下两间还算完整的客房,但是其中的一间已经租了出去,因此我和乔治必须挤在一间客房,旅馆老板还体贴地告诉我们客房里有两张床。 沿着细碎的瓦砾路,我看到了旅馆老板口中所说的还算完整的客房,确实比起只剩下一些断墙残壁那客房足够的完整。我背着沉重的行李包推开进去,屋顶悬得很高,但没有装电灯。墙体的颜色由于浸雨日久已经变成深绿色,上面还生长着一些毛茸茸的苔藓,等我走近时还看见一些黑色的不知名的细长腿虫子在墙体上爬来爬去。另外左侧的一面墙可能是受到炮火的袭击,从屋顶至地面已经裂开一道约3厘米宽的裂缝。有一扇木窗,但是没有玻璃,我又走到门前试着锁,结果那锁根本就转不动因此形同虚设。 我蹙着眉,那老板呵呵地笑走到门口,门背后放着一根胳膊粗的木棒,他拿起木棒顶在门后道:“你们看,这样就行了。” 想着在蒙盖巴也不可能找到称心如意的旅馆,我不置可否地同意下来,但看着墙上的黑虫子着实恶心,也担心这种虫子有毒,我便和乔治一起出去买杀虫剂,顺便把晚饭解决。 在汉斯老板那里买了一瓶杀虫剂,当他听说我们在前面的小旅馆住宿一晚需要2美金时,他大呼太贵,强烈要求我们搬到他家里去住,一晚上只要1美金。 谢绝汉斯老板的好意出来,赫然瞧见那两个美国佬也在街头闲逛,目光相对下我嫌恶地甩过去白眼,他们则从鼻孔里哼出一声。 “怎么了。” 我瞟了乔治一眼,道:“就是这两个美国佬欺负我,真是冤家路窄走到哪里都能碰上。”这两个家伙的汽车被我戳穿了车轮,恐怕一时也难在蒙盖巴找到补换车胎的地方。 他们在打量我,但更多的眼光是在打量乔治,那身形稍胖的美国佬绕着我们看了一圈,忽然拍起手大声道:“中国女人就是不要脸,喜欢贴白种人,下等人种。” 由于我们还在镇中心的商业街,街面上除了商铺外还有不少的小贩,那美国佬说得很大声没两三分钟十几个人围了过来。我气得咬牙,手握着刚买的杀虫剂,暗想在这种情况下要是和这两个美国佬大打出手,实在是有损中国人的颜面。 “我想你是误会了,她是我的朋友,我们认识很久。”乔治的声音很冷。 “英国人。”那美国佬用肥厚的大手拍着他的肩膀,瞥着我不屑道:“你不要被这中国女人骗了,她刚刚和一个黑人合伙敲诈过我。中国人穷,中国女人就拼命地想嫁白种人过好日子。” “中国女人是最下贱的女人。”另一个高个美国佬也应声附和。 眼见周围的人越来越多,不少的人还对我指指点点,乔治看起来非常生气,他沉着声音道:“不许污辱诺,我要你们给她道歉。” “给她道歉,中国女人不配。”那两个美国佬啐了一口转身便走。 乔治抓住其中一个人的肩,厉喝道:“给诺道歉,否则不能走。”他似乎气坏了,一张白皙的脸胀得通红,蓝色的眼眸里几乎灼出火来。 我颇为感动,乔治那个人其实挺向着我的,想着便要制止他,以乔治的性格非打起来不可。我正准备拉乔治回来,那美国佬便猛地撞开乔治的手臂,左手向前,身体略弓作出一个开打的姿势,另外一个美国佬赶紧按住他,笑呵呵道:“我们道歉,我们向误炸中国驻南斯拉夫使馆道歉,哈哈。” 瞬时我感觉自己的脸像被人狠狠抽了一巴掌,这该死的杂种还在嘲讽我,不,他是在嘲讽中国的驻南联盟使馆被炸却只能忍气吞声,不敢同美国公然对抗。 “弱国的人也想要尊严。”美国佬满脸鄙咦。 这句话就像点燃的炮仗将我炸得毛焦火辣,再也控制不住胸腔里的那股冲天怒气,我捏紧了拳头,我要狠狠地给这两个美国佬教训,告诉他们中国人不是好惹的。 任何尊严都是靠打出来,既然如此就让他们看看强者的尊严,所谓强者不是有强壮的体魄,而是有一颗永不屈服的高傲的心。 手心里握着那瓶杀虫剂,我迅速拧开瓶盖,然后举起杀虫剂对准那胖美国佬的眼睛喷去,喷溅出来的刺鼻的雾气将他的狞笑和鄙视都淹没,他刚想抹眼睛我手中的杀虫剂早又喷了过去。 “该死的。”旁边那高个美国佬突然出拳向我打过来,我向左侧躲去,手里的杀虫剂毫不留情地向他面部喷洒,并且连喷了好几次。这家伙看起来比胖的那个要横,我直接抡起杀虫剂的瓶子朝他的鼻梁砸去,鼻骨较为脆弱,一砸之下便鲜血横流。 我仍是非常生气,这美国佬的嘴巴太贱了,我拿起杀虫剂猛地砸他的嘴巴和牙齿。他奶奶的,这些美国杂种不给他们来点狠的就把老虎当病猫。 杀虫剂的气雾非常浓烈辛辣,即使是散在空气中的余味也能让人打喷嚏,更何况是面部直接被杀虫剂近距离喷射,那两个家伙只能拼命地用衣袖擦眼睛,毫无还手的可能。 “诺。”乔治拉住我。 我回过头瞧他,推开他的手,大声道:“这是中国人和美国人的事,你不要管我。”我抬起脚,对准那胖墩墩的美国佬的腹部踹去,霎时就在他的衣襟上踹出一枚脚印。 “这一脚是还你污辱中国。” 说完我又重重地踹出一脚,道:“这一脚是帮被你们美国用导弹轰炸中国驻南联盟使馆时牺牲的新华社记者邵云环烈士讨的。” “这一脚是帮光明日报记者许杏虎烈士讨的。” “这一脚是帮许杏虎的妻子朱颖讨的。” “还有所有在轰炸中受伤的兄弟姐妹,这些我都要向你们美国人讨回来。”我凶狠地抓住他猛扇耳光,打得满手鲜血,有多少国仇家恨积聚在心里,在此刻要图个痛快。 周围很安静,所有人都看着我惊呆了,大概他们也没想到一个中国女人居然敢以一敌二,而且对手还是两个身材强壮的美国大兵。我环视着周围,目光依次扫过每个人黝黑的面庞,他们纯朴的眼睛里更多的是惊叹和不可思议。 “今天的事大家都看到了,是这两个美国人污辱我的国家,我不得不出手教训他们。确实我们中国目前还不富裕,但是我们每个中国人都有一颗不屈服的心,我相信只要努力我们中国会越来越富强。国家贫穷不可怕,贫穷也不是区别强国弱国的标志,只要我们有一颗强者的心,反抗霸权,那我们就战无不胜。无论白人、黑人,还是黄种人,没有谁比谁高贵,也没有谁比谁下贱,肤色不能决定高贵下贱,我们每个人都是平等的关系。” 我说完了但周围变得更安静,忽然想起并不是所有人都懂英语,顿时满面尴尬,刚才自语自语说了一通慷慨激昂的话,结果并没有人听懂我说什么。 “诺。”乔治的手搭在了我的肩上。 我看着他,他的目光里有太多的欣赏,忽然我就得意起来,好歹乔治和那两个美国佬听得懂。突然我听见人群里汉斯老板说话的声音,他的声音开始很小,但随着语速的加快声音也渐渐大起来,他在将我说的话翻译成曼迪语。 在半刻的沉静后如雷般的掌声响起,人群里窃窃私语,我听出了他们说什么,他们在说中国人了不起。 我抿着嘴笑了起来。 “臭女人。”倒在地上的那高个的美国人爬了起来,瞪着血红的眼睛挥着拳头对我冲过来,我迅速地将手中的杀虫剂对准他跑过来的方向。意料外的人群中有几个高大的黑人突然冲到他的前面,他们亮出粗壮的手臂和拳头。 “美国人,你想欺负中国朋友,我们塞拉利昂人绝不让你得逞。”他们说得很大声,少有坚定的语气,像一个一个字掷在坚硬的地面发出铿镪的响声。 美国佬恨恨地望着那高举起的拳头瑟缩地往后躲。 我欣慰地笑,拉住乔治道:“走吧,我们该回去了。” 黄昏里的最后一抹光线沉了下去,天地转瞬化为深黑的夜色,路上的行人渐渐稀少,在战乱不息的国家夜晚就和敌人一样可怕,只有光明和家才能带来少许的安定。 我抬起头看着明朗的夜空,这个国家少有工业的污染,夜空格外的美丽,璀璨的繁星低垂在无边的夜幕,仿佛伸手就可触及。我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空气,伸出手想要去摘那天上的繁星。 “诺,你很讨厌美国人。”沉默许久的乔治忽然问道。 “当然。”我没有看他,“美国是恐怖主义的源头,他们轰炸过中国的使馆。” 他嗯了一声不再说话,我继续望着无边的星空出神,缓缓道:“我最恨的就是美国人,去年我在南斯拉夫奥克德洛医院进行交流学习,亲眼目睹了科索沃战争,美国和北约对南斯拉夫进行78天的空袭轰炸,我看见很多人在我面前死去。”我闭上眼眸,黑暗中漂浮着一张张满是血迹的脸,慌张、惊恐、焦急、痛苦、渴望、无奈,各种各样的神情。 “诺,你为什么要去科诺?” 我也不再说话,有些事是秘密,现在我还不想说。 乔治也没再追问下去。 清晨结清旅馆的住宿费,我和乔治便开始向科诺前行,出镇半个小时后便进入一望无际的丛林。在丛林的路口休息喝水,我拿出风油精抹太阳穴防止中暑,本来也想给乔治抹抹,可那家伙居然说风油精的气味很怪,死都不肯擦。 进入丛林看见的依然是茂密的棕榈树,我骑着自行车向四处张望,瞟着并肩而行的乔治笑道:“你看这里像不像我们那会去马西亚卡路上的丛林。” “不太像,这里的树木比较高。” 我也觉得,又道:“这里估计会有很多毒蛇,我看我们要小心。”刚说完,我便瞧见一条2米长的花蛇从沙石路溜进草丛里。 “自然。” 我眨着眼睛,道:“这里应该不会有西边男孩吧?应该不会恰好又碰上英国军人被俘虏吧。” 乔治深深地瞥了我一眼正欲说话,忽然前面一米多高的草丛一阵晃动,顿时我大吃一惊只当是里面藏了巨蟒。乔治伸手按住我的自行车头示意我停下来,只见十几秒钟后从草丛后面钻出两个身形彪悍的黑人壮汉来。 他们手拿着两根棍子,赤裸着黝黑的上身,下身也仅穿着一条花短裤,短裤上面还缝了好几个补丁,这样的穿着使我肯定他们并不是武装组织,而是附近村落里的农民。 “你们好,我们是从弗里敦来的游客。”乔治热情地打招呼。 那两个黑人看来不懂英语,对着我们叽哩咕噜地说着曼迪语,我听了半天抓住几个关键词才弄懂了意思,这两个黑人说我们偷窥他们的SecretSociety。 “没有,我们刚刚经过什么都没看见。”我赶紧结结巴巴地用不熟练的曼迪语解释。 那两个黑人的眼神忽然变得十分凶狠冲我们大声叫嚣,我一回想刚才说的话里面有个小语法错误,以至把句子的意思完全弄相反。 “没有,我们什么也没看见。” 他们似乎并不听我们解释,拿起手中的棍子想要打我们,我和乔治见势不妙互相使个眼色,双脚踏上自行车的踏板卯足劲拼命地往前冲。不料刚冲出十多米突然车轮一歪,整个人就从自行车上摔下来。等我爬起来,周围草丛里呼啦又窜出几个手持钢叉和镰刀的黑人壮汉,其中一个黑人的镰刀已经搁在乔治的脖颈。 第14章 古老的村落 “有话好好说。”我瞧着离我的眼睛只有五公分远打磨得明晃晃的五齿钢叉,赶紧结巴地用曼迪语解释,再不敢用复杂的语句以免发生上次的语法错误。 那些黑人彼此看着,又打量我和乔治,飞快地用曼迪语交谈,他们说得太快,而我又太紧张仅仅只听懂他们说要带我们去见酋长。我瞥着乔治,他蹲着身体一直没有看我,凝神而戒备地盯着前面高壮的黑人,那黑人正拿着锃亮的镰刀在他的脖颈上比划。 忽然乔治的头部迅速地向后移,使那镰刀离他的脖颈大约五六公分的距离,那黑人看来也发现他异常的举动,手里的镰刀不由分说便从高处砍下来,乔治却不慌不忙地迅猛伸出手准确地扼住那黑人的左手腕,便听咣当一声镰刀从那黑人手中脱落下来,然后他飞起一脚踢了出去,正中那黑人的心窝。 他这样公然反抗的行动好像惹恼了这些黑人,几个手持钢叉的黑人一齐向他逼过去,我看得心惊不已,乔治手无寸铁,而对方手中的钢叉锋利而且有两米长,一个不小心便能在他的身上戳出十七八个血窟窿。 “小心,乔治。”我提醒着他。 话音未落脖子里便贴上一件冰凉的物体,弯弯的,是把镰刀。我看着近在咫尺的黑人,厚厚的嘴唇,很纯朴的模样,他望着我用曼迪语道:“快让你的同伴束手就擒。” 我不语,如果乔治束手就擒我们可真就没有逃走的可能,也许乔治逃走还能想法救我。“啊……”压在脖弯的镰刀忽然往皮肤里按去,脖子里有丝丝粘滑的液体淌下,我不禁疼得喊出声,也许只要这把镰刀再往里按一点那我的颈动脉血管肯定会被割开,那时便是神仙也救不活我。 “诺。”乔治惊慌地喊着我的名字,显然已经发现我危险的处境,但只是这瞬间的分神一个黑人就扑到他的后背,然后其他人也扑了上去,叠罗汉一样把他压到最下面。 “把他绑起来。”几个黑人手忙脚乱地将乔治的双手绑到了后背,当然我也没逃脱被绑的命运,而且嘴里还被塞了一团臭破布差点没让我吐出来。 我们双手反绑被押在队伍的当中,在前面两个黑人推着我和乔治的自行车,而我们身上的行李包也被他们抢去,在我们后面则是手持钢叉和镰刀的四个黑人壮汉。他们都离我们很近,想逃不可能,甚至连说话都不可能。一路上我和乔治都试图用眼神交流,但是谁也猜不懂对方的意思。 这些黑人看起来都非常愤怒,嘴里不停地说我们偷窥他们的SecretSociety,我想了半天都不知道这个SecretSociety是什么东西,但按字面意思来讲应该是什么秘密社团吧。不过会有什么秘密社团是见不得光,难道是干杀人放火毁尸灭迹的社团不成。我回过头朝身后嘀咕的黑人瞟了一眼,如果他们真是如此穷凶极恶又为何如此愤怒,好像是我们错了般。 我们沿着丛林里被晒得干裂的红土路往前面走,大约走了半个多小时后出现一条尺来宽的小岔道,我和乔治被押上这条小岔道,越往里面走树木越茂盛,伸展出来的枝叶几乎将头顶的天都给遮盖住,满眼能触及的是无边的绿色,刚发芽的浅绿、成熟叶片的深绿、还有近乎老叶片的褐绿…… 有一种像青蛙咕咕叫的鸟在丛林深处浅一声深一声地鸣叫,我抬起头四下打量,忽然一条毛辣青虫扭动着躯体从树叶垂掉在我面前。 我吓了一跳赶紧躲开,下意识地往身后又瞟了一眼,跟在我们后面的四个黑人神色严肃,见我回过头不约而同举起手中的钢叉和镰刀,似乎在警告我别想歪主意逃走。 路越走越偏僻,到最后几乎就没有路,遍布的荆棘刺丛和被砍伐掉的小灌木的树杈,我穿着薄薄的七分裤,靠近脚踝的小腿早被划拉出好几道血痕。我不禁怀疑这伙黑人会不会将我和乔治弄到人迹罕至的密林深处杀人灭口,然后再来个抛尸,这样就人不知鬼不觉。 虽然有树荫的遮挡,但是四十多度的高温使这不透气的丛林更为闷热,我的全身都闷出了汗,乔治的额头也在渗出大颗的汗珠,灰色的衬衫也完全为汗水濡湿。倒是这些虎视眈眈神色戒备的黑人悠然自得,好像一点都不觉得热。这也难怪,人种的不同对于环境的适应性也不同,像在黑非洲由于靠近赤道终年炎热,皮肤不可避免受到紫外线的灼伤,只有黑色的皮肤能吸收紫外线里的黑色素而不使皮肤在猛烈阳光的照耀下受伤。而且黑人的汗腺毛孔粗大,这样容易散热,另外他们的厚嘴唇,宽鼻子,大鼻孔都是为了适应炎热的环境,甚至连他们卷卷的头发都能阻隔阳光的直射。 大约步行一个多小时视野突然开阔起来,前面居然有一条10多米宽的河流,这条河水有些污浊,在靠近岸边的地方漂着些垃圾和油污。不过水流挺缓,估计河水并不深。 河面上没有桥,走在我们前面的两个黑人已经趟进了河里,他们将自行车扛在肩上十分轻松地走到河中心。我犹豫着没有下去,后背便挨了一肘子被推进河里。河水确实不深,我走到河中心时才只到我的大腿根部,但是河里的淤泥很深,一脚下去几乎能淹没脚踝,因此行走十分艰难。 “快点快点。”跟在后面的一个黑人不停地推搡我,我被反绑着双手,身体在河水中很难站稳,他这一推就差点让我倒进河水中。 快到岸边时有一条长长的像麻绳样的物体在水里游过去,仔细一看那竟然是条一米多长的水蛇。大概前面的两个黑人见我速度实在太慢又跳下河,一人拽住我的一条胳膊几乎用抬的方式将我弄到了岸上。 对岸仍是茂盛的丛林,除了数不清的棕榈树外居然还有一些高大的木棉树。我低着头瞧自己的鞋子,涂满了黑色的淤泥,简直就是个泥腿子。走了没几分钟我忽然感觉到小腿咝咝的抽痛,往下一看只见小腿外侧趴着一只颜色灰褐的像树叶的扁长形物体,我认出来那是条血蛭。 我几乎就要惊叫起来,小时候在外婆的秧田里玩曾被咬过,一直对这种东西有阴影。 乔治很快发现我的不妥,但是嘴里塞着破布他不能说话,他只能用焦急的眼神看着我,我示意他看我的小腿,瞬时他也慌张了。这时那些黑人也发现我小腿上的血蛭,但是他们没有理睬只是催促我们赶路。乔治背对着我蹲下身体,他尽力地勾下腰想用手去捉那些血蛭,但是反绑的双手就是让他捉不准方向。 我吓得要死,小腿上的那条血蛭几乎就要把我的腿围上一圈,而且它的头也差不多要钻进皮肤里。乔治在我小腿上慢慢地摸索,当他摸到那条血蛭时我分明看到他的身体一震,然后他抓起那条血蛭站起来迅速扔了出去。 小腿上有个小指甲盖大的伤口正向外渗出鲜红的血,我想着要怎么使它止血,但那些黑人早不耐烦地推着我往前走。 再往前走半个钟头树林渐变得稀少,一条经过修整的泥巴路显了出来,我踮起脚尖向前看,隐隐地能瞧见用晒干的棕榈叶建成的圆形屋顶。 这应该是个村庄。 果然验证了我的想法,这里确实是个村庄,走进去后发现有上百户人家,看来这是个大村落,按每家最少4口人算,这个村应该有五百人左右。此刻村里人并不多,只有三三两两的黑人妇女在门前用木棒舂米,瞧见我们经过时便用乌溜溜的眼珠打量,然后彼此咬耳窃窃私语,成群结伙地跟在我们的后面。 我们在一所砖房面前停下来,这似乎是我所看见的村中唯一的一所用砖建的房屋,不过也破败得不行,一面墙壁已经完全倾倒,因此墙体的一侧是用树桩混着泥土围成。房屋的左侧种着一棵大约3米多高的木瓜树,树上结着十几个香喷喷的大木瓜,有个赤裸着上身的黑人妇女正站在梯子上采摘木瓜。 “这是怎么回事。”那黑人妇女也瞧见我们忙从梯子下来,她的身形较胖,下梯子时两只乳|房就像两只装满东西的大黑袋子一样左右跳动。我早听说过非洲妇女习惯性裸|露上身,除和风俗习惯有关外还主要是因为天气热,另外也没钱。 押着我的一个黑人上前和她低声说了几句话,便挥着手把我和乔治押了进去。进屋是个客厅,面积只有十几平方,没有桌子板凳,靠着墙的地方系着一张普通的吊床,此刻在吊床上躺着个年迈的老黑人。 “安第纳酋长。”屋内的几个黑人神色很尊敬。 我恍然大悟,原来睡在吊床上的男人是这个村的酋长,拼命地朝他挤眉弄眼希望他能给我一个说话的机会。安第纳酋长依旧躺在吊床上没有起来,但是身体已经朝向我们,他的脸很精瘦,但是一双眼眸炯炯有神,他眯起眼打量我们半晌,忽然和站在身畔的黑人说了一声,那黑人便过来掏出我们嘴里的破布。 那块破布从嘴里一拿出我便像饥渴的旅人狠狠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道:“安第纳酋长,我是中国人,我的名字是秦一诺,这位是英国人乔治,我们可能和您的村民发生了一些误会,请允许我向您解释。” 安第纳酋长冷眼地看着我没有说话,我以为他听不懂英语只得打算用半吊子曼迪语解释,却又担心用错了词越发引起误会,因此嘴唇张开好几次就是无法将心里的那些词组合成句子。安第纳酋长和站在他旁边的黑人低声交谈,末后他突然向我用英语道:“事情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我还想听听你们的解释,我安第纳并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 我听着他的英语说得很纯正,而且音域也很宽广,想必是个读过书有文化的人。“安第纳酋长,我和我的朋友因为要去科诺所以才从丛林里经过,但是我们真的什么也没看见,我们骑着自行车然后您的村民就出现了,他们误会我们偷窥SecretSociety,事实上我们连SecretSociety是什么都不知道。” 安第纳酋长点着头,从吊床上坐了起来,逼视我道:“听说你们还袭击了村民。” 我瞧了乔治一眼,他紧咬着唇想说什么但还是忍耐着。“这是误会,安第纳酋长,我的朋友性格比较冲动,但是他没有对村民造成伤害。” 安第纳酋长抚额不语,一时我也无法猜测他是否相信我说的话。 “安第纳酋长,我从这个中国人的包里搜出照相机。”站在我身后的黑人突然举着我的照相机蹬蹬地跑到前面,我回过身一看只见我的行李包已经被拉开,包中的东西散落一地。 安第纳酋长看着这个照相机神色大变,森冷的语气道:“你们是外国记者,想进丛林偷拍索西乌村的SecretSociety。” 我知道是这个照相机让他误会,忙道:“不是,安第纳酋长,我们只是游客,当然随身带着照相机。” “撒谎的中国人,科诺是叛军控制的地方,你们不可能去科诺旅游。”安第纳酋长好像非常生气,两手抓着吊床道:“鲁古姆斯,你把这两个外国人先押下去,等经过全村大会再来决定处治他们。” 我听懂了他说的这两句曼迪语,心里稍许放松下来,只要不是马上处死我们便有逃脱的可能。几个黑人押着我们出来,经过一所茅草屋时仿佛瞧见里面有条眼熟的身影,但是屋外的阳光太强烈,我从外面看进去时屋里暗暗的,那个人影站在屋里瞬间又不见了。 第15章 逃生法门 我原以为鲁古姆斯会将我们关在一间房屋里,哪知他竟然将我们分别绑在两棵高大的木棉树的树干,并用胳膊粗的绳索绕着树扎实地围了好几圈,这使得我和乔治就像两个待宰的羔羊。我非常气恼,鲁古姆斯的行动完全将我逃跑的希望给扼断,我本想着凭索西乌村这样简陋的茅草房子其实逃出生天并不困难,但现在我们的身体被捆绑在树干上,除非是有人帮我们解开绳索才行。 这棵木棉树的位置在村子的当中,我被绑在这里十多分钟已经看见好些人来往,在这么多人的眼皮下逃走无异难如登天。不得不说鲁古姆斯非常聪明,他应该去军队。 “你们会被处死,所有偷窥索西乌村SecretSociety的人都会被杀死。”鲁古姆斯诅咒。 下午两三点的气温最高,这棵木棉树虽然非常挺拔但奈何枝叶并不茂盛,烧灼成白色的阳光毫无阻拦地亲密接触我的身体,我想自己快被晒成一条烤鱼干。喉咙里干得冒烟,我拼命地用唾沫湿润干裂的嘴唇,敏感的舌尖却品尝出嘴唇上鲜血的味道。 “诺,你怎样了。”乔治担忧地看着我,刺眼的阳光打在他的眼眸里,蓝色的瞳仁和天空重叠成一色,我竟分不清那究竟是蔚蓝的天空,还只是他明净的眼眸。 我昂了昂酸涩的头颅,嘴角抿出一缕笑容,道:“还好,你怎样。” 他点点头并不作答,眼皮向下垂着似乎在思索什么。 “在想你的未婚妻?”我不禁问道,但不等他回答我就将这答案肯定下来,不紧不慢地教训他:“你真够有毛病的,好不容易可以回英国同你未婚妻团聚,你到底是脑袋哪根筋出了问题居然不回去,你看现在生死未卜后悔了吧。”确实那么美丽的未婚妻换作是我,一定恨不得两胁插翅飞到她的面前。 乔治仍是低垂着眉眼,我尽力地想撇过头去看他,他却把头埋得更低。乔治这样的神情顿时令我百思不得其解,以往提到乔治的未婚妻他可是很开心,我想了想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你不会是和你未婚妻分了吧。”我小心翼翼地问道,虽然我也不希望乔治被甩,但这种事似乎是一拿一个准。 乔治没有回答,我也不好再追问,毕竟是人都讨厌沙锅问到底。半晌他才抬起头,我瞧见他浓密的睫毛有些濡湿,分明是刚才流过眼泪。 我猜对了。 “丽莎和别人结婚了。”他低声说道。 我心里陡然一咯愣,忙道:“乔治,会不会是丽莎误会你死了才嫁给别人,你可以找她解释清楚。” “不是。”乔治无力地摇头,道:“我解释了,丽莎说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她说对我的感觉已经变平淡。她说她本来想在我来塞拉利昂前就告诉我,但怕影响我的心情所以就没有说,其实她在我离开英国前已经爱上别的男人。” 他痛苦地握着拳头,手背上的一条条青筋暴跳而出,直到许久才平息下去。我没有恋爱的经历,也无从知道失恋的痛苦,但想着要忘记一个人应该不会很难,尤其这个人偷偷地背叛了你。 “哎!我还当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分就分吧,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乔治你等着,很快有漂亮的姑娘向你投怀送抱。”我赶紧安慰他,也许这个傻家伙激他一激便会好起来。 这果然让他露出一些难得的笑容,他看着我道:“诺,我这样的情况真的还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觉得这次我们可能要倒大霉。” “能,怎么不能,我们俩也不像短命的相嘛。” 他微微地笑并不说话,目光茫然地看着前面的空气,我转动着眼珠又道:“乔治,别垂头丧气了,我给你唱我们中国的民歌。”说着我放开喉咙唱了起来,虽然嗓子眼干涩得疼但我还是坚持很高兴把这首歌唱完。 小小荷包双丝双带飘 妹绣荷包嘛挂在郎腰 小是小情哥 等是等着你 不等情郎嘛还等哪一个 荷包绣给小郎带 妹绣荷包嘛有来由 哥戴荷包街前走 妹有心来要哥求 “怎么样?好听不?”我喘了两口气,喉咙里火烧火燎地干得疼,我使劲地咽了口唾沫。 “曲子还挺好听,就是不懂是什么意思。” 我想着怎样把中文翻译成英文,想了半天直觉不好翻译,有几个字眼无法用英语词汇准确翻译出来,再说翻译成英文的民歌还能唱吗。中文讲究文字精炼简洁,力图用最少的字就能完整准确地表达含义,尤其是像诗歌民谣之类,如果强行翻译成英文恐怕会词不达意,破坏原有的诗词的美感。 “等我有空再翻译给你听。”我嘿嘿地笑,想掩盖自己翻译英文的无能,并且故意转移话题。“乔治,你今年二十几岁。”认识这么长时间我还不知道乔治的真实年龄,但瞧他的样子大概二十七八,不过白种人显老,我估计乔治应该和我差不多的年岁。 “23。” 他回答的很轻声,但我只觉脑袋里有只苍蝇在嗡嗡地响,这家伙竟然比我还小两岁,果然白人老相。我颇为无语,按中国人的习惯总是年龄大的照顾年龄小的,现在看来我得多照应该乔治了。忽而想起刚才还对他唱什么哥呀妹呀的,还不如改成姐和弟。 我不再说话,打算留些体力想法逃走,想了半天却是无计可施,只得说鲁古姆斯真够绝的。 前面的小路上慢慢地趟过来一个瘦小的人影,我伸出脖子向那里张望,待那人走得近了我才看清是个十二三岁的男孩,他头顶着几张宽大的竹席,赤着的双脚涂满了灰色的泥浆和细小的砂石,大颗大颗的汗珠从他的鼻尖滑下。 我迅速地用眼睛瞟过四周,目前没有其他人经过这里。“小孩,你过来。”我冲他低声用曼迪语喊道。 那男孩刚开始没有听见,直到我喊第二次时他才回过神,但他仍是不敢靠近我们。我笑笑,想着忽悠这小男孩给我们解开绳索是否有些不道德,不过目前没有再比逃命更重要的事情,而且从安第纳和鲁古姆斯的神色看来,说要处死我们那绝不可能是恐吓。我预感这个SecretSociety可能是和当地神灵有关,非洲人特别地敬畏神灵,不允许外族人获悉本族的秘密。 “你的竹席没有卖出去吧,只要你帮我们解开绳子我就付钱给你。”我算准这孩子家肯定很贫穷,否则不会连鞋子都穿不起,也许我只要提到钱他可能会动心。 乔治也瞧着我,从浓密的睫毛下眨动的蓝色眼眸若有所思,我突然有些尴尬,诱骗一个小男孩确实很卑鄙。犹豫是否要放弃这项逃生的计划,那男孩却走到我的面前。“你们怎么被绑在树上。” “我们和村民发生了冲突,所以被他们抓到村里来。”我很无辜地笑。 那男孩把头顶的竹席放到地上,乌黑的眼珠溜着我们,我瞧着他厚厚的嘴唇嗫嚅便知他有些动心,决定再煽上一阵火。“只要你解开我们的绳子,我付给你10美金,我想你家里急需要用钱吧。”说完这句话,我忽然想狠狠抽自己一巴掌。 这句话似乎让那男孩最后的防线彻底崩溃,他甚至连犹豫的动作都没有走到绑我的木棉树后面开始解绳子,绳子系的是死结,他解了几分钟都没解开,这时我不免急躁起来。“这样你解不开的,用刀把绳子割开。”我提醒着他。 他腰间就挎着一把刀,经我提醒后赶紧抽了出来。“快点割。”此刻我也顾不得太多,怕死是人之天性,我有什么理由让自己任务未成便冤死呢。那男孩拿着刀的手稍微停顿几秒,便放在绳索上来回划动。 “毛瑞,你在做什么。”凶恶的怒吼声让那男孩吓得哆嗦,手里握着的刀便咣的一声掉落地面。我瞧着前面气势汹汹赶来的鲁古姆斯和村民气恼得要命,眼见逃生有望不料最终功亏一篑。 鲁古姆斯站在那男孩的面前,强壮魁梧的身躯高出他几乎两个头,他伸出蒲伞般的黝黑大手对着毛瑞的胸口一推,便将毛瑞推得四脚朝天,他厉声喝道:“毛瑞,是谁让你放走他们的。” 毛瑞对他似乎极是畏惧,怯生生地道:“他们说只要我解开绳子就给我10美金,我想给妈妈买双鞋。” “太可耻了。”鲁古姆斯大声地咒骂,愤怒的眼神不断地扫过我的面庞,有好几次他亮出拳头但还是没有打下去。不过乔治就没有这么好运,小腹着实捱了鲁古姆斯几记狠拳。 “把他们关起来。”人群里有人吆喝。 我们被村民从树下解下来,然后五花大绑地押到了一间茅草屋中,鲁古姆斯还专门安排两个人守住门以免我们逃脱。我们被扔在屋中的角落,手和脚均被绳索绑住,嘴里还塞了一块鲁古姆斯从上衣撕下来的脏臭的破布团子。 我躺在高低不平的地面,就势朝离我几米远的乔治滚了过去,等碰到他的身体时我才停下来。“唔……”从堵住的嘴里只能发出这种声音,我用我的嘴去碰他被绑在后背的双手,刚开始乔治不明白,经我几次示意这家伙方懂我的意思。 那块熏过汗的臭烘烘的破布终于从嘴里拉了出来,我长舒了一口气,对着门口瞧了两眼,此刻那扇只能称为是木板的门正关闭着。“乔治。”我将嘴唇附到他的耳边低声道:“现在离天黑没多长时间,我们先看清彼此后背绳子打结的方向,如果有可能现在就想法把绳子弄松,那么天黑后解开绳子就不困难。” 乔治点着头,我嘱咐他先将破布塞回我的嘴里,然后尽量背对着我坐直不动。我低下头仔细地察看他后背,果然鲁古姆斯绑在手腕上的绳索又是死结,而且还打了三四个死结。我转过身体同样背对乔治,这样我们的后背就差不多贴到一起。我的手碰着他的手,回忆绳索打结的方向慢慢地摸索解开,但还是由于手腕被绑住而不能完全得力。 屋中的光线渐渐暗淡下来,我心急如焚,如果现在不能将绳索弄松,那么等天黑后就完全看不清绳索打结的走向。我转过身低头去看他手腕上的绳索,依旧是绑得那么结实。 “里面怎么样了。”屋外突然传来鲁古姆斯的声音,我吓了一跳,用头撞着乔治的后背示意他躺下,随即我也倒了下去。 门吱的一声被推开,窸窣的脚步声进来,耳里听见鲁古姆斯轻蔑地骂声:“睡得像死猪。” 没两三分钟门重新被关上,我挣扎着从地面坐起,扭过头去瞧乔治,他也坐了起来。我们彼此看着,忽然都笑了起来。 天真的黑了下来,解绳索是件考验耐心的事,我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放下所有的恐慌和烦恼平心静气去解绳索。我用左手的小鱼际按住绳索的一头,右手将绳索的另一头慢慢地从结里拉出。 打开第一个死结后我陡然放松下来,确实只要有耐心这绳索解得开。 茫茫的夜中再没有任何声音,乔治扶着我偷偷地从茅草屋的角落站了起来,解开绳索大约耗费了三个小时的时间,但是逃走要等到深夜后,这时所有人都已经安然入睡。不过仍是有麻烦,鲁古姆斯安排两个强壮的村民把守在屋外。 我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前附上耳朵听外面的动静,有轻微的吹口哨的响声,我静默一会忽然意识到这是鼾声。我赶紧伸手招呼乔治过来,他手里拿着一根从屋里找出来的木棒。 清亮的月光从残破的屋顶灌进来照着那扇门板,赫然看见门板上趴着一只十多公分长的大黑蜈蚣,我差点惊叫出声,乔治不失时机地捂住我张开的嘴。 “我先出去,然后你再出来。” 乔治将手中的木棒放到我的手中,他轻轻地打开门走了出去,走出几步远后他向我招手。我点着头举着木棒轻手轻脚地往外走,在门口处我看见那两个村民正靠着墙呼呼大睡。 “快走。”乔治拽住我的手。 我们躲在一棵棕榈树后面观察村里的情形,此刻仍很安静,大概还没有人发现我们逃走。我喘了几口气,道:“乔治,你先离开索西乌村,只要逃到丛林就安全了。” “你不和我一起逃走?”乔治猛地抓住我的手臂,紧迫的力道让我心里一窒,我看着黑暗中他模糊的轮廓,由于树荫的遮挡他的面目并不能看得分明,只有那双蓝色的眼眸透着一些担心。 “我要拿回我的行李包,在包中有非常重要的东西。”我没有隐瞒他。 他明显有些激动,“比你生命还要重要?” “当然。”我重重地点头。 “那我们一起。”他挽住我的手。 “不可以。”我用非常严肃的语气道:“乔治,我们决不可以一起去找行李包,如果我们两人都被抓就没办法再次逃走了。乔治你先去村口等我,如果听到村里有什么动静就赶紧走,想法联系中国驻塞拉利昂的大使请他们来交涉。” “不,我去找行李包,你去村口等。”乔治也很执拗。 “笨蛋。你是男人,你要是被抓住他们会打死你,我是女人,他们不会对我怎么样,顶多把我关起来,再说三更半夜的这丛林我也逃不出去。” 他好像被我劝服了,轻微地点头,我欣慰地笑起来。“乔治,你快点走,我现在去安第纳酋长家,我的包一定在他那里。” 我刚转过头脖颈后便呼呼地生风,还不及回头一记重掌就击在我的后颈窝,顿时我怒火冲天,该死的乔治居然偷袭我。 “混……”我张着嘴仅仅骂出一个字,眼前一黑身体便软下去。 第16章 丛林里的沼泽 迷糊中我感到有什么东西在咬我的身体,那种感觉好像是谁在用指甲掐着皮肉,小腿、胸脯、脖颈,甚至脸庞麻疼麻疼。我一惊顿时睁开眼,耀眼的阳光从层叠的棕榈树的枝叶透过来刺得眼睛一阵发黑。 这是哪里?我打了一个冷噤,几乎是以鲤鱼打挺的姿势从草地上跳了起来。我紧张地巡视四周,回想晕倒前发生的事情,我终于记起这里是索西乌村的村外丛林。 但乔治呢? 难道那个家伙把我打晕后藏在村外,他独自潜进村里去找我的行李包。我暗叫糟糕,如果事情真像我所想一样,此刻乔治一定被村民捉住,否则他不会到现在还没出现。 皮肤上仍是有些疼痛,有什么东西在爬,我低下头朝手臂看去,只见十几只一公分长的大红蚂蚁正在裸|露的皮肤爬着,不但是手臂,而且双腿,脖子里也有蚂蚁。我吓得够呛,这么大的蚂蚁弄不好有毒性,赶紧伸手掸掉,但是有些蚂蚁爬进内衣,我只得找了一处隐蔽的地方将衣服脱了下来。 解决完蚂蚁我思前想后,认为冒然进村里去救乔治不太现实,如果连我也被抓住那可真就逃生无门。我打算好立即赶去离索西乌村最近的蒙盖巴,找镇政府和警察局报案,这些政府官员应该不会坐视白人安危不管。 主意既定我赶紧撒开腿向村外的丛林跑去,但是跑了半个多小时我却没有发现昨日经过的那条河,这无疑说明我走错了方向。我只得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跑,兜来转去不仅没找到那条河流,反而越走越岔,甚至连回索西乌村的方向都弄不清。 我不得不承认自己迷路了。 在丛林里又转了半个多小时我发现一条很浅的河流,河水大概只到小腿的样子,水面长着一些绿色的浮萍,我决定先趟过这条河去看看,如果运气好从这里也能到蒙盖巴。我抬起脚下了河,走了几步发现河泥特别的松软,踩下去整个人便有往下沉的感觉。 “啊……”正想着脚底突然一软,像踩在棉花地,我还没回过神两只脚踝便陷进河泥里,然后迅速没至小腿肚。我陡然吃了一惊,赶紧从河泥里拔出腿,但这一挣扎用劲,腿没拔出,河泥竟然淹没到膝盖,再加上河里的水位,我大腿以下已经全部在水中。 我醒悟过来,这里是沼泽。此刻我不敢再动,按照经验陷进沼泽不能动,否则只能越陷越深。我张开双手,尽量减轻身体的重量,兴许还能捱上一段时间。但令我丧气的是身体并没有停止往下陷的倾向,没多长时间河水已经淹到我的腰部,陷进河泥里的双腿已经不能动弹。 灼热的阳光从天空中洒下来,像张无边的大网把我网牢,紧张、焦虑、恐惧,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我大口地吐气,几乎就要支撑不住。 “救命。有人吗?救命。”我焦急地用曼迪语大声呼救,但这无济于事,丛林里只有鸟儿扑闪翅膀的声音。 我气馁了,像这种地方恐怕就是一天也不见得有人来。“秦一诺,你就算活着出索西乌村,却也逃不出这片沼泽。”我悲叹着,再过不久河水就会淹没我的头顶,我的身体会在这片沼泽里腐烂最后变成沼泽里细小的黑色颗粒,并且也不会有人知道曾经有个叫秦一诺的中国女人死在这片沼泽地。 我望着仅仅离我只有两米多远的河岸,无法形容出心里的懊恼。 咚咚咚—— 丛林里突然传出一种奇怪的声音,乍听像鼓声,但听仔细了却感觉像是某种东西相互撞击的声音,并且有明显的节奏感。半晌我清醒过来,这是塞拉利昂民间最流行的打击乐器,叫作瑟布瑞,这种乐器制作非常简单,仅仅把数十颗钮扣穿在尼龙绳上,然后编织成网状套在晒干的葫芦,利用钮扣撞击干葫芦而发出有节奏的声音。 “救命,救命,谁来救救我。”我大声疾呼,既然有瑟布瑞,那么一定有人从这里经过。 我喊了许久,终于丛林里有回音。“是有人喊救命吗?你在哪里?” “我陷进沼泽,在沼泽,快来救我。” 几分钟后丛林出现七八个黑人妇女的身影,我看过去,这些妇女拿着脸盆和鱼网,穿着短衣奔过来,我费力地扬起手让她们能尽快发现我。“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她们终于看到了我,当然我的情形也让她们大吃一惊,几个妇女在岸上商量最后将鱼网抛了下来,我抓住鱼网,她们则一齐拽住鱼网往后拉。大概是由于我陷得太深,我的身体并没从沼泽里拉出,那根鱼网却被扯断。她们又扔下一条粗绳索,我死命地拽住那根绳子,尽量地让自己的上半身平倒下去以减小双脚产生的压强。 这些妇女很用劲,我直担心自己的双腿会被稠密厚重的淤泥扯断。 我被拉到岸上已经累得不能动,虽然几次经历死亡的边缘但没有哪次能像今天这样让我恐惧,人类在神秘莫测的大自然面前总是渺小而卑微。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其中一个看着年长的黑人妇女问我。 我仍是大口喘气,死亡带来的恐惧并没有消除。“我迷路了,我本来想去蒙盖巴。” “错了错了,蒙盖巴不是往这里走,去蒙盖巴要经过一条河流。这样吧,我们正好去那条河捕鱼,你就和我们一样走。” 瞧见她们要走我也不敢赖在地上休息,路上那年长的妇女告诉我,她们是这附近南图尼村的村民,和索西乌村隔着两片沼泽地。她警告我丛林里有许多沼泽,不是长期住在丛林里的人会很容易误陷沼泽,她说那种看着很浅的河流,其实很可能就是沼泽。 在南图尼村的妇女带领下很快找到那条河流,趁我呆在河岸的时候妇女们早拿着脸盆和鱼网跳进河中,她们似乎都是游泳的好手,黝黑的身躯在河水里翻起阵阵的浪波,更有的人还在蛙泳。 我不敢耽搁,向她们道谢后告辞而去,过了河没走多远我就发现昨日经过时我被树枝划破的一小块裤角,这证明我的方向没有错。 到达蒙盖巴已经是午后,我决定先去警察局报案,在街上拉住两个当地人问了地址便跑了去。警察局就在镇中心,是个四四方方的院子,门前也没有警察守卫,我直接跑进院子里。这是个很简陋的警察局,院子分为两半,一半是牢房,一半则是办公的地方。那牢房也不像国内分隔成一间间单独的囚室,而是一个大统间,三面墙壁,一面是铁栅栏,因此关押在牢房里的犯人直接就可以看见对面警察的办公室。 牢房里关押着十几个衣衫褴褛的黑人,疲惫的眼神,但看见我后眼睛里都放出饿狼样的光,一个个地冲到铁栅栏前伸出手向我招呼,见我不答理还有的人拼命地用身体撞击铁栅栏。我看着那用只有拇指粗的铁条焊接的栅栏不禁相信,只要这些人再用上把劲,这铁栅栏迟早要被他们推倒。 “女人,过来,我爱你。” “来嘛,女人。” 牢房外面站着一个瘦小的黑人警察,他同样是疲惫的眼神,无精打采地端着枪托戳那些伸出铁栅栏的手臂,警告他们不要闹,安静。 我直接走到对面的警察办公室,刚进去就瞧见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索托警长,他正坐在椅子上和一个背着包的男人在说什么,而地面上则摆着一堆旧皮鞋,这些皮鞋新旧成色不等,有七八成新,也有开口脱胶几乎不能穿。那背包男人拿起地面上一双稍微新的皮鞋,往索托警长没穿袜子的大脚套去。 我诧异地看着眼前的情形,这情形好像是双方在买卖皮鞋。 “是你。”我听到了索托警长惊讶的声音。 我也有些尴尬,好像抓着索托警长的小辫子。“索托警长,我是来报案的。” “报什么案。”索托警长站了起来,向前走了几步,又跺着脚,试穿脚上的皮鞋是否合脚。 虽然眼前的情形实在不适合报案,但我还是赶紧把事情的前后经过仔细地讲了一遍,也许只要讲明是个英国人被抓住会引起索托警长的重视。“他们说我们偷窥SecretSociety,现在我的朋友被他们抓住,他们想要处死他。索托警长,请你现在马上派警察去救他。” 索托警长像没有听清我说的话,拉住那卖皮鞋的小贩商谈起价钱来,我心里有气大声道:“索托警长。” 他回头瞅了我一眼似乎极为生气,穿着皮鞋的脚在地面上重重踏出一步,道:“你说你醒过来就没发现那英国人,你怎么知道那英国人去村子里找行李包,他就不可能一个人先开溜了吗。中国人,除非你能证明那英国人确实被索西乌村的村民所抓,否则我是不会派警察出动。” “乔治绝不是贪生怕死的人,我了解他,他一定是被村民给抓住。” 索托警长不再理我,和小贩谈的价钱不合心,他又重新选了一双皮鞋试。我气坏了,像这种人当警察平日也只能欺负平民百姓,难道还真能指望他为民办事吗。 我拾起地面上的一双旧皮鞋朝索托的头部扔去,然后大步地向外面跑去,很快身后传来索托气极暴跳的怒吼声。 镇政府离警察局不远,跑过一里路就到了,同样是幢简陋的院子。门口有个守门的门卫,他告诉我现在镇政府的卡他马主席不在,他去出席下面一个村举行的庆祝仪式。 “那现在还有谁管事。”我急得不行。 “卡他马主席的秘书艾美答。” 我打算先去找这个秘书,按门卫指引在小楼的第二层最后一间办公室找到艾美答,是个五十多岁的黑人妇女,打扮得比我所见过的任何黑人妇女都要时尚,涂着玫瑰色的口红,穿着白色的职业裙装,看着人特别地有精神。她这身打扮直觉让我以为她不是普通的平民家庭,在塞拉利昂即便是男人也不容易找到工作,像艾美答能够进镇政府工作也应该是有些家底的人。 “您好。” 她看见我进来有些惊讶,但还是马上站起来。我尽量地先和她热情寒喧,然后才将乔治被抓的事讲出来,艾美答听后只是沉默不语,眉头皱得老紧。 我的心陡然一沉,艾美答的神色有些不情愿,忙道:“艾美答秘书,我刚才去过警察局,但是索托警长根本不相信我的话,但是乔治确实被索西乌村的村民抓走。请您想想办法去和安第纳酋长交涉,不然乔治会有生命危险。” “抱歉,这件事恐怕我要和卡他马主席报告才能决定,我没有资格去和安第纳酋长谈判,而且现在你也不能证明乔治被村民抓走,或者你可以先向英国使馆求助。” 我终于相信这个艾美答不能给我任何帮助,看见她的办公桌上放着一台电话机,又道:“你有英国使馆的电话号码吗?” 艾美答没有回答,从抽屉里找出一本文件翻了几分钟指着一行字给我看,我默记着那几个数字,抢过办公桌上的电话拔过去。电话那端没有任何的声音,我冲着话筒大声地喂,也不管我拔过多少次,电话里始终寂静无声。 “电话前两天坏了,还没来得及修。”一旁艾美答不紧不慢地道。 我瞥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就冲下楼去,气愤地想如果来报案或者求助是欧美人他们是否也会如此怠慢呢。 在镇中心的汉斯老板家中我买了一套化妆的工具,另外还买了假发套和一套曼迪族妇女的服装,心急火燎地往索西乌村赶去。 我沿着在丛林里留下的记号顺利地赶到离索西乌村不远的河流,此时南图尼村的捕鱼妇女早已离去,河面上静悄悄地。我将手中的包裹放在头顶,很快地趟过河去。我找了一处相对僻静的丛林躲在里面,将身上的湿衣服换掉,然后换上曼迪族妇女的服装。 袋子里放着一套劣质化妆品,我对着小镜子打粉底,这是种深褐色的粉底,涂在脸上后皮肤就会接近黑人的肤色。我尽量把脸上的粉底抹得均匀,怕露出破绽也把脖子给涂了粉底。我特意地把唇线往嘴唇外画,这样抹了口红后会显得嘴唇又大又厚。 戴上买的假发套,我对着小镜子欣赏,除了鼻翼没黑人那样宽,其他和黑人也相差无几。我将脱下来的衣服和装化妆品的袋子藏在草丛里,平静地朝索西乌村前进,现在我必须要以自己的力量救出乔治,也许只要安排一个周密的计划那应该能救出乔治。 进村后并没看见多少男人,几个裸|露上身的妇女在门前用木棒舂米,她们向我投来惊奇的目光。我向她们点头微笑,她们也就自个地嬉笑说话不再瞧我。虽然我化妆成曼迪族妇女,但是我的面孔在这个村庄比较陌生,很容易遭到盘问,而且只要我一开口,那不标准的曼迪语就会出卖我的真实身份。 我边走边想该怎样把乔治从村中弄出去,就算不能救他也要先了解他目前的情况。 在村中的木棉树下我发现了乔治,他被绑在树上,脑袋向下无力地垂着,我看着他侧过来的半边白皙面孔被打出四五条血痕,就连灰色的衬衫也被打得四分五裂。我躲在一棵棕榈树后面轻轻地喊他的名字,他没有抬起头,也没任何反应,不知是死是活。 “乔治。” 我准备靠近他察看情况,身体刚越出棕榈树后面就伸出一只大手捂住了我的嘴。 三言两语 文文要上架了,我也不说废话,大家觉得这个文值得看,就请留下来吧。 更新时间:上午10点。 支付方式:一定要在文末科普一下如何订阅付费小说,即支付方式。模板如下: 手机站充值:在手机站充值需要您先登陆,登陆方式比较简单,分为QQ、微信、微博、手机号注册登陆。登陆成功以后您就可以选择想要充值的金额,分别是30、50和100.确定想要充值的金额以后,选择支付方式,支付方式可以用微信和支付宝这两种快捷支付方式。 电脑端充值:同样是需要登录账号,然后选择微信或者支付宝充值。 安卓手机app充值:如果您使用的是安卓手机,下载“火星小说”app以后登录使用充值。充值的话是在“我的”这个模板页面中,页面靠上的地方有一个红色的充值按钮,点击充值按钮进入充值页面。在这里充值最低可以选择充值10元(1元等于100火星币),也可以选择充值20元、30元、50元、100元这几个数额。 苹果手机充值:如果您使用的是苹果手机,充值需要您先在苹果账户也就是你的appstore里面先进行充值,在appstore里面充值一次至少是五十元,充值以后可以回到“火星小说”app购买火星币。这时候您可以选择购买12元、25元、30元、50元、98元、618元不等金额的火星币。苹果手机目前还不能使用微信、支付宝等其他第三方充值方式,如果您使用苹果手机充值实在感觉操作不便,可以找个安卓手机登陆自己的账号充值,或者直接访问手机站、电脑站,登录自己账号。充值成功以后再返回到苹果手机登陆相同的账号使用。(火星小说所有需要登陆的平台,账号都是通用的) 另外遇到充值问题或者是看书问题,可以添加火星小说客服官方微信号进行咨询,微信号:huoxingkufu(是ku不是ke)。QQ:3416319270,电话:010-59002324-621。 祝您阅读愉快,宝宝会卖力更新,保证一个精彩的故事给您的! 第17章 永不能放弃的承诺 我大惊失色,顿时想到是被村民给认了出来,所以连身体也顾不得转过去,抬起腿就朝身后蹬去,也不知蹬在哪里,只听到身后一声男人的惨叫,捂在我嘴巴上的大手缩了回去。我迅速转过头当看清那男人的样子时不禁呆住,这个男人竟然是前几天在蒙盖古小镇被美国佬欺负的那个黑人。 他勾着腰用手捂住裆部,面色十分痛苦,看着我说不出话来。我的脑袋转得飞快,这个男人是索西乌村的人,该不会也是想抓我吧。他瞧着我不说话,牙咬得紧紧地,看来我那一脚正好踢中他的要害部位。忽然他的面色一滞,眼睛瞪大起来,站起身抓住我的衣袖。“你想干什么。”我只道这男人想要抓我,赶紧伸出手推他。 “马歇尔,你在这里做什么。”身后又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我转过头去,只见鲁古姆斯沉着脸大步走过来,心里越发紧张,搞不好马歇尔会将我交给鲁古姆斯。转瞬间鲁古姆斯已经走到我们面前,狭长的眼眸盯着我的脸不断闪烁,好像极力在辨认什么。 “这是谁?不是村里的女人?” “是隔壁阿金介绍我认识的南图尼村的姑娘,我带她出来转转。”马歇尔仍是拽住我的衣袖,身体不断往我身上靠。 我松了一口气,马歇尔并没有戳穿我,其实我是肯定马歇尔认出我,否则他不会无缘无故帮一个不认识的人。 鲁古姆斯盯着我瞧了一会才姗姗离去,我吐出一口气,紧接着一旁的马歇尔拽住我的衣袖压低声音道:“快离开这里,幸好鲁古姆斯没有认出你,他已经安排人守在村中正等你来呢。” 我看着那张黝黑的脸,乡土地般憨厚,就连眼神也是那样的纯朴,我很容易相信他的话,确实他要想害我早就把我推给鲁古姆斯。我转过头去看被绑在木棉树下的乔治,他仍是低垂着头,对周围的一切闻所未闻。 马歇尔像是知道我的意思,忙道:“你的朋友只是昏过去,鲁古姆斯不会打死他,这要经过安第纳酋长决定。你先去我家,我们商量怎么救你的朋友。” “谢谢。”我感激地握住他的手,却被他满手的大茧和裂开的粗糙皮肤给刺痛,这是真正劳动人民的手,却又那么的安全和可靠,霎时我对马歇尔充满了好感。 为避人耳目我和马歇尔假装成情侣,这样能躲在村中随时营救乔治。走过两三百米路便是马歇尔的家,屋里只有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马歇尔告诉我这是他的儿子,孩子的母亲五年前被叛军杀死,他一个人拼死拼活日夜苦干才把儿子拉扯大。马歇尔的儿子叫多莫夫,和他的父亲长得十分相像,尤其当他用怯生生的小眼神躲在门背后看我的模样。 我伸手在衣兜里摸了半天,才摸出几张零票子也不管有多少一齐塞到多莫夫的手中,马歇尔立即从他手里抢过来又塞回我手上。当我说这是中国人的传统习惯,大人初次见到小孩子一般都会给见面礼,马歇尔这才千恩万谢地接受下来。 从马歇尔嘴里了解到,乔治昨晚潜入安第纳酋长的家中被发现,随后被赶来的村民抓获,鲁古姆斯将乔治绑在树上着实狠打一顿,然后又布下人手专门等我进村准备一举成擒。马歇尔说,其实昨天他就在家中看见我,他胆小也不敢出来救我们。后来他听说鲁古姆斯的计划便一直躲在村口附近阻止我进村,哪想到他刚回家喝一口水便瞧见我化装进村,这才跟在我后面追了过来。 我颇为郁闷,原来我的化装水平如此低劣,一眼就被马歇尔瞧了出来。 “现在鲁古姆斯正等着你自投罗网,我看我们还是等到晚上见机行事。” 我只得同意马歇尔的意见,现在鲁古姆斯正在全力戒备中,只要我接近乔治就会被抓起来,也只能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再作打算。 此时离天黑尚有三个多小时,我决定养精蓄锐准备晚上营救乔治,忽然又想到那个劳什子的SecretSociety好奇心大起,便道:“马歇尔,SecretSociety是什么?我不懂为什么看到了SecretSociety,村民就要杀死我们。” 马歇尔突然面有难色,道:“对不起,诺,我不能告诉你SecretSociety是什么。” 我十分尴尬,原以为马歇尔会告诉SecretSociety是什么,哪知还是吃了个闭门羹。想着等救出乔治后,我去向其他人打听总会问出个所以然,没准马瑞安和马楚主席就会告诉我。 马歇尔看着我,眼神十分郑重,道:“诺,关于SecretSociety的东西你最好不要知道,它不是你所能理解的,而且也不会有人告诉你关于它。” 我恍然地点头,虽然马歇尔告诫我不要碰SecretSociety,但这越发激起我的好奇心,无缘无故被戴了个冤大帽,总要弄个清楚吧。 据马歇尔讲,鲁古姆斯是安第纳酋长的侄儿,由于安第纳酋长没有子嗣,鲁古姆斯便可能是未来的索西乌村的酋长。关于酋长马歇尔倒是不遗余力和我讲了许多,他说一百年前安第纳酋长的爷爷来到索西乌村,当时索西乌村还只是一片荒野丛林,安第纳酋长的爷爷便带着他的几个亲戚族人开发丛林,兴建茅屋,开垦农田,后来越来越多的人来到这里聚妻生子安家落户,于是索西乌村人口越来越多,而最早来到这里的安第纳酋长的爷爷自然成为索西乌村的第一任酋长。 他说,索西乌村原来有上千人口,可是自从发生内战后不少人都拖家带口离开,现在回到村里的还没有以前的一半多。他期待战争能够早点结束,多莫夫需要进学校学习这样才能改变祖辈的贫困生活。 我环视着狭小的屋子,屋里几乎没有任何的陈设,由于年久失修一侧墙角已经有些倾斜,马歇尔则用一根长木棒顶在那里支撑墙壁。不过屋里却收拾得很干净,碗罐盘碟都摆放整齐,马歇尔说平时他去镇上卖棕榈酒,多莫夫则在家中帮忙做些家务,有时还和隔壁的大婶学编竹席。 大约看到我有些疲倦,马歇尔便主动劝我去卧室休息,其实那也不算是卧室,仅仅只是用一床布帘隔起来的一个小房间。 我刚躺下去眼皮就沉得睁不开,迷迷糊糊好像睡过去,但又感觉只是半梦半醒之间,乔治站在床前和我说话,我起身去拉他,他却又挣脱跑开了。忽而鲁古姆斯又站到面前,拿着绳索向我的头上套过来,我一挣扎不由睁开了眼。 屋里很安静,但光色已经伸手不可见,俨然是天黑时候。我从草垫上爬着坐了起来,头晕乎乎地,精神并没因为得到休息而好转,仍是很疲累。 外面有急促的脚步声走进来,忽然马歇尔惊慌的声音便传进耳中。“诺,不好了,安第纳酋长决定现在就处死乔治。” 浓黑的夜色中并不能瞧见马歇尔的样子,但似乎感觉到他因紧张而颤抖的身体,我也愣住了,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完全打乱我营救乔治的计划。我使命地甩头,站起来,想要使自己冷静,现在这个时候我不能自乱阵脚,那这样我和乔治都没得救。 “马歇尔,马歇尔。”屋外陡然响起鲁古姆斯的声音,这正是祸不单行,我突然有不祥的预感,也许鲁古姆斯已经对我起了怀疑,他可能识破我假扮曼迪族黑人妇女。 我示意马歇尔赶紧出去拦住鲁古姆斯,然后蹑手蹑脚站在布帘后面凝神偷听外面的声音,鲁古姆斯的嗓门很大,也很粗鲁,因此显得马歇尔的声音特别地小和怯弱。 “马歇尔,你老实说和你在一起的女人到底是谁?我看她很面熟。” “是阿金给我介绍的南图尼村的姑娘,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 鲁古姆斯冷哼一声,道:“马歇尔你不用骗我,我早问过阿金,她说根本就没有介绍南图尼村的姑娘给你。哼哼,我看那女人很像逃走的中国女人。” “怎么可能呢?鲁古姆斯你在说笑话吧,她们肤色不同。”马歇尔的声音有些发颤。 “你把她叫出来,只要确定她不是中国女人假扮的,我马上走。”鲁古姆斯不依饶。 我暗叫不妙,看样子马歇尔是不能阻止鲁古姆斯进屋搜查,我必须做好逃走的准备。墙壁上有个两尺来宽的木窗,我快步走上前去扯掉窗子的布帘,左脚向上一蹬,整个身体便都上了窗台,然后蜷着身跳了下去。这个窗台并不高,但双脚落地时不幸硌在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上,右脚一滑,脚背便向外侧翻过去。 “啊。”我疼得叫出声,爬起来跑了几步,脚踝处有阵阵撕扯般疼痛,估计是踝关节受到损伤。 “那女人在这里,她逃走了。”不知是谁发现我。 我心里越发急,瘸起腿向村外跑去,但只是一瞬间鲁古姆斯就赶了上来,毫无例外地我再次被五花大绑。马歇尔赶来求情,却被鲁古姆斯蛮横地推开。 村中两百多平米的空地聚集着数百号人,有男有女,有老人还有小孩,此刻那里吵嚷得厉害,但看见我被押来后所有的人都禁了声,并自觉地向周围散开来。瞬时我看见了乔治,他被关在一个用木头做成的笼子里面,笼子的下面是堆放得有一米多高的粗大木柴。 “把这个女人也关进笼子。”鲁古姆斯大声喝道。 我被一双孔武有力的大手给强行推进笼子,这笼子足够的低,我刚抬起头便撞了上去。揉着撞痛的头部,我傻笑地望向乔治,他眼中最初有些惊愕和震惊,但随即也释然地笑开了。 “诺,你是个傻瓜。”他嗫嚅着失去水分的干裂嘴唇,脸颊上的伤口因为微笑而牵扯得有些撕开,露出里面狰狞的血肉,而那些较表浅的伤口则早覆盖着凝固的乌黑色血渍。 “乔治,你也是个傻瓜。”我呵呵地笑。 “安第纳酋长来了。” 刚刚喧闹起来的人群又变得寂静无声,安第纳酋长精瘦的脸在火光中越走越近,直到他站在我的面前。他以一种威严的神态看着我们,然后又向一旁的鲁古姆斯打去眼色。 “各位村民,这两个外国人偷窥我们神圣SecretSociety,另外他们还潜入安第纳酋长家中偷窃,打伤村民,那个中国女人还假扮我们曼迪族妇女勾结马歇尔,现在安第纳酋长已经决定对他们处以火刑。” 鲁古姆斯的声音刚落下,人群里就爆发出欢呼声,他们不断举手称颂。 安第纳擎起手示意众人安静,他转过身面向我们,沉稳的语气道:“你们虽然是外国人,但为确保本族的SecretSociety不外泄,我们唯有处死你们。不过我可以让你们在临死前提出一个要求,我会尽力地去满足你们。” 我瞧着乔治,他微笑地冲我点头,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让我提出这最后的要求。我充满感激地看着他,确实在我心里还有一件事未了,那件事即使是粉身碎骨也要去达成。 “安第纳酋长。”我看着前面对我掌有生杀大权的老者,说不出对他是愤怒还是其他的情绪,或许这只能说是对近乎固执到愚昧的无奈。不过我深信,面前这个精瘦的老者会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会为了一个简单的承诺而肝脑涂地,也许我只要说出这个要求,安第纳能想尽办法替我办到,因为在这世上还是有一诺千金信守承诺的人。 就像安第纳酋长毫不手软地对我们处以火刑,他是一个说出永不更改的人。 “我确实有件事想请您帮忙,在我的行李包最底下的夹层有一封信,希望您能派一个可靠的人将信送到科诺,交给百列村一个叫伊贝莎的女人,告诉她,她的丈夫穆罕默德依然深爱着她,他并没有忘记她,这十年他一直想念她。” 安第纳仍是不动声色,转身对旁边的鲁古姆斯说了几句话,便见鲁古姆斯飞奔出去。没一会他跑了回来,大口地喘着气道:“酋长,在这个中国女人的行李包底下果然有一封信,你看看。” 那封薄薄的甚至还没有用胶水封口的信被送到了安第纳的手中,他瞧了我一眼从信封里倒出几张白色的笺纸,他似乎看得很快,短短几分钟就将笺纸装进信封。 “伊贝莎的丈夫为什么让你送家书,他自己怎么不送。” 我凝视着安第纳,精瘦的面庞上有数道像沟壑样深的皱纹,这样的老者一定是经历过岁月的磨炼和洗礼,他会比任何人都精明,当然他的信念也会非常的执着。 “因为她的丈夫已经死了,死在北约空袭南斯拉夫的战火中。”我想起那个无论何时都开心地笑的黑人男子,真是个乐观的人,可是他也很固执,总想等赚到钱给他的妻子住最好的房子,穿最好看的衣服,衣锦还乡,而现在,他终于不再有任何的可能回到心爱的妻子的身边。 人群里忽然安静下来,所有的人都在看着我,就连一直面不改色的安第纳也微微地动容,但这仅仅只是一瞬间,他精瘦的面庞又恢复成原来冷漠而威严的神色。 “诺。”乔治看着我,蓝色的眼眸中有说不出的疼惜,他伸出手似乎想要抚摸我的脸颊,却最终却握住了我的手,低沉的嗓音道:“这就你坚决去科诺的原因吗?你好傻,你不知道科诺很危险吗,整个塞拉利昂都很危险。” 我无奈地笑,道:“可是……可我答应了人呀。”是的,他们不知道,那个叫伊贝莎的女人等待她的丈夫归来,已经整整十年的时间。 安第纳咳嗽了两声,扬起手中的信道:“我承认我有些被你感动,作为个人我很感谢你为一个普通的塞拉利昂人来到我们这个战火不息的国家,甚至跋山涉水去最危险的科诺,所以这封信我会亲自替你送到伊贝莎手中,并且一字不漏地转告你所说的话。但是你们偷窥本族的SecretSociety,我作为索西乌村的酋长有保护本族秘密的责任,希望你们能谅解。” “鲁古姆斯,点火。”他挥下黝黑的手臂,声音变得凛冽而寒冷。 第18章 生死的转折 鲁古姆斯将手中燃烧的火把扔进柴堆,须臾间灼热的火苗窜上来,浓烟滚滚,呛进喉咙,我大声咳嗽起来。“看来今天我们两个要变成烤猪了。”我笑着,死虽然是件很遗憾的事情,但此刻却没有太多的抱怨,不知怎的只要看见乔治的面孔,那颗烦乱的心会变得很安静,像得到了归属。 “诺,能认识你是我的荣幸。”乔治将我的手越握越紧。 我打趣他,道:“好像只要遇到你,我就会很倒霉。” 在火堆噼啪燃烧的声音里,我仿佛隐约听到有人在急速奔跑,而且这脚步声还不止一个人,好像是一队人马。“安第纳酋长,请快灭火。”前面茫茫黑暗中有人高声喊道,我极力地想从笼子里探出头去看个究意,但只能瞧见面前拥塞攒动的乌黑的人头。 “安第纳酋长,我是瓦他马,请快灭火。”那个苍劲有力的声音再次高喊,我却陡然醒悟过来,瓦他马不是蒙盖巴的镇政府主席吗,他一定是得知我们的事情来救我们了。 那奔跑的声音越来越急促明显,霎时我看见十几个高大的男人正朝着我们奔过来,跑在最前面的居然是马歇尔。他赤着脚,两条粗壮的手臂甩得非常开,这使他离其他人有好几步的距离。很快他就率先飞奔到我们的面前,但看到熊熊的火焰他却有些踌躇了,显然他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他看着我,脚向前踏出一步,面色仍是犹豫,但片刻间我瞧见他眉头一紧,突然大步奔上前,火灼着他破旧的衣衫,油亮的汗渍从面颊淌下,空气中有皮肤被烧焦的味道。马歇尔伸出双手,抓住笼子的两根柱子,肌肉从他黝黑的臂膀上突起,就连敞开的胸膛也是一块块结实的胸肌。 笼子被他抱了起来,他大口地吐气,两个成人的重量并不是马歇尔的身躯所能承受,他半蹲着身体,慢慢地转过身。最后,笼子被放到没有火的地方,几个赶来的男子用斧头砸开了笼子上的铁锁,将我和乔治扶了出来。 “谢谢你,马歇尔。”我难掩激动之情。 “你们就是中国来的秦一诺医生和英国的乔治先生吧。” 我瞧着站在面前年迈的老者,花白的胡须,满脸深刻得可以夹死蚊子的皱纹,说话的时候还能看见嘴唇里白白的牙齿,这让我感觉到这个老者很真诚,他不会像安第纳一样严厉苛刻,他是轻松而慈祥。和安第纳的精明不同,他是智慧的。 这想必就是蒙盖巴的卡他马主席,我几乎就肯定下来,这个老者的身上有太多和马楚主席相似的温文,和蔼可亲。 “是,我是秦一诺,他是乔治,您一定是卡他马主席。” 他点着头伸出手,我赶紧握住,肥厚的手掌令我感觉无限的安全和温暖。“我和敖古鲁镇政府的马楚是朋友,他曾经向我讲过你们的事,我对你们一直很敬佩。晚上我刚回去就听艾美答说有个中国人来求助,我一问名字竟然就是你们,担心出事就赶紧带人赶过来,幸好还来得及,不然我真不好向我的老朋友马楚交待。”他呵呵地笑着,彤红的火光映着他灰色的长裤,从大腿下面是湿漉漉的深色印子,有几滴水珠从裤管处渗出来。 “谢谢。”我感激得要哭,真难为这么大年纪的老人还要趟过河水来救我。 “瓦他马主席,你能说你这是什么意思。”安第纳面色不太好,看样子被阻止向我们行刑非常气恼。 “安第纳。”瓦他马的声音沉下来,他转过身去面向安第纳道:“我们认识也有十几年,今晚我瓦他马就用这张老脸向你讨个人情,放了这两个人。” “那根本不可能。”安第纳重重地跺着脚,脸色森冷,道:“瓦他马,虽然我们认识十几年,但是这件事决不是交情就可以解决,这两个外国人偷窥SecretSociety,就算你用镇政府主席的身份来命令我,我也决不可能答应。”他说得斩钉截铁,毫无商量的可能,甚至还有一种谁阻止他就要同归于尽的意味。 这真是个倔老头,大概瓦他马也了解安第纳的性格,他看向我道:“秦医生,能告诉我你们有没偷窥SecretSociety?” “没有。”我摇着头,道:“我们当时只是路经丛林,然后鲁古姆斯就拦住我们,说我们偷窥SecretSociety,事实我们直到现在都不知道SecretSociety究竟是什么。” “那我明白了。”瓦他马点头,面向安第纳道:“你听见了吗?秦医生说根本就没有偷窥SecretSociety,是你们自己误会了。” “瓦他马主席,你凭什么相信这个中国女人,你才第一次见到她。”一旁的鲁古姆斯忍不住忿忿地道。 “问得好,我为什么相信秦医生。”瓦他马伸手捋着他下巴上稀疏的胡须,走到我的身侧,道:“这位从中国来的医生,她曾在弗里敦近郊的敖古鲁镇救治过五十多名身患霍乱的平民,并出资帮他们修建水井,使一座死镇重新获得生机,她可以说是我们塞拉利昂人民的恩人,安第纳,你说我为什么不相信她。” 安第纳不语,我瞧着他的神色未变,恐怕并未被瓦他马的话有所改变,这个老头要固执起来还真麻烦。 “带秦医生离开。”瓦他马挥手示意。 我走出两步便被黑铁塔般的鲁古姆斯给拦下来,他伸出双臂神色焦急地瞅向安第纳寻求意见,这时瓦他马也似乎颇为生气。我瞧着情形甚是不妙,塞拉利昂虽然1961获得独立,废除君主制并建立共和国,酋长的权力尽管有所削弱,但仍然充当本部族代言人的角色,可向政府反映意见和要求,调解民事纠纷,主持宗教仪式,地位举足轻重,而且这种现象在农村广大地区尤为严重。 可以说,安第纳的话在索西乌村就是圣旨,他只要一声令下所有村民会一拥而上将我们团团包围,瓦他马带来的10多个人也不是对手啊。 “安第纳酋长,诺是个好人。”不知何时马歇尔一瘸一拐地挤了过来,他的脚被燃烧的木柴给烫伤,因此整张面孔有些扭曲,他在咬牙忍痛。“前两天我在蒙盖巴卖棕榈酒被两个美国人欺负,就是诺出头帮我,还让那两美国人赔偿我医药费和棕榈酒钱。这件事拉拉利他们都亲眼所见,我一点都没撒谎,我也相信诺说没偷窥SecretSociety。” 安第纳依旧沉默不语,整个场子中大有一股剑努拔张的感觉,鲁古姆斯更是眼含期待。“酋长,我们不能放他们走。” 过了许久安第纳似乎下了决心,道:“将这两个外国人……”刚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眼睛瞅着前面,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人群中有个中年黑人妇女急匆匆地赶过来。 那妇女却径直奔向了鲁古姆斯,大口地喘气,道:“鲁……鲁古……姆斯,你老婆晕过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鲁古姆斯拦住我的手瞬间放了下来,转而抓住了那名黑人妇女的手臂。 “你老婆说她肚子胀,疼得不能动,然后就晕过去。”那妇女仍是紧张地喘息。 鲁古姆斯突然撒开腿便往人群外跑去,这时人群里开始有人议论,我走到神色严峻的安第纳面前道:“安第纳酋长,您带我去看看吧,我是医生。” “你……”安第纳上下地打量我,满眼的不解。 “安第纳酋长,如果病人得的是急病,如果被耽误就会很麻烦。”我没有说有生命危险,避免安第纳产生我威胁他的感觉。 安第纳仍在犹豫,一旁的瓦他马主席气得上前给他当胸一拳,骂道:“老东西,你一定要弄出事情来才罢休吗?” 安第纳横了瓦他马一眼,这才向我道:“你跟我来。” 我忐忑不安地跟在安第纳后面,想像如果看不好鲁古姆斯老婆的病,这安第纳岂不要将我生吞活剥。忽然胳膊被人轻轻触碰,抬起头便瞧见乔治已经和我并肩同行。 “不要怕,我会在你身边保护你。”他在我耳边低声说着。 心里轰然一动,原来乔治已经不知不觉中懂了我的心思,他看出我的胆怯。我点点头,其实我并不怕诊断不出疾病,而是担心没有药物来治疗,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就和上次在敖古鲁镇的情形一样,毕竟塞拉利昂的地理环境和中国有太大的区别。 在中国即使没有西药,可只要有遍地生长的植物,那中国人就可以源源不绝地传续下去。从神农氏尝百草开始,中国人依靠不起眼的草药已经活过五千年,而以后也将继续下去。 但以安第纳和鲁古姆斯的性格,恐怕就算是因为没有药物治疗导致病人病情加重,也会将这笔帐算到我的头上,像他们这种易钻牛角尖的人一旦固执起来会非常可怕。 鲁古姆斯的家在村子的最西头,这里有个小池塘,我刚走过去裸|露的胳膊和小腿就被蚊虫叮了好几口,然后再看手中被拍死的蚊子,居然个个都有一两厘米大。 “谁来救救我的老婆,依莉丝,依莉丝。”从昏暗的屋中传出鲁古姆斯哭天抢地的嚎叫,瞬时我诧异极了,看不出相貌丑陋言行粗鲁的鲁古姆斯会是个痴情汉子,就凭他这堪比杀猪的痛哭声就知他对老婆的感情不浅。 我跟在安第纳后面走进这所简陋的茅草屋,屋里的布置和马歇尔家差不多,也是用帘子隔出一间卧室。此时屋中还坐着一位年逾六旬的老妇人在垂泪,瞧见安第纳进去后赶忙站了起来并恭敬地叫了一声。 安第纳仍摆着酋长的架子,面上神色不动,道:“依莉丝现在情形怎么样。” “她……她快死了。”说着,那老妇人顿时大哭起来。 我走进用帘子隔出的那间狭窄的卧室,鲁古姆斯靠着墙哭得满脸鼻涕,还不时伸手猛捶自己的胸膛,当他看见我进来后眼睛突地亮起来,像溺水的人突然抓着一根稻草般,他几乎是用飞的姿势跳到我的面前,黝黑有力的大手抓住我的手腕,他在我的面前笔挺挺地跪下来。 “你是医生,快救救依莉丝吧,她快要死了。”这个男人还真是怪,刚才恨不得将我立即处死才甘休,而现在他却跪倒在我面前号嚎大哭。 我瞧着躺在用竹席铺的矮床上的女人,这女人的腹部隆起如球,原来是个怀孕的妇女,心里不免一紧,自己对妇产科不算特别的精通,待会可不要诊断错误才好。稍微定下神,我忙走过去坐在床沿拿起她的手把脉,脉象虚大而滑,再瞧她的面容极为憔悴,牙关紧咬,似乎极为痛苦难忍。 我伸出手抚上她的额头微微有些发热,看见她已经睁开眼便道:“把舌头伸出来给我看看。” 依莉丝张开嘴,我迅速瞧了一眼,舌苔薄白。“能说说你怎么不舒服吗。” 她伸出食指指着自己的脐下,道:“这里痛。” 我抚上她的下腹部,只觉腹壁皮肤紧张,膨胀欲裂,遂道:“你解过小便吗?” “没有,好几天了。”她无力地道。 依莉丝的话瞬间使我相信了自己的判断,结合现有的症状分析依莉丝可能是妊娠尿潴留,妊娠期子宫随着胎儿增大压迫膀胱会有尿频,并且增大的子宫紧塞在骨盆口会压迫输尿管,阻碍正常的尿流。若是子宫后屈者,子宫颈同样会压迫膀胱颈阻碍正常的排泄,致小便不通或困难。 按照中医的理论,妊娠尿潴留被称为是转胞,依莉丝的情况则可能是气血虚弱不能承载其胎,因此胎儿下坠压迫膀胱不能小便,当宜服用补药升扶胎儿,如补中益气汤加减,少佐利水温化之味,着重补气提气为主,并辅以导尿术减轻膀胱压迫。 我想得满满当当,但是仔细一想办起来却十分困难,首先就别说补中益气汤所需的各种药材,便是简单的用橡皮所做的导尿管都不具备,而且这妇人必须要马上进行导尿,否则有膀胱胀破的可能,到时尿液污染腹腔真就十分危险。 “依莉丝她到底得的是什么病,你快点告诉我,你要是治不好依莉丝我一定杀了你。” 鲁古姆斯愤怒地扑上来抓住我的衣领,我不提防竟被他从床沿提了起来,他身材高大,力大无比,两手举起来后我的双脚离地竟然有10公分。他看着我,眼眸里布满了血丝,宽广的鼻翼不停扇动,气息急促,似乎依莉丝的病情已经让他面临精神崩溃。棉质的衣领被他越扯越紧,勒得脖子生生地疼痛,我顿感呼吸困难,眼前发黑。 “放下诺。”迷糊中我又听到乔治的吼声。 第19章 最古老的导尿术 模糊的视线中闯进乔治冲过来的身影,他抬起双手朝鲁古姆斯扼住我的衣领的手臂猛地向上格去,瞬时鲁古姆斯撒开手,我从半空中摔落至不平整的泥巴地,臀部砸得生疼。挣扎着站起来,眼前鲁古姆斯已经和乔治扭打成一团。 鲁古姆斯身材足有190公分,比起乔治要高出半个头,他在盛怒中,又加上依莉丝的刺激,出拳特别的凶猛而快。乔治的身手相反却有些笨拙,几分钟内挨了几记拳头。我胆颤心惊,瞧着床上躺着的气弱游丝的依莉丝,想要让她阻止狂怒的鲁古姆斯,但她只是吐着气说不出话来。 “安第纳酋长,你快让鲁古姆斯停手吧。”我赶紧向安第纳求援。 安第纳冷着脸,道:“鲁古姆斯,你别闹了,依莉丝还没死。” 鲁古姆斯并没有听见他的话,反而打得更起劲,狭小的屋内乔治闪躲不开,右脸颊着实又挨了一拳。我越看越急,瞧见旁边有个小木凳,赶紧顺手拾起来朝鲁古姆斯的头部扔过去。只听碰的一声,木凳刚好打在他的脑门顿时鲜血如注。 这下把他彻底惹怒,他瞪着血红的眼珠以恶虎扑食之势大吼地向我扑过来,嘴里道:“该死的中国女人,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鲁古姆斯,你还听不听我的话。”安第纳可能觉得酋长的面子被鲁古姆斯拨了不爽,便抢先几步拦到我的前面,不料鲁古姆斯已经急疯了,伸手一掌击在他的鼻梁,两条血流便涌了出来。 “诺,你快点走。”乔治大声招呼我快走。 我站在床前走也不能,站也不能,鲁古姆斯已经陷进疯狂中,什么意外的事情都可能发生。此时鲁古姆斯似乎已经不能分辨出他面前的是安第纳,他抓住安第纳的身体竟然举过头顶。我几乎要吓坏,看鲁古姆斯的样子是要把安第纳给扔出去,但是年迈的安第纳如何禁得起这一扔之势,他这把老骨头还不报销掉。 屋里已经没有可阻止鲁古姆斯的东西,我心急火燎,忽然鲁古姆斯双手朝外一撒,便见安第纳的身体笔直飞了出去。眼看就要撞到厚实的墙壁,乔治却突然从左侧一跃而起,在空中他艰难扭转过身体接住迎面而来的安第纳,然后两人双双跌落地面。 鲁古姆斯嘿嘿冷笑,操起拳头逼上前,我情急生智:“依莉丝她有救,她不会死。” 这短短的几个字就像是神丹妙药安抚了鲁古姆斯狂乱的内心,他放下骇人的大拳头僵硬地转过头面对我,被鲜血覆盖的脸狰狞得可怕,他痴痴的道:“你说的是真的吗?依莉丝不会死?她还有救?” 奶奶的,我心里大骂鲁古姆斯,你老婆没救就要我们的命,你他妈的去死好了。虽然我心里也怒极,但目前也只能先安抚鲁古姆斯,道:“有救。” 鲁古姆斯终于镇静下来恢复如常,他奔到床前抱着依莉丝呜呜地哭,我趁这个机会忙把安第纳扶起来,安第纳鼻子仍在出血,早没有酋长冷酷威严的架势,我看着便觉得解了气。 “你快给我老婆治病,她很痛。”鲁古姆斯大声地冲我喊。 我无奈地走了过去,其实刚才也只是情急下的言语,虽然知道依莉丝所患的疾病,也知道如何治疗,但是却没有治疗的器械和药物,这让我如何下手呢。我真想伸出双手狠狠地抓自己的头发,谁让自己不顾后果地乱说话。 “依莉丝是怀孕导致的尿潴留,所以才腹胀疼痛,因此要先给她进行导尿。” “那就先导尿,你看,依莉丝已经痛得受不了。”鲁古姆斯殷切地看着我,他见我不动又催道:“快啊,先导尿……” 我望着他说话张大的嘴唇,白白的牙齿上粘着一片绿色的东西,我眼尖看出来,那是片葱花。“鲁古姆斯,有葱吗?你拿几根葱来。”我大喜过望,同时又恼怒自己,怎么把咱中国流传最早的简易导尿术给忘记了,唐代孙思邈曾在《备急千金药方·膀胱腑》中详细记述过这种导尿的方法,该死的我居然没想起来。 鲁古姆斯虽然不解我要葱的用意,但还是十分顺从地同意了。很快地鲁古姆斯拿来一把洗净的葱放到我的手中,我看了看,这把葱长短粗细不一,但是已经基本达到我的要求。 “乔治,你先送安第纳酋长回家休息。”因为给依莉丝导尿不方便有其他男人在场,我便想支走乔治和安第纳。 “诺……” 我阻止了乔治,明白他担心我,但是此刻他留在此处也于事无补,再说只要我能缓解依莉丝的病情,料得鲁古姆斯也不会为难我。乔治终于点头,附在我耳边仍嘱咐我小心。“诺,我先送安第纳酋长回家,然后在屋外等你,有什么事就大声叫我的名字,我会随时进来救你。” 我答应下来,目送他扶着惊魂未定的安第纳出去,这厢鲁古姆斯早就等待不及,几次不耐烦催促。我也不敢再耽搁下去,吩咐鲁古姆斯脱掉依莉丝的长裙和底裤,掌灯站在旁边。依莉丝的腹部比之先前更为鼓胀,轻压膀胱后尿道口有少许澄黄的尿液渗出,估计依莉丝的膀胱至少潴留数千毫升的尿液,如果再这样拖延下去膀胱迟早会破裂。 “你去拿盆水来我洗手。”虽然此时不能讲究严格的无菌操作,但少不得还是要做些简单的清洁工作。 洗净双手后,我将葱掐去两头,留下当中十几分公长的葱管,分开依莉丝浮肿的双腿使尿道口清晰地暴露。我右手持着葱管的前端五分之一处,对准依莉丝的尿道口插进去,但是这葱管实在太软,我怎么也无法插进去。哎,前人虽然教了方法,可我却没有操作实战的经验,纸上谈兵终究不行。 当然我也不能放弃,既然唐代的大医学家孙思邈发明葱管导尿术,那么就一定有存在的可能,而我只是没有掌握到正确的操作方法。 一位癃闭症的病人找到孙思邈请他治病,孙思邈打量这个病人腹胀如鼓,痛苦呻吟不止,便想尿流不出来应该是排尿口不灵,膀胱盛不下太多的尿,吃药恐怕来不及,如果能从尿道插进一根管子也许尿就能排出来。但是尿道口狭窄,到哪里去找又细又软能插进尿道的管子呢。孙思邈正在为难,此时邻居家的小孩子拿着一根葱管吹气玩,顿时孙思邈醍醐顿开。他找来一根细葱切下尖头,小心翼翼地插入病人的尿道,像小孩子一样鼓气用劲一吹,果然病人的尿液从葱管里流了出来,因此病人的病也由此痊愈了。 孙思邈发明的葱管导尿术,这比1860年法国拿力敦发明橡皮管导尿要早1200多年。 我想当时孙思邈也未必是一次成功,他也一定是经过多次才成功地实施葱管导尿,今日我所遇到的困难都是1000多年孙思邈所面临的。只要我有耐心一定会成功,而且这还关乎到一条人命的问题,容不得我有半丝的气馁和懈怠。 手里的葱大部分在未插进依莉丝的尿道口便折损,在一旁的鲁古姆斯又开始不镇定起来,他大吼大叫地,几次想要抡起拳头揍我。我顾不得理睬他,继续忙碌地实践葱管导尿,屋外有人轻轻的咳嗽,我听出来那是乔治,因此我更加放心,心无旁骛,如果鲁古姆斯想要对我不利,乔治会冲进来救我,我不用担心。 只剩下最后一根葱管,我渐渐地摸索出一些经验,嘱咐依莉丝尽量呼气放松并像排小便那样最大可能暴露出尿道口。我将这根葱的一头斜着掐下使保留一个斜切面,避免圆头的葱管在还未进入狭窄的尿道便已折断。分开两侧阴|唇,我持着葱管的斜切面往露出的尿道口插去,这次葱管的斜面较容易进入尿道口,随后葱管又进去了5公分。 这个插入深度已经足够,我蹲下身用嘴含着另一头的葱管鼓腮吹气,待吹了会便感觉手中所托葱管有热流涌出便赶紧松嘴,只见清亮的尿液沿着葱管缓缓流下。洗手的盆子就放在脚边,我拿了起来盛接依莉丝排出的尿液。 估计排出大约1000毫升左右的尿液,我遂取下葱管询问依莉丝:“现在感觉如何?” “好些了,没那么痛,但还是胀。” 我点点头,放下手中的盆子道:“依莉丝,你膀胱里的尿液没有完全放完,如果全部放完会使你休克昏迷。现在导尿只能是减轻你腹痛的症状,如果要彻底治愈还需要一些药。” “谢谢。” “依莉丝。”鲁古姆斯高兴地跪到床前,用自己的脸去触碰依莉丝的面颊,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我看得眼红,心想啥时候也能遇上个像鲁古姆斯一样对老婆好的男人,忽然想到一直守在窗外的乔治我赶紧走了出去,屋外乔治正紧张地把耳朵贴在墙壁倾听声音呢。 我们去了安第纳的家中,瓦他马主席和他带来的人也在这里等候,看见我进来大家都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争相询问。我没有隐瞒,将目前的情况讲了一遍,一时大家都陷入沉思。 确实像黄芪、人参、甘草等在中国走向餐桌煲汤煲粥用的药材,在远隔千山万水外的塞拉利昂却是十分罕见,由于地理环境和温度的限制,补中益气汤所需要的中草药无法在炎热多雨的环境里生长,在塞拉利昂要想找到这些药材无异是难如登天。 “仅仅导尿不行吗?”说话的是安第纳。 我摇摇头,道:“导尿只是辅助治疗,能减轻症状却不能根治,时间长了病人泌尿系统会感染。依莉丝是气血虚弱,我们要根据这个病因对症治疗她才能彻底治愈。” “那怎么办呢?哪里才能找到这些药。” 我想了半天,道:“目前也许还有一线希望,我说的这些药中国人喜欢用来煲汤煲粥,因此只要找到在塞拉利昂居住的中国人或许会有。对,我们可以找中餐馆。” “诺,博城地区没有中餐馆,如果要找中餐馆我们只有回弗里敦。”乔治提醒我。 我又沉默了,从蒙盖巴到弗里敦骑车最少也要一周时间,来回就是两周,不能肯定两周内依莉丝的病情不会恶化。“瓦他马主席,蒙盖巴有出租车吗?”如果乘汽车,一天便能来回 “有,但是从蒙盖巴到弗里敦有几百公里,坐出租车费用不会便宜。” “费用我出,只要有出租车就行。” 瓦他马赞许地拍着我的肩。 “事不宜迟,我和乔治现在就去弗里敦。” “不行。”安第纳沉着脸走过来,他看着我道:“你们偷窥SecretSociety的事还没有了结,我不知道你们是否会借此机会逃走,所以你们两个当中必须有一个人留下来。” 瓦他马气得吹胡子,骂道:“安第纳,你太过份了。” 我十分无语,本来好心好意地出钱出力去找药材,竟料被人误解,这种滋味还真不舒服,但想想误解我们的人是安第纳也就释然。看着屋中两个加起来一百多岁的老头搓拳摩掌,我赶紧拦在中间道:“安第纳酋长,我留下来,让乔治去弗里敦。” “不行,我留下来,诺去弗里敦。”乔治神色严肃。 我白了乔治一眼,没好气道:“喂,乔治你是不是想累死我,这么奔波的事情让我一个女人去做,再说依莉丝还需要我随时诊治。” “别争了。”瓦他马不禁摇头,道:“我看让诺去弗里敦合适,毕竟你是中国人容易交流,而且那些药材也只有你认识。” 乔治笑起来。 事情就这样决定下来,我连夜坐出租车去弗里敦,乔治作为人质继续扣留在索西乌村。临行前我又去鲁古姆斯家,这时依莉丝面色好转,在鲁古姆斯的扶持下喝了几口水,我再次为她进行一次导尿,排出1000毫升的尿液。 末了,我嘱咐依莉丝抬起双脚这样能减轻胎儿压迫膀胱,又教鲁古姆斯用葱热炒后包在毛巾中外敷依莉丝的腹部促进排尿。 出得门来,有什么东西落在我仰起的面颊,微微的冰凉,我伸手摸了摸,那里有些湿。不等我醒悟过来,耳畔轰然一声仿佛大山坍塌的雷响,紧接一道蜿蜒的火蛇自青黑的夜空凶猛地劈下来,正好劈中前面的一棵木棉树,那棵巍然挺拔的木棉树便从树干的地方断裂倾倒下来。 瞬间大雨倾盆。 “诺,我知道你的用意,所以我又岂能让你独自留在这个危险的地方。不管能否找到药,你都不要回来。”乔治伸出手抱住我的腰,满是雨的冰冷面颊贴着我的发丝,他悦耳的声音在耳畔缭绕。“我最好的朋友,回到中国去,那才是你应该呆的地方。” 第20章 烟消云散 大雨在两个小时后停了,我和瓦他马主席赶紧动身前往蒙盖巴,乔治送我到村口便被村民带回去。到了河边,才发现暴雨使河里的水位陡涨一尺来高,我踏进冰凉的河水,水已经齐到我的胸口,这时风还未停止,水流湍急,一个浪头打来我一阵头晕眼花,差点站立不稳倒进河水里。瓦他马在后面适时地拉住我的手臂,又吩咐两个熟水性的男人扶着我趟过河。 刚下雨的丛林特别的漆黑,道路泥泞难行,我深一脚浅一脚走在路上,厚稠的泥土粘在脚上使行动愈加不便。我们到达蒙盖马的时候已经是清晨日出的时候,好心的瓦他马主席立即帮我找到一台出租车,我看着差不多仅剩四个轮子和外壳,屁股冒着黑烟的破旧出租车实在不愿坐上去,这样的车半路别熄火才好。 虽然犹豫但我还是坐上去,告别瓦他马主席我便嘱咐司机开车,果然如我所想一样车速慢得可怜,当在坑洼不平的泥土路上行驶时,简直是老牛拉车。我直感叹,要是早知会是这种情况我还不如骑自行车。 中午的时候我到达了西克镇,在镇上的商店买了几块面包和水请着司机一起吃,吃完后再发动车,这下却怎么也打不着火,我等了半个多钟头,最后司机满脸愧疚地告诉我车坏了,要修。 我倒,最不情愿的事终于发生。 结清了车费我打算在镇上拦出租车,结果一打听镇上唯一的出租车已经被人租用,我无奈地只有守候在路口期望有过往的汽车能搭上一程。站了半晌,来往倒是有少数的汽车经过,但都不去弗里敦。 路口上有个卖椰子的小贩,我掏出零钱买了一个蹲在旁边大口喝起来。 轰隆隆—— 耳里有汽车驶过来的声音,我抱起椰子抬头,尘土飞扬的路面正开过来一台丰田越野车,车身上还印着UN。我大喜,这是联合国的军车,我随手扔掉椰子站了起来,朝那台丰田越野车奔过去。 “停车,停车。”我大声招手。 那台车在我身旁停下来,坐在驾驶位的黑人军官探出头打量我几眼,道:“你有什么事吗?” “你好,我有急事要去弗里敦,你能行方便带我去吗。” 我刚说完那军官便把头摇得像拨浪鼓,道:“不行不行,联合国有规定不允许非联合国人员乘坐UN的车。” “我真的有急事,你帮个忙吧。”我赶紧抓住车把柄。 “不行不行,说了不行,我不能违反规定。” 正在僵持不下,车中突然传出嘀嘀的响声,只见那黑人军官从腰间取下一个黑色砖头样的卫星电话,他听了一会马上道:“穆拉上尉这不关我的事,是有个中国女人抓着我不放,她说要我带她去弗里敦。” “穆拉上尉?是不是迪古尼·穆拉?”我想起了那个在西部男孩营地里的穆拉中尉。 那黑人军官咦了一声,道:“你怎么知道?” 我欣喜若狂,忙道:“你告诉穆拉我是诺,我要和他说话。” 那黑人军官对着卫星电话说了两句,很快他将电话交给我,电话一放到耳畔我便迫不及待地道:“穆拉,我是诺,我现在有急事要去弗里敦,你能不能让你的战友带我一程。” 有了穆拉的帮助那黑人军官同意我搭乘UN的军车,这果然是朝中有人好办事。 那黑人军官是塞拉利昂人,英语极好,路上我便一直和他胡侃,他总是不停地问我中国的形势,我少不得对祖国大吹特吹一番,惹得他一阵羡慕。 车到弗里敦市区后我正准备道谢下车,迎面却看见穿着军装的穆拉直奔我过来,他大声喊我的名字。我赶紧过去和他寒喧,现在他的伤势已经完全康复,而且军衔也由中尉升为上尉,据说不久还会得到提拔。穆拉热情地邀请我去他的营地参观,我不敢答应,忙把目前的首要事给他讲了。 “弗里敦只有两家中餐馆,要是找不到你打算怎么办。” 我神色凝重,道:“我还想试着去找我们国家的援塞医疗队,或许会有奇迹吧。” “不要紧,就算找不到我带一队人马去救乔治。”穆拉安慰我。 我笑起来,道:“其实我真的很想救依莉丝,我们医生每治愈一个病人都会很自豪。”也许穆拉无法理解我的那种自豪感,那除了救死扶伤的精神外,更有一种医术难度上的攻克。 穆拉开车先送我去中餐馆,这家名为中国风的中餐馆便是我刚到弗里敦时用过餐的那家,如今里面被炮火打穿的墙壁已经修补好,我一眼就认出了当日的中餐馆老板刘佳富,不过他也很快认出我,毕竟在塞拉利昂的中国人少,来那么一回印象特别地深刻。 当听说我是来找当归人参之类的补品时,刘佳富直摇头,告诉我他来塞拉利昂已经好几年,因为老家也没有什么亲人,他的家又安在塞拉利昂,目前和老家也没什么联系,自然也没有我需要的药材。 我悻悻地告辞,不死心地又找到第二家也是最后一家中餐馆,结果可想而知,老板说那些东西在最初来塞拉利昂的几年已经用完,再说当地人也闻不惯那个味,他也没从国内进些货储存。 两个中餐馆都没有,我只有去找援塞医疗队,穆拉告诉我中国的援塞医疗队在弗里敦的卡萨医院。卡萨医院也在市中心,几幢破旧的大楼,比起我国的县级医院还略差了些。医院里并没有多少人看病,昂贵的医疗费和药费并不是普通的平民所能承受,因此许多塞拉利昂平民患病后也不会来医院治病,最后在家里慢慢死去。在这里,即使是很普通的疾病也会使人面临死亡的威胁,你再想不到只是生孩子也会很容易母子双亡。 卫生状况、医疗水平、生活条件,再加上连年不息的战乱,使得塞拉利昂现在的人均寿命仅仅才32岁。如果有人活到30岁,那么他能算得上是位老人了。 刚走到医院门诊大厅,我就瞧见熟悉的黄皮肤面孔,是位年轻的男医生,他正弯着腰和一位黑人医生说话。看见中国同行我不由欣喜万分,也不管身旁的穆拉几步赶过去,那中国医生陡然瞧见我也吃一惊但随即露出笑容。 “你是中国来的吗?”他居然握住了我的手,神色十分激动。 我兴奋地点头,道:“我是中国来的,我叫秦一诺。” “太好了,我好久没看到新鲜的中国面孔,没想到这个时候还有中国人来到塞拉利昂,我叫张辉。”他久久地握住我的手不愿放开。 当张辉听说我也是一名医生时明显更激动,不过但听说要找黄芪等药材时他为难了。“对不起,我们从国内带来的药品早已用完,现在西药都非常短缺,更别说中药。” “能帮我问问其他的中国医生吗?” “好,我去问问。” 张辉急冲冲地走了,我不安地站在医院大厅和穆拉说话,十有八九也不会有黄芪人参了。如果找不到这些药材我该用其他的什么药来代替呢,目前的西药对胎儿转胞治疗效果并不明显。 “医生,医生,快来救救我。”医院门口踉踉跄跄奔进来一个约二十五六岁的黑人男子,他用手捂着胸口,鲜红的血正从他的手指缝中淌下来,他奔过来的一路鲜血淋淋,触目惊心。可是他仅仅跑出十来步突然从口里急喷出一大口血来,随后咳嗽不停,咳出来的也都是血。 等几个留在大厅里坐诊的医生和护理人员赶到时,那男子已经倒在地上,众人七手八脚忙将他抬上诊疗床,抢救设备拿来。我担心地走近才发现那男子已经心跳停止,原来是胸口中了枪伤。抢救仍进行了十几分钟,确定男子死亡已不可逆转才彻底放弃。 “已经记不清这是多少次看见有人死去。”身旁的穆拉悲凉地叹息。 “别这么忧伤,总会好起来的。” 又等了半个多钟头张辉满头大汗地从楼梯跑下来,由于跑得太快竟然差点从楼梯摔下来。“诺,我问了所有中国医生都没有黄芪,不过有四瓶补中益气丸,是庄家明医生来塞拉利昂时他妻子放进包中的,你看行不行。” 我想了想,补中益气汤和补中益气丸的成份相同,只不过是一个水剂,一个是制成丸剂的中成药。“可以的,谢谢你,谢谢庄家明医生。对了,庄医生把药给我,他怎么办。” “没事没事,庄医生说他老当益壮不碍事,本来他要亲自下来见见你,但是有个病人他走不开。” 我几乎要感激涕零,让张辉带着我去向庄家明医生道谢,因为他正忙着看病,我向他道谢后便和穆拉匆匆离开医院。 穆拉十分仗义地带着几个军人开车和我一起去索西乌村,他担心即使我治好依莉丝的病后安第纳酋长仍会留难我们,他说SecretSociety这种事在城市已经不盛行,但是农村却是十分隆重,严禁外人介入,一旦外人沾上都会丢掉性命。当我向穆拉打听SecretSociety究竟是什么时,他却吱唔不说了,这果然如马歇尔所说,不会有人告诉我SecretSociety是什么。 在车上穆拉向其他军人讲我在西部男孩营地的事情,惹得几个男人都对我投以赞赏的目光,纷纷表示要娶一个像我一样勇敢的中国女人,不免我又得意了一次。 穆拉将军车停在蒙盖巴附近的丛林,再往里面走是只有尺来宽的小岔路和密集的荆棘,车无法开进去。我们一行十个人便借着从茂密的枝叶里落下的稀疏月光前进,夜里蚊虫特别多,我的手上腿上被咬满了小包。 趟过了河就到了索西乌村,当安第纳酋长看见站在门前一列齐崭崭的持枪军人早惊吓得说不出话,其他胆小的妇女也都躲起来。 “诺。”乔治从屋里出来,激动地抱起我旋转。 “乔治,还记得我吗?”穆拉笑咪咪地走上前。 “穆拉。”乔治满面喜色,“谢谢你送诺回来。” 我走到安第纳前面,道:“安第纳酋长,我带着药回来了,这些军人是为了保护药才护送我回来,所以大家不要害怕,他们是人民的军队,是保护平民的。” 安第纳不置可否哦了两声。 想着依莉丝的病情紧急,我也顾不得和安第纳多说话,赶紧揣着四瓶补中益气丸行色匆匆赶到鲁古姆斯的家。挑帘进到房中便听到鲁古姆斯软言安慰依莉丝的话语,当鲁古姆斯瞧到我回来后喜不自禁,破天荒地给我倒来一杯水,语气也尤其的客气,像生怕得罪了我。 我掀开依莉丝的衣裙检查,她的腹壁仍是膨隆紧张,问明鲁古姆斯,据说他虽然依照我的方法热敷依莉丝的腹部,但是依莉丝仅仅只能解出很少的尿液出来。 “鲁古姆斯,你去拿葱和一盆水来。” 洗净手我为依莉丝导尿,有上两次的经验这次我轻松地将葱管插入尿道,排出1000毫升的尿液后,依莉丝自觉舒服许多。放在地上的一杯水我还没有喝,便扶起依莉丝将带来的补中益气丸吃了几颗。 由于依莉丝膀胱的尿液没有排泄完,我便每隔三个多小时来为她导尿一次,到第二天下午时依莉丝告诉我肚子已经不痛。这时蒙盖巴的瓦他马主席也来到索西乌村,劝说安第纳放过我和乔治,他和穆拉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渐渐安第纳也松了嘴。 “既然大家都相信你,你也帮助过塞拉利昂的人,我安第纳也不会恩将仇报,过几天等依莉丝的病好得差不多,你们就离开吧。” 村里有其他人来找我看病,我渐渐深感无奈,并不是怕诊断不出疑难杂症,而是苦无药来医,我只能简单地为他们进行针炙。 隔了几日依莉丝已经能下床走路,基本能自行排尿,兴高采烈的鲁古姆斯将家中唯一一只下蛋的母鸡给杀了,烧了一大盘子端给我。 我实在是受宠若惊,当然最后这盘昂贵的烧鸡肉我并没吃上两块,大部分都被围在一旁的村民给瓜分。我看见扶着依莉丝站在一旁温柔地看她的鲁古姆斯,这才发现对老婆深情的鲁古姆斯也很可爱。 村口处一个瘦弱的身影头顶几张竹席走来,那男孩子我记得,是叫毛瑞,上次我和他说只要帮我解开绳子就付给他10美金,结果被鲁古姆斯发现,他还挨了一顿打。我曾听安第纳讲过他家的事,毛瑞的父亲被叛军杀死,只剩他和体弱多病的母亲相依为命。毛瑞的妈妈身体不好,做不了多少活,因此生活的重担便全压在毛瑞的肩上。 毛瑞也只是个孩子,他只能拼命地扎竹席拿到镇上去卖,扎竹席经常会刺得满手血,而扎好的一张竹席只能卖到2000利昂,折合成人民币10块钱左右。毛瑞每天天不亮就头顶竹席趟过河跨过丛林去蒙盖巴卖竹席,再到天黑的时候回来,当然并不是每天都能卖出去竹席,有时两个星期才能卖出去一张竹席。如果卖不出去还必须把竹席再扛回来,这一去一回的路上要好几个小时。我曾掂过一张竹席的重量,有大几斤重,而每次毛瑞都会头顶着三四张竹席出去。 我跟着毛瑞的后面来到他家,他家几乎是全村最破旧的一间茅草屋,甚至连门窗都没有。毛瑞看着我有些畏惧,大约因为我曾经使他挨过打。 “我来看你妈妈。” 他答应着,让我进屋。屋里的光线因为没有门窗的遮挡尤其的光亮,毛瑞的妈妈正靠在床上缝补衣服,看见我来忙起身相迎。我和毛瑞的妈妈见过几次,也给她看过病,她是先天性心脏病,只能是静养少劳累。 毛瑞端来一盆水,将妈妈的脚放在盆中洗干净,然后闷声不响出去倒水。我瞧着毛瑞妈妈洗得干干净净的脚,这位妇女因为贫穷甚至穿不起一双旧鞋,她都是赤着脚走在泥土路,这样的一双脚应该十分的肮脏,脚趾甲里应该塞满了黑泥。但是她的脚很干净,也没有难闻的异味。 她边缝衣服边和我说话,我趁她不注意从衣兜里掏出一张早准备好的10美金的纸币塞在枕头下然后告辞出来。屋外毛瑞汗流浃背地编织竹席,自古寒门出孝子,我会一直记得这个说要为妈妈买双鞋穿的男孩子。 第21章 疟疾 三天后我和乔治再次踏上前往科诺的路,虽然直到临走我们也没弄清楚差点让我们丢性命的SecretSociety是什么,于这我心里老大的一个疙瘩,乔治就告诫我不要有太大的好奇心。 我拿出照相机给村里人照相,鲁古姆斯陪着他老婆照得最多,因此我的相机里满是鲁古姆斯和依莉丝阳光灿烂般的笑脸。由于我给他们照还不过瘾,鲁古姆斯还将照相机借走,和依莉丝在丛林里照相,直到将相机的电池耗尽。我帮马歇尔和他儿子也照了几张,其他村民也拖家带口来照全家福,当他们看见屏幕中的自己时竟然用手去抓,结果在相机上留下许多黑乎乎的手印。 村里唯一不肯照相的是安第纳酋长,我好劝歹劝他就是不肯照,有一次我偷拍安第纳和他老婆被安第纳发现,于是安第纳就马上转过身去,因此我只留下他瘦弱的背影。 我看马歇尔生活艰难本来想送给他一些钱,但转而一想这里的人都生活在贫困线,帮得这个却帮不了那个,遂也就算了。也许再过不久战争平息,那时好生活就离得不远。 蒙盖巴离科诺不远,只要过了前面的丽西镇就到了科诺的地界,那里是革命联合阵线的地盘,所以我们必须要一百二十个小心。 由于好些天没有洗浴,身上痒得不行,我估计是生了虱子,刚到丽西镇我就先去找住宿的旅馆。恰好这家旅馆院子里有口井,我就让乔治帮着打上来几桶水放进房里,令他守在门外我便在里面急忙洗起来。没有沐浴露,我用的是依莉丝送我的一块用棕榈油做成的肥皂,这种肥皂特别的滑,用它洗澡后特别多的泡沫,我用了好几桶水才将身体洗净。 穿上干净的衣服后,我拿起脱下的脏衣服一闻,又馊又臭,满是汗味,真难为乔治怎么能忍受这种气味,我直接扔进桶里搓洗,洗净后晾晒到院子里。第二天清早起来去院子收衣服,却发现晾在树枝上的衣裤不翼而飞,显然是被人偷走了。 虽然损失了两条衣裤但并没影响我的心情,我和乔治分吃了一个木瓜当早餐便赶紧结清住宿费,骑着自行车往公路行驶。可能丽西镇离科诺比较近,镇上有不少兜售钻石的小贩,尽管我们骑着车但还是被拦下来,在他们看来也只有外国人才买得起钻石。他们通常把钻石藏在嘴里避免掉在地上难以寻找,对方看过钻石后如果想买,他们就会报出交易的价格,如果对方不同意他们再把钻石放进嘴里寻找下一个买家。 “对不起,我们不需要钻石。”乔治礼貌地拒绝。 在非洲大部分地区盛传一句话:要想活得久,就别碰钻石。一些居心叵测的野心家为了权利和财富,强迫无数平民去浑浊的河水淘钻石,掠夺钻石矿,将无意中发现钻石矿的人杀死,美丽的钻石从此蒙上洗不去的血腥和屠杀。 我认为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戴比尔斯钻石公司,如果不是那句“Adiamondisforever”的广告蛊惑了全世界女人的芳心,并迫使男人争相去买钻石来讨好献宠,那还会有谁把钻石当成稀世之宝而拼命地想据为己有呢。在古代,中国认为白玉最为贵重,西欧崇尚琥珀是宝石之王,在两河流域则是青睐猫眼石和祖母绿。长期以来钻石只不过是钜瓷器工匠用以钻割的工具而已,没有一个女人会为一块大钻石疯狂尖叫,或许瓷器匠可能会因为发现好工具而大叫一声。 直到Adiamondisforever这句广告语的横空出世,给名不见经传的钻石赋上幸福美好和对爱情忠贞永恒的含义,打动了无数沉溺爱河的男女更加期待爱情的永恒。事实钻石仅仅是钻石,它本身没有任何的含义,佩戴它也不能使爱情恒久不变,但是这种被强加的喻意却使善男信女们趋之若骛,因此钻石的价格一路高涨并形成今天高度垄断的钻石市场。 如果钻石还只是像很早以前是乏人问津的商品,那么塞拉利昂这场关于钻石的战争是否会爆发,也或许还会因为其他的原因发生战争吧,人类的野心总是无法灭绝。 骑了半个多小时我忽然觉得身体有些冷,抬起头朝天上一看,阳光猛得很,估计气温足有35度以上,这样的天气皮肤是不会感到寒冷。我缩了缩肩,身体确实感到冷,甚至还能感到握着车把的双臂在发抖,我停下车,伸手去摸脸,居然满脸的汗。 “诺,你怎么了。”乔治将脚踩在地上停下车瞧我,忽然他大惊失色道:“诺,你的脸色很苍白,嘴唇发紫,你是不是生病了。” “我好冷。”我照实说了。 “会不会……会不会是感染疟疾了。”乔治摸着我的额头。 我也早想到可能是感染疟疾,由于卫生条件差、水源污染和多雨炎热潮湿的气候,在塞拉利昂存在着各种传播疟疾的蚊子,在那里感染疟疾就和得感冒一样常见,许多老百姓由于贫困无钱就医或延误治疗时机而死亡。我多次进出丛林,穿越河流,感染疟疾并不奇怪,而且我现在所表现出来的症状也和疟疾无异。其实几日前我就感觉乏力倦怠,食欲不振,不过当时并没放在心上。 乔治见我不说话大概也知道他说中了,便道:“诺,我看我们现在返回丽西镇找医院看病,等你病好了再去科诺。” 我明白乔治的担心,疟疾并不是什么严重的大病,但是也有不少的人却死在这个病上。“那好,我们先回去。” 我们回到早前住宿的旅馆,将自行车推进房中乔治便催着我去医院,结果镇上唯一一家医院在两年前被革命联合阵线摧毁,目前只有一家很小的私人诊所。诊所的黑人医生为我打了一针,我便回旅馆去休息。 在僵硬的木板床上躺了一会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入睡,全身酸痛得没有力气,头晕脑胀,大汗淋漓。乔治坐在床前用湿毛巾揩我脸上的汗,关心地道:“诺,你现在感觉怎样了,要喝水吗?” 我无力地摇头,道:“不喝,乔治,我还是好冷,你去找老板要床被子来。” 半晌乔治回来抱着一床浅绿色的棉被,他细心地盖在我的身上,然后坐下来摸我的头,顿时惊叫起来:“诺,你的头好烫,你在发烧。” 我轻轻嗯了一声,疟疾的症状就是交替寒战发热。我侧过身不再说话,两条胳膊抱在胸前取暖但仍是瑟瑟发抖。 “还冷吗?” 我没有答话,胳膊上满是起的小鸡皮疙瘩,人渐渐有些昏沉。朦朦中感觉身上又加了几床棉被,勉强睁开眼却瞧见乔治担心紧张的眼神,他一直坐在床前守护。 “乔治,你不用管我,去休息。”我迷迷糊糊地说着。 没有人回应,额头上搭着一只粗糙的大手,我想着要翻身却没有力气。不知睡了多久感觉有个男人在窗外叫我的名字,他叫得很轻像怕惹怒我不高兴似的,我睁开了眼从床上起来,推开窗子探出头去,只见外面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黑人男子。 这男子我认识,叫穆罕默德,我在南斯拉夫奥克德洛医院进行学习交流,而他则是这家医院的清洁工人。我刚来医院不久就知道他,穆罕默德为人十分谦虚礼貌,又极为健谈,他给我打过好几次的招呼但并没有深谈下去,因此我对这个不熟的男人来找我还颇为惊讶。 “你有什么事吗?”难得的一个休假,我对被吵醒还是不悦的。 他小心地看着我似乎在观察我的神色,或许我的面色有些沉他倒不敢说话了,我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态度赶紧笑道:“穆罕默德,你来找我一定是有要紧事吧。” “秦医生。”穆罕默德点点头,仍是小心翼翼道:“我需要您的帮助,和我住在一个院子里的小伙子生病了,所以我想请您去帮忙看看是怎么回事。” “怎么不去医院呢。”我有些奇怪。 “他很穷,我也没钱。”他迟疑着看着我。 我轻轻哦了一声,也不再往下问,像他们这些来打工的黑人由于没有学历,一直只能做些简单的体力活,辛苦赚来的工资除了生活开销外就所剩无几,而众所周知看病是个烧钱的事,这在全世界哪个国家都一样。 “好,我换件衣服就和你去看看。”我答应着,这不过是举手之劳,而且我们这一代的中国人总有浓浓的中国自豪感,中国是仁义之邦,予人玫瑰手有余香。 我跟着穆罕默德去了他所租住的房子,那房子在贝尔格莱德郊区的一个废旧的厂房里,原来的工厂倒闭后老板便将厂房隔成一间间的小房,供给来此打工的贫苦群众租住。穆罕默德告诉我他在这里租住差不多有五年的时间,因此和这里居住的人关系都十分融洽,平时有事大家都是一呼百应。 这里距离贝尔格莱德市区有一段不近的距离,穆罕默德说因为大家都很穷,身体好的人平时会很早起床然后跑步去市区工作,到晚上再跑回来,既锻炼身体又节省车费。 我粗略地瞟了一眼,这像四合院式的厂房被改成几乎近四五十间小屋,据穆罕默德讲有的小屋里还住着四五口人呢,整个院子大概有百来个人。 “秦医生,刘易斯就在这间屋里。”穆罕默德推开狭小的门殷勤招呼我进去。 我抬起脚走了进去,这间屋不是一般的小,仅仅才3平米,也没有窗,里面光线异常昏暗。我在屋里转了一个圈才发现躺在草席上的年轻男子,穆罕默德说他是从坦桑尼亚来的刘易斯。 “你怎么不舒服吗。”我走了过去,昏暗的光线使我并不能瞧清他的神色,摸着他的额头在发烧,估计体温足有39度以上。 他指着自己的下腹,无力道:“腹痛,刚开始是肚脐那里痛,现在是这里疼,还有些想吐。” “疼了多长时间。” “快10个小时。”他试着想爬起来,不料却哇的一声张开嘴大吐起来,顿时屋中弥散一股腐臭的食物味道。穆罕默德赶紧出门去找来扫帚,将地面的呕吐物清理干净。 “秦医生,你看刘易斯是不是食物中毒,他吐了好几次,我们吃的萝卜。” 我摇头,如果食物中毒断不可能只有刘易斯,刘易斯目前的症状很符合某种疾病,但还需要我多加询问确诊。“有排过便吗?” “拉了几次肚子。” 我点点头蹲在床前,拉开刘易斯的暗红色旧T恤抚上他指痛的右下腹,这个位置叫麦氏点,我伸出食指轻轻地向下一按顿时刘易斯的身体一阵颤抖,整个人几乎要抽搐地弹起,他大口地吸着冷汗似乎极疼。再抚触皮肤,全腹皮肤紧张。 这个症状已经很明显了,转移性右下腹疼痛,麦氏点压痛,持续恶心呕吐,刘易斯极可能是患上急性阑尾炎,而且伴随高热、腹肌紧张,阑尾可能化脓穿孔。 “是急性阑尾炎。” “那怎么办呢?刘易斯疼得很厉害。” “刘易斯的阑尾可能穿孔,所以需要立即进行手术,不然阑尾穿孔后会形成腹腔脓肿。穆罕默德,你带刘易斯赶快去医院。” 穆罕默德没有动,刘易斯也不再说话,我忽然就明白过来,连病都看不起的刘易斯哪来的钱做手术,这手术费,还有术后的药费,护理费,住院费等等,这加起来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也许足以让他们惊为天价。对于穷人而言,生病就意味着等死。 “秦医生谢谢你这么远来一趟,我想暂时还是不要做手术,也许明天我就好了。” 我听着刘易斯绝望无奈的声音感到异常的心酸,想帮他却又有心无力,我自己本身就不是富裕的人,虽然有国内所属医院支付薪水,但每月在贝尔格莱德的开销花费仍是不少。这尽管是个小手术,却也要花费许多的钱,进医院就要剐层皮这话可不假。 阑尾炎化脓穿孔后会引起弥漫性腹膜炎导致更严重的后果,因此刘易斯并不能再拖下去,此时的吃药打针都不能在短时间使他痊愈。 “刘易斯,你愿不愿意把你的命交给我,由我来决定怎么办,即使结果可能是死。”我沉着声音,说出了这个决定。 黑暗中刘易斯瘦削的身躯明显在震颤,他在嗫嚅着什么,声音很小我并不能听清。我耐心地等待他的回复,这是和性命相关的事,刘易斯会想得很慢很仔细。黑暗中他的身影想要爬起来,但大概腹部太痛他竟然没能挣扎坐起来,穆罕默德走了过去扶住他的腰将他搀着坐起。 “秦医生。”他抓住了我的手,喘了一口气道:“我愿意,我愿意把命交给你,你来决定怎么做。” 我欣慰地笑开,握住那双满是汗渍淋淋的黝黑的手扶着他重新躺下去,道:“刘易斯,我很高兴你信任我,现在你先躺下休息。穆罕默德,你找两三张桌子放在院子里,然后把刘易斯背到桌子上躺下。我先赶回奥克德洛医院,两个小时后我会回到这里。” 此时我不能再耽搁,也不待穆罕默德和刘易斯同意便一个人先钻出屋外,外面的公路上正好有一台出租车经过,我伸手拦下来。 第22章 遥远的贝尔格莱德记忆 到达奥克德洛医院后我直奔手术室,现在这个时候正是上班时间,手术室的阿舍洛夫主任一定会在,目前只有乞求他的帮助。阿舍洛夫是我在国内的老上级大外科主任孙义刚的同班同学,两人关系相当不错,因此双方邀请彼此医院的医生来学习交流,也许我去请求阿舍洛夫他会答应。 跑过悠长的楼梯上五楼,敲开手术室的门进去,换隔离衣和拖鞋,再冲进右边走道的主任办公室。“阿舍洛夫主任,我有很紧急的事需要您的帮助。” 此时阿舍洛夫正伏桌研究一张X光片,大概见我神色慌张便笑了起来,道:“诺,你今天好像是休息吧,那会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助呢。” 我把刘易斯的情况很动情地讲了一遍希望能打动阿舍洛夫,这个南斯拉夫老头是富有同情心,但是像这种违反医院管理规定的事恐怕会使他犹豫。“我朋友是急性阑尾炎,也许还可能有穿孔,所以他必须马上进行手术否则会有生命危险。阿舍洛夫主任,我希望你能借给我一个手术器械包。” 果然阿舍洛夫为难起来,我并不难猜到他的反应,手术中所用的器械堪比黄金,一把组织钳也可能需要上万人民币才能买到,一个手术包里面的器械最少也有十来把,像阑尾炎的手术包足有三四十把器械。另外外借手术包,这估计是医院从未遇到过的事情。 “阿舍洛夫主任,你就看在和孙义刚主任是同学的面子,帮我这一次吧。”我有些着急,疾病可不像其他的东西,瞬息间千变万化,也许仅仅相差一分钟就会挽救不及,因此我直接抬出了孙义刚。 “这件事不好办,手术包有器械遗失会很麻烦,再说手术包怎么能借出去呢。诺,我明白你想给你朋友在家中实施手术,但是你有没想到手术是多个人协作完成,单凭你一己之力能成功吗?没有麻醉师监测,病人也没经过详细检查化验,这中间的危险性有多大,如果出了事你连抢救都来不及。” 阿舍洛夫面色沉得厉害,其实他所说的这些我何尝又没有考虑过,但是这些危险性目前和挽救刘易斯的生命已经可以忽略不计,敦轻敦重我分得很清楚。“阿舍洛夫主任,1961年俄罗斯医生列昂尼德·罗戈佐夫在南极科考站突发阑尾炎,当时无法得到救援,他便实施由自己来给自己做阑尾炎手术,从此名扬天下。我秦一诺也相信自己的医术,能把您所说的这些危险降到20%。” “好。”阿舍洛夫忽然拍起手掌,他瞧着我眼里颇多欣赏的意味,道:“怪不得我老同学很推崇你,果然年轻人有胆识,凭你这股自信我答应借给你手术包。秦一诺,你是不会令我失望的吧。” “当然。”我高兴地点头。 在借到手术包后我赶紧开了一些术中和术后用药,然后拿了一袋“O”型血浆及诊疗工具便去公路拦出租车。这时候已经是中午人有些多,我等了十来分钟才拦到出租车。 “司机开快点,有人等着救命。” 因为时间紧迫,我便坐在车后座位上思索即将到来的手术,以及在手术中发生的各种危险可能,整理出一个清晰的应对策略。车到贝尔格莱德郊区后,我发现穆罕默德正站在路口伸长脖子张望,当他瞧见我从出租车里出来忙奔过来,接过我手中的几个包裹。 走进出租屋的院子,里面用三张桌子搭成的手术台已经摆放好,刘易斯躺在上面疼得几乎要晕厥,桌子周围围着七八个人小声说话。 “你们看我没说错吧,秦医生不会骗我们的,她说两个小时后来就真的来了。”穆罕默德十分高兴。 看样子我走后有人怀疑我骗刘易斯,于是穆罕默德就据理力争说我会来,不怀疑人,相信人,具有这种品质的人一定会是个好人。瞬时我对穆罕默德多了几分好感,但此刻我还来不及说些谢谢穆罕默德的话,刘易斯的手术已经刻不容缓。 我走到刘易斯的面前,以一种从未有过的郑重语气道:“刘易斯,在手术前有些话我必须尽一个医生的职责要告知你,我刚才去医院就是为了借手术包给你做手术,因此这次只有我一个人做手术所以危险性会很大,手术中会有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那这样你愿意由我一个人来实施手术吗?” “愿……愿意。”三个字他用了一分钟。 我满意地点头,被人信任的感觉真好,这也让我对今天的手术倍觉信心。我也不再多说废话做术前准备,监听血压和心率,穆罕默德机灵地找来一张小桌子供我放手术包,我对他点头,忙打开手术包铺单,消毒手术区域。阑尾炎手术对我来说并不难,在国内由我主刀少说也有上百次,但是真正只有我一个人来完成的手术却只有今日,我要兼主刀医生、麻醉师、器械护士的所有职责。 当然我还达不到一个合格麻醉师的水平,因此我只能选择一种几乎在阑尾手术中被抛弃的麻醉方式,局部浸润麻醉一般是抢救时采用,由于局部浸润麻醉持续时效短,现在大多数麻醉师在病人不能进行硬脊膜外麻醉时,也宁可选择全身麻醉。局部浸润麻醉是一种较简单的麻醉方式,普通医生一般都能独立进行麻醉操作。 我将普鲁卡因的安瓿瓶划开,用注射器抽入药水,在预定的手术切口线一端皮肤打起一个隆起的皮丘,接着又在这个皮丘边缘进针打出另一个皮丘,直到在切口线上形成皮丘带再进行皮下组织的麻醉,此时便能用手术刀切开皮肤和皮下组织,然后再用此方法逐层浸润麻醉,浸润一层切开一层,注射器和手术刀交替使用。 打开腹腔后便有脓液溢出,我赶紧抓过纱布清理脓液,沿着结肠带找到阑尾后果然是有些穿孔。我欣慰了笑起来,自己的判断并没有错。抬起头看见穆罕默德在旁边聚精会神地观看,忙道:“帮我把听诊器带上,注意不要让听诊器碰到我的手术衣,还有帮我把血压计的水银打到200后缓慢放气。” 穆罕默德毕竟在医院工作,尽管只是清洁工,但耳濡目染也懂些医学方面的知识,在他的帮助下我准确地测知刘易斯的血压,他还像模像样地找出一只旧表,捏着刘易斯的手腕数脉搏。 “刘易斯,手术很快就会完成,现在我要切除你的阑尾。” 话说刚完,天空里便传出震耳欲聋的雷鸣声,我下意识地抬头向天空看去,只见乌云压顶,俨然是暴雨要来。这种情况让几乎所有在场的人都慌了,我也急得很,手术正在紧要关头,如果下雨实在麻烦。如果说要抬进房里去进行手术也不可能,在这里连一盏灯都没有,光线明显不够。 穆罕默德忽然冲进他的小房间里,两三分钟后拿来一摞白色透明的塑料和一条灰麻布的床单,道:“秦医生你继续做手术,我们用这些塑料挡雨。” 我看着他手中的薄塑料,这是农民种植农作物时用来埋在泥土里保温的塑料,薄薄的一层极容易破,如果被雨水打穿,雨水滴在手术切口渗进腹腔可不得了。穆罕默德似乎看出了我的犹豫,忙道:“我们把塑料铺在床单上,这样塑料就不容易破。” 这办法不错,我点点头,继续手里的工作,很快地一个简易的遮雨帐篷被撑起来,穆罕默德和几个院子里的居民手持帐篷一角高高地举起,为了不占用有限的空间,他们身体都露在了帐篷外面。 暴雨毫不留情地倾落下来,如炒豆子般打得地面嘀嗒地响形成积水,只片刻的功夫积水已经没过我的脚踝,但我的身上的手术衣却没有任何淋湿。我转过头去看穆罕默德,他早已经淋成落汤鸡,全身上下湿漉漉地淌着水,乌黑的眼眸冲我憨厚地笑。 雷声轰鸣,暴雨如注,可这再也不能阻止手术的进行,只是觉得忽然间我就被这一群人给感动。 手术在半个小时后顺利完成,刘易斯生命体征稳定但因为过度疲倦紧张睡了过去,我清理完切口及污物便为他打上抗炎补液的药水,术后的用药能保证手术的最终成功。 穆罕默德将刘易斯抬进了他的屋中,因为他的屋里有床可以让刘易斯好好休息。 “神为我们送来善良的秦一诺医生,我们将永远铭记她的恩德……”穆罕默德比任何人都高兴,他拿出瑟布瑞在滂沱的大雨里跳起舞,其他人也跟着加入进来,他们随意地跳着、唱着,十分开心。 我只得出来阻止他们,道:“刘易斯刚做完手术需要休息,所以大家要保持安静,等他身体康复后我们再来欢歌。” 他们一齐点头,满眼的虔诚,那感觉我说的话就像是神所说一样充满了尊重的意味。 “太好了,我们这些人再也不怕生病,因为我们有神送来的秦一诺医生。”穆罕默德仍是欢欣鼓舞。 此后我每天来检查刘易斯的腹部切口情况,并为他换敷料和注射抗炎药,在大家的关爱下刘易斯身体恢复很快,不久我就替他拆了线。院子里经常有人找我看病,我都来者不拒,平时也给他们带些便宜的药。 我和穆罕默德渐渐熟悉起来,知道他来自非洲的塞拉利昂,9年前出国打工,先后去过英国、法国、意大利,最后来到南斯拉夫,他在奥克德洛医院做了5年的清洁工,虽然工资不高但是稳定。穆罕默德讲起他的妻子伊贝莎,他说伊贝莎是个善良美丽的黑人女子,村里的很多男人都追求伊贝莎,可伊贝莎只爱上了勤劳的穆罕默德。 穆罕默德深爱着伊贝莎,为了给妻子幸福的生活他在新婚的第二天就跟随村里人去国外打工。到英国后他们在一家工厂上班,穆罕默德因为和工厂老板发生矛盾被辞退,于是他孤身来到法国,最后辗转到达南斯拉夫,终于在奥克德洛医院安定下来。 他说要让伊贝莎住最舒适宽敞明亮的房子,让伊贝莎穿世上最美丽华贵的衣裙。他说伊贝莎会每天在村口的小路等他回来,伊贝莎会飞奔到他的怀里诉说对他的思念。 他们热烈地相爱着。 “你经常给伊贝莎写信吧?” 穆罕默德脸有些红,腼腆地摸着头道:“写过,刚到英国时每天写,后来太累只能隔日写,伊贝莎也给我回过信。内战爆发后我也就再也没收到伊贝莎的信,而我所写的信也被退了回来。” “那回家去看看。” 他惶惑地摇头,道:“不能,我不能回去,我当着神灵发过誓的,回去的时候一定要带许多钱回去,我要让伊贝莎过好生活。” 我不禁叹息,钱哪有那么容易赚到,像穆罕默德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要想找到一份高薪的工作何其困难。我想要帮他却又无能为力,我也只是个普通的医生。但穆罕默德反而安慰我,让我不要为他担心。 穆罕默德很开朗,他最喜欢拿着瑟布瑞跳舞,据说塞拉利昂的人生来都会跳舞唱歌,从不需要去学习。每次我去他们院子里送药,一群人围着我载歌载舞,据说他们都是即兴而编。想到那次穆罕默德来找我去给刘易斯看病,明明医院里有许多的医生可他为何单找我这个不熟的外国医生呢。 “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是个好人,你会答应的。”他爽快地笑。 “你也是个好人啊,不过你们塞拉利昂人都像你这样吗。”在遇到穆罕默德之前我曾去过非洲的尼日利亚,对于一些黑人看见白人迎合谄媚,看见中国人就欺压耍无赖深有体会,因此一直对黑人印象恶劣。 他咧着嘴唇露出白白的牙,道:“每个国家都有好人和坏人,但是好人是大多数的。” 下午穆罕默德约我去附近银行取钱,正好我也要取钱便同意下来。近来南斯拉夫因为西南部自治省科索沃要求独立的事情和北约关系恶化,美国频频发出军事打击的信号,一时局势一触即发,穆罕默德担心真要打起仗,他存在银行的钱会出问题所以急着想要取出来。 其实穆罕默德存在银行的钱并不多,200美金,但这却是他9年来所有辛苦所得。他将四张面额50美元的纸币非常郑重地放进口袋,看见我在瞧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挠着耳朵笑道:“诺,去年春天的时候我的存款有1000美金,可是我生了重病花了许多钱,现在就只剩这点了。” “你将来一定会赚很多钱。”我点头加重语气。 沿着街道缓慢前行,我打算去看看刘易斯和整个院子里的人,因为南斯拉夫局势紧张,国内的朋友同事也在劝说我回国,我也有此打算离开南斯拉夫。 耳朵里嗡嗡作响,我用手指戳了戳耳朵,结果那嗡嗡声越来越响,像极飞机低空飞行螺旋桨推动气流产生的声音。我抬起头向天空看去,果然几十架体形庞大的飞机在低空盘旋,街上不少路人也在驻足观看。 “不好,是北约的轰炸机,他们是要发动战争了。”穆罕默德大声惊叫起来,拉住我的手臂往前面的路上跑去。 碰—— 巨大的爆炸声就在路上散开来,烟尘弥漫,石流飞溅,火光蔓延,顿时公路上乱成一锅粥,车撞车,人挤人,惊叫,奔跑。但这仅仅只是一个悲剧的开始,从北约直升机投下来的炸弹接二连三在民房和公路炸开,地面上已经横七竖八躺下数十个平民百姓,血流成河。 “这些魔鬼。”穆罕默德怒骂。 路上所有的人都忙于逃命,但那些炸弹就像长了眼睛始终跟随他们,他们一个一个地倒在地面,然后汽车碾过他们的身体。一根电线杆被炸弹击中向公路倾倒,断裂的电线在路面嘶嘶作响不断发出耀眼的火花,一台奔驰车大概由于刹车失灵又或者司机吓糊涂竟然向那电线开去,顷刻那台奔驰燃成巨大的火球,不消片刻便只剩光秃黝黑的架子。 几枚炸弹落在一幢十几层高的大厦蓬地爆炸开,山摇地动的振撼后,大厦灰色的外墙如被剥皮般整个地揭落下来,玻璃碎片、水泥碎屑如下雨般砸向路面,穆罕默德的肩部被一块尖石戳得鲜血淋漓。 我不知要逃到哪里去,这些北约魔鬼密集式的空袭轰炸使我们惊慌失措,从没经历战争的我在这样的环境里就要束手无策,我害怕,不知道怎么办。耳朵里不停灌进爆炸的响声和人们痛苦惨叫的声音,我几乎就要支持不住,身体软软地连脚都抬不动,大口地喘气。 “诺,我们快离开这里。”穆罕默德捂着肩上的伤口非常着急。 可我实在走不动,两条腿竟然在这要命的时刻抽起筋,我痛得满面大汗,双手抱着腿在地上难捺地翻滚。几声爆炸声接连在身畔响起,穆罕默德的头发及衣服沾满了被溅起的灰尘,这使得他就像一个陶俑。我艰难地想要起身,但双腿仍在痉挛地扯着痛,我想要劝说穆罕默德先离开,忽然他整个人就扑向我,庞大的身躯压在了我的身上。 碰碰碰—— 耳朵就好像被炸聋许久听不到任何的声音,仿佛在这一瞬间世界静息下来,时间停止,我呆呆地看着压在我身上的穆罕默德,他看着我微笑,从他的厚厚的嘴角边渗出一缕血,他伸出手擦掉,不料更多的血从嘴角里渗出来。我惊吓坏了,不顾一切地大声喊道:“穆罕默德,你怎么了。” “诺你没事,太好了。”他张开了嘴,顿时鲜血如泉涌出来,将我的脸和胸前濡得湿湿的。 我爬着坐了起来,这才发现穆罕默德的后背被炸弹的碎片打中,鲜血源源不绝地从伤口地淌出来,水泥的地面腥红一片。“穆罕默德。”我慌忙想要带他去医院抢救,他却阻止了我。 “不要了,诺,我知道自己快死了。”他使劲地握住我的手。 我的眼睛立刻就酸得疼,大颗的泪落下来,扶着他瘫软无力的身体哭道:“穆罕默德你为什么要救我,你还没有赚到钱回家见伊贝莎呢?你不会死的。”我拼命地摇着头,事实我知道炸弹的碎片贯穿后背后击中他的心脏,现在即使是神仙也回天乏术。 “诺,你活着才可以救很多的人,我们穷人才不会担心害怕生病。能够救你,我非常高兴,伊贝莎也会赞成我的做法和决定,否则她会责怪我。”他微笑着,颤抖着手从怀里摸出从银行里取出来的200美金,此时这些钱已经被血染上几点鲜红。“诺,答应我一个请求,我给伊贝莎写了一封信一直放在我的枕头下,你能帮我将信和这些钱送给伊贝莎吗。” “我能,我答应你,我一定亲自将信和钱送到伊贝莎手上,穆罕默德。”喉咙里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 “告诉伊贝莎,这些年我一直深爱她,思念着她,我从来没有忘记她,每日每夜盼望和她的相见。”穆罕默德的声音渐渐微弱下来,但眼眸却是异常的明亮,我从没见过人的眼睛会如此亮,就像一面镜子亮堂堂地照出这世间所有。他看着天空舒出一口长气,似乎有无限的神往,又道:“如……如果我们村子……村子有像你这样一位医生……” 倏地他握着钱的手就从空中垂下来,僵硬地打到水泥的地面不动了,他的眼睛已经失去神彩却始终睁着,看着晴蓝的天空。 “穆罕默德。”我大声地呼喊他的名字。 在遥远的天空下有他的亲人,他怎么舍得离去。我们普通人的愿望只是有一个安定幸福的家,可为何总要成为某些险恶野心家的祭品。像某个整日说维护人|权的无耻国家,却总是干着践踏人|权的事,干涉别国的内政,我愿把所有的怒火烧遍它整个国家,终年不息。 第23章 被拐卖的姑娘 我从喉咙嘶声地喊出穆罕默德的名字,那种梗塞在心口的无奈几乎就把人郁闷地杀死,反抗不了,满腔愤怒的火焰燃烧得身体就要成为一片一片灰烬。 “诺。”耳畔有人在温柔地喊我的名字,一声一声地将我焕散的意识收拢聚敛,最终神魂归窍,我下意识地睁开眼便看到乔治担心紧张的眼眸。他的脸离着我很近,手里的毛巾擦着我额头的汗渍。 “乔治。”我挣扎要坐起来,但是乏软疲倦的身体毫无力气,昏昏沉沉地我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过来时坐在屋中守候的是旅馆老板娘阿卡,她靠着床沿打瞌睡,我伸手摸了摸头,额头已经不发烫,身体的温度也似乎降了下来。瞧着外面的天色黑窟隆冬,我便想撑着起来洗把脸,我总能闻到身体里奇怪的味道。身上盖着几床棉被,压得我的腰似乎都直不起来。 “诺,你醒来啦。”阿卡听到我的动静醒来,她伸手揉着眼睛忙扶起我靠着墙坐好。 我环顾房中有些惊讶,道:“乔治人呢?” “乔治他昨天晚上去博城市区,现在还没回来呢。” “他去哪里干什么。”我更奇怪了。 “你前两天病得非常严重,昏睡不醒,我们这个小镇没有太多治疗疟疾的药,乔治本来想带你去大城市治病,但医生说你的身体很差经不起长途跋涉,于是他就骑车去博城市区买药。” 我释然了。 阿卡用薰米熬了一碗稀粥,我勉强喝了几口就躺下去,半晌听到窗户外面乔治和阿卡说话的声音,随后他挺拔的身影推开门进入房中,跟在他身后的是丽西镇私人诊所的维布托医生。我想要起床却被乔治迅速按下床躺着,维布托医生在给我注射过药水后很快告辞离去。 这时我才仔细打量乔治,他白皙的面孔涂满了黑色的灰尘,满眼像打了鸡血骇人的血丝,简直便是一个几天几夜没合眼刚从煤矿里钻出来的工人。我催着他去洗脸洗手,敦料他一转身就看见他的裤子后面破了一个洞,褐黄色的底裤随着他的走动若隐若现。我不禁哑然失笑,从东部的丽西镇去博城市区极远,如果骑自行车按照常速即使是两天也到达不了,乔治一定是马不停蹄地往前赶,所以才把长裤给磨破。 “把我的包给我。”我用手撑着床坐了起来。 接过乔治递过来的行李包,我从里面取出针线卷,借着油灯穿好针线,瞧着乔治站在一旁道:“把长裤脱下来。” 他颇为诧异站着没动,我顿时没好气道:“你长裤后面破了,我给你缝一下。”啐,这乔治难道还以为我想对他干什么,我可是一个病人嘛。 这一说乔治马上就冲出了屋门,过了几分钟他进来,我看见他换了一条黑色的长裤,红着脸走到我面前放下那条破裤子。我觉得有趣,原来乔治脸皮这么薄。 我用剪子铰了一小块相同颜色的碎布缝了上去,傻瓜的乔治怕我看不清楚拿着油灯往我面上凑,结果把我额前的头发烧焦一缕,我气呼呼地用手指戳着他。 “诺,那天你昏睡的时候我听见你不停地喊穆罕默德的名字,穆罕默德就是伊贝莎的丈夫吧,你讲讲你以前的故事吧。” “嗯,我梦到穆罕默德,梦到在南斯拉夫发生的事情。”我微昂起头,那些刻在饱经沧桑和血泪的心口的回忆浮了出来。 我将穆罕默德葬在贝尔格莱德郊区的公墓,这里有许多和穆罕默德一样无辜惨死的平民,无数的墓碑会在这里经久地控诉北约的邪恶罪行。 以美国为首的北约对南斯拉夫进行为期78天的空袭轰炸,飞机共出动32000架次,投弹13000吨,使用大量杀伤性能极强的武器,造成南斯拉夫1800多名平民丧生,6000多人受伤,近百万人沦为难民,20多家医院被毁,300多所学校遭到破坏,还有50多座桥梁、12条铁路、5条公路干线、5个民用机场被炸毁,39%的广播电视传播线路瘫痪,大批工厂、商店、发电厂被毁…… 中国人永远不会忘记耻辱的一天,5月8日凌晨美国用数枚精制的导弹袭击中国驻南斯拉夫使馆,使三名记者牺牲,数人受伤,使馆严重受损。 我没有离开南斯拉夫,和奥克德洛医院的所有医护人员一起全力救治在空袭中受伤的平民。那个时候医院人满为患,走道上挤满痛苦呻吟的伤者,被鲜血染红的纱布和绷带堆积成一座小山。 “后来呢。” “等所有的伤者出院后我回到中国,办理去塞拉利昂的签证,这一等就是几个月。不久我父母在空难中遇难,我办完丧事,恰好此时签证下来,我就卖了家中的房子来到塞拉利昂。” 乔治低下头,道:“对不起,英国也是参战国。” “战争从来都只是少数人的野心游戏,他们却把成千上万的人卷入其中,我不是军人,但是我认为一个军人是应该保护平民,不应该只是简单地服从命令,是非不分,屠杀百姓,那么这样的军人也只是拿着高级武器的打手。” 他忽然拽住我的手,蓝色的眼眸紧紧地盯着我,他指着自己的胸膛郑重道:“诺,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我会守好自己的良心。” “你是个好心的人。”我从不怀疑乔治。 第二日病势不见起色反而更加沉重,我竟然无法起床,缩在好几床棉被里打哆嗦,乔治托付阿卡照顾我便急忙跑去请维布托医生来看病。维布托医生来了后只是为我又注射了一针氯喹,他也并无其他治疗的良方,这是我早猜到的事实,目前治疗疟疾的特效药如果连氯喹都没用的话,那么也只有听天由命了。 思前想后,像我们东亚人体质本来就比较弱,再加上我长途跋涉来到异国,一时水土不服也是有的,而且还经历过数次生死的瞬间,心理和身体都已经达到承受的极限,因此抵抗力特别的低下,这次感染疟疾后终于卧床不起。 乔治满头大汗地搬进来一只铁皮桶放到我的床前,我略偏过身体瞅去,只见桶里装着几根燃烧的木炭,一缕缕的乌烟不时飘起,屋里虽然开着窗但我还是呛到猛地咳嗽起来。他慌忙地用手把烟雾扇去,又将铁桶移到了我的脚那里。 “诺,还冷吗?要是还冷我再去拿几个铁桶烧木炭。” 看着他一脸关切的样子我想笑笑不出,想说话却也没那个力气,甚至我更想从床上爬起用我的拳头去打他的胸口,这个人怎么忒傻呀。 晶亮的汗水从他的额头淌下,密密麻麻,他的胸前已经完全被汗水濡湿。 “乔治,你要是觉得热就先出去吧。” “不热,我要看着你。”他笑着,伸手抹去脸上的汗水,但更大颗的汗珠淌了下来滑进脖颈。 我闭上眼睛,眼皮酸涩得厉害,想着一件事放不下便又睁开眼,喘了一口气缓缓道:“乔治,有件事我想请你帮忙,如果我死了你帮我把信送给伊贝莎。” “我不会答应你,不会帮你。”乔治陡然从床前坐了起来,他看着我眼神十分凶狠,大声吼道:“这是你自己的事,是你答应穆罕默德,不是我,我没有责任送信给伊贝莎。如果你死了,是你不守信用,是你欺骗穆罕默德。” 我摇着头,完全明白乔治的用意,他是在激发我求生的意识,不要轻易放弃。可是人终究不是神仙,不能随心所欲,医生从来都只是治好别人的病,而轮到自己时却束手无策。我张了张嘴,想说他其实不会拒绝我,他只是嘴上硬,如果我真的死了他绝对会完成我的遗愿。 想说却没有说,身体困乏得很,眼皮子无力地合上。忽然一双温热的大手就覆盖上我裸|露在棉被外的手背,听着他温柔地道:“诺,好好地活着。” 好好地活着,那应该是我们全人类的共同愿望吧,那么美好的愿望。 我睡着了。 自那天以后奇迹似乎光临我,当然更可能是氯喹已经在体内发挥了作用,身体开始有好转的迹象,不过仍是非常虚弱。乔治每天在镇上买鱼肉回来让阿卡变着花样做给我吃,听说吃菠萝对治疗疟疾有好处,他便买了两大筐回来,没差点把我嘴角吃烂,以后看见他端着菠萝过来我是坚决地不吃,这么个吃法我不病死也吃菠萝撑死了。 阿卡偷偷地告诉我,她说现在镇上的人都认识乔治,如今乔治在丽西镇火得很,只要乔治一出来,大家都拿着鸡、鱼、肉要卖给他。我听得好笑想亲眼目睹这样的场景,但是虚弱的身体只能让我暂时留在屋中最多勉强踱上几步。 “诺,你丈夫对你真好。”阿卡满脸羡慕。 我的嘴唇直趔趄,说过好几次乔治不是我的丈夫但阿卡总是不相信,她说乔治对我那么好怎么可能不是我的丈夫呢。后来我解释说只是朋友,阿卡竟然说,你们是不是因为没有拿结婚证就不好意思说是夫妻了。 “乔治人呢?半天都没看见他。”我转移话题。 “我看见他好像去了镇上的修车铺,大概快回来了吧。” 直到晚上八九点乔治才回来,他推着一辆简陋的轮椅从门口进来,原来他看见我整日躺在床上很闷,便想法去修车铺买些零件和车轮做一辆轮椅,这样他便能推着我出去散心解乏。 我看着这辆轮椅,它和出售中的轮椅相比是无比的简陋和粗糙,轮椅架是全木制,而坐靠仅仅是两块木板。我挣扎起来想要坐上去,乔治拦住我嘿嘿笑道:“现在天晚了,等明天早上。”他搓着手,左手的手指有几根瘀青,甚至连指甲都变成紫色。 “把你的手给我看看。”我不由分说抓过他的手摊开看,他的手心戳破好几块皮,露着里面红腥的肉。“很疼吧。”我抬起头看他。 他笑着抽回手。 这天晚上我失眠了,满脑子想的居然都是乔治,他的样子,和他相处的日子。 好不容易捱到清晨,洗漱完后我便催着乔治推我去镇上,他一脸没睡醒的样子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出了门。丽西镇的早晨人挺多,许多半夜便从乡下赶来的农民都会趁这个时候卖挑来的农副产品。我看着一串青色的芭蕉非常可爱,马上让乔治买了一串。 “乔治,要鱼吗?这是我老婆昨天从河里捕来的鱼,可活泛了。”一个30多岁的鱼贩操着流利的英语招呼乔治,很快地其他小贩也围了上来,拉住他的手要他买这买那。乔治游刃有余地和他们周旋,我看得直想笑,真没想到乔治颇有家庭妇男的风范。 旁边站着一个卖鸡蛋的黑人姑娘,大概比较羞涩她不敢挤到人群中向乔治兜售,提着一篮鸡蛋站在那里急得不行。乔治也看见她从人群里挤出来,伸手就拿过了她手里装鸡蛋的篮子。 我噗的笑出声,原来乔治还懂怜香惜玉。买了鸡蛋后,我们又买了一些蔬菜,另外还买了一只鸡。这里的鸡听说是完全放养,主人家不会喂食,我看着乔治手中的鸡只觉特别的瘦小,比起咱中国土鸡还小个子。 阿卡先帮我们把所有的菜都拎回旅馆,乔治则推着我去街道散步。这座靠近科诺最东部的小镇比起蒙盖巴要小上一半,只有一条主街道,来来回回走上一刻钟也就完了,由于战争的原因它满目的疮痍,我看着总能想起中国抗日年代。 “乔治,我们回去吧。”我突然没了兴致。 轮椅继续在往前推,乔治也没有吭声,我扭过头去只见他两只眼瞪得直直地并没听见我的话。这样神情的乔治不由让我不免猜测他是否还在为失恋痛苦,确实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处于精神高度紧张的生死边缘,我也忽略去安慰乔治,其实乔治还是很伤心的,他也许还深爱着那位叫丽莎的未婚妻。 我正想说上几句,忽然从前面的小路慌慌张张冲过来一个年轻的黑人女子,她跑过我们身边时还差点被脚下的小石头给绊倒。 “抓住她,快抓住她。” 后面追上来几个黑人男子,很快她就被按倒在地双手反绑绳索扯了起来,几名男子押着她往来时的路返回,在经过我们时她突然挣脱一名黑人男子的手臂冲向乔治,双膝便向他跪了下来,道:“救救我,好心的先生,救救我。” 乔治也有些不知所措,想要扶那女子起来她却执意跪地不起,嘴里喊着要救她。这时那几个黑人男子却不耐烦了,其中一名看着年纪较大的男子上前伸手抓住她挽在头顶的发髻一把给提了起来,那女子立即疼得哭喊起来。 “你们怎么如此对待一名女子,放开他。”乔治生气地伸手推开了那男子。 那男子也不示弱,反手去推乔治,骂道:“她是我老婆,要你管什么闲事,滚回你国家去。” “不是,不是。”那女子拽住乔治的手臂,急道:“我不是他老婆,我是被骗子拐来卖给他的。我本来出来做工,结果被同乡骗到他家里给卖了。” 我仔细打量着那名黑人女子,这女子虽然是黑人,但是皮肤颜色却不像其他黑人那样深,明显是个黑白混血。她的轮廓兼有白人和黑人的特色,五官间像白人,皱褶很深的欧式双眼皮,明亮的眼眸,鼻梁也不像黑人是那种扁扁的圆鼻头,反而十分高挺小巧,只是嘴唇稍微有些丰满。她的身材完全遗传了黑人的基因,身材高挑,前凸后翘,怪不得有人会说黑人女子的尾椎骨是向上翘着长。 这女子如果拥有白皙的皮肤,她应该算得上是个绝色佳人,可偏偏是深色的皮肤,这使她的美貌大打折扣。她流着眼泪望着乔治,满脸的乞求,我想乔治肯定被打动了。 第24章 夜色中的迷途 她絮絮叨叨地诉说自己是被骗,而那几个黑人早已不耐烦作势一拥而上要将她抓走,乔治似乎相当生气,拽住她的手往身后一推,整个人就拦到了前面。 “你想干什么?她是我花钱买来的老婆,我可不管什么拐骗不拐骗的,反正我花了钱。”那自称是她丈夫的男人也不太好惹,说话粗声粗气。“今天不管怎样我都要带她走,阿麻里斯,你们几个还站着干嘛,快点给我把人逮回去。” 几个黑人又气势汹汹地逼上来,乔治连忙摆出招架的姿势,我在旁看得又好气又好笑,无论在哪里这傻瓜总是要和别人动手,也不看对方有几个人,一点都没有识时务者为俊杰的意识。真是,打架这等下策事,至少要等到最后万不得已才能用上嘛,再说他能打赢面前七八个彪形大汉吗,简直没眼色。 我赶紧用力转动轮椅滑了过去,拦在中间陪着笑脸道:“这位大哥,凡事好商量,你既然花钱买了那姑娘,我们付给你钱就是。” 那黑人瞟了我一眼,狭小的黑眼珠骨碌地转动,瞧见这神情我便猜知他心里活动了,果然全天下没有钱办不成的事情。我微微一笑,道:“我们可以按你买这姑娘的价的两倍付给你,你觉得怎么样。大哥,很划算了,双倍的钱哦,你又可以买两个年轻姑娘了。再说这个不听话,你强抢回去岂不是自讨没趣。” “诺。”乔治的样子很急躁。 我瞥了他一眼,不然明白乔治是想阻止我和这群黑人交易,确实按照西方人的性格一定会强硬到底,不过中国人习惯用钱解决问题,自然我也不例外。 “看样子这位先生好像不答应啊。” “不会的,他也同意,你说多少钱吧。”我按住乔治的手示意他不要说话,眼见这些黑人就要同意我的办法,可不要让乔治又弄出个血流成河。对方八个彪形大汉,而我们这边除了乔治一个男人外就是两个女人,而且其中一个还坐着轮椅,实力实在是太悬殊。 那黑人仍在打量我,黝黑的大手抚摸着光秃的下巴,站在他后面的一个黑人走上前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他点点头,半晌才报出个数字:“我买她花了100美金,你必须付给我200美金才行。” 我正要说话,忽然那女子抢先道:“你胡说,扎罕是50美金将我卖给你。” “200美金,行,我同意。”我怕节外生枝赶紧同意下来,因为身上并没有携带这多现金,我便让他们跟去旅馆取钱,乔治一直闷闷不乐地推着我。 阿卡看到一群人进来不知发生什么事,我来不及说明情况忙叫她倒几杯水招呼,乔治推着我先进房中,果然一到房里乔治便愤愤地道:“诺,你能不能不要无原则地妥协,他们这样做是违法的,我们可以向警察局报案。” “乔治,我也不愿意妥协,但我更不想你由此吃了亏,敌强我弱,我们也要看清形势。在我们中国有句古话说,大丈夫要能屈能伸。” 一席话让乔治沉默起来,他闷闷地不语,忽然举起拳头便打在了墙壁上。我想乔治也该明白我的用意,如今的塞拉利昂正逢乱世,各种法制形同虚设,我们势单力孤适当地示弱能保护我们不受伤害。 我从行李包里取了钱,扶着墙壁独自出去,外面的几个黑人正叽叽喳喳地拽着阿卡争吵,原来是看我进去半天不出来以为我耍他们。其实这伙人并不是一定必须那黑人女子当老婆,收了钱后很快识相地离开,那女子扑通一声跪倒在我面前,我和阿卡赶紧扶她起来。 她连声谢谢,我打量着她,这女子虽然是黑人但颇为漂亮,哭起来倒有几分我见犹怜的感觉。瞧着她身上破旧的衣衫,便道:“阿卡,你帮我给她买两套干净舒服的衣服,钱算在我们的房费里。” “谢谢。” “你叫什么名字?” “尤丽迪丝。”她看着我十分畏怯。 我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猜测是否是自己太严肃吓到她,笑道:“我叫秦一诺,中国人,你可以叫我诺。刚才那位先生叫乔治,他是英国人。尤丽迪丝我看这样吧,今天你先在阿卡的旅馆里休息一天,明天我送些钱给你,你自己回到家乡去。” “我不要钱,不要钱。”她又惶恐起来。 我没再继续说,这个尤丽迪丝看样子非常胆小,估计让她一个人上路回家搞不好又被人拐骗,想着自己还要在丽西镇养病一段时间,不如就先留她在身边,等走的时候再作打算不迟。我将尤丽迪丝交给阿卡安排,自己则回房中休息。 里面乔治仍在生闷气,我进来他只装作没看见不理不睬。“你在生我的气。”我有些无奈,只是用钱避免不必要的损伤和牺牲,这又有何不对呢,为何乔治就不能理解我。而且在前往科诺的路上还有许多未知的风险,我们总不能遇到事就要拿命去拼。 “我没生你的气,我只是气自己为什么不能强大些。”他走到我的面前按住我的肩,澄清的眼眸一直凝视我,从口鼻中出呼出的灼热的气息如夏日炎炎的飓风拂过面庞,我顿感脸上在发烧,如此近的距离我几乎能清晰地听到他心底的跳动,那么有旺盛的生命力。 他伸手摸上我的额头,半晌蹙着眉头道:“诺,我先扶你到床上休息,你的体温有些高,我得去请维布托医生来看看。”说着,他的眉毛越拧越紧,以至在印堂的地方拧出一个深深的川字。 我忍不住伸手去抚平那个深刻的字,但却失败了,就像刀刻过一样,好深好深。 维布托医生给我打过一针后,疲乏的身体很快使我熟睡过去,迷迷糊糊里做着一些不连贯的梦,梦到穆罕默德站在床前拿着他的信指责我不守信用,又觉得自己好像在马西亚卡丛林的西边男孩营地,坎拉抱着他的头颅向我哭诉,然后康托比举起明晃晃的大刀向我脖子上挥过来…… 我顿时惊醒过来,眼眸猛然地睁开,身体就仿佛触电一样倏地从床上坐起,大口地喘气。许久内心才平静下来,我穿上拖鞋慢慢地下床,走到窗前向外看去,院子里乔治拿着刀削菠萝,而尤丽迪丝则帮他把菠萝切成小块装进盘子里。 “诺她真的需要吃这么多菠萝吗?”尤丽迪丝睁着大眼睛看着乔治,她似乎一点都不畏惧乔治,满脸都是微微的笑。 乔治点着头,也向她笑道:“吃菠萝对诺的病有好处,我真希望诺能早点好起来,她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你对诺真好。”尤丽迪丝抿着嘴唇笑。 “诺是我最尊敬的人,我会永远保护她,即使是牺牲我的生命也在所不惜。”他说着却没注意到手上的刀,锋利的刀锋便划过他的手指,瞬时几滴殷红的血从切开的皮肤淌出。 忽然尤丽迪丝抓过他划破的手指放进嘴里吮吸,半晌她才将乔治的手指拿出来,笑道:“看,这样止血了。” 乔治的脸略微有些红,大概也不好意思,赶紧起身端起盛菠萝的盘子进屋。我靠着墙突然感到一些乏味,脑子里乱成一团麻,刚才的情形非常让我不舒服,慢慢地我又踱回床躺下。片刻乔治走进来逼我吃菠萝,我随意应付吃了几块,他很关心地坐在床头前抚摸我的额头。 “我没事了。”我推开他的手。 他搓着手,看样子有些尴尬,道:“诺,我刚才仔细想过自己确实太冲动,你是对的,光凭武力是解决不了问题。” “孺子可教。”我笑着赞赏,这个直肠子的英国人如果将他放进中国这座大熔炉里炼上一炼,也许他就会懂得很多人情世故。 没过一阵阿卡进来喊我们去吃饭,乔治扶着我去外面的餐桌,条形的木桌上摆着几样颜色鲜艳的菜肴和几碗薰过的红米饭。“尤丽迪丝呢?找她来和我们一起吃饭。” “她在厨房里忙呢?这些菜都是她做的,看不出这姑娘年纪轻却什么都会做,而且她还抢着做事情,真没见过这么勤快的姑娘,我已经清闲了大半天。” 瞧着阿卡说得得意,我忍不住道:“既然如此你就让尤丽迪丝留在旅馆里帮你的忙,你觉得怎么样。” 正说着尤丽迪丝端着一碗煮牛肉进来,阿卡笑咪咪地将我的话告诉她,她听了只是沉默不语。我察言观色想这姑娘大概不愿意留在阿卡的旅馆,决定还是过些日子给她钱让她回家乡。几天相处下来,我发现尤丽迪丝像大多数黑人妇女一样勤快,每天很早起床去厨房为我们做早餐,趁我们吃饭的时候她又去房间里将我们的衣裤拿到院子里清洗,而且还帮着阿卡做活。 在丽西镇又住了半个多月我的身体完全康复,乔治开始准备去科诺路上的干粮和水。我准备去找阿卡嘱咐她结清旅馆的住宿费用,还有尤丽迪丝的事情也要在临走前解决。 阿卡不在旅馆里,甚至连尤丽迪丝也不在,问了阿卡的丈夫说是出去买菜。我在门前等待了十多分钟就瞧见阿卡和尤丽迪丝慌慌张张赶回来,“诺,诺。”阿卡叫着我的名字。 “出了什么事吗?”我不免有些慌张,若不是乔治又惹出什么麻烦来。 阿卡喘着气,道:“刚才我们碰到一个刚从科诺逃过来的人,听他说叛军在科诺境内所有的公路都设有哨卡,遇到可疑人就会被逮捕起来审问。太危险了,你和乔治最好别去科诺。” 这果然是个很糟糕的消息,我忧心不已,凭我和乔治的生面孔恐怕会被当成可疑人物抓起来,最担心的是一旦被抓就会成为威胁联合国的人质。目前革命联合阵线的领导人桑科被捕,正需要加大人质的砝码以换回讨价还价的余地。 我和乔治商量打算晚上出发,出了丽西镇不远就是科诺的地界,周遭布有革命联合阵线的哨卡,我们只有趁夜间管理松散设法溜过去。和阿卡结清了旅馆住宿的费用,居然比我预算的要多上几十美金,想着这些日子多蒙阿卡照顾遂也不去捅破。至于尤丽迪丝我也给她50美金嘱咐她回家,但她始终郁郁寡欢地不说话,此时我也没精力去管她,只得先和阿卡说多照看她。 阿卡做了一餐非常丰富的晚餐为我们送行,大家似乎食欲都不好,只有我狼吞虎咽,反正这日子是有上顿还不知下顿在哪里,饱死总比饿死好。 出了丽西镇半个小时有一条小河流,趟过这条河流就是科诺的地界,此时明亮的月光照在河水显得十分清幽。我站在河岸欣赏景色,据阿卡告诉我在未发生内战前,这条河是青年男女们谈情说爱的地方。当姑娘们去河边洗衣或挑水时,对岸的青年男子就会唱歌表示对她的爱慕,如果姑娘也中意就会对他回唱一首歌曲。 但现在没有人敢来到河边,因为河边不会再有英俊的男人或是美丽的姑娘,有的只是不知何时会对准你的深冷的机枪。乔治将自行车停放在河岸上,道:“诺,你的身体刚好就不要碰河水,我背你过去。” 他蹲了下来,我欣然地爬到他的后背,故意道:“乔治,我很沉的,你要走稳当些别把我摔下来。” 等他趟进河里我才发现这河流虽然不宽,但是水却挺深,还没走到中间水已经淹过他的大腿,估计到中间最深的地方可能会没过胸口。乔治走得非常慢,每次他一走动,伏在他背上的我便感觉他的身体陡地往下一沉,看样子这河底的淤泥非常深。 “小心。”我不无担心。 乔治小心翼翼地背着我过了河,我留在岸上,他则去河对面将两辆自行车驮过来。“诺,你要警觉些。”他提醒我,我明白此时我已经站在科诺的地界,这里随时都可能钻出手持冲锋枪的革命联合阵线士兵。 他很快地游到河对面将两辆自行车一起摞到头顶再次趟进河中,我一直提心吊胆地看着直到他安全过河才松了一口气。密密麻麻的水珠从他的衣襟里淌出,我伸出手赶紧给他拧干。 “走吧。”乔治拍着我的肩。 我点着头,脚踏上自行车的踏板,刚向前踩出两圈便听见身后河里扑通扑通的响声,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喊着我和乔治的名字。我心里一惊赶紧回头,借着清亮的月光一瞧只见尤丽迪丝趟着河水赶过来。她十分焦急,一面喊着我们的名字,一边向前划水,大概河底实在太滑她竟然整个身子滑进河水里,只剩双手在河面上乱舞。 乔治扔下自行车迅速跳下河,将她托出水面游回岸边,此时尤丽迪丝已经昏过去,我赶紧按压她的腹部,等她略吐出两口河水后便慢慢清醒过来。她睁着眼睛先是茫然地看着我们,忽然她一下坐了起来扑进乔治的怀中,抱住他的脖子号嚎大哭起来。 我默然不语,但乔治显然被尤丽迪丝的举动弄糊涂了,他伸着双手不知该放在哪里,两眼只是无措地瞧我。我也在沉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叫尤丽迪丝的姑娘是否有什么想法。 “尤丽迪丝,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她哭哭啼啼,松开抱住乔治脖子的双手,忽然又面向我双膝跪下来,抽咽道:“能不能让我跟着你们,我可以给你们洗衣做饭,当佣人,只要你让我跟着你们。” “对不起,尤丽迪丝你知道我们要去科诺,那里很危险,所以我们不能带着你。尤丽迪丝,我已经和阿卡说好,如果你愿意留在她的旅馆阿卡很欢迎,如果你想回家阿卡也会找个可靠的人护送你回家。”我蹙着眉头,怎么也想不到尤丽迪丝居然想和我们一起去科诺。 “我不要回去,我家里已经没人了,你们两个是好人,就让我跟着你们吧,你们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不怕危险。” 我为难起来,前往科诺我们尚自顾不暇,哪来的能力保证尤丽迪丝的安全。我正想着劝慰尤丽迪丝回去,对面乔治忽然神色凝重地向身后的丛林看去,顿时我听见几个男人说话的声音,然后一束手电筒的白色光线便扫了出来。 第25章 危险重重 “快到河里去。”我低声喝道,拉住尤丽迪丝往河里跳下去,随即乔治扛着两辆自行车也跳下河。很快一串杂乱的脚步声走过来,手电筒白色的光线在河岸边晃来晃去。 “奇怪,我明明听见有人说话,怎么会没有人呢。”一个粗嗓子似乎在自言自语。 另一个人好像在嘲笑,道:“你听错了嘛,这深更半夜的哪来的人,走走走,我们去那边路上喝酒。” “罗伯斯,被卡特上校发现我们喝酒会枪毙我们两个。”粗嗓子惊呼。 脚步声渐渐远去,几分钟后河岸边回归无边的寂静,乔治扛着自行车先探出头,大约看见没有动静便趟上河岸,我赶紧拽住吓得发抖的尤丽迪丝也爬上岸。乔治仍是警觉地在四周查看,我瞅着浑身筛糠样颤抖的尤丽迪丝道:“如果我们还会遇到许多像这样的危险,尤丽迪丝你还要跟随我们吗?” 她吐着气,用手抚着胸口似乎在极力平息纷乱恐慌的内心,丰润的嘴唇嗫嚅着。“我……我想跟着你们,我已经没有地方可去。” 看样子这女孩子打定主意跟着我们,恐怕就算我拒绝她也会偷偷摸摸地跟在后面,要是不幸出了什么事,那可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不妨就先带着她。“好吧,我同意你跟着我们。”我无奈地点着头。 “谢谢。”尤丽迪丝几乎是从草地上跳了起来,她拿过我背上的包就往自己身后背去,道:“现任何事都可以吩咐我做,我会做得很好的。” 我哭笑不得,正想问她为什么要跟随我们时,她却背着包很快地跑到正在瞭望的乔治身旁。夜已经很深了,周围除了草丛里蟋蟀的声音再没有其他,我从前面的车篓子里拿出水猛地灌了一口,仰起头看着青灰的夜空,明月已经悄然隐沉在厚重的云层后面,只有几颗星子寂寞地眨着眼睛。 尤丽迪丝含着笑,低声向乔治说着什么。我踏上自行车的踏板,经过他们道:“走吧,到前面镇上找住宿的地方。” 乔治骑得很快,即使车后座上载着差不多百来斤的尤丽迪丝,他仍是很轻松地超过我。看着前面似乎永远到不了头的泥土路,我忽然想起两个月前在马西亚卡的丛林中,那时我和乔治也曾踏着月色穿梭丛林,但那时并没有尤丽卡丝,那时只有我和乔治,还有这漆黑的夜色。 心里不知怎的泛起一些不快,总觉得做错了什么决定,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在进镇的路上我们又遇到一个革命联合阵线的哨卡,这个哨卡人数比较多,我们不敢直接过去,便绕了很远的路穿过去。尤丽迪丝对丛林里的路十分熟悉,其实我是怕深夜进丛林,想到上次误陷沼泽就后怕不已,所幸尤丽迪丝从小就生活在丛林,她带着我们虽然绕了很远的路但也顺利地进入科诺最西边的一个小镇鲁达迈卡。 乔治轻轻敲着一户居民的门,许久出来一个黑人妇女,她举着灯在乔治面上一晃吓得赶紧把门又关上,再任凭乔治如何敲门总是不开门。我嘲笑乔治,说别人把他当土匪了。换了隔壁一家,尤丽迪丝去敲门,这家瞧见来了三个陌生人投宿也是害怕,后经不过尤丽迪丝苦苦哀求才勉强答应了。 我们三个人挤在狭小的客厅,主人给了我们一人一条草席。深夜中有什么毛乎乎的东西在小腿上爬过,我打了一个激灵便醒过来,借着放在桌上的油灯一看不由吓了一跳,忙惊叫出声来,霎时乔治和尤丽迪丝都惊醒坐起。 “怎么了?诺。”乔治惊讶地看着我。 “蜈蚣。”我指着腿上溜过的多足动物恨不得要哭起来才好,天知道我有多怕这种恶心的东西。 不待乔治反应过来,尤丽迪丝几乎是跳到了我的面前,她伸出手迅速地抓起我腿上的大蜈蚣往地上甩去,然后捡起鞋子狠狠地砸下去,没几下那蜈蚣被砸成一滩碎末。“没事了,没事了,我把蜈蚣打死了。”她安慰着我。 我看得目瞪口呆,明明十分胆小懦弱的尤丽迪丝居然也能这么勇敢,我颇不好意思地挠头道:“谢谢你,尤丽迪丝。” 乔治呵呵地笑起来,道:“诺,在我心里一直认为你天不怕地不怕,怎么会怕一条蜈蚣呢。” 我啐了他一口,乔治知道个屁,女孩子不管外表多强硬,但内心总有一块柔软的地方,怕蜈蚣蟑螂的女人才是女人嘛。想着一条大蜈蚣在腿上爬过忍不住心里一阵恶寒,我起身穿上鞋走到院外从桶里舀了一瓢水从腿上淋了下去。 回到屋子里,乔治和尤丽迪丝已然再次睡着了,我却不敢再睡,生怕还会有蜈蚣爬出来,干脆去院子里盘算天亮后如何掩人耳目地躲过革命联合阵线的哨卡,而且还有一件事使我特别纠结,如果有幸到达百列村见到伊贝莎,我该怎么说呢,难道去告诉她的丈夫已经去世了,这对她该是多大的打击啊。 我不忍心这样说,或许要欺骗伊贝莎,让她永远地抱着丈夫总有一天会回来的希望,可这样让伊贝莎希望是否又太残忍。 “诺,你怎么不去睡。” 肩上搭上一只温暖的手,我回过头只见尤丽迪丝睁着她漆黑的眼眸不解地看着我。我笑了笑,道:“睡不着,你怎么也出来了。” “我也睡不着。”她的神态有些忸怩。 “那我们说说话吧。”我望着夜空。 尤丽迪丝轻轻应了一声,半晌道:“诺,你和乔治是夫妻吗?阿卡说你们是夫妻。” “当然不是,我们只是比较要好的朋友,好多次我们曾共同经历生死。” 尤丽迪丝哦了一声,那声音似乎有些意想不到的惊喜,她停了片刻又道:“其实,我发现这些天来乔治好像很不开心,他总是一个人坐在树荫下埋头不语。” 我转过头去看尤丽迪丝,她伸出食指按在嘟起的嘴唇,睁着大大的眼睛在等我的回答。“乔治失恋了,他的未婚妻和别的男人结婚了。” “好可怜。”尤丽迪丝皱着眉。 我抓抓头好像有些明白过来,原来尤丽迪丝对乔治有好感,怪不得她死活要跟着我们。我下意识地摇摇头,直觉觉得乔治不太可能会喜欢尤丽迪丝。在阿卡的旅馆中大半个月,许多时间乔治都守在我的床前,我并未看出乔治对尤丽迪丝有什么异常的举动,看来尤丽迪丝只能是单相思了。 天终于放亮,院子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我借着凳子趴在墙上向外悄悄看,马路上有一队革命联合阵线的士兵正在巡逻。我退了下来靠着墙壁想了一阵,便嘱咐尤丽迪丝去街上的服装店买几套曼迪族的男女传统服装回来。 也许只有假扮曼迪族人才能减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我和乔治的面孔在一群黑人中简直太显眼了。 尤丽迪丝很快就回来,我先将衣服穿好,再戴上头套,由于曾经化过一次黑人妆,这次我甚是得心应手,一刻钟左右便将自己整成一个地道的黑人妇女。进到屋子里乔治仍在草席上呼呼大睡,我将他推成仰面,拿着深色粉底便在他面上扑起来。 “喂,乔治,该起来了。”我不怀好意地笑,待会乔治看到自己被弄成一个黑人会怎么样,他一定会舌头打结了吧。 乔治睡得十分死,大概这些天为了照顾我实在累坏了,我低下头附在他耳边道:“叛军杀来了,快跑啊。” 他陡然睁开眼睛,身体条件反射地坐上来,我避让不及,乔治的额头便重重撞在我的额头上,我捂着额头痛苦地后退几步,只听得他道:“诺,是你,你怎么又打扮成曼迪族妇女了。” 我揉着额头,一手从口袋里摸出小镜子对准他的脸,笑嘻嘻道:“你看看你,乔治,你睡得真死,我看就是叛军杀来了你都醒不来。” “这是我?”乔治摸着自己的脸满是不敢相信。 我笑不停,“乔治,你皮肤变黑后好难看。” 在主人家吃过几口稀饭后我们便整理自己的衣衫,由于脸上敷过深色的粉底,再配上曼迪族人的假发和服装,如果不张嘴说话我看起来倒和黑人没什么区别,倒是乔治的蓝色眼眸显得不伦不类。为保险起见我特意嘱咐如果遇见哨卡,尽量让尤丽迪丝去沟通交流,而只会几句曼迪语的乔治最好装聋扮哑。 革命联合阵线的哨卡在出镇必经的一座小石桥上,五六个黑人士兵懒洋洋靠在桥墩上闲聊,虽然他们看起来和普通百姓没什么区别,但手上托着的黑黝黝的长枪却令人心惊胆颤。桥上来往的行人并不多,这些士兵仅仅是向他们瞟过两眼什么也不问就放行了。 我心里暗喜,看来这些士兵很懒散,那么过桥就不会太严。我骑着自行车率先过桥,这座桥大约有两米来宽,仅能通过一台汽车,桥身上长满了青色的苔藓。我骑过去的时候果然这些士兵并未拦下我,但不幸的是乔治和尤丽迪丝被拦下来。 “不许动。”深冷的语气逼过来,乌黑森冷的枪口毫不犹豫就对准了乔治的脑袋。 我忙停下自行车赶了过去,如果乔治和尤丽迪丝说话有破绽我还能尽力圆回。“你们是哪里人?要去哪里?”其中一个高个子的士兵走到乔治面前,眼睛不住地打量他。我瞟着尤丽迪丝示意她答话,乔治那张嘴一开口就会全暴露了。 “我们……我……”尤丽迪丝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 那高个士兵不耐烦地把枪口往乔治胸膛顶去,道:“快说你们去哪里?” 乔治欲言又止,我急得满头大汗,早上刚交待尤丽迪丝如何说,怎么遇到事就完全不中用了。“长官,我们从夏木镇来,现在回百列村去。”我尽力憋着口音,不让这伙人听出破绽。 高个士兵仍是满脸疑虑,嘴角往乔治努过去,道:“你说,你们几个人是什么关系。” “长官,这个是我弟弟,他是个哑巴,不会说话,这个姑娘是我从夏木镇买来的弟媳妇。”我赶紧道。 “是吗?看不出你们还挺有钱的。”高个士兵冷哼不已。 我陪着笑,道:“也没多少钱,家里就只有一个弟弟,正因为是个哑巴讨不到老婆,所以拼命地攒钱才买了一个。长官你就让我们过去吧,村里人还等着吃我弟弟的喜酒呢。”说着,我赶紧从口袋里摸出几张利昂纸币塞到那高个士兵的手中。 那士兵掂着手中的钱,又打量着乔治道:“你弟弟的眼珠子怎么是蓝色?我们黑人好像没蓝眼珠的。” 坏了,果然是乔治的眼睛惹怀疑了,我脑袋也转得很快马上道:“长官,我弟弟他眼睛有毛病,医生说是晶状体混浊病变所以显蓝色。”我胡乱地说着,料着这些黑人也不懂。 “走吧走吧。”大概这士兵拿了钱也不想再和我们罗嗦,挥着手要我们走。 我赶紧催促乔治带着尤丽迪丝过桥,尤丽迪丝似乎吓傻了,几次都没有跳上自行车的后座,乔治只得让她先坐上去才踏上脚踏板,我仍是对那些士兵陪着笑脸,小步跑过桥去蹬上车。事后我有些想明白为何这些士兵单拦下乔治,可能是因为看他骑自行车,毕竟自行车在塞拉利昂也只有富人才买得起,大概这些士兵认为有油水可捞吧。 在公路上骑了一两个小时便再次进入丛林,这使我们稍微放松下来,毕竟丛林里树木繁茂,即使遇到联阵的士兵躲起来也不易发现。我们找了个避荫的地方坐下休息,看着尤丽迪丝满脸的汗蹲在地上不说话,便知道她吓怕了。 “喝口水,放松下,尤丽迪丝。”我将车篓子的水壶递给她。 她感激地喝了两口,站起身拿起水壶走到乔治面前,道:“乔治,你喝点水吧,你带着我肯定很累。” “谢谢。”乔治接过水壶递给我,道:“诺,你也喝些水吧,天气很热。”水壶里的水已经所剩无多,我稍微抿了一小口便放到乔治的手上,他微笑地仰起脖子灌了下去。 “诺,乔治,前面好像有条河,我用水壶装些水来。”尤丽迪丝突然有些局促。 “我去。”乔治拿着水壶很快走得远了。 空气有些沉闷,从茂密枝叶里射下的太阳光晒得我一阵发晕,我靠在树桩下闭目养神。不知何时尤丽迪丝坐到我身旁,她小心翼翼道:“诺,在阿卡旅馆里我听乔治讲过许多你的故事,他说你是世上最勇敢善良的女人。” 我噗得笑开,乔治把我说得太好了吧,其实很多时候人都是硬着头皮上。 “今天我看到你那么镇定地和那些拿枪士兵说话,我才相信乔治说的都是真的,我很尊敬你,也想成为像你那样的人。” 我摇摇头,笑道:“尤丽迪丝,我没有乔治和你想得那么好,很多情况下我都是不得已为之,其实我也胆小害怕,可是那个时候我必须镇定。等到哪天你遇到危险而没有人帮你的时候,我想你也会做得很出色。” “会吗?我这么胆小?”尤丽迪丝瞪大了她漆黑的眼眸,那神情像是在幻想,却又不敢相信。 我抚弄着她柔软的发丝,道:“我相信你是个勇敢的好姑娘,你看那么可怕的蜈蚣你都敢去捉它。” 这句话似乎对她鼓舞极大,她高兴地嗯了一声,跑到前面稍为空旷的地方跳起舞来。我不禁又想笑,尤丽迪丝真是个天真的姑娘,不过是一句奉承的话就能让她兴奋,她实在是个太容易满足的姑娘。忽然我又想起一年前,在遥远的贝尔格莱德郊外狭小的院子里,大雨倾盆,可有一个男人也是这样快乐起舞。 安息吧,穆罕默德。 第26章 丛林钻石矿 离百列村已经不远,我更加不敢大意,遇见人少的哨卡便想法蒙混过去,如果人数众多而且盘查又严,我们便绕过哨卡穿越丛林再渡过河流,原本两三天的路程因此便延长了好几天。 我却越发心事重重起来,此刻那个难题已经正式摆在了眼前,我不得不面对。伊贝莎,我是该如何和她说呢,搅尽脑汁地想遍所有的说辞,可没有哪一种说辞能够让伊贝莎不伤心,我甚至还想不到话语来安慰知道真相后的伊贝莎。 “小心,诺。”耳边有乔治担心的声音,可我还是醒悟得迟了一点,自行车的前轮撞向一棵粗大的棕榈树的树桩,顿时强大的撞击力使得车身猛地一震,我便从自行车上直直地跌落下来。“诺。” 等到乔治扶着我站起来,我仍是有些神思恍惚,穆罕默德为救我而死,我该如何还给伊贝莎一个活生生的丈夫。 “你怎么了。”乔治满脸关切地望着我,他伸出手抚摸我的额头,道:“诺,你在出冷汗,不会是又感染了疟疾。”他的声音紧张起来。 “没,没有。”我定着神,擦掉脸上的汗水。 乔治仍是满脸的狐疑不相信我的话,确实,我很少的失态,在他的印象中秦一诺总是镇定自若的样子,但乔治却不知晓秦一诺也有为难的时候。 “诺,你喝点水。”尤丽迪丝送上来水壶。 我接过仰起脖子喝了几口,水壶里的水已经被炙热的阳光烤得热了,而且隐约中还有一股馊味。转头瞧见二人看着我不解担忧的神情,我不免笑道:“我没事,刚才只是分心没注意罢了,大家赶路吧,我可不想夜宿丛林,你们知道我最怕蛇虫的。” 说完,我扶起扔在草地上的自行车,自行车的龙头已经被撞歪,我走到前面用双脚固定住车轮,两手把住龙头将它扳正。摇了一圈踏板,车链条也没事,于是放心地踩上车,向前冲过去。 这片丛林的路很难骑自行车,茂密的枝叶交叉纵横,稍有不注意伸展的枝叶会刺破脸,甚至还有一些刚好到脖子高度的树枝,几次差点让我吊脖子。我留了神,看见有树枝横伸出来便低下头去,一路便没再发生状况。 行驶大概两三个小时,杂草丛生的路面上开始横七坚八地倒着一些被砍伐过的灌木,原本茂密鲜绿的枝叶在强烈的阳光照射下早失去水分,只剩下枯灰毫无生机的树杆。这些树木大多都是连根拔起,因此在地面留下深浅不一的红土坑。 我越发小心翼翼起来,再向前行驶十多分钟忽然前面变得空旷起来,一大片山石冲积的河流出现在眼前,有几个赤裸着上身的黑人站在齐大腿深的河水,两手托着一个圆形的箩筐在抖动,另外还有几个人担着几担沙石倒在河岸。 这是—— 我一时没会过神,自行车向前冲出几米远我忽然停住脚,脑中灵光一闪便想到面前的河流可能就是钻石矿,这些黑人是在淘钻石。我的好奇心被勾引上来,早就听说塞拉利昂的钻石矿是地面矿,只须在旱季将河流的沙石掘出来,倒进水里淘便能发现钻石,相传全世界第三大的钻石“塞拉利昂之星”就是这样发现的。它不像南非的钻石矿比较深埋在不见天日的地底下,即使走在干涸的河床上也能发现闪耀夺目光泽的钻石。 回头看见乔治载着尤丽迪丝还落在后面,我忙将自行车停在路口的一棵高大挺拔的棕榈树下,信步向前走了过去,揣摸想要看那些黑人是如何发现钻石,其实见证一颗价值连城的钻石的诞生也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 “你是做什么的,为什么到这里来。” 恼怒的声音,使我瞬间将目光投向它的主人,一个脸上有刀疤的黑人男子陡地拦在前面,他不住地打量我。“我……”一时没想好说辞,总不能说自己想看淘钻石。 他看我结结巴巴,态度越发凶狠:“你想做什么。” “我是钻石商人。”我干脆把心一横胡说。 “你是钻石商人?”刀疤脸看着我不相信,但看到我放在树下的自行车神色稍微好转。 我索性用手抹去脸上的深色粉底,道:“我是从中国来的钻石商人,后面的那男人是英国人,避免麻烦所以我们化了妆到科诺收购钻石。” 也不知是我的话使刀疤脸相信,还是后面赶来的乔治使得他确信我们就是前来科诺收购钻石的商人,刀疤脸的态度很快变得谦恭,客气地引导我们走到前面去看淘钻石,他边走边介绍,原来丛林里的这片河流是他爷爷的产业,父亲去世后便留给了他。 在河边的几个黑人都是刀疤脸雇请的工人,看见我们过来都好奇地看了两眼然后便去忙手中的活。我瞧见河水里还有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也在卖力地用箩筐筛沙石,他筛得很认真,不时地用手去翻弄那些沙石,似乎极力地想在这些沙石里发现一粒金光闪闪的钻石。 “小弟弟,你也想淘钻石吗。”我最初把这小男孩当成刀疤脸的儿子,但看着这小男孩衣衫褴褛恐怕也是来矿上干活的工人。 他抬起头看着我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笑,然后用力地点点头,继续筛手中的沙石。 “你这么小的年龄不适合做这个,你家人呢?”我起身站了起来,在国内这个年龄正是孩童上学的时候。 不料他的眼圈竟然红了起来,咧着厚厚的嘴唇想要哭,低声道:“我爸爸生了病不能干活,妈妈要在家里照顾弟弟妹妹,我必须出来干活赚钱养他们。” 我感到难受,在塞拉利昂无论哪里总能遇到相同的事情,在索西乌村有为照顾母亲的毛瑞,在这里有赚钱养家的小钻石工人。我看着他泡在浑浊河水的双腿,腿部已经有些浮肿,还有好几个溃烂的疮口,有一两只苍蝇不时地停歇在那些疮口上。大概等到实在忍受不了他才偶尔驱赶,可没几会那苍蝇又飞了回来围着他打转。 他不再和我说话,弯着腰,专注于手中的箩筐,涂满泥浆的双手不停地抖动,将一块块被水筛过的石子耐心用手捡起逐个查看,据说在阳光下,被水浸湿的钻石会发出耀眼的光芒。他那么认真,一丝不苟的神态,就好像他手中抱着的就是生命的全部,寄托着全家的希望。我明白,只有这样拼命地工作下去,他才不会饿死,他必须如此。 我和其他的工人也聊了一些,了解到在塞拉利昂大概有几十万人从事淘钻石的工作,雇主不付给工人工资,只要工人淘到钻石便和雇主按比例分成,因此许多人把淘到钻石作为发家致富的梦想。 不过能淘到钻石的人终究是少数,即使淘到钻石也只能从雇主的手上分到微少的钱,但他们仍是乐此不疲,梦想有一天能淘到一粒像“塞拉利昂之星”一样的钻石改变贫困的命运。但是长期地站立水中使他们患上严重的疾病,双腿溃烂,许多人终其一生还未到淘到一粒钻石便已经失去了生命。 刀疤脸的钻石矿迄今为止只发现少数的小钻石,当我们向他问起手上有没钻石时,刀疤脸却遗憾地摇头,他追问我们的去向,并说只要淘到钻石便马上给我们送去。 我抬起头环视四周,这片小河塘周围的土地几乎全部被翻底朝天,坑坑洼洼,靠近河塘岸边有一棵高大的木棉树已经被掘出大半的根茎,如今向河塘的方向摇摇欲坠。我看着正在那棵树下用心淘钻石的小男孩,想要出声提醒他远离这棵木棉树,耳边便听得一声奇怪的声音,转头只见那棵树的树根已完全破土而出,粗壮的树干向河塘倾倒下来。 “小心啊。”我惊叫出声。 此时那小男孩并没发现危险,他仍是聚精会神筛着箩筐的砂石对我的喊声充耳不闻。瞬时,眼前掠过乔治矫健的身影,恰如一阵疾风般他迅速地冲了过去,然后整个身体飞起将那小男孩扑进河塘水中,紧接乔治的身体也没入浑浊的河水。 那木棉树的树干笔直地砸进了水中,水花飞溅,但并没有沉下去,浮在河塘上。我提心吊胆地也冲到岸边,河塘里的水晕仍向四周扩散。 “乔治。”我大声地喊道。 忽然河塘里又冒起一大片水花,只觉眼前一花乔治便抱着那小男孩露出了水面,他将那小男孩抱到河岸。那孩子也只是喝了几口污浊的泥水,上岸后吐了几口水便没事了。不过由于受到一场惊吓,他的神情显得特别地呆滞,一直站在河岸上不动,任我和他说话也是闻所未闻。 “求利,你怎么这不小心,要是出事我还得赔给你医药费,你是想我破产吗。”刀疤脸冲过来劈头盖脸大声呵斥,他不断地挥着手臂道:“还呆着干嘛,快去干活,别想我白养你。” 他目光茫然地又走向河塘,尤丽迪丝突然抢上前去拽住他瘦弱的手臂,转向我道:“诺,乔治,我们带他走好不好,不然他会死在这里。”说着,她就泪流满面。 我没有做声,我们能带求利去哪里呢,所谓长贫难顾,求利还有他的父母家人要照顾。 “诺。”尤丽迪丝哭得很伤心,她看着我道:“我知道自己已经是你们的麻烦,我也不敢期望。诺,乔治,如果你们怕麻烦,我可以离开,但是请你们带上求利。” 我瞅着尤丽迪丝,这姑娘当初无论如何都要跟随我们,现在却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小男孩而轻易要离开。我走到那男孩的身边,半蹲下身体道:“求利,你带我们去你家里,我可以给你父亲看病。”这个孩子我们不可能带走他,他还有亲人。 求利惊喜地瞧着我,但半晌他的眼神又黯淡下去,道:“可我没有钱。” “不要钱,免费的。”我笑着揉他的小脑袋瓜子。 顿时他高兴起来,一旁的刀疤脸非常不悦,但也没说什么,因为培养一个淘钻石的工人也需要花费时间。我让他坐在我的自行车后面,仔细地问他,才知道这求利居然也是百列村的人。 这让我非常惊喜,有了求利的带路我们就很容易到达百列村。路上求利告诉我,他的父亲毛里姆已经卧床一个多月,因为没有钱也没敢去看医生,家里母亲要照顾年幼的弟妹,能够赚钱就只有十二岁的求利。而且这份在刀疤脸的钻石矿工作还是同村的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介绍,求利的愿望是赚到钱治好父亲的病,那时他和父亲一起工作把家过好起来。 往丛林里去,一路看到的都是被连根铲起的高大树木,一棵棵横在红色的砂石路上仿佛衰弱老人枯朽的身躯。求利说当地人为了淘到钻石,便盲目地在丛林里挖掘,他们将挖出的砂石运到河边去淘以期待发现钻石。果然在路上我又发现几个小型钻石矿,但我再没靠近。 天将黑的时候才到百列村,村口的地方有条几米宽的小河,河面上用十几根长短不一的约胳膊粗的木棍绑成一个简易的桥,求利大约由于年纪小体重轻,他很轻松地就跑过桥去。但等我刚踏上那座危桥,桥上的一根木棍便“哑”的一声折断掉到水中。 反正河水不深,我索性走下坡去趟河水,这总比待会桥断了整个人掉到河里要好。乔治和尤丽迪丝也跟在我的后面下坡,推着自行车趟进河水。 过了河就是百列村,求利迫不及待地带着我们赶到他家,我边走边留神地打量村中的房屋,无一例外的用棕榈叶和树枝混着泥巴搭建的简陋茅屋。想着哪一间屋会是穆罕默德口中的家时,求利却告诉我们他的家到了。 “求利,你怎么回来了,他们是……”门口出来一位坦胸露乳的黑人妇女,她将求利拽到身后满脸戒备地望着我们。 看样子这妇女应该是求利的妈妈,我正准备上前打招呼,求利已经高兴地道:“妈妈,他们是医生,来给爸爸治病的。” “是吗?那太好了。”那妇女立即欢喜起来。 “你好,我叫秦一诺,这两位是我的朋友乔治和尤丽迪丝。”我脸上堆着笑去和她握手,乔治和尤丽迪丝也忙做自我介绍。 求利非常着急地拉我进屋,看样子他迫切地需要我给他的父亲毛里姆看病。进屋就瞧见靠墙的竹躺椅上歪着一个形容枯槁的男子,他瞧见我们进来只略略地抬了眼皮便又闭上。 “这是我爸爸。” 我点着头,借着屋外微弱的光线观察毛里姆,可惜黝黑的皮肤无法让我辨认出他的面色,只是从体形上看来毛里姆十分消瘦,而且倦怠无力。 “毛里姆,我是中国来的医生,你能和我说说你的情况吗?”我和颜悦色地道。 睡在躺椅上的毛里姆再次睁开眼睛,他瞟着我,又看我身后的乔治和尤丽迪丝,最后才把眼神又投回我的面上。“就是…就是感觉没有力气,很累不想动,也不想吃。” 我哦了一声,从行李包中翻出手电筒检查毛里姆的瞳孔发现有些散大,嘱他张嘴吐出舌头,舌体红绛,苔白厚。在握过毛里姆的手发现手心有些热,去摸他的额头稍微发烫,遂道:“这样持续多长时间了?你还感觉有哪些不舒服,都可以对我说的,越详细越好。” “两个多月了。”说着他大声咳嗽起来,只听他喉咙里咕噜一阵作响,他探起身向着地面猛地吐出一口痰来。 我赶紧用手电筒照地上的痰,便见白色痰中混着几缕细小的血丝,不由心里一凛忙道:“毛里姆,你咳嗽多长时间?像这样痰中带血有多长时间?” “咳嗽快两月,痰中带血是两个星期前开始。”毛里姆有气无力地道。 我有些明白了,抓过毛里姆的手腕把脉,果然脉多细数,惟怕误诊我又凝神细细地把了一次脉,其实结合毛里姆现在的症状和脉象已完全可以做出诊断。“毛里姆,你是否感觉白天身体发热,夜间身体会出汗?” “是的。医生,我的病严重吗?” 这个病曾在19世纪之前几乎是不治之症,虽然从20世纪以来,多种有效抗生素和预防药物的产生使这种病在世界范围内迅速减少,但据载目前全球每天仍有5000人死于此病。 “秦医生,我爸爸得的是什么病。” “是肺结核。”我很沉重。 果然在场的人都似乎慌了,我马上意识到自己严肃的语气吓到众人,忙又道:“毛里姆的肺结核还是早期,毕竟他还没有大量咯血,治起来会相对容易些。” 在塞拉利昂诊断疾病总是不太难,难的是治病所需要的药物,在这个战乱和贫穷的国家里,各种药品奇缺,治疗肺结核所需的异烟肼、利福平、吡嗪酰胺、链霉素和乙胺丁醇,有时即便有钱也无法买得到。 “塞娜。”从屋外进来一名高挑的黑人女子,我望过去,只见那女子手上提着一个竹编篮子,篮子里放着为数不多的几个鸡蛋,她看见我们不免有些迟疑,但仍是道:“塞娜,这是我家里母鸡下的几个蛋,拿来给毛里姆补身体。” “谢谢,伊贝莎。”求利的母亲感激地接过她手中的篮子。 我顿时愣住,这个女子就是伊贝莎,就是穆罕默德最深爱的妻子。没有想到会是在这种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与她相见,我下意识地盯住她,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想叫住她,可我不敢,那样的话我说不出口。 第27章 风油精的妙用 转眼间伊贝莎已经走出去,我不禁抬起脚跟着向门口走出两步,忽然右肩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按住,回过头一瞧乔治向我略微地摇头。看着屋中一干众人期待的眼神,我只得把先忍耐住要找伊贝莎的念头。 “塞娜,镇上可有医院或诊所。” “原来有个小诊所,后来打仗全家逃走了,目前只有几十里外的卡拉奇镇有个诊所。”塞娜皱着眉头。 我沉吟起来,即使是去邻镇也未必会有治疗肺结核所需要的药品,看来能买到药最近的地方只可能是东方省的省府凯内马。不过既然是省府自然军队把守森严,那不会像乡镇只是闲散的兵力。 “塞娜你不要急,毛里姆的病暂时不碍事,这几天我就去凯内马买治疗肺结核的药。”说完,对面的乔治深深地瞥了我一眼,我了解他的心意,目前整个东方省都掌控在革命联合阵线手中,而作为东方省省府的凯内马更是革命联合阵线力量的集中点。 “这怎么能行,凯内马……”塞娜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没事,我会化妆去凯内马,再说我能够安全到科诺,也能够安全去凯内马。” 大概塞娜太担心丈夫的病嘴上讪讪的说了几句便没再反对,此时天色早黑下来,塞娜和求利便去为我们准备晚上的晚餐。他们家里没有厨房,便在屋后的院子架起三块大石头,然后将大铁锅搁在石头上面,弥漫的浓烟顺着风直往屋里窜,我重重地咳嗽了几口。 “诺,你真的要去凯内马。”乔治的声音掩饰不住的担忧。 我笑着点头,其实在来塞拉利昂之前我就做好了决定。“乔治,我们到外面走走,我有话和你说。” 走出门口三十多步远有棵参天的木棉树,我便背靠着树站立,才刚一会从草丛里便跳出一只东西来,然后落在我的脚背上,我吓了一跳赶紧看去,原来是只小青蛙,它在我的脚背歇了几秒呱呱地跳向草丛深处。 “诺,你是不是决定以后留在百列村。” 我陡然一怔,想不到乔治他是如此的了解我,已经洞悉我心里的想法。我缓缓回过头面对他,抿了抿干裂的嘴唇,郑重道:“乔治,是的,我打算以后都会留在百列村。穆罕默德临终前他说希望百列村有位医生,我要实现他的心愿。所以乔治,很感谢你陪着我来科诺,现在你有什么打算,回英国吗?” “现在我还没什么打算,不过我会陪你从凯内马回来再作决定。”他说着,温热的手按上我的肩,蓝色的眼眸瞅着我满是鼓励的意味。 月亮已经隐进厚重的云层,幢幢的树影在他白皙的面孔上摇曳,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乔治正要开口说话,忽然一串细碎的脚步声走过来。 “让我也跟着你们去凯内马吧。”尤丽迪丝仍用着最初那种恳求的语气,瞠着乌黑的眼眸满怀着期待凝视我们。 我略想想便同意下来,也许我们三人扮成进城卖商品的小贩会比较妥当,尤丽迪丝本地的口音兴许能帮上忙。站在树下我们小声商量去凯内马的路线,以及路上可能会遇到的问题,忽而想到尤丽迪丝怯弱的性格我又有些犹豫不绝,没一会求利出来请我们去吃晚餐。 晚餐摆在院子里,一张缺了一条脚的桌子用石头稳当地搁放起来,也没什么菜,一些地里的蔬菜,而且大半盘都是枯黄的叶梗,嚼在嘴里苦涩异常。抬起头只见塞娜坐在桌子前并不吃菜,而求利和他的弟妹也远远站在院子的角落。 “求利,带你弟妹来吃饭。”我热情地招呼。 塞娜再三推让但禁不住我强烈要求,她便拿了几只小碗盛了几块土豆令求利三个自去外面吃。我随意吃了几口便不再吃,夹了些菜去送给躺在前面堂屋的毛里姆。 门口有个女人轻轻地喊塞娜的名字,见塞娜出来便拉她在一旁悄声窃语,我瞅过去那女人还不时地向我望上两眼。塞娜面上似乎有难色,她和那女人又说了几句便一起走到我面前。 “秦医生,这是村里的尼古拉,她听求利说我们家里来了医生,所以想请你去看看她的小儿子,那孩子不知怎么肚子痛。” “好,我去看看。”我马上答应下来。 乔治想要跟出来,我劝他留下陪尤丽迪丝。出来和尼古拉交谈,原来她是百列村马萨罗斯酋长的第二个老婆,马萨罗斯酋长今年56岁,大老婆53岁,为酋长育有两男一女,六年前革命联合阵线进村抢掠财物,两个儿子都不幸被杀身亡。尼古拉是五年前嫁给马萨罗斯,目前只有一个四岁的儿子。 尼古拉的家在村东头,从外面看来应该算是比较完整的一处院子,我走进去后发现屋里几乎挤满了人,尼古拉悄悄告诉我,这都是村里的村民听说她的儿子生病便自发过来看望。马萨罗斯酋长个子比较矮小,与尼古拉站在一起却是一般的高度,两道眉毛稀稀疏疏的快掉光,他虽然笑着向我问好但眉间却死劲地皱着,与我先前在索西乌村遇到的安第纳酋长感觉完全不同,这位酋长应该是个性格压抑而且苦恼的人。 即便是酋长,但家里也没有像样的摆设,尼古拉的儿子睡在一张铺着薄薄被褥的木板上,蜷着瘦弱的小身体喊疼。 “小朋友,哪里不舒服了,告诉阿姨好不好。”我微笑地打量这个小男孩,这小孩子长得很漂亮,长长的眼睫毛,靛黑的眼珠,除了皮肤颜色较深,五官间长得就像欧美的儿童。 他用小手捂着肚子也在打量我,眼睛奇怪地瞧着我,眼珠转来转去,好像忘记疼痛也不说话,尼古拉在旁道:“下午的时候,欧罗安就说他肚子疼,我给他喝了热水也不见效。” 我点点头,伸手把过欧罗安的脉,俨然是吃了生冷食物凉了胃。“尼古拉,孩子是不是吃过生冷食物。” “是的,中午欧罗安喝了些冷水,后来他就喊肚子痛。” “不要紧,孩子是由于吃过生冷食物所以腹痛。”说完,我从兜里摸出一瓶用了小半的风油精,对着欧罗安的肚脐点下几滴,又用手揉了揉腹部。风油精这东西虽然看着不起眼,却能治多种疾病,比如像凉了胃,只须向肚脐内的神阙穴点上几滴风油精便能很快地止痛。 我陪着马萨罗斯闲聊,瞅向人群里赫然发现伊贝莎的身影,她正用羡慕和敬仰的眼神看我。略过一会欧罗安便爬起来说肚子不疼了,顿时尼古拉喜出望外,马萨罗斯酋长便忙向我致谢。内有个轻微中暑头疼的老者请我看病,我遂也用风油精抹在他的太阳穴轻揉散开,果然片刻他便觉神清气爽。 “秦医生。”人群里走出一个年青的小伙子,样子很腼腆,他走到我面前还有些害羞,哆哆嗦嗦地在裤子口袋里摸了半天,最后摸出一粒晶亮的物体捧在手中,道:“我能用它买你手上的神药吗?” 捧在他手心里的是一粒还未加工过的米粒大小的钻石,那颜色并不像成品的好看,带点黄黄色,朴素的样子。我笑了,用钻石买一瓶才两三块钱的风油精。也许这样的小钻石在塞拉利昂的市场上并不值多少钱,可是它一旦被运到国外经过加工后,至少有数千块钱的利润。人们哪里想得到,她们戴在手上成千上万元的钻石,在原产地也只不过数美元售价而已。 “送给你了。”瞧着他憨憨的样子,我索性将风油精塞到他手上。 所有人都有些不敢相信,那小伙子看着手心的风油精愣了许久,才嗫嚅着嘴巴道:“谢谢,谢谢……”说完他飞也似地拨开人群冲了出去。 不知什么时候伊贝莎已经悄悄离去,我心里有事便也赶紧告辞,回到塞娜家中,大家都没入睡,站在门前等我。夜里乔治和求利在堂屋里滚地铺,我和尤丽迪丝则跟着塞娜睡在卧室的凉席。因明日就要赶去凯内马,我便嘱咐塞娜买些萝卜和梨回来做给毛里姆吃,这样有利于减轻毛里姆的咳嗽和咳血症状。尤其再三叮嘱塞娜,将毛里姆的饮食起居严格和家人分开避免传染。 塞娜很健谈,我听她讲村中的事,偶尔我会有意无意地将话题扯到伊贝莎身上。塞娜提到伊贝莎叹息不止,她讲伊贝莎刚新婚第二天丈夫就出国打工,伊贝莎很爱她的丈夫,每天黄昏的时候守在村口的小路等待丈夫回来。可是十年过去了,她的丈夫音信全无,村里有人从国外回来告诉伊贝莎,说她的丈夫在国外已经另娶妻生子。但伊贝莎根本不信,执意等待丈夫回来。 夜渐渐地深下来,暗色中塞娜平缓的呼吸声响起,我闭了闭眼,瞬时被疲倦卷入再难以抵挡的睡眠中。清晨院中的公鸡在打鸣,我睁开眼发现睡在一旁的塞娜和尤丽迪丝已经不见,伸个懒腰,摇着酸痛的颈部,哧溜爬了起来,卷起凉席放在角落。 经过堂屋时乔治还在呼呼大睡,求利的小脑袋歪在他的胸膛,这感觉就像是对亲密的父子。我小心翼翼地往院子里走去,塞娜和尤丽迪丝正在里面忙着清洗衣物。我要水漱了一把口脸,便回到卧室里从行李包中取出放在最底层的信,和四张面额五十的美元纸币。这几张纸币的边角有些起皱,我伸出手指将它搌平摊直。纸币的正面有几滴血渍,如今也变成乌黑陈旧的颜色。 我拿着它们悄悄走了出去,前往凯内马吉凶难料,穆罕默德的遗言因此必须在出发前告知伊贝莎。昨日夜间我想了许久,决定还是完成穆罕默德的遗愿。 伊贝莎的家是村西头最右边的屋子,十分简陋的样式,屋门前有几只瘦小的母鸡用爪子扒着泥土找食。此时门还紧闭着,我站在门前,手举在半空却突然不敢敲下去。 咣—— 那扇门就在这时没意料地打开了,伊贝莎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门口,她看见我眼里惊奇极了,而且明显还有些兴奋的神色。 “伊贝莎。”我努力地使自己镇定下来。 “医生,是您啊。”伊贝莎满面喜色地抓住我的手臂,道:“您是来找我的吗?我……我也正有事要找医生您呢。” 我直以为伊贝莎要找我看病,赶紧顺着她一起进入屋中。这是间非常简陋的屋子,房子里空洞洞的,堂屋里甚至还没有一张桌子,在靠墙角的地方放着几块石头当作凳子。 看样子伊贝莎的生活非常艰难,想想一个家庭要是没有男人就等于失去赚钱的支柱,而适合女人所干的活也只是简单的制作棕榈油和肥皂,或者去河里捕鱼,饲养家禽,可这些所能得到的只是很少的钱。 伊贝莎为我倒来了一碗水,恭恭敬敬地送到我手上,看着我喝了几口才勉强地憋出几句话,她说得很急,结结巴巴,急切地喘着气。“医生,您是从哪里来的?” “我从中国来。” 伊贝莎的面上好像有些失望,半会又道:“那医生您去过欧洲吗?比如英国,或者法国,意大利……” “去过。”我点头,心里犯着小糊涂,难道伊贝莎要听我讲欧洲的繁华吗。 伊贝莎的眼神又变得热切起来,呼吸更加急促,她的双手不自觉地摆在胸口想要做出一种强调,又或是一种不安。“医生,您在欧洲见过一个叫穆罕默德的黑人吗?他是我的丈夫,他十年前去欧洲打工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对了,他身材很高大,结结实实,厚厚的嘴唇,说话总爱笑。” 我终于明白过来,伊贝莎是想从我嘴里知道穆罕默德的消息。我看了看握在手心里的信,道:“伊贝莎,昨夜我听塞娜讲过你,你这十年一直在等待穆罕默德,但你想过为什么穆罕默德没有回来吗。” 伊贝莎有些发怔,她抿着嘴唇想了很久才道:“我想过穆罕默德为什么没回来,村里有人说在欧洲看见他,但他已经另外娶妻生子。我不信,总要穆罕默德亲口告诉我,否则我会一直等他回来,他欠我一个交待。” “如果穆罕默德真的背叛你,又或是其他不得已的原因不能回来,你会怎样呢。” 伊贝莎又顿了片刻,这次她思考得更久,最后她盯着我严肃地道:“我只要一个交待,他为什么不回来。” 这次轮到我沉默了,一时半刻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举起手中的信道:“伊贝莎,我见过穆罕默德,这是他让我带给你的信和200美金。” “是吗?”伊贝莎欣喜若狂,从我手中抢过信。 她把信封高高地举起对着光看,然后又将它放在鼻端嗅它的味道,许久她把信放在胸口摩挲,满脸洋溢着幸福。“这是穆罕默德的味道,我不会记错的,是穆罕默德给我的信。”此时她才迫不及待地从信封里倒出信纸,走到窗口明亮的地方细细看了起来。 伊贝莎一直在笑,甚至她还高声地朗读那封信的内容,我听得清楚,句句都是穆罕默德对伊贝莎的思念。她不停地亲吻那几张薄薄的纸,乌黑的眼眸里闪着光,忽然得知丈夫的音信,并且被丈夫深爱与思念着,她已经陷入不可自拔的幸福中。 “伊贝莎,穆罕默德让我代他告诉你,他一直深爱你,思念着你,他从来没有忘记你,每日每夜盼望和你的相见。” “谢谢您告诉我这些,我好高兴。但是穆罕默德他自己为什么不回来呢?天知道我多想见到他,他一定是瘦了,下巴的胡子也一定长得很长。”伊贝莎猛地抓住我的手臂,她抓得非常紧,甚至不察觉地将手指的指甲按进我手臂的皮肤。 我不忍接触她期待的眼神,热烈的目光,下一刻我将会告诉她一个残忍的事实,她会从幸福的云端坠落到地狱的深渊,我又犹豫了。 “医生,您能告诉我吗?我真的好想见穆罕默德,他现在哪里?” 我被她摇晕了,放在嘴边咀嚼上百遍的话冲口而出:“穆罕默德他死了,一年多前他在北约空袭南斯拉夫的战争中死去了。他是为了救我牺牲的,临死前他让我将他写给你的信和钱一起送到你的手上。” 捏在伊贝莎手中的几张薄纸便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第28章 枪口 那双瞅住我的乌黑的眼眸忽然间像被冻住般,令我心底一阵的慌恐不安,想找些话来安慰她可我却词穷了,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伊……伊贝莎,你……别伤心……伤心……”伊贝莎缓缓地抬起脸,突然她抓住我肩部的双手向外猛地推去,她的力气很大,我顿时收不住脚,身体踉跄着向后面倒下去。 后脑碰的一声撞到木质的墙壁,我只觉眼前金星乱冒,好不容易支撑住身体,耳边便听得伊贝莎愤怒的声音:“你真是个让人讨厌的骗子,你快给我走。” “伊贝莎。”我试图解释。 “快给我走。”伊贝莎打断我的话伸手推搡我,将我往门口推去,嘴里犹说道:“快走,不然我要打你,你是个讨人嫌的骗子,我要告诉马萨罗斯酋长赶你走。” 我被推出了屋门口,但仍不甘心地解释自己不是骗子,这却使得伊贝莎更恼怒了,她瞪着的双眼里几乎要喷出火,双手握成拳头摆在胸前,丰厚的嘴唇嗫嚅不停。突然她拾起靠墙放着一把竹子做成的大扫把便向我的脸挥过去,我吓了一跳赶紧躲避,但还是晚了一步,带着鸡粪臭味的扫把尾端划过我的脸和嘴唇。脸上麻辣辣地疼,我伸出手向脸上一摸,再一看手上居然沾着些淡淡的血丝。 “伊贝莎,对不起,穆罕默德是为救我而死,你打我是应该的。”我正视着她的脸。 她大声地吼,歇斯底里地喊道:“你还不走,骗子,你走,我打你。”说着,扫把又挥了下来,尾端的细枝不小心打进了眼睛瞬时疼得睁不开。 我捂着眼睛顿在那里。 “住手。伊贝莎,你怎么打起中国医生。” 茫茫的黑暗中我分明听到了马萨罗斯酋长的声音,紧接着我又听到塞娜略带责备的声音。我想要睁开眼睛,但是眼睛一睁开泪水便就要哗哗地从眼圈涌出来,我只得闭着眼道:“马萨罗斯酋长,塞娜,这不关伊贝莎的事,是我的错。” “这是怎么回事,伊贝莎你说说。”马萨罗斯的声音有些糊涂。 没有人说话,伊贝莎却低低地抽泣起来,此时有双手扶着我困顿的身体,我闻到了熟悉的气息,将眼略睁开一线,果然是乔治,他的眼中掩饰不住的疼惜和关切。他扶着我慢慢走出人群,但只是数秒伊贝莎冲了上来,她抓住我手臂发狂地撕扯。 “你是医生,你为什么不救穆罕默德,为什么让他死?为什么要让他死?我等了他十年,你却跑来告诉我穆罕默德死了,我恨死你,你算什么医生,你见死不救。” 我终于明白自己做了一件大蠢事,与其让伊贝莎知道穆罕默德的死讯,还不如让伊贝莎误会穆罕默德背叛她,只是我自以为的是后者会更让人伤心。“对不起,我救不活穆罕默德。”如果有可能,我多想救活穆罕默德,还给伊贝莎一个活生生的丈夫,但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人总是有太多的无奈和遗憾,许多不能实现的事。 乔治扶着我再次走了出去,身后有尤丽迪丝轻轻诉说的温柔声音,我走得远了,已经听不见。 回到塞娜的家中我开始整理行装,昨夜间我们已经商量假扮成卖肥皂的小贩,开始还准备卖木瓜,想着木瓜太沉便换成肥皂。求利帮着我们装了两袋肥皂,塞娜和尤丽迪丝便进了屋。 “秦医生,这事尤丽迪丝已经对大家讲清楚了,其实这不能怪你。你冒着生命危险来到我们国家,还是到这样危险的科诺,伊贝莎应该感激你。” “不能怪她的,毕竟穆罕默德是救我牺牲的,我欠伊贝莎,她怎么对我都是应该。”我淡然地道。 因为时间不早,我们匆忙吃了一点食物塞肚子便准备起程,这次我们没有骑自行车,到底自行车在贫穷的塞拉利昂是个稀罕物,在兵荒马乱的地方露富无疑会惹上许多麻烦,我们决定像普通百姓一样用脚步行。求利去年曾和他父亲毛里姆去过凯内马认得路,塞娜便让他带路。我很快同意下来,队伍中有小孩子会更显得我们是队普通的曼迪族百姓。 我学着曼迪族妇女一样头顶一袋肥皂,但没一会功夫袋子便往下掉,只得用手扶着。回过头瞧着尤丽迪丝和求利虽和我一样头顶袋子但步履如飞,他们谈笑,并不用手扶袋子,那肥皂袋却稳稳当当地居在头顶不偏不倚。待瞧乔治却和我相同的情形,一只袋子在头顶上七倒八歪的,也郁闷地用手扶住。 听说一般妇女才会头顶物品,而男人头顶物品会被人看不起,我悄悄想乔治一定不知道有这回事,否则他一定不会顶着一袋肥皂满脸苦笑的样子。 这样的乔装让我们一路十分顺利,路上不时看见和我们作一样打扮的贫苦百姓,因此我们越发不显得引人注意。但唯一麻烦的是汗水,汗水会洗去我和乔治深色皮肤的伪装,我不时地补妆避免露出破绽。 七八天后我们到达凯内马,这是塞拉利昂东方省的省府城市,是全国第三大城市,虽比不上首都弗里敦但也算得上比较繁华了,由于靠近科诺,因此凯内马便成为全国加工和销售钻石的集中地,我们走过来满街看到的是出售钻石的店铺。尤丽迪丝大概是第一次到大城市显得特别的兴奋,刚进城后两只乌溜的眼睛便四下瞅,她太年轻,也许钻石还不能吸引她的目光,她只看着偶尔从钻石店铺里的夹缝里出现的颜色鲜艳的衣裳。 求利也很兴奋,不过吸引他的却是杂货铺堆放在外面的塑料玩具。瞧着这两人沉醉的样子,我便道:“尤丽迪丝,你带着求利随意逛逛,我和乔治去找医院和药店买药。你们千万别走远了,我们买药回来就在这里找你们。” 尤丽迪丝高兴地点头,拉着求利很快地跑进一间服装店。我和乔治相视一笑,拦住一个路人问明医院的地址便快步赶了过去。不料却在医院的周围看到数名身着军装的革命联合阵线士兵,我略为一想便明白过来,因为药品在塞拉利昂奇缺,控制医院是最好得到药品的途径。 我和乔治装作老百姓走了进去,挂了号去二楼找医生开处方,那医生是个年轻黑人,看见我们进来只是冷冷地不做声,摆着一副严肃淡漠的面孔。 “医生,我哥哥得了肺结核,我想给他买些治疗肺结核的药。” 那黑人医生默不作声,扯过桌上的一叠处方纸用笔刷刷地画起来,写完撕下扔给我。我拿起那张处方瞅了一眼,发现只开了异烟肼一样药,忙道:“能不能再开些利福平、吡嗪酰胺、链霉素和乙胺丁醇,单一异烟肼治疗肺结核没有联合用药效果好。” 忽然那医生抬起眼认真地打量我几眼,惊讶的口气道:“你懂得医?” 我猛然一怔,知道自己无意中露了馅,赶紧掩饰:“不懂,上回我哥看过病,我听医生讲的。” 那医生这才哦了一声,要回我手上的那张处方单又在上面划起来,我再看时虽然添上我所说的几样药,但只有一个疗程的药,可治疗肺结核必须用药四五个疗程差不多一年或一年半的时间才能治愈,我便只得又低声下气求那医生多再开些。 “不能再开,达斯上校颁布过药品限售令,否则他会枪毙我。” 我颇无为奈,央求那医生又开了些平常伤风感冒中暑痢疾的药。磨了半天嘴皮才提着半小麻袋药出来,我和乔治决定去寻找药店买药,目前手中的药不足够治愈毛里姆的肺结核。 “诺,恐怕药店也被下达了限售令。” 乔治说出了我正忧心忡忡的事,我心头沉重不已。沿着城中的街道转了一个多小时却并没发现药店,偶尔看到一家挂着药店招牌的店铺,结果兴冲冲跑上前去竟是杂货铺,气得我大骂店主挂羊头卖狗肉。后来一打听才得知联阵下达药品限售令后,城中所有的药店便关了门。 想到尤丽迪丝和求利还在卡那尔街等待,我们便不敢多耽搁赶紧快步赶过去,老远瞧见尤丽迪丝怯生生地站在街角的一侧,求利蹲在她的身后把玩手中的一个塑料飞机模型。 “药都买到了吗?”尤丽迪丝也瞧见我们。 我把事情经过粗略地讲了一遍,她听得也皱起眉,忽然我发现尤丽迪丝手中空空无一物。“尤丽迪丝,你没买衣服吗?难道是钱不够。” “都不合身。” “不是,尤丽迪丝姐姐是嫌太贵。”一旁玩得高兴的求利突然插嘴。 我不禁笑起来,让求利带着我们找到那家服装店,尤丽迪丝虽然极力想推阻但最后还是没拗过乔治将衣裙买了下来,我们看着她试穿那条粉红色的长裙子,她在镜子前旋转高挑的身体,宽大的裙摆舞动起来宛若一朵盛开的水中芙蓉,霎时尤丽迪丝美丽极了。 我在杂货铺买了些糖果,另外买了一些火柴和蜡烛,在塞拉利昂广大的农村还没有通电,因此火柴和蜡烛是日常生活中非常珍贵的物品。 “诺,我们尽快回百列村。”乔治催促我。 走出不远我忽然记起马萨罗斯酋长让我给他的大老婆琼茜带一条漂亮的丝巾,给小老婆尼古拉一顶漂亮的遮阳帽,顿时驻足道:“乔治,你带着尤丽迪丝和求利在这里等我,我差点忘记马萨罗斯让我给他的两个老婆带礼物。” “诺,小心。” 听着乔治的嘱咐我早跑得远了,仍去先前尤丽迪丝买裙子的服装店,细细地挑了一条水湖蓝的丝巾,可惜这里没有帽子,我顺着街道往前又走了半个钟头才在一家店中发现有帽子出售。其中一顶用草根编织的遮阳帽,沿着宽宽的帽沿系着一根打成蝴蝶结的淡紫色丝带,我立即买了下来。 刚跨出狭窄的店门便听见人声喧哗,脚步杂乱,抬眼一看只见街面上的人群惊惶失措地纷纷往道路两旁躲避,我不知发生什么事也跟着往路边躲。没两分钟便开过来几台陆地漫游车,车上整齐地站着数十名革命联合阵线士兵。在最前面的一台车上有个貌似首领的黑人男子拿着望远镜瞧向人群,我担心自己被发现就悄悄地往人后面挪了几步。 车停了下来,那黑人男子站在车上居高临下地望向人群,我虽低着头却也似乎感觉到有锐利的目光扫射过来,令人不寒而栗。我心里暗暗焦急,越发不敢动,只用眼紧张地盯着自己的脚尖,脚尖止不住的颤抖。 “把那个女人拉过来。”森冷的男人声音在命令。 我陡然一惊,那个女人会不会是指我,我下意识地抬起头便触及一道阴冷的眼神,那黑人男子看着我道:“对,就是她,把这个行迹可疑的女人抓起来。” 几个士兵如狼似虎般奔了过来,我根本没有反抗,甚至也没有想到要逃走,事实此时这两种都不可行,因为这两种行为只可能导致一种结果,他们会端起枪对准我的脑袋毫不犹豫地射出致命的子弹。 我被推到那名黑人男子面前,此刻我才看清他的模样,是个极其年轻的男子,大约也才二十多岁,五官非常深刻,竟算是黑人中的英俊男子了。他抿着嘴唇打量我,眼神甚是疑惑。 “你从哪里来?” 我极力使自己镇定下来,这种场合好歹也遇见过几次,只要不说错话兴许能蒙混过去。“长官,我是附近乡下的村民,到城里卖肥皂。” “是吗?那肥皂呢。”他似乎并不相信,眼睛盯着我手上的一顶遮阳帽。 “肥皂卖完了,所以我买了一顶帽子和一条丝巾。” 他站在车上点头,我暗想自己说的话没任何破绽,只要他不从口音中发现不妥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不过自己好歹在塞拉利昂混了很长的时间,说出的曼迪语已经八九不离十。 “长官,我能走吗?我家人还在等我。”我试探地问。 他沉默不语,怀疑的眼神仍不住在我面上盘旋,我不禁疑惑自己有什么不妥让这人发现。半晌他挥手示意我离开,我大喜过望,赶忙拔脚离去。 走出没几步便听到那男子大声命令,道:“抓住她,她是奸细。” 我还没来得及想自己到底是哪里露出破绽,冰冷的枪口就抵到脖颈和额头,甚至还有胸口和后背,我再次束手就擒押回那男子的面前。 “你根本就不是黑人。”他咄咄的眼神直逼到我的面上,灼热的气息像团烈火燃烧,但从他嘴中说出的每句话都让我的心往下沉去。“你的化妆技术不错,但是汗水会随时洗去你的伪装。” 我往身后瞟去,只见左小腿上露出一块白皙的皮肤,顿时恍然大悟。 “把她押上车回营地。” 两个虎背熊腰的士兵一人拧住我的一条手臂往车前拖去,我冷静下来,顺从地走到车前。忽然瞧见挤在人群里的乔治和尤丽迪丝,乔治满面急色,似乎想冲出人群,我冲他使过去一个眼色,微微地摇头。 第29章 弥天大谎 这是所由学校改建而成的营地,四四方方地围着一人多高的红砖院墙,营地的士兵并不多,我约摸估计了一下才百把人数的样子。而那位黑人男子,我耳听八方得知便是那位下达对药品限售令的达斯上校,原来一个上校手里才有这么点人,这在我国只是普通一个连的兵力。不过一个上校在中国至少是正团副师级别,像达斯才二十多岁就混出上校,这在中国根本不可能。 但想想联阵的领导人桑科还只是个下士级别,忽然我觉得挺可笑,一个末等兵的人竟然能够和政府分庭抗礼,而且还将政府军打得节节败退。 我被押进一间二十多平米的房间,瞧着墙壁上的黑板便也知这是间教室,达斯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过了几分钟门外有个士兵提着一桶水进来,达斯这才睁开眼,看向那士兵时用眼睛努了努我。那士兵立即提起水桶,一手托在水桶底部朝我脸上泼过来。 浑浊而略带腐臭味的水从头到下被泼个正着,眼睛里顿时染得睁不开,我慌忙地用手去揩面上的水渍,直抹得手心手背上一团团的漆黑印子。 “中国人?”达斯的语气似乎很肯定。 我承认了,这没什么好遮掩,承认是中国人是很自豪的事情。 “为什么到凯内马来?你是记者还是联合国的人?” 承认是记者似乎不太妥,在塞拉利昂的内战中有不少外国记者被联阵杀死,但承认是联合国的人却更不可能,目前联合国逮捕了桑科,联阵正是对联合国恨之入骨。 “为什么来凯内马?”达斯断喝。 我心里计较着想要编个什么样的缘由暂时保住性命,突然想起来科诺的途中遇到的钻石矿便有了主意,定神道:“上校,其实我既不是记者也不是联合国的人,我是一名钻石商人。” “钻石商人?”达斯的疑惑更重了。 “是。”我点着头,决计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胡说八道,道:“我是中国美利雅珠宝公司的雇员,美利雅公司是中国乃至亚洲最大的珠宝公司,实力雄厚,各大财团入股投资,每年有300亿美元的钻石业务需求。因久闻塞拉利昂钻石资源丰富,而且物美价廉,我们公司早就有意从塞拉利昂进购钻石。但是目前全球对塞拉利昂钻石实行禁运,因此公司只有派我和另外几个同事来塞拉利昂考察市场,或许能发现一条走私钻石的路线。” 说完我自己都被吓到了,这编得也太离谱了吧,搞不好达斯不会相信。我瞅着达斯,他依旧坐在椅子上,但神色间似乎在极力思索,我猜测刚才说的话引起他的兴趣。本来联阵控制东方省的目的就是为了占领钻石矿,而占领钻石矿的最终目的就是以钻石去换取钞票和武器,而塞拉利昂每年钻石出口也才1亿美元左右,我所说的300亿实在是个惊天的数字。 “上校也许还不了解我们中国,虽然中国目前还比不上欧美一些国家,但是近年经济发展飞速,相信远超欧美指日可待。”我不失时机地又加上一句。 意外地达斯却对我点头,道:“我知道中国,东方巨龙。” 我不禁得意起来,索性将背后的麻袋解开口倒出里面的东西来,瞬时倒出一堆花花绿绿的钞票,这些钱本来是用来买药品,但结果被这位达斯上校下达药品限售令后毫无用武之地了。“美利雅公司给我们提供在塞拉利昂的活动经费,希望能发掘一条秘密长期钻石运输线。” 达斯瞟着地面上的钞票面不改色,沉吟许久道:“普通人很少会携带如此多的现金,看来我必须你相信所说的话,但你为什么假扮黑人。” “塞拉利昂正值内乱,而且桑科被捕,联阵对联合国恨之入骨,必会抓捕外国人以要胁联合国,我想只有假扮成黑人才能方便行事。” “你们打算怎样运输钻石?现在全球禁运塞拉利昂钻石。”他用一种看戏的神情看我。 “上校,你是否听过人体藏毒,我们同样可以将钻石藏在乳胶中使人吞服安全地避过机场安检,所以只要招募大量的平民替我们人体运输钻石既可。” 达斯终于站了起来,背着双手走了出去,我想跟着出去却被门口持枪士兵拦截下来,只得怏怏地回到屋中先将地面的钱塞回麻袋,坐在椅子上寻思逃脱的办法。 我在屋内忐忑不安,也不知这达斯是否相信我的话,到天将黑之际外面有士兵送来一碗煮过的方便面,上面飘着几根干巴巴的蔬菜叶子。我腹中正是饥饿,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端起便大口吃起来,倒将送面的士兵看得目瞪口呆了。 大概到夜里十点多的时候达斯来了,手里捧着一颗大拇指甲盖大小的钻石要我鉴定,我推测他的意思是想证实我是否是珠宝公司的雇员,如果我不对这颗钻石说出个子午寅卯来,达斯绝不会相信我是珠宝公司员工。 又到胡说八道的时候,我少不得又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好在我曾经陪朋友去珠宝店买过钻石,那里的店员也粗略地说起如何鉴别钻石真假以及质量等级的评鉴,我记忆力好,也还记得些,现在也只有全部拿出来。 “钻石是天然物中最坚硬的物质,用标准硬度计刻划,凡硬度小于9度均是假钻石。简单的鉴别方法是用钢笔在钻石表面划一条线,如果是一条连续不间断的直线是真钻石,如果线点断续则是假钻石。如果用10倍放大镜看,钻石表面有红、橙、蓝等色火光。” 我侃侃而谈,甚至还讲出几种以假乱真的假钻石和真钻石之间的不同,又从颜色、净度,切工和克拉重量等国际规定的钻石等级4C标准,着实认真地将达斯手中的钻石评价了一番,直听得他满脸沉醉不已。 不过最后他仍是没说什么甩手而去,我也略微放下心来,至少目前达斯也不完全认为我说谎,他对我将信将疑。确实如果我所说属实,这对联阵来讲是从天而降的一笔巨大财富,他们不必寻找钻石买家,就得到固定的货主。 我不得不佩服自己编了如此一个精妙谎言,但担忧的是自从来塞拉利昂后我经常说谎,只怕这说得习惯了就再改不过来。 度过短暂平安的一夜,清晨时分我便被士兵给押到外面的操场,身着军装的达斯威风凛凛站在陆虎车上,此时汽车的油门已经发动,发出达达的轰鸣声。 “把她押上车。” 我被推到车上站在达斯的身边,紧接几个持枪的士兵也先后上来,整齐地在身后排开。没几分钟车开动起来驶出营地,车开得很快,街面的人群不断地躲避。渐渐地车驶出凯内马城区,拐进一条狭窄坑洼不平的泥土路。在这样的路上车摇摇摆摆地就像一只扭着屁股的鸭子,我一夜没睡,心情紧张不安,精神尤其的差,因此有些晕车的症状,只觉胃中翻江倒海的难受,没差点将我的胃给颠出来。 车驶进了茂密的丛林十多分钟后停下来,达斯命令除司机外所有人下车,我心里狐疑,莫不是达斯要将我在这里枪毙不成,按理说他用不着找地方赏我子弹吃吧,大可以在营地将我结果了。 在丛林里走了半天我没发现达斯有枪毙我的举动,他似乎很着急,我不禁疑窦丛生。瞧着丛林密不透风的像个绿色大盖子,心里便想着伺机逃走。但达斯看得也挺紧,他不时地向后瞟我几眼,再加上几个手持AK47冲锋枪的凶悍士兵,我逃跑的胆气不足。 再往前走是连根拔起的灌木和挖得坑洼的土坑,我恍然间有些明白了,也许前面会是个钻石矿。果然不出所料,往前走了二十多分钟后一个数千平方米的钻石矿显露在眼前,大约有好几百名工人正埋首淘钻石。沿着河岸每隔几米便有一名形容严峻的联阵士兵把守,另外还有十数名持鞭的监工巡逻。 “这是我们在凯内马的一个钻石矿,从这个钻石矿开采出来的钻石占全国市场的10%。” 我不难明白达斯带我来看钻石矿的用意,他被我所编的300亿美元钻石订单诱惑了。“达斯上校,美利雅公司需要的是优质的钻石。”我故意刁难。 达斯点头领着我参观,边走边道:“联阵掌控全国绝大部分的钻石矿,一定可以满足你们公司对钻石的需求,老实说,我对你们公司很感兴趣,也想和你们做这笔生意。” 我没有立即答应下来,只说要先看钻石,如果出产的钻石品质好可以考虑,毕竟大家都是要赚钱。 此刻太阳已经出来,空气中的温度陡然升高许多度,猛烈的阳光使得额头上的汗水不停地渗下来,就连头发丝中禁不住汗水涔涔,仿佛用水洗过头般。我站着有些晕,身体摇摇晃晃,眼睛里汗水蒙了视线,我伸手抹了一把。 河水中偶尔有工人向我投来惊讶的目光,我看着他们佝偻的身躯,一个个瘦弱得就像得了重病快要死去般。宽大的破旧裤摆,越发显得裤中的双腿如树枝般纤细,我的眼前仿佛就出现一具具穿着裤子的骷髅。他们的目光中已经没有神彩,双颊凹陷进骨头里,干裂发白的嘴唇淌着血丝。 我想像着他们都是被联阵抓来的平民百姓,不分昼夜地就站在这样肮脏的河水中,成年累月地弯着脊背抖动着手中淘钻石的箩筐。他们也许从来都没有吃饱过,甚至常常饿着肚子便开始工作。 澄亮的汗水从他们裸|露的背上滑落,我忍不住眼眶有些湿润,鼻中酸酸的。这样的天气里我即使站着也觉得热,而他们还要在像熏笼的丛林中淘钻石,其艰辛可想而知了。 气温越来越高,达斯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他很满足地看着前面的工人淘钻石。我遂也暂且安心下来,忽然前面一个淘钻石的工人摇晃了两下,身体便像块石头直直地砸向河水中。 “出事了。”有人大声喊起来。 很快地那名工人被人抬到了岸上,几名监工赶紧奔过来,手里的鞭子凶狠地挥向围在一起嘀咕的其他工人,口里骂道:“快去干活,今天要是没淘到钻石小心我枪毙你们。” 工人们挨了打也不敢反抗,默默地退回河水中。我瞅着抬到岸上的那名工人,紧闭着双眸,一动不动地躺着,正琢磨要上前去检查情况,其中一名监工早向达斯飞奔过来。 “上校,死了一名工人,请问怎么处置。” 达斯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冷漠地道:“把尸体扔出去,另外再找人补上缺口。” 那名监工得了命令也不敢迟疑,双手抓住尸体的腿部向丛林里拖去。我瞧着那张比我还年轻的面孔,却是如此过早消逝了生命,他本应该娶妻生子过幸福美满的生活,但这些都不能再属于他,也从来不曾属于过他。 那张年轻的面孔就在杂草丛生和竖着砂石的不平整地面被拖行,渐渐地越来越远,被树木掩住了。 这个人就这么痛苦地死去,他的家人是否知道,是否他还有家人。 一滴热泪从眼眶中流了出来,我赶紧擦了去,侧身发现达斯正在看我,顿时担心是否又引起他的怀疑。幸好达斯也没问起,没多久他便带着我离开钻石矿。 回到丛林的路上,那台陆虎车还停在那里,达斯先上了车,然后他命令我上车。我不敢违抗,顺着爬上车厢,刚上来汽车就发动起来向前猛冲过去,后面几个没上来的联阵士兵不由大呼小叫。 车开得很快,也颠簸得不行,我抓住车身尽量保持住平衡以免被甩出去。达斯的神情相当奇怪,他大声呵斥司机停车,但那司机却充耳不闻将车越开越快,直到驶出了丛林进入大路上。此时达斯似乎感觉到不妥,他掏出枪对准驾驶室砰砰地打出几枪,瞬间驾驶室的车门被推开,从里面跳出一个高大的人影来。 那人影在地面翻了几个滚很快就站起来,我瞅了过去,那人穿着联阵的军装,黑黑的皮肤,可那形容不正是乔治么。 达斯接连地向乔治放出几枪,但都被乔治机敏地闪躲开去,从枪口|射出的子弹砸在地面上尘土飞溅。我看得十分担心,乔治纵使身手灵活可也很难避过子弹,焦急地喊道:“小心,乔治。” 倏地达斯面色凶狠地转过身,手中的枪举起对准我的额头,喝道:“你们是一伙的,我要杀了你。” 我紧盯着他,心里也明白难逃死劫,忽然达斯眼里充满了惊恐。我回头一看,原来汽车失去乔治的控制已经开始偏离公路的轨道,向着前面的一棵直径一米多粗的大树撞了过去。只听得摧枯拉朽的一声惊天巨响,汽车的车身陡然地一阵剧烈震动,我的胸口便像被钢板狠狠地捶击了两下闷得就想要吐出几口血,脑子里嗡嗡地响,身体腾云驾雾般飞了出去。 第30章 重回百列村 额头上一阵阵沁心的凉爽,神思猛然清醒,顿时我睁开双眼便看见尤丽迪丝用湿毛巾敷我的额头,乔治和求利关切地守在一旁。 “我还没死?”我摸着脸,脸上的皮肤有些烫。 尤丽迪丝高兴地嗯了一声,我撑着坐了起来,发觉自己躺在一棵树下,达斯的陆虎车隐没在一人多高的草丛里若隐若现。我又摸着头,分明记得汽车撞上大树,然后我和达斯被撞飞。 “达斯那家伙死了没有。” “没有,他晕了过去。”乔治望着我。 “你没结果他吗?那家伙杀了不少人。”我想到那个死在钻石矿里的工人忿忿不平。 “总不能趁人之危吧。” 乔治面有难色,我气得啐了一口,这笨家伙还讲什么仁义道德,达斯的罪行罄竹难书,人人得而诛之。突然又想起遗留在达斯营地中的巨款更是肉痛起来,那可是我卖掉房子的身家财产啊,居然就这样没有了。 这场气并没生多久我又和乔治有说有笑,听他说昨天我被达斯抓走后他便悄悄跟随在后面到达营地,因为营地把守森严,乔治便一直守在外面监视。今天清晨看见我被押在车上出来,他便抢了一个路人的摩托车追了上来,后来他打晕汽车司机,剥下司机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等候我们回来。 因为这里还没有出凯内马的地界,担心达斯追赶过来,我们决定先乘坐陆虎车赶回科诺,如果路上遇到哨卡就随时抛车逃匿。求利没有坐过汽车兴奋得手舞足蹈,他坐在副驾驶位上看乔治开车,我和尤丽迪丝则摘了些大树叶和青草铺在后面的车厢上,两个人美美地就睡在上面看天空聊天。 “诺,你说乔治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我想了想,道:“应该是大气、隐忍、智慧的女人,嗯,还有宽容、博爱、坚强、强悍、自信。”说着我居然有些脸发烧,好像在依自己画瓢的感觉。可是,乔治数次舍身入死地救我,他应该是对我有好感的吧,我忍不住这样想。 霎时脸更烫了,我索性拿了一片大树叶遮在脸上。 陆虎车驶出上百里路后遇到一个十来个人的哨卡,我们只得在附近抛车拐进丛林的小路,一路上小心谨慎倒没再发生状况,没几天已经抵近科诺。 夜色在丛林中弥漫下来,浓稠如墨,偶尔地从哪处稀疏的枝头泄出两点星光,除了我们走路的声音,天地间便只剩下草丛里的蛙鸣和蟋蟀打架声,寂静而又安祥。鼻端嗅进一股清淡的青草芳香味,我使劲地用鼻子吸了两口,仿佛肺里因为呼吸了新鲜空气而鲜活起来。 求利高兴地在前面带路,再过一条小河便是百列村了,他已经迫不及待地回到家中。到了河边求利仍是健步如飞地跑过桥,我们三人恐怕木桥不能承受重量,依旧是结伙趟过河。大概百列村刚下过一场暴雨,河水比前些天来时要宽,而且水流也稍湍急,乔治站在我和尤丽迪丝的当中,他一手牵一个,小心翼翼地在前面探路。 “快点啊。”求利在对岸喊叫。 我答应着,爬上河岸,来不及拧干衣服上的水渍,忽闻有轻轻的脚步声走来。赶紧转过头去看,幢幢的树影中有条瘦削的黑影在缓缓移动,然后听到求利喊了一声妈妈便飞奔向前。 等那黑影走得近了,果然是求利的母亲塞娜,我赶紧寒喧。原来自我们走后,塞娜每晚到河边来等我们回来,于是今晚就恰好碰上了。 看见我们回来塞娜非常高兴,听说带回了治疗肺结核的药她连声道谢。回到塞娜家中我忙去查视毛里姆的病情,所幸这几天还没有大的变化,我让塞娜倒来水,拿出药喂给毛里姆服下。或许是心理作用的影响,毛里姆服药不久自觉舒服了许多。 简单地吃过晚饭后我便去卧室睡觉,这些天在外面奔波着实累得很,刚躺上床便睡了过去,迷糊中听到塞娜和尤丽迪丝说话的声音,勉强睁开眼睛,但眼皮子眨巴两下又昏昏睡去。夜中突然尿急便慌慌张张出来,在外面找了个隐蔽漆黑的地方解决,回来的时候发现屋门半掩,屋里的凉席上只有蜷着身体的求利叭嗒着嘴巴,似乎正在梦中享受着美味佳肴。 我侧过头寻找,前面高大的木棉树下有黑影徘徊。“乔治。”我走上前。 浓重的黑暗下不能看清他面部的轮廓,那双澄蓝的眼眸此刻亦如深幽的无底洞,我站在乔治的身旁顿了半天又道:“想丽莎了吗?现在我们已经安全从凯内马回来,你也该是时候回英国。”说出这些话我心口竟扑通地乱跳,思绪间混乱不已。 “没有,没有想了,我在想我的父母。”乔治的声音很轻。 顿时我放下心,思绪回复平静,道:“那你快回英国看你父母吧。” “我不放心你。诺,科诺的环境太恶劣,而且还有联阵,你又是外国人的面孔很容易被发现。” 听着他诚恳的声音我感动得差点热泪盈眶,这种被关心的感觉真的很好。“我没事的,我可比你聪明机灵的多,多大的麻烦我也能解决。”我豪气地拍着胸口。 “诺,等你在百列村安定下来我再回英国不迟。”黑暗中他的笑声穿透了。 我很高兴,从内心来讲也着实不愿乔治离开,只是觉得和乔治在一起非常开心,虽然他有时很傻,很不开窍,脑袋笨笨的,但总能莫名地使我内心宁静下来。在漫长相处的艰辛岁月里,我已经习惯有乔治的存在。 在清晨嘹亮的鸡啼声中醒过来,睡在身旁的塞娜和尤丽迪丝依旧不在,想必是在院子里忙着洗涤衣物和做早饭菜。我收拾好床铺便出来,瞧见乔治也起来漱口。吃过用木蓍叶子熬的清粥后,我和尤丽迪丝就在屋中收捡从凯内马买回来的糖果和火柴蜡烛等。既然是长期住在村中,我们作为外来人最好是为村中人准备一些礼物才是,不过乔治对我这一看法不以为然,我只笑他不通人情世故。 村中如今共有四五十户人家,满算人口也才是两三百多人,塞娜说在内战前村中足有千来人,现在虽然战事稍微平息,但是也没有人敢回来。我清点尤丽迪丝分配的礼物,发现按户送礼的话则少了几份,只得把几家没小孩子的人家匀了些糖果出来,我再添了几百利昂币进去。 我先拿了一份礼物,想着这份礼是送给马萨罗斯酋长便决定再加些钱进去,摸口袋时发现乔治正目不转睛地看我,忽想到若被乔治看见我将马萨罗斯的礼物准备得比别人更丰厚,他肯定又要责怪我不公平。我笑笑放下手,转身趁他不注意悄悄摸出一张面额一千的利昂币塞进礼物中。 塞娜带着我们三人一起去马萨罗斯家,在门口看见马萨罗斯小老婆尼古拉生的儿子欧罗安在掘泥巴玩,一张小脸涂满了灰泥。大概听到我们说话的声音,马萨罗斯便噔噔地从屋里跑了出来,跟在他后面的是他的两个老婆。 “酋长您好。”我立即上前热情寒喧,奉送上特意准备好的礼物,并详细告诉他关于在凯内马发生的事,所以丝巾和遮阳帽便不能带回来了。 “没事,你们能安全回来就很好,何况你们还我准备了其他的礼物。”马萨罗斯连声道谢,然后将礼物交给站在他身后的大老婆琼茜,忽然一旁的尼古拉面色沉下来,嘟起丰润的嘴唇满脸的不高兴。“你们两个一人一半,都有份。”马萨罗斯很快意识到小老婆不满的情绪,赶紧拍着她的肩安慰。 我却被逗笑了,在国内只允许一夫一妻制,而塞拉利昂却是一夫多妻制,这种婚姻形式在整个非洲都比较普遍。男人多娶一个妻子便意味着家庭便多了一个劳动力,娶妻越多,劳动力越多,自然财富越多,这就像当时中国吃大锅饭的时候,人多力量大。因此,妻子也象征着一种财富,很多酋长至少要娶四五个妻子,便是普通的平民有的也会娶两个妻子。 但是马萨罗斯却似乎并没有能够平衡两个老婆关系的能力,尼古拉仍是噘着嘴表示不高兴,琼茜也是面有怒意,两人似有大吵一架的可能,于是马萨罗斯的眉头便越皱越紧了,仿佛两座小山峰横在了眼睛上。 我摸着头,这种情形只有再准备一份礼物才可,不过哪里还有多余出来的礼物呢。 尤丽迪丝含着笑蹭我的胳膊,轻声道:“诺,我们好像给马萨罗斯酋长的礼物少了一样东西,我现在和尼古接一起去拿来。”说着,她便搀着尼古拉往塞娜家跑去。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礼物都清点得明白,哪里还会有遗漏的。“马萨罗斯酋长,今天我们来是有件事想请您帮忙,我,乔治,还有尤丽迪丝打算在村里面长住,所以请求你给我们三个人安排住处。” “你们要在村里住?”马萨罗斯面露惊讶之色。 “是,我打算在村里行医。”我微笑起来,这是穆罕默德的愿望。 手上忽然一紧,我低下头一看马萨罗斯的双手已经牢扣住我的手,他盯着我,厚厚的嘴唇不停地张启闭合,喘着气,不敢置信却又惊喜的眼神。“这是真的吗?我没听错吧?全村人一直都希望村里有名医生,难道是我们的真神已经听到我们的祈祷了吗。” 我点着头,道:“是的,我决定留在百列村行医。” “太感谢你了。”他深呼吸了一口,握得我的手更紧。 “所以,想请酋长为我们安排住处。” “好好好,一定的。”马萨罗斯满口答应。 此时前面尤丽迪丝和尼古拉已经回来,远远地瞧见一席鲜艳的红色随风飘舞,映得尼古拉益发的容光焕发,神采飞扬。我稍作诧异便迅速明白过来,尤丽迪丝避免尼古拉和琼茜发生矛盾,便将自己在凯内马买的心爱红色长裙送给了尼古拉。 尼古拉兴奋地在马萨罗斯面前展现她的红裙子,她极其地高兴,但一旁的琼茜似乎不爽了,她哼了一声便进屋去。 我拉着尤丽迪丝的手,她的面上仍有些不舍之色,看得出她也极其钟爱这条裙子。“尤丽迪丝,下次我们去镇上买布回来做裙子好不好。” “好啊。”很快地尤丽迪丝又高兴起来。 因为战乱不少人逃离了百列村,如今村中有不少的闲置房屋,马萨罗斯特意找了两处稍完整的房屋给我们居住,我和尤丽迪丝住在村中间的小屋,乔治单独住在村西头的房子。我们去看过房子还算满意,塞娜忙着帮我们收拾,我则拿着分好的礼物挨家挨户去送,乔治无可奈何地跟在后面,倒是尤丽迪丝欣然应允。 我暗笑乔治这直肠子哪里懂得送礼的好处,我们在百列村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要是无意中惹出什么麻烦事,或者不经意得罪了谁,他们要是先收了我们的礼物便也不好意思计较了。而且通过送礼还能认识村中的人,对我们留在村中极有好处。 送完礼回到塞娜家中,原来塞娜已经将我们的房屋都收拾好,而且还特意地从家中拿去准备卖的三床竹席。“塞娜,谢谢你,还有件事能不能帮我。”我看着放在桌子上的最后一份礼物,道:“帮我把这份礼物送给伊贝莎,行吗?” “可以。”塞娜有些迟疑,说着,她拿了那份礼物放在小篓子里走出门。 在屋里等了没多久便看见塞娜提着小篓子愤愤地回来,我往篓子里一看,东西一样不少,看样子是被伊贝莎给推了回来。 “那个伊贝莎也不知怎么回事,穆罕默德的事要怪也怪不到诺的头上,她倒好像把诺当成仇人似的,不可理解。” 我默然了,那自以为仁义的举动却实在伤了伊贝莎的心,也许在伊贝莎的心中,期待穆罕默德回来已经成为支撑她整个生命和信心的全部。 “伊贝莎会谅解你的。” 耳边乔治的声音已经不能听见,我只是在想,伊贝莎她会原谅我吗? 第31章 残忍的割礼 夜里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打开门一瞧是村里的迪瑞尔兹,他匆匆地告诉我他的儿子生病需要我去治疗,我不敢耽搁准备了一些常见药,便跟着迪瑞尔兹趁着夜色赶到他家。去了才发现迪瑞尔兹的儿子发高烧惊厥,向迪瑞尔兹询问病情后,我忙拿出药研磨碎了溶在冷开水里,扶起小家伙灌进腹中。但孩子体温颇高,我便要了一条毛巾沾着酒精冷敷以便体温能降下来。 大概过了两个小时小家伙的体温才缓慢降下来,迪瑞尔兹仍是是担心不已,我不便离开只好坐在床前安慰他。迪瑞尔兹的妻子前两年因病去逝,如今只剩父子二人相依为命,因此迪瑞尔兹对儿子特别地疼爱。直到清晨时分小家伙醒过来喝了几口稀粥,迪瑞尔兹这才放下心,我留下一些药便告辞回来。 走到村中的位置看见求利正在用滑轮将井中的泥土用竹篮运出来,我走过去往井里瞧,乔治在井下正挥着铁锹卖力地挖土呢。住在村中两三天后乔治因看见村民在浑浊的河水取水,便决定挖一口井以供村民用上干净卫生的水源。一个月的时间他在村中挖了好几块地方,每次都深及地下五六米,但始终不见有水渗出来。现在挖的这口井也已经挖了三米多深,泥土依旧干燥的很,我有些怀疑下面是否有地下水,不过乔治一点也不气馁,每天起早贪黑在井中挖掘。 我和乔治说了几句鼓励的话便忙往家赶去,刚到门口就看见尤丽迪丝提着篮子出来。 “诺,早餐放在桌子上,我去给乔治送早餐。” 我答应着,踏进门一步身后尤丽迪丝又喊住我道:“诺,给乔治送过早餐后我就不回来了,尼古拉请我帮她做棕榈油,她同意事成后送我一些棕榈油。” “好,你去吧,别太累着了,不然我们这屋子就会很乱了。”我笑着,尤丽迪丝和所有的曼迪族妇女一样勤劳,像我对工作以外的事情毫无兴头,一般女人应该熟练的家务事我一概不喜,而尤丽迪丝正好弥补我的缺点。 屋里被收拾得井井有条,靠堂屋东面放着一张用作诊疗时查体用的木床,在西面靠墙则是一排小格子的药柜,我将从凯内马购买回来的药品分门别类地放进柜子,这一个月村民纷纷上门求医,一时药品已用去大半。村民大多贫困,平日生活都已捉襟见肘,也没有余钱买药,只能是象征地给我一些蔬菜和瓜果。 小方桌上摆着一碗用盘子遮盖起来的木蓍粥,我喝了两口发现碗下面压着几张花绿折叠起来的东西,拿在手上一看原来是五张面额5000利昂的纸币。我心知必是尤丽迪丝留下来,这些天她见我为没钱买药急得寝食不安,虽然她什么也不说,只是默默地干活,内心其实也是非常着急。 我决定去帮尤丽迪丝干活,马萨罗斯正在家中,他告诉我尼古拉和尤丽迪丝去丛林里制做棕榈油。我向西出了村口进丛林,很远便瞧见葱绿的树林里冒出缕缕浓烟,以为发了火,赶紧向那浓烟处奔过去。 待跑过去却看见尤丽迪丝和尼古拉,另外还有几名村中的妇女,几个人站在用大石头支起的简易灶口边,拿着枯树枝往灶口里塞,灶上架着一个一口直径约有一米多宽的大铁锅,锅里面煮着一些黑乎乎的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 “这里面是什么?”我奇怪了。 “是棕榈果,过会要用它做棕榈油。”尤丽迪丝告诉我。 我哦了一声向周围看着,四周并没有我想像中用来提炼棕榈油的机器,在灶口附近只有一个三四米长、两米多宽的干涸小池子。这使我更加奇怪了,这样的情形尼古拉是如何来制作棕榈油呢,我颇感兴趣地站在一旁观看。 锅中的棕榈果已经煮烂得成为稀泥,那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摊新鲜的马粪。几名妇女赶紧将锅里的棕榈粕舀进旁边放着的桶中,然后倒进那口干涸的小池子里。等锅里的棕榈粕全部被倒进池子后,大家又慌忙从附近一个水坑取水倒进锅中。 我惊奇地走到池子前,用一根细树枝挑起一点棕榈粕仔细地看,略微闻到一些油香。 “等水烧开倒进池子里,那时池子里的油就会浮上来。” 我跟着点头,不一会锅里的水烧开,大伙又手忙脚乱起来,尤丽迪丝提着桶去附近的水坑提水,也向池子里倒去。我看了一会忽觉自己事不关己站在一旁不太好,忙拿了桶去提水。那个水坑离池子不远,大概十来米的距离,我走近的时候才看见水坑里飘着些腐烂的落叶,甚至还有些肮脏的垃圾袋子,水色暗黄浑浊。 “在想什么?” 恍惚中尤丽迪丝拍着我的肩,我回过神便发现她蹲下身体,用手去捧水坑中的脏水送到嘴边一口喝下去。“尤丽迪丝,那水不能喝。”我惊呼起来,这样的水未经过净化和煮沸处理,肯定含有大量的病菌或是寄生虫,人喝了极易生病。 尤丽迪丝看了我一眼,迟疑着道:“其实,诺,我们一直都是喝这样的水。其实,我们也知道这样的水不能喝。”说着她装满一桶水,起身向池子走去。 “尤丽迪丝,谢谢你。”我叫住她。 她一愣,忽然明白过来,道:“那是应该的,诺,我会努力地干活赚钱,今后购买药品的钱就包在我身上。” “好,我们一起干活。”我笑起来。 池子里的水很快地装到六分满,尼古拉脱掉破旧的上衣,赤裸着上身跳进池子里。其他的几名妇女也纷纷脱了上衣,像下饺子般一个个扑腾地都跳了进去,我看着这种情形目瞪口呆,不知道她们要做什么。 “棕榈果含有大量的油脂,煮烂后棕榈果的核脱落,而核里面的果肉堆积在池子里,被人用脚踩过后可以挤出油。像我们用的肥皂和蜡烛也是用棕榈果做成的,在我们塞拉利昂棕榈树可是个宝贝,我们的衣食住行全靠它。” 我听着尤丽迪丝说,果然尼古拉和几名妇女在池子里踩了大半个钟头,浑浊的水面上已浮出一层厚厚的红油。她们用手搅拌着池子里的油水,拿着一个塑料碗滤着浮在水面的油,然后慢慢地倒进岸上的木桶。她们踩得很用力,赤裸的上身被猛烈的阳光晒得油亮,两只硕大的乳|房有节骤地在胸前晃动,晶亮的汗水涔涔落下,如雨滴聚在漂满油的池子里。 尤丽迪丝在木桶边俯下腰,伸出手指朝桶里沾了一点油送进嘴里,她叭嗒着嘴巴,一脸满足的神情,像是正品味着难得的美味。“棕榈油真香,诺你也尝尝,很好吃的。” 我已经看得呆了,原来棕榈油竟是用脚踩出来的,顿时胃里一阵排山倒海的翻滚。我迅速跑向前面的一棵棕榈树下,还没来得及蹲下身体,便将早上吃过的木蓍粥搜肠刮肚一阵猛吐出来。听见尤丽迪丝叫我,我只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仍是蹲在那里看着地面出神。 树下有一丛低矮的绿色植物,是治疗跌打损伤用的白背三七,我不禁计上心来。塞拉利昂境内遍布丛林,虽然未必会有像中国一样丰富的药草资源,但总能发现一些用于治疗的药用植物,如果能用草药代替西药那将会大大弥补西药药品的短缺。 滤完棕榈油后尼古拉将水池里的油水放了出去,又将池底里的棕榈果核捡进一个小篮子里,据说这些果核能当作食物吃,或者凿碎再炸次油。 尼古拉送给尤丽迪丝小半壶油,尤丽迪丝将它放进院子里大锅里烧煮,她说从水池里滤起来的棕榈油必须要经过特殊烧制才能食用。制作棕榈油虽然辛苦,但是所得甚微,仅仅5升的棕榈油也只能卖出10来块人民币。 三天后的清晨天还未亮,我便听见隔壁尤丽迪丝房中有动静,担心有什么事便起来,刚打开门便看见尤丽迪丝背着个小包袱想要出去。 “这么早你去哪里。” 尤丽迪丝似乎没有想到我会出来,神色有些怪异道:“诺,我和尼古拉去丛林做活,大概很晚才能回来。” 我放下心,点头道:“那你别太累着。” 她答应着才出去了,我掩上门,揉了揉眼睛打算回房去睡觉,一时醒了外面天色大亮,赶紧做了早餐给乔治送去。上次的井没有挖出水后乔治又找了一块地势低洼的地方重新掘井,他干得挺卖力,但就是天公不作美。 从滑轮的篮子里放下稀粥,瞅着乔治在井下大口吃光便又收了上来。他从井下瞠着蓝色的眼眸看着我微笑,满怀的信心,道:“诺,这次我相信肯定能挖出水,我一定会成功的。” 我看着他晒得黑黑的皮肤有些心疼,想说些柔情的话却始终说不出口,中国人含蓄和矜持,说那些话并不符合我的性格。不过,我想自己是知道的,对乔治,存着那一份微妙的好感。 这天比较空闲,我从屋里寻出一只竹筐背在身后,又顺手拿了一把铲刀扔进竹筐里,信步向丛林走去。自从三天前起了要用草药代替西药的心思后,我便越来越觉得这种方法可行。用草药可以治疗一些慢性病,少量的西药则用来治疗需要起效快的急性病,两种药交替使用能很大程度缓解西药的不足。 塞拉利昂地处西非,天气炎热多雨,一些需要在温暖环境下的草药不可能生长,在这里生长的其他植物或许也会具备相同的药效。 我低头仔细地搜寻长在杂草里的植物,走了一两里路后倒真发现了几棵藿香,我大喜赶紧摘了下来放进竹筐里。又往前走了一个多小时,居然还发现了甘草,这使我大为高兴,甘草有解毒、祛痰、止痛、解痉及抗癌等药理作用。在中医上,甘草用来补脾益气,滋咳润肺,缓急解毒,调和百药。 前面有几棵长得半人高的艾蒿,我正要伸手去摘下来,忽然发现根茎下面盘着一条黄褐色的小蛇,我吓了一跳赶紧向后跳出几步,那条蛇大概听到有动静,警惕地将三铁形的头部竖了起来,末后连尾部也竖起来,与我对峙一阵忽而哧溜一声窜向草丛里不见了踪影。 我吐出一口气,因担心草丛中还藏有毒蛇,遂在附近捡了一根树枝向草丛里拍打,半天没有动静我才放下心去摘艾蒿。艾蒿干枯后的株体泡水熏蒸能消毒止痒,产妇多用艾水洗澡或熏蒸可减轻炎症感染。全草有调经止血﹑安胎止崩﹑散寒除湿之效,根治风湿性关节炎﹑头风﹑月内风等,为医家最常用之药。 “啊。” 茂密的丛林突然传出一声小女孩稚嫩拉长的痛苦声,我陡然一惊,眼睛下意识地向周围飞快扫过去一眼,密密麻麻的树林里并没有人影。我不禁怀疑自己出了幻觉,等了一会果然再没有听见有人痛苦的喊叫声,遂往前面一路走去。 往越前走越发的林深叶密,外面的大太阳光落在地面上也只是稀疏的几点,我走得累了准备坐下来喝口水再歇上半个小时。 “妈妈。” 耳朵里听到似乎是小女孩痛哭喊妈妈的声音,我惊得立即站起来巡视四周,果然没一两分钟哭声明显起来,我仔细地听去,发现不止一个小女孩在哭,好像竟有几个人似的,恍然间还有大人的声音。 难道是遇到毒蛇?又或者掉进沼泽?还是出了其他什么意外? 我不敢猜想,背起竹筐寻着声音找过去,待往前走出几百米远只见林中有几点花色的衣裳。我只当是小女孩遇到歹人,不由更加心急如焚,手里握着那把沾满泥土的铲刀赶过去。前面有一丛半人高的草丛,我躲进去扒开草丛向外看,待眼前的情形清晰落进眼中后我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并不是什么歹人,竟然都是百列村的妇女,怪不得今天在村里我没看见几个女人。在这群人里我看到了尤丽迪丝,她站在尼古拉的侧面,手里拿着一把小铁刀,刀身上有些腥红的血迹,她的手在颤抖像拿不稳似的。尼古拉背对着我,半蹲着身体在做些什么。 在她们的身体缝隙间我瞧到一名躺在竹床上的小女孩,那小女孩才五六岁,衣服已经被剥得精光,被人按在竹床上,她痛苦地大声嚎哭。 “你们在做什么。”我怒火直冒,扒开草丛大步走了过去。 所有人看见我瞬间都怔住,但我并不管这些,那个小女孩躺在竹床上向我投来求救的眼神,她已经痛得说不出话,张嘴吐出舌头。旁边的一名妇女手持一只小瓶子,往她的舌头上倒细小的胡椒粉末。那小女孩辣得大声咳嗽,很快将舌头又缩回去。她的下|体已经惨不忍睹,血肉模糊,从她的阴|部还穿出一根丝线般粗细的铁丝,铁丝的上头还有深红色的锈迹。 忽然尤丽迪丝挡在我前面,神色甚是惊慌,她焦急地看着我道:“诺,你快回去。” 我仍是气愤,尤丽迪丝告诉我是在丛林干活,原来竟然丧心病狂地摧残小女孩,正要义正言辞慷慨激昂痛斥一番,一个瘦瘦黑黑脖子上挂着一个草编小包的女人走到我面前。我认得这个女人,她叫图伊,据说图伊能与神灵说话,是神和人间信息的传递者,非常神秘,马萨罗斯酋长曾要求我不要接近她。 “你看到不该看的。”她冷冷地道,眼睛紧紧盯住我。 我突然感到不踏实,感到有危险,这个女人的眼神就像猫在围捕老鼠的感觉。我不禁向后退出几步,尤丽迪丝的神色更加慌张,她推着我在示意我快走,但不等我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周围的妇女给团团围住了。 看到不该看的,我和尤丽迪丝都是才来百列村,为什么尤丽迪丝可以参与这种事情,而我却连看都不能。我使劲地想要弄明白,电光火石间脑中划过了SecretSociety。 第32章 等待战争的结束 我几乎是被押回了百列村,尤丽迪丝拽着我的手紧张得满是细细的汗,其实看众人的神情我已经明白,在丛林看到的就是SecretSociety。很久前我曾在杂志上看到一篇讲非洲割礼的文章,《远方的痛楚》,文章写得非常深刻,当时读起来就好像疼痛在自己身上蔓延。我一直没有会意到,原来SecretSociety和割礼有关。 非洲的大部分地区都盛行割礼,判断一个人是否成人不是看年龄,而是看此人是否进行过割礼。割礼分为男性割礼和女性割礼,据说是非常秘密的活动,男性一般在7岁至12岁间进行割礼,男性割礼很简单,进行包|皮环切术就算割礼成功。这种割礼对男性并无害处,反而还能减少包|皮过长带来的污垢积聚和疾病滋生。 但是女性割礼却是非常残忍和血腥,他们认为女人两腿间的东西能使男人堕落,是非常肮脏的东西,所以要把生殖器一点不剩地割下来,再用普通丝线、铁丝或者荆棘把血淋淋的伤口缝合起来。在这过程当中完全不使用麻醉剂,也没有消毒措施,被割礼者时常要忍受难以言说的痛苦,有许多女孩子不能忍受割礼的痛苦或者大出血伤口感染死去,即使有幸活下来也要忍受终身的痛苦。 迎面遇到扛着铁锹的乔治,他看见大队妇女回来还没弄懂是怎么回事,向着人群中的我和尤丽迪丝打招呼。尤丽迪丝急得不行,又不敢当着众人明说,只向他不住打眼色。 “怎么了。”乔治实在是不够机灵。 我干脆说明白,“我看到不该看的。” 乔治一愣,又将我看了一眼,然后又望着尤丽迪丝,尤丽迪丝仍是不敢说。“是SecretSociety吗?”他突然问道。 顿时周围的妇女都向他投去愤怒和凶狠的眼神,我点点头,乔治没有做声,神色间掩饰不住的担忧,他是知道SecretSociety意味着什么,我们曾在索西乌村差点因为这丢掉性命。 众人叽叽喳喳地围着我到达马萨罗斯的家门前,此时早有好事者将事情的前后经过禀报给马萨罗斯,村里的一群男人也都挤在门前看热闹。 “诺,这是……”塞娜刚挤进人群看到众人严肃的眼神,赶紧自觉地将后面的话咽回去。 马萨罗斯仍是一如既往地将眉头皱得紧巴巴,他示意大家先安静下来,走向我道:“诺,你在丛林里看到女孩子的成人礼吗?” 我点头承认。 他也点头,和周围的一个村民耳语几句,便见那村民飞奔出去,几分钟后带来几位村中年纪老迈的长者,马萨罗斯请他们一起进屋。 “诺。”尤丽迪丝欲言又止。 “没事。”我低声安慰她,这个善良胆小的姑娘恐怕吓坏了,她比我们更清楚SecretSociety。 乔治略微地瞧我们两眼,眼睛便警惕地注视四周的动静。我向人群里瞧去,村里大部分人都来了,大家都在小声的议论,有的表示愤怒,也有人表示无所谓。忽然我在人群里瞥见伊贝莎,她正往我这里瞧着,面上似乎也有些着慌的样子,当我与她四目相对时,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若无其事撇过脸去。 大概半个多小时马萨罗斯和几位长者出来,马萨罗斯的印堂那里纠得尤其深,薄薄的皮肉皱成一个明显的“川”字,一副苦大仇深的形象。 “各位村民,秦一诺医生在丛林无意发现百列村的成人礼,大家说该怎么处置。” 他这一问,原来叽喳不停的人群反而安静下来,似乎谁也不愿意先说出意见。马萨罗斯见没有人答话又问了一遍,大家依旧保持沉默。 “图伊,成人礼仪式是由你主持,你认为怎么办。”马萨罗斯转而问向图伊。 图伊黑瘦的脸颊抽搐两下,深凹下去的两只眼睛放出一阵骇人的青色光芒,她紧盯着我道:“按照我们的规矩,她必须被处死,或者剜掉眼睛,这样才能使我们神圣的文化不外泄出去。” 这句话像在煎开的滚油里洒了几滴水,霎时噼噼啪啪地炸开了,马萨罗斯的神色稍微一愣,人群里便有人议论。 “秦一诺医生是无意发现的,不应该处死她。” “秦一诺医生帮了我们很多忙,还免费帮村民看病,我们不能恩将仇报。”说话的是塞娜,她看着我像是鼓了很大的勇气才敢说出来。 也有村民认为必须对我实施处罚,这样才能坚持和维护他们传统的文化,于是大家争吵了又近个半个小时,双方吵得十分激烈,各有所词。 “大家请安静。”马萨罗斯挥手制止大家争吵,他仰望着天空叹息一声,又摇摇头,像在内心做艰难的决定,挣扎着连他的五官都变得狰狞扭曲了。 “秦一诺医生,我是非常希望村里有名医生,事实你来了免费帮村民看病,甚至还不收取药费,我个人非常感激你,也一直奢望你能永远留在村中。但是现在你破坏了我们的传统,我们也不能按照风俗将你处死,塞娜说得对,我们不能恩将仇报,所以我和几位村中德高望重的长老商量过,只有请你马上离开百列村,你将不再是百列村受欢迎的客人。” 马萨罗斯的话音刚落,身畔的尤丽迪丝便轻轻嘘出一口气,乔治警惕的眼神也瞬时放松下来。我向站在人群里的伊贝莎看去,她的神色自若,并没什么变化,大概看到我在瞧她,她有些不悦转身便走了。 没有人对马萨罗斯的话提出异议,就连图伊也意外地点头认可。 我摇摇头,目光依次掠过面前所有的人,他们并不知道我来百列村的目的,那是一种艰难的承诺,为履行这个承诺我早事先决定付出生死的代价。“不,马萨罗斯酋长,我不会走,不会离开百列村。”我缓缓地说,将心中那些埋藏的话准确地用曼迪语翻译出来,似乎所有的感情就在此刻激发出来,内心像大海一样澎湃涌荡,我完全抑制不住该说哪些话,哪些话不该说。 “我叫秦一诺,我的国家叫中国,那是个人人平等的国家,我很喜欢自己的国家,也为自己是个中国人而自豪。我曾经以为自己会在中国做一名医生,后来我在南斯拉夫遇到穆罕默德,那时我知道了塞拉利昂,我能深刻明白你们在战争中遭受的痛苦,因为我们中国也曾被列强侵略,经过许多年的艰苦抗战和牺牲了无数人的生命才赢来了和平。” “穆罕默德为救我牺牲他的生命,他一直盼望村里有名医生,在他生前我没有答应,在他死后我承诺一定会完成他的心愿。所以我来到塞拉利昂,来到百列村,看到你们艰辛的生活和遭受的苦难,可是我没有能力帮你们,我只是一名医生,只会看病,我只能尽自己的力量治愈你们的疾病,我想只要能让你们保持健康的身体,是一定能等到战争结束的那一天。我一直为这个愿望努力,也打定主意要一辈子留在百列村,和你们一起生,也一起死,把自己当作一名塞拉利昂人。” “我一直这样想,把自己当作一名塞拉利昂人,我们的国家都遭受过战争,我们的心是相通的,能体会到那种痛苦和期待和平的心。马萨罗斯酋长,请你原谅我不会离开百列村,你们可以处死我,也可以剜掉我的眼睛,我是决定了的,活在塞拉利昂,死也在塞拉利昂,那将不能再改变。” 话已经说完,但耳边还回荡着铮铮的声音,人群里鸦雀无声,大家都瞪直了眼神,许久有人低低的抽泣,我转过身一看原来是尤丽迪丝,她早哭得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马萨罗斯酋长,诺为了来塞拉利昂,将自己在中国的房子卖了和带着父母死亡的赔偿金来的,她明明可以在中国生活得很好,可她为什么要来我们这样一个战火纷飞贫穷的国家呢。她一心想要帮我们,我们反而不感激她,还要将她赶走,我们愧对她的一片好心呀。” “就是,在我眼里秦一诺医生就是我们曼迪族的姐妹,赶走她太过份了,你们在这里的人哪个没有得过秦一诺医生的恩惠。”塞娜怒气冲冲。 众人更加沉默,我面向马萨罗斯郑重道:“马萨罗斯酋长,请允许我留在百列村,与你们一起等待和平到来。” “这个……”马萨罗斯明显无法做出决断,来村里有一段日子我对马萨罗斯的性格也算是了解一点,马萨罗斯是个善良人,但就是太胆小懦弱,遇事总是举棋不定,他并不像我以前遇到的几位酋长果敢。“各位村民,秦一诺医生在百列村是去是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现在请大家做出决定,我赞成秦一诺医生留在村里。” “当然是留在村里了。”塞娜立即接口。 “你是想秦一诺医生治你家毛里姆吧。”有人讥笑。 塞娜瞅了那人一眼,反唇相讥:“你家的卡米拉难道不是秦一诺医生治好的。” 眼见着两人又要争执起来,马萨罗斯赶紧阻拦,道:“图伊,你的看法呢。” 图伊沉吟不语,眼神一直打量我,许久道:“只有人活着,我们的传统才能继承下去,所以我们要有健康的身体,我愿意接纳秦一诺医生成为曼迪族的姐妹。” 她这样一说立即得到众人的响应,马萨罗斯紧皱的眉头也不觉舒展开,他咧着厚厚的嘴唇道:“既然大家都同意秦一诺医生留下来,那从现在开始秦一诺医生就是我们曼迪族的一员,是我们的兄弟姐妹,我们百列村就是她的家。” “谢谢,谢谢马萨罗斯酋长,谢谢图伊,谢谢大家。”忽然间我被感动了,成人礼在非洲大陆有几千年的历史,严禁外人介入,要改变他们根深蒂固的思想何其困难,而现在他们却愿意接纳我成为他们的兄弟姐妹,这种信任和认可几乎就让我感激涕零。 虽然我并不支持他们这种传统习俗,那对我来讲太过残忍,是一种文化的毒瘤和桎梏,它经过几千年的历史沉淀已经在人的脑中固有,想要消除它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需要很多人很多年的付出和努力,更需要这个国家的政策实施。 不过,我愿意和他们一起迎接战争的结束,等待国家正视割礼对女性的危害,真正地对妇女在身体和精神上解放。为此我会尽自己的能力治愈他们身体的疾病,以让他们有期待和平与幸福的一天,为这样美好的愿望而努力地活着。 在众人热烈的掌声里,我依稀又看到伊贝莎高挑的身影,不知何时她又回来了。 第33章 生生不息 深夜中屋门被重重地拍响,伴随着乔治狂喜的声音,他大声地喊:“出水了,出水了。”我披着衣服出来,瞧见尤丽迪丝举着油灯已经在开门。 门外站着乔治,他一脸兴奋的样子,看见门打开便冲进来,不由分说抱起我的身体旋转一圈,然后又抱起尤丽迪丝转圈。“小心呀。”我直担心在乔治疯狂的转圈下,尤丽迪丝手中的油灯会不会甩出去,这屋里可都是木制东西,一点火星便能引起一场大火。 乔治终于放下尤丽迪丝,欣喜地望着我们道:“井里出水了,你们快去看。”原来半夜里他睡不着,鬼使神差地想去井边看看,结果打开井盖一看发现里面渗满了水。 “是吗?那快去看看。”顿时我们都惊喜起来。 跟在乔治的身后我们跑向村中的水井,水井的周围用树桩拦起来以免小孩子不慎掉下去,乔治揭掉井上面盖的一块厚木板,将滑轮上系着的木桶向井下扔去,只听扑通的一声响,没一会再用滑轮拉上来,我借着尤丽迪丝手中的油灯看过去,果然木桶里装着大半桶清澈的凉水。 我伸出手捧了一捧放在唇边,先用舌头舔了一下,有股清凉味,索性一口喝了下去,只觉甜丝丝的沁心凉。“尤丽迪丝,水很甜,你尝尝。” 尤丽迪丝将油灯交给我,也捧了一捧井水喝去,喝完她睁着乌黑的眼珠认真地道:“真的,水很甜。” “我们去告诉塞娜她们。”我和尤丽迪丝高兴坏了,一心想把这件事告诉村里人,也让他们一起高兴。我往村东头跑,也不管深更半夜大家早已熟睡,将门拍得震天响。 可怜的塞娜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听见门敲得很响还以为是联阵打进来吓个半死,当看清是我时她才松了一口气,后来听说是井里出水,她连忙叫醒家里的孩子和丈夫,然后也跟着我去别家报喜。不出半个钟头,水井前围满了人,村民喜滋滋地品尝着从井里打上来的水。 “太好了,我们终于可以喝上干净的水。”马萨罗斯捧着水虔诚地跪在地上。 不知是谁将一桶水泼到了马萨罗斯的身上,他立即站起来也跑去井前打水,提着水桶向着欢呼的人群泼去,其他人也学马萨罗斯,纷纷从家里拿来脸盆,装满水向周围的人泼去。尽管大家身上都湿漉漉,但大家都很高兴,拿着瑟布瑞欢歌跳舞。 我能理解干净的水源对他们的重要性,在塞拉利昂许多的疾病是由于饮用不洁水源所引起,比如霍乱等。正是由于卫生环境脏乱差,才致使各种疾病在这个国家滋生蔓延,使人均寿命持续降低。也许再也想不到,在我们看来只是很简单容易的一件事,那也和他们的生命息息相关,干净卫生的水源是生命基本的保障。 尤丽迪丝和乔治被拉进人群里跳舞,尤丽迪丝很会跳舞,她的舞姿特别灵巧,但乔治的动作就活像一只笨鸭子。所有人都在唱,都在跳,最后连我也被拉上去,我不会跳舞,于是献丑高歌一曲云南民歌。 小小荷包双丝双带飘 妹绣荷包嘛挂在郎腰 小是小情哥 等是等着你 不等情郎嘛还等哪一个 荷包绣给小郎带 妹绣荷包嘛有来由 哥戴荷包街前走 妹有心来要哥求 这首歌曲优美的调子引发众人对中国民歌的热爱,大家也不管是什么时间,也不管天亮后还要辛苦劳作,大家要求我教他们唱这首歌曲,我越发兴起,干脆充当中文老师,也不用特意翻译成曼迪语,直接用中文教他们唱。大家虽学得很认真,调子也拿得准,但发音就不伦不类了。 乔治也跟在人群里唱,我看着他英俊的面容不禁心驰动荡,思索如果我用英语向他唱出这首歌,他能明白其中深含的意思吗。 我们直闹到凌晨三四点才散场回家睡去,我做了一个很美的梦,梦中和乔治白头偕老。 “诺。” 屋外有人大声喊我的名字,我勉强睁开眼睛一瞧,太阳光都照到大半个床,敢情时间不早了。我嘴里答应着,迅速穿好衣服开门,塞娜神色焦急地在门口徘徊,看见我忙一把抓住我的手。 “诺,我还以为你不在家呢。快点,荷西的老婆昨晚回去后动了胎气,已经请了产婆,但是几个小时仍没有生下来,正在那里抱着肚子在床上翻来覆去喊痛,你去看看是什么回事。” “好,我马上去。”我喊着尤丽迪丝的名字,没有人答应,在她屋里一看原来早就走了,想必是和尼古拉一起干活。从屋里拿了听诊器,我便和塞娜匆匆赶往荷西家。荷西的老婆薇薇安因为怀孕平日和我来往较多,时常在我这里检查身体,我和她比较熟稔。为了诊断胎儿情况,我还特意画了一个专门测听胎心音的听筒图形托着村里的木匠打造出来。 还没走近荷西的家就听见薇微安痛苦的呻吟声,我从这声音里判断出薇薇安的腹痛异常剧烈,这倒不像正常分娩的征象。我走进屋里去,荷西正手无足措站在床前,薇薇安闭着眼睛用手摸硕圆的肚皮,那产婆看见我进来忙拉着我小声说薇薇安的情况。 薇薇安这是怀第三胎,已经怀孕九个多月,也差不多是日子临盆。她咬着牙关似是极力忍耐疼痛,原来丰润的嘴唇也干枯得发白,我不敢怠慢,由于生活贫困,孕妇在怀孕期间没有获得良好的营养患上贫血,使在生产过程中极易发生大出血死亡,而且加上医疗水平的受限,塞拉利昂妇女分娩的死亡率大约是八分之一,将近五分之一的儿童在五岁前夭折。 我对薇薇安的腹部进行四步触诊,发现腹部略为坚硬,胎位较以往摸得不清,宫底升高,有不明显的宫缩,赶紧把听筒放在腹部听胎心音,胎心音缓慢,估计低于每分钟百次,这说明胎儿在子宫内有缺氧窘迫的症状。再检查薇薇安的下|体,并无流血的情况,洗净手作更深的探查,薇薇安的宫颈口仅容指尖。 “荷西,你老实告诉我薇薇安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我严肃着脸。 荷西大概被我的神情吓到,结结巴巴地道:“也没什么事,就是……就是今天早上我和薇薇安吵了几句嘴,她就气愤地用手捶自己肚子,然后没多久她就肚子疼,我以为是要生孩子,薇薇安……她不会是生了什么大病吧。” “很难讲,我目前诊断是因外力捶击腹部导致的胎盘早剥。荷西,你马上准备一块木板,清理好薇薇安的衣服和孩子的包片。”说着,我回头看见塞娜还在,赶紧道:“塞娜,你去村里找几个身强力壮的乡亲,薇薇安需要立即去医院进行手术,否则她和孩子都会有生命危险,大家轮流在路上换着抬薇薇安。”我对胎盘早剥的症状很熟悉,曾经我的一个姨母就是因为胎盘早剥大出血母子双亡,那种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我至今记忆犹新。 瞧着荷西和塞娜都有些发愣,我便催促道:“快点,薇薇安情况很危险,10分钟后我们就要出村。到了镇上,我们还要找车去塞法杜。”我已经想得明白,塞法杜是离百列村最近的城镇,只有最先赶到那里的医院做急救措施。 我匆匆地跑了回去,将放在床底下压着钱揣进荷包,又从衣柜里找出照相机和望远镜放进包中,给尤丽迪丝留了个纸条慌忙地向荷西家赶过去,此时塞娜已经召集了五六个村民聚集在荷西家门前,抬薇薇安的木板也已准备妥当。 “诺,你把这个带上,用得着的。”塞娜将一个小纸包塞进我手中,我来不及察看里面是什么,吩咐大家赶紧赶紧路,薇薇安的情况已经拖不得。 我们一行中午才到镇上,这个小镇没有医院,只有一个私人开的诊所,我赶紧让诊所医生开了一些扩容的针剂给薇薇安打上去,薇薇安虽然没有明显的阴|道出血情况,但恐怕是最麻烦的隐性出血,这正是重型胎盘早剥的症状。暂时安顿好薇薇安,我便在镇上找出租车司机,但司机听说去塞法杜死命地摇头,我只得又怏怏回到诊所。 “怎么没找到司机吗?”诊所的医生问道。 我将情况说了一遍,他听了沉吟几分钟道:“我有个朋友在镇上开木薯加工厂,他为人挺不错,或许我去找他会同意送你们去塞法杜。” “那实在是太好了,谢谢你。”我喜出望外。 那医生立即出门去,大概十多分钟后门口有汽车马达的轰鸣声,出来便看见一名陌生的黑人男子开着货车过来,我眼尖,一眼瞧见坐在车里的诊所医生,他招呼我们把薇薇安抬上车,荷西半蹲身体擎着药瓶。 塞法杜是科诺地区最大的城镇,离百列村不算太远,两个小时后我们赶到塞法杜。那木薯加工厂的老板特意将我们送到医院门前才停下车,村民手忙脚乱地将薇薇安抬下来,我便去向那老板致谢,又拿出钱付给他。 他急忙地把钱推回来,口中道:“这算什么,你一个外国人都热心帮我们塞拉利昂人,我是他们的同胞怎么能袖手旁观。”说着,他开着车走了。 此时不能再耽搁,将薇薇安抬进医院,这家医院只有一层楼,大概只有十来名医护人员。给薇薇安检查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产科女医生,我将薇薇安的情况说了一遍,并要求她马上进行手术。 “这不行,我们妇产科还没有开展过手术。”她拼命地摇头。 我理解塞拉利昂的医疗水平不发达,便道:“有手术室吗?” “有,很简陋的设备,只能做最简单的外科手术。” 我点头打断她的话,道:“那就行了,我也是医生,手术我来做。” “这个恐怕我要问过院长才行。” 她跑去问院长,没一会和她一起来了位中年男子,她介绍说是院长,我赶紧把薇薇安的情况重述一遍,并申明由自己来做手术,那院长几乎没有考虑就同意下来,并且决定亲自协助我完成手术。 薇薇安被推进狭小的手术室,在做麻醉的同时,化验检查也在进行。我担心薇薇安腹中大出血,让荷西和来的几个村民一起查血型以备不测。此刻薇薇安已经陷入昏迷状态,血压降低,打开腹腔后果然见附着子宫壁的胎盘已剥离超过三分之一,子宫内充满大量不凝固血液,显然发生了凝血障碍,这是胎盘早剥最可怕的并发症,患者极易因子宫大出血死亡。 “给患者准备输血,再打上缩宫素,按摩子宫。” 幸运的是子宫内的胎儿还有存活的迹象,我把他放在手术台,将半截输液的管子小心插进他的嘴里,自己则含着管子的另一头,屏着气将他喉咙口的羊水吸出来。吸了半管子羊水出来,这孩子仍是没有动静,我不禁有些急,将管子又插进去,狠狠地吸了一口,吸得太猛,那羊水溢满了整根管腔甚至流进我的口中,酸涩粘稠的味道掉在喉咙里像吃了一条鼻涕虫,我忍住恶心,提起孩子的腿,对着脚心呼呼地扇了两巴掌,便听见一声嘹亮的啼哭声。 “呵呵,是个男孩。”我向手术室中的所有人报着喜讯,胎盘早剥极易造成胎儿子宫内死亡,但是这个孩子坚强地等到了见到光明的一刻,这实在是一种奇迹。生命是一种最可贵的东西,就连这个从未见到外面险恶苦难世界的孩子,也在顽强而认真地活着。 “把他交给我吧。”妇产科的女医生微笑地走过来,我放心地将孩子交到她的手上,她会处理好孩子的事情。 砰砰砰,外面突然连着传来几声震耳欲聋的枪响,顿时脚下的地面有些晃动,我抬起头向窗外看去,透过玻璃窗依稀能瞧见外面惊慌奔走的平民。 “哎,又有人死了。”手术室里一个护士在感叹。 “不,不能这样悲观。”站在对面协助手术的黑人院长转过头瞧那名护士,他微笑道:“人的生命是永无止境的,从生到死,再由死到生,起始往复,只是一种物质向另一种物质转换。纵然每天有人死亡,可同时也会有新生命出生,我们要怀着美好看待生命的消逝和出生。” 我听得若有所悟,瞧着在一旁台子上伸手蹬腿的小婴儿,他大声的啼哭,什么也不怕,不禁就会心地笑开了。这个刚出生的小生命正是上天洗去战争悲哀最好的礼物,我们因生命的不断而怀有期望。 “来,我们继续手术。” 我看着近在咫尺的黑人院长,这是个智慧的长者,他望着我微笑,面无惧色。立时我受到感染,郑重地点头道:“好,现在我们结扎子宫动脉上行支进行止血。” 枪声仍在继续,但生命也在继续,人类终究是不能灭绝的。 第34章 人生何处不失恋 刚打开手术室的门便滚进来一个人,我凝神一看却是荷西,他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臂,满脸急切道:“秦医生,薇薇安她怎么样了,她会不会死。” 我抿着嘴唇故意不说话,荷西吓坏了,抓住我的手臂摇晃,我被摇得晕头转向也不想再戏弄他,遂道:“母子平安,荷西你别再摇我了。” “真的吗?” 荷西差点就要朝手术室里面奔过去,我赶紧拦住他,将他推到外面的走道,“你不要急,过会薇薇安就会被送回病房。” 半个小时后薇薇安被送回病房,荷西和几个村民轮流抱着刚出生的婴儿看,但没一会荷西便蹲在角落里愁眉苦脸起来。我明白他心里所想,这次薇薇安做手术掏空家中所有积蓄,而且还有后续的治疗费这又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荷西,我这里有些钱你先拿着用。”我从荷包里摸出几张纸币交给他,又拿出一个小纸包塞在他手中,接着道:“这个纸包里的钱是塞娜给的,你回去谢谢她。还有我的包中放着照相机和望远镜,这些东西现在我也用不着,你拿到附近的商店卖了,卖的钱你留着给薇薇安付住院费。” 他看着我没有说话,忽然站起,再对着我扑通一声双膝跪下来,我慌忙去搀扶他,但他始终不肯起来,最后几个村民合力帮着才把他拽起来。 薇薇安的身体底子不错,虽然失血过多但及时地输入新鲜血液,很快地就恢复了元气。那医院院长免除薇薇安的住院费和手术费,只收取基本的药费,并且还与我约定如果有重要手术,他会去百列村来找我协助手术,我十分爽快答应下来。 我在医院呆了三四天左右便被薇薇安催着回去,她担心我在塞法杜的几天会耽误村民看病,我想着如今薇薇安病情稳定便同意回去,其他几个村民也早在薇薇安手术的当天返回百列村。 第二天清晨蒙蒙亮告别薇薇安我便出发回来,到中午的时候经过一个小镇,看见一家院子里有很多人吃饭,想着必是一家小饭馆,恰好腹中饥饿我决定喂饱肚子后再赶路。走进院子瞧见中间井口上放着一口大铁锅,锅里盛着大米饭,饭上面还浇了一层用棕榈油煮熟的牛肉末和切碎的木薯叶子,黄黄绿绿的颜色。我瞅了半晌,院子里并没有地方可坐,大家都蹲着或靠着墙大口吃饭,仅有的几条凳子早被人占据了,就连墙角的石头也坐了人。大家都吃得很高兴,聊着天,一边用手抓起碗里的饭送到嘴里。 看来这家小饭馆的生意不错,正想着,一位黑人姑娘便端着一大碗饭送到我面前,顿时我受宠若惊,想不到这家小饭馆待客如此热情周到,还没点菜就已经送到嘴边了。我赶紧接过碗,那姑娘冲我一笑,自个也取了一只碗从大锅里盛了饭站着吃了。 我赶了几个时辰的路,腹中正饿,本来不习惯棕榈油的味道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伸手抓起饭就往嘴里送,没几分钟将一大碗饭消灭干净。那黑人姑娘看见我吃完,想要再替我盛一碗,我摇头拒绝了。 “这是饭钱。”我摸出钱递给她。 她一脸惊诧地看着我,没有去接钱,半晌道:“你不是婚礼的客人吗?” 我被她问糊涂了,什么婚礼的客人,看见周围的人也在瞧我,问道:“这里不是吃饭的饭馆吗?” 话刚说完周围的人哄堂大笑,那黑人女孩也笑得眼泪出来,用手按着肚子道:“不是饭馆,这是我家,因为镇上有人结婚,我家就帮着给做饭,看见你进来还以为是新郎家的客人呢。” 我不禁大汗淋漓,这么说来我蹭了人家结婚的饭席,尴尬得不知道要说什么,那黑人女孩大约看出我不好意思,拉住我的手笑道:“走,我带你去看看新娘,新娘特好看。” 在路上她告诉我新娘因为长得很漂亮,远近很多男人上门去求亲但都被新娘的父母拒绝,如今这个新郎家境不错,给了女方家许多彩礼钱才娶回来。此时新郎家门前仍聚着不少人,十来个年轻的姑娘围在一起跳舞,那黑人女孩指着其中穿着鲜艳裙子的姑娘说就是新娘。我仔细地瞧了两眼,果然是个美人。 “你好,我是中国来的秦一诺,听说镇上有人结婚所以来看看,这是我送给你的贺礼,祝你新婚快乐。”我笑着走上前,将早准备好的钱塞到新娘手中。 她拿着钱只是错愕,后来带我来的黑人姑娘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便见她笑得花枝乱颤,跑进屋里,末后捧了许多糖果出来放在我手里,我也欣然接受了。 夜里十点多钟抵达百列村的河边,我心情颇为畅快,早忘记河上的木桥只是用几根粗木棒捆在一起,哼着歌一溜烟地跑了过去。在路上无聊,我已经将《绣荷包》翻译成英文,也不知翻译得是否正确,先按着调子唱了一遍,结果中文民歌翻译成英文后,调子怎么也拿不准,于是一路上反复地练习,练得十来遍才算免费合调。我暗自揣想,翻译成英文后,这样明显意思的句子难道乔治会听不出来吗。 村中漆黑一片,万籁俱寂,这个时候村民早已熟睡,我强忍住就要从嘴边脱口出的歌曲,伸手去推屋门,门并没有关,只是虚掩着,我走了进去,屋里黑着。 “尤丽迪丝。” 叫了几声没有人答应,我推开尤丽迪丝的房门,里面也是黑的,床上铺得整整齐齐,尤丽迪丝并不在。我起了怀疑,这个时间尤丽迪丝会去哪里呢,会不会是在尼古拉家。我想尤丽迪丝素日和尼古拉来往密切,是有可能在尼古拉家聊天说话。 我索性去找乔治,这几天没见面倒是思念得紧,出来照样掩上门,兴兴头头地往村西头走过去。乔治的屋里还亮着灯,我心里一喜,看样子乔治还没有睡。 夜里的空气带着些清凉的雨气,我深深地呼吸了一口,伸手准备敲门。 “尤丽迪丝,别走。” “乔治。” 屋里有人在说话,顿时我愣住,手晾在半空中。那两个声音那么熟悉,却又那么的温柔,嘀嘀咕咕,柔情蜜意,就像两个情侣在窃窃私语,一个要走,一个要留。我的脑中一下子空白了,乔治从未用过这样的语气和我说话,也从未和我说过这样的话,在这样的深夜里他挽留尤丽迪丝,那意味什么。 耳畔残留着乔治说的那两个字,“别走。”我就要被这两个字震倒,这两个字里有多少的不舍和依恋啊,可为什么是对尤丽迪丝说。 乔治喜欢尤丽迪丝,乔治爱的其实是尤丽迪丝,并不是我。 疲惫的身体忽然支撑不住要倒下来,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不敢相信地往后退,靠着一棵木棉树站定身体。也许是我误会,乔治和尤丽迪丝也认识了很久,他们想聊天说话吧,我禁不住又这样自欺欺人。 前面屋中的灯已经熄灭,没有人说话,没有任何声音。 我一直傻傻地站着,胸口闷闷地像被刀子戳得疼,无力再去思考,这是一个突如其来的打击,来得这样迅猛又出乎意料,却又是最沉重的打击。 不知何时前面屋里的灯又亮了,有人走动和说话的声音,我赶紧挪到树后面,只听吱的一声响门打开了,乔治和尤丽迪丝出现在门口,两人亲密相拥着走出来。尤丽迪丝依偎在乔治的胸膛,双手搂住他的脖颈,满脸的羞涩和甜蜜。乔治的手环在尤丽迪丝的腰上,下巴在她浓密的发丝里摩蹭,他笑得十分开心。 “嫁给我,尤丽迪丝。”乔治亲吻着她的额头。 尤丽迪丝轻轻地嗯,躲在乔治的怀中,这样的情形使我眼中火辣辣地,疼得几乎要掉下泪来。这样的情形我曾在梦中盼了好久,可那终究是一场虚幻的梦。 “诺要是知道我们两个结婚,一定会替我们高兴,我最希望听到她的祝福。”乔治兴致勃勃地讲。 我在树后听得五内俱伤,乔治他不知道,此时此刻我已经痛不欲生,肝肠寸断,我不会高兴,因为我也深深地、默默地爱着他。 “乔治,我一直以为你喜欢诺,所以不敢向你表白。”尤丽迪丝的声音很低,她睁着那双无辜天真的大眼睛含情脉脉地看着乔治。 “傻瓜。”乔治低下头吻她的唇,半晌笑道:“诺是一个很好的女人,她坚强、执着、自信、智慧,所以我一直都很敬重她,也愿意去保护她,完成她的心愿。在我心中,诺是我最好的无可替代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友情才不会使我和诺的关系变质,或者受到损害。而你,尤丽迪丝,我愿意将一生的爱情奉献给你,使你成为我的妻子,永远地爱护你。” “谢谢,乔治,我太幸福了。”尤丽迪丝钻进他的怀中。 我流下泪来,原来友情两个字也是这么伤人无形的。此时我多想冲到前面去,大声地告诉乔治,我不要他永恒的友情,只要他也能爱我一次。或者我要去质问他,他为什么不喜欢我,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对我那样好。可是我终究不能去问,乔治没有喜欢我的义务和责任,他毕竟什么都没对我表示过。 我疼得蹲下身体。 “乔治,我该回去了,不然让人看见不太好。” “我送你,尤丽迪丝。” “不用,这么近,乔治你早些休息,天亮后还要干活。” 尤丽迪丝踮起脚尖在乔治面颊上轻轻触碰,然后微笑地跑开了,乔治站在原地凝视她的背影许久才转身进屋,顿时屋门被关紧,屋里的灯再次熄灭了。 深夜中的雨突然撒豆子般落下来,将泥土的地面砸出细细小小的坑,水流纵横,映出我泪流满面的悲伤的脸。在这长久的日子里,我与乔治经历无数风雨,艰难险阻,甚至几次死里逃生,他对我关心爱护,甘冒生命危险陪我来科诺,我心里不止数次地认为他应该对我有好感。 在西边男孩的营地,他扑在我身上,用身体挡住康托比的鞭子和枪口;在索西乌村,他为救我,宁可自己留下来充当人质;在丽西镇,为治疗我的疟疾,他不辞辛苦地奔波买药;还有我被达斯捉住的那次,他单枪匹马独闯凯内马的丛林…… 其实,他并不爱我,并不爱的。 雨越落越大,透过薄旧的衣衫打在心口,将那颗心也淋得坑坑洼洼积满了水,忽然想起那首《绣荷包》,纵然费尽心机翻译成英文,可又能唱给谁听呢,就算此时唱出来,又有谁愿意听呢。我刚张开嘴,咸的泪和酸的雨已经灌进来。 Alittlepouchwithtwofloatingribands Handsoverlittlelover’swaist Littleoneforlittlelover Waitforwaiting Anythingelesworthtowaitratherthanmylittlelover Givingthirlittlepouchtomylittlelover Noreasonforthat Littleloverwearslittlepouchwalksdownstreets Littlepouchpleaselethimfarforme 第35章 误诊 天亮了。 不记得是如何回到那个屋中,踉踉跄跄地拖着沉重的身体撞了进去。“诺,你回来了,你怎么了?”耳畔听到尤丽迪丝惊谎的声音,我没有抬头,冰冷的脸颊上沾满了伤感的泪水,只要略微地昂起,那会被暴露。我压低着沉重的头颅,眼角的余光依旧瞥到一抹鲜艳的红色,不禁痛到心里去。 大概没有听见我说话,她又慌张地伸手想要抬起我的脸,我躲开去,侧着半边脸道:“没事,我只是淋了雨头痛。尤丽迪丝,我好累,所以想好好地睡觉。”喉咙嘶哑地说不出话。 “好,诺,我今天哪里也不去,不让任何人打扰你睡觉,你要是饿了就告诉我一声,我去做饭。”她说得很认真。 雨珠从发丝里淌下来,滚进嘴里酸酸的,我没有说话,推开门进卧室,再关门,把自己摔上硬邦邦的木板床。 我真的疲倦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乔治,当初刚遇见他的时候只觉得又傻又冲动,甚至心里还有些小鄙视,可什么时候我渐渐地总想着他,把他当成这艰难危险的日子里唯一心灵的依靠。 迷糊中听到有村民上门求医,然后又听到乔治的声音,他和尤丽迪丝低声说话。 “诺的脸色好苍白,对了,上回去塞法杜的塞米尔回来不是说诺输了400毫升的血给薇薇安吗,我看诺肯定是输血后身体非常虚弱,我要做些好吃的东西给她补身体。” “尤丽迪丝,你和诺是我最见过的最好的两个女子。”乔治笑道。 “乔治,你取笑我,我怎么可能和诺比呢,她做的那些事我一辈子也做不来,说真的其实我好羡慕她,有本事,有胆识,我什么都不会。” “尤丽迪丝不要看不起你自己,诺是大义,而你是小善,你做的事虽然和诺比起来微不足道,甚至也不能被人注意到,可没有你默默的支持付出,我不能安心挖井,诺也不能专心行医。” “真的吗?我真的这样好?” 我听到尤丽迪丝声音里的惊喜,但这更刺痛我受伤的心,乔治已经把我们分析得很透彻,他喜欢尤丽迪丝已经有充分的理由。我苦笑起来,所谓大义,所谓小善,真正能在乔治心里占份量的终究是小善的那个人,别人只不过是过眼云烟。 倒头沉睡。 夜里醒来喉咙干渴冒烟,刚一爬起来只觉全身酸软乏力,两只脚像踩在云里雾里,整个人摇摇欲坠站不稳。扶着墙壁勉强走到外间,拿起碗倒了一杯水还没送到嘴边,便又拿不稳摔了。 “诺,你醒了。”尤丽迪丝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欢喜地道:“你饿了吧,我去给你拿饭。”说着,她为我倒了一杯水,满脸兴头地往后面的厨房走去,没一会拿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米饭,另外还有一碗烧得有些黑的肉块。 正待不想吃,听得尤丽迪丝愧色道:“诺,我和乔治听说你为薇薇安献血,所以乔治今天在丛林里守了一天,终于打着一只野兔,我知道你不习惯棕榈油,想学中国菜那样做给你吃,可是我又不会,只得做成这个样子。我想等你好了,有空了,教我做中国菜,那时你想吃什么我来做给你吃。” 她说得这样诚恳,我倒不好拉下脸不吃,道:“这么晚你怎么还没睡。” “我担心你醒了肚子饿,所以一直等着。” 心口又堵起来,面前的这个女子是我的情敌,她关心我,照顾我,待我亲如姐妹。我使劲地用勺子扒碗中的饭,大口地吃,什么也不想。 外面有人敲门,尤丽迪丝去开门,来的人是乔治,他满头大汗提着一只篮子。尤丽迪丝递给他一只毛巾,他在脸上擦了几把,随后又还给尤丽迪丝,两人相视一笑。 “这么晚你怎么来了。”尤丽迪丝语气中有些嗔怪。 “来看看诺怎么样,正好埃里克送了我几个鸡蛋,所以就一起拿过来。” 瞧着他们二人温柔地说话,我看在眼中只觉是打情骂俏,心里一阵急痛,赶紧转过身去低头扒饭。耳畔听到乔治依旧关切的问候声,我随意地答应,吃完饭起身回房,假装面前的一切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诺。”乔治笑着叫住我。 身形顿了顿,想着装没听见但还是停住转过头,挤出笑意,漫不经心。“什么事。” “诺,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乔治微笑,他转过头望着身旁的尤丽迪丝,忽地伸出修长的胳膊搂过她的肩拽进怀中,勾起嘴角,道:“诺,我和尤丽迪丝决定结婚,她爱我,我也爱她。” 乔治真的告诉我了,霎时我想笑,好辛酸,明明我也爱着他,听着他荣光焕发地召告对另一个女人的爱意,那一种神伤已经无法言喻。嘴里却道,“啊。你们两个要结婚,哈哈,太好了,乔治,你粗心大意,又冲动,我还真担心没有姑娘看中你呢。尤丽迪丝,你太保密了,居然不告诉我,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尤丽迪丝握住我的手,激切地道:“诺,乔治说你知道我们两个的事,一定会祝福我们。” “当然,你是我的好姐妹,乔治是我的好兄弟,你们两个结婚我实在是、实在是太高兴了。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我好准备贺礼。”我说得很激动。 “还没决定好日子。”乔治的神色扭怩,面色泛红,大概不好意思。 “那快点,我可等着喝你们的喜酒。”眼里热得很,忽然间再假装不下去,我借故说不打扰他们亲热,快速闪身进入房中关上门,一串串热泪早如雨珠般扑簌落下来。 那个人不爱你,还有什么法子改变呢,人世间最无可奈何的事情也莫过于此。纵然你在他眼中也是很好的,可他偏偏不爱你,无计可施。 长长地吁出一口胸中的闷气。 乔治和尤丽迪丝结婚的事很快在百列村传了出去,尼古拉和尤丽迪丝关系极好,很快地帮她准备了一身新衣裳。因为乔治帮助村民挖井,大多村民也感激乔治,听说他结婚也都前来祝贺。唯有我黯然神伤,但这时谁也不会注意我,村里已经很久都没有喜事,大家也都愿意借乔治和尤丽迪丝结婚热闹一番,喜气感染着村中的每个人。 一个星期后乔治和尤丽迪丝的婚礼在村中举行,这是场简陋却又热闹的婚礼。马萨罗斯酋长是证婚人,我是主婚人,先进行的是英国婚礼仪式,然后再按照曼迪族的婚礼风俗,大家围在水井前欢歌载舞,弹奏着瑟布瑞。 我绣了一对鸳鸯荷包送给乔治和尤丽迪丝作为他们结婚的贺礼。 “诺,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我们村中还有许多好小伙,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个。”塞娜在旁挤眉弄眼。 我微笑不言语,听到塞娜低声又道:“其实,最初我以为你和乔治是一对,怎么最后会是乔治和尤丽迪丝呢。” 其实,我也以为乔治喜欢我,可最后他怎么喜欢的是尤丽迪丝。 尤丽迪丝搬到乔治在村西头的家中,我所住的房子陡然间空下来,即使在这炎热的天气,也觉得呼出的空气是冷的。有时在夜最黑的时候对着满天的星星讲,只不过是失恋了,是的,失恋并不是什么大事,但那种难以言说的失落感却掩藏不住地从身体每一个毛孔里,甚至每一根毛发里溢出来。 失恋,并不止是失去一个人,还有那种曾经对幸福很渴望,有期待的美好心情。而那种美好心情的失去却又是极端可怕的,它会使我的精神变得单薄而不可支撑。 “星星,你终究是不了解我的悲哀。”我深深叹息。 使自己不悲伤的方法,不是忘记悲伤,而是没有时间去悲伤。我开始起早贪黑地往丛林里跑,背着篓子,拄着棍子,拿着砍刀,采集草药就足够我忙活上许久。回来分捡,晒制,那又得许多功夫。 日子过得很忙,忙得没有时间去想起乔治和尤丽迪丝结婚。事实已经许多天没见着他们,我也在极力避免相见,尤丽迪丝仍帮着尼古拉干活,乔治则和其他村民一样趟过河水,挑着木炭卖给附近的小镇居民。 我们都很忙,生存的压力逼迫着我们必须不停止地繁忙,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 这几天村中患感冒的人明显增多,我除了给村民看病外,还得在院子里熬草药,真是忙得一个头两个大,脑袋不清醒的想要撞墙。我怀疑是这是一种传染性极强的流行性感冒,可能是由病毒引起。 “请问这是秦一诺医生的家吗?” 门外有陌生的声音,我抬起头瞧过去,门前站着两个黑人男子,其中一个大约二十五六岁上下,另一个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神色萎靡,低垂着头,似乎正患病在身。 “我就是秦一诺,你们是……”我赶紧放下手中的草药站起来,这两个人模样陌生,分明不是村子里的人。 那年轻的男子看着我,眼神忽地激动起来,道:“我们是莫塞尔村的人,听说百列村有位来自中国的医生免费行医,所以赶紧带着我的父亲来求医。” “那快点进来。”我赶紧让他们进来,莫塞尔村离百列村有段不近的距离,如果步行可能需要走上大半天的时间,他们恐怕累坏了。 待他们进屋后,我倒来两杯水,当他们略微平复下来正待要询问病情,门前又走进几个人,却是村中的巴尼一家人。“秦医生,我老婆和女儿不舒服,你快帮她们看看吧。” 我答应着,请他们在椅子上坐下,从抽屉里拿出听诊器,眼前又是人影一闪,面色不快的塞娜带着她丈夫毛里姆来了。我无暇说话,用眼神示意他们坐下,此时站在一旁的年轻男子早已等候烦燥起来,脚尖踢打地面。我满面歉意地点头,坐下询问那老者病情,又听了心音,和最近村中人所患感冒症状类似,大概迁延时日久没有得到治疗,再者年老体衰,症状比起其他人稍微严重,但也算不上什么大症候。我放下心,仔细地讲解病情。“还好,只是普通的感冒,吃过药就会好。” 院子里熬着药,火苗已经熄灭,我小心地舀了一碗药汁吹凉。“来,把这碗药喝了,你的病很快就会好。” 大概瞧到碗里的药汁黑乎乎地,那年轻男子将信将疑地拿到鼻边闻了闻,又用舌尖在碗里舔了一下,缩着舌头把药又推了回来。“苦苦苦……” “药是有点苦,但是能治病,我们中国有句古话,良药苦口。”我耐心地解释。 见他仍是迟疑,塞娜也在旁说起来,后来她干脆从那男子手中拿过碗,放到嘴边一饮而尽,她伸手抹着嘴角流出的药汁,豪爽地道:“是药,可以治病的,喝了有好处,中国医生本事大。” 我为他们又端来一碗药汤,这次那老者才端起碗,先品尝了一口,再慢慢地咽下去,周围村里人都笑起来。由于看病的人多,我不得不暂时丢开那老者,替巴尼的老婆和女儿看病,巴尼的老婆大概是吃了不干净的食物腹泻,而他的女儿只是普通的感冒。 “诺,快帮我家毛里姆看看,这几天他又咳嗽起来。”塞娜等得急了。 “好。”我答应着,脑袋里晕乎乎,眼前似乎有两个塞娜,所有的东西都是两个。刚站起,身形忽地一晃,两眼一抹黑差点摔倒,吓得双手赶紧向前摸去扶住墙壁。 塞娜好像发觉了,“诺,你不舒服吗?” “没事。”我摇着头。 替毛里姆把了脉,原来只是受了凉咳嗽,并无大碍。塞娜听后满脸欣喜向我感谢,因为担心家中的两个小孩没人看管,她略说了两句话便扶着毛里姆起身回家。我与她素交厚,遂送他们夫妻出门。 “晚上我去你家再看看。” 说话的间隙听到屋里老者剧烈的一声咳嗽,忽而那年轻男子诧异的惊呼起来,我心中惊疑赶紧转身回来,在门口瞧见那老者卧倒在地,他不断地大声咳嗽,从干瘪青紫的嘴唇涌出一些粉红颜色的泡沫痰液,大口喘气,面上冷汗淋漓。顿时我吓得不轻,大步地冲向前,捏住老者的手腕把脉,脉搏细弱。我急速地从桌子上拿了听诊器,贴在他的胸口上细细地听诊,双肺哮鸣音,肺底细湿罗音,奔马律,心律不齐。 这老者并不是普通的感冒,而是和感冒症状极为相似的暴发性心肌炎,它起病急骤,症状类似感冒,所以容易被误诊,在短时期内病情急剧恶化,出现心源性休克、急性左心衰甚至猝死,因此死亡率极其高。我捏起拳头狠揍自己的额头,误诊,那是怎样的一个概念,该死的误诊,一向对医术自负的我竟然误诊了。 耳边是老者的年轻儿子暴怒的吼声,我使命地揪着自己的头发,此刻并不能再想误诊的事情,抢救这个垂危的老者才是最重要的事。我慌乱地从药柜里去找急救的药品,跌跌撞撞地奔向那已经晕厥的老者,刚靠近他,便见他张开嘴,喉咙里一声咕噜,一大口血痰就疾疾地吐了出来,正好打在我胸口的衣襟上。他睁着失神的眼眸瞧着我,一瞬间头部忽地耸拉下来垂到胸前。 我赶紧扶起他的头,伸出手指在他的鼻端触息,霎时我惊得说不出话,直直地向后跌坐在地面。 他死了。 第36章 可贵的理解和信任 “你害死了我的父亲,你是个杀人凶手。”那年轻男子大声怒骂,鼓着粗厚的血管的大手抓住我的衣领,竟将我从地面上提了起来。 我垂着眉不敢接触他的眼神,此时他必定是愤怒地想杀了我,误诊,那是连我自己都不能原谅的错误。秦一诺,你不行了,你误诊了,你害死了人。 头痛欲裂。 此时此刻我真想随着这老者而去,心里压抑的那些痛苦就可以从此烟消云散,不能倾吐,不能被知道,我正被那种肝肠寸断的暗恋默默谋杀着生命。 “快开放诺,你想干什么。” 眼前突然出现塞娜的身影,她焦急地抓那男子的手臂,想要把他铁钳样的大手从我的衣领上扳下。但她却失败了,于是气急败坏地用脚去踢他的腿。那男子大概气极,又正在为父亲猝死愤怒不已,反手一掌打在塞娜的脸上。塞娜被打得一愣,忽然又冲向前,抓住他又咬又抓。 吵闹声很快引来周围许多村民,几个体格魁梧的村民上前分开了我们,那男子瞪着血红的眼眸几次想要冲向我,但被村民牢牢按住,我这才避免血溅当场的惨剧。 “你是杀人凶手,你害死我父亲,我要杀了你。” 马萨罗斯酋长很快向塞娜了解到情况,他在屋中徘徊,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我清楚马萨罗斯的性格,他是个生性胆小的人,这种误诊死人的事情他从没遇过,也无法做出决定。几个年高的村民在安抚那暴怒中的男子,那男子开始仍是不断地怒骂,忽而坐到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对不起,是我误诊才使你的父亲猝死,杀人偿命,你可以处死我。”我平静地说着,实则心内早已焚伤。秦一诺,你曾经那样自信,可你得不到想要的爱情,而现在你的医术也在退步。 “诺,你能告诉我吗?如果没有误诊他就不会死对不对?” 我凝视着马萨罗斯黑黝黝的面容,这位善良的酋长大概在极力地想办法为我开脱。是的,即使我没有误诊,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诊断是暴发性心肌炎,凭我现有的药物并不能救治这位老者,他仍是会死去。但现在的情况,我真实地误诊了,将暴发性心肌炎诊断为普通感冒。 “我确实是误诊了。”我喃喃地道。 “费罗兄弟。”马萨罗斯将那痛哭的年轻男子扶起来,沉声道:“实在是对不起,秦医生她并不是有意要误诊,你看这里的医疗设备非常简单,也没有急救的药品,一切都是靠秦医生的手和眼睛来诊断,而且恰好今天病人特别多,秦医生来村中后就没有休息,她的身体非常疲惫,这次误诊真的只是个意外。对于你父亲的丧事,你可以尽量提要求,我一定会满足你,但请你不要责罚秦医生,她是无心的。” “是啊,你尽管提要求,我们都会满足你。”塞娜插着嘴。 费罗停止了哭泣,向我瞥过来一记仇恨的眼神,马萨罗斯见机地拉起他走到屋外,大约十来分钟后马萨罗斯进来吩咐几个村民将那老者抬了出去,其他人也就纷纷离去。 “诺,你不要想多了,这不关你的事。”塞娜安慰我,说完也抬脚出去。 屋里没有一个人,死一般的寂静,我慢慢爬起身将屋门掩了,顿时光线暗下来。想到这些天心里的酸楚,身体再也不能支持住沿着门滑下来。我将整张脸都埋在双膝里,眼眶里热热地有眼泪要出来,却极力地忍着。 这次的打击是致命的,它不像失恋会使我痛苦,却使我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二十多年无论在学业或是工作,我一帆风顺地走来,从来都是周围人引以嘱目的人才。在医院我是病人慕名渴求的良医,而现在这个良医却粗心误诊了,忽然间觉得所有的自信心崩溃殆灭。 没有爱情,我还有高超的医术;没有高超的医术,我还能拥有什么,还有什么资格留在这里,无颜面对江东父老哪。 头痛得要暴裂开。 我一骨碌站起来,跑进卧室里拉出抽屉清理衣物,又从床底拖出箱子,将衣物死命地往里塞,半晌又停下手,把衣物又扔回抽屉中。这算什么,难道误诊了我就要离开吗? 秦一诺,你不是犯错就想躲的逃兵。 我拼命地咬着牙,犯错了就应该想法挽回来,我该检讨自己的粗心,思虑的不仔细,而不应该想着在众人前砸了脸面而一走了之。那样丢的不只是我一个人的脸,那会是全中国人的脸面,我绝不能辱没中国在非洲人民心中的名声。 碰—— 从外面传来一声撞击的剧响,我心里一惊赶紧起身走出来,只见木门已经被踹开,门上印着一个脏乎乎的大脚印,费罗凶神恶煞地站在前面,在他身后还跟着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看面貌十分陌生。 “就是这女人治死我父亲。”费罗的语气中仍是怒火不息。 我缓了缓气息,诚恳地道:“很对不起,我确实是误诊了,我愿意对我所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负责。” 也不知这句哪里说错了惹得费罗听得不顺耳,他从眼里蹦出两团愤怒的火苗子,骂道:“你这个该死的女人拿什么负责,你能救活我父亲吗? “我不能。”我神色黯然,没有人有起死回生的本事。 “那你负什么屁责,去你妈的蛋。”费罗怒骂,转身几步冲出屋外,几秒钟后拎着一只大铁桶进来,二话不说拿起桶便朝我身上泼过来。 鼻端立即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粪臭,我心里道着不妙,想要躲避但瞬间一股湿淋淋的东西已经从头到脚淋了个遍。 “大家拿粪泼她。”费罗吆喝。 狭小的屋中充满了难闻的粪臭,酸骚的尿液滴滴沥沥,我皱着眉没有反抗,如果这样能化解一场仇恨那也是很好的。但男人似乎仍没解恨,几个人操着木棒在屋内打砸。我用手拭着面上的尿液,眼睛已经被刺激得睁不开,忽而看见那男人将靠墙的药柜给打开,从里面抓出一盒氯喹的针剂朝地面摔去,并用脚重重地跺了两下。 “这些都是害人的药,我要把它们全毁了。” 我惊得不轻,这些药可都是花了不少钱买来,像氯喹这种专治疟疾的贵重药品还是靠着和西法宁院长的小交情,好说歹说硬磨来的。“不要,那些药都是有用的,你们快放下来。”我大声喊道。 “什么有用,是杀人的药,全烧掉,不许你再害人。”他挑着眉毛,甚是轻蔑,拿起木棒对着药柜一阵打砸。 我忽然就来了一阵怒气,愚昧是一种不可治愈的顽疾,我伸出手抓住他的右肩朝旁边使劲地推过去,然后身体挡到药柜前面,摊开双手拦住。 那男人不防备差点被我推倒在地,鼻子眼气歪,嘴里骂得更大声。 “给我出去。”我不顾一切大声地吼,叫嚷得声嘶力竭。 “滚开点。”他抓住我的身体往地上摔去。 身体摔在地上麻麻的震疼,我刚想爬起来,但另外的两个男人便将我拖起按在墙壁上。那男人冷哼着,索性把药柜的每个小抽屉都拉开,将里面的药品全部倒在地面,操起木棒死命地一阵捶打。看到一些晒干的草药,他更是眼里冒火,用脚底狠命地蹂躏。 我再也喊不出声,眼里噙着一股热泪,他们不明白药品对医生的重要性,只有这些药才能使一个医生的本领得到发挥,只有这些药品才能真正保证人类的生命和健康。失去这些珍贵的药品,这并不能惩罚到我,它真正损害的是无辜贫苦的被疾病困扰急需治疗的村民的利益。 “住手。”晴天霹雳的一声喝声,我睁着朦胧的泪眼,分明看见一条高大的身影伫立在前面,他那么的正义凛然,不是乔治还能有谁呢。 霎时我又想哭,乔治,他是我的救世主。 被他的一声怒吼,按住我的两个男人也不觉松开了手。“诺,对不起,我来晚了,我早应该来的,否则你就不会被他们欺负。”乔治满脸自责,说着他纵身扑向犹怒骂的费罗,举起拳头毫不犹豫便砸了下去,费罗还手不及被砸中眉弓,顿时两人扭打在一起。“欺负女人,你还是不是男人,我要你向诺道歉。” “她害死我父亲,我要她偿命。” 两人打得难分难解,很快地都挂了彩,身上的衣服被满屋的粪便滚了个遍。我在一旁干着急,大声地让乔治停手,但他早打得红了眼,哪里还听得进话。 屋里的打闹声实在太响,被惊觉的村民带着马萨罗斯酋长很快赶来,几个健壮的村民大着胆子上前才将乔治和费罗分开。马萨罗斯纠结着两道稀疏的眉毛凝视屋内,瞧着费罗道:“我们不是已经商量好赔偿了吗?你怎么还带人来秦医生家闹事,你这样做很丢我们塞拉利昂人的脸。” “赔偿是赔偿,她弄死我父亲本来就该赔偿,所以她也应该受到惩罚。”那男人抗辩。 乔治本来被尤丽迪丝拉到墙角,但听到这句话似乎又愤怒了,他怒瞪着费罗想要再次扑身过去。 “那现在你已经报复过,是不是该按我们商量的来办。”马萨罗斯沉着脸。 “没这么容易,这个白人打了我,此事不会这么快完结。”说完,费罗恨恨地瞥了我一眼,招呼着几个同伴走出去。 马萨罗斯愣了几秒,转过身向我道:“诺,你没事吧。” 我定住神,道:“没事,谢谢,你们先回去吧,我想收拾屋子。” 几分钟内大家散了个干净,只有乔治和尤丽迪丝留了下来,我走到被打碎的药品前心疼地蹲下来,白色的粉末和透明的药液混在恶臭的大便里,已经被污染不可用。 “诺,你先去洗个澡吧,这里我来收拾。”尤丽迪丝解劝着。 “该死。”乔治仍是怒气未消。 洗完澡出来乔治和尤丽迪丝仍在,屋里也被收拾整齐了,但隐约中还有一股粪臭味。“诺,要不这几天就先去我们那里住着。” 我摇了摇头,尤丽迪丝太善解人意,她知道我这个人爱干净,肯定是不习惯屋中的粪臭味。“你们两个也累了,回去吧,我一个人想先安静一下。” 他们两个先是不同意,一定要留下来安慰我,我只得装出不耐烦他们才告辞回去。 夜里辗转反侧不能入眠,想到费罗将药柜里的西药和中药全部毁坏,我坐卧不安,如果此时村民突患急症我岂不成无米巧妇,或许要往塞法杜走一遭,死皮赖脸地向西法宁院长讨些常用急救药品回来,再后到丛林采集一些草药。 我走到院子里舀水洗漱,啃了个干玉米棒子,便将一只大布袋子放背上一放,打算趁着夜色赶往塞法杜,刚打开门便被屋外的景象惊得合不拢嘴。马萨罗斯酋长和几乎全村的数百号村民都站在门前,黑压压的一大片人头,他们肃穆着脸,每人手里都擎着一支点燃的白蜡烛。 看见我出来,似乎所有人都哗动了。“秦医生,她真的要离开啊。” “是真的哦。”有人明显失望了。 “你们在做什么。”我满头雾水。 乔治从人群里走了出来,他手里也捧着一截燃烧的蜡烛,道:“诺,你昨天受了那么大的污辱,大家知道你是高傲的人,担心你会离开百列村,所以从夜里起大家便举着蜡烛站在屋外,大家想告诉你,你对他们来说就像手中的蜡烛,能给他们带来光明。” 我喉头哽咽了,在这个大部分地区没有通电的国家里,在暗黑的深夜中,只有手中小小的一截蜡烛才能给他们带来暂时的光明。 马萨罗斯酋长走上前,满面虔诚地将蜡烛放到我的手心,道:“诺,你在村中呆了很久,你的为人大家都看在眼中,记在心上,我们明白那次误诊只是一个意外,我们都了解你受了委屈,你要离开是应该的。但是村中所有人都需要你,我们都非常希望你能留下来。” “我没想走,真的,我不会离开百列村。”我忍着热泪。 求利睁着黑溜溜的眼珠打量我,“可阿姨你为什么背着一个袋子深夜出门呢,你不再给我爸爸看病了吗。” 我抚摸着他毛绒绒的小脑袋,勾起嘴角道:“好孩子,阿姨是要去塞法杜,现在所有的药都没有了,我必须去医院买些药回来。” “是吗?”求利的眼眸在烛光的映照下深幽幽地。 “诺是不会离开百列村的,中国人最讲信用,我相信。”乔治拍着胸脯。 我向他投去感激的一瞥,这个男人无时无刻都在信任我。“各位兄弟姐妹,我秦一诺永远不会离开百列村,你们就算赶我也赶不走的。现在雨季快要来临,到时许多传染病会流行,因此我必须多准备一些药品预防。大家放心,最迟明天晚间我就会赶回来。” 人群里响起一阵熟悉的中国民歌,我循着声音看过去,尤丽迪丝用她清细的嗓子唱着我教给她的《绣荷包》,尽管那些中文字眼她咬得不够准,却依旧唱得那么投入。 所有人都跟着她唱起来,热烈地跳舞,摇曳的烛光将这浓黑的夜映得如白昼般,每个人都是那么美丽和纯洁,纤尘不染。 第37章 生命中最重要的事 脚不停地奔波12个小时,赶到塞法杜已经是下午的时候,喝了两口冷水,我便兴冲冲地朝镇上唯一的医院赶过去。自从上次送薇薇安来这里后,我与医院的西法宁院长又打了几次交道,还帮他们做过两台手术,因此脸皮不免厚起来,逮住西法宁院长要求低价购买药品。 到了医院门前,但眼前的情形让我大吃一惊,医院外侧土黄色的墙壁被子弹打出数百个像蜂窝的洞,还有一面墙体已经完全倾倒,可以看得见医院内部的情景。我快步冲了进去,沿着百多米长的走道跑了一圈,里面没有一个人,甚至连诊室的办公桌和椅子,病房里的病床和柜子都不翼而飞。 整个医院已经空了。 难道是医院已经搬迁,我决定向周围的居民打听情况,来塞法杜一趟不容易,可不能空手而归,必须要找到西法宁院长。出得门来瞧见有一个人影在晃动,那身影有些眼熟,我仔细一想是医院里的妇产科女医生苏珊娜。 “苏珊娜。”我大声喊她的名字。 那身影似乎在空气中滞了一两秒,忽地向我飞奔过来,她嘴里也喊着我的名字。我也飞奔向她,待得近了果然是苏珊娜。“西法宁院长呢?医院怎么没有人?大家都去哪里了。”我连珠炮般发问。 提到西法宁院长苏珊娜的面色沉重起来,眼中隐隐缭绕着一些悲伤,我心里一咯愣,手一紧抓住她的胳膊。“是出了什么事吗?苏珊娜,西法宁院长他到底怎么了。” 苏珊娜凝视着我,缓缓地道:“诺,西法宁院长他已经去世了。” 我大惊失色,追问道:“这怎么可能?西法宁院长的身体很好啊,上个月我还见过他。”我不敢相信,上个月来医院的时候,我还和西法宁院长同台做手术,他风趣的谈吐逗得所有人乐开怀。 “嗯。”苏珊娜沉重地点着头,低声道:“就是你走后没几天,联阵士兵闯进医院企图抢走所有的药品,西法宁院长为保护这些药品被联阵杀害了。西法宁院长死后,医院再也维持不下去,所有人都离开了。” 心口一阵阵地疼,想不到上月居然是和西法宁院长缘悭最后一面。 “诺,西法宁院长临终前留下东西给你,所以我每天都会在医院附近等待,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来的。” “什么东西?” “你跟我来。” 跟在苏珊娜的后面拐进一条小路,走了大约半个钟头看见一间土砖砌成的民居,苏珊娜站在门口笑道:“这是我家,进来吧。” 我走了进去,屋里铺设得很简陋,在墙壁上挂着一张彩色照片,照片中苏珊娜和一个黑人男子甜蜜地依偎在一起,两人的手按在一个小女孩肩上,小女孩笑得十分羞涩。 这分明是一个三口之家的照片。 “这是我丈夫和女儿。” 我哦了一声,在屋里又看了一圈,没有看见苏珊娜的丈夫和女儿。苏珊娜大约知道我在想什么,道:“他们也去世了,前两年的时候,被联阵杀死在丛林里。” “节哀。”我伸出手抚在她的肩膀。 苏珊娜略略地一笑,从里面的卧室里搬出一个封起来的大纸箱,我上前去帮她拆纸箱,她笑着推开我,小心翼翼从纸箱内捧出一个灰白色的布包裹来,然后慎重地将它举到我的面前。 “诺,西法宁院长临终前要我将这个交给你。” 我伸出双手接了过来,解开包裹上的布条子摊开,里面是一套擦洗得锃亮的手术器械,我不禁深深动容,赶紧合拢起来。 苏珊娜乌黑的眼珠定定地瞅着我,道:“西法宁院长希望你能好好利用这个手术包治病救人,解除病人的疾厄。” “我会的,我一定会保管好这个手术包。”我几乎要哭起来,天知道我是多想拥有一套手术器械,对一名外科医生来讲,一柄小小的手术刀就是用来作战的武器。如果有一套手术器械,许多药物不能治愈的疾病便能找到攻克的良方。“苏珊娜,带我到西法宁院长的墓前看看吧。” 西法宁院长的坟墓在离医院不远的小树林里,它并不像中国人的坟墓,只是很小的一块地方,在地面上平放着一块不平整的石头,石头上刻着西法宁院长的名字。 我跪了下来,郑重地磕下三个响头,西法宁是名真正的医生,他死得其所。 “人的生命是永无止境的,从生到死,再由死到生,起始往复,只是一种物质向另一种物质转换。纵然每天有人死亡,可同时也会有新生命出生,我们要怀着美好看待生命的消逝和出生。” 耳边又回响起那日在手术室内西法宁院长说过的一句话,是的,生命是永远存在的,即使这个地球已经消灭,但人类也会永远地存在,我们所有的医生会积极地治愈病人,保证他们的身体健康,让生命繁衍到地老天荒,永不消逝。 健康所系、性命相托。 当我步入神圣医学学府的时刻,谨庄严宣誓: 我志愿献身医学,热爱祖国,忠于人民,恪守医德,尊师守纪,刻苦钻研,孜孜不倦,精益求精,全面发展。 我决定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维护医术的圣洁和荣誉。救死扶伤,不辞艰辛,执着追求,为祖国医药卫生事业的发展和人类身心健康奋斗终生! 第二天中午赶回百列村,在村口遇到等待的乔治和尤丽迪丝,两人将我迎进村中,立刻被热情的村民包围起来。我讲述了西法宁院长的故事,大家不免扼腕叹息,但听说从此后能开展手术又都兴奋起来。众人散去后,尤丽迪丝悄悄告诉我清晨的时候,费罗带着一帮人又来村中寻我的麻烦,是马萨罗斯酋长将他们拦下来,据说谈了许久才走,也不知最后谈妥没有。 我笑了笑,没有在意,此刻心里想的都是西法宁院长睿智的眼神,和我曾经许下的豪言壮语。人生里有很多事,但是没有一样比尽一个医生的职责重要。 稍作休息后我从院子里背起竹篓,拿了小锄头去丛林采摘草药,到傍晚时分才匆匆回来。在清捡药草时,发现一棵生长得非常鲜绿的植物,嫩枝有纵棱,表面光滑,呈黄绿色。老茎有厚栓皮,表面淡黄,可见放射状纹理,花冠黄色漏斗状,藤呈褐红色。 我猜测可能是由于采摘别的草药时误摘的,遂拿在手中仔细地看竟然不认识,放在鼻端嗅了两把也无甚气味。正寻思着塞娜来了,我想她自小在丛林生活应该识得这植物,遂问道:“塞娜,你知道这是什么植物吗?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 塞娜瞧了两眼,也摇头道:“我也没见过,不知道是什么植物,怕是会有毒吧。” 丛林遍地植物生长,其中有许多不知名的花草。有不少的植物是我从来都没有见过,更没有在书上听书过的,这就需要我细细地鉴别。经验老到的中医能够凭借药草在舌尖咀嚼的味道判断药性,而我有幸地跟随父亲做过尝试懂得些知识。 我想了想,仗着艺高胆大,伸手摘下一小片叶子放进嘴里嚼了两下,舌尖一阵麻苦酸涩。正要吐出来,忽然塞娜在身后大叫一声,拍着我的肩道:“诺,我都忘记来的目的了,尤丽迪丝怀孕了,我们一起去给她道喜。” 被她这一大叫,又是重重地一拍,再加上得知尤丽迪丝怀孕的失落,我一惊之余竟将嘴里含着的叶片不由给吞了下去,瞬时咽喉疼痛,头晕目眩,心知此株植物必含有剧毒,抓住塞娜的手臂指着墙角放着的甘草,急道:“快把甘草煮了给我喝,快。” “你不是把刚才的植物吃了吧?天哪,你是不是中毒了。”塞娜大呼小叫。 我无暇说话,抓起一把甘草顾不得洗便往锅里扔,塞娜这才醒悟过来帮我加水点火。我在椅子上坐了几分钟,腹中开始疼痛如绞,额头冷汗淋漓,塞娜瞧着我也不敢说话,只管拿着一把破蒲扇煽着灶火。 “塞娜。”我说得十分吃力,道:“你快去杀一只鹅,先拔一根鹅毛给我,然后倒一碗鹅血喂我服下。” 她答应着急匆匆赶出去,没几分钟求利拿来一根洁白的鹅毛,我挣扎着身体站起来,走出几步全身汗如雨下,勉强用鹅毛蘸了些油,便仰起头往咽喉里塞进去。柔软的羽毛一碰到敏感的咽喉,难以抑制的呕吐感直冲出来,我低下头吐出一些黄色的水,但并没有见到刚才吞下的剧毒叶片。 求利看我动作迟缓,着急地用羽毛搔刮我的咽部,强大的刺激使得咽喉不断地痉挛,搜肠刮肚地一阵狂吐大吐,似乎将胃都清空了。我扶着求利检查地下的呕吐物,在食物残渣中终于发现了那片还未嚼碎的剧毒叶子。 “鹅血来了,诺,鹅血来了。”塞娜端着一只大塑料碗奔过来。 我虚弱地靠着墙坐下来,求利扶着我的头,塞娜便将碗对准我的嘴灌了下去,边道:“诺,你现在感觉怎样了?还需要鹅血吗?要不我再去端一碗来?” “不用了,待会将甘草汁喂我喝。”我有气无力。 塞娜毕竟不放心,令求利又去端了一碗鹅血喂给我饮下,擦着我额头上的冷汗。“诺,以后不要再轻易尝试草药了,这会丢掉你的命。” 我点着头答应,眼皮子无力地往下垂,眨巴子两下,忽然瞧到前面来了几个人,居然是马萨罗斯和费罗几个人。塞娜也看见了,愤愤不平地道:“这伙人又想来找麻烦了,现在不管是谁找你的麻烦我都和他拼命。” 身体遭受了一场劫难虚脱得没有半点力气,我盯着费罗走到面前,但他只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像在认真地打量我,许久他才道:“我都看到了。” 我有些惊讶,费罗他看到了什么,看到我中毒的狼狈相,所以报复感满足了。 塞娜正要起身说什么,但被马萨罗斯的眼神阻止了。费罗依旧伫立在面前,沉声道:“我看到了一颗医者的心,很难得。马萨罗斯对我讲了你的故事,他说你为了找到代替西药的草药,整日在丛林奔波,有许多植物不知道药性和疗效,你就亲自品尝那些可能含有剧毒的植物,为此你数次中毒过。最初我不相信,但现在我看到了,你是一名合格的医生。” 从费罗的嘴里听到对我赞美,我讶异了,但我只是笑了笑,那并不是什么光荣伟大的事,中国的中医药事业便是靠着最初中医的尝药鉴定才发展成今日的成就,如果没有前辈先人的舍己牺牲,那些名垂千古的中药到现在也只能是不知名的植物。 热泪满眶。 几天后我的身体已经恢复,我走访了附近几个村子,所幸有个老人略微知晓那株含有剧毒的植物,据说这种植物有奇毒,牲畜和人误食后若不采取治疗措施会立即死亡,但听说有个人曾拿这种植物治疗过皮肤病,但效果不得而知。 我思索此种植物的毒性和中国的断肠草颇为相似,能迅速引起胃肠道中毒症状,说不定会具有相同的药性。我找了一只患皮肤病的狗,将叶片碾碎敷在患处,几天后那只狗右腿溃烂的地方居然结痂。这个发现让我欣喜若狂,塞拉利昂一年只有旱季和雨季之分,气候潮湿,蚊虫叮咬非常多,生活在丛林里的人大多患有不同程度的湿疹,体癣,或者脓毒疮;另外交通不便,外出丛林需要趟过河,有的村民因为从事淘钻石的工作,双腿长期站立在水中容易引发下肢溃疡,流脓水。 求利是我的第一个试验病人,他的后背有半只拳头大小的脓包,试验的结果证实了我的猜测,这株植物确有治疗湿疹、体癣、脓毒疮以及麻风的功效。 站在一望无际的丛林里,我大声地呼喊,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何时从爱情的失落中走出来。 “我要把我献给医学事业!永不反悔!” 第38章 离别之痛 日子进入了漫长的雨季,由于雨季气候潮湿,旱季的食物不能在雨季储存,因此食物便严重短缺起来。即使有村民送过来的免费食材,我仍感觉到日子过得十分艰难,吃了上顿没下顿。每日除了去丛林采摘草药外,到晚上的时间就和塞娜一起扎竹席,或者做些肥皂,隔着两三天拿到镇上去卖,少许还能维持一下温饱。 从塞娜家忙活出来外面天色大黑,细雨滴沥,我缩着肩打了个哆嗦,正准备回家忽又想起这几日尤丽迪丝没来找我检查身体,便约着塞娜一起去她家瞅瞅。 尤丽迪丝所住的房屋在村西头,走过去五百多米远,塞娜将蒸好的一碟鸡蛋揣在怀里,我举着伞。此时屋门并没有关,我伸出手在门上敲了两下没有人应声,和塞娜彼此瞧了一眼便走了进去。尤丽迪丝和乔治并不在外面的堂屋,也不在卧室,我奇怪了,走到后面的院子里才看到湿漉漉的地面上躺着一个人。 我心里一紧,赶紧走过去,仔细地一瞅,可不是尤丽迪丝。我喊着塞娜,她瞧见也是吓了一跳,合着力把尤丽迪丝给慢慢抬进里间的卧室。她大概摔倒在雨地里晕过去,全身的衣服早被淋得透湿,面上的皮肤冷冰冰地。塞娜手忙脚乱地找出干衣服给她换上,我则去厨房里烧热水。 “诺,你快来看呀,流了好多血。” 在厨房里听到塞娜的惊呼,我疾步冲进卧室,尤丽迪丝躺在床上,从她的大腿根处淌出一条血流把床单染得殷红,我伸出手指摸着那条血流,血是温的,是刚从身体里流出来。检查她换下的裤子,底裤里头包裹着一块排出的完整胚胎组织。 我摸着尤丽迪丝的腹部,腹部有些坚硬,看样子尤丽迪丝是摔倒流产了。 “塞娜,你先在这里照看,我回去拿东西来。” 回家匆匆拿来了听诊器和一些消炎药品,此时尤丽迪丝已经清醒过来,她从塞娜嘴里听说流产的事放声大哭,任凭我和塞娜如何安慰她也只是哭泣。 屋外响起了一串脚步声,很快地乔治的面容出现在房中,他看见我们都在卧室里先是一惊,但很快地露出笑容。尤丽迪丝本来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忽然从床上跳了起来奔向乔治,抱住他伤心地哭。 “乔治,我对不起你,我们的孩子没有了。” “你说什么?孩子……孩子为什么没有了?”乔治高大的身形微微地晃动,但只是片刻他扶起尤丽迪丝的脸,关切地问道:“那你尤丽迪丝,你有没事?我只要你平安。”他热切地吻着尤丽迪丝的额头,亲吻着她眼角的泪水,像要把她所有的伤心都包容在自己的唇里。 他一直在温柔地安慰她,并不顾忌我和塞娜在旁边,虚弱的尤丽迪丝很快在他的温柔的声线里睡着了。他把她抱上床盖上毛毯,示意着我们走到外面的堂屋。 “是怎么一回事?能告诉我吗?”乔治蹙着眉头。 “尤丽迪丝是饿晕摔倒才流产。”我如实相告。 “饿晕?”乔治跳了起来,他冲到厨房放食物的柜子前,打开柜子,甚至还打开了放米的坛子。 “别找了,屋里没有任何的食物。尤丽迪丝可能有好几天没有进食,所以才会饿得晕倒。” “她为什么不告诉我?她一直说家里还有粮食,原来她一直都把食物留给我,自己却忍饥挨饿。我真是个差劲的丈夫,粗心到不知道妻子已经几天没有吃过东西。”乔治满面懊恼,忽地他举起拳头猛砸自己的脑袋,像要为自己粗心的行为赎罪般。 我抢上前去阻止他,按住他瘦骨嶙峋的手道:“乔治你不懂吗?尤丽迪丝非常爱你,所以才把食物都留给你。你要是伤害自己,尤丽迪丝会更伤心的。现在她刚刚流产,你要好好地陪着她,不要冲动做傻事。” 乔治似懂非懂地点头。 回到家中,我将村民送给我的食材装了一大部分放进袋子,和塞娜冒雨一起送到乔治家中。路上塞娜一直用担心的眼神看我,但始终嗫嚅着嘴巴没有说出来。乔治不会厨房的活,我和塞娜又帮着熬了一锅稀粥,看着乔治喂给尤丽迪丝吃下。 出来塞娜拉住我的衣角,冰冷的雨水淋漓着她卷曲的眼睫毛,使她不大的眼眸像钻石一样闪着耀眼的光泽。“诺,尤丽迪丝饿晕了,你可不要再出什么事啊。” “我不会有事的。”我微笑道。 屋里确实没有多少可吃的食物,我估计支撑一两天便会告尽,但是我有无穷的勇气撑过这个漫长的雨季,死亡它离我可有一段不近的距离呢。 第二日塞娜给我拿来一袋食物,我没有接受推了回去,塞娜家大人多,但能够干活的也仅塞娜一个人,不像我一人吃饱全家不愁。 我打算去镇上卖肥皂,这天的运气比较好,有个富家女主人在买肥皂的时候听说我是一名医生,便要求我去她家给她的父亲看病,她父亲只是由于大便秘结不解而导致腹痛,我开了一剂药,他服下很快地就大便通畅,腹痛自然消止。那女主人甚为感谢,不但买下我所有的肥皂,还额外多付了一些诊金。 我高兴坏了,拿着这些钱马上跑去镇上的米店买了一些粮食,用拖车慢慢地推了回来。想着要给尤丽迪丝送一些去,便先回到家里,卸下几小袋米,其余的仍放在推车上兴兴头头地赶向村西。 这个时候比较晚,村民劳累一整天也早已歇息去,我路过塞娜家时还听到她的呼噜声。尤丽迪丝家的门依旧没有关,但屋里亮着灯,我将推车停放在门口正要喊乔治出来,忽听得里面乔治捶墙壁的声音。 “尤丽迪丝,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尤丽迪丝,我要带你回英国,我不能再让你忍饥受饿,我不配当你的丈夫。” 我愣住了,原来乔治想要离开塞拉利昂,心口略略地又疼痛起来,说不清滋味,愁肠百结。 尤丽迪丝在哭,她低声地抽泣,断断续续地道:“乔治,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你不愿我受苦,但是我们走了,诺一个人留在百列村,她会很孤单的,我们也会很担心她,她是我们最好的朋友。” “可是你,尤丽迪丝,我不忍心,我没用。”乔治大力地捶打墙壁。 我在外面听得作声不得,原来乔治和尤丽迪丝是因为我才犹豫不绝,他们这样关心我,我同样也不能成为他们的负担。我没有敲门,轻轻走了进去,站在门口道:“对不起,我听见你们的谈话,谢谢你们的好意,我一个人留在百列村没有任何问题。你们不要担心,回英国是正确的,这个地方确实不适合乔治。” “诺。”乔治和尤丽迪丝同时欲言又止。 “回去吧,我这个朋友会为你们高兴,时常给我写信,就当我在你们身边一样。”我微笑,天下没不散的筵席,只要回到英国,乔治和尤丽迪丝都能过上舒适的生活,他们再无须被生存压得透不过气。“乔治,回到英国替我向你父母问好,就说有个中国姑娘请他们有空到中国去看看,那里有举世闻名的万里长城和最好客友善的中国人。” 他们仍是默不作声,但我知道他们已经默许了。 “呵呵,乔治你变得这么黑,恐怕你父母认不出你哦。”我打趣着。 乔治没有笑,他走到我的面前伸出手按住我的肩,道:“诺,你是我一生的朋友,我会永远铭记你。” “你也是我一生的朋友,永远铭记。”我笑着。 “还有我呢。”尤丽迪丝不甘地跑过来,她将我和乔治的手牢牢地握在一起,好久都不松开。 一周后尤丽迪丝的身体恢复,她和乔治起程回英国也迫日进行,我帮着尤丽迪丝收拾衣物,趁着她不注意将一个装着钱的小包塞了进去。能够带走的东西并不多,仅仅除了几件破旧的衣物,我看着心酸。所幸从弗里敦骑过来的自行车还行用,略微修理便能恢复功能。 尤丽迪丝和乔治挨家挨户地向村民道别,大家并不舍得他们走,但知道现在的情形也不敢去强留他们。我送他们过了河,过了丛林,到了镇上,依然不舍得离他们而去,心里沉甸甸地像灌了铅,每走一步便会觉呼吸停滞。 “乔治,回弗里敦后找到英国使馆,让他们安排你们回英国。”我叮嘱,其实这些乔治比我懂得更多。 “我知道。”乔治凝视着我,半晌道:“诺,如果有可能你也回中国吧,这是不适合你,生存环境太险恶。” 我笑着,不答。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很久,我还站在原地凝望,能够和死亡一样永久的是不变的分离,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在这片没有人认识的广阔土地,我放声大哭,毫无顾忌,为彻底地失去乔治痛哭流泪,也为那份暗恋的孤伶的心,它将永远不为人知。 没有人知道,我曾在这里深爱过一个男人,那是个永远不可能说出的秘密,就此沉埋了。 风声呜咽,和我一起悲哀。 发疯般在丛林里狂奔,不知什么时候脚上的鞋子脱落,细小的石屑和植物的枯刺扎进脚底,那些疼痛原来都比不上失去的滋味,还未得到便已失去。 “乔治,乔治。”我大声地从喉咙里呼喊出他的名字。 内心的渴望曾是如此强烈。 刚回到家中屁股还没坐热,村里的老木匠休斯敦便行色匆匆赶来,在门口就听他道:“诺,我来了几次,你终于回来了。” “有什么事吗?”我站了起来。 “我儿子他从夜里就喊肚子痛,我本来让他来看病,但他认为休息一阵便能好执意不肯来,结果现在越疼越厉害,你快去看看吧。” 我答应下来,拿了急救诊疗物品便随休斯敦前往他家,他的老婆雪莱也正在门前张望,看见我来了便喜孜孜地往里迎,休斯敦的儿子迈阿密抱着腹部在床上疼着叫唤。我拉开了窗帘,推开窗子,借着光察看迈阿密的神情,他的面容极为痛苦,脸上冷汗淋漓。 “能讲讲是怎样不舒服吗?”我和颜悦色问道。 “就是肚子疼,恶心想吐。” 我点点头,摸着他的额头明显在发热,遂揭开他的衣服进行腹部触诊和听诊,其实迈阿密的症状已经很明显了,是急性阑尾炎穿孔。和那次在贝尔格莱德的刘易斯是同一种情况,我回忆起穆罕默德。 “需要做手术。” “做手术?”休斯敦惊呆了。 “是,要马上做手术,否则阑尾穿孔后会污染腹腔造成生命危险。” “那快点手术吧。”迈阿密躺在床上乞求。 “好。”我吩咐休斯敦在村中的空地上搭一个简易的帐篷,避免空气中的灰尘污染手术区域,帐篷里搁一张木板床,然后将迈阿斯抬到床上。交待完我赶回家中,从药柜里取出西法宁院长交给我的手术包,放到土灶的蒸笼盖上,然后抓了两根粗大的木柴塞进灶口,点了火用扇子大力地扇。 灶里浓烟滚滚,火苗迸渐,锅中的水滋滋沸腾作响,从木蒸笼冒出的蒸气袅袅而上。此时并不能像在医院里执行严格的无菌技术,救人抢的是时间,分秒必争。 “诺,你准备好了没有,迈阿密疼得受不了。”休斯敦站在院口催促。 “就快了,你先去看着迈阿密,等我消毒好。” 直到大火烧了一个小时左右,我才将手术包从蒸笼里取出来,抱在怀里跑向前面的空地,村民听说我要做手术,早好奇地围了个几层。 “大家不要靠太近,不要靠着手术台,有细菌的。”塞娜颇为能耐地维持秩序。 我向她投去赞赏的目光,她立即得意起来,越发高兴当起巡场员。阑尾摘除手术并不难,对我而言是轻车熟路,但是无菌环境的受限令我倍加的小心谨慎,力图以最快的速度完成手术,减少切口暴露和细菌污染的机率。 此时我不再管其他人的眼光,迅速地行动起来,依旧是局部浸润麻醉,迈阿斯躺在手术台上疼得辗转反侧。“不能动,上了手术台就不能动,否则我帮不了你。” “儿子,你握着妈妈的手闭上眼睛,什么也不要想。” 握着母亲温暖的手心迈阿密终于平静下来,我继续进行皮肤逐层麻醉,用手术刀切开腹腔进行探查。周围的人群发出惊呼声,我抬了抬酸涩的头颅,村中胆小的妇女早吓得转过身,躲到她们男人的怀中。 砰—— 意外地、短促地的像爆竹的一声轰然在空气中散开,我下意识地向周围瞧了两圈,大家似乎都有些不知所措,交头接耳猜测刚才的响声。 “是不是枪声?”有人在置疑。 “不可能吧。” 直到有个男人歇斯底里地呼喊,众人才真正醒悟过来。“快逃呀,联阵打进村里来了。” 但这个意外来得太急,所有人都着了慌,越慌越乱,到处乱钻,女人吓得跑不动,男人便将她们扛在肩上往屋里跑。 “妈妈。”保持清醒意识的迈阿密吓得发抖。 “别怕,孩子,妈妈在身边。”雪莱抓住他不肯松手。 我没有逃,此时此刻这张手术台就是我的战场,没有消灭敌人就永远不能退出。我镇定地继续手术,只要先将病变的阑尾切除,再进行缝合,手术就圆满地完成了。 嗒嗒的马蹄声逼近过来,枪声四处响起,直到一条腥臭的马鞭掠过面颊扯住了几缕发丝。我抬起头,瞧见马上穿着笔挺军服和长筒靴子的男人,他深冷的目光注视我。 达斯。 冤家路窄。 第39章 阳光和鲜血的屠宰场 数十条镶着刺刀的长枪呈圆形逼拢,我能感觉到后背隐隐被刀尖刺中的疼痛,或许只要这条枪再往前送上几公分,它会深深扎进我的身体里,甚至我会被它整个地挑起来。脑中一直闪现出这种恐怖的情形,但脸上仍是冷淡地对着马上的形容严肃的男人。 他看着我,冰冷的目光一直没有移动,忽然我又想起在马西亚卡丛林遇到的戴利,戴利的眼神不会冰冷,藏在帽子下面小而亮的眼睛闪烁着啮齿动物的狡诈,但是面前的达斯不狡诈,不过我敢肯定他绝对是个残忍的刽子手,会毫不留情地杀死所有人。 我的目光短暂地瞥过达斯回到手中,手术台上的迈阿密的身躯在瑟瑟发抖,握着他的手的雪莱也几乎要吓晕过去。我摇了摇头,此刻病变的阑尾已经成功摘取下来,最后要做的就是清洗腹腔和缝合切口。我拿起一块浸着血的纱布,混合着血腥臭味的马鞭划破空气打在手背。 “请所有不相关的人离开,我们正在进行手术。”我愤怒地瞪过去。 “你是谁?”奇怪的是这个残酷男人的声音并不冷,暖暖的,从嘴唇里露出几颗白白的牙,阳光映着竟然有些耀眼的感觉。我看着他,忽然想到了海岸上被阳光晒得发烫的一粒粒细沙,还有那一棵棵挺拔葱翠的椰子树。 有时候人的外表总是与内心相反。 “我是医生,请不要影响我们进行手术。”我干笑着。 达斯盯着我似乎在深思,半晌从马上跨下来绕到我的身后,我侧过身去看他有什么举动,忽地他伸出手就朝我面上抓过来,我赶紧避让,但戴在脸上的口罩还是被他扯了下来。“狡猾的中国女人。”他的语气中颇为嘲讽。 这家伙果然认出我,我心里直道不妙,以现在的情势看来达斯还在为以前的事耿耿于怀,弄不好他直接一枪崩掉我的头。 “你为什么不逃走?”他逼视着我,咄咄的语气喷溅到我的面上。 这个问题立刻使我严肃起来,其实也没有什么难以理解的。“因为这是我的战场。”我想达斯也会明白的,因为他是个军人,懂得在战场上士兵是绝不可能退缩或是逃走。 他哦了一声,嘴唇边勾着一缕不知是嘲笑还是惊讶的笑容,他转身去瞧手术台上的迈阿密,此时迈阿密已经吓得不能说话,满脸淌汗。达斯一直凝视他,忽地从腰里掏出枪抵在迈阿密的左太阳穴。 “不要,住手。”我被这意外惊呆,下意识伸出手想要去抢枪。 砰—— 短暂的一声响,血流迸溅,我的手伸在半空中,眼睛里只能看到血红的一团。许久我才能看清面前的一切,躺在手术台上的迈阿密,颞部被子弹打出一个小碗大的血窟窿,鲜红的血翻着气泡沿着耳朵根流淌下来,他睁着惊恐的双眸,两眼的睫毛还湿漉漉的粘在一起。 在临死的瞬间,这个年轻的男孩子流过泪了。 “还我的儿子。”在一旁已经吓晕的雪莱不知什么时候清醒过来,她艰难地撑起身体,伸出双手向达斯扑过去。但是不等她接触到达斯,伺伏在背后锋利的刺刀就已经深深地扎进她的身体穿透到前胸。 她倒在地上,用怨毒的眼神狠狠地瞪着达斯,然后转过脸去看手术台上的迈阿密,顿时她的脸充满了渴望和母爱的慈祥,枯瘦的手一直向前伸出想要抓住儿子的手。 砰—— 震耳欲聋的枪声再次响起,她的手无力地垂下来。达斯若无其事的将枪收回自己的口袋,露着几颗白白的牙瞥着我道:“现在你的战场已经没有敌人,回答我的问题,你到底是什么人?是钻石商人还是医生?” “你错了,医生的敌人从来不会是病人,他们的敌人是……”胸腔里的愤怒被烧得红红地,冒着烟,随着身体里燃烧的血脉一起涌将出来。眼前的魔鬼在片刻间杀死两个活生生的人,瞬时我恨极他的淡然自若,谈笑风生,若无其事。医生的敌人只是病魔,和一切阻碍病人康复和治愈的障碍。 “优胜劣汰,弱肉强食,没用的人不必要活着。”他说得很轻松。 怒发冲冠,所有人都有活着的权利,没有谁有权利剥夺。手里还捏着那柄小小的手术刀,我咬着牙转过身体面对达斯,他脸上挂着嘲讽的笑意,我凝望着那缕笑,手里手术刀的刀尖毫不迟疑朝着他的胸口戳去。此时只要杀了他,就能替所有无辜惨死在他手下的亡魂报仇。 手在半空中被拦截下来,达斯面色凶狠,左手用劲捏住我的手腕。“女人永远不要想着和男人作对,你要为你愚蠢的举动付出代价。” 我能想到那个代价,每个人都免不了的一死,其实死又何怕呢,只要死得值得,死得其所。 “把所有的人都赶出来。” “反抗者全部杀死。” 不到半个小时,几乎全村的男女老少都被驱逐到村中的空地,数百个持枪的联阵士兵将他们团团包围。达斯威风地站在人群前面,用眼睛示意部下将我拉出来。 “我是达斯上校,今天到村里是想帮助你们,但是有一个中国女人企图袭击我,现在我已经将她抓获,等待她的将是塞拉利昂的刑法。” 他用眼睛斜觑着我,嘴角边尽是轻蔑和嘲弄,我立即怒视回去。 “这个中国女人试图刺杀我,现在我决定将她的双手砍去以作为对她的惩罚。” “你干脆杀了我。”我忿恨不已,砍我的手还不如一枪结果我。 “别想死得太容易,对于你的欺骗我还没有决定如何惩罚你。”他冷哼。“行刑。” 我被两名联阵士兵按到地上,然后将我的双臂压在一块大约两厘米厚的木板上,我听村民们说过,联阵士兵中有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砍手队,砍手队的作用就是为了震慑那些支持政府的平民,几年前卡巴总统竞选时提出一个“未来在你们手中”的口号,凶残的联阵竟然冲进弗里敦砍掉平民的手臂,一时间尸横遍野。 据说砍手队会随身携带一块木板,以便随时对平民实施处罚,美名其曰要从心理上震慑敌人。我看着地上的这块木板,洇着几块已经变成乌黑的阵旧血渍,透出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想着有多少人在这块不起眼的木板上失去了手臂。 可是对于我,失去手臂那意味着什么,我将再也不能拿起手术刀,不能去把病人的脉象,什么都不能干,那我还能是一名合格的医生吗。 不能,不能,不能砍掉我的手。 我好想大声地喊,抬起头看见前面噤若寒蝉的人群,他们在担忧地看我,嗫嚅着干枯的嘴唇。我在人群里看到塞娜一家人,还有马萨罗斯酋长一家,还有许多熟悉亲切的面孔。一时心里所有的声音都湮息了,秦一诺是个高傲的人,怎么能在敌人面前露怯求饶。 “砍吧。”脱口而出的是这句话,委屈流出的泪瞬间被猛烈的阳光烤干,我大声毫无畏惧地叫嚷,仰望着苍翠的天空,天空蓝得就像乔治明净的眼眸。 这个世界美丽得令所有人都留恋地活下去,哪怕贫困与疾病。 压在手腕上的刀刃在往皮肤里按进去。 “是长袖子还是短袖子?” 好久才听到达斯的声音。“短袖子。” 刀从手腕移开举到半空中,阳光反射着刺眼的光使我的眼睛睁不开,我干脆认命地闭上眼。钝重的刀挟裹着呼呼的风声如山倾倒般压下来,心口突突地乱跳,一拍一拍地没有节奏。纵然面上再装得视死如归,其实内心我是害怕的。 我没有英雄的气慨,却喜欢打肿脸充英雄。 “不要。” 迫人的刀风在靠近手腕5公分的上方倏地停了下来,我睁开双眼,不知何时伊贝莎站在人群的前面,她小心翼翼地看着我,满面的焦灼。“不要砍她的手,她是医生,不能没有手。” 我惊呆了,在这个时候站出来为我说话的居然是一直对我恨之入骨的伊贝莎。 “是吗?”达斯眯着眼眸。 伊贝莎点着头。 “如果我不砍她的手,那她企图刺杀我这笔帐怎么算呢。” 我忽然不安起来,达斯的这句话就好像是个陷阱在引导伊贝莎进入圈套一样,“伊贝莎,你不是讨厌我,我不需要你求情。”我故意气歪歪的嚷,想要使伊贝莎安全地退回人群中。 伊贝莎仿佛并未听见我话一样,小心翼翼地看向达斯,小声道:“她是个医生,不能没有手,可以砍我的手代替她吗?” 我的耳中像被扔了炸弹轰轰地响个不停,伊贝莎的话我完全听清了,这怎么可能呢。她不是恨我吗?为什么会向达斯提出这样的要求。她为什么要救我呢。 “可以,完全可以。”达斯笑容可掬地耸肩。 这果然是达斯的陷阱,有经验的猎人在杀死猎物前总是会尽情地玩弄猎物。“伊贝莎,你是神经病,谁要你替我受罚,我看你是一定是傻了。”我故意骂得十分大声,此时只要伊贝莎反悔。 伊贝莎没有理睬我,她伸出手在胸口那里摸着,摸了好半会她将双手伸了出来,微笑道:“来吧,砍我的手,我等着。” “伊贝莎,你傻了。”我急得大骂,想要从地上爬起来,但是身体被一名士兵按住动弹不得。 “把她捆好了以免逃走。”达斯喝道。 很快我被用绳索绑了起来,双手、双脚连同身体被绑成一只粽子扔在地面,我依旧大骂伊贝莎,但她始终没有看我一眼,伸出双手满脸微笑。 “行刑。” 伊贝莎的双手被按在那块洇着血迹的木板上,刀光闪现,血光迸溅,眼前一片刺目的鲜红。我痛惜地看向伊贝莎,此时她才将眼神投向我,没有像以前对我怒目而视,她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欣慰,甚至嘴角也微微地笑开了。我这才发现微笑的伊贝莎原是如此的美丽,美的慑人心魄。 “现在你也没有活着的必要。”在热烈的阳光下我又听到达斯冷酷的声音,冻得心都会发抖。 达斯从口袋里掏出枪,似乎连瞄准都没有,抬起手对着前面开了一枪,顿时硕大的血花在伊贝莎的衣襟绽开了。她瞧着自己的胸口依旧只是微笑,艰难地想要站起来,但失去双手使她坐起来都非常困难。我无力再去谴责达斯的凶残,拼了命只想要跑到伊贝莎的面前检查她的伤势。捆绑住的双手和双脚使我就像一个残疾人,无法站立,无法走动,只能像一条泥鳅一样在地上缓慢翻滚蠕动。 “伊贝莎。”我艰涩地喊着她的名字,穆罕默德为救我牺牲,现在他最珍爱的妻子也为救我牺牲自己的双手和生命。我说不出埋在心口的感动,感激总是比仇恨更易装满心腔。 薄薄的衣襟在地面上被磨得破了,尖细的沙砾刺进裸|露的肌肤硌得疼,可那些都算不得什么,在死亡面前任何疼痛都是渺小微不足道的。 终于爬到她的身边,她侧过头看我,眉梢眼角都盛开着浓浓的笑意。“伊贝莎,你为什么要救我呢。”半带着埋怨的语气却含着深切的感激,我埋怨她救我。 “呵呵,诺,一直也想这么叫你的名字。”伊贝莎喘着气,眼眸里的光依稀有些黯淡。“穆罕默德说你是一个好医生,有你在我们穷人就不怕生病,你活着可以救很多的人。穆罕默德这样想,我也是这样想。” “对不起,对不起,我总是连累你们。”我愧疚地低下头。 “不要说对不起。”她努力地翻转过身体,胸前的衣襟湿透了血,她吐了两口长气又道:“诺,穆罕默德的信就放在我胸口的口袋里,我好想再看一遍。” “好,我拿出来给你看。”我连声答应,低下头埋在她的胸口,先用舌头顶开口袋的开口,再用牙咬住信纸的边缘慢慢地拖出来。 那薄薄的几张信纸被血染得腥红,字迹也早已辨认不出,我喊着伊贝莎看信。她低着头一动不动,我用头去碰她,忽然她的身体向后仰倒下去。 “伊——贝——莎——” 她死去了。 眼泪不禁夺眶而出,我含着热泪大声地念:“亲爱的伊贝莎,这些年我一直深爱你,思念着你,我从来没有忘记你,每日每夜盼望和你的相见。穆罕默德,最爱你的丈夫。” “我们和这些杀人不眨眼的魔鬼拼了。” 人群里有人大声疾呼,我一怔,这说话的人竟然是一向胆小怕事的马萨罗斯酋长,我回过头去看他,他冲出人群,振起右臂,眼睛里红通通的。 “和他们拼了。”塞娜振臂响应。 人群中的声音越来越响亮,大家摩拳擦掌冲向监守在周边的联阵士兵,甚至连几岁的孩子也加入了战斗,鲜红的血让他们明白一味的畏缩和忍让是不会让这些杀人魔王放下屠刀,只有反抗才能争取生命的最后一线生机,即使死也要有意义。 枪声响了起来,一切在瞬间又恢复了平静。 血淋淋的断臂、残缺不全的尸体、怒睁着双眸的头颅、血肉模糊的残肢,横七竖八地铺满了地面,血流成河,我微抬起头,原来阳光是鲜红得像血的颜色。 越是贫穷、饿殍满野的地方战火越是燃烧得剧烈;越是落后愚昧的人越喜欢用鲜血在阳光下沐浴。 第40章 悲壮的国歌 达斯的营地驻扎在离百列村三十里的丛林,这个丛林离公路非常近。联阵将百列村中财物洗劫一空后,押着我回到这里。在营地有十几个衣衫褴褛的妇女正在洗衣做饭,看见我被五花大绑地押进来只是略微地瞟上一眼,然后面无表情地继续干活。 夜已经很深,从破败的屋顶依稀看到天空中的繁星,我缩了缩肩,身上的绳索勒进皮肉里森森地疼痛,刚想换个舒服的姿势便听见外面嘈杂的走路声音,随即两条高大的身形出现在门口。 进来的是两个持枪的联阵士兵,我想着应该是达斯命令他们将我枪毙,果然他们进来后解开我身体上的绳索将我押到外面的空地,几名妇女看见我们出来忙低下头。那两名士兵推搡着我走进一间小房子里,屋里没有灯,只瞧见靠着窗站着一个模糊的影子。 两名士兵将我推进屋中,巨大的力量使我差点摔倒,才刚刚站稳身后的门被重重地带上,我忍不住在心中暗骂了几句。 “看样子你的情况还不错。”黑暗中的声调懒洋洋,弥漫着一股浓烈辛辣的酒味。 我立即听出达斯的声音,下意识地双手放在胸前做出防备的动作,他似乎发现我这个动作,冷笑两声,但没说什么走到前面的椅子坐下。 “所有人都死了,只有你活着,你应该感到庆幸。” 我顿时被这句话说得火冒三丈,是谁杀死了那些无辜的村民,不正是这个该死的达斯吗。我正想破口咒骂,听见夜中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很快地一簇蓝色的火焰从浓黑的夜中跳了出来,桌子上的一根烧过四分之一的蜡烛被点燃。我趁机打量屋中的环境,除了一张破旧的方桌和一把椅子别无其他,有一面墙体从屋顶到地面还裂开了一道四五公分长的口子,沁凉的风正从那里吹进来。 达斯站在桌子前对着烛光若有所思,我心里一动蹑手蹑脚往窗前挪了几步,伸长脖子向窗外看去,几个联阵士兵提着AK47冲锋枪一字排开守在四周。我气馁地回过头却发现达斯深思的目光正投放在我的面上,不由得一个冷噤,这家伙怕不会是看出我想逃走吧。 “为什么来塞拉利昂?” “来玩,来旅游。”我自然不可能告诉他是因为对一个人的承诺,在一个杀人如麻的魔头面前说些承诺和使命的话,那感觉太好笑。 他看着我眼神里更加疑惑了,许久听他道:“是不是中国女人都喜欢撒谎?” 脑门子一热,这家伙居然给勤劳善良的中国妇女盖了如此一顶巨大的帽子,待要回击过去忽而又想和他争执个什么劲,索性撇过头去不理。 “现在我需要你的帮助。”达斯走到我的前面。 我冷笑,道:“上校是在和我开玩笑吧,我一个小女子能帮上校什么忙。” 他看着我一会忽然伸手去解军装上的扣子,我被他这个动作吓了一跳,身体不由向后连退好几步。达斯并不逼上前,冷然的目光一直凝视我。土黄色的军装从他的身体上褪下来露出里面黝黑的肌肤,微黄的烛光映着,一道道狰狞突兀的瘢痕投在眼眸里挥之不去,在他右侧肩胛骨的地方绕着胸部缠着几圈灰白色的布条,布条缠得很紧,把胸部下的肌肉都绷得鼓起来。布条上有些铁锈红的印迹,还些微地透出股血腥味。 很显然,这是个新鲜的伤口,达斯的意图是想我帮他治伤。 “抱歉,恐怕帮不了你。”我不愿意治疗达斯,救一个杀人魔王等于是杀十个人。 他挑着眉,平静地道:“你帮得了,因为你是个医生。” “你错了,我帮不了你,因为我会忍不住在治疗过程中杀死你。” “你不会,医生的手是用来救人,不是用来杀人,你会帮我。”他依旧用平静的语气。 医生的职责是救死扶伤,没有依据善恶选择病人的权利,他一语说中我的心。可是治疗达斯又如何对得起那些无辜死去的人,怎么对得起为我死去的伊贝莎。 达斯大概也看出我心里所想,在门口和一个士兵低声说了几句,没一会那士兵送来一个医用的急救箱。我也没再迟疑,达斯这个人是该死,但是不应该由我来杀死他,而且杀死达斯还会造成塞拉利昂和中国的误会纠纷。 我将急救箱打开,里面放着几样外科清创常用的器械,镊子,弯针,线,剪子,一应俱有。“开始吧。” 达斯坐在桌前的椅子上低着眉头,我走上前去仔细检查受伤的部位,从伤口分泌出的血液和脓液将包扎的布条紧密地粘在皮肤上,此时没法一层层地解开布条,我索性从桌上拿过剪子将伤口周围的布条剪断,用纱布蘸着盐水湿润伤口使布条与皮肤慢慢分离。 “你的动作太慢了,不像一名合格的医生。”他从嘴里吐出一句满不屑的话。 我几乎气歪了嘴,扔旧湿纱布,左手扯住布条的一头,恶从胆边生,径直将那布条子硬生生地从达斯的伤口上撕下来,手指碰到他的后背明显感觉到他的皮肤一阵挛缩,两只肩哆嗦。 “怎么样?现在动作够快吧。”我直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他没有说话,低着头,烛光映着他的眉眼和他的皮肤一样深黑。我冷笑不语,埋下身体检查伤口,达斯肩背部的伤口长约11公分,深约2公分左右,在皮肤薄的背部隐约看得见里面白森森的肋骨。由于先前的止血措施太简单,天气炎热,伤口周围的皮肤已经腐烂。 消毒过伤口皮肤后,我随意地将剪子在蜡烛的火焰上过了几次,略等烧红便着手剪掉腐肉。现在也不能考虑什么无菌,达斯这个人皮厚肉粗,所谓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他的命长着呢。 “没有麻醉药品你最好忍着。”言语中掩饰不住报复的得意感,想到达斯杀死了那么多人,我的动作也十分粗鲁。达斯没有吭声,我从他绷紧的皮肤知道他在极力地忍痛,挖肉之痛又岂是常人所能忍受,我甚至在期待达斯的痛苦哀嚎。 看着他的后背毫无防备地暴露在面前,我握着剪刀不禁想开,如果此时把剪刀从后背插进他的心窝,一定能要了他的命,这就算是为所有惨死的人报了仇。但片刻我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达斯应该由他的国家审判而得到惩罚,而不应该是由我这个中国人。达斯似乎并不能猜到我心里所想,我侧着身子时看见他紧紧地咬住唇忍痛。 缝合好皮肤,清创手术便完成了,我将手术器械放回急救箱中。达斯坐着没有动,凝望着桌上的烛火沉思,一只小飞虫正不知死活地围着火焰飞舞。 “你错过杀我最好的时机。” 我抬起头向屋顶看了一眼,道:“我承认是很想杀死你,但是你更应该由你国家的人民来审判你,由那些无辜被你杀害的人的亲人来裁决你的命运。” “我相信会有这一天,我们所有人都会死,只不过是时间的早晚。好了,从现在开始你是军队的医生,但是你没有自由,没有我的命令不允许出营。”说完,他一脚踹开门,命令守在门外的两名联阵士兵将我押回看守。 在营地呆了四五天,我并不担心达斯会枪毙我,事实军队里确实需要一名医生这样能大大减少士兵的伤亡。不过我并不只是做些医生的工作,同样我也要和那些被俘虏的妇女一起洗衣做饭,空闲时还要为士兵们擦枪,因此几天下来着实累了个够呛。 闲谈中了解,这些被俘虏的妇女是附近的村民,被达斯掠来充当奴隶,她们告诉我,村里的强壮男劳力被达斯抓到提坎那莫矿区淘钻,一些老弱或患病的村民则被达斯全部开枪射杀。当时营地俘虏了几十名妇女,一个月下来累得累死,折磨得折磨死,还有的人想逃出去结果被发现打死的,如今只剩下十来个人。 她们说,这些联阵士兵性情暴戾,在喝酒或注射毒品后会变得十分残忍,经常毒打妇女,甚至还有当众挖心剖腹的事情发生。 在洗过两大盆脏衣物后,我累得气喘吁吁,趁人不注意躲进一个小房间靠着墙打瞌睡。迷迷糊糊中好像看到乔治和尤丽迪丝并肩向夕阳走去,他们亲密地说着话,我在后面大声地叫喊他们的名字,他们却是充耳不闻。尤丽迪丝和乔治的身影并肩走远,我渐渐地看不见…… 我气坏了,这两个人怎么如此不理人呢,越气越不舒服,陡然眼睛就睁开了,映进眼眸的是一堵灰色的没有生气的墙壁,墙壁有一些被雨水浸蚀过的痕迹,咋看之下像两个拥抱的男女。 原来是做了一场梦。 如果乔治知道我被达斯俘虏了,他会不会第二次舍生忘死地来救我呢,带我离开这个罪恶恐怖的地方。只是此时乔治和尤丽迪丝应该踏上英国的土地,他们正幸福而甜蜜地生活,再也不会想到我又沦为俘虏。 好想念,好想念乔治。 “饶了我吧。”屋外传来女子凄厉的哭喊声,我猛地一愣仔细听去,不光是有女子求饶的哭声,同时还有鞭子抽打的声音,一个男人在大声狂笑。 是那些士兵又在虐待妇女。 我立即站起来推开门跑出去,营中的空地上十几个女俘虏抱头哭成一团,一名身材粗壮的联阵士兵拿着皮鞭正在着力抽打她们,他满脸的兴奋,从肥厚流油的面孔中喷出一股难闻的酒气。我看得直皱眉,这些士兵喝醉酒后就发酒疯,拿女人寻欢作乐。 旁边站着一排士兵观看,他们并不动手,只是饶有兴趣指指点点。大概是这些妇女的哭喊声刺激了他们,心里残忍的一面在飞溅的鲜血中变得暴涨,有几名士兵解开腰间的皮带加入抽打的队伍。那些皮带很宽厚,打在空气时呼呼地作响,没几下便将她们的衣衫打得零乱不堪,这似乎更激起了男人的野性和占有欲望。 他们将那些可怜的妇女连拉带扯地压在自己的身下,她们越哭得大声,或挣扎得厉害,他们就爆发出最热烈响亮的欢呼,并用拳头对那些反抗的女人揍上几拳头,直把她们打得奄奄一息动弹不得。 我再也不能忍住,冲上前去扯住一名士兵的肩膀企图推开他,但他只是轻轻地一拨我被推得摔得四脚朝天。“中国人少管闲事,否则对你不客气。”那士兵见我来阻止恨得赶上来对我踢了几脚,随后继续扑到那名妇女的身上施暴。我忍着胸口的疼痛爬起来,此时单靠我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可能解救这些受苦受难的妇女,也许我应该去求达斯,但那也是个几乎不能实现的可能。 但我还是跑了去,此时达斯正在他的房间休息,我冲进去的时候看见他在阳光中微微发亮的黝黑肌肤,他似乎对我擅闯屋中颇为不满,眉头间隐藏着怒火。 “上校,你的士兵正在对妇女施暴,请你快去阻止他们。”我急得几乎头发冒火。 他从床上坐了起来,冷冷地道:“我无能为力,而且那些女人本来就要为男人服务,这是她们的荣幸,请你现在马上出去,不要打扰我,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我瞅了他一眼不再说什么转身跑出去,这个结果早应该想到。我跑进厨房里,墙角里堆着一些砍得整齐的木柴,我打算找一根比较趁手的木棍冲出去拼命,忽而瞧见挂在墙壁上的一只生锈的大喇叭,我想着把它取下来。 自由的国土崇高无比 我们对你的爱无边无际 我们将永远紧密团结 啊 祖国衷心地歌颂你。 让我们的歌声高高飞扬 在高山和深谷里发出回响 亲爱的祖国塞拉利昂 幸福和平永无疆 我托着那只大喇叭,一边唱着歌,一边从厨房里走出来,走到营中的空地,旁若无人地大声唱着歌。我没有办法去救那些可怜的妇女,只有用这首塞拉利昂的国歌去祭奠她们。 如果一切能像歌里唱的幸福和平永无疆。 第41章 危险的逃逸 歌声在营地的上空缭绕,我双手托着那只大喇叭忘我地大声歌唱,直唱得眼角湿润。士兵们已经停止施暴,在他们身下淌着清亮泪水的妇女也在可怜巴巴地望向我。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额前的发丝被风吹得乱了遮住眼眸,我顾不得去拨开它,一遍遍坚持唱下去。我不相信在这首歌响起来的时候,还有人会不为歌里所写的词所动,每个人在内心都有向往美好的意愿。 他们只是看着我,一动不动地,恍然中我看到达斯冷峻的面容和修长的身影,他蹙着浓黑的眉毛走到我的面前。“我可以警告你,如果歌声停止一切会重新开始。” 我理解了他的威胁,只要我停止歌唱,那么他将会命令士兵继续对妇女施暴。前面有个木梯,我爬上去坐到屋檐上,从丛林里来的风将歌声飘得更远,更嘹亮,一无遮挡。 浓烈的阳光不知何时失去了颜色,天地间昏昏黄黄的,喉咙里干得要冒出烟,每吐出个字眼都要痛上万分。嗓音已经变得嘶哑,嘹亮的歌声变成古稀老人苍老无力地悲叹,在夕阳下泣血。如果不能救她们,我情愿陪着她们一起生,一起死。 歌声终于无奈地停止了,喉咙嘶哑得说不出一个字,或是发出一个音。可心里依旧在唱着,歌颂着自由的国度,和平幸福的向往。 营地上又骚动起来,狼一般残忍的目光、绵羊一样柔弱的身体,还有乌黑冰冷的枪口,带血的皮鞭。 “自由的国土崇高无比,我们对你的爱无边无际,我们将永远紧密团结。” 营地中又传出一声细小的歌声,唱得正是塞拉利昂的国歌,我不敢相信地向人群中看去,一名妇女正用怯弱的眼光看着我,她干裂得发白的嘴唇蠕动着,唱出了那首骇动人心的歌曲。她开始唱得很小声,但随后就大声起来。 很快地另一名妇女也跟着唱起来,她们牵着手站在人群的当中,勇敢而无畏地大声歌唱。在她们的感染下,所有的妇女也加入歌唱的队伍,彼此挽着手,边唱,边跳起了舞。 我不禁热泪淋漓。 不能想像在枪口下翩然起舞的那种震撼。 砰—— 震耳欲聋的枪声就在此时响起,所有人惊讶地看向开枪的达斯,他摆着那副冷酷的面容,道:“事情已经结束了。”说完,他瞟了房檐上的我一眼,“把她带到我的房间。” 我被从屋檐上带了下来押进达斯的房间,达斯站在窗前不言不语,见我进来只是用手指着桌子。我瞧着桌子,桌子上放着一杯冷水,喉头条件反射地响了两声,立即拿起那杯水一口灌了下去。 他斜睨着我,漫不经心地问道:“值得吗?” 我将下巴漏出的水渍贪婪地舔进嘴唇里,道:“没什么值得不值得的,没有同情心和正义感的人那不是人类,是野兽。” “你在骂我?”怒气在他的眉间隐现。 “你自己认为呢?你杀了那么多人就一点不感到愧疚吗?如果那些人是你的兄弟姐妹亲人父母,你会杀他们吗?”眼前闪过伊贝莎微笑的面庞,那些死去的人又有什么罪。我激烈地申讨达斯的罪状,如果这样能让无辜的死者得到安息。 达斯的面色陡然一变,黝黑的大手抓住我的肩头,大声道:“少跟我说父母姐妹,我从来就没有父母,也没有亲人。这本来就是个弱肉强食的社会,我不杀人,别人就会来杀我。换作是你,你是愿意被杀还是活下去。”说着他一把扯下了军装,露出伤痕累累的身躯。 我被问得堵住,特殊的社会环境使人的心理发生畸形,大家都不是靠理性行事,凭的只是一股气。如果在被杀和杀人中选择一个,我该去如何选择。生存的压力已经将所有人内心的美好和善良驱赶,谁又能想得到,在地球的某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生存也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物质的匮乏,常年的战争,人命卑贱如尘土,使人产生只有一种掠夺才能活下去的悲剧意识。 门外有士兵来敲门,报告说又抓来几名女俘虏。达斯挥手让我出去,我闷闷地走出门,刚抬起头就瞧见混在妇女当中满面慌张的尤丽迪丝,她也看见了我,大概被士兵守着不敢乱动,拼命地动着嘴巴却不敢出声,急得满脸大汗。 我惊讶极了,尤丽迪丝和乔治不是已经回英国了吗,怎么又成了俘虏被送到达斯的营地,那乔治现在又身何处呢。我在营地四处张望,并没有看见乔治的身影。 “尤丽迪丝,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我跑了过去。 她激动地握住我的手,颤抖着声音道:“诺,你也被俘虏了吗?” 我点着头。 “那怎么办呢?”她立即着了慌。 我看着四周伸出食指放在唇边轻嘘了一声,她的神情立即紧张起来,苍白着嘴唇不敢再说话。此时营地的士兵来叫我给达斯检查伤口,我低声嘱咐尤丽迪丝几句便起身离去。 达斯的伤口恢复得很好,大概过两天便可以拆线,但他并不是个听医生吩咐的好病人,我刚给他换完敷料他便拿起桌上的啤酒大口往嘴里灌,忽然我就起了一种想法,像达斯这种过惯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是否想过自己的未来,可是我不敢问。 “给我讲讲你们国家的事。”身后他突然问道。 我诧异了,难得达斯会对中国感兴趣,看到我惊讶的眼神他似乎也有些发窘,道:“我对中国很好奇,对中国人也很好奇,你们是怎样的一个国家,中国人和我见到的那些白人不同。” “中国……”我顿了顿,中国有浩瀚的五千年历史从哪里讲起会比较好呢,想想决定讲中国的现状。我告诉达斯中国有56个民族,每个民族彼此团结如亲人,自从1978年经济改革后中国的经济增长很快,人们通过辛勤劳动大部分过上富裕幸福的生活。在中国,国家领导人关心体恤民生,百姓拥护支持领导人,全国人就像一个大家庭和睦共处。 讲到了香港和澳门,也讲到了台湾和中国人对祖国统一的渴望;讲到雄伟壮观的万里长城,那代表中国人永不屈服的脊梁和意志。中国是世界人口第一多的国家,是四大文明古国之一,它在陆地的版图是雄鸡的形象,国土面积居全球第三,仅次于俄罗斯和加拿大。位于中国西藏自治区和尼泊尔交界处的珠穆朗玛峰是世界最高的山峰。 中国是联合国安理会五个常任理事国之一。1964年10月首颗原子弹试爆成功;1967年6月首颗氢弹成功试爆;1970年4月24日,中国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成功发射。 我兴致勃勃地讲到中国申奥,由76名人士组成申奥委员会,在瑞士洛桑向国际奥委会正式递交申请筹办2008年北京奥运会的计划和构想。 “也许到2008年,塞拉利昂也会派运动员去中国北京参加奥运会呢。”我讲得兴奋,心里坚定相信中国申奥一定会获得成功。 达斯沉默了,他看着桌上燃烧的半截蜡烛出神,许久才道:“会吗?2008年塞拉利昂会有运动员去中国参加奥运会。” 我微微地一愣,连年的战争使得塞拉利昂成为世界最贫穷的国家,人民生活疾苦,而且此时战争未息,随时会有星火在全国燎原的可能,也许参加奥运会那真是一个不可能的奢望。达斯一直瞧着我,脸上十分认真的神色在等待我的答案,我动了动嘴唇不知该怎样回答,刚才那只是我讲到兴起随口的一句话。 果然达斯的面上露出失望的神色,眼神一返刚才的热烈变得冰冷,他站起来走到窗前。“你出去吧。” 我也觉得没趣起身出门,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却发现达斯灼灼的眼神在凝视。我忽然明白了,其实在达斯的心中也有一块纯洁美好的地方,参加奥运会那是一种无以言喻的荣耀。奥运的精神是自尊、自强、自信,这既是奥运的精神,也是一个国家和民族的精神。其实,达斯深深地热爱着他的国家。 “当然会了,等到2008年我们可以从电视里看到塞拉利昂运动员去北京参加奥运会,可以看到塞拉利昂的国旗在奥运会的广场上升起。” 他的眼神瞬间又热烈起来,道:“中国在哪里?” “中国在东方,在太阳升起的地方。” 出来后营地的火已经熄灭,我抬起头看向深黑的夜幕,繁星如织,只是东方在哪里呢,我却分不清方向了。故国,渴望与它重见。 尤丽迪丝在关押女俘虏的小屋里睡着,我摸进去悄悄叫醒了她,她看见是我刚想说话我就捂住她的嘴示意小声。我拉着她往墙角落坐下,迫不及待地问起乔治的下落,尤丽迪丝又哭泣起来。 “不要哭,会被人听见的。”我急死。 她止住哭,低声道:“诺,那天我们还没有出镇就遇上联阵的军队,我和乔治都被俘虏了,他和一群男人被带到矿区,后来我就不知怎的被送到这里。诺,乔治他会不会出事,我好担心他。” “不会有事的,尤丽迪丝,乔治是英国人,他们不会随便处死他,再说乔治是被送到钻石矿做苦工,暂时不会有危险。”虽然嘴上安慰尤丽迪丝,但内心着实担忧不已,乔治这人性格冲动,鲁莽,很容易与联阵发生冲突,而此时塞拉利昂正处在内战中,联阵要杀死一个外国人实在轻而易举,而且也不会有人发现。 “诺,你怎么也被俘虏了。” 我低声叹息,将达斯血洗百列村简略地讲了一遍,尤丽迪丝又忍不住抽泣起来。 睡到半夜被一阵细微的响声惊醒,睁开眼一瞧身旁躺着的尤丽迪丝正偷偷地往门口走去,我立即明白过来,尤丽迪丝是想趁夜里逃走,但是营地守卫森严她冒冒然走出去,恐怕还没出营地就会被乱枪打死。 我爬起来冲出去阻止她,刚跑出门口就听见夜中有人拉枪栓的声音,一个严厉的声音喝道:“站住,不站住我就开枪了。” 十几步远的地方站着一名身材魁梧的士兵,面无表情地持着一把AK47冲锋枪对准尤丽迪丝,尤丽迪丝吓得瑟瑟发抖,那士兵又喝问她,她越发害怕了。 “别开枪。”我赶紧抢上前去,拦在尤丽迪丝前面陪着笑道:“不要误会,因为我喉咙痛,所以她想帮我找些水喝。尤丽迪丝,我们快回去睡觉。” 我拉着尤丽迪丝往屋中走去,那士兵也不阻拦,回到屋中尤丽迪丝一把抱住我,我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安慰她,许久她才放松下来。 没过多久天亮,我们被士兵驱赶起来劳动,尤丽迪丝蹲在我的身边浆洗衣物,眼睛仍不住地在周围扫视,我知她仍在想方设法逃走。 “尤丽迪丝。”我端着衣物走到树下假意晾晒。 她看到我的眼神也端着衣物走过来,我将一条裤子搭到树杈上,低声道:“尤丽迪丝,我想了个办法让你逃出去,不过很危险,不成功你就会死。” “什么办法?”她的语气顿时惊喜起来。 我从盆子里取出一件军装抖了两抖,一边晾晒,一边装作漫不经心地说话,悄悄地把逃走的计划告诉尤丽迪丝,她听了满脸欢喜。 下午收晾干的衣服时,我偷偷把两套军装藏在杂物间,杂物间中堆放着许多物品和食品,即使有人在这里发现两套军装也不会有人奇怪。我和尤丽迪丝约好上半夜按兵不动,等到下半夜人最疲倦神智最不清醒时趁黑逃跑。 晚上的饭菜我装作不小心加了许多的盐,虽然挨了不少训斥,但是看到士兵大口灌水频繁往返于厕所时我不禁得意了。这样等到我们半夜乔装逃走时,会被误以为是方便的士兵而不多加盘问和注意。 “达斯上校找你。” 我被蛮横的士兵带到达斯的房间,他正伏桌看地图,见我进来便合上了,道:“今天可以拆线吧。” “需要先检查一下。” 达斯背部的伤口愈合得不错,我很快将缝合的线头给剪了,但仍在伤口上贴了一块薄纱布防止感染。 “你的医术不错。” “当然。”我毫不谦虚地承认。 他哼了一声,顺手拿起挂在墙壁钉子上的军装穿上,然后走到窗口摊开两手深呼吸。我看着墙壁上的那枚钉子,钉子上还挂着一枚钥匙,是营地巡逻车的车钥匙。我想了想,又看着达斯,这个人不像其他的士兵或是非洲男人,无论何时总是穿戴得整整齐齐,不赤裸上半身,刷牙洗脸,衣服干干净净。我猜测,达斯可能出生于一个富裕家庭,接受过良好的教育,也许后来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故。 “你在想什么?”他瞅着我,眼睛眯起来。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研究性的眼神,人总是喜欢偷窥和探究别人的隐私,我颇为尴尬。“没想什么。” “那就出去吧。”他挥着手。 我走了几步,装作无意回头又瞅了瞅墙壁上的那枚钥匙。回到女俘虏居住的房间尤丽迪丝靠着墙装睡,看见我进来便要起身,我忙做了个手势她才又躺下来。我走过去挨着她躺下,也不说话,闭着眼睛睡觉,现在时间尚早。 尤丽迪丝忍耐不住,一直翻来覆去。 估摸过了三四个钟头,我才悄悄唤起尤丽迪丝,两人猫着腰往杂物间摸过去。杂物间乱得很,达斯将抢劫来的物品全部堆放在这里,尤丽迪丝换好联阵士兵的军装后,我就嘱咐她躲在里面。 “诺,我们现在不逃吗?”她有些不解。 我的脑中又闪现出那枚钥匙,达斯的路虎车就停在营地里,如果能抢车无疑会使逃走的可能性增大。“我去达斯的房中偷车钥匙,你躲在这里千万不要出声,耐心等我回来。” “诺。”尤丽迪丝又叫住我。 “还有什么事。” 她紧紧地盯着我,低声道:“诺,你也喜欢乔治吗?”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我怔住了,但是没有太多的时间能让我想这句话的意义,和探究此刻尤丽迪丝心里所想,我望着她平静地道:“乔治是我一生最好的朋友。” 她点点头,不再说话。 换上联阵的军装后我干脆直起腰走路,反正天黑得紧,谁也不会太注意谁。摸到达斯的门口伸手一推,门没关,我轻手轻脚进去,向前面的床上一看,床上没人,达斯并不在,我估计去厕所方便。 真是天助我也。 墙壁上挂着那枚钥匙,我飞扑过去一把抢下来,抬脚正准备出去便听见外面有脚步声慢慢过来,想着必是达斯回来。我心里一急,顾不得许多,顺手拿起墙角的一把小凳子闪身到门后。 门吱的一声被推开达斯高大的身影挤进来,我的心顿时扑通乱跳,只要达斯转过身他就会发现我。事不宜迟,我咬紧牙关,将手中的凳子高高举起。达斯的头慢慢转过来,手中的凳子凶狠劈下去。 他终于看到我,眼眸中有股冰冷的杀意,但这瞬间他倒了下去。 第42章 不能停止的死亡 我小心地避过达斯的身体往门口挪动,刚打开门脚便被一只热乎乎的手给捉住了,赶紧朝地上一瞧,被我打晕的达斯已经睁开眼睛,他的一只手像铁钳一样捉住我的右脚踝,顿时我吓得魂飞天外,现在达斯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吾命休矣。 达斯捉住我的脚踝,从地上一跃而起,如黑铁塔般伫立在面前。他的眼眸里含着怒火,一步步地逼近我,“狡猾的中国女人,你一次次地欺骗我,我决饶不过你。”说着,他伸出大手向我的脖颈抓过来。 我吓得要死,转身向门外逃,但没跑出几步,头发便被达斯从后面拽住。他死劲地扯着我的头发将我往里面拖,薄薄的头皮支撑不了厚重的身体,几乎就要从头盖骨上硬生生地剥脱下来,我疼得呲牙裂嘴,眼珠子凸出眼眶。我用双手抱住头,忽然头发上的力气一松,我的后脑勺又沉重地砸到地面。 “我不会放过你,可恶。”他眼里冒着火,身体又逼下来。 我往后躲去,面前的男人已经化身成吃人的野兽,如今不是他死便是我亡。我飞快地在屋内瞅着,在前面的桌子上放着一把匕首,我爬起来向桌子跑去,但达斯似乎看穿了我的用意,拽住我的胳膊,然后将我拦腰抱起向地面重重地摔去。 碰的一声巨响,额头撞到结实的墙壁,鲜血顺着眼角淌下来,我被摔得迷迷糊糊的,只觉得腰像断成两截动弹无力。恍惚间达斯又扑上来,他抓住我的衣领用力地向外撕扯,我吓得不轻,顿时神智稍微清醒过来,伸手去阻止他。 “放开我,放开我,我是中国人,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拼命地抓他的手臂。 但这样的动作更加地惹怒他,他按住我的双手,刷刷地在我脸上扇了几巴掌,直打得我眼冒金花,出气多进气少。很快地衣襟完全被他撕扯下来,庞大的身躯沉沉压下。 我流着泪,决定好和达斯同归于尽。 忽然达斯的身体一阵颤抖便趴在我身上不动了,我看到在他身后咬着嘴唇的尤丽迪丝,她的手中还握着一把滴着血的匕首。 “尤丽迪丝。”我失声。 咣当地一响,匕首从尤丽迪丝的手中掉落下来,她神色变得不安,低低地道:“诺,我杀人了,我杀人了怎么办。” 我推开压在身上的达斯,捡起地面上散落的衣物迅速地穿到身上,拉住尤丽迪丝的手安慰道:“不要怕,尤丽迪丝,你杀的是坏人,上帝不会责怪你的。” 尤丽迪丝仍是忐忑不安,我瞅着地面上一动不动的达斯一眼,他的左背有个刀口,鲜血正翻涌出来,低声道:“我们快点离开,如果让别人发现达斯被杀死,我们肯定会被立刻枪毙。” 她站着不动,眼神迷离,我来不及再说些话劝慰她,拽住她的手就往门口跑去,现在不管什么时机,逃不出去就是死路一条。刚跑到门口,身后有人低声喝道:“站住,否则我就开枪打死你们。” 是达斯的声音。 我和尤丽迪丝转过头,达斯握着一柄手枪站在面前,鲜血从他的后背滴溅到地面。“现在只要我手指一动,你们两个就别想活命。” 现在岂止他手指一动,只要他高声一喊,外面上百个士兵就会蜂拥进来把我们捆住,到时砍手砍脚挖心枪毙都得随他们。我看着他没有动,他也看着我,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奇怪眼神,好像很为难的感觉。忽然他把枪往地下一扔,低声道:“你们走吧,快走吧。” 我又呆住了,达斯居然放我们离开,我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去看尤丽迪丝,她也迷惑地看我,这正好说明我没有听错,达斯确实放我们走。 “你们还不走,要等到士兵进来吗?”他笑起来,身形却猛地一晃,他赶紧伸出手想平衡身体但还是沉重地摔倒了。 我下意识地冲上前扶起他,他喘着气推开我,道:“你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那些士兵我没有能力再控制他们。” “我去拿急救箱。”我按住他的手。 “不用了。”他又笑起来,道:“你不是说我满手血腥,要由人民来惩罚我吗?你看,这一天已经到来了,就让我这样死去,把身体的血流干,不要救我。” 喉头哽咽起来,我不知道说什么。 “2008年中国北京的奥运会,记得……”他又喘息了一阵,断断续续道:“记得告诉我……塞拉利昂……塞拉利昂有没派运动员……参加。” 他向窗外看去,此时浓浓的夜色掩盖着四周,忽地他的头歪了下去。 我托着他的身体不语,半晌将他放下地面,他的嘴角边洇着一缕血渍,但神色却很安详,再没有从前冷酷的样子。他曾经双手沾满了罪恶,死在他的枪下的人不计其数,而现在他的灵魂已经洗净了罪恶。 “我会告诉你的,等到2008年。”我抚掉他嘴角的血。“尤丽迪丝,我们走。”此时不能再有所耽搁,如果被士兵发现,我们就真的难逃死劫。 我将头发扎进帽子里,和尤丽迪丝装成士兵一前一后地走出去,营地里面把守着几个士兵,他们看见我们出来也只当是同伙,大声地开着玩笑。我没有做声,示意尤丽迪丝紧跟身后,只要走出这片营地便能获得新生命。 “不好了,达斯上校被人杀死了。”有人失声惊呼。 我心里一惊,这么快就有人发现达斯被杀,我拽住尤丽迪丝加紧脚步。走出几步身后有人大声喝道,“站住,不许动,你们是什么人,快站住。” 枪栓拉动的声音不绝于耳,我不敢停下来,这一停便意味着被抓。前面十多步远的地方停着营地的路虎车,我握住尤丽迪丝满是汗渍的手向那里奔过去,枪声没有犹豫响了起来,脚下泥土飞溅。 “快上车,上车。”我嚷着。 我拉开车门,抢先跳上驾驶座,随后尤丽迪丝也跳上来,此时营地的士兵也几乎围拢过来向我们射击。“尤丽迪丝,快趴下来。”我慌张不堪,发动车,脚踩油门,车身向后倒了几米,然后闪电般地向营地外疾驰而去。纷乱激烈的枪声接连地打在车身,守在营外的士兵手持AK47冲锋枪向我们射击。 车前挡风玻璃被打碎好几块,甚至有一小块碎片戳进我的手臂里,我顾不得疼痛,将油门踩到最大挡,冲过枪林弹雨驶向公路,只有逃得越远才有活路。 尤丽迪丝一直没有说话,我也无暇分心去顾及她,直到车在一个河岸耗尽了油。我瞅了四周,至少离营地有上百里远,联阵士兵恐怕是不容易追上来。 “尤丽迪丝,我们逃出来了。”我欢欣雀跃,刚才的一幕只有在电影中才能看到,死里逃生的感觉是世间最美妙的感受。 她没有说话,把头靠在驾驶座的座位上,一动不动地好像睡着了。我挠了挠头发,伸手去推她,她的身体软绵绵地,脸向着我的方向转过来,霎时我惊呆了,她的眼眸紧闭着,嘴角边淌着一缕干涸的血丝。 “尤丽迪丝,尤丽迪丝。”我大声呼唤她的名字,使劲地摇晃她。 她始终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回应我任何一次的呼喊。我跳下车,拉开副驾驶的门,用力将尤丽迪丝抱了下来,这才发现尤丽迪丝的后背被子弹打穿了一个碗口大的洞。 尤丽迪丝死了。 我愣在那里不能动,任凭眼泪如雨珠般往下掉,在那危险的时刻她是如何忍住身体的巨痛和死亡的恐惧,她应该有很多的话要交待,她却什么也没说,不喊不叫,不让我分心地。 “尤丽迪丝,我会带你去见乔治。”我明白她心底最想要说的话,那是对乔治不息的爱。 她是我的情敌,却又是我生死与共的朋友,她关心我,而现在我失去了这个朋友。 我号嚎大哭。 灰白的光线从深黑的夜幕中挣扎出来,清晨的阳光映在她失去生机的脸上好像又有了神彩。我抹干面上的泪珠,将尤丽迪丝的身体放到背后,一步步地往百列村的方向走去。 接连地下了两天的雨,空气很潮湿,但温度却居高不下,我无法背负尤丽迪丝在大雨里穿行,躲在一间破旧无人的小茅草屋中。等到第三天太阳出来,尤丽迪丝的身体却无法再保存下去,她的面孔和身体在高温下已经肿胀变形,腐烂的气味弥散在整个空气中,一群苍蝇赶也不赶不走地围绕在周围。 从这里回到百列村有段距离,即使空手走路也要一两天的时间,我忍痛下了决心,将尤丽迪丝就地火化,我不忍心看到她的身体腐臭,她是那样心地美好的一个人,她不该有那样的结局。 “尤丽迪丝,对不起。” 我架起了半人多高的木柴,小心翼翼地将尤丽迪丝放在上面,用火柴点燃一根捆着布条的棍子,塞到堆起的木柴底下,没一会功夫火势大起来,将整个木柴堆都包裹在其中。尤丽迪丝安静地躺在火焰里,我看见大火灼掉她的衣襟,看到她柔软的发丝被在火中飞舞,我心痛地撇过脸去不敢看。 火一直燃烧,直到下午才熄灭,我看着面前的一堆燃烬的残灰悲伤得又哭起来,这就是战乱中每个人都躲避不了的结局吗。亲爱的上帝,您真的忘记了这个国家吗?在这里还有千千万万热爱您的子民。 我跪在那堆灰前,仔细地收捡尤丽迪丝的骨灰,将一些没有烧化的骨头捡进布袋子,余下的残灰我掘了个洞掩埋起来。 在深夜的时候回到百列村,我站在河对岸遥望,对岸的百列村没有丁点的灯光,也没有老黑狗警觉的吼声,它像从前一样安静,仿佛所有人都已经熟睡般。我含着热泪,发疯般跳进河中向对岸冲过去,这是我熟悉的一片土地呀。 我走在进村的泥土路上,想像中的尸横遍野并没有出现,从村口到村中的路被收拾得很干净,没有腐烂的尸骨,也没有令人讨厌的嗡嗡乱叫的苍蝇,空气依旧清新,带着丛林特有的泥土和青草的芳香气息。顿时我有一种感觉,所有人都还在的,他们把村里收拾得干干净净,而现在只是累了,疲倦了,他们睡着了。 “塞娜。” “马萨罗斯酋长。” “伊贝莎。” 没有人回应我,空气死静着,我禁不住热泪盈眶。所有人在那场悲惨的屠杀中死去了,他们永久地沉睡了。但又是谁将这片充满杀戮和尸骨的村庄打扫得如此干净呢,甚至还收殓了这些可怜的尸骨。 我走到了村西头,一块块用石头垒成的墓碑呈现在眼前,我跑上前去仔细地看,借着月光读出墓碑上的名字。黑暗中传来细微敲打的声响,我睁大眼眸四下寻找,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个人弯着腰在做什么。就是这个人收殓了村民的尸骨吗,我的内心充满了感激。 我跑了过去,月光映出那个人侧面的轮廓,是个男人,他左手握着一把钻子,右手举着一把锤子,用力地在地面上的一块石头上凿出字眼。 那也是一块墓碑。 “乔治。”我大声地喊出他的名字。 他听见我的声音先是一怔,手里握着的钻子就松开手掉下来,他慢慢地转过身,不敢置信地看向我。我们一直这样凝视对方,似乎都有一种不敢相信的感觉,许久他站了起来向我冲过来,我也扑了过去,抱住他的身躯死命地摩蹭。 “乔治。”我喊着他的名字,然后什么也不说地大声哭泣,在这个时候什么也无法表达内心的激动,和那种在乱世中孤苦飘泊无依的感觉。没有人能够明白,那是一种怎样的心境,所有亲近的人都死去,可只有自己还活着,那种痛苦而又庆幸活着的悲壮。 “诺,不要哭。”泪水如雨般湿润他粗糙的面颊,他抱着我温柔地抚摸我的背部,安慰我,可这一切只能让我哭得更大声。 我只是哭,此刻也只有哭才能缓解内心的痛苦,抒缓所有恐怖和血腥的遭遇。我趴在他的肩头,在他身后是一片片凄冷的墓穴,无声无息地凝视。 “诺,我还以为你出事了。我从矿上逃出来回到村里,看到所有人……” “乔治。”我将缠在腰上的布袋子解下递给他,尤丽迪丝的事情应该让他知道,虽然这会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他看着我,惊讶的神色,并没有伸手去接。“这是什么。” 我咬了咬牙,道:“是尤丽迪丝的骨灰。” 他呆住了,面若死灰,伸手要去拿那只布袋,手指刚接触到又条件反射地退后几步,他看着我摇手道:“不会的,不会的,尤丽迪丝她不会死,我们还要回英国呢。诺,你一定是在和我开玩笑。” 如果这真是一场玩笑该有多好,那所有人都还在这个世界上,虽然贫穷,却还活着。 我用沉默代替了答案,这世间所有的沉默都代表默认。 乔治看着我也不说话,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他努力地睁着眼睛想装出并不相信的样子,但只是眼皮子轻微地一眨,我就看到那强装的平静动摇了,晶亮的液体从眼眶的周围弥漫了整个眼眸然后滑落出来。 他冲了上来,从我手中抢过那只布袋抱在怀里跑向丛林,我下意识地追着喊了一声,他充耳不闻地跑不见了,深黑的夜色很快地将他的影子遮掩。 风吹着丛林的树叶哗哗地响,我看着近在咫尺成群的墓穴被月光拉长的影子,似乎天地间只剩下这种东西了。 “伊贝莎。” “塞娜。” “马萨罗斯酋长。” 我走向村里,呼唤着那些逝去的人,其实他们并没有离开,而是用另外一种形式留在村子。人是不能气馁的,否则那和死去没有区别,在这片被鲜血浸染过的土地,曾有一群热血的人用生命反抗过强权。 第43章 在悲伤中快乐地生活 雨后的百列村已经没有死亡的气息,浓烈的阳光公平地把自己的光芒倾洒在这片土地,它不吝啬,所有的阳光都分得均匀。 我拿着一把竹扫帚从村口一直向村尾扫去,将路面上的树叶清理干净,拿着抹布擦净每块墓碑上的灰尘。乔治跪在尤丽迪丝的墓前发呆,自从得知尤丽迪丝的死讯,他就不吃不喝地跪在这里。我劝了几次,他也不听,便决定随他去。 没有坚强的内心,那也和死差不多,人不能一味地悲伤。 我拖着竹扫帚准备离去,身后乔治嘶哑着嗓音道:“诺,你好像不悲伤。” 他真不了解我,怪不得一直都不能知道我爱他的事实,我握着那把竹扫帚站在灼热的阳光里,猛烈的阳光晒得半边脸火辣辣地疼,细小的汗珠从裸|露手臂的毛孔里渗出。我侧过身体看他,他跪在坟墓前,在刺眼的阳光下模糊得只剩下一个影子。 “不,你错了,我悲伤,可是我不能一直悲伤下去,人活着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并不是为死去的人悲伤。”我看着自己的手,它越来越粗糙了,长满了粗厚的黄茧,艰辛的劳动使我变成地道的农村妇女。忽然间我还想到自己变成老太婆的样子,那时的发型,那时的衣着。 还有那时的百列村。 人不能一味地沉浸在悲伤中,要一直地向前看,化悲痛为力量。许多年后的百列村会是什么样,阳光和鲜花,幸福与和平,我希望看到这样的一个百列村。 许多人死去了,但还有许多人活着,要尽自己的力量去帮助他们,这才是最应该做的事情。怀着美好和渴望坚强地活下去,这才是那些逝去的人最应该见到的事情。 “乔治,我想开开心心快快乐乐地活下去,每天去丛林采摘草药,回来清扫村中的房屋。我想不久的将来会有很多人来到百列村,在这里安家落户,我依然做我的医生为他们治病,和他们一起等待战争结束。” 说完,我拖着竹扫帚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黄昏从丛林采摘草药回来,刚进村便看见乔治抬着一把木梯子在马萨罗斯酋长的屋前,大约看到我诧异的眼神,他颇为尴尬地笑笑,道:“现在是雨季,村里有很多房屋都漏雨,我必须把所有的屋顶都补好。” “乔治,你……”我简直不敢相信,上午乔治还伤心得要死要活,怎么到黄昏就转变成另外一个人。 他的脸红红的,像我初见时的那样羞涩,挠着头发道:“诺,你说得对,人不能一味悲伤,而且尤丽迪丝也不希望看到我自暴自弃。诺,我和你一起留在百列村等待战争结束。” “乔治,你终于想通了。”我顿时高兴起来。 他瞟着我仍是面色绯红,道:“诺,你没有看不起我吧,我是个懦弱的男人。” “你不是,你不懦弱,你是个最重感情的人。”我激动地抓住他的手,这个强壮的男人从鬼门关又回来了,他拥有坚强的意志。 “谢谢。”他的脸红得更厉害了。 “干活吧。”我笑道。 他答应着,拿着塑料雨布爬上屋顶,将雨布铺在破损的地方认真地忙碌起来。我欣慰地笑开,背着篓子往家里走去,现在我们两个都要努力,为明天活下去。 清晨在希望中来得很快。 昨天晚饭的时候我们已经商量好,清早起来去村后的丛林钻棕榈树做棕榈酒,我还笑话乔治是否已经学会曼迪族制作棕榈酒的工序,他信誓旦旦的拍胸脯保证。 “诺,你准备好没有。”乔治在屋外大声说话。 我答应一声背着篓子出来,在门口看见只穿着一条长短裤的乔治,他的腰里挎着一把长刀,肩上则挑着两只空塑料桶,这样子还真有些当地人的感觉,是个做苦活的人。 丛林里有许多棕榈树,枝繁叶茂,形态各异。乔治放下木桶,指着一棵粗壮的棕榈树道:“诺,这种棕榈树叫马桑凯,是从加纳移植过来的,马桑凯比本地的棕榈树结出的果实要多,还能提取树液酿酒。” 我装模作样的点头,其实他说的这些我早听塞娜讲过,其实用棕榈树提取的酒根本不需要制作,它完全是棕榈树的树液。乔治爬上一棵马桑凯棕榈树,先抽出腰间的长刀对着树枝一阵挥砍,等将树叶几乎砍完后他又挥刀砍掉老树皮,他的手在树干上摸索,还用手敲敲,最后选定了一个地方用钻子钻进去,凿了一个大约20公分的小洞。 他伸出舌头对着小洞舔了一口,回过头冲我一笑,道:“诺,好甜呢。”说着,他又跳下树将刚才砍下来的老树皮削成一个半圆形的管道,将一端接引在树干被凿开的小洞口,另一端朝下。很快地清亮的液体沿着半圆形的树皮管道缓缓流淌下来,乔治赶紧让我把塑料桶递给他。 乔治将塑料桶绑在一根粗树枝上,从树皮里流出的棕榈酒便滴到了桶中。 我陪着乔治一起将棕榈酒挑到镇上,他卖棕榈酒,我卖肥皂。今天镇上的人很多,推着木车叫卖的小贩沿着狭窄的街道走来走去。我用毛巾擦着脸上的汗渍,又将它扔给乔治,他接过随手一擦然后搭在肩头。我笑起来,这个样子的乔治好像个农民。 “卖肥皂,又好又便宜的肥皂,不买会吃亏。”我扯着喉咙喊。 乔治偷偷地笑。 “不许笑。”我故意瞪他。 他反而笑得更厉害了,我决定不管他,先卖完先走。“很好的肥皂,错过会后悔,不信可以试一试,保管衣服洗得又白又香。” “怪不得中国人是世界最会做生意的人。”乔治的眼眸闪着光。 “你才知道呀。”我不谦虚地承认。 看着他满面认可的呆头呆脑模样,我决定好好地捉弄他,道:“乔治,我给你讲个故事,很有意思的。” “好。”他饶有兴趣。 “从前有一个人,他有一个女朋友,他比任何人都爱这个女朋友。但是有一天这个女朋友背叛了他,看着自己的女朋友挽着其他男人的手,他痛不欲生,失去了理智,终于有一天他杀死了他的女朋友。本来他打算杀了女朋友自杀,但是临死的瞬间才感到生命的可贵,不过从此他却被噩梦困扰,梦中他的女朋友赤身露体,披头散发,红舌垂地,伸出如钩的十指向他索命。” “他吓坏了,找到一个巫师帮忙。巫师要他做三件事,第一把他的女朋友尸骨好好安葬,第二把他女朋友生前穿的睡衣烧掉,第三把藏起来的血衣洗干净,所有的事情要在凌晨十二点之前完成,否则就有杀身之祸。他遵照巫师的吩咐把所有事情都做得很仔细,可是那件血衣却怎么洗不掉血迹。凌晨到了,窗外狂风大作,电闪雷鸣,突然屋里的灯熄灭了。闪电中,他看到他的女朋友穿着染满血的睡衣,眼睛滴着血站在面前,指着他厉声道:你知道为什么洗不掉血迹吗?” 说到这里我拿眼瞅着乔治,他听得入神了,见过我停下来忙催我继续。“乔治,你说为什么呢。”我卖着关子。 他皱着眉使劲地想,想说又不确定答案的神情,周围聚着几个小贩也在听我讲故事,见我问乔治也都七嘴八舌地说开了。 “为什么呢。”乔治看着我满脸的期待。 我笑笑,伸手从篓子里拿出一块肥皂举到乔治的面前,道:“因为没有用棕榈做成的肥皂。”说完,我哈哈大笑。 周围众人先是一愣,末后又都会意过来,乔治更是笑得十分开心,眼睛瞧着我满满的欣赏。 “棕榈皂就是好,我买一块。”不知是谁起哄了一句,这下众人都哄动了,纷纷嚷着要买肥皂,我得意地望着乔治,将钱币收入口袋。 晚一点的时候棕榈酒才卖出去,很低廉的价格,因为炎热,棕榈酒无法保存,必须当天卖出去,等到第二天味道就不新鲜,会变质发酸。我拉着乔治去镇上的小店买了一些土豆和玉米,另外还买了一小袋米。 迎着稀疏的月光往百列村赶,一种强烈归家的情结袭扰着我。 村里有个人影在晃,探头探脑地在塞娜家的窗前往里瞅,我和乔治对望一眼只当是小偷。他将手中的袋子交给我,蹑手蹑脚地朝那鬼祟的身影走去。那人依旧向窗子里瞟,乔治不动声色就抓住他的后衣领,将他的一条胳膊扭了过来。 “打死你,死小偷。”我操起木棍凶狠地劈下去。 “我不是小偷,你们误会了。”那人极力地想躲闪,但是一只手被乔治给按住。 “少骗人,你在窗子前想干什么。” “没有骗人,我很饿。” 见他说得很诚恳我停下手,乔治也松开拧住他的手臂的手,我打量他,这是个黑人,宽大的鼻翼,厚厚的嘴唇,我一下子对这个长相忠厚的黑人有了好感。 我和乔治带着他回到家中,屋里的桌子上用碗盖着两个玉米棒子,我倒来一杯冷水,连碗和玉米棒子一齐递给他。他感激地看着我,又看看手中的玉米棒子不敢吃。 “吃吧。” 他又瞟了我一眼,嘴角咧出一个明亮的笑容,这才拿起玉米棒子放到唇边大口啃起来。他大概是饿坏了,三下两下便将两根玉米啃得干干净净,便连掉在衣襟上的一粒玉米屑他也细心地捡起来放到嘴里。 “我叫克里,谢谢你们,你们应该不是这里的人吧。” “我们是这个村里的人。”我马上道。 “可你们是外国人。”他很小声。 “我们在这里住了很久。” 他瞟着我们,又道:“村里好像没有其他人,我等了很久没看到人。” “你跟我来。”我起了身。 村后的墓地在清淡的月光里沉睡,时而吹过的风声好像他们轻轻的呼吸,我蹲在尤丽迪丝的墓前抚摸那块冰凉的墓碑,讲述那一场在阳光下发生的屠杀。 克里一直沉默,走过每一块墓碑,向他们弯腰鞠躬。 “能允许我留下来吗?”他看着我和乔治十分郑重的语气,目光里无限殷切的希望。“我想留下来守护这片村庄,让它成为美丽的家园。” 我微笑起来,握住他厚实的双手道:“当然可以了,欢迎你,克里,我是村里的医生秦一诺。” 第44章 生命的舞蹈 漫长的雨季在饥饿中过完了,一年中的旱季到来,温度节节攀升。百列村现在大约有十来户人家,克里三个月前回了一趟老家,将自己的两个哥哥和妹妹都带了来,邻居听说有这样的一个村庄,也都携家带口长途跋涉搬来,所以克里理所当然地成为百列村的新一任酋长。他很有思想,人比较有主见,大胆,说出来的话立即会去办,一点都不拖拖拉拉,村民都很尊敬他,也信任他。 大家一起干活,克里会将赚来的钱平均地分给每一户人家。每天的清晨,村里的妇女会和我一起去村后的墓地扫墓,在每一个墓前献上一束鲜艳的野花。 歌声和笑声在久违的百列村飘扬。 不是忘记某一个阳光热烈的午后,在这里曾发生一场悲惨的屠杀,而是我们要永远地展望未来,这样才对得起那些失去生命的人们。 生活依旧很艰辛,但是有希望。 妇女们欢快地在河中捕鱼,拿着脸盆和网扑腾腾地翻滚,自由自在的游曳。我在岸边看得出神,波光粼粼的水面清晰地映出我的容颜,在长久的日头下暴晒,我的肤色接近小麦色,这让我几乎快变成一个地道的塞拉利昂妇女。我熟练地说着曼迪语,吃着用棕榈油涂抹过的饭菜,走过那片浸染过鲜血的土地。 “诺,你下来和我们一起捕鱼。”克里的妹妹卡卡朝我的身上洒着水。 我摇摇头,我喜欢在阳光下看她们欢乐的样子。 “诺,你和乔治什么时候结婚啊。” 我的脸立即发烧起来,村里人早把我们当成一对,可乔治似乎什么都不知道迟钝得很。他仍是住在原来的屋子,但每餐饭会去我那里吃,我们像最好的朋友亲密地相处。 今天捕鱼颇有收获,卡卡给了我一条大鲫鱼,我在院子里架起炉灶,将这条鱼洗净后美美地煮了一锅汤。 “好香啊。”乔治赞叹着走进来。 “快去洗手。” 他放掉肩上的袋子,舀了一勺水淋了淋手,然后眼巴巴地站在一旁瞅着锅中的鱼汤。我暗笑他的馋嘴样子,赶紧将锅中的鱼汤盛进一个大塑料碗端到桌子上,乔治便迫不及待地大口吃起来。 我仍是细嚼慢咽,不动声色地道:“呵呵。今天卡卡问我们两个什么时候结婚,她一定是误会了。”说完我仔细观察乔治的神色。 “那你怎么回答的呢。”乔治笑着反问。 这样的神色和语气似乎什么也看不出,乔治并未对这个问题表示出兴趣,他不在意。我有些气馁,但还是试探道:“我说除非她送一份大大的礼,我们两个就结婚。” 乔治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不许笑。咋了,难道我还配不上你这个大头兵,看你现在的样子又黑又丑。”我故意激将他。 他笑得更大声,握着碗的手一直在抖,整个脸都笑得埋到了胸口。忽然他重重地咳嗽了两声,略停了一会,他又大声地咳嗽了两把,我恨恨地看着他,道:“咳死你,看你还笑。” 乔治抚着胸口抬起了头,我意外地看到他的嘴角边掉着一缕血丝,失声道:“乔治,你怎么了。” 他似乎还没有察觉,愣愣地看我,我着实吓着了,指着他的嘴角道:“你……你……你怎么咳血了。” “没……没没。”乔治赶紧伸手朝嘴上一抹。 那种掩饰的动作使我越发怀疑了,正色道:“乔治,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咳血的,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就诚实地告诉我。” 他紧抿着嘴唇,半晌道:“大概有两个月了。其实诺不要紧的,我年轻身体好,不会有事。” 已经咳血两个月,这可是个不小的病症,我慌张起来,急切地要拉他到诊疗床上检查。他冲我笑笑,道:“诺,你的职业病犯了,我没事,等我先吃完饭。” 我耐心地等他吃饭,这次他吃得很慢,一直低着头也不说话。 整个检查是在焦虑中进行的,我为没有及时发现乔治的异常感到自责,接连几天的体温检测都显示乔治低热,并有胸闷胸痛等症状,时常猛烈地咳嗽,咳血、咳痰。脖颈增粗,面部水肿,声间嘶哑。 我不敢做出诊断,我害怕是那个诊断,那太恐怖了。 “乔治,我们去弗里敦吧。” 他不解,我又道:“你的病需要去弗里敦的医院检查才行,我现在不能对你的病情作出诊断。” “没事的。” “如果你不答应,以后我就不是你的朋友。”我第一次威胁他。 乔治看着我愣住了。 “如果你当我是朋友,就和我一起去弗里敦。” 在这样赤裸裸的威胁下他终于妥协了,但是我们没有去弗里敦,虽然弗里敦离百列村也只有几百公里的路程,可是对于没有汽车的我们,那是一段遥远的距离。我们选择去博城的大医院,那里是政府管辖的地方拥有一定的医疗水平和医疗设施。 口袋里揣着克里送来的为数不多的钱,我扶着乔治上路了,大约一个星期才到博城。乔治对博城比我熟悉,他曾经骑自行车来这里为我买过治疗疟疾的药品,也并不费功夫找到医院。 “秦一诺,是你啊。”肩上落下重重地一拍,熟悉的中文钻进耳膜里。 这个声音—— 我赶紧回头,原来是上次在弗里敦医院有过一面之缘的张辉医生,我惊喜地道:“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在弗里敦工作吗。” “我是革命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里搬。”他嘿嘿地笑。 我高兴坏了,现在有同胞事情就好办了。“张辉,这是我的朋友乔治,他患了病,我带他来检查。” “好办,我带你们去。” “不过,我们钱不多。” “包在我身上。” 在张辉的安排下,乔治很快地被安排去做X线和痰液检查,我则留在医生办公室将乔治的情况详细讲了一遍,请张辉为乔治做出诊断。 初步的检查结果出来,张辉拿着检查报告走了出去,半天他才进来示意我出去。我瞅着身旁的乔治,他正在和前来就诊的一个小男孩说笑,我悄悄地走了出去。张辉神情十分凝重,将手里的检查报告并那张X光片递给我,道:“你看看这个。” 我拿了过来凑到光亮的地方,手中的X光片显示右侧肺叶周围孤立性圆形或椭圆形块影,直径5-6公分,块影轮廓不规则,呈现小的分叶或切迹,边缘模糊毛糙,发出细短的毛刺。 “你看出来了吧,初步情况可能是肺癌。” 张辉说出了我最担心的事实,我点了点头。他瞅着我先是不语,半晌道:“你带他回国去检查,这里的检查设备太落后,也许有误诊的可能。而且这里的手术设施也跟不上,所以回国比较好,最好做个彻底的检查。” 此时乔治在办公室里叫我的名字,我赶紧把X光片交给张辉走了进去。乔治打量我,又看着张辉手中的X光片,笑道:“是不是我的检查结果出来了,告诉我是什么情况,肯定没事的。” “你们说吧,我先出去。”张辉适时地走掉了。 我看着乔治,这些日子以来他消瘦得厉害,一张面孔白得几乎失去了血色,是否该告诉他这样的诊断呢,那会对他是多大的一个打击呀。我用牙紧紧地咬住嘴唇,这个诊断对我也同样是晴天霹雳,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但我仍是有触电的瞬间疼痛感。 甚至我宁可这个患肺癌的是我,而不是乔治,想去代替他承受身体的病魔。一瞬间脑中转过无数个想法,或者瞒着他,告诉他只是肺结核。他什么都不知道,是如此的相信我说的每句话,我骗他是不会怀疑的。 “怎么了,诺,你怎么不说话。”他笑着拉我的手。 我好想永远地看见这样明媚的笑容,可是现在……我有些不敢面对,身体在不知不觉地晃动,我亲密的爱人啊,我该如何地告诉你。 “乔治,你患的是肺癌。”我说了出来,用平静的语气。 他果然怔住了,瞧了我一眼,突然拔腿向外面跑去,我没有去追他,这样的一个事实需要他慢慢接受。但是我深信,他会回来的,他不是一个懦弱不敢面对的男人。 “你告诉他了,不怕他承受不了吗。”张辉推门进来。 我点点头,道:“他能承受的。张辉,我们来讨论治疗措施。” 博城的中央有一座钟楼,当我踱到这里时看到了望天发呆的乔治。“你不能接受?”我故意用一种判断肯定的语气说道。 “接受并不能代表甘心。”他没有看我,继续望着天,天空掉进他深幽的眼眸里。 我正要说话,耳边便传来一阵阵乐器敲打的声音,噼噼啪啪的,十分有节奏感。我扭过头循得声音望过去,从公路上走过来一群人,为首的一人身材高大,头戴面具,穿着一袭草编的大袍子,在他两旁各有两个男人守护他。 “乔治,快看,是恶魔皋布维。” 皋布维是非洲原始宗教的万物神,他具有宇宙无穷的力量,能附身于优秀的酋长身上,保护酋长的子民安全,洗去人们身上的邪气,因此他也是酋长的保护神。一般举行重大活动时,恶魔皋布维会是第一个出场,这样能保证活动不被外来的邪恶之气侵扰,保护活动的顺利进行。 在皋布维身后还跟着许多男男女女,大家都打扮得非常奇怪,脚上绑着类似中国的高跷,在周围敲打着瑟布瑞的节奏中,跳着优美的踢踏舞。非洲人很会跳舞,几乎都不用人指导,只要有歌声和乐声响起,他们便能信手拈来一段舞蹈。 人们相信有些恶魔是会保护人类,并想像他们的样子供奉他们。比如,保护女人的恶魔叫索威,他是个黑脸,总是穿着黑色草衣,走在女人的身后保护女人。孕妇和新生儿的保护神是咒布利,据说女人怀孕后,从咒布利身上取下一点草线系在自己手腕,或者将咒布利身上的干草系在新生儿的脖子上,这个孩子今后一定会很聪明。而男人们的保护神叫魄亚法,当男人孤身走在丛林里或河边上,听到有人呼唤自己名字,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呼唤的人。 当男人遇到困难,可以走到山林河边倾诉,魄亚法就会帮助他。但是不能将这件事告诉第二人,否则会立即死亡。魄亚法只保护男人,如果女人遇到魄亚法来不及躲避,便会从这个世上消失。 “看来今天是有什么活动,走,我们去看看。” 一群表演的人来到钟楼的广场,热闹的舞蹈和富有感染力的乐声,很快吸引了如山如海的人群。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拉起乔治就往人群里钻,很容易就钻到最前面的有利位置。 场上跳舞的人很多,有大人,也有小孩,有戴着面具的,也有不戴面具的,大家跳得很高兴。瑟布瑞敲打得越快,他们跳得也越快。 “今天是不是有什么事啊。”我向周围的一名黑人妇女打听。 “嗯。我们在祈祷有一个丰收年,政府派来人主持。”那妇女满面兴奋。 尽管战争在这个国家还没有落下最后的帷幕,但所有人都在向往美好的明天,只要有希望所有的一切都会好起来。保持一颗乐观的心,顽强地生存下去。 祈祷活动结束了,广场上的夜浓得如墨般化不开,我站在钟楼的下面大声地唱歌。 “诺,我们来跳舞。”乔治忽然拽住了我的手。 “好,跳舞。” 我们走到广场的当中,他搂着我的腰,我的手轻轻地按在他的肩上。“华尔兹开始。”他笑道。 没有音乐,只靠着心灵的感应,我们准确地完成步伐,每一次的转身后退或是旋转,优美的舞姿如暗夜盛开的昙花,在那一瞬间闪现出惊人的美丽。在我们心里有一首悦耳的歌,在引导着我们跟随旋律。不需要雍容华美的衣服,我们仅仅穿着破旧的衣衫,赤着脚。 华尔兹过后是探戈,探戈过后是狐步,伦巴、恰恰、桑巴、牛仔和斗牛舞…… 直跳到筋疲力尽。 第45章 看见你眼睛发亮的那个人 我和乔治并肩走在城市的街道,讲起初见时的情形,我说当时把他看成是个居心叵测的坏家伙,甚至想甩掉他独自去科诺。我说其实当时我同意和他一起去科诺,是打算在路上把他的钱花光,让他穷得脱|光裤子滚回英国去。 乔治听得哈哈大笑。 “回英国去吧。”我转过身看着他,他的病急需要尽快确诊和治疗。 他也望着我,笑容渐渐地从他苍白的面孔消失,他握住了我的手道:“我不会离开塞拉利昂,尤丽迪丝她在这里,我要留下来陪她。” 我不做声,即使尤丽迪丝已经死去,但乔治依然对她一往情深,念念不忘。“这里的医疗水平无法治愈你的病。” “我相信你,你是医生。” 我看着那双坦诚的眼眸终于无话可说,同时也明白乔治是不会回英国,在这里有他挚爱的尤丽迪丝。“谢谢你肯相信我,乔治,我会努力地治好你。” “我也会努力地活着,和你一起等待战争结束,这是我对你的承诺。”他郑重地点头。 接下来的几天对乔治重新拍了X光片和做痰液细胞学检查,基本上已经确诊了乔治肺癌的病症,对于肺癌的分型和程度,我和张辉也讨论了许久,最终才确定治疗方案。 张辉医生帮我们安排好手术时间,并解决了医药费的问题,因为我也是一名外科医生,他和医院的院长商量过后由我来主刀,张辉当我的助手。 “明天就要做手术了,害怕吗?” “怕。”他微笑着。“你可得认真给我做手术啊,我的命可是交到你手上了。” “可以啊,只要你给我红包。” “红包是什么东西?是红色的包吗?”他故意装出不解的样子。 “是啊,是红色的包,你有吗?” 他在病房里翻来翻去,在自己身上乱摸,可哪里来红色的包呢。“做完手术,我们就回百列村,克里他们一定在盼望我们的消息。” 我答应下来。 这个夜晚我无法入睡,我是个医生,熟练掌握各种疾病的愈后情况,众所周知肺癌的愈后极差,即使手术成功也只有几年的成活时间,而且还要坚持不断地服药。一想到这个可怕的事实,我的脑袋就仿佛有根棍子在里面搅着,搅得头痛欲裂。 有时候我真想抱着乔治大哭一场,毫不掩饰我对他的情感,可是我是他心目中最好的朋友,那些情侣才有的举动我不敢做,也不敢有丝毫的表露出来,这个时候不能让乔治有任何心理上的压力。 早上乔治被推进手术间,我在医院办公室坐了半晌才进手术室洗手穿衣,此时乔治已经被麻醉睡过去,薄薄的嘴唇边露出一抹笑意。 我站在手术台前忽然颤抖了,躺在上面的男人是我一心一意爱着的,只要看见他我的情绪就会激动,理智就会分不清是非,我害怕自己会失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隔着厚厚的口罩空气并不容易进来,没有一种凉透心的感觉,心扑扑地跳,悬在胸腔里放不下去。 放松,放松,放松。 我命令自己放松,但是眼睛一瞟着乔治的面孔,身体忍不住颤栗,大颗大颗的冷汗从额头淌下来。“对不起,我先出去一会。”我弯了弯腰,鞠了一躬跑了出去。 跑到手术室外面扯掉口罩,我对着窗户大口呼吸新鲜空气,火辣辣的阳光打在脸上,那一层层的汗出得更密麻了。我伸出双手仔细地看,这双手曾经解救过许多人的生命,完成许多复杂困难的手术,怎么今天轮到乔治它就颤抖害怕了。 我决定用跳舞来放松自己紧张的心情。 我伸出双手,想像着站在面前的是乔治,一手按在他的肩上,一手放在他的腰上,抱着一团空气转动步伐翩翩起舞。汗依旧从额头上冒出,却不是冷汗,舞蹈的动作越来越狂野和奔放,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出汗,这种感觉爽快极了,好像所有的不安和担忧的感觉随着汗渍从毛孔里排出来。 那个自信的秦一诺又回来了。 拯救爱人是世间最伟大刻骨铭心的事。 我冲进手术室重新洗手换手术衣,进到狭小的手术间时张辉已经铺好手术单,手术区域也已经消毒好,他看见我进来立即露出欣慰的笑容。 “让我来吧。”我接过他手中的手术刀。 手术间里还有其他的几名黑人医生,大家都是来观摩手术,我冲他们一鞠躬,开始讲解手术的主要任务和注意要点。 我切除了乔治的整个右肺,手术完成得很顺利,也很完美。 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我们回到百列村,医院的几名年轻医生百般不愿意我离开,几次劝说我留下来指导他们医术,但都被我拒绝了。乔治的手术虽然完成,但这只是治疗的第一个阶段,术后的治疗和护理更为重要,延长病人的生命远比手术要困难得多。 防止癌细胞复发和转移,这是摆在我的头上必须解决的事情。乔治的身体自从手术后变得十分虚弱,我不允许他做活,过度的劳累会杀死他。 “诺。” 克里在门外叫我,我从门外探头出去,他提着一篮青梨笑嘻嘻地道:“诺,这梨送给乔治吃,希望他早日康复,我惦记着和他学功夫呢。” “谢谢,乔治很快就会好。” 和克里寒喧几句他便急急忙忙地回去了,如今他的老婆怀孕七八个月,家里的一应大小事情都等着他去做,忙得是一个头两个大。 我削了一个梨给乔治,他吃了几口,看向我小心翼翼地道:“诺,我觉得现在好像成了中国的国宝熊猫了,整天被你保护着,哪里都不能去。” 我不让乔治随意出门,他的身体虚弱,如果我不在,他要是突然晕倒了有谁来救他。越是担心我便越希望他活着,我给他定了许多条条框框写在纸上,逼着他按了手印照办。 “在家好好休息,我去采草药。” 背着篓子出门,路上遇到卡卡,她见我采草药便嚷着要跟去,我只得随她了,也正好路上有个解闷的伴。卡卡今年18岁,只读过四年的书,不懂得英语,她时常拉着我要我讲国外的生活。卡卡对中国的文化非常好奇,几次说要我带她去中国看看瞅瞅,去我曾经工作的医院。 “中国是个很大的国家,中国人也非常友好。”她露出白白的牙笑。 “将来欢迎你去中国做客。” 听到这样的话她更高兴,她跟在我的身后想了许久又笑嘻嘻地道:“诺,我觉得被你喜欢上的男人一定很幸福。” 我愣住,被我爱着的乔治是否幸福我不知道,但是被尤丽迪丝深深爱着的乔治一定幸福。卡卡看着我甚是兴奋,嘴皮子巴啦巴啦地说个不停,“诺,告诉你一件事,我喜欢梅比伦,但是我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 梅比伦是我的邻居,一个高高壮壮的黑人小伙子,刚搬到百列村才两个月,家里有一个妹妹和弟弟。 “你喜欢梅比伦什么呢。”这小妮子心思倒动得很快,我故意问她。 卡卡的神情有些羞涩,她装着看风景,我以为她不好意思回答,刚向前走出几步听得身后她羞答答地道:“梅比伦很勤劳,而且他长得很英俊,对弟弟妹妹很好,一定会是个好丈夫。” “看样子你对他中毒很深了。”我哈哈大笑。 卡卡被我笑得更不好意思,两只手使劲搅着衣角,道:“诺,你认为我应该先向梅比伦表白吗?你知道这种事女孩家表白会很不好意思的。” “我支持你表白。”我伸手挠她的胳肢窝。 “可是他拒绝我怎么办,我会不好意思呆在村里的。”她的神色紧张起来。 “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我保管你一表白,梅比伦那傻小子就不知天高地厚了。”我看得出来,梅比伦对卡卡有一定的好感,因为我看见梅比伦瞧卡卡的时候,眼睛里会不觉放出一种光,这种光在我乔治的眼睛里发现过,当他看向尤丽迪丝时。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当看向心爱的人的时候,眼睛会不由自主地光亮起来。 可又是谁看见我的时候眼睛会亮呢。 如果我向乔治表白,他会拒绝我吗?我想不出这个答案。 经过漫长的雨季,丛林的植物生长得更为茂盛,各种深绿、浅绿、嫩绿铺天盖地罩下来,使猛烈的阳光也仅仅只能透过些微的光点,空气新鲜,充满花草的芳香味。 “野玫瑰。”卡卡指着前面的一株深红色的花喊道。 看着卡卡怀里抱着野玫瑰我的兴趣也来了,干脆不摘草药,两个人在丛林里折起野花。没一会的功夫,我们怀里就抱满了,卡卡将花都放在我背后的篓子里。 回来路过墓地时,我依旧在每个墓碑前献上野花,但在尤丽迪丝的墓前我停留住,有好多好多的话要和她说,而她也应该有好多好多的话要交待。 “尤丽迪丝,其实那天我说谎了,我爱乔治,很爱很爱,像你一样爱着他。” 卡卡大声喊我,“诺,你站在那里自言自语什么。” 我用袖子擦拭掉墓碑上的灰尘,转身迎着卡卡走去,暮色的斜阳里卡卡的脸好像尤丽迪丝那样纯朴与善良。 第46章 永远的和平 卡卡和梅比伦结婚了,婚礼定在新年开始的第三个星期六,1月19日。我是主婚人,于是这场婚礼在我的主持下变得有些不伦不类,但是每个人都笑逐颜开。梅比伦在婚礼上热烈地拥吻卡卡,并当着所有人发誓,今生只会有卡卡一个妻子,他会永远地爱护她保护她。 我看得十分感动,塞拉利昂实行的是一夫多妻制,妻子代表着丈夫的财产,妻子越多丈夫的财产也就会越多,许多人至少会有两名妻子,家庭宽裕一些的男子甚至有四五名妻子。一夫一妻的宣言表明了梅比伦对卡卡的忠真爱情,令卡卡在婚礼上当场热泪盈眶。 我送给卡卡的结婚礼物是一条床单和两只枕头,卡卡非常喜爱,将它们放在新婚的床上。 全村的人都来参加婚礼,把一场简陋的婚礼办得热闹而又隆重。婚礼我效仿的是西式婚礼,几个年轻女孩子将丛林采来的野花在村中的空地上堆出心型的符号,甚至连周围的树枝都挂满了编好的鲜花,乔治则拿着一本用红布封皮的书装模作样地充当证婚的牧师。 他站在那里,右手夹着书,左手在胸前画着阿门,我笑得眼泪都出来。 卡卡穿着一条白色的齐膝长裙子,头上戴着用野玫瑰和枝条编成的花环,依偎在梅比伦的身畔。我将篮子里的玫瑰花瓣拼命地向他们头上洒去,嘴里唱着《结婚进行曲》的调子。 乔治伸手示意我们安静,朗声道:“各位来宾,我们今天欢聚在这里,一起来参加梅比伦先生和卡卡小姐的婚礼。婚姻是爱情和相互信任的升华。它不仅需要双方一生一世的相爱,更需要一生一世的相互信赖。今天梅比伦先生和卡卡小姐将在这里向大家庄严宣告他们向对方的爱情和信任的承诺。梅比伦先生和卡卡小姐,现在请你们向在座的宣告你们结婚的心愿。” “梅比伦,你确信这个婚姻是上帝所配合,愿意承认接纳卡卡为你的妻子吗?” “我愿意。”梅比伦看着身畔的卡卡眼里光芒闪烁。 “上帝使你活在世上,你当以温柔耐心来照顾你的妻子,敬爱她,唯独与她居住。要尊重她的家庭为你的家族,尽你做丈夫的本份到终身。你在上帝和众人面前许诺愿意这样吗? “我愿意。” 乔治满意地点着头,转过脸看向卡卡,道:“卡卡,你确信这个婚姻是上帝所赐予,并愿意承认梅比伦为你的丈夫吗?” “我愿意。”卡卡满脸羞涩。 “上帝使你活在世上,你当常温柔端庄,来顺服这个人,敬爱他、帮助他,唯独与他居住。要尊重他的家族为本身的家族,尽力孝顺,尽你做妻子的本份到终身,你在上帝和众人面前许诺,愿意这样吗?” “我愿意。” 意料中的答案使这场婚礼走向最高|潮,证婚结束后大家围在一起跳舞。卡卡和梅比伦站在人群的当中,跳着我教给他们的华尔兹,优雅的步伐,绅士的气度,这立即吸引了周围的村民。 乔治走到我的面前略微地一弯腰,伸出右手道:“尊敬的小姐,能请你赏脸跳支舞吗?” 我笑得腹痛,但还是将手放到他的手心,跟着他一起步入了舞池。踏着瑟布瑞的节奏,跳着国际交谊舞,这一定是全天下最滑稽的一场舞蹈盛宴。 “这个节奏,我们是不是应该跳桑巴呢。” “不好,太野了。”桑巴是种消耗体力太多的舞蹈,我担心乔治的身体受不了。 “答应我一次。”他的眼睛里充满了祈求。 我终于妥协了。 动感富有张力的舞姿在阳光下翩然盛开,我跟着瑟布瑞激烈高亢的节奏,拼命地抖动腹部和臀部,乔治今天的精神特别地好,他的速度和力度掌握得恰到好处,我们一起旋转,一起前进,一起后退。温热的气息不断地从他的口鼻间弥散到我的面上,将那一排的睫毛熏得就像流过泪湿漉漉的,我看着他,心口中突然有好多的话要说出来,想要捡几句最重要的话告诉他,忽而又觉得所有的话远没有一句我爱你来得明白透彻。 阳光下他的眼眸很亮,蓝天将白云装饰在他的眼睛里,我才发现乔治他原是如此的英俊,光芒万丈。浓烈的男人气息直往喉咙里压,我就快要抑制不住要告诉他,我爱他,爱了好久。 瑟布瑞的节奏戛然停止,我站在离乔治半米远的地方,彼此冷凝成万般皆寂的雕塑,这是桑巴最后的一个动作。 “累吗?” “不累,还好。”他擦着汗,眼睛里亮晶晶的笑意。“我们出去走走,诺。” 我扶着他走在村子的路上,黄昏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如树一般长,如果人生还可以长些,我希望能一直这样相扶着走下去。 但所有的路都有尽头。 “诺,我想起当初和你骑自行车穿越丛林河流的事,已经好久没有骑自行车了,我好想再次体验骑自行车的感觉。” “乔治,你现在需要休息,等明天再骑自行车吧。”我拒绝了,今天乔治的精神比以往都亢奋,苍白的面孔还出现少有的红晕,这让我心里无端地害怕起来,总感觉到一些不祥。 “让我骑一次嘛,就一次,几分钟就可以了。”他求着我。 我故意撇过头去不理他,他伸出手扳过我的脸对着他,笑道:“诺,答应我好不好。” 看到他的眼睛我忍不住沦陷了,这双温柔的眼眸充满了魔力,我举手投降了。从家里拖出一辆旧自行车,又从克里家借了一辆,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蹬了上去。 “骑慢点。”我嘱咐。 他不听,将车踏板踩得一圈一圈转得飞快,我在后面拼命地追他。很快他就骑到了村口的河岸边,倏地他回过头看着我道:“诺,如果命运能从头开始,我同样会选择和你一起到科诺。” 我怔住了,如果命运能从头开始,我一定会甩掉乔治独自到科诺,那他的人生就不会是现在这样。 “谢谢你,好朋友,你给我很特别的人生。”他握住我的手,用力地握紧。 “回去吧,到吃药的时间了。” 他点头答应,蹬上自行车往回踩,夕阳的余光镀在他的背影,好伟岸,如高山巍峨挺拔。我如饥似渴般窥视他的背影,忽然他的身影在空气中一阵颤抖,那座巍峨挺拔的山峰便坍塌下来。 “乔治。” 我吓坏了,身体从自行车直直跳下来,几步奔上前去,乔治面朝黄土躺着,我将他的身体翻转过来,只见他双眸紧闭,失去血色的嘴角边洇着一缕血丝。“乔治。”我难过地将他的头抱在胸口呜呜地哭起来。 将乔治背回了家中,小心翼翼地把他安放在床上,此时他又慢悠悠地睁开眼醒来。看见我坐在床边他挣扎着要起来,我赶紧伸手将他按回床上。 “不许动,哪里都不许去,你需要休息。”我抬出他按下手印的条款。 他吐出舌头做鬼脸,道:“好严厉的诺。” 端来药逼乔治喝下,我又寸步不离地守在床前,隐约中似乎有点不妥当的样子,但又说不出具体是什么,总之有件事让我感到害怕。 “诺,你别这样紧张行不行,你看我今天的精神多好,手臂多有劲。” 我不敢说,这不祥的四个字,回光反照,生生地剜得心都痛了。 “乔治,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我笑了起来,想告诉他,我爱他,我一直默默地暗恋他。 他认真地看着我,道:“你想告诉我什么?你不会说今后我连床也不能下吧。”说完,他故作夸张地张大嘴。 我摇摇头,思考该如何说出这些话,是用婉转的方式,还是开门见山。 “诺,诺,诺。”克里在门外喊我。 我起身走了出去,克里面色十分慌张,看见我出来忙道:“诺,我老婆莉莲快生了,想请你去帮帮忙。” “好,我马上来,克里你先回去。”我立即答应。 克里一溜烟地跑回去,我转身进卧室,乔治望着我笑,想必已经听见我和克里在门口的谈话。“乔治,等我回来再告诉你那件事,现在你先睡会觉。”等回来我会郑重地告诉他关于我的暗恋,我不想再隐瞒下去。 他拉住我的手,蓝色的眼眸凝视着我道:“诺,好久没听到你唱歌了,我想听你唱那首《绣荷包》,你唱给我听吧。” 我点点头,将他的头放回枕头上,又倒了一杯凉水放在桌子上。 小小荷包双丝双带飘 妹绣荷包嘛挂在郎腰 小是小情哥 等是等着你 不等情郎嘛还等哪一个 荷包绣给小郎带 妹绣荷包嘛有来由 哥戴荷包街前走 妹有心来要哥求 我边走边唱,乔治一直微笑地看我,当我唱着走到门口时他仍是睁大眼眸看着我微笑,他的眼睛从未睁得如此大,像要把我的身影完全装在他的眼眸里。 克里的老婆莉莲离预产期还有三周的时间,今天可能是因为小姑子的婚礼过于劳累而提前生产,我去的时候家门口挤着不少的村民,大家都说这是双喜临门,惹得克里的妈妈直高兴地淌眼泪。 莉莲的身体没什么问题,但是头胎生产比较麻烦些,而且她怀的是双胞胎。我不敢大意先检查了她的身体,听了胎心音,证实胎儿在子宫内安全。 “诺,你要让莉莲母子平安啊。”克里几乎就要给我跪下来。 “没事的,你放轻松。” 莉莲很害怕痛,克里蹲在她的身边握着她的手,用毛巾擦去她脸上的汗渍。我瞧着克里扭曲的面容,直觉得生孩子的是克里,而不是莉莲,他看起来比莉莲还要疼。 孩子在第二天清晨才生下来,是对龙凤胎,肉嘟嘟的小身杆子,克里将他们放到莉莲的胸脯前,两个小家伙立即含着乳|头巴唧巴唧地吮开了。可是把他们两个一挪开,两个小家伙就不客气地张开嘴大声嚎哭起来,将屋里面所有的声音都掩盖下去。 我看着这两个鲜活的小生命,世间的所有艰险全不在他们的眼中,他们只是大声地哭泣,向所有人召告他们的来临。 朝阳从窗外冉冉升起,那里是遥远神秘的东方。我想,战争会很快地结束,和平与幸福不远了。 我怀着满腔的喜悦快步跑回家中,是的,我要告诉乔治,我爱他,大声地告诉他,我爱他。我推开了门,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卧室里,乔治安静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 “乔治。”我欣喜地推着他。 他不动,我又推他,他仍是不动,我急了,使劲地推他,他依旧不动。我伸出手去摸他的脸,他的脸冷冰冰的没有温度,我去触摸他鼻端的气息,空气冰冷凝固不动。我趴在他的胸口,那曾经如战鼓般剧烈的心跳不知何时已经湮息。 乔治,他在黎明到来的时候寂静地死去了。 我如触电般愣在那里,不能动,不能言,头脑里一片空白,想流泪,但眼睛里却干涩得疼,原来真正的伤心是流不出泪。我甚至说不出一句话,手指连动一分的力气都没有,灵魂出窍,只想着随他而去。 我失去了知觉,只有耳朵能听,窗外激烈奔走的声音。 “战争结束了,卡巴总统在博城广场销毁了所有武器,不会再打仗了。”这是克里的声音。 “真的吗?战争结束了?” “是真的,我刚从收音机广播里听到的,卡巴总统今天在博城广场召开万人大会销毁了所有收缴的武器,战争真正结束了。” 欢呼声在窗外一阵阵地爆发,此起彼伏地响起,将整个空气中都充满了一种喜悦。我的思绪渐渐又回来了,一股灼流在身体的血脉流淌,使麻木僵硬的身体慢慢回暖。 战争终于结束了。 我欣慰地笑起来,温柔地抚摸着乔治毫无温度的面庞,低声道:“乔治,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战争结束了,我们终于等到和平的这一天。” 说完,我低下头去,深情地吻住他冰冷的嘴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