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洗刷刷 刘意烦得要死。 对于穿越这种事,他也不觉那么难以接受。穿越成啥都好,哪怕穿越成只狗,也能体验非一般的生活不吗?可穿越成一个只有七岁的小孩,习惯了二十多年的成年人身体突然小了好几个型号,那滋味那真不好受。最烦的是,他还是一个负责刷马桶的小子。 马桶,这里俗称恭桶。对成年人来说,古代的马桶不算大,一只手就能拎着跑。可对七岁的小子来说,马桶得两只手才能抱起来。想象一下双手环抱着满装了“东西”的马桶,那桶口正好直对着鼻子…… 刘意想丢了怀里的马桶好好吐一顿。可旁边拿着鞭子的死太监但死盯着他,还BB个没停。 “啧啧啧!我说你小子摔傻了吧。你不会拿个盖子盖上那桶吗?做出那要死不活的模样给谁看!我可告诉你,你乐意闻太子小爷的味道,没谁拦你。但是你要敢把太子小爷的恭桶给摔坏了,我打得你变聪明信不信?” 死太监叫“长识”,人称“长官”。这里还没诞生太监这个词,所以死太监是刘意在心里的叫法。像长识这种人,官方名称统一为宦官,尊称便是某官了。尽管只和管理着书院的几个下人,还有三个是七八岁大的孩子,长识的官味还是相当重的。 “猫儿,盖子就在里面呢。”只有六岁的茴子指着小门提醒。 猫儿的确就是刘意现在的名字了。光有名,没姓! 这个时代创造姓氏,但姓氏却不是普通人能有的。唯一有姓的,是王族及其后代,他们统一姓姬。非王族的世家们只拥有“氏”。 没错,这年头姓氏是分开的,要过许多年之后,现在的“氏”才渐渐成为后代使用的“姓”。而猫儿这种下贱平民,即不能有姓,更不可能有氏。 没姓氏就没姓氏吧。总比没命得好。 猫儿自我安慰:即为之则安之呀。好歹也算是太子小爷身边的人,有吃有喝有宫殿住,也不算太亏。 猫儿打量着长识的神色,小心的放下恭桶往小门处跑去。才跑了两步,便听到长识尖锐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带着讨好的情绪。 “唉哟哟,小环哥,您今天怎么有兴致来了?您舅舅可好?上次小的送去茶枝他可煮过吃了?小的今天还想再去送去呢。就是不知道您舅舅今晚可有空?……” 猫儿头也不回,加快了迈向小门的脚步。 别看才到了这里没几天,刘意却套出了不少事。这个小环,据茴子说,猫儿不小心摔了恭桶,虽然是洗干净了的,小环还是直道晦气,叫了好几个小伙伴把猫儿海扁了一顿。连打带吓的,猫儿烧得不信人事。 刘意发现自己变成了七岁的猫儿当时,的确是烧得头发晕。 小子们打架,管事的本来该管一管的,可小环却是下人时身体较特殊的存在。他亲舅舅临河是太子府最大的管事,好像还和什么家族有点沾亲带故。总之,小茴让猫儿尽量躲着小环。 躲就躲吧!我这七岁的身材,也打不过比自己年长的孩子。 猫儿看着小门离自己越来越近。 “死猫,敢把装屎的东西摔在我面前,明天让你尝尝吃屎的滋味。”小环对着猫儿的方向喊了一声,这才扭头看了看长识,道:“猫儿居然没死,他还真有九条命?” “是啊,都以为他醒不过来了。当时全身都烫手呢。”长识恭着腰道:“小环哥可是来找太子爷的?太子被王后接进宫了,现下不在呢。” 舅舅当最大的管事,小环在太子府干的活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他专管在主殿招待来客和传话,有客来了给太子传话也是常有的事。 小环摇了摇头。 “舅舅说你是个机灵的,一点就透。明天下午,我会来传话把太子身边的人都叫走。你管着书院,看我叫走人后,你赶紧也把下人都弄走。” 长识的眼睛眨巴了一下,下意识的望了一眼书屋的正门。然后收回眼神落在了小环脸上。几乎是同时,他挤出一个讨好的笑来:“小的愚笨,小的不明白……” 小环打断了他的话,极富深意的说:“明天是斗家和成家的几个小爷过来找太子爷玩呢。你想拦,拦得住吗?舅舅让我传告你——小孩们玩闹呢,出不了什么乱子。” 长识的冷汗这才消退,连连点头:“临官说的对,小的明天一定把事办好。” “别忘了单把猫儿留下。”小环带着坏笑说:“我刚才说了明天……” “小爷们走了,猫儿就要吃屎。”长识笑着回应。 猫儿啥也不知道。他就算没进小门,也不可能听清长识和小环交头结耳的话。 小门里面是个极窄的封闭走道,尽头便是通往书屋洗手间的后门。马桶盖子就靠在走道边,猫儿拿了便能走。可他实在是好奇。 要知道,作为干这等脏活的下人,他连进恭室的资格都没有。用过的马桶会由漂亮的小姐姐从恭室小门推出来,堆在这走道上等他来取。 知道这是周朝楚国太子府之后,猫儿就特别想亲眼见一见皇宫。太子府当然也算是皇宫,哪怕这个楚国不一定就是历史上那个真实存在过的楚国,哪怕只是看一眼皇亲国戚们的洗手间,也是有钱也买不到的体验。 手里拿着马桶盖的猫儿走到小门边探出头去看了看。那时,长识弯着腰正跟小环说话,其他的人也各忙各的。他不再犹豫,放下手里的马桶盖便走向另一方向的小门。 推门之前,他长吸了一口气。这才轻轻把门推开了一道小缝。 缝隙后的摆设是不是这个时代典型的洗手间,猫儿很确定不是。 比如窗口下的红色的漆木马桶座,就设计得相当精妙,用起来的感觉应该不比21世纪的马桶差。而位于正中央,看上去像是青铜做的熏炉,随便一个部位放在21世纪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了。特别是熏炉顶端出烟的部位,做成了火焰相互纠缠的模样。 这样的东西,多半只是太子府才有吧?看这马桶座的高度,楚国太子爷的确应该是个小萌娃。小茴说他今年五岁,才当太子没两个月。 出生就是太子,真是金贵。 猫儿沮丧的看了看自己穿着的粗布衣,无奈的腹诽:穿成什么不好,穿成个洗马桶小子! 2 、天大的好事 书院熄灯落锁之时,也是下人们离开之时。回到自己屋里的猫儿刚拉上小茴的手,还没开始套话,便被长识派来的人叫了去。 猫儿尽量装出一个七岁孩子该有的天真模样,双手绞在身后,好奇的打量着整间房。当然,也不光是装的,他的确对这个时代的建筑物有足够的好奇心。 长识看着他沉默了一柱香的时间,开口时,那职业化的笑意浮上了脸。 “看了半天,也没看见重点。”指了指桌上叠好的衣服,长识尖着嗓子道:“你有好事了。明天晌午过后,书院的哥哥姐姐们都有事要离开会,到时候你便在里面候着。太子爷要是唤人,你赶紧上前去应了。这衣服,明天早起洗干净了穿上过去。马桶明天也不用刷了,书院的姐姐会教你些东西,免得给太子爷加个茶也不知道在哪里。这可是在太子小爷面前露脸的天大好事,别毛毛草草的办坏了事知道不?” 好事? 猫儿才不相信这种天上掉钞票的事会出现。就算会出现,也不可能砸中自己。怕是有什么不好的成份在内吧? 无论心里怎么样,猫儿还是做出了期待的表情。他伸出双手去小心翼翼摸着衣服,仿如摸珍世珍宝一般。当然,他也没错过这个有求必应的敲诈机会。 猫儿仰头便问:“去见太子哟……我能拿姐姐们用的香粉洗澡吗?” 长识愣了一下,点头。 他又问:“那我早上是不是得吃饱点?不然哪有力气帮太子干活对不对?” 长识啧了一声道:“太子爷还小呢,能叫你办什么重活?” “杠个书移下桌子什么的?” 那时候的书绝大部分都是竹简,书的确是用杠的。 长识只好再点头:“你早上跟我吃。” “中午呢?中午跟姐姐们吃吗?” 长识皱眉:“你便跟着她们吃吧。” “衣服用完了不用还吧?我还摸过这么好的衣服呢。” “给你给你。”长识站起了送客:“快去休息。明天早点起来洗干净。” 猫儿这才抱了衣服乐滋滋的走出去。 也不能怪他尽要求一些吃喝用的东西,这时代东西实在匮乏。听小茴说,秦国有个宰相级别的人物,居然是用五张羊皮换来的,可见吃喝用的东西有多金贵。他虽然身体是这个时代的人,可嘴还是21世纪的嘴。这几天一没吃饱,二没吃好,连个热水澡也没洗上。再不改善下生活质量,哪来的斗志想其他? 反正明天的事也逃不掉,先落点好处,再见机行事便是了。总比吃了亏还什么都没得到的好。 猫儿哼着小调回到了自己的房内,放下衣服便开始做准备。 他问小茴:“太子是不是不太好相处?” 不然怎么要从下等仆人里面挑个去伺候?秦朝之前算是上古,能人异事层出不穷,太子爷可千万别有啥奇怪的嗜好。 “怎么会?太子是我见过最好的人了。”小茴翻动着床上的衣服,絮絮叨叨:“别看太子年龄小,其实懂的特别多,还非常知礼数。遇到了我们这样的人,太子也会回礼呢。不像其他人,看见咱们就跟没见着一样。” 很乖的一个小孩?那问题应该不是出在太子身上,而是出在别人身上了? “长官让我明天在屋里面候着,给了这身衣服。”猫儿一边解释一边装作很随意的问:“太子是谁啊?” 如果这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楚国,能知道太子的名字就能知道他的历史命运。若是个早夭的太子,还是趁早想办法躲开明天的事,免得被殃及池鱼。 猫儿如此打算。 小茴瞄了他一眼:“太子就是太子了,还能是谁?楚国太子嘛。” “哦,我是想问,太子叫啥名字啊?他爹,也就是咱们的大王是谁啊?大王又是啥名号啊。” “太子字旅,大王的名号就叫楚王呀。”小茴停了一下,抱歉的说道:“唉呀,忘了你脑子烧坏了。咱家大王字商臣,人称楚王。” 楚王好多,怎么要能没个名号呢? 猫儿搔了搔头,循循诱导:“楚王总得有个名号吧,不然几十任楚王怎么区分呢?” “大王还没死,哪来的名号!”小茴抖开衣服哇了一声,又道:“大王的爹,上个楚王有“成”字这个名号。” 楚成王?这个名称虽然没啥记忆,但是应该在哪里见到过。 猫儿一个激灵站了起来,连声问道:“现在还是周朝的天下,周天子也就周王还在对不对?” “周王当然在啦。在雒邑,离咱们远着呢,他可管不着咱们楚国的事。再说,咱们楚王也是王,也是天子呢。” 原来,这真的是春秋时期。 猫儿连哭都没眼泪了。 他对历史完全不感兴趣,虽然也算得上涉猎历史,但春秋战国这两个时期的历史,是看着觉得一团乱麻,一过眼就忘爪哇国的东西。 开玩笑,同时存在着百来个国家的历史,光看那些国家名字就够费时间的了。时代又太久远,可考的资料少得要命,便是国内知名的历史学家,也差不多把春秋战国这两时代简化为了“七国历史”,又何况是他这样的俗人?能记得几个著名的国家就不错了,哪还能记得住国家的每一任君主? 对于春秋,猫儿只记得春秋五霸的名号和主要事迹,连五霸的名字都不清楚。 也就是说,穿越到了春秋就是两眼一摸黑。除了春秋战国由秦国最终完成大统一,其他啥也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上一任楚王是楚成王,也不可能知道会发生什么,又有什么样的结局。 那就只能见招拆招了!好在,这只是春秋时期,距离秦国一统天下还差个战国时期呢。楚国又是春秋战国时期实力雄厚的国家,做楚人差不到哪里去! 猫儿有种从地狱又爬回了人间的感觉。 “周王以前不住雒邑吧?他搬去雒邑多久了?”猫儿问。 他只是想大概的确认一下时间。却换来了小茴好几个白眼。 “你一个刷马桶的,问这些有意思吗?那是士族才关心才知道的事儿。咱们啊,就该关心明天早点起来能不能多打些粥吃,管事的明天心情好不好,能不能少骂我们几句。” 屋内沉默了起来,片刻后,小茴才带着歉意的说道:“你明天不是可以在太子爷那里候着吗?要真想知道周王的事,问太子或是问太子的师傅吧。” 3 、萌的能杀人 第二天,长识领着猫儿走到了小门口。 依旧是昨天取马桶盖的小门,门口站了个穿着蓝裙子的姑娘。 “那是勤姐姐,今天你就跟她吧。” 猫儿应了一声,抬腿便要走过去,却被长识一把拉住了。 他看了看猫儿,嘴一张一合的,却没说出一个字来。倒是勤姐姐主动迎了上来说:“你就是猫儿了吧?跟我来。” 长识这才放开了手,对着勤姐姐摆了摆手。 还是进了昨天的小门,不同的是,猫儿今天被领着穿过了走道,从后门进了恭室。 满屋的熏香味,香得猫儿险些忘了这是个洗手间。在他尽情欣赏古代王室洗手间的同时,勤姐姐走到屋角的木架前,撩开了木架的布帘。她从木架最下方的碟子里拿出了一声饼,招呼道:“这是给你的,都放在最下层,你要是饿了就自己拿饼吃。” 猫儿倒也不客气,接过饼便啃了起来。 吃完了饼,勤姐姐拉着他走进了书屋。她带猫儿去看了书屋的各样设施,详细讲了太子多半会用到的东西,又拉猫儿回了恭室。这次,恭室靠书屋的门口不知什么时候摆了一张小凳子。 “你脸生,不好直接在书屋里面,便坐在这里候着吧。”指着那小凳子,勤姐姐道:“坐这里能听见屋里的动静。等会我们走了,你便也在这里留神听着可好?” 猫儿点头,刻意做出有些忐忑的模样。 “你别怕,太子对下人很好,绝不会为难你。”这话一出嘴,勤姐姐的眼睛就红了。她吸了两口气,压低了声音在猫儿耳边说:“你别把门关死,可以看见外面。有什么事就算太子没唤你,也要上去帮他……” 猫儿的心咯噔了一下:这是要搞事的节奏啊!完了完了,你们都走是因为不想成为见证人,那么见证人的下场一定很悲惨。我也得想个办法开溜才对! 心里越是慌,猫儿面上的表情却越是平和。他眨着眼睛点头,装成被哄骗成功的孩子回应:“勤姐姐放心,我一定会把太子照顾好。” 勤姐姐拿手帕摸了一下眼睛,推门出去了。 猫儿在恭室从早上坐到晌午,一刻也没闲着。留意外面动静的同时,他也下定了出逃的决心。 反正大家都溜了,他要溜出去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能证明自己不在现场,顶多算得上擅离职守,被抓住打一顿完事。 他的决定在隔着门缝见到太子后,轻易改变了。那是在书房传来“司马大人在前堂等候”的通报声之后。 这一声通报响起,脚步声便从四面八方响起,最终渐行渐远。猫儿打算等一小会再离开,免得跟其他人碰上。趁着这空隙的时间,他拉开了恭室的门,好奇的打量着背对自己而坐的楚国太子。 那太子穿着一身赤红色的衣服,头带着暗红色的帽子。因只有五岁,身边又堆了不少竹简,盘坐在木榻上的他看上去很小一只。至少在猫儿眼里,萌得挺可爱。 可惜啊,你虽贵为太子,还是得被人算计。我现在的身份是个连姓氏都没有的下人,保不了你,只能躲远点了! 猫儿无奈的叹了一口,便打算离开,却在还未来得及后退时见太子小娃把脸转向了这边。 与猫儿眼神对上时,萌娃刚张着小嘴说完“来人”二字。 猫儿愣住了。倒不是因为楚太子白白嫩嫩,漂亮得跟个女孩子一般。而是楚太子和猫儿记忆中的妹妹有些相似。 六岁便早夭的妹妹曾让猫儿消极了好一会,而眼前正与自己对视的这个男孩,有着和妹妹一样白里透红的小脸蛋,水汪汪的眼睛。 这时的他根本没反应过来,五六岁的孩子都是差不多的可爱模样。而太子接下来的举行,更是让他震了一下。 那孩子歪了一下头,站起身来对着猫儿的方向一边作揖,一边软糯的声音轻轻问道:“门后可有人?” 猫儿鬼使神差的拉开门,学着男孩的动作也作了一个揖。 “新来的小哥哥,我渴了。”小娃娃略带歉意的说道:“要麻烦你帮我取茶来。” 猫儿二话没说便去取了茶递给他。看得了来太子的确是渴了,一口气喝光后不好意思的对笑猫儿笑道:“鄙人仪态不好,又不太懂事。小哥哥如此机灵的人愿在身边帮忙,是鄙人的荣幸。” 难怪是个人都说太子好,这年头的小娃娃都这么重礼数? 猫儿惆怅的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来话,好像话一出口便打破了太子言行举止营造出的美感一般。好在,萌娃太子似是习惯了下人们这般,笑着点头,又轻轻摆了一下手。 这意思猫儿猜到了,是叫他回到职位上。猫儿不由自主的弯着腰后退,退回了恭室。闻到了恭室内的熏香时,猫儿才觉得自己刚才有点迷糊。 是萌娃都有感染力,还是太子的教养太好,感染了我? 猫儿还没想清楚,便听到书屋传来了自远而近的脚步声,还有孩童的声音。 他这才想起今天有人要搞事情,自己得开溜。可现在,猫儿不打算跑了。 外面只留了小萌娃一个人,他不忍心跑。透过门缝,见到来者是几个十岁不到的孩子,猫儿更不觉得应该溜了。以任何一个成年人的眼光来看,这都是小孩子闹事而已,不算什么大事。 透过门缝得看到的一切,让他不再觉得这是小孩闹事这么简单。 他看到身形最高大的孩子穿着鞋就抬上了木榻,直冲到太子面前。 他看到太子站了起来,背在身后的手轻轻颤抖,他还听到太子颤着声道:“伯棼,我没传你来。” 被唤作伯棼一把便把太子推倒在了地上,叉着腰骂道:“你没传来,我还是来了。你奈我何?” 被推在地上的太子擦破了双手,委屈得眼泪在眼眶直打转。 伯棼哼了一声,招呼身边的人:“别光看呀。说好今天要好好教训他,让他牢牢记住,太子位是他爷爷被他爸爸逼死了才有的。” 另几个在旁边围观的孩子便走上前去,将正面倒在地上的太子翻了过来。 4、 面饼香灰汤 门缝外,趴在地上的太子熊旅捏紧了双拳,咬紧了牙关。叫伯棼的孩子一鞭子挥下去,旁边帮忙按住的孩子纷纷侧颜不敢看。 这一鞭应该不轻,太子却死咬着嘴,闭了眼睛。原本白里透红的小脸此刻已经变得赤红,淡淡的眉毛也拧在了一起。 这孩子,又气又怕都全身发抖了,怎么就不知道叫我一声呢?他明明知道我在。 快速掰碎面饼的时候,猫儿不停的腹诽。 恭室外,鞭子声一直没停,伯棼稚嫩的质问声也一直没停。猫儿没去留意外面的人在说什么,他很肯定自己听到了最重要的信息,那就是“你爸爸逼死了你爷爷”。 上一任楚王楚成王被现在的楚王逼死了…… 手里的动作没停的猫儿摇了摇头,甩开了心里的杂念。 把所有的面饼都掰进了空空的马桶里,猫儿又扫了熏香炉里面的灰,这才开始往里面倒水。不过片刻,一桶看上去像是排泄物的东西便做好了。 虽然马桶大得只能双手抱出去,猫儿的速度还是非常快。在所有人刚查觉多了一个人,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样子时,桶里面的东西已经朝他们泼了过去。拿鞭子打太子的伯棼被招呼的最厉害,暗灰色又带着软块状的液体从他头上流过脸颊,再从下巴处流到胸前。 只差一把火候了! 猫儿大叫:”天哪,怎么把粪便弄了一身?赶紧去洗洗吧。“ 这话让所有的孩子都只顾得上摸掉身上的“脏物”,包括同样被溅到的太子。可猫儿对这般效果一点也不满意,他很肯定除了脏物最多的伯棼,其他孩子很快会醒过神来。因为他们身上的东西比较少。 猫儿趁乱拉住太子的手,高声叫道:“还不快帮伯棼大爷去恭室里面冲洗?” 吐得昏天黑地的伯棼非常配合,闻声立刻招呼小伙伴们。趁着他们手忙脚乱的走向恭室时,猫儿拉住太子在他耳边说:“只是面饼香灰汤而已,不是脏东西。咱们得趁这机会赶紧溜。” 泪花满眶的太子嗅了一下,很索利的爬了起来。 他说,“跟我走。” 这孩子聪明! 猫儿即欣慰又满意,跟着太子往外面跑去。 行至书院大门,两个持矛的士兵见到他们担忧的向书房方向看了看,到底没敢不听太子的指令。按太子的意思,猫儿和太子被两个士兵抱了起来,朝着马厩方向跑去。这一路上,太子还在不断催促他们快一点。 士兵的表情让猫儿查觉他们或许与伯棼那孩子有关联,至少也是站在伯棼那一边。震惊伯棼影响力的同时,猫儿没说一句话。直到被抱进了马车里,两个士兵都离开后,猫儿才向身边的萌娃建议:“其实,有大人的地方他们就不敢胡闹了,咱们还需要继续逃吗?” “有大人们在,他们不敢对我怎么样,可是他们会弄死你的。”太子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握着猫儿的手说:“我带你去母亲那里。” 太子的母亲,也就是王后了?有道理,王后的地盘上谁敢乱搞事,熊孩子也不行! 猫儿赶紧露出谄媚无比的笑意,还学着太子的模样作揖,高声道:“多谢太子。” “叫我子旅。”太子伸出五岁的小手抱住了猫儿,真诚的道:“母亲说,不管是谁,只要不怕斗成二家,就叫我带去给她。你刚才为了帮我得罪了斗家和成家的孩子,母亲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猫儿脸上的笑意全变成了苦涩,内心也狠狠的唾弃自己:让你多管闲事,让你手贱!你以为救了萌娃还顺带抱上了一条大腿?不过是从叫‘伯棼’的坑里爬出来,又落进了他妈早就挖好的坑里。 身边天真无邪的萌娃,让猫儿没把心里的怨念表面在脸上。维持着微笑的同时,他也没了掀开帘子看看这时代街景的心情。 挂着王家标识的马车在空荡荡的王道急速飞奔,背后,越来越远的太子府早已乱成一团。 叫人抬着一整桶污物的小环刚进了书院,便被伯棼一众孩子撞个正着。不断冲入鼻孔中的臭气除了让伯棼又吐得死去活来,还让他们把所有的怒气发泄在了小环身上。当头被按进自己精心准备的污物中时,小环死活想不明白,明明今天是要让猫儿吃屎,怎么就变成自己了呢? 前厅,正在交谈的大人们听到书院发生的事,斗成二家的人惊得直冒冷汗。再三确认太子只是弄脏了衣衫已往王宫去了,才长舒了一口气,齐声附和”孩童玩闹“的言论。 这一切,猫儿都不知道。他只知道,太子装镇定装得很辛苦。 一路而来,太子的表情看上去都很镇定。可他的手一直在轻轻颤抖。尽管他把小手藏在了衣袖里面,猫儿还是看清了轻轻抖动的袖口。这一情况直到进了王后居住的宫殿,下人也都遣散了才得以改善。随着屋门被最后一个离开的下人从外面关上,方才还是正襟危坐的太子一下子扑到了王后怀里,嘴一张便哭了起来。 王后的双眼立刻红了。用防备的眼神盯了猫儿好一会,最终还是只顾着轻声安慰怀里的儿子。而猫儿则一直低着头,眼神始终不离开自己的脚尖。 在母子两压抑的抽泣声中,猫儿感叹:贵为王后和太子,却委屈成这样,这楚国王室怕是并非表面上看着那么风光。 子旅没哭太长时间,稍稍平息后,便把情况轻轻说给了王后听。他指着猫儿道:”就是他把恭桶里面的东西倒在了伯棼身上……“ ”好大的胆子,一个下人也能用脏物污辱士族!”王后红着眼睛骂道:”太子刚才换掉的衣服上,也是那污物吧?“ ”那只是面饼碎片和香灰做成的汤。”猫儿赶紧用诚惶诚恐的腔调解释:”就是怕伤了人才找了干净的桶装着。那东西一泼上脸,那些……小爷们就都慌了。小的这才能和太子抽身出来。“ 王后咳了两声压下了笑意,才用平和的声音说道:“你小子是个机灵的。即已开罪了斗成二家的孩子,便先留在我这里避避风头。今后若能一心服伺太子,保你日后无忧。” 5、到处缺人 普通下人听到主子有留下自己的意思,定要千恩万谢的答应。可猫儿沉默了。 不是对套路不熟悉,也不是知道惹怒了王后的下场,而是猫儿不确定留下的结局会好些。 很显然,楚王室并非看上去那么风光,堂堂太子也能被欺凌。最可怕的是,那些孩子居然能在实施暴行时遣开其他人。这实力连太子府都能渗透进去,抱上王后大腿就能一定能避开吗?真逼急了,王后肯为了一个下人撕破脸?猫儿一百个不信。 而且,自己会被带来这里来是王后早就知会过太子的,说明这里也不是什么善茬啊。 逃出去做个平民显然是最稳妥的办法。神仙打架无死的必须是身边的小鬼,要活命,最好别做神仙身边的小鬼。 猫儿继续沉默,装出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内心却在猜测向王后乞求出宫的成功率会有多少。这般模样落在王后眼里,便成了没见过世面的孩子。 她心生不悦,刚想开口责问,叩门声响起。 王后走了,离开前交代猫儿服伺太子喝茶粥,也赏了他一碗。空荡荡的房间内,就只剩下了大眼瞪小眼的两个孩子。 王后很缺人? 站在榻前的猫儿收回了四处扫射的目光,闻了闻手里的茶粥。是茶的香气,可里面却不知加了些什么,稠粥得很。 “这是娘亲母国的茶粥。”子旅放下手里的木勺,想了一想还是问:“你不肯留下来,是因为我不好,让你不想陪在我身边吗?” “当然不是。你很好。”猫儿放下手里的木碗,走近了几步问:“你身边没有其他的下人吗?” “以前有五个。”子旅咬了咬嘴唇,沮丧的说:“父亲和爷爷吵架,父亲带着兵出去了。他们打起来了,那五个陪着我的下人就都被抓了。母亲说,他们不会回来了。” 五岁孩子说的话尽管迷糊,猫儿还是明白了怎么回事。子旅的爷爷,多半就是楚成王了。子旅的父亲,也就是现在的楚王与前任成王反目,那必然是一场恶战了。父亲征战在外,留在原地的儿子必然也不好过,身边的人或是被抓或是被杀,也很正常。 从东方到西方,从远古到近代,王权交替的战争永远伴随着混战与死亡。 “王后这里也缺下人吗?”猫儿追问道。 他相信子旅说的每一句话,五岁的孩子不会撒谎。 “父亲回来后,母亲老说,看上去人多,其实只剩下了从雍国跟来的姚婆婆和林姐姐而已。”双手托腮的子旅叹了一口气道:“父亲做了王,林姐姐就离开了。母亲说,林姐姐再过三个月也就回来了。她会带很多雍国人回来,到时候我们就不缺人了。” 看来王后派人回母邦要人去了,这一来一回足足要好几个月的时间。人没回来,王后身边没有自己人,连儿子也难以照抚到。这也是为什么太子随便领个人来,王后就能起了留下的意思。 这孩子真是够可怜的。 猫儿情不自禁的伸手轻轻摸了一下子旅的肩,叹息道:“还要好几个月的时间……雍国离得可真远啊。” “尚可尚可。”子旅摇头晃脑的说:“比秦国近多了。大夫们去秦国办事,最快回来的也走了八个月呢。” “比秦国近,你也要等三个月才有新玩伴。三个月内,天知道还有多少熊孩子为难你。” “熊孩子?”子旅眨了眨眼睛,神色郑重的说:“你以后不要再说他们熊孩子了,会惹祸的。熊是楚王一脉的姓氏,现在除了我和弟弟们,他们都不能叫熊孩子。” 这萌娃,熊孩子也争着当,着实是天真浪漫。可惜生在了帝王家,亲爹又谋害了前任当上了王,还不知道要应付多少为前任王报不平的人。偏偏身边信得过的人又都没了…… 猫儿还在为子旅难过时,萌娃又开口了:“其实也不用等三个月呢。你要是不讨厌我,我现在就有一个玩伴了。” 拒绝一个孩子的请求吗?猫儿鄙夷的质问自己:你好意思拒绝吗?而且,离开王室就一定能自保?楚王逼死前任王的战争,王宫里死了不少下人,王宫外的平民就没死一个?做个什么事都晚一步才知道的老百姓,还是做个更容易了解情形的王室下人? 猫儿有点些动摇了。 子旅掰着手指又道:“我很笨,不会穿衣服不会洗澡,喜欢玩蛐蛐,师傅教导时会想睡觉,还很多很多毛病。你要是不嫌弃,我把最厉害的蛐蛐送你。” “事先说好哟,我可不是为了你的蛐蛐才陪你的。”不打算输给一个小娃娃,猫儿意正言辞的说明:“而且我前几天烧得厉害,怕是烧坏了脑子,什么都忘得差不多了。做错了事说错了话,你可别嫌弃我。” “母亲是说过下人什么都不懂。不过,我会教你,母亲也会让姚婆婆教你。”喜笑言开的子旅嘀咕道:“以前那五个也都是姚婆婆教出来的。” 教吧教吧!不知道些春秋时期的东西,又怎么帮你避开伯棼那小子?虽然现在这具身体只比你大了两岁,心理年龄好歹也是个成年人,要是连你个小娃娃都保不住,不是白活那么多年了吗?兵来将挡这种事我没有将可用,肯定干不了,但是玩玩小技量忽悠小孩子,应该问题不大。 五岁的小孩,多半也只有孩子级别的对手了吧?问题不大不大…… 猫儿又问:“你能不回太子府就在这里待着吗?” 子旅摇头:“我也不想离开母亲,可是父亲说我是太子,就应该住在太子府,不然礼崩乐坏。” “我要记得没错的话,这本来就是一个礼崩乐坏,君不似君臣不臣的时代。”低声嘀咕了一句后,猫儿说:“好吧,那我陪你一起回去。” “这小子倒是没被吓怕。”木门被推开,推门的老妇却不进来,而是后退了一步对走上前来的王后调侃道:“年龄虽小,看着却还过得了眼。” 能这样跟王后说话的人,便是子旅提及的姚婆婆了吧? 猫儿赶紧站了起来,又装作手足无措的模样。好在,王后只是斜瞄了一眼,语气无奈的说道:“你还不能跟太子回去,留在这里先学点东西吧。” 6、主动告罪 陪太子回府的人是姚婆婆,猫儿则被留在了王后宫里。他不用再刷马桶了,只负责给宫女们打下手。当然,这只是一个幌子而已,大多数时候,王后会把身边的人都指去干活,然后给他讲些需要注意的事。 一开始,王后说的东西都很肤浅,基本都是些见到什么人行什么礼,穿什么衣服的人是什么身份之类的东西。过了没几天,姚婆婆来了一次。两人关起门聊了一个下午,当晚王后就开始告诉猫儿楚国王室的事了。 这是姚婆婆把我的情况调查清楚了。 猫儿明白。于是他一改以往光听不说的状态,也会开始问一些问题。到底心智已是成年人,短短十几天,他便知道了不少事。 先说眼前这位姿色秀丽的楚王后,太子旅的亲妈。她来自雍国,是雍国现任国君的三公主,因是姬姓,又嫁给了楚国王室熊氏,人称“熊姬”。虽贵为诸侯国公主,但雍国是个非常小的国家,人少资源更是少,只能依附大国。加上现在的楚国被中原所有的姬姓国视为“南蛮”,嫁过来的熊姬陪嫁自然不太多。这才有了现任楚王弑父继位的动荡之后,身边奇缺下人的情况。 太子旅的亲爹,现任楚王商臣,屁股才坐上王位不久。因着继位是靠弑父而来,难免怕王位不稳。安抚大臣和有势力的家族自是积极,又想教训对楚国不敬的周边小国,忙得好像根本不在王宫里。作为一个父亲,自身难保的他或许想用太子之位给儿子些许保障。可太子这种地位未必能威摄所有人。为难太子旅的那些孩子,则出自楚国势力最大的家族若敖氏。 若敖氏分为斗家和成家,鞭打太子的伯棼便是斗家的孩子。若敖氏与楚国王室的恩怨似乎颇有渊源,很难说得太清楚,猫儿只知道一些大概。 因反对立商臣为太子,若敖氏死过一个人。 因弑父夺位,若敖氏对商臣不服。 因势力强大,已经成为楚王的商臣也不愿和若敖氏撕破脸。 若敖氏的势力有多大,猫儿打听到了一些。 他们有私人武装队伍,被称为“若敖六卒”。若敖六卒有多凶猛不好说,但数量一直都是楚王室可控士兵的两倍,这就非常惊人了。任何一个楚人都不敢得罪兵力比王室多一倍的若敖族,便是楚王商臣也不敢冒然行动。再加上楚国从未停下并吞夷族大小部落的脚步,正缺人的楚王必然要借助若敖氏的军队,这时候与之反目可谓是不利已也不利国。 不过,这样的情况并不能说明若敖氏的孩子为难太子是受了大人指示,便是王后熊姬也这样认为。纵始提起若敖氏便气得咬牙,熊姬还是没因孩子的作为做些什么,甚至没主动向谁提过,倒是伯棼的母亲荔夫人主动找了来。 那日,荔夫人一来便将伯棼推到了熊姬面前,口口声声称自己教导无方,请王后任意处置。早就从子旅嘴里知道了来者是谁,蹲在一边煮茶粥的猫儿自然细心留意。 荔夫人看上去与熊姬年岁相当,也只有二十出头的模样。按说丈夫是统率军队大司马,家族军力又比王室还强大,荔夫人的穿着打扮方面应该不至于差熊姬很多,可她却只穿了一件看上去质地普通的衣服。盘在脑后的发髻也是简单的挽住,插一根玉石簪子算是与宫女有了区别。 猫儿看了看荔夫人,再看了看一脸和气的熊姬,觉得这两个女性没一个简单。 他又看了看子旅和伯棼,前者坐姿端正的微笑,后者低头站在母亲一语不发。 也是两个不绝不简单的孩子。 荔夫人的告罪声打断了猫儿的思路。她几乎是声泪俱下的控诉着自己儿子。什么“胆大包天”“小儿该死”说得那叫一个真诚,末了却用一句“还请王后给这孩子定个玩闹闯祸的重罪”,将了熊姬一军。 即是孩童玩闹就不好定罪,定了罪就不是孩童玩闹的性质。猫儿相信斗成二家也都不愿意闹大,甚至连自家孩子被泼脏了的事都不想计较,不然,斗成二家早就来收拾他了。 以若敖氏的能耐,要打听谁泼了自家孩子,逃去了哪里又不是什么难事。 果然,熊姬说“孩子们玩闹而已,有什么好定罪的?”,又拉了伯棼过去轻声安慰,俨然一副**的慈爱模样。 荔夫人要是不傻,接下来就该说到我了…… 猫儿刚停下搅动茶粥的动作,荔夫人便提到“弄脏了太子和伯棼的小子……” “我儿那居然有如此胆大的下人!定不能轻饶了他。”熊姬银牙紧咬,带着镯子的手狠狠拍了一下木榻,发出“铛”的声响。 猫儿觉得是时候了,便用勺子轻轻敲了下锅壁。 在适当的时候要给主子解难,发出些声响就可以了。这可是熊姬教他的。 “茶粥好了是吧?”熊姬语声又变得轻和起来,带着笑意说:“旅儿,你和伯棼到那边去把茶粥喝了。” 子旅和伯棼便一前一后的走进了侧间。猫儿一点也没担心,心无旁骛的给两人盛粥递勺,仿佛正屋那两个女人根本没在提自己这般。 这点自信来自于姚婆婆事先的知会。她不仅将太子府里的下人换了大半的事刻意透露给猫儿,还把王后派人去找孩子尸体的事说了。物资匮乏诸侯国又打来打去的春秋时期,冻死或是病死的楚国孩子不算少,要找个替自己忽悠若敖氏的尸体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王后打算让自己过几天便回太子府,猫儿就不太懂了。 若敖氏难道打听不出来那尸体是假的?回了太子府,难道若敖氏不知道?就算改个名字,若敖氏要打听消息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一个小子当然不懂。”姚婆婆得意的说:“王后偏要就让你回去恶心他们。对了,你可不光是回去,你得去太子府做个管事了。王后已经支会了下去,你做太子的陪伴,府里所有没满十岁的小子们也由你管着。” 也就是说,在若敖氏知道真相的情况下,我不但活得有滋有味还升了职?这恶心人的办法真是合我心意。 猫儿乐了。虽然知道这一去不可能顺利,空降的官可从来没好日子过。 7、太师潘崇 停又过了五日,猫儿起程回太子府。子旅很开心,不但坐着马车来接他,还一路说个没停。 出了那事之后,太子每天除在了授课时间在自己府里,其余时间都会被熊姬接进宫来。猫儿其实每天都和子旅能说上话,但此时还是问:“这段时间没谁再跑到你面前生事了吧?” 子旅连连摇头:“母亲求了爹爹的亲兵守着书院和寝院呢,姚婆婆就在我床边守着,连个鸟儿都飞不到我面前,不好玩。还好,母亲说你可以回来了。” 一把拉住猫儿正打算去掀帘子的手,子旅眨着眼睛问:“你晚上跟我一起睡榻上,别睡地上了好不好?睡榻上咱们好说话。” 贵族的陪读其实就是充当兄弟姐妹养着的,同吃同住同上学,睡榻上也行,在地上另外开铺也行。这是熊姬教过的东西,猫儿虽没疑议,却难免不往那方面去想。 他记得历史记载第一个喜欢男风的男人便是龙阳君,因他才有了“龙阳之好”这一说。幸好,龙阳君是战国时期,离现在远着呢。 “姚婆婆同意就行。”猫儿点头道:“太子小爷想跟我说什么?” “说了叫我子旅,以前的玩伴们都这么叫。”不满意的重申一次之后,子旅有点担忧的道:“教你认些字。太师早晚要考你,你认的字不多,对礼数又懂得不多,太师生气了会赶走你。太师他……” 猫儿有点头疼。虽然知道子旅这个年龄正是爱交流的时候,身边又没几个能说话上的话,必然话多,可这段时间他认识了太多的人,也听了太多的名字,实在想清静一会。 他双眼一转,想了个办法。 “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吧?”猫儿故作高深的说:“免得一路上咱们太寂寞。” 一直在说话的子旅立刻收声,一脸期待的模样。 真要开始讲故事了,猫儿才暗叫不好。讲什么故事给五岁的小孩听才算好? 他不是一般的小孩,长大了是要当王的。讲田螺姑娘这种爱情故事不好,小孩也不懂,讲神笔马良这种的,又不好解释金银是什么。 据猫儿观察,这里现在还没金银。毕竟是青铜时代嘛,还配不出金银这种高纯度的东西。 想了半天,他总算找到了一个比较合适的故事——狮子王,俗称狮王子复位记。故事本身讲的就是动物王子的事,容易吸引小孩,又是励志风格能起到鼓励作用的。最重要的是,动物的故事不需要提到人,也就免得犯忌讳。 哪知他刚说“从前有一只小狮子”,子旅便露出了满脸问号的表情。 “狮子是什么?”子旅好奇又急切的摇着猫儿的手:“吃的?玩的?” 猫儿费了一番功夫描述了狮子的外貌之后,子旅才恍然大悟道:“你说的是狻猊!快说快说,小狻猊怎么了?” 擦了擦冷汗,猫儿调整了一些词语。“好吧,从前有一只小狻猊,它叫辛巴。出生的时候,辛巴的爸爸就是整个山头的国王了……” 子旅果然被猫儿说的故事完全吸引住了,下了马车,依旧拉着猫儿的手追问辛巴怎么样了。好在,狮子王的故事说起来时间也不太长,行至前厅时已然讲完。 迪士尼的故事对孩子杀伤力巨大,子旅依然沉醉于其中,反倒是猫儿进了前厅先看到了老者。 这个时代的人寿命都不太长,能活过四十岁也就算是老者了。站在桌边翻看竹简的男人看上去应该有五十岁了,妥妥的老者。他虽穿着便装,腰间却佩着一块色泽透亮的玉牌,气度也是不凡。 君子佩玉的另一个意思是:士族或是贵族才能佩玉。 更何况,老者明明看到了子旅却不主动行礼,必是个地位特殊的士族。 猫儿赶紧拉了拉子旅的衣袖,又对着老者行了个弯腰到底的揖礼。 皇帝还没有诞生的春秋时期不太流行跪拜礼,唯有见天子时才需跪拜。而且这礼崩乐坏的年代,即便楚国已然称王完全可以和周天子一样享受跪拜礼,楚国却不流行这些。见到尊者,只需行揖礼即可。 猫儿保持着两手抱掌,弯腰折身的状态等老者示下,却不想那人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倒是子旅反应了过来,欢快的扑上去叫道:“潘太师。”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为之,猫儿弯得腰都酸了,潘太师还是拉着子旅说个没停。好几次子旅看了过来,张嘴想说了一声“他”,便又被潘太师转移了话题。 这老头是若敖氏派来故意整我的?猫儿有些怀疑,可看到子旅对他无话不谈,又拿不准了。 至少过了二十分钟,老者才顺着子旅的话瞄了猫儿一眼。 “你的新陪读叫猫儿?”看不出喜怒的潘太师用商量的语气问子旅:“殿下先去更衣,让老夫与猫儿聊聊可好?” 子旅应声离开,出门前还没忘悄声提示猫儿:“不行就向太师求饶。” 前厅的人都离开后,潘太师才摆了摆手,解放了猫儿酸得尽乎麻木的小腰。他踱着步子绕着猫儿看了两圈,叹着气摇头:“一个专事恭桶的小子,比那平民还卑微,岂能做太子陪读?” 停了一会,又道:“王后执意如此,也罢。莫怪老夫为难你,你已七岁,早过了受教的好时机。姑且不论身份,至少也要识些字方能让夫子们乐意教,你便来把这简上的字都念出来给我听听吧。” 一份刻满了字的竹简便被潘太师单手扬在了猫儿面前。 猫儿下意识的努力去认,还不断提示自己古代文字基本是象形字。可古代对物体的形象认知到底与现代人不同,猫儿猜了好半天,也只是让潘太师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还是让这孩子回去扫恭桶吧。”叫了人进来的潘太师无奈的摇头,用下巴点了点猫儿。 书生模样的来人迟疑着道:“王后那边……” “实在不行,只能让我那孙子来陪太子了。好在两个孩子早已相识,能省了熟悉的时间。” “您只有一个孙子……” 接下来的话猫儿听不到了,被两个士兵拉着的他只能一步步迈向曾经的住所——太子府最破漏的排房。 8、命根断了 下从陪读变成连主子面也见不着的下人,区别仅仅只是居住地由熏香满屋的宫殿变成了下雨还会落水的破木屋?当然不止如此,居住地的落差只是直观现象,更深层的现象是…… 端着茶碗的长识瘪着嘴嘲讽:“恭桶小子就是恭桶小子!就算有王后抬举,也没本事过了太师的考较。你啊,还是求神保佑能安安稳稳刷马桶吧。” 他又尖又利的声音引得人们都从屋里跑了出来,像打量小丑般嬉笑着调侃猫儿,说什么的都有。 “哟,这不是太子陪伴吗?怎么来我们这里低贱地了?” “我就说嘛。猫儿就是猫儿,再抬举也不会有个像样的名字。” “就是这小子弄脏了斗成二家的小爷?” …… “他身上的衣服还真不错。” 也不知是谁叫了这么一声,无数双手便伸向了猫儿。有大人的,有小孩的。眨眼功夫,猫儿从王宫穿回来的正劲宫衣便被巴了个干净。要不是茴子拉着他往屋里走,又把门关上了,猫儿觉得贴身穿着的衣服也会被巴个干净。 甩了甩缺了鞋的脚丫,猫儿对着茴子做了个笑脸。 “你别笑了,赶紧躲到窗户外面去吧。”茴子边推猫儿边解释:“听说你要回来了,好多人跑去叫小环哥了。你不知道,那天小环哥正好提了一桶大粪打算教训你,谁知你不在,却碰上了斗家成家的小爷们。小爷们把他整得够呛,你要不是太子陪读了,他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岂止是小环不会放过我,那两家的小爷也不会放过我吧?”猫儿往堆着铺着干草的床上一躺,无所谓的说道:“反正也躲不过去。” 茴子急得快哭了,一个劲的劝:“能躲一时是一时。” “几个孩子而已嘛,你就看我怎么忽悠他们吧。”猫儿翘起了二郎腿,心里却担心子旅知道了这事要难过。 那孩子真不容易,才几岁…… 门被大力踢开的声响打乱了猫儿的思路,还没来得及坐床上坐起,一桶不知是什么液体便泼在了猫儿身上。门板边,小环咬着牙道:“把他按进粪桶里。” 小环可能会做什么猫儿早就想到了。因自己就干这事,猫儿一点没慌的发现身上的液体没无异味,倒是后来放在房中央的木桶一股子腥味,多半也只是混在一起的剩菜汤汁,和粪没啥关系。 就算不是粪,猫儿也不想沾染。特别是门口挤满了来看热闹的群众,当着众人的面被压进脏桶里可不太好看。 那就来硬的,先把这几个孩子打跑了再说。 也不等孩子们来抓,猫儿先一步跳下榻来。本想仗着成年人的优势扫倒一众熊孩子,猫儿却在双腿落地时崴了一下。一股钻心的疼痛从脚踝处直冲脑袋,猫儿痛得直冒冷汗斜倒在了地上,惹得众孩子哄声大笑,一时竟没再来抓他。 猫儿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一百遍:怎么就能把自己才七岁的事给忘了呢?以后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在内心高声喊“你不是成年人了,你现在才X岁”。 等一众熊孩子笑醒了,拉着他往桶边带时,猫儿的想法又变成了:一时失算,不过被剩饭剩菜弄脏脸而已,不算什么丢人的事。谁当小孩的时候没有一两件糗上天的事?比如尿个床什么的…… 安慰自己很容易,好心态这种东西在没有经历真实挫折时也能暂时保持住,可是,越来越臭的腥恶味轻而易举就能让安慰的话变成轻风,让好心态急速转下。当猫儿视线的绝大部分都只剩下红红绿绿皆有,每坨形态各异的泔水时,他瞬间明白了现在的处境有多惨。 得罪楚王都不敢公然叫板的若敖氏不说,还让大家都认为我要高升了。结果成了众人眼里“飞太高摔死在了地面“的货,是个人不上来踩一脚良心都会觉得很痛吧? 猫儿用力挣扎,却再一次深刻的认识到了这具身体有多单薄。正打算认命,犹觉不够的小环在兴奋中脱下了裤子。 “先别紧着按下去,让这家伙先尝尝小爷我的尿味。” 此时,屋外的喧闹声已然停止。可屋里的人硬是没有一个查觉到。帮不上忙的小茴慌得直接哭了出来,掩盖了由远而近的脚步声。 全身都洋溢着报复的快感,小环捏着毛都没长的小JJ走上前来。在他将方向刚对准猫儿脸,还没来得及做下一步时,一道闪光从屋外飞了进来。 那光直冲小环的重要器官而去,速度快得猫儿只觉眼前一闪。定晴再看时,小环已经捂着重要部位躺在地上惨叫。一片惊叫与哀嚎声中,两个面色铁青的戎装士兵护着一位老者走了进来。 猫儿先前刚见过面的老者甩袖冷哼,说了一句“不堪入目之地不要久留”便转身离开,而两个士兵目不斜视的士兵则把身边的孩子推开,一左一右攥起猫儿便往外走。 离开房间前,猫儿扭头看了看躺在地上翻滚嚎叫的小环,心里挺不是滋味。 看他捂住的部位,这孩子断根了。这么一点小事,何至于此啊! 看了看两个士兵衣袖上的鸣凤图案,猫儿闭紧了嘴。 他被直接甩进了太子的寝殿,还没抬头,潘太师的追问声便在身前响起。 “小狻猊的事是你讲给太子听的?” 猫儿心想:这老家伙一露不满,士兵就把小环的命根子弄断了…… 一个骨碌爬起来,猫儿赶紧摆出作揖的模样道:“正是小的。” “你从哪里得来的?” 声音中即有一惯的威严,又带着急促与不确定。 反正不能说是出自迪士尼…… 猫儿刚把眼神投向太子,后者笃定的说道:“当然是猫儿编的啦。” “瞎编的。”猫儿汗颜道:“闲着没事,就把梦里看到的东西编了编。太师要是觉得不好,小的以后再也不编了!” “我可没说不让你编了。”潘太师咳了两声,指着一墙的竹简说道:“能编就再编些,但不许说给太子之外的人听,更不许写下来。每十日我会来考你识字,再不济事便丢你回那不堪入目的地方去,你明白了?” 猫儿点头如捣蒜。 9、我蛮夷也 子旅被哄着去洗澡了,猫儿又被单独留在了潘太师面前。 “你过来。”对猫儿招了招手,潘太师问:“怎么会想着给太子编一个小狻猊复仇的事?” 吃了差点被灌泔水的亏,猫儿再不会忘了这具身体的真实年龄。 他仰起头看着潘太师,神色自然的说:“我更喜欢听动物的事。大人们的事听起来总有些不明白的地方,怕太子听了也不明白。小孩子的事也总要讲到大人,倒是动物的事可以连人都不提,省事。” 正是算准了成年人的弯弯道道可能对五岁孩子起到不那么好的影响,猫儿才给子旅讲狮子王。潘太师也赞成这个想法,倒是没让猫儿有出乎意料的感觉。 潘老眼神中的轻慢收敛了一些,紧盯着猫儿问:“又是为何编了个小狻猊夺回正位的事?” 猫儿故露怯意的说:“因为子旅是太子啊,太子当然该听狻猊太子的事。” 潘老卷着手里的竹简沉思了良久,叮嘱以后再编了故事才挥了挥手叫人将猫儿领去了太子那里。 潘老在想啥猫儿不知道,他知道的是,太子陪读的待遇实在是太好了! 他先是被漂亮的小姐姐们领着去洗澡,难能可贵的是,居然洗上了热水澡。这个根本没有热水器的时代,热水澡准备起来可谓兴师动众,贵如王后也只是一周才洗上一次。 猫儿乐不可支,任由身上冒着香气的小姐姐们把自己巴个精光。进了浴桶,还调笑着问:“小姐姐们不帮我洗吗?” “你小子嘴是甜,却也别想哄着我们给你洗。”插凤头木簪的小姐姐笑骂:“恭桶小子又不是士族,永远也别想我们能服伺你。刚才帮你脱衣服,不过是看你哄了太子开心,搭个手而已。” “你只能叫那些不能在太子面前露脸的人服伺。”另一个小姐姐善意的提醒:“除非你也成为佩剑的士族。对了,衣服给你放这儿啦。” 两个小姐姐嬉笑着离开,只余下猫儿在热气中感叹:这时代也太讲究出身了! 无论是在王宫还是太子府,人的身份都能一眼识别。士族地位的人腰间佩玉,头带冠帽,非士族地位以下的人,哪怕是王后心腹的姚婆婆也不能享有士族的特权。听说还有非士族不能入朝为官,不能建府等诸多条款。 好像不是士族连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都是猫儿狗儿的瞎叫…… 猫儿发现,能以恭桶小子的身份跟在太子陪读,算是非常不错的了。毕竟是上古时期,啥都缺的年代,吃饱穿暖是普通人最大的追求了。 望了望放在窗边的衣服,在热水里泡得全身舒展的猫儿决定立即奔向自己的大腿——楚太子旅。 “潘太师来找我,因为你帮我求情了?”喝着姚婆婆端来的肉羹,猫儿问。 “吃东西的时候不能说话。”把嘴里面东西完全咽下去后,子旅才摇头说:“没有,太师问我想什么,我就说了小狻猊的事。太师问是不是你编的,我说是,他就带人去找你。对了,太师说会讲事的小子不多,看你还算机灵的份上,让你回来。” 猫儿眼珠转了转,算是想明白了“会讲事的小子不多”是什么意思。 这是孔子和老子都没出生的时代,只有一部周礼算是教人识理。狮子王这个故事看似简单却极富深意,潘太师能在其中寻到奥妙,觉得说这事的人有可取之处也是必然的结果。毕竟说故事的人才七岁而已。 只是这种故事在春秋时期说出来难免会有点惊世骇俗的味道,以后还是少说为妙。猫儿一点也不想抢了历史人物的风光,更没有改变历史的心思。他敬畏孙子老子这些祖先,对《孙子兵法》《道德经》这些书籍怀着敬仰之心。祖国五千年的历史文明向来被他视为最大的骄傲,根本不愿这份骄傲有任何改变,自然也不希望借着得来的东西起到任何影响。 潘太师也叮嘱不要把故事讲给其他人听,连他都觉得不妥,还是少碰为妙。 “我有些怕潘太师。”猫儿附在子旅耳边说:“他很严厉。” “我也有点怕。不过潘太师是父亲最敬重的人,父亲听了他的话才没死,还做了王,他的话咱们好好听着就是。”子旅正色道。 已经坐在楚王身边的潘崇打了一个喷嚏。 斜躺在榻上的楚王商臣一点也没见外,拿起桌边手帕递了过去:“孤觉得王后随便弄个恭桶小子给旅儿做陪读不妥,才请太师出面。只是这小狻猊的事,便这般神奇,居然能让太师也容得下恭桶小子在太子身边?事是讲的不错,听完的确还有思索之意,可他那身份实在是……” “以小狻猊吸引太子,说的又是从仇家手里夺回正统的事。大王不觉得,那小狻猊便是未来的太子吗?这番说辞即可以让太子免于听闻大人的弯弯道道,又能让年岁尚幼的太子知晓为王必有磨难,比起在下给太子编写的事来,好了无数。光凭这点,赏恭桶小弟在太子身边也不算过分。大王您也别忘了,斗成二家的孩子去为难太子,也是恭桶小子解的围呢。说出来的事更益于太子,又敢在斗成二家的孩子前面帮着太子,这种人还是不要错过的好。” “师傅最看好子旅,又比孤更具胆色与谋识,子旅的事师傅帮着监看,孤自然放心。”楚王叹了口气道:“只是恭桶小弟做太子陪读这事若虽让中原诸国知道,又要笑话我大楚是南蛮,什么人都能领上台了。” 周朝历来视南方为“南蛮”,周康王虽给了楚王最低的子爵位,各诸候和周王室依然将楚视为蛮夷。西周时诸侯大会让当时楚国国君做仆役的活,中原诸侯也常以“不通周礼”的说法取笑楚国,甚至不乐意与楚国往来。可以说,不被华夏诸国认可是楚国一直的痛处,历任楚王南征北讨壮大自我,也是为了楚国能获得应有的国际认可。 “我蛮夷也,不与中国之号谥。”学了一句楚王熊渠的话,潘崇笑道:“先做蛮夷便是,总不能让那些与若敖族有关联的士族孩子陪太子吧?” 严重缺人的楚王商臣点点头,还是加了一句:“若敖之事便按太师的意思办。反正我乃蛮夷,诱臣子现露反叛也不算什么事。” 10、唱一出戏(上) 一觉醒来,猫儿发现榻上只剩下了自己,子旅早已不见了身影。 “你这孩子真能睡。”在炉边浇灭熏香的姚婆婆道:“殿下去祭祖了,你醒了便去事房看看吧。别忘了王后还让你管着其他小子们呢。” 没错,要恶心那些连若敖家的孩子都上赶着去跪舔的人。 猫儿一个骨碌爬了起来,穿好了衣服又随便洗了洗脸,便直奔事房过去。一路上,不光是领路的小姐姐看着他直乐,连路边扫洒的下人也挂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猫儿这才想起昨天小环的事来,又依稀记得小环的舅舅正是太子府最大的管事,叫临河。 亲侄儿被弄断了命根子,不复仇真是枉为亲舅舅!只是斗成二家的孩子那边还不知道怎么样呢,这边又添了一茬。 猫儿一点不后悔为了子旅惹上一身麻烦,脚风一转便又回了太子的寝殿。求姚婆婆给药时,姚婆看了他好一会,才夸赞道:“你这小子倒是好心。” 好心?猫儿可不觉得,他只是没办法罢了。虽然打心眼里觉得小环罪不至此,潘太师出手有点过了。 揣着药,还没进事房,猫儿就抽泣了起来。 不得不说,小孩子的身体还真是容易挤出眼泪来。猫儿摸着眼泪进了事房,惹得早做好了打算的临河一脸懵逼。 作为太子府最大的管事,虽然府里换了不少下人,临河还是依靠现管的身份搞定了尚是孩子的下人。要对付猫儿这么大的孩子,成年人不便出手,但是要交给猫儿管的下人都是孩子,让他们出手就好了。 临河原打算把猫儿领到孩子们面前,就坐到一边看“孩子打架”。为此他在院子里面暗藏了不少重器,诸如漆木凳、铜勺这类随处可见的物品。他当然把这些东西的用处透露给了愤怒的孩子——因着临河的一番说辞,孩子早已将猫儿划为了欺压下人的恶人,加上小环目前真实的惨状,几个被深深忽悠了的孩子大有至少伤猫儿一条腿的打算。 当然,有几个曾受过鞭打的孩子还是有些后怕,一个劲的问打伤了太子陪读是不是会很惨。 临河也会忽悠小孩。 他说:“小孩的事大人不会过问,你们没见猫儿弄脏了斗成二家的小爷不也没事吗?” 临河没想到的是,起床便告诫自己只是个七岁的猫儿也想到了这一说法。 搞定孩子,临河可以,猫儿也可以。所以他找姚婆婆要了可以治疗创口的药,又找木枝抽了自己几下。一切准备妥当,正打算出门时,姚婆婆笑着给了他一块卷了肉的饼。 “说你烧坏了脑子,我看你是烧聪明了些。”指了指猫儿的小腿,姚婆婆道:“除了礼数一窍不通,还真是机灵。不过这里差了些,让我来帮你好了。” 有了姚婆婆的帮忙,猫儿可谓的准备充足,他当然拒绝了临河提出的“先让孩子们认管事”的提议。 “呜……我要先去见小环哥。”猫儿声泪俱下的捧出了怀里的药:“我找太子求了药,要给他。” 所有人都没想到七岁的小孩也能演戏,虽然猫儿的这出戏的确也有同情的成份,可眼泪却是演出来的。 临河心中的怨气虽然消了些,恨意却未完全除去,沉默着不接话。倒是事房里的另几个管事有些触动,提醒道:“小环哥就在他屋里养伤。你要是不认路我们带你去?” 去的路上,猫儿哭得伤心。 “我,我也被军爷们一顿好打呢。”猫儿一边走一边提起袍脚,小腿上,姚婆婆不知用了什么画出了伤斑。行动间小腿一动一动的,看不太清楚,再配上他的说辞,大家都想当然的认为那是挨打留下的伤痕。 要想化解仇恨,最好的办法是将仇恨转移。在非常讲究出身的时代,猫儿本来就是个恭桶小子,算是下人阶段里面最低微的,何不借着这个优势把大家的仇恨转移到士兵身上呢?仆役与军士本就存在阶级矛盾,潘太师身边的兵又全是王室直接管理,个个都是士族出身,这种身份的士兵接了仇恨也无妨,因为下人没办法对他们怎么样。 “潘太师说我是恭桶小子,不是士族,就算王后要抬举我也要先狠狠教训一顿。”尽情诉苦的猫儿哭得连路都快走不动了,拿起袖口便擦眼泪:“太师还说,跟王后讲通了就要让我继续回来洗恭桶。” “太师说的对,跟在太子身边的要是个恭桶小子,中原诸国又要说我们是南蛮了。” 好几个大人嘴上虽附和潘太师的提议,脸上却露出不忍的神色来。 凑巧有两个巡逻的鸣凤士兵露过,被猫儿的哭声吸引停下来看了一下。他们眼中自然流露出的鄙夷之感,让猫儿暗中点赞,也让众人的神色都多了些同情。士兵一走,几个管事居然开始给猫儿出主意。有说求太子开言留下猫儿,有说再去求王后,甚至还有说要托宫里和太师府的朋友帮快的。 就知道跟你们硬碰硬绝对没好果子吃,更别想活出个管事的模样恶心若敖氏。 心里越是放松,猫儿的脸上越是沮丧。他唉声叹气的道着谢,却一个劲的摇头,走到能见小环的木房前,管事们都忍不住了,纷纷劝道:“咱们下人里面能出个跟在太子身边的人不容易,猫儿你可别失了这个好机会。” “我……我听你们的,去求太子和王后。” 咬着牙说出了这话,猫儿故意踮起脚尖去拉门环,心里暗叹:小环住的屋果然不错,居然还带门环。 门轴发出“吱呀”一声响,猫儿的哭声已然冲破的喉咙。扑向躺在兽皮垫子上的小环时,猫儿没把怀里的药拿出来,而是一把鼻滋一把眼泪的说:“小环哥,我也差点被割了……” “什么?他们还要割?”原本对猫儿恨得咬牙的小环睁大了双眼看着扑在身边直嚎的猫儿,又见他露在衣袖外的手臂伤痕交错,立马想清楚了是谁割了自己。 不是眼前瘦得单薄的猫儿,而是衣袖上缝着凤鸟的王军。 11、唱一出戏(下) 一  小环虽是下人里面有后台的人,可终究也只是一个下人而已。干的活再好,住的地方再好,也终究没有跳出下人的圈子。加上一直负责传话这种活,小环比其他下人见到过更多的士族,受到的白眼也比其他人更多。在士农工商排序严格的春秋时代,阶级观念本就是深藏于心中的痛处,猫儿此时此刻的行为让小环的阶级观得以爆发。 猫儿又哭着说:“过不了几日,他们多半就要赶我回来。也好,我回来陪小环哥吧。免得日日被他们取笑是恭桶小子,每日还要教训一顿,让我记住自己的身份。” 心中有刺,一句简单的描述也让小环脑补了猫儿的惨状。与施暴者阶级身份的差距,让小环急得叫道:“你回来了我不是白挨了一刀?” 猫儿并不接话,而是从怀里掏出了药递上前去。 “这是太子让我拿来的。我没敢跟太子说你伤了哪里,只说受了些伤,他便叮嘱我求些药给你。” 太子旅三岁起受的便是周礼教育,礼贤下士的风范连茴子都知道,在府里四处跑腿的小环又怎么会不知道?只是平日里顶了天能见到太子,得他遥遥点头的礼遇,今日却能得到太子给的药? 小环不免有些追悔当日避开的行径。可若敖家的孩子再来这么一出,小环还是会选择躲开,因为他家的大人早就告诉过他,开罪若敖氏只有死路一条。便是眼前的猫儿,虽去了太子身边却也过得不好,还要被斗成二家清算。就算不至于此时,被他惹恼的斗成二家孩子早晚有一天也会长大,除掉太子或是大王身边一个下人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注定只能做宦官的小环居然对猫儿起了同情心。比起被若敖氏整死的最终结局,小环觉得自己还算幸运。 “你哭个屁!不过是挨了顿打,老子我都这样了,还没哭也没吓怕呢。”一把抓过猫儿手里的药,小环一点也没有心理负担的说:“打死也得在太子身边待着,我们还想跟出去说有自己人得了脸在太子身边陪读呢。” 猫儿即有得意更有唏嘘。 唱这一出戏是他相信人之初性本善,相信不足十岁的孩子没失去童真,可他没想到的效果这么好。不光是还没成年的孩子们,便是成年下人也因同命而产了怜悯,虽然猫儿只是稍稍暗示了一下自己和大家处于同一个阶层,虽然他们能的同情也是因为不必自己承担风险。 这个时代的人比21世纪淳朴太多? 猫儿不知道,他只知道这出戏自己很难再唱下去了。 应付了小环谩骂方式的鼓励,出于真心的说了几句关心的话,有管事进来催促:“孩子们都在外面等你了。” 走出屋门一看,十来个孩子原来不知何时早就到了。因听了猫儿和小环的对话,又从几个管事嘴里了一些,孩子们都用同情的眼神打量着猫儿。 空降官必受的架空待遇就这么被猫儿跳过去了,不过一个上午的时间,几个孩子已经和猫儿打成了一片。最高兴的当然是茴子,一个劲的打量猫儿,还在大人都离开后悄悄告诉他临河的打算。 “幸好你没来,不然一定被大家一顿好打。”茴子拍着胸口说:“好几个大人还躲在一边准备看热闹。” “他们只是一时被迷惑了而已。其实我这种身份的人,到了太子身边也是个下人。”猫儿不乐意跟茴子说假话,直言道:“小茴,太子身边的几个小姐姐都笑我是恭桶小子呢。” “太子人那么好,你就忍着吧。”小茴眨着眼睛说:“我想都不敢想能和太子相处呢。有时候想偷偷看上太子一眼,也会被管事喝走。咱们这种出身的人,是不能在太子在面前晃的。” “想远远瞧瞧太子一点也不难,我会帮你的。”猫儿站起身来拍了拍腿,对小茴说:“我得回去了。姚婆婆交待晌午前得回去等着。” “你不是还要管我们吗?”茴子一脸不解:“怎么不交待我们干活?” “你真以为会让一个孩子管事啊。”看了看站到树荫下对自己招手的两个姐姐,猫儿压声了声音道:“不过是王后为了抬举我做的幌子,挂个名而已啦。好了,我得先走了,等会见。” “幌子?挂名?”比猫儿还小一岁的茴子看着猫儿的背影感叹:真是烧坏了脑子,尽说些奇怪的话。 茴子没过多久就再一次见到了猫儿。那是下午的时间,茴子刚抱着洗好的马桶走进恭室后面的小道,猫儿便从恭室里面跑了出来。 “给。”从怀里拿出个布包递给小茴,猫儿道:“不知道什么做的,又软又好吃。你吃两个,剩下的悄悄拿给咱们屋的另几个小子们吃,千万别让管事发现。” 饥饿感从来没离开过身体,小茴拿起布包里面的面团便塞进了嘴里。而猫儿已经一溜烟的跑进了恭室。 对哟,现在正是太子的授课时间,猫儿多半也要识字。 嚼着从来没吃过的美味,小茴觉得猫儿以后会混得更惨。在大多数人都不识字,书写又是富有士族才能有的年代,小茴料定猫儿的识字过程将十分艰难。认错了或是认不出来字,他就又得挨打了。 果然,没过太久,书房里便传来了猫儿的惨叫声。连一直站在书房外待命的长识听了都直摇头。 猫儿的确挨了打,却远不如他叫的那么悲惨,更不是因为认错了刚教的字。而是,他扯出内里穿着的白衣袖盖在了的甲骨上,还想用墨汁把甲骨上面的字拓出来。竹简写字的春秋时代,书是奢侈品,甲骨文更是一笔笔刻出来的珍品,师傅气得直骂“恭桶小子毁物”,操起桌上的细棍便抽在他的手上。 倒是太子旅笑着对师傅说:“且慢,先让他说说这是要做什么。” “画在衣服上,师傅不在了也能看啊。”猫儿死捏着骨甲不放,随口便找了一个展示好学的借口。 师傅放下了手里的细棍,点头道:“这小子还算好学。” 12、风雨欲来 一  师傅走时,甲骨干脆留给了猫儿。 猫儿拿在手里不肯放,仿佛得获稀世珍宝一样。时不时还拿出来看看,问子旅上面写的是什么。 “不知是哪个先祖练字用,都是单字。”子旅瞧了一眼,道:“你不如来看书简吧。” 猫儿不免有些失望。 在他的认知里,甲骨是商周时期王室用来记录占卜结果的东西,放在21世纪极具考古价值。本以为师傅拿来的甲骨上也记录了王室的信息,却不想只是个练字的而已。看来甲骨文并非那么神秘,有条件或是用得起甲骨的古人也会随手乱涂乱画。 好吧,好歹是个不多见的古物,先收好。 猫儿把甲骨仔仔细细的收进了怀里,这才提出了晌午过后便产生的疑问。 他指着窗外说:“士兵好像又多了。” 子旅被伯棼为难后,太子府的士兵便都换成了楚王室直接管理的鸣凤兵。只是鸣凤兵的数量并不多,刚开始每轮班次只有十几个士兵,现在却多了一倍。楚王室缺人猫儿知道,他觉得,楚王商臣的兵也许不少,可是即要防尚不有服的内臣,又要筹备对外的战争,应该也抓襟见肘才对,怎么现在反倒多加了士兵。 难道有什么事要发生? 没谁会把大事告知年仅五岁的太子,子旅看了看窗外,茫然的摇了摇头。 猫儿只好去子旅专用的小厨房找姚婆婆。一进小厨房正看到了不得了的一幕——姚婆婆正拿着木勺把汤往自己嘴里送,装汤的漆碗正是子旅才能用的虎座凤颈碗。 情况都紧张到姚婆婆要试毒了? 猫儿捏了一把汗。 “你这小子快成精了,这也能被你看出来不对劲。”把猫儿带到了没人的侧间,姚婆婆才告诉猫儿:“王后叫我知会你一声,若敖氏不会把你还在府里的事告诉斗越椒,怕他又生事端,你可以放心了。至于士兵增多嘛,是王后找大王要来的。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司马得了大王伐江令,带着若敖六卒驻进了军营,王后怕有什么变故,让我们都小心点罢了。你记得这几日陪太子的时候,别去没有鸣凤兵的地方。” 在楚国,姓斗或是姓成的人都是若敖氏族人。楚王打仗要用若敖六卒,若敖族人必然都来了郢都,怕他们借机生事也是正常。不过,斗越椒是谁? “斗越椒就是鞭打太子的小儿,伯棼是他的字。”姚婆婆啐了一口道:“长得就是个豺狼的模样,年龄轻轻就仗着家族势力为难太子。” “这种人要是做若敖氏的领头就不太好了。” 猫儿想都没想便接了一口,换来了姚婆婆的摸头杀。 “没想到你孩子这么机灵。不过,你想到的东西别告诉太子。他现在年龄小,知道这些事无益。” 猫儿郑重的点头,回去便按姚婆婆的叮嘱,绝不让子旅离开凤鸣兵的守护范围。 太子府的生活对猫儿来说还算悠闲。他的作息时间以子旅为主,只负责在太子府里陪着,子旅若是出了太子府,猫儿便有了空闲时间。不过五六日,猫儿便摸清了子旅的作息,楚太子每日上午都要去祭祖,有时候是午饭前回来,有时候是午饭后回来。下午则是子旅的上课时间,有好几个师傅轮着来给子旅讲课。教识字的时候,猫儿也得跟着学点,教语言和地理的时候,猫儿就不能听了,他会被打发到书房外候着。 没错,楚国太子有语言课,学的是“周语”,这种语言在中原各国都可以通用,楚语却不能。只是在猫儿听来,楚语像普通语,周语却像是地方话。 太子不好当,子旅虽然比同龄孩子要聪明些,又要识字又要学语言又要学地理礼数什么的,连猫儿看着都觉辛苦。授课的师傅也不会跟小太子讲什么客气,教过的东西说错了也是要挨打的。偏偏子旅在语言方面似乎比较薄弱,总是端着挂满了愁云的小脸盯着写了周语的竹简。 语言课光看书有屁用,得多听。 子旅出去祭祖的时间,猫儿和孩子们玩闹了一会,便去了事房。 自打给小环送了药之后,他在下人里面虽说不上如鱼得水,几个管事却也对他没了恶意。知道他每天都会被师傅打,有些管事见到猫儿还会帮他抱怨几句,倒是对他更好的衣着和吃食没一点嫉妒之心。 至于小环那里,猫儿隔上一日便会去探望,又总是偷带东西过去分享。小环本就是只比猫儿大了一两岁的孩子,其心本不坏,又得与猫儿关怀,几次相处下来倒将猫儿视作了兄弟。有一次还跟猫儿透露,自己家本就有送他进王宫做宦官的意思,反正早晚也要断了命根。 基本上,整个太子府除了小环的亲舅舅临河依然有些仇视猫儿,其他人虽不与猫儿刻意亲近,倒也没了故意为难的心思。便是那些出身不低,有小子们伺侯的小姐姐们,虽然还是叫猫儿“恭桶小子”,声音中却也没了鄙夷之感,只显亲切。 猫儿知道,要办成事只需要避开临河就成了。于是按照府里的正常流程,他找了负责买东西的管事。 “这么大的个头,喜欢叫,嘴是红色的,羽毛很漂亮,红红绿绿的。”猫儿用手比划着大小,一点也没客气的撒谎:“太子要玩。” 他不确定这年代是不是有“鹦鹉”这个词,只好描述了一下鹦鹉的外貌。几天后,十几只鸟便被送到了猫儿面前。再上语言课时,太子便带了好几只鸟儿过去。 “师傅说偷偷就好,不要让人知道。”入睡前,看着床前的鹦鹉们,子旅扭头对猫儿道:“说是太子跟鸟学说话被人知道了不好,中原国又要笑这是蛮夷之举。大人真是好奇怪,老说我楚地是蛮夷。猫儿,你知道蛮夷是什么意思吗?” 猫儿摇头,即而又点了点头。思考了片刻才说:“做了周礼没有的事,就算蛮夷吧?” 春秋还流行蛮夷这一说? 猫儿轻哼了一声,哄着子旅道:“不让人知道便是。你躲在房里练,鸟也少挂出去。” 13、楚王商臣 一  有了鹦鹉做复读机,子旅的周语课程有了明显的进展。可是,鸟毕竟只是鸟,挂在屋里也会叫。两个专门在寝殿干活的小姐姐们就知道了太子跟鸟学语的事,私下间会笑着议论。姚婆婆严厉喝斥她们不许将此事外传,又让太子把所有的鸟儿带去祭祖,还要了猫儿一件贴身穿着的衣服。 陪同太子祭完祖回来后,鸟儿再也不乱叫了。确切的说,只有子旅或是猫儿在时才会叫。子旅美滋滋的道:“请了巫人做法。除了我们,这些鸟对谁都不会开嘴了。” 这是猫儿第一次听到“巫人”这个词。对春秋历史并不怎么熟悉的他没当回事,只是笑着对鸟儿叫道:“猫儿,猫儿。” 绿鹦鹉脖子一缩,并不出声,直到姚婆婆离开后,绿鹦鹉才很清晰的叫出:“猫儿猫儿”。 子旅脸上露出了难见的得意与欢快之感。 鹦鹉的事虽对外虽没流传,却怎么也瞒不过监管太子授课的潘太师。那日上午,子旅刚门祭祖,潘太师便来了。 看了十几只鸟儿后,潘太师对猫儿道:“你跟我去渚宫等太子吧。把鸟儿都带上。” 太子祭祖在渚宫,也就是楚国王宫。虽然闹不清楚为什么楚太子天天都要花半天时间祭祖,猫儿还是老老实实把鸟儿全带上了车。这一路上因着车里面还坐了潘太师,鸟儿安静得很。 渚宫很大,在猫儿眼里却谈不上雄伟。主要是这个时代的建筑工艺只有木头,便是楚王享用的宫殿,最高也只有三层,比起唐明两朝的精心建筑出来的皇宫,必然少了霸气与威严感。加上渚宫内的建筑多数求大而不求高,只有一层的宫屋占了大多数,看上去只觉宽敞却不觉雄伟了。 从侧门进了渚宫,换了一辆车又走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潘太师领着猫儿下车。一路都不敢掀帘子看,好奇心满怀的猫儿下了车才有时间打量渚宫的景色。可惜,刚看到不远处有座建在五层泥台上的大木屋,潘太师便叫他赶紧拿着鸟儿跟上。 崇尚周礼的春秋时期,泥台的数量非常有讲究。猫儿记得王后住的木殿是建在三层泥台上,五层泥台如果不是祖庙便是楚王住的了吧? 猫儿提着鸟笼的手有些冒热,小心的跟在了同样提着鸟笼的潘太师身后。 木殿内很安静,听不到小姐姐的低声细语,只有几个持矛的士兵安静的站在前厅。穿过了好几道铺天盖地的帷幔,进了满屋茶香气息的房里,猫儿见到了斜靠在榻上男人。 男人很年轻,看样子只有二十岁出头的模样。长的浓眉大眼,颇有威仪感。他只在贴身的素衣外面披了一件长袍,衣着看上去并不华丽。可见他在木榻上的姿态,一点也不在意身边环境变化的淡定感,猫儿觉得这应该就是楚王商臣了。 潘太师放下了手里的鸟笼,弯着腰走上前去唤:“大王。” 男子这才抬起头看了过来。 楚王并没换睡姿,只是用手拨开了一直在看的兽皮地图,笑着说:“太师。” 这便是弑父夺位的楚王了! 猫儿心里有了数,赶紧弯腰低头,却怎么也止不住好奇心。好在潘太师和楚王没说几句话,便叫他拿着鸟儿上前去。 “你别上来了,就站在那儿吧。”楚王商臣的话语里有无法掩饰的轻视感,指着木榻的边沿说道:“让鸟儿学几声来听听。” 猫儿拿起话最多的那只,喂它吃了巫人给的药,鸟儿这才不停的学语。这鹦鹉一时学师傅教的周语,一时又模仿太子旅的声音,惹得楚王指着鸟儿哈哈大笑。 想起曾在哪里见过臣子用鹦鹉取悦皇帝,猫儿不禁有些鄙夷自己这等奇巧淫技。见楚王心情不错的样子,他低着头道:“只是帮太子学周语用的,大王不怪罪就好。” “这小子不怕生。”楚王并不与猫儿对话,而是转头对太师道:“让他留两只最机灵的鸟去茶室候着。” 拎了两只最喜欢说话的鸟,猫儿走向太师指的方向。穿过帷幔时,与一个低头捧茶的男人撞了个正着。猫儿下意识的去看那男人,得亏心智早已不是七岁小孩,不然非得吓得叫出声来。 捧茶的男人满脸烧伤的痕迹,在阳光被帷幔遮挡的走道里,乍一看如同幽灵。 楚王缺人缺到这种地步,连近身下人也是个脸部烧伤了的? 猫儿停在原地,看着男人的背影渐渐走远。到了晌午,一直待在茶室的猫儿才发现那男人不光是脸被烧伤了,还是个哑巴,多半连声音都听不到。多次尝试与男人沟通都是无果,猫儿只好望着高挂着的鸟儿叹了声:真是无聊! 猫儿把茶室里面的东西都摸了一遍,哑巴才走过来拍了拍他,又比划着让他从小门出去。 不常开的门推开时,阳光直接照进了靠着烛火照亮的茶室,猫儿过了几秒钟才适应了强烈的光亮,见到了远远站着各自己招手的蓝衣服姑娘。 走得近了,猫儿闻到了蓝衣姑娘身上的熏香味——是王后宫里的熏香。 猫儿按照姚婆婆所说的行了一个礼,问道:“姐姐好,姐姐怎么站这么远?” “大王的殿里连鸣凤兵都不得进去,只有夯哥能在里面,我又怎么敢走得太近。”蓝衣姑娘拉了猫儿的手道:“我是隗姐姐。” “夯哥就是那个不会说话的大哥哥吧?”猫儿装天真的问:“他又聋又哑,脸上又那样,大王就他一个人管着那么大的宫殿?那大王岂不是要自己做事?” 隗姐姐一边领着猫儿往王后的宫殿走去,一边柔声说:“大王怎么可能有夯哥一个人服伺?算上外面的下人,大王身边有二十多个人呢。只是大王这次回来估计待不了多久,人都在军营没带回来罢。你可别小瞧了夯哥,半年前他可不聋不哑,还是力气很大的俊俏郎君。大王与先王打起来了,夯哥为了救大王弄成了现在这样。他这般忠君,哑了残了大王也不会遗弃他。只是夯哥现在弄成这样,倒不好做太累的活,大王便留他守着这座宫殿。” 14、鹦鹉学语 两人一路说着,没太久便走到了熊姬的宫殿。 以前在这里暂住时主要是跟姚婆婆学规则,猫儿基本没走出过宫殿,现在可以遥遥得望,倒觉得熊姬的品味真不一般。 这宫殿的架构虽与其他的木殿相似,方方正正的,可殿前布置了一个约有两层高的假山。用植物装饰的假山上还有一个小亭,亭角边的山体上,也不知从哪里引来的一股活水,正潺潺流敞着。 这便是苏州园林的祖先了吧! 猫儿不禁赞道:“真美。” “王后毕竟是姬姓人,自然比其他夫人更懂这些。”隗姐姐又羡慕又无奈的说:“可惜雍国小了些,若王后的母国是齐国或是晋国,谁再敢说当着大王的面说咱们楚国是南蛮,大王一定能理直气壮的骂回去。” 猫儿脸上依然挂着七岁孩子该有的懵懂表情,心里却波涛翻滚。 春秋的人都这样,还是只有楚人这样而已?现在的王弑父的事连孩子都可以连口说出来,一点忌讳都没有,一个宫女也可以张嘴便说王后的母国太小,比不上齐晋那样的大国。这种话换作在皇帝时期,重则可以处死,甚至牵连全家啊。 到底是春秋时期的人都这般还豪爽,有什么说什么,还是只有楚人这样? 猫儿压下了心里的疑问,随着隗姐姐向后门绕去。下人是不太好走宫殿正门的,除非陪同有身份的人一起进去。 坐在回廊上晃脚的子旅一见到猫儿便高兴的叫起来:“我还以为好几天都见不到你了呢。” 红扑扑的肉脸笑得灿烂异常,萌得让猫儿非常想捏。 忍住了捏太子脸的冲动,猫儿苦笑道:“我一直在大王的茶室待着。那里只有一个夯哥,不会说话,就没办法告诉我是不是可以走了,离开后去哪里。” “一会太子回去了,你还得回茶室去。”蹲在地上帮子旅穿鞋袜的隗姐姐提醒道:“大王没发话,你就得继续待在那里。” 我这种下人在楚王商臣眼里就是个屁,他啥时候想起来才会放我…… 猫儿无奈的点了点头。到了傍晚,目送太子旅上了马车,隗姐姐果然又领他回了茶室。因早就知道楚王今晚会睡在王后那边,这座宫殿只剩下了自己和哑巴夯哥,猫儿深感无聊。他沮丧的走进茶室,本想问问夯哥夜晚睡哪里,却发现茶室里面没人,只有挂在墙边的两只鹦鹉歪头打量着他。 一只鹦鹉不停的重复“池芒”,另一只鹦鹉则附和:“图袄、勺连”。 这两个词猫儿从来没听过,也很肯定太子旅没有说过。 “哪学来的鬼词!”猫儿嘀咕了一声,刚想用子旅教的办法让鸟儿闭嘴,两只鹦鹉却再也不说话了。骤然的安静让猫儿捕抓到了屋外的动静,由远而近的整齐脚步声,应该是鸣凤兵发出来的。 猫儿走到了窗边,顶开窗户问最近的士兵:“军爷,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挺胸抬头的士兵过了好一会才转动眼珠看了过来,轻飘飘的说:“先前有个黑影窜出去,还有猫叫声,领队便一直领着人查看四周。外面倒是没发现什么,你们里面少了什么东西吗?” 猫儿刚想说“守着宫殿的夯哥不见了”,一道身影便挡住了烛火。 那身影弓前背越走越近,虽低着头,猫儿却看清了他满脸的烧伤疤痕。不是夯哥又是谁? 对士兵摇了摇头,猫儿赶紧迎上了夯哥。知道他又聋又哑,猫儿也不多说废话,只是上去搀住了夯哥的一只手。这次,夯哥不似先前那般完全不搭理猫儿,而是指了个方向。跟着夯哥朝着那个方向走,猫儿见到了一个隔间。进了隔间,里面已经放了一张床垫大小的羊皮。 这就是给我睡的地方了。 猫儿用七岁孩子该有的模样对夯哥连声道谢,又要送夯哥离开。哪知那夯哥连连摆手,快步离开。 躺在了羊皮垫上,猫儿止不住感叹:真奇怪!这么大的宫殿就留个聋哑人一个在里面,楚王商臣真是特立孤行。这个夯哥也奇怪,脸上的伤痕也不好好打理,还有渗出血来的地方。连进了这里来的两只鸟也奇怪,尽学些听都听不懂的话! 想到这里,猫儿“噌”的坐了起来,头皮一阵发麻。 隗姐姐说这个宫殿除了楚王夯哥没人随便敢进来,那么挂在茶室的鹦鹉学的是谁的话?夯哥又聋又哑,听不清也说不出话来。莫非他有朋友来找他,又正好在茶室聊天,恰巧被鹦鹉学了话? 这想法一冒出来,猫儿就恨不得打自己两个耳光。 谁跟个聋子聊天会说话?楚王多疑,整座宫殿只让夯哥看守,他若真有能领进来的朋友,关系一定非常好,绝不可能还用说话的方式跟夯哥聊天。 猫儿下意识的就打算去找夯哥。可刚一站起来,立刻查觉太搪突。 隗姐姐说,夯哥是跟楚王经历过弑父夺位,又救过楚王的人。连楚王都信任他,我又有什么资格去怀疑他?就算怀疑,也该有足够说服自己的证据才对。仅凭鹦鹉学了几个词,算得上哪门子的证据? 带着疑惑,猫儿闭上了双眼,嘴里却不自觉的呢喃着“池芒、图袄、勺连”这三个词。第二天隗姐姐还是在老时间过来接他,直到进了王后宫里,身边又没有其他人了,猫儿才问子旅:“池芒、图袄、勺连这几个词是什么意思呀。” 楚语“于菟”是老虎的别称,猫儿怀疑这几个词在楚语中也是称别。 “这听上去像是周语。”子旅想了想道:“勺连应该是烧脸。池芒、图袄我不知道什么意思,只知道芒是周语里面父,袄是恶。” “周语师傅什么时候来?”猫儿着急的问:“问师傅总没错。” “父亲难得回宫几日,母亲说这几天我都不用上班了,师傅自然也不会来。”子旅跳下榻便道:“我帮你去问母亲。” 没过太久,脸色阴沉的王后便独自走了过来。 她说:“大王弑父之事无人不知。实事是该任人评说,可你教太子用周语说‘弑父’二字,是何居心?” 15、只是孩子 “我……我只是听到别人说了。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便听了来问太子。并非有意在太子面前提弑父这事。”猫儿赶紧解释:“我这样的下人哪会周语……” 熊姬脸色稍有缓和,却依然银牙紧咬,跟在她身后的姚婆婆赶紧走上前来柔声对猫儿道:“大王所做无人会刻意对太子隐瞒。成王之死的原因大王已然告知太子,可总有些不愿安宁的人偏要寻机会在太子身边提及。太子只有五岁,父亲与爷爷起了争议他心里最为难过,你可千万别学那些不安宁的人,又勾起太子的伤感才是。” 猫儿赶忙点头应了,又追问道:“图袄又是什么意思?” “是‘除恶’。”姚婆婆皱起眉头问:“你打哪听来的这些话?” 猫儿随便找了一个借口:“回来的时候路上听到两个下人在说。兴许他们也不懂周语,只知道学却不知是何意。” “想是如此。”姚婆婆不再理会猫儿,转身对熊姬说:“大王今晚要回主殿见下臣,若聊得太晚怕是不会过来了。那殿里只有一个夯哥,大王今次又未带人回来,可要在下过去看看?” “你去看看吧。”熊姬目带留恋的望了望内殿,加了一句:“大王不喜欢太多杂人去他的寝殿,幸好猫儿还得留在那里,婆婆只带猫儿去那边吧。” 楚王后宫内殿,商臣正搂着子旅看地图。想到入夜后斗克便会带来秦国的消息,不免有些担忧的蹙眉。 商臣不知道仲归比斗克更早进了自己的王殿,提着东西进了王殿的猫儿,却看到了仲归的背影消失在了帷幔后面。 猫儿提着东西追了上去,帷幔后却走出来个满脸烧伤的男人。 “夯哥好!”虽然知道对方听不到,猫儿还是大声道:“姚婆婆带我拿了点东西回来。” 殿内光线太暗,猫儿也不确定刚才看到的是不是夯哥的背影。他想用声音把姚婆婆引来。一旦姚婆婆与夯哥搭上话了,他好走进帷幔看看里面是不是有人,可夯哥却用力拉住了他的手往茶室的方向带,便是走到了姚婆婆面前,夯哥也只是摆了摆头,示意姚婆婆跟上。 一路走一路看,进了茶屋姚婆婆反倒不好意思的说:“是我想多了,毕竟是大王殿里,就算只有你一个人守着,管事也不会让大王少了东西用。” 夯哥面无表情的点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知道这是逐客令,姚婆婆起身便走,只余下了猫儿单独面对夯哥。那夯哥瞄了猫儿几眼,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摇鼓递向猫儿。 猫儿心里顿时骂道:当我三岁孩子呢! 摇鼓有些类似于以后的拨浪鼓,会发出声响。只是这玩具和拨浪鼓的原理一样,构造简单,只能靠声音吸引三岁以下的孩子,三岁以上的孩子就没什么兴趣了。猫儿又何会对这个感兴趣。可他觉得对方仿佛是故意为之。 这是试探吗? 猫儿偷偷看了看挂在半空中的鹦鹉,接过拨浪鼓却并不玩,而是拉住了夯哥的手走到了摆放茶具的木柜前面。 这时的茶具即有木制也有铜制。也许是材料方面的选择性太少,便在做工方面极为考究。可以说,这些茶具根本不是后世只能装茶的普通容器,而是具备可组装、可变幻外形的玩具。 猫儿拿起了一只做成老虎头的青铜杯,也不管夯哥是不是真能听见,直嚷嚷:“这个怎么玩?” 夯哥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把青铜杯接了过去。他拿在手里摆弄了一下,不知按了哪里,下面的虎身便从杯底转到了杯侧,看得猫儿连连拍手。 “这里的东西我都能玩吗?”猫儿比划着木柜,一脸的期待,俨然一个没见识过王公贵族常用器皿的好玩小儿。 夯哥即没点头,也没摇头,转身便走了。出了茶室的门,又顺拐了两道弯,走进了帷幔的“夯哥”不再弯着背,而是挺直的胸膛。他的右手甚至放在腰间的位置。 那个位置,多是所佩剑矢的手柄位置。 “只是一个孩子而已,现在正忙着玩茶具。听那边的人说,还是个烧坏了脑子的孩子,没一点稳重劲。”夯哥用周语对帷幔里面的人道:“再过两柱香的功夫鸣凤兵会换岗,你准备离开吧。” 帷幔里面的人压低声音,同样用周语回道:“斗克离开后便动手,务必令弑父逆子正法。” 两人的对话猫儿听不到。虽然对茶具的兴致完全是伪假,猫儿却也不想到多了一个人。夯哥一走便放下了茶具的猫儿只是觉得自己要做些什么才好,至少得先把鹦鹉学说的周语弄清楚。 弑父、除恶、烧脸这三个词很明显的说明有人想刺杀弑父的楚王商臣,而且还想烧坏了他的脸?烧脸这个举止,难道是春秋时期的人用来彰显除恶的仪式,是不是有点太暴力了? 猫儿想了想,觉得这个时机还不能向楚王告密。夯哥是楚王非常信任的人,冒冒然跑过去跟楚王说夯王要刺杀你,他不但不信还会觉得我疯了! 猫儿随意抓了一个茶具,开始在茶室四处寻找。他空着的左手先是划过外形各异的茶具,又掠过无数用布包裹的茶叶,最终停在了摆放着茶包的柜尾。两个空着的瓶子外形极为普通,却与布制的茶包有明显的区别。 打开瓶子,猫儿嗅到了酒气。 用来烧脸的瓶子是空的?莫非这个计划已经取消了? 猫儿迟疑了一会,终是放下了瓶子走出了茶室。 如果猫儿能在酒瓶周围再费心找找,他能早一些发现叠在木柜下面的几件衣衫。夹在最里面的衣衫上,胸口能明显看到火烧留下的痕迹——因着刺杀计划时间紧凑,报着必死之心的刺客根本没花时间用于隐藏物证,就连真正的夯哥也只是草草被塞进了木箱里,就放某一处。 楚王商臣忙于筹兵,近臣皆在军营防范若敖氏,偌大的王宫只有一个忠心的旧人守着,便是刺杀主谋认为的好机会。 16、商臣遇刺 楚王商臣一直都知道若敖氏瞧不起自己,可他根本不相信若敖氏敢公然谋害王室。 要知道这是春秋时期,无论是大国还是小国,臣子根本不会起谋害君主的心思。讲究出生的时代,即使臣子推翻了君主,一国之主的位置还是由原君主的后代坐,不然各诸侯国包括本国的百姓都不同意。风险巨大又没有什么实质收益的事,谁乐意干? 气晕了头的人会干,气晕了头又有实力,不为解决问题只为发泄私仇的人愿意干。偏偏这个人便是若敖氏族人,能轻易得知在秦国出使的族人斗克即将返朝,也知道楚王极为重视与秦国联盟之事,必将返宫与斗克面聊。 一心防着若敖六卒异动,又不想再听到“弑父”二字,楚王商臣将近期都极少用到的宫殿整个丢给了夯哥打理。 没办法,春秋时期做了什么便是什么。一个史官都敢在册本上记录“商臣逼死成王继位”的时代,下人自然也会私下异论。这年头,君主都把“孤无德”挂在嘴上,当然不觉得自己做过的事被别人议论有什么不对。 做了便是做了,被说正常。只是,一旦听到的确有些不开心。只让夯哥守着王宫,便是不想听到闲言闲语。 入夜,楚王商臣慢悠悠的踱回了自己的宫殿。殿门口,两个下人陪斗克站着,鸣凤兵各司其职,只对孤身而来的楚王微微点头。 商臣很满意,对着斗克点了点下巴,示意他跟上。直到月上三竿,斗克才一脸倦容的走了出来。下了五层泥土台后,斗克突然回头看了看,殿上趴着的人根本没打算对他掩饰。不但抬了抬头,还挺了挺胸。 斗克脸色大变,赶紧转身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幸好,这一回头只是瞬间,前面领路的人和后面的守着的鸣凤军都没查觉。而殿内剩下的三人,一人早已得知瓦上有人,一个浑然不知,一个却紧张得直冒冷汗。 猫儿没找到藏进了木箱的真夯哥,却发现了假夯哥的不正常。他没见到烧毁的衣衫,却见到夯哥将一碟粉末状的东西拔进了茶粥里。放下漆碟的那一瞬间,夯哥见猫儿就在旁边还迟疑了一下,又拿起另一个碟子拔了点粟米进去。 这里喝茶的确会加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跟煮粥一样。可猫儿打从来这里起,就没见过谁往茶里面加粉末状的东西。 是楚王才能享用的特别添加物,还是这家伙真把我当小孩,做坏事都不怕我看到? 猫儿决定赌一把! 他照着夯哥的比划端着放了点心的碟盘,紧跟着在夯哥身后的他一进了王殿,便做出摔倒的姿态。身体下蹲的同时,猫儿伸腿便勾住了走在前面的夯哥,本就身形佝偻的夯哥哪想到会这一出?失去平衡的他双手一歪,手中的托盘也随着斜倾。安放在托盘上的茶壶和茶具尽数飞了出去,以支离破碎的方式落到了地面上。 这动静惹得楚王一声冷哼,刚要出言喝斥猫儿,夯哥居然从地上爬了起来。商臣双眉一蹙,下意识的做了一个格挡的姿态,待手上传来钻心之痛时,才看清夯哥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商臣也不慌,一个甩袖便想推开夯哥。可他用了全力,夯哥还是处在原地。商臣只好咬着身与之纠缠,以避开不断向自己刺来的匕首,并大声召唤鸣凤兵。可那夯哥却一点也不慌张,反而用不太标准的楚语笑道:“弑父逆子,你以为鸣凤兵能救得了你?” 话音刚落,殿外便传来的兵器碰撞和人的叫喊声。 这斯不是一个人! 商臣暗叫不好,也不管匕首已然落在胸前,伸手去挡的同时脚步坚定向佩剑的方向移去。而方才一直在寻找武器的猫儿也终于将手坚定的伸向了殿中央的熏香炉。 他吃力的端起青铜香炉的顶盖时,轻薄的身体差点被手里的重量压得直接躺倒在地。好在,已经习惯了小孩身体的猫儿并不蛮干,将香炉顶盖放在地面滚了起来。商臣与假夯哥打得正激烈,屋外的动静也大,谁也没记起还有他这个小孩。猫儿发现自己有足够的时间做前期准备。 动手前,猫儿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调整得差不多了,猫儿才大叫了一声“大王。” 商臣该干嘛依然干嘛,镇定得猫儿直呼没帮错人。倒是那刺客本就心里犯虚,听到呼声便一个转头来看,猫儿使出吃奶劲托起的香炉盖便打在了刺客的头上。 “又没叫你,瞎起个什么劲。”对着已经砸晕的刺客拍了拍手,猫儿转头对楚王道:“大王,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 正扯了衣服包扎伤口的商臣“嗯”了一声,笑道:“等。” “等?等外面打完吗?”猫儿冲到窗口一看,叹着气说:“打在一起了,也看不清谁能赢。” “反正他们把事都交给地上这斯了,没在外面打赢断不会来搭理我们。”拿布死死按住胸前的伤口,商臣赞道:“你小子果然机灵,叫什么名字来着?” 我就知道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屁…… 猫儿无奈的摊了摊手:“叫猫儿。大王,我不能干等啊,我担心子旅那边也出事。” “孤给了子旅那么多兵,他那能出什么事?”伸腿踢了踢地上的刺客,商臣抱怨道:“弄不好斗越椒那小子去为难我儿,就是为了让我多派兵去太子府。” 猫儿很清楚的记得,楚国霸主庄王并不是一个弑父上位的人。所以比起眼前的王来,他更在意子旅的安危。 楚庄王可是春秋最伟大的楚王,万一他是子旅的儿子或是孙子呢?楚国不能没有楚庄王,子旅也不能有事! “那也不能光等着,什么也不做吧?”猫儿建议道:“要不您做点什么把外面那会人搞定,也好早点带兵去看看子旅是不是安好?” “做点什么?”商臣笑出了声,点着猫儿道:“你这恭桶小子真有趣,即不慌也不怕,还镇定的叫我做些什么。小子,现在外面不分胜负,你凭啥觉得我做点什么就一定能把外面的人清干净呢?” 17、踩高跷坐竹舆 猫儿嬉皮笑脸道:“都打到门口了,大王还有心情跟我开玩笑,肯定是心中有数啦。大王都不担心,我一个恭桶小子有什么好担心的?” 商臣又哈哈大笑了起来,在屋外的撕杀声一直未断的情况下。 猫儿可不想错过这次绝佳的机会。他一把抱住楚王的大腿,仰起头来看着楚王直眨眼睛:“大王,告诉我接下来会怎么样,您又为什么不担心吧?” 头一次被人抱住大腿,商臣虽感觉不错,还是微愣了一下。就在他愣住的瞬间,猫儿的眼睛眨得更快了,忍得商臣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猫儿的头。 “马上要伐江国了,若敖六卒都被司马召去军营做准备,没余太多在外面。孤留了耳目在军营盯着,想看看没去军营的若敖六卒去了哪里,没想到最后一撮居然在孤这里。这下可不好了,孤把人留在军营了,身边的人不多,若是在前殿的潘太师再不赶来,孤多半要被下臣除掉了。” 情况真有你说得这么恶劣? 猫儿看了看楚王挂着浅笑的脸,不太相信。 “大王,殿外好像就十来个鸣凤兵,要是若敖六卒的人够多,早晚要进来。旁边的宫殿离得又远,未必能听到。” “旁边全是夫人们住的宫殿,离得远不说,孤又一向不喜欢夫人插手,她们就算听到了也以为是孤又在玩什么把戏,不敢冒然过来。” 猫儿急了,紧抱商臣的大腿道:“大王,您可千万不能有事啊。太子还小,还要您好好护着。咱们还是做点什么,免得在这里干等吧。” “做点什么?”商臣这才换上了郑重的神态,对着猫儿失望的摇头:“你若是能假扮孤引开他们,孤倒是有办法去搬来救兵。可你这身材,披上孤的衣服也矮了,不行啊。” 七岁小孩想假扮成人的确太矮了些,不过猫儿并不觉得这是问题。 “谁说不行?”猫儿放开了楚王,走到木榻边寻了两个小木凳。他又撕开木榻边垂地的帷幔,在凳子上捆了好几圈。 就在猫子一只脚踏在凳子上,弯下腰仔细捆绑帷幔时,商臣感叹道:“一时忘了你小子还在这里,没想到帮了大忙。确如姚婆婆所说——是个烧机灵了的。你叫猫儿是吧?孤记住了。” “大王记得解了围赶紧派人去看看太子是不是安好。”把木凳做的“高跷”扎好了,猫儿看着挂在一边的楚王外袍,迟疑的问:“小的要穿大王的衣服了?” “穿吧,一件衣服而已。”商臣又把自己的佩剑递了过去,“你这身板穿上衣服还是太瘦弱,把我的剑也带上,记得执在手中招摇。” 钻进了楚王的大袍,拖着剑准备出去的猫儿这才想到了安全问题。 出去之后要以最快的速度奔跑,以免被人看出来自己并非真正楚王。虽然楚王说只需要把人引开一点点就好,可自己是捆了凳子移动的,怎么可能跑得过有备而来的若敖六卒。被他们追上,他们会杀了我吧?没被追上,又应该往哪个方向跑最安全呢? 猫儿扭头想找楚王问一问,可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楚王居然不见了,猫儿只好硬着头皮冲了出去。 由于楚王的佩剑不轻,猫儿便拖着剑跑,这让若敖六卒看得更清楚。若敖兵拔腿就要去追猫儿,却被鸣凤兵赶上缠着,如此纠结了好一会,撕打在一起的兵将们才从大殿旁移到了泥石台下。藏在地道里听声的楚王这才掀了头上的木板,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楚王刚走到最近的宫殿前,他的扮演者猫儿已然被一个追上来的若敖兵敲晕在地上。那兵一看猫儿的脸,忍着骂娘的冲动对身后喊:“这不是商臣。”,甩下猫儿便往殿里移动。可数量更多的若敖兵虽解决了好几个对手,剩下的鸣凤兵却也不惧,继续死死痴缠。当然,就算若敖兵杀进了大殿,楚王也早已到了越女居住的小殿前。 小殿只有两个鸣凤兵站在门口。看清了衣衫不整的来者是楚王,惊得立刻行礼。 “你们两个谁腿脚快?”商臣低声交待:“快的那个悄悄跑去前殿找潘太师,让他把我的宫殿围了。慢的那个继续在这里守着,没事便罢了,有事便发出些声响来。” 交待完了,商臣慢悠悠进了殿,惊得里面正在与贴身下人说话的越女手足无措。见美人双眼微红,又一脸牵挂,商臣只说自己不小心弄伤了。简单的处理了伤口,商臣揽着还没来得及私下会面的越女便上了榻。 越女殿内春意正浓时,领军赶来的潘崇也在楚王的大殿外站得正浓。直到把若敖军全拿了,潘崇才命人把晕死过去的猫儿送去大夫那边。 醒来时,坐在身边的隗姐姐正抹眼泪,猫儿的心颤了一下。 “大王怎么样了?太子怎么样了?”猫儿急急问道。 “在越国少妃那里睡到早膳时才出来,潘太师领着兵在外面守了大半夜,你说大王好不?”隗姐姐破泪而笑,又道:“太子府昨夜一点事没有。现下太子好好的在祭祖呢。” 摸着依然隐隐作痛的后脑,猫儿不解的问:“那姐姐哭什么?” “当然是担心你这个小鬼头。”轻点着猫儿的额头,隗姐姐道:“看你没事,也没被打傻我也不哭了。王后说要赏你,你要大好了便回王后宫里领赏去吧?” “拿赏赐这种好事,没好也得赶紧走啊。” 猫儿骨碌一身爬起来,这才发现身上还套着大了好几个号的楚王外袍。扯着衣袖,猫儿问隗姐姐怎么办,被他逗得直乐的隗姐姐却轻描淡写的说:“大王给你穿了便是赏你了。只是别穿着在外面晃悠就好了。” 说着,便拿出早就给猫儿穿好的衣服来。换好了衣服,又向大夫道了谢,猫儿跟着隗姐姐出了医所。迈出门,便看到两人抬着个空椅子站在旁边。 “王后怕你还难受,赏你坐的。”隗姐姐毫无酸意的说道:“你怕是渚宫里面第一个坐上竹舆的小子呢。” 18、询问?拷问? 熊姬赏了猫儿一袋子钱,几件冬天穿的厚袄。在这个王后都架了织机的时代,猫儿虽没见着冬天时楚人穿啥,却也明白熊姬赏的右衽厚袄有多珍贵了。 他谢了又谢,拿起了箱子里面的楚币。 楚国是目前所有诸侯国中唯一一个自立为王的国家,自然不想见到东周的货币在国内流传。几代楚王经营之后,楚币已然成为楚国最为流通的货币。只是猫儿醒来便在太子府,根本没接触过货币,拿起太阳形状的货币看了半天。 “这是最大的钱,一个就能买两斗米。”熊姬轻描淡写的说:“你帮了大王,赏你些买零嘴吃的钱也是应该。” 米是金贵的东西,便是王室也不能天天吃。能买两斗米的钱,那是真值钱。 “这币中间怎么不是空的?”猫儿不甚满意的道:“要是空着就能串起来了,更方便些。” “谁会带这么多大钱出去?便是极富之人,去大集市也只带上两个便够。”熊姬掩嘴笑了。 姚婆婆也指着猫儿手里的楚币道:“上次王后去大集市带了三个,一个都没花掉。”又好心提醒:“这么大的钱,寻常小贩很难凑齐找零给你。你到店里面买,看中了什么给店家,再叫他送到太子府门房去。他不会给你零头,只会记得还欠你多少。以后你再到店里面拿,店家会帮你算着。” 怎么花这大钱猫儿一点都不担心,只是一脸疑惑的问:“王后也能离开王宫去大集市玩?” “唉哟,这孩子说糊话了。”姚婆婆笑道:“怎么不能?别说是王后能去,少妃们,还有那些别国送来还没来得及封的美人们,想去也随时能去。便是下人得了闲,也能去呢。大王和主君们营造宫殿又不是为了把自己锁住,为啥不让人出去?” 猫儿这才想起楚王也是常不在宫中。 这么说来,我也可以出去逛逛?春秋时代还真是不错,比有了皇帝的时代更自由。 “等哪天我也闲了就去把王后给的赏钱花花。”猫儿乐滋滋的道,还开始脑补在大集市上挥霍无度的场面。 王后的话打断了他的思路。熊姬把站在殿外的隗姐姐召了进来,指着猫儿问:“他太小,又两次跟若敖氏起了冲突。你可愿跟他身边照抚一二?” 猫儿又惊又喜。 作为对春秋不甚了解,又看多了古装剧的现代人来说,猫儿想当然的以为“跟了他”就算是给了他。隗姐姐又恰好在猫儿眼里是漂亮的小姐姐之一,能得一美人入怀,猫儿当然喜。哪怕这具七岁的身板什么都干不了,光看美人也是人生一大乐事嘛。 惊的却是王后赏人,还要问当事者的意思。而隗姐姐没立刻答应,反而盯着他思考的模样,让猫儿觉得她弄不好还能说出“不乐意”三个字来。 猫儿灵机一动,学着太子旅的模样说:“我这种无德行的人,若是能得隗姐姐在旁照料,真是祖坟冒了青烟?” “我看也是。”隗姐姐瞄着猫儿,点了点头。 可隗姐姐一离开,姚婆婆便对猫儿低语:“隗子母亲的夫君是若敖氏人,她母亲的夫君死得早,便与凤鸣君私通生下了她。虽说这几年我留意观察,没见隗子与若敖那边的异父弟弟有什么往来,人也稳定妥,可你多少要留个心眼。让她帮你打理事便好,别让她老在太子面前。” 我说王后明明奇缺人,怎么说赏人就赏了,原来这个隗姐姐并没让王后安全放心啊。 猫儿看了看已经坐在织布机前的熊姬,又看了看隗姐姐远去的背影,郑重的点了点头。 姚婆婆又道:“她母亲是隗氏,是士族家的小姐。生父是鸣凤军,也是士族。虽是私生的孩子,隗姐儿也算是能佩上玉的人。你只是个恭桶小子的出身,在人前别让她太难堪。她若是发了士族脾气,你也忍着点。” 猫儿想都没想便答:“这么漂亮的小姐姐疼都来不及,我怎么会为难她?” 姚婆婆满意的给了猫儿摸头杀。 午膳前,太子旅回来了。听说母亲赏了猫儿东西,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他也随手把身上的一块佩玉赏给了猫儿,还善意的提醒:“你不是士族不能佩玉,只能好好收着。” 猫儿一边道着谢,一边抱怨不是士族的限制有点太多。 吃完了午饭,太子旅要回府了,猫儿却被带到了环列司。潘崇兼着环列之尹的职位,“环列之尹”在后世指的是皇宫禁卫官,在没有皇帝的此时,环列之尹便是王宫禁卫军头头了。 环列司依然是木头的大屋,最里面的隔间墙壁都是木板做的。潘崇便在这样一间隔间效果不错的房间里谒问猫儿:“你是怎么发现端给大王的茶有问题?” 猫儿从问话里听出了拷问的意思。他赶紧将鹦鹉学语引起了自己疑心的事说给潘太师听了,又道:“听说夯哥多次救过大王,是大王很信任的人,我就没敢乱说,只是留意观察着罢了,没想到夯哥当时居然当着我的面给茶里加东西。我不知道加的是什么,干脆赌上一把。” “你是个孩子,他心急成事,懒得防你。另外,刺杀大王的人不是真夯哥。”潘太师叹道:“他脸上全是新伤,是为了假扮成夯哥特意烧的。此贼为了伤大王连自己的脸也烧了,夯哥自然被他除了。” 猫儿也不免为夯哥叹了一口气,不住的感叹都是缺人闹的。 潘太师又道:“大王本想用鹦鹉做点其他的事,一时又没想好是什么,便所你小子忘在宫里了。现下大王正忙着借此事打击若敖氏,怕是暂时没工夫顾及鹦鹉了,你便先回太子府吧。待大王脱了身,自会按功派赏。” 这是不怀疑我了! 猫儿松了一口气,作着揖告退,却被潘太师叫住了。 “你把这个带回去,给太子府的鸣凤兵头领。”将木牌给了猫儿,潘崇道:“头领看了会让士兵们多留意你,免得若敖氏那边对你出气。大王还没行赏呢,你可得好好的。” 保护我就是为了让大王能顺利行赏? 猫儿苦笑着接过了木牌,心已然飘回了有太子旅和隗姐姐的太子府。 19、联络感情 回了太子府的当时,猫儿便拒绝和子旅睡在一起。 “我要陪隗姐姐睡。”他哄着子旅道:“她刚来太子府,万一害怕怎么办?” 子旅点头,还很认真的跟姚婆婆交待:“找个空屋给猫儿和隗姐姐住吧,也有个让他安放赏赐的地方。” 猫儿这才在太子府有了属于自己的一片小天地。虽然那木屋不怎么大,却也被圈进了太子就寝的院子里,是鸣凤兵重点驻守的范围。 七岁的小孩做不了什么,大家明白,猫儿更明白。他老老实实依在隗姐姐身边,闻着妙龄女孩独有的香气问:“隗姐姐,‘隗’就是你的什么名字吗?” “不是。”帮猫儿盖好了薄毯,隗姐姐道:“我母亲家是隗氏。我打记事起,大家就小隗、隗子的唤我了。” “那隗就算是姓了。”猫儿闭着眼睛道:“要不我给你起个名字吧。” 隗姐姐“扑哧”一声笑了。 “你个叫猫儿的能起个什么好名字?也好,便说来听听吧。” 猫儿正打算把脑子想到的字说出来,突然眼珠一转问道:“那些有名字的姐姐都叫什么?” “女人都没有字,若是士族的婚生子,一般就有个单字做名了。就拿王后来说吧,王后出生的那天下着很大的雨,她父亲也就是雍武公给她的单词是‘霏’。雍国是子姓,如此,王后的名字就叫霏子。其他的姐姐妹妹……”隗姐姐撑着脑袋努力回忆:“早几年任国大公子流亡路过咱们这儿时,还带了一个妹妹。任国是风姓,公子唤他妹蔓风,想来便是蔓的字了。还有些出名的少妃或是夫人,多是用姚、戴、文这些做名字。不过我不是婚生子,便不好有文这样的单词做名字了。” 春秋习惯姓氏在后,猫儿知道,他给了一个“婵”字。 “婵隗?”有了名字的隗姐姐重复了一遍,拍着猫儿的小脸赞道:“跟太子一起识字就是不错。婵这个字好听。” “当然好听。很多年后还有一个大美人名字就带婵字呢。”轻声嘀咕了一句,猫儿坐起来认真的说道:“我也得给自己想个适合名字才好。总是猫儿猫儿的叫怪难听的。” “你是恭桶小子的出身,随便说自己叫什么都成,反正也当不了正劲名字。”婵隗闭着眼道:“除非大王给你赐名,不然大家还是会叫你猫儿。” 猫儿决定不管楚王赐啥都不要,只要一个名字!打算好好在这时代活着,至少得从名字开始! 立下“雄心壮志”的猫儿开始进行了。陪太子识字时,他认真刻苦的学习文字,为的是给自己找个字做名字。不用陪太子时,他便用买来的小礼物继续拉近与孩子们的关系。 不得不说,王后赐的钱真派了大用场,姚婆婆说的话也没骗人,回府第二天上午猫儿便出去逛了集市,借机见了见春秋时期的市场不说,还用一个楚币买回了一车的东西。 虽然春秋时期物资匮乏,手工艺品却不错,还有各式纯绿色的食物。把吃的分给了孩子们,用的分给了管事们,猫儿还特意给小环买了几件好衣服——养好了伤,小环就要进宫去了。 “拿的钱多些。虽然只是个宦官,瞧不起的就叫我们寺人。”小环搂着衣服说:“你跟在太子身边,我进了宫也可以说在太子身边有朋友了,弄不好管事的会少扣我点钱。” 孩子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猫儿又是送药,又是送东西,小环早就把他当成了朋友。 “你很缺钱吗?”猫儿有点不解:“你舅舅应该是太子府里拿得最多的啊。” “普通老百姓谁家不缺钱?”小环白了猫儿一眼,絮絮叨叨的说:“我舅舅是府里拿得最多的没错,可我们家一大家子人,就我和舅舅卖进了宫里得了些钱,也就我们每个月也能拿些钱回去。家里十几口人,爷爷奶奶都种不了地,只能帮着干点零活。遇到收成好的年月,粮食多就能卖些钱,粮食要收得少了,还得另外去找吃的呢。幸亏咱们是楚人,生在这不缺林子不缺河的好地方,遇上灾荒林里河里总能找着吃的。换成中原国家,收粮前要是赶上老天爷不作美,饿死不少百姓呢。可就算不缺吃的,家里人也得住呀。去年下大雪屋子塌了一间,要重修。老奶奶又病了,要花钱买药。还得赶在秋收前给爷爷奶奶们弄身好点的厚袄,别让他们冻着了,哪不是钱啊?” 猫儿点道:“也是,听说那羊皮大夫就是家里连吃的都没了,才四处流浪谋个出路的。” “我还听说,晋文公流亡时还饿过好几天呢。王族公室的子弟都这样,又何况是咱们?”小环反倒安慰起猫儿:“这下好啦,我能去王宫了,每个月领的钱够给爷爷奶奶花啦。” “我等会让隗姐姐给你送几个钱来。”猫儿慷慨的说:“以后若是也缺钱,也来找我。你爷爷奶奶在这时代可是高寿,不能让他们委屈了。” 当晚,猫儿便让婵隗送了三个钱给小环。这么一来,连小环的舅舅临河都不好再说什么了。 论出身的年代,被卖身做仆役的人谁都不敢得罪。正是这个原因,让斗越椒一句话就能撤散太子府下人们。可不敢得罪,不代表仆役们好收买。王公贵族随手给的赏赐被视为正当收入,难以打动人心,同样是下人身份的猫儿给的东西,却在他们眼里多了一份情义。此时的猫儿虽然还是被鸣凤兵这样的士族轻视,下人们却对他没了恶意。 但这并不能让猫儿完全开心起来,他还有挺多事要烦。 楚王遇刺的事大半个月都再没任何消息传来。谋杀楚王的主谋没找着,有鸣凤兵保护就一定能安全吗?猫儿为太子旅担心的够呛。 想讨个名字的事也无着落。楚王一直没现身,也不知还有多久才会想到这一茬。 猫儿知道。想等来那个遇刺还能淡定抱美女入睡的王,估计要挺长时间,只好安慰自己:先把精力放在太子府和太子身上吧。 20、前因后果 这年代的太子府并不大,猫儿花了十天的时间也就摸透了。出乎他意料的是,太子府最大的建筑居然不是用来受礼的前厅,而是位于正中央,一座长年关闭,甚至不见下人每天去打扫的两层木殿。 木殿的作用子旅倒是没有瞒猫儿,他说:“那是巫人住的殿。我刚做太子,还没找着合适的巫人呢。巫人不喜欢别人碰他们的东西,只好先封了,等有了合适的巫人再叫人去打扫。” 这不是猫儿第一次听到“巫人”这个词。鹦鹉只会对自己和子旅出声,就是巫人施了法的原故。再加上太子府的巫人殿是最大的建筑物,外面又漆得富丽堂皇比楚王的宫殿都不差,猫儿不仅对巫人产生了浓强的好奇心。可惜,子旅只说巫人会些神奇的法术,姚婆婆又不让多问,让猫儿以为巫人只和现代社会的算命先生差不多,靠着一张嘴混饭吃而已。 猫儿又去看了留给巫人用的大殿。阳光下,漆成黑色的外墙上绘满了奇怪动作的人形图案,看上去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感。 他不由得后退了两步,撞上了来找他的小环。 用惯了宦官的王公贵族府上很懂得处理阉人的伤口,不过半个月时间小环已经能下地了。 “猫儿,别看巫人殿了,小心惹上鬼。”小环指着墙上绘的人形图案道:“这些都是巫人召来的鬼。” 轻推了小环一把,猫儿故作生气:“你小子是故意来吓我的吧?” “不是。我下午就要去王宫了,来跟你告个别。”拍着猫儿的肩,小环乐呵呵的道:“还好,你时不时可以进宫,咱们以后还有机会见面。” “得了闲连集市都能去,想见面有什么难的?”猫儿也拍着小环的道:“别忘了缺钱就来找我。王后赏的钱我还没花光呢。” 小环点点头,又说了几句告别的话就要走,却被猫儿拉住了。 知道以后见面的机会不会太多,猫儿拉着小环走到了一旁的树荫下。见周遭没有其他人,狎儿才把憋了很久的疑问说了出来。他压低声音问:“斗成二家孩子来前,我听见你跟长识说让他把人都遣开。小环,你是若敖氏的人所以帮那二家的孩子做事吗?” 小环暗示长识遣开所有的人,斗越椒才领着一众熊娃子攻击了身边没一个成年人看护的太子。这事要是被王后知道,其他人可能只会被调走或是受到些敲打,小环这个传话人可就难办了,所以猫儿没把这事跟任何人说。可他想弄清楚小环到底是不是受命于若敖氏的孩子,若是的话,至少以后可以小心提防。 见小环低下头半天并没说话,猫儿一再保证不会告诉人,又道:“是不是你舅舅叫你这样做的?我听说你舅舅在若敖氏那边有点关系。” “是和若敖氏那边的人有关系,舅舅就是被他们阉成寺人的。”小环哭了起来,委屈的说:“舅舅以前只是个杂工,不知怎的得罪了若敖家的一个管事,那管事当时便叫人阉了舅舅。若敖一个人知道这事后,就安排舅舅进了太子府做管事。还说‘给你抬成最大的管事,就当是赎罪了’。我呸!明明是若敖欺负人在先,难不成还想让我们对他们感恩戴德吗?” 猫儿愧疚得脸都有红了,低下头道:“我也害得你被阉了。” “是鸣凤兵阉得我,又不是你。”小环拉着猫儿的手道:“你和我是一样的人,都是被士族斜眼瞧着。你现在到了太子身边,不也天天被师傅打得够呛吗?” 每日下午的授课,猫儿总要认错一两个字惹得师傅来打,他便故意叫得凄惨…… 猫儿赶紧转移话题:“不对呀。即然你不喜欢若敖氏,怎么还听他们的话把人都遣开了?” “唉!我讨厌他们又能怎么样?一个个都是若敖小爷,不按他们的做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特别是斗家那个叫越椒的小爷,出生时连他伯伯都说他如狼似虎的,以后要坏事,还叫他爸爸赶紧杀掉呢。这么一个爷,我哪敢惹?”小环凑到猫儿耳边说:“斗越椒不知从哪里得知我舅舅当上最大管事是若敖氏的人帮了忙,就直接来找我了。我不敢不听,又不想太子受委屈,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去问了舅舅。舅舅说大王要打江国,要吞并南方小部落,少不得要用若敖六卒。以后几十年,大王都不会对若敖氏怎么样。想到要去找太子的又都是小爷们,我就……” “是啊,连大王都不会轻易得罪若敖氏,又何况是你我。”猫儿无奈的摇头:“看来你和其他人都只是不想得罪他们。” “若敖氏也不敢公然开罪大王,我们都觉得斗成二家的小孩不会真伤了太子,只会让他受点委屈。”小环不好意思的道:“可我们要是得罪了若敖氏,就只有死了。还是你小子运气好,不但没死,鸣凤兵好像也不时照看着你。” 猫儿当然不会告诉小环:王后正缺人呢,敢得罪若敖氏的下人都会被王后收了去。更不会告诉小环楚王遇刺后,潘太师授意鸣凤兵顺便看顾我。他只是告诉了小环一个事实:“大王只要在用若敖六卒,就算有鸣凤兵看着也未必安全。只能希望若敖氏明白,大王终究是大王,就算他们除了大王,新大王也还是熊氏。” “他们肯定明白。”小环掩着嘴对猫儿道:“我听说大王不知拿了什么事对若敖氏大发脾气,叫他们都回封地去呢。现下除了有官职的若敖氏还在,其他的都开始准备回他们的封地了,就连斗越椒也要走了。咱们应该能清静好一段时间了。” 楚王借着行刺的事把若敖的闲杂人等都赶回封地,却留着若敖六卒继续为自己所用? 猫儿不由在内心赞道:虽然让人家骨肉分离可谓是丧心病狂,但还是要说:干得漂亮! 21、孩童耍宝 因若敖氏人口太多,没几天便闹得整个郢都都知道他们要回封地了。不止太子旅高兴,就连每日来授课的师傅也和颜悦色了不少,仿佛若敖氏回了封地与他也有关系一样。猫儿再读错字,师傅也只是拿小棍子轻轻拍他两下,弄得猫儿没机会发出惨叫。 楚王商臣就是在他们授课时,抱着一个玉雕一般的女娃,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没穿正劲的楚王服,甚至没带头冠,一副戎装打扮的楚王显然刚从军营而来。 猫儿和师傅行礼时,太子旅已经奔到了楚王面前,举手双手要抱。腰间还挂着佩剑的楚王只好一手抱了一个,挺着腰道:“师傅先下去吧,猫儿留在这里便好。” 楚王总算是记住了猫儿的名字。 照着楚王的吩咐端了茶来,商臣这才当着两个小娃娃的面道:“孤打算赏你把佩剑。这样你虽不是士族,却也能有个士族的样子啦。” 猫儿汗颜,在心里暗骂了一句:都一个多月了才想起来,给的赏还没有王后给的钱实用。 可他面上还是露出喜滋滋的神态,道了谢便攀着楚王的手问:“大王能赏我个名字吗?猫儿这个名字从嘴里叫出来,都有辱您的王威呢。” “想要名字就直说,怎么还把孤扯上了?”看着一旁嬉闹在一起的太子和公主,楚王点头道:“要名字也不难,孤可以给你想个好的。不过,有件事你得想办法帮孤办了。” 这个楚王真是精明,讨个名字都要回报。 猫儿抿着嘴点头,一脸不乐意的模样逗笑了商臣。他笑道:“孤赏了你名字,可不光是一个名字这么简单。有名的都是士族,孤给了你名字,也就相当于把你当成士族了,没功劳可不能乱赏。” 猫儿赶紧点头附和,商臣这才说:“孤弄了几个鹦鹉,想不动声色的送到司马的身边去。” 猫儿知道,楚国此时的司马是斗子良,斗越椒的亲爹。他也知道楚王所说的“不动声色”指的是不以自己的名议送去。看来楚王是想利用鹦鹉学语监听斗子良。 这事听上去不是很难办到,随便找个人就可以了啊。为什么要自己? 猫儿不解的看了看楚王,这才惊觉送鹦鹉这事多半又是一种考验。 也是,在若敖氏势力四处横生的现在,即便信任对方,楚王也需要看看人的实力如何,才好决定怎么用吧? “办了这事大王会继续让我跟着太子吗?”猫儿看着太子旅,表明了不想离开的态度。 楚王商臣弑父。从这一点来说,猫儿很肯定他不是楚庄王。比起在楚王商臣身边干活,猫儿当然更乐意待在太子旅身边。至少太子旅有可能是楚庄王,会带着楚人饮马黄河边,问鼎中原。 “王后说你对太子的忠心无须怀疑,孤也不得不认同。”商臣摸着太子旅的头道:“你不能找别人帮忙,免得有人告密。你也不能扮成卖鸟的或是别人,因为若敖氏肯定知道你是太子身边的陪读了。好在,他们不知道鹦鹉会学语。办完了,孤便赐你个好名字。” 猫儿眼珠转了转,落在了太子旅身上。 楚王直到离开时都没把口口声声要赐下的佩剑给来,看样子是准备连着名字一起给。尽管知道这事没办成,也不会受罚,猫儿还是决定为了名字一定要办好。 所以,这是一次为了赢得正劲名字的战争? 猫儿嘲笑了自己一声,把头转向太子旅。 “子旅,你能召见大臣吗?”猫儿眨着眼睛问。 “嗯。父亲说我应该召见他们。”子旅正在玩铜套环,头也不抬的说道:“太子至少每三个月就得赐东西给大臣们。” “司马大人呢?能不能单独召见?” 子旅点头:“打仗要靠司马大人,本来就是单独召见。” “那召见司马大人吧?把怀公主也叫上来玩。”猫儿建议道。 怀公主便是那日楚王来时抱着的女娃娃,刚四岁。猫儿想:反正是小孩耍宝,多一个更容易成事。 三天后的清晨,斗子良早早便进了太子府——为了赏赐司马,太子停了一日的祭祖。 有鸣凤兵在的地方,斗子良绝不会再带任何一个兵卒进入,更何况是太子府。让跟在身边的若敖六卒在门亭等候,斗子良只带了一个下人进了太子府。入了前厅还没坐下,一个七岁的男孩便走了进来。他即不上茶也不行礼,而是慌慌张张的指着窗外说:“公主在那里哭了起来,太子一时过不来了。” 顺着男孩手指的方向,斗子良见到了站在回廊上的两个小娃娃。女孩哭得梨花带泪,男孩一脸焦急,旁边站着的两个下人插不上话只能光看。 斗子良下意识便走了过去对太子行礼。 “司马大人免礼。”急得额头都是汗的太子旅摆了摆手道:“快帮我先哄妹妹。” “是。”斗子良弯着腰低声问:“不知公主为何而哭?” “母后要鸟儿丢了不许我再养。”指了指廊上挂着的鹦鹉,太子旅道:“公主喜欢鸟儿,不想它们被丢,还想着长大些或许就能领回去养了。” 话一说完,怀公主便拍着太子大哭:“哥哥养,哥哥养嘛!” 到底是才四岁的孩子,又哭又说难免激动,一激动便哭得有些接不上气来。旁边的下人慌了神,手忙脚乱的上去又是抚胸又是擦眼泪,太子旅也心疼得双眼微红了起来。 作为这里唯一敢说话的人,子良倒是不介意养几只哑巴一样的鸟。最重要的是,让太子和公主别再哭闹,毕竟都是几岁的小孩,又身份高贵,劝也不能劝,说也说不得。 “在下先帮着太子和公主养好不好?”斗子良把腰弯得更低,对公主说:“等公主长大了再送回来。” 怀公主这才止住了哭声,小手一扬:“赏你养着先,要照顾好。”然后眨着眼睛去看太子旅。 见公主不再哭了,太子旅长松了一口,郑重的告诉怀公主说:“司马大人定会好好照看公主赐的鸟儿。 斗子良赶忙正色表态:“臣下一定随身带着,细心照顾。” 22、有得有失 斗克收拾好东西走出大门时,正碰上拿着鹦鹉从车里下来的斗子良。 看了看斗克身后的马车,斗子良问道:“子仪,可是又去秦国?” 子仪是斗克的字。 斗克赶紧正了正衣襟,正色道:“正是。二哥多保重。” 两兄弟行了平礼,便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入夜后,斗克刚进了驿站,一辆挂着若敖氏标识的马车便进了驿站的小院。一个年轻的男子跳下车来,直接进了斗克住的房。待斗克将烛灯扬在了来者面前,惊得脸色刷白。 “我早该猜到,那日在大王宫殿里的若敖六卒是你派去的。”斗克举着豆灯的手抖了抖,怒骂道:“除了子良和你,还有谁知道那晚大王叫我去他宫里见面!” “叔叔,那事已然失败,又何必再提?”来人沮丧的瘫在椅子上说:“侄儿正是为那事来的。商臣殿里当日多了一个小子,叔叔派人去除了吧——就是那小子坏了侄儿的大事。” “我感谢那小子还来不及,还帮你除了他?”斗克气不打处来,放下手里的烛灯随手抄起一根绳子便往来人身上去挥去。一边挥还一边骂道:“大王正托我去秦国办大事,此事若成了江国便要纳入我楚境,大王还不知道会怎样赏我呢。” “侄儿当然不会拦了叔叔的好路。商臣那里的小子只是个恭桶小子,叔叔便帮我出口气吧。”并不躲避被绳子鞭拉,来者抓住斗克的衣袍乞求:“叔叔,我的人都离开郢都了……” “就是你小子干的事让大王有了借口把大家都遣回封地!”斗克叹了口气道:“恭桶小子的事好说,帮你办了便是。只是,刺杀大王的事你可得掩饰好了,别让大王查出来。你小子被杀事小,连累其他人事大。” “叔叔尽管放心,人是晋国请来的,商臣查不到。若敖六卒那么多,他也查不到闯进宫殿的若敖兵都是谁,咱们家也没人会告诉大王。除非楚国不再扩大,商臣又有神兵相助,不然的话,他不会把为了没成功的刺杀为难咱们家的。” 起身理了理衣衫,来者丢下一句“叔叔莫忘了恭桶小子的事”,便飘飘然而去。 斗克的嘴角抽了好一会,才叫了贴身的下人进来。 “夫人三日后才从郢都起程回封地,你现在就回去找夫人。”斗克压低了声音道:“让夫人进宫告诉成音,恭桶小弟即便没办法除,也得让他吃点亏。” 下人应声而去。 成音,若敖氏成家已出嫁的女子。丈夫和儿子早亡,心灰意冷的成音便进了宫做女官,后与文赢交好。文赢便是怀公主的母亲,楚王的少妃之一,母邦是谷***姓赢。 猫儿知道若敖氏的人也有在宫中任职的,却怎么也想不到文赢会来为难自己。办完了楚王交代的事,猫儿正美滋滋的等着楚王赏下的名字,却不想先等来了王后的召见。因着太子旅的原故,王后时常召他进宫,也不是什么奇事,这一次多半又是王后想多留会太子,叫猫儿过去陪着。 猫儿和平时一样独自去了王后的宫殿,一走进正厅,便见到端坐在榻上的熊姬神色诡异的对他摇头。猫儿定睛一看,王后身边还坐着一个大着肚子的夫人,正用桃花的眼睛瞪着自己。 猫儿不明就里,只好一改平日里嬉笑的模样,一脸正色的行礼。 熊姬不让太子和公主养鹦鹉只是猫儿骗两个小孩的话,事成之后猫儿便去请了罪。知道送鸟是楚王意思,熊姬也没怪猫儿假传自己的话,孩子们问起,熊姬便也承认是自己所说。猫儿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没想到,坐在王后身边的美丽孕妇张嘴便又提到了此事。 双手都放在隆起肚皮上的她说:“王后说不让养了自然有人把鸟偷偷弄走,你在公主和太子身边嚷嚷个啥劲!” 熊姬一见情式不妙,立刻指着猫儿骂道:“作死的小子,把我的话说给公主听,害得公主大哭,定要好好赏你几板子才好。” 又转头柔声问文赢:“请力士来打他十板可好?” 文赢并不知道熊姬早就跟大力士打过招呼,只觉得像猫儿这样大的孩子挨五板子就得死。想到女儿哭得红肿的双眼,文赢脸上的怒色淡了些,却摇头道:“多谢姐姐给公主出气。这小子,还是妹妹带走吧。他要是被打死了,太子也不好过。” 熊姬暗叫不好,张嘴刚想劝,文赢却没给机会。即将临盆的她被成音扶了起来,头也不回的往殿外走去,边走还边和身边的成音说:“当年跟着大王外逃,还真学了不少折腾人的法子……” 被两个婆子一左一右抓住往外拖的猫儿,只好狂用眼神向熊姬求救。可直到他被拖出殿,熊姬也只是紧锁着眉头低头看地,没给猫儿一个眼神。倒是正巧进殿来的太子旅张着嘴目送着猫儿离开。 “母亲让猫儿回来吧。”摇着熊姬的手,子旅乞求道:“我听说文小母可厉害了,猫儿肯定受不了。” 熊姬挤出一个苦笑:“你文小母不光厉害,还马上就要生弟弟了。母亲现在可不敢去招惹她。” “那怎么办?”子旅急中生智:“母亲给父亲写信,让父亲去救猫儿吧。” 在儿子焦急的眼神下,熊姬叫人拿了白布进来。当着子旅的面,熊姬在布上认真书写。 用“大王要晚上才能收到信”的借口暂时打发走了儿子,熊姬终是将写了字的布嘱咐下人烧了。接了布的下人好奇的问:“王后不救猫儿了?” “文赢现在的情况,大王都让着她三分呢。信送到了大王手里,也只是让他为难,成不了事。说起来,宫里的事大王也暂托了给我的,又怎好……”熊姬抚额叹道:“我明天一早再去文妹妹那里劝劝吧。” 脑中浮现文赢挺着大肚的模样,熊姬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23、无粮无水 猫儿做好了挨打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文赢根本不叫人打他,甚至没看他一眼。倒是文赢身边的成音对猫儿冷笑了几声,叫了鸣凤军进来。 被鸣凤兵领着走了许久,甚至走过衣服裤子乱晒的下人区,才被丢进了一个木头笼子里。猫儿扭头看看了旁边空着的笼子,觉得这应该就是王宫里面的监狱了。 监狱不算大,一起加起来也没超过二十个笼子。除了猫儿待着的笼子,其他都是空的。被甩进笼子里的猫儿爬了起来,却发现根本站不直,不由骂了一句:七岁的孩子都站不直,换了成年人真是坐着都得低头。 猫儿只好坐下,无聊的思考怎么早点出去。可他还没来得及想个开头,下雨了。 笼顶只钉了一些木棍防着里面的人爬出来而已,根本挡不住雨水。春末夏初的暴雨来势凶凶,不过片刻猫儿便被淋得全身湿透。他大声叫了起来,想唤来住在木屋的看守,可坐在木屋里的看守一直在打盹,根本不理他这茬。 雨停之后,猫儿赶紧脱掉外衣想拧干衣服上的水,看守却走过来对他呵呵直笑。 “你小子还想把衣服弄干?”嘴里叼着竹签的看守一脸横纹的坏笑道:“过几天你就会求着老天下雨了。” 猫儿此时才懒得去想这些,甩开衣服便对看守招手:“我给你钱,你帮我弄身干净的衣服来。” 看守头也没回的走了。 三天后,猫儿知道看守为什么说“求着老天下雨”了。整整两夜一天,没人跟他说话,没人给他食物,更可怕的是,没人给他水。 “多久不会喝水会死?”大腹便便的文赢问成音。 “三天吧。”坐在文赢身边的成音笑着说:“少妃放心,过会我会让看守送水给那小子,再给他一块饼。绝不会让他死了,给肚子里面的小公子添晦气。” 文赢点头:“嗯。务必让他吃尽苦头。” 成音才没有叫看守去给猫儿送水。猫儿渴死或饿死了,她便会说送过水和吃的,无奈猫儿不要。她也不怕猫儿死了会惹来什么麻烦,因为人是以文赢的名议抓走的,死了后有什么问题都是文赢担着。至于文赢会不会怪自己,成音更不怕。虽是若敖氏里面的小人物,成音多少也受过点教育。易牙那种把儿子做成菜讨好国君的人都会被齐桓公留在身边,她一个不小心弄成了一个小子的人,有什么可怕的?大不了回若敖的祖屋待着,反正族里少了不自己的吃穿喝。 成音提起袍角上了去往集市的马车,看都没看关着猫儿的方向。就在马车刚出渚宫时,猫儿迷迷糊糊的看见小环趴在了笼边。 猫儿伸手去抓住了小环,也不待对方开口便问:“你给我带水来了没有?” “我带了吃的给你,不过被看守搜走了。”见猫儿白眼一翻就要晕昏过去,小环赶紧鼓励道:“太子很担心你,就是他派人告诉我的。他想来,被拦着。” “他妈都没办法,他一个五岁的小孩来了能有什么办法。”猫儿有气无力的嘀咕了一声,将双手合在一起做成勺水的姿态,问道:“别废话,先给我点尿。” 小环不知何解,搔头看着猫儿。 “不想我渴死就尿到我手里来。”猫儿用干得如同火烧的喉咙说:“我实在没尿了。” “你……你喝尿?” “不然呢?难道要活活渴死,让那些害我的人乐死?”猫儿哼了一声,咬着牙骂道:“我偏不死。” 在猫儿的强烈要求之下,小环只好脱了裤子挤出些尿来。回了自己屋,他就告诉等在那里的婵隗:“猫儿没吃没喝,靠着喝尿活到现在呢。他自己想到的唯一办法是让太子去求大王。隗姐姐,太子都派你来了,应该乐意去求大王吧?” “不是太子乐不乐意,而是太子怎么才能去军营找大王。”婵隗脚一剁,咬着牙道:“我会想办法。你若念着猫儿的好,便想办法给他弄些水去吧。” 婵隗知道太子要去哪里必然要经过姚婆婆的允许。在王后不愿开罪少妃文赢的现在,姚婆婆断不可能同意太子去军营找楚王。虽然太子再三要求,姚婆婆也都拦了下来。而太子府的下人们都知道私带太子出府的下场是什么,婵隗也知道。 她还是趁着给太子旅洗澡的机会,悄悄在他耳边说:“我带你去军营吧?” “好。”子旅凑在她耳旁道:“等我当了大王,封你最大的女官。” 婵隗苦笑了一下,回去做了准备。当她抱着穿上下人服装的太子到了马车边时,车夫抓着马儿不放。 “你以为给太子换件衣服我们就认不出来?”车夫对着婵隗吐了一口唾沫:“楚国有几个娃娃能长成太子这般富贵的模样。” 子旅突然有点嫌弃自己的样貌。他张了张嘴,刚想以太子之尊喝斥车夫,就见婵隗把袖子一拉,抄起车辕便拍在了车夫的脑袋上。 车夫一声都没吭的瘫倒在了一边,惊得子旅直直的看着叔隗,手也禁不住抖了一下。 婵隗动作灵利的把辕套好,跳上了车。 “太子,你一定要坐好了。”转头对子旅交待了一声,婵隗用力的一弹鞭子,马车便呼啸着直奔大门而去。 军营就在郢都城外。用姚婆婆处偷来的木牌开了城门放行,没走多远便能望见。婵隗这才平拉着僵绳,扭头去唤车里的子旅。 尽管一路快马加鞭并没让子旅受伤,楚王在见到太子的那一刻还是叫人把婵隗关了起来,这才道:“子旅要记住,这是你第一次擅自做主。说吧,出了什么事要来找父王?” 子旅开始语无伦次的诉说一个无粮无水的人如何活下来时,当事者已经出现了脱水症状。好在当晚又下了一场大雨,昏过去的猫儿被淋醒了。 伸出舌头接雨水的同时,猫儿在心里暗骂:把我折腾成这样的人都不死的话,我就真是无能死了。 24、坑就坑了 不断模糊的视线中,渐渐出现了熟悉的21世纪。钢筋混凝土打造的繁华都市没让猫儿有了熟悉的感觉,反而让他更觉冰冷。一场大雨骤然笼罩着整个城市,可猫儿惊奇的发现雨水居然是温热的…… 在冒着热气的浴桶中醒来,猫儿大口大口喘气的同时,茫然的看着在旁走动的两个寺人打扮的人。 过度的饥饿让猫儿没了说话了力气,任由他们摆布。洗完了澡,又被喂了大半碗米汤后,浑身熏香味的猫儿被领到了楚王商臣面前。 “你等会还得回笼里去。”商臣无奈的看着猫儿说:“文赢没多久就生了,孤可不想这时候与她起争执。不过,孤会让人定时捞你出来吃点东西喝个水什么的。” 猫儿嘴动了好一会,才憋出一句话。“大王连自己的女人都搞不定吗?” 商臣不怒反笑,转动着手里的漆球道:“孤没在女人身上下过功夫,当然搞不定她们。除了子旅和怀儿,孤就没别的孩子了。别说孤还是楚王,便是与孤同龄之人至少都有五个以上的孩子。孤没太多时间待在宫里,又想多要些好孩子,可不想在这当口说些文赢不爱听的话。你不知道,文赢虽然只是出自小小的谷国,却难得养出了大国公主才有的傲气,孤要是为了你这么一个恭桶小子劝她,她必然感觉被贬低了身份。” 商臣话语中浓烈的商议之意,让猫儿壮大了胆。 “大王,这是你欠我的。”疲劳感越来越重的猫儿索性瘫在了榻上,无力的说道:“大王不能欠债不还吧?” “谁说孤欠债不还了?这不是和你商量吗?”坐着的商臣稍稍靠向猫儿道:“孤攻打父王时,在郢都外的驻营里连顿饱饭都难吃上。文赢千辛万苦的逃出来寻孤,为了不让士军们说孤打仗时还带着女人,扮作粗妇陪在孤身边。若你是孤,乐意为了一个恭桶小子和这样的女子闹不开心吗?” “这样的女人当然要好好宠着。大王,这点我支持你。”猫儿伸了伸四肢,盯着商臣问:“可我怎么办?我可不想再回那个臭笼子了!而且,这事也是大王要送鸟惹出来的。” “你靠着哄骗两个孩子成事,孤还没计较你诓了孤的儿女呢。”商臣故作生气的冷哼了一声,才意味深长的说道:“孤给你指点明路吧——文赢那边只是想让你吃点苦头,可没想出活活把你渴死的招术。你落成这样,都是文赢身边的成音授意。” “成音?”猫儿打了激灵:“成姓,若敖氏的人?” “除了若敖,谁会把姓氏放在最前?若敖氏里面身份低微的女子,无权无势无兵的若敖而已。”换了一个更舒适的坐姿,商臣道:“以你小娃娃也能诓着办事的能力,要弄了成音应该不难。成音不在文赢身边了,她又知道你吃过苦头了,自然就把你放心了。” 又要我自己搞定? 猫儿不免有点生气的怪道:“大王,您都忙些什么啊?宫里不常来,也不管事,便是在宫里遭了刺杀也不查明主谋,真是奇怪。” “历代楚王无不是忙着扩大楚国疆域,不然的话,孤做了楚王也得去周天子那里做仆役,哪来现在的楚境?比起疆域的事来,刺杀孤这种事实在不值得一提。” “可您好歹也该查查宫里的人啊。刺杀之事必有内应,您就放心若敖的爪牙遍布渚宫?”猫儿白眼一翻:“成音就是若敖氏,我看查都不用查,直接处理了就好。” “你小子想诓着孤给你把事办了。”商臣笑着点着猫儿道:“凡是若敖氏都处理了,孤连五千人的军队都凑不齐。只说这宫里,把若敖氏都赶跑,也就剩下孤和几个夫人干瞪眼了——斗成二姓是若敖氏,他姓也有可能是若敖氏的后代,若敖六卒里面连姓氏都没有的兵,就不是若敖氏了?” 若敖氏在楚国的势力已经大到如此范围了? 想到婵隗的生父也是若敖氏,猫儿无奈吐了吐舌头:“难怪大王不乐意回宫,回了宫也不喜欢杂人进您的大殿呢。” 商臣挑了挑眉,算是默认。现场沉默了下来。 感觉让猫儿的思考得差不多时,商臣这才开口:“除掉一个成音,对孤来说不算什么,孤可以帮你。但是,孤不能没个说法便除了成音,这会让宫里与若敖有关联的人惶恐不安,或是不再安心办事,或是被逼反叛。还有,若只是为你这么一号人除掉成音,一来对你不好,二来也会影响若敖六卒。楚王无不扩充疆域,孤不想若敖六卒在楚域扩容的战争中不卖力。” “大王就是大王,想的东西就是透彻。”猫儿点着头道:“那么,得让成音有一个无人不认同的罪名,大王就能帮忙解决她了?” 商臣点头,拍着猫儿的肩头说:“这等小事,凭你喝尿续命的毅力和诓小孩的技俩,一定能办好。孤很看好你,可不要让孤的失望哟。” 猫儿转着眼珠想了想,坐起来靠近了商臣。等他凑到商臣耳边说完话时,商臣脸上的疑惑全部被欣慰取代。 “你小子这样搞,也不怕良心会痛。”商臣笑骂道:“就算她真那样做了,也可能是出于好奇或是想保住真凶,也不一定就真是参与了刺杀孤的事。” “坑她就是坑她,谁管她是不是真的参与了刺杀大王的事?她坑我,也没见她良心有一丁点的痛。”猫儿伸了个腰,咬着牙说道:“最重要的是,谁听了都会觉得大王再放过她就是脑子进水,若敖氏也会为了平息事端,极力鼓舞大王办了她了结此事。” 商臣微露不满:“了结了此事,孤就再没借口打压若敖氏了。” 真当我是七岁孩子好忽悠呢! 猫儿在内心翻了无数个白眼,表面却故作茫然的问:“大王不是借着刺杀的事把用不上的若敖氏人都赶回封地了吗?再打压,小心留下的若敖氏不好好给楚国打仗。而且,您又不是不可以暗访。说此事已了,倒更容易让真凶放松警惕呢。” 商臣看了猫儿半天才说了一句:“数你小子精。” 25、请君自投 当晚,宫里便开始有了谣传。 说什么的都有。有少妃的近身下人说刺客同伙在大王宫殿里留下了的东西;有粗使的下人说见大王深夜带了个木箱去了王后那里;还有说刺客同伴就在宫里住着云云。没过两天,谣传便成了大家公认的事实,因为宫里负责安排下人的宦官表示:王后宫里多加了粗使下人,只负责守王后的嫁妆,其他活不用干。 春秋时期女方的嫁妆中最昂贵、数量最多的便是媵人。国君嫁女首先看的不是带来多少东西,而是多少人。比如大国嫁公主,必然要找关系好的小国要两个公主作为媵妾作为陪嫁,熊姬出自小小雍国,虽不能带两个公主作为媵妾,却也从带了将近百个媵人嫁给楚王。如今,从雍国陪嫁而来的媵人不是死了便是分派到了各处,陪嫁过来的东西又都用上了,哪还需要派人守着?下人们便更加确信是刺客留下了什么东西,楚王交由王后暂时保管着。 扩充疆域以壮自身在楚国胜于一切,楚王发现了证物却不忙着抓贼,而是交由王后暂时看管,这事很正常。 就在下人们开始充分发挥想象力猜测物证是什么时,太子旅站在了猫儿面前。看着眼前不断从袖口往外掏东西的萌娃,猫儿倒是没觉得奇怪。 太子嘛,也许不能想去哪里便去,可是在王宫里面,就没有太子不能去的地方了。 猫儿有点气不打一处来,暗暗在心里骂道:该死的害人精,把我弄这屎尿堆也罢了,还弄得小萌娃也闻声而来。 踢开身边“脏”物的同时,猫儿一个尽的劝:“我的太子爷啊,你快回去吧。这里脏得要死,就不是你该来的地。姚婆婆怎么也不管着,任你在宫乱逛?” “母亲宫里有东西要看着,姚婆婆也要帮忙,还以为我在园子里面玩呢。”把抓着豆糕的手伸进笼子,太子旅一本正劲的说:“夫子昨天刚教的。说是有士追随,君子必善待。你追随我,我当然不能让你饿着。吃吧,刚做好的,还热的呢。” 的确是刚做好的,还冒着丝丝热气。虽然猫儿对春秋时期纯天然无添加的食物兴趣不大,怀里又还揣着楚王偷给的两个饼,还是看在子旅托着糕的嫩白小手上接了过来。 他故作饥不可奈的样子,一口便吞了小小的豆糕,吃完还直哼哼。这副如同吃了山珍海味的模样果然把太子旅逗得非常开心。 “母亲说不能惹赢母妃不开心,不能乱放你呢。不过你不用怕,我以后每天祭完祖就来给你送吃的。”五岁的孩子还不明白,比起吃得来水才是猫儿最想的东西,只是一个劲的列举近日吃过的好东西,好像说出来猫儿就能吃到一样。 猫儿心中感慨万千,嘴上却连哄带吓的把子旅劝走了。临走前,太子旅还在阳光下斜着头再一次确认:“再过几天就能回来陪我?” “是啊。你赢小母是个好女子,不会关我太久的。” 看似随意的一句话,其实含着猫儿的私心。楚王对文赢的包容,猫儿理解。他可不想因着自己的事让太子旅对文赢有啥看法,得罪父亲的宠妃可不是啥好事。虽然楚国宫闱看上去淳朴得很,不似皇帝后宫那般尔虞我乍。 “我就知道赢小母疼我,就是不求她,也会放了你的。” 太子旅蹦蹦跳跳的走了,猫儿开始在笼中数着指头推算离开的时间。乐观一点是今天晚上,悲观一点五天后。反正楚王答应了,拿了人立马就放,哪怕楚王当时忙不开身,也会派人来将猫儿放了出去。 成音若是被定为刺杀楚王的同伙,当即就能推翻她对文赢一切的蛊惑。这一点猫儿倒是不怀疑。 情况果不出猫儿所料,就在他开始思考是不是又要留点续命的尿水时,几个鸣凤兵走来哗啦啦就把牢笼打开了。 “是去大王那里吗?”哪怕鸣凤兵不太乐意搭理自己这个恭桶小子,猫儿还是作着揖问道。 他可不想再去大王那里。 一个鸣凤兵搭下眼皮看了看猫儿,冷冷的说:“去王后宫里。” 猫儿瞬间就觉得几天来坐在屎尿堆里受的委屈都不叫事了,因为成音必死无疑。 没错,正如谣传所说,楚王将一个东西放在了王后那里,王后又特意要了好几个下人看管。说是看嫁妆,其实谁也不信,成音更不信,就连在军营督军的斗子良也不信。所有人都觉得被王后看起来的东西,能帮楚王找到行刺自己的主谋。 楚王被刺,行凶的刺客不是楚人却有若敖六卒参与,谁最紧张?若敖氏! 整个楚境,能让若敖六卒混进王宫的,除了楚王自己就只有若敖氏了。得知这一消息后,族长斗子良躲在自己屋里把不知名的若敖氏连骂了三天,若不是看在大家都同一个祖宗的份上,还准备强烈问候主谋的十八代祖宗。 斗子良关门骂娘的事,若敖氏无人不做,皆因若敖与王室本就关系紧张,现如今出了这事若敖氏必要有个人承担。真凶能做这事,必然有一定的势力,若真查出来于若敖氏的实力不利;楚王就算查不出来,若敖氏要不想跟王室彻底翻脸,也得交出个人去。有权势的若敖氏便想着拖,没权势的若敖氏则有些慌神,生怕把自己去顶了罪名。成音就是没权势的若敖,即为自己担心也为父兄子侄担心。听说证物在王后宫里,想看看的念头就一直挥之不去。 要是能知道真凶是谁,就能要求真凶不把自己家交出去。能把若敖六卒混进王宫行刺的人,要保个无权无势的族人还不是一句话? 成音略一思量,便搀着文赢又拉着四岁的怀公主去了王后串门。有了怀公主在身边,成音便大胆的朝着目标走去。由于粗活下人都站在殿外守着,她很顺利经过殿内的走道就进了侧殿,刚打开侧殿矮榻边漆着赤火扬头凤的木箱,王后便和文赢手拉手走了进来。 26、扁鹊?伯乐? 熊姬宫里闹得够呛。 因着熊姬事先的误导,文赢坚信打开了箱子的人就是刺杀楚王的主谋,挺着大肚子把成音一顿好打。当然,即将生育的孕妇战斗力堪忧,除了随手抄起手边的东西乱砸,还发誓要将所有与成音有关的物品都烧掉。 连沾了边的东西都要烧掉,严惩猫儿的建议自然也成为了一句屁话。 猫儿被领进来时,文赢似乎意犹未尽,还靠在矮榻边呢喃:“千刀杀的,害我把我儿的陪仆给关了。我可怜的儿……” 文赢目前只生了一个怀公主,嘴里说的“我儿”指的是太子旅。 楚王后宫如此不分彼此,连少妃也能唤王后的儿子为“我儿”,倒让猫儿理解了众人对文赢的迁就。哪怕身上穿的衣服还带着脏物,猫儿也觉得这个时代挺不错。 后宫和睦,没那些龌龊的算计;人人自由,上至王后下至仆役都不用关在宫里面;虽然还算是封建王朝,可周天子失了势,各诸侯国完全是自治状态,便是春秋几个霸主定盟约也是和各国商量着来,更别提未来还将有个楚庄王请各诸侯共定盟约。 西方当成宝一样的民主不是他们发明的,华夏比他们早了近三千年就在用了。以后再有国际友人鄙视华人不自由,猫儿绝对用“我们祖宗早就玩腻了民主”啐他一脸。 有了这个想法后,猫儿现在看什么都觉得顺眼,连曾经深恨痛觉难以下咽的杂菜粥吃进嘴里也觉得不错。想到除了楚、吴、越三国,其他各国的老百姓只能喝上小米粥,连鱼和菜都只有士族才能尝到,猫儿更觉吃进嘴里的不是寡淡无味的粥,而是山珍海味。 恰巧又有个漂亮的小姐姐放了一碟鱼干在面前,说是文赢赏的,猫儿更为满意。将风干的小鱼塞进了嘴里,满嘴鱼香四溢时,他不止觉得文赢这个孕妇内里挺可爱,更下定决心不让自己对这个世界有太大的影响。 百家争鸣的辉煌时期即将到来,猫儿还翘期盼着楚庄王赶紧现身呢。万一做了什么弄得百家争鸣和庄王会盟没了,往轻了说是干了坏事,往重了说是不敬祖宗。 虽然不想影响,猫儿还是觉得有必要把太子旅身边不太好的东西去除。被送回了太子府的猫儿洗完了澡,便到了太子寝殿。一边踢开太子旅用12张羊皮制成的床垫,一边抱怨:“我的婵隗找不着了。” 子旅不好的意思的说:“婵隗带我去找了父亲,在受罚。” “她会怎么样?可不可以让我替了她?”把床垫扯下矮榻的同时,猫儿紧张的问道。 “姚婆婆说没什么事,做几天累活就能回来。”子旅附在猫儿耳边得意的道:“我叫姚婆婆给她送了吃的,是父亲赏我的牛肉。” 能吃上王室才能享用的牛肉,猫儿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这才放下心来指着一躺就能陷进去的羊皮垫子道:“你以后别睡这个了,就直接睡在矮榻上吧。” 子旅皱着眉头直摇:“太硬了。” 小孩子睡太软的垫子对脊椎不好,严重者可能早夭。 猫儿不想把这事弄得太多人知道,只好哄着子旅道:“听说小时候睡硬硬的板子,长大了力气大。你不是羡慕那些举鼎的猛士吗?” 说话间,猫儿也把自己的草垫踢到了一边,直接就躺在了矮榻上。五岁的子旅哪会想那么多,乐滋滋的躺在猫儿身边。岂料第二天太子旅去祭祖后没多久,姚婆婆便领了一个长得跟寿星一样的老头来,还指着猫儿道:“就是这小子让太子直接睡在矮榻上的。” 老者摸了摸猫儿的头,又拉着他转了个身,笑着对姚婆婆直点头。 “还不快行礼?”姚婆婆指着一介平民的老头道:“这是扁鹊。” 猫儿嘴里没茶,若有的话一定喷老者一脸。 春秋史不清楚,可猫儿知道扁鹊见蔡桓公的故事。现在楚成王死了才几个月,猫儿没记错的话,春秋名医扁鹊还得过上一两百年才出生,眼前这个是什么鬼? “不敢有污上古神医的名讳,叫我的名字唤叔即可。”老者很谦虚的回应。 猫儿这才惊觉扁鹊可能不是一个人名,而是一种外号。或许医术不错的人都被称之为扁鹊?只是不知道眼前这个楚国的扁鹊有多神。 扁鹊唤叔非常肯定猫儿的看法,拉着他的手对姚婆婆说:“睡硬板的孩子确实长得更结实些。” 姚婆婆看着猫儿笑了,出去拿进来一个漆盘。漆盘上放着一块成人手掌大小的竹片,递给猫儿时道:“大王给你的名字,你可认得出来不?” 猫儿激动得挣开扁鹊便拿起了竹片。对着阳光,他不确定的念道:“伯……乐。” 连正在扫炉灰的下人都大笑了起来,姚婆婆更是笑得支不起腰来,指着猫儿骂道:“大王就算把孙阳的别号赐给你做名字,你也没那看马的好本事。” “乐氏也不会同意突然冒出个用自己姓氏的人。”扁鹊点着竹片上最右边的一个字说道:“这是乐伯。炎黄之地无伯氏,这就是个名而已。” 这个名字猫儿没有任何印象,正合了他不想起到任何影响的心意。想到自己终于成了春秋时期有名字的人,猫儿把手里的竹片摸了又摸,还连声道多谢大王赏赐。若不是姚婆婆插嘴打断,猫儿能把背面漆了的竹片摸碎。 “以后太子去祭祖了,你便跟着扁鹊去认认可以入药的草儿,顺便帮扁鹊打打下手。”姚婆婆收了笑声道:“是给太子煮的羹,你可别马虎了。” 尽管对医术一窍不通,能帮着太子旅食补,又是跟在长得跟老寿星一样的人身边,猫儿自然乐意。入夜后,猫儿刚躺在,便听到同样睡在矮榻上的子旅说:“若敖六卒今天和父亲的兵一起走了,母亲说明天可以抽空带去集市玩了。” 若敖六卒离了郢都这个消息,让猫儿也不由松了口气。可他还是生气的提醒:“人家现在叫乐伯。” 27、免死建议 有名字是很风光的事,相熟的仆役能有大王赐个名字,就是更风光的事了。这事一传开,哪怕扁鹊就在旁边,几个仆役孩子还是壮胆上来把正在跺草药的乐伯围了起来。 “乐伯,乐伯!这名字好听。” “乐伯,等你字识得多了,也帮我起个名好不?” …… 好不容易借着扁鹊的“淫威”把他们打发跑了,又有成年的下人围了过来,当着扁鹊的面鼓励:“恭桶小子就该学医术这种下贱活。好好学,有了这等本事虽不可能被拜为大夫,也是个有用的人,不用再走做寺人的路子了。” 当着扁鹊的面说医术是下贱活,也不怕人家发火。 白了说话的人一眼,又偷偷看了看扁鹊,见他脸色平淡,乐伯这才把来人骂跑。哪知回过头来扁鹊便道:“医术本就是个下贱活,为何人家说实事你要骂回去?” “就算是实事,当着人的面说出来也不太好吧?” 乐伯表示不赞成,可话一说完便挨了一顿胖揍。嘴里还嚼着不知名植物的扁鹊口齿不清的喝斥:“方就是方圆就是圆,医术是下贱的就是下贱的。人家说实事你却骂人,以后人家专挑好的说,好话听久了你就会觉得自己是那飞天的龙,最后摔死在地上。你害得可不光是自己,还把那些专挑好话说的人给害了。” 楚王弑父都能满街说的时代,乐伯还能怎样?赞同扁鹊骂得有理的同时,乐伯赶紧求饶检讨。 扁鹊说得没错,医术在这时代果然是下贱的活。不光因为士农工商里找不到“医”这门学科,就连求学的过程也是下贱无比的过程,皆因为有着神农氏别号的炎帝开创了尝草问药。 看着扁鹊不停的吃散发着异味的草、腐烂的动物内脏,乐伯一点也不想以后自己也这样。虽然目前自己只是打打下手,帮着收植物剁植物什么的,可扁鹊说了,早晚有一天自己也得这么干。除非不打算学个技能,等太子旅娶了媳妇更一刀割成寺人继续陪在子旅身边。 这时代看得开,王宫里的男下人好多都不是寺人,可是,不是士族要陪在太子身边要么有一技之长,要么就得被割一刀。 做太监,打死乐伯也不干;啥东西都要尝,也非乐伯之愿。至于这样做有可能影响历史发展,那也顾不上了。反正楚王室对好东西都喜欢藏着捂着,只要提出保密的建议,应该不至于让全华夏都知道。这可是一百多个诸侯国的时代呢,谁乐意把好东西也告诉别的国家? “您干嘛不让动物帮您尝?”乐伯非常谄媚的眨着眼睛说:“比如养些老鼠或是鸟什么的,让它们吃,吃完了看它们的反应。” 扁鹊愣了一下,抄起棍子就打了过来,一边打又一边骂:“老鼠的命不是命?鸟的命不是命?都是命,凭什么它们上?炎帝都自己尝草,偏你这个恭桶小子叫我祸害别个的命。” 扁鹊是真生气了,下手很重。这一次乐伯都不需要演技,被打得非常惨的事就在下人间传来了,不少人还庆幸自己没走乐伯的路,老老实实做小子。 “其他东西的命救不了别的命,您能救别的命。”扁鹊打完了,乐伯就凑上前去接着忽悠。见他根本不动心,乐伯苦口婆心的劝道:“您不也说有些草吃一次没用,吃得久了才知道会怎么样?您就一张嘴,又乱混着吃,肯定会弄错,不如多养些活物,每个活物专喂一样东西的好。” 扁鹊有些动心,可还是神神叨叨的说:“祸害他命无德啊。” “这年头哪个国公不说自己无德,连咱们楚王张嘴都是‘孤无德’。除了周天子还敢说他家的文王武王有德,您做了什么也不可能有德啊?” 扁鹊并不松口,紧着牙说:“那也不能因为不可能有德,就祸害他命吧?” “谁说是祸害他命了?那些命早晚要养活楚人,只要不是大王才能吃的牛羊猪,其他东西被吃前借来用用算多大的事?” 这年头各国都荒凉,视中原诸国称为“蛮夷”的楚地更是耕地少,多数楚人靠山吃饭,山里的动物的确是用来喂老百姓的。 扁鹊看着一堆要尝的东西思考了半天,总算是点了点头。 狩猎这种事扁鹊和七岁的乐伯可干不了,到处都是未开化的处女地,各类猛兽满山坡乱闯,扁鹊请姚婆婆找了王后求救,却不知怎么就惊动了闲在王宫里的楚王。正在干等战争结果的楚王当即呼朋唤友,又不过瘾的拖家带口出现在了猎场。 猎场就是离郢都最近的一片山,即成了王室规模的狩猎,山前的荒地前便架起了好多布帐子。随着扁鹊一同到达帐篷区的乐伯刚见着太子,熊姬和几个差不多打扮的纤细女子便嬉笑着走了过去。乐伯对楚王拉着老婆们都出来玩的情况见怪不怪,倒是指着在河边玩闹的几个孩子问子旅:“那些都是大夫们的孩子?” “只有两个大夫们的孩子,其他的都是各国的公子和公主。他们都不跟我玩。” 子旅指着穿那些人告诉乐伯,那是倪国的公主凝子,那是邳国的公子晁…… 乐伯没一会打听到,这些小国的公子和公主可不是来做客的,而是被他们的国君送来楚国做质子的。上一任楚王楚成王不但把南部的夷越各族吞了不少,连华夏小国也没放过,被打败的小国有不少送了子女过来做人质,为的是保住国土不被楚国并吞。春秋时期讲礼,基本没谁太为难人质,楚成王在时就把这些人质养在自己宫里,给他们与身份匹配的待遇,到了楚王商臣这里也一样。哪怕是狩猎,也会这些特殊的客人邀请来。 父辈之间的恩怨的确没必要牵连孩子,乐伯觉得春秋在这方面做得挺好。不好的方面就是,这些做人质的王子王孙们太欺负楚国了,对楚王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看子旅的眼神更是轻慢,就像凤鸣兵见到乐伯那般不屑。 28、小国的鄙视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萋萋。 黄鸟于飞,集于灌木,其鸣喈喈。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莫莫。 是刈是濩,为絺为绤,服之无斁。 言告师氏,言告言归。 薄污我私,薄浣我衣。 害浣害否?归宁父母…… 溪边传来的清悠歌声惹得的所有人都扭头去看。原来几个乐师不知何时到了,身上的包裹都未除,便拿起各自吃饭的家伙钻到女眷堆里开始奏乐。溪边洗浣的几个女子早已停了手里的活,正扬着头高歌,还有几个像是士族夫人打扮的女人接下着熊姬和少妃们舞了起来。 已是夏初,女人们都穿着薄薄的曲裾,盈盈一握的纤腰一扭,裙角便微微上扬,整个人恍如行走在云雾中一般清扬,把乐伯看的直叹:终于知道楚楚动人、楚腰蛴领为啥都带着“楚”字了,楚境真是把女人都养成了勾魂的小妖精! 就在大家都沉醉在乐声中时,十来个平民打扮的人远远走了过来。守在外围的鸣凤兵并没有拦着他们,一身骑马装扮的楚王商臣居然领着士族主动迎上去,又向溪边打着让乐曲暂停的手势。 因离有点远,乐伯并不知道楚王与平民们说了什么,只见到其中一个老者很生气的说着什么。商臣又是作揖又是搀扶,赔着笑脸将他们送走。哪知平民们没走太远,一个女子又折返回来。不用看清她的脸,光是从行动间的姿态来看,乐伯都知道是个年轻美貌的女子。 商臣身边的一个年轻的士族大夫立即迎上前去,两个不过攀谈了几句便消失在了树丛后。乐伯见到商臣哈哈大笑,对着乐师扬起了手,乐声又唱了志来。这次唱的却是: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这诗乐伯偏还知道,出自诗经郑风。也不记得在朱熹哪本著作上,这诗被道学大师朱某跳着脚骂为“银(同音)奔之辞”。因着朱大师的谩骂,乐伯还等意多看了两眼。不过,乐伯发现身边的人却完全没有朱大师的愤慨。不管是商臣和士大族,还是奏乐吟唱的女人们,个个都面露喜色,好像一对年轻男女隐入草丛欢愉不是什么坏事,而是给楚境带来福音一样。 想到前两日看过的竹简上刻着的周礼内容,乐伯突然明白了过来,心里也不禁乐开了花。 再愉快的场景也总有那么一两个破坏者,一声充满愤男声响在身后。 “蛮夷就是蛮夷!” 乐伯转头去看,找到了说这话的人——滥国公孙豆。 公孙豆十一岁,似乎才被送来楚国不久。乐伯见这小娃说的话和脸上的表情大有朱熹大师的风采,不由在心里暗骂着:这是春秋,一边说“灭人欲”一边造人不停的朱熹那套双标条款可别想在这里行得通! 见公孙豆身旁的子旅并不说话,而是一脸委屈的低下了头,乐伯便扬起头道:“周礼地官媒氏中题:仲春之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若无故而不用令者罚之。连周礼都要在仲春之时号召男女月下幽会,不去还会受罚,楚国有情男女相遇相喜藏于山丛中,怎么就是蛮夷了?” 公孙豆脸上的鄙视之感又深了一层。 “你觉得我在说男女臧于草丛内是蛮夷之为?”公孙豆对着东北面作了个揖道:“男女相喜即刻偕臧是大好的事,这种会诞下新生命的举止各国国君遇到都是奏乐庆贺。可惜啊,遇上这事该奏什么乐明明周礼上写得清清楚楚,楚地却唱‘野有蔓草’这类民谣,不是蛮夷又是什么?” 乐伯还打算用“因地置宜”的说法呛回去,却被子旅拉到了一边。 “周礼的确有说要奏什么乐,可没写谱子。”子旅抽泣着说:“你跟公孙说周礼没事,他不能拿你怎么样,可你说错了或是接不下去了,其他几个公子公孙的就更要说咱们是蛮夷了。” 乐伯只好轻轻摸着子旅的背安慰他,却下定决心要把场子找回来。 开玩笑,刚知道春秋提倡****用来增加人口,还没高兴两秒钟就被个小娃娃拿周礼打脸,又连累子旅受委屈,这场子要是不找回来还算是男人吗? 摸了摸一根绒毛都难找的嘴唇,乐伯依然认为自己就是男人!男人要教训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质子会是难事吗? 乐伯眼珠转了转,冲到姚婆婆身边便开始翻找子旅的随行物品。 虽然出行很简朴,跟皇帝时期的出行没得比,太子旅必然会用到的小物品还是比较完备的拉了过来。乐伯没费太大功夫就找着了子旅用来洗手的盆。 楚国不比中原诸国的王室喜欢用青铜物件,就拿子旅洗手的盆来说,就是木头做的,大概也就一个成年人的脸那么大。在王宫里,乐伯见过熊姬也用这样的盆装了水洗手,想来楚王应该也是用得这种像是超大号茶杯的盆。 木盆的好处就是重量轻,七岁的乐伯单手抓着盆便去满世界找扁鹊。待扁鹊把煮过草药的水便进了盆里,几个火堆边的青铜器皿上已经放好了去了内脏的野鸡野兔,等乐伯双手捧着了一半的木盆过来,围坐在一起的人都已经吃上了。 捧着盆,乐伯就往楚王身边端。虽然用了木签挑着肉吃,油脂还是顺着木签留到了手上,瞄了一眼乐伯手里的盆,商臣看都不看盆里飘着什么植物,就挤着乐伯说“一边去”。 盆又被端到了熊姬身边。熊姬看了看水里飘着的植物,用不确定的眼神瞪了乐伯两眼,把头转向了另一边。 乐伯心里大定,乐滋滋的将盆从子旅和公孙豆中间端出。子旅斜着头看了看,还没来得及说话,吃得正欢的公孙豆一把接过了盆去。 把盆里的水喝掉了大半,公孙豆才抬起头来对身边的倪公主凝子抱怨说:“蛮夷的茶有点怪。” 乐伯一把夺过木盆惋惜的说道:“这是用来洗手的。你一喝就喝这么多,只剩下这么点大家还怎么洗手?” 凝子公主一听赶紧把沾了油的手抽进了盆里,而公孙豆已经转身吐了起来。 “我还以为滥国有多知礼呢,没想到连洗手的水也能当成茶喝。”乐伯不失时机的在公孙豆耳边低声说道,还特意把声音调整成周围的人都能听到的分贝。 几个他国的王子王孙们纷纷向公孙豆投去了责怪的眼神,太子旅用双手捂住着嘴笑。 29、楚王添油 临时搭建起来的简易木屋里,熊姬正在给楚王商臣洗脚。把温热的水不断淋在脚面上,熊姬娇嗔道:“孩子瞎胡闹,大王却高兴的一整天都合不上嘴。” 商臣这才收敛了笑意,叹了口气:“父王弑兄夺位后便想与诸侯修好,哪知派去各国的大夫全被拒之门外。齐晋郑那些大的公爵国直言楚乃蛮夷杂国,就算按周天子的封赐也不过是子爵,子爵国君要见公爵国君,公爵国君也未肯赏脸,更何况只是派去了卿大夫?他们的意思是父王去了都未必赏脸见面,全然不把楚王当回事。” “齐晋宋郑这类公爵国也就算了,鲁陈卫这类二流国家姑且不提,可是滥国那种附庸于邾国的弹丸小国也不给父王的卿大夫面子,丢在驿站就派几个寺人头头周旋,还说什么蛮夷之国的卿大夫也就相当于他们的寺人官儿,不知周礼不懂场面,进入宫还会给我楚境丢脸。我呸!明明是羞辱,还说得像在维护父王一般。” “中原诸国瞧不起咱们,父王只好转而自强,十来年的时间吞并南面四十余个小部落,楚境足足扩大了三成,成了疆域最大的国。哪知诸国待我们的脸色刚好点,又出了一个齐桓公!桓公率着大大小小十几个国家的联军直入我楚境,还打着代周天子问罪的旗号。可怜父王当时能调用的兵都派去了南部攻打夷部,被人欺负到家门口了都没办法反击,万不得已只得以子爵的身份认下齐桓公制定的盟约。这也就罢了,可之后呢?诸公提到楚便连称是蛮夷,还道我楚境的人都不穿衣服满街乱跑,说得跟他们亲眼见过一样……” 拉了拉上衣,商臣语带怒气反问:“这不是衣服是何物?” 熊姬没接商臣的话,低着头轻轻说:“诸公也道秦国满地是狼,不是人该去的地主。” “幸好还有个秦国和我楚地一样,疆域极大却被他们排挤,不然我楚境还真是独立无援。咦,我提这个干嘛?” 商臣摇了摇头接着说:“诸公对我楚境的羞辱早晚要让他们还回来,可滥国一个小小公子而已,明明是个质子也敢左一句蛮夷右一句蛮夷。若不是乐伯想了个法子还击,咱们子旅又要被这些孩子取笑了。你别说只是孩子瞎闹,子旅也只是五岁的孩子而已,却要受这般凌辱。” “乐伯玩了那么一手,现在取笑的可不是子旅了,而是滥国公孙豆。”熊姬也不禁笑道:“大王怕是不知道吧?喝了那洗手的水后,公子公孙们把公孙豆拉到一边去骂了许久,说他丢了中原诸国的脸,就连入夜了也不让公孙豆进营帐歇息呢。弄得公孙豆现在还在外面乱转,想找个合适的帐子睡觉,可是适合的帐子偏不让他进去。” “虽说孩子瞎闹成人不该理会,可我就是觉得解气。”商臣想了想佯装怒气道:“堂堂楚境怎会让个公孙没地睡觉?过上两柱香的功夫你把滥国的豆子安排去寺人官儿那个帐子睡。反正他都说咱们是蛮夷了,让他跟寺人睡也没什么问题。对了……” 商臣看着自己的佩剑道:“先去把牛羊肉给乐伯,就说孤赏的,让他偷偷吃别闹得是人都知道。” 乐伯一点都不稀罕楚王赏的牛羊肉,虽然它们是王才能吃的东西。 楚地食材最多,倒没有其他诸侯国把东西放一起煮的习惯,可单独煮出来的东西也是一个味,便是牛羊肉吃起来也只有一点咸味。乐伯曾无数次感叹:春秋时期要是有个铁锅就好了,牛羊肉配上楚地随便可见的葱爆炒一下才过瘾。可是现在,乐伯不感叹了。 熊姬派人找他给赏赐之前,乐伯正坐在一条小河边赞美这个时代。闭上眼睛吹着清冰的河风,乐伯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河边愉快的奔跑,上天入地无所阻拦。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当然是因为春秋时期的奔放。 周礼要求适龄男女随意配对,还在春季组织野战大会? 乐伯原先还以为这只是给人看的东西,未必真就这么回事。可今天楚王实实在在在给那对男女奏乐,中原国的公子公孙们也只说所奏乐曲不符礼数,一点也没质疑****。想到自己成年后看中了哪个女子只需上去攀谈就能拥美人入怀,这种行径还会得到所有人的祝贺,乐伯能不高兴吗。 在乐伯看来,最愉快的事莫过于人性不被双重标准所压制,物资匮乏这种事比起人性不被压制来,何足一提? 快快长大快快成年,成了乐伯的一个新目标。 被熊姬派来的人打断了幻想,乐伯接过装了赏赐的漆盒便往回赶。进了营区,他国的公子公孙们个个对他冷哼,楚人却无不是微笑点头,就连路过的鸣凤兵也停了下来,正色看了乐伯两眼,勾了勾嘴角。 一进了帐子,子旅便拍着手迎上来笑道:“下次再要和他们一起,我都带你去。” 乐伯想了想,放下盒子很认真的对子旅说道:“咱们玩再多的花样,还是改变不了诸国视我们为蛮夷的看法。子旅,你快快长大,长大了打下真正的夷族,等楚国足够大了,他们不但不敢再说楚是蛮夷,还会尊你为王,对你像对周天子那样呢。” “爷爷一直在打夷族,父亲也打。”子旅呢喃道:“可是爷爷打了那么多夷族,他们还是没把爷爷当成天子呀。” “那是打的夷族还不够多。”乐伯拿起煮好的牛肉啃了一口,没心没肺的说:“等到楚国足够大了,别说被当成天子对待,还能指着周天子的九鼎问重量呢。我告诉你啊,那九鼎其实就是所有的诸侯国……” 周天子的九鼎代表什么,从何而来,此时又在哪里,这些子旅都知道。乐伯怎么会知道九鼎,子旅不感兴趣,五岁的他托着脸幻想着长大了帮父亲打夷族,看父亲指着九鼎问重量。 父亲能被当成天子对待,就再也没人敢欺负自己了!这是此时的子旅最想达成的心愿。 30、暗箭难防 商臣赏了一把短小的佩剑,挂在乐伯的腰上剑端刚好在膝盖位置。出来狩猎全是简装出行,也不知商臣从哪里弄了过来。 不敢去云雾缭绕的山里打猎,成日在山脚转悠的扁鹊收获了不少新植物,出去打猎的人又给他带回不少活物,野兔野鸭之类。因抓捕时都受了些小伤,扁鹊一边治疗一边心安理得把弄碎了的新草药喂给它们吃。 他国来做质子的公子公孙们更加不愿搭理子旅了,见到他就四散而开。子旅明明不开心,却倔强的说:“我才不想跟他们玩”。话说完没多久,见到玩闹在一起的质子们就会两眼放光。 被排挤的公孙豆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居然和质子们又说上了话。乐伯就不止一次见以公孙豆和几个即将成年的质子坐在河边低语,还拿着树枝不知道在画什么。 乐伯才懒得去管公孙豆,子旅才是他关心的人。知道被孤立的小孩很难受,严重的甚至会心理扭曲,乐伯赶紧去找了姚婆婆。让姚婆婆缝制土包时,乐伯问了婵隗回来的时间。知道被罚去帮农民耕种的婵隗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乐伯唯一的担心也没有了,高高兴兴拿着缝好的布包就跑。熊姬追出来骂他“糟踏东西”,又说要给他好一顿打,乐伯也没停下步子。 没多久,熊姬便见到子旅和几年差不多年龄的质子开始拿包了土的布袋互丢。尽管儿子老被小小的土袋子砸中,可他依然笑得灿烂。熊姬决定不打乐伯了,哪怕布料在任何国家都是金贵物,不该用来包土。 熊姬怎么想的乐伯不知道,他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自己喝的粥上面多了几片叶子? 这粥是找姚婆婆要土包时放在一边的,得了土包之后自己便跑去找了子旅玩丢沙包的游戏。没一会年龄小的质子们便被吸引了过来,他们嘻嘻哈哈的和子旅玩到了一块,自己便回来找粥喝。这期间绝对不会超过一小时,怎么放在桌子下面的粥就多了叶子? 捧着粥的乐伯看了看头顶,最远的歪脖子树离得不近,不至于落下叶子飘在了粥上。 抱着春秋时期“是东西都金贵”的心理,没想太多的乐伯拿叶子便往外丢。才丢了两片,坐在旁边的捣药的扁鹊便说:“这是断肠草。都泡里面那么久了,粥也不能喝了。” 乐伯看了看扁鹊堆在桌子边的草药,无奈的放下了手里的碗。 不光是乐伯,就连扁鹊也认为草药是无意中被风吹到了粥上。可晚上的粥里又出现了奇怪的小果子,乐伯只好把粥倒了,拿了小果子喂兔子。第二天,兔子吐了。 乐伯想当然的认为是若敖氏出手了。虽然斗子良带着若敖六卒去南部攻打小部落,无官职的若敖氏又都被打发回了封地,可这次来狩猎的人还不少若敖家的小官们,连楚王都敢刺杀的若敖氏什么事做不出来? 乐伯小心了起来,天天粘在扁鹊身边忙着忙后。没过几日,一场毫无后世王室规模可言,平民都敢对着楚王扯嗓子教训的狩猎,在子旅欢快的笑声中结束了。 回了太子府,乐伯就掰着指头等婵隗回来。他准备了许多好东西给婵隗,风干的肉条、从扁鹊那里偷来的蜂蜜、集市上买来的花头巾等等。虽然姚婆婆说婵隗私带太子出府问题严重,除了帮着春耕还要罚去干“双抢”,不可能在府里待太长时间,还是不影响乐伯收集各类礼物。赏给了自己的人可不能亏待,这是乐伯的原则。 婵隗还没回来,扁鹊要离开的消息却先传到了耳中。乐伯羞得满脸通红,拿了几个楚币便去找扁鹊。 羞是因为他没学太多东西。发现这时代的医生只会食疗,根本谈不上对症下药时,乐伯就失了学了兴趣。每次扁鹊拿了植物教他这是什么,吃多了会有什么效果,乐伯却只关心这东西好不好吃,连名字都懒得去记。 分了百来个诸侯国的年代,记了草药的名字也没有用。各国对同样的草药都有不同的叫法,全凭发现草药的“扁鹊”们随口叫来,只有极少部分类似“断肠草”这种在甲骨和竹简上能找着名字的草药,其他的草药名字记了的确是白记。 虽然如此,乐伯还是猜到了给扁鹊打下手是一种赏赐。有一门技能在手,可以让自己不用做寺人就能继续跟在子旅身边。只是现如今的自己只沾了扁鹊的光,真本事没学到,只会一些往食物里面加补药的办法。 将楚币偷偷放进了扁鹊的包裹里,乐伯不好意思的说:“师傅教得好,可惜我太笨。” “知道食物里面什么该加什么不该加,也是一门手艺了。医人乃是下贱活,会给吃的加草足够在宫里待了。”换上了来时的粗麻布衣,装扮比平民还不如的扁鹊笑着道:“王后说你小子机灵,果然是比别的孩儿学得快多了。不过三五日的功夫,你便学会了吧?” 能加进食物里面的东西就那么几种,有毒的草也就那么几种,以乐伯成年人的智商自然是几天就会了。 “师傅要去哪里?”不好意思再说授艺,乐伯转移话题。 “去云梦泽。那里常年烟雾,不知道有多少好东西等着我。”扁鹊摸着胡子浅笑,好像不是在说要去楚国最危险的地方,而是要去挖宝一样。 云梦泽不是一个地名,而是用来形容楚国到处可见的地貌。因春秋时期人实太少,楚境太大,数不清的大小地境长年笼罩在湿气之中,这种类似于沼泽的地方便被统称为云梦泽。但凡没有人迹地方,便是野兽的盘据之地,别看云梦泽这个名字很美,实则代表着死亡与危险。 人各有志,乐伯不觉得自己有权利阻止,却也担心的大叫:“云梦泽里面有老虎有蛇,鬼知道还有什么怪物。师傅您一个人去不是给他们送食吗?” “王后答应借十几个兵士陪我去。”扁鹊笑得开怀:“这次来太子府最大的收获便能借到十几个兵士了。” 31、希望最重要 扁鹊走了,走得兴高采烈。看得出来,云梦泽一直是他的向往之地,如果不是陪伴他的十几个兵士一脸苦相,乐伯甚至怀疑楚国的沼泽地是不是有些上古时期的神物隐藏于其中,不然的话,为什么扁鹊一副去宝藏的模样? 这个时代太缺东西,连一张薄纸都没有,却又有后世想都想不到的东西,比如功能和电冰箱一样的青铜冰鉴,刻在石壁上的人居然有穿着宇航员打扮的等等。云梦泽深处有几万年前就存在生物,乐伯觉得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比起找到“神药”或“神物”来,乐伯更希望扁鹊能平平安安走出云梦泽。 扁鹊能不能平安离开云梦泽,乐伯现在还不知道,他知道的是,扁鹊才走两天而已,自己吃的东西里面又加了奇怪的东西。不光是吃的东西,连用的东西也经常会变成致命的危险品,就拿自己屋里的矮榻来说,好好的板子上居然能找出青铜刺,要不是有心提防,一屁股坐下去不死也得重伤。 乐伯想当然的认为把帐记在了若敖氏头上,不过他此时更担心的是子旅的安全。 自打跟子旅提了周天子的九鼎之后,萌娃旅一上课就问师傅各诸侯国的情况,还不知从哪里顺来了一张和他身量差不多长的兽皮地图,手指在上面乱点乱划的。乐伯不过瞄了一眼,就被上面密密麻麻的国名弄得头痛,可比他还小两岁的子旅居然问得头头是道,看样子真打算征服各国找周王问鼎。 楚国是整个东周最南面的国家,再往南走全是被华夏人视作异类的夷族部落。正是这样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让楚国不断并吞南部夷族,成为东周当下最大的国家。有了这样的实力打底,只要做大王的目标明确,又没有弑父抢媳的毛病,问鼎也不是没有可能。看子旅比同龄孩子更聪明的模样,又对问鼎如此兴致高扬,他成为楚庄王的可能性还真是不小。 楚国不能没有庄王,有可能成为庄王的子旅必须平安,这就是乐伯担心子旅安危的原因。若敖氏连楚王都敢刺杀,倒真有可能把子旅也算上。自己好办,多加点小心就好,若是子旅也被列入了若敖氏的名单…… 乐伯故意把粥带进了书房,就放在窗沿边。放好后他踮起脚外往看了看,非常不满意外面地面到窗台的高度,跑外面去折腾了好一支,才回来拿起工具仔仔细细的打扫书屋。 今天也不知怎么了,书屋里面根本没有小姐姐。虽说离太子和师傅来的时间尚早,她们不这么早来也正常。可自己刚把引贼的碗放好,总不能干坐着吓得贼不敢出手吧? 乐伯把师傅要坐的席子擦了七八遍,又仔细检查了子旅专用的坐垫,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坐在矮榻上晃动着不了地的双脚。没晃一会,小茴居然穿着齐齐整整的衣服,提前一筒水走了进来。 “不是小姐姐们才能进来吗?你怎么进来了?”乐伯张口结舌的问。 “那几个小姐姐都超过婚配的年龄了,昨天就被放出去官配了。王后母国来了好多小姐姐,过段时间南下的军队又会带来不少蛮族的奴人补充粗使下人,轮到小茴他们上场了。”跟在小茴身后进来的长识尖声解释着,还拍了一下乐伯伸在榻外的一双小腿,又摸了摸乐伯腰间的小佩剑:“怎么,见小子们能上场了,你不高兴?” “当然高兴!”很孩子气的手舞足蹈了一番,逗得小茴不再拘谨只知道傻乐后,乐伯才问:“奴人现在还没来,外面的粗活谁干啊?” “早就从王宫和质子府调了些来,女闾府也调了小子们来。”临河叹着气说:“女闾府的小子们不乐意来,来了也不听话。” 他们乐意来才有鬼!女闾府是国家大技院,还是只有诸侯国的大夫们才能去的娱乐场所,这样一个不缺美女不缺打赏的地方换成兵爷遍地的太子府,谁也不乐意。只是这么一来,太子府里面的新人就多了,放我碗里下东西的人还真不一定就是认识的孩子? 乐伯转头看了看窗台上的碗,惹得临河张嘴便骂:“你这小子整天盯在锅子边,连来了人走了人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随便问个小子都会告诉你,难不成你真觉得有了名字就成士族大夫,不屑和我们打交道了?” 武媚娘能当上皇后,她遍布整个皇宫的下人“好友”绝对有一份功劳,与仆役搞好关系的事乐伯又怎么会不知道? 连声求饶又拍了一通马屁之后,临河得意的甩着袖子走了,走前还没忘提醒:“新来的小子们你也该去认认吧?好歹他们挂在你的名下。” 我很快就会见到一个了。 作着揖送走了临河,又把藏在身上的蜂蜜巢掰了一些给小茴,乐伯便开始打听新来的下人情况。果不出他所料,这次调来了几个孩子干粗活,最大的年龄也没超过十岁。到底是百家争鸣的春秋时期,思想不受禁锢的孩子们想法也不一样。有的觉得怎么做都脱不了仆役的命,不如平平安安混大了,有的却也起了往太子旅身边凑的想法。可是一听说乐伯带着佩剑只是假把式,却并没真正拥有士族的身份,最想往太子身边凑的几个孩子便打了退膛鼓。 “装装样子是可以的,真想成士族那可真是想都别去想了。”乐伯也对小茴叹息道:“羊皮大夫被秦公发现前是个清清白白的平民,可不是仆役。我还听太子说,羊皮大夫会说四个国家的话,竹简都看了几十车。你看看我,现在有师傅一个字一个字的教,还是一卷筒都懂不顺,更别说上面写的都是啥了。悄悄告诉你,太子学周语也慢,气得不行还偷偷哭呢。” 小茴张大了嘴,用充满恐怖的眼神看了看满墙堆着的竹简,刚想说“还是做小子好”,窗台方向却转来了凌乱的声响和孩童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