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砰”的一声巨响,本已经破旧不堪的祝融神社的木门在来者的一撞之下轰然倒地,门外的风雨也跟着一起刮了进来。 撞开门的是两个互相搀扶在一起的人,他们跟着摔倒在地,其中一个就此不动,另一个则向着神像的位置滚过去了几步。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也将神社内照亮了一下,滚到神像边的人就势爬了起来,但他没有完全站起身来,而是跪在地上冲着神像的方向抱拳祈祷:“冲撞 ,冲撞,恕罪,恕罪。” “它都自身难保了!”趴在门口的那个人没有动,只是从口中吐出了一句话。 “不得无礼。”向神像敬拜的人没有回头,低声喝道。 “它都要朽了。”门口的人发出一声嘲讽。 “便没有了神通,就可以对主人无礼了吗?”此时又是一道闪电划过,里面的人此时刚好回过头,他的双目被照得炯炯有神。 刚才还在门口发出嘲讽的人背朝着门口,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他再次开口时语气已经大变,不是对着同伴而是对着神像说道:“落难之人,借宝地避雨,多谢,多谢。” 这时神像前的人已经站了起来,他走回门口蹲下,俯视着地上的同伴:“这点小伤,就不行了吗?” “哪里不行了?”趴在门口的人笑道:“只是趴着舒服,想再多趴一会儿罢了。” 被同伴扶着向神社内爬进了几步后,这人摸到了一块木头,把身体翻过来将背靠住:“救命之恩,谢过了,恩人你叫什么?是哪里人?” “钟离人,李定。” “李恩兄,”那人用力抱了抱拳:“我是东城人,季阳。” “我一听你的口音就知道你是老乡,可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李定问道,刚才他见到这个人被弓手围攻,就挺身而出奋力将他救下。 “我被抓去给秦狗干活,”季阳笑道:“不过不知道是去修长城还是骊山修墓,还是干其他什么?我楚国的好男儿,就是死也不能给秦人当狗出力啊,路过大泽乡的时候,我瞅了个空子就跑了。” 李定沉默了片刻,又问道:“那你来垓下做什么?是要回乡吗?” “这里已经是垓下了?我走的比我以为的还快嘛。不过我回乡干什么?回去送死?”季阳嘿嘿又笑了两声,声音显得有些兴奋:“不!我要去会稽!” 不等同伴多问,季阳就一口气把自己的打算都倒了出来,声音也越来越高亢:“我听说项燕项大夫的儿子,好像叫项房还是叫项梁,反正就是房梁这两个字中的一个,正带着亲族住在会稽。这位项大夫的族人个个都是好汉,他好像有个十几岁还是二十岁侄子,传闻有万夫不当之勇,我要去会稽找项家!” “会稽哪里?”李定追问道。 “不知道,”季阳大声说道:“到了会稽就知道了。” “找他们做什么?”李定又问道。 “项大夫是我楚国忠良,他的儿孙定然也个个都是好汉,我想去做他们的一个门客,要是将来他们起兵反秦,我也愿意为之效死。” 李定吃惊地问道:“项氏要起兵反秦,你听谁说的?”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李定的呼吸也有些急促了。 “我想肯定会反的吧,他们可是项大夫的子孙。”季阳蛮有把握地说道。 “哦。”李定的声音顿时低沉了些:“要是他们不收留你呢?” “他们是项大夫的子孙,怎么会不收留我?”季阳惊讶地反问。 这次李定沉默了很久后,缓缓站起身。季阳看不清黑暗中的李定的动作,只听他又冲着神像说道:“借点柴火救命用,得罪,恕罪。” “你要干什么?”听到这话后,季阳突然挺起身来,伸手向黑影抓去,但他抓了一个空:“你要干什么?” “拾柴,点火。”李定答道。 “疯了吗?你会把秦人引来的!”季阳喝道。 “没有火,你过不去明日。”李定的黑影在神社中忙碌着。 “生死有命,”季阳努力要坐起来阻止李定:“不用你操心。” 这时黑影停止了动作,在地上摸索了一番,然后走到门口,关上了破旧的神社大门,顿时神社内一片漆黑。 “别,”季阳又叫了一声,还用一种期盼的声音说道:“你没有火种吧,怎么生火?” 没有听到李定的回答,季阳在漆黑中等待了许久,突然眼前迸发出一团光亮,立刻将他眼刺射得无法睁开。 稍微适应了一些光亮后,季阳用手遮着眼,看到李定跪在火堆前,把一点东西包了又包,小心翼翼地塞回了怀中,这时他才听到李定低沉的声音:“逃亡在外,要是没有了火种,那命就不是自己的了。” 借着光亮,李定又开始在神社里寻找,用破木头和碎石尽力地把门缝堵住,想了想后,又把外衣脱下,撕成布条,也塞到了门缝中去。 季阳挣扎着站起身,他的大腿上有一条触目惊心的大口子,还在渗出血来,后背上还插着一支箭,只是把箭杆掰断,箭头依然插在里面。蹦着跳到门边,季阳二话不说地把身上破布似的衣服一把扯下,撕成两半递到李定手里,后者也毫不客气地和他的外衣一起塞到了门缝中。 “如果被看见,你也活不了。”季阳在李定背后默默地看了片刻,低声说道。 “生死有命,这么大的雨,他们肯定回城了,”李定把手中最后一块破布塞进门缝里,转过身对季阳说道:“我来把箭拔出来。” 李定踩着季阳的背,硬把嵌入他肉里的箭头和血肉一起拔了出来,期间季阳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接着李定抽出腰间的匕首,在火上烤红了,等他把匕首拿起时,季阳已经脱下裤子,将大腿生血淋淋的刀口露了出来:“先来这个,然后再搞背上的。” 等李定把季阳的两个伤口都处理好后,整个神社里都飘着一股人肉被烧焦的臭气。 “恩人要去哪里?”季阳喘了几口气后,问李定道。 “我要去沛。”李定把匕首放在一边,低声答道:“我要去投刘邦。” 季阳皱眉思索片刻,然后大幅度地摇了摇头:“刘邦?没听说过。” “他原本是个亭长……” “秦人的狗?”季阳截口打断了李定,包含怀疑和愤怒的疑问冲口而出。 “两年前他押送一批民夫去骊山那边……” “哼!”季阳重重地哼了一声:“恩人,我敬重你的仗义,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去投这种人,难道你也要给秦人当狗吗?” 李定很有耐心地等季阳说完,才继续说下去:“听说是送这些民夫去骊山后,刘邦就说不能为了一个亭长,把楚人乡亲送去送死,把他们都放了,然后逃亡进山。” 季阳愤愤的面色顿时消失不见,猛地竖起大拇指:“果然是好汉!是我们楚国的好儿郎。” “这是我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弟兄说的,他就是刘邦放走的一个人,”李定接着说道:“可叹他不晓事,居然还回家看老娘,结果被我们亭的求盗抓住了,又送去骊山了。可怜他老娘,就这么一个独子,两次看着他被送走,没多久就死了。” “狗贼!”季阳怒发冲冠,咬牙切齿地叫道:“只恨杀不尽天下秦人的狗。” “听说最近又要送人去长城或是关中,或是什么地方了,”李定叹息一声:“我觉得我多半躲不过去了,就收拾了东西,打听清楚了刘邦的地方,诈做投水而死。”说到这里,李定下意识地摸了摸藏在怀中的火种:“今天遇到你应是天意,明日我们便一起走吧,跟我去沛找刘邦。” “不去!”季阳一通摇头:“刘邦虽然是个好汉,但怎么比得上项大夫?项大夫可是我楚国世代的柱石,项燕项大夫力抗秦人到最后,兵败后江边自刎,真是一条硬汉,没有给丢我们楚人的脸。” “可你连项大夫在哪里都不知道,更不用说他会不会收留我们,”李定劝说道:“刘邦为了百来个素不相识的人,就能弃官逃亡,显然是重情义的人,绝对不会亏待我们这些投奔他的人的。我还听说,沛县的县令后来押着他的父亲和妻子去劝降,说只要他出来投降就既往不咎,刘邦都不肯抛弃那些追随他的手下。” “好汉。”季阳又竖了下大拇指,但依然不为所动:“但我不是为了图活,而是为了杀秦兵,跟着项大夫的后人才能杀秦人,光逃亡山中有什么意思……” “你又不知道……”李定一句话还没有说完,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大响,这声音让李定全身一抖,转头向门口看去,只见破木门已经被踹开。电光火石间,李定只看到一群黑衣人站在门外,其中两人已经高举着投矛,正朝着两人。 “恩人!”季阳的反应要比李定迅速许多,本已经身受重伤的他一跃而起,被踹飞的门板尚未落地,三支投矛已经飞射而来。在它们飞过来前,季阳猛地抱住李定,就地一滚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它们和恩人之间。 李定被季阳抱着向后倒去,耳中听到噗的一声,接着就有温热的液体溅到了自己脸上和胸膛上。 两支投矛落空,第三支射中了季阳的后背,矛尖从他的肋下透出。季阳艰难地张了张嘴,呼噜、呼噜的吐出大口的血水。 “捉贼,捉贼。” 随着呼喝声,十几个黑衣兵卒涌入这间小神社中,最前的四个手持长矛,身上穿着厚厚的秦军军服和护心甲胄。 在李定推开季阳的时候,一个官长模样的人跟在士兵后大步迈进神社,他冲着地上的李定喝道:“贼子,弃仗免死!” 季阳已经吸不进气了,但还挣扎着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这是我的命数尽了,与你无关。”李定好像是看出了季阳想说什么,说完就将他一把推开,矫健地一跃而起,向自己放在地上的匕首扑去。 下一刻,李定已经将匕首紧握在手中,站起身就要像面前的四个手持长矛的批甲武士扑去,他已经看出来这不是垓下的亭长或是求盗带领的弓手,而是秦国驻扎在郡内的捕盗队。 “弃仗免死!”武士背后的官长用更大的声音,再次发出更加严厉的喝声。 但李定没有丝毫的犹豫,脚尖一点地就纵身扑上,把匕首笔直地伸向前方。 不等官长发令,四个批甲武士就默契地一起刺出长矛,锋利的矛头轻易地刺穿了李定胸膛上那层薄薄的布衣。 李定的动作嘎然而止,他的匕首当啷一声地掉在地上,双手攀住插在自己身上的几根长矛杆声,脸孔因为巨大的痛苦而扭曲,在临终的痛苦中,李定嘶声叫道:“楚……楚……楚……” 四个武士一起收矛,李定已经失去力气的双手握不住矛杆,随着长矛从他的体内退出,李定跪倒在敌人的腿前。 “三!”李定吐出这个字后,猛地一头扎向地面,再也不动了。 一个秦兵用脚把李定踹翻过来,让官长检视首级。 看着那依旧睁得大大的双眼,带队官长的脸上浮起一层忧色,不过还是微微点头:“割下来吧。” “是。”一个长矛手兴高采烈地跪下,开始割取李定的首级,他们四个人可以平分这具首级的功劳。 这时另一个士兵也要过去割季阳的首级,官长皱眉看了一眼:“他右手里是什么?” 死去的季阳身体扭曲,左手捂着肋下的创口,右手却反常地伸向了裤脚。 弓手解开了季阳的裤脚,看到贴肉绑着一把匕首,他把那柄在军队看来不过是破烂铁片的东西捡出来,对官长笑道:“这贼,临死还想掏刀子哩。” 官长又皱了一下眉头,微微摇头:“楚人剽悍轻生,真是难治。”说完他向弓手点头,示意他们可以开始割取首级了。 “这个贼是不是叫楚三?”为首的长矛手已经把李定的首级割下,将他怒目圆睁的脑袋系在盔甲的系带上,笑逐颜开地和同伴讨论起来。 “不是,”官长闻声说道,这队士兵都是刚刚从关中派来的,用以补充本地越来越大的治安部队的消耗:“他是想说一句话,最近这句话在楚地流传很广。”顿了一顿,官长还是把这句话说给了部下们听:“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这队新来的秦兵闻言错愕,片刻后爆发出一阵大笑声,他们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凭什么?就凭这帮亡国奴?” 官长正要说话,又有一个人把李定的包袱捧了过来,还有人从李定的无头尸身中搜出了用以层层油布小心包裹好的火种。 掂了掂这些东西,官长低头看了李定的首级一眼,它已经快流干血了,皮肤已经变得苍白,但眼睛中依然有光彩在:“他们两个是要去投奔什么人。” 官长立刻想起了垓下北面一股声名越来越响的大盗,还有蛰伏江东的一股势力,他盯着李定的眼睛,口中喃喃说道:“不知道他们是要去投江东项氏呢?还是要北上去投刘邦?” …… 公元前209年,秦二世元年,大泽乡。 在夕阳的余辉中: “十七。” “十八。” 在高声的报数中,一个人正用力地抽打着另一个跪在地上的人,每一次皮鞭挥下,被打人背上都会血花四溅。 “十九。” 被抽打的人和抽打他的人一样,都穿着布衣,赤着脚,在他们身前不远处,站着两个衣裤稍微齐整些,脚上也有草鞋穿的人。其中一个穿草鞋的就是负责报数的,他用力地喊出:“二十”后,转身向后,对着一个身穿黑色军服的秦军军官毕恭毕敬地说道:“行刑完毕。” 黑衣军官没有看这个穿草鞋的楚人,而是鹰一样地盯着跪在地上,已经被打得血肉模糊的犯人,片刻后用不带感情地声音说道:“绑在外面,让蚊子吃了他。” 说完,黑衣军官就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向自己的帐篷。 报数的那个草鞋保持着躬身的姿态,看着地面一直等到军官离开视野后依旧没有动。 而另一个草鞋在发了一会儿呆后,终于迈步向前,走到众人面前:“你们都听到命令了,动手吧。” 被打的汉子名叫周文,他同样听到了秦军军官的吩咐,现在他赤裸的身体正不住地发抖,不是因为背上传来的剧痛,而是因为恐惧。 十几天前,朝廷的征兵令传到家乡,几十个被定为贱民的乡亲被遣去戍边,周文和另外几个弓手被派来押解。本来负责押解的弓手还是有较大机会活着回乡的,自从刘邦纵放楚卒后,现在都不让楚国的亭长来押解了而是由秦国军官带队。但这趟的运气特别的不好,才离开家乡就遇到连日大雨,雨好不容易停了后,带队的秦军军官就催着兼程赶路。没有鞋子,没有足够的食物,甚至连用来充当饮水的泥汤都不够,这些楚人在泥泞中挣扎了几天后,再也无法满足秦国军官的日程要求。 因此,最下不去狠手鞭打老乡的周文就被军官挑出来执行刑罚。 在颤抖中,周文被几个同伴从地上架起来,大泽乡作为向北方运输楚人的重要据点,绑人木架子都是现成的。 直到被推到柱子上,手脚都被牢牢绑在身后,周文才恢复了语言能力。 “救,救救我。”周文对穿草鞋的人说道,他以前和自己一样是弓手,现在是秦军军官临时任命的两个屯长之一。 “忍住,不要动,”屯长把一根棍子塞进了周文的嘴里,低声在他耳边说道:“一定要忍住,要忍住,我明天一早就来放你,我保证,我发誓!” 周文还发出呜呜声,屯长按着他口中的木棍,盯着他的双眼,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相信我,不是每个人都被蚊子吃了,有活下来的,真的有,办法就是一动也不要动,前面的蚊子吸饱了血会被后面来的蚊子压住飞不走。你一定要忍住不动,我明天一早就来,然后再去替你求情,他们总不会为了惩罚你明天不走了吧?” 屯长的手从周文口中的木管上离开,最后交代了一声:“实在要忍不住的时候,就狠命地咬这根棍子,就当它是你最恨的仇人。” 周文又呜呜了一声。 “对不起,对不起,我帮不了你更多了。”屯长说完就匆匆掉头离去,再也不敢回头多看周文一眼。 赤身露体的周文被绑在架子上,看着太阳不断西沉,周围不时有人走过,不都是他这队里的老乡。今天在大泽乡过夜的不止周文这一支,还有好几支加起来恐怕有好几百楚人,但没有一个敢走近周文送上一句同情的安慰——所有人都知道,那只会让他们自己今夜被绑在周文的旁边。 早在太阳落山前,周文就感到遍体发痒,而在太阳落山后,吸血的蚊子就像一阵雾气从旷野中腾起。 周文记着屯长的话,紧闭双眼,加倍用力地咬着口中的棍子,他能感到密密麻麻落满自己一身的虫子,只是没有勇气睁开眼看一看它们是不是真的无法飞走。 “流了这么多血,我明天还能走路吗?”周文竭尽全力地控制着身体,努力思考着别的问题来转移注意力:“明天我能多要一个饼子吗?今天没有给我我的那份饼,如果不吃饭我会走不下来的。” 满口的牙好像都要被咬断在棍子上了,周文还要对自己说:“我不能太用力,没有牙吃东西,我会跟不上队伍的,又会被鞭打,被绑在外面过夜的。” 周文感到眼眶里好像有眼泪在流动,这不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悔恨。在来的路上,秦军军官曾经指着木架上的尸体对周文等人说过,如果不忠于朝廷,不服从皇命就会像这些逆贼一样被绑在外面送给蚊子吃掉。 “我为什么不和他们拼了?”周文现在脑袋里全是这个念头:“如果我就这样被吃掉,那还不如在我还没有被绑住的时候和秦人拼了,就算是死了也是条汉子……”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难以抑制,而屯长的临别嘱托之声则渐渐淡去。 “说什么不动就能留一条命?”周文突然全身一抖,猛地将口中的木棍吐出,同时他感到附在身上的成千上万的虫子都在这一刻腾空而起,让他顿时感到全身一轻——刚才到底有多少虫子压着自己啊? 如果我就这样死了,那我就是个至死都不曾出一声的懦夫,我已经错过了用牙齿和指甲把秦狗撕碎的机会,我不能错过喊一声的机会。 周文大睁开双眼,发出一声嘶声的大喊,就像是垂死的野兽发出的嚎叫。 这叫声在夜空中传出很远,但四周仍是一片寂静,周文知道没有人敢出一声,他以前也听见过楚人这样的嚎叫声,有的是他的老乡,有的是其他队的陌生人。那时周文只能拼命地把耳朵塞上,企图听不见这临死的呐喊声。 所以我应该喊点什么特别的,而不只是这么嘶声大喊。 周文在心里对自己说道,他感到眼泪夺眶而出,这都是悔恨的泪水,十几年前,秦人杀来时我已经十多岁了,虽然小但我为什么不去参军拼命而要当个亡国奴,就为了现在悲惨地被蚊子吃掉吗?五年前,我为什么要去当弓手,而不是和来征兵的秦兵拼了?就是为了被蚊子吃掉吗?今天下午我为什么不拼了,我好恨啊,好恨啊! 要是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不当亡国奴! 周文胸膛剧烈起伏着,他用尽全力高喊起来:“大楚兴!” 接着又是一声:“大楚兴!” “大楚兴!” 周文一声接着一声,每一声都把满腔的热血都呼喊了出去,好像周围的吸血鬼也都被他的愤怒吓退了。终于,精疲力竭的周文喊不出声,他急促地喘息着,高扬着的脖子也重新低垂了下来,他已经准备接受自己的命运。立刻周文就感到蚊虫再次聚拢过来,但他并不后悔,周文并没有听从屯长的去苟延残喘,而是抓住最后一个机会向秦人发出最后的怒吼声: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耳边好像有什么声音,周文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秦军律令森严,夜间绝对不许出声,就是说梦话都要处死。 但这声音却越来越响,从模糊的嗡嗡声变得越来越清晰。 “大楚兴!” “大楚兴!” 周文竭力转动头颈,想看看周围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什么都看不清。 背后突然亮起了火光。 有人举火! 是秦兵出来镇压了吧? 周文这样想着,接着他就听到嘈杂的人声,夜晚的寂静在一瞬间变得如同沸腾的滚水一般。到处都是火光和人影,还有厮杀声,怒吼声和垂死的惨叫声。 突然有明亮的火光从旁边迅速地接近过来,一大群同伴冲到周文身边,七手八脚地把他从架子上放了下来,为首的是周文的一个屯长,但不是给他咬棍子的那个。 “兄弟受苦了,”屯长抱着周文,借着火光周文看到屯长满脸通红,身上还有重重的血腥味:“我们再也忍不下去了。” 此时火光已经染红了整个营地的上空,不禁是周文的,其他几支戍卒的营地上空同样是一片通红,周文看到还有身着黑衣的秦军士兵在抵抗,但他们才砍倒一个楚人,就会被几十给楚人给扑到,淹没在滚滚人头中。 周文挣扎着站起身,望向秦军军官的营帐,那里有最穷凶极恶的仇敌。 营帐门口早被火光映红,那里倒着几个黑衣秦军军士,他们的剑还插在和他们抱成一团的楚国贱民的胸膛里。 营帐被从里面撩开,周文看到另一个屯长走了出来,他右手里紧握着一柄长剑,血液正顺着剑尖滴落到泥土里。屯长在营帐门口站定,猛地将左臂高高举起,他左手里抓着两个人的头发,正是周文这队里的两个狰狞的秦军军官。 欢呼声如雷鸣般地响起,周文和周围的同伴一起,比刚才更加用力地向屯长发出狂吼声,他们在吼着这位屯长的名字。 “陈胜!” “陈胜!” 不知什么时候,不知道由谁开始,这喊身变成了: “陈胜王!” “大楚兴,陈胜王!” 秦二世元年七月,在大泽乡,陈胜带领着一群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楚国贱民,揭竿为旗,斩木为兵,向幅员万里,批甲百万的秦国发起了挑战。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第一节 制人 陈胜在大泽乡起事,天下震动,无数对秦朝心怀不满的人都极为关注乱事的进展,带领全族蛰伏江东的项梁自然也是其中的一员。 “兄弟,”负责打探消息的项伯才将水瓢里的水一饮而尽,就迫不及待地对项梁说道:“陈胜自将兵,在城父大败秦军,攻入陈郡,不到半个月就把陈郡秦军扫荡得一干二净,现在他坐镇陈郡与三川秦军对峙;另封吴广为假王,统兵攻向大梁。” “其间胜败如何?”穿着宽袍的项梁情不自禁地微微向前探身,认真询问道。 “听说迄今为止,楚军未逢一败,”项伯答道:“秦军未尝一胜!” 项梁的眉头顿时就皱了起来,摇头道:“怕是路人谣传。” “不,不,兄弟,千真万确。”项伯摆手道:“我可不鲁莽,再三确认过了。” 项氏的封地项县就在陈郡,虽然项梁为了避祸举族逃来江东,但故乡总有些门客古旧,打听起消息来还是相当容易的。 “怎么会说二哥鲁莽呢?”项梁说道,虽然项伯比他年长,但他是项燕的嫡子,而项伯则是庶出,所以项梁是项氏一族的族长。 项伯的这话让项梁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思索了片刻,对身边的一个年轻人说道:“真没想到秦兵居然如此不堪一击,一开始我听说陈胜和他的手下都是布衣并无一个豪族子弟,还以为他们转眼就会被消灭。” “两种可能,”说话的这个年轻人就是当前项氏一族第三代中最年长者项羽,今年刚满二十四岁,他父亲是项燕嫡长子,他本人则是项燕的嫡长孙,是下一代项氏的族长。项羽是项梁最用心培养的族中子弟,二十岁之后也参与到两位叔父的最机密讨论中:“要不是陈胜有过人之能,要不就是天时到了。” 项梁微微一笑:“陈胜等人不过是些布衣戍卒,字都不认得一个,能有什么过人之能?看来还是天时到了。” 听到项梁这句评论后,项伯顿时露出兴奋之色,而项羽更是跃跃欲试。 项梁脸上笑意更浓,压低了点声音,对二哥和长侄说道:“我刚刚得到点消息,听说郡守要秘密找我商议大事。” “什么大事?”项伯立刻问道。 “当然是造反的事,还能有什么?”项羽笑道。 项伯看了项羽一眼,又看看项梁的脸色:“兄弟已经对羽儿说了吗?” “羽儿猜得不错,”项梁微微点头,虽然有些惊讶,但显然赞赏之意更浓:“你是怎么猜到的?” 项羽哈哈笑起来,陈胜起兵造反用项燕来号召人心,一开始这还让项梁有些紧张,不得不写信给会稽郡守殷通解释项与此事绝无相干:“殷通为了避嫌,这两个月来也一直不见叔父。既然如此,现在乱事越来越大,殷通突然要见叔父,还是秘密的,那不是造反还能是何事?看起来殷通也是察觉到了天时有变,心动了啊。” “说的很好,”项梁击掌笑道:“郡守派心腹来给我送信的时候透露了一点风声,听里面的意思,应该就是你猜的这样。陈胜借我项家的名气,殷通也想借一些。” “他想做什么,觊觎楚王还是吴王之位?”项羽问道。 “不会吧,郡守一个秦人。”项伯说道:“我项家世代辅佐楚王,可不会侍奉外人尤其是个秦人。” “这就不得而知了。”项梁摇摇头表示不知,但脸上都是轻松之色:“但羽儿猜得有点道理,他的心腹暗示会让我来领军。” “那可不行,我们项家是楚国臣子,”项伯大声说道:“就算要出仕也只能侍奉楚王。” “不错,所以等我兵权到手,就由不得他了。”项梁呵呵笑道:“今日和你们两个说明了,我们项家是不会给他殷通效力的,只是现在时机未到。” 殷通手下虽然有些秦兵,但分散在会稽各地,本地的军官虽然是秦人,但士兵都是楚人,项家作为项燕之后,对他们的号召力自然极强。项梁盘算只要掌握的兵权,那么很快就能把军心从殷通那里抢过来。 “这不好吧,”项伯愕然说道:“一旦领了郡守的兵权,那岂不是定了君臣名分?” “这不过是小节。”项梁不以为然地说道。 “二叔。”项羽找到机会插嘴,朝着项梁叫了一声。 项梁眉头又微微皱起来:“你也以为不妥吗?” “殷通的人可曾明说,只把兵权交给叔父一个人吗?”项羽问道。 闻言项梁一愣:“本郡之内,还有人能和我家名声相比吗?” “正因为如此,我觉得殷通不会把兵权尽数交给叔父,我家门第高贵,他殷通一个秦人如何能和我们相比,要是他把兵权悉数给了我们,他晚上又怎么能睡得着觉呢?” 项梁沉思片刻,缓缓摇头:“要预做准备,不能让他分了兵权,这会稽我是志在必得。” 说完项梁抬眼看向项羽:“你觉得需要多少门客?“ “不需更多门客,我一人便足矣。”项羽自信满满地答道:“人多了,反倒容易让殷通起疑,兵法有云:出其不意攻其无备。我必定能杀了殷通,保得叔父平安。” “等等,”项伯骇然变色,挥动了一下双手,向项梁座位凑前了一些:“兄弟,郡守与我族有恩,有大恩啊。” 项梁似乎有不耐烦之色,但也没有立刻驳斥兄长,这时项伯仍极力替殷通求情道:“父亲和长兄战死后,我族有覆灭之虞,你带着全族来此会稽托庇于殷郡守,郡守赞我家乃是忠良之后,对你十分敬重,帮我族立足会稽;以往屡屡有亡命之徒前来投奔,各郡纷纷弹劾兄弟,而殷郡守为你极力辩解,立证我族绝无反秦之心——所以刚才你和羽儿说窃郡守之兵权我就不赞同,现在怎么更要取郡守性命呢?” 说罢项伯狠狠瞪了项羽一眼:“我族世代楚臣,不出仕楚王之外的人是应该的,现在天下大乱,我们当返回封地召集故旧,名正言顺的讨伐暴秦,拥戴楚王。将来若是和郡守在战场相见,若是能相容一二也是应当的,以报郡守这十余年庇护之恩,这才是能流传千古的佳话。” “叔父说的是。”项羽转身冲着项伯,俯身就教做出谦虚的姿态。 “不要说这些场面话,”项梁对项羽喝道:“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觉得还是应该杀殷通,诛其父、母、妻三族,夺其财招募郡内豪杰。”项羽转头对着项梁说出另外一番话来。 项梁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再次看向二哥项伯。 项伯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恩将仇报,会被天下人唾弃。” “道理何在?”项梁等了一会儿,见项伯没有更多的理由,就再次向项羽发问。 “道理有二,”项羽侃侃而谈:“其一,殷通是秦人,楚人苦秦久矣,要是我们因为家族的一点小恩惠就忘记了国恨家仇,那才会被天下人唾弃。会稽是我楚国故土,今天天下汹汹,我项氏一门世代楚臣,当然要为王上取回故土,殷通觊觎我主江山,岂能因为私人恩惠就助纣为虐呢?” 项梁再次转头,问二哥道:“他说的对不对?” “不对。”项伯摇头道。 “哪里不对?” “不知道,但我知道不对。” 见项伯赌气的模样,项梁呵呵一笑:“那其二呢?” “如今海内之人,畏秦犹如畏虎,莫说外人,就是我家,如果不是畏秦甚深,又为何不敢起兵报祖父之仇呢?” 对于项羽这句话,项梁不但没有生气,反倒叫好:“说的不错。” “其二,”项羽继续说下去:“殷通十年来待我家甚厚,但我项家为大义仍能灭其满门,郡内豪族可以自问一下,他们这些年待我族如何?比不比得上殷通,是不是敢挡我伐秦之路,敢不敢不追随我家报效家国。暴秦之威犹在天边,而我家之威立至!当此天下大乱之时,我家要让天下人畏惧我家更甚于暴秦,否则豪杰竞出,哪里还会有我家的立足之地在?” “说得好。”项梁最后一次看向项伯:“二哥还有什么其他的道理吗?” 项伯默然良久,向项梁抱怨道:“从好几年前开始,我就再也说不过羽儿了,可他说的肯定不对啊。” “去准备吧。”项梁做出了决定。 项伯闻言便向族长低头称是:“好的。” “如果殷通把全部兵权都给我,那他还能多活些时日,如果他真有什么鬼主意,那我就出来叫你。”项梁对项羽说道:“准备一口好剑,殷通的家里可有上百家臣武士。” “定不负叔父所命。”项羽跳起身来,满脸的兴奋和激动,没有一星半点的紧张和不安。 …… 今日一早,会稽郡守殷通再次派人来邀请,项梁穿上高冠长袖,带上项羽和一小队门客,乘车来到郡守的府邸。 到了门口后,项梁命令门客都留在门外,只带来项羽一个人进入了郡守府邸的大门。 走到后院门前,项梁让项羽也留下,项羽应了一声,就扶着剑柄原地站定,和门外的卫士站在一起。 虽然是在殷通的内宅,但殷通也穿着十分齐整,和项梁一样是宽袍大袖,头上同样带着高冠,显得十分郑重。 两人见礼后,殷通屏退左右,对项梁再次行礼:“这次我请先生来的原由,想必先生已经知晓了?” “大概猜到了,”项梁点点头:“不过还是希望听郡守仔细说说。” 殷通深吸了口气:“我听说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现在天下有大乱之兆,我不想束手待毙,而是想在乱世波及到这里前奋力一搏。” 项梁点点头:“郡守所言极是,现在天时已变,大泽乡陈胜,不过一个布衣黔首,不识诗书,不懂兵法,借用我父亲的一点儿名气来号召,就聚集了成千上万的豪杰;将朝廷的军队打得丢盔卸甲,现在居然都自立为王了!在这样的天时下,但凡懂点兵法的人,都不会做的比陈胜更差了吧?想必郡守也看得很明白了吧?现在只要敢起兵,就能封茅裂土,成为一方诸侯。” 殷通叹了口气:“先生说的不错,我好歹也是打过仗,读过书的人,自问比陈胜还是要强的。” “强得多了。”项梁笑道。 “这倒未必。”殷通客气道,脸上露出的却是赞同之色。 “郡守读书识字吧?能管理一方军民吧?结识很多名门豪族吧?要是这都不算强得多,怎么样才算呢?”项梁笑起来。 “那先生可愿意助我?”殷通听得更是双眼放光,逼视着项梁。 “我还是想听听郡守的决心。”项梁没有立刻应承下来。 “我知道先生义不仕秦,从今日起,我便和秦廷一刀两断,”殷通大声保证道:“以会稽为根本,攻袭江东各郡,择日称越王,先生以为如何?” 见项梁沉吟了一下,殷通提高声音叫道:“若是先生认为可行,那自称楚王也是可以的。” “如此,”项梁当机立断:“我当为郡守是说服本郡望族。” “多谢先生。”殷通大喜,项氏在楚地极有声望,如果项梁肯效忠,那楚王的王位还真不是遥不可及:“待我为楚王,先生就是我的相国。” 项梁起身,以君臣之礼和殷通重新见礼。 待两人重新坐下后,殷通略一迟疑,观察着项梁的表情缓缓说道:“我想用先生为相国,嗯,桓楚大将,不知道先生以为如何?” 项梁大喜道:“王上所见极是,桓楚素有威望,和我家不相上下,用他为将的话光复我楚国江上指日可待,臣赞成。” 第一次被人这么叫,殷通还显得有些不习惯,而且见到项梁的表情后,殷通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先生真的不在意吗?” “王上为何不称呼臣的官职?”项梁反问道。 “相国。”殷通说道。 “是,王上。”项梁一整面容,严肃地问道:“刚才王上问我在意不在意?可是觉得臣会嫉妒桓楚?” “我身边有小人,”殷通摆摆手:“虽然我认为相国雄才,但有小人说还是不宜让相国过于操劳为好。” “这哪里是小人,这明明是贤良。”项梁摇头道:“以臣猜想,这人应该是劝王上不要把兵权委于一人吧?换了臣,臣也要这么说。” 殷通似乎吃了一惊:“相国真是坦率。” “不是坦率,而是自保,君弱臣强,不是吉祥之兆,君弱,则容易疑臣,臣强,则容易生出不臣之心,无论哪一种,对君臣都不是好事,都会招来不必要的祸患。故而就是为了自保,为了全始全终,臣也不想独掌兵权。”项梁一脸诚恳地说道:“列国之中,多少卿家都被国君屠灭,而我家能绵延至今,就是因为子孙都谨守这些家训。” 殷通连连点头,听得颇为感动。 “事不宜迟,”项梁说道:“王上知道桓楚的藏身之处吗?应当即刻派使者去请他,并授予他大将之位。” “这件事也要向柱国打听,我听说话桓楚将军藏起来了,但相国想必会有一点儿他的消息吧?”和项梁不同,桓楚还是逃亡之身,但殷通觉得这些楚国旧臣多半还会有些联系,至少知道去哪里打探消息。而殷通一个秦人,真不知道去哪里联络这些不安份的乱贼。 “臣确实知道,”项梁点头道:“至于使者,臣举荐臣的侄子项羽,他以前曾经给桓楚将军送去过臣的书信。” “令侄在哪里?”殷通闻言更喜,项梁果然人脉宽广,有此人相助果然是事半功倍。 “就在门外,臣随时可以去叫他。”项梁说道:“此外还请王上火速写一篇给桓楚的书信,盖上大印,然后再拨给臣侄儿一匹快马,让他今日就出发去找桓楚将军,免得他被别人请去了。” “相国说的很对。”殷通立刻和项梁商议一番,两人一起动手把给桓楚的信写好了,然后就叫来个侍卫,让他去门外喊项羽。 项羽跟着殷通的侍卫进来后,项梁又提醒殷通道:“此事急迫,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不错。”殷通此时对项梁已经是言听计从,挥挥手让侍卫退下,举起信就要向项羽交代。 上下打量了项羽两眼后,殷通转头对项梁说道:“相国的侄儿如此雄壮,果然是将门虎种,我给他一个郎中吧。” “等他立功后不迟,”项梁对殷通说道:“先让他去办要紧事。” 殷通点点头,就朝项羽伸出拿着信的手:“你把这封信拿好……” 项羽做势要走上来拿信,向前两步后突然抽出腰间宝剑,狠狠地向殷通砍去,不等殷通惊呼出口,项羽已经把他的脖子一剑斩断。 殷通的脑袋滚落在地,脸上还是不可思议的表情,此时项梁一脸漠然,站起来把殷通的印绶抓在手里,转身看着项羽:“你要杀多少?” “这宅子里的男丁,多是他的子侄、亲信、奴仆,都不能留。”项羽答道:“如果不都杀了,说不定会有他的死士报复,更不能让众人畏惧我家。” “我是问,你一个人杀的过来吗?”项梁问道。 “杀不动的时候就停手好了。”项羽笑道。 “去吧。” “是。”项羽挺着长剑就从门口冲出去了。 在殷通的尸体前,项梁有条不紊地把他的绶带在自己身上佩戴好,这时门外传来一声又一声的惨呼,到处都是惊惶的呼声和少量的刀剑交击声。 等项梁走出门外的时候,庭院里已经是尸横遍地,十余个侍卫都倒在血泊中,看起来好几个都是一剑封喉,连抵抗的姿态都没有做出来。除了这些侍卫外,还有一些殷通的仆人,同样都是倒地不起,个别人还发出垂死的呻吟声。 等走出这片庭院,项梁立刻看到全身浴血的项羽正在追赶那些四下逃窜的人,一个吏员模样的人慌不择路,向着项梁这边跑来,被项梁一脚踢倒,举起剑就要向他胸口刺下去。 这个吏员看清是项梁,忍不住大呼:“郡守诚心请你来议事……” 话音未落,项梁已经一剑刺进了他的心脏。拔出剑后,项梁径直走到墙边,踩着梯子走上墙楼。 外面黑压压的都是兵丁,他们齐刷刷地看着墙上的项梁。无疑,这些人早都听见了庭院内的惨叫声,可军法严厉,无故入内者必斩,项梁来之前殷通更严令不许闲杂人等靠近。 但如果项梁再不出现的话,这些士兵也快到了忍耐的极限,有些人已经跃跃欲试,打算冲进府内看个究竟了。 项梁扫了一眼外面,和他进来之前一样,还是有以楚国本地的郡兵为主,秦人只是充任这支军队的军官。 “吾乃项燕之子,你们都认得我。”项梁对着外面的郡兵高呼道:“殷通意图反叛秦皇自立,劝我助他。” 人群里顿时响起大片的惊呼声和议论声,不光是会稽郡的楚国士兵,还有那些秦国军官,无不大惊失色。 项梁猛地举起殷通死不瞑目的首级:“我项氏世代楚将,岂会出仕别人?尤其还是一个叛主逆贼?” 在下面的人看得目瞪口呆的时候,项梁又是一声大吼:“楚国子弟们,你们还等什么?”同时伸出长剑,指向最靠前的一个秦军军官。 一切窃窃私语声都停止了,全场沉默了两秒后,突然爆发出排山倒海的呼喊声,秦国来的军官们大都来不及抽刀自卫,就是少量拔出刀来的,也在一转瞬间就被周围的楚兵剁成肉酱。 眼看项伯带着门客冲过来掌握了局势,项梁才从墙上下来,环顾四周此时除了项羽已经没有敢站着的人了,其他郡守府的人的都魂飞魄散地瘫在了地上。 项梁拉开门关,项伯举着大刀,带着几个最强壮的门客从冲了进来,看到眼前的场面顿时也惊呆了。 “叔父你来晚了。”项羽扔下左右手里的刃都砍卷了的两把剑,走到项梁身后。 “你一个人就把他们都杀光了?”项伯惊疑不定地问道。 “无一合之将。”项羽笑道,他头发上,胡须上,衣服和裤子都是鲜红的血液,如同杀神一般。 说完项羽转身对项梁说道:“叔父,殷通家财颇丰,也要给将士们留一点儿。” “嗯。”项梁点点头,对项伯说道:“你去守住仓库,剩下的都赏给外面的将士。” 说完项梁就要走,项伯突然拉住弟弟:“那郡守的家人呢?好歹照顾了我们家十多年,给他留一个,就留一个孩子吧。” “斩草不除根?”项梁有些惊讶地看着项伯,突然回头对项羽笑道:“你二叔真是妇人之仁,太让人不放心了。” “侄子不敢非议叔父。”项羽答道。 “你跟我去接受军备。”项梁改变了主意,叫已经累得够呛的项羽接过门客们的指挥权,带着项伯离开,两人走出大门后听到项羽登上围墙,对外面将士高呼:“殷贼遗族,男皆不留,余者自取。” 看完武库里满满的盔甲和弓弩,项梁对项伯叹道:“乱世之中,群雄并起,若没有精锐之军,震慑之威,我族何以立足?这个道理很简单啊,羽儿这么年轻就懂了,说得也很明白了,我们必须要让别人怕我族比怕暴秦还厉害,这样才能脱颖而出。你怎么会不明白呢?居然想讲什么仁义?难道不怕我族陷于万劫不复之地吗?” 第二节 招安 使者樊哙被一直带到刘邦面前,今年刘邦已经四十八岁,在山贼里算是大龄甚至超龄了,一般别说是年近半百,就是三十岁的壮年都未必坐得稳山大王的位置——山贼的日子很苦的,眼红首领位置的人更是大有人在,刘邦这种岁数的山贼别说当首领,就是想入伙都难——多半会被粗暴地轰走:“老爷爷,这里是山寨,不是混饭吃的地方!” 不过刘邦从没有遇到过这种危机,无论是被秦兵追得满山跑,还是十天半个月用树皮草根充饥,他的手下都对他不离不弃。 “你来干什么?”看清来人是老朋友后,刘邦问道:“我们这里可没有猪给你杀。” 樊哙愣了一下,本来想好的话也忘了,反而问道:“连野猪都没有么?” “不多,而且当场就打死了。”刘邦答道,无论是山寨还是附近投靠他的逃民,大家基本都吃不起肉,自然不需要樊哙这种屠夫。 “哦。”樊哙接着说道:“其实我是来劝降的……” 不等樊哙说完,刘邦就高声嚷道:“我们不投降,之前我都不投降,现在出陈王已经席卷陈郡,我们就更不会投降了,让那狗县令死了这条心吧。” 周围人纷纷叫好。 樊哙倒是没有什么反应,嘻嘻一笑:“县令有一封信要交给你。” “信,给我?”刘邦确认了一遍,樊哙再次给出肯定的答复,然后掏出一张绢递给刘邦,上面写满了字。 周围山贼呼啦一下子聚拢过来,围着看起信来。 “都滚开,给我点儿亮!”刘邦怒吼道:“你们没有一个人认字,都挤过来干什么?” “难道你真的认字吗?”一个被刘邦推开的山贼气愤地说道。 “他应该认字吧。”樊哙替刘邦说道,这个生气的山贼是他的好朋友,也是这里的二当家。 “我当然认字,”刘邦把同伴哄散开一些,聚精会神地研究着信上的字:“我以前可是亭长啊。” 看了很久,刘邦捻着胡须沉吟不语,见刘邦不说话,山贼们纷纷又挤过来了。 “滚!”刘邦再次发出怒吼,把刚才质疑他文化水平的二当家再次推开:“你怎么又过来了,亮让你一个人就全挡住了,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就算不认字,就不能看看信吗?”二当家显得更气愤了:“再说我们都不认字,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认得?是不是胡诌了骗我?” “我当然认字。”刘邦说着又把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那你说,信上写了什么?”二当家叫起来。 “嗯。”刘邦沉吟着,没有回答而是又一次地看起了信。 “到底说了什么?你说!”二当家的叫声更响了。 “信上说,”刘邦有些不确定地说:“县令要向我投降。” “你果然不识字,”发难的二当家立刻说道:“哈哈哈,也不识字。” 顿时周围响起了一片哄笑声,只有樊哙没跟着笑。 “不对,我没有看错。”笑声不但没有打消刘邦的信心,反倒让他突然露出恍然大悟之色:“没错,县令是要向我投降。” “凭什么啊?”山贼们明显不信,其中喊得最响的就是二当家。 “我说的没错吧?”刘邦向县令的使者樊哙投去了寻求支持的眼神。 “是,说的不错,如果足下答应县令的条件的话。”樊哙笑道:“你可算能回城了,等你回去了我请你吃肉。” “还有条件吗?”刘邦再次低头看信:“哦,在这里,这些是条件对吧,我看看,慢慢看。” 可樊哙却等不及:“我出来的时候都和我说了,只要你保证全县官吏的安全,不劫掠百姓,县令就把沛县交给你。” 刘邦和他的同伙们一起抬头看着樊哙,大家脸上都是不可思议之色。 “我们答应了!”二当家一拍大腿叫道,他喊完后回头看着陷入沉默的刘邦,有些不自信地问道:“我们不答应吗?” 刘邦仿佛没有听见这个问题,他注视着樊哙的双眼,盯着它们仔细地看着。看到刘邦这幅表情后,全体山贼都停止了议论,所有人都把视线集中在刘邦身上。如同以前每次刘邦做出重大决定前一样,这次刘邦又陷入了折磨人的沉默中,以前刘邦这种一言不发只是盯着人看的习惯让他所有的同伙都几乎要发狂起来,而这次刘邦思考的似乎比之前的那些次还要久。 “嘿,嘿,我说过不喜欢你这样,有话就说呗。”期间樊哙忍不住催促了几次,他再次解释县令的诚意,但刘邦用眼神制止了他,让他和其他土匪一样只能静静地等待着刘邦的决定,被刘邦注视着的樊哙承担了最大的压力,最后也几乎要和刘邦的同伙之前一样地发狂起来。 “好的。”刘邦终于开口缓缓说道,他点了点头:“我答应。” 顿时,周围响起一片大喘气之声,刚才大家不知不觉都屏住了呼吸,听到刘邦的回答后一个个都有如释重负之感。 “但我有些疑问。” “说呗。”樊哙如释重负:“要是你不同意,我都不知道怎么回去交代。” “县令虽然要把沛县交给我,但主吏和狱掾能同意吗?”刘邦徐徐问道:“如果他们不答应,我觉得县令应该是做不到的吧?” 这个问题让樊哙顿时放下心里,他笑着说道:“这件事就是主吏吏劝说的,狱掾也是极力赞同的,县令这才派我来送信,只要你不动主吏和狱掾的官职,他们也不会和你作对。” “那狗官,还有那狗主吏和狗狱掾,他们为什么要向我们投降?”樊哙说完后,二当家急不可待地跳起来问道,从其他人的脸上看,所有人都急于知道。 在刘邦说话前,二当家还补充了一句:“向谁投降也不该向我们啊,我们二百来个人,却只有十五支长枪,竹弓三把,连野猪都射不死!” “可他们就是要投降了啊。”樊哙答道。 “有两种可能,”刘邦也没有避开樊哙,缓缓说道:“第一种,就是现在天下大乱,县令担心哪天义军打到城下就把他杀了,他可是秦人,向我们投降对他来说不错,要是有义军来了,我刘邦也算是小有点名气,义军看见我会认为他们是自己人。要是秦军来了呢?” 说到这里刘邦喘了口气,山贼们急不可待地追问道:“要是秦兵来了呢?” “就把我们绑了交给秦兵呗,反正刚才也说了,我们只有十五支枪,三张竹弓连野猪都杀不了,制服我们有什么难的?然后实话实说,用我们做挡箭牌躲过义军,县令可是秦人,难道秦人会不信他信我们?至于县令的兵,刚才你也听见了,他的人不能动,主吏的人,狱掾的兵都不能动,那他们这投降和不投降有什么区别?” “这三条狗!”听明白后山贼们纷纷大骂:“真真不得好死!” 樊哙见形势不对,又开始劝道:“也不至于啊,刘哥你都在山上这么多年了,连猪肉都没吃过,还呆着图什么啊?” “那你还答应了他们?”另外一个山贼问道。 “当然是诈他们。”那个挡光的土匪再次发言,粗声粗气地说道。 “对,等见到三个狗官就给他们来个白刀子,红刀子出。”群贼纷纷献计,不过献来献去就是毁约火拼这一招。 “到时候你是帮我们还是帮狗官?”还有人问樊哙。 “我就是帮你们,你们也打不过县里的弓手啊。”樊哙大叫道。 “是啊,”见樊哙说得在理,当即就有胆小的人叫道:“我们还是不要下山了吧。” “怕什么?”二当家再次发言:“现在天下大乱,我们进城高呼一声,杀秦人和秦人的狗啦,弓手们就会倒戈了。” “要是他们不倒戈呢?”那个胆小的还是不放心。 “那就杀到他们倒戈!”二当家勃然大怒。 “拿什么杀?”樊哙质问道。 “我会下山,但我不会毁约。”刘邦轻声说道。 但这话却如同一道惊雷,在群贼里激起了极大的震动。 “什么我要下山呢?”刘邦自问自答道:“因为当今天下大乱,正是英雄建功立业的时候,而看看我们这里,有什么?什么都没有,靠着十五支长枪和三把破弓能干什么?什么都干不了,而我刘邦要建立功业,要带着大伙儿去拼一个富贵出来,所以要下山。”刘邦看着二当家:“夏侯婴你不想喝酒吃肉吗?” “做梦都想啊!我每天都要吃一口肉,要肥得能一咬就顺着嘴流油的那种。”夏侯婴一拍大腿:“那我们宰了三个狗官,夺了沛县怎么样?” “不可。”刘邦一通摇头:“绝对不行,我说过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们三个仰慕我刘邦的义气,决定把沛县全城父老托付给我。” 夏侯婴眼睛瞪得溜圆:“这胡话你自己会信吗?” “宁可人负我,我不负人。”刘邦斩钉截铁地说道。 “你疯了!”夏侯婴跳将起来,众人也跟着嚷嚷。 刘邦只是微笑,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夏侯婴等人大肆发泄了一番,得不到刘邦任何反应后,他们的吵吵声再次低沉下来,最后夏侯婴像以往一样认输,泄气道:“县令你一定要放就算了,但主吏一定要杀!” “我不会杀萧何的。”刘邦终于出声了。 “为什呢?”得到回应后,夏侯婴立刻又有了精神:“他看不起你,从来就看不起,他一直在县令前说你坏话,差点让你看不见吕公,甚至吕公要把嫂子嫁给你的时候,狗萧何还对吕公说你就会说大话,全无本领。” 刘邦只是笑,于是夏侯婴再次泄气:“那曹参总不能活吧,这些年他带兵追了我们多少次了,杀了我们多少弟兄?他还是狱掾,就像你说的,要是他想使坏,就能把我们都绑了,他必须得杀,他的兵权我们得夺过来。” “不至于。”樊哙插嘴道。 刘邦依然笑着摇头,他环顾着周围的弟兄,所有的人都等着他的答案。 再有一次令人窒息的长时间沉默后,刘邦缓缓开口:“刚才我说过,现在陈王带头,正是英雄反秦取功业的大好时机,但我刘邦是什么人?一个半百的老头,一个黔首,祖上没有一个望族,甚至都没有一个识字的。我凭什么和沛县的望族高门争竞?凭什么带着兄弟们每天都吃一口能流油的肥肉?” “是啊,是啊。” 听到刘邦提起每天一口的肥肉,山贼们纷纷附和,还有不少吞咽口水的声音。 包括樊哙在内,所有的人都望着刘邦,急切地等待着他的答案。 “要想被沛县父老说好,要想与望族们一争雄长,我就要有和别人不同之处,所以我要事事与秦相反。等我回到了沛县,既然父老都畏惧暴秦,我要示人以仁爱;暴秦毁约背信,我就要重言守诺;我要以德报怨,我不记得别人的坏,只记得别人的好。暴秦不仁不义,我就要广施仁义,如此方能让沛县都知道我刘邦的不同。”刘邦深吸了一口气,对众人说道:“即使是陈县令,萧长吏和曹军曹,我也要和他们肝胆相见——人不负我,我不负人,只要他们不向我掏出刀子来,那我答应他们的话就一定要做到。此事如此,事事皆然。这样我们才能在沛县站住脚,不会被大家戳着脊梁骨骂,然后把我们赶出来。” 说到这里,刘邦振臂高呼:“等我们在沛县站住脚了,你们能学会认字的都能做亭长、亭父,学不会的也能当个求盗,到时候县里发了钱,你们都去找他买肉。” 说完刘邦就向着樊哙一指。 第三节 县令 接到信的第二天,刘邦便领着二百多手下放弃山寨,出发直奔沛县而去。 “二哥,”夏侯婴问道:“我们不叫上周围的人吗?” 这几年来有不少人来投奔刘邦,部分还拖家带口,这些人没有什么战斗力;要是遇到曹参领着沛县的弓手来剿匪,妇孺当然更没法跟着刘邦、夏侯婴一起跑,所以刘邦就把这些人远远安置在周围,让他们在山里自行种地、打猎——这些人目标很小,刘邦才是郡守、县令指名道姓要拿的大盗。每次刘邦、夏侯婴带着身强力壮的兄弟们和郡里的捕盗队还有县里的弓手们在山里转上几天,那些老弱再自行躲一躲就能逃过一劫。 当然,这些住户里也还有些青壮,夏侯婴明显是想把他们都带上以壮声势。 “带他们有什么用?”刘邦摇摇头:“你们这些都是无牵无挂的,他们还有父母妻儿要养,万一县令变脸,出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对他们的父母妻儿交代呢?” “那要是县令看我们人少,结果变卦了怎么办?”夏侯婴质问道。 “跑呗,”刘邦不假思索地说道:“这么多年不就是这么过来的吗?人少没什么不好,说不定人多反倒会让县令、主吏他们紧张,人少还跑得快呢。” “不会的,不会的。”樊哙在边上安慰道:“主吏和狱掾都答应了,绝对不会翻脸的。” “要是翻脸了呢?”夏侯婴瞪了樊哙一眼。 “那你们就跑呗,”樊哙马上转回了话题:“但即使真到了这一步,狱掾也保证了不会派马兵追你们。” “那你呢?”夏侯婴又狠狠地瞪了樊哙一眼,刘邦知道二当家一直觉得樊哙不够义气,刘邦还是亭长的时候樊哙和他关系很亲密,但刘邦弃官逃走了,樊哙却不跟着落草。 “我当然不跑了,”樊哙惊讶地说道:“我还有生意呐。” “好了,”刘邦阻止两个人继续斗嘴,他知道樊哙虽然没跟着自己跑,但给自己下狱的老父送过吃食:“专心走路,老说话会累得快的,我们还有很长的路呢。” 出山后又走了很久,刘邦突发感慨:“我虽然丢了官,但放了一百多人,这几年来,投奔我的也有上千人,连同他们家小有数千之众,大部分都活了下来,人生一世,活命数千,应该算是很有成绩了吧。” 刘邦刚感慨完,就听到前面有人大声报警:“有马来了!” 闻言刘邦周围的人无不变色,他们已经离开山很远了,要是在这里碰上捕盗队,那落在后面的肯定是活不了。 紧接着又有新的消息传来,前面负责侦查的报告说:“大约十骑。” “可以一战。”刘邦迅速得出的结论,命令夏侯婴带领壮士布阵:“我们这边有二百多人,若是只有十骑我们说不定能顶住,只要他们后面没有弓手跟来就行。” 给部下们打完气,看到还有不少人脸色发白,刘邦又宽慰道:“再说这可能是县令的使者。” “对,对,一听是使者。”樊哙没有什么信心地说道。 但是使者哪有一口气派十个的,刘邦心里也知道这不可能,自己可没有这么大面子。 这时夏侯婴已经举起最长的一根木茅,他就是靠着这一把气力当上刘邦团伙二当家的,他在站在最前斜眼看着樊哙:“你要不要先站到一边去?” 樊哙犹豫着没吭声,刘邦就对他说道:“去吧,你先站边上去,要是我没跑了,记得去照顾我父亲。” “这是哪里话,你么肯定不会打起来的。”樊哙听了刘邦的话,反倒来了气,他站到了刘邦身边:“要是他们不讲理我就帮你,怎么也要护得你周全,老伯总念叨着要你回去看他呢。” 这一小队骑手来势惊人,直奔刘邦的队伍而来,等他们冲到近前的时候,就是夏侯婴身后的那十几个好汉都身不由己地向后避让。 幸好刘邦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这队骑手在刘邦的阵势前拉住了马匹,其中一个高呼道:“对面可是刘亭长?” “早不是了,”刘邦认出了来人,高声喊道:“曹狱掾好久不见了。” “是狱掾,狱掾来接你们了。”樊哙长出一口气,哈哈笑道。 今天曹参果然够客气,以前还是亭长的时候,曹参对刘邦都是呼来喝去的,至于这几年那就是直接是:“贼子哪里逃?”把刘邦追得上窜下跳的。 曹参背后还有七个骑手,这时又有一人骑马上前,但他没有和曹参一样居高临下地看着刘邦,而是翻身下马走过来打招呼。 这人正是县主吏萧何,过去刘邦还没落草的时候,萧主吏就没啥话和他这种黔首说,县里的望族举办宴会的时候,像刘邦这种身份萧主吏都是直接往外哄的。 萧何并没有走得太近,刘邦看到包括曹参在内,剩下七个还骑在马上的骑手人人手按刀柄,露出明显的戒备之意。 “有劳萧主吏,曹狱掾远迎了。”刘邦心知不对,以对面两人的身份,断然没有亲自来迎接自己的道理,不过眼看对方戒心未去,刘邦就主动走上前去,离开自己的队伍一直走到曹参的马前,和萧何见礼。 见刘邦走到了自己的马头下,曹参也不好继续在马上坐着,就与萧何一样下马,刘邦向远离自己队伍的方向指了一下:“我们去那边说话好吗?” 三个人并肩走到一颗树的树荫下,曹参、萧何带来的六个骑手骑在马上,位于他们和刘邦那二百多不到三百人之间。 “出什么事了?”三人站定后,刘邦这才问道。 “唉,”曹参没有回答,反倒伸出手臂指向刘邦的队伍:“刘亭长就带了这么点人来吗?你不是号称有好几千手下吗?” “这二百多还不够吗?”刘邦反问道:“要是带得人多了,你们不怕我洗城吗?” “就你那乌合之众?”曹参摇摇头:“我还真不怕,再说你也没有好几千人。” “可现在我们就要指望这些乌合之众了,人也是越多越好。”边上的萧何说道。 说完萧何转过头,对刘邦说道:“县令后悔了,他又不反了。” “为何?”刘邦惊讶地问道。 “有小人去对县令说了谗言,说我和萧主吏要害他。”曹参抢先答道:“那小人说我们要让刘亭长做县令,要把他杀了,结果他听信小人谗言,就要把我们两个招去杀了,我和萧主吏就只好先跑出来了。” “你们没有合谋要害他吗?”刘邦反问道。 “我们当然没有合谋过,”曹参断然否认:“我们一心一意替县令考虑,怎么会合谋害他?” “那你们两个怎么会一起跑出来了?你们没有防备他,怎么会不听他召见还一起来找我了?”刘邦怀疑地看着曹参,又看看萧何。 “唉,”萧何叹了口气,对刘邦说道:“我和狱掾是聊过这些,但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正聊着的时候发现有人偷听,急忙去抓却没抓住。” “是我一个手下,”曹参接过话头:“我瞎了眼没看出他这贼子,那贼逃出去就直奔县衙去了,我和萧主吏措手不及,只好先出城了。” 刘邦不再深究这两个人到底在商量什么:“没有和解的可能了吗?” 曹参和萧何一起摇头,看来他们被听去的事情还真是令人惊悚。 刘邦点了点头:“你们打算怎么办?” “把你能拉的人都拉上,”曹参立刻说道,显然他和萧何已经商量过了:“守城的弓手都是我的人,我想办法联系他们让他们打开城门,然后你的人就杀进去,把沛县夺下来,然后还是老样子。萧主吏管民,我管兵,你来当县令。” “我来当县令?” “不好吗?”萧何和曹参一起问道。 刘邦盯着他们看了很久,才出声说道:“原来说县令向我投降,但还是他当县令,我算是个监督他反秦的义军将领,现在他既然当不下去了,县里那么多望族,怎么能轮得到我当县令?” “他们都不如你,”萧何对刘邦笑道:“你义释乡亲,这些年还收留了好多走投无路的黔首,大家都很敬佩你啊,所以我和县里的望族都商议过了,大家都觉得由你来当县令是最合适了。” 刘邦把目光集中在萧何脸上:“除此以外,我觉得你们多半还是觉得秦兵搞不好还是会打回来,望族们谁也不想出这个头,所以不如让我来,万一陈王败了,秦兵打回来了,杀县令当县令的人太树大招风。” 此时萧何还沉得住气,但曹参已经是脸色大变,刘邦抢在曹参开口前说道:“但我们有约在先,只要你们答应我两个条件,我还是会帮你们把沛县夺回来。” “什么条件?”萧何问道。 “第一,”刘邦伸出一根手指:“这个县令我当不得。” “当得!”曹参和萧何异口同声地叫道。 “当不得。” “当得!” …… 三人争论一阵,刘邦以一敌二,没有他们两个声音大,只好稍微妥协一步:“那我们抓阄,三人谁抓到了谁去当县令。” 曹参和萧何对视一眼,摇了摇头:“不妥,萧主吏精通文墨,理财治政十年了,要是萧主吏去当县令,你是接不了手的。” 刘邦也只得承认曹参说得没错,刨去文化水平和财务能力,萧何和县里的望族关系同样都很好,绝不是刘邦这个老农能比得了的:“那我们两个抓阄。” “不行,”曹参断然拒绝:“把兵交给你,我晚上睡不着觉,这个县令只能你当。” “这样吧,”刘邦再退一步:“那你们两个不用参加,县里再找几个,嗯,就找九个望族长老吧,我们十个人抓阄,谁抓到了谁当县令。” “你为何这般啰嗦?”曹参不满意了。 “什么叫啰嗦?”刘邦也激动起来了:“不给我财、不给我兵,义军来了我给全县档箭,秦军来了还要我给全县挡箭,你们两个倒是谁也不得罪,这样的好买卖,我也想做!” 曹参还要再争,却被萧何一把抓住:“莫说了,刘亭长说的是,也不能只让他一人出力,这样吧,等夺回了沛县,我去找九个人和刘亭长抓阄。” “必须要能负重望的,”刘邦追加了一句:“不能随便找几个路边乞儿就来,那样最后你们肯定还要逼我做。” “当然不会如此,”萧何拍胸脯道:“必定是全县最有名望的九位长老,任谁做都没人能有话说。” “好,”既然对方同意了,那刘邦就接着说第二条:“关于攻城一事,我觉得还是不要大动干戈为好。” “不大动干戈怎么夺得回县城?”曹参顿时又要发急:“你可说了要帮我们的。” “我就把山里的人都招来,也打不过县里的弓手。”刘邦答道。 “这个你自然是打不过的,但不是有我吗?”曹参自信满满地说道:“到时候我大喊一声,就得有很多弓手倒戈过来。” “可我带着这么多人去,县令就会对县里百姓说我们要屠城,曹狱掾你的手下就不会替他们的父母妻小考虑吗?”刘邦反问道。 “那就要看他们是信我,还是信县令那个秦人了。”曹参仍是一副满怀信心的样子,他也是沛县的望族,世代为官为吏,不管是在秦国还是楚国。 “看到我带着一大批人到了城下,没人会信他们攻破了城后会一芥不取吧?”曹参的信心对刘邦没有一点帮助。 关键时刻又是萧何拉住了曹参:“那刘亭长想怎么样?” “我就带着些人去,然后射箭进城,我有三张弓的。”刘邦说起了他的方案:“告诉城内父老我们不攻城,但他们也不要替县令守城,劝说他们去把县令杀了给我们开城。看到没有被屠城的危险,城里的人就不会和县令一条心了吧?你们刚才不是说已经和县里的望族都通过气了吗?” 曹参想了想:“县里还有几十个秦兵,他们肯定会抵抗到底的。” “也许不会,”刘邦提醒道:“你们和县令商量好要投降我的事,不是动静很大吗?那些秦兵不也没作乱吗?说明他们早就胆寒了。” “那是他们觉得县令还能坐在这个位置上,现在县令都要死了,谁还能保住他们?”曹参有些恼火地说道。 “我们可以啊,”刘邦又提出一个建议:“我们射箭,同时你也让你的人设法在城里宣传,就说我们只杀县令一人,其他的人都不动,包括县令的家人还有秦兵,谁敢杀了不抵抗的秦兵,或是县令的家人,我们就要他们偿命。” 曹参和萧何都像看傻瓜一样地看着刘邦,最后还是曹参开口:“就算那些秦兵真信了,可不杀了他们,不取了县令的家小财物,我们用什么来犒赏杀县令的人呢?” “为什么要犒赏?”刘邦反问道:“我么要号召的是县里的望族起来动手,又不是要县里的少年无赖起来杀人,要是他们动手杀人,多半还会趁火打劫。” “不用那些人吗?”萧何确认道,看起来他和曹参的本意都是煽动全城起来作乱的。 “当然不用,”刘邦说道:“所以无论是我射进去的檄文,还是你们散播消息的人,都要把话说清楚,一切照旧,不许杀人放火,不许滥杀劫财,谁敢出来做贼一样要被处死。” 刘邦更仔细地解释他的计划,那就是只要县令一个人的命,其他的秦兵和家属都不许碰,刘邦甚至提议保证他们将来还可以继续干守卫县衙的工作。而且刘邦还指出,如果煽动全城作乱,配合城外攻打的话,万一失控,良善百姓被暴动的无赖劫掠了,煽动起义的曹参、萧何还不能处罚他们,而这些怨恨最终也会统统归到他们两个人头上。 “乱子越小,我们就越不会被父老怀恨,这毕竟是我们的家乡,我们没有人想被父老憎恨一辈子,生怕有人来报仇吧?”刘邦问道,他注意到这个问题显然打动了萧何,之前坚决反对的曹参也动摇了。 “就是有新县令,也不敢用这帮人吧?”曹参歪头想了一会儿:“要是没有财物动人心,怕是响应我们起事的人就会少了,而秦兵肯定不会相信我们会放过他们。” “但当事不可违的时候,秦兵可能会心存侥幸。”萧何替刘邦说道:“再说少了那些因为财物而响应我们的,县里也就不会遭到太大破坏。” “你觉得应该试试?”从曹参很重视萧何的意见。 “如果不行怎么办?”萧何转头看向刘邦。 “如果不行,我就回山把人都拉上,然后跟着你们攻城。”刘邦当然也不敢说这事能成。 “一言为定!”萧何,曹参与刘邦击掌为誓。 定下计划后,曹参又对刘邦说道:“本来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消息?” 曹参脸上有些尴尬之色:“萧主吏和我把你的父兄妻子都从牢里保出来了。” 刘邦脸上既没有欣喜,也没有愤怒之色,漠然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当年曹参绑着刘邦的父亲和妻子来追捕过刘邦,还让兵丁扬言要杀了刘邦的父亲,凌辱他的妻子。至于自己年轻的妻子到底在这几年黑牢里遇到过什么样的事,刘邦平素根本不敢去想。 “就是五天前,给你派使者前,县令就同意了我和萧主吏的担保,把他们都放出牢了。” “那他们现在呢?”刘邦追问道。 曹参脸上的尴尬之色更重:“大概又被县令抓回去了吧。” 刘邦唔了一声,对萧何和曹参说道:“多谢两位费心了,我这就回去和兄弟们交代一下。” 刘邦走后,萧何看着曹参道:“说这个干什么?” “让他知道我们确实是想和他合作的啊。” “也罢,只要你还管着兵,我们也不用怕他。”萧何摇摇头:“我们还是商量下怎么向城内传消息吧。” “你觉得能成?” “值得一试,望族们都说好了,现在县令变卦大家肯定生怕他清算,再说陈胜已经打去三川郡了,朝廷的兵不打垮陈胜就不会来我们这里。不定哪天义军就到了,大伙儿不找刘邦合作难道真要帮县令守城吗?好好煽动一下,说不定不用那些无赖我们也能成事。” “可是,”曹参又想起一事:“杀了县令后,新的县令怎么说?大家可都说好了,钱粮都好说,但谁也不会出头的,陈胜连个望族都不是,十之七八是挡不住秦兵吧?” “当然是刘邦当,陈胜都当得楚王,刘邦还当不得一个县令嘛,他还当过几天亭长,认得些文书呢。”萧何脱口而出。 “可他说要抓阄啊。” “抓阄就抓不到他的名字啦?”萧何脸上一副“曹参你怎么这么天真”的表情,安慰曹参道:“放心,肯定是刘邦当。” …… 萧何、曹参再加上刘邦,他们三个人几乎能号召沛县所有阶层的人。事情比刘邦等人想像的还要顺利,煽动了没有几天,沛县就有大批望族联合造反,当他们的门客开向县衙的时候,曹参训练出来的弓手也纷纷加入了造反的队伍,见到黑压压的人向县衙涌来后,县里的十几个秦兵一半弃械投降,还有一半逃回家保护自己的家人。 不费吹灰之力地把县令杀死后,沛县的造反者打开城门,迎接刘邦、萧何和曹参回城。 进了县衙后,刘邦看了看几乎是束手待毙的县令的尸体,叹了口气,对萧何和曹参说道:“县里的事就和以前一样,还是由两位来管吧。” “好。”这本来就是和刘邦事先商议好的条件,萧何一口答应下来,又问道:“那县令的家人和秦兵呢?” “就按说好的办。”刘邦答道。 “就是说要放过他们?”萧何向刘邦确认道。 “是,县令的家人要妥善安置,这事就麻烦萧主吏了。”刘邦接着又说道:“那些秦兵还让他们守卫县衙吧,他们现在没法还乡,这里也没有田土,若是没有了这份差事就得上山当贼了。” 曹参盯着刘邦看了会儿:“我觉得这些人不可靠,遇事扔下长官全跑了,你用他们保护自己能放心吗?” “又不是我,”刘邦楞了下,对萧何叫道:“我们可是说好了。” “抓阄,抓阄。”萧何立刻再次做出保证:“明天就抓。” “还有人选。”刘邦仍是有些不放心,刚才曹参的话让他更不放心了。 “绝对都是本县望族。”萧何说完就拉着曹参走了。 等两人都走后,夏侯婴斜着眼看着两个人消失的方向:“大哥你真要放过他们?不替这些年死难的弟兄报仇了?” “我已经答应他们了。”刘邦无奈地说道。 夏侯婴微微摇头,没继续这个话题,他知道刘邦打定主意的事,自己是劝不回来的:“那二哥我陪你去看看老伯,嫂子吧。” 刘邦长叹一声:“我真不知道怎么见他们。” 在开城向了刘邦他们投降前,起事的望族就已经把刘邦的老爹,媳妇和两儿一女放出来了,现在他们都在县衙里。 夏侯婴在旁边,陪着刘邦和父亲说了很多的话,最后刘父说道:“也去看看你媳妇吧。” 带着夏侯婴从父亲那里出来,向后院走去,刘邦看看了天色,对夏侯婴说道:“一炷香后,你就闯进来,大喊县里有事,把我拉走。” “好。”夏侯婴重重一点头,应承了下来。 刚才见到父亲的时候,两个人先是抱头痛哭,然后又说了很多的话。可见到妻子吕雉坐在那里,刘邦只感到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对妻子开口。 吕雉盯着好几年不见的丈夫看了一会儿,起身缓缓走过来,慢慢地趴伏在地上,低着头一字一顿地说道:“请夫君替妾报仇!” 刘邦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液:“谁啊?” 吕雉咬牙切齿地说出了一串名字,没有丝毫的停顿,现在这些名字她都已经烂熟于心,从牢头到弓手都有。 “幸好没有萧何、曹参。”刘邦低声说道,从语气里也听不出是庆幸还是自嘲。 “妾身不是不明事理的女人。”吕雉低着头,吐出了这一句话:“这里面没有一个本县望族。” 刘邦又叹了口气:“我已经答应过……” 不等刘邦说完,吕雉就飞快地问道:“夫君可是觉得妾身有什么不贤惠的地方?” “当然没有。”刘邦心里想着,但嘴上却没能说出口,吕雉嫁给自己的时候,刘邦已经四十了,那时吕雉只有十八。对此吕雉没有表现出任何牢骚,不但任劳任怨地照顾刘邦起居,还悉心照顾刘邦的长子刘肥——刘肥是刘邦与一个妓女的私生子,比吕雉还要大。 那时吕雉是个温柔娴熟的妻子,而坐了这么多年的黑牢后,今天夫妻重见后她给刘邦的第一印象却已经是个半疯婆子了。 似乎要让刘邦的这个印象更深一些,吕雉猛地扯开了自己的衣裳,露出了赤裸的身体,上面布满了各种伤疤,有鞭痕、刀伤,还有烙印、烧伤。只听吕雉喊道:“夫君,你不替妾身报仇也就算了,难道也不替你自己雪耻吗?” “大哥!”夏侯婴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县里还有事!”刘邦跌跌撞撞地冲出大门,拉着夏侯婴落荒而逃,一路狂奔回前厅。 夏侯婴看了一会儿刘邦,走出门去,不久后带着壶酒和一只鸡回来。 夏侯婴和刘邦默不作声地连喝了好几碗酒,然后夏侯婴才粗声粗气地问道:“大哥?用你的方法就能和望族、世家竞争了吗?就是什么仁义啊,守信重诺啊什么的。” “不知道,”刘邦有些凄凉地说道:“我只知道我不能快意恩仇,不能恩怨分明算什么大丈夫?” “那你还要继续下去吗?”夏侯婴好奇地问道。 刘邦缓缓地点了点头:“我不知道这样有用没有,只是我才立志处处反秦之道而为不到十天,现在就变卦的话,未免也太没有长性了,怎么也要坚持个几个月、半年吧?” “那等三个月,六个月后呢?”夏侯婴不舍地问下去。 “先活到那时候再说吧,走一步看一步吧。”刘邦又干了一碗酒:“沛县小但是是我们唯一的根基,也是我们的家乡,先安定根基,和望族、世家倾心结交,总是不会有错的吧?” 第四节 雄关 “侄儿有不同看法。” 在项家的密会上,项伯话音刚落,项羽就又出声反对。 见哥哥的脸色登时变得很难看,项梁就呵呵笑道:“听听总没有问题吧,”安抚完项伯后,就对侄子说道:“你讲讲看。” “刚才叔父说要选贤用良,收拢本郡人心……”项羽开口说道。 “这也有错吗?”项伯没好气地说道,自从杀了殷通之后,项梁对侄子的意见就变得越来越重视,而对项伯的看法则越来越忽视。 “侄儿觉得不妥。”项羽毫不退让。 “好,你说。”项伯没想到这都能成为有争议的观点,气得胡须都开始抖了。 “自家人,何必如此。”项梁又安慰了弟弟一句,然后再次看向项羽:“说吧。” “我项氏一门本非会稽望族,不过是十多年前才逃难来此,是客居此地,无论我们如何选拔贤良,被任用的本地望族也都会认为是理所应当,始终会认为我们是外来的,没有十代、二十代的联姻、结交,这个看法是绝对不会有所改变的。”项羽毫不客气地攻击叔叔的策略:“与会稽这里的望族结交,指望讨他们欢心,来让他们心甘情愿地居于我家之下,是根本不可能的。” “那你说该怎么办?”项伯没好气地说道:“你也知道我家是客居此地,只有百多个门客而已。” “我们应该立刻在会稽征兵,”项羽斩钉截铁地说道:“现在会稽望族畏惧我家超过敬爱,等他们渐渐从我家诛杀殷通的恐惧中恢复过来,等他们开始私下串联,祖父再厚的遗泽也有用光的时候。所以侄儿认为,我们应该趁着他们还畏惧我家的时候,让他们每家都出子弟参军,都捐献家产给我军充做军资。” “恩德不施,却征兵、征粮?”项伯对项梁反对道:“结怨本地望族,大祸立至啊。” 项梁也显得颇为犹豫。 “仅靠殷通的家财是不够的,而且没有望族的子弟,我们难道光靠招揽来的门客帮我们领军吗?”项羽的话还没有说完,他有些激动地对项梁说道:“全速征兵,然后火速渡江,袭取江西、江北诸郡!” 说到此处,项羽不由地站起来,走到悬挂着的地图旁,对两位叔叔说道:“陈胜眼中只有关中,一心要杀入函谷关向秦国报仇,而秦廷也只能全力抵挡陈胜的攻势,无暇顾及天下各郡。现在江西、江北诸郡皆反,但各郡守皆不反,至于各县,也是一半反,一半不反,因为天下的望族都被秦兵吓破胆了,他们不知道秦兵能不能杀回来,所以这些有家有业的望族都在观望局势,或是想寻找势力依附。郡守都是秦人,他们大都忠于秦廷,殷通这样的都找不到第二个。” 项羽在会稽郡北方比划了一下,这些郡都陷入混战,揭竿而起的底层楚人和游侠,还有进行镇压的秦国郡守,以及夹在两者之间的县令和县望。 “现在各郡还都没有决出胜负,”项羽继续说道:“如果义军获胜,他们自然就是楚军,到时候我家再要讨伐这些郡县就师出无名,而且会遭到地方望族抵抗,如果是秦人获胜,自然讨伐起来会困难得多——而现在正是良机,我们出兵讨伐秦人郡守,是救各地义军于水火,而有了我家的大军,各郡县望族也有了依靠。”项羽看着项梁说道:“侄儿记得书上有句话,叫天授弗取,反受其咎——此时我家已经平定会稽郡,而四周混战不休,秦与陈胜决战于三川。此乃天以江西、江北各郡授我项家,若不速取,必招天咎。” “但人心未定啊。”项伯也已经被说服大半了,只是仍有顾虑:“你说的这个和我说的有什么冲突吗?我也是要结好本郡望族,然后出兵讨伐秦国郡守啊。” “那就太迟了,”项羽笑道,依旧看着项梁:“叔父,侄儿还记得兵法有言:散地勿留。这会稽就是散地,本乡的望族,本土的士兵,不是我家这种外人好驾驭的。但一旦领着他们离开本郡,他们就没法私下回乡了,到时候外地人只会把他们视为我家的子弟兵,要想不被外人欺负,就只能拥戴我家。” 项梁捻须不语,项羽的计划很动人,但确实是兵行险招。 “而且,”项羽再次补充道:“我们要会稽的望族家家贡献子弟,就等于他们有人质在我们手上,而且远远带走不让他们有机会逃归,这样我们虽然离开会稽,也不用担心谁敢作梗断绝我家的钱粮供应。” “还有,”项羽继续强调道:“要是我们呆在会稽,这里人会觉得我们抢了他们子弟的位置,要是我们渡江攻秦,那就是带着他们子弟出去发财了。将来我家再拥戴一个楚王,本郡望族自然更要求着我家帮他们在朝中谋一个位置。” “什么拥戴楚王?”项伯愕然问道。 “我家以雷霆之势渡江,攻占江西、江北诸郡指日可待,到时候就要和陈胜接壤了,当然要想想怎么和这位自立为王的人相处了啊。”项羽对项伯笑道:“想我家世代大将,都不敢自立为楚王,他一个黔首布衣,怎么就敢自封为楚王?他有多少门客,懂得兵法韬略吗?” “可现在我们还不能和陈王敌对。”项梁沉声说道:“现在陈王声望如日中天。” “叔父说道是,但诸侯都怀着和我差不多的心思,奉承着陈胜去和秦廷血战,他们各自趁机抢夺地盘。”项羽向项梁微微躬身:“若是陈胜灭了秦——我不看好陈胜,他只有蛮勇,却不懂得人心,但假如他真的赢了,到时候我家可声讨陈胜窃我主名号,另立楚王讨伐之。假如陈胜败了,我家当然更可以另立楚王,然后讨伐秦国为陈王复仇,顺便收取陈胜的余党残兵。” “你想得也太远了吧?”项伯失笑道。 “叔父,争雄天下这种事,怎么能走一步看一步,行到哪里算哪里呢?”项羽笑着回答道。 “你说的不错,”项梁点头道:“我家是要和陈胜好好周旋了,不能太近免得不救他为不义,但也不能太远免得不能为他复仇。” “叔父说的是。”项羽再次躬身,然后走回自己的位置上重新跪坐好。 项梁通盘想了一想,然后又和弟弟、侄子商议一番,就开始分派任务,他让项羽去负责征兵、筹粮,自从项羽一个人杀光殷通满府邸的侍卫后,他就已经被会稽这里的望族视为有万夫不当之勇的残暴杀星了,估计至少在短时期内没有哪个望族有胆子硬顶项羽提出的要求。 项羽领命而去后,项梁对项伯笑道:“此子必定能光大我家门楣。” “就是有些太过锋芒毕露。”项伯显然颇有同感,但也有些担忧。 “他从小就有大志,说起来,有件事我一直都不敢说,对谁都没说过,生怕会给我家招来灾祸,现在总算可以告诉你了。”项梁脸上颇有得意之色,对项伯说起一件往事:“当年秦始皇到会稽来的时候,我带着羽儿在人群里看他的车驾。羽儿当时和我说:‘彼可取而代之’,当时可真是吓了我一跳,我们逃难之家,要是被听到说这种话,那恐怕就是殷通都护不住我们了。” “彼可取而代之?”项伯听得眼睛越睁越大,吃惊不已地对弟弟说道:“我家世代为楚将……” “好了,”项梁的兴头被这话打消了不少,他有些不悦地说道:“羽儿当时还小,他只是随口一说罢了,我只是说他自幼就胸有大志,定能将我家光大!” …… 咸阳 “逆贼已经攻入三川郡。”丞相李斯亲自给皇帝讲解地图,说话的时候他一脸严肃:“逆贼已经啸聚万人,兵车数百。” “丞相有何对策?”皇帝问道,本来乱事刚起的时候他并没有多么紧张,数百年来,乃至有文字可考的历史里,陈胜这样的农民从来都不配成为贵族的敌人。如果造反的是六国贵族,说不定皇帝、丞相一开始还会拿正眼看看报告,但一个农民——秦廷的官员都是当笑话讲的,更不用说皇帝了。 但没想到才短短三个月,局势就急转直下,被派去镇压的军队无不被陈胜打得一败涂地,而且这个陈胜毫无合纵连横的头脑,坐视他的部将纷纷自立,坐视他们在自己的背后大肆扩张——陈胜,还有他的假王吴广,只是摆出了一幅和秦廷同归于尽的姿态,拼尽全力地向关中杀过来。 “陛下勿忧。”李斯指着地图上的一城对皇帝说道:“臣儿李由,已经下令三川精锐尽数赶赴荥阳了,只要荥阳不失,函谷关便无忧了,现在臣儿应该已经在荥阳和逆贼交战了。” 三川郡本来是晋国领土,魏国重地,当此地掌握在秦国敌人手中时,关中就始终面临着巨大的威胁,而当秦国夺取了三川后,它就成为了关中的一道屏障。 而在这道屏障中,最重要的位置不是郡治洛阳,而是荥阳(后世又称虎牢关),只要控制住这个要害,关东诸国就无法运送粮草到函谷关前,自然也就无法威胁关中——这同样是久经历史证明的兵家常识,陈胜和他的农民部下可能不懂,但肯定无法改变。 所以在得知吴广领农民军全部主力前来的消息后,三川守李由二话不说地空城而出,带着两千五百甲士离开洛阳赶到荥阳。 现在正如李斯预料的那样,李由正站在荥阳的城头,看着城前黑压压正在打造攻城器械的吴广军。 现在三川守担心的并不是这些农民军,虽然他的甲士只有吴广兵力的四、五分之一,但这些都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秦国精锐,而他对面的敌人全是农民、戍卒、苦役,没有望族子弟充当军官。 三川守李由担心的是,陈胜这样执着地把全部的兵力都发向这个战场来,堵塞了秦军从关中出击的道路,这样秦廷该怎么样支援关东那些各自为战的郡县呢?他们面对的可是由六国贵族统帅,郡县望族子弟指挥的叛军,是更为可怕的敌人。 第五节 壮士 转天在沛县县衙前,萧何搭起了一个好大的台子,不但县内的望族都安排了座位,就连黔首也都能在外层旁观。 人选问题上萧何倒是没有食言,来与刘邦竞争县令位置的全都是本县有头有脸的人物,更都是萧家的世家好友。刘邦看到这些人后,第一个冒出来的想法就是大概其他人萧何说服不了,所以只能找这些和他关系最好的人家来。不过随后刘邦倒也安心了不少,这里面无论选出了谁当县令,那都是在县里有着广泛人脉的望族,到时候秦军万一打回来了,刘邦也不用担心沛县的望族集体作壁上观,没有人真心出力帮他了。 萧何向观礼的县望还有百姓说明了今日就要选出新的县令,而且还是全凭天意,随后萧何又介绍了人选,还把刘邦放在了第一个介绍,更对他大加赞赏,说得简直就是众望所归。 虽然只有十分之一的可能,但刘邦还是有些紧张,忍不住想到万一、或者说十一选中了自己该怎么办,将来沛县的起义军——也就是他带来的山贼众在秦军反扑的时候该如何应对。可刘邦环顾周围其他的九个候选人时,觉得他们一个个都泰然自若,个别人注意到刘邦的眼神后,立刻努力做出些紧张的姿态来,但刘邦怎么看怎么觉得都是装出来的样子。 这种气氛让刘邦起了疑心,眼看萧何祭拜天地鬼神完毕,就要开始抓阄的仪式了。这时刘邦终于忍不住问道:“萧主吏,这阄到底由谁来做呢?” 不等萧何回答,其他九个候选人就起七嘴八舌地说道:“就由主吏来做吧。” “主吏为人最是公平。” …… 刘邦一个人说不过九个,虽然觉得势头不对但也说不来什么地方不对,反倒是萧何见刘邦有抵触心理,就对他笑道:“若是刘亭长来做自然也没问题,不过敢问刘亭长,他们的名字你都会写吗?” 闻言刘邦一愣,名字倒是都会念,但具体是那个字刘邦也没有把握。 “这种郑重的场合,鬼神在上,”萧何委婉地说道:“要是写错了字未免不美。” 刘邦想想也是,就退后一步,和其他几个候选人一样安心等待萧何把阄做好。 就见萧何龙飞凤舞地把十个人的名字写就,每个都只用了一点儿绢而已,十个加起来也没有半个手掌大。 萧何把叠好的阄拿过来给十个人看过,确实是一模一样,从外面完全看不到里面的字。 不过刘邦既然已经生出疑心,现在就忍不住又问道:“那这个阄谁来抓呢?” 和前一次一样,不等萧何说话,另外九个人就齐声推举萧何。 “这怎么使得?”刘邦据理力争:“主吏又做阄,又抓阄,结果如何能够服众?” “反正我信得过萧主吏。”一个候选人高声叫道。 这引起了一片附和声,大家都表示信得过萧何,还有人质问道:“难道刘亭长信不过萧主吏吗?” 刘邦当然信不过,但可怜他一张嘴,怎么敌得过九张口,何况最有战斗力的萧何还没参战呢。况且在这种气氛下,那句“我信不过萧何”的话,刘邦又如何说得出口呢? “也罢。”萧何总算出声了,他问刘邦道:“那刘亭长想让谁来抓阄?” 刘邦环顾了周围一圈,其他九个人无疑都是萧何的盟友,谁来都不比萧何更安全,于是乎刘邦将胸口一挺:“我来抓。” “刘亭长是人选之一,怎么能亲自下场?” “人选亲自去抓阄,抓出来的结果怎么能服众呢?” …… 话音才落,质疑声就纷纷响起,刘邦也知道他们说得没错,但是眼下退无可退,他把脖子一梗,就是要由他来抓阄。 “罢了,”萧何摇摇头,一脸的无奈:“那就由刘亭长来抓吧,这样总可以了吧?” 刘邦走上一步就要去接那十个阄,萧何却伸手一挡:“且慢,刘亭长抓的时候,我得在边上看着,证明刘亭长没有偷看。” “这个自然。”刘邦觉得萧何的要求十分正当,他接过盛放十个阄的碗,大步走到神像前,向天地鬼神上了一炷香,恭敬地再三鞠躬行礼。然后低下头颠了颠碗,仔细地把里面的阄看了又看。 “确实没有暗记,”刘邦心里琢磨着:“但就是有我也未必能看出来。” 把碗放下,刘邦伸出右手探入碗里用食指和中指捏住一个,没有急着抽出,而是侧头观察萧何的表情。 萧何脸含微笑,冲刘邦微微颌首示意。 “难道这个是写的我的名字?”见萧何一点儿不紧张,刘邦疑神疑鬼地松开两指,换了一个,再次侧头看去,见萧何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刘邦沉吟了一下,又扔下这个,选了第三个,缓缓地拿出碗来。 “请刘亭长转过身,对着本县父老高声念出上面的名字罢。”萧何缓缓说道,还伸出手臂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刘邦回过头,面冲着大家,在打开绢条前他最后扫视了一遍另外九个候选人,见他们到都是和萧何一样胸有成竹的样子,但事到如今,不由得刘邦拖延,他捻开阄大声念出上面的名字:“刘邦!” 不等众人欢呼,刘邦心中突然灵光一闪,恍然大悟。 猛地回过头,刘邦伸手就要去抓那盛放就阄的碗,就正好看见背后的萧何抢先一步把阄都抓在了手里,正在往自己嘴里塞。 “萧何!”刘邦勃然大怒,一把揪住萧何的领子,伸手就要从他嘴里把阄挖出来,但说时迟、那时快,身后的其他人已经一拥而上,齐声叫道:“恭贺刘县令,这真是天与人归!” 说话的同时,大伙就把县令的印绶给刘邦迎头带上。 “萧何!”刘邦被强拉去接受全县父老的欢呼声前,奋力地从人群里伸出手臂指向萧何,大声喝问道:“是不是十个阄,你都写了我的名字!” 这时萧何已经咽下了那些阄,他风度翩翩地对刘邦笑道:“刘县令,你说这话可有凭据?” …… “是不是十个阄上,你写的都是刘邦的名字?” 数日后,曹参站在萧何的面前问道。 萧何不解地看着曹参,不知道这种双方心知肚明的事,对方为何要多此一问。 “唉,”曹参叹了口气:“这些日子来,刘县令从来没有想方设法偷我的兵权,或是拉拢我的人,反倒对我派去监视他的人推心置腹,全无防备;就连那十几个县令带来的秦兵,他也没杀而是还用他们守卫县衙。” “哦?”萧何放下手中的笔,坐直了看着曹参。 “自从他当上县令后,县里的纠纷当然都归他管了,他没有仗势欺人,或是和望族做什么交易,无论谁去告状,他都能坐下来努力调节,总是想帮双方化解恩怨。今天有个官司和他的哥哥有关,对面是个黔首,他大哥可能是觉得弟弟当县令了,想占人家的便宜。刘县令也没有偏袒兄长,我的人告诉我官司了结、苦主走了后,他追着给他怒气冲冲的大哥道歉。”曹参又叹了口气:“刘县令真是个忠厚长者,怪不得当初会为了百来个素不相识的人,不做亭长去做贼。” “这不挺好吗?”萧何问道。 “是挺好的。”曹参点点头。 “那你今天来怪我不该推他当县令吗?”萧何追问道。 “不是,”曹参摇摇头:“只是来知会你一声 ,以后这种欺负刘县令的事,你自己做就好了,不要再来拉我入伙了。” …… 三川郡,张楚军大营。 一个卫士把周文带进吴广的大营,前者躬身唱喏道:“拜见假王。” “你我兄弟,何须如此。”吴广笑着过来扶着周文的胳膊。 “大王那边都是这样了,大王说还是有规矩比较好。”周文解释道,他环顾了一下帐内,又对吴广说道:“假王怎么不在帐里布置些卫士?现在身处前线,万一有刺客怎么办?” “我身处万军之中,怎么会有刺客?”吴广不以为然地说道,问周文道:“大王要你来干什么?” “大王见荥阳久攻不下,就让我带五百人来助假王,”周文说道:“大王还封了我一个将军。” 吴广苦笑一声,把周文拉到帐篷外,带着他一直走到个能看见荥阳城全景的丘上,把秦军的阵地指给周文看:“秦丞相长子,三川守李由死守这里,还有北面的敖仓,无论我如何挑战他都坚壁不出。” 三川郡作为关中的门户,进入中原的通道,秦廷花费大量人力兴建敖仓,在里面储备了不计其数的粮食。 指点着周围的地形,吴广继续说道:“李由不愁粮草,荥阳又无法包围,补充给他的兵力源源不绝地从西面的洛阳送来,所以迟迟无法有进展。” “我带来的五百壮士皆有勇力。”周文对吴广说道。 “知道,但对荥阳只能正面强攻,我们兵力展不开,就是壮士也用处不大。”吴广一个劲地摇头。 “那假王有何打算?”周文问道。 吴广又是苦笑一声,缓缓摇头:“我也不知道。” 周文看了可望不可及的荥阳一会儿,突然指着两侧的崇山对吴广说道:“假王你说李由的兵力由洛阳补充而来,要是我帅一支精兵,翻过这些山切断了他的后路,是不是荥阳就好打了?” 吴广看了周文一眼:“我只知道洛阳在荥阳西面,有路,到底城在哪?路在哪,我可都不知道,而且这深山老林大军怎么翻得过去?” “我不带大军,就带我的五百壮士,我们找向导,寻小路。”周文答道。 “就是五百也太多了吧?就算不迷路,能活着走出去一半吗?”吴广反问道。 周文大笑道:“若天意要我死,我在大泽乡就死了,若天意不要我死,我定能找出条路来。大王要我来助假王攻城,我总不能闲着吧?” 吴广看了周文很久,点点头:“那就看天意吧,我拨给你五百人七天的粮食。” …… 沛县,刘邦主动来找曹参议事,他当上县令已经快半个月了,结果弓手告诉刘邦曹参找萧何要这个月的粮草去了。于是刘邦就转头去萧何的地盘,果然曹参也在。 “丰县周苛、周昌兄弟欲起兵反秦,被赶出了城,他们听说我们这里已经夺下了城,就向我们求援。“刘邦还带来了一个周氏兄弟的使者,这个使者又向萧何、曹参报告了一遍,那就是事败逃出城的周氏兄弟极其追随者,被追兵包围在一个寨子里,随时都可能覆灭。 “这两人是谁?”让使者离开后,萧何皱着眉头问道。 “周苛是个卒长。”刘邦答道。 “不是丰县望族?”萧何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丰县的望族都没有出兵助他们,所以被秦兵赶出了城,但望族也没有出兵助秦兵,所以他们还没被消灭,而且围攻他们的也以丰县的本地弓手为主。”刘邦替两人说着好话。 据使者说,寨里还有上百人,而围攻他们的大概有两百人。 “县令想做什么?”萧何直截了当地问道。 “我想去救他们,既然他们只比对面少一百人,那我带一百人去好了。”刘邦转头看着曹参:“我想向狱掾借一些盔甲,器仗,我手下有的是好汉,但没有武器。” 曹参咧咧嘴,一副为难的样子。 “我也不要借一百人的,我知道狱掾也没有多少,只要借我五十,或是三十就好,等我救了周氏兄弟回来,就把盔甲武器奉还,如果有了破损我也会尽快修好。”刘邦保证道。 “县令你会打仗吗?”曹参摇头道:“你输了就什么都没了,怎么还我的盔甲?” “当然会。” 曹参仍是摇头:“这些年一直是县令在前面跑,我在后面追,只见过县令跑路的本事,从来没见过县令打仗的本事,不行,我不能借给你盔甲武器。” 刘邦一脸的失望。 “而且你的人我也不放心,”曹参继续说道:“我也只见过他们跑的本事,多半打不过丰县的弓手,这样吧,我借你一些兵。” 刘邦闻言大喜,而萧何腾地就站起来了。 还稳稳跪坐着的曹参急忙摆手,向萧何示意他心里有数,然后对刘邦说道:“但兵我不能交给县令,这里面的难处县令应该是能明白。” “我明白。”刘邦点点头。 “所以我带一百弓手,和县令的一百人一起去。”曹参做出了决定:“再加一辆兵车。” 这辆兵车也是沛县唯一的一辆,以前追击刘邦的时候,曹参总是威风凛凛地站在上面,就好象个贵族大将一般。 刘邦微微有些吃惊:“狱掾要上阵攻击丰县的秦兵吗?那样等秦兵打回来,狱掾也没法自保了吧?” “谁知道是我打的?谁知道什么时候能打回来?”曹参嘟囔道:“再说,县令要是死了,我们还得找个新的太麻烦了。” 萧何似乎也默认了这句话。 可刘邦反倒一副为难的样子。 “怎么了?”曹参问道。 “我只能凑出一百人的沿途粮食,”刘邦坦承他根本没粮:“要是有够两百人吃的粮食,我不就带两百人去了嘛。” 曹参看向萧何,后者立刻摇头:“县里出不起这么多粮食。” “要不我们各出五十人?”刘邦问道。 “不行,县令手下那群都是乌合之众,不当数的。”曹参大手一挥,否决了刘邦的提议:“要不这样,我带一百人和你去吧,你的人还是在城里歇着。” “不行!”这次轮到萧何反对了:“城里就这么点弓手,你都带走了,可他的二百多山贼还在哪?真要是闹出事来怎么办?县令也走了,更没人管得住那些贼了……哦,那些好汉了。” “那怎么办?”曹参问道。 萧何仔细地看了看刘邦:“其实我知道,县里有些望族最近很想找机会和县令好好谈谈的,择日不如撞日,要不我这就带县令去见见这些人?县令可以向他们借些粮食,说不定还可以向每家借三、两个门客呢。” 第六节 豪杰 项梁采纳项羽的建议,征兵会稽,得精兵数千,粮草万石。 “现在谁在管理军务?”来到军营,项梁问一身甲胄的项羽:“除了你,还有谁在帮你?” “项声。”项羽立刻答道。 项梁又问起其他事务的人选,结果项羽说的全是项家门客的姓名。 闻言项梁不禁有些愕然:“会稽难道就没有什么英才吗?” 项羽大笑道:“先说那些军吏,不通兵法,无勇寡谋,这也就算了,还有些连为主尽忠的义气都没有,留着有什么用?至于郡内主吏,我随便翻了翻郡内的账册,就看出了不少错漏,这些庸吏于我家何用?还不如用我家的人,起码可以放心。” “贤才难得,选贤的时候眼光也别太高了。”项梁教诲道。 “是,侄儿受教了。”项羽答道。 项梁脱了没用上的铠甲,和项羽走到屋里,两人独处的时候项梁问道:“你听说了吗?陈胜夺取了洛阳。” “一开始侄儿也不敢信,”项羽脸上有惊色露出:“还以为是谣言,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你觉得到底那种说法最可靠?” “现在看起来,是有一支陈胜的奇兵,绕过了荥阳,突然出现在了洛阳城前,李由多半是把洛阳的兵抽空了,城内官吏先是麻痹大意,后是惊慌失措,就被这支奇兵夺了城。以侄儿想来,能绕过荥阳的奇兵,顶多也就百十来人吧。” 项梁点点头:“三川守李由是丞相之子,也算是名门望族,家世显赫,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呢?” “由此看来,我倒觉得他是个草包,将来不遇到则罢,遇到了必定为我所擒。”项羽不是很赞同叔父的意见。 “不可大意,休要小觑了天下英雄。”项梁提醒项羽。 “荥阳没丢,到先把洛阳丢了,这算什么英雄?”项羽不屑一顾地说道:“就是那李斯,我觉得也是个草包。” “胡说,”这次项梁真的是有些不高兴了:“李斯辅佐秦皇灭六国,你才多大?就敢评判他?” “要不就是他因人成事,要不就是他太老了,”项羽仍是固执己见:“三川既是关中门户,也是从向关东的要道,如果关中是秦的首级,三川称为秦的咽喉也不为过。被陈胜控制三川就是掐住了秦的咽喉,不但不能支援关东各郡,就连使者都派不过来了,不然现在天下各郡何至于各自为战,为诸侯军各个击破?三川守,守的是秦国的咽喉,地位何等重要?李斯不能知人善任,却挑个草包儿子去,那他岂不也是草包?” 见叔父不再呵斥而是微微点头,项羽又补充道:“自陈胜起兵以来,李斯对他无可奈何,陈胜一路西征,李斯拼死想在三川挡住他都做不到,对关东各郡的死活更完全不放在心上,半年了没有任何指令发来过,搞得郡守人心惶惶,不知所措。他现在可是天下的丞相,不是关中的丞相,皇帝把国事托付给他,他半年就把国家折腾成这个样子,这不是草包是什么?” 项梁捻须不语,不再呵斥项羽狂妄。 “侄儿猜,现在李斯一定坐立不安,皇帝对他也一定极为不满,秦王家七世的努力,被李斯半年就挥霍一空,要是他继续这样束手无策,让国事糜烂下去,侄儿估计就离族诛不远了。” …… 咸阳。 丞相官邸。 一个从洛阳逃出来的官吏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李斯只感到一阵阵的口干舌燥,他不久前刚向皇帝保证儿子已经把叛军挡在荥阳前了,而且是一再保证。现在居然连三川郡治都被叛军攻下来了,自己的儿子也被叛军包围在荥阳了,幸好敖仓还在手里,暂时还不用担心粮草问题。 “到底怎么丢的?”李斯喝问道,这个亲历者才回到京城,就被带到丞相府里,李斯迫切需要知道叛军的战斗力到底如何。 小吏哆哆嗦嗦地说道:“有二百……” “二百?”李斯大喝一声。 “是,”小吏全身发抖,牙齿打着战说道:“是陈胜的将军周文,带着二百人绕过荥阳翻山过来了。” “二百人怎么能攻下洛阳?”李斯愤怒至极,大吼道。 “这帮黔首完全不懂兵法啊,谁都知道二百人打洛阳就是来送死啊,”小吏几乎要哭出来了:“谁想到他们就真的过来了。” 接下来的事李斯在之前的报告里了解到了一些,城内的一大批黔首看到周文后就反叛了,和周文一起把目瞪口呆的守军消灭了,甚至连城门都不知道关。李斯深吸了一口气,竭力按下些怒气:“三川已经纳入我秦国版图多年,就是之前也是魏国领土,那些黔首怎么会帮着楚军?” 小吏听李斯声音缓和,身体抖得轻了一些,小声回答道:“三川守之前征粮征得有些急了。” 李斯只感到一阵天昏地旋,把所有精锐都抽调到荥阳是儿子的命令,提拔了一大群饭桶在后方也是儿子的责任,就连洛阳黔首作乱好像也和儿子有关系。 仔细想了一会儿,李斯站起身,不再管还趴在那里的小吏,走进后庭唤仆人来帮自己更衣,他要立刻进宫陛见,向皇帝解释为什么这重大失利与自己还有自己的长子无关。 穿戴齐整后,李斯对忠心耿耿的仆人说道:“外面那个,立刻杀了,尸体送出城掩埋,决不能被人发现。” “是。” 李斯出门,登车,直奔咸阳宫而去。 而秦二世也停止了饮乐,等着他的丞相。 李斯严肃地向皇帝报告了洛阳官吏的无能,还有周边岗哨的渎职,保证丞相府会对此进严查,即使人死了也不能消罪,要追究他们家人的责任。 接着李斯和之前一样安慰皇帝,向皇帝保证丞相府正长筹备粮草,选拔将领,组建军队,很快就会有一支大军准备好,这支大军不但会夺回三川郡治,还会给荥阳解围。 “那关东诸郡呢?”没有听到丞相谈及始皇帝极其六代先祖征服的六国领地,皇帝追问道。 “等给荥阳解围后,大军就会开往关东,将这些跳梁小丑一举扫平。”李斯对皇帝保证道。 “真的?”皇帝问道。 这是一个不祥之兆,以前皇帝还从来没有质疑过丞相的判断,李斯硬着头皮说道:“是的,只要消灭了陈胜吴广,大军开到关东,群盗不堪一击。” “嗯。”皇帝点了点头。 “那臣告退。” “且慢。”皇帝喊住了丞相:“洛阳西面就是函谷关了,这个周文会攻击函谷关吗?” “不会。”李斯答道,他想说“当然不会”,但对面是皇帝,即使皇帝问了一个白痴问题他也不能用这种语气,而只能耐心地解释:“函谷天下雄关,数百年来诸侯精兵猛将,一个个也都铩羽而归。周文带领的贼兵只有几百,他们侥幸偷袭得手,现在一定飞也似地逃回荥阳与吴广合流了。” 靠着几百人攻打函谷?就是加上那些作乱的黔首也就千余吧,即使这周文不是望族,不懂得兵法,但只要是人就应该明白拿脑袋往石头上撞是自杀。 李斯回答完了问题,用余光瞥了一眼皇帝身旁的郎中令赵高,后者双目直视前方,既不和李斯目光相交,也不发一言。 这是另外一个不祥之兆,自从始皇帝去世,李斯和赵高结成同盟之后,后者总是在皇帝面前无条件地支持李斯所有的判断。就在不久前的君臣奏对时,赵高还拼命帮助李斯说话,向皇帝保证李由熟知兵法,有李由在三川就稳如泰山。 得到皇帝的许可后,丞相退出了咸阳宫,他能理解赵高的变化,大概他正在后悔早前对自己的支持吧,导致他也在皇帝面前大大丢脸了。 “不过没关系。”李斯握紧了拳头,在心里盘算着:荥阳城防坚固,就算被吴广、周文两面围攻也暂时不会有大碍,而敖仓里更是粮草堆积如山,现在李斯已经下令王离带领北方边军南下平叛,很快这支军队就会返回关中,然后如李斯希望的那样开出函谷关,给荥阳解围。等局势好转了,李斯相信皇帝会重新相信自己的每一个判断,赵高也会再次与自己一唱一和。 …… 刘邦把剑当作拐棍般支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 年轻的时候,刘邦曾经仗剑去投奔信陵君,想当他的一个门客,那时刘邦还很年轻,剑术也还过得去。但那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现在刘邦已经快五十了,厮杀对他来说真不是件轻松的工作。 不过刚才刘邦还是第一个舞着剑冲了上去,跑得比他带来的一百个兄弟,曹参的一百个弓手,还有沛县望族借给他的共计五十七个门客都靠前,跑得比曹参的那辆兵车都快。 可惜的是,刘邦一个敌人也没有砍倒,才一接阵,他身后的樊哙就冲上来把和刘邦厮杀的那个敌人放倒在地,再后面刘邦虽然又砍杀了半天,但没一个敌人是被他砍倒的。 “县令没事吧?”曹参驾着车来到刘邦身边,现在战场上只有刘邦和曹参是闲着的,其他人都在忙着是割取首级,或是从尸体上收集财物。 “没让县令乘车,就是不想让你上阵,怎么你还是冲上去了?”曹参笑着问道。 “大家都在杀敌,我怎么能落后?”刘邦反问道。 曹参笑笑还没来得及接话,突然听到有人大呼:“沛公何在?沛公何在?” 刘邦和曹参面面相觑。 两人正发楞的时候,只见两个全身浴血的男子提着刀就向刘邦这里跑过来,他们两个明显是寨子里的人,刚才刘邦领兵对包围寨子的二百多丰县弓手发起进攻后,寨子里的人就冲出来夹击,大大加速了敌军的崩溃。除了少量敌人逃走外,还有大批丰县的弓手向寨子里的老乡投降了。 “你就是沛公吗?”为首的人举起刀,指着战车上的曹参,但不等曹参回答就摇摇头:“不像。” “我是沛县狱掾。”曹参紧盯着对方手里那把血淋淋的大刀,戒备地说道。 “难道你是沛公?”那人目光一转,就盯上了刘邦。 “我是沛县县令。”刘邦和曹参一样都不知道谁是沛公。 “原来您就是沛公,久仰大名。”两个年轻人一起抱拳行礼。 “在下周苛。” “在下周昌。” 两人热切地看着刘邦:“就问沛公侠义非凡,我们就知道沛公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都是楚人,本当如此。”刘邦站起身,他终于确定沛公是指自己了。 询问了一番后,刘邦知道领头造反的其实不是这二兄弟,而是泗水的亭长和求盗,但亭长战死了,求盗领着大伙儿逃到这里后,也伤重不治,临死前对周氏兄弟和其余兄弟说:前任泗水亭长刘邦,最是顾念楚国父老,现在听说已经成功夺下沛县,一定要去向他求救。 既然是沛县之主,那周苛等人就称他为沛公了。 安抚好降兵,又和曹参、周氏兄弟商议后,刘邦决定趁着丰县实力大损的机会,发起对丰县的进攻。 “果然是七步之内,必有芳草。”军事会议结束后,刘邦对樊哙感慨道:“我们县有萧何、曹参这样有才能的人就不用说了,你看泗水的这个周苛、周昌兄弟,这么年轻就能在亭长、求盗战死后聚拢好人心,一直坚持到我们来。有这么多才智之士,我们何愁做不出一番事业呢?” …… 洛阳。 组织起来的新的义军,已经大部分向荥阳方向开去,根据周文和吴广的约定,楚军会两面夹击李由,就算不能迅速夺取荥阳和敖仓,也要将他彻底围困在这两座堡垒里,不让他有机会窜出来对任何一面的义军造成威胁。三川郡的黔首虽然不是楚人,但是反秦的热情丝毫不比楚人差,周文轻松地就组织起了数千新军。 “将军,”好几个跟着周文的亲信,见周文一直在向西眺望,就在他身后提醒道:“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跟着周文进山的五百壮士,有近三百人没有能够活着走出山。 “我一辈子只后悔过一次,就是在大泽乡的那晚,当我被绑在架子上的时候,”背后这个亲信也是大泽乡起义中的一员,所以周文说的事情他也很清楚:“我当时好后悔啊,为什么不趁着双手还自由的时候和秦人拼了,而要在架子上等死?” “现在我们不是把秦兵打得丢盔卸甲了吗?”这些亲信都不知道周文在感慨什么。 “那是假王给了我这个机会,不然我只能在后悔中死去。”周文还在看着西面:“我小时候,村里的老头给我讲过一个故事,他说好多好多年前,有一次有三大公子、数千望族、九国联军聚集在三川,可能就是我们现在站的地方。可他们不敢叩关击秦,在函谷关外转来转去,就是鼓不起这个勇气,最后被暴秦各个击破,最后都国破家亡。” 听到这个故事,大家都纷纷叹息。 “那个老头说他当时就是一个楚兵,说当时联军的统帅就是我楚国公子春申君,后来被秦人鞭打的时候我就想,要是当时春申公子鼓起勇气叩一下关会怎么样,九国联军,光望族子弟就几千啊。是不是我们就不会亡国了,是不是我们楚国人这么惨就是春申公子的报应?” “现在轮到老天问我周文敢不敢叩关了,”周文突然振奋起来,用力地挥舞着手臂,对着西面高喊道:“我已经完成了假王的任务,我后悔一次就够了,绝不会第二次被绑到架子上!” “召集全军!”周文回过头,大声下令道。 很快,最后还留在洛阳的一千多人都站在周文面前,其中跟着他走出山来的二百好汉都在。 “我周文,决心明日向左,攻函谷关!”周文站在台子上,面冲着北方,对面前的一千多人大叫道:“诸位愿意与我周文同行的,举起左臂。要是不愿意与我同行的,那就举起右臂,然后向东去荥阳和假王汇合吧。” 周文说完,就紧紧握住拳头,用力地把它举向天空。 几乎是同一时刻,周文的二百好汉就都把左臂高高举起。 而在片刻之后,才加入周文军十天左右的想数百壮士们,也一个接着一个,一排连着一排,把攥得紧紧的左拳高举起来。 望着眼前如森林般密密麻麻的拳头,再看看这些好汉一张张坚毅的面容,周文猛地发出一声大喝,用尽全力对面前的部下喊道:“诸位壮士,回去好好饱餐一顿,然后睡个大觉,明日我们就全军西进,叩函谷,入关中,灭秦!” “攻函谷!” “入关中!” “灭秦!” 上千人纷纷响应着周文,发出自己的高呼声。 第七节 暗流 秦二世元年九月。 秦制,以十月为岁首。 咸阳的高门望族纷纷张灯结彩,准备庆祝新年,丞相府也是一样,李斯还在思考怎么向皇帝上一道贺章,祝福即将到来的秦二世二年。而在丞相府内忙碌的人群里,人人脸上都挂着笑,在这个时候,就连一向严格的李斯对属吏也会放松一些。 门外突然响起咚咚的鼓声,闻声李斯脸色一沉,这是有人在敲丞相府大门前的鼓,这是有十万火急的军情必须要立刻报告才可以去敲响的鼓。 “去看看。”李斯吩咐道。 在卫士领命而去的时候,那鼓声依旧不停,反而一声紧似一声,把敲鼓者的惶恐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这越来越急促的鼓声让李斯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而在这密集的鼓声之下,丞相周围的卫士和是属吏也都面面相觑,人人脸露不安之色。 终于,敲打着众人心弦的鼓声停了,整个丞相府都笼罩在紧张的气氛中。 重重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两个刚被李斯派去的卫士挟着一个全身浴血的秦军军吏走到李斯[面前]面前,两人手一松,那个使者竟然在丞相面前瘫倒在地,好像赶路已经让他精疲力竭,而刚才的击鼓更是耗尽了他最后的一丝力气。 “禀丞相,函谷关失守。”使者在从地上挣扎着站起的时候,同时向李斯嘶声叫道。 周围的卫士和属吏,人人脸色大变,李斯听到不少倒抽凉气之声,甚至有人不顾军法和丞相的威严,发出了窃窃私语声。 “函谷关?”李斯双手握拳,指甲刺痛了手掌,提醒他这并不是一个梦而已。 “是。”刚站起来的使者又跪倒在地,下一刻竟然痛哭失声:“函谷关失守了,丞相!” 周围的私语声更大了,但李斯已经没有心情和闲暇来呵斥旁人了,他重重一拍桌面,即是提醒使者,也有安慰自己之意:“哭什么哭?好好回话。” “是。”使者努力控制着自己,收起了悲声,他是一个函谷关的军士,在关城即将陷落的时候,长官令他杀出重围报信,而在他最后一次回望关城的时候,看到那上面已经再也没有了秦军的黑帜,取而代之的则是满眼的黄色的楚军旗帜。 “盗贼周文,引一千贼寇来攻关……”使者说道。 “一千?”李斯打断了使者,厉声问道,函谷关就是在九国雄兵前也不曾陷落,严格说起来是令诸侯望而生畏,甚至生不出攻打的勇气来。莫说是一千黔首,就是一万、十万,李斯也不认为能对函谷关形成威胁。 “是,”使者再次确认道:“他们抵达前已经被将军发现了,他们连攻城器械都没有,周文就领着群盗蚁附攻城——这贼根本不懂兵法,这明明是送死……”说到这里,使者竟然气得又开始掉眼泪,口气中满是不甘心:“这贼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攻城,我们也没想到他居然蠢到会蚁附攻城……” “别说了。”李斯第二次打断了使者的抱怨:“然后呢?” “关内还有些关东的苦役,”使者的声音低了几度:“见盗贼攻城,他们就作乱了。” 啪,李斯重重地一拍桌子,桌面上的竹简、笔墨都飞了起来,开口的时候李斯已经气得脸色发青:“盗贼临关,怎么还不把那些苦役关起来?” “丞相,”使者趴下悲痛地叫道:“将军觉得周文怎么也要花上十天打造些器械,我们可以再让那些贼囚加固个五天城池,谁曾想到,他才到关下,就搭梯子冲上来了。” 根据使者的描述,对方甚至连城墙的高度都测量不足,好多梯子根本不够高,搭不上城头,但匆忙之间秦兵疏忽了对奴工的控制,大部分士兵都急匆匆地上城防守。结果六国的苦役就暴起杀了不多守卫,直接把城门给周文打开了——周文的抵达,也给了这些苦役奋起反抗的勇气。 “结果他们本是送死一样的蠢行,反倒把函谷关给夺下了。”李斯扶着额头,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给他洗漱一下,我要带他去见皇帝。” 听说函谷关失守了,整日在咸阳宫里享乐的秦二世也暂时中止了他荒淫的生活,再次出来见丞相和闻讯而来的大臣。 让使者向皇帝再汇报一遍函谷关失守的过程后,坐在相位上的李斯向皇帝的位置微微俯身:“陛下,函谷关内有六国囚徒三千余……”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皇帝拍案大怒:“函谷重地,你怎么会让山东人进去?” 李斯心中暗叹一声,皇帝即位以来几乎就没有管过一天朝政,秦国各地都大量使用关东人充作苦力,不久前三川郡告急后,为了疏通道路,运送辎重和兵力,从咸阳到荥阳之间的道路上都增派了很多山东苦力。 丞相正要开口给皇帝解释各个工程的规模和需要的人力,就见御座上的人一挥手:“朕把国家交给丞相你,现在搞成这样,到底是谁的过错?依律法当如何?” 于是李斯什么也别解释了,他双手上举,摘下丞相冠冕:“有负陛下重托,老臣死罪。” “算了。”皇帝又是不耐烦地一挥手:“丞相还是说说如何收复函谷关吧?” “王离的军队正从上郡日夜兼程地赶回咸阳,等他的大军一到,周盗自然迎刃而解,”李斯语速很慢,他感到自己的心跳正在加快:“臣已经加派使者催促。” “好。”皇帝皱眉听完,就打算结束这次召见:“丞相不要再让朕失望了。” “陛下且慢。” 在李斯出声阻止皇帝之前,他身后的群臣中已经有人抢先发声。 “嗯?”皇帝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的目光越过丞相,投向那个出声的人:“什么事?” 其他的臣子也是一样,李斯缓缓地回过头,看到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少府章邯身上。 “臣敢问丞相,王离将军的军队多久能够赶回咸阳。”章邯大声问李斯道。 “新年过后(十月即新年)。”李斯心中全是不好的预感,以前是不会有人敢在皇帝面前抢自己的话的,更不会有人胆敢质问自己,但眼下的局势不仅挫伤了李斯的权威,还让大臣们更耐不住性子。 李斯怀疑章邯接下来的问题就是自己打算提醒皇帝的一种最坏结果,可刚才李斯慢了一步,被章邯抢在自己之前喊住了皇帝。如果这个问题不是李斯主动说出来,而是被章邯问出来,那李斯就会变得非常被动,皇帝对自己的信任,以及自己在群臣中的威望都会受到更多的损失。 “陛下……”李斯张口说道,他打算对皇帝和盘托出。 “臣斗胆,敢问丞相,”可章邯听到丞相开口后,却没有知趣地闭嘴,而是用更高亢的声音喊道:“要是周文带着盗贼急速进兵的话,多久能到咸阳?” 皇帝没有喝止章邯的无礼,而是将目光放在了李斯脸上。除了面前的皇帝外,李斯好像能够感到背后的无数双眼睛,它们射过来的目光好像要把李斯扎个千疮百孔。 “月底之前。” 李斯把这话说完后,秦廷之上顿时响起了大片的异声,就好象刚才在丞相府里初次听到函谷关失守时一样。 “陛下,”李斯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臣以为,当用缓兵之计,许诺给那周文以高官厚禄,暂且稳住他,只要拖到王离的大军回来。” “丞相!”背后又响起章邯的大叫声,李斯回过头,看到对方满脸通红,又是愤怒又是惶急:“若是盗贼没有被缓住呢?” “你住口!”李斯勃然大怒,他当然考虑到了这一点儿,但他需要等皇帝来发问,然后详细地解释自己的想法和其中的利弊,而不是被少府章邯一声声地逼问,就好像他一直企图蒙蔽天子一样。 “你才住口!” 没想到御座那边传来另外一声大喝。 李斯只好再次回头,向皇帝谢罪。 “朕问你,要是贼人没有中计呢?”皇帝伸手指着李斯,咆哮道。 “那就迁都,迁到废丘。”李斯答道,他接着就要解释为何会选择废丘,那里地形险要,城池坚固,足以坚持到王离回来。 “迁都?”皇帝大惊失色。 “陛下……”李斯深吸一口气,就要解释自己的设想。 “陛下,”这次打断李斯的不是章邯,而是郎中令赵高,在把皇帝的目光吸引过去后,他立刻说道:“臣看章少府还有话要说。” 刚才被李斯怒斥后,章邯不敢再插话了,可赵高敢。 李斯向赵高投过去愤怒的目光,但赵高脑袋一偏,躲开了丞相的视线。 见状李斯心里更是悲凉,显然这个与自己合谋拥立皇帝的同盟,现在要开始和自己划清界限了——随着战场的形势越来越险恶,丞相府的形势也愈发不容乐观起来。 “你说。”皇帝的注意力被赵高送到了章邯那里。 章邯瞥了李斯一眼,在皇帝和郎中令的鼓励下,他抛下了对丞相的畏惧:“臣请陛下大赦骊山刑徒。” 皇帝闻言发愣,显然不知道对方到底在说什么。 而李斯已经是大惊失色,急忙叫道:“陛下,不可,牧野之败,前车之鉴!” “什么?”皇帝更加糊涂了。 “章邯之策,臣不能同意,”李斯给皇帝解释起来:“他想赦免骊山的刑徒来组建新军,当初武王伐纣,纣王就是这么干的,结果牧野倒戈,反倒将天下拱手相让。这些刑徒怀恨多年,一旦把武器交给他们,他们只能去助盗贼!” “臣并非是要赦所有人,只赦骊山的秦人刑徒,”章邯出声争辩道:“秦人刑徒就算怀恨,也知道绝对不能让楚人入关,不然他们一样活不了。臣敢请陛下赦免这些秦人,许以爵赏、田土、女子、钱财……” “这些东西从何而来?”这次是李斯打断了章邯:“关中哪有那么多无主的田土?还有女人、财宝,难道要从陛下的宫殿里出吗?” 听李斯这么一说,本来对章邯满是期望的皇帝顿时就犹豫起来。 “取之山东即可,”章邯满不在乎,还有些不解地说道:“何须陛下破费?” 见皇帝又开始点头,李斯急忙说道:“不可!陛下,现在天下大乱,山东诸郡都被诸侯抢回去了,要是许诺了封赏却不给,朝廷法度的威信就当然无存了。” “再打出关就是了,怎么会不给封赏?”赵高又替章邯说话,在一边帮腔道:“臣也不明白丞相在担心什么。” “陛下,”李斯再向皇帝大声疾呼道:“诸侯复起之势已成,山东之地已然全失,以关中断然不能与全天下对抗,当初始皇帝一统天下,靠的是诸侯勾心斗角——他们之前会,现在还会,只要拖到王离大军返回,然后镇守函谷不失,臣儿可救则救、不可救则弃。诸侯无法图我,就会再次自相残杀,胜者元气大伤,败者自会来求助于我,诸侯已经这么做了几百年了,他们还会继续做下去——要是我们非要去打诸侯,只会让他们合纵抗我,那就是以关中对抗天下……” “丞相你是楚人。” 背后又传来章邯的声音,李斯双目尽赤,回头盯着章邯厉声喝道:“你此言何意?” 章邯怒气冲冲地说道:“六世先王,始皇帝,多少秦人血洒疆场才得到的山东诸郡,丞相说不要就不要,难道是念了楚国的旧情了吗?” 李斯回过头,对皇帝叩首道:“臣虽是楚人,但得始皇帝和陛下重用,敢不竭心尽力,继之以血?” 皇帝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就看向赵高。 郎中令赵高沉吟了一下:“臣以为,丞相父子虽然都是楚人,但一直对大秦忠心耿耿,但关键时刻,楚人终究是少了一些我秦人的锐气,所以丞相想死守函谷放弃关外,而三川守也只敢死守荥阳而不敢出城破贼。” 李斯满脸都是凄然:“陛下,臣是少了些锐气,可少府之策实在太过凶险,万一刑徒哗变,则牧野重现,大祸立至。即使得胜,为了将士的封赏势必还要杀出关外——昔日与秦争锋于长平者,只一赵耳,而男子十五岁以上悉从征;今日欲一举平定关东诸侯,臣斗胆言:若是关中力竭,而大军又败于外,以致山东诸侯叩关,那该如何是好?” 皇帝挥了挥手,阻止了李斯继续争辩:“朕意已决,大赦骊山刑徒。”说完就看向章邯:“朕赐虎符给卿,讨伐盗贼周文,然后出关解荥阳之围,再平定关东。” “臣领命。”章邯大声应道。 第八节 戚姬 宁秦。 自从破函谷后,周文收编六国苦役,向西长驱一百六十余里,直抵华山脚下,现在他的军队已经扩充到上万人。 “咸阳还有多远?”周文问左右。 “据说还有二百里左右。”周文的左右也都不知道关中地理,所有的消息都来自俘虏的秦国官吏。 “将军,秦廷公文。”一个士兵提着个袋子走过来,周文进兵神速,秦国根本没想到楚军已经攻破宁秦,使者直接带着公文冲进了周文的军队中。 “找人来看看。”周文吩咐道,很快就有一个宁秦的小吏被押过来。 在楚军的威胁下,这个小吏把公文读给周文听:这是秦丞相府发出的,命令沿途官吏做好准备,迎接王离和章邯的军队。这篇公文中还提到,少府章邯的部下是骊山的刑徒,所以地方官若是见到士兵都是脸上刺字的也不必惊讶或是怀疑,反倒若是见到落单的刺字者一定要严刑审讯,看看是不是少府的逃兵。 “骊山的刑徒?”周文问左右:“他们会替秦人打仗吗?” 左右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好再问小吏,得知骊山的苦役不都是六国人,还有数万秦人——商鞅定策赏一罚九,依靠这些刑徒来完成各种需要大量人力的工程。 统一六国的时候,秦国有时就会赦免部分刑徒,这些被赦免的都拼死作战,宁死也不肯被送回生不如死的苦役营去。现在虽然从六国征集了大量的苦役,但秦国从来不嫌苦役少,所以仍有大量秦国的刑徒。 这个小吏的话里有一处引起了周文的注意:“距离骊山还有多远?” “大约还有二百里。”小吏答道。 “哦,和咸阳差不多啊。”周文当即问起骊山的方向,结果发现和咸阳是同一个方向。 “现在骊山还有多少六国苦役?”周文又问道。 “肯定超过十万,”小吏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只多不少。” 在陈胜起兵前,从函谷关到骊山的道路上满是运送山东苦役的队伍,从来没有一日停歇。无论骊山那里累死了多少关东的黔首,都会有更多源源不断送到的苦役补上空缺。 “只要打到骊山,我们就能有十万大军。”周文重重一拍手,让小吏把丞相府的公文再读一遍。 这次周文注意到另外一处,那就是丞相府命令沿途地方官准备马匹食用的草料,还有战车需要用的备件。王离手下的一个司马已经率领一百战车,五百骑兵的先头部队返回,要配合章邯的刑徒军迎击周文,各地地方官需要提前预备好这支部队所需的物资。 “一百战车,五百骑兵,大概有近千人,就算一千人好了。”周文环顾左右:“我不担心什么骊山的刑徒,那都是步卒,但要是与这支车马兵汇合,我们就不好打,更跑不过了。” 随着周文一声令下,所有被俘的秦国官吏都被带出来,周文的左右根据他们的供词绘了一幅大概的地形草图出来。 “王离的军队从上郡来,”周文的手指在草图上划过,秦人说上郡到咸阳的道路通过频阳、栎阳一直向南,周文的手指沿着这条大概的线一直划到了骊山到函谷关的道路上。把手指停在这两条道路的交汇处,周文揪过来一个去秦人官吏:“说,这个地方是什么地方?” 秦人战战兢兢地看了看,最后总算搞明白周文想问的是:这两条路在什么地方相交。 “戏。”秦人俘虏答道。 “离这里多远?” “大约二百里。” “怎么都是二百里?”周文呵斥道:“到咸阳二百多里,到骊山也是二百里,到这个戏也是二百里?难道这三个是一个地方吗?” “一百五十里。”俘虏马上改口了。 又问过几个俘虏,他们的口供差不多,最少的说骊山到戏有四十里,最多的说有八十里。 把俘虏带下去后,周文对周围人说道:“秦人骄狂,看不起我们楚人,尤其看不起我们这些黔首,如果我是秦的司马,大概从上郡过来的时候不会去骊山,而是会呆在这个戏的地方等刑徒军过来——甚至可能先行一步向我们开过来,他们可还不知道我们已经到了宁秦了。” “将军想急攻这支秦军车马吗?”跟着周文过来的人都已经很了解他们统帅的性子。 “是的,”周文重重地点点头:“那些骊山刑徒我不担心,秦王狗急跳墙,逼着他们来和我们打,说不定他们一见面就倒戈了。倒是这些车马兵威胁很大,要是有他们督战,说不定刑徒们都不敢倒戈了,我想趁着刑徒还没有和他们会合的时候,先把他们打垮,他们一定没想到我们已经离咸阳这么近了。” 说着周文又把地图的草图展示给众人:“看,骊山在这里,我们的十万大军和那个刑徒军也在这里,我想秦王把刑徒组织起来怎么也得两天吧。骊山到戏算五十里好了,我们到戏算一百五十里好了,如果我们日夜兼程,三天就能赶到戏,打垮了这支督战的秦军,然后我们再去骊山打垮那个刑徒军。然后就进咸阳——灭秦!” “这支秦军可有不少骑兵,”一个将领说道:“要是他们逃走了一些,骊山就知道我们来了。” “那又怎么样?”周文满不在乎地说道:“隔着五十里,就是刑徒立刻出发,也要一天才能赶到,得到了这些车马秦兵就更不是我们的对手了。” “而且还是一些刑徒,”另外一给将领笑道:“行军令一下,说不定就跑了大半,防着他们逃跑的话,一天可走不了五十里。” “就算跑了也没关系,他们都是秦人,等我们到了骊山,就会有十万大军。”周文念念不忘骊山的那些苦役:“传令全军,我们下午就出发,急行军三天,每天五十里。” …… 骊山。 章邯拿着秦王给的虎符和调令,从骊山守卫那里取得了刑徒的控制权,从中检点出了三万秦人刑徒。 “丞相虽然是楚人,但他说的有一点不错,那就是要防备这帮贼徒作乱。”章邯知道现在自己已经没有了退路,要是这次击败叛军,重新平定关东,那凭借这样的军功李斯也拿自己无可奈何,将来更凭此登上相位也是可以预料的;但如果进展不顺,一旦让皇帝失望,失去了宠信那么丞相的报复毫无疑问也可以让章邯粉身碎骨。 “传我将令。”章邯吩咐左右道:“刑徒不许私聚,不在官长面前不许交谈,若是私下窃语,斩!” 李斯提出的牧野前车之鉴确实让章邯有所警惕,但要想集体倒戈就需要事先串联,章邯知道虽然禁止私下交谈有助于防止刑徒串联,但这种事情很难禁绝。 “我们需要尽快和盗贼交战,这样刑徒们窃窃私语的时间就会比较少,”章邯又想了想,追加了一条命令:“鼓励刑徒出首告发违反我禁令的人,若是告发不实,不问。若是告发属实,授爵一级。” 除此之外,自然还要向刑徒们广为宣传楚军的凶残,以及这次朝廷将给予他们的丰厚赏赐。 除去秦人之外,骊山还有超过十二万的六国苦役。 “这些人怎么办?”一个属吏问道。 根据李斯之前的命令,这些关东人会被转移向废丘,这么做首先可以避免他们成为周文的兵源,其次可以让他们加固废丘的城防。 “当然是留在这里。”章邯答道。 可现在局面和李斯设想的完全不同,章邯需要这些人来搬运物资和粮草。看着这黑压压的人头,章邯也知道自己是在赌博,若是和周文交战不利,让这些关东苦役逃到楚军中,那即使王离大军返回也将面临苦战。而在王离回来前,这些愤怒的关东人恐怕更会把关中给搅个天翻地覆。 章邯摇摇头,把这些不好的念头都赶出脑海,他实在无法赞同李斯的保守战略,而且章邯内心深处认为赵高说的不错,楚国人就是不如秦国有锐气,这也是为什么是秦国征服楚国而不是反过来的原因——章邯绝不相信秦军会不是楚军的对手。 在章邯紧张地整军备战的时候,咸阳又有使者前来:“禀告少府,贼军已经破宁秦。” 这个消息倒是没有太出乎章邯的意外,他点点头,从使者手中接过通报,将它展开看了起来:“还有一个使者失陷在宁秦了?还带着发给沿途地方的公文?” 丞相府发出警告,这意味着楚军可能知晓刑徒军的存在,也就意味着在章邯不太可能对周文发起奇袭了。 “我倒是没有这个念头,”章邯看完公文后,对左右说道:“我还真不敢带着这支刑徒军去偷袭贼寇,我宁可与贼寇堂堂正正地决战——免得给这些刑囚逃走的机会。” 说完章邯就带着左右去检阅刚刚拿到武器的三万刑徒,刚走了两步,章邯突然站住脚,若有所思地望着东方。 “再把公文给我看看。”章邯猛地回身,从部将手里取回了丞相府的公文,一把将其扯开看下去,章邯的目光飞快地落在了他寻找的地方。 “贼人也知道有一只车马兵回师了?”章邯扔下公文,回头大叫道:“取地图。” 左右急忙把地图取来,这份地图可比周文那张粗糙的草图要精致得多,章邯让左右举着地图,他伸出手指,动作和周文的几乎一模一样:沿着上郡南下的道路,一下子就点到了它和咸阳到函谷关的通道的交汇点——戏。 “这里,”章邯把手指狠狠地按在地图上戏的位置,大声说道:“这里有我们的一百兵车和五百骑兵,贼寇应该去袭击他们了。” 左右互视几眼,其中一个斗胆上前说道:“少府,贼寇也就万许人,他们没有战车、战马,而这里是我们的一千车马兵。” 章邯回过头,目光从将佐的脸上逐个扫过,看到他们每个人都在恭敬之色下隐藏着不以为然。 “在周文绕过荥阳、在他攻克函谷关、在他孤军深入宁秦后,你们居然还以为他的兵法和你们一样吗?”章邯高声喊起来:“你们为什么还会低估他的勇猛?” “传令。”章邯大声说道:“传令全军,不用检阅了,即刻拔营出发,兵发戏,急行军!” “少府。”一个部将急忙劝解道:“刚刚授兵完毕,怎么也要花几天整军——”见章邯脸色阴沉,这个部将马上改口:“至少花两天……至少今天用来整军吧,不然我军就是乌合之众。” “就是整军三天也是乌合之众,”章邯不为所动:“贼寇也是一样,但是我众敌寡,现在就是拼比士气而已,如果让贼人在我们眼前突袭打垮了戏的车马兵,那么这些刑徒胆寒,说不定就真是牧野重现了——而如果我们首仗赢了,只要赢一仗,一仗!那么军心就稳了,这些刑徒也就可靠了。全军立刻出发,我只希望不要太迟了。” …… 秦二世二年十一月。 “沛公,下令攻城吧。” 现在周围人都已经称呼刘邦为沛公,他本人也渐渐习惯了。 现在刘邦正站在戚县之前,看着城上的秦军黑帜。 丰县早已经被刘邦攻克,在清除了沛县南方的威胁后,薛地的义军就跑来向刘邦求援,薛地的秦国郡守率领支持秦国的望族,打垮了支持郡内的起义军。这些起义军就找刘邦相助,而刚刚扫平郡内的薛郡郡守,也有意讨伐已经站了上风的砀郡。 结果就是刘邦带领的两县义军与薛郡郡守的秦军迎头撞上,一番厮杀后,一郡秦军竟然被刘邦的两县义军打垮。郡守逃回戚县死守,而刘邦紧紧追来,现在已经做好了攻城准备。 “攻城!”刘邦用力地把手中的宝剑向下一挥。 随着刘邦这一声令下,砀郡的楚军就呐喊着向城墙冲去。 刘邦眯着眼看了会儿战局,心中最后的一点儿担忧也渐渐散去,薛郡郡守的主力在野战中被从楚军打散,仓皇逃到这里后显然还没有做好守城的准备。才发起总攻没有多久,刘邦就看到曹参率先登上了城墙,更多的楚军士兵跟在曹参背后源源不断地爬上了城头,看起来戚县破城只是早晚问题。 看到这里刘邦也不禁有些飘飘然,就在几个月前,他还只是一个山贼头目,用好兄弟夏侯婴的话说,只有三张连猪都射不死的弓,整天被沛县第一猛将曹参追着满山遍野地跑。 “现在,连曹参这样的猛将都是我的手下了。”刘邦得意的轻声说道,他的目光一刻都没有离开曹参,现在他已经是刘邦在沛县中最重要的盟友和助力——本来刘邦是反对曹参这样身先士卒的,但对方却依然故我。 战局向着刘邦预料的方向顺利地发展着,曹参的身影消失在城墙上,在他冲下城前没有受伤的迹象,刘邦还看到大批的楚军紧紧围拢在他身边,估计他不会遇到太大的危险。 又过了片刻,戚县的大门在刘邦面前缓缓打开,曹参带着一队楚军昂然而出,向着了刘邦的位置开过来,走在最前的曹参高高仰着头,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而他的堂弟紧跟在曹参的背后,手里提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沛公,这是薛郡的郡守。” 曹参单手叉腰,另一只手指着他堂弟手里的那颗首级,哈哈大笑,得意之情溢于言表:“我还当一郡的郡守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也不过如此嘛 ,哇哈哈哈。” “献给沛公。”曹参的堂弟举着那颗首级过来。 刘邦接过首级,翻来覆去地看看,心中也是激动不已:“一郡的郡守,被我斩下了首级,我刘邦也能名扬天下了吧?” 跟在曹氏兄弟后面的是夏侯婴,他脸上兼有不甘和钦佩,走上前对刘邦说道:“这次先登城的是曹参,斩杀郡守的是曹无伤,我好像好久没有拿过首功和次功了。” “这次的首功是你。”刘邦对曹无伤喝道。 “是我大哥先登的。”曹无伤都是得色,但口里还没好意思立刻答应下来。 “斩了郡守当然是首功,”刘邦兴奋的劲头还没过去,对曹参说道:“你先登是次功。” 曹参笑道:“沛公说的是。” “你想要什么?”刘邦一般不轻易这么说,但今天实在是有点过于兴奋。 “我想要一个美人。”曹无伤立刻答道。 刘邦的笑容凝结在脸上,他咳嗽一声:“我们举义帜……” “知道,听沛公说了多少遍了。”曹参在边上说道:“刚才郡守被围后,戚县的望族都倒戈了,他们说要献十个美人给沛公,说都是县望家的女郎。” 听说不是要抢城里的民女,刘邦松了口气,他对曹无伤笑道:“若是如此,我就转送给你一个好了。” 曹无伤欢呼的时候,刘邦对周围将领说道:“人人都有,我现在并不想要什么美人。” “嫂子不肯吗?”樊哙问道,他做使者前就是曹参的士兵,现在自然也在刘邦的军中。 经刘邦做媒,樊哙娶了吕雉的妹妹,和刘邦的关系最近。 “是我不愿。”刘邦答道,不能替吕雉报仇雪恨,让刘邦心里一直觉得亏欠她很多。 进城安抚好望族和黔首后,刘邦就带着近卫住到了县衙里。 正在吃晚饭的时候,樊哙又来了,他身后还带着一个蒙住头巾的女郎。 “不是说让你们分了吗?”刘邦问道。 樊哙吭哧了一声:“别的我们分了,但这个一定要送给你。” 刘邦看了看樊哙,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女子,只见她身材婀娜,但面貌遮掩在披巾下完全看不到。 “曹参他们都说,这个女子实在太出色了,要是我们取了,将来沛公一定会后悔的。”停顿一下,樊哙又道:“我也这么看,人放这了,我先走了。” 夏侯婴离开了县衙,刘邦看着面前的女人,过了片刻说道:“把头巾摘下来。” 女郎柔顺地把头巾摘下,她的容貌让刘邦倒吸了一口气,而她的柔顺神情勾起了刘邦一些久远的回忆。 在吕雉刚嫁给刘邦的时候,她也和面前的女子一样,对刘邦百依百顺,让他整日沉浸在温柔乡中。而现在呢?只要刘邦一想起吕雉,就会想起她赤裸身体上的累累伤疤,这固然让刘邦深感歉疚,但也让他唯恐避之不及——刘邦几乎不和妻子说话,也不知道该和她说什么。 现在,让刘邦歉疚和逃避的妻子远在沛县,他抬起手:“你留下吧。” 第九节 魏兵 第二天一早,刘邦就被吵醒了,他睁开眼,戚美人正在给他烧水,就像他亭长时的妻子一样。 “什么事?” 吵醒刘邦的使者是沛县萧何派来的。 “陈王使者抵达,指明有命令给沛公。” 刘邦深吸一口气,顿时感到一阵意气横生,昨天斩了一个郡守,今天竟然有陈胜的使者个赶到沛县,指名道姓地要见刘邦。 “知道了,”刘邦从床上一跃而起,对萧何的使者说道:“马上回去告诉萧主吏,我立刻出发,全速赶回沛县。” “是。”使者答应下来,但没有立刻执行,而是小心地确认道:“沛公既然马上就走,那我就稍等片刻,护卫沛公如何?” “不必,我自有护卫,”刘邦知道使者是有些不解,觉得不差这一刻:“陈王的使者,怎能怠慢?你早回去一刻也好。” “是。” “让夏侯婴和你一起回去。”刘邦又加了一句,夏侯婴跟随他这么多年,是刘邦最信任的人。 整理好行装后,刘邦匆匆带着两个骑兵赶回沛县,才到沛县的门口,夏侯婴就迎了出了: “萧主吏让我在这里等你。” “知道,知道,我已经是快马加鞭赶回了。”刘邦擦去脸上的汗水,连马都不下就向着县衙一挥马鞭:“我立刻去见陈王的使者,嗯,还是我该换下衣服再去呢?” 夏侯婴把刘邦扯下马:“萧主吏就怕你直接去见使者,所以才让我在这里等你。” 把不明所以的刘邦拉到城墙边,夏侯婴压低声音说道:“陈王这次是征兵来了。” “征兵,征什么兵?”刘邦更加迷惑。 “就是要你带着两县义军去陈郡与陈王汇合。”夏侯婴答道。 “可薛郡还有秦兵呐,虽然我打了胜仗,”虽然陈胜的注意让刘邦有些兴奋,但同时也有吃惊之意:“但是我斩了郡守的首级,只要再给我两月,我就能打下薛郡。” “可陈王等不了了。” 刘邦楞了一下,脸色变得凝重:“陈王那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跟我来,我们先去萧主吏那里,让萧主吏和你说。” 跟着夏侯婴见到了萧何,后者让刘邦耐心在上座坐下,等刘邦坐定后,萧何就告诉刘邦:“周文战死,吴广被杀,秦军已经直逼陈郡。” 刘邦大惊:“不是前些日子才说陈王的军队已经攻入函谷关了吗?” “是的,”萧何点点头:“周文已经攻了戏。” “戏是哪里?” “据使者所说,距离咸阳还有五十里。”萧何已经把使者带来的情报理清楚:“就是说,周文将军离灭秦还差五十里,但他在最后关头被秦兵打败了。周文将军先将两支秦军逐个击破,然后再攻打咸阳,他大概有一万人,急行军三日一百五十里赶到戏,苦战一天打垮了上千秦军车马兵,但还来不及休息,就被同样急行而来的秦少府章邯击败,这支秦军至少有三万人。” “然后呢?” 萧何叹了口气:“周文将军重振旗鼓再战,再次被击败;然后三战,四战,五战,六战,七战——最后一仗周文将军身边只剩不到千人了,虽然拼尽全力依然没能取胜,这时他已经退出函谷关,战败后他退到了渑池。” “七战?”刘邦也是叹息:“周文力竭了。” “周文带着最后百来人守城,不利,城破后周将军亲自与秦军巷战,没能击退冲进城的秦兵,就让手下逃走去向假王报信,他自刎而死。” “好汉!”夏侯婴大喝一声,他不是第一次听这件事,但仍是按捺不住:“真恨不得与周文将军并肩而战。” “那假王呢?怎么假王也战死了?为什么之前假王不去支援周文将军?“刘邦一口气问了几个问题。 “周文将军攻克洛阳后,三川守李由依然坚守荥阳,假王既被荥阳挡住大军去路,又想夺下敖仓取得秦人存在那里的粮食,可久攻不下,再说之前周文将军传来的都是捷报。等假王得知不好后,他的大军还被李由牵扯住,就无法去增援周文将军。” 周文的几百人能翻山越岭绕过荥阳,吴广的上万大军可做不到,等章邯前来给李由解围时,吴广军内部意见不和,有很多将领反对吴广解围退兵的计划,竟然假借陈胜的名义刺杀了吴广。义军自相残杀,被章邯和李由联手打垮。 “现在荥阳之围已解,章邯军屡战屡胜,士气正旺,估计会攻向陈郡,陈王这次派使者来就是要征我们两县的兵,多半还会授予沛公一个封赏。”萧何最后说道。 刘邦说:“正合我意,我当亲率两县楚军赶赴陈王麾下,同诸侯一起与秦人决战。” 但刘邦的话没有得到任何响应,就连刘邦的老朋友,刚才还高声称赞周文的夏侯婴都不说话。 “怎么了?”刘邦看看萧何,又看看夏侯婴,感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 “诸侯?沛公有没有想过为何陈王会来我们这里征兵?如果有诸侯兵可用,陈王也用不到我们的兵啊。” “这个倒是,我已经想到了,陈王专心攻秦,并不太在乎后方,不过既然要陈王的认可,那带兵去效忠陈王也是当然之事。”之前陈胜和刘邦没有紧密的统属关系,刘邦自称楚军,不远的陈郡对此也是默认的。现在对方找到自己头上显然是急需用兵,不过刘邦对此倒不是很担心:“魏王、赵王,都是陈王所立,他们怎么会不支援陈王呢?” “大王的使者自己说的,诸侯皆不响应大王的号召,所以大王才征调沛公的兵马。”萧何一句话就打消了刘邦的幻想。 “所以你们不同意出兵?”刘邦问道。 “是。”萧何点点头:“以沛、丰两县的兵马去支援大王,对抗数万秦兵,那和送死没区别。” “你也是这个意思?”刘邦又问夏侯婴。 “不错,虽然我们刚杀了一个郡守,可一郡之兵可没有几万,”夏侯婴点点头:“我觉得不如坚守,如果陈王要来我们这里,我们可以和陈王一起坚守,到时归顺陈王我也不反对,但和几万秦军正面交锋?周文将军都输了,我们就更不行了。” 见无论是沛县的望族领袖萧何,还是自己的多年亲信都不赞同出兵,刘邦也显得有些泄气,他低头想了片刻:“无论如何,我还是先见下使者吧。” “当然要见,但沛公可不要意气用事,”萧何说道:“沛、丰两县父老希望沛公能保境安民,可不是带着他们的子弟去送死。” 刘邦没说话,算是默认了萧何的说法,于是三人起身,由萧何带着去见陈胜的使者。 “这位就是我们县令。”萧何见到使者就介绍道。 “沛公。”那个使者起身抱拳。 “使君也知道我?”刘邦有些意外。 “当然,”使者郑重地点点头:“大泽乡之前,我还想过,要是有机会逃跑那该去投奔谁,当时想的就是投奔沛公,谁不知道沛公是个重情义的好汉子呢?” 面对使者的称赞,刘邦嘿嘿了一声,没说什么。 接下来使者和刘邦说的,和之前刘邦从萧何那里得到的情报并没有什么不同,无非就是把两路楚军全军覆灭的过程又听了一遍。接下来使者又提到曾经的陈胜部将,现在的赵王武臣、魏相周市等人,使者对他们忘恩负义,拒不派兵增援陈胜这件事并无丝毫隐讳的意思,反倒当着刘邦破口大骂,骂到激动的时候使者面红耳赤。 而旁听的刘邦则确定萧何所说不错,陈胜确实是孤立无援,这让他的一颗心变得更冷了。 “哦。”好不容易骂累了,使者停下喝了一口水,才想起此行的正经事:“是我和大王提起的沛公,吾王对沛公的仗义也早有耳闻,就让我来沛公这里一趟,不知道沛公到底有多少兵?能不能出发去陈郡呢?” 刘邦不忍断然拒绝,就吞吞吐吐地说道:“现在沛、丰两县,大概有一千多吧……” “这么少?”使者微微皱眉,漫不经心地打断了刘邦:“总不可能全出吧?现在能动的能有五百甲士吗?” “应该有。”刘邦感到话更说不出口了。 “好,那就有劳沛公了。”使者喜道:“果然是沛公,急公好义。对了,沛公,大王说了,等这次击退秦兵,就把沛县封给你,将来你就可以以沛为氏。” “什么?”刘邦吃惊不小。 “将来沛公的子孙都可以以沛为氏了,”使者误以为刘邦没听清,就重复了一遍:“到了那时,沛公也可自称沛邦了。” 感到身后的夏侯婴似乎越来越沉不住气了,刘邦就挥了挥袖,从跪坐的姿态改为长坐,抱拳道:“多谢大王,请使者稍等几天,等本县的狱掾和我的妹夫回来,我就带兵启程去陈。” “嗯。”身后的夏侯婴发出声音,刘邦感到他好像做势欲起。 但刘邦还来不及回头,坐在刘邦和夏侯婴之间的萧何就一把将他按住,对使者说道:“这是沛公麾下壮士夏侯婴,战功颇丰。” 这个使者粗心大意的没在意,和萧何说了几句后,就先行离去了。 使者出门后,夏侯婴看着刘邦就又要喊,但再次被萧何拉住,萧何凑到门边观察了一会儿,确定陈胜的使者远去后,才回过头,冷冷地对刘邦说道:“一个封地,就让沛公改主意了吗?” “你没改主意吗?”夏侯婴瞪着萧何。 “我当然没有,”萧何没看夏侯婴,用更加冰冷的声音说道:“沛公啊,两县子弟的死活,果然比不上一句封地的许诺啊,我就是担心沛公能不能活着拿到。” “那你拦我干什么?”夏侯婴问道。 萧何没好气的说道:“难道要让外人知道我们沛县人不和吗?” “沛公,”夏侯婴转身对着刘邦:“这封地不能拿命去换啊,你刚才不是也听使者说了吗?大王已经没兵了,诸侯都不发兵救他,我们两县去个五百兵顶什么用?” 刘邦缓缓坐下,面冲着萧何和夏侯婴两人,把腰间的长剑抽出来,搁在膝盖上用手轻轻摩挲:“我年轻的时候,最敬佩的就是魏公子信陵君,父亲说我不务正业、不置田产,而我则习学剑术,攒钱买了一口好剑:当时我也这样摩挲了半天,然后就去大梁投奔信陵君,我当时就算不能名扬天下,也要为信陵公子出一份力,在震动天下的大事里留下自己的一点足迹,将来老了也可以对子孙谈起;可惜等我赶到大梁,信陵公子刚刚过世了;后来天下被始皇帝一统,那时我为生计所困,早就把年轻时的那把剑卖掉了;再后来我甚至见到了始皇帝,秦一统后我被征发去关中修骊山,同去的二十个老乡,只有我一个人活着回了家乡,剩下的都不知道死在哪里了——当时我见到始皇帝雄踞车上,围观的人纷纷发出惊呼和赞叹声,完全忘记了暴秦的凶残——我也是一样:让我又想起了年轻时的雄心,大丈夫真就该像那样啊,名扬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最好就是像信陵公子,或是始皇帝那般。” 刘邦停止抚摸宝剑,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两人:“我今年已经四十九了,黔首活到这个年纪已经超过八成的人了,可年轻时候的事却就像是昨天一样,雄心也依旧在我的胸膛里跳动。刚才听到周文将军,听到假王,虽然他们功败垂成,千百年后,豪杰提起他们的时候仍然会啧啧称赞吧?就像我们提到他们时一样。如果他们选择贪生而不是奋起击秦,那么即使不死又有谁会知道他们呢?就像十年前我死在路上、还有骊山的那些同伴,现在就连我都不记得他们的姓名了。” 深吸了一口气,刘邦继续说道:“我儿女双全,有一妻、前天还纳了一个妾,救过数以千计的人,斩下过郡守的首级,人生半百经历这么多已经没有了遗憾,到底我还想活多久呢?我这次不带沛县、丰县的望族子弟去送死,我知道他们还要留下来保卫家族,他们和我这种黔首不一样。我只带着我的这把剑,还有愿意和我一起去的人去支援大王,说不定我能和信陵公子、和周文将军还有假王一样,在半百的年纪还能留下一段美名。楚虽三户,亡秦必楚,我相信这句话,将来或是陈王、或是其他的楚王记起我的忠烈,会把沛封给我的子孙——这样既为自己留下美名,又为子孙留下封地和氏,这不正是大丈夫的行为吗?” “沛公说得好,”夏侯婴大叫一声,完全抛却了之前的不满:“这次去陈,也算我一个。” 萧何摇摇头:“谁说做黔首都是不好,好吧,要是去的人不多的话,我来帮沛公你们置备路上的粮食,也不枉我们相交一场,还有新衣服,不要让陈王身边的人把我们沛县的人看小了。” 过了两天,曹参还有樊哙都从薛郡赶回。 听刘邦说完后,樊哙也跃跃欲试。而曹参想了一会儿,则对刘邦说道:“现在薛郡郡守刚死,郡兵都被我们打垮了,你忍耐个把月,等我们平定了薛郡就能带着上千人去增援大王了。” “一个月怕是不够,而且陈王那边恐怕连一个月也等不了。”刘邦答道。 “若是没有扬名的机会,”曹参又说道:“那就逃回来,你还没有到五十呢,机会还多的是。” “若是抱着这样的想法,那一辈子都是碌碌无为之人。”刘邦笑道:“你们需要一个新县令了。” 接着刘邦又说道:“戚县的美人,先别急着给我分了,我说不定能活着回来。” 又过了一天,刘邦正在收拾东西,萧何和曹参又匆匆而来。 “什么事?”见两人表情严肃,刘邦就急忙问道。 “魏兵来了。” “谁?”刘邦以为自己没听清。 “魏相周市,带着兵来了,”曹参咬牙切齿地说道:“周市的使者已经到了。” “他来干什么?”刘邦本想问是不是魏国改主意要去增援陈胜了,但看曹参这个表情刘邦觉得实在不像。 “周市要我们沛、丰两县投降魏国。” 刘邦大叫一声:“这里是楚地,从来都是,凭什么投降魏国?” 曹参还要再说,萧何拉了他一把,对刘邦说道:“使者是来见沛公的,沛公你去听使者说就好了。” 刘邦带着萧何、曹参来到前厅,魏国的使者正等在那里,见到刘邦后就拿出一张公文递给刘邦:“奉吾王之命,吾相来取沛、丰两县,若是沛公归顺吾王,仍是沛县县令。” “凭什么?”刘邦抓过劝降信扫了一眼,对使者大叫道:“这里是楚国的领地,我已经向陈王效忠。” “陈王连番大败,已经无力保护你们的安危了,”使者一本正经地说道:“为了免得砀郡落入暴秦之手,吾相提兵前来保护砀郡父老,沛公要是痴迷不悟,大军一到,沛县就要遭殃了。” “让我一刀砍了他。”曹参按捺不住,从刘邦身侧跳过来,已经把佩剑抽了出来。 使者退后一步,也是手按剑柄:“曹狱掾,吾相也提起过你,知道你是沛县望族,这次我大魏发兵一万,你们能挡得住吗?还不早降。” “呸,”曹参骂道:“就你们魏国,能凑得出一万人?就算能,你们主力会不放在西面防备章邯?明明是你们想趁着我们和秦国交战的时候来占便宜?” 在曹参的带动下,在场的沛县的武士纷纷露出动手的姿态,而跟着魏国使者来的几个魏国武士也全神贯注地戒备,所有人都把手放在了兵器上。 使者又后退了一步,他握着剑柄的同时,还向在场的沛县的人高呼道:“诸位都是沛县的望族,我也是,那陈胜不过是一个布衣黔首,难道你们认一个黔首做主人,称一个黔首为大王会不觉得羞耻吗?我主可和陈胜不同,魏王之后……” “是你们相国周市立的,”刘邦打断使者,同时拦住跃跃欲试的曹参,但他同样扶着剑柄,厅内的紧张气氛一触即发,他沉声说道:“而你们周市是吾王部将,他带着吾王给他伐秦的兵,没有伐秦而是立了你家大王,这让他成了一个背主小人。” “背主?”使者脸上傲然之色不改:“不认一个黔首为主也算背叛吗?” “我也是一个黔首,你的相以前也是一个黔首。”刘邦喝道。 使者冷笑一声:“可沛公和我相,并没有自立为王。” “和他多说什么?”曹参又叫了一声:“宰了这帮贼。” “你们这是要让沛县鸡犬不留,”使者又退了一步,把佩剑拔了出来,他身后的三个魏国武士也都把长剑拔出,围拢在使者周围。 而相对的,曹参把手一挥,厅内的沛县人也都拔剑出鞘,庭院里的武士也都把武器指向四个魏国人,一时间剑光四溢,把整个屋子都照亮了。 “等等,”刘邦再次喝住了众人:“后退,后退。” 曹参等人,还有庭院里的沛县武士都后退了两步,见状四个魏国人也略略放低长剑,本来剑拔弩张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 “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刘邦说道。 “那就割了他们的耳朵。”曹参在后面狂叫道。 魏国使者闻言只是冷笑,又用力地握了握剑,但刘邦注意到他脸色也微微发白。 “回去对你的相国说,一个字都不要漏,”刘邦松开握着剑柄的手,向着魏国的使者又走前了一部,直接踏进了对方的长剑范围,他拍着手说:“暴秦无道,英雄并起击秦,你家相国不西击暴秦,不合纵诸侯,立了一个魏王,得了一个相位就沾沾自喜——我刘邦瞧不起他的志向。” “还有他的眼光,”刘邦继续大声说道:“当年诸侯逐个为暴秦所灭,就是因为互相攻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年我楚国怀王和秦国大战的时候,你魏国就趁虚攻我,杀到了这里,斩了我楚国的一个大将——结果,秦国回过头就把你们的三川夺走了——你们相国不想并肩抗秦,反倒趁机攻我,我刘邦看不起他的眼光,将来等着被暴秦再灭一次吧。” “我刘邦还看不起他的品德,一个背主忘恩的小人;”刘邦接着说下去:“最后,自从立了魏王后,你家相国不想着收复魏国故土,连秦楚在三川激战的时候都坐壁上观,到现在为止,你家相国连一个秦国郡守都没杀过,而我刘邦虽然只有两县之兵,却已经斩了一个秦国郡守……” “你杀了一个秦国郡守?”听到这里,魏国使者惊叫了一声。 刘邦点点头,向后挥了挥手,曹无伤大步迈前一步,刘邦拍了拍他,对魏国使者说道:“就是这位壮士,帮我刘邦斩下薛郡郡守的首级。” 魏国使者紧闭嘴唇,不再说话。 “所以,我还看不起他的军略。”刘邦跺脚拍手:“一个人,我瞧不起他的志向、品德、眼光和军略,我刘邦凭什么向他投降?就这样回去吧,把我的话带给你的相国。” “是。”魏国使者收剑而立,向刘邦抱拳行礼:“但还请刘县令三思。” “我虽然是一个黔首,你是一个望族,但等你能斩一个郡守,再来让我三思吧。”刘邦不耐烦地挥手道:“速去,速去。” 魏国使者走后,萧何走到刘邦身边:“沛公,要是魏兵杀来怎么办?” 刘邦沉默了好几秒,才说道:“但愿周市能听得进我的良言。” “如果他听不进呢?”萧何追问道。 “你不用拿话激我,”刘邦叹了口气:“是我把人赶走的,当然我率兵抵抗。” 说完后,刘邦就大步走出县衙,还抛下一句话:“我去见大王的使者。” 等刘邦远去后,曹参对萧何一挑拇指:“猜得好准,沛公果然忍不住。” “沛公何等人物,怎么会投降他?”萧何若有所思地说道:“刚才沛公那番话真是豪气冲天,话说起来,虽然沛公是个黔首,但志向、见识、品德和军略比他强的,好像还真不多啊。” 见到陈胜的使者后,刘邦就把周市的事情和他说了,最后说道:“我拒绝了魏国的劝降,沛、丰两县的子弟要保卫家乡,没法带他们去陈了,自两县推举我为首以来,他们都不负我,现在我也不能抛弃他们而去。” 使者大骂起周市来。 “魏王,周市目光短浅,早晚被秦国所擒。”刘邦安慰道。 “是的,就是不知道我看不看得到了。”使者站起身,对刘邦抱拳道:“沛公既然没法离开,那我就告辞先回陈去了。” 刘邦叹息一声。 使者见状笑了笑,用力地拍了一下腰间的长剑:“大王待我如兄弟手足,现在大王遇险,我义不独生,想必沛公是能理解的。” 第十节 危机 陈胜的使者走了几天后,魏相周市的使者就又到了,这次他见到刘邦后显得十分客气,跟他来的还是那三个武士,对刘邦也都显得很恭敬。 “听闻沛公的英雄事迹后,我家相国也十分敬佩,”使者说着,双手捧着一份新的公文给刘邦:“我家相国已经派使者回去报告大王了,请大王将沛县封给沛公。” 刘邦扫了一眼周市新的信,就伸手推了回去:“就是说,我可以自称沛邦了,对吧?回去告诉你家相国,如果能打下沛县,他想封给谁就封给谁,在此之前,他谁也封不了。” 使者见刘邦语气坚定,也叹了口气,缓缓把周市的劝降信收起来,嘴里还有些不甘地说道:“这次我家相国带来的大军就算没有一万,也是沛公的数倍了。” “其中很多都是魏国的望族子弟吧?”刘邦问道。 “那是。”使者昂然答道。 “你也都是魏国望族子弟吧?”刘邦又问道:“上次你们四个,深陷重围,已经是必死之地了,但我看你们还是神态自若,视死如归。” “承蒙沛公夸奖,吾等不敢有损家声。”魏国使者脸有骄色,他身后的三个武士也都昂首挺胸。 “唉,”刘邦长叹一声:“魏国和我们楚国一样,被秦所灭,我楚人一谈起此事,无不切齿痛恨,以为奇耻大辱,黔首尚且如此,望族更不必说。所以大王振臂一呼,我楚人都拼死向西击秦。你们魏国的望族子弟,难道不想洗刷亡国之耻吗?怎么不去向暴秦复仇,反倒要趁着我们楚人和秦人血战的时候,来攻打我们呢?” 魏国使者和三个武士都面红耳赤。 “受教了。”使者站起身来,向刘邦抱拳告辞,然后飞快地逃走了。 魏国的使者走后,刘邦就把萧何、曹参、樊哙、夏侯婴等人统统找来:“我们出兵,与周市扎营对垒。” “在野外扎营相对?”曹参瞪大眼睛问道:“就是营地扎得再紧,能比得上沛县的城墙坚固?” 现在刘邦已经探查清楚,周市带来了三千魏军,而刘邦现在集结起来的两县兵马只有一千出头,魏军足有楚军的三倍。 “这样魏军能听到我们的喊话,”刘邦答道:“我刚才试探了一下,魏国的军心恐怕不行,我们可以将其动摇。而且如果把魏军放到城下,周市肯定要纵兵掠夺城下的百姓,还可以用屠城来激励士气,不能让他这样,我们出城迎击周市。” 很快刘邦就带着军队离开沛县,朝着魏军开去,最后他选定了一个位置,命令曹参等人开始扎营:“看,对面的小土丘地势很高,背后还有水源,是个很好的扎营的地点,我猜周市一定会把营地扎在那上面。” “是的,我也觉得很好,附近肯定找不到更好的地方了,所以我必须要问为什么我们不把营扎在上面?”曹参抱怨道:“沛公你就指望动摇魏国军心,要是动摇不了呢?” “要是我们扎在上面,他们就不会扎在我们对面,听我们日夜不停地骂阵了。我们还可以在这里挖一条壕沟,”刘邦指着脚前说道:“可以阻挡魏军靠近我们营寨。” “阻挡不了多久的,如果魏军真的猛攻的话。”抱怨归抱怨,曹参还是执行了刘邦命令。 看到刘邦的营地后,周市和他的将领都放声大笑:“刘邦果然不会打仗,居然把最好的地利留给了我们。” 生怕刘邦发觉自己的错误,周市立刻在刘邦对面的土丘上扎营,出乎魏军意料的是,楚军对魏军在他们眼皮底下扎营无动于衷,这让全神戒备的周市颇有一拳打了个空的感觉。 扎营之前魏军已经注意到楚军在自己营寨外挖了一圈壕沟,不过这没有什么,魏军掌握着居高临下的侦查和攻防优势。只要修好盾车,将士用命,花不了多少工夫就能填平两者之间的壕沟,然后直接攻击刘邦的营寨。 构建好营地后,魏军立刻住下,安排好岗哨,准备第二天就开始打造器械。 结果当晚,楚军那边就开始骂阵。 本来骂阵也没什么,在扎营的时候魏军根本没有考虑这个问题,因为骂阵都是强势的一方试图把较弱的一方激怒,引诱他们出来作战的。现在魏军根本不畏惧和楚军作战,反倒担心楚军不肯和他们交战,既然如此魏军将帅都不怕楚军骂阵,骂得越难听越好——不但耗费楚军气力,还能给魏军增加士气。 可这次楚军的骂阵和以往不同,基本就是刘邦第二次对使者说的那一套,至于周市背主忘恩一事则根本不提,因为刘邦试探了一下,觉得对魏人来说,他们不认为周市背叛陈胜拥立魏咎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或许魏人还觉得这是弃暗投明呢。 所以楚军就揪着魏国的国恨家仇骂,不断提醒秦人在魏国的暴行,秦人做过最恶毒的事莫过于决水淹大梁。楚军对此自然是提了又提,质问魏军中的望族子弟可是忘记了国恨家仇,可是忘了尽成鱼鳖的大梁父老,现在明明有秦兵不打反倒要来拖楚军的后腿。 一开始周市对楚人骂阵还不放在心上,但第一天没过去,他就觉出不对来,包括他的幕僚在内,魏人都被骂得满脸愧色。而且越是军中那些豪杰之士,反应越是强烈,这些被周市依仗为长城的壮士,很快都不好意思去面对楚营了,纷纷借口打造兵器离开营地,最糟糕的是,好几天过去了,攻城器械的进度还慢得一塌糊涂。 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有不少血气方刚的魏国望族少年提议要和楚军和谈,并肩抗秦了。要是只有一两个人这么说,周市倒是好办,将阵前公然讨论通敌的人斩首,旁人也没什么话说;可现在就算不是所有的人,但大部分豪勇之士都有这个心思,这就让周市感到十分难办。 “进攻!”虽然攻城器械迟迟完成不了,周市还是觉得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这次他挑选带来的都是魏国精锐,周市一心想着替魏国开疆拓土,好让魏国上下都能对他这个相国更加服气。这个计划还很安全,周市和魏咎已经商量清楚:秦国肯定全力攻打反秦最激烈的楚军,而陈胜也肯定集中了所有残余的力量拼死一搏,所以魏军既不用担心秦兵也不用担心楚军,等他们两败俱伤了魏国也把土地抢到手了。 在周市的严令下,魏军发起了对楚军的进攻,按说楚军的壕沟并不深,可是魏军打得有气无力的,攻打了一上午连坑深的三分之一都没填上。 每次少有折损,魏军就退了下来,楚军也不追赶,更不努力杀伤魏军,反而是在那边高声呼喊两国的好儿郎不要自相残杀,就算魏国不想抗秦也不要害死想抗秦的楚军。 周市一脸阴沉地看着对面的刘邦大营,现在对面的骂阵又变调了,开始讲楚军不想杀伤魏国士卒,因为他们只想与秦军作战,但如果魏国步步紧逼,那他们也只能大开杀戒了。 “退兵吧。”周市看得出将士都不肯出力,身为军官的望族子弟和他们的门客没有一个积极作战的,征发来的黔首就更没斗志了。 听到相国的命令后,周围的军官不但没有失望之色,反倒都显得松了口气,见状周市更是气馁。 晚上回营后,周市苦思该如何化解当前的困局,楚军那边还和几天来一样,派人在壕沟边喊话。周市估计明天的斗志就会变得更低了,可现在周市羞刀难入鞘,已经不可能就此退兵了。暗地里,周市发了狠,决心明天再次攻打楚营,拼着激起不满也要逼着军队出力强攻,如果有人胆敢和今天这样怠慢就要杀人立威. “只要将士出力,刘邦不过千把人,草草扎起来的营寨,地形还不好。”周市觉得肯定能攻下,从今天看来楚军显然不希望魏人杀红了眼,而是希望和谈,战斗力大概也不是很强:“只要打败刘邦,今天的事很快就过去了,等众人立功后,他们就会发现我才是对的,就是杀人也是为了取胜。” 正在周市发狠的时候,突然帐外传来大乱声,接着就是火光四起。 “相国,楚军来偷营了。”一个卫兵冲进周市的营帐,对他大喊道。 大部分魏军都和周市想得差不多,觉得楚军就是想和谈退兵,这几天他们被刘邦骂的心浮气躁的,又习惯了楚军每夜都来骂阵,结果被楚军的骂阵声掩盖住了行军的脚步声。 幸好苦思对策的周市没有入睡,他急忙披甲而出,见火光已经到了近前,营地已经是大乱,就在卫士的簇拥下逃出了阵地。 天亮后,周市就竖起大旗召集溃兵,结果还真回来了不少,据这些人说本应该还有更多:刘邦对被俘的魏军很客气。无论是望族还是黔首,楚军请他们饱餐了一顿后就统统释放了,还说请他们带话给魏相周市,现在秦兵大敌当前,楚魏不宜自相残杀,还望能化干戈为玉帛。 听了好几个人给自己带来刘邦的这话,周市知道军心更加动摇了,昨天大营丢了后,魏军的辎重也被楚军夺取了大半。有些人看到周市的大旗就找来了,而还有一些直接就走了,更有些本来在周围的魏军见状也自行回师了,明明没有损失多少人,但周市的军队却一下子少了三成。 等周市回去观望敌情时,发现刘邦把老营给烧了,大模大样地搬进了周市的营地——现在连地利都没有了,要想攻打楚军魏军还要长途跋涉然后仰攻,想必刘邦现在是不会允许周市再在他附近扎营了。 “刘邦这个匹夫!”周市和几个心腹大骂道:“只有请大王再发援军了。” 但骂完之后,周市转念一想,又觉得未免也太丢脸了,他之前刚刚去进攻过齐国,被齐人赶了出来。不敌一国也就算了,现在领着几千兵马打不过一个县令算怎么回事呢? “刘邦不能力敌,但可以智取。”想了一会儿后,周市觉得可以换个办法。 …… 丰县。 雍齿得知刘邦获胜的消息后不久,就有一个魏国使者来求见他了。 “劝我投降?”雍齿听明白对方的来意后,大叫了一声。 “我相听闻您世代居于沛,是当地的望族,按理说应该由您来出任沛县的县令,只是萧何和刘邦合谋,在抓阄的时候欺神,欺心,才让刘邦当上了县令。” 雍齿哼了一声没说话,当初他确实是参与候选的九人之一,确实如使者所说,他是沛县的望族,大起义前地位远比刘邦要高得多。不过现在雍齿总不能说当初大家都首鼠两端,所以才把刘邦推出去当县令。 “吾王、吾相,这次准备将沛封给沛县的县令,如果当初不是刘邦萧何勾结,这个封地本来应该是您的。”使者继续说道,魏国对沛县、丰县的情况不是一无所知,尤其是周市大败后决定智取刘邦,对沛县的情况更是下了很大的力气去调查。 听到使者这么说,雍齿脸上顿时露出羡慕之色,两个月前让他去当县令雍齿是不肯的,哪个时候谁知道秦国什么时候会杀回来;但今非昔比,虽然秦军重新杀出荥阳,但秦朝在山东的统治已经完全崩溃,诸侯并起的形势已经很清楚,这个时候县令就不再是个烫手山芋,而是令人眼红的位置。 早在魏国的使者来劝降前,雍齿自己就幻想过,要是当时自己不赞同萧何的谋划,而是毛遂自荐去当这个县令的话,那现在刘邦的风光岂不就会是自己的了吗?刚刚魏国使者提到的封赏更是让雍齿心旌动摇,他也听说过此事,假如不是刘邦而是自己能得到这个封赏的话,那么毫无疑问雍家从此以后就是沛县望族的第一人,从一个县里的望族晋升到一国公卿的高度——可叹,雍齿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刘邦竟然弃之如敝履。 “现在刘邦骄狂自满,竟然拒绝了吾相的好意,这岂不是足下的机会?”使者步步紧逼。 雍齿又哼了一声,有些酸溜溜地说道:“什么机会?难道会把沛封给我吗?” “当然,”使者取出周市的亲笔信,还有盖着魏国相印的文书:“只要足下起兵讨伐刘邦,攻下沛县,以沛、丰两县归顺我大魏,吾相就会把沛封给足下做封地,从那时起足下就以沛为氏了。” 雍齿认认真真地看了周市的亲笔信和公文,忍不住自言自语道:“沛齿。”在一跃为魏国公卿大夫的幻想里沉浸了一下。 “正是,”魏国使者趁热打铁:“要是足下和刘邦一样愚钝,那我主的封赏就要落到别人的头上去了。” 雍齿长叹一口气:“只是沛公于我有恩啊。” “有什么恩?”魏国使者问道,他感到雍齿已经叛意毕露,只差最后一点犹豫了。 雍齿没说话,刘邦任命他为丰县的守将,独当一面,显然对他极为信任。 “难道不是刘邦夺了足下的县令之位吗?”魏国使者见雍齿不说话,就主动说道:“难道不是刘邦自己在据沛县自雄,而把足下赶到丰县的来的吗?足下如此英雄豪杰,现在却为一个黔首呼来喝去,难道不是奇耻大辱吗?” 雍齿闻言果然大怒:“你说的不错,我雍齿个高门望族,岂能被刘邦当作奴仆驱使?”但片刻后雍齿又犹豫起来:“可刘邦骁勇善战。” “还不是他麾下的沛县望族善战?可难道沛县望族就都对他那么服气吗?足下登高一呼,沛县望族势必舍刘邦而投足下。”魏国使者说完后,见雍齿还在迟疑,就又添上一块筹码:“若是足下归顺吾主,相国说可派五百锐士来增援足下。” “五百?”雍齿确认道。 “五百。”使者重重一点头。 “好,”雍齿终于下定决心,狠狠一拍桌子:“我终不能甘于黔首之下!” 得到使者回报,知道雍齿造反后,周市大喜:“如此就斩断了刘邦一臂,若是刘邦去攻雍齿,我们就攻沛县,如是刘邦来与我们对垒,那我就令雍齿去攻沛县,定要让刘邦疲于奔命。” …… 秦二世二年一月。 刘邦红着眼睛,看着丰县上的魏国军旗。 雍齿的叛乱给了刘邦沉重的一击,不但让刘邦立刻失去了一半的地盘,而且还有很多沛县的望族也因此发生动摇——和魏国人不同,雍齿也是沛县人,半年前雍齿和沛县望族的关系要比刘邦与他们的关系还要密切。 城内有魏兵助战,城外的沛县兵马对攻打雍齿也三心二意。对此刘邦无可奈何,他无法说服沛县人去和雍齿死斗,而且周市还会出兵骚扰沛县。 “萧主吏说,魏兵又朝着沛县去了。”萧何的使者见刘邦怒气冲冲地盯着丰县半天不说话,就再次提醒他道。 见刘邦还是不说话,夏侯婴劝说道:“我们回沛县去吧。” 曹参也跟着劝解:“这次虽然没打下来,但我们还可再来嘛。” 刘邦仰天长叹道:“虽然每次出征都只有不到千人,可沛县一地哪里经得起这样一次次劳师动众?这次我挑这个天气来,就是盼着周市体恤士卒,不要再救援雍齿了,可他居然又派兵来了,那等到天气好转,他岂不是会更加用心地来帮雍齿?” 想了片刻,刘邦还是有些默默点头:“让将士们准备吧。” 见刘邦显得相当消沉,曹参便宽慰道:“难道沛公因为这么点挫折就丧气了?” “如果只是周市、雍齿,即便我只有一县之地也敢和他们周旋到底,可我没想到周市居然愚蠢到这个地步。”刘邦苦笑一声,对曹参连连摇头:“现在天气不好,秦楚或许会暂时罢兵,可等到天气好了,秦楚必定会决出胜负。到时候秦兵必定会移师攻打魏国,或是我们,现在周市、雍齿不顾秦人的威胁拼命与我们为敌就是自取灭亡,可叹我也被逼得不得不和他们打下去——等几万秦兵来了,仅凭沛县一县如何抵挡?章邯可不是周市这样的无谋匹夫。” “沛公觉得陈王会输给章邯吗?”曹参听刘邦的话里根本就没提陈胜取胜的可能性。 “陈王麾下现在也就一、两千甲士吧,章邯至少有三万,还能得到三川李由和关中的增援,怎么看陈王都没有胜算。”刘邦看着阴沉沉的天空,悲伤地说道:“我年轻的时候,已经看到过一次诸侯自相残杀,结果统统被秦国所灭的事了,难道等我老了的时候还要再看一遍吗?” 正在刘邦准备退兵的时候,一个使者从陈郡方向匆匆赶来,带来一个惊人的消息:“陈王死。” 虽然已经有了预感,刘邦还是大吃一惊:“章邯行动如此之快啊。” “不是章邯杀的,”使者报告道:“陈王撤出陈郡等候援兵,但久候诸侯兵不至,知道不会有援军后,就集中麾下的一千甲士,打算与章邯的数万秦兵在下城父决战,但他的车夫庄贾,不敢追随陈王与秦军作战,就刺杀了陈王,投降了章邯。” “只恨杀不尽天下的奸诈小人,”曹参大骂道:“背主忘恩,还有何面目活在天地间?” “陈王是自知必死了啊,”夏侯婴摇头道:“宁死于战场,不死于逃亡路上,可叹陈王英雄盖世,这点最后的愿望也没能实现,不是每个人都像陈王那样宁折不弯的。” “燕雀岂知鸿鹄之志?”刘邦用陈胜的话结束了大家的感慨,转头对曹参等人说道:“那我们不退兵了。” “因为陈王死了?” “是的。”刘邦对大家说道:“之前章邯的目标是陈王,又见周市一心攻打我们,自然懒得管他免得节外生枝,但现在陈王已死,章邯岂有不去打魏王咎的道理?我估计周市很快也会退兵了——他不防备秦军反倒在全力攻打我们,这岂不是鼓励秦兵去打吗?这是其一;” “其二,”刘邦继续说道:“陈王败死,秦军已经攻克陈郡,只要章邯再击败魏王就会来攻打我们砀郡了,时间紧急,我们必须赶紧攻下雍齿,然后准备抵抗秦兵。我就赌一把了,赌周市会退兵。” 第十一节 借兵 秦军大营。 庄贾跪在地上,章邯面前的案几上放着陈胜的首级。 “祸乱天下的祸首,就是这样一个人吗?”章邯端详了一会儿陈胜的面容,对左右笑道:“跳梁小丑,竟然被心腹所杀。” 左右笑了一阵儿后,章邯满意地挥挥手,大声吩咐道:“函送咸阳。” “是。”卫士把陈胜的首级装在盒子里抱下去。 “你先去陈郡,等待朝廷封赏。”章邯对庄贾说完,就再不看他一眼。 庄贾在的时候,帐内的秦军军官就毫无顾忌地向他投过去厌恶的目光,等到他出去后,立刻就有人对章邯说道:“少府,这样的背主无义之徒,留着干什么?” “祸首虽然死了,但祸事还没有平定,再说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章邯答道,这是自出兵以来,章邯送回朝廷的最大一份功劳了。 停顿了一下后,章邯又对左右笑道:“楚人果然不行。” 这句语带双关的话让帐内又是一片欢快的哄笑声,有道是楚材晋用,秦国也是一样大量使用楚人。楚国为秦所灭,但李斯这个楚人却是秦国的丞相,让秦人暗地里多有不满,这种不服气在始皇帝时期不敢表现出来;陈胜吴广起义后,各种关于李斯、李由父子的言论就是这种不满的宣泄,周文攻破函谷后,所谓李斯是楚人,所以故意放纵楚军的言论终于出现在了秦廷之上。 章邯的左右都是秦人,既蔑视楚人,又知道自己的富贵与章邯紧密相关,对李斯的保守言论极为不满。他们渴望战功,也热切地盼望着章邯能凭借战功成为丞相,取代李斯这个楚人。 “接下来,我们要攻打魏国。”既然陈胜已死,章邯就停止了向南的追击行动,秦军的兵锋从指向东南变成了指向西北,章邯志得意满地对左右说道:“魏国一定认为我们会修整几个月,起码等到开春再动兵。这从周市的动向就可以看出来,他还在攻打沛县,一定是认为他还有不少时间。” 这个季节动兵确实意味着更大的人力损耗,以及更大的物力和运力消耗,但章邯觉得他刚刚送去的陈胜首级能够让丞相府无话可说。 “少府高明。” 周围幕僚也都是一片称赞之声。 “而且周市实在太过无能了,”章邯扫了地图上沛、丰那边一眼,他已经通过情报得知,统帅魏国精锐的周市居然惨败给沛县刘邦,现在不得不放弃急攻的打算,收买刘邦的部将来徐图之——就是在收买了雍齿,然刘邦失去了一半的军队后,周市居然还采取守势,在刘邦攻打丰县的时候只能牵制一下:“那个刘邦不就是个黔首山贼吗?哦,对了,周市也是个黔首,怪不得这么无能,魏国用这种东西为相,真是自取灭亡。” 地图上的沛县实在太小,如果不是它背后的江西、江东各郡,章邯或许连它都懒得看上一眼。章邯看着地图上江东诸郡,心里想着:“攻灭魏国后,就移师攻打项梁,这是项燕之子,不能不灭。” “司马夷。”章邯叫道。 “在。”章邯侧面一员大将应道。 “我给你三千兵马,去把砀郡攻下。”章邯下令道。 砀郡境内只有刘邦、雍齿这样的小股反抗力量,而且他们还在自相残杀。章邯觉得司马夷可以轻易取得全郡,然后筹集粮草、物资,等章邯灭了魏后,秦军就可以挥师向东进攻项梁。 “臣领命。”司马夷大声答道。 …… 正如刘邦所料,得知陈胜败死后,周市也退兵了。 继续围攻雍齿的时候,刘邦又得知一个消息,那就是项梁派遣项羽夺取了薛郡。 “可叹,本来应该是我们的。”听到这个消息后,曹参、夏侯婴等人无不扼腕叹息。 “无妨,背后是楚人总比是魏人或是齐人强,”刘邦倒是看得开:“我们还是先把丰县攻下来再说。” 不过另一个消息就让刘邦吃了一惊。 那就是秦军东进,已经进抵砀郡。 砀郡的秦兵之前被周市赶跑,后来周市忙着打齐国,然后又是刘邦,郡里基本就是由望族控制。 探马报告说:见秦军杀到后,郡治的人就开城向秦兵投降,并没有进行抵抗。 “为什么不抵抗?”这个消息对刘邦的部将的打击也比之前那个要强烈得多,曹参愤怒地几乎无法控制:“他们还是楚人吗?怎么能不抵抗?” “陈王败亡,”刘邦很快冷静下来:“郡里的人应该是胆寒了。” 刘邦很明白,曹参如此激动主要还是因为害怕,一旦秦军通过砀郡,很快就能抵达沛县城前。就算刘邦和雍齿现在没有内讧,两县能抵抗秦军多久还是未知数,现在更是不用说。 “我们应该立刻退兵。”夏侯婴说道:“立刻回沛县坚守。” “对,先打也是打雍齿。”曹无伤说道:“到时候他就后悔了。” 刘邦看了看自己这三个将领,难得他们的意见如此一致。 “不,”刘邦断然说道:“我们是要撤围,但我们不是回沛县,而是去砀郡!” 三个部将都像看傻子一样地看刘邦。 “我赌这不是章邯的主力,不是他的前锋而是一支偏师。”刘邦大胆猜测道:“魏咎有城二十座,我和雍齿加起来才两座,章邯没有任何理由不去打魏咎而来打我们。这一定是他的偏师,他想在打魏咎的时候,顺手就把砀郡给收了。” “那又怎么样?”曹参反问道:“即使如此,我们也只有几百兵,就算是章邯的偏师,也得有几千吧?” 刘邦这次想了很久,最后缓缓点头:“最多几千,章邯不会在砀郡这里投入太多兵力的,现在是绝对不会的。” “那我们去砀郡干什么,送死吗?”曹参又问道。 “我是这样想的,”刘邦低下头,用宝剑在地上简要地画了下地图,然后用剑尖在砀的位置重重点了一下:“如果让秦兵得到了砀郡的人力和粮食,仅凭沛、丰两地我们是很难抵抗的,不过秦军初来乍到,可能会分散开去四周控制各地,我们集中力量突然袭击郡治,有机会打秦人一个措手不及。” “有机会?”曹参还在摇头:“而且你这也是在赌,虽然你上次赌周市退兵赌对了,但不是说你就该一次次赌下去。” “我没有一次次,我是一次都赌了,压上了我所有的一切,”刘邦苦笑了一下:“我赌这不是章邯的主力,而且赌章邯在打败魏咎前不会增援这支秦军,而且我还得赌秦军会四散开控制地方,收集粮草——赌秦军会激起怨恨,赌他们会疏于防范。你看,我一口气赌了这么多,因为如果我们不打退这支秦军,那我们回沛县也是坐以待毙。” 说完刘邦抬头看着曹参、曹无伤兄弟:“沛县的人跟着我连郡守都杀了,现在要投降也来不及了。” “你休要羞辱我,不是只有你才是楚人的!”曹参大怒道:“即便如此,我们的人也不够多,去偷袭砀郡依然是送死。” “好吧,”刘邦叹了口气:“那我再多赌两条:第一,砀郡有些人和你们一样,也是误以为是章邯主力来了,现在他们中已经有人后悔了;第二,还有人不甘投降秦人,正在筹划抵抗,就差一个登高一呼的人。” 说完,刘邦就挺起胸,拍了拍自己。 三个部将又怔怔地看了刘邦很久,最后还是曹参发言:“沛公你这么好赌吗?” “我父亲就好赌,跟他学的。”刘邦笑了一笑,然后正色对三人说道:“无论如何,我都相信有不少人是想反秦的,如果他们都被秦兵消灭了,我们在沛县也不过是多活一两天罢了。你们是想跟我死中求活,还是回家等死?” …… 陈胜战败的速度之快显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其中就包括魏咎。章邯急速移兵来攻,猝不及防的魏国被打得狼狈不堪,陈胜死后没多久,魏王咎就被秦军团团包围在临济,周市甚至没来得及赶回来和魏王会师。 就在章邯踌躇满志的时候,司马夷狼狈逃了回来,一见到章邯就口称死罪不已,他不但没平定砀郡反倒折损了上千人马。 “砀郡没有什么强敌啊?”见到司马夷这般模样,章邯也有些吃惊。 “是麾下辜负少府了。”司马夷连连叩头。 兵不血刃的占领砀郡后,司马夷对楚人更加鄙视,就在郡内全力开始征兵、征粮,同时给刘邦、雍齿等人发去檄文,让他们立刻束手来降。 结果檄文刚发出去,刘邦来了,可惜不是来投降的,还正赶上司马夷分了半数的兵马去各县征粮的关头。 不过刘邦虽然杀了司马夷一个措手不及,但沛县的兵力实在太薄弱了,激战一夜后,刘邦突然袭击抢下来的一座城楼又被司马夷夺了回去,自己也被赶出了砀郡。 可没想到的是,刘邦大闹了这一夜后,对砀郡周围的楚人起到了极大的激励作用。短短两天就有数千人去投奔他,其中还有不少带着门客的望族子弟。 第三天的时候,司马夷分出去的兵还没来得及回来,刘邦就又领着大军杀回来了,这次人多势众的楚军在内应的支援下再次开进城,把司马夷从砀郡给打跑了。 “这个黔首居然也有两下子嘛,”章邯听明白原委后,似乎也没有太过生气,他对司马夷说道:“你第一次赢了后有些大意了。不过没事,等我攻下临济后,再让你做前锋去报仇。” 现在正是攻打魏咎的紧要时刻,章邯没有多余的兵力再派去砀郡,再说,刘邦再能折腾,也不过只有一县之地而已。 …… 这时刘邦已经退回了沛县。 击退司马夷后,刘邦趁胜急攻雍齿,但第二次还是没有打下来。 “雍齿也是楚人,打他将士们没有什么热情,”刘邦对萧何说道:“而且粮草总是不足。” 萧何瞪了刘邦一眼:“沛县能有多少粮草?” “结果军队又散了。”刘邦满脸都是哀伤,本来借着击退司马夷的威风,砀郡的望族也不太在乎刘邦黔首的身份了。可萧何无法送来他需要的军粮,那些来投奔他的人又纷纷离去,二攻丰县结果又落得个虎头蛇尾,现在跟在他身边的还是沛、丰这几个老弟兄。 “等秦军杀回来,我们还是有麻烦。”曹参对萧何说道:“现在剩下的还是我们沛县的人,只靠这么点人可顶不住章邯。” “拿下丰县我们的军力就能增加一倍,”曹无伤说道:“要是能抢在章邯大军过来之前拿下砀,我们就能养几千兵了。” “可现在我们没有粮草,养不起兵,自然也就拿不下雍齿。”刘邦坐在那里沉思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我打算去见项梁,向他借一些兵。” “这可是借兵啊。”萧何说道:“沛公你和项梁素不相识,别说素不相识的人了,就是曹参都不会借兵给你啊。” “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曹参有些不满地说道。 “不要光说他,你也不同意,但我还是想去项梁那里试试看,”刘邦说道:“项梁是项燕之子,他父亲尽忠报国,儿子怎么会不顾楚人死活呢?而且项氏现在尽取东方诸郡,章邯打完魏国就该打他了。我沛县夹在章邯与他之间,助我就是自助,项梁又怎么会不答应呢?” 环顾了众人一圈,刘邦说道:“我要亲自去向项梁陈述利害。” 第十二节 投靠 项梁大营。 跟着叔父的卫士,项羽撩起帐门大步走进来,他这是从东海郡返回。 之前控制东海郡的是陈婴(汉武帝皇后、陈阿娇的曾祖父),项梁渡江后,就派出门客蒯彻前去游说。结果陈婴帅全军归顺项梁,项羽刚刚就是去见陈婴并安抚他的军心。 见到项羽这位项燕的孙子,陈婴的部将们都是欢呼雀跃,因为项氏是楚国大贵族,陈婴和他的部下们都被蒯彻说服,相信要想攻灭暴秦,洗雪亡国之耻,就非得让项氏领军不可。 在项梁拥立怀王熊心的过程中,陈婴也鞍前马后,为项氏全力效劳,现在项梁自称武信君。 “叔父,我听说沛公来过了?”项羽才一坐下,就开门见山地说道。 “是啊,”项梁笑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个人?” “沛县大盗嘛,当然听说过,只是他是不是来借兵的?”项羽又问道。 “这你都猜到了?”项梁有些惊讶,项羽一向是目无余子的,今天却是进门就说刘邦。 “还能来干什么?”项羽答道:“我平定薛郡的时候,听说他部将反叛,狼狈不堪,叔父不可借与他。” “我已经借给他了。”项梁呵呵笑道。 项羽眉头皱了起来:“哎呀,叔父为何这么心软?” “这次你平定薛郡那么轻松,也亏了沛公击败了薛郡的秦兵,斩杀了郡守。”项梁微笑道:“我只借给他五百甲士。” “五百甲士还不多吗?”项羽不满地说道:“再说就算没有刘邦,我难道就不能平定薛郡了吗?” 紧接着,项羽又叫了一声:“叔父你叫刘邦什么?沛公?那个黔首。” “你一进门就对我谈起的人物,叫一声沛公又如何?”项梁答道:“沛公和我谈了很久,他是个忠厚长者,再说沛县、丰县是薛郡、东海的屏障,放在雍齿那个小人手里实在不放心。” “那也不如放在我们自己手里啊,”项羽拍手叫道:“有这五百兵,我就能把刘邦、雍齿都杀了,把沛、丰统统拿下。” “你一个人,能分身几处?”项梁不以为然地说道:“你不要想着一个人把所有的仗都打了,也得用人。” “可惜,”项羽仍是叹息:“五百甲士,就这么白白送给别人了,以后叔父再不可如此了。” “也不是白送,”项梁说道:“沛公已经向大王效忠,等他拿下丰县后,这两县就是我王的领地了。” 拥立了怀王后,项梁掌控了楚国的实际权力,楚王的臣子都归项梁统领,用五百兵换取两县的臣服,项梁觉得并不亏。 “而且沛公也答应等拿下丰县后就把兵还给我。”项梁说完后,还补了一句。 “哈哈哈哈,”项羽仰天大笑:“远的不说,就说武臣、周市,他们拿到手里的兵还能还给陈胜?自古以来,叔父见过谁借兵会还的?刘邦是个黔首,但不是个傻子,这乱世之中,他就是能还城池、还粮食都不会还兵啊。有兵什么都有,没兵什么都没有!” 就在项羽放声大笑的时候,突然有一个卫士报信。 项梁让人进来后,这个卫士就向项梁高声报告道:“禀告君上,沛公已下丰县,将立刻再来拜见君上,归还所借之兵,命臣先来通报。” 刚才项梁被侄儿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也觉得项羽说得有道理。听到这个报告后,项梁和项羽一起面露惊讶之色,询问之后,才知道这个报信的士兵就是项梁借给刘邦的一名军官。 “这么快就打下丰县了吗?”项梁问道。 “不愧是我项家的兵。”项羽说道。 那个士兵俯身报称:“章邯移兵攻临济,周市匆忙回救魏王,雍齿再无依靠,又听闻君上遣兵助沛公,就抛弃丰县跑了。” “还是要靠我项家的声威啊。”项羽评价说。 而项梁则关心魏国的事:“章邯到哪里了?” “这个臣就不知道了,”报信人恭敬地答道:“只听说章邯已经包围临济,然后沛公就命我回来了。” “好了,下去休息吧。”项梁吩咐道。 而项羽则喊住要离去的部下:“刘邦什么时候来还兵?” “最多三天。” 报信人走后,项梁指着项羽笑道:“你居然也有看错的时候。” “居然有我看走眼的人,”项羽摇摇头:“这样的人,如何能在乱世立足?” “这样的人不是很好吗?”项梁说道:“沛公颇有本领,又重诺守信,你结交这样的人作为助力,就可以放心了,总比陈胜的那批部将强吧?” “他有什么本领?”项羽还是颇为不屑。 “他以两县之兵,就能大败薛郡秦兵,斩郡守;还是以两县之兵,力抗魏国精锐,打得周市不敢再战,最后以一县的兵力,将秦军赶出了砀郡,这怎么叫没本事?”项梁反问道。 “这种事我又不是做不到,”项羽不屑一顾:“我一个人就能斩得郡守;周市,又是什么东西?打这种鼠辈还用得了两县之兵?” “你做的到的事,便是容易的事吗?”项梁连连摇头,语气里露出不满:“我自问就做不到。难道本事不如你的人,便是无用之人吗?” “是。”听叔父这么说,项羽就收起狂傲之情,向项梁抱拳谢罪,但最终还是加了一句:“但依侄儿之见,要是刘邦一开始就杀萧何、诛曹参,立威沛县,然后急攻四周郡县,然后任用子侄而不是雍齿这种外姓人镇守,现在他的成就要比现在大得多,也用不着找叔父借兵了。” “这不是挺好,比你本事差,用起来不是更放心嘛。” 这次刘邦再见到项梁的时候,明显感到对方比上次显得要热情得多。 设宴款待刘邦的时候,坐在正中的项梁就对他介绍起另一次的第一人:“这是我兄长项伯,”接着是下一个:“这是我侄儿项羽。”再下一个则年轻得不像话,好像还不满二十:“这是我族侄孙,项它。”接着又介绍了项声、项庄,其余陪坐的,也都是项家的子弟。 和这些人逐个见礼后,项梁就问起刘邦带来赴宴的四个人都姓甚名谁。 “沛县曹参。” “沛县曹无伤。” “泗水夏侯婴。” “丰县周苛。” 刘邦身后的人陆续向项梁行礼,然后自报家门。 “没有一个子侄吗?”项梁问道。 刘邦欠身道:“家中子弟皆不成器,这四位都是我军中战功卓著的壮士。” 项梁不再多说什么,举杯祝酒,众人开始饮乐。 喝了几杯后,项梁对刘邦说道:“明日,沛公跟随我去见大王吧,大王欲授给沛公一个将军之位。” 刘邦和四个部下闻言都露出喜色,他们都知道楚王乃是项梁所立,既然项梁说刘邦能有一个将军,那楚王就肯定会给刘邦一个。相比沛县县令,刘邦这次可以称得上是一步登天,直接进入了楚廷的高级官员之列。 “既然是将军,那么就可以有左右司马,司马是军中要职,”项梁又问道:“沛公回去可以好好思量,任命何人承担这两个重任。” 刘邦几乎不假思索地转头看着曹氏兄弟,口中说道:“那便是曹参和曹无伤了,他们功劳最大,定能服众。” 像是证实刘邦说的话一样,夏侯婴和周苛立刻向曹氏兄弟道贺,项梁看到他们两人都是真心实意,并无丝毫嫉妒或是不满。 又喝了一会儿酒,项梁突然皱眉道:“沛公与魏相周市是不是有仇?” 本来喜笑颜开的刘邦四将,顿时人人脸显怒色,周市无缘无故来攻打沛县,还劝降了雍齿,搞得刘邦狼狈不堪几乎陷于死地,沛县也有不少子弟伤亡。 明知故问后,项梁晃着酒杯,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章邯已经包围临济,困住了魏王咎,周市不敢给临济解围,派使者赶来我这里求救兵。” “痛快。” “痛快。” 刘邦背后几个人都拍手称快,刘邦本人脸上也露出笑意。 可笑了一会儿后,刘邦就不再和他部下庆贺,而是皱眉沉思起来。 “以沛公之见,我大楚该不该发兵救魏?”等了片刻,见火候差不多了,项梁就问道。 “应该。”刘邦重重一点头。 “沛公你总是这样。”夏侯婴发出一声哀叹,而其他三人都默不作声。 “可他没有救陈王。”项梁提醒道。 “所以他们有今日之祸,”刘邦说道:“魏王、周市鼠目寸光,以为只要不去招惹暴秦,就能让秦兵先去攻打别人,以致现在有亡国之危。如果我们和魏国一样,那等魏国完蛋了,就该轮到我们楚国了。虽然我和周市有仇,但现在我是楚臣,断然不敢因为私怨而有害国家大事。” “如果要派人去救魏国,”刘邦说话的时候,项梁一直认真听着,迟迟没有饮酒,现在他把酒杯放回几案上,郑重地看着刘邦:“沛公肯不肯同去?” “当然。”刘邦挺起胸,昂然答道:“臣愿意领兵前去救魏,不解临济之围决不空回。抗秦之事,多一诸侯便多一分把握。” “呵呵,”项梁笑道:“沛公真是良臣,不过沛公有这样的心胸,周市可未必有。我意已决,出兵救魏,但会另选良将。” “我楚国有武信君执政,真是大幸。”刘邦双手举杯,向项梁敬酒道。 项梁欣然接受,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宴会结束后刘邦等人告辞离去,营帐里又剩下了清一色的项家人。 “叔父,您不是改了主意,真要救魏国吧?”好不容易忍到现在,项羽大声问道。 “刚才刘邦的话你也都听见了,”坐在项羽上手的项伯说道:“他说得不是没有道理,多一个诸侯抗秦没有什么不好的。” “二叔!”项羽恨铁不成钢地叫起来:“魏咎、周市都是什么人?他们是陈胜的部将,魏国能复国全靠陈胜的恩义,结果呢?吴广在三川和李由苦战,魏国不出一兵一卒,不发一粮一谷;陈胜求救于诸侯,他们见死不救也就算了,还趁机攻打楚地……救国之恩能比得上续国之恩吗?他们君臣对陈胜都这样,难道叔父觉得他会对我们好吗?会记得我们项家的恩德吗?” “项羽说的有理。”项梁缓缓说道。 今天下午见到魏国的求救使者后,项家已经开会研究过对策,当然是项羽一如既往地把项伯说得哑口无言。 得到项梁的鼓励后,项羽就把已经说过的理由再重申一遍:“秦要攻打我楚地,魏也一样,现在他们厮杀得两败俱伤才好,我们正好趁机整顿士卒。而且,若是救了魏国,那将来想让魏国君相讨伐秦国就是难上加难了;而如果魏国被秦灭了,想复国的魏国残兵就得指望我们了,倒时候让他们打头阵他们也得上。” 今天下午项羽还献了一个计,说到这里他转头看着项梁:“叔父,侄儿的那个计策。” “我已经派使者去见周市了,若要我楚国出兵,就需要魏公子豹来楚国做人质,”项梁点点头:“等魏王咎死了,魏豹就是魏国望族的希望所在,我们到时候打着他的旗号去魏地征兵、征粮,肯定会容易许多。” 项羽长出一口气,既然项梁这么说,那就说明他根本没有被刘邦说服。 而项伯仍不肯放弃,仍是借用刘邦的理由:“若是魏国被灭,就得我们独立抵挡秦兵了。” “那又怕什么?”项羽笑道:“刘邦想救魏是因为他军略不足,一想到要独自面对秦兵就底气不足罢了。”说完项羽看着项梁:“为一似敌似友之魏,而消耗我楚国壮士,侄儿以为实在不足取。” “不错。”项梁早先或许稍有动摇,但在项羽的激励下再次拿定主意,对项它说道:“就按今天下午之议,救魏之军由你统帅,你曾叔祖威名远播,你切不可孟浪行事,以免有损我家的名声。” “是,”项它谨慎地向项梁应道:“全凭叔公吩咐。” 项羽转过头,对项它嘱咐道:“你领兵救魏,关键就在于要让魏国觉得有救兵来了,就不会投降秦国而和秦兵死战到底;但又不能真的和秦兵去打,免得折损我家将士,就是折损也不能折损太多。” “是,叔父。”项它点头应是。 项羽再叮咛道:“也不用想太多或是太紧张,此次是你初次领兵,出些纰漏是正常的,只要紧紧盯住两件事便可;第一就是你不要遇险,第二就是我楚军不要遇险,其他的你随机应变。实在骗不过魏国人就算了,反正拿到了魏公子豹,再等魏国被灭了,他们就算再怀恨在心也得老实听我家的吩咐。” “好了,魏国的事就这么点,已经议了一下午了,没什么可说的了。”项梁摆摆手,说起了另外一件事,他看着项羽问道:“你觉得刘邦如何?” “平庸之辈。”项羽答道。 “哦,真的吗?”项梁笑起来。 “就算有点过人之处,也不过如此。”项羽退了一步。 “刚才说起何人当司马的时候,我见刘邦颇有威信,平时应该是赏罚公平,很得人心吧。他现在只有两县之地,手下亲信就包括了两县之人,还能和衷共济。”项梁正色对项羽说道:“刘邦确实什么都不如你,但在用人这点上,你不如他。” “他自己做不好,当然只能求助于人。”项羽仍不服气。 “你平素见谁都骂草包,竖子,连你都不骂刘邦,可见他的过人之处。” 项羽皱眉道:“叔父怎么知道我不认为刘邦是草包呢?” “你真觉得他是草包,竖子吗?”项梁追问道。 项羽停顿了一下,勉勉强强答道: “不是。” “嗯,果然连你都这么说。”项梁想了想:“等明日见过大王后,我要让你与刘邦合军,将来你们两个一起去迎击章邯。” 根据项家的研讨,等秦兵灭魏后,章邯大概就会挥师东进,很可能会途径沛、丰或是附近,项家无意让秦军直逼彭城,将会在砀郡迎战秦军。这一战关乎到楚国的存亡,当然是项家最杰出的将领项羽领军,现在项梁想把刘邦加进来。至于项梁本人,暂时会坐镇后方,确保楚国的人力、物力能够源源不断地支援前线。 “好,”项羽居然痛快地答应了下来:“他是本地人,如果真的是在砀郡与章邯交战,他能派上大用场。” “不,”项梁摇头道:“我打算以刘邦为先锋,你为他的次将。” “什么?”项羽大惊失色,本来明明说好项羽是先锋的,不光项羽,在场的项氏众人无不骇然。 项梁向下压压手,示意项羽不要说话先听他说:“我现在实为楚相。楚王——我家所立,等击败秦军后,我家武功盖世,复国之功足以保得一世富贵平安,可我死了之后呢?就算是以我家的权势,也需要朝中的盟友,”项梁加重语气对项羽说道:“从来没有哪个公卿之家会不需要盟友,我家不是王家!是项家。” “是。”项羽在项梁的逼视下,低声应了一声。 “沛公颇有见识、志向,尤为难的是忠厚、重信守诺,”项梁环顾帐内众人,这里都是项氏的核心子弟:“他带着一县的兵力就能先败周市,然后又击退秦军,有这样的武勇立功不是难事,将来必定能晋身公卿之列,今日我项家和他交好,将来他必定能为我项家所用。” 见项羽似乎还有些不服,项梁再次对着他说道:“我项家本来不是楚国之臣,但仕楚后日益为历代先王所器重,就是因为我家广结恩义。你现在就算名义上是刘邦次将,难道他真敢把项家人当次将用吗?真有了战功,谁敢说不是你的?将来刘邦必成大器,会感激我项家今天提携他,他刘邦的后代必定是楚国望族,我项家和他结个世交有何不好?” 见项羽居然还不答应,项梁哼了一声,拍案道:“这事就这么定了。” “不知二哥打算都怎么提携他呢?”项伯问道。 “分他些军功,也让大王、诸卿都知道刘邦是我项家的人,”项梁琢磨了一下:“听说陈王和魏咎都有意给他封地,等他帮助羽儿消灭了章邯,我就奏请楚王把他封在沛县,嗯,沛氏,这样就足以和我项氏结交了。” 第十三节 劫营 临济城前,秦军行营。 “少府,”一个军官进帐报告道:“田儋、项梁派兵来救魏。” “居然还有人来啊,诸侯比我想像的要齐心一些啊。”章邯叹了口气。 列国时期,秦国与某一国交战时,经常威胁其他国家不要参战,否则就是下一个被秦军攻击的目标。 只不过那个时候秦国不急于消灭一国,每次只有一个目标而且外交和军事是并行的,而现在秦国视山东诸国为山东群盗,自然一并打击而且不可能再使用外交手段分化瓦解。 “先打齐、楚联军,然后再攻击魏国,”章邯思考了一下,对左右说道:“还是用老办法,谁救我们要打的人,我们就先打谁,这样可能逐个击破。” 很快就有更多的消息传来,楚国的军队人数不多,而且躲得很远,探子称楚军的统帅是项燕的曾侄孙、项梁的侄孙项它,人数大约数千。这支楚军距离临济还有五十里就远远停下,然后开始按营扎寨了。 “让十几岁的黄口小儿来领军?”章邯听了之后嗤笑一声:“项梁显然不是真心实意地想救魏。” 而齐军的表现就和楚军完全不同,齐王田儋亲自率领上万齐军而来,还有兵车数百辆。 见到齐军的规模后,魏相周市就带着城外的几千魏军与齐军合营,两国联军一直逼到距离秦军不到二十里的地方才扎下营寨。 “赵国呢?”章邯询问负责侦查北方动静的探马。 “赵军一路退过了漳水。” 最近赵国内乱,自立为赵王的武臣被部将所杀,陈余、张耳寻得赵公子歇,将其立为赵王。听说赵国干脆放弃了边境,直接退守邯郸,章邯就对北方彻底放心了:“算赵国人识趣,等我们灭了齐、楚,再来收拾它。” 既然赵国不试图威胁秦军背后,楚军一副置身度外的样子,那么章邯调兵遣将起来就容易许多,他留下一万人包围临济,还能有超过两万的兵马去对付齐、魏联军。 …… 周市以前和田儋也打过仗,魏国不禁觊觎楚国的领地,也曾经占领过齐国的城池。田儋更是依靠把魏军赶出齐境的功勋才当上了齐王,不过这次听说魏国遇险后,田儋立刻抛下往日恩怨,急急忙忙点起兵马来救魏。 见到和自己打过仗的齐王后,周市连声称谢,然后又恨恨说道:“楚国要我国公子为人质,结果只派了千余人来。” “要不是你攻打楚地,何至于此?”田儋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周市又恨恨数声,再次感谢齐王:“还是大王宽厚。” “要是让秦人再次得志天下,我们的祖坟就都保不住了。”这次说话的是田儋的族弟田荣,但他也赞同周市的看法:“这次楚国确实是做得不对。” “不急,我们驻军在此,秦人就无法全力进攻临济,我这就再写信给项梁,”田儋安慰盟友和堂弟道:“怎么楚国也要给寡人一个面子。” 刚当上齐王没有多久,田儋还不太适应角色,自称也经常性地在寡人和我之间切换。 第二天一早,齐、魏联军就看到秦军向着自己的营地开过来,然后就有章邯的使者送来战书,请求齐王同意三日后与秦军决一死战。 把使者请出帐篷后,田儋兄弟和周市立刻商量对策。 周市十分担心临济的情况,对于秦军的挑战拿不定主意,不过田荣却不同意:“现在秦军利在速战,我军利在持久。秦军的辎重、粮草要从关中一路转运出来,每一个兵待在临济城下,就得花上几十个人沿途转送。而且秦军就算不打仗,总不会没有生病折损吧?章邯的援兵也要从关中送来,我们为什么要和他决战?不,我们不打,就是拖着。” 周市听得愁眉苦脸的,秦军转运只是一部分,还有一部分肯定是要从魏地劫掠,齐军作为援军,当然吃得也是魏国的粮草,绝没有让援兵挨饿的道理——就是那为数不多的楚军,周市也得想办法帮他们解决粮草问题。 可能是看出周市的苦恼,田儋就安慰周市道:“等今年收获了,我可以借一些粮食给你们,楚国也应该借一些给你们。” “要是楚国不借呢?”周市哀叹道。 “现在楚国只是生气你不救陈王还攻打楚地,等他们气消了自然会帮你的,唇亡齿寒的道理楚国不会不懂的。”田儋进一步劝说道:“再说,等到楚国消气了,派上将领着大军前来,我们再与秦军决战岂不是更有把握?” 既然齐王坚持,周市也只有点头同意,于是田儋就把秦国使者叫进来,把章邯的战书退还给他,表示联军不会和秦军决战。 没想到秦军使者却不肯退下,仍努力地劝说道:“齐王、魏相。现在我三国大军驻扎在此,徒费粮草,等天气转热万一有疫病流行,岂不是后悔不及?还不如早早决一胜负。” 周市听得更加动摇了,但是齐王坚决不肯。 最后秦国使者看着明显坐立不安的魏相说道:“那臣明日再来,但愿齐王、魏相能改了心意,早早一决胜负,省得空耗粮草。” 秦国使者走后,田儋又一次安慰周市:“章邯既然想速战速决,那我们就更不能如了他的愿。” 在秦军的新营地里,章邯急切地等着使者回来。 见到使者后,听说齐王果然不愿决战,章邯冷笑一声:“果然不出我所料。” 三川郡已经被吴广、周文打烂,李由现在不但不能向章邯提供物资,就连自己都需要关中的支持。 当初孙武说过,为了维持一个士兵在前线,后方就有七户一年不得劳作,差不多就是要几十个壮丁、壮妇才能支持一个士兵的比例。三川郡经过秦国大力翻修,道路比孙武的吴军要强很多,加上从魏国周边掠夺一些,支援需要的人力不那么夸张,但为了章邯的三万士兵,关中仍然要征发超过五十万的劳役从事运输。 而且秦军毕竟是呆在敌国的土地上,不可能全军分散开劫掠地方,所以可想而知将来需要的劳力会越来越多,来自丞相府的压力也会越来越大。 “他们的营地都看好了吗?”章邯问使者道。 “看好了。”使者应道,齐王田儋和魏相周市都是布衣而不是望族子弟,没有受过系统的军事教育,章邯估计他们缺少一些军事常识,就算有人提醒做得也不会很好。果然,联军对秦国使者还有他的随从警惕性不够高,让他们把联军营地的布置看了个大概走。 “魏相还一脸的犹豫,臣说明日再去送战书,他们也相信了。”使者补充道。 “太好了。”章邯轻轻一拍桌面,给联军越多的时间,他们的营盘就会部署得越坚固,那样攻打起来就会越费劲,章邯当即下令:“选拔锐士,我们今夜去袭营。” 当夜,秦军精锐偷袭联军营地,猝不及防的齐、魏联军不知道有多少敌人来袭击,顿时一片混乱,等到联军营地火起后,章邯就催动大军压上,齐王田儋、魏相周市都死于乱军之中。田荣趁乱逃走,而看到齐、魏联军大败后,项它立刻带领楚军撤退回薛郡。 …… 曾经的魏王宫已经变成了章邯的行营。 援军四散后,再也没有人能阻挡秦军攻城,绝望的魏王咎以秦军不屠城为条件投降,他本人在投降前自杀。 把魏王的首级和齐王、魏相的一起送去咸阳后,章邯又一次立下大功。 魏国已灭,章邯就打算再攻砀郡,随后攻击砀郡背后的项梁领地——有消息说刘邦已经投靠了项梁,所以沛、丰现在都可以算是项梁领地了。正在章邯同内定的前锋司马夷讨论进兵路线时,从咸阳来的使者就把他的好心情彻底打消: “可丞相还是想让我们退兵吗?” 秦廷的斗争日益激烈,李斯的丞相府依然对战争持保守态度,而由于章邯的连杀三王,秦国内部的反李斯势力也受到了鼓励,开始更激烈地反抗丞相的政策和决定。而章邯的连续获胜,让皇帝也越来越倾向于忽视丞相的意见,本来就只有邀宠本领的郎中令赵高,这段时间俨然成为反丞相势力的领袖,动辄便对李斯的政策冷嘲热讽、指手画脚。 “是的。”咸阳来的使者是郎中令赵高派来的:“王离将军的大军已经尽数返回国内,正向河内郡开拔,丞相打算先攻赵国,让将军的大军暂时返回关中,至少要回到函谷关。” “三军将士浴血奋战,毫不容易才讨平陈胜、魏咎,田儋,岂能此时退回关中,前功尽弃呢。”章邯一听就激动起来,他的部下一个个也都是怒形于色。 “丞相说一次只打一个,赵国对关中威胁太大,必须要先消灭,而现在因为要供应少府大军的粮草,王离将军的部队就得不到充足的辎重。”使者说道:“丞相对皇帝说,要是同时供应两路大军的粮草,那就是把关中男女都征发了都未必够,而要是都征发了,那今年的田怎么种呢?” 周围的军官怒色更重,而章邯沉吟不语。 从次序上讲,李斯说的绝对没错,秦国不可能在三晋还没有平定的时候就攻击齐、燕,而且只要吞并了三晋,秦国对山东的齐楚诸国就处于居高临下的优势。这不仅是上次秦一统六国的路线,也是秦国数百年来的国策大政。 “郎中令为少府据理力争,说可以让少府和王离将军会合,破赵以后再分击齐、燕,但丞相说破赵用不了那么多兵。”使者最后还火上浇油道:“丞相甚至说,如果破赵要用那么多兵,那就等两年府库有了蓄积再去,反正从长平到灭赵也等了几十年。” “把始皇帝的天下弄成这样,怎么他还有理了?” 章邯的军官响起了一片抱怨,甚至是对丞相的骂声。 挥手让所有的人都下去后,章邯对使者确认道:“此事当真无可挽回了吗?” “只要丞相还管着钱粮,这事就不好办。” “可我已经斩杀三王了。” “是啊,皇帝非常高兴,”使者说道:“如果少府能再立奇功,皇帝肯定会更高兴的,郎中令一直在为少府美言。” “可?”章邯觉得事情看上去有周旋的余地,但使者应该还有什么东西没说。 “可丞相说,咸阳宫的花费不能减,骊山的营造不能停,所以只能减少一些军需。”使者终于开口说出赵高无法坚持到底的最重要原因。 章邯点点头:“宫中的需要,当然不能减少。” 皇帝很喜欢胜利,但皇帝更喜欢享受,李斯不敢停皇帝的花销,赵高同样也是提都不敢提。现在李斯把这个理由拿出来,赵高当然无法反驳,他比李斯更加需要皇帝的恩宠,不催着丞相府多多给皇宫增款、增拨人力就不错了。 这点章邯同样是心知肚明,和李斯、赵高一般地只字不提,更清楚就算自己提,赵高也是绝对不会对皇帝张这个口的。 “但如果少府有什么花销少,但是又能立大功的办法,”使者露出了赵高的最后底牌:“那自然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哪怕是稍微花费一些,郎中令也能替是少府向皇帝辩说明白。” 章邯苦笑一下,这既是既要马儿跑得快,又要马儿不吃草。不过章邯有自己的雄心,而且他现在已经深深卷入了秦廷高层的权利斗争中,如果赵高抛弃自己,那章邯是绝对抵抗不住来自丞相的报复的。 “郎中令的意思我明白了。” “那少府如何回复郎中令?”使者目光炯炯,逼问道。 “我有办法的。”章邯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那郎中令就静候少府佳音了。”使者眉开眼笑地说道。 使者走后,章邯盯着地图看了很久、很久。 再次把诸将召集来以后,章邯给他们指了一条新的路线图:“我打算沿着黄河而进,攻甄、东阿,然后是历……” 章邯的行军路线几乎是一条直线,沿着黄河笔直指向齐国腹地,他的手指并没有在历停留太久,而是迅速越过历,指在了此行的终点上——临淄。 “临淄,”章邯对部下们说道:“然后我再视情况南下攻楚,或是北上攻燕。” 尽管跟章邯出兵以来所向无敌,但这个孤军深入的行军路线还是让帐内的军官都透不出声来。 有资格进章邯大帐的这些军官都是秦国望族子弟,他们从小接受的军事教育中有一条很重要的原则就是不能孤军深入,章邯给出的这条路线绵延数百里,两侧都是敌国的领土,尤其是位于路线南方的楚国,秦军把整个侧翼都暴露给了这个危险的敌人。 “少府,吾等为什么不先拔沛丰,然后攻楚,而是要先攻齐呢?” 一个军官首先问道。 有了人开头后,其他人也纷纷委婉地表示反对,其中有一个人还说道:“陈胜余党,正在新蔡集结,好像有反攻陈郡之意,我们不应该先把他们剪除吗?” 占领陈郡、攻陷城父后,秦军已经从南面开始威胁彭城,而彭城正面的屏障就剩下沛、丰之地。 而陈胜残军在新蔡集结,威胁到了陈郡,若是丢失陈郡,章邯南征的战果就会化为泡影,而且此地丢失后,三川就会再次受到楚军的威胁。 “臣敢请为先锋,为少府再拔砀,一雪前耻。”请令的是章邯部将司马夷。 “不,”章邯摇摇头,态度异常地坚决:“齐王前来救魏,而楚国作壁上观,所以我们要先攻齐,震慑诸侯。再说,齐王新死,齐国必定内乱,我们此时不攻打齐国,难道要等齐人另立新君后再打吗?” 军官们面面相觑,这话乍一听似乎有点道理,但贴着楚境去打齐国,怎么看着都像是冒险,历史上晋国假道灭虢的时候,晋国比虞国强大那么多,还要用名马、珍宝哄着虞君,而且对方要是真的不借道也只能老老实实攻打。 而现在楚国和秦国乃是生死大敌,秦军在楚国旁边长驱直入,真当楚军不会管吗? 当有人提出这个疑问后,章邯依然摇头:“楚国项梁乃是无谋之辈,我们围攻魏国他不管,显然是怕了我们,现在他也不会管齐国。” 章邯的判断让军官们更是骇然,就算楚国原来是真的不想管魏国,但看到秦军这个架势他们恐怕是不得不管了吧?即便楚国还是不管,秦军抛弃稳固的后方和关中的联系,成一字长蛇的进军,万一在某处齐国抵挡住了秦军的攻势,楚军多半也要跳出来打落水狗——兵凶战危,哪怕是白起再世,也不敢这样托大吧。 “我意已决。”章邯不再和部下争吵,让他们立刻回去准备。 见章邯坚决不停,大家也只好放弃继续劝说,回营去准备进军。 手下走后,章邯再次看着地图,他何尝不知道这是一个大冒险、大赌博,不但要赌齐国分崩离析全无抵抗之力,还要赌楚国君臣就眼睁睁地看着秦军灭齐然后一个大旋转再南下灭楚。 只是章邯也有他不得已的苦衷,齐国城镇众多、人口稠密,当初始皇帝灭六国的时候,齐国是唯一不战而降的,境内完全没有收到战火的破坏。而大泽乡起义后,齐国复国也相当轻松,秦国郡守逃走,只有周市和田儋在齐境内打了几场规模不大的战斗。 而楚国地广人稀,楚国版图最大的时候号称三分天下有其二,可城池居然还没有它几分之一的齐国多。在秦灭六国的战争中,楚国激烈抵抗,从江西一直激战到江东,本来就不多的城池纷纷毁于战火。统一六国后,楚人依然激烈抵抗,秦国对楚国的镇压和征发也最为严厉。 接着就是大泽乡起义,陈郡、砀郡一直是秦、楚两军反复拉锯的战场,本来就残破不堪的地区受到了进一步的摧残。以致各拥有一个不曾饱经战火的县的刘邦、雍齿都成了砀郡里不可轻辱的强大势力。 要是章邯按照原定计划先下彭城,然后进攻江东的话,秦军就要在这片破败不堪的土地上前进数百里,所有的后勤辎重都要仰仗关中后方提供。当初王剪灭楚,几乎是秦国集中秦晋全部物力进行保障,现在章邯可没有这样的后勤条件,关中的仓库首先要保证皇帝享乐用,然后才是供应前线将士。 “所以只有先灭齐。”章邯看着地图上那不大的一块领土,上面的城池比楚国全国还要多一半,只要踏入齐国境内几乎就再也不用担心粮草和人力问题了。众多的城池之间还有发达的街道,比楚国那大片、大片的荒山野岭不知道要强到哪里去了。 很快章邯就下令,尽数征伐临济的男丁、壮妇,尽取城中的粮食,然后拔营向西。 “齐王死,大军一到他们就会再次不战而降,然后我就发齐人运输物资,南下攻楚。”坐在战车上,章邯像是在催眠自己一样,一遍遍地对自己说:“楚人不会打仗,数百年来他们从来都不是我们秦人的对手。” 第十四节 齐楚 薛郡。 在得知魏王咎自杀,临济城破后,项梁就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章邯的动向上。在得知章邯沿着黄河南岸一路东进,进驻甄城后,项梁就发觉秦军这不是朝着楚国来的而是把齐国作为目标。 察觉到这一可能后,项梁迅速把自己的大本营搬到了薛郡,在这里设立了大本营后不久,楚军探马就再次回报:秦军并没有在甄停留太久,而是继续沿着黄河前进,先锋已经到了范阳。 “章邯他真的是要打齐国啊,”看到秦军的举动后,楚国将领都面面相觑:“他秦人视吾等为无物吗?” “听说章邯是秦国名将,怎么会出此下策?”刘邦现在也有了参与军事会议的资格,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是不是他想引诱我军呢?”项伯也提出他的看法。 一向喜欢直抒己见的项羽,今天也沉默了许多,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揣摩章邯的用意,最后对着项梁询问的目光说道:“看不懂。” 罕见的谨慎。 很快又有探马来报,陈胜的部将吕臣召集溃兵重新起兵,攻克陈郡杀死了叛徒庄贾,还派遣使者来项梁这里请求接纳。 听说秦兵连陈郡都丢了,项梁的大本营里显得更加惊讶。 “难道章邯连陈郡都不要了吗?” 陈郡曾经是楚国故都,对秦楚两国来说、占领或是丢失陈郡有很大的政治意义,更不用说它的军事意义。 而且魏国此时仍没有停止抵抗,还有很多魏国的城池仍在坚守,丢失了陈郡后,章邯与荥阳的联系就要经过这些危险的地区。 “他不怕他的粮道吗?”项梁凑到地图前,指着从荥阳到临济、然后从临济到甄城,再到范阳这条数百里长的细细交通线,它两侧都在楚军和赵军的威胁下,随着陈郡丢失而更加恶化,好像一阵风就能把它吹断。 “啊。”项羽突然拍了一下手,引来了不少目光。 “他根本没有粮道,”项羽叫起来:“我想通了,章邯根本没有粮道,所以也没放多少兵去守。” “那他吃什么?”刘邦反问道。 “先吃从魏人那里抢来的,然后攻入齐国,就什么都有了。”项羽指了一下地图。 “要是齐人抵抗呢?要是有城他一时半刻攻不下来呢?”刘邦追问道。 “那就等死呗。”项羽哈哈笑起来。 刘邦目瞪口呆地看着项羽:“谁会这么蠢?” 项羽收起笑声:“章邯击败周文,解李由之围,出关后连杀三王,骄傲了呗,认为天下诸侯皆不堪一击,所以孤军深入击齐,多半还发着打败了齐国后就用齐国的粮食来灭我们的梦。” 说完后项羽就转身对项梁说道:“兵法有云,骄兵必败,我们应当急袭章邯,不要让他逃走了。” 项梁转头看着刘邦:“章邯的秦兵战力如何?” 在场的楚将里,刘邦是唯一与章邯部打过仗的,还把兵力优势的秦军打出了砀郡。 不过刘邦还是想了一想,才说:“比魏兵能打,我先败了一场,被打退了,整军再战后去取胜了。” “比我军如何?”项羽问道。 “不如。”刘邦答道,紧跟着又添了一句:“从士气、训练来看,不如。” 项梁沉思片刻,抬起头笑道:“没想到秦人如此骄狂,既然如此,我军当迎击之。” “侄儿请为先锋。”项羽大声叫道。 “你和刘邦并为先锋。”项梁说道,说完他就缓缓坐下:“现在,我们还要等齐国的使者。” 关于薛郡到底该算楚国领地还是齐国领地,两国一直是有争议的。刘邦进攻薛郡之前,齐王田儋刚和魏相周市打完仗,一时无暇顾及薛郡。等周市去找刘邦的麻烦的时候,田儋还在忙着巩固统治,就被项羽捷足先登把薛郡拿到手里。 但薛郡楚军也没拿全,北部的一点边角之地就被田儋取走了,而项梁很快和田儋达成协议,以双方控制区为界互不侵犯。 现在直接处于章邯威胁的是巨野泽以北的地区,基本都属于齐国领土,所以要想攻打秦军,楚国就需要得到齐国的邀请。 看着项羽,已经坐定了项梁笑道:“少安毋躁,我想使者很快就会到了,入齐境一定要齐人许可,自古以来,只要齐楚交好,我楚国对秦晋就会有优势,反之就会被齐国欺负。而现在,我们就要重建齐、楚盟约,越是帮助盟友的时候,越要小心不要得罪了人。” …… 东阿。 齐王田儋战死后,他堂弟田荣逃回这里,准备立田儋的儿子田市为王。 可没想到临淄听说齐王战死后,立了前齐王田建的弟弟田假为王,以田角为相国,田间为大将,还派遣使者来劝田荣臣服。 “历城的军队还没动吗?”田荣对部下咆哮道。 在东阿站稳脚跟后,田荣就要历城的齐军来和他会合,但历城的军队说奉王命不得支援田荣,除非田荣首先向临淄臣服,而田荣却死活不肯向临淄的齐王假臣服。 “没有历城的军队支援,我们打不过秦军。”说话的是田荣的弟弟田横。 田荣瞥了弟弟一眼,怒道:“真恨不得立刻提兵杀回临淄。” “大哥不可,”田横急忙劝道:“现在秦兵已经到了国门外,此时自相残杀不得人心啊。” “我怎么会不知道,还用的着你说?”田荣横了弟弟一眼,又问道:“薛郡的楚军动向如何?” “项梁已经亲自到了薛郡,他所有亲信部将都到了,看起来是要和秦军一战。” “那为什么他还不进兵?”田荣怀疑地说道:“楚军不是又想观望成败吧?” 说完田荣又恨恨地一拍桌子,发出砰的一声巨响:“要不是楚军在临济坐观成败,大王怎么会身死?我们又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应该是等齐王的求援使者吧。”田横知道哥哥急怒攻心,有点乱了方寸的意思,就继续替楚国解释道。 “临淄只恨不得我们死,怎么会替我们求援,就是求援也要等我们都死了才会求的。”田荣一口叫破田假的心思:“我们派使者去求援。” 说着田荣看了一眼堂侄田市:“就以齐王市的名义去向楚国求援,再许诺把薛郡都交给楚国,只要他们不再作光在边上看着不帮忙。” …… 很快田荣的使者就赶到薛郡,向项梁报告秦兵已经向东阿开来,田荣以齐王田市的名义向楚国求救,还愿意割让张县给楚国作为出兵的谢礼。 项梁客气地请使者下去休息吃喝,说要和部下商议。 使者出去后,项梁顿足道:“田荣糊涂,他以自己的名义来求援便是,何必用什么齐王市的名义?这倒让我为难了?” 看着部下们不解的眼神,项梁解释道:“我有意和齐国建立同盟,而干涉盟国废立可是大忌,要是我现在出兵,岂不是成了赞同田荣之说了吗?这样就算给齐国解围,也会得罪齐王。” “那我们就干脆支持田荣好了,”项伯说道:“齐王建不发一矢就投降了秦国,有这样的兄长,他的弟弟又怎能么样?田儋虽然和魏国有仇,但听闻魏国有难就亲自去驰援,既然兄长想要一个盟国,那这样的盟国要强得多吧?” 而项羽意见又和项伯不一致:“齐国乃是大国,和楚国的强邻,这么强的邻居,国君还是弱一些为好。我觉得我们还是支持田假为好。” 叔侄二人又争论起来,渐渐的项伯又开始落于下风。 项梁扫了一眼始终一言不发的刘邦,就出言问道:“沛公可有什么想法吗?” “臣以为,还是应该去救田荣,”刘邦答道:“田建当初能降秦,田假就一定不会吗?” “我也是这么想的。”项伯高兴地说道。 “不过,武信君考虑的是,我们既然要和齐国修好,就不能干预齐君的废立,”刘邦继续说道:“虽然田荣是以齐王市的名义向我们求救,但我们可以不承认啊,而且可以说得光明正大,就是要割让给我们的张县我们可以不受——理由就是田荣你没有资格割让城池。临淄知道后,就会明白我们只是单纯援齐,并非承认田市的君位;万一要是田荣获胜,田市即位,我们也可以解释说当时你确实不是齐王啊。等那个时候,他们想起我们没有要他们的一座城,也会暗自庆幸吧,不会再把我们一时的不承认放在心上。” 项梁听的频频点头,末了笑道: “就是可惜了一座城。” “难道齐人不给我们这一座城,武信君就不救齐国了吗?”刘邦反问道。 项梁哈哈大笑:“沛公说的极是。” 作为先锋的刘邦、项羽当然要首先做好准备,然后明天一早就出发去东阿增援田荣。 不过在项羽临走前,项梁又把他叫道自己的营帐里:“你觉得沛公说的是不是有道理。” “他有他的道理,侄儿有侄儿的道理。”项羽答道。 “其实你也觉得他是有道理的。” “如果确实需要齐国做盟友,那么他确实是有道理的。”项羽这样说道,显然他并不太把齐国看在眼里,而且还没放弃削弱齐国的念头。 项梁盯着项羽看了很久,才缓缓说道: “我现在虽然执掌权柄,但迟早有一天大王会将其收回,你是我家下一代最出色的子弟,将来全家都肯定会由你掌握。我有一句话你务必要牢记,我楚国对外要和齐国交好,我项家在内要和刘邦交好,如此无论是楚国还是我项家都安如泰山。” 项羽离开后,项梁觉得他还是口服心不服,不过项梁也没有太过担忧,他这个侄子才华横溢,目无余子。可项羽还很年轻,他迟早会变得更成熟,在他成熟起来之前,自然有项梁把握大的方向,而且还可以继续教导这个势必要担起全族重任的侄儿。 第十五节 盟约 刘邦、项羽的军队抵达东阿前,还担心出发太晚赶不上救齐,没想到两人紧赶慢赶地抵达后,秦军的前锋居然还没有到。 “看来秦人果然是粮草不济,”项羽见状立刻就有了判断,对刘邦说道:“章邯需要沿途收集粮草,还需要抓捕魏人帮他们运输,走个两天就要停下来三天征粮抓人,走得这么慢,哪里还有刚出三川时的气势?” 秦军的前锋几乎是和项梁一起抵达的,有将领提议先攻击一下秦军的前军,但秦军也不是毫无准备,迅速在险要的地方搭起了营寨,还挖了深深的壕沟。 项梁带着主力开到东阿后,田荣当即就带着弟弟来见项梁。 “你现在麾下有多少兵马?”项梁开门见山地问道。 “我有五千甲士。”这个时候田荣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当即就对项梁实话实说。 “历城呢?”项梁又问道。 “他们大概也有差不多这个数。”田荣答道。 “他们的主将是谁?” 项梁不厌其烦地向田荣打听起历城的齐将,得知现在历城的统帅对齐王假也谈不上多么忠诚,只是更加看好临淄而不是东阿而已,最关键的,田荣称集结在历城的齐军很多都是预备赶赴魏国的第二批齐国援兵,他们听说齐王田儋战死后还混乱了一阵,最后支持临淄的勉强占据了上风。就是支持临淄的那批人里,大多也来信劝田荣低头,劝他在这个国家的危机关头向齐王假认个错,他们就会马上前来驰援田荣。 看到项梁用探询的目光看着自己,田荣坚定地摇摇头:“我侄儿才是齐国之主,我绝不会向田假投降。” “既然如此,”项梁叹了口气:“那老夫就派个使者去历吧,但愿那里的众将能够给老夫一个面子。” 当着田荣、田横和手下将领的面,项梁叫出蒯彻并对他说道:“你去一趟历城,请众将来与老夫还有田荣将军合兵击秦。” “是,臣一定把意思带到。”蒯彻说完就匆匆离去。 田荣口中没说话,心里却是不以为然:他是前齐王的弟弟,手里还带着五千齐军,历城的众将都不给他这个面子,项梁派个说客去又有什么用? 可田荣不是个善于隐藏自己想法的人,他的狐疑立刻就被项梁看出来了。 “蒯彻辩才无双,天下无双!”项梁对田荣说道:“自从他投入老夫门下以来,从来没有让老夫失望过。” “但愿如此吧。”田荣勉勉强强说道。 “那我们就静候佳音吧。”项梁显得信心十足。 结果第二天一早,蒯彻就飞马赶回,进帐后当着满屋子的齐、楚将领,对项梁高声说道:“臣幸不辱命啊,历城众将已经答应全速赶来与君上会师。” 东阿和历城之间足有一百五十里,蒯彻一日夜来回,显然是昼夜疾驰,而且就算如此,他也没有多少时间能用来在历城停留,显然是不废什么气力就说服了那里的齐军。 看着满脸疲惫的蒯彻,项梁微笑着点点头:“先生快下去休息吧。” 蒯彻正要离去,田荣大声叫道:“先生留步。” 然后田荣就惊奇地问道:“先生是怎么说的?” 蒯彻瞥了中间的项梁一眼,然后对田荣笑道:“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好保密的,等历城众将都赶到了将军自然就知道了。臣对历城众将说,臣知道他们觉得即使将军败了,他们还可以指望楚国援军与他们一起破秦,可现在武信君已经亲率两万大军赶到东阿,准备与秦军决战。如果东阿一战联军战败了,那他们短期就再也看不到这样一支楚国大军来援了,只能独自对抗章邯,到时候兵败国灭,悔之晚矣。” “多谢先生指教。”田荣恭恭敬敬地说道。 “田将军,”项梁对田荣说道:“老夫帮了你这么一个大忙,现在要请你帮老夫一个忙了。” “武信君请讲。”田荣说道。 “在破秦之前,不要再起事端。”项梁还对田荣保证道:“破秦之后,老夫拔腿就走,绝不偏帮。” “敢不奉命?”田荣应道。 当天晚上,蒯彻又被项梁单独召见,两人谈论了很久,都是蒯彻在历城的见闻,他对齐国众多将领的印象以及齐军的士气、状况。 在汇报的时候,蒯彻再次向项梁保证,他有充足的把握齐军一定会前来,那里的齐将对齐国的忠心远远高于刚刚即位的齐王假——由于齐王建的不战而降,现在这位新的齐王在齐国军民中的地位也属于极低。 “就没有你说服不了的人吗?”项梁对蒯彻的汇报很满意,在会面的最后他开玩笑道。 “当然有,”蒯彻笑道:“只是遇到那些说服不了的人的时候,臣就先说服君上不要让臣去跑一趟罢了。” “原来如此。”项梁呵呵笑道。 “还有一件事,”蒯彻坐直身体,对项梁说起一个人:“这次去历下的时候,护卫臣去的几个士兵中,有一个非常有见识。” “一个非常有见识的小兵吗?”项梁口中似乎是开玩笑,但神色也郑重起来,能得到蒯彻高度评价的肯定不简单。 “是,臣和他聊了很久,觉得实在不简单,只是臣一直没想好到底该不该推荐他。” “这又是为何呢?” “这个人野心勃勃,恐不是甘于人下之人。”蒯彻答道。 项梁放声笑道:“这又有何难,老夫手里有的是位置。” “怕不是一般的位置能行的。”蒯彻又说道。 项梁收敛笑容,盯着蒯彻问道:“只是一个小兵,就显得这么有野心了吗?” 蒯彻点点头:“正是,臣觉得怎么也得公卿之位才能安其心。” 项梁捻起了胡须。 “昨天并不是臣挑的他,而是臣一出帐门,他就等在那里,主动为臣牵马递鞭。”蒯彻补充道。 “果然野心勃勃,”项梁评价道,又认真地问道:“他有这个才吗?莫不是志大才疏之辈?” “这就不是臣能断言的了。”蒯彻答道。 项梁微笑不语,只是斟酌,片刻后又问道:“黔首?” “不是什么贵族望门之后。”蒯彻知道项梁是抱着一丝希望,但他也只好打消对方的这个不太实际的幻想。 “这就有些难办了。”项梁微微一声叹息。 蒯彻知道项梁集楚国大权于一身,自然也集怨恨于一身,很多利弊都要仔细权衡:“所以臣不知道该不该向君上举荐此人。” “叫什么名字?”项梁最后还是舍不得遗漏,就问道。 “韩信。” “知道了。”项梁点点头,蒯彻告辞退下。 独自又想了片刻,项梁还是决定抽出点时间,见一见这个被蒯彻推荐的士兵。 正在项梁要叫人去唤这个士兵的时候,突然帐外有人报呈军情递上,是关于范增、宋义、陈婴等后续部队的。 “快报。”项梁急忙叫进使者,点灯看起这些军报。还没等项梁看完,又有使者送来各郡的请示,项梁也都要逐个审查、批复,等他忙到不得不去睡觉的时候,早把蒯彻说的人名给忘了。 历下的军队如约赶来,如此东阿就有了楚军两万、齐军一万共计三万联军。 而直到齐楚联军汇合了三天后,章邯统帅的秦军主力才赶到东阿,加上之前的前锋共计两万五。 “秦军长途跋涉而来,我军当速击之。”听说秦军抵达后,项羽立刻在联军会议上高声说道。 “秦军利在速决,我军利在持久,”项伯提出不同看法:“而且范增、宋义各部尚未到达。” “不然,迟则生变。”项羽说着就向齐军将领那边扫了一眼。 “说的是。”项梁不给项伯再争论的机会,直接肯定了项羽的看法,再吵下去项羽就该质疑齐军到底能不能团结,甚至是齐国朝廷到底会不会、肯不肯长期供应联军粮草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有这种事发生就是联军没法持久了。退兵途中再被章邯来一个乘胜追击?父亲项燕到底是怎么败的,项梁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田荣也迅速对速战速决表示了赞同,从历城来的齐将同样赞同速决,他们齐国内部还有很大的麻烦要解决,是绝对拖不起的。 “明天就打。”项羽说道:“现在章邯一定想决战想得紧,我们立刻去下战书,他肯定求之不得生怕我们后悔。下午准备战场,明日决战,不要给秦军休息的机会。” 此时,刚刚抵达的章邯也在护卫的簇拥中,观望着齐、楚的营盘。 为了镇压后路上魏国人的抵抗,还有监视抓来的魏国的苦役,章邯在后面足足留了五千士兵。 “最糟糕的事成真了。”章邯看了很久,满脸的忧色完全掩饰不住,这一路行军拖拖拉拉的怎么也快不起来,他不但希望齐国不战而降,还希望楚国坐观成败,现在这两个指望都落空了。 看起来楚军有两万之数,齐军也不少于一万,联军的人数加起来比秦军还要多;齐军的大营紧贴着东阿城,楚军的营盘稍远,但看起来也经营了好多天了,营墙极为厚实,壕沟也又宽又深,趁夜偷袭不可能,强攻的话,孤军深入的秦军也没啥胜算。 一时间,章邯就萌生了退意,可这么一场远征冒险,又怎么甘心退兵,再说章邯也知道自己得罪了丞相,要是再让郎中令失望就太危险了。章邯有心派使者过去下战书,可章邯觉得对方也不是傻子,要是自己处在这种以逸待劳的位置上,是说什么也不会同意决战的。 “少府,楚军使者到。” “嗯?”章邯不知道这个楚国使者来干什么,难道是给自己来下战书的? 结果楚国使者还真就是来下战书的。 “请使者去吃酒。”章邯让卫士把楚国的使者带出去吃喝,然后看着幕僚们一言不发。 “楚人在想什么?”使者走后,秦军帐内也是大哗。 “大概是想打我们一个立足不稳吧。”章邯轻声说道,秦军长途跋涉而来,今日整理战场,明日就决战,怎么看都是有些操之过急。 “那我们定三日后决战?”一个幕僚问道。 “三日后?那项梁还肯决战吗?”章邯轻轻笑了一声,抬起头环顾众将:“那就明日决战,将齐、楚一起平定。” 即使明日取胜,距离平定齐楚两国还是有一段距离的,但章邯的声音还是激起了秦军将校的一片喝彩声。于是计议遂定,章邯叫回楚国使者,告诉他自己答应了项梁的挑战。 决战的地点也是楚军选定的,章邯答应后就带着幕僚前往战场。 总的来说,战场还算公平。当然,太不公平的战场是打不起来的,要是一方觉得这战场根本没机会赢,那就算接受了战书也会毁约。 章邯甚至觉得这战场公平得有些过份,秦军进入战场的通道和楚军基本是一样宽敞,这样既不用担心对方突然袭击,也不用担心失利的时候撤退困难——当然,失利并不在章邯考虑范围之内。 很快章邯就在战场己方这一侧选定了个小丘作为指挥地点,和他这个小丘遥遥相对,楚军已经在对面的一个高地上插上了项梁的帅旗,正在构建简单的瞭望台。 “我们也开始吧。”随着章邯一声令下,秦军也开始在章邯指定的位置上开始营造,还有一些秦军士兵检查己方这一侧有没有对方布下的陷阱,并动手清除掉可能会阻碍作战的藤蔓。 隔着平坦的战场中央,对面的齐楚联军也在做着相同的事情。 章邯仔仔细细地看了很久,终于做出了判断:“项梁是中军,齐军是上军,那他的先锋刘邦大概会是下军统帅。” 回到自己的营帐后,章邯就召集众将做进一步的讨论,这些将领刚才大都和他一起去观察过战场:“项梁身边集中的肯定是他最亲信的项家子弟,还有楚国的精锐,刘邦等才投奔他的人多半都会被塞进下军,这些人战力肯定比较差,无论是士气还是军备。” 看到主帅和众多同僚的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司马夷高声说道:“臣请为上军,请少府恩准。” “嗯。”章邯就是这个意思,输给人数较少的楚国地方部队是奇耻大辱,可章邯对这个部将的能力还是很信任的,不然也不会在自己分身乏术的时候让他带领偏师去平定砀郡。 “不过楚人狡诈,说不定明日就会把上、下两军换个位置,”章邯说道:“我们慢一点,稍微晚一点到战场,你对着刘邦便是。” “是。”司马夷满脸兴奋,摩拳擦掌要一雪前耻。 章邯看在眼里,也很满意:“除了你的三千本部外,我再交给你五千精锐,明日我们主打楚军,你的上军先打垮楚军最弱的下军,等你成功后我带领中军和你夹击项梁。等楚军溃败后,齐军必定胆寒奔逃,到时候我们只要追杀便可。” 经过一番调派,章邯把秦军中最精锐的部分都塞进了司马夷的上军,其次是他亲自统帅的中军,至于秦军的下军只是人数平衡,让对面的齐军有所顾忌不敢全力进攻就好。章邯交给下军统帅的任务也是守稳阵脚,明日胜败的关键就是秦军中、上两军对楚军的进攻。 …… “刚才走的那个就是章邯。” 此时刘邦、项羽仍在战场上讨论战局。 在项梁的帅旗左手,一些齐兵正在布置田荣的阵位,插上齐国的旗帜。兵一上万,无边无际,三万大军显然不能只依靠中军指挥。就是万人规模的齐军和楚国下军都要再层层细分,交由不同的将领指挥。 “他们肯定看出哪边是齐兵了,如果秦国和我们一样是上军在左,那我们明日对上的就是秦军的上军。”项羽说道,因为楚军是客军,所以统帅项梁很客气地把上军的位置让给了田荣而不是留给自己的先锋:“我猜章邯会让司马夷来和你再战一场。” “如果章邯派遣别人,恐怕会显得过于轻视他的偏将了,我想他为了军心士气应该不会这么做的。”刘邦点点头,对项羽的判断表示赞同,两军对垒,拼的就是勇气,要是司马夷被主帅这样羞辱,那他麾下的士兵也会垂头丧气。 “正是,只要人人奋勇就能以一当十。”项羽掉头看着刘邦:“沛公想好怎么鼓舞士气了吗?” 刘邦说了几个自己的想法,项羽只是微笑,显然不是很赞同。 “那少将军打算怎么做?”刘邦也不着恼,反问道。 “明日沛公就知道了,”项羽说完后又笑道:“不得不说,沛公有些让我失望,以往沛公就是这么鼓舞士气的吗?” “相比激励麾下斗志,鄙人更喜欢用计谋削弱敌军,要是能使其战力十不存一那就最好了。”刘邦答道。 “避其朝锐,击其惰归?”项羽笑意更浓。 “正是。”刘邦大声应道。 项羽微微露出些惊异之色:“沛公也看兵法吗?” “最近闲来无事,稍稍看了一些。”刘邦好像没听出项羽言语中的轻视。 “那沛公打算怎么做?” “明日少将军就知道了。”刘邦还以一笑。 项羽哈哈大笑,拍手道:“好,明日自当好好看看沛公的手段。” 两人回营时,才到辕门就有士兵上前报告道:“上柱国召集众将,请两位将军速速前往。” 刘邦、项羽赶到时,其他人都已经到齐了,不过项梁知道他们两个去战场侦察地形了,所以也没有说什么。 “诸位将军。”项梁举起酒杯,众人也纷纷举杯。 可项梁并没有立刻说什么激励人心的话,而是面带伤感地说道:“诸位齐国的将军,鄙国大王称怀王,是为了多年前那位被秦国所欺,然后客死在秦地的先君。” 齐国将领都不说话,大家都不知道项梁突然提起这个干什么。 “那位先君即位之时,是鄙国极盛之时,也是贵国极盛之时,”项梁的脸庞上露出一丝神采飞扬,但迅即就又被悲哀重新所替代:“当时秦人畏惧贵我两国的同盟,派遣张仪来说我先君,先君不察,背弃和贵国的盟约,最终客死秦地,鄙国和贵国也国势日下,最后皆为秦所破。” 这个时候,在场的人才听明白项梁大概想说什么。 “现在鄙国国君依然是怀王,仍要与秦军决战,但不同的是,现在贵我两国仍是盟国,我们要一起并肩击秦!此番,齐楚克秦必也!”项梁高高举起酒杯,以示众人:“愿贵我两国此番盟约,能直达千秋万世之后。” “千秋万世之后。”楚军将领纷纷响应。 “千秋万世之后。”田荣带着齐国将领也统统举杯高呼起来。 第十六节 侧击 第二日,刘邦、项羽带领的先锋最先抵达战场,二人麾下的士兵开入战场的时候,他们两人正各自带着一群幕僚将领在高处检视。 除了部分步兵外,项羽还带来了五百骑兵,不过却没有一辆战车。 曹参兄弟、夏侯婴、周苛等人都已经有了战车,现在其他人都在指挥各自统帅的士兵行军,只有夏侯婴驾着自己的战车陪在刘邦的战车旁。 项羽的部队抵达后,夏侯婴就不时向他身后张望。 “可是在想我的战车在哪里吗?”项羽侧过头,注视着夏侯婴说道。 夏侯婴手握长槊,向项羽微微躬身。 “我就骑马上战场。”项羽说道。 虽然军中都有骑兵,但一般都是用来侦察或是追击,此时还没有马镫,骑手在马背上无法如履平地。 夏侯婴不敢说话,但刘邦的顾忌较少,同时他也有些不解:“少将军骑马如何用槊。” 项羽抽出佩剑,递给刘邦:“骑马的时候我就用这个。” 刘邦掂了一下,就还给了项羽:“好轻的剑啊。” “足矣。”项羽收回佩剑,将其插入剑鞘。 刘邦打量了一下项羽和他身后的骑兵,他们的装束都差不多,人人都佩戴着和项羽差不多的剑而不是沉重的长槊。 之前刘邦还没见过项羽作战,不过根据他的经验,如果不踩在坚实的战车踏板上,人就很难挥舞沉重的长兵器,而项羽展示给他的轻剑,刘邦总觉得难以和战车上武士的长槊相对抗;更不用说战车上还有驭手、持弓护卫,武士只要专心用槊就可以了,怎么看骑兵又要骑马,又要用短兵器同长兵器作战、还要躲避弓箭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如果能的话,大家也不会用战车作为主力了。 “一会儿车兵和步卒,就通通交给沛公指挥了。”项羽看两人大部分的军队已经进入战场,即将列队完毕,就对刘邦说道:“趁着秦军还没有到,召集一下将校吧。” 刘邦记得项羽说过要鼓舞士气,就和项羽来到自己的将台边,让卫士挥动下军指挥旗,很快各领队的将领和校尉就纷纷来到刘邦和项羽面前。 刘邦没有下车,静静地等在边上,他昨天提出的鼓舞士气的办法就是许诺斩首皆有奖赏,顶多是说法不同而已,他倒想看看项羽能说出什么不同来。 项羽一跃下马,快步登上下军的望台,面冲着近百他和刘邦的部下军官。 笔直地伸出手臂,项羽向着中军项梁的帅旗指去,朗声对面前的军官们说道:“大王,吾家所立;上柱国,吾家家主!尔等在上柱国眼前奋战,犹如在王前奋战,尔等落入上柱国目中的军功,如落入王上之目。当年,武王伐纣,战于牧野,立功者,虽黔首亦可光大门楣,跻身公卿,传诸子孙,诚千载一时之机——今日与其时同!诸君,是沦落黔首,还是千年高门,君可自选!” 莫说是那些校尉,想到数百年甚至上千年的世家地位,就是刘邦都觉的热血沸腾。 楚将齐声喊好的时候,刘邦看到远处的秦军也开始进入战场。 刘邦下车登上望台,和项羽并肩眺望秦军。 “是秦上军。” 刘邦和项羽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道:“是司马夷。” 进入战场的秦军上军向着刘邦正面的位置开过来,看到这个动向后刘邦松了一口气,总算是和战前的估计相吻合。 “沛公何必如此紧张?”项羽头也不回地说道:“若不是司马夷,我们也打了便是。” “我准备了一点计谋,如果不是司马夷就未必管用了。”刘邦说完,就再次下令挥动旗帜。 很快,早有预备的上百楚军士兵就走到队前,向着缓缓开过来的秦军高声呼喊起来:“败军之将,败军之将。” 听刘邦手下喊得整齐,项羽微微惊讶道:“沛公花了不少功夫准备吧?” “确实如此。”刘邦露出一丝得意之色。 对面秦军中,司马夷正约束着军队缓缓前行,同时小心观察对面楚军的动作以防对方突然攻过来。 听到对面的骂声后,司马夷冷冷地哼了一声,他事先没有准备,所以没法辩白你刘邦也输过一阵,当然,最后司马夷确实是退兵了,如果刘邦硬要辩个清楚,司马夷确实是输得比较多。 对面的楚军只是骂,但没有任何上来攻击的意思,司马夷看到楚国的中军刚刚抵达,正在进入战场,这个时候双方都没有准备好,显然对方发起攻击的可能性并不大,看来对方只是单纯想骂自己图个痛快。 可随着秦军走进,楚军那边骂得更难听了,在秦军抵达预定位置停下脚步开始整军时,对面零零散散的上百楚军竟然一直走过两军中线,跑到秦军阵前不远处开始骂起来,而且他们还越骂越难听。 “司马夷,你弃城逃窜,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 “司马夷弃城潜逃。” “司马夷无耻。” “司马夷弃城。” 楚军骂的声音越来越大,司马夷已经被气的面皮青紫,把手一抬,就有一批弓箭手越阵而出,向着那百来个楚军射过一片箭。 不过楚军站得十分稀疏,还人人都带着盾牌,这阵箭不但没有把他们赶走,反倒让他们骂得更凶了。 司马夷现在也已经看明白,对方显然不是只为了骂自己图个痛快,不然谁会这么认真地训练一批骂阵的人。 “前进十步!” 司马夷忍无可忍地下令道,他觉得对方是来打击己方士气的,要是士兵们真以为自己是个大懦夫,那就会动摇士气。 秦军战线向前走了十步,那百来个楚军立刻后退了十步,见秦军不动后马上回头继续骂。 “沛公好计。”项羽看到秦军的动作后,立刻转身走下望台:“司马夷沉不住气了。” 项羽带着他的骑兵向楚军右翼的最远端驰去时,刘邦也让自己的战车预备,同时聚精会神地看着秦军的下一步动作。 看秦军不再上前后,骂阵的楚军居然开始放风筝,躲在盾牌后干这个不容易,大部分都没放起来,但终于,第一支风筝腾空而起。上面有一直栩栩如生的野猪,正在背冲着人逃窜。 见到这支风筝上天后,骂阵的楚军齐声欢呼: “司马夷。” “司马夷。” “司马夷。” 楚军一遍遍的高呼,还用手里的棍子向那个风筝指指点点,有了刚才骂声的铺垫后,任谁都知道他们是在说这上面的猪就是秦军上军统帅。 “擂鼓。”司马夷大喝一声,然后又对身后卫士喝道:“架我的车来!” “将军,”身侧军官叫道:“中军还没准备好。” 现在秦军上军已经前出,越过了章邯的指定位置。司马夷侧头看了一眼中军的位置,章邯已经到达正在整军,而秦军的下军还没有进入阵地。 在秦军的对面,楚军的中军已经抵达,接近整军完成,而齐军进度并不比秦军下军快多少,正在乱哄哄的站队。 “擂鼓,敌人也没准备好,等我打垮了这黔首,正好配合中军进攻。”司马夷扔下这句命令,就急匆匆奔下望楼,这时他的驭夫已经把战车稳稳地停好,司马夷从持弓卫士的手中接过自己的长槊,用力向前一比的同时高呼一声:“全军突击,杀,斩了这黔首!” 随着这声呼喊,司马夷的战车就向前冲去,带着他的近卫追上了自己的部队。 “擂鼓!” 刘邦看到对面的统帅下楼后,也对左右吩咐道,不过他并没有下楼登上自己的战车,而是稳稳地站在望台上观察战局。 在楚军的右翼、秦军的左翼战鼓响起时,两军的统帅章邯和项梁几乎同时向发生战况的一侧看去,两位统帅的脸上也都是相似的迷惑不解——双方的中军还没有完成备战,秦军的上军就擂鼓进击,而楚军的下军也应鼓接战了。 司马夷跟上自己的部队后,就看到左翼烟尘腾起,刚才他就看到楚军的骑兵正在远端移动。不过司马夷注意到他们只有马兵没有车兵,心中估量是刘邦这支杂牌军的马队,不是什么楚军精锐,所以也不太放在心上。 见到烟尘后,司马夷立刻对身后一个马兵说道:“传令,让兵车去杀光他们。” “遵命。”那个骑手拨转马头,向着左翼传令去了。 听到将军的命令后,位于秦军最左翼的百辆兵车马上拉成直线,迎向楚军的马兵。战车上的秦军官兵都信心十足,他们车兵对马兵一直有着绝对优势,在这些车辆驶向楚军骑兵的时候,秦军少量的马兵仍跟在全军后压阵,他们的本职工作就是战前侦察,战时传递军情,这种车兵对马兵一边倒的屠杀,就不用他们参与了。 很快刘邦就看到秦军的战车排山倒海般地向项羽的马队冲去,所有的战车上的槊兵都放平了他们的长槊,成排地指向楚军马兵的方向。疾驰的战车,如林的槊阵,虽然只有百来辆战车,但却有踏破山河的气势。 只是楚军的马队并没有迎战,而是继续向前试图绕过秦军的车队。 秦军的车队开始转向,横扫过远方的战场开始追击楚军的马兵,刘邦看到秦军所有的战车都高速奔驰,车上的弓箭手也纷纷弯弓搭箭,试图把在他们眼前逃窜的楚军骑兵射下马来。但楚军骑兵的距离保持得很好,秦军追得虽急,但半天也没有把几个楚军射下马来,渐渐的,他们本来放平的槊也都收了起来。 项羽带着秦军的战车急速远离战场,他一直在马队的靠后观察秦军战车的行动,只要秦军稍微一减速,他就指挥骑兵做出要绕过这些战车直插秦阵后方的姿态,结果这些秦军就将更加努力地追赶过来。 距离战场已经越来越远了,项羽又放慢了一点速度,他看着那些狂奔的敌军驭马,估量着距离,随手打落一两支射过来的羽箭。 而在这时,司马夷指挥着的秦军已经一头撞上了楚军的防线,双方交换过一轮弓箭和投枪后,就由手持大盾和长矛的重步兵展开了厮杀。 猛冲了好几轮后,秦军都被楚军挡了下来,楚军稳稳地站在他们的战线上,想把他们逼退一步都很难。 司马夷暴怒的头脑也渐渐冷静下来,他看着对面高高的望台,知道对方统帅现在的位置要比自己的战车有利,调遣起部队来也更加得心应手。 想到此处,司马夷忍不住向左手方向看了看,他的车兵已经出动很久了,为什么还没有把楚军的马兵杀光然后赶回来?司马夷已经注意到刘邦的侧翼没有战车的保护,只要他的战车赶回战场然后从侧面一冲,就能把楚军击溃。 …… 身后的所有的秦军战车都再次加速,每一辆车的两匹驭马都跑得四蹄腾空。 现在连鼓声都几乎听不见了,项羽也领着麾下的骑兵加速,向一条小涧冲去,这种小涧或是小坡很好找,不过这条的形状是项羽最满意的,它隐藏在一个坡后。 冲下坡,越过小涧,项羽带骑兵全速旋转,在他们的身后,秦军的战车再发现小涧后已经没有太多空间掉头,只能纷纷勒马,把战车停在小涧前。 而这时完成了旋转的项羽已经带着骑兵又一次跃过小涧,然后就全速向一条直线的秦军战车冲过去。 最前面不是令人生畏的成排战车,没有无数张弓搭箭的射手和严阵以待的如林长槊;只是一辆为首的停止不动的战车,它正在努力地掉头。项羽一马当先冲过去的时候,对方的驭手仍没停止动作,在掉头的剧烈颠簸中,弓手勉强向项羽射过来一支箭,被他轻松地避开。这时项羽已经冲到了它的近前,挥剑向着车上的敌人砍去。 几乎静止不动的敌人,比项羽平时的剑靶还好砍,敌车上的戟手死亡的时候甚至没来得及正面对着项羽。在这个敌兵鲜血四溅,项羽已经从长长一排秦军战车旁掠过,在他的身后,无数的楚军骑兵成纵队冲过,肆意砍杀着没有还手之力的敌人。 冲过秦军的车队,项羽拨转马头再次向敌军冲去,这次冲过去的时候,项羽看到每一辆战车上都是鲜血四溅,被屠杀的秦国车兵横七竖八地倒在车和车之间。还有一些慌乱的敌人试图拉开战车,可混乱的车队彼此冲撞,受惊的驭马也嘶叫着反抗驭手的控制。 等这次冲击过后,项羽扫视了一眼秦军的车队,那里面根本看不到身穿楚军战袍的死伤者,项羽回头确认了一下,是的,看上去队伍和出发时一样齐整,可能也就是刚才诱敌逃跑时损失了几个骑兵。 项羽也不言语,举起染血的长剑向战场方向一指,他背后的骑士发出齐声的呐喊,楚军的骑兵再次加速,向着战鼓传来的方向奔去。 …… 看到左翼滚滚的烟尘后,司马夷第一个念头是自己的战车回来了,但一个惊惶失措的骑手冲到他战车旁:“将军,大事不好……” 听说是楚军的骑兵正向自己侧后杀来后,司马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急忙问道:“我的车兵呢?是不是在后面追他们?” 这个时候司马夷还存在一丝幻想,那就是楚军骑兵只是甩开了他的车兵,一旦自己的车兵回返还是能把这些敌骑驱赶散。 可报信的骑手慌张得连连摇头,连声说没有看到己方的战车。 “结阵。”司马夷虽然紧张,但依然没有乱了章法,他深信他的车兵还是会赶回来的,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不要让楚国骑兵乱了自己的阵脚。 “马兵迎敌。” 为了给步兵争取借阵的机会,司马夷毫不迟疑地命令所有的秦军骑兵前去迎击。 分散在整条战线上的秦军上军骑兵掉头,还不等他们集结完毕,项羽的骑兵就已经杀到,拼死抵抗的秦军骑兵转眼就溶化在楚军的冲锋中。 无数秦军士兵吃惊地回身看着从他们身后冲过的楚骑,他们从秦军军阵旁疾驰而过,发出震撼人心的雷霆般的呐喊。 “结阵,结阵。”司马夷已经顾不上指挥前方的战斗,他发出一声声怒吼,把周围惊呆了的士兵叫醒过来,督促着他们加快脚步形成方阵。 唯一让司马夷庆幸的是,楚军骑兵并没有直接冲击他的侧翼,这好像给了秦军集结成团的时间,而且刘邦更没有及时全军压上,减少了秦军调整阵型的压力。 正在司马夷庆幸的时候,楚军的最右翼开始旋转,随着秦军的收缩成团,楚军的战线一下子在长度上超过了秦军。 在楚军重步兵的背后,涌出了无数是手持投矛的射手。 在最开始的互射后,两军的射手就都躲到了各自重步兵的背后,然后隔着己方的步兵向对方阵地进行效率极低盲射——相当多的时候,这种盲射都不会开始,因为很多将领认为这简直是浪费弓箭。 但现在楚军射手脱离了重步兵的保护,直接出现在秦军的战线前,他们毫不迟疑地举起投矛,把它们向近在咫尺的敌人狠狠投过去。 结成方阵的秦军步兵无法趋前攻击楚军的射手,遭受着越来越猛烈的投矛和弓箭的打击。 刚才看到项羽的骑兵回返后,刘邦就提前把所有的射手都集结起来,他们向着秦军投出了密集、毁灭性的投矛。 在楚军投枪和弓箭的猛烈打击下,方阵前排的秦军很快就无法维持戒备的姿态,他们用力向后挤的同时,扔下手中的长矛,努力举起倒在眼前的同伴尸体当作盾牌用。 更多的弓箭和投枪被投进秦阵,每一次楚军射手的集体投掷后,铺天盖地的投枪就会落进被挤得越来越紧的秦军人群里,完全挤成一团的秦军即使是后排的士兵,也出现了可怕的伤亡。 本来被掩护在后的秦军射手,纷纷绝望地向外射箭或是投掷,不过他们的视线都被自己的同伴挡住,谁也不知道自己的目标到底在哪里,他们射了几轮,就被退回来的同伴挤得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不要退,向前,散开。”司马夷狂吼着,他的近卫努力向外推着人群,但人群仍不受控制地向内挤过来,连司马夷的战车都被这排山倒海的力量推翻了。 司马夷努力爬上车,想张望一下,但马上就车辆一晃,就又被颠下来?。 在那匆匆的一瞥中,司马夷感到周围到处好像都是楚军的骑兵腾起的烟幕,楚军的步兵也已经旋转到了他的后方——楚军的下军正在对他的上军形成三面包围之势。 羽箭,还有投矛也确实是从三个方向射过来,司马夷身旁的驭手发出一声惨叫,被一根高抛过来的楚军投矛钉在了地上。 “我的车兵呢?”司马夷感到大脑一片混乱,如果他的车兵不能及时回来,那中军的车兵呢? 第十七节 先锋 司马夷等待的秦军中军这时已经撤退了。 刚听到上军战鼓敲响后,章邯虽然觉得司马夷急躁,不过他并没有觉得是什么大问题。固然秦军中军还需要时间整军,但楚军中军明显也没有做好准备。 在加紧整顿的时候,章邯感觉秦军中军的进度还不错,虽然楚军中军要比他更早抵达战场,但双方的进度正急速拉近。而齐军的进度也不快,章邯最担心的就是齐军对他下军的压力太大、太早,导致自己不能很好地配合自己的上军作战。 直到这个时候,在章邯心目里,联军战斗力的排名都是项梁的中军或是保家卫国的齐军最强,而刘邦的下军战斗力最弱。看到联军下军缺乏战车后更是强化了章邯这个印象。 可看到上军的战车一路尾随着楚军的骑兵脱离战场后,章邯就感到有些不满了,在他看来这就属于己方的精锐被一群战斗力可疑的乌合之众牵制住了。紧接着更让章邯震惊的就是他看到是楚国的骑兵而不是秦国的车兵首先返回了战场,这个时候秦军的中军刚刚做好准备,可以发起向楚国中军的进攻。 不过章邯觉得还没有到发起进攻的时机,在楚国骑兵返回前,他始终没有感到秦军的上军取得过上风,这已经让他提高了对刘邦的评价——或许上次司马夷战败不是骄傲大意、或是其他什么意外,而是他的指挥能力真的比不过这个黔首。 当看到楚军步卒和骑兵的紧密配合后,章邯的脸色已经阴沉得可怕。 “撤兵。”章邯立刻下达了这个命令。 “少府?” 章邯左右骇然叫道。 “撤兵!”章邯看着楚军正快速地击溃自己的左翼,这是章邯最有信心的一翼,调配给司马夷而现在不知所踪的车兵也是章邯手中最好的部队,而刘邦则是联军中的杂牌。 在下达这个命令的同时,章邯感到冷汗正从全身涌出来,他身后数百里都没有增援部队,他的粮草发非常有限;章邯最好的车兵和步兵都陷入苦战,看起来很快就要被打垮,而齐楚的联军主力还没有投入作战。 “难道我今日竟然要在这里全军覆灭吗?” 这个念头在章邯的脑海里冒了出来,他很清楚左翼的困境已经无法挽回,要想为司马夷解困绝不是投入一小队士兵就能做到的,至少要让一半的中军转向去攻击楚军的下军,这不但需要时间,对面的楚军主力肯定也不会坐视。 “派人断后,”章邯下达了撤退令后,就全神贯注地看着对面联军的动向,再也不把上军的死活放在心上——现在他要关心的是全军的死活问题。 而且章邯知道,上军数千人的垂死挣扎,能够拖住楚军右翼很长时间,如果他不能充分利用这点时间带领全军离开战场,那秦军今天可能就无法成建制撤出战场了。幸好下军还没有全数进入战场,现在直接后退就行了,要不就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撤离了。 “后队变前队,撤。” 传令兵蜂拥而出,留下最前一批士兵断后,其余的迅速调转方向,在军官的带领下离开战场。 “少府。”又有一个军官看着渐渐被挤压成团的秦军左翼,脸上露出不忍之色。 “没有兵马去管他们。”章邯脸上露出冷酷之色:“不能让他们拖累了全军。” 现有的断后兵力能不能挡住联军的追击,章邯心中都全无把握,这时他看到上军的右翼在推搡之下开始纷纷后退。 章邯伸出马鞭,朝着开始退却的上军右翼说道:“拦住他们,让他们从我们的队前绕过。” 按说现在对方肯定看出秦军要跑了,这些开始败退的秦军士兵的背影只会鼓励联军的斗志,让他们更加勇猛地发起进攻,而如果让他们从阵前跑过,那他们说不定还能迷惑一下敌军。 虽然章邯对此也没有什么把握,只是抱着万一之想。 但效果确实还不错,当大批秦军上军的溃兵横着跑过战场时,章邯注意到本来已经跃跃欲试的楚军中军明显滞了一下,好像对方确实被搞得糊涂了一下,或是还在思考这是不是发起总攻的最好时机。 “全军撤退!” 章邯再也等不得了,现在任何时候都是联军总攻的好时机,而且越早越好,他现在还站在中军的望台上也就是想多迷惑一些对方的统帅而已。 在跑下望台的时候,章邯最后看了一眼上军的方向,楚军已经迂回到他们的背后了,看起来刘邦丝毫也不担心秦军中军会过来夹击他,而章邯承认他的判断很准确。 在章邯跑下望台的时候,留下断后的那一层薄薄的秦兵也全体后转,军官一声令下他们就小步向战场出口跑去。 而在这时,章邯听到齐军那边响起了震天的战鼓,下望台的时候章邯看到他们还刚刚全军抵达阵地。 这时章邯才听到自己正背后响起了阵阵鼓声,联军中军也发起冲锋了。 “幸好项梁的反应不是很快。”章邯没想到列阵还没有完成,甚至在秦军下军和齐军尽数进入战场之前,司马夷就被打垮了。当然敌人不是刘邦一个,刚才楚军骑兵纵横战场的时候,章邯看到了项家的旗帜,一会儿要打探下这是谁指挥的骑兵。 在护卫的簇拥下,章邯安全地离开了战场,他回过头,看到断后的秦军正紧紧跟在身后,和联军拉开了距离——他们大概是被那些横跑战场的上军残兵拖住了,甚至有一些上军残兵都跟着断后的部队跑出来了,当然很少——绝大多数恐怕此时都被追上,正聚拢起来做最后的绝望抵抗,他们能为主力撤退再拖一点儿时间。 “项梁的反应,真的是不算快啊,竟然让我把大部分兵马都带出来了,我还以为能带出一半或是三分之一就不错了呢。” 章邯回过头,不再看这伤心地,在心里想着。 …… 联军总攻后,切断了秦军上军最后的退路,困兽犹斗的秦军仍挣扎到接近中午。 这个时候项羽才骑马来到刘邦面前。 “少将军回来得好快,”刘邦由衷地夸赞道:“我没想到会这么快,还几乎没有损失。” 本来刘邦对项羽能不能靠一群马兵打败秦军的战车是没啥把握的,在他的印象里马兵就没法和战车抗衡,结果看上去项羽不但轻松打垮了对方,还把全军都带了回来。 为了确认自己的判断,刘邦还问道:“是没有损失,对吧?” “损失了七骑,”项羽脸有傲色:“回来后又损失了五骑。” “少将军真是神人。”夏侯婴这时也驱车过来,他本人、驭手和护卫都是全身浴血,夏侯婴笔直擎着他四米多的长槊,有些不能置信地看着只有一把佩剑的项羽:“在下以前听说,赵国胡服骑射颇有心得,但也是胜在袭扰,每次正面对垒,也都被秦车兵打得一败涂地。” “休把我与赵人相比。”项羽有些不悦地说道。 “失礼了。”夏侯婴抱着长槊向项羽行礼,他一脸的好奇,但项羽显然不愿深谈。 “看到少将军回来的这么快,”刘邦说道:“我就改主意了。” 本来事先刘邦和项羽商议的是见到项羽回来,刘邦就全军压上牵制住秦军步卒不让他们结成方阵,给项羽冲阵创造机会。当时刘邦青睐这个方案是觉得就算项羽能打赢回来,也不知道要过多久,手下估计也胜不了几个人了。那时双方估计都厮杀良久,楚军步卒把秦军拖住后,以点带面打垮司马夷。 而看到项羽这么快就全军返回后,刘邦马上改变了主意,他部下的体力还都保持得很好,投射兵更没有被拿上去填补战线。 “沛公反应很快,”项羽微微一笑,显然是对刘邦这个变化颇为欣赏:“我看到沛公在阵后聚集弓手,就知道不用冲阵了。” “过奖了,少将军才是眼观六路,应变如神。”刘邦赞道,这倒不是恭维,项羽看到自己的动作后,立刻做出了最好的选择,在楚军步卒的包抄过程中,项羽也一直很好地威慑住了秦军,制造了大范围的混乱,结果楚军步卒如同行军一般地就包围住了大量的秦军。站在望台上的刘邦,亲眼看着项羽是如何带马队跑上几个来回,就神奇地把秦军压缩到对步卒极为有利的状态。 项羽哈哈大笑,显然他对自己的战场机动也是极为满意:“走,沛公,我们去见我叔父。” 战斗结束后,整个联军都陷入了兴奋状态,一上午秦军就被杀七千人,联军损失战死不到五百人。 大部分当然是联军下军的斩获,但齐军也杀了上千秦军,都是被刘邦项羽赶过来的秦上军士兵,损失轻微的齐军将军此时也是人人喜笑颜开、兴奋不已。 “秦军不过如此嘛。”远远的就听到项梁的声音,他正和田荣等人说话,魏公子豹也在场,今天他乘着一辆战车,带着自己的一百护卫跟着中军一起冲锋,也有斩获。 见到刘邦、项羽赶到后,项梁顿时眉开眼笑:“今日的功臣来了,来,讲讲你们是怎么打的?我都没看清你们是怎么赢的,就看到秦军突然从你们那边跑到中间了,章邯也掉头跑了,这匹夫,跑得真是好快啊。” 田荣、魏豹还有其他的齐国将军也都安静下来,全都看着刘邦、项羽二人。 项羽像是不想多说,刘邦见状抢上一步,详细地把今日作战过程复述了一遍,他始终站在望楼上,自然看得十分清楚。 项羽的事迹自然把项梁听得是眉飞色舞,而齐国将领则略有疑色,因为在刘邦的叙述里,执掌主力步卒的他反倒作用较小。 可能是怀疑刘邦恭维项梁,田荣说了一声:“沛公谦虚了。” 本来没什么表情的项羽,闻言顿时就是脸色一沉,刘邦马上从他的眉宇间看到了怒意,他急忙对项梁高声说道:“武信君,臣所言句句属实。” 也确实是,刘邦知道项羽骄傲,再说他的战果也根本没必要夸大。 “既然如此,”项梁捻须道:“今日之战,项羽首功,刘邦次之,你二人可有意见?” 这次不等刘邦说话,项羽就转头抢先对他说道:“沛公,承让了。” 说完项羽就转回头,瞪着田荣。 田荣被这一瞪之下,竟然有些惧意,就微微错开视线。 项羽又蹬了田荣一会儿,才转头对项梁说:“当前最紧要的事,就是追击章邯。” “正是,”见项梁似乎还没一下子明白过来,刘邦就替项羽解释道:“章邯既无援兵又无粮草,肯定要跑,而且多半一回营就要跑,要我是他,多半还会派个使者来与武信君约明日或后日决战,一边约战一边跑,我们要赶快去追他。” “可是秦军……”魏豹忍不住插嘴道,秦军给他的印象可不是这样的:“秦国法令森严啊。” 被魏豹这么一说,项梁似乎也迟疑了一下,再次向刘邦确认道:“他一定会跑吗?” “一定会跑!” 项羽和刘邦同声答道,两个人都说的斩钉截铁。 “你们两个来的时候商量过了?”项梁恍然大悟。 “这倒没有,”刘邦笑道:“只是臣和少将军的想法相同罢了。” “那么,”项梁看向田荣:“我们两国一起追击如何?” 田荣皱了皱眉,抱拳称罪道:“在下还得先回去做点事,还请武信君恕罪。” 项梁当然知道田荣要回国做什么事,现在外敌看起来暂时没有了,田荣是要回临淄和齐王假算账了。而且现在田荣还大大扩充了实力,这次的胜利同样提高了田荣的声望,历城的齐将与田荣并肩作战,当然希望田荣更进一步,这样他们立下的功劳才能被记住,不然齐王假不追究他们是擅自出兵支援田荣就不错了,哪里还可能给他们论功行赏? 项梁在齐将脸上扫了一圈,看得出他们已经商议过了,田荣已经得到了所有人的支持,要先回临淄解决齐国王位问题,只好点点头:“等将军国内事了,还请尽快发兵支援老夫。” “武信君放心,等我除了内患,后顾无忧后,我一定亲自领兵来与武信君会师。”说完田荣就匆匆走了,很快就传来消息齐军直接拔营向东去了——竟是一刻都等不得。 “本想请他们吃顿庆功酒的,”项梁得知消息后,对众将无奈地说道:“好吧,来日方长。” 第二天一早,探马来报,章邯果然带着秦军连夜遁走,和项羽、刘邦猜想的完全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没有在逃跑前派人再来邀战。 楚军休息了一夜,项梁也已经又挑选了一批精兵补充进刘邦、项羽的先锋军。 得知章邯逃走了,项梁当即点名:“刘邦,项羽。” “臣在。” “侄儿在。” “你们二人立刻出发追击秦军,刘邦将步,项羽将骑。” “诺。” “魏公子。”项梁今天特意把魏豹叫来,然后就点了他的名字。 “臣在。”魏豹对项梁很客气,现在他什么都不是,就是一个流亡楚国的公子。 “这次是去收复贵国,需要公子襄助。” “臣一定尽心竭力。”魏豹显得十分高兴,既然是跟着楚军去收复魏国故土,那就意味着楚军必然会立他为魏王而不是另选其人了,所以答应得也十分痛快,几乎就是感激涕零了。 二人接着项梁命令后,就点起八百骑兵,一百战车,七千步卒,再加上魏豹和他的护卫,离开了项梁和楚军主力去追章邯。 第十八节 并力 秦军进军的时候算不上快速,可章邯撤兵很坚决,抛下了所有征来的魏国民夫,范阳、甄城全部抛弃不守,一口气就退到了城阳。 “少府,楚军已经追到五十里外。”一个军官前来报告:“领军追击的是刘邦,项羽。” 现在章邯已经知道了楚军骑兵就是项羽指挥的,这支楚军只有秦军的三分之一左右,可是追击得非常坚决,已经消灭了秦军千余后卫部队。 “项梁呢?” “据传还在东阿。” 为了搞清联军主力的动向,章邯向后方派了不少细作和骑兵,但是这里人生地不熟,打听到的消息相当有限。 “如果项梁没跟在他们后面,他们两个怎么敢这么拼命地追我?”之前章邯见刘邦、项羽追得十分紧,就断定项梁的主力一定跟在他们后面,所以既不敢守城,还抛下了些后卫军队,生怕被楚军粘住。 至于齐军,章邯倒拿不住他们到底是不是跟来了——退兵的时候章邯才得到情报,原来齐国内乱了,这个消息让章邯后悔不已:怪不得自己一到对方就来挑战,原来对方也生怕拖久了出事。 虽说楚国比秦军能拖的可能性要大一些,但要是章邯早知道这个消息,他至少不会才率领主力赶到就第二天匆匆迎战。 章邯站在城头,看着城内外的秦军,大部分士兵都在无声地吃着饭,相比一个月前从这里出发,现在军队的士气已经显得相当低落了。那个时候秦军一个个兴高采烈,憧憬着又一次灭国或是擒王之战后的封赏,而今天抵达城阳后,士兵大都迫不及待地坐下,显然多日来的连续行军已经让士卒们极为疲劳。 “少府?” 见章邯久久没有说话,卫士忍不住提醒道。 “派人再探,一定要知道项梁到底到哪里了。”章邯思来想去,觉得齐军和楚军并肩追来的可能性还是比较小,现在田荣和田假势如水火,要是田荣带着他的部将追来魏国,那等他们回去说不定族人都被国王杀光了——这也是章邯一口气跑出这么远的原因,要是跑得太近、而且田荣是个愣头青的话,说不定还真的会跟过来,现在章邯跑出这么远,无论脑筋多迟钝的都应该带兵回临淄去了。 “如果只有项梁追来……”章邯仔细盘算起来:东阿之战楚军大概是两万人,章邯一路退却虽然损失了千余后卫,但也收拢起了被落在后面的秦军,现在章邯手里也有两万出头的军队,这完全能打一场啊。 “如果项梁急行而来,那他多少也会有些人掉队。”章邯想着,唯一要担心的就是楚国其他将领带着军队与项梁会师。 “就在这里再战吧。”章邯看着城内外的大批士兵,感到如果再继续撤兵,秦军的士气就要变得更低迷了,唯一让章邯不安的就是这里距离楚境实在太近,说不定哪路楚军就会突然冒出来,就像周文突然遇到章邯的大军一样。 两天后,楚军就赶到城阳东面,可章邯的探马始终没有发现项梁的主力。 又过了一天,章邯的几个骑兵带着两个魏国人回来了。 “少府,这是跟在楚军后面的魏军。” 章邯看着两个衣衫褴褛的魏国人,怎么看都感觉他们更像是被自己抛弃的魏国民夫,而不是什么魏国士兵。 结果发现他们两者皆是。 秦军把抓来的魏国民夫扔下自生自灭后,他们就遇上了追来的楚军,而跟着楚军一起来的魏公子豹,就急忙把这些魏国人聚拢起来,视之为自己的第一支军队,现在已经有千余“魏军”跟在楚军后面,他们的主要职责是帮楚军搬运辎重,安置营地,就和他们之前替秦军做的工作一样。 今天这两个魏军出来砍柴的时候,就被章邯的探马抓了回来。虽然这两个魏人或许不知道楚军的高级军情,不过章邯反复询问,感觉他们的供述佐证了其他探马的情报,那就是几十里内根本不存在另外一支楚军,也就是说在一两天内,刘邦、项羽的这支楚军是孤立无援的。 “那他们为何还敢苦苦相追!”章邯不禁大怒,感到自己被两个楚将给骗了:“这两个楚将如此骄狂,一定要痛击之,不然其他楚人还不得纷纷效仿?” 确定自己至少有两三天的攻击窗口期后,章邯马上就让使者去下战书,然后则征发城内的魏人去打造器械。章邯估计楚军多半不肯迎战,那样就要做好攻打楚国营寨的准备。 “一个黔首,一个毛头小子,侥幸赢了一仗,居然就目中无人了。”来时城阳是秦军的一个重要中转地,章邯没有把城内祸害得太惨,现在就不用顾忌了,章邯下令把所有的魏人富户都杀了,用他们的家产鼓舞士气。 相对章邯,刘邦和项羽的情报就要准确一些,章邯在城阳积极备战的时候,很快就有逃出来的魏人找到了魏豹这里,由后者带来向刘邦项羽汇报。 正在询问的时候,帐外报告章邯的使者求见楚军统帅。 项羽和刘邦对视了一眼,就让使者进来,刚等使者说完来意,刘邦就命左右去来地图,在地图上上向着秦军使者点了一点:“明日一早,我们在此地决战。” 说完刘邦就把秦军使者请了出去,虽然刘邦和项羽都是刚到城阳,但魏豹手里有不少熟悉地理的本地人,早在楚军抵达城阳之前,他们两个就已经决定了扎营的地点,以及若是章邯挑战的话,他们该在何处迎战。 得知楚国回信后,章邯急急忙忙赶去刘邦选择的地方观望。 “这黔首、小儿。”看到地形后,章邯对刘邦和项羽的怒气少了些许,又多了一些警惕。 楚军选择的地方距离他们的营地不远,而且选择得很好——楚军有一些地利,但总是要比强攻他们的营寨要省事一些。 “好吧,回信我同意了,明日决战。”章邯知道对方是想占自己一些便宜,不过对方对自己心理把握得不错,为了让楚军愿意出来野战,章邯给对方占点便宜也认了。 第二天一早,章邯就带着兵马开出城阳,远远地就看见楚军已经在营外列阵完毕了。 唯一出乎章邯意料的就是,楚军的战线拉得相当的长,比章邯估计的要长至少一倍。 这样的布阵固然会迫使秦军也要拉长阵型,但楚军只有八千而秦军有两万,双方都拉薄阵型后楚军好像会更容易被打穿战线。 现在章邯对刘邦、项羽已经不像当初那么轻视了,不过他仔细观察一阵后,还是没察觉出有什么大问题,就没有改变主意而是继续上前列阵。 “秦人来了。”今天项羽指挥全部的车马兵,连刘邦手下那些战车也都归他指挥:“沛公鼓舞下士气?” 刘邦摇头道:“还是少将军来吧。” “好。”项羽也不客气,对着召集来的军官说道:“回去告诉你们的士兵,这座城阳秦军来的时候没劫掠过,里面有粮食、财宝和女子,等打垮了秦人,我们就在这里呆上三天,不禁军纪。” 楚军军官们顿时就是一片欢呼声,然后纷纷回去和自己的手下说。 见刘邦微微皱眉,项羽问道:“沛公可是觉得不妥?” “他们又不是秦人。” “他们也不是楚人啊,”项羽说完后看着魏豹:“公子觉得呢?他们协助秦人打造器械,是不是死有余辜?” 昨天魏人逃出来后,对刘邦、项羽哭诉秦军不光大杀富户,有些普通人也被他们杀了,哭诉的时候带出来说秦军强迫他们打造要用来攻打楚军营寨的器械。 魏豹没有第一时间说话,项羽眼睛一瞪,魏豹顿时就软了:“麾下说的对。” “看,魏王都这么说了。”项羽用力地拍了一下魏豹的肩膀。 听项羽这个称呼后,魏豹顿时又是精神一振,这时楚军阵地上传来此起彼伏的欢呼声,显然是军官把项羽的命令带了回去。 听到这欢呼声后,刘邦也改变了主意:“少将军果然善于鼓励士气。” “臣也去整理部队。”魏豹虽然刚刚听到项羽称他为魏王,但口气还是什么谦虚,急急忙忙地到阵后盯着自己的手下,避免他们说出什么让楚军生气的言论来。 见秦军已经开始进入阵地,项羽就不再和刘邦多说,带着骑兵和车兵直奔左翼。 章邯早就看到了楚军车马兵的动向,上次司马夷迅速落败的原因就是楚国骑兵的包抄,见状他就吩咐自己的车兵都集结起来,与楚军骑兵向同一方向移动。 双方的车兵迅速向着同一方向移动,很快就都到了各自侧翼的远端。 上次司马夷损失掉的是章邯手中最好的一些车兵,现在楚军总兵力虽少,但战车并不比其秦军少太多,见楚军的骑兵和车兵混杂在一起,章邯略一沉思就让自己的骑兵也都去增援车兵。此前秦军并没有进行过车、马兵的协同作战训练,章邯给马兵的任务就是盯着楚军的骑兵。 这时秦军已经布置完毕,章邯迫不及待地下令击鼓进军。 刘邦的布阵比较奇怪,楚军中央在高坡上的阵地看上去好像比较厚实,而右翼反倒显得薄弱,而且战线严重向后弯曲。 章邯的部署则针锋相对,他的中军并不是很强,主要任务只是牵制,而两翼则较强,尤其是左翼更是实力强劲,那里是通向楚军营的方向,章邯打算从那个地方突破包抄,把人数劣势的楚军包围在小丘上,连残兵败将逃回营地的机会都不给刘邦。 距离较近的中军首先和高坡上的楚军交战,虽然秦军奋勇,但楚军居高临下,而且阵地也很雄厚,秦军攻了几次都攻不上坡。 见此章邯也不紧张,这种情况本来也在他预料之中,只要这里能拖住楚军就行,他的杀手锏本来就不在这里。 期间章邯一直在看远处的楚军和秦军的车马兵:刚开始项羽带着楚军的车马兵已经走了很远,然后楚军车兵就停下来布阵,见状秦军的战车也做出迎战的姿态,但楚军的马兵并没有停下,所以秦军的骑兵也走的更远。 现在章邯看到楚军的骑兵向秦军的马兵冲过去,也就是一个照面,秦军的马兵就被杀得人仰马翻,然后章邯就看到楚军的骑兵调转方向绕向秦军车兵的后面,差不多在这个时候,楚军的战车一起动起来,向秦军的车阵冲过去。 “这。”章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秦军的骑兵竟然不是楚军的一合之将,而楚骑就像包抄步兵一样地包抄章邯的战车。秦军排成一线的战车显然也不知道如何应对,有人好像打算掉头,但更多的秦军战车还是先后启动,向着他们认为威胁更大的楚国战车迎去。 接着章邯就看到楚军从秦军的后背方向杀入,个别几个掉头的战车马上就被淹没在汹涌而来的楚国骑兵中,然后楚军骑兵就扑向了正在厮杀的两军车兵那边。 战车若是一面受敌自然威力无穷,但是现在秦军战车正在和从楚军车兵正面厮杀,几米长的长槊根本没法两面挥舞。 想到这里章邯就厉声喝问:“上军到底在干什么?” 楚军向后弯曲的战线遮挡了章邯的视野,让他看不清左翼的战斗到底如何了,但刚才章邯巡视战场的时候很确定那里的楚军战线相当单薄,让他很有信心能迅速突破取得胜利。 现在如果不出意外,章邯估计自己剩下的车兵也要被楚军车马兵打垮了,然后楚国的车马兵就会上一仗一样开始包抄自己的侧后——除非在楚军车马兵回来前,章邯先把楚军的步卒打垮。而直到现在为止,章邯还没有看到秦军的黑旗从楚军的左侧升起,说明他们迟迟不能在章邯认为敌军最脆弱的地段取得突破。 传令兵拱手道:“在下立刻去问。” “不用了。”章邯奔下望台,乘车来到右翼亲自督战。 见到主帅后,他的下军指挥就急忙来拜见,章邯看到这个部将额头已经满是汗水:“卑职无能。” 章邯看到秦军距离突破还差很远,大批的秦军拥挤在楚军战线前畏缩不前,而看上去单薄的楚军正无情地射来整片的弓箭,不时将秦军士兵击到。 “你在干什么?”章邯怒不可遏的叫道,他一眼就看出来秦军根本没有全力冲击。 “少府。”那个部将向身后使个眼色,就有两个卫士拖了个秦军士兵上来。 这个秦军士兵满脸、满手都是血,还有鲜红的血迹正从他的草鞋上流出来,赤裸的小腿上更满是创口。 昨天章邯看到楚军营地附近有一道矮灌木丛,由于距离楚军营地太近,他也没法凑近看。今天秦军下军同样认为这道矮灌木根本挡不住秦军的推进,没想到近前才发现,这竟然是一道荆棘,而且看上去长了很多年,秦军士兵抽剑猛砍都无法把它们砍断。 而楚军的弓手就在荆棘的对面向秦军投来弓箭和标枪,试图越过这几人宽荆棘的秦兵则会被楚军的长矛无情地刺死在里面。 “只能先把他们赶开,然后砍开荆棘,然后再……”下军统帅已经打算改变战术,先让弓手上去和从楚军对射,反正荆棘对秦军的弓手也是一道很好的屏障。等把楚军远远赶开后,那清除起这道荆棘自然也不难。 “不行,继续强攻!不管死多少人,我要你立刻冲过去把楚军冲垮。”章邯没时间和他再说,又狂奔回自己的中军位置,他要看看楚军的车马兵现在到底在干什么。 …… 刘邦注意到自己右翼的秦军还在猛攻不止,对方没有先让弓手掩护再开道让他有些意外,不过就是秦军这么做了他也不担心。魏豹手下正好有个人是这附近的猎户,他和刘邦很仔细地讲解过这道荆棘,说他们平时都专门绕路,这片荆棘已经存在不知道多少年了,滋生得越来越大、越宽广。因为附近没有适合开垦的土地,自然也没有人会闲的没事来把它们清除掉,估计还会继续生长蔓延下去。 实地考察后,这条荆棘区让刘邦更是满意,他估计除非放火否则根本没法有效清除,而放火的话,那秦军一时三刻就更过不来了。 这时刘邦看到项羽已经扫清了秦军的车马兵,正带着楚军的骑兵和战车返回主战场。 “真是摧枯拉朽一般,”刘邦感慨道:“幸好不是我与少将军为敌。” …… 咸阳。 丞相和郎中令正在皇帝面前怒目而视。 “陛下,章邯不听臣的命令,擅自兵发齐国,损兵折将。”李斯说道,东阿之战的败绩刚刚传入咸阳,赵高还企图隐瞒,但丞相府的消息要比他更灵通,章邯军中还有常驻监军,或许查不出赵高的秘使都和章邯商量了什么,但战况还是能搞得一清二楚。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赵高挖空心思地想理由:“章少府也是尽忠王事,想把齐楚一举荡平,为陛下分忧。” 李斯哼了一声:“一举荡平齐楚?他连一个黔首和一个毛头小子都打不过!” “他是不小心败给了项燕之子项梁。”赵高仍极力分辨,现在为章邯说话就是为自己辩白,毕竟之前赵高已经把章邯所有的功劳都揽到了自己身上,而对丞相府的辎重运输的辛苦只字不提,现在想撇清是不可能的。 李斯又是一声冷笑:“明明是章邯的上军一接阵就被刘邦、项羽打垮了,项梁还没动手他就逃走了。刘邦,一个黔首,他识字吗?” “识字,识字。”赵高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反击的机会:“此人乃是以前的大盗,好像当过亭长。” “郎中令!”李斯气势更盛:“我的意思是,这个人识得兵法吗?读过兵书吗?还有那个项家小儿,不过二十而已, 皇帝皱眉看着赵高,后者已经垂下了头,但还在妄图抵抗:“章邯主力被项梁和田荣牵扯住了,分身乏术所以没法去救司马夷。” “那是,”李斯露出胜利的微笑:“要是项梁和田荣都不在,章邯带着三倍的兵力,还打不过一个黔首、一个毛头小子,那还像话吗?” 顿了一顿,章邯向皇帝肃容道:“章邯不听军令,损兵折将,臣敢问陛下,该当何罪?” 皇帝又看了看自己的宠臣,已经被堵得说不出话来的赵高,柔声对李斯说道:“念在章邯之前之功上,让他将功折罪吧。” “是,臣知晓了,”李斯见好就收:“臣会回去让下面的议下,到底该用之前哪条功相抵。” 李斯昂着头走了。 皇帝看着赵高,突然用力拍案道:“这次是你给出的主意吧?” “陛下,”赵高跪倒在地:“臣也是想为陛下分忧啊。” 皇帝又是重重一拍桌子:“混帐,都是你贪功冒进,章邯才会损兵折将。” 在皇帝大发雷霆之前,赵高见缝插针地叫道:“陛下,臣听闻少府打了败仗,那泪可是没少流啊,而丞相他听说楚军赢了,看他今天这威风的!” 本有一肚子火要朝赵高喷吐的皇帝,听了这话后脸色一沉,竟没有再骂下去。 第十九节 挫折 东阿。 项梁等了很久的使者终于回来了。 “田荣已经占领临淄,立田市为齐王,自封齐相,以其弟为大将。” “然后呢,他说什么时候出兵?”项梁迫不及待地问道。 “田荣说田假、田角都跑到我国了,他要我们交回去才能出兵。”使者答道。 项梁有些不满地捏捏拇指,沉吟了一会儿才说道:“逃去哪里了?” “听说是逃去大王那里了。” “这就麻烦了,”相比已经取得政权的田荣,前齐王田假并不是很重要,但收容各国逃亡贵族是春秋以来的传统。就是一开始拒绝收留都可能会被视为不义,要是收留了再交出往往会被视为失信、毁诺:“我写封信问问大王有没有收留他们吧。” 项梁当即写好信让使者快马加鞭地送去楚王哪里。 “兄长劝王上把田假他们交给田荣吗?”项伯问道。 “怎么可能?”项梁摇摇头:“我觉得大王肯定是收留了,田假是盟国的君主,就算不是,一国王族途穷来投,大王有什么道理不收留?唉,我也是做万一之想,要是大王还没收留的话……” 说到这里项梁又停住了。 隔了会儿,见哥哥迟迟不说话,项伯再次问道:“那兄长就让大王不要收留吗?” “我怎么可能说这这种话,我只是让大王慎重考虑,但最后大王还是会收留的吧,我想不出来拒绝的理由。”项梁连叹了两口气:“再说我是臣子,虽然执掌国政,但大王想庇护谁也轮不到我插嘴——这事还是要怪田荣,真是个黔首,同盟击秦是两国的大事,事关两国的存亡;而他和田假的事只是齐国谁当王的问题,无关齐国死活,要是国家都亡了,争论谁该当齐王还有用吗?齐王这个位置还值得争吗?真是分不清是非轻重!” 抱怨归抱怨,项梁还是又写了一份信给田荣,再次劝他赶快出兵来与自己会合,但写完这封信后,项梁又因为不得不恳求对方而发出新的牢骚:“这明明是合则两利,分则两害的事,为什么我得去求他?好像是楚国在向齐国乞讨一样?” 这时帐外又是使者求见,是刘邦、项羽派来的使者。 一进帐,这个使者就高声叫道:“禀告武信君,城阳大捷。” “哦?”虽然刘邦已经派回来过几个使者,但都是汇报又打垮了哪里的秦军断后部队,从来没有用过“大捷”这个字眼,而且这次是刘邦和项羽一起送来的捷报,项梁知道自己那个侄子从来没有把之前几十、几百的斩首认为是什么值得报告的事情。 “沛公,少将军在从城阳大破章邯,斩首五千级!” 一边说,使者一边把刘邦、项羽的报告送来。 听到这个消息,项梁和项伯都是又惊又喜。 两人看过战报后,项伯又是高兴又是担心地说道:“唉,他们两个怎么就敢去和秦军决战了?要是战局不利,附近连援军都不会有。” “不敢就不会有这份捷报了。”项梁呵呵笑道,下令把这份捷报送去楚王御前。 然后项梁就问起城阳之战的详细经过,末了又问使者:“章邯往哪里逃了?” “卑职出发时还不知道,不过两位将军说,不是逃去濮阳就是逃去定陶了。”使者答道。 定陶是章邯来时经过的据点之一,城里可能还有点储备和留守的秦兵,是章邯极有可能的逃亡方向;除此之外刘邦、项羽觉得濮阳也有可能,因为这座城在章邯上次路过时举城向秦军投降,章邯向其中派遣了守将和数百士兵。 因为这座城之前章邯没有进驻过,所以可能有大量粮食和人力剩下,章邯去那里恢复士气也是有可能的。 听完使者的汇报后,项梁在地图上看看两城的位置,就转身对使者说:“你歇息一下,明日出发,对两位将军说他们先继续追击,齐军迟到了,我还得多等两天等齐军来了一起出发。” “是。” …… 而此时,在城阳洗劫了三日后,楚军也判断清楚了章邯的路径,确定是向西北直奔濮阳去了。 “整军出发,”虽然还没有得到项梁继续追击的命令,但项羽毫不迟疑的说道,说完就出门去召集他的车马兵去了。 “麾下!” 项羽走后,魏豹瞅个没人的机会,突然在刘邦面前大叫一声,然后长揖不起,低着头一言不发。 “我会和少将军说的。”刘邦知道魏豹想说什么,上一战项羽帅军杀回来后,直接把章邯逃回城的路都切断了,溃散的秦军连城都没能回直接往西面逃走。 而在城阳里的魏人出来欢迎他们的公子魏豹时,楚军居然变了脸还把城阳给屠了。 “多谢麾下。” 刘邦、项羽带着魏豹,离开城阳直奔濮阳。 在濮阳刚刚喘了两天气的章邯,听说楚军又撵上来后,登时满脸怒色:“这两个竖子,真当我怕了他们不成?” 不过章邯口中这样,心里却连城阳时的底气都没有。 城阳一战两万多秦军被完全击溃,多亏楚军人少才逃了一万五、六出来,可等章邯站定脚跟收拾残兵时,有部分人已经沿着来时的路逃去定陶了。现在跟着章邯来濮阳修养的军队只有一万出头,而楚军听说来了足有六、七千人,虽然秦军看上去好像还有些人数优势,但远远不如之前,士气就更不用提了。 思虑良久,章邯最终还是决定出战,要是一万多秦军遇上楚军的先锋都不敢出战,那以后遇到项梁该怎么办?难道就在城里等死吗?再说濮阳也不是荥阳,存粮不足以支持在章邯长期坚守。 这次出战前章邯仔细地踩踏了地形,选择了城东一个相当好的地形,如果楚军知难而退的话,对秦军的士气恢复也有好处。 看到章邯部署的营盘后,刘邦和项羽将军队一分为四,项羽带着车马兵在东面待机,而刘邦则指挥三军向章邯大军的其余三个方向前进,尤其是刘邦自己更亲自率领两千步卒直接插到章邯和濮阳城之间的地段,然后这六千楚军步卒就就地开始扎营,竟然摆出要在章邯眼皮底下把他包围起来的架势。 虽然一开始章邯决心持重,但他和秦军上下都无法忍受楚军这种视自己如无物的架势,更不用可能一动不动地看着楚军在大平原上把自己包围起来。 随着章邯一声令下,秦军全军出动想先打垮最嚣张的刘邦本部,可秦军虽然人人奋勇,但就是攻不乱刘邦中军的阵脚,一直等到另外三路楚军围上来时,刘邦的阵地仍以稳如泰山,秦军再次被杀的大败。 幸好周围都是平原,楚军的包围也不完整,章邯拼死杀出一条血路,向着南方逃走。 “这个鼠辈,又被他跑了。”战后,项羽得知章邯又无影无踪后,向着南面发出嘲笑声,接着就下令道:“全军进城、休息。” 但出乎项羽意料的是,没过一会儿魏豹灰溜溜地回来了:“濮阳不降。” 项羽瞪着魏豹,把后者看得头越垂越低,几乎垂到了地面上。 “他们不知道魏王在此吗?”项羽把魏豹看了个魂不附体后,冷笑着问道。 “在下还不是魏王。”魏豹哆哆嗦嗦地说道,牙齿都开始打战。 项羽又发出声刺耳的冷笑,魏豹听见了哆嗦得更厉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而刘邦走过来,把魏豹拉倒边上:“为什么不降?” “麾下,好像有些城阳的人逃过来了。”魏豹用细微的声音,躲躲闪闪地说道。 当初与章邯在城阳大战的时候,秦军在城里也留了少量士兵,见楚军获胜后城内的魏国人就把秦军都杀了迎接楚军和魏豹。楚军大开杀戒的时候,也有些城阳的望族逃出城,结果今天看到楚军获胜后,濮阳的魏国人不但没有和城阳一样起来把秦国占领军都杀了,反倒是家家出力,协助原本和逃回来的秦军守城。 刚才魏豹的打出自己的名号去招降的时候,城上就坚决不降,要不是知道他是魏国公子,守军都要放箭了——最后秦军还是放箭了,把魏豹给赶跑了。 刘邦黑着脸,和项羽转述了魏豹说的话。 “这帮找死的魏人,”项羽气得笑起来:“秦人来了投降,反倒不投降本国的公子,本来我还想饶他们一命,现在好了,全城鸡犬不留!” 说完刘邦、项羽就命令楚军攻城。 本来以为这些乌合之众一攻就散,没想到魏人抵抗得十分英勇,从中午一直攻打到傍晚,楚军花的时间都超过与章邯交战的时间了,但还是没能将濮阳攻破。 见项羽已经气得要发狂了,又见天已经要黑了,刘邦就劝说道:“要不让魏豹再去劝降,就说只要交出秦军,我们就赦免全城。” “不行!”项羽大叫道:“这满城的鼠辈一个都不能留!” 由于楚军麻痹大意,没有准备什么攻城器械就搭梯子攻城,一下午下来,楚军居然战死了三百多人,都赶上上午和章邯交战时的损失了。 “不就是今天在外面睡一晚吗?”项羽虽然同意收兵,但对濮阳恨意难解:“可以,那我们就明日再入城好了。” 第二天楚军没有攻城,而是打造了不少攻城器械,第三天项羽和刘邦再次催动大军攻城,从早上一直攻打到晚上,居然还是没有攻破城池。一天的激战下来,楚军又战死了数百人,重伤的也差不多。 “你们魏国人实在太可恶了!”第三天收兵回营后,项羽对这魏豹咆哮道:“遇上秦军开城投降,遇上本国公子带来的盟军,反倒拼死抵抗,居然有这么混蛋的人!魏国的人都是混蛋。” 刘邦的脸色也很难看,今天他亲眼看到好几次魏国的守军抱着登城的楚国士兵一起跳下来,城楼激战的杀喊声也遮掩不住城内的人声——好像濮阳的女人、小孩都在墙那边敲锣打鼓,激励守军和楚军玩命厮杀。 “让魏公子再去劝降吧。”刘邦又说道。 “不行,”项羽大叫道:“我不信踏平不了一个小小的濮阳。” 又休息了一天,第五天楚军再次发起攻击,现在濮阳的守军显得比前两次还有信心、士气,刘邦感觉他们打得也更有章法了。 本来项羽还想再攻,但从第六天开始,一口气下了三天雨。 看着绵绵的阴雨,刘邦和项羽的脸色比灰蒙蒙的苍穹还难看。 “城里至少有好几千男丁,为了一个濮阳我们到底要死多少人?”刘邦问道,打了三次下来,楚军损失比打章邯都要惨重了,他们两人统帅着一支没有后援的孤军,楚军可经不起这样的损失。 见项羽沉默不语,刘邦又劝解道:“先不劝降好了,现在估计他们也不敢投降了,我们还是去追章邯,等消灭了章邯要是还不投降我们再攻打它。” 项羽默认了这个解决办法,两人整军返回城阳。在返回的路上,刘邦对曹参说道:“我是真的不敢再让魏豹去劝降了,倒不是担心濮阳不投降,反正被讥讽的也是魏豹不是我,可要是濮阳真投降了,我担心少将军会毁约屠城。” 曹参点点头:“我也觉得少将军会毁约,到时候我们是肯定没法拦阻他的。” “一来二去,我们楚军也得被魏人视为了秦军一样了,那样只会让我们白白损失士卒,而且将来魏国说不定还会和我们楚国结怨。”刘邦自言自语道:“现在想想也是后悔,我决心事事和暴秦不同,结果最近就有些忘乎所以了。” 在城阳整顿了一段时间后,楚军从濮阳的挫败中恢复过来,于是刘邦、项羽再次出兵向定陶,他们已经得到消息章邯从濮阳逃走后就去了这里,眼下正在定陶收集溃兵。 这是项梁也得到消息,前齐王田假已经逃到了楚国并得到了楚王的收留,而齐相田间则逃去了赵国也得到了庇护。田荣得知楚王收留田假后,就要求楚国杀死田假作为齐国出兵的前提条件。 “田荣越来越不识好歹了。”项梁闻言大怒,对着众多楚国将领发作道:“大王已经说了,田假无论如何都曾是齐国的国君,齐、楚也是抗秦的盟国,我们怎么可能杀一个投奔我们的客人呢?难道我们不帮着田荣弑君,他就不肯抗秦了吗?” 发泄了几句,项梁稍微冷静了一些:“宋义的兵马再有两天就到了,我们不管田荣了,准备拔营去定陶,先锋说他们已经兵发定陶了。我们在东阿呆着,田荣说不定还会觉得我们在白吃白喝,算了,我们不讨人厌,赶紧走。” 加上宋义、陈婴的军队,楚军主力部队将增加到两万五千人,这还没有还在陆续赶来的其他各部楚军。而秦军那边章邯三战三败,军队损失了至少一半,现在龟缩在定陶的秦军估计也就剩下一万到一万五千人左右,那齐军就是不来也不影响大局。 …… 咸阳。 “章邯又输给了刘邦、项羽,”秦廷这里刚刚接到章邯在城阳惨败的消息,尚不知道他在濮阳又被刘邦、项羽击溃了一次,李斯再次请皇帝评理:“这次章邯可是手握三倍的兵力,输给了一个黔首加一个黄口小儿。” 赵高脸色极为难看,章邯这次败得太惨了,严重动摇了皇帝对他的好印象,现在就是赵高也开始怀疑章邯的军事能力了。 只不过现在赵高还得替章邯辩论,因为他和速灭诸侯的战略捆绑得太紧了,要是这个战略受到质疑,那他也就离倒台不远了:“这次章邯只是大意……” “又大意了?”李斯厉声质问道:“要大意到什么地步,才能三倍于敌还会惨败?还是一个黔首和一个小儿。” 赵高说不说任何话来。 等了片刻,李斯又对皇帝说道:“章邯已经撤退到濮阳,以臣之见就应该直接退回三川,三川经过吴广、周文之乱后已经残破,当务之急就是集中兵力守卫荥阳,还有就是修复函谷关。” “赵国也不打了吗?”赵高再次出声,他提醒李斯道:“讨伐赵国是丞相也同意的。” “那是章邯两战两败之前!”李斯毫不客气地回击:“章邯损兵折将一万多人,本来胆寒的楚军现在肯定又生出进犯的心思来了。之前为了支援章邯进攻陈郡,所有的民夫都在给他运粮,而没有将函谷关好好修复。现在好不容易打回来的陈郡也重新落回了楚国手里,他们能再次进攻三川了——要是他们再绕过荥阳怎么办?要不就在三川留守大军,要不就重修函谷关,反正无论如何,关中都无法再保证王离去进攻赵国了。” “那三川和函谷又是谁丢的呢?”赵高开始翻旧账:“皇帝把国事托付给丞相的时候,三川可没有被叛贼祸害……” “今天到底是要追究臣的罪责,还是要研究国家的大政?”李斯不再和赵高争辩,提高嗓门对皇帝问道。 “当然是大政。”皇帝无奈地说道。 “那好,臣以为,王离要退守,章邯也要退,函谷关要尽快修复,三川郡内的各个城池也都要储备粮草、修筑城墙、留守士兵。”最后李斯还不忘加上一句:“趁着楚国人来还没追来,让章邯干脆点赶紧回来,不然我担心他又打败仗。” “章邯绝对不会再败了。”赵高抗议道。 “郎中令敢为此担保吗?”李斯问道。 赵高沉吟了一下,看到皇帝的目光看过来,只好硬着头皮说道:“臣敢。” “好。”李斯怒极而笑:“陛下,要是章邯再败,或是三川有什么闪失,臣请唯郎中令是问。” 会议不欢而散。回到自己的官邸后,赵高呆立半晌,叫来了自己一个亲信:“丞相私通楚国,图谋叛乱的证据都准备好了吗?” “还差一点啊。”这个亲信答道。 “立刻送去上。”赵高断然说道。 “要是……”亲信还想争辩。 “没什么要是,”赵高知道亲信还想把证据做得更充分一些,那样扳倒李斯也会更有把握:“要是章邯再败一阵,就是我人头落地了,现在就送去,就算没有十成至少也有七成胜算了。” 第二十节 围困 定陶。 “刘邦,项羽又追来了吗?” 章邯拍案喝问道,满帐的秦军将领都垂首不语。 “是。” 来报告军情的探马低声答道。 章邯无力地挥挥手,让这个探马退下。 现在秦军从上到下,士气都愈发不振。东阿大家都觉得是偶然,城阳近三倍兵力还是打不过,濮阳在城外驻扎楚军就敢用一半的兵力上来包围秦军。现在虽然章邯极力收拢兵马,但秦军只剩一万两千士兵而已,还不到出发时的一半。 探马报称,楚军在濮阳受到挫败,也伤亡了一千多士兵,这次刘邦项羽还在城阳留下了一些兵马守退路,只带来五、六千左右军队。 也就是说秦军依然有两倍的优势,可章邯环顾全帐,竟然没有人敢说要迎头痛击楚军。 “还是要出战,”章邯说道,他和部下一样没有信心,尤其是濮阳一战,明明自己已经是立足防守了,楚军完全不讲兵法地分兵冒进,但秦军居然还是惨败;不过所谓将为军胆,章邯知道要是连自己都泄气了,那秦军的军心就更没救了:“这次我们就在城边列阵,和定陶成犄角之势。” 在调兵遣将的时候,章邯只带了一万兵马出城,剩下的两千还在定陶城内。城阳和濮阳两次秦军都被打得连城都逃不回去,这次章邯既不肯走远,也不敢把大军尽数带出城。 见主帅一脸阴沉,一个部下劝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少府不必太过担忧,这次我们定能大破敌军。” “就是破了又怎么样?”章邯长叹一声:“陛下和郎中令要我做的是荡平齐、楚,这次就算能击退楚军,我拿这一万人马怎么去荡平齐、楚?丞相已经说了不会再给我粮草和援军了。” 出城迎敌的章邯既然没有之前那种必胜的信心,对退路也就因此变得极为关心,秦军就呆在定陶城旁,尽管离城不远还在退路上预留了兵马,更预先交代众将,万一战局不利不要死撑,而是要逐步向定陶撤退。 初次之外,章邯还打算改变一下战术,那就是章邯认为之前都有一个失误那就是用主力去攻打刘邦,结果被项羽打得狼狈不堪:“刘邦善守,项羽善攻,所以这次我们要主攻项羽,项羽若是落败则刘邦就无能为了。” 派了一个副将带着半数人马去抵挡刘邦后,章邯就带着另外一半去强攻项羽。 结果战斗开始后,试图强攻的章邯就被项羽反击杀败,而他的副将也迅速被刘邦击溃。 幸好这次秦军几乎是贴着定陶城墙作战,从上到下对战败也早有心理准备,还有后军和守城军的增援,章邯和部将大都有惊无险地撤退回了城里。 四战四败,逃回定陶后秦军将领的脸色都难看得如同死人一般。 “守城吧。”章邯说道,此战虽然退得快,但又折了两千兵马,章邯知道以现在秦军的士气,再打多少仗都是败。 看着城下只有自己一半,却在热火朝天地打造攻城器械的楚军,章邯不禁深深叹了口气,他想起了被自己消灭的周文。那个楚将七战七败后仍能鼓起勇气再战,但现在章邯已经全然失去了信心。 刘邦项羽虽然开始打造器械,但是他们并没有立刻进攻定陶的打算。 两人并肩站在一个丘陵上,眺望着定陶城,而两人的卫士则跟在他们身后一段距离外。 “我们只有五千人马,章邯如果想逃我们还是抓不住他,而如果让这些秦军逃回函谷关,那么我们想攻打关中还是会费点事。”项羽对刘邦说道。 “函谷关很难打吗?”刘邦问道。 “我当然没有亲眼见过,”项羽笑道:“我叔父也没有,不过我祖父曾经跟着春申君去过,我叔父说祖父对函谷关赞叹不已,称为天下雄关;不过周文已经打进去过一次了,说明它也不是攻不破的,只要守军没有准备就行——”说着项羽就朝着定陶城一指:“我们不能让章邯回函谷关准备。” 两人已经知道项梁正领着近三万楚军赶来,刘邦说道:“就怕武信君一来,章邯就要跑了。” “未必,”项羽摇摇头:“降兵不是说,章邯接到的命令是进攻我们吗?他现在敢往关中跑吗?要是敢的话,他怎么还不跑?难道他还存着打败我们的心思吗?” 今天见到章邯的排兵布阵后,刘邦、项羽就断定章邯已经丧胆,果然打起来后秦军士气低落,战斗稍微不利就纷纷向定陶后退。 “那我们就得在他收到新的命令前,把他的退路截断了!”刘邦猛醒道。 “正是,”项羽望着定陶:“等我叔父来了,我就要向叔父请命,分出一支军队攻略魏地。现在陈郡已经是我们的了,我们只要绕过章邯把临济、陈留打下,章邯就是只能在定陶等死了。” 人数较少的楚军在城外,人数较多的秦军躲在城中,双方对峙了十几天后,项梁统帅大军赶到了定陶城下。加上宋义和其他各路来支援的楚军,项梁现在麾下已经有了三万人,这还没算刘邦、项羽的先锋军。 一见到项梁,项羽就立刻向项梁提出了自己的看法,那就是要大范围包抄,把章邯这支孤军深入的秦军全歼在魏国境内。 “少府可是九卿之一,既然出来了就不能让他再逃回关中,”项羽热切地道:“光杀几个郡守也没意思。” 项梁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看着地图捻须思考了一会儿:“那样你们两人也会成为孤军。” “武信君不必担心,我们还有魏公子豹同行,”刘邦也极力说服项梁支持这个计划:“章邯在定陶顽抗,臣觉得他还有一个顾虑,那就是一旦撤兵魏国肯定要群起反抗,一下子丢掉整个魏国不是章邯敢承担的罪责。所以他只好硬着头皮在定陶这里不走,指望把魏国的领土挡在身后,至少也要等到秦廷允许他放弃魏国的命令来。而臣和少将军绕过定陶,深入魏境后,魏国人肯定纷纷起来欢迎魏公子豹,这样我们也不会是孤军。” 刘邦和项羽来见项梁的时候,就已经把魏豹带来了。项梁听到这里就转头看着魏豹,后者立刻上前:“在下自当和两位将军同行。” 魏豹现在的军队超过了两千人,他还向章邯背后的魏国城市派去大量的使者,鼓励他们起来反抗秦军,给自己和楚军送来情报。 “好吧,你们去挑五千精兵,然后就可以出兵了。”项梁点点头,同意了项羽的计划,但他让项羽和魏豹先离开,将刘邦一个人留下:“城阳的事,老夫听说了。” “是臣考虑不周。”刘邦谢罪道。 “确实是你考虑不周,”项梁责备道:“项羽年少不懂事,老夫一直以为沛公足够稳重——魏国是楚国的盟友,若是灭不了秦就更会是我们重要的盟友——只要魏国在,秦国的兵马就没法长驱直入我国境内;要是魏国和秦人结盟,陈郡就会受到很大威胁。” “是,武信君说的极是。”刘邦只能一个劲地赔罪。 “这次去魏国境内,老夫会再次任命你为主将,项羽为次将,你们两个绝对不能再屠魏国的城池,要是他想你就要喝止他。” …… 离开了项梁后,刘邦和项羽绕过章邯坚守的定陶,一路向西前进,沿途的城池大多听到魏豹的号召,地方的望族纷纷给楚军提供向导和军粮。少量不投降的城池,被刘邦和项羽攻陷后,刘邦也竭力安抚,就是帮助秦军守城的魏人也都被他赦免。 见到楚军果然和秦军不同后,魏豹的号召效果也变得更好,就连魏国的故都大梁也派来使者,说城内的魏国望族起事,已经把秦兵杀光夺回了城池。 “还是让魏豹派官去吧,”刘邦对项羽笑道:“也省得我们分兵了。” “没想到这次进兵这么顺利,都没仗可打了。”项羽倒没有太欣喜的表情,这次离开项梁后,楚军遇到的抵抗并不顽强,五千兵马几乎没有折损;而现在,则是魏人纷纷起事,更不需要项羽攻城拔寨了。 而魏豹则满脸的欣喜,他大概已经开始做魏王的美梦了,对项羽说道:“少打点仗还不好吗,等贵军兵发关中的时候,鄙国也能提供更多的军粮和士兵了。” 本来项羽并没有搭理边上的魏豹,但这话好像提醒了他,项羽转过头看着魏豹,把后者看得十分不自在。 “麾下,鄙人可是说错了什么吗?”魏豹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有,”项羽盯着魏豹又看了片刻,然后回头对刘邦说道:“我突然想起来,魏国复国还有一个威胁。” “而且也是我军挺进关中的障碍。”刘邦点点头。 只有魏豹不明所以,他有些迷惑地看着刘邦、项羽:“两位将军所指为何啊?” 项羽已经开始沉思,是刘邦回答了魏豹的问题:“三川。” 现在三川守李由还呆在荥阳,也就是未来称之为虎牢关的地方。这个要地不仅是关中的屏障,还威胁着魏国首都大梁——在秦国把三川从魏国手中夺去前,一直是魏国威胁着秦国的存亡,而之后魏国就一蹶不振了。 魏豹闻言立刻点头:“三川确实是要地。” “不过,武信君并没有让两位将军去攻三川吧?”魏豹想了想后,有些迟疑的说道。 “那你能顶住从三川杀出来,想给章邯解围的秦军吗?”刘邦问道。 “在下当然顶不住。”魏豹苦笑道。 “你负责提供粮草,”项羽对魏豹说道:“等拿下了三川,就还给你。” 项羽的话让魏豹一下子愣住了。 “三川是你魏国故地,不要么?”刘邦笑着问道。 “多谢两位麾下!”魏豹腾地站起身来,对两人说道:“在下这就去征发民夫,督促粮草。” 有了三川后,魏国就会重新成为一个强国,甚至可能恢复晋国的荣光。 魏豹急急忙忙走掉后,项羽对刘邦说道:“五千大军出来,一场大仗都没打就回去,是有些说不过去了。” “少将军所言极是,”虽然不像项羽表现得那么明显,但刘邦也觉得这次出兵有些无聊,和项羽不同,黔首出身的刘邦极为需要功劳。现在项梁对刘邦的青睐已经引起了一些非议,暗地里有些从楚国望族就议论着项梁的用人——重用刘邦这个年老力衰的黔首而不是他们身强力壮的子弟——在暗示刘邦他会得到封地和望族身份的同时,项梁也有意让刘邦听到这些风声,他的目的达到了,为了证明自己不是气力衰落的老年人,刘邦只有更加奋勇地效力。 最近还有风声从关中传来:秦国丞相李斯被皇帝下狱了,如果这件事是真的话,刘邦觉得那么三川守李由的地位就会变得很尴尬:“我们可以派人去劝降李由,如果传言为真的话,说不定他就会投降。” “如果他不投降更好,没有李斯的庇护,他的援军也会少很多吧,现在正是攻打荥阳的好时机。”项羽赞同道。 刘邦和项羽听到的传言没错,李斯确实已经被皇帝下狱,追查他通敌叛国的罪行。 三川守李由虽然还没有被皇帝免职,但的大家都知道他的前途取决于他父亲的审问结果,如果李斯能活着出来,那他多半也不会有事,但如果李斯被定了叛国罪,那李斯也就离被捉拿进京不远了。 在李由忧心忡忡地西望咸阳的时候,东面传来的消息也一个比一个糟糕: 先是,不肯撤出魏国的章邯被楚军团团包围在定陶,仗着城池坚固负隅顽抗,而后方则丢了个一干二净,如果不发生什么奇迹的话被消灭也是迟早的事。 然后,魏国群起响应魏豹,反叛的领地和楚国的陈郡连成了一片,不但让章邯插翅难飞,还直接威胁到了李由负责的三川。 等听说大梁也被楚军占领后,李由长叹一声,再次下令是三川境内的秦军尽数向荥阳集结。这一年来秦廷的补充重心先是魏国的章邯,然后就是回返的王离,而李由和吴广激战的损失一直没有得到足额的补充。现在李由只有两千甲士,比吴广来攻的时候还要少,很多还是滥竽充数的新兵,幸好荥阳的城墙依旧坚固,让李由稍稍心安。 在荥阳修筑了几天工事后,刘邦的使者就拿着劝降书来求见李由,李由看了劝降书一言不发,以目示意左右把使者送出营地。 等使者走后,三川守就把刘邦的书信展示给心腹门客,对他们说道:“刘邦说,我们李家绝对不会有好下场,之所以现在朝廷还没有把我父亲处死就是因为担心我帅兵投降——可无论是我战败,还是楚军退兵,只要没有了这个威胁朝廷就会立刻把我拿下,然后将我全族夷灭。” 见李由说得悲凉,有个门客就试探着问道:“那少君的意思是什么呢?” “我何尝不知道刘邦说得一字不差,但我是不投降,就还能拖几天,若是投降,那全族、老父、兄弟、子侄立刻就要被押上刑场,”李由说着、说着,竟然有泪水涌出:“为人子、为人兄,我于心何忍?” 门客听了无不叹息,李由擦了擦眼泪:“赵高等人攻击我父子是楚人,但我真不知道等到国家危亡的时候,赵高、章邯这些秦人能不能与国同亡;而我也有万一之想,若是我拼死立下大功,说不定皇帝就会回心转意,算了,我心意已决,要与刘邦、项羽死战——我没有救父、救全族之力也就罢了,岂能独自偷生?” 不过李由还是立刻写信给正在向赵国开去的王离,现在李由最担心的就是刘邦、项羽仿效吴广、周文的故智,绕过荥阳攻击三川腹地——现在李由的实力还不如那个时候,显然没有能力抵挡。 而王离也很快接到了李由的求援信,现在他刚到朝歌,从这里到荥阳和定陶的距离差不多,都是二百多里地。 “章邯也向我求救,李由也向我求救。”王离手里掂量着两封先后送到的信件,一时拿不定主意。 “卑职认为应该立刻去救三川。”一个气血方刚的秦军将领叫道。 “正是。”见有人带头,不少秦军将领都附和道。 “三川是关中屏障,万万不容有失,”另外一个持这个意见的秦军将领说道:“上次三川被吴广攻击的时候,盗贼都杀入关中了;再往前更不用说,每次三川告急,函谷就有警,现在函谷关被周文破坏殆尽,可还没有修好呢。” 马上又有一个人接下去,他也是支持救三川的:“刘邦、项羽听说只有五千人,而我们有两万大军。” 王离的北境边防军,是秦廷的最后一副家当。 “等我们解了三川之危,再去救章邯也来得及,或者让章邯突围,总不能为了定陶不要荥阳、敖仓吧?” 说话的人虽然多,但都是营帐里的年轻军官,那些老成的军官竟然没有一个人发言。 王离听了半天,终于按捺不住,点了一个老部下的名:“你怎么说。” 这个老将已经四十多岁了,经历过公子扶苏自杀事件,还亲眼目睹了蒙恬兄弟被赐死的下场。 “麾下,”这位老将抱拳行礼,他说得郑重,但又简短:“救少府是功劳,而救三川守则不是。” 这句话就是王离最担心的事情,他顿时陷入沉默。 “我们要救的是三川,不是三川守啊。”有一个年轻将领急叫起来。 帐内的老将都不再说话,全都看着王离。 “如丞相还在位,那确实是没有什么可考虑的,定陶是无论如何也没法和荥阳、敖仓相比的;而且章邯完全是自找的,孤军深入,屡战屡败,还不肯退兵,只知道叫援兵。”王离喃喃自语道:“可丞相下狱了,那一切都另当别论了。” 说完王离就大叫一声:“出兵,去定陶!” 第二十一节 促战 数千楚军向着荥阳行进,他们的身后是近万人的魏军,不过这些魏军没有什么武器,分散在整条两道上,从事的也是民夫的工作。之前在刘邦面前替父老求饶的魏公子豹,这次也拿出了吃奶的力气督促将士,严令务必要满足楚军的所需。 “要不是他们打着红旗,我都看不出来他们和秦军有什么分别?”一路行来,到处都能看到把人往死里打的魏国军官,刘邦对项羽说道,他们两人一个乘车、一个骑马,齐头并进边讨论军务。就在二人不远处的路边,又有几个魏国人正在军官的监督下狠命地抽打一个衣衫褴褛的士兵,打得那个人连哀号都发不出来了。 “我们是替他们收复三川,他们难道不该出死力吗?”项羽哧笑了一声:“到时候可是我们楚人出命去和秦人打仗。不过魏豹这次很用心,有了点大王的样子。” 这时一个探马骑着快马,冲到刘邦、项羽的车驾前。 “李由一直在向王离告急。”项羽对刘邦说道,随着楚军逼近荥阳,已经截获了好几个秦军的使者,这几个人身上都有李由的告急信,想来荥阳派出的使者肯定不止这几个,楚军截住的肯定没有漏过去的多。 “其中还有一个是他的门客,”刘邦评价道:“李由这么急,肯定是王离一直没有给他回信。” “看来王离是不会来管他了。”项羽说道。 “那么他就会去给章邯解围吗?”刘邦问道,他们两人已经向定陶派去了报信使者。在向荥阳进军前,刘邦和项羽并不太清楚王离的位置和数量,但现在已经察觉到了这支秦军。本来刘邦认为王离肯定会来给李由解围,并认为这样也不错,能够保证项梁更从容地歼灭章邯,可没想到楚军再三戒备,却连王离的影子都没瞧见。 “看起来是了,”项羽点点头,说完又是咧嘴一笑:“和章邯一样愚不可及。” 现在楚军已经打到了三川,王离要是从朝歌南下去定陶,那等李由完蛋了,王离的粮道就一样被断了。 “只要我叔父坚守营盘,那王离就和章邯一样是瓮中之鳖。”项羽信心十足地说道:“他要是见机得快,扔下章邯跑回朝歌去,说不定还能逃回秦国。” “嗯。”刘邦点点头,他虽然没有见过项梁打仗,不过他对项梁还是非常有信心的,项羽是项梁教导出来的子弟,项羽都这样勇悍了,那他的叔父自然更是了不起。现在楚军兵力恐怕比两支秦军加起来还多,还以逸待劳占有地利,刘邦自问就是自己指挥都不会输——他自问不如项羽,而项羽看定不如项梁,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拿下李由。”项羽接着说道:“沛公,你挑敖仓还是挑荥阳?” 荥阳是三川乃至关中的门户,而敖仓是秦军苦心经营多年的大粮库,两者地位都极为重要,都属于无论如何不能失守的重镇。 不等刘邦说话,项羽又笑了一声:“沛公,你觉得是敖仓好打,还是荥阳好打?” 刘邦沉思良久,觉得两者都是李由万万不能放弃的:“如果我是李由,我会更重视敖仓,当然,我会分兵两路,同时坚守荥阳和敖仓,但是敖仓会更重要一些——如果没有了敖仓的粮食,章邯不用说,王离也回不来了。而且没有敖仓的粮食,武信君就需要自己筹集粮草,而如果被我们拿到敖仓,等武信君消灭章邯、王离后,就可以直接挥师入关。” “那我们就直接挥师入关。”项羽抚掌笑道。 刘邦一脸的不可思议:“少将军认为李由会重荥阳而轻敖仓吗?” “我认为他会出城与我们一决死战,而不会坚守。”项羽说道。 刘邦的脸色显得更惊讶了:“少将军何以得知?” “如果沛公是赵高那阉人,现在会怎么办?”项羽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 “当然是严令李由坚守!”刘邦不假思索地说道:“征发所有能动用的兵力来支援荥阳。” 项羽愣了一会儿,摇头道:“要是沛公真是秦国的郎中令,那这荥阳就有些难打了。” 说完后项羽表情一肃,朗声说道:“可我一直揣摩秦廷的心思,现在那赵高显然是把弄死李斯当成首要之事了,如果我是他,那现在我担心的就是夜长梦多,生怕皇帝回心转意把李斯放出来——可如果立刻弄死李斯,那李由帅军投降我们怎么办?” “是啊,那样我们就可以直入关中了。”刘邦颌首道。 “不然,”项羽摇头道:“赵高不担心我们是不是会进兵关中,他担心的是,皇帝听闻李由投降震怒惶恐,结果怪罪到他头上,嫌他杀了李斯招惹来祸患;现在赵高一定很生气为啥李由还不投降,要是他先投降,那他杀李斯就名正言顺了。” 见刘邦目瞪口呆的样子,项羽笑了起来:“沛公真是忠厚长者,要是赵高是沛公这样的人,何止于把国家搞成这个样子。现在赵高一定会催促李由出战,他生怕李由坚守荥阳,挡住了我们的进攻,让皇帝又生出怜惜李家之情,所以若我是赵高,我现在一定要使者连发,以王命迫李由出战——而李由终究不肯送死,那他能选的方案就一条,看看我们是不是会分兵攻打荥阳、敖仓,然后他集中所有兵力和我们拼一场,要是侥幸拼赢了就再拼一场,如果能各个击破那他就救下了荥阳、敖仓还有他的家族。” “这都是少将军猜的?”刘邦开始摇头,他觉得项羽说得虽然井井有条,但并无实在根据。 “本来我还没有把握,但现在王离的动静就是证据,”项羽大笑起来:“王离可是武城候,我只能猜秦廷的想法,而他是确实地知道,他既然不来救李由,那就说明赵高就是要害死李由,哪怕是让三川陪葬他也认为值得。” 听项羽笑了一阵,刘邦又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兵分两路,少将军帅车马兵和四成步卒去敖仓,我带剩下的去荥阳。” 项羽沉吟了一下,问道:“沛公赌李由会在荥阳一战吗?” “是的,”刘邦点点头:“我认为他没信心拼两场,所以他只会在荥阳赌一场,如果他赌赢了,他不但守住了荥阳,还威胁敖仓的退路,能逼得少将军退兵。” “可我要是不退呢?我拿到了敖仓的粮食,他难道要来强攻敖仓吗?”项羽反问道,看起来他似乎更倾向李由会在敖仓决战。 “但有可能会持重退兵,但如果我们占了荥阳,粮道畅通是断断没有理由退兵的。”刘邦说道:“而且国事为重,无论如何他作为三川守,都不能眼睁睁地呆在敖仓看着山东大军畅通无阻地经过他负责的三川攻入关中。” “我倒是认为,李由会躲在敖仓,有机会就打,没机会就占据敖仓和我们还有秦廷讨价还价,若是实在救不了家族就干脆向我们投降。”项羽摇头道:“秦廷待他父子如此,哪里还会有什么忠诚?还有什么国事为重?” “我赌他不会,”刘邦仍坚持己见:“我已经劝降过他几次,我觉得李由也知道家族没救了,但他依然不肯投降,第一就是他抛不下父子之情,所以他想的肯定不是自保而是要尽最后的努力去拯救家族;第二,就是他不是赵高那种人,他其实对秦国是有感情的,不忍背叛秦国。” “赌了,”项羽一拍手:“我赌敖仓,我不信李由会完全不替自己想想。” “少将军赌什么?”刘邦笑道。 “沛公有什么?”项羽笑着反问道。 刘邦把手一摊:“什么都没有,仅有的一点还是武信君赏赐给我的。” “那沛公能输给我什么?”项羽追问道。 刘邦想了想:“那只能当着将士们向少将军道歉,说一声果然还是少将军明见万里。” “休要激我,”项羽笑着摇摇头,举起手和刘邦击了一下掌:“便和沛公赌了,看看到底是我们谁看得准。” …… 咸阳。 皇宫前。 “李由还没投降么?”赵高冷着脸问从三川回来的人。 “三川守说要誓死守卫荥阳。”使者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郎中令的脸色。 赵高哼了一声,对使者说道:“不能让皇帝听到这句话。” “是。”使者立刻答道,长出了一口气。 “就说李由跋扈,蔑视王命。”赵高加重语气说道。 “是。”使者再次大声应道。 赵高已经几次对二世说,李由坐视章邯苦战不救,甚至还为章邯战败而欢呼雀跃,和他那个该死的叛国贼老爹一样。只是皇帝也知道李由手握兵权,现在三川又面临楚国的攻势,下不了临阵换帅的决心。 一计不成,赵高又施一计,说服皇帝下旨给李由,让他速速出兵攻打刘邦、项羽,震慑造反的魏国人,保证章邯的粮道。 本来以为这样李由就是不反,也得出去拼命,没想到李由居然既不反,也不肯出战,还用“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为名把皇帝的圣旨给顶回来了。 使者由赵高的两个心腹太监领着,进皇宫去向二世报告去了,赵高知道皇帝现在正在喝酒,正是极不喜欢被打扰的时候,听到李由抗命肯定会勃然大怒——不过即使如此,皇帝恐怕还是下不了换帅的决心——皇帝本质上是个很懦弱的人,除非像李斯这样完全没有反抗能力,否则皇帝就不太敢把人拿下的。 “上次赐死蒙恬,还是李斯的主意,也是他利用丞相的威势,逼着皇帝下了旨意,可现在总不能叫李斯来说服皇帝下旨拿下他儿子吧?”赵高自言自语道,当初李斯生怕蒙恬是自己相位的有力竞争者,帮皇帝矫诏杀了扶苏公子不说,还一不做、二不休地冤杀了忠心耿耿的大将蒙恬,自以为可以永霸相位了。 说到这里,赵高猛地一愣,接着他的眼睛就亮起来了:“对啊,还是可以找李斯啊。” 赵高马上唤来一个心腹,让他马上去诏狱见李斯,就告诉他李由现在抗命不出,威胁朝廷说不放他全族就不会出战:“也不用说什么楚军都打到三川了,就说魏地有人叛乱,而李由要挟朝廷、抗命、不发一兵一卒,让李斯给他儿子写信,信里就是让他儿子听命出战。” “如果李斯不肯写信,就把他小儿子提到他面前再问他写不写,说一声不就切一根手指,切光一个就再提一个,不信他不写——当初他找证人给公子们都定了叛国罪的时候,就是这么干的。”赵高交代完毕,使者领命而去。 然后赵高又唤来另外一个使者:“去提一个李斯的门客,找一个老人,但是父母儿女俱在的,让他去给李由送信,要是他不按我们的话说,就车裂他全家——这也是当初李斯陷害蒙恬时我跟他学来的,灵得很。” …… 三川郡,荥阳。 最近李由一直密切地关注着楚军的动向,最近的情报说,刘邦、项羽已经分兵,项羽带着半数的楚军,其中包括几乎全部的车马兵,径直向敖仓开去,而刘邦则带着剩下的一半,向荥阳缓缓开来,似乎由他负责粮道和后路。 “少君,这正是出击的机会吗?”一个门客大声说道。 现在李由在召集秦军军官开会前,会先和自己的门客商议一番,做出决定后再去军事会议上通报——因为李斯的罪名,三川秦军的军心发生严重动摇,现在秦军军官在开会的时候总是默不作声,显然是生怕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被朝廷派来的使者误认为是李由的亲信。 因此,在军事会议上得不到什么帮助的李由,只好先和门客们开个小会,至少这些人和李家的荣辱绑在一起,还能听到些真心话。 这个门客叫出声后,马上引起了一大片议论声。这些日子来朝廷一个使者接着一个,不停地催促李由出战,给他的门客也带来了极大的心理压力。 “少君不是已经说过,我们只有两千,而刘邦、项羽有五千,我们没有胜算。”另外一个门客叫道。 “可现在他们分兵了啊。”也有支持出战的,他们固然是跟随在李由身边的门客,可他们的家人有的还在咸阳,这些有家室的门客和李由一样存着万一之想,幻想若是浴血奋战一场,能用功勋打动皇帝。 “那也比我们人多,而且刘邦、项羽后援不绝,我们的援兵又在哪里?”一个门客厉声叫道,他还是单身,没有什么顾忌,之前一直主张干脆向楚军投降,大不了就带头领着楚军杀进咸阳,为老丞相报仇。 这时李由抬起手,见状吵闹不休的门客一起停下话语,齐齐地望向少家主。 “我们不出战,和上次一样,还是坚守。”李由说道。 李由做出了决定,大部分门客都默不作声,就是那些反对出战的门客听到这个决定后,同样没有人大声叫好,反而脸上都有惨然之色,他们都知道现在无论什么样的决定都不是好决定。 就在李由打算去召集秦军军官开会的时候,突然有一个卫兵来报告,说是咸阳又派来了使者。 这次的使者还带来了一个李家的门客,门客见到李由就放声大哭,双手捧着一封信呈上:“少君,这是老爷的信。” 在场的都是李家门客,李由也没有什么顾忌,结果信件当众打开,才看了一眼就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这封信是李斯用手指上的指血写就的,血书上让李由无论如何都要服从圣旨,万万不可要挟朝廷,以全忠全孝。 李由流着泪把这封信读给门客们听,读完后就低下头,痛哭不已。 “少君!”刚才那个反对出战,也曾经力持降议的门客见状,忍不住大声疾呼起来:“这封信有诈啊。” 说完这个人就狠狠瞪了一眼来送信的门客。 但李由举起手,再次阻止了门客之间的争论。 “我岂有不知?我岂有不知?” 李由伤心欲绝地说道:“可生为人子,岂能弃父求活?抗旨已是不忠,逆父更是不孝,不忠不孝之人,何以自立于天地间?” “少君!”那个门客仍不死心,怒不可遏地高声呼喊起来。 “不用再说了!”李由再次摆手制止了这个门客的说辞,他抬起头,收起悲声,环顾着众门客:“今日我李家已经到了最后关头,贼人虽然是我的两倍,但我仍要决一死战,你们若是要改投门户,这是最后的机会——现在求去者,我都同意。” “少君何出此言!”那个几次大喊都被打断,力主投降楚军的门客奋力叫道:“少君待吾等恩重如山,吾等岂会临危背主?” 但满屋子的李家门客,在这个带头的表忠之后,竟是应者寥寥,就是附和的几个也是声音低沉,都听不清声音的主人是谁。 那个门客猛地回首看去,可李由面色不变,似乎有所预料,他的目光从众多门客的脸上掠过,最后停在了一个没有拼命躲避他目光的人的脸上。 那个门客双手放在地上,脸向着地面深深伏下,在地上叩首道:“鄙人才不堪大任,求去。” “去吧。”李由点点头,声音平静地说道,接着他微微提高了一下声音:“还有谁?” 一个接着一个,门客纷纷在李由的扫视中俯身叩首。 “都去吧,诸位先生离开时,记得领走这个月的禄米。” “少君保重。”求去的门客竟然有一多半,他们出门前向李由行了最后一礼,从此就不再是李家的门客。 这些人走后,李由看了看显得空荡荡的屋子,又把目光投回那个第一个竭诚效忠的门客,盯着他紧锁在一起的眉头,长叹道:“我倒行逆施,不听忠言,难怪众人弃我而去,你何必替我生气?这些日子里你一直劝我投降楚军,我不也没有采纳你的良言吗?为什么你还不走呢?”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罢了。”这个门客里的主降派首领愤愤地说道。 “现在少君改变主意也还来得及。”另一个留下的门客说道。 李由摇摇头:“这事再也休提,要是我肯投降,刚才也就不用遣散门客了。” “是。”第二个门客应道:“那我们该在何处迎战贼人?” “在敖仓,”不等李由询问,主降派的首领就再次高声说道:“敖仓里面的粮食够军队十年所用,地势险要,若是有决战的机会我们就决战,若是没有我们就坚守敖仓。” 李由没有吭声,反而抬起眼,看向屋顶上方。 主降派的领袖声音都开始发抖了,他高呼道: “少君,时至今日,您还不肯听我的忠言吗?” 李由放低目光,看着那双紧盯着自己的双眼,这个门客悲愤的眼睛里,竟然也染上了泪光。 “我是个楚人,不错。可我在关中长大,我的朋友,从小的玩伴都是秦人,如果我坚守敖仓,或许楚人不会来管我——反正我已经放开了通向关中的大道,我还可以用敖仓的粮食向楚军为自己求一条活命,”李由脸色平静地说着:“可那我就是任由关中人被敌军屠戮——” 接下来的几个字,李由一字一顿地说道:“这是我做不到的!我是大秦的三川守,我做不到纵敌入关!” 说完李由就高声说道:“传令,全军集中荥阳,放弃敖仓,看看我们有没有机会和刘邦在此决一死战,如果没有好机会我们就全军坚守荥阳。没有荥阳大道,项羽哪怕绕了过去也不过是下一个周文。” 说到这里,李由又陷入了沉思中。 “少君,”等了片刻,那个主降派领袖见李由还没有说话,就忍不住出声道:“还有何吩咐?” “没有吩咐了。”被门客声音唤醒的李由,又苦笑了一下:“我还是忍不住想起了郎中令和少府他们,他们两个一直攻击我父子是楚人,可我真想知道,要是他们两个处在我李由的位置上,他们两个秦人能像我一样恪尽职守,继之以死吗?” 第二十二节 秦楚 “我让少将军把车马兵带走,就是想让李由觉得这仗还是能打一下的,”军事会议上,刘邦开门见山地说道:“我希望他出来和我们野战,荥阳天下雄关,我可不想在这里死上一大半士卒。” 跟随刘邦前来的楚国军队,都对荥阳没有任何印象,只有之前刘邦经过三川时见过这雄关一次,对它的险要有很深的印象。 “我甚至觉得这里比函谷还要险要,”刘邦对与会的众人说道:“荥阳若在山东手中,那秦军就再也没法踏出关中一步,而如果荥阳在关中手中,群雄也休想攻灭秦国。” “所以三川在魏则魏强秦弱,在秦则秦强魏弱?”夏侯婴问道,他已经听刘邦说过这话无数遍了。 “是的。”刘邦点点头。 “那当年秦国为了攻下三川死了多少人?”周苛饶有兴致地问道。 “几乎没损失,”刘邦说道,他也是做了功课的:“魏公子印是魏的三川守,也是商鞅的同学,商鞅招呼同学来叙旧,将其劫持,然后袭击三川魏军。” “是的,”刘邦见众人都有些茫然之色,就又用力点点头:“雄关可以用计削弱,如果不想在关前血流成河,我们就要用些计谋去削弱李由。我们还劝他出来决战,若是可能的话再削弱他的军队一下。” “怎么削弱?”曹参追问道。 刘邦犹豫了一会儿。 “你还没主意吗?”曹参又问道。 “不,”刘邦飞快地答道:“我早就想好了,可首要是让李由出来决战,若是他不肯出来了,那就弄巧成拙了——我们还是要先派使者,观察一下他的求战决心,如果他已经被秦廷逼得走投无路了,那自然就可以用计了。” “关键,还是要看秦廷到底有多想逼死他。”刘邦最后总结道。 …… “少君,敖仓的兵马到了。” 荥阳的关门之上,门客对全身披挂的李由报告道。 现在李由身边总是围着一圈李家的门客,见咸阳使者的时候也不会让他们散去,李由难免担心使者会不会奉有郎中令的密令、甚至是皇帝的密旨要取自己性命。现在要是不带着几个门客,李由甚至不敢孤身去手下军官的营中,谁知道有没有人收到了什么密令、手书之类的东西。李由知道自己现在是全族最后的希望,如果自己今天一个不小心身死,那在明天就是全族覆灭的下场。 “嗯。”李由点点头,仍俯视着徐徐向关门而来的数千楚军,他们打着刘邦的旗号,就在荥阳的南面开始安营扎寨。 “来了多少?”片刻后,李由头也不回地问了一声。 那个门客露出些恼恨之色,低声答道:“来了五百。” 之前李由在敖仓驻扎了八百甲士,从敖仓到荥阳没有多远,居然就跑了一小半。 门客脸上的恼色更重,但说话的声音却低了很多:“少君将令一下,就有谣言流传,说少君是要集中全军到荥阳来投降,所以……所以……” 李由长叹口气没说什么,不光是谣言,还有他的威信也受到了咸阳的不停削弱,之前手下就生怕被咸阳使者看到和自己走近,现在脑袋灵活的都看得分明,咸阳恶意深深,三川守已经是岌岌可危;若是之前还有些人担心军法森严,或是把宝压在老丞相还能翻盘上的话,现在这种没眼光的人已经是越来越罕见了,逃跑的三百人显然也不再相信李由还能让后方官吏服从他的命令文书把自己当逃兵抓起来。 这种人,这荥阳之内还有多少呢? “去楚军营地,”李由对门客说道:“替我去向刘邦下战书。” “诺。”门客用力地抱了抱拳,向李由铿锵有力地大声应了一声。 李由站在关门之上,看着脚下的城门缓缓打开,看着那个门客一骑绝尘,向着楚军营地疾驰而去。 “不知道有多少人,此刻会想我是派人去议和、请降?”李由自言自语道,他并没有克制自己的声音,他虽然目视前方但声音还是飘向四周。 不少李由附近的秦军军官都听到了三川守的话,他们脸色都微微发白。 “他们都看错了我李由。”李由高声说道。 就这样一直在关门上等着,李由终于看到自己派去的使者离开楚军营地,用比去时更快的速度赶回。 “少君。”奔上城头后,门客对李由大声说道:“刘邦说三日后决战。” “三日后吗?”李由脸颊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他精挑细选了几个死士带着少量人在敖仓虚张声势,不过这么一点儿布置骗不了楚军几天,等项羽攻下敖仓肯定就会回来和刘邦会师,那样秦军就连决战的机会都没有了。 “怎么办,少君?”门客有些焦急地问道:“刘邦无论如何都不肯答应明日决战。” 李由反复思量,最后艰难地点点头:“那就麻烦先生再去一趟,便三日后决战。” 要是三日后敖仓的楚军从北面过来,那也无法可想,李由只能默默祈祷自己的障眼法能多撑两天,或是楚军的行动不要太快,最后还有就是刘邦不要毁约。 再次目送使者全速赶去楚军营地,然后看到他比上次早得多地赶回。 “少君。”这次门客赶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气喘吁吁:“刘邦说他改主意了。” “不打了?”李由心里猛地一紧。 “不是,他说若是少君肯出城十里,他就肯后日决战。”门客答道。 门客的回答没有让李由长出口气,反倒有种落入圈套的感觉。 在城头上踱了几步,李由又看看城南楚军的营寨:“后日?” 听到李由的确认问题后,门客用力点点头:“是,刘邦说无论如何他明日都要让全军休息一天,所以后日是最早的。” “嗯。”李由点点头,轻声说道:“可以。” “还有,少君。”门客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 “刘邦说,若是少君许可,就要臣立刻去回复他,他明日就后退十里扎营;如果少君明日再回他,他就只能后日后扎营,再过一天才能决战了。” “去答复他。”李由不假思索地说道。 “少君。”门客深吸一口气:“这不是显得我们太急了吗?臣想便是明日回复也可,他难道真想强攻荥阳不成?” 李由苦笑了一声:“去吧,回复他可以——两日后决战,挺好,他想野战,我想速战,本来就是各有算盘,不然怎么打得起来?” “不过,”在门客离开前,李由也提出了一个新要求:“我出城十里作战,他也要离营十里。” 第三次回来的时候,门客告诉李由对方同意了他的条件。 “刘邦没有车马兵,”门客三次去楚营,进一步确认了李由的战前侦查结论:“少君,等开战后,臣就帅全部车马直冲刘邦大麾,斩下他的首级献给少君。” “等一会儿再说,”李由不置可否,但从神色上颇有赞同之意。 在门客的簇拥下,李由召集了手下军官发布任务,在会议的最后,李由对门客们说道:“此战大胜后,报捷朝廷,皇帝必会赦免老父,吾家荣辱,在此一举。” 门客轰然响应。 军官们都默默听着,李由扫了这些人一眼,他的话明是说给门客,其实也是说给这些军官听的,他需要将士们重新竖立起对自己的信心,还有对自己权威的敬畏之心:“吾父执掌朝廷权柄数十年,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岂是能轻易撼动的?皇帝又岂会不顾念吾父数十年辅佐苦劳?” 听到这话后军官们脸上表情变幻,还有人偷眼向旁听的咸阳监军使者看去——使者代表天子而来,三川守不管有什么想法,只要不公开投敌叛乱就没法不让使者旁听。 使者面无表情,对三川守的话不置可否。 …… “这他都答应了,还真是急于求战啊。” 使者走后,夏侯婴评价道。 “他们也让我们离营十里了,”刘邦说道:“他也想一举将我们击溃杀散。” “那就要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了。”曹氏兄弟一起大笑起来。 “都准备好了吗?”刘邦转头看着周苛。 “都准备好了。”周苛点点头,又问道:“沛公,这么喊真的没问题?” “当然没有了。”刘邦轻松地笑了一声:“三川守现在最忧患的肯定是部下对他的前途不安,你们看,他派来与我们议谈的都是他的门客而不是手下,要是他还能压得住军心,何至于此?我猜他就是动员全军的时候,都会说这是要为了恢复他们李家的权势而战。” 曹无伤摇了摇头。 “这么了?”刘邦问道。 “他一个楚人,何必如此?”曹无伤有些不解地说道。 “人各有志。”刘邦想了一下,然后简单地说道。 …… “少君。” 刚刚睡下的李由听到门外传来门客的声音:“楚军在城下骂阵。” “为什么?”李由有些糊涂,自己同意决战了,他甚至还是那个更为积极的一方,时间、地点都定好了,楚军还来骂什么阵?难道楚军改主意要明日决战了?即使如此,楚军也可以派使者来请战啊,完全没有必要开骂啊。 “他们在骂什么?”李由高声问道。 门外的声音显得有些阴沉:“少君最好来听一下。” 李由匆匆起床,走出门外,看到已经围满了自己的门客,大家的脸色都很不好看。 带着门客,李由走到城楼上,还没到墙边他就已经听到南面传来的呼喊声。漆黑的夜空里,这声音传得很远、很远。 “秦人,不要替李斯打仗——” “秦人,不要替李斯打仗——” 听了片刻,李由就听清了其中的一句。 其他的还有: “秦人,不要陪着李斯死。” 听到这里,李由只感到手脚冰凉,他抬起头环顾四周,守卫在城墙上的官兵都有意无意地与他拉开了距离,火光里看不清人的面容,但李由感觉他们好像在躲闪着自己的目光。 若是放在吴广来攻荥阳的时候,这种喊声只会让秦军莫名其妙,但放在这个节骨眼,却会引起无穷的联想。现在紧紧围在李由身边的,只有他的门客了。 李由怔怔地呆在城楼上,听着楚军的喊声,一直等到天色将明。 当太阳再次照亮大地的时候,楚军就走出营外,整整齐齐地拔营向南而去,和约定的一样,刘邦会在距离荥阳更远的地方等着李由前去挑战。 李由转过身,大步走下城楼,回到自己的房间。 “少君。”门客中主降派领袖把其他人留在外面,自己跟了进来。 “少君,”匆匆坐下后,这个人压低了声音,急切地说道:“跟随少君作战的秦军,为什么要服从少君的军令呢?之前要不就是畏惧军法,或是担心故乡的家人,或是希望朝廷的赏赐——现在,谁还畏惧军法,或是担心少君能威胁他们的家人,或是认为能从少君这里得到朝廷的恩赏呢?” “我知道先生忠心耿耿,”李由斩钉截铁地说道:“只是,不忠不义之事,我断然做不出来。” 门客深吸了一口气:“既然如此,那明日决战的时候,臣请为少君直冲刘邦大麾。” “不!”李由再次否决了门客的谏言:“我亲自带队,去斩下刘邦的首级,我李家,还有三川乃至关中的安危,都在此一举。” …… 再过了一天,刘邦在夏侯婴、曹氏兄弟、周氏兄弟的簇拥下,带着三千楚军浩浩荡荡地开进战场,在他的对面,不到两千秦军正在整队。 刘邦把手一挥,就有一个骑兵冲上前去,对着秦阵大叫:“楚将刘邦,请三川守对话。” 喊了三遍了,对面的秦阵正中央分开,一个大将装束的秦将乘着辆兵车,没有带卫士和驭夫而是自己驾着车驶出了秦阵。 “三川守自己驾车吗?” 望台附近,看到这景象的刘邦部将无不目瞪口呆,曹无伤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他急忙对刘邦叫道:“沛公,臣去部置弓箭手!” “胡说!”刘邦喝住了曹无伤:“是我请他出来对答的,岂能暗箭伤人?” “机会难得啊,沛公!”曹无伤还是有些不甘。 “不许。”刘邦说完后,就快步走下望台,夏侯婴扔下长朔拿着一面大盾,跳上刘邦的战车在边上护卫着他。 驭手载着刘邦和夏侯婴,一直来到秦将对面几步远才停下。 “三川守?”刘邦举起手,向着对面的人遥遥行了一礼。 对面的人也抬起手,还了一礼:“麾下。” 以往秦军称呼楚军都是直呼其名,似乎根本不承认他们是对等的诸侯臣子,而今天对面的人却用敬语相称。 但这让刘邦心里一沉,他本还想做最后的劝降尝试,毕竟如果李由这等身份的秦将要是投降楚国,对天下人心可是会有不小的震撼效果。要是今天李由见面就切齿痛骂的话,刘邦的把握反而会比现在大很多。 但既然来了,刘邦也就开始了:“三川守,你一个楚人,何必如此?” 这是曹无伤两天前感到不解的问题,也正是这个疑问让刘邦最后一次生出劝降的念头来,虽然刘邦能感到对方对秦国的忠诚,他的每一步计划也都是按照这个前提来设计的,但刘邦同样不解这种忠诚为何还会如此坚固。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对面秦将飞快地答道。 这个回答倒是让刘邦又生出些期望来,他急忙说道:“可若不是我帅兵来此,三川守恐怕早就被咸阳使者抓起来了吧?” “麾下说的不错。”李由居然承认了,接着说道:“这也是报应吧,我父亲一个楚人,辅佐始皇帝攻灭楚国;我一个楚人,为朝廷坚守三川抵抗吴广大军,杀的楚人也是满山满谷了,我家合该有此报。” 这话听得刘邦顿时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了。 而李由还在继续:“我父子楚人,为什么要攻灭父母之邦,屠戮本国父老呢?自然是为了尽忠王事[王室还是王事?],不然还能是为了什么?如果不是为了忠义本份,还有什么理由能为我父子这般行径辩解?” “没有。”刘邦缓缓摇了摇头。 “既然如此,那忠义当然是要有始有终。”李由说道。 “那三川守来见我干什么?”刘邦问道,刚才李由说完后一半话后,他已经死了劝降之心了,现在刘邦只是不解,既然李由死志已决,还来和自己对答干什么?难道他认为自己能被劝降吗? “久闻麾下大名,来看看麾下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能把我逼入这样的境地。”李由答道。 “嗯。”刘邦忍不住问道:“现在三川守看完有何感想?” “果然是英雄人物,听说麾下以前是个黔首,还去过关中?”李由问道。 “是。”刘邦答道:“曾经被征发去骊山,竟然活着回乡了。” “真英雄自有天佑,”李由叹息道:“可恨当时麾下路过三川时,没能结识一番。” 说到这里李由停顿了一下,又道:“一会儿战阵之上,可能要得罪麾下了。” “三川守尽管放马过来。”刘邦豪情万丈地说道。 “好,”李由大声说道:“还有一事,可能要麻烦麾下。” “三川守请讲。” “要是吾战死了,请给吾留给全尸。”李由说道。 刘邦沉吟了一下,点点头:“诺。” “多谢,”李由放下缰绳,向刘邦抱了个拳:“若是麾下被我杀了,我也会把麾下的尸体好好送还沛县。” 说完李由就拨转车头,要返回自己的军阵。 “三川守稍等。”刘邦大声喝止。 “麾下还有什么吩咐?”李由朗声问道。 “三川守的尸体,送到哪里去呢?”刘邦问道:“是故乡还是关中?” “当然不能送关中,”李由不假思索地答道:“我若战死,全族都会是叛贼,送回关中只会被枭首示众。” 停了一下,李由继续说道:“身为楚人,为秦尽忠,家乡也没有容我之地了吧?麾下可把我埋在荥阳边上,我职守在此,埋骨在此,正好——嗯,碑上可刻字:楚人李由,秦三川守。” “诺。”刘邦再次答道。 听到刘邦的许诺后,李由就转过身,驾着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真是一点儿防备都没有啊。”看着李由的背影,夏侯婴也忍不住说道:“要是我不是拿这大盾而是带了张强弓来。” “我也不会允许你射箭的,”刘邦眯着眼,看着远去的背影:“一个垂死的人来向我托付后事,还称我为英雄!我可不想让他觉得自己看走眼了。” 回到自己的军中后,刘邦当即下令:“传令全军,给三川守李由留全尸,不许切割他的首级、肢体。” 曹参等人听到后,先是愕然,然后看着刘邦严肃的表情,齐声应道:“是。” 这个命令传达下去的时候,站在望台上的刘邦看到北方突然腾起了一股烟尘,看上去好像是有一支军队正从北方向着荥阳的方向疾行而来。 “少将军来的真准时。”刘邦看了那股烟尘两眼,就回过头继续盯着对面的秦军,等着李由的下一步反应。 这支楚军的最前方,正是骑在马上的项羽,他的行动比李由想像得要迅速得多,昨天赶来荥阳的路上接到刘邦的书信后,更是日夜兼程的赶来,现在项羽从北而来,正好和刘邦一起将秦军夹在了中间。 “居然还真是他看的准。”项羽自言自语着,紧紧地盯着远方的战场上秦军大概的方向:“别着急送死啊,你的人头是我的。” 而在秦军军中,此时也有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了这股烟尘,不少秦军军官都脸色惨白。 之前李由对大家说的计划是:先击败刘邦,然后迫使后路被断的项羽退兵,如果项羽退兵的时候有什么疏漏,说不定秦军还可以乘胜追击。 虽然士气不高,但秦军中还是有些侥幸思想,而且总觉得真的打胜仗了,朝廷就算为难李由也不至于为难将士吧? 但现在另外一路楚军已经出现了,还正在向战场开来,眼前严阵以待的楚军本来就比秦军多,就算真能打败他们,也不可能有时间撤退回荥阳了,更不用说像李由盼望的那样追杀败军。 就是现在立刻退兵,恐怕也没有几个能安全逃回荥阳,绝大部分步卒肯定会被对面的楚军追上,然后被另外一支楚军切断回荥阳的退路。 而失去了这些步卒,也就使得荥阳不可能坚守下去了。 “敖仓已经丢了吗?”李由眺望着远方的烟尘,感叹一声:“一个黄口小儿,一个黔首,怎么会这么厉害?难道真是天命要亡秦吗?” 李由的门客此时也都面无人色,只有李由一个人显得十分轻松,好像比最近一段时间来还要轻松得多。 “诸位,杀贼的时候到了。”李由说完,就挥舞着长槊,引领着门客和近卫杀出:“全军突袭,杀刘邦啊!” 随着秦军鼓声大作,李家剩下的门客都嗷嗷叫着,紧跟在李由身后奋勇冲向楚阵。 “应鼓。”与此同时,刘邦站在望台上大声下令道,他看了看秦军的两翼和后卫,有些秦军士兵好像没有跟着战鼓杀出而是丢下兵器跑了,而跟着逃走的人正变得越来越多。然后刘邦转过头,气定神闲地看着那些向着自己位置冲过来的秦军,还有领头的三川守以及李家门客。 …… 等项羽赶到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很久了。 “谁杀了李由?”才一见到刘邦,项羽就急不可待地问道。 刘邦向着身边的一人指了指。 “唉,”项羽顿足长叹,对曹参叫道:“你手脚也太快了。” 抱怨完后,项羽又上下打量这曹参:“他的首级呢?我倒要看看这个鼠辈长得一副什么嘴脸。” 曹参把手一摊。 “没有首级吗?”项羽大吃一惊。 “只有他给我留下的这个,”曹参指了指腰间的一道伤口,然后又指了指大腿上的一道:“还有这个。” 两处创口处都有甲胄,所以都不算深。 项羽转头看向刘邦。 “我给他留了一个全尸。”刘邦答道。 “哦?” “他求恳于我,而我许诺于他。”刘邦简要解释了一下。 “把他的尸体送还秦国。”项羽突然一拍手道。 “不可。”刘邦刚才说得简短,只提了李由的最后要求,现在就替他说道:“李由说他的尸体若是送还关中,就会被车裂分尸。” “当然会,”项羽一点儿也不意外:“要是不会我为什么要送回去呢?秦廷郎中令正在立威,李由是李斯之子,当然会被车裂分尸;可李由为秦国死战全节,你我这种楚将都钦佩不已,还把他的尸体好端端地送了回去,结果被赵高分尸了。”项羽笑着说道:“那沛公觉得,秦人心里会怎么想?哈哈,哈哈哈哈。” “不。”刘邦坚决地摇了摇头。 项羽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本来还是欢乐的庆功祝捷气氛,一下子就烟消云散。本来项羽就不怒自威,现在他脸色一变,就连曹参这样的勇将都心下不安。 “沛公。”曹无伤脸上已经有了惧意,对刘邦说道:“要不……” “不。”刘邦打断了曹无伤,对项羽说道:“我许诺了。” 项羽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走回自己的军中后,项羽突然对身后的项声说道:“刘邦左司马斩了一个郡守,今天他右司马又杀了一个,他手下的勇将可真是不少啊。” 想了想,项羽摇了摇头又道:“我得赶快杀个秦国的大将、君侯、公卿,不然我岂不是和他的部将一般了。” 第二十三节 大变 三川失守的消息传来时,王离的军队已经开到距离定陶不到五十里远了。 “荥阳失守了?” “荥阳失守了!” 荥阳的噩耗在秦军里造成了巨大的震动。 “我还以为会另外派人去增援李由,不会让他真的失守的。”王离对一个心腹门客喃喃说道:“但我确实没有受到明确命令,让我去增援荥阳,不是吗?” “确实没有,”这个门客小心翼翼地说道:“君上没有错。” “唉,要是我当时分出一军。”王离狠狠地拍了下大腿,露出副悔恨的样子,但无论是他的门客还是秦军的将官,都没有一个人接话。 李斯和赵高的政治斗争这样险恶,谁敢真的伸一脚进去,王离躲得远远的不就是生怕被牵扯进去吗?要不是怕族诛王离又怎么会不去救李由? 荥阳失守,就意味着王离和章邯一样,已经成为了悬师敌境的孤军,再也不用指望关中的粮草和援兵了,若是战败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撤退。 “派使者冲进定陶,让少府火速突围,”王离黑着脸说道,唯一让他稍感安慰的就是:定陶附近的楚军好像相当地麻痹大意,完全没有察觉到偷偷摸摸潜行过来的王离大军——看起来王离还是很有机会接应章邯逃生的——至少是救了一个九卿级别的同僚。 派出敢死队后,王离就开始观察地图,使者有可能冲进定陶去,也有可能被楚军截获,那样项梁就会发现王离的军队;即使一切顺利,章邯突围出来后,项梁也肯定会追击,那样王离还是需要一条能够逃回秦国的路径。 思来想去,王离觉得最可行的道路居然是原路返回朝歌,然后通过赵地杀一条血路回上郡去,看到这里王离又是狠狠地一拍掌:“这李由怎么就败得这么快呢?哪怕他再多撑些时日也好啊,为什么要出城野战呢?” …… 而在咸阳,皇帝此时仍不知道荥阳失守、李由战死、三川被楚军夺去的消息。 郎中令赵高冷着脸,一言不发地盯着跪在他面前的使者。 “郎中令,”使者几乎带着哭腔,向赵高哀求道:“在下不敢谎报,李由千真万确是战死了。” 赵高厌恶地挥挥手,让左右把几乎吓瘫了的使者拖出门去。 荥阳失守的消息早就到了咸阳,给关中的巨大震撼比当初周文攻破函谷关还要大,毕竟那个时候谁都知道周文是一支孤军,陈胜的主力被李由牢牢地挡在三川之外。而现在山东通向函谷关的大道已经畅通无阻,听说楚军不但帮助魏国复国,甚至开始搜索韩国的王族了,眼看六国就要统统重现于世了。 不过赵高担忧的不是这个,而是为李由的下场而烦恼,他满心盼着李由或降或逃,投降自然不用说,就是逃跑也很好,赵高立刻就可以把他拿下,然后把丢失三川的责任全部扣到他头上去。 可现在李由居然战死了,这个楚人明明已经被赵高逼到了绝境,可是居然还是不逃不降,而是率领门客与刘邦死战到最后一刻。 如果赵高去向皇帝汇报三川沦陷,那皇帝必然会问到李由,而如果赵高据实禀告,说不定皇帝就又会生出对李家的怜悯之心来——更可怕的是,赵高知道皇帝是绝对不会认为自己有错的,要是皇帝心痛三川丢失而又找不到替罪羊的话,那皇帝说不定就会向赵高发怒。 正是因为这个担忧,赵高只能反反复复确认李由的死讯,同时对三川战事严格保密:现在关中大震,咸阳一日三惊,流传着楚军叩关的各种谣言,可宫中仍是歌舞升平,好多天都不曾有大臣求见皇帝了,二世也乐得清闲。 “事到如今,只有告诉皇帝李由投降刘邦了。”赵高思来想去,还是先解决了李斯这个心腹大患再说。 …… 皇帝一连二十几天不被国事打扰的欢乐时光,终于被打断了。 不过听说是郎中令来求见时,皇帝的好心情也没有被打消多少,传赵高进来的时候,皇帝还对他大笑道:“来得正好,陪朕喝一杯……” 不过赵高没有应声,而是扑倒在御前放声嚎啕:“陛下,李由这贼叛乱了啊。” 无论是伺候皇帝的太监,还是宫中的舞女,里面到处都是赵高的眼线,这些人的胆子可比大臣要小很多。通过这些眼线,赵高很确定皇帝对三川的事还一无所知,现在皇帝也是整个咸阳宫里唯一对此一无所知的人。 赵高哭哭啼啼地说道,他奉皇帝之命,再三派使者去荥阳督战,和刘邦早有勾结的李由实在推辞不了,见图谋即将败露,最后终于凶相毕露地杀了咸阳使者,然后帅荥阳全军投降了刘邦。 这一番话把皇帝听得是怒发冲冠,拍案大怒道:“本来朕还心软过,想这贼要是好好打仗,朕就赦免了他的父亲,放李斯去做一个黔首。” “这事李斯也有份。”赵高掏出准备好的文书,双手将其高举过顶:“陛下请看,这是截获的李由和刘邦的来往通信,幕后主使根本就是李斯,他们父子楚人,和楚贼是早有勾结啊。” 皇帝扫了一眼那伪造的书信,就愤恨地一把扔在地上,跳起来对赵高吼道:“李斯这狗东西,速速夷其三族!” “臣遵旨。”赵高叩首嚎叫道。 “你接任丞相,”皇帝对赵高继续叫道:“出兵讨伐叛贼,夺回三川。” “遵命,臣肝脑涂地,也要为陛下分忧。” 赵高说着偷偷地使了个眼色,宫女的中眼线立刻鼓动大伙儿一拥而上,把皇帝围在中间。 在皇帝的大笑声中,赵高静悄悄地退了出去,一出门就对心腹说道:“立刻动手,去监狱提人,现在就把李斯全家斩首。” …… 王离不敢靠得太紧,在定陶北方五十里外躲了两天。第三天夜里,正在王离加派人手,仔细侦查楚军动静的时候,他派去定陶的使者就回来了。 而且还带了一个人回来。 “少府?”见到来人后,王离一下子愣住了。 “麾下。”章邯也不和王离多客套,冲进他营帐后,就把其他人都赶了出去,要和王离一个人秘议。按说章邯身份比王离要高不少,但见面之后章邯客气得不得了,用的都是敬语,就好像两个人是地位相同一般。 才剩下两人后,章邯就说道:“麾下来得正好,我们内外夹击项梁,定能大破之。” “夹击项梁?”王离听了连连摇头:“楚军势大,荥阳失守,我们最好赶紧走,既然少府出来了,那我们也不用等别人了,少府这就跟我走吧。” 身为九卿之一的章邯很有营救价值,还是赵高的政治盟友,至于定陶里面的万余秦军,王离能救则救,救不了也无所谓——三川都丢了,要是为了救这万把人把自己的大军也扔在这里可怎么办? “不,不能走!”在这个问题上,章邯倒是和王离的利益不一致,他带着皇帝、郎中令的厚望,还有三万秦军杀出了函谷关。现在被章邯灭掉的魏国复国了,看起来韩国也离复国不远了,之前章邯夺取的陈郡也被楚国抢回去了,还把三川都抢走了,要是这时孤零零一个人回去,别说未来的相位了或是眼下的少府了,就是性命和族人能不能保住都是问题。 “项梁无谋,根本不会打仗,绝不是你我对手。”章邯大叫起来。 王离闻言又是一愣,心说这章少府莫不是疯了吧,他被楚军从齐国边境一路赶回定陶,出关以来抢到的土地统统还给了楚人,还搭上了好大的一笔利息;更不用说曾经大军也被打得七零八落,听说连出关时的三成都不到,这项梁要是无谋,章邯岂不是连狗都不如了? 章邯一看王离的脸色就知道对方不信,他急忙说道:“项梁真是草包一个,麾下且听我细细道来……” 刘邦和项羽在定陶围住了章邯后,隔三差五就改变布置,就算不打算认真攻城,也不时发动些小攻势来让士兵保持士气和紧张态势。而自从项梁抵达,刘邦、项羽被他派去攻掠魏、韩之地后,定陶城外的楚军就算是放假了。 这么久以来,章邯站在城头上就没见过项梁调整过一次营盘,虽然楚军现在的营盘是当初刘邦、项羽精心设计的十分坚固,但也经不住章邯一天到晚没事就研究、琢磨。要不是章邯实在是被刘邦、项羽打得太惨了,他早就出城逆袭了。 而且据章邯所说,项梁现在就是一门心思地想围死定陶的援军,这么多天来同样没有发起过一次攻打的行动,不但让城内本来惶恐不安的秦军彻底恢复了士气,还导致城外的楚军变得异常松懈。 为了防止王离不信,章邯还让他把派去定陶的使者叫来询问。而几个使者都证实了章邯的话,城外的楚军只是看住大路不让秦军主力逃走就满足了,对警戒做的极其松懈,他们几个本来以为能有一个冲进定陶就不错,没想到都轻松地混过了楚军的包围圈。要不是楚军防备这么松懈,对定陶的军事压力也接近于无,章邯都不敢跟着王离的使者赶来说服他——孤身突围的危险不说,这一离开就是好几天,要是楚军这期间攻城,城内连稳定军心的工作都没法做。 摆手让使者下去后,王离瞪着章邯,他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要搞清楚:“那少府之前是怎么输的呢?” “唉,”章邯长叹一声:“项羽,就是项燕的长孙,骁勇过人,还有刘邦,明明是个黔首,但指挥战阵竟然是滴水不漏。” “这明明就是你也不会打仗。”王离心里这么想,但口中没说出来,他和项羽的年龄差不多,都是将门子弟,所以章邯因为项羽年轻而轻视过他,王离倒是完全不会,可刘邦一个黔首被章邯说得神通广大,王离脸上就露出不以为然的样子。 章邯察言观色,就不再提刘邦,而是专心说明项梁其实并无什么军略。王离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听着听着就有了跃跃欲试的意思。 “若是斩杀了项梁,确实对我们退兵颇有好处。”王离点点头,本来他对项梁这位项燕之子还是有所顾忌的,但听章邯说完,又向使者求证后,王离心中对楚人的蔑视顿时又占了上风。 “只是若是遇到刘邦,项羽,切不可轻视。”章邯说道。 “少府放心,”王离直接就把那个黔首忽略掉了,他对章邯拍着胸脯保证道:“项燕就是我祖父杀的,这个什么项羽也不会是我对手,将来若是遇到我便宰了他给少府报仇。既然今天这个侄子不在,我就先杀了叔叔,我家就是他们项家的克星。”王离说完,就向章邯仔细询问起楚军的布置来。 “斩杀了项梁确实极有好处,”听了一会儿后,王离对给定陶解围更有信心了,本来来之前王离还担忧接应章邯脱险后该怎么办,留下断后的军队多了心疼,留下少了又怕挡不住楚军的追击。所以刚刚见到章邯的时候,王离第一个念头就是连定陶都别靠近了,直接带着章邯就撤兵,章邯的部下就统统留下算是断后部队好了,可现在王离既然决心靠近定陶的楚军,就发觉杀了项梁或许比直接跑要好:“要是能杀了项梁,那楚军怎么也会乱上几天,等他们缓过劲来,我们说不定都已经回到朝歌了。” “而且还有一个好处,”章邯补充道:“只要杀了项梁,我们多半能不战就收回三川。” 王离脸上顿时又露出疑色,即使打败了项梁,他首先想到的还是要撤军,而且是立刻向北面朝歌方向撤军,定陶距离楚国实在太近,楚军就算被击溃,随时仍能卷土重来。 只是王离不好断然反驳九卿的话。 “项梁虽然打仗不行,但他是楚贼的擎天柱石,没有他楚国没人能服众。”章邯看得很清楚,王离不太相信自己,就进一步解释道:“其次楚王虽然是他所立,但楚王可不是小孩子,我不信项梁死了,楚王还会允许项氏把持朝政,现在楚军中大批将领都是项氏子弟或是项梁提拔的,说不定他们就会自己打起来——就算不会,项羽、刘邦一个是项燕嫡孙,一个是项梁亲信,肯定会回都城去夺权。这样三川不就回来了吗?” “那项梁就更要死了,”王离到底是年轻,听完章邯这番话后更是大喜:“收回三川可是大功一件。” 至少比杀死一个楚国的执政、或是救出一个被围的公卿的功劳要大很多。 想到此处,王离就摩拳擦掌,立刻命令全军拔营向定陶开进,接着又把军队交给副将,急不可待带着一些心腹、门客,和章邯一起赶到楚军附近偷窥项梁的部署。 本来王离还有些顾忌,但在章邯的劝说下,他冒险和章邯一起越过楚军的包围圈,无惊无险地进入了定陶城,然后由章邯带着他登上城头把楚军营地看了个分明。在王离观看的时候,章邯还仔细给他讲解了一番,这些时日来章邯总结出来的巡防时间,还有探马路线。 “这项梁果然不会打仗,”王离啧啧说道:“他死定了,亏他还是项燕嫡子。” “他小时候就父兄全死光,亡命会稽大半辈子,连军队是什么样都没见过,怎么可能懂得打仗?”章邯说道,在这个时代,读书识字的望族子弟,无论是行军布阵还是安营扎寨,对黔首都有压倒性的优势。可和章邯、王离等秦国贵族相比,项梁这种亡国贵族就类似纸上谈兵了,只是想起刘邦和项羽,章邯大惑不解地自言自语道:“可一个黔首,一个小儿,为啥又那么厉害?” 王离没理会章邯的感慨,他观察完楚军的部署后,就向章邯告辞:“三日后,我们内外夹攻项梁。” “好,子时我们一起去劫营,别人不用多管,但一定要杀了项梁。”若论夜袭,章邯绝对是一把好手,按说黑灯瞎火的不适合进攻,但如果对手是不懂兵法的平民或是缺少实战经验的六国亡国贵族,那他们反倒更会手忙脚乱、不知所措,齐王、魏相就是这么死在章邯手里的。 两人约定好时间和路线后,王离又溜出定陶去找他的军队去了。 …… 荥阳。 “数百年来诸侯们都不曾成就的功业,对你我二人来说却是易如反掌。”项羽高兴地对刘邦说道,占领荥阳和敖仓后,楚军就开始打听函谷关的消息,据三川的百姓说,秦廷之前全力支援章邯和王离作战,根本没有余力修复被周文破坏的函谷关。 今天,探马也返回证实了这些说法。 听说函谷关依然残破后,项羽甚至生出了挥师入关的念头,但和刘邦仔细商议一番后,还是觉得等项梁大军前来后再说。 和项羽并肩站在荥阳城头,望着西面通向洛阳、关中的大道,刘邦也感到满腹豪情,攻陷荥阳可是他少年时的偶像信陵君都不曾做到的。据项羽说,敖仓里的粮食更是堆积如山,足以供攻秦大军所用。 “就是不知道王离到哪里了?”刘邦说道。 占领荥阳后,刘邦和项羽确认李由之前无数次向朝歌求救,但王离始终没有回信,后来朝歌的秦军主力好像也消失不见了。 “肯定是去定陶了吧,就像你说的,王离不敢救李由,但是却不敢不救章邯,”项羽一点儿也不担心,反而仰天大笑:“王翦的孙子,居然如此草包,必定为我叔父所擒。” 其实刘邦也不太担心,王离带领从朝歌南下,北面是赵军,南面是楚军,归路上是荥阳天险,就算王离侥幸接应了章邯突围逃窜,项梁也肯定会帅军紧追不舍。更别说在刘邦看来,王离就是想救章邯都是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之前章邯悬师攻齐的时候,秦军的局面都不像王离今天这么险恶。 “我们什么时候把荥阳给魏豹呢?”刘邦问项羽道。 “魏豹?”项羽一瞪眼:“为什么要把荥阳给魏豹?” “这?”刘邦吃了一惊:“我们不是答应他了吗?” “不就是吃了他点粮食吗?”项羽满不在乎地说道:“要是沛公实在过意不去,我们就从敖仓拨出些还他好了,但我觉得其实不应该还,打下三川对他也有好处啊,我们还帮他解除了西面的威胁呢。” “但我们答应他了。”刘邦加重语气说道。 “哦,那又如何?”项羽反问道:“难道他敢和我们翻脸吗?” 见刘邦无言以对,项羽意味深长地说道:“沛公啊,有了三川,那魏国是诸侯,若无三川,那魏国只是大梁郡罢了。” “是说的不错,”刘邦当然知道三川的价值,也挺明白了项羽的暗示:“可一个大梁郡,可挡不住关中来的大军。” “何必要他挡,”项羽笑道:“三川放在我们楚军手里岂不是更好,大梁郡给我们供应粮草就好,若是他们还敢说三道四,那就再没有魏国了。” “再说,”见刘邦似乎还要争辩,项羽提高音调抢先说道:“三川何等险要,是不是归还魏国难道是我们两个将军能说了算的吗?怎么也要我叔父点头吧。” “这个确实。”刘邦点点头,他觉得还是能在这个问题上说服项梁的,而项羽也觉得自己更有优势,两人就此放弃了争吵。 “还有一个人想给少将军引见下。”刘邦提起另外一事。 “什么人?”项羽问道。 “张良,韩国人。”刘邦简要介绍说,这个人是韩国公卿之家,看到楚军收复三晋之地后,就想搜寻韩王后裔,将韩国恢复起来。 “沛公你怎么竟干这种没有好处的事啊?”项羽哭笑不得地说道:“用我们楚国的军力,帮他的韩国复国?凭啥啊?” “可以帮我们攻打秦国啊。”刘邦答道。 “这些人力、财力,我们用来充实自己不好吗?”项羽反问道:“韩国那么点大的国家,随便派个司马就平了,我们何必扶持个韩王呐?” 两人又开始争论的时候,一个卫兵赶来禀告:“使者,紧急军情。” 两人才下城,就见到一个几乎虚脱的使者挣扎着上前拜见,背后是他已经倒地正在吐白沫的战马。 “武信君定陶兵败,战死。”使者向项羽叫道,双手捧着一封书信。 项羽大叫一声,扑上前去,扯开信看了起来,这是项伯给他写来的,字里行间全是惊慌。 “武信君兵败?”刘邦也是大惊失色,更是全然想不通,项梁在魏国的地盘里围住了章邯的孤军,就算王离千里迢迢来解围也不过是另外一只孤军来送死罢了,怎么可能大败呢?更怎么会搞得兵败身死? “被劫营了?”看信的项羽又是一声大叫:“还是被夜袭劫营了?” “这怎么可能?”刘邦闻言更是吓了一跳:“定陶是魏国的地盘啊,周围都是我们的军队,大营也修建了许久,怎么就能被劫营了呢?” 项羽脸上阴晴不定,刘邦见状不禁想到一个可能,拉了项羽一把,低声说道:“莫不是这个使者是奸细?” “不,我认识他,他是我家门客,”项羽把书信递给刘邦:“这也是我二叔的亲笔,下面的画押还有我项氏的暗记,最后用的是我季父(项梁)的印,如果不是季父出事了,我二叔是拿不到这块印的。” “那……”刘邦就想安慰项羽。 “立刻退兵。”项羽猛地吐出这四个字,然后突然走回两步,把送信的使者从地上一把揪起,喝问道:“我季父死后,各路兵马是否听从我二叔号令?” 项羽急速地问了几个人名,都不是项氏的嫡系臣子,据使者说,这些人在得知项梁死后,纷纷带兵撤回楚境了。现在在定陶附近收拢散兵的就是项伯和剩下的项氏族人。 刘邦看到项羽脸上的阴云更重了,接着就听到项羽怒极的声音:“他们怎么敢抛下我们项氏先回国。” 恨恨地扔下使者,项羽回头看着刘邦:“我们要立刻动身。” “不急吧,”刘邦说道:“虽然武信君不幸,但章邯、王离乃是孤军。” “不,”项羽重重地摇头:“他们都回国找大王去了,我项氏现在有大危险,我们若是不能急速回军掌握权柄,那我们才是孤军。”顿了一顿,项羽又说道:“若是一个不小心,我们就是楚国的李由。” 见刘邦骇然失色,项羽沉声问道:“错了,我才是楚国的李由,沛公你虽然是我季父提拔的,但你可以置身事外的。” “岂有此理?”刘邦愤然说道:“我受项氏厚恩,若是项家遇到危难,我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项羽拉住了刘邦的手:“多谢沛公。” “少将军言重了。”刘邦连忙逊谢道。 “不然,”项羽挥挥手:“沛公与我自东阿到这里,同袍同仇,羽早就心怀仰慕,若是沛公不弃,今后你我就兄弟相称如何?” 刘邦大惊:“这如何敢当?” “兄长!”项羽说着就向刘邦行了一礼。 刘邦楞了半天,才狂喜应道:“兄弟。” 雷厉风行的项羽立刻就拉着刘邦结拜,还对全军通报,通报完毕后项羽又对刘邦说道:“兄长,我们要立刻返回楚国,我季父身死,我就是项家的族长,得赶快回去稳定局面,将来等我主持楚国国政,还要多多仰仗兄长了。” “好,那我去和魏豹他们说一声。”刘邦答道。 “带他回去便是。”项羽不假思索地说道。 “不然,我们苦战才夺取三川,尽复三晋之地,岂能再丢给秦人?”刘邦摇头道:“荥阳雄关天险,不是每次都有这样的好机会的。” 项羽似乎不是很满意,但他归心似箭,顾不上再与刘邦争论,便道:“那便听凭兄长定夺,弟先去预备行程了。” 项羽匆匆走后,曹参皱着眉头,对刘邦小声说道:“沛公,我怎么觉得少将军要把你也拖进这危局里呢?” 曹参接着说道:“沛公何必与他同行,少将军是项氏族长不错,可凭什么大王就该让他执掌国政?他们项氏也是楚国的臣子啊,我觉得这事不对。我们就待在三川这里,敖仓的军粮吃都吃不光,将来我们只要听命朝廷的命令就好了,为何要掺和到这种争斗里去?要是大王和项氏起了纠纷,难道我们真的帮项氏不成?那可是叛逆啊。” “可我确实是武信君提拔起来的,”刘邦叹息道:“受人恩惠岂能不报?再说这是我金兰兄弟的事,我更不是袖手旁观了。” “刚才何必要答应与他结拜?”曹参摇头道。 “项氏嫡子,和我这个黔首结交,我岂能回绝?”刘邦反问道。 “我觉得少将军不是很真诚,”曹参仍是摇头:“打李由前,少将军和沛公赌约,谁输了就要当着众将认输,少将军可再没提这事。” “我兄弟才二十多岁,面皮薄点不是很正常吗?”刘邦对曹参说道:“此事就这么定了,休要再说。而且你想得太多了,我兄弟只是关心则乱,谁要当逆臣了?我跟他回去就是为了替他分辨,向大王陈述他一路苦战的艰辛功劳。免得有人要落井下四,诬陷我兄弟。” 说完刘邦就让人去把魏豹请来,告诉对方定陶的噩耗,听完魏豹顿时就是面无人色。 “武信君在的时候,就几次和在下,还有在下的兄弟的说,要挑选个好时候,请公子登上王位,到时候他也是要来观礼的。”刘邦换了自称:“现在武信君虽然不在了,但他这个心愿不能不完成,我和兄弟要赶回国内,怕是也没时间观礼了。” 说着,刘邦就回过头,把装着三川各地的关防印绶的一个大盘子接过来,捧着交给魏豹:“那臣,就在此将三川物归原主了。” 听刘邦又一次改换称呼,再看看满满一盘子的印绶,魏豹也是手足无措。 “大王。”刘邦叫道。 “多谢沛公,多谢少将军。”魏豹把盘子从刘邦手里接过来,激动得都要手舞足蹈了:“寡人一定力保国土,等两位帅大军再次前来攻秦。” “还有一件事要麻烦大王,”刘邦又请出一人:“这位是张良张大夫,他想去韩国故地寻访韩王后裔,本来我答应要派兵送他的,但现在我分身乏术。” “一切都包在寡人身上。”魏豹慷慨地说道。 “多谢大王。” 刘邦说道,张良也上前称谢。 处理完这些事后,刘邦、项羽就带着楚军东返。 “有了魏王、韩王,秦军就休想将三川轻易夺回去了。”刘邦对项羽说道:“等我们下次再来的时候,就是破函谷关的时候了。” 项羽倒没有像刘邦那么激动,他现在想的多是其他的问题,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可我们也把三川交了出去啊。” 第二十四节 金兰 定陶。 袭杀项梁后,章邯和王离并没有追击撤退的楚军,现在秦军还处在险境,完全不敢追着楚军进一步深入敌境。 而且两人还满怀希望地等着西面的消息,章邯断言项羽、刘邦作为项梁的继承人和大将,肯定会放弃已经到手的魏地返回楚国。如果章邯预言准确的话,王离就打算趁机将三川收复,重新建立起关中的东部屏障。 “启禀少府,武城候。” 望眼欲穿的章邯和王离总算等回来了一个去西面打探消息的使者。 “项羽,刘邦已经离开三川,日前已经回到陈郡了。”这个使者说道。 “哈哈,”章邯一块大石头落地,忍不住笑起来:“王将军,我说过什么来着?” 章邯奇袭的计划得手,秦军转危为安,现在言语间王离也不再和章邯持平,而是自称下属了:“少府果然是高见,离这就整顿兵马,准备去收复三川了。” 说完后王离又问道:“是不是我们应该派一支兵马去追击项羽、刘邦,他们两人现在归心似箭,多半不会有防备吧?” “不”章邯断然说道:“不要去招惹这两个人。” 见王离似乎不以为然,章邯也觉得自己未免有些过于示弱了,就换了个理由当借口:“最好楚国能够内讧,这样我们就少个强敌了,既然想让他们内讧,那我们肯定不能削弱项氏。” 章邯一直反复和王离说楚国只有一个擎天柱、主心骨,那就是项梁,他除了不会打仗别的都样样精通,项梁一死楚国必定大乱无疑,说不定就要乱上个好几年,如同历代楚国出内乱时一样。 而楚军的反应也如章邯所预料的,听说项梁身死后,宋义、陈婴各部纷纷拔营回国,王离和章邯的夜袭就是冲着定陶城外的项梁中军去的,周围众多的楚军并没有受到什么损失。可这些楚军立刻就丧失了斗志,不管项氏的残军纷纷离开,显然都是急于返回楚国的权力中枢保证自家的安危。 现在刘邦、项羽的前锋精锐也和章邯预言的一样匆匆回师,王离惊叹章邯目光准确之余,也对他的政治嗅觉更加信任。虽然王离还是觉得章邯有被刘邦、项羽打破胆之嫌,但还是对章邯的判断表示了赞同,不分兵去给项羽、刘邦捣乱,而是整顿兵马准备返回魏地。 不过三天后,更多的探马带来了更多的消息。 “项羽和刘邦结拜为兄弟。” 听到这个消息后,章邯更是高兴,对王离说道:“看,项氏已经开始拉拢助力,要和楚国王室对垒了。” “拉拢一个黔首。”王离啧啧了几声。 “不可看轻此人,”章邯已经在刘邦手里吃了太多次亏了,如果算上砀郡之战,章邯这支秦军已经被刘邦击败过五次了:“他的功勋都是实打实的,会是项氏很强的助力。” 这话王离就没法反驳了,因为他知道刘邦的功勋都是从章邯身上取得的。 这个消息看起来还不错,楚国的局势似乎朝着章邯预言的内讧场面继续迈进。 可接下来的一个就很不好了。 “刘邦、项羽离开三川之前,以项梁前锋的名义立魏豹为魏王,还把三川还给了魏国。” 这个消息立刻就让章邯和王离的脸都黑下来了。 他们带领的这支秦国孤军,可没有什么把握去强攻这占据了地利的魏国。 “魏王豹派兵车五十,还有五百甲士,护送张良返回韩国,跟着他们一起返回的还有刘邦借给张良的五百楚军。张良已经立了韩襄王嫡孙,公子成为王,自领司徒一职,韩地的望族、黔首群起拥戴,已经有十五座城归附他了。” 这个使者带回来的还是过时的消息,现在可能有更多的韩地城池杀死或赶走了秦国的官吏,投奔到韩王成和韩司徒张良的旗下。章邯和王离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韩国复国后,毫无疑问会和魏国结成紧密同盟,无论章邯和王离去攻打哪一个,都肯定会遭到两国的齐心抵抗。 “回朝歌吧,”章邯有些不甘心地说道:“赶快走。” 定陶被三晋和楚国包围,是无路如何都不能久留的,朝歌虽然也不怎么安全,但总比这里要强很多,下一步就是设法建立与秦国上郡的联系通道。虽然从赵地到上郡的联系不像三川那么通畅,但总比完全没有要强啊。 王离默默地点点头,叹了口气:“要是李由死守荥阳不出战就好了。” …… 刘邦和项羽戒备着通过陈郡、砀郡,秦军并没有尝试深入楚境来截击两人,而是放弃定陶向北退去。 魏国使者来向两人通报他们已经收复定陶的时候,刘邦项羽的部队已经进入了砀郡,接近了刘邦的家乡沛县。 “算他们识趣。” 得知秦军退兵后,项羽就督促全军加速,没几日就到了刘邦的老家沛县。 萧何等人带着人出来迎接刘邦、项羽,后者和他们简单客气了几声,就要刘邦带着他去见刘邦的老父。 “何必耽搁这个时间?”刘邦问道,项羽回来的路上非常急切,不肯花费一点儿多余的时间。 “这怎么能叫耽搁呢?”项羽说道:“兄长的父亲,那不就是我的父亲吗?” 项羽不但恭敬地给刘邦的父亲行了晚辈之礼,还给吕雉准备了礼物,就连刘邦的私生子刘肥都有一份。 “我儿真是有出息啊。”见到项氏这样的大贵族给自己行礼的时候,刘父惊的是手足无措,趁着项羽离开的时候,刘父牵着刘邦的手说道:“真是如同在梦中一般,这可是项燕项大夫的嫡孙啊。” “孩儿替楚国,替项家奋力死战,颇是立下了一些功勋。”刘邦对父亲说道。 “知道,知道。”刘父拍拍刘邦的肩膀:“你从小的时候就有大志,能看到你有今天,我实在是很欣慰啊。项氏待我们不薄,你可要记得他们的恩义啊。” “父亲放心,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刘邦大声答道:“项氏如此厚待于我,要是我不涌泉相报,那天下还能有我的容身之地吗?” “是,”刘父点点头:“想来项氏这样待你,也不会是无所图的吧?但终究不能被天下人耻笑。” “一些小事罢了。”刘邦不敢说自己已经陷入楚国上层的政治漩涡中,就以军务繁忙为理由,和父亲简单说了几句,跟着项羽又匆匆离开沛县,继续向彭城赶去。 一直赶到彭城附近,项羽总算见到了一个项家人,他的族侄项它。 “先来拜见你伯父。”见到项它后,项羽首先让他给刘邦行礼。 项它狐疑地看了刘邦一眼,后者正要谦虚,项羽勃然大怒道:“我和沛公杀死李由后,已经义结金兰。你是我的族侄,怎么敢不称呼我的兄长?” 项羽突如其来的暴怒,把项它被吓得面无人色,他急忙向刘邦行大礼,口中叫道:“伯父。” 刘邦把项它扶起来的时候,项羽对刘邦笑道:“兄长,以后我的侄子就也是兄长的侄子了,还望兄长好好看护他。” “一定。”刘邦答道。 这时项羽才问项它现在彭城到底怎么样了。 “大王已经来彭城了。”项它说道。 才听完这句项羽就狠狠地一拍桌子:“季父生前让大王好好呆在盱眙,是哪个奸佞蛊惑大王到彭城来的?” 项梁执政时,楚怀王呆在盱眙,自然名义上的国都也是盱眙,可盱眙虽然安全但是位置偏僻,根本不可能作为楚国的政治中心。彭城这里交通便利,无论是向各国派出使节,还是集结兵力、粮草都很方便,是楚国实际上的都城。 项它被项羽喊得缩了一缩脖子,小心翼翼地说道:“是宋义和范增去盱眙把大王接来的。” 项羽脸上怒意更浓:“范大夫是季父任命的彭城留守,他不带着大军去支援季父也就算了,毕竟季父也说国内要留些军队,可季父遇害,他怎么就跑去盱眙了?还有宋义更是可恶,他的部队跑得最快,把我项家子弟都扔下了,真是奸佞!” 宋、范和项氏一样都是楚国的贵族,宋家也出过好多楚廷高官,在定陶的时候宋义和项梁就多有意见分歧,结果宋义被项梁打发去了齐国。可即使宋义本人走了,他的军队依然在宋家的子侄、门客的控制中。项梁大营被偷袭后,宋部得知项梁战死后拔腿就走,没有一刻的犹豫,宋义立刻就带着自己的军队去盱眙迎接楚王。 “陈婴呢?”项羽又咆哮着问道。 “上柱国和叔祖一起退回来的,”项它小声报告道:“见宋义他们都退兵后,叔祖知道事不可为,就和上柱国一起退回了彭城。” 项羽脸上的怒意稍微减了一些,但片刻后又浓了起来:“二叔到底在做什么?为何不阻止的大王来彭城?” 项它吃惊地说道:“叔祖怎么可能阻止大王来啊?大王想来彭城,我们臣子怎么能阻止?再说宋义和范增都说,要大王来彭城坐镇,以安定人心,防备章邯趁势来攻。” “胡说!”项羽耐着性子听完,拍案大叫起来,他的怒气彻底爆发出来:“章邯、王离孤军深入,要是宋义不跑,范增来援,就是季父遇害了,二叔也能替他报仇。要是大军不走,章邯连逃跑都未必敢,他们哪里还敢进攻我国?再说,叔父完全可以在彭城安定人心啊,等我回来就好了,何必要大王前来?” 刘邦的部将、还有项家的子弟都默不作声,看着大发雷霆的项羽。 发过火后,项羽思考了一番,对项它说道:“现在叔父何在?” “在城里伺候大王啊。”项它答道。 “唉,”项羽长叹一口气,接着又问道:“大王有没有说过让我接替季父,执掌国政的事?” 项它目瞪口呆地看着项羽,说不出一句话来。 “兄弟。”刘邦忍不住出声道。 项羽才二十六岁,楚王断然不可能让一个这样年轻的人替他执政。 “大王乃吾家所立,而我是项氏族长。”项羽像是预知到了刘邦要说什么,回过头冲着刘邦叫起来。 “可我们终究还是臣子啊。”刘邦劝说道。 “兄长,现在小弟有灭族之危,兄长难道不帮我吗?”项羽质问道。 “我当然帮兄弟。”刘邦答道。 “好,”项羽高兴地叫道:“大王那边是宋家和范家,陈家多半是两不偏帮,只要兄长助我,我们收拾他们两家还是没问题的。” 刘邦惊道:“难道兄弟要犯上吗?” “当然不是,”项羽摇头道:“可现在形势很明显,宋家和范家嫉恨我家,可能已经蛊惑了大王要害我全族,我断然不能束手待毙,只要诛除了这两个奸佞,我们依然侍奉大王。” 经过一番商议,刘邦答应和项羽共同进退,两个人谁也不进去朝见楚王,而是将军队一分为二,在彭城西、南两门外各自立营形成犄角之势。 带着自己的军队立下营寨后,刘邦带着自己的心腹人马开小会儿。 “这实际就是要与大王为敌了吧?”萧何这次也没有留在沛县,而是跟着一起来到了彭城,才开会他就对刘邦说道:“少将军说得好听,只是对付宋义和范增,但诛杀奸佞后,这么容易被蛊惑的大王怕是也要换一换了吧?” “谁说的,是你想多了吧?”夏侯婴说道:“项将军可没这么说,你总是想得太多。” 萧何没理他,只是看着刘邦。 “我总不能向义弟动手。”刘邦说道。 “这个结义的事……”曹参张口道。 刘邦立刻将他打断:“项氏和我一个黔首结义,难道我能不答应他吗?” “也没什么可怕的,”曹无伤在这个问题上居然不支持他的族兄同时也是曹家的族长:“沛公的义弟勇猛无敌,区区宋义和范增算什么东西?他们比得过章邯、李由吗?” “可他们背后是大王啊。”曹参对曹无伤说道。 “我们又没见过这位大王,我只见过沛公和项将军,”曹无伤满不在乎地说道:“我也见过项将军的神勇,可没听过宋义、范增打过什么仗。” “你们呢?”萧何看向周氏兄弟。 周氏兄弟对视了一眼,周苛向刘邦抱拳道:“楚国精锐,尽在沛公和沛公义弟的掌握之中。” “那么就是了,项氏还有一大股势力在城内,如果陈婴真不偏帮的话,确实胜算不小。就是陈婴偏帮,凭借项羽的武勇也未必会输,”萧何再次望向刘邦:“那么即使沛公的义弟要弑君作乱,沛公也是要支持的了?” 刘邦缓缓地看了屋内的众人,大家都屏住呼吸看着他。 “如果真有奸佞要害我义弟,我是断然不会袖手旁观的。”刘邦缓缓说道:“现在不能排除宋义、范增要害我义弟全族的可能,所以只要有人攻击我义弟的军营,我就要参战!” “遵命!” 屋内众人齐声答道,其中曹无伤答应得最为大声。 …… “启禀大王,项伯偷偷跑出城去了。” 彭城里原来属于项梁的议事厅,现在是楚王的行营。 这个卫士的报告声,让楚王御前的大臣们人人色变。 “怎么回事?”坐在楚王御座下最前位置的,就是宋义,他向着来报信的人大吼一声。 “自从项它从城外回来后,项伯就开始收拢人马,刚刚他带着城内的项氏子弟统统出城了。”卫士还报告说,出城的时候项伯全身披挂,项氏的军队也如临大敌,弓上弦、刀出鞘,排着整齐的战斗队形出的城,经过城门的时候项伯还派出军队控制了城门的守军,断后的部队一直等到军队尽数出城后才放弃了城门楼上的制高点。 “再探!”宋义喝道。 很快探子就再次赶来,说项伯的兵马出城后,在刘邦、项羽军营后又设了一营,现在城外的项氏军队已经形成三足鼎立之势。 这个报告顿时让屋内一片哗然。 “上柱国呢?”宋义和周围人说了一会儿,再一回头,猛然看到陈婴的位置突然空了。 “上柱国说去如厕了。”一个侍者答道。 “快派人去看看。”宋义大叫道。 使者忙不迭地赶去,过了好久后才垂头丧气地回来,说厕所里根本没有人,上柱国陈婴确实是进去了,但好像从后窗户跳下去跑了。 屋内是更大的哗然声,范增拉住暴跳如雷的宋义,让一个卫士赶去陈婴的住地找人。 感觉又等了无比漫长的一段时间,楚王的卫士从陈婴那里赶回来了:“上柱国说突然肚子疼,疼得怎么也起不来床了,只要[只要?]回家养病了。” 这个卫士说他根本没见到陈婴的面,陈家大门紧闭,子弟也都全身披甲地上墙了,是陈婴的大儿子站在墙上向这个卫士喊的话。 “他是要两不相帮了,这个叛贼!”宋义拍手骂道。 “慎言。”从始至终一直没说话的楚王突然说道。 “臣失状,请恕罪。”宋义向楚王请罪道。 “无妨。”楚王摆摆手,不再多说什么。 “大王,”宋义整顿了一下思路,对楚王也对群臣说道:“项羽、刘邦手下只有五千匆匆赶回的疲兵,项伯只带走了项家子弟……” “就是我们人多,你打得过他们吗?”宋义对面的范增说道:“能与项羽一战的,我看只有刘邦了吧?” 宋义一拍胸脯,正要说话。 “只有刘邦,”范增摇摇头,不给宋义说话的机会:“你不行。” 刘邦的才能并非只有项梁一个人注意到,他两次以少胜多,先大败魏相周市,然后又把司马夷赶出砀郡,当时就有不少楚国贵族注意到了这个横空出世的黔首。可没有人下手比项梁更快,还不等其他贵族招揽,项梁已经将拜刘邦为将军,向全楚国宣告这是他的羽翼,后来刘邦在项梁栽培下屡立战功,其他贵族就更没有机会了。 宋义向范增怒目而视,而他下手的另外一个贵族叹息道:“项羽下手也太快了,听说他在荥阳,一听到消息就和刘邦结拜了。” “本来项梁把项羽配给刘邦当次将,就是要他们好好结交的。”范增瞥了那个人一眼,对楚王说道:“以臣之见,不如放弃彭城,退往盱眙,项羽犯上作乱必定不得人心。” 拥戴楚王的贵族不少,现在彭城的卫戍部队也在王室的掌握中,再加上楚王的卫队,保护楚王安全撤出彭城还是没有问题的。 虽然项羽的兵马更精锐,但在全国范围内,楚王的号召力和势力无疑更强,项氏以一族之力对抗全国,范增觉得只要把战争拖入长期化,不得人心的项羽肯定会渐渐处于下风。 “我们不先打他,大王可以退到盱眙号令全国,要是他先攻击大王,或是拦截大王的使者,阻碍大王的王命,那就是他丧心病狂了。”范增用这句话结束了自己的发言。 不少与会的贵族脸上都有意动之色,这时,又有一个卫士匆匆来报。 “城南的刘邦,派士卒向城上喊话,说上一位怀王的宋大夫就是奸佞,害了屈大夫也害了大王,现在大王身边这位宋大夫也是奸佞,要害与国有大功的项大夫。”卫士一本正经地报告道。 “他刘邦才是奸佞!”宋义听得脸红脖子粗,这种挖祖坟的行径把他气得七窍生烟:“大王,刘邦这奸贼是要蛊惑人心,好发起进攻啊!项梁对殷通就是先发制人,今天项羽又要先发制人啊,殷通说的不错,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臣请立刻出兵先杀了刘邦这贼!” “你们都退下。”之前几乎一言不发的楚王低声说道:“宋大夫,范大夫,你们两位留下。” “是。” 贵族们都退出后,空荡荡的屋里只剩下楚王、宋义、范增和楚王背后的几个卫士。 第二十五节 效忠 “宋大夫,”楚王开口说道:“你有私心啊。” “大王,”宋义额头上青筋毕露:“臣忠心耿耿啊。” “忠心也可以有私心啊,”楚王摇头道:“寡人还有私心呢,知道是什么吗?” 看看宋义、又看看范增,两人都表示不知,楚王说道:“国破家亡后,寡人隐姓埋名在民间牧羊,寡人的私心就是不要再有一次国破家亡,不要再去牧羊为生了。” “项氏也是忠臣,”楚王说完后见宋义似乎又要争辩,就示意他不要开口,加重语气说道:“项氏世代忠于王室,项燕为国捐躯,项梁也是一样,项羽几次三番大败秦军,拯救齐国于危难之中,又帮魏、韩复国,让秦军再也威胁不到我们的国土,岂能说他不是楚国功臣?忠臣?” 宋义哑口无言。 “大王。”范增见状就张口道。 “范大夫请说。”楚王闻声转身,郑重地看着范增。 “春秋有言:君亲无将,将则必反。无论项氏之前如何,眼下项羽、刘邦不来觐见大王反倒拥兵扎营于外,已经是反迹毕露,臣敢问,如果现在大王不讨伐反逆,将来何以酬劳忠臣?”范增两眼炯炯有神地看着楚王。 “不然,”楚王摇头道:“寡人觉得,他们只是自保而已。”说完楚王又扫了宋义一眼:“项氏有些信不过宋大夫,但归根结底,还是寡人无德,项氏对寡人心存疑虑。” “大王!”宋义满脸通红,急切地大叫一声。 “你们二人到盱眙找寡人,我知道你们是一片赤忱,想要寡人出来主政,也要寡人分一些项氏的权利。”楚怀王认真地对宋义和范增说道:“两位大夫想得很对,武信君在时,寡人亲之信之,武信君不在了,寡人要尽到自己的责任,不能让楚国争权内乱——寡人肯定会把权力分开,但也不会把项氏的权利剥夺得一干二净,而是会让你们能各尽其才——武信君替寡人执掌权柄,寡人是很感激的,绝无怨恨之心,这不是寡人说着好听的,而是真心话,所以你们不要报复项氏,寡人不会同意的。” “大王误会臣了。”宋义低头道。 “大王,”范增仍是不肯放弃:“只怕人无伤虎心,虎有伤人意。” 楚王虽然皱起了眉头,但没有打断范增的意思。 见状范增似感受到了鼓励,他继续说道:“而且大王统御群臣,靠得就是恩威并施,项羽、刘邦反逆,群臣都睁大眼睛看着大王打算怎么处理这两个逆臣,就像刚才臣说的,逆臣如果不受惩罚,大王自然威风扫地,将来若是别人群起效仿,大王打算如何自处?” 楚怀王虽然一直没有打断范增,但是听到最后却在不停摇头。 “大王,”范增焦急地说道:“宋大夫和臣,拥戴王室,与逆臣针锋相对,现在大王不罚临阵脱逃的陈大夫也就算了,也不追求[追求?追责是否更好]项羽、刘邦的反逆,那又置宋大夫和臣于何地啊?” 见楚王还是没有任何表示,范增惶恐地伏地道:“现在项氏实力如此之强,群臣之中未必就没有想结好项氏的,就像陈大夫一样两不偏帮。不敢只是因为畏惧大王的雷霆之怒,如果群臣发现大王毫无责怪项氏之意,他们一定会争先恐后地和项氏修好。” “范大夫请起。” 让范增起来后,楚王缓缓说道:“项氏两代为国尽忠,寡人无论如何都要保全他们一族,些许冒犯寡人不会放在心上。” 说完楚王就看着宋义:“宋大夫,寡人打算出城去见刘邦、项羽。” “大王要亲自去吗?”宋义和范增齐声惊叫起来。 “是的,”楚王点点头道:“不用带卫士,一个车夫给寡人驾车就足矣,既然他们不敢来见寡人,那寡人就去见他们好了,终究不能真的打起来。” “这太示弱了!”范增大叫道。 而宋义则说道:“太危险了,臣请护卫左右。” “不然,”楚王说道:“寡人终究不信,世代忠良的项氏会是悖逆之臣。” 宋义见楚王说得坚决,无奈地转头看着范增:“你劝劝大王啊。” “项氏倒是不敢此时冒天下之大不韪,”范增皱眉道:“只是大王如此轻轻放过反逆,臣怕会让忠良寒心啊。” “范大夫你寒心了吗?”楚王笑着问道。 “臣不敢。”范增低头道。 “宋大夫你寒心了吗?”楚王又看着宋义。 后者深吸了一口气:“臣拥戴大王,永无二志。” “那不就好了。”楚王大笑起来:“还有,不要老说项氏是反逆,寡人已经说过不放在心上,此事就不必再提了。” 说完楚王就让二人退下,准备更衣出城。 两人退出来后,宋义急切地问道:“你刚才说的,项羽、刘邦他们真的不会害大王吧?” “那他们应该是不敢,”范增气鼓鼓地说道:“可大王这不是把我们放在火上烤吗?不听忠言。” “大王就是有些心软。”宋义替怀王说道。 “根本就是妇人之仁!”范增更加激动了。 “不至于,不至于。”宋义宽慰道,而范增一甩袖子就走了。 宋义在王宫外又等了一会儿,看到楚王乘坐一辆轻车出来,就又迎上去要求随行。 “宋大夫回去吧。”楚王摆摆手,坚决拒绝了宋义的要求:“他们那边都已经刀剑出鞘了,就不要再火上浇油了,寡人自己去便是了。” 宋义最后还是送楚王到了城门口。 楚王从西门出城后,就吩咐车夫:“先去刘邦大营吧。” …… 听卫士来报,说楚王已经到了门外后,刘邦惊得从席位上跳了起来:“大王到了营门外了吗?” “带了多少甲士?”曹无伤紧张地问道,众人包括刘邦都等着卫士的回答。 如果卫士说楚王带大军前来,那估计屋里的人都要变色喝问为何探马不早早来报了。 “只有一车,一夫。”卫士答道:“在营门喊话,让我们给通报。” “什么?”刘邦大叫一声,带着手下一路小跑到了营门外。 “荒唐!”才上墙瞅了一眼外面孤零零的怀王车驾,刘邦就对卫士骂道:“怎么好让大王等在门外?” 转眼间,刘邦这里就是营门大开,领着一群全身批甲的部将迎出门外,全身穿着战甲的刘邦行动不便,没法行大礼只能抱拳而已。 “刘将军甲胄在身,就不必大礼了。”锦袍、珠冠的怀王,从车上下来,缓步走向刘邦的营门:“寡人可以进去吗?” “大王请。”刘邦从来没见过楚王,手足无措地将怀王请到自己的中军帐后,向怀王谢罪道:“臣想先去卸甲再来参见大王,不知道合不合礼数?” “将军的营中,礼数自然是将军说了算。”怀王稳稳坐好,对刘邦笑道。 “是吗?”刘邦想了想,退出来匆匆把自己的身上的甲胄扒下来丢在一边,套上长袍带好佩剑,穿着木屐再次撩起帐门入内,对楚王行了正式的臣子之礼:“臣刘邦,叩见大王。” 怀王向自己身边的位置比了一下,刘邦就坐到了怀王的旁边,而刘邦的几个心腹——萧何、曹氏兄弟、周氏兄弟还有夏侯婴则分成两排坐在下面,他们还都穿着甲胄来不及褪下。 “寡人听闻将军和项大夫结成金兰之交,”怀王开门见山地说道:“寡人就在城内等着你们兄弟来觐见,可是左右等不来,寡人就只好出来见你们了。” 刘邦嘿嘿了两声,憋了几秒才说道:“吾兄弟恐大王身边有小人进谗言。” “是,这个寡人也听说了,”怀王点点头:“刘将军不是让士族向城上喊话吗,说宋大夫要害项大夫,所以寡人就来了,想听听刘将军这边的说法。” 刘邦张口结舌,又干笑了两声,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可怀王还在那里等着,刘邦斟酌半天,总算是慢吞吞地开口了:“项氏有大功于国。” “不错,寡人也是这么想的。”怀王看刘邦似乎挤不出什么话了,就伸出双手展示给刘邦看。 刘邦狐疑地低头看了看怀王的手,看到上面满是粗糙的老茧,手腕上还有不少伤痕。 “刘将军多大了?”怀王收回双手,然后问了一声。 “到下个月就是五十了。” 现在已经是秦二世二年闰九月,下月就是新一岁的岁首。 “将军比寡人还要年长两岁啊。”怀王叹了口气,对刘邦说道:“宋大夫是宋玉的嫡孙,但奸佞的嫡孙不一定是奸佞,将军武断了。好比寡人的祖父是昏君,而寡人未必就也是昏君。” 刘邦低低应了一声。 “寡人祖父在时,我大楚饮马于河,三分天下有其二,正是大楚极盛之时,谁想到仅仅两代,就国破家亡,竟至于斯啊。”怀王又是一声长叹:“寡人年轻时锦衣玉食,长大后逢亡国之恨,族人大多被秦人屠戮,而寡人隐姓埋名苟且偷生,学习牧羊谋生,这手上的伤痕都是那时留下的——这十几年来,寡人屡屡从梦中惊醒,想起亡国之痛,真是痛彻心肺,痛到极处寡人以拳击石,把手砸得血肉飞溅却一点感觉都没有……”说道这里,怀王突然用拳头连连砸手掌,只砸得砰砰作响,脸上又是痛极之色,砸了半天怀王才从痛苦中恢复过来,对刘邦努力地微笑了一下:“后来武安君找到寡人,提议用寡人祖父的年号,当时反对的大夫不少,都说不吉利,而寡人则极力赞同,将军可知道为什么吗?” 刘邦已经听得渐渐入神,摇头道:“臣不知。” “武安君定下的策略就是结好齐国,并肩抗秦,武安君让寡人用祖父的年号,就是想提醒寡人不要重蹈覆辙,再与齐国交恶;而寡人想的是,祖父宠信奸臣,想与秦国结好,丧土辱国,自己也身死国外,还留下亡国的祸根。祖父犯下的错,寡人誓死也不会再犯第二遍!”怀王说到这里,又开始激动起来:“寡人发誓,一定要击秦!击秦!击秦!秦不灭,寡人决不罢休!” 说到“击秦”这两个字的时候,怀王再次用拳头重重地砸向自己的手掌,敲出来的声音比上一次还要大:“寡人也决不会偏听偏信,寡人无智但是可以御众智,寡人无勇但是可以御众勇!一定要团结众臣,击秦,击秦!再击秦!” “是!”刘邦也听的热血沸腾,大声叫好道:“臣肝脑涂地,也要追随大王击秦。” “将军义兄弟二人,一年来屡屡击秦,寡人难道还会不知道吗?”怀王朗声说道:“只是寡人执掌国家,自然要任用大量的贤良,不仅限于项氏一门。寡人用一些别家的人,也并不是就要和项氏为难,这点道理,将军可否能明白?” 刘邦沉吟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见状怀王也不催他表态:“将军受项氏厚恩,寡人也是知道的,寡人想去见项将军一场,推心置腹以求君臣无隙,将军可愿意与寡人同行?” 见刘邦还是没说话,怀王又退一步:“那将军可愿意先寡人一步,把寡人对将军说的这些,对项大夫先说一遍?” “自当效劳。”刘邦终于答应下来,然后又谢罪道:“臣理应效忠大王,但臣对义弟亦有义在,而且臣的兄弟之义,在臣见大王之前,故而义在忠先,还请大王恕罪。” “寡人岂有不知?”怀王一拍大腿:“寡人岂能逼人行不义之事?寡人保证,定要让将军忠义两全,如果寡人食言那将军便不必向寡人尽忠,寡人保证!” “臣,叩谢大王。”刘邦起身,郑重地向怀王道谢:“既然大王能全臣之义,那臣自当竭诚效忠。” “好。”怀王拍掌道:“听说将军平时自称沛公,可有此事?” 刘邦面露尴尬,沛县的封地是项梁许诺的,当时项梁执掌大权所以刘邦觉得这是迟早的事,但无论如何这都是要大王点头才行,在得到王命之前这么自称都是显得狂妄。 “寡人欲封项大夫为长安候,刘将军为武安候,寡人也不逼将军先领受,”怀王说道:“若是将军义弟领受,那寡人再授给将军,嘉奖两位将军一年来数次击秦之功。” “多谢大王。”刘邦惊喜交加地说道,如果项羽和楚王和解,那刘邦也能正式成为列侯,一举跻身楚国贵族。 “刘大夫。”怀王叫了一声,既然是列侯,那刘邦就可以被称为大夫了。 刘邦没有应声,因为项羽还没有答应。 见状怀王笑了笑,没有逼迫而是又道:“寡人听闻,章邯、王离已经放弃定陶北上攻赵。寡人要尽起全楚之军,击秦救赵。等两位将军救赵回来时,寡人会把沛封给刘大夫,把鲁封给项大夫。” 刘邦忍不住挺直了身体,他背后的六个亲信那边也传来吸气之声,虽然项梁屡次保证,但这是楚王亲口许诺的公卿之位,有道是:君无戏言。 “不过,”怀王突然高深莫测地笑了笑:“也可能不封,因为这只是为了救赵之功准备的,而寡人更要击秦雪耻。将军想知道击秦的酬劳是什么吗?” 这次楚王没有呼刘邦为大夫,所以刘邦应道:“臣不知。” 虽然刘邦这么说,但他的呼吸都变得急促了。 “其实将军是能猜到一二的,”怀王微笑道:“如果将军入关击秦,那就别想受封沛县了,因为寡人断然不能把国土封给外人——这件事,等将军义兄弟入朝的时候,寡人会当众说明。” “那么,”怀王说道:“将军就去为寡人和义弟说一说吧,寡人就在这里静候佳音了。” “是。”刘邦想了一想,问道:“大王需要饮乐吗?” “有酒吗?”怀王反问道,得到肯定回答后,怀王又补充道:“寡人好看舞剑,将军给寡人安排几个壮士吧。” “遵命。”刘邦起身,带着几个心腹推出帐外,迅速地让人去为怀王准备酒食和舞剑的甲士。 到了另外一个营帐后,曹参急不可待地恭喜道:“沛公,大王这是许诺了诸侯之位了吧?” “哪有,哪有?”刘邦口上说着,脸上已经有难言的激动之色。 “可不是吗,”曹参笑道:“说服项大夫就是列侯,救赵就是公卿,那击秦能是什么?何况大王还有那句:不能把国土封给外人,如果不是诸侯,那何来的外人?” “原来如此啊。” 周氏兄弟、夏侯婴还有曹无伤齐声惊呼,他们四个都没有曹参和刘邦的脑子快,刚才只听得云山雾罩。 “呵呵,呵呵。”刘邦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就在一年前,他还只是想着带兄弟下山能每天吃口肥肉,现在居然都能看见诸侯的位置了。 有些飘飘然的刘邦突然看到萧何一言不发,惊觉道:“怎么?难道我和曹参猜得不对吗?” “大王那根本不是暗示而是明说,有什么好猜的?”萧何说道:“我只是觉得,大王御下颇有一套,给项大夫准备的鲁公蛮有意思的。” “什么意思?”刘邦问道。 萧何眉头紧皱,片刻后才道:“项氏的封地在项,若是把项羽转封到鲁,那就是把他从项氏里转了出来。” “这有什么不好吗?”刘邦反问道,他觉得这是一桩好事,鲁地辽阔富庶,当初住在上面可是一位诸侯,绝不是项地能比拟的。 “当然没什么不好,项氏分枝,项羽光大门楣,将来还是鲁氏创族之祖,而且获封鲁地后,好好经营个百年,楚国的鲁氏会比项氏高贵得多吧?” “是啊,我也这么想,真替义弟高兴啊。”刘邦拍手叫道,他的沛县肯定无法与鲁地相比,不过刘邦也知道这是根本比不来的,毕竟项羽出身比自己高贵太多了,再说刘邦已经暗暗下定决心,要努力去攀登诸侯之位而不是满足于楚国公卿。 而萧何却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 “到底怎么了?”刘邦收敛笑容。 萧何向左右丢了丢眼色,刘邦就让其他先出去。 曹参不肯走,见萧何还不说话就嚷道:“太不够意思了。” “都不能和他说吗?”刘邦也替曹参说话。 “他会和曹无伤说,而曹无伤嘴没把门的。”萧何说道。 “不至于的。”刘邦说道。 而曹参反倒点点头:“无伤是守不住秘密。” “既然你知道,那我就说了吧。”见曹参坦然承认,萧何反倒放心了,他转过头对刘邦严肃地说道:“刚才我提醒沛公:鲁地要经营百年,才能成为项氏这样盘根错节的大族。” “是啊,这又怎么了?”刘邦追问道。 萧何像是被刘邦的迟钝惊了一下,片刻后才继续说道:“若是沛公的义弟真的是担心被奸佞陷害,那听到这个消息当然会非常高兴,但如果这次他只是以此作为反逆的借口的话……” “我义弟当然是担心被陷害,他赤胆忠心,绝没有不臣之心!我们这也不是反逆。”刘邦不客气地打断了萧何的话,他听明白对方的暗示后,就对着萧何怒目而视。 萧何毫无惧色地和刘邦对视着:“但愿如沛公所说。” “我走了。”刘邦怒气冲冲地走出营帐,叫上一队卫士直奔项羽的大营。 “兄长来做什么?”刘邦抵达时,项羽正在看书。 “大王到我的营里了。”刘邦坐下后,就一五一十地把怀王来营地的事告诉了项羽。 项羽听得很仔细,刘邦也事无巨细,全都毫无保留地讲给了项羽听。 “最后,大王还说,等我们救赵回来后,打算把沛县封给我,把鲁地封给你。”如果不是萧何提醒,刘邦可能就会兴高采烈地把这件事告诉项羽,但现在说到此处的时候,刘邦脸上虽然没什么变化,心里却情不自禁地揪紧了,装作若无其事但其实在仔细观察项羽的细微表情。 看到项羽眼中的怒火一闪而过,刘邦感到心脏猛地被扯紧了,长远来说,封在鲁地要远好过留在项氏中,但脱离了项氏后,对项羽来说他这一辈子的实力肯定会被削弱,削弱到不足以对王室发起挑战。 但接着刘邦就听到项羽欣喜的笑声:“鲁?兄长没有骗我吧?大王真是这么说的?” “是啊。”有那么一瞬间,刘邦真以为自己看错了,项羽眼中的狂怒不过是错觉,可现在项羽笑得越是开怀,刘邦心里就越是沉甸甸的。 “兄长怎么对大王说的?”项羽兴致勃勃地地问道。 “我说要先和兄弟商量。”刘邦老实地答道。 “这有什么可商量的?难道兄长觉得我不会答应吗?”项羽拍手叫道:“兄长先回去吧,让大王来我营中吧。” “兄弟,我们做臣子的,”刘邦微微垂下眼帘:“难道兄弟不该跟我去见大王吗?” 项羽微微摇头:“兄长,防人之心不可无,要是我们一听封赏就紧贴上去,大王反倒会看不起我们,再说,小弟也要看看大王的诚意。不过兄长万不可对大王这么说,就说小弟身处军中脱不开身,请大王来检阅军队吧。” “好吧,”刘邦点头道:“我这就回去与大王说,一会儿我护送大王过来。” “小弟会准备好酒食。”项羽唤来一人,是他的族弟项庄:“去和我兄长一起接大王。” “是。” 刘邦领着项庄离去了。 项羽坐在案前,沉吟不语。 “项大夫,尊兄已经靠不住了。” 项羽帐后转出一人,正是范增,他对项羽说道:“看起来尊兄已经被大王的封赏拉拢走了。” “我兄长确实是有些妇人之仁。”项羽淡淡地说道。 范增哼了一声:“那和大王倒真是一对好君臣。” 在项羽对面坐下,范增叹道:“若是尊兄不肯尽心,那事情就有些复杂了,我看尊兄对大王已经快死心塌地了。” “范大夫,”项羽轻敲了敲桌面:“我觉得还是引而不发吧,既然我们今天已经消除了误会分歧,那以后还请范大夫继续在大王和群臣前攻击我。” 见范增没有答话,项羽的眼神顿时又变得锋利起来:“难道范大夫和我没有消除误会吗?” “不,今天和项大夫开诚布公,已经再无隔阂了。”和项羽目光一碰,范增感到好似有锋芒在背,起身说道:“那老夫这就回城去了。” “范大夫,”项羽抬头仰视着站起来的范增:“攻击归攻击,但诸如劝大王回盱眙这样的毒计,还是不要再出了,若是有其他人再出类似的谏言,还请范大夫帮忙化解。” “这个自然。”刚才和宋义分手后,范增就马不停蹄地跑来和项羽化解旧怨了,刚才说到自己给楚王献的计后,范增看到项羽脸上登时就腾起杀气,过了好久才散去:“不过项大夫大可放心,大王并无用人的眼光。” “幸好如此。”项羽点头道:“范大夫速去吧,路上小心不要被大王和我兄长看到了。” …… 听说项羽已经被说服后,怀王满脸喜色放声大笑,当即就在刘邦和项庄的护卫下赶去项羽的军营。 刘邦亲自拿着盾牌,护卫在怀王身侧,而项庄的战车则跟在他们的这辆车后面。 “刘大夫。”怀王看着前方,突然轻声招呼刘邦。 “大王。”刘邦低声应道。 “听说寡人要把鲁封给他的时候,项大夫有何反应啊?”怀王若无其事地问道。 萧何的话顿时又涌上刘邦的心头,他心里绷得紧紧的,努力做出和怀王一样的表情:“当然是喜不自胜,我义弟高兴得是手舞足蹈啊。” “是吗?” 刘邦感到怀王似乎长出了一口气,他转过头来对刘邦温和地笑道:“那就好。” 第二十六节 挂帅 怀王返回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护送他回来的还有刘邦、项羽二人。 令尹吕臣还有大批的楚国贵族都等在王宫外,之前闹肚子的陈婴也恢复了健康重新出现在了众人中,见到怀王安全返回后,群臣都发出欢呼声。虽然支持怀王的贵族占了绝大多数,但大家都知道刘邦、项羽二人身边的军队才是身经百战的精锐,贵族对两人的战绩也极为忌惮。 现在大王既然和项氏言和,那让大家都提心吊胆的内战显然是不会爆发了。 奔波了这一路后,怀王好像也有点累了,简单地要大家散去,并称更重要的事情已经提上了议程,那就是赵国的使者已经到了城外,怀王计划明天一早就当众接见赵国的使者。 听到怀王的这话后,众人刚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了。这种急迫之情已经说明了怀王的态度——要是怀王不想救赵、或是不急着救赵的话,那他就不会在第一时刻接见赵国的使者。 众人都散去后,宋义和范增作为怀王最信任的两位臣子没有跟着其他人一起走,而是再次随着怀王进入王宫深处。 “大王甚至不打算斥责一下项羽、刘邦吗?”才坐下,宋义就急不可待地问道。 怀王摇了摇头:“当务之急是击秦。” 宋义知道怀王对击秦这件事有着非比寻常的执念,也就不再劝说而是问道:“大王对这二人观感如何?” 听到这个问题范增也仔细地看过来。 “刘邦是个忠臣义士,”怀王答道:“亡国之祸绝了我国不少公卿之家,是该提拔一些新的了。” “那项羽呢?”宋义追问道。 怀王没说话,只是皱紧了眉头。 “他是不是桀骜不驯?臣说得没错吧?”宋义提高了音调。 “或许只是年轻。”怀王低声道。 “可能只是年轻。”范增附和道。 “你怎么改口了?”宋义不可思议的转头看着范增。 “那能怎么办?”范增反问道:“是大王出城请的项氏,现在项氏跟进城向大王表示了臣服和悔过,你想劝大王干什么吗?” 宋义目光闪动,压低声音用只有三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大王,臣有一些门客死士。” “胡说。”怀王抬起手,制止宋义继续说下去:“项氏世代忠良,寡人再也不想听到这种话,再也不许提了。” “还是说说明日见赵使者的事吧。”怀王匆匆结束了关于对项氏的话题,对此他已经有了些想法:“一定要救赵,赵国刚刚内乱一场,肯定挡不住秦国的进攻,寡人打算尽起全国之兵相救。” “可秦国也是后援不继,”宋义仍反对怀王的意见:“大王刚刚执掌国政,恩德未施、威信未立,空国而出搞不好就又会大权旁落——臣以为,还是静观其变好了,齐国、魏国、韩国、燕国他们都离赵国更近,他们会比我们更积极地去救赵。” “可齐国也内乱了一场,田角还跑到赵国去了,田荣也不是什么心胸宽广之人,要是他也这么想怎么办?”怀王摇头道:“魏国、韩国刚刚复国,燕国人口稀少,他们三个不济事啊,不行,我们楚国一定要出兵。” “那也不能什么都要我们楚国出兵啊,齐国是我们出兵救的,魏、韩是我们出兵复国的,现在赵国也要我们救?”宋义反问道:“秦要攻打的又不只是我们一个国家,怎么什么都要我国出力?再说大王,您打算派谁去救赵?难道让刘邦、项羽吗?现在他们手里只有五千人,要是把军队交给他们,再离开国门几个月——难道大王就不怕田氏篡齐的故事重演吗?” 虽然怀王已经是满脸不快,但宋义就跟没看见一样地继续说下去:“田氏篡齐,齐王室可是惨遭屠戮,再说这对击秦又有什么好处?齐国内乱一场,人心不服,田氏用尽全力压服公卿,在没有余力抵抗秦国或是救援诸侯了,等秦兵到了齐王直接投降了,连打都没打。大王固然是楚国之主,要为国家考虑,但也是熊氏之主,难道就一点儿也不替熊氏的安危考虑吗?” 怀王嘿嘿了几声,竟是被说的哑口无言。 “臣一些浅薄的见识……”见怀王好像要下不来台,宋义就谢罪道。 “不,不,”怀王摆手制止了宋义的逊谢:“庄王在位的时候,每次被臣下驳斥得哑口无言,回宫就会喜笑颜开,庄王说:他知道世上有贤者、国内有才俊,而他是一个见识有限的人,要是每次都比所有臣下的见识高,那就说明朝廷里缺少贤才,国家会遇到危险。寡人牧羊十几年,见识跟庄王更是没法比,要是寡人还能把你们都说得哑口无言了,那大概就又要亡国了吧。”怀王请教道:“那先生有什么良策,能让楚国和熊氏都受益呢?” “不要让项氏和项氏的心腹领兵,臣说的就是项羽、刘邦这两个人。”宋义断然说道:“都城留足兵马,免得项氏又生出什么心思来,剩下的派去救赵,可以再抽调些项氏的兵马进去,比如让项伯跟着去。但项羽、刘邦,这两个都得留在国内。” 怀王听完又不做声了。 这时范增说道:“这两个是我国的骁将,怎么好不去击秦。” “臣也没说永远不让他们去,但是要过一段时间,等群臣对项氏的恐惧渐渐淡去了,大王的恩威巩固了,项氏自己,还有他们的亲信,比如刘邦都自认是大王而不是项氏的臣子了,那时大王就可以使用他们的能力了。”宋义流利地说道。 “不用这两人也就算了,可留下他们就还要在都城留兵,”范增又说道:“那都城到底要留多少?还能派几个人去救赵?还击不击秦了?” 听到这话,怀王显得更犹豫了:“是啊,范大夫说得对,这可不是什么国家、熊氏两利的好办法。” “已经是两全其美的办法了,更好的恕臣不知,实在想不出来。”宋义大声说道。 “要是只留下刘邦、项羽,”怀王试探着说道:“寡人觉得刘邦是个长者,能帮寡人和他义弟消除隔阂。” “其实仔细想想,或许也不是完全不行,”宋义琢磨了半天,有些迟疑地说道:“大军出国也不是回不来,项氏今天已经臣服了,要是再趁虚作乱那真是人人得而诛之了……” “不可!”范增大叫道:“万万不可,知人知面不知心,大军出国,万一国内有了祸事追悔莫及啊。再说,若是有这样的猛将不用,万一大军战败,天下人又该怎么看待大王呢?” “说的也是。”本来怀王对宋义的看法就不是完全赞同,听范增一说就又迟疑了:“寡人还和刘邦说过,要给他立功的机会,君无戏言。” 三人讨论不出什么办法来,最后楚王就让他们先回去,等明日见过赵使者后再说。 第二日,赵国的使者就在怀王和楚国群臣的注视下,走到御前向楚王送上了求救信。 正如昨晚预计的那样,刚刚内乱一场后赵国元气大伤,对挡住章邯、王离毫无信心。据使者说,邯郸在内乱中已经被打得残破,城墙都来不及修复,赵相陈余已经打算放弃没什么守卫能力的邯郸,保护国王退往至少还有完整城防工事的巨鹿。 见赵国闻风而逃,连首都也不想防守一下看看了,楚国群臣顿时大哗。 令尹吕青冷笑道:“赵王、赵相干脆直接逃来我国,然后等我国发兵助你们复国岂不是更安全?” 听臣子们发泄了一番后,怀王让赵使者退下后才缓缓出声:“寡人会派兵救赵的。” “寡人以为,暴秦现在已经是穷途末路,他们连三川都无力收回,却还不退守函谷,而是强行攻赵,真是自取灭亡。”怀王大声给会议定下调子后,然后说出自己的想法:“寡人觉得,应该分兵两路,一南一北。北路救赵,而南路则直指武关,威胁秦国的巴蜀之地。只要南路能牵制一千秦军,那北路就能少一千秦军,要是南路能牵制一万秦军,北路就能少遇到一万秦军了。” 说完怀王就环顾群臣,看他们的反应。 王宫里一片安静,最后还是令尹吕青开口:“大王这南北两路,打算怎么分派人马呢?要是两边都想兼顾,臣担心两面落空。” “自然主力是救赵,南路只是牵制。”怀王答道,他沉吟了一下说道:“大约南路寡人会给五千兵。” 听说是牵制后,就更没有人愿意参加南路了,虽说秦国看着好像露出疲态,但独自率领孤军去牵制秦军怎么看都是凶多吉少,还是跟着主力去救赵比较安全——那一路不但人多势众,而且大部分是走在本国和盟友的境内,估计还会有其他的诸侯军会聚。 “虽然危险,但只要能立功,寡人也愿意与诸位定约,”怀王喝道:“如果能先攻入关中,寡人就以秦地封之。” 虽然赏格很高,但群臣仍无应者,片刻后反倒有人问道:“大王,那若是臣在北路中,先攻入关中呢?” “当然也要封之。”怀王不假思索地说道,他要激励所有的人竭尽全力攻入关中秦国的大本营,自然这个约定不会仅限于南路军。 既然如此,那就更没有人出头了。 刘邦看到怀王的目光从臣子脸上一个个地扫过,看项羽的时候还特意停留了一会儿,不过项羽没有什么特殊表示。最后,不知道等了多久,怀王的视线终于扫到刘邦这里。 刚才听到以秦地封之的时候,刘邦的心脏猛烈地跳了几跳,他觉得这就是怀王昨天暗示自己的那件事。其他在场的人的顾忌,刘邦当然也都想到了,所以刘邦一开始并没有出声。 只是怀王其后的行动让刘邦心里突然感到一阵刺痛,那就是怀王说完后迟迟不曾向自己看上一眼,项羽几乎是头一个被怀王注意的,然后又把其他的臣子看了一溜变,最后实在无人请缨才挪到了自己这边。 所以当怀王的目光扫过来的时候,刘邦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垂下头,而是神使鬼差地挺起了胸膛:“臣——” 随着这声出口,刘邦听到不少人发出了轻轻的“咦”的一声,不少人都回头向刘邦看过来,在这一刻他好像成为了整个王宫里的焦点。 这是刘邦从来不曾受到过的待遇,即使是被楚王封为武安侯后,也没有几个楚国的望族和刘邦打招呼。刘邦知道绝大多数人都认为自己只是项氏的一个党羽,或许不至于被归为门客,但地位也高不了太多,或许刘邦的后代能渐渐赢得楚国公卿的尊重,但他本人此生休想。 其实怀王也是一样的,不然刘邦觉得怀王不该这么晚才看向自己。 “臣愿意为大王分忧。”刘邦掷地有声地说道,在这一瞬间刘邦突然明白,昨天晚上怀王的暗示其实更多不是给自己而是给项羽的,要想被封在关中,那怎么也要是名义上的统帅吧?只有这个大家都看不上的南路统帅,才可能轮得到刘邦。 怀王看了刘邦片刻,终于重重地一拍手:“那便交给刘大夫了。” 听怀王一锤定音后,大家就都重新转过头去,不再盯着刘邦看了,从大家的表情看,也没有几个人羡慕刘邦的这个统帅位置,反倒是项羽看刘邦的眼中颇为复杂,好像有点惊讶,还掺杂着些恼怒。 “我岁数大了,只有这一个机会成为诸侯了。”刘邦在心里对项羽抱歉道:“虽然不是什么好机会所以没人要,但我知道更好的也轮不到我头上。” 接下来,怀王就开始讨论北路救赵的问题,这次众人踊跃得多,怀王还进一步声明,先入关为王的约定要公告天下,会要求所有诸侯王的允诺。 讨论到北路军统帅人选的时候,项羽暂时也忘掉了刘邦的事,大声地向怀王自告奋勇,然后支持项羽的臣子就和支持其他人选的臣子争吵起来,整个王宫里很快就变成一片嘈杂,所有的人都争得脸红脖子粗,一个个唾沫横飞——即使这次没能直捣关中,光是救赵的功劳就足以让一个大贵族获得拜相的资本。 只是这些争吵都与刘邦无关了,他几次想替项羽说上几句,但关心他发言的贵族并没有几个,还有人不客气地打断了刘邦,让他一个南路军的外人不要插嘴北路的事务。 最后刘邦就安静下来,看着争吵不休的人,他心里有些失落也有些得意——虽然被排除在最大的好处之外,但刘邦也得到了一些东西,他抓到了他唯一可能抓住的机会。 渐渐的,那些实力更弱的人选一个个被淘汰出局,最后只剩下了三个人:项羽、宋义和范增。 其中两个是怀王的近臣,而且这两个还都是在危机时主张武力解决项氏的,群臣暗自揣测着怀王的心意,呼喊项羽名字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只剩下左尹项伯还在声嘶力竭地与众多的反对者对抗。 而反观宋义,虽然这时他已经不出声了,但脸上已经露出得意之色,因为到处都是推举他的人声。 “臣。”项羽突然大喝一声,向御座上的怀王行礼道:“臣自认为不堪北路主将之才,臣请为南路军次将。” 项羽这石破天惊地一声,不但把刘邦惊得目瞪口呆,还让全场都变得寂静无声。 刘邦偷偷看了一眼宋义,后者也吃惊地看着项羽,完全没有刚才那种胜券在握的样子。 怀王皱眉看了看项羽,点点头:“好吧,那就如你所愿。” 不少人都呼出了一口长气,有些脑筋快的已经想到,这是项氏认输的表现,只有刘邦心里微微叹息:果然自己还是没有机会。 看到怀王的目光又一次扫过来,刘邦俯首道:“臣无异议。” “那就这样吧,”怀王再次确认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就由你们兄弟执掌南路吧。” …… 当晚,范增来宋义家拜访。 “项羽到底是怎么想的?”宋义有些不耐烦地说道,本来看到大部分贵族不支持项羽时,他还是蛮高兴的,但项羽突如其来的转变又让宋义不放心起来。 “当初项梁也让项羽做刘邦的次将,不过谁都知道,其实项羽才是主将。”范增悠然地说道。 “这个谁不知道?”宋义焦急地说道:“关键是他为何要去南路军做次将?这没有道理啊。” “我的意思是,项羽名义是次将,但其实南路军是他的。”范增说道。 “啊!”宋义睁大了眼睛:“难道项氏还想着要回师劫持朝廷吗?” “就怕万一啊。”范增叹道。 “我们立刻进宫去见大王。”宋义腾地站起来。 两人匆匆进宫见到怀王后,宋义立刻表示了对现有安排的不满:“不能把一军都置于项羽之手。” “放在国内不行,让他执掌救赵大军不行,现在他去南路也不行?”怀王不满地说道:“宋大夫到底想怎么样?” “让他来北路,”宋义和范增在路上已经商议过,对怀王说道:“让他当北路军的次将——这样谁都没话说吧,北路军次将总比南路军次将重要得多。” 宋义总觉得项羽包藏祸心,会对楚国王室不利,所以既然项羽主动去南路,那宋义就觉得不能让他称心如意了。 怀王皱着眉,转头看范增:“范大夫也是这个意思吗?” “是,”范增答道:“臣仔细思量,项羽如同老虎一样勇猛,岂能不用在战阵上?这也是与国有理不是吗?” “这个倒是。”怀王点点头。 “臣想过了,就给他次将好了,”宋义说道:“臣为主将,范大夫为末将,我们两个一上一下盯住他,一定用好他的才能,但不会让他惹是生非。” “现在寡人不担心他,反倒担心你了。”怀王盯着宋义:“寡人要的是击秦、救赵,而不是什么祸起萧墙!” “大王放心,臣会帮助宋大夫,也会劝住他的。”范增说道。 怀王叹了口气:“那便有劳范大夫了。” 第二日,楚王再次发令,命令南路军主将刘邦率三千人率先离开彭城出发,袭扰秦国边境,以分散秦廷注意力。随后一直到闰九月底,楚王在彭城集中了全楚的望族和兵力、已经大量的粮草辎重,共计三万余人,比项梁在世时楚军主力的规模还要庞大,准备由宋义为主将、项羽为次将、范增为末将,北上救赵。 在此之前,楚王传檄天下,号召全天下的诸侯、豪杰起兵攻秦,但凡有能先入关中者,就以秦地相封。这个约定发向各诸侯国后,除了齐国以外,其他的各国国君也纷纷批准,同时,魏、燕还响应楚国救赵的号召,开始调兵遣将准备出击巨鹿。 还在北路军出发前,刘邦就已经急匆匆地赶回了沛县老家,楚王军事会议上称要给他五千兵,可等到出兵的时候就只剩下了三千的名义,刘邦离开彭城的时候连这个人数其实都还远远没有凑齐——没有人愿意跟着刘邦走南路,项羽更把大部分士兵都带去北路军那边了。 等赶回沛县后,刘邦立刻就把亲信撒了出去,打算在沛、丰两县招募个一、两千人补满兵额。趁着这个时候,刘邦回家和父亲、妻子告辞。 “为什么别人都走北面,就你一个人要走南面呢?”刘父担忧地说道。 “因为我不是望族,他们都走北面,我去了什么功劳都分不到。” “要那么多功劳干什么?”刘父叹口气:“你不是说大王已经答应把沛都封给你了吗?” “自然是想更进一步。”刘邦笑起来,他知道这个问题很难和父亲解释清楚,刘邦不仅要坚定地走南路,更要赶紧走:“两日后,不管是不是招募到了多少壮士我都要出发了,北面尽是英雄豪杰、望族子弟,要是我不赶紧走,等他们杀到函谷关我就什么功劳都没有了,白辛苦一场。” “可不等他们,你一个人又做得了什么事?”刘父急忙劝道:“孩儿,要知足啊,那可是强秦,你不要为了功劳把命白白地送了。” 刘邦笑了一笑:“仔细想想,大王说得不错,强秦确实是露出疲态了。” “再疲劳也是万乘之国!”刘父叫道:“而且你这几千人,真入关够死的吗?” 闻言刘邦又是一笑:“父亲见过隔壁杀狗吧?” “怎么会没见过?”刘父反问道:“我见的时候,你还没出世呢!” “我去过关中,秦人就和他家的狗被杀时一样,”刘邦说道,隔壁杀狗的时候根本不去追,就是把狗叫到身边然后狠狠一棒子打下,有时狗一下子没被打死,就惊惶失措地跑到院子角,这个时候隔壁还是不会去追,只是一个劲地呵斥,勒令狗回来——那狗最后还是会委屈地缓缓走回主人身边,于是脑袋上再挨一棍子:“呜咽啼泣,不想死但是更不敢跑,满腹怨毒恨透了官吏但是更畏惧严苛的法令,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跑。只要我用仁义对待秦人,让他们知道我不会比秦王对他们更凶残,那他们根本不会为秦王效死。” 第二十七节 儒生 在沛县招募兵马后,刘邦刚刚拔营西进到砀,就有一个项羽的使者追来,送上了一封项羽的亲笔信。 “鲁公要我们干什么?带兵向北?去定陶?” 等刘邦把项羽的秘信给众人看过后,曹参第一个叫起来:“这和大王的命令相反啊。” 项羽信里要刘邦不要急着向西去,而是先往定陶,章邯、王离退去后,在后方留下了一些少量断后部队,还有几座城也还被支持秦国的地方望族控制。这些秦国的残余势力楚军是肯定要彻底清除的,不过这应该是北路军的先锋的工作,而南路军并不是北路军的先锋。 “既然是鲁公的意思,我们还是照做吧。”曹无伤一向主张和项氏维持最牢固的同盟关系。 “为了鲁公的意思,而违背大王的命令?”随军的萧何问刘邦:“沛公想好了吗?” 刘邦搓搓手,想了很久一直没说话。 “如果我们按照鲁公的意思去做,那我们实际上就是北路军的先锋,最后会被北路军吞并。”萧何进一步说道:“我记得沛公说过,这是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一个机会,也是沛公成为诸侯的唯一机会。” “那你是不赞成我听这封信里的意思了?”刘邦反问道。 “我的意思是,这要看沛公你的意思,是不是还想成为一方诸侯。”萧何柔和地说道。 “可这是鲁公的意思啊,”曹无伤还不肯放弃:“难道要惹鲁公不快吗?” “沛公又不是鲁公的家臣门客!”一直没说话的曹参突然喝道:“沛公才是兄长,鲁公是沛公的义弟。” “原来你也不赞成。”刘邦轻声说道。 曹参点点头:“沛公想成为一方诸侯,我也想成为公卿之家,要是沛公安于个公卿,我也没指望了。” “是啊,”萧何接话道:“曹司马和我商量过了,将来若是沛公当上了大王,那相国归我,他要当大将。” 萧何的话引起了一片笑声,夏侯婴笑得一边拍大腿,一边叫道:“我也想当大将,不,我也想当相国,我最近都读书认字了,沛公,我跟你可比他们两个要早啊。” 周苛兄弟也跟着嚷嚷起来:“我也要当相国、大将。” 众人笑了一会儿后,刘邦又看向曹无伤,刚才曹无伤也跟着起哄了几句,但第一个收起了笑容:“你现在怎么想?” “沛公只有鲁公一个强援,先不说我们能不能先入关,就是能先入也要朝中有人替沛公说话吧?”曹无伤说道:“除了鲁公,还有谁能替沛公说话呢?” “不然,”萧何摇头道:“大王传檄天下,有道是君无戏言,我看大王不是个食言而肥的人。” 曹无伤反驳道:“可鲁公是沛公的义弟啊,难道连金兰兄弟的请求都不管吗?” “不错,说到底,他是我的义弟,要是我光贪图封赏,就把结义之情忘得干干净净,怕是会被人耻笑吧。”刘邦点点头,对萧何说道:“章邯主力都走了,剩下的那点人随便就打了,正好我们招募了一千多新兵,也要让他们见识下战场。” 有了决定后,刘邦就命令军队北上,打算先把定陶附近的秦军扫荡干净。 …… 楚国令尹吕青虽然留在国内,但他的儿子,身为楚国司徒的吕臣也随军出发;官职仅次于吕青的左尹项伯也作为项氏一员出发。相比默默离开的南路军,楚国几乎所有望族都参与的北路军誓师出发时显得惊天动地,怀王亲自主持了祭天的仪式。 在出兵的最后关头,怀王找了个次将项羽不在的机会,最后一次叮咛宋义和范增:“开始你们要把项氏从北路军踢出去,然后又说还要用他的武勇,寡人都听从了你们——寡人是要击秦乃至亡秦,一雪国耻,你们两个可不要给寡人变成了内讧!” “大王放心。”宋义和范增齐声答道。 “切,切!”怀王显然还是不放心,最后又嘱咐了一声,才放宋义他们离开,带着军队向从城门而去的时候,宋义几次回头都能看到怀王在背后遥望,脸上的那丝忧虑始终挥之不去。 “真是,”等再也看不到怀王后,范增对宋义抱怨道:“我们为大王尽心竭力,难道不是为了熊氏的平安吗?大王不但不为我们撑腰,反倒一个劲地掣肘。项羽、刘邦反迹毕露反倒两个人一起封侯,我们两个最早去盱眙的反倒什么都没有。早知道这样项梁死的时候我还不如投奔项氏去了,嗯,说不定现在也不晚。” 宋义先是一愣,接着勃然大怒:“范大夫这说得是人话吗?我们世代侍奉楚王,武信君死后支持大王执政是臣子本份,什么叫投奔项氏?要投你自己去,我堂堂宋氏是楚国公门可不是项氏家臣。” 范增似乎也感到自己说得不妥,解释道:“我只是气话。” “唉,”范增一道歉,宋义顿时感到自己也是过份了:“大王身负国恨家仇,只能对项氏怀柔,仔细想想大王说得也没错,现在秦国已经有力竭的迹象,要是不抓住这个机会反攻暴秦,等秦国又有贤良执政,秦军退守函谷,那再想攻秦就困难得多了。” “是,你说的对。”范增进一步承认错误:“还望宋大夫帮老夫保密,不要让这笑话流传出去。” “放心,这种话我过一会儿都忘了,哪里会跟别人讲。”宋义觉得范增大概是不好意思,就答应绝不对外宣扬,包括自己的门客子弟。 …… “沛公,大将宋大夫的军令。” 定陶的秦军留守不过数百,见到刘邦带兵来后马上向北逃去,来不及逃走的城武、城阳的秦军都被刘邦扫除,他现在正在指挥兵马围攻昌邑。 扯开竹简上的封条,刘邦迅速地看了一遍宋义的命令。 虽然刘邦是南路军的统帅,但宋义除了北路军统帅的身份外还是刚刚走马上任的楚国大将,这份命令就是对方用这个名义写给刘邦的。 信中首先告知刘邦北路军已经从彭城出发了,接着就责问刘邦为何不按照命令西进骚扰秦国南部边境,而是跑到北路军北面去了?在信的最末宋义还告诉刘邦,他已经派出了先锋部队,让刘邦赶快带兵西进,不要再在北路军的行军路线附近徘徊了。 “看到宋大夫还是信不过我啊。”刘邦把竹简递给身边的萧何。 “搁臣的话也是信不过沛公,”萧何扫了一眼竹简,就把它传递给了曹参:“大王要沛公去南边,结果沛公却跑到定陶这里来了,怎么看都是行踪鬼祟,颇有像重新混进北路军的意思——难道沛公不明白,分成南北两路就是信不过沛公和鲁公吗?现在不知道鲁公怎么挤进北路军去了——之前沛公和鲁公一起在彭城外抗命,现在又带着南路军在北面晃悠,要是臣是宋义,多半会觉得这不是沛公又要和鲁公合力作乱吧?” 这时曹参也看过来信了,将其继续往后面传,位于曹参之后的左司马曹无伤看完后问道:“那这昌邑还打吗?” “还打什么啊?”萧何没好气地说道,对刘邦拱拱手:“沛公带我们出来的时候对我们说是要的带我们去取富贵,难道现在要带我们造反然后一起落草吗?” “当然不是。”刘邦无奈地下令道:“撤兵,我们该往南边去了。” 绕了个圈子避开楚军主力后,刘邦就奔向陈留,这途中还连续收到大将宋义的三封来信,直到刘邦马不停蹄地赶到高阳后,宋义才没有继续派人来催。 “真可恶,”总算能停下来休息一番,刘邦没好气地吩咐道:“传令全军,我们在这里休息三天,然后就去陈留,这种窝囊气我再也不想受了。” “这真是沛公自找的,”这个时候萧何还在伤口上撒盐:“曹参说得好,沛公是鲁公的兄长不是家臣,既然沛公受了武安君的封赏,那沛公就要知道自己是大王的臣子,怎么能因为一封兄弟私信而违反王命?这是大王和大将不追究,要是大将真想追究,就是斩了沛公别人都没话说,难道那个时候沛公要把鲁公供出去吗?” “知道了,知道了。”刘邦让萧何不要再烦他了:“有没有酒?赶了好几天路,今天想喝一点儿。” “没有。”萧何不客气地说道,自打到了刘邦军中,后勤事宜就又归他负责了:“这不是沛公的将令吗?不许带酒。” “一点儿也没有吗?”刘邦怀疑地看着萧何。 “没有,运粮的人力都不够,哪里还有运酒的人?”萧何一点儿面子不给:“而且不是沛公说的吗?军中怎么可能有酒?要是士卒喝了岂不是连军法都不怕了?” “那能不能收集些?”刘邦仍不死心。 “不行。”萧何一点儿也不放松:“全军赶了这么多天的路还赶得这么急,收集柴火、粮食还不足,怎么有工夫去给沛公找酒?” 刘邦也只有认倒霉,看着萧何昂首阔步地走了。 在营帐里呆坐了片刻后,刘邦扔下看不进去的书,就把戚美人喊来给自己唱曲,可听了一曲后,刘邦又叹息道:“没有酒,什么都没有意思。” “要不妾去把她们两个也找来?”戚美人问道,吕雉被刘邦留在老家照顾父亲,而戚美人和另外两个望族献给刘邦的女子都被他带着随军。 “你能找来酒吗?”刘邦发牢骚道:“自打离开彭城就没喝过,萧何还真听了啊,我以为他怎么也会准备点庆功酒的,我也没让他一点儿都不带。” “算了,”刘邦赌气道:“还是早早睡吧。” 就在这时,帐外有士兵报告:“沛公,有人求见。” “谁?”刘邦没好气地问道。 “是本地望族。”士兵隔着帐篷说道。 “不见!”刘邦大叫道。 “是。”士兵答道。 片刻后,那个士兵又回来了:“沛公,那个望族自称高阳酒徒,再次求见。” “高阳酒徒?”刘邦站起、坐下了几次,终于按捺不住,对士兵喝道:“带他进来。” 说完后,刘邦就对戚美人笑道:“这必定是本地的望族见我帅大军过境,急着来献美酒了,来得正好,你快去把她们都找来,今晚我要好好饮乐一番。” 结果戚夫人回来的比那个人还快,刘邦等了半天,才听到帐外传来人声。 随着一声咳嗽,那个人撩开营门进来,只是他孤身一人,也没有带着刘邦期盼的美酒。 进来的人衣服齐整,还带着一方干干净净的儒巾。 “怎么是个儒生?”刘邦看了半天也没看到再进来带酒的人,跳起来大叫道:“你不是自称高阳酒徒吗?” “是,这确实是在下的称号,不过在下也是一个儒生。”那个人大大方方地坐下,面部改色地说道:“今日前来前在下就知道沛公是带兵伐秦,沛公从一个黔首起身,屡挫强秦,声名鹊起,封侯拜将,连秦少府章邯都不是沛公的对手,还斩了秦三川守李由,想必军法极为严厉,我又怎么敢带酒进来呢?” “那你为什么要报这个称号?”刘邦气急败坏地叫道。 儒生放声大笑:“沛公如今早不是个默默的黔首了,在下来之前就仔细打听过沛公的事迹,知道沛公年轻时是个游侠,在下活了这么久从来没见过不好酒的游侠——在下知道沛公为了军纪肯定会在军中禁酒,可酒瘾犯了的时候那种百爪挠心的感觉,我高阳酒徒又怎么会不知道?若是没人挑唆也就罢了,要是有人挑唆哪里还可能忍得住?既然沛公不肯见在下,那在下只好勾一勾沛公的馋虫。” “既然你打听过我!”不但没有酒喝,还要被对方取笑,刘邦更是恼怒:“那你不知道我最恨的就是儒生吗?” “在下听说过,”高阳酒徒面色不变:“以在下想来,沛公是因为黔首出身实在太穷,所以目不识丁,现在可能勉强学了一些;可和一般的无知之徒不同,沛公知道读书识字的好处,内心嫉妒吾辈若狂,所以要竭力羞辱吾辈儒生,这样才能心里感觉好一些。要是沛公真的觉得读书无用,反倒不会这么无礼了,沛公恨的不是儒生,而是自己没机会读书。” 这番话噎得刘邦说不出话来。 眼看刘邦面色越来越黑,已经到了要爆发的边缘,高阳酒徒又问道:“不知道沛公是要助秦攻诸侯,还是要助诸侯伐秦啊?” 刘邦总算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当即就一蹦三尺高,指着高阳酒徒的鼻子大骂道:“你这个酸儒,我楚国好男儿,怎么会助暴秦?” “既然如此,那沛公为何要和暴秦一样,对吾辈无礼呢?”高阳酒徒反问道:“暴秦扶持法家,焚书坑儒,沛公如果觉得暴秦做得很好,那为何要击秦呢?” 刘邦再次哑口无言,坐下来后想了想,问道:“今夜先生来我这里,可是有什么指教?” “是。”高阳酒徒点点头:“沛公大名已经响彻天下,在下想看一看沛公的志向,如果沛公是吾辈说的可辅佐之君,在下就想辅佐沛公。” “如果不是呢?”刘邦看了看对方那认真的眼神,不等对方回答就苦笑了一声,对戚美人等人说道:“你们先退下吧。” 接着刘邦又对高阳酒徒说道:“先生稍等,我去换件衣服。” 刚才刘邦本来以为要睡觉了,后来又有饮酒狂欢的念头,所以穿戴十分不整齐。 “不,不必,大丈夫不拘小节。”高阳酒徒阻止了刘邦和他小妾们离开:“在下来见沛公就是想听听沛公的志向打算,如果沛公志向不符合在下的心意,那在下这就去了;如是沛公是可辅佐之人,穿戴又有什么关系呢?” “先生想知道什么呢?“刘邦反问道。 “楚王传檄天下:先入关中者王之。在下也听说,沛公身为楚军南路统帅,可在下还知道,楚国豪门望族,几乎都跟随大将宋义北去。只有沛公一个人领着这么点人来南边——”高阳酒徒急切地问道:“沛公到底是真想入关中,裂土封王,还是只想在秦国边境上转转然后就走呢?” “当然是入关中,然后被立为秦王。”刘邦大声说道。 高阳酒徒又笑起来:“沛公欺我,就凭沛公这两、三千人,在下没说错吧?沛公手里的兵马绝对超不过三千,怎么能灭秦呢?” “怎么不能?”刘邦大声反驳道:“我去过关中,秦人压迫山东,天下人苦秦久矣,可难道秦人不是天下人吗?他们其实苦秦更久,更加愤恨不平,只是以前被带出关外,不听命令就会被秦国杀,打败了更会被诸侯杀,左右都是死,如果侥幸打败了诸侯就不用死,还可以跟着抢点东西回家……” 不知不觉,刘邦就把自己的设想都吐露了出来,他以前去关中的时候就已经萌生出这种念头,等从彭城出兵后更是仔细考虑过很多,现在已经相当成熟了。 “……等我入了关中,就会对秦人说,拥戴我吧,天下诸侯都已经许诺了,我作为先入关的人会被封为秦王,而我会对你们很好,不会有繁重的赋税和刑罚,也不会有战争。关中的父老可以坐享轻税,关中的子弟也不用担心被征发,只要让关中的父老、子弟都知道我和暴秦的不同,我相信他们会支持我而不是现在坐在宝座上的那个秦王的。” “说得好啊,仁者无敌,正是吾家见解。”高阳酒徒突然赞道,还轻轻地拍手。 说完后,高阳酒徒整了一整帽子,郑重地对刘邦再次行礼:“臣,郦食其,高阳郦姓家主,愿举族出仕沛公,不知道沛公是否许可。” “举族?”刘邦问道。 “正是,”郦食其正色说道:“我族是高阳望族,在下想举全族五百丁投入沛公军下——沛公虽然胸怀仁义,但恐怕不知道该怎么让关中父老都知道沛公的胸怀吧?在下对如何说服别人有一些心得,想来一定能帮上沛公很大的忙。” 说话的时候郦食其满脸的傲色,他的表情突然让刘邦想起一人,那就是项梁的门客蒯彻。蒯彻的表现让刘邦很是羡慕,不过他和项梁地位悬殊,也从来没有指望过会有人来投奔自己,没想到今天居然就有了。 “但不是门客或是家臣,是沛公的部下。”郦食其提醒道。 “这个我明白。”刘邦点点头,有些不解地问道:“先生到底看中我什么了?” “当然是沛公的胸怀,但还有就是沛公是个黔首。”郦食其答道。 “什么?”刘邦大吃一惊。 “能提兵击秦的,大都是各国公卿,他们都有门客环绕,要的是门客奴才,而吾辈儒家子弟,是不想做奴才的。师门不幸,居然出了李斯、韩非这样的叛徒……” “李斯、韩非也是儒家子弟?”刘邦插嘴问道。 “曾经是,他们是荀子的学生,也不知道荀卿到底都是怎么教的,居然教了这么两个东西出来。”郦食其没好气地说道:“吾辈讲的是辅佐君王,也要直言不讳君王的过失,尤其是要给君王讲仁义,为天下苍生谋福。结果这两个叛徒投奔了法家,当了秦王的奴才助纣为虐,尤其是李斯得志之后还屠戮同门。哦,说多了。沛公是个黔首,没有门客奴才,又有仁义的胸怀,还要灭秦,正是吾辈辅佐的好对象。” 第二天,郦食其就带着他弟弟郦商来见刘邦,他们不但举族投奔刘邦,还变卖了田土家产送给刘邦做军资。 郦家这般架势把萧何、曹参等刘邦旧臣都吓呆了。 “臣是真心实意来投奔沛公的,要是不这样,说不定沛公就会误会臣只是来投机,想靠三寸不烂之舌来谋个富贵的。”郦食其对刘邦说道:“而且臣深信自己的眼光,今天虽然献出了全族的祖产,但将来必定能从沛公这里得到十倍的回报,臣兄弟二人也都能跻身列侯。” 刘邦无话可说,只是向郦食其连连拱手。 “沛公早日带着臣等灭秦,王关中吧,”郦食其又说道:“臣虽然号高阳酒徒,但这次也把酒戒了,就等沛公王关中后再痛饮之。” “必与先生共饮,共富贵。”刘邦郑重答道。 跟着郦食其一起来的,还有郦商的十几岁的儿子郦寄,伯父和父亲进大帐与刘邦等人说话时,他就等在帐篷外面。 “你的甲胄不合身啊。” 一个岁数差不多的武士走过来,上下打量了郦寄一番,然后掉头离去,不多会这个武士又走回来,手里还拿着件甲胄递给郦寄:“拿去吧,这是我去年用的。” “谢谢。”郦寄接过甲胄,跟着伯父、父亲来军营后他一直十分紧张,内心对要离开熟悉的家乡也有些恐慌,眼前这个年轻的武士让郦寄有些好感:“在下郦寄,嗯,是郦商之子。” “在下吕禄,家父吕释之,是沛公的昆兄。”对面的年轻武士答道,吕雉虽然没有跟来,但吕雉说服她的全族都跟随刘邦出征伐秦。 “幸会。” “幸会。” 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谈得特别投缘,竟是一见如故。 第二十八节 谈判 咸阳。 “章邯怎么说?”赵高冷着脸问道。 “章少府极力主张退兵。”使者答道。 “王离呢?” “武城候主张继续进攻。” 赵国主力退往巨鹿后,秦军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夺取了邯郸,而在夺取邯郸后,章邯一反常态地把邯郸人口统统搬运去上党郡。 显然章邯毫无在邯郸长期驻扎的打算,搬运人口已经是他眼中的第一要务,拒绝了王离用其中一部分人力填充民夫的要求,还打算在邯郸郡制造一个无人区,来阻止山东诸国未来可能对上党郡的侵攻。 “他已经被刘邦、项羽打破胆了!”赵高恨恨地骂道,当初赵高就是靠着反对李斯的保守策略取得上风的,没想到李斯被打倒后,本来力主出击的章邯摇身一变成了龟缩派,现在一天到晚就嚷嚷着要搬光邯郸的人口,然后偏师退守上党,主力返回函谷关。 幸好王离在这个问题上和章邯不是一条心,据赵高所知,王离的部下大多都才回到关内,就指望建功立业好给自己加官进爵呢——如同章邯出关前的情形,现在前线的秦军里产生了激烈的争论,章邯主守而王离坚决主攻:至少也要拿下赵国或是杀了赵王,不管章邯攻下的魏国是不是被楚国恢复了,章邯好歹有杀三王灭一国的功绩,而王离和他的部下还什么都没有呢。 王离的军队和章邯的不同,不是由刑徒组成而都是关中的良家子,十几年前就是这支军队荡平的六国,超过四十的军官就是当初南征北战一统天下的那批人。看到章邯连杀三王后他们都觉得这立功也太容易了,也纷纷摩拳擦掌要把诸侯再灭一编,朝廷对他们也抱着更大的期望。 “命令章邯,立刻停止向上党搬运人口!”赵高说道。 “邯郸郡已经快被少府搬空了,”使者小心翼翼地答道:“至少在臣回来前,章少府已经搬得查不多了。” “那谁给王离大军搬运粮草呢?”赵高喝问道。 “武城候也让臣将此事禀告丞相,请丞相为他做主,现在熊心正号召天下诸侯救赵,武城候粮草不济,连攻打邯郸都很困难。” 在章邯忙着搬运人口的时候,王离已经带着他的两万主力追到巨鹿去了。 赵高火冒三丈,当初虽然有章邯帮忙,但这一年来是他力抗李斯,向皇帝反复保证要把六国叛乱都彻底镇压下去的。 赵高提起笔,刷刷写下两个命令,喝令使者立刻将其送到前线:第一个命令就是剥夺了章邯的统帅权,将对赵的指挥权转交给王离;第二就是严令章邯必须保证王离的后勤粮草供应,不但要把邯郸郡的男丁都送上去运粮,还要章邯亲自带着余下的军队去坐镇王离的粮道。 …… 反复确认过几次后,宋义终于放下心来,刘邦乖乖地离开北路军附近去南边了,最近一个使者返回时,称刘邦在高阳简短修整后,老老实实地开向陈留去了。 刘邦的南路军虽然只有三千人,但是其中有两千左右都是跟着他和章邯打过四、五仗的老兵,反观楚国的北路军,虽然人多但有经验的老兵比南路军多不了几个,还统统都掌握在项羽手里——这些老兵本来就是一支军队,要是刘邦赶来和项羽合流,那宋义的压力一下子就会在增加一倍。 大军在离开安阳后,再次召开会议讨论下一步的动作。 从前方传回来的消息让先楚军将领都感到难以置信,秦军的部署显得一片混乱:一开始王离独自带军追击赵王,而章邯则忙着搬运人口,将邯郸的人口通过朝歌转运去上党;但在楚军渡河前不久,朝歌的秦军又急急忙忙地停止了原先的动作,把大批的民夫又从上党赶了出来,重新向巨鹿运粮。至于章邯本人也带着麾下主力赶往巨鹿方向,不过在他并没有与王离合流,而是在漳水沿线上监督运粮。 “渡过白马再向西不到一百里就是朝歌,”在紧急军事会议上,司徒吕臣指着地图大声疾呼道:“朝歌是秦军最大的据点,之前半年秦军一直向此地输送粮草,王离军赶来后就以朝歌为根本,敖仓被项羽夺取后,这里也是秦军在关外最大的粮仓。夺取邯郸后,秦军把从赵境收集到的粮食也都搬到了朝歌;如果我军从白马渡河,然后夺取了朝歌,那秦军根本无法退回上郡,我们就能逼着章邯、王离的几万秦军从塞外逃回关中,他们沿途没有粮草,我们再衔尾追击,一定能重创秦军。” “这是你的上策吗?”见吕臣没有继续说,主将宋义问道:“那中策,下策呢?” “没有中、下策,只此一策。”吕臣硬邦邦地说道。 “不可能,假如我不同意,那你还有何策。”宋义仍是摇头。 “中策就是:我们继续向北,在棘原附近渡河,伺机夺取棘原,秦军的粮道是从黄河然后转运漳水,最后送去巨鹿,我们要是夺取棘原也有机会切断秦军的粮道,然后我们还是能把他们逼到塞外去。”吕臣无奈地说道,秦军的主要补给线还是依赖黄河河运,如果没有河运就是把关中百姓都征发入伍来搬粮也不够:“不过我们若是去朝歌,秦军就是立刻赶回也要十天工夫,巨鹿之围立刻解除,我们把他们逼着走塞外的机会很大;而如果去棘原,秦军立刻退兵的话会比我们还先到。” 很显然,吕臣仍不愿意放弃他的上策。 “还有吗?”宋义继续问道。 “下策就是平原。”吕臣答道,他甚至没举出这个计划的任何一条好处。 “但秦军是不可能坐看我军夺取朝歌的,只要我军向白马进军,他们就会撤巨鹿之围,返回朝歌与我们决战,我敢说,秦军一定沿途密布烽火、信使,只要我军稍微露出一点东进的苗头他们就会回师;棘原也是一样,秦军闻后路有警,岂有不赶回救本的道理?”主将宋义却连续否决了吕臣的上、中二策:“现在诸侯在大王的号召下正赶往巨鹿,城中还有赵军的主力,只要抵达巨鹿我们就能得到数万盟军的支持,为何要单枪匹马地在朝歌或是邯郸和秦军决战?” 除了这些公开说的理由外,宋义一点儿也不想往南走,这只会给刘邦混进来的机会,最好南北两路楚军分得开开的,不给刘邦、项羽任何借口才好。 吕臣皱了皱,把求助的目光看向了项羽。 从离开彭城后,次将项羽和主将宋义就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宋义说向东,项羽必定说向西。 宋义本来也没指望项羽帮自己说话,不过他一点儿也不担心,因为他还有范增帮忙。二比一再加上宋义的主将身份,稳稳压住项羽,宋义唯一担心的就是项羽狗急跳墙,所以他才特别关心刘邦的动向,生怕南路军汇入主力给了项羽以蛮力作乱的本钱。 项羽沉吟了一下,点点头道:“主将说的对,我们确实不该在朝歌或是棘原和秦军决战。” 不管是支持宋义还是项羽的,听到这话后都像看陌生人一样地看着项羽,尤其是第一个发言的司徒吕臣,他怎么也没想到今天项羽居然抢了范增的台词。 在众人、包括宋义的惊讶目光中,项羽胸有成竹地说道:“秦军眼下最该做的,也是我们最怕他们做的就是:放弃围攻巨鹿,把邯郸烧成白地然后退回上党。我们应该避开朝歌,走原路从到巨鹿东北后再和秦军作战,战败的秦军还是得逃回朝歌这里取粮,然后才能逃回上党。每远离上党一步,秦军逃回去的机会就少一点。而如果我们威胁朝歌,那就是促使秦军这么做。我断定,秦人现在必然内部争吵不休,王离舍不得灭赵的功劳而章邯想跑,威胁朝歌就是在帮章邯也是在帮秦军及时逃跑。” 主将和次将的意见居然达成了一致,那范增出不出声都不重要了,今天的军事会议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快。楚军很快做出决定,那就是继续向北,全军沿着黄河东岸向东绕个远路去巨鹿,绝不靠近漳水这条秦军的粮道和后路免得刺激到了秦军——项羽还断定,这样可以给王离造成楚军十分胆怯、不敢靠近秦军的印象,让他心存侥幸,认为即使楚军抵达也没有勇气给赵国解巨鹿之围,使得王离更难以被章邯说服退兵。 大军出发之前,范增找了机会和项羽偷偷会面:“把秦军引回朝歌,岂不是一战立威的机会?” “宋义不会给我立功的机会,”项羽摇摇头:“再说,若是没有了朝歌,刘邦岂不是也没有了渡河的理由?” 和范增解释清楚后,项羽唤来一个门客,对他说道:“沛公心虚了,被宋义几封信就吓唬得不敢呆在定陶了。” 本来项羽是希望刘邦在定陶附近转悠,然后找一个机会和借口汇入北路军,但被宋义狠狠地斥责和威胁了几次后,刘邦扛不住压力真的往南边去了。 “沛公一个黔首,胆子还是小了。”项羽说道:“而且他心里也有念想,我真不明白,他手下就那两、三千人,怎么能生出对关中的念想来?”项羽摇摇头:“真是利令智昏,不帮我来取得大军军权,反倒颇有去送死的架势。” 感慨过后,项羽对门客说道:“把沛公带回来,我需要他的麾下精兵。” “是,臣这便去了。”门客利索地答道。 目送门客离开后,项羽就指挥本部人马出发,如果门客没能把刘邦带回来,那项羽可能就不得不答应范增一些条件了。 在项羽出发后不久,宋义的眼前就来了一个探马。 “启禀麾下,项羽又派了一个门客,直奔南方去了。” “果然如你所料。”宋义一拍大腿,对范增说道。 项羽动身后,范增马上偷偷跑来对宋义说,要防备项羽再派人去唤刘邦。 虽然项羽和范增已经有默契,但范增依然不愿意刘邦来与项羽汇合,那样会让项羽实力大增,从而削弱范增现在的谈判地位。 “定是去找刘邦了。”范增单手做了一个下切的动作:“如何?” “好。”宋义说道,以前在范增的建议下,宋义已经劫杀过项羽的秘使。 下完命令后,宋义就指挥大军出发,向东沿着黄河河岸而去。 …… 今天扎营后,刘邦简单和手下交代几句,就回到自己的帐篷。 “夫君辛苦了。”戚美人迎接出来,下令扎营后,趁着刘邦去和部下最后交代的时候,戚美人就把他的帐篷收拾得干干净净,等刘邦回来的时候,连洗脚水都已经烧好。 “这些日子辛苦了,这么南来北去的。”除了这些部下外,刘邦还感觉对戚美人也有些愧疚,大军先是北上,然后又掉头南下,这个娇滴滴的弱女子一样要竭力跟上大军。 “这不是夫君在为大家、还有妾身的富贵在奔波吗?”戚美人笑道:“夫君都不说辛苦,妾身怎么会抱怨呢?再说一想到未来,妾身欢喜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感到辛苦呢?” “是吗?“刘邦轻声问道,吕雉之前虽然也很贤惠,但和戚夫人不同的是,刘邦从来感觉不到妻子崇拜自己——岳家可比刘家要显赫多了,吕雉带过来的嫁妆,刘邦凭着亭长的收入几辈子都挣不出来,而且他能有亭长这个职务还是县令看在岳家的颜面上。 当时更有传闻说,县令本来也是想求吕雉为妻的,只是岳父力排众议,一定要把女儿许配给刘邦。种种加起来,刘邦虽然不愿意表现出来,其实在妻子面前是有点抬不起头的感觉,而落草之后妻子被牵连下了黑狱,重逢后刘邦就再也感觉不到妻子的体贴和温柔了,只有无穷无尽的对他抛妻弃子和不替她报仇的怨恨。最后一次回家的时候,刘邦更是和吕雉默默对视了半天,连分别前那几句体贴的话都听得半真不假。 而戚美人则不同,那次刘邦的左司马曹无伤斩杀了薛郡的郡守,进城的时候薛郡的望族没有敢仰视他的,被薛郡望族献上来的戚美人,从一开始就是崇拜得五体投地,把刘邦当成盖世英雄——嗯,其实也是的,刘邦也这么认为,虽然他在妻子面前越来越抬不起头来。 “当然是了。”戚美人大声说道:“这么多人都依赖夫君,和我一样全心全意地依赖夫君,不就是他们都知道,只有夫君才能带着他们走向富贵吗?” “是。”刘邦笑了笑,一股豪情涌上了心头。 “前些日子夫君向北走,妾身听说有些人觉得不如去南边好,可大家还是都跟着夫君走啊,因为无论跟着夫君去哪边,都是好,顶多是大好和小好的不同。大家都不傻,没有一个离开夫君啊。” “正是。”刘邦重重地点点头:“大家对我不离不弃,我一定要带着他们共富贵。” …… 楚军已经抵达巨鹿附近快一个月了,这些日子来章邯一直焦虑得无法入睡。咸阳已经剥夺了章邯对王离的指挥权,将他贬低到王离粮道保卫者的地位上,这使得章邯对秦军的后续战略丧失了大部分的影响力。现在看着诸侯军不断在巨鹿周围云集,让章邯有一种看着秦军逐渐陷入没顶泥潭的感觉,现在章邯特别关照,要后勤线上的朝歌和邯郸每天都要定时派三波使者给他来报平安,每次使者到得稍微晚上那么几分,章邯都会感到心惊肉跳。 “武城侯请少府过去他的大营议事。” “不去!”章邯没好气地说道。 之前攻占邯郸实在太过轻松,让王离对灭赵充满信心,给皇帝和丞相赵高的奏章里把话说得太满。咸阳使者剥夺了章邯对王离的指挥权后,实际也剥夺了王离的退路——现在如果王离退兵,那就全是他的决定和责任了,和章邯无关。 “是他自己要往这里钻的,和我没有关系。”章邯轰走了王离的使者后,对自己的部将们发牢骚道:“攻下邯郸的时候,他把所有的功劳都往自己身上揽,还攻击我迁移人口去上郡的策略是胆怯;现在形势不利了,他又想起了我来了?哪里会有那么便宜的事。” “齐军还没有前来救赵,”长史司马欣说道,因为赵国收留田角的问题,田荣也和赵国闹僵了,所以一开始章邯也没有坚决反对王离围攻巨鹿,甚至还有点嫉妒他说不定能捡到个便宜。楚怀王号召天下诸侯救赵后,除了燕国以外,刚刚复国的韩国和魏国也都出兵响应楚王的号召,顿时秦军的压力就大起来了,幸好齐国依然按兵不动。秦国和楚国连番恶战,双方都疲惫不堪,要是齐国再加入战场,怎么看秦军都完全没有胜算:“现在只有楚军前来,如果他们内乱一场的话,说不定不会来打我们,说不定我们能全身而退。” 章邯冷着脸看着司马欣,项梁死后他朝也盼、夜也盼,就盼着楚王和项氏好好火并一场,没想到最后楚王和项氏各退一步,根本没有打起来。 幸好楚王和项氏的矛盾也没有完全消除,从楚军北路军诡异的行军路线来看,章邯觉得主将宋义和次将项羽的主要精力都放在给对方拖后腿上,明显是谁都不想对方立功赢得威信。末将范增这个人章邯也有所了解,和宋义一样是楚王派或者说是想从项氏手里挖走权利的那派,有这个人相助章邯觉得宋义还是能稍占上风,但又拔不掉根深蒂固的项氏。司马欣之前就和章邯说过,眼下秦军能盼望的最好结果就是楚军继续内斗下去,齐国人也不要来,这样秦军说不定还能虎口拔牙,从强大的联军眼皮底下夺取巨鹿。 “想得太美了,”章邯对司马欣说道:“宋义、项羽他们都是不想让对方立功,不是他们自己不想立功,他们一旦分出胜负,肯定会立刻来攻打我们。我们不但要把希望寄托在楚军内斗分不出胜负上,还要指望齐人永远不要来,就是齐、楚都不来,还得提防燕、韩、魏里面又有人想效仿信陵君……要一直这么走运下去的同时,王离还能攻下巨鹿坚城……”章邯边说边摇头:“实在是太凶险了,我秦国数百年来,就没打过这么凶险的仗,现在唯一该做的就是退兵。” “不可。”司马欣和满屋的将领一起惊叫起来。 “我知道。”章邯不耐烦地说道:“王离叫我过去,就是想让我把‘退兵’这两个字先说出口,”章邯长吁了一口气,抬起头遥望着巨鹿的方向,悠悠地说道:“王离现在肯定也是心虚了,但他又不想承担退兵的责任,可他不想承担,难道我就想吗?我章邯可是有妻儿老小的!他不说,我也不说,我也不会先退,要是我退兵了,他就能名正言顺地退兵了。“ 就在这时,一个朝歌使者按时赶来,他带来的除了巨鹿平安的消息外,还有章邯密切关注的楚国南路军的动静。 “哈哈哈哈。”看完朝歌使者的报告后,章邯放声大笑:“刘邦确定往南边去了!” 刘邦的军队可能有五千之多,如果这支楚军逼近白马,摆出渡过黄河的姿态,那么朝歌和邯郸都会险象环生。而且章邯还担心,一旦刘邦与项羽汇合,他们兄弟二人的实力就会压倒宋义、范增同盟,就算实力上稍微差一点,但以刘邦、项羽兄弟的能耐,章邯觉得他们武力解决对手的把握还是蛮大的。 “或许不是好事,”一个郎中说道:“如果刘邦跟着向北来了,武城侯就是再不情愿,也得退兵了,我们就能回到安全的关中了,现在武安侯多半觉得还能在巨鹿附近再赖下去,或许会盼着楚军因为某些原因退兵让他能够安全地攻打巨鹿……武安侯和少府手中的军队是朝廷最后、最大的一支军队了,现在处在这种险境不是国家之福啊。” “那你想怎么办?”章邯瞪着这个郎中,喝问道:“难道你要提议退兵吗?” “不,”那个郎中面色煞白,连连摆手道:“臣也有家小在关中啊,怎么敢忤逆朝廷?” “那不就得了。”章邯不再搭理这个冒失鬼:“现在刘邦退兵了,我们的后路安全了,王离不退兵就让他顶在前面,要是他撤围了那就是他先退兵的,我们只是负责粮道安全,前军都退了我们也退朝廷不会责备我们的。” 军议结束后,司马欣私下找到章邯:“刘邦如果南进骚扰宛城、洛阳一带可怎么办?” 山东的诸侯不清楚,秦军的小卒也都不清楚,但少府章邯和长史司马欣可清楚得很,现在关中也已经空虚了,甚至都无法给章邯和王离补足士兵。要是秦廷的注意力被刘邦吸引走,那章邯和王离能够得到的粮草和兵员补充就会愈发不足。 “那样朝廷或许会命令我们退兵,那我们就更没有责任了。”章邯答道。 “再派人回咸阳,再给丞相那里送份大礼。”在司马欣离开前,章邯又叫住他:“这才是当务之急。” …… “大将统帅三万大军,路上的拖拖拉拉就不说了,现在都已经到了巨鹿城外一个月了,全军都到了,依旧按兵不动,大将难道不感到羞耻吗?” 楚军的会议上,项羽一如既往地对宋义开炮了。 “这是楚国的军队,不是你项氏的私兵!”宋义不甘示弱地回敬道:“你问问这里的人,有几个想跟着你去冒险?” 随着宋义和项羽开始争吵,下面的望族也跟着吵成一团,在彭城的时候宋义背后有怀王,足以抵消项氏的威望。可现在宋义和楚王分开无法借用楚王的权威,就有不少望族开始倒向项氏了,幸好还有两成左右的望族附庸范增,不然宋义吵架的嗓门都快没有项羽大了。 早在抵达巨鹿之前,项羽就屡次提出要帅一支军队作为前锋出发,可宋义担心项羽会趁机摆脱自己的节制,所以坚决不同意。结果就是楚军全体团在一起走,磕磕绊绊地走了十几天才抵达巨鹿附近。 而抵达巨鹿后,项羽和宋义的分歧就更尖锐了,宋义死活也不同意放项羽远离主力自立一营,更不用说给他独自领军的名义。而且宋义的策略也很明确,那就是坚决不进攻,只要威胁王离的后侧保证他无法全心全意的攻打赵国就行。 宋义的如意算盘现在人人都明白,那就是等秦军后援不继自己退兵,然后楚军再衔尾追击——现在秦军局势险恶是人人都能看明白的,只要旷日持久地拖下去,不愁孤军深入的秦军不退兵,那个时候秦军只剩下一些后卫部队,宋义就有把握在压制项羽的同时还能战胜秦军,到时候宋义利用救赵的功劳进行一些分化拉拢,就能进一步削弱项氏的实力。 既然有这种稳妥的办法,宋义是说什么也不肯发起进攻的,无论是让项羽立功了,还是被项羽暗算了,都属于宋义无法承受的失败。现在对宋义来说,楚军与秦军相持是利在持久,他与项羽相持也是利在持久,既然两方面的大敌都是利在速战,那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让他主动出战。 今天的争吵和往常一样不了了之,看着项羽怒气冲冲地离开,宋义一派的人脸上都浮现出笑容——只要项羽无法达到出战的目的,那他就只能坐视时间的流逝。 …… “刘邦依旧没有回来,”项羽轻叹一声:“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说完项羽环顾众人:“看起来,我只能答应范增的条件了。” “范增?!”众人闻言无不大吃一惊。 “是的,”项羽点点头,众人这种表现让他感到很满意,他对一脸惊骇的项伯说道:“就是要委屈叔父了。” “委屈我什么?”项伯一脸愕然的问道。 “我本想让叔父升一升,去当令尹,”项羽笑道:“现在恐怕得把这个位置给范增了。” “不妨事,不妨事。” “既然和你们说了,那大家就开始准备吧。”项羽对核心族人和心腹门客们说道:”让儿郎们把刀剑磨好,我们要武力解决宋义。” “等等。”项伯突然叫起来:“稍等。” “叔父有什么疑虑?”项羽转头看着项伯。 项伯迟疑了一下,对项羽说道:“我们私下说说可好?” “叔父就在这里说吧,”项羽满不在乎地说道:“这里都是自家人,难道叔父还怕有人会去向宋义告密不成?” “我不是这个意思,”项伯叹了口气,只好把心里的担忧说出来:“宋义是大将啊,若是你联络好了范增,我们把他驱逐了不就好了,范增也是深得大王信任的。” “让他回去向大王诉苦?”项羽摇摇头:“还是让大王再次任命他为大将来讨伐我?不,他活到头了。” “啊,”项伯脸色大变,颤声问道:“你要杀了大将?” “当然,”项羽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都要动武了,不杀他怎么收场?” “他是大将啊。”项伯显得更加惊恐了:“没有大王的命令就杀大将,这是犯上啊。” “只是卿子冠军,不是什么大将。”项羽笑道。 “卿子冠军,众将皆受其节制,这就是大将啊。”项伯争辩道。 项羽依旧摇头:“他没有战功威望,大王也知道,所以只能给他卿子冠军,不管看起来多么像大将,他其实都不是,名不正则言不顺。” 项羽的话引起一片低声的赞同声,接着他继续对项伯说道:“我都想好了,等杀了宋义,我就要求大王封我为大将,那样我杀宋义不就名正言顺了吗?” 项伯瞪着项羽:“大王怎么会答应这种事?” “怎么不会答应?”项羽反问道:“这里是楚国的全部精锐,九成的望族都在其中,对面就是大王恨之入骨的强秦,大王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军心瓦解,导致他击秦的大业受到威胁?” 见项伯还是一副不能置信的模样,项羽宽慰道:“放心吧叔父,大王心里只有‘击秦’这两个字,为了这个目的他什么都能退让的,放心好了。”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说完后,项羽不给项伯继续反对的机会,再次环顾族人和家臣,众人都俯首应诺。 换了身不引人注意的衣服,项羽神不知鬼不就地混进了范增的营地。 “听说你的义兄没跟来?”见到项羽后,范增似笑非笑地说道。 “黔首果然都靠不住,既贪婪又愚蠢,被宋义一吓唬就跑了。”项羽面不改色地在下首坐定后,对着主位的范增拱手道:“先叔父武信君在世的时候,就说楚国的人才里,就是范大夫最有见识,一直交代我要好好跟范大夫的学点本事。” “过奖了。”范增口中谦虚,脸上似乎一点儿也不相信。 “这事千真万确,叔父还对我说,要我像对待父亲一样地对待范大夫。”项羽站起身,对着范增就是深深一拜:“以后我就称呼范大夫为亚父吧,在众人面前都这么称呼,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我对范大夫的尊敬。” 说完项羽就拜倒在地,范增急忙跳起来,伸手去搀项羽起来:“鲁公,这可不敢当。” “亚父,”项羽已经换了称呼:“不管亚父同意不同意,以后我就只会称您为亚父,这是先叔父的遗愿。” 项羽年轻,力气又大,范增几次使劲都没能把他搀起来,最后只好点头同意:“好,那老夫就愧领了。” “亚父。”项羽这才坐起来,对范增说道:“我的想法是,我来当大将,而亚父呢,就委屈下作令尹,怎么样?将来等我当上了相国,那亚父就是大将。” 见范增还有些犹豫,项羽毫不犹豫地又添上了一条:“以后楚国的军队,我指挥七成,三成归亚父指挥,怎么样?” 说完项羽就信心十足地看着范增,片刻后范增点了点头:“就这么办。” 听说刘邦没有渡河后,范增就知道自己已经是举足轻重的力量了,不过在项羽到访前,范增可绝没有想到项羽居然出了这么大的本钱收买自己,远远超出了范增自己设想的开价,更别提范增可以同意的底线。 “那么宋义,亚父打算怎么办?”项羽问道。 “我们驱逐他,”对这个问题范增早有腹稿:“然后由老夫上书,说他迟疑不进,丧尽了军心,请大王另贤良——我的人加上你的,就超过一半了,剩下那些看风向的也肯定都会支持我们,就是现在支持宋义的,到时候也会拥有很多倒戈。大王看到宋义众叛亲离,就是为了击秦的大业也不会再支持他。” “那要是大王下令,由亚父来做主将,怎么办?”项羽问道。 “你是次将,宋义被驱逐了当然就该轮到你了。”范增答道。 “我是问,如果大王命令亚父为主将,那又该怎么办呢?”项羽不依不饶地追问道。 “那实际上也是你做,”范增答道,见项羽一脸平静地看着自己,范增叹口气:“那我就上书给大王,请求退位让贤。” 见项羽仍是一言不发,范增泄气地说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我们把宋义抓起来,然后亚父去说服他,和你一起上书给大王,请求大王任命我为大将,那北路军的主将自然也就是我了。”项羽说道。 “直接向大王请求任命你为大将?”范增有些吃惊地说道。 “是啊,”项羽点点头:“亚父,三成的兵权,还有令尹,不值得这一封书信吗?” 范增又想了想,狠狠一拍桌子:“好吧,就由老夫来上书,可是老夫可没把握说服宋义,他一定会恨我入骨。” “无妨。”项羽很痛快地说道:“那还请亚父早做准备,要制服宋义是不可能不见血的。” 范增沉吟了一下:“给老夫几天时间。” “好,那我先回去了,我会再派人来和亚父约定具体细节。” 第二十九节 内讧 秦二世三年十一月。 最近几天特别的冷,今天白天没有看到太阳,空中到处都是大团的阴云在卷动,看起来一场大雪在所难免。 烛光在帐篷里摇曳着,王离看着摆在面前的巨大地图,陷入长久的沉默中。 地图上用木头标志出了两军的兵力,每一个木块代表五百名士兵或是二十辆战车,木块上涂着和军旗相同的颜色。困守在巨鹿城内的赵军有十几个方木块,而围着他们的秦军则有赵军的五、六倍之多;在远离巨鹿的北方和东北方,标识着魏、燕两国的军队,他们的数量稀少,比城内的赵军还要少。 可在巨鹿的正东方,很接近魏军的位置上,有着一大团土黄色的木块,这堆木块比环绕在巨鹿周围代表秦军的红色木块还要多:它们代表着宋义统帅的楚国援军,人数高达三万四千余人,战车数百辆。几乎是王离所部的两倍。 虽然王离不断向咸阳要求援军,但他也知道这实在是件希望渺茫的事情,朝廷早已经征发了数十万的百姓,动员规模肯定超过了秦国人口的二十分之一,有悲观的部下怀疑已经很接近十分之一,这些壮丁是他们各自家庭的主要劳力,持续数年的战争根本看不到结束的时候,可这些家庭的妇孺还要吃饭,失去精壮劳力的家庭去年就纷纷陷入饥寒之中,今年的冬天恐怕会有更多的秦人冻饿而死——而他们盼着回家的顶梁柱也正一片片地累死在从关中到巨鹿的数百里粮道上。 如果不是夺取了邯郸抓到了大批的赵国百姓,可能连这巨鹿都早围不下去了。 “为什么不把魏国的百姓都杀光呢?”王离恨恨地一拍桌子,现在除了赵国的粮食可供楚军使用外,韩、魏两国也正竭力动员他们的百姓给联军运粮,王离不禁想到,要是章邯不急着攻打齐国而是把韩国、魏国的领地彻底抢光、人也统统杀光的话,楚国就也得和秦军一样,从数百里之外给他们的远征军运粮了。 王离向地图南方看了一眼,那里摆着代表章邯军的红色木块,这些稀稀拉拉在漳水间拉成一字长蛇的秦军都调上来,也就能让红色的木块和土黄色的木块勉强相当而已;但它们是不可能被拿到巨鹿城下的,否则粮道上的众多民夫就会失去保护或者说监视:其中的赵人肯定会立刻逃走,而其中的关中秦人嘛,恐怕也会跑掉,苦难让这些黔首越来越不把朝廷的严刑峻法放在眼里。 楚军大将宋义的计划,王离一样很清楚,那就是坐视这条漫长的补给线把秦国的力量耗尽:虽然楚国在巨鹿城下维持的兵力比秦人还要庞大,但楚人靠着盟友,不需要投入数十万百姓在后方辗转沟壑。如果秦军投入更多的兵力,或许楚军也会进一步增加兵力,只要保证兵力对秦军稍占上风就可以。 不敢放手攻打巨鹿的秦军,迟早会拖不下去而退兵,那个时候楚军就会来一场趁胜追击,剧本和当年王翦追杀项燕是一模一样的,唯一不同的就是猎人和猎物换了一个位置。 宋义的营寨部署得无懈可击,和秦军也保持了相当安全的距离,每日更是派来不计其数的侦骑。王离苦思了几十天,也想不出重演定陶城下斩项梁的那幕的办法来。 帐篷被撩起了一个角,寒风吹了进来。 “什么事?”王离抬起头,盯着闯进来的士兵。 “麾下。”这个士兵的声音都变了:“楚军营地有异动!” “什么异动?”王离警惕地站直了身。 “好像是内乱。”士兵用不确定,但是充满希望的声音说道。 “什么!”王离大叫一声,顾不得披上战袍,就急匆匆地跑出帐篷, 冲出帐篷的时候王离感到脸上一凉,好像已经开始下雪了,他迎着凛冽的北风一直跑到营墙上。 随着王离一声令下,附近营墙上的火把一起熄灭,让主帅能够不受干扰地遥望楚军的营地。 楚军的营地哪里,似乎是有很多纷杂的火光。 王离举起一只手,所有的秦军官兵都随着这个动作而屏住呼吸,王离侧过头,仔细地聆听着楚军那边的动静。听了很久,王离再次确定,他确实听到了一些杂音,不过他依然无法确定是什么声音。 “多派探马。”王离沉声说道。 卫士去执行命令后,王离又盯着楚军那边看了很久、很久。 现在王离真恨不得能回到刚刚与章邯一起大破项梁的时候,如果时光可以倒流,那他再也不会贪功来打巨鹿了,而是会全力支持章邯把赵国百姓都搬回秦国的提议。 这两年来的战争无疑还会天长地久地拖下去,这已经是秦国能够指望的最好结果,想到这里王离就对章邯充满了怨气,身为少府和山东秦军中地位最高的人,章邯却躲在后面运粮,说什么也不肯向朝廷如实地汇报前线的真实情况。 不久前,章邯还派来一个使者,遮遮掩掩地表示如果王离提议撤兵,那他章邯绝对不会反对,言辞里还暗示是王离贪功才让大军落到今天这样的险境。 这暗示几乎把王离气炸胸膛,在他看来如果不是章邯贪功,根本就不会有东阿之后的一连串惨败,韩、魏两国也不会灭而复起。甚至可以说,如果不是章邯贪功,说不定现在秦军还都躲在安全的三川之后,等着诸侯军争吵谁该第一个往荥阳的铜墙铁壁上撞。 而且,为什么该自己这个武城侯提议,而少府反倒是附议呢?明明应该是少府提议,王离来附议啊。 “你少府都顶不住,我一个武城侯就顶得住了吗?”王离在心里骂道:“就你章邯有家人,难道我王离就无牵无挂了吗?反正我就是不说退兵,最后不得不退的时候,朝廷要追究也得从你追究起,到时候我是不会替你说一句好话的。” …… 其实这时楚军的营地混乱已经渐渐平息了。宋义的帐篷已经被鲜血染红,他的家臣、门客还有中军卫士,横七竖八地在中军帐外倒了一地。站在他们尸体旁的,则是全副披挂的项氏和范氏兵丁。 项羽高举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登高将其展示给众人观看,虽然是黑夜之中,但火把将这个人头照得明亮无比,正是死不瞑目的卿子冠军。 “宋义迟疑逗留,四十七日不战,已经被我诛杀了!”项羽向着黑夜里无数闪动的目光喝道:“现在我下令,全军各守各位,明日清晨拔营,东退五十里。” 看到宋义的首级,还有紧紧站在项羽身边的范增,大多数楚国将领都一言不发地退下,很快楚军的营地就恢复了平静,除了各个帐篷前都站满了各家的甲士。 “你怎么把宋义杀了啊?”才从高台下来,范增就把项羽拖进了谋杀的现场,宋义的帐篷里,虽然寒风凛冽,但他已经急得是额头见汗:“逗留不战,这怎么能当谋杀大将的理由?” 攻入宋义营帐后,项羽二话不说就把卿子冠军杀了,这和他事先与范增商量好的完全不一样,只是木已成舟,范增只好默认了,现在没有外人他立刻就抱怨起来了:“我们事先不是说好了吗,把他抓起来,然后由我上书大王,说他逗留不战使得将士离心……” 作为怀王的大将,宋义当然有权决定是速战还是对峙。如果宋义的拖延战术激起了众怒,怀王是可能考虑换人来统军的,就是怀王不信,为了安抚军心也不会太过责怪已经兵变成功的项羽。但直接以这个理由杀了怀王委任的大将,那就是一点脸面都不给怀王留了,范增担心怀王震怒之下会直接宣布他们为叛逆。 “放心,”项羽打断了焦急的范增,信心十足地说道:“大王是个顾全大局的人,就算震怒,等冷静下来之后也不会宣布我们为叛逆,因为那就意味着我军彻底瓦解,救赵击秦都成为泡影。甚至可能会导致楚国内战,让我国被秦国再灭一遍,想到这个可能大王就会退缩,免得让自己也成为楚国的罪人。” “那样的话,我们才是楚国的罪人吧。”范增喃喃地说道。 “尽管放心,大王是绝对不会给秦国一点儿机会的,”项羽向范增保证道:“我知大王甚深。” “可,可。”范增整理了一下思路后,不但没有冷静下来反倒更惊慌了:“用这种手段挟持君上,等灭秦之后一定会被大王族诛的吧?大王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项羽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微笑。 这个表情立刻把范增吓呆了:“你到底在想什么?” “亚父,”项羽收敛笑容,正色说道:“大王乃是我家所立,我季父立得 ,我就立不得了吗?” “你要弑君!”范增大叫起来。 “谁说了,我只是要另立一个贤良。”项羽矢口否认:“再说,就是弑君又怎么了,当年晋君不让赵盾执政,赵盾不也弑君了吗?难道赵盾就不是晋国的贤相了吗?” 范增看了项羽好久,缓缓摇头:“这样不得人心的。” “除非我们无法拿到灭秦的功劳,”项羽冷声反驳:“亚父请看,秦国精锐尽数在此,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愚蠢的理由,我猜多半是宫廷阴谋,这些秦军不老老实实地退回关中去,却停留在这个险境等死。这个愚行就是宋义也看得分明,我当然会做得比他更好。消灭了这支秦军后,我和亚父威震诸侯,借机可以把诸侯军掌握在手。然后我们就带兵直至函谷关,三川已经被我打下来了,现在关中已经无险可守,到时候灭秦自然也是我的囊中物。想一想,数百年来诸侯都做不到的伟业,被我项羽完成了,替全天下的诸侯洗刷国耻,凭借这样的功劳,我废立一个楚王又算得了什么?” 项羽野心勃勃的话把范增都听呆住了,过了好久都没能恢复说话的能力。 “亚父,”见范增迟迟出不了声,项羽凑前一步说道:“现在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要是拿下关中,凭借暴秦这几百年积蓄的财宝,还有大片的领地,也能收买不少诸侯。”范增终于从震惊中缓过来,重新拥有了说话的能力。 “亚父说道得不错。”项羽抚掌笑道。 “这些你早都想清楚了吧?”范增见项羽并无丝毫惊异之色,就直言不讳地问道:“在杀宋义之前,你就都想明白了。” “亚父,这可是杀大将啊,而且是用逗留不前这种理由来杀。”项羽笑道:“我要是没想清楚怎么敢动手,那不是拖亚父下火坑吗?” “我已经下火坑了。”范增摇头道:“事到如今也没有退路了,但愿一切如你所愿吧。” “还得请亚父写一封信给大王,让他封我为大将,这封信我觉得亚父写最为合适。” “如果大王真像你说的那样,那这封信谁写不都一样?”范增苦笑道:“大王不得也把我恨之入骨?” “亚父,令尹,还有三成的兵权,不值得一封信吗?”项羽反问道。 “我写。”范增把牙一咬,应承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王离就得到消息,楚军拔营离开了原来的驻地,远远地又退出了几十里。 “幸好下雪了!”行军的时候,范增举起手,看着漫天飞落的雪花。 “是怕有人趁机逃走吗?”项羽笑道。 “是啊,”范增点点头,昨天项羽的狠手不光把范增吓到了,其他的望族也都惊呆了。这是楚军不是陈胜、吴广的农民军,这支军队中的各级军官都是楚国的望族子弟,遵循着数百年来各家一直奉行的规矩。在项羽如同杀鸡一般地谋杀了宋义后,很多望族,甚至是一贯支持项羽和范增的人都表现出了对他们俩的戒备,如果不是这场再及时不过的大雪,肯定已经有人会自行离开军队,带领自己的家臣和士兵返回楚国了。亏了这场从昨晚开始就不停的冬雪,望族们因为行动不便,只好跟着主力一起行动。 “亚父觉得我为什么突然挑昨天动手?”项羽笑着问道。 范增看了项羽一眼,心中惊骇不已,范增已经准备好很久了,但项羽一直要等,哪怕是冒着消息泄露的危险也要等,昨天突然派人来通知范增动手,当夜就发动了兵变。 “你是在等下雪?”范增问道。 “当然,”项羽微笑着说道:“事关我全族存亡的一步,我当然是再三斟酌过的。” “你还想了什么?”范增好奇地问道。 “亚父会知道的。”项羽卖了个关子。 因为担心这是楚军的什么阴谋,王离没敢去追击,而且楚军行动相当迅速,说撤就撤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根本没给王离多少聚拢围城部队的机会。 等到又过了几天,王离确认楚军发生了兵变,项羽以下犯上杀了大将宋义时,楚军已经在远处重新建立了坚固的营寨,王离除了捶胸顿足外没有任何事情可做。 不过楚军的内乱让王离又生出了新的希望,项羽能做初一,那保不定会有其他的楚将做十五;没多久王离还听说,项羽居然是用逗留不前这个名义杀的宋义,那王离看来就是硬说宋义私通自己图谋叛逆都要比这个理由靠谱啊,既然这样,说不定项羽马上就会被宣布为叛逆,然后王离就能看到楚军分崩离析、各自回国,或是自相残杀一番了。 抱着这样的指望,王离继续在巨鹿外面等下去,指望幸运之神再一次地青睐自己。 …… 彭城。 怀王脸色阴沉,熟悉他的人从来没见过熊心的脸色这样地难看,整个楚王廷里的气氛一片肃杀。 把范增强词夺理的书信反复看了几遍后,怀王突然点点头:“寡人知道了,会给项大夫发去大将印绶。“ 哆哆嗦嗦的使者如蒙大赦,连忙退下。 “大王。”使者才消失在宫殿门口,令尹吕青就出席叫道:“臣……” “不用再说了,”怀王猛地伸出手臂,阻止他的令尹继续说下去:“如果寡人不能庇护臣子,那寡人就不再拥有臣子,如果寡人不能主持公道,那寡人的王位就岌岌可危,这个寡人岂有不知?” “只是!”怀王加重语气,对在场的臣子们喝道:“巨鹿城外的三万楚国健儿,寡人岂能见他们变成异乡之鬼?这次寡人只能对不起宋大夫了。” “可是。”还有其他的臣子似乎要说话。 砰。 怀王重重地一拍案,爆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大响,好像他把全部的怒气都聚集在这一掌之中了:“寡人是楚国之主!” “是楚国之主!”怀王重申了一遍:“谁都能不识大体,寡人不行。因为社稷系于寡人一身” 在下令给项羽大将印绶的同时,怀王还特意让传令的使者对项羽说:“记得告诉项羽,寡人的前约对他依然有效,只要他能入关中灭秦,寡人就把关中封给他。” 第三十节 蒙蔽 咸阳。 赵高的近侍好久都没有听到丞相的笑声了,整倒了李斯后,赵高一心想向皇帝证明自己的能力,可是赵高很快就发现自己的能力还不如他一直看不上的李斯。 好不容易等来项梁的死讯,赵高把这个当作自己的功绩大吹特吹了好多天,还向皇帝保证荡平楚国只在旦夕。结果一转眼章邯就从定陶逃走了,留下的少量后卫部队也被刘邦轻而易举地扫荡干净。 这些噩耗赵高自然不敢向皇帝报告,结果就是皇帝隔三差五地问赵高楚国到底荡平了没有,什么时候能够再把楚怀王抓到咸阳来。 最后赵高只好强行解释为:章邯觉得楚国已经不足为虑了,所以移兵北上去攻赵国。 但凡有脑子的人,可能都会反问,既然楚国已经不足为虑了,那为什么不彻底灭掉,难道非要养虎为患等到楚国又足虑了再去攻打吗?可皇帝看奏章从来不走脑子,居然还觉得赵高说得有道理,于是接下里就开始询问赵国有没有被章邯荡平。 当然是没有,要不是赵高强逼着,章邯可能就带着邯郸的人口逃回上郡了。 不过这个赵高也没有告诉皇帝,在搪塞皇帝的同时,只能一个劲地威逼章邯、王离加紧进攻。为了给他们两个鼓劲,赵高拼命地加派徭役,把更多的关中壮丁送去粮道服役。而在赵高的严令下,现在关中不但几乎把每户的青壮劳力都抓走了,甚至开始抓壮妇充数——在主要劳动力两年无法回家的情况下,这些青壮妇女可能是关中家庭最后的指望和劳力了,失去了这些劳动力后,明年关中已经不光是运力的问题了,就连还有什么东西可往前线运输都会是大问题。不过就和赵高没敢告诉皇帝秦军已经无力攻灭诸侯一样,秦国的其他臣子也不敢告诉赵高现在关中民怨沸腾到快要和大泽乡一样揭竿而起的地步了。 但是今天整个丞相府里,都回荡着赵高响亮的笑声。 赵国前线两个报喜不报忧的秦军将军,向一贯报喜不报忧的大秦丞相报告说:楚军发生内讧,大将宋义被杀,楚军连退百余里,全线溃败只在旦夕。武城侯王离甚至报告丞相府说,趁着楚军内乱,他还派出兵马劫杀,把项羽杀得溃不成军,所以楚军才一口气逃出那么远。 “终于能平定赵国了,我的天啊,可算是能干完一件事了。”赵高看完奏报之后,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虽然臣子没有明说,但下面的臣子遮遮掩掩地表示,关中无论是库存还是人力都出现了一些困难,如果丞相府以后还要进一步提高要求,或许他们无法及时满足要求。以赵高想来,多半实情要比这些臣子说的还要糟糕,这些家伙不到火烧眉毛的地步是不肯说一句可能触怒自己的话的——当然,就是火烧眉毛了,赵高也是不会说半句触怒皇帝的实话的。 “然后就去打楚国。”赵高很快就考虑起秦军的下一步战略来,不管关中有什么困难,这仗都是要打下去的,当初赵高就是以此为突破口打垮李斯的,他可不会犯同样的错误:“章邯看起来不行了,那么就换王离上,这次楚国元气大伤,王离消灭楚国应该不成问题。” “还是先打魏国和韩国?”赵高眉头一皱,又想到了三川,夺回荥阳能够大大缩短秦军的补给线:“那么就再给章邯一个机会吧,让他带领三成的兵马去消灭魏、韩,王离这次都把项羽打得这么惨,楚国的大半兵力应给已经被消灭了吧?” 根据前线将领的汇报,赵高仔细地规划了一番未来的大战略,然后开始动手给皇帝写奏章,不过这份奏章里的经过相比王离的那份又有不同。赵高向皇帝报称:王离果断地攻击了企图给巨鹿解围的楚军,秦军英勇无比、以一抵十,把宋义、项羽、范增等人杀得是人仰马翻。溃不成军的楚军逃到百余里外,众人彼此之间互相指责、争吵不休,结果项羽竟然在暴怒中拔剑杀了宋义。毫无疑问,楚军已经军心动摇,士气瓦解,对强大的秦军再也不会构成丝毫的威胁。 经过一番润色后,赵高很满意地把这封奏章封口,然后交给近侍送进了宫内,他很有把握能让皇帝看得心花怒放,大笑不止。 “丞相,陈留那边您还没有批复。”一个属吏捡起一封很多天前陈留一线送来的急报,上面称刘邦统帅的楚军已经逼近,守将在急报里苦苦哀求,恳求丞相府速发援兵。 不过赵高对南线的军情从来都懒的过问,听说那个黔首刘邦还号称要攻入关中、直捣咸阳。且不说就凭刘邦的那几千人能不能摸到关中,就算能,就算刘邦肋生双翅过了武关,这里面可是秦国的故土,上面有好几百万对大秦、对皇帝赤胆忠心的大秦子民,这么多人就是一人一口唾沫也把刘邦给淹死了。刘邦他还想打到咸阳?他睡醒了吗? “批复什么?”赵高抓起这封奏报,一把就将其扔到了地上:”楚国主力都在巨鹿,而且已经被王离打垮即将覆灭,刘邦不过是个跳梁罢了。这分明就是想夸大其词,好给自己懈怠找借口!” 可想了一想后,赵高还是决定暂停增援章邯、王离的军队,将这些预备出发的援军组成新的一支军队去把刘邦轰走。反正王离和章邯声称已经把楚军打得都内讧了,那援军稍微缓一缓,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的吧。 赵高想到就做,马上下令给沿途去令,还没登船去朝歌的援军马上停止,已经上船的立刻掉头,集结起来准备去收复三川,然后趁势重新消灭韩、魏两国。 …… 这是刘邦第二次攻陷陈留,上一次听说项梁战死后,刘邦和项羽就放弃了陈留赶回彭城,结果一些支持秦国的本地望族就又接受了章邯派来的县令。听说楚军又一次兵临城下后,城内的望族就分裂成两派,还不等刘邦抵达就在城内厮杀起来。 刘邦的妻兄吕释之本是带着一些人马来侦察,发现城内打起来后就带着部下进城参战,混战一晚后杀光了秦国县令和他的支持者,等刘邦赶到时城头上早就升起了楚国的土黄色旗帜。 进城后没有多久,刘邦就听说有一支兵马从城北向自己开过来,他们的使者更是在刘邦看清这支军队的旗帜前就来到了城前。 所以当这支军队的主帅赶到时,刘邦已经出城等在了门前。 “沛公,”来人遥遥望见刘邦,站在战车上向他挥手大笑:“好久不见了啊。” “其实也没有多久。”刘邦笑着对来人还礼:“司徒怎么没有北上反倒来陈留了?” 来人正是韩国司徒张良,现在韩国还没有相国和大将,张良的地位就类似相国。接到怀王的檄文后,韩王成和张良都当场对楚国的使者表示,他们会立刻派出兵马响应怀王的号召,而张良身后的就是韩王成许诺的那一千甲士。 “沛公助吾主复国,大王就命我带兵来找沛公,而不是去巨鹿。”张良说道:“所以一出国门我就本陈留来了,本想拿下陈留等沛公。可半途我听说沛公朝定陶去了,就掉头往白马赶,赶到一半听说沛公又往南边来了,就赶快又折返,要不是这番耽搁了,今天本该是我给沛公洗尘了。” “唉,一言难尽。”刘邦听出张良话里的疑问,不过事关他和义弟项羽的密谋,所以刘邦也不打算细说。 “那沛公接下来要往哪里去?”张良问道。 “往武关去。”刘邦答道。 “那沛公是想在秦地骚扰一番,还是直入关中呢?”张良微笑着问道。 “实不相瞒,我想去关中博一番富贵。”刘邦笑着答道。 “那好,我就陪沛公去一趟关中吧。”张良哈哈大笑道。 “啊?”刘邦惊叫一声:“韩王不是让你去救赵吗?” “大王吩咐我的是:如果沛公去救赵,那我就跟着沛公去救赵,如果沛公要入关,那我就陪着沛公入关——本来大王以为沛公就是要在南边骚扰一番,但我对大王说,沛公志向远大,肯定要入关求封的。大王当即就说:沛公是我韩国君臣的大恩人,命我打听清楚,只要沛公有这样的志向,那我还有我身后这一千甲士,要是不能帮沛公入关灭秦就不要活着回去见他了。”说完张良又是一阵哈哈大笑:“果然让我说中了,沛公,上次你借给我五百甲士,今天我带着一千来还你了,如何?” 韩国刚刚复国,张良接下来又告诉刘邦,这一千甲士已经是韩王竭尽全力才拼凑出来的,韩王成真是倾尽全力来助刘邦:“所以没法去救赵了,不过大王还和我说了,要是沛公能灭秦亡关中,那以后沛公就是韩国的邻居了,能和沛公做邻居是韩国的福气,到时候大王定要和沛公结个亲家。” “一定,一定。”刘邦笑道。 “有沛公这话我就放心了,沛公是个守信君子,若是不提前说,将来还不知道有多少家大王要来争夺,嗯,听说沛公嫡妻有一儿一女?我家大王不贪,只要一个就成,到底是娶我家公女还是嫁女给我家大王,听凭沛公吩咐。” 虽然韩王成已经成年了,而刘邦女儿尚幼,不过对诸侯联姻来说这都不叫事,只要刘邦点头韩王等上十年不娶王后就是。 刘邦激动得不知道好,只是拉着张良的手一个劲地应是。 第二天,两人正在讨论怎么凭借这几千人灭秦的时候,又有使者来报说是城外又发现一彪军马开过来。 这支军队打着的是红旗,看起来是魏军,不过等他们走进后,站在城头上的刘邦和张良都注意到,这些魏军的打扮并不一致,他们的旗帜式样也不统一。 “看起来是魏国的望族私军,”张良对刘邦说道:“他们可能是听说我们夺回陈留,就开过来收复城池了。” “有可能。”刘邦点点头,他一眼看去,觉得这支五百多人的魏军可能是由七、八支望族的私军组成的,其中最大的一支规模十分惊人,有十辆战车,还有上百骑士,全部都是车马兵——而刘邦在遇到张良前,他总计才有五十辆战车,二百多骑兵。 这些车马兵显然也是这支魏军的主力,他们旗帜招展,衣甲鲜明,还都穿着厚厚的棉衣。这支兵马在距离陈留一箭之地外停了下来后,就有一辆战车笔直地驶了出来,带着上面的人来到了陈留城下。 “上面可是沛公?”战车上的人向城头呼喊道,北风把他的呼喊声送了过来。 刘邦看了看大声呼喊着的年轻武士,感到十分眼熟,片刻后刘邦猛地一拍手:“原来是他!” “快,”刘邦招呼卫士:“快开城门,我下去迎接。” 和张良下城的时候,刘邦告诉对方:“这个武士以前是魏相周市的部下,曾经两次作为使者出访我的军营。” “他叫什么?”张良问道。 “不知道。”刘邦摇摇头:“他两次劝降不成,自称有辱先人,说什么也不肯报出姓名来。” “这又什么可有辱先祖的?”张良不禁笑道:“又不是做了什么不忠不义的事。” 刘邦没有答话,他自然不会说自己当时把对方骂了个狗血喷头。 不过今天看这个人的排场,好像还是一个实力颇强的魏国贵族,上次刘邦还以为对方只是一个普通望族子弟而已。 “果然是沛公。”见面后,曾经的魏国使者对刘邦行礼道:“吾王传檄全国,命令国内豪杰尽数去巨鹿与大王汇合,我和几个友人出来了晚了一些,昨天本来只是经过陈留,突然听说沛公在此,就过来一见。” 这个人果然是这支魏军的领袖,魏王豹已经带着大部分手下的魏国贵族赶去巨鹿,今天刘邦遇到的这些都是落在后面的,有个还是从三川赶来的。这支魏军本来也没想来陈留,但昨天他们遇到一个刘邦派出去的安民使者,领袖确定是刘邦在陈留后就专程赶了过来。 刘邦还了一礼,介绍张良道:“这是韩司徒张良。” “司徒。”魏国人肃然起敬,又试探着问道:“司徒没有去巨鹿吗?怎么来我们魏境了?” “大王命我助沛公。”张良简单地答道:“不知足下姓名。” 魏国人微微一笑:“在下陈氏,单名一个平字。” 这次轮到刘邦和张良肃然起敬了。 有氏称氏,无氏称姓。好比秦王姓赵,但秦始皇绝对不会自称赵政,别人也都只会叫他嬴政。楚王熊氏芈姓,和秦王一样无论自称还是别人称呼他都是熊心而不是芈心。 眼前这个陈平既然有氏,那就说明他出身历史悠久的贵族之家。 又说了几句,刘邦和张良才搞明白,陈平还不知道刘邦被任命为楚国南路军的统帅,以为刘邦也会向巨鹿集结,陈平是过来想和刘邦结伴而行的。 当陈平得知刘邦和张良要南去武关的时候,他脸上也是掩饰不住的失望。 虽然知道迟早要分手,但刘邦仍极力邀请陈平在陈留呆上一天,叙叙旧再走不迟。 就在陈平踌躇的时候,又有一个使者从城内赶出来,向刘邦报告道:“沛公,蒯彻来了,是鲁公派来的。” …… “沛公,”一见到刘邦,蒯彻就焦急地叫道:“沛公不念和鲁公的金兰之交了吗?” 杀了宋义之后,项羽立刻就再派人来唤刘邦,对于项羽而言,刘邦手下的几千精兵还是极为重要的,不但能够充实军队,而且不但用来对付秦军、范增还是怀王都很有用。为了达到目的,项羽派出了他手下最杰出的说客——蒯彻。 没有了宋义的干扰,蒯彻平安渡过黄河,冒着风雪赶到陈留见到了刘邦。 刘邦不是一个人过来的,除了他的亲信外,刚刚来与他会合的张良、陈平都都在不远处。 蒯彻不加掩饰的焦急和叫声,让刘邦和他周围的人都愣住了。 张良咳嗽了一声,向刘邦道声得罪,不等对方回答就匆匆走开,陈平也忙不迭地说他还要照顾手下,追着张良的背影而去。 外人走后,身边只剩下自己的部下后,刘邦才向蒯彻说道:“蒯先生何出此言啊?” 蒯彻说项羽连派了几个使者,却都不见刘邦回音,刘邦急忙解释说他自从定陶后他根本没见到项羽的使者,反倒只有宋义的使者不停地来催他赶路。 听刘邦解释清楚后,蒯彻脸上露出了喜色:“那沛公就赶快率军北进吧。” “岂有此理?”刚才一直没出声的郦食其叫了起来:“沛公身负君命,统兵伐秦,怎么能半途而废?” “这位先生是?”蒯彻向刘邦问道。 “是我的部将。”刘邦简单地说道。 “哦,”闻言蒯彻就不再管郦食其,正色对刘邦说道“沛公与鲁公金兰之交,现在已经是天下皆知,如今鲁公有难,沛公却置之不理,岂不是要被天下人耻笑?” “鲁公有难?”刘邦确认道。 “正是,”蒯彻点点头:“鲁公为宋义掣肘,一身本领施展不出来,现在宋义更包藏祸心要加害鲁公,鲁公就把他杀了。” “鲁公把大将杀了!”刘邦的部将们无不是失声惊叫。 “这是叛逆啊,是犯上作乱。”郦食其大叫起来,现在楚国相位空悬,大王不在就以大将为尊。 蒯彻笑了一声,第一次面对郦食其:“大将?谁说宋大夫是大将?” “卿子冠军,”郦食其像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失言,但仍争辩道:“大王让卿子冠军节制三军,号令诸将,等同大将。” “也就是说,不是大将?名不正则言不顺。”随着郦食其的气势减弱,蒯彻的声势愈发高涨:“为什么大王没有直接任命他当大将?” 问出这个问题后,蒯彻就目光炯炯地看着郦食其。 “因为宋大夫没有功劳。”郦食其虽然被蒯彻看得十分不舒服,但他还是不愿意强辩,老老实实地答道。 “不错。”蒯彻重重地点头:“大王虽然宠爱宋大夫,但是他没有功劳,功劳都是沛公和鲁公的。如果宋大夫这次能借用沛公和鲁公的武勇,那么破秦之后宋大夫说不定也能当上大将,但现在他还不是,而宋大夫不想着和鲁公和衷共济,反而嫉贤妒能,处处和鲁公为难,这岂不是辜负了大王的期待?” “这都是你的一面之辞。”郦食其反驳道。 “等沛公见到鲁公,自然就知道是不是臣在欺哄。”蒯彻面无惧色地说道:“再说,臣这里还有鲁公的亲笔信。” 刘邦接过蒯彻的书信看了看,长叹口气然后递给手下。 蒯彻盯着刘邦:“在彭城的时候,大王对沛公、鲁公都是信任有加,而一离开彭城,卿子冠军就与鲁公为难,臣敢问沛公,这到底是奸邪还是忠良?” 刘邦又是一声叹息。 “臣还敢问沛公,”蒯彻趁胜追击:“沛公身膺重任,和宋大夫并为南北路统帅,现在鲁公深陷险境,沛公却罔顾金兰之义,这是……” “不用再说了,”刘邦伸手打断了蒯彻:“我这就带兵去与鲁公汇合。” “多谢沛公。”蒯彻大喜道。 刘邦给本部下达命令后,就去找张良、陈平。 听说刘邦的决定后,陈平显得十分欣喜,他本来也要去巨鹿与魏王会合,现在刘邦能与他同行当然是求之不得;张良则显得有些吃惊,不过询问了几句后,见刘邦心意已定张良就慨然说道:“我是奉君命来助沛公,沛公既然不打算去关中了,那我自然要跟沛公去巨鹿。” 第三十一节 破釜 (笔者按:本书接下来描述的巨鹿之战的过程,可能会引起很大的争议,其实笔者在动笔的时候也非常犹豫。原因就是项羽破釜沉舟这个典故实在是太有名了,笔者已经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第一次听长辈讲楚汉的故事了,但仍记得项羽破釜沉舟这个故事给笔者的震撼。项羽的英雄气概,从那时起就深深打动了笔者,形成了难以磨灭的形象。 现在轮到笔者写楚汉的故事了,也写到了巨鹿之战这里,笔者感到困惑的就是:《资治通鉴》指出,项羽是在秦二世三年十一月杀宋义,约十二月渡过漳水。漳水就是现在河北的漳河,漳河的封冻期是公历1月到3月,平均75天。秦二世三年十二月大约是公历一月初到二月初,是一年最冷的时候。笔者很难想象在这个时候会需要坐船过漳河。至于在这个季节,让野战军砸了锅吃冷食,与之相比反倒显得是个较小的问题了。 在这个问题上,《资治通鉴》给出的渡河时间,与同在其中“破釜沉舟”的记载,笔者感觉存在矛盾。如果《资治通鉴》的时间正确,那么 “破釜沉舟”的故事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发生的,两者似乎存在巨大冲突。 笔者也曾考虑过,是不是秦末的气温较高,不过再夸张的温差,恐怕也无法高达十几、二十度,如果秦末的气温高到漳河都不结冰了,那当时两极冰盖恐怕也不存在了,海平面都要过河南平均海拔了。 再退一步,假设当时漳河有什么地热突发、岩浆、外星人什么的,导致漳水化冻了。笔者觉得项羽面对这种异乎寻常的现象,似乎也不太可能在那个季节忙着造船,而不是等几天看看河水是不是还会冻上。即使不提在严冬里伐木造船的难度,这种行为本身都是一件闻所未闻、匪夷所思的事,不是吗? 反过来说,笔者斗胆,假如破釜沉舟的故事是误传,实际上不存在,那么好像一切就都很通顺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本来漳水是秦军的屏障,保护了秦军的粮道。现在漳水封冻了,楚军踏冰而来,攻击了无险可守的章邯军。同样,《资治通鉴》记录的时间看起来也完全合理,十一月项羽杀了宋义,然后请求怀王任命,十二月接到怀王的任命后,项羽立刻就发起了对章邯的攻击,他刚刚以逗留四十七天为名义杀了宋义,没有可能自己反倒要逗留几个月到春暖花开、漳水解冻才发起进攻吧?更别提造船的事,明明有冰可用,非要拖上几个月等到冰化了再造船那才是岂有此理。 因此,笔者在书中描述了另外一个战争过程,而放弃了破釜沉舟这个经典故事。毕竟,笔者还是要使用《资治通鉴》里的时间线来构建这整本小说。“焚舟破釜”最早见于《孙子兵法》,用来指不留后路、殊死一搏的气概,本书中,笔者描述项羽采用这样的气概和战略,并用这个口号来激励将士,但只是一个口号,一个策略和比喻,而不是真的行为。 还请读者理解,并且,笔者非常惶恐地请求所有读者指点,是不是笔者疏漏了什么特别重大的原因,才使得《资治通鉴》的时间和“破釜沉舟”的典故这两者无法共存。” 感谢诸位读者的阅读。) …… 才刚刚向北方进军,刘邦就遇到了一场大雪。 望着眼前白茫茫的大地,刘邦向蒯彻苦笑道:“不是我不尽心,这天气实在无法行军。” 蒯彻看着地上消失得无影无踪的道路,也知道这件事怪不得刘邦,他紧赶慢赶,但赶到刘邦军中的时候已经是十二月了。 “还请沛公派几个使者去给鲁公报信。”蒯彻最后无奈地说道。 “这个自然。” 刘邦当即拿出重赏,有几个身强力壮的士兵眼馋这份赏赐,从刘邦手里领了双份的寒衣,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后就离开军营,顶着咆哮的北风向白马赶去。 回到自己的营帐后,刘邦的脸色有些难看,戚姬小心翼翼地问道:“夫君,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吗?” “无法行军啊。”刘邦火炉里扔进了一根木头,风雪让砍伐变得困难起来,可军队对柴火的的需求量却是大增。幸好周围没有敌军,楚军不需要费劲建立坚固营寨也不需要挖掘深沟,现在楚军能够把大部分人力都派出去收集柴火,保证了每个帐篷里的温度。 盯着火炉看了一会儿,刘邦缓缓地对戚姬说道:“我义弟那边应该更冷吧?这天气实在不是打仗的好时候。” “鲁公会有危险吗?”戚姬问道。 “是的,”刘邦重重地点点头:“他刚刚以逗留不战的名义杀了大将——天啊,他怎么会用这样的借口?这不是把自己的退路都堵死了吗?这天寒地冻的怎么打仗?可要是等到春暖花开那要等多久?九十天?一百天?那他岂不是更逗留不战了吗?” 刘邦一边说一边叹气:“现在我是无论如何也赶不及了,或许我当初不该听大将命令来南边的,有我在义弟不至于被逼到和大将翻脸的地步。” 之前看到楚军内乱后,魏豹也急忙把他的军队后撤几十里,和项羽的大营紧紧贴在一起。现在魏军基本就是楚军的附庸,要是楚军退兵,魏军是断然没法和秦军作战的。燕军也差不多,燕国地广人稀,又远离中原战场,接到怀王号召后,燕军也就凑出了两、三千人,还不到秦军的十分之一,甚至都不敢说比魏国这个楚国附庸的实力强。 看到楚军、魏军都远离后,燕军觉得自己独自呆在秦军面前实在是太危险了,于是也瞅个空子拔营挪到了楚、魏两军的旁边,共计四万联军聚集在了一起。 诸侯的救兵统统撤远后,巨鹿的形势顿时又变成秦军和赵军单挑,王离再次忙碌起来,急吼吼地打造器械准备再次强攻。不过天气实在太恶劣,秦军打造器械的进度不是很快,而守城的赵军士气依旧高涨,首先他们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家室而战,上次秦灭赵时进行的大屠杀没过去几年,很多幸存者还在世;其次,诸侯军只是退却并没有离开;最后,至少现在天气还是站在赵军这一边。 今天项羽正在营帐里看书,项伯急匆匆地跑来见他。 “大王的使者到了。”项伯一进门就叫起来。 项羽抬起头,看着项伯那染着冰霜的头发和胡须,还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叔父,稍坐,不必如此。” “我怎么坐得住啊?”项伯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要是宣布我们为叛逆可怎么办?我们项家可是世代忠良……” “叔父!”项羽提高了声音,盯着项伯的双眼,抬起手轻轻地向下按了一按:“镇定。” 项伯深吸了一口气,对着侄子点了点头。 项羽站起身,一个门客把他的虎皮战袍抱过来,披在族长的肩膀上。项羽有条不紊地把战袍裹好、系紧,端端正正地戴好自己的头盔,最后检查了一遍自己腰间的宝剑,然后迈开大步当先走出了营帐。 跟在项羽身后的,是一队项家的武士。 守卫营门的士兵先是向项羽行礼,然后一言不发地为他们的统帅拉开了营地的大门。 营墙之外,一小队骑兵坐在战马上,为首者穿着华贵的袍子,他身后的骑士高举着一面大旗,旗杆的顶上是五色的牛尾装饰,这面土黄色的大旗正在北风中猎猎作响。 项羽向着这队骑士走去,虽然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地镇定,但他紧握剑柄的手也情不自禁地越握越紧。 看到项羽走过来的时候,本来安坐在马鞍上的怀王使者也翻身下马,迎着项羽大步而来。 面对面站定的时候,项羽感到自己握剑的手好像又紧了一些。 “长安侯。”使者再向前踏上一步,盯着项羽的眼睛问道:“卿子冠军的虎符何在?” “稍等,已经派人去请范大夫了。”项羽答道。 离开彭城的时候,宋义从怀王手里拿到了虎符,宋义死后当然落到了项羽手里,不过那代表着怀王的权威,项羽不可能抓过来就用,为了避嫌还放到了范增那里。 项羽和使者等了一会儿,范增也带着队家臣匆匆赶来。 使者重复了一遍问题,范增瞥了项羽一眼,从怀里取出那半只虎符,恭敬地双手递给代表怀王的使者。 使者接过虎符后,又从自己怀中掏出包得紧紧的一件东西,拆开包袱后使者从中拿出了另外半只,将两者对在一起,拼成了一只严丝合缝的老虎。 仔细地鉴定完毕后,使者一言不发地把范增交回的那半只小心翼翼地收进包袱,然后轻手轻脚地放到自己怀中。接着使者又掏出一捆用丝绢精心绑好的竹简,上面还盖着鲜红的楚王大印,一看就知道是怀王的任免诏书。使者左手拿着竹简,右手托着他带来的那半只虎符,抬起头和项羽对视片刻后,这个使者猛地一个躬身,俯下头双手把这包东西高高举起,呈递给项羽。 项羽感到心脏猛地一松,不过依旧没有松开剑柄,而是伸出左手把虎符和竹简从使者手里抓过。 感到双手一轻后,怀王的使者立刻倒退两步,伸手撩起自己的袍子,毫不迟疑地单膝归到在雪地里。那些护送使者而来的楚国武士,也都做出了一模一样的动作,集体向着项羽单膝下跪,深深地低下头,就好像是拜见大王和相国时一样的礼仪。 “上将军。”低头的使者一动不动地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他的声音既响亮又恭敬,在项羽接过信物后,他就不再使用之前的那个称呼。 “上将军!”保护使者和虎符前来的楚国武士们齐声呐喊,他们的声音响彻在雪原上,被北风送向了天边。 项羽松开了握着剑的右手,从左手里取过了虎符——这半只用青铜铸就的老虎。 项羽把这半只青铜老虎紧紧地攥在手里,感受着它传来的阵阵凉意:他的祖父曾经从楚王手里得到过同样的一件信物,虽然现在这并不是同一只——那只在项燕战死后不知所终,项梁怀疑父亲自杀前毁掉了那只传承数百年的虎符——项燕宁可毁掉它,也不愿它成为敌国夸耀的战利品。 现在项羽手里的这一只是怀王重新铸好的,不过它的功用和项羽祖父手里那一只完全相同:整个楚国,除了楚王和楚相,都要服从这只信物的持有者的号令,向他献上近乎面对楚王时的礼仪和敬意。 项羽忍不住仰天长啸,季父项梁失去的权利,他已经取回来了大半。 和宋义统军时不同,现在楚军营地的占地面积大了很多,大家各自分散开修筑了很多营墙,彼此之间不再有通道联络,就连范增都没有选择和项羽住在同一堵营墙之后。项羽知道这个时候肯定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的后背,可能有些人在咬牙切齿地等着自己的失败,不过一切都没关系了,他们都看到了怀王使者向自己行的大礼,可能还有些人听到了他们对自己的称呼,而这消息肯定会像长了翅膀一样地迅速地传遍全军,所有项羽的政敌,从这一刻起都必须要向他低头臣服。 …… “让儿郎们休息几天吧。”王离抬头看着天边银色的乌云,无奈地对身边的人下令道。 “至于楚军那边的侦查,也放缓一些吧。”接着王离又下了一个新的命令,冬雪一场接着一场,上一次的表面还不曾化去,就有新的雪盖在上面,现在楚军距离王离有几十里远,时刻保持对楚军的近距离侦查会导致斥候部队的大量损失。 楚军那边早就停止了对秦军的紧密监视,把斥候部队范围回缩到营地周围,在这种天气下,秦军不可能离开驻地在旷野里挣扎走上两天去攻打楚军的营寨,至少王离完全没有动过这方面的念头。 “是啊,楚国人很多都是江东来的,他们可能大都连雪都没见过吧?”秦军的幕僚也纷纷点头赞同:“他们还不如我们呢。” 这种天气秦军都不想出营,楚军就更不可能了,秦军探马完全可以和楚国一样,收缩到基地周围二十里左右,这差不多是步兵在这个天气能行军的极限,再远估计不但望族子弟不肯跟随,普通士卒也要哗变了。 “二十五里。”王离最后下了命令,比幕僚推荐的距离还稍微远了一些:“项羽把少府打败了四次,对他我们要谨慎一些。” …… 楚军的帅帐里再次挤满了将领,这还是自宋义死后的第一次。 “我军要速战速决,一举打垮秦军,解巨鹿之围。”项羽大声说道。 吕臣身体一晃,就想张口说话。 项羽举起手,阻止了他的发言,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不过我不去打王离,王离深沟坚垒,绝不是轻易能打下来,我们去打章邯。“ 在项羽的背后,挂着一幅巨大的地图,他转身向地图一伸手,就有个项家的卫士默默地把马鞭指向了章邯营地的位置。 “章邯在保护王离的粮道,他是没法像王离那样像刺猬一样团成一团的,他的营地分散而且拉得很散,是我们攻打的好目标。只要消灭了章邯,王离半个月内就会断粮,现在天寒地冻野外没有吃的,他的大军吃光了粮食就会溃散,根本没有任何机会逃掉。”项羽大声讲述的时候,地图旁的卫士无声地在地图上移动着马鞭,配合着项羽的演说。 “在下雪前,王离和章邯之间的距离只有两天的路程,而且他们的联络非常畅通,对我军的侦查也很紧密。但现在不同了,相同的路程,现在王离要走上四天才能回救章邯,以前他可以日夜兼程,还可以在野外露营,但现在这些他都不行了,他要缓缓行军,还要扎营生火。最重要的是,现在他们不能立刻发现我们的行动,他们的侦查圈都缩回了自己的营地附近,王离在接到章邯的求救信之前,根本不会知道我们已经向漳水出兵了。” 听到这里,范增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亚父,”项羽把这两个字叫得清晰又响亮:“您有什么要说的吗?” “大将等着下雪,还把营地挪出几十里,就是等这个时候吗?”范增难掩脸上的异色:“还有漳水,现在漳水已经封冻了,我们可以踏冰而过根本不花什么时间,章邯没有屏障也没有时间去警告王离了。” “亚父,”项羽温和地说道:“作战这种事,当然要提前仔细思量了。” “大将说的是。”范增点头道。 吕臣见状又要发言,陈婴也跃跃欲试。 可他们两个都没有范增的待遇,项羽又是一抬手阻止了他们。 接着项羽就点了两个将领的名字,命令他们立刻带领先锋出发,中途修一座营地,然后渡过漳水后再在章邯营地外二十里建立营寨,完成这一切后立刻回报自己。 “等他们建立好营寨后,我们就出去去攻击章邯。” 无论是被点名的部将,还是营帐里的其他楚将,几乎人人都是面有难色。 “我知道你们都觉得,这气候攻打章邯也很难,可兵法有言:焚舟破釜,陷于死地而后生。” 项羽不为所动,举起青铜虎符对两个将领说道:“等你们扎好最后一营的时候,你们也就该被章邯发现了,这时我会率领全军跟着过去,离开这座营地后,就烧掉这座营地;接着是中间的那座,最后向章邯进攻的时候,最后一座也会烧掉,每一个士兵都必须知道:如果不能夺去章邯的辎重和粮草,他们就会冻死在荒野里。对了,每个士兵,还有将领,也包括我,都只能带三天的粮食,兵贵神速,如果我们走得太慢让王离及时赶回的话,我们就攻不下秦军的营地了。” “大将。”吕臣实在忍不住,不顾礼仪地大叫出声:“孙子兵法上固然说过焚舟破釜,但只是说说罢了,从来没有人做过,或许根本行不通。” 项羽一言不发地站起来,随着他魁梧的身体拔地而起,帐篷里顿时寂静无声,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望着恩威难测的项羽。 至于吕臣,在被项羽瞪视了几眼后,已然是惊恐万状。 “你要违抗我的命令吗?”项羽用低沉的声音问道。 吕臣听到这问话后,立刻伏倒在地,额头上的冷汗一颗颗地滴落:“臣不敢,大将。” “你们还等什么?”项羽举起虎符,指着被他挑出来的先锋。 “遵命,大将。” 项羽这声吼声,让众人耳朵中都有嗡嗡之感,两个先锋急忙并肩单膝跪下,对项羽抱拳应诺:“臣等这就出发。” “你们可以带五天的粮食。”项羽说道:“不用挖壕沟,修筑营墙,只要能避一夜寒就是大功。” “遵命。”两个将领再次急忙应是。 “传令。”项羽的视线从满营的将领脸上一一扫过:“从今夜起,口令就是:焚舟——破釜。” “都听见大将的命令了。”范增手扶宝剑,长身而起,对其他人喝道:“还不去准备?” 众人都散去后,只剩下范增和项羽还有项伯后,前者转身轻叹道:“陷于死地而后生,还没有人这么做过。” “那我就来做第一个好了。”项羽轻松地笑着。 “这一切,利用天气掩盖行踪,拖延王离的行动,你都是杀宋义之前就想好了?”范增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一切,项羽的部署一环套着一环:“你见过雪吗?” “我很小的时候,季父带我去会稽前见过,”项羽伸出手撩起他桌边的盖帘,露出了下面堆得满满的竹简:“不过我主要还是看书,我看了很多书,几乎只要闲下来就会看书。” 范增欲言又止。 “亚父请讲。”项羽鼓励道。 “赵括也看过很多书。”范增轻声说道。 闻言项羽露齿一笑,虽然他的笑容很温和,但这一笑竟然让范增有寒毛倒竖之感。 “只有我输了,才能把我比作赵括,而我是绝对不会输的。”项羽说完,就客气地问道:“亚父还有事吗?没有的话我想看书了。” 范增走后,项羽一边挑选着书,一边对项伯笑道:“叔父,看刚才吕臣吓得那个样子?” “是啊,你季父都不曾把他吓成那个样子。”项伯感慨道,又想起了项梁主政的时候,那时项羽远没有现在这样锋芒毕露,现在没有人能和项羽并驾齐驱,整个军事会议就是他的一言堂,没有人有资格和项羽讨论,只能勉强跟上他的思路并服从他的指示。 “说起来,”项羽已经选好了一本书,正轻轻地解开这捆竹简上的绳索:“好像也就是刘邦能够顶住我的瞪视,我瞪过他一次,他身边的人腿全软了,可他居然没有乖乖地把李由的尸体交给我,嗯,要是义兄在这里,他应该能帮我把计划改得更好吧?今天这些都是竖子。” 项羽把竹简翻开,在将全身心投入进去之前,他抬头看着项伯,温和地问道:“叔父还有事吗?” “没有。”项伯走出了族长的帐篷,轻手轻脚地把帐门放好,免得让寒风打扰了里面读书的人。 …… 听探马报告说楚军过来后,章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冒着风雪亲自去侦察了一番,果然看到一股楚军已经度过漳水,正冒着风雪在不远处扎起了成片的帐篷。 “这,这……”虽然被项羽、刘邦打败了好几次,但入冬后章邯顿时觉得自己又有了优势,项羽那么年轻,还带着很多从来没有经历过雪地战的江西、江东兵。在今天得到报告前,章邯觉得自己还是很安全的,觉得至少在开春前没什么爆发大战的可能。 脚下的土地已经冻得如同钢铁一般,章邯实在想不通楚军怎么敢换营地,还胆大包天地把营地直接摆到了自己的营地旁。现在武器砸在地上也就是一个小点,章邯自问是绝对没法修建起防御工事来的,也不信这世上有任何人能在这种天气里做到。 结果楚军竟然就没有修筑任何防御工事,甚至根本没有任何尝试的意图,搭好帐篷后就四散开收集柴火。 “要是我夜袭,他们打算怎么办?”章邯看得目瞪口呆,但越是这样,章邯越不敢轻举妄动;他不得不想到,现在秦军行动起来其实也非常困难,章邯手下的不到两万军队分散在几十个大小不一的劳工营和粮仓里。章邯并不知道楚军后面是不是跟着援军,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楚军的疑兵之计,要是章邯派去的军队太少担心遇上楚国的后援;要是兴师动众万一楚军只是空营那秦军就白忙一场,还可能导致露出破绽。 “多派探马。”章邯很快就有了决断,同时他也冷静了下来:“就算项羽真的率领大军前来,他几万大军的辎重也得堆积如山了,带着这么多辎重他一天走不了多远。” “是不是立刻通知武城侯?”一个郎中问道。 “不,”章邯果断地摇摇头:“还是一样,项羽根本走不快。” 带着数万大军的辎重,项羽短期内是无论如何也赶不到章邯近前的,要是章邯大惊小怪,吓得王离全军回救了,那搞不好反倒是中了项羽的计。章邯已经想到,说不定项羽就是在这里故部疑阵,想引诱部分秦军回救,然后去给巨鹿解围。 虽然章邯不介意从巨鹿撤围,但撤围的原因肯定不能是他谎报军情。 “不用怕,不要自乱阵脚。”已经想通一切的章邯彻底镇静下来,对左右说道:“只要我们不乱动,其实根本不用怕,无论如何,项羽走得都快不起来,等探马找到他的主力到底在哪里,我们就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 “焚舟!” 一个楚国卫兵警惕地看着向他走过来的一队骑士。 “破釜。”领头的骑士答道。 这个骑士被引到帐篷的深处,他向里面的将军报告道:“大将已经带着主力抵达,今夜之前全军都会抵达。” “刚好。”将军抬头看了看天,半晌后转头对同僚说道:“要是明天开始连下两天、或是三天大雪怎么办?我们还有一天的粮食,大将他们也是一样。” “我不知道,别问我,我以前就没见过雪,或许这东西就不会连着下。” 第二天黎明。 悠长的号角声回荡在楚军的营地里,项羽大步走出营门,在卫士的簇拥下走出来,仰天看着万里晴空:“真是天助我也,比我希望的还要好。” 说完项羽就回过头,对左右吩咐道:“让全军准备吧,把帐篷都烧掉,大家最后吃点东西、喝点温水,暖和、暖和身体,今夜或是在章邯的大营避寒,或是葬身荒野。” “遵命。”左右齐声答道。 秦军的情况也和项羽估计得差不多,章邯完全没有想到楚军会全师而来,他的营地依然分得很散,完全没有把部队集中起来。只要项羽一举击溃章邯,那王离就插翅难飞。王离统帅的是秦国最有战斗力的野战部队,其中的军官很多都有灭六国的经验,这支部队的重要性远不是章邯的刑徒军能够相提并论。 如果正面对抗与这支精锐的秦军对垒,就是勇猛如项羽也会忌惮三分,但无论多么精锐的部队,无论有多少经验丰富的军官或是多少久经战阵的老兵,只要没有军粮那都只有死路一条。除了这支项羽必欲全歼的秦军外,他们的统帅是项羽选择行险的另外一个原因,王离是王翦的嫡孙,而项羽则是项燕的嫡孙,这不光是秦楚之间的国仇,王家和项氏之间绵延三代的仇恨也需要一个了结。 “大将,”一个卫兵捧着捆竹简出来,为了轻装急行,项羽把他所有的书都扔给了魏豹去保存,只带了一卷孙子兵法在路上看:“这个也要烧吗?” “烧了吧,我都看了十多遍了。”项羽自然不会带本书上战场,他随手一抛,将这捆竹简扔进了帐篷里,竹简在地上翻滚着散开,露出上面的一行字:聚三军之众,投之于险,此谓将军之事也…… “从今天开始,陷于死地而后生,就不再只是书本上的话了。”项羽大步走向营外,他的身后是纷纷被点燃的楚军帐篷。 随着跃身马上的项羽抽出宝剑,向着章邯的大片营地用力挥下,三万再无退路的楚军背对熊熊燃烧的冲天大火,发出了齐声的呐喊声…… (笔者再按:重申一遍,还是感觉这个改动太大。 请读者理解,笔者是写小说而不是研究历史,笔者不可能根据千头万绪的史料里提出几种可能的解释。笔者的小说里只能有一条清晰无误的故事线,明明白白地告诉读者:这仗的时间、地点、过程。这本书很多地方使用的是《资治通鉴》的时间线,有的地方因为剧情需要也含糊过去了,写到后面发现前面有错,笔者还会回头去改。但巨鹿之战影响太大,必须要详写没法含糊,宋义被杀这段历史的时间白纸黑字含糊不过去;破釜沉舟也太有名了,一点儿也含糊不了。这就逼着笔者选一个,放弃另外一个。 推翻时间线?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因为这就是推翻了秦末战争的已知历史进程,未来是不是有人能做到笔者不知道,反正笔者是肯定不是那个前无来者的人。那推翻破釜沉舟这个著名典故?难度同样很大,但仔细想想,似乎有点可行性啊。 有人或许会说可能有小气候什么的,笔者不是地理学家不知道这种小环境气候异常是否会出现,但即使、即使漳河某一段真的因为岩浆地热或是其他什么可能的原因小范围化冻……假如读者您是项羽,看到一条平均要封冻两个半月的漳河,突然冰冻的好像不那么结实了。你的选择会是在寒冬里急吼吼地造船,然后放着其他可以直接走过去的地方不走,非要花费精力造出船,然后非要从这段很配合一直没有又冻上的地方渡过去,然后再刨个冰窟窿把船沉下去吗? 笔者很难想象这样的事情会发生,所以本书中笔者假设:项羽只是用《孙子兵法》中的焚舟破釜之计,并用这条兵法来激励军心士气,但并不是真的去在冰天雪地里砸锅沉船了。而巨鹿大获全胜后,项羽的勇气和这条焚舟破釜之计广为流传,最后以讹传讹变成了他真的破釜沉舟了——在河北一年最冷的时候。 笔者第三次声明:这本书是小说不是历史论文,无法讨论各种可能性只能给出一个确定的说法,这个说法可能错得离谱但给出一个经得起考验的说法不是笔者力所能及的事情。至于为什么时间和事件会产生这么严重的冲突,只能是历史学家研究的课题,笔者作为外行只能提出一个外行的问题:到底是史载的巨鹿之战进程错了,还是破釜沉舟这件事不存在?似乎两者必居其一。 不得已花费了这么长的篇幅来解释,巨鹿之战真的没法含糊过去了啊,再次感谢诸位读者的阅读。) 第三十二节 夺营 望着潮水般涌来的楚军,还有他们背后的冲天火光,章邯就像石像一样地呆立在大营的营墙上。战斗才开始,最东面的堡垒就纷纷告急,章邯能够看到有无数楚国士兵搭成人梯爬上了营墙,不过更多的楚军则像是遇到礁石的洪水,绕过这些孤零零的堡垒,向后面的秦军据点冲去。 昨天上午探马回报有不计其数的楚军开过来的时候,章邯依然不肯相信,认为这多半是探马看错了, 他深信这种天气楚军无法大规模行军,更不可能用探马形容的速度急行而来。 直到昨天下午看到一眼望不到头的楚军浩浩荡荡地开进那片帐篷后,章邯才警醒过来,确定自己是楚军主力的攻击目标,并立刻向王离派去了报警部队。 不过直到看到楚军营地的熊熊烈火之前,章邯依然幻想自己还能几天的时间,因为他觉得楚军无论如何都要修整一下,让士兵们恢复体力同时打造攻城器械,可是没想到今天楚军就焚烧了自己的营地向秦军发起了全线进攻。 “楚人这是要拼命啊。”章邯的左右也都是面色煞白,章邯的战斗部队有近两万人,乍一看好像不比楚军少多少,可是这里还有大量的民夫和壮丁,有连绵不绝的粮仓和据点,还有苦心修建起来的运粮甬道。民夫需要监视,粮仓需要守卫,甬道需要巡逻,就算抛弃这些,还有十余个有壕沟的大型据点,几十个连壕沟都没有的小型据点。不到两万秦军分散在这么多的据点里,只能被楚军各个击破。 “如果不把我们的军队集结起来,我们就要被消灭了!” 一个郎中向章邯狂呼道。 “向哪里集结?”另外一个军官额头见汗,顾不得礼仪反问道:“我们根本站不住脚!” 楚军已经向秦军冲过来了,其中很大的一支正直奔章邯的大营而来,这个时候如果让各据点的秦军放弃据点全体回救大营,那立刻就会人心惶惶。章邯所部已经被楚军打垮好几次了,虽然在定陶反击项梁得手,但早已经失去了刚出关时对楚军的那种心里优势。 只有楚军一半的秦军扔下自己的据点后腿集结,这需要高昂的士气和大批有经验的军官才能做到,以现在章邯的状态,说不定这种命令一下就会导致全军陷入混乱,然后被楚军追杀直至全军覆灭。 “少府!” 就在这时,一个坚毅的声音在章邯耳边响起,这个秦军军官看上去岁数不小了,他鬓角的头发都已经花白。这个军官的头盔上盖着一块白色的熊皮,和周围其他人的头盔有这显著的不同。 这个军官是王离的部下,今天是来章邯这里接受粮草的,他在众人都惊慌失措的时候抢上前一步,对章邯大声说道:“让这些营地尽可能地守下去,能拖多久是多久,不要去救他们,一兵一卒都不要派。” 接着这个军官朝着西方一挥手:“把后面的人掉上来,所有的壮丁都发给武器,我们不用挡楚军太久,只要挡几天就够了。” 现在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楚军是焚舟破釜、决一死战,但把楚军完全挡在野外让他们冻死在外面是不现实的。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接应武城侯的军队退下来,”这个献计的军挂急切地说道:“想保住全部的堡垒是不可能的,但只要保住一个,武城侯就有退路,保住得越多,武城侯的危险就越小。” “牺牲前面全部的我军吗?”一个郎中质问道。 “不牺牲他们怎么行?”老年军官抗声道:“就是不管他们,都很难守住,快别管他们了。” 章邯回过头,看着这个老年军官,后者受到鼓励,急忙报出自己的履历,他不是王离军中经验最丰富的那一批,但也参加过灭赵、灭楚之战。 老军官信心十足地说出自己的履历后,章邯的脸色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依旧用看一种陌生人的样子看着他,这表情让老军官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消失不见了。 正如这老军官所说,现在就是集中部队死守大营和周围的几个据点,秦军也未必能顶住,章邯至少要顶住项羽四、五天的围攻,才能盼到王离的增援。能不能抵抗这么久,到时候王离能不能来解围都是未知数。 “传令全军,”章邯大声对周围说道:“放弃他们的堡垒,全军后退,然后整军再战。” 和没有退路的楚军不同,秦军如果向棘原方向退却,一路上都有秦军的据点和堡垒,说完章邯又向远方眺望了一眼,虽然楚军密密麻麻地涌过来,但现在他们距离章邯的大营还有数里之远,目前受到攻击的秦军也不是很多,只要按照那个老军官说的把他们扔下断后,那秦军主力完全可以及时撤出战场——楚军千辛万苦地跋涉而来,凭借着就是最后一股冲劲,章邯不信他们还能在这冰天雪地来再追上几十里。 看完这最后一眼,章邯就一撩披风,快步走下营墙。 被甩在后面的老军官楞了片刻,突然如梦初醒般地冲下营墙,连贯带爬地冲向已经要登上战车的章邯。 尽管有章邯的卫士来拦,但老军官猛地迸发出一股大力,愣是把两个年轻力壮的卫士生生推开,老军官扑向章邯,跪倒在地抱住他的右腿,仰起头嘶声喊道:“少府使不得啊,少府一旦退兵,武城侯和巨鹿城下的两万将士就陷入死地了啊。” 这时被老军官推开的两个卫兵已经掉头赶回,他们两个人一左一右,把如同水蛭一样粘在章邯腿上的老军官撕了下来。 在被两个卫士掰开手指的时候,这个年近半百的老秦军还在高呼不止:“少府,少府,一定要战到最后一兵一剑啊,不然两万将士可怎么办啊?少府啊,巨鹿城下的两万将士啊。” 被两个士兵倒拖着拉开几步后,老军官就被如同包袱一样地扔到地上,这时老军官已经抑制不住,大颗的眼泪喷了出来,他才被扔到地上就挣扎着爬起,还企图挡到章邯的车前去:“少府不能扔下将士们不管啊。” 可老军官才站起来,一个不耐烦的卫士就猛地一抽,马鞭正抽在他的脸上,把他抽的一个后仰倒在了地上。 从始至终,章邯就像是没有听到他的哀求一样,在被抱住腿的时候他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看,这时卫士已经拉开大营的南门,章邯马鞭一指,他的驭手就带着长官驶出了大营。后面是紧跟着章邯的家臣和门客,等到主帅和近卫离开后,大营里的士兵也跟着列队离开,本来守在营墙上的士兵一个不落地跟着离开大营,唯恐被留下抵抗混这个从东阿开始就一直追在他们身后的杀神。 另外几个头盔上带着熊皮的士兵,这时才跑过来扶起倒地的老军官,他一颗牙被打飞了,鼻腔里也是鲜血长流。 “找人,找每一个你们能找到的人。”老军官被扶起来后,口齿不清地地说道:“我们一定要守住这座大营,一定!” 章邯的命令无疑已经传出去了,很快站在大营营墙上的老军官就看到远处几座堡垒的秦军也开始离开他们的驻地,不过他们没有一支是迎着楚军而去,或是增援前线受到攻击的据点,或是向大营的方向开来,而是纷纷追随着章邯的脚步向西南方忙不迭地撤走。 跟着这些士兵逃走的,还有各个据点里的民夫,展现在老军官眼前的战场就是楚军阵容齐整从东北方压过来,而西南方则是铺天盖地的不战而退的秦军,而且正迅速地演变成慌不择路的溃逃。 本来这对王离军还控制住了一些没来得逃走的大营民夫,老军官还当机立断地下令发给这些壮丁武器,并强迫他们登上营墙准备坚守。 可见到眼前的乱象后,又看到一支楚军正直奔这里而来,一个壮丁怪叫一声,就扔下武器向营墙南部跑去。 “不许跑!”一个头盔上带着熊皮的士兵厉声喝道。 但在这个士兵抓到他之前,壮丁已经纵身从营墙上跃了出去,这个人跳出去后重重地摔在了壕沟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大叫,但他接着就奋力爬起,手足并用地爬出壕沟向南一瘸一拐地逃走。 营墙上的壮丁看着这个人挣扎着南逃的背影,突然间一起发喊,接着所有的人都扔下了才发给他们的武器,争先恐后地跳下营墙。 “不许跑,不许跑。” 本来堵着下墙通道的熊皮士兵一起发出怒吼,他们挥舞着宝剑向壮丁身上乱斩,可被砍倒的人发出的惨叫丝毫不能让其他人退缩,反倒催促着人更加奋勇地跳下墙去。 有的人一跳下去就摔断了腿,还有的跳到了鹿角上直接被插死在上面,但这些同样丝毫不能阻挡人群逃生,最后就连最胆小的人,也都跟着前面的同伴跳了出去。 老军官环顾四周,看到大营里空荡荡的,除了那些被砍倒的壮丁,就剩下了他这一队来运输粮草的士兵。 其中几个年轻士兵脸色惨白,也开始看看北面,然后张望、张望南方。 老军官走上营墙,向着北方望了望,那支楚军已经很接近秦军的大营了,他们高举着旗帜,迈着整齐的步伐开来,每一步都地动山摇。这支楚军没有冲车,只抬过来了一根根粗大的木头,看起来他们就打算用这个来撞击秦军的营门。 如果大营里有足够的射手,那么使用这么简陋器械的楚军在撞开营门前会遭到可怕的损失,不过现在诺大一个秦军大营只剩下了不到五十个王离军士兵。而且老军官怀疑就是再可怕的损失也无法击退这支楚军,现在距离近到他已经能够看到敌人的面孔了,抬着那些大木的楚军士兵一个个神情严肃,直直地看过来——这是视死如归的敌人,老军官在他的一生中曾经见过,只是从来没有一次见到过这么多的死士。 老军官猛地拔出自己的长剑,把它高高地举起直指苍天。 “战至最后一人一剑!”老人奋力大喊道。 营内最后的这队秦军,纷纷抽出自己的佩剑,和老人一样将它们指向天空。 “最后一人一剑。” 最后几个人,包括刚才那几个南北张望的年轻士兵,此时也不再畏缩,而是学着年长同伴的样子,拔剑高呼: “最后一人一剑!” 在北面营墙上留了一半的人,另外三个门都放了五个,老军官带着最后十来个部下走到营地的北门后。 “我们一定要守住这里。”军官说道。 “是。”部下们齐声答道。 头上已经传来弓箭破空之声,营墙上的秦军开始攻击靠近的楚军。 虽然隔着营门,秦兵还是能听到外面楚军越来越清晰的口号和步伐声,突然间,墙那边传过来惊天动地的呐喊声,接着就是一声巨响,厚重的门关被撞得向后剧烈地弯曲。 营门的门关也是用一根巨木制成的,但几撞之下,它上面就露出了深深的裂痕。 老军官苦笑了一声,因为人手不足,连支撑营门的木头都没有,更不用说出营列阵保护营门了。 头上的弓声越来越急促,显然营墙上的秦军也感到越来越大的压力,这时其他两处营门也先后响起撞门声,外面这支楚军有数千人,肯定会四面围攻。 “下来。”老军官看着不断加深的裂痕,抬头对上面的部下喊道:“关已经不行了,快下来。” 听到军官的喊声后,营墙的秦兵扔下弓箭,纷纷拔剑向墙下跑来,但在他们下来之前,随着一声大响,不堪重负的门关被撞断,营门像是被巨人踢了一脚般的倒向两边。 随着欢呼声,无数的楚军从营门涌了进来。 “杀。”严阵以待的军官带着手下就迎了上前。 …… 不知道厮杀了多久,军官的头盔已经被打飞了,散开的头发上、还有胡须上都沾满了敌人的鲜血。 最后一个部下刚刚倒下,再也没有人掩护军官的后背后,军官只能转着圈,挥剑把楚军最后一次逼开。 手臂已经疼得好像再也举不起来了,手里的长剑沉得就像是一块巨石。 而周围的楚军依然无穷无尽,可能整个大营现在只有军官身周的这两尺之地还属于秦军所有。 章邯,根本不可能整军再来,而主帅王离还有两万同袍,现在应该还根本没有意识到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 没有任何办法改变这一切,这就是自己的结局,也是秦国最精锐的军队的结局。 在军官戎马一生中,他无数次地把绝望送给他的敌人,但这一次终于轮到他自己了。 真的再也拿不住剑了,真的再也无力挽回了,即使牺牲自己的性命也无法挽回。 在周围楚军又一次冲上来,即将把无数把长矛刺进他身体之前,长剑已经从军官手中无力地滑落,他放弃了抵抗,仰天长啸:“始皇帝,您睁开眼吧!” …… “大将。” “大将。” “大将。” 楚军的欢呼声此起彼伏,战场上已经看不到秦军的踪影,除了章邯的大营,只有九座堡垒进行了抵抗。其他的秦军趁着楚军被这些堡垒拖延的机会,纷纷撤离了战场。 “是章邯下的令,”范增对项羽说道,从被俘的军官口中得到需要的信息后,这些俘虏也都被楚军处死了:“这老贼倒是见机得快,保住了他手下至少七成的兵力。” “没关系,”项羽一点儿也不生气:“虽然没有我盼望得那么好,但没关系,现在王离已经是死人了,消灭王离更重要,一个都不能让他们跑了。” 虽然取得了胜利,但楚军也已经到了精疲力竭的地步,没有继续追击章邯的体力。 项羽下令立刻把被俘的秦军壮丁都组织起来,让他们立刻去清理壕沟里的战死楚军尸体,并强迫他们把壕沟进一步加深。 “让他们干到死为止,我们没有地方留给秦人。”项羽给出了明确无误的命令:“赵国的壮丁也是一样,从他们参加秦军的那一天起就是秦兵了,对秦兵绝不能留情。” “然后全军都指向巨鹿,”项羽对楚军将领们说道:“南面只要留下最少的监视兵力就行,章邯是不会回来救王离了。” 见吕臣、陈婴等人似乎还有疑虑之色,项羽耐着性子解释道:“章邯是绝对不肯为了王离把他手下军队拼光的,在他连续惨败后,这些军队已经他用来保自己身家性命的了,如果王离全军覆灭了,他的命反倒可能更稳了;要是章邯把兵丢光了,秦廷也就该收拾他,追究他的罪责了。” 周围的将领都露出恍然之色。 “如果章邯真肯替王离拼命,今天他就不会跑了。”范增替项羽进一步解释道:“章邯已经把王离当作弃子,就像那几座堡垒一样替他拖住我们,好让自己能够安全地撤退,估计现在他已经在去棘原的路上了,不够他想得没错,王离确实能替他拖很久,在消灭王离前我们没法去追他。” 项羽点点头:“各自准备去吧,再派使者去通知魏军、燕军,巨鹿那里也派一队人去,让他们紧紧跟着王离,毋要让一人一马漏网。” “得令!大将。”楚国将领齐声应是。 第三十三节 对峙 秦二世三年十二月二十日。 章邯逃走已经十五天了,在距离他丢弃的大营北方不远处,一支强大的军队刚刚结束今天的行程,在雪原上扎下营寨。 这支军队的士兵几乎人人都有金属头盔,每顶头盔的上面都有兽皮的装饰。 只是这些本来总是被打理得一尘不染的兽皮,现在上面都结满了冰霜,或是沾满了泥土,或是两者兼而有之。 “柴火还够三天。”负责军需的郎中对王离报告道。 “嗯。”王离点点头,鼓励周围的幕僚道:“只要明天不下雪,我们的木柴就够用了。” 众人默默无声,没有人发出欢呼也没有人表示忧虑,这十天的行军几乎把每个官兵的锐气都磨光了,最不幸的是其中还遇到了两场雪,耽误了好几天。 在秦军的周围,是若隐若现的联军追兵。确定章邯逃走后,王离当机立断,马上收拢部队准备撤兵,不过联军的反应比秦军还要快。当秦军几天后开始从巨鹿退兵的时候,消失许久的魏国和燕国兵马重新出现在秦军附近;当王离开始撤退行动后,赵军也从巨鹿城中开出,三国联军从三个方向上若即若离地跟着秦军,每天都攻击秦军采樵的士兵,或是突袭那些落单的士兵,他们的骚扰导致秦军的行军速度变得非常缓慢。 一开始秦军还愤怒地予以回击,但联军总是迅速地撤出战斗,而秦军又不可能长距离地追击他们。当发现为了驱赶这些追兵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后,王离就下令不要再管他们了,只是每次派出更多的甲士护卫自己的采樵队,至于那些落单的掉队士兵,只能自求多福。 在刚离开巨鹿的时候,秦军还可以使用甬道上的据点,这些据点里还有秦兵在守卫。但随着离开巨鹿越来越远,他们见到的就只有被废弃掉的据点了:楚军没有任何理由保留这些原本是用来保护甬道的堡垒,占领他们的楚军将这些避寒点彻底焚毁后就又撤退了。 因此最后的这一段路花费了更长的时间、行进的也是极为艰苦,每天都有士兵因伤病掉队,而主力根本不可能留下来等待他们。 三天前,秦军中所有来自关中或是赵地的壮丁都因为没有分配给他们食物和御寒物而死光或是逃光了,从那时开始所有的体力工作都需要由战斗部队来完成。联军的骚扰更是日甚一日,或许是看清楚粮援断绝的秦军根本不敢耽误时间交战,联军经常拉出上千士兵排成方阵威胁秦军,逼得秦军必须交替前进防备对方真的发起进攻,一天都走不了几里。 太阳落山了,带走了大地上最后仅存的一丝暖意,秦军纷纷席地而坐,小心地利用分配给他们的一点木柴稍微加热一下自己的食物,然后就着地上的雪吃掉,余下的一些则需要用来度过寒夜。 在秦军营地的外面,联军的骑兵开始在他们的营地外围来回驱驰,他们的矛尖和利剑上挑着秦军的人头。随着时间的推移,联军的骑兵胆子越来越大,现在几乎就快要冲进秦军的篝火里了。 但没有一个秦兵会抬头看这些联军一眼,他们都小心翼翼地护着自己的火苗,对十米外的喧嚣充耳不闻。刚开始撤退的时候,有士兵实在忍无可忍,不顾军官的严令发起对这些敌人的反击,结果他们错过篝火吃了冷食,或是在追击的时候受了轻伤,或是浪费了体力,结果就被无情地抛下,步了他们前夜想抢回的那些人头的后尘。 一个胆大的赵国骑兵,居然就在秦军营地外下了马,好整以暇地从马背上取下了弓箭,远远向篝火边吃饭的秦军抛射过来弓箭。 每次他射中一个秦兵,就会引起同伴们的欢呼声,而秦军这边依旧一声不响,被攻击的这堆篝火边的秦军把头压得更低,对倒在身边的同伴熟视无睹,只是盼望下一支箭不要找上自己。 又一支箭从天而降,穿过一个正在吃饭的秦军的后颈,这个士兵嘴里塞满了食物,一声不吭地扑到地上。坐在这个士兵旁边的同伴挪了挪位置,然后继续低头吃饭——这个士兵立刻就死了,没有多少痛苦,比那些负伤然后痛苦地嚎叫上半夜然后冻死、或是冻个半死然后绝望地等着被抛弃强多了——不少士兵心底甚至有些羡慕他。 整夜外围都传来厮杀和惨叫声,吃饱喝足的联军每天都派壮士来劫营,现在秦军早就不考虑修建营墙,也根本不会再浪费体力去挖掘壕沟了。联军的劫营分队一旦找到哨兵的破绽,就直接闯进最外围的帐篷,将里面的秦兵杀死在睡梦里。 而更靠里一些的秦军士兵,听到不远处的厮杀后,只是把身上的衣服裹得更紧一些,明天还有很艰苦的路要走,他们不是执勤的哨兵没有优待,不睡觉是无法跟上队伍了。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天,但这种事情已经见过得太多了,让所有的士兵都变得麻木了,没有人还会起来支援。 第二天天亮后,王离走出自己的帐篷,在近卫的簇拥下巡视了自己的营地一圈,边缘地区的血已经冻上了,被焚烧的帐篷也不再冒烟。 远处的联军追兵若隐若现,他们起得比秦军还早,接替了前一天那班的位置。这些环伺的追兵就像是雪原上的狼群,跟在受伤的猎物身后,一走就能走上好多天。 各营的秦军都在准备出发,一些看着就像是睡熟的人怎么推也推不醒了,他们的同伴就把这些尸体留在雪地里;又有些人生病发热了,和以往一样,军官给这些病号每人都留下了一柄剑,等联军追兵过来检查的时候,他们可以选择用来对付自己或是敌人。 “出发。”王离向前挥了一下手,大军默默地再次出发,前方没多远就是章邯失去的营地了。楚军焚毁了所有没必要保卫的小据点,把所有的粮食都集中到了几个大营里面,如果章邯不来给王离解围的话,王离必须要带着这支即将断粮的军队攻下其中的一座才能有机会生存,并继续向南行军返回棘原。 又是一天艰难的行军,到傍晚秦军再次扎下帐篷的时候,他们的前哨已经能够看到被楚军夺取的秦军大营了。 “让赵军他们都做好准备,”项羽眺望着秦军的营地,对周围的卫士下达了命令:“明天他们不用靠近战场,让秦军能够后顾无忧地攻打我的营寨,要他们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别让秦兵跑了。” “他们能跑到那里去?”一个卫士忍不住笑道。 “我想看到每一个秦军的脑袋都摆在这里,”项羽冷冷地说道:“每一个。” 根据联军的报告,秦军的人数也就是离开巨鹿时的一半,已经损失光了所有的壮丁,只剩下清一色的甲士。 而这一万多秦军要面对的,是由三万多楚军坚守的十几座联营,在秦军在联军不断骚扰下挣扎着赶回来的时候,楚军一直在对这些营寨进行加固。被俘的上万秦兵也早都消耗殆尽,对这些来自关中或是赵地的壮丁,楚国称得上是一视同仁,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得继续在工事上劳作。 现在营地里使用的壮丁是赵国刚刚押送来的赵国壮丁,这些赵军对楚军的连营进行着最后的加固,而楚国的甲兵五天里一直在养精蓄锐,准备迎接与王离军的最后决战。 太阳又一次地从东方升起。 王离下令让所有的士兵吃光所有的食物,用光最后的柴火,然后焚烧帐篷来烧一点热水。 “既然楚军能打下我们的营寨,那我们也能将其夺回。”王离给军官们打气道,他的军官们也用同样的话去激励手下的士兵。 在王离走出营地的时候,他看到几个士兵正趴在一匹倒毙的战马身上,刀割剑戳,都想要割下来一块肉来,一个士兵甚至直接下口去咬。 一个近卫见状就要上前呵斥,但王离阻止了他:“让他们多吃一点儿吧,今天会有一场硬仗要打。” 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王离总是忍不住想起李由,不知道李由战死的时候在想什么,是不是会在怨恨自己,就像自己现在怨恨章邯那样,这是不是就是自己因为私心结果不救李由而去救章邯的报应?不过王离还是飞快地把这个念头赶出了脑海外,这个想法实在太不吉利了,王离告诉自己一定要带领部下夺回粮仓、然后杀出重围。 “让士兵们把头盔都清理一下,”王离最后又嘱咐了一句:“全军都要整理,不要堕了我军的威风。” “是。”应声的军官年纪和王离的父亲相当,从王离的祖父王翦开始就在这支军队中服役,他大声答道:“即使这是我们的最后一战,也要打出我们气势。” 王离深深地看了这个军官一眼:“这不会是我们的最后一战。” “当然不是,我军所向无敌,未逢一败,是卑职失言了。”军官应道,转过身迎着北风跑去传令了。 在秦军的对面,项羽站在门楼最高处,冷冷地看着正在排兵布阵的秦军。赵兵昨天都被送出了营地,虽然这些壮丁都没有武器,可项羽还是觉得不放心。 现在营门大开,楚军正缓缓地开出营地,走到营墙和壕沟之间,这样作战的时候,他们前方有壕沟掩护,身后有营墙上的同袍助战,在防守时会有极大的优势。而且把军队放在外面而不是大营里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可以阻止敌军靠近营墙:站在壕沟和营墙间的士兵是没有退路的,而万一敌人冲进营地,那守在营门内的人是可以后退的。 “这些秦兵的装备真的不错。”项羽对随从感慨道。 秦军正在铺开阵容,从左到右,依次是头盔上带着黑熊皮、带着虎皮和带着白熊皮的士兵。六国部队士兵是没有金属头盔的,章邯的刑徒军也是一样,可王离的这支军队每人都有一顶金属头盔,上面还用不同的皮毛加以区别:虎皮是中军,而上下两军则使用黑、白两种不同颜色的熊皮。 “这就是摧大梁、拔邯郸,北面追击燕王过辽河,南面把我祖父逼死在江边的那支秦军,”项羽紧盯着眼前的敌人:“这支军队里年过四十的都参与了灭六国之战,不到这个岁数的他们的父兄也都参与了灭六国之战,没有一个不该杀!嗯,他们还刚刚把头盔上的皮毛都收拾干净了,很好——” 之前楚军的探马向项羽报告,秦军已经疲惫至极,衣服和头盔都肮脏不堪。不过刚才秦军出营的时候,就在项羽眼前纷纷整理起了自己的头盔和战袍,现在一眼望去又是一支精神抖擞的强兵。 “不错,”项羽满意地点点头:“这样他们的首级摆在营门前时,一定会更加壮观。” 第三十四节 覆灭 秦军展开队形之后,就缓缓地向楚军的战线开过来,前排的秦军都背着一个布包。楚军很清楚里面装的都是什么,半个月前楚军进攻章邯大营的时候,他们也人人都背着一个装满土石的包袱,准备用来填平营地前的壕沟。 营墙上的楚军军官观察着秦军的距离,缓缓举起手,看到军官的动作后,弓手纷纷把箭头点燃,然后搭上弓弦,再把一张张强弓拉成满月。 “放箭。”楚军军官叫道。 成排的羽箭被射向天空,很快整条战线上的楚军弓手都把弓箭射出,它们就像密集的流星,朝着秦军阵容中落下。 一个又一个秦军被击倒,再挣扎着爬起来跟上队伍。楚军的箭一片片地飞过来,当一个人被击中要害,或是中了太多根火箭再也爬不起来后,他的同伴就会取过他背负的土囊继续前进。 一直走到壕沟前,也没有看到任何秦军的弓手,王离知道与营墙上的楚军进行弓箭战毫无意义,楚军不但拥有地利而且壕沟前的步兵也更多,这意味楚军的步兵能够承受更大的损失。弓箭战对秦军来说只是无意义地拖延时间,交换人命也换不过对手,所以王离把所有的弓手都编入冲击队形,和步卒一样发给了长矛和利剑,秦军的计划就是靠勇猛的近战将楚军驱逐出战场,一举决定胜负。 随着秦军越来越近,营墙上的楚军也不再抛射,而是不断压低角度,用直射攻击眼前的敌人。与此同时,壕沟后的楚军步兵中的投手也走到前排,他们一个个把投枪高举过顶,蓄势待发。 随着第一根投枪被投出,成排、成排的投枪就和火箭形成了交叉火力,势大力沉的投枪比火箭的威力还要大的多,被直接命中的秦军即使穿着盔甲都会被扎个通透;就算被扎到四肢没有当场死亡,受伤的秦军士兵也会立刻倒下,无法像中了一箭那样还有机会从地上爬起来。 默默地承受了楚军的两轮投掷后,随着一声号角,前排的秦军突然散开或是蹲下,大片的秦军投手冲上来打算还击。 不过居高临下的楚军早就看到了这些隐藏在后排的投手,对他们的弓箭打击从来没有停止过,在这些投手上来的时候,楚军的弓箭手在他们投出枪前就对他们发过去铺天盖地火箭。不过被击中的秦军投手只要还能控制身体,就不去管扎在自己身上还在燃烧的火箭,而是奋力把投枪向壕沟对面扔过去。 只有几米宽的壕沟,对投枪来说几乎不需要时间,成排的楚军投手被射倒,大部分人向后倒去,还有些人一时没有咽气,晃悠几下一个倒栽葱就扎进他们要保护的壕沟里。 秦军投手和楚军对射的时候,秦军的步兵就开始向壕沟里扔土囊,这个时候营墙上的楚军弓箭手正在全力压制秦军的投手,秦军的步兵能够不受阻碍地填壕沟:这些士兵形成人链,一个接着一个,把后排的土囊传到前面,由最前面的人将它抛进壕沟里。 项羽周围的幕僚看着壕沟里的土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高起来,都显得意想不到,之前楚军可没有想到这种办法,都是大家轮流上前扔土囊,效率和眼前的秦军根本无法相比。而且秦军这些投手的投枪扔得又快又准,虽然顶着楚军的弓手攻击,仍几乎压制住了楚军的投枪兵,营墙上的楚军军官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都看到惧色和庆幸——暗暗庆幸的是没有和这支秦军在野外作战。 秦军的投手奋战到了最后,他们的尸体随后也被同伴推进了壕沟里。随着投手纷纷战死,楚军的弓箭手又把注意力集中到填壕沟的秦军头上,而楚军的投枪也又一次密集起来。面对越来越猛烈的攻击,一个个年轻的秦军士兵几乎要趴下躲避楚军的火力了,不过他们身后的军官不停地鼓舞着他们,把退缩的士兵又赶向前进。 “不要停!”一个军官大喊着,他的身上已经插了好几支箭,由于他一直挺身而立,所以一直是楚军的目标,他用尽全力地对士兵们喊道:“后退就是死,前进才能活!” 刚喊完这句话,他就被一支箭射中眼睛,军官张大了嘴,表情就好象是看到了什么令人不敢置信的东西,他没有发出一声,身体直挺挺地向前倒下,扑到在地上哆嗦了几下就不动了。 这个军官的尸体被双手抓住,一个士兵用它当作盾牌挡住了根投枪,然后用力一推把它也推进了壕沟。尸体滚了几下就停住了,现在壕沟已经快填到头了,秦军士兵踩在土囊和尸体上,把后排送上来的土囊扔到严阵以待的楚军脚前。 对面的楚军投手已经开始退下,手持长矛的步兵开始替换到前排来。 还差一点就填出条路来了,秦军士兵左右寻找着,看到又是一个老军官倒下,他想也不想地伸出手抓住了这具新的尸体,就要把“它”推过去。 可拖过这老军官的时候,士兵听到一声低沉的呻吟,那个军官虽然满脸是血,但眼睛微微睁开了一线。 士兵松开了手,想要另找土囊。 可他的手臂却被紧紧地抓住,那个看上去快死的老秦军闪电般地伸出手,死死地抓住士兵:“孩子,从我身上踏过去。” …… 填最后一段壕沟的时候,秦军的士兵已经提着枪开始和楚军对刺,秦军绝不后退一步,而背靠营墙的楚军同样无路可退,倒下的士兵就滚进壕沟里,成为垫脚石的一部分。两军士兵堵在壕沟的通道上反复地厮杀,秦楚两军的指挥官都不断地抽掉更多的人来这个地点,以填补死去的士兵。 随着死去的士兵越来越多,壕沟的通道变得越来越宽,两军的接触面变得越来越宽,调过来的士兵也变得更多,倒下的速度也变得更快。 上军填光了,下军也这个无底洞里填光了,王离亲自统帅着中军,冒着楚军的箭雨又冲了上去。 周围的赵、魏、燕国的三军,此前远远地呆在战场外,现在也开始向着战场移动,显露出跃跃欲试的架势。不过王离丝毫没有看这些军队一眼,他眼里只有楚军,只有他必须要拿下的楚军大营。 这些头盔上戴着虎皮的秦军投入战场时,门楼上的项羽已经退后了两步,在一张马扎上坐下了。 “这支秦军确实有些厉害,比我想像的还能打。”项羽从容地说道,伸出手来,一个卫兵把水囊递给了大将,项羽将它举过头顶痛饮起来。 放下水囊后项羽对左右笑道:“王翦的孙子为什么还不出来乞活?说不定我会放过他的手下,值得一试不是吗?” …… 身边的卫士越来越少了,王离也身受数创,不过无论是王离还是他的卫士,都没有一道伤口是在背后,王离麾下的这一万多秦军,可能都没有几个背后受创。 王离脚下一滑摔倒在地上,他用力地撑了一下,竟然没能像之前摔倒时那样重新站起,地面已经变得泥泞不堪,被秦军将士流出的热血变得温暖,现在里面又混入了新鲜的王离的血液。 王离努力地抬起头,鲜血、泥浆和汗水从额头流下,遮盖了他的眼睛,面前的楚军就好象是无穷无尽一般,秦军舍死忘生地冲击,依然没能攻到营墙之前、营门之下。 “章邯,你真该断子绝孙。”王离发出最后一声咒骂,一头栽倒在地,和他无数的部下滚在了一起。 …… 周围的军官都看过来,项羽缓缓站起身,重新走到营墙前。 一眼望去,被尸体填满的壕沟前,已经看不到还站着的秦军,此时还在壕沟另一边的稀稀拉拉的秦军已经彻底丧失了斗志,他们都跪在地上,把武器举过头顶,低下头向楚军乞求仁慈。 “原来这支秦军里也有怕死的吗?”项羽看着就在这个时候,居然还有秦军手足并用,奋力地爬出死人堆,缓缓地拖着身体向楚军阵地爬过来,然后被楚军士兵一矛扎死在地上。 “让他们把尸体的首级都割下来,”项羽伸出手,指着外面那些残存的秦军士兵:“不要堆在一起,要按照秦军的阵型排开,按照上、中、下三军的位置摆好,王离的脑袋要摆在他的帅位上,旗子也要规规矩矩地插好。” 项羽指明了秦军首级该摆放的地点后,又向着那些投降的秦军士兵指去:“等他们把死人的首级摆好后,就把他们的脑袋也摆在他们该在的位置上。” 部下领命而去,项羽轻轻地摘下自己的头盔,抱在怀里抬起头看向天空。 “祖父,父亲、季父——孩儿给你们报仇了。” 赵军、魏军和燕军将领赶到项羽辕门的时候,看到的是铺满一地的秦军首级,每一个秦军士兵都带着他们生前的头盔,还披着他们的熊皮、虎皮装饰。这些秦军的首级被摆成方阵,就好象是在接受联军将领的检阅一般,只是这上万张的狰狞面容,看得每个将领都不寒而栗。 第三十五节 同心 带领赵军来与楚军汇合的是赵相张耳、大将陈余,他们这对金兰兄弟联手拥立赵王歇,王离包围巨鹿的时候,张耳保护着赵王在城内坚守,陈余指挥着城外的军队呼应同时也负责联络援军。 “楚国大将果然善战,”看到遍地的秦军首级后,张耳高兴地说道:“现在赵国无忧了。” “他就是个竖子。”从两人见面后,陈余就一直没有说过项羽好话,现在依然如此。 “幸好你是和我说,而我是绝对不会把这话外露的。”张耳依旧不以为然,这两天陈余说过几次项羽的坏话了,但张耳都不放在心上。之前陈余的主要攻击点都是项羽傲慢无礼,对赵国压榨得非常厉害:“有本事的人,有点骄傲不是很正常的吗?楚国大将这么有本领,脾气大点没啥奇怪的。” “他是非常无礼,”陈余纠正道:“我使者告诉我,他对魏王呼来喝去,如同指示一个奴仆。” “不可能,项氏世代显贵,怎么会不懂礼数,必定是你的使者言过其实。”张耳一点儿也不信。 “又不是一个人这么说,”陈余显得有些焦急,又提起另外一事:“章邯把一些我国人掳进了秦军,结果这些人都被项羽杀了。” 张耳微微一皱眉,但依旧替他辩解:“这应该是无心之失。” “他是一个屠夫,残暴无情,”陈余指着楚军营地外的秦军首级:“一个都没留。” “楚汉国仇,项氏和王家的世仇,我能理解。”张耳还是摇头。 “那楚国的卿子冠军呢?”陈余问道:“这不是犯上作乱吗?” “总归是对我赵国有利,早点解围了有什么不好?”张耳皱着眉头反问道,宋义的策略大家都看得分明,就是要利用赵国去把秦军拖个精疲力竭,而项羽主动出击,大大减少了赵国的损失,而且还全歼了秦国的精锐部队。 “可是对楚国不利啊,对楚国最有利的其实是宋义的策略,一点儿险都不冒,流我国的血。”陈余盯着张耳的眼睛说道。 “可是,我们是赵人啊,难道我们要去提醒楚国大将吗?”张耳越来越不解。 “我为什么要提醒他?项羽又不是我的兄长,”陈余说道:“我提醒的是兄长你,项羽残暴不仁,视礼法如无物,为了自己的权势物而不用其极,还极为善战,这是老虎啊,你遇到这样的人该怎么办?” 张耳闻言大吃一惊。 “当然是避起锋芒,若是他对我们无礼也要忍受,我们不可当了他前进路上的挡路石。”陈余又说道:“等楚军离开了我们赵境再说,在此之前切勿得罪他。” “多谢提醒。”张耳谢道。 “这时是小弟本份。” “不过倒也不怕,”张耳宽慰陈余道:“鲁公的金兰兄长沛公刘邦,和我私交甚笃,就是我们和鲁公有了什么纠纷,也可能让沛公斡旋。” 陈余迟疑了一下:“就是不知道沛公和鲁公关系如何。” 张耳大笑道:“都结下了同心之盟,关系岂能不好,就好比你我也是同心兄弟,你说我们关系如何?” 陈余长出来一口气,笑道:“大哥说的是啊,金兰兄弟自然是情深义重,坚逾金石。” 两人进入楚军的军营后,在楚国卫兵的指引下被带到了项羽的中军帐。 魏豹先于赵国相国、大将抵达,张耳、陈余进去的时候,看到魏豹正满脸堆笑地陪项羽说话。 张耳定睛一看,项羽居中而坐,魏豹却坐在项羽的下手,虽然大家都听说是楚军帮魏国复国的,在刘邦、项羽攻打章邯的时候,魏豹的工作就是给他们两个跑腿。不过再怎么样,现在魏豹是魏国的大王,而项羽不过是楚国的大将。有道是小国之君,当大国之卿,即使是芝麻大的小国国君,大国的大将可以在心里蔑视他的实力,但礼法上至少要分庭抗礼。就是说即使是小国国君,项羽也不能坐在人家的上手位置,更何况魏国和楚国都是山东列强,楚国的大将遇上魏国的大将都要平起平坐,更不用说见到魏王了。 张耳还在发冷,陈余在背后推了他一把。张耳这次反应过来,向项羽行礼问好,然后再一看,项羽给自己安排的位置还在魏王之下。 如果平时排在魏王下面也就算了,可现在项羽都坐到了魏王上头去,张耳顿时面红耳赤,又是陈余扯了他一下,赵国的相国才乖乖坐下。 至于张耳的对面,项羽安排给了田都,这位是才逃来赵国不久的田都。 张耳正莫名其妙怎么会把这个人安排在自己对面,而且看上去还是一个很重要的位置。 这时就听项羽给魏豹介绍道:“这是齐将田都,我们诸侯合纵伐秦,岂能没有了齐国?” 魏豹立刻笑容满面地和田都攀谈起来。 张耳看得更是目瞪口呆,他觉得可能是项羽觉得齐国拒绝出兵让他没面子,但即使如此,为何不找前齐相田角、或是前大将田间,而是要找这个地位低微的田都呢? 难道是项羽觉得不好和田荣撕破脸,所以不找田荣指名道姓要杀的两个人?还是觉得田都和田荣有旧,能够和田荣修复关系?可修复关系也不该找叛徒啊,这关系之只能越修越糟糕。 张耳正胡思乱想的时候,项羽下一句话又把张耳的瞎猜给打破了:“其实除了田将军外,还有一路齐军正在赶来与我们汇合,那就是田安将军。” 项羽说话的时候,张耳正在饮酒,闻言差点把喝到嘴里的酒给喷出去。田安是齐王建的孙子,不过是庶出不是嫡孙,他当然是竭力支持田假称王的,田荣夺回临淄后,田假、田角和田间都跑了,只有田安聚拢人马在济北和田荣作战,还夺下了几座城池。 要说现在田荣最恨之入骨的,多半已经不是跑路的那三个软骨头,而是和起兵叛乱的田安了。为了避免和强大的齐国起冲突,之前赵王歇已经下令,不许接纳田安入境。田都要是晚逃来赵国几天,可能都会被一起拒绝入境。 “我们眼前要同舟共济,讨伐强秦,既然田安想来参加我军,我觉得也不应该拒人千里之外,”项羽转头看着张耳、陈余:“二位大夫以为如何?” 张耳和陈余对视了一眼,陈余躬身道:“项大夫说的不错,可吾王有令,不得接纳田安,免得和齐国起衅,此事到底如何,我们还得请示大王。” 项羽笑道:“今日赵国国相、大将都在此,还能做不得主吗?” “大王不在。”陈余不卑不亢地说道。 项羽居然没有生气,而是举杯敬酒,在场的众人忙不迭地举起酒杯,其中以魏豹动作最快。 众人一饮而尽后,项羽又对众人说道:“我们西向伐秦,这义举肯定要比武王伐纣还要高出一块 ,我想将来立功的将士,都应该得到分封,至于领军伐秦的诸侯将领,都封个王也是应该的吧?” 别人还没吱声,魏豹就跳起来称赞道:“鲁公说的太对了,凡是跟着鲁公伐秦的寡人觉得都应该封王,凡是不跟着鲁公去讨伐秦国的,寡人觉得都该让他们失职。” 张耳盯着魏豹认真地看了起来。 “是真的魏王,不是假扮的。”陈余在边上咬着耳朵说道。 说完后,陈余就又对项羽说道:“鲁公说的是,我们会回禀大王,请大王定夺。” 项羽的脸终于拉了下来。 “我觉得鲁公说的对,”张耳急忙出声:“现在当务之急是讨伐秦国,我会派使者去边关,让他们放田安入境并提供粮草。” 张耳感到身侧的陈余晃了一下身体,但并没有反驳自己。 项羽这才恢复了笑容,又向众将敬酒。 …… “不是你对我说的吗,劝我小心不要挡了项羽的路。” 一离开楚营,张耳和陈余就争吵起来。 “可项羽他是在公然挑拨我们犯上啊,他那话是什么意思?要我们不经大王同意擅自行动,还说什么跟着他就能封王,这不是挑唆我们分割赵国吗?” “又不一定是赵国,”张耳不以为然地说道:“不是还有关中之地吗?” “楚王与诸侯约,先入关中王之,那是项羽自己的地盘,他会舍得分给别人?”陈余叫道:“大哥您糊涂了吗?项羽扶持田都,还招揽齐王建的庶孙,这分明就是要分裂齐国啊,让齐国内讧啊。” “我不像你这么看。”张耳只是摇头。 “这竖子践踏礼法……”陈余刚开了个头,见到张耳一副不耐烦的模样,突然恍然大悟:“大哥,莫非你心动了吗?” “要是我们兄弟灭秦立下大功,封个王有何不可吗?”张耳反问道:“这裂土封王的事,可是千年不遇啊。” “大哥糊涂,”陈余跳起来叫道:“这是分割赵国,大哥难道忘了晋国的前车之鉴了吗?赵国本来就不大了,岂能一分再分,分得那么小如何能在强敌面前自保?我们子孙后代做一个强国的公卿,岂不是要比作一个弹丸小国的亡国之君要好?” 见张耳默不作声,陈余再次叫道:“项羽虎狼之辈,其害不在暴秦之下,但只要我们赵人团结,别人也不敢轻易欺负我们。项羽要去打章邯,我们提供粮草便是,其余一概婉拒,免得伤害了我赵国的元气。” “不,我们该去,楚国拯救我国于危难,我们岂能置之不理?”张耳闻言就是一通摇头。 陈余惊讶地张大嘴巴,像是看到了不认识的陌生人而不是他的金兰兄弟:“大哥你一定要去,小弟拦不了你,但小弟是赵国臣子,不能领着赵军去为自己谋王位。” “那把你的军队交给我三成吧。”张耳说道。 “什么?”陈余一蹦三尺高:“凭什么?” “凭你一直不来给我解围,导致我损失惨重,”张耳答道:“现在我要远征了,兄弟你补充我一些甲士不为过吧?” 两人顿时一阵唇枪舌剑,片刻后陈余激动地说道:“大哥和我义结生死,同心同德,当时小弟只有数千人,为了给巨鹿解围还战死许多,总归要留一些,保证秦军不能肆无忌惮地洗劫四周。也要用这些部队来给援军看看,让他们知道我们赵国还有人,不要趁火打劫——大哥竟然责我保存实力,不给巨鹿解围!那好——” 说着陈余把赵国大将的印绶掏了出来,往地上狠狠一摔,跺脚道:“如此可以证明小弟本心了吧?” 说完陈余气得调头离去。 “兄弟,兄弟!”张耳在陈余背后连连呼喊,但他的金兰兄弟充耳不闻,负气而去。 “快,把这些拾起来给大将送去。”张耳见喊不住陈余,急忙招呼门客道。 可一个门客把陈余的印绶捡起来后,没有听从张耳的命令而是抱到了张耳面前:“相国,这是赵国另一半的兵权啊,相国要去跟随鲁公,这兵难道会嫌少吗?” “唔……” 第三十六节 分歧 “和赵相说的话是不是太露骨了?”过了两天后,一直没等到消息的项伯忍不住对项羽说道:“我们现在还仰仗赵国提供军粮,公开劝说赵相、赵大将自立,是不是太急忙了?” “叔父你总是太过谨慎,”项羽放下手中的书,对项伯笑道:“要是听叔父的,我们现在可能还在会稽和望族周旋。” 这时一个卫士赶来,献给项羽一封信函。 “张耳来信了,”项羽看了一遍,就笑着把它交给项伯:“看起来好像陈余没动心啊,张耳应该是吞并了他的军队和权力。” 信上张耳向项羽保证,他会亲自统率全赵的兵力加入联军,而且会尽一切能力保证联军的后勤供应。 项伯看后长出一口气,虽然巨鹿大捷给项氏带来的巨大的声望,现在楚军士兵对项羽的拥戴远超对项梁的。可是楚国的望族对项羽依旧有戒心,大家都担心项羽和怀王的矛盾极难化解,将来说不定怀王对项氏还要秋后算账,此时和项氏走得太近可能会被牵连到——就是项伯也有类似的担忧,一想起家族的前途就忧愁得夜不能寐。 项羽和怀王的矛盾,还使得楚军的后勤存在隐患,如果现在项氏再和赵国闹翻,导致赵国在粮草问题上拖拖拉拉的话,那联军就只能指望韩国、魏国来提供粮草了——这两个国家既弱小,与联军的补给线还不畅通。 张耳的信上不但将联军的粮草一口应承下来,还说他已经落实了对项羽的诺言,下令边关给田安放行,估计不久之后田安就会带着他的部队加入到联军中。 “确实没提陈余,”项伯把信反复看了好几遍,大惑不解地说道:“张耳、陈余可是刎颈之交啊,当年秦始皇重金求购他们兄弟的人头,我记得张耳是一千金,陈余是五百金,而且许他们卖友自赎,只要他们出卖另一个,那不但赦免还照发赏金。他们兄弟二人不离不弃,谁都不肯独活,我还记得不止一次,他们被追兵发现,一人负伤另一人就死战不退,同生共死。他们十几年患难与共、同生共死,怎么会互相并吞呢?”项伯猛地抬起头,对项羽叫道“莫非有诈?” “没什么诈。”项羽哈哈笑道:“叔父实在是太谨小慎微了,能共患难、不能共富贵,人之常情。权势财宝动人心,为救兄弟可以不惜生命,但不能为了兄弟就不要王位啊。” 项伯皱起了眉。 “怎么了,叔父?”项羽见状又问道。 “我一直很敬仰赵相,就是因为他和陈余的患难之情,没想到他居然是这种人。”项伯说道:“这种人能用吗?” “又什么不能用的?”项羽反问道。 “他为了富贵能抛弃十几年出生入死的兄弟,将来是不是也会抛弃我们?” “当然会,”项羽说道:“所以我们不能失去权柄,失去了权柄,所有人都会离我们项氏而去。” 项伯又皱了皱眉,他感觉项羽这是话里有话,暗示一些和楚王有关的东西。 “比我想像的还好,”项羽把张耳的来信收起来,又对项伯说道:“到时候我们什么都不给陈余,哪怕是张耳替他求也绝不给他。” 见项伯似乎还有不解之色,项羽呵呵笑道:“赵国可是强国,比魏、韩强多了,要是君臣和睦、兄弟齐心那和齐国也差不多了。我就喜欢张耳这么贪婪的人,肯定不会分给他兄弟,他兄弟嫉恨之余,肯定认定了张耳是个反逆,多半会出死力保着赵王,他们兄弟十几年,彼此之间极为了解,就让他们打去吧,这样赵国也就不是威胁了。” “莫要小觑了天下英雄。”项伯见项羽说得得意,就提醒他道。 “叔父,”项羽傲然地说道:“侄儿有看走眼的时候吗?” 项伯想了想,答道:“好像有吧,你好像看错过沛公。” “嗯。”项羽的声音低了些:“他是有些让人看不透,所以我才和他结义了,现在只会是我的助力,而且就算不是也不怕,他虽然比张耳、陈余这种竖子强,但比我差多了,又五十了……” 念叨了几句,项羽把这件事放在一边,又抬头对项伯说道:“叔父,田安到了后,还得麻烦您去迎接一下。” “我去?”项伯问道。 “是。”项羽点点头:“体现我们项氏对他的尊敬。” “我说,”项伯又有意见了:“虽然田荣对不起我们,对不起你季父……” “叔父,”项羽提高了声音说道:“我不是因为私怨而不顾大局的人,侄儿心里有数,叔父做就好了。” “好。”项伯应道。 “现在就是要等春天了。”独自一人的时候,项羽自言自语道,章邯早已经逃回了棘原,在这种天气里进行长途奔袭就是赌博,上次是形势逼迫项羽不得不去赌博,现在项羽已经赌赢了稳固了自己的地位,没有必要再尝试这样的冒险了。 …… “章邯!” 秦二世三年二月,得到前线的战报后,赵高气得狠狠地一拍桌面:“你们不是说楚军已经被打垮了吗?你打垮了一次,王离又打垮了一次,现在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 丢掉了王离这支秦国主力后,赵高不用多少军事知识就能看出形势大大地不妙,除了军事形势外,赵高还立刻意识到自己面临着执政以来的最大政治危机。章邯带着的是刑徒军,后来补充给他的也多是罪犯和黔首,就算死伤再惨重也只是让一些黔首家庭哭天喊地罢了;王离可和章邯大大不同,王离军中的军官很多都是秦国各级官吏的子弟,普通士兵都非良家子不要,这些家庭的政治能量可比章邯手下那帮要强多了。 必须要严格控制皇帝的消息渠道,赵高马上意识到这一点,之前赵高对皇帝的情报封锁做得很好,但那需要大臣们的配合——如果只是死一批黔首,事不关己的大臣自然不会为了那些贱民和丞相为难,但现在大臣们的子弟很可能都葬送在巨鹿城下了,万一遇到个有怨气的大臣找到机会把实情往皇帝那一捅,保证赵高吃不了兜着走。 苦苦思索了一阵,赵高叫来一个门客,命令他去给自己负责皇宫安全的侄儿传信,让他告诉皇帝:自己打算进贡一匹好马给皇帝,因为这匹马实在是太神俊了,一定要当着群臣的面送。 打发走这个门客后,赵高又叫来另外一个:“马上带人去给我抓一头鹿回来!” 除了巨鹿前线的战报外,还有秦将杨熊的汇报,杨熊统率的就是赵高之前截下来的巨鹿援兵。在这份报告里,杨熊称他已经遵照丞相的命令,完成了前期五千兵马的整顿和安置,现在就等丞相将另外一半兵马发来后,就可以完成最后的修整出发去攻打刘邦了。 “什么后面的一半?”赵高又是拍案大叫道:“没有了,让杨熊立刻出兵去打刘邦,打完了刘邦马上也去增援棘原。” 现在所有的军队都要立刻发往棘原,章邯手中的兵马一定要把联军主力顶住,赵高立刻拟了一份新的命令,命令所有原计划派给杨熊的援兵马上停止,已经出发的立刻掉头,统统都全速赶去棘原。 …… “全军准备出发,我们去黄河。” 冬去春来,刘邦下令收集粮草后,打算再次踏上行程去和北路军汇合。 但还没出发,萧何就和郦食其一起来见刘邦。 “沛公,”郦食其一见面就高声说道:“沛公对大王有忠,对鲁公讲义,臣是很赞同的。” “那你来干什么?”刘邦反问道,郦食其一贯坚决反对大军北上,只要来找刘邦就是说这件事,今天想来也不会例外。 “臣疑虑的是,沛公去与北路军汇合,真的是对大王尽忠吗?”郦食其说道:“臣放肆,请沛公直言,到底是卿子冠军嫉贤妒能,还是鲁公不服节制?” “你这是在指责我的义弟吗?”刘邦拍案大怒。 郦食其显得很有底气,一点儿也不畏惧刘邦的怒火:“臣听说,当日沛公、鲁公曾经在彭城城前和宋大夫对峙,还是大王夜访沛公的军营才化解的危机,使得一场内战消于无形。” “大王确实是贤德。”刘邦点点头,随即又提高了声音:“那次就是宋大夫陷害我们义兄弟二人,差点酿成大祸。” “到底是宋大夫陷害,还是沛公和鲁公意欲夺权谋反,才险些酿成大祸?”郦食其反问道。 “放肆!”刘邦恼羞成怒,又狠狠地一拍案板。 “臣刚才就说过要放肆的,”郦食其仍是全无惧色:“臣还听说,大王来了之后,沛公先去鲁公那边和鲁公商议对策;臣更听说,就是那次大王暗示将来可以封鲁公在鲁。臣敢问:不知道当时鲁公是欣喜若狂呢,还是怒不可遏。” 刘邦脸色阴沉得难看,他清楚地记得那次萧何和自己的对话,事后萧何也问起自己项羽对此事的反应,而刘邦支吾其词没有正面回答。这件事刘邦几乎已经忘记了,可一经提起,那夜项羽的反应就历历在目了。 见刘邦的视线转向自己,萧何一拱手:“臣盼着沛公破秦,大王如前约王沛公关中,然后沛公如约封臣为秦相。” “我什么时候和你约过这个了?”刘邦生气地说道。 “臣请问沛公,鲁公当日到底做何反应?”郦食其不依不饶,见刘邦不肯回答他又强调道:“若是鲁公心怀怨恨,故意与大将作对,那就是鲁公的不对,沛公助他就是奸佞!就是要制造事端挑起祸乱,沛公这样做对得起大王的贤德吗?” 见刘邦哑口无言,郦食其趁胜追击:“现在大王已经任命鲁公为大将,鲁公也在巨鹿取得了胜利,根本不需要沛公去相助脱困了。沛公要是一意孤行,违抗君命非去北面不可,还拿着帮金兰兄弟解困当借口,那既是对大王不忠,更是欺骗三军将士。” “住口!”刘邦忍无可忍地骂道,随后下令道:“召集众将议事。” 第三十七节 辩论 张良、陈平、蒯彻都到场后,刘邦就说周围还有秦军残余势力,想先扫荡一下周围再北上。 “救兵如救火,沛公为何要这般停留呢?”不等其他人说话,蒯彻就当即表示反对。 见刘邦没有马上回答,蒯彻追问道:“可是沛公不想去和鲁公汇合了?” 虽然蒯彻问得直接,但刘邦也不是很着恼,张良、陈平都是聪明人,消息也十分灵通,对楚国政局两人都是心里有数。再说,离开陈留北上的时候,刘邦也向两人解释了一下自己的理由,其中最主要的理由就是要去帮义弟项羽压制望族的反抗。 “鲁公已经在巨鹿大胜,不需要我了啊。”刘邦无奈地承认道。 “朝歌,”蒯彻不假思索地说道:“北路军救赵心切,弃朝歌而向巨鹿,虽然打垮了秦军主力,但章邯负隅顽抗,依然在棘原抵抗鲁公。” 随着天气好转,项羽和刘邦之间的通讯也方便了起来,据项羽的使者说,章邯利用王离和冬天给他赢得的时间,已经在棘原建立的一道新的防线。 蒯彻也和这些使者沟通过:“若是沛公能奇袭朝歌,断了章邯的退路,再和鲁公南北夹击,那全歼章邯也就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了。” “没这么容易吧?”萧何怀疑地说道,他认为项羽可能是在北面打不开局面,所以急需刘邦骚扰章邯后方,可楚王给刘邦的命令是骚扰秦国的大后方而不是章邯的后方。 “朝歌确实是秦军要害。”刘邦反倒替蒯彻辩解道。 “暴秦已经新建一军,威胁我军侧后。”冬季修整的时候楚军也不是什么都没干,曹参一直致力于收集情报,现在他也出言反对:“这支秦军由杨熊统领,已经攻破荥阳,夺回敖仓,要是我们北上渡河,杨熊衔尾而至,我军很可能会深陷秦军重围,而且进退无路。” 听到这里,陈平虽然没插话但是一脸严肃,为了满足项羽的要求,魏豹几乎搜刮了境内一切兵马赶赴巨鹿。陈平麾下就有一些三川的望族,但得知三川有警后,魏豹依然不许任何人回救,而是强令各地魏军继续赶赴赵国,否则以抗命犯上论处。 现在魏军内部对魏豹这种把楚国利益置于本国之上的策略也是有微词的,至少陈平内心就是极度不满,只是当着刘邦不好表现出来。 “鲁公自然会出兵增援沛公,怎么会进退无路呢?”蒯彻争辩起来,他问刘邦道:“沛公是不是奇怪鲁公为何放过朝歌不打?”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蒯彻微微一笑:“在鲁公的设想里这本来就是留给沛公的功劳,既然秦军已经踏入陷阱了,那鲁公当然不会去惊动他们,等沛公断了秦军归路,这等惊天动地的功劳足以裂土封王了吧?鲁公当然要留给沛公——自己的结义兄长了。” 这时郦食其突然开口道:“鲁公这般筹划,可曾与大王商议过?” “大王?”蒯彻有些不以为然地说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沛公。”听到这里,张良突然站起身,向刘邦请辞。 但蒯彻先于刘邦说道:“司徒不必介意,臣久闻阁下与沛公肝胆相照,而沛公与我家家主有金兰之义,那又有何事不可明言呢?” 陈平本来听得津津有味,闻言讪讪地做势要请辞,刘邦皱眉道:“既然同行就不要有什么隔阂为好,足下请安坐。” 陈平坐好后,郦食其这才追问道:“就是说,大王没听说过这个计划?大王听后同意不同意是一回事,有没有和大王商议过是另外一回事。” 蒯彻看了郦食其一会儿,再次转头对刘邦大声说道:“沛公,非是臣要挑拨离间,但以臣想来,沛公手下肯定有一些人盼着沛公先入关为王,他们好借力飞黄腾达。沛公南去这一路的凶险且不论,沛公北渡黄河同样能裂土封茅这件事也先不论,今天臣只论沛公和鲁公的兄弟之情,有道是: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语,其臭如兰。沛公和鲁公自东阿开始,转战千里,屡挫章邯,至有同心之盟,今日沛公眼见鲁公身处险境,而鲁公亦再三向沛公救助,而沛公束手——沛公你怎么会是个欺心背约的人呢?臣不敢相信沛公居然是这样的人。” “我当然不是。”刘邦站起身,大声说道:“明日继续行军,全速赶往白马渡河。” 说完刘邦又俯首瞪了萧何、然后是郦食其各一眼:“此事已定,毋庸再议。” 说完刘邦就扶着腰间宝剑,匆匆地离开了帐篷,张良、陈平和其他刘邦的部将也纷纷走出去,最后只剩下蒯彻和郦食其。 “这事没完。”郦食其对蒯彻叫道。 蒯彻好整以暇地站起身,撩起帐门出去的时候丢下一句:“随时奉陪。” 郦食其气得手臂直抖,站起来就追了出去,迎面被风一吹,他头脑冷静一些,没有追上去与蒯彻理论,而是掉头要再去找刘邦。 但郦食其才转了个弯,侧面猛地伸过来一只手揪住了他的袍子。 “张司徒。”看清来人后,郦食其打了个招呼,就要抽出袖子,可一抽之下却没能抽出来,张良五指用力攥得紧紧的。 “张司徒?”郦食其惊讶地又叫了一声,他声音提高的同时,音调也提升了。 “欲速则不达。”张良还是没放手,沉声说道:“我是想帮你的。” “来我帐篷。”张良拽了一下郦食其,不由分说地把还有些迟疑的郦食其拖到了他的住处。 进帐篷分宾主坐好后,张良才缓缓说道:“沛公是个黔首,有鲁公这样的豪门下交,他心里是非常感动的,你和沛公只讲利害的话,只会让沛公觉得你是在劝他做不义小人。我觉得蒯彻看人比你准,你看他就一直在和沛公说人情,很少和沛公讲利害。” “受教了。”郦食其郑重地向张良拱手称谢。 “还有,你若是现在去和沛公争论,我觉得也不是好时机。”张良继续说下去:“现在沛公已经犹豫了,但蒯彻的话依然占上风,要是你不停地逼迫下去,沛公反倒会越来越固执——兵法有云:避其朝锐,击其惰归。说服人也是一样,我觉得你最好等到沛公的动摇达到极致再去劝他,这样才能说服他。” “司徒觉得什么时候最好呢?”郦食其认真地问道。 “每向北走一步,沛公的动摇就会增一分吧?不过不能等沛公渡过黄河,那样就没有回头的机会了,也会让全军陷入险境。”说到这里张良显得有些气愤:“别听蒯彻的,兵凶战危,鲁公怎么可能会有必然能接应到沛公的把握,这黄河绝对不能孤军渡过,要真是沛公一意孤行去送死,我可不能带着韩国的将士一起去。” 发过两声抱怨后,张良又继续说道:“关键还是人情,你要让沛公明白,不辜负鲁公就会辜负大王的恩义和他的手下——至于利害,不要再说了,沛公心里都明白,他的志向不在北面,我想这点你也已经看得很明白了,不用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他。” “是,我是看得很明白了,多谢司徒。”郦食其站起身,临行前问张良道:“司徒为何这般助我?” “我听说你是高阳的豪族,几乎变卖了全部的祖产,带着所有的男丁投奔了沛公,剩下的那一点——如果沛公战败,你们全族覆灭在关中,剩下的那点也不够妇孺吃几天的,势必要沦为别人的奴隶。你先告诉我你为何这么做,然后我就告诉你我的道理。”张良说道。 “因为我相信沛公是不世出的英雄豪杰,”郦食其大声说道:“就像蒯彻说的,我举全族投奔,就是指望沛公封王裂土,而我家也能趁势而起!” “不错,我也认为沛公是英雄豪杰,虽然去关中极险,但沛公至少有五、六成把握能做成,何必去寄人篱下?”顺着郦食其的话,张良继续说下去:“这话我也对我的大王说过,大王才会给我这一千甲士让我来全力助沛公成事。” 郦食其听得连连点头,最后又听张良对他说道:“所以我是助沛公,不是助你,你也不必谢我。” …… “为何夫君不听将士们的忠言呢?” 回到帐篷后,戚姬在帮刘邦洗漱的时候突然小声说道。 “你又有什么说法了?”刘邦向着戚姬怒目而视。 可一贯百依百顺的戚姬,此时居然没有畏缩,而是用低沉但是坚定的口气说道:“萧何、曹参,还有郦食其,他们都是把富贵系在夫君身上的,和夫君荣辱与共,而蒯彻是鲁公的门客,要靠着鲁公飞黄腾达……” 刘邦一脚踢出,把戚姬给他盛水的洗脚盆踢得飞了起来,站起身怒不可遏地指着戚姬喝道:“谁?是谁教你说这番谗言的?” 戚姬跪倒在地,口中仍继续说道:“妾身和萧何、曹参、郦食其一样,都是把全副身家都压在夫君身上的,当然是一心盼着夫君好,谗言?害了夫君,那妾身岂不是自杀?” 刘邦怔怔地看着戚姬,怒火慢慢地熄灭了,半晌后缓缓说道:“北上又怎么不好了呢?” “妾身只是一个无知女子,当然说不出来,但是妾身将心比心,要是萧何、曹参他们都说不好,那多半是对夫君不好。”戚姬固执地说道。 “好得很,”刘邦宽慰道:“去帮了我义弟的忙,我也能封王。” 戚姬闻言抬起头,看着刘邦:“妾身觉得夫君是大丈夫、伟男儿,难道功业不当自取吗?从别人手里乞求而来,既不妥帖,尤可耻也。” “胡说!”刘邦像是被火烧了一下地蹦起来,指着戚姬大骂道:“你一个妇人懂得什么?休要再胡说八道,否则莫怪我无情!” 第三十八节 信任 “刘邦打算向北面去?”楚怀王看着刘邦最近的一封报告,质疑道:“为什么?” 这次刘邦上书的主要目的是向楚王请求援兵,这封书信里要求都城派给他五百名士兵。虽然整个冬天刘邦并没有进行大战,可这并不等于楚军就没有损失,军队每个月都有士兵生病或是逃亡而减员。 在请求援军的同时,刘邦还简要报告了一下自己的进度和下一步的方向,本来只是一笔带过的话,却被楚怀王发现了。 “可能是想去白马吧。”司徒吕青用不确定的声音说道。 “去白马干什么?”楚怀王拍案叫道:“荒唐,寡人让他去黄河北面了吗?难道他是想渡河与项羽汇合吗?” 吕青和其他臣子都默不作声,巨鹿之战后项羽声势日隆,本来臣子们还打算看看风色再选择站边楚王或是项羽。可楚王对项羽百依百顺,既然如此自然没有人愿意出头得罪风头正硬的大将。 “荒唐,荒唐,”楚王连声说道:“难道他是想渡过黄河威胁朝歌吗?” 巨鹿之战后,章邯在棘原重新稳住了阵脚,谁都看得出来北路军只能把秦军缓缓地推向西面。急于打开局面的项羽,很可能会盼着刘邦插入章邯后路打开局面。 “寡人研究过所有击秦却半途而废的前鉴,”楚怀王焦急得连连拍手,这几十年他日思夜想,就是如何灭秦雪耻,牧羊的时候还常常坐在石头上回顾之前诸侯与秦交战的历史,每次都痛得锥心彻骨:“刘邦渡过白马乃是行险,就算他侥幸成功了,章邯也会继续向西退,越是向西退秦军的粮道越近,而联军的粮道越远。等章邯退到了上郡、或是退到了三川、函谷关,他周围就再没有后路可断了。最后就会像之前几次伐秦一样旷日持久地拖下去,最后诸侯们肯定会纷纷离去,让击秦大业再次落空。” 臣子们都看着怀王,如果楚王现在和刘邦、项羽这对义兄弟决裂,打算削减他们手中的部分兵权,那还是会有些臣子愿意支持楚王的。在场的大部分人世代都是熊氏的臣子,现在楚王还有机会,既然不是必败之局那大部分臣子哪怕是为了祖先的荣耀也会支持怀王到底。 “来人。”怀王大叫一声。 一个使者应声上前,不过怀王依然没有斥责刘邦或是剥夺他的兵权,反而让这个使者挑选五百名精兵和适当的民夫,将他们带去刘邦的军前效力。 只是在使者离开前,楚怀王苦口婆心地对他说道,就好象是在跟刘邦面授机宜一样:“兵法有言,倍则分之。现在诸侯势强,秦军势弱,尤其是巨鹿之战后更是如此,沛公和鲁公靠得越近,秦国就越好应付。一定要南北大大地扯开……”说到这里怀王还大张开手臂,对使者边比划边解释:“一南一北,定要让秦人顾此失彼。” 使者领命而去后,臣子又呈上项羽刚刚送来的北路军战报。 “大将要五千甲士,还要五千壮丁运粮。” “五千甲士!?”怀王惊呼一声,脸色都变了,急忙挥手示意侍卫赶紧把奏报取过来,一把抢到手里的时候还叫道:“巨鹿之战损失这么大吗?” “没有这么多,大王毋忧。”转呈报告的臣子说道:“只是鲁公想多要一些,他估计接下来攻打章邯肯定会损失很大。” 这时怀王也看过了报书,他眉宇间的忧虑稍微缓解了一些:“五千甲士,仓促之间如何能够凑齐?” 上次宋义出征的时候,怀王唯恐楚军实力不够,竭尽全力地搜刮全国精锐统统塞进了北路军里。其后楚廷虽然打造武器,招募新兵,可一时之间也没有这么多的可用之兵。 “三千还是凑得出来的。”吕青说完后,嘴唇动了动,但想起刚才怀王对刘邦的纵容,他欲言又止。 “三千啊,”怀王想了想,摇了摇头:“要是寡人不给大将这些兵马,只怕大将心里不安,君臣猜忌不是国家之福。” 说完楚王就下定决心,喝令道:“从彭城卫中抽一千五百人,再从寡人卫队中分五百,凑成五千给大将送去。” “大王。”吕青终于按捺不住了,坐直身叫道。 “不,不用开口。现在秦国君昏臣奸,寡人有种预感,如果不趁此时攻灭秦国,将来必有寡人追悔莫及之日。”楚怀王制止了吕青,他把都城卫戍部队和王宫卫队都抽出了一多半,严重削弱了楚王的直属力量:“寡人以公心信任臣子,想必臣子会以忠义回报寡人。” …… 项羽先接到怀王的回复,收到时他正和范增议事,看过之后他就把这份信递给了同谋。 “大王居然从他的三千卫队里抽了两千给我们?”范增读信的时候也是啧啧称奇:“那大王现在身边还有什么?” “我也没想到,我以为大王肯定会拦腰一斩,或是随便给我个一千、千五的。”项羽也显得有些吃惊:“我知道大王念念不忘就是灭秦,但没想到他居然对我完全不加提防。” 范增闻言一愣,他抬起头,见项羽若有所思,心里不禁一惊,自打听从项羽的给楚王上了那封书后,范增就认定自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他甚至担心现在楚怀王最恨的不是项羽而是自己这个叛徒:“现在已经是一不做、二不休了!鲁公可不能有丝毫的心软。” 项羽向范增看过来,后者身体前倾,加重语气说道:“这是大王企图麻痹我们,反正他知道握着三千卫兵也防不住我们,所以干脆示好到底,等我们疏忽大意后,必定为大王所害!” “亚父说的是,”项羽脸色一变,郑重地点点头:“亚父尽管放心吧,我又不是不知轻重的人,绝不会有妇人之仁的。” 而刘邦见到怀王使者的时候,他已经又向白马行进了好几天了。 使者除了向刘邦报告他要的援军已经出发后,还带来了怀王的口信。 “大王要沛公一定要去南边,秦国的兵力已经不足,无法处处严防,要是秦国防南边,那鲁公就能入关灭秦,要是秦国防鲁公,沛公就能入关灭秦,将来大王可能还会让鲁公再分一军,让秦国变得更加窘困。沛公千万不可渡黄河,这只会让秦国长出一口气,只要专心防守北面就够了。” 使者反反复复地说了好久,刘邦沉吟着一直不置可否。 让使者下去休息后,刘邦看着与会的蒯彻。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蒯彻依然很坚决:“大王根本不清楚前线的情况。” “可我觉得大王说得有道理啊。”刘邦开口道。 随着刘邦这口一开,萧何、曹参等人纷纷附和,就连张良也表示赞同,只有奉命去巨鹿的陈平默不作声,可他也没有支持蒯彻。 “沛公只要配合鲁公全歼了章邯,那就可以直捣关中了,沛公何必舍近求远呢?”蒯彻力排众议:“鲁公日夜盼望沛公的援军,难道沛公真要不顾同心之盟了吗?” 刘邦琢磨了一下,最后还是点头:“还是去白马。” 向白马进军的时候,刘邦让左司马曹无伤统帅上军开路,右司马曹参统帅下军断后,自己则带着中军。 楚军向着北方向继续行军两天后,曹参派人来向刘邦报告,秦将杨熊带着一支秦军已经追到楚军背后。 闻讯刘邦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之前就有部下担忧南路军孤军深入,会陷入秦军的重围。现在章邯在东北,杨熊在西,如果楚军北渡黄河,被杨熊把后路一截那就真是没有退路了。 见状刘邦紧急召开军事会议,在会议上众将一致同意,楚军不能在侧翼有这么重大威胁的情况下去断章邯的粮道,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击溃杨熊,对于这个结论蒯彻也没有反对。 回到自己的帐篷后,戚姬见刘邦脸色难看得可怕,就再次询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蒯彻不通军事,大王都明令我南下了,他还一个劲地让我去和鲁公夹击章邯。”刘邦抱怨道。 “那夫君为何一定要渡河呢?”戚姬小心翼翼地问道,上次刘邦大发雷霆后,戚姬就识趣地不再劝说。 “这是我那义弟的意思啊。”刘邦无奈地叹息道。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戚姬点点头。 “你居然赞同蒯彻了?”刘邦惊异地看着戚姬,这是蒯彻用来说服刘邦抗命的理由,之前刘邦也对戚姬提起过。 “蒯先生说得不错,可既然大王的命令都可以不服从,那为何夫君一定要服从鲁公的命令呢?” 刘邦的脸色顿时又阴沉下来,但等了一会儿,刘邦并没有和上次一样暴跳如雷,而是有些感慨地说道:“只能说这不是鲁公的命令吧,我一个黔首,危难的时候武信君借兵给我,后来还提拔我为先锋军的主将。鲁公更不因为我出身卑微而看不起我,反倒和我义结金兰,我怎么好违背他的意思?” “可大王不也有恩于夫君吗?”戚姬逼近了一小步:“而且有恩于夫君的,是武信君啊,妾身记得武信君对大王还是很尊敬的。” 刘邦沉默了很久,最后还是说道:“大王许我,先义后忠,我不能不去帮助鲁公,不然会被天下人耻笑。” 第三十九节 分裂 楚军掉头迎战杨熊,杨熊自视大将瞧不起刘邦这个黔首,接受了楚军的挑战。 结果自然是甫一交战,杨熊就被刘邦杀得大败,丢盔弃甲地往来路荥阳方向逃回去了。 只是作为胜利者,刘邦却显得不是很开心,杨熊这支秦军拥有近六千甲士,刘邦只是将其击溃。这支秦军能够得到黄河漕运的补给,刘邦担心他们很快就能恢复元气,然后再次来尾随自己。 但无论是刘邦下令停止追击,还是命令全军再次转头去白马,他的手下都没有跳出来反对,尤其是郦食其,那次和蒯彻激烈争吵过一次后,就像是彻底认输了一般再也没有反对过北上的行动。哪怕是萧何、曹参都出声反对的时候,郦食其也一声不吭。 当时刚争吵完的时候,刘邦还还担心郦食其会再来罗嗦,下令给传令兵不许放人进来,结果一直到今天这个命令都没有用上。 明天就要抵达白马了,楚王派给刘邦的援军也抵达和南路军汇合。刘邦看着西沉的太阳,突然问帐篷门口的卫士:“今天郦食其来过吗?” “没有。”卫士大声答道。 “嗯。”刘邦想了想,又问道:“那萧何,曹参,夏侯婴,周苛……” 刘邦念一个名字,他的卫士就道一声“没有”,最后刘邦的声音越来越低,再也没有气力念下去了。 “去吧。” 刘邦说完后,回到了自己的帐篷里,戚姬一如既往地给他准备好了洗漱用的热水。 “我是个不堪辅佐的人吗?”刘邦看着木盆里的水,没有伸脚进去,而是没头没脑地问道。 “什么,夫君?”戚姬有些迷惑的问道。 “嗯。”刘邦又独坐了半响,缓缓说道:“我不是我义弟那种聪明绝顶之人,我义弟坐在人前就像是太阳一般,你想到的他早都想到了,无论你拿出什么好办法,他都有更好的,他不需要别人的谏言,只要服从他就行了;而我才智平庸,需要谋士和猛将相助才能成功,而现在我的猛将、谋士都不来进谏了,那我该何去何从呢?” “为什么他们都不来了?”戚姬问道。 “因为我明知他们说的对,但依旧不听,”刘邦苦笑道:“因为我不讲道理,所以他们就不来给我讲道理了。” “那夫君不能改吗?”戚姬瞪大眼睛问道。 “来不及了。”刘邦叹道:“也好,等与我义弟汇合后,我只要听他的就行了。” …… “渡过黄河后,我们要全力西进,”第二天一早,刘邦就给中军的将领还有统帅下军的曹参说明自己的计划:“同时还要全神戒备,不要被秦军偷袭、伏击了。” 楚军得在秦军主力反应过来之前夺取朝歌,或是夺取一座坚城来威胁朝歌,杨熊肯定会在重整旗鼓后尾随而来,章邯现在也肯定向刘邦这支军队投来警惕的目光。如果楚军行动不够果敢、迅速,很可能才渡过黄河就陷入几倍于己的秦军包围中。那个时候如果没有坚固的堡垒可以依靠,刘邦是很难坚持到项羽突破秦军的汙水、洹水防线来支援自己。 “除了需要援助外,我们还得设法与鲁公保持联络,这样鲁公杀来的时候我们才敢拦截秦军而不是放他们撤退,”曹参居然没有指出刘邦计划中的凶险之处,直接谈到了后续问题:“可我也不能一看秦军撤退就拦截,那可能是章邯在诈我们,引诱我们出去送死。” 刘邦的眉头皱得很紧,这些问题他要是有很好的解决办法就好了。 “沛公!”一个士兵急匆匆地赶来,向正在开会的众人报告道,上军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曹无伤统领的上军已经赶去控制白马渡口,这个士兵称是郦食其和曹无伤发生了冲突。 “郦食其?”刘邦环顾左右,果然没看到郦食其,最近郦食其沉默寡言没有存在感,刘邦居然没发现他什么时候混出了中军。 “怎么回事?”刘邦赶到渡口的时候,看到郦食其兄弟二人全副武装,带着几个门客与蒯彻还有曹无伤对峙。 “到底怎么回事?”刘邦又大叫了一声。 原来是带着援兵前来的楚怀王使者坚决反对南路军渡河,在渡口前把曹无伤拦住了,还拿出怀王的信物,以怀王的名义下令曹无伤退兵。结果跟着上军出发的蒯彻就劝曹无伤把这个使者抓起来杀了,而郦食其则带着族人与前军士兵对抗,把怀王使者保护起来了。 刘邦给了曹无伤明确命令要他率先渡河,所以蒯彻让他抓拿阻止刘邦将令的怀王使者时,曹无伤也不假思索地要这么干,但郦食其抗命后,曹无伤立刻就为难了,他一面命令人去通报刘邦,一面在郦食其和蒯彻之间调停。 见刘邦来了,郦食其就把那个怀王使者交了出来。 “麾下,”使者脸色虽然有些发白,仍固执地说道:“大王有令,麾下不得渡河。” 言辞之间,居然连对刘邦的敬称都下了一个台阶。 刘邦看了郦食其一眼,怀王使者统帅援军抵达,把兵权交给刘邦后也是呆在中军的,要是没有刘邦的亲信协助,是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混出中军的。 想到这里刘邦不禁想到,自己一个人没发现郦食其不在也就罢了,怎么中军那么多人,还有下军的曹参,竟然一个都没有发现郦食其带着怀王使者跑去上军了吗?没有一个人提醒刘邦郦食其和怀王使者这么重要的人消失不见了。 “沛公,”郦食其摆摆手,让弟弟把那个使者带了下去,然后压低声音对刘邦说道:“沛公要杀他吗?一个尽忠职守的人,只是因为服从大王的军令,沛公就要杀他吗?” “没这个必要吧。”刘邦看了一眼曹无伤:“关起来便是。” “是。”曹无伤点头道。 “等等。”在曹无伤下去执行命令前,郦食其再次大声喝止。 蒯彻面露冷笑但是没说话,这件事里面的阴谋味道,只要不是傻子就能闻得出来。 “我说过,这事毋庸再议。”刘邦感到有些伤了颜面,连连甩手道:“而且先生早不说,都到了这里还说什么呢?” “臣记得沛公说的话,所以臣不再说什么了,”郦食其面显惨然,伸手把宝剑抽了出来,横在自己的脖子上:“只是臣不能陪着沛公渡河了,只能在这里和沛公道别。” “先生且慢。”见到这架势后,刘邦也大吃了一惊。 就是蒯彻也紧张起来:“沛公,这是要挟啊。” “这不是要挟,是我无颜见族人,只能一死谢罪。”郦食其用力握着剑柄,退后一步保持着姿势,对刘邦大声喝道:“当初在高阳的时候,沛公答应臣要击秦、平定关中,臣信了沛公,于是尽弃家财、田土,举族来投,现在沛公食言毁约,臣全族立刻陷于贫困饥寒——臣身为族长,不能保全祖先的田土,也不能照顾族人,还有何面目存于天地间?” “郦先生——”见刘邦哑口无言,蒯彻就要出声劝解。 “你住口!”郦食其大声喝道,继续对刘邦说道:“沛公既然不让臣再劝,臣就不劝,现在就请沛公渡河,等见到沛公渡河后,臣的一切指望都落空后,就会在这河边自刎以谢族人。” “等我助了鲁公一臂之力,”刘邦苦口婆心地说道:“我会再去关中的。” “沛公已经欺我一次,还要再欺第二次吗?”郦食其坚定地摇摇头:“沛公这就渡河吧,请恕臣不能再追随了。” 刘邦的眉头越皱越紧,忍不住扫了眼身旁的蒯彻。 “沛公!”郦食其又是一声大叫,把刘邦的注意力再次吸引了回去:“沛公你是楚王的臣子,受封为武安侯,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就是楚王也不能把臣子呼来喝去,何况长安侯?沛公你奉命南攻秦地,现在违抗君命,辜负属下,只是为了鲁公的一则口信——沛公你到底是鲁公的结义兄弟,还是他的家臣奴隶?只有家臣、奴隶,才会这样只知道服从命令,完全没有自己的主见。” “是啊。”跟着刘邦一起来的萧何,这时在他身后轻声说道:“我记得沛公当年可是抗命释放了要押送去关中的壮丁,这要是鲁公下的令,是不是沛公就送去了?” 刘邦回头向萧何怒目而视的时候,他旁边的曹参也点点头:“离开沛县的时候,你说要让我当大将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刘邦反问道。 这个时候张良也匆匆赶来,问了几句后,韩司徒走上前对刘邦说道:“忠臣不易得,难得沛公手下有这样的忠臣。” “就是现在沛公反悔了,难道还能把钱还给我吗?”这时郦食其又喊了起来:“就是沛公还我钱,我也没法把卖出去的地买回来了。我一死百了,可把全族扔在这黄河边上,又有何面目去见郦家先祖?” “沛公。”见局势越来越不对,蒯彻深吸一口气,又要对刘邦说话。 “见到鲁公后,还请先生替我说一声。”刘邦猛地转过头,对蒯彻行了一个礼:“不是我不顾金兰之义,实在是君命难违!” 说完刘邦就再也不给蒯彻说话的机会,转过头高声喝道:“传令全军,我们已经送盟友魏军到了黄河边,也保证了渡口的安全和粮道的畅通——现在我们掉头,向南、向西,去关中!” 看着目瞪口呆的蒯彻,刚刚收起宝剑的郦食其微微一笑:“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这事不算完。”蒯彻冷冷说道。 “随时奉陪。”郦食其整一整衣冠,朗声答道。 第四十节 纠缠 秦二世三年六月,棘原。 望着秦军密密麻麻的营寨和堡垒,项羽一脸的烦躁:“章邯这竖子,真是坐以待毙!” 两个月前,蒯彻带着陈平回到项羽军中,称没能成功说服刘邦渡河。项羽当时虽然生气,但觉得少了刘邦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接下来任凭项羽百般挑战,章邯就是坚守不出。 由于项羽这边集中了楚国和诸侯军的主力,秦国也是竭尽全力补充章邯,这就更让章邯拥有了坚持下去的本钱。这两个月来项羽只能带着诸侯军正面强攻章邯的防线,几乎没取得丝毫的进展。 “明明秦廷一直在催促他出战,可他就是不听,如之奈何?”项羽又是一声抱怨,联军进展如此缓慢的原因,除了章邯打定主意坚守外,其次就是诸侯军各有彼此。正像楚怀王担忧的那样,当众多诸侯呆在一起的时候,大家就都希望别人去啃骨头,自己保存实力吃肉。就是项羽自己也有小算盘,他手中的楚军还要用来对抗楚王,不能轻易的损失掉,尤其是已经掌握在项氏手中的嫡系部队,或是范增这类的盟友部曲,都是不能大量消耗在攻坚战中的。而排除了这些不能用来攻坚的部队外,剩下的楚军数量就不足了,再说项羽并不打算把这些望族都推到怀王那边去,所以也不愿意逼着他们去拼命。 楚军只能收买,诸侯军也差不多,赵相张耳现在已经是项羽的盟友,负责这大军的粮草;田安、田都两个齐将关乎项羽未来的政治安排;剩下比较有实力的只剩魏豹,不过魏军就算比田安、田都实力强,让他自己去打章邯也和送死没有两样,而且魏豹对项羽极为恭顺,刘邦帮他收复的三川现在都被秦军抢回去了,可魏豹依然无怨无悔地跟着项羽,要是把这么死心塌地的附庸逼死,项羽也担心将来不会再有人来投奔自己。 项羽、张耳、魏豹等人各有各的算计,于是只好和章邯旷日持久地拖下去。 “上将军,章邯又派使者来了。” 项羽一筹莫展的时候,魏豹又急匆匆地跑来了。 在巨鹿之战后不久,项羽就要求联军众将拥戴他为诸侯上将军。 魏豹当时是第一个跳出来支持,他误以为项羽口中的“诸侯上将军”类似苏秦的六国相印,是六国大将的意思,立刻表示愿意把全魏国的兵马交给项羽指挥。可魏豹的马屁拍到了马腿上,项羽当时就一瞪眼:“魏王要我做你的臣下吗?” 项羽口中的“诸侯上将军”,地位还要在诸侯之上,虽然相比楚王如何项羽没好意思明说,但公然要求在其他各王之上。 在其他众将没表态前,魏豹再次欢呼赞成,当场表示甘心居于诸侯上将军项羽之下;赵相张耳惦着王位,也就替赵王答应下来;田安、田都两人皆是和齐王田市内战的失败者,当然没有替田市据理力争的道理,也就代表齐国答应下来。 楚、齐、赵、魏都同意了,燕将只好随大流,这样诸侯上将军高于诸侯王就成为了联军的共识。现在魏豹见到项羽的时候,必定会恭恭敬敬地喊上一声:“上将军。” “不见。”项羽没好气的说道。 五国联军裹足不前,河对面章邯渐渐也看出门道来,从四月底开始,章邯就开始和项羽来回派遣使者进行谈判。 一开始章邯提出的要求就是议和,甚至暗示愿意考虑割让部分领土,不过被项羽断然否决,他要求章邯这个手下败将立刻献出大营投降。但随着联军一天天没有丝毫的进展,章邯的底气越来越足,也不肯在谈判上做出让步了,现在章邯一口咬定他的条件就是秦国与诸侯议和,然后各自罢兵。 这种条件项羽当然不能答应,他杀了宋义,裹挟了楚军,现在楚王不发作的主要原因就是还盼着他灭秦,而张耳、田安之流的也是盼着能跟着项羽在灭秦战争中赢得威望、地位、财富乃至能够传于后世的王位,要是项羽和章邯议和,那毫无疑问会树倒猢狲散。 把章邯的使者轰走后,项羽又盯着章邯的大营琢磨起来:章邯把洹水守得是密不透风,项羽苦思再三也找不到突破的机会,所以他已经派出一支偏师,大约万余人沿着洹水西进,打算绕到秦军防线的尽头然后再包抄章邯的后方。 “不要让我失望啊。”项羽在心里默念着,如果侧翼包抄的部队无法成功,那就只能无限期地在这里和章邯对峙下去,可能要等到冬季才有可能突破洹水了。 …… “项羽不见你吗?” 听到使者回报后,章邯显得一点儿也不生气,反倒笑呵呵地让使者下去了。 坐在章邯傍边的司马欣、董翳是他的左膀右臂。 “项羽显然是无话可说,所以才见都不见少府的使者,”董翳一句话就挑明了项羽窘境:“他舍不得拿自己的兵力来拼,又没法说服诸侯来拼命,再也没法大言不惭地让我们投降了,所以干脆不见我们的使者。” 章邯点点头。 “咸阳那边怎么样了?”董翳说完就看向司马欣,后者一直负责和后方的联络。 司马欣摇摇头:“丞相不肯把罪责都推给王离。” 章邯低声哼了一声。 巨鹿王离全军覆没后,章邯希望赵高能够和皇帝说,这一切都是王离而不是他的错,可是赵高却没按章邯的意思去办,这点可以从王离的家人目前还活得好好的这一点看出来——要是赵高按章邯的意思和皇帝说了巨鹿的事,那祸首王离早就被灭族了。 “丞相都指鹿为马了,想和皇帝说还不是他一句话吗?”董翳也生气地说道,在巨鹿惨败后,赵高找了个日子带了只鹿登殿,一口咬定那是匹马,当时皇帝还没有喝到彻底眼花的地步,就说那不是马而是鹿,凡是附和皇帝的都被赵高找理由杀了,从此以后再没有人敢向皇帝说一句和丞相不同的话。 现在咸阳宫里歌舞升平,过去快半年了皇帝还不知道巨鹿打败了,王离被杀了,秦军主力覆灭了,而且发展到上朝都喝酒还会喝得烂醉如泥的地步。章邯等人都还不怀疑,赵高肯定有一手遮天,让皇帝深信巨鹿之战错不在己的实力,可赵高就是不肯帮章邯推卸责任,这让章邯等人都非常不满。 “丞相显然是觉得不能让皇帝知道前线大败,否则他的相位不保。”司马欣叹息道,一天不把王离定性为巨鹿惨败的罪魁,章邯这个真正的罪魁就没法放下心来,和章邯一起逃走的司马欣、董翳也不能放心;不能把王离灭族了,那将来他们哥仨就有被灭族的危险。 “不过不怕,”这个时候章邯出声了:“我看项羽做的就很好,他不是利用我们来威胁楚王吗?我们也要利用项羽去威胁丞相。” 只要朝廷不给巨鹿惨败定性,章邯就不会退回安全的关中去,这里虽然危险但朝廷的控制力也很差。只要章邯坚持不退兵,为了避免出关的秦军全军覆灭,赵高心里再恨也得源源不断地给章邯送来援兵和粮草。 “我们的军力还在增强,等我们的实力更强后,我们和项羽谈判的时候就能更硬气了。”章邯说道,如果能够和项羽和谈成功、秦军、联军各自罢兵的话,那章邯就要用手中的军队和赵高谈判了:“等项羽罢兵了,就是我力挽狂澜、退了五国联军,要是到时候丞相不替我陈情的话,我就亲自带兵去和皇帝说。” 司马欣和董翳都频频点头,他们两个跟着章邯一起进攻陈胜,得意洋洋的连杀三王;然后又跟着章邯被刘邦、项羽追杀了一千多里,灰头土脸地被包围在定陶死守;后来也是一样,无论是跟着王离挺进赵国,还是扔下王离逃跑,两个人和章邯都是紧紧捆在一起的,要是章邯被灭族了,他们两个十有八九也跑不掉,是被系在同一根绳子上的三只蚂蚱。 “好像项羽分兵了,”姓董的蚂蚱又提起一事:“似乎是想向西绕过洹水,直达汙水上游再渡河。” “他想绕就让他绕去呗。”章邯满不在乎地说道。 “我们不管他吗?”董蚂蚱问道。 “管还是要管一管的。”章邯胸有成竹地说道:“你带三千兵去汙水,趁联军渡河的时候劫一下营,或是打一下埋伏,如果有便宜可占就占,要是联军输了,项羽就更得与我和谈了;如果联军防守得严密,那你就退兵,回来的时候把汙水周围的兵马也都带回来。” 自从和项羽开始和谈,章邯就不再以击败联军为目标,而是琢磨着如何更好地自保:“放弃了汙水我们还有洹水,绕过了洹水我们就放弃棘原撤退到朝歌去,朝歌危险我们就再退,项羽带着五国联军,几百年来,谁见过五国联军能成事的?看看这两个月项羽都干什么了?照着这个架势,他就是两年也摸不到关门外啊,他项羽粮草撑得住吗?手下能忍得下去吗?后方不会内乱吗?诸侯不会退兵吗?我就不信了。” 和董蚂蚱说完后,章邯又转头和司马蚂蚱说道:“你再去一趟咸阳,继续向丞相要兵、要粮。” 司马蚂蚱脸上微露难色:“恐怕不容易了。” “为何?” “刘邦的威胁越来越大了,”司马欣正色说道:“现在朝廷对南面越来越忧虑了。” 第四十一节 南阳 三月离开白马后,刘邦就掉头追击尾随他的杨熊,杨熊一败再败,最后溃不成军的撤回的三川,接着又扔下荥阳逃去敖仓放开了三川的大路。四月秦廷为了阻挡刘邦,又一次搜刮兵力死守洛阳,才算是挡住了节节胜利的刘邦。 见秦军集结重兵在洛阳后,刘邦就放弃了对它的攻击,五月离开三川郡杀入了它南面的南阳郡。正如楚怀王估计的那样,当刘邦离开三川郡后,秦军立刻陷入了两难境地:赵高不敢冒险停止增援章邯,就下令处死了杨熊,让洛阳一带的秦军按原计划去支援章邯,指望南阳郡能依靠自己的力量顶住。 可南阳郡当然顶不住刘邦,据说现在南阳郡守已经把领土丢了一半,正在郡治宛城苦苦坚持,告急、求救的文书像雪片一般地发往咸阳。 “因此丞相可能又想支援南阳了,”司马欣对章邯说道:“现在途径三川的军队速度好像又慢下来了,朝中显然是举棋不定。” 如果南阳郡失守,那楚军就会近抵武关,若是楚军从武关杀入关中,虽然对咸阳的威胁不像从函谷关攻入那样直接,可巴、蜀这些秦廷的粮仓、大后方就完全暴露在刘邦面前了。 “你回去问问丞相,到底是咸阳重要,还是巴蜀重要,”章邯略一思索,对司马欣说道:“你就直接对丞相说,要是不给我援兵和军粮,我就投降项羽。” “啊!”司马欣和董翳同时惊叫起来。 “怎么了?”章邯反问道:“现在国家的主力都在我手中,你就这么对丞相说,看看他敢不敢断我的援兵。” …… 秦二世三年七月,宛城。 “后退者斩!” 南阳郡守吕齮披头散发,向败退下来的士族怒吼着,但无论吕齮如何挥剑乱砍,都无法阻止秦军的败退了。 “快走,明公,顶不住了。”几个郡守的门客见势不好,就抱住吕齮的腰,强行把他拖下了战场。 等这一队人站住脚的时候,他们看到城楼上的秦军黑帜都被抛下,无数面土黄色的楚军大旗被竖了起来。 “完了啊。”吕齮情绪失控,竟然嚎啕大哭起来。 楚军并没有立刻开入城中,唯一的原因就是因为现在天色已晚,楚军不想和秦军在夜间巷战、混战一场。等明天天亮后,楚军肯定就会发起最后的进攻,将宛城城内的秦军彻底肃清。 想到这里,吕齮就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剑。 “明公,”周围的几个门客中,突然跳出来一个人,他伸手揽住郡守的手腕,劝说道:“明公不必如此。” 这个出声的门客名叫陈恢,他按着郡守的手腕说道:“明公,臣愿意为您去说服刘邦。” 郡守吃惊地看着陈恢,后者用力地抱了一下拳:“明公,李由、杨熊皆拼死抵抗刘邦,两人都是全族族灭,家主今日就是替朝廷尽忠也无法保护全族,既然如此还尽忠干什么?” “胡说!”郡守勃然大怒,喝令左右道:“把这叛徒拿下。” 可郡守虽然下令,其他的门客动作却不是很迅速,陈恢用力一挣就摆脱了两个三心二意上来拿他的人,陈恢用力对郡守叫道:“明公,臣不是叛徒,臣又不是朝廷的臣子,臣是明公的家臣,只知道尽忠于您!这两个月来明公替朝廷浴血奋战,可朝廷却不发一兵一卒来援,这是朝廷负了您,不是您负了朝廷!少府章邯,弃王离和大军于巨鹿,然后和项羽眉来眼去;丞相赵高,指鹿为马蒙蔽朝廷,他们才是叛徒!现在这些叛徒全族都锦衣玉食,忠臣一个个都死无葬身之地,您为何还要当忠臣呢?” 郡守长叹了一口气,对陈恢说道:“是我错怪了你,可现在楚军已经破城,如何还肯让我们投降?”说完郡守对门客们说道:“先生们跟随我这么久,现在我已经是穷途末路无法报答你们,你们就此各自去吧。” “不,明公。”陈恢用更大的声音喊道:“就请让臣试一试,如果刘邦不同意的话,臣便死在他面前。” “臣等也绝不弃君独生。”余下的门客被陈恢激发起勇气来,一齐对郡守叫道。 见门客们都不肯离去,郡守感动得手都发抖了,对陈恢点了点头:“那就全靠先生了。” “遵命。”陈恢冲着郡守和其他的门客行了一圈礼,然后转身大步向已经被楚军占领的城楼走去。 …… 陈恢过来求见的时候,刘邦就在刚刚占领的城楼上。 听说南阳郡守派人求见的时候,刘邦身边的将领都大笑起来: “吕齮现在来投降,不嫌太晚了吗?” 吕齮带领南阳郡的部队坚持了一个月之久,抵抗得非常顽强,不但刘邦和将领都恨他至极,楚军、韩军两军的士兵也都渴望洗劫郡治宛城来发泄一番。 不过刘邦还是命令把来人带上来。 “你家主人想做什么?”刘邦傲慢地问道。 “拜见麾下。”陈恢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对着刘邦行礼,然后逐一拜见刘邦身旁的将领,以及韩司徒张良。等礼数完毕后,陈恢才缓缓地对刘邦说道:“臣请麾下允许郡守投降,并保证不屠宛城。” “哈哈,”这次连刘邦都忍不住大笑起来:“宛城已破,我为什么还要接受你投降?” “因为臣知道麾下想要的是全秦之地,而不是一个宛城。”陈恢不卑不亢地答道。 第一次, 刘邦正色地看着这个使者,冷冷问道:“难道你们能把全秦之地献给我吗?” “正是!”陈恢大声答道:“麾下起兵以来,连破秦廷之军,郡守也都杀了两个,可臣敢问麾下,诸侯复起两年来,可有一个秦国郡守投降?” 刘邦眉头微微一皱,沉吟了一下还是摇头:“虽然如此,但你家主投降得还是太晚了,要是你昨天来,我就答应了。” “不晚!”陈恢面无惧色:“一点儿也不晚,臣听说楚王与天下约,先入关中者王之,现在章邯依然在棘原和诸侯军相抗,而麾下已经快到了武关。若是麾下望关而返的话,郡守确实无用,但如果麾下欲封秦王的话,那就一定要允许我们投降。” “放过你家主,就能让全秦闻风而降吗?”张良怀疑地说道:“这未免也太夸大其词了。” “司徒,”陈恢转过身,面朝着张良:“您有所不知,现在关中父老怨恨皇帝直入骨髓,所以还抗拒诸侯,只是担心诸侯军一旦入关,就会屠戮父老来报这几百年的仇怨。” 陈恢转身再次面对着刘邦:“郡守拼死抵抗,吾等辅佐郡守拼死抵抗,就是觉得秦楚百年仇怨,实在是化解不开了,不敢不拼死抵抗。” “那现在你们怎么又敢投降了?”刘邦问道。 “实在是走投无路了,”陈恢苦笑道:“我们实在不敢投降,只要还有一线机会就要坚守,但现在宛城已破,既然已经是必死无疑,那就来碰碰运气。” 刘邦抿嘴不言。 “麾下,”见刘邦的态度似乎有所松动,陈恢苦苦哀求道:“今天麾下已经破了宛城,只要麾下饶恕郡守和满城军民,那整个南阳郡必定望风投降,将来武关、乃至关中也肯定会夹道欢迎麾下。” “太夸张了吧?”张良摇头道。 “为什么会夹道欢迎我?”刘邦问道。 “以臣为例,”陈恢沉声说道:“臣有兄弟四人,大哥死于始皇帝征伐六国之役,不过当时我们兄弟三人还不觉的什么,关中家家都有人死,那时关中百姓还有盼望,指望子弟能从别的国家抢劫些东西回乡……” 虽然听到这里楚、韩两军的将士都面露怒色,但陈恢仍面不改色地继续说下去:“当时大家还以为,只要天下一统,自然就不用再打仗死人了,可始皇帝一统天下后,南征北讨终日不休,更大修骊山陵寝——固然始皇帝抓了很多山东黔首来,可我们关中百姓也一样没被放过啊。” 听到这里刘邦点点头:“确实如此。” 这时刘邦想起自己出兵前在沛县和父亲说的话,只是这大半年来刘邦迭遇苦战,大小已经打了三十多仗,其中好几仗都是险象环生,血腥残酷的战争早让刘邦把出兵前的那一点仁爱之心丢到了九霄云外。 “这两年来,皇帝胡作非为,听说朝廷上都指鹿为马了。”陈恢哼了一声:“章邯这样的奸贼平安无事,李由这样的忠良全族被杀。这两年来,关中一次次征伐百姓,上次臣回乡的时候,剩下的两位兄长,连同几个侄子都死于搬运途中,就在我回去的前一天,我那个才生养的侄媳妇也被抓走运粮,娘被抓住后不到半个月,她的孩子就死了——我二哥就此绝户,因为绝户,官府还拿走了他们的剩下一点粮食——可怜我二哥、侄子省吃俭用,最后祖孙三代都死了个干净。” 说到此处,陈恢已经是满脸通红,眼睛里都有泪光:“只要麾下仁爱,那关中父老岂能不拥戴麾下为秦王?” 说完后,陈恢就长揖不起。 刘邦思索了一会儿,转头看向曹参:“今天是你先登,是你破的宛城,我也许诺你大掠三天了,你怎么说?” “沛公许诺我的,我早已经许给手下了。”曹参沉声说道:“他们人人拼死,才攻破了宛城,如果我反悔不让他们屠城了,必定会让不少人心中生怨恨。” “嗯,你说的对。”刘邦点点头,就要回绝了陈恢。 “不过!”曹参提高声音说道:“可我想早点看到沛公成为秦王,沛公可说过让我当大将的,我的部下们虽然望着赏赐,可如果他们知道能少打点硬仗,能早点跟着沛公入关,早点享受太平富贵,我觉得我能说服他们。” “且容我试试看。”曹参对刘邦请缨道。 “我什么时候答应让你当大将了?”刘邦笑骂道:“去吧。“ 过了很久,曹参才从部曲中回来,对刘邦拱手道:“孩儿们都答应了,不过沛公当上秦王后,他们每个人都要百亩地的补偿。” “好。”刘邦痛快地答道,回头看着陈恢。 陈恢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向着曹参连连行礼:“敢问高姓大名。” “武安侯右司马曹参。” “曹司马,将来您荣登秦国大夫之位,站在秦王身侧时,是绝对不会后悔今天的这个决定的。” 第四十二节 亡秦 前面就是武关,韩楚联军现在已经拥有上万兵力,联军背后还跟着数千刚刚投诚刘邦的秦军。 接受了宛城的投降后,楚军就把这个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播开,原来的南阳郡守吕齮也全力给他之前的手下官吏去信,劝说他们向楚国的武安侯刘邦投降。 最早响应吕齮的就是宛城北面的郦县,县令先是派人来侦查一遍宛城的情况,确认楚军没有屠城后就率全县请降,接着是更远的析县,县令还在犹豫的时候,县里的望族就一哄而起,抓住了县令然后向楚军投降。 再接着,驻守在丹水的秦军也全体向刘邦投降,这支军队本来是要掩护武关,结果成了楚军的开路先锋,掉转矛头一直开到武关城下才安营扎寨,迎接韩楚联军的到来。 统帅这支秦军的秦将王陵再一次地向刘邦证实了陈恢的叙述,南阳的秦人早就到了暴动的边缘,上个月刘邦带着楚军入境后,丹阳的望族、百姓才因为恐惧暂时放下和驻防秦军的仇恨,而听说刘邦此来是要争取秦王之位,并用实际行动表现出对秦民的善意后,丹阳立刻就掀起了轩然大波。见到刘邦的时候,王陵承认如果他不带头投降,那恐怕早就和地方的望族还有黔首兵戎相见了。 武关,乃是与函谷关齐名的雄关,这座城池里没有百姓,没有望族或是黔首居住,而是一座彻底的大兵营,因此刘邦在武关前就不能指望本地父老给守将施加压力了。 抵达关前后,刘邦和张良都没有着急攻打而是发起了攻心战。现在楚、韩两军的统帅都很确定,秦国现在已经是军心涣散、士民离心。在武关前驻扎的这十几天来,刘邦和张良日夜不停地向城内射箭,号召城内的秦军官兵不要继续为胡亥、赵高卖命,鼓励他们奋起倒戈,拥戴刘邦登上秦王之位,这样他们的父母、家小都能过上和平、安稳的日子。 结果这几天来,就不断有武关上的秦军偷偷溜出城外,向刘邦投诚效忠,只是武关守将却坚决不肯投降,屡次拒绝了刘邦派去的劝降使者。 “攻破武关,就在今日!”刘邦向全军发出了号召后,他身后成排的士兵就一起吹动了号角。 不过号角声响起后,韩楚联军并没有立刻发起攻击,他们的两位统帅也并肩看着武关城头上的反应。 总攻的号令发起后没有多久,刘邦就看到武关上多出了许多道绳索,不少士兵纷纷从绳上缒了下来,这么做的秦军士兵越来越多,很快城墙上就密密麻麻的都是逃亡的秦军士兵。 刘邦转过头和张良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满脸的喜色。这十余天来,刘邦和张良从来投诚的秦军中精挑细选了一些胆大心细的,对这些人许以重赏,让他们再悄悄混回城中,只等今天联军的总攻号角响起后带头逃跑。最近五天来,联军还加大了攻心战的强度,拼命恐吓武关守军,称如果总攻之日还不投降,那就要和武关一起玉石俱焚。 现在跟着逃跑的秦军,显然大大超过了联军派回去的内应,刘邦急忙下令,不许伤害这些投诚的秦军。 为了安抚这些秦军的军心,刘邦还让南阳郡的官员打出他们的老旗号,将这些秦军降卒招揽到他们的旗下。 虽然可以隐约见到城头上有秦军军官弹压,但逃亡之势愈演愈烈:一开始还有向逃兵射箭的秦军弓手,到后来连这些弓手都扔下弓箭,跟着前面的人一起缒下城来。 等到逃亡的人流终于停下来后,刘邦望见武关城头上已经是稀稀拉拉的没有几个守军了。 这时刘邦才用力将宝剑一挥,随着他这个动作,蓄势待发的韩楚联军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声,向着武关城头杀去…… “前面就是汉中郡了?”刘邦站在武关城头,看着西方的大路,这座与函谷关齐名的雄关,只抵抗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宣告陷落,给韩楚联军造成的损失微乎其微。 “麾下现在就站在内史上,麾下不打算直捣咸阳吗?”吕齮跟在刘邦身后,提醒他武关既是关中的门户,也是属于内史的一部分,而内史的治所也是秦国的都城——咸阳。 “是啊。”刘邦长叹一口气:“孤军深入,不是稳妥之计,我可不想重蹈周文覆辙,我要先向南取汉中,然后再攻打咸阳。” “吕郡守。”说完后刘邦又轻声叫了一声。 “麾下。”吕齮应道。 “明日,我就统帅联军入关中了,向西的大道是去咸阳的,这条直道南面的路是去汉中的,再向南就是巴、蜀两郡,对啊?”刘邦最后确认道。 “麾下说的不错。” “你送我到这里就可以了,”刘邦回头对吕齮说道:“你还是南阳郡守,我把南阳还给你了。” “啊。”吕齮惊叫一声,脸上的惊讶之色根本掩饰不住。 “你是不是以为我要带你去咸阳?然后另外派个心腹来守南阳?”刘邦笑着问道,见吕齮点了点头,刘邦笑得更畅快了:“我留人守南阳干什么?我此去一往无前,不攻克咸阳、占领关中绝不回头,任何一兵一卒都不能留在后面;如果——”刘邦收敛了笑容,对吕齮等南阳秦将说道:“如果我不幸战死,你们可以去投楚王,我家大王宽厚仁慈,必然会善待你们;你们也可以去投我义弟,他是楚国大将,和我有同心之盟,他肯定会看顾你们的。” 吕齮盯着刘邦看了很久,突然深深一揖:“麾下,臣就在这里为麾下守好南阳,祝麾下此去攻无不克,早日登上秦王之位,臣就宛城翘首以待,等待麾下的好消息。” “好。”刘邦点点头,转头看着其他的秦将:“你们也都跟郡守留下吧。” 其他秦将多点头应是,只有王陵突然走上一步:“麾下为何不带吾等去?” “你们是秦人,让你们去和父老交战,我觉得不妥。”刘邦答道。 “麾下此言差矣,”王陵大声说道:“臣愿意追随麾下,博一个富贵。” 刘邦想了想,点了点头:“那你就跟我来吧。” “是,麾下。”王陵高兴地答道。 最后刘邦看向吕齮身后的陈恢:“吕郡守,我想封你这个舍人一个百户。” 吕齮示意了一下,陈恢急忙上前拜谢。 “我并非大话欺人,你那天对我说过的话,其实我在出兵之前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一路杀来太辛苦了,让我把这个志向忘得干干净净。”刘邦说道:“你提醒了我,不光救了宛城的父老,也救了我的志向,没有你那天的谏言,我今天不能站在武关之上。” …… 秦二世三年八月二十日。 “章邯这个竖子!”项羽狠狠一锤手,切齿骂道。 五国联军分出的偏师,历经辛苦总算从汙水上游绕过了秦军的防线,听说董翳领兵来拒的时候,项羽还盼着这将导致联军与秦军的决战,急急忙忙地动员全军奔赴战场。 可他董翳只是稍加阻拦,发觉不能轻易打退楚军后,立刻就放弃了汙水防线退回洹水去了。项羽带领联军赶到后,就在偏师的协助下渡过汙水,然后趁势向秦军的洹水防线发起了进攻,可秦军似乎没有坚守的意思。 董翳在败了一阵后立刻全师撤退,放弃了洹水上游的全部军营,而项羽期待的章邯主力则连影子都没见到,章邯本人和他的直属部队根本就没出现在战场上,结果项羽只抓到了董翳扔下断后的一些后卫部队。 秦军的补给线就是黄河漕运,巨鹿之战后章邯就呆在棘原,现在过去八个月了,章邯还是呆在棘原,从这个角度上讲联军甚至未能把章邯逼退一步。现在项羽尽管进行了大范围的包抄,但也就是让秦军的防线从朝着东改为朝着东北转了一些角度。只要章邯继续死守不出,联军就无法快速突破他的防线。 现在项羽当然还可以进一步包抄,可是从章邯现在表现出来的斗志看,唯一的可能就是迫使秦军退向朝歌。这八个月来联军主要依靠赵国的供养,现在赵国国内已经是怨声载道;除了赵国以外,楚国也送来了民夫和粮草,不过千里转运的效率非常低,看到大量楚国财富被消耗在路上,楚军内部也开始有了不同的声音——项羽已经有太久没有给将领们和诸侯带来胜利和功绩了,巨鹿大捷的光环,正随着八个月的时间而慢慢褪色。 “彭城那边的报告,”范增急匆匆地来找项羽:“刘邦已经克武关,攻入内史了。” “什么?”项羽大惊失色:“刘邦已经入关了?他只有那么点人,怎么能攻破武关?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是否准确?” 攻破武关后,刘邦立刻派人向彭城报捷,范增对项羽转述打听来的消息:“刘邦赦免了沿途的秦国郡县,南阳那边他一个县令都没有杀,结果南阳郡纷纷投降,好像连郡守都投降他了。” 项羽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连郡守都投降了吗?” “是的,听说攻破武关是上月的事了,如果汉中也这样的话,现在刘邦可能已经快到关中了。”范增顿了一顿:“现在彭城那边,大王和群臣都弹冠相庆,到处都是为刘邦称贺的声音。” “这明明是我的功劳。”项羽怒道:“如果不是我杀王离,困章邯,刘邦怎么能这么顺利?就算刘邦入了关中,那也是我的首功啊。” 范增长叹一声:“朝中嫉妒上将军的人实在太多了啊,他们这是故意排挤上将军啊。” 项羽已经有了决断:“派人去见章邯,我要和他再谈谈。” 第四十三节 瓦解 这时在章邯的营地里,司马欣刚从咸阳回来。 “丞相动了杀心了。”司马欣告诉章邯,赵高确实不想再全力支援章邯了,所以司马欣对赵高讲了章邯的威胁,结果赵高勃然大怒。见势不妙的司马欣急忙逃出了咸阳,不过看起来赵高还没有打定主意和章邯翻脸,所以司马欣得以顺利地返回了军中。 “他敢翻脸吗?”章邯有些出乎意料:“他不怕我真的反了吗?” “他现在怕是顾不了那么多了,”司马欣解释道:“我在咸阳的时候听说,汉中郡投降刘邦了。” 章邯也是脸色大变:“刘邦攻下汉中郡了?他怎么能这么快?” “不是攻下汉中郡,是汉中郡向刘邦投降了。”司马欣加重口气说道,咸阳得到消息的时候大约是八月初:“南阳郡七月中就向刘邦投降了,刘邦大概七月中下旬攻打的武关,听说一天就将武关攻下,他沿着大路逼近咸阳,而南面的整个汉中郡听说一仗都没打,全都争先恐后地向刘邦投降了。” 司马欣说话的时候,章邯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会向楚军投降?” “刘邦现在到处散发檄文,说他不是来灭亡秦国的,是来秦国称王的,号召秦国百姓都拥护他当秦王,把皇帝推翻了。” “这是什么胡话?”章邯拍案叫道:“为什么会有人听?” “少府快三年没回关中了吧?”司马欣叹道:“现在关中就和李斯那时说的一样,已经疲惫不堪了,这个冬天好多人家都是吃芜箐充饥的,要不是怕联军杀进来屠戮关中,恐怕早就和山东一样了。听说刘邦已经攻破了宛城,但夺下城楼后停了下来,不但没有屠城还接受了吕齮的投降,于是整个南阳一下子都投降他了,现在汉中郡也群起拥戴,听说已经有好多秦地父老劝刘邦早日称王了。” “这真是岂有此理,就算换人称王,也应该找我啊。”章邯叫道:“我是秦人,世代贵爵,他刘邦一个楚国黔首怎么居然会有人拥戴他啊?应该拥戴我啊。” “谁说不是呢?”司马欣又是一声长叹:“皇帝固然是无道昏君,但这王位怎么都不该落到楚人手里去啊。” “可恨项羽不肯与我和谈,不然我提兵返回关中,讨伐昏君奸相岂不是一呼百应?”章邯气得是捶胸顿足。 就在这时,董翳赶来中军帐,说项羽派了使者来,要与章邯再谈判。 “好。”章邯长身而起,略一思考就对董翳说道:“我也早想和诸侯上将军谈谈了。” 很快章邯就列出三个条件,第一就是要保证自己的兵权,第二是项羽要支持他为秦王,第三是项羽要立刻昭告天下。 “那少府要给项羽什么条件呢?”董翳问道。 “随便,我只要秦王,其他的都可以谈。”章邯痛快地说道。 “是,少府,臣这就去和项羽谈。”董翳表示他会亲自负责此事。 两次使者的沟通后,董翳更亲自来到了项羽营中,代表章邯和项羽面对面地讨论此事。 “秦王这个名字是不能用的,”项羽对董翳解释道:“天下诸侯以灭秦为己任,我也一样,不过我觉得王位只是一个名字,用其他的也是一样,比如说‘雍王’怎么样?” 董翳想了想,点头道:“当然可以,不过上将军可以立刻封少府为雍王吗?” “当然可以。”项羽一口应承下来,显然章邯是怕楚人反悔,所以一定要项羽公开保证。 “秦军依然由少府掌握。”董翳说起最后一个条件。 “没问题。”项羽再次保证道:“那么少府什么时候能向我投降呢?” “投降?”董翳摇头道:“少府愿意会盟,会盟不是投降。” 项羽一瞪眼,董翳脖子一缩:“那臣回去问问少府。” “去吧。” 董翳迟疑了一下:“上将军助少府成事之后,要什么回报呢?” “这几百年秦国掠去的财富,都要还给山东诸国,”项羽飞快地说道:“还有皇帝的人头。” “只有这些吗?”董翳确认道。 “我只要这些。”项羽保证道。 “联军要跟着我们入关吗?”董翳说起另外一件事,这件项羽已经对秦军的使者提起过。 “当然,”项羽答道:“不跟着你们入关,如何知道章邯把抢走的东西都还给我们了呢?而且怎么保证你们不把关门一闭,就反悔不认账了呢?再说,要是章邯没打过赵高怎么办?只要章邯向我投降,我就保证他能坐上王位。” “那联军入关后,不屠城、不杀人?”董翳确认道。 “诺。”项羽郑重其事地答道。 “多谢上将军。”董翳高兴地点点头,离开楚军大营去回报章邯了,项羽的条件和之前使者谈的相同,章邯觉得这些条件并不算苛刻。 等董翳走后,旁听的范增就对项羽说道:“这些条件太宽大了。” “我又不会遵守它们。”项羽冷笑一声。 “说起来,”范增沉声说道:“听说刘邦已经攻下了宛城了,居然还能停手没有屠城,这控制军心的本事真是吓人啊。” “我那义兄最擅长的就是动摇敌军的军心,”项羽点点头:“不过你说的不错,听董翳说的时候我也挺意外的,都破城了却不屠城,怎么安抚手下将士呢?不过也好,要不是他威胁关中了,章邯也不会这么老实。” 联军的军粮已经接济不上,要是再不能取得进展,联军搞不好就要四散回家了,章邯肯投降也让项羽、范增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是啊,深得军心啊,”范增看着项羽:“要是他不顾和鲁公的手足之情,反倒去帮着大王的话,那就有些麻烦了。” 项羽沉思了一下,摆摆手:“那他也不是我对手。” …… 咸阳。 自从月初刘邦开进关中后,赵高就把韩楚联军视为最大的威胁,拒绝了司马欣继续讨要的援兵,而是将这些部队集中在蓝田准备抵抗刘邦、张良。 不过刘邦并没有立刻通过武关到咸阳的直道进攻秦廷所在地,而是传檄秦国全境,首先响应刘邦号召的就是汉中郡。刘邦、张良的韩楚联军虽然缓缓行军,但他的号召在秦境内传递得飞快,就在汉中郡向刘邦投降后不久,巴郡、蜀郡也都向刘邦投诚。转眼之间,四个秦国的郡守就都带着全郡倒戈了。和南阳郡不同的是,汉中、巴、蜀这三个郡根本不等敌军兵临城下就主动投靠,秦国的统治已经呈土崩瓦解之势。 “禀告丞相。”又有一个噩耗被使者送来:“章邯杀了监军使者,带领全军投降项羽了。” “知道了。”赵高竟然一点儿也不愤怒,声音显得异常平静,这位秦国丞相现在已经是满头白发,比起当郎中令的时候好像老了十岁。 内史是秦国统治核心,住在这里的人按理说都该是秦国最忠诚的臣民,不过韩楚联军入关后,就连内史的秦人也没表现出对朝廷的忠诚来。沿着秦直道前行的刘邦,沿途没有遭遇到任何抵抗,和汉中、巴、蜀那三郡一样,只要县令对投降有稍微的迟疑,就会被属吏和百姓拉下来,当作见面礼献给刘邦。 现在派去抵抗刘邦的秦军以原本驻扎在咸阳的禁军为核心,目前还维持住了对朝廷的忠诚,还利用刘邦行动缓慢的机会抢先抵达了峣关,不过这也只是减缓了崩溃的速度而已。刘邦显得一点儿也不着急,他并没有急于攻打或是挑战峣关的秦军,而是一如既往地展开攻心战,号召这支秦军向他倒戈。 “如果峣关的守军向刘邦投降,那我就没有任何本钱了。”赵高自言自语道,刘邦的劝降不限于郡守、县令和峣关的守将,也包括秦廷的高官,甚至连赵高都在其中。 赵高叫来一个门客,命令他带着自己的亲笔信去见刘邦:“对刘邦说,我想投降,我的条件是封我为王,我要四个郡:云中、九原、北地和陇西,如果刘邦同意的话,我把内史和上郡交给他。” 这个门客飞马赶到峣关,向守军出示了丞相府的信物后,就通过两军之间的警戒区,进入联军阵地见到了刘邦和张良。 听完使者的条件后,刘邦就让全体心腹讨论该如何答复赵高。 “虽然赵高想要走四个郡,但我觉得也不是不能考虑。”刘邦开门见山地对大家说道:“南阳郡是楚国故地,肯定是要还给大王的,内史、上郡、加上汉中、巴、蜀,我也能有五郡之地了。你们怎么看?” 刘邦先看张良,张良见状一笑:“这是麾下的基业,我是韩国的司徒,就不说了吧?” 萧何见刘邦看往自己,就皱眉道:“我不是带兵打仗的,沛公不要先问我。” 刘邦的视线转到了曹参身上,曹参环顾了一圈,看到剩下所有人都看着自己。 “大哥,你就说了吧。”曹无伤叫道。 “是,你说了算。”夏侯婴、周家兄弟都纷纷叫道:“你最有见识。” “少了点,”曹参说道:“四个郡呐。天啊,我祖祖辈辈这么多代,最高也就是个狱掾,现在我居然在谈论几个郡的归属。” 大家轰然大笑,其实不仅仅是曹参,在座的人都有种恍在梦中的感觉,包括刘邦都觉得这事好像不是真的——赵高居然要投降了,他刘邦一个黔首居然要裂土封王了。 第四十四节 内乱 笑了几声后,刘邦点点头:“是啊,四个郡,可我觉得该知足了。我说过要带将士们共富贵,现在赵高肯投降,富贵已经在眼前了,这个时候谁肯战死?” 曹参闻言笑道:“要是这个时候战死了,别人不知道,反正我是会觉得太亏了。” “是啊,”萧何这个时候也搭腔了:“兵凶战危,赵高是看我们来势汹汹才肯投降的,要是我们败了一阵,那他是不是就不会投降了?” 想到赵高投降,大家苦战多年的梦想就要成真,刘邦和他的手下兴奋之余,也都有些丧失斗志了。 “我以前什么都没有,赌一把输了也没什么,”刘邦拍板道:“可现在我有了巴、蜀、汉中,还会有内史、上郡,我为什么还要赌下去?用这五个富饶的郡去赌赵高那四个穷郡?我还没算南阳呢?大王提拔我、重用我,还授予我一支军队,现在我也能报答大王一番了,让南阳重回楚国版图。” “就这样,”刘邦叫道:“我们答应赵高了,只要他把秦帝的脑袋交出来就可以。” “等一等。”张良突然出声道。 “怎么了?”刘邦转头看着张良。 “你们不怕赵高是缓兵之计么?”张良问道。 刘邦微微一惊:“你觉得是缓兵之计吗?” “不像,但不可不防。”张良说道:“以我之见,要让赵高答应两个条件:第一,就是立刻让峣关守将知道我们之间的协议,从今天开始罢兵休战,还要供应我们粮草;第二,赵高必须在五天之内杀了秦帝,证明他的诚意。” “让他杀了秦帝?”刘邦问道。 “不错,”张良点点头:“赵高是皇帝的宠臣,谁知道他是真的想投降,还是想替他皇帝拖延时间?既然他说他要投降,那杀了皇帝不是什么做不出来的事吧?” “有理。”刘邦重重地点头。 “其实,我还想说赵高这么急着投降,说不定少给他一、两个郡他也是会同意的。”张良笑道:“不过看沛公这意思,是不想贪多了。” 刘邦呵呵笑了几声:“是啊,我一个黔首,胸无大志。” “不然,”张良笑着摇头:“沛公起身微末,先入关三年亡秦,我是很钦佩的,想我反秦十余年了,还是靠沛公帮忙才得以复国,沛公说自己胸无大志,这不是取笑我吗?” 听到这里刘邦也就不再谦虚,对张良说道:“现在大事未定不敢疏忽,等大事了结了之后,定要与司徒痛饮。” “是,那时定要一醉方休。”张良大声应是。 …… “刘邦要我五日之内杀了皇帝吗?来证明我不是拖延时间而是真心反秦?”赵高听完后,背着手在屋里踱了一圈:“可以,刘邦不嗜杀,素有信义,我自然也得有所表示。” 赵高先是签署了一份命令,让峣关守将立刻停止所有针对联军的军事行动,拆除峣关外的鹿角,填平两军之间的壕沟,同时还要把朝廷拨给他的粮草分给联军一半。 “这样是不是会太危险了?”一个门客问道。 “不然,”赵高摇摇头:“内史这里是刘邦的封地,他总不想把自己的封地打个残破吧?既然我肯把内史拱手送上,他还打我们干什么?正好显示我的诚意。” 指鹿为马之后,赵高再也不担心有臣子去向皇帝告密,早已经是胆大包天。 “不过我本来想把皇帝送给沛公做见面礼的,”既然和刘邦达成了初步的合作意向,赵高对刘邦的称呼都客气起来:“但这也没关系,皇帝还有几个亲戚。” 赵高迅速和自己的弟弟赵成、以及女婿阎乐商议谋反的事情。 阎乐是咸阳县令,现在部分禁军已经发往峣关抵抗刘邦,剩下的也有很多是赵高任郎中令时期提拔的,阎乐觉得攻击咸阳宫没有任何问题:“就是杀了皇帝之后,您称王没有问题吗?” “我打算立子婴为秦王,”赵高答道,李斯和赵高把秦始皇的儿子们,也就是皇帝的哥哥们都杀光了,但子婴作为秦始皇的弟弟,胡亥的叔父幸存了下来:“然后让他禅让给我,这样我不就名正言顺了吗?” “是,”阎乐连连点头:“比自立为王要好。” “现在皇帝还什么也不知道吧?”赵成问道。 “什么都不知道,”赵高保证道:“皇帝还以为王离还在围攻巨鹿,而章邯又一次开始进攻齐国了。” “我们什么时候动手?”赵城跃跃欲试。 “你觉得呢?”赵高看向阎乐。 “后天吧。”阎乐想了想后答道。 “可以,沛公给了我五天时间。” …… 半个月后,楚军大营。 “沛公,大事不好,赵高被杀了。” “什么?”刘邦长身而起,吃惊地问道:“不是赵高杀了秦帝吗?” 十天前,刘邦得到消息,赵高兑现了他的诺言,杀了秦二世胡亥。得到这个消息后,刘邦为了向赵高表示诚意,还下令全军后退到商县,和峣关的秦军拉开了距离。 阎乐带着军队攻入咸阳宫的时候,胡亥才惊愕地发现赵高居然谋反了,不过直到那个时候胡亥也不知道联军已经攻入内史,都紧逼到峣关之前了。虽然胡亥苦苦哀求,但阎乐还是不为所动地把胡亥杀了。直到这个时候他赵高的计划还没有出任何问题,可是当赵高要求子婴继位的时候,却被子婴杀死了。 杀了赵高之后,子婴控制了朝廷,一面下令在朝中清除赵高余党,一面集结最后的兵力发往峣关来抗拒韩楚联军。 “糟糕,糟糕。”刘邦急得连连跺脚,急忙召集全体将领议事。 “赵高真是无能至极,”刘邦抱怨道:“治国不行也就罢了,连造反都这么糟糕,手里掌握着兵权居然都能被杀了。” 根据流传出来的消息,赵高居然是自己一个人去见子婴,被子婴父子三人一起杀死了。 “立刻传令全军,我们拔营再去峣关。”刘邦下令道。 等韩楚抵达峣关后,刘邦就派郦食其去见守将,要求对方向自己投降。 可是守将显得十分犹豫,之前他也是和谈的知情者和参与者,还执行赵高的命令解除了战备并向韩楚联军提供粮草。不过守将虽然没有立刻投降,但仍和郦食其解释起来,说他并非不想通知刘邦咸阳的变故,而是之前一直在确认赵高身亡的消息。 当郦食其问起守将将来的打算时,他支支吾吾地不肯给个准信,即使郦食其提醒他也参与了密谋也没能说服守将下决心倒戈。 “不好,不好,非常不妙。”返回联军营地后,郦食其立刻就对刘邦说道:“当初秦人拥戴沛公,很主要的原因就是恨透了二世和赵高,前几次臣去峣关的时候,里面的人对臣都很热情,显然宁可拥戴沛公为王,也不想再为二世效忠了——可这次不同了,赵高把二世杀了,然后赵高又被杀了,现在秦人又有了指望,觉得子婴可能是个有为之君,相比沛公这样的楚人,他们可能还是对嬴氏有感情。” “看来我让赵高杀二世,竟然是错了。”刘邦听后也是一番感慨。 “这个倒是没错,只是赵高居然被子婴杀了,这太糟糕了,本来他比二世还不得人心。”郦食其说的,也是刘邦决心支持赵高的一个理由,二世死了之后赵高若是想坐稳王位肯定要借助刘邦的力量,势必不敢对刘邦耍什么阴谋:“他老老实实地篡位就好了,居然还想先装模作样地重新立一个秦王,然后禅位给自己——这下好了,身死族灭。” “峣关守卫如何?”刘邦问道。 “比以前的军队还要多。”郦食其答道,他看到峣关多了新的兵营,看起来咸阳派来了更多的援军。 “嗯,”刘邦沉思了一会儿,抬起头:“我们要进攻咸阳,如果秦人重新归心秦王,那汉中、巴、蜀甚至南阳都会有危险。” 说完刘邦就作势要起身,准备下令攻打峣关。 “沛公且慢。”张良抬手阻止了刘邦。 “怎么了?” “现在秦王刚刚继位,又诛杀了赵高,秦军可能正是热血上涌,不是攻打他们的好时候。”张良说道。 “拖得越久越不好啊,”刘邦说道:“现在秦王刚刚诛杀了赵高三族,赵高的余党肯定会惶恐不安吧?” “惶恐不安,可能会让他们投降沛公,也可能会让他们孤注一掷,想和沛公死战一场来赎前罪,现在沛公没有退路,打算赌这一场吗?”张良问道。 “那司徒打算怎么办?”刘邦反问道。 “现在鲁公统帅的六国联军已经快到三川了吧?”张良说道,之前刘邦和赵高谈判的时候,对方也透露过章邯向项羽投降这件事,而且还告诉刘邦现在包括秦军在内的六国联军主力渡过黄河,先锋已经收复了大梁:“沛公稍安毋躁,我们就在这里等着,用不了太久,秦国上下现在还在发热的脑袋就会冷下来,他们都会看明白:秦国已经是必亡无疑,哪怕是杀了二世和赵高也是太迟了——那个时候我们再进兵,要比现在容易得多。” “等多久为好呢?” “快则半个月,最迟一个月。”张良满有把握地说道。 “好。”刘邦打消了立刻攻打峣关的主意,而是再次展开攻心战,让士兵日夜不休地向关上喊话,更一而再、再而三地派郦食其去劝说守将。 第四十五节 功成 秦二世三年九月。 “再过两天就是新年了,”刘邦对张良说道:“今年是暴秦的最后一年了。” “毫无疑问。”张良答道。 韩楚联军回到峣关前一个月了,这一个月来刘邦和张良虽然没有采用军事行动,但政治工作一刻都没有停过。一开始刘邦和张良还非常紧张,担心子婴上台会让秦人重新焕发出爱国情怀,会导致韩楚联军深陷险境。 不过这两人最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南阳、汉中、巴、蜀四个向刘邦投降的郡毫无重回秦国的意思,四个郡守和几十个县令,都坚定不移地站在刘邦这边,刘邦在这四个郡的政令畅通无阻,如果不是关山险阻,巴、蜀两郡都打算为韩楚联军提供粮草。 而反观秦国那边,也就是比二世在位时稍强而已,大规模的投降和倒戈暂停了而已:内史说到底也是秦廷直辖的属地,可能人心还没有彻底丢光。不过小股的投诚从来没有停止过,从这些叛逃过来的秦军官兵口中,刘邦还得知子婴对北四郡也失去了控制能力,到现在为止没有一兵一卒的北方援军抵达咸阳。秦廷确实是伤透了国内百姓的心,北四郡显然也是等着内史陷落,然后就向胜利者投降。 这种形势让刘邦和张良信心倍增,现在联军里所有人都对秦廷即将覆灭深信不疑。 “唯一的问题就是三川那边。”郦食其说道,投诚的秦兵还带来了其他的消息,那就是北路军进展并不顺利,章邯投降项羽已经快两个月了,他们在朝歌会盟后南下,一路上依旧遇到了小股秦军的坚决抵抗。 这些抵抗当然都是交给章邯的秦军去扫平,而每一处被强攻下来的城池都遭到了联军的屠戮,这就导致后面的城抵抗得更加坚决。北面的六国联军苦战了一个月,听说刚刚进入三川,又被挡在洛阳城前了。 “秦人已经如此了,只要稍微显示一些仁慈,就能畅行无阻,”郦食其有些不满地说道:“要是内史的秦人被鲁公的滥杀吓住,说不定又会起来抵抗我们。” “我觉得那倒是过虑了。”张良笑道:“被吓住也是被北路军吓住了,只会更加急于向沛公投降。” 北路军杀到三川,意味着韩国也肯定安全了,张良知道祖国安全,而韩王广和他鼎力支持的刘邦也即将成为关中的主人,这意味着韩国将拥有一个关系良好的邻居和盟友。 “让士兵好好庆祝一下新年,等新年一过,我们就出兵咸阳。”刘邦宣布道。 汉元年十月。 刘邦、张良带着韩楚联军,浩浩荡荡地从峣关城前开过。 “保持戒备!”指挥上军的左司马曹无伤用力地呼喊着:“但不许先放箭。” 在城头秦军的注视下,楚军的上军平安无事地从峣关城下通过,然后是刘邦统帅的楚军中军和韩军,最后是曹参指挥的楚军下军。 “麾下,”看着楚军的尾巴,一个郎中忍不住再次向守将请战:“打吧。” “不。”不等守将说话,另一个同僚就叫道:“不让仁义的武安侯入咸阳,难道你要看着内史落入残暴的项羽手中吗?” “还有那个无耻的章邯,”另外一个郎中恨恨地说道:“当初是他要打出去的,在外三年累死了多少关中黔首?害死了多少将士?把武城侯扔在巨鹿城下自己跑了,现在居然厚着脸皮投降项羽了,还自称雍王?我呸!” 超过七成的军官都不同意抵抗,只想着坚守峣关这座要塞。 最后屡次请命的那个郎中流下眼泪来,对将军说道:“国亡在即,臣家事秦王已经六世了,不能束手旁观。” “带着愿意跟你走的人,去追击楚军吧,”将军答道:“我不会阻拦你们的,不过不要在蓝田以东交战,免得牵连了这关上不想为秦殉葬的将士,他们也都是七世、八世侍奉秦王,可现在是秦王对不起将士,不是将士们对不起秦王。” “谢麾下。”郎中向将军重重地叩谢了两次,头也不回地跑下关去了。 韩楚联军抵达蓝田的时候,守军直接就向刘邦开城投诚,联军在城内休息了不到半天,就有探马来报:说是后面有秦军追来。 “多少人马?”刘邦问道。 “大约三千余人,旗帜不整,阵容也散乱得很,看着就像是乌合之众。”探马报告道。 又问了几波探子后,曹参满有把握地说道:“这是一些不甘心的秦国余孽,我带下军去就把他们扫平了。” “全军出战。”刘邦说道。 “有必要吗?”曹参笑道。 刘邦摇摇头:“首先要立威,让秦人看看他们的最后一战败得有多么惨,其次,这是秦人最后一击,谨慎为好,万一败了反倒会让秦人生出幻想来,现在峣关可不在我们手里啊。” 刘邦带着楚军全军在蓝田北面列阵,在秦军和楚军对垒的时候,张良带着韩军从南门出了城。 韩军出城出到一半的时候,就听到北面传来山崩一般的呐喊声,原来秦军已经被楚军击溃了。这些秦军向南逃的时候,正好被张良的韩军堵住,很快就被楚军全军赶上,团团包围起来。 这几千秦军本来就是凭着一腔血勇追来的,看到楚军数倍于己后,一些热血上头的士兵就暗暗后悔了。等被韩军堵住、楚军四下围住后,这些秦兵就纷纷跪地求饶,那些最坚定,或者说一心求死的领头者,刚才就统统冲上去然后被楚军杀死了。 “都放了。”早在开战前,刘邦就想好了善后的手段,当曹参派人来请示的时候,刘邦不假思索地说道:“这都是秦国的忠臣,我希望他们以后也肯做我的忠臣。” 当场释放了这些战俘后,刘邦命令向咸阳派去使者:“对秦王子婴说,如果他放下武器,我连他也不会杀。” 使者走后,刘邦把萧何、曹参叫到身边,小声对两个人说:“你们两个可能暂时做不了相国和大将了。” “为什么?”曹参大喝一声:“我为什么做不了大将?” “因为我打算让萧何做大将。”刘邦答道。 “那我做相国?”曹参脸上露出喜色。 “不是,”刘邦摇头道:“我可能会让子婴先做相国。” “秦王?”曹参大吼一声。 “是的。”刘邦点点头:“刚刚平定秦国,秦人嘴上不说,心里总是会担心的,如果子婴投降,我可能会用他为相。还有军队也要改制,过段时间后我们就不用楚制,不会有什么司马了,我们用秦制,这样秦人就不会觉得我们是征服他们的楚人。” “那秦法呢?”萧何突然问道。 “当然不用。”刘邦立刻摇头:“上农除末,完全是李斯为了拍始皇帝的马屁而搞出来的……” “其实不全是李斯一个人搞出来的。”萧何说道。 “你不用挑刺了。”刘邦摇摇头,继续说道:“无论如何,这两个月来,我觉得秦法就是秦亡国的原因,乍一看皇帝无所不能,其实是孤家寡人,上下离心,我可不想步秦王的后尘。” “那律法怎么办?”萧何问道。 “我还没想过,最近一直在打仗也没时间想这个,”刘邦答道:“如果子婴投降,我大约和关中父老约法三章:杀人者死,偷盗及伤人者抵罪。至于将来用什么律法,等天下太平了我们可以慢慢地想。” …… 洛阳最后的抵抗消失后,整座城就变成了充满恐怖和混乱的地狱。 “秦人、魏人,都是一样的可恶。”在城外军营中,项羽骂魏豹道:“你是魏王,可是三川居然不听你的命令,可见你毫无威信。” “三川已经丢失了很多年了。”魏豹低着头,小声为自己辩护道。 “既然如此,”项羽怒喝道:“三川你就别要了。” “上将军。”魏豹大吃一惊,急忙抬头想替自己辩解。 可项羽没工夫理他,这时又有一个使者来报:“禀告上将军,沛公已经破咸阳,秦王子婴举全秦而降。” “哗。”在场的人纷纷发出惊呼声。 不久后,联军的营地也都响起了欢呼声,显然是刘邦已经灭秦的消息传播开来,得知战争结束后,无数的联军将士都高声欢呼起来。 项羽脸上没有什么喜色,他在几个亲卫的带领下走出营帐,侧耳听着帐外的声音,无数的楚军将士都在欢呼着刘邦的姓名。 “怎么了?”项伯本来也是满脸的高兴,可见项羽脸色越来越沉,就收敛了笑容问道。 “没有灭秦之功,我项氏该何去何从?”项羽回过头,盯着项伯厉声问道。 “可,可,那可……”项伯手足无措。 “上将军。”范增的声音远远传来,他也得知了刘邦灭秦的消息,急匆匆地赶来见项羽,两个人站在夜空里,听着周围楚军、还有其他诸侯军的士兵一遍遍高喊着刘邦的名字:“我们不能没有关中,不能没有灭秦之功啊。” 项羽仰头看着空中的明月,背着手不发一言。 过了不知道多久,项伯和范增才听到项羽长叹一声:“义兄,你为何要独自灭秦,为什么要这么快?你哪怕等我入关也好——这是你逼我的啊。” 第四十六节 反目 听说项羽召集众将后,大家都以为是他为义兄刘邦庆贺,其中以魏豹最为积极,一进大营就竖起大拇指,一边回忆之前和刘邦、项羽共同讨伐章邯,一边竭力称赞刘邦的善战。边上的雍王章邯本来就是黑着脸来的,觉得自己没有了利用价值、王位也定然是飞了,听到魏豹一声声笑骂自己的无能,更是羞恼得老脸通红,可是魏豹根本不理他,章邯也不敢发作。 不过项羽脸上没有喜色,一开始魏豹还觉得一切正常:诸侯上将军有时就是这样喜怒不形于色,不过再说一会儿,魏豹自己也感觉不对了,偷偷瞧了眼范增,见项羽这个盟友已经是满脸怒色,魏豹心里咯噔一声,顿时卡住再也说不下去了。 “秦国能够覆灭,秦王能够向我们投降,”范增狠狠瞪了魏豹一眼,站起身来对大家朗声说道:“还是因为上将军威名远播,巨鹿一战消灭了王离,渡过洹水迫降了雍王,武安侯不过是走运罢了。以我之见,灭秦的头功是上将军的,在座的诸位人人的功劳都不在武安侯之下,这关中的封地,还有暴秦的财宝,最终还是要上将军来论功行赏。” 范增说完后,前来给项羽道贺的诸侯都默不作声,刚才大赞了刘邦一番的魏豹惊骇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不过没有一个人跳出来表示赞成或是大声叫好,无论是最喜欢奉承项羽的魏豹,还是地位尴尬的章邯,没有一个人大声喘息,营帐里安静得落下一根针都能听到——所有人都不知道项羽到底是什么意思,人人都知道项羽是刘邦的金兰兄弟,而范增的话似乎是在号召大家一起跟着项羽去洗劫他兄长的家。 “范大夫的话,寡人以为不妥。” 片刻后,突然传来了一声反对,大家齐刷刷地向说话的人看过去,是前天才赶来和诸侯汇合的韩王韩成。把主力派给张良后,韩成剩余的兵力只够自保,听说刘邦、张良进展顺利后,韩成还继续补充张良兵力。直到章邯叛秦后,韩成才放心大胆地带着少量兵力赶来加入联军。 韩成大声说道:“武安侯苦战一年,连克南阳、汉中、巴、蜀,最后又攻下了内史,秦王不得已才出降,怎么能说没有功劳?” 大家依旧保持安静,不过把视线都转到了项羽身上,刚才那话虽然是范增说的,但众人都怀疑是项羽的意思,不过不听项羽亲口说出来,大家还是不敢一拥而上攻击项羽的义兄。 “那韩王认为我项某没有功劳了?”项羽声音低沉。 “不是,上将军功勋卓著,所以诸侯才公推上将军统领联军,就是魏王和寡人,都甘居上将军之下。”韩王成刚到的时候,见到项羽高踞其上也十分惊讶,不过他见魏豹都忍耐后,也没有表示反对。 “那韩王认为灭秦不是我首功吗?”项羽又追问了一声,言语中对刘邦的恶意已经明白不过。 “先入关中者王之,这是楚王与诸侯的约定,寡人也是同意的。”韩成也显得十分惊讶,不过依旧据理力争:“谁的头功另当别论,但关中是刘邦的无疑,否则那就是让楚王、还有寡人,”说到这里韩成又望了魏豹一眼:“以及诸王失信天下。” “现在我是诸侯上将军,”项羽暴怒道:“如何论功行赏,我一言可决。” 韩成显得有些惊慌。 “韩王不同意吗?”项羽恶狠狠地问道。 “可,”韩成畏缩了一下,但最终还是咬紧牙关:“就算诸侯上将军在诸王之上,可难道还在楚王之上吗?这是楚王的约定……” “当然在楚王之上。”项羽打断了韩成,大声叫道。 “啊。”韩成惊叫一声:“这是谋反。” “胡扯,”项羽拍案大怒,站起来指着韩成喝道:“任诸侯上将军本非我意愿,我项氏世代忠良,楚王也是我家所立。只是我见暴秦……不,是诸侯见暴秦势大,非我不能灭秦,故而推举我为诸侯上将军,我为了天下苍生、为了击秦救赵的大业,不顾自身的毁誉,毅然接受了诸侯的推举,你韩成不出一兵一卒,坐享其成,居然还敢诽谤我。” 韩成此时也气得脸皮发白,站起来叫道:“寡人是韩襄王嫡孙,便是楚王见了我,也是平起平坐,你项氏一个楚将怎么敢对我如此无礼?你说诸侯推举你,其中有你家大王吗?身为楚臣自居楚王之上,这不是谋反是什么?” “把这个竖子给我拿下!”项羽厉声喝道。 几个楚军卫士大步向前。 “寡人是韩王,”韩成大叫道:“是你们的大王的盟国之主。” 这几个士兵稍有迟疑,背后又传来项羽的呵斥声:“拿下。” 闻声几个士兵更不犹豫,七手八脚地把韩成抓住,就把他拖出帐篷外。 “谋反逆臣。”被拖出去的时候,韩成还在破口大骂。 看着山东列强之一的韩王被这样拖了下去,帐篷里的众人都是额头见汗,虽说战国以来礼乐崩坏,不过这么对待一位王者还是闻所未闻,始皇帝对被俘的诸侯都保持了起码的礼节。 见项羽那杀人般的眼光转向了自己,正在兔死狐悲的魏豹急忙站起来表态:“上将军说的是,这灭秦的功劳本来就是上将军的,武安侯贪为己有真是无耻至极。” 既然项羽的态度已经如此明确,魏豹也就豁出去了:“其实以寡人看来,秦王可能根本没有投降,可能是武安侯、不,是刘邦贪图秦王的好处,欺骗了我们大家,其实根本不是秦王降他而是他降了秦王,然后骗我们说秦已经灭了。” 项羽居然难得地对着魏豹笑了一笑:“说得不错,也可能是刘邦中计了,中了秦王的诈降之计,秦王都没死,秦当然还没有灭,所以我们要继续进兵关中,如果刘邦要阻拦我们灭秦,那我也只能大义灭亲了。”说完项羽看着其余众将:“等灭了秦后,我自然会论功行赏,将秦的财宝和关中的土地分给大家。” “正是。” 其他人纷纷站起来,附和项羽道:“愿随上将军攻入关中,灭秦。” 章邯在会议上也是全力支持项羽,不消灭了刘邦他的封地还不知道该去哪里找。 可等到会议结束后,章邯、司马欣和董翳一起来找项羽,私下里诉苦道:“还请上将军借兵给我们,帮我们维持军心。” “怎么了?”项羽问道,之前他一直将章邯的秦军当作苦力和炮灰使用,也知道章邯极其不得人心,甚至还有推波助澜的意思——章邯麾下的两万秦军甲士是楚军外最强大的一支部队,把项羽阻挡在洹水近一年之久,要是章邯还能受将士爱戴那项羽反倒会有所忌惮。 “军心涣散啊。”章邯、还有他的左右手一起哀叹起来。 之前章邯以少府身份领军的时候,士兵们与其说是爱戴他还不如说是畏惧秦廷的严刑峻法,至于章邯自己的威信,随着两年没打过胜仗早就是烟消云散。当章邯带兵造反后,士兵更是把他当成叛徒看待,从上到下对他都极为鄙视,只是习惯性地服从他而已。 这一路往关中杀回来,沿途抵抗的小股秦军无不放声大骂章邯,再加上章邯一心取悦项羽,全然不考虑士兵的死活,他的名声更是跌落到了谷底。听说刘邦已经平定关中,而且广施仁政后,章邯手下的秦兵就更没有意愿为他卖命了;尤其是刘邦废除一切秦国苛政,与关中父老约法三章后,这些士兵就更急切地想返回故乡,再也不想跟着章邯这个人人唾弃的叛徒了。 章邯告诉项羽,如果不借给他一支军队,那他就控制不住手下的部队了。 “他们之前好像也议论纷纷,说家小都在关中,担心跟着我们攻打关中会让家人倒霉,对吧?”项羽问道。 “是。”章邯点点头。 “就是说,不管是秦王还是刘邦,你的兵总是想逃到对面与我为敌?”项羽说完后,就起身走到地图旁,看了看地图后对章邯等三人说道:“明日,你们让士兵在这里列队,等候我来检阅,不许任何人带兵器。” “上将军要做什么?”章邯还没说话,感觉不妙的司马欣就颤抖着问道。 “当然是都杀了,”项羽用理所应当的口气说道:“明知他们打定主意要和我为敌,不杀还留着干什么?” “上、上将军。”董翳牙齿打战,说话都不利索了。 “你们三个人,每个人挑一百个人出来,嗯,要不二百吧。”项羽顿了一顿说道:“把他们领近我的包围圈后,你们就带着手下出来,你们三个都可以封王。” 项羽留给三个人一点儿思考的时间,然后再次说道:“立功封王,你们不会不想立功吧?” “好。”经过一番思考后,三个人都红着眼睛,狠狠地点头:“我们都听上将军的。” “你们都是未来的大王,可不要犯糊涂和我作对。”项羽挥挥手,示意他们可以去准备了:“明天中午之前,要是过了时候还没有好,那你们的王位就没有了。” 第四十七节 突袭 遵照项羽的命令,章邯把几万秦军战士和民夫带进了楚军的包围圈。在楚军强迫秦军自掘坟墓的时候,章邯、司马欣和董翳还带着心腹四下奔走,呼吁秦人服从楚军的命令,向这些必死的人信誓旦旦地保证只要遵从楚军的命令他们就能活命。 等秦人挖好坑以后,楚军就把这些秦人分成几批,统统捆绑起来,然后把他们埋到几个秦人自己挖出来的大坑里。 “做得很好,”项羽大声称赞章邯:“果然有大王的气度。” 说完又用赞许的眼光看着司马欣和董翳:“你们也是一样。” “多谢上将军称赞。”两人急忙道谢道。 “全军出发,去函谷关。”项羽大声下令道。 …… “这么大的家业,我该怎么享用呢?” 刘邦驻军灞上,在营地里对戚姬笑道:“从今天开始,我要好好地生儿子、女儿,要生几十个儿子,再要几十个女儿,统统和我的大臣们联姻。” “秦国就是因为这么荒淫无耻才败坏的。”戚姬笑骂道。 “我这可不是荒淫,我是很正经的。”刘邦换了一副严肃的表情:“你知道田常吗?” “齐国人?”戚姬试探性的问道。 “不错。”刘邦点点头:“他是田氏齐国的先祖,刚刚入齐的时候,田氏并不是齐国的大望族,有些势力但并不是很强,你知道他是怎么做的吗?” 戚姬摇摇头:“不知道。” “这还是我年轻时听说的,”刘邦不禁想起了吕雉,还有自己的父亲,现在他们还都在沛县的家乡:“田常就广招姬妾,开了一个庞大的后宫,而且不禁止、甚至是鼓励门客、家臣去和他的姬妾私会。听说田常的后宫白天、晚上都开着门,连卫士都不留几个。” 戚姬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是的。”刘邦点点头:“田常需要大量的子女,他的后宫给他生了几十个女儿,儿子好像有七十多个,他用这些子女和齐国的望族联姻,一举就成为了仅次于姜氏的齐国豪强,后来田氏能篡齐为王,就是始于田常啊,近百个儿子啊,谁敢和田氏为难?” “可这些儿子是他骨肉吗?”戚姬惊叫道。 刘邦哈哈大笑:“当然不是,至少大部分应该不是,到底哪个是、哪个不是,田常自己应该都不知道,但他也不在乎。庶子又不能继承家业,只要管他叫爹不就行了,也都会替田氏出力的。” 刘邦说得兴起,没注意到戚姬有黯然之色:“现在我只有一个嫡子、一个嫡女,一个庶子,其中还只有一个庶子成年了。可家业却比田常还要大,难免惹人觊觎。我今年都五十多了,要是不能多有子女,我的家真像是风前的蜡烛,随时都能熄灭,哦……” 这时刘邦才看到戚姬一脸的悲伤,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 “我的孩子,也是庶子啊。”戚姬哀伤地说道。 刘邦沉默了一下:“你的孩子不同,我会给他挑一个好封地,不会比他大哥少,除了嫡子我也会最亲他。” 戚姬眼中有泪:“对不起我那孩儿。” 刘邦长叹一声,问道:“我义弟最宠爱的是谁?” “当然是虞姬。”戚姬不假思索地说道,她被刘邦带在身边,虞姬则是被项羽带在身边的那一个。 “那你觉得她再受宠,项氏会让一个姬的儿子继承家业吗?” 戚姬想了想,又叹了口气,项伯是项梁的兄长,项羽的叔父,但他只能听从族长的吩咐。 “姬的子,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继承家业的,”刘邦握住了虞姬的手:“不过你的孩子,和其他的庶子绝对不一样,我向你保证。” “多谢夫君。”戚姬点了点头。 正在这时,门外有卫士报告说萧何来了。 萧何穿着整齐的衣服走进帐中,看到刘邦穿着木屐,袍子松垮地披在身上,头发也散开着。 见状萧何无奈地笑了笑:“沛公真是安乐啊。” “为何不能安乐?”刘邦反问道,示意戚姬去给萧何倒一杯酒。 “白天就喝酒?”萧何皱了皱眉:“沛公不打算做点正经事吗?” “我不是把政务都委任给你了吗?”见萧何似乎面有不快,刘邦就宽慰道:“将来等国家安定了,我还是要立你为相国的嘛。” “不是这样,”萧何没好气地说道:“沛公将来当了大王,就打算天天白天就喝酒吗?” “大王当然是这样的,”刘邦面无愧色地说道:“大王不就是应该带着兄弟们去争富贵的吗?现在富贵我已经给兄弟们争到了,我为什么不能享福呢?” “沛公在家乡就这样,怎么眼看要当大王了还这样?”萧何愈发不满起来:“秦二世怎么亡的,沛公这就忘记了吗?” “当然没有,他把国政托付给李斯、赵高,而我托付给你,将来还有曹参,我怎么会亡国呢?” 虽然明知对方说的不对,但这句奉承还是让萧何颇为受用,摇头晃脑想了想,没有继续责备刘邦。 “再说这一路也实在是太辛苦了,”刘邦装出一副苦脸:“等大王回信,赐给我王印和封国后,我自然会振作起来的。” 萧何无可奈何地点点头,这时卫兵又来报告张良求见。 等张良进来后,萧何就告辞离去。 刚才萧何一滴酒也没碰,但张良取把戚姬给他倒的酒一饮而尽,才对刘邦笑道:“沛公果然是要安享太平了。” “还不是多亏了贵国相助。”刘邦称谢的同时,戚姬又给张良满了一杯酒。 “当初我和沛公说的婚事,不知道沛公考虑得如何了?”张良又是饮尽了杯中酒,然后等着沛公的答案。 “我已经想过了,愿意把小女嫁给韩王。”刘邦痛快地答道。 张良哈哈大笑,显然是极为满意:“好,等臣回到国内,就让吾王下聘,迎娶韩后。” 刘邦微微皱眉:“小女尚幼。” “臣想的是,让王后早日到国,也可以早日主持宫中事宜,不过沛公如果舍不得,那拖几年也没问题。”张良对刘邦已经改了称呼:“臣还想问下,沛公给我家王后准备了什么嫁妆?事关两国体面,不得不问上一声。” 刘邦慷慨地说道:“咸阳的财宝司徒可以任选,除此以外,不知道司徒想要那块土地作为小女的嫁妆呢?” 虽然刘邦是联军统帅,但张良的韩军也是联军的一部分,刘邦早就知道自己不可能独吞,而且也确实感激韩国君臣的协助,就让张良自己挑。 张良却是不肯:“当然是沛公说了算。” 刘邦想了想:“南阳郡是要贡献给大王的,那我用云中郡做小女的嫁妆如何?” 云中郡和韩国不接壤,不过战国时期诸侯国也有飞地,而且韩国完全可以用云中郡去和魏国交换土地,张良闻言也不推辞,一口答应下来:“多谢沛公。” “理所应当,”刘邦答道:“这也是我感谢韩王、司徒仗义支援。” 张良又连饮几杯,高高兴兴地走了,离开的时候张良满面红光,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 刘邦也笑呵呵地喝了两杯,再回头的时候看到戚姬脸色更难看了,心念一动就再次宽慰她道:“将来你若是有女,出嫁的时候我也会为她准备一份风光的嫁妆。” “一个郡吗?”戚姬低声问道。 “胡说,”刘邦低声斥责了一声,然后放缓了口气:“但一定是庶女里最高的。” “多谢夫君。”戚姬欠身道。 片刻后,刘邦又对戚姬感慨起来:“哎呀,我挣下了这许多家业,浮财都有这么多,将来该怎么花啊。” …… “臣拜见上将军。” 见到项羽的旗号后,函谷关的守将就跑下来向他行礼,这个守将也是一个楚人,刚刚被派来接管函谷关。之前刘邦和项羽并肩作战的时候,他也见过项羽很多次,知道他是刘邦的义弟。 “我要入关去咸阳,”项羽大大咧咧地说道:“你开关吧。” 守将顿时一脸的为难。 “怎么了?”项羽虎起了脸。 “鲁公恕罪。”守将换了一个更亲近的称呼,小心翼翼地解释道:“沛公让臣保守关城,交代过最好不要让大军入内……” 见项羽脸色越来越难看,这个守将急忙进一步解释:“鲁公明见,沛公好不容易才安定关中,怕诸侯大军入关,会杀戮秦人报仇——这些人已经是沛公的封地子民了,到时候杀了人,沛公难免生气,但肯定又不好说诸侯报仇不对,只能斩了违背军令的小人。” “我只是要去给义兄道贺,难道这也不行吗?”项羽嗔目大喝道。 守将连连叩首:“还请鲁公可怜臣下,其实沛公有过交代,若是鲁公来了,就让臣派人去通知他,他会立刻赶来与鲁公相见。” 项羽想了想,终于点点头:“那你就派使者吧。” “臣,谢鲁公。”守将长出一口大气。 “前面带路,”项羽马鞭一扬,指着函谷关道:“带我的人马进去休息。” “是。”守将立刻答道,毕恭毕敬地领着项羽开向函谷关。 等进入函谷关后,项羽使了一个眼色,他身边的卫士就毫不犹豫地拔出佩剑,将它们一起插进了守将的身体。 “鲁……鲁公……”守将瞪圆了双眼,死了之后脸上还都是震惊和不解之色。 这时项羽的军队已经呐喊着发起了进攻…… 汉元年十月中,诸侯上将军项羽袭击他义兄刘邦,破函谷关攻入内史。 第四十八节 应对 刘邦终于不置酒高歌了,东面传来的急报一封接着一封,南路楚军纷纷向灞上告急,说北路楚军正在对他们发起猛攻,在北路楚军后面还跟着大片的诸侯联军。现在北路楚军正和诸侯联军一起烧杀抢掠,无论南路楚军是否尝试阻止他们,都会遭到攻击。 一开始刘邦还尝试和项羽沟通,但对方拒绝和刘邦和谈,更不会暂停前进的脚步,而是勒令刘邦立刻带领南路楚军向诸侯上将军投降。几次沟通失败后,刘邦终于相信这不是误会、项羽也没有被人劫持,而是他遭到了义弟的公开进攻。 “我们是叛军了吗?”曹参对刘邦大叫道:“为什么北路楚军会攻击我们?” 这是刘邦集团的核心会议,除了萧何、夏侯婴、曹家兄弟、周家兄弟还有郦食其外,张良作为韩军的统帅也参加了。 “他们才是叛军吧,”夏侯婴愤怒地喊道:“攻打本国军队,身为楚国的长安侯和大将,却攻打楚国的武安侯,不是叛将和叛军是什么?” “多半还是看上了沛公的领地和财富,”萧何神色严肃地对刘邦说道:“鲁公嫉妒了,想吞并我们的领地和军队。” “真是岂有此理,”夏侯婴怒极反笑:“什么鲁公,什么金兰之义,项羽这个竖子,他是疯了吧?” 转头看到刘邦还在沉思,夏侯婴忍不住叫道:“打吧,沛公,你还等什么?” 刘邦缓缓地摇头:“我不明白,我是他的义兄,我们的同心之誓天下皆知,我还为项氏效力了好几年,当年我拼着成为叛贼都要支持他,我更是灭秦的首功,他为了这么点财宝和封地就起兵攻打我——他对自己的结义兄长都能翻脸无情,那谁还会相信他能善待自己呢?” 说完刘邦看着萧何,脸上都是不能置信:“我不是不知道我义弟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但我没想到的是,他居然会公然攻打他的结义兄长,还领着群雄来洗劫我的家,这不是得不偿失吗?” 萧何、曹参、郦食其都默不作声,张良也是一声叹息,但夏侯婴和周苛都面露惊讶之色,他们之前从未听到刘邦这样评价过项羽。 “鲁公……项羽心狠手辣吗?”周苛有些惊异的问道:“我见他对士兵很好啊。” 和刘邦并肩作战的时候,周苛常常见到项羽去慰问士兵,看到伤兵痛苦的样子时,项羽还总会忍不住流泪,虽然周苛觉得身为大将这样未免有点婆婆妈妈,但心里还是颇为感动的。 “不过是吴起故伎罢了。”郦食其不屑一顾地说道,周苛和他说过这个故事,当时他呵呵了两声没做评价。 “什么是吴起故伎?”夏侯婴也听不懂。 “当年魏国大将、三川守吴起,”不等其他人说话,刘邦就简单地解释道:“杀妻求将后,总是为士兵吸脓,被吸的士兵的母亲听说后放声痛哭,别人问你儿子一个小兵,大将亲自为他吸脓,这么光彩的事有什么可哭的?那个妇人说,当初吴起就替我丈夫吸脓,结果和秦兵作战的时候他目不斜视,力战不退,最后为大将战死沙场,现在他又替我儿子吸脓,怕是我儿子也活不了多久了。” “啊,啊。”夏侯婴听完后一脸的惊骇:“还有这种事啊。” “早告诉过你,我识字的。”刘邦说道。 “我也要去学认字,”夏侯婴说完后,又突然叫道:“那你怎么从来没和我提起过?” “他是我的义弟,我要是在背后对你说自己义弟的坏话,你会怎么看我?”刘邦反问道,第一次见过项羽屠杀降兵时的心狠手辣,在对比对方在伤兵前的表现,刘邦心里就怀疑对方不是仁慈而是效法吴起了。 “沛公以己之心度人,以为鲁公也在乎别人的看法,”张良摇摇头:“鲁公自视极高,认为自己一个就能打服天下群雄,他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啊。” 刘邦沉默片刻,缓缓点头:“你说的对,是我燕雀不知鸿鹄之志。” “当今之策,唯有一战。”曹参掷地有声地叫道。 “打不过啊。”曹无伤急忙劝阻道:“北路楚军有四万,我们只有一万,就算我们有韩军,鲁公还有四国联军啊。” “而且也别指望我。”张良说道。 几个武将都向张良怒目而视。 “你是担心韩王吗?”刘邦倒没有生气,轻声问道。 “是。”张良反问道:“沛公不会认为我是害怕吧?” “张司徒不是胆小之辈,否则也不会有博浪沙惊天一击了。”刘邦说的是张良年轻时狙击始皇帝之事:“在张司徒眼里,我刘邦是那么浅薄的人吗?” “不是,但如果沛公真的误会我了,我还是会很伤心的。”张良叹息了一声:“现在鲁公都能公开袭击义兄了,我想他也能干得出用我家大王要挟我的事来。” “我不会陷司徒于不义的。”刘邦郑重地说道。 “多谢沛公。”张良拱手行了行礼:“那在下告辞,等沛公商议好了对策,通知我便是。” “我送送张司徒。” 刘邦把张良送出自己的帐篷,只剩两人后刘邦问道:“司徒是有话不想对众人说吗?” “是。”张良点点头:“人心难测,我有自保之心,沛公的部将们难免没有。这些豪杰离家万里,九死一生,就是为得一个富贵,要是沛公给不了他们,那就难说了。” 刘邦没吭声。 “所以我下面的话出我之口,入沛公之耳。” 刘邦默默地点了点头。 “既然鲁公已经兴兵杀来,沛公一味求饶是不会有活路的,”张良说道:“鲁公负同心之盟,恐怕现在沛公世上最恨的就是他了吧?” 刘邦没正面回答,只是答道:“我打算见机行事,若是联军团结一心,我就退往汉中,蜀道艰难,我可以拖延待变。” 张良点点头:“沛公所见极是,想必沛公的手下也会有相同的看法,不过以我之见,这是最不得已的一步。现在沛公形势固然危机,可鲁公的大敌并非沛公。” 刘邦沉默了一下,又轻轻点头道:“是大王。” “是的,鲁公谋杀卿子冠军,自封诸侯上将军,前两件事已经是反迹毕露,但尚可强辩是为了灭秦不得不如此,现在竟然擅自攻打楚军,这要不是造反,那天下就再也没有造反二字了,我想楚王旦夕就会宣布他为叛逆。若是鲁公旷日持久地拖下去,军心必然动摇,而诸侯是跟着鲁公来洗劫关中的,而不是来打硬仗的,我料鲁公必然不肯和沛公长久地拖下去,只要沛公摆出要退回汉中坚守的样子,鲁公就可能会与沛公和谈。“ 听到这里刘邦紧紧地闭上了嘴。 “大丈夫能屈能伸,”张良继续劝说道:“只要沛公摆出不惜一战,而且显示出能够长期坚持下去的实力,必须要速战速决的鲁公就会坐下来和沛公谈判。” “我明白,司徒一番话让我茅塞顿开,”刘邦表示他完全听懂了:“项羽急着回国行废立之事,当然不肯在关中久呆,可是司徒想必明白,只要我这里迅速认输,那大王就没有了准备时间了。” “沛公只要能活下来,就能把楚王再次扶上王位。”张良说道:“而现在死了,楚王也未必就能准备停当,这天下还有谁能和鲁公一战?除了沛公没有第二个人了吧?” “过奖了,”刘邦摇摇头:“我也不是项羽对手,远远不是,这点我和他都很清楚。” 顿了一顿,刘邦又叹道:“大王对我有提拔之恩,当初我还曾经和项羽一起作乱过,我还有前罪未赎,大恩未报啊。” “沛公你不是楚国的忠臣。”张良单刀直入地说道。 刘邦和张良四目对视了片刻,最后是刘邦先低下了头。 “沛公你胸怀大志。是的,你记得别人的恩德,但你首先看重的是自己的志向,还有跟随你的兄弟的付出,白马渡口时表现得再明显不过了。”再比如韩国出兵相助一事,刘邦能给韩国一个郡做谢礼,但他可能把九郡都送给韩国吗?张良知道忠厚和愚蠢还是不一样的,他认真地说道:“现在沛公有两种选择,一种是让楚王遇险,但沛公还有机会重新扶他再登王位,即使最坏的情况沛公也能为他报仇;还有一种就是沛公为楚国尽忠,然后在临死前盼着楚王能为你和你的部下报仇——如果沛公觉得楚王能做到,如果沛公想选后一条路,那我也言尽于此了。” 说完张良匆匆对刘邦行了一礼,快步离去了。 望着张良的背影,刘邦在风里站了很久才转身回到营中。 “张司徒走了?”见刘邦进来后,萧何立刻问道。 “嗯,”刘邦默默走回自己的位置,环顾了大家一圈:“我意已决,要与鲁公决战!” “为何你还叫他鲁公?”夏侯婴按捺不住,大声叫道。 “重视你的敌人。”刘邦盯着夏侯婴说了一句,然后再次对众人说下去:“如果不能保住内史,我们就且战且退,焚烧栈道,坚守汉中,反正就是一句话,我们绝不束手待毙!” “遵命!”营内众将齐声喝道。 “放弃沿途的堡垒和据点,全军退回灞上,”刘邦说完这个命令后,又进一步说道:“传令全军,务必让每个将士都知道,我们将在汉中抵抗,将在巴、蜀抵抗,蜀道艰难,我们必定能挫败敌军,转危为安!” “遵命!”众将用更高的声音响应道。 第四十九节 谈判 前方的守军都撤退后,北路楚军的推进速度也没快多少,尤其是跟在楚军背后的四国联军,和北路楚军一样入关就是为了发财的,走到一处抢到一处,速度自然快不起来。 南路楚军把全军集结在灞上,现在刘邦已经发出话来,南路楚军将不惜一战,如果交战不利他们就会退向汉中节节抵抗。 “没能吓住他,”项羽对项伯说道:“他还是有些胆子的。” 项伯并不是非常赞同偷袭刘邦,不过既然这是项羽的决定,他也只能服从:“我们分进合击,把刘邦包围在灞上,不让他跑掉。” 项羽想了想,微微摇头:“刘邦可比章邯厉害多了,他不会给我速战速决的机会的。算了,派使者去和他说,只要他低头认错,我就饶他一命。” 身后的联军虽然不少,不过这些都是跟着项羽来洗劫他义兄刘邦的,要是刘邦马上就被打死了,那联军大概也不介意跟着痛打落水狗,但如果让这些人去打硬仗,那恐怕比之前逼他们去死磕章邯还难。刘邦比章邯厉害得多可不是项羽一个人的看法,再说之前大家或许还怕再次被秦国征服,可现在是楚军内讧,他们对处于下风的刘邦可没有这种畏惧感。 所以刘邦真要死硬到底的话,项羽只能用楚军去血拼楚军,要是刘邦撤退去汉中,也只可能项羽自己去追击。 “是啊,”项伯立刻表示同意:“为什么我们要自己人打自己人呢,我们楚军都拼光了,岂不是被别人占便宜了,你和沛公是义兄弟,有什么不能谈的呢?” 项羽不置可否。 和南路楚军私下沟通了几次后,项伯又一次来向项羽报告进展:“刘邦依旧不肯投降。” 之前项羽已经表示可以留给刘邦一个王位,不过刘邦的封地只能限于巴、蜀两郡。这个条件刘邦当然不会同意,不过刘邦的要求也在步步后退,开始是让出两郡,然后就是让出全部北四郡,最近两次谈判刘邦再次退让了两次,同意把南阳郡最核心的内史也都交给项羽,但无论如何都要保住最后的三郡。 “刘邦说汉中是巴蜀的屏障,没有汉中他朝不保夕,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了,如果连这个都不答应,他宁可死战到底,而且他还说如果我们再步步紧逼,他就要撤退去汉中了。” 项羽沉吟了一下,刘邦的这个要求已经达到了他的底线,反过来说,如果刘邦势力太弱,那么无论把谁封在内史都会缺少制衡。 “你有没有告诉刘邦,如果他敢退兵,或是与我交战,那我就会宣布他是叛逆?”项羽问道。 “说了。”项伯点点头。 “嗯。”项羽又问道:“那刘邦军这些日子还在向我军喊话吗?” “还在喊。”项伯又点了点头,南路楚军退兵的时候,一直在向北路楚军叫嚷,主要就是辩白刘邦的无辜,让楚军不要同室操戈。 对此项羽的反制之策就是,告诉全军等攻进了咸阳,每个楚军士兵抢到多少金银都归他自己,更随便杀男抢女,保证每个人都能带着好几个美貌的秦女回国。 “没有说我是叛逆,或是指责我有负同心之盟吧?”项羽问道。 “没有。”项伯摇摇头,心里有些惊讶,他之前从来没有见过项羽问起过敌人对自己的评价。 项羽哈哈一笑,对项伯说道:“叔父,你去一趟灞上吧,你亲自去,把我的要求通通告诉刘邦,告诉他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我去吗?”项伯有些惊讶地问道。 “放心吧,叔父,我那位义兄是有分寸的,”项羽信心十足地说道:“把他带来见我。” 说着,项羽就详细地向项伯交代了他开出来的条件。再确定项伯没有记错后,项羽又取来一个盒子,捧着它对项伯说道:“不过在见刘邦之前,先去见一趟张良。” 项伯接过盒子,惊喜地问道:“韩王答应了?” 从离开洛阳开始,韩成就被项羽关起来了,他的卫队也被解除了武装,不过任凭项羽软硬兼施,韩成都不肯屈服,拒绝命令张良倒戈支持项羽。 “韩成真是个傻子,死不足惜,”项羽摇摇头:“不过张良不会像他一样蠢吧?” 和项羽身后的四国联军不同,张良统帅的韩军旗帜鲜明地站在南路楚军那边,同样显示出了不惜一战的姿态。 项伯接过了盒子,打开一线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不忍之色:“这样羞辱韩王,不太好吧。” “谁叫他痴心妄想,想和刘邦瓜分灭秦之利,”项羽不屑地说道:“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项伯出发前,项羽下令通报全军:“明日一早给全军吃顿饱饭,然后就全军出击,打垮刘邦!” 打垮刘邦后就可以大抢特抢,北路楚军斗志昂扬,齐声欢呼。 “明天早上,”项羽最后一次告诉项伯:“告诉刘邦这是他最后臣服我的机会,不投降那就是我的死敌。” 离开了鸿门的军营后,项伯就带着一支卫队直奔灞上而去,北路军不用说,就是见到南路军的哨探后,项伯也有通行的信物。于是项伯就这样畅通无阻地直接来到灞上韩军军营前,向着卫兵挥了挥信物后,很快项伯就看到韩司徒张良亲自迎接了出来。 “司徒请看。”项伯绷着脸,把项羽给他的盒子转交给张良。 张良打开了看了一眼,接着就砰的一声关上,脸上已经是怒容满面。 这盒子里装的是韩王成的发髻,项羽命令士兵强行剪了下来给张良送来。 开口说话的时候,张良声音都发抖了:“上将军如此行事,就不怕天下公论吗?” 项伯不知道怎么回答,继续绷着脸转述项羽的吩咐:“如果司徒还站在沛公那边的话,下次盒子里装的就是韩王的首级了。” 张良嘴唇哆嗦得更厉害了,但他没有破口大骂,而是在片刻后自己泄气了:“是啊,只要鲁公不在乎,确实没办法。” “张司徒打算如何回复上将军?”项伯硬邦邦地问道。 张良抱着盒子,抬起头盯着项伯:“项氏世代是楚国大夫,足下是楚国左尹,如果有其他人如此行事,左尹会如何评价?” 护卫项伯前来韩军军营的是项它,听到张良的质问后,这个年轻人已经羞红了面皮。 不过项伯仍不为所动,再次问道:“张司徒打算如何回复我家家主?” “让我去和沛公道个别吧。”张良垂首道。 “我也要去见沛公一面。”项伯说道。 张良和项伯结伴去了南路楚军的营地,刘邦沉着脸,亲自在中军帐前迎接他们。 见到项伯后,刘邦虽然脸色极为难看,但还是首先向项伯行礼:“项叔父。” 和项羽结拜后,刘邦不止一次地这般向项伯行礼,而在项伯的身后,项它也低声向刘邦问好:“刘伯父。” 说完这句话后,项它就急急忙忙地躲远开,不敢抬头再看刘邦。 大营里只有项伯和刘邦两个人,其余的人都被赶了出去。 “沛公想要汉中的话,需要拿一些东西来换。”项伯开门见山地说道。 “什么东西?”刘邦忍着怒气问道:“能让我保留汉中。” “先问一句,北四郡,南阳郡,还有内史,沛公都会交出来的,对吧?” “是的。”刘邦点点头。 “整个内史的财宝,沛公一草一木都不要,对吧?” “是的。”刘邦又点点头。 “嗯,那就好,”项伯满意地点点头:“那沛公亲自去一趟鸿门,当着天下的诸侯承认是鲁公的臣属,将破秦的首功献给鲁公,发誓忠于鲁公,鲁公就会赏给沛公汉中、巴、蜀三郡。” “这本来就是我的,”刘邦忍不住叫道:“抢走我这么多东西,还要我去送死吗?” “而且!”项伯提高了声音:“沛公还要在天下诸侯前,感谢鲁公的赏赐。” 刘邦呵呵笑了两声:“我不想和他打仗,不错,我兵少将寡,十有八九是打不过他,但蜀道艰难,只要我退到汉中然后把栈道放火一烧,那和我去鸿门能有什么两样?” “我知道沛公不想撕破脸,”项伯说道:“如果沛公有焚舟破釜的勇气,那早就让士兵骂鲁公不守同心之盟了。” “我现在也可以开始骂,”刘邦气得又笑起来:“反正我是不会去送死的。” “听说沛公当初有意立子婴为相国?”项伯突然问道。 在离开前,项羽交代项伯,如果刘邦不肯服软就问他这个问题,项羽还向项伯保证,只要听到他问到这个问题,刘邦就一定会立刻软化下来。 项伯把这个问题问出口后,就带着些好奇地看着刘邦。 一瞬间,项伯就看到刘邦的脸色变得煞白,惨白、惨白的,就好像是死人一般。 “我……我……”刘邦踉踉跄跄地退了两步,跌坐在他的座位上,用手扶住了自己的额头,过了不知道多久,刘邦才抬起头,向项伯哀求道:“能让我稍微考虑一下吗?” 第五十节 低头 请卫兵带项伯到别的帐篷略坐休息后,刘邦就让人把萧何、曹参叫来。 “我要去鸿门见项羽,”刘邦脸色依旧不好看,但已经镇定了很多:“一会儿我准备下就走,明天早上我会赶到项羽的辕门。” “为什么?”萧何和曹参齐声反对,这几天来南路楚军反复商议,觉得项羽未必敢大打出手,只要让对方觉得自己是一块难啃的骨头,那联军肯定不上,楚军也未必就个个都赞同项羽发动的楚军内讧。只要不被项羽迅速地解决掉,那项羽可是有后顾之忧的,在最坏的情况下,刘邦还可以撤退向汉中,把战争拖入持久战。 “沛公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曹参急切地劝刘邦改变主意:“如果说去见项羽一面能给我们内史,那去见他还有点道理,现在这算什么?” “如果我不向他臣服,那就是撕破脸了。”刘邦答道。 “那就撕破脸,”曹参不假思索地说道:“我不信他就一点儿顾忌也没有。” “刚才项伯问我:沛公是不是想立子婴为相国?”刘邦平静地说道。 “啊。”即使是稳如萧何,也失声惊叫起来。 “我只和你们两个商量过这件事,也嘱咐过你们不要外传免得人心浮动,”刘邦叹了口气:“你们两个人中有一个出卖了我,可是我居然看不出来。” 萧何愤怒地扭过头,就要大声呵斥曹参,而曹参在萧何痛骂他是叛徒之前,猛地单膝跪下,向刘邦俯身道:“是我,对不起,沛公,我说漏嘴了。” 不等刘邦和萧何追问,曹参就一口气地把前因后果都说了出来:当时刘邦说大概会让子婴为相国,萧何为大将,虽然刘邦说这事还没定先不要说,但曹参觉得自己的大将之位可能是要飞了,所以心情就有些不好。这些波动被曹无伤看出来了,询问之下,正在喝酒的曹参就和族弟说了,当时曹无伤还安慰了他很久,说这种事是不会发生的,大将的位置肯定还是曹参的。 “可当时没有第二个人,我发誓绝对没有向第二个人提起过。” 刘邦和萧何对视了几眼,他摆了摆手,让曹参先站起来,还阻止了他立刻去抓曹无伤来的冲动。 “可不可能是他说漏嘴了?”曹参起身后很久,刘邦问了萧何一句。 “沛公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萧何摇了摇头:“他为什么要宣扬曹家的族长当不上大将了?这对他有什么好处?而且——”萧何又进逼了一步:“要是这消息是无名之卒泄露出去的,项羽会用来威胁你吗?” “他肯定是希望我觉得你们两个中有一个是叛徒,”刘邦点了点头:“我也确实起了疑心。” “我这就去把他抓起来!”曹参又一次叫起来,刚才他请求这么做的时候,被刘邦阻止了。 “去吧,”刘邦终于点了一下头:“但不要伤了他,先关起来。” 曹参冲着刘邦和萧何行了礼,怒气冲冲地撩起帐篷出去了。 帐篷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过了很久曹参才回来,进门就趴倒在地,对刘邦叩首道:“真是这混蛋,他全招了,有个北路楚军的奸细混进来找到了他,这个叛徒!” “我得去趟鸿门。”刘邦用不带感情的声音说道。 “是的,沛公您得去一趟,”萧何点点头:“请下令吧。” “我走了之后,你统领全军,曹参辅佐你。”刘邦大声说道:“如果我没能回来,你就立刻带兵退向汉中,无论我怎么写信给你都不要停,若是你们能逃到汉中,说不定我还能活命。” “遵命,到时不会服从沛公任何命令的,”萧何大声应是:“只盼到时候沛公不要怨我。” “殊死一搏,如果还是被杀那就是命了,”刘邦苦笑道:“怎么可能怨恨与你。” “沛公,”曹参红着眼睛大叫:“我跟着你去,死也要保得你平安。” “说什么胡话?”刘邦骂道:“你跟我去了,我还能活着回来吗?留下帮萧何稳固军心,无论如何你们都要稳住军队,不然我就真没命了。” “那沛公带谁去呢?”曹参问道:“总得有个护卫沛公的人啊。” 夏侯婴、周家兄弟对刘邦都是忠心耿耿,不过他们三个在军中也都很重要,刘邦生死不知的时候,肯定需要他们配合萧何控制军队,郦食其、郦寄兄弟也是一样,是他们族人和部曲的主心骨。 “我带樊哙去,”刘邦挑了一遍,最后选择了自己的连襟:“他是家人,靠得住。” 萧何和曹参都点了点头,于是刘邦就再次把项伯请来,当着左膀右臂的面对他说道:“我会明天一早去见鲁公的,我去鸿门的时候军队会交给萧何统帅,曹参辅佐他。” “天亮就得到。”项伯说道。 “天亮一定到。” 项伯拱了拱手,就转身要离去。 “项叔父。”刘邦在他背后叫了一声,等项伯再次回头的时候,刘邦恳求道:“我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项家的事,几年来一直在为项家立功,为楚国立功,”刘邦说着扯开自己的衣服,露出上面的伤口:“这些伤口项叔父都认得吧?我替楚国拼了两年命啊,帮我说两句好话吧。” 项伯没有任何回答,叹了口气掉头而去。 项伯走后,刘邦颓然地坐下,对萧何、曹参说道:“我弃官以来,以为再也不会这样低声下气地求人了。不错,我行事是有私心,总想着建功立业,但我敢说起兵以来,我没有做过亏心事,没有违背过信义,见过大王后,我没有不忠于国家——可为什么我要求人饶命呢?我明明没有做过任何与国不忠,与友不义、与人不信的事啊。” “沛公,”萧何过来把手放在已经崩溃了的刘邦肩膀上:“臣等会等你回来的。” “是的,沛公,”曹参也上前一步,自从曹无伤的事发后,他就有些羞愧地躲在远处,这时也走上前来,大声鼓励刘邦道:“你还要当大王,我还要当大将的,你不能失信于我。” …… 项伯赶回北路楚军营地的时候已经很晚了,项羽一直没有睡觉而在等着他。 “刘邦怎么说?”项羽放下手里的书,抬起头问项伯。 “他明天一早会来。”项伯说道。 项羽从头到尾,详详细细地把项伯今天的见闻问了一遍。 “你离开的时候,刘邦身边还是萧何、曹参?”项羽若有所思的问道。 “是。”项伯肯定地说道。 “他真信得过外姓人啊,”项羽感慨了一声:“这是他的致命弱点。” “让我问的那句话?”项伯好奇地问道。 “曹无伤告诉我的,刘邦手下他是最害怕,也是最钦佩我的。”项羽满不在乎地说道:“刘邦现在肯定知道是曹无伤泄秘的了。” 项伯微微皱眉。 “叔父是觉得浪费了个棋子?”项羽见状笑了一下:“曹无伤不敢叛变刘邦的,他没有倒戈的胆子,那么,用他换刘邦来见我就值了。” “他都知道是曹无伤了,为什么还要来?”项伯有些奇怪地问道。 “他敢赌手下就一个曹无伤吗?”项羽傲然说道:“他一个黔首,能用的都是外姓人,看我满不在乎地把曹无伤吐露出来,肯定是肝胆俱裂了,哪里还敢和我打。” “那你还有吗?”项伯有些紧张地问道。 “没有了。”项羽有些遗憾地说道:“时间太紧了,不过无妨,刘邦这不是乖乖地来见我了吗?” “你真要杀他吗?”项伯试探着问道:“他可是你的义兄啊。” “从我破函谷关的那一刻就不是了。”项羽答道。 项伯吞咽了口唾液:“可他曾经是过啊,这让天下人怎么看?” “我还没决定,我有些累了,叔父。”项羽皱眉道。 项伯退了出去,他走了之后,项羽又等了很久,在他去睡觉前又见了三个回来报信的探马,他们向项羽详细地汇报了灞上南路楚军的动静。 “继续侦探,不要懈怠。” 这些探马送回来的情报说,南路楚军的阵营依然严整,看起来没有丝毫混乱的迹象。还有南路楚军营地的奸细也千方百计地传出了消息,剩下的奸细的级别都不是很高,只知道刘邦大营好像开了一场军事会议,结束后刘邦的大营就黑了,应该是刘邦去入睡了。其后南路楚军虽然戒备得更严了,但并没有发生大的波动和喧哗,各位将领看起来还都很镇定。 这些报告让项羽有些焦躁,不过明天还有很重要的事情,项羽也就去睡觉了,反正,明天见到刘邦的时候,灞上的情报还是会继续传入鸿门军营的,项羽有充分的时间决定该如何行事。 …… 天终于亮了,眼中含泪的戚姬给刘邦披上的战袍,将他送到了营门口,然后目送着刘邦骑上马,与等候在那里的张良一起并肩向东驰去。 “他没有辜负过任何人,老天也不会辜负他的,”萧何在戚姬身旁说道:“他浴血奋战才灭了秦,替楚国雪耻,替天下人报仇,如果他因为这个功绩而死,那这老天未免也太不开眼了。” 戚姬转过头,看着萧何:“您也信这个吗?” “过去不信,这二十年来就没信过,”萧何摇摇头:“就今天暂且信一次吧。” 第五十一节 见面 见和不见项羽都是赌博,一开始刘邦决心按照张良的建议,赌自己的军队可靠,赌项羽无法持久地呆在关中,更无法长久地控制北路楚军和联军的军心,这样刘邦就不必投降项羽,将灭秦的头功拱手相送。不但有可能保卫更多的领土,还有可能与怀王遥相呼应,向背叛自己的项羽讨还公道。而去见项羽,则是把注压在项羽还在乎一点儿别人的看法这上面,从之前项羽的行动来看,刘邦本来是无论如何都不敢赌这点的。 可项伯送来的那个问题,将刘邦的信心彻底击溃,项羽已经很明确地告诉刘邦:虽然他觉得北路楚军不可靠,但其实刘邦的南路楚军也不是铁板一块。项羽举重若轻地把曹无伤这样的大内奸都告诉了刘邦,就是问刘邦还有没有信心维持军队不会大规模地向项羽投诚、倒戈? 在最初的惊骇过后,刘邦意识到项羽这个问题也是一种表态,他让项伯带话来说愿意放刘邦一条生路。一开始刘邦完全不信这句话,觉得项羽杀死自己才符合一不做、二不休的原则,但现在刘邦不得不认真地思考这句话的真实性——如果项羽一定要杀了自己,那完全没有必要告诉自己曹无伤这个隐患。 越是仔细思考,刘邦对自己一开始的判断就越是动摇,他已经知晓项羽在鸿门动员全军,还通报诸侯要在今天对自己发起进攻,昨夜项伯传递的可能是项羽给自己的最后机会:我不想杀你,你投降对我的用处比我杀了你的用处大,所以我告诉你曹无伤这件事,证明我直到最后关头还是没把武力解决作为首选,但你的时间真的不多了,如果你还是让我下不来台,那我也没有退路了。 归根结底,还是刘邦对自己的军队丧失了信心,如果能提前知道这个隐患,给刘邦几天的时间去排查,那刘邦说不定还能恢复信心。临行前刘邦的那些布置,他自己也知道是聊胜于无,无论如何失去刘邦的南路楚军都要比之前容易解决的多,现在刘邦只能把希望放在项羽是真的需要自己的臣服这点上。 当然,保持军队的团结依然是必要的,如果这个时候萧何、曹参等人争先恐后地向项羽投诚,那项羽可能就不需要刘邦的臣服了。 刚走出没多远,刘邦突然听到后方传来呼喊声,他回头一看,看到郦食其骑马飞奔而来。 “沛公,”策马赶到后,郦食其气喘吁吁地对刘邦说道:“我刚刚想通了一件事,很重要,一定要追上来对沛公说。” “什么事?”刘邦问道。 “范增,沛公可以攻击一下范增。” 本来南北两路楚军就是一家人,项羽和刘邦手下有很多军官都同时为两人效力过,所以项羽对刘邦的军情有所了解,刘邦对北路楚军也不是一无所知。根据情报,范增是赞成武力解决刘邦的,至少在诸侯和楚军众将面前表现得很强硬。 “臣没有见过项羽,不过臣听大家讲过很多了,知道他虽然生性残暴,但也是足智多谋之人,走一步看十步,处处料敌先机,这样的人一般疑心也很重。”郦食其知道时间有限,所以连珠炮般的一口气都吐了出来:“再看看范增,当年他极力取悦武信君,武信君一死就投靠怀王,力主把沛公和项羽往死里打;明明是怀王的心腹,肩负制衡项羽的责任,却和项羽合谋杀了宋义。真是反复无常的一条毒蛇,这样的人,项羽会对他没有一点疑心吗?” “可现在他们两个人是合谋啊。”刘邦叹道。 “就算如此,臣也不相信项羽和范增之间会没有间隙,如果臣现在呆在项羽的位置上,多半也会担心范增是不是又在策划什么阴谋,是不是想取代我的位置,或是再次投靠别人,正暗中替别人出力。”郦食其急切地对刘邦说道:“项羽才智胜臣十倍,臣都疑心成这样,他会不疑心吗?沛公可攻击范增,暗示他有私心——项羽残暴多疑,若是疑心占了上风,范增再攻击沛公只会帮沛公脱身,若是让项羽的残暴占了上风,沛公就危险了。” 说完郦食其就向刘邦拱手道:“不耽搁沛公了,臣一点儿微末见识,但愿对沛公有益。” 向鸿门行进的时候,刘邦感觉就像是在前往自己的刑场,好几次他都想掉头返回,可现在实在是没有信心,一点儿也没有。 鸿门已经遥遥在望,北路楚军无疑已经发现了刘邦、张良一行人,不过对方依然没有任何举动,项羽没有派出军队来监视刘邦或是防止他逃跑。整个北路楚军的营地静悄悄的,没有丝毫的反应,刘邦感觉就像是项羽站在前面,正对自己说:“你想回去就回去好了,我不拦着你。” 这种态度让刘邦更不敢走回头路,眼看楚军的大营越来越近,同行的张良也凑到刘邦身边,对紧紧护卫在刘邦身边的樊哙说道:“刚才郦先生说的,我仔细地考虑了一下,说得极有道理。” 刘邦和樊哙都紧张地看着张良,等待着他的下文。 “既然沛公已经来了,那就别再想那么多,只能确信项羽确实是需要沛公当众臣服,不然沛公绝对无法生离此地。”张良斩钉截铁地说道:“正如郦先生所说,项羽才智绝伦,所以不总是表现出残暴的一面来。今天,沛公一定不能让项羽的残暴占了上风,掩埋了他的才智。” “那我该怎么做呢?”刘邦问道。 “放下一切的自尊,把所有的脸面都扔在地上,”张良抓紧最后的时间说道:“既然项羽要沛公臣服,那沛公就要彻底的臣服,不要再感到委屈,觉得自己是楚国的武安侯、是南路军的统帅,是项羽的结义大哥,要把自己想成一个黔首,扔下一切彻底地臣服于项羽,给项羽想要的东西,如此,沛公或许能返还灞上。” 张良又看了樊哙一眼:“你也一样,千万不可热血上涌,你是沛公的近亲和部下,你要比沛公更加死心塌地地臣服。” “诺。”樊哙大声应道。 “切记。”似乎是担心樊哙,张良又叮嘱了一声,这时他们已经来到楚军大营的近前。 刘邦带着卫士来到项羽的大营前,仰起头看着营墙上的士兵,高声喊道:“武安侯刘邦,求见诸侯上将军。” 营门缓缓地打开了,项庄领着一队士兵站在门口等候,之前刘邦和项羽并肩作战的时候,项庄就是项羽的近卫队指挥官,负责项羽的人身安全。 以前见到刘邦的时候,项庄还会亲热地喊上一声大哥,那是项羽正需要刘邦的时候;可现在项庄冷着脸,手按在剑柄上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他族长的结义兄长。 刘邦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伸手就要去解自己的剑。 “沛公不必如此,”项庄见状就阻止了刘邦:“上将军说了,沛公既然来了就不算迟,沛公不是俘虏不用解剑。” “多谢。”刘邦让卫士留在营外,带着樊哙一个人,跟着项庄走进了楚国的营地。 …… “武安侯已经到了营门外。” 卫兵来报信的时候,项羽正在和范增议事。 “杀了他。”范增不假思索地叫起来,他早就和项羽仔细分析过:刘邦麾下的楚国南路军,是唯一对项羽还有点威胁的楚国军队;而刘邦两年来屡立奇功,在楚国很有威望,现在几乎没有人再提起他的黔首出身;消灭了刘邦所部后,怀王就彻底没有了盼望,国内也再没有谁的威望能和项羽一争长短。 可项羽却不置可否,如同之前范增分析时一般。 “刘邦深得军心,”范增提醒项羽道:“上将军和他的怨恨已经不可能化解,恳请上将军当机立断。” “我再想想。”项羽不急不缓地说道,看样子已经准备起身去中军帐了。 “何必再想呢?”范增显得愈发焦急,再次强调道:“杀了刘邦,楚国就再也没有谁能和上将军抗衡了啊。” “现在也没有,”项羽仍显得从容不迫:“只是,亚父只想到楚国吗?” 见范增发愣,项羽笑道:“若只是楚国,亚父说得不错,不过亚父就没想过不止于当一个楚国令尹,而是像李斯一样成为天下的丞相吗?” 略微停顿了一下,项羽对范增继续说道:“天下的敌人太多了,我没法一天、一次就把所有的敌人都杀光,总要给敌人们点念想,以为自己还能活下去。” 说完项羽就大踏步地走向门口,脸上还挂着微笑。 “还是先杀了再说吧。”范增一时理不清思路,在项羽背后又叫了一声,但项羽好似没有听到一样。 刘邦跟着项庄走到北路军的中军帐前,看到有不少诸侯的卫士都等在外面,除了这些诸侯的将士外,北路军的楚军也都盯着刘邦看,其中有不少刘邦都看着面熟——是曾经与他同生共死的同袍。 项庄让刘邦等在门口,自己先走了进去,过了片刻后项庄又出来了,招呼刘邦道:“诸侯上将军叫武安侯进去。” 刘邦深吸了一口气,跟着项庄踏入了中军帐。 帐篷门口的武士,都穿着甲胄,手持明晃晃的长戟,恶狠狠地看着刘邦;在中军帐内,坐着两排将领,他们大都是诸侯和联军的战将;而在帐篷的最里面,刘邦曾经的义弟高踞正中,他的面目距离太远刘邦都有些看不清了,不过刘邦能感到上面再也不是亲切的笑容,而是一张怒气冲冲的面孔,还充满了杀气。 “臣,刘邦。”刘邦不敢再抬头看,在诸侯面前向着前方大礼拜倒:“拜见诸侯上将军。” 第五十二节 宴会 “你竟敢阻拦我率兵入关!”项羽大声喝道:“你这是要造反吗?” 这问话昨天晚上项伯已经给刘邦透过题了,闻言刘邦心里松了一口气,稍微放松了一些:“臣是上将军属下,作为上将军的前锋攻入了关中,取得了关中后就想献给上将军,派兵把守关隘是为了防止盗贼。” 这个回答也是得到项伯认可的回答,刘邦都来投降了,自然再也没有挣扎的念头,而且若是项羽想要灭秦的首功,就要接受刘邦的投降;要是项羽杀了刘邦,那么自然不好说刘邦还是自己的先锋了。不过说到这里的时候,刘邦决定添上两句,他侧着抬起头,看向坐在项羽旁边的范增:“定是有小人在上将军耳边说谗言,挑拨臣和上将军的关系,而这个陷害臣的小人,很可能之前就和臣有仇,也对臣喊打喊杀过。” 范增以前确实对刘邦喊打喊杀过,那时他不光对着刘邦喊过,也对项羽喊过,就是他竭力劝怀王宣布刘邦、项羽为叛逆,然后和他们两个打一场旷日持久的内战的。现在范增摇身一变坐在项羽身边,对项羽阿谀奉迎,对自己依旧是喊打喊杀——这人让刘邦厌恶至极,他估计项羽听得懂自己的话。 刘邦说话的时候,原本道貌岸然的范增脸色骤变,看向刘邦的眼神变得凶狠无比。 项羽扫了一眼,见范增怒发冲冠,就对刘邦说道:“这个小人就是你的左司马曹无伤,既然如此,起来吧。” 抬起手,项羽把营帐里的众将都指给刘邦看:“本来我们是要去讨伐你的,既然你没有反叛,那么过来坐吧。” 说完项羽就把自己身边的座位指给刘邦,身为楚国的武安侯和南路军统帅,他的地位确实仅次于大将项羽。 等刘邦坐下后,项羽拍了拍手:“本想打完了仗开场庆功宴的,现在仗虽然不用打了,这宴还是要开的。” 吩咐开宴的时候,跟着刘邦一起来的张良也被带到了后面的一个位置上,他被告知韩王成身体不舒服,无法出席这场宴会。 宴会开始后,诸侯就纷纷起身,祝贺项羽取得了灭秦之功,显然这场鸿门宴就是项羽用来夸耀灭秦雪耻的庆功宴。 大部分诸侯道贺的时候,都避开了刘邦,但很快,有楚军将领提议为刘邦饮一杯,祝贺他为大将先攻入关中,将先锋的任务执行得很好。 在心里默念着张良的劝谏,刘邦急忙起身,转身向项羽诚惶诚恐地说道:“全是上将军指挥得当,巨鹿一战令秦人丧胆,这才让臣有了一点进展。” 项羽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刘邦的恭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得意地对营帐内的诸侯们说道:“没有你们,这秦国也不会灭得这么快,我觉得这营帐里至少十个人的功劳足以封王!” 项羽这话一出,自然更是谀声如潮。 很快,刘邦就听到有人叫道“上将军也应该封王。” 响应的声音越来越多,项羽呵呵笑了两声,转头看着刘邦:“兄长以为如何?” 听到项羽的问题后,营帐内顿时都安静下来,所有的人,包括对面的范增都放下酒杯,等着刘邦的回答。 虽然项羽换了这个称呼,刘邦心里却是冰凉凉的没有一丝暖意,他谨慎地说道:“戴罪之人,不敢多言。” “兄长戴什么罪?”项羽慷慨地一挥手:“我刚才不是说了么?都是曹无伤这个奸贼离间我们兄弟感情,难道兄长觉得我说话不算数吗?” “不敢,”刘邦咬紧牙关:“我出身黔首,不懂得天下大事。” 项羽笑容不变,仍是紧追不放:“虽然兄长是奉我之命入关,但依旧是先入关嘛,先入关中者王之,我觉得兄长在关中当个王也是应该的。” “多谢鲁公。”刘邦也换了一个稍微显得亲密些的称呼。 “那兄长觉得我该不该称王呢?” “该称!”刘邦大声说道,洪亮的声音让每个人都能听到,如果只是这个问题的话,刘邦倒是没有太大的心理负担,他怕的是另外一个问题。 “那兄长觉得我该在哪里称王为好?”项羽果然问出了刘邦最担心的问题。 “这个,那就要看鲁公的心意了。”刘邦竭尽全力想蒙混过关。 可是项羽却不肯轻易放过他:“兄长试论之。” “实在不知道。”刘邦仍是摇头。 刘邦看到项羽的笑容渐渐凝固在脸上,余光里看到对面范增脸上的笑容则变得狰狞起来。 “兄长就没有什么建议吗?”项羽的声音变得冷冰冰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 刘邦把心一横,答道:“还真是没有这种见识。” 项羽的脸已经完全沉了下来,正在这时,突然听到张良出声:“上将军……” 项羽猛地一抬手,头也不转地阻止了张良,沉声说道:“我在问我兄长,敢妄言者,斩!” “容我想想。”听到张良的声音后,刘邦想起了早上的提醒,胸中的那股不平之气顿时又泄去了大半。 “可以,”项羽盯着刘邦看了片刻后,居然点了点头:“兄长可以慢慢斟酌,但兄长今天一定要给我个建议。” 说完项羽就不顾刘邦,对营内众将说道:“都喝酒啊,这是庆功宴,为什么这么闷?” 接着项羽又大声喊他的近卫军官项庄:“舞剑助兴。” 项庄应声而起,抽出长剑在帐内舞了起来。 第一圈还好,但第二圈,项庄的剑就从刘邦鼻子前不远挥了过去,刘邦忍不住向后躲了一下,很快又是一圈,这次刘邦虽然有意向后躲,项庄的剑尖还是距离他的咽喉又近了一分…… 帐内的众人,都低着头喝酒,没有人再高声喧哗,只有项羽怡然自得,好像什么都没注意到。 在项庄舞第二圈的时候,坐在后排的张良就悄悄起身,溜到了营帐门口,守卫在门口的武士向项羽那边看了一眼,默默地给张良让出了一道空隙。 一出帐门,张良就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等在门外的樊哙身旁。不顾身后武士的目光,张良把樊哙拉到一边,压低声音对他焦急地说道:“坏了、坏了,鲁公要沛公第一个张嘴拥戴他篡位,沛公不肯——鲁公看起来真的是不想杀沛公,但如果沛公让他下不来台,那鲁公的残暴一定会占了上风。” “那怎么办?”樊哙问道。 “你要闯进去,帮鲁公下台。” “我该说什么?”樊哙瞪圆了双眼,他想起刚离开时郦食其说过的话,就问道:“还攻击范增吗?” “不行!”张良知道时间紧急,没时间给他仔细解释,现在项庄会不会“失手”杀了刘邦肯定不是范增能决定的,范增是项羽认的“亚父”和下属,可不是项羽的亲爹,他除非是疯了、不想活了才会去对项羽的侍卫官指手画脚,现在再攻击范增没意义:“你进去就是哀求,感谢鲁公的大恩大德,哀求鲁公给沛公留一条活路,只要让鲁公有了面子,这关就过去了。” 说完张良就急匆匆地又回去了,他进门的时候,看到门口一直监视自己的武士也跟着进来,在张良坐下的时候,那个武士也走到项羽背后,冲着项羽耳语了几声。 就在这时,帐门口传来喧哗声,樊哙的声音传了进来,高声嚷嚷着要求见项羽。 张良看到项羽向自己飘过来了一眼,然后就喝令门口的卫士放樊哙进来。 几个全身披挂的武士,把樊哙夹了进来,将他扔在营帐门口后,就围着他环绕了一圈全神戒备。 这时项庄也收剑而立,重新站到了项羽背后。 “这是什么人?”项羽假惺惺地向刘邦询问来人的身份。 樊哙是刘邦的连襟,项羽是刘邦的结义兄弟,之前项羽见过樊哙不知道多少面,需要刘邦相助的时候,项羽对樊哙也是非常客气亲切的。 刘邦当然不敢说你早就认识我的卫队长,就像我清楚地识得项庄一样,他老老实实地答道:“是臣的郎中,名叫樊哙。” “原来是樊哙啊,太久不见都不认识了。”项羽哈哈大笑:“你有什么事?” 樊哙在武士的包围中,对项羽高声叫道:“雍齿背叛沛公的时候,全靠上将军借兵才得以扭转局面,其后沛公为上将军家出生入死,身被数创。更是上将军的提拔和美言,沛公才能受封武安侯,能够有今天的地位。” “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呢?”项羽问道。 “臣想说的是,沛公和臣等,都对上将军感激不尽,爱戴上将军,愿意为上将军效死。”樊哙用尽气力大喊道。 项羽又笑了两声,转头看刘邦:“大半年不见,樊哙居然这么会说话了?” “他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刘邦起身为樊哙请罪道:“他跟着我来这里,一定是想着当面感谢上将军。” 项羽嘿嘿几声,再次看向门口的樊哙:“今天我宴请众将,倒是把你给忘了。” “不敢。”樊哙急忙谢道:“臣卑微之人,不敢与上将军,还有诸君同席。” 这个自然,除了项羽的中卫项庄,其他人的近卫都不得进入这个营帐,刘邦的卫队除了樊哙外更是连靠近的资格都没有。 “同席当然是不行,不过应该叫你来吃点肉的,”项羽抬了下手,指向旁边的侍者,他们正把一块块猪肉送上火堆炙烤。 项羽手指指向了一块摆在地上的生猪肘,对侍者吩咐道:“把这块赐给他吃。” (笔者按,本书叙述的鸿门宴,和《史记》有所不同,首先笔者还是得声明这是小说。其次,写到这里时笔者想起了汉代的一段记载,大概是司马迁还年轻时,汉景帝想测试一下周亚夫到底有多么崇敬皇权,就当着群臣赐给周亚夫一整块猪肉,示意他当众用手捧着吃掉。替汉景帝平定七国叛乱、保住他社稷皇位的周亚夫勃然大怒,对皇帝怒目而视,赌气谢罪后匆匆离去。其后,皇帝将曾经的丞相周亚夫扣上谋反的罪名族诛——联想到这个案例,笔者很难把项羽赐给樊哙一块生猪肘、并勒令他当场吃下理解成是一种赞赏。) 第五十三节 脱险 听到项羽的命令后,侍者就拿着生猪肘子来到樊哙面前,啪的一声扔到了樊哙面前。 樊哙不光是刘邦的连襟,还是护送他来这里的近卫官,可见他是既忠诚又勇武的将领,才会被刘邦委以这个重任。诸侯都看着樊哙,等他嗔目发怒。 可让大家没想到的是,樊哙二话不说,就伸出手捡起猪肘,双手捧着举起来,一口咬下之前还大叫了一声:“谢上将军赐。” 说完樊哙就低下头,用力甩着头,撕扯起手中的生肉来,好不容易撕下来一块后,樊哙用尽全力地咀嚼着,大家看到鲜红的血水从他的嘴里不停地流出来,顺着他的下巴滴答到地上。 “给他把剑。”项羽看樊哙咀嚼了半天才咽下一块,就又下了一个命令。 一个武士把自己的剑扔给樊哙,还把自己的盾牌也给了樊哙,樊哙接过来就把猪肘放在盾牌上,切成小块,然后二话不说地塞进自己的嘴里。一口接着一口,樊哙手中的猪肘迅速地减小着。吃了一会儿后,樊哙刚把一块白花花的生肥猪肉塞进嘴里,突然猛地一呕,竟然将刚放进嘴的肉吐了出来。 但在呕吐这块肉的时候,樊哙伸手一捞,把它在半空中接住,又塞回了自己的嘴里,用力地吞咽了下去后,采用含糊不清地声音说道:“上将军,请赐臣一杯酒吧。” 刘邦也跪坐起来,替樊哙向项羽求情道:“樊哙生性好饮酒。” “给他一斛。”项羽面无表情地说道。 接过这一大斛酒后,樊哙咬一块肉,就倒一口酒,硬是把整只猪肘子都吃了进去。 “你吃得很干净啊。”项羽终于露出一个笑容。 “上将军所赐,臣岂敢剩下?”樊哙忍住一阵阵上涌的恶心,伏地称谢道。 “真壮士也,”项羽笑道:“一整只猪肘都生着吃下去了。” “臣以前是一个黔首,没有机会吃到肉,现在能跟着沛公吃到肉,都是上将军家所赐,”樊哙依旧趴在地上,把恶心感压下去后,他的声音变得更响亮了:“平时沛公总是和我们说,不要忘记了这些吃食、还有身上的寒衣,都是自项家所来。” “哈哈,哈哈,”项羽大笑了几声,对门口的武士说道:“送这位壮士出去休息吧。” “谢上将军赐酒肉。”被武士拽出去的时候,樊哙犹自用力喊道。 樊哙走后,项羽也没有再逼刘邦给什么建议,好像忘记了这件事一样,他遥遥地指了一下张良:“给张司徒添酒。” 侍者给张良的酒杯满上后,张良端着它跪坐起来向项羽道谢。 “久闻司徒之名,看在司徒的面子上,韩王前些日子冒犯我的事,我就不与韩国计较了。”项羽说道。 “上将军宽宏,”张良大声道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他知道项羽对自己刚才的表现很满意,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听到这声后,刘邦也是暗暗吐出了一口气,刚才他也瞧见张良溜出去过,接着樊哙就来求饶了。项羽既然这么说,那就是他真的不想当场杀了自己,而张良的干涉帮助他没有偏离既定轨道。 思量了一番后,刘邦凑到项羽身旁,小声说道:“灞上还有事,如果上将军无事,臣请辞。” 项羽不置可否,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一样。 刘邦对面的范增时刻注意刘邦的动静,见状顿时眉头紧皱,向项羽连使眼色。 跟刘邦的请辞一样,项羽对范增的眼色也是视而不见。 “臣想出去更衣。”刘邦又轻声说了一声。 “去吧。”项羽低声答道。 “谢上将军。” 刘邦起身离开了营帐,走到帐外看到樊哙扶着一根柱子,还弯着腰在那里呕吐。 “走了。”刘邦招呼了一声,樊哙应了一声,抹了把嘴就紧紧跟在刘邦身后。 迎着周围投过来的目光,刘邦带着樊哙走到营地的辕门前,把守辕门的是项声。刚才项庄是出来迎接刘邦,现在项庄在中军保护项羽,项声就站在了辕门前。 “沛公要去哪里?”项声盯着刘邦的眼睛,冷冷地问道。 “已经向上将军道辞过了。”刘邦昂首答道。 项声毫不掩饰他的怀疑之色,抬手招来身后一个卫士,随着他手一挥,那个卫士就快步跑向中军帐的方向。 这个卫士被放进帐内,走到项羽身边压低声音请示的时候,范增终于忍无可忍地半站了起来:“上将军。” 项羽依旧充耳不闻,对那个卫士点了点头。 看到那个卫士跑回来时,刘邦感到自己也是汗流浃背,那个卫士跑到项声身边,凑到他耳边低声说话时,刘邦的视线不曾离开过他片刻。 听完卫士的汇报后,项声脸上的戒备之色陡然一松,他后退了一步挥了挥手,辕门就在刘邦的面前缓缓地打开了。 刘邦的那一小队卫士也被项声的人从旁边的一个营帐里带了出来,在放他们回到刘邦身旁时,项声又下令把他们的武器发还——刚才刘邦和樊哙被项庄带走后,项声立刻就解除了刘邦卫队的武装。 “沛公一路顺风。”冲着大开的辕门,项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告诉上将军,”刘邦在出门前,对项声说道:“我择日再来拜访。” …… 又饮乐了一会儿,项羽也起身小解,范增急急忙忙地跟了出来:“刘邦刚走,现在去追还来得及。” 项羽没立刻回答,他好整以暇地收拾好衣服后,转身对范增说道:“亚父就是不肯放弃,是吗?” “莫非上将军有疑我之意?”范增叫道:“刘邦那是挑拨离间。” “我岂有不知?”项羽嗤笑了一声:“刘邦今天真是丑态百出。” 今天宴会上,刘邦、樊哙的百般求饶肯定会迅速地传遍全军,或许之前北路楚军对刘邦还很敬重,可之后大概就不会了。楚人不管望族还是黔首,都敬仰重名轻生的好汉,刘邦今天称得上是把他自弃官落草以来的伟岸形象都糟蹋干净了。 “他是在隐忍。”范增承认刘邦名望大跌,在楚人心目中怕是再也没法和项羽相提并论,不过如此羞辱刘邦却不杀了他,肯定是有后患。 “我知道他怀恨在心,但怕什么?我一只手就拍死他了。”项羽见范增还想争辩,摇摇头道:“亚父随我来。” 走进项羽的帐篷后,范增见他猛地一掀,露出张地图来,上面画的是天下的郡县,很多道边界将这些郡县分割开。 “这是我设想的诸侯封地,亚父以为如何?”项羽志得意满的大声问道。 范增才看了两眼,就失声叫道:“这会天下大乱啊。” 楚国的九郡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封国,范增知道那肯定是项羽给自己准备的,不过九江郡以及刘邦打算上缴给楚王的南阳郡不再其中,项羽准备用它们来安置三个党羽。曾经强大的秦国则被一分为四,仅次于秦国的齐国则一分为三,赵、魏、燕则都被一分为二,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零星的封国挤占了原本属于其他列强的土地。 “当然,实力相当,谁能服谁?”项羽笑着再次问道:“亚父以为如何?” 范增呆呆地看着地图,半响说不出话来。 “我告诉过亚父,我的志向不止于楚国,所以我先放刘邦一马好了,我需要诸侯都怕我,但我可不想让他们觉得一点儿活路都没有,我还不是楚王呢,需要天下诸侯的承认。” 当着范增的面,项羽唤来一个士兵,命令他准备去给楚怀王报捷:“告诉大王我已经破了关中、灭了秦,请大王承认我的首功。” 打发走这个使者后,项羽对依然震撼不已的范增说道:“我就最后再给大王一个面子吧,他只要识趣,我还会让他先当当天子,我还年轻,几年还是等得起的。” …… 灞上。 看到曹参冷着脸进来后,曹无伤就扑了上去:“兄长,救救小弟啊。” 刘邦依旧生死未卜,萧何和曹参已经商定,日落前若是还见不到刘邦,那南路楚军今天就要撤退向汉中。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曹参喝问道。 “冤枉啊,”曹无伤高呼起来:“我不是只说了这一句,我说了沛公很多好话,我说了至少有一百句的好话,我对鲁公说沛公对他有情有义,从来没有想和他作对过。” “我相信,”曹参点了点头:“我相信你会说沛公的好话,因为你也不想打,但是你也想为自己留一条退路。” “你真傻啊,”不等曹无伤说话,曹参就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知不知道,你把沛公逼上了绝路,要是沛公死了,我们南路楚军随时都可能分裂覆灭,到时候我们一切都将成空!” “我是想留退路,”曹无伤捶胸顿足:“项羽太厉害了,兄长你不是没见过他打仗,我们不是对手啊,我也是想给我们曹家留条退路啊。” “你真的是想给曹家留条退路吗?”曹参怀疑地问道。 “是的,是的,”曹无伤指天发誓:“兄长,这十几年来,我可曾做过一件对不起家族的事?” “是没有。”曹参微微颌首,将腰间的长剑缓缓地抽了出来,轻轻地平放在了桌面上。 “兄长。”曹无伤看着那柄长剑,艰难地吞下了一口唾液。 “如果你真的是像你说的那样,是为了家族的话,那就证明给我看。”曹参掉头走出了帐篷:“如果是真的,那你的家人包在我身上。” …… 刘邦和樊哙回到灞上军营的时候,萧何、曹参和一大群将领都迎接出来。 环顾了一圈后,刘邦把目光留在了曹参身上。 “无伤呢?”刘邦问道。 “已经伏诛了。”曹参低头说道。 这回答在刘邦意料之中,他深深地叹息了一声,走到了曹参身前,对他伤感地说道:“从沛县起兵以来,无伤总是冲杀在前,我现在还记得攻下戚县的时候,他把郡守的人头献给我——那一仗我扬名楚地,武信君因此看重我,借给我兵。” 说到这里刘邦又摇了摇头:“好好安葬他。” “是。”曹参重重地一点头,眼睛里也有了泪花。 “他的儿子。”刘邦说道。 “已经过继到我名下了,我会把他当亲儿子看待。”曹参大声说道:“他留在沛县的父母,将来也是我来养。” “好。”刘邦拍了拍曹参的肩膀,拉着他一起走回了营地。 第五十四节 寡断 鸿门宴结束之后,联军就越过灞上向咸阳开去。 “刘邦的军队继续向南撤退,已经放弃了灞上。”侦察兵对项羽报告道。 “算他识趣。”项羽估计刘邦不敢出尔反尔,不过还是拨出一支北路楚军监视撤退的南路楚军,免得刘邦突然翻脸,杀联军个回马枪。 “告诉众将,准备开抢吧。”项羽笑着对卫士们说道,他已经给各路诸侯划定了各自抢劫的范围,这些人跟着他入关都是来洗劫关中的,不给他们一些好处那将来项羽也无法得到他们的支持了。 这卫士把项羽的口信带去给各路诸侯的时候,项羽也召集了范增、陈婴、吕臣、英布、吴芮、共敖等数十名北路楚军将领。 “秦国是楚国大敌,百年来让我楚国一直有西顾之忧,要不是如此本来应该我楚国一统天下,”项羽对众将们说道:“这次我们洗劫关中的时候,告诉将士们一定要见男则杀,见女则取,若是不取则男女一概不留;金银粮食能掠则掠,不能掠则焚;绝不能给关中留下军资、兵丁、人口。每一个楚军将士都要明白,现在杀一个秦人、无论长幼,将来战场上就少一个敌兵,此次我们要一劳永逸,让关中再不能成为我楚国之患。” “遵命!”楚军将领兴奋地答道,北路楚军早就盼着这一天了,上上下下都摩拳擦掌。 “去吧。”项羽笑道。 众将各自回去带兵出营的时候,项羽再次召集项家的人开会,让他们带着子弟兵分路取咸阳宫、阿房宫等地:“子婴、还有秦国的宗室,一个都不能留。秦宗室的后宫妃子也都尽数溺毙,免得将来有人冒充嬴氏出来蛊惑人心。” “是。” 项羽满意地看着麾下的精兵尽数出动,虽然他打算立章邯、司马欣和董翳这三个不得人心的家伙为三秦王,不过项羽还是要尽力地摧残关中的人力和财力;而嬴氏已经是数百年的秦王,虽然看起来丧尽人心,但项羽担心他这么屠戮一番后,又会有秦人怀念起嬴氏来,所以也要斩草除根。 …… 南路楚军的新营地在灞上南方五十里外,旧的营地已经转交给了项羽派来的监视部队。 夜晚,刘邦和一众臣子站在营地外,向着北方眺望。 只见半个天空都被映红了,整条地平线上都是火光。 “这是我的封地,烧毁的都是我的城池。”刘邦看着这漫天的火光,忍不住攥紧了手中的剑柄。 “被杀的也都是我的臣民,我入咸阳的时候他们夹道欢迎,我曾经与他们约法三章,向他们保证战争结束了,他们可以安居乐业了。”刘邦的手越攥越紧,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如今我负了他们,好多关中百姓本来都逃难进山了,只是因为相信了我的话才从山里回来,现在他们一定都在诅咒我刘邦不得好死吧?” 夏侯婴跨上一步,对刘邦叫道:“现在诸侯都在四处杀人、抢劫,我们若是突然袭击,定能将他们杀得大败。” 刘邦回头看了看夏侯婴,似乎有些动心。 “不可。”萧何见势不好,急忙出来阻止道:“项羽兵力是我们四倍,还有好几万诸侯军,而且这样我们不是要成为天下公敌了吗?” “沛公已经向项羽献上了灭秦之功,要是现在动手攻击北路楚军那我们就是挑起内讧的叛军,”曹参也不同意:“鸿门宴之后,我军士气已沮,臣不觉得能迅速击破灞上的北路楚军,更不可能杀项羽和诸侯一个措手不及。” 夏侯婴狠狠一跺脚:“不杀了项羽还有这些强盗,难消心头之恨。” “沛公,”郦食其也出来反对:“不可轻视项羽啊。” 刘邦握紧剑柄的手缓缓松开了,他摇摇头:“只恨我确实不是项羽的敌手啊。” 说着刘邦回过头,对众人说道:“也辜负了你们的追随。” “怎么叫辜负?”萧何安慰道:“现在我们有三郡之地,比出彭城的时候可要强多了。” “昔日范雎被魏齐所害,十年后报仇雪恨,故曰:君子报仇,十年未迟。”郦食其鼓励刘邦道:“沛公励精图治,君臣一心,向项羽和诸侯报仇雪耻何必急于一时?” 刘邦长叹一声:“我已经五十多了,还能有十年吗?” 话虽然这么说,刘邦还是忍下了这口气,命令各军不得擅自离营。 …… 彭城。 楚怀王看着项羽送来的奏报,手臂气得发抖,比上次看到宋义被杀时还要激动得多。 “什么叫刘邦是他的臣下,所以是他破关中灭秦?”楚怀王当着项羽的报捷使者大叫起来,将那份捷报掷到了地下:“寡人才是楚王!刘邦是寡人的武安侯,寡人的臣子!不是他项羽的家臣。回去告诉项羽,寡人要他如前约!关中是刘邦的!” 说完楚怀王就怒气冲冲地返回后宫,正支着头生气的时候,侍者报告令尹吕青求见。 吕青进来后,先请怀王屏退左右。 “你也不敢说话了么?”楚怀王自嘲地笑了一声:“寡人这个大王当得是太糟糕了啊。” “大王对臣子推心置腹,亲之、信之,对诸侯言出必行,所以刘邦才能两年便直入关中,灭秦一雪国耻。可大王也要明白,臣子们也都有家族,我们不光要为国家效力,更要为家族的安危考虑。”吕青缓缓说道。 “寡人明白。”楚怀王点点头:“你要寡人宣布项氏为叛逆。” 吕青正襟危坐,严肃地看着楚怀王。 见怀王迟迟下不了决心,吕青叹息道:“臣子也在项羽军中,可臣还是要说:现在大王还有机会,只要大王向臣子们展露出与叛逆不两立的姿态,那自然就会有忠臣站出来,天下的诸侯也会声讨叛逆,出兵帮助大王。比如齐相田荣,就可以成为大王的强援。可如果大王不这么做,那么名不正则言不顺,反抗大将项羽的就会是叛逆,而且就算诸侯同情大王,他们拿不准大王的心思,又怎么敢出兵相助呢?就像臣刚才说的,臣等都有家族,如果项羽步步紧逼,大王步步退缩,那臣也只能投项羽而去了。” 楚怀王沉吟了很久,还是摇摇头:“胜算太小了,连刘邦都投降他了,寡人怕就怕不但没能制裁项羽,反倒会让忠臣白白送死,至于请齐国或是其他诸侯相助,这事断然不行,诸侯军入楚国,肯定会让国内父老受苦,好不容易天下太平了,寡人为何要引外人来祸害楚国呢?” 吕青顿首道;“大王,那今日之后,朝堂之上,臣将不再献一策,请大王恕罪。” 楚怀王嘿嘿了两声,摆了摆手:“去吧。” “大王,”可吕青居然没立刻走:“那请大王不要回绝了项羽的捷报,反正刘邦都投降了,自己将关中拱手交给了项羽啊。” “他们是我的臣子,”楚怀王答道:“当初寡人就委屈了宋大夫,那时是为了击秦,现在秦已灭,刘邦是寡人的臣子受了委屈,寡人不能不发一言。” “大王,您这是图什么呢?”吕青哀求道。 “寡人以庄王为榜样,希望能做到公正贤德,”楚怀王说道:“而且寡人总是不信,项氏这么多代忠良,他祖父都为国献身了,结果他会是个叛逆。等他回国后,寡人要和他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在见到他之前,寡人不想把他逼成叛逆——万一还有回旋余地呢?说不定是因为寡人和他太久没见面,有小人在中间挑拨造成了这些误会。寡人要是生生地把几代都为国战死的项氏逼成了叛逆,还让楚国内战一场,那是没有面目去见祖宗的。” 吕青再次叩首,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 …… 楚怀王的命令传回关中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以后了,这时项羽刚刚下令楚军和联军封刀,这倒不是项羽觉得关中人不是敌人了,而是因为联军已经把城里的人都杀得差不多了,再杀下去联军的后勤补给都会成问题。 项羽已经表示要把秦国三将封在关中,现在粮草都是章邯他们负责的,使者过来的时候,沿途看到的都是他们三人在拉丁征粮。 “真是不知死活,”听使者报告的时候,项羽冷笑连连:“我现在都是诸侯上将军了,他还想把我当臣子驱使吗?我向他报捷不过是想给他留些颜面吧了,既然他不想要,那我也不必给了。” 说完,项羽就把楚怀王“如前约”的命令扔进火炉里,看着它烧成了一团灰烬。 强大的秦国已经不复存在了,项羽看着营外的咸阳,现在那里是一片废墟,正在被冬雪渐渐掩埋。 “国内并没有什么异常,”使者继续报告道:“大王没有召集军队,也没有公开指斥上将军。” “嗯,”项羽仔细询问了一番,觉得没有立刻班师回国的必要:“那我们就在这里度过这个冬天再说。” 秦国这百年来的积威,让项羽依旧不敢大意,联军在关中再祸害上一冬,大概就能彻底摧毁关中的战争潜力。将来等项羽收拾了齐国之后,再回来收拾不得人心的章邯等人也会是件很轻松的事。 做出这个决定后,项羽就暂时没有分封诸侯,也没有自立为王,免得刺激楚怀王做出什么强烈的反应来:毕竟冬天来了,没人愿意在这个季节长途行军。 第五十五节 分封 汉元年二月,随着气温转暖,联军在关中的狂欢终于到了将尽的时候。 三月,项羽再次召集诸侯讨论分封的事,邀请刘邦前去参与讨论。 可项羽见到的是代替刘邦前来的萧何。 “沛公病重,好几天不能起床了,特命臣来代他议事。”萧何恭恭敬敬地说道。 虽然项羽话里带刺地威胁了几句,但萧何一概装听不懂。楚国南路军已经知道楚怀王要求项羽“如前约”了,大家讨论之后认为刘邦来见项羽的话还是有危险;而且现在各路诸侯都急着回国,大家已经抢了不少子女玉帛,包括北路军在内都不会有兴趣再来和刘邦打仗,所以也不用太担心项羽使用武力。 “那么,”项羽果然也放弃了:“你能代表沛公吗?” “能。”萧何很肯定地说道:“沛公交代过,让臣赞成上将军的一切策划,因为沛公也会赞同鲁公的全部决定。” “那要是我想拿走沛公的三郡封地呢?”项羽问道:“沛公和你也会赞同吗?” 萧何微微一笑:“上将军答应沛公的事,怎么会不算数呢?” 项羽哼了一声,让萧何坐在了给刘邦预备的位置上。 本来很多人都以为刘邦会让曹参来代表他开会,因为萧何大部分时候都是在安排后勤,而曹参则是刘邦的副手,一直跟在军中参与了刘邦所有的重大军事决策。不过刘邦表示萧何的功绩比曹参大,若是没有萧何千方百计地为南路军筹备粮草,他和曹参根本不可能在前线取得胜利。 “灭秦,入关中,”待大家坐定后,项羽大声宣布道:“都是我和在座诸君的功劳,是我们在战场上风餐露宿,浴血奋战得来的,楚怀王并无尺寸之功!” 在场的人纷纷点头,连萧何都连声说是,不过他只是代表刘邦来的,项羽对他的赞同不屑一顾。 “不过我是个有义的人,虽然楚怀王没有任何功劳,我仍然会好好地供养他,我打算立他为义帝,划一块封地给他终老。”项羽接着说道。 “上将军真是仁德啊。” “上将军果然仁义。” “上将军世代忠良,这样项氏对熊氏也称得上是仁至义尽了。” 享受了一番大家的恭维后,项羽挥挥手,项庄就指挥两个卫士抬着一根重重的轴来到众人前,然后一松手放下来一大张地图。 “泗水、薛、郯、琅琊、陈、砀、东郡、会稽、吴郡,这九郡,就是我的封地——楚国。”项羽指着地图上一大片宣布道。 诸侯欢呼之后,项羽冲着下面的吴芮、英布和共敖笑道:“你们三个都封王,你们的封地在九江、衡山和南郡。” 这三个都是楚国内部比较有实力的大军头,独立性也要比陈婴、吕臣他们要强得多,见项羽许诺了他们的封地,他们立刻也欢呼着支持项羽篡位。 …… 分封结束后,首先离开关中的是齐王田都、济北王田安,而原来的齐王田市则被项羽改封为胶东王,他三分之二的领土被项羽剥夺,然后一分为二交给了两位齐国叛将。 田都、田安离开关中的时候,项羽亲自来给他们送行,还给他们两人各派去了一千楚军随行。两人都千恩万谢,对项羽再三发誓会忠于他,永远当楚国的北方屏障。 看着他们的旌旗渐渐远去,项伯对项羽又进行了一起劝谏:“这样齐国会内乱的啊,田市、田荣叔侄肯定不会甘心看着齐国被分成三份吧。” “就怕他们甘心,这样我就没有讨伐他们的理由了。”项羽冷笑了一声,他给随行楚军下达的命令是:护送这两个人前去封地,但是一旦送达就返回楚国,项羽估计一开始齐国人可能不知道楚军来了多少,有些墙头草或许就会支持这两位新王,但等楚军折返后,田市、田荣多半会胆子大起来,攻击这两位新王。 项伯微微皱眉:“那我们是不是应该多给他们派一些兵马,他们要是受到田市攻打的话,能撑得过半年吗?” “没必要,要是他们赢了,我反倒不好下手了。”项羽摇头道,田都、田安之前造田荣的反,被赶出了齐国,要是项羽不给他们两个撑腰的话,他们肯定不敢回国送死。现在项羽派兵护送只是为了让他们回齐国赵田市、田荣的麻烦,但并不想真的消耗自己的实力帮他们两个站稳脚跟。 “可要是田市赢了,齐国就会和我们反目了啊,武信君说要想楚国太平,就需要和齐国结盟。”项伯提起了项梁的外交策略,无论齐国在位的是哪一位,项梁都极力结交以安定后方:“到时候我们不是还要立一个新齐王吗?与其将来费劲,不如现在就帮他们巩固王位吧。” 项羽摇摇头:“季父还要我结好刘邦呢。不,我不需要结好刘邦,楚国也不需要与齐国结盟,我们把齐国吞并就好了。田市攻打他们怎么也要几个月了,到时候齐国一番内战下来,肯定杀得是人心离散,正方便去把他们都灭掉。” 在项羽看来,正是项梁的软弱政策给自己招来了祸患,围攻章邯的时候田荣就没有派援军来,既然如此还不如把齐国据为己有。 项伯叹了口气,不再多说什么。 “叔父放心吧,”项羽笑道:“秦人能统一天下,我们楚人为什么做不到?” “可秦人还是把天下丢了啊。”项伯说道。 “那是二世太无能,我可不是二世。” 接下来离开的是燕王臧荼,他本来是原来的燕王韩广派去增援巨鹿的燕将,在项羽的鼓动下,他也决定背叛燕王自立,而原来的燕王韩广被项羽改封为辽东王。 “他们两人实力可能差不多,”得知臧荼离开的消息后,项羽对范增评价道:“韩广和他如果打起来,肯定是旷日持久,在我们踏平齐国前肯定是无暇分身。不过我觉得还是韩广会赢,那时我就有借口讨伐韩广了。” 虽然臧荼带来了不少燕军,但公开背叛君主可能不得人心。 “若是臧荼赢了,那就谴责他兼并辽东王,肯定有人嫉妒他称王,”范增说道:“到时候还是可以攻打他。” 项羽没有立刻回到,而是略一沉吟:“还是希望韩广能赢。” 下一个离开的是张耳,之前的赵相、现在的赵王,臧荼离开没有几天,张耳就也心痒难忍地出发了,准备带兵回去武力驱逐以前的赵王赵歇。项羽兑现了对张耳的诺言,公开支持他夺取王位,对赵国的策略与对燕国、对齐国的并无二致。 在分封诸侯的时候,张耳还向项羽提过他的金兰兄弟陈余一次,可项羽不留丝毫余地地回绝了他。 “要是封陈余为代王,说不定他们两个还真会念旧情把赵国给瓜分了。”对此,项羽对范增也有一番评价:“我偏不给陈余封王,这样陈余就会把张耳恨透了,死保着赵歇抵抗张耳。”给赵歇保留了一半领地,被项羽改封为代王。 这些诸侯王出兵出粮帮助项羽攻打秦国,最后却被剥夺封号,削掉了一半到三分之二的领地,其中还都包括原本的国都,项羽估计他们多半都咽不下这口气来,势必要和手下这些利欲熏心的叛徒恶战一场。只有项羽想要的楚国,原本的国君楚怀王被彻底地剥夺了领地。 “这样无论我去讨伐谁,他们都是孤立无援的,不要想指望得到其他诸侯的支援了。而这些叛将会互相争夺把领土打成一片废墟,被赶走的话肯定会来求助于我,指望我帮助他们恢复王位和封地。这样我出兵讨伐列强的时候不但师出有名,还会有一批本地人作为先导。”项羽得意地问范增:“亚父以为如何,如此诸侯不愁平定吧?” “那刘邦呢?”范增反问道。 “嗯,刘邦,是很讨厌。”项羽说着脸又沉下来了。 现在项羽已经篡位自立,他急着要返回楚国镇压楚怀王的反抗,可刘邦到现在还没有离开内史,仍然在灞上南边赖着。 “我辛苦把秦国拆散,可不能给他捡了便宜。”刘邦和齐王一样,被剥夺了超过三分之二的封地,心里肯定不服气。项羽首要目标是齐国,然后是燕、赵,而西面关中距离楚国最远,也是项羽计划放到最后收拾的诸侯,他不希望秦地立刻爆发大战,把秦国一分为四也是为了让他们互相制衡,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其中实力最强的肯定是刘邦,他麾下有一万身经百战的精兵,因此项羽说什么也不能让刘邦染指内史:“让魏豹他们与我合军,进军灞上。” 魏国也是诸侯中比较强的,尤其是三川这样的要地,项羽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交给一个大国的。所以项羽把三川从魏国里划了出来,封给了河南王申阳,然后又把朝歌一带从魏国挖出来,封给了殷王司马卬,司马卬和申阳也都是魏豹的部将。只是和其他几位诸侯不同,魏豹剩下的土地还很多,两个背叛他的魏将的封地加起来还不如魏豹多。因为项羽对魏豹很是放心,他跟着项羽从巨鹿一路打到了关中,期间国土被秦军反复蹂躏都不敢吭一声;分封诸侯的时候,项羽不但不奖赏魏豹,反倒拿走了他的大片土地——而魏豹不但不抗议,反倒举双手赞成,更与两个背叛他的新王称兄道弟,看不出一点儿的不满。搞得项羽都不放心起来,还从两个魏将手里又拿回了一些封地还给魏豹,免得魏豹被这两个新王灭掉。 “韩军,是不是也动一动?”范增说道。 “当然,”项羽不假思索地说道:“让张良带着军队和我们一起去。” 韩国倒是没有被瓜分,因为韩国君臣和汉国君臣一样非常团结,让项羽无从下手。无论是韩王成还是张良 ,项羽哪一个都不放心,他很清楚就算把土地分给张良,张良也会立刻交还给韩成。 不过对叛徒有对付的办法,对忠臣也有对付忠臣的计谋,项羽因此保留了韩王成的王位,但一直把他关在自己的大营里以便遥控张良,项羽计划把韩成带回彭城,找机会改立一个新王——不相信人人都是张良,到时候张良肯定会和这个叛徒打起来,项羽就有借口和机会插手韩国了。 只不过在回楚国之前,项羽要确保刘邦老老实实地去他的封地汉中。 没多久,刘邦就得知楚、魏、韩、河南、殷五国联军向自己开过来。 “没有三秦吗?”刘邦问探子道。 “没有。”探子很肯定地说道。 “项羽对他们也不放心吧,尤其是章邯,现在关中父老恨不得能食其肉,寝其皮,要是带他来项羽还得防着他们临阵倒戈。”刘邦一脸鄙夷地说道。 “传令全军,我们准备拔营出发了。”刘邦说道,萧何已经给他带回了汉王的大印:“我们走,去汉中。” 刘邦本来也不打算和项羽硬拼,那是送死,不过刘邦很愿意在这里多呆几天,能恶心、恶心项羽也是好的。既然项羽兴兵前来,那刘邦就打算赶紧撤兵,免得真被项羽打了。 不过在刘邦动身前,居然得知张良带着韩军全速赶来,第一个赶到自己营前,把剩下的四国军马落在了身后两天。 第五十六节 投奔 “楚王让我来押送汉王去汉中,”一见面,张良就绷着脸对刘邦说道:“汉王还是乖乖启程吧,否则莫怪我不讲情面。” 刘邦笑起来:“既然司徒都来了,那我岂有不走之理?” 汉军的骨干就是原先一万楚国南路军,除此以外还有数万内史的百姓要跟着刘邦一起离开,之前已经陆续搬迁去汉中很多了,周围这些是最后的一批。 这些百姓看到有汉军之外的军队赶来后,先是一阵惊慌,可看清是韩军的旗帜后,他们又镇静了不少。之前韩军和南路楚军一起入关的时候,张良也严格控制军纪,没有像其他诸侯那样屠戮秦人。 “鸿门宴上的回护,我还没有当面谢过司徒呢。”准备动身的时候,刘邦请张良和他同车,对方也欣然答应。 “小事。”张良答道,那天刘邦逃走时十分匆忙,自然不能去向张良道谢。其后整整一冬天,刘邦都躲在自己的军营里,最后连项羽讨论分封的时候都只派萧何去应对,两人就再也没见过面:“自汉王与臣在陈留相遇后,这一路上多少次出生入死,汉王也救过臣好几次了吧?” 刘邦叹了口气:“只恨没能回报韩王,反倒牵连了他,现在韩王怎么样了?” “依然被楚王关着,不过我家大王毕竟是一方诸侯,我韩国上下也团结如一,我更是断然不会生出取代大王的狼子野心来,如此楚王就无隙可趁。” 张良的话让刘邦情不自禁地连连点头:“要是诸侯的将领都和司徒一样,这天下就太平了。” “可惜只有张司徒一个忠臣,这天下怕是不会太平。”旁边的萧何插话道,其他诸侯的部将,无论是楚、燕、魏、赵哪一家的,都被项羽煽动得起来造反了。 “哪里是不太平?必定是天下大乱。”郦食其更进一步,众将都觉得这是西周八百年来,又一次有机会裂土封王,错过这次那等下一次又得几百甚至千年以后了。想到这个人人眼睛都红了,不管项羽的安排是不是包藏祸心,大家都管不了那么多了,可刘邦君臣冷眼旁观,把项羽的用意揣摩得八九不离十。 张良看了看萧何、郦食其,又看了看了刘邦,后者正等着他的意见。 “我也仔细思量过,这恐怕是楚王的计谋。”张良谨慎的说道:“怕是楚王和始皇帝一样,有并吞八荒六合之心。” 张良大步走到桌边,提起笔就要画地图,猛地发现刘邦桌子上铺着一张布,上面已经画了一张大大的地图。张良丢下笔,对刘邦说道:“汉王是怎么想的?” “三齐恐怕是最先受难的,”刘邦走到桌子边,边指边对张良解释道:“一开始我也没这么想,但萧相国和郦先生坚持,他们争论了一番后有了这个想法,我也被他们说服了。” 齐国距离楚国最近,秦统一战争时就没经受战火,这次又避开了战争,人口稠密、城池密布,刘邦怀疑现在项羽把齐国一分为三,可能很快就会引发大战。 “北面的燕国也被一分为二,燕王、辽东王可能正在对峙,也都需要或畏惧楚王,多半不敢救齐,楚国可能几个月,或是半年就把齐国平定了。然后或是燕国,或是赵国,赵国肯定也要内乱了,无论谁打赢了都是元气大伤,楚王随手就能把他们灭了。吃下一国,巩固一国,”说到后来刘邦不停地摇头:“始皇帝花了二十年一统,可他们俩觉得,楚王花不了十年,差不多就能再次一统了,五年之内至少也能拿下半个天下。” “和我想得差不多,”张良回头看了看萧何、郦食其,钦佩地说道:“我还以为只有我心急如焚呢。” “如果楚王得志,我们迟早都要为其所虏,”郦食其大声说道:“可恨诸侯都鼠目寸光,个个都觉得这是千年一遇的机会,结果都落入了楚王的算计。” “为了对抗楚王,我们得有合纵之策,就像当年对抗强秦一样,我们分则力弱,合则力强。”张良说道:“其实这也是我来送汉王的目的。” “很难,”萧何摇头道:“这就和当年对抗秦王一样,大家都幻想秦王自己能停手,诸侯、诸侯,大家谁肯替别家拼命?” “合纵需要一个盟主,就像三晋当年灭智家一样,只要有盟主,诸侯也响应,集中全天下之力战一个楚,未必便输,怕的就是自相残杀,然后被各个击破。”张良说道:“至于这个盟主,臣觉得汉王就可以。” “谁会听我的?”刘邦苦笑道:“这三秦恐怕最怕的就是我吧?他们肯定觉得他们距离楚远,一时半会儿杀不到他们头上。” 这个事情刘邦、萧何和郦食其已经讨论过,他们越讨论越是绝望,觉得没有办法阻挡楚国的大势。若是关中都在刘邦手中的话,说不定刘邦还能支援诸侯,但现在秦国都被一分为四了,关中还被项羽带着联军反复蹂躏,已经没有了抗衡楚国的实力。 萧何和郦食其都很悲观,觉得只要齐国崩溃,那就再也没有任何力量能够制衡项羽。 “汉王差矣,”张良立刻摇头:“现在这些诸侯纷纷背叛国君,只是利令智昏,但等他们坐上王位后,马上就会视楚国为大敌,就是楚国之中,他也不是没有敌人,要是楚怀王能抵抗个一年半载,他的谋划就得推迟个一年半载。” “就是一年半载之后,我靠着三郡也什么都干不了,”刘邦说道:“而只要我回到内史,三秦就会和我拼命,魏王他们也会视我为威胁,到时候他们说不定还会跟楚军一起来打我。” “不一定哦。”张良微笑道:“不一定。” “怎么不一定?”萧何立刻问到,刘邦等人的脸上都露出期盼之色。 “三秦不得人心,不值一提,但汉王可以效仿楚王,楚王是怎么做的?他领着诸侯来关中的时候,就是摆明要洗劫关中,接受三秦的投降,许诺把他们封在关中。将来等汉王返回关中的时候,也可以接受三秦的投降,保证把他们改封到楚国去;至于其他的诸侯,只要汉王保证不动他们的封地,再许诺领着他们去楚国大抢一把,我估计他们很可能会支持汉王。” “我不能带着他们去楚国大抢一把,”刘邦摇头道:“我也是楚国人,我的父兄、妻儿还在楚国。” 直到现在,项羽也没放刘邦的家人,而是把他们扣在楚国境内当人质。 张良皱了皱眉头:“即使如此,我觉得如果诸侯畏惧楚王并吞,也还是会支持汉王的,反正到时候我家大王一定会率先响应汉王。” 刘邦和萧何、郦食其交换了下眼色,走上前和张良作揖道:“我会见机行事。” …… 听说韩军已经监视着汉军离开后,项羽就停下脚步,只派出了一支万余人的楚军,由项它统帅着尾随刘邦。 晚上,这支楚军的中军帐里,几个郎中聚拢在一起,发出了阵阵的抱怨声,统军的项它已经去睡觉了,让他们这些参谋人员制定明日的行军路线。 入关以来,楚军每个士兵都抢了个饱,至于这些军官更是捞得盆满钵满,现在正发牢骚的这个军官,自己就抢了十几个关中少女,打算统统带回楚国老家。其他几个也差不多,摊上这个苦差事后一个个都满嘴抱怨。 只有一个郎中抱着剑,默不作声。 “怎么了?”终于有人注意到他的异常,问道:“你怎么了?” “我还没立功呢,秦就灭了。”这个郎中喃喃地说道。 “你都是郎中了,还想什么?难道还想封王吗?”同伴们一愣,然后轰然笑道。 这个郎中依然没有说话,又忙了一会儿后,他借口出去上厕所离开了中军。 看着夜空中的繁星,这个郎中长叹了一口气,他自诩胸有韬略、熟读兵书,满心想为楚王献计献策,以求飞黄腾达。在成为了楚王直属的郎中后,他以为自己很快就能脱颖而出,获得楚王的赏识。 可是郎中很快就发现这是不可能的,楚王才智过人、思维敏捷,旁人才看到一步、两步的时候,楚王就已经想好了后续的五、六步,楚王不需要也不在乎别人的献策,他需要的只是一些能够执行他命令的部下。 “那我和一般的平庸之辈,还有什么区别呢?”这个郎中喃喃自语着,又呆了片刻,他终于下定了一个决心,没有返回中军帐而是快步走向马厩。 大部分人都用羡慕、嫉妒的目光,看着那一个个从楚王手中接过王印的诸侯,不过这个郎中却不同,他很肯定这不是战争的终结,恰恰相反,这将是更惨烈的战争的开端,楚王有意识地在促成它。 “汉王文韬武略,他手下的谋士们肯定也看到了危机,而且汉王和楚王不同,他的武功、谋略都远远不如楚王,所以他需要谋士,更需要猛将,”这个念头在郎中头脑里已经盘旋很久了,听说汉王即将离开内史,他意识到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了:“只有在汉王的手下,我才有一展才华的机会。” 把包袱扔在马背上,郎中翻身上马,凭借着自己的身份喝令辕门的卫兵打开了营门。 在郎中即将纵马跃入黑暗中前,一个中军同僚从背后赶来,这个人见他迟迟不归,就出来寻找他,结果正好看到他骑着马离开辕门。 “韩信,你要去哪里?” 那个同僚在背后高呼着,可郎中充耳不闻,狠狠地抽了马一鞭,就纵入黑夜之中。 第五十七节 返国 骑着马跑到天将明的时候,韩信感到坐骑突然一沉,然后就停了下来。 下马查看后,韩信发现马踩进了一个坑,把腿给折了。韩信看看天边的曙光,毫不犹豫地把包袱从马鞍上取下,背在自己肩膀上就大步向南走去。 走没多远,韩信就看到前面有另外一个大汉,也背着一个包袱向前进行,这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与韩信对视一眼,两人就一起默默无声地并肩前行。两人在前面拐了一个弯后,发现前方又是好几个人正在熄灭篝火,看样子他们露宿了一夜,正要起身赶路。 韩信和同伴加入了这几个人的队伍,看起来他们彼此之间也不熟悉,行路的时候大家都一声不吭。等到了中午的时候,韩信等人一起收集泉水,大家吃了点干粮准备行进的时候,后面又追上来一大群人,看装束有楚人、有魏人、有赵人。 在赶上汉王大队之前,韩信这行人汇入了更大的队伍中,无数操着不同口音、穿着各国衣服的男人通过各条小道汇聚起来,形成了一道浩浩荡荡的人流。 “虽然这些人当中肯定有楚王和三秦王的细作,但大多还是押注在殿下身上的壮士啊,”张良看着后方不断赶过来的人,对并肩而立的刘邦说道:“天下大乱,不甘心就此默默无闻的豪杰实在是太多了,当今之世,能和楚王抗衡的除了齐国就只有殿下了;押注在齐王身上的估计早都走了,这些都是断定殿下还会起事,把身家性命、功名富贵都押在这上面的人啊。” “没想到有如此之多。”刘邦看着眼前的队伍,不断有新人赶来,源源不断地加入到这支尾随在汉军身后的队伍里,人数之多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汉王手握三郡之地,还有入关灭秦的一万精锐,要是臣身在草莽,也要押汉王啊。”张良微笑道:“只是如此一来,恐怕楚王和三秦对殿下也会更加忌惮了吧?” “是啊,”刘邦点点头,脸上有喜有忧:“出其不意,攻其无备,要是楚王和三秦王日夜提防我,那想再出关也是难事。” “以臣之见,”张良说道:“不如烧毁栈道,向楚王和三秦王显示汉王已经没有了出关的雄心。” 刘邦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陷入沉思,很久后才缓缓说道:“如果烧毁了栈道,那我出关就只能走故道或是金牛道了,那两条道还能走吗?” 这次刘邦入汉中,走得是褒斜道,除了这条路以外,还有两条道路能容纳较大规模的军队通过,一个是故道,一个是金牛道。在褒斜道成为主要的通道后,后两者已经很多年没有专门疏通过了,沿途的驿站、据点也都荒废,是不是能容纳大军通过都不知道。 “多半是不好走,不过若是好走的褒斜道还在,楚王说不定会留下一支兵马协助三秦,就算楚王不说,三秦王也会主动要求楚王留兵。他们三个也会精诚合作,说不定还会联军防备殿下。”张良劝说道:“而如果褒斜道不在了,三秦王都是秦人,肯定知道故道和金牛道都荒废了,容纳不了大军了,这样他们多半就不会愿意楚王留兵了吧?彼此之间也会互相提防,不至于联军防备殿下了吧?” 刘邦一惊,猛地转头盯着张良:“司徒所言极是,此番楚王回国夺位,只恨兵少,不会嫌兵多的,如果觉得我暂时回不到汉中,楚王肯定舍不得留下一支大军在关中镇守;而且不错,若是没有我的威胁,三秦王肯定恨不得立刻把楚军都送走。” 张良微笑着点点头。 “烧掉褒斜道,那就是将来回关中的时候需要在故道或是金牛道上披荆斩棘,可比起来楚王留下的镇守大军,我宁可面对荆棘。”刘邦说完后,对张良作揖称谢;“若是我能返回关中,都是司徒所赐。” “我所长不过是揣摩人心,至于摧坚拔寨、安抚人心,那还要靠殿下的良臣猛将,如果不是殿下,臣这点小计策也没什么用,能回得了关中也打不下来。”张良笑着摆摆手,不接受刘邦的称赞。 两人正要道别的时候,探马报告又有一支兵马从东而来,这支军队打着的是楚国的土黄旗,但看上去却不是楚军。 很快这支军队的领头人就亲自赶到刘邦面前,原来是他委任的南阳郡守吕齮,给吕齮驾车的就是他的门客陈恢。 “汉王,殿下。”吕齮看着刘邦的旗帜,不禁呆住了。 “怎么?没见过黑旗吗?”刘邦笑道。 “出乎意料。”吕齮嗔目结舌,半晌才反应过来。 “我现在不是楚军了,楚王不许我再用黄旗,”刘邦口气平淡地说道:“其他的颜色不多了,还被诸侯们一抢而光,我看黑色没有人用,就拿过来了。” 黑色是秦国的正色,联军当然都不会用,他们在关中大杀特杀的时候,秦人连黑布都不敢染了。被项羽立为三秦王的章邯等人,为了表示和秦国一刀两断,对黑色也是避之不及。 看着汉军飘扬的黑旗,吕齮竟然落下一颗眼泪来,跳下车大礼拜倒:“殿下大度。” “我说过是来秦国为王的,不是来和秦人为难的,对了,我汉国的官制,以后也会用秦制而不是楚制了。”吕齮的反应并没有让刘邦感到不满,他知道吕齮或许对二世死心了,可黑色是秦国的标志,秦人对秦国几百年的历史感情,是不可能一笔抹杀的。 “臣就知道,就知道。”吕齮激动得都要哭出来了:“汉王是不会弃秦人不顾的,臣一路来投奔,总是不枉。” “你不做南阳郡守了吗?”刘邦问道。 吕齮这才开始解释起来,南阳郡被河南王申阳和临江王共敖瓜分了,这两人当然都不打算用原来的秦吏,而吕齮还有其他南阳旧吏也都担心会被新王清算,就相聚来投奔刘邦。 “我可没有郡守给你。”刘邦笑道,现在汉中、巴、蜀三郡的郡守,都是原来秦国的郡守,各县的县令也都是留任,刘邦没有往里面安插新人。 吕齮倒是不觉得刘邦这么厚道有什么错,反倒赞赏道:“但将来殿下不会只有三个郡,对吧?” “我先给你一个侯吧,”刘邦没有正面回答吕齮的问题,而是给他一个殷侯的爵位:“只是现在我也没有封地给你,你的食邑也要将来再说。” “没问题。”吕齮一口答应下来,他带来的这支人马里有很多个家族,刨除了眷属外,还有很多能为刘邦征战的武士、门客。 吕齮跑回去准备把这些家族的族长都带过来介绍给刘邦的时候,张良向刘邦告辞道:“既然殿下已经离开内史了,那臣就回去向楚王复命了。” “好好保护韩王,我们还有再见之日。”刘邦向张良挥手道别。 不久,刘邦就看到吕齮那批人马纷纷把黄色的旗帜扔下,迅速地换上了黑色的旌旗。 在汉军陆续通过褒斜道前往汉中的时候,近万楚军和韩军就在附近监视,汉军每走一段,楚军就跟进一段。 …… “刘邦终于走了吗?”得知这个消息后,项羽立刻就准备启程回国,不过在此之前项羽要派兵仔细侦查一下褒斜道,报告里称刘邦正在焚烧栈道,使得褒斜道遭到了严重破坏,已经无法容大军通行,项羽打算予以确认。 “今天营里有什么事吗?”处理完大部分政务后,项羽问项伯道。 “没什么,就是有个狂生来过。”项伯老老实实地答道:“被左尹给轰走了。” “什么狂生?”不想项羽突然有了兴趣。 “一个姓韩的书生,跑来说关中形胜之地,足以王之,好像是想劝殿下留在关中。”项庄说道,现在项羽权势熏天,跑来献计的人多不胜数。 项羽要是有一点儿留在关中的念头,就不会纵兵在内史大掠了,所以一听这个韩生是这个意思,项伯不假思索地就把他轰走了。 可项羽却没赞同,而是若有所思。 “怎么了?”项庄察觉到不妥。 “走了多久?”项羽问道。 “应该不久。”项庄答道,他急忙问道:“要臣找他回来吗?” 项羽点点头:“立刻找回来。” 没过多久,韩生就被项庄带了回来,见楚王派人把自己追回来,韩生也是精神大振,急忙又把关中建国的好处又讲了一遍。 “富贵不归乡里,如锦衣夜行。”项羽打断了韩生,不容置疑地说道:“寡人是一定要回楚国的。” 说完这段话后,项羽就让项庄把韩生轰了出去,后者被赶走的时候莫名其妙,根本搞不懂这倒是怎么回事。 等项庄转回时,脸上也有不解之色,不明白项羽为何要多此一举。 “这是不是范增,或是其他哪个楚将收买来试探我的?”项羽盯着项庄,口中喃喃说道:“就是瞎子也看得出来我肯定是要回楚国的,是不是有人想造谣,或是担心,认为我迟迟不回国是因为想在关中称王?” 现在项羽自称楚王的事情已经传遍天下,楚国境内的官吏都很紧张,等着楚怀王的反应,就是项羽的楚军这里,也有不少将领心存狐疑。在这个节骨眼上,项羽对韩生的献策就变得很敏感,担心是部下试探自己,或是政敌在造谣——要是让楚军将领和楚国官吏误会了,觉得项羽有可能不回国,那么他们肯定会倒向楚怀王。 虽然项羽没有明确地对韩生说,他一定会回国弑君篡位,但他相信听到自己回答的人肯定不会再误会自己的决心了:“派人跟着韩生,看他到底是谁派来的,又在和谁来往。” “是。”项庄大声答应,然后马上出去派人跟踪。 过了一天,项庄又来汇报:“确实就是一个狂生,和谁都没来往,被殿下赶走后就去酒馆喝酒,恨自己的不得志……” “他说什么了?”见项庄欲言又止,项羽追问道。 “他说:人言楚人沐猴而冠,果然。”项庄答道。 “哈哈,哈哈,”项羽放声大笑:“我一个月不杀人,他们就不怕我了吗?” “立刻去把这个狂生抓回来,”项羽笑过后,身体前探,对项庄认真地交代道:“把他扔在鼎里煮,慢慢地添柴,慢慢地煮,我要他在手脚都被煮熟了的时候,口中还能叫出声来。” “是。”项庄应道。 “还有,”项羽进一步交代道:“明天一早开始煮,在营门口煮,诸侯的使者,还有各营的传令兵过来的时候,给他们每人一杯羹喝,让这个韩生亲眼看着他们把他的血肉喝下去:我要每一个诸侯、将领都知道,劝我不回楚国的下场,这样就不会再有人怀疑我会不会回去了。” “遵命。”项庄见项羽没有更多的吩咐,就离开中军带兵抓人去了。 汉元年四月,汉王刘邦统帅全军前往封地汉中,数万秦人和诸侯军中仰慕刘邦者随行,随后,汉王刘邦焚烧栈道,以示无北归之心。 其后,项羽烹韩生,帅军返回楚国,与楚怀王摊牌。 (上卷完) 第一节 举荐 汉元年四月,面对在楚军支持下返回的田都、田安,原齐王田市和齐相田荣这对叔侄发生了激烈争吵。 “这是你父亲辛苦取得的封国,怎么能拱手送人?”田荣指着田市的鼻子骂道:“你父亲为了齐国都战死了,你居然要不战而降!” “叔父,您误会我了。”田市辩解道:“这摆明是项羽意图吞并齐国,准备找借口攻打我们,要是我们不割让土地给田都、田安,他们肯定会引楚军入齐。” “所以才要打他们!”田荣大叫道,重重地一拍桌子:“说什么也不能不战而降!” “叔父我不是想投降,”田市继续为自己辩解:“田都、田安是我们的同族,我觉得可以和他们和解,现在项羽虎视眈眈,我们得齐心协力,不然全族都有覆灭的危险。” “说来说去,你还是怕了项羽。”田荣仍是怒不可遏。 “怎么可能不怕?”田市苦笑一声:“现在秦已灭,楚国没有了后顾之忧,魏国、赵国、燕国马上都要内乱,我们哪里还有援军?反倒有两个叛将和楚军眉来眼去,这怎么能不怕?” “所以要先杀了这两个叛徒。” “那他们的人就会去投奔项羽,”田市说道:“而且他们配合项羽灭秦,国内有很多人都认为他们是功勋卓著,该得一个王位。” 田荣又是一拍桌子:“原来你是怪我了,怪我不肯发兵去支援项羽?” 田市长叹一口气,田荣因为楚国和赵国不肯交出田间等人,所以先是赌气不派兵支援项梁,后来也不肯发兵救赵。这种行为在齐国颇受质疑,不少人暗地里都觉得田荣不负责任,把国家安危至于家族前途之下,尤其是和他兄长、前齐王田儋相比,更是显得田荣小肚鸡肠。 这一年来,不断有齐国的臣子建议齐王派兵加入联军,免得诸侯联军被楚国完全控制,也可以趁机和田都、田安修好。可是这些建议都被田荣粗暴地拒绝了,结果正如大家担心的那样,楚国的项羽、刘邦二人,包揽了灭秦的全部功劳和声望,就是跟随项羽的二田都获得很高的声望。相比其他诸侯是背叛国君自立,田都、田安可要光明正大得多,他们两个是中止了内战,去找秦国报一箭之仇。 随着这两个人回归,大批对田荣不满的人都去投奔他们,使得他们两人的实力急速膨胀。田荣看在眼里,自然是更加焦急:“现在趁着他们实力还不强,我们立刻发兵击之,定能将他们消灭。” “可后面的楚军怎么办?”田市仍不同意:“项羽就是盼着我们田氏自相残杀,一旦我们内乱被楚军趁虚而入,我们就连一个胶东都不会有。” 项羽将田市改封为胶东王,听到田市这么说后,田荣再次举起手,指着大王的鼻子叫道:“我是齐相,不是胶东相,你要相当胶东王自己去,我可不去!” “叔父,”田市苦口婆心地说道:“并不是去了胶东我们就没机会了,天下对项羽不满的人多了,我们只要忍耐,自然会有其他人先出来的。” “谁?”田荣质问道。 “刘邦。”田市想也不想地说道:“项羽逼着他义兄将九郡封地割让了六郡出来,这还没算南阳。我是不信刘邦会服气的,刘邦能征善战,还握有原来楚国的南路军,章邯更多次被他打得一败涂地。刘邦肯定会重返关中的,等项羽注意力被引到西边去的时候,我们再对付田都、田安他们。” “那时候他们的位置就稳了,”田荣摇头道:“要是刘邦不出来呢?” “那就继续忍着,我们先和田市、田安修好,我们毕竟是一族,先保证了我们田氏没有覆灭的危险,然后再图其他。” “懦夫!”田荣骂道。 田市的面孔变得惨白:“叔父,我是齐王。” “不,你不是,你是胶东王。”说完后,田荣就大踏步地走出了宫殿。 田荣走后,左右看着田市,他身体气得抖动了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告诉所有人,寡人不同意出兵,错了,是寡人不许出兵。” …… 汉元年五月底,项羽带着军队继续行军,沿途的楚国官吏都不敢抗拒项羽,先后向他表示了臣服。 听说义帝楚怀王拒绝承认自己的地位,也拒绝离开彭城后,项羽就不急着返回彭城,而是派使者奔赴楚国各地,让各地的官吏立刻承认自己才是楚王,停止向彭城效忠。 “既然义帝没有召集军队,那我也就不急着攻打彭城了,”项羽对范增说道:“要是义帝用你上次的计策,退到江西、江东去持久抵抗,那还真是件麻烦事。” 到目前为止,义帝楚怀王迟迟下不了和项羽兵戎相见的决心,项羽也就不主动求战以免把楚国拖入一场内战中。而且项羽还通过吕臣和彭城的令尹吕青联络,掌握实权的令尹也私下里向项羽表示愿意效忠,并帮助项羽劝说义帝楚怀王离开彭城前往封地郴。 至于楚怀王让项羽立刻回朝和他当面说清楚的要求,项羽自然是当作耳边风,他已经明确表示不准备再见义帝了,只是催促义帝赶快把彭城给他腾出来。 “怀王没有这个气概,他做事总是瞻前顾后。”范增答道:“这也是为什么全国都投奔大王,而不是再为那个废物效力的原因啊。” “他就是太心软。”项羽不再关心怀王的事,刚才有个使者来报,说齐王田都受到田荣的攻击,已经逃到了楚国来,正请求项羽出兵相助。 “就说我这里的事情也没有了结,”项羽吩咐一个使者道:“告诉田都,等我把义帝送走,就带大兵去为他讨个公道。” 这个使者走后,项羽又对范增说道:“看起来还不能急着把义帝轰走,齐国还没全面打起来。” 根据项羽的情报,田荣对田都的攻击是试探性的,而田荣和田市发生了分裂,田市已经决定向项羽的要求屈服,交出临淄搬到他的胶东封地去。 “不知道田安能抵抗多久?”项羽和范增商量着:“他能坚持几个月吗?” “应该能吧,”范增还有项羽都没有和田荣交过手,对他的能力缺乏了解,从这次偷袭田都看,田荣军的战斗力似乎也是一般,竟然还让田都逃掉了:“田荣又没打过什么仗,田安看到田都被偷袭了,肯定会小心戒备,三个月肯定能撑住。” “那就再等几个月,”项羽命令楚军开始向齐、楚边界集结,同时储备粮草:“等田市、田荣把田安剪除了,我们再出兵。” …… “项羽根本没管田都吗?”半个月后,田荣得到了楚国那边来的情报,说是田都逃到楚国后就没下文了。 “而且义帝也没有走,还呆在彭城呢。”田荣的弟弟田横说道:“是不是项羽遭到了楚国上下的一致抵制,根本拿不到楚国的王位。” “对啊,”田荣恍然大悟,一拍大腿:“我们都被这竖子吓住了,他现在根本管不到我们。” 之前田荣驱逐田都的时候,确实是手下留情了,不想过于触怒项羽,但既然项羽自顾不暇,那田荣还怕什么,他当即派人去即墨田市那里,让田市立刻带兵回来与他一起攻打田安。 可没想到几天后使者灰溜溜地回来了,说田市根本不愿意回来,仍在说那些项羽不可轻视,田氏要团结、要等刘邦或是其他人先发动的话。 “竖子!”田荣满脸的杀气:“现在是项羽怕我,不是我怕项羽,这么一个没胆子的人,迟早又是另一个齐王建。” 骂完田荣就招来几个心腹大将,对他们下令道:“你们立刻带兵去即墨,把田市的人头带回来给我。” 几个将领都面面相觑。 “他不是齐王了,他自己去了即墨,还自称胶东王,”田荣大叫道:“现在我才是齐王。” “遵命!”几个部将再无犹豫,立刻领命启程。 “等他们带着田市的兵回来,我们就去攻打田安,”田荣对弟弟田横说道:“你领一支人马去助赵王,帮他驱逐张耳。” “现在?”田横问道。 “不错,”田荣点点头:“先斩断了项羽一臂再说,对了,从现在开始,你就是齐相。” 等田横走后,田荣又命令人赶去楚国境内,把田横刚还给自己的大将印绶给彭越送去:“他不是因为帮助刘邦而被项羽免职了吗?告诉彭越,我先封他做齐国大将,要是他能打下梁,我就封他当梁,要是他能打下楚国,我就封他当楚王。” …… 这时在汉中,夏侯婴刚刚去拜见萧何:“我发现了一个人才。” “你?”萧何吃惊地问道,见夏侯婴脸色难看,急忙道歉道:“说说,你怎么发现的?” 进入汉中后,夏侯婴开始读书认字,萧何也交给他一些简单的工作去处理。 今天夏侯婴就被派去复核一批死刑犯,都是因为贪污公帑而要被处死的。 “有的人苦苦哀求,有的人拼命喊冤,不管他们怎么求饶,只要下面的人查实了确实是贪墨了,我就让人把他们拉下去斩首。” “不错,就该这样,你发现某个书吏是人才喽?”萧何问道,他觉得夏侯婴可能是认为某个书吏算账很快,不过萧何认为这很正常,以夏侯婴的文化水平,萧何选拔出来的每个书吏在他看来都应该是算账的人才。 “不是,有个小吏被绑上来后,根本不否认自己贪墨的事,也不求饶,只是问我:大王不欲得天下了吗?为何要杀壮士。”夏侯婴说道。 “是我们来汉中时投军的?”萧何捻了捻胡须,问道。 “是。” “他贪墨了?”萧何确认道。 “贪了,什么正经事都没干,这些他都认了。” “那有什么好犹豫的,立刻斩了。”萧何在心里把夏侯婴的政治能力又下调了一个等级。 “可他说他能为汉王夺取天下啊。”夏侯婴说道。 “会说大话而已。”萧何摇摇头。 “可我和他聊了聊战阵,我说不过他。”夏侯婴老老实实地承认道:“他比我强多了。” 萧何终于感到惊异了,夏侯婴可能没有什么文化,但一直是跟在刘邦身边的大将,还相当地骄傲,除了曹参还有之前的曹无伤,从来没见过夏侯婴服气过谁。听夏侯婴的语气,好像在他心目里这个小吏是和曹参一个水平的? “一个小吏?” “是,不过他自称之前是项羽的郎中。” “项羽的郎中。”萧何沉吟着,都成了项羽的近臣还来投刘邦,要不就是太无能混不下去,要不就是真有才干发挥不出来,不过项羽会提拔一个无能之辈吗?萧何可不相信这一点。 “他叫什么名字?” “韩信。” “带来见我。” 第二节 大将 汉元年七月。 昨天有人报告刘邦,说相国萧何弃官潜逃了,还是前天晚上自己一个人逃走的。虽然一开始刘邦不信,但城门的卫兵都是人证,差点当场把刘邦气得背过气去。 一整晚刘邦都没能睡着觉,早上头疼欲裂,感觉整个人都快不行了。 现在戚姬抱着孩子,坐在刘邦床前,看着他脑袋上盖着一块湿布,正断断续续地交代后事:“要是项羽把王后放回来了,你们两个一定要团结,我只有一个嫡子、两个庶子,要是你们……” “大王,相国求见!”门口的卫士高声叫道。 闻言刘邦腾地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了,手一挥就把头上的湿巾扔了出去,等萧何进来后,刘邦顾不得戚姬和卫士们都在场,跳将起来穿着内衣指着萧何的鼻子就大骂道:“你出去玩乐也就罢了,我知道你很累偶尔出去玩玩也是应该的。可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和属官都没有交代一声,害得我都以为你弃官了,你是诚心要吓死我吗?以后你要想出去玩乐随便,但必须提前告诉我!” 让戚姬和其他人都离开后,萧何才坐下和刘邦说道:“我去追了一个人。” “什么人?”刘邦怒目而视。 “一个投奔我们来的豪杰……” “多了!”刘邦打断了萧何的话,再次跳脚大骂道:“都已经跑了那么多了,而且这不是你向我推荐的计策吗?” 在抵达汉中后,萧何、郦食其等谋士认为光是焚烧栈道还不够,还要进一步向项羽和三秦王证明刘邦没有北返的意图。其中的第一条就是不立大将,因为如果不想着打仗,汉国暂时用不到大将,故而曹参又被牺牲了。 其他的烟雾弹还有很多,也成功地瞒住了不少人,很多投奔刘邦而来的人,因为灰心失望又纷纷离开,对此刘邦虽然有些心痛,但宁可失去这些壮士,他也不肯让三秦王高度戒备。这次听说只是逃了一个投奔者,刘邦完全看不出来萧何有何必要去追。 “就是上次臣和大王说过的那个韩信。” “知道,你让我提拔他,我不是提拔他了吗?”刘邦一听更生气了,前几天萧何一提这件事,刘邦立刻就准了:“我说你愿意把他派到哪里都可以,除了我的卫队,随便哪支军队都可以交给他指挥,这还不够吗?” “不够,”萧何摇摇头:“臣不能任免大将。” “你要我立他当大将?”刚刚坐下的刘邦,又蹦了起来。 “是的,”萧何对刘邦正色说道:“请听臣细细道来。” 刘邦再次坐好后,萧何举起一根手指:“他很有才能,我觉得不在曹参之下。可曹参不需要收买,他对大王不离不弃,可这个韩信不是,大王需要花心思笼络他。” 接着萧何举起第二根手指:“他不但是来投奔大王的人,更是项羽的郎中,熟知关中的虚实、项羽的部署。除了大王想知道的楚军秘密外,如果要与楚王对垒,大王就需要天下的英雄而不是沛、丰两县的人才,用这样一个和大王毫无交情的人,能鼓励天下的豪杰来为大王效力。这就是五百金买马骨之计!” “第三,”萧何又举起一根手指:“他用一番话说服了臣,让臣觉得现在就是设立大将的时候,让天下人都知道大王锐意进取,要夺取三秦了。” “现在就到了这个时候了吗?”刘邦现在已经平静了很多,他缓缓说道:“以前我们的设想可是最好偷偷摸摸地回去,最好我们杀到了章邯眼前他还不知道才好。” “这个韩信说得更有道理,大王要不要听一听呢?” 刘邦点了点头。 见到刘邦后,韩信行礼后就急不可待地问道:“大王知不知道,为什么臣来了这么久都没有死心逃跑,而前天萧相国明明已经提拔臣为将军了,臣却反倒要跑了?” “不知道。”刘邦确实没想通这里面的道理。 “因为臣知道大王绝不会放弃关中,相信大王身边的谋士,肯定已经向大王说明:楚王有席卷六合之心,大王要是不返回关中就是坐以待毙。因此,不管大王如何悠闲不视事,也不立大将,臣都不曾死心。但留给大王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前天萧相国告诉臣,说大王依然没有下定决心,臣觉得没有时间了,所以就离去了。” “为什么没有时间了?”刘邦有些紧张地问道。 “臣曾经是楚王的郎中,去年楚王宰割天下的时候,臣就在楚王身边效力,楚王效仿秦国的远交近攻之计,打算回国篡位后,先齐、燕,后晋、秦。”说到这里韩信停顿了一下:“不知道大王怎么看田荣这个人?” “气量狭窄,毫无容人之量。”刘邦不假思索地答道。 “大王之见,和楚王的看法完全一样,楚王瓜分三齐,就是料定了田荣必定不会忍耐。田安、田都代表齐国参与灭秦,国内颇有望族是属意他们的,等田荣杀了他们,这些齐人就可以为楚王所用。以臣观之,楚王灭齐,最多也就是半年;少则可能一、两月就能平定。”韩信又问了刘邦一个问题:“臣猜,大王迟迟不动,就是在等齐国的消息吧?” “不错。”刘邦和他的谋士集团也都猜测楚国会对齐国先动手,他们迟迟不肯发动,就是希望齐国能够把项羽的注意力吸引过去,然后再在西面发动。要是刘邦刚一返回关中,项羽就亲自带领精兵来驰援,那刘邦只能是死路一条。 “臣以为不妥,”韩信说道:“汉中和齐国相距太远,楚王神勇无敌,灭齐只在旦夕间,臣恐怕大王这边得知楚国入齐的消息时,那边田荣已经兵败身亡了。到时候大王再动已经是太迟了,臣觉得时间不多,就是指这个意思。要是大王这个月还没做好出兵准备,下个月还不发兵的话,那怕是就再没机会了。故臣灰心绝望,不辞而别。” “这个月?”刘邦的脸色变得很差,他确实日夜不停地打探山东的消息,在众人都以为他无所事事的时候,刘邦每天都亲自询问从山东返回的细作,他们刚刚告诉刘邦,五月田荣攻击了田都,但项羽并没有出兵齐国,至于六月发生了什么,现在刘邦还不知道。 “是的,”韩信斩钉截铁地说道:“今年必须要打回关中,而且臣还认为就是汉王现在返回了关中,楚王还是会先对付齐国而不是大王。” “你是说天气?”刘邦眼神一动。 “不错,”韩信连连点头:“下个月就是八月了,若我是楚王,那我绝不会在八月带兵来攻打关中,要是不能速战速决,那这个冬天就又要在关中过了。留着坐拥七郡的田荣在背后?不,楚王已经和田荣撕破脸了,他要是敢这么干,田荣就能让他无家可归——说不定田荣还会把楚怀王再扶起来。楚王肯定会去打田荣,大王怎么也得花上至少一冬来打三秦吧,说不定还打不下来。这个冬天楚王彻底平定齐地,明年后顾无忧来和大王为难,那时楚怀王、田荣多半都不在了,他就不用像上次那样急忙回国了。” 听到这里,刘邦已经有冷汗冒出,韩信描绘的局面,竟然比他想像的还要险恶。这次刘邦能够拒绝去见项羽,然后等待项羽离开,就是算准了项羽无法和自己旷日持久地对峙。 “现在大王只剩下一个机会了,不趁着这个机会拿下秦九郡,就再也没有机会挡住楚王了。” “不错,”刘邦拍案道:“那你觉得,我应该走哪条路回关中?” 即使拿下秦九郡,也未必就能挡住楚军,毕竟关中已经残破,而项羽留给自己的封地都还完好。 “故道,”韩信飞快地说道,显然他对这个问题已经想过很多遍了:“金牛道虽然近,但肯定是章邯、司马欣都用心看着。” 如果刘邦从金牛道出兵,那就会同时威胁到章邯和司马欣两人的领土,而且这条路距离山东也更近,三秦更容易得到楚、魏、河南等诸侯的支援。 “故道虽然远,而且距离章邯的都城废丘也远,可哪里守军肯定也会少,再说故道已经荒废很多年了,荆棘遍布休想通过车马,大王要走故道的话,一辆兵车、一匹战马怕是都带不过去,士兵也只能自负粮,只要一败就再无退路。” “不错,这里章邯只要没有听到风声,就不太可能重兵把守,”刘邦神情严肃:“我必须要选拔精兵,打章邯一个措手不及。” “要想打章邯一个措手不及,”韩信把这些日子苦思出来的筹划和盘托出:“臣建议大王立刻拜大将,让三秦知道大王要东征了,然后集结大军于褒斜道前作为移兵,同时征发壮丁重修栈道。” 刘邦略一思考,就拍案叫好:“褒斜道也是只威胁章邯,司马欣、董翳都不会动员军队,而章邯多半会全力在褒斜道前设防,进一步从故道抽走兵力。” “不错,臣的计策就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韩信满怀信心地说道:“章邯不得人心已极,他一定很怕部下倒戈,所以抽掉到褒斜道口的也都会是他认为最可靠的人马,将来大王出陈仓的时候,面对的就都是章邯手下不可靠的军队。” 刘邦站起来,背着手在屋里转了几圈,望着东面朗声说道:“我要先夺回秦九郡,然后派人寻访义帝楚怀王,传檄天下号召诸侯起兵,共击逆贼项羽。如此事成,我上报怀王知遇之恩,下可保自家封土。若是不成,嘿嘿,大丈夫岂能束手待毙?” “不错!”韩信拍手道:“便是最后身败,也要轰轰烈烈一场。” “你为何弃项羽而投寡人?”刘邦问道:“听你之言,好像也不是对寡人很有信心啊。” “楚王盖世骄雄,天下无敌,”韩信大声答道:“臣虽然自信有才,但在楚王面前和庸人无异,楚王需要的是曹咎、龙且这样头脑简单的无谋之辈,越是这种只懂得惟命是从的人,越是能把楚王的命令执行好。而臣这样腹中有才华的,反倒做的不如他们好。大王不是等闲之辈,是仅次于楚王的第二人,可大王能用人,能让臣下各尽其才。因此臣投大王,或许加上臣的这一份力,大王就能胜过楚王了。” “我欲拜你为大将。”刘邦回过头,对韩信喝道:“你意下如何?” “大王可是要千金买马骨?”韩信一跃而起,拜倒在刘邦面前,他脸上、眼中都是掩饰不住的雄心豪情:“大王谬矣,臣不是马骨,臣就是千里马!臣一定助大王击败项羽。天下无敌的楚王,也不可能一个人敌得过全天下的英雄。” 第三节 警讯 汉元年八月。 一个使者匆匆赶进项羽的大营,送来了章邯的急报。 不过项羽正在看齐国来的一份报告,让这个使者先把书信放下就退出了。 “田安真是没用,”看完报告后,项羽对周围人骂道:“已经证实了,他被田荣杀了。” 两天前,项羽收到报告,称田安的都城博阳(泰安)于七月底被田荣攻破,月初田安刚被包围的时候还向项羽求救过,可项羽觉得田安怎么也能抵抗个把月,完全没想到田安居然这么快就被田荣消灭了。 “田荣的实力比我想的要强,当然,他的愚蠢也在我预想之上。”听说田荣杀了田市,自封为齐王后,项羽觉得这简直就是丧心病狂,如此一来楚国不但能够吸收田都、田安的残余,就连田市、田荣集团自己都发生了分裂:“他明明没有我的实力,却妄想学我。” 直到现在,楚国内部依然有声音劝项羽罢手,劝他安于一个摄政的位置,不要篡夺怀王的王位,不过项羽现在已经听不进去了,现在项氏对熊氏有着压倒性的优势,而且项羽自问果敢坚决,而熊心优柔寡断——项羽觉得现在不篡位简直就是天授不取。 可反过来,田荣弑君篡位却让项羽觉得不可理喻,在此之前他就已经暗暗向齐楚边境运输粮食,虽然大军为了迷惑田荣还没有出动,可攻打齐国的准备工作已经相当充足,随时都可以展开全面攻势。 项羽拿起的下一封信依然不是章邯那一封,而是赵王张耳送来的求援报告,陈余果然和他翻脸了,号召全赵国起来讨伐张耳这个叛贼;如果只是赵歇和陈余,张耳或许还不会那么吃力,更可怕的是齐相田横带着援军去增援陈余了,张耳已经一连打了好几个败仗。 本来张耳和赵歇的军队就是一家人,见张耳屡战屡败,原本追随他的赵国望族已经逃走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是人心涣散。 “如果赵歇、陈余不是傻子的话,他们就会赦免这些张耳的手下,只追究张耳一个人的叛逆行为。”项羽读过这封信后,脸上依然看不出喜忧:“张耳也太让我失望了,我还以为他能和陈余打个旗鼓相当呢。不过田荣是真蠢,他居然派兵去救陈余,他以为陈余就不怕我吗?赵国就会救他吗?而且赵国来得及吗?” “不要再拖了,”在拿起章邯的信件前,项羽就让吕臣回彭城去见他的父亲,告诉吕青他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怀王必须立刻从彭城滚去他的封地:“等把怀王赶出楚国,我就立刻去攻打齐国。” 当然,光是把熊心赶走还是不行的,项羽仍然担心他离开楚国的时候,会有人再把熊心接回来,比如范增这样实力强劲的大贵族,谁敢说他们心里就没有取项羽而代之的念头呢? 项羽当然可以把范增带去齐国,但他不可能把所有的大贵族都带走,所以吕臣奉命离开后,项羽又叫了三个使者来,命令他们分别给九江王英布、衡山王吴芮、临江王共敖各带去一封信。这三王都是作为楚将跟随项羽入关的,他们也都从楚国的版图,或是曾经属于楚国但是被秦国吞并的土地上取得了一块封地。 这三个使者都是项家的门客,所以项羽也不对他们三个隐瞒:“要让他们三个一起去杀了怀王,一定要一起去,谁也不许推脱。” 除了楚国的大贵族外,这三个带着楚国兵马独立出去的诸侯王,项羽也常常担心他们会成为楚怀王复辟的助力。 所以项羽对三个使者再三强调,他们一定要让这三个王都清楚地明白,他们必须一起杀死楚怀王,作为他们对项羽尽忠的证据。 “不许自己去杀,否则有罪无功!”在三个使者离开前,项羽最后一次叮嘱道。 让这三个楚将手里都染上怀王的血,将来他们就不可能再支持熊氏的其他子弟了。 派这三个使者的时候,范增就在项羽边上坐着,使者出去后,项羽瞥了范增一眼:“亚父还是认为不妥吗?” “既然大王已经下了决心,那臣也只有支持。”范增答道,项羽自立为楚王这件事,他始终是不赞成的。虽然和项羽一样认为怀王必须要下台,但范增觉得只要另外换一个熊氏子弟来继位就够安全了;至于弑君这件事,范增觉得非常不妥,而且就是项羽本人也能看得很清楚,田荣弑君绝对是一步坏棋,可能会导致齐国的迅速失败。可项羽却认为他能够压服所有的敌人,做和田荣一样的事但不必担心付出一样的代价。 当然,范增也明白,他追求的目标和项羽还是不同的,所以他只能选择支持项羽的决定,免得被项羽误会为心存异志。 处理完这些事后,项羽最后拿起了章邯的急报。 展开反反复复看了几遍,项羽一直没有说话。 “大王。”范增忍不住问道:“关中有什么事吗?” “刘邦立了大将。”项羽缓缓说道。 “啊。”范增惊呼了一声,刘邦一直不立大将,还对投奔他的爱答不理,导致他们灰心失望而大量逃返,听说这些事的时候,项羽就笑称刘邦这是在装给他看。 而现在刘邦突然立了大将,就是发出了要北返东归的明确信号。 “这个大将不是曹参,而是韩信,寡人身边的那个郎中韩信。”项羽把章邯的书信交给范增看,口中说道:“章邯不知深浅,还讥笑刘邦用个胯夫为大将,他真是个草包,韩信不愿意和街头无赖搏命又怎么了?难道当了大将还需要自己拔剑去砍人吗?” 当初项羽提拔韩信的时候,就有人提起过韩信的历史,说他是个懦夫,当年遇到无赖挑衅的时候,居然忍气吞声地从对方胯下钻过去,在彪悍的楚人眼里,这简直是生不如死。可项羽倒是不在乎这个,让韩信侍卫在自己左右。 “韩信这个人,”项羽对范增说道:“相当有本事,若论打仗恐怕不比我义兄差多少。” 范增猛地抬头看向项羽,这已经是对人极高的评价了。 “就是野心勃勃,他的野心实在太大了,所以我不让他带兵,想着将来要是让项庄啊、项声啊他们领军的时候,可以派过去当个副将。这次我也是让他去给项它当郎中的,没想到他居然跑了,还被刘邦发现了他。”说到这里项羽似乎有些后悔;“我那段日子心情一直不错,居然忘记杀了他,看起来我还是太仁慈了,总是给自己留下敌人。” 虽然范增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同样也有怨气,项羽要不就用头脑简单的人,要不就是用自己的族人。当初兵变的时候项羽曾经答应让范增当令尹,可现在项羽好像完全忘记了还有这件事,不但相国、令尹都没有指望,居然连个左尹或是司徒都没给范增。唯一能他稍稍宽慰的就是,至少项羽在杀了宋义后分给范增的三成兵权,现在还没有收回过。 除了刘邦立大将这件事,范增看到章邯还称刘邦正大张旗鼓地修理栈道,又摆出了一幅要出关的样子。这种紧张的气氛又让范增暗暗叹了一口气,如果不是为了篡位,项羽在鸿门的时候就不需要刘邦了,总之,项羽为了篡位付出了太多的代价,但在这个问题上范增也无法劝谏。 “取关中地图来。” 在范增看信的时候,项羽已经大喝一声,很快就是士兵给项羽抬来一幅巨大的关中地图。 项羽站起身,以少见的严肃表情在地图上认真审视。 “为什么我感觉这是虚张声势呢?”项羽盯着关中地图看了很久,头也不回地对范增说道:“如果我是刘邦,我是不会从这条路出来的。”项羽点了点地图上褒斜道的出口:“章邯只要在这里修上一排连营,他怎么打得出来?” 若论防守,项羽觉得章邯还是有两手的,他在洹水阻挡了项羽大半年,虽说那是因为联军和楚军都不肯尽力,但褒斜道的出口这么狭窄,章邯顶个很长时间,等刘邦粮尽退兵大概还是能做到的。 “如果是我,我必定会分兵多路,向金牛道、故道都派出些兵马。”项羽对各条道路状况的了解远远不如刘邦,因为他有各种事情分心,不能像刘邦那样一天到晚就是研究这几条回关中的通道。 把章邯的使者叫进来,又仔细地问了一遍关中的地理后,项羽结合着自己之前的记忆,对范增说道:“刘邦会不会走故道?” “不是说已经荒废百年了吗?战车都无法通行。”范增说道。 项羽又回过头看了看地图,伸手按在了故道的出口——陈仓:“在这里留上五百精兵,不,三百,如果故道真像说的那么糟糕的话,可能二百就够了。” 项羽转头盯着章邯的使者:“这里有兵吗?” “有,”使者很肯定地答道;“故道虽然通过不了大军,但经常有山贼出没,所以陈仓没有荒废,里面有守军。” “嗯。”项羽转向另外一条通道,金牛道:“为什么司马欣还没有派人来?他是不是麻痹大意了?” 想到这里,项羽走回案前,提起笔刷刷写好了一封给司马欣的信,让使者立刻去送给司马欣,让他和章邯通力合作,确保金牛道安全。 “大王。”范增等了一会儿,见项羽还是神游物外,就提醒道:“关键还是灭齐。” 刘邦的事情虽然让范增感到遗憾,但往事不可追,现在粮食都准备就绪,楚军也有半数已经开往边界,剩下的一半也随时可以出发——现在已经不是还该在这个问题上迟疑的时候。 田荣弑君篡位,现在正是他最虚弱的时候,范增觉得全力以赴的话,两、三个月就能干掉田荣,只要不出什么意外的话,楚军年底就能从东方抽身,到时候刘邦闹出什么动静都能镇压下去。 “不错。”项羽回过神来,关中实在太远了,项羽根本不可能遥控,他对范增点点头:“等楚怀王一走,我们就出兵齐国,看我一个月、最多两个月就收拾了田荣,到时候随便派个一、两千兵去,就能让我大哥死了这条心。” 接下里整个一下午,直到晚上,项羽都在和将领们研究攻齐的事宜。 军事会议终于结束了,已经是明月高悬了,项羽在自己的帐篷里靠着案台休息,一只手捏着自己的鼻梁。 不知道为什么,项羽总是觉得心中隐隐不安,这种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来人啊。”项羽终于忍受不了,叫进来了一个卫兵,命令他去给自己再找一个使者来。 这个使者赶到的时候,项羽已经写好了一份新的书信,这是给魏王魏豹的,项羽将驻扎在梁地的楚军派向关中,同时要魏豹派出一支魏军和这支楚军结成联军。 魏豹项羽不怎么看得上,但他对陈平的印象不错,就要过来当作了自己的臣子,粱地的这支楚军就是陈平指挥的。 彭越接受了田荣的大将印,在粱地试图闹事分散项羽的注意力,但几乎立刻就被陈平给镇压了下去。 “陈平应该带领这支军队驻扎在函谷关,如果刘邦杀出金牛道,陈平就要去支援雍王(章邯)和塞王(司马欣),如果章邯和刘邦勾结了,他就要帮塞王防守;如果司马欣和刘邦勾结,那他就要在雍王抵抗刘邦的时候,火速镇压司马欣的叛乱。” 这些是项羽认为最危险的三种情况,除了这两份给魏豹和陈平的命令,项羽还也给河南王申阳、殷王司马卬发去命令,让他们做好随时支援魏豹的准备。 这一切都做好后,项羽觉得心里松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他比较谨慎,多半还是会先等到我和齐国已经交战的消息,然后才会开始行动。” 所以项羽就更不急着发起攻击,而是务求对田荣一击致命。 第四节 归来 汉元年八月。 一支军队在故道上努力前行,他们的统帅刘邦与部下一起,穿着精干的短衣,唯一的优待可能就是他不需要和普通士兵一样背着自己的盔甲和兵器。 与刘邦同行的高级军官还有韩信和夏侯婴,看到刘邦在杂草丛生的山道上健步如飞时,韩信也不由得钦佩起来,忍不住对夏侯婴称赞道:“大王真是老当益壮。” 这种称赞并不过分,刘邦的表现比很多年轻的士兵还要好,穿越故道以来,这支汉军队伍拉得越来越长,但刘邦始终在排头的位置。 “那是。”夏侯婴得意的说道。如果说刘邦只是表现很好的话,那全军最耀眼的行军高手就是夏侯婴,他带着一群老弟兄、还有蜀山的山民逢山开道、遇水搭桥,在最险峻的地形上给全军找到一条可以通行的道路。 虽然从事这样艰苦的工作,但夏侯婴指挥的这支先头部队损失率却不高,很多跟在他们后面的军队都已经感到体力不支的。可夏侯婴的老弟兄们状态仍保持得很好,他们的脚底板就像是铁打的一般,跟在夏侯将军的背后一走就是一天,还给后续部队开辟出一条简易的道路、留下座座桥梁。 “这都是被曹将军追出来的本事啊,”大嗓门夏侯婴对韩信吼道:“过去一连四、五年,曹参年年来追大王和我,追得我们是漫山遍野地跑哇。” 听夏侯婴这么说,他身边的几个老弟兄脸上露出心有戚戚焉的样子。 “曹参那追得可狠啦,萧何给他准备妥当,让他吃饱喝足还牵着狗;大王和我喝的是雨水,吃的是野果,睡的是悬崖,脚下一刻不敢停,稍慢一点儿就得被曹参捉了去。”说起这段历史的时候,夏侯婴脸上有后怕之色,但更多的还是骄傲:“这里说到底还是有道的,只是荒废了些年,当年我们被曹参追的时候,那是明明没路的地方也得蹚出一条路来哦,遇到不知深浅的悬崖时,眼睛一闭就往前跳,跳不过去就是死!” 听夏侯婴说起刘邦与萧何、曹参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恩怨,韩信不好接话,干笑了几声就不再多问了。 而这时,汉军也接近了他们的目的地,前面就是故道的出口:陈仓。 “他们已经发现我们了。”遥望着陈仓的城头,刘邦对韩信感慨了一声。 接近陈仓的时候,开辟道路的汉军士兵就看到了敌军的探子,尤其是最近两天,几乎全天都有对方的探子过来侦查。 “这在我们意料之中,”韩信对刘邦说道:“大王现在可速下决断。” “我还是想先去试试看。” 说完,刘邦就一挥手,带着一小队卫士,大踏步地向陈仓走去。 陈仓城头已经布满甲士,每一个城垛后都能看到一个射手的身影,手里都持着一人高的大弓。 “止步!” 当刘邦走到陈仓的壕沟前时,听到城头上传来一声厉声询问:“来者何人?” 经过这几天的观察,陈仓的守军已经发现这支汉军的规模非同小可,更看到了汉军士兵背负的盔甲和武器。这些陈仓的守军的主要工作虽然是防盗贼,但他们也不是傻子,绝对不会把汉军误判为在故道上出没的山贼。 实际上,自从汉军进入故道以来,所过之处山贼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随着守将这声大呼,城垛上的守军就开始戒备,刘邦抬起头,看到一支支利箭被射手们从箭壶里抽出,被平放在墙垛上;等下一步命令被下达,或是汉军表现出攻击性的话,这些箭就会被放上弓弦,用来瞄准刘邦和他身后的卫士。 刘邦抬起手,卫士们随着他的手势站住了脚,刘邦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缓缓向前又走了几步,只有那个举着他旗帜的卫士,跟着刘邦一起向前。当刘邦最终停下脚步的时候,那个卫士把黑色的旗帜高高地擎起,和刘邦一起挺胸仰视陈仓的城头。 城墙上无数双眼睛都盯着越众而出的刘邦,这些章邯的士兵在低头打量刘邦的同时,也在观察他的黑旗。刘邦这一面军旗,和之前秦军使用的颜色完全相同,式样也几乎没有差别,更远处韩信和夏侯婴的那些军旗也一样,乍一看就好象是灭亡了的秦军又一次出现在面前。 “我是汉王刘邦!”刘邦深吸一口气,用力地对城头上高声喊道:“我就是与关中父老约法三章的汉王刘邦!” 这声大呼在陈仓城头上引起了一阵骚动,很多弓箭手都在交头接耳,他们的窃窃私语声连站在城下的刘邦都能都听得到。 “汉王殿下,”片刻后,刚才发问的守将再次开口,他说话的时候微微俯身,先向刘邦抱拳行礼,然后才再次发问,声音依然充满警惕和怀疑:“不知道殿下到此,有何要事?” 接下来刘邦的回答,很能会决定他的生死,这一个多月来刘邦先是立韩信为大将,然后让曹参、樊哙等人统统上阵,在褒斜道上热火朝天的重修栈道。这些事刘邦还敲锣打鼓做得唯恐章邯注意不到、唯恐整个秦地有谁不知道自己打算从褒斜道重返关中。刘邦很肯定对方早就知道自己是敌非友,刚才城上的雍军士兵窃窃私语,讨论的也肯定不是自己的来意,而是惊讶于自己突然出现在这个位置。 在这一瞬间,刘邦脑海里闪过无数的念头,甚至担心起韩信是项羽派来的奸细,故意指引自己走上死路。 “要相信自己,我的眼力没问题,我的判断不会有错……”刘邦在心里对自己说道,虽然这一瞬间他萌生了掉头逃回自己军中的强烈冲动,但他还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现在刘邦感觉好像又回到了几年前被曹参追击的时候,眼前就是悬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跳过去,不知道能不能攀住崖对面探出来的树枝,更不知道它们够不够结实让自己能够攀上去。 但非跳不可,因为左右无路,追兵已经到了背后,这次追击刘邦的不是曹参这么好对付的人,而是天下无敌的项羽,还有逝去不可追的时间。 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后,刘邦又一次用力吸气,开口的时候他感到自己的声音出人意料的平和,好像一点儿也没受到那些弓箭的威胁:“寡人此来,是要讨伐雍王章邯!” 守将的脸色没有露出任何惊讶之色,刘邦的回答果然在他意料之中,守将微微一点头,高举起了右手。 随着守将这个动作,墙后的雍军弓箭手纷纷开始拉动弓弦,他们的动作不快,看起来守将并不打算立刻攻击,只是表示不投降的意愿。 可刘邦并不打算退到自己军中,他不想强攻陈仓,先不说是不是能轻易攻下,和这些地方部队交战并不符合刘邦计划中的战略。只是刘邦知道时间紧急,将弓弦拉满后,即使是一个壮汉也坚持不了多久,很快就得在松开弓弦射击和放弃射击之间做出决定。 “关中的父老、子弟,你们肯定都知道,我早说过我不是来屠戮关中的,我是来驱逐无道的昏君,来关中称王、并把关中当做我的封地,推行仁政的,”刘邦急切地向城头上的士兵们呼喊起来:“雍王章邯!他在巨鹿出卖了王离,在洛阳出卖了自己的部下,他把十万秦军将士送给项羽屠杀,让关中失去了自卫的军队。章邯还带着项羽入关,把整个关中都交给项羽屠杀。在项羽大肆掳掠的时候,章邯却给他征集粮草,还帮着他把从关中抢来的女子运回彭城……” 刘邦用力呼喊的同时,奋力地挥舞着自己双臂,也观察着城头上士兵的反应,他看到一个又一个的雍军士兵,在他的呼喊声中垂下了手臂。 “章邯对秦国不忠、对王离不信、对关中父老不义,这种不忠不义之徒,无信无耻之辈,凭什么在关中称王?我因此来讨伐这个奸贼,还关中父老一个公道——帮助我吧,帮助我讨伐章邯吧,替关中的父老报仇,替每一个因章邯而死的秦人雪恨!” 最后一个弓箭手也放下了弓箭,他们不再看着刘邦,而是侧头看着陈仓的守将。而刘邦也把目光移动到了守将脸上,与他长时间地对视。 等了许久,那个守将突然大喝一声,从身边的士兵手里抢过一张弓,在把它拉开之前,守将对刘邦喝道:“汉王,臣敢问殿下,殿下是不是因为畏惧项羽,才抛弃关中而去?” “是。”刘邦仰头答道。 “那么是谁?先是向关中人宣称,只要归顺就能安心,结果却放任我们被诸侯屠戮?”喊出第二个问题后,守将就把强弓拉满,将箭头稳稳地指向了刘邦。 “是我!”刘邦没有任何迟疑地大声应道,随着这回答出口,他清楚看到守将的脸颊上肌肉一抖,弓又生生地拉开了一分,而且周围的士兵们,脸上也纷纷染上了愤怒之色。 “我被项羽偷袭,辜负了关中父老的信任逃去了汉中,可我又回来了,请关中父老再信任我一次。”刘邦用尽气力大叫道:“这次我一定会与项羽死战到底,我刘邦对天发誓!” 故道不足以支持大军通过,刘邦的主力现在集中在褒斜道的入口处,他带来的这支奇兵只有三千人,都是步卒,没有战车和骑兵。以故道的现状,刘邦就是夺取了陈仓,也无法让主力部队快速地通过这条通道返回关中。因此刘邦和他的三千奇兵毫无疑问是孤军深入,要是一座座堡垒攻打过来,恐怕还没见到章邯,这支军队就会损失殆尽了。 刘邦需要陈仓的雍军,他需要章邯领地里的每一支雍军,只有这些军队支持他,刘邦才能反客为主,让章邯和他的亲信反而变成一支孤军,就像之前把章邯围在定陶时一样。 这也是刘邦必须亲自带兵前来的原因,除了他本人之外,再没有一个人能有这样的号召力,这一点无论是提出这个计策的韩信,还是刘邦手下的其他谋士、武将都没有任何异议。 在刚才走向陈仓的时候,刘邦虽然明白此事不可避免,但心里仍忍不住有些不安,但现在刘邦已经完全豁出去了,用力地举起手臂,无畏地和守将对峙着。 陈仓守将的手臂以及开始发抖了,他的弓拉得太满了,马上就要支撑不住了。 “我绝不会再负你们一次。”刘邦声嘶力竭地再次高呼道,他已经越出了悬崖,身在半空向着对面的藤蔓伸出了手臂,握住了它,就看这藤蔓能不能拉住刘邦即将下坠的身躯了。 守将缓缓收起了弓箭,接着他的身影就从城头上消失了。 刘邦放下手臂,视线也从仰起改为平视,落在陈仓的城门上。 很快,这扇紧闭着的关中大门就如刘邦所想的那样为他打开,陈仓守将跑了出来,冲到刘邦面前单膝跪倒,双手抱拳道:“大王讨伐狗贼章邯,臣愿效死力。” 陈仓的城头上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看到这番动静后,韩信就指挥汉军前进。 这支汉军通过陈仓城门的时候,墙上的守军敲打着兵器和盾牌,向他们发出一阵阵的呐喊声,章邯的旗帜早都被扯下扔到了地上,陈仓城头上再次挂满了黑色的旗帜——汉军的旗帜。 见到韩信的时候,刘邦对他点了点头:“你说的一点儿都不错。” 陈仓守将已经告诉刘邦,章邯之前把忠于他的近卫、门客、家臣散布到全境稳定局面,而得知刘邦有复出的迹象后,他又开始在全境抽调,把这些派出来的人统统调回了自己身边,现在可能尽数集中在褒斜道对面,防备曹参统领的汉军主力。今天陈仓这里但凡有一个章邯的门客,刘邦就被乱箭射死了。 刘邦让人拿出早就写好的檄文,交给陈仓的守将,后者立刻把城里的驿马都牵了出来,向关中全境宣告刘邦归来的消息。 “出发,向废丘进军。”在陈仓稍作休息后,刘邦就命令全军启程,向章邯的都城进发。 虽然刘邦的军队很少,也没有辎重和重型兵器,但刘邦对此一点儿也不担忧:“兵贵神速,关中的兵马会不断加入孤的队伍的。” 第五节 挺进 刘邦的檄文以陈仓为起点,扇面状地扩散开来,所到之处雍王章邯的统治几乎是在一瞬间土崩瓦解。地方官和关中的望族、黔首一起造反,并把刘邦归来的消息传播得更远、更广。向废丘行军的途中,刘邦每到一地都能见到背负着武器的秦人前来投军,各县的守军也是集体换上了黑旗,和陈仓守将一样热切地向刘邦表示他们早就想要章邯的老命了。 不过这些反正的雍军都不知道汉军军旗的标准式样,只知道是黑的和秦军之前的军旗式样差不多,于是他们就纷纷把秦军的旧旗帜都打了出来。对此刘邦一时没时间纠正,结果通向废丘的路途还没走完一半,汉军里的秦军旗帜就比汉军旗还多了,兵力膨胀到了近万人。 刘邦手下的将领全是楚人,他们对秦军旗帜的反感程度和项羽麾下的楚军并没有什么区别,当初刘邦要用黑旗大家也就忍了,知道刘邦是为了收买人心。打造汉军自己的军旗时,虽然式样和秦军的差不多,但大家还可以自我安慰说终归是有区别的。 可现在韩信、夏侯婴、周勃等人每天一睁眼,看到的就是密密麻麻的旧秦军旗帜,终于开始忍不下去了,今天一起跑来见刘邦,强烈要求他命令投顺的新军必须按照汉军的制式重新打造军旗。 “有这么严重吗?”刘邦见好多大将都义愤填膺,皱眉思考了片刻:“这样吧,既然你们说旗帜不统一影响指挥,那就把我们的旗子改了吧,一律换成他们那样的。” “大王!”满营帐的汉军将领都大喊起来,他们统统都是楚国人,不仅这里都是,褒斜道那边的主力从上到下更全是楚人,本来汉军的主力就是楚国的南路军。 “打着秦国的旗帜,难道我们就是秦军了吗?”刘邦呵斥众将道:“你们到底是楚人还是秦人?” 这一声喝问把大家都听傻了。 “只有秦人举着秦军的旗帜,那才是秦军,而我们都是楚人,即使我们举着秦军的旗帜,我们依旧也不是秦军!”刘邦厉声喝道:“你们忘本了吗?” “那我们还是楚军?”夏侯婴试探着问道。 “是汉军!”刘邦骂道:“楚人打着秦国的旗帜就是汉军,就像我,我一个楚人坐在秦国的王位上,那就是汉王。你们没有正经事干了吗?快滚去干活,不要再来和我啰嗦。” 聪明的如同韩信立刻就走了,头脑不灵活如夏侯婴的也稀里糊涂地离开了,还一个劲地琢磨为啥是自己忘本了,他总感觉刘大王的逻辑好像有哪里不对。 到了下午,汉王又传来新的命令,这次连楚人也不许提了,新的说法是关中人只要奉秦人为王,那就是秦人,所以章邯、董翳、司马欣被称为三秦,而奉汉王为主就是汉人,汉人打着秦军的旗帜也叫汉军。第二天,刘邦还向他的汉人部将们展示了自己连夜赶制出来的新袍子,从上到下一身黑,好像就是完全仿造始皇帝的礼服做的。;一边给汉将们看袍子,将来汉军里的官制也要彻底改,诸如司马之类的楚国官职一概取消,统统改成前秦的军职。 展示完了之后,汉王还穿着这新袍子在军营里走了一走,所到之处那些关中新兵无不高呼万岁,不少人都激动得热泪盈眶。刘邦借机开始推广自己的说法,号召官兵们从此以后不要再自称秦人了,而要统统以汉人自居。 “现在我的兵力已经和章邯差不多了。”展示过自己的新袍子,刘邦对韩信说道:“明天我打算将兵力一分为二,你带着一半兵力去控制褒斜道的出口,接应曹参的军队。” 韩信沉思了一下:“大王确定章邯不敢一战吗?” “章邯志大才疏,刚一出关时,他仗着人多势众,打了几个胜仗就狂妄得无边,以致孤军深入伐齐,才有了东阿大败。”刘邦颇有信心地对韩信说道:“连番惨败后,章邯就畏敌如虎,靠着王离才逃出定陶。自那以后你可见他打过一场野战吗?庸人都是如此,要不就是狂妄,要不就是丧胆,我断定他会龟缩到废丘等死。” “即便他出战,也不会是大王的对手。”韩信点点头,当即和刘邦达成一致,明日就分兵直击褒斜道,夺取章邯设置在那里的防线。 韩信走后,刘邦又唤来几个使者,让他们给塞王司马欣,翟王董翳送信。 “告诉司马欣和董翳,如果他们向我投降,跟着我讨伐章邯,我就许他们立功赎罪,我也会承认他们的王位。”刘邦对使者说道,章邯是秦国父老心目中的祸首,刘邦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宽恕他的,不然就没法号召关中人支持自己了。 但对司马欣和董翳,刘邦采取了不同的策略,这两个人虽然参与了章邯出卖秦国和秦军的事情,但他们可以把责任推给章邯,这两人手里也有一些军队,秦人对他们的憎恨也没达到对章邯那个程度。所以刘邦打算劝降他们,如果董翳和司马欣向刘邦投降,那刘邦就能迅速地堵住楚军和诸侯军的入关通道,让章邯变得孤立无援。 此时章邯已经得知刘邦入关、一支军队正全速向废丘开过来的消息。 而且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刘邦所过之处,雍军纷纷倒戈,使得汉军变得越来越强大,才几天就膨胀了数倍。 “大王,”一个郎中对呆若木鸡的雍王叫道:“刘邦没有多少兵马,故道是不可能过来大军的,大王当亲率兵马击之。” 这个意见不是第一次被提出,在第一份报告送到废丘的时候,就有人主张马上西进攻击刘邦,汉军主力肯定聚集在褒斜道的对面,跟着刘邦翻山越岭过来的不过是小部队,只要章邯马上带领全部的机动部队去攻击刘邦,胜利的可能性还不小。 就算章邯不能立刻击杀刘邦,只要把刘邦挡住,那么也能保护身后大片不安全的领土。可章邯迟疑不能决,只是呆坐在废丘,指望能有好消息自己传来,比如某座城池不但没有投降,还顶住了刘邦的进攻。但是好消息一件没有,坏消息接连不断,章邯不敢去保卫的国土统统变成了刘邦的领地。现在有几个部下觉得依然有机会,无论如何应该奋起一战,总比呆在废丘什么都不做强。 “大王,”见章邯一声不吭,又有别的郎中提出新的建议:“那我们让城别走,去和大军汇合吧。” 章邯的目光动了一下,这个郎中自感受到鼓励,就给雍王分析起来:“当务之急还是要全力把守住褒斜道,等待塞王和翟王的救援,臣听说楚王已经命令魏军随时准备入关支援我们……” “不。”章邯反应过来:“让大军退回来,我们坚守废丘,全军坚守废丘。” “大王。”周围的将领和军官都惊呆了,只防守废丘一座城,那就等于将其他领土拱手相让,只是等待其他人的救援了。 而司马欣和董翳的实力还不如章邯,章邯自己不敢冒头,让两个比自己还弱小的诸侯王去和刘邦硬拼,然后再给废丘解围?这想想就知道不可能。 “他们都打不过刘邦的,寡人要等楚王,楚王一定会来的,寡人只要坚守就好。”章邯不容分说,断然下令道:“全军退回废丘,坚守待援!” 下了这个命令后,章邯就离开了军事会议。 望着雍王的背影,一些年轻的军官都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一个章邯的老部下把这几个还想劝谏的年轻人拉到一边,项羽在洛阳坑杀秦军的时候,这个老部下因为章邯的二百个免死名额,侥幸没有被一起扔进坑里去:“大王不相信自己能打得过汉王,就是和司马欣、董翳汇合了,大王也不敢打。” “可死守是死路一条啊。”其中一个年轻军官仍不肯放弃,就算全力搜集粮草,就算在刘邦赶来前运进城再多的粮草,也终究有吃完的一天;更何况刘邦多半不会给章邯太长的时间,章邯能在汉军赶到前储备一年的粮草就不错了。 “有楚王,楚王一定会来的,”这个老部下用一种很复杂的情绪说道:“而且楚王会来得很快的。” 九月初,刘邦赶到废丘城下的时候,章邯早已经全军撤退进城,他抛弃了废丘以外的全部领土和所有他认为靠不住的军队。 这时韩信派人送来消息,说是已经控制了褒斜道的出口,接管了章邯军队的营地,那些被征发来给雍王修筑工事的民夫,现在已经开始修复栈道,估计很快就能完成汉中与关中的联系。 “这种事就不用大将做了。”刘邦让韩信把这种工作交付给其他人,立刻返回废丘城下。 见到韩信后,刘邦就把包围章邯的工作交给他:“我要去进攻司马欣和董翳,现在章邯困守孤城,那两个人肯定胆寒,我料定他们也没有一战的勇气,不是投降就是逃跑。” “嗯。”韩信点点头:“要赶快夺回函谷关,防止楚军入关,等夺回函谷关后,大王就带兵回来,把废丘攻下来。” 没想到韩信说完后,刘邦不置可否。 “大王,”见刘邦似乎犹豫,韩信急忙问道:“大王可是想趁胜出关?” 刘邦沉思了片刻,缓缓对韩信说道:“要是顺利的话,我就会出关,魏豹、申阳、司马卬都不是我的对手,我会派人寻访怀王,然后打起怀王的旗帜,说不定他们也都会投降我,支持我讨伐逆贼项羽。” “然后呢?”韩信追问道。 “如果他们都投降我的话,”刘邦继续说道:“我当然要护送怀王回国,同时传檄给吴芮、共敖、英布,他们都是楚人,我觉得他们三个也可能会跟着我一起护送怀王回国。” “大王不可。”韩信劝阻道:“臣觉得还是应该先消灭章邯,后顾无忧为好,楚王实力强劲,不可能速除。” “他是实力强劲,但他是个叛贼,我觉得很多楚军见到怀王的旗帜就会倒戈,”刘邦仍没放弃他的想法:“而且项羽可能已经要去攻齐了,没有了田荣后,他也是没有后顾之忧了。秦九郡是不能和楚九郡相比的,我以小搏大,不能事事求稳。” 刘邦和韩信争论一番,也没有得出一致意见,不过这个倒也不是当务之急,对于刘邦立刻去攻打司马欣和董翳这点,两人的看法完全相同。 …… “章邯这个匹夫!” 司马欣暴怒地把章邯写给自己的信件撕成碎片,他的都城栎阳距离废丘可没有多远,得知刘邦从故道返回后,他立刻就集中军队打算去和章邯会师。 没想到章邯一仗不打就躲进了废丘,还把褒斜道的守军也撤光,现在褒斜道上汉军干得热火朝天,势单力孤的司马欣没有实力去堵住褒斜道,估计很快就能看到汉军大举入关了。 而在给司马欣的信里,章邯让他在汉军背后打游击,伺机切断汉军的粮道,干扰汉军对废丘的围攻。见到这样的要求后,司马欣不禁破口大骂,章邯躲在坚固的城池里自然是安全得很,但却要把断汉军粮道、骚扰刘邦后方这么危险的工作交给自己——可想而知,无论司马欣干得多么出色,都只是冒着生命危险去帮章邯拖延时间,章邯肯定是不敢再出来挑战汉军的。 “这竖子,在巨鹿就出卖了王离,让王离帮他拖延时间,最后他投降了项羽;现在他又要让我帮他拖时间,他当我也是王离吗?”司马欣骂了一通还不过瘾,又用脚在章邯的信件上踩了几脚。 “大王,当初雍王出卖王离,威胁朝廷,为的是能和项羽谈一个好条件,”司马欣的一个部将对他说道,当时这个部将也在军中,亲眼看着少府章邯是如何一步步把秦国卖了个干净的:“现在汉王不许他投降,可如果大王打得很好,让汉王陷入苦战,那说不定汉王就会允许章邯投降,而不许大王投降了。” 司马欣猛地转头,盯着这个部下死死地看着,最后重重地点了点头:“说得不错,章邯这人最无信义,他干得出来这种事。现在章邯是秦人眼里的祸首,父老非要他以死赎罪不可,我可不是啊,我不能给他殉葬。” 前几天刘邦派了使者来,被司马欣轰走了,因为那时他还指望和章邯联手抵抗,可现在三秦中最强大的章邯都不战了,司马欣可不想螳臂当车。 看了一眼地图,司马欣对部下说道:“汉王要是想来打我的话,先锋从废丘出兵两天就能到,到时候我就投降汉王吧,汉王言而有信,说承认我的王位就一定会遵守的。” 计较已定,司马欣就急速传令给函谷关,命令守将立刻严守关隘,不许楚军或是其他诸侯军入关。 第六节 弑君 汉军还没有开到栎阳,司马欣就出来迎接刘邦了,他已经通过使者和刘邦谈妥了投降条件:司马欣可以保留他塞王的王位,刘邦不干涉他对军官的任命,也不会拿走他的一兵一卒。至于封国领土的问题,刘邦允诺将来会替司马欣寻找一块封地,来交换他现在所有的这这一片关中领土,在得到新的封地前,司马欣仍然可以在上面征税、征兵,以维持他的军队和王府开支。 得知这个条件时,司马欣几乎不敢置信居然会这么宽厚,毫不迟疑地就答应了下来。虽然有门客质疑这会不会是刘邦的计策,但司马欣说刘邦一贯言而有信,再说现在的形势也不允许他不投降。在来见刘邦之前,司马欣甚至打定主意,如果刘邦后悔这条款太宽厚,他也愿意做进一步的妥协。 不过刘邦并没有任何反悔的意思,他当着众人再次和司马欣确认了这个条款,并与他平起平坐地举行了会盟仪式,在这个仪式上,司马欣也做出保证,就是会支持刘邦讨伐项羽。 完成了这次会面后,刘邦就带领汉军在栎阳城边扎营安顿下来。 “大王对他是不是太宽厚了?”樊哙跑来对刘邦说道,军队中对刘邦如此处置的反对声也不小,但和黑旗一样,刘邦力排众议,坚持了这种处置模式。除了司马欣意以外,刘邦也给董翳开出了完全相同的条件:“司马欣、董翳和章邯一样,都是无信无义的小人。” “是有人让你来问的吗?”刘邦反问道。 “是。”樊哙应道,这个决定是刘邦见到司马欣使者后立刻做出的,大家几乎来不及反对。 “我就不问是谁让你来问的了,”刘邦对自己的连襟说道,开始耐心解释起来,为了让樊哙能正确传达,刘邦的语速非常之慢:“项羽分封的各地诸侯,现在都睁大了眼睛看着我如何处理三秦王。章邯不能宽恕,因为我一定得给关中父老一个交代,可司马欣既然是第一个投降我的,我就得善待他,不然其他诸侯王就不会支持我了。” “他当初和章邯一起出卖了父母之邦,协助项羽坑杀了自己的忠诚部下,现在他又出卖了章邯,为人如此反复无常,怎么能信任?”樊哙的反应非常迅速,话说得极为流利,显然是来见刘邦前就演练过不知道多少遍了:“董翳也是一样。” “我不会给他们背叛我的借口。” 樊哙似懂非懂地走了,过了一会儿樊哙又转悠回来了:“当初项羽突袭大王,难道就有借口了吗?” 刘邦看了樊哙一眼,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跟着大王去赴了鸿门宴后,我觉得人还是得多个心眼的好。”樊哙睁大了眼睛:“这话我觉得很有道理啊。” “我的心眼之多,岂是你能比得了的?”刘邦笑道:“也不是让你来的那群人能比的。不是每个人都能像项羽那样翻脸不认人。你看我对司马欣,就不像鸿门宴上的项羽,我对他和颜悦色,也是平起平坐,以后我对其他诸侯也会如此。既然这样,他们为什么还要跟着项羽?他们就是想背叛我,也要担心将士离心,被天下人唾骂。” “这样吗?”樊哙顿时又被刘邦说服了。 “是,”刘邦重重地点了点头:“我年轻的时候,见各路诸侯、四大公子都是如此,只有秦国最无信义,只是最近这十几年来,大家不太清楚该如何行事了。” “可秦国不是统一六国了吗?”樊哙感觉刘邦的叙述里似乎有个漏洞。 “可秦国也被诸侯攻灭了,项羽仿效暴秦,肯定也得和秦一个下场。” 正如刘邦希望的那样,董翳在得知司马欣与刘邦和谈后,也急忙带着兵马赶到栎阳与刘邦会盟。 和对司马欣的一样,董翳同样不肯为章邯火中取栗。 就这样,远在栈道修好之前,刘邦就已经劝降了司马欣、董翳,剩下的一个章邯被包围在废丘里等死。控制了秦九郡之后,刘邦开始起草檄文,派人给河南王申阳送去,准备向这位控制三川的诸侯提出与董翳、司马欣一样的要求。 “河南王和我素无仇怨,之前只是和项羽一起洗劫了关中,不过我连塞王、翟王都既往不咎了,想必河南王也能放心吧。”刘邦知道三川是关中的咽喉,不掌握在自己手中,讨伐项羽根本就无从谈起。 …… 同时,在彬地。 义帝楚怀王熊心尚不知道刘邦起兵一事,被流放后他就每日游猎以消磨时间。 今天怀王的收获颇丰,同行的随从都笑逐颜开,暂时忘却了君上的处境。 可熊心却显得有些闷闷不乐,甚至还不如他没有收获的时候。 “陛下,”一个侍卫小心翼翼地问道:“您怎么了?” “哦,没事,寡人只是想起了楚庄王的往事,”熊心一直以楚庄王为榜样,他看着握在手里的弓箭,喃喃自语道:“楚王失弓,楚人得之。” 熊心重复的是楚庄王的一段话,那是楚庄王一次游猎回来,突然发现自己的爱弓丢失了,楚王的左右就想寻找这张宝弓,但楚庄王阻止了他们,说了如此一段话:“楚王失之,楚人得知,何必求也?” 听到熊心这番话,左右都露出愤恨之色。 “寡人没有庄王的气量,不过寡人剪除强秦,让楚国复兴,将来楚史上,寡人就算失了社稷,但还是会受到美誉的吧?”熊心把弓箭插回车上,环顾左右叫道;“快去拾柴,寡人饿极了。” 点燃了篝火后,熊心的随从就把猎物放在上面烧烤,等肉烤熟后,一个随从打开酒囊,却发现已经没有酒了。 “无妨,泉水即可。”熊心兴致勃勃地看着烤肉,挥手喝止了随从的请罪:“这已经比我牧羊时好多了。” 彬州自古就是楚国流放罪人的地方,最有名的恐怕就是屈原。 喝了一口山泉后,怀王又叹息道:“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屈大夫这首诗是在劝寡人啊,劝寡人要有豁达的心胸——想来寡人祖父把这样的忠臣流放至此,寡人被流放也是报应吧?” 熊心和随从们正吃饭的时候,突然远处响起了一声号角,接着周围就出现了重重的脚步声。 “有盗!”站岗的侍从大声叫道。 听到这声报警后,怀王身边的侍从纷纷拔剑,连怀王自己也一跃而起,将腰间的长剑拔出来准备迎战。 怀王虽然被流放,但自愿跟随他来的仍有很多卫士,今天跟在他身边的几乎都是楚国贵族子弟,人人都是身手不凡,就是遇上些许盗贼也没什么可怕的。 但今天这群盗贼的规模实在太骇人了,在号角的指挥下,怀王周围一下子冒出数百全副武装的战士,他们身上都穿着闪亮的甲胄,手中持着明晃晃的长戟。一看就不是普通的山贼,也不可能是彬地周边出没的山越人,他们都不可能有这样的装备。 观察了片刻后,熊心突然把长剑插回剑鞘中,从环绕自己的卫士圈中走了出去,对缓缓逼上来的武士们大喝道:“寡人就是熊心!你们是谁的手下?” 听到熊心的喝声后,包围他的这数百武士竟然有些畏缩,不约而同地站住了脚步。 “谁领军!?”怀王又喝问了一声。 密密麻麻的武士突然分开,有两个人走了上前。 这两个人一走出军队,就不顾身上的甲胄,向怀王大礼拜倒: “臣吴芮——” “臣英布——” 两人同声叫道:“叩见陛下。” 远处还有一个临江王共敖,按说这件事不用三王一起出动,但楚国使者坚持他们必须亲自执行项羽的命令,所以三王就一起来了。共敖也是楚国的大贵族,本来躲在后面,见吴芮和英布都上前行礼了,他也只要踱上来拜见怀王。不过共敖的声音比较轻,远没有吴芮和英布那么响亮。 怀王扫了一眼他们身后的武士,轻叹了一口气,他回头挥挥手,就有两个卫士抬着一块石头过来。怀王端坐在石头上,双手扶在膝盖上,对三人说道:“衡山王、临江王、九江王,都起来吧。” 怀王对他们的称呼顺序,依然按照当初他们在楚国时的身份高低:吴芮是吴王后代,地位最高,共敖次之,英布最低,陈胜吴广起义后他娶了吴芮的女儿,不过地位依然无法和前两位贵族相比。 “陛下。”三人这才起身,挺直胸膛站在怀王面前。 “你们是来杀寡人的吧?”怀王问道。 英布绷紧了嘴唇,吴芮吭哧了一下,代表大家回答道:“是,臣等奉楚……奉项王之命,前来取陛下首级。” “嗯,原来如此。”怀王微微点头。 而怀王身后的侍卫人人变色,都举起剑指着三位诸侯 怀王回过身,举起手向下按了按:“徒死无益。” 看着每一个卫士都放下剑后,怀王才又回头对吴芮说道:“这些忠贞之士,你们放他们离去吧。” 共敖听到怀王的这句命令后,嘴一张就要说话。 “敢不从命?”吴芮大叫一声,当场就答应下来。 怀王挥挥手,让卫士们立刻走。见到有人一脸愤恨不肯速走,怀王绷脸呵斥道:“你们不走,可是要让寡人死不瞑目吗?” 十余个卫士都痛哭失声,纷纷向怀王磕头后离去。 其中一个卫士一边哭一边叫道:“臣要先把项贼弑君不义的恶行传播天下,然后追随陛下于地下。” 其他几个也都大声做出了相同的承诺。 听到这些声音后,共敖脸色又是一变,但英布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这几个卫士离去时,扭头盯着三王看了好几眼,才从军队让开的口子里出去,然后飞奔离开。 看到自己的卫士都安全离开后,熊心又望向吴芮和英布:“在你们眼里,寡人到底是不是个昏君呢?” “大王合纵诸侯,使楚国亡而复存、危而复安,焚秦七庙,洗雪前耻。”吴芮不假思索地说道:“然而大王心慈手软,不能赏赐忠臣,不能制裁反逆,以致人心离散,臣子不敢尽忠君上,志士空怀报国之心,最后竟然丢掉了祖宗社稷。若论前者,大王一鸣惊人,当能与庄王比肩,而论后者,则是不折不扣的昏君。” 吴芮说话的时候,英布一直不停地点头,等吴芮话音停止后,英布说道:“臣亦是作此观。” “臣亦是如此。”共敖低声附和道。 “这样啊。”怀王长叹一声,苦笑道:“那能不能给寡人留个全尸,就葬在这青山绿水边?” 吴芮和英布再次一起躬身抱拳:“死罪。” 共敖也是一脸的尴尬,垂下头不敢和怀王的视线相交。 吴芮和共敖都低头不回话,最后只好由英布做答:“项王一定要将陛下的首级函封,送回彭城。臣死罪。” “明白了。”怀王轻声说道。 “陛下请看,”英布回身,从一个卫士怀里抱来一个盒子,将它打开,里面有一颗用木头刻出来的人头:“臣斗胆,为陛下雕了这颗首级,将来用来和陛下尸身合葬,不知陛下可是满意?” 怀王看了看英布手里的人头,脸颊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算是默认了。 吴芮回头向一个卫士点点头,那个士兵就提着一柄利斧,走到了熊心背后;同时又有两个士兵抖开一张黄纱,一左一右跪在怀王两侧把它展平,这显然是用来接怀王掉落的首级的——怀王是三王的主君,他们不可能让怀王像被斩首的盗贼一样,首级跌落在泥土里打滚,被荆棘和碎石扎个鲜血淋漓。 “大王要是准备好了,就点点头,”这一切都准备停当后,吴芮后退两步躬身说道:“也可以抬手示意。” 怀王深吸了一口气,坐得更直了一些:“寡人准备好后,会抬起右手。” “遵命,陛下。”怀王身后的斧手低声应道,他先是把利斧放在地上,对着怀王的背影深深鞠躬行礼,然后才轻手轻脚地把斧子高高举起,全神贯注地看着怀王右膝上的手。 跪在怀王面前的两个拉开黄纱的士兵,也扬起头,一丝不苟地做好准备。 吴芮、共敖、英布三王,齐刷刷地单膝跪地,全都是伏下身以左手支地,右手扶着腰后的剑柄,摆出一副臣子给君主送行的姿态。 “陛下。”等了稍许,见怀王纹丝不动,吴芮忍不住微微抬头,小声地催促了一声,这时他看到斧手的双臂因为举得太久而微微抖动了。 “知道了。”怀王张口说道:“楚王失弓、楚人得之,能看到楚国平安,按说寡人走得也没有什么遗憾了。只是项羽倒行逆施,寡人实在是担心会有大祸降临楚国啊。” 说完怀王就猛地举起了自己的右手,他脑后的寒光也随即落下。 汉二年十月,义帝楚怀王熊心,为叛贼项羽所弑,熊氏楚国灭亡。 第七节 密谈 项羽的使者带着怀王的首级赶回彭城了,三个诸侯王在返回领地前小聚一下。 “听说汉王已经出关了,关中那边又打起来了。”吴芮放下酒杯,沉声说道。 “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共敖满饮了一杯,若无其事地说道。 “不怕他打出来吗?”吴芮盯着共敖,试探性地问道:“我们都跟着项羽抢过了关中,你不怕他找我们报仇?” “不是我带头的,我抢的也不多,这是楚王的事。”共敖仍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如果楚王和汉王要打仗,那该担心的也是河南王、殷王他们,他们正夹在中间。至于我?我当好我的临江王就好了,汉王和楚王这种楚人的内战,和我没有关系。” “我们也是楚人。”吴芮提醒道。 “所以谁赢了都无所谓。”共敖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话不投机半句多,既然共敖是这个态度,那吴芮和英布也就闭口不谈这个话题,三个人聊起了别的话题。吃饱喝足的共敖抹抹嘴,就先带着近卫离开,返回自己的封国了。 “泰山怎么想?”共敖走后,英布看着岳父吴芮问道:“泰山打算怎么办?” “要先看汉王是不是能夺下秦九郡。如果他连三秦都拿不下,那也没有我们什么事,该吃吃、该喝喝,看汉王什么时候被楚王传首天下吧。”吴芮转着酒杯,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本来弑杀怀王这件事,吴芮是不肯不愿意沾边的,可楚国的使者说九江王和临江王都答应参与了,吴芮觉得项羽强大又残暴,不敢不来。见到了共敖和英布后一问,他们两个也都从使者那里听到了同样的说辞。 “如果能夺下秦九郡呢?”英布追问道:“泰山做何打算。” 吴芮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连续喝了几杯酒,才压低声音说道:“那还要看看魏王、河南王还有殷王的意思了,如果他们都支持楚王,那汉王还是输面大。不过我们能平安几年,燕国、赵国也能平安些年。楚王最忌惮的就是他的这个义兄。临江王和我岁数都不小了,说不定我们两个都能平安死在王位上。” 说着吴芮又去拿酒,可酒坛已经空了,吴芮对外面高喊道:“再上一坛酒。” 把酒送来后,吴芮的卫士知趣地退了出去,依旧只剩下他和英布这对翁婿继续独处。 英布忙帮吴芮把酒杯续满,只听吴芮继续说下去:“我倒是不担心汉王和我们计较,汉王宽宏大度,和楚王完全不一样,而且全天下的诸侯都抢过关中,要是汉王和谁都算账,他就等着被楚王打死吧。” “还有弑君的事呢?”英布着急地说道,他感觉项羽逼着他们三个楚人诸侯去弑君,就是让他们手上都沾上怀王的血,这样他们就不能起兵讨伐他。 在这件事上,吴芮和英布的看法没有丝毫不同,如果只是要杀怀王,那项羽自己就能杀了,更没有必要逼着三个楚人诸侯一起来:“我觉得汉王不会与我们计较这件事,他还是楚国的南路军统帅呢,他也没有回师彭城保护君上,为什么?不也是知道如果不顺着项羽的心意就会杀身之祸立至么?我弑君完全是不得已,我就是那柄斧头,身不由己,难道能说一把斧头弑君吗?这完全是项羽的罪过,我一直到君上的最后一刻都恪守臣礼。” “泰山决定投汉王了?”英布目光炯炯地看着吴芮:“打定主意了?” 吴芮重重地点了点头:“楚王当次将的时候、谋杀主将;当义弟的时候,偷袭兄长;当臣子的时候,弑杀君主。汉王现在还没杀出来,我不敢不听楚王的,只好来帮他弑君,但只要有的选,我是不敢和楚王一伙儿,谁和他一伙儿都没有好下场,我绝不信我能例外。汉王杀不出来,那万事皆休,只要汉王杀出来,我就支持汉王。” 见英布沉吟不语,吴芮问道:“你怎么办?” “我的九江离彭城太近了,”英布把玩着酒杯,共敖走了之后他一杯酒都没喝:“我一定要再等等看。” “嗯,贤婿是要小心。”刚刚又喝完一杯的吴芮,看见英布又要给自己倒酒,就推辞道:“我也要走了,回国好好盯着关中的动静。” …… 陈平率军赶到函谷关的时候,看到关上的塞军已经不放他们入内了。 就算加上魏豹和司马卬派来的五千援兵,陈平也只有一万人而已。 “麾下,怎么办?”一个楚国军官问道。 “能怎么办?”陈平苦笑一声:“难道我还能攻打函谷关不成?” 项羽给陈平的命令是支援三秦作战,甚至给他攻击三秦王的行动自由,但凭借这点兵马,陈平肯定拿函谷关没有任何办法。 在陈平的人一个劲地向函谷关喊话的时候,带领援军的魏国将领来见陈平了:“都尉,我们国内闹盗贼了,大王让我们回师了。” 说完了魏国将领就掉头而去,合着他就是来通知陈平一声的。 “让他们去吧,”陈平若有所思地看着魏军离去,对周围人说道:“我们也不要在这里呆了,赶快离开河南王的地界。” 看到手下们有些不解,陈平小声解释道:“魏王这是怕了啊,我们快走,别被河南王当了见面礼。” 陈平这支军队虽然是楚军,但之前都是魏人,很多都是陈平当年在魏咎手下的老伙计,他们对楚国也没有什么忠诚可言;余下的楚国官兵,对刘邦这位曾经的楚国大帅也存心畏惧,没有项羽在背后撑腰他们也都不太敢和刘邦交战。 察觉到自己身在险地后,陈平带着楚军和殷军连夜遁走,紧随着魏军的脚步离开了三川。返回到了梁地后,陈平把司马卬借给自己的殷军派了回去,然后就向项羽回报,等候彭城的进一步指示。 …… 四万多楚军早已经进入了攻击位置,随时可以发起对田荣的攻击;为这些军队准备的粮草更是准备停当很久了;除了军事上的准备外,政治上的预备工作也全部完成,弑君自立的田荣在齐国变得极其不得人心,项羽派出大量使者赶赴齐国各个城池,收到的反馈也很好,大部分齐将都表示如果楚军此来是令立一个齐王的话,他们并无为田荣死战到底的打算。 无论军事准备,还是政治准备,现在都达到了顶点,那接下来就是下坡路了。从现在开始没拖延一天,就是多给田荣一天的准备时间,给他稳定人心、安插亲信的时间;而另一方面,楚国大军则在虚耗粮草,齐国的内应也会怀疑项羽讨伐田荣的决心。 如果可能的话,项羽已经一天都不想拖下去了,可是关中的情况急转直下,最近一个月送来的全是不好的消息,让项羽不得不把对齐国的总攻时间一拖再拖;刚刚从三川送来的急报说,司马欣可能已经反了,因为函谷关的守军不许楚军入内,而且司马欣最近也不再向彭城报告战事的进展。 “章邯真是草包,”项羽骂道:“居然躲到废丘里面去了,你哪怕就是押着司马欣和董翳去守函谷关、守洛阳,也比缩在废丘里好啊,这样我怎么给你解围?” 不过项羽挑选章邯当雍王,本来也是看中了他的平庸,要是章邯和刘邦一样厉害,项羽也不会把大半个秦国交给他了。而且项羽对章邯的心思也越有了解,呆在废丘坚城之内非常安全,而放弃自己的领土退到其他诸侯的领土则风险极大,军队更容易瓦解,寄人篱下也可能会遭到出卖。 现在章邯确实是能多苟延残喘一段时间了,却把压力全部推给了项羽,如果项羽不向西方诸侯展示自己的实力的话,可能他们全部会倒向刘邦。 项羽生气的时候,范增就在边上看着他,没有给出任何建议。因为范增知道项羽最后还是会先去打齐国,粮食、数万大军都准备停当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把张良找来。” 项羽突然说道,离开关中之后,项羽把韩王也带回来,张良把韩军留在国内后,就也跟了过来,一直苦苦哀求项羽放韩成回国。 等张良赶来后,项羽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和刘邦分手的时候,都密谋了什么?” “殿下,冤枉啊。”张良立刻叫起屈来:“臣苦口婆心劝他不要东归,还逼他把栈道烧了,谁想到……” “别说了,”项羽抬起手,阻止张良继续说下去:“别拿寡人当傻子。” 闻言张良立刻收声了。 “现在仔细想想,”项羽对张良说道:“寡人是该按照前约,把关中都封给汉王的。这样吧,你写信给汉王,告诉他,我同意他随意处置章邯、司马欣和董翳,但他不得出关一步。只要他保证不出关,那寡人也不会叩关去攻打他。” 张良没吭声。 “你也不用急着答应寡人,”项羽知道不能白让人办事:“你先去见见韩王,告诉他只要汉王不出关,我就放他回国去。” “真的!”张良脱口而出。 “当然。”项羽点点头:“你先去和韩王商量吧。” 韩成被押送到彭城软禁起来后,只是不许离开,但在宅子里还是有基本的尊严,周围也都是韩国的臣子。急匆匆地跑去见到韩王后,张良立刻将项羽的承诺告诉了韩成。 “哼。”没想到韩成全无喜色,冷冷地对张良说道:“别信项羽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要信;我才不信他会不叩关,更不信他会放寡人回去。要是我们替他说话,那多半是自愚,还帮他去愚汉王。” “大王,”张良有些焦急地说道:“可要是不答应项羽的话,” “又能如何?”韩成不客气地反问道:“杀了寡人?难道你帮他做事他就不杀寡人了?只怕更要用寡人来胁迫你做事。” 张良哑口无言。 “不许帮项羽,”韩成一字一顿地对张良说道:“要是汉王能打出来,或许寡人的形势还会更好一些,他不敢杀寡人的,那样韩地就会投向刘邦。” 张良还是没吭声。 见状,韩成拍案道:“司徒不听寡人的话了吗?不要担心寡人,要是项羽认为用寡人胁迫不了你,或是你对汉王说什么都没用,才可能真的放寡人回国。” “是。”张良终于俯首应承下来。 “让汉王不要停步,赶紧打出关来杀了项羽,越快越好!”韩成终于把心里话吐露了出来,他咬牙切齿地说道:“寡人宁死也不会向这个言无信无义的弑君逆贼乞怜。” 离开了韩王的驻地后,张良又跑去见项羽:“韩王已经命臣立刻给汉王写信,臣仔细回忆了当时和汉王分手时的情形,,汉王确实说过,只要能拿到秦九郡就心满意足了,秦九郡中的南阳都是他献给楚国的贡品,现在当然就是献给大王了。” 本来项羽都想过必要的时候可以牺牲临江王共敖和河南王申阳的利益,把南阳郡还给刘邦,现在张良这种表态当然让项羽更为满意:三川、南阳两郡如果在诸侯手里,那将来进攻刘邦的时候,项羽就可以直接开始攻打函谷关和武关了。 “好,那寡人就给韩主和你一个面子,”项羽立刻说道:“只要汉王不出关,寡人半年之内就放韩王回国。此外,还麻烦司徒帮寡人对汉王说一声,他和寡人毕竟是金兰兄弟,以前寡人做得也有不对的地方,等汉王消气了,寡人想和他再见一面,叙一叙同心之谊。” “不能早些吗?”张良问道。 项羽摇摇头:“半年就很快了,张司徒不要得寸进尺。” 张良只好表示同意,然后退了出去。 “立刻兵发齐国。”等张良走后,项羽立刻对左右说道。 齐国那边实在是不能再等了,听说赵国的张耳也离败亡不远了,要是支援赵国的田横率军返回齐国,收拾田荣就会更加麻烦。 “张良好歹能让刘邦缓上一缓,寡人眨眼就能宰了田荣,然后再去和刘邦算账。” 动身之前,项羽再给陈平去了一道命令,让他在继续搜捕彭越的同时,做好支援河南王和殷王的准备。 第八节 国贼 在楚军向齐国开进的时候,张耳狼狈不堪地逃到了殷王司马卬的地盘,他刚刚丢光了在赵国的城池。 司马卬和张耳一样本是将领,受到项羽诱惑背叛了君主成为了诸侯。见到张耳凄凄惨惨的样子,司马卬不禁有兔死狐悲之感,不但收留了如同丧家之犬一样的张耳,还亲自接待他。 不用司马卬劝酒,很快张耳就把自己灌了个烂醉如泥,把自己的各种窝心事尽数掏出。 赵歇、张耳、陈余的手下本来就是一家人,一开始见张耳势大、又有项羽支持,赵国的望族就一窝蜂地支持他。可项羽的支持只是一句话,或者说是远在天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实现的威胁,陈余的盟友齐国确实田横真的带来了援军。见状赵国的望族就开始观望了,虽然张耳、陈余这对结义兄弟已经不死不休,但赵国望族之间并无仇怨,一直有种声音在国内流传,那就是赵国要尽可能避免在内战中流血——上次赵国的内乱已经严重削弱了赵国,让赵国差一点就被章邯、王离灭掉。 张耳刚回国的时候势力占上风,对这种声音也是推波助澜,自己也亲自下场积极鼓吹这种论调,竭力劝说赵歇、陈余的支持者保持中立,暗示他们如果支持对方,那不但会导致赵国在内战中流一次血,还会因为项羽的报复流第二次。更指责赵歇不老实让位是恋栈权位,肯能会导致削弱的赵国继续失血,以致被强邻欺凌。 可等齐军来了之后,这种论调就对张耳变得非常有害,赵歇和陈余拼命给张耳的支持者写信,回忆赵国两年前几乎遇到的灭国危机,指出楚国和齐国都很强大,张耳悍然挑起内战实在是赵国的国贼,可能会导致赵国再次遇到亡国的危机。 当初张耳强势的时候,赵歇说他是引楚军入内的国贼,不过那种言论没起太大的作用;等陈余引齐军入赵后,张耳又试图指责对方是引外军入境的国贼,但同样没能激起赵国的同仇敌忾——双方角色和言论变化过快,导致赵国望族产生了极大的思想混乱。这样两军对垒的时候,无论是张耳的军队还是赵歇的军队都全然不尽心,一仗打下来根本死不了几个人,问题是齐军很用心,张耳三心二意的手下只要见势不妙就会去投奔陈余。 就这样,齐军一路追,张耳手下的望族就一路跑,最后张耳几乎是孤身逃出的赵境,他的军队几乎完好无损地投靠回赵歇和陈余那边去了。现在赵歇推翻了项羽的分封,重新自称赵王,宣布张耳是叛逆,出重金求购他的人头。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司马卬问道。 “我需要一支兵马护送我回国。”张耳红着眼睛说道:“我在赵国很有威望,只要我有一支肯替我打仗的外国军队,那就轮到陈余完蛋了。” 痛定思痛,张耳觉得自己失败在太老实、太爱国了,要是自己带着一支异国军队去争王位,怕是早就收拾了赵歇、陈余这对国贼。 不过司马卬是绝对不会派兵护送他回国的,见到张耳的惨状后,司马卬开始担心魏王的反攻倒算了,现在司马卬拿着的可是魏国的土地。因为魏豹极为懦弱,所以项羽给他留了很大一片领土,势力比司马卬和河南王申阳加起来还要强大,现在自己都过的提心吊胆了,司马卬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去招惹赵国这样的强邻的。万一惹怒了赵歇,对方派使者去说服魏豹,再借给魏豹兵马来攻打自己怎么办? 司马卬才委婉地表达了一点儿这个意思,已经醉得一塌糊涂的张耳就吼道:“早知道你不会帮我的,你那点人也指望不上,我要去投汉王!” “刘邦?”司马卬大吃一惊,急忙让左右出去赶人,把无关的闲杂人等都远远赶开:“你不该去找楚王吗?” “我才不会去送死呢!”不胜酒力的张耳口中大叫着,身体一软瘫倒在地上,仰躺着含糊不清地嚷道:“田都下落不明了,和楚王走的近的哪有落好死的?我和刘邦有交情,他年轻时来投信陵君的时候我照顾过他,要是他借给我兵,我就带着赵国支持他……” 让人给张耳盖好被子,司马卬领着亲信出来关上了门。 “大王,不把他抓起来献给楚王吗?”一个亲信问道,张耳对项羽的反心已是昭然若揭。 “不,我什么都没听到。”司马卬对卫士交代道:“等张耳醒了,你就给他挑一匹好马,护送他出境,在他出关的时候提醒他,就说他喝醉的时候什么都对寡人说了。” 司马卬已经决定派使者去恭贺赵歇赶走了叛贼张耳复辟,赵国这样的强邻惹不得;不过他也不能把张耳送给赵歇,那样可能会激怒楚王,陈平的楚军还呆在粱地呢,项羽写过信给自己,命令他尽量配合陈平行动,这支楚军既是殷王的保护伞,也是一种震慑他的力量。 所以明天张耳一定得走,绑也得把他绑出自己的封国。 “是。”卫士答道。 见左右还有些不明白,司马卬压低声音说道:“张耳说的对,我们也要看看风头,要是楚王先来,我们就支持楚王,要是汉王先来,我们就支持汉王。” … 汉二年十月底。 张良正在吕青家和主人下棋,旁观的还有柱国陈婴。 虽然吕青一度态度十分暧昧,但项羽自任楚王后,依然用他而不是范增为令尹。至于权利更大的相国和大将,项羽完全没有设置的意思。 张良出身韩国大贵族,诗、书、棋、画都很了得,很受楚国贵族们的仰慕,在彭城混得是风生火起。不过不管吕青、陈婴他们多同情张良,也无法在放韩成回国的事情上帮上忙,楚王项羽凡事都有自己的盘算,臣下的谏言对他来说就是耳旁风。 “这把令尹又输了吧?”张良笑道。 吕青苦苦思索了半天,最后只能投子认输:“今天输了司徒多少?” “就是不算这把,也和昨天一样多了。” “不行了,不行了。”吕青叫道:“今天不玩了,这个月的俸禄都送给司徒了。” “反正令尹也不靠俸禄过活。” “话不能这么说。”吕青回头看着陈婴:“你来?” 陈婴跃跃欲试:“那让我三子,如何?司徒才智过人,我实在不是对手。” “哪有此事,围棋是大禹为了教授其愚子而做的,我小时候愚笨不堪,全靠这个开窍罢了。”张良虽然这么说,但也默认了陈婴的要求,手下开始收棋子准备开盘了。 这时一个卫士送来一个函封的竹简,上面还有楚王的印记。 吕青道声得罪,就拿着那封项羽的命令站起身,向着书房走去了。张良和陈婴都知道吕青是去核对印记,也不管他就开始落子下棋了。 过了一会儿,吕青带着两个门客走过来,张良抬起头,看到楚国的令尹一脸严肃,但没有看自己一眼而是直截了当地问陈婴:“你带他过来的时候,有没有人看到他?” 陈婴茫然地抬头看着吕青,后者伸手就把已经打开的竹简递给了他。陈婴接过来只看了一眼,顿时就是脸色大变,迅速地抬起头看着张良,又抬头望向吕青。 “到底有没有人见到张司徒进了我的大门?”吕青再次问道。 “没有。”陈婴答道:“张司徒是坐我的车来的,除了我的门客没有人见到过他。” “好。”吕青拍拍手,向着在张良一指,他身后两个强壮的门客就扑上来,一边一个架起张良就往后院拖。 “吕令尹——”张良一边挣扎,一边大声呼喊:“我犯了何罪啊?” “去和你的人交代,”吕青没理他,对陈婴说道:“确定没有人知道他上了你的车,否则我也救不去了他了。” 张良被吕青的两个门客拖到一个房间里,这两人道声:“得罪。”然后就退了出去还锁上了门。 过了不知道多久,张良从门缝里看到外面有火光晃动,门锁被打开了,外面果然已经完全黑了,吕青带着几个门客进来。 “吕令尹,到底出了什么事?”张良这时已经镇定下来,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向吕青发问。 “汉王已经从函谷关出兵了,河南王申阳、衡山王吴芮,都向汉王投降。”吕青表情严肃,对张良说道:“可司徒告诉楚王,汉王是不会出关的,对吧?” 张良摇摇头,没有说话。 “无论司徒怎么辩白,楚王都不会相信这不是韩王在骗他,以我对韩王的了解,多半韩王也没有给刘邦去信,让刘邦不要出关吧?”吕青盯着张良,冷冷地问道。 “令尹打算如何处置我?”张良用认命的口气问道。 “韩成,张良,皆为叛逆,立即处死。”吕青道出了项羽的命令。 “大王和我,都不是楚国的臣子,何来叛逆一说?”张良叹了口气:“我复国十几年,想不到吗没死在秦人手里,却死在了楚国手里。” “我不想杀你,”吕青说道,随着他这声话,他身后的一个门客走上来,将怀里的包袱放在张良面前。 “这里面有衣服,和一些金银,你逃命去吧。”吕青说道。 张良抬起头,满怀希望地说道:“那我家大王呢?” “刚才大王给我的命令,我已经传给了项它。”项羽带兵去攻打齐国之后,就让项它留下指挥彭城的卫戍部队,所以也由他负责去韩王公馆杀韩成:“你的大王已经死了,公馆里的韩国卫士也都战死了。” 张良身体晃悠了一下。 “如果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你的话?”吕青长叹口气:“各国部将,都争先恐后地献媚楚王,指望能篡位自立,只有张司徒对韩主不离不弃——可能所有的人都会对忠臣有份敬意吧,我和陈柱国都是如此,尤其是我们知道我们都做不到的时候。” 说完吕青就要离开房间。 “令尹。”张良突然跃起,一把扯住了吕青的袍子:“带我去见一下我家大王吧?” “何必如此?”吕青摇头道:“有什么可见的?” “君臣一场,我逃命之前,一定要和大王告别。”说完,张良就双手抱拳,向吕青深深地长揖不起。 吕青又叹了口气,让张良乔装打扮,然后带着他去了韩成的公馆。 一队楚军正在门口拖动尸体,把一具具韩国人的尸体扔上车,准备运出城去。 “韩成的尸体呢?”吕青让门客上前问话。 楚兵见是令尹来了,就恭敬地回答说还在里面,吕青表示还要再去检视一番,楚兵自然遵命。 让门客看住门口后,吕青就带着张良走进内堂,趁着火把的光亮,地上到处可见大团的血迹,显然是韩国的卫士逐次抵抗,从院子里一直奋战到了韩成的房间里。 走进韩成的房间后,吕青向着地上的无头尸体一指:“首级已经送去楚王那里了。” 这时张良早就扑了上去,他认出了尸体上的衣服,韩成的脑袋虽然没有了,可他的手上还紧紧地握着一柄剑,胸口、肋下好几处血淋淋的骇人伤口。 “大王,”张良抚摸着韩成的尸体,眼泪就逬了出来:“臣无能,害了大王啊。” “轻一点儿。“吕青向门外看了一眼,提醒张良道。 张良紧紧咬着嘴唇,把嘴都咬出血来了,他四下搜寻了一番,最后把韩成的手掰开,将他手指上的玉石戒指取下,小心翼翼地揣到了自己怀里,然会对着尸体可叩首道:“大王,臣不为大王报仇,誓不为人!” “不要去投刘邦。”吕青低头对张良说道:“汉王不是楚王的对手,楚王——实在是太厉害了。” 张良回过头,看这吕青:“令尹大恩,张良铭记在心,不过若是没有人去辅佐汉王,他确实不会是楚王的对手。” 第九节 削弱 汉二年十二月,洛阳。 项羽杀死韩成后,立郑昌为韩王,闻讯后刘邦立韩公子信为韩太尉,借给他一支军队去收复韩国。就在几天前,韩公子信派人向刘邦报告,他已经击败了郑昌,颍川郡的韩国人群起拥戴,现在整个韩国都已经成为了汉王的盟友。 刘邦按照之前的许诺,派人给韩公子信送去印绶,封他为韩王——这位和汉大将韩信同名的韩国公子,也是韩襄王的孙子,不过是庶出而不是嫡孙,如果不是韩成被杀,是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继承王位的。 派出使者后,刘邦又走到营帐后,看着天边银灰的乌云。昨天洛阳附近刚刚下了一场雪,虽然这场雪落地即化,但也宣告了寒冬的又一次来临。 “紧赶慢赶,还是没能赶在项羽进攻齐国之前啊。”刘邦看着天空的颜色,无奈地说道。 现在汇聚到刘邦身边的诸侯,除了塞王司马欣、翟王董翳外,又多了河南王申阳和衡山王吴芮,以及刚刚孤身来投的张耳。 吴芮几乎是一听说刘邦出关就赶来了,他同时带来的还有对义帝楚怀王已经身亡的确切消息,这个消息对刘邦的打击极为沉重。之前刘邦迎接怀王,然后号召诸侯们一起护送怀王回国的计划落空,如果这个计划得以实施的话,刘邦觉得楚国境内会出现大面积的倒戈。 正如吴芮预料的那般,刘邦毫无追究三王参与弑君的罪过,他在第一时间宣布项羽才是唯一该对怀王死负责的人。 “现在我们依然可以讨伐弑君的项羽,大部分楚国兵将对此都是心怀不满的。”吴芮对讨伐项羽很积极,认为这样就能洗刷自己的罪责。 “如果大王还在就好了,”刘邦痛惜地说道,现在么有了怀王,楚人就不知道诸侯会怎么处置楚国了:“你还知道其他的熊氏子弟吗?” “嫡系的不知道,”吴芮摇头道,秦国追捕了熊氏嫡系十几年,怀王是很不容易才幸存下来的,偏偏他还子嗣艰难:“庶出我倒是听说过一、两个,可也在江东。” 除了地理问题,吴芮也只是听说而已,刘邦琢磨了一会儿,摇摇头:“还是慢慢寻访吧。” 手里没有熊氏子弟可用,刘邦感觉自己的地位还是有些尴尬的,尤其是现在刘邦几乎照搬了秦国的旗帜和军制: “项羽一定会说我就是新的秦王,是带着秦兵来屠灭父母之邦的。” “项羽已经这么说了,”吴芮说道,其实在刘邦封锁函谷关的时候,项羽就已经用类似的理由去激发诸侯的愤怒,也是他们洗劫刘邦封地的借口:“所以我们必须要打起讨伐叛逆的旗帜。” 只是现在联军肯定无法出征,吴芮和刘邦又商议了一番,觉得最快也要等到开春才能出发。 既然如此,吴芮就返回衡山国去做准备。临走的时候他对刘邦说道:“但愿项羽能给我们多留出一些时间。” 吴芮的担忧也是让刘邦最焦虑的事情,现在汉、楚两国的实力对比类似楚怀王之前的秦、楚两国,毫无疑问是楚强汉弱,而且关中还被十三路诸侯烧杀抢掠了一番,使得刘邦的局面更加困难。 废丘的章邯、还有北方的匈奴,依旧在牵制着刘邦的兵力。大将韩信屡次要求刘邦返回关中,先把章邯消灭再说,可刘邦在这一点上非常固执,坚定不移地带兵驻扎在洛阳,还命令萧何除了保证韩信基本的物资供应外,剩下的都要运往敖仓。因为刘邦担心如果自己不坐镇三川,那河南王申阳可能会发生动摇;南面的四个诸侯,包括韩王信、临江王、衡山王和九江王如果见不到刘邦的军队,立场也都会很可疑;最后,刘邦还需要威胁北面的魏王、殷王,现在刘邦在集结部队的同时,还积极对这两个诸侯展开政治攻势,想把他们从项羽的阵营里拉到自己这边来。 又抬头看了看天边的乌云,刘邦再次长叹了一声。 …… 汉二年正月,临淄。 几个被楚兵仔细搜索过的齐国人,跪在了项羽面前,这几个齐国人带来的篮子里,装着的是田荣的首级。 十月底项羽发起大举进攻后,不到两个月,田荣在齐国的统治就宣告土崩瓦解。驱逐田都,连杀田市、田安后,田荣本人在齐国也是威信扫地,尤其是弑杀自己的侄子齐王田市一事,导致田荣集团迅速分裂了,本来田市的臣子都是田荣的部下,结果这些人或是因为不满、或是因为恐惧,也纷纷调头投靠了项羽。 齐国的七十座城池,被楚军自己攻下来的只有几座,剩下的都是一看形势不好就立刻开城投降。当然,这除了田荣不得人心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这次项羽也带着一个傀儡来,这个傀儡就是当初被田荣赶走、然后被楚怀王熊心收留的田假。 众叛亲离的田荣连首都临淄都不敢坚守,狼狈逃到了齐国、赵国边界的平原,还打算等待田横和赵国来救他。可现在在齐国人的眼里,田荣就是一个齐国版的项羽,嗜杀成性,当初他手握重兵的时候大家还敢怒不敢言,现在看田荣落难了,平原人就一拥而上,把田荣杀了向项羽请降。 “怪不得刘邦总喜欢带着一个人,确实是好用。”项羽盯着篮子里的人头,咧嘴笑道:“无谋竖子,真是自不量力。” 项羽下令把田荣的首级挂上城楼示众,然后就和臣子们商议接下来的军事行动。 “刘邦已经出关了,”项伯大声说道:“河南王、衡山王都向他投降了,如果我们不立刻西进的话,魏王、殷王也会不稳。” “本来寡人还想怎么找个理由收拾这两个竖子,现在好了,等灭掉刘邦的时候就把他们一起灭了。”项羽不屑一顾地说道:“魏豹和司马卬要是敢反,寡人就连他们也一起灭了。” “就是说我们要立刻西进,对吧?”项庄确认道。 “当然,叔父,我们会很快西征的,不然我怎么会把田假带来了?”项羽本来还在琢磨能不能吞并齐国,但刘邦快速出关让项羽感觉时间有些不够了,就打算把田假立起来当个齐王:“不过我们不能立刻走,齐国这边的事情还没了,而且冬天刘邦也不便行军,我们只要三月能到达三川就够了。” “这样很好,”项伯感觉项羽的外交政策开始向项梁回归,对此也感到非常满意:“只要齐国是我们的盟友,光一个秦、也就是刘邦的汉,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 “即使没有齐国,刘邦也不是寡人的对手。只不过寡人要早日收拾刘邦罢了。”项羽叫卫兵去把田假喊来。 当着楚国群臣的面,项羽喝问田假道:“现在田荣伏诛,寡人封你为齐王,你打算怎么处置田荣的旧部呢?” “田荣是首恶,”田假已经有了腹案,见项羽问起就答道:“余下的我打算赦免他们。” “胡扯!”项羽重重一拍桌案,惊得田假一个哆嗦:“一人谋逆,九族当诛,你怎么能宽恕叛逆呢?” 当初东阿之战后,田荣带兵返回临淄驱逐了田假,项羽指称这些齐将全是叛逆:“一个都不能留,都要族诛!” “是,大王说的是。”田假连连点头。 “那他们的手下呢?”项羽追问道。 “他们的士兵吗?”田假问道。 “还有他们的门客、谋士,家臣。”项羽补充道。 “这……这……”田假隐约能猜到项羽的意思,已经被吓得面无人色,嘴里吞吞吐吐地答不上来。 “刚才寡人怎么教你的?”项羽再次拍案大怒。 “殿下,”田假噗通倒在地上,向项羽连连叩首道:“这得多少人家啊?” “不诛杀叛逆,谁会服你?”项羽瞪眼道:“寡人苦口婆心,教授你治国之策,莫非你看不起寡人?” “不敢。”田假全身发抖,趴在地上叫道:“就按殿下的意思办。” “寡人自然会全力助你。”项羽向项庄、项声等项家子弟使个眼色,他们就押着田假出去,准备动员楚军今晚就把临淄的齐军统统抓起来埋了。 等田假走后,项伯急忙劝阻道:“牵连太广了。” 田荣的手下大都是齐国的望族,彼此之间互相联姻,尤其是项羽还要把他们的门客、家臣都计算到叛逆里面去,这几乎是要把齐国的豪杰、谋士一网打尽。 “不牵连这么广,怎么能放心去讨伐刘邦?”项羽对叔叔笑道,楚军急于从齐国脱身,所以项羽只好把齐国交给田假,可这么一个大国让项羽很不安,他不想消灭了刘邦后发现背后又出现了一个大敌:“就是要把齐国的豪杰都杀光才好,剩下的人给我们种地提供军粮。” 除掉了齐国的豪杰之士,再给楚国提供民夫和粮食,这就是项羽眼中最好的齐国:“而且不能止于临淄一地,”项羽接着说道:“最好让田假和章邯一样不得人心,这样就不怕他心怀鬼胎。” 刘邦在关中制造声势,说是要讨伐项羽,为怀王报仇。范增闻讯后提醒项羽,这种号召可能会导致楚国人心动摇,就和田荣弑君后的影响类似。 这次灭齐之战,田荣的这个污点让项羽获得了巨大的收益,现在轮到刘邦朝着项羽这个命名出手了。 所以项羽打算让楚军好好洗劫一下齐国,不但能够摧毁齐国的潜力,还能让跟随他出征的楚国兵将得到好处。 “可是,这样的齐国如何能成为我们北面的屏障呢?”项伯还是心心念念想着项梁的战略:“要是齐国不能自保,那我们楚国还是有后顾之忧啊,甚至需要派兵来保卫齐王。” “叔父,为何总要寄希望于别人呢?”项羽打定主意的事,当然不会轻易改变:“楚国的安危,当然不能操于齐国之手,这样他们就能和我们讨价还价了。” “只怕杀人太多,会让齐国和我们成仇啊。”项伯还在苦苦劝说。 “就像在关中时一样,尽可能地杀光齐国的男丁,摧毁他们的城池,再劫走他们的财宝。到时候齐国就是一个残废,纵然心里怨恨,又有谁会害怕一个废人呢?”见项伯似乎还不服气,项羽进一步解释道:“叔父请看,要是寡人之前不在关中扫除后顾之忧,刘邦现在还会老实呆在三川吗?怕是早就冲出来了吧?齐国也是一样,楚国是不是有后顾之忧,不在于齐人是恨我们还是爱我们,而是他们有没有兵、有没有粮、 有没有城池。” 见范增似乎也有忧色,项羽进一步给他们打气:“亚父放宽心,寡人岂是田荣那个鼠辈能比的?” 第二天项庄回报,楚军已经押着田假把临淄的齐军全部都抓起来,解除了这些齐军的武装后,楚军逼着他们自掘坟墓,然后统统活埋了。现在楚军正在临淄城内搜杀叛逆,把齐国首都的望族都绑起来,不管他们是支持田荣还是田假,统统与降军一起活埋。 项羽看着项庄送来的报告,齐国的储备果然非常丰富,秦灭齐时没有战争,齐国的人丁也没有收到重大损失。越是看这些报告,项羽越是觉得自己的行动极为必要,他叮嘱项庄道:“告诉众将,不可有妇人之仁。” “是。”项庄领命。 项羽指着地图说道:“等坑完了临淄这里的男丁,我们就去北海。” 项羽计划从北海开始,楚军将齐国从北向南横扫一遍,齐国的农民可以强迫他们充当劳力,但城池里的男丁则要尽可能地埋掉,免得被齐人征召组成未来新的齐兵。至于女人小孩则可以送回楚国增加国力。 在项羽的算盘里,有一冬的时间,楚军足够从齐国北境抢到南境了,这样不用走冤枉路,只要把子女玉帛都运回楚国,然后就可以带着齐国的粮草和民夫苦力去对付刘邦了。 第十节 泥潭 从北海开始,楚军开始有计划地烧毁齐国的城池,屠杀齐地的男丁,掳掠妇女和儿童。 随着大家的腰包不断鼓起来,就是那些原本对项羽心怀不满的楚国望族也渐渐改变了对项羽的看法,承认这个新的楚王确实能带领大家发财。之前到关中去的那些人就都捞了不少,现在跟着项羽来打齐国的也都发财了。 “这就是寡人的军心和士气,”看着一队队被押送回楚国的齐地妇孺,项羽志得意满地对左右说道:“几十年来,楚国一直被暴秦欺负,被三晋欺负,现在寡人登基了,看看,这就是寡人给楚国带回来的。” 项伯听得连连点头,现实一次次地证明,他这个当族长的侄儿就是比他有眼光的多,无论事先多么让项伯提心吊胆的事,项羽都能举重若轻地渡过难关,领着家族不断上升。 “还是要适可而止……”没想到范增居然还在唱反调,他承认这次项羽确实赢得了楚军上下的一致支持,大大缓解了弑君篡位造成的楚国人心动荡;不过范增指出除了项羽领着楚国上下发财外,攻打齐国损失轻微也是一个原因。 和洗劫关中一样,几乎没有死人,就抢到了这么多东西,当然楚国人人奋勇;可若是楚军的屠杀导致齐人重新团结起来反抗,那楚国的损失就会上升,到时候楚军就未必还会这么士气高涨了。 范增觉得还是尽量利用田假来压榨齐国为好,控制好这个齐王,让他源源不断地给楚国进贡,虽然可能比自己下手抢来得慢一点儿,但却是一笔持续的收入,关键是楚国还不用担心死人;这个思路和之前范增建议项羽保留楚怀王差不多,那就是不要事事自己冲在前面,有时花一些代价养一些傀儡还是有必要的。 可项羽不以为然,就像当初他绝不同意保留怀王一样,他觉得这种行为纯属自找麻烦。 “亚父多虑了,齐人从来都无胆量,我们自己能办到的事,何必求着田假。”项羽摇摇头。 “田横尚在,”范增仍不放弃:“齐国还是有豪杰的。” “所以寡人留了田假一条活命,所以寡人才要把齐国的望族都杀光。” 范增叹了口气,不再继续进言。 项羽想了想,又连续派出几个使者去临淄,催促田假加快清洗田荣的余党的行动,不许有妇人之仁。 在这些使者的监视下,田假对齐国望族进行了一波又一波的清洗,直到今天早上,田假在床上突然被卫士推醒。 “大王,不好啦,”把田假唤醒的卫士焦急地喊道:“田横,田横进城了。” “田横?”田假腾地坐了起来。 田荣被杀后,田横手下的好多军队也返回齐国向田假投降了,田横本人带着门客逃走,没人知道他到底躲在哪里,田假以为他可能亡命赵国去了。 “田横有几个人?”田假大叫道:“快把他抓起来啊。” “大王,城军都反了。”卫士哭丧着脸说道,听说楚国在齐境内疯狂屠戮后,田横就潜回了齐国。本来抛弃田荣向项羽和田假投降的众多齐国城市,此时又群起拥戴田横。收拢了一支军队后,田横就带着他们直奔临淄,沿途的各个齐国郡县根本没有向临淄报警;而当看到田横的旗帜后,临淄田假的卫戍部队也立刻倒戈,打开城门迎接田横进城。 在卫士的保护下,田假仓皇逃出临淄,看着得而复失的首都,田假指着临淄城顿足大骂:“寡人又不是真的想杀人,实在是被楚王逼得走投无路了,你们赶走了寡人,楚兵就会回来的,知道不知道?” 可想赶走田假的不止临淄一座城,田假和卫士一连被好几座齐国城池拒之门外。 “大王,我们现在去哪里?”一个卫士问道,刚才叫城门的时候,城上守军齐声痛骂,他们已经知道了田横归来的消息,守将说要不是看在田假曾经是齐王、也知道他是项羽傀儡的面上,就要替田横捉拿田假了。 “去即墨碰碰运气?”一个卫士提议。 “不,”田假黑着脸说:“寡人还是去找楚王吧。” 众人都点头的时候,一个卫士突然跳出来说道:“大王,不可。” “怎么了?”田假问道。 “楚王性情残暴,立大王的唯一目的就是帮他安定齐国,为他提供粮草军资,现在大王穷困去投……难道大王没看见田都的下场吗?” 田都是项羽立起来和田荣作对的诸侯,等田都失去利用价值后,楚王立刻就弃之如敝履,虽然没有准确的消息,但有流言说田都投奔项羽后,项羽斥责他说,连封国都统治不了,留田都又有何用,简直是浪费粮食,随后就命力士将其闷杀。 “这是流言罢了,”田假不以为然:“当初寡人投奔楚国,就受到礼遇。” “可那是怀王啊,怀王宽厚,他不也被项羽杀了吗?”卫士提议道:“不如去投汉王,或是去投赵王,都好啊。” “不,”田假摇头道:“他们都是楚王的敌人,而我是楚王的盟友。” “楚王哪里有盟友啊,”卫士焦急地说道:“他连主君和义兄都……” “不必再说了,寡人决定了,去投楚王。”田假叫道,怀王是宽厚,但可没有一点儿护送他回国的念头,断然拒绝了田假类似的要求:说什么齐国是楚国的盟国,他不会参与到齐国的内战中去。 是项羽圆了田假回国的梦,扶持他登上了王位,那项羽再残暴田假也不在乎,其他人被项羽杀了那是他们的问题,田假觉得自己对项羽还是顺从的。 …… 汉二年三月,刘邦在三川度过了冬天,最让他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现在楚军仍远在千里之外。 本来在齐国饱掠之后,项羽已经整顿兵马准备西进,这个时候突然得知田横返回了齐国,立田荣之子田光为齐王,自封齐相。齐国复辟的消息,让项羽觉得后方又不是很安定了,不过比起田荣,田横更不在项羽的眼里。 杀死了投奔自己的田假后,项羽就决定再扫荡一次齐国,只不过这次楚军的进展相当不顺利,和上次望风而降不同,这次齐国人都拼死抵抗项羽的进攻。虽然之前项羽已经重创了齐国的国力,但每到一处都遭到顽强抵抗,楚军的损失也随之激增,项羽不但没能随手轻易灭掉田横,反倒需要不断从楚国抽调部队到齐国前线。 就是被楚国勉强攻下的城市,里面的望族也不会再留下来等着被活埋,而是逃出去打游击,神出鬼没地骚扰楚军的粮道和后路。本来项羽想灭了田横就走,结果不知不觉被拖入了一个泥潭,最后动员的兵力规模竟然比上次攻打田荣时还要庞大。 “我准备传檄诸侯和楚国兵将,号召他们跟我一起讨伐项羽,为义帝楚怀王报仇。”刚刚返回咸阳的刘邦看着满屋子的部下,大声对他们说道。 “臣不同意,”说话的是大将韩信,废丘前线的汉军已经环绕城池挖掘了一道很深的壕沟,还灌上了水,将章邯和他的部队彻底围困在了城内。于是韩信把围困工作暂时交给部将,亲自赶来咸阳参与刘邦的军事会议:“项羽正在和齐国苦战,让他继续打下去好了,臣以为还是应该先消灭章邯。” “不可,”刘邦经过一冬天的思考后,对立刻发起进攻的想法更执着了:“章邯已经是在等死,而田横威胁着楚国的腹地,他对项羽的威胁比章邯对我们的威胁要大得多。如果用章邯换田横,项羽得到的益处要远远超过我。” “章邯就是等死,也需要留一万兵马监视他。”韩信争辩道:“而且我们几乎没有损失,而楚国每天都在死人,我们养精蓄锐好了。” “光靠防守是不能击败项羽的,”刘邦和韩信针锋相对:“关中人口被项羽杀了那么多,没有二十年是恢复不了的,只有攻入楚境才能削弱项羽。” 韩信叹了口气,望向对面的萧何。 如果相国和大将都反对,一般国君会反思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 萧何并没有直接将“反对”两个字吐出,只是对刘邦说道:“关中已经支持章邯在外作战三年了,去岁又遭到兵灾,接着又是修栈道、围废丘。如果强行抽调粮食和人口,恐怕今年又会是大片的饥荒。” “嗯,”刘邦沉思片刻,再次提出:“那我就带两万兵马出关,让诸侯输送粮草供给我。” “两万——”萧何拉长了声音说道。 “一万五,”刘邦改口道,现在洛阳已经有了约一万汉军:“再给我五千就够。” 萧何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臣赞同大王的看法,”出声支持刘邦的是郦食其:“现在天下的诸侯都在看大王会如何行动,如果大王自保,不但田横会丧气,就是已经投奔大王的诸侯也会不安——大王答应给塞王、翟王、河南王另外寻找封地,臣敢问,如果大王一副不想践诺的模样,他们会不会心怀怨恨?” “他们要是敢动别的心思,就消灭他们。”韩信反驳道:“这三个人好打,还是项羽好打?” “可这事关大王的声誉,如果大王按兵不动,衡山王又会怎么想?他可是还等着大王出兵呢,臣记得大王还让他去说服九江王对吧?而且魏王、殷王又会怎么想?汉强他们就会助汉,如果我们露出畏楚之意,他们肯定会倒向项羽那边的。”郦食其向刘邦大声请命:“如果大王出兵讨伐项羽,臣愿意为大王奔走,说服魏王、殷王他们。” 韩信又向萧何投去救助的目光。 不过这次萧何并没有帮韩信,而是若有所思地说道:“如果真能让司马欣、董翳他们都出关,倒也不是坏事,他们手下还有一万多人马呢,现在都要靠关中补给,要是他们都跟着大王去打自己的新封地了,关中就能节省不少粮食,还能节省些监视他们的人力。” 韩信眉头又皱了起来。 而刘邦则受到了鼓舞,进一步询问其他臣子的意见。 现在张良也在席中,他逃来刘邦这里后,没有去韩王信那里任职而是留在刘邦身边。 当刘邦问起张良的意见时,张良沉吟了一会儿后,缓缓说道:“先攻下废丘当然是稳妥,但也有风险,那就是万一田横死了或是投降了,项羽就真的后顾无忧了。而出兵楚国好处是显而易见的,趁着项羽不在的时候,大王可能重创楚国,很多楚国臣子可能也会响应大王,但大将说得不错,这里面风险也很大,大王只能带很少的兵马去,还要深入敌境。” 张良抱拳作揖道:“这里面的利害,真是看不清楚啊,怎么都是在冒险。” “现在楚强汉弱,不冒险怎么能击败项羽,”刘邦朗声说道:“孤意已决,要出关讨伐项羽这个弑君篡位的逆贼。” “大王,”韩信说道:“臣还是觉得,关中是根本所在,讨伐项羽不急在一时。” “还真就急在这时,不能让项羽有喘息之机,”刘邦反驳道:“孤常常想起武信君说过的话,只要楚国结好齐国,就根本不惧来自关中的威胁,我决不能坐视项羽平定齐地。” 见韩信一脸的失望,刘邦又说道:“但你说的对,关中是根本所在,所以我给你留下一万士兵,你万万不能让章邯跑了出来。” 刘邦给韩信留下了足够的兵马,让他继续围困废丘,断绝章邯对外的交通。刘邦还交代韩信,任何情况下他都不许出关,而萧何的第一任务也是保证韩信的军粮。 然后刘邦就带上司马欣和董翳,带着三家的联军准备出发,这支军队将走北路,从临晋渡过黄河,进入魏国的领土。给魏豹的檄文将由郦食其带去,刘邦让郦食其告诉魏豹,刘邦断然不可能允许魏国保持暧昧的态度,在自己的背后观望成败,所以魏豹要不就加入刘邦的讨伐军,要不就要准备承受刘邦的进攻。 在刘邦准备向临晋出兵的时候,他还让三川的河南王申阳做好准备。 同时刘邦更向衡山国和韩国派去使者:“告诉衡山王和韩王,孤如约出兵了,让他们准备好军队和粮食,孤会告诉他们在哪里和孤会师。” 除了给这两位诸侯王去信外,刘邦还派人去给九江王英布、以及楚国九郡的官吏去信,号召他们起来支持自己,共同讨伐项羽。 “告诉这些楚国的臣子,孤本来也是楚人,还是楚国的武安侯,这次孤前来专诛弑君逆贼项羽一人,其余皆不问。” 第十一节 连横 汉二年三月,刘邦带领联军一部抵达临晋。 才渡过黄河不后久,前军就报告魏豹带着近万魏军前来迎接联军。靠近联军后魏豹将主力留在后面,只带着一百个卫兵来见刘邦。原本魏豹是想坐观成败的,要是项羽能到得早些,说不定魏豹还会带兵去投奔项羽,至少也会为楚军提供粮草和民夫。但项羽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听说在齐境的进展缓慢,反而刘汉军大举出动,刘邦这一路更是到了魏豹的家门口。 魏豹当然不肯替远在天边的项羽挡灾,今天来见刘邦的时候,身后的车里还装着一个美女,本是魏豹刚刚纳入后宫的,现在为了取悦刘邦他毫不犹豫地割爱。 “听说汉王起兵为义帝报仇,我就急忙赶来了,此等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见了刘邦后,魏豹立刻大表忠心,痛骂项羽狼心狗肺,最后还替自己解释一番,称他跟着项羽洗劫关中是迫不得已,至于偷袭刘邦一事,更非魏豹所愿,而完全是项羽一意孤行。 最后这点刘邦倒是不怀疑,他根本不信魏豹有胆子攻打自己,根据刘邦的情报,在项羽决定偷袭自己前,魏豹还很不知趣地在诸侯面前给自己破秦大唱赞歌。不过这样也好,既然魏豹能在项羽威胁下攻打自己,刘邦知道也能威胁他跟着自己去攻打项羽。 见刘邦宽宏大量地宽恕了自己后,魏豹就急忙将带来的美人献上,据他所说此女如花似玉,简直就是仙女下凡。既然如此,刘邦就把这个礼物笑纳了。正常情况下是王后管后宫,宠姬管君王前线的起居,就如当初刘邦把吕雉留在家乡,带着戚姬出征时那般。可现在吕雉还在沛县,刘邦最放心的女人是戚姬,就让她留在咸阳。 为了让魏豹安心,也显示对他的信任,第二天刘邦就封这个美人为薄姬,还让这个女人负责在自己的起居——刘邦真不信魏豹会对项羽忠心耿耿,以致帮他刺杀自己,更不信对方有胆子在自己身旁安插奸细。 带着魏豹南下的时候,刘邦又遇到了殷王司马卬的使者,同样带着殷王的请降书。刘邦许可了对方的投靠,回信让对方为联军预备好粮草,做好带着军队随自己一起讨伐项羽的准备。看起来这又会是一场兵不血刃的进军,当初张耳投奔刘邦的时候,就已经告诉他司马卬有意投降,现在项羽迟迟不到,想必司马卬和魏豹、申阳一样——所有的诸侯都畏惧项羽,但没有一个真的敬爱这个人,会心甘情愿地与他并肩作战。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达殷国边界的时候,刘邦的先锋夏侯婴居然看到司马卬和陈平指挥的楚军列阵迎敌。虽然刘邦给夏侯婴的指示是安抚和监视殷军,护卫殷王来和自己会盟,但既然殷王摆出了迎战的姿态,夏侯婴也毫不犹豫地发起了进攻。结果更让夏侯婴意想不到的是,他刚刚发起进攻,陈平就倒戈向司马卬发起了进攻,转眼之间,司马卬就在曹参和陈平的夹击下被打得一败涂地。 司马卬被打败后不停地喊冤,让夏侯婴也无法判断,只好把司马卬送到了刘邦这里来。 “冤枉啊,汉王,”见到刘邦后,司马卬以头抢地,几乎都要哭出声来了:“本来我已经决心投顺大王,助大王讨伐弑君逆贼项羽,可我才准备迎接大王,就被陈平带兵攻打了,是他逼着我对抗大王的啊。” 刘邦忍住笑,把陈平叫来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殿下,”陈平抱拳答道:“殷王狐疑观望,要是项羽先到他肯定投顺项羽攻打殿下了,之前他声称投顺大王只是迫不得已,被臣一试就试出来了,如此反复小人,留着何益?” “他说他是项羽的忠臣,”司马卬喊冤不止:“他带着楚军来攻打我啊,然后遇到了夏侯将军的军队他就又倒戈偷袭我,汉王啊,他才是反复小人。” 陈平不再说话,束手静立,等着刘邦的决断。 刘邦先问陈平道:“你在项羽那边是什么官职?” “都尉。”陈平老老实实答道。 “孤说过,投顺孤的,项羽给他什么官职,我就给他什么。”刘邦对陈平说道:“那你还是继续做都尉吧,等你立功了孤再奖赏你。” “多谢殿下。”陈平面露喜色,躬身站到一旁。 等刘邦再看向司马卬的时候,后者已是面如死灰,既然刘邦认可陈平是投诚的,那他当然是顽抗到底的。 果然,刘邦怒斥司马卬道:“要是孤承认你也是投顺的,那岂不是对天下说,你们可以先和我打打看看,要是打不过再投降也不迟?你这个反复无常的小人!” 见司马卬扔在喊冤,刘邦大喝一声:“住口!” 喝止了司马卬之后,刘邦再次开口的时候语气稍缓:“可你一开始确实动了投顺我的念头,孤决定饶你不死,以免堵住了别人的自新之路。” “多谢大王。”司马卬刚开口道谢,刘邦手一挥,就有卫士把司马卬押走了。 这时刘邦才又看着陈平,冷笑一声:“果然好算计,你分明就是揣摩孤的心意,知道如果孤支持你的话,只用付出一个都尉就得到殷地了。” 如果刘邦支持司马卬的说法,那他就还得保留殷王的王位,不能并吞殷地,或是再给司马卬去找一块新的封地。 “臣知道瞒不过殿下。”陈平仍是面无惧色,得知刘邦出兵后,项羽就派使者全速赶来陈平军中,命令这支粱地的楚军协助魏豹和司马卬抵抗汉军。 虽然陈平遵命出兵,但他可比项羽清楚情况,知道谁也不会为项羽死战,包括他自己。那时陈平就已经做好了投降刘邦的打算,但他还知道若是和司马卬一起投降了,那首功当然是司马卬这个诸侯的,刘邦也不会拿出太多的东西来赏赐陈平。 但如果司马卬不降,而陈平帮助刘邦平定了司马卬,就像现在这样的话,刘邦就可以获得一郡之地,这可比单单带着军队投降刘邦功劳大多了。 “那你还玩这个心眼?”刘邦板起面孔问道。 “殿下和项羽不同,殿下有功必赏,所以臣不怕,要是臣揣摩项羽的心思,怕是早就身首异处了。”陈平从容不迫地答道。 “好了,去吧。”刘邦点点头。 陈平从营帐里出去后,刘邦看着他消失的方向轻声说道;“真是一个毒士。” “那殿下还重用他?”郦食其问道。 “谁又不是呢?”刘邦笑道。 闻言郦食其立刻瞪大了眼睛,厉声喝道:“臣就不是!” 刘邦知道失言,急忙安慰道:“我的意思就是这种人很多,但郦先生当然不是,我手下还有很多人也不是。其实陈平从前并不是这样,我几年前刚见到他的时候,他自尊心很强,注重荣誉、诺言、家声,与现在完全不一样。”刘邦叹了口气:“这几年的战乱,改变了好多人啊。” “殿下也改变了很多。”郦食其声线恢复了正常。 “哦,”刘邦问道:“变好还是变坏了。” “有好有坏,”郦食其说道:“有些臣也说不清好坏。” 刘邦沉默了一下,点点头:“郦先生去赵国一趟吧。” “遵命。” 在刘邦整顿部队,准备在平阴渡过黄河的时候,郦食其又马不停蹄地直奔邯郸,以便将赵国也拉入刘邦的阵营。 赶走了张耳后,赵歇就封陈余为代王,用这片封地来酬劳陈余辅佐自己复国之功,现在陈余还兼着赵相的职务。郦食其知道只要能说服陈余,就等于获得了赵、代两国的全部军力,所以在邯郸的时候,虽然郦食其明着是向赵歇陈情,暗地里却在不停地观察陈余的表情。 “当初楚、赵为盟国,并肩抗秦,项羽弑杀义帝,赵国作为楚国的盟友,从道义上讲应该出兵讨伐项羽,此其一;其二,项羽挑唆张耳叛乱,意图祸乱赵国,赵国若是不反击项羽,岂不是让天下诸侯小看了?其三,项羽残暴无道,若是现在诸侯不齐心合力讨伐他,将来必定会受到他的攻击。” 郦食其侃侃而谈,可是陈余显得没什么兴趣,等郦食其说完后,他思索了很久才缓缓说道:“不错,是项羽挑唆张耳叛乱,可张耳逃去汉王那边了,这又怎么说?” “张耳和汉王有故,旧友穷敝来投,不收是为不义,”郦食其朗声说道:“当初田角、田间被田荣所逐投奔赵国,赵国不也收留他们了吗?就是受到田荣的威胁后,赵国也坚决不肯把他们交给田荣——赵王如此义举,赢得了天下称赞,汉王又怎么能不向大王学习呢?” 这话似乎很符合赵歇的胃口,听到郦食其这么说脸上立刻就浮起了笑容。 可陈余仍不依不饶:“那赵国出兵攻打项羽,对吾王又有什么好处呢?” “大王、相国,赵国想要什么好处?”对这个问题,郦食其也不感到意外,刘邦已经私下给了郦食其划定了谈判的底线,无论从那个方面看,郦食其觉得这都是非常优厚的条款,所以很有信心地等陈余提出他的条件。 “我国不要寸土,只要张耳的脑袋。”陈余说道。 “相国……”郦食其终于感到惊讶了,他刚刚说过刘邦不可能杀死故人,而且还提到了田荣的典故,没想到陈余居然还揪着这个问题不放。赵国在受到秦国威胁的时候都能扛住齐国的压力坚守道义,那刘邦又怎么可能去自降身价当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这就是吾王的条件,不见到张耳的人头,赵国绝不出兵。”陈余斩钉截铁地说道:“请贵使就这样回复汉王吧。” 刘邦给郦食其的条件,恰恰都是土地和城池,郦食其没有能力在这个问题上做出任何许诺,只好失望而归。 郦食其无可奈何地告辞离开后,陈余终于将掩饰得很好的惊讶之情流露了出来,他对赵王说道:“臣真不敢相信,汉王居然从未考虑过臣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 回到联军这边后,郦食其就向刘邦转述了陈余的条件,闻言刘邦马上让让卫兵把张耳找来,然后让郦食其把陈余的话再说一遍。 “这狗贼!”张耳面红耳赤,双拳攥得紧紧的,他和陈余二十多年的刎颈之交,早已经变成了深仇大恨。 本来张耳想对刘邦说根本用不到赵兵,但这话他说不出口,因为赵国的军力确实不容小视,可以称得上举足轻重——如果赵国投楚,那魏境、殷地都会受到严重威胁;而如果赵国投汉,那联军立刻就开始支援齐国作战。 “请殿下借我一万兵马。”张耳突然叫道:“赵国众将,和我一直有书信来往,只要我带着一万兵马回国,就能宰了赵歇、陈余,然后带着全赵的兵马来助殿下。” “不,不,”刘邦摆手道:“现在当务之急是救齐、击楚,没有时间在赵国耽误。” 听刘邦这么说,张耳脸上显得没有一点血色。 “不过殿下放心,我是绝对不会出卖殿下的。”虽然张耳的王位已经没人承认,但刘邦到目前为止仍然以诸侯的礼节款待他。 停顿一下后,刘邦问道:“不知道殿下舍不舍得放弃赵国的王位?” 张耳脸上一片青、一片红,他本来赵相当得好好的,要不是贪图这个王位何至于落到今天这般境地? 不过现在不是张耳大权在握的时候了,眼下的形式让张耳无力拒绝刘邦的要求,他只好点点头:“那便让给那赵歇吧。” “好,”刘邦拍手道,吩咐左右:“去找一个相貌类似张将军的死囚,把他的首级取来。” 卫兵奉命而去,张耳讪讪地对刘邦说道:“陈余和我有三十多年的交情,又是二十多年的兄弟,他不可能认不出我的人头的。” “陈余问过赵国能得到什么好处,”刘邦抬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水:“他想要的好处就是赵国的安定,只要殿下死了,赵国自然就安定了。我给他一个死囚的人头,就是用我的信誉向他保证,从此以后世上再不会有张耳这个人了,不会再有人去给赵国的臣子写信,劝他们背叛赵王和陈余。” 放下水杯后,刘邦正色对张耳说道:“请兄从此隐姓埋名吧,将来在我的国内,保证会有殿下的一席之地。” 第十二节 险境 (笔者按:马上就要到彭城之战了,关于此战历史记载是大约三月的时候,项羽带领楚国主力攻打田横所在的城阳;同时,刘邦攻打定陶的龙且、项它,占领了定陶后,刘邦南下,然后向西攻击虞县,接着是萧县,然后于四月攻击彭城并将它占领。此时项羽听说彭城被占领,就让余下的将领继续攻击田横,自己取道胡陵,然后南下攻击萧县,然后攻击了刘邦并取得胜利。 这里有一个很奇怪的问题,那就是项羽和刘邦为什么互相不理睬? 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去查一下定陶和城阳的位置,古定陶的位置大约就是现在菏泽市定陶区的位置,古城阳大概在定陶北面三十公里,同属菏泽市。 项羽主力在攻击田横的时候,同属于项羽主力兵团的项它、龙且受到了刘邦的猛烈攻击,还丢掉了重镇定陶。如果我们完全采信历史记载的话,那就是刘邦和项羽双方的主力兵团已经发生接触、并且爆发了激战后,取胜的刘邦没理近在咫尺的项羽主力,主动脱离与项羽的接触,大模大样地南下上百里,然后东进数百里去攻打彭城。 而在刘邦无视项羽的存在,自顾自地向彭城进军的时候,项羽也真的如同瞎子一般,在刘邦带着大军从他眼皮底下经过的时候,仍在猛攻田横不已,好像完全不担心刘邦会从后面来夹击他。当然,刘邦也确实没搭理无暇分身的项羽。刘邦走后半个月到一个月后,项羽还在原地攻打田横,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刘邦连续攻克了虞县、萧县,沛县等地,把他后路都断了,而且还打到了楚国首都城下。 粮道被切断了一个月,直到楚国首都都丢了,项羽才如梦初醒,不过项羽并没有攻击近在咫尺的刘邦的粮道和退路,而是远离了刘邦脆弱的补给线——刘邦是先南下后东进,而项羽是先东进后南下,完美地躲开了刘邦的退路和粮道,先是从城阳到鲁,然后穿过胡陵从鲁到萧县。为了避免骚扰和切断刘邦的后路,项羽还选择强行从胡陵这个沼泽区行军。 最后,刘邦在占领了彭城半个月到一个月后,居然被项羽突然袭击得手了。这么长的修整时间,刘邦好像什么都没做,既没有扩大防区,进行侦查,也没有集中部队准备迎战,甚至没有占领自己的老家沛县。不但刘邦没管自己的老家和亲人,刘邦的沛县元从集团也都没有哪怕一个人去沛县老家看一眼,以致对项羽从胡陵至沛、丰,然后从沛、丰至萧县时,汉军毫无防备,不过由于项羽避开了刘邦的退路,所以刘邦从来路又撤退了回去。 把以上这些事情连起来看,笔者觉得双方的行动非常诡异,实在是难以理解。和巨鹿之战一样,历史记载可以不给理由,但笔者的小说要有行为动机:笔者不能写刘邦和项羽主力兵团擦身而过而相安无事,接着两者都先后进行无目的性的互相流窜。如果笔者使用历史的说法,那笔者就得给出项羽和刘邦为什么不在定陶、城阳决战,然后一先一后,走完全不同的路线去几百里外的彭城决战——还是刘邦先走的。 因此本书中,笔者不得已采取了和历史记载迥异的战争进程,对彭城之战进行了另一种还原,笔者认为,本书讲述的流程似乎能够更好地解释刘邦和项羽的行军路线,双方的对策也有更好的内在逻辑。) 带着那颗“张耳”的人头,郦食其再次来到赵国,首先就去拜访了陈余,后者好像也有些吃惊,立刻就接见了郦食其。 不过才打开匣子看了一眼,陈余就发出一声冷笑,再也没有看第二眼的兴趣。 “汉王要臣转告赵王、相国,”在陈余阴沉的眼光扫过来的时候,郦食其不慌不忙地说道:“世上从此再没有张耳这个人了,这就是汉王的保证,也是汉王给赵王、赵相的好处。” 听到这话后,陈余一愣,思索良久后陈余神情逐渐变得和缓,点点头让卫士把匣子还给了郦食其:“明日请贵使把这颗人头献给大王吧。” 见陈余已经默许,郦食其就高高兴兴地退了出去,等刘邦的使者走后,陈余对左右叹道:“无论如何,汉王都背上了一个弃友的名声,这是汉王给我们的面子,如果我们不与汉王连横,那就是要成仇了;而且这样也好,只要全赵国的人都认为张耳死了,那他就是死人了,汉王一贯重信守诺,世上不会再有张耳这个人了。” 门客们听到后都点头称是,陈余又说道:“汉王不辜负故人,他的品行要比项羽、张耳他们强太多了,嗯,看看田荣拒绝项梁的下场,我可不能学他。” 三月,刘邦与赵国结盟,然后率领塞王、翟王、魏王、河南王在平阴渡过黄河返回三川;赵王也正式宣布加入讨伐项羽的联军,命令陈余带着赵、代两国之兵南下,他打算从白马一线渡河。 在刘邦南下的时候,衡山王也带着兵马抵达颍川韩王信的领土,等刘邦带着兵马离开荥阳后这两家诸侯就北上与樊哙等南阳汉军汇合,走陈郡这条路攻打楚国。 至此,除了燕、临江和九江三国外,天下所有的诸侯都与项羽开战。与项羽苦战数个月的田横也向刘邦派来使者,要求加入讨伐项羽的大联盟,对此刘邦当然是来者不拒。 齐国的使者和刘邦签订盟约后,田横就留下一些断后的部队守卫各个城市,开始集中齐国的野战力量退向历城,然后又进一步退往东阿。而项羽也针对性地派出一些偏将继续攻击那些不肯投降的齐国据点,自己则带着主力紧紧追击田横。 “要是这个时候九江王能起兵讨伐项羽,那大事就定了。”在诸侯的军事会议上,曹参大声地给刘邦在内的诸侯,以及他们的重臣介绍战况:“可惜九江王还没有拿定主意。” 虽然有衡山王吴芮在不断劝说,但英布觉得自己的封地过于靠近彭城,始终不敢公开响应刘邦,不过英布已经透过他岳父向联军保证,九江国绝对不会加入项羽一方作战,燕国和临江过也都做出过类似的保证和暗示。 曹参指出,齐国使者带来的意思是,田横可能还会继续西退,这个策略也很正常。齐国的主力越是向西,就越靠近陈余的赵国主力。赵军兵力超过一万,可能比田横现在手中的兵力还要多,两家汇合后实力倍增,项羽就更难以将其迅速消灭。 而刘邦带领的联军主力,也是自西而来,现在汉军有一万五,加上其他六路诸侯和陈平所部,总计超过五万。梁地的豪杰彭越,此时也重新起事,号召梁地的望族与他一起支持刘邦,加上这支部队联军总兵力可能会达到五万五千以上。再加上齐、赵两国,最终联军对楚军可能形成近三倍的兵力优势。 “我军沿着大路前进,”曹参中气十足地对诸侯们说道,联军的优势如此之大,让所有人都满怀信心,他的手在地图上滑行:“大梁、济阳,一路走下去,如果楚军迎战我们就与他们决战;如果他们不敢与我们决战,我们就给齐相解围。” 众人纷纷对这个计划喝彩,刘邦也满意地捻着胡须,在出兵之前刘邦很是担忧,生怕得不到诸侯的支持,担心齐国已经灭亡;可出兵以来一切都比刘邦预想的还要顺利,联军的实力迅速壮大,规模已经远远超过了项羽之前统帅的那支讨伐秦国的联军。 除此以外,刘邦还积极地和楚国境内的守将通信,现在刘邦既有强大的联军做后盾,还占着讨伐逆贼为先君报仇的大义,楚国境内发生了类似田荣弑君之后的广泛动摇,很多将领都暗中给刘邦回信,暗示他们将会在联军进攻的时候倒戈或是采取中立。 “前进,和项羽这个逆贼决战。”诸侯和众将纷纷发出欢呼声,集体认可了曹参的计划。 …… 汉二年四月。 楚军的营地里,气氛显得有些沉重。 田横且战且退,而项羽紧追不舍,终于在城阳将他追上。或者说,城阳就是田横预定坚守的位置,抵达城阳后田横就不再后退而是掘壕固守,就地等待楚军的到来。 看着躲在城里坚守的田横,项羽感到相当的棘手。现在齐军大都抱定了和楚军拼命的念头,这一万田横直辖的军队更是如此,长距离的撤退不但没有让这支齐军军心涣散,他们的士气反倒因为与联军主力汇合在望而变得高涨。 “城阳这个地方选得很好啊。”看着城阳周围那新加宽的壕沟,项羽不禁感慨了一声,他知道自己很难攻克坚城,可长久围城怕是对楚军更加不利。探马给项羽送来情报,赵相陈余几天前已经离开了白马,前出到了甄城,距离此地只有七十里。 但项羽却不能派重兵去防范赵军的威胁,因为更大的危机出现在西面,刘邦带领的七国联军已经逼近了定陶。 甄城在城阳北面偏西七十里,定陶在城阳南面偏西七十里,缓缓推进的联军同时威胁着楚军向南、向北两面的退路,至于城阳的正东面则是巨野泽,联军显然有把楚军逼到后退无路的绝境的意图。 现在刘邦的主力在南面,显然盟军认为项羽向南面撤退的可能行更大,因为向北突围是去齐国,项羽又不是齐王他去齐国干什么?肯定会向南突围返回楚国彭城。 “可恨,可恨。”项羽指着城阳骂道:“拖了寡人这么长时间,眼看就能将他灭掉了。” 项羽总感觉齐国只差一口气了,如果能将田横身边的这支近万人的军队也被消灭了的话,短期内齐国就很难形成新的抵抗核心。 所以项羽不甘心立刻突围跳出联军的夹击,而是叫出一个族人:“项它。” 然后又给这个族人配上一个部将:“龙且。” 项羽给项它下令道:“我给你们五千兵马,你们两个去坚守定陶。” “五千兵马恐怕不济事,”范增说道。 “没办法。”项羽摇摇头,现在他手里只有三万五千楚军,给了龙且、项它五千后,楚军对城阳城内的齐军就只有三倍的优势了,如果连这个优势都无法保持的话,那项羽连攻城都很难进行了:“在刘邦到达之前,还是要试试能不能把田横打死。” “去催英布的使者还没回来吗?”项羽有些焦急地问道,之前项羽几次催促,英布都拒绝出兵相助。 范增愁眉不展,他和项羽一样都感受到巨大的压力,谋杀主将宋义、偷袭义兄刘邦,弑杀怀王这三件事,现在大家在视项羽为主谋的同时,也把范增认定为同谋。还有坑杀投降的秦军,洗劫关中和屠戮齐地,大家也都认为范增作为项羽的谋主同样罪责难逃。 要是英布能派来军队,哪怕只有几千兵,对深陷危机的项羽、范增也有很大的帮助,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范增对英布出兵已经越来越不报指望了,要是英布肯出兵相助那他早就出兵了。 “事到如今,我也只能全力应战。”范增在心里给自己暗暗鼓劲,现在他和项羽毫无以为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 此时项羽催促英布的使者,依然没有见到九江王,和之前一样,九江王一直称病,拒绝见项羽的使者。只是这个使者特别执着,迟迟不肯回去复命,今天来王府的时候,使者几乎是在苦苦哀求了:“大王的病到底如何了?臣只要看一眼就行了。” “真的是没有起色。”王府的卫兵现在都懒得跟使者客套了,干脆连推带搡地往外赶人:“你就是在这里呆上一年,大王的病也好不了,你还是快快回去吧。” 在王府内,得知项羽的使者又被轰走后,英布一边饮酒,一边对吴芮的女儿说道:“汉王是发兵来替义帝报仇的,我不跟着汉王、不跟着你爹去讨伐项羽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怎么可能反过来帮他讨伐汉王呢?要是我真这么做了,大家就该认为当初我是心甘情愿地弑君了,不,不,我是被项羽逼着去的,我可不是弑君逆贼,必须要让天下人都明白这一点。” 第十三节 先锋 今天从前线回来后,范增辗转反侧总是睡不着,他已经是快七十的人了,这种战场劳顿让他感到越来越疲倦,夜间的睡眠、尤其是这种随军出征时的睡眠变得非常不好。联军正从几个方向逼近,楚军对城阳的攻击也显得有些三心二意,看起来项羽也在犹豫该如何继续应对。 范增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时候,帐门口传来火光,有门客说楚王到了范增的营地外。范增急忙起身赶到营门口,打开门后,范增看到项羽全身披挂,身后也都是顶盔贯甲的武士。 “亚父,我有事和你商议。”项羽的声音虽然不高,但中气十足,一听就是信心十足。 “什么事?”范增急忙把项羽迎到自己的营帐里,借着火光范增看到项羽眼睛有些发红,之前很少见到项羽这么忧虑过,不过总的来说项羽的精神状态还不错。 “寡人仔细想了想,还是要和汉军野战,而且一定要打痛刘邦。”项羽坐下后,立刻对范增谈起自己的想法:“诸侯皆不足惧,只有刘邦才是威胁。” 范增静静地听着,因为他已经很习惯项羽的处事风格了,项羽最需要的不是谋士的建议,而是能充分地理解他的战略,忠实地按照他的计划去行事。 “寡人要带两万人走,这里给亚父留一万兵。”直到目前为止,虽然项羽没有给范增相国的权力,但是兵力划分仍是执行当初谋杀宋义时的协议,三成的兵力交给范增指挥:“寡人要去寻找机会消灭刘邦,打垮了刘邦,诸侯就会丧胆。” 汉军的定陶的威胁实在太大了,项羽无法视而不见,更不能坐视汉军切断楚军的粮道和通向彭城的归路。 “如果只有一万兵的话,”范增等项羽停下后,轻声说道:“臣是挡不住齐、赵联军的。” “寡人自然不需要亚父挡住他们,但是不能让他们与刘邦会师,”项羽显然早就预料到范增的反应,他立刻在范增的营帐里摊开了地图:“等寡人离开后,亚父就可以给城阳撤围了。” 项羽、项它和龙且先后带走两万五千士兵,范增剩下的兵力和据城死守的田横已经相差无几。继续攻打城阳是完全不现实的,放弃对城阳的包围,才能把楚军分散开的兵力集中起来,不给田横任何反击的机会。 项羽和范增还都认为,一旦陈余意识到楚军主力离开,也会大胆地向城阳挺进。去年是田横帮助陈余赶走张耳的,现在齐、赵两国隐隐已经有了结盟的态势。 “当赵军开过来的时候,亚父一定不能向南,还不是与寡人会合的时机,亚父应该向东,”项羽的手指在地图上滑过,基本上就是楚军的来时的轨迹,不过运动的方向相反而已:“亚父要带兵撤退向东阿、然后撤退向鲁。” 项羽的手指在鲁县的位置上重重地敲了几下:“这里,亚父要提前在这里囤积粮食,修缮城防,免得到时候无险可恃。” 鲁县位于齐、楚交界处,范增带着一万军队屯于此地,田横和陈余就不敢绕过他想东回齐国、或是南下去彭城与联军主力会师。 项羽看着范增的眼睛,生怕他不能百分之百地理解自己的意图:“齐、赵的联军,一定不能让他们与刘邦见面。” 刘邦手下的几路诸侯,总共也就带着两万五千多军队,其中半数还不如陈平的军队多;而齐军和赵军都各有一万,他们不但人数更多,而且指挥也更统一,装备也要比那些小诸侯强得多。 范增沉吟了一下:“大王认为他们一定会追臣来的吗?” “只要亚父控制得好,一定会的。”项羽满有把握地说道:“田横肯定想收复故土,所以他忍不住会向东走;陈余见到亚父手下有一万人,他会担心田横独自向东被亚父击败,或是田横急着返回齐国没管亚父,那样亚父就可能攻入空虚的赵国。所以只要亚父向东缓缓后退,田横不用说,陈余也一定会追亚父去的。” 范增思索了一下,豁然开朗,点头道:“不错,就是刘邦也断然不可能允许臣带着一万大军威胁他的后路,他一样会怕田横和陈余被臣各个击破,一定会让他们联合来追我。” “是的。”项羽正色地点点头:“这样寡人虽然少了一万兵,但是联军会少两万。” “即使如此,”范增说道:“汉军依然会是大王的两倍。” “是的,”项羽的眉头又微微皱起来:“寡人需要一个机会,只要有一个机会就够了。” 项羽还告诉范增,这个战略并不是他今天才想出来的:“两年前,章邯攻灭陈王,侵入砀郡的时候,寡人就和武信君讨论过该如何抵抗秦军;那时寡人假定章邯很能打,兵力很强盛,而且会把目标定为楚国而不是齐国——没想到章邯那么不禁打,一推就倒,这个筹划就没用上。” 而刘邦显然不是章邯,面对刘邦的步步紧逼,项羽只能使出全身解数来应对。 …… 刘邦这边的前锋是曹参,他带着三千汉军,与曹参同行的还有韩王信的三千联军。在这六千人前锋的后面,是刘邦亲自统帅的近四万主力。进入楚国领地后,汉军并未遭到抵抗激烈。很多地方官看到联军的庞大兵力后,就响应刘邦讨伐弑君逆贼的号召,向汉军倒戈投降了,这使得联军的实力进一步膨胀。 “就和我们进入关中时一样,”周苛是曹参的副将,他对主将说道:“只在边关有一点抵抗,进入腹地后就是闻风而降,出关前我可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据另外一路衡山王传来的消息,他正面的楚军也纷纷倒戈,看起来分兵出去的衡山军能够很轻松地替汉军扫除侧翼的威胁,然后再与刘邦会师。 “我们也是楚人嘛,”曹参说道:“不过我们不可大意,项羽可不是二世那样的饭桶。” “这个自然。”周苛点点头,表情也重新严肃起来。 在与陈余和田横通过使者几次沟通后,城阳就是他们选定的决战战场,故而田横到了城阳就不再撤退而是开始坚守待援,牵制住了项羽的三万多主力军。这几天陈余和刘邦之间的通讯使者往来不断,随时都把自己见到的楚军动向互相通报。 刘邦、田横和陈余都认为项羽如果不敢决战的话,那多半还是会选择从他定陶返回彭城,如果后一种情况发生,陈余和田横就会快速南下,与刘邦的联军主力会师。然后再进一步逼迫项羽,让他不得不与联军全部主力进行决战。 作为主力军先锋的曹参,得到的命令也是不得冒进,如果见到项羽本部就要立刻转入防守,等待刘邦带着主力赶上来。 “还没有见到项羽的旗帜吗?”曹参反复询问着从定陶回来的探马,如果项羽迟迟不在定陶出现,那大家估计他就是要在城阳和联军决战了。 向东逃亡齐地被大家认为是不可行的,如果项羽真的向东退,那刘邦只要派一路偏师就能扫荡楚国的腹地,拿下楚国的都城;项羽所有的威望都是建立在他所向无敌,既强大又残暴的形象上,如果项羽连这个形象都丢失了,那他还剩下什么呢?那就只是一个人人唾弃的乱臣贼子了。 “所以就是城阳?”周苛心里有点激动,和曹参再次确认道。 “是,要不他不就无家可归了吗?逃去东面做什么?他又不是齐王,”曹参有些憧憬地说道:“只要打赢了城阳这仗,天下就是汉王的了。” “替怀王报仇雪恨,替我们自己报了关中的一箭之仇,”周苛点点头,也显得斗志昂扬:“没想到才过去大半年,这个逆贼就穷途末路了。” 虽然没有发现项羽本人,但探马报告在定陶城西发现了楚军,看上去有几千人的样子。随着汉军不断逼近城阳,探马送回来的情报也越来越清晰。定陶的这支楚军大约有五千左右,和汉军的前锋兵力相当,他们分成两营,在定陶西面的大路上展开成犄角之势,挡住了曹参的去路。 “是楚军的先锋,”曹参深吸一口气,大声说道:“我是汉王的先锋,打的就是项羽的先锋,快再探,看看是谁在领兵。” 很快探马就探查清楚,这两营楚军中,一营打着项它的旗号,一营打着龙且的旗号。 曹参点点头,让一个传令兵去给韩王信传递消息,让他去攻打项它的营地。 这个使者离去后,曹操突然又觉得不妥,对周苛叫道:“你再带一千人去支援韩王信,与他一起攻打项它。” “项它不是韩王信的对手。”周苛没有动身而是说道。 “是,但怕韩王信觉得我们不出力,结果他也不肯出力,而且你带着一千人去,项它就更是坚持不住了,只要把项它打疼,龙且就没法呆着不动了。”曹参飞快地说道,项羽派出偏师的时候,总是喜欢让一个项氏子弟为主将,再给这个项氏子弟配一个外姓将领为副手。 周苛琢磨了一下,笑道:“逼项它来打你吗?” 刘邦、项羽合兵这么久,彼此部下之间都知根知底,曹参知道的内情,周苛一样很了解。 “项它是项羽的侄子,还是主将,主将有难,龙且敢不救吗?”曹参颌首道,他这是围魏救赵之计,知道项它就是龙且的必救之地:“再说龙且是什么货色你还不清楚吗?” “他跟着项羽打了不少胜仗,自视甚高,但其实都是听命冲锋,自己根本不会把握战机,现在没有了项羽指挥,哪里会是你的对手?”周苛飞快地说道。 “正是。”曹参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 “要不你带着一千人去项它,我来对付龙且?”周苛还是没有动身,而是又抛出一个问题。 “胡说!”曹参催促道:“我是先锋主将,你是次将,你怎么能和我抢功?难道你也是项羽?” “哈哈,好大的罪名啊。”周苛笑了一声,就点出一千兵马与曹参分开,径直去支援韩王信了。 而曹参带着剩下的两千汉军,一直开到龙且的两千楚军面前才停下脚步。 “项它凭着自己是项羽的侄子才能领兵,其人既无胆色又无能力,韩王和周苛兵力多于他,项它就是坚守营地多半也是顶不住,”曹参很有信心地对左右说道,让他们摆出一个防守的阵势来:“看到项它阵脚大乱,龙且这个只会猛冲的莽夫,又要防备我,又得去救援项它,这么困难的事他岂能做好?” 曹参觉得以龙且的性格,肯定会猛冲自己的阵地,试图先打垮自己然后再去增援项它。 “等龙且被我打垮后,项它这个胆小的家伙必逃,我再趁势截击,定要留下他大半人马来。”曹参还没打败龙且,就开始惦记着攻打项它那一路了,激励部下道:“这是我军在诸侯面前的首站,要让诸侯看看我们汉军的厉害,让他们知道南路军的骁勇更在北路军之上。” “遵命!”曹参的左右齐声喝彩,他们也都是楚人,关中被项羽偷袭憋了一肚子的气,今天总算是要到出气的时候了:“让那些叛贼看看我们的厉害。” 虽然刘邦一直说叛贼只有项羽、范增等少数几个,但部下平时都这么说,曹参也不阻止。 “项羽派这两个人来当先锋,不是送给麾下功劳吗?” 排兵布阵的时候,一个曹参的部将对主将说道。 “项羽虽然厉害,可他手下哪里有人啊?”曹参哼了一声:“龙且、曹咎两个人差不多就是项羽手下最厉害的了吧?其他的更不能看。” “钟离眛?”这个部将想了片刻,又提出一个人选。 曹参皱皱眉:“一样,在项羽身边就能打,离开项羽就完。而且,他又不可能做主将,他们谁都轮不到主将,主将只能是项襄、项悍、项冠这些废物。” 第十四节 首胜 项它营地那边的杀喊声越来越响,曹参看到那边已经是矢落如雨,腾起的烟尘越来越浓,渐渐地将他的视野遮蔽。 这时候曹参对面的营门洞开,大批的楚军从营地里涌了出来,迅速地展开的阵型。 “弓箭手。”曹参大叫一声,汉军的弓箭手迅速从前排的空隙里冲到前排,弯弓搭矢向着正在列队的楚军放出箭雨。 不过这些干扰显然不能让楚军退缩,曹参看到对面的敌人在己方箭雨中艰难地继续排列阵列。 登高的曹参一直认真地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他突然爆发出一声大喝:“退回来。” 骤雨般的金声响起,差不多在汉军射手刚刚开始后退的时候,对面就响起猛烈的鼓声,楚军发出呐喊声,排山倒海地冲了过来。 汉军的几乎所有的盾兵都集中到了中央的位置,射手跑回阵后,这些盾兵就紧紧地靠在一起,填补上了阵容上所有的缝隙,他们把盾牌立在地上。冲过来的楚军用力地用武器撞击着汉军的盾牌,躲在盾牌保护后的汉军士兵,只用一分的气力反击,把九分的气力都放在防守上。 而在盾牌兵的背后,军官们也一直在协调着士兵,让军阵里的士兵能够不断轮换,让饱受攻击的第一排士兵能够不断退到后排喘一口气。随着这种调节,汉军的战线一直保持着完整,第一排的士兵也始终有着充足地体力支撑大盾,不过整体上,战线还是被楚军缓缓地推向后方。 对面的楚军前锋渐渐开始露出疲态,曹参看到前排的楚军进攻的动作越来越随意,甚至胡乱敲打和推搡汉军的盾阵。有些急躁的楚军士兵甚至用腿去踹汉军的盾牌,因为汉军几乎不进行反击;还有一些疲劳的楚军士兵,甚至向汉阵里投掷兵器,这些都是不应该出现的动作。 龙且可能是没想到曹参居然这么有耐心,他作为刘邦的首席战将,一贯也是以悍勇著称的,可今天曹参完全不与楚军对攻,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轮换士兵防守上。相对的,前排的楚军显得越来越疲劳,他们的动作显得有气无力,对汉军的威胁不断减少,而在他们的身后,很多楚军士兵还没有机会发挥作用。 终于,曹参注意到楚军的队形开始变动,大概是龙且意识到了自己的急躁,试图调整队伍做长期厮杀的准备。 曹参高高举起双臂,然后用力地同时向前伸出。 看到主帅的动作后,汉军的全线停止后退,也停止了被动挨打的姿态,开始全力与楚军搏杀,很快体力充沛的汉军就开始将楚军打得后退。 在汉军稍微占据上风后不久,龙且突然向前移动旗帜,曹参看到他带着中军预备向自己笔直地推了过来。 “他还是这么心急啊。”曹参再次转换队形,让中央的汉军重新转入防守,不过他并没有停止两翼的攻势,也没有管直冲向自己将旗方向的龙且,而是将所有的预备队都投入了自己的左翼。 楚军的右翼显得非常虚弱,倒退的速度明显超过了楚军的左翼,曹参扫了一眼龙且的中军,他们正挤向前排准备加入战斗。 见状曹参发出了一声嗤笑,他很确信自己的中央阵线还很稳固,远在它发生动摇前,楚军的右翼就会抵挡不住。 五百养精蓄锐的曹参卫队已经加入到了汉军的左翼,他们并没有从军阵中穿过,而是继续向左延伸,远远地超过了楚军的右翼然后才开始旋转。本来楚军的右翼就已经抵挡不住,当然更加无力应付这支新加入的生力军,原本就摇摇欲坠的战线瞬间就出现了坍塌。大批的士兵丢弃了武器,呼喊着从前线败退下来。 “你中军动得太早了,”曹参看着依旧在中央战线上冲突的龙且,淡淡地说了一声。 在楚军右翼开始土崩瓦解的时候,楚军左翼也被击退了十几步到三十步不等,战线也马上就要破裂。 看到楚军半条战线已经不复存在,另外半条也濒临崩溃后,他们的统帅龙且也失去了信心,趁着还有机会,急速摆脱了和曹参中军的纠缠,全速向东方逃去。 “算你运气好,我今天还是事情要做。”望着龙且远去的背影,曹参讥笑了一声,让部下带少量士兵追杀溃兵,自己则带着主力全速赶往还在激战中的项它大营。 当汉军开到项它的营地附近时,曹参一眼就看到一队楚军正离开营地向自己跑过来。 “项它要跑,追上去!”曹参大喝一声。他猜得不错,发现龙且败退后,项它立刻失去了全部的信心,他留下部分士兵断后继续坚持,自己带着主力打开东面的营门就要撤退。 虽然项它的军队比匆匆赶来的曹参规模大很多,但项它显然无心恋战,面对着直冲过来的汉军,项它只派出了一部分士兵进行抵挡。 “不要让项它跑了!”曹参大呼着,尽力拉长自己的战线,只留下少量部队去拖住那些项它想用来拖住自己的楚军。 在曹参向着项它的将旗冲过去的时候,西面也传来震耳欲聋的杀声,韩王信和周苛都注意到项它企图脱离战场,分出兵马绕过项它的营地紧紧追来。 见状项它再也无心和曹参交战了,带着中军全速脱离战场。看到项它和龙且一样逃离战场后,他指挥的楚军也和另外一支一样失去了斗志,这个时候谁都知道只要落下就会被抛弃,所以大家发一声喊,就四散逃开。 “追啊,追啊。”曹参奋力大呼着:“别让项它跑了。” 曹参带着联军追了十几里远,从定陶北面围着城池绕了半个圈,一直追到了定陶东面才收住脚步。 “好了,今天我们就到此为止,”曹参看着溃不成军的楚军背影,意犹未尽地说道:“让我们先把定陶拿下。” 龙且和项它一样,都没敢进入定陶城内坚守,一个从定陶北面、一个从定陶南面逃向东方了。 联军抵达城下的时候,看到大战结果的定陶守军就开城投降了。 当刘邦接到捷报的时候,联军的先锋已经开进了定陶城,在城头上,曹参望见了项羽的旗帜。 “速速报告大王,我已经看见了项羽。”曹参眯眼估算了一下:“他的军队在两万人左右。” …… 看着狼狈逃回来的项它和龙且,项羽气得额头青筋毕露:“给你们五千兵马,居然连半天都顶不住!” 项它和龙且的五千楚军,这一仗折损了近半,而且还得花费时间来收拢残军。 项它和龙且即使不败,项羽觉得自己或许还有抽空消灭曹参的机会,虽然不大但是不能说完全没有。但现在是一点也没有了,曹参已经结束了战斗,他是肯定不会率孤军与项羽主力交战的。 而且曹参还占领了定陶。 “连劫营的机会都没有了。”项羽看着定陶城上升起的黑旗,恨恨地说了一声,回过头来神色不善地看着龙且。 “龙将军只是想救侄儿,”跪在一边的项它见势不好,急忙替龙且分辨道:“结果被曹参偷袭了。” 项羽勉强忍住气,询问起战事过程。听说项它居然守着大营都被韩军打得险象环生,项羽的脸色就更难看了:“韩信(韩王信)有那么厉害吗?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让你坚守定陶好了。” 本来项羽是指望在定陶城外多保留一些空间,所以当道扎营,如果项它和龙且再加上定陶能遮蔽曹参的视野,那项羽有可能偷偷摸到汉军先锋近前。结果项它太让人失望,项羽不禁想到如果不是这样布局,那说不定此时定陶还能在楚军手里。 “大王,”一个探马来报:“刘邦距离定陶还有十里。” “全军吗?”项羽不想处罚项它这个族人,也不想过于严厉地呵斥他,项羽觉得让族人损失颜面,对自己这个项氏的族长也是有害无益,所以就借着这个机会略过此事。 “只有刘邦的本部一万余人,不过其他诸侯距离他都不远。” “嗯。”项羽很清楚这里不是与联军决战的好地方,他希望范增能够把田横、陈余远远引开,而这里实在距离城阳太近了。 “退兵,退兵。”项羽当机立断,命令士兵向东行军,自己亲自指挥断后。 …… “这仗你是首功。”见到曹参后,刘邦当着诸侯们大声称赞道:“连败龙且、项它,夺取定陶,还逼退了项羽。” 韩王信和曹参只有六千人,而项它和龙且的楚军有五千,联军不但干脆利落地击溃了楚军,还拿下了定陶这个重镇,这对诸侯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鼓舞。 “龙且无谋莽夫。项它不过一个黄口小儿,其实毫无本领,只不过是仗着叔父项羽才能带兵的,”曹参昂首挺胸,对刘邦笑道:“不过项羽主力未损,大王不可大意。” “当然不会,”刘邦笑呵呵地说道:“孤亲自盯住项羽,其他人,你来对付吧。” “只要大王能盯着项羽,他手下其余的人,都不是臣的对手。”曹参信心十足地说道。 “好。”刘邦看了看周围的诸侯,这些人都对项羽畏之如虎,相比经过此战他们的恐惧之情能减弱一些。 刘邦还是希望项羽能与联军交战,即使联军不能获得大胜也没关系,这种持续的交锋会不断削弱项羽在诸侯心目中战无不胜的形象,可惜项羽大概也想到了这一点儿,宁可不战而退也不会尝试成功率不高的交战。 “只要没有战胜或是战平项羽一战,诸侯们就还是会怀疑我能否击败他啊。”刘邦心里想着,扎营后就把诸侯们召集到定陶城中议事。 “陈余派人来说,范增听说定陶失守后,已经率军逃向东阿了。”刘邦让卫士挂起地图,对诸侯们说道。 这看上去没有什么奇怪的,刘邦夺取了定陶后,项羽可以沿着大道退往彭城,但范增可不行,他的退路已经被切断了。除非范增想留在城阳等死,否则肯定会撤兵的。 陈余和田横已经会面,他们觉得最好一起去追击范增,派使者过来询问刘邦这边的意见。 在场的诸侯无人对这个要求提出异议,范增是不能不管的,如果非要拉上齐、赵两国的军队一起追击项羽,那范增去而复返,就能把联军的粮道都给掐断了。 而无论是田横还是陈余,他们的兵力对范增都不占优势,范增还是熟悉地理的本地人,还可以指望得到齐境内大量楚军的增援。 既然大家都赞同,刘邦就让使者回复田横和陈余,告诉他们诸侯们都同意他们的追击要求,不过诸侯们还要求他们一定要盯紧范增,能消灭他最好,就是不能消灭也不能跟丢了——如果范增想来和项羽会师,那齐、赵联军也需要及时加入战场。 处理好这件事后,刘邦又问诸侯们和众将:“你们觉得项羽会在哪里和我们决战?” “虞县。”几乎所有的诸侯、将领们都异口同声地说道。 虞县就在砀郡附近,是砀郡和彭城之间交通线上的关键之地。如果项羽不守虞县而守砀郡的话,那刘邦只要拿下虞县就又把项羽的后路给截断了;反过来说,只要项羽能控制虞县,那不但能控制砀郡,还能把扼守通向彭城的要道,保护更南方的陈郡,要是联军尝试攻击薛郡,项羽也能反击联军的后背。 刘邦点点头:“不错,孤也是这么看的。” 虽然刘邦知道项羽很厉害,非常、非常厉害,但大势如此,虞县是砀郡的要冲,泗水郡的门户,刘邦深信一定会在那里遇到项羽。 “曹参,”刘邦叫道:“你还是先锋。” “是。”曹参站起来大声应道。 “韩王辛苦了,稍微休息一下。”刘邦转头看司马欣:“塞王能不能?” “敢不从命?”司马欣急忙答道。 对于这些依附的诸侯,刘邦并没有驱赶他们当炮灰,刘邦觉得自己这样能赢得诸侯敬意,更一心一意地跟随自己去讨伐项羽。 第十五节 拖延 曹参带领的先锋谨慎地靠近了成武,汉军走得相当慢,向沿途所有可能设伏的地方都派出了侦查并。结果曹参看到了一座空城,虽然楚军没能把所有的人都带走,但还是尽可能多地带走了大部分的男丁,并遣散了城里余下的百姓。 很快周苛就跑来对曹参说,他派去昌邑的探马报告,那边的情况和成武一样:“仓库都烧掉了,人也都不见了。” “真狠,坚壁清野。”曹参说道。 “项羽应该是想拉长我们的粮道,这样我们就会走得越来越慢,消耗也会越来越大。”周苛有个大胆想法,对曹参说道:“我们应该加快速度,不让项羽跑掉。” 烧毁仓库,那就意味着联军所需要的粮食都要从后方运过来;遣散百姓就意味着人力都需要从后方抽掉;粮道拉得越长,需要用来留守的士兵就越多,这样前线的兵力就会被削弱。 可曹参不同意周苛的建议,瞪着眼问道:“我们去追击项羽?还和司马欣一起?他敢追吗?” “你敢追吗?”周苛反问道。 “我不敢。”曹参没有被周苛的激将法给唬住,毫不迟疑地说道:“大王给我们的命令是侦查项羽的行踪,免得大军遇到伏击,到底怎么行军要交给大王定夺。” 很快刘邦就带着联军主力抵达了成武,曹参和周苛一起去见他,后者趁机再次提出了加速行军的要求。 见刘邦有些迟疑,周苛又进一步劝说道:“既然项羽坚壁清野,那他就是对与我们决战没有信心,既然如此我们就该逼他决战啊。” “说不定项羽就盼着你这么想呢,”曹参反驳道:“要是先锋遇到挫败,对士气影响太大了。” “可要是这样慢吞吞地跟着项羽走,就对士气没有影响吗?”周苛依然不放弃:“只会让将士们觉得诸侯都畏惧项羽如虎。” “当初,两年前,武信君刚刚战死的时候,孤和项羽退回彭城的路上,我们两个就私下商议过若是章邯和王离进攻彭城,我们该如何应对。”刘邦开口说道,从定陶出发攻击彭城,差不多就是这条线路最为可行。其他的路线上人口都过于稀少,无法支持数万军队通过。 砀郡约三、四万户,十几万不到二十万的人口一多半在陈留,剩下的大多数就在砀郡、虞县、下邑这一带。 “孤和项羽估算过,砀郡、虞县周围大约有一万户人家,这么多人没法都赶走,但只要将他们遣散,秦军搜索起来就会很费力,能不能找到一成都难说,很多百姓背着粮食往山林里一躲,你打算花多久去把他们找出来?”当时秦军大约有三万人,秦军就算把这些百姓所有的到秋收之前的存粮都找出来,也就够一个月所用。现在刘邦的兵力更庞大,就算找到的百姓更多,能维持的时间也没多长:“孤也是楚人,不能把这里的百姓都饿死,而且就算把他们的口粮全部抢光,也坚持不了二十天,我们可是有五万人啊。对了,再减去我们搜捕百姓,挖掘他们存粮的时间,能留给我们与项羽打仗的日子,超得过十五天吗?” 整个砀郡只有几万户而已,楚军两万,联军五、六万,这么庞大兵力已经远远超过本地能够承担的上限。刘邦还担心把军队散出去搜索粮食,会给项羽袭击联军的机会,当初他和项羽就想过这么对付王离,设法分散秦军兵力然后各个击破。现在刘邦觉得项羽就是把这个计划放大了,然后套在自己头上。 “不,我们不着急,”刘邦决定慢慢走,慢慢地从后方运粮过来:“我们要齐头并进,不给项羽各个击破的机会。” 向成武搬运粮草的时候,彭越也带着几千和好汉加入了联军的序列,彭越还是梁地的地头蛇,帮助刘邦安抚粱地的豪强,让他们出粮出力,协助联军一起筹集粮草。 在成武集中了足够的粮草后,刘邦才继续带领大军前进,正如联军所料,前面的单父也被楚军清空了。幸好刘邦带着粮食一起行军,对此也不是很头疼,只是他再次停顿下来,准备储备充足的粮食后再继续前行。 在近六万联军的背后,是数十万分布在从关中一直到前线的民夫,他们把关中、河南、河内、魏地、南阳的粮食运到各个渡口,装上船,然后利用漕运东运到定陶一代,最后再用川流不息的畜力车运输到成武、单父前线。 “幸好有各个诸侯协助,否则光靠关中我们早就垮了。”纪信看着每日送来的粮草,对郦商说道。 “当初秦国就是这么垮的,以关中对抗天下。”郦商说道,现在联军使用的畜力,大部分也都是沿途的诸侯提供的,就是陈余都送了一批牲口供联军使用:“不过即使现在是以天下之力伐楚,死在路上的这些牲口就能让关中明年再减产两成。” “是啊,”纪信叹了口气:“希望项羽赶快和我们决战,赶快打死他然后天下太平。” 现在前锋曹参的搭档变成了翟王董翳,虽然前锋有些危险,但落在后面也不轻松,为了缓解人力和粮食压力,联军的士兵现在也都要帮忙搬运。 …… “刘邦确实是稳妥,他一定还记得寡人和他商量过的怎么对付王离。”得知汉军又缓缓行军,各部保持紧密联系时,项羽已经在下邑等待了好几天。这几天楚军轮番修整,诸项和众将分头带兵出去,在沿途尽力进行着破坏。 下邑的东方就是彭城所在的泗水郡,如果楚国不想让战火延烧到自己都城所在的泗水郡,那下邑就是适合的战场,楚军内部对在此一战的呼声也很高。 而且项羽对此也有些跃跃欲试,联军一直保持着很好的军纪,没有大肆掠夺沿途百姓,这固然降低了占领区的反抗,但意味着联军的主要粮食供给都要依靠后方,情报也证实联军士兵一直在从事搬运,行军十分辛苦。 项羽唤来另外一个亲族项悍,让他坚守虞县争取时间:“你只要守住城就可以,刘邦是断然不敢亲自去攻打你的,只要攻城的汉军被挡在城下,刘邦就得增援他们,还得给他们押送粮草。” “不要出城!”项羽嘱咐道:“坚守就可以。” 部署停当后,项羽就派出三倍的侦查部队,开始寻找刘邦的漏洞。 曹参发现项羽的旗号不在虞县而在下邑后,立刻和董翳一起扎住阵脚向刘邦报告。没过多久,刘邦和魏豹就带着汉军和魏军先后赶到,位于左翼位置上的陈平、申阳也停止了对丰县的试探,向刘邦靠拢,一左一右并肩面对着下邑。 “孤不需要贪功冒进,”刘邦停下脚步后立刻开始挖掘战壕,同时建立仓库储存从后方送来的粮食,把曹参替换出去:“孤只要盯住项羽,他的部将就没有人能挡住曹参。而孤手里的兵力是项羽的两倍,断然没有不胜的道理。” 项羽到底是在虞县还是下邑区别不大,如果是前者刘邦就打一个左勾拳,包抄切断项羽和彭城的联系;现在既然项羽在下邑,那刘邦就打一个右勾拳,思路依然是包抄项羽的侧翼,迫使他在不利的态势下决战或是继续后退。 “要是项羽后退,我们就追击,让他损失更多的国土和人力,他迟早要掉头一战的;如果他不退,曹参就会逐个打垮他的偏师,把他困在这里。”刘邦第一百次给诸侯解释他的稳妥战术,随着楚军不断坚壁清野,诸侯中急于求战的呼声也越来越高涨,大家都开始厌烦这种无休止的行军、扎营、搬运然后再行军、扎营、搬运的过程。 不过刘邦很固执,不肯改变他的既定计划,曹参脱离了主力后,立刻开始快速跃进,一天就急行军到了虞县前,左翼的韩王信再次负责配合曹参的进攻,除此以外还有从南边过来与联军汇合的衡山王吴芮。 “守城的主将是项悍,次将是虞子期?”曹参已经得到了守将的消息。 “这虞子期是何人?”韩王信问道,他不是楚军,不知道项羽的部将都是什么来历。不过上次曹参已经对他说过项羽的偏师人事模式了,就是一个项氏子弟,加一个辅佐他的次将。 吴芮哼了一声:“是项羽宠妾虞姬的哥哥。项羽最喜欢用同族兄弟,其次就是妻妾的兄弟。” “听着不是很善战的样子啊。”韩王信说道。 “当然,项羽的昆弟、妻兄没一个善战的,全绑在一起也不是我的对手。”曹参大笑起来。 “曹将军不可大意。”韩王信提醒道。 “这个倒真不是曹将军大意,”吴芮也是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样:“等你和他们打过,你也会有信心的。” 当即曹参就和吴芮、韩王信商议妥当,韩王信负责攻打西门,曹参打北门,吴芮绕过去打南门,留下东门给项悍、虞子期逃跑。 “明天一早就发动进攻,我估计明天中午我们就能在城里吃饭了。”曹参最后说道。 果然到了第二天下午,项悍、虞子期就带着残兵败将逃回了下邑,当先破城的就是攻打北门的曹参。 “虞县是你的家乡,你是虞县的望族,素有威望,寡人本想送你一些功劳,将来给你爵位时旁人也是无话可说,”项羽对垂头丧气的虞子期叹气道,又冲着项悍连连摇头:“可寡人真没想到,你在自己的家乡居然都顶不住一个上午,曹参有那么厉害吗?算了,你们以后还是跟在寡人身边吧。” 说完之后,项羽就命令拔营:“把能带走的东西都带走,一颗粮食也不要留给刘邦。” 项羽不是很生气的原因是,他确实没有发现刘邦有太大的漏洞,既然如此那他就再退一步,反正越是深入,刘邦的力量就越弱。 楚军众将虽然应是,但竟然呼声不是很响亮,因为所有人都意识到,战争不可避免地要进入泗水郡了,甚至可能蔓延到楚国的都城。最近一段时间,楚军众将都渴望在下邑击退入侵的汉军,现在他们依然毫无异议地服从项羽,但士气显然受到了影响。 “决战的时机未到,”项羽看出部下们有些气馁,不过他也懒得仔细解释:“既然如此,那就不决战。” 为了防备被项羽突袭,刘邦距离下邑很远就扎营了,然后步步为营地向前推进。得知项羽撤出下邑后,刘邦还稳妥地派人反复侦查,然后才开进了被楚军放弃的城池。 “又是一座空无一人的城市。”刘邦巡视着下邑,口中喃喃说道。 “殿下,我们应该追击啊。”彭越对刘邦说道,他刚刚加入汉军,满心要立个大功劳然后博取王侯之位,见刘邦放任项羽从容撤退颇有不甘。 “我们对面是项羽,万万不能大意。”刘邦摇摇头,下令联军在下邑修整,一定要等到后方运来了足够的粮草后才能进一步前进。 见彭越似乎还有疑惑,刘邦问道:“怎么了?” 彭越笑了一笑:“汉王的风格,和传闻的不太相符。” “嗯,孤确实是喜欢速战速决,”刘邦点点头:“以前孤自丰县去袭击司马夷的时候,从这里到砀郡,一天一夜就赶到了,三天后就和司马夷打了两仗,把秦军从砀郡赶了出去。” “汉王当时的英姿,臣也听说过了。”彭越赞道。 “那时孤是和司马夷打,而现在是项羽,和他可是急躁不得。”刘邦笑道,从定陶到这里,他走了十几天,相比之前的行军简直就是和乌龟爬一样:“项羽可不是司马夷、章邯或是赵高之流,孤现在有如履薄冰之感。” 得知刘邦占领了虞县,项羽放弃下邑退回泗水郡后,砀郡的守军也都向汉军投降。 占领了整个砀郡后,刘邦又故态复萌,一心加强防御,修建仓库囤积粮食,全神戒备提防项羽的突袭。一直等到了四月,在下邑又储备了充足的粮食和辎重后,刘邦才再次动员全军,先是南北展开,然后再向着东方齐头并进。 “前面就是彭城,孤这个义弟最擅长鼓舞士气,他肯定会号召士兵为了彭城的家小而出力死战,到了此时他再也不能避而不战了,之前不战可以解释为计谋,而放弃都城那他就会被楚人视为懦夫。”在出发前,刘邦对诸侯和众将们说道:“孤一路而来,秋毫无犯,到了彭城城下的时候也不要急于和项羽决战,我们要先发起攻心战,告诉楚军将士我们不会屠城,不会洗劫彭城,我们是来替怀王报仇的,只要项羽这个弑君逆贼一个人的人头。” 在大家分开各自去领军前,刘邦还鼓舞道:“列位,我们讨伐逆贼项羽的伟业,就要成功了!” 第十六节 空城 汉二年四月,联军已经是后顾无忧,被被项羽放弃的东郡、砀郡、陈郡的楚军也转而投入了汉军阵营。 在定陶初次交锋的一个月之后,随着刘邦的一声令下,超过五万五千人全体出动,展开一个扇型向彭城方向齐头并进。这个庞大的锋线北起下邑,南面一直扫过相县,几十里宽的扇面上侦骑密布,往来交通的使者不断,力求不给项羽任何包抄侧击的机会。 这个进攻扇面的中轴就是下邑到萧县的道路,项羽放弃前者后就把大本营设在了这里,刘邦觉得唯一的问题就是项羽会选择在萧县决战、还是放弃萧县退守彭城做最后的抵抗。此时曹参又回到中路充当前锋,一万五千从关中带来的嫡系汉军几乎都集中到正中的位置。 “楚国九郡,项羽已经放弃了三郡,要是他连泗水郡和彭城都放弃了的话,楚军的军心就要崩溃了吧?”行军的时候,夏侯婴对刘邦说道。 刘邦转头看着夏侯婴:“你有什么疑问吗?” “我在想他会不会连彭城都不要了。”夏侯婴答道。 “你不是刚刚还在说?”刘邦反问道。 “一个月前,我还以为他会在城阳和我们交战,我不懂兵法,但你们一个个都很确定;然后是虞县、下邑,大家还是非常确定;这些说法都错了,现在说起萧县的时候,大家已然没有把握。”夏侯婴摇摇头,看上去没有什么信心。 “可你也清楚,项羽是不会一口气放弃半个楚国和都城的。”刘邦认真地看着夏侯婴, “当初在虞县、在下邑没有见到他的时候,我是很吃惊的,嗯,是震惊。要是在萧县和彭城还是没有遇到他,我会吃惊,但应该不会那么吃惊了。” “是吗?”刘邦轻声说道。 不过刘邦仍是不相信项羽还会再退,要不是项羽威名远播,恐怕楚军早就军心动摇了;可刘邦觉得楚国人彪悍勇猛,无论项羽的勇名多么响亮,他只要敢不战而放弃彭城,刘邦感觉他都会被将士们视为懦夫。 下邑到萧县本来也没有多远,几乎是刘邦刚一出动,项羽就立刻知道了对方的动静。 到下午的时候,曹参带领的先锋部队小心翼翼地靠近了楚军在萧县西面的前哨,这时南方的楚军探子向项羽报告,汉军的远端已经越过了灵璧——联军各部都以非常缓慢的速度在前行,以保证不会遭到突袭。 “真是步步为营。”项羽并没有披甲,悠闲地坐在萧县外的大营里,他似乎对刘邦的举动早有预料:“从定陶到这里,三百多里地他居然走了一个月!这份耐心真是令人佩服。” 项羽坚壁清野,刘邦就耐心停下来等粮草,现在项羽猜若是自己坚守彭城的话,刘邦可能连围城需要的粮食都准备好了,绝对不会因为需要收集粮草而分散兵力。 定陶、虞县的一系列失利,让项羽身边的楚军兵力减少到了两万出头,对面的汉军几乎是楚军的三倍,即使如此,刘邦仍是小心翼翼不肯露出任何破绽。 “他们准是商量好了,无论那一部分遇到我,都要立刻原地坚守,等待两翼包抄上来吧,刘邦以为我是傻子吗?”继续听了一会儿侦骑的报告,项羽哼了一声:“照他们这个速度,刘邦下午才能到萧县。” 项羽估计得不错,曹参一直等到刘邦和同行的诸侯的旗帜出现在视野范围里,才对萧县西部的楚军前哨发起了进攻。在抵抗了一阵后,这些楚军就纷纷向萧县旁的楚军主力退回,见状曹参也没有追击,继续不急不忙地逼近。反正楚军可以不断后退,但彭城是原地不动的——汉军只要不断压迫楚军的空间,对方就会在这一两日内与自己展开最后的决战。 但这些楚军退回后,却没有多做停留,而是急速地越过了营地向北而去。 这个举动让曹参目瞪口呆,他随即派出了侦查队,他们的回报让曹参更是大吃一惊,萧县周围的楚军营地都是空营。 闻讯曹参亲自赶到了楚军的营地里查看,果然这些营地都是空荡荡的,看起来很多最近都一直没有人住。说明这些天来很多座楚军营地都是虚张声势的空营,楚军从来就没有打算防守萧县,这让曹参颇有一拳打空的感觉。 接到报告的刘邦也很快赶到了萧县,与曹参一起再次查看楚军营地。 “从车辙来看,项羽这些天向北搬运了一些物资,这两天营地里大约还有一万人,然后都向北面去了。”曹参带着刘邦一直走到萧县北面:“今天我遇到的楚军也向北面去了。” “北面有什么?”刘邦茫然地说道:“北面只有我们的老家啊。” 萧县的北面就是沛、丰两县,不过刘邦这次是来消灭项羽的,不是来搬运家小的,他相信项羽也很清楚这一点,直到目前为止,项羽也没有把刘邦的家人绑出来当人质。 当然就是绑出来也没用,这种事曹参已经干过不止一次了,刘邦还是个山贼的时候都不会为了老爹和媳妇向曹参交出手下的人,现在当然更不可能为了他们向项羽交出天下。 “这是疑兵之计,”赶来的纪信说道:“项羽想引诱我们向北分兵。” “不错,这应该是项羽在效仿孙膑的添灶之计,”刘邦点了点头,这也是他的想法:“我们明天继续向彭城进军,不要管项羽的计谋。” 一如既往,汉军不等太阳落山就开始扎营,在天黑之前一刻不停地挖壕沟。 等到天大亮,周围的雾气都彻底散去后,视野良好的汉军才出营继续行军。 不过今天的状况更加令刘邦吃惊,还没到中午,前锋就传来消息,汉军的侦查骑兵直接就进入了无人防守的楚都彭城。 “什么?”刘邦催促军队加快赶路,一头雾水地带着中军全速抵达了彭城,在城门口他看到了同样满脸迷惑的曹参。 “彭城的百姓都在,”曹参见到刘邦就报告道:“项羽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带走百姓,只是封住了城门不许人出入,今天早上这些守军也离开了。” “他们去哪里了?”刘邦问道。 “不知道。”曹参摇头道:“守城的都是项庄带领的近卫,项羽居然让他来干把门的事。” 不过项羽采取的保密措施,也让刘邦感到了威胁,他当即下令:“传令给全军,让各部都停下,就地坚守。” 项羽的两万大军不可能凭空消失,不过刘邦还是不认为他会向北去,只知道这些楚军肯定藏在暗处准备袭击某支汉军。 “不要乱,只要我们不乱,项羽肯定会冒出来的。”刘邦对曹参说道,接着他又征询了一声:“项羽不会去北面的,对吧?” “薛郡?难道他要去打齐军和赵军?”曹参想了想,有些不自信地说道:“就算他赢了,那项羽也是丧家之犬了啊。” 在刘邦和曹参疑神疑鬼的时候,突然又有人来报告,说是在彭城里找到了刘邦的老爹、吕雉和两个孩子。 听说此事后,刘邦立刻就赶去见父亲和妻儿,刘老头和吕雉什么也说不明白,他们全家一直被看押在彭城,今天早上项庄突然就把他们放了。和刘邦一家关在一起的,还有曹参、萧何等大批汉军家属,几乎所有汉军里有头有脸的高官家属,都被项羽一起关在彭城,现在也尽数被解救出来。 刘老头把一封信递给刘邦:“这是他交给我的,说是给你的。” 刘邦狐疑地接过信,打开看了起来,居然是项羽的亲笔信,劝刘邦接了老爹、吕雉和嫡子、嫡女后就回关中去。 “他以为这样就能行吗?”刘邦看完信后,感到脑袋都要炸了,他把信交给部将们传递着看:“我们已经是不死不休了啊。” “这是要麻痹我们吧?”曹参看完后也彻底糊涂了:“他不会真的以为我们肯退兵吧?” “这算是求饶?”夏侯婴问道。 “项羽才不会求饶。”周苛反驳道。 众将正在争吵不休的时候,刘邦再次下令,各军严守营地,先查出楚军到底去了哪里再说。 “两万楚军,是没法藏起来的,必须找到他们!”刘邦对众人说道,两万楚军每日消耗的粮草是个惊人的数量,没有了彭城的仓库,就需要大量的民夫去运输,这么大一个目标是躲不开汉军侦查的。 …… 萧县北方百里之外,在沛县和丰县之间。 从今天早上开始,项羽就向北眺望,直到午后也不曾回营,带着几个卫士一直等在那里。 彭城是否失守,目前楚军还不清楚,不过军队对此已经是议论纷纷。就是军官们也交头接耳,现在军心已经是浮动至极,全军上下对避而不战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大家坚壁清野是为了坚守或是决战,而不是将领土和国都拱手让出。 不过直到现在为止,项羽的威望仍在,他本人没有比打败过,而他这一年来不停地带着大家发财。虽说最近齐国抵挡的比较激烈,但总的来说,楚军从齐国劫掠到的财富还是远超过他们的损失,大部分楚国人都很羡慕那些能随着项羽出征的人,希望能够参与项羽下一次的军事行动。 终于,项羽在道路的尽头看到了一幅土黄色的楚军旗帜,接着就是更多的旗帜冒了出来,形成了一条长龙向他蜿蜒而来。 这支长龙一眼望不到尽头,蛇头已经快到了项羽的马前时,蛇尾仍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项羽在队伍中找到了他寻找的人,于是就带着项庄,纵马疾驰到这支军队的行列前。 “亚父。”项羽向着那个精神矍铄的老者喊道。 “大王。”一身甲胄的范增在马上抱拳,高声回应道。 “亚父带来了多少人?”项羽看着范增身后的长龙问道。 “一万五千人。”范增得意地说道,这一个月来他在东阿、鲁县逐次抵抗,还将分散在齐国各地的楚军都召集到他的麾下。这一连串行动中,范增表现出了卓越的指挥才能,各地的楚国军队都从容摆脱了他们对面的齐军,无论是齐国的正规军还是游击队都没能跟上迅速行动的楚军,他们几乎没受损失就回到了范增旗下。 减去这一个月来的消耗,以及这次急行军掉队的兵马,范增的兵力居然比项羽分手时交给他的还要多了五成。 “齐军呢、赵军呢?”项羽问道。 “正如大王所料,田横见臣召回了齐地的我军,就急不可待地回国去了。”范增接到项羽的召唤,放弃鲁县南下后,忧心国内的田横立刻就放弃了尾随范增,匆匆赶回齐国:“陈余没了田横的支持,不敢迫近我军,现在应该还没过胡陵。” “诸侯都是靠不住的。”项羽冷笑了一声。 “大王所言极是。”范增点点头,昨天他突然加速,强行军穿过胡陵的沼泽区,即使有些兵马深陷其中也不管不顾;田横离去后,陈余已然尾随楚军,但赵相可没有这样的魄力,更担心被熟悉地形的范增打了伏击,所有走的畏畏缩缩的,已经被楚军拉开了很远。 “好,”项羽大声叫道,胡陵周围的湖泊和沼泽,切断了刘邦与陈余、田横的联系,齐、赵两军即使想通知刘邦,他们的使者也得从西面绕一个大圈,至少几天内刘邦是绝对不可能了解北面的动静的:“我们现在就全军返回萧县,给彭越一个惊喜,刘邦正把他的军粮都运进去。” 刘邦加速向彭城赶去的时候,让彭越返回萧县协助申阳坚守这个据点,情况已经被项羽留在南边的探马发现了。 “晚上我们就能赶到,夺回萧县后让全军休息一夜,明天早上趁着大雾未散的时候我们就去攻打刘邦,夺回彭城。”和范增并驾齐驱的时候,项羽又说了一声。 “是,大王。”范增微微欠身,他有些不安地环顾了一下周围:“要是刘邦碰巧派人来接他的家小,就不好了。” “他不会的,”项羽冷冷地说道:“他和他手下的得力干将们现在都正在庆祝团圆呢。” 第十七节 反攻 早在联军主力抵达彭城之前,刘邦就下令各路诸侯都要驻扎在城外:“项羽最善于激励士气,如果我军进入城内,项羽肯定会说我军屠戮彭城百姓,让士卒生出死战之心。” 不过只是让联军不进城,刘邦还是不放心,感觉项羽眼看就要完蛋了,刘邦可不想在这最后关头被对方反扑。于是刘邦再次召集诸侯,严令各军一概不得入城扰民,规定但凡有违反军纪的都定斩不赦,同时还下令不许强买彭城百姓的东西,甚至打算拨给楚人一些粮草来安抚民心。 “我们出兵以来一直对楚人说,我们此来不是和楚国人作对的,而是为怀王报仇的,现在项羽就差一口气了,他今天放弃了彭城,明天就能众叛亲离,千万不要给他反败为胜的机会。” 在整顿军纪的同时,刘邦还命令手下去慰问一些彭城的老人,打算把一些有名望的人找出来帮联军宣传,让项羽手下的将士都知道联军秋毫不犯。 与此同时,项羽和范增正带着兵马向萧县开进,范增对项羽的策略有些疑惑,他觉得不如直接反攻彭城,担心先打萧县会给刘邦反应时间。 “刘邦最喜欢攻心之术,寡人猜他肯定不会入城而是驻扎于外。”项羽耐心地解释道,现在楚军已经被告知,汉军无恶不作,正在彭城烧杀抢掠:“我军若是返回彭城,士兵们见到城市安然无恙,就会认为寡人欺众。” 范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此乃吴王故智。” “不错。”项羽点点头。当初夫差北上和晋国会盟,勾践趁机偷袭吴国夺取了苏州,得知越兵军纪严明后,夫差赶快把报信的本国使者杀了免得动摇军心:“后来夫差又犯错了,不过当时越人善待吴人的消息要是传开的话,他就没法夺回都城了。我们要是仓促回军彭城,刘邦肯定会让开彭城给我,士兵们急着回家看家小是否平安,就没法安心打仗了。不,寡人要先拿下萧县,断了刘邦的粮草、归路,让他来打我。远离彭城,才是适合决战的地方。” 项羽在外围拉出一道警戒线,如果有彭城来的人,一概抓起来处死,现在是生死存亡的关头,决不能让任何人动摇了楚军的军心。 日落后,正在萧县营帐里休息的彭越,突然听到喊杀声四起,急忙披挂出来查看。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居然杀声就传遍了半个萧县,黑夜里到处都腾起火光,城内外的联军一起受到了攻击。 驻守萧县的不止有彭越,还有河南王申阳。彭越之前接受了田荣的将印起事,但很快就被陈平击溃,一直躲到刘邦出兵。和河南王申阳的部队相比,彭越带出来的人更像是乌合之众,所以无论萧县内外,都是河南兵为主,彭越所辖为辅。 “怎么了?”彭越抓住一个郎中,焦急地问道,虽然联军进入了萧县,但他和申阳都严格执行了刘邦的命令,没有纵兵扰民。 “到处都是楚军。”这个郎中也是满脸惊慌,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不知道楚军怎么就杀进城来了。” 又过了片刻,一个彭越的老弟兄跑来,这个人满脸都是冷汗:“麾下不好了,申阳造反了,是他把楚军放进来了。” 一开始彭越还不太信,但更多的消息传来,本来呆在城东的申阳所部正向西门攻来,而城外的彭越部同样受到了楚军与河南军的夹击。 本来彭越的部众就缺乏装备和训练,连河南军都打不过哪里可能是楚军的对手,更不说还遭到了偷袭。现在全萧县的彭越部,都已经崩溃或是在崩溃的边缘。 “立刻撤退!”彭越当机立断,大喊一声就带着近卫突围,听说是申阳造反后,彭越立刻就知道萧县没救了。 仗着反应迅速,加上夜黑风高,彭越很快就脱出了险境。逃出萧县后,彭越不假思索就要直奔下邑而去,在他逃走前派了几个使者去给彭城报警,现在彭越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汉王和诸侯依然是优势,等汉王回来了就能把申阳这个叛徒一下子打死。”趁着夜色向西方狂奔的时候,彭越边逃边破口大骂。 …… 楚军的主力并没有参战,只是一支先头部队配合申阳就把彭越赶了出去。早在日落前,项羽就下令主力扎寨休息。 萧县那边传来的喊杀声,丝毫没有影响到楚军的休息,只是在使者来报捷的时候,项羽和范增才起身接见了一下。正如项羽所料,申阳很快就把彭越赶出了城,将刘邦备下的粮草献给了项羽。 听完使者的叙述,范增又走出门,看看南面萧县的冲天火光,对项羽由衷地赞道:“申阳,臣真没想到。” “诸侯跟着刘邦来打仗是为了抢劫发财的,尤其是寡人带他们洗劫了关中后,他们对来楚国抢一把还是很盼望的。”项羽倒是没有什么激动之色,平淡地说道:“可刘邦真以为自己是王者之师,入楚以来严禁扰民。都夺下彭城了,刘邦还禁止诸侯军入城,大家都是敢怒不敢言罢了。刘邦在定陶、虞县,多次逗留不进,不给诸侯好处,但打仗人人有份——寡人和申阳书信来往已经很久了,今天他实在是再也忍不下去了。” 不错,刘邦每次打仗也都派自己的嫡系参战,但大家都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他是要为自己报一箭之仇。可大家又和项羽没仇,跟着刘邦来讨伐项羽不光会损失士兵,还需要征用民夫和牲口,如果刘邦让大家发财那这就当是本钱了,可刘邦一直拦着大家洗劫,那诸侯自然纷纷不平。 很长一段时间来,项羽一直在拉拢申阳,不过对方觉得楚国弱势,而且对刘邦还抱有希望,故而一直没有答应项羽;但今天听说刘邦居然攻下了彭城都不许抢,申阳就彻底绝望了,再得知楚军主力汇合,他就决定跟着项羽反汉。 “刘邦肯定看到这火光了,黑夜他不敢来,明天一早就会急忙来救自己的粮库,” 项羽向东方彭城联军的方向瞥了一眼:“然后我们就和他决战。” 这时申阳送来了一些被救出来的彭城壮丁,虽然只有百余人,但个个都切齿痛骂刘邦在彭城强征民夫、强抢民女,听到这些哭喊声的楚军士兵无不怒发冲冠。 范增看了项羽一眼,心里明白这是楚王在激励士气。 “那我们分头行事?”项羽和范增讲完自己的计划后,问了一声。 “是。”范增已经充分了解了项羽的计划,他对这个策划没有什么异议:“那臣先去了。” “亚父一路小心。”项羽对范增温和地说道。 看到西方的火光后,刘邦惊疑不定,一边派人去侦查,一边紧急召集各路诸侯商议。 “项羽只有两万人,今夜他肯定还会有折损,”说到这里刘邦忍不住恨恨地说道:“河南王和彭将军到底在干什么?楚军怎么敢趁夜攻城,他们又怎么会让楚人得手了?” 但刘邦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抱怨下去,现在彭城附近的联军仍然有五万,就是彭越和申阳一个士兵都没逃出来,联军依然是楚军的两倍半:“我们明日就出发,夺回萧县,项羽要是再次不战而逃的话,他的军心也就彻底涣散了。” 第二天联军三更就起床造饭,五更就打着火把离开军营向西开进,刘邦生怕到得太晚,给项羽趁黑逃掉的机会。 可是才走了不到一半,探马就报告说发现对面有大军迎面开来,刘邦抬头看了看蒙蒙亮的东方,有些惊讶地说道:“项羽来和我们决战吗?” 虽然有些吃惊,刘邦还是从容地下令展开队形,一万五千汉军居于正中,左翼是魏王和陈平的一万七千人,右翼则是韩王信、横山王芮的六千多人,再加上塞王、翟王的一万余。 虽然因为雾气看不太远,可刘邦注意到楚军只有一万五千左右。 “看起来昨夜项羽的折损比我想象得还大,夜间混战还是太凶险了。”刘邦自言自语道,他就急忙叫过一个使者,让他去通知最左翼的陈平:“让陈平带着他的兵马绕过去,夺回萧县,切断项羽的逃路。” “是。”这个使者急忙领命而去。 刘邦看着对面的楚军,轻声说道:“项羽,这次我可不一样了,这次诸侯都在我这边。” 在联军开始转换阵容的时候,一个满脸污泥的人被带到刘邦面前。 “大王,这人自称是彭将军的使者。” 彭越派出的几个使者都走散了,这个人跑了一夜,幸运地绕过了楚军找到刘邦的军队,表明了身份后立刻被带了过来。 “申阳造反了?”听到这个消息让刘邦大吃一惊,半信半疑,大战在即,他顾不得细问这个使者,就让人把这个使者带下去看管起来,然后又派了一个使者去追陈平:“告诉陈平有人说申阳造反,彭将军已经逃走,不过这个消息不知真假。” 既然从左翼抽走了陈平的六、七千人,刘邦的中军就向南方略微移动,和魏豹靠得更紧一些。 这时刘邦突然看到北面,也就是自己的右翼发生了骚动,司马欣和董翳的军队突然向后退却,同时爆发出震耳的喧哗。 “他们在干什么?”刘邦本来已经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对面的楚军身上,听到右翼的响动后不禁勃然大怒。 随着塞军和翟军不断仓皇后退,距离汉军越来越远,刘邦北方的视野终于彻底打开,他看到有黑压压的军队正从北方的薄雾中走出来,这支军队头上飘扬着无数的黄色楚国旗帜,他们指向天空的长矛密集得就像是会移动的森林。 “东皇太一啊,”刘邦看得目瞪口呆,越来越多的楚军从晨雾中现身出来,这时刘邦已经能够清楚地看到那面吓退了司马欣和董翳的楚王大麾。 “那这是谁?”刘邦大吼着向西面转过头,他看到原来同样打着项羽旗号的楚军,已经撤去原来的旗帜,换上了属于范增的标识。 “是范增军,大概有一万五千人!”刘邦呻吟了一声:“陈余和田横在哪里?” 刘邦迅速地盘算了一下,发觉自己依然有微弱的优势,现在联军和楚军的兵力对比是四万三对阵三万五,就算申阳赶来参战,河南王的三千人马也起不到决定性的作用。现在陈平还正在包抄楚军,陈平的六、七千兵力比申阳的影响大得多,而且刘邦还能指望齐军和赵军,虽然很久没有和陈余、田横联系过了,但当初的约定就是他们要咬住范增。 既然范增已经出现在战场上,那田横和陈余的部队也应该随时抵达,而且会出现在楚军的背后。 现在唯一的威胁是,由于刘邦误判了楚军的实力和位置,联军的阵型相当不利,需要迅速地向北旋转来迎战楚军。 “让韩王和衡山王顶上去,”刘邦当机立断,同时再发使者去给司马欣和董翳鼓劲:“告诉他们,齐、赵和陈平马上就会突袭项羽的背后,我军依然是优势、大优势。” 汉军开始转向的时候,刘邦紧张地看着项羽的主力,对方正开始列阵,所以刘邦依然有时间,而且韩王信和衡山王吴芮都开始转向面对项羽,他们虽然也惊慌但并没有跟着司马欣和董翳一起跑。 在汉军即将转向完成的时候,刘邦又看到更好的一幕,本来仓皇后退的塞军重振旗鼓后再次向战场急速开来,看起来司马欣已经恢复了士气。 塞军的速度越来越快,他们突然发出了呐喊声,敲响了密集的鼓声开始发起冲锋。 刘邦眼睁睁地看着塞军横着冲向了衡山王的队伍,狠狠地撞在了吴芮的侧翼上,顿时就是杀声四起,血肉横飞。 “他,他在干什么?”刘邦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第十八节 逆转 司马欣发起突袭后没有多久,衡山军就在他进攻下溃不成军,吴芮的大旗轰然到地。远处的刘邦看到有一队骑兵护着一个大将装束的人冲出乱军,为首的十有八九就是吴芮,但衡山王并没有向刘邦靠拢,而是向着南方全速逃离了战场。 变故发生后,和司马欣一样五千兵力的翟王董翳,现在已经是满脸是汗,他知道自己要做出一个关键的抉择。 董翳和司马欣的情况很相似,他们的手下大都是关中人,联军在秦地大开杀戒后,这些关中人都盼着这次能够站在联军的一边,对楚地大肆报复;而且这些人和当初刘邦手下逃亡的那些人一样,并不是很想留在楚国定居,而是想帮助刘邦战胜项羽后,依靠功绩和财富衣锦还乡。 “我军——”董翳高举起手,瞄着汉军的方向,迟疑了片刻后狠狠一咬牙,大声叫道:“寡人支持楚王,讨伐刘邦。” 相比刘邦,董翳要更了解自己的军心,当初要是刘邦直接攻击董翳,说不定有很多人就会和章邯的手下一样投奔刘邦了;可刘邦并没有这么做,反而允许董翳继续称王;等进入楚国后,刘邦阻止这些关中人报仇,怨气无处发泄后他们就开始视刘邦为敌人。 不过董翳并没有向汉军挥下手臂,他知道军队对汉军依然有惧意,就像他们畏惧楚军一样,所以董翳偏了一偏身体,向着韩军的位置用力地挥了下去:“杀!我们先攻打韩信(韩王信)。” 此时韩王信已经进入了交战状态,司马欣击溃了衡山王后,趁势就向韩军发起了进攻。听到董翳的命令后,翟军也擂鼓出击,呐喊着向韩军杀了过去,与塞军一起夹击韩军。 在联军的对面,项羽冷眼看着联军开始自相残杀。 “果然如大王所料。”一个楚国军官兴奋地说道。 “当然,”听到这话后,项羽脸上也露出得意之色:“司马欣、董翳和申阳一样,申阳都造反了,他们哪里还忍耐得了?。” 项羽深知这三个人心中的隐忧,他们的领土刘邦都明确表示过要收回,虽然刘邦答应给他们另外换一块土地,但是这三人肯定都担心刘邦毁约。看到刘邦进入楚国后还一直在安抚百姓,他们心里当然更加担心了,总觉得在刘邦这个楚人的眼里,他们都是无足轻重的角色。 只是因为看到曹参连连获胜,项羽似乎朝不保夕,他们才按捺住愤怒不接受项羽的拉拢。等今天看到楚军主力出现,对汉军有了压倒性的优势后,司马欣对项羽的恐惧就超过了他对刘邦的畏惧;而看到司马欣倒戈后,董翳马上意识到刘邦已经陷入了危机之中,他当然不会为了刘邦去和项羽拼命。 “诸侯从来都心不齐,联军最是麻烦,这个寡人在棘原深受其苦,刘邦又怎么能例外?”项羽已经是胜券在握,反而不着急发起进攻,他的本部两万楚军对刘邦的一万五汉军,另一边范增的一万五楚军对魏豹的一万魏军,都有极大的优势。 至于已经开战的一侧,则是一万秦军对三千韩军,韩王信已经陷入了司马欣和董翳的包围夹击中,估计撑不住多久了:“自古以来,联军只能速胜,否则就是大麻烦。只是刘邦一个黔首,不懂得这些,从来没人教过他。” 等韩王信垮了,塞王和翟王的军队就会开始冲击汉军,这些秦人越是勇猛,楚军的损失就会越小。 “派个人去对韩信(韩王信)喊话,要是他投降,寡人就既往不咎。”项羽一面盯着刘邦的举动,一边对身边吩咐道:“魏豹那边也派一个。” 这时一个传令兵赶来,是范增派来的,他对项羽报告道:“陈余的军队昨晚抵达了沛县,好像已经向这边赶来。” “他来不及了。”项羽根本没放在心上,赵军被范增的楚军拉开了半天的距离。 “申阳受到了陈平的攻击,”这个传令兵说了另外一件事,接到刘邦的提醒后,陈平就对申阳产生了警惕,在包抄过程中,陈平在楚军背后遇到了申阳,现在河南王正遭到陈平的猛烈攻击。 “让他自己顶住,”项羽不屑一顾地说道:“陈平也来不及了,这个叛贼!” …… “命令曹参增援韩王。”刘邦见韩军受到了两王的攻击,立刻对一个传令兵说道。 这个传令兵走后,夏侯婴急切地说道:“我们这里也很危险。” “齐、赵联军随时都会抵达,陈平也一样。”刘邦观察着战场的形势,回答夏侯婴也是为了让自己能够保持镇定。 对面的项羽依旧没有发动攻势,但左翼的范增已经开始前进,向魏豹所部逼近。 夏侯婴显得更着急了,不过刘邦只是扫了一眼左翼,再次转回头来,对自己也是对周围人说道:“坚持,我们的援军马上就到。” 这个时候对面的项羽显然也是按捺不住,随着鼓声响起,大批的楚军整齐地踏着步子,向汉军这边杀过来。 刘邦深吸一口气,也举起了宝剑:“擂鼓,应战。” 看着楚、汉两军越靠越近,刘邦念道:“说起来,我们俩还没交过手呢。” 楚汉两军很快就厮杀在一起,由于分出了三千人去支援韩王信,刘邦手里的兵力更加紧张,他小心地控制着军队,不停地做着各种应对。 就在刘邦几乎全神贯注于指挥中时,突然有人大叫一声:“大王!” “怎么了?”刘邦有些恼怒地偏过头问道。 “韩军投降了。”提醒刘邦的人指着右翼叫道。 刘邦闻言一惊,他急忙抬眼看去,果然看到韩王信已经停止了抵抗,降下了自己的旗帜。刚才派过去的曹参虽然奋勇,但一直没能突破司马欣和董翳对韩王信的围困,可想而知,这些原本都压在韩军身上的压力,马上就都要转移到曹参头上。 “你忘记了韩国的大仇了吗?”刘邦开始控制不住情绪,忍不住破口大骂道:“你如何对得起死去的堂兄?” 但骂了两句后,刘邦又强行克制住。 “大王。”另一侧又有人叫道,声音更加惊惶。 等刘邦看过去的时候,那个卫士正口结舌地指着另外一翼:“魏王要撤退了。” 正如这个卫士说的,魏军已经开始后退了。 “这个时候退兵,会崩溃的啊。”刘邦长叹一声,他再次看向正面的时候,看到项羽的攻势更加猛烈了,人数较少的汉军虽然苦苦抵抗,但战线已经开始后退。 “我们是不是?”夏侯婴凑到刘邦耳边,压低声音问道。 刘邦没回答,而是伸出一根指头摇了摇。 夏侯婴不再劝说,轻手轻脚地后退了几步,然后一转身消失了。 刘邦就好像没有看到夏侯婴的离去一样,他继续环顾着战场,很快下达了新的命令:“去对曹参说,让他向西突围,不要跟着我来。” 目送这个使者离去后,刘邦神情严肃,继续指挥作战,但他的注意力已经不能完全放在正中,而是一直向右翼看。 又坚持了片刻,夏侯婴又偷偷溜了回来,挤到刘邦身边问道:“现在?” “不是时候。”刘邦头也不回地答道,继续全神贯注地指挥作战。 终于,刘邦看到曹参开始撤退,准确地说是开始逃命,和刚才的吴芮一样,刘邦看到一小队骑兵护卫这曹参逃离正在崩溃的军队,飞也似地向东方跑去。 看到这里刘邦松了口气,他知道自己肯定会是最大的目标,只要不来自己这里,曹参逃生的机会就会大很多。 “现在?”夏侯婴满脸焦急地再次问道。 “还不到时候。”刘邦再次拒绝了夏侯婴,他看到曹参的部队崩溃后,杀红眼的董翳和司马欣催动着大军,向自己的侧翼杀了过来。 现在汉军已经完全被项羽牵制住了,再也没有一兵一卒能派去抵抗两秦王的进攻,看到这幅场景的汉军军官无不骇然失色。 “逃不掉的就像项羽投降,或许他会看在你们是楚人的面上饶你们一命。”刘邦突然对周围的使者们喝道:“把这个命令传下去。” “现在?”夏侯婴冲了上来,对刘邦大吼道。 “现在!”刘邦大叫一声,在跳下战车的同时,刘邦还用尽力气喊道:“全军撤退。跑啊,谁也不许回头!” 喊完这声刘邦就第一个掉头向南跑,当年的二当家夏侯婴颇有默契地跟上,刚才夏侯婴已经挑了两匹好马,让卫士牵在后面。 君臣两人一人抓住一组缰绳,先后飞身上马,一声呼喝就带着少量卫士开始向南狂奔。 时刻盯着对面的项羽,清楚地看到有一小队人马绝尘而去。 “刘邦,追刘邦!”项羽急得大叫。 可是正面的汉军挡住了去路,从两翼杀过来的秦军更是拥堵到了一起。刘邦选择的时机很好,他刚和夏侯婴逃走,秦军就包抄了过来,又给楚军添上了一层障碍。此时虽然大量的汉军都陷入了包围,可数万混战的士兵也让楚国的骑兵寸步难行。 “追刘邦,追刘邦!”项羽焦急地不停催促,恨不能自己的骑兵能踩着前方密密麻麻的人头过去,可是这混乱的场面让他也无法控制。 …… 直到中午时分,陈平仍不知道主战场的情况,不过河南军已经被陈平击溃,申阳和司马卬一样都是魏国的部将,陈平以前也是,和陈平作战的时候无论是申阳还是司马卬的手下都不担心陈平杀俘,所以处于下风的时候也没有什么斗志。 “麾下,”一个部将高高兴兴地捧着颗人头来见陈平:“臣杀了申阳了。” 陈平接过面目狰狞的首级端详了一下,笑道:“好,我为汉王擒一王,杀一王,可是立下大功了。” 作为第一个带着军队投降刘邦的楚将,陈平可不敢投回项羽那边,只能跟着刘邦一条心干到底。 “安抚一下俘虏,”陈平对部下交代道:“然后我们整军,去攻打项羽。” 东面杀声震天,陈平心里对项羽也暗暗佩服,因为他觉得项羽只有两万人,能和刘邦的四万多大军厮杀这么久实在不容易。 “都说项羽比汉王厉害,果真如此啊。”陈平心里想着,不过这样也好,等陈平包抄过去后,还能再得一份功劳。刚刚陈平又遇到了陈余的使者,没过多久陈平就看到赵军的旗帜,与陈平取得联系后,陈余也加快了进入战场的脚步。 不过在陈平领兵东进的时候,对面突然开过来一队楚军,看着上面的旗号陈平顿时也愣住了:“范增?他什么时候到的?” 等范增庞大的军队完全显露出来后,陈平惊得遍体流汗,这时东面的鼓声已经渐渐停歇了,他意识到这可能是个非常不好的兆头——要是刘邦没输的话,难道这个时候范增不该去支援项羽吗? 正在向战场方向开来的陈余,此时也见到了范增的旗号,他同样吃惊得长大了嘴,因为陈平刚刚与他的沟通中,说刘邦和项羽正在东面决战。 陈余匆匆布阵准备迎战的时候,又有一个陈平的使者赶来,这个使者除了替陈平询问范增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外,还代表陈平建议赵相立刻一起与他发起进攻,先击垮范增然后去彭城增援可能陷入苦战的联军。 详细地询问了一番这个使者今天早上的见闻后,陈余跌足叹道:“汉王根本就不知道范增到了啊,肯定是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还请赵相赶快发起攻击。”陈平的使者焦急地催促道,这时陈平已经完成列阵,但对面的范增两倍于陈平所部。 陈余急忙登高看了看楚军的规模,然后侧耳仔细地听了一会儿东面的鼓声。 从高处跳下来后,陈余突然凶相毕露,一剑捅死了猝不及防的陈平使者。 “狗贼刘邦!”陈余对惊愕的部将们大声咒骂道:“他欺瞒于我,用一个假的张耳人头糊弄大王和我,是可忍、孰不可忍?” 陈余用力举起血淋淋的长剑,把它指向陈平部的方向:“我赵国支持楚王,讨伐刘邦!” 见左右都在发愣,陈余更是暴跳如雷:“擂鼓,擂鼓,攻打陈平,派使者去见范增、不,范大夫,不,亚父,告诉亚父我赵国是来增援楚王的,从现在开始。” 第十九节 人质 楚军一直追击汉军到达灵璧,近两万联军士兵被楚军杀死,不过刘邦和夏侯婴跑得很快,都没有被楚军赶上。因为楚军主要精力集中在刘邦身上,对他穷追不舍,曹参等人也都顺利逃走。 “虽然没追到刘邦,不过也没关系了。”项羽在结束了一天的追击后,对左右说道。 刘邦的根底就是一万楚国南路军将士,其中的骨干跟随刘邦征战三年,项羽亲眼见过这支部队的骁勇善战。这次刘邦进攻楚国的汉军中,至少有五千是原先的南路军,他们在项羽的追击中损失惨重。绝地反击获得大胜的项羽,还高估刘邦的损失。 “没有了这些人,刘邦的日子就指日可待了,消灭他只是时间问题。”项羽志得意满地说道,听俘虏说,关中的章邯至今还没有被解决,也就是说刘邦依然有后顾之忧,这样他的兵力就会更加捉襟见肘。 吴芮几乎是全军覆灭,魏豹也和刘邦差不多是孤身逃走,韩王信投降、董翳、司马欣倒戈。当晚范增还派人来向项羽汇报,说是陈余也临阵倒戈,消灭了陈平所部向楚军乞和。 范增已经答应了陈余的要求,不过还是需要项羽做最后的定夺。 “既然亚父都说了,那寡人就赦免赵国吧,暂时。”项羽闻讯更加得意,现在楚国境内已经没有成建制的敌军,刘邦组建起来的庞大反楚同盟土崩瓦解。 “再派一个使者去临淄,”项羽想了一想说道,齐国是反楚同盟中的最后一员,虽然它依旧是项羽的并吞目标,不过现在项羽已经把齐国从首要目标转为第二位的。 但首要目标目前是刘邦,直到现在为止,刘邦是唯一一个敢于和项羽在外野战的敌人,而且刘邦也表现出了相当的进攻意识,敢于攻入项羽的领地而不是被动挨打;最关键的一点是,刘邦这次表现出了对诸侯和楚国兵将的极大号召力,这些因素加起来,使得他变成了远比齐国要危险得多的敌人。 趁着刘邦新败,项羽觉得要把这个威胁一劳永逸地铲除。 “派兵去追刘邦,先拿下荥阳、踏平三川。”在使者离营后,项羽发布了新的命令。彭城之战项羽采取了后退决战的策略,这让东郡、砀郡都受到了很大的损失;为了吸引刘邦的注意力,项羽甚至把彭城都抛出去当诱饵,使得楚国的国库积蓄和经济受到了重创。 因此项羽无法立刻出动全军去进攻关中,他需要筹集粮食,让过去两个月一直处于防守姿态的楚军转换成进攻姿态。在命令部将准备带兵出发的时候,项羽还下令给砀郡、东郡各郡县发去檄文,那些之前投降刘邦的楚将,只要立刻倒戈截杀汉军,那么项羽也允许他们将功赎罪。 从灵璧渡河逃掉后,刘邦马不停蹄地逃回了虞县,把战前留在下邑一带的军队收拢起来,向周围排除小分队去收拢溃兵。几天内,刘邦收拢了大约两千溃兵,期间陆续逃回来的有樊哙、周苛等将领,还有留守彭城的纪信,他不但自己逃回来了,还把刘邦和大部分汉臣的家属都带来了。 本来心气很高的陈平也成了光杆司令,之前他觉得自己手握一支比韩王、衡山王还大的军队,又是第一个投降刘邦的楚军将领,这次立功后也有机会成为诸侯。可现在陈平把所有的资本都丢了个精光,他没有领地所以几乎不可能东山再起。 第四天中午,曹参总算也逃回来了,见到曹参后,刘邦当机立断就要撤兵:“不能再等了,再等就把项羽的追兵等来了。” 此时横山王吴芮已经在回国的路上,他派使者来和刘邦打过招呼,说是要逃回国去闭关坚守,暂时不可能再追随刘邦讨伐项羽这个叛逆。吴芮的使者还暗示刘邦,如果坚守不住,那他可能会去投奔刘邦,看起来吴芮的信心也被彻底摧毁了。 现在唯一还支持刘邦的就是魏豹,不过这也是因为他被刘邦挟持了,彭城惨败后魏豹和刘邦一起逃走,刘邦就命令卫士监视魏豹,确定他不能独自偷溜。仗着魏豹这杆旗帜,刘邦还收留了少量魏国兵马。 “是马上就要来了,”夏侯婴说道,这几天一直是夏侯婴负责监视周围的楚军动静,他发现司马欣和董翳今天早上已经占领了下邑,随时可能会向虞县开过来。此外,夏侯婴还告诉刘邦:陈余好像也派出一个部将,带着上千赵军跟着秦军一起开进了虞县,可能项羽给陈余开出了条件,想平安返回赵国就得协助楚军攻打刘邦。 听到这句话后,兵败以来一直强自镇定的刘邦终于崩溃了,他拍案大骂道:“凭什么啊,项羽弑君夺位,滥杀无辜,诸侯跟着我起兵讨伐项羽是应该的。我干什么了?我没有滥杀过百姓,没有弑君自立,就是弑君自立的诸侯,只要改过自新我也都不追究了,他们凭什么讨伐我?凭什么啊?” 自刘邦在沛、丰起兵以来,他还从来没有打过这样惨的败仗,想到多年的精锐这一仗就损失近半,刘邦气得眼泪都掉出来了——这几天晚上他也独自流泪,但还从未在部将面前这么失态过。 “大王,大王。”郦食其见状急忙安慰刘邦道:“春秋之后,礼乐崩坏,就是这样的。” “我知道礼乐崩坏,但从来没人告诉我礼乐崩坏到了这个地步啊,”刘邦一边哭,一边骂道:“我事事小心,没有给任何人讨伐我的借口,诸侯们就是不帮着我讨伐项羽,也该中立啊。既然如此,我这么长久以来遵守信义又有什么好处呢?反正无论守不守信义都要被讨伐,那信义又有何用呢?” “信义是很贵的,所以有信义的才值得钦佩。”郦食其苦笑一声:“黔首之家,可能一两文钱就能买到信义,而缨冠之家,信义就值得千财万贯了,到了诸侯——” “不用再说了,”刘邦伸手拦住郦食其:“反正寡人现在是用不起,现在寡人朝不保夕,既然大家都不守信义,那寡人也不能为了受人尊敬就全族覆灭。” 说完之后,刘邦就带着部下急忙动身,星夜离开了虞县开往砀郡。只是行军的时候,看着身后稀稀拉拉的两、三千残军,再想起出兵时浩浩荡荡的一万五千大军,以及随行的几万诸侯雄师,刘邦真是恍若隔世。 行了没两天后,曹参气急败坏地来报告:“丁固反了!” 当初刘邦从定陶南下,将项羽从虞县逼退后,砀郡的守将丁固也向刘邦倒戈,而现在得知刘邦在彭城惨败后,他就杀了刘邦派去的使者,又再次倒向项羽了。 “还请大王给我一千军马,臣这就去斩了丁固,把砀郡献给大王。”曹参请命道,想当初他也是手下领着三千精兵的,可现在刘邦大部分兵力都要放在后卫防备追兵,这样曹参只能带着百来个汉军打前站,看到丁固造反无计可施。 “我哪里有一千兵马给你?”刘邦把手一摊,彭城惨败的消息肯定已经传遍了楚境,在返回荥阳前,刘邦周围是危机四伏:“能不打就不打,否则就是打赢了,被司马欣他们追上了可怎么办?” 刘邦本想绕过砀郡,没想到丁固居然追出城来,摆明了要拦截刘邦的军队。虽然丁固只有几百甲士,可要是被丁固拖住的话刘邦就跑不快了。 “我亲自去和他说,”刘邦无可奈何,准备去和丁固面对面地谈判:“他也没有几个人,料他也没有打赢的把握,说不定我能说通他。” “可现在他在只想立功赎罪,不然他不敢去见项羽,”面对这种情况,即使刘邦身边有张良和郦食其这样的谋士,也是无可奈何。 “大王,今天唯一的办法,就是给丁固一点儿功劳,让他能对项羽交代过去,”好久没进谏的陈平,突然站出来说道。 “什么办法?”刘邦看过去。 “比如把臣交给丁固,”陈平低声说道:“臣是第一个投降大王的楚将,项羽必欲得臣的人头而后快。” 刘邦深深地看了陈平一眼:“你有话就直说,别这么绕来绕去的,不然小心我真把你的人头交给丁固。” 当然不可能把陈平交出去,不然以后刘邦就别指望楚军来投降了。 陈平松了口气,现在刘邦处境极为险恶,他真怕对方为了逃命不顾一切,现在看起来刘邦依旧没有放下和项羽再决雌雄的决心。 “臣,”陈平的声音压得更低了:“要是把大王的家属交给丁固,他就能说得过去了吧?” 周围刘邦的部将都倒抽了一口凉气,但刘邦却凝神盯着陈平看了一会儿,竟然没变色喝骂而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依你之见,把谁交出去为好?” “大王的嫡子或是嫡女,如果一个不够就都交出去。”陈平不假思索地说道。 郦食其正要说话,刘邦抢先摆摆手拦住他:“孤要想一想。” 说完后,刘邦就直奔军中,找到自己的父亲商量此事。 “不行!”没想到刘太公一口回绝,口气异乎寻常的坚定:“嫡子是你的继承人,要是连嫡子都没有,你的臣属还会有什么指望?还会忠于你吗?” 接着刘太公又道:“嫡女也不能给,你和我说过,嫡女可以用来和诸侯联姻,怎么能交给项羽。” 刘邦满嘴苦涩,要不是到了这番田地,他又怎么会想把嫡子、嫡女交出去,可要是被丁固缠住,然后被楚军追兵赶山怎么办? 不过刘太公下一句话,更是石破天惊:“把老汉交给丁固好了,我是你的父亲,丁固拿住了我,无论如何都可以交代了吧?如此他就不敢和你打仗了,万一打败了,我又被你抢回去了怎么办?” “父亲。”在刘邦回答之前,旁边的吕雉就沉痛地叫了一声。自从刘邦弃官落草后,她和刘邦就只见过有限的几次,反倒是这个和她共患难的公公更可亲一些。见到好不容易跑出来的刘老汉,自愿又要回到项羽那边去,吕雉不禁悲从中来。 “还有你。”刘太公又指了一下吕雉:“你不用哭我,你也要跟着我去。” 刘太公的眼睛如同他赌博时一般的赤红了起来,站起来对对刘邦高声叫道:“如果丁固得到了我,还是不答应或是迟疑,就把你老婆也交给他。有了汉王的亲爹和发妻,他还能不答应吗?” 吕雉悲鸣了一声,当初刘邦当了反贼,她坐了好几年的黑狱;好不容易夫君回来了,却对自己的冤仇视而不见;再没过几天,刘邦带着新纳的小妾去博富贵去了——吕雉作为发妻,留在家乡照顾刘邦的父亲、嫡子是理所应当,但这并不代表她毫无怨言;然后刘邦又招惹了项羽,吕雉和一双儿女再次被抓进了黑狱。现在千辛万苦总算跑出来,居然又要被当作人质送回去。 “莫要哭,莫要哭,”刘老汉转过头对吕雉说道:“你现在不光是刘家的媳妇了,你还是汉王的王后,你想你的子孙世代为王吗?你想你的女儿嫁给诸侯为后吗?她的子孙也可以世代为王。” 听到这句话后,吕雉收住了悲声,擦干眼泪对刘邦点点头:“妾身不怕。” 刘邦叹了口气,伏倒在地,对父亲重重地磕了几个头。 “只要你活着,我们全家就还有机会活下去,你要是死了,我们谁都活不了。”刘老汉对趴在地上的儿子喝道:“莫要死了,莫要输给了项羽,要打败他,逼他把我们放出来!” 说完刘老汉又对吕雉说道:“把老汉的孙子、孙女带来,老汉要再看上一看。” 吕雉把儿女领来的时候,刘邦已经出去做准备了,刘太公压低声音对吕雉说道:“你不是担心不得宠吗?” 相比没见过几面的戚姬,刘太公显然更中意这个照顾自己和一双儿女多年的儿媳,也知道随着刘邦地位越来越高,吕雉对自己的地位也越来越不安。尽管吕雉的兄弟都去了刘邦的军中,但刘邦和项羽不同,并不是很看重亲疏,而是更看重能力,那些吕家人地位不如萧何、曹参远矣。 “所以这不光是为了你的一双儿女,也是为了你自己。”见吕雉点点头,刘太公说道:“你要为汉国的存亡出力,这样将来谁还能质疑你的王后之位?再说子凭母贵,你牢牢地守住了王后之位,你儿子才能继承王位。” 第二十节 却敌 和丁固谈判的时候,吕雉主动要求跟着刘太公一起去,还慷慨表示虽然身为女子,也要保护夫君和将士,甘愿自己冒险来换汉王和将领们的平安。刘太公和吕雉都这么主动,其他的人也都无话可说,谈判进行得很顺利,把刘太公和吕雉交给丁固后,后者果然急忙带着那几百个兵返回砀郡了,生怕刘邦后悔又派兵夺回。 “我爹是个赌棍,这点我早知道了,”刘邦看着丁固军远去的背影,感慨万千地说道:“贱内一个柔弱女子,想不到到了紧急关头,也这么勇敢。” 刘邦周围的部将也都在感慨不已,刘太公和吕雉主动牺牲自己替大家解困,让这些人都又是惭愧、又是感动。 “嫂子真是女中豪杰,我远不如矣。”夏侯婴感动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当年臣对太公、还有王后真是太不好了。”曹参也看着丁固军的背影,喃喃自语道。 部将们对远去的太公和王后行注目礼的时候,刘邦已经回过神来,他见部将们都眺望远方,不禁勃然大怒,厉声喝道:““看什么看?还不赶紧跑?赶快跑,我把老子、媳妇交出去,不就是为了让大伙儿都能逃命吗?你们还不快走!” 说完刘邦就带头赶路,在他的催促下部将们也纷纷跟上。 “把太公、王后交出去,真的没问题吗?”郦食其悄声问曹参道,他觉得这是非常重要的人质,落在项羽手里对汉军非常不利。 “放心吧。”曹参知道郦食其是担心这两个人质太重要,落在项羽手中会影响刘邦的判断,他拍了拍郦食其的肩膀:“先生只管放心,当年我在沛县追大王的时候,也绑过大王的父亲和王后,什么用都没有。” “你用他们的性命相威胁了吗?”郦食其显得还是有些不放心。 “当然了,郦先生,你是没见过大王和夏侯将军跑得有多快,悬崖峭壁他们俩如履平地,简直就像两个猴王带着一群猴子。我骑着马、驾着车都追不上大王和夏侯将军。”曹参答道:“马都跑死了,我就把刀架在老王的脖子上,我那兄弟无伤……唉,他把刀架在王后的脖子上,冲着大王喊话。大王和夏侯将军听见后跑得更快了,一溜烟就没了。” 郦食其听的嗔目结舌,半晌后才道:“大王真狠心啊。” “大王这是聪明,”曹参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对郦食其说道:“我还抓过其他逃犯的家人,那些听了威胁就不敢跑的人,全都被我抓住了;连他们的家人一起,不是被依律杀了就是被送去关中了。大王和夏侯将军当时要是投降了,他们这两个祸首是肯定要族诛的,太公和王后、全族都活不了;可只要一天没抓到他们俩,他们的家人就能在狱里好好呆着。” 郦食其叹了口气,连连摇头。 “这是好事,”曹参嘿嘿了一声:“要是大王心软了,我们就都得死。我知道他不会心软的,从来没有过,所以他不会死,我们不会,太公和王后也不会。” …… 通过了砀郡后,刘邦带着部下一路狂奔,终于在五月赶回了荥阳。 “告诉萧何,韩信,孤活着回来了。”一冲进荥阳城,刘邦就让使者去给萧何、韩信报平安。 当初的楚国南路军里,大约有三成跟着韩信正包围章邯,还有两成在西部和北部边境防备匈奴;而跟着刘邦出征楚国的,十停里去了八停。在逃回荥阳的路上,刘邦一直想着要把这些老本都集中起来,与项羽再决胜负。这个念头在彭城新败的时候最强烈,随着刘邦不断向回跑,渐渐地就淡化了,现在到了荥阳城里,刘邦已经完全打消了这个主意。 “让韩信不要管我,务必把章邯盯死,绝不能让他逃出来;告诉萧何,先保证韩信的供应,然后再管我。” 吩咐完了之后,刘邦就开始整顿军队,加固荥阳的城防。 “孤要守住这荥阳,”刘邦对部下们说道:“三川是关中的门户,洛阳周围也是物产丰富;荥阳的地势比函谷关还要险要,守不住三川失去了洛阳,那关中更没法支撑军队。” 虽然现在刘邦身边只有几千人,不过他的意志无比坚定:“第三,也是最重要的,要是被项羽夺取了三川,他就能把孤堵在关中,即使他不来攻打孤,他也能吞并齐国、赵国,消灭九江和衡山,让孤变得孤立无援。孤一定要在这里顶住项羽,让他无暇分身。” 休养了几天后,有侦察兵报告说楚将季布、钟离眛各领两千兵追来。 “他们还真是胆大啊,”休息了几天后,刘邦的信心也恢复了不少。这一路上刘邦被季布、钟离眛追击的时候,始终不敢放心大胆地反击,被他们追得相当惨;可现在刘邦已经不在楚境,不用担心楚国的援军突然出现:“孤亲自带兵出城,迎战这两个不知死活的家伙。” 可没想到刘邦还没来得及出城,楚军的使者就送来了战书,战书里语气十分轻蔑,劝刘邦还是赶快逃回关中,不要呆在危险的荥阳。 “鼠辈,”当着楚军使者的面,刘邦把竹简掷在地上,发出哗啦一声大响:“明日决战!要是他们有种,就渡过荥水来!我在城下等着他们!” 刘邦背城作战,自然有很大的优势,他还质问使者:“季布和钟离眛敢吗?” “有何不敢?”楚军使者傲然说道:“就怕汉王不敢出城列阵。” 刘邦犹豫了一下,再开口的时候气势弱了几分:“谁说孤不敢?” “那请汉王过壕沟列阵。”使者紧逼了一步。 刘邦斟酌了很久,才勉强点头:“便如此好了。” 使者高高兴兴地走了,曹参看见刘邦捻须而笑,就问道:“大王明明想出战,却为何显得犹豫不决?” “正好让他们以为我胆怯,”刘邦笑着答道:“季布和钟离眛手下有好多骑兵,要是打不过就跑了,孤本来是追不上他们的。” 第二天一早,楚军就渡过荥水,季布遥遥看到荥阳城门紧闭,不禁大骂刘邦言而无信。 “大王说刘邦精锐丧尽,果然胆怯。”钟离眛在边上说道。 本来这两个人对刘邦还有些忌惮,但从彭城一路追到荥阳,刘邦连掉头迎战的胆量都没有,早就让他们把之前对刘邦的敬畏之心抛到了九霄云外。 见刘邦如此胆怯,他们两个就开到城下,派人到城门前叫阵。 楚军在城下辱骂了一个多时辰,刘邦才在城上露面,对前来叫阵的楚军士兵喊道:“你们后退,给孤留出布阵的空地来。” 听说刘邦肯出战,季布和钟离眛都喜出望外,急忙带兵退后了五十步。而刘邦也没有让他们失望,荥阳城门大开,两千汉军走出城外,贴着壕沟列好阵势。 “刘邦就剩这么点人了?”季布有些怀疑地对钟离眛说道,他们两个追击刘邦的时候斩杀了不少汉军断后部队,但他们估计刘邦还剩两千多士兵。荥阳作为三川的重镇,刘邦在这里至少留了一千甲兵,只多不少。可现在开出城的只有两千多人。 “汉王已经胆寒了,他把大半兵力留在城里,免得败阵就把荥阳丢了。”钟离眛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将为军胆,汉王犹豫不定,他手下将士哪里还有斗志?今日破敌必矣。” “不错,”季布觉得钟离眛说得十分有道理,抚掌笑道:“当初章邯就是这样败的,可叹汉王居然也走上了这条路。” 于是两人就分开,各自统兵向汉军发起进攻——既然刘邦和汉军已经胆怯了,楚军当然不能让他们再把士气恢复起来。根据之前跟随刘邦、项羽追击章邯的经验,季布和钟离眛都觉得刘邦可能支撑不了多久,就会败退回城。 只要汉军再无出城野战的信心,城外的楚军行动起来也就安全得多,说不定不等项羽亲自赶来,他们这两个前锋就能把荥阳包围起来。要是刘邦因为害怕而放弃荥阳逃走,那当然是更好了,这样等项羽抵达的时候,楚军说不定就可以开始攻打洛阳甚至是函谷关了。 可战局却不像季布和钟离眛想的那么顺利。刘邦亲自指挥部队防守,虽然兵力只有楚军的一半,却把两人势若疯虎的进攻一次次化解。依靠着荥阳城,汉军调遣起来也十分方便,城墙上汉军的射手居高临下完全不受威胁,城下还有壕沟阻碍楚军的包抄——季布和钟离眛越打越急,渐渐感到好像刘邦并没有丧胆。 反复攻打了两个时辰,楚军也没能突破刘邦的防线,顶多是把汉军压迫得更靠近荥阳的城墙和壕沟了。 刘邦耐心地在城头上观察着楚军的防御,看到楚军已经相当疲惫,就下令挥舞旗帜,向埋伏在城外的汉军发出信号。 曹参带着灌婴、李必、骆甲等将领在荥阳东面已经等待了好久,楚军轮番进攻的时候,这些汉军一直在树林里休息,见到刘邦的信号后,曹参急忙把三千汉军都拉了出来,向着楚军背后杀去。 突然见到这么多汉军出现在背后,楚军顿时一片哗然。 “糟了。”季布大叫一声,一开始他认定刘邦没有斗志,所以不担心退路,也没保留将士体力,没想到现在汉军突然从后方杀出来:“去告诉钟离眛,我去打东面的,他继续进攻刘邦。” 派出使者后,季布就急令部队转向,准备返身迎战曹参。 在季布回军的时候,他看到钟离眛正在延伸自己的战线,知道对方同意了自己的意见后,季布心下稍安,准备全力迎战曹参。 不过季布还没有来得及展开队形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汉军震天动地的欢呼声。 “怎么了?”季布大吃一惊,难道钟离眛这么不禁打,一眨眼就被刘邦击溃了。 可季布回头倾听的时候,却听到荥阳城上的汉军齐声喊道:“季布逃了!” “谁逃了?”季布勃然大怒,紧接着他就看到汉军发起攻击,然后钟离眛就垮了下来。 本来见到大批汉军出现后,楚军就人心惶惶,当季布调整队形时,除了被通知到的钟离眛和他周围的少数人外,其他的楚军不明究竟。听到汉军的喊声,钟离眛这边的楚军就认定是季布已经被汉军打败率先逃跑了。再加上汉军发力一冲,钟离眛的部下立刻就全线溃散了。 就连季布这边的部队,匆忙之间也有不少人认为主将是要撤退,见荥阳的汉军杀上来,钟离眛那边兵败如山倒,不少人就真的开始逃跑了。 季布正不知所措的时候,曹参已经领着大军冲了过来,本来季布就不是曹参的对手,现在军队疲乏、士气动摇,季布挣扎了几下,也就宣告崩溃。 看着楚军骑兵开始逃离战场,这时跟在曹参身后的三个汉军骑将灌婴、李必和骆甲才开始追击。汉军的骑兵虽然人数较少,可他们的体力和马力都保存的很好,而楚军的骑兵奋战了半天,早就是人困马乏。 刘邦站在城头上,看着眼前的楚军已呈土崩瓦解之势,四散而逃的许多楚军骑兵被自己的步兵挡住,就算侥幸冲出人群,也被以逸待劳的汉军骑兵轻松追上,纷纷砍下马来。 “项羽手下无人啊。”见大势已定,刘邦对身边的张良说道。 “除了范增。”张良泼了刘邦一盆冷水。虽然项羽大部分将领都缺乏独立领军的能力,必须要在项羽身边才能发挥出作用,但也有一个例外,那就是和项羽一样同为大贵族的范增。 “是啊,”刘邦的好心情立刻被打消了很多,这次彭城之战,范增从容不迫地牵制住了田横和陈余,最后还轻松地摆脱了赵国、齐国的联军,及时达到战场,使得战争的天平完全倒向了项羽:“除了范增。” 第二十一节 九江 汉军荥阳一战击败楚军的先锋,抓到了数千俘虏。刘邦不敢让这些俘虏立刻上前线对抗项羽,他也没有屠杀降卒的念头,于是就带着这些降卒入关,打算趁这个机会把困守废丘的章邯消灭掉。 汉二年六月,刘邦返回咸阳,萧何以及一直率军包围章邯的韩信,都赶来拜见刘邦。 “功亏一篑,没能消灭项羽,”见到韩信后,刘邦就对他承认错误道:“不过总算是把齐国救下来了。” “可田横投奔了项羽啊。”韩信对刘邦当初不听他的建议仍是耿耿于怀。和陈余一样,得知刘邦惨败后,田横立刻接受了项羽的合约,还准备向楚军提供一些粮草和民夫作为投顺的见面礼。 “总比齐国被楚国并吞了好。”刘邦摇摇头:“项羽不是孤一人能力敌的,还是需要诸侯相助。” “大王,”韩信目光炯炯:“您可以立一些对您忠心耿耿的诸侯啊。” “知道。”刘邦微微一笑,不再说这个话题。 韩信报告称,章邯完全没有出城的意愿,废丘已经断粮了,守城的士兵正在吃城内的百姓。逃出城来向汉军投降的雍军士兵说,雍王章邯已经下令了,城内每户百姓都必须交出粮食,或是交出一个人给守军。 “这些城内的百姓,不都是章邯手下的家眷吗?”刘邦皱着眉头问道。 “是啊,当初章邯仓促之间,就收拢了一些官属、军属入城,这些人也是他手里的人质。”韩信点点头。 “他这样做,还有人打算替他卖命?” “章邯天天说楚王随时会打回关中给他解围的,那些逃出来投降的都是不信他话的人。” “孤觉得不相信他的人会更多,”刘邦当即决定把楚国的俘虏交给韩信,同时移交给他的还有从楚军那里缴获来的旗帜:“去把这些旗帜拿给废丘城上的士兵看,再让这些投降的士卒对着城头喊话。” “好。”听说刘邦居然还带回了这么多俘虏,韩信大喜过望,对刘邦保证道:“章邯死定了,臣几天后就能破城,砍下他的脑袋献给大王。” 韩信带着俘虏走后,萧何对刘邦说道:“臣已经下令征发关中十五岁以上的男女,即将发往荥阳。” 刘邦沉吟着:“当初秦国就是这么亡的,你不记得我们入关的时候秦人夹道欢迎的样子了?” “可现在他们更害怕项羽回来,”萧何说道:“所以征发进行得很顺利,只要威胁一声项羽要杀回来了,各户就纷纷出丁了。” 即使如此,刘邦脸上仍没有什么喜色:“关中百姓已经支撑章邯在外三年了,项羽入关屠杀了一通,加上我们和章邯不断地征兵、征粮。再这么下去,今年又会是一场大饥荒,到了明年怕是关中百姓再也活不下去了,那个时候不管谁回来,也拦不住他们投降了。” “可现在楚强汉弱,不征发丁口又该怎么办?”萧何问道。 “关中还是少征,”刘邦想了很久后下了决心:“尽量使用三川的人力。项羽路过三川时忙着入关,没在洛阳多停留,也没有大开杀戒。不过他把投降的秦军都坑在那里了,也把洛阳周围的百姓吓坏了。现在三川还有很多人丁,若是再得到诸侯的协助,我们还是能扛住的。” “三川能有多少人?”萧何很悲观:“就是加上关中,也是楚国强,我们弱,光一个洛阳能坚持多久?” “能坚持多久是多久,总得让关中有机会修养生息,储备一些粮食。”刘邦越思考这个问题越是坚定:“我亲自在荥阳坚守,让项羽来进攻我好了,这样是他千里转运粮食,楚国的国力虽强,但也会消耗很大,坚持不了几年就得和关中一样了。” “但愿如大王所愿吧,”萧何答道,要是能让关中稍微喘口气,萧何当然不会不愿意:“但洛阳万万丢不得,要是丢了洛阳,关中就没法生产了,我们不尽数上前线立刻就要亡国。” 见刘邦默默点头,萧何又说道:“那么臣就不涸泽而渔,只是凑一些粮食和人力送去荥阳。” “千万不要把百姓都逼死了,我们还得要这些人来帮我们打天下,另外还得防备匈奴。”刘邦提醒道。 “是,臣知晓,防备匈奴的兵力臣不会抽调。” “等章邯投降了,就把楚国的俘虏派去守匈奴,”刘邦提醒道:“把原来的部队换下来。” “还有魏国,”这个时候郦食其出声道:“要是魏豹给项羽送粮,我们可受不了。” “就是他袭击我们的河内,我们也是受不了。”张良补充道,河内能够掩护三川的侧翼,也能给刘邦提供一些人力。 刘邦点点头,对郦食其说道:“怕是又要劳烦先生了。” “臣这就出发,”郦食其答道:“就是臣没有把握。” “如果他肯再次支持我们是最好,这样孤就能集中兵力于荥阳了,若是他不肯,那也没办法。”刘邦对郦食其说道:“不妨许诺魏豹,要是他能出兵、出粮帮我守住三川,将来我就把三川、河内都还给魏国。” “大王,”萧何忍不住叫道:“三川是关中的咽喉。” “顶不住项羽,连关中都没有了,还在乎什么咽喉吗?”刘邦苦笑道:“若是魏国肯帮我们的话,关中就能喘息几年。” …… 钟离眛和季布在荥阳战败,带着为数不多的残兵逃回来,项羽大骂道:“你们连一个刘邦都追不上,还有何脸面回来见我?” 不过项羽现在的头等大事不是这个,所以骂了一通后就让他们退下去了。 之所以还没有亲自出发去进攻关中,乃是因为项羽担心后方不稳——田横暂时是不会出来闹事了,彭城一战项羽把齐、赵都打得丧胆了,可是九江又让项羽担心起来。 英布的老丈人吴芮,已经公开背叛项羽加入了刘邦一边,彭城之战结束后,项羽立刻剥夺了吴芮衡山王的称号。不过这并没有实质的意义,吴芮依然拥兵自保,没有向项羽低头的意思。而吴芮领地两边的临江王共敖和九江王英布,都拒绝出兵去攻打吴芮的领地。 这次的彭城之战还让项羽对楚国人产生了疑虑,刘邦入楚以来各地守军纷纷倒戈,显然刘邦为楚怀王报仇的号召对楚国人有很大的影响力。共敖、吴芮、英布这三个楚国人的诸侯,也是一个反叛、两个中立,就是项羽逼着他们参与弑君,都无法将他们绑上自己的战车,甚至还颇有借讨伐项羽洗刷自己的嫌疑——其他的诸侯王见势不妙都倒戈回来了,只有这三个楚国的诸侯依旧是老样子,彭城之战前是什么样,战后还是什么样。再加上一个刘邦,项羽猛然发现反倒是原先的楚国人对自己敌意最重,一个个都把为熊心报仇的口号喊得震天响。 项羽已经给英布派去了使者,命令他或者来自己军前效力,或是亲自挂帅去讨伐吴芮。与此同时,项羽还向九江派去了项声和龙且,命令他们武力解决英布。等九江的事情了结了,项羽感觉就真的没有后顾之忧了,可以专心去平定刘邦。 项声和龙且出发后,项羽一口气向英布连续派去五个使者,要英布立刻来彭城觐见自己:“告诉英布,寡人欲亲用之,但如果他不来,那就是反叛。” 尤其是最后一个使者,项羽交给他的书信里说得更严厉了,那就是如果英布见此信还不动身,就会被视为反叛。 “刘邦每次出师总打上一个似乎名正言顺的旗号,好像也有点道理。”派走了使者后,项羽喃喃自语道,这次彭城的事对他震动很大,之前他从来没想过凭着自己的威望、武功,刘邦仅仅打着为熊心报仇的旗号就能鼓动起这么多诸侯与自己作对。 在项羽秘密于边界集中部队和粮草的时候,英布正忙着应付刘邦的使者。 当初项羽的使者要求英布发救兵的时候,刘邦的使者也全力劝说英布出兵与联军在彭城会师。 现在楚汉使者的任务颠倒了过来,但英布的态度依然是保持中立不变。 “大王,”汉使者随何苦苦劝说英布道:“当初大王拒绝出兵救楚,后来又拒绝出兵去打荥阳,项羽肯定已经把大王视为心腹大患。大王如果不想身死国灭,就只能和长沙王联手。” 随何口中的长沙王就是原先的衡山王吴芮,项羽剥夺了吴芮的王位后,刘邦马上就立吴芮为长沙王。 “如果大王不和长沙王翁婿联手,肯定会被项羽各个击破的。” 见英布不为所动,随何进一步苦劝道。 不过不管随何怎么劝说,英布就是不肯点头,他觉得自己对刘邦、对项羽都做到了仁至义尽,楚汉两边都没有攻打自己的道理。 “大王地处九江,项羽怎么会允许大王中立呢?”见英布执迷不悟,随何更着急了,九江郡就贴着彭城所在的泗水郡,从都城寿春到彭城只有三百里,可比荥阳要近得多,诸侯里就没有比英布距离彭城更近的了。 更关键的是,英布的都城寿春就在边境上,出了城门往北走十里就是楚国国境了。项羽如果在国内集结部队,一个时辰就能杀到寿春城下——九江国对楚国威胁很大,但这种威胁是相对的,因为距离够近,所以楚国对九江国的威胁更大。 “据臣所知,项羽每天都在向大王的边境上悄悄运兵,听说项声和龙且都到了大王边境北边,大王晚上还能睡得着觉吗?”随何实在忍不住,厉声喝问道。 “请汉王的使者回驿馆。”英布听够了随何的啰嗦,而且他也没有听到什么新意。 英布当然知道项声和龙且正在向南开来,不过项羽已经告诉英布,他们是要去汝阴攻打吴芮。项羽还警告英布不得支援他岳父,更要求英布必须尽快给项羽一个答复,到底跟不跟着项羽去攻打刘邦。 项声和龙且既然要去衡山郡,那当然会通过寿春附近,英布觉得这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他觉得自己在刘邦威胁彭城的时候都没有出兵支援汉王,就足以证明自己的立场了。再说现在项羽的敌人够多了,英布实在想不出来项羽为什么对自己动手,为什么再开辟一条新的战场。 汉二年六月十日。 随何今天被英布主动叫去了王府,见面的时候,九江王不复往日那种气定神闲的模样。 项羽的使者一口气来了五批,一次比一次的口气严厉,但看到使者来得这么急,责备的话还这么重,英布当然更不敢立刻去见项羽了。 今天这个使者带来的书信,彻底将英布惊到了,那就是项羽说如果英布再不马上去彭城,导致项羽无法按计划进攻荥阳的话,那就会被项羽视为叛逆。 看信里的语气,英布很担心一到彭城,就会被项羽扔到锅里去煮。 “项羽并非楚王,不过是一弑君逆臣,还企图把这个罪名扣在大王头上,”见英布给自己分享了项羽的书信,随何知道九江王终于感到恐惧了,急忙劝说道:“大王当立刻封闭国境,不许楚国使者进出,然后集结兵马准备抗拒楚军。” 英布眉头紧皱,仍不肯点头应允。 随何知道九江王到底在担忧什么,现在楚国主力正在国内,九江国和楚国距离这么近,国都北方十里就是国境线,要是刘邦不能再组织起一场彭城之战,那英布分分钟就能被楚国扫平。 “臣立刻出发,让汉王准备再次带领义军讨伐项羽,”随何说道:“此外臣还会顺路先去一趟长沙王那里,让他出兵来帮大王防守。” “那就麻烦先生了。”英布终于松口了,看完今天的书信后,他感觉自己确实与项羽无法善了。 随何走后,英布立刻向全国派出使者,命令各地向首都运粮,同时准备集结部队——现在英布感觉之前是浪费时间了,需要争分夺秒地做好战争准备。 深夜,九江王英布从梦中惊醒,震耳的喊杀声已经传到了他的王府里,匆匆赶到走廊里时,英布看到北面漆黑的夜空中已经是一片火光。 最后一个使者进入九江国后,项声和龙且就偷偷启程,很快他们就得到英布关闭国境、传令全国准备反楚的消息。不过英布的准备工作显然是太晚了,他的使者还没赶到各座城池,楚军就趁着夜色开到了寿春城下,收买的内应打开城门后,两人带着楚军就杀入城中,然后直扑英布的王府。 英布的卫队猝不及防,很快就在楚军的猛攻下溃不成军。英布连衣服都顾不得穿,带着几个亲信仓皇翻墙逃出王府。再回头看的时候,见到自己的王府里已经是火光熊熊,女子的哭喊声响彻夜空。 “大王!”就在英布魂不附体的时候,突然看到几个骑士冲到自己眼前,为首的正是汉使者随何。 和麻痹大意的英布不同,随何与同来的汉军可是日夜戒备,楚军入城后他们立刻就全副武装地离开驿馆,直奔九江王府而来。 “大王随臣来。”随何对英布叫道,他背后一个卫士牵着几匹马,都是趁乱从驿馆里抢出来,给英布预备的。 带上英布后,随何等人从寿春南门策马出城,九江王沿途叫上了每一个忠于他的士兵。 “项羽这个弑君逆贼,竖子!”一行人离开陷入火海的寿春后,英布指着彭城的方向大骂:“寡人也好是楚人,从今以后就跟着汉王一起,为大王报仇,不斩下项羽的首级誓不罢休!” 骂完之后,英布不敢停留,带着卫队与随何一起直奔三川而去。 第二十二节 分封 差不多在英布仓皇逃出寿春的同时,韩信也返回了废丘,命令军队把缴获的楚军旗帜在城下摊开,然后让数千楚军战俘去对守军喊话:告诉他们就是等章邯吃到他们头上的时候,也不用指望项羽能来给废丘解围。见到了这些旗帜和俘虏后,废丘守军的士气终于彻底崩溃,当夜就有守军献出了城门向汉军投降。章邯在城破后自杀,至此关中终于彻底平定。 雍军的这些降卒,还有楚军的那些俘虏,统统都被集中起来送去边境,与那些防备匈奴的汉军调换。 在等待部队返回咸阳的时候,刘邦再次召开军事会议:“九江王英布已经反楚,现在他正在去宛城的路上。” 听完英布逃出寿春的经过后,韩信扼腕叹道:“真是蠢货,要是他早点反楚,就能替我们争取更多的时间了,至少也能替我们牵制几千楚军。” “没关系,项声、龙且他们不是英布的对手。”刘邦虽然也有些遗憾,但他觉得还是利大于弊。 “他没有兵了啊,也没有封地,”韩信睁大眼睛说道:“没有九江的九江王,还有什么用处?” “孤借给他,”刘邦不假思索地说道:“还有封地,孤也会把南阳先借给他。” “大王要借兵给英布?”韩信大吃一惊:“可我们也到处都需要兵啊。” 刘邦摇摇头:“英布是有才能的。” 韩信与刘邦争论了一番,但也说不不了刘邦,在这个问题上刘邦的态度非常坚决。 “你带兵去魏国边境,”刘邦不再和韩信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给他下命令道:“如果郦先生说服不了魏王,你就带兵讨伐他。” 韩信重重地点头:“是,臣一定不负大王所命。” “一定不要杀魏豹,给他留条退路,如果他肯投降立刻答应下来。”刘邦嘱咐道:“若是抓到他,把他带来见我。” 刘邦让韩信把张耳也带上,既然陈余已经投向楚国那边,张耳也就不用继续隐姓埋名了。 想了一想后,刘邦又将曹参叫来:“你带着你的军队去支援大将。” “不需要臣在荥阳了吗?”曹参有些意外地问道。 “不用,”刘邦摇摇头:“魏国太重要,绝对不容有失。” 刘邦还告诉曹参,他是韩信的次将,一定要绝对服从韩信的指挥,不要觉得自己是沛县元从就不停韩信的。 汉二年七月,刘邦命令周苛、灌婴带着主力开往荥阳,他本人先与宛城与英布见面。 孤身逃来汉国的英布,见到刘邦给自己准备了全套的诸侯仪仗,连同车马、帐篷,也都是按照汉王的制式,给英布准备了一套全新的。 “真后悔当初没有和殿下一起讨伐项羽,”见到刘邦接待自己的规格后,英布又气又恨地说道:“竟然被这个逆贼给偷袭了。” “我们当同心同德,一起为怀王报仇,”见面的时候,刘邦和英布也是平起平坐,他告诉对方:“我会给殿下准备兵马和粮草,帮助殿下回到故国。” 不过刘邦仓促之间也拿不出军队来,这点英布自然也能理解,刘邦就让英布暂时在宛城栖身,先把九江王的旗帜竖起来,等待一些门客和部将前来投奔。在这期间,刘邦还让英布在南阳郡自由征兵、征粮,就当作他自己的封地好了。等英布收拢一些旧部,训练好新的部队后,再进攻九江不迟。 “多谢殿下。当初我被项羽逼着去对付怀王,现在回想起来,真是惭愧得汗流浃背;大王宽厚,知道我身不由己,直到死前都不曾责备我,我誓死要诛杀逆贼项羽,以慰大王在天之灵。”见刘邦不但借给自己的士兵,还将一大片封地交给自己做根据地,英布喜出望外地谢道:“我在九江还有很多旧部,只要我能回到故国,定能把项声、龙且他们杀个片甲不留!” 和英布会晤后,刘邦就离开宛城返回三川,他估计项羽现在也差不多在来三川的路上,所以要亲自去荥阳坐镇。 “大王这又把一郡的领地交出去了,”前往三川的路上,夏侯婴提起此事时也显得有些舍不得:“前线得少好几千士兵。” “多几千兵固然是好事,但我并不是只是想在荥阳防守项羽的进攻,”刘邦笑着摇摇头:“难道我公开号召天下诸侯为怀王报仇,就是为了在荥阳防守吗?我当然要进攻,再进攻,直到取下项羽的首级。这几千兵能让我防守时轻松一些,但英布能帮我从侧翼攻打项羽。” 夏侯婴嘿嘿了两声:“但没有这几千兵,荥阳可是不好守啊。” 刘邦派一支军队去攻打魏国,再让出一郡给英布,这当然大大削弱了自己的实力。而且为了避免重蹈秦国的覆辙,刘邦也不敢对关中涸泽而渔,现在要靠万余兵马,去抵挡项羽的数万大军。 “彭城之败,在于我远敌近,现在我近敌远,就是靠手里这些兵马,我也有把握坚守个一年半载,那时韩信的北路军肯定已经腾出手来了。”刘邦胸有成竹,回答夏侯婴道:“和我不同,司马欣和董翳现在项羽那边,不过项羽肯定不肯分给他们封地,他们手里的几千人,就是他们最后的家当,当这些兵力消磨干净后他们就是普普通通的楚将,再也没有什么别的用处了。” “就是有兵也没什么用处,”夏侯婴不觉得这两个人还有什么威胁,说道:“关中人也挺恨他们的。” “但他们在关中依旧有故旧,总比项羽要强,把他们当成普通的楚国将领,我觉得是项羽的损失。”对刘邦来说,只要英布还肯跟项羽赌下去就好,他节衣缩食也会帮英布点赌本。 汉二年八月。 刘邦抵达荥阳后不久,从魏国返回的郦食其就给赶来见他,遗憾地告诉刘邦没有能说服魏豹,后者拒绝向汉军提供粮草和援兵,看起来魏豹已经决定支持项羽。 “除非大王亲自领兵去,否则魏豹怕是不会投降了。”郦食其最后总结道,他感觉魏豹对刘邦的畏惧还是很明显的。 “孤哪里脱得开身?”刘邦苦笑一声,现在项羽已经亲自到了荥阳前线,这个紧急关头刘邦是不可能亲自带兵去逼迫魏豹的:“而且就算他暂时降了,孤一走他不还是会反吗?” 刘邦的回答让郦食其略微显得有些遗憾,他一直反对武力解决各个诸侯,而是主张合纵列强共同对抗项羽,但是彭城之败让郦食其的战略遭到了重大挫折。 “大王有没有想过分封一些自己的诸侯?”郦食其突然对刘邦说道。 之前郦食其提出过类似的建议,不过一直没有和刘邦深入地讨论这个话题,这次魏国受挫后,郦食其肯定重新思考过他的战略,并尝试进行一些修改:“大王这次兵败彭城,就是因为诸侯纷纷倒戈。臣以为大王可以立一些新的六国之后为诸侯,他们和大王同心同德,要比那些诸侯强多了。” “韩国。”刘邦提醒道,韩王信是他立的诸侯,但也投靠了项羽。 “韩王信只是被迫投降,可没有主动倒戈。”郦食其争辩道。 刘邦想了想,没有反驳算是默认了他的说法。 受到鼓励后,郦食其立刻侃侃而谈:“像项羽那样分封,任谁都会觉得他不安好心。大王分封的时候,不要把诸侯的领地分得太小。合则力强,赵国、齐国这么重要,就是因为他们都是大国。大王要想有几个能帮上忙的诸侯,就得封给他们大国。现在的诸侯,凡是支持大王的,比如长沙王、九江王还是要尽力拉拢。而其他的就未必了,大王可以分封赵、齐、魏,再把楚国分成几个,得到王位的人肯定会竭力维护自己的领地,他们的王位是大王给的,肯定会支持大王。” “那这些王位都封给谁呢?”刘邦追问道。 “有两种办法,一种是谁能打下就封给谁,就像怀王当初定约一样,这样能激励豪杰去奋发进取;或是像九江王英布一样,大王挑一些豪杰,然后把他们封回故乡,这样也不错,到底该用什么办法,还是大王自己定夺吧。” 刘邦沉思了一会儿,不置可否:“容我再想想其中的利弊。” 过了两天,郦食其和陈平一起来了,陈平向刘邦请命,请求派他去协助韩信、曹参攻魏。 原来陈平和郦食其讨论过分封的问题了,现在郦食其的看法有了进一步的发展,那就是将六国的王室之后立为国君。如此分封名正言顺,郦食其觉得六国的豪杰肯定都会支持,陈平对这个计划大为赞赏,现在就是来想刘邦自告奋勇的,打算去帮助魏国的其他公子推翻魏豹。 “臣是魏国人,当初就在魏王咎、周市手下效力……”陈平急不可待地叙述起自己的各种优势,他熟悉魏国的地理,而且和很多魏国臣子都是世交。 刘邦不是很在意陈平在地理方面的优势,即使不派陈平去,韩信、曹参打败魏豹也不是问题。但是陈平说的其他内容让刘邦心动——现在的关键不是怎么打下魏国,而是如何让魏国的实力尽快为刘邦所用,为了避免魏国人反抗,刘邦再三对韩信交代,绝对不许杀魏豹。 听了郦食其和陈平的劝说,刘邦觉得确实需要尽快确定大战略,然后专心致志地对付项羽。项羽的部队已经距离荥阳不远,楚汉两军近日爆发了一系列前哨战, 想到这里,刘邦就让卫士去喊一下张良,张良和郦食其一样,常常帮助刘邦规划大战略。 张良正在整理行装,准备南下去颍川见韩王信——项羽命令韩王信返回韩国,然后攻打南阳,威胁武关,包抄刘邦的后路。 得到刘邦召见的消息后,张良就急匆匆地赶来,听刘邦说清原委后,张良立刻出言反对:“此事万万不可!” “为何呢?”刘邦问道,郦食其和陈平也都看着张良,等着他的答案。 张良伸手取过刘邦桌子上的筹算,把它们摊在桌面上,拿起第一根说道:“昔日汤伐桀而封其后于杞者,度能制桀之死命也。可现在大王能制项籍之死命乎?其不可,一也。” 说完张良又拿起第二根:“武王伐纣,封其后于宋者,度能得纣之头也。现在大王能得项籍之头乎?其不可,二也。” 然后第三根:“武王入殷,表商容之闾,释箕子之拘,封比干之墓。现在大王能封圣人之墓,表贤者之闾,式智者之门乎?其不可,三也。” 接下来还有四、五、六:“武王发巨桥之粟,散鹿台之钱,以赐贫穷。现在大王能散府库以赐贫穷乎?其不可,四矣。殷事已毕,偃革为轩,倒置干戈,覆以虎皮,以示天下不复用兵。现在大王能偃武行文,不复用兵乎?其不可,五矣。休马华山之阳,示以无所为。现在大王能休马无所用乎?其不可,六矣。” 说到这里,张良看到郦食其的眉头越皱越紧,陈平则是满脸迷惑,而刘邦脸上甚至有了不耐烦之色。 但张良仍坚持地说下去:“放牛桃林之阴,以示不复输积。现在大王能放牛不复输积乎?其不可,七矣。且天下游士离其亲戚,弃坟墓,去故旧,从大王游者,徒欲日夜望咫尺之地。今复六国,立韩、魏、燕、赵、齐、楚之后,天下游士各归事其主,从其亲戚,反其故旧坟墓,大王与谁取天下乎?其不可,八矣。” 说到这里,张良停住了。 “就是这些?”刘邦问道,显然他觉得张良的反驳不够有说服力。 “是。”张良答道。 郦食其咳嗽一声就要反驳,但刘邦制止了他,然后对张良说道:“先生的意思孤明白了……” 见刘邦马上要否决自己的观点,张良打断了对方:“臣请独对。” 第二十三节 秘议 刘邦听到张良的话,随即就命令所有的卫士都离开,而且不许在附近逗留。 可是郦食其和陈平并没有被刘邦请出去,刘邦虽然很重视张良的意见,但也不能公然地漠视其他的重要谋士。 见状张良也没有坚持,他知道就算自己说服了刘邦,至少郦食其会来询问理由,那时刘邦也肯定会告诉后者,他只是在开口前补充了一声:“臣说的不可外传。” “这个自然,”刘邦替郦食其和陈平保证道:“不会有人说出去的。” 刚才张良接连数了八条理由,前面的几条,刘邦听着没什么意思,而且颇有重复之嫌,唯一对他有所触动的就是最后一条:立韩、魏、燕、赵、齐、楚之后,天下豪杰必定各自归国侍奉王室,不会再继续追随刘邦。 “臣认为关键就是第八不可。”张良再次开口的时候,果然不提前面那些凑数的东西。 “可现在楚强汉弱,要想打败项羽,孤就得奖赏壮士。”刘邦立刻说道,张良说的固然有道理,但刘邦自问单挑项羽的胜算不大,所以分封乃是势在必行。 “分封是需要的,但绝对不能封六国之后。”张良图穷匕首见,终于说出了自己反对的核心。 “不封六国之后,难道天下豪杰就不会归国侍奉王室了吗?”刘邦反问道。 “绝对不会像对六国之后那样死心塌地,”张良急切地说道:“六国之后获立,这几个诸侯国就会变得非常坚固,大王需要分封来击败项羽,但臣怀疑的是,需要不需要分封这么多个如此强大的诸侯国来击败项羽。” 郦食其和陈平都是脸色一变,张良这个说法倒是颇有意思,值得一番思量。 “郦先生、陈将军想必认为,这次彭城之败是因为这些诸侯与大王不一条心,所以只要换一些大王的亲信,就能同心协力地帮大王攻打项羽了。可臣不以为然,臣敢说,任何人坐上了诸侯的位置,就一定会在楚汉之间左右逢源;哪怕是曹参、萧何,或是周苛、夏侯婴,只要身为诸侯,就会变得和魏豹、赵歇他们没什么不同。”张良用斩钉截铁的口气说道,他接着向陈平扫了一眼:“臣还敢说,只要陈将军成为魏相,就会和周市一样。” 刘邦收起了不耐烦之色,郑重地看着张良,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臣敢问殿下,是不是殿下觉得如果扶持熊氏重新成为楚王,就能够报答楚怀王?”张良问完刘邦,又问陈平:“陈将军是不是一想到魏氏复国,就会生出立刻去投奔的念头?良也是一样,如果不是现在韩王乃是庶出,名不正言不顺,还投靠了项羽,良都可能弃了大王归国——若是先王还在的话,臣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来为大王效力的。” 刘邦和陈平都忍不住微微点头,六国王室的号召力确实是深入人心。 “项羽为什么千方百计地要削弱六国王室的后人?”张良看着刘邦,大声问道。 闻言刘邦一惊:“为了方便日后剪除。” “正是如此,”张良拍手道:“项羽封了一些六国将领为王,就是为了帮他动摇各个王室的根基。这些王侯是项羽封的,而对于王室之后,项羽不能用封这个字,只能是立。这些没有根基的王侯,将来好剪除得多,殿下虽然痛恨项羽,但他计谋深远,不可不细细思量。” 刘邦忍不住点头道:“说的不错。” “臣刚才说过,任何人只要坐上诸侯之位,就自然会先考虑自己的封国,而不是汉国的兴亡,大王必须要做好时刻与他们翻脸的准备。而六国王室之后根深蒂固,剪除起来太不容易了,臣以为断不可取。” 此时不但刘邦,就是郦食其和陈平都露出深思之色,张良考虑得确实比他们两个更深远,他们只看到为了对抗项羽必须要分封诸侯,但没想到要是分封出来的诸侯不听话,又该如何剪除。 “但是张先生并不反对分封诸侯,对吧?”郦食其问道。 “当然不反对,”张良立刻说道:“郦先生是不是听了我第八点后,误以为我反对分封了?” “是,先生一开始讲的有些啰嗦,所以误会了。”郦食其点点头。 张良苦笑了一声:“我只是不想说得太明,免得让大王误会我是在挑拨君臣之谊,可是大王没听懂,我就只好挑明了。” 郦食其转身对刘邦作揖道:“是臣之失,张先生说得对。” “那你觉得该封哪些人?”刘邦问张良道。 “项羽为了方便自己剪除,封的很多诸侯都是无用之人;现在正如大王所说,楚强汉弱,大王想与项羽抗衡,必须要分封一些豪杰。”张良说到这里收住了声音。 “但这些人是大王能狠下心去剪除的,”郦食其没有什么顾虑,他从来不是其他诸侯的臣子,举家投奔刘邦算得上是汉室嫡系:“而且他们最好只擅长作战,不擅长理政,这样万一将来和大王反目,也会容易剪除。萧何、曹参、夏侯婴都不合适,他们或是文武全才,或是大王不忍心剪除的故旧。” 刘邦抿住了嘴,他也没想到谈话居然会深入到这个领域,已经涉及到君臣猜疑的地步了。早知道会这样,刘邦刚才就顺水推舟同意了张良的建议,拼着得罪郦食其和陈平一次,让他们也退出去,不要旁听自己和张良的对答。 不过现在已然如此,刘邦知道张良挑起这个话题,那么肯定不会把今天的内容外传。郦食其当然也不会,刚才一听明白张良的话,立刻就无所顾忌地发言——张良或许还有韩国这个选择,郦食其和他的家族可没有退路,只能跟随刘邦。 于是刘邦就不经意地瞥了陈平一眼,陈平可一直没说话。 陈平瞧见了刘邦这一瞥,顿时惊出一身冷汗,现在刘邦和当初在沛县时已经完全不同了,刚才那看似不经心的一眼,给陈平的压力竟然不在项羽之下。 “大将韩信,可以封王。”陈平脱口而出,他知道要是自己今天一言不发,那将来若是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出,刘邦、张良和郦食其肯定会怀疑是自己泄露了口风。 这时陈平不禁想起,当初项羽的使者蒯彻来见刘邦的时候,张良不愿意旁听刘邦和使者的谈话,主动退了出去。而自己却心中好奇,恨不得留下来知道一点诸侯间的内幕。现在自己倒是留下来了,听到了,可是越听越觉得如坐针毡。 刚才郦食其已经点了萧何、曹参等人的名字了,除了他们以外,还有一些将领也属于刘邦的沛县元从,郦家为了攀上这班车,把整个家族都当作赌注押了上去,现在勉强也算是汉王的元从了。那么身居高位的人里,很明显只有韩信不算这个集团里的人,只是因为有才能,而且深知项羽对关中的部署才被刘邦重用的,可能还有些买马骨的意味。 张良和陈平也都算不上汉王的元从,因此张良说话要比郦食其谨慎一些,不过今天张良把这个话题挑明也算是表忠心了;既然如此,不敢落后的陈平就把韩信当做投名状交出去了。 这样刘邦就不会担心陈平泄露消息了,陈平可是说了大将韩信的坏话,要是今天的谈话内容泄露出去,陈平的发言几乎可以被认为是陷害大将。 刘邦的脸色缓和了一些,摇摇头替韩信辩护道:“言之过早。” “等大将立功后再论此事不迟。”郦食其跟了一声,算是替刘邦和陈平都遮掩了一下,也让屋内的阴谋气氛减弱了一些。 “不错。”刘邦点点头,表示韩信应该再观察,不能立刻下结论。 不过陈平明显能感到,自己受到的压力顿时减轻了许多,刚才那种泰山压顶的感觉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还有张耳,”陈平再接再厉地献上另外一个投名状:“要是张耳立了大功,也可以封王。” 韩信曾在楚军任职,了解到的只是项羽军中一部分内情;而张耳曾任赵国的相国,对赵国了如指掌。张耳和刘邦的交情始于多年之前,张耳后来跟着项羽胁迫刘邦,还率领赵国军队跟项羽一起洗劫关中。但是张耳走投无路的时候投奔刘邦,刘邦却没把张耳的人头交给陈余,可以算是结清了往日的恩义,将来要是两人反目,大概刘邦也不会下不去手了。现在赵国的陈余背叛刘邦投降项羽,张耳肯定会受到刘邦的重用。 陈平揣摩着刘邦的心思,觉得除了韩信,张耳就是最明显的诸侯人选了。 果然随着陈平这句话出口,刘邦的脸色更和善了:“还是言之过早。” “要等张耳立功。”郦食其说道,既然赞同张良的说法,那用张良的尺子去量的话,张耳明显也符合标准。 “孤还是想和大家都有始有终的,”刘邦叹了口气,转头看着张良:“但愿你猜得不对。” “大王不可自欺欺人,”话说到这个地步,张良也不给自己留后路了:“这次臣有信心去说服韩王信,但将来他会不会再次反叛,臣可不敢说。诸侯都是靠不住的,若是大王下不了剪除一个人的决心,就不要封他为王——这样大王才能和他有始有终。” 刘邦不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他又看向陈平:“你还要去魏国吗?” “不。”陈平坚决地摇摇头,他这时又在暗自庆幸自己留下来旁听了,如果没有听到张良对刘邦的这番话,陈平肯定会高高兴兴地领命。若是知道刘邦不立魏国王室之后,陈平还会幻想自己被封为魏王。当初陈平决定投靠刘邦的时候,心里也是存有裂土封王的志向的。 可现在已经知道刘邦把诸侯都视为潜在的威胁,陈平还往上凑个什么劲呢? 陈平异常坚定地对刘邦说道:“臣只想追随大王左右,为大王献计献策。” 看看郦食其,已经挤进汉王元从队伍里面去了,张良似乎也不远了——陈平在这短短一席话之间,就已经重新竖立了自己的目标,那就是成为下一个郦食其或是张良。 …… “魏王请求大王派兵支援,”一个卫兵走进楚王的大帐,这时项羽正在给众将分配任务:“魏王已经起兵讨伐刘邦,可是刘邦的大将韩信正带兵向魏国开去,与韩信同行的还有赵国的张耳。” “本来还想让他给我提供粮草的,”项羽转头看了看那个卫士,不耐烦地说道:“起兵也不知道挑个时候,难道他起兵就是为了挨打吗?” “大王,”范增说道:“是不是派兵支援一下魏豹?” “把兵给这些诸侯毫无用处,”项羽不屑一顾地说道:“给他派兵,他也打不过韩信、张耳,还不如不给他兵,寡人还能早几天打垮刘邦。” “可借给他一些兵,他能多拖韩信、张耳几天吧。”范增说道。 “除非亚父你去,”项羽摇摇头:“可寡人这里还需要亚父。” 听项羽这么说,范增就不再争辩下去了。 项羽似乎是看出范增有些担忧,就对他笑着说道:“亚父放心,韩信不足为虑。” “不足为虑?”本来不想说话的范增又忍不住了,他记得以前项羽还评价过韩信,说他打仗的本事和刘邦相差不多。 “他已经在寡人帐下效力两年了,可刘邦才认识他半年。韩信可是寡人的郎中,那两年里时刻伴随寡人左右,寡人对他的了解可不是刘邦能比得了的。”项羽笑呵呵地说道,显得一点儿也不紧张:“所以寡人才会说,除非亚父你去,否则借兵给魏豹也是白给;而刘邦让韩信带兵去打魏豹也是瞎了眼了,韩信只会替他自己抢地盘。他知道寡人的厉害,他是不会帮助刘邦的,除非他看到刘邦占了上风——而寡人,会让刘邦占到上风吗?哈哈。” 范增还是有些不放心。 见状项羽又是一通摇头:“亚父我们可以打个赌,等到寡人把刘邦打死在荥阳,刘邦也见不到韩信的援兵,亚父和寡人赌吗?” “一个援兵都见不到吗?”范增反问道。 “一个都见不到!”项羽加重语气说道:“还有那个张耳,也是和韩信一样的货色。” 范增微微有点动心:“大王和臣赌什么?” “就赌令尹之位,如何?”项羽笑着问道。 “不。”范增一通摇头:“还是算了吧。” “不赌就算了。”项羽也没有穷追,就继续给其他的将领部署任务,刚才他和范增谈笑的时候,其他楚国将领都不苟言笑地听着。 “你们都知道三川是关中的咽喉,除此之外,三川还对刘邦有什么用呢?最有用的就是这个洛阳。”项羽指着三川的郡治对部将们讲起来:“洛阳周围的物产丰富,人口稠密,还开垦了大量的熟田,丢了洛阳就是要了刘邦大半条命,单靠一个残破的关中,他连现在的兵力都维持不下去……” 进入洛阳的通道就是荥阳——成皋这条线,项羽告诉部下,他判断刘邦会以荥阳为前门,成皋为后门,敖仓为侧翼,全力堵住这条通道。 “首先我们要连续野战,彻底摧毁刘邦的野战兵力,将他逼进荥阳和成皋这两座城,确保他再也不敢出来威胁我们。然后,视情况或是顺次夺下前门和后门;或是夺下后门然后再关门打狗——失去了荥阳和成皋后,寡人觉得刘邦还是会在巩县死守,但到那时,他就是垂死挣扎了。” 第二十四节 背水 项羽带着两万楚军赶到荥阳,而刘邦只有一万多人,其中半数还是新兵,不过刘邦依然决定带兵出战。 “困守在城里是没有出路的,”刘邦计划让主力守卫荥阳,同时兼顾成皋和敖仓来保证荥阳的粮草供应:“我现在不一样了,这次我身边可没有翻云覆雨的诸侯了,可以和项羽好好打上一场了。” “这话不太吉利啊。”护卫在刘邦身边的夏侯婴说道:“上次彭城之战的时候,你好像就说过类似的话。” “什么‘你’、‘你’的?”刘邦冲夏侯婴瞪眼道:“我是大王。” “我五年前要喊你大王,你不让我喊的。”夏侯婴说道。 “那能一样吗?在山寨里称大王那叫没有志向,现在我、孤已经是堂堂正正的大王了。” “好,大王,上次你在彭城之战的时候,就得意洋洋地对项羽说过什么这次不一样了,结果是大败,所以我觉得这话还是不说为好,太不吉利了。”夏侯婴再次提醒道,他对各路神仙都很尊敬,在楚国的时候常常给东皇太一上香,入秦之后,不但给秦地的各路神仙供奉香火,对于东皇太一也没有忘。 “休要小看我,这次就是不一样了,”在夏侯婴面前的时候,刘邦也常常忘记了称孤道寡,他被夏侯婴说得渐渐腾起怒火来了:“这次我定要把项羽杀个片甲不留。上次要不是诸侯们太无信义,我又怎么会输给项羽?当初我们结义的时候我可是兄长。” “你自己都说过不是他的对手。” “但这次不一样了!”刘邦第三次强调:“项羽犯了一个大错,他竟然没去救魏豹,难道他以为我不堪一击吗?他也没有去进攻河内,这样等韩信、张耳扫平了侧翼威胁,他们就能从河内直插项羽的后背,让他死在这荥阳城下。” …… 魏豹苦等项羽的援军不来,却得知韩信带着一万汉军长驱直入,向着自己都城平阳而来。 “楚王真靠不住,早知道当初不起兵助楚了。”魏豹满腔怨恨地骂道,接着又骂刘邦:“汉王要是亲自前来也就算了,寡人就出城再投降他一次好了,可他派韩信来——韩信不就是个胯夫吗?全靠着把楚王的内情出卖给汉王得到的官位。寡人打不过楚王、打不过汉王,还打不过韩信这个小人加懦夫吗?还有张耳,一条丧家之犬,也敢来寡人这里狂吠。” “出城迎战!”魏豹大声下令道:“全歼韩信,让楚王和汉王对寡人另眼相看。” 汉二年九月,魏豹与韩信交战,惨败、被俘,旋即下令全魏向汉军投降。 看在魏豹这么配合的份上,兼有刘邦的严令,韩信尽收其军队、财帛、封土,然后派人把魏豹押解去荥阳。 过了些天,汉王的使者赶回平阳,称赞了韩信平定魏国的功绩,让韩信尽快把魏国的人口搬运去三川和关中,同时帅军南下。 “大王要我南下做什么?”韩信问使者道。 “汉王多次与项羽交锋,损失很大,”使者老老实实地答道:“所以急需上将军的兵力补充。” “汉王与项羽胜负如何?”张耳问道。 使者犹豫了一下,还是老实答道:“汉王与项羽已经大战六场,大王赢了两场。” “就是输了四阵。”张耳脸色变得很难看。 “没有大胜大负。”使者补充道,刘邦赢的两场都是小胜,没能击溃项羽,但败的四场也没有被项羽击溃,这几场战役都是失败方被赶出战场,损失较大而且丢失了大量的伤员。 “嗯。”韩信斟酌了一下,对使者说道:“现在陈余在边境上蠢蠢欲动,我觉得应该先打垮赵国。” “不错,”张耳急忙附和道:“赵国是大国,要是上将军现在带着大兵去河内,刚刚到手的魏地就会失去了。而且我熟知赵国内情,只要上将军出兵,一下子就能把赵歇、陈余打垮,到时候我们就能带着赵、魏两国之兵南下攻击项羽.” “张将军的意思,和我的看法一样,”韩信对刘邦的使者说道:“就这样回去和大王说一下吧。” 使者返回荥阳的时候,已经是九月底了,新年将近,厮杀了一个多月的楚汉两军也稍微休息一下。 听到韩信、张耳的建议后,刘邦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同意了他们的要求:“孤本来想再招揽赵王、陈余的,不过孤身不在魏地,不知道那里的情势。不过,告诉上将军,若是要打一定速战速决,孤这里渐渐落了下风,要是他在赵国久拖不决就麻烦了,孤不可能再给他派援军了。” 最后刘邦又叮嘱了使者一番,让韩信一定要用好张耳的人脉,这才放他再去平阳那边传信。 汉三年十月初,使者抵达平阳的时候,韩信和张耳已经做好了出发准备,新年前后各望族都会有大量的人情来往。利用这些正常的串门做掩护,张耳在这期间向赵国派去了不计其数的使者和说客,向全赵国的望族保证,等他张耳重新掌权后,所有官职一切照旧。 彭城之战对陈余的威望也有不小的打击,他带领赵国的主力浩浩荡荡地出发去讨伐项羽,结果被迫向项羽投降,还临阵突然攻打陈平,当做改换门庭的投名状——那些出兵前满心盼望建功立业,乃至在楚国割取一块土地、分一点食邑的望族都怨声载道,他们出钱出力,不少子弟、门客死在这场战争中,最后却什么都没捞到,被屈辱地赶出了楚国,还不得不向项羽缴纳粮食谢罪。 张耳对赵国故旧的宣传里也反复提到这一点,称若是大家支持张耳掌权,那赵国就会站在刘邦的阵营里对楚国作战,可以指望得到汉国的奖励。如果刘邦小气,那项羽也得出钱来收买赵国中立,绝对不会像陈余的外交搞得这么屈辱。 年后张耳收到了不少的回信,与他联系的赵国望族纷纷表示早就受够了陈余的统治,只要张耳能夺回政权,他们一定会鼎力相助。不过这些望族在表忠心的时候,还异口同声的表示他们都被陈余盯得很紧,无法脱身来平阳这边投奔张耳。 拿到这些回信后,韩信就赞同了张耳的判断,陈余的统治确实非常不稳,虽然赵国的望族不肯旗帜鲜明的支持张耳,不过这样也就足够韩信腾挪了。 …… 井陉,赵军大营。 得知汉军越过边境后,赵相陈余就亲自带兵抵达井陉,并在这里扎营以对抗汉军。 召开军事会议的时候,众将纷纷慷慨陈词,表示要与汉军决一死战,但是陈余对他们一点儿信心都没有。陈余不知道大营里到底哪个人在和张耳私下沟通,但他敢肯定有过书信来往的超过一半。 赵国将领几乎都是张耳、陈余这对曾经的结义兄弟提拔的,所以当初陈余讨伐张耳的时候就很轻松,对面完全不担心陈余会杀俘、或是会苛待自己,因为他们本来也是陈余的亲信。当时陈余这边有齐军协助,几乎所有的张耳部将都偷偷给陈余写过表忠信。而现在局势则完全反过来了,张耳带着敢打敢拼的外国军队来了,陈余却知道绝大多数部将都不可靠。 “齐相有回信了吗?”陈余总算等回了一个很重要的使者。 这个刚从临淄回来的使者摇摇头:“齐相说齐国暂时无力支援我们。” 陈余当初跟着刘邦讨伐项羽的时候,本来想借着打一场胜仗竖立自己的威信,顺便回报一下齐国当年的相助之恩,可是刘邦战败之后,陈余不但把自己搞得灰头土脸,居然还和最重要的盟友,齐国的田横闹掰了——田横和陈余一样不得不屈辱地向项羽投降。两个人回国之后,为了维护自己在国内的名声,都对另一方横加指责。陈余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田横,对部下说,如果不是田横一心返回齐国,扔下友军和范增不管,范增本来是跑不掉的;而田横则做了同样的事情,公开大骂陈余无耻,联军本来有机会翻盘,可是陈余为了逃生出卖友军,导致败局无可挽回。 结果就是田横拒绝了陈余发救兵的请求,还冷嘲热讽了陈余一番,说齐国是不会对昔日的盟友捅刀子的。 赵王的谋士李左军建议陈余坚守,然后分兵抄汉军的后路和粮道,这个主意听起来很好,但陈余知道肯定不可行。这是对付秦军、或是楚军的办法,而决不能用来对付张耳。要是陈余不能表现出对张耳的优势,那些根本不想认真打仗的赵国望族就会看出陈余的虚弱。 而且陈余根本不知道该派谁去断汉军的粮道,派去的将领很可能出工不出力,甚至可能在摆脱了陈余的控制后直接投降张耳;到时候很可能粮道没断,半个赵国却倒戈了过去。 “要速战速决。”陈余打定了主意,集结到井陉的赵军有两万,只要一战打垮了汉军,那张耳的威望就下去了,陈余的统治也就稳固了。到时候陈余还可以再和刘邦谈判,至少可以获得一个中立地位,陈余相信汉王肯定是愿意谈判的,不会非要把赵国这个强国推到项羽那边去。 …… “陈余要速战速决。”赵国那边的军事会议结束没有多久,韩信和张耳这边就得到了消息。 “很好,我们也得速战速决。”韩信对陈余的决定很满意:“陈余不知道他派出来的人是不是会真的断我们的粮道,我们也不知道,万一派出来的那个人脑袋一热真的把我们粮道断了怎么办?” “而且拖得久了,可能会引起诸侯的干涉。”张耳补充道,现在他最大的优势就是韩信统帅的汉军:“赵国毕竟是强国,项羽现在还是看好陈余,说不定指望我和陈余能平分赵国,要是他看到半个赵国投奔我了,那他就可能要插手了。” 听张耳一口一个“我的赵国”,韩信似乎有些不舒服,但也没有多说什么:“我们背水布阵,怎么样?” 张耳看了韩信一眼:“这是仿效项羽的焚舟破釜吗?” “看着有点像,是吗?”韩信笑了一声:“是不是很像?” “果然是学项羽啊,”张耳摇摇头:“不好。” “为什么不好?”韩信追问道。 “乍一看,好像是鼓励士气,可这样布阵是兵家大忌,因为无法后退就无法调整军阵了。”张耳说道,善于指挥的将领都不会贴着水布阵,因为这样就失去了腾挪的余地,一旦阵线某处受到威胁,都无法从其他地点抽掉部队去增援。 听张耳说完后,韩信笑了笑:“还有什么问题?” “这是一个干挨打的阵势,除了无法调兵遣将防御外,就是看到对方露出了破绽,也无法运动部队去进攻,陈余可以肆无忌惮地攻打我们,一点儿也不担心我们的反击;再者,就算士兵背靠着水的时候能拼拼命,但他们没法追击啊,水又不会跟着他们一直走,推着他们去进攻敌人——只能在防守时起作用的计谋没有大用。与其这样我们还不如不渡河呢,在河这边呆着更不会被打败——真要是顶不住了,看着敌兵明晃晃的刀枪刺过来,士兵一定会跳水跑的,到时候连压阵的部队都派不过去。” 张耳毫不客气地把韩信的计划批了个体无完肤,他心里甚至有些鄙视汉王的大将了,果然只是个郎中的才能,之前看他打魏豹的时候还行啊,可能只是蒙上的。 “哈哈,”张耳把韩信的计划说得一无是处,没想到完全没有激怒韩信,反倒听他发出了得意的笑声:“既然麾下都这么讲了,那我们就背水列阵了。” 张耳大惑不解地看着韩信:“为什么一定要学焚舟破釜呢?还学得这么糟糕。” “我这是为陈余专门准备的,”韩信笑着解释道:“陈余的看法肯定和麾下相同,认为我是个志大才疏之辈……” “哪里。”张耳急忙辩解。 可韩信没理他:“陈余会觉得我的背水一战是在学项羽的焚舟破釜,这样他就会出来打我,觉得可以稳胜,至少绝对不会输,就像麾下说的,这是个干挨打没法还手的阵容,而且很容易被打垮。” 张耳看着笑容满面的韩信,隐约明白了一点儿对方的用意。 第二十五节 破赵 到了与陈余约好进行决战的那一天,韩信就带着汉军主力出营,贴着河边摆开阵势。 远远看到汉军的阵容后,陈余先是一愣,然后就不断摇头:“巨鹿之战的时候,这位汉大将还是楚王的郎中吧?我本来以为能被汉王、楚王先后看重的人,必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想不到竟然也是纸上谈兵之辈。” 虽然和汉军约定了决战,但陈余本意是在井陉大营附近作战,万一战事不利可以迅速退守——陈余很清楚自己军队的问题,更不敢轻视韩信这个在楚、汉两边都受器重的人。 可看到汉军摆出一副被动挨打的样子后,陈余的心意登时就发生了改变。在陈余看来汉军几乎没有反击的可能,如果赵军突破一点,那上万汉军都得被赶下河去——兵败如山倒的时候,就是悬崖士兵都会跳,何况一条河?项羽当初使用焚舟破釜之计的时候,是用来进攻,可不是用来挨打的。 陈余又观察了很久,终于确信没有被反咬一口的可能,就带着军队离开井陉大营,直逼到汉军阵地前。 先是,陈余邀请韩信出来阵前作答,本想利用这个机会质问对方为何不按约定到井陉赵军营地前决战,看看是不是能激怒对方,可任凭陈余派去的士兵喊破了喉咙,汉大将那边只是装聋作哑,毫无反应。 汉军始终没有回应,让陈余也感到没什么意思,部下叫阵的时候,他就一直看着前方张耳的旗帜,以前这面旗帜总是跟自己并肩作战的,现在却站在敌人的一边。 好几次,陈余都想让士兵喊张耳出来答话,可再想一想,陈余也不知道该对张耳说什么。几十年的生死情谊突然间就变成了不死不休。谈往事没有什么意义,那些陈余记忆犹新的事,想必张耳也不曾忘怀,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几次张口欲言,几次欲言又止,最后陈余还是没有让士兵去喊张耳。 回到自己的主将位置后,陈余将手一挥,赵军就擂响战鼓,发起了对汉军的进攻。 听到远处的鼓声后,曹参和张耳就站起身,带着两千士兵悄悄地向东前行。 在战前会议上,韩信判断,陈余只要见到汉军摆出这样愚蠢的阵容,就一定会离开自己的大营来进攻背水列阵的汉军。摆出这样的阵型当然不可能打胜仗,韩信的杀手锏就是抄陈余的后路,这个任务只能让张耳来完成。 背水一战的汉军阵营里打起张耳的旗帜,既是为了掩盖张耳的行踪,也是为了动摇赵军的军心——韩信判断,大部分赵军将领都不想和张耳拼命,看到张耳的旗帜后,他们肯定不会使出全力来攻打汉军的阵地——要是汉军真的被赶下河去,那张耳即使偷袭成功,也没有了意义。 正如韩信所料,赵军确实打得有气无力,明明人数占优势,足有汉军的两倍,但一直没有突破汉军的一字长蛇阵。看到部下这个样子,陈余也不好多说什么,暗暗打消了一战就定胜负的念头。 很快陈余就下令停止继续强攻,赵军稍微后退了一些稳住阵脚,然后就开始向汉军阵地倾泻箭雨,这时汉军虽然没有崩溃,但已经被赵军压缩到了河边。陈余看着一波波的羽箭射入了汉军的阵地里,虽然敌军都擎着大盾抵抗,但还是有不少人被赵军射倒。 “要是下次汉大将还用这种阵容,我就带些投石车来,这么多人拥挤在河边,被大批的石头一砸岂不是要大片、大片地死伤?”陈余在心里琢磨着,不过马上又想到,韩信今天吃了这么大一个亏后,以后肯定是不会再背水列阵了。 汉军那边的损失确实很大,因为赵军近在咫尺,韩信又没有调整阵容的空间,甚至于没有能力把后排的射手调上前去与赵军对射。 “今天能这么痛打他,很好,以后还不一定有这么好的机会。”陈余看看汉军的队形,估计对方今天大概不会彻底地被击溃,但今天的胜利者肯定是赵军,这一点不会有人质疑。胜利越多越大,就越对陈余有利,随着不断的胜利,赵军里脚踏两只船的人也会渐渐可靠起来,说不定下次赵军就会一鼓作气把汉军冲垮。 “上前投枪!”又观察了片刻后,陈余再次宝剑一挥,大声喝令道。 数千赵军的投手走出阵列,换下了前方已经疲惫的弓箭手,投枪兵的攻击力要比弓箭手强很多,但是他们也会更加靠近敌人。 在这些投手齐整地逼近汉军的时候,赵军的骑兵和战车也在两翼同时跟进,还有大量的重步兵跟在投手的背后保护着他们。陈余站在高台上,而韩信站在河边的低地,再加上两军拥有的空间,陈余很有信心料敌先机,用超过韩信一倍的速度进行阵型的转换。 对面的汉军大将好像也认命了,根本没有任何还击的意思,陈余看到汉军连轮换都没有进行,前排的汉军依然举着盾挡在前面。 “他是怕我趁机突袭啊。”陈余确实有过突袭这个打算,河边的韩信位置那么低,肯定看不清赵军阵后的调动,不过韩信看不见也没什么关系,汉军依旧是干挨打不能还手。 赵军向着汉军投过去一轮又一轮的投枪,每一轮都有很多穿过汉军盾阵的空隙,将躲在后面的汉军士兵插在地上,而韩信就这样咬紧牙关,让士兵们一声不吭地硬扛着赵军的攻击。 “刘邦、项羽,你们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啊。”见对方的反应比自己预想的还微弱,陈余又是一通摇头,他抬起头,看看太阳已经升到了正午。 从早上开战到现在,赵军一直是背着太阳作战,可接下来太阳就要开始西沉,有可能会把赵军的眼睛刺得睁不开,也可能会干扰陈余对敌军的观察。 “今天的胜利已经够大了,”陈余对自己说道,对面汉军估计死伤过千,要不是有条河拦着,外加赵军的攻势不十分凶猛,汉军可能已经被打退了;而反观赵军,除了消耗了大量的弓箭和投枪等器械外,损失的士兵寥寥,也不知道有没有一百个人,多半是没有。 “现在汉军困兽犹斗,我暂且退一下,等他们受伤的士兵都倒下,对主帅的怨气也更浓一些,那时再攻打他们就能一举破敌了。”陈余决定见好就收,反正这是在赵国的土地上,粮草、兵员都很好补充,而汉军就很难了。 随着陈余一声令下,赵军就开始有秩序地向井陉大营返回。在赵军撤离后,汉军却没有回营,反而远远地跟在后面 “韩信这是要干什么?”陈余看着远处跟过来的汉军,心里不禁有些疑惑:“他不赶紧回营,等我休养好士卒,让将士们都吃饱饭后,回头就把他灭了。” 想到这里,陈余就让士兵加速回营,如果韩信还是这样莫名其妙跟随的话,他当然要把握机会全歼汉军。 眼看赵军就回到了大营前,可营门仍一直紧闭,没有任何为陈余开启的意思。 这种情况让回师的赵军渐渐心生疑惑,他们的统帅陈余心里也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来。 看到陈余的旗帜近前,紧闭的营门仍无丝毫动静,壕沟上的吊桥也高悬着,没有放下的迹象。 随着一声号角响起,突然无数射手从营墙上露出头来,他们手持长弓严阵以待。与此同时,陈余和营外的赵军士兵看到张耳突然现身营墙上,站在众人之中。 “赵国的将士们!”张耳中气十足地喊道,然后居高临下地向着陈余的位置一指:“拿下叛逆陈余!” 营墙上无数的汉军旗帜被竖了起来,和原先的赵军旗帜并排竖在一起,营地里响起了整齐的呐喊声:“杀陈余。” “杀陈余。” 营墙上的射手们纷纷开始放箭,这里面既有张耳带来的士兵,也有原先留守大营的赵军。刚才陈余攻打汉军的时候,张耳就和内应取得了联系,看到张耳出现后,留守的赵军本来就犹豫迟疑,再有内应一煽动,他们就纷纷扔下武器向张耳投降。 原本坐镇营中的赵王歇,在得知张耳杀回来后,竟然完全丧失了斗志,带着少数亲信逃离了井陉大营。赵王逃走后,留下的赵军大都投降了张耳,只有戚将军试图抵抗,但被曹参轻易攻破杀死。戚将军死后,占领大营的行动再没有遇到任何抵抗,所以直到陈余返回前,完全没有得到警告。 在营地开始向陈余周围攒射的时候,韩信也催动汉军主力从背后杀了过来。看到大营失守,赵王不知所踪,有些赵军将领当机立断带着手下的部队抢先撤离战场,余下的很多将领干脆倒戈,向着陈余杀了过来。 陈余带着手下的亲信左冲右突,试图杀出一条血路,可是陈余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厮杀了半响后,陈余见到周围只剩下自己的亲信卫队,大多数赵军不是跑了就是投降了汉军和张耳。 “大王留守大营,可能已经被张耳杀了吧!”此时陈余也从最开始的惊慌和愤怒中恢复过来,剩下的只有深深的绝望,他抬头又看了一眼营墙,曾经的金兰大哥正望向自己这边,脸上还挂着恶狠狠的笑容。 “同心之盟!”陈余苦笑了一声,举起长剑就向自己的脖颈上割去,他最后的一个念头是:“我还以为我们两人的患难之交,会比刘邦、项羽的同心之盟强一些。” 看到陈余自刎后,张耳再也忍耐不住,盯着缓缓倒下的结义兄弟发出狂笑声:“哈哈,陈余,你想要我的脑袋?没想到你的脑袋归我了吧?” 等手下把陈余的首级献上来,张耳一把抢过,拿着它端详了半天,又疯疯癫癫地大笑了一会儿。 “赵国是我的,是我的!”张耳冲着陈余的头颅狂吼了几声,然后紧抓着陈余的头发,把这颗脑袋狠狠地一下一下抡在营墙上,把它砸得血肉横飞,直到实在砸不动了,气喘吁吁的张耳才扔下人头,厉声叫道:“整军,去追击赵歇!” 逃走的赵王依旧是张耳的心腹大患,不杀死赵歇,张耳就无法篡位自立,就仍然担心还会有人把他再次赶下王位。 …… 刘邦和项羽几乎同时得知陈余战败,赵歇逃走的消息。 “韩信果然善战,”刘邦喜不自胜,之前他最怕的就是汉军在赵国陷入长期的苦战:“就是让赵歇跑了,有些美中不足。” 想到这里,刘邦立刻就派使者去洛阳,前几天萧何的使者刚刚来过,说是整顿了一支军队,准备派来支援荥阳前线。 “告诉他们,不用来荥阳这里,立刻渡过黄河去赵地。”刘邦迅速写好了一封命令,交给使者送去洛阳。刘邦命令这些援军沿着黄河北岸行军,通过河内,与韩信、张耳夹击赵歇,绝不能让赵歇逃去楚军那边:“孤这里还能支撑一段时间,现在要先平定了赵再说。” 送走了这个使者后,刘邦又起草了一份命令,在命令里,他封张耳为赵王,还吩咐立刻给他打造金印。 这颗金印和刘邦的任命书一起交给郦食其送去,接到这个命令后,郦食其就低声问道:“若是将来张耳反汉,大王能痛下决心剪除吗?” 刘邦点了点头:“我年轻时受过他的恩义,孤已经加倍还给他了。孤希望他以后能和孤同心同德,但如果他不能,孤不会手软。” 除了这个命令外,刘邦还让郦食其去见彭越,他还有一份命令要交给彭越:“孤委任彭越为将军,允许他在魏地征兵、征粮。” 郦食其咂咂嘴,没说什么。 刘邦察言观色,微微一笑:“是不是觉得太优待他了?” “这岂不是和九江王的待遇一样了?”郦食其说道:“现在荥阳这边的压力这么大,我们也需要援兵啊,相国还想从魏地征粮,好减轻一些关中的负担。” “彭越壮士,能力不在英布之下,要想让他的能力发挥出来,就得给他兵、给他粮。”刘邦笑道:“再说孤心里是有数的,短期内项羽奈何不了孤,很快大将和赵王就会平定了赵地来支援孤,到时候项羽就更奈何不了孤了——九江王已经练出了一些兵,等到彭将军再练好一支队伍,就该孤去追着项羽打了。” 第二十六节 离间 得知陈余败亡的消息后,项羽并没有立刻做出反应,还是继续攻打荥阳东边的汉军营地。不久后项羽的手下侦查到,一支数目可观的汉军沿着黄河北岸东进,这支军队没有丝毫介入荥阳战事的意思,很快就在楚军的监视下穿过河内向赵国开去。 “我们是不是也该支持赵王?”范增心里有些焦急,对项羽说道:“如果赵歇战败,我们的北面就面对汉军了。” “刘邦还真是胆子大,”得知刘邦在这种节骨眼上,还在向赵国派出援军,项羽也颇感意外。最近楚汉又交锋了四场,刘邦一胜三负,现在刘邦已经不太敢出营接受项羽的挑战了,这就给了楚军安心拔除汉军据点的机会:“等寡人把荥阳东面的堡垒都拿下了,刘邦不就得困守孤城了吗?” “刘邦觉得他能坚持到韩信和张耳来支援他,”和刘邦厮杀了两个月后,范增发现刘邦比他估计的还要顽强:“我们也应该派兵去赵国,帮助赵歇抵抗下去。如果我们不管的话,赵歇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 项羽沉思了一会儿,相比上次讨论赵国问题时,这次项羽显得更慎重了一些,不过最后项羽还是摇头:“这里才是主战场,只要消灭了刘邦,其他的都不值一提。” “我们可能没法在韩信、张耳回来前消灭刘邦。” “不,我们一定能。”项羽仍坚持他的判断:“韩信、张耳都是见利忘义、野心勃勃之辈。张耳肯定已经是赵王了,刘邦还能再给他什么?张耳现在绝不会为了刘邦牺牲赵国的利益;韩信志不在小,绝不是当一个大将就能满足的人,寡人估计他现在肯定满心怨恨,怪刘邦不封给他赵国或魏国。刘邦一天不封给他诸侯之位,他就一天不会满意的;而如果给了他诸侯之位,那他和张耳也没啥区别——只要寡人能压着刘邦打,让他们感到刘邦朝不保夕,那他们是绝对不会牺牲自己的兵力来帮刘邦解围的,他们会保着自己的军队,找机会扩大地盘,或是和寡人、和刘邦讨价还价。” 理清了思路后,项羽就做出了最后的决断,派出两个司马渡过黄河,不过不是去与汉军交战或是给赵歇助战,而是收集河北的粮食、搬迁河北的人口,顺便再收拢一些赵歇、陈余的死党。 “这样赵歇怕是会死得更快。”范增评价道。 “亚父,寡人不需要别人的帮助也能收拾了刘邦。与其派去兵力让赵歇那个废物浪费,还不如留给寡人呢。” …… 汉三年十一月,刘邦派去的援军切断了赵歇南逃的路线,与韩信、张耳南北夹击,将赵歇包围在襄国。经过激烈的攻城战后,张耳率部突入城中,斩杀了昔日的国君赵歇,如愿以偿地坐稳了赵王之位。 而项羽也收集了不少赵国的残余兵力,把他们统统投入对刘邦的进攻。十一月,项羽连拔刘邦在荥阳以东的七座营寨,几乎把刘邦亲自坚守的荥阳扒成一座裸城。只是楚军对敖仓的攻击非常不顺利,击败赵国后,曹参急急忙忙带着大军赶回三川,投入到敖仓战场。 曹参带着援军抵达后,立刻就给敖仓解围,把项羽的北线各部打得溃不成军。得知北线告急后,项羽就留下范增对付刘邦,自己亲自带兵北上去打曹参。 之前刘邦被项羽一通猛攻打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躲在荥阳城里不敢再出城迎战。可是刚看见项羽走了,刘邦就急忙把残兵败将都从荥阳城里拉了出来,匆匆赶到楚营对面挑战。 前来挑战的汉军不到一万人,留守的楚军却有两万多,只是任凭刘邦在外面骂得凶,范增就是不肯出战,连刘邦的使者都不肯见。 “亚父,”见刘邦的军队实力不济,项悍、项冠、龙且、季布、钟离眛等人纷纷跑来范增营帐,众口一词要出营去杀得刘邦片甲不留,说不定还能趁势拿下荥阳这个要害:“刘邦又在外面辱骂您,这如何能忍?” “让他骂去好了,”范增不为所动,项羽走后,他平时连盔甲都不穿了,一身的宽袍大袖就好象是在彭城一般:“反正我听不见。” “刘邦的士兵人人带伤,亚父可以去营墙上看看,”项悍极力劝说道:“我军如此雄壮,又是刘邦人数的两倍多,为什么不出去消灭他呢?” “你觉得他是发傻,跑来等我消灭的吗?”范增反问道,他环顾营内众人:“你们是不是赢了刘邦几仗,就觉得他很好打了?那可是大王打的,不是我打的。三个月以来,刘邦和大王野战了十场,三胜七败,我自问绝不是他的对手。” 范增边说边一通摇头:“大王去敖仓打曹参、樊哙,取胜指日可期,老夫只要在这里坚守营地就行。等到大王回来,刘邦肯定还会躲回荥阳城里去。不管刘邦是骂阵也好,是示弱也好,反正老夫就是不和他打,这样就对了。” 项羽离开前,交代荥阳的楚军悉数归范增指挥,所以范增坚决不打,其他众将就算满腹怨言也没用。 十二月底,刘邦得到消息,敖仓城被项羽攻破,接着广武也陷落了,幸好曹参和樊哙都逃走了。可敖仓和广武失守后,荥阳已经彻底成为孤城,楚军会从荥阳北面绕过来,切断荥阳和成皋的联系,使得从洛阳来的粮食和援兵再也进不了荥阳城。 “赶紧搬运粮草,”刘邦火速下令,还告诉曹参和樊哙不必往荥阳来,而是赶去成皋坚守:“孤一定要守住荥阳,这样项羽就无法放手攻打成皋。” 忙着往城里运粮、准备长期坚守的时候,刘邦对韩信和张耳也变得不耐烦起来:“他们都打败赵歇那么久了,怎么还没有渡河攻打项羽?” 前两次刘邦催促韩信、张耳加快行军的时候,他们都推托说赵地刚刚平定,到处都是山贼和陈余的余党,不能前来。可刘邦觉得陈余的余党应该没那么多,就是再多,也不至于需要韩信、张耳两个人带着全部主力去镇压。 “快派人再给大将和赵王去送信,让他们务必全速南进。”刘邦派出这个使者后,就又去加固荥阳城防了。 “范增真是可恶,”晚上和心腹讨论战局的时候,刘邦忍不住拍案叫道:“他带着这么多兵,都不肯出营一战。” 虽然现在交战对刘邦有很多不利因素,不过那也总比与项羽统帅的楚国全军作战强。只要能打败范增,说不定就能逼迫项羽回师,或是抽掉部队去增援敖仓;可范增闭门不战,让刘邦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项羽拔掉荥阳周围最后的几个据点,看着项羽套在自己脖子上的绞索被勒得越来越紧。 “臣觉得,项羽身边只要有范增,大王的很多谋划都不会有效。”陈平现在已经彻底放弃了博取王位的念头,专心致志地替刘邦出谋划策:“大王培养英布、彭越,为的就是将来让他们骚扰楚国,使得项羽首尾不能相顾,对吧?” “嗯。”刘邦低声应了一声。郦食其的行动很顺利,彭越一听到刘邦居然肯给他一块领地,当即接受了刘邦的委任,和郦食其一起去了魏地,眼下正在那里积极地招兵买马。 刘邦把大片的领地拿出来给彭越、英布使用当然不是无偿的,而是盼望他们能够反攻项羽,分散自己的正面压力。刚刚陈平指出了刘邦这个计划里最大的漏洞,那就是项羽手下虽然没有独当一面的大将,但仍有一个范增。不提范增在彭城之战时的出色表现,就是他现在面对刘邦表现的镇定自若,也要比项羽其他的手下强出一大截去了。 “唉。”刘邦长叹了一声,他不认为彭越和英布就一定能对付得了范增,尤其是如果在楚国境内作战,彭越和英布得比他们的对手强一大截才能取胜。要是彭越和英布不能把项羽从正面战场吸引开,或是大量地歼灭、消耗项羽的后备力量,那刘邦的压力就很难得到减轻。 “大王不必灰心,”陈平急忙宽慰道:“项羽也只有一个范增而已。” “你有什么办法吗?”刘邦问道。 陈平没有立刻回答刘邦的问题,而是反问道:“大王以为,项羽、范增君臣到底是无间无隙,还是互相猜疑呢?” 见刘邦默不作声,陈平又进一步问道:“这两个人到底是相聚为义呢,还是相聚为利呢?” “范增又不是项羽的家臣,当然是为了得到好处,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刘邦有些不解地问道:“你们追随我,不也是为了利吗?有人想要当诸侯、有人想要当列侯。” “大王肯给我们封土或是食邑,可项羽不肯啊,项羽紧抓着全部的权力,生怕从手指缝里漏出了一丝一毫。篡位以后,项羽不设相国、不设大将,连令尹也是当初怀王封的。”陈平替刘邦分析道:“所以大王觉得,范增的心里能舒服吗?以项羽的聪明,他知道不知道范增会有怨气?” 刘邦沉思了一会儿,点点头:“他们多半是互相猜忌,反正孤是不信他们两个能无间无隙的。” “所以我们可以用间。”陈平把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大王切不可像鸿门宴时那样针对范增,如果范增觉得大王一定不会赦免他,那他就会死心塌地的辅佐项羽。如果项羽知道大王不会放过范增,那项羽对范增就会亲之信之。大王应该对外表示,相比项羽,大王觉得范增来执掌楚国更合适。当初拥立怀王,范增不是也参与了吗?大王您也可以对外宣称,只要范增诛杀了项羽这个逆贼,再扶一个熊氏后裔继位,您就会和楚国停战。” 刘邦抬头想了想:“只怕范增不会中计。” “范增可能不会,但也可能会。此外,项羽知道范增反复过多次,也会担心范增会不会再背叛他。”十八路诸侯里,除了项羽以外,现在的四个楚人国王,有三个和项羽打仗,还有一个保持中立,相比其他国家的人,楚人对项羽弑君篡位反应最为激烈。不管项羽表面上表现得多么不在乎,刘邦觉得项羽心底一定相当恐慌,这个原因也导致了他更加不愿意分权给别人,只信得过亲族和少量外人。 “只要范增觉得自己可能有退路,只要项羽觉得范增可能有退路,那就算他们心知肚明这是大王在挑拨离间,他们依然会互相猜忌,而且互相猜忌得更厉害。”陈平继续说道:“除非臣猜错了,项羽和范增是肝胆相照、情投意合、君臣互信、无间无隙,那样臣的谋划就是自取其辱了。” 刘邦嘿嘿笑了几声:“孤就是相信太阳会西生东落,也不会信这个。” 据刘邦所知,陈平的手脚有些不太干净,有时会贪污一些经过他手的经费。周勃、曹参为此告过陈平的状,因此刘邦也把陈平从具体事务上调离了,免得他这种小偷小摸的习惯耽误了大事。 “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你全权负责离间项羽、范增,”刘邦拍板道:“你需要钱、人,尽管开口,孤不问细节,只要结果。” “臣遵命,”陈平俯首道:“只是臣不可能一时就见效。” “孤不会着急的,一年、两年、乃至五年,孤都等得起。” “应该也用不了那么久,”陈平笑道:“范增都七十多了,等那么久说不定他自己就死了。臣觉得有个半年,项羽和范增就该自相残杀了。” “半年,”刘邦重重地一点头:“那孤就静候佳音。” 在陈平离开前,刘邦又叫住了他:“就是办不成也没关系,千万不要弃孤而去,你花多少钱孤都不会要你还,大不了将来给你封侯的时候从你的食邑里扣。” “大王要给臣封侯吗?”陈平有些吃惊地问道。 “你立不下一个封侯的功劳吗?”刘邦反问道。 “臣立得下。”陈平大声答道。 汉三年正月,项羽派出一支部队从广武南下,插入了荥阳和成皋之间,虽然楚军的粮道十分曲折蜿蜒,但刘邦的粮道是彻底被断绝了。 可刘邦仍坚定地守卫着荥阳,日夜对着河内方向翘首以盼,等着韩信和张耳来给他解围。与此同时,陈平也开始了离间项羽、范增的行动,他不停地派人去给范增的部将投递信件,还重金收买范增的家臣、门客,劝说范增改换门庭。 第二十七节 间隙 项羽完成了对荥阳的包围后,楚军自二月开始就环绕荥阳挖沟。见状刘邦就不停地出击,反复破坏楚军挖的工事,若是让楚军把这道壕沟连成一圈,那刘邦就被困在里面,和章邯一样只能在城里等死了。结果就是楚军一直无法把壕沟连起来,但荥阳的汉军也在这种战斗中被不断消耗,变得越来越虚弱。 转眼就到了四月,刘邦站在城头上,看着楚军那条虽然进度缓慢,但依然越来越完整的深沟,第一百次地抱怨:“韩信和张耳到底在干什么?” 在刘邦的一再催促下,韩信和张耳终于领着大军南下来到了河内,将大营设在了修武。 天气晴朗的冬夜里,荥阳城头上的汉军士兵能够看到黄河北岸上的点点火光,那是巡逻的赵军侦骑高举着的火把。 不过赵军的推进也就到此为止了,荥阳郊外楚汉两军打得你死我活,只要天气稍好,楚军就会出来抢修工事,而汉军也一定会寻找机会出去干扰。赵军和韩信所部的侦查骑兵一直在北岸观战,从来不越过黄河,而楚军也严守南岸,绝不越过雷池一步,就这样赵军和楚军一直处于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 而韩信和张耳的主力集结在修武,不管刘邦再怎么催促,这两人都回复说时机未到,需要耐心等待。 “再等下去,荥阳孤就守不住了!”又一次从使者口中听到这种回复后,刘邦按捺不住,跳将起来大骂道:“要是孤死了,赵王能躲得过项羽的进攻吗?” 见汉王大发雷霆,赵国的使者脸色也变白了,极力辩解道:“殿下息怒,赵王绝无此意,他只是需要时间储备粮草,再说殿下委任的大将也与赵王同在,他也赞同赵王的意见。” 韩信的说法是,现在楚国兵力还很强,所以不主张立刻攻打,甚至还暗示刘邦要是真顶不住了,可以让城别走。 “不去攻打项羽,他的兵力怎么会弱下去?”听到使者用韩信做借口,刘邦气不打一处来:“难道我把荥阳让给项羽,跑到成皋,楚军就会弱了吗?还是要我撤到巩县、洛阳,还是撤到关中?那样楚军或许会弱一点,但孤要弱下去很多!” 荥阳和修武的距离只有一百里,刘邦呆在这里能看到赵军的影子,要是一口气退回洛阳甚至关中去,那岂不是更加孤立? 不过刘邦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挥挥手让赵国的使者下去了。 等使者走后,刘邦转头看张良:“你怎么看?” 现在刘邦身边最重要的谋士就是张良和陈平,郦食其仍在魏地与彭越合作。据郦食其报告,彭越的军力已经恢复,随时可以出发。韩王信也已经被张良说服,虽然还没有正式投回刘邦阵营,但实际上已经在楚汉之间持中立态度。不过张良没有在韩地久待,婉言谢绝了韩相之位返回了荥阳。 “张耳已经是赵王了,臣提醒过大王。”张良对这种情况一点儿也不感到意外:“赵国是大国,赵王好好经营不在汉国之下,他为什么不好好经营呢?而且赵国这么大,就算他帮大王打败了楚国,难道大王还会再分他一份封地吗?” “可是孤帮他打垮的赵歇。”刘邦脸色铁青,手指甲都快掐到肉里去了。 “是啊,当初大王不听臣等的意见,不加强荥阳的防守,反倒派兵帮着张耳切断赵歇逃去楚国的路线,要是赵歇现在还活着,要是他逃去了项羽那边,赵王说不定早就来给大王解围了。”张良冷冷地说道。他很早就提醒过刘邦,而且不止一次,可刘邦一直固执己见,直到几天前还替张耳辩解。 “好了,好了,”刘邦又羞又恼,拍桌子道:“今天是讨论对策的,不是追究罪责的。” “当今之计,只有向张耳许诺,攻破项羽大军就把楚国的城池分他几座,或许能令赵王回心转意。”说完这句话后,张良不等刘邦回答,就抢先再加了一条:“不能让赵王自己去打,不然赵王会认为大王是想转移项羽的视线,让赵王去吸引项羽的怒火。” “可楚国的城池又不在孤手里啊。”刘邦嗔目结舌。 “那大王就先去把楚国的城池打下来,然后用它们贿赂赵王帮大王进攻吧。”张良摇头道:“别的办法就非臣所知了。” 刘邦苦笑道:“先生不要赌气,当初孤以为赶快平定了赵国,张耳就会来帮孤了。” “不是赌气,是真没有办法,”张良把手一摊:“大王不能事事都打如意算盘。” 刘邦只好放弃,接着又说起了韩信:“他为什么不来救孤。” “大将多半觉得灭赵是自己的首功,可大王却封了张耳为赵王。”这次是陈平开口。 “可孤不可能不封张耳啊,张耳日思夜想要得赵王之位,不给他的话,他一定会投奔项羽的。”刘邦无奈地说道。 “不错,”陈平点点头:“所以臣觉得听大将使者的口气,大将心里是希望大王能把他封为魏王。” “可是魏豹还在啊。”刘邦始终没有杀魏豹,还希望有朝一日借助他的影响力安抚魏国的望族。 “那把河内封给大将,臣觉得也是可行的。”陈平再退一步。 刘邦沉吟一下,认真地问陈平和张良:“把河内封给他,大将就会来给孤解围吗?会不会变得和张耳一样?” “这臣就不知道了。”陈平和张良异口同声地说道。 刘邦嘿嘿了两声,陷入了沉默中。 “臣提醒过大王。”张良又说道。 “孤记得!”刘邦突然暴怒起来:“可他们难道就不明白,不打垮了项羽,谁的王位都坐不稳吗?” “如果对外征伐却得不到好处,他们的王位依旧坐不稳,春秋以后,凡是不能在战争中获得好处的诸侯国,都灭亡了至少也是衰落了。”张良答道。 “礼乐崩坏,”刘邦嘟囔道:“郦先生和孤说过。” “正是如此!”张良提醒道:“现在韩信和张耳的军队里,都是大王任命的官吏,他们的中军近卫,也有很多人都是大王的亲信,所以他们还不敢和大王撕破脸。但大王不要逼他们太紧,若真是逼急了,他们就是拼着军力受损也要清洗大王的人,大王可不要把他们推到项羽那边去。” “臣倒是有一计。”陈平说道。 “什么计?”刘邦马上问道。 “入其军,夺其权,如信陵君当年做的一样。”陈平低声说道:“就像张先生说的,他们军中到处都是大王旧部。” “不可!”刘邦不假思索地说道:“没有韩信、张耳,孤和项羽单打独斗是没有胜算的。” 既然这样,陈平也就不再多说。 刘邦又思考了片刻,不再讨论如何逼韩信、张耳来救自己,而是在再次询问陈平:“离间项羽、范增的事怎么样了?” “爆发就在旦夕间。”陈平信心十足地说道,一开始陈平还遮遮掩掩地施离间术,现在则采用大张旗鼓的策略,从这个月开始,陈平找刘邦要了一些士兵,日夜不休地向范增军营喊话,说什么只要杀了项羽,刘邦就支持范增为楚相,任凭他随便立一个楚王。 “闹得这么凶,真的好么?”刘邦问的就是这个,虽说他把此事全权授给了陈平,但总觉得这样赤裸裸地挑拨离间有些太不像话了。 “大王放心。”陈平依旧是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项羽和范增都知道臣是在挑拨离间,但臣并非是无中生有,他们之间的猜忌一直都在,臣只是让两个人都不要继续下去,不要再假装不知道罢了。” “那你觉得项羽此时还会让范增统领大军独自行动吗?”刘邦正色问道。收到郦食其的报告,得知彭越已经做好准备后,刘邦就准备让彭越去骚扰楚境。为了让陈平充分理解自己的意思,刘邦进一步解释道:“彭越最擅长的不是正面交锋,而是游兵。不过除了项羽、范增,孤觉得其他楚将也没人能打得过他,所以孤不打算让他来荥阳前线而是深入楚境。” 张良和陈平很清楚刘邦给彭越和英布的定位,为了扶持这两个人,刘邦放弃了大片领地,牺牲了支援前线的兵力,让他们征收兵粮。刘邦在自己的领土上扶持起了两股独立势力,一直计划要派这两个人去进行侧翼骚扰而不是正面作战,否则刘邦也没有必要让他们两个在魏地和南阳独自领军。 “孤会让彭越前进到定陶一线,而让英布进攻陈留,伺机反攻九江。他们率军出去的时候,孤可不想见到范增领着大军回师楚境。”刘邦盯着陈平,认真地等着他的回答。 “项羽绝对不会再把大军交给范增,更不会允许他独自领军返回楚国,”陈平大声说道:“臣以项上人头担保。” “好。”刘邦决定相信陈平的判断,他立刻派两个使者前去彭越和英布的驻地,让他们一南一北发起对项羽的反攻。 …… 楚军大营。 项羽和范增君臣二人相对而坐,项庄站在营帐门口侍卫。 营帐里的气氛非常紧张和沉重,陈平派出的人越来越嚣张,生怕荥阳周围的楚军还有谁不知道刘邦在拉拢范增,现在就差让人在各个楚军营地前敲锣打鼓地质问:“范增你为什么还不反了?” 在公开拉拢范增的同时,陈平还不容范增拒绝地替他吹嘘,说他是楚国当之无愧的第二人。彭城之战还有荥阳攻防战里范增的功绩被陈平拿出来反反复复地说,竭尽全力帮助范增在楚军中竖立威望。 “大王召臣来,可有要事?”范增等待了片刻,见项羽迟迟没说话,就主动开口问道。 项羽点了点头:“亚父年事已高,寡人想了想,觉得亚父还是不要管军中的琐碎事务了,就来寡人的中军,帮寡人筹划大计吧。” 这件事项羽已经思考了一段时间,他觉得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开口,就要把范增的兵权都拿掉,省得他激愤之下去投刘邦——刘邦已经明说赦免范增过去的一切了,而从一系列事情上看,刘邦的信誉还是相当好的。 啪! 范增竟然重重地一拍桌子,他雪白的头发和胡须都因为愤怒而不停地抖动,不过项羽对范增的失礼并无丝毫不满的样子,仍静静地看着他:“亚父以为如何?” “臣确实老朽了,”范增开口的时候,口气里充满了悲伤:“臣想回到家乡,过两天安静的日子,还望大王成全。” “既然亚父有了这样的想法,寡人当然不敢强留。”项羽一点儿挽留的意思都没有:“亚父也不用回军营去了,把印绶留下就可以。” 说完项羽一指门口的项庄:“他会立刻为亚父安排车马,送亚父回乡。” 范增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项羽的大营。 项庄紧紧跟在范增身后,从这时起范增就相当于被软禁了,等接受了范增的军队后,项羽打算把范增的族人、家臣、门客一个不留地全部和范增一起送走。 处理完了这件事后,项羽又开始低头看书,直到项庄安排好看守的人选后返回项羽的大营。 “大王,”项庄忍不住替范增说道:“这是刘邦的离间之计,刘邦对范大夫甚是忌惮。” “你也认为范增仅次于寡人吗?”项羽合上书,对项庄瞪眼道:“是楚国当之无愧的第二人?” “臣不敢。”项庄急忙躬身谢罪。 “不,你敢,你就是这么想的,”项羽冷冷地说道:“刘邦的那点心思,寡人岂有不知?可他说的也没错,寡人终究不能留一个祸害在身边。就是没有范增,寡人也能收拾了刘邦。” 辞去一切的官职后,范增带着家人踏上了返乡的路。离开后没有多久,一个范增的门客就赶回荥阳楚军大营,向项羽告哀:范增气恨交加,兼是七十多岁的老人,走到半途就一病不起,现在他的家人正扶棺回乡。 听说范增死了,项羽也叹息了几声,让一队卫士去追赶范增的族人,替他给范家送去一笔仪金。 这队人和使者走后,项羽对项庄说道:“少了一个心腹大患。” 说完后项羽走上营墙,看着孤零零的荥阳,又自言自语道:“马上这个也要不在了。” 围困荥阳的长壕即将完成,而且在成皋那边,楚军也已经把它外围的据点统统拔出,眼看破城也是旦夕之间。说不定,成皋还会比荥阳更先被楚军攻破呢。 第二十八节 替身 荥阳城头上的汉军将领,眼看着楚军挖的那圈壕沟接近合拢,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个缺口,人人脸上都露出忧色。 “大王一定要突围,”周苛对刘邦叫道:“再不突围就走不了了。” 刘邦抿着嘴,摇摇头:“众人没法一起突围。” “臣知道,”周苛铿锵有力地说道:“臣愿留下死守,等大王带着援兵回来给臣解围。” 刘邦又沉思了片刻,再次叹了口气。 “大王不可犹豫,”周苛见刘邦转身要走,一把拉住他的战袍不让他从城头离开:“要赶紧走,立刻走,大王留在城里也对守城无益,只有大王能把援兵带回来。” “可该向哪里突围呢?”刘邦苦笑着问周苛。 “当然是那边,”周苛想也不想地向北方一指:“那边楚军的防线并不严密。” “是对使者不严密。”刘邦摇摇头,直到现在,荥阳与修武之间的通信依然没有完全中断,刘邦、韩信和张耳的使者依然能相当顺利地穿越楚军的防线。可使者只有一两个人,可以昼伏夜出,但刘邦可不行。 “那就多带卫士,”周苛看了一眼夏侯婴:“让他保着大王冲过去。” 卫士保着刘邦猛冲,周苛觉得可能一举冲出去。 “值得一试。”夏侯婴对刘邦说道,广武和敖仓之间的地形很复杂,只要冲过去就直奔黄河边,过了黄河就是赵军的地盘,刘邦就安全了。 陈平却是摇头:“很难,项羽肯定在北面部署了大批骑兵,他也知道大王多半会向那里突围。” 荥阳城里还有刘邦的很多精锐老兵,而最近能指望的就是黄河北岸的赵兵,刘邦只要能突围到修武接管军权,就能立刻带着他们回来给荥阳解围。 “要不大王就偷偷过去?”夏侯婴脑筋一转:“使者能过去,那大王肯定也能过去。” 刘邦苦笑着连连摇头,张良替他说道:“大王唯恐士兵带得不够多,大将和赵王不肯听他的。” 要是刘邦孤身一人去了赵营,先不说韩信和张耳怎么肯听一个光杆司令的指挥,万一他们起了祸心,把刘邦绑了交给项羽,以此求和,又该怎么办?刘邦倒是在两人军中还有不少亲信,可这种事先下手为强,偏偏刘邦还不能先下手发起内讧,他还要这支军队完整地为他所用,来给荥阳解围。 带兵少了没用,带兵多了目标太大,刘邦和部将们苦思再三,竟然是没有什么办法。 如果向成皋方向突围,倒也不是不可行,但是那样刘邦还是需要带走一支可观的军队,以便迫使韩信和张耳服从命令,至少是保证自己的安全。 在刘邦等人研究突围路线的时候,又有一个成皋的使者赶来,这个使者全身浴血,冲进荥阳的时候已经快虚脱了,他对刘邦叫道:“曹将军命令臣来报告,成皋已经要坚持不住了。” 据这个使者说,曹参已经派了好几拨使者来向荥阳告急,但只有他这一次冲了进来,现在成皋已经是危在旦夕。这个使者告诉刘邦,曹参和樊哙如果迟迟不能得到刘邦的消息,那他们已经做好了死守的准备,绝不会像章邯抛弃王离那样抛弃荥阳的部队。 “不能死守。”刘邦痛心地叫道,现在他越来越看重自己的元从集团,如果元从集团都折损了,那他岂不是更要看韩信、张耳之流的眼色过日子。 这个消息让刘邦彻底下定了突围的决心,只有他突围出去,曹参和樊哙才敢于撤退。而且一旦成皋失守,那刘邦就只能去广武方向碰运气了,到时候楚军的防备一定更加严密。 紧急会议的结果就是任命御史大夫周苛为留守荥阳的主将,从城中拣选精兵保护刘邦突围。 “我们分三路突围,”刘邦对部将说道:“孤率领一百骑向西回成皋,张良带一百骑向南突围,分散楚兵注意。” 张良如果能冲出包围圈,那就走山路去宛城找英布,监督后者向楚军发起战略包抄;彭越那边已经有郦食其了,就不用另外派人去了。 刘邦最后把视线落在纪信身上,这个也是他的元从,从刘邦起兵开始就一直跟随他。 “大王,”纪信见刘邦一时说不出话,就抱拳慷慨陈词:“能为大王解危,是臣长久的志向。” 纪信的任务最重,他要带着五百士兵向北冲向广武方向。这五百名精兵里除了极少数的军官外,都会被告知汉王就在他们这队中,而负责化妆成刘邦的就是纪信。 纪信和刘邦身高相仿,体型也差不多,只要把刘邦的盔甲一穿,再把脸一蒙,周围的士兵可能一时也看不出他是个假的来。 而纪信向北方的大规模突围,肯定会引起楚军的密切关注,也会吸引楚军的主力骑兵,为刘邦突围创造机会。 “如果你被项羽抓住,就投降。”刘邦对纪信说道:“孤命令你投降,只要人活着就会有再见的一天,就像韩王信一样。” 刘邦握住纪信的手:“这是孤的命令。” “是。”纪信点了点头:“臣遵命。” 接着纪信又笑了一下:“不过臣觉得,臣能带着赵王和大将的军队,首先来给荥阳解围。” 离开荥阳前,刘邦剃除了胡须,换上了骑兵的盔甲,跟在陈平的队伍里。这一队虽然只有百人,但都是荥阳最精锐的武士,乔装打扮的除了刘邦,还有夏侯婴、曹参、周勃等许多沛县元从,他们一个个都穿着和刘邦相同的骑兵甲胄,装扮成陈平的家臣和门客。 太阳射出第一丝曙光的时候,荥阳的南、北、西三门同时打开,看似一个贴身卫士的刘邦,紧紧跟在陈平的身后,跃马扬鞭冲出了西门,在刘邦左侧是夏侯婴,右侧是周勃,背后则是曹参。 刘邦和张良的两支马队冲出城后,就迅速分开各自突围。刘邦周围都是汉军骑兵,一时也看不清周围的情况,只知道他们这队骑兵距离楚军的防线越来越近。刘邦抽出长剑,和周围的汉军骑士一起大声呐喊,飞快地从楚军长壕的一个缺口驰过。 陈平在前面指引着方向,指挥着马队不停地闪转腾挪,尽量避开所有前来拦截的楚国步兵,虽然不时有弓箭射来,但大部分都没击中目标,只有几个外围的汉军骑兵落马,他们距离刘邦的核心位置还很远。而且这些骑兵都不是关键人物,他们都不知道汉王就在这队骑兵之中,只知道他们要护送陈平去成皋送信。 跑了很久,周围射过来的箭好像越来越少了,拦截喊杀声也渐渐稀疏。 “没有楚国的骑兵。”刘邦轻声对身侧的夏侯婴说道。 “应该都被引走了。”夏侯婴俯在马上,用低沉的声音回应道,刚才陈平领着马队突围的时候,夏侯婴瞥见有一队楚国骑兵向他们追来,但后来那队骑兵忽然掉头向北,现在早已经不见了。 只要不被楚国的骑兵拖住,那么摆脱楚国的步兵还是比较容易的,这次突围比刘邦他们之前设想的还要容易一点,或者说,纪信对楚军的吸引力要比刘邦事先预计的要强太多太多。 想到这里,刘邦忍不住就直起了腰,想回头向北方张望一下。 “二哥。”这时候,突然夏侯婴用很多年前的称呼低声呼唤了刘邦一声,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别回头,谁也不许回头。” 后面这句是刘邦带着山贼逃命时,常常说的一句话,不要回头去看哪个同伴掉队了,不要回头去看哪个同伴被官兵追上杀了,看是一点儿用都没有的,要做的就是低头继续跑,谁也不许回头。 刘邦重新伏下身,用力夹住马腹,头也不回地向西奔去。 此时,纪信的五百人已经被楚军团团包围,出城的时候纪信没有骑马,而是乘坐着一辆战车,他一直高高站在车上,让周围的两军士兵都能看到汉王奋战的英姿。 所以很快,纪信就看到荥阳周围的楚军骑兵都向自己的位置奔来,接着冲过来的是大批楚国的战车,后面还有密密麻麻的步兵。 虽然已经落入重围,纪信仍面无惧色,他奋力地在楚军重围中冲杀着,把手中的宝剑挥舞得如同风车一般。虽然刘邦命令纪信投降,他也打算服从这个命令,但纪信知道今天多半是自己的最后一战了,项羽到底有什么样的脾气,纪信相信刘邦和自己一样的清楚。 身边的士兵渐渐死伤殆尽,纪信的驭夫和护卫都战死了,拉战车的马也被楚军的长戟捅死,在车翻倒的时候,纪信先是灵活地跳下车,然后又登上翻倒的战车,居高临下地抗拒着围拢过来的楚国骑兵。 站在车子上,纪信看到周围黑压压的,里三圈、外三圈都是楚国的骑兵,可能荥阳周围的楚国骑兵都在这里了吧,他们拥堵得楚国战车都抢不上前了。纪信极目远眺,看到了在遥远的西面,一队汉军的骑兵正飞快地脱离战场,在这队骑兵的周围已经没有楚军,被他们远远落下的楚军步兵都停下了脚步,放弃了追击。 见状纪信长出一口气,他大喝一声,奋力为刘邦争取最后一点时间:“我是就汉王刘邦,我就是汉王刘邦。” 纪信一边发出大呼声,一边左砍右杀,把一个个想要凑前捉拿自己的楚军逼退。 …… 被欢呼的楚军武士拖到项羽面前时,纪信感到自己全身上下无处不痛,腿、胳膊都已经举不起来了,肋骨好像也断了几根。 透过披散的头发和眼前的血污,纪信看到了项羽那张狰狞的面目,还有上面的得意的狞笑:“兄长,你以为我想不到你会突围吗?” 项庄大步走过来,一把撩起了纪信的头发,把他的脑袋揪了起来。 紧接着,纪信就看到项羽呆住了,片刻后,项羽脸上的惊讶就变成了暴怒。 “臣,愿降。”纪信对项羽艰难地说道,现在每说一个字他都感到胸口火辣辣地疼痛。 “降?”项羽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扑向了纪信,一把揪住他的胸口,对他咆哮道:“你会投降吗?你竟然以身相代,你不知道欺骗寡人会有什么下场吗?” 纪信艰难地笑了一声,对项羽说道:“为汉王、不,为沛公而死,是臣的夙愿。” 项羽狠狠地盯着纪信看了很久,又一次高声咆哮道:“沛公不过是个黔首,寡人才是楚王!为什么到处都会有你这种楚人,居然打着秦国的黑旗,反抗楚国的大王?” 纪信咳嗽了两声,才缓缓说道:“臣的楚王,宽厚有德,言出必行,他许诺臣会衣食无忧、会荣华富贵,臣跟着沛公奋力灭秦,得到了楚王许诺的富贵。然后你来夺走了我们的土地和富贵,还杀了臣的楚王。”说完纪信就用仇恨的眼光盯着项羽,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这个弑君逆贼,我只恨不能替楚王报仇,割下你的首级献祭给他。” 项羽一把推开了纪信,喝道:“把这个贼子拖下去,放在大锅里煮,煮给全荥阳的人看,让他们看看给刘邦卖命的下场。” 纪信被拖去荥阳城前的时候,还骂不绝口:“弑君逆贼,守护楚国的东皇太一,还有我楚国列代先王的在天之灵,绝对不会放过你。我楚国的热血男儿,必定会取你这个逆贼的首级,祭奠被你杀害的陛下。” 汉三年五月,项羽烹纪信,率军追击刘邦至成皋。刘邦放弃成皋退到巩县,然后在那里死守。 正在项羽犹豫是继续攻打巩县,还是回师先下荥阳疏通粮道的时候,突然得到消息,九江王英布和张良,举大军出宛城,屯兵叶县,与韩王信取得了联络。之前暧昧中立的韩王信,也再次宣布投汉反楚。 无论九江王和韩王的军队是要攻打砀郡的陈留、大梁,还是通过陈郡再次扑向彭城,都是项羽无法承受的后果。 所以项羽再也顾不得巩县或是荥阳,命令部将终公坚守成皋,自己亲自率领军队奔赴颍川,镇压再次起兵反楚的韩王信。 第二十九节 信任 项羽带兵杀到后,韩王信、九江王英布一个照面就大败,几天就把整个颍川都丢给了项羽。韩军和九江军逃回南阳郡后,项羽也追赶到叶,本打算顺势夺取汉的南阳郡,可这时刘邦又离开了巩县,赶到叶县来支援韩王信和九江王。 见到刘邦的旗帜后,项羽也放缓了脚步,在叶县的对面扎下营寨。匆匆赶过来的刘邦虽然没有带多少军队,可他的出现稳定了联军的军心,面对这个曾经的兄长也是老对手的时候,项羽也缺乏速战速决的信心。 太阳已经落山很久了,项羽仍在中军帐里凝视着地形图,和刘邦打仗时项羽非常小心,没有忙着进攻,而是不断完善眼前的这张叶县附近的地形图。除此以外,整个南阳郡的地图也在被迅速丰富起来,项羽知道刘邦曾经通过这里攻破武关,对南阳地理的熟识程度要高过自己,这段时间来他花在完善情报上的时间远远超过了夺取颍川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 项羽陷入沉思的时候,满满一帐篷的楚将鸦雀无声,人人大气都不敢吐一声,生怕干扰到了楚王的思考。自从范增走后,项羽的独断专行更进一步,包括项伯在内他的谁的意见都没兴趣听了,在这个时候提出建议打断项羽的思路只会惹得他勃然大怒。 “报。” 在帐篷里一根针落地都能听得真切的时候,中军帐门口响起了一声不合时宜的喊声。 “什么事?”项羽果然暴怒,不耐烦地转过头来,冲着门口喝问道。 使者送来的是彭城的急报。 项羽才展开竹简一看,额头上的青筋就迸了起来。 “都是废物!”项羽大声骂道,把竹简扔到地上,感到不解气他接着飞起一脚把书案都踢翻了。 坐在仅次于项羽位置上的项伯,默默无声地起身去把竹简捡了起来,他感到侄子最近的脾气越来越坏了。一年前彭城之战的时候,不管局势多么紧张,项伯还能常常在项羽脸上见到自信的笑容;但随着艰苦的荥阳攻防战开始,项伯就发现项羽的笑容变得越来越罕见了,即使楚军渐渐制服了荥阳的汉军,项羽眉宇间的压力和紧张也没见减少多少。 尤其是范增离开后,之前可能是需要一个评判者,项羽还需要他叔叔旁听他和范增的争论;现在项羽什么事都不会和项伯商量,从会稽起兵前项羽就看不上项伯的谋略,现在更觉得他只是在重复项梁那过时的策略——范增走了之后,项羽整天就一个人盯着地图看,或是独自在帐篷里埋头苦思。 项伯把捡起来的竹简展开,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差不多在韩王信和九江王英布在颍川起事的同时,彭越离开刘邦的魏国领地,带着数千人攻入了楚境。项羽并不是很看得起这支汉军的规模,更看不起彭越的才能——可能也就是刘邦能让项羽稍微正视一眼。不过为了防止彭越切断自己的粮道,项羽还是向后方派去了军队。可项悍率领的援军被彭越在城阳、定陶等地连续击败,丢了一半的兵马后狼狈逃进定陶坚守;占了便宜后的彭越更是长驱直入,横穿砀郡、泗水郡如入无人之境,一直打到彭城城下。令尹吕青紧闭城门,听凭彭越在四郊大掠,只知道一个劲地向项羽告急。 收到彭城的告急信时,项羽刚刚遇到赶来叶县的刘邦,他就让九江郡的项声返回彭城消灭彭越,龙且继续呆在九江郡震慑英布余党。 当时听到项羽这个决定时,项伯心里认为有些不妥,他觉得龙且才能在项声之上,震慑英布余党这种工作不需要多少的才能,所以应该派龙且而不是项声去对付彭越。不过项伯没有发声,因为他知道在项羽眼里大家都是差不多的笨蛋,项声和龙且比起来他显然更信任本族的人,而且项伯也已经习惯了沉默。 结果就是彭越虚晃一枪,诈作慌不择路向东跑,然后在下邳伏击了穷追不舍的项声,将几乎是他两倍的楚军打得溃不成军。看到竹简的最后,项伯感到自己的手也在微微发抖,项声逃回彭城和吕青一起闭门坚守,同声向项羽讨要更多的援军。 “下邳……”项伯心里哀叹一声,彭越顺势还攻下了城,他居然占领下邳,这座城已经位于彭城以东了,还是连接楚国江东三郡和首都彭城的要道。要是不能迅速夺回彭城,不但江东三郡的钱粮、兵丁到不了彭城,就是东海郡的赋税也都要绕道。 其他将领都噤若寒蝉的时候,项伯走过去,给自己的族长扶起了桌案,把竹简又放了回去。 “叔父。”项羽抬起头,看着项伯,后者从他眼中看到了大团的血丝。 “寡人亲自去对付彭越,叔父带兵盯住刘邦。”项羽对项伯说道,下邳失守是不可容忍的,必须要立刻解决这个威胁。 “是。”项伯点头应承下来。 项羽说做就做,当天就带着一万精兵急匆匆地向东返回了。 …… “确定项羽走了?”没过多久,在叶县坚守的刘邦就得到了这个消息。 “是,大王,千真万确。”探马反复确认了几遍,还抓到了几个樵采的楚军士兵审问,所有的情报都证实了这个消息。 “太好了。”刘邦一跃而起,对周围将领说道:“我们去打楚军,怎么样?” “好!”韩王信、英布,他们的手下以及刘邦带来的汉军将领都齐声欢呼。 “项羽只有一个范增,还不能用之,”刘邦志得意满地说道,楚国可畏的只有一个项羽而已,以前就是范增还在的时候刘邦都不怕,现在就更没有能让他感到威胁的人了:“看孤大破楚军!” 荥阳前线本来有近四万楚军,项羽南下颍川的时候,留给了终公近万的兵力,为了对付彭越他又带走了一万许。现在项伯手里大概有两万楚军,这个兵力依然比联军多,但刘邦依然很有信心击败对手,在他看来项伯能够稳坐楚军的第二把交椅只有一个原因,就因为他是项羽的叔父而已。 听说刘邦带着一万杂牌军来挑战后,不少楚军都要求出战,虽然项羽面前无人敢吱声,但给项伯出谋划策的可不少。 不过项伯坚决不出战:“当初范增就不出战,我也不出战。” “当初刘邦手下是有关中和南路军的精锐啊,可现在只有韩军和九江军一群乌合之众。”在营墙上看到刘邦的阵容后,楚营内求战的呼声很高。 可项伯仍是摇头:“我的才能也不如范增,远远不如,范增都说他不是刘邦的对手,那我呢?我连范增都远远不如,不,绝对不许出战。” 见送战书无用,刘邦就开始在营外谩骂,项伯继续学习范增,把耳朵一塞装听不见。 骂了几天后,刘邦自己也泄气了,回到营地后对韩王信和九江王英布说道:“孤没时间在这里和项伯耗下去了,项羽好不容易离开前线,孤一定得做点什么。” 刘邦告诉韩王信和英布,他计划带着卫队全速赶回成皋:“项伯不出战,不一定终公不出战,就是终公也不出战,他的兵力没有项伯这么雄厚,他还需要分兵包围荥阳,机会肯定比这里多。” 本来刘邦指望一举击溃项伯的两万主力,从根本上扭转不利的战局,但现在楚军主力这里没机会,他只能盼望能去北线占一点儿小便宜,怎么也要利用项羽不在的情况下改善一下局面。 刘邦的动作和项羽同样迅速,第二天他就离开南阳返回三川,韩王信和英布自然不会用只有楚军一半的杂牌军去挑战项伯,也撤退回叶城坚守。 楚军立刻就发现了联军的异常,没过多久他们也确定刘邦的旗号消失。 于是不少人就再次开始劝说项伯出战,还有人担心刘邦这是去三川攻打终公了,建议项伯带着部队返回三川增援成皋。 但项伯把这些意见都否决了:“大王让我在这里和刘邦对峙,那我就在这里和他对峙,我怎么知道他是真走还是假走了?会不会回来?要是我走了刘邦又回来了怎么办?不,我们就是不出战,等大王回来再做定夺。” 项羽长期以来的轻视,不仅堵住了项伯的嘴,也彻底消灭了他的自信。 刘邦返回成皋之前,先快马加鞭赶回了咸阳,见到了萧何。 萧何刚刚又向洛阳发去了一支援兵,见到刘邦后萧何告诉他,有洛阳分担压力,关中的形势确实比一年前最悲观的估计好,但只要战争持续,关中就会继续地衰落。现在萧何尽力维持平衡,照顾那些独子、单丁的家庭,让最艰难的那些家庭不至于一下子崩溃。 “相国做得很好。”刘邦听了没多久,就不耐烦地说道:“但孤时间不多,没法和相国细细讨论,孤一切都委任给相国了,孤很放心,以后也不会过问相国如何治理关中。” 说完后,刘邦深吸了一口气,不等萧何道谢就继续说道:“孤此次前来,是要罢免相国职务的。” 这个转折实在太大,萧何都听得愣住了。 刘邦向萧何伸出手:“萧大将把相印给孤吧。” 萧何莫名其妙,但还是把相印交给了刘邦:“那谁替代臣的位置呢,曹参?” “不,韩信。”刘邦收起了汉国相印的同时,口中答道。 “不可。”萧何急忙劝阻:“韩信野心勃勃,而且不会治事,臣推荐曹参。” “曹参文武全才,可他能比你还善于治政?”刘邦反问道,他的尾音高高的显然是全然不信:“当然还是你来治理关中,孤任命你为丞相,从今天开始就以丞相的名义替孤管理后方。” “谢殿下信任,”萧何一头雾水地说道:“可大王这是为什么呢?一国两相?” “当然是为了奖赏韩信,”刘邦答道,他告诉萧何大半年来韩信的行动非常不积极,而接下来刘邦还要倚重韩信的力量:“要是韩信来增援孤,孤怎么也要给他些赏赐,所以孤决定提拔他为孤的相国,给他在汉国与你相同的地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另外秦国也是用丞相而不是相国,孤觉得最后都要改,迟早都要改成秦制。” “原来如此。”萧何点点头,总算是明白了刘邦的意思,现在刘邦和项羽苦战,魏地借给彭越、南阳借给英布,实在没有什么富裕的东西给韩信。提拔韩信为相国,也是刘邦的一种姿态,之前力排众议任命韩信为大将,基本就表示承认对方元从的地位,现在更是表示对方是元从里的功臣。 “只怕韩信不稀罕这个。”看刘邦把自己的相印收起来后,萧何有些不舍地问道:“那臣子这些日子用什么信物办公呢?” “孤现在手里只有这个,”刘邦不假思索地把自己的王印拿了出来:“丞相先用这个,等你刻好了丞相印后,再把这个还给孤便是。” “这如何使得?”萧何的眼睛都瞪大了。 “如何使不得?”刘邦笑道:“孤身在前线,换个信物很容易,就是孤自己各营跑一遍去说也花不了多少时间。可丞相行吗?” 萧何当然不行,他执掌这么多的郡县,所有的命令都要用印,如果没有了合法的信物立刻就会大乱。而用刘邦的王印显然很方便,各处除了萧何的相印、当然也有王印的留存,用王印给萧何新刻的丞相印背书,自然也是非常方便。 “如果丞相不要这颗印,非要留着相印,那孤就只要先把它借给韩信,等他刻出新的相印后再归还给孤。”刘邦又补充了一句。 “万万不可!”萧何失声说道,接着他就看到刘邦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长吐了口气:“大王是说着玩的。” “当然,虽然孤把他与你并列,但还是知道轻重的,孤岂能让他染着王印。”刘邦说道:“丞相先用王印理政,等你刻好新印颁布全国的时候,千万不要忘了取消这块印。”说着刘邦就向手里那块萧何的相印指了一下。 “臣晓得,”萧何严肃地点点头:“把他推荐给殿下,现在臣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当然是福,这有什么可怀疑的吗?如果没有丞相的推荐,说不定现在孤还憋在汉中等死呢。”刘邦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了,临走前他对萧何又说了一声:“信陵君连鸡鸣狗盗之徒都能用,孤也一样。” 第三十节 突围 汉三年六月初,刘邦返回三川,与巩县的守军汇合后,急不可待向成皋守将终公发起挑战。终公接受了刘邦的挑战,被汉军一举击溃,荥阳以西的楚军几乎被尽数歼灭。 项羽得知成皋失守、刘邦给荥阳解围的消息时,他刚刚收复了下邳。把主力留给项伯后,项羽星夜赶回了彭城,用了不到十天就消灭了孤军深入的汉军,彭越带着少量亲信逃脱。 “寡人手下都是什么样的笨蛋啊?”这次项羽不光气得踢翻了桌案,还把剑都拔出来了,项庄等人急忙抱住项羽,没让他在盛怒之下一剑把使者砍死:“他连刘邦的两倍兵力都没有,怎么敢去和刘邦野战?这不是去送死吗?” 骂完之后项羽又问道:“项伯在干什么?” 情急之下,项羽对叔父都直呼其名了。 结果发现项伯一直老老实实地和韩王信还有英布对峙。 “寡人是让他盯住刘邦,不是让他盯住英布!”项羽搞清楚后更是怒不可遏:“刘邦!是刘邦!他应该紧紧盯住刘邦。” 发完脾气后,项羽顾不得休息或是庆祝胜利,急忙率领军队再次披星带月地往荥阳赶,同时命令项伯马上带着主力去荥阳与自己汇合。 在回师的路上,项羽把蒯彻找来,开门见山地问道:“你能说服韩信吗?” 蒯彻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大王打算允诺给韩信什么?” “要是寡人说灭了刘邦后就把关中封给他怎么样?”项羽问道,韩信为他效力时间很长,项羽知道没有一个诸侯之位没法满足韩信。 蒯彻摇摇头:“怕是韩信不会信,大王恐怕得给他更实际的封土。” “寡人的国土都不多,怎么能分给他?”项羽一口回绝,董翳和司马欣自从投靠了项羽后,他一直把这两个人当作攻城的尖兵、断后的战将,他们两人本来拥有的上万秦军,现在只剩下不到四千。像刘邦那样用自己的领土养彭越、英布,项羽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的。 “张耳呢?”片刻后项羽又问道。 蒯彻苦笑了一下:“大王能给张耳什么?” 等了片刻,蒯彻见项羽没说话,就说道:“臣或许可以说服张耳中立。” 现在张耳和韩信都对楚汉战争很不积极,张耳带着大军呆在河内,给人的感觉更像是想趁机夺取这块土地。但刘邦不肯把河内给他,所以张耳始终按兵不动。虽说如此,张耳并没有公开宣布脱离汉阵营,而且他还和汉大将韩信一起呆在修武,所以项羽多少还是要留点兵力防备他们。 蒯彻觉得如果项羽什么都不打算给,那最好的结果就是设法让张耳和韩信脱离汉阵营,但这也不是什么都不需要:“如果大王给他河内的话……” “不。”项羽摆手道:“这不可能。” 在项羽的算计里,赵国还是要消灭的,只是顺序排在刘邦之后罢了:“要是给他殷地,赵国就太强了。” 项羽让蒯彻退下,又凝神思考了片刻,最后决定还是要先夺下三川,不过夺下三川后是不是立刻消灭刘邦可以到时再议。 现在由于和刘邦的苦战,项羽感到诸侯都在默默地坐大,田横已经休养生息一年了,大概齐国现在又能集结起两万的进攻兵力了,赵国也是一样,张耳的实力每天都在增强,现在他领着大军呆在河内至少也是在吃刘邦的,赵国领内的经济压力轻了不少。 “先拿下三川吧,”项羽默念着,扼住刘邦的咽喉后,他就可以腾出手来对付诸侯,北面的赵国、东面的齐国,至少也要先把南面的长沙王吴芮打死——这家伙本来在彭城之战中损失惨重,可一年下来军力也恢复了不少。看着这些本来一根指头就能捻死的臭虫又强壮起来,项羽真是心急如焚:“刘邦这只癞蛤蟆,就且容他在关中多活几天,只要他不能出来给我捣乱就好。” …… 听说彭越逃回来后,刘邦正在攻打广武,打算将战线恢复到一年前,可广武、敖仓的楚将都被刘邦吓破了胆,坚守不出再也不搭理他的任何骂阵和挑战。 “快给韩信和张耳送信,他们如果不敢去攻入楚境,那就分兵给彭越。”刘邦急忙叫道,他的形势依旧很紧张,除了要争分夺秒地夺回失地外,更需要尽可能地将项羽牵制在别的地方。 由于失去了广武和敖仓,荥阳和修武的联系一直没能恢复,所以刘邦还没有将韩信招来宣布对他的晋升,他只能派遣几个使者赶去修武,让他们尽快督促韩信和张耳给彭越恢复兵力。 不过没过几天,刘邦刚刚打下广武,正朝从敖仓进军的时候,就接到荥阳急报,说是项羽又杀了回来,看情况是要强攻荥阳。 “真……真……”刘邦已经接到张耳、韩信的回复,说他们兵力紧张所以无法支援彭越,因为忙着攻打广武刘邦来不及发脾气,也知道他们舍不得自己的军队,刘邦本以为还有时间,打算慢慢说服。现在得知项羽回返,刘邦终于火冒三丈,只是连着说了几个“真”字,刘邦也不知道到底该骂些什么好。 荥阳的守军已经极为虚弱,这次夺回成皋给荥阳解围后,刘邦根本没有补充给周苛任何兵力,除了后送了一些伤兵后,刘邦还把周苛的部队又拿了一些好进攻广武。之前俘虏的楚军,刘邦刚刚把他们都送去防备匈奴的前线,一时也没有多少可靠的军队能替换下来。 “回荥阳。”刘邦想了半天后,终于叫了一声,周苛的力量已经太薄弱了,如果刘邦不赶紧回去,那荥阳都可能会被项羽攻陷。 “不,大王。”送信来的是周苛的弟弟周昌,之前一直是他们兄弟俩守城,但这次周苛坚持要他弟弟亲自来给刘邦送信,还命令一部分族人护送伤兵返回洛阳。 周昌拦住了刘邦,对他说道:“家兄说楚军来势汹汹,估计很快就会围城了,大王就是立刻赶回去,怕也是很难给荥阳解围,就是杀入城中都不容易。” 这话就是周昌不说,刘邦也很清楚,他走的时候荥阳虚弱到连在城外建设联营和据点的气力都没有了,如果不是这样刘邦也不会急着返回荥阳。 “家兄说,如果不能带回赵军和大将的兵马,那荥阳是很难守住的,所以大王一定不要回荥阳,家兄一定誓死守城,与荥阳共存亡。”说到后来,周昌已经有了呜咽之声,周苛疏散弟弟和部分族人的举动,说明他已经有了死志。 “带回韩信和张耳的兵马。”刘邦干笑了两声,现在项羽已经到了身后,他无法带着身边这点部队去强攻敖仓了,也就是说他无法带着军队去修武。以这半年张耳和韩信的抗命程度来看,要是身边没有军队,刘邦对他们两人俯首听命可是一点儿信心都没有。 “那就请大王返回成皋,家兄命令臣护送大王,务必保得大王安全。”周昌又说道。 刘邦长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要是丢了荥阳,项羽的粮道就畅通无阻了,他一定会攻下成皋、巩县,然后是洛阳的;要是丢了三川……”刘邦又是一阵摇头:“那就什么都完了,孤会被逼在关内,项羽只要派项伯这样的守住三川,他就能扫平齐、赵……” 说到此处刘邦停顿了一下,对身旁的曹参等人说道:“你们带兵回成皋,如果荥阳失守了,你们就节节抵抗,尽量保住洛阳。” 说完后刘邦对周昌说道:“你跟孤来,孤要为你兄长拿到赵国的兵马。” 交代清楚各项事情后,刘邦就与周昌、夏侯婴还有从魏地返回的郦食其、郦商兄弟,带上了几十名卫士,偷偷绕过楚军的防线直奔黄河。 幸好敖仓的守将可能还不知道刘邦退兵了,周围的楚军都龟缩回了城中,刘邦一行无惊无险地到了黄河边,寻找到了渡船抵达了黄河北岸。 过河之后刘邦并没有立刻去修武见韩信和张耳,而是坐在原地写了好多封给韩信和张耳的催促信,将其中的第一封郑重地交给了郦食其:“等你到了修武军中,就不要回来了。” 这封信上给盖着的也是萧何的相印而不是刘邦的王印,由郦食其先去通知韩信、张耳一下,告诉他们刘邦接下来一段时间会用萧何的印发布命令。 刘邦让郦食其设法联络韩信、张耳军中的汉军军官,从中寻则那些对刘邦忠心耿耿的人。刘邦相信这些人遍布于修武全军,虽然他们不可能帮刘邦夺取军权,但可以帮助刘邦混入韩信、张耳的大营,并在刘邦突然发难夺取军权的时候助他一臂之力。 只是这件事需要做得十分隐秘,如果不慎泄露,那说不定韩信、张耳就要与刘邦翻脸了,所以刘邦此行特地带上了郦食其。 “大王放心,”郦食其慷慨应诺:“臣一定会把事情办的妥当,绝对不会泄露丝毫风声出去。” 郦食其抵达后,刘邦还会每隔一天就派一个使者去,他与郦食其约定,这些使者大概都会在夜晚到达。韩信、张耳每天都见到刘邦的使者来催促出兵,渐渐就会习以为常,修武的军队也会习惯成自然,若是再见到使者半夜抵达也不会起什么疑心。 “大王是要趁夜混进军营吗?”郦食其一点儿就透,与刘邦确认道。 “是的。”刘邦重重地点头,被他挑出来担任后续使者的,都是忠诚稳重之人,他对这些人说道:“等你们到了修武军中,一起都要听郦先生的指挥。” “是。”使者们齐声答道。 “孤的安危就托付给诸位了。”刘邦想着郦食其和使者们作了一个揖。 …… 在刘邦安排这些的时候,荥阳已经遭到了从楚军一轮又一轮的攻打,但被御史大夫周苛一次次地击退。 “打不过刘邦、曹参,打不过彭越、英布,现在连周苛都打不过了。”项羽指着营帐里的将另们骂道:“寡人怎么就养了你们这么一群废物。” 项伯也在被骂之列,和众将一样垂手不语,项羽的脾气一日坏过一日,以前他从来不曾这样辱骂自己的部将。 本来项羽一直呆在外围,准备迎击回师来救荥阳的刘邦,可刘邦居然没回来,据探马侦查汉军放弃了广武、也没管荥阳直接去了成皋。 既然如此,项羽就亲自指挥攻城,耐心试探了两天后,项羽突然发力同时攻打荥阳的几处弱点,一举攻下了荥阳的西城楼,还占领了北面的一段城墙。 失去了一座城门后,周苛依然没有绝望放弃,在荥阳城内筑起矮墙和街垒,指挥汉军与突入城中的楚军展开了巷战。 一连三天,楚军冲入了城中,但又都被亲自带兵反击的周苛打了回去,要不是汉军已经是精疲力竭,说不定还能把城楼夺回。 “为什么老天待刘邦这么厚?” 这段时间以来,项羽东征西讨一直没有休息过。打跑了彭越后赶回荥阳后,先是指挥包围,然后设置外围防线准备阻击刘邦,然后又是亲自指挥攻城;攻下西城楼后项羽本以为大势已定,就在城外大营里休息了一下,没想到一天过去、两天过去、结果三天了楚军还是没能攻下荥阳。 “为什么他身边又是萧何、曹参,又是周苛、夏侯婴,而寡人身边就都是一群废物?” 转天项羽再次登上城楼,居高临下地看着城内周苛的防线,看了一会儿后项羽叹道:“确实是很有章法,当年他不过是刘邦这个黔首手下的另一个黔首,现在居然已经是深谙兵法了。” 说完项羽就叫过项庄,命令他去前线指挥喊话:“告诉周苛,如果他投降的话,寡人就分封他为大将。” “大将?”项庄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出毛病了。 “没错,大将!”项羽重重地一点头,伸手指着城中错落有致的街垒:“要是寡人手下有这样能独当一面的大将,那寡人就不用东奔西跑了。” “去!”项羽催促道:“去对周苛说,今天投降,他今天就是楚国的大将。” 第三十一节 烹杀 项羽调兵遣将准备进攻的时候,刘邦还在河内寻找机会。 现在每天刘邦向修武派去一个使者,也会有一个使者从修武返回,给他带回郦食其的口信和修武的内情。 一开始,据郦食其说,张耳和韩信每日都会在日落后饮酒作乐,很多时候两人会喝得酩酊大醉,那个时候看起来是个夺取兵权的机会。不过现在修武军的警惕性还很高,或者说是对刘邦使者的敬意还很高,每次使者抵达后,卫士都会立刻去禀告韩信和张耳。两人虽然绝不同意派援军,但出于礼节,还会见一见使者,说上几句场面话。在这种情况下,刘邦混入的可能性不大。 不过今天回来的这个使者说,韩信和张耳对刘邦一天一个使者来催援军终于感到不耐烦了,昨天使者抵达后,韩信就拒绝停止饮酒去见使者,而是和张耳继续喝酒,直到今天中午醒来后才见了一面。 “继续派人去,”刘邦带了几十个可靠的卫士来,每天都换一个新人去,他又匆匆写就了一张新的救援信,盖上萧何的相印后让使者再给修武送去:“等他们彻底不耐烦了,交代他们的卫士不要立刻带进去后,他们的卫士就会变得懈怠。等他们的卫士都看不起使者,开始怠慢孤的使者时,就是孤潜入修武的时机了。” 派走这个使者后,刘邦又进一步询问道:“郦先生还说了什么?” 郦食其以劝说两人发兵的名义赖在修武,一开始韩信和张耳还提防他,可听说荥阳战事吃紧后,他们两个人也就放松了警惕,觉得刘邦、项羽现在肯定已经打得不可开交,估计半年甚至一年都分不出胜负来,自然谁都没有闲心来管韩信和张耳两个局外人。 听到使者这么说,周昌脸上又是紧张又是气愤,他知道刘邦的主力并没有返回荥阳,他的兄长和荥阳现在肯定危如累卵。 刘邦拍了拍周昌的肩膀,安慰他道:“别着急,这样更好,等孤进去把他们两个抓起来,夺了他们的兵权,就能去给荥阳解围了。” 周昌点点头,刘邦就让使者继续说下去。 在韩信和张耳行乐的时候,郦食其已经偷偷串联了一些汉军将士,其中不但有两人的郎中,还有他们卫队里的军官。 这些人告诉郦食其,楚汉在荥阳交锋的时候,楚军使者也不时来修武,不过让刘邦安心的是,项羽和韩信、张耳一直没谈拢。除了项羽一毛不拔外,他的信用也是让韩信和张耳很担心的地方,自会稽起兵以来,迄今为止,项羽食言毁约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就是投奔他的田都、田假都没能落个好下场。 最近一段时间以来,韩信似乎想说服张耳支持他去讨伐齐国。齐国是比赵国还要强的大国,以韩信现有的兵力当然不足,所以韩信希望张耳能借给他一些兵。 “不过张耳似乎一直不肯答应,两人讨价还价很久了,一直没有达成协议。”使者对刘邦说道。 “这竖子,”刘邦气得笑起来:“嗯,多半韩信是想说服张耳,建立一个类似陈余和田横的同盟吧。” 如果齐、赵真的结成同盟,那倒是真不用怕楚国和汉国了。或许齐、赵同盟与楚国谁强谁弱还有争论,但肯定比濒临崩溃的汉国要强,这个同盟立刻就能把汉从目前老二的位置给挤到老三去。 “不过张耳会愿意做齐国的小兄弟吗?”刘邦一针见血地质问道,要是真建立起齐、赵同盟,那也是齐国强、赵国弱,这个同盟要想维持稳定,肯定得以齐国为主。张耳在刘邦看来就是个小号项羽,弑君夺位、进攻结义兄弟,这些事情张耳都做过。现在张耳不甘愿老老实实地给刘邦做小弟,可他难道会愿意为了摆脱汉国小弟的身份就去给齐国和韩信当小弟吗? 结合郦食其的情报,刘邦立刻就把张耳肚子里的打算给猜了个差不离,他判断现在张耳就是想坐山观虎斗,先把河内这块领土霸占了再说。将来若是刘邦和项羽的战事更加胶着,说不定就会竞相出高价收买他,那时不用说投向哪一方,就是保持中立都能卖个好价钱。而拉拢汉大将韩信也是张耳的策略之一,把韩信从汉阵营拉出来,有助于增加张耳与刘邦、项羽讨价还价的能力。 现在韩信和张耳就是在互相狡猾地算计着,前者希望忽悠后者支持自己成为一方诸侯,而后者则利用前者的这个企盼控制对方,让对方安心地给自己充当羽翼。然后这两人再联合起来,一起算计项羽和刘邦——尤其是刘邦,韩信和张耳起家的兵力都是刘邦出的,简直就是拿他当冤大头。 刘邦冷笑着把韩信和张耳的打算分析了一遍后,他周围的夏侯婴、郦商等卫士无不怒形于色,其中以周昌最是切齿痛恨。 “不要这样,”刘邦扫了他这些元从一圈,对他们说道:“孤需要韩信、张耳的才能,是孤需要他们。” …… 多日来的激战让周苛卧不解甲,他的左肩在前日的战斗中负伤,于是周苛就把胳膊绑起来继续作战,现在伤口位置已经彻底发炎了。今天周苛感到身体发热,脑袋生疼,强撑着做出一副安好的样子来见楚国的使者。 这个使者一见到周苛就大声说道:“周大夫,麾下是个楚人,为何要与楚王作对?如果周大夫愿意归顺,楚王愿意立麾下为大将。” 周苛听完哈哈笑道:“我还以为项羽是来对我说,要是我肯自杀,他就赦免全城父老和守城的将士,虽说项羽从来都是言而无信,但我还想了几个办法,希望能救一些人命。可没想到居然是劝我为他效力,我怎么可能会为他效力!” “麾下是楚人啊,”使者还不肯放弃:“为何要与父母之邦作对。” “胡说,”周苛嗔目喝道:“我家世世代代都效力楚王,而楚王乃是熊氏,什么时候变成项氏了?我追随汉王起兵,就是要取下项羽的首级,祭奠楚国的历代先君。” 说完周苛就把项羽的使者轰了出去。然后传令士兵做好战斗准备,他估计荥阳的最后时刻就要到来了。 在准备带兵出去拼杀前,周苛又唤来几个卫士,让他们立刻去把魏豹杀了:“今天项羽亲自上阵指挥了,我已经是精疲力竭,看来是等不到大王的援军回来了。魏豹断然不能落到项羽手里,他肯定还会归顺项羽,给大王制造麻烦。” 下达了这个命令后,周苛就带着其余的卫士,义无反顾地朝着前线去了。 使者回去见项羽的时候,不敢说周苛痛骂他了,只是说周苛坚决不投降。 “都是逆贼,”项羽站在城墙上,把手在城垛上重重一拍:“明明是楚人,为何都要反楚?” 说完项羽就下令进攻。 在项羽的亲自指挥和督战下,楚军一举击溃了疲惫不堪的汉军,夺取了整个荥阳。周苛带着近卫和楚军巷战到底,最后力尽被执。 得知周苛在城破前把魏豹杀了,项羽对这件事倒是无所谓。项羽和刘邦打了这么久的拉锯战,楚军损失的兵员已是数以万计,这么大的损失让项羽感到了越来越大的压力。所以项羽最近动了向刘邦学习的想法,打算开始招降纳叛,设法和刘邦一样从俘虏中获得些补充。 故而项羽今天耐住性子,没管周苛给自己造成的巨大伤亡,反倒亲自劝降他,再次重复之前使者说过的条件,只要周苛投降,项羽立刻就任命他为大将。 “你没有统御我的能力。”周苛被绑上来的时候,和纪信一样全身浴血,他一只眼睛被伤得已经睁不开了,周苛只能更用力地睁大另一只眼,把它睁的圆圆的,对项羽怒目而视:“我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且不说汉王对我有救命之恩,光是他义释乡亲的壮举,就不是你这个弑君篡位的狗贼能比得了的!” 说完周苛不再面朝项羽,而是对周围的楚军官兵喊起来:“项羽根本不是汉王的对手,你们大都不是黔首,世受熊氏的恩惠,为什么要陪这个逆贼一起死?” 项羽脸色铁青,大喝道:“把他也扔进鼎里去煮。” 周苛被拖走的时候,还在大声高呼:“快投降汉王吧,趁着现在还有机会,你们侍奉这样不忠不义的逆贼,难道都不觉得羞耻吗?” 烹了周苛的同时,项羽下令屠城,杀尽汉军的降兵和满城的百姓。 “谁敢和寡人作对,就只有这一个下场!”项羽杀气腾腾地叫道,周苛的怒斥深深地刺痛了他,当时周围楚军将士都陷入沉默,没有一个反唇相讥,让项羽暗暗心惊:“让天下人都看看周苛的下场!和寡人作对的都得死!” …… 今天刘邦正在给使者写信的时候,突然有一个探马匆匆赶来,向他报告道:“荥阳陷落了。” 刘邦抬起头,持着笔的手都僵住了。 “谁说的?”周昌抢在刘邦之前,跳将过去抓住这个探子的领子:“我大哥突围了吗?” 好几个人冲上去才把周昌拉开,否则他几乎要把探子扼死。 这个探马咳嗽了半天才恢复说话的能力,继续说下去。这是敖仓一带的楚军刚刚流传开的说法,被汉军的探马及时侦查到,不过这个消息是否准确还没有经过确定。 “孤今晚去修武,”刘邦扔下手中的笔,站起来宣布道:“就是今晚,孤一定要拿到兵权。” “大王。”夏侯婴叫了一声,虽然最近三天里,韩信、张耳有两天没见刘邦的使者,但万一今天他们又召见怎么办?那刘邦立刻就会穿帮,而刘邦秘密潜入修武,怎么看都是不怀好意,要是和韩信、张耳撕破了脸,刘邦就会立刻遇到危险。 “如果没有修武的大军,曹参是顶不住项羽的。要是被项羽攻破洛阳夺取了三川,那孤就会被堵在关中再也出不来了,甚至可能会连关中都一朝失去。”刘邦断然说道:“孤的国家就要灭亡了。如果韩信、张耳得知荥阳失守,他们一定不会继续这样麻痹大意,那样孤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说完后刘邦就下令,派一个使者提前去修武,找机会暗中通知郦食其准备动手。等这个使者出发后,刘邦就让周昌、郦商和夏侯婴做好准备,然后掐好时间出发,直奔修武而去。 经过这段时间的侦查,刘邦对赵军的巡逻圈也了解得差不多了,距离第一道巡逻圈还很远的时候,刘邦就让其他的卫士留下,只带着夏侯婴等三个人继续前进。 “要是这个时候遇到一伙山贼!”夏侯婴有些紧张,一边左顾右盼一边说道,刘邦身边的卫士已经很久没有少于一百个人了,不过这么大规模的卫队显然会导致巡逻队起疑。 “我们做山贼的时候,会袭击几个骑马的武士吗?”刘邦沉着地说道,还开了一个玩笑:“而且就是杀了我,项羽这么小气的人也不会给他封侯的。” “哈哈,项羽确实是小气。”夏侯婴笑了两声,才觉得不妥收住了声音。 在通向修武的道路上,刘邦遇到一波又一波的巡逻队。 “这两个狗贼,倒是很注意自己的安全。”又应付了一支巡逻队后,周昌红着眼睛说道。 “若他们连这个都不做,那孤如何敢把大军交给他们统领,”接着刘邦又对周昌喝道:“不许对大将不敬,孤还要拜他为相呢。” 周昌听完没说话,脸上的胡须却炸了起来。 “如果你兄长没能逃出来,”刘邦把周昌的反应看在眼里,缓缓地对他说道:“孤会封你为侯,但你依然只会是一个将军,孤不会让你去接你兄长的御史大夫,因为你没有那个能力,孤给你那个职位只是害你。而韩信,他有当相国、大将的才能。” “臣明白。”周昌张口说了这三个字,突然声音一变,就哭了出来,随着这一声,周昌整个人都崩溃了,竟是嚎啕起来。 “莫要如此。”刘邦停下马,和其他两人一起默默地看着周昌痛哭了一会儿,才安慰他道:“说不定你兄长已经脱险了,我们回洛阳的时候你们兄弟就能重逢了。” “是,大王。”周昌擦干眼泪,继续护卫着刘邦赶路。 第三十二节 军权 刘邦和三个部下抵达修武附近的时候已经入夜了,韩信、张耳的中军大营就在城边,刘邦靠着自己写给自己的文书,一路畅行无阻直抵中军营外。 看着深夜里黑漆漆的营门,刘邦深吸了一口气,在这一刹那,他竟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是他当初抵达项羽鸿门营前的那种感觉,去路充满了危险和未知。把守营门的士兵从营墙上坠下一个篮子,刘邦把盖着相印的信物放在篮子里,看着守门的士兵提上去后,刘邦就站在营门前等待自己的命运。 似乎等了很久、很久,通向未知的大门终于为刘邦打开了,他带着三个乔装打扮的部下刚走进去,就看到迎面过来一个士兵,高声对刘邦和营门口的守兵说道:“赵王、大将,要立刻见汉王的使者。” 刘邦立刻听到身后的三个随从的喘气声都粗了,他料想这三个人已是脸色大变,如果不是在夜里,多半已经被人看出破绽。不过刘邦趁着他们还没有做出激烈反应的时候,大踏步上前,用从容的口吻对那个传令兵说道:“有劳前面带路。” 这个士兵显然是韩信、张耳的贴身卫士,他传令之后,营门的卫士都俯首听命。刘邦听到他们迅速地把自己身后的营门关上,然后各就各位。 跟着这个士兵向营地深处走去的时候,刘邦感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不被韩信、张耳认出是不可能的,就是他们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也不可能。既然他们还有精力接见使者,那他们显然就还没有喝醉。 在心里紧张地盘算着见面时的说辞时,刘邦没有注意到带路的卫兵已经放缓了脚步,结果他一下子就撞在了已经停步的引路人身上。 刘邦被卫士一把扶住了,同时听到卫士低声说了一声:“小心,殿下。” “嗯?”刘邦抬起头,借着朦胧月色他隐约看到对方脸上露出关切的目光。 “殿下?”引路士兵又用极低的声音确认了一下。 顿时刘邦心中豁然开朗,这是自己人,他用力握了一下这个卫士的手臂:“什么事?” “郦先生让臣告诉殿下,韩信、张耳都已经大醉睡下了……”这个卫兵简略地介绍起营内的情况,今天郦食其特意去和韩信、张耳饮乐,又故意奉承了他们一通,让这两个人比往日更快地喝下了更多的酒——荥阳失守的消息还没有传到这里,韩信和张耳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判断,那就是刘邦已经返回荥阳,刘邦与项羽之间的战争没有几个月不会见分晓,在此期间他们两个人可以高枕无忧。 经过这段时间的串联,郦食其已经在营内物色了少量死士,依靠他们能够暂时切断两个人的报警系统,不过如果没有刘邦出现,这种干扰手段郦食其自然也维持不了多久。 向刘邦介绍完情况后,这个士兵就把刘邦引到了一个营帐里,一进去刘邦就看到郦食其带着几个士兵在里面站着,地上还有七、八个人被绑着,堆在一起。 “殿下。”郦食其立刻迎了上来,刚才刘邦撩起帐篷进来的时候,帐内这几个人都是持剑在手,如临大敌。 向着地上的那七、八个人指了一下,郦食其告诉刘邦这都是他信不过的人,刚才郦食其和其他内应找到机会把这几个人都绑起来塞住了嘴。不过对中军的控制依然是暂时的,韩信和张耳的大营现在还不知道中军出现了这样的变动,郦食其也不可能对任何一个大营将领下达命令。 刘邦亲手举着火把,让郦食其把被绑起来的这些人一个个给自己看,其中好几个人刘邦都认识。本来这些人的脸上只有不解和愤怒。可当刘邦看清他们面容的时候,这些郎中也认出了刘邦,他们的表情立刻变成了震惊和惶恐。 “这个。”刘邦指着其中一个人说道,听到刘邦的命令后,夏侯婴和周昌就一起上前,把这个郎中口中的布取出来,然后给他松开身上的绳索。 “大王。”不等身上的绳索全都解开,这个郎中就挣扎着跪倒在地,冲着刘邦低声叫道:“臣不知大王前来,罪该万死。” “孤要带兵去救荥阳,大将和赵王说荥阳救不得,你打算怎么办?”刘邦也不和这个郎中废话,直截了当地问道。 “臣自然是效忠大王,”那个郎中反应很快,单膝跪在地上:“之前……” “不必说了,韩信是孤委任的大将,张耳是孤立的赵王,你没见到孤之前,服从他们的指挥足见忠诚。”刘邦摆摆手,表示不需要对方的解释,也不会见怪。 “谢殿下。”郎中急不可待地说道。 刘邦向着其他还绑着的郎中看去,问这第一个投效的人:“还有谁和你一样?” 听到这声问话后,地上的人纷纷扭动身体,口中呜呜出声。在第一个郎中开口前,刘邦对他吩咐道:“你指一个!就指一个给孤。” 于是那个郎中就指了一个人,这个人选也是刘邦心目中的人选之一,就点点头,让把这个人的捆绑也解开。这个人起来之后,和第一个一样立刻赌咒发誓效忠刘邦,唯汉王之命是从,刘邦接受了他的效忠,然后让他也去保一个同僚。 一个接着一个,刘邦把他认为所有靠得住的人都放了,如果有人点了刘邦不放心的人,刘邦就会摇摇头让他重新选一个。等所有可靠的人都被解开绳子后,刘邦就让郦食其把其余信不过的人先带到帐后面去,腾出一块地让刘邦居中坐下,其余的人围成一圈护卫着他。 韩信、张耳的卫队情况刘邦也已经知晓,接下来他就让一个郎中与郦商一起去叫人,那个卫队军官被郎中骗来帐篷后,一进门就看到了端坐在正中的汉王。大惊之下,这个军官也伏倒在地,忙不迭地拜见刘邦,并毫不犹豫地和那些郎中一样倒向了汉王。 利用这个军官为突破口,刘邦把其余的军官都先后诳来,韩信和张耳新近提拔的统统被拿下绑住,之前就跟随刘邦的军官全都得到新的指令。在这些军官的协助下,刘邦就把韩信、张耳的卫队的指挥权抓到了手里。 在刘邦的指挥下,原本负责保卫韩信、张耳安全的中军卫队,就变成了刘邦用来监视两人,并隔绝中军与外界消息传输的屏障。把这一切都部署好后,刘邦就亲自起身前去韩信和张耳的帐篷。 两个人依然睡得很香,呼噜声打得震天响,刘邦分别查看了一番后,就拿走了两人的虎符和王印——刘邦并不打算清洗修武周围的整支军队,任何清洗活动对军队都会有极大的损害,会造成战斗力大减和人心浮动。这正是之前韩信、张耳没有彻底打压汉军军官的原因,现在刘邦面对大敌项羽,也不会做这种事。 所以刘邦就用韩信和张耳的命令给修武周围各营军队发布命令,并让他们两人的中军郎中和贴身卫士去传达命令,以免造成赵军和汉军的迷惑和混乱。 天没亮的时候,刘邦就已经给周围所有营地的将领都发去了指令;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已经有一些部队开始拔营出发;中午之前,近两万汉、赵联军都开始行动,陆续开始向西行军,准备去三川参与交战。这些军队中一些刘邦的旧部将领,被传令兵叫来见过刘邦,他们见到刘邦后都是又惊又喜,刘邦告诉他们从此不要再听从韩信和张耳的指令,全心全意地帮自己控制住这支军队。 刘邦完成了这一切工作后,监视韩信、张耳的卫士报告说他们两人还没有醒过来。 “你到底给他们灌下去了多少酒?”刘邦等得无聊就问郦食其道,本来他一直担心这两个人醒来太早,会节外生枝给自己找麻烦,但现在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刘邦迟迟不能出发,不禁着急起来。 郦食其笑道:“就是两头牛喝下那么多酒,也不可能现在醒过来。” “你怎么做到的?”刘邦好奇地问道:“你都跟他们说了什么?” “秘密,”郦食其大笑起来:“臣还指望靠这张嘴封侯呢。” “原来如此,那是孤贪心了。”刘邦听后也哈哈笑起来,不再刨根问底。 一直等到日头偏西,才有卫士来报告,说是韩信醒过来了,已然是大惊失色。 “张耳呢?”刘邦冷冷地问道。 “还在睡。” “让韩信去把张耳叫醒,孤等不下去了。”刘邦吩咐道。 把韩信带去张耳的帐篷没有多久,前者就把后者给喊起来了。听说刘邦来了之后,张耳也立刻醒酒了,卫士又来向刘邦报告,说两人正在帐外跪着求见。 “让他们进来。”刘邦喝道。 一个卫士撩起帐篷的门,刘邦看到赵王张耳和大将韩信连站起来都不敢,直接跪着从帐篷外爬了进来,一进入帐篷里,两个人就一起伏下磕头,一个接着一个根本停不下来。 “好了,”刘邦看他们磕了几个后,就不耐烦地叫住了他们:“孤知道你们有难处,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韩信,孤不怪你;赵王,你和孤都是诸侯,孤有孤的决断,你有你的想法,孤也不怪你。现在孤把你们的军队调走了,你们也不怪孤吧。” 韩信和张耳哪里还敢说什么,连忙一个劲地表示,刘邦想怎么调就怎么调。张耳更拍着胸脯保证,他一回到赵国,就会把粮草和援军持续地给刘邦发过来。 刘邦抬起手,两人马上收住了声音。 “赵王,那就这么说定了,你继续提供给孤粮草。”刘邦说道,指了一下郦商:“孤派他去帮赵王筹措粮草,没问题吧。” “没问题。”张耳咬紧牙关答应下来。他知道刘邦肯定要插手赵国的人事,不过现在张耳只求先过了眼前这一关再说。 刘邦满意地点点头,张耳在赵国还是有一定影响力的,刘邦本来也没想废了他的王位,更不用说杀了他。接着刘邦就举起之前交给韩信的大将虎符,对他说道:“这虎符,孤今天就收回去了。” 韩信也急忙应承道:“章邯、魏豹、赵歇都已经平定,臣早就想把虎符奉还给大王了。” “可你只打了两仗就帮孤平定了两国,加上你的暗度陈仓之计,你已经帮孤擒杀了三王,这样的功劳孤该怎么赏你?”刘邦问道。 “不值一提,”韩信急忙说道:“章邯自守之犬,魏豹无能之辈,破陈余是赵王的大功,克襄国杀赵歇更有大王的援军。” “不对,”刘邦摇头道:“要是你并无真才实学,章邯不会在废丘吃人,魏豹也不会束手就擒,背水一战破陈余,更是能和项羽破釜沉舟比肩的奇谋。” 说完,刘邦就把相印扔到了韩信的脚边:“孤就拜你为相国吧。” 当初刘邦拜韩信为大将的时候,可是筑拜将台,戒斋沐浴,郑重其事的在万军之前拜将,现在拜相却是把相印随手一扔。 韩信盯着近在眼前的相印,没敢立刻伸手去拿。 “听说你有意齐国?”刘邦又问道。 本来已经有了伸手之意的韩信,闻言急忙又把头低下,刘邦看到大颗的汗珠立刻就从韩信脖颈上冒了出来。 “武信君在的时候,就说楚国要想平安,需要外结齐国,如此便可后顾无忧,”刘邦缓缓地说道:“项羽违背了武信君的交代,贸然与齐国动刀兵,孤觉得现在正是拉拢齐国的机会。不过所谓恩威并施,要是孤只派说客前去,必定为田横所看轻,自以为奇货可居。” 刘邦接着对韩信说道:“相国去赵国招募兵马,训练军队,囤积粮草,等新军练好后就驻扎于齐国边境,那时孤再派人去说田横,想必他不敢不听从。田横会再次与孤结盟讨伐项羽,不过这次他可不能自己再先跑了。” 韩信大声应是,刘邦虽然剥夺了他的兵权,但又给了他一份新的,让他不禁喜出望外。 张耳的脸色则更加不好看了,本来他是带兵来河内吃刘邦的粮草,没想到兵马连本带利地还给刘邦了,还把韩信打发到赵地去征赵国的兵、吃赵国的粮食。 “赵王没有异议吧?”刘邦又问了一声。 “没有,没有。”张耳急忙掩饰自己的不满之色,顿首答道:“讨伐弑君逆贼项羽,自然是有人出人、有力出力。” “很好。”刘邦拍手道,让张耳和韩信起来就坐。之前即使张耳落难来投,刘邦也一直与张耳平起平坐,这次就直接给对方安排了一个下属的位置:“那赵地就交给赵王和相国了,孤这就去追赶部队,然后返回三川和项羽交战。” 把张耳从河内赶走,刘邦可用的封地和资源又多了一点儿,而且从此以后,韩信和张耳定然会明争暗斗,再也不怕他们联合起来;再加上一个郦商从旁监视,刘邦相信赵国再也不会摆脱自己的掌握。 第三十三节 求亲 刘邦在返回洛阳的路上,接到周苛死在荥阳的消息,他立刻封周昌为将军,并对他说:“孤还欠你一个侯。” 周昌虽然谢过,但是面无喜色,隐隐还有不平之意。 刘邦挥手屏退旁人,很认真地对周昌说道:“不要对相国怀恨在心,将来说不定你还会在相国手下领兵,如果你因为私怨违抗他的命令,被他斩了的话,那孤也无话可说。” “臣知道。”周昌应道,但脸上仍是一副耿耿于怀的样子。 “项羽用人,喜欢用族人兄弟,他自视无人能敌,对部下看重的首先是忠诚,自己的族人不管行不行先放在那个位置上,然后盼着他们能挑起担子来,如果不行,那项羽就自己来。”刘邦知道周昌心里不服,可能对自己的处事还有些不满:“孤没有项羽善战,谋略也不如他,唯一比他强一些的就是能用人;孤用人,首取其才,放在相位上的人,放在大将位置上的人,一定要有胜任那个职务的才能,然后孤再推心置腹,设法赢得他们的忠诚。” “要是殿下推心置腹,但还是赢不到忠心呢?”周昌突然爆发出一个问题。 “那便要剪除,”刘邦顿了一顿,对周昌说道:“但项羽在,孤不敢剪除任何壮士,那是自取灭亡,也是带着你们这些忠心耿耿的人一起灭亡。”说到后面刘邦加重语气喝道:“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周昌又把头低下。 接着刘邦又得知周苛把魏豹给杀了,对此刘邦摇了摇头:“周苛忠心可嘉,但他实在是高看了项羽了,项羽才不会割自己的肉养活诸侯呢。活着的魏豹对我有用,对项羽就未必了。” …… 攻陷荥阳后,项羽乘胜攻打成皋,曹参抵抗了一阵,眼见不是对手急忙撤退,免得又是一场全军覆没。 占领了成皋后,项羽一边加紧往前线运输粮草,一边让将士抓紧时间休息,这次项羽下定决心要占领三川,摧毁洛阳这个刘邦距离前线最近的大后勤基地。 这时项羽突然收到从河内传的消息,称刘邦从韩信、张耳手中夺取了军权,闻知后项羽叹了口气:“刘邦的军势复振,怕是巩县又要陷入苦战了。” 一年以来,项羽的军粮有很大一部分要从彭城运来,千里转运消耗很大。现在楚国正渐渐陷入之前秦国的窘境,楚国有大批的民夫被征发,无数的家庭急需的耕作劳力,正大量地死在运粮的道路上。虽然前线战场楚军的损失看起来不如汉军大,可算上这些粮道上的损失,怕是楚国失血的速度比刘邦还要快。 尤其最近几个月,刘邦夺回成皋,导致楚军损失了大量战斗部队;项羽苦战攻克荥阳后杀俘屠城,刘邦与项羽不同的是能用俘虏补充自己;还有上次彭越对楚境的骚扰,也让项羽的大后方损失惨重。幸好关中已经彻底残破,不然项羽的压力要比现在大得多。 项羽思考了一番,命令彭城进一步增强征兵、征粮的强度:“我还能撑几年,而刘邦马上就要撑不住了,他这次带来的军队里有很多赵兵,没有几个月的训练他也用不好。不趁着这个机会彻底打死刘邦,将来会更不好打。” 再过几天,更多的消息从后方传来,项羽确定刘邦不但没杀韩信、张耳,还提拔韩信为相国,让他去赵国训练新军。 接到这个消息后项羽沉吟不语,眉头间的忧虑之色已经是掩饰不住。 “韩信这样野心勃勃的人,为什么刘邦还是敢用?张耳他也不杀?这不是吞并赵国的最好机会吗?留下这两个祸害他就不担心吗?” 项羽认为这两人将来必定成为刘邦的祸患,不过他也承认从眼前看,这两个人活着对自己的威胁比对刘邦的威胁更大。 “张耳不死,赵国一时就乱不起来;而韩信,韩信……”项羽看着地图,忧虑地反复打量上面赵国和齐国的位置:“如果田横又投刘邦了,让韩信通过齐地进攻鲁,那该怎么办,怎么办呢?” 项羽周围的人连派去打个彭越都不行,如何能与韩信对垒?项羽苦苦思考了很久,最终还是先把这个无解的问题先放下,因为项羽觉得这还不是迫在眉睫的危机,还能再拖一段时间。韩信需要时间去训练新军,到时候或许可以煽动他脱离刘邦阵营;齐国已经被打烂了,田横也出卖过刘邦,看到陈余的下场后可能会选择两不相帮;最后项羽打算再去联络一下张耳,看看能不能利用他肚子里的怨气搞点名堂出来。 正如项羽猜测的那样,张耳确实是一肚子怨气,不但没占到刘邦的便宜反倒连老本都丢光了。 更让张耳忧虑的是,现在他的威信也发生了极大的动摇。当初陈余参与了一场旷日持久、损失惨重的战争,却没能给国内的望族带来任何收益,导致国内怨声载道,成了陈余倒台的重要原因。张耳现在的情况比陈余那时还要糟糕,彭城之战毕竟只打了两个月,可楚汉战争不知道会持续多长时间。虽然被刘邦狠狠地收拾了一通,但张耳还得替刘邦祈祷,祈祷刘邦不要打一个大败仗,导致赵军的损失比彭城之战还要大。 至于收获,张耳还看不到赵国能从这场战斗中得到什么,可是现在外有韩信、内有郦商,这两个人在边上虎视眈眈,让张耳不得不老老实实地给刘邦提供军粮,还得听凭韩信在境内征兵——若是现在刘邦和张耳翻脸,恐怕张耳内外都找不到可靠的盟友。 “父王,”张耳的嫡子张敖悄悄跑进来,对张耳小声说道:“项羽派秘使来了。” 张耳迟疑了一下,摇摇头:“现在我是真的有心无力了,悔不当初啊,要是当时和项羽联手,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般田地了。” 张敖知道父亲也就是口上说说,真要是能回到当初,张耳还是不会和项羽联手,因为大家都知道项羽比刘邦还要狠,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老虎。这次项羽派使者来,也是重复没有新意的老话,项羽不肯割让土地给赵国,不肯借给张耳军队,只是希望张耳起兵给刘邦找麻烦——谁又能比谁傻多少?要是真被刘邦赶出来,项羽是肯定不会收留张耳父子的。就是项羽收留,张耳也不敢去,田假血淋淋的例子还摆在眼前呢。 送走了项羽的秘使后,张敖返回来看到父亲又在喝酒,而且已经是喝得双目尽赤。 “父亲。”张敖见状就要去收张耳的饮具,但被父亲一把按住,接着他就看到父亲圆睁着双眼,死死地瞪着自己。 “父亲。”张敖看到张耳这个样子,心里也有些发怵。 “儿子没了可以再生。”张耳恶狠狠地吼道。 “什么?”张敖已经被父亲看得心里发毛,这句话更让他听得莫名其妙。 “妻子没了可以再娶。”张耳一把抓住张敖的手臂,对他厉声喝道:“把项羽的使者追回来,立刻,让他在驿馆里住下。” “父亲,”张敖大惊道:“这里有汉王的人啊。” “寡人是赵王!”张耳大喝一声:“寡人的驿馆,想招待谁就招待谁!” …… 刘邦已经带着一部分先头部队返回了巩县,大部分赵兵还在二线整训,他这时回来是为了在巩县周围设置营地,等项羽逼近后他就会把赵兵调上来驻防。 “虽然被逼到了这里,但巩县距离洛阳更近了,我们的粮道也更短了。”今天刘邦结束了巡视军队和考察地形的工作后,回到营地里一边吃饭,一边对张良说道:“而项羽的粮道变得更长了,只要孤能在这里坚持住,他的消耗会比之前还大。” 吃完了手里的这碗饭后,刘邦高举饭碗递给站在边上伺候的薄姬,等薄姬给他盛好后,刘邦没有立刻吃,而是指着张良道:“给张先生添。” “多谢夫人。”张良微笑着,把自己的空碗也交给了薄姬。刘邦平民出身,虽然已经是汉王了,但和臣子之间依然没有什么讲究。刘邦吃饭的时候,往往嘴里还没有咽干净就忙着说话,说到一半,想起这个样子有损身份再赶快打住。 薄姬给张良添完饭,把碗递回来的时候,张良又谢道:“夫人小心。” 听说薄姬已经有了身孕,对于家大业大的刘邦来说,无论这是一个庶子还是庶女,都是极好的事情。 “彭越马上就要到了,”刘邦兴致一起,顿时又忘记了口中的食物还没有完全咽下去,对张良大声道:“孤已经打定主意了,再给他一支大军,让他再去抄项羽的后路;孤会和彭越说,不要怕兵打光了,丢了多少兵孤给他补多少兵,只要能打得项羽叫苦连天就好。” 这件事刘邦早就和张良商议过了,下邳战败后彭越逃回魏地,就和之前一样去老老实实地重新练兵了。可刘邦觉得这样做太耽误时间,所以让韩信和张耳借兵给彭越。现在韩信、张耳的兵都到了刘邦手里,他就立刻要给彭越补满兵员。 “为什么大家都不肯还兵呢?既然是借了兵就应该还啊。”刘邦一边说一边摇头:“当初孤向武信君借了五百兵,要是孤和韩信、张耳还有其他人一样借了不还,那现在孤还在沛县当县令呢!” “所以大王能够以黔首而为大王,其他人却连家族都未必能保住。”张良恭维了一声。 刘邦仰天大笑,显得很是得意。拿到了兵权后他分析了一下局面,发现自己的局势已经大为好转。英布已经被刘邦放了出去,现在南阳的资源可以向洛阳集中了;河内也被刘邦拿回来了,要是彭越再败,将来用河内来帮他养兵就可以了,魏地的资源也可以释放出来。加上南阳这一下子就多了四、五郡的粮草和人力,让本来已经捉襟见肘的刘邦一下子宽松了不少。 至于这些地方的新兵,虽然一下子没法完成训练变成强军,但刘邦可以用他们去替换西北边境的戍边部队。现在匈奴牵制了刘邦相当多的军队,但是也让刘邦有了腾挪的空间,每给戍边部队派去一千新兵,刘邦就能换下来一千老兵。那些新兵在军营里生活上半年,在草原上与匈奴摸爬滚打上这么一段日子,自然也就成为可用在楚汉战场上的合格士兵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卫士来向刘邦报告,说是赵王张耳派来了求亲使者。 “求亲,求什么亲?”听卫士说得稀奇,刘邦就让把使者带上来。 原来使者是替赵王的嫡子张敖来求亲的,求的是刘邦的嫡女鲁元公主。 “张敖都快四十岁了,而且他有妻有子了,他儿子都比我女儿还要大!”刘邦差点把口里的饭都喷出来了。更不用说张耳过去的一年里把刘邦坑了个半死,借了刘邦的兵不还,还和项羽眉来眼去。如果不是有项羽这个威胁,说不定刘邦这次就要把张耳的王位给废了,这个时候来求亲,是来自取其辱的吗? “吾王还有聘礼。”使者却没有被刘邦吓住,而是镇静地说道。 “什么聘礼也没用!孤的女儿岂能为妾,而且还是孤的嫡女!”刘邦口中这样说着,却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让使者把聘礼单子递上来。 开头都是些平淡无奇的东西,金银珠宝之类,但最后居然还附着一封告哀书,刘邦心说这么不吉利的东西怎么也给自己送来了?张耳的左右也该换换人了,居然大意到把这种东西混进了聘礼单。 不过刘邦扫了一眼内容,顿时就是脸色大变。 啪的一声,刘邦把礼单放下,抬起头正色对张耳的使者说道:“孤要慎重考虑一下。” 使者退出后,刘邦就把那份告哀书递给张良看。 书中说,张敖的结发妻子,还有发妻给他生的四个儿子,统统染疾一起死了。所以张耳才想为儿子求刘邦的嫡女为妻,称刘邦若是不信,可以向郦商还有其他驻在赵国的汉臣打听。 “同时染病死了?”站在边上伺候的薄姬听到刘邦和张良的对答,先是莫名其妙,还想感叹两声人世无常,但看着刘邦和张良如临大敌的样子,薄姬突然恍然大悟,美丽的脸庞顿时被恐惧占据,人几乎软倒在地上:“这……这……” “夫人聪慧。”张良朝薄姬点点头,确认了她的猜测,然后转头对刘邦冷笑了一声:“又一个杀妻求将的吴起。” 第三十四节 帝王 “虽然吴起伤天害理,但他毕竟求到了大将之位啊,”刘邦听了张良的话,冷笑了两声:“所以是张耳效仿的对象。” 薄姬一般不对国家大事发言,可此时她在震惊之下,忍不住叫起来,不过她的目标是张敖而不是张耳:“结发的妻子,还有四个嫡子,能做出这种事的人不是人啊!” 说着薄姬又对刘邦道:“大王,断不可把公主嫁给这样的禽兽。” “嗯,嗯。”刘邦哼了两声,但对薄姬的话不置可否。 “大王怎么想?”张良单刀直入地问道。 “张耳见孤没有杀他、废他,就猜到孤现在并不想、或者说不敢把他怎么样,但以后对他怎么样,他心里就没底了。项羽第二嘛,猜忌心重也是应该的。”刘邦冷冷地评价道,不过他也承认张耳看得不错,现在刘邦确实投鼠忌器,不愿意赵国出什么风波:“所以他就赌一把,如果孤把公主许配给他儿子,那他在赵国的地位就稳了,将来孤就是看在自己女儿的面上,也不能废了他。” 刘邦深吸了一口气,对张良说道“现在孤真是庆幸,庆幸那时听你的没有立六国王室之后。要是赵歇不死,张耳为相国;或是项羽另立熊氏之后,自己执政——楚、赵各有一个正统国君来安定人心,那可真是无法剪除了。” “人心定则难移,若是项羽、张耳能把王位传于后代,假以时日,那也是一样。”张良说道:“现在臣担心的就是,如果大王把公主许配给张敖的话,将来若是赵国反汉,大王能不能下定决心将其剪除。如果大王能做到的话,臣觉得未尝不可,如果大王做不到,那就另当别论。” 刘邦沉吟着没说话。 “大王,”张良等了一会儿,忍不住催促道:“张耳杀了自己的嫡孙,四个!要是大王不答应他的要求,必叛!” “孤知道。”刘邦点点头。 “那大王还在迟疑什么?”张良急道:“难道将来有变,大王为了女儿就下不去手了吗?” “孤当然不会。”刘邦苦笑了一下,低声说道:“孤可是只有这一个嫡女。” 见张良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刘邦的声音更低了:“她出生后,我抱着她,心里想着等她长大了,要给她挑一个世间最好的夫婿。从那天起,我每次拿到俸禄都会存一点,发誓绝不动用,都留给她做嫁妆……”刘邦喃喃说道,好像陷入了回忆之中,连自称都变回了沛县当亭长时:“然后我就弃官跑了,她母亲下狱,孩子送去给我哥哥养。我嫂子嫌弃我是个逃犯,生怕牵连了他们家,对我的女儿、我的儿子都很不好……” “哈哈哈哈,”张良突然放声大笑,将刘邦的伤感之情扫荡得干干净净。 被打断回忆的刘邦,向张良怒目而视。 “大王恕罪,”张良笑呵呵地说道:“臣世代缨冠,对黔首之家的这种小儿女情不太了解,听得有意思就忍不住大笑起来。” 刘邦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而张良也换上了一副严肃的面孔:“大王现在拥有十余郡领土、臣民亿兆,进一步就是天下第一、宇内无双,退一步就是身死族灭、为天下笑。大王自己如此,吾等追随大王的臣子也是一样,如果大王被项羽所擒,臣等也都是玉石俱焚——此时就是尸山血海,也只能有进无退,可大王居然还想着什么为女儿挑个如意郎君,臣一想及此,就忍不住要大笑。” 刘邦被说得面露愧色。 而张良还不依不饶:“莫说大王今日如此地位,就是一般的诸侯、大夫之家,臣也从未听说为女选婿还会考虑这些。缨冠之门,要是还顾忌这些儿女之情,怕是转眼就要三族覆灭了吧?可能这就是所谓的黔首之乐吧。只是臣不知道,大王是不是要献土投诚,哀求项羽能让大王回去做个安心的黔首?” “先生所言极是,”刘邦脸上的惭愧之色统统褪去,郑重地举起双手向张良作揖谢道:“将士喋血战场,孤却如此优柔寡断,确实是太可笑了。先生笑得好,笑得对。” 于是刘邦就火速派人去赵国确认消息的真实性,如果张耳没撒谎的话,刘邦就打算把女儿许配给张敖。 派出使者后,刘邦已经失去了吃饭的兴致,他看了看摊在面前的张耳书信,突然惨然对张良说道:“孤将来也会变成这样的人吗?” “大王与他们不同。”张良微微笑道。 “是吗?”刘邦的眼睛明亮了起来。 “权力蚀人心,储君即位之后,大权在握,日腐月蚀,最后都是多疑猜忌,绝无例外;刚才臣说过,如果大王能在与项羽的这场大战中获胜,那就是天下第一、宇内无双。其他的诸侯可到不了这种地步,诸侯并立、列强争雄,他们手中的权可没有殿下将来的大,想来,大王会变得比他们快得多。” “原来如此,原来是比他们还坏,”刘邦又是一声苦笑:“郦先生也提醒过孤,建议孤多读儒家之书,说会对孤有好处。” “或许是吧,反正儒家的书肯定比法家的那些好。不过臣觉得君王都是喜欢法家,因为法家是教君王收权,而儒家是教君王放权,不喜欢的东西,怎么可能往心里去。”张良微微摇头,显然不是很赞同郦食其的信仰:“儒家的祖师爷喊了一辈子的克己复礼,也没得到哪位诸侯重用,他的徒子徒孙也是一样。不过说来有趣,曾子教出了吴起这样的法家弟子,荀子教出了李斯、韩非这样的法家弟子,好像他们儒门弟子,只要把夫子教的东西反着用,就能立刻获得君王的欢心,哈哈。” 笑过之后,张良又道:“不过大王生性宽厚,如果时常自省,再有贤良提醒,或许不会很快就变成猜忌之君吧。” “是吗?”刘邦哈哈笑道:“孤已经五十多了,若是能慢一些,那或许还来不及猜忌忠良就死了,哈哈。”笑过之后刘邦对张良说道:“先生以后一定要好好提醒孤,就是为了先生自己,也要让孤慢一些变坏。” “郦先生肯定会这样做,但臣可不会,臣又不是儒家子弟。”张良又是一通摇头:“殿下功成之后,臣就会讨一个侯爵之位,然后悠游林下。” “不肯再从孤游了吗?”刘邦轻叹一声:“先生对孤,就如此悲观吗?” 张良想了一想:“若殿下是招臣一同去打猎、饮乐,那臣还是愿意从游的。” 刘邦大笑起来:“如今项羽尚在城门之前,孤居然想得那么多,真是痴人。” 张良也跟着笑起来。只有薄姬没有笑,她看着地上张耳的那封信,好像上面随时会有结发妻子和四个嫡子的血流出来一样。薄姬紧紧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一只手轻轻地按在自己的腹部上。 …… 后续的消息证实了张耳的说法,张敖的发妻和四个儿子确实都已经暴毙,除此以外,郦商还向刘邦报告说,张耳在驿馆接待了一个楚国来的使者。 “这厮,”刘邦摇头骂道:“真是项羽第二。” 既然如此,刘邦就回复张耳的使者,表示愿意把嫡女正式许配给他的王子,不过刘邦强调道:“一定要等到打败了项羽,孤的公主才会赴赵国成亲。” 接到使者报告后,张耳显然很满意,对旁边的儿子笑道:“替你说了门好亲事,汉王一向言而有信,既然他说打败项羽就嫁女给你,那他就一定会践诺。” 为了这个王位,张耳已经付出了太多的东西,无论如何都要保住。 见儿子似乎还有些阴郁,张耳翻脸骂道:“没用的东西,七尺男儿居然舍不得一个妇人。” “还有您的四个孙子呐。”张敖悲伤地说道。 “再生啊,”张耳不屑一顾地说道:“将来你的嫡子能有一个汉王这样的外祖,才算得上是稳如泰山;再说反正成亲还有些时日,你多娶几个姬妾好了,多生些庶子,汉王不会在乎。他们也是你的儿子,两全其美。” 教训完儿子后,张耳又看向那个使者:“汉王还说什么了?” “汉王还让臣禀告大王,说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大王与项羽断交就好,不必杀了他的使者。” “我给你寻了一个多好的岳家啊,”张耳感慨道,本来他是想把项羽使者的人头给刘邦送去的,以显示自己绝无退路。听到刘邦的要求后,张耳又对儿子说道:“你有这样宽厚的泰山做靠山,我家定能在赵国世代为王。” 在张耳急不可待地向赵国臣属,向韩信、郦商等人宣扬他和刘邦结亲的时候,彭越也已经抵达巩县。 刘邦陪着彭越检阅准备拨给他的两千甲士,这些士兵都是赵国的精壮,被刘邦借花献佛给了彭越,配给了足额的兵器。 “如果有折损,尽管再来找孤便是。”检阅完毕后,刘邦对彭越说道:“带兵的两个部将,你就当他们是你的家臣好了,无论怎么责罚,孤都绝对不会过问。如果实在不堪用,你就把兵留下,把将退还给孤。” “是。”彭越点点头,眼中满是兴奋之色。 “还有什么事吗?”刘邦问道,除了士兵和武器,粮草他也给彭越准备好了。 “项羽能征善战,深入楚境而回,臣其实与搏命无异。”彭越说道。 “事成,孤封你为侯,如何?”刘邦闻弦而知雅意,当即痛快地说道。 彭越却没吭声。 “你想要什么?”刘邦感觉不对,立刻追问道。 彭越大声答道:“臣想当诸侯。” “哦。”刘邦略一停顿,问道:“你想在哪里为王?” “自然是家乡,”彭越答道:“臣想当魏王。” 见刘邦的脸色有些难看,彭越又急忙补充道:“臣当然不贪图魏国全境,只要一、两郡就好。” 魏国鼎盛之时,几乎有秦国的一半,这个刘邦当然给不起;但魏国没落的时候,也不是个小国。 听了彭越的补充后,刘邦松了口气:“三川不能给你。” 虽然现在刘邦已经把三川郡改名河南郡,不过大家习惯上还是叫三川。 “臣明白。”彭越点点头,既然刘邦将关中作为基业,那肯定不会把咽喉之地交给别的诸侯掐住。 “有人说过,有三川是魏国,没有三川那只是大梁郡。”刘邦提醒道。 “那臣就不做魏王了,可以做个梁王。”彭越痛快地说道。 刘邦点点头,表示他同意了:“等击败项羽之后。” “臣晓得,”彭越大喜,向刘邦躬身作揖:“臣这就提兵去楚境,为大王分忧。” 见到刘邦在巩县前布置的密密麻麻的据点和堡垒后,项羽虽然有些头疼,但想到洛阳近在眼前,就鼓舞士气,号召士兵一鼓作气攻下三川。 “告诉将士们,之前在荥阳、在成皋的苦战,就是为了今天。”项羽让将领们把他的意思传递下去。和荥阳不同,洛阳人口稠密,是可以饱掠一番的好地方;楚军已经与刘邦苦战了一年多了,可在荥阳等地抢到的那丁点东西满足不了任何人,项羽知道必须要让士兵们好好发泄一番,才能继续维持高昂的士气和自己的威信——要是项羽不能带着楚国人发财,那他又比被杀的熊心强在什么地方呢? 就在楚军士气如虹,向巩县发起一轮又一轮的攻势,准备踩着汉军的尸体冲进洛阳的时候,项羽突然接到后方的急报,说是彭越又带领大军杀进楚国了。 “彭越这竖子,”项羽破口大骂:“寡人不是才把他杀了个干干净净吗?” 但不用多想,项羽就能猜到肯定是刘邦又借给彭越军队了。 “刘邦这个匹夫,有本事和寡人正面决战啊,总是借兵给外人,固然是能给寡人找麻烦,但他就不怕这些诸侯反噬吗?”项羽大骂之余,放缓了对巩县周围的全面进攻,先看看彭越到底能闹出多大的动静。 很快项羽就接到新的告急文书,镇守东郡的项襄惨败,已经退入定陶坚守。彭越在东郡连续攻克十余城,已经把三川楚军的粮道彻底切断了。 大惊失色的项羽急忙把攻势完全停止下来,就在他苦思派谁带兵回去协助项襄的时候,新的坏消息又传来,彭越居然把定陶都攻下来了,项襄和他的残兵败将完全被赶出了东郡。得理不饶人的彭越居然还在追击,一直追项襄追到了外黄。 “不好!”项羽再也顾不得攻打巩县了,现在三川楚军已经快陷入汉军的包围了,当务之急显然变成了收复东郡。 第三十五节 诱敌 项羽准备立刻去收复东郡,击溃彭越。 “彭越手里是刘邦刚刚借给他的兵,用起来肯定不顺手。寡人快则十天,慢则半个月肯定能打垮他。”项羽自言自语,看着面前众多的族人将领,感到一阵迷惑:“可这里该留谁呢?” 被项羽派到各地的项氏子弟纷纷被刘邦的部将打得丢盔卸甲,导致项羽无法专心与刘邦作战,可刘邦是比他那些部将、比诸侯更可怕的敌人。 “早知道不那么早把范增轰走了,说不定他还不会立刻反。”项羽心里闪过这样一个念头,只是往事不可追。既然项羽又一次决定亲自回去对付彭越,那么荥阳这边还是要留人抵抗。留项伯似乎不行,上次项伯虽然没打败仗,可是他就知道在颍川死守,明明刘邦都走了项伯还一动不动。 问题是其他的项氏子弟可能还不如项伯,项羽斟酌了一个晚上,最后终于决定修改一下自己之前的用人策略,这次要换更有能力的外姓人,而不是更可靠的族人来负责防守。 首先项羽就把大司马曹咎找来,到目前为止,曹咎还没打过败仗。项羽让曹咎指挥两万楚军坚守荥阳、京县、敖仓、广武各城,为了确保安全,项羽连成皋都放弃了:“你坐镇荥阳,如果刘邦来挑战,那就要坚守,如果刘邦有其他的打算,你要拖住他。” 项羽让曹咎保持与刘邦若即若离的状态,总之就是既不进行主力交战,也不能看着刘邦肆无忌惮地攻击其他楚军。 然后项羽还把司马欣和董翳留下来帮助曹咎,这两个秦王一年多来被项羽用得很苦,两人一万多人的军队现在只剩下三千余人。不过项羽知道这两个人和刘邦算是结仇了,也不太担心他们会投回刘邦那边去。 临走前,项羽还给曹咎指点了一番防守荥阳的要点,让他沿着汜水布置了一系列的营寨,以阻止汉军轻易渡过汜水攻击荥阳等城池。部署好这一切后,项羽急急忙忙地带着一万楚军返回东郡去对付彭越,其中包括了楚军的全部的战车和大部分骑兵——刚刚项襄又发来急报,说彭越攻打外黄甚急,他快要抵挡不住了。 项羽放弃成皋后,刘邦就派曹参将其收复了,然后派出一些探马监视楚军的动静。见项羽离开后,刘邦马上亲率汉军主力越过成皋向荥阳开来。 “项羽既然放弃了成皋,就说明他心里已经有了怯意,开始琢磨如果打不下洛阳又该怎么办?”刘邦给部下们分析道,项羽现在也看出来,如果他过于深入三川,刘邦就会派遣别人去抄他的后路;这次彭越虽然出击,但英布还作为预备队没动呢;要是一个彭越不足以把项羽拉回去,刘邦就会让英布一起出动,从南北两边同时进攻楚境。 “项羽想的就是至少要占住荥阳,只要楚军还呆在荥阳威胁着洛阳,孤出兵的通道就不顺,而且担心三川有失,也不敢大举外出。这样项羽就可以南征北讨,稳住各条战线上的局势。”刘邦遥遥指着荥阳的防线,对部将们说道:“孤是绝对不会让他如意的,孤一定要夺回荥阳,让项羽知道他非得亲自来与孤对峙不可。” 汉军开到汜水西岸后,就看到楚军沿着汜水在各个渡口都设置了据点,还有大量的游骑沿着汜水南北巡逻,以防汉军偷渡。 “曹咎是根本不想和孤交战啊,连给孤留个空隙,然后半渡而击的机会都不留。”看着严阵以待的楚军,刘邦就命令在距离荥阳最近的渡口扎下营来,然后分兵沿着汜水看看楚军是否有破绽。 结论是没有什么明显的破绽,楚军的汜水防线一直向南展开到了京县,每隔数里楚军都搭建了一个简易的烽火台,若是发现汉军渡河就可以举火报警。 “如果这条防线能挡住孤的话,将来项羽就会继续把它加强,试图把孤堵死在里面,让他能够脱身去别的地方。”经过几天观察后,刘邦更加确信项羽已经有了退意,以前项羽可是从来没有考虑过防守,而是一心要把刘邦彻底打趴下的。 刘邦的出现一点儿也不让曹咎感到吃惊,项羽早就提醒过他,说刘邦肯定会趁着项羽离开尝试反攻的。早有准备的曹咎每日都加强戒备,对于刘邦的挑战使者更是见都不见。曹咎已经是大司马了,在非项氏的楚将里地位最高,也不像龙且他们那样有过灰头土脸的惨败记录。曹咎深知这次是项羽对自己的一个考验,如果能够证明自己有独当一面的实力,那他的未来肯定会更加光明,甚至可能超越一些项氏的子弟。 留下来帮曹咎防守的司马欣和董翳,很久以来都没有了奋斗方向,当初在彭城倒戈的时候还以为项羽转眼就能把刘邦灭了,他们两人也能返回故乡。没想到刘邦居然这么顽强,在三川激战了一年,项羽都没能摸到洛阳城前。现在他们两人的精兵损失过半,项羽对他们两个也越来越不客气。 “我的部下上个月又跑了一百来个,再打一年,怕是都要跑光了。”司马欣和董翳找了个机会借酒浇愁,前者愁眉不展地对后者说道:“没有兵员补充,只有消耗,等我们的兵都死光了怎么办?” “田假呗,还能怎么样?”董翳长叹一声。他和司马欣的部下都是关中人,彭城之战后一直被项羽当作炮灰使用,就是他的心腹对此都颇有怨言。之前楚军占据优势还好,他们两个不停地用杀回老家鼓劲,才勉强安抚住战士的人心,若是楚军在三川转入守势,那恐怕逃亡的人还会更多。 “不要胡说,”司马欣喝住了董翳,项羽在的时候,他们两个都不敢私下喝酒,生怕项羽怀疑他们图谋不轨,这也就是项羽走了,他们才找个时间聚聚:“我们一定能杀回关中去的。” “在梦里吧?”董翳哀叹道:“这次楚王回去的时候,连成皋都不要了,哪里还有非拿下关中不可的意思?” 项羽放弃成皋这件事,只要不是傻子就能感觉到他心里的迟疑,尤其是董翳和司马欣,这两个人作为最需要尽快返回关中的人,对此更是敏感。 “早知道如此,在彭城的时候我就抛下军队跟着汉王跑了。”董翳终于忍不住大叫起来:“看看英布、看看彭越,要是我当时跟着汉王走,怎么也比今天强吧。” “嘘,小声。”司马欣慌忙叫道:“不要说这种话,被人听去了我们就要人头落地了。” 曹咎、董翳还有司马欣终于看到了预想中的进攻。汉军在上游筑坝拦水,等水浅后就开始徒步涉过汜水,不过汉军的进攻却让他们三个都大跌眼镜。 汉军对汜水东岸的攻击显得虚弱不堪,往往稍微遇到楚军的抵抗,进攻的汉军就会迅速地失去斗志,打了两、三天后,居然还有不少汉军士兵叛逃到楚军这边来了。 曹咎等人急忙审讯这些俘虏,结果发现他们都是清一色的赵人。 这些赵人的供词也差不多,他们本来都是张耳带到河内的新兵,刘邦从韩信、张耳手中夺取兵权后,他们就被领到了三川来。本来这些赵人都在洛阳接受训练,不久前训练还没有结束,他们就被匆匆调上了前线,然后就被逼着来攻击楚国的汜水防线。 其中还有一些赵人甚至从军的资历更浅,他们是刚刚被赵王张耳送来三川的壮丁,也被汉军集中起来训练,几乎是才熟悉了旗号和武器,就被打发到前线来作战。 再过了两天,曹咎他们发现汉军俘虏里还多了一些魏国人,这些魏人和赵人一样怨声载道,称关中人不肯上前打仗,就知道逼着他们送死。 “原来刘邦也已经是精疲力竭了,”几天后,司马欣对曹咎说道:“关中人已经死得差不多了,现在刘邦只能逼着魏人和赵人来帮他打仗了。” “确实如此,关中的百姓大概已经要揭竿而起了。”董翳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当初秦国将亡的时候,关中老百姓的日子有多惨他们俩是亲眼目睹的。秦亡以后,还没缓过这口气来,关中就又连着打了三年的仗。董翳不禁想起当初刘邦入关时的情景,那时秦人真是夹道欢迎啊,他不由得憧憬起来:“要是我们能杀回关中,父老们是不是也会群起欢迎我们啊?” “可我们没杀到关中啊。”司马欣叹了口气,对曹咎说道:“大司马,等楚王回来,还是要劝他继续进攻,刘邦这是要不行了啊。” 楚军并不是第一次进行这种长期的战斗,项羽和章邯就对峙过大半年,当时曹咎已经在项羽帐下作战。不过当时还有诸侯联军和楚军比肩作战,有其他国家帮助提供粮草和人力,而现在楚国则是孤军奋战;而且当初支持楚军的,还多了一项对秦国的报仇欲望,而如今汉军在对面天天高喊为怀王报仇,搞得楚军上下有不少人都觉得自己是和叛国贼一伙儿的。 一次次,曹咎与楚国来的人聊起后方的情况,听到的都是国穷民困的情形,看不到尽头的战争,又无法从胜利中取得战利品,让楚国内部的人产生了越来越多的厌战情绪。在看到项羽放弃成皋的时候,曹咎虽然有些失望,但隐隐也有松了口气的感觉。要是项羽能就此放弃消灭刘邦的念头,与汉王议和的话,至少曹咎是不会反对的。 不过这两天审讯俘虏后,曹咎对彻底胜利又一次燃起了希望。听到司马欣的话后,曹咎重重地点了点头:“正是,虽然我们很苦,但显然汉王要比我们惨得多。” 接下来的两天,汉军的攻势变得更不像话了,为了逼迫新兵进攻,汉王甚至组织了督战队。 看到汉军的督战队用刀子逼着同伴上前,营寨里的曹咎不由得摇摇头:“看来刘邦是完全没准备好啊。” 依曹咎想来,大概项羽返回后方的时间会比刘邦预想得要短,可能是彭越的进展迅速,超出了刘邦的想像——据有的俘虏说,赵国的很多精兵都被刘邦拨给彭越了。本来刘邦还可以让这些新兵躲在坚固的城墙后,让他们在战争中学习如何打仗,可现在刘邦急于趁着项羽不在发起反击,导致他的新兵完全不堪使用。 今天汉军甚至没能在西岸取得一个稳固的立足点,司马欣和董翳更一起向曹咎建议,力主西岸的汉军发起一次试探性的攻击。 “麾下,”司马欣苦苦劝说曹咎道:“刘邦高估了自己,还轻敌,兵法有言:骄兵必败,这正是攻打刘邦的好时机啊。” 曹咎有些心动,但迟疑不决,不能确定眼前的情况会不会是刘邦的计谋。 董翳也在边上拼命帮腔,他和司马欣突然意识到,这还真可能是他们翻本的唯一机会:现在项羽返回东郡了,如果能一举击溃汉军的话,曹咎有可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就把刘邦包围在洛阳。到时候不管刘邦和曹咎如何厮杀,董翳和司马欣肯定是要向关中进发的,他们和他们的手下都归心似箭,他们仿佛已经看到关中百姓群起拥戴,抛弃了比秦二世还要残酷压榨他们的刘邦。 “不,”曹咎想了很久,最后还是不同意,不过他的话中也露出了一丝松动:“上游的水坝还在刘邦手里呢。” 汉军一般是进攻前合坝减水,然后在进攻结束后把坝再打开,阻止楚军反击。只要这个坝还在汉军的手里,楚军就没有作战的主动权。 “我去为麾下夺下水坝。”司马欣拍着胸脯保证道,现在每过一天,司马欣都觉得机会少了一分,他倒不是很怕项羽突然返回,因为每天都有报信的使者从后方带来消息;但是司马欣担心刘邦会泄气返回巩县去。现在刘邦的军队暴露在野外,如果他们缩回城市里去,那想击溃他们就需要拿大批的士兵去换了。 曹咎皱皱眉,依旧没有拿定主意。 对楚军来说,反击的机会也只有一次,那就是第一次拿下水坝的时候,如果没有趁着这个机会突然反击,那刘邦就会警惕起来,意识到楚军有全军反击的意图。刘邦不夺回水坝是不会放松警惕的,而楚军想第二次夺水坝无疑会困难得多。 但立刻发起反击,曹咎知道其实是很冒险的,他依旧不敢肯定这是不是刘邦在故意示弱。 “大司马,您要是能一举击溃刘邦,那楚王肯定得给您封王啊。”董翳看出曹咎的犹豫,就用诸侯之位进行诱惑。 可曹咎依然没下定决心,不用董翳提醒,他早就意识到击败刘邦意味着什么,现在唯一的阻碍就是如何确定汉军的真正实力。 第三十六章 胜败 今天汉军很早就退兵了,因为就是有督战队在后,那些新兵也不肯发起进攻了。退兵后汉军早早就发水重新阻断了两军的联系,而曹咎最终还是没有出兵反击。 “不知道明天他们还进攻不进攻,”董翳大失所望地看着河对岸的汉军:“不过看他们这个士气,怕是刘邦退兵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吧。” “是吧。”司马欣也深有同感:“刘邦估计早就看出来了,只是他不甘心,舍不得这个机会。” 第二天一早,汉军再次在对岸列阵,而楚军也和这几天来一样,走出自己的营地贴着壕沟排开阵势。 曹咎看到汉军的阵势依旧是老样子,魏、赵的新兵在前,督战队在后,最后是数千汉王的本部压阵。 不过今天有所不同的是,曹咎看到今天汉军在一线部队的面前摆了无数个酒坛子。 “他要给士兵喝酒吗?”曹咎怪叫了一声。军中禁止饮酒乃是铁律,汉军的这个架势同样把司马欣和董翳看了个目瞪口呆,喝酒的士兵不好指挥乃是常识。 不过刘邦大概是太急于给士兵们壮胆了,隔着汜水,楚军还能听到汉军的军官正声嘶力竭地给士兵们鼓劲,称曹咎是个草包,楚军不堪一击,只要魏、赵的士兵鼓起勇气冲过壕沟,就一定能把楚军杀个片甲不留。 很快,汉军军官就打开了酒坛,让魏、赵的士兵开怀畅饮。 看到对面的士兵分到了一碗又一碗的酒,河这边壕沟后的楚军士兵也有不少人都发出了吞咽之声。 每个新兵差不多都分到了三碗到四碗酒,军官指挥着他们重新列好阵,然后吹响了号角——楚军知道,这是给看管水坝的汉军的命令,听到这个信号后,看管水坝的汉军就会开始合坝,大概在一个时辰内汜水的水位就会开始显著地降低。 但在水位还没有降低的时候,汉军的队列就发生了一波又一波的骚动,曹咎看到脸红脖子粗的汉军士兵,开始东摇西晃,不再老老实实地服从命令站稳阵脚。这些本来胆小如鼠的新兵,确实因为酒精而胆子大了起来,开始和同伴推推搡搡,隔着汜水都能听到他们愤怒的吼声。 “酒喝得太多了。”周围的楚军军官开始交头接耳,这种情况大家都见到过,每次纵兵洗城的时候,军官总能看到一个又一个这样的醉汉。这种醉醺醺的士兵行为最是不可预测,他们会失去所有对军官的畏惧,受到一句呵斥,就会赤手空拳地扑上来和刀剑出鞘的卫士搏斗。 汜水水位开始下降的时候,汉军的一线已经发生了全面的骚动,楚军眼睁睁地看着汉军已经自行撕打起来,那些魏、赵的新兵再也不肯屈服于督战队的命令——曹咎亲眼看着一个壮汉挥拳,把他面前的督战队士兵打倒在地,然后纵身扑上,和那个对手一起在泥泞里打滚。 骚动传播得越来越广,最后变成了督战队和一线士兵、一线官兵彼此之间的混战。而在这一片混乱之中,汉军阵后又响起了号角声,这声音曹咎也很熟悉,每次汉军停止进攻时,都会发出这种号角声,随后大坝放开,汜水水位恢复原状。 “全军出击!”汉军的号角声是压断骆驼背的最后一根稻草。曹咎意识到机不可失,现在汜水的水位已经足以徒涉了,而水位恢复至少还要半个时辰以上。 曹咎的命令发出后,他身边的军官都发出了欢呼声,而当咚咚的鼓声响起时,上万楚军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呐喊声。所有人都清楚大胜就在眼前,自曹咎、董翳和司马欣以下,每一个官兵都对胜利深信不疑,一听到鼓声就人人发足急奔。 跑到河边的时候,楚军士兵争先恐后地跳入水中,把武器举过头顶奋勇地冲过汜水。一般的骂阵是绝不会有这样的效果的,毕竟挨骂的只是将领,而不是从上到下每个人都挨骂。但现在没有一个士兵愿意落在队伍后边,所有人都知道汜水还是会涨起来的,之前立足防守的曹咎并没有准备船只——被留在汜水东岸,就意味着没有机会砍下汉军的首级,为自己赢得奖赏和功绩了。 曹咎、司马欣和董翳全都不甘落后,带着各自的卫队以最快的速度渡过了汜水,看着渐渐升高的汜水,他们心中都大呼侥幸,要是汉军的骚乱早爆发一些时间,说不定汉军今天就不会拦坝停水了。 看到楚军渡河的时候,汉军的督战队扔下一线部队逃走了,接着汉王的本部也全速撤退。看来刘邦也看到兵败如山倒,知道大势已去无可挽回了。随着督战队和压阵的汉王本部向后逃跑,那些魏国、赵国的新兵也都跟着四散而逃。曹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虽然他深信今天一定是自己名扬天下的时候,但没想到刘邦居然不做任何抵抗就匆匆逃离了战场。 只是项羽走的时候,把大部分的车马兵都带走了,现在楚军看着汉军匆匆忙忙地逃走,只能跟在后面徒步追击。不过敌军仓皇逃窜的背影在前面鼓励着楚军将士,让他们不顾一切地继续追击。 一直追出了好几里地,突然侧面的山丘后传出了阵阵鼓声,被洪流卷着向前的曹咎听到这声音后,心中突然一惊,急忙转头去看。 曹咎发现,成排的甲士突然出现在山顶,接着就毫不停留地越过山脊向下走来,这些士兵一边击鼓前进,一边竖起一张又一张的黑色汉军军旗。 “中计了!” “中计了!” 看到这幅场景的楚军,纷纷惊慌的互相提醒起来,曹咎目瞪口呆地看着漫山遍野的伏兵,接着又看到成队的战车和骑兵从山谷间冲出。 指挥这支伏兵的正是汉王刘邦,这些天压阵的所谓汉王本部一直是用民夫装扮的。连续许多天,刘邦一直带着伏兵天不亮就来埋伏,一直等到天完全黑后才偷偷摸摸地回营,连火把都不敢举。可曹咎一直不肯渡河反击。今天刘邦为了引诱楚军出击,连酒坛都搬出来了,总算是把曹咎给引过河了。 刘邦为了诱敌也算是下了血本了,各种戏都演了个全套,那些被逼着去进攻的新兵都是真的,他们谁也不知道刘邦藏的杀手锏。今天给新兵喝酒后,也是真的失去了指挥,出现了混乱。不过只要能引诱曹咎渡过汜水,那什么代价都是值得的。 虽然刘邦的伏兵只有五千,而他攻击的楚军接近两万,但刘邦却是一点儿也不担心。对面的楚军除了队形散乱外,刘邦知道他们还有一个重要的不利因素,那就是现在楚军从上到下都受到了剧烈的震撼,他们前一刻还以为自己必胜无疑,而现在则人心惶惶,陷入了巨大的恐慌和混乱中。 而且刘邦还有充足的战车和骑兵,他带着步兵前进的时候,曹参、夏侯婴带领的战车已经开始加速,二百辆战车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隆声,冲进了拉成一条长蛇的楚军中,而灌婴、周勃等人带着的骑兵紧跟在车兵后,在战车将楚军拦腰截断后,骑兵就对着楚国的步兵大砍大杀。 “其中还有司马欣、董翳,”刘邦看到两个诸侯的旗号,他们居然跑的比曹咎还靠前,刘邦抚掌笑道:“真是一网打尽。” 楚军基本都是步卒,渡河后整个铺散开来,被汉军车马兵冲散后,有一些楚军溃散了,还有一部分则自发地聚集起来,依托周围的地形结阵自守。 “都是项羽多年带出来的精锐啊!”这种情形刘邦之前已经见过,击溃终公的时候,刘邦也见到过小股楚军败而不溃的场面,这些普通楚军的表现可比刘邦新征来的那些士兵要强多了。 只是胸有成竹的刘邦也没有去进攻他们,上次大败楚军、夺回成皋后,刘邦总结经验里就有一条,那就是在这些小股楚军身上耽误的时间太多了,影响了对楚军大队的追击,不然还能多消灭很多楚军,说不定就能赶在项羽回来之前夺下敖仓了。 因此汉军并没有去攻击这些还维持着纪律的小型楚军阵势,而是将他们统统绕过。反正这些楚军只是因为恐惧被杀才团结在一起据险抵抗,他们是不会有勇气离开自己的阵地,去攻击刘邦大军的。 刘邦指挥主力紧紧追击曹咎,同时分出曹参和夏侯婴去追击董翳和司马欣,只有这些高级将领才有可能收拢溃军、重整军队。 曹咎在刘邦的追击下,怎么也站不住阵脚,被刘邦一直赶回到汜水旁,可这时汜水已经恢复到原位,曹咎只好背水列阵,准备做最后的抵抗。 与韩信、陈余那仗不同的是,刘邦统率的可不是各怀鬼胎的赵国望族。见曹咎已经走投无路后,刘邦就发起全线进攻,尽力压缩楚军的空间。等他看清楚军的破绽后,刘邦就投入预备队,攻打楚军战线上最吃紧的地方。 背靠着汜水,曹咎根本无法增援那些受到重压的地段,很快就被汉军攻破,得不到支援的楚军士兵纷纷抛弃武器投降,或是甩下盔甲跳入水中,试图从汉军的锋芒前求得一条生路。 这种崩溃迅速引发了连锁反应,汉军击破了一处的楚军后,就开始向两翼展开,让更多的楚军呈现溃败之势。而曹咎依旧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楚军全线溃败,最后一搏也宣告失败。 大司马曹咎在汜水河畔自刎后,楚军的成建制的大抵抗也就宣告瓦解。曹参、夏侯婴先后向刘邦来报,说董翳和司马欣也都自杀或是被杀,他们手下的秦军已经向汉军投降。 “派人去劝降西面的楚军。”刘邦调回头来,对手下吩咐道。这也是上次成皋之战得来的经验,呈现败势的楚军在受到直接攻击的时候可能会拼命抵抗,但如果不继续进攻,而是派人去劝说的话,反倒会很快投降。 “今夜整顿,明日我们全军渡过汜水,攻打荥阳。”刘邦接着又下了一个命令。只要行动速度够快,说不定除了荥阳、京县之外,还能把敖仓、广武都一起夺回,收复整个三川。 …… 全速赶回东郡的项羽,分兵几路对彭越围追堵截。当初彭越花了一个月时间,攻下了楚国十五座城,其中还包括东郡的郡治定陶;结果项羽只用十天,就把连同定陶在内的十五座城全部夺回,还把彭越杀了个全军覆灭。彭越再次在少量近卫的护卫下拼死杀出重围,向着河内逃回去了。 听说项羽出现在东郡后,刚刚陪着韩王信从南阳出发,准备帮他收复韩国失土的九江王英布,二话不说地就和韩王信一起撤退回了叶县,重新躲进了这个经营已久的要塞里。 “果然都是从赵国带回来的士兵。”项羽估算了一下,这十天里他擒杀了彭越三千余人,其中大部分是赵国的甲士,其余是彭越的乡党和魏地的新兵,而项羽的损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如果刘邦不再借给彭越兵的话,他一年内是出不来了。”项羽从外黄救出项襄等人,对他们说道:“如果再遇到彭越,你们就坚守城池,不要与他作战,只要别损失太大就可以。” 项羽所部是没有什么损失,但彭越之前消灭了东郡的几千楚军,项羽需要从国内征兵来补充这些损失。 “大王这就回荥阳去吗?”项襄问道。 “嗯。”项羽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 项襄和其他将领嘴里不说,心里都有种感觉,那就是项羽的变化越来越明显。以前项羽总是胸有成竹,有着非常长远的规划,从来不会犹豫不决,但现在项羽却常常显得和普通人一样茫然,举棋不定,不知道该怎么迈下一步。 看到天神一样的族长,居然也露出凡人的一面,项氏子弟心里都有种不好的预感。 而项羽确实是在迟疑不定,他正在考虑是不是在返回荥阳之前,先去南阳扫荡一下英布和韩王信,在他们下一次来骚扰自己之前先行给他们沉重的打击,给自己争取个一年半载的时间。项羽觉得还是得亲自前去,因为身边没有合适的人能对付英布和韩王信, 第三十七章 齐燕 从三川传来曹咎战败的消息,项氏族人和部将们看到项羽又一次暴跳如雷,对曹咎切齿大骂。 离开项羽的营帐后,项悍请项庄喝酒。等项庄前来赴宴时发现只有他们两个人。 “大王最近的心情越来越不好了,”入座不久,项悍就说道:“你应该多劝劝他。” “我一直在说啊,”项庄诉苦道,最近和他提这个话题的人也越来越多了:“可没有用。” “让大王多喝点酒。”项悍提示道,项羽的脾气这么糟糕,大家的压力也都变得很大。 “你知道的。”项庄摇摇头,项羽饮酒一向很有节制,从来没有喝醉过,坚定地认为喝酒过量会误事。 “偶尔喝一次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项悍还是不放弃,这几年来项羽暴怒的次数越来越多,跟随他的项氏族人都成天提心吊胆,其他外姓的部将更是不安。人人希望项羽能放松一下,让大家不要整日担惊受怕。 “还不是因为你们!”项庄说道:“从来没有捷报,从来都是打败仗,什么地方都要大王自己去跑。” “你天天跟在大王身边,说起来当然轻松了。”今天项悍来和项庄唠嗑,是代表了背后的一大群势力:“你自己出来试试,先别说刘邦,难道你打得过英布、彭越吗?” “那就不打了吗?”项庄反问道:“大王也是为了全族的事,大家都要出一份力啊。” “没有人说不出力。”项悍琢磨了一下,小声说道:“是不是能与刘邦和谈呢?大家都是楚人,何必非要杀个你死我活?” “这不可能,我是不会对大王说这种话的。”项庄一通摇头。 “那就当我没说过。”项悍又给项庄斟了一杯酒。 “放心。”项庄痛快地答应下来。 等项庄走了之后,项襄、项冠、项它等项氏集团里地位比较高的将领都赶了过来,询问项悍与项庄的会谈结果。 项悍把手一摊:“和左尹一样,不肯劝说大王与刘邦和谈。” 他们事先与左尹项伯提过类似的建议,项伯是项氏一族中除了项羽以外地位最高的,不过项伯表示他绝不会违背族长的心意,到底与不与刘邦和谈是族长才能做的决定。 这次荥阳的损失据说十分惨重,留给曹咎的两万楚军,损失至少超过一万,荥阳、京县、敖仓、广武全部丢失。听说目前逃回来的只有两、三千人,还有七千的差额不知道是被刘邦歼灭了还是正在逃归的路上。 与这些楚军一起损失掉的,还有董翳和司马欣的三、四千秦军。虽然死一些秦军,项氏并不心疼,但这就意味着将来作战可供驱使的炮灰更少了,什么硬仗都要楚军自己去玩命了。 “而且我们对秦人并不太好,”项冠低声说道:“他们很可能更愿意去投奔刘邦。” 项冠猜测的很有可能已经成真,这一年来楚军完全是把秦军当奴仆,那些关中人对项羽只有恐惧,没有忠诚可言。 “早知道如此,离开三川的时候还不如把他们都坑了。”项襄叹气道。 “早知道?”项冠哼了一声:“早知道就不该留曹咎坚守荥阳。还不如把所有人全带回来,现在好了,荥阳、军队全丢了。” 大家还有一个担心的事没有提,那就是被俘的楚军会不会投降刘邦,从彭城之战看来,这些楚军对项氏的忠诚也不怎么样。 “要是怀王还在就好了,”大家默默地饮了一会儿酒后,项它蹦出一声石破天惊的哀叹:“要是怀王还在,族长就不是弑君逆贼,我们也不是反逆一族,怀王可以让刘邦和我们言和。” 这话要是放在一年前,周围的项氏估计早就群起痛斥了,可现在听到项它的话后,其他的项氏居然都不吭声,看起来他们好像也都盘算过类似的念头。 过了很久,项悍才轻声说道:“说什么都没用了,还是继续把仗打下去吧,要是打赢了,我们就不是反逆一族,而是王族了。” “为什么要当王族,不就是怕被清算,怕被灭族吗?”项它脸红脖子粗地叫道:“可现在好了,全天下都要清算我们。” “好了,好了,别说了。”项冠等人纷纷过来安抚项它。 “为什么不说?”项它越来越激动:“诸位叔父,侄儿也是给刘邦磕过头,拜他当过伯父的。老族长在的时候,可是说过楚国对外要结好齐国,对内要和沛公友善的。现在可好!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王族,我们……” “住口!”项襄跳起来,喝住了项它:“就你一个叫过刘邦伯父吗?我还叫过刘邦大哥呢。可我们怎么能质疑族长的决定?要是各有各的想法,那我族不就分崩离析了吗?” 虽然项襄这么说,但他的底气也不是很足,今天大伙儿聚拢在一起,就是因为大家都对项羽的路线产生了动摇。在场的人匆匆又喝了几杯后,纷纷告辞离去,众人脸上都是重重的阴云和愁容。 很快曹咎惨败的消息就传遍了全军,楚军的情绪从获胜的欣喜中一下又跌落到谷底。拔营启程的时候,楚军的官兵都沉默无声,所有的人都知道他们又会返回荥阳前线。长久的拉锯战让将士们对这个地方极为痛恨,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座座需要楚国士兵去拼死夺取的汉军堡垒。 …… 这时刘邦已经完成了对降军的整编,这次刘邦没有像以前那样把投降的楚军和秦军都送到西边去替换戍边部队,而是从中挑了一万交给曹参。 “你带着这些军队去韩信那里,孤原来说让他编练新军,现在看起来不用从头开始了,这一万兵他先拿去把军队的骨架搭起来。” 曹参没有立刻去接刘邦的令箭,而是问道:“臣还听他指挥吗?” “当然,”刘邦刚刚将曹参升为左丞相,他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他是相国,你当然要听他指挥。” “发生过修武那样的事了,还要听他的啊?”曹参有些不满地说道。 “孤知道你比他可靠得多,”刘邦见状微微一笑,耐心地对曹参解释道:“可韩信比你会打仗。” 见曹参颇有不服的样子,刘邦笑道:“这你也不承认吗?” “他诡计比较多。”曹参答道,在他看来韩信灭魏是魏豹不能打,灭赵是利用了赵国的内讧。 “打仗本来就是要诡计多端,”刘邦哈哈笑道:“韩信灭了两国,孤用其才。” 除了给曹参一万兵外,刘邦将剩下的五千俘虏再加上五千士兵送回了洛阳。只在荥阳前线留下了一万五千名士兵。 “荥阳这里地势险要,只要一万五千士兵就足够守住了,多留兵没有什么用,反正就是有两万五千人,孤也没法一举荡平项羽。”相比彭城之战的时候,刘邦变得更有耐心起来,守在防线上等项羽回来。 不过在项羽回来之前,郦食其先返回了荥阳。 “孤不是让你监督韩信的吗?”刘邦一见面就问道。 “现在相国那里没有什么大事。”郦食其告诉刘邦,自从张耳和刘邦订亲后,赵国的局势一下子就平稳了。借助刘邦的威势,张耳压服了那些对他不满的人,也没有什么赵国望族还想着取而代之了。 “大王此举,确实是不凡。”郦食其竖起大拇指称赞道,现在张耳彻底上了刘邦的战车,全心全意地帮韩信筹集粮草,刘邦派去邯郸的汉臣也对张耳不再那么猜忌,确实让合作变得容易起来。 “将士们血洒疆场,孤也亲临前线,父亲、妻子都甘为人质,一个女儿有什么舍不得的?”话虽然这么说,可刘邦脸上没有任何笑容。郦食其见状,知道刘邦其实对这门亲事相当不满,咳嗽了一声,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臣见左丞相带去了一万兵,都是楚军和秦军的降卒。”郦食其整了一整仪容,严肃地对刘邦说道。 “是,有什么不妥吗?”见郦食其郑重起来,刘邦急忙问道。 “当然没有,这些士兵都是久经沙场的,其中的楚人大都还和齐人打过仗,正好用来威胁或是帮助齐国。臣的意思是,已经可以去劝说齐国加入我们了。”郦食其答道。 “现在时机就成熟了吗?”刘邦有些吃惊地问道,齐国是大国,也没有什么内乱,齐相田横更不是魏豹那种无能之辈。 “正是,”郦食其正色答道:“殿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田横不是魏豹那种无胆之辈,他是豪杰壮士,和楚国也有血海深仇。当初田横和项羽议和,不过是觉得大王兵败,他为了避免齐国覆灭只有委曲求全。现在大王已经顶住了项羽的主力,他还怕项羽什么呢?臣请为大王去说田横,告诉他只要起兵反楚,相国韩信的一万精兵随时可以支援他。臣敢说,他一定会欣然与大王结盟的。” “说的也是啊。”刘邦斟酌了一下,觉得郦食其说的有道理,当初他打算恩威并施,主要是觉得诸侯都靠不住;可正如郦食其所说,齐国和楚国之间的深仇绝不在汉国和楚国之下。 “要是大王许臣前往,臣定能说服田横,”郦食其察言观色,知道刘邦已经动心,就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判断,并在最后又加上一句:“只要齐国立刻与大王结盟,臣估计,一年之内就能取下项羽的首级。” 这句话让刘邦彻底被说服了,旷日持久的战争让汉国也是苦不堪言:“你的话让孤又想起了武信君,他说楚国对外的首要,就是结盟齐国。” “而现在楚国并没有这么做,”郦食其趁热打铁:“所以楚国已经是危如累卵。机不可失,如果楚王悔改,拼着割让土地也要把齐国拉过去,那战争就结束不了了。” “孤倒不信项羽有这个魄力,不过,好吧,”刘邦拍案道:“就让你走一趟。” “去齐国之前,臣想先去一趟燕国。”郦食其提出了另外一件事:“燕王臧荼现在对赵国境内的兵力调动非常警惕,最近已经抓到了他好几个探子。臣观臧荼已经是惶惶然、不自安,臣打算先去一趟蓟,劝臧荼与大王结盟,然后再去临淄。” 如果燕国也加入了刘邦阵营,那赵国就没有了后顾之忧,可以更加全力以赴地与楚国作战。再者,燕国还与齐国接壤,田横要是拒绝刘邦的拉拢,就得多掂量、掂量能否抵挡住赵、燕的两面夹击;反过来,如果田横肯与刘邦结盟,那郦食其就可以保证齐国与燕国相安无事,这也可以视为刘邦送给田横的礼物。 刘邦一概都同意了,给了郦食其文书和信物,向臧荼和田横证明他是自己的全权使者,自己也会为郦食其的所有承诺背书。 郦食其临行前,刘邦还再次嘱咐道:“一路小心。若是臧荼和田横不肯同意,也不要和他们闹僵,将来韩信的兵力会越来越强,而项羽会越来越弱,他们迟早会投向我的。” “哈哈,”郦食其倒是一点儿不担心,他对刘邦说道:“殿下还是信不过臣啊,臣这可不是去冒险,臣是去取臣的万户侯去了。” 听郦食其这么说,刘邦也轻松起来,笑着答道:“尽管去取,孤不是项羽,绝不会舍不得功臣们的赏赐。” 郦食其走后,刘邦就命令相国韩信配合郦食其的行动,当郦食其出使燕国的时候,韩信应该陈兵燕境;而当郦食其出使齐国的时候,韩信就该带兵逼近齐国边境。 “不过主要是燕国,”刘邦对使者吩咐道:“告诉相国,孤最担心的是燕国。” 燕王臧荼本是前燕王韩广的部将,在项羽的挑唆下带兵回国造反。臧荼抓住楚汉相争无人打扰他的时机,杀死了韩广,吞并了辽东国。虽然说服臧荼的可能性不大,但刘邦还是担心他会不理智地投入项羽那边,杀了郦食其向项羽表忠。 至于齐国,刘邦反而不是很担忧,齐国受到楚国的直接威胁,刘邦相信田横即使觉得时机未到,不肯立刻与自己结盟,也会款待郦食其,绝不会做出任何触怒汉国的事情来。 第三十八节 离心 项羽在前往荥阳的路上,不断收拢陆续逃回来的败兵,最后一共收拢了五千余人。曹咎的惨败导致楚军损失了一万四、五千士兵,再算上司马欣和董翳,项羽一共损失了两万军队。楚军抵达荥阳的时候,看到汉军已经在荥阳外面修建起了密密麻麻的据点,比第一次进攻荥阳时还要多很多。 看到这阵势后,楚军的士气变得更低了。去年来攻打荥阳的时候,楚军自己就有三万多人,现在不到两万,还少了一万秦军仆从军,却要攻打一道看起来比去年还要坚固得多的防线。 “要是我不把军队分开的话,荥阳这里的汉军都要比楚军多了。”站在城头望着回返的楚军时,刘邦得意洋洋地对夏侯婴说道。 “那你为什么不都调过来呢?”夏侯婴没给刘邦留面子,低声嘀咕道:“还不是养不起了。” 当初刘邦和夏侯婴两人经营山寨的时候,就很清楚不能把所有的人一股脑挤到山寨里,那样或许能给自己壮胆,说不定还能让曹参少来扫荡两次。不过太多的人肯定会把山寨里的存粮迅速吃光,结果就是,即使曹参不来,山寨也会因为断粮而崩溃了。 所以刘邦把一万士兵送回了后方,同时也节省下来很多运粮的民夫。刘邦让萧何将多余的人力用来生产:农忙时耕作、农闲时治水。在洛阳多留一些预备队,如果有需要的话,从洛阳调到荥阳也不会太慢。 “是不想养!”刘邦对夏侯婴道:“不是养不起!” “可项羽似乎认为他养得起。”说完后刘邦转过头,看着城外正忙着安营扎寨的楚军说道:“差不多有两万士兵啊,吃的粮食都要从彭城运过来。” “还有马。”夏侯婴补充道。 “是的,还有马。”刘邦点点头。 刘邦最近正在盘算该给彭越补充多少兵力为合适,不过现在彭越不必忙着出击了,只要彭越在河内保持压力,项羽就需要给楚军的补给线配置更多的护卫队,这些士兵也都是要吃粮的。 “项羽没经过苦日子。”夏侯婴站在刘邦身边,和他并肩眺望对面的敌军:“当初项羽和你一起打章邯的时候,他只是个将军,有武信君在负责粮草、辎重;巨鹿之战,是大王倾尽全力支持他;后来项羽和章邯对峙的时候,主要是在吃赵国的粮,还有大王仍不计前嫌地供应他的所需。现在项羽不仅是一个将军了,他需要统筹全军了,可他只知道要更多的兵,轻率地将大军暴露在外,就好象当大将那时一样,全不考虑国力。要是项羽和我们一样住过山寨,肯定不会这样轻视粮食。” “是,他轻用其锋,而我养其全锋,迟早能一战破之。”刘邦和夏侯婴想的一样,现在他不急着灭项羽,安心等待郦食其的消息。看到项羽这样往前线调兵,洛阳藏了一万人的刘邦非但不紧张,反倒乐见其成。 “我感觉楚军的士气也不行了,”夏侯婴又说道。 近期在三川的连续几战,楚军陷入绝境后的表现远远不如彭城之战时。彭城之战,有些楚军队伍虽然被刘邦击溃了,可楚军士兵都顽强抵抗,竭力突围,到了完全绝望的时候还有士兵拒绝投降;可这次被包围的士兵很快就接受汉军的劝告停止抵抗了。汉军向敖仓、广武进军的时候,还有一些楚军甚至没有逃跑,而是直接向刘邦倒戈了。 “以前楚军从上到下都对胜利深信不疑,没人觉得项羽会输。彭城之战时,联军虽然人数众多,项羽以一人敌天下,居然还赢了。无论望族还是黔首,没人想站在失败者一边。尤其是楚国的望族,他们觉得如果投降难免一死,还不如战死,免得拖累家族。而现在不同了,楚人已经感觉项羽可能永远都打不败我了。”刘邦捻须说道:“项羽只是让人畏惧,既然投奔我就不需要再畏惧他,那为什么还要为他拼命?” …… “刘邦快不行了,”观察过汉军的营盘后,项羽对部将们断言:“寡人看刘邦也就有一万多人,曹咎应该还是给他造成了很大损失。刘邦手下半数士兵都是赵人、魏人,逃亡的人数应该也不少。” 不过仅靠自己现有的这些兵力,项羽肯定还是夺不回荥阳的。他命令后方彭城立刻加征一万五千名士兵,其中一万人送来前线增强军力,剩下的五千人补充项襄等部队的损失,确保粮道的安全。除了这些士兵外,项羽还让令尹吕青征发十倍于士兵的民夫,这十几万民夫将用来填补之前运输线上的损失。现在楚国需要从全国搬运粮食到彭城,然后再转运到荥阳前线,每条线路上都需要大量的人力。 项伯没有当面反对项羽的决定,但等会议结束后,项伯私下对项羽说道:“现在已经征发了几十万民夫了,再征发十五万?加上一万五千新兵,那就是每郡都要征发两万兵丁啊。” “打仗就是要死人的。”项羽扫了项伯一眼,用不带感情的话说道。 “现在已经是每家都要出丁了,有的户还出了不止一丁。”项伯叹息道,过去一年,士兵不断战死,民夫不断累死,但是楚廷告诉国内即将大获全胜,大家只要再坚持一下就可以了,保证能够得到丰厚的回报;而国内的望族也确实是咬紧牙关,全力协助项羽征兵、征粮。 “那怎么办?不打垮刘邦,楚国如何能平安?”项羽又暴躁起来。 “一定要打吗?”项伯低声支吾了一声。 “当然,”项羽不耐烦地叫道:“不打下荥阳、攻破三川,刘邦就能从容地进入山东。” “臣不是说荥阳和三川。”项伯垂下头,用更低的声音说道。 项羽楞了一下,然后轻轻一拍自己的额头:“寡人什么时候这么笨了,居然连这么明显的话都能听错。” 说完之后,项羽的眼睛就瞪圆了,厉声喝问道:“到底是谁对叔父说这种丧气话?” “没有人,”项伯急忙给其他人打掩护:“就是臣自己想的。你和刘邦当初有过同心之盟,说不定还能好好谈谈。” 项羽沉住气,没有反驳项伯,而是听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半天。 “叔父,”项羽很久之后才开口,声音洪亮而且平静:“寡人就是要与刘邦谈,也不能现在谈,怎么也要打下荥阳、成皋、敖仓、成武,像之前那样兵临巩县城下的时候,寡人才能逼迫刘邦订城下之盟。” “真要是打到巩县城下,大王还肯与刘邦谈判吗?”项伯没有唯唯退下,而是反问一声。 “到时候再说。要不是叔父领兵呆在颍川不去救成皋,我们现在本应该在攻打函谷关或是咸阳!”项羽的眉毛皱了起来,呵斥了项伯几句后,项羽下了逐客令:“叔父还有事吗?” “没有了。”项伯躬身退下。 退出营房外,项伯长叹一口气,他并不像项羽那么乐观,也不相信刘邦的损失会有那么大。而且项伯觉得,若是一旦如项羽所说,将战线恢复到曹咎兵败之前,那项羽肯定又会生出一举歼灭刘邦的念头来;到了那个时候,项伯担心楚军又会重蹈覆辙,他可不信刘邦会老老实实地呆在洛阳等死。 不过,项伯不可能违抗他族长和君王的决定。 …… 新年将至,虽然身处前线,楚汉两军还是准备庆祝一番。 楚军的大营里准备了一些食物和美酒,项羽准备让他的族人们过一个开心的新年。就在项氏一族纷纷聚集到营帐内,准备互相送上祝福的时候,突然一个传令兵匆忙跑进来,把一份急报送到了项羽面前。 顿时帐篷里的项氏一族纷纷噤声。一年多以来坏消息多,好消息少,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着项羽的反应。项羽把报告打开看了起来,不出众人所料,他的眉毛再次拧成了一团。 砰。 项羽把简书拍在案上,怒气冲冲地站起身,不管其他人,只顾大步走出了宴会帐篷,项庄带着卫士紧紧跟在项羽的身后离开。 余下的项氏子弟都面面相觑,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项伯的脸上。 “继续。”项伯吩咐道,他不赞成项羽总这样甩脸色给族人们看,虽然项羽总埋怨族人帮不上忙,但现在族中有种声音,那就是族长走得实在太快了,大家才跟不上他的脚步。 乐声重新响起,项伯又主持了片刻后,也轻轻起身离席,还吩咐项襄道:“我走了之后,你来主持。” “是。”项襄顺从地点了点头,族人以前都隐隐看不起项伯,觉得他不如族长那么英明神武,可现在族人又渐渐感到项伯的好处,至少在项伯面前大家不至于一天到晚提心吊胆。 项伯走出营帐后,匆匆赶到了项羽的中军帐,看到项庄守卫在门口。 “什么事?”项伯压低声音问道。 “刚刚传来消息,臧荼投靠了刘邦。”项庄答道。 “唉。”项伯轻叹一声,这意味着赵国没有后顾之忧了,叹完这口气后项伯朝着帐篷里指了指。 项庄转身先进去,片刻后退了出来,让项伯进去见项羽。 项伯进去后,见项羽又盯着地图在看。 “燕国那么远……”项伯张口就要安慰项羽。 “寡人不担心燕国,寡人担心齐国。”项羽截口打断了项伯:“北面来报,韩信陈兵燕境外,郦食其为使,臧荼就投靠刘邦了,答应给刘邦派兵、运粮。小小燕国,能派几个兵,送多少粮?寡人不放在心上,但是齐国怎么办?” 项羽说着,狠狠地向地图上一拍,发出巨大的声响:“已经打探清楚了,韩信的一万兵,大部分都是曹咎的兵马,少量是董翳、司马欣的残兵。刘邦他用寡人的兵,去威胁燕、齐来攻打寡人,真是可恨之极。” 听到项羽这么说,项伯心里也是冰凉,果然刘邦的损失不像项羽先前判断的那么小,而秦楚两军对项羽的忠诚却比预计的还差。经过项羽提醒,项伯也看到了巨大的危险,现在楚国不断抽掉兵力来荥阳,在齐国边界的部队不断减少,已经对田横的威慑作用不大了。 要是田横知道他立刻可以得到韩信一万精兵的支援,那齐国多半就会大兴复仇之兵,与汉军一起杀向薛郡,然后直捣彭城。 “大王。”项伯越看地图越是恐慌,颤声说道。 “不要说,还不是时候。”项羽阻止了项伯,现在他稍微镇定了一些,对项伯说道:“叔父回去宴席那边吧,帮寡人主持一下,新年不宜丧气。” “臣让项襄代为主持了。”项伯答道。 “不好,还是叔父去主持一下。”项羽摇头道:“寡人和叔父都不在,难免人心惶惶,叔父去了之后一定要笑,要多喝几杯,让大家知道没有什么大事。” “没有大事的话,大王怎么不回去呢?” “因为你们什么小事都做不好,所有的事都要寡人亲历亲为。”项羽有些不耐烦起来,厉声喝道。 营帐里沉默了片刻,项羽平复了情绪后,再次开口道:“叔父去吧,现在真不是和谈的时候,现在刘邦只会更加趾高气扬,寡人就算要谈,也要再杀一杀他的气势才行。” 见项羽口气坚定,项伯就应命退下了。只是向宴会营帐走去的时候,项伯仍是忧心忡忡,彭越偶尔一个奔袭,就已经让项羽疲于奔命了;齐国可是大国,上次项羽集全国之力,都无法在短期内压服,现在楚军已经受到重创,项羽没有空闲时间,也不能离开前线几个月。 “该怎么办啊?该怎么办啊?”项伯叹道。 在宴会上,项伯强颜欢笑,若是有人敬酒,他也是来者不拒,但心里却是惶恐不安。 而此时项羽已经想好了对策,他将蒯彻招来时,已经又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听项羽简单介绍了一下形势后,蒯彻也是脸色大变。 “至于吗?”见状项羽笑道:“怎么你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 “大王恕罪。”蒯彻急忙谢罪道。 “此时寡人只能靠蒯先生救危解难了。“项羽说道。 “臣惶恐,”蒯彻闻言更是大吃一惊:“请大王吩咐。” “寡人要你去说一个人,”项羽看着蒯彻,轻声说道:“是你的老相识,韩信。” 第三十九节 说客 “韩信?”蒯彻吃惊地问道,他还以为项羽会让他去说服田横。 “是的,难道你以为寡人会让去你齐国吗?” “是。”蒯彻老老实实地说道。 项羽哼了一声:“太难了,齐国还不得趁机要寡人割地?而且就是寡人答应了,又怎么能保证齐国守约呢?” “如果齐国答应了就会守约,”蒯彻说道:“无信不立。” “不合时宜,”项羽断然说道:“寡人觉得,最好是让别人不得不遵守约定,而不指望他们是个君子。“ 蒯彻知道项羽从来都不遵守约定,所以就不再吭声。 “韩信手下有一万兵,他的副手是曹参。”项羽给蒯彻介绍刚得到的情报,听到曹参也出现在赵国后,蒯彻的脸上又染上了更多的忧色。 “不用你去劝说曹参,”项羽见微知著,立刻对蒯彻说道:“曹参是肯定不会投降寡人的,但是韩信诡计多端,只要韩信肯攻打齐国……” “殿下,臣有些糊涂,”蒯彻跟不上项羽那么快的思路了:“殿下要臣去说服韩信攻打齐国?” “是的。”项羽点点头。 “可这对大王有何益处啊?”蒯彻先是以为项羽要自己去齐国,听项羽提到韩信的名字后,又以为项羽要收买韩信背汉。 “郦食其肯定能说服齐国,对此寡人深信不疑。”项羽把自己的打算说出来:“这样齐国就会成为汉的盟友,寡人有了东顾之忧,也就没法专心消灭刘邦了。所以你要去说服韩信攻打齐国,即使韩信失败,那田横也会认为刘邦是在欺骗他,再也不会与刘邦结盟。” 虽然听懂了项羽的意思,但蒯彻的眉毛依旧没有松开:“臣敢言,韩信只有一万人,如何能够灭齐?而且他违抗刘邦的命令袭击盟国后,就是汉国的叛将,刘邦号令一下,曹参就不会再服从他的指挥。” “那你说是韩信杀掉曹参、还是曹参杀掉韩信呢?”项羽哈哈笑起来:“寡人赌是韩信杀掉曹参。” “殿下,臣不是这个意思。”蒯彻急忙声明道。 “你是担忧韩信不肯送死,这几乎是必死的局面,不是吗?” “殿下英明。”蒯彻心悦诚服地说道,项羽一语道破了其中的关键,如果韩信看不到成功的希望,那他是不会造反的。就像之前驻兵在修武一样,韩信、张耳要为自己谋利,但不会为了项羽做牺牲,他们凭什么啊? “你告诉韩信,寡人会派一支军队去协助他,帮他处理掉齐国和曹参。只要他和寡人结盟,寡人就封他为齐王。” 蒯彻暗暗心惊,项羽如此慷慨,和他以往完全不同,看来楚国的形势确实是岌岌可危。 “是啊,放弃齐国寡人也很舍不得,不过事有轻重缓急。刘邦立了那么多个诸侯,看起来寡人也只好立一个了。”项羽显得有些怅然,但还是让蒯彻尽快出发:“速速前去韩信处,寡人担心郦食其已经到临淄了。” “臣一定披星带月,赶赴韩信军中,”蒯彻依旧有些不放心:“即使有殿下相助,韩信叛汉也是极为凶险,殿下敢肯定他一定会做吗?” “记得你当年推荐他的时候,就说他野心勃勃啊。”项羽说道。 “可这件事实在是太险了。”蒯彻苦笑道。 “你居然不相信自己的眼光?”项羽笑道,宽慰蒯彻道:“放心吧,韩信不但野心勃勃,还反复无常。张耳封王,英布也得到刘邦相助,连彭越好像都快成为诸侯了,韩信一定又妒又恨,恨自己居然被刘邦偷走了军队。寡人绝对不信他甘心看着田横与刘邦结盟,一定已经想这个王位都快想疯了。你尽管用这个去打动他,他必定会叛汉击齐。” 蒯彻退出后,项羽落笔如飞,迅速写好了给彭城的新命令。根据这个最新的命令,楚廷会再征发十万民夫,连同之前的那批民夫一起,向齐、楚边界运输粮草。同时项羽还让彭城再征五千士兵,加上新征的一万五千士兵凑成两万大军,为他们配好武器,也派去边境上待命。 唯一让项羽头疼的是,该派谁去统帅这支军队?项氏族人没有一个能胜任的,从来没有打过败仗的曹咎也兵败身死。思来想去,项羽竟然找不到一个稳妥的人选,最后他只能挑一个败仗打得比较少,相对比较有能力的。 “叫龙且来见寡人。”项羽对卫士喝道。 …… 此时正如项羽担心的,郦食其已经抵达了临淄,受到了田广、田横君臣的热烈欢迎。 郦食其向齐王、齐相出示了自己的信物,刘邦授予他全权的文书。田广先看完,然后让侍卫传给了田横,后者也看过郦食其的信物和文书后,把它们都客气地还给了郦食其:“先生到临淄,有何要事?” “欲助殿下报杀父之仇,”郦食其掷地有声地说道,目光炯炯地看着王位上的田广。 “汉王打算如何助寡人?”田广问道。 郦食其伸出一根手指,信心十足地说道:“精兵一万!还有燕国的盟约。” 在郦食其离开燕国后,韩信、曹参就带着军队抵达齐国边境,根据刘邦的命令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实力,在齐人的视线内操练军队、展示军容。 所以郦食其很确定齐王已经得到报告,了解汉军的实力,说完后郦食其又从怀中掏出一卷臧荼给田广的书信。 臧荼的口气很热络,告诉田广他已经派三千精兵奔赴河内,协助梁相彭越作战——上次彭越逃回来后,刘邦就因为他立下的奇功封他为梁相,许诺等击败了项羽就正式立他为王;臧荼还告诉齐王,他已经命令驻在燕国和齐国边境的燕军后退,以展示自己的诚意;臧荼表示他盼着齐国也和燕国一样与汉国正式结盟,还许诺若是齐国遭到楚军进攻,燕国会发援军,若是齐、汉联军讨伐楚国,他也会提供援军和粮草。 田广看得眉飞色舞,不过田横仍是不动声色,反而问郦食其道:“要是我们不与汉王结盟,汉相的一万精兵是不是就要朝着临淄来了?而燕王是不是就要增兵边界了?” “岂敢,岂敢。”郦食其摇头道:“殿下不与汉王结盟,只能说我军还不够强,不足以让殿下奋起报杀父之仇。臣自然会回报吾王,让他派来更多兵马,以壮殿下之胆。” 田广听的有些羞恼,但田横却不以为忤,反而呵呵笑道:“先生说的是,大王和我确实要商量一下,看看汉相的精兵是否够用。人死不可复生、国亡不可复存,先生想必不会怪罪我们的慎重。” “相国所言,正是谋国正途。”郦食其点点头:“那臣先告退。” “送郦先生去驿馆。”田横吩咐道。 仅仅过了一天,齐王就派人来驿馆请郦食其再去。 “若是寡人助汉,寡人能得到什么?”一见面,田广就单刀直入地问道。 “殿下欲得什么?”郦食其反问道。 “薛郡、东海郡。”田广目光炯炯地看着郦食其。 郦食其微微一惊:“殿下好大的胃口。” “汉王要寡人做的也是大事,”田广毫不退缩:“齐助汉则汉胜,齐助楚则楚胜。” “就是殿下助楚,楚也未必能胜。”郦食其说道。 “那汉王就是不要寡人相助喽?”田广拉长了腔调。 “两郡太多了,”郦食其摇摇头:“殿下从薛、东海中择一如何?” “寡人都要,”田广斩钉截铁地说道:“只要汉王许给寡人,今天寡人就可以和先生签盟约。” 郦食其低头紧张地思考了一番,田广、田横都屏住呼吸等他的回答。 “可以。”郦食其终于开口说道。 “哇哈哈哈哈。”田广兴奋地站起身来,仰天狂笑不止,笑完之后田广用力地拍拍手,顿时就是一群莺燕从屏风后款款走了出来,每人手里都捧着美酒和佳肴。田广兴奋得满脸红光,对郦食其叫道:“听说先生雅号高阳酒徒?今日寡人备好了这些好酒,要与先生尽欢。” “不急。”郦食其说道:“殿下还是先与臣签订盟约,臣也好回报吾王。” 签订了盟约后,郦食其仍没有离开临淄,看到他一点儿动身的意思都没有,而且还每日都来王宫求见田广,田横忍不住问起原由。 “臣已经派门客把盟约送去荥阳了,”郦食其答道,笑呵呵地饮着田广的美酒:“臣留在这里,是怕项羽派说客来动摇大王的心意。” “寡人为父报仇,绝对不会改变注意。”田广喝得也是脸红脖子粗。 “殿下心如金石,臣知之矣,只是现在殿下助汉,楚必亡无疑,项羽说什么也要来哀求殿下的。” “原来如此,”田横有些好奇地问道:“以先生之见,项羽最好的说客是谁呢?” “蒯彻,”郦食其不假思索地答道:“臣就要在这里,等着他来,然后在殿下、相国面前把他驳得哑口无言。” “哈哈,好,”田广仿佛已经看到项羽的使者前来哀求自己:“等郦先生大展神威后,寡人定要再为先生庆贺。” 田广、田横和郦食其都不知道的是,他们正讨论的人已经秘密潜入齐国,横穿全境直奔齐、赵边境上的韩信大营而去。在途中,蒯彻也听闻齐国与汉国正式结盟的消息,他暗叹项羽眼光准确,同时也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在蒯彻赶到汉军大营前的时候,韩信已经接到郦食其从临淄发来的消息,催促他尽快带着军队到历城与齐军会盟。只要汉军和齐军完成会盟,那项羽就更难以说服田广反悔了,而且一旦联军通过历城南下,就会立刻对彭城形成巨大的威胁。 三年里,楚都彭城两次遭到汉军进攻,再算上彭越的那次突袭,光这些就足以让项羽失去战无不胜的光环,连自己的都城都保护不好,项羽还有什么脸面自称战神?兵法有言,破国为下,全国为上,郦食其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说服燕国、齐国投靠刘邦,尽得这两国的兵马、粮草、人力,他自认为万户侯已经是囊中之物。 虽然这两份盟约让汉国一下子取得了绝对上风,但韩信却非常地不开心,他日也盼、夜也盼,就盼着能见到郦食其灰头土脸地回来,说田广、田横君臣拒绝了刘邦的好意。韩信辛辛苦苦才打下两国,结果现在郦食其也取得了两国,一下子把他的风头都抢走了。 “难道郦食其也能封王吗?”韩信气恼地想道:“他根本不想封王,可要是他都不封,那汉王也有道理不封我为王了吧?” 韩信觉得自己的功劳比张耳大多了,可张耳起码捞到了一个赵王。现在齐国助汉,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楚国必败无疑;韩信听说齐王还通过这份盟约要到了不少好处,这就让韩信更加不满。 “郦食其真是辱国,齐国要是敢……不,就应该将齐国讨平,将其土分给有功将士,为什么要去劝降啊?”韩信心里不舒服,导致他拖拖拉拉的,一直没有去和齐军会盟。 一个卫士来报告,说大营门口有个故人求见。 “故人?”韩信疑惑地问道。 “是。”卫士递上了一根竹简。 韩信扫了一眼竹简上的字迹,陷入了沉思之中。 “相国?”卫士等了很久,见韩信还没说话,忍不住问道:“此人该如何处置?” “等等,我要想想。”韩信又想了很久,期间就仿佛老僧入定一般。 最后韩信终于抬起头来,卫士看到相国眼中流露出一种异色。 “叫他进来,”韩信吩咐道:”不要让其他任何人见到。” “遵命。” 过了没多久,卫士把蒯彻带到了韩信面前。 韩信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先屏退了所有的左右,才缓缓问蒯彻道:“你来做什么?” “臣前来送一颗王印给麾下,”蒯彻并没有称呼韩信为汉相:“齐王之印,不知道麾下有没有兴趣。” 韩信伸出手臂,朝着自己眼前的席位一指:“蒯先生,请坐。” 第四十节 伐齐 历城是齐国西部的重镇,当初章邯东进的时候,齐国主力就集结在历城准备抵御敌军。现在齐军又一次云集于历城,只是这次不是为了防守,而是在大将华无伤、公子田既的带领下,准备与汉军会盟,然后沿着济北郡到薛郡的大道,直接攻入楚国境内。 “齐人已经发现楚军正在薛郡集中。”汉军的军事会议上,曹参对韩信转述了齐人的通报。 “楚军是谁领兵?”韩信问道。 “领军的是大司马龙且,负责辎重的是项它。”曹参答道,楚军的动作很大,齐军不可能不注意到。 “楚军有多少兵马?”韩信追问道。 “约万人。”曹参把齐人的通报继续转述给韩信。 “原来如此。”韩信点点头。 “相国,”陈武在下面高声问道:“齐国大将华无伤再次派人来问,敢问相国何时去与他会盟。” 陈武本来是独立作战的部队,为了实现对楚国的东西夹击,刘邦刚刚把他派向东方。现在陈武距离荥阳已经有千里之遥,自然就服从汉相韩信的指挥,也跟着来参加汉、齐的会盟仪式。 韩信闻言冷笑了一声:“吾是汉相,齐国会盟却只是派了一个大将来,齐相却没有来,这是看不起大王和我啊。” 听到韩信这话后,满营的汉军将领一时间都不知道作何回答,不错,韩信是汉相,不过他的实际地位确实更类似齐国的大将。而且会盟这种事,如果一方是君王当然对方也要是君王,如果一方是相国,对方派一个大将也不算失礼。 曹参正要打圆场,却不想韩信突然喝道:“当讨之。” 这话一出,满营顿时一片震惊之声。得知齐国与汉国达成协议后,汉军内部大都是一片欢腾,觉得距离彻底击败项羽的目标又大大向前了一步。 “相国。”曹参失声叫道,齐国是盟国,盟军就在一里地以外等着己方前去会盟,对方连祭祀天地的祭坛,还有准备分发给两军将士的牛羊都准备好了,这些统统都在肉眼可视的范围里。而这个时候韩信却突然要偷袭盟国、盟军,一瞬间,曹参几乎都以为他发疯了。 “齐人麻痹大意,现在正是攻打他们的好时机,”韩信看着满营的将领们,声色俱厉地说道:“齐国举国之精兵不过两万之数,现在七成都在历下,我军只要尽杀之,齐国就唾手可得。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相国!”曹参再次出声反对:“与齐国结盟,是大王的命令。” “大王也命令我讨伐了。”韩信立刻反驳道。 “是,但只有齐国和楚国结盟,大王才让相国讨伐,而现在齐国是与我们结盟了。根据大王命令……”曹参仍企图说服韩信。 “大王并没有下诏给我说不能讨伐!”韩信打断了曹参的陈述,刘邦当然不可能给韩信下达这样的命令,相国距离君王千里之遥,任何一个君王都不会用这样的命令捆住相国和大将的手脚,而是一定会授予他们临机决断之权。 曹参怔怔地看着韩信,不知道怎么反驳这种强词夺理。 “现在我意已决,要讨伐齐国,你们不听命吗?”韩信牢牢盯着曹参,高声喝问道。 几乎帐内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都落在了曹参身上,他是刘邦元从集团里的头号战将。 “臣不敢,”曹参躬身说道:“请相国下令。” 韩信又凝视了曹参片刻,收回目光缓缓扫过帐内的众将,然后命令众将立刻做好准备,一会儿就要全军突袭,攻打正等候他们前去的齐军。 曹参和陈武走出来的时候,听到从营帐里传出来的声音,那是韩信叫来了齐国的使者,正在交代,让他去对齐国人说,汉军一会儿要列队而前,让齐国友军看一看汉军的军容——这当然是为了在发起攻击前能尽可能地靠近齐军,并且让他们不会起疑。 “左相。”陈武叫了一声,汉军将领都心乱如麻,不明白怎么这个时候突然要袭击盟国。 曹参摇摇头:“大王给了相国临机专断之权,我不能抗命,不然那就是反逆。” 听说汉军要展示军容后,华无伤就让部下都登高观望,自己也登上了会盟的高台,遥望着汉军的方向。 汉军果然都顶盔贯甲,持着兵器缓缓而来;齐国士兵纷纷向他们发出欢呼声,连华无伤的卫士们都拍打着盾牌给汉军喊好——齐国人可没忘记两年前楚军在齐地的往复屠戮,楚汉相争的时候,整个齐国都为汉军的胜利而举杯庆贺。 田广宣布与刘邦结盟,共同攻打项羽后,齐国从上到下都是欢呼雀跃。在这热烈的气氛中,华无伤也是哈哈大笑,直到他看到汉军突然停下脚步,把队列从行军转换成战阵后才稍微感到有些不妥。 “这是列阵?”华无伤的左右也都惊讶起来。 “汉相是说要列队而来?还是说要在我们面前列阵?” 齐军从上到下,眼睁睁地看着汉军在他们面前排成了攻击阵容,步兵居中,车马兵出现在两翼,无数的传令兵和军官在阵前纵驰,约束着军队。 “要不是我们已经和汉军结盟了,我都会以为他们是要和我们开战了。”田既对华无伤说道,他对汉军这种耀武扬威已经有些不高兴了:“汉相这是要吓唬我们吗?” 正说着,齐军就看到汉军步卒开始前进,两翼的车马兵更是一举涌出,朝着齐军的方向卷地而来。 “这不是展示军容,”华无伤收敛了笑容,面有怒色地说道:“这明明是威慑、欺凌我军,汉相这般行事,两军如何能一心一意……” 华无伤的话还没有说完,汉军的车马兵已经冲进了齐军的人群中,而不是像华无伤、田既猜测的那样绕阵而行。 “这——”华无伤嗔目结舌,接着他就看到汉军正在挥刀砍杀他全无防备的部下,这时汉军的步阵也发起冲锋,挺着长枪呐喊着杀向了目瞪口呆的齐国友军。 …… 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不等郦食其坐起身来,房门就被粗暴地砸开了,门口一片火光闪动,几个全身披挂的武士冲进他的屋子,门外似乎有无数支火把和明晃晃的刀枪,这个武士对郦食其喝道:“速速起来,吾王要见你。” 稀里糊涂地来到齐王宫前,郦食其看到深夜里的齐王宫,现在也是灯火通明。 “汉军袭击历下军,”见到郦食其的时候,田广和田横的脸孔都因为愤怒而扭曲了。 他们两个对郦食其一通喝问,过了好半天,郦食其才搞清楚他们两个到底在说什么。 齐国的精兵因为遭到突袭而损失惨重,不过华无伤和田既还是逃回了城里,组织残兵败将坚守城池,现在汉军攻打正急。刚收到华无伤的求救信时,田广和田横都糊涂了,也是半天才反应过来,齐国居然受到了汉军的突袭。 为了会盟伐楚,齐国几乎把所有可用之兵都集中到了历下,现在齐国根本没有任何援兵可派;现在华无伤的损失还不清楚,但如果历下军全军覆灭的话,那临淄差不多就失去自卫能力了。想到这些齐国的精锐没有死在抵抗楚国入侵的战场上,反倒被盟友偷袭了,田广和田横就悔恨得要择人而噬了。 而这个目标当然是郦食其,而他也是最先镇定下来的。 “这不会是大王的意思,”郦食其迅速得出了正确的结论:“我国没有任何理由突袭贵国。” 田广和田横、包括前线的华无伤都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会如此麻痹大意。 再往深处想了想,郦食其突然惨然一笑,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了。 “怎么了?”田横见郦食其突然住嘴了,就追问道。 “知道项羽给我们留下了什么吗?”田广一挥手,一群齐国的武士就吃力地抬着一张大鼎上来,齐王指着那鼎对郦食其叫道:“项羽在临淄的时候,天天用这个鼎煮人,走的时候忘记带走了。本来寡人想抓到项羽后把他扔在里面煮的,不过若是你不给寡人个交代,寡人就把你先扔进去。” 说完,田广就喝令给鼎里加水,然后在下面添柴生火,很快这鼎就热了起来,里面的水也发出咕咕声。 “快说,汉王到底有何阴谋?”田广叫道:“否则就把你下鼎。” 看着熊熊的烈火,郦食其的脸颊抽动了一下:“如果臣料得不错,这是韩信造反了。” 喘了一口气,郦食其继续说道:“这场变故肯定是项羽的诡计,多半就是派蒯彻偷偷地说服了韩信,蒯彻一向能言善辩。” “你这厮还在撒谎!这样胡扯的话,以为寡人会相信吗?”田广勃然大怒,就要让武士去把郦食其扔进锅里。 可田横阻止了武士,对田广说道:“臣倒是觉得有可能。” “叔父,这样荒谬的话!”田广还不服气。 田横摇摇头:“韩信攻我,对汉毫无益处,只能让楚国得利;确实有可能是韩信觊觎我国的土地,被项羽的说客打动了。” “马上给历下的汉军将领写信,告诉他们汉相反叛了,让他们立刻罢兵。”田横说服了田广后,转头对郦食其喝道:“你有汉王给的全权,汉军可能会听你的。” “相国高看臣了。”郦食其摇了摇头,说话的声音虽然轻,但却异常坚决。 “这就是一个死士,叔父!”田广见状又暴跳起来:“他每日来找寡人饮乐,就是来麻痹寡人的啊,这个混蛋。” 田横扫了侄子一眼,示意齐王稍安毋躁,然后再次对郦食其说道:“你只管写信,我派人去送,只要你写了,我就相信至少你是不知情的。” 虽然再三催促,郦食其仍不作声,既然如此田横也不客气了,就让武士上前准备把他往鼎里面扔。 胳膊都被抓住的时候,郦食其终于松口了:“请殿下先赐给臣一壶酒。” “你居然还想喝酒?”田广叫起来。 “给他。”田横下令道。 郦食其把一壶酒饮尽,连最后一滴也没放过,看到这个姿势,田横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等郦食其终于放下酒壶后,田横盯着他问道:“你是不肯写了,对吧?果然你是在撒谎。” “相国,”郦食其对田横深深一鞠躬:“臣确实受节汉王,执掌对齐国战和的全权,但那是在齐、汉开战之前。现在既然已经开战,那么什么时候能和,就不是臣能说了算的了。” “我只要你写信。”田横再次强调道。 “臣不会写,不是因为臣说的谎话,反而因为臣说的是实话。现在汉军之中,众将多半也是狐疑满腹,只是不能不服从汉相的命令罢了,要是见到臣的信,必起大乱。”郦食其脸上腾起了一丝潮红,那是酒气上涌的表现,他的声音也更洪亮了:“臣知道有负殿下、相国,节行有亏,只是大丈夫不拘小节,臣终究是汉臣,不能为了异国之君离间汉军,所以臣也只有负殿下、相国了。” 说完郦食其就一揖到地:“事已至此,臣不敢避斧钺。” “把他抓住。”田横命令道。 郦食其没有任何反抗,听凭武士们把自己架住,在齐人把他举起来之前,郦食其又说道:“臣还有一言。” “你肯写信了?”田广问道。 而田横只是沉默。 “殿下、相国绝对不能向楚国求援,而应该立刻向汉王申冤,这样即使暂时受辱,将来汉王一定会有所补偿。如果殿下、相国向楚国求助的话,那田氏恐怕会有覆灭之祸。” 田横盯着郦食其看了很久,一声不吭。 田广等了半天,见田横还没反应,忍不住问道:“叔父,我们该怎么办?” “把他扔进去。”田横说道。 郦食其惨然一笑,叹了口气,他被几个武士举起来,走向大鼎的时候,田横突然又叫了一声:“且慢。” “可还要一壶酒?”田横问道。 “要。”郦食其叫道。 这壶酒郦食其喝得很慢,他慢慢品着的时候,田横对他说道:“我给你这壶酒,是知道你不是存心欺哄于我。” “可相国终不是能屈膝、卑词之人,”郦食其点点头:“所以相国不会用臣之策。” “正是,”田横点点头:“我齐国诚心与汉王结交,汉相却攻打我国,杀我将士,你要我去向汉王诉苦喊冤,世上宁有此理?或许田假会做,或许田都会做,我田横却誓不为此奴行。” “喝完了,”郦食其摇晃了一下空壶,对田横说道:“谢相国赐酒。” “我已经比项羽好多了,当初项羽用这个鼎煮人的时候,都是冷水小火,现在这鼎已经沸了,你下去忍一下就死了,应该和斩首也差不多。”田横说道。 把郦食其煮了之后,田广又问田横道:“那我们去向楚国求助吗?” 田横点点头:“如果郦食其说的不错的话,楚国应该已经做好支援我们的准备了。” “就是与汉国全面开战?”事到临头,田广有些犹豫了。 “是汉国与我们开战的,再说杀其人,用其策,非君子所为。”田横答道:“而且臣也不信齐楚之盟会这么好对付,田氏会这样轻易灭亡。” 第四十一节 毁诺 刘邦远在千里之外的荥阳,却比项羽还要先得到来自齐地的消息,得知韩信突然袭击齐军后,刘邦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只是曹参、陈武等人的报告连续不断地飞马送来,由不得刘邦不信。 “齐国已经与孤结盟了,齐军正要与韩信会盟,为何要袭击齐军?”刘邦把陈平和张良找来,与他们两人紧急讨论此事。 “大王怎么看这件事?”张良首先问道。 “韩信定是嫉妒郦食其的功劳,还有就是他想要齐王这个位置。”刘邦不假思索地答道:“可光凭他,能打得下齐国吗?” “如果有楚人相助,就能打下。”陈平在边上冷冷地说道。 刘邦猛地一转头,盯着陈平说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如果项羽部署在薛郡的兵马不是防备齐、汉联军的,而是打算策应韩信的,”陈平扔下了对韩信所有的敬意,当着刘邦和张良的面直呼其名:“那么韩信就能打下齐国,成为齐王。” “如果项羽派给韩信一支军队,那他就能对付曹参。”张良点点头,赞同了陈平的判断:“这件事对我国、对齐国都有极大损害,只会让楚国得利,十有八九是项羽策划的。” “来人!”刘邦猛地站起身来,几个卫兵闻声冲了进来,虽然刘邦已经抬起手指着他们,但却迟迟没有把命令说出口,片刻后刘邦挥挥手:“你们先出去。” 卫兵出去后,刘邦再次缓缓坐下。 “大王是不是觉得很棘手?”张良问道。 “非常棘手。”刘邦刚才一冲动就要派使者去剥夺韩信的指挥权,宣布他为叛逆。但卫士们都站在眼前了,刘邦却不知道该下达什么样的具体命令,好几种应对模式在他脑海里掠过一遍,却发现没有一种是后果可控的。 “臣以为,”陈平说道:“韩信可能会被项羽耍了。” 刘邦一惊,再次注目于陈平,失声叫道:“正是。” 被陈平这么一提醒,张良也反应过来:“正是,项羽不会信得过韩信的,他只相信自己的族人,韩信给他当了一年多的郎中,要是项羽能用他早就用了。” “所以臣怀疑,项羽很可能会对韩信背约。田氏没有韩信善战,可是根基比韩信深,要是项羽帮助田氏的话,那么比扶持韩信为齐王需要消耗的兵力少吧?”陈平说道:“扶持韩信对项羽有什么好处?一个比田氏更能打仗,而且反复无常的齐王?” “这事项羽做得出来。”张良连连点头。在大战略上,张良比陈平、郦食其的能力强,但在揣摩这些狡诈之徒的心思的时候,陈平这个毒士就比张良敏锐多了。 在陈平的指点下,刘邦和张良的思路迅速打开了,很快他们就得出结论,项羽对韩信毁约的可能性远大过守约的可能性。韩信需要依靠项羽大力支持才能在齐国站住脚,如果项羽守约,付出了这么大的兵力,那他怎么舍得把齐国让给别人呢? “如果我是项羽,我现在就去支援齐国,最好让齐国自己打垮了韩信,然后让齐军为前驱,反击赵国。”刘邦和张良、陈平讨论一番后,开始推演接下来楚国最可能的反应:“如果齐国和韩信拼了个两败俱伤,那楚国可以就手把齐国也灭了,不就是再对齐国毁一次约嘛。” “反过来说,如果项羽信不过韩信,韩信就能信得过项羽吗?”张良突然说道:“韩信对项羽也是知根知底,要是我是韩信,我是不会放心项羽的,肯定日夜戒备,生怕被他杀了夺权。” “所以他们是各怀鬼胎,”刘邦总结道,点了点头:“孤知道了,会悉发可用的兵马去支援韩信。” 张良和陈平都看着刘邦,没有人出言反对。 “不错,一件事要不就不做,既然开头了就不要轻易退缩。”刘邦已经拿定了主意,不管韩信是不是自作主张,但眼下汉、齐联盟是肯定破裂了;现在与韩信翻脸,只能把他彻底逼到楚国那边去,还不如默认了这件事,看看能不能利用韩信袭齐这件事,抢在楚国增援之前把齐国打垮。 既然决定赌上这一把,刘邦就再次叫来了卫士,让他们火速给河内、赵国的汉军送去命令,除了彭越以外,所有的北岸汉军都立刻向齐国进发,而且尽数划归韩信指挥。 “孤能用韩信,而孤不信项羽能用,”在派出了大批的使者后,刘邦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对两边的谋士说道:“现在就担心郦先生的安危了。” “是啊,”陈平点点头:“如果郦先生震惊之下,和齐王一起痛斥韩信,那前线的军队怕是会大乱了。” “再派使者去。”刘邦当机立断,立刻让人再去前线,如果韩信没有公开倒向楚国,而郦食其却和他起了争端的话,那就宣布郦食其的话是撒谎,因为困于齐王的掌握,郦食其只能顺着齐王的意思说。 …… 项羽接到消息的时间较晚,因为刘邦的将领听到韩信的进攻命令后,立即派得力使者乘快马送出急报,汉军的使者进入赵国后,可以在驰道上高速传递消息;而蒯彻一直潜伏在韩信周围,直到确定汉军和齐军在历城交战后,才偷偷地溜出齐国,向驻守薛郡的龙且报告此事。 而现在,蒯彻回到了项羽面前复命。 “齐军主力已经被汉军消灭,只要现在大军出动,再有韩信这个内应,就能把汉军也统统消灭。” 听了蒯彻的话,项羽只是微微一笑。 见状蒯彻顿时从兴奋中冷静下来,他试探着问道:“大王要出兵吗?” “出兵当然是要出兵,不过为什么要帮助韩信呢?”项羽得意洋洋地告诉蒯彻,他早就给龙且制定好了计划:“韩信果然善战,这样齐国就只能向寡人求救了,如果他们求救的话,龙且就会领兵去救。” 见蒯彻一脸的愕然,项羽又哈哈笑道:“没有和先生说,是怕先生走漏了风声,先生不会怪寡人吧?” “臣不敢。”蒯彻急忙说道,但他还是不死心:“大王为什么要帮齐国呢?齐王恨大王入骨啊。” “那又怎么样?”项羽满不在乎地说道:“天下恨寡人的多了去了,不缺这个竖子;韩信可比田广、田横狡诈多了,寡人如何能把后背放心交在他的手里。而且,消灭汉军就要打仗死人,让齐国人去和汉军厮杀好了。” 蒯彻在心里暗叹了一声,他觉得项羽总是这样,只要占据优势就毁约,那么如何能取信诸侯?就算齐国不得不忍气吞声和楚国结盟,私底下肯定会防备项羽又突然翻脸。 “臣以后与韩信不好见面了。”蒯彻苦笑了一声,这次韩信也是有些担心的,但蒯彻信誓旦旦,保证项羽一定会立他为齐王,终于让韩信的私心战胜了对刘邦的畏惧。 “韩信已经是死人一个。”项羽笑道,他估计刘邦肯定已经宣布韩信为叛逆了,而且刘邦的命令大概已经到了河内,等集结在历的汉军收到了这封命令,肯定会自相残杀;就算韩信超水平发挥,几乎不伤元气地杀光了刘邦的亲信,那也是断了刘邦的一臂。而且有龙且率领楚军压阵,欲进无路、欲退无门的韩信也不是什么大威胁了。 “就怕齐国会怨恨大王。”彭越觉得还是有些不放心。 “寡人连田广的爹都杀过了,他再添些怨恨又何妨?”项羽算来算去,最差的结果是汉军东路军全军覆灭,齐国元气大伤,这形势比起汉军和齐军联合南下攻楚,那真是天差地别:“关键是要让齐国和汉国互相怨恨猜疑。齐国和汉国结下仇怨,就算齐国不甘心投靠寡人,至少不会动念头去投靠刘邦了。寡人后顾无忧,就可以继续攻打三川了。” 不过项羽没等来韩信败亡的消息,反倒很快得知刘邦派出数支军队增援韩信,首先抵达的是灌婴,他带着刘邦几乎全部的骑兵,本来呆在河内与彭越一起威胁项羽的侧翼。灌婴带着一千骑兵急行军赶到后,曹参等人军心大定,一举攻破了历城,斩杀齐大将华无伤。 “刘邦居然还用韩信?”项羽闻讯大吃一惊,韩信看到龙且在齐楚边境按兵不动,肯定明白自己是被项羽耍了。 龙且也急忙派使者来向项羽询问对策,之前项羽给龙且的任务是先立足于防守,如果蒯彻说服不了韩信,那他就要在薛郡抵挡联军;如果蒯彻事成,那龙且要出手对付的,应该是一支四分五裂的汉军,或是刚刚被韩信清洗过的、人心惶惶的汉军。 现在龙且突然看到形势变化,并不符合项羽对他说过的情况,就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立刻去救齐。”项羽急忙让使者回去报信,还派了个郎中同行,让他务必把自己的最新指示送给龙且:“不要和汉军决战,汉军大举进入齐国,事先完全没有准备好,粮草不足,后继乏力。对他们而言,齐地就是死地,而死地则战!而齐、楚正相反,是在自己家门口作战,一旦战败,士兵们能逃回家,这是兵法中的散地,绝对不适合打仗。楚军只要坚守,让全齐国的人都知道楚兵来救齐了,这样齐地的人就会起来反抗,汉军没有预备粮食,在齐地也找不到粮食,不战自败。” 齐人的游击战给项羽留下很深的印象,而且项羽渐渐意识到这是一个重创汉军的机会,刘邦急匆匆地向齐国投入了大量的兵力,试图在齐国恢复过来之前将它彻底打垮;而楚军只要坚壁清野,就能让这支汉军陷入极大的险境。 只可惜项羽没有分身之术,没法亲临齐地指挥,所以只能反复交代使者,让龙且务必要据险死守。 汉四年十月底,刘邦接到前线报告,多路汉军进入齐国后,确实协助韩信攻下了历城,田广和田横也放弃了临淄逃亡胶东。但是楚军已经抵达高密。 “要是齐、楚两军坚壁不战,就麻烦了。”刘邦和周围的部将商议了很久,没有任何建议能送给前线参考。 把张良和陈平招来后,刘邦就让这两个谋士想想,有没有战场之外的手段。 “项羽能说韩信,大王就不能说龙且吗?”陈平听完刘邦的问题后,几乎是立刻答道。 张良冲着刘邦一笑:“这种计谋,臣不如陈先生多矣。” “怎么说服龙且?”刘邦认真地问道。 “龙且就不想当王吗?生逢千载一时的乱世,臣就不信有几个人会不想裂土封王。”陈平大声地说道:“大王可以派秘使去见龙且,许诺他若是能斩杀韩信,大王就立他为齐王。” “斩杀韩信?”刘邦有点跟不上陈平的思路了。 “是,就说韩信背叛大王,大王恨他入骨,这个龙且肯定会信。可是韩信劫持军队,大王虽然有心剪除反逆,但生怕曹参他们打不过这个叛贼,还担心会被齐、楚趁机掩杀——因此大王许诺龙且,只要他对韩信发动进攻,那曹参、灌婴、陈武等将领都会配合龙且一起杀了他,然后再助龙且击败齐军,在齐地为王。”陈平一番话把刘邦和张良都听得目瞪口呆,最后陈平还补充道:“如果大王真想杀了韩信,那么立龙且为齐王也不是不行。” “好计,”刘邦拍手道:“但孤现在还不能剪除韩信。孤对龙且知道得很清楚,没有才能,而且很残暴,如果立他为齐王,肯定会搞得齐国民怨沸腾。” 刘邦又望向张良:“你不是说,谁坐在诸侯之位上,都会不可靠吗?” “是,臣是这么说过。” “那龙且和韩信又有什么区别?”刘邦摇头道:“孤用其才,孤相信韩信能够击败龙且,平定齐地。” “可到时候韩信不为大王所用,平定齐地又有什么用呢?”陈平有些疑惑地问道。 “陈先生此言差矣,”这次不等刘邦说话,张良就替他解答道:“第一,齐地不为项羽所用;第二,可以消灭龙且的大军;第三,曹参、灌婴等将可以在齐地征兵、征粮,只一个韩信不听指挥也无妨了。” “运筹帷幄,还是张先生。”刘邦拍掌大赞道:“现在还剩一件事,派谁去说龙且呢?” “臣请前往。”陈平请缨道。 刘邦犹豫着没答应。 “事关大王信义,大王不希望天下人说大王对龙且言而无信吧?”陈平问道:“再说,臣乔装打扮,绝不透露身份,龙且怎么会和一个小小的使者为难?” “好,”刘邦下定了决心,对陈平说道:“孤不会告诉任何人你出使了,如果你没回来,孤会说你病死了,这件事孤不知道,也没有给过龙且任何承诺。” “遵命。” “一路小心。”仔细想想,刘邦觉得陈平确实是最好的人选,这个计谋本来就是他提出来的,张良、陈平加上郦食其,这三个谋士都是反应敏捷的才智之士。 陈平微微一笑:“臣也去取臣的万户侯了。” 刘邦突然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急忙喝阻道:“休要说这不祥之言。” “大王放心。”陈平站起身,昂首挺胸地走出了帐篷。 第四十二节 龙且 (笔者按:即将写到韩信和龙且的潍水之战了,先和诸位读者简要介绍一下历史记载里的潍水之战的过程,大约就是韩信在潍水上游筑坝,然后带着军队徒涉潍水,攻击龙且之后诈败;龙且兴奋地带兵追击,等楚军一半渡过潍水后,韩信放水将楚军截成两半,击杀了不得不背水一战的龙且。 诸位读者看到这段描述的时候,首先想到的是不是一幅盛夏的场景?或者是个阳春三月,最次也是类似刘邦、曹咎荥阳之战的深秋,两军士兵为了胜利咬咬牙也就徒涉潍水了。如果笔者告诉诸位读者,这场战役发生在公历12月到1月,山东正是白雪皑皑、天寒地冻的时候,两军将士还争先恐后地往冰窟窿里跳,诸位读者会不会觉得有些别扭?而且这个时候筑坝,先不说有没有必要,以及难度如何,要是冻上了怎么办? 尝试着还原一下当时的战场过程:大约韩信发现潍水没有完全冻上,在这个滴水成冰的季节,先是筑坝让水位更低一些,然后逼着士兵徒涉满是冰渣的潍水去攻打坚固的楚军营寨。哪怕水位再低,汉军士兵总要把腿脚弄湿吧,这些汉军士兵拖着冻僵了的双腿站在楚军营地前挑战。一阵北风吹过,汉军倒下了大半。韩信一看不好,再等下去全军都要冻死了,于是喝令全军回营换干衣服;这时龙且领着军队出战,见汉军正在撤退,就领着楚国全军追击。于是这些楚军又徒涉了潍水,哆哆嗦嗦地追到了汉军营前,不幸汉军换衣服的速度比较慢,两阵北风吹过,楚军几乎没有还能站起来的人,这时韩信和汉军一身干爽的重新出营,把龙且斩于马下——这样的战役进程,诸位读者是否觉得合情合理? 有的时候,笔者真是好奇,有些战役使用的计谋是不是史官们坐在家里一拍脑袋想出来的,为什么不能是韩信凭借自己卓越的战场指挥能力,正面击溃了敌人取得了胜利?名将靠着勇气和指挥能力取胜,是不是在作者眼里就是不够聪明,就是缺少智谋的匹夫之勇?所以就如同三国演义里的智将一样,绝对不能正面破敌,必须要施展个阴谋、要水淹火烧敌人一把,来体现聪明才智。 本来笔者更倾向于描述一场正面决战,韩信取胜靠的是敏锐的目光、沉着坚毅的指挥;但仔细想想,为了不被说成是历史虚无主义者,潍水之战笔者还是会和巨鹿之战一样,尽可能地把历史说法给说圆了,描述一个利用潍水截断敌军取胜的战役过程。笔者觉得在这种季节能利用上潍水就不错了,诸位读者不要深究笔者描述的过程是否可信,不要深究其合理性。) 汉四年十一月,高密。 楚军和齐军已经会师,沿着潍水布置了联营。 而追击田广到此的汉军,也在潍水的另一边布置了营地与联军对峙。 最近一段时间来,韩信每天都要亲自检查潍水的情况,这几天水面总算是冰封了,而且越冻越硬。 “这里,又是一处,记下来。”韩信用棒子敲了敲冰面,对身后的卫士们说道。 “是。”卫士们把这一处可供大军通过的坚固冰面记了下来,加上之前的几处,大约足以支撑汉军越过潍水,直接攻击联军的营寨了。 不过韩信还是不满足,又带着卫士走了几里地,又找出了一片能够经得起成百上千人踩踏的冰面。 “如果再下场雪就好了。”检查完毕后,一个卫士抬起头,看着天上的万里晴空。 联军依靠潍水据险而守。现在楚军和汉军实力相当,而齐军的实力则每天都在恢复,一开始大量的齐国城市因为恐惧而向汉军投降,现在听说楚军的援军已到,齐王在高密站稳脚跟后,这些城市开始出现反抗的苗头。留守在齐国境内的汉军不断向汉相韩信告急,说如果不能速战速决,那就需要派遣更多的军队回去,协助压制齐人的反抗。 不过韩信对这些告急声充耳不闻,他擅自发动对齐作战,导致已经达成的汉、齐盟约破裂,害死了刘邦的亲信谋士郦食其,结果项羽却翻脸不认人,竟然撕毁了与韩信的秘密约定。幸好刘邦也是骑虎难下,为了挽回局面不惜把三川、河内的兵力削弱到最低限度,孤注一掷地给韩信派来了大量援军,累计已经超过一万五千甲兵,加上韩信原本的一万,现在汉国大半的军队都开进了齐国。 即便如此,韩信面临的局面仍是异常险恶,汉军目前只占据了从历城到临淄一条短短的通道,周围的千乘、狄、嬴都还在齐国的控制之下。为了追击田广,这些近在咫尺的要害地方都无法分兵占领,用不了多久齐军就会在这些地方集结,对汉军薄弱的后方发起反击。而且依靠这么一条狭窄的占领区,汉军根本收集不到足够养活大军的粮草,即使想从赵国千里转运,也苦于缺乏人力,整条粮道也都在齐国的威胁之下。 只是,韩信依然不能后退一步,唯一的机会就是速战速决,消灭齐、楚联军,然后腾出手来扫平整个齐国,否则他的下场就只有粉身碎骨。云集齐国的两万多汉军,刘邦苦心积攒起来的精锐主力,也都只有死路一条。 汉军上下都意识到了危险,所以韩信的卫士才会发出这样的感慨,希望再来一场雪,至少有阴云能让冰层迅速地加厚。可韩信却没表示赞同,而是抬起头看着从头顶洒下的万丈金光,阳光给天寒地冻的齐鲁大地带来了一丝暖意,也让潍水的冰层冻得不那么结实。 “不,我还需要几天太阳,”韩信答道:“至少交战的那天,我需要太阳。” 不顾卫士们迷惑的目光,韩信翻身上马,领着他们返回大营,然后匆匆写就了一封战书,命令手下给龙且送去:“明日约战。” …… 拿到韩信挑战书的时候,龙且只看了一眼,就批复道:“明日决战。” 写完后,龙且就把回信丢给了汉军的使者。 这个举动让楚军的幕僚们都睁大了眼睛,几乎不能置信。 虽然天气的原因导致潍水天险开始变得不可靠,但这种温度同样极大地增加了汉军强攻的难度。入齐的汉军除了留少量兵力在后方外,几乎都集结在联军对面,根据楚军的侦查大约有两万两千到两万三千之数。联军这边,目前有一万八千楚军,五、六千齐军,从人数上看联军几乎没有优势。 至于两军的实际战斗力,联军毫无疑问处于绝对下风。汉军中有大批身经百战的老兵,而楚军几乎都是新兵。齐军更不用说,田广才刚刚站住脚,士兵不光缺乏训练,就连武器都还没有配齐。 “大司马,”次将周兰忍不住出声质疑:“汉军粮尽在即,势必死战,我军只要坚壁等其自败就是,何必与这些穷途末路的人拼杀?” “是啊,大司马,”另外一个郎中也说道:“大王命令大司马坚守,等待齐人攻汉,我军可观齐、汉自斗,只要保证汉军不能攻灭齐国便是。” 龙且摇摇头,不以为然地说道:“我认识韩信很久了,知道他是个懦夫,可将其一鼓击溃。” 营帐里腾起一片哗然。韩信连破魏国、赵国,不管之前是不是有胯下之辱,这种敌人怎么可以轻视?就算韩信从前是个街头懦夫,那和他打仗又有什么关系?不敢和无赖搏命并不意味着他不敢指挥兵马厮杀。 不过龙且又能说什么呢?总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最近一直有刘邦的秘使来访,那个使者提出的条件让龙且怦然心动。生逢乱世,哪个大丈夫没有割据一方的雄心呢? 汉军秘使向龙且保证,只要楚军率先攻击韩信本部,那曹参、灌婴、陈武等十余路汉军将领也会加入,一起攻击这个叛贼。韩信本部只有五千人左右,肯定挡不住一万八千楚军和差不多数量的汉军夹击。只要韩信死了,汉军就会协助龙且平定齐国,刘邦也会立龙且为齐王。 龙且暗自揣摩汉王刘邦的心思,也觉得不消灭韩信这个心腹之患,刘邦怕是睡不着觉,指不定哪天韩信就又会背叛汉王,清洗他的忠臣,将汉军出卖给项羽。不过汉王秘使说的不错,要是汉军自己攻打韩信,就怕被龙且趁乱一锅端了。要是不拉拢好龙且的话,哪怕是杀了韩信这个叛徒,大部分汉军多半也没法活着离开齐国。 至于龙且对项羽的畏惧,秘密使者也很好地加以化解,举出了武臣、韩广的例子,最后还有项羽自己的例子。武臣劫持了陈胜的军队自立为王,韩广又劫持了武臣的部队自立为王,至于项羽更不用提,他劫持怀王的军队时,龙且自己都是其中的参与者之一。汉王使者向龙且指出,当有一个更大的威胁时,君王是无法追究劫持军队的部将的。现在对项羽而言,刘邦无疑是更大的威胁,所以他也无法追究龙且的自立。 这话简直说到了龙且的心坎里,之前项羽对外姓的部将一概不信任,从来都只让项氏的子弟做主将,外姓人只能当个次将。现在,项羽终于明白项氏的子弟都扶不起来,把这么一支大军交到了龙且手里。龙且感到自己的手已经摸到了王印的边缘,只是还需要一场立威的大胜,他需要斩杀韩信,来向部下们证明自己值得追随。 从这个角度想,龙且是绝对不能遵守项羽的命令的,如果齐国人自己驱逐了韩信,那他又有什么功劳呢?仅仅是保护齐国不被汉军攻灭,是不能证明自己实力的,也会导致田氏的实力恢复,重新取得对齐国的控制权——对想当齐王的人来说,田氏也都是敌人。 “你们跟随我来这里,难道就没有想过立功吗?”龙且质问满营的武将:“如果不立下战功,如何能封侯拜将呢?” 听到龙且的话后,不少楚将都发生了动摇,不过龙且知道大家还是对正面交锋不看好,于是就拿出了自己的方案:“我们绝对不首先渡过潍水,让韩信来攻打我们,如果汉军果然勇不可当,我们就退回营地里坚守;如果汉军有机可乘,我们再见机行事。” 这也是龙且给自己筹划的稳妥之策,他已经对汉王使者说过了,要攻打韩信就要一起攻打,至少其他各路汉军要公开倒戈。 听了龙且的计划后,楚军将领们议论了一番,都点点头表示同意,这样确实很稳妥,既不错过功劳,也不会太过冒险。 当天晚上,龙且和汉王使者做了最后一次秘密沟通,使者对龙且的计划表示认可,连夜离开楚军营地去和曹参等人联络。 第二天一早,龙且站在营墙上眺望对岸,看到汉军果然尽数出营了,潍水那边密密麻麻的都是汉军的黑旗。 见状龙且也下令楚军全体出营,在潍水和联营之间拉开战线。本来齐军不打算出战,也坚决反对龙且的速战计划。但龙且一意孤行,齐军也只好跟着出来列阵,好比强盗入室,客人拼死上前与强盗搏斗,主人总不能躲在边上旁观。 今天和前几天一样,万里晴空。 汉军出营的时间并不早,已经接近中午了,看上去显然是打算在比较暖和的时候进行交战。随着韩信一声令下,汉军就浩浩荡荡地踏过了潍水,向着楚军的阵地开来。 可能是因为冰面上可供通行的地方不多,很多汉军在走到潍水边的时候都放慢了脚步,或是干脆停下,等着韩信本部通过后,再从他使用的通道过河。 龙且感到自己的心跳加速,情不自禁地攥紧了拳头,观察着汉军各部的一举一动。 使者还问过龙且一句话,那就是以龙且看来,刘邦会更希望龙且还是韩信为齐王?这句话同样深深地打动了龙且。韩信从河内开始,已经一再露出叛意。正如项羽总对大家说的那样,如果一个人不够忠诚,那能力越大害处也越大。龙且对项羽的说法很赞同,他相信刘邦也是一样。 暗地里比较过自己和韩信后,龙且发现其实自己是有很大优势的:龙且和韩信都是楚人;早在韩信投奔刘邦前,龙且就与刘邦相熟,攻打章邯的时候龙且对刘邦一直非常恭敬,相信自己当时严格服从命令的样子汉王还有很深的印象;最后,一旦招降了龙且,刘邦能得到一万八千楚军的助力,将来平定齐国根本不需要汉军再出力。 “我什么都比韩信强,”龙且在内心深处发出呐喊:“汉王当然会选我做齐王!” 第四十三节 潍水 很快就有七、八千汉军跨过了潍水的冰层,在楚军的对面徐徐地展开。这时本来在冰面上川流不息的人流,突然出现了断裂,过了河的汉军已经在调整阵型,而另一岸的汉军却没有继续渡河。看到这个场面后,龙且心里又是紧张又是期待,虽然周围寒风刺骨,但他竟然已是额头见汗。 那些停下来的汉军,大多是后续跟进的汉军,以及曹参这样的刘邦心腹。随着几声悠扬的号角声,先是曹参所部掉头离开河岸,在众目睽睽之下返回营地;然后是灌婴、陈武等十余名汉将,他们都抛下了已经在潍水另一边的汉相韩信,各自带兵回营。 “是了。”龙且激动得大叫一声,他周围很多楚将还都目瞪口呆,但龙且心中已经是明镜一般。除了韩信本部,跟着过河的只有稀稀拉拉的几千人,龙且估计都是汉王心目中不太靠得住的将领,所以曹参等人没有事先通报他们,免得走漏风声。 汉军不敢在联军面前发动内讧,因为曹参肯定害怕出现混乱,被联军给一锅端了。之前说客来的时候,龙且就能感到对方这种深深的忧虑。现在这些汉军肯定是返回营地,然后把大门一关坐观成败了。 “杀,擂鼓!”龙且大叫道:“全军进攻!” 不管将来该怎么和汉军继续讨价还价,不管龙且是打算拉拢汉军消灭齐军,还是拉拢齐军消灭了汉军然后再对付田氏,龙且知道现在有一件事是不会做错的,那就是消灭韩信。 消灭了韩信,不但能让龙且表现出与汉军合作的诚意,而且能向部下们证明自己值得追随,更能借助此战的胜利来提拔那些龙且打算培植的羽翼——由于之前项羽对部将们的防范,这种机会实在是太难得了。 楚军的鼓声猛烈地响了起来,无数旗帜被舞动起来,虽然楚军将领们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不过看上去汉军好像是出现了什么问题;头脑灵活的人已经猜到汉军出现了内讧,而头脑不灵活的人则坚决地执行龙且的命令。 在统率着大军杀出的时候,龙且正在琢磨消灭韩信后的局势。不管怎么样,汉军看着汉相被杀死在阵前,肯定会引起巨大的震动和混乱,到那个时候,汉军应该就不再是一支有威胁的军队了。 “所以——”龙且回头看了一眼齐军的位置,看到楚军全军出击后,莫名其妙的齐军还没有动弹,似乎正在发呆。 既然汉军以后不可能是龙且的威胁,那龙且可能就不需要齐国这个盟友了,不过攻杀齐军的事情并不需要龙且自己动手。 “我现在帮汉人杀了韩信,那汉军理所应当帮我杀了田广。”龙且在心里盘算着。今天曹参等人的行动已经率先表达出了诚意,现在是龙且投桃报李的时候,然后就又轮到汉军——龙且只要看着齐军被消灭就好了,汉军也得付出些代价,不能光是让龙且死人。 下一步,龙且就可以和刘邦公开达成协议,迄今为止,刘邦的信誉一直良好,对那些投奔他的诸侯都非常厚道。和项羽略作对比,龙且就很清楚哪一边才是更值得投靠的。之前为了保密,龙且没有和汉军公开结盟,但等杀了韩信和田广,或许可以考虑杀了韩信就可以了,只要汉军公开与龙且结盟,龙且也可以和他们并肩去讨伐田广。 龙且脑子里想着这些千头万绪的东西时,眼前的韩信似乎也意识到了情况不对,龙且看到韩信所部突然一起掉头,转身就向潍水跑去。 “来不及了。”龙且忍不住大笑起来,曹参等汉军肯定比韩信先回大营,到时候把营门一关,韩信还能逃到哪里去? “杀韩信啊,杀韩信啊!”狂喜的龙且催动大军,紧紧追赶韩信而去。 有些汉军根本没有反应过来,数倍的楚军一下子就冲到眼前。后援都退兵了,中军的主帅也逃走了,留在河这边的零零散散的汉军被楚军瞬间冲垮,到处都是遭到砍杀的汉军士兵的绝望惨叫声。 不过龙且并没有向那些已经崩溃的汉军看上一眼,而是紧紧盯着韩信的本部。可供通行的厚实冰面并不宽,匆匆赶回潍水旁的汉军人数太多,见楚军追近后,几乎没有汉军敢于反抗,靠后的汉军纷纷向两边散开。为了躲避楚军的刀枪,上千慌不择路的汉军奔到了薄冰区。 那些地方本来就还没有冻结实,哪里经得起数百人一起奔跑,顿时冰层就发出令人心惊肉跳的破裂声,无数的条纹在其上展开、延伸,然后汇聚成裂痕。一个接着一个,逃进薄冰区的汉军士兵纷纷被突然出现的裂缝所吞没,落入冰寒彻骨的水里挣扎。 但前面落水者的喊声,并没有让后来者停下脚步,因为他们看到紧追在身后的楚军突然变得畏缩不前,不敢深入到薄冰区继续追杀自己。于是这些汉军仍全力向前跑,有人在裂缝之间蹦跳着逃向对岸,有人侧着跑向人数较少的冰层上,即使是那些落水的人,也都毫不犹豫地向对岸挣扎游去, 靠着这些人断后,韩信带着数千本部士兵已经逃回另一岸,但这时龙且的追兵也踏上了冰面,被追赶的韩信不敢有丝毫停留,继续带着人向前狂奔。现在齐军也已经发起了追击,谁都看明白汉军确实发生了内讧,虽然他们不像龙且那样深知内情,但这无疑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 楚军从不太宽的通道上迅速地通过,等他们从冰面上下来踏上坚实的土地后,也没有排兵布阵而是继续向前追击,他们的主帅龙且正大声疾呼:“不要停,快快通过,休要让懦夫韩信给跑了。” 在汉军探查各个冰层牢固程度的时候,楚军也在做同样的事。见韩信逃走的这条通道太窄,大军急切不得通过,楚军就分散成了几路,很多军队开始绕远,从其他的可供通行的冰面过去。齐军也找到了一条通道,在远离龙且部队的地方匆匆过河。 “这些齐人一定以为汉军是弃营逃走了,”龙且瞥了一眼远处的齐军,心里又转过一个念头:“要不要联络一下营地里的汉军,今天干脆把事情都办了,晚上我就和曹参正式订约结盟。” 很快龙且就发现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好,退后的汉军没有全数龟缩到营地里,而是贴着自己的营地布阵,拦住了韩信逃亡的归路。 “好,一会儿杀了韩信后,就和他们联络一下吧。”龙且在心里想着,齐王的王印已经近在眼前了,实在是忍不住要一把握在手里。 在汉军的营地前,龙且想与之会盟的曹参冷冷地看着亡命奔回来的汉军,还有跟在他们背后、铺天盖地而来的楚军。楚军的先头部队已经快到汉军的战线了,而他们的后卫和盟军还没有过潍水。 “呼。”看到联军仍不知死活地过河,傅宽长出了一口气,他是曹参的副将,转身询问主将道:“麾下,可以擂鼓了吗?” “再等等。”曹参面无表情地看着楚军,然后又转头看了看韩信的旗帜,这次他脸上流露出很复杂的情绪来:“不过,让士兵们戒备吧。” “遵命。”傅宽答道,冲着卫士挥了挥手。 下达完命令后,傅宽又对曹参说道:“可惜那些诱敌的将士了。” 韩信带去对岸诱敌的近八千士兵,大都是汉军中战斗力最差的新兵,这些人事先完全没有得到警告。现在很多挣扎着就要沉入冰水中的士兵,可能还在咒骂叛变的曹参等人。 “仁不掌兵。”曹参轻声说道。 虽然失去了那些诱饵,韩信亲率的那几千人也已经溃不成军,但曹参对胜利却充满信心。营前列阵的一万多汉军都是久经战阵的老兵,也都知道这里远离根据地、粮道不畅,只有拼死打垮联军才能脱险;龙且、田广的联军与这些汉军一比,几乎就是乌合之众,更何况联军渡河后毫无队形可言。 “知道我先前最担心什么吗?”曹参一边问傅宽,一边轻轻举起手,准备下令反击,不光他的本部,灌婴、陈武各部现在也都在等着曹参的号令。 “什么?麾下?”傅宽已经是跃跃欲试。 “我先前就怕龙且将计就计,把我们的诱敌之兵消灭了,然后就回营去。好,他真的过河来了。”曹参答道。 傅宽放声大笑:“麾下未免也太高看龙且了,他哪里有这种才能?” “说的对,”曹参听到这话后,又向韩信的旗帜望了一眼,龙且恐怕至今还不明白为何刘邦不会选中他:“龙且就是笨死的,居然连大王如何选拔将领都不知道,也敢过来投靠!” 说着,曹参用力地挥下了手臂。 汉军呐喊着发起了冲锋,曹参并没有跟着傅宽一起冲出去,他只是留在原地观战。龙且带领的楚军猛然遭到迎头一棒,然后被四下涌来的汉军分割瓦解。只是一瞬间,猎人就变成了猎物,曹参就这样静静地观战,看着联军土崩瓦解,从争先恐后的追击,变成了掉头向着潍水的赛跑。 已经渡过潍水的联军比刚才渡河的汉军要多得多,而汉军的追赶速度比联军要快得多,事先部署在岸边的少量汉军伏兵也一起杀出,虽然韩信只在这些不起眼的地方留了几百人,但在联军全线溃败的局面下,他们刚好卡住了这些败兵的生路,逼得他们不得不逃向那些薄冰区。 数以千计的楚军士兵涌上不稳定的冰区后,曹参看到整个河面都破裂开,然后沉了下去,转眼间潍水上就满是挣扎的楚军士兵的人头。和刚才那些不幸的汉军士兵一样,他们身上的盔甲正把他们拖下冰寒彻骨的水底。 “确实比我做的好。”曹参口中喃喃说道,虽然他和韩信了解的情报一样多,但韩信的诈败异常的逼真,他撤退的速度恰到好处,他事先埋伏在岸边的伏兵不多不少。 刚才和傅宽说起刘邦的选人标准时,曹参突然想起了自己和萧何,如果只论私怨的话,当年刘邦逃亡山寨的时候,萧何、曹参作为沛县的官吏可是把刘邦往死里整,但刘邦从来没有和他们俩计较过。 “我没韩信那么大的本事,但汉王已经得到了我的忠诚。”曹参轻声说道,现在他已经看不到龙且的旗帜了,楚军的将旗和旗帜的主人一起淹没在人群里。 “龙且,你想当诸侯?”曹参苦笑了一声,在心里对龙且说道:“你连我都打不过,怎么可能在汉王手下当上诸侯?” 潍水之战结束了,项羽派来支援齐国的两万楚军损失了七成,齐国刚刚聚集起来的五千新军,再次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数以千计的楚兵落入了潍水之中,汉军在取胜后就到河边进行打捞,但只救出来了百余人就天黑了。曹参下令明天不必继续打捞了,那些没能找到的人肯定将被封在潍水中,直到春天才能重新出现了。 被俘的楚军士兵基本都投降了,曹参下令灌婴去负责甄别被俘的楚军军官。 灌婴来到俘虏中,首先见到的就是楚军次将周兰,龙且死于乱军之中,周兰现在是被俘的楚军最高指挥官。 “好久不见啊。”灌婴和周兰打招呼道,以前在刘邦、项羽军中时,灌婴和周兰还一起喝过酒,而且不止一次,这也是曹参派灌婴来的原因。 后者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当初我们都在怀王和武信君手下效力,没想到要兵戎相见,”灌婴叹气道,对周兰也对在场所有的楚军军官说道:“你们为何要为弑君自立的叛贼效力?” “你们才是叛逆!”周兰忍不住了:“你们打起了秦国的黑旗,来攻打父母之邦!” “好了,不是来和你做口舌之争的,”灌婴不再和周兰争辩,瞪着他厉声喝道:“今天我来就问一件事,你投降吗?” “不投降!”周兰狠狠地瞪了回去。 “好吧,你走吧。”灌婴口气软了下来,摆摆手让卫士把周兰带出去:“你先到外面去等,你们这些不投降的,曹参让我请你们吃顿饭,然后给你们一人一匹马。” 周兰愣住了:“放我走?” “啰嗦。”灌婴一挥手,卫士就把周兰拖出去了。 结果有一大半楚军军官都投降了,而周兰和那些不投降的军官也确实都得到了一顿酒食,然后被领到了汉军军营外,给他们预备的坐骑上,还放着干粮和自卫用的武器。 给周兰他们送行的,还是灌婴。 “真放我们走?”周兰仍是如在梦中。 “那怎么办?”灌婴用一种无奈的口气说道:“你们都喊过汉王‘麾下’,认识曹大哥,也都和我喝过酒,难道把你们都杀了?” 在周兰一伙儿还发愣的时候,灌婴又哼了一声:“我可不像你们那样不念旧,铁石心肠。” 在彭城之战中,被俘的刘邦部将都被楚军给杀了,听到灌婴这么说,周兰等人脸上都有愧色,他低下头支吾道:“那是大王的命令。” “是弑君自立的叛贼的命令。”灌婴又哼了一声。 “多谢,”周兰已经满脸通红,匆匆向着灌婴抱拳道:“多谢汉王开恩,谢汉相……” “停!”灌婴立刻举起手,喝止了周兰,然后用冰冷的声音说道:“这是大王和曹左丞相的意思,和别人无关。” “多谢汉王,谢汉左丞相。”周兰向灌婴道谢后,翻身上马,离去前对灌婴说道:“如果还有老兄弟落到我军手里,我周兰誓死也要护得他周全。” “后会有期。”灌婴抱拳向周兰等人回礼,目送他们奔向远方。 (笔者按:本书的潍水之战,是说韩信在潍水刚刚能让大军通行的时候,立刻向龙且挑战并利用这点阻碍了楚军退兵。笔者知道这非常难以控制,实现起来极为不易,但笔者觉得这样利用潍水来截断敌军的话,似乎还有那么一点儿可行性。 如果采用《史记》的记载,那就是在公历十二月里,韩信和龙且轮番动员全军去冬泳,而且齐军也跟着参加了。读者可以自问一下,如果您是韩信或者龙且中的一个,会让上万士兵在这个气温里下河吗?从冰水里趟过去,再上岸被北风一吹,那真是统统得躺下,根本不用打仗了。) 第四十四节 计穷 潍水之战的消息传到荥阳的时候,刘邦总算是长出了一口气。 “孤把大半兵力都交给韩信了,要是败了,那一年半以来的辛苦就全部没有了。”刘邦对张良庆幸道,如果汉军在齐国战败,刘邦的处境就会和彭城之战后差不多。 “那就再用一年半打回来。”现在既然已经大胜,张良也开起了玩笑。 “说的也是。”刘邦哈哈大笑,心情好了很多,立刻起草给韩信的命令,交给使者送到齐国去。 刘邦让韩信抓紧时间平定齐国,只要不留后患,那刘邦就不会再追究他的擅动刀兵之罪。 “虽然少了齐国的兵马,但打垮了龙且的两万大军,算是有得有失。”刘邦封好信函的时候,对张良和陈平说道。损失和所得抵消后,郦食其今年结束战争的构想依然有实现的可能。 把信交给使者带走的时候,刘邦还特意让使者对韩信强调:“过去的事就算了,孤不计较了,但平定齐国之后,要立刻进攻薛郡或是东海郡,不能给项羽重振旗鼓的机会。” 等使者走后,刘邦志得意满地对两位谋士说道:“等韩信从齐国出兵后,后方空虚的项羽就再也没法抵挡,彭城是肯定可以拿下的,东边可以一直渡江打到会稽。要是项羽不退兵,那他就是丧家之犬;要是退兵,孤就紧紧追击,绝不让他能轻易回去。” 当晚刘邦刚刚睡下,突然有卫士报告,说是周昌求见。 “什么事啊?”刘邦只好坐起来,让卫士把周昌叫进来。 周昌进来之后向刘邦行礼,然后禀告道:“郦商求见大王。” 刘邦愕然,郦商也属于元从,而且就是不属于,也完全可以自己求见,不用拉上周昌:“你来就是和我说这个?” 在第一时刻,刘邦还以为郦商犯了什么罪,周昌是来替他求情的,但一转念,刘邦猛醒过来,顿时脸色就阴沉了下来。 想了一想后,刘邦板着脸,轻轻点头:“叫他进来吧。” 郦商进来后,坐在周昌旁边,低着头一言不发。 刘邦长叹了一口气,脸上的不悦之色也放缓了一些:“你是替你大哥来的吧。” “是。”郦商仍低着头,但重重地应了一声。 刘邦看了看郦商,又看了看周昌,又是一声长叹。周昌的哥哥被项羽煮了,郦商的哥哥被田广煮了,不过显然他们最恨的还不是直接动手的人。 “现在孤不可能问罪于他……”刘邦知道,多半郦商得知韩信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后感到大失所望,周昌和他有共同的仇人,两人一拍即合,就一起来向刘邦抗议了。 “那么将来呢?”郦商丧兄时间不久,所以他的哀痛比周昌更加强烈,他闻言抬起头,忍不住打断刘邦的话,插嘴道:“将来大王会惩罚韩信吗?” “是相国,”刘邦没有因为郦商的插嘴而生气,纠正了对方的称呼:“他是孤的相国。” “臣的兄长对大王忠心耿耿。”郦商提高了声音,怒气冲冲地叫道。 “臣的兄长也是一样。”周昌也跟了一句。 “所以孤一定要击败项羽,不能让你们的兄长白死,孤要给他们的遗族封侯!”刘邦的声音也高了起来:“现在孤要是讨伐自己的相国,不是让天下人看笑话么?还有,孤能罢免他吗?他平定了齐国,他本来就有临机专断之权,只有他的专断导致失败,孤才能惩罚他!他失败了吗?没有啊,那孤凭什么处罚他?他消灭了龙且的军队,现在的形势并没有比齐国答应缔结同盟时更糟。如果相国辩称他是为了消除隐患,为了避免齐国的反复,孤如何回答?” 周昌说不出话,但郦商还没有放弃:“是他挑起事端的,后来因为大王派兵支援他了,才扭转了局面。” “但在相国的指挥下,事端被平息了。那些军队是在相国的指挥下。”刘邦已经知道了郦食其临终的情况,他对郦商喝道:“你兄长都说大丈夫不拘小节,他作为汉臣不能离间汉军,孤作为汉王难道能瓦解汉军吗?现在项羽还在城外头呐?” 说着刘邦就向着西方举起了手臂。 和刘邦对视了片刻后,郦商脸上的怒气渐渐消去,再次开口问道:“如果项羽不在城门外了呢?” 刘邦缓缓放下了手臂,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如果项羽不在城门外了呢?”周昌见刘邦不回答,也逼问了一声。 “如果相国有不法之事的话。”刘邦慢悠悠地说道。 “他一定会有的。”郦商和周昌同时叫道。 “如果是他自己做的,孤自然会处置;但如果是你们陷害的,”刘邦神色一变,指着自己放在架上的宝剑声色俱厉地说道:“孤的三尺剑,也可以用来制裁你们两个,别以为你们有一个好兄长,孤就会放过不法之徒。” 周昌还要争论,但郦商却扯了一下同伴的衣服,对刘邦作揖道:“那臣就等着大王制裁不法之徒了。” 周昌在郦商的暗示之下,也躬身告退:“臣也等着看。” 两人走后,刘邦坐在卧室里生了半天闷气,一直到东方发白都没有睡着。 …… 得知龙且战死,楚军全军覆灭后,项羽自是暴跳如雷。韩信刚刚袭齐的时候,项羽脸上又有了久违的笑容,现在又一次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了周兰等人的证词,项羽更是愤怒,他的吼声回荡在楚军军营的上空:“这个龙且是疯了吧?竟然用一支新成之师,去攻打无路可退的汉军!” 更让项羽骇然的是,潍水之战,第一次有大批楚军高级军官被俘,刘邦却把他们都释放了。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就是刘邦对于战胜项羽已经有了相当的信心,所以根本不在乎放回楚军战将,而是开始关注于动摇楚军的军心了。有了这次的先例后,以后若是楚军再处于下风,那将领们谁还肯死战? “难道我竟然要落败了吗?”就连项羽心里,也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来,不过他马上就把这个想法赶走,给自己鼓劲道:“刘邦不是我的对手,只要我耐心一点,就能打垮他。” 现在项羽不能怪罪周兰等被释放的将领,楚军和汉军的高级将领本来就互相认识,项羽杀了一批汉军将领后,尤其是虐杀了周苛后,楚军内部已经有兔死狐悲的声音。要是现在刘邦表现得顾念旧情,而项羽连自己人都杀的话,那怕是人心就要散了。 项羽觉得可能是自己处置有误,不应该把汉军的虚实都告诉龙且,导致龙且觉得对韩信有机可乘,所以贪功冒进了。可项羽接下去又想到,自己明明白白地嘱咐过龙且,不要贪功冒进,要让齐军和汉军互相冲突、消耗,为什么龙且却要牺牲楚国士兵的性命,帮着齐国人清除祸患呢? 仔细琢磨一下,项羽渐渐感到龙且的举动不寻常,重新把周兰的证词看了看,又把龙且的指挥回顾了一番,项羽差点气炸了胸膛,但在将领面前还是强自忍耐。回到自己的营帐后,项羽再也按捺不住,挥剑把自己的书案斩成两半,然后一顿乱砍,才稍微好受了些,喘着粗气骂道:“龙且这竖子,是起了什么不该起的心思了吧?” 这个想法一生出来,项羽心中又是一阵惊涛骇浪,项氏子弟没有能堪大用的,外姓人居然也存着割据一方的心思。 “田广、田横已经完了。”项羽冷静下来以后,很快就确定自己已经不可能再组织起一支军队去协助齐国了。事到如今,项羽不得不痛苦地承认,叔父项梁的战略眼光其实还是对的,虽然项梁不太会打仗,但项羽不该把叔父的外交策略彻底推翻,现在项羽不得不回到了项梁的老路上来。 “韩信肯定能够夺取齐国,所以现在的关键是韩信。”项羽本来想再派蒯彻走一趟,但是蒯彻却拼命推脱,说是上一次他没能遵守对韩信的诺言,现在再去的话怕是会惹怒对方——蒯彻说自己被韩信煮了事小,耽误了项羽的大计才是要紧。 虽然明知蒯彻是在推脱,但项羽觉得他说的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于是就换了武涉去劝说韩信拥兵自立。换了一个使者,双方见面不至于那么尴尬,可以把责任推卸到蒯彻身上,就说他没有正确传达项羽的意思——至于项羽的正确意思是不是帮着田广灭韩信,那自然就不必提了。 “韩信这种人,也亏刘邦还能用他,再加上那个张耳。”项羽派走了使者后,少见地与项伯吐露心声:“彭越、英布,都是刘邦割自己的肉养着他们,让他们一次一次地与寡人为难。” “大王,”项伯旧话重提:“我们与刘邦和谈吧。” 项羽罕见地没有断然拒绝,而是一声不吭。 龙且大军惨败的消息传来,项氏一族都非常惊恐,因为楚国的东部几乎失去了防御力量,而且人人都能看出来齐国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尤其是周兰等人被释放返回后,大家感到刘邦是个念旧情的人,现在很多项氏的人都在议论与汉国讲和的可能性——只要不在项羽面前,几乎都是公开的讨论了。 “各郡都难以坚持了,”项伯见项羽沉默不语,似乎受到了鼓励:“就比如砀郡吧,彭城之战前还有五万户,现在怕是连四万户都没有了……” “好了,”项羽终于不耐烦了,喝住了项伯:“把刘邦他爹,还有他嫡妻都带来前线。” “要与他讲和了吗?”项伯满怀希望地问道。 “先带来再说,”项羽答道:“寡人得再想想。” 自从项羽回到荥阳后,他和刘邦又野战了四场,结果两胜两负杀伤相当。这导致楚军再也无法向之前那样拔除刘邦的外围据点,将汉军赶进荥阳包围起来了。 过了几天,防线上的汉军看到楚军修筑了一个大台子,在上面摆了一个特别大的鼎。今天,楚军给这个鼎加满了水,还在下面填满了柴火。 “项羽这又是要煮谁啊?”刘邦亲自走到营墙上,看着对面楚军的动作。 结果刘邦看到一辆战车从楚军营地里驶了出来,上面绑着一个老汉,车上还插着一面大旗,迎风飘扬的大旗上写着几个大字:“汉王之父。” 刘邦的脸色顿时就阴沉了下来,定睛看了一会儿后,刘邦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有本事你就攻城、野战,孤都陪着你,杀我爹有什么用?” “项羽已经计穷,”张良急忙安慰刘邦道:“但凡他还有一丝胜算,就不会做这种无益之事。” “他杀我父亲,就不怕以后孤灭他全族吗?不怕掘他祖坟吗?”刘邦恨恨地大叫道:“孤还真不信他有这个胆量。” 这时一个楚国的使者疾驰到汉军防线前,冲着刘邦的主营叫道:“楚王请汉王到阵前答话。” 刘邦绷着脸琢磨了很久,终于点点头,让卫士去回答,就说自己同意了。 “和这种无信义之徒有什么好谈的?”张良劝阻道,之前汉军内部就有共识,其他的人都可以谈,和项伯、项襄或是其他项氏子弟也都能谈,就是不与项羽谈。因为项羽翻脸如翻书,毁约如家常便饭,和他达成了任何协议都没有用。 “终究是我父亲,”刘邦摇摇头:“孤就当去听狗狂吠好了,一个字都不会往心里去。” “须防项羽偷袭,”陈平提醒道:“现在项羽反败为胜的唯一机会,就是暗杀大王。” “这个孤自然晓得。” 刘邦自己身披重甲,让夏侯婴、樊哙两个人都拿着大盾在车上护卫,后面还跟着整整五十个骑兵,只要项羽有动作,他们就会一拥而上掩护刘邦回营。 项羽也带了差不多的骑兵出来,不过项羽只带了一个护卫。 两人见面之后对视了很久,自从鸿门宴之后两人还没有这么近地对视过,现在项羽和刘邦之间只有仇恨。 “投降吧,”项羽指着刘邦叫道:“不然寡人就把你爹煮了。” 刘邦忍住气,反唇相讥:“你就不怕遗害全族?还有你项氏的祖坟?要是你杀了我父亲,将来我屠了你全族,刨了你的祖坟,也没人能说我有什么不是吧!” “现在你就不会屠我的族吗?”项羽吼道:“杀不杀你的父亲,又有什么区别?” 刘邦举起一只手,对着项羽大叫道:“你这个弑君逆贼,非死不可,不然我死后无颜去面对大王。但你的全族,你的祖坟,我怎么会破坏?当年和你这奸贼结拜的时候,我说过你的族人就是我的族人,我说话一向是算数的,只要你不杀我的父亲,我就不会动你的族人和祖坟。”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要是你自称守信,那就是我煮了你的父亲,你也不该动我的祖坟。”项羽依然在大吼:“要是你不投降,我养着你父亲也是白费粮食。今天,你要不然就投降,要不然就得眼看着你父亲下锅。” 刘邦终于忍不住骂道:“争夺天下,凭的是胸襟、谋略,杀别人老父这种无赖手段有什么用?换了你是我,你会投降吗?当年你和我结拜为兄弟,你说过,我的父亲就是你的父亲,我知道你说话从来不算数,对长者毫无尊敬之意,心里也没有一点仁慈可言。但杀了我父亲也不能帮你打赢我,只会给你带来灭族之祸。” 见项羽似乎没话了,刘邦让驭手驾车回去,临走前刘邦又对项羽嚷道:“煮了我父亲以后,别忘了分我一杯羹,我一定当着全军吃下去。然后,你项氏的列祖列宗,也绝不会有一个棺材还能剩在地下!不信你就煮一个看看。” 第四十五节 诈和 “项羽这是什么意思?”返回自己的军营后,刘邦与心腹谋士张良、陈平商议。 “臣想不出来。”张良连连摇头,刘邦如果投降就是全族都要被杀,这一点连普通人也能看得很明白。别说现在汉军已经是优势,就是之前刘邦苦苦抵抗的时候,也绝对不会因为项羽手里有个人质就投降。 说完之后,张良就看着陈平,后者对各种阴谋诡计要比张良精通。陈平沉思了很久,但也没有能够回答刘邦的疑问,和张良一样摇头。 “项羽是不是知道自己穷途末路了,所以就想试一把,看看孤有没有傻到这个地步?”刘邦满腹狐疑地说道。不过这个说法他自己也不信,项羽的智谋心计超群,刘邦也自愧不如,还得靠着张良、陈平这两个谋士才能与之抗衡。 当刘邦疑神疑鬼的时候,项伯也对项羽的策略有一肚子的疑问。 “大王这样做有何益处啊?”项伯实在忍不住疑惑,悄悄向项羽询问道。 在项伯看来,自古以来就没听说过有这么傻的人,会在军事上占优势的时候束手就擒。楚军在潍水之战遭遇大败后,内部已经是人心惶惶,如果齐国被汉军平定,没有人知道楚国又该如何应对。 项羽默不作声,神情严肃,毫无解答项伯疑问的意思,见状项伯就不再追问。 只是项氏其他的子弟,对项伯可不是那么畏惧,所有人都在私下里询问,想知道项羽到底打算怎么应对当前的危局,有几个胆小的子弟听到项羽不肯回答的时候,急得都失态了。 “大王终究能带我们度过难关的,”项伯也是忧心忡忡,不过还是要替项羽安抚族人:“大王从来没有让我们失望过。” 自从在三川陷入苦战以来,项伯已经不知道多少次说过这种话了,尤其是曹咎全军覆灭后,项伯说这种话的时候越来越多了。韩信袭击齐国后,项伯还很兴奋地对族人们说,项羽果然证实了他的预言,可现在项伯自己心里都对这个判断有些疑问了。 其他的族人自然没有能被说服,悻悻然地离开了项伯的帐篷。 看着这些失望而去的族人的背影,项伯知道他们这种情绪很快就会扩散到全军,让楚军的士气变得更加消沉。 过了两天,项羽命令项伯坚守营地,他宣布要带着一部分军队去进攻广武。项伯一如既往地没有反对项羽的决定,不过看着出发楚军的背影,项伯却感觉这种举动不会有什么大用。之前项羽可以靠着分兵连续攻克广武、敖仓,那是因为刘邦的汉军实力弱小,不敢尾随项羽的主力;可现在楚军连把汉军赶进荥阳城困守的实力都没有了,项伯对楚军能否攻陷广武这样的重要据点缺乏信心。不过项伯还是不断对自己说,自己这个侄子、族长和国君是能创造奇迹的人。 “为什么要去广武?”项冠站在项伯的身后,望着出征的军队哀叹一声:“无法在荥阳击败 刘邦,去广武就能行吗?” “不要说这种丧气话!”项伯回过头,严厉地盯着项冠和其他项氏子弟,压低声音呵斥道:“要对族长有信心!” 从小项伯就知道,无论族长是谁,他作为一个庶子都是需要听从命令的,而族人必须要对族长有绝对的信心。在项伯的一生中,他也不断地把这种理念灌输给其他人:“要相信族长,不要质疑族长的决定,否则我们全族就会遇到危难!” 听说项羽离开荥阳北上后,刘邦也感到惊讶,现在他面前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猛攻项伯的阵地,说不定项羽还没攻陷广武,项伯这边就先顶不住了;另外一个就是亲自带兵尾随项羽,有刘邦带领的大军在后,项羽是不可能腾出手攻打广武的。 大部分将领都主张攻打项伯,只要项伯坚持不住,那么项羽就必须要回来救援,楚军的整个行动都变成徒劳无益的空跑。 一开始刘邦也是这么想的,不过看到大部分将领都和自己的看法一致后,刘邦顿时又动摇了:“说不定项羽就是指望孤这么想。” 现在刘邦觉得自己很有优势,韩信、曹参、灌婴、陈武等主力军正在平定齐国,彭越在河内蓄势待发,英布和韩王信在南阳、颍川也重振旗鼓。时间是刘邦的朋友,只要三川这边四平八稳不出什么大乱子,项羽多半熬不过今年。 “现在项羽就是想把水搅浑,看看能不能捞到点东西。”刘邦最后做出了决断,他觉得项羽大概是绝望了,所以才开始进行赌博式的军事行动:“孤何必与他赌呢?孤带兵跟着他,看他能干什么?” 计议已定,刘邦就带着主力拔营启程,尾随着项羽而去。见到汉军如此行动后,本来如临大敌的项伯微微松了一口气,他本以为自己必然会遭到汉军的猛烈进攻,结果刘邦竟然轻易地将他放过了。 不过转念一想,项伯心情又变得非常沉重,之前范增还在的时候,刘邦若是看到项羽离去,哪怕只有范增兵力的一半,也会极力前来挑战,指望险中求胜。而现在刘邦变得四平八稳,显然是胜算在握,一副吃定了项羽的模样。 广武是荥阳与敖仓之间的重要据点,刘邦本来就留下了精兵驻守,项羽带兵抵达后还来不及打造攻城武器,刘邦的旗号就出现在他身后。汉军甚至没有摆出与广武城夹击项羽的姿态,而是径直开到广武城旁,贴着城池扎下了营寨,明明白白一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样子。 项羽组织了两次攻势,楚军进攻的时候,汉军就出营抵抗;楚军若是不进攻,汉军也不反击。刘邦和项羽在广武城前交战了十余天,楚军什么便宜都没占到,根本无法把汉军驱逐或是逼进广武城去。 眼看广武城前的战斗,又朝着长期化的方向发展,项羽就向刘邦的营地派去了一个使者。 见到刘邦后,这个使者恭敬地说道:“楚王欲与汉王议和。” “项羽想与孤议和?”刘邦摇摇头:“可孤不想与他议和。” “大王都不想听听楚王的条件吗?”使者问道,接着抛出了一个刘邦难以拒绝的理由:“如果议和成功,楚王就归还太公和汉王后。” 刘邦想了一想,点点头:“那楚王的条件是什么?” 就这样,刘邦和项羽你来我往地谈判了很久,项羽提出的条件和刘邦要求的差异很大,不过刘邦也不着急,反正着急的是项羽。项羽表示希望在和谈的时候能够停战,赵、齐、韩等地的汉军也要停止对楚国的进攻;对此刘邦当然不同意,表示谈归谈,这仗还是要接着打。 结果也正如刘邦所料,项羽的谈判条件步步后退,很快连颍川也答应还给韩王信了,不过项羽仍不愿意将九江归还给英布,也不同意割让梁地给彭越。 “如果项羽归还九江,割让梁地,”在一次谈判后,张良问道:“大王就会与他议和吗?” “你觉得还应该让他交出什么?”刘邦反问道,随着谈判不断继续,他渐渐觉得或许真可能与项羽达成和平,当然,所有站在刘邦一边的诸侯的利益都必须得到保证,而且项羽的实力必须被极大地削弱。 “无论他交出什么都不能与他和谈。”张良很坚决地说道:“项羽知道覆灭就在眼前了,所以才与大王和谈,不与他谈,打死他。” “就是与项羽达成协议,”陈平赞同张良的意见:“项羽也一定会翻脸的,他知道必败所以才会议和,只要他以后觉得又有胜算了,就一定会毁约。” “大王起兵时,号召诸侯诛杀弑君逆贼为怀王报仇,如果大王与项羽议和,如何对天下人交代?”张良质问道,他对楚怀王其实没有太多感情,可对韩成被杀一事无法释怀:“大王曾经对臣保证,要替韩王报仇,难道大王要食言吗?” 面对张良的逼问,刘邦只轻声地说了一声:“他手里有我父亲。” 见刘邦不妥协后,项羽又退缩了,表示九江都可以还给英布,但楚国九郡一定要保住。对此刘邦表示没有谈判的余地,最后项羽要求和刘邦面谈,双方各带五十个骑士护卫。 “项羽为什么要与孤见面?”刘邦闻言不禁起了疑心:“我们还没谈好条件啊。” “楚王觉得有些话还是当面说清为好,”使者答道:“难道汉王就真的一点儿也不念当年的结义之情了吗?” “不念结义之情的不是孤,”刘邦想了想,就开出了条件:“孤可以和他见一面,让他知道现在孤的条件已经是最好的了。不过他不能带二十名骑士,只能带十个,孤要带五十个。” 使者走后,陈平再次提醒刘邦道:“项羽现在唯一转败为胜的机会,就是刺杀大王。” “孤晓得,所以削减他的护卫,如果他真有谈判的诚心,就会答应孤的要求。”刘邦说道。 第二天楚军的使者再次赶来,对刘邦说道:“楚王愿意只带十名护卫,亲自驾车与汉王会面,但要汉王一句许诺。” 说完使者就等着刘邦的回复。 项羽的话让刘邦不禁想起了向自己托付后事的李由,对方也是在三川战场,独自驾车与自己会面。 “孤不会伤人。”刘邦保证道,然后与使者约定明日见面。 使者走后,陈平看着刘邦不说话。 “孤说过不伤人,就是不伤人。”刘邦叹了口气,项羽的要求激起了他久远的回忆,那些两人并肩抗敌的记忆,本来已经完全被仇恨掩盖起来了。 第二天中午,刘邦在夏侯婴和樊哙的护卫下,身披重甲站在战车上驶出了自己的营地,身后跟着五十名汉军的骑士。 而项羽也如同他许诺的那样,独自驾着一辆战车驶出了营地,后面有十名楚军骑兵远远地跟着他。 “说到底孤还是个黔首啊,”见到这幅场面后,刘邦忍不住对夏侯婴说道:“你看这些豪门之后,缨冠之家,一旦面谈都是光明磊落,没有人会想着偷袭对方。” “那大王还要我们护卫吗?”夏侯婴问道。 “当然,”刘邦答道:“孤说了,孤还是个黔首,心胸不如他们这些望族。” 感慨着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刘邦就命令战车上前。 双方的护卫骑兵都留在了后面,只有刘邦和项羽的战车继续前行,直到两人能够清楚地看到对方的面容为止。 “寡人昨天晚上想了很久,”一见到刘邦,项羽就大声叫道:“天下征战了这么久,无数百姓和士兵都死了,就是因为你和我都活着。” 这话来得十分突兀,刘邦闻言一愣,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只要我们两个人死了一个,天下自然就太平了。”项羽大声质问刘邦道:“你觉得对不对?” “当然不对!孤入关中灭秦以后,天下已经太平了,后来都是你挑起来的战争。”刘邦脱口而出,但他摆了摆手:“不过我和你说这个干什么,你不是有话要与孤面谈吗?” “我要说的就是这个。”项羽用更大的声音喊道,同时纵身一跃,从车上跳到了平地上。 接着项羽就把腰间的长剑抽了出来,双手握着它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弧光:“不如我们今天就在此单身比武,一决生死如何?” 刘邦听得都愣住了,半晌后他才确定项羽不是开玩笑,而是很认真地向自己提出挑战。 “大丈夫斗智不斗力,你我都不是泼皮无赖,斗什么力?再说我今年五十多了,”刘邦终于从惊讶中恢复过来,看着项羽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才三十出头,你要和我单挑比武?这话你也说得出口?我居然以为你是要与我议和的,原来你是真的疯了。” “等一等!”见刘邦好像要转身离去,项羽大喝一声:“兄长,你还没见过我给你准备的武器。” “只要兄长见过,就一定会觉得可以与我比武的。”项羽边说,边走到他的车旁,向着车内弯下腰去。 听到项羽这话,刘邦也有些好奇。接着,项羽好像抬起了一个十分沉重的东西,只见他胸腹用力,猛地举起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来。 项羽举起来的是一张沉甸甸的铁弩,这张弩已经拉满了弦,还装上了一根生铁的弩箭。项羽举起这张弩后,头也不抬地就转身将它指向刘邦的方向,连瞄准都不瞄准,立刻扳动机扣。那根弩箭顿时离弦而出,化作一道闪电直奔着刘邦而去。 “小心!”夏侯婴的反应慢了半拍,另一侧的樊哙也是同样,上次护送刘邦的时候,他们两个人本来都全神贯注地防备项羽或是其他楚军袭击。而最近一段时间来,项羽不断派来使者和谈,让这两个人渐渐地对项羽起了轻视之心,觉得对方已经是胆怯要认输了。 尤其是今天见到项羽后,对方一直在胡言乱语,夏侯婴惊讶之余,有几次甚至忍不住想笑;尤其是听到项羽说什么给刘邦选了武器时,夏侯婴更是心存好奇,在见到项羽拿起一张弩的时候,第一个念头是“原来是弩”,而没能立刻反应过来,差不多在项羽放箭的霎那,夏侯婴才意识到项羽举起这张弩给刘邦造成的威胁。 一旁的樊哙也和夏侯婴差不多,觉得项羽又好气又好笑。自从彭城一别后,项羽那神勇的战场英姿在樊哙心目里已经有些模糊了,樊哙完全没想到项羽这般轻易地抬弩便射,而且完全是凭借着感觉的盲射,不需要瞄准。 夏侯婴和樊哙同时伸盾去挡,但两个人都晚了一点,项羽的那根弩箭从两人盾牌中间的缝隙飞过,重重地击在了刘邦的胸膛上。 刘邦仰面就向后倒去,夏侯婴和樊哙同时伸手去扶,两人见到那根弩箭击穿了刘邦胸口厚厚的重甲,插在他的右胸上。 “杀……”刘邦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来。 “是。”夏侯婴和樊哙齐声应道,他们二人又急又气,一个喝令驭手立刻撤退,另一个站起来大声招呼后面的骑兵上前。 五十个骑兵都看见项羽用弩射击汉王,此时已经纷纷纵马上前,听到樊哙的号令后就一起拔刀向项羽冲去。而对面的楚国骑兵也已经奔了过来,他们显然早有准备,项羽取出弩的时候就已经跃跃欲试,现在纷纷扑了上来。 在对面的骑兵和身后的骑兵一起冲向自己的时候,项羽手里的弩已经垂向了地面。这次狙击刘邦是他筹划很久的致命一击。 项羽知道刘邦肯定会提防自己刺杀,更知道刘邦身边的谋士足智多谋,大概能猜到自己这最后的手段。 所以项羽一直故布疑阵,从威胁要煮刘邦的父亲开始,让刘邦及其谋士觉得自己方寸已乱,开始寻求一条退路而不是还想与刘邦决一胜负。上次项羽与刘邦在阵前相见,故意和刘邦发生激烈的口角,却没有任何袭击和武器冲突,才使得刘邦答应这一次见面。最后还用比武做借口,让对方不会因为自己站在地上,或是向车内取弩而起疑心。 项羽射出弩箭的时候,完全来不及瞄准,仅仅是靠着自己的直觉射出的,他清楚地看到自己射中了刘邦的胸膛。 “如果我有时间瞄准,定取他的性命。”项羽不无遗憾地想到,如果有哪怕一瞬的瞄准时间,他都有把握洞穿刘邦的咽喉;可项羽没有这一点时间,盲射只能射向把握较大的部位,项羽感到自己可能还是稍稍差了一分,没能正中刘邦的心窝。 现在项羽只能目送着刘邦的车离开,十个护卫能挡住汉军骑兵的冲击,却不能为他去取下刘邦的首级。 两军的骑兵在项羽面前怒吼着冲撞在了一起,遮蔽住了他的视线,项羽松开手,让沉重的弩滑落到了地面上。 “只要刘邦死了,”项羽重又登上了自己的战车,拔出了腰间的长剑,心中对着上苍静静地祈祷:“若是天不亡我,就让刘邦死了吧。” 此时刘邦已经被夏侯婴和樊哙扶着,背靠在车挡上瘫坐在战车里。 刘邦感到胸口如同压了一块万斤巨石,没有任何痛感,只是没有一点知觉。用尽最后的气力,刘邦抬起自己的右手,努力地指向插在自己右胸的弩箭:“拔了。” 夏侯婴和樊哙对视一眼,都露出犹豫之色,谁也不知道这根箭射得有多深,如果是致命伤的话,只要一拔出来,那刘邦可能留不下遗言就得登时断气。 “生死有命。”刘邦哆嗦着,结结巴巴地说道:“拔、拔了,我不能、不能让将士们看、看见。” 樊哙还有些犹豫,夏侯婴把牙一咬,大叫一声:“遵命!” 说完夏侯婴伸脚踏住刘邦的右肩,双手握住箭杆一用力,就把那弩箭生生地拔了出来。 弩箭拔出来的时候刘邦大叫一声,见汉王没有当场送命,樊哙和夏侯婴都擦去了额头上的大片汗珠。 这时刘邦的战车已经驶向了正走过来的汉军士兵,这些士兵刚才都在后面,远远地看到项羽举起强弩,然后向着刘邦射击的样子。 当时汉军中就爆发出了惊呼声,将士们心急火燎地上前掩护时,人人都担心刘邦已死。在经过己方战线前,刘邦捂着胸口想坐起来,但他却没能成功,同时鲜血正从他的手指缝里流出,把他的盔甲前襟都染红了。 没能站起来的刘邦就势向前一趴,伏在自己腿上,遮掩住自己的伤口,他努力伸着手臂,指向自己的鞋子,对从自己身边经过的士兵断断续续地说道:“贼,贼人射中,射中了孤的脚趾。” 刘邦一直努力地重复着这句话,直到载着他的战车从军阵中穿过后,刘邦才全身放松,倒在夏侯婴和樊哙的怀里。 刘邦被卫士们抬进帐篷放在床上后,再次对夏侯婴和樊哙交代:“告诉全军,我只是脚被射中了。” 第四十六节 军心 解开刘邦的甲胄后,汉军的医师急忙替他检查,不久后医师出来对等候在另外一个营帐里的近臣说道:“大王骨头断了好几根,但没伤到内脏。” 听到这话后,营帐里的人都是长出一口大气。 刘邦受了重伤,按说该静养,但却坚持把众人都叫进去。 “臣死罪。”樊哙和夏侯婴一起上前单膝跪倒在地,对榻上的刘邦说道。 “不要。”刘邦虚弱地抬起手,现在他的痛感已经恢复了,只感到浑身无一处不疼,尤其是右胸,每说一个字都会钻心的疼,但刘邦还是不能不交代:“你们两个,绝不能露出悔恨之、之意。” 见夏侯婴和樊哙这两个头脑简单的人听不明白,张良急忙替刘邦解释道:“如果你们两个被责罚,或是你们两个整天垂头丧气的,那看见你们的士兵都会知道大王伤得很重。” 现在汉军对楚军已经不是劣势,只要军心不发生动摇,汉军坚守营寨毫无问题。听到张良的话后,刘邦轻轻点了点头。 “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安抚军心,”见刘邦说话辛苦,张良就替刘邦说道:“大王伤重的消息绝对不能外传,对外一概要说大王就是脚被射伤了。” 张良一边说,一边看着刘邦,只见刘邦连续地点头,轻叹一声就合上了眼,显然张良把他想说的都说出来了。 “大王要休息了。”见状张良就招呼众人退出,营内所有的将领各司其职,调遣军队准备防御楚军的进攻。 而项羽也确实发起了进攻,发现汉军有条不紊地抵抗楚军的攻势,项羽只看了一会儿就摇头道:“退兵吧,刘邦还没死。” 回到营帐后,项羽独自坐在营寨里,习惯性地翻开了一本书,但却始终没能读进去。 项羽觉得已经把所有的手段都用尽了,好不容易才争取到了这么一个机会,在稍纵即逝的瞬间狙击刘邦,而他自问也把握住了机会——只是,如果还没能杀了刘邦,那项羽知道对方是再也不会给自己第二次行刺的机会的。 “难道真是天亡我也?”项羽终于感到有些惊慌了,摆在眼前的书卷,从始至终他一个字都没能看进去。 过了三天,张良、陈平、夏侯婴等人又被刘邦一起招了进去,今天刘邦喝了点粥,但脸色还是异常的难看。 “最近军中有什么谣言吗?”刘邦躺在塌上,看着身前的将军们:“有没有人说孤已经死了,是你们秘不发丧?” “没有。”夏侯婴立刻否认道。 刘邦脸色更难看了:“你还想骗我?” 夏侯婴只好承认:“是有,但谁敢听信谣言,臣都严惩不贷。” “蠢货!”刘邦忍不住骂道:“这不是逼着大家去信谣言吗?” 刘邦当即表示要起来巡视军营,让士兵们放下心来。 “今天外面挺冷啊。”夏侯婴还企图劝阻。 “要是死了那是命该如此,要是没死,却因为士兵以为孤死了,结果被项羽攻破了营寨,”刘邦挣扎着说道:“那孤才是死不瞑目。” 为了安定军心,刘邦连退入广武城坚守都不肯,他当即让人打造了一个类似十字架的东西,准备把自己绑在上面,然后乘车巡视全营,让汉军士兵都能亲眼看见自己还活着。 在准备这些东西的时候,刘邦对张良说道:“礼乐崩坏,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吗?” 两边大将的阵前对答,按春秋以来的规矩是不该有人暗箭伤人的。 “他不是项氏的嫡传吗?”夏侯婴也气恨恨地说道:“怎么比山贼还没有道义?” 把刘邦架在车上巡游军营的时候,樊哙亲自驾车,夏侯婴在边上扶着刘邦的胳膊支持着他。 “你知道么?”刘邦被包裹在非常厚的袍子里,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对夏侯婴说道:“这次我要是死了,就是蠢死的。” 夏侯婴侧头看了看刘邦,见对方一脸严肃,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我居然会对这个言而无信、出尔反尔的弑君逆贼麻痹大意,”刘邦咬牙启齿地说道:“会和这种没有信义的人阵前对答,这不是蠢死的是什么?” “是,”夏侯婴也深有同感:“他真不是项氏嫡传。” “不,”刘邦摇摇头,并不赞同夏侯婴的这段评论:“这才正是缨冠之家。” “什么?”夏侯婴有些不解地问道。 “他们早就没什么廉耻、信义了,越大的望族越是如此,”刘邦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但他们用这些来骗我们黔首,而我这个蠢货真的被他们给骗了,要是我被射死了,一定会成为天下望族的笑柄吧?他们不会觉得项羽卑鄙,只会称赞他足智多谋。” 刘邦亲自巡营之后,汉军军心大定,项羽又试探性地攻打了几次,见没有便宜可占就再次停了下来。 汉四年三月,曹参、灌婴等人,辅佐着韩信彻底平定了齐国,齐王田广被杀,而田横则逃去了河内彭越处。 这时武涉也来到了临淄,见到了汉相韩信。 对于这个项羽的使者,一开始韩信没有给什么好脸色,也迟迟没有接待他,但等到齐国平定后,韩信终于接见了武涉。 “上次和相国的误会,全是蒯彻的错,”武涉见到韩信后立刻说道:“这次楚王让臣来对相国说,楚王打算封相国为齐王。” 韩信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蒯彻错在哪里了?他怎么导致楚王和我误会的?贵使能不能为我仔细讲一讲。” 武涉叹了口气,直视着韩信的双眼,无奈地说道:“难道相国真的要仔细追究吗?楚王承认是蒯彻的错,就是楚王承认这次错在我国,要是相国一定要追究,那把蒯彻的头给相国够不够?” 韩信琢磨了一会儿,摇摇头:“那倒不必。” “既然相国见谅,”武涉问道:“那可愿意接受楚王之封?” “不愿意。”韩信摇头道,其实现在他也做不到,项羽毁约后,韩信不得不借助刘邦派来的援军才打垮了齐、楚联军。现在齐国境内有大量忠于汉王的军队,这些将领对韩信也有了戒心,韩信要是自立的话,很可能会被这些汉军围攻。 当初项羽答应借给韩信一支军队帮他控制齐国,但后来这支军队灰飞烟灭了,而且韩信也不敢再与项羽的军队合作了。 “那相国见臣是为了什么呢?”武涉问道。 “因为临淄这里有不少汉王的眼线,”韩信老老实实地答道:“我得让汉王知道我见过你了。” 武涉点点头,既然韩信只是为了让刘邦投鼠忌器,武涉明白自己也就没有其他的利用价值了:“那臣告退。” 不过扮演这个角色也有好处,那就是武涉知道韩信肯定不会翻脸,因为对方还希望能借助项羽的使者让刘邦有所顾忌。 “还有,”在武涉离开前,韩信若有所思地说道:“回去问问楚王,如果我接受他的封王,他能给我什么?” 回到广武前线的时候,武涉感到楚军军营里的气氛更压抑了。项羽苦等了快一个月,也没能等到刘邦的死讯。现在又快到春天了,一旦天气转暖,平定了齐国的汉军就可能挥师南下,开始攻击楚国的后方。 军营里的朋友告诉武涉说,前些日子项羽还喝醉了一次,这可是非常稀罕的事情。 见到项羽的时候,武涉看到对方眼睛里血丝密布,眉目间都是挥之不去的焦虑之色。 “韩信怎么说?” “汉相说不能接受大王的好意。”武涉答道。 一股深深的失望之色从项羽脸上露出来,武涉急忙说道:“可汉相还让臣问大王一声,若是汉相接受了大王的分封,他能有什么好处?” “什么好处?”项羽拍案叫道:“他一个胯夫,寡人都封他为齐王了,他还想怎么样?” 不过生气归生气,项羽一时也没有什么好办法,现在他退又不敢退,只好继续和刘邦对峙下去。 这时刘邦的伤依然没有养好,每日只能坐着处理一会儿公务。 齐国那边送来秘报,说汉相韩信又在和项羽的使者眉来眼去,在把武涉晾了一段时间后,终于还是与他会面,不知道密谋了些什么。 同时还有人向刘邦报告,被灌婴赶跑的田横投奔了梁相彭越。 “本来就是孤对不起田氏,”听说后一件事后,刘邦用嘶哑的声音说道:“如果田横直接来投孤的话,孤就算不还给他一个王位,至少也会封他一个侯,罢了,让他呆在彭越那里吧,就当孤不知道。” “呆在彭越那里是最好的,”张良对刘邦说道:“要是大还他一个王,那相国那边又该怎么办?” 刘邦的脸色非常不好看,之前他给韩信下过命令,让他在开春后就去攻打楚国,可据曹参、灌婴等人的报告,韩信对进攻楚国非常不积极,根本没有为军队预备出征的粮草、物资。 “武涉到齐国,据说是项羽要封相国为齐王,”张良不顾刘邦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继续说道:“相国突然接见武涉,想必就是暗示大王,他拒绝了一个王位。” 刘邦咳嗽了起来,他咳得很剧烈,一直咳得满脸通红。 等刘邦止住了咳嗽后,张良又出声道:“要是相国派使者来,大王打算怎么说?” “韩信派使者来干什么?”刘邦盯着张良,眼睛都瞪了出来。 “大王心里有数。”张良静静地答道。 刘邦发出了几声笑,声音十分干涩,最后的一声还有些阴冷之意:“相国拒绝了项羽的一个王位,这是向孤邀功呢,再加上灭齐,这么大的功劳孤怎么能不赏,一个齐王怎么样?张先生觉得够不够?” “当着相国的使者,大王可不能这么一脸怨恨。”张良答道。 “哈哈,哈哈,”刘邦企图放声大笑,但声音更加嘶哑了,笑了几声后就不得不打住了:“孤怎么会怨恨相国,真是笑话,可笑,太可笑了。” “如果孤是项羽,”片刻后刘邦说道:“现在孤就会割薛郡给韩信,让他起兵反汉,虽然孤派去了大批战将,但他们与韩信交战到底能不能取胜,孤是没有十全把握的。” 刘邦觉得,项羽既然舍不得割地给别人,所以韩信当然也不会在一无所得的情况下为项羽火中取栗:“相对项羽,还是韩信好对付些,只要他肯帮孤对付项羽,孤就不会和他计较。” 顿了一顿后,刘邦又补充道:“只要他不给曹参、灌婴作梗,提供给他们粮草,就是他不帮孤打项羽也没事,只要他不反就行。” 过了几天,韩信的报捷使者终于抵达广武。 身上有伤的刘邦就在自己的病榻前接见了使者,身边也只有张良、陈平作陪。 使者详细地描述韩信平定齐国的艰辛时,刘邦始终一言不发地听着,一直等到使者再也无话可说后,刘邦才缓缓问道:“相国什么时候能出兵楚国?军队、军粮都准备得如何了?” 根据曹参等人的汇报,现在韩信根本没有进行任何进攻楚国的预备。 听到这个问题后,使者立刻显得有些紧张,他急忙俯身道:“大王,相国觉得齐国刚刚平定,还没有做好攻击楚国的准备。现在齐国境内人心不稳,相国很怕只要他一离开,齐国就会生乱啊。” 使者一边说,一边小心地观察着刘邦的脸色,最后支支吾吾地说道:“相国觉得,或许大王给他一个假齐王的名义,会让齐国人心迅速安定下来。” 刘邦没有出声,扫了一眼身侧的张良和陈平,两人都脸色严肃地看着他。 “哈哈哈哈,”刘邦发出爽朗的笑声,对使者笑道:“男子汉大丈夫,要做就做真王,做什么假王?” 说完刘邦招呼了一声,就有个卫士举着盘子走出来,盘子里面是一颗金印,刘邦让卫士把这个盘子端到使者面前,指着里面的印说道:“孤早就为相国刻好了齐王之印,本来想等攻灭了项羽后再给他庆功的,既然相国觉得现在需要用这个名义来安定齐国的人心,那现在孤就给相国好了。” 使者带着刘邦赐下的金印,以及封韩信为齐王的正式文书离开,张良站起身,站在营帐门口目送使者的背影远去。 “走了?”过了很久,见一个士兵跑来报信,刘邦冷声问道。 张良点点头,确认韩信的使者已经离营。 “哈哈,哈哈。”刘邦猛地又爆发出笑声,这次他笑得比刚才猛烈得多,怎么都停不下来,他的大笑好像还牵动了伤口,只见刘邦一边笑,一边用左手捂着胸部,脸上的笑容里也带上了痛苦之色。 即便如此,刘邦的笑声依然止不住,他右手还在膝盖上拍打着:“封王,果然不出孤所料,果然不出孤所料。” 整个帐篷里,都回荡着刘邦这略带疯狂的笑声。 当项羽得知刘邦将韩信封为齐王的当天,又是大醉了一场。 英布和韩王信还在刘邦的庇护下积蓄力量,他们杀回颍川只是时间问题;彭越的力量也每一天都在增长,相比之前的韩信、张耳,还没有拿到封地的彭越可要积极得多,对东郡的威胁日甚一日。 第二天醒酒后,项羽把蒯彻再次找来,命令他准备出使齐国。 “大王要臣去说什么?”蒯彻问道。 “当然是要韩信起兵反汉。”项羽的酒好像还没完全醒,瓮声瓮气地说道。 “那大王打算给齐王什么好处呢?”蒯彻追问道。 “他难道不要自己的命吗?”项羽突然又暴怒起来:“十分天下,刘邦已经得七、八,就是韩信反汉,我和他加起来也就是十分之三。” 蒯彻罕见地摇摇头。项羽远见卓识,但一涉及到权力就变得不理智,拼命地往自己手里抢,却舍不得拿出来一丝一毫与豪杰分享;反观刘邦,却是深谙“将欲取之、必先予之”的策略,即使是在最危急的时候,也养着张耳、英布、彭越等一大群豪杰。 “大王,”蒯彻鼓起勇气说道:“即使韩信反汉,先不说他与曹参、灌婴等人的厮杀成败,就是他赢了,那齐、楚联盟也如大王所说,十分天下只有三、四。这么危险的事情,韩信见不到好处怎么肯干?” 蒯彻只差没有明说,项羽背信毁约的名声在外,要不是韩信确实心虚,是绝不可能与项羽合作的。但即使如此,韩信也会担心项羽过河拆桥,或是突然背盟偷袭,所以项羽必须要表示出对韩信的谢意,还有就是愿意与别人分享天下的诚意来。至少现在看起来,刘邦还是有与诸侯分享的样子的。 “他可以自己去取啊,”项羽瞪圆了眼睛:“刘邦的地盘那么大,齐国旁边不是还有赵国和燕国吗?那都是刘邦的盟友,凡是韩信能取得的土地,寡人都不会与他争。” 蒯彻心中叹息了一声,从项羽营帐里退了出来。为了提高成功率,项羽还让另外一个说客安其生与蒯彻同行。安其生以前是个方士,还见过秦始皇,是个著名的大骗子,把秦始皇忽悠得团团转,然后自己还全身而退了。 两人在去齐国的路上,安其生见蒯彻愁眉不展,就宽慰他道:“在非常之时,才能立非常之功,只要我们能说服韩信,那自然是大功一件啊。” “为将亡之国立功,岂不是自求速死?”蒯彻苦笑着摇摇头,对安其生说道:“为何大王现在要让我们出来立功,甚至还许诺说,我们若能成功就会给我们封侯?” 在离开前,项羽确实对两个人许下了封侯的诺言,这也是激励安其生的最大动力。 “因为大王也知道,楚国可能时日无多了,封侯不太值钱了,所以才舍得给我们这些外姓人封侯。”蒯彻不像安其生,蒯彻听到项羽的许诺后只感到一阵阵心惊肉跳:“楚国力强的时候,莫说封侯的功劳,就是一般的立功机会,什么时候能轮到我们这些外人,还不都被项氏自己包了?” 听蒯彻这么说,安其生心中的喜悦也被一扫而空,只剩下深深的忧虑。 两人到了临淄,齐王韩信让他们等了十天才接见。 蒯彻和安其生轮番劝说的时候,韩信一直显得心不在焉,后来干脆在玩刘邦给他的王印。见蒯彻一直喋喋不休,韩信终于忍不住叫起来:“归根结底,楚王要寡人反汉,到底肯给寡人什么好处?” 见蒯彻和安其生都默不作声,韩信大声质问道:“就是说,楚王只是想让寡人反汉,与汉王拼杀,但什么都不会给寡人吗?” “是的。”蒯彻艰难地承认道。 “两位请回吧。”韩信一摆手,就要逐客。 “大王,”蒯彻苦苦哀求道:“大王在修武顿兵不战,在历下击败了华无伤,汉王嘴上不说,肯定是耿耿于怀。现在楚王尚在,汉王才隐忍不发作,要是楚王不在了,大王自问能是汉王的对手吗?” “现在寡人要是叛汉,那就是替楚王挡箭了。”韩信冷酷地摇摇头:“就算蒯先生说得对,现在汉王是隐忍,那他还能忍寡人,要是寡人公开叛汉,那汉王还能忍吗?” “不,”韩信一通摇头,也对蒯彻把话挑明:“与汉王交战是很危险的,楚王昔日那么大的声势,现在眼看就要身死族灭了;就算寡人和楚王联手,齐、楚两国的声势也比不了两年前的楚王,那时候身死族灭的就要加上寡人了。而且楚王多半会趁机出卖寡人,说不定寡人这边才起兵,楚王那边就与汉王议和了。” “楚王怎么会如此?”蒯彻极力辩解道。 “楚王怎么就不会如此?”韩信反问道:“楚王可有什么守信之事?先生能不能为寡人试举一例?” 蒯彻和安其生哑口无言。 “大王所畏惧的,只是汉王的报复能力,”安其生对韩信说道:“但只要楚王在一日,汉王就报复不到大王的头上,这是很简单的道理啊。” “汉王对寡人,解衣推食,言听计从,”韩信瞥了安其生一眼,掷地有声地说道:“汉不负信,信不负汉。” 说完之后,韩信就不由分说地让卫士把蒯彻和安其生轰出了齐王府。 “现在怎么办?”蒯彻伤心地跺脚,只要韩信率军南下,楚国亡国就近在眼前。 “嘘。”安其生把蒯彻拉到一边,低声说道:“齐王的话里有话,你没听出来吗?” 第四十七节 求和 蒯彻琢磨了一下,还真得承认安其生说得有道理。 “齐王说的是‘汉不负信,信不负汉’,可不是齐王要攻打楚国。”蒯彻轻声复述了一遍,以前蒯彻对项梁说过,他出使之所以无往不利,乃是因为他从来不去说服那些他认为完全没有说服可能的人。这次出使齐国前,蒯彻对说服韩信就没有任何指望,比安其生要悲观得多,因此对韩信的话也没有多想。 “不错,”安其生拍手道:“至于不攻打楚国算不算负汉呢?对于君子来说当然算,不过齐王也是个反复无常的人,多半他觉得只有公开反汉才算是负汉吧。” 蒯彻点点头,没有继续说什么。 安其生见蒯彻依然是闷闷不乐,就问他可是担心韩信说一套、做一套吗? “回去再说。”蒯彻不肯再多说一句,当天就和安其生离开了临淄,向着三川返回。 等两人上路,周围再也没有其他诸侯的眼线后,蒯彻私下对安其生说道:“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依然不高兴,是吗?因为你还没看清天下大势。” 安其生也不着恼,他确实战略眼光不如蒯彻,作为一个方士,他最擅长的是察言观色、揣摩人心,在这方面就是蒯彻这样的大辩士都比不上他。想当年,安其生可是身入不测之秦廷,把不可一世的始皇帝忽悠得迷迷糊糊,捞到了不少黄金。 “两年前,楚国对汉国是泰山压顶之势,一年前,依然是楚强汉弱;但现在,则是汉强楚弱,估计再有半年,楚国就会危如累卵,即使诸侯都不助汉,汉也能独力灭楚了。”蒯彻对安其生讲解道。项羽大军长期暴露在外,后方百姓已经是苦不堪言。一度蒯彻也和其他楚臣相似,误以为虽然楚国艰苦,但汉国可能会更艰苦。 但楚国在三川无论使出多大的力量,都无法迅速击溃看似弱小的刘邦的抵抗,现在蒯彻已经渐渐回过味道来,那就是刘邦一直在有意地保存实力,看着楚国因为漫长的补给线而严重失血。楚国衰弱的速度,远远超过了刘邦的汉中,导致现在强弱已经发生了巨大的逆转。 听蒯彻简单解释一番后,安其生不以为然地说道“既然如此,那楚王退兵不就是了?” “绝不可能退兵。”蒯彻摇摇头,他很清楚项羽已经是骑虎难下:“项羽不是名正言顺的楚王,自从他弑君之后就没有了退路,必须要让天下人都畏惧他才能保全自己。现在天下的诸侯已经不太怕他了,如果他不能保住楚国的土地,不能维持进攻的局面,那楚国人也都不再害怕他了。自古以来,弑君逆贼一旦被看破是外强中干,必定落得身败名裂。” 在蒯彻看来,项羽何尝不想退兵,以项羽的聪明,现在肯定能看明白维持三川战场对他有害无益。只是项羽还能恐吓诸侯、能威胁国内的异党,说自己依然在压着刘邦打,要是谁胆敢反抗,项羽收拾完刘邦就能把反对他的人都杀了。现在还有些人看不懂局面,以为项羽还能翻盘,甚至还能打败刘邦攻入关中;但如果大家都明白过来,那统治基础完全建立在武力上的项羽,怕是转眼就要土崩瓦解。 “现在的局面,即使齐王两不相助、坐山观虎斗,楚王也不一定就能渡过难关。齐王必须要相助,必须要帮楚王分担汉王的兵力,否则楚王失败不过是迟早的事情。”蒯彻对安其生叹息道:“之前我一直奇怪,楚王为何不肯割让土地来收买韩信?现在我觉得可能是我眼光不足。楚王当然不能割让土地,要是让天下人看到楚王已经被逼到这般田地,必须割让土地来收买助力对抗汉王,大概就没有人还会怕他了。” “不,不,你可能想多了。”安其生不赞同蒯彻的说法:“我倒不觉得楚王这么看轻自己。你虽然觉得楚国不是汉国的对手,但楚王多半不会这么想,他还认为只要没有其他人帮助汉王,自己还能与汉王打个平分秋色。” “怎么可能?”蒯彻一通摇头:“楚王才智卓绝。” “那也没用。比如说始皇帝,始皇帝还不聪明么?可在我眼里,他就和蠢货没有什么区别。”安其生笑道:“始皇帝极其怕死,根本不敢去想一想如何面对死亡,所以他竭力寻求长生不老之道;我觉得楚王现在也差不多,他不敢想象失败后会怎么样,他只能不断地对自己说,都是臣子无能误事,只要齐王、赵王不给他添乱,他一定能战胜汉王,杀入关中。” 蒯彻思考了一会儿,对安其生说道:“现在的局面也是暂时的,快则半年,慢则一年,楚国必定瓦解,就和当初的秦国一样,没救了。” “暂时对我们就够了,”安其生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始皇帝也是暂时相信我,这足够我全身而退了。” 两人商议了一番,确定了见到项羽后该如何回复。 议论完毕后,蒯彻和安其生又谈起了韩信。 “优柔寡断,也是必死之人。”蒯彻断言道:“大概他还盼着项羽反败为胜,楚汉都没有功夫去管他的齐国。现在就是齐、楚联手,对汉也不是稳操胜券,连这个都看不出来,也是够没眼光的了。现在要不就拼死攻楚,求一立功赎罪;要不就联楚反汉,说不定能斗个旗鼓相当。” “你想得太多了,”安其生说道:“韩信又怎么信得过项羽呢?他有句话说得不错,他起兵反汉未必能赢,万一赢了打出了声势,项羽以联手攻齐为条件,与刘邦和解了怎么办?项羽、韩信现在联手虽然是最佳对策,但他们两个人却是无论如何都联合不起来。” “那天下就是汉的了。”蒯彻长叹一声。 等回到三川后,蒯彻和安其生异口同声地对项羽说,韩信畏惧项羽的神威,不愿意与项羽为敌,但他也不想与刘邦撕破脸。 “韩信不会攻打薛、东海吗?”项羽盯着蒯彻和安其生,厉声问道。 “绝对不会,”蒯彻指天发誓:“就是在齐国境内的曹参、灌婴他们,齐王也会在粮草和辎重上暗中牵制,让他们根本无法对我国出兵。” 接着蒯彻果然看到项羽长出了一口气,表情也一下子放松下来:“虽然不如我想的好,但只要韩信不给寡人捣乱,那寡人还怕一个刘邦吗?” 说完之后,项羽就对蒯彻和安其生说道:“两位先生此番居功至伟,寡人当实践前言,封两位先生为侯。” “大王不可,”安其生赶紧出声阻止道。一路上蒯彻和他分析得很明白,楚国已经是朝不保夕,项羽的封赏根本没多大价值,反倒会给自己惹祸上身:“臣本是方外之人,毕生追寻的就是仙踪,封侯并非臣之本愿。” “那先生要何赏赐?”项羽问道。 “如果大王能赐臣一些黄金,让臣能够继续寻仙之路,臣就感激不尽了。” 既然安其生不要侯位,项羽也就不给了,在他看来当然是世袭的侯要比一些黄金值钱得多。 轮到蒯彻的时候,他和安其生一样坚辞不受。他是担心家人所以才为项羽做说客,与其说渴望事成的赏赐,还不如说更担心失败后的惩罚。 而蒯彻的理由则是项羽的将军们都还没有得到类似的赏赐,那他作为一个辩士,受此重奖恐怕对军心不利。 本来项羽也不是多么想给两人封侯,见蒯彻推辞他就顺势收回了,问蒯彻想要什么赏赐。蒯彻说,跟随大军出征多年,他希望能回家去探亲,此外也希望能给家里带点钱回去。于是项羽就赏给蒯彻一些金子,同时准了他几个月的假,让他回家去看一次家人。 离开三川的楚军军营后,安其生迅速消失不见,而蒯彻一到家也急忙带着全家逃亡,转眼就不知去向。 得知此事后项羽顿时大怒,以为安其生和蒯彻欺骗了自己,不过项羽担心的事一直没有发生,拖过了汉四年的整个夏天,韩信也没有出兵攻打楚国。 “秋收了,齐国的粮食应该足用了吧?”刘邦在接见齐国的使者时问道。现在他的身体好了不少,已经能够在大帐里接见齐国的使者。 这几个月来,韩信一直用粮草不足的理由来推脱刘邦的催促,因此今天刘邦一见到使者就提出这个问题。 使者听到后顿时面露难色。 “有什么为难的?”刘邦宽宏大量地说道:“说来让孤听听。” “殿下,”使者轻声说道:“齐国屡遭战乱,百姓离散,现在齐王正在生聚教训,恐怕一时还不能出兵。” “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刘邦点点头:“那齐王可是要用二十年?” “当然用不了。”使者急忙答道,虽然韩信一直推脱,但肯定不会说什么二十年,那样的话刘邦就是脾气再好也要翻脸了。 “十年?”刘邦步步紧逼。 “应该也用不了。” “五年,三年,还是明年?”刘邦仍没有放过使者的意思。 “殿下,”使者自知理亏,被吓得伏倒在地:“这个,齐王也说不好啊。” “起来,孤知道你只是一个传话的,”等使者坐起来后,刘邦又问道:“让齐王抽空来一趟三川,孤和他面对面地谈谈伐楚的大业。” 使者立刻又伏下去了:“殿下,齐王现在真的是离不开临淄啊。” “离不开就算了,”刘邦一摆手:“你为什么说不了两句就往地上趴?难道是心虚吗?” “臣没有心虚。”使者马上又挺着腰坐好。 刘邦沉吟了一下:“那齐王能不能拨出些粮草,让曹参和灌婴南进伐楚?” 听到这个问题后,使者本能地又要伏身请罪,但刚刚被刘邦说他心虚,使者想做出请罪的姿态却又不敢,只好直挺挺地答道:“齐王已经竭尽全力给左丞相和列位将军筹集粮草了,而且齐王还要为自己的军队准备一些,好与诸位将军一起去伐楚。” 这和刘邦所知的不太一样,曹参等人都说,韩信对他们的征兵、征粮工作都是设法阻挠的,显然是盼着他们不要去进攻楚国。只是曹参等诸将和当初的张耳不一样:在修武的时候,张耳、韩信一拍即合,对刘邦的命令置若罔闻;而曹参等人虽然受到齐国官吏的拖延、抵制,但仍尽力在控制区内收集粮草、补充士兵,随时准备响应刘邦的命令发起进攻。 “既然如此,就再抓紧一些。”刘邦对使者说道,他现在还不打算让齐地的汉军出动,而是留着他们继续牵制韩信。 听刘邦这么说,使者如蒙大赦,立刻答应了一声,然后告退,返回齐国去禀告韩信。 “真是不识时务,”使者离去后,刘邦冷笑一声:“不过这样也好,孤继续养精蓄锐,曹参他们也在齐国厉兵秣马,而项羽则在这里接着消耗他的兵力。” 把汉军留在齐国境内,对刘邦来说是一石二鸟的事,半数汉军现在都在吃齐国的物资,不但减轻了关中和三川的负担,也削弱了韩信的恢复速度。而且有这么多汉军在齐国境内,韩信不容易将封国打造成铁桶江山,更能防止韩信突然倒向项羽一方。 “灭楚只是时间长短罢了,项羽已经把楚国带到了秦国的老路上,现在大王要担心的,就是不要重蹈彭城之败的覆辙。”陈平对刘邦说道。 与刘邦对垒的楚军,露出了越来越明显的疲态,补充的士兵越来越少,溜过来向刘邦投降的则是越来越多。从这些投诚者的口中可知,楚国后方正在遭受一场大规模的饥荒,黔首已经开始从忍受发展到逃亡入山,而望族抗粮的规模正变得越来越大。 与之相比,关中和三川虽然比秦亡国时更穷了,但并没有听到什么反抗的事情。在萧何卓越的治理下,关中距离饥荒还很遥远,甚至比秦灭亡时还遥远,毕竟现在没有秦王在咸阳宫里穷奢极欲,最贫穷的黔首之家能够得到起码的口粮,保证他们不去逃荒而是继续留在土地上生产。 “所言极是。”刘邦赞同地点点头,现在他反思彭城之败的教训,就是自己当时把太多的希望放在诸侯军身上了。虽然联军的总体实力比楚军强大,但诸侯都有自己的算盘,做不到齐心协力地与楚军作战。 “这次孤一定要等到能够独力灭楚的时候,再举兵讨伐楚国。”刘邦对张良、陈平说道,指望诸侯雪中送炭是不可能的,而且会很危险;但如果诸侯们看到汉自己就能把楚灭了,那他们肯定会来锦上添花的。 “大王有如此见解,此番灭楚必也。”张良大声称赞道。 …… “大王,这仗真不能再打下去了,”汉四年八月,项伯再次对项羽进谏道:“必须要与刘邦议和。” 这次秋收之后,为了供应前线所需,楚国再次大举征粮。为了弥补这一年民夫的损失,楚国计划再征十五万民夫。 风声一传出去,就引起了大规模的逃亡,据负责砀郡的项冠报告,本来有五万户的砀郡,现在已经连三万户都不剩了,而且每户的人口也都不能与三年前相比。诺大一个砀郡,现在可用的人力只剩不到二十万,大部分还都是妇孺老弱,明年不要说征粮,能不闹大饥荒都是幸事。 陈婴已经离开彭城,赶赴故乡东海郡安抚望族、黔首,今年楚国屡屡追加对东海郡的征收,已经有几个县公开反抗。幸好韩信一直没有派军队南下,否则现在东海郡可能已经不是楚国所有。陈婴赶到东海后,也写信给彭城,称必须要暂缓对东海郡的征收,这样他才能说服家乡父老继续支持项羽的统治,如若不然,即使他陈婴是本地人也没用,一样要被愤怒的乡亲撕成碎片。 另外一个重臣吕青,也和陈婴一样急急忙忙地赶去了江东,江东三郡尤其是会稽,本来是项羽起兵的根本,但现在也是怨声载道、人声鼎沸。 “都是无知、浅薄之徒,”项羽听到报告后,愤愤然地叫道:“寡人睡不解甲,难道不是为了楚国吗?等寡人征服天下后,大家不就都能过上好日子了吗?” “都是愚民、愚妇。”项伯顺着项羽说道:“但既然他们不能体谅大王的苦心,那大王还何必为他们征战?” “可刘邦要入侵楚国啊,”项羽叫道:“寡人堂堂楚国热血男儿,岂能看到敌人蹂躏国家而不与之奋战呢?” 项伯又把嘴闭上了。 发了一会儿脾气后,项羽叫过一个使者:“去见刘邦,说寡人要与他和谈。” 听到使者的转述后,刘邦凝视了他半天:“项羽又要与孤和谈?他当孤是傻子吗?再去给他当箭靶射?” 轰走了项羽的使者后,刘邦再次与两位谋士商议对策。 “大王到底想不想灭了项羽?”陈平直言不讳地说道:“为什么要与他和谈?难道大王不知道,人心定则难移。现在项羽是一个弑君逆贼,但过上十年、二十年,他就是名正言顺的楚国国君了。大王现在年龄几何?真有信心和项羽比命长吗?” 一定要彻底消灭项羽,乃是刘邦和他幕僚集团的共识,自从被项羽刺杀后,刘邦确定项羽的任何承诺都一文不值;刘邦还活着的时候,项羽或许接受教训,不再挑起新的战争,但等到刘邦不在了,项羽肯定会再次发起战争。张良和陈平都对刘邦说过,他们坚决不同意对项羽手软,因为他们都觉得刘邦会死在项羽的前面,到时候他们都得成为项羽的俘虏,被扔进大鼎里去煮。 “孤当然要灭了他,孤也要为孤的儿女考虑,孤更没有信心和项羽比命长,他可比孤年轻二十四岁呢。”刘邦答道,他说他计划先与项羽议和,然后再毁约,重新进攻项羽。 “这对大王有何益处呢?”张良皱眉道,现在刘邦相对项羽有一个很重要的优势,那就是刘邦从来没有公开毁约。如果刘邦对项羽说了不算,那渴望封赏的诸侯和将士们自然会想到刘邦将来也能对他们食言。 “孤的父亲在他手里,”刘邦答道:“还有孤的发妻。” 张良顿时说不出话来,而陈平似乎还想再劝。 而刘邦伸手制止了他:“孤仔细想过,不食言的好名声比起老父、发妻的性命,如果必须在两者之间选择,孤选择老父和发妻。” 听到刘邦这么说,陈平和张良就不再争辩。 “既然如此,那就如大王所愿吧。”陈平说道,可他还有一个意见,那就是如果与项羽和谈的话,一定要让项羽割地求和。 “项羽以力劫持天下,劫持楚国,如果大王逼他割土求和,让楚国和天下人都看清楚他不是一个战无不胜的英雄,而是一个也会低头认输的凡夫俗子,那人们对他的恐惧就荡然无存了。” 刘邦沉思了一下,点点头:“说的对,这次项羽不割地求和,就别想过关。” 项羽不断派来使者,一再要求与刘邦和谈。 “孤是不会与项羽会盟的,”刘邦从八月拖到了九月,终于松了口,对使者说道:“项羽太没有信义了,孤怕他在会盟的时候刺杀孤。” “决计不会。”使者保证道,见刘邦完全不信,他也就退让道:“只要殿下公示天下,那不会盟就不会盟吧。” “孤上次对项羽说了,条件是他要割让粱地给彭越。”刘邦对使者说道:“梁地一定得交出来,没得商量。这事你说了不算,回去禀告项羽吧。” 使者走后,刘邦默算了一下,曹参等人从齐国送来消息,说他们已经做好准备,随时都能从齐地出发。不过刘邦现在不着急,决定多等一等,先把刘太公和吕雉从项羽的手里要回来再说。 第四十八节 降汉 刘邦提出的条件引起了项羽的激烈反对,说什么都不肯割土求和。可刘邦的态度很坚决,必须要项羽割让,而且指明了这块土地是要给彭越的。一直拖到汉五年的新年,双方还是没有任何进展。 这个新年楚军营地显得闷闷不乐,双方议和的事情已经传开了,士兵们都知道项羽失去了夺取全面胜利的信心。虽然之前士兵们已经看不到什么胜利的希望,但大家还是幻想项羽能创造奇迹,一夜之间突然击溃了刘邦,领着大家杀入洛阳,甚至是关中,完成他对士兵们的承诺。 不过虽然发财的希望破灭了,在三川长久的苦战也没有结果,但有些楚军士兵还是暗暗松了口气,觉得虽然没能发财,但至少能活着看到战争结束。现在整个楚军营地里都在讨论刘邦的名声,每个人都提起刘邦以往的信用,盼望议和能意味着长久的和平。 这个时候,项羽也更加坚持不住了,彭城一再表示已经无力给前线继续输送粮草了。 “再去和刘邦说,割让粱地是不可能的,但寡人可以和他交换,寡人用九江换梁地,问问他同意不同意,”项羽让使者再去汉营传信:“你告诉刘邦,无论如何寡人都不会割让土地,用九江交换梁地,寡人已经是很吃亏了。” 使者走后,项伯忧心忡忡地问道:“大王,如果议和成功,刘邦能遵守吗?” “叔父,不是你一直在劝寡人议和吗?”项羽反问道,过了片刻后,项羽像是回答项伯,也像是在安慰自己:“刘邦还算个忠厚的人,他要是答应了,会遵守诺言的。” “既然是一个忠厚的人,那我们是怎么把他逼成我们的生死仇敌的?”项伯在心里呐喊道,可没有敢说出来。 项伯感到很悲伤,刘邦本来是项羽最重要的忠实盟友、结义兄长,可是在鸿门宴上项羽得罪了刘邦,两人从此结下仇怨。现在回头一看,项羽得到的只不过是一个岌岌可危的王位,能不能保住全要看刘邦的态度。项伯不禁想到,如果当初项羽不去偷袭刘邦,不去抢掠关中和收买诸侯,或者是说没有篡位,那么以怀王的性格来看,现在多半还是项羽在执掌朝政,诸侯国即使纷纷恢复起来,外面有刘邦做可靠的诸侯盟友,楚国也不会疲惫到这个地步。 又过了一会儿,项羽再次开口道:“看来刘邦还是有和谈诚意的,所以他才会坚持这个条款,粱地确实对他很重要,彭越拿到了粱地后,刘邦的三川就不会再受到寡人的威胁了。” 和以往一样,项伯没有反驳项羽的判断,但他暗暗觉得就算是再老实的人,被项羽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反悔,怕也是不会相信他的盟约了。但可笑的是,项伯知道现在刘邦的声誉,反倒成了项羽的救命稻草,如果项羽不坚持这个判断,那他就得直面最险恶的结局。 “难道族长真是要徒劳一场,而我整个项族也要跟着覆灭了吗?”离开项羽营帐的时候,这个可怕的念头在项伯脑海里挥之不去。 使者回来报告项羽,刘邦不肯交换两块土地,一意要项羽割让梁地,而且还强调在议和后,项羽不能阻止英布返回九江。 “好,寡人记住了!”狂怒的项羽大叫道:“寡人就把粱地让给彭越,但刘邦你一定会为此后悔的。” 实在坚持不下去了,项羽于汉五年十月答应了刘邦的条件,将东郡和砀郡的北部割让给梁相彭越。其实割让土地中的大部分已经在彭越的控制之下,比如外黄、定陶、昌邑等地,所以需要的交割工作也不多。为了尽可能地保住面子,项羽不谈割让两个字,只是默认彭越对梁地的占领,答应不会与彭越再起刀兵。 与此同时,项羽同意向刘邦系的诸侯韩王信、九江王英布交出被占领的封地,颍川会在议和后立刻交出,九江也会在英布回国后交还。 拿到刘邦签署的文书后,项羽长出了一口气,对项伯如释重负地笑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我们还要和刘邦打吗?”项伯吓了一跳,天下四十八郡,刘邦就给项羽留了七郡,双方力量的悬殊之大,已经到了根本不能相提并论的地步了。 “嗯。”项羽的脸阴沉下来,最后摇了摇头:“就让刘邦得意一辈子吧,但他的儿子,哼,寡人一定会把他全家的脑袋都揪下来,用来给刘邦上坟。” 项羽答应交还给刘邦的,还有刘邦的父亲和妻子。完成了协议后,项羽立刻带兵东返,国家眼看就要彻底支撑不下去了。 刘太公的精神居然显得不错,一见到刘邦就高声叫道:“我知道,你肯定会把我们救回来的。” 看到吕雉后,刘邦真是不知道说什么话好,作为他的发妻,吕雉没享过什么福,但苦难真是一波接着一波。 而吕雉一见到刘邦就问起她的儿女,刘邦老老实实地告诉妻子:“他们都在长安。” “谁在照顾他们?”吕雉追问道。 “自然是戚姬。”刘邦告诉吕雉,现在戚姬负责抚养刘邦的子女。 吕雉的脸色阴沉了一些:“也是戚姬在主持后宫吗?” “你不在,自然是她主持。”刘邦点点头。 晚上吕雉要休息的时候,在前线负责刘邦起居的薄姬亲自端着水来,跪在吕雉面前说道:“臣妾给王后洗脚。” 这本来是妾对嫡妻的正常礼节,吕雉想了一下,就没有推,把脚放进木盆里让薄姬给洗,同时轻声说了一句:“这本来是该戚姬做的。” 第二天,刘邦又去见刚刚休息了一晚的太公和吕雉:“父亲,你们这就回长安去吧。” “你不跟着我们去长安吗?”刘太公问道:“是不是要追击项羽?” 刘邦点了点头。 “好,”刘太公重重地一拍刘邦的肩膀:“若是别人我也就不劝你了,可是这个项羽言而无信,你可不能给族人遗祸啊。” “祝大王旗开得胜。”吕雉站在一旁坚定地说道,她本人可是见识过项羽的厉害,同样希望刘邦能替儿子剪除这个危险。 “四年前,项羽控制着大半个天下,我只有三郡;现在,天下四十八郡中我有三十郡,他算上九江也只有八郡。”刘邦把部分诸侯的领地给刨除了出去,他对父亲和妻子笑道:“用不了几天,我就回长安和你们团聚。” 与刘邦分手前,吕雉突然问道:“等到了长安……我还没有见过长安,是我主持后宫吧?” 刘邦有些惊讶地看着吕雉,不过刘邦还没来得及回答,刘太公就抢先说道:“你胡说什么呢?当然是嫡妻持家。” 闻言刘邦也点点头:“父亲说的不错,以前你不在这里,事情都是戚姬在管,既然你回来了,那当然是你主持。” …… 和父亲、妻子分手后,刘邦与彭越在定陶会师,随行的有卢绾、樊哙、夏侯婴等人。此时刘邦已经让周昌继承了他哥哥周苛的职务,成为了御史大夫。 “臣现在有御史大夫的能力了?”周昌问道,他还记得刘邦以前说过的话。 刘邦微微笑了一下:“按说你还差一点点。不过很快就是对项羽的最后一战了,你的地位不高一些,封侯的时候食邑就会拿得少。” 这时韩王信也回到了颍川,英布正穿越吴芮的领地准备返回九江。 听到刘邦打算立刻对项羽宣战后,刚刚接受领地的彭越显得有些不情愿:“我们刚刚拿到魏国,就要立刻去打项羽了吗?是不是稍微整顿一下为好?” “你是担心会拖垮你的封地吗?”刘邦没想到彭越才得到梁国,立刻就丧失了进取的锐气:“放心吧,我们联手,这个冬天就能打垮项羽。” 见刘邦态度坚决,彭越勉强说道:“既然大王有了决断,那臣遵命就是。” “等消灭了项羽,孤就正式封你为梁王。”和彭越计较已定,刘邦就率军向固陵出发,同时派人向楚国颁发檄文,告知天下,他再次举起了讨伐项羽的大旗。 这个消息传到陈郡的时候,项羽才刚刚抵达此地三天。陈是楚国的故都,楚军将士里有不少陈郡人,所以项羽就下令稍作停留。 听到刘邦这么迅速地毁约后,项羽几乎要气疯了,他在陈郡的旧王宫里怒道:“刘邦啊刘邦,寡人居然看错了你,你怎么能毁约呢?你太让寡人失望了。” 回师的时候,项羽命令钟离眛带着后卫部队监视汉军和彭越的动静,现在刘邦就是朝着固陵的钟离眛去了。项羽让使者星夜出发,命令钟离眛务必要坚守,然后就下令紧急动员,陈郡里的每一个战士都要跟着他出发去攻打刘邦。 先是刘邦撕毁合约的消息,然后是项羽的紧急动员令,让刚刚跟着项羽一起返回国内的楚国将领们都失魂落魄。尤其是动员令传达下来后,陈郡内顿时就是哭声一片。三天前,好不容易回到陈郡的幸存者刚刚和他们两年没见的妻儿相拥而泣,没想到现在就又要奔赴战场。 项伯和项襄骑着马,并肩行进在陈郡的道路上,他们看到四周很多士兵和妻子抱头痛哭,不忍离别。那些家乡不在陈郡的士兵也都面目戚然,露出兔死狐悲之感。刚到达陈郡的时候,他们看到陈郡的同袍和家人团聚,这些士兵觉得自己也马上能见到家人了,现在那些期望统统化作泡影。 “刘邦与我们议和,其实只是为了他的父亲,”项伯忧心忡忡地对项襄说道:“现在我们手里没有人质了,不能让他稍微缓上一缓了。” “早知道就不还给他了,”项襄叹道,不过他也知道这不可能,能够勉强达成和议已经让项氏诸将觉得侥幸,谁也不敢提议拒绝归还刘邦的家小:“幸好我对刘太公一直还不错。” 当年刘邦和项羽结拜的时候,项襄也跟着家人喊过刘太公一声伯父。彭城之战后刚把刘太公抓来的时候,项氏没有人正眼看他,但随着军事形势越来越不妙,大家对刘太公也越来越客气。成皋、荥阳双双被刘邦收回后,项襄还去问候过刘太公和吕雉,项羽扬言要烹了太公的时候,项襄也劝解过几句。 项伯扫了项襄一眼,就连项氏的核心成员都丧失了信心,下面的士兵可想而知。 项羽几乎动员了陈郡所有可用的人力,连随军的民夫都被发给武器,编入了战斗部队中。 “又要征发更多的民夫了,”项伯说道:“这么大的一支部队,需要用多少人力来运粮啊?” 之前,彭城的项它在给项羽的信中说过,全靠着陈婴、吕臣等人在各郡奔走,暂且还没有大的乱事,要是再征兵、征粮,不用说各个郡县,怕是连陈婴、吕臣他们都要反了。 “根本就不该去打荥阳。”事到如今,项伯对族长的信任发生了动摇,项羽带着好几万士兵长期在前线,每年仅仅死于运粮的民夫就数以万计。 “还是要议和啊,一定要议和。”项襄说道。 项伯苦笑了一声:“现在哪里还是我们说了算?” 督促士兵归队,再把陈郡可用的人力一扫而空后,项伯和项襄返回大营对项羽复命。 “你立刻去江东,”项羽对项襄说道:“吕臣办事不力,征发的民夫实在是太少了。” 项伯本想说话,但想到眼下的形势,还是把谏言又吞了回去。 “遵命。”项襄领命而去,项伯再次送他到营门口。 “多和吕臣商量,不要把江东逼反了啊。”临分手的时候,项伯第一次说出了和项羽相反的命令。 “叔父放心,侄儿知道轻重的,”项襄苦笑一声:“彭城到陈郡的路途短,只有到荥阳的一小半,需要的民夫也少,只要去荥阳的三成就够了吧。” 看着项襄冒着风雪,带着护卫急匆匆地上路了,项伯仰天长叹道:“早知道如此,还不如在这里与刘邦作战呢,至少能多撑个五、六年啊。” 十月下旬,回师的项羽再次在野战中小胜,楚军的主力加上钟离眛的偏师,几乎有近四万人。而刘邦那边,就连距离最近的彭越都没来,参战的只有两万左右的汉军。刘邦显然没想到项羽居然还能带出这么一支大军,见楚军势众,立刻退回阳夏附近的营地坚守。 “刘邦这个懦夫,不讲信义的无赖!”项羽指着汉军的营地怒喝不止,所有的将领都默默无声。这一场胜利对转变局势影响不大,楚国只有七郡了,而汉直辖的封地就有十五郡,还有十五郡是由刘邦一系的诸侯掌握。至于那些不太可靠的诸侯,也不可能倒向项羽。 以前楚国国力是刘邦数倍,那时候都不能取胜,现在国力不到对方的三成,能支撑多久呢? …… 此时在齐国的莒县,灌婴杀牛祭旗,准备带兵进攻楚国。 “麾下。”一个使者飞马赶来,将韩信的命令送到灌婴的手里。 “齐王是让臣暂缓出兵吗?”灌婴还没看韩信的命令,直接问道。 “不是。”使者急忙摇头:“齐王的意思是,一起去定陶与汉王会师。” 看到诸侯都没来参战,刘邦立刻封梁相彭越为梁王,还许诺给齐王信、韩王信更多的封地。虽然心里犹豫,但韩信还是舍不得封地,打算带着齐军和齐国境内的汉军去梁都定陶,先与彭越会合,然后再去刘邦那里。 “原来如此,”灌婴打开韩信的书信看了一眼,然后还给了使者:“既然齐王的意思也是攻楚,那臣就去攻打东海郡了。” “可是齐王……”使者还想争论。 “齐王现在不是汉相了,”灌婴打断了对方的话:“就这样对齐王说吧。” 离开齐地进入楚国的东海郡后,陈婴举全郡投降汉军,见南方已经没有敌军,灌婴就转头向西,攻入了薛郡。 和东海郡一样,薛郡的各县也纷纷向灌婴投降,灌婴一路南下,很快连泗水郡的沛县、留县也都向汉军投降。这让蓄势待发的灌婴颇有一拳打空的感觉,因为彭城的大门至此已经向他敞开。 当听说灌婴的先头部队已经靠近彭城的时候,彭城内部发生了激烈的争论。 项它还想着守一守,但负责守城的周兰表示根本不可能抵抗。 “灌婴是楚人,我们投降吧,他不会屠城的。”周兰对令尹吕青和柱国项它大声疾呼:“就是拼死抵抗,彭城也是绝对守不住的,只是让士兵们白白送死。” “你这个逆贼!”项它恼羞成怒,拍案道:“你是要造反吗?” “周将军不是逆贼,”吕青突然出声道:“逆贼是弑君自立的项羽。” 项它听得呆住了,反应过来之后他猛地跳起身,和身后的卫士一起把剑拔了出来,指着吕青叫道:“你说什么?” 在质问吕青的时候,项它的卫士们四下打量,缓缓退到了一起,把项它重重护卫起来。 “我并没有埋伏甲士,”吕青无所畏惧地看着项它和卫士们的明晃晃的长剑:“项大夫如果想离去,尽可以自便。” 听到这话后,项它稍微平静了一些,但仍冲着吕青全神戒备。 “项羽把梁地都割让给汉王求和了,但凡还有一线希望,项羽都不会这么做的吧?”吕青仍端坐在座位上,抬头看着项它:“可汉王仍不罢休,当初许和显然只是为了太公和汉王后,这一点想必大夫也是心知肚明。” 项它嘴唇抿了一下,无法反驳吕青的话,他没有任何有助于城防的办法,反对周兰的投降建议只是因为他是项氏的核心成员。 “项羽必死无疑,但项氏不必跟着陪葬。当初汉王起兵讨伐项羽的时候就说过,他只追究项羽一人的弑君之罪,只要楚人不依附他,即便是项氏族人也无罪。”吕青对项它说道:“现在我和周将军都不打算为项羽陪葬了,但项氏是不是要跟着玉石俱焚,却取决于大夫。” 项它脸颊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绝望地叫道:“如果汉王没有这次先议和、然后毁约的事,我是会相信汉王的,可现在谁敢说汉王不会灭了项氏全族?” “除了相信汉王,现在项氏还有其他选择吗?”吕青反问道。 项它思考了很久,最后把自己的剑收回了鞘中,然后回头吩咐卫士:“都收起来。” 所有的剑光都消失后,项它重新坐到了座位上,对吕青和周兰说道:“弑君之事,本来就是项羽一意孤行,我们全族都是反对的,如果汉王果然能体谅此事,那讨伐逆贼、为怀王复仇的事,也算我一份。” “我这就派使者去与灌将军联络。”吕青高兴地说道,如果项它带领彭城内的项氏投降,那楚国的国都就可以避免一场刀兵。 “我派一个门客与令尹一起去。”项它说道。 “理所应当。”吕青知道项它是担心其他楚国臣子联合起来欺骗他,所以要派一个心腹参与谈判。 灌婴的回信很快,项它的门客一回来就赶来向主人报告。他进门的时候,发现屋内坐满了人,在彭城中任职的项氏子弟基本都到齐了。 “君上,”这个门客对项它行礼,坐下后面带喜色地对项它说道:“臣给君上贺喜了。” 见到门客这个表情,项它和其他项氏子弟都心里一松,觉得情况大概比较乐观。 “说吧。”项它点点头。 “君上,还有所有起来讨伐项羽的项氏子弟,汉王都保他们性命无忧。这不是灌将军的保证,而是汉王给他的命令和交代。” 听到门客这句话,屋子里大部分的人都长出一口大气,只有少量的人怒容满面,事到如今,想为项羽抵抗到底的项氏族人已经是少数,他们的意见被声音更大的主降派压倒了,最后的决议就是由项它做定夺。 “汉王还有后话,”门客这句话一出口,所有人的心都又一次提起来了:“汉王说项羽身为项氏族长,弑君自立,如果项氏不受任何处罚,怎么能让天下心服呢?” 项它的脸色重新变得凝重,猜想刘邦大概要抹杀项氏门楣,项氏子弟可以活下去,但从此以后不可以再自称项氏——虽然没有杀人,但项氏还是灭族了。 这个条件一出,不少人又发出愤愤之声,尤其是主战派说与其耻辱地成为黔首,他们宁愿作为望族战死。 “士可杀,不可辱!” 屋子里响起了不少这样的声音。 见门客似乎还没说完,项它抬头喊了几句,把人声压制了下去。 “你继续说。”项它对门客说道。 “汉王要求项氏子弟都放弃项氏,改姓刘,从此成为汉王室。”门客大声说道。 屋内顿时人声鼎沸,不管原先是主降派还是主战派,都在这个爆炸性的条件前失去了冷静,也失去了上下尊卑,热烈地议论了起来。 项它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失声叫道:“汉王室?” “是的。”听到门客又开口了,屋内的声音迅速地再次平息下来,所有的人都竖着耳朵听他下面的话。 “这不是灌将军自作主张,他给臣看了汉王的手令,上面确实是这么写的。汉王说他与项羽结拜兄弟,虽然项羽翻脸不认人,但他依旧敬畏神明,会继续恪守誓约,把项氏当做族人关照。” “手令呢?”一个项氏子弟急不可待地问道。 “当然还在灌将军那里,”门客见屋内人脸上似乎都有失望,或是怀疑、担忧之色,就对项它补充道:“灌将军说,任何项氏的门客,都可以去他那里辨别这封手令的真伪,不过决定要在汉军抵达彭城之前做出。” 项它毫不迟疑地一挥手,就向灌婴的军营那边派去了一个规模更大的使团。 在接下来的一天多里,全彭城的项氏都紧张地等待着消息。 这些使者返回后,证实了前一次使者所述,刘邦确实承诺会把项氏子弟全部吸收到他的宗族里去。 “汉王是一个黔首,没有什么宗族可以依靠。”说话的是一个老者,这一天项氏聚集起来商议了好几场,揣摩刘邦的心思和消息的真伪:“而汉王岁数也不小了,没有宗族,谁来保护他的幼子能够坐稳王位呢?” 在场的人,基本都听说过齐国田常扩大宗族的故事,对于高处不胜寒的大贵族来说,扩大宗族是第一位的,血缘与之相比根本不叫一回事。不过田常当时可没有一个项氏这么大的宗族可以并吞,所以只好广收庶子——要不是现在项氏有灭族之危,刘邦就是贵为天子,也是吞并不了的。 一个是即将覆灭的逆族,一个是如东升旭日的汉室宗亲,谁都知道该怎么选。一夜之间,彭城就没有了主战派,项它当即与吕青一起,宣布楚国的中枢向汉军投降。 第四十九节 末路 项羽得知陈婴带着东海郡投降后,就命令镇守九江的项声立刻带领九江驻军北上,防备灌婴南下。结果项声到了下邳的时候,得知连彭城和中枢都投降了,项声军顿时大哗。项声本人在接到项它的劝降信后,也是犹豫不定,这支主帅狐疑、士卒恐慌的楚军被灌婴和陈婴的部队轻易击败。但项声并没有立刻投降,而是带着残军逃去了淮阴一带。 解除了项声对彭城的威胁后,灌婴让吕青、陈婴和项它带着新投降的泗水郡和东海郡的楚军去追击项声残部,自己则带着汉军开始西进,从彭城走了一条直线,直抵陈郡的苦县,一路如入无人之境,所过之处楚军纷纷向汉军投降。到了苦县的时候,灌婴得知楚军也已经停止在阳夏与刘邦对峙,退回到了郡治坚守,于是灌婴就带着从齐国出来的汉军与刘邦会师。 汉五年十一月,刘邦、项羽重新开战不到一个月,楚国就已经呈土崩瓦解之势。 “项羽的军队已经散了二、三成了。”刘邦一见到灌婴就告诉他,听说整个中枢都投降了汉军后,本来就是人心惶惶的楚军立刻就跑掉了一万人,还有不少楚国军官干脆就投到了汉军这边来。据这些投诚的军官说,东路汉军从彭城逼近过来的消息,项羽也有所了解,但已经派不出任何军队抵挡。 “齐王呢?”灌婴问道,在他离开莒县的时候,韩信也声称响应刘邦的命令出兵了。 “齐王派人来报告孤,说是快到定陶了,梁王正在那里等着他。”刘邦用不带感情的话说道,虽然他追加了给韩信和彭越的赏赐,不过诸侯还是远没有汉军那么积极:“幸好孤已经吸取了以前彭城之败的教训,这次孤就是靠着汉军也能消灭项羽了。” “那我们还等齐王和梁王吗?”灌婴又问道。 “现在不就是在等他们吗?不过孤觉得他们肯定是赶不上了。”刘邦答道,现在项羽已经退到了陈郡的郡治陈县,如果项羽原地不动,刘邦就与他对峙。失去了楚国中枢的支持后,项羽最多一个月就会断粮;如果项羽撤退,刘邦就会追击:“尤其是齐王,他肯定会慢吞吞地走,想看看项羽是不是能重演彭城之战,反败为胜。他只有等到项羽已经无力回天后,才会赶来向孤表现忠诚。” 投诚的楚军军官报告,项羽在得知彭城失守后,就开始考虑要把军队撤退到寿春去。 “那臣是不是回到苦县去?”听到刘邦这么说后,灌婴立刻问道,虽然苦县不在项羽撤退去淮南的大道上,但如果项羽从陈县撤出来的话,灌婴就可以从侧翼截杀。 “不,”刘邦摇摇头:“不要逼迫项羽那么急,让他觉得后路还在好了。” 灌婴看着刘邦,看到汉王脸上现出微笑,刘邦道:“他的后路已经没有了。” 在灌婴统帅的东路汉军与刘邦会师的同时,九江王英布和长沙王吴芮的军队已经开进了九江郡。 还没抵达九江郡的郡治寿春,留守的楚将周殷就带着军队出城迎接,一见到英布和吴芮后,周殷就效忠道:“臣虽不才,愿意追随两位殿下讨伐叛逆项羽。” “好。”吴芮赞赏地点点头,虽然他在彭城之战中兵力损失惨重,不过靠着刘邦在荥阳坚守,他这几年已经恢复了元气,他转头看着英布说道:“贤婿,这次我们一定要斩下项羽的首级,将功赎罪。” “是。”英布立刻大声回答。他们都知道楚国中枢已经被灌婴摧毁,项羽的覆灭只在旦夕之间,这个时候要是不参与攻杀项羽,那就捞不到功劳了。 英布和吴芮连寿春城都没进去,只在城外休息了一天后就立刻带兵北上,直奔城父而去。 周殷投降的消息传到陈县后,故王宫里的气氛更是压抑得让人喘不上气来。 “这里是楚国的故都,”项伯打破了故王宫里可怕的寂静,向王座上的项羽躬身说道:“当初面对秦国的威胁时,熊氏没有坚守而是迁都,最后仍是难逃覆灭……” “叔父你想说什么?”项羽不耐烦地问道。 “臣请大王背城一战,”项伯用低沉的声音说道:“若是不幸败了……” 故王宫里的气氛变得更加凝重,楚军失败的可能性很大,但即使侥幸胜利,只要不能取得决定性的胜利,就难以扭转战局,逃不过汉军的后续打击。 “不,”项羽一摆手,再次打断了项伯:“寡人要退兵。” “退向何处?”项伯闻言大惊,现在楚军还有三万人,如果继续撤退,怕是会有大量逃亡:“除了陈郡,我们就剩江东三郡了。” “寡人还有东海郡,”项羽道:“项声肯定已经把东海郡从逆贼陈婴的手里夺回了。” 项伯无力地瘫坐在座位上,无奈地叫道:“那又如何?” 其实项伯一点儿也不相信项声能夺回东海郡,不过他已经不想和项羽争论这个问题了,因为仅有江东三郡加上东海郡的楚国,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幸存下去的。 “我们现在还有三万军队,三万!”项伯激动起来,再次坐直身体,大声对项羽请战道:“我们还有一线机会,能重创汉军、杀死刘邦,只要杀了刘邦我们就还有逆转的机会!臣请为先锋,斩不下刘邦的首级就不回来见大王。” 项伯的慷慨陈词使王宫里沉闷的气氛又有了一点生气,陈郡的守将利几也跟着请命道:“臣愿意为左尹的次将。” “不,”项羽再次断然否决了项伯的提议:“寡人计议已定,大军立刻启程去城父。” “大王万万不可,”项伯今天算是豁出去了,他着急地喊道:“城父是通向江东的唯一退路,英布他们肯定会在那里等着我们了。” “季布,”项羽叫道:“你立刻带兵去城父,一定要守住城池。” “遵命。”季布应声而出。 “大王啊,”此时项伯顾不得君王和族长的脸面,苦苦哀求道:“现在不能退兵啊,退兵军心就要散了,臣请大王与刘邦决一死战,若是败了,就战死在这楚国故都的门前,总好过军队自行瓦解啊。要是军队都散了,那就是一个亭长也能绑了大王啊。” “住口!”听项伯越说越不像话了,项羽变色喝道,怒气冲冲地站起身拂袖而去。 项羽离去后,会议自然就散了,等众人都离去后,利几走到失魂落魄的项伯身边,笑着说道:“左尹打算如何应对?” “还能如何应对?”项伯摇摇头,既然项羽已经下令,那他也只有带着军队跟随项羽一起出发。 “若是大军散了,就像左尹说的,就是一个亭长都能将我们绑了交给汉王。”利几的部下大都是陈郡人,见项羽决定放弃陈郡后,利几露出一脸的愁容。 项伯抬起头,看到利几这副表情后,心里不禁一颤,急忙宽慰利几道:“大王必是胸有成竹,就像彭城之战一样,定能反败为胜。” “但愿如左尹所言。”利几躬身答道,闷闷不乐地走了。 看着利几走远后,项伯回到了自己的营帐,他喝了几口酒后,忍不住对项冠说道:“利几怕是靠不住了。” “什么?”项冠大惊失色:“叔父何出此言?” 项伯把自己的忧虑对项冠说了,然后又评价道:“利几的部下都是陈郡人,要是在陈郡决战,为了保护家小,他们或许会拼死一战;但如果大王放弃陈郡,那利几是非降不可了。” “叔父可否禀告大王?”项冠听完就站了起来。 项伯摇摇头,悲伤地说道:“大王若是知道,必定会杀了利几,可就是杀了利几,陈郡的士兵也必然四散,说不定大王还会屠戮利几的部众;我项氏统治楚国四年,不能造福百姓,又何必在临走前还要杀戮自己人呢?反正大王要放弃陈郡了,就给陈郡的兵将留一条活路吧。” 项冠之前在陈郡任过一段职,和利几也有不错的交情,听完项伯的话后,项冠沉默片刻也重新坐下,放弃了去向项羽报告的念头。 和项伯默默地对饮了几杯酒后,项冠突然问道:“叔父,有没有听说项它的事?” 项伯闻言又是一惊,项它的事情早就传开了,项冠这是明知故问。项伯抬起头看向项冠,从对方脸上看到了类似利几的表情。 “不!”项伯摇头道。 项冠不再多说,低下头又陪项伯喝了几杯。 退兵当然要有前后顺序,在先锋季布离开陈郡的第二天,项羽就准备带领中军跟上,项伯所部自然也属于中军的一部分。而这时项冠自告奋勇,说是要留下来监视利几。 项羽闻言大喜,立刻就答应了项冠的要求,还勉励了他一番。目前钟离眛还在固陵坚守,所以项羽觉得汉军暂时还不会威胁到陈县,而利几和项冠的任务就是断后兼搬运粮草。项羽向项冠保证,他很快就会领着中军脱险,然后会派使者来通知项冠撤退。 “若是利几有什么反常的举动!”项羽单手向下,对项冠做了一个劈砍的动作。 “臣明白,”项冠连连点头:“臣一定带着后军跟上大王。” 两人对答的时候,项伯就站在项羽旁边,不过他仍是一言不发。 项羽才逃离故都陈县,刘邦就得到了消息,马上催动兵马进攻固陵。这时奉命坚守固陵的钟离眛所部,也已经知晓他们被项羽抛弃了,之前还拼死抵抗汉军的固陵守军,这次稍微抵挡了一下就作鸟兽散。汉军杀入城中的时候,投降的楚军报告,得知被项羽抛弃后,钟离眛也失去了所有的斗志,汉军发起攻城后,没有多久他就不知去向,这也是固陵楚军迅速崩溃的原因之一。 攻克了固陵后,汉军马不停蹄地进逼郡治陈县。御史大夫周昌抵达时,见到陈县城的四门打开,利几和项冠一起出来投降。整整八千楚军后卫,还有数万集中在陈县的民夫,也都一起跟着这两个人向汉军投降。 被送到刘邦军前后,项冠和利几立刻向刘邦详细报告了项羽在陈县最后的一场军事会议的过程,最后还补充道:“逆贼项羽已经逃离了陈县,他想从城父逃去东海郡,或是江东。” “原来如此。”刘邦遥望着陈县的城郭,轻声说道:“即使项伯想决战,孤也不觉得他有机会,不过就像他说的那样,这里是楚国的故都,在这里战死,总比像个丧家之犬一样被打死在道边强吧。” 利几和项冠都不出声,刘邦安抚两人道:“利几,你仍然是陈郡的郡守。” “谢大王。”利几喜出望外。 “将士兵都遣散吧,战争结束了。不过民夫暂时不要散了,可以向他们保证,一个月,最多不过一个半月,他们就可以回家和家人团聚了。” “遵命。”利几领命而去。 刘邦看了看项冠:“项羽弑君,项氏没有阻止反倒附和,这种大逆之族孤不能不抹去,你不要心怀怨恨。” “臣不敢。”项冠低头答道。 “现在已经没有项它这个人了,现在他已经是刘它,如果你愿意加入我的宗族,那以后就是我的兄弟。”刘邦对项冠说道。 “臣惶恐。”刘冠急忙答道,向刘邦行了一遍拜见族长之礼。 据刘冠报告,项羽带走的军队大约两万两千人,固陵和陈县两地,又让项羽损失了近万的军队。 …… 项羽还没到城父,就得知季布已经被英布、吴芮击败,丢掉城父后季布也没有回来见项羽,而是自行逃亡去了。 而占领了城父后,英布和吴芮把城父给屠了,还激励士兵说若是楚军夺回城池,肯定不会放过他们这些屠城的凶手。而且英布、吴芮居然不老老实实在城中坚守,将军队带出城父列阵,将城父旁边的大道完全堵死。 项羽闻讯大怒,既痛恨英布、吴芮,也迁怒私自逃走的季布,当即催动大军进攻联军。 但不可一世的项羽,此时却连英布、吴芮都无法一战而胜,虽然项羽亲自督战,但楚军却显得有气无力,还被人数较少的联军打的节节后退。 “弑君逆贼,”见楚军斗志涣散,英布指着项羽的大旗骂道:“想不到也有今天吧?” 与英布、吴芮缠斗多时,但是一直不能取胜,中军的部队纷纷到来,项羽就打算命令项伯去包抄联军侧翼。 可项伯还来不及出发,后方探马就急报,说是固陵的钟离眛弃城逃走,陈郡的利几、刘冠(项冠)根本没抵抗直接献城投降,汉军已经紧紧追来,周昌的前军已经到了项羽身后五里外。 于是项伯也别去包抄了,项羽把部队重新分为先锋和后卫,命令项伯马上领着后卫回头抵抗追兵:“叔父,等寡人斩了利几和英布,就来助你退敌。” “遵命。”项伯马上带着军队回返。 楚军将领大都知道项伯心软,就在他排兵布阵准备迎敌的时候,分给他的后卫就又跑掉了很多人,见状项伯悲凉地叹道:“我本来就没有什么才能,大家也都知道我不擅战阵,对我没有信心,可老天啊,为什么要把这么重的担子交给我呢?” 项伯硬着头皮与周昌对垒,出乎意料的是,项伯指挥得虽然笨拙,但居然周昌也奈何不了他,两军厮杀了一个时辰也没分出胜负。而楚军杀得兴起,也不再大量地逃亡了,一时间项伯又感到了希望,觉得好像还有脱险的机会。 可再战了一会儿,楚军看到了刘邦的旗号,更可怕的是英布和吴芮居然从背后杀来了——项羽见项伯始终处于下风,他又奈何不了联军,眼见刘邦都已经靠近战场,项羽就带着部分军队绕过城父向东逃去了。 陷入包围的楚军士气顿时降落到谷底,刚刚还在奋战的楚军,大批大批地向联军投降,很快项伯就只剩下身边的一小股亲卫,被密密麻麻的汉军包围在一个小山丘上。 联军没有立刻发起进攻,项伯看到一个人骑着马冲出阵地,向自己跑过来。来人正是刚刚改姓的刘冠。 “叔父,”刘冠对项伯高声喊道:“侄儿求叔父一见。” “让他上来。”项伯苦笑着说道。 刘冠跑上山来,对项伯作揖行礼:“叔父。” “你还叫我叔父?”项伯上下打量着刘冠:“你现在改姓刘了吧?” “正是,”刘冠直言不讳地答道:“不过叔父还是可以继续当侄儿的叔父啊,就连汉王也会称呼您为叔父。” 项伯只是苦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叔父是项氏里除了项羽地位最高的,如果叔父都讨伐逆贼,那就说明我项氏,不,就说明整个项氏都不愿意弑君,完全是项羽这个独夫一意孤行。”刘冠竭力劝说道:“而且,项氏一族这么多人,如果没有叔父主持,将来肯定会受欺负。” “什么?”项伯闻言大惊:“你们还想抱团取暖不成?” “怎么了?”刘冠反问道。 “这是取死之道啊,”项伯顿足道:“你们一定要忘了自己曾经是项氏,过个五代、六代,就成了货真价实的汉室宗亲了,可千万不能聚团啊。” “那还请叔父指点侄儿们,”刘冠闻言,知道项伯还是放心不下全族子弟,就跪下来叫道:“叔父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项伯犹豫了很久,终于点点头,叹道:“好,从此世上就没有项伯这个人了。” 见到刘邦的时候,汉王确实以叔父相称,见状刘伯也无话可说,答应立刻给项襄等人去信,劝他们也停止无谓的抵抗。 “现在项羽身边还有多少人?”处理完刘伯的事情后,刘邦就向英布询问道。 “最多还剩一万人。”英布大笑着答道,今天他击败了项羽,称得上是意气风发。 “项羽往哪里去了?”刘邦问道。 “向东面跑了。”吴芮答道。 刘邦告诉英布和吴芮,项羽撤出陈县的时候,有撤退到东海郡或是江东三郡的打算。不过无论是刘邦,还是吴芮、英布,他们都不相信项声还能从陈婴手里夺回东海郡,刘邦派去项声那边的劝降使者已经在路上了。 “那么项羽只能是去江东三郡了。” 在场的三个诸侯王都是楚人,他们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道:“那就是垓下、盱台,然后去广陵。” …… 城父惨败后,项羽的逃亡之路变得非常坎坷,泗水郡的各个城池都拒绝继续效忠他,项羽没有时间攻打,只能不断绕路而行。汉五年十二月,在楚军撤到垓下之前,项羽就得知汉军已经从东海郡包抄过来。下邳战败后撤退到东海郡南部的项声,也已经带着军队向汉军投降。眼下整个东海郡都已经成了汉家的江山,堵死了项羽途径盱台逃向广陵的道路——这两地和沿途的城池,也都归汉军所有。 不等项羽回头,汉军就从北面和西面两面逼近,走投无路的楚军只能继续向东,向着垓下继续前进。 “垓下不是久留之地。”行军的间歇,项羽铺开地图看了一眼,急切地说道:“江东可有回音?” 之前项羽除了通知项声来与他会合外,也向江东的项襄派去了使者。现在项羽已经没有心情和时间痛骂项声了,他迫切地想知道项襄是否控制住了江东三郡尤其是会稽郡。之前是吕臣负责安抚会稽郡并且负责征收兵粮,可吕青在彭城和项它一起投降灌婴了,项羽很担心吕臣也会投降汉军。 “没有。”项庄摇头道,一万名从城父跟着项羽逃出来的楚军,现在只剩下了五千人不到,其中还有近千人是江东三郡的子弟兵。因为项羽是一心向着江东跑,所以这些江东子弟始终跟随着他,没有像其他各地的士兵那样大批大批地开小差。 项羽思考了一会儿,现在楚军已经陷入了汉军的包围,西面、北面都是汉军的追兵,东面是刚刚投敌的东海郡,唯一剩下的南面又是英布的封地九江。 “从九江突围!”项羽重重地一拍桌面,之前他和项声联络的时候,告诉过对方自己打算从盱台去广陵,现在项声既然投降了,汉军肯定也了解了项羽的计划:“我们还是先到垓下,让刘邦以为寡人还是要去盱台、广陵,可寡人会突然掉头向南,从九江杀出一条血路来。” 项羽用力地点了点地图上的东城,然后又指向了距离此地最近的渡口——乌江。 第五十节 终章 向江东派去使者后,项羽就带着军队继续赶路。现在楚军已经军心涣散、无精打采。汉军在战场上摧枯拉朽,重新开战仅一个月,项羽就丢掉了薛郡、陈郡、砀郡、汜水、东海五个郡,九江也被英布拿了回去。这一个月的领土损失,比之前两、三年加起来还要多,去年下半年汉军还是处于守势,项羽本以为就算处于下风,楚军和汉军也相差不多。 可见到汉军雷霆万钧的攻势后,项羽及所有楚军将领才恍然大悟,之前刘邦根本就是在积蓄力量,至少隐瞒了一大半的实力。而当项羽被迫交还了太公和吕雉后,无所顾忌的刘邦就发起全力进攻,现在汉军的力量早就不是楚国所能抵挡的了。 “只要返回江东,”项羽给左右打气道:“寡人就能重振旗鼓。” 项庄等人口中虽然答应,但心里却都没有什么信心,几年来的征战对江东三郡的摧残十分严重。而且以江东的人口和物力,如何能抵挡得住横扫楚国的庞大汉军。 此时项羽的使者已经到了江东,项襄看过给他的命令后,一言不发地交给了吕臣。 “项羽让你监视我?”吕臣扫了一眼命令,冷笑着问道,现在他对项羽的称呼已经完全没有了敬意。 这段时期以来,吕青、吕臣父子通信不断,项襄统统都看在眼里。可彭城投降刘邦的高官不止吕青,还有一个重量级的人物刘它。在吕臣与彭城通信的时候,项襄也是一样,他收到的信要比吕青还多,除了刘它以外,最近又加上了刘伯、刘声,就在昨天,项襄还见到了刘邦的使者。 在给项襄的信中,刘邦告诉他如果能完整地将江东三郡献出来,那除了能像其他项氏一样成为汉室宗亲外,刘邦还会封他为侯。 “是啊,乱臣贼子,还在痴心妄想呢。”项襄从吕臣手里接回了项羽的命令,随手把它扔在桌案上。 听到主政江东的宗族、重臣如此的对答后,项羽派来的使者脸都白了。 项襄瞥了这个使者一眼:“项羽弑君作乱,全楚之人都被逼为这个贼子效力,想必你也是一样,所以今天我不杀你。” 说完项襄就让卫士把使者关起来。 “项羽要逃亡东城,还让我们去接应他?”吕臣又说了一句。 “是啊,”项襄点点头,把项羽的信重新捆起来扎好,让一个使者给刘邦送去。接着项襄又向整个彰郡传令:“谁也不许去迎接项羽,乌江周围不许有一条船。” 说完之后,项襄回头看着吕臣:“不让他渡江就是了,要是我亲手拿他,终究是面子上不好看。” “如果项羽渡江了呢?”吕臣追问道。 项襄琢磨了一下,又追加了一道新的命令,那就是彰郡的各县都不许放项羽入城,要是项羽依然不死心而且试图攻城的话,项襄下令各县要不客气地反击:“如果项羽先动手,那我也只好绑了他交给汉王。” “我这就带兵去彰县,”吕臣站起来:“这个逆贼不过江则罢,若是他敢来,我就亲手抓住他。” 项襄默不作声,看着吕臣离席而去。 …… 靠近垓下的时候,楚军众人的心又都提了起来,之前很多城池都倒戈抵抗,耽误了楚军很长时间。不过垓下本来不是一座军事重镇,只有一些本地的士兵防守,即使倒戈,项羽倒也不是很担心,至少他们肯定不敢出城干扰楚军行军。 结果探马来报,说是垓下现在已经是一座空城,既没有见到守军也没有发现居民,整座城都空荡荡的,只剩下少量不能移动的老人。 “听说大王将要抵达后,守军就都跑光了。”探马向项羽报告道,他们已经询问过那些遗留在城内的老人,据说少量的本地守军既不敢抵抗项羽,也生怕会被项羽裹挟进他的军队中,所以逃跑就成了唯一的选择。而城内的百姓同样害怕被项羽征入军中,更担心被穷途末路的楚军洗劫,所以就扶老携幼地逃入山中——无论是守军还是本地父老,他们都很清楚项羽肯定不会在垓下久留,所以只要躲过这阵风头他们就能返回家园了。 “都是些无胆鼠辈,”项庄安慰项羽道:“等大王带着江东雄师杀回来的时候,他们都会跪在大王面前求饶。” 项羽沉默了片刻,点点头:“不错。” 虽然从垓下得不到什么补给,项羽还是命令士兵入城稍作休息。楚军进城后就四下搜寻,想把居民没来得及带走的物资搜出来。来不及逃走的老人被士兵抓住拷打,逼问他们家里的东西都藏在了哪里。 项庄带着近卫在城中行走时,偶尔还能听到几声惨叫和怒吼声,饥肠辘辘的楚军士兵正在撕打,争抢着寻找到的少量物资。 看着空荡荡的房屋,项庄也不禁悲从中来,项羽割让梁地求和,让楚国的大臣们彻底丧失了对项羽的畏惧感;现在就连普通的百姓也知道不用再担忧项羽的报复,所以才会纷纷紧闭城门坚守,像垓下这样无力坚守的地方也会逃亡一空。这让楚军变得越来越少,没有地方补充兵力和粮草,可想而知离开垓下的时候,楚军只会比抵达时更加弱小。 对于江东三郡的忠诚,项庄同样怀有隐忧,只是现在这已经成了支持项羽和楚军的最后信念,如果不像催眠一样地对自己反复强调,希望项襄、吕臣都在会稽等着自己,那楚军仅存的士气也会彻底消失。 带着找到的一些食物和酒,项庄回到了项羽的行营前,将它们献给项羽和他随行的姬妾。 现在只要有酒,项羽就会喝个烂醉,项庄守卫在行营的门口,听着里面传出的歌舞声,这一切都给他带来末日将近的感觉。 “一旦到了江东,大王就会重振旗鼓。”项庄对自己轻声念道。 在垓下休息了一晚后,第二天项羽就再次带着军队动身。列队的士兵明显又减少了,如果不是昨天晚上穿过警戒线逃走,就是躲在城内等着军队离开。不过楚军没有时间把垓下仔细搜索一遍,项羽的卫队只是简单地找了一圈,抓到了几个藏得不够隐蔽的逃兵将他们处死,然后就匆匆出城与大部队一起动身。 军队才离开垓下没有两里地,探马就向项羽报告,发现了大股军队正在靠近,这支从西面来的军队显然不会是项襄和吕臣派来的援军。 “再探!”项羽本来显得有些萎靡,一副宿醉未醒的样子,听到危险迫近后他重新抖擞精神,又露出多日不见的警醒模样。 正向楚军靠近的是齐王信的军队,人数差不多有七千之数,跟在齐军后面的则是数万的刘邦本部,还有英布、吴芮等诸侯的部队。不过这几支军队的阵容十分奇特,齐军作为先锋独自在最前追赶,而刘邦则带着大军不急不忙地跟在韩信的背后,还派出了前军探马,就好象是在防备己方的前锋一样。 项羽逃离陈郡前,韩信带来的一万齐军始终呆在定陶,得知项羽在城父惨败、没能重现彭城之战的奇迹后,韩信才急忙带着齐军日夜兼程地赶来与刘邦会合。结果齐军才一到,就被刘邦勒令去作为先锋追赶项羽,跟在齐军身后的汉军还摆出一副戒备的姿态。 得知是韩信第一个追上来后,项羽十分愤怒,向着出现在自己侧面的齐军戟指恼道:“竖子,寡人叫你与寡人联合敌汉,你怎么也不肯,现在听闻寡人战败后竟然跑来捡便宜!刘邦留着你,只是因为寡人尚在,要是寡人一日不在了,你这个反复无常的小人,刘邦岂能容你?” 项羽号令全军调转方向,准备与齐军厮杀。 项庄急忙阻止道:“大王不可,还是遣将断后,我们可不能被韩信缠住啊。” “谁都可以攻打寡人获取功劳,就是韩信不行!”项羽对项庄吼道:“当初就是这竖子带着寡人的关中部署去投奔刘邦,要不然刘邦如何能轻易出汉中,如何能出关?刘邦又如何知道寡人要先攻打齐国?寡人苦心筹划的方略,都被这个竖子卖给刘邦了!” 楚军当即调转方向,朝着齐军拉开阵势。 韩信一边忙着展开阵势对峙,一边派人去急报刘邦,称先锋已经追上项羽,请汉王火速上来与楚军交战。可没多久,使者就被刘邦打发回来,让齐军立刻与楚军交战。 韩信听了后,长叹一声:“虽然寡人没赶上城父之战,可汉王为何如此怀疑呢?寡人确实是来助汉而不是助楚的啊。” 不等韩信多发感慨,项羽就已经带着楚军冲了上来,虽然楚军的状况不佳,但齐军同样非常疲惫。韩信带着齐军没日没夜地赶来与汉军会师,沿途掉队的士兵就有三成之多。好不容易见到刘邦后,又被逼着全速追赶项羽,连一刻的休息时间都没有。 现在齐军人困马乏的程度,怕是要比楚军还甚。两军杀成一团后,汉军缓缓地靠近战场,不过没有一支军队上前助战。刘邦分出两支兵马开到了齐军的两翼,从南北两方旁观齐、楚两军在战场上厮杀,而刘邦的主力则停在了齐军的后面。汉军从三面将战场半包围起来,齐、楚两军杀得人仰马翻的时候,汉军却一直保持着中立,没有对战事进行任何干涉。 激战了一个时辰后,韩信终于抵挡不住,项羽冲垮了齐军的阵地,将齐军一分为二。 看着齐军漫山遍野地溃退了下来,楚军则在后面拼命砍杀,刘邦终于点点头,对左右说道:“看起来,这次韩信是真的认真打仗了,好吧,他虽然屡次不救孤,但孤不能不救他。” 齐军的溃兵从品字形排开的汉军缝隙间逃开,刘邦向两翼派出使者,然后挥舞将旗,催动大军缓缓向前。 本来楚军已经杀的眼红,可看到无边无际的汉军从三面缓缓前移后,就是最勇敢的楚军士兵,心中那团求胜的火焰也被浇得熄灭,只剩下彻底的冰凉。 刚刚还在奋勇追击的楚军士兵,不受控制地开始后退,还发出悲伤的呼喊声:“跑吧,汉军来了。” “退兵。”看着卷地而来的汉军旗帜,项羽对卫士说道,他刚刚和士兵们一起沸腾起来的热血,现在也都重新冻成冰雪。 今天这场战斗,让项羽失去了行军的时间和机会:“退回垓下,坚守。” 返回垓下后,项羽清点兵马,现在城中只剩下三千左右的楚军了,虽然今天大败齐军,但还是有小半楚军趁乱逃走。 “很快,用不了几天,项襄就会带着大军来给寡人解围!”在汉军围上来的时候,项羽给部下们打气道。 但坚守了几天后,援军仍然是一个人都没看见,反倒发现有更多的汉军赶到,其中还包括东海陈婴、陈郡利几,泗水刘它这些曾经的楚将和昔日的项氏。 刘邦让陈婴、利几、刘它的军队都参与围城,再加上英布、吴芮等人,将垓下团团围住的都是怀王的旧部。 “今日全楚之人,齐聚到垓下,就是要为陛下报仇雪恨,”刘邦对齐聚一堂的诸侯和将领们说道:“让士兵们向城中呼喊,我们此来,只诛弑君逆贼项羽一人。” 当天夜里,整个垓下城都被汉军的喊声所包围,围城的士兵用全楚各地的方言,责骂着城中的乱臣贼子。 灌婴和夏侯婴一起陪在刘邦身边,此时汉王站在一个土丘上眺望着垓下城池,灌婴麾下的骑兵被命令养精蓄锐,没有去参与围城。 “项羽是会死守,还是继续逃跑?”灌婴问道。 不等刘邦说话,夏侯婴就颇有把握地答道:“当然是继续跑,如果他肯决战,就不会从陈县逃走了,不但从陈县跑了,从城父也跑了,沿途每次都跑,这次当然还会接着跑。” “可他不可能带着军队一起跑了,难道自己跑吗?”灌婴说道。 “当然自己跑了,”夏侯婴冷笑一声: “他可能会跑去东城,然后去乌江。”刘邦回过头,对灌婴说道:“他肯定会跑的,孤估计就是这一两天,不过无论他跑到那里,都不会有接他过江的船只和军队。他还真应该在陈县一战,那里有坚固的城防,也有时间收集粮草,说不定还能拖个一年半载再说,就和章邯一样。” 刘邦已经收到了项襄的来信,知道江东三郡不会接纳项羽了。 “让他跑,他是不到乌江心不死。”为了鼓励项羽逃跑,刘邦还放松了南面的戒备:“他要是弃军跑了,就不用花费时间围城了,孤让你的骑兵休息就是为了到时候去追他。他只要一跑,战争就结束了,比孤想象的还快。” 说完之后刘邦就要带着卫士们回营,走下土丘的时候,他突然脚底绊了一下,卫士举起火把察看,发现原来是一个简陋的墓穴,里面浅浅地掩埋着两具无头的尸体。 刘邦借着火光也看了一下,看到这两具无头的尸体上都有被兵器刺出来的窟窿,而且尸体上还扔着两把锈迹斑斑的的铁片,像是老百姓自制的匕首。 一个卫士检查了一下颈骨的断裂处,抬起头对刘邦说道:“是死后被割取了首级。” 盯着这两具尸体上的破衣服残片看了片刻,刘邦又抬起头,环顾了周围一圈,目光最后落到了不远处的一处祝融庙上。 “这两个是逃亡的楚国壮士吧,要不然怎么会被人割去了首级?他们可能是在这座庙里躲避,被秦兵追捕杀死,然后割了他们的首级,把他们的骨头扔在这里了。”刘邦猜测了一番,然后又低头看了看墓穴:“虽然简陋,但好歹还没有暴尸野外,这两个壮士一定抵抗得很英勇,甚至得到了追捕者的尊敬。” 刘邦下令把这两个人的尸体取出来装进棺木,然后深埋入地下,还命令一个卫士替他祭奠这一对无名尸体:“告诉两位壮士,暴秦已经被我刘邦所灭,很快,天下就会重归太平。” 刘邦等人对答的时候,项羽正带着卫兵在城楼上巡逻,侧耳仔细倾听着四周传来的喊声。 从这些声音中,项羽辨别出了东郡、砀郡、泗水郡、东海郡、薛郡和陈郡的口音,却无江东口音。 “江东三郡尚在!”项羽如释重负。 天将明的时候,刘邦听到有卫士在帐外呼唤,说是垓下已降。 走出自己帐篷之后,刘邦听到营地里到处都是欢呼声,项羽带着卫队突围后,垓下城的楚军立刻就开城投降了。 在突围过程中,连项羽的近卫指挥项庄都被汉军抓住了。 项庄被押上来后,刘邦就问他项羽往哪里去了。 满脸血污的项庄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他都抛下你跑了,你还对他忠心耿耿吗?”刘邦问道。 项庄突然破口大骂,但刘邦没有阻止他,而是等他骂得累了才问道:“项羽是不是往东城去了,打算从乌江渡江回江东?” 听到刘邦说出这样的话,项庄顿时就愣住了,刘邦示意左右,把项襄和吕臣写给自己的信拿给项庄看。 才看了两眼,项庄就用颤抖的声音叫道:“竟至于此,竟至于此吗?” “众叛亲离,难道不正是乱臣贼子应得的下场吗?”刘邦大声质问道。 项庄再也坚持不住,跪倒在地,低头叫道:“臣愿降。” “给他松绑。” 刘邦说完后,又以目视灌婴。 灌婴越众而出,向刘邦作揖行礼,口中问道:“要给项羽留全尸吗?” “他给陛下留全尸了吗?”刘邦大声质问道。 “臣遵命。”灌婴再不犹豫,大踏步地走向了营帐门口。 在垓下等了几天后,灌婴带着项羽的首级返回军中,向刘邦复命:“他还真是不到乌江心不死,四百多里路啊,他还真能跑,真的跑到乌江岸边了。” 灌婴告诉刘邦,他本以为能在半路就追上项羽,但项羽丢弃了他的所有近卫,孤身一人跑到了四百里外的乌江渡口,走投无路才自杀了。 “没有见到一条船?”刘邦问道。 “其实有一条。”灌婴笑道。 刘邦脸色一变,森严地问道:“谁出尔反尔?项襄吗?” “不,不是刘襄。”灌婴告诉刘邦,有一个亭长违背了刘襄、吕臣的命令,偷偷地驾着一条船想去接项羽渡江。 “臣已经派人抓住了那个亭长,请问大王打算如何处置?”灌婴问道。 “你把他带来了?”刘邦惊讶地反问道。 “是的。”灌婴点了点头。 “元凶已除,孤为难一个亭长干什么?”刘邦连连摆手道:“放了他,放了他。” 灌婴嘻嘻一笑,旁边的张良也笑着提醒道:“大王只是将他放了吗?” 刘邦这才恍然大悟,轻轻拍一拍脑袋:“孤糊涂了,孤当年也是亭长,知道亭长身不由己,孤也曾为了心中的信义而违抗官吏。免了他的亭长之职,但是重赏,给他一些钱财和田土!” 只有泗水郡的鲁县,仍没有向汉军投降,城墙上孤零零地还打着楚国的旗帜。 “当初陛下曾有意封项羽在鲁,他也自号鲁公,想不到一语成谶。”刘邦让使者带着项羽的首级去招降鲁县,并让使者把项羽安葬在鲁县城旁,让当地的百姓日常祭祀。 带着各路诸侯返回定陶后,刘邦突然脸色一变,下令汉军尽数出动,将韩信的军营团团围住。然后让使者去齐军营地前喊话,勒令惶恐不安的韩信立刻带着齐王印出来,到大营见刘邦。 在汉军四面包围的威胁前,韩信只好独自一人,抱着齐王印走出营门,来到刘邦的马车前。 “自从你去修武之后,好像一直没有来拜见过孤。”当着众多的诸侯,还有大群的将领,刘邦坐在马车上,居高临下地对韩信说道。 “臣……”韩信一低头,就要认错。 “不用说了,”刘邦挥挥手,打断了韩信的申辩:“在修武是第一次,在历下是第二次,孤在广武和项羽对峙的时候,你第三次背叛了孤。” 韩信汗出如浆,可刘邦再次摆摆手,不许他自辩:“可你有大功于孤,孤就想着事不过三,这次讨伐项羽,虽然你一开始磨磨蹭蹭,但最后终究还是赶到了,也真的和项羽交战了,这次孤就不算你背叛了。” 闻言韩信稍微松了一口气,但刘邦还没有说完:“你在齐国一年,提拔了不少亲信,也训练了不少新军,现在天下已定,这些军队已经没用了,孤不打算让你留着。” “臣立刻就将他们遣散。”韩信找到机会,急忙答道。刘邦说得不错,成为齐王后,韩信看着齐境内的大队汉军就有芒刺在背的感觉,所以训练了不少只忠于自己的军队。结果这次在垓下之战中,被刘邦狠狠地消耗了一波。 “不用你去遣散了。”刘邦显然不满意韩信的回答:“把你的齐王印还给孤吧,现在楚国无主,你去当楚王。” 随着刘邦这句话出口,就有一个卫士捧着一枚新印,走到了韩信面前。 “遵命。”好汉不吃眼前亏,韩信咬牙答应下来,这意味着他在齐国苦心经营一年的势力又烟消云散了。 不过刘邦的话还没说完:“你这就去楚国即位吧。” 说完,就有另一个卫士走过来,手里还牵着一匹马,刘邦告诉韩信会派一支卫队护送他去即位。 “至于你的手下。”刘邦抬起手臂,指着韩信刚离开的军营:“他们都是齐人,就不和你同行了。” 韩信脸色惨白,刘邦不但驱散了他在齐国的势力,还把忠诚于他的军官和门客也都剥夺了。 不过韩信还是点头称是,不敢和刘邦争辩一句,而且韩信觉得很多门客还是会去楚国投奔自己的。 “到了楚国之后,”刘邦在分手前对韩信交代道:“不要训练新的军队了,也不要再蓄养大量的门客了,嗯,不许超过一百人!事不过三,要是让孤知道你阴蓄死士,或是秘密训练新军,那孤就不会再对你客气。” 说完后刘邦就叫道:“陈婴。” 刚刚投降刘邦的陈婴走了出来,刘邦指着他对韩信说道:“这是孤给你挑选的相国,以后楚国大小事务,你都要和他多商量。” 在遣走了韩信后,刘邦就让自己的庶长子刘肥过来,把韩信留下来的军营指给他看,刘肥是刘邦唯一的一个成年的儿子,刘邦说道:“我把齐国给你。” “是,父王。”刘肥答道。 “时刻盯紧韩信,瞪大眼睛盯着他,若是他有任何举动,都立刻派人告诉我。” “遵命。”刘肥郑重地点头。 “曹参是我的左膀右臂,我把他留在齐国做相国,你一定要尊敬他,不许对曹相国有任何失礼之处。” “是,”刘肥大声答道:“父王放心,孩儿一定与曹相国君臣同心,替父王牢牢看住韩信的北境。” …… 在返回长安之前,刘邦决定先回一趟故乡。在去沛县的路上,刘邦有一天带着张良、陈平、夏侯婴、周勃等几个人在林间游猎。 “张先生现在可还有什么说的?”刘邦面带得色地对张良说道:“项氏那么多人,朕一个都没有杀,破楚之后,朕一座城也都没有屠,朕就连韩信都没有剪除,还给了他一个诸侯之位。” “陛下本性仁慈,”张良微微一笑:“陛下和项羽完全不同。” “哈哈,”刘邦大笑道:“暴秦上农除末,盐、铁、林、牧、渔、猎悉归官中,朕本意是尽数废之,让百姓安居乐业,衣食丰足。只是现在天下方定,国用不足,所以朕暂时把盐、铁留下,补贴一些国用。其他的各项一概驰禁,黔首砍柴、畜牧、捕鱼、狩猎所得,再也不用向官府纳税。至于农田,朕也尽弃暴秦之苛征,以后农事所得,黔首只需要三十税一,冲抵官府造册之费。” 说完刘邦用眼睛看着张良,似乎是在等待夸奖。 “陛下仁心仁政,有谁说不是吗?”张良笑道,一路上刘邦琢磨出了很多法令,无一例外都是与民有利的善政良法,只是刘邦很喜欢别人称赞他的这些设想,而且需要大声地称赞。 刘邦果然显得更开心了:“现在张先生不怀疑朕了吧?” “怀疑什么?” “怀疑朕会刚愎自用,猜忌多疑。”刘邦迅速地说道。 张良的笑容消失了大半:“陛下刚刚即位而已。” 刘邦一愣:“先生还觉得朕会变得刻薄寡恩吗?难道先生就这么看轻朕吗?” “是陛下太看轻权柄之重了。”张良没有丝毫的退缩。 刘邦凝视着张良,沉吟不语。 只听张良继续说道:“列国诸侯,将来无论陛下要怀疑、剪除哪一个,臣都不会感到奇怪,只是梁王,臣不得不为他求一句情。” “彭越?”刘邦好奇地说道:“彭越几次迫使项羽回救,功莫大焉,只是最后见朕迟迟不封他为梁王,闹了点脾气,朕不会和他见怪的。” 张良摇摇头:“当初秦、魏腹心相接,所以天下都知道不是秦吞魏,就是魏灭秦。现在梁王王魏故地,与汉腹心相接,梁王又是这样的壮士,将来很难有个好下场。臣只是希望到那个时候,陛下能像今天一样,还念着梁王几次三番的救援之功,把他贬到个类似长沙王那样的偏远之地去好了,不要夺了梁王的性命。” 刘邦吃惊地看着张良:“先生是认真的吗?” “是。”张良点点头:“三川几次战事艰险的时候,都是梁王给陛下解困,臣盼着陛下莫要忘记。” 刘邦呵呵笑起来,显然是动了怒气,他突然厉声说道:“朕当然不会忘记,朕连贬斥都不会,又怎么会夺了他的性命,要是朕真这么做了,就让朕嫡系断绝!” 这种诅咒和断子绝孙基本是一个意思,刘邦盛怒之下,还对着周勃说道:“你们都是证人,要是朕害了梁王……” “陛下!”随行的臣子都大惊失色,周勃哪里敢说会为这个誓言作证,所有人都一起劝刘邦息怒,张良也低头认错。 刘邦的怒气也很快过去,没过多久他也对张良道歉,请他日后还是要继续给自己谏言。 等气氛正常以后,夏侯婴提议在回沛县前,再去当年落草的地方故地重游。 “其实臣一直都有疑问,”在刘邦欣然答应后,夏侯婴又说道:“陛下当时真的识字吗?” “为什么你一直会怀疑这个?”刘邦问道:“朕是亭长,亭长!你见过不识字的亭长吗?” “臣就是这个意思,”夏侯婴道:“也就是有了公务,认得几个文书上的字,其实这不能叫识字的。” 刘邦闻言不高兴:“朕少年时就仗剑周游列国,见过了无数英雄豪杰,差一点投入了信陵君门下。什么叫就识得几个文书上的字?朕还会做诗呢!” “那你做一个。”夏侯婴飞快地说道,他此言一出,其他的随游的人脸色都难看起来。 “这有何难?”刘邦呵呵笑起来,轻蔑地扫了夏侯婴一眼,然后就盯着天边的白云陷入了沉思。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刘邦才从苦思冥想的状态恢复过来,一字一顿地说道:“大风起兮云飞扬——” “就这一句吗?想了这么半天?”夏侯婴完全没看到周围人的眼色,瞅了一眼天边的云彩,质问刘邦道:“下面还有吗?” “当然有,”刘邦恼羞成怒地说道:“容朕仔细想想,过两天再告诉你,朕定要做一首能流传千古的诗出来。”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