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酷暑 时值盛夏,天气闷热得要命,一丝风也没有。 小小的佛龛之上,供奉着用白玉石雕刻而成的观世音菩萨,前方摆着一只双耳三足刻花细纹的紫砂香炉,炉中插着三根轻烟袅袅的檀香,空气中弥漫着檀香独有的细腻香味,令人清心凝神,排除杂念。 所谓,心静自然凉。 沈月尘双手合十,身姿端正地跪在蒲团上全神贯注地默诵经文,毫不在意房中的闷热和窗外单调刺耳的蝉鸣。 她的眉眼还算清秀,身子瘦伶伶的,着一件月白色衣衫儿,宽大的袖口稍稍卷起,露出里面纤细的手臂,一头秀发齐腰,梳理的纹丝不乱,柔顺妥帖。 她居住的偏院,地方不大,院中央种了棵枝叶稀疏的老槐树,旁边还有一口窄窄的深井。院子的正南面是并排三间灰墙青瓦的厢房,因为门窗直对着灼热的太阳积聚了大量的热气,又通风不良,所以,每每到了夏天,屋子里总是十分烦闷。 不过,闷归闷,若与从前的静月庵相比较起来,这里的条件已经好太多了。 屋里摆设不多,家什用具清一色都是暗色格调,看上去有种古旧的质朴,尤其是那张临窗摆着的紫檩木雕书案,案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平垒着几卷佛经,还有厚厚两摞子抄好的经文,用得全都是最上等的徽宣,纸上的字迹隽秀有力,十分大气。而作为的卧房的东里间,仅有一张红枣木架子床,挂着青纱帐,上面的被子叠得棱角分明。 五天之后,便是沈月尘生母林氏的忌日,那些经文都是为了给她送到白塔寺做功德用的。 不过,那天即是林氏的忌日,也是沈月尘的生辰。 沈月尘出生的时候是难产,林氏用了足足六个时辰才把给她生下来,结果,却很不幸地连孩子的脸都还没来得及看个清楚就香消玉殒了。 刚来到这个世上就克死了母亲,加上,出生时满身血污,睁着眼睛不哭不闹的模样,更是让全家上下都为之惊骇,还以为她是什么妖孽转世,险些被她的父亲沈志云一怒之下,亲手溺死在澡盆之中。 大难不死的沈月尘,自然不是什么妖孽,那些看似不同寻常的表象,只不过是因为在她的身体里面藏着一个来自未来世界的灵魂。一场突如其来的交通意外,让她的灵魂意外地穿越到了这个异时空,从最开始的惶恐荒唐到现在的从容淡然,岁月的洗礼,让她学会了感恩上天和佛祖的慈悲,也学会了顺其自然,接受现实。 大周朝,原本是一个她在前世从未听说过的陌生朝代,而现在,对于这里的一切,她早都已经谙熟于心了。 吴妈妈脚步匆匆地走进院子,热得满脸是汗,后背上的衣服也被汗水浸透,显露出一大块椭圆形的汗渍。 从这里走到正院,最多也不过只需要一盏茶的功夫,路上沿着阴凉的回廊走,更加能够早去早回,可偏偏,账房的人有意拖沓,让她在毒日头底下苦等了许久,才把这个月的月例银子拿到手。 吴妈气到不行,却还是暗自咬牙,把怒气给忍了下来。照顾小姐那么多年,深知她在沈家的处境艰难,不愿因为这等小事,让她觉得伤心为难。 沈府上下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如今住在南偏院的沈月尘,是家中最不受宠,也最没势力和脸面的大小姐。虽说是嫡长女,却因天生克母,从小被了老爷冷落嫌弃,出生才三天就被送出府外寄养在了偏僻山间的尼姑庵里,而且,这一住就是十多年,直到去年大老爷官场高升,做了从五品的莱州知府之后,才被老夫人惦记起来接回德州老宅,上了族谱。 老夫人之所以会突然把沈月尘接回来,倒也不是因为心疼她,更多地还是为了给沈家作好面子功夫。不管怎样,她毕竟是沈家的长女。堂堂知府千金,却一直寄养在尼姑庵里,万一传出去让外面的人知道,恐怕会伤及沈家和儿子的颜面。 在官场打拼的人,最看重名声。眼看着儿子的官越做越大,人脉越交越广,可不能为了儿女的事情,让外人在背地里说闲话。 沈志云在元配妻子林氏去世之后,很快续弦另娶,如今带着正室夫人姚氏和其余姨娘与一应儿女住在莱州,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回来小住。这德州的老宅子里就只剩下老夫人和二老爷沈志坚一房人住着,极为冷清。 沈家老宅的面积不小,房间也多,不过,老夫人还是把沈月尘安置在位于角落里的南偏院,说是担心她的八字不好,住的太近会冲撞了自己。 吴妈站在房檐下,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静静注视着沈月尘。她跪坐在那里,肩背挺直,神情温和,身上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种沉静如水的淡雅气质,不装腔作势,仿佛与生俱来就是这个样子。 看着看着,吴妈妈的心里忽然泛起丝丝酸楚。想来要是夫人如今还活着,小姐便不用过得这么辛苦,肯定也能像其他几位小姐那样跟着老爷去莱州享福过好日子了。 吴妈一时感慨,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回过身进到自己屋里。她刚一进门,一个梳着双髻身着粗布青衣的小丫鬟就迫不及待的迎了上来,“妈妈回来了。”说完,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吴妈的脸色,见她眉头微蹙,心知她定是在那边受了气,忙浸了条帕子给她擦汗,又倒了一杯清茶送过去。 吴妈接过帕子擦了把脸,又抿了口茶,方才瞧着那丫鬟开口道:“翠心,月银我领回来了,下午你去外面买条好鱼给小姐补补身子。” 翠心闻言,暗自松了口气,脆生生地答应了一声。 吴妈妈又喝了口茶,便换了身衣裳,去到小厨房里准备午饭。翠心也跟了过去,从用井水镇着的坛子里盛出一碗酸梅汤送到沈月尘屋里。 竹帘响动,翠心端着托盘走进来,“小姐,这会儿离吃午饭还有一段时间,您先喝碗酸梅汤开开胃吧。”说完,将托盘放在了一旁的圆桌上,跟着上前去搀沈月尘起身。“吴妈妈已经把月例银子领回来了,说是晚上要给小姐做鱼吃。” 沈月尘默念完经文的最后一段,才虚搭了一下翠心的手臂站起来,见她满脸孩子气的高兴样,不禁微微一笑。 回来沈家之后,老夫人见她身边只有一个老妈子跟着伺候,便派人往她的院子里断断续续地送过不少丫鬟,其中大多数都是些眼高手低的,嫌她是个不得宠的小姐,出手还没有一个姨娘阔绰,做事三心二意,所以,没有一个是能呆得长的。 沈月尘和吴妈妈一起相依为命多年,本也不是娇生惯养的人,身边多一个人伺候少一个人伺候都无所谓,只不过,碍于是老夫人的一番好意,她最后才留下了一个。 翠心原名春丫,当初是被人牙子从乡下用五斤白面买来的,因为年纪太小,个头又矮,看上去就像只带病的瘦猴儿似的,很不讨喜。 不过,沈月尘还是第一眼就选中了她,一来是因为看中了她的年纪小,心思纯善好调教。二来是因为觉得她实在可怜,不想她小小年纪就把性命折在那些黑心的人牙子的手里。 翠心虽然年纪小,可也知道知恩图报,进来之后,一心一意地服侍着沈月尘,手脚勤快,倒也没出过什么大错。 沈月尘来到桌旁坐下,细细品尝着酸梅汤,只觉酸甜微凉,甚是可口。 翠心看着她安静满足的笑容,嘴角微微翘起,转身过去熄了香炉里的紫檀香,跟着又把里面的香灰拿出去收拾干净。 须臾,待房间里的香气散的差不多了,吴妈小心翼翼的端着一个大托盘进了来。托盘上面放着一碗什锦素面和几样清淡可口的凉拌小菜,颜色嫩黄青翠,惹人食欲。 翠心重新洗过了手,连忙快步跟进来,抬手将托盘里头的碗盘一一端出来摆在沈月尘的面前。 沈月尘刚喝过酸梅汤,这会食欲正佳,拿起筷子,才要开动,忽然听见外面的院门轻轻响了一声,抬头朝门口瞟了一眼,只见老太太身边的管事李嬷嬷领着两个穿红着绿的丫鬟走进来。 吴妈连忙拉了翠心迎了出去,沈月尘也放下筷子,施施然地站起身来。 这个时间,老太太房里的人会过来,一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吴妈在前一脸殷勤地笑着,翠心垂下了眼睑跟随在后,只听她含笑道:“嬷嬷来了,快屋里请。” 这李嬷嬷是老太太当年的陪嫁丫鬟,多年来一直深受重用,如今,虽已年过五旬,却依旧办事麻利,精明强干。她的腰背挺得笔直,装扮朴素,身形不显得足壮,却并不显得瘦弱,一双眼睛黑亮亮的,看起来很有精神。 翠心学着吴妈的样子朝她屈膝行了一礼,连忙回身挑起帘子,毕恭毕敬地把李嬷嬷让进了屋。 李嬷嬷抬脚才一进门,就作势要蹲下身子请安,可就在她身体弯下去的那一刻,沈月尘赶紧伸手扶了她一把,柔声道:“嬷嬷,您别和我客气了。这么热的天儿,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李嬷嬷原不过也只是做做样子而已,没想要真的要行礼,一面重新站好,一面抬眼朝旁边的桌上扫了一眼,然后,微微笑着说:“看来老奴来得刚好,姑娘好像正准备用饭呢。” 沈月尘轻点一点头,只听她继续道:“朱家二夫人今日上门做客,老太太说请您过去一道用午饭,请大小姐速速换身好衣裳,随老奴过去吧。” 第二章 见客 听了李嬷嬷的话,沈月尘微微一怔,只觉好生突然。 因为老太太对她心存忌讳,除了每月的初一十五和逢年过节之外,沈月尘平时几乎很少到正房那边走动。难得今天老太太居然亲自开口要她过去,还派了李嬷嬷过来,倒是让她觉得有些受宠若惊。 朱家二夫人这个名字,她之前听过几回,不过却没有见过本人。 怀着几分忐忑的心情,沈月尘带着吴妈妈和翠心跟着李嬷嬷去正院见老太太。路上,李嬷嬷尽拣着有树荫的阴凉地方走,虽然稍微绕了点远,却也没怎么多耽搁功夫。 进了院里,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那摆放在院里的那口圆圆满满的太平缸,缸中水波粼粼,几尾色泽艳丽,生气勃勃的锦鲤正张着小口去啃食水面上浮着的大绿叶子,待见有人影经过,又立刻藏在了叶子下面。 沈老太太一向信奉风水之说,而好的风水就是要藏风蓄气得水,其中以得水为上。 这几尾风水锦鲤都是按着风水师傅的吩咐置办下的,说是外可挡煞,内可纳和。 翠心好奇心重,忍不住扭头往鱼缸里多瞄了几眼,却听身前的吴妈妈压低声音,吩咐道:“一会儿见了老太太,你可不许露怯出丑。” 翠心闻言,立马低下头,不敢随处乱看,乖乖地应了声是。 沈月尘缓缓走到门前,那竹帘子便适时地被人掀起来,一个模样白净,身材高挑的丫头迎上来行了个福礼,含笑道:“大小姐安好,老太太正念叨着您呢。”说着就在前带路伺候。 沈月尘望着她的脸,脑子里转了转,便记起她是老太太房中的二等丫鬟春茗,随即浅浅一笑道:“有劳春茗姐姐了。” 正院的仆妇丫鬟众多,沈月尘花了不少时间,才将她们的名字样貌一一记个清楚。 春茗伺候着沈月尘进屋,此时,正房西次间里或站或坐,足有七八个人,除了二老爷沈志坚之外,其余全是女眷。 一进门,凉意袭人而来,沈月尘垂目敛眉,快步走向屋中正中央的榆木雕花罗汉床前,双膝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的蒲团上,谦卑地磕了个头,柔声道:“月尘给祖母请安。” 打扮华贵,面孔富态的沈老太太安祥地坐在床边,微笑着受了她的礼,淡淡道:“你来了。” 沈月尘随即又起身转向二爷沈志坚和他的原配夫人萧氏。“月尘给二叔请安。” “月尘给二婶请安。” 沈志坚神情冷淡地点了点头,端着茶盅慢条斯理地抿着茶,连眼皮都没动一下。旁边的萧氏倒是一脸笑眯眯的,还故作亲切地叫了一声“尘儿”惹得沈月尘差点都没反应过来她是在叫自己。 萧氏才说完话,围在老太太身旁一大一小的两名女孩儿也跟着起身见礼,不约而同地对着沈月尘笑着叫了一声姐姐。 那名大的柳眉杏眼,五官十分艳丽,身上手上,穿的戴的都样样精致。她是二夫人萧氏所生的大女儿沈月嫦,今年十四,只比沈月尘小一岁。而那个小的,一张桃花脸,眉眼细长,论五官样貌其实并不如她的胞姐沈月嫦好看,但胜在皮肤白皙,长得就像个白玉娃娃一般。她是萧氏的二女儿,闺名沈月嫤,年方十二。 沈月尘看着这两个平时总是趾高气扬的堂妹,居然会这般和气的朝她问候行礼,微微一怔,只觉今儿的太阳一定是打从西边出来了。不过,她的反应也很快,急忙回了个半礼,柔声细语道:“两位妹妹客气了。” 沈老太太见她和家里人都见过了礼,才把她引见给朱家二夫人柴氏,含笑道:“二夫人,这就是我的长孙女沈月尘,上回拿给老夫人的那几卷手抄经书都是出自这孩子之手。月尘,还不赶紧过去给朱家二夫人请安。” 打从沈月尘进门之后,朱家二夫人柴氏就已经悄无声息地将她整个人都仔细打量了一遍,这会,见她低着头慢慢走近,屈膝问安,又就近打量了她一番,方才微微笑道:“嗯,好一个清丽脱俗的可人儿啊。” 正所谓,字如其人,见字如见人。光是之前看见沈月尘那一手好字,心里便对她存了几分好感。今日一见,果然没有让人失望。 她小小年纪,容貌清秀,穿着朴素,举止落落大方,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清新的气息,让人看着很舒服,尤其是那双如墨玉般乌黑晶莹的眼睛,更是透出一种与她年龄不相符的沉静祥和。 “月尘姑娘写得那一手好字,可是让我家老夫人甚为夸赞,那卷《地藏经》老太太一直搁在身边,日日都要拿出来翻看几页呢。” 二夫人柴氏毫不吝啬自己对她的夸奖,沈月尘闻言,依旧神情自若,低眉顺眼道:“二奶奶过奖了,承蒙二奶奶和老夫人不嫌弃,月尘心生感激。” 二夫人柴氏笑着扶起沈月尘,亲昵地握住她的手,轻轻地拍了拍。 沈月尘眉心微微一动,抬眼看向来人,映入眼间的是一双华贵凤目。此妇体态丰腴,面如满月,嘴角带笑,眼神纯粹,神态半点轻视都没有,像是个平易近人的人。 朱家世代经商,家大业大,在德州一带颇有名气,这朱家两位夫人也都是京城大户出身,见多识广,很受人尊敬。 二夫人柴氏转头又对沈老太太,有些意味深长地说道:“听说,您家大姑娘从小就是结下佛缘的人,常常抄写经书为家人祈福,如此孝心,真是难得啊。” 老太太闻言,脸上不自然的神色一闪即逝,笑了笑道:“孩子们能这样孝顺,我也算是老来有福了。月尘她娘去得早,她又从小身子孱弱,常居佛院静养,如今终于好不容易长成大姑娘了,我这心里头也跟着踏实下来了。” 老太太风淡云轻地将沈月尘多年在外生活的事情一带而过,不想家事外扬,惹人闲话。 老太太一向是最看重面子的,沈月尘听到这里,深知自己不能再继续安安静静地坐着听了,忙屈膝福身道:“孙女能平平安安长大成人,全靠祖母的福泽庇佑,孙女感激不尽,甘愿一生长斋礼佛,为祖母祈福。” 她说的情深意切,滴水不漏,故意在朱二夫人的面前给老太太捧足了面子。 果然,老太太闻言,看她的眼神有点惊讶,又有一丝高兴,头一回认真地打量这个长孙女。她搬回来已有大半年的时间,可因为自己的心里忌讳,让她过来正房的时候,少之又少。原本之前,还暗暗担心着她见了生人会露怯,不懂规矩,让人笑话。如今见她这样识大体的样子,不由地略略放了心,温和道:“你身子弱,别总动不动地就行大礼,过来我身边坐着吧。” 老太太一发话,丫鬟们立马扶起沈月尘去到罗汉床边,等她坐定,又忙着倒茶和添果盘儿。 二夫人柴氏也觉沈月尘是个懂事的,笑看着她,满脸的和气温婉。 随后,萧氏也跟着发话道:“今儿天热,春英赶紧过去给大姑娘扇扇子。” 这屋里坐着的每个人身后,都站着一个扇扇子的丫鬟,唯独她没有。 吴妈和翠心虽也一道跟来了,却不敢贸贸然上前,只能远远站在一边暗中留意着动静。 其实,沈月尘一点也不觉得热,这屋里的四个角落都放了盛着大冰块的铜盆用来降温,十分凉爽,方才来时,身上汗津津的感觉,也渐渐消失了。 看着忝居首位的沈月尘,坐在萧氏旁边的沈月嫦突然觉得自己被冷落了,心里渐渐不平起来,眼尾一挑,含笑道:“难得堂姐姐的这份至诚孝心,妹妹我实在自叹不如,以后还得向姐姐多学习学习才是。” 沈月尘听着脸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沈月嫦继续道:“姐姐写得一手好字,回头有空,可要好好教教我才行。” 沈月尘看着她眼中一闪而过的讽刺,不由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自己今天可不是来显摆争宠的…… 二夫人柴氏坐在一旁,眼风在沈家三位姑娘的身上淡淡扫过,目光顿时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沈月尘是长房嫡出,衣着打扮却像是个庶女,如此看来,外面那些关于沈家长女不祥的传闻,似乎八成都是真的。 午膳就直接摆在了老太太屋里,随后便有丫头婆子抬了桌子碗筷进来,除了沈二爷之外,大家都留了下来。 沈老太太要了水,众人洗过手后,围坐在一起吃午饭。 沈老太太素来喜欢讲究排场,加之,今日又有贵客临门,厨房里的厨娘们都拿出了自己看家的本事。 沈月尘虽说肚子正饿,却只是略动了动筷子,没有多吃,为着礼貌作出个不扫兴的样子,安安静静地坐在老太太身边,陪着笑脸。 这里的厨娘手艺再好,在她心里都不及吴妈半分,从小到大,她只吃得惯吴妈做的饭菜。 吴妈年轻时曾在大户人家做过厨娘,手艺了得,不管是多么平凡普通的食材,只要一经过她的手,都能做得有滋有味。小时候在静月庵的生活十分清苦,日复一日地白菜萝卜,粗茶淡饭,全凭吴妈肯花功夫和心思琢磨,才让日子过得没那么辛苦。 吃完了午饭,朱二夫人又稍坐了片刻,便欲起身告辞。临走时,她特意拿出一张朱红色的烫金请帖,邀请沈老太太和夫人小姐们,三天之后去自家府上赏花品茶宴。 沈老太太自然含笑应允,像朱家这样有头有脸的人家操办的宴会,客人非富即贵,一定是要过去走动走动的。 第三章 打算 送走朱家二夫人柴氏之后,老太太立时把脸耷拉了下来,转头训斥远远站在一旁的吴妈,变脸速度之快,着实让沈月尘暗暗吃了一惊。 “你是怎么照顾自己主子的,瞧她那副病恹恹的气色,到底是不舒服还是病了。” 打从沈月尘一进门开始,沈老太太便留意到她的气色不佳,许是有阵子没见的关系,今日一见,只觉她整个人似乎又单薄不少,身上瘦的都没几两肉了。 这事若是搁在平时,也没什么值得她生气的,偏偏今儿是朱二夫人上门做客,又亲自提出要见一见沈月尘,才会让人觉得有些措手不及。 吴妈闻言愣了一下,立马上前跪地告罪道:“是奴婢的错,这几天大小姐一直忙着抄写经书,所以身子疲惫,都是奴婢不够用心,没能照顾好大小姐。等回去之后,一定会好好为小姐调养身子的。” 沈月尘心里明镜似的,老太太不会这么关心自己的身体,她生气的原因是因为自己今天的气色不够红润,打扮得不够华丽,让她觉得在客人面前觉得失了面子。 沈月尘望着吴妈那近乎快要贴到地上的身子,眼中神色微变。 “祖母,月尘从小身子就不大好,全凭吴妈一直尽心尽力照顾,请您不要责备她,都是我自己不中用。”这么多年来,在静月庵要是没有吴妈悉心照顾的话,估计,自己早都活不到现在了。 老太太看了沈月尘一眼,见她一脸温顺,想起她刚才的表现还算应对得体,稍稍缓了脸色道:“既然知道自己身子弱,就该好生养着才是。有什么不舒服的话,差人去请大夫看看,千万别耽误出什么大病来。” 当初,既然决定把她接回来,就没有欺负她的必要,好吃好喝地养着,待到日后,再给她寻一门差不多的亲事,自己就可以彻底撒手不管了。 “月尘不孝,让祖母伤神了。” 老太太淡淡道:“过几天就是你母亲的忌日了,你要是真有孝心,就把自己的身体照顾妥当,否则,你母亲在天之灵也不会安生的。” “是。”沈月尘福一福身,道:“祖母教训的是,月尘都记下了。” 老太太摆摆手,说:“今日就这样吧,大家都不必拘在这里,各回各屋吧。” 此言一出,众人暗自松了口气。 萧氏起身带着两个女儿向老太太行礼告退,临走时,看也没看沈月尘一眼,仿佛她是空气一般不存在似的。 沈月尘却是不敢忘了规矩,毕竟她是晚辈,该做的礼数一样都不能落下。 待她们都走了,老太太却没急着睡午觉,只坐在罗汉床上喝着茶。丫鬟们将桌子收拾干净以后,便也走了开去,只留下李嬷嬷一个人陪着老太太。 李嬷嬷极有眼色,知晓老太太现在心里一定琢磨着什么事儿,有心想替她分忧,便问道:“夫人,可是有什么事儿烦着?不如说来让老奴听听,或许可帮您想个辙子,分分忧,免得您自己一个人费神。” 李嬷嬷是她的陪嫁丫鬟,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她最为得力的心腹之人,所以家里不管有什么事情,老太太都会和她讲讲。 沈老太太看了她一眼,端着茶碗轻轻拨动茶叶,幽幽地叹了口气,道:“我在琢磨大姑娘的事儿呢,这时间一晃过得也快,她回来都大半年了。” 李嬷嬷原本也正想提一提沈月尘的事,于是道:“大姑娘今天做得很好,说实话,倒是让老奴觉得有些意外。” 其实,不光是李嬷嬷觉得意外,就连老太太心里也很惊讶,她也没想到沈月尘会应对得这样得体,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原以为她是在寺庙中长大的孩子,性子孤僻,少见外人,说话办事一定不够大方。 不过,老太太还是有些不满地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稳重是稳重,可心思还不够周到。你看她那身一素到底的打扮,真是寒酸到家了,简直就是在外人面前打我的脸呢。” 说实话,和沈月嫦和沈月嫤一身华丽相比身为沈家长女的她,今天打扮得确实有些寒酸,身上穿的衣裳极为朴素,质地布料相同与丫鬟裁剪衣物所用的,几乎没什么差别,而且,通身上下没有任何首饰,一头乌黑的长发也只用丝带系住,连只发簪都没有,完全不像是个嫡出的女儿。 李嬷嬷闻言,心中一紧,只觉老太太似乎对自己也有几分责备之意,方才是她亲自去请沈月尘过来,按理应该提醒她要好好打扮才是。 “老夫人,这件事,请容老奴替大姑娘说句话儿...老奴方才去南偏院的时候,正巧赶上大姑娘准备用午膳,老奴稍微往桌上扫了一眼,见那桌上只有一碗素面和几道凉拌小菜,瞧着简单得很。大姑娘常年念佛吃斋,日子清淡,不喜打扮也在情理之中...” 她的话还未说完,老太太便发话道:“她每个月的月例有五两银子,算是不少了。自从她回来之后,不管是吃的用的,这个家可从来都没有亏待过她,她总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做给谁看?” “是,老夫人说得是……”李嬷嬷淡淡应着,停顿片刻,又道:“不过方才,老奴无意间瞥见大姑娘抄好的经文,张张用的都是最好的徽宣,估计价格不菲啊。” 老太太听到这里,深深地看了一眼李嬷嬷,抿了口茶道:“你今儿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干嘛一直替她说好话?” 李嬷嬷忙道:“老奴并不是想要替谁说话,只是把亲眼所见,实话实说地告诉夫人。” 她是管理家事的人,很清楚内院的仆妇丫头们都是什么性子,所以不用多问,也料想得到沈月尘的日子不会太好过。 沈月尘的生母早逝,又不得长辈宠爱,再加上,手上没什么余钱,下人们自然都不会把她当成是一个正经主子来看。虽说,每个月还有月例银子在,但自从二奶奶接管家事之后,听说那边经常故意拖沓,有时甚至还敢私下克扣银子。 李嬷嬷是沈家的老人儿了,位高权重,做事向来讲究公平公正,规矩就是规矩,该是怎么的就是怎么的。沈月尘是沈家的长女,就算再怎么不得宠,也不能总被下人们欺负着,而且,万一被外人知道,添油加醋地传出去,最后丢的还是沈家的脸面。 李嬷嬷看着老太太的神色,继续说道:“看今日的情形,那朱家二夫人似乎很喜欢大姑娘的样子,三天后朱府的花会,夫人要不要带上大姑娘一起去?” 老太太淡淡道:“自然要带着她一起去了,不过,到时候可不能让她像今天这样一身寒酸,再给我丢脸了。” 李嬷嬷点一点头:“老奴回去就派人给大姑娘置办些衣裙和头面送过去,姑娘的底子还不错,打扮之后一定会很标致的。”说到这里,她稍微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听说,这次朱家花会邀请的都是各家的太太小姐,看起来似乎别有深意啊。” 老太太明白她话中所指,“朱家是名门望族,财大势大,和京中不少达官贵人都有交情。若真能和他们结成亲家,对老爷来说可是件好事。” 老太太心里自然也是这样希望的。 “但愿嫦儿和嫤儿能合了她们的意,至于,月尘……她那样晦气的七杀格,有谁敢娶回去?除非是个嫌自己命太长的傻子。” 李嬷嬷闻言,上前一步凑到老太太的耳边,小声耳语道:“前几天,老奴从牙婆那里听说,近来朱家大少奶奶似乎身子不太好,一直卧床不起的样子。” 老太太听罢,随即发问道:“哦?有这样的事?外面还有什么风声吗?” 李嬷嬷微微摇头,“旁的倒是没听说,朱家的下人素来嘴严。” 老太太稍微想了想,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慢慢打听总能打听出来什么的。这件事你多留点心,还有南院那边,你稍微打点一下就好,也别太抬举了她,免得到时候让她抢了嫦儿和嫤儿的风头。” 在她看来,只要沈月尘安分守己,言行举止不给沈家的丢脸就好,至于其他的事,她不愿费心,也懒得多管。 李嬷嬷点一点头,对老太太的嘱咐心里有数。 天色渐暗,热气也慢慢消散下来,窗外偶尔有一小阵清风拂过,带来丝丝凉意。 沈月尘靠坐在挂着青纱帐的架子床上,微微垂着眼帘,似有些疲惫的样子。 虽然,今日在正房那边只是吃饭喝茶说说话而已,也没做什么其他的事情,但她还是感到很累。 吴妈坐在床边,双眼看着已经快要燃到尾巴的细檀香,若有所思道:“老夫人对小姐还是有感情的……以后小姐得了空,也要多像二房的四姑娘五姑娘那样,时常去老夫人那里走动走动,哪怕只是说说话,喝喝茶也是好的。” 她的语气里,颇多感触。 常言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何况,还是自家的血脉至亲,就算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 沈月尘听着吴妈的话,嘴上顺从地应了一声好,却在心里微微叹息。 今日的情形,不过只是一个偶然,实在不值得吴妈这样高兴在意。 待香盘里燃尽最后一节香,沈月尘躺下来准备休息。 吴妈临走时,轻轻地替她将蚊帐掖在被子下面压好,然后,转身熄灭烛台,悄悄退出房去。 今晚,月朗星稀,窗外的月光比平常明亮了很多,屋子随之被蒙上了一层晶莹的清辉。 明明已经累了,却迟迟不能入睡。 沈月尘枕着手臂,静静看着照在地上的月光,神思一阵恍惚,不知为何突然怀念起了以前在静月庵的生活。 那时的日子虽然十分清苦,自己却能够苦中作乐,心静如水,每天学学诗词练练字画,日子过得倒也轻松自在,相比之下现在这样诸事小心又循规蹈矩的压抑生活,她宁愿重回静月庵中继续常伴青灯古佛,清静度日…… 第四章 新衣 次日早上,沈月尘起的比平时稍晚了一点,翠心听见里面的动静,忙端着一盆清水进来伺候。 吴妈正在小厨房里准备早饭,香味顺着窗户飘了进来,沈月尘仔细闻了闻,便抿嘴而笑:“这是鱼蓉粥的香味。” 翠心闻言,抬头笑着对她道:“小姐的鼻子真灵,一下子就猜到了。妈妈说,小姐最近太辛苦了,人都瘦了一圈,所以要多做些好吃的给您补一补。” 片刻,吴妈端了一大碗鱼蓉粥进来,配着几样青蔬,一碟素豆腐,闻着喷香。她先盛了一小碗出来晾了一会儿,才端到沈月尘面前,沈月尘尝了一口,直赞味道鲜美。 昨天在正院的时候,她一直没有胃口,晚上回来之后,因为心里有事,也只是吃了个半饱,睡了一觉之后,腹中早已空空如也。这会,喝上一口煮得香糯柔滑的粥,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沈月尘叫吴妈和翠心一道坐下,“一起吃。” 翠心闻言一乐,正要坐下,吴妈忙道:“不许没规矩,等会去厨房再吃。” 翠心忙低头应了声是,往后退了退。 沈月尘含笑道:“吴妈,你们也去吃饭吧,我一个人可以,不必用人伺候。” 吴妈闻言,就叫翠心先去,翠心却摇摇头,陪着吴妈一起等到沈月尘吃完了早饭。 吃完早饭之后,沈月尘正准备要研墨写字,却见李嬷嬷突然带着几个下人过来自己院里,而且,还大包小包地拿过来不少东西。 沈月尘怔了一下,随即起身相迎,望着李嬷嬷含笑道:“嬷嬷您来了。” “老奴一早过来打扰了,想着这大热天的,还是早上能凉快些。” 李嬷嬷笑着问了安,沈月尘不敢接受,忙携着她的手一道坐下来说话。 “昨儿大姑娘回去之后,老太太一直惦记着姑娘的身子,放心不下。所以,特意吩咐老奴送些补品过来……” 转眼间,面前的八仙桌上已经摆满了东西,仔细一看,其中不光只有补品,还有几双簇新的绣花鞋和两匹质地上好的丝绸,一匹水粉色,一匹丁香色,都是她平时鲜少会穿的鲜艳颜色。 沈月尘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李嬷嬷见她神情意外,微微一笑道:“昨儿大姑娘回去之后,老太太心里一直惦记着您,说是瞧着姑娘近来瘦了不少,所以特意吩咐老奴拿些补品送过来给姑娘调理身子。”说到这里,她又是一笑:“这两匹料子都是最上乘的杭州丝绸,还没开过剪子,正好可以给姑娘做两身新衣裳,稍后,云秀阁的裁缝们就会过来为姑娘量身。另外,老奴还叫了珍宝斋的人过来,准备了几套合适的首饰头面,晚些时候会送来给姑娘过目。” 只是要做两身衣裳,如何能用得着这么的布料……而且,还有首饰……让人越发想不明白,她们这是唱的哪一出了。 “真是有劳嬷嬷了。” “都是老太太的恩典。” 沈月尘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李嬷嬷,不知为什么看着眼前这些好看的东西,她没有生出半分欢喜之意,反而觉得心里隐隐有一丝不安。 跟着,翠心小心翼翼地端来刚沏好的茶,李嬷嬷开盖一看,发现是寻常的散茶,心中暗暗摇头。 沈月尘一直望着手边的茶碗没有做声,想着除了送东西之外,李嬷嬷一定还有话要说。 李嬷嬷放下茶碗之后,重新望向沈月尘,见她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在那里,五官清秀,细致的眉下是一双沉静的眼睛,脸色还带着点苍白之色。 从相貌来说,沈月尘的姿色并不明艳过人,但在气质上绝不输于沈家的其他几位姑娘,不过,若从衣着打扮来看的话……实在是相差甚远。 李嬷嬷打量着沈月尘那一身半旧不新的衣裙,不禁在心里暗暗摇头,随即开口道:“三天之后的朱家花会,老太太准备带着姑娘们一起去。这是大姑娘回来之后第一次出门做客,有些关于规矩和礼数方面的事,老奴还是要先和您讲一讲的。” 沈月尘闻言微微一怔,随即站起身,向李嬷嬷行了一礼,恳切道:“月尘愚笨,涉世不深,还请嬷嬷多多指教提点才是。” 李嬷嬷嘴角微挑,淡淡道:“姑娘太客气了。” 李嬷嬷给沈月尘说了出门做客的规矩,如何行礼,如何待人接物,哪些个话不能说,那些个事不能做,沈月尘听了,都一一记下。 两世为人,沈月尘虽然没有见识过什么大场面,但是对于交际应酬的礼节和规矩还是懂得一些的,所以学起来很快。 该说的话都说了,该办的事都办了,李嬷嬷也准备带着丫鬟们回正院去了。 沈月尘一起跟着起身道:“我和嬷嬷一道回去给老太太请安去吧。” 自己一下子收了这么多东西,总要过去谢恩的。 李嬷嬷道:“老太太说了,姑娘今儿不用去请安了,处理完了事情,好好歇着就成。算算时辰,做衣裳的人也都快到了。” 沈月尘没有再坚持,只道:“月尘谢祖母怜爱,劳烦嬷嬷回去之后,带我向祖母谢恩。”说完,笑盈盈地将李嬷嬷送出院子。 回屋之后,翠心最先跑回到桌子跟前,盯着那两匹布料,眼睛都看直了。 “这料子可真好看……”她一面说一面想伸手摸一摸,却又怕被身旁的吴妈教训,连忙收回了手,转身望向沈月尘道:“奴婢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样好的衣料呢。” 沈月尘伸手摸了一下,只觉手感光滑如水,的确是极上等的东西。 吴妈一脸高兴地说:“看着可都是一些好东西。”说完,她拿起打开装着燕窝的锦盒看了看,笑着说道:“小姐您瞧,这白燕盏杂质少,色泽又好,少说也得要二钱银子一两。” 沈月尘闻言,眉头一挑,又微微蹙了起来。 云锦阁和珍宝斋的人随后都跟着到了,为她量定尺寸,选好首饰,忙活了整整一个上午。 吴妈端来了特制的酸梅汤给大家解渴消暑,沈月尘跟着又封了两个红包赏给她们做茶钱。 那些婆子都是经常出入大户人家做生意的人,很会察言观色,办事殷勤周到,伸手接过赏钱,连连道谢,说了好多好听的吉祥话,还保证在规定期限内把新衣裳做好送来。 沈月尘满意地笑了笑,道声多谢,便让翠心送她们出去了。 她的院子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热闹过,热闹得让人觉得有些不真实。 不一时,吴妈把桌上的东西依次收拾妥当,重新沏了茶来,只见沈月尘已经坐在书案前,若有所思的样子,忙走过去搁下茶碗道:“小姐,今儿不想午睡了吗?” 沈月尘答非所问,望了一眼窗外道:“翠心呢?” “翠心在小厨房烧热水呢。小姐叫她有事?” 沈月尘微微摇头,轻声道:“吴妈,我想请您帮我一个忙?” 吴妈忙道:“小姐有什么吩咐?” “我想请您帮忙出去找人打听一下,最近外面有没有什么关于朱家的风言风语?哪怕是再小再不起眼的事情都好。” “啊?”吴妈闻言一愣,随即点头答应道:“知道了,我明儿一早就出去打听看看。不过……小姐是在担心什么吗?” 沈月尘淡淡道:“没什么,也许只是我自己太多心了而已。” 老太太素来不喜欢自己,如今却又突然这样抬举自己,实在不能不让人多想。 吴妈原本还在一心一意地为老太太的突然转变而觉得欣喜,但见沈月尘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心里也生出一丝异样来。 这样的转变,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沈月尘得了老太太赏赐的新衣饰,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二房萧氏的耳朵里。 萧氏闻此,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忽地拿起桌上的小铜锤重重地敲在核桃上,果壳四处飞溅,连带着里面的果仁也被砸个粉碎。 旁边的白妈妈见状,忙道:“夫人仔细手疼,还是让老奴帮您弄吧。” 萧氏把小铜锤放下,姣好的面容上浮现出几分不悦的神情,道:“啧啧啧,老太太还真是会心疼人,又是衣料又是首饰的。” “说来也怪,老太太素来对大姑娘不冷不热的,今儿怎么就突然大方起来了?”白妈妈抬头瞥了一眼萧氏的脸色,故意继续道:“而且啊,老太太这样做,也会让二夫人没面子的。有些人,知道的是老太太心疼这个宝贝孙女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二夫人不会管家,平时对大姑娘不精心呢。” 这话毫无疑问是在火上浇油,顿时让萧氏的心里变得更加不舒服了。 萧氏先瞪了一眼白妈妈,然后冷冷道:“老太太会这样抬举她,不过都是因为朱家的缘故,想要做好表面功夫而已。不就是两匹料子,几样首饰吗?回头让珍宝斋的人过来一趟,让他们多准备些精致的头面首饰,不是最好的,不许送来。” 白妈妈闻言,心知二夫人又要开始大手笔地花银子来显摆自个了,脸上随即堆笑道:“是是是,咱们嫦姐儿天生丽质,哪里是那个满身晦气的大姑娘能够比得上的?” 萧氏对她这样的恭维并不买账,反而皱起眉头道:“废话!嫦姐儿是从小被我像手捧眼珠子一般养大的孩子,日后必能大富大贵,此番去朱家做客就是一个极好的机会,我不允许任何人抢了她的风头,阻了她的路。” 她对女儿的相貌还是很有信心的,只要好好准备着,到时给朱家人留一个好印象,这门婚事,估计就会有点希望了。 第五章 讨好(上) 朱家是德州首富,世代经商,财势惊人,旗下产业掌控着德州附近所有的粮食,茶叶,药材以及一些日常所需的基本物资,而且,还在全国各地拥有十几间同名号的铺子。 据说在德州境内,在每一条街上开门营业的店铺当中,就有近半数以上的铺子是属于朱家的。 然朱家家大业大,偏偏子嗣不旺,朱老爷子妻妾成群,但膝下只有两子,长子朱峰,次子朱峻。其余十二个全是女儿,而这十二个女儿之中,最有出息的一个,就是嫁给敬国公二庶子为正妻的大女儿朱元兰。 朱老爷子已经年过半百,如今接替他掌管当家宝座的,正是朱家长子朱峰,之前来沈家做客的朱二奶奶,是朱二爷朱峻的正妻柴氏。 沈家和朱家原本并无太多交情,自从沈志云出任莱州知府之后,两家之间的来往便开始渐渐多了起来。 沈月尘待字闺中,鲜少出门,只知道朱家是大家大户,但至于究竟大到什么程度,她还是所知甚少,好在,她的身边还有吴妈。 吴妈年轻时曾经结识交好的一位同乡姐妹,如今正好在朱家当差,虽说只是在厨房做做杂事,但对上头主子们的事情,多多少少还是有所了解的。 朱家家风甚严,吴妈费了不少唇舌,好不容易才从同乡的口中套出一些关于朱家的一些事。 就在半年前,朱家的未来家主,朱峰的嫡长子朱锦堂的正妻秦氏终于不负众望,在进门的第四年为朱家生下了嫡长孙,不想在生产时居然血崩,秦氏的身子原本就很娇弱,再拼尽力气生下儿子之后,身子也跟着亏损了,虽然留下一条性命,却终日卧床不起,只能靠着汤药来续命。 近来,秦氏的身体每况愈下,估计,余下的日子怕是要不多了…… 吴妈将这些打听到的话牢牢记在心里,回去之后一一转述给沈月尘听。 沈月尘听罢,脸上的神色闪过一丝复杂,缓缓放下手中的笔,心里就开始思衬着这两天来发生的事情。 她本来就是一个很欢做计划的人,很久之前,在她还是另外一个时空的女子的时候,就是这样了。而且,以现在的环境和地位来说,她更加需要凡事小心,未雨绸缪,早作打算。 两天之后,云锦阁提前把赶制好的衣裳送了过来。一件丁香色绣金线绸缎褙子,一件水粉色云锦缎裳和一条月白色八幅湘裙,一条水青色缕金挑线纱裙。 沈月尘看着那些衣裙花边上绣着的金丝银线,只觉微微有些刺眼。 “翠心。” “在。” “替我更衣梳妆。” 翠心闻言一喜,“小姐是要试穿新衣裳吗?” 沈月尘微微一笑,坐到梳妆台前,“当然要试穿看看了。” 翠心忙打开妆奁,取出一把牛骨梳子,认真地给她梳头。 天黑之后,各院照旧在用过晚饭之后,前往正院给老太太问安。 自从沈月尘回来沈家之后,老太太便免去了她每日的晨昏定省,除了每月的初一十五之外,其余时间她都可以不用过去。 不过,今天是一个例外。 屋檐下的丫鬟婆子全都齐齐地望了过来,只见平时总是素净到底的大姑娘,今日却是一反常态,身上穿着簇新的水粉色绣花缎裳,月白色百褶裙,梳整后的长发绾成圆锥髻,上面还插了一朵精致的簪珠花。 沈月尘鲜少打扮得这样俏丽,难怪惹得那些丫鬟婆子站着发愣,寻思片刻才矮下身子去行礼,掀帘子。“大姑娘到了。” 沈月尘微微额首,提着裙摆迈过门槛,便听里面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说道:“她过来作什么?”语气里,充满不屑。 沈月尘只作未闻,缓步进屋,抬头就看见萧氏和两个女儿正坐在罗汉床边的锦凳上陪着老太太说话,二房的两位姨娘则是分站在两旁,手执绢扇,代替丫鬟们亲自为老太太扇着风。 沈月尘进来之后,屋里的谈笑声戛然而止,大家的目光不由都落在她的身上,她却安之若素,屈膝给老太太福了一福,声音软糯道:“月尘给祖母请安来了。” 老太太瞧着她这身讨喜的打扮,颇有些诧异,待细细一看,就发现她脸上还抹了淡淡的脂粉,越发衬得肤白如玉,眼若晨星,一颦一笑都特别生动。 老太太出了会儿神,才抬一抬手,示意她起身说话,“这料子你穿着倒正合适。” “多谢祖母的恩典。”沈月尘慢慢抬起头,望着老夫人的脸,弯起嘴角道:“这衣裳是刚才送到的,样式好看极了,我便想着第一时间穿上过来给您瞧瞧……” 沈月尘朝着老太太甜甜一笑,满是笑意的眸子如晨星般明亮,让人看了,打从心里觉得舒服。 老太太心神微动,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语气淡淡道:“女孩子家还是打扮打扮更好看。如今你也十五了,好好的一个人儿,以后别总素着了。” 依着古时的习俗,女孩子一旦到了十五岁,就要绾发插簪,行及笄礼,正式成为大人。 看着和平时完全不同的沈月尘,听着老太太的话,萧氏的脸色一变,转而又恢复正常,只是脸上的笑意少了许多。“真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呢,大姑娘这么一打扮起来,差点都让我们认不出来了。” 沈月尘闻言,微笑着朝她和沈志坚行了礼,只听一个清丽的声音传过来:“几日不见,大姑娘的气色看着可是好了不少。” 说话的人是沈志坚的妾室万姨娘,她现今二十九岁,容貌秀丽,身材窈窕,穿着一身大红绣芙蓉妆绸缎长裙,穿金戴银,贵气逼人。 万姨娘出身江南小户人家,进府多年,一直和沈志坚感情甚好,而且,还为他生育了庶长子沈明远和次子沈明芳。 萧氏虽是明媒正娶的正室,却膝下无子,多年来只为沈志坚添了两个女儿,所以,她即便心中厌恶极了万姨娘,却还是坚持把她的两个庶子养在自己身边。 沈月尘每次看见万姨娘的时候,她都是一副眉眼带笑,极为亲切的样子,让人完全看不透她真实的心思。 萧氏闻此,开口淡淡地来了一句:“天天好吃好喝地精心养着,气色怎么会差呢。”跟着,她抬起一张微微有些不悦的脸,看着沈月尘继续说:“你这几日确实养得不错,看着气色可比以前好多了,总算是没有白费老太太的一番苦心。” 这话说的不咸不淡,沈月尘毫不在意,笑容温和,柔柔地道:“祖母如此疼爱我,我自然要为祖母好好长大。回来这么久一直未曾好好尽孝,所以,我想往后每天都过来给祖母请安,也好尽一尽孝心。” 第六章 讨好(下) 瞧着眼前这个着意讨好自己又一脸乖巧的长孙女,老太太其实也挺高兴,心里面跟着一软,生出了几分亲近之心,没有拒绝她,道:“想来就来吧,总闷在院子里未必就是好的。” 萧氏在旁,听了不由皱了眉,不明白沈月尘今儿怎么就突然转了性子,这般殷勤起来,往后若是让她每天都过来请安,讨得老太太的喜欢,那她在沈家的地位必定会有所改善的,而且,她还是长女,又是嫡出…… 沈月尘初进府时,因为看起来身子病恹恹的,老太太便特地让人传话,要她不用每天过来请安,一来是忌讳着她会冲撞自己,二来也是因为不喜欢看见她。 那会,刚刚归家的沈月尘虽然已经适应了古时的生活,但对于这个“新家”还是心怀排斥,再加上,身体里面还有一个从现代穿越过来的灵魂,十分厌烦磕头作揖那一套,而且,她很清楚老太太并不乐意见到她,就算她每天请安,也未必能讨得老太太的欢心,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与其每天巴巴地去惹人厌烦,还不如,知情知趣地在每月初一十五的时候过来应一下景。 原本,沈月尘想继续和从前一样在沈家安安分分地做个隐形人,直到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能够从这里全身而退。如今,她已经十五岁了,很多事情都必须要早作打算。 当初回到沈家,是迫于情势的决定,她不能自己做主,也无法拒绝。可是,将来的命运,她想要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寒暄几句过后,一直站在旁边没说话的姨娘冯氏趁机走过来向沈月尘行礼,端来锦杌说:“大姑娘请坐。” 沈月尘笑着道了一声多谢,没有谦让推辞,缓缓坐下。 冯氏和万氏虽同为沈志坚的妾室,但两人却地位悬殊。冯氏原本只是一个在西院做杂事的三等丫鬟,出身卑微,无亲无靠,因为长得颇有几分姿色,被萧氏看中送给沈志坚为妾,才得了一个姨娘的名分。 冯氏性子内向,平时不喜言谈,看起来是一个很老实的人,沈月尘对她印象不深,但每次见面时都客客气气的。 沈月嫦轻描淡写地站起来福一福身,抬眼打量着沈月尘身上的衣裳首饰,偷偷撇了撇嘴,心里便有些不痛快起来。 那两匹杭州丝绸,对沈月嫦而言,本也算不上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可偏偏是老太太赏下去的,还是让她觉得有点介意。 到底是没见过什么世面,不过才赏了她那么一点点东西,就乐得翘尾巴炫耀了。 此时,丫鬟们端来茶点,沈月嫦亲自拿起一盘糯米凉糕,送到沈月尘的面前,笑着道:“这是如意饼家做的糯米凉糕,姐姐一定没吃过,赶快尝尝吧?” 她知道沈月尘平时很少有机会能吃到这么名贵的点心,所以才故意这么说。 沈月尘闻言一笑,自然不会和她计较这些小事,抬手拿起一块凉糕,小口小口的咬着,细细地品着味道,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见她吃得一脸香甜的模样,沈月嫦自觉没趣地坐了回去,低头呷了口茶,又突然皱眉道:“茶水怎么这么热?” 老太太房里负责茶水的二等丫鬟春茗闻言,连忙上前屈膝道:“奴婢马上为您重新再沏一杯。” 其实,这茶已经是晾过了的,温温的正好入口。 沈月嫦放下杯子,没好气地开口道:“天气这么热,干嘛还上热茶?给我换给凉的来。” 春茗又屈一屈膝道:“小姐刚用过晚饭,喝凉茶的话,怕会伤了胃……” 沈月嫦嫌她的话太多,还未等她说完,便不耐烦地摆摆手道:“算了算了,不用换了,想喝杯茶都这么费事。”说完,为了表示自己的不满,又重重地把茶碗搁在桌上。 老太太皱起眉,望了眼沈月嫦,正要说话,一声清亮的童音从门外传来,“祖母,娘亲。”跟着,只见沈志坚牵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走进屋里。 那孩子约莫三、四岁的模样,长得唇红齿白,眉眼与万姨娘极为相似,小脸粉润润,肉嘟嘟的,走路摇摇晃晃的样子,看起来煞是可爱。 他是沈志坚的庶次子沈明芳,今年刚满四岁,平时很讨老太太的喜欢。 老太太一看见他,脸上立马有了笑容,向他招招手道:“芳哥儿,过来祖母这里。” 万姨娘也抬起头笑盈盈地朝他看去,脸上原本程序化一般的笑容陡然改变,眼神温柔地就快要滴出来水来一般。 沈明芳满月之后,就和哥哥沈明德一样被送到了萧氏那里抚养,万姨娘虽然思儿心切,但碍于自己妾室的身份,也只能默默忍下这口气。 因为萧氏没有儿子,所以沈志坚一直向老太太请求,把自己的两个庶子归到萧氏的名下,从庶子变为嫡子。可是,老太太却一直不肯点头同意,心里期盼着萧氏以后还会再怀上儿子。 沈明芳一松开父亲的手就向着大太太跑了过去,中途还差点摔倒,幸好,万姨娘眼明手快伸手护了他一下,跟着又手把手地将他送到老太太跟前。 沈明芳一头扎进老太太的怀里,像只小狗似的,蹭来蹭去地撒着娇。 老太太抚摸着他的后背,轻声哄道:“我们芳哥儿,今儿个乖不乖啊?晚饭进得香不香啊?” “孙儿给祖母请安,孙儿今天很乖很乖,晚饭吃得很香很香。”沈明芳抬起头来,似模似样的行了个礼,一说完,又闷头依偎进老太太的怀里。 万姨娘此时已经退到了边上,眼睛却一直放在沈明芳的身上,一刻也不愿意移开。 萧氏挑眉朝她看了一眼,随即站起身来,故意把一直腻在老太太怀里的沈明芳硬抱了下来,淡淡地笑了笑:“芳哥儿听话,来母亲这里,莫要让祖母受累。” 沈明芳一到她的怀里,立马老实下来,不再乱动,微微低下了头道:“是,母亲。” 万姨娘见状,脸色突然变得有些难看,一双媚眼中满是怒气,心意难平的眼光斜斜的向萧氏飞去,萧氏却只作未见,抱着沈明芳坐了下来,正好与沈月尘面对着面。 沈月尘平时鲜少出来走动,一直没什么机会把这个小堂弟瞧个仔细。那沈明芳见她也是眼生,坐在萧氏怀里一直望着沈月尘,大眼睛眨巴眨巴的。 沈月尘见状,朝着他露出笑容道:“芳哥儿,还认得我是谁吗?” 沈明芳见她和自己说话,抬头小心翼翼地朝着萧氏瞧了瞧,轻声问道:“母亲,这姐姐是谁呀?” 萧氏似笑非笑道:“小糊涂东西,这是你大堂姐啊,是你大伯家的长女。”说完,将他抱下了地,轻推了推他的后背,示意他过去问安。 沈月尘见他怯生生地瞧着自己,便主动伸出手,语气温和道:“我不常出来走动,也难怪你不认得。过来让姐姐好好瞧瞧。” 沈明芳径直走了过去,才走到跟前,就闻到她身上带着的淡淡檀香味,随即抬头道:“姐姐身上香香的。” 沈月尘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是檀香的味道。” 沈明芳平时闻惯了丫鬟婆子身上的脂粉味,这会只觉她身上的檀香味好闻又新鲜,小小的一个人儿,静静凑到她的跟前,反倒不怎么认生了。 沈月尘含笑逗弄了几下沈明芳,和他很是亲近。后来,沈明芳便一直坐在她的怀里,拉着她的衣袖撒着娇,仰着一张小脸不停地问东问西。 老太太见他们两个相处得融融恰恰,微微一笑,收回目光,望着手中的茶杯,心里不知为何又突然想起了朱家的事。 第七章 出行 朱家大少奶奶秦氏的娘家在京城名气不小,秦氏的嫡长姐秦红琴是城中众人皆知的大美人,如今,她已经成为了景荣王的侧王妃,身份高贵。 景荣王乃是正宗的皇亲国戚,秦红琴做了他的侧妃之后,秦氏一族在京城的权势里面的地位也一下子就变得举足轻重起来。 想当初,朱家能够与秦家结亲,都是全靠敬国公府从中牵了红线。 秦氏的容貌虽不及长姐那般出众,但也称得上是清丽可人,而且,还精通琴棋诗书画,算得上是才女中的才女! 朱家大少朱锦堂与她成亲三年,两人做一只相敬如宾,却膝下无子,令人着急。 作为长房长媳的秦氏求子心切,几乎寻遍了各种名医名方,好不容易有了身孕,生下儿子,可是,人却又一病不起,奄奄一息了。 朱家对于这个得来不易的嫡长孙,格外看重,而对于已经时日不多,劳苦功高的秦氏,却不得不早作打算,未雨绸缪。 到了去朱家赴宴的这天早上,沈月尘特意起来得早一点,翠心进来替她梳洗打扮,弯弯的眼睛里带着笑意。 “姑娘,今儿可是第一次和老太太出门,奴婢一定得给您好好打扮。” 翠心一面说着,一面手脚麻利地替她穿好衣裳,梳好头发。 “咱们姑娘皮肤白净,就适合穿这样鲜亮的颜色。”吴妈随后也凑了进来,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笑吟吟地跟着夸道。 沈月尘垂眸看着衣襟,只听吴妈轻抚着她的背,语气有些感触道:“姑娘真的长大了,是个大姑娘啦。” 沈月尘扬了扬嘴角,抬头正看到老太太房里的丫鬟春熙笑盈盈地走进门。 吴妈连忙迎了出去:“春熙姑娘,你怎么过来了……” 春熙笑着道:“老太太让我过来看看大小姐,是否都准备好了,还有什么需要的东西没有?” 吴妈忙引着春熙进屋,也笑着道:“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姑娘快到屋里看看吧。” 春熙是老太太房中的大丫鬟,二十出头,天生一张圆圆的娃娃脸,笑起来的模样,很讨人喜欢。 进屋之后,春熙一面大大方方地朝着沈月尘行礼问安,一面眼神飞快地将她打量一番,见她衣裙鲜亮,长发披肩,只差再梳一个好看的发髻就可以了。 “大小姐打扮得这么好看,不如让奴婢给您梳个相配的发髻吧?” 沈月尘闻言,下意识点头说好。 想来,老太太之所以会把她派来过来,可能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 春熙从翠心的手里接过木梳,翠心立即识趣地退到一边,微微瘪嘴,眼看着春熙像是变戏法一般,把小姐乌黑的长发整整齐齐地绾成一个同心髻,手法熟练,动作轻巧,眼神中不禁多了几分仔细和认真。 梳好了头,春熙又从桌上敞开的首饰盒里选出一支白玉嵌珠翠玉簪轻轻插在她的发髻上,细细打量之后,含笑问道:“小姐觉得如何?” 沈月尘满意地点一点头。 春熙跟着道:“马上就要用早膳了,小姐不如随奴婢一道过去正院,陪陪老夫人吧。” “也好。”沈月尘缓缓起身,转头望了一眼吴妈,“妈妈和翠心今天就在家里好好休息休息。” “小姐您就高高兴兴地出去玩吧,什么都不用担心。”吴妈应了一句,然后随着她们二人出了屋子,送到院门口。 望着沈月尘娉娉婷婷的背影,吴妈深深地叹了口气,心中又酸又甜,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老太太见了沈月尘这身打扮,自然很满意,亲口说了一句:“好看。” 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带出去的时候,让人看着体面,自家的脸上也有光彩,自己又何乐而不为呢。 沈月尘微微垂下眼眸,故作羞涩地坐在她的跟前,沉默不语。 临出门前,老太太虽然没多说什么,只让她们都好好表现,但沈月尘还是能从她脸上认真的神情中,可以看出来她有多么在意今天去朱府赴宴这件事。 萧氏和她的两个女儿依旧打扮得花枝招展,一身珠光宝气。 沈月尘和老太太同坐一辆马车,除了春熙,春英两个丫鬟外,并没有带再多带人,因为李嬷嬷年岁太大,吴妈又不常出门,所以老太太特意指派了两个年轻懂事的随行,并让办事最老成的春英负责照看沈月尘。 一路上,马车内闷热的暑气,让人额头频频冒汗。虽说放了冰盆,却还是不顶用,丫鬟们使劲地扇着扇子,累得手腕酸痛。 “祖母,您闷坏了吧?”沈月尘看着老太太鼻翼上溢出来的汗珠,从春熙那里多要了一把扇子,也替她轻轻地扇起来。 老太太热的一身汗,先是掀开车帘向外看了看,跟着又看了一眼身边的沈月尘,见她脸上干干净净,依然神清气爽的样子,不禁纳闷道:“你这孩子怎么和别人不一样?都不觉着热。” 沈月尘静静打着扇子,回话道:“我还好。” 老太太闻言,有些郁闷地叹了口气,道:“给我拿点薄荷油来。” 她的话音刚落,春熙就立马找出来,正要递过去,却见沈月尘主动伸出了手,便立即递到了她的手上。 沈月尘打开盒子,用手指尖蘸了一点点,轻轻替老太太涂在太阳穴上。 “祖母好些了吗?” “恩,是凉快了些。”老太太闭目养神道。 暑天出行,本来就是一件遭罪的事,尤其是涂脂抹粉的女子,脸上的胭脂水粉都会被汗水化得一塌糊涂。 马车才行驶了小半个时辰,萧氏便不得不重新拿起小铜镜子来补妆。 沈月嫤看着她又往脸上涂了厚厚的一层脂粉,微微皱眉道:“娘,您脸上的粉也涂得太厚了吧。” 萧氏审视着铜镜里的自己,挑一挑眉道:“不涂厚一点怎么行,这样才显得气色好。” 深宅女眷,平时难得有出来走走的机会,而且,今儿个又是过来朱家这样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萧氏心里自然希望自己能够好好地露一露脸。 沈月嫤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自顾自地撩起裙角,想要让自己凉快一点。 萧氏见状,立刻板着脸孔,教训道:“赶紧放规矩点吧,这是在外面,又是在你自己屋里,不许没个女孩儿家的模样。” 沈月嫤皱着眉头不耐烦道:“这会就咱们三个人,别人也看不见。” 萧氏见她一副懒散的样子,脸上顿时变得难看起来,恨铁不成钢。 一路上,沈月嫦都在悄悄掀起帘子,暗中留意着外面的情形,左顾右盼,神情隐隐有些迫不及待的样子。 待她远远望见朱家气派宽敞的大门,还有那在门两边各卧立一只姿态昂扬,霸气十足的大石狮子,嘴角不禁微微勾起。 朱府上下早就开始忙碌起来,不断地有马车在门前停下,门口的丫鬟小厮忙着引各家的夫人小姐往院子里去。 第八章 人比花艳 看见马车驶来,门口的小厮立马小跑上前打了帘子,车夫放下脚踏,老太太一手牵着沈月尘缓步而下,春熙和春英紧随其后。 老太太随后与萧氏母女汇合,朱家的丫鬟则在前头领路。 进了朱府大门,迎面可见一棵百年古树,枝繁叶茂,粗壮挺拔,很有气势。 丫鬟们让着她们一路往长春园走去,此时,园中早已备好时令水果和精致的点心用来招待今日登门而来的贵客们。 这一路上都是绿叶成荫,青石铺地,走起来舒服凉爽,不惹人生汗。 长春园是朱府内最大的园子,里面栽种着各色奇花艳草,四时花开不败,琳琅满目,芬芳馥郁。而朱府每年都会根据不同的时令节气,邀请德州一带的达官显贵,名门望族前来自家园中赏花品茶,一面附庸风雅,一面联系人脉。 不过,今日的赏花宴和平时略有不同,今天邀请的客人全是女眷,而且,还是由朱家二奶奶柴氏亲自接待安排。 因着家中一直有病人在,所以今天,黎氏和柴氏的穿着打扮格外低调,并没有众人所想象的穿金戴银,满身珠翠,头发挽得只是家常样式,身上的衣服看上去也很素雅。不过两个人就算是低调,没有过多装饰,却依然显得十分矜贵,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气度,令人望而生怯。 沈老太太之前只同朱家二奶奶柴氏打过几次照面,喝过两次茶,勉强算是有交情,而至于,朱家大奶奶黎氏,还是第一次正式见面,对于她的性格喜好、为人处世知之甚好,只是从别人打听来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她是一个很高傲的女人。 的确,朱家大奶奶黎氏原本压根没将沈家放在眼里,只是碍于之前老祖宗那边发了话,自己才不得不过来招呼招呼。 沈老太太一脸殷切的笑意,黎氏却不喜欢她这有些过分企盼的表情,语气不冷不淡地和她寒暄了几句,凌厉的眼风不经意间地扫过站在她身后浓妆艳抹的萧氏,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萧氏被她看的面露尴尬,连忙笑着道:“这园中的花真是好看极了,娇娇嫩嫩的,很讨人喜欢。” “难得沈二夫人有如此雅兴来捧场,那就请慢慢观赏吧。” 黎氏的语气不冷不热,看都懒得再看萧氏一眼,便又转身应酬其他客人。 萧氏的神情顿时变得讪讪的,心里有些不满的哼了一声,但一想起自己今日过来的目的,便又恢复如常,望了望身边的两个女儿,轻声道:“瞧准机会了,好好表现。” 沈月嫦低低地应了一声,看着她的眼神有些嫌弃。 此时,满园子里的人都打扮得花枝儿似的,要想吸引朱家人的注意可并不容易。沈月尘不耐和大家一样追在朱家两位夫人的身后,只借着赏花的由头,静静地躲到了一边,春英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后,不一会儿便着急地小声道:“小姐,难得能出门走走,您怎么不过去结识两个新朋友呢?” 看朱府今日的阵仗,分明赏花是假,相看是真,这里群芳争艳,眼前个个都千娇百媚,想来那朱家夫人一定能寻到一个让自己满意的人选,她又何必自不量力去凑这个麻烦的热闹? “我这人不善言谈,万一说错了话了反而不好。”沈月尘淡淡道。 春英闻言,亦不好多说什么了,只得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有些可惜地叹了口气。 大小姐到底是个没福气的人,别的姑娘家想盼都盼不来的好机会,她却就这样白白浪费了。 满园子一个一个地细看下来,黎氏也发现了几个不错的,只是却没有一个能让她完全满意的。 李家的二姑娘年纪正好,人也漂亮,只是看起来有点妖妖娆娆不成个体统。温家的三姑娘虽说也长得不错,可是嗓音太粗,一开口说话就没了气质。至于,沈家二房的那个沈月嫦,样貌的确是一等一的,气质也不错,只是出身平平,父亲没功名,母亲没德行,实在是有些太高攀锦堂了。 锦堂是长子,虽说是继室,却也算是正妻,总不能这样随随便便。黎氏在心里琢磨着,大少奶奶秦氏的身子一天衰弱似一天,说不定哪天突然间就没了。 当初亲家公出面替锦堂求娶在京城最炙手可热的望族千金秦红娟。这原本是一门千载难逢的好亲事,怎奈,秦氏命里福薄……可是,锦堂还年轻,身边必须得有个知疼知热的伶俐人照顾着才行。 如此想着想着,黎氏的目光不由落在靠右手边最末尾的位置上的沈月尘身上,她一直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面含微笑听着身边的长辈们说话,目光含蓄,一眼看去就让人感觉到她是一位静雅端庄的大家闺秀。 那孩子看着倒是很乖巧,人也清秀,今天在场的官家女眷中,就数她的出身最高,名正言顺的长房嫡女。可惜,外面的人都传她是个天生克母的扫把星,而且,据说连自己家里的人都不待见她,避之不及地送去尼姑庵寄养。 看着沈月尘静好的脸,黎氏的心又紧了起来:老祖宗对她似乎有点想法的样子,否则,那天也不会临时提议让弟妹去沈家跑一趟了。 老祖宗的心思,总是让人难琢磨。 可是,不管她如何地好,总归不是合适的人选吧?就算老祖宗说什么八字合适,她也不能点头,这样不祥的女子,决不能入朱家的门。 沈月尘一早在老太太身边选了个座位坐下,一面喝着茶,一面听着老太太和周家大夫人闲话家常,不过,两个人明面上是在聊天,可是话里话外,却还是互相攀比的意味能浓烈一些。 沈月尘听得心头生厌,刚想起身走走就感觉身后有人靠近。她不动神色的回过头去,只见朱家二奶奶柴氏步态盈盈地走过来,眼眸含笑。 沈月尘连忙起身相迎,赶忙福一福身子行礼道:“给二奶奶请安。” 柴氏含笑,等她站直了身子后,拉过她的手儿,道:“姑娘随我去一趟正院吧,我家老祖宗说想要见你呢。” 此言一出,席间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地向沈月尘看过去。 第九章 客随主便(上) 柴氏的声音一点都不大,很轻很温柔,但是听到那些有心人的耳朵里,却异常刺耳。 沈月尘听了这话,思维有点凝滞,稍微愣了一下,抬眼再看诸人的表情,不免心中一紧,随即望向沈老太太,神情犹豫。 沈老太太先是微微蹙了蹙眉,随后又转过身来满脸笑容道:“既然老夫人想见见你,你就过去吧。记得,要替我好好问候一声她老人家。” 老太太脸上虽然笑着,但眼中却毫无笑意,目光灼灼地望着沈月尘,似有不解,也有担心。 沈月尘淡淡应了一声,顶着众人的目光随着柴氏转身而去。 园子里一时间变得安静起来,大家都好像突然没了话说。 端坐主位的黎氏端起白瓷绿竹茶碗,脸色也是一黯,红润的嘴唇微启道:“置几碗冰镇酸梅汤来。” 丫鬟们闻言立马撤走了桌上的茶碗,重新备了酸梅汤和盛着果子的瓷盘,那里面一粒粒沾满糖霜的果子是用来配酸梅汤用的。在换上酸梅汤的同时,园子里的气氛也随之恢复如初,不过话题却从方才的衣裳首饰变成了关于沈家的闲谈。 的确,沈月尘就这样突然被朱老夫人指名道姓地请了过去,要是搁在不知情的人眼中,还以为是沈家和朱家早就相交匪浅,关系密切呢。而且,今天过来做客的人们,都是对朱家有所准备,有所希冀的,谁也不希望白费力气,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沈老太太和萧氏依然故作无事地喝着茶,顺着其他人的话题,嘴上时不时地称赞一句沈月尘的好,但心中却是又急又郁闷,始终不得安心。 朱二夫人柴氏携着沈月尘和一行随从丫鬟绕过长春园中清可见底的水池,然后又走过一大段曲曲折折的雕栏回廊,再穿过一道拱月门,方才走进一处宽敞考究的院落。 柴氏带着沈月尘才走进院子,便又有两个看门的婆子赶忙出来迎接。 朱府实在太大了,大得几乎会让人忘记东南西北而迷路。 沈月尘一路上都在想朱老夫人想见自己的理由,难道,真的会只是因为那一卷抄写的佛经。 虽然揣着忐忑的心思,但她依然不忘留意沿途的美景,左顾右盼,毫不怯场的样子,被萧氏看在眼里,不禁几不可察地挑了挑眉。 之前,看着这孩子眉眼恭顺,还以为她的胆子会很小……没想到,她倒是能沉得住气。 骄阳当头,院中的一切都跟着阳光变得闪闪发亮起来,如同被撒上了金粉。 这院子约莫有沈家正院的两倍大,坐南朝北,四四方方,院子正中栽种了一株枝繁叶茂的银杏树,这里没有华丽奢华的布景,也没有太多人工修饰和摆设,看上去质朴而又幽静。 沈月尘站在院中,不知为何有点神思恍惚,直到柴氏唤了她一声,她才稍稍加快脚步,随着萧氏一路进了屋,终于见到端坐在一把黑檀木包铜雕龙太师椅上的朱老夫人。 朱老夫人一身枣红色的云霏妆花暗福字纹褙子,配着马面裙,脖上挂着一串圆润饱满的翡翠珠子。她的面庞丰腴,神情严肃,花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整整齐齐地盘在头上梳成高髻,头饰清雅,虽然,眉眼间带着时间留下的清晰痕迹,但精气神儿十足,尤其是那双目光犀利的眼睛,一点都不像是一个年过六旬的老人家。 在她的脚边上,一个衣着鲜亮的丫鬟正低头跪在地上,手里拿着两只美人锤轻轻地为老夫人捶着腿。 老人家一上了年纪,就怕阴凉又怕闷热,所以,今日的赏花宴,朱老夫人没有露面,只是派人把沈月尘单独请来,见上一见。 “老祖宗安好。”柴氏一进来便请了安,主动走到老太太边上,指了指沈月尘,含笑道:“我把沈家大姑娘给您带来了。” 沈月尘过来对朱老夫人福了一福:“月尘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福寿安康。” 她微微垂眸,不敢四处乱看。一路上心中的忐忑不安,似乎都在暗示着她将要发生的事情。为了某些将要发生的事情。然而,朱老夫人只是望着她淡淡地道:“起身吧!过来让我仔细瞧瞧。” 沈月尘抬头看了看朱老夫人,又看了看萧柴氏,缓缓上前几步。 朱老夫人眼中的神采更亮,直勾勾地瞧着她看,仿佛要从她的身上发现什么似的。 沈月尘站在原地不动,身体就像是一根绷紧了的弦,任由她们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心中暗自捏了一把汗。 朱老夫人一辈子阅人无数,见过不少样貌才情都顶顶拔尖的女子。所以,若是从相貌上来说,眼前这个知府千金沈月尘,远远不如这屋里侍立的四个丫鬟中的任何一个,甚至只能算是姿色平平;从气质上来说,她浑身上下倒是透着一股子干净的气息,素雅大方,看着要比那些只知道镶金带银的庸脂俗粉强上许多。 正所谓,娶妻娶贤,纳妾纳色。她要找的是朱锦堂的继室,一个温柔的女子,一个听话的媳妇,而不是什么绝色美人。 沈家原在德州一带也没什么太大名气,那沈家大爷沈志坚虽说已经是官拜四品,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老丈人的出手资助,疏通人脉,方才成就了今日的他。 对于这样毫无根基的门户,朱家也是看不上的,可偏偏,南天师定下的生辰八字,唯有她一人正好合适……七杀有制,身旺财旺,有大成就之贵……小富由俭,大富由天,也许,冥冥之中一切都是老天爷安排好的。 朱老夫人打量了一阵沈月尘,终于说道:“这眉眼生得清秀,字写得也好,果然是个招人疼的孩子……宝屏,给沈姑娘看座上茶,二媳妇你也坐下吧。” 沈月尘再次屈膝行礼:“谢老夫人赐座。”说完,依言坐下,双手恭顺地交叠在身前。 柴氏一直站在旁边,老太太没让她坐,她当然不敢坐,就算是有外人和晚辈在也不可以。 虽然离着有些距离,但沈月尘还是从老夫人的身上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想起之前,柴氏说起的佛经,想来她老人家平时也是个礼佛之人。 第十章 客随主便(下) 近来,朱府发生的不少事,都让人倍感头痛,须得日日拜佛烧香,才能舒缓压力。只是,光拜佛请愿还不够,朱家长房在子嗣上一向艰难,朱老爷子纳妾无数,膝下才只有两个儿子,而到了大老爷朱峰这一辈,情形似乎变得更加艰难了。 二房那边,柴氏过门之后就连着给二老爷朱峻生下了两个儿子,可长房,如今却只有嫡长孙朱锦堂一人撑着……这无疑是老夫人眼下最担心的问题。 不过片刻的功夫,朱老夫人的心思就转了几转,不禁又多看了沈月尘一眼。 沈月尘原不是话多的人,如今面对陌生的朱老夫人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只将桌上的茶碗端起来,才掀开茶盖,一阵暖香鲜爽的香气就散发出来。 沈月尘低头看了看茶碗,只见碗里茶汤清淡,宛如碧玉,心中默然道:“庐山云雾,果然是大富之家。” 如此好茶,自然值得要夸赞一句。 沈月尘轻轻呷了一口茶,抬头笑盈盈地赞道:“色香幽细比兰花。庐山云雾果然名不虚传。” 她对茶经并不精通,可唯独对云雾茶十分熟悉。 以前在静月庵时,静云大师傅也是最喜欢喝这种茶。一只紫砂茶壶,两只粗瓷茶碗,丝丝缕缕的香气,袅袅升起,渐渐模糊了大师傅那双清若春水的眼睛。 佛堂简陋,冬天练字最是冻手,一杯热茶可以暖茶,也可暖心,只是那时,她还不知道这一杯茶有多么昂贵。 果然,听见沈月尘识得此茶,朱老夫人微感意外,之前听说她在沈家的处境一直不甚如意,估计,很难有机会见到这样的极品上品。 柴氏也是微微一怔,随即含笑附和:“恩,姑娘好灵的舌头。这云雾茶是老祖宗的心头好,姑娘今儿有口福了。” 茶是好茶,只是没有了从前的味道。 沈月尘知道自己不是来这里喝茶的,朱老夫人也不会无缘无故地特别请自己过来喝茶,这其中一定还有其他意思。虽然,她隐约猜出几分,但她希望是自己猜错了。 不一会儿,有丫鬟拿来一卷半旧不新的手抄经书递到朱老夫人面前。 沈月尘眼尖,一眼就认出那上面是自己的字迹。 朱老夫人翻了几页,淡淡问道:“听闻,姑娘从小与佛家结缘,长居寺庙中静养,不知这一手的好字是师从何处呢?” 说实在的,打从第一眼看见沈月尘的笔迹,她的心里就存着这个疑问。 沈月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都是小时候跟着师傅们做功德的时候练习的。练得久了,也就跟着熟能生巧了。” 朱老夫人听了,不由微微摇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水滴石穿非一日之功。能写出这么一手好字,定是勤学苦练的结果。” 柴氏也跟着附和道:“是啊,我们英姐儿学习书法也有好几年,写出来的字和沈姑娘根本没法比,差得太远了。” 沈月尘闻言,微微垂下眼眸,像是经不住她们的夸奖而害羞的样子。 随后,老夫人从自己的手腕上脱下一串黑檀木佛珠,望着沈月尘道:“今儿是咱们第一次见面,我这个做长辈的,该要准备写见面礼才是。这串佛珠是慈云寺的圆一大师做佛法加持过的法器,在佛龛上供奉了七七四十九天,还念足了一千遍的金刚经。虽看着不怎么起眼,却是个可以驱邪祈福的吉祥之物。咱们祖孙俩儿也算投缘,我就把这个送你当见面礼吧。” 沈月尘闻言心中一紧,有些受宠若惊,也有些不安,忙起身道:“老夫人,如此贵重之物,月尘实在不敢收。” 朱老夫人风淡云轻地笑了笑,亲手给沈月尘戴上手串,道:“谈不上贵重不贵重的。合适的东西给合适的人,你不必觉得有负担。” 老夫人的手掌温厚有力,沈月尘微微迟疑一下,随即福身行礼道谢:“月尘谢老夫人赏赐!” 柴氏看了看老夫人,又看了看沈月尘,唇边浮起了一抹笑,笑容里透着安心,也透着少少的得意。 这黑檀木佛珠乃是老祖宗不惜千金之价所求的稀罕物,从不离手,如今就这样轻易送给了沈月尘,便已经是对她的一种认可。 若是大夫人黎氏看见她手上的佛珠,估计一定会气得脸色煞白……朱家未来的当家主母,朱锦堂的继室之妻,竟会是这样一个平淡无奇的不祥之人……大房的气数,怕是真要到头了。 想到这里,柴氏不禁心中窃喜,迫不及待地想要看见黎氏气急败坏的模样了。 随后,朱老夫人又和她聊了些家长里短的闲话,态度亲切,完全不像是一个才刚刚见面的长辈。 虽是闲话,但沈月尘还是回答地小心谨慎,生怕自己一时大意说错话。 不管是在现代还是古代,为人处世,说话做事都是需要讲究技巧和注重分寸的。 前世的沈月尘把太多精力放在了读书考试上,不懂人情世故的她,为此没少吃闷亏。到了这一世,在她清楚明白自己的处境有多么艰难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必须非常小心谨慎才行。 临近午膳时,朱老夫人突然提议要去赏花宴见见众人,柴氏和沈月尘也随着她一道回到长春园。只是和来时不同,不是步行,而是坐着软轿。 方才,柴氏带着沈月尘走得是近路,此番坐着轿子,节省了力气,用的时间也更长了。此时,在长春园中朱家大夫人黎氏正在疲于应对,那些接踵而来,源源不断地巴结和讨好。 待见朱老夫人突然出现在园中,众人的神情都随之发生了改变。 沈月尘站在老夫人的身边,不得不迎接着那些充满羡慕和嫉妒的目光,她很紧张,也很无奈,悄悄地将佛珠隐藏进袖子里。 黎氏眉心一动,看着沈月尘的眼神,又仔细了一分。神情看似平静如常,可眼底却有压不住的怨愤之色。 第十一章 无题 从朱府回来之后,沈老太太整晚一句话都没说,脑子里回放着白天时候的每一幕,心里面思量着今日该如何对待沈月尘。 她今天表现的不差,稳重有礼,落落大方,很是替自己和沈家在众人面前露了一把脸。这原本应该算是一件好事,可她却实在高兴不起来。 沈老太太长叹一声,面沉如水,片刻过后,才望向李嬷嬷开口道:“看来我得给老大写封信了。” 这件事可大可小,必须得找他回来好好商量商量才行。 吃罢晚饭,沈月尘一直在练字,一遍一遍地不停地抄写着同样的经文,只是和平时不同,她用的不是右手而是左手。 她写了足足半个时辰,才搁下笔歇了歇,动了动微微发酸的手腕,无意间碰触到那串佛珠,不禁微微出神。 吴妈一直在静静留意着她的一举一动,还故意寻了个由头把翠心打发到外面去做杂事,这会见她出神不语,上前小声提醒道:“小姐,你在家里从来不用左手写字的。” 沈月尘手中一顿,神色如常道:“许久不练,我怕手生。别担心,写完之后把这些全部烧掉就行了。” 吴妈并不担心这个,她担心地是沈月尘心里面正在纠结不安的事情。 沈月尘知道她在担心自己,她禁不住似叹非叹地吁了一口气,随即放下手里的笔,把写过的纸张全部团成一团,准备收拾自己的东西。 吴妈上前一步,接过她手里的东西,轻声道:“小姐忙活了一天,早些休息吧。” 沈月尘冲她微微一笑,想让她安心道:“没关系,我不累,这些东西我自己整理就行了。”说完,她把团成一团的废纸凑到烛火上点燃,然后扔进火盆中,望着那忽明忽暗的火光,再次默默出神。 她垂手而立,手腕处的佛珠手串坠在那里,仿佛有千斤之重。 吴妈见状,亦不再多言,静悄悄地退了出去。回到旁边的屋里,只见翠心正坐在灯旁做针线,困顿地打着哈欠。 翠心把针别好,起身道:“小姐睡下了吗?” “嗯。”吴妈淡淡地应了一声。 翠心闻言,低头转身过去铺被,犹豫半天,才突然开口道:“小姐今天回来之后好像不太开心,不知是不是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 吴妈招一招手,让她凑拢到自己跟前,轻声嘱咐道:“两天后,就是夫人的忌日了,小姐心里难受。你可得懂事儿,千万别多嘴说错话,惹小姐心烦。” 翠心点点头,一丝不苟地答应了一声。 吴妈抚了抚她的头,“好孩子。” 翠心随即依偎在她的身边,像个依赖长辈的孩子似的,静静地低下头,不再说话。 今晚对于沈月尘来说是个难眠之夜,与此同时,在城对面灯火通明的朱家西苑的正房内也有不少人和她一样也在忧心忡忡地难以安寝。 亥时的梆子刚刚敲过,朱府西苑的正房之内,还是坐了一屋子的人,大家以长幼次序坐好,为首的朱老爷子昏昏欲睡,朱老夫人蹙眉凝思,手中缓缓捻动着黑檀木佛珠,而且和她之前赏给沈月尘那串一模一样。 坐在他们下首的中年男子正是朱家大老爷朱峰,脸色十分严峻,而他的夫人黎氏坐在旁边,神情也是郁郁的,在两人对面坐着的。则是二老爷朱峻和妻子柴氏。 待换上热茶之后,萧氏将屋里伺候的人都打发了出去,只等着老祖宗开口说出她的那个决定。 该说的话,早晚要说,朱老夫人手中的佛珠转了几转,终于停下了。她的手一停,大家的神情也跟着紧张起来。 “沈家的那个孩子看着还不错,我看就这样定下来吧。” 此言一出,黎氏立刻一脸惶然,急切道:“老祖宗,锦堂是您最疼爱的孙子,他可是长孙啊,您怎么能狠心让他娶一个不祥之人呢?万一有个不慎……” 朱峰闻言,也是蹙了蹙眉,继续道:“母亲,眼下就把这事定下来,是不是太着急了些?毕竟,长孙媳妇她还在……” 朱老夫人淡淡道:“我也知道是着急了些,可是事情越早定下来,准备的时间就越充分。秦家那边一直闹得厉害,用意已经很明确了,咱们不能再继续置之不理了,而南天师的话,更是要时刻记在心上,那孩子的八字是最合适的。” 仅凭一个江湖术士的胡言乱语,就要左右自己的儿子的一生。放着外头那么多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不要,偏偏选上一个天生克母的扫把星…… 黎氏心里自然不依,直挺挺地跪在老太太面前,语气恳切道:“请老祖宗三思啊。就算那南天师是神仙在世,也未必事事都能窥得天机……万一他算错了呢?万一老祖宗错信了他,那又该如何是好?” 她确实是急疯了,无暇估计老祖宗的心情如何,火急火燎地只想把压在自己心头的话都说出来。 朱老夫人眉头紧锁,命儿子朱峰将她扶起来坐下,继续道:“为了锦堂,为了朱家,就算是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也值得去试一试!你在乎你的儿子,我也在乎我的孙子,曾孙,还有他们以后的子子孙孙。”说到这里,她略微停顿了一下,提高声音道:“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不能让同样的悲剧,总是重复不断地发生,否则,最后耽误的人,只会是锦堂。” 秦氏生下的孩子,虽是朱家的曾长孙,却并不是朱锦堂的第一个儿子。早在五年前,朱锦堂还未正式娶妻之时,他的贴身丫鬟董氏就为他生下过一个儿子,可是结果,却和秦氏的情形出乎意料的相似,一样的难产血崩,一样的性命垂危,而且最终,大人和孩子都没有保住,双双离世。 如今,秦氏身子也已经是回天乏术了,而那个孩子还是个胎里不足的早产儿,很难将养,以后保不齐会再出什么意外。 “我已经是被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不求别的,只求你们大房能够丁火兴旺,好好守住祖辈们留下的这份家业。” 听了这话,大老爷朱峰立刻面带愧色,起身作揖道:“都是儿子不孝,让母亲您操心费神了。锦堂的婚事,就依您老人家的意思办,再无异议。” 朱峰这话一出,黎氏亦是激动地浑身发抖,跟着眼前一黑,直接晕倒在了座椅上。 一时间,众人手忙脚乱,连忙把她扶住,一面替她抚着后背顺气,一面吩咐丫鬟去找大夫。 朱老夫人沉沉地叹了口气,似有些体力不支的样子,而站在她旁边的朱峻和柴氏,则是不露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窃喜,跟着又急忙迎了上去,故作关切。 第十二章 遗言 明月当空,夜风微凉。 西苑西厢房内的床上睡着一人,她的身体要比一般人单薄,瘦得几乎只剩下一把骨头架子,脸上毫无血色,若不是还有呼吸,当真和死人没什么区别。 她的床边还站着一个穿着石青色锦缎长袍的年轻男子,他高大挺拔的身材挡住了旁边的烛光,深刻的五官在棱角分明的俊面上留下了深浅不一的阴影,透出些许惆怅之色。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味,光是闻着就觉得清苦。 秦氏这一病病了很久,所以屋子里总有一种好像挥之不去的药味。 门上的珠帘轻轻掀起,黎氏携人缓缓而入,待见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微微一惊:“锦堂,你怎么在这里?” 朱锦堂收回目光,转身望向来人,作揖行礼道:“母亲福安,儿子只是突然想过来看看。” 黎氏刚刚从老祖宗那里过来,满脸倦容,眼圈微红,一副心事重重,还来不及收拾的模样。 朱锦堂见她如此,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心知,一定又是为了自己的事。 这段日子,他虽然不常在家,也知道家里人正在为他寻觅继室的合适人选,而且,听说已经选定了,还是一位官宦人家的小姐。 “时候不早了,赶紧回去歇着吧。明天一早,你不是还要出远门吗?”黎氏压低声音,催促着他赶快离开。 自从,秦氏生病之后,黎氏便不喜欢看见他过来这里,生怕会沾上了病气什么的。 朱锦堂脸上表情很复杂,淡淡道:“正是因为要走了,所以才想来看看她。”此去京城,少则半个月,多则一个月都不会回来,他不知道自己的妻子还能不能坚持到那个时候。 黎氏喟叹一声,走到他的身旁,安抚道:“回去吧,这里有娘看着。” 朱锦堂被母亲黎氏半劝半推地撵了出去,黎氏苦劝道:“她是要不行了的人,满身病起,你这会去看她,只会让她心里更加难受,还不如不见……” 朱锦堂如何走得了,一直站在窗边,透过被灯光熏染的窗纸望着妻子秦氏的房间,窗纸上映出模糊不轻的人影,却没有声响,整个院子都是死一般地沉寂,连蝉鸣声都没有了。 凉凉的微风吹拂在脸上,却吹不走他心间的万千愁绪。 过了一会儿,房内突然传出来一阵轻轻地啜泣声,朱锦堂知道,那是母亲在哭。秦氏久病不起,如今已是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朱锦堂一直站在窗边没走,身后的两名丫鬟一直提着灯笼候在身后,默不出声。 虽然仅隔着一窗之隔,但却像是两个世界。 须臾,黎氏的哭声更大了几句,呜呜咽咽地唤道:“孩子,孩子,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 伴随着她的话音,屋子里立刻传出了此起彼伏的哭声。 朱锦堂心中一沉,只觉心底被剜走了一块肉,露出一个血淋淋的大窟窿。 他还没来得及抬步,屋子里就有丫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出来禀报:“大爷……大奶奶她已经去了……” 朱锦堂心中有微微地刺痛,匆匆回到房中,抬头看见母亲黎氏正挨坐在床边,哭得悲痛欲绝,泣不成声,因为有她在,朱锦堂还不见躺在床上的妻子,只见一只惨白的小手从被子里无力地垂下来,手指微微弯起,仿佛想要抓住什么似的。 黎氏哭得不能自已,她开始是为了秦氏而哭,哭她的悲惨,哭她的不幸,可是哭着哭着,她就变成了为自己的哭,为儿子哭,心中压抑的伤心委屈全都一股脑地涌了出来,越发哭的伤心起来。 朱锦堂默默走到秦氏床边,目光从她消瘦苍白的脸上轻轻扫过。只见,她到死也是睁着眼睛,空洞无神地定定地望向这边,眸中没有怨恨也没有哀愁,仿佛什么都看不见,又仿佛什么看得见,直透人的心底。 他踌躇了很多,才伸出手来探向她的鼻息,见她真的没了气息,不禁沉默了一阵,随后又轻轻替她合上眼睛,长叹一声:“对不起,终究是我对不住你……” 倘若他不是天生孤克的命数,也许她就不会死……明明已经生下儿子,却不能看他长大……明明已经来了,却没有看到最后一面…… 黎氏突然起身望向儿子,神情略显激动道:“这一切都是命,和你有什么相干!不要想,你不要多想!她只是命里福薄而已,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每当有人因为他而出事的时候,他总会从母亲那里听见这句话。 曾几何时,记得也是在这样一个寂静的夏夜,青青离他而去,连腹中的孩子也一并带去,如今,秦氏也离他而去,只为拼尽全力给他留下一个儿子。 朱锦堂觉得头又在隐隐的痛了,微微沉吟片刻,才道:“她有什么话留下吗?” 黎氏含泪点一点头:“她想让我亲自带大明哥儿。” 秦氏是一个聪明的女人,虽然身子不好,但心里什么都摆得清清楚楚。 朱家如此看重子嗣,一定会让朱锦堂另娶她人为妻。而她的儿子,到时候就会变成继子,命运也会随之改变,所以她要给自己的孩子,找一个稳妥的依靠,让他平安长大。 朱老太太虽然有心,已经年老,力不从心,黎氏毫无疑问是最适合的人选。 朱锦堂缓缓平复心绪,淡淡道:“就按她的意思办吧。” 黎氏随即道:“让外面的人准备丧事吧,好来好走,你亲自写封讣告送去了秦家。” 这种事情,不能由下人们来代办,以免失了两家人之间的体面。 朱锦堂点一点头:“儿子知道了。”说完,他俯下身子,把秦氏从被子里垂下来的手,重新放在被子里盖好,有着说不出的温柔和不舍。 她的手心还带着点点体温,只是指节已经微微有些僵硬,不复平常那般柔软细嫩。 黎氏见状,忍不住背过身去,哭了几声,才又转过来提醒他道:“你快去吧,丧事要紧,别耽误了时辰。” 第十三章 佛前心事(上) 第十一章自从去过朱府之后,沈月尘很明显地感受到了自己在沈家的地位和处境,开始有所提升和改善。 不过,她依然心如止水,还跟往常一样,每日除了晨昏定省之外,几乎很少出自己的院子,安安稳稳的待在屋子里看看书,练练字。然而,她住的南偏院却不复从前那般冷清了,厨房的人每天早晚都会给她送来滋补鸡汤,说是老太太吩咐的,萧氏和万姨娘还会派人拿来各式各样的精致点心,做工精巧得让人几乎不忍心下口。 沈月尘不喜吃甜食,翠心便跟着有了口福,一手拿着一块糕饼,把腮帮子塞得鼓鼓地,吃得香喷喷的。 沈月尘看着她那一脸满足的吃相,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明天就是林氏的忌日了,她要去慈云寺替亡母上香祈福,顺便见一见了然师傅,把一直寄放在他那处的东西都取回来。 次日一早,外面的天还没亮透,沈老太太便吩咐门房的人提前把马车准备妥当,还让人从冰窖里面敲出几块冰,备着做冰盆。 早上的请安进行的格外顺利,连早饭也是跟老太太一起吃的,得了吩咐的厨房给沈月尘准备了长寿面,汤水清亮,面条细长,宛如白龙长长的胡须。 因为要去寺庙祈福,沈月尘不好穿颜色鲜亮的衣裙,所以,她只穿了一身浅白衣裙,头上别着银簪,除此之外,身上再不带一点首饰。 老太太见她一身素净的单薄模样,想起她自幼丧母,又寄养在外,忽地心里一酸,临走时,她特意拉过孙女的手,慈眉善目地交代了几句,还给了她一个装着银锭子的大荷包,让她到时候多添点香油钱。 沈月尘接在手里,只觉沉甸甸地,少说也得有二十两银子。 老太太难得这般大方,沈月尘笑着谢过,李嬷嬷随后也递上来一只小竹篮子,含笑道:“这些点心都是老奴自己做的,小姐带上,留着路上吃。” 沈月尘之前被她们刻薄惯了,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周到,心里一时还有些不大适应,但嘴上还是恭恭敬敬地谢过了。 马车内已经备好了冰盆,加上又是一早出发,路上很清凉,一点也不闷热。 约莫走了一个时辰左右,吴妈的额头开始微微有些冒汗,忙掏出手绢沾了点冰水敷在脸上。 翠心在旁,一面轻轻地打着扇子,一面偷偷地透过帘缝儿往外瞧,好奇心十足的模样。 慈云寺的位置在德州西城郊,说来不算偏远,却十分冷清。 慈云寺位于半山腰上,山路崎岖很不好走,加之,如今正值夏日,天热难耐,香客们更加不愿意来这里吃苦受罪了。 沈月尘之所以会把林氏的牌位供奉在这里,一来是因为了然师傅的缘故,二来是因为这里是个清静之地,鲜有外人打扰。 沈月尘带着吴妈翠心,一路步行上山,身后还跟着一个背着货篓的力夫。 慈云寺的大门外,立着一块刻有“南无阿弥陀佛”的石碑,一个穿着粗布衣的小和尚正手持扫把,轻轻地扫着脚下的石阶。 待远远地瞧见有人来了,那小和尚立时把扫把扔在地上,转身往寺门大开的院子走去,高声喊道:“师傅,师傅,有人来了。” 沈月尘顺着他跑去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信步走来,朝着那突兀的小和尚头上轻轻拍了一下,道:“戒嗔,佛门净地不许大声喧哗,你怎么总是不听话呢。” 小和尚挨了老师傅的训斥,却也不怕,只转过身来望着沈月尘嘻嘻一笑,跟着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这位女施主是来上香情愿的吗?” 沈月尘望着他点一点头,随即又向那位老师傅行了一礼道:“我是沈月尘,特来贵寺为亡母诵经做法,请问一下,了然师傅他在吗?” 那老和尚也对她回了一礼,淡淡道:“了然正在做功课,请几位施主先随老衲去厢房稍等片刻。” “有劳师傅了。”沈月尘携着吴妈翠心一路跟上,那名唤作戒嗔的小和尚也乐颠颠地跟在她们身后,仿佛很高兴似的。 老和尚将她们领进一间朴素干净的书房,随后又吩咐戒嗔出去泡茶,交代几句之后,便退出房去。 吴妈让那名力夫把货篓里面的东西都搬出来,跟着给了一串铜钱,让他下山去了。 须臾,戒嗔小和尚端着托盘进来,上面搁着三只粗茶碗和一只白瓷青花的旧茶壶。 翠心见他年纪小,便上前几步,从他手里接过托盘,道:“有劳小师傅了。” 戒嗔听了这话,又是嘻嘻一笑,挠挠自己的小光头道:“不客气,不客气。” 吴妈是最喜欢小孩子的,见他生的一脸聪明相,从荷包里拿出几枚铜钱出来,递给他道:“辛苦了小师傅,拿去买糖吃吧。” 戒嗔有些不好意思的退了退,吴妈动作快,一把给他塞进手里,跟着又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小光头。 戒嗔面上一红,攥着铜钱立刻转身往外跑,可是还没跑几步,又突然折回来,急急忙忙地冲着吴妈妈行了一礼:“多谢施主。” 吴妈被他逗得呵呵一笑,望向沈月尘,道:“这孩子挺懂事。” 她的话音刚落,屋外便传来几声低沉的咳嗽声,一个沙哑的男声随即响起:“戒嗔啊,你又要跑去哪里啊?” “了然师傅,我要下山买糖吃。” “恩,去吧去吧。咳咳咳……” 沈月尘闻声起身,缓缓走到门边,只见,一个身形单薄的中年和尚正往这边走来,他的脸色很不好看,双颊都瘦的凹了下去,而且,一直咳嗽不止。 “了然师傅。”沈月尘轻轻唤了一声,实在无法把眼前这张憔悴病弱的脸和小时候曾经见过的那个爱笑的大师傅联系到一起。 数年未见,他老了很多…… 了然抬头看了她一眼,正好对上沈月尘那双漆黑如玉的眼睛,眸光微微闪动,随即淡淡地笑了笑:“是月尘啊。” 听见他唤自己的名字,沈月尘不知为何突然眼眶微红,忙迎上去道:“师傅,您生病了吗?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了然微微摇头,随她一起进到屋里,待见吴妈也在,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数年不见,老妈妈的身体还好吗?” 吴妈也没想到他变成这样,微微一怔,忙点点头:“老身一切都好,有老师傅挂心了。” 沈月尘亲自扶着了然坐下,吴妈转头望了一眼翠心,开口道:“翠心,你随我去佛殿给夫人烧经书吧。” 翠心年纪小,有些事不方便知道,吴妈故意支走她,好让小姐可以和了然师傅好好地说说话。 了然仔细审视一番沈月尘,只觉她真的长大了,不过那双眼睛却是没变,依然那么清亮透彻。 沈月尘坐在对面,微微沉吟道:“师傅,我今天是想来取走那个盒子的。” 当初沈家从静月庵把她接回去之前,沈月尘把自己这些年来所有的积蓄都换成银票,放在一只小盒子里保存。因为当时不知道回到沈家的处境会怎么样,沈月尘不敢把银票带在身上,所以便托庵中的师傅替她保管,后来得知了然师傅在慈云寺,便又托人送到了这里。 了然看着她的眼睛,就好像能猜透她的心事一般,随后问道:“你家里待你还好吗?” 沈月尘眸光轻闪,微微点头道:“恩,他们待我都很好。”语气停顿一下之后,又继续道:“不过,我还是觉得我该离开了。” 第十四章 佛前心事(下) 了然闻言,湛炯的眸子里清楚的闪过一抹诧异之色,随即仔仔细细的看了沈月尘半晌,似乎觉得她心中藏着什么烦心事,语气颇有些感叹道:“你还记得你师傅临终前说过的话吗?” 沈月尘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个,微微垂下头,眼底涌起一片浓郁化不开的苦涩,沉吟道:“我记得。” 师傅临终前,嘴里一直低声喃喃着一句话:“回家……回家……” 她一辈子心高气傲,为了违抗家族订下的婚约,不惜剃发为尼。 虽然是已经活过一世的人,但沈月尘还是不得不打从心底里对师傅充满敬意,毕竟,作为一个真实生长于古代的女子而言,敢于挺身而出,只身一人和封建礼教和家族对抗的人,绝对是少之又少。 在静月庵的时候,师傅很少和人提及自己的事,可是在病重之后,她似乎一下子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也谈起了很多关于过去的往事。 曾经那么要强的一个人,曾经那么敢作敢为地一个人,在生命的最后关头,最希望的,却是想要重新回到那个曾经把她逼到走投无路的家。 沈月尘可以体会师傅心中那份悲凉和不舍,十几年的清苦修行,只换来一副虚弱憔悴的身子,无亲无故,无依无靠…… 了然十分清楚,沈月尘心里对师傅静云有多么在乎和思念,他之所以会提起她,并不是想要引她伤心,只是希望她能好好想一想之后,再做决定。 了然望着她,继续道:“盒子我会交给你的,那原本就是你的东西。”说完这句话,他突然胸口一阵气闷,一口气喘不平顺,咳个不停,沈月尘忙倒茶给她,又轻轻替他拍背,关切道:“您咳得这么厉害,请个大夫过来瞧瞧吧?” 了然微微摇头,说:“只是不要紧的老毛病而已,无碍,无碍。” 沈月尘听了不禁蹙眉,只觉他这样继续忍着,一定会耽误出大病来。 了然二十三岁那年,追随着静云师傅一道剃发出家,之后做了一名苦行僧,云游四方,风餐露宿,身体早已是千疮百孔了,再加上,去年师傅病逝,对他的打击亦是不小。 待见她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了然淡淡一笑:“今天是你娘的忌日吧,过去给她上柱香吧。” 林氏的牌位供奉在禅房的长明灯前,吴妈正领着翠心一张一张烧着手抄的经书,她低着头,望着盆中明艳艳的火光,似叹非叹道:“夫人,奴婢要告诉您一件好事,咱们大小姐如今在府中可得老太太的欢心了,老太太待小姐好着呢……小姐她总算是苦心甘来了,夫人在天之灵总算可以安心了……” 说着说着,吴妈的声音突然有些哽咽起来,忙低下头揉了揉眼睛。 翠心跪在旁边,也跟着红了眼眶,无意间回头见沈月尘站在门边,眸光沉静,脸色悲伤。 沈月尘双膝跪在林氏的牌位前,端端正正地给她磕了三个响头,轻声唤了一句:“娘,女儿来看您了。” 虽然,两个人没有福气做真正的母女,但沈月尘从吴妈那里听了很多关于她的事,听得多了,对她了解得也就多了,只觉她若是还活着,定会是一位慈祥温和的好母亲。 倘若她还活着,今时今日的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吧。 前世的她是家中的独生女,被父母一路呵护长大,从小安安分分,喜欢读书,只需要当个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好孩子,无需再操心其他事情。可到了这一世,她才知道活着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没娘的孩子,果真就像是歌里唱的那样,就像根脆弱的小草或是水上的浮萍,每天过得战战兢兢,不知道未来的命运会去到何方,又会走到何种境地。 为了让自己能融入这个世界安稳过活,十五年间,她付出了无数地努力,事事小心谨慎,才没有露出马脚。然而,她努力适应了这个世界的一切,却唯独不能接受就是男人三妻四妾,而女人却只能成为他们的附属品,一辈子恪守那些所谓的三从四德,得过且过……此生是荣是辱,是祸是福,全看造化。一旦嫁人,便不能回头,感觉就像是在拿自己的人生在做赌注…… 一炷香烧完,沈月尘也默默整理好了自己的心事,不论如何,她心里已经做出了最坏的打算,与其在这里继续发愁,还不如回去之后早点做些准备。 临走时,沈月尘把老太太给她的银子都留给了然师傅,还嘱咐他,自己下山之后会请个大夫上来,好好替他瞧瞧。 从慈云寺再回到沈家,已是夕阳西下,沈月尘揣着满腹心事过去给老太太请安,才一进院,只见春茗带着丫鬟正从房中出来,抬头见她回来了,急急忙忙地跑过去,含笑道:“大小姐回来了,老太太方才还念叨您来着呢!小姐快进去吧,大老爷今儿寄信回来了。” 沈月尘笑着点点头,随着她一道进屋,待见老太太正坐在罗汉床上,含笑不语的模样,屈膝行礼道:“祖母安好,月尘回来了。” “哦。”老太太笑着开口道:“你也辛苦了,过来坐下吧。你父亲的信刚刚才到。” 这一世,每次听见“父亲”这两个字的时候,沈月尘都会跟着心中一紧。虽然已有十多年未见,但她还清楚记得,两人初见之时,双眼猩红,一脸怒容的沈志坚是如何地神情激动,差点就将她摔在澡盆里淹死…… 十几年的不闻不问,漠不关心,做父女做成这样,还不如,在外面偶然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老太太拿起儿子的信,仔细地又看了一遍,方才看向沈月尘,开口道:“莱州的新宅子已经都收拾好了,你父亲写信过来,催着咱们过去住上一阵子呢。” 听见老太太用了“咱们”这个词,沈月尘心里一阵恍惚,于是,故作惊讶地问道:“祖母要去莱州了吗?” 老太太点点头,缓缓喝了一口茶,“自然是要过去看看的。这次你也跟着我一道去吧,你父亲在信上特意提起了你,看来是心里头想你了。” 沈月尘闻言,脸上的笑容忽然有了一丝僵硬。 第十五章 垫脚石(上) 久疏问候的沈志云,怎么会突然想起她这个女儿……想来,又是因为托了朱家的福,或者是按照老太太的意思办的。 从正院回到南偏院时,天已经全黑了,翠心在一旁收拾东西,时不时地发出声响来,惹得沈月尘微微心烦意乱起来。 吴妈见她眉心皱起,拍了拍翠心的肩膀,让她先下去。跟着,又换上了新茶,递到她的面前,轻声道:“老爷写信回来,小姐不高兴吗?” 吴妈从小将她一手拉扯长大,最是了解她的心性,知道她表面上看着随和柔弱,内心却是个无比倔强的孩子,一旦下了决心的事,就像是钉死在板上的钉子,永远都别想拔出来。 沈月尘闻言,抬起头看了吴妈一眼,只觉她永远都是这世上最了解自己的人。“不是不高兴,只是觉得有点突然。” 吴妈坐到她的身边,不由轻言细语的劝道:“这些年来,虽然老爷让小姐心里受了不少委屈,但如今,咱们既然回来了,小姐到了老爷跟前还是得恭恭敬敬的,拿出个长女该有的样子才行。现在,可不是咱们怄气使性子的时候。小姐可是老爷第一个孩子,嫡房长女,任谁翻了天,也别想越不过你去。” 吴妈一面说着话一面轻轻地抚摸着沈月尘的头发,心里面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前前后后地想了好几遍,一心想为她排忧解难,为以后谋从容过日的机会。 吴妈心里能想到的,沈月尘自然也能想到,而且,想的还要更远更长。 此去莱州,事发突然,沈月尘觉得有些措手不及。眼下,讨好老太太一个人就已经够让她觉得费力气了,她实在无心再去应酬别人。 临睡之前,沈月尘把从了然师傅那里取来的小盒子打开,将里面的银票和碎银子全部倒出来,仔细地清算了一遍。 银子虽然不多,却是她和吴妈多年来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还有她化名“沈丹书”写字画时赚来的钱。 沈月尘盘腿而坐,将那些钱全都铺在床上,然后,一直不停地数来数去,活像是个神经质的守财奴。 只是,不管她数了多少遍,都无法让自己忽视了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毫无疑问,想要脱离沈家,这些银子还远远不够。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现在的她还没有足够的能力走出这个深宅旧院去外面重新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她不过是一名弱女子,言行举止皆束于封建礼教之下,就算有前世的记忆又能如何? 想到这里,沈月尘顿时心底一沉,有些垂头丧气地低下头。 她怔怔的想了一会儿,心情渐渐平静下来,随即将铺在床上的银钱重新收好,又把盒子找了一个不起眼的地方藏起来。 沈月尘知道自己没工夫伤怀悲秋,一天不能离开沈家,她心里就算有再多的想法,也是空谈。眼下,最要紧的事,就是跟随老太太去莱州的这件事,她不能冒冒然行动,必须得先好好准备准备才行。 这些年来,沈志坚的官运一直不错,从五品到四品,可谓是步步高升。 沈家算得上是书香门第,祖上也曾有人考过功名,不过却没有什么大作为。 沈志云从小遵循家族传统,刻苦读书,希望有朝一日可以考取功名,光耀门楣。二十岁时,他迎娶了小户之女林氏为妻,同年,林氏有孕,他又考中举人,被人羡慕地称为“双喜临门”。次年六月,林氏难产而死,沈志云因为朝中无人提拔而错失候补官位,郁闷之极。 林氏去世八个月之后,沈志云经人介绍迎娶了富商之女姚氏,婚后,他得到了姚家大量的财力支持,用以疏通人脉,终于在半年后,便得到了一个六品闲职。随后的十几年中,沈志云在姚家的大力帮助下,一直不断扩充人脉,最后终于坐上了四品知府的位置。而这对沈家来说,完全算得上是一件可以光宗耀祖的大事。 在官场摸爬滚打十几年,沈志云对于人脉的重要性越发体会深刻。 常言道:朝中无人莫做官。 沈志云虽有老丈人的支持,但背后却没有一个真正的大靠山,这无疑是让他一直耿耿于怀,心有不安的原因所在。 沈志云上任莱州将近一年,政绩平平,没能做出什么令人刮目相看的大事情来,反而一直在焦头烂额地收拾那些前任知府留下来的烂摊子。 恰巧此时,沈老太太从德州寄来一封家书过来,让他突然眼前一亮,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好运气地预兆。于是,在接到信之后的当天夜里,沈志云便把妻子姚氏叫到一边,把沈月尘被朱家相中的事情告诉了她。 姚氏闻此,果然大吃一惊,惊得差点连手中的茶杯都掉到地上。时隔多年,她似乎早已忘记了沈家,居然还有,沈月尘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姚氏嫁进沈家多年,因为娘家财大气粗而深受丈夫的疼爱,平时就连老太太待她也是客客气气的。 姚氏进门之后,为沈家添了两女一男,可谓劳苦功高,所以,沈志云在家对她也是事事谦让,尤其是关于沈月尘的事。 姚氏对于沈月尘一无所知,却倍感反感,毕竟,她是原配林氏留下的孩子,而且还是长女。 姚氏一直对自己是继室的事,心里面系着一个疙瘩,每次只要想到沈月尘,她就十分不舒服,仿佛她是隐藏着的标志,时刻提醒着别人,她不是沈志云的原配,只是继室。 如今,沈志云突然提议要把那个碍眼的长女接过来小住,姚氏的心里自然是一百个一万个地不愿意。而且,她也不相信,像朱家那样体面显赫的人家,居然会看上那个扫把星! 沈志云原本也是不相信的,但想到是母亲的话绝不会有假,便也只好信了。 倘若,朱家真的对沈月尘有意的话,那么这门亲事对他而言,就是一个大好的机会。 第十六章 垫脚石(下) 沈志云心里正得意着,可是,坐在他身边的姚氏却忍不住要给他泼泼凉水,冷静冷静。 姚氏轻轻笑了几声,开口道:“老爷心里设想得也太好了。那孩子离家十几年,清心寡居,鲜少见人,怎么可能只在一场花会上就入得了朱老夫人的法眼呢?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蹊跷。” “老爷也不仔细想想,朱家是什么样的来头,平时怕是连京城大户人家的千金,都未必能瞧得上,如今,怎么一下子就屈尊降贵地瞧上那孩子了?难道,老爷心里就不觉得奇怪吗?” 沈志云当然觉得奇怪了,刚听见这个消息时,心里只顾着高兴了,一时也没想到那么多。 他站起身,背着手在屋中踱步,想了想道:“夫人说的言之有理。不过,朱家名声显赫,犯不着为了那孩子耍什么手段。说句实在的,那孩子能交上朱家这样的好运,就算以后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也算是命里有福了。” 对于沈月尘,他心里是半分怜惜都没有过的。那孩子一出生就是不会哭的妖孽,不但克死了她娘,还连累自己倒了霉运,眼看到嘴的鸭子也能飞走……他恨,他气,若不是当时母亲拦着,说不定,他一把就那孩子淹死在澡盆中一了百了了。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当年的一时心软,倒也正好。 “夫人,朱家对我而言是个机会,不论如何,我都不能把这份好运气挡在门外。” 朱家在沈志云的眼中,就好似一扇通往更高权利的大门,一扇通往皇城宝殿的大门。一旦他踏出第一步,之后等待着他的,就是一条更加宽敞的阳光大道。 沈月尘原本只是一个让他心生厌恶的女儿,可如今,她却成为了一块可以给他带来希望的垫脚石。所以,不管这块石头是圆是方,是平是尖,他都要利用它继续往上爬。 姚氏见他一脸认真的模样,抿嘴微微一笑,语气温和而又轻快道:“那孩子能嫁进朱家,当然是件好事了!我不过只是想关心一下她而已,既然老爷决定了,那就按老爷说的办吧。”说完,她端起手边的茶碗,轻轻抿了一口道:“正好,我也想和那孩子好好亲近亲近呢。” 管她是什么天仙下凡,还是妖孽转世,总要亲眼见一见才知道有多厉害。 又过了几日,朱家大少奶奶秦氏因病去世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德州城。 在沈家,最先得到消息的沈老太太,听见这个消息时,顿时脸色一变,转头望向李嬷嬷,再三确认地问道:“好好的一个人,就这样说没就没了。” 李嬷嬷在旁,低着头回话:“秦氏的身子一直亏损的厉害……容老奴说句不太恭敬的话,这样早点去了也不算是坏事,也免得她少受点罪。老奴听说,朱家要给秦氏风光大葬,为的是要给足秦家颜面。” 老太太闻言,只是点一点头,许久不语,过了半响,才缓缓叹了口气道:“唉,以前我总觉得那孩子是个扫把星,如今这么一看,她倒是个福星了。” 李嬷嬷随即附和道:“老太太福泽深厚,大小姐跟随在您的身边,自然能够逢凶化吉,时来运转了。” “时来运转……”老太太听了,似笑非笑地动了动嘴角:“你也不必竟说这些好听的话来讨我的欢心,我自己心里有数。午饭时,派人把那孩子叫来,吩咐厨房多做点清淡的菜色,她爱吃的。” 李嬷嬷应了一声是。 按着老太太的吩咐,午膳的菜色几乎全是素菜,荤菜只有两道,酱牛肉丝和鸭肉汤。 沈月尘已经不是第一次过来正院吃饭了,不过却是第一次看见老太太这么迎合自己来准备菜色。 老太太虽然上了年纪,却依然很爱吃肉食,每顿饭都必须有鱼有肉,从不忌口。 之前,沈月尘过来吃饭的时候,老太太见她专挑素菜来吃的时候,还用有些责备的语气说过她,不要总是挑食,一味地茹素,一看就是个吃东西没福气的人,不讨人喜欢。 今儿这顿饭,从一开始饭桌上的气氛就不同,而且,吃过了饭,老太太竟然故意把她留下来喝茶说话。 老太太歪在罗汉床上,还吩咐丫鬟多放了枕头,让沈月尘也过来陪自己一起躺下,歇个午觉。 沈月尘一脸顺从地靠坐在闭目养神的老太太身边,轻轻地替她打着扇子,须臾,忽听老太太开口道:“回头我让人把西厢房给你收拾出来,你搬过来住吧。没事的时候,还能陪我说说话,聊聊天。” 正院西厢那里,从前可是沈志坚住的地方。沈志云上任莱州之后,老太太一直将那里空着,吩咐下人收拾地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留着给沈志坚一房人回来之后休息用。 沈月尘目光微闪,手中的扇子略停了一停,抬头只见老太太缓缓睁开眼睛望着自己,含笑道:“晚饭之前就过来吧,咱们祖孙俩个一起吃晚饭。” 第十七章 新人 在幽静冷清的南偏院住了大半年,临到走时,沈月尘心里突然觉得有些舍不得了,尤其是那张临窗摆着的紫檩木雕书案。这里人少安静,很适合一个人读书写字,静静地做些自己喜欢的事。 往后,若是到了老太太身边,她的一言一行都要倍加小心,身边的眼睛也多了起来,怕是,再也无法像在这里那般随心惬意了。 当年回到沈家时,沈月尘身无长物,只带了一尊白玉观音和几件干净衣服,如今再搬去正院,她的东西依然不多。 西厢房内,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华丽的家具,舒适的大床,还有各式各样精致的摆设,八仙桌上的青瓷花瓶里面插着娇艳欲滴地海棠花,旁边还有三两盆青绿的盆栽,十分别致。 收拾好了之后,沈月尘带着吴妈和翠心一起过去给老太太请安道谢。 虽然已经时候不早了,老太太却一直都没睡,一面慢条斯理地品着茶,一面不紧不慢地等着她过来。 “孙女月尘给祖母请安。” 待见打扮齐整的沈月尘,老太太从罗汉床上直起身子,淡淡含笑道:“来了,屋子收拾得怎么样了?住着还喜欢吗?” 沈月尘站起身来,自然要点头说一切都好,一切都喜欢。 老太太见她回答的恭恭敬敬,脸上的笑容更深了,继续道:“你不要太拘束了,从今往后就踏踏实实地住下吧,有什么缺的少的,只管告诉李嬷嬷就是。” 李嬷嬷闻言,也跟着附和一声道:“老奴随时听候大小姐的差遣。” 沈月尘又笑着福了一礼:“西厢那边祖母赏赐的东西已经很多了,实在不用再费心置办什么了。” 老太太听了,心中舒坦,忽地看了一眼跟在沈月尘身后的吴妈和翠心,微微蹙眉道:“你身边伺候的人也太少了些,是时候该多添几个人了。” 沈月尘闻言微微一怔。 老太太似乎却是早有准备,抬手向身旁的李嬷嬷示意,李嬷嬷心领神会,轻声唤道:“你们仨个进来吧。” 她的话音刚落,三个衣着鲜亮的丫鬟便从门外快步进来。为首的是,之前一直在老太太房里伺候茶水的春茗,另外的两个,虽然一时间叫不出名字来,但也不觉得面生。 沈家的其他小姐,不管是长房还是二房,身边都要跟着两个大丫鬟,两个小丫鬟、一个粗使的婆子……而沈月尘的身边,只有吴妈和翠心这一老一少,一个年纪大做不得重活,一个年纪又太小,事事都不稳妥。 今时不同往日,沈月尘既然从南偏院搬来正院西厢,就说明,她在沈家的身份地位已然改变,是该有些体面了。 老太太之所以从自己的房里拨出人来给她,一来是为了给她一份体面,二来也是有心想在她的身边埋伏好眼线,以备日后不时之需。沈月尘的身边原本只有一个翠心,而这三个丫鬟都是自己赏的,往后,她出嫁朱家,自然也要把这些人都带上才行。 沈月尘对老太太此番举动的用意,也是心领神会,把那三个人全都留了下来。 春茗原是老太太房里的二等丫鬟,如今,到了沈月尘那里,自然而然要被提拔为一等大丫鬟,而且,她的年纪也是最大的,今年十五,和沈月尘是同岁。另外两个丫鬟,一个名叫春娥,原是在厨房里头帮忙的,长得大圆脸,小眼睛,看着倒也白净整齐,只是说话的声音有点尖细。还有一个名叫做春晖,个子矮矮的,长得又瘦又白,平时不爱说话,据说是院中性情最老实的丫鬟。 平心而论,沈月尘对三个丫鬟并无太多好感,不过是老太太的一番“心意”,她愿意给,自己就要,随她的心意就好了。而且,就算不要她们三个,以后还会有别人来,来来去去,都是麻烦。 从东厢回到西厢,沈月尘一回到屋,春茗和春娥便主动上前帮着沈月尘端茶倒水,铺床关窗,极尽殷勤。 平时做惯了这些事的翠心,只能手足无措地傻站在一边,看着她们忙得不亦乐乎。 沈月尘见状,笑盈盈地把春茗三人叫到跟前,温和道:“你们之前都是在祖母身边当过差的稳妥人,所以我很放心。今天时候也不早了,你们都下去早点歇着吧,有吴妈和翠心留下就行了。” 春茗等人闻此,神情各有不同,但最后还是全部顺从地退了出去。 翠心看着她们离开,又转身看了看沈月尘,嘴唇微动,似乎想要说什么,结果却什么都没说。 吴妈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摸了摸她的头,道:“傻孩子,别瞎操心了,小姐心里有数。” 翠心闻言,微抿起嘴唇,点一点头,把沈月尘换下的衣服收进盆里拿出去去洗,却在路过丫鬟住的偏房内,无意间听见了春茗她们故意压低声音的说话声。 “春茗姐,你看小姐待咱们淡淡的,是不是对咱么不满意啊。”语气里,有几分不安。 春娥的声音尖尖细细,很好辨认。 翠心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往门边上靠了靠,只听春茗回话道:“你们别多心,大小姐素来性格温和,与世无争,有点认生也是应该的,只要咱们以后好好做事,小姐她绝不会亏待你我的。” 春娥随即笑了笑道:“姐姐说得有理,大小姐如今可是老太太的心头好,往后,小姐要是去了朱家,咱们几个也定然是要跟着一起去的,对不对?” 春茗低低地笑了笑,“你这小妮子,想得还真远,都不嫌害臊。” 春娥也“噗嗤”一声地笑出来:“姐姐干嘛打趣我?小姐出嫁,丫鬟陪嫁是天经地义的事!想想怎么了,姐姐可别说你从来没有想过。” 她笑着笑着,忽地话锋一转:“不过,春茗姐,咱们可得多个心眼才行。大小姐日后若是真的出嫁了,可不一定能把咱们都给带上,还有就是那个叫翠心的小丫头,看着笨笨的,实在碍眼的很……” 翠心闻言,神情微微一愣,随即转身就走,不敢再继续听下去了。 第十八章 人心思变(一) 翠心洗好衣服之后,没有马上回到丫鬟房,而是又重新回到沈月尘的屋里。 现在,吴妈也有了单独的卧房休息,不用再和丫鬟们挤在一处,所以,沈月尘早早就叫她回去休息了。 待吴妈离开之后,沈月尘复而坐回桌旁,静静地打量着屋中的一切,却见翠心回来了。 翠心一副心事重重地模样,故意留在她的房里没事找事做,待见桌上的茶壶有些凉了,忙端起来就往外走道:“小姐,这茶都凉了,奴婢这就去给您换一壶热的来。” 沈月尘见她神情有异,开口道:“不必了,我想睡了。” “哦。”翠心重新放好茶壶,走过来伺候她更衣就寝,她轻手轻脚地挂好衣裳,扶着沈月尘躺到床上,神情略显局促不安,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翠心见自己能做得事情都做得差不多了,起身行了一礼:“小姐早些歇着吧。奴婢今晚在边上给你守夜行吗?” 沈月尘有些奇怪地望着她:“为何?” 翠心低下头,语气喃喃道:“奴婢担心小姐一时换了地方会不习惯,半夜口渴起夜的时候,身边也需要有个人伺候着……” 相处了这么久,沈月尘早已摸透了翠心的性子,知道她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人,而且,胆子又小,时常会因为一些小事觉得惶恐不安。 沈月尘让她留了下来,就睡在窗边的软榻上,而自己则是随意拿了本书,随意翻看了两页,果然,在翻到第四页的时候,听见了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奴婢能问您件事吗?” 沈月尘合上书,淡淡道:“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翠心起身拿着团扇,坐到她身旁,一下一下地给她扇风,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您真的要出嫁了吗?” 沈月尘闻言一怔,万万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个,坐直身子看着她。 翠心知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话,微微垂下头,眼睛不敢往沈月尘那边望去,双手绞着衣角,一时不知该怎么往下说下去,耳边听着窗外传来的蝉鸣,不免有些心烦意乱。 沈月尘把自己手上的书递给她,拍了拍她的头,轻声道:“怎么?你又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了吗?” 翠心先是摇头,继而点头,吞吞吐吐地开口道:“方才路过房间的时候,我听春茗姐姐她们说……说小姐会嫁进朱家,还会有丫鬟陪嫁……” 沈月尘闻言垂下眼,修长的睫毛掩盖了里面犀利的目光,心中暗暗冷笑道:那几个丫鬟难道这么迫不及待吗?如今,朱家大少奶奶秦氏的头七还没过呢,她们就一心盼着想过去陪嫁当姨娘了,还真是可笑。 “她们还说什么了?” 翠心小心翼翼地瞧了她一眼,低声道:“奴婢只听到这么多……” 沈月尘静静道:“听见这些话,你心里担心了?担心以后我去朱家的时候不会带上你吗?” “小姐——”翠心看向沈月尘,脸上露出担忧和些许恳求的神情,声音也微微颤抖:“奴婢总是笨手笨脚的,让小姐操心了……可是,奴婢想跟着小姐一辈子,哪怕是做牛做马也心甘情愿……” 沈月尘中途打断了她的话,望着她似笑非笑道:“我又不是耕地的农夫,不需要什么牛马。” 翠心把头垂得更低了,喃喃道:“奴婢嘴笨,不会说话,小姐莫怪。” 沈月尘见她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有心宽解她道:“不管别人说什么,你只要专注做好自己份内的事就好。春茗她们都是老太太拨过来的人,往后不管做的好与不好,我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若是不想被她们压下去,那就多用点心,好好做事,谨言慎行,千万别被人抓住什么把柄。” 翠心闻言,微微一怔,抬头再看沈月尘,只见她一脸认真,脸上毫无笑容。 如今,就算老太太待她亲热起来,但是在这个家里,她还没有可以为任何人出头做主的能力。 沈月尘重新平躺在床上,翠心瞧见她阖上眼眸,忙上前轻轻放下床幔:“都怪奴婢多嘴了,请小姐您好好歇息,奴婢这就退下了。” 沈月尘侧过身面朝床里头,闭着眼睛道:“今晚你就留下来守夜吧,明儿早上起来之后替我梳头。” 翠心闻言,脚步一顿,重新躺回到软榻上,望着睡在纱帐中的小姐,心里突然踏实了下来。 次日一早,沈月尘如常早起,只见神清气爽的翠心端着水盆候在床边,笑盈盈地模样,脸上完全没有了昨晚的忐忑之色。 春茗三人过来时,沈月尘正坐在梳妆镜前,身上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长衫,任由翠心慢慢的帮她绞干头发。 春茗见状,连忙不甘落后,凑上去一面打量着沈月尘的神色,一面故作羡慕地夸赞道:“小姐,您的头发可真好看。” 原本安静梳头的翠心,见她来了,手上微微一顿,但随即又扯了扯嘴角,露出微笑道:“春茗姐姐来了。” 春茗知道她昨晚没回去,留在小姐房中守夜,心中顿时有了几分较量,对着翠心道:“翠心妹妹,昨晚守夜辛苦了,这会还是让我来吧。”说完,她不由分说,就抬手从翠心的手里拿过了木梳,动作之快,令人意外。 春茗在老太太的身边当差三年,虽然一直都是在伺候茶水,但对梳理头发也很有一套。她对自己的手艺很自信,也希望有机会好好表现一下,取得沈月尘的好感。 果然,她不但帮沈月尘绞干了头发,还给她梳了一个精致好看的发髻。 翠心站在一旁看着,抿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之前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自信心,一下子被打消掉了一半,等到沈月尘收拾好了之后,老太太那边派人过来传话,让她过去一起用早膳。 沈月尘闻言,暗暗压下心中的不自在,对着春茗说道:“你跟着我一起过去吧。” 春茗闻言,脸上立刻浮现出惊喜的神情,点头说好,抬头再望向翠心的眼神中顿时多了几分得意和轻蔑。 第十九章 人心思变(二) 正房内,沈老太太扶着沈月尘的手坐上主位,沈志坚坐在她的右手位置,萧氏坐在她左手位置,沈月尘坐在萧氏的下首,和沈月嫦沈月嫤姐妹俩坐在一块,万氏和冯氏都是妾室,没有资格一起上桌吃饭的,只能站在旁边伺候着老太太和沈志坚。 席间,老太太问沈月尘道:“昨晚在西厢房睡得好吗?一切都收拾妥当了吧。” 沈月尘笑着点一点头,道:“祖母派给了孙女的那三个丫鬟手脚很是勤快,料理事事自然再妥当不过,请祖母放心。” 萧氏只知道沈月尘搬进了西厢,却不知老太太还赏了丫鬟给她,如今听见这话,脸上的笑意立刻淡了几分。 老太太吃了两口菜,抬头又问萧氏道:“近来,明远在书院过得怎么样?有没有按时写信回来啊。” 沈明远是沈志坚的长子,今年十一,如今在檀香书院读书,每逢放假之时,才能回来和家人相见。 萧氏见她关心起沈明远,立刻笑盈盈地答应道:“回老太太的话,明远前两天刚刚写信回来,说在书院一切都好,书院师傅们还夸奖他的文章写得有进步呢。” 对于沈明远的事,萧氏一贯是报喜不报忧,样样只拣好听的话来说。 听她这么一说,老太太很是放心,微笑道:“明远从小就是个会读书的孩子,以后肯定能有出息。只是,这书要读好,身子也要顾好,回头你在信上多叮嘱几句,别让他总是起早贪黑,没日没夜的读书,伤了身子。” 萧氏笑着应了:“是,媳妇知道了。回头我就写信过去,让春荣他们都精心做事,千万把明远给伺候妥帖了。” 万氏站在旁边听得真切,心里也跟着高兴起来,笑着又给老太太夹了一块香酥肉:“老太太今儿高兴,可是得多吃一点才行。” 老太太今儿的胃口看起来确实不错,她平素最喜欢吃肉,虽然已经上了些年纪,却也从不忌口。再看万姨娘给她夹的那些菜,大多数都是些油腻的肉类,鲜有蔬菜。 按说,老太太的年纪大了,饮食清淡一些才对保养身体有利,但沈家人似乎并不在意养生之道,饭菜口味总是偏咸偏重,而且喜欢油腻,每顿都必须有鱼有肉。 大周朝立国虽有百年之久,但因为之前分割乱战再加上天灾人祸,老百姓生活很是艰难,有些穷苦人家甚至需要卖儿卖女才能维持温饱。近几年来,朝廷颁令轻徭减税,才使得百姓们的日子渐渐好过了起来。而沈家原先并不算上是什么富户之家,只是因为沈志云官居四品之后,沈家才开始讲究起这些吃吃喝喝的事情,顿顿须得有鱼有肉,还尽拣些油腻的食物来吃,用以此来显示自家的富贵和不凡。 沈月尘从小在静月庵生活,饮食本就少沾荤腥,再加上,她很清楚清淡的饮食,对于人的身体健康有多么地重要。所以,每次过来吃饭,她都会吃得很少,很慢,只稍吃几块肉,便专捡青菜来吃。可是,今天跟在她身后伺候的春茗,有些太过想要表现,抬手夹来的菜,几乎全是肉,没一会儿就让她觉得腻了胃口。 沈月尘只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拿起旁边小丫鬟递上来的温水漱了口,然后,就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等老太太吃饭。 沈老太太上了年纪,牙口不似以前,吃起东西来总是很慢很慢,再加上,每顿饭吃得又多,着实需要好一会儿的功夫。 沈月尘吃了一杯茶,又等了好一会儿,老太太才终于用饭完毕,而桌上那些剩下的饭菜全自然全赏给了万姨娘和冯姨娘。等她们都吃完之后再剩下的,才能轮到底下的那些丫鬟婆子们。 沈月尘瞧了瞧饱餐过后的老太太,想着她等会儿又要躺下了,便恭敬地扶着她去榻上歪着,随后起身告辞离开,回到自己的西厢房内。 谁知,她才刚一进屋子,就听见“啪”地一声脆响,抬头只见春娥和春晖站在翠心面前,神情激动道:“哎呦,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这茶碗可是老太太刚赏给姑娘的,金贵着呢。” 端着托盘的翠心站在原地,待见沈月尘回来了,身子一哆嗦,脸色发白,张了张嘴,道:“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 沈月尘瞧着地上四散零落的残碎茶碗,只觉可惜了,那对粉彩缠枝纹梅茶碗是老太太前些天刚赏给她的,她还一直没有用过。 翠心方才正想要给小姐备茶,春娥自作主张,把这对茶碗找了出来,让她拿去洗一洗再用。 翠心深知沈月尘的习惯,知道她平时只喜欢用白瓷茶碗喝茶,便有些犹豫,谁知,春娥趁机推了她的后背一下,害得她绊了裙角,不小心把茶碗给打碎了。 事情的经过,虽是如此,但翠心却有苦说不出,低着头去捡地上的碎片,急的都快哭出来了。 沈月尘见状,皱了眉头道:“把东西都收拾仔细了。” 站在一边等着看热闹的春娥闻此,有些意外,忙又道:“真是可惜了可惜了,回头老太太要是询问起来,小姐可该如何是好啊?翠心这丫头也太笨手笨脚了些。” 沈月尘淡淡瞥了眼春娥,眼里划过一丝不悦,对着翠心道:“我平时素来用惯了青瓷茶碗,你也是知道的。好端端的,干嘛把老太太赏赐的东西拿出来糟蹋?” 翠心抬起头,哽咽道:“奴婢自然清楚小姐的习惯……可春娥姐姐却非要把这茶碗拿出来用……说是以免拂了老太太的一番心意。” 春娥随即有些着急起来:“你这丫头,当着小姐的面,说话好不老实,我什么时候说非要拿出来了,明明是你自己拿出来的,干嘛要赖在我的身上。” 春晖虽然看着老实,却是和春娥站在一边的,这会自然不会提翠心说话。 春茗此时做起了老好人,一面蹲下身子帮翠心收拾残局,一面轻声劝道:“小姐先别生气,翠心妹妹也是一时好奇,不小心才会失了手……” 沈月尘原想她们都是老太太拨过来的人,自己也不好开口责备什么,可是如今,看着她们串通一气挤兑翠心的样子,她有些忍不下了。 “你们都过来站好吧。趁着今儿的事,我正好有话要说。” 沈月尘把她们叫到一处,微微沉吟道:“如今,你们都是我的屋里的人了,往后,自然是要与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这个人平日里要求不多,喜欢清静,你们只管做好本分就行。方才的事,确实是翠心的错,不过,春娥和春晖你们俩个也同样有错。你们既然知道那茶碗精贵,那为何不仔细叮嘱她小心一些,又或者,为何不自己亲自经手,何必非要等到错事已成,才站出来说话?人心不齐,往后这样的错事,免不了还要发生。”说到这里,沈月尘的眸光扫过春娥有些发白的脸,继续道:“记住了,我这里的规矩,就是要罚一起罚,要赏一起赏。从今往后,你们其中一个人犯错,就是你们大家一起犯错。翠心今天把茶碗打碎,自然该罚,你们三个也陪她一起挨罚吧,今天的午饭和晚饭都不许吃了。” 第二十章 人心思变(三) 沈月尘并不喜欢做出这种惩治奴婢的事情,但是,有时候她却不能不做。 她一发话,春茗和春娥她们纵使心有不甘,也只能委委屈屈地屈膝道:“奴婢知错了。” 沈月尘淡淡扫了一眼低头不语的众人,随即又吩咐翠心:“你先把碎瓷片扫了吧,别用手碰,仔细扎着。”语气里,再无责备之意,反而多了几分关切。 翠心这丫头虽然年纪小,可是干起活来却从不含糊,以前在南偏院的时候,她总是把那些洗衣挑水的力气活儿揽了去,很是能干。 沈月尘心里清楚,茶杯的事是春娥故意使坏,所以,才将她们一并全罚,为的是让她们知道,不要以为自己是老太太拨过来的,就可以惹是生非,毫无顾忌。下人就是下人,就算再得势得宠,也不能越过自己的主子。 沈月尘果然说到做到,午饭和晚饭的时候,连一口粥都没赏给她们。 这会儿正是三伏天,热得厉害,身体稍微动一动就会热出汗来,最是经不起饿。午饭没吃已经让她们一个个都打了蔫,晚饭再不给吃,更是让人饥饿难捱。这一天饿下来,难受的程度一点也不比罚跪轻上多少。 吴妈鲜少看见沈月尘这样严肃,还以为她真的动气了,有心想替翠心说几句好话,却见她微微一笑,依然把翠心叫过来守夜,好似并无气恼的样子。 夜深了,沈月尘坐在窗前乘凉,一时还尚无睡意,西厢房这边的窗户是改过的,窗口极大,通风顺畅,不似之前在南偏院时,窗子都很小,一旦罩上窗纱,便会让屋里闷不透风。 翠心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做着针线,偶尔抬起头瞅着沈月尘,细细打量一眼她脸上的神色。 沈月尘望着天上的新月,微微出了会儿神,方才起身踱步到床边坐下,看着做针线活的翠心,轻声问道:“白天饿坏了吧?” 翠心闻言,抬头望着她,咬了咬嘴唇,跟着摇摇头,诚实道:“其实没有……午饭时,吴妈悄悄地给了奴婢两个烙饼吃……” 沈月尘听了,淡淡一笑,见她正用可怜巴巴的目光瞅着自己,只道:“白天的事,我知道错不在你。不过,说起来还是你自己不够小心,让人有机可趁。所以,受罚也是应该的。” 翠心点一点头,放下手中的针线活,起身走到沈月尘跟前,屈膝行礼道:“奴婢愚笨,总是让小姐操心……” 沈月尘淡淡道:“今日的事就是一个教训。正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翠心抿着嘴唇,有些想不明白,放低了声音,问道:“奴婢不明白……大家都是小姐您的奴婢,她们为何还要处处针对奴婢呢?” 沈月尘拍了拍翠心的头:“因为你是我身边的老人儿了,她们想要往上爬,自然要踩在你的身上才行。” 翠心年纪小,心思单纯,听得懵懵懂懂,只是心中会意,小姐这是在提点自己呢,随即道:“小姐的话,奴婢都记在心里了,往后一定小心谨慎,不让别人随便欺负了去,让小姐您丢脸。” 沈月尘和衣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嘴角浮出几分笑意来:“能记住就好。桌上的点心,你若想吃就吃吧。” 次日早上,已经饿了一天一夜的春茗等人,照例过去伺候沈月尘,一个个都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眼色行事,不再像之前那般急切地卖力表现。 春茗是三人之中年纪最大的一个,心里想得也是最多,她原本以为大小姐是个没什么脾气的老好人儿,却没想到她也有言语犀利,毫不留情的一面。 今天的早饭是吴妈准备的,菜色精致,口味清淡,沈月尘进的很香,而站在她身后的春茗等人的脸上露出了一副垂涎欲滴的表情。 吃过早饭后,沈月尘去到老太太房内,才一进门就闻见一股子膻膻的奶香味。 沈明芳这会正在老太太跟前,如众星捧月一般,却扭着身子,撅着小嘴,哼哼唧唧地用手推着李嬷嬷送过来的羹匙,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沈月尘缓缓上前,瞧着李嬷嬷碗里的羊奶子,微微蹙眉,自己也对这股味道很反感。 沈明芳一直都有挑食的毛病,全因萧氏一直将他养得太过精细。 沈月尘先是给老太太见了礼,随即又望向撅着嘴沈明芳,含笑道:“芳哥儿是怎么了?一早起来就撅着嘴巴,都能在上面挂酱油瓶子了。” 老太太被她的话逗得一乐,松开沈明芳的小手,似叹非叹道:“早饭他吃的不多,所以吩咐厨房热了羊奶子给他,结果他又耍上赖了。” 沈明芳见沈月尘来了,伸着小短腿下了床,径直走到她的跟前,一脸委屈道:“堂姐抱抱。” 沈月尘身子瘦弱,想要把他抱起来,着实很费力气,好不容易抱起来了,可又站不稳了,只好坐在凳子上,然后,把他放在自己的腿上。 沈明芳像是只粘人的小猴子一样,窝在她的怀里,一面闻着姐姐身上的檀香味,一面盯着李嬷嬷手里还冒着热气的羊奶,满脸的不高兴。 他平时虽然爱粘人撒娇,却特别会看人眼色,只有在老太太这里才会闹得厉害些,若是在萧氏跟前,必定就不敢这样了。 沈明芳仰起头,一双水汪汪地大眼睛,望着沈月尘,似乎正在等着她心软为自己说话呢。 沈月尘倒是没依着他,笑吟吟地去接李嬷嬷手里的羊奶子:“芳哥儿听话,不挑食的孩子,以后才能长高个。” 沈明芳依然摇头,还是不肯。 沈月尘眼珠一转,索性舀起一勺吹了吹,喝进嘴里,细细品着滋味道:“恩,好香好甜啊!这么好喝的东西,不尝尝就太可惜了。”说完,又舀起一勺,美美地品起来。 沈明芳刚开始还是不为所动,但当沈月尘喝进第三勺的时候,他便有些坐不住了,也眼巴巴地瞧着只剩下大半碗的羊奶,忽地轻声道:“也给我尝一口……” 沈月尘闻言一笑,忙舀起一勺送到他嘴里,柔声地说:“芳哥儿,要是把这碗羊奶都喝了,姐姐就给画个大鲤鱼好不好?” 沈明芳抬头看着她高兴地点点头,一连喝了三口羊奶,很是心满意足的样子。 老太太坐在一边看着她们俩个,笑眯眯地说:“还是你有办法,几下子就收拾了这个不省心的。” 沈月尘笑而不语。她天生喜欢小孩子,只觉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自己心里才是最轻松的。 老太太则是望着沈月尘微笑的脸,出了好一会儿神。 不知是不是相互亲近了的缘故,每每看到这个孩子,总觉得她变得顺眼了许多,也渐渐变得招人疼了。 第二十一章 莱州之行 从德州去往莱州,最省时间的方式就是坐船走水路,可惜,沈老太太晕船,每次坐船都会吐得七晕八素。既然水路不行,便只能坐车轿,绕点远路。 老太太心里一直惦记着去看望大儿子沈志云,一接到信,便让府中下人早作安排,尽快出发。而沈月尘的心情则是和她完全相反,一听到要出发的事,顿时觉得头更疼了,只是老太太的意思,不可违背,自己唯有迭声应好。 出发那一日,天清云净,阳光明媚。 沈月尘端坐在马车里,双手握在身前,轻轻地用指尖拨弄着手腕上温凉的佛珠串,心里久久无法平静。 老太太见她一路上都沉默不语,心事重重的模样,轻轻开口道:“朱家老太太赏你的这串珠子,确实是个极好的东西。你好生带着,千万不要弄丢了。” 沈月尘缓缓抬头,应了一声是。 说了几句之后,老太太慢慢把话题带到此番莱州之行上去,一脸温和地劝慰她不要紧张不安,到了沈志云跟前好好表现就是,到底是父女一场,血浓于水。 沈月尘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是藏不住的,沉默半晌,才点了点头:“祖母说的我都记住了。” 行驶了约莫半个时辰,日头渐渐热起来,幸好,车里有提前备好的茶水和点心。 马车沿着官路,一路往莱州的方向行驶,待到日落时分,才在一家驿馆的门口停了下来。 坐了整整一天的马车,沈月尘只觉腰酸背痛,再看沈老太太却是安然无恙,腿不酸,脚不麻的。老太太是坐惯了马车的人,而沈月尘从前在山上,多半都是步行,脚力好一些。 因为是不接待闲人的官驿,驿馆里有干净的客房和现成的热水,还有厨房可以准备饭菜,只是,沈月尘和老太太在路上都用了些点心,这会并不觉得饿,只是口渴得紧,便一起到大堂坐下饮茶,而李嬷嬷则是带领着丫鬟们先行去到客房收拾行李,整理床铺。 须臾,李嬷嬷缓步上前,过来回话道:“老太太,行李已经都收拾好了,随时可以让您休息。” 老太太闻言,便让沈月尘回房去歇一歇,担心她会累坏了。 沈月尘对自己的身体心里有数,走路都累不到她,更何况是坐车了,只是,她真的想先回去歇一歇,便起身告辞。 老太太让她踏踏实实地睡一觉,晚饭会派人直接给她送过去,不用再下来折腾了。 这个季节是淡季,驿馆里面的人住客并不多,只有两三个办事经过的差役。 上楼之后,吴妈有些担心地望着沈月尘,轻声道:“小姐这是第一次出门,马车那么颠簸,您还受得了吗?” 沈月尘笑着摇摇头,“坐车能有多累,妈妈别担心了。” 沈月尘趁着晚饭之前,还有可以稍微躺一躺,小憩片刻。 吴妈和春茗就没有那么好命,两个人稍微垫补一口吃的,便又要忙着收拾东西,整理衣裳。沾染了汗水的衣物,不能再穿在主子的身上,她们各自捧了衣物去后院清洗干净。 一时间,驿馆的后院里花花绿绿地挂满了女人的衣裳。这会正值盛夏,洗过的衣物,一夜就可风干,不会耽误功夫。 待沈月尘一觉醒来,已是天已经黑透了。驿馆的厨房已经被备好了晚饭,因为这里地处偏僻,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有一条清澈的小溪,吃的东西不多,晚饭的菜色准备得很简单,只有一道清蒸鱼和几样素菜。 桌上的那道清蒸鱼是早上刚打上来的鱼做的,口味清淡,但很鲜美。而老太太素来无肉不欢,重荤腥,待见这番清清淡淡的菜色,不禁胃口恹恹的,只用了几口便又折回去客房歇着去了。 沈月尘因为刚刚睡醒,也是没什么胃口,幸好,吴妈早有准备置了碗冰镇酸梅汤来,给她开开胃。 沈月尘微微诧异:“这酸梅汤是哪来的?” 这里没有梅子,也没有冰块,想做酸梅汤的话,谈何容易? 吴妈妈笑笑道:“小姐偶尔有苦夏的毛病,老身早有准备带了一瓶腌梅子过来,又取了水井里冰凉的井水置了一碗。” 沈月尘赞许道:“还是妈妈的心思巧,总能化腐朽为神奇。” 沈月尘喝着酸梅汤,只觉浑身舒爽,有意让吴妈给老太太送去一碗。 吴妈闻言,立马含笑道:“还是小姐亲自送给老太太送去吧,正好陪她老人家说说话。” 难得她们祖孙俩结伴同行,自然要趁此机会亲近亲近才行。 沈月尘稍微犹豫片刻,最后还是自己端着酸梅汤过去了。 这会,老太太正在和李嬷嬷轻声细语的说着话,待见沈月尘端着托盘进来,二人随即停下话头,老太太望着她笑盈盈地道:“你怎么来了?” 沈月尘把酸梅汤递到老太太跟前,一脸温顺道:“孙女见祖母晚饭吃的不多,一直没什么胃口,便想送来一碗酸梅汤给您开开胃。” 老太太闻此,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只让她做到自己跟前,就着她的手尝了尝酸梅汤,点头赞许道:“果然爽口得很。” 老太太上了年纪,牙口不似从前那般好,平时稍微吃点酸的,就会酸到倒牙。 不过,吴妈做得酸梅汤中加放了冰糖,酸甜适宜,味道中和。 一碗酸梅汤,让老太太甚是舒心,她笑意温柔道:“你第一次出远门,住得还习惯吗?我听说你有认床的毛病,换了地方就不容易睡着。” 沈月尘笑着摇头:“祖母不必挂心,我睡得很好,这里的客房收拾得很干净。” 沈老太太点一点头:“这里是驿馆,自然比那些客栈强一些,不会让那些三教九流的人进进出出。说起来,你和你爹还真像,他也是打小也有认床的毛病,以前外出求学的时候,也是换了地方睡不着,非要闹脾气差人把家里的木床搬过去呢。” 沈月尘听她突然提起沈志云,微微有些晃神,只听老太太继续道:“我知道你这孩子心事重,担心到了那边会不习惯。其实没关系的,都是一家子人,不用想得太多,何况,还有我这个祖母护着你呢,绝不会让他们亏待了你的……” 老太太这话说的,倒是十分体贴。 沈月尘闻言,心中一动,随即又惊又喜:“祖母果然疼我,其实,我只是……担心爹爹他会不喜欢我……” 有些话不用挑明,大家也是心知肚明。一个当初差点溺死自己的父亲,任谁不会觉得担心害怕。 老太太也是能够明白她几分的,主动伸手过来拉住了她的手,思量片刻就开口说道:“过去的事,终究是过去了。如今,咱们一家人和和美美地在一起,日子久了,总会生出情份儿来的。” 人心肉长,孰能无情。 沈月尘何尝不想做个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知府千金,可惜,眼下的处境并不允许,她这样做,她这样想。 如今,老太太表面上是向着自己的,可是,明里暗里却还是为了沈志云。 沈月尘低一低头,轻轻依偎到老太太怀里,“有祖母在旁叮嘱教导,月尘一定会好好做的,努力讨爹爹欢心,不让祖母您失望。” 老太太对她这样的亲近,早已经习惯了,笑着拍拍她的肩膀道:“好孩子,别担心了,你的好福气都在后头等着你呢。” 一旦朱沈两家联姻成功,沈志云的官路自然也会越走越顺,保不齐还会有多少好事等着她们呢。 次日一早,沈月尘和沈老太太从驿馆出发,马车又走了一天一夜,中途停停歇歇,好不容易才到达了莱州城门口。 沈志云亲自带人在南城门迎接母亲,一直站在城楼上,待见有青顶的马车过来,便会派人下去查看。 不知为何,沈志云的心情微微有些激动,也不知是因为母亲,还是因为沈月尘。想起从前的事,他的心里就有许多顾忌,总觉得世事无常,说变就变,就像是老天爷在和他开玩笑似的。他原本以为自己和那孩子的缘分已经尽了,却没想到还有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的时候。 第二十二章 亲人(上) 沈老太太没想到儿子会来亲自迎接,脸上笑盈盈,只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语气颇为感慨起来:“老大啊,瞧着你可是瘦了不少。” 沈志云行了一礼道:“母亲一路上辛苦了,儿子不孝,让人受累了。” 沈老太太摆摆手:“不碍事的,你是有官职的人,自然不能说走就走。” 李嬷嬷随后带领众人向沈志云行礼问安。 沈志云摆摆手道:“都起来吧。” 沈志云今年三十有七,身高七尺有余,穿着暗青色衣裳,一看便是上好的材质。他面目白净,五官端正,留着短短的胡子,双眼炯炯有神,抬起一张微微有些发福的脸,笑着望向众人,倒是一脸平和。 老太太随后握着他的手说起话来:“你事情多,在府里等我就是,何苦还自己受累跑这么一趟。你们在莱州这里还住得惯吗?家里还好吗?孩子们都好吗?” 沈志云笑着点点头,让她放心道:“家中一切安好,母亲不用担心……”说着说着,他的目光正好落在了几步之外的清秀少女的身上。 那少女身穿碧色衣裙,容貌秀气,只是身形单薄,看着柔柔弱弱的,一直低着头不说话。想必,此人就是自己的长女沈月尘了。 数年未见,沈志云对于这个女儿依然毫无印象,如今见她一脸秀气,甚至,眉眼之间还和自己有几分相似,不禁心神一动。 老太太觉察到了他的目光,回身把沈月尘拉到跟前,含笑道:“傻孩子,还杵着作甚?赶紧给你爹请安呐。” 沈月尘面上微红,忙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给沈志云行礼。“孩儿给父亲请安。” 沈志云听得这一声“父亲”,脸上的表情微微一怔,语气里多了几分感慨道:“时间一晃而过,你都长成大姑娘了!” 沈月尘闻言,浓密的睫毛微微下垂,掩住了眼底的冷光,嘴唇随即弯起,似是做出微笑的模样。 沈志云担心母亲一路车马劳顿,身子会吃不消,便立马吩咐随从车队护送她们回府休息。 沈志云和老太太同乘一辆马车,絮叨着一些家长里短的琐事,而沈月尘则是和李嬷嬷同车,虽然面色如常,心里却一直打着鼓,忐忑不安。 从码头到沈志云的府邸。坐车只需小半个时辰。沈志云府邸位于莱州城西,是一个朝南坐北的四进宅院。因为是历任莱州知府所住的地方,所以看着有些老旧。沈志云上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将这座老宅院改造翻新,让它看起来多了几分官宦之家的气派。 果然,沈老太太才踏进翻修一新的府邸,便询问道:“翻新这宅子没少花钱吧。” 沈志云知道她在担心自己,忙道:“其实,也没花多少银两。儿子如今官居四品,人情往来,该有的门面还是要有的。” 老太太闻言,思量片刻,继续道:“官场上的事我不懂,你自己做主就好。” 沈志云一年的俸禄还不到百两,而翻新宅院的花费,少说也需千两之数。如此这么一大笔花销,毫无疑问,肯定又是出自姚氏那阔气的娘家之手。 沈志云扶着老太太才进大门,就见门廊之下并排站着一众女眷,个个穿红着绿,珠翠满头,衣香鬓影,香粉扑鼻。 为首的年轻妇人,身穿白绫立领夹衣,妃色莲纹净面妆花褙子,身材纤细面条,面容白净细腻。她看起来三十出头,相貌中等,算不得姿色过人,但气度雍容。 姚氏才见着老太太,便立马含泪迎了上来,屈膝行礼道:“媳妇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见她一脸梨花带雨的模样,微微蹙眉,道:“好端端的,你哭什么?也不怕让孩子们见了笑话。” 姚氏行礼的时候,她身后的姑娘们也跟着行礼,一时间好不热闹。 老太太微微含笑,让她们一个个都起了身,满脸笑容。 沈老太太见了儿子媳妇,自然亲热些,一时间把沈月尘放在一边,只专注地合着他们说话。 沈月尘趁机飞快地扫了一眼面前的众人,目光从她们的脸上迅速扫过,随即又极快地垂下眼去,不想被任何人发现。 姚氏用帕子抹了抹脸,和熙的笑着,目光转而望向她们身后的沈月尘。 沈月尘心思微动,上前行礼,脚下犹如千斤之重一般,“月尘给母亲请安。”这一声“母亲”喊得实在违心,但沈月尘知道自己此时根本没得选择。 姚氏仔细地打量着沈月尘,见她巴掌大小的脸蛋,一双眼睛宛如墨玉般乌黑,模样很是清秀,和丈夫沈志云还真是颇有几分连相。 姚氏扶了她一把,只把她微凉的手握在手心,柔声道:“来了就好,来了就好。我和老爷一直盼着你能过来呢。”说着,她一面伸出手搀住大太太的手臂上,一面握着沈月尘的小手,含笑道:“咱们进屋去说话吧。”说着,便和大太太和沈月尘一起让进了正院。 走到正房门口,门外站着几个梳着双髻身着青衣的小丫鬟,一边行礼问安,一边挑起帘子请主子们进去。 一进了屋,大家便要开始正式地请安问候了,“祖母”“父亲”“母亲”“弟弟”“二妹妹”“三妹妹”“四妹妹”“五妹妹”一口气地认下来,只让沈月尘倍感头疼。 他们是她的亲人,也是陌生人。 沈家二姑娘沈月婵依偎着母亲姚氏坐着,面如满月,容色秀丽,抬头望着沈月尘,眼底闪过一丝不屑,但还是笑容满面的起身唤了声:“长姐。” 她人美声甜,更会来事儿,直接握了沈月尘的手,夸赞道:“姐姐好清秀啊。” 和沈月尘的境遇不同,沈月婵可是从小就被父母众星拱月般养大的孩子,所有沈月尘没有的,她都有,所以光是论容貌气度的话,她可能要比沈月尘更像是沈家的嫡长女。 沈月婵冷眼打量着沈月尘,只觉她也不过如此,浑身上下哪有一点官家之女的气度? 听说她是庙中长大的,想来,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 第二十三章 亲人(下) 此时此刻,姚氏的想法和自己女儿的完全不谋而合。 两两相比之下,沈月婵不知要比沈月尘好上多少倍。 不过所谓,长幼有序,嫡庶有别。 不论如何,沈月尘都是沈家的嫡长女,而且,又有可能被朱家看中做媳妇,往后自然还是要礼遇才行。 和姚氏的仔细打量不同,沈志云的目光自如而终都没有触及到沈月尘,也许是因为心中不喜,没有感情,所以还有所抵触,他总是不愿意看见她那张脸,尤其是,那双和自己有所相似的眉眼。 沈月尘坐在老太太下首,与二妹妹沈月婵和三妹妹沈月英面对着面,沈月英也是姚氏所出,年方九岁,形容尚小,但也能看出是一个标准的美人胚子。 席间,沈月尘一直端着茶杯,低头不语,只是偶尔抬起头来看一看祖母。 老太太知道她有些认生,也不勉强她,非要摆出一副欢乐讨喜的模样出来,只是依旧和姚氏说这些家常话,时不时地转过头来望她一眼,神情温和。 须臾,等小丫鬟又换上了茶,老太太这才开口对姚氏说道:“月尘那孩子身子骨不太好,这又是第一次坐船过来,身子怕是更要吃不消了,还是早点让她休息休息的好。” 沈月尘闻言,心中有些感激,老太太果然没有食言,有心替她解围了。 姚氏最是善于察言观色,瞧着她们祖孙俩人的眼神互动,心中顿时有了几分计较。 原本她听大爷说过,老太太也是很不喜欢沈月尘这个孙女,为了不见她,甚至还免去了她的晨昏定省。可是现在,这么一看,这段时间里,祖孙俩的感情增进了不少。 姚氏点头笑道:“还是娘亲想得周到。听闻咱们大姑娘喜静,媳妇早已让人把青竹园收拾好了。” 老太太闻言,很是满意地点一点头,望着沈月尘道:“你先过去歇着吧,晚饭的时候再过来请安。” 沈月尘如释重负,原本绷直的身子,慢慢放松了下来,起身向众人请安告辞。 姚氏随即给女儿沈月婵递了个眼色,沈月婵心领神会,随即领着妹妹沈月英也跟了出去。 待她们走后,沈志云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似叹非叹道:“一晃那孩子都长那么大了,真是让我吓了一跳。” 老太太也是抿了口茶,语气淡淡道:“这也不怪你,都整整十五年了。” 沈志云闻此,脸上一沉,半响才道:“我看那孩子不太爱说话的样子,闷闷的,瞧着可是一点都不讨人喜欢,朱家的人怎么会偏偏看上她呢。” 他的语气充满了质疑,只觉之前的传闻,传得有些太过夸张了。朱家这件事,未必会有之前想得那么顺利。说实话,若是没有朱家的缘故,他是一眼都不愿意看见那孩子,更不用说还要把她接过来,天天放在跟前碍眼。 老太太闻言,沉吟片刻道:“朱家的事你们不用着急。朱老太太都赏了东西,表了态,这门亲事估计已经是八九不离十了,不过早晚而已。” 秦氏的丧事才刚刚办完,朱家就算再着急,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把新人娶回去。 老太太继续道:“志云啊,不管是缘是孽,那孩子终究是你的女儿,是沈家的长女,既然接过来了,你就和她好好相处吧。仔细说来,那孩子也是个可怜的……” 沈志云微微点头,半响没有再说话。 一时间,屋子里陷入了沉静。 姚氏也识趣地没有开口,只觉这不是自己应该插嘴的事。 过了好一会儿,沈志云方才长长地透了口气,道:“儿子知道了。我会试着努力好好待她的。” 老太太闻言,原本平和的表情渐渐变得认真起来,纠正他道:“不是试着,而是必须好好待她,你好歹是个官儿,千万不能再让外人看咱们沈家的笑话了。” 沈志云闻言,脸上忽地浮现出几分愧色,起身连连作揖道:“娘亲教训的是,都是儿子心思糊涂,想事不够周全。” 老太太见他连连行礼,抬了抬手,李嬷嬷连忙上前扶起沈志云,劝了几句。 沈志云却不肯坐下,执意站在原地,老太太有些心疼道:“你坐下来吧。按说,这些内宅琐事,原也不是你该操心费神的事。” 姚氏闻言,眉心微动,想着这句话一定是老太太说给自己听的,是在埋怨她这个媳妇不会当家处事,不会养育儿女呢。 姚氏暗自在心中冷笑一声,老太太这一把年纪当真是没有白活啊,这倒打一耙的事,做得还真是自然。 她虽是继母,但打从进门的那一天,就没见过沈月尘这个长女,之后就算有心照顾,也要大爷肯点头答应才行。当初,明明是他们嫌那孩子碍眼,才出生三天就扔到外面去养,然后等她出落成人,又能派上大用场了,才巴巴地接回来,像是得了宝一样的疼着。 好啊,到了这会,你们沈家一个个都变成宅心仁厚了?偏偏就我一个是恶毒的后母吗?不过,想归想,做归做。姚氏缓缓起身,跪倒在老太太跟前,微微垂首道:“都是媳妇不贤,不会料理家事,让母亲您费心了。” 老太太见她突然跪下来,忙道:“哎呦,艳萍啊,你这是做什么啊?快点起来。”说完,她伸手虚扶了姚氏一把,让她站到自己面前,温和道:“我说这些话,可不是为了让你难受,你别多心。” 姚氏拘谨的站起来,故作温顺地点一点头,心里却明镜似的,老太太是在有意提点自己,日后不要苛待了沈月尘。 沈志云在旁听着,心里也颇有些不是滋味。 姚氏待老太太一向恭敬,但也不甘自己就这样平白无故地受了委屈,脸色缓了一缓道:“从前,媳妇有心想为那孩子做点什么,也使不上力气。现在,好不容易把她接来了,我定会待她不啻亲女,吃穿用度,样样都给他最好的。待到她日后出嫁,也会给她置办一份最体面的嫁妆,绝不会让她再受委屈。” 第二十四章 姐妹 托老太太的福,沈月尘好不容易从正房脱了身,可以暂时不用面对沈志云夫妇。谁知,沈月婵和沈月英姐妹俩,却是一路相伴左右,和她一同去往青竹园。 “长姐既然来了园子,自然要到处走一走,好好饱览一番才是。” “也好,那就有劳妹妹了。” 虽然倍感不便,沈月尘却不便明说,毕竟在这里自己是客不是主。正所谓,客随主便。对于自己这具身体在沈家地位,沈月尘心中早就不抱任何期望了。 姐妹仨人同行,沈月婵带着沈月尘往青竹园而去,时不时地向她介绍一下周围的景致,顺便还带她去赏了几处花景。 沈府和沈家老宅相比要宽敞华丽得多,隐约可见几分宦官之家的气派,含蓄又不张扬。 沈月尘对美景无感,反而是对一直在留意观察着自己神情的沈月婵,心生疑惑。她虽然一直在笑着和自己说话,但那笑容却看起来毫无诚意,反而有些挖苦卖弄之嫌。 沈月尘可以理解她对自己那份高高在上的骄傲,索性任由她打量,只作未见,瞧着那满园娇艳的花草,大大方方地夸赞几句。 沈月婵随即又道:“园子里的花,都是我们姐妹俩最喜欢的,父亲特意请来花匠种下的。我最喜欢牡丹,月英最喜欢海棠,月绣最喜欢茉莉,长姐呢?长姐最喜欢什么花儿?” 沈月尘闻言,淡淡一笑道:“我看着都很喜欢。” 对于花草,她素来无感,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百花争艳虽然很美,但花开过后,终有一天会凋零,刹那之美,留也留不住。 沈月婵见她回答的有些敷衍,挑眉瞧了她一眼,发问道:“早前听娘说起长姐去朱家参加赏花宴,见识了难得一见的绿牡丹,真是让人好生羡慕呢。” 再次提及朱家,沈月尘不禁心中一动,只觉现在,“朱家”这两个字好像是贴在自己身上的标签一样,无时无刻不会被人提起。 沈月婵见她没有马上接话,睨了她一眼,有些意味深长地说:“长姐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当然和我们是是不一样了,哪里会看得上这些庸花俗草啊?”她的语气夹杂着淡淡的酸意,惹得一旁的沈月英和丫鬟婆子们纷纷掩嘴偷笑。 继而,她微微扬起脸,故作一副天真口气问道:“长姐,待到你日后嫁进朱家,可否也让妹妹们跟着沾沾光,开开眼呢?” 此言一出,大家的目光都齐齐地落在沈月尘身上,神情或是好奇,或是取笑。 沈月尘缓缓攥紧了手,脸色微红,似是嗔怪地望着沈月婵,加强语气道:“妹妹快别打趣我了,这样的话可不好乱说。” 沈月婵见她眸光微动,只是含笑道:“妹妹不过是随便问问而已,长姐怎么害羞脸红了。”说完,又拉着她的衣袖撒起娇来:“长姐,你和我们说说吧。朱家的绿牡丹究竟长得什么样子?” 沈月英闻言,也跟着附和道:“是呀,长姐,和我们说说吧,我也很好奇。” 沈月尘对她们这般不依不饶地追问,打从心底里觉得厌烦,便含糊答道:“不过和寻常的菊花看着相似,只是花色碧绿如玉。” 其实,那一日在朱家,她根本就没什么心情赏花,满腹心思都放在别处,什么也记不清楚了。 沈月婵有些不高兴地嘟起嘴。“长姐,好生小气,既然不愿说就不说罢了,干嘛要这么随口敷衍我。”说完,一把松开她的手,有些赌气的样子。 沈月尘笑了笑,“好妹妹别生气了。以后有机会我一定带你去看绿牡丹。” 沈月婵闻言,眸光一闪,神情有些诧异:“哦,长姐的意思是要带我去朱家吗?” 沈月尘实在很佩服她的联想力,这天底下又不是只有朱家才有绿牡丹。不过,有些话不便明说,她笑笑不语,准备彻底地终止关于朱家的话题,望向沈月婵道:“妹妹,我真的有些累了,想回去休息了。” 沈月婵闻言,微微笑道:“都是妹妹玩心太重,让姐姐受累了,咱们这就过去厢房休息吧。” 青竹园的确是个很清幽的地方,沈月尘的行李,春茗她们已经收拾妥当,床铺也都整理好了,进去就可以直接休息。 沈月尘说要歇一歇,沈月婵自然不好再缠着她说话,领着妹妹沈月英回到自己院里,心里不太乐意的样子。 沈月英见她眉心微蹙,问道:“二姐姐,咱们这位长姐看起来倒是个好脾气的。” 沈月婵不以为然道:“才见一面而已,谁知道好不好?” 沈月英又道:“二姐姐以后说话也得小心些才是。这会,祖母也在家里呢,万一长姐过去告状的话,可就不好了。” 沈月婵闻言,轻轻一笑,说:“告什么状啊。你当祖母是真心疼她吗?不过就是一时哄着她而已。” 沈月英闻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回屋之后,沈月婵一直等着母亲姚氏回来。果然,姚氏安顿好了老太太之后,便来了她这边。 沈月婵起身相迎,含笑道:“娘亲来得正好,女儿刚晾好了茶。” 姚氏脸上淡淡的,端起茶只抿了一口就放下了。 沈月婵主动走过去,依偎在她的身边,娇声道:“娘,您的脸色不好,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姚氏眼波流转,落在女儿姣好的脸上,语气清冷道:“还不是因为你那个长姐,让我平白无故地在老太太跟前挨了一会训。” 沈月婵一惊,忙道:“为什么?祖母今天不是才刚到吗?” 姚氏冷笑一声:“你祖母的心思最是狡猾了。坏人都让别人做,自己专挑好的来。如今,你长姐来了,万一她有个什么闪失,便都是我的错了。” “好端端的,祖母这是怎么了?长姐她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 姚氏微微摇头,“不管她有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如今,她可是老太太的心头肉。你往后也得仔细着点,别仗着平时在家里自在惯了,说这些没有分寸的话,万一让仔细让你祖母听到了,到时候又要借题发挥了。” 沈月婵一脸不乐意道:“娘,我能说什么啊?哎呀,想想真是烦人,早知道这么烦,当初,娘就不该同意把她们接过来。” 姚氏一听,脸色又沉了下去,“你懂什么?你爹可是个孝子,这种事情我绝对不能说不的。” 虽然因为娘家财大气粗的缘故,姚氏平时在沈志云跟前可以挺直腰背,大声说话,但是,家中一旦遇上大事,最后拿主意的人一定是沈志云,尤其是关于老太太的事,自己更要大度一些才行,否则就是失了贤德。 第二十五章 亲事(一) 为了让老太太和沈月尘休息一下,午饭的时候,姚氏只是吩咐下人把饭菜各自端去她们的房间。 沈月尘一个人静静地吃过了午饭,吴妈过来上了茶,连饭桌都还没来得撤,李嬷嬷就来了。 她是代老太太过来看看的,顺便问一问她这边有什么需要的。 沈月尘起身相迎,和颜悦色地望着李嬷嬷道:“嬷嬷来了,吃过饭了吗?”说完,也不待李嬷嬷回答,便已吩咐身旁的吴妈,“去准备些糕饼来。” 李嬷嬷连连摆手道:“不用麻烦了,老身已经用过饭了。” 虽然吃过了,吴妈还是端上了茶水点心,李嬷嬷笑盈盈地道谢坐下,象征性地喝了口茶道:“小姐一切可好?在这里住得还习惯吗?” 沈月尘含笑点头。 李嬷嬷又道:“老太太说要让姑娘安心歇着,晚饭的时候在一家人好好地聚一聚。” 沈月尘闻言,脸上在笑,心里却暗暗叹息。 又是开始演戏了吗? 因为是长房嫡亲第一次的团圆饭,姚氏准备起来着实花了不少心思。 席间,沈志云还不忘小酌了几杯水酒,微微发福的脸上透着淡淡的红光,看着倒是十分高兴的模样。 姚氏亲自为他斟酒布菜,一点也不让身后的姨娘沾手。 沈志云身边只有两房妾室,大姨娘宋氏和姚氏同年,中等身材,姿色平平,圆圆的脸上略施薄粉,一双眼睛始终微微垂着,毕恭毕敬地伺候众人用餐,安安静静的样子。 二姨娘乔氏原是姚氏的陪房丫鬟,后来被沈志云相中,亲自开口向姚氏张口做了妾室,她的年纪约莫二十出头,模样俏丽,一直满脸笑容地给老太太夹菜,很是殷勤。 乔氏不仅比宋氏看上去年轻许多,穿戴打扮也要更加富贵体面些,不像宋氏一身素气,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湖色绸衫,头上只得两只簪子,本本分分不招摇。 乔氏虽是妾室,为沈志云添了两名女儿,所以生活过得还算如意。而宋氏虽然进门的年头多,却一直未能有孕,如今又有了些年纪,越发不得沈志云的待见了,衣食用度,自然体面不起来了。 沈月尘瞧着自己父亲的三房妻妾,心中百味俱陈。 女子一旦出嫁,便终生成为了男人的附属品,每天伺候公婆丈夫和子女,一辈子都得仰仗着别人的脸色过日子。 姚氏虽是续弦,但好歹名分上还是正妻,又因为母凭子贵,娘家有钱,所以在婆家才能硬气几分。至于,乔氏和宋氏看似有高有低,其实都是一样朝不保夕的人。 沈月尘垂眸数了数自己碗中的米粒,神色有些恍惚。 老太太看在眼里。 晚饭过后,把儿子沈志云叫到跟前说体己话:“……晚饭的时候,你怎么一句话都不和月尘那孩子说呢??” 沈志云靠在榻上醒酒,眉头微蹙道:“食不言寝不语,这不是您从小就教儿子的规矩吗?” 老太太见他闭着眼睛的散漫样子,放下茶杯道:“你少拿这些话来搪塞我,她好歹是你亲生的,你就算和她说说话,也不会少一块肉的。” 沈志云依旧闭着眼睛,语气沉了几分:“娘,这些儿子都知道。不过,看着她那张脸,儿子心里还是觉得难受。” 老太太有些抱怨道:“你难受,那孩子心里就不难受了。” 沈志云听她加重了语气,睁开眼睛,缓缓坐直了身子。 老太太伸手桌上的茶碗往他跟前推了推,语重心长道:“眼前的事要紧,趁着这次机会,你们父女二人能够亲近亲近,这是好事。等到以后,她到了朱家,心里面也能更加记挂咱们,办事也更容易些。” 沈志云喝了口茶,清清嗓子道:“是,儿子知道了。” 老太太也不愿看见他为难的样子,继续道:“许是多年未见的缘故,你心里别扭也是难免的。日子再长些就好了。”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其实,那孩子的眉眼和你还真是有几分相像呢,而且,还写得一手好字。他那样小小的年纪,又在外面长大,能写一手好字,真是很不得了呢!” 这是老太太当着自己的儿子面前称赞沈月尘,以前两个人对她,总是避而不谈,仿佛只要不提起她,就会忘记沈家还有这么一个人孩子似的。 老太太说完,拿出之前沈月尘抄写的经书放在桌子上。 沈志云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把经书拿起来翻了翻,原本只是想大概瞧瞧,却没想到沈月尘竟会写出如此一手令人过目难忘的好字,字迹隽永大气,又不失女子的秀丽,看着十分赏心悦目。 沈志云着实有几分被吓到了的意思,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不停地翻看着书本。 老太太微微沉吟,“对她好些吧,到底是父女一场,别让人落下什么闲话。” 第二十六章 亲事(二) 沈月尘在沈府小住了七八日,每天看着春茗领着一并小丫鬟进进出出,十分活跃,忙得不亦乐乎的样子。而自己却很少出房门,除了晨昏定省和请安吃饭之外,其余的时间全都呆在房间里,或是练字,或是和翠心春晖一起做做针线,打发时间。和之前在老宅的时候,一样地安安静静,与世无争。 如今,她的吃穿用度都是专挑好的来,身边自然没有从前那么多东西需要缝缝补补,吴妈便拣了些好看的手帕,合着丫鬟们一起陪着她练习绣花。 沈月尘的女红平平,只会些简简单单的缝补。因为,小时候把心思和时间都用在了练字上,所以很少拿针线。吴妈也不愿她为此伤了眼睛,从小到大,几乎把所有的针线活都包揽了下来。 用了整整一上午的时间,沈月尘连一朵花都没有绣好,坐在旁边小板凳上的翠心和春晖则是已经一人绣好了一条手帕。两个人一面坐着针线,一面叽叽喳喳地说着话,仿佛很投趣的样子。 吴妈偶尔进屋来,都会冲她们使个眼色,让她们不要扰了小姐的清净。沈月尘却觉无碍,只让她们该说就说,自己也会不时插上几句。 听着她们说些无关紧要的闲话,正好可以让她分心,不用总是一门心思地惦记着家里的事,朱家的事。 姚氏和她的两个宝贝女儿,时常过来走动,送些点心或者胭脂水粉之类的小玩意。 沈月尘待她们礼貌客气,只是话不多,姚氏说什么,她便听什么,一旦遇上让自己觉得为难的话题,便低下头微微抿嘴,故作羞涩呆滞状。 姚氏见她这般,只觉她是在尼姑庵上长大的,性子沉闷,不喜言谈,很是无趣的一个人,便也淡了几分戒心。 沈月婵听了母亲的话,心有忌惮,待她也是客客气气的,言语间多了几分恭顺。 又过了几日,朱家那边终于有了些许动静。据说是朱家大少朱锦堂从已故妻子秦氏的娘家挑了一个庶出的妹妹做了妾室,进门的仪式办得很是风光体面。虽然白白没了一个女儿,但秦家似乎还不愿意就此和朱家断了这层亲家关系。 朱家财大气粗,有谁会不喜欢呢。 朱家大少朱锦堂纳妾的消息,就像是长了翅膀一样从德州一路飞到莱州,很快便传进了老太太和沈志云的耳朵里。 老太太心中早有准备,对此不以为然,只觉沈月尘的好消息就快要近了。果然,不出她所料,约莫又过了半个月的时间,朱家的媒人登门拜访,欲意促成的正是沈月尘嫁给朱锦堂做续弦一事。 老太太喜上眉梢,沈志云心里也跟着踏实了不少。 因为之前朱家已经事先把两个人的八字合过了一遍,所以,直接跳过了纳吉这一步,两家人已经开始着准备过大礼了。 朱家显赫,准备的彩礼自然不容小觑,就连自诩见过大世面的姚氏,心中也不禁泛起了一阵酸意。一个天生克母的孤女,到底是哪里可人爱了,竟然值得朱家花这么多心思准备。 朱家对朱锦堂续弦之事非常急切,朱锦堂到底是长房长子,子嗣上必须要再抓紧一些才行。 过了彩礼之后,最重要的事情就定日子了。沈老太太顾忌到朱家的意思,只好把婚期定在一个月之后,时间上实在有些太过仓促。 沈老太太此番可是卯足了心思要给沈月尘准备嫁妆,甚至还担心姚氏吝啬,不惜,自己拿出一千两的银票出来贴补。老太太最先表了态,沈家的其他人自然不能无动于衷了,纷纷跟着附和起来,包括二房一家人也是如此。 姚氏每天看着从手里出去那如流水般白花花的银子,又是心疼,又是眼气,却又碍于自己的身份不能抱怨,只能偶尔,对着沈志云说两句不痛不痒的酸话。 得知自己的婚期定在了下个月十五,沈月尘的表情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朱家为什么这么着急?秦氏去世还不过百日,便又是纳妾又是娶亲……难道,不会觉得对亡人有愧吗? 还有,那个朱锦堂亡妻才刚刚去世,他就迫不及待地另娶她人,是不是也会太过凉薄无情了。 自古男儿多凉薄,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沈月尘暗自叹息,忍不住替自己的未来担忧。 明明是该高兴的事,沈月尘却好像有些神不守舍,听见吴妈问她想吃什么,淡淡地“恩”了一声,心事重重道:“随便,我没什么胃口。” 吴妈关切道:“小姐都是要成亲的人了,别总是闷闷不乐的。” 沈月尘知道她在担心,微微点一点头:“要不,晚饭我去老太太那里吃吧。” 吴妈附和道:“也好,我去厨房给你煲点汤,晚上喝。” 老太太一看见沈月尘来了,立刻绽开了一个如春风般温暖笑容:“你来了。” 屋子里的丫鬟婆子全都屈膝给沈月尘行礼,沈月尘微微点头,径直走到老太太跟前问安,才弯了腰,便被老太太扶了起来。 沈月尘顺势站起来,抬头望着老太太笑了一笑。 老太太摸了摸她的头,将她拉到跟前,把自己手中的单子递给她瞧道:“这些都是给你置办的嫁妆,你看看还有什么缺的没有?” 沈月尘故作羞怯道:“这些事,祖母拿主意就好,月尘什么都不懂……” 老太太见她一副女儿家的娇羞模样,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说话间,外面的丫鬟来报,说是沈志云下衙回来了。 沈志云是过来请安的,身上的官服还没来得及换下。 沈月尘起身而立,屈膝向他行礼道:“给父亲请安。” 沈志云没想到她也在,笑着道:“你来得正好,过来陪爹说说话吧。” 沈月尘心中一紧,走到他的身前,只见他将自己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看你的气色倒是不错,只是身子骨还是太瘦了。” 老太太也在旁边半开玩笑地说:“是瞧着太瘦了些。以后,让朱家的人瞧见,还以为我们狠心,天天不给你饭吃呢。” 第二十七章 亲事(三) 沈志云淡淡道:“姑娘家太瘦了,看着没福相,饮食上还是再注意点的好。” 沈月尘点一点头,什么话都没说。 老太太将她重新拉到自己身边坐着,望着儿子,道:“离着成婚的日子,还有一个多月,我寻思着还是让这孩子回老宅出嫁比较好。” 沈志云只想了想,笑道:“也好,这样一来也免去了不少舟车劳顿之苦,就依母亲的意思办吧。” 老太太笑道:“好,那咱们就这么说定,回去好好地操办一场,也算是给沈家的祖辈们脸上争光了。” 沈家的门第不上不下,能遇上朱家这样风光的婚事不容易,一想到即将能和朱家结为亲家,沈志云的心里就有一股阴晦的喜悦,连带着对沈月尘也生出了几分好感。 他转眼去看沈月尘,只见她微微低着头,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黝黑的眸子里黯黯的,并无待嫁之女的娇羞之色,仿佛眼前说的并不是她的婚事,而是别人的婚事。 感觉到了他的目光,沈月尘慢慢抬起头,目光正对上沈志云,沈志云微微一怔,心里好像突然明白了过来什么似的,脸上的笑容淡了淡,转头与老太太继续闲话几句,便起身回去了。 是夜,沈志云歇在姚氏屋里,一边歪在榻上翻看了几页书,一边听着姚氏絮絮叨叨地说着置办嫁妆的事情。 “……老太太这回呀,可是真豁出去了,那些定做的首饰,件件上乘,光是一只珠钗就要一百两银子!哎……到底还是长女有福气啊。不知道等到日后,咱们月婵出嫁的时候,嫁妆的排场能不能比得上她姐姐的一分啊。” 姚氏埋怨归埋怨,对沈志云还是极近殷勤体贴,从丫鬟手里亲手捧过一个晾凉了的茶碗,递过去道:“老爷忙了一天了,也不歇歇眼睛,这是朱家送来的云雾茶,老爷且尝尝鲜。” 沈志云略一点头,撂下手中的书,接过妻子递过来的茶碗,呷了一口,面上微露喜色,赞许道:“恩,好茶。” 姚氏见他喝的欢喜,也跟着笑道:“朱家的东西哪有什么是不好的。”说完,挨挤着沈志云的身边坐下,似叹非叹道:“嗳……要说还是月尘那丫头有福气啊!她嫁得这样好,让后头那些妹妹瞧着,心里肯定安分不下来了。月婵和月英,眼看也该定亲了才是,这事儿,还真是不好办啊。” 依着姚氏的想法就是,沈月尘能嫁得这样好,那自己的女儿将来的夫家也决不能差了,一定要比朱家强,一定也要是非富即贵才行。如果实在不行,那就退而求其次,再嫁进朱家一个,姐妹变妯娌,倒也能亲上加亲啊。 沈志云低头只顾着喝茶,半响也不接她的话茬,惹得姚氏心里有些不痛快,随即嗔道:“老爷,你倒是说一句呀!” 姚氏一个人絮絮叨叨了半天,也不见丈夫搭理自己一下,忍不住埋怨道:“老爷您偏心,只顾着月尘那孩子,别的闺女一概不管,敢情她们都不是您亲生的!” 沈志云闻言,终于有些回了神,慢吞吞的放下茶碗,朝着妻子姚氏道:“你就别太斤斤计较了,好不好?孩子们自有孩子们的福气,不是你一个人费神操心就能解决的。眼下,最要紧的就是朱家的事,一旦这婚事成了,到时候要巴结咱们的人就多了去了,你还瞎担心什么呢?” 姚氏也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缓了缓脸色,不再言语,只听丈夫继续道:“这段时间,你还多留心留心月尘那孩子吧,我总觉得她似乎对这门婚事不咸不淡的,好像心有不满的样子。” 姚氏闻言,大为惊奇道:“怎么可能呢?我瞧着她天天又是绣花,又是写字的,乐呵的很呢。再说了,依她的条件,能交上朱家这样的好运,真真是祖上积德,佛祖保佑了,她还有什么好不愿意的?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好啊,她要是不愿意嫁,那就让咱们月婵嫁,保准儿,比她更招朱家人喜欢。” “你别胡说八道。”沈志云摸了摸胡须,微微沉吟道:“这么好的婚事,再不满意,可真是不识抬举了。我只是担心,她从小在尼姑庵长大,清心寡欲惯了,嫁过去之后不会做人做事啊。” 婚事成了,自然是好,但以后要是想和朱家走得更近的话,沈月尘毫无疑问要在朱家获得长辈们的喜欢和信任才行啊。 姚氏明白了丈夫心中的担忧,想了想道:“老爷也不用太过担心,我看月尘那孩子倒是个有心思的。旁的不说,光看她和老太太现在的亲热劲儿,就知道她平时没少花心思。在尼姑庵长大的又怎么了?她到底不是出家的尼姑,怎么可能会清心寡欲一辈子呢。” 沈志云闻言,只觉她这话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似乎心情好了一些,淡淡笑道:“夫人说的有理,也许是我多虑了吧。” 姚氏继续道:“回头我会派嬷嬷过去,提点她几句为妇之道,再给她抓几副补药,好好养养身子。朱家这么着急办婚事,为的还不是子嗣上的事吗?所以,只要月尘过去之后,能早早地为朱家添上个一儿半女的,朱家就会对她心生感激的。” 沈志云点一点头:“恩,确实,夫人思虑得很周全啊。”说完,他又忽然想起一事,对着姚氏道:“娘,方才说了,想回德州给沈月尘办婚事,所以,这几天你看着准备准备,收拾一下过去需要的东西。” 姚氏闻言,面色一沉,“好端端的,干嘛非要回去办呢,老爷是在莱州做官,婚事办在这里才能更显体面啊。” 沈志云轻叹道:“娘有娘的打算,咱们做子女的就依着她的意思办吧。夫人,你多多受累了啊。”说完,他缓缓抬起手,冲着姚氏半开玩笑地拱了拱手,意为拜托了。 姚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嗔怪道:“老爷莫要抬举妾身了,妾身可承受不起啊。” 第二十八章 隐疾(上) 沈月尘陪着老太太用了午膳,又说要去向父亲和母亲请安。 老太太自是觉得她孝顺,命人从房里取了两盒极品血燕,嘱咐她回去按时吃下,好好调养。待到了沈志云和姚氏那处,姚氏也是赏了不少补品给她,还拿出一张白纸黑字的药方,悄悄地塞到她的手里,轻声道:“这是我娘家人从京城名医那处求来的祖传秘方。你好生收着,以后到了朱家,保准能派上大用场。” 看着姚氏若有所指的笑容,沈月尘随即心领神会,低头瞧着折在手里的那张药方,暗暗道:想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生子秘法了吧。 老太太和姚氏如此这般费心费力地让她调理身子,估计也是为了让她进门之后,早早生下个一儿半女的,以此母凭子贵,巩固地位。 沈月尘回到自己屋中,望着那些摞起来大大小小的锦盒,心中黯然。 如今,虽然自己身边的人个个都笑的一脸慈祥和蔼,但殊不知,每张笑脸底下都藏着什么样的心思,他们口中说的都是为她着想,可心中想的却都是为了自己。 沈月尘第一次觉得自己就这样嫁进朱家,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她在袖下捏了捏那张折好的药方,暗暗将它藏在袖内,虽然用不着,但还是准备把这方子留着。 又过了几日,沈月尘的小日子到了,整天卧床不起,连请安也没法子按时去了,惹得老太太和姚氏还以为她害了病,吓了一大跳。 不过,沈月尘这样已经是老毛病了,吴妈伺候她多年,每次都会给她熬煮生姜红糖水和准备暖身的手炉。 老太太和姚氏过来看望沈月尘,却见她脸色煞白,躺在床上疼得满头是汗,一副备受煎熬的模样。 老太太皱起眉头道:“哎呦,怎么疼成这样啊?要不要请大夫过来瞧瞧。”她记得以前曾经听吴妈说起过,沈月尘每逢小日子来时,便会腹痛难耐。她当时并未在意,只觉她年纪小,疼一疼也并无大碍,可是今日一见,不禁心内一惊,转身望着吴妈道:“每次都会疼成这样吗?” 吴妈点一点头:“这些年一直都是这样。” 老太太闻言,加重语气道:“糊涂,既然是老毛病了,为何不请个大夫过来看一看呢。”说完,她便吩咐李嬷嬷马上去请大夫过来。 吴妈照实回道:“以前也请过大夫瞧过,他们只说小姐体质偏寒,天生如此……” 老太太听得直摇头,再次瞧着沈月尘的脸色,越发着急了起来。 须臾,李嬷嬷从外面掀了帘子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两鬓斑白,须眉皓然的长袍老者,此人正是莱州慈善堂的老当家陆秋风,是这一带远近闻名的名医。 沈志云平时偶有不适,都是请他过来看诊,对他的医术十分信任,而且,陆秋风这个人口风很紧,从不说三道四,很有原则。 李嬷嬷走到老太太身边,轻声道:“太太,陆大夫请来了。” 陆大夫朝着老太太和姚氏行了一礼,只听老太太开口道:“这是我的长孙女,每逢小日子就腹痛难忍,麻烦您给好好看看。” 陆秋风过来时,已经听李嬷嬷说清了情况,点一点头,也不说话,望着侧卧在榻的沈月尘,缓缓走过去,撩起袍子坐到床边的小凳子上,隔着眼前撂下的青纱帐,低沉道:“有劳小姐把左手伸出来,让老夫为您诊脉。” 他一面说一面从丫鬟那里要了一块手帕,轻轻展开,盖在沈月尘伸出的手腕上,然后,伸出二指轻轻搭上,闭着眼睛沉思起来。 一时间,屋中寂静无声。 陆秋风诊了片刻,方才抬起手来,微微皱着眉道:“小姐肾虚宫寒,行经腹痛,手足冰凉,须得好生调理才行啊。” 老太太闻言,立即追问道:“可又大碍?” 陆秋风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只道:“目前来看并无大碍,但若是不细心调理的话,以后难免会促成大病,而且也会不易有孕。” 老太太闻言,脸色一沉,心中顿时有了计较。 陆秋风起身去往外间去开方子,老太太随即吩咐屋里的丫鬟们,道:“好生伺候着你们小姐,不许疏忽大意了。”说完,携着姚氏去到外间。 看见陆秋风开完了方子,老太太似有不放心道:“她这副身子调理起来,最多需要多久啊?” 眼看婚事就要近了,不论如何也得把她的身子调理好才行。 陆秋风抚抚胡须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大小姐天生体寒,身子极易被寒冷邪气侵袭,一切还得从长计议,须得慢慢来,急也急不得。如今正值夏日,小姐的饮食上也得仔细小心,西瓜,梨子,绿豆,冰糖之类的食物,一定要适可而食,而且最好加热食用。” 老太太心中叹息不已,瞧了陆秋风一眼,低声道:“陆大夫,我那孙女已经是订了婚约的人,所以今日之事,事关重大,还请您能够守口如瓶,莫要节外生枝。” 朱家最看重的就是子嗣一事,若是让她们知道沈月尘天生体寒,不易有孕,他们十有八九就会把这门婚事退掉的。 陆秋风常年在官宦人家走动,说话办事很懂分寸,连连点头道:“老夫人放心,老夫行医只为救人治病,不该说的话,一个字都不会多说的。” 第二十九章 隐疾(下) 陆秋风走后,老太太重新回到内间,对上沈月尘因为忍痛而微微泛红的眼眸,不禁心里一酸。原本自己把一切都盘算得好好的,只等促成这门亲事,便可高枕无忧了。谁知,又偏偏遇上这样的难题,女子不能生育,便如同废人一般,早晚会被丈夫休弃,逐出家门……若是如此,那她们沈家岂不是要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了吗? 想到这里,老太太脸上的神情忽的怅然起来。 姚氏在旁,忍不住说起了风凉话:“自己的身子骨这样不济,就该早点说明白才是,也好让我们想办法给你好好调理啊!眼看,都是要嫁人的人了,心思怎么能还这么糊涂呢?” 沈月尘疼得冷汗直流,微微咬唇,轻声道:“是我没用,才会让祖母和母亲如此操心费神……” 依她以前在家中的地位,别说是腹痛了,就算是突然害病死了,也没人会在乎的。所以说了也是白说,明明是她们对她漠不关心,可现在,一切都成了她的不是。 沈月尘心中好比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好在,老太太还算有良心,瞪了姚氏一眼,没好气道:“身为人母,看着孩子生病了,就该用心照看才是。何必还说这样不痛不痒地风凉话,让人听了难受。” 就算心里再怎么不在乎,好歹,表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一做的。 姚氏这个人平时什么都好,唯有那张嘴,有时说话太过难听,常常令人心生厌烦。 姚氏闻言,心里有些不服气,想着沈月尘的身子不中用,以后就算进了朱家也是被夫家之人嫌弃,便继续道:“娘,妾身也是替您觉得不值啊!为了给她准备嫁妆,您连私房钱都贴补出来了……” “钱钱钱!你就知道钱!”老太太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地打断她的话:“这世上不是只有钱才重要,孩子才这么小年纪,就要受这样的罪,难道你看着都不心疼……算了算了,你先回去歇着吧,这里用不着你。” 姚氏被老太太三言两语给顶了回去,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地不是颜色,只得悻悻地转身出去。 她万万没想到,老太太会为了沈月尘自己如此疾言厉色,一时气愤难耐,回去之后发了好一通的脾气。 老太太则是一直留在沈月尘房里,亲眼看着吴妈给她一勺一勺喂下生姜红糖水。喝了些热水,又揣上暖炉,沈月尘的腹痛开始渐渐有所缓解,垂眸躺在床上,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的,漆黑的眸子里透着倦意,说不出的惹人心疼。 老太太看着,第一次打从心底里对她感到几分心疼,轻叹了一口气,摸了摸沈月尘的头,开口道:“别把你母亲说的话放在心上,你年纪还小,慢慢调理总会好的。” 其实,她未出阁时也曾有过体寒腹痛的毛病,嫁进沈家三年,才为老爷子填了一个儿子,而生下沈志云之后,她腹痛的毛病也随之好了。 沈月尘缓缓抬起头,轻声道:“祖母,月尘并不是真心想隐瞒,只是这副身子不争气……” “恩,我知道。”老太太点点头,脸上浮现几分无奈之色,叹了口气,道:“孩子,说来说去,都怪我们当年没有照顾好你,这才让你受苦了啊。” 许是,因为同是女子,能够体会沈月尘所受的那份苦楚,老太太难得能凭着良心为她抱不平。 沈月尘闻言,不自觉得用手轻轻捂住肚子,默默红了眼眶,我吃了多少苦,你们怎么会知道? 老太太见她垂头不语,似乎要哭出来的样子,忙宽慰她道:“好孩子,有祖母在呢,什么都不用担心。咱们有钱,往后用心调养着,总会有好的一天,别难过了。”说完,她一把将沈月尘揽进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连连叹息。 打从她出生之后,在这个家里从来没有人这样抱过她,这还是第一次。 沈月尘乌溜溜的眼睛噙着晶莹的泪水,却微微咬着下唇,一声也不吭。 到了晚上夜深人静时,老太太走了,丫鬟也都退下去了,吴妈独自一人悄悄地关上房门。躺在里屋床上的沈月尘微微动了动,背对着吴妈,压低了声音问道:“是吴妈吗?” 吴妈轻轻地应了一声。 沈月尘依然背对着她,继续问道:“大房那边怎么样了?” 吴妈凑到床边,轻声细语地回答道:“大太太和老爷吵了一宿,闹得动静可大了,最后还是老太太出面才给止住了。老太太今儿个可是真动了气,当着一并丫鬟婆子的面,就把大太太给训了一顿……惹得大太太这会还在屋里哭哭啼啼呢。” 吴妈说到这里,望了望沈月尘单薄的背影,询问道:“老太太今日为了小姐出了头,小姐心里一定很高兴吧。” 沈月尘的肩膀微微一动,似是在笑:“老太太和大太太不一样,老太太是个聪明人,不会再这么关键的时候得罪人。我心里很清楚,她们之所以待我好,都是因为朱家的缘故,所以,我也不用把这份好记在她们头上,还不如多念念朱家的恩。” 吴妈听了这话,心中五味杂陈,索性继续问道:“其实,小姐这会把腹痛的事情告诉老太太她们,未必是好的,毕竟,这婚事还未成呢,万一起了什么变化……”她只把话说到了一半,因为下面的太不吉利了,所以说不下去了。 沈月尘翻过身来,平躺着望着头顶,脸上的表情不免有几份黯然。“这件事由我自己说出来告诉她们,是最妥当的了。若是日后从朱家的人里流出来,当面给老太太难堪,那她们一定会恨死我的。” 她的身子不好是事实。而且,小日子这种事,每个月都会有,她瞒得了一时瞒不住一世,总会有被人知道的一天。 吴妈闻此,只觉她的心事太重了,可又不敢继续再往深处问,以免惹她伤心难过,忙岔开了话题:“时候不早了。姑娘快睡吧,明个儿裁缝们还要给您量身做嫁衣呢!” 第三十章 出嫁(上) 就当沈月尘怀着心事睡下时,长房的姚氏则是一直在哭哭啼啼,沈志云被她扰得心烦,继而去了姨娘乔氏那处歇息。老太太也拿她没辙,只随她一个人闹下去。快到二更天的时候,姚氏终于停止了她的哭声,洗了把脸躺下休息,一直跟着她的丫鬟婆子们也总算松了口气。 第二天,沈志云早早地上了衙门办事,老太太找来姚氏,和她促膝长谈,让她拿出一家主母该有的大度出来,不要动不动就耍脾气闹性子。还让她平时没事就多看看佛经,平心静气地学一学做人的道理。 姚氏表面上应承着,微微点头说好,但暗地里却十分不屑老太太这一套。 后来,老太太又去看了看沈月尘,见她依旧躺在床上不喜动弹的模样,便叫李嬷嬷推了请上门的裁缝,以免被外人知晓此事。 老太太不是一个目光短浅的人,暗自派人四处寻找给女子补身暖宫的可靠方子,甚至,连不好民间的偏方也都十分仔细留意。 小日子过去了之后,沈月尘很快就恢复了精神。她的身子好了,老太太便派了李嬷嬷教导她礼仪规矩,从站姿、坐姿,再到请安的姿态和上菜上茶的姿势,样样俱到,无一漏下。 虽然,沈月尘平时做得也很不错,但还是要从头学起。 朱家是名门大户,理应看重规矩礼仪,老太太这么做也是为了她好,能学一点是一点,正所谓,礼多人不怪。 沈月尘本本分分地学着,等学的差不多的时候,婚期也快到了。 因为要在德州老宅成亲,老太太带着沈月尘先行回去准备,沈志云和姚氏则是稍微往后推迟了几日,直到把事情都打点好了才启程。 因为是要出嫁的姑娘了,沈月尘在沈家处处受到优待,身边的人个个都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总是里带着一张喜盈盈的笑脸,仿佛要出嫁是自己一样。 临了大日子越近,沈月尘反倒安静了下来,踏踏实实地练字练字再练字,一天一天地费尽心思磨着时间,她的身边,除了那身大红手绣的嫁衣之外,别的嫁妆全都已经送到了朱家,无须她再劳心费神。 五千两的嫁妆,对于沈家而言,实在不是一笔小数目。只是,在朱家人眼中,这些却未必有多贵重。当年,秦氏嫁进朱家的时候,带着上万两银子的嫁妆,风光无限,自是无人能及。 眼看着自己房间的东西一点点被收拾起来,柜中层层叠叠的书册,也都被装箱封好,沈月尘心里不由变得沉重起来。 不过才几个月的功夫的而已,她的处境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再过几日,她便不再是沈家的人了,摇身一变成为朱家府里体面的大少奶奶了。 沈月尘伸手轻抚那大红嫁衣上的精致金线绣纹,心脏微微有些发抖,不停地反复询问自己道:“就这样嫁了吗?就这样认命了,接受了?” 其实,以前她从来没奢想过,自己在未来能嫁给一个什么样的人。这么多年孤独艰苦的生活,让她渐渐有了一颗看破世情的心,对人对事的心思都淡了许多。若不是为求自保,也不会对老太太百般顺从。如今,她拥有了一切的优待,虽然有些苦尽甘来的意味,但是她却已经感受到了深深地危机感。 沈月尘自认自己不是一个甘于仰人鼻息度过余生的安分女子,如果时间允许,她还是想要离开,从这繁琐纠结的世俗关系中抽身而出,找一处谁也不认识自己的小地方,不争不斗,粗茶淡饭,三餐温饱,过只属于自己的逍遥安稳的日子。 想到这里,沈月尘旋即抿了抿嘴唇,微微笑起来,如此平凡卑微的愿望,如今对她而言,已是奢求了。然而,就算是奢求,她也要有所准备。 沈月尘的手中还有些傍身的银子,零零总总加起来,足够在乡下置办几块良田的。可是,作为深宅女眷,想要瞒着众人的眼睛,做些买卖,攒些私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需要一个可靠本分的人,代替自己在外面跑腿打点,而眼下她的身边,除了吴妈之外,还没有一个能让她信任的人。 思衬间,春茗进屋过来换茶,待见沈月尘望着嫁衣出神,微微一笑道:“小姐,今儿还要不要练字啊?” 沈月尘回过神来,仔细地瞧了两眼春茗,突然恍然发现,离近看起来,她也是一个颇有姿色的女子,五官端正,眉清目秀,一双眸子分外精亮。看着看着,她的心里就慢慢开始有了思量。 第三十一章 出嫁(下) 小姐的陪嫁丫鬟,素来都是自己的亲信之人,为人可靠,做事稳妥,日后还可以在婆家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 沈月尘出嫁之时,身边陪嫁的丫鬟除了翠心,其余都是老太太赏的。 沈月尘虽然对她们三个一直心存顾忌,但在银钱上从来没有亏待过她们。 春茗换过茶,待见沈月尘一直盯着自己看也不说话,不禁有些忐忑不安道:“小姐,您怎么了……” “恩?”沈月尘缓过神来:“没事,只是突然想起点事情来。” 春茗含笑道:“小姐,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沈月尘端起茶碗,微微摇头:“没有了。春茗,你坐过来陪我说说话吧。” “哦!”春茗有些受宠若惊的怔了怔,立马坐到她跟前的小板凳上,正襟危坐,一脸认真的模样。 沈月尘见状,不禁微微一笑:“春茗姐姐,你来我身边也有些时候了,可我却对你所知甚少。我想问问,如今你家中还有些什么人啊?” 春茗闻言脸色一白,咬着下唇,摇了摇头:“回小姐的话,奴婢家里什么人都没有了……” 沈月尘闻言,微微沉吟道:“想来你也是个可怜的。” 被卖身做下人的女子,一般都有着悲苦的命运。如果是寻常人家的好女儿,怎么会被父母卖出来给人为奴为婢呢? 虽然在沈家备受委屈,但她却从来没有想过抱怨。纵使沈家人待她凉薄,平时称不上锦衣玉食,但好歹也是衣食无忧。 倘若要是生在了穷苦人家,又是这样不讨喜的八字命格,那境遇会有多惨,她简直不敢再想下去了。 春茗低头不说话,心里却是有些疑惑。她跟着沈月尘也有些日子了,也算是有点摸清她的性子。她平时看着性情温和又寡言少语,却不是一个容易亲近的人,只有在面对吴妈和翠心的时候,才会表露出自己真实自在的一面。 春茗心里很清楚,沈月尘信不过她和春娥春晖,所以待她不冷不热,从不委以重任,就连留下来守夜也不喜欢。 想到这里,春茗又低一低头,道:“奴婢能遇上小姐,便是奴婢最大的福气了。” 沈月尘闻言一笑,只觉她真是个会说话的。 “未来的事,谁都不好说。我知道你一向懂事勤快,所以,心里对你抱有很大的期待呢。” 春茗又怔了一下,没想到她会这样突然称赞自己,立即起身,行了一礼道:“小姐太抬举奴婢了。” 嘴上虽是这么说,但心里想得却是小姐口中所说的期待是什么呢? 沈月尘没有一下子把话说完,只是淡淡笑道:“你是我身边的大丫鬟,往后去了朱家,事事都得靠你打点才是,吴妈的年纪也大了,你要多帮帮才是。” 春茗闻言,顿时脸上就笑开了,连连应是。 临出嫁前的那天晚上,按着俗例,吴妈拿着木梳慢慢地给沈月尘梳着头发,口中念念有词,保佑着她和未来的丈夫白头偕老,岁岁平安。 该来的还是要来,她终究还是要嫁人了……不过都是为了利,怎么还敢期盼什么白头偕老呢? 她只不过是一个给人当继室的女子,虽是正妻,在丈夫和婆家人里却没有那份正妻该有的体面。而且,秦氏出身名门,珠玉在前,量她如何卖力表现,也未必会得到朱家人的认可。更何况,她的身子不适合生育,没有自己的孩子,那就意味着她将来的命运有可能会变得比童年时期更加凄凉。 沈月尘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只觉得吴妈口中说出来的每一话都沉重万分,压得她胸口发疼。 吴妈似乎有所察觉,手中的木梳停了一停,小心翼翼地看着沈月尘巴掌大的小脸,关切道:“小姐,是不是老身力气太重了,让您觉得头疼了?” 沈月尘转过肩膀依偎在她的怀里,轻轻地摇了摇头。 她鲜少像这样和自己撒娇,吴妈拍着她的后背,鼻子突然觉得酸酸的。 吴妈的身上带着淡淡的饭香,温暖又软和,让人舒服得昏昏欲睡。 沈月尘索性闭上眼睛,沉吟片刻道:“好久没想这样粘着妈妈了。明天以后,到了朱家怕是更难有机会粘着您了。” 吴妈闻言,险些掉出眼泪来,只将她往自己怀里搂得更紧了些。 主仆二人就这样静静依偎着,谁都没有开口说话,直到彼此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 沈月尘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头,坐直身子,抬头望着吴妈道:“忙了一晚上,妈妈也累了,早点下去歇息吧,让春茗过来值夜吧。” 吴妈摸了摸她的头,伺候她去床上躺好,柔声道:“老身不累,小姐早点歇着吧,别耽误了明日的大事儿。” 沈月尘平躺在床上,看着吴妈一直坐在床边守着自己,踏踏实实地闭上了眼睛。吴妈重新坐回到灯前,就这样整整守了她一夜。 沈月尘躺在床上,轻轻抹去了眼角的泪痕,在心底暗暗道:不可以哭的,明天早上被人发现肿着眼睛的话,免不了又要惹人非议了。 成婚当日,天还没亮透,沈月尘便起身梳洗打扮,身穿大红色的织金嫁衣,长发绾髻,头戴赤金凤冠,妆容清雅,眉目有神。 喜婆在旁瞧了,连连称赞道:“新娘子真是太美了。一会儿新郎官见了,保准儿得乐到心坎儿里呢。” 沈月尘缓缓起身,在丫鬟们的搀扶下,去到正厅拜别家人父母。 沈月尘的出现,着实令众人眼前一亮。 老太太一脸深情地望着沈月尘,还未开口,便已簌簌地往下掉眼泪了。 沈月尘微微垂首,慢慢地向着家人们一一行礼拜别,不急不躁,眉眼温和,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老太太握着她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含泪叮嘱道:“好孩子,从今往后你就是朱家的人,一切要好好伺候丈夫,孝敬公婆,做个贤惠的好媳妇。以后啊,想要见你一面也不容易了,你自己一定要好生照顾自己,不要总是挑食,该吃的都要吃,天冷了,也要记得多添件衣裳……” 见老太太这副情真意切的样子,沈月尘的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旋即又抿了抿唇角,抬起头微微一笑,回握住老太太的手,轻轻地拍了拍。“祖母放心,月尘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也会恪守妇道,遵从夫家,努力地做一个好媳妇。” 老太太闻言,赞许地点一点头。 沈月尘随即又走到沈志云跟前,屈膝行礼道:“父亲好好保重,女儿要走了。” 沈志云面上淡淡的,原本也想要叮嘱几句的,但最后还是说不出来什么。 拜了沈志云过后,接下来的便是姚氏。 姚氏看着一身华丽又明艳的沈月尘,面上一团和气,只觉人靠衣装,平时不怎么打扮的人,一旦打扮起来,看着倒还真有几分姿色。 沈明芳窝在婆子的怀里泣不成声,直欲一头扎进沈月尘的怀里,口中一直喃喃地唤道:“姐姐带我一起去,带我一起去。” 一句小孩子的玩笑话,却惹得沈月尘真心一笑。 难得,在这个家里能有一个真心舍不得自己的人。 门外催请新娘的吆喝声已经响来了。 沈月尘最后环顾一下众人,默默垂首,由身旁的喜婆替自己盖上盖头。 随后入眼的便是一片大红,红的隆重,红的刺眼。 此时,朱家门外已然锣鼓喧天,喜乐阵阵,红红火火的鞭炮声声作响,惹来了不少前来看热闹的老百姓。 今天是个不寻常的日子,刚刚丧妻不久的朱家大少朱锦堂又成亲了。不过,和第一次大婚时不同,今日迎亲的队伍中,并没有骑着高头大马迎亲的新郎官。 就在人们议论纷纷的同时,沈月尘头戴风冠,身穿喜服,缓缓地坐在大红的轿子里,听着外面的动静,脑子里嗡嗡乱响。 喜乐热热闹闹地响了一路,沈月尘越听越觉得心烦。 红盖头遮住了她的全部视线,除了眼前这一大片红色,其余的她什么也看不见,只知道自个儿的心跳得好快,好快。 曾几何时,离开沈家,曾经是她心里最希望的事,只是没想到,今天会是以这样的形式离开。 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即将成为她的丈夫。纵使,心中做好了准备,却还是会觉得不安。 好不容易离开那个无情的家,可转身过后,却又要重新投入另外一个无情的家族,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命吗? 她下意识地摇摇头,忍耐多时的泪珠也随之一并落了下来。 她不是认命的人,以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也绝不会是。 轿子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缓缓地停了下来,跟着有人喊着:“来了,来了,新娘子来了……” 沈月尘不自觉地攥紧了手,只听轿外的喜婆凑上前来,一面替她整理衣裳霞帔,一面叮嘱道:“新娘子,等会儿进了门,就要拜堂了,您跟着奴婢走就行了,仔细点脚下就成。” 随后而来,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只把人的耳膜震得生疼。 沈月尘连忙打起精神,坐直了身子,深吸一口气。 第三十二章 新婚(一) 朱家的长春园作为今日摆设喜宴的地点,早已经是宾客满座,热闹非凡。 大大的红灯笼高高挂起,烘托着宴席上喜气洋洋的气氛,众人纷纷举杯题词祝贺朱家大少朱锦堂能够觅得一位知府千金为妻。 沈家虽然没有秦家那样显赫的名声,但好歹也算是官宦之家。 朱家和沈家定亲之前,很多人都揣测朱锦堂会再娶一位秦氏之女,但结果出乎很多人的意料,和秦氏相比起来,这位新媳妇的出身未免有些过低了。然而,她却是朱老夫人是看着生辰八字千挑万选出来的,所以,今天有很多心怀莫测的人,都对这个朱家新媳妇充满了好奇。 一身大红喜袍的朱锦堂在宾客之间左右逢源,玉树临风,眉目飞扬,接受着宾客们的道贺,原本深邃刻板的五官,看似平和了许多。 “堂哥,祝您新婚大喜,百年好合,白头偕老啊。”朱家二少爷朱锦纶主动上前向朱锦堂敬了一杯,英俊白净的面容上,一脸温和喜悦的笑意。 朱锦纶是二房的长孙,年纪只比朱锦纶小了一岁。和朱锦堂平时给人一丝不苟地刻板不同,朱锦纶看起来要和善得多,但是做起事来的时候,却和朱锦堂一样的绝不手软,雷厉风行。 也许,这就是朱家子孙的过人之处,只要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们看似与平常人无异的外表下,掩藏着对于家族势力和钱财的勃勃野心。 近半年来,朱锦纶一直在江南一带游走,表面上是在游山玩水,但实际上还是在为朱家的绸缎生意四处奔走。 朱锦堂和朱锦纶虽为亲堂兄弟,但从小就保持着不亲不近的距离,见面也是议论正事,鲜少闲话。这些年来,朱锦纶经营生意的实力开始慢慢显露头角,经常让朱家人刮目相看,让朱老爷子对他有了重用的念头。 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一家不容二主。朱锦堂乃是长房嫡长孙,未来注定是要继承家业的人,然而,因为子嗣的问题,常被朱老爷子责难。朱锦纶在子嗣上要比堂哥优越一些,虽然还没有嫡子,但却有三个庶子。如此一来,有些人心里难免就会开始有些计较,朱锦堂和朱锦纶,到底是谁更适合做朱家的掌舵人。所以如今,朱锦纶的身边也多了不少曲意奉承,巴结讨好的人,抱着提前押宝的心理。 朱锦堂是一个居安思危的人,正因为知道自己的弱点在哪里,才没有排斥沈家这门婚事。秦氏死后,他几乎连伤心一下的时间都没有,而如今新人即将入府,他心里也没有多少期待,只听祖母说起是知书达理的娴静女子,他便认同了。 长辈们的意思,他素来都是认同的,当年娶秦氏是如此。不管是什么样的女人,是美是丑,是贤是笨,他都不会排斥的,最起码表面上不会。 今日是他的喜宴,听见弟弟说的那句“白头偕老”的祝词,朱锦堂淡淡一笑,举起酒杯,一仰头饮空了杯中的酒,又重新斟了一杯,道:“谢谢堂弟的美意,为兄为敬你一杯。”说罢,兄弟二人举杯共饮,落在外人眼里,便是一派兄友弟恭的景象。 喜轿还未进门,朱锦堂便已经一连饮下了十几杯清酒,只要是有人敬酒,他来者不拒,你一杯我一杯的,好不热闹。 朱锦堂原本并不是这样喜欢热闹的人,他的性格一直有些孤傲的,不愿与人共处。 大夫人黎氏远远地望着他,轻轻一叹,心中暗道:他是真的欢喜吗? 在吹吹打打的喜乐之中,沈家的花轿终于到了朱家门外,在众人的喧闹恭贺之中,沈月尘迷迷糊糊的完成了一切礼仪,再由喜婆和丫鬟们簇拥着,恭恭敬敬地送入新房,像尊佛像似的被摆上了黄花梨木雕大床。 一路走走停停,让沈月尘有点分不清楚东南西北的感觉,周围人的窃窃私语,更是让她心里感慨万千。 前世的她是个没谈过恋爱,也没结过婚的大龄剩女,对于男女之事,理论上可以说得头头是道,但实际上却是一窍不通。 新房的灯火通明,就算是隔着一层喜帕还是能够依稀看见身边那些珠翠环绕的妇人还有那个挺拔修长的身影。 沈月尘才一坐定,就听喜婆笑道:“新郎官,快挑起盖头,看看新娘子吧。” 朱锦堂站在床边稍微犹豫了一下,随即从喜婆手里接过了金秤杆。 沈月尘低垂着脸,双手不自觉地攥着光滑的裙子。正当她深感不安时,头上的盖头就被朱锦堂拿着秤杆挑了起来。 亮如白昼的灯火让沈月尘眼睛微眯,只感觉一群锦衣华服的妇人环绕在床前软榻,眼睛全都齐齐地盯着她瞧。其中,那个高大的男人,目光尤其锐利,就像是两道炙热的火焰似的,烤红了她的脸颊。 在看到沈月尘的一瞬间,朱锦堂的目光沉了沉,露出诧异的神情。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又恢复了常态。 不是说已经十五岁了吗?为何看起来还是这般青青涩涩的模样,分明只是个孩子而已。一个孩子?既然是为了子嗣着想,为何还要选上一个孩子? 沈月尘半垂着眼帘坐在床上,粉润的脸上透着娇羞的红晕,唇瓣上点了殷红的胭脂,额前还贴了花钿,让她整个人的眉眼顿时变得有些妩媚起来。 沈月尘垂着眼帘,似小扇的睫毛一样轻轻扇了两下,随即抬起头,对上朱锦堂那双黑不见底的眼睛。 她成亲了,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她的丈夫。 沈月尘心头一怔,看着站在床边的朱锦堂,五官清俊的脸上没有一点点身为新郎官的喜悦之情。 下一秒,她默默垂下眼眸,轻轻松开了攥紧的裙角,觉得自己没什么好紧张的。 行过礼,拜过堂,便是夫妻了。一切已成定局,不管喜欢还是不喜欢,她和他都是没有选择的一方。 沈月尘坐直了身子,朱锦堂也随之一同坐下,喜婆将两个人的衣摆一上一下地压住,随后几个打扮清丽的丫鬟随即摆上酒水点心,甜糕水果。 喜婆将两只酒杯递给二人,说了好多祝福讨喜的吉祥话儿。 沈月尘不敢再看朱锦堂那双冷冰冰的眼睛,只是把头垂得更低了些,轻轻抿了口杯中的酒。 两个人面对着面,可以清楚闻见彼此身上的气息,清馨的脂粉香和淡淡的酒气。 喝过交杯酒,丫鬟们纷纷上前,准备替沈月尘卸下凤冠与嫁衣。朱锦堂并没有换衣服,他还要出去,园子里的客人们还都在等着他这个新郎官呢。 对自己这位新妻子,朱锦堂兴趣平平,她的年纪太小了,他越发猜不透长辈们的心思了,催着他成亲,催着他生子,催着他在秦氏尸骨未寒的时候,另娶她人,结果这个人却还是一个孩子。 朱锦堂身边伺候的人不多,其中最年长的是一位姓李的嬷嬷。 李嬷嬷为了给沈月尘留一个好印象,亲自带人伺候她梳洗,可就在她更衣的时候,朱锦堂却已经一声不吭地走了。 沈月尘的眸光一闪,心道:想来他对自己也不满意吧。 朱锦堂回到在长春园之后,就立刻被一群人围起来,一杯连着一杯地喝着酒。 宴席上的气氛十分之好,可是朱锦堂心里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他的新媳妇,看起来并不能让人觉得满意。年纪太小,娇娇弱弱的,虽然模样清秀,听说还会读书写字,可看起来怎么都不像是一个会生养的女人。若是不能生下儿子,这门婚事,对他而言就毫无意义了。 如此想着,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杯,最后,还是大夫人黎氏看不下去了,差人过去提点他小心身子,不要贪杯。 第三十三章 新婚(二) 长春园的宴席上,难得能出现今天这样热闹欢乐的景象。 朱家该回来的人都回来了,除了朱峰朱峻两对夫妇,还有两位重量级的人物,朱老爷子的两位亲堂兄弟,两位叔公都在七十以上,在朱家人眼中可以说是德高望重,素来被奉为上座与朱老爷子同桌吃饭,看起来年事已高,老态龙钟,但脑袋瓜仍是精明得很。 两位老人家看着被宾客们抢着敬酒的朱锦堂,满脸皱纹地笑道:“老哥哥,老嫂子,这会您的心里总算能踏实下来了吧?” 朱老夫人挑了挑眉:“亲事虽然了了,不过,还得盼着那个孩子的身子能争气才行。” 一旁的朱老爷子已经困得上眼皮打下眼皮了,朱老夫人见状,向身后的婆子递了个眼色,示意她们先把老爷子扶下去休息。 老爷子走后,北苑的几位年轻姨娘也不识时务地跟了进去,嘴里抢着要把老爷子请回自己屋里去。 朱老夫人冷冷睨了她们一眼,脸色微微有些难看。不过碍于还有一园子的客人在,她也不好发作,只远远瞧着朱锦堂,暗暗有些着急。 朱锦堂的酒量不错,但是在这样喝下去,就怕耽误了之后的洞房花烛夜。 朱老夫人把朱锦纶叫到自己跟前,轻声嘱咐了几句,让他过去替哥哥挡一挡。 朱锦纶闻言,微微一笑,连忙走过去,主动和客人们寒暄客套起来,他平时就是个很会玩乐的人,喝酒对他来说不是难事,主动帮朱锦堂拦了不少酒。 朱锦堂见他过来,心知这是祖母的意思,便也不再贪杯,立马便寻了个理由从众人的包围中脱身而出。 沈月尘换好衣裳,一直坐立不安地等在房中,手心擦了没多久,手汗就多了出来。 吴妈见她略有不安的样子,刚要开口安抚,便见朱锦堂已经进来了。 和方才相比,朱锦堂的脸色更加红润了,不过刻板冷漠的表情却丝毫没变。 沈月尘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起身给他曲膝行了个礼。 朱锦堂又是看也不看她一眼,直接洗漱去了。等他回来的时候,沈月尘正想开口说点什么,却见已经直接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仿佛她不存在似的。 “大爷和大奶奶早点歇着,奴婢们先退下了。”李嬷嬷微微含笑说着。 丫鬟们随即把帐幔放了下来,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沈月尘穿着睡衣站在床边,看着躺在床上的陌生男子,怔怔得有点不知所措。 朱锦堂似乎准备要先睡了,故意翻身面向床内,只留了一个后背给她。不知为何,他这样看似不友好的态度,反而让她安心了许多。 沈月尘苦笑一下,深吸了一口气,想着自己也不能整晚都站在这里,该来的总要来。 沈月尘小心翼翼挨坐在床边,每一个动作都像是电影中的慢动作,小心翼翼,轻手轻脚,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 明明心口就像是打鼓一样,可还得坚持忍下去,当做一切都是顺其自然。 朱锦堂想借着酒劲直接睡过去,可是,偏偏他还没有醉透,脑子里还清楚得很。 这个女人是他的妻子,长辈们千挑万选出来的人选,他若是不碰她的话,明天一早该要如何面对家中的长辈们。拜了堂,成了亲,就成了定局。 正当沈月尘心里七上八下的时候,朱锦堂突然翻身过来,直直地看向她。 沈月尘微微一惊,被身边那双漆黑无底的眼睛,看得胆战心惊。 之前想好的一切,强装的镇定,完全都排不上用场……因为,两个人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近到她能在他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影子,近到能感觉到他夹杂酒气的浅浅气息,近到让她浑身觉得不自在。 沈月尘镇定心绪,垂下眼睫,故意不再去看他的眼睛。 朱锦堂刚才一直没有仔细打量她的脸,这会近距离地细细看来,恍惚发觉她还是一个很耐看的女子,五官清秀,目光羞怯。 待感觉到她的身子微微发抖之后,朱锦堂不禁微微拧起浓眉。“你害怕吗?” 沈月尘深吸一口气,勉强摇头,口齿不清道:“不……妾身……没有……” 听见她自称为“妾身”的时候,朱锦堂眸光一闪,沉声道:“你出嫁之前,家里人一定教过你,夫妻之间如何行周公之礼了,你就按着她们教的做就行了,不要紧张。” 他这算是提前和自己打招呼吗?说的还真是直接。 沈月尘又勉强地点一点头:“是……。”但是,却忍不住在心中暗道,这种时候,自己怎么可能不紧张呢,人人都会紧张的。 两个人面对面躺在一起,之后要发生的朱锦堂并未给她太多犹豫别扭的时间,极为快速地扳起她的下巴,然后,重重的在她的唇上亲了一下,有点生硬,有点霸道。 那张近在咫尺的男人的脸,让沈月尘呼吸一窒,而面对他霸道的亲吻,她也无力反抗,只是身子本能地不受控制地往后躲。 不过,她本能地躲闪,似乎引起了朱锦堂的不悦。 两个人都已经到了这一步,还何必遮遮掩掩的呢?他素来不是喜欢怜香惜玉的人,直接一把扯开她的衣襟,一只大手直接探了进去,没有半分犹豫。 沈月尘的身子像是瞬间被冻住了似的,整个人都僵住了,明明拒绝的话语,就梗在喉咙深处,却始终无法说开口。 一碰到她单薄青涩的身体,朱锦堂的气息开始慢慢变得有些凌乱,带着微醺酒气的双唇,慢慢落在沈月尘的脸上,身上……越是亲吻,他就越觉得自己喝多了,借着三分醉意,毫不犹豫地扯走她的衣裳,手指驾轻就熟地游走在她柔嫩的肌肤上…… 男人本来就比女人更容易情动,反正熄了灯,闭上眼睛,都是一样的人,都是逢场作戏而已。 两世为人,沈月尘还是初尝人事,只觉身体先是僵硬得像是铁一样,随后又软得就像是要化成了水一般,完全由不得自己,一点也不听使唤。 朱锦堂望着她绯红的脸和那双满是不甘心的眼睛,立即用强健厚实的身躯强将她压进床榻,毫不怜惜地脱去她身上的衣服,直到身下的人不着寸缕,一丝不挂为止…… 一切都像是在例行公事,粗暴而直接,没有一丝感情。 反正对他而言,什么样的女子都无所谓。 沈月尘不忍直视他那双除了情欲便一无所有的眼睛,拼命地咬着下唇,硬是一声不吭,就算身体像是要被他撕裂了,也是把眼睛闭得死死的,只当这一切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残忍痛苦的噩梦。 既然是梦,早晚就会有结束的一刻。 梦境褪去过后,房间里最后只剩下朱锦堂略显凌乱的呼吸声。 沈月尘微蜷着身子躺在一边,脑袋里一片空白,身上的疼,盖过了一切的感官,让她无法思考。 就这样静默了很久,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待听见他翻身下床的声音之后,沈月尘才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屋子的烛光依旧,安静无声。 沈月尘还未开口唤人,身后传来了吴妈妈关切的声音:“小姐,奴婢进来服侍您了。” 吴妈一直在外面候着,听见房里有了动静,便立刻端着热水毛巾等物进来伺候。 说不担心,那是假话。吴妈等在外面的时候,一直揪着一颗心,待进来之后,看着缩在被子里的沈月尘,忍不住长叹了一声,见她连起来洗澡的力气都没有了,更是为她心疼,也为她委屈,连忙用热毛巾轻轻地给她清理身体,疼她缓过痛劲之后,才扶她坐起来更换被褥。 沈月尘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神情黯然,透着深深地疲惫。 吴妈不免担心道:“女子终究都是要过这一关的,以后就没事了。” 沈月尘知道她为自己担心,轻轻叹了口气,道:“妈妈,别担心。” 吴妈听了这话,心里酸酸地,没再说什么,只是更加小心翼翼地为她擦擦脸。 现在,她已经和朱锦堂成亲圆房,真正成为了朱家大少奶奶。只是,在朱家人不知道她的身子不易怀孕之前,她还有时间好好地为自己的未来筹谋筹谋……从现在就开始打算,也许,一切都还不算太晚…… 等她整理干净之后,朱锦堂也重新洗了澡回来,吴妈和春茗立刻识趣地退了下去,把屋里的蜡烛随之熄灭两根。 沈月尘低着头,看也不看朱锦堂一眼,只是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的身体,只露出一张小脸,虽然穿着衣服,却也担心被他瞧见什么似的。 不知为何,朱锦堂看见她这样保护性的举动,忍不住脚下一顿,定定地望了她一眼,心中有种莫名的情绪涌出。 她和他是不一样的,他方才倒是忘记了这一点。 刚才虽不算粗暴,但也不够温柔,朱锦堂只想快点完事,也好给彼此一个交代,给长辈们一个交代。 沈月尘微微垂眸,不敢看他,只觉现在和他对视一眼,都是沉重的负担。 第三十四章 新婚(三) 两个人相对无言,重新躺回到床上,互相背着背,保持着礼貌的距离。 朱锦堂已经是成过两次亲的人了,第一次成亲也是这样喜庆热闹的气氛,红盖头底下的秦红娟,也是如此娇柔羞怯,让人爱不释手…… 想起这些,朱锦堂不由翻了个身,睁开眼睛望向身边的沈月尘。 谁知,她也正翻身过来面向自己,两个人的目光恰好撞个正着。 朱锦堂的眸光一闪,将她眼中的紧张和不安,看得清清楚楚,于是,重新闭上眼睛道:“快睡吧,明天还有好些事呢。” 沈月尘闻言,顿时面上一红,别开眼去,神情窘迫得就像是一个错了错事的孩子,忙轻轻地“嗯”了一声,跟着闭上眼睛,不敢乱看。 两个人脸儿对着脸儿,彼此交换着气息,看似平静,实则都在心中各自思量。 沈月尘是在暗暗为自己的未来担心,而朱锦堂想得却是秦红娟,她病逝得时候,他并没有太多的时间伤心,他没有时间伤心,也没有时间怀念,在家人的催促下,急急忙忙地另娶她人。 和秦红娟一样,他的新妻子依然是有头有脸家的嫡出女儿,容貌端正,娇娇柔柔。还是一样姣好的女子,还是一样喜庆洋洋的气氛,但是朱锦堂却并不觉得有多欢喜,只希望她不会步秦氏的后尘,再次验证了他天生孤克的命数…… 醒来时,已经是次日。 沈月尘照例醒的很早,才掀开帘子坐起来,就见外面两名丫鬟迎了上来,笑容满脸的福一福身请安道:“大少奶奶安好。” 对于“大少奶奶”这个称呼,沈月尘一时有些难以适应,只是略微羞涩地点头一笑。 朱锦堂还在睡着,沈月尘蹑手蹑脚地走下床,先行一步到净房梳洗更衣,约莫用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出来。 她一出来,朱锦堂便跟着已经醒了,支起身子,坐在床边准备起来。 经过一晚上的时间整理,沈月尘心里原本有些抵触的情绪渐渐消失,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她也没什么好矫情矜持的了。 想到这里,她抬起头对着朱锦堂露出微笑,福身道:“大爷睡醒了?” 沈月尘刚刚梳洗过,脸蛋就像是雨后绽放的花蕾素净清透。 朱锦堂看在眼里,眼神不由微微一定。 不施粉黛的她,看起来越发像个稚气未脱的孩子了。 沈月尘走过去伺候朱锦堂,虽然身旁站着丫鬟,但还是想要自己动手。她捧了青盐给他漱口,又替他束发更衣,就连鞋袜也是亲自动手。 朱锦堂一直没有啃声,静静打量着自己这个态度恭敬的小妻子,只觉她昨晚看起来从容多了,唯有那一点褪不去的羞涩神情,依然凝结在眉眼之间…… 朱锦堂嘴角微微挑了下,从她的手中拿过自己的鞋子,穿上去道:“你也快点收拾吧,该过去请安了。” 沈月尘含笑点头应了一声,唤了春茗和翠心进来给自己梳头。 翠心昨晚一直被没有机会见到沈月尘,担心得紧,这会见到了不免神情激动了些。 她端着茶杯进来,正要过去给朱锦堂请安,却被他阴沉沉的目光吓了一跳,差点没摔在地上。 “给……给大爷请安。”翠心磕磕绊绊地请了安。 朱锦堂连看没看她一眼,只是坐在桌边喝茶,静静等待沈月尘收拾妥当。 翠心小心翼翼地踱步到沈月尘跟前,一面替她梳理头发,一面用非常小的声音问道:“小姐您……大少奶奶您还好吗?” 沈月尘没说话,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因为是刚刚进门的新媳妇,吴妈也跟了进来给她梳头。 一身大红色的织金锦缎褙子,长发梳成了妇人妆的如意髻,头戴镶有翡翠珍珠的如意金簪,沈月尘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只觉有点陌生。 一夜之间,她就已经变得不像她了。 作为新妇进门的第一天早上,最重要的事情莫过于去祠堂祭拜祖先。朱家是极为看重祖辈规矩的家族。在朱家的祠堂中供奉着朱家十二代家主,平时不许任何人擅自闯入,而家中的女眷们也只有在初一十五,逢年过节的大日子才有机会进去。 朱锦堂携着沈月尘一起往正院走去,沈月尘故意走慢了半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 一路上遇见的丫鬟婆子们都笑盈盈地朝着二人行礼问安。 朱锦堂在前,沈月尘紧随其后,两个人进到正院的花厅。 屋里的装饰极为考究奢华,一张黑檀木八仙桌迎面摆着,上面还有一套精致的茶壶和茶碗。桌子下面铺着一层厚实的猩猩毡,一脚踩上去就像是踩在棉花团上一样的软和安静。 沈月尘默默提醒自己,一定要留心脚下,千万不要踉踉跄跄地惹人笑话。 朱锦堂继续带着她往里走,绕过绘有百蝶戏花图案的刺绣屏风,穿过一道高大精致的雕花门,一直走到里间。和外间的精致奢华相比,里间的装饰摆设要更显大气。 此时,屋里宽大的罗汉床上,两边各自倚坐着一位头发灰白的老人家,一位是朱家老爷子朱荣广,一位是朱家老夫人孙氏。而坐在他们二位下首的,便是朱家大老爷朱峰和妻子黎氏。 朱老夫人今日看起来容光焕发,一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身上的衣裳也是整整齐齐,双眼明亮,炯炯有神。而一旁的朱老爷子却是神情慵懒,闭着双眼坐着打瞌睡,一副精神不济的样子,好像没怎么睡醒。 朱锦堂看着一屋子的长辈们便立即拜了下去,沈月尘自然也随着一起福身下去。 朱老夫人看着他们夫妻二人一同行礼,很是般配的模样,立马笑道:“哎呦,我的好孩子,起来说话吧。” 沈月尘的脸上带着点点红晕,低眉顺目的样子,就像是个乖巧的瓷娃娃。 昨天新人进门的时候,黎氏没有过去瞧过,因为觉得这门亲事不可心,所以对沈月尘也没什么好印象,故意侧着身子坐着,只用眼角瞥着她的一举一动。 朱锦堂站直了身子,望着昏昏欲睡的朱老爷子,恭敬道:“爷爷,昨晚没有休息好吗?看着好像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朱老爷子闻言,眯着眼睛哼哼了两声,沉吟道:“人老了,身子有些不中用而已,不碍事的。” 朱老夫人听了这话,忍不住偷偷瞪了朱老爷子一眼,心中暗气。 什么老了不中用,根本是自己作的。昨晚老爷子又是歇在董姨娘那处,明明上了年纪却不知道分寸,被几个狐媚子哄一哄,撒撒娇,便不知道天南地北了,也不怕伤了身子。 朱老爷子的风流多情,在朱家是众人皆知的事情。老爷子一生好财,但更好美色,有二十多房的妾室,还在府上豢养了不少歌姬舞女,据说个个都是绝色女子,容貌过人。 别人都是喜欢收集古董,偏偏他不一样,他喜欢收集美人。 朱老爷子如今已经年过半百,但是对于收集美女依然兴趣盎然,不减分毫。 朱老夫人年轻时也曾对他这般风流成性,拈花惹草的恶性,深恶痛绝,处处管着防着,但是,每次到了最后她还是不妥协,时间久了,她也学会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争那些个闲气。 大宅门里的女人,最先要学会的就是隐忍,若是没有容人之量,便无法管理家事,坐镇大局。 听见动静之后,朱老爷子慢慢睁开眼睛,望着站在几步之外的沈月尘,呵呵笑道:“孩子过来,让我好好瞧瞧我的新孙媳妇究竟长得什么样?” 话音一落,满屋子里的人都默默笑了起来。 沈月尘微微一怔,忙躬身上前,跪在丫鬟摆好的蒲团上,给他磕头请安道:“孙媳妇月尘给老爷子请安。”说完,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老爷子淡淡道:“孩子,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沈月尘依言抬头,虽然脸上微红,却始终保持着得体温和的微笑。 朱老爷子一生阅人无数,尤其是对美女有着很高的品鉴能力,沈月尘的长相,在他眼里绝对算不上是过人之姿,充其量也就算是中等,但是她那双晶莹润洁,目光清澈的眼睛,很让人印象深刻。 眼明则心净,看样子是个好孩子。 朱老爷子看着沈月尘静好的脸,随即又笑了笑道:“起来吧,今儿是你第一天进门,不用拘泥于那些个俗礼,以后有的是机会表孝心。” 沈月尘看着他脸上的笑容,稍微松了口气。 礼节可以从简,但敬茶的环节,还是必须要做到毕恭毕敬。先是朱老爷子和老夫人,随后又是朱峰和黎氏。 敬过茶后,朱老夫人朝着沈月尘招一招手,让她过来自己跟前,笑眯眯的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瞧你的气色,看着可比之前好了不少,人好像也长胖了点。” 沈月尘笑着点一点头。 之前在沈家,每天都是大鱼大肉地吃,还有不停歇地鸡汤和补药,吃到几乎恶心想吐的地步,身上自然也会跟着长几两肉了。 第三十五章 新婚(四) 朱老夫人将她打量一番,好似很高兴,一伸手摸到了她手腕上戴着的那串佛珠老串,不免含笑道:“这佛串你一直都戴在身上呢。” 沈月尘点一点头。“老太太的恩惠,妾身不敢忘记。” 只要是老夫人赏的东西,不论好坏,都是她给的体面,所以她必须时时刻刻地戴在身上,以示重视。 朱老夫人又拍了拍她的手:“好孩子。”说完,她又看向朱锦堂,“我把这串佛珠当做给她的新人礼了。” 朱锦堂知道这串佛珠是祖母常年不离身的东西,没想到她竟会赏给沈月尘,而且,还是在她进门之前。 朱老夫人给了赏,朱老爷子自然也有准备,他准备了一对镶有红宝石的龙凤金镯,沉甸甸的,戴上去的感觉就像是被套上了一副沉重手铐。 黎氏瞧着沈月尘纤细的手腕,微微蹙眉,只把事先准备好的珍珠项链拿了出来。 四位长辈之中,只有朱峰准备的东西最为简单,他直接给沈月尘包了一个厚实的大红包。 “新媳妇,这是我给你的见面礼,以后你要好好的相夫教子,还有,早日给我们朱家开枝散叶。” 沈月尘又福了福行礼:“儿媳谢大老爷的赏。” 接二连三地行礼过后,也奉上了茶,沈月尘终于可以坐在大夫人黎氏的下首,休息片刻。然而,黎氏却一直在静静盯着她的脸,片刻才道:“我听闻你自幼丧母,还因为身子孱弱被送去了寺院静养,去年才得以归家的,是吗?” 听到黎氏的话,沈月尘心里微微一颤,随即微微垂眸,不想让旁人看见她眼中的不安。 沈月尘知道自己过去的辛酸往事,虽然鲜为人知,却还是瞒不住的。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是非,谁也没有真正的秘密。 沈月尘沉吟片刻,缓缓道:“夫人说的极是,我从小在静月庵长大,一来是因为出生时身子孱弱,从小与佛家结缘,希望得其福泽庇佑,二来是想学习经法,可以为亡母诵经祈福,超度亡灵。” 沈月尘避重就轻地回答了黎氏的疑问,但却不能轻易拂去她们心中对自己存有的重重疑影。 天生克母,八字不祥,这几个字她已经背负了太多年,倒也不怕再背在身上几年。而且,出嫁之前,她就听祖母说起过,朱家之所以会选上她,就是因为看上了她的生辰八字够硬,不会像秦氏那样早早被克死…… 世事无常,原本被沈家嫌弃鄙视的命格,在朱家人眼中却是世间上少有……这一切看起来还真有些讽刺的意味呢。 黎氏闻言,似笑非笑道:“你倒真是个孝顺的孩子。”说完,故意递了一个眼色给丈夫朱峰,但朱峰只是静静地饮着茶,一言不发。 对于这位新媳妇,他的心里谈不上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从头到尾都是老母亲的意思,所以一切就依着她的意思来办。既然,人已经娶回来了,好与不好,都是他儿子的命数。 说话间,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随后便响起朱家二夫人柴氏欢快的笑声。” “我们来迟了,两位老祖宗万安,大哥大嫂早安。” 朱家二夫人柴氏逶拖拖地着一身粉红烟纱长裙缓步而来,笑容满面,眸含春水,给人一派神清气爽的模样。 朱锦堂和沈月尘随即起身,向她行礼问安,柴氏笑着受了,瞧着沈月尘粉润的小脸,故意打趣朱锦堂道:“多水灵的新娘子啊。咱们家大爷心里一定高兴极了,能给你讨到一个这样标致的好媳妇回来。” 朱锦堂闻言,只是淡淡笑了笑没说什么,仿佛是在默认她的话。 黎氏听了,却有些不大乐意,悄悄瞪了她一眼。这件亲事,原本没这么顺利,都是她多管闲事,所以变成今天这样。 柴氏并不是只身前来,和她同行的还有她的宝贝儿子朱锦纶和一并丫鬟婆子,却唯独没见朱二爷朱峻。 柴氏随即解释道:“二爷,因为昨儿太高兴了,所以贪杯喝醉了,早上起来身子便觉得有些不爽利,说是晚上再过来给两位老祖宗请安。” 朱峻昨天确实喝了个酩酊大醉,他的心情不错,一想到长房娶了生不出孩子的新媳妇,他就觉得十分高兴。不过这件事,目前还只能算是朱峻和妻子柴氏两个人之间的小秘密。 朱锦纶和他的母亲柴氏一样,有着精致的五官和贵气面容,薄薄的嘴唇总是带着浅浅的笑意,看着和气。 朱锦纶是特意过来凑热闹的,想要见一见自己这位新嫂子。 不过,和他期待差不多,沈月尘长相太过素净,看起来娇娇弱弱,低眉顺目,很老实听话的样子。 互相见过礼之后,朱锦纶径直坐到老太太跟前,笑道:“两位老祖宗今儿的精神看起来都很好,这真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朱老夫人笑了起来,脸庞宛如盛开的菊花。 早饭之前,朱老爷子提议让沈月尘进祠堂给祖先们烧柱香。 众人闻此,自然不敢怠慢分毫,尤其是沈月尘纵使双腿酸软,也得坚持继续在祠堂中三拜九叩,直到一切礼仪完毕。 古代礼节素来繁琐,沈月尘之前在沈家临时抱佛脚,学了整整三个月,到了这会,也只能是勉强应付。从祠堂走出来,下台阶的时候,她的膝盖都软了,若不是一旁的春茗眼疾手快,稳稳扶了她一下,她险些就要当着一众长辈们的面前栽跟头了。 一番折腾下来,终于到了用早膳的时间。和平时不同,黎氏在开饭前特意指明了要让沈月尘伺候老夫人用饭,这些平时都是姨娘和丫鬟们的分内事。 沈月尘依言起身,不过才站起来,就听朱老夫人开口道:“不用了,你也坐下来吃吧。”就算想要立威,也没道理使唤才进门一天的人。 沈月尘在老夫人的注视下,重新坐了下来,一顿饭用得极为小心谨慎,都不知道自己吃了些什么。 用过早饭后,两位老人家想回去歇了一个回笼觉,朱锦堂和朱锦纶则是准备出门,处理生意上的事情。 沈月尘一直跟在朱锦堂身后,携着丫鬟们送他出了垂花门,方才停下脚步。 朱锦堂走得很匆忙,对她没有留下任何交代,可是,沈月尘却是心中有数,她今天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回屋不过才一盏茶的功夫,李嬷嬷过来请安道:“几位姨娘想来给大奶奶请安行礼。” 沈月尘端着茶碗的手顿了顿,她知道朱锦堂是有妾室的人,而且不止一房。就在她进门之前,朱锦堂还为了顾忌秦家的颜面,纳进了一位秦氏的庶妹。 从昨晚到现在,因为要操心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所以她一直没抽出空来考虑这件事。 该来的总要来,该见的总要见。 沈月尘在心中叹了口气,随后笑着点了点头:“请嬷嬷带她们进来吧。” 虽然她和朱锦堂成了亲,做了夫妻,但他们之间却没有寻常夫妻间那份真实的感情。所以,她可以容忍他有妾室,有孩子,甚至就算哪一天得知他喜欢男人,她也可以默默接受。一切都是为了生存,不论谁好谁坏,只要不谈感情,万事都好商量。 很快,不过片刻的功夫,李嬷嬷就带着姨娘们进来给沈月尘请安。 帘子缓缓掀起,五个妇人装扮的年轻女子鱼贯着进到房内。 为首的女子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是五人当中打扮最出彩,最华丽的一个,看起来出身很高的样子。 沈月尘仔细地打量着她,从她眉眼间透出的那一抹傲慢之色,推断她可能就是秦氏的庶妹妹。 而且,她走起路的时候一直挺胸抬头,下巴也抬得高高的,就算是面对沈月尘时,也是微仰着头。 李嬷嬷待她的态度也很客气,这种客气的态度对于一个姨娘而言,实在有些太不合适了。 果然,沈月尘的推断,很快就得到了正确的验证。 那女子福一福身,微微笑着道:“妾身秦氏给大少奶奶请安。” 秦氏用的是“妾身”而不是“贱妾”或是“婢妾”。 沈月尘对她的自我称呼十分不满意。她只是一个姨娘,又不是平妻,如何能敢在正妻的面前用到“妾身”二字呢?秦家之女,自然不会是不懂规矩的人,想必,她敢这么叫,是仗着自己的出身,要来给自己难看的。 沈月尘脸上的笑容淡了淡,放下茶碗道:“秦妹妹起身吧。” 秦氏的年纪明显在她之上,但是,碍于身份她只能屈尊于自己之下。 秦氏没有马上起身,而是从旁边的丫鬟手中接过茶碗,语气恭恭敬敬道:“妾身给大少奶奶敬茶。” 沈月尘垂着眼帘,一直盯着她手中的茶碗,却迟迟不接。 秦氏见她一言不发,又不接茶碗,微微沉吟道:“妾身请大少奶奶用茶。” 沈月尘还是不接,也不让她起身,就这样让她跪在地上。 秦氏脸上的不悦一闪而过,眼中露出几分恼意,不明白,沈月尘着是在故意给她难堪还是怎么地,索性跪在原地,也不说话,目光灼灼地瞪着她,誓要比个高下似的。 沈月尘心里明镜似的,秦氏没有把她放在眼里,所以才会不合礼数地称呼自己为妾身。 她可以容忍长辈们的挑剔,但绝不容许朱锦堂身边的姨娘对她不恭不敬,主次不分,而且,自己也不能才一进门就被人压住气势,所以在秦氏改口之前,这碗茶她不能喝。 第三十六章 姨娘们 秦桃溪没料到,沈月尘会突然用这样傲慢奇怪的态度对待自己,让自己在大家面前这般下不来台。 沈月尘还是不说话,只是望着她手中的茶碗,眉眼间带着清清淡淡的笑意,令人猜不透心思。 秦桃溪只能一直跪在地上,沈月尘不开口让她起来,她也不好擅自站起来。 一时间屋内寂静无声,谁也猜不透沈月尘此刻的心思,其实,她心里的想法很简单,就是不想在气势上输给秦氏。 终于,秦桃溪终于有些忍不住了,将茶碗缓缓放下,一脸怨气地望着沈月尘,不解道:“大少奶奶这是为何?难道是觉得妾身哪里做得不好吗?” 沈月尘见她明知故问,暗暗一叹,只觉她长得虽美,却实在没什么脑子,不会逢场作戏。 沈月尘抬头轻轻一笑,看着秦氏,静静道:“妹妹人长得标致,心思却有些糊涂,方才妹妹自称为“妾身”来给我敬茶,这似乎很不合礼数吧。还有,妹妹敬茶的时候,茶碗也没有高举过头顶,让人看着很不妥当呢。” 她的语气很柔和,仿佛在和她说着寻常的家常话一般,其实却是绵里藏针。 沈月尘不是故意要给她难看,原想她只要能做到礼数周全就好,态度恭不恭敬,自己也不会抓着不放,可偏偏,她在众人面前,连最基本的礼数都做不到位。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无疑会让人觉得这是一种示威。 秦桃溪听了这番话,顿时脸上一红,她哪里是不知道规矩礼数的人,只是面对这么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小丫头,心里暗暗把持着一股子不甘心的劲头,不愿意就这么随随便便低下头来。 当着一个看起来样样都不如自己的沈月尘,“贱妾”这个两个字,她实在是说不出口。 秦桃溪僵在原地,沈月尘则是一径微笑着,淡淡道:“吴妈,秦姨娘手里的茶都泡老了,给她重新再换一杯吧。” 吴妈应了一声,随即给秦桃溪换了杯茶。 秦桃溪稍微迟疑了一下,方才从吴妈的手里接过了茶,跟着清清嗓子道:“卑妾秦氏桃溪给大少奶奶敬茶。” 她一面说一面将茶碗默默举过头顶,脸上写满了不服气。 沈月尘不动神色地接了过来,象征性地抿了一口,便把茶碗轻轻地撂下,吩咐吴妈道:“妹妹起来吧,吴妈看赏。” 吴妈拿出事先准备好地红包递给秦桃溪,秦桃溪双手发抖,咬着下唇,慢慢吞吞地从吴妈那里拿了赏,又朝着沈越尘福一福身子。“婢妾秦桃溪谢过大少奶奶。” 秦桃溪的所作所为,理所当然地也落在李嬷嬷的眼中,李嬷嬷瞧着秦桃溪满心不甘的脸,嘴角弯了一下,似笑非笑。 这个秦桃溪,平时一直妄自尊大,进门没多久就忙着作威作福,着实令人倍感辛苦。 妾就是妾,纵使再得宠,也需要有人时时刻刻地敲打提点她一下,让她学会如何谨言慎行。 秦桃溪退到一边,用眼角余光瞄着沈月尘。毫无疑问,两个人的第一次见面给彼此的印象都极差,甚至可以说是互相结下了心结。 沈月尘略占上风,但她心里明白秦氏绝不会和自己善罢甘休。 秦桃溪行过礼之后,默默退到一边,从头到尾沉着一张脸,不再说话。 等在她身后的其他四位姨娘都被方才两人暗自较量的场面镇住了。 没想到,年纪小小的沈月尘,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的,却是这么不好惹的一个人。 不过,仔细想想也是,既然能被老夫人一眼相中的人,因为之前有秦桃溪做例子,其他几位在行礼的时候,可是不敢再随便做做样子,怠慢了这位新夫人。 秦桃溪虽是最晚进门,但在姨娘中的地位是最高的,得益于娘家的显赫,让她可以在老夫人跟前十分体面,可是,其他四位姨娘却没有她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尤其是王姨娘,以前还曾经是朱锦堂跟前伺候的小丫鬟,出身卑微。 除了地位最高的秦氏和地位最低的王氏,其余三人都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因为颇有几分姿色而被朱家人看中。五人之中,年纪最大的是曹氏,她为朱锦堂生了一个女儿,如今刚满三岁,排在她之后的是孙氏和柳氏,两人都是正好二十岁,据说女红做得很好。 第二个上来行礼的妾室,便是曹氏,她容貌中等,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先是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响头,然后接过吴妈递给她的茶,把茶碗高高举起说道:“贱妾曹氏巧云给大少奶奶敬茶。” 沈月尘见来人一脸老实相,很是满意,她最喜欢老实人了,吩咐吴妈给了她红包,顺便提点道:“等以后得了空,记得把滢姐儿抱来让我瞧瞧。” 曹氏生的庶女闺名朱滢,原先一直被养在秦红娟身边,秦红娟一死,便被亲母曹氏暂时领了回去。 秦氏的死,让曹氏倍感压力,为了女儿的未来着想,她不得不期望自己能早点讨得沈月尘的欢心。 曹氏听闻沈月尘想见自己的女儿,心头一喜,连连答应着。 沈月尘让她一样退到旁边立着,准备见过第三位妾室。 孙氏看到曹氏立到一旁,便缓缓上前对着沈月尘行礼叩头,脸上笑盈盈的,语气不卑不亢。“贱妾孙氏文佩给大少奶奶敬茶,祝夫人身体安康。” 沈月尘接了她的茶,仔细打量了她一番,只觉她是五位姨娘中容貌最出众的,虽然穿着打扮不及秦桃溪奢华,但她的容貌绝对在秦氏之上,身段窈窕,五官俏丽,还有一双水灵灵会说话的眼睛,而且,她的年纪也是最小的,在朱锦堂身边还不到一年,很是得宠。 沈月尘之前做过些功课的,她很庆幸,朱锦堂只有五房妾室,而不是向他的父亲和祖父那样美妾无数,光是记住名字都要让人花费不少的功夫。 因为孙文佩的得宠,沈月尘对她的态度中多了几分亲切。 之后上前的柳氏和王氏,和前几位相比则要逊色许多,既没有太过出众的外表,也没有讨喜的性格,跟了朱锦堂多年,却一直未能替他添个一儿半女,所以地位较低,而柳氏和王氏本身的性格,看起来也有些娇羞内向,话不多,礼数周全,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 如此一番寒暄下来,沈月尘真心有些倦了,从早上到现在,她一直不停歇地忙着见人,脸都快要笑僵了。 曹氏在朱家的时间最长,也是最会察言观色的人,寻思着沈月尘这会一定觉得累了,便识趣地起身告辞。 有她先开了口,其余的人也顺势依次退下。 秦桃溪是最后一个起身的,李嬷嬷顺势跟了出去,走到外间和她轻声说了几句话,似做安抚。 秦桃溪心里正不痛快着,听了李嬷嬷的话,不禁心情大好,暗暗有几分得意起来。 我到底是秦氏之女,就连老太太也不曾这样当面为难过我,她一个刚刚进门的小丫头,正室夫人的位置还没坐稳呢,就急着想要骑在我的头上,真真是痴人说梦。 秦桃溪一面往回走,一面暗自打定主意,往后一定要和沈月尘好好较量较量,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待她们都走了之后,沈月尘扶额坐在桌边闭目养神,连手边的茶碗都懒得拿起来。 吴妈看了她一眼,不禁有些担心起来,轻声唤道:“小姐,小姐……” 沈月尘闭着眼睛答应了一声儿。 吴妈上前一步,看她满脸倦容,忙道:“小姐啊,您要是乏了,就过去床上歇一会儿吧。” 沈月尘点一点头,缓缓伸出手去,春茗几个跟上去扶着她起来,安置到床上躺好。 沈月尘躺在床上,只觉浑身上下都酸酸的,转头望着身边侍候的丫鬟婆子,吩咐道:“你们几个也累了,也下去歇会儿吧。” 吴妈应了一声,看着春茗嘱咐道:“你留下来服侍小姐,一定要好好伺候着,知道吗?” 春茗点点头,如今她可是夫人身边的一等丫鬟,言行举止更要注意,不能轻易让朱家的下人们趁机钻空子。 累归累,沈月尘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这一上午发生的事情,就像是过电影一般的在她的脑子里反复播放。 朱老爷子的随和,朱老夫人的亲切,朱峰的淡然,黎氏的不满,心怀莫测的五房姨娘,还有那院子的丫鬟婆子,这么多的人,这多的是是非非,光是想一想就觉得累。 对了,还有朱锦堂,她那个沉默冰冷的丈夫……沈月尘暗暗叹了口气,只觉自己的未来一片漆黑,简直是希望渺茫。 因为揣着心事,沈月尘只是略躺了躺,躺了还不到半个时辰就起来了。 春茗坐在床边打盹儿,听见动静儿,忙张开眼睛,见夫人醒了,忙从外面唤人进来上水。 沈月尘用帕子擦了把脸,又略施粉黛,补了补妆容,理了理头发。 春茗轻声道:“这会还早,夫人怎么就醒了?” 沈月尘取了茶碗到手中,刚要吃茶的时候手上顿了一顿:“春茗,你去把李嬷嬷请来,我有话要问她。” 春茗答应着转了身出去。 须臾,便把李嬷嬷请了过来。 沈月尘请她坐下一起吃茶,半响才道:“嬷嬷,我想见见明哥儿那孩子。” 李嬷嬷听到她的话后,微微一怔,随即笑道:“都是老身想得不够周到,没有提前想到把明哥儿给您带来。” 沈月尘微微笑了一下:“嬷嬷莫要自责,是我自己有些心急了。” 李嬷嬷和气道:“夫人慈母情怀,思念儿子也是人之常情啊。老身这就亲自去老太太那里把明哥儿抱过来。” 沈月尘闻言,忙道:“嬷嬷,不要麻烦了,孩子还小,还是我亲自过去一趟吧。” 明哥儿是秦红娟为朱锦堂留下的唯一一个儿子,也是朱家的嫡曾长孙,如今,他在名义上也是沈月尘的儿子了。 第三十七章 婆媳 秦红娟死后,大夫人黎氏遵守了和她的约定,将她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孩子抱来身边,亲自抚养,不许任何人插手。 明哥儿是个早产儿,胎里不足,所以生下来的时候,身体十分虚弱,大夫们纷纷都说难将养,凶多吉少。 朱家的院落大小有异,但结构几乎完全相同,每一处都是典型的古代四合院建筑。朱家长房住在离正院最近的西苑。西苑那里共有四间上房,朱峰住在正中央那间,朱老夫人和他紧紧相邻,住在睡在右梢间,把明哥儿安顿在了旁边的小次间,时时刻刻守护着。 黎氏对沈月尘这个媳妇,可以说是处处不满意,处处不可心,所以打从一开始,她就不准备把孩子交给她去抚养。 乳母刚刚又过来回话,说是明哥儿那孩子早上又吐奶了,还差点呛到,一直咳嗽不止。 许是,因为胎里不足的缘故,已经有两个月大的明哥儿,看起来仍然很瘦,很虚弱,哭声听起来就像是只孱弱的小猫儿似的,惹人心疼。 因为明哥儿看着实在太小太瘦,黎氏平时想要抱他一下都不敢,仿佛他是纸糊的,一碰就要坏了似的。 孩子太小,身上又不好。所以,黎氏平时把这孩子当成自己的眼珠子一般,精心呵护,平时就连老夫人想看一眼都难。 沈月尘心里很清楚,婆婆黎氏对她心存不满,她不怪她,将心比心,换位思考,天下间哪一个做母亲的人会愿意让自己的宝贝儿子娶一个天生不祥,又险些被家人遗弃的孤女呢。所以,就算黎氏再怎么不喜欢她,哪怕是以后处处针对她,沈月尘也愿意欣然接受。 不论如何,她要想在这个沈家立住脚跟儿,就必须先过婆婆黎氏这一关,她躲不掉的。 沈月尘的突然拜访,果然让黎氏面色一沉,原本陪着她嬉笑说话的辛姨娘也立马收敛起了笑容,不敢多嘴,瞧瞧打量着这位新进门的新媳妇。 辛姨娘是朱峰四房妾室中的一个,年过四十,有着徐娘半老之姿,膝下无儿无女,如今年老色衰,所以这些年来一直巴结在黎氏身边,恨不能替她做牛做马,以求依靠,过个安生日子。 沈月尘携着李嬷嬷一道进屋,黎氏脸色微沉道:“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语气里有明显地不悦。 李嬷嬷正欲回话,却被沈月尘先抢了一步,她上前行了一礼道:“给婆婆请安,妾身想来看一看明哥儿,便请嬷嬷带我过来了。” 黎氏闻言,眼中寒光一闪,面上却不动神色道:“好端端的,你怎么想起我的明哥儿来了?那孩子一直被乳母们照顾得很细致,这会估计已经睡下了。” 沈月尘已然料到她会这么说,随即又道:“那妾身可以留在夫人这里等一等吗?顺便还想跟夫人讨杯茶吃。” 不管心里有多讨厌她,总不好当着下人的面前赶她出去,黎氏淡淡道:“香儿,还不快去给大少奶奶看茶。” 沈月尘笑盈盈地欠一欠身:“多谢夫人。” 小小年纪,瞧着挺老实,可脸皮倒是挺厚的,才进门第一天就忙着要找“儿子”了,心里八成没打什么好主意。黎氏端起手中的茶碗,用茶盖拂了拂飘起来的茶叶,看也不看沈月尘一眼,慢慢地品着茶。 一旁的辛姨娘望着沈月尘,有些坐不住了,起身含笑道:“这位就是大少奶奶了,贱妾辛氏给大少奶奶请安了。” 沈月尘微微一笑,虚扶了她一把,没有让她的膝盖弯下,只道:“姨娘不必客气。” 辛姨娘早从黎氏的嘴里听过关于沈月尘的不少事,今日亲眼一见,只觉黎氏说的有些言过其实了。 眼前这个小女子,五官清秀,身姿窈窕,乌溜溜的大眼睛里透着一股子清灵之气,看着也不像是个没福之人啊。何况,她又是官家之女,纵使不受宠,也有名分在,再差也差不到哪去。 辛姨娘虽然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但也知道“红颜薄命”这句话,女人长得太美,命里的福气就少,朱锦堂这孩子本就天生命硬,克妻克子,若是再娶个妖妖娆娆的女人回来,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沈月尘让着辛姨娘重新落坐,想要陪着她一起和黎氏聊聊家常。 然而,黎氏对她却似乎没什么话讲,沈月尘只好老老实实的坐在一旁听着,看着黎氏和辛姨娘说着些听不出始末的内宅琐事,一句话也不插嘴。 半响过后,黎氏终于故意看了她一眼,语气淡淡道:“既然白天锦堂不在,你就回去歇个午觉多好,何必一直杵在这里。” 黎氏明摆着是在下逐客令,沈月尘却厚着脸皮,微笑道:“妾身刚刚进门,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夫人指点教诲,所以想多跟在夫人身边留心学习。” 黎氏闻言,沉吟片刻道:“新房都收拾好了吗?” 沈月尘答道:“回夫人的话,新房已经收拾妥当了。” 五千两的嫁妆,自然不能全部都摆在屋里放着,沈月尘只留下了几样能用得上的,其余都让吴妈收拾起来,放在箱子里了。 黎氏不仅对沈月尘这个人不怎么满意,对她带来的嫁妆也觉得不合心意。许是,因为之前秦红娟进门时候的一万两嫁妆,让她倍感体面,而沈月尘的五千两,实在让她很难对沈家刮目相看。 黎氏淡淡道:“既然都收拾好了,你就回去休息休息吧。你才刚进门一天,想必还有很多不适应的地方。你的身子不是很好,就不要事事逞能了,晨昏定省的时候,只去老爷子和老太君那里就可以了,不必再费事,天天到我这里来立规矩了。” 明明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万一在累病了,可真就麻烦了。 沈月尘听了这话,立刻起身,嘴角带着星星点点的微笑,语气恭敬道:“给长辈们请安尽孝,乃是妾身的本分,妾身一点也不觉得麻烦。”说到这里,她微微顿了一下,继续道:“给长辈们请安是本分,也是尽孝,只怕会扰了老爷夫人的清净,要是老爷夫人不嫌我烦,妾身愿意以后天天过来给老爷夫人请安行礼。” 伸手不打笑脸人。黎氏的一番冷言冷语也并没给她留下什么不悦,黎氏也只好依着她的意思来了。 身为婆婆,该有的姿态还是要用的,既然她把话说得这么漂亮,那就让她试试看吧。看看她到底是敷衍还是真心? “夫人,咱们少奶奶真是有一张甜嘴儿啊,多会说话啊。”辛姨娘看着气氛略有缓和,忙笑着说。 黎氏淡淡“嗯”了一声,依然没有半句夸赞。 沈月尘毫不在意,依旧温和地笑着。 须臾,外间有身形丰腴的婆子挑帘来报:“大夫人,小少爷方才睡醒了,乳母喂了奶,但又吐了出来。” 黎氏闻言,顿时坐不住了,起身道:“你们到底是怎么伺候的?没用的东西。” 十多个人伺候一个孩子,却还是不能让人省心,可怜那么小的孩子,平白无故地要受这种罪。想到这里,黎氏一刻也坐不住,随即就要过去次间,沈月尘主动跟了上去,黎氏心里着急,一时也顾不上她了。 才走到次间门外,便听见里面传来微弱的哭声,沈月尘不知为何,心中一紧,突然觉得有些紧张。 房内有四个乳母,两个妈妈,还有四个丫鬟,按理就算伺候一屋子的孩子也够用了,可偏偏连一个都照看不好,也难怪黎氏会动气。 孩子躺在襁褓里低声哭泣,小脸皱成一团,大滴大滴地眼泪掉个不停。 黎氏见状,不禁也立刻跟着红了眼圈。 沈月尘一进屋就闻到了淡淡的药味,不禁心生诧异。才多大的孩子,就已经要吃药了。 那些乳母见黎氏脸色阴沉,吓得一个个都跪在地上,不敢吱声。 不知是不是因为觉察到屋内沉重的气氛,孩子哭得越发厉害了,哭声断断续续地,仿佛就快要喘不上气似的。 黎氏更着急了,忍不住骂道:“一个个还杵着作甚?还不快去请大夫过来看看。” 她的话音一落,立马就有人应声出门去请大夫。 有乳母跪在回话道:“夫人,奴婢几个都按着大夫开的药方,一顿不落地喝了药,才给小少爷喂奶水的,可是,小少爷身子太虚,喝一点就吐,根本喂不进去……” 黎氏还没等她说完,就抬手给了她一个大耳刮子,打得她懵在原地,吓得连哭都不敢了。 李嬷嬷随即替主子训斥道:“没心肝的东西,赶紧滚出去,别留在这儿碍眼。” 下人们闻言,依次踉踉跄跄地退了出去,生怕再说错什么话,再惹得夫人心烦。 沈月尘远远望着襁褓里的小人儿,心生不忍,突然开口道:“婆婆,可不可以让妾身抱一抱。” 众人闻此,皆是一怔,尤其是黎氏更是变了脸色,皱眉道:“这时候你就别添乱了,回你自己院里呆着去吧。” 李嬷嬷也暗自拉了拉沈月尘的衣袖,提醒她不要多事。 沈月尘立刻沉默下来,执意留在屋里,厚着脸皮不走,不论如何,她也要听听看大夫是怎么说的。 古代的医术有限,她虽然不是学医的,但好歹因为看书,学习过一些医学常识,没准儿,她的这些常识,在关键时刻要比那些江湖郎中的灵丹妙药,更有用处。 第三十八章 同命相怜的儿子 大夫过了很久才到,大家一直听着孩子微弱的哭声,暗自揪心。 来人是一个中年男人,身材臃肿,面容白净,一身绫罗绸缎,粗粗的手指上带着一枚镶有绿宝石的金戒指。说实在的,光从他的外表来看,他更像是个一位商人而不是大夫。 正所谓,人不可貌相,眼前的这个人,是从京城远道而来的御医胡大人,若不是因为朱家的名气,怕是还请不来像他这样厉害的人物。 不过,这位胡大人似乎喝过酒,沈月尘很敏感地闻见他身上的酒味。他是京城而来的御医,想要认识巴结他的人,很是不少,所以这几天一直应酬不断。 沈月尘看着一身酒气的胡大人走到黎氏身边,伸手探向襁褓里的哭泣的小人儿,闭目沉吟了片刻,才道:“脉象虚弱,气血未充,风邪入体,情况大大地不妙啊。” 黎氏听了这话,顿时气血上涌,差点没晕倒过去。 她最怕这孩子有事,万一他有个好歹的,就等于是自己没了半条命。 胡大人的一番话,让屋中的气氛顿时降到零点。 古代的小孩子难将养,而且,常有夭折之事。沈月尘见黎氏站在孩子旁边,咬着下唇眼泪就要掉下来的模样,心里不禁有些着急。 “夫人,先让胡大人给孩子看病吧,你先回去休息一下,担心身子要紧……”身后的李嬷嬷苦口婆心的劝道。 黎氏闻言,只是摇头,心知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可就是不愿意离开。 沈月尘见状,主动请缨:“妾身会好好守在这里的,请夫人放心。”一旁跟着的管家张妈妈也过来劝,看向黎氏的目光充满了担心。最后,连胡大人也站出来说话了,让黎氏只好不得已妥协,先行回去休息片刻,临走前,她更是千叮咛万嘱咐沈月尘事事小心。 黎氏走后,胡大人也踱出门外开方子,沈月尘走到小床边上,用还不太娴熟的姿势将明哥儿抱在怀里,低着头喃喃的低语道:“小宝贝,你很难受对不对?身子不舒服对不对?看看你,病的只剩下一把骨头了,再不好好吃奶的话,可该怎么办啊?”她边说边用手拍着他,动作极轻极柔。 李嬷嬷站在一旁,并不言语,望着沈月尘心中暗道:这大少奶奶看起来还真是随和,但愿她不是装装样子才好。 沈月尘一直抱着孩子轻声细语地说着话,奇怪的是,那孩子的哭声渐渐没了,只是睁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盯着沈月尘的脸看,一动不动的,眼底划过一道异样的精芒。 沈月尘被他的眼神看得微微一愣,有些不知所措起来,暗生诧异。 这孩子的目光好奇怪……直勾勾地……仿佛要倾诉什么似的……完全就不像是个孩子。 不知为何,一个大胆的念头,忽然从沈月尘的脑海中闪过……但她随即又摇了摇头,怎么可能呢?这孩子怎么会和自己一样呢?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沈月尘正出神着,门外的婆子掀起帘子,回话道:“大少奶奶,胡大人的方子已经开好了,丫鬟已经抓了药,开始熬上了。” 沈月尘闻言,点一点头:“我知道了,回头让乳母喝下,再过来给小少爷喂奶。” 不知怎地,一说到“喂奶”这两个字,明哥儿那孩子又嘤嘤地哭出声来,咧着嘴,流着泪,一副受了莫大委屈的模样。 沈月尘忙抱着他,站起来慢慢地走着哄着,随即望向李嬷嬷道:“明哥儿怕是有些饿了,让厨房先热点羊奶子过来。” 李嬷嬷闻言,微微一怔,虽有异议,但还是没吱声,默默应声出去了。 沈月尘随即望向一旁打扇子的丫鬟,淡淡道:“你们还都没吃午饭吧?先下去吃饭吧,这里有我看着就行了。” 丫鬟们闻言,顿时脸上一喜,纷纷福身行礼,退了出去。 待见屋子里只剩下他们母子两人,沈月尘便重新抱着明哥儿坐了下来,脸上有几分疑惑之色,小声道:“孩子,我问你,你能听懂我的话吗?” 虽然这么做看起来有些神经质,但她还是决定试一试。 可是,让她惊奇的事情真的出现了,襁褓中的明哥儿再次止住了哭泣,眼睛直直地望着她,张开小嘴,哼哼唧唧地应了一声。 沈月尘大惊失色,下意识地朝门口瞟了一眼,见没有人,大口喘气道:“你真的能听懂吗?如果是的话,就眨眨眼睛。” 襁褓中的明哥儿不安地动了动胳膊,跟着,顺从地眨了一下眼睛。 沈月尘抱着他的双手微微一颤,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也亲身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她一定会觉得这一切都是幻觉,荒唐至极的幻觉。 明哥儿那孩子一直在她的怀里动来动去,可沈月尘只是怔在那里,一时说不出话来。 怎么办?和她一样,她的儿子也是一样的穿越者吗? 这个世界实在太小了……也太奇妙了…… 沈月尘初来这里时,完全无法理解老天爷为何会把她送到这里,送到一个失去母亲的孩子的身体里面,然后,经历这十几年身不由己的辛酸生活。 如今,她身为人妻,身为人母,然而这孩子又是犯了什么错。 沈月尘低下头来,眼中蒙上一层淡淡的雾气,望着明哥儿道:“你也是被扔在这里的吗?很害怕吧?一觉醒来,竟发现自己会变成现在这样……” 原本还动来动去地明哥儿听见这话,终于安分了下来,和方才婴儿般的啼哭不同,他抬头望着沈月尘,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沈月尘感同身受,将他抱得更紧了些,把自己的脸颊贴在他的脸颊上,轻声安抚道:“不要怕,我和你也是一样的。别担心,你会慢慢适应的……” 明哥儿哼哼唧唧地应了一声,似是叹息了呼出一口气。 须臾,厨房的人把温热的羊奶子送了过来。 沈月尘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把明哥儿重新放在床上,谁知,她才一松手,他便再次惊慌地哭了起来。 沈月尘无奈,只好抱着他,轻声安抚道:“吃点羊奶吧。只有好好吃饭,才能快点长大啊。” 他才这么点大,以后还要慢慢长大成人,不知还要熬上多少年呢。 一旁的丫鬟们微感诧异,但还是把羊奶子递了过去。 其实,之前她们也曾经试过的,给小少爷喂羊奶子,结果都给他吐了出来。 沈月尘手持羹匙,舀起一勺吹凉了,才送到明哥儿的嘴边,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喂给了他。 明哥儿犹豫片刻,才微微张开小嘴,稍微抿了口。 沈月尘就这样慢慢地喂着,直到他喝下去小半碗,才安下心来。 随后赶到的李嬷嬷,看见这一幕,也跟着大吃一惊,只觉,这位大少奶奶还真是有办法,怎么能轻而易举地哄好了小少爷呢。 哎?奇怪,奇怪,真是太奇怪了! 第三十九章 思量(一) 稍事休息的黎氏,心里一直惦记着自己宝贝孙子,听闻沈月尘给他喂食了小半碗羊奶,忍不住又惊又喜,急忙赶过去一看究竟,到底怎么样了。 喝过羊奶之后,明哥儿渐渐平静下来,不哭不闹地睡了过去,他直接睡在了沈月尘的怀里,一脸安逸。 难得他能这么安静地睡着,旁边的丫鬟婆子都跟着松了口气。 沈月尘见黎氏来了,连忙起身行礼,却被黎氏抬手阻止,她主动凑上前来,望了望襁褓中酣睡的小人儿,眼中流露出和蔼慈祥的柔光。 眼见孙子平安无事,她的脸上随即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沈月尘敛神垂首,方才她把该说的话,悄悄地都告诉明哥儿了,想必,他以后一定会慢慢学习适应这里的一切。当然,学会妥协就是第一步,为了生存,他首先要按时进食,只有吃饱喝足,快快长大,才会让他渐渐沾了明哥儿的光,黎氏对沈月尘总算开始有了一丝丝好感。 沈月尘这份好感来之不易,以后自己还得做得更好才行。 听说,为了明哥儿,朱家连着请了三个大夫,但每个人过来看诊之后,说辞几乎都差不多,胎里不足的新生儿,身体孱弱,只需精心喂养,照顾周到就无大碍。可是,这孩子的身上似乎还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病痛,让他总是吃不香,睡不安,药也医不好。 现在想来,他不过是心病,心里害怕而已。 见孩子睡得正香,沈月尘也不敢把他放到床上,怕他醒来之后,又会不安地哭闹。 她从未做过母亲,也不会照顾孩子,可是同命相怜的经历,让她愿意尽自己最大努力去照顾好这个“孩子”。 黎氏见她抱着孩子一坐就是半个时辰,不免轻声劝道:“把他放下吧,你也该累了。” 沈月尘抬头,有些勉强地笑道:“我的胳膊麻了,不敢乱动……” 李嬷嬷闻言,忙哎呦一声,迎上去替她把孩子抱了下来。 春茗轻手轻脚地凑上去,跪在沈月尘跟前小心翼翼地替她按揉着胳膊。 黎氏见状,微微不忍,轻声责备道:“你何必这样逞能,早该把他放下来的。” 她以为,沈月尘是为了在自己面前卖力表现,而一时逞能,结果上演了这处“苦情戏”。所以,她不会因此对沈月尘有所改观的,也并不想为此改变自己的态度。 沈月尘起身,和黎氏一起走到外间,想要赶在晚安之前回去休息一下。但当她快要走出门口时,她的脚步变得犹豫起来,最后,还是忍不住出声道:“夫人,在走之前,妾身想见见明哥儿的乳娘们。” 黎氏的眉头轻轻皱起,语气里有些不满道:“好端端的,你见她们做什么?” 她今天虽然做的不错,但还是有太多事了。 沈月尘静静道:“她们都是照顾明哥儿的人,所以,妾身想要见一见,熟悉熟悉。” 黎氏想一想,也觉得她说的有理,便点头允了,自己先回屋歇着,让她留在外间见人。 早前,因为惹恼了大夫人,乳娘们都被带了出去,被管事妈妈好生斥责了一番。 明哥儿身边总有四个乳娘,从早到晚不停歇地轮流候在屋里,她们都是经过严格挑选才能留下来的,出生清白,容貌端正。 沈月尘小坐了片刻,端起一个白瓷印花茶碗静静地品着茶,暖茶缓缓入口,清香沁人心脾,让她慢慢恢复了些精神。 须臾,李嬷嬷带着四位乳娘进来,她们皆是一身轻薄鲜艳的绸缎衣裳,长发高绾,梳理得一丝不苟,肤色白净,脸上一点脂粉都没有。 沈月尘将她们一一审视下来,只觉看起来都是老实稳妥的,便有心提醒几句:“几位乳娘都是经过精挑细选才被选进来的,照顾孩子一定很有经验。但是,咱们明哥儿和寻常的孩子不同,所以,需要你们更加用心照看才行,不容许一丝一毫的闪失。小孩子吐奶虽然平常事,但天天如此,就是肚子存了气的缘故,每次喂过奶后,千万记得要把他抱起来,用手轻轻拍打他的后背,直到他打了嗝为止,力道不要太重,只要轻轻替他顺一顺气就好。” 那些乳娘们闻此,纷纷点头应是,但却是有的明白,有的不明白。 沈月尘只好又重头说了一遍,还让春茗取来了一个枕头当成孩子,自己亲自演示了一遍。 她这么做的结果,自然是让大家都看明白了,但也让大家都看楞了。 沈月尘也知道自己这么做不合适,但是,为了明哥儿着想,她实在没时间扭扭捏捏。 看着那孩子瘦的只剩皮包骨头,她的心里就开始惴惴不安,倘若自己再晚来两天,或者再粗心一些,他万一坚持不住了可怎么办…… 该说的都说了,该交代的也都交代了。沈月尘可以暂时放心回去,准备迎接朱锦堂了。 朱锦堂跟着父亲朱峰打理着朱家所有生意上的事情,每天不过了酉时就不会回来。 因为时间充裕,沈月尘赶在酉时之前,稍微眯了一会儿,又换了身衣裳,先去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从下人那里听见了她去看过明哥儿,赞许地点一点头,摸了摸她的头。“你年纪虽小,但如今也是身为人母的人了,以后要对明哥儿多用些心思才行,知道吗?” 沈月尘连连应是。 老夫人随即含笑道:“你自己也要抓紧,早点给锦堂添个大胖小子。” 沈月尘只是听着,娇羞地笑了笑也不接话。 不出所料,朱峰和朱锦堂回到朱家已是华灯初上,父子二人先去给老爷子和老太太请安。 朱老爷子因为和人有约,迟迟还未归家,老太太也没了吃晚膳的兴致,只让他们各自回去,好生歇息。 朱峰和母亲有话要说,便故意多留了一会儿。朱锦堂则是带着沈月尘又去了大夫人那里问安。 大夫人见到儿子回来很高兴,但却没见丈夫,忙让身边的妈妈交代厨房,不要熄火,把鸡汤继续小火慢慢熬着。 朱锦堂在母亲面前要比在祖母跟前轻松许多,他坐在黎氏的对面,笑了笑道:“父亲留在正院和祖母说话呢,母亲再多等一等吧。” 沈月尘没有落座,只是端庄的站在他的身边。 黎氏望着立在儿子身后的她,语气缓和道:“你也坐下吧,都忙了一天了。” 沈月尘闻言,神色间就有几分犹豫,总觉得自己坐着不合礼数。 正当她犹豫时,朱锦堂端起茶杯抿了口茶,语气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母亲让你坐下,你就坐下吧。” 第四十章 思量(二) 沈月尘坐下之后,黎氏派了身边的人去厨房看看,饭菜准备得怎么样了。 其实,饭菜早已经准备好了,只是黎氏一心想等着丈夫朱峰,所以才迟迟没有开饭。 朱锦堂看出了母亲的意思,忙道:“儿子不饿,母亲还是等父亲回来,再一起吃晚膳吧。”说完,他起身行了一礼,道:“儿子先回去了。” 黎氏笑着点一点头。 朱锦堂带着沈月尘一路回了他们自己的院子。 朱锦堂双腿修长,步伐又大又快,沈月尘急步跟在他的身后,尽量不让自己落下太远的距离。 屋里已经点了灯火,亮如白昼。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朱锦堂直接叫了自己的两个丫鬟明月和明心来替他更衣。 沈月尘吩咐春茗准备开饭,然后沏了杯热茶给朱锦堂晾着。 朱锦堂换过衣服之后,沈月尘立刻将晾好了茶送到他的面前。 朱锦堂顺势抬头望了她一眼,他原本就有一张冷硬刻板的脸,不怒自威,即使是什么都不说,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沈月尘也能感受到从他身上扑面而来的冷漠气息。 朱锦堂容貌俊朗,五官端正,却总是喜欢板着一张脸,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只是这样不经意间的对视,也会让沈月尘倍感压力。 朱锦堂接过茶,象征性地抿了一口,就放在了桌上。 沈月尘含笑开口道:“晚饭已经备好了,大爷也该饿了吧?” 院子里带着小厨房,还有两个厨娘和四个粗实婆子,轮流日夜值班,所以不管白天晚上,随时都可以准备热乎乎的饭菜。 朱锦堂淡淡地“嗯”了一声。 沈月尘随即便笑着吩咐春茗上菜。 今日的菜,都是吴妈亲自做的,两荤两素,还有一大碗菠菜豆腐虾仁汤。 沈月尘之前问过李嬷嬷,朱锦堂喜欢吃些什么,结果却得到一个非常模棱两可的回答:大少爷没有什么喜欢吃的东西,也没有什么不喜欢吃的东西。 沈月尘听过之后,着实犯了难,不知该要如何准备才好,只把一切交给吴妈看着办就好。吴妈的手艺,一直是她最看重的。 吃饭时,沈月尘遣走了身边服侍的人,亲自给朱锦堂盛汤布菜。 “妾身不知道大爷爱吃什么,所以就随便准备了些家常小菜……这个香酥肉是吴妈的拿手菜,您尝尝看。” 因为日日在外奔波,朱锦堂对美食美酒早已心生倦怠,如今,尝一尝这寻常做法的清淡小菜,只觉很是得味。 香酥肉外焦内嫩,香而不腻,油菜心青青翠翠,青菜豆腐虾仁汤味美色佳。 沈月尘觉得有些汤吃饭总会舒服一些,果然,这一顿饭下来,朱锦堂吃得很妥帖,最后漱口的时候,不忘发问道:“这些菜都是你自己做的?” 沈月尘笑着摇摇头,解释道:“妾身愚笨,自然不会有这么好的手艺。这些菜都是从小照顾妾身长大的吴妈做出来的。” 朱锦堂点头,起身道:“我去书房了,你自己慢慢吃吧。” 每天晚饭后,朱锦堂都要去书房查看账本。 送走了朱锦堂,沈月尘便让春茗把饭菜撤了下去,把那些未吃完的菜,都赏给了她们。 李嬷嬷见状,心生疑虑,忙凑上去小声道:“大少奶奶怎么不用晚膳啊?” 沈月尘含笑道:“我下午的时候用了几块点心,现在还不饿呢。” 李嬷嬷闻言,有些担心道:“大少奶奶,您可得按时吃饭才行,回头我让厨房给你熬点鸡汤吧?” 一听见“鸡汤”这个两个字,沈月尘就开始觉得反胃,未出嫁前,她实在喝了太多,都喝伤了。 “嬷嬷不用费心了,我之前吩咐吴妈给我备了冰糖莲子银耳羹,如果饿了的话,我就会叫人热来吃的。嬷嬷也去吃饭吧。” 李嬷嬷望着她笑盈盈的脸微微颔首:“老身退下了。” 朱锦堂不在,下人们也都退下了,沈月尘便让吴妈过来陪自己说说话儿。 沈月尘告诉她自己见过了明哥儿,但是却没说他的不同之处,只是思衬着道:“我看那孩子甚是可怜,想对他多尽些心意。说来,我和那孩子也算是同命相怜……” 吴妈闻此,只觉自家的姑娘宅心仁厚,点一点头:“小孩子的心性最为单纯,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他都明白的。小姐想得很周到,老身支持您。” “其实,我想把明哥儿领过来自己抚养。”沈月尘说出了自己心中颇为大胆的一个想法。 吴妈怔了怔,忙道:“小姐……这事还得从长计议的好,您才刚进门,估计老夫人和大夫人未必会同意的。” 明哥儿是长房长孙,朱家人对他一直十分重视,别说不会轻易答应,就算是答应了,万一中间出了什么纰漏,岂不是全是小姐的错。这样费力不讨好的事,还是不办的好。 沈月尘低头沉吟:“我自然知道这事不容易,可是那孩子……唉,我总要想点办法才行。” 虽然,黎氏心里面已经先入为主地不喜欢她了,但是老夫人对她还是心存好感,也许她可以先讨好老夫人,然后在……这个念头在她的脑中一闪而过,但随后又被完全否定。讨好老夫人自然重要,可是,万一自己把握不好分寸,让黎氏心生误会,觉得自己没有把她这个正派婆婆放在眼里,而转投老夫人那处,故意让她难堪的话,就实在太糟了…… 不行,不论如何,她都不能越过黎氏,而过分讨好老夫人。正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如果有充足的时间,她一定会让黎氏对自己改观的…… 思来想去,沈月尘都觉得想要领回明哥儿,最难过的,也是必须要过的,都是黎氏那关。时间紧迫,自己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见机行事了。 快到亥时的时候,朱锦堂从书房回来了,沈月尘起身相迎,见他唯有倦色,便道:“大爷累了吧,妾身伺候您休息吧。” 朱锦堂闻言,微微挑眉,也没说什么。 虽然只是成亲的第二天,但是沈月尘对他已经没有了那种陌生的别扭感,他们本来就不是经历过花前月下,山盟海誓才走到一起的才子佳人。说实在的,两个人都只不过是家族利益的牺牲品,像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 朱老夫人当初看中的是她的八字,而不是她这个人,所以,朱锦堂也只能被动地接受。 昨天晚上,两个人到底是有了夫妻之实,沈月尘不想让自己总是别别扭扭的。不管未来如何,两个人现在是要天天绑在一起生活的夫妻,虽然做不到伉俪情深,但做到相敬如宾总可以吧。 两人再次并肩躺在同一张床上,没有了昨晚微醺的酒气,也没有相互试探的心意,只剩下一阵静默的尴尬。 沈月尘原本就不是话多的人,平时一向沉默寡言,之前在沈家,若不是为了讨好老太太,她也不会故意有说有笑的去演戏。 沈月尘双手握在身前,手指一圈一圈地卷着头发,犹豫片刻,终于开口轻轻唤了声:“大爷……” 朱锦堂闭目合眼躺在一旁,淡淡道:“什么事?” 沈月尘抿着嘴唇,歪头看了他一眼,继而翻过身去,面向他躺好,微微沉吟道:“妾身,今天去看过了明哥儿……” 朱锦堂闻言,缓缓睁开眼睛,眼角余光可以看见侧卧在一旁的沈月尘。 “恩,明哥儿他身子有些不舒服,胡大人看过之后,说是需要精心护理才行。所以……所以,妾身想往后时常过去看看他,帮忙照顾一下也好,也算是尽一个母亲应做的本分。” 说完这份话,沈月尘心里彻底没了底,也不知道朱锦堂会怎么看她,会不会嫌她不自量力,又或者嫌她多事,不懂分寸。 果然,朱锦堂望着头顶的纱帐,久久都没有出声,既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沈月尘偷偷打量着他的侧脸,一时有些犯难,不知该如何是好。 谁知,身边的那个人却突然翻了个身,借着帐外盈盈跳动的烛火,面无表情的凝视着她的脸,黑眸黝亮。 沈月尘被他看得一愣,下意识地垂下眼帘,在心中呵斥自己心太急了,说话欠思量。 蓦地,一只大手伸过来,紧紧揽住她纤细的腰身,把她从被子里拉出来,一把拉到自己的怀里。 “啊!”沈月尘措手不及,诧异的轻喊出声。 她仰头去看他的脸,只见朱锦堂的脸色依然还是冷冰冰的,下颚紧绷着,抿着唇,没有低头看她一眼,只是直接去扯开她身上的衣服。而且,手上的力道有点重,把她身前的衣襟都快扯坏了。 沈月尘有些心慌,怯怯地端详着他的脸色,用更小的声音问道:“妾身惹您生气了吗?” 朱锦堂闻言,黑眸扫过身下那张慌张的小脸,眉头稍稍一蹙,空出一只手来捏着她的下巴,抬起她的小脸,平静内敛道:“我没有生气,只是想提醒你,要想做一个尽职的母亲,首先你要先成为一个母亲。” 她的话并没有让他不悦,而是,间接提醒了他,长房对子嗣上的渴求。 沈月尘微微一怔,还未来得及回话,便被他略显粗暴的动作打断。 一样微凉的嘴唇,一样粗鲁的动作,恍恍惚惚之间,两人身上的衣物都已经被扔到了床下…… 还是痛,和昨晚一样的痛! 沈月尘咬着唇,眼角浮现出点点泪光,她的指尖,滑到一旁,微微用力扣住床沿,默默期盼这一切能早点结束。 第四十一章 思量(三) 窗外,清风明月,虫鸣声声。 窗内,高烛点起,灯火通明。 朱锦堂结实的双臂圈住那盈盈不足一握的纤腰,牢牢困住她的身子。此时,两个人的肌肤亲密相贴,容不下丝毫地空隙。他居高临下的俯视,望着她因为欲望而红润的小脸,青涩且诱人,忍不住想让人伸手轻轻抚摸。 沈月尘闭上双眸,轻咬着软嫩的嘴唇,忽地,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白皙的脸颊,滑入绣花锦缎的枕面儿…… 她的眼泪,来得突然,让朱锦堂略微一怔。 她僵硬的身体,隐忍的表情,还有那滴落的眼泪,这所有的一切,让他心里陡然一紧,然后,不自觉地松开了钳制她腰身的大手。 随后,他一面撑起身子坐起来,一面拉过丝被盖住沈月尘,背对着她坐在床边,强迫自己马上恢复冷静。他的额头上还带着些许细密的汗珠,胸口起伏不定,无言转身,目光凝在那双紧闭的双眸,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阴沉沉的。 她居然真的在流泪,这是什么意思?现在才摆出一副不情不愿地样子,仿佛他在强迫她似的…… 朱锦堂的身边从来不缺女人,美的,俏的,媚的,妖的,只要他愿意,朱家大院里有的是美人,在等着他垂青眷顾。然而,这个女人,他的妻子却在隐忍和委屈,这点毫无疑问,刺激了他作为一个男人的自尊心。 朱锦堂下了床,从地上捡起自己的长衣穿上,一脸阴沉道:“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可以早说。” 作为一个男人,除了在锱铢必争的生意上较量,他从来不喜欢强迫别人,尤其是女人。 沈月尘感觉到了他的语气森冷,但她却没有解释,也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闭着眼睛。 她实在太累了,连解释的力气都没有了。 朱锦堂把候在外面的丫鬟叫了进来,先行一步去了净房,之后便没有再回来。 须臾,春茗小心翼翼地凑到床边,见沈月尘躺在被子一动不动,轻声道:“小姐,大少爷好像生气了,刚刚一声不吭地就走了。” 是啊,他真的生气了。 房中有半响的寂静,当她再度睁开眼时,她的目光已经恢复了以往的平静,眼中原本积蓄的泪水,也全部褪去。 她不是故意要惹恼他的,但是很可惜,又一次几乎于噩梦般的经历,让她身心俱疲,他灼热的气息和体温,犹如一把把烧红的刀刃,让她倍感煎熬。 男女之间的欢爱,原本不该这般令人厌恶,可偏偏,她终究还是无法妥协,他亲近她,亲吻她,并不是因为喜欢,而只是把她当成是一个生儿育女的工具,仅仅只是一个工具而已……一想到这个,她便忍不住悲从心生,突然间泪盈于眶。 春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这么晚了,大少爷却突然离开,一定是出了事才对。 “您到底怎么了?” 沈月尘缓缓坐起身来,肩上的丝被不小心滑落,露出她赤裸的肩膀。 “呃……小姐您……”春茗低声的唤道,声音微微有些发抖。 她粉嫩的肌肤上还残留着一道道清晰可见的痕迹,有深有浅。 春茗虽然未经人事,但很快就意识到她身上的是什么,不禁脸红心跳起来。 沈月尘拉起丝被,将自己的身体包裹严实,只淡淡道:“我想洗澡。” 春茗忙答应了一声,出去准备。 听见消息的吴妈也跟着赶了过来,翠心紧跟其后。 两个人都是一脸焦急,沈月尘从被子里面伸出了手,轻声道:“过来扶我一把。” 吴妈和翠心迎了上去,一左一右地护在她的身边。 沈月尘并不想在她们的面前装柔弱,但是她的双腿,此时酸软无力,恐怕走几步就会跌倒。 净房里已经备好了热水,沈月尘双手扶着木桶的边缘,吴妈拿着毛巾沾着热水给她擦背。 半响,沈月尘突然开口道:“吴妈,如果有一天我离开朱家,您会跟着我一起走吗?”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听起来更像是请求,而不是询问。 吴妈望着她瘦弱的肩膀,微微点头,伸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静静道:“小姐去哪里,老奴就去哪里。老奴说过的,要照顾小姐一辈子的。” 她一手把她养大,十几年朝夕相处,日日为伴,她最是了解她的心性,也知道她一直都在极力忍耐。以前在沈家,她在忍,现在在朱家,她同样再忍。 沈月尘回握住她的手,转过身来望着她,眼角有点点晶莹的水光,语气无比认真道:“谢谢。” 主仆二人之后,都没有再说话,所有的千言万语都已化作无声,默默流淌在两人的心间。 净房里静悄悄的,只剩下滴答滴答的水声,让这里显得更为安静。 朱锦堂彻夜未归,丫鬟们随后打探到的消息是他直接歇在了书房。 沈月尘闻此,眼中微露颓然。 她到底还是不够成熟,沉不住气。明天一早,朱锦堂半夜歇在书房的消息,就会传遍朱家上下,而她这位新媳妇的处境,也会随之变得异常艰难。 作为一个在深宅内院,靠仰人鼻息过活的女人,若是不能受到丈夫的宠爱,保住应用的地位,势必会沦落到凄惨的境地。 老夫人对她那样殷切,黎氏对她那样刻薄,还有,秦桃溪那份不甘屈尊与她的张扬,还有,还有,那些隐藏在暗处偷偷等着看好戏的人们,正迫不及待地希望她犯错,失误。 沈月尘很清楚,自己“荣耀加身”的新婚生活,可能即将就要草草结束了。 她长长地吁出一口气,甩了甩头,让自己暂时都不要想,先好好地睡上一觉,养足精神。她不是心大,而是经过多年的磨练后,在面对压力时,会选择慢慢消化,从长计议。 这晚,身边没有了朱锦堂,沈月尘睡得十分踏实,几乎是一觉到天亮,连她自己都觉得神奇。 梳洗妥当,沈月尘端正地坐到梳妆镜前,让春茗好好地给自己梳个发髻。 春茗答应了一声,拿起梳子,仔仔细细地替她盘起头发。 沈月尘亲自从首饰盒中挑选了一只花丝镶嵌珍珠的银钗,朴素大方又不是贵气。 春茗替她盘好头发,又拿起一把小镜子在沈月尘的身后找了找,让她可以在铜镜中看见反射出来的发髻样式。 “小姐,您看还成吗?” 沈月尘仔细地看了两眼,点一点头:“很好。” 因为昨晚睡得很好,她的气色看起来不错,无需太多脂粉来掩盖倦容,稍稍点缀即可。 梳妆打扮完毕之后,剩下的就是再选一件合适的衣裳了。 沈月尘之前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注重自己的仪表,连首饰和衣裳都要亲手挑选。 出嫁之前,沈家为她量身订做了不少新衣裳,一年四季,应有尽有。如今正值夏季,所以光是夏天的衣裳,就足足有一整箱子,其中有纱的、绸的、罗的,每一件都价格不菲。今天,这些精心定做的衣裳,终于能够派上用场了。 沈月尘选了一件缎织掐花对襟褙子和碎花翠纱露水百合裙,都是她平时鲜少穿着的华丽料子。 一切收拾妥当,沈月尘携着春茗和春娥去给老夫人请安。 她不知道朱锦堂,这会有没有起床,不管如何,规矩不能忘,她都要按时过去正院。 在她出发之前,李嬷嬷神情着急地赶过来,一进屋便没发现朱锦堂的身影,顿时眉心微蹙道:“大少奶奶,大少爷昨晚没回来休息吗?” 沈月尘知道她已经听到了消息,便含笑道:“大爷昨晚去了书房。” 李嬷嬷闻言,佯装出刚刚知道的样子,点一点头道:“原来如此,老身这就过去看看,大爷起来没有?” 沈月尘没有拦着她,只道:“有劳嬷嬷了,那我就先过去正院了。” 李嬷嬷很奇怪,她居然没有提议要和自己一起去,但还是很守规矩地没有多话。 沈月尘照例是去到正院最早的一个,此时,花厅里的丫鬟们正忙着把一早从长春园中搬出来的,一盆盆开得正好的花搬进屋里,依次摆好。 下人们的手脚很快,赶在辰时之前,把花盆都安置妥当。 须臾,朱老夫人携着杨妈妈的手,从内间走出来,一身整洁,花白的头发依旧梳得整整齐齐,挽得扎扎实实,透着一股子与她年龄不符的精气神儿。 沈月尘缓缓迎上前去,福一福身子给她问安。 朱老夫人立刻眉眼含笑,只把叫来自己身边坐下,语气里带着几分嗔怪道:“你怎么来得这么早?锦堂呢?他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虽然知道是明知故问,但沈月尘清丽的脸上仍是莞尔的表情,回话道:“大爷昨晚有事去了书房,好像是有事情要处理。” 朱老夫人“哦”了一声,细细打量着她的神情,微微一笑道:“唉……锦堂这孩子也真是的,到底是有了什么要紧的事,竟然舍得让自己的新娘子独守空房。” 沈月尘垂下脸轻轻点了点头,心里很是没底,她尽量避重就轻地解答她们的疑问。但是,一旦朱锦堂来了,她不知道他会说什么,做什么……如果他还在为了昨晚的事情,耿耿于怀,一气之下要扬言休了她,估计又会引起一场不小的风波吧。 如果,进门才三天就要被丈夫休出家门。这对于任何女人来说,都算得上是一个非常致命的打击。所以,对于沈月尘而言,她想要渡过难关,也是一样地不容易。 第四十二章 思量(四) 许是,来得太早的缘故,上房那边还没人过来,二房那边也是一直没什么动静。 沈月尘一个人陪着老夫人喝茶,暗中留意着门口的动静,神色间虽没有什么异样,但心里却在一直砰砰地跳得乱了谱。 朱老夫人刚起来的时候,就从杨妈那里听见了消息,说是朱锦堂昨天半夜突然去了书房歇着。 才新婚第二晚就让新人独守空房,这可不是在朱锦堂身上该发生的事情。他心里一直在为了子嗣着急,这可是朱家上下人尽皆知的事情。依着他自己心里的想法,恨不能让沈月尘三年抱两,连生贵子。 须臾,朱峰夫妇和朱峻夫妇纷纷来到正房请安,还有尚未出嫁的朱元喜和朱元月。 朱老爷子膝下共有十二个女儿,大女儿朱元兰是其中嫁得最好的一位,如今身份尊贵,虽然极少回娘家,却会经常派人捎信或送礼物回来。 朱老爷子嫡出的女儿,只有朱元兰和朱元音,其他的都是姨娘所生。如今,朱家尚未出嫁的姑娘,只有朱元喜和朱元月两个年纪最小的女孩。两个人的年纪,看起来和沈月尘相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十分亮眼。 朱家果然是大富之家,虽说只是庶出,朱元喜和朱元月身上的首饰,加在一起也能换上两百亩的良田了。 眼看人都要到齐了,只差朱锦堂和朱锦纶兄弟两个了。 沈月尘暗暗开始有些着急,就在她的心情极度忐忑不安之时,门外传来了小丫鬟清脆的声音道:“大少爷,二少爷到了。” 朱锦堂和朱锦纶并肩而行,但朱锦堂的身形更高,步伐更大,所以最先迈进门来。 这会,天已经大亮了,屋内阳光明媚。 朱锦堂微微扬着头,阳光从他的头顶上方照过来,在他深邃的五官镀上了一成淡淡的金色,高傲而尊贵的色泽,与他正好相配。那张不苟言笑的脸犹如刀削斧凿一般,处处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气息,让人望而生畏。 而在他的身后,朱锦纶俊朗的容颜上,却始终带着一抹风淡云轻地笑,黑眸内敛且温和,他的眉眼和朱锦堂略有相似,却并不相像,不得不说,兄弟二人都继承了父辈优秀的基因,两人皆是俊美非凡,长相俊美,只是和堂兄给人冷漠高傲的感觉不同,朱锦纶的身上多了几分年轻人应有的潇洒气度。他虽然不是长房长子,却也同样优秀过人,一心想要肩担起朱家的重责大任。 沈月尘深吸一口气,望着朱锦堂,起身行礼道:“给大爷,二爷请安。” 朱锦堂的目光从她的身上一晃而过,未做片刻停留。反倒是朱锦纶客客气气上前,拱一拱手道:“嫂子好。” 兄弟二人给长辈们一一行礼问安,朱老夫人含笑受了,随即吩咐下人们准备开饭。 男人们都在外间用餐,由丫鬟婆子伺候着,而女眷们则是和老夫人一起在里间用饭。 身为朱家大少奶奶,沈月尘这会不用站起来伺候长辈,可以坐下来安安静静地用餐了。 春茗站在身后为她布菜,因为已经十分清楚她的饮食喜好了,所以,专门挑一些清淡素菜给她。 她身边的柴氏眼明心细,十分留意着沈月尘的一举一动,见她只吃素食,不免含笑道:“今儿这驴肉蒸饺做的不错,月尘啊,你也尝尝看。” 沈月尘闻言,忙含笑应了。 常言道,天上龙肉,地下驴肉。驴肉味美,是不少人的心头好,可偏偏,沈月尘最不喜欢吃的,就是驴肉。 她才刚咬了一口面皮,便有一股油腻腻的汤汁瞬间涌进她的嘴里,她垂下眼睫,强压住内心的不适,故作无事地将蒸饺一口一口地吃了进去。 沈家的饮食偏重油腻,顿顿须得有鱼有肉,而朱家对于食物的挑选,则要更为精细一些,不管是鸡是鱼,还是野味海鲜,每一样都只取起精华的部分食用。 之前,吴妈也曾悄悄地给她说过,朱家的下人熬煮鸡汤,每次都要用上十只鸡。 如此精细的饮食,让朱家人的口味都极其挑剔。不知怎地,忽然想起昨晚,朱锦堂对吴妈手艺的默许,让沈月尘心神微微有些恍惚,不禁再一次想起外间的朱锦堂。 他刚才看也不看她一眼,估计还在生气呢…… 用过早膳之后,朱老夫人向黎氏提起了回门一事。 女子出嫁,三朝回门,是联姻两家非常重视的一项传统礼仪,也是新娘娘家人极为看重的一件大事。 明天就是沈月尘回门的日子了。为此,黎氏早就做了安排,提前准备好了回门礼物。朱家门下店铺众多,随便选几样送过去,都是极其体面的。 朱老夫人望向朱锦堂和沈月尘,想问问他们夫妻两个人有什么计划和安排。 沈月尘垂下眼睫,微微摇头,只听长辈们安排,一脸柔顺的不多作声儿。 朱锦堂见她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母亲说什么便点头应什么,一双晶亮亮的眼睛,格外清明,仿佛内心真的无欲无求似的。 昨天半夜,他故意去了书房歇着,只把她一个人留下。原本以为她会慌了手脚,立马派人过来请话……谁知,她倒是沉得住气,一晚上都没有动静,而且,早上还不忘按时过来请安,好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 朱锦堂不免有点疑惑,她的年纪尚小,懵懵懂懂,胆小谨慎,每次行房之时都会惶惶不安地像个孩子,可是一到了长辈们跟前,却毫无惧色,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回门一事,对朱家而言,只是应做的本分和礼数,所以交代清楚了即可。 朱老夫人信得过黎氏办事,便摆摆手,示意大家各回各处吧。众人依次退下,沈月趁机跟在朱锦堂身后,想要和他一起回院子。 两人一前一后地穿过了垂花门,始终无话。 沈月尘看着朱锦堂那颀长的背影,缓缓低下头,努力的想啊想,想了很久很久,也想不到自己该要如何开口。此时此刻,她该要说点什么才行,只是不知道他的气消了没有。 眼看就要走到院门口,沈月尘终于耐不住了,急急上前一步,轻声唤道:“大爷……” 朱锦堂闻声,脚下没停,只是稍微放缓了脚步,似乎在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大爷,晚上想吃什么菜?妾身让吴妈好好准备准备……” 一番思来想去之后,她还是让自己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朱锦堂忽地停下脚步,转过身,微眯着眼睛望向沈月尘,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微光。 沈月尘被他看得一怔,下意识地微微笑了笑,神情露出了些局促。 朱锦堂看了她一眼:“我今晚有事,不回来吃晚饭,你一个人看着办吧。”说完,背转过身,提步欲走。 沈月尘却是不知哪来的勇气,伸手一把拉住他的袖口,抓在手心,小声地问道:“大爷,今晚还要歇在书房吗?” 这个举动,让朱锦堂再次收回了脚步,他看了看那只攥着自己衣角的纤细白皙的手,又看了看她充满不安和请求的小脸,瞬间,心里好像有什么地方一点一点地软了下来…… 她到底还是个孩子,初经人事,怕痛怕羞也是有的,自己何必和她较真置气,让她如此害怕不安呢。 想到这里,朱锦堂依然面无表情,只是继续说道:“晚上我有应酬,戌时之前会回来,有什么事,到时候再说。” 听了他的话,沈月尘顿觉心里大大地松了口气。 她松开了朱锦堂的衣袖,对着他优雅的一福身,扬眉浅笑道:“好,妾身等着大爷晚上回来。” 朱锦堂不动声色,默默看着她的那张笑脸,随即转身,踩着一地明亮的晨光出门去了。 沈月尘站在原地,静了片刻,随即回头看了一眼春茗,默默道:“陪我回正院吧,我想去看看明哥儿。” 春茗原本还在为自己的主子担心,但待见方才的那一幕,稍稍放下心来。 黎氏没想到,沈月尘会对明哥儿这般上心,昨天呆了了一下午还不够,今天还有继续过来。 不过,她这样太过急功近利的表现,也让黎氏心生芥蒂,她只让她略看一看就回去,不要逗留太长时间,免得吵到孩子。 其实昨天,沈月尘来了之后,明哥儿晚上哭闹的次数减少了许多,乳娘们照顾得也更加细致了。 暖融融的房间内,小小的婴儿裹着柔软的纱被躺在小床上,闭着眼睛,仿佛睡得正香。 乳娘们见了沈月尘,纷纷行礼问安,为首的那位,更是主动凑上前来,小声地说道:“奴婢几个给大少奶奶请安了。大少奶奶,明少爷昨晚睡得踏实多了,中间就醒了一次,奴婢们按着您说的方法给明少爷拍背,他果然不吐奶了。” 沈月尘闻言,连连点头,轻声叮嘱道:“孩子太小,你们要多多用心。”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缓缓坐下来,伸手轻轻摸了摸明哥儿稚嫩光滑的脸颊。 奇怪的是,就当她的手背触摸到那孩子忽然睁开眼睛,对着她眯起眼睛笑了笑。 沈月尘倍感意外,不禁“咦”了一声,伸手将他从床上抱起来,放在怀里,轻轻地拍了拍道:“怎么突然醒了?” 明哥儿其实根本没睡着,只是闭着眼睛想事。 旁边的乳娘见状,立马凑上去看了看,见小少爷不哭不闹地乖巧模样,不禁含笑道:“母子连心呐,明少爷知道大少奶奶您来看他了,心里正高兴着呢。” 第四十三章 回门(一) 沈月尘听了乳娘的话,不禁莞尔一笑。 什么母子连心?该是同命相怜才是。 她和他,都是一不小心被命运之箭击中的可怜人,毫无预兆,毫无准备,一切都来得这么突然。 襁褓中的明哥儿,突然开始不安分地摆动小手,似乎想要表达什么,无奈,此时的他既不会说话,也不会写字,除了哭还是哭。 乳娘见他开始不安分地哭闹起来,忙道:“明少爷,怕是该换尿布了,让奴婢先把他抱出去吧。” 沈月尘并不嫌弃,只道:“你们就在这里换吧,没关系的。” 乳娘闻言,只好依言照做,抱起明哥儿走到一边。 不过片刻的功夫,明哥儿就立马恢复了安静,乳娘给他换了尿布,还给他擦了擦身,干干净净地换给了沈月尘。 沈月尘抱过明哥儿,趁着乳娘们出去倒水的功夫,低下头轻声道:“很不习惯吧,就这样任人摆布,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明明是自己的身体却控制不好。” 想来,当初她刚来这里的时候,母亲死了,父亲又视她为妖孽,要不是有吴妈在,她估计早就要死上千百次了。 命运虽然荒唐,但还不至于绝情到底,总算是还给了她一个可以依靠的小小角落。 明哥儿眨巴眨巴眼睛,微微点了下头,似在表示赞同。 沈月尘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当初,我也是这样一点一点熬过来的,走路说话,吃饭睡觉,一切都要从头学起,好在心里面清楚自己是谁,从哪里而来……”说到这里,她忽然停顿了一下,语气里多了几分深沉:“这一切都不是梦,所以你的心里不要抱有太多期待,现实的残酷,往往会让你忘记自己究竟是谁?我现在,虽然在名义上是你的母亲,但是,以我现在的处境,无法为你多做什么,只能尽可能地常来看看你。你要一切小心,切勿急躁。” 她说这番话,无非是想提醒他,自己未必能长久地留在朱家,也无法护他周全。 明哥儿听了这话,忽然着了急,哼哼唧唧地要哭出来,只把小脑袋往她的怀里拱了又拱。 沈月尘抱着他小小的身子,心中又多了几分怜惜,忙安抚道:“别怕,你终究会习惯的。一切都好起来的。” 是啊,时间可以改变一切,他总会习惯的,就像她一样地习惯。 忙碌的一天匆匆而过,随着夜色渐浓,朱府上下慢慢地从喧闹变得静谧。 沈月尘坐在外方内圆的雕花窗棂前,借着屋内的灯光,望着那被花枝环绕的精致院落,默默出神。 她在等着朱锦堂回来,眼看着就要到戌时了,他应该快回来了。 贴心的丫鬟明月,一早就备好了热水和毛巾,在外间候着,只等朱锦堂一回,便立刻捧着热水入内,伺候大少爷擦手擦脸。 戌时的梆子刚刚敲过,院外便开始有了动静。 沈月尘起身一看,只见大门应声而开,朱锦堂走了进来,两名青衣打扮的小厮垂首恭敬地跟在他的身后,双手捧着几个大小不一的锦盒。 朱府总管朱荣亲自跟了进来,微微驼着背,提醒着两个小厮,注意脚下。 朱荣是朱家大总管,也是朱家外院最有身份和地位的下人。他是朱家老管家的独生子,自幼跟在朱峰身边走南闯北,见过不少大世面,如今,他虽已四旬,却依然还是朱峰身边的左膀右臂。 朱锦堂脸庞晕红,容光焕发,眼睛亮亮的,看起来似乎心情不错。 沈月尘起身相迎,笑盈盈地望着朱锦堂,道:“大爷,您回来了。” 朱锦堂喝了酒,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酒气,很淡很淡,而且还掺杂着些许杏花的香味。 小厮们把锦盒一一捧了进来,朱荣连声说着小心,小心。 朱荣在外院当差,极少进到内宅,今天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位新进门的大少奶奶。“奴才朱荣,给大少奶奶请安。” 沈月尘闻此,忙道:“朱总管快快请起,不要客气。” 朱锦堂挨着桌边坐了下来,一身清秀的明月端来热水和毛巾,准备为朱锦堂擦脸擦手。 “交给我吧!”沈月尘伸出手来。 明月微微一怔,看着沈月尘拿起毛巾在水中浸了浸,再拿出来拧干,忙道:“大少奶奶,您别沾手了,还是让奴婢来就行了。” 她伺候朱锦堂五六年了,自认为是他身边最得力的人,也觉得唯有自己才可以把大少爷伺候周全。 “不用了,往后,我想亲自伺候大爷梳洗。” 此话一出,朱锦堂不由抬头望沈月尘。发现她双眸盈盈如水,脸上笑得更甜更美了。他黝暗的黑眸,在注视她时,闪过一丝微乎其微的奇异光亮。 “是。”明月迟疑片刻,只得垂头答应,默默退到后边,眼底闪过一丝不甘。 朱荣无声浅笑,随即躬一躬身道:“大少爷,等会儿,奴才把账本亲自给您送过来吧。” 朱锦堂点一点头,收回目光。 朱荣行礼告辞,其余的下人也跟在他的身后,默默地退了出去。 春茗很有眼力见地把房门关上,让他们两个人可以好好说会儿话。 沈月尘先用温热的毛巾,为朱锦堂擦拭了双手,他的手掌又宽又大,指尖覆有一层薄薄的茧子,是因为长期拨弄算盘的缘故。 她伺候着他洗脸,更衣,还一路跟到净房伺候他沐浴擦背,按摩双肩。 整洁的净房内,只有滴答滴答的水声,安静得连两个人呼吸的声音都听得见。 沈月尘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伺候男人沐浴,脸红心乱跳是在所难免的。 她并不喜欢这种仰人鼻息,看人脸色的卑微生活,可是现在的她没得选择,若是不能依靠朱锦堂,那她在朱家的地位,就会变得岌岌可危,尤其是那个盛气凌人的秦桃溪,肯定会把她给生吞活剥了不可。 朱锦堂自然无法得知沈月尘的心事,他只是不动声色,默默地欣赏着面前这张小脸,从粉润慢慢变得殷红,到最后,她的脸红的几乎就快要滴出血来了似的…… 朱锦堂单手撑着下颚,默默的,一瞬也不瞬的望着她逐渐涨红的脸,唇角微微勾起,神情似笑非笑。 她的羞怯生疏,却意外的取悦了他,也让他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已经去世多年的一个人…… 他们两个人从净房出来的时候,账本已经送过来了,端端正正地放在桌上,旁边还有备好的纸墨和金算盘。 朱家的账本和金算盘是只有当家人才可以有权利查看使用的贵重之物。 朱锦堂看见那一摞子账本,脸上慵懒的神情立刻一消而散,取而代之的是严谨和认真。 查阅账本是朱锦堂每天的例行之事,而且,从来不许任何人前来打扰。 沈月尘默默退到一边,不敢出声,只坐在梳妆镜前,将自己头上的发饰品一个一个地卸下来,然后,放下头发,用木梳慢慢梳理着,一双眼睛透过铜镜,望向身后几步之外的朱锦堂朱锦堂全神贯注地翻看着账本,口中念念有词,修长的手指飞快地打着金算盘,算珠噼里啪啦地发出清脆的声响,眉头时而皱起,时而松开。 金算盘全身都用真金做成,唯有算珠子是用翡翠做的,由巧匠在其中穿孔,磨光。 朱家产业巨大,旗下店铺众多,而且,地域分布广。关外的店铺每半年报一次账,关内的店铺每三个月报一次账,而德州的总店的账本,则是在每天打烊之后,由朱荣亲自送回朱府,交给朱锦堂亲自过目。 朱锦堂天资聪颖,三岁能读,五岁能写,七岁时就跟着父亲朱峰出入账房,学习管理家事,十二岁时做成了人生中的第一笔买卖,挣了二十两银子,从此以后无往不利。 朱峰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心里难免不安,幸好,朱锦堂从小懂事,又是个天生的生意人,二十岁时,就开始慢慢接管生意,一直兢兢业业,做成了不少风光漂亮的大生意。 常言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天生会打洞,而当年朱锦堂小时候行抓周礼的时候,也是一眼选中了金算盘。 烛燃过半,朱锦堂方才轻轻叹一口气,合上账本,站起身来,活动活动筋骨。他把账本仔细收好,把金算盘稳稳地压在账本上。 沈月尘姿态疲惫地趴在梳妆台上,闭目养神,并未察觉到朱锦堂已经查完账,直到他出声叫她,她才翻了身坐起来,从瞌睡中强打起精神来。 见朱锦堂正坐在床边看着自己,沈月尘脸上微微一红,忙起身道:“大爷,要歇息了吗?” 朱锦堂点一点头,正要自己脱去外衣,却见沈月尘已经低着头向他走了过来,伸手默默地替他脱去外套,拿到一旁的架子上放好,再转过身来,蹲下身子,想要为他脱去鞋袜。 朱锦堂的脸上再次闪过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心里突然对眼前这个娇娇弱弱的小妻子有了一点点的好感。 成亲这三天来,她一直在努力克尽妻子的职责,为他布菜,为他更衣,为他沐浴……诚意十足,却又略显生疏。看得出来,她是想要讨好他的,可是这份讨好的背后,又隐隐约约地带着几分勉强…… 她怕他,又不得不讨好他。如此想着,朱锦堂的眼底闪过某种光芒,心头的好感,转瞬间又消失不见了。 第四十四章 回门(二) 沈月尘眼角余光一闪,抬起头,瞧见朱锦堂一直盯着自己看,忙笑了笑道:“大爷,还有事要吩咐妾身吗?” 朱锦堂抬一抬手,指了指桌上放着的几个盒子,道:“那些都是明天回门时要带过去的礼物,你去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要添的?” 沈月尘闻言,微微一怔,朝着桌边走了几步,才转过身来对着朱锦堂问道:“这些都是大爷准备的?” 朱锦堂姿态慵懒地倚在床上,看着她懵懵的样子,眸光微微一闪,淡淡道:“东西都是娘挑的,我又着意让人添了几样新品,也让你的娘家人一起看个新鲜吧。” 听他这么一说,沈月尘心中微动,说实话,她没想到朱锦堂会把回门这件事情放在心上,而且,还着意添置了东西。此时此刻,沈月尘心里除了意外之外,还有一阵异样的感动。 他或许冷漠、或许孤傲,又或许脾气不好,却绝对不是一个没有礼貌,不懂人情世故的坏人。 锦盒里面的东西有花瓶,也有古董,还有给家中女眷准备的绢花手帕和一些好看的小玩意儿。而其中最贵重的礼物,莫过于那些盛放在小盒子里的几十颗珍珠了。 那些珠子,颗颗大小均一,色泽莹白,质地光滑,一看便知是寻常难见的上上佳品。 沈月尘微微一惊,随后又禁不住眉开眼笑起来。 这么好看的珍珠,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朱锦堂望着她,也有些被她的笑容所感染了,原本倦怠的心情逐渐变得轻松下来。 沈月尘小心谨慎地把东西一件一件地归置妥当,转过头偷偷地看了一眼朱锦堂,谁知,却正好碰上他的双眼也在看她,心里一动,目光清澈地望着齐严,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样?你不喜欢这些礼物?”朱锦堂带点试探性地问道。方才看到她满是笑容的样子,他的心里已经有数了,这些礼物还是让她觉得高兴的。 “不……不是的……妾身很喜欢的。”沈月尘闻言,忙摇摇头,有些吞吞吐吐起来,她想要谢谢他的心思,却又不想自己表现得太过欢喜,失了分寸。 她走到他的身边,虽然穿着一身月白色的睡衣,却还是端庄地福一福身:“妾身替家中的长辈们和弟弟妹妹们多谢大爷了。这些礼物实在是太好了……也太贵重了。” 朱锦堂动了动身子,半卧在床上,伸出一只手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道:“感谢的话留着明早儿再说吧,快点睡吧,明天还要早起给长辈们请安,请过安之后,才能和你一起回娘家去。” 毫无疑问,光是用脑袋想想,也知道明天会是非常忙碌的一天。 沈月尘笑着“嗯”了一声,掀起被子躺在了他的身边。 随即,朱锦堂也换了个姿势,平躺在床上,双手放在身体两侧,半响没再出声。 沈月尘猜不到他的心思,只想起昨夜他有些粗鲁的动作,稍稍有些不安。 他应该还没有睡着……估计是累了。 沈月尘静静躺了片刻,见身边的人始终没什么动静,便放心地翻了个身,背朝着他准备睡下。 谁知,没过多一会儿,身后人又突然动一下。 沈月尘下意识的一缩身子,胆怯的往后瞄着朱锦堂,暗暗咽了口唾沫。 她微微咬唇,想起他昨晚的种种不悦,犹豫着要不要翻身过去。 朱锦堂自诩是半个君子,所以他不想再强人所难,自顾自地睡了过去,没有动她半根指头。 沈月尘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主动一点,翻身面向朱锦堂,故意挨着他近一点。 沈月尘先是闭着眼睛,随后又微微睁开,见他已经闭上眼睛,发出和缓均匀的呼吸声,暗自松了一口气,那颗砰砰乱跳的心也慢慢镇定了下来。 她静静看着他的脸,第一次细细地打量他的五官和眉眼,心绪越飘越远,最后也安心地闭上眼睛,安安静静地挨在他的身边睡着了。 次日一早,许是因为太累了的缘故,沈月尘起得要比平时晚了一些。她轻轻地翻了个身,发觉他无意间搭在自己腰上的手,微微一惊,忙小心翼翼地抬起他的手,放在了床上。 她以为自己的动作已经很轻了,却还是弄醒了朱锦堂。 朱锦堂一觉睡到天亮,睁开眼睛,首先映人眼帘的人,就是坐在他身边的沈月尘。她偏着小脑袋,姿势略带慵懒地微微笑道:“大爷早。” 干净和暖的阳光洒在她略带点粉红的脸颊上,让她看起来多了几分柔弱,黑黑的瞳仁,悠然的目光,宛如落入清澈湖水中的黑色石子。 朱锦堂躺在那里,望着她的脸,有片刻的恍惚,只觉她眼中那静幽幽地光,一点一点地牵动着自己的心。 沈月尘清醒过神来,对着朱锦堂笑道:“大爷,咱们该起了。” 朱锦堂微微一怔,随即坐起身来,披衣下床,棱角分明的脸上,摆出和平时一样冷漠无感的表情。 沈月尘喊了春茗明月打水进来。 因为时间有限,两个人各自梳洗了一番之后,便去了正院给长辈们请安。 朱老夫人一早就从杨妈妈那里听到消息,朱锦堂昨晚回去新房休息,没有再去别处。 老太太心里微微松了口气。朱锦堂的脾性如何,她最清楚,他从来都不是任性胡闹的人。至于沈月尘,虽然在进门之前,老夫人只见过沈月尘一面,但她沉稳安静的性子,还是让人觉得印象颇深。在她看来,给朱锦堂做媳妇的女子,实在不用太聪明,只要肯听话,会相夫教子,又明白些事理就行了。 沈月尘看着像是个听话的,她相信自己的眼光不会错,南天师的批命也不会错的。 朱老夫人看见朱锦堂和沈月尘两人穿戴一新,神清气爽的模样,不禁面露喜色:“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朱锦堂点点头,望了沈月尘一眼,她便立刻福身上前,回话道:“谢老夫人关爱,礼物都已经备好了,样样都是极好的。” 朱老夫人闻言,露出一个笑容来:“好,既然都准备好了,吃过早饭之后,你们就出发吧。虽说离得不远,但也要早去早回啊。” 朱锦堂按着规矩陪着沈月尘回门请安,不过,两个人不能留在沈家过夜,必须赶在天黑之前回来,店铺里的事情太多,一日都不能耽搁。 第四十五章 回门(三) 朱家和沈家同在德州城内,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坐马车,慢慢走的话,需要将近个把时辰才能到。 此时,朱家的大门已经打开,为了迎接今日的贵客,从昨天开始,府内的气氛就是十分紧张,下人们马不停蹄地忙着自己分内的事,还要随时提防主子们突然变了心思,突然要求重新布置。 毫无疑问,沈家全府上下,都把今天当成了一个大日子,与其说是在迎接新姑爷,还不如说是在迎财神。 一路上,车厢内一片寂静,无人交谈。 朱锦堂闭目养神,沈月尘则是坐在他的身边,眼观鼻,鼻观心,神情淡然,毫无喜色。 朱家随行的仆人跟随在车旁,偶尔会低喊几声,驱赶那些凑过来看热闹和乞讨的老百姓。 沈家门外小厮们,早已经伸长了脖子等待了整整一个早上,更有甚者连午饭都下去吃,一心想瞧瞧那个传说中的朱家大少,连老夫人都要亲自出门接见的新姑爷,究竟是如何厉害非凡的人物。 须臾,有眼尖的人,远远地瞧见了一行人跟随着一辆华丽盖顶马车往巷子里走来,立马转过身,飞奔进院,喊话道:“大小姐和姑爷到了。” 几个丫鬟闻言,急忙穿过回廊,奔向正院的西暖阁,也不进屋,只在帘子外面福身行礼,气喘吁吁地欢喜道:“启禀老夫人,大小姐带着新姑爷回府了。” 沈老太太闻言,满脸笑容,放下茶碗,吩咐众人道:“月尘回来了,咱们都过去看看吧。” 沈志云缓缓起身,动作有些慢吞吞地,不似其他人那样迫不及待。他到底是四品知府,平时是在家在外都摆惯了官架子的人,而朱锦堂再怎么生而不凡,到底还是一介平民,如今又成了自己女婿……身为老丈人却要出门去迎接女婿,无疑让他觉得有失颜面,心里别扭…… 沈志坚和萧氏倒是积极得很,携着沈月娥和沈月嫤姐妹俩巴巴地走在最前面。 沈月婵和沈月英一左一右地候在母亲身边,瞧着沈月娥身上那件鹅黄色的长裙,满脸不屑,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她虽然有些瞧不起他们那副巴结相,但是自己在早晨的时候,也是在穿着打扮上很下了一番功夫的。到底是大富之家,总不能失了体面。 早起时,姚氏就特意过来为她们姐妹俩仔细妆扮,亲自给她们挑了衣裳来穿。她当时还有些不解,只觉得朱家纵使显贵,自己只要穿着得体就好。谁知,姚氏只是贴着她的耳边,说了一句话:“一定要给朱锦堂留个好印象,你们姐妹俩的婚事,如今也在这上头呢。” 姚氏点到为止,没有多说,反倒是让沈月婵心中多了不少揣测,不知母亲又在背后打着什么如意算盘…… 其实,早在沈月尘出嫁那天,姚氏和老太太就在一起盘算了这件事。 在姚氏眼里,沈月尘是托着死人的福气才嫁进的朱家,所以心有不服,想着若是要让朱锦堂亲自挑选的话,就算是用脚趾盖想,他也不会选她的。 那夜,姚氏觑着老太太的脸色,试探地问道:“月尘那孩子,心思单纯又不喜与人交往,到了朱家能做得好吗?” 沈老太太闻言,深深的看了一眼姚氏,抿了口茶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一家人不用遮遮掩掩的。” 姚氏笑了笑,自然有话说道:“媳妇的意思是,月尘那孩子性子温顺,又不太懂人情世故,身边除了那帮婆子丫鬟之外,连个能帮衬出力她的人都没有……朱家虽然家大业大,但那一大家子人也不是好相处的,万一遇上什么事,我怕她会受委屈……” 老太太闻言,随即笑道:“你想得倒是周到,那你说该怎么办?要这么做才能帮到那孩子一把?”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老太太怎么会不明白姚氏的想法。但是,这种话,还是要从她自己的嘴里说出来才行。 姚氏索性把话说开:“我想,既然秦家那样显贵的人家,都肯屈尊降贵,为了笼络朱家,不惜把女儿送去做姨娘。咱们为何也不趁热打铁,再送个人过去帮帮月尘呢?到底是家里的姐妹,一起齐心合力,想来彼此有个照应,日子也会好过些啊。” 老太太听着听着,脸上的笑容就更深了,她早知道姚氏是个爱财如命的女人,却不知她还有这样攀附权势,死缠烂打的觉悟。 “这番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可真是不容易啊。”老太太微微沉吟道:“那你看看,咱们家里哪个孩子最合适啊?月婵她一直不都是你的心头宝呢,将来存有大指望的人,你舍得让她过去给朱家做姨娘吗?” 论容貌姿色,沈月婵绝对是众姐妹中最出众的一个。 姚氏自然舍不得让自己的女儿做姨娘,很是犹豫着道:“我当然还是更属意于月英的,但她的性子太柔,胆子又小,总是没她姐姐身上的那份韧劲儿。” 老太太歪靠在罗汉床上,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姚氏略微顿了顿,“如果月婵真能帮得上忙,这点委屈也就不算委屈了。” 名分固然重要,但只要有手段,没什么事情是做不成的,事在人为,姨娘变正室,又不是不可能的。 老太太一直等着她把话全部说完,方才语重心长道:“媳妇啊,你能这么事事为沈家着想,的确不易。但是,现在就开始打算这件事,实在有些太早了。常言道,贪多嚼不烂,咱们还是慢慢来,先看看月尘那孩子做得怎么样再说吧。” 沈月尘才进门,连脚跟还没站稳呢,正是自顾不暇的时候,怎么还会有精力提携别人。 姚氏闻此,脸上顿时露出尴尬的神情。 贪多嚼不烂,老太太这是在嫌她多事,嫌她贪心呢。 沈老太太跟着道:“眼下最重要的是,准备回门,其余得就不要想了,切记分寸,,莫要惹人笑柄。” 姚氏听了这话,点头长长地“恩”了一声,脸色难看至极。她忍了忍,把剩下的话,咽进了肚子里。人总有老的时候,也总有说不动话的时候,她现在犯不着和这把老骨头争个高下,以后总有她自己当家做主的时候。 朱家的马车缓缓驶过大街,穿过巷口,终于在站满了人的朱家大门外停了下来。 久候在大门外的下人们,个个一脸期待,却又不敢出声,只小心翼翼地望着那轻轻拂动的车帘子。 随行的小厮过来通报,朱锦堂睁开眼睛,轻轻嗓子道:“到了吗?” 沈月尘含笑点一点头,伸手替他略微整了整衣襟。 朱锦堂见她笑盈盈的样子,以为她心里很高兴,便主动伸出了一只手。 沈月尘微微一怔,随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想要亲自扶着自己。 沈月尘眉眼弯弯,朝他感激地笑了笑,随即低一低头,扶着他温暖的手背下了车子。 夫妻两人一起下了车,抬头就看见沈家大门外站着的一大帮人。 此时,下人们不敢多看,立即俯身行礼,齐声问安。 朱锦堂站定身子,没想到沈家会全家出动,如此兴师动众。他望了一眼身边的沈月尘,却见她也是被吓了一跳的模样。 看见朱锦堂,众人眼中纷纷闪过一丝惊喜之色,而再看他身边的沈月尘,更是令人倍感惊艳。 沈月尘今日也是特意打扮过的,桃红色云霏妆花缎织彩锦衣,头上绾着如意髻,还特意插了支银镀金嵌宝蝴蝶簪,看起来很是端庄贵气。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方才几日的功夫没见,眼前的她,就像是彻底变了个人似的,和朱锦堂站在一处,毫无逊色,宛如璧人。 从前,沈月尘鲜少打扮,身上经常总是一昧的素净,可是现在,她却摇身一变,变得众人都有些不敢认了。 沈月尘看得见众人眼里的惊讶,随即低着头慢慢走上前,屈膝蹲身,向长辈们请安。 沈老太太一面笑着,一面握过她的手,关切道:“路上可好?都累坏了吧?” 沈月尘点一点头,脸颊微微泛红,回答道:“劳烦祖母记挂,一切都好。” 朱锦堂也向老人家问候了一声,再看对面站着的沈志云,拱一拱手,客气道:“沈大人。” 沈志云望着这位自己期盼已久的“女婿”很是满意地点一点头。 朱锦堂的样貌俊秀,自不用多说,虽说只有二十多岁的年纪,却目光沉稳,神情淡然,毫无骄躁之气,给人一种成熟稳重的感觉。 一行人等回到上房茶厅,沈老太太坐在首位上,沈志云和姚氏坐在她的下首左侧,沈志坚和萧氏坐在右侧,沈月尘和朱锦堂则是按着辈分,侧对着众人而坐,而沈家的几位姑娘们不便入座,只站在父母身后,默默打量着坐在一旁,俊朗沉默的朱锦堂。 朱家大少的名气不小,德州城内人尽皆知,只是,她们常居闺阁,嫌少出门,并不知晓他还是一个相貌一等一的美男子。 沈月娥面露艳羡之色,沈月嫤也是暗自喟叹,就连姚氏身后站着的沈月婵,也禁不住看得入了神,眼底渐渐地流露出几分嫉妒和渴望。老天爷一定是看走了眼,选错了人,怎么会偏偏选中沈月尘呢? 第四十六章 回门(四) 众人落座之后,丫鬟们立刻端上沏好的香茗。 沈志云望向朱锦堂客气道:“贤婿啊,这是上等的白毫,你尝尝看怎么样?” 白毫银针,素有“茶王”的美称,色白如银,汤味醇厚,是寻常难见的佳品。 沈月尘闻言,心中不由失笑,看来为了招待朱锦堂,沈志云估计把自己压箱底儿的宝贝都拿出来了。只可惜,朱家显贵,这点子心意,并未能让她放在心上。 朱锦堂缓缓端过茶碗,轻啜了一口热茶,抿着嘴仔细地品了品,然后,淡淡地“嗯”了一声,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沈志云喝得正美滋滋地,见他这般冷淡的表现,脸上不免露出几分失望来。这茶叶,可是他从京城千里迢迢带回来的,平时自己都舍不得多喝…… 朱锦堂刚抿了口茶,便听见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跟着,内间的帘子猛地被人掀起,一个宝蓝色的小小身影从里面快跑出来。 “堂姐!”沈明芳奶声奶地喊道,向着沈月尘径直冲了过来,扑进她的怀里,像只身手敏捷的小猫似的。 众人一怔,柴氏的脸色更是瞬间变得难堪起来。 沈月尘愣了两秒,随即微笑,伸手拍了拍沈明芳的后背,安抚道:“咱们芳哥儿来了。”说完,她抬头望向朱锦堂,解释道:“这是我的小堂弟沈明芳。” 朱锦堂见他埋头在沈月尘的怀里蹭来蹭去,微微蹙了蹙眉。他素来不喜欢小孩子,尤其是那些爱粘人撒娇,动不动地哭哭闹闹的孩子。 沈月尘坐正身子,把沈明芳从地上抱起来搁在怀里,捏捏他的小鼻尖,嗔怪道:“真是个爱哭鬼。” 沈明芳平时可不是这样放肆,没规矩的孩子,今儿却不知是怎么了,窝在她的怀里小声说道:“堂姐你可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再也不跟我一起放风筝了呢。” 沈月尘闻言,莞尔一笑,拍拍他圆圆的小脸。在这个家里,真心盼着她回来的,估计,也只有这孩子了。其他人虽然也是一脸殷切,却不过是演戏而已。 沈老太太笑道:“你这小淘气包,突然闯出来,也不怕让人笑话。如今,你堂姐已经是朱家的大少奶奶了,哪能再天天陪你玩风筝。” 老太太说完,转头含笑瞥了一眼萧氏,目光却是冷冰冰的。 她到底是怎么做母亲的,怎么能让小孩子在有客人的时候跑出来。 萧氏立刻起身,亲自将沈明芳从沈月尘怀中接过来,脸上的笑容僵僵的,心中暗道:那帮不知死活的丫鬟,竟想着偷偷溜出来看热闹,没看住人不说,还闹出这样的事情!待我回去之后,非一个一个剥了她们的皮不可。 沈明芳最怕的就是母亲萧氏,立刻收住了声儿,一脸不舍地望着沈月尘,含含糊糊地叫了声:“堂姐。” 沈月尘不愿看她受委屈,笑了笑道:“姐姐等会儿就过去陪你。” 沈明芳一脸不愿意地被婆子们抱了下去,沈老太太随即望向朱锦堂,继续含笑道:“月尘她啊,平时最和小孩子投缘,身边的弟弟妹妹们都喜欢和她呆在一处。” 和小孩子投缘的人,自然是有福分的人。老太太这么说,一来是为了缓和尴尬,二来也是变相地夸奖沈月尘。 朱锦堂听罢,不失礼貌地起身向老太太行了一礼,随即示意随行的小厮把备好的礼物一样一样地呈上来。“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朱家的礼物,自然是一等一的好东西了。沈老太太听了脸上的笑意就多了几分,抬一抬手道:“你们有心了,快快坐下说话。” 须臾,就有小丫鬟来禀:“午膳都备好了!” 沈老太太随后就领了大家过去开席。 饭前,丫鬟给朱锦堂上了条热巾子,欲要伺候他净手之后再上茶,谁知,她才要伸手,就被朱锦堂冷冰冰的眼神给吓得双腿发软。 他平时生人勿进,除了贴身伺候的人之外,闲杂人等一律不可近身。 沈月尘见状,忙起身走了过去,亲自从手足无措的丫鬟手里,接过热毛巾,微笑道:“还是我来吧。” 那小丫鬟连声退下,沈月尘吸了吸鼻子,只觉鼻尖飘过一阵浓浓的脂粉香,不禁暗叹了口气:沈家好歹也是官宦之家,可是在管教下人方面,实在是太不周全了。侍奉饭菜的丫鬟,怎么能够满身脂粉呢? 朱锦堂虽有自己常年不变的习惯,却也不想在今日,当着沈月尘一众娘家人的面前使唤她,随即开口道:“把明月叫来就行了。”有下人伺候就行了,何必还要耽误她吃饭的功夫。 沈月尘嘴上答应着,但还是亲自替他净过了手,才让春茗把明月叫了进来。 沈家人瞧着他们夫妻二人相敬如宾的亲密模样,脸上纷纷露出意外的神色。 成亲不过三日,想来,朱锦堂对沈月尘这位继室妻子,还算是比较满意的。 沈月尘落座之后,姚氏就望着她笑道:“嫁了人,果然就是不一样了。” 沈月尘闻言,脸色一红,微微笑了笑,问黎氏道:“母亲,我怎么没见着明桥他们呢?” 话说,今天过来见客的,除了沈志云和沈志坚两位长辈之外,其余的全部都是女眷。 姚氏笑道:“明桥和明远两兄弟都去了书院,晚些时候才能回来。” 沈老太太也道:“孩子们不在也好,免得吵吵闹闹的,扰了大人们的清净。” 沈月尘也跟着点点头。 男人们在外面喝酒聊天,老太太趁机正好和沈月尘说几句贴己话。 她轻轻笑了起来,看向沈月尘的目光有几分审视也有几分温和,轻声道:“我看你的气色不错……朱家人待你可好?大少爷待你如何?” 沈月尘羞红着脸,只说一切都好,长辈们待她和善,大少爷待她也是客客气气的。 此话一出,老太太和姚氏脸上神情尽皆一松,萧氏甚至还发出了一声愉悦的轻笑。“老祖宗,您就被担心了,咱们这位新姑爷啊,现如今可正是满面春风呢。” 萧氏说话直接,惹得其他人一起掩唇而笑。 沈月尘听得脸颊发热,微微低下头不再说话,只瞧着桌上那一盘盘鸡鸭鱼肉,顿时没了胃口。 沈老太太知道她脸皮薄,不禁逗弄,主动拉了她的手:“等会儿,吃过了饭,你来西暖阁陪我坐坐,我有好东西给你。” 沈月尘也知道老太太一定对她还有叮嘱,忙望着她点一点头,说自己知道了。 朱家的产业虽以米粮买卖为主要营生,但这十几年来已经开始跨足百业,茶楼,酒楼,绸缎,纺织,甚至连古玩字画和玉器宝石等等,都已经有所涉猎,而且,还取得了不小的成功。 沈志云自从做官之后,在官场上结识了不少权贵之人,便慢慢培养出了收集古玩字画的兴趣。因为,他收藏古玩有些年头了,自诩也算是半个行家。 在回德州之前,沈志云刚刚从一位老商人那里收来了一只马超云雀,他一直欢喜得很,如获至宝,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请朱锦堂这个大行家,为自己品鉴品鉴。 用过午饭后,沈志云便把朱锦堂请到了书房鉴赏古玩,而沈月尘也得以有机会,抽身去西暖阁陪老太太说话。 其实,该嘱咐的话,早在她出嫁之前就已经嘱咐过了。今天,她特意把沈月尘私自叫到跟前,为的就是要给她一件宝贝,一件可以让她早日在朱家稳住地位的宝贝。 沈月尘隐隐已经猜到了几分,待见老太太拿出来的小小药盒,心中更是明了几分。 果然又是这种东西,不是生子秘法,就是补药,不管是沈家还是朱家,大家心心念念地都是一件事。 老太太小心翼翼地打开药盒,把里面一颗颗褐色圆润的药丸给沈月尘过目。 “自从知道你的身子不好,我便开始四处派人打听,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位告老还乡的老御医,从他那里求来了这些暖宫孕子丸。月尘,你好生收着,每日早饭后,按时用温水服下,很快就会有效果的。据说,那些宫里的娘娘们也是用这样的方子,管用的很。” “老御医说了,吃了这药,不仅能让你早些怀孕,还能缓解你的腹痛,免得小日子的时候,疼得满床打滚,让朱家人察觉到你的身子不爽。” 沈月尘恭恭敬敬地把药盒接在手里,只觉,老太太为了自己还真是良苦用心。 她原本正打算暗自派人抓些中药,偷偷地调理身子呢。不求有孕,只希望能掩盖住自己身上的隐疾,暂时莫要让朱家人知晓此事。 沈月尘把药盒子交给春茗,让她仔细收好,随即起身屈膝向老太太道谢。 老太太却是一把抓住她的手,紧紧握住道:“母凭子贵,女人没有自己的孩子,早晚有一天会被夫家抛弃的!所以,不论如何,你都要为朱家添上个一儿半女才行,知道吗?” 有了孩子就是有了指望,有了未来,说什么也要拼一拼。 沈月尘郑重其事地点一点头,虽然刻意掩饰,脸上的神情却仍是为之一黯。 她的未来如何,全系在这副单薄的身子上,而她的这副单薄的身子好与不好,全都系在那些苦涩难咽的药丸上……想一想,还真是让人无奈呢。 第四十七章 排日子(一) 因为要赶在晚饭之前回去,朱锦堂和沈月尘没有在沈家逗留太久,稍微陪着长辈们说了几句闲话,便得起身告辞。 临走时,沈家众人再次全府出动,郑重其事地把他们送上了车。 沈月尘顶着众人的目光,坐上马车,掀起帘子望着她们点头示意。而朱锦堂还是和来时一样,不言不语,双臂抱胸靠坐在一旁闭目养神。 马车缓缓行驶,很快就出了巷口。 沈月尘总算是松了口气,放下帘子,转头去看朱锦堂的脸,复又低下头去,轻声道:“今天真是谢谢大爷了,妾身又让大爷受累了。” 她是继室,就算朱锦堂摆出身份,不随她一起回来娘家,她也无话好说。 不过今天,他还是给了她这份面子,也给了沈家这份面子,她打从心底还是觉得很感激的。 朱锦堂没想到,她会突然跟自己道谢,睁开眼睛看着她低垂的脖颈和静好的侧颜,眸光微微闪了闪,又连忙收摄心神,重新闭起眼睛。 沈月尘知道他不会回答自己的,虽然才做了三天的夫妻,但她已经开始慢慢了解他的脾气了。 他平时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看似冷漠又不喜人亲近,其实心肠还不错,最起码,他没有轻视或强迫过她做过什么,而且,家中的大事小情,样样都在他的心里,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马车回到朱家的时候,天已昏黄,朱锦堂领着沈月尘先行去了正院。 朱老夫人见他们回来了,只道:“难得回去一趟,怎么多呆一会儿再回来呢。你娘家人可都安好啊?” 沈月尘含笑道:“回老夫人的话,一切都好,长辈们都已经问候过了。” 朱老夫人点点头,让他们回去歇着,晚上的时候,就不要过来请安了。 见过老夫人之后,还要去长房那处问安,一番折腾下来,沈月尘只觉得脑仁突突的疼,人都要支撑不住了,可想着自己的身份和礼数,她又不能不强打起精神来。 好不容易回到屋里,李嬷嬷亲自掀起帘子,迎了出来。 大总管朱荣已经把账本送来,此时正在厨房喝茶,不过和昨天相比,他的脸色稍显紧张,跟在朱锦堂的身后,才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恭敬地向他报告道:“大少爷,城南万隆钱庄的姜老板又……” 他的话还未说完,朱锦堂冷眼一扫,朱荣便立刻闭嘴,不敢再多说半句。 此刻,房间里只有沈月尘、春茗明月和李嬷嬷。不过,朱锦堂从来不在内宅讨论生意上的事,随即吩咐朱荣道“你先去书房等我。” 朱荣忙应了一声,把账本收好,转身退了出去。 沈月尘缓缓上前,望着朱锦堂浅浅笑道:“大爷,等会儿还要去书房忙,妾身伺候您换身衣裳吧?” 洗一把脸,换身衣裳,也好让他解一解乏。 朱锦堂无声默许了,沈月尘随即吩咐春茗出去烧水,明月垂着双手站在一旁,微微咬唇,欲言又止的样子。 这位新夫人,似乎总是喜欢抢她的分内事来做,让她只能傻站在边上,什么忙都帮不上。 沈月尘这般事事亲力亲为的殷切劲儿,的确让身边的下人有些不自在起来,可却又不敢多言,毕竟,大少爷都没说不愿意,她们又怎么能随便吱声呢。 不过,沈月尘之所以坚持事事亲自动手去做,并不是单纯地为了献殷勤。 如今,她们俩是日日夜夜绑在一起生活的夫妻,所以她想亲手照顾他,服侍他,然后一点一点地慢慢了解他的脾气秉性。纵然他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他,但若是双方能够相互信任,彼此帮忙,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沈月尘清楚自己斤两有多重,她不奢望得到自己丈夫的心,只希望能得到他的信任,得以保身,稳住地位。 天近墨黑,朱锦堂换过衣裳之后,便匆匆去了书房。 沈月尘吩咐吴妈,晚膳从简,不用准备太多,最好再给朱锦堂煲一锅鸡汤。 吴妈妈领着翠心下去准备,春茗则是一个人把从沈家带回来的东西,一一收拾妥当,尤其是那个至关重要的药盒子,按着沈月尘的吩咐,这盒子除了她们二人以外,不能让任何人看见。 李嬷嬷和明月一直候在屋里,伺候沈月尘更衣梳洗,又端了茶来。 沈月尘看着明白,笑着道:“嬷嬷,您是不是有话要说?” 李嬷嬷闻言,立即上前一步,满脸堆笑,又小心翼翼道:“大少奶奶,您进门已经三天了,几位姨娘也都见过了。您看,是不是该给她们几位排排日子了。” 排日子?沈月尘听到这个词,微微一怔,有些没反应过来。 李嬷嬷心知,她从没做过这样的事情,忙继续道:“按理,大少爷每个月的月初月尾都是要固定歇在大少奶奶这里的,不过,其他的日子,也要去姨娘房里走动走动的……” 沈月尘闻言,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 “嬷嬷,您是大爷身边的老人儿了,最是知道大爷的脾气。我想问问您,这日子以前是怎么安排的?” 这个以前,自然指的是秦氏还在的时候。 李嬷嬷见她笑容和煦,言语温和,脸上丝毫没有半分的不快,索性直接道:“以前的日子是,每个月大少奶奶这里是十天,四位姨娘那里,每人按名分各排四天……当然了,如果,大少爷临时想改变主意,偶尔也会有些变数……” 十天……四天……沈月尘坐在灯下心中暗暗计较一回,只觉,自己这里的十天实在太多了……这念头匆匆一过,沈月尘又不禁暗自嘲笑自己:这世上的女子,估计再没有像她这样的,巴不得自己的丈夫夜夜宿在别人那里。 沈月尘刚刚进门,自己还想要多学多看,并不想急于做什么改变,便点头道:“既然以前是这么安排的,往后也就继续这样来吧。” 李嬷嬷见她如此好说话,暗暗松了口气,忙道:“好,那老身先替几位姨娘谢过大少奶奶了。” 许是,她年纪小的缘故,所以才会不在乎日子上的多少,等再过了两年,她的心思重了,估计也会和别人一样,变得斤斤计较呢。 沈月尘笑盈盈地扶她起身,拿起一个鼓囊囊的荷包塞进她的手里。“嬷嬷,别客气了。我才进门三天,不懂的事情太多,往后,免不了还有要麻烦您的时候。” 第四十八章 排日子(二) 李嬷嬷闻言,顿时微微笑眯了眼睛。 她在朱家当差多年,自然不会在意这点子打赏,她在意的是沈月尘对她的态度。 她毕竟不是一般的下人,在老爷子夫人跟前也是有体面的人。沈月尘作为新妇,待她如此客气恭敬,不免让她心里倍感满足,后背也挺得更直了。 沈月尘知道李嬷嬷在朱家的分量,而她又是老夫人和黎氏变相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应对起来自然马虎不得。 沈月尘不想做那种处处喜欢作威作福的主子,而且,她也做不来…… 李嬷嬷拿着赏钱,很满意地出了屋子,去到偏院向几位姨娘通传一声。 沈月尘身心乏累,低头坐在桌边,半响都没有说话。 明月摸不清她的喜好,只静静地站在一边。 须臾,门外的帘子轻轻动了一动,春娥进来禀道:“大少奶奶,曹姨娘过来了。” 沈月尘听罢不由苦笑,只觉她们的动作真是太快了,随即抬头望向明月,轻声吩咐道:“去给我沏杯浓茶来,要越浓越好。” 明月微微一怔,叠声答应着退了出去,却和迎面而来的曹姨娘碰了个正着,又忙福一福身。 曹氏刚从李嬷嬷那里听到了消息,日子的安排还和从前一样,这无疑让她倍感欣喜,算算日子,再过两天就要轮到她了。 自从秦桃溪一病不起之后,朱锦堂便没再去过任何一个姨娘的屋里,不是出外奔走,就是歇在书房,几乎完全不近女色,这情形,一直持续到秦桃溪进门。 秦桃溪年轻貌美,又家世显赫,曹氏知道自己根本没法和她相比,但好在,她还有一个女儿,虽是庶女,却也是她身边独一无二的护身符。 为了巩固低温,曹氏迫不得已地把女儿朱滢抱了过来,为的是让沈月尘看一看,心存怜惜。 回想起,第一次正式问安的时候,沈越月尘看似平和,却又不失气势的样子,曹氏的心里还是不免有些紧张。 明月给她们二人打了帘子,朱滢牵着曹氏的手,一路蹦蹦哒哒地走进来,乌黑柔亮的头发扎成了两个羊角辫,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机灵地转来转去,充满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曹氏一进门,便松开了牵着女儿的手,屈膝行礼道:“贱妾曹氏给大少奶奶请安。”说完,她又拉过身边的朱滢,轻声提醒道:“快给母亲请安。” 朱滢闻言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想起之前姨娘嘱咐数遍的话,立刻有模有样地照着学,双膝跪地,弯下身子,规规矩矩地磕了个头,奶声奶气道:“孩儿给母亲大人请安,祝母亲福寿安康。” 沈月尘忙抬一抬手,神情略显疲惫,却还是笑着道:“都起来说话吧。” 曹氏一面应着,一面把朱滢从地上抱起来站好。 沈月尘随即吩咐明心给她们二人看座,笑盈盈地望着朱滢道:“真是个乖孩子,过来,让我好好瞧瞧。” 曹氏闻言,立即轻轻地推了朱滢一把,温和道:“快去,快去母亲那里。” 朱滢抬头看着沈月尘陌生的脸,稍有迟疑,却还是乖乖听话,走了过去,低着头唤了声“母亲”。 沈月尘闻言也笑,只是笑容却有几分勉强。 无功不受禄,这一声“母亲”,实在让她觉得受之有愧。突然间,多了一个水灵灵的女儿和自己亲近,没有人会不喜欢的。 沈月尘原本就喜欢孩子,她拉过朱滢软软暖暖的小手,摸摸她的头,温和道:“真是个乖孩子。” 朱滢也不认生,大大方方地站在沈月尘跟前,抿起小嘴,一脸笑盈盈地。 沈月尘仔细打量她的眉眼,只觉确实和朱锦堂有几分连相。 今儿是第一次见面,她这个做母亲的,总该有所表示表示才行。 沈月尘想了想,随即吩咐春茗道:“去把那只白玉弥勒佛像的坠子拿来。” 春茗答应着去了,拿过来一个小小的锦盒。 沈月尘打开盒子,拿起里面用红绳子系上的弥勒佛像,一面轻轻地替她戴在脖子上,一面含笑道:“男戴观音女戴佛。这佛像是在寺中开过光的,戴着可以祈福避祸。” 与其赏金赏银的,还不如赏一份心意,何况,她们这些内宅女眷,最喜欢这些祈福庇佑的小玩意儿。 果然,曹氏看见女儿得了沈月尘的赏赐,心头一喜,只觉自己这趟真是来对了,往后还得多来多走动。 朱滢今年三岁,正是最讨人喜欢的时候,只是平时大爷太忙,又不喜欢亲近孩子,她也只好一门心思地在沈月尘的身上多下番功夫了。 大宅门里的孩子懂事早,从小就会察言观色,大人稍微提点一下,便知自己该讨好谁。 朱滢虽不认生,却一直偷偷地拿着眼睛睃着沈月尘。 给了赏,也问过了话,曹氏心满意足地带着朱滢回去了。 她前脚出门,孙文佩后脚就跟了进来,说是要来向沈月尘问安。 按说,身为妾室,每日早晚过来正室这里问安,是规矩也是礼节。 沈月尘早有准备,只把手中的浓茶一饮而尽,望向面前给自己行礼的孙文佩,故作笑颜。 因为排好了日子,姨娘们纷纷过来请安,唯独秦桃溪称身子不适,没有过来。 她是最晚进门的妾室,所以日子自然排在所有人的最后,心里有几分不痛快也在意料之中。 沈月尘巴不得能少见她几回,也免得自己浪费唾沫,白花力气。 秦桃溪的傲气,并非是不自量力,眼下,自己到底还是不能把她怎么着。 姨娘们各自散去之后,沈月尘总算是得到了片刻的清净。 这会,朱锦堂还在书房做事,沈月尘便让明月明心送了鸡汤过来,然后,把自己贴身的下人都叫了过来。 “春茗,那药盒子你收好了?” 春茗应了声是,小声地回话道:“奴婢把它放在了吴妈房里,很是隐秘,旁人一定找不到的。” 吴妈也附和道:“是啊,老身每天早上负责给做饭,正好,可以把药给小姐送过来。” 沈月尘微微沉吟:“这药丸倒是方便,免去了煎药熬药的麻烦。” 如今,吴妈虽然管着厨房,但朱家以前的厨娘还都在,万一让她们看见自己熬药,或是闻见药味什么的话,免不了又要生出波折。 春茗把药丸交给吴妈保管,无疑是最让她觉得心安的地方。 之前在沈家,她分明注意到了,李嬷嬷曾经借故把她给叫走,估计是问了什么话。但是,春茗回来之后,主动和她禀报,说李嬷嬷问她的那些事,她全都摇头说了不知道,没有背着她多嘴。 沈月尘听了并未起疑,她不是相信春茗对自己的忠心,她相信的是,春茗是个聪明人,知道如何审时度势。 把该说的话都交代清楚之后,沈月尘便直接在临窗的榻上躺下来,闭目养神,小憩片刻。 朱锦堂一刻未回,她就一刻不能安歇,只好先合衣躺在这里解解乏。 春茗见状,忙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她还没吃晚饭,肚子饿得咕噜噜直叫。 先吃过饭的翠心留在屋里,从雕花木柜里拿出一条薄被,小心翼翼地盖在沈月尘的肩膀上,自己随后又搬了个绣墩,挨坐在她的脚边,静静候着。 沈月尘一个人静静地躺着,渐渐就有了困意,很快就睡着了。 方才喝的那杯浓茶,显然没起到丝毫作用。 再醒来时,她是被春茗轻轻给推醒的。 沈月尘恍了一下神,方才坐起来,只听春茗小声道:“大少爷正在净房洗漱呢。” 沈月尘揉揉眼睛,下意识地问道:“什么时辰了?” 春茗回道:“亥时三刻了。” 沈月尘微微一怔,没想到,自己睡了这么久,而朱锦堂又回来的这么晚。 沈月尘整整衣襟坐起来,等了一会儿,就见朱锦堂穿着中衣走出来,一身清爽,头发上还滴着水珠子。 沈月尘忙拿起毛巾迎了上去,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朱锦堂低低地说了声:“睡吧。” 他拿过她手里的毛巾,擦了擦头,也等不及晾干,便径直上床躺好,只给沈月尘留了个背影。 沈月尘见状,也顾不得多说什么,只给春茗递了眼色。 春茗熄了灯,退出房去,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 沈月尘宽衣之后,轻轻放下纱帐,自己静静地躺下,稍稍犹豫之后,还是翻了个身,面向朱锦堂宽厚的背影,欲言又止道:“大爷,您睡着了吗?” 她原想和他说说话的,可是他却倒头就睡,像是突然生气了似的。 朱锦堂背对着她,语气淡淡地道:“有话就说。” 沈月尘闻言,身体稍微往他跟前凑了凑,轻声道:“妾身,今儿给几位姨娘排好了日子,还是按着原先的老规矩,不知大爷意下如何?” 如果按日子算的话,明晚朱锦堂就该歇在曹氏那处了,而她也可以稍微缓解一下。 内宅女眷的事情,朱锦堂从来不愿费神,不置可否地答了句:“就这么办吧。” 沈月尘闻言,微微松了口气,含笑翻了个身,“是,妾身知道了。” 朱锦堂原本累得不行,恨不能立马沾着枕头睡着,可是不知为何,心里一直想着沈月尘刚刚说的话,脑子里又突然有了些精神。 他是成过亲的人,在这方面也算是有经验。想想,秦氏当年刚进门的时候,在排日子上,可不是这样草草安排了的……甚至为此,还有人跑到他的跟前又哭又闹的。 他沉默半响,终于还是翻了个身,望向身边的人儿。 谁知,他一转身,就看见沈月尘睡的正香的小脸。 她静静闭着眼睛,嫩嫩的红唇微张,均匀地呵着气,乖巧安详的样子,令人心头一动。 朱锦堂撑起上半身,偏着头,细细打量着她熟睡的脸,不由轻轻地吁了口气,脸上露出略带不解地神情,心中暗道:“明明还是个小孩子,却总要充做大人的样子……甚至,有时候还懂事地过了头。” 第四十九章 排日子(三) 天还未亮透,朱锦堂就被身边窸窸窣窣的声音给弄醒了,他睁眼一看,见沈月尘已经穿衣起身,便也坐了起来,神情微微不悦道:“干嘛起得这么早?” 沈月尘面带愧色,忙伺候他起身穿衣,轻声道:“方才李嬷嬷过来,说明哥儿好像病了,妾身正想过去看看他……” 方才李嬷嬷进来,神情惶惶不安地挨着她的耳边小声说的。 朱锦堂闻言,立刻从床边站起身子,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一丝焦急之色。 明哥儿是他唯一的儿子,也是长房唯一的希望,容不得有丝毫的闪失。 朱锦堂和沈月尘急匆匆地赶到正院,一进次间,就见黎氏正抹着泪,泪眼汪汪地抬起头望向朱锦堂,哽咽道:“你们来了。” 朱锦堂见她眼睛都哭红了,心知情况不妙,脸色顿时又阴沉了几分。 婴儿弱弱的啼哭声从里间传了出来,沈月尘屈膝福身,急忙地行了个礼,便奔向里间查看究竟。 乳娘正抱着明哥儿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走着,待见沈月尘来了,顾不上行礼,就把明哥儿往她的怀里送去,仿佛她是从天而降的救兵似的。 襁褓里的小人儿正声嘶力竭地啼哭着,两眼通红通红的,涕泪俱下,一副可怜兮兮的委屈模样。 沈月尘抱着他轻声哄道:“明哥儿听话,不要哭了。” 明哥儿睁着一双红红的兔子眼,望着沈月尘的脸,渐渐放低了哭声,却依旧瘪着嘴,不停地抽抽噎噎。 一旁的乳娘见状,心中顿时大大地松了口气,适时插话道:“大少奶奶,明少爷闹了大半宿了,看来是在找您呢。” 沈月尘闻言,面露尴尬,忙道:“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乳娘摇摇头:“大夫过来看了又看,都说没事,可明少爷就是哭得厉害,一会儿睡,一会儿醒地,闹的厉害。” 沈月尘闻言,点一点头,暗自思量一番,轻声道:“我先在这里哄他一会儿,你们出去给夫人回话吧。” 乳娘们连声答应。 沈月尘抱着明哥儿坐回到床沿,用极小极小地声音道:“你总是这样哭哭闹闹的话,身子会吃不消的。难道,你就不想快点长大长大,做个能说能走的正常人吗?” 明哥儿泪眼汪汪地看着她,很无辜的眨巴眨巴大眼睛,一时间,眼泪鼻涕齐齐地流出来。 这世上知道他身份的人,只有她一个了,万一她突然消失不见的话,自己怕是真要没法活了。 沈月尘忙掏出帕子,给他擦擦脸蛋,又擦擦鼻涕,继续轻声安抚道:“你要忍耐,待到日后时机成熟,我会把你领回去,亲自看护的。” 明哥儿听了,张开小嘴,抽抽噎噎地应了一声,仿佛正在对她的话,表示赞同。 沈月尘拍了拍他的后背,微微笑道:“睡吧,安心睡吧。” 明哥儿不愿意闭眼,眼睛一直骨碌碌地在沈月尘的脸上转悠,直到困得再也睁不开眼睛为止。 他是在担心自己会突然消失不见吧……沈月尘抱着他静静地想,心中暗暗思量,明哥儿如今被黎氏亲自照看,自己身为继室,如果要提议把他要过来亲自抚养,未免会让人觉得有些不自量力,逾越了本分……可是,如果不把他要过来,由着他这样日日惶恐不安地哭闹,这副小身子到底还能坚持得了多久? 沈月尘左思右想,觉得不论如何,自己还是得争取把明哥儿要过来抚养,而且,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是能让朱锦堂出面游说……这样一来,也免去了不少的麻烦。 黎氏和朱锦堂一直都在外间听着动静,听明哥儿的哭声止了,神情都略有缓和。 乳娘们随后出来回话,说大少奶奶已经把明哥儿给哄睡了,没事了。 黎氏闻言,手持佛珠,双手合十,喃喃道:“佛祖保佑,老天爷保佑,保佑明哥儿那孩子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朱锦堂坐在一旁,沉默不语,原本紧紧攥着的拳头,一点一点慢慢松开,随即起身道:“母亲,既然这边没事了,儿子就先出门了,我的手头上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黎氏见他欲走,忙道:“还没吃早饭就走……锦堂啊,你不进去看看明哥儿吗?” “儿子不饿,先行告退。”朱锦堂望向身旁一脸忧心的母亲,淡淡答道。 明哥儿这孩子,打从出生到现在,朱锦堂见过他的次数,十个手指头都数得清楚,不是不喜欢,只是在刻意保持着距离…… 朱锦堂抬脚出了屋子,走了两步,忽地又停了下来,下意识地绕到次间的窗前,向里望了望。 雕花木窗虚掩着,隐约可见里面清丽的人影儿,还有她怀里抱着的小小襁褓。 朱锦堂略停了停,便转身而去,当沈月尘察觉到窗外有人的时候,他已经迈着大步走远了。 沈月尘抱着明哥儿,移步窗前,望着朱锦堂有些落寞的背影,默默叹了口气。 人人都说朱家大少命硬,克妻克子……想必,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他自己心里免不了也会有几分计较吧,所以才故意对这孩子冷冷淡淡的。 待明哥儿睡熟之后,沈月尘才敢把他交给乳娘们照看。 黎氏见她出来了,抬手比了个静音的手势,轻声问道:“明哥儿睡熟了?” 沈月尘点点头,低声回话道:“是,他睡得正想呢。” 黎氏的脸上总算是有了点笑容,招招手,示意她过来自己身边:“你还没吃早饭,先去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是。”沈月尘点头轻笑:“吴妈那边早就备好了饭菜,妾身这就先行告辞了。” 黎氏原本是让她在这里吃点东西的,但听她这么说,便索性让她回去吃了。 待她走后,黎氏扶着杨妈的手,走入佛堂,恭恭敬敬地对着菩萨拜了三拜,心里才安稳了些。 吴妈一早就给沈月尘在炉子上煨着鸡汤,见她回来了,忙盛出一碗晾好端上来。 沈月尘坐在桌边美美地喝着,偶尔抬头看着在一边做针线绣花的翠心。最近,她的针线进步了不少,都是由着吴妈手把手教导出来的。 翠心原先连个绣绷子都握不住,如今却能绣出不少花样儿来了。正所谓,名师出高徒,沈月尘当年也是笨手笨脚的,每每提针弄线,最后都会变成乱糟糟的一团,惹得吴妈哭笑不得。 早饭过后,姨娘们陆陆续续地过来请安,听闻明哥儿身体不适,她们个个都表现得忧心忡忡的。唯有秦桃溪依旧没来,借口身体不适,只派了丫鬟过来知会一声。 其他几位姨娘闻此,相互地递了个眼神,不由都想看看这位新夫人发起脾气来会是什么样子。 沈月尘半响不语,只是用茶盖轻轻地拨着浮在水面上的茶叶。 秦桃溪看来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给她难堪了。 曹氏有心巴结沈月尘,目光闪了闪,忽地开口道:“秦姨娘,到底是哪里不舒服?用不用请个大夫过来给她瞧瞧。” 秦桃溪的贴身丫鬟兰花闻言,微微低了低头,却依旧面不改色道:“谢曹姨娘关心,我家姨娘只是受了点暑气,不碍事的。” 沈月尘闻此,抿了口茶,温和道:“如今天热,难免让人觉得恹恹的。秦姨娘不舒服,那就让她好好休息吧。什么时候好了,什么时候再过来请安就是。” 兰花闻此,福身应了声是,巴掌大的小脸上隐隐露出几分得意之色。果然不出她家小姐所料,大少奶奶不敢把她如何,甚至,一句重话都没说呢。 谁知,沈月尘稍一停顿,继续道:“不过,既然秦姨娘身子不爽,那么之前排好的日子,就要稍作改动了,总不能让秦姨娘带着病伺候大爷……大爷的身子是最要紧的,你回去告诉秦姨娘一声,让她安心调理好身体,这个月都暂时不用伺候大爷了。” 众人闻言,微微一怔,尤其是兰花的脸色更是顿时难看起来,她手足无措地望着沈月尘,万万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说。 曹氏看得心中一惊,只觉这个沈月尘表面看上去温婉和气,但内里却是个不好招惹的人物。孙氏则是嘴角微翘,眼中闪了闪笑意,心道:这一妻一妾,都不是省油的灯,未来可真有好戏要看了。 沈月尘把该说的话都说了,便继续低头喝茶,见众人都望着她出神,不由含笑道:“妹妹们请喝茶,尝尝这龙井怎么样?” 兰花站在一旁,半响未动,走也不是,站也不是。 春茗见状,轻轻地拉了一下她的袖子道:“姐姐,怎么还杵在这儿,赶紧回去给你家主子回话去啊,也好让姨娘安心养病。” 兰花急得涨红了一张脸,转身跑了出去,惹得春茗嗤鼻一笑。 沈月尘暗暗地长出了一口气。 秦桃溪绝不会这样善罢甘休的,估计,用不了多久,又得闹出什么新花样来。趁着这点子空闲,自己可得养足精神才行,免得等下疲于应对,输了气势。然而,果然不出她的所料,约莫才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门外的春娥就掀起帘子,禀报道:“大少奶奶,秦姨娘过来请安了。” 第五十章 规矩(一) 春娥的话音刚落,就有人打起门外的帘子,一个桃红色的身影随即匆匆走了进来。 “卑妾见过大少奶奶。”那秦桃溪满脸寒霜,径直来到沈月尘跟前,微微屈膝福了一下身子。 沈月尘瞧着眼前的秦桃溪,只见她正嗔怒地瞪着自己,明亮的眼眸里闪烁着清晰可见的怒火。 瞧着她这副怒气冲冲的厉害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个病人,果然是装出来的。 沈月尘嘴角微微挑了下:“妹妹怎么来了?不是说身子不舒服吗?应该好好歇着才是。不过……看妹妹的气色,估计是没什么大碍了,真是万幸啊!” 秦桃溪闻言,冷冷一笑,还未等沈月尘发话,便自顾自的找了位置坐下,微微扬起下巴,看着沈月尘道:“妾身原本的确有些不舒服,但是方才听兰花说了大少奶奶要私自免去妾身这个月伺候大爷的日子,妾身实在是不敢不来了。大少奶奶,今日的事,您可得给卑妾一个说法才行啊?” 方才一听完兰花的话,秦桃溪立刻气得浑身发抖。一个稚气未脱的臭丫头,自己不过给她三分薄面而已,她竟然还敢蹬鼻子上脸了。真把自己当成是个大人物了,居然想用正妻的身份来压人!自己可是在老太太跟前都有头有脸的人,虽说是姨娘,地位却在平妻之上……我今天倒是要看看,她到底有多少斤两,敢坐在我的头上作威作福。 沈月尘见她如此没规矩,心中难免也窜上来三分火气,但她旋即又释然了,不怒反笑,吩咐身边春茗给秦氏上茶。 春茗暗暗瞪了秦桃溪一眼,纵使心有不满,但还是给秦氏端上了茶碗。 “妹妹好像有什么误会了。”沈月尘顺着她的话茬回了一句,一面又留心注意着各人的神情。 此时,曹氏目光流转,面上隐隐带着几分不屑,一副看戏的神态。柳氏和王氏则是脸上皆现犹豫之色,似乎有心想走,却又不敢作声。四位姨娘中,唯独孙氏一人仍旧风淡云轻,神情自然,闭口不言,让人摸不透她心中的想法。 她明明年纪最小,却最沉得住气,倒是难得。 这时,秦桃溪冷哼一声,继续道:“误会?妾身虽然进府时间不长,但一直尽心尽力地伺候大爷,只盼望能早日为朱家添个一儿半女。如今,妾身只是小有不适,大少奶奶便私自做主,迫不及待地拿出正妻的身份来压制妾身了,真是让人倍感心寒呐……” 沈月尘闻言,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语气平平静静的道:“秦妹妹言重了,我初来乍到,怎么会不知轻重,乱了规矩,拿身份来压人呢?我想妹妹出身名门,想来也是个极明白事理的聪明人儿。大爷如今是家中的顶梁柱,身子最是金贵,容不得有一丝一毫的差池。妹妹身子不适,连日日过来按时请安都做不得,我代大爷心疼妹妹,体谅妹妹的辛苦,所以让妹妹静心休养,早点把身子调理好了,也可以继续侍奉大爷左右啊!秦妹妹,你怎么不理解我的一番好意呢?” 沈月尘举重若轻的一番话,让秦桃溪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不是颜色。 旁边的曹氏见状,心底暗笑秦氏。 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明明是自己先理亏,还这么咄咄逼人,自讨没趣。 秦桃溪是庶女出身,早前在家中就最是在意自己的身份,暗暗攒足了劲头,想要跟自己那些嫡姐姐们一比高下,一心想要嫁个有本事的男人,此后再不用看人脸色过日子……当初嫁进朱家,她并非是完全心甘情愿,只是家人心意已决,不容反抗而已。 来到朱家不过才半月,朱锦堂便另娶继室,这样她的心里多多少少有些难受,明明当初说好了,她的身份如同平妻,可是如今头顶上又多了一个碍事儿的。 秦桃溪为此还和娘家人抱怨过几句,谁知,嫡母只派人冷冷地捎回来一句话:想要就去争。 争!又是争!她已经在秦家争了十几年,如今到了这里,仍然还要继续争下去……要想动摇沈月尘的地位,看似不易,实则倒也不难,只要她先有了身孕,为朱锦堂生下一个儿子,那她就可以果断出手了。所以,同房同寝的日子,绝对不能少,少一天都不行。 秦桃溪沉默片刻,嘴角浮现出一丝淡淡的冷笑,开口道:“大少奶奶果然是大家闺秀出身,说话最是好听了。可惜,婢妾不是三两岁的孩子,随便您搪塞几句,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大少奶奶,婢妾的身子只是小毛病,休养几日便无大碍,用不了十天半个月那么长的功夫,而且,在您进门之前,大爷一连七夜都歇在婢妾房里,可见,婢妾伺候大爷伺候得有多周到。前两天,听闻大爷有一宿歇在了书房……既然大少奶奶伺候得如此,力不从心,婢妾倒是很愿意替大少奶奶您分忧呢。” 秦桃溪说完,抿了抿红唇,冷眼瞥着对面看热闹的几位姨娘,发出了一声清冷的笑声。 吴妈在屋外听见这话,气的暗暗咬了咬牙,心里叫骂着这秦氏好没规矩,不成体统,什么样的混账话都说得出来。 沈月尘也觉她说的话,异常刺耳,一连七夜,这的确算是不小的恩宠了。难怪,她敢这样放肆,原本不仅仅是因为秦家的背景,还因为朱锦堂的宠爱。 秦桃溪今天是一点都不怕的,事情闹得越大越好,最好是闹到正院那边去。一旦惊动了老夫人和大爷,不管是谁有理谁没理,最后也会被人认为,是她这个做正妻的继室,没有容人之量,不懂妻妾之道。 沈月尘一时间沉默了下来,面不改色,只是端起茶碗轻轻地抿了一口。秦氏的话,着实让她心里很不舒服,她今天原本想要好好地给秦氏立一立规矩的,但是如今,她却不得不计较一番,自己下手的轻重了。 秦桃溪这样放肆的表现,就这么饶了她是肯定不行的,可自己又不能下手太重,以免惹得朱家人不高兴,又失了贤良。但是,如果下手太轻了,依着秦桃溪这样傲慢的态度,必定不会放在心上,说了也是白说……她的心思随即一转,看来,自己还得在日子上做做文章了。 沈月尘一直这样沉默着,令众人以为她是真的动气了,无形中都感觉到了一种压力,就连秦氏也隐隐觉得有几分不自在。 原本还期待着沈月尘大发雷霆呢,谁知,她却一声不吭地喝着茶。秦桃溪神情不耐地扯了扯手中的帕子,猜不透沈月尘此刻心里面揣的什么心思。 沈月尘沉吟片刻,最后开口说出的话,竟然偏出了其他所有人的意料。“妹妹有心了。方才听秦妹妹说,一连七日伺候大爷,可见妹妹真是深得大爷宠爱啊。不过,宠爱归宠爱,内宅的规矩还是不能忘,毕竟,大家都是大爷身边的妻妾,雨露均沾,平分秋色才是最好的。妹妹已经一连七日陪着大爷了,那么这个月,理所应当该让一让其他几位姐姐了。” 沈月尘不是个喜欢和人正面冲突的人,但是面对秦桃溪,她却表现出少有的强势的一面。既然她说自己拿正妻的地位来压她,那自己也不能白担了这个骂名,索性就实实在在地压她一回算了。 秦桃溪闻言,脸色当场就僵住了,望着沈月尘的眼睛里,差点都要喷出火来了。 这丫头真是个怪胎!自己把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她居然还能这么平静地应对…… 沈月尘又静默了一会儿,继续道:“排日子同房的规矩,乃是府内长辈们定下来的规矩,为的就是避免有人恃宠而骄,坏了规矩不说,也坏了姐妹之间的情谊。独好不如众好,姐妹同心一起为朱家开枝散叶,才是长辈们最想看见的。秦妹妹,你说对不对啊?” 沈月尘故意把尾音拖得很长很长。 秦桃溪眉头微微蹙了蹙,听得一怔,没想到她会突然把话题转到这上面来。 沈月尘言下之意,这个月,秦桃溪还是没有侍寝的日子。枪打出头鸟。秦氏想要独宠独大,那得先要把上面的规矩改了才成。 沈月尘转过头,略有深意地望了一眼旁边的几位姨娘,微微一笑问道:“妹妹们,你们说对不对?” 她们坐在旁边,看热闹看得也够久了,也是时候该表表态度。 曹氏等人闻此,脸色微变,一时之间纷纷屈膝行礼,“大少奶奶说的极是。贱妾不敢忘本,谨遵大少奶奶安排。” 如此一来,秦桃溪再次变成了众矢之的,应也不行,不应也不行,头上渐渐出现了细细的汗水,一动不动地坐在位子上,暗自攥紧手中的帕子。 沈月尘的脸上再次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容,目光冷冷的看着秦桃溪,目不转睛,一字一顿地说道:“秦妹妹,若是还觉得我有失偏颇,那便随我一道去正院吧,让大夫人来给你亲自做主。” 一语既出,秦桃溪脸色一白,心下忐忑不安:自己原本是不怕事情闹大的,可如今被沈月尘这么一说,倒让自己变得里外不是人了。 第五十一章 规矩(二) 秦桃溪纠结地坐了好一阵子,然后才一咬牙决定忍下这口恶气,起身屈膝行礼道:“是卑妾思虑不周,错怪了大少奶奶的一番美意,卑妾在这里给大少奶奶赔不是了。” 她嘴上虽是这么说着,但眉心却皱成一团,很不服气的样子。 沈月尘没有得理不饶人,步步紧逼,只是缓缓起身,亲自来扶她,微微含笑,声音低低柔柔地提醒道:“妹妹明白就好。快起来吧,你身子还没好利索,万一再有什么不适,大爷该要心疼了。” 秦桃溪依言起身,抬头似笑非笑地撩了她一眼,眼中的恨意分明又深了几分。 今日的事,我都会好好记在心里的,日后一定加倍返还。 沈月尘只作未见,她心里清楚,妻妾同辈,明争暗斗是常态。她既然心有不服,自己也就没必要再费力拉拢,随她爱怎样就怎样,自己见招拆招就是。 秦桃溪勉强笑了一笑,瞧着对面其他几位姨娘有意无意地笑脸,心中又是一恨,深知久留无益,便借故称身子不适,匆匆地回了自己屋里。 沈月尘望着她窈窕的背影,眼神闪烁了几下,心道:从今往后,自己可得更加小心才行。万一,让她抓到什么小辫子,依着她的个性,必然会百倍千倍的讨回来。 曹氏和几位姨娘见秦姨娘灰溜溜地走了,一时都不敢言语,只怕一个不慎就要引火上身,只静静坐着,各自在心中暗暗思量。 曹氏地低首垂眸,一直不停地转着心思:大家闺秀果然都不是好招惹的,一个比一个人精,表面上看起来和和气气,实则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 沈月尘见她们一个个都不言不语了,忙含笑道:“妹妹们请喝茶啊。等会儿,茶就要凉了。” 四人闻言,微微一怔,忙点头应是,各自端起杯子,低头喝了口茶,嘴里确实什么滋味都品不出来了。 随后,李嬷嬷忽然从外间掀了帘子进来,目光悠悠地在屋里转了一圈,颇有深意地笑笑道:“呦,几位姨娘们都在呢。” 李嬷嬷虽说是下人,但是地位颇高,几位姨娘纷纷起身,行了行礼,以示尊重。 李嬷嬷摆摆手,推说不敢当不敢当。 沈月尘也是笑盈盈地道:“嬷嬷回来了,明哥儿他怎么样了?” 李嬷嬷点一点头:“明少爷这会还在睡着,安稳得很,大少奶奶不用担心。老身方才回来,正好看见秦姨娘板着一张脸……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众人闻言,微微变色,唯有沈月尘神色如常,含笑道:“哦,方才我们姐妹几个正在一处说笑斗嘴来着,秦妹妹因为身体不适,便先行一步回去歇着了。” 李嬷嬷闻言,淡淡地笑了笑,眼神明亮道:“原来如此,那老身就放心了。” 其实,李嬷嬷一早就来了,而且,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听得清清楚楚。她原本还以为沈月尘会拿秦氏没办法。谁知,三言两语间就让秦氏没了话说,倒是让人没想到。 秦桃溪的身份,确实和普通的姨娘不一样,但是今日的事,要是真闹到老太太跟前,秦氏也是肯定讨不到半分怜悯的。 老太太平素最厌恶的事情,就是内宅女眷们的相互争斗,把家里家外搞得乌烟瘴气,影响家风。 朱老爷子一生风流,身边的女子太多了,也惹下了太多的桃花债,老太太活了大半辈子,有一半的时间都在跟丈夫身边这些莺莺燕燕的女子打交道。她看累了,也看乏了,也没有年轻时候的耐心了。所以,一旦内宅有事,不管谁对谁错,她都要一并处罚,不留情面。 今日的事,秦桃溪理亏在先,只要沈月尘抓住她的错处不放,那两个人之间就不是捏酸吃醋的争斗了,而是应该应分的立规矩。 到了老太太跟前,沈月尘定然不会受罚,反倒是秦氏自己要吃不少苦头。 想着想着,李嬷嬷不禁拿她和过世的秦氏暗中比较起来。秦氏之女,素以美貌博学出名,而秦红娟毫无疑问,就是这样一个让人过目难忘的姣好女子。 要才有才,要貌有貌,言行端庄,谈吐高雅,光是站在那里不说话,都让人瞧着倍感舒服。只是,虽说同为秦氏之女,但秦桃溪和她的嫡姐比起来,实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没法相提并论。也难怪,秦家会把她送来做姨娘……秦氏的死,不仅是大少爷心里头难受,朱家上下都跟着一起难受。 珠玉在前,沈月尘就算是做得再好,也难以和秦氏相比,如今看来,她虽然没什么特别出彩的地方,但看着倒还稳稳当当。 经过秦桃溪这么一搅合,众人喝茶聊天的心思都淡了许多,姨娘们纷纷告退,各回各处。 曹氏是最后一个才起身的,她故意多留了片刻,想和沈月尘说说话什么的,便故意提起了供佛一事。 沈月尘听了,随即吩咐春茗从柜子里去拿了几本自己抄写的经文,送给她道:“喜欢的话,就拿回去慢慢看吧。权当修身养性也好。” 曹氏不懂佛理,只是听闻沈月尘精通佛经,想要投其所好,接过佛经翻看几眼,只觉书上的笔迹,隽永清秀,很是好看。 曹氏读书不多,却也只这字写得极好,不免赞叹道:“早听闻大少奶奶是个喜欢舞文弄墨之人,今日一见,果然了得,这一手好字真是漂亮。” 沈月尘含蓄地笑了笑:“快别抬举我了,不过是熟能生巧而已。” 曹氏顺势抬头打量了一眼沈月尘,只见她眉眼弯弯,神情温和,坐在那里端着茶碗,浑身自然有一股子淡淡的清新之气。方才,若不是亲眼所见,她教训秦桃溪的场景,真心想不到,如此一个清清秀秀的女孩子,言语间竟能如此犀利。 曹氏心中微微一动,只觉自己想多了。女子一旦嫁了人,就算心思再纯洁也要学会自保啊。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这世上哪有人会是天生的好脾气,不过都是在默默隐忍而已。 第五十二章 规矩(三) 曹氏拿着那几本佛经回到了屋里,才一进门,女儿朱滢就蹦蹦跳跳地扑进她的怀里,用小脸蹭了又蹭,像只撒娇地小猫似的。“娘亲,您回来了。” 曹氏闻言,立刻脸色铁青,随后蹲下身子,一把拉过朱滢的小手攥在手心,神情严肃道:“我都教过你多少遍了,不许叫我娘亲,要叫我姨娘。” 朱滢被她严厉的样子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瞟了瞟脸色铁青的曹氏,喃喃问道:“姨娘生气了?” 这会,屋子里没有别人,她只想和曹氏亲近亲近,却没想到又惹恼了她。 曹氏叹了口气,看着一脸无措的女儿,既心疼又委屈,放缓语气道:“规矩不可废,称呼不能乱叫。滢姐儿,你的娘亲是大少奶奶,所以,你只可以称呼她为娘亲,知道吗?” 女儿虽是她生的,可惜她身份低微,是妾不是妻,注定没有那个命。 朱滢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曹氏隐隐悲伤的脸,紧抿小嘴,一语不发。半响,眼中浮现出莹莹泪光,低头小声道:“我明明就是姨娘生的孩子,为何不能叫您母亲?” 曹氏闻言一怔,继而轻轻的摇了摇头。“傻孩子,我是妾,她是妻,妻妾有别。滢姐儿若是真做了大少奶奶的孩子,将来就不会活得像姨娘这般卑微了。” 大宅院中,庶女的地位最是卑微可怜,偏偏她又摊上她这么个没出息的生母,往后若是有事,她就算想要护女儿周全,也是力不从心啊。如今孩子年纪尚小,多说无益,还是慢慢教导才好。 曹氏伸手把朱滢抱进怀里,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温和道:“滢姐儿最是乖巧,往后一定要好好听话,多讨大少奶奶的喜欢。只要滢姐儿过得好,姨娘心里就满足了。” 朱滢心中已然觉得伤感,默默伏在曹氏的肩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这世上,没有哪个母亲愿意把自己的孩子拱手送人。曹氏心中幽幽叹叹,但随即又把目光落在那几本佛经上,暗下决心,只要滢姐儿能摆脱庶出的身份,她什么都肯做,也什么都愿意做。 午觉过后,屋子里只留了两名下人,一个是吴妈,一个是春茗,而翠心守在门口,坐在廊下绣花,看似悠闲,实则放风。 春茗把药丸递到沈月尘的嘴边,吴妈那边也已经备好了温水送服。 沈月尘看着那药丸,微微蹙眉,稍稍犹豫过后,还是闭起眼睛,把药丸放进嘴里用力咀嚼了两下,随后药丸的苦涩就在口腔中蔓延开来,苦得令人皱眉,恨不能立刻吐出来。 沈月尘用力咀嚼了几下,然后端起温水,一口一口地吞服下去。 这药味道极重,又十分苦口,只吃过一丸,沈月尘心里便咚咚地打起了退堂鼓。 早晨因为起得太急,没顾得上吃药,只好挪到了中午再吃。 吃过了药,沈月尘胸口难受得紧,嘴里的苦味就算喝多少水也冲不下去。最后,只好让春茗寻了些蜜饯过来,含在口里才好了些。 忽然,门帘响起了翠心略带惊慌的声音道:“大爷……您回来了!” 沈月尘闻言一怔,忙递了个眼色给吴妈和春茗,自己又拿了颗蜜饯放进嘴里,起身整整衣襟,匆匆迎到门口。 朱锦堂平时鲜少在这个时辰回来,今日突然提早回来,无非是因为心里面记挂着明哥儿。 沈月尘吃了蜜饯来冲淡嘴里的药味,朝着朱锦堂福一福身,请安问候道:“给大爷请安。” 许是,日头太热的缘故,朱锦堂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身上也是汗津津的。 沈月尘见状,忙道:“妾身伺候大爷先换身衣裳吧。” 朱锦堂“嗯”了一声,转身去了净房。 沈月尘带着春茗一道跟进去,吴妈趁机把桌上的茶碗蜜饯收拾下去。刚走到门口,就和明月打了个正面,明月见她端着托盘,忙要伸手去接,吴妈却笑笑道:“不劳姑娘沾手了,赶紧过去伺候大爷吧。” 明月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抬脚去往净房,不过才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望了望。只见吴妈和翠心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 明月心下狐疑,却没敢多想,连忙去到净房。 这会,天还热着,朱锦堂不愿泡澡,只让沈月尘给他擦擦身子即可。 明月和春茗侍立一旁,垂手低头,眼观鼻,鼻观心,随时候命。 一番梳洗过后,朱锦堂神清气爽地走出净房,端起桌上的晾好的茶,抿了一口道:“明哥儿怎么样了?” 沈月尘在他的对面坐下,含笑道:“明哥儿这会估计还在睡着呢。小孩子偶尔闹闹,没什么大碍的,胡大人和乳娘们都照顾得很仔细,大爷不用担心。” 朱锦堂闻言,心头一松,抬手继续喝茶,只觉身上畅快不少。 沈月尘看着他的脸色,微微沉吟道:“方才姨娘们过来请安,秦妹妹好像身子有些不太舒服……等会儿,大爷要不要过去瞧瞧?” 秦桃溪虽然跋扈傲慢,但到底也是朱锦堂宠爱的女子。上午的事,就算她不提起,也总会有人提的。 朱锦堂似乎口渴得很,一口气喝掉了一碗茶,方才回话道:“秦氏哪里不舒服?” 沈月尘答道:“好像是因为天热,中了暑气,身子有点恹恹的。” 她哪里是有什么不舒服,不过就是装病而已。但沈月尘还是替她敷衍了几句,不愿在朱锦堂的面前做坏人。 春茗又给朱锦堂上了一碗茶,朱锦堂嫌热,直接推给沈月尘,然后,又把她面前晾凉了的那碗拿过来喝了个干净。 那碗茶,沈月尘已经喝过一口,朱锦堂却也不嫌弃,惹得立在一旁的明月暗自吃惊:大爷素有洁癖,这会倒是一点都不在意了。 “既然她不舒服就让她养着吧。我去没用,还是让大夫过去瞧瞧的好。”朱锦堂平平淡淡地说道,脸上依旧面无表情,好似并未把秦氏的忧喜放在心上的样子。 沈月尘点头应是,心中却免不了疑惑。他果然是为人冷漠吧?对待宠爱的女子也是如此凉薄。 朱锦堂喝饱了茶,偏过头看了看沈月尘,目光忽地停留在了她那淡粉色的脸颊。 沈月尘只是微微地笑,随即拿起帕子轻轻擦了擦脸,似有不解道:“妾身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吗?” 朱锦堂没有作声,眯起眼睛,目光微微一动,猛地探过身子,伸出手,用粗粝的手指滑过她粉嫩的嘴唇,轻轻抹去唇角边上那一抹晶莹的糖霜。 沈月尘愕然怔住,诧异地看着朱锦堂,大脑好像突然死机的一样。 朱锦堂拿起桌上的手帕,擦去指尖黏黏的糖渍,然后甩下帕子,径直走到床边,自己坐下来脱鞋道:“我先歇会儿,到了请安的时辰再叫醒我。” “啊?是,妾身知道了。”沈月尘缓过神来,连忙起身回话,却见朱锦堂已经自顾自地躺下,面对床内,只留了一个后背给她。 沈月尘微感窘迫,只好轻轻走过去,蹲下身子把他的鞋子摆好,小心翼翼地给他盖好薄被。 离着晚饭还有两个时辰,沈月尘稍微想了想,便让翠心进来替自己磨墨,安安静静地坐在桌边抄抄经书,练练字。 此时,在正院那边,李嬷嬷正在陪着朱老夫人说话,交谈的内容,毫无疑问就是沈月尘和秦桃溪的事情。 朱老夫人早知道秦桃溪是个什么性子的女子,沉吟片刻道:“庶女就是庶女,烂泥扶不上墙,不成体统。” 李嬷嬷闻言没说话,只听朱老夫人继续道:“虽说年纪不小,却是白白虚长了。她当初进门的时候,我就在想,她要是能比得上她嫡姐姐的一半就好,如今看来,倒像是奢望了。” 朱老夫人当初答应秦桃溪进门的时候,心里也很不满意,但是碍于老亲家的颜面,只好点头答应。 秦氏一族,如今在京城如日中天,势必是快要有一番大体面要降临了。 秦红娟死了,确实可惜,但是转念一想,也全是件坏事。秦氏娘家的势力越大,朱家应对起来就越吃力。如今,这个沈月尘,虽然平淡无奇,却性子温和又细心,最难得是处处低调,看着像是个听话懂事的老实孩子,看着让人放心。 朱家本就显贵,无须再多攀什么高枝儿,朱老夫人想过了,只要沈月尘能为朱家生下儿子,她就是朱家的大功臣了。 思虑至此,朱老夫人随即问起李嬷嬷:“她们两个人的房事如何?” 李嬷嬷低头回道:“大爷和大少奶奶,自成亲之后,房事一直不断,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有好消息的。” 朱老夫人手持念珠,一颗一颗地撵着,微微含笑道:“但愿如此。”若是来年的这个时候,她能再抱上一个曾孙子的话,她一定会去相国寺焚香还愿,再多捐一盏长明灯。 李嬷嬷随即又道:“不过,老身总觉得大少奶奶的身子太单薄,若是一下子真怀上了,怕是身子骨要吃不消啊。” 秦氏当年也是这么一个娇滴滴地人儿,结果怀孕之后,身子经不住折腾,才把性命给折在了上头。 朱老夫人微微沉吟道:“身子不好,那就养好就是了。回头让胡大人过去给她瞧瞧,看看她体质如何,适不适宜怀孩子。” 李嬷嬷连连答应着,心里头也跟着踏实下来了。 第五十三章 难关(一) 偶有空闲,抄经练字,总是能让沈月尘觉得心情平静,暂时忘记身边发生的一切。 小时候在静月庵,天天跟随师傅在佛殿抄经,就是她打发时间的最好方法。 一句句耐人回味的诵经,一声声清越入耳的木鱼,冥冥中,前世种种的回忆,心底深深的不安,也随之慢慢变得飘忽泯迹,丝丝绕绕地纠缠间,便化为那些功德无量的字句,由着她笔墨相融,落字成篇。 沈月尘抄写了许久,直到窗外的光线从白亮变为昏黄,才恍然发现时辰已经不早了。她撂下毛笔,稍稍活动了几下脖子,转头望向正坐在绣墩上,单手支头,悄悄地打着瞌睡的翠心,微微一笑,伸手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小声提醒道:“翠心,该去准备茶水了。” 翠心闻声,一个激灵站起身来,还未等说话,就见沈月尘向她比一个安静的手势,忙闭上嘴巴,揉了揉眼睛,轻手轻脚地退出屋外。 沈月尘转身望向床榻,只见朱锦堂依然背对着床内,睡得正熟。她走到床边,试探性地唤了他一声,声音很轻。 她原以为他不会有所反应,谁知,朱锦堂却动了动肩膀,翻身坐了起来,清俊的脸上带着几分倦意,但目光清明。 这时,春茗和明月已经奉了茶水与毛巾上来,随后又恭敬的立于床边,听候差遣。 沈月尘忙端起茶碗,送到朱锦堂的嘴边,温和道:“酉时到了,咱们该过去正院用膳了。” 朱锦堂闻言,拿起茶水漱了漱口,吐在床边的痰盂里面,然后拿起毛巾擦了擦脸,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沓。 沈月尘随即又换了一杯茶,递给他解渴,朱锦堂饮下清茶,睡时喉咙里的干涩感立时就消去了不少。 沈月尘亲自替他穿衣,朱锦堂站在原地,伸直双臂,任由她为自己穿衣束带,目光不经意间落在几步之外的书桌上。 翠心正准备把桌上的笔墨纸砚都收拾好,却不料,朱锦堂忽然来口道:“先等等。” 沈月尘刚刚替他束好腰带,见他突然出声,又径直走向桌边,忙紧跟了过去。 朱锦堂伸手拿起摊在桌上的一页经文,心中不由一动,只见那上面的字迹娟秀却不失洒脱,既有女儿家的秀巧婉约,又有几分男子的隽永飞扬,刚柔结合,收放有度,很是难得。 今日,若不是亲眼所见,很难相信这样一手好字,竟然会出自一个深闺内院的妇道人家。 朱锦堂早知晓沈月尘是个知文识墨的女子,却不知她的书法竟然如此了得…… 沈月尘站在一旁,见他像是个老头似的一本正经,抬手拿起自己写得字,仔仔细细地看了又看,忍不住微微红了脸,轻咳了一声道:“妾身拙笔,让大爷见笑了。” 她一面说一面伸手去拿他手中的经文,朱锦堂却是故意抬手躲了过去,转头望向她,星辰般的眼瞳微微闪动,突然问道:“你习字有多少年了?” 沈月尘低一低头,回道:“妾身自幼学习书法,算来也有十年了。” 朱锦堂闻言,挑了挑眉,区区十年,就能练成如此一手好字,想必一定是名师出高徒了。 “那你的师傅是谁?到底是哪一位书法名家?” 沈月尘虽未抬头,却也感受到了他投来的灼灼目光,脸上有些发烧:“妾身的师傅,不是什么名人大家。妾身的师傅是静月庵的静尘师太,只是一个平淡无奇的出家人。” 朱锦堂有些意外,没想到她的师傅竟会是一位出家人……不过,就算她是出家人,也绝非寻常之辈,必然也是一位隐姓埋名的世外高人。 他黑黝的眼睛眨了眨,不禁对她更多了几分好奇,“你可知,你这一手字写得上佳,就算是那些寒窗苦读十余载的秀才学士,也未必能有这等才艺。” 朱锦堂没有吝啬自己的夸赞,沈月尘听了,不禁害羞地摇摇头,红了耳垂。“大爷太抬举妾身了。这不过是雕虫小技,熟能生巧而已,妾身实在不好意思在大爷面前卖弄……”她一面说着一面伸手抽出朱锦堂手里的纸张,交给翠心,怯怯的低语道:“赶紧收拾好吧。” 她满脸羞怯又有些手足无措的模样,让朱锦堂心中又是一动,忍不住想要伸手过去摸一摸那泛红的脸颊。 眼看,请安的时辰就要到了。沈月尘转头看一眼还站在原地不动的朱锦堂,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口,提醒道:“大爷,咱们该过去请安了。” 朱锦堂的嘴角微微一动,一丝微乎其微的笑容浮现在他面无表情的脸上。“知道了,走吧。” 夕阳西下,天色渐深,朱府上下陆陆续续点上灯火,一派通明。此时,朱家的两房人都聚在了老太太屋里,朱锦堂和沈月尘则是来得稍稍晚了一步。 朱老爷子依旧是一副昏昏沉沉的模样,斜靠在椅子上一动不动,闭目养神,半睡不睡的模样。 朱老夫人坐在旁边,手持念珠,正在和黎氏柴氏讨论着什么,黎氏端端正正坐在她的下首,而柴氏则是起身站在她的身后,轻轻地为她捏按着肩膀。 朱峰和朱峻两兄弟都是一言不发,各自端着茶碗喝茶,既没有语言上的交流,也没有眼神上的对视。 朱锦堂和沈月尘依次给众人请安,朱老爷子好不容易睁开眯着的眼睛,望着沈月尘,招一招手道:“孙媳妇,你过来。” 沈月尘微微一怔,忙快步上前,又福了福身子,不知老爷子突然之间会有何吩咐? 朱老夫人瞟了丈夫一眼,只见他从袖兜里拿出用红绳穿着的一对儿羊脂白玉吉祥平安环,递到她的手里,“喏,这个小玩意儿给你们小两口带着正好,讨个吉利。” 沈月尘见状,忙伸出双手,恭恭敬敬地接下来,屈膝道谢道:“孙媳妇谢老爷子赏赐。” 朱老爷子闻言,喜笑颜开起来,抬手指了指他们二人,继续道:“锦堂啊,你可得好好加把劲儿,争取早点儿让爷爷再抱上一个曾孙子,知道吗?”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低头默笑,沈月尘更是腾地烧了起来。 朱锦堂却是一脸严肃,回话道:“是,孙儿知道了。” 落座之后,沈月尘脸上的红晕还是迟迟未能褪去,对面柴氏的目光一直在她的脸上和身上打转,让她倍感不自在。片刻之后,她再次起身,借故想要去看一看明哥儿。 老夫人闻言,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恩,也好,你去把他抱过来吧,正好也让锦堂瞧瞧。” 沈月尘领话而去,亲自把明哥儿抱了出来,路上还不忘小声提醒他道:“等会儿,要见你的都是你此生的家人,你千万不要哭闹,逢人便笑就是了。” 那襁褓里的明哥儿不满地扭扭身子,才刚要咧嘴,就被沈月尘用眼神给制止了。 沈月尘才把明哥儿抱进来,老夫人便迫不及待地伸出双手,道:“过来,让我抱抱。” 沈月尘小心翼翼地把明哥儿送进老夫人的怀里,老夫人一抱着他,嘴里就立刻心啊肝啊地唤个不停。 原本歪着身子的朱老爷子也来了精神,凑过头去,望着襁褓里的小人儿,笑呵呵道:“你快抱起来掂一掂,看看这小家伙儿长重了没有?” 老夫人抱紧了怀中的襁褓,眉头微微皱了皱:“这么小的孩子,如何能掂量?万一伤到腰骨可怎么办?” 老爷子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着急道:“要你掂量你就掂量嘛!你不来,那就让我来。” 老爷子最近已经有些日子没有看见自己的宝贝曾孙子,好不容易见着了,自然想要亲近亲近。 老夫人不依,生怕他手上没轻没重的,失了分寸。老爷子急的一下子站了起来,恨不能马上从她的手中把孩子抢过来。 两位老人家平时都是各有各的气派和架子,如今,却因为抱孙子,相互不依不饶地闹起了脾气,就像两个怄气的孩子似的,着实令人有些哭笑不得。 朱峰见状,忙起身扶住父亲的胳膊,好声劝道道:“爹,孩子还小,骨头都没长硬呢,重不了几两的。您还是坐下来看吧。” 老爷子看了儿子一眼,心里有些闷闷地坐下,故意赌气背对着妻子,轻轻哼了一声道:“不抱就不抱。” 老夫人见他那副耍脾气的模样,顿时无语,只低下头对着曾孙又是哄,又是逗,脸上满是慈爱之情。 那明哥儿也不是第一次看见她了,又想起方才沈月尘耳提面命叮嘱自己的话,只好咧嘴笑了一笑。谁知,他这一笑,差点让老夫人激动地落下泪来,用脸颊贴着他的小脸儿,微微哽咽道:“咱们明哥儿会笑了,会笑了呀。” 众人闻言,纷纷凑上前去瞧一瞧明哥儿,见他真的在笑,不免附和着老夫人说了许多好听的吉祥话。 沈月尘站在边上,一动不动,眉宇间露出一丝淡淡的欣慰。 他果然是个聪明的,知道自己应该接受眼前的一切,顺应现实了。 第五十四章 难关(二) 襁褓里的明哥儿如众星捧月般被大家抱了又抱,亲了又亲,好不腻歪。 老爷子看着眼馋,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语调淡淡地说:“孩子都被你们折腾累了,赶紧让乳娘们抱下去吧。” 老夫人似有不舍,沈月尘主动上前将孩子接到怀里,哄拍几下道:“媳妇先送明哥儿下去。” 老夫人点点头,旁边的老爷子望着沈月尘纤细的背影,却再次开口道:“这个孙媳妇不错,就是那副身子骨看着太单薄了些,平时又要请安,又要照顾明哥儿,你们做长辈的要多体量啊。” 老爷子生平最喜欢研究女人,所以知道窈窕的女子虽美,却不会生养。会生养的女子,身材必须得要丰腴一些才行……当初的秦氏也是如此娉娉婷婷,结果明哥儿生下来的时候,不过才猫点儿大,如今就算这么精精细细地养着,也是孱孱弱弱的。 老夫人闻言,顿时心里不乐意了。“老爷,瞧您这话说的,好像我们故意使唤她了似的。晨昏定省是家中规矩,照顾明哥儿是她的本分,如果把这些都免了,岂不是让她白担了个正妻的名分,毫无作为,背地里让下人们说闲话吗?” 老爷子自知妻子说得有几分道理,但还是又多了一句话:表面上的意思也没什么意思,在小事小情上,偶尔变通变通,也没什么大碍。” 老夫人闻言,脸上顿时一丝笑容也没了:“晨昏定省怎么会是小事?老爷这是在故意编排妾身吗?觉得妾身没把这个家当好,过于苛刻,为长不慈了?” 老爷子见她开始这般咄咄逼人,转过头轻轻地哼了一声:“好端端的说着话,怎么就成了我编排你了。无趣无趣,实在无趣!” 老爷子起身欲走,朱峰忙迎上去,笑道:“父亲这是要去哪里啊?晚膳还没有用呢。” 老爷子心里虽然有几分怄气,不过神情倒还算平静,摆一摆手道:“不吃也罢,不吃也罢。” 这老俩口怄气也不是一两回了,朱峰扶住父亲的手臂,劝慰道:“好了父亲,咱们不谈这个了,让儿子陪您吃杯酒,听听曲儿如何?” 老爷子听了儿子的安排,心下的怄气也就散了不少,顺势坐下来,提醒道:“去把那瓶汾酒拿来,咱们几个爷们好好喝一盅。” 朱峰连连答应着,朱峻和朱锦堂也拱手称是。 谁知,帘外忽地有人朗声道:“品酒听曲,这样的美事怎么能少了我呢?” 朱锦纶抬步进来,脸上仍是挂着笑,一派神清气爽的模样。 朱锦纶为人健谈风趣,三言两语间就把两位老人家哄得眉眼言笑,忘记了方才的小吵小闹。 沈月尘安顿好了明哥儿之后,才进到屋里,便听见一阵欢声笑语。 朱锦纶好像正在说着玩笑话儿,惹得满屋子的人都在笑,老夫人更是“哎呦喂”一声,轻轻捶了一下孙子的肩膀,掩着嘴嗔怪道:“你这个猴精儿啊。从哪里听得这么多混话?” 沈月尘虽然听得不清不楚,也笑盈盈地进了屋。 朱锦纶见她来了,忙起身行礼道:“给嫂嫂请安。” 沈月尘含笑受了,缓缓行了个半礼。 黎氏望着她问道:“明哥儿睡着了?” 沈月尘点一点头:“乳母给他喂过奶之后,便睡着了。” 老夫人随即笑道:“方才说了好一会儿子的话,都把晚饭给耽搁了,吩咐厨房开饭吧。”说着,望了黎氏一眼,“老爷子要领着爷们去长春园喝酒,咱们就一起在这里用饭吧!” 沈月尘闻言莞尔,默默垂首,与婆婆一起笑着将男人们送出了屋子。 虽说全家人没在一处吃饭,老夫人还是派人把最好的几道菜送去了长春园。 大宅院的女眷,晚饭总是吃得很少,免得积食会不舒服。不过席间,老夫人却是一直着意让沈月尘多吃一点。 沈月尘的饭量有限,又不忍拂了老太太的一番好意,只好硬着头皮吃了下去。 饭后,老太太没有让媳妇们早早回去,“男人们都在喝酒,没有一两个时辰是回不来的。” 沈月尘端着茶碗,肚子里撑得难受,很想要起身走走,可偏偏老夫人还有话要说。 老夫人温和地问道:“月尘啊,这几日,你帮忙照顾明哥辛苦了,身子可还吃得消啊?” 沈月尘放下茶碗,福身道:“与长辈们的辛苦相比,妾身这点子辛苦实在不足挂齿,妾身一切都好,劳烦老夫人惦记。” 老夫人抬一抬手:“别动不动就行礼,坐着说话就是。” “你能和明哥儿亲近,自然是好事。不过,也要当心自己的身子。如今,我们朱家上上下下,心中希望所寄的,可都是你能早日怀上孩子呢。” 沈月尘闻言,手中的茶碗微微抖了一抖,心神顿时收紧。 黎氏见她垂首不语,继续道:“你的身子骨看着太过单薄,回头胡大人再进府时,让他给你好好瞧瞧,拟个方子调养调养。” 沈月尘闻言,心头一沉,脑袋里“嗡”地一声作响,手中的茶碗几乎快要掉了下来。但是,她撑住了,强装着笑颜,缓步走到老夫人跟前,行礼道:“妾身谢老夫人,大夫人疼爱。” 她的身子她自己清楚,万一让胡大人诊出个什么好歹来,怕是要后患无穷了。 黎氏见她又起身谢恩,又道:“老太太方才不是说了吗?让你坐着回话,你得听话才是啊。” 沈月尘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春茗眼明手快,忙默默扶了她一把,却不想竟摸到她手心里的冷汗,只好用手使劲握了一下她的手,示意给她打气。 老夫人见她神情有异,不禁关切道:“怎么了?我瞧你的脸色不太好?” 沈月尘抬眼望向老夫人,笑容有些不太自然,只道:“妾身惶恐,不知究竟能不能不辜负老夫人和朱家家门的期望……” 老夫人闻言,宽和一笑,也知道她肩上扛着的压力不少,便道:“我们一心期盼子嗣,你觉得有压力也是应该的。不过,多想无益,你无需这样小心惶恐,只要专心调理身子,安分守己,恪守妇道,就可以了。至于其他的事,咱们就交给老天爷来安排吧。” 第五十五章 难关(三) 闲话过后,沈月尘领着春茗先行回到西侧院,一路上她心事重重,走过门口的时候,还险些绊脚摔倒,幸亏,身边还有春茗眼明手快地将她扶住。 “小姐小心,仔细脚下。” 许是,走得太快的缘故,沈月尘的额头已经微微冒出汗来,脸色也有些憔悴。 春茗跟着沈月尘的身边伺候也有些时日了,但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慌张不安的模样,急切道:“小姐,您没事吧?” 沈月尘的确是有些慌了,方才在正院的时候,就已经急出了一手心的冷汗。她摇摇头,径直走到屋内,轻声吩咐春茗:“你去把吴妈叫来,让其他人都去吃晚饭。” 吴妈正在和丫鬟们做针线,听见外面的动静,忙起身走到门口察看。 春茗正好进来,凑到她的耳边小声地和她耳语几句,吴妈神情一凛,连忙前往上房。 明心远远瞧见,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情,忙凑上去想要问一问。谁知,春茗却是扭头一笑:“姐姐们,大少奶奶让咱们几个先吃晚饭,免得等会儿大爷回来了,身边需要人伺候。” 明心半信半疑地“哦”了一声,眼睛在春茗的脸上转了转,跟着她们一起去到厨房吃饭。 明月这会不在,自然要由春茗说的算才行。 吴妈知道,以沈月尘隐忍沉着的性格,除非遇到极为困难的事情,否则,她绝不会像现在这样眉头紧锁,满脸忧愁。想当初,从静月庵再到沈家,那么多的委屈和难堪,她却始终一句抱怨都没有,懂事得让人感动,也让人心疼。 吴妈看到她脸上的神情,心生不忍,开口说道:“小姐,胡大人虽是御医,但未必会瞧得出来您身上的隐疾……” 沈月尘不是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人,对于中医所知甚少,不过之前在沈家老大夫说的话,她还是记得很清楚。 胡大人纵使不是什么神医在世,但只要诊出她的体质阴寒,说出不宜怀孕这四个字,那她的处境可就不妙了……古代的女子,以夫为傲,以子为贵,一个不能生育的女子就如同废人一般。她既然作为继室进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要为朱家开枝散叶,倘若朱老夫人得知自己仔细挑选出来的孙媳妇,竟然是一个不能生育的女人,想必非气昏了过去不可,而且,不仅仅是她,朱家上上下下都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而当初为了巴结富贵,刻意隐瞒内情的沈家,也免不了也要一起跟着遭殃…… 沈月尘越想越头疼,明明自己都已经自身难保了,还惦记着沈家做什么?以后,真的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沈家人必然会弃她于不顾。一个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的扫把星女儿,无非又是再一次地驱逐家门而已。 沈月尘轻轻叹一口气,想到这些,却不会觉得伤心,人情凉透,见得多了,心也就麻木了。 正当沈月尘沉思着,房门被推开了,却是朱锦堂回来了。 “大少爷。”吴妈慌忙叫道。 沈月尘也从思绪中回过神来,连忙站起身一脸意外地看着朱锦堂,没想到,他会这么早回来。 朱锦堂只是陪着长辈们小酌了几杯,便借故离开,准备回来换身衣服洗个澡,再去书房看账。 他看着她略显慌张地模样,淡淡道:“我还要去书房一趟,你要是困了就先歇着吧。”说完,也不等她答应一声,便转身去了净房。 他素来不喜欢身上带着酒气,必须得换身衣裳,才会觉得身上清爽。 沈月尘给吴妈递了个颜色,吴妈便心领神会的退出房去了。 她自己整理好心情,备好茶点,等着朱锦堂出来。她猜想朱锦堂晚膳用的不多,又喝了酒,这会胃里一定空落落的。 朱锦堂出来之后,见她准备了东西,便多留了一会儿,细嚼慢咽地吃了几块。 沈月尘朝他望了一眼,斟酌着道:“时候也不早了,大爷不要忙得太晚,早去早回。” 朱锦堂看着她的笑脸,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她的笑容有几分牵强,脸色也不太好看。 也许是太累了吧。白天一直忙着照顾明哥儿,照顾小孩子最费心力了。 “恩,你先睡吧。”他喝完杯中的最后一口茶,便走了,留下沈月尘望着他的背影独自沉默。 …… 夜渐渐深了,月光如水,幽静的庭院里悄然无声。 春茗伏在榻上打着瞌睡,对面的蜡烛已经烧到尾巴,眼看就快要熄灭了。 忽然间,沈月尘的声音穿透了轻薄的纱帐,清楚地传达到春茗的耳朵里,她轻喘着气,身子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春茗猛然一怔,睁开眼睛,立时慌慌忙忙地走到床边,掀起纱帐。只见,沈月尘满头是汗,脸色苍白,目光微微闪动,透着深深地不安。 春茗见她的鬓发都被汗水打湿了,忙上前拿出手帕,替她擦脸道:“小姐,是不是做噩梦了?吓着您了?” 沈月尘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才从方才诡异沉重的梦境中缓过神来。 她已经好久没做过噩梦了。 漆黑的夜,阴冷的风,还是身后那个手持弯刀,不停追赶着自己的巨大黑影,因为太过逼真,她深知都能清楚闻见从它身上弥漫出来的血腥气味…… 春茗给她擦了一把脸,又拿来素扇替她轻轻地扇了几下,安抚道:“小姐别怕,不过是梦而已,要不要奴婢把吴妈叫来?” 沈月尘微微摇头,“不用了,扶我起来坐会儿就行了。” 春茗忙了一声是,扶着她去到桌边坐下,殷勤地给她倒了杯压惊茶。 沈月尘抿了口茶,只觉十分清苦。 这会,朱锦堂还没回来,她不禁心生庆幸,实在不想让他瞧见自己这副模样。 一场噩梦,一身冷汗,只靠一杯清茶是没法平复的。 沈月尘吩咐春茗准备热水,为自己擦擦身子,若是去到净房洗澡,还得惊动其他人,还是在屋里擦一擦省事。 谁知,她才褪下睡衣,朱锦堂就从外面掀了帘子进来,因为时辰太晚,他还以为沈月尘已经睡了,却没想到一进内间,就见她背对着自己,后背全裸地站在床边。 “你还没睡?”朱锦堂的声音依旧沉稳,目光坦荡荡的落在她的脸上,身上,俊脸上的神情,有些诧异,但瞬间又恢复如常。 沈月尘转头看他,倍感尴尬,连忙拿起一件外衣遮在身上,原本苍白的脸上浮现出阵阵红晕。 朱锦堂见她羞羞怯怯的遮住自己,黝黑的眼里闪过一丝光芒,又故作无意地避开视线。“我还以为你睡了,便没让丫鬟们跟着。” 他似乎是在解释,解释着自己为何会突然进来,让她吓了一跳。 两人明明已经是拜过堂,成了亲的夫妻,但面对这样突来的状况,还是都觉得有些别扭。 沈月尘立刻把衣裳穿好,随即也解释道:“妾身原本已经睡下了的,谁知,天气太热,身上起了汗……” 朱锦堂缓缓走近,见她鬓角湿透,只道:“怎么热成这个样子?要不要吩咐人送冰块进来。” 沈月尘抬手擦了擦自己额角的汗,摇头道:“是妾身自己盖得被子太厚了,不用麻烦了。时候不早,大爷也早先歇息吧。” 她对他淡淡一笑,便伺候他更衣了。谁知,他又开口道:“你不是要擦身吗?怎么让丫鬟下去了。” 沈月尘尴尬地低一低头:“妾身自己就行了……” 朱锦堂看着她低垂的脖颈,目光顺着衣领一路往下,最后落在她那微微敞开的前襟,望着里面粉嫩诱人的肌肤,不由自主地深吸一口气,道:“我来帮你擦,如何?” 沈月尘闻言一怔,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忍不住扬起头望向朱锦堂,却见他目光沉静,神情淡然,丝毫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可也就是因为他这种一本正经的态度,让沈月尘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才是。 她微微张唇,闪躲的目光中竟是尴尬的神色。“妾身不敢劳烦大爷……”她的话才说到一半,朱锦堂的手就已经碰到了她的腰,轻轻地一握,便不松手了。 沈月尘心里乱得没有主意,下意识地往后躲。 朱锦堂微微蹩了蹩眉。“别动。” 沈月尘站在原地没有再动,用力地咬着唇,几乎不敢看朱锦堂。任由他伸手脱下她身上衣裳,整个人窘得恨不能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虽说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朱锦堂今日似乎对她格外地温柔,他的动作很轻,呼吸却是越来越沉,低头轻吻着她胸前的肌肤,惹得她瑟瑟发抖。 沈月尘小小地嘤咛了一声,心跳怦怦怦怦乱个不停。 朱锦堂的胸口,也随之莫名地燃起一阵热烈的滚烫。 他抬起头,深幽的视线望进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里,微微勾起嘴角,似是在笑。 沈月尘看的有些呆了,愣愣的看着他的脸,他的笑。 他好像还是第一次对着她笑,原来他笑起来是这么好看的……就像是冬日里在皑皑白雪之中迎风盛开的花朵,令人过目难忘。 就当她恍惚出神时,朱锦堂已经伸手将她抱了个满怀,微烫的嘴唇顺着那柔嫩的脸颊,缓缓延伸而下…… 第五十六章 难关(四) 热,热得全身就像是着了火似的。 渐渐的,身体痛感慢慢消失,继而转为一股软绵绵的酥麻,刺激着她所有的感官。 恍惚间,朱锦堂逸出一声满足地低嘶。那陌生的快感,如闪电般瞬间流窜全身,让人慢慢沦陷,仿佛坠入虚无缥缈的云雾之中,神魂皆失,分不清眼前的一切到底是真实的,还是在梦中……也许,这一切,都只是一场缠绵缱绻的春梦而已…… 更深露重,夜阑人静,房间里只剩下一阵低沉的喘息声,激情褪去,两个人相拥的身体,却迟迟未曾放开。此刻的相拥,无关情欲,只是纯粹地依偎着。 朱锦堂的视线无法从她羞红的脸庞上移开。她的黑发散乱,粉嫩的肌肤上满是汗水,眸子紧闭着,呼吸微弱,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朱锦堂的手轻轻地落在她乌黑的长发上,轻轻抚摸了一下,似做安慰。 他知道自己方才有些鲁莽了,他原本想忍一忍的,但还是没能忍住……他平时从来不会如此,怪只怪,她的身子太软,软得让人爱不释手,不可思议。 朱锦堂凝视着她那玲珑的眉眼,心头一热,但还是暗自忍耐下去,嘴唇贴着她的耳边,轻声问道:“要不要我叫丫鬟们进来伺候?” 他的语气很轻,甚至,听起来还有些温柔。 沈月尘凭着仅剩下的半点力气,点头说好。 朱锦堂的嘴角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先将她藏在被子里,然后起身穿衣,叫了外面值夜的丫鬟进来伺候。 沈月尘整个人瘫在床上,身上半分力气都没有,别说是沐浴更衣了,就算是想要坐起来都十分吃力。 春茗只好端来热水,叫来春娥进来帮她擦身,目光无意间落在她肩上和背上那些粉红色的吻痕,不禁羞红了脸。 此时,沈月尘已经连害羞的力气都没有了,任由着丫鬟们给自己擦洗更衣。 一切收拾妥当之后,房间里的烛火再次黯淡下来。 朱锦堂重新回来躺下,看着一身清爽干净的沈月尘,忍不住伸出手臂,再次将她揽进怀里。 沈月尘却是一惊,以为他又起了什么心思,蜷着身子,小声地恳求道:“妾身累了……求您……” 朱锦堂温柔地抚摸着她的长发,语气淡淡道:“睡吧。” 他把她牢牢地抱在怀里,手掌老老实实地放在她的后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着。 沈月尘贴在他坚实的胸口上,耳边传来他那强而有力的心跳声,听着听着,便有了睡意,渐渐陷入了温暖的梦乡。 次日早上,沈月尘醒得有些迟,一睁开眼睛就看见窗外阳光明媚。她怔了半秒,便立刻翻身坐起,却忍不住低声喊了一声痛。 此时此刻,她的全身上下,每一处地方都是酸痛痛的。谁知,一转头却见朱锦堂正坐在桌边,穿着得体,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沈月尘再次怔住,随即低下头道:“妾身起来晚了……” 朱锦堂望着她,脸上的神情虽不似昨晚那般温柔,但是嘴角那抹淡淡笑意,却始终未曾褪去。“今天早上你就不用过去请安了,好好在屋里歇着吧。” 沈月尘闻言,连忙摇头:“那怎么行?妾身……”她一面说一面下床,怎奈,双腿酸软无力,别说是下地走路了,才一刚站起来就差点跌倒。 朱锦堂一把将她扶好,语气低沉道:“你就别逞强了。正院那边,我替你说一句就行了。” 沈月尘还是不依,抓住朱锦堂的袖子,故作轻巧地笑笑道:“妾身没关系,可以在长辈面前请安尽孝,这是妾身的本分,也是妾身的福份。” 她不过才进门几天而已,哪有资格摆架子,凡事必须小心谨慎才行,免得日后落人口舌,遭人白眼。 朱锦堂见她执意要去,倒也没再出言阻止,只让丫鬟过来伺候她梳洗。 因为起得晚了些,又加之腿脚不便,朱锦堂和沈月尘今日是去得最晚的。 朱老爷子瞧着他们两人慢吞吞地走进来,眼睛一眯,立刻笑了笑道:“就等你们两个开饭了。” 沈月尘闻此,顿时脸上一红,连忙上前屈膝行礼,一时太过紧张,也顾不得身上的酸痛了,只好暗自咬牙硬挺着。 虽说两人都来晚了,却没有人怪罪,反而都是一副笑盈盈,心知肚明的样子。 大家都是过来人,两个人还是新婚,偶尔起得晚些,也算是一件好事。 用过早饭之后,除了朱老爷子去园子里遛鸟,朱家其他的男人们依旧照常出门。 朱老夫人见沈月尘面容略显憔悴,关切道:“这里不用你伺候了,回去歇着吧。” 被一屋子人看了又看的,沈月尘心中一直都在等着老太太这句话呢。 沈月尘依言退下,才出了正院,就叫春茗过来扶着自己,一路慢腾腾地往回走。 暖阁里,老夫人和两位媳妇品着茶,柴氏忍不住含笑开口道:“咱们大少爷对大少奶奶的感情,好像不是一般的喜欢啊。” 黎氏闻言,抬起头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却没说话。 不过,仔细想想之前,朱锦堂第一次成亲的时候,可从来没有像这样晚起晚到过…… 朱老夫人呵呵一笑:“他喜欢就好,原本我还有些担心,锦堂会嫌弃那孩子的太小呢。” 柴氏听了,脸上虽然笑着,心中却忍不住暗道:小什么小?这世上有哪个男人不爱新鲜,越是青春年少,越是娇羞可人,巴不得怎么稀罕呢。不过,她心里虽是这么想,嘴上却道:“两个人要是能这么一直恩恩爱爱的,那那孩子的肚子里动静,可能就要来得比咱们预想得都要快了。” 老夫人心里何尝不是这样期望的,恨不能让她立马就能怀上呢。 黎氏倒是冷静,神情淡淡道:“哪能有这么快?能不能怀上,还得看天意,看看老天爷给不给她这份福气……” 她是想要嫡孙子,但是她更想要一个白白胖胖,健康的孙子。所以每次看见沈月尘那副娇娇弱弱的样子,她都心生忧虑,生怕她变成第二个秦氏,再生出一个病怏怏的孩子。 老夫人听了黎氏的话,满怀信心道:“人啊,得先要做好了自己的本分,才能得到老天爷的眷顾。锦堂正是血气方刚的好年纪,咱们不愁会没有这个福气。” 黎氏放下茶碗道:“娘,媳妇担心不是锦堂,而是月尘……我想,还是早些让胡大人进府,给那孩子看看吧。” 老夫人明白她心里的担忧,点头道:“我心里有数,不过就是这一两天的功夫了,你别着急。” 柴氏在旁听着,眸光闪烁,轻轻地抿了口茶,心情极佳。 …… 沈月尘一路走回到西侧院,却走出了一头冷汗。 春茗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腰,安置她坐好。 沈月尘疼得眉头紧蹙,坐在床边,想起昨晚发生的点点滴滴,霎时间羞得满脸通红。 春茗知道她在害羞,也不多话,只找来吴妈伺候她用饭。 虽说是早膳,但吴妈却准备得很用心,香菇炖乌鸡,红焖羊肉,萝卜肉丝饼,满满地摆了一桌子。 沈月尘见状,微微诧异道:“吴妈,今儿怎么这么多菜?” 吴妈一面给她盛汤一面回道:“药补不如食补,如今,小姐为了尽快调理身子,可不能继续再用素餐了,往后顿顿须得进补才行。” 沈月尘接过她递来的鸡汤,心知她说得有理,静静道:“还是妈妈想得周到。” 吴妈看着她尖尖的下巴,轻轻叹气道:“虽说是临时抱佛脚,但总好过什么都不做的强。” 沈月尘品着鸡汤,微微含笑:“妈妈别担心,我会多吃点儿的。” 不管有用没用,这些都是吴妈的一番心意,不能糟蹋。 沈月尘一连喝了两碗汤,又吃了半块萝卜饼,好几口羊肉,撑得几乎坐不住了,只好去到院子里溜达溜达消食。 过了小半个时辰之后,吴妈拿来药丸,沈月尘依然闭着眼睛一口气吃下,又含了一枚消苦的蜜饯。 吴妈的动作很快,没让明月她们看出半分端倪,只不过,明月看着沈月尘每天都要蜜饯来吃,不免主动上前道:“大少奶奶,奴婢会做腌梅子,不知您喜不喜欢吃?” 沈月尘闻言,淡淡笑道:“我只听说过梅子酒,却没吃过腌梅子。” 明月含笑道:“腌梅子也是可以泡酒吃的,梅子本就酸甜可口,加点盐巴入味,可以生津止渴,开胃健食。” 沈月尘难得见她这么多话,点头道:“听着倒是不错,那就劳烦明月姑娘做些来,让我尝尝鲜吧。” 明月忙屈膝道:“大少奶奶别客气,伺候您是奴婢的本分。” 春茗在旁闻此,望着明月的背影,神情鄙夷地笑了笑。啧啧,果然是个势利眼,之前总摆出一副清高孤傲的模样,如今见我们小姐得宠了,又眼巴巴地过来讨好巴结。 第五十七章 难关(五) 时间又匆匆过了几日,待到细雨纷纷而下,慢慢消去夏日里的那丝丝缕缕的烦躁之时,胡大人终于再次登门。 和前几次相比,他此番来去的时间有些长,听说,是因为之前临时有事,匆匆忙忙间回了一趟京城。近来,宫中不太太平,一连有两位娘娘突然小产,没了皇嗣,惹得当今皇上龙颜大怒,御医们个个人心惶惶,不得不请胡大人回京收拾残局,安抚圣心。 胡大人年纪却并不算太大,却已经在宫中做了十几年的御医,地位非同一般,再过两年,还很有可能会成为下一位太医院总管。 此番,胡大人为朱家带来了不少宫中的消息,朱老爷子不惜赠予千金作为答谢,谁知,胡大人却是个多情种子,不爱金银爱美人,看中了朱家教养的一位舞娘姜氏,意欲纳她为妾,带回京城。 朱家美女如云,朱老爷子自然不会拂了他的面子,只把姜氏的卖身契当场撕掉,保证让他如愿抱得美人归。 胡大人得了美人,心情大好,起身先去给明哥儿请了平安脉。 明哥儿这几日一直吃得香睡得好,长得很快,身体已无大碍,只需好生将养就可。 朱老夫人差人去了西侧院把沈月尘请来,和上次听见消息的时候不同,沈月尘心里一点都没慌,只是略有紧张。 她想了好几日,也愁了好几日,只觉自己无论怎么做,都无法改变结果。 纸终究包不住火,也许,真到了该明说的时候。 胡大人三番四次的登门拜访,自己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形势逼人,她必须得坦然面对。好在,之前她已经暗中派人去信给了沈家祖母,让他们的心里也有所准备。 沈月尘携着春茗一路往正院而去,望着身边姹紫嫣红的锦绣美景,心神微微恍惚。 也许现在,就是自己离开朱家的最好时间,留得越久,反而越难脱身。 她原本就没期望过什么,只想全身而退,寻一处清净之地,悠闲度日,不用再戴着温顺的面具做人做事。 这会,朱老夫人和两个儿媳妇正在一处喝茶,待见沈月尘到了,都把目光齐齐地落在她的身上。 沈月尘倒也沉住气,照例给长辈们请安,神情恭顺。 朱老夫人随即望着胡大人客气道:“胡大人,请您再为我这孙媳妇看一看吧。” 胡大人虽不是第一次看见沈月尘,望着她的目光却有几分若有所思。 沈月尘强压心绪,故作笑颜地福一福身,语气淡淡道:“有劳大人了。” 胡大人很是客气地拱拱手,示意她落座,跟着从丫鬟那处接过手帕,轻轻搭在她纤细的手腕上,然后闭起眼睛,专心诊脉。 沈月尘暗暗深吸一口气,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暗自倍感煎熬,只觉每一秒都过得十分漫长。 片刻,胡大人轻轻睁开眼眸,目光幽深又耐心寻味,随即含笑道:“大少奶奶脉象平和,来往流利,此乃气血充实之兆。若能一直好生保养调理的话,怀孕是早晚的事。” 沈月尘闻言震惊不已,当场怔住,脸都跟着变了,微微有些发白。 他可是御医啊!纵使医术没有出神入化,但肯定不会是一位庸医呀……为何,他会看不出自己身上的隐疾?又或者,他早已经看出来了,有意为自己隐瞒吗?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帮自己隐瞒?这实在太奇怪了。 正当沈月尘独自一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同时,胡大人仍然是一脸和蔼地笑着:“大少奶奶年纪尚小,要想生育顺利,身子骨还是要再结实些才行。” 朱老夫人听闻沈月尘的身子很好,忍不住眉开眼笑起来,心里面彻底踏实下来。黎氏也是心安地笑了,唯有柴氏一人眉心几不可闻地蹙了蹙,心里有些捉摸不透,这里面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朱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道:“那就劳烦大人给开个方子吧。” 胡大人应声说好,起身走到桌案边坐下,提笔落墨,洋洋洒洒地开了一剂滋阴补身的药方。 杨妈妈躬身上前,接过药方,略略看了几眼之后,便心中有数,对着丫鬟彩蝶道:“你去按着方子抓药,千万仔细着些。” 沈月尘低首不语,已然猜到了此事另有蹊跷,可她又不好当面向胡大人问个清楚明白,只能暗自忍耐着,故作无事。 她身后的春茗也是个聪明的,很快地打起精神来,伺候沈月尘用茶。 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胡大人便起身告辞,今晚他还要连夜赶回京城,实在耽搁不得。 朱老夫人派人好生地送走了胡大人,继而转头望向沈月尘,招一招手道:“孩子,你过来。” 沈月尘依言过去,心脏还在砰砰乱跳个不停。 不过,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而已,老夫人看着她的眼神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从前,她只是觉得这孩子温顺乖巧,小小年纪,就能文识墨很不容易,虽然身世坎坷,但好歹还算和佛家有缘,只要能安分守己,恪守妇道就行了。 可如今,听了胡大人的话,说这孩子身子极好,适宜生育。她心里顿时就觉得这孩子是老天爷特意送给朱家的孩子,很是难能可贵。 她拉过沈月尘微凉的小手,见她手心里全是汗水,不由诧异道:“你这孩子,手心里怎么全是汗啊?” 沈月尘忙笑着说:“许是,方才路上走得太急,身上热出了汗。” 老夫人蹙蹙眉头,语气嗔怪道:“往后可不许这样冒冒失失的。” 黎氏在旁,含笑地点了点头,也插言道:“娘亲说的极是。如今虽然不是盛暑,但还是得注意身子才行。” 她难得这样主动关切沈月尘,同样也是因为胡大人的话,让她心里安稳了下来,神情也多了几分慈爱。 沈月尘心里飞快地转着心思,也说不上来是喜是忧。她第一次觉得,自己被老天爷眷顾了,狠狠地眷顾了。 不过,这种眷顾,也许只是暂时的。眼前的难关虽然过了,但是危机的根源却一直都在,光是想想,就会让人如坐针毡,心生不安。 今日的事情,实在太过蹊跷,蹊跷得让人害怕又惊喜,也更想要查个清楚明白…… 沈月尘心事重重地回到西侧院,吴妈听见动静,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立刻跑过来询问。 春茗担心隔墙有耳,只凑到她的耳边,将方才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吴妈听罢,并未惊喜,只是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佛祖保佑,老天有眼。” 此时此刻,沈月尘却顾不上感谢佛祖,她默然片刻,方才轻声道:“胡大人为何要替我隐瞒?他是御医,是和我完全不相干的大人物,为何会这么做?” 吴妈闻言低着头,沉吟片刻道:“小姐,这件事应该都是因为老太太和老爷的缘故。” 沈月尘听得又是怔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一般,急切道:“吴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祖母和父亲收买了胡大人吗?” 吴妈抬起头来,往屋外看了一眼,见没有人在,便毫无保留道:“自从得知小姐的困境之后,老身便暗自担忧,想来想去,觉得小姐唯一能求助的人,便只有老太太和老爷了。老身擅自做主,趁着出门置办东西的间隙,回了一趟沈家,把事情仔仔细细地告诉给了老太太。老身自作主张,还请小姐您发落……” 吴妈说完,便屈膝下跪,跪在沈月尘的跟前。 沈月尘最看不得她这般,忙弯身扶起她,紧紧握着她的双手,连连摇头道:“妈妈这是什么话,您处处为我着想,我感谢您还来不及呢……”她稍稍顿了顿,又问道:“只是,祖母和父亲纵使有心帮我,那胡大人也未必就肯点头答应啊!毕竟,他的来头不小,又和朱家交情甚深。” 吴妈只过去传了话,也不知老太太和老爷用了什么法子拉拢了胡大人。 “老身也正纳闷着,不过不论用什么法子都好,只要能保住小姐的平安,便是最好的法子了。” 沈月尘从未想过要依靠自己的娘家,所以她并没有向沈家求救,只是写了份信,知会一声。然而,她万万没想到,吴妈会比她先走了一步,请求老太太帮忙。 沈月尘不相信沈家会帮她,但是沈家还是帮她保住了地位,这一点,毫无疑问还是让她心里微微有些感动。 吴妈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又忽地想到什么,便从衣襟里拿出一封折好的信,递给沈月尘的面前。“这是老太太差人捎给小姐您的信,半个时辰前刚刚才到。” 沈月尘咬着下唇,把信接在手里,停了一停,才拆开来看。 薄薄的一张白纸上,只有寥寥十几个字,却让她看得眼眶一红,心里酸酸的,险些落出泪来。 “同舟共济,福祸相依。好自珍重,安安心心。” 人逢落难之时,最需要的不是华丽的言辞,而是旁人的一臂之力,帮她渡过难关,寻找希望。沈家没有在关键时刻,弃她不顾,便已是不易了。大家是坐在同一条船上的人,不管是逆风顺风,总要共同面对。沈家保住她的地位,也就是保住了自己的颜面和希望。 第五十八章 妻妾(一) 有了沈家在暗中帮衬之后,沈月尘在朱家的处境也随之发生了细微的改变,且不说朱老夫人待她更为亲厚了,就连黎氏也不再对她冷言冷语,目光中总是隐隐透着一股殷切之意,期待她能早日有孕。下人们的态度,也比从前更加恭谨了,就算离着老远,也会匆匆地赶过来请安问候。 那日,沈月尘看过了祖母的信,就把信纸当场烧掉,以免留下把柄,日后被人发现。 虽然,沈家曾经待她冷漠又刻薄,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她们如今是利益共同体,是同坐一条船上的人,自然会变得格外亲厚。 沈月尘虽不知沈家是用什么样的法子收买了胡大人,但是,想起胡大人总是满身气派的风光模样,想来他也是个喜欢富贵奢华的人,只要肯花心思,应该不难找出他的软肋。 沈老太太之前叮嘱过吴妈,让她伺候沈月尘每天吃药,一顿都不许落下,如果药吃完了,按着药量和日子,她会安排下人再送过来。 心口一直悬着的大石头,暂时可以安稳落下,沈月尘着实过了几日舒坦的日子,而且,按着事先排好的日子,这几晚朱锦堂也都歇在姨娘们那里,更是让她觉得轻松自在了不少。 每晚请安回来之后,她不用再伺候朱锦堂梳洗就寝,只把屋里的灯烛都点得亮亮的。然后,一个人靠坐在黄花梨木的圈椅上,安安静静地看书。而且,经常一看就会看到大半夜,偶尔还要吴妈过来劝阻才行。 朱锦堂不在这里留宿的时候,她都会让春茗和翠心春娥三人轮流守夜,而让明月明心她们下去休息,看似是无意而为,实则是故意疏远。 明月和明心虽然办事得力,却心思太活,一双眼睛总是滴溜溜地在她的身上转来转去,仿佛在暗中盯人似的,让她感到十分地不自在。 这一天夜里,天有些闷热,看起来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沈月尘梳洗过后,照例想要看看书,她穿着一身单薄的纱衣,头发松松地挽了一个髻,耳边垂下几缕碎发,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手中的书页,越发显得随意安静了。 明月一连五天都没能轮上守夜的差事,心里暗暗着急,特意端来一碗西瓜冰碗走进来,送到沈月尘的跟前,语气殷切道:“少奶奶,夜间烦闷,您吃个冰碗子解解热吧。” 沈月尘闻声抬头,望了一眼那鲜红的西瓜块,淡淡笑道:“先搁着吧,我等会儿再吃。” 谁知,一旁的春茗却是嘴快,插言道:“明月姐姐,咱们少奶奶不爱吃西瓜,爱吃红枣。” 她看似无心的一句话,去让明月神情黯然,略显尴尬地笑了笑:“奴婢愚笨。” 沈月尘微微一笑:“不碍事的,你先下去歇着吧。” 明月闻此,便知自己的差事又没有办在她的心坎上,只好依言退下。 春茗偷偷瞄着她黯然的脸,嘴角露出一个略显嘲讽的笑容,谁知一回头,就见沈月尘神情严肃地看着自己,顿时一怔,忙询问道:“小姐,您怎么了?” 沈月尘将翻开的书搁在桌面上,微微沉吟道:“春茗,我一直认为你是个聪明的姑娘,性子沉稳又不多话。可是方才,你多嘴了,知道吗?如今,虽说盛夏已过,但还是暑热还未完全褪去,明月送上来冰碗子,也是应时应景,你又何必多嘴提醒,让她难为情呢。” 春茗连忙屈膝跪下,低头认错道:“奴婢知错了,奴婢不该多嘴……不过,奴婢也是为了替小姐着想,吴妈说了西瓜乃是寒凉之物,吃多了不易……奴婢也是担心小姐的身子。” 沈月尘挑一挑眉:“你若是真心替我着想,就该什么话都不说,等到明月退下之后,悄悄地把这碗冰碗扔掉就是,没必要节外生枝。” 春茗听罢,脸色一正,心知自己真的多嘴多舌说错了话,忙恭恭敬敬冲沈月尘磕了个头:“小姐教训的是,奴婢知错了,以后奴婢一定会谨言慎行,不再多嘴。” 沈月尘闻言,神情缓了缓,脸上重新浮现出淡淡的笑容,“你记住了就好,起来吧,帮我把这碗冰碗子吃了,免得扔掉可惜。” 春茗闻言微微一笑,忙起身道了声谢,端起桌上的冰碗去到边上慢慢地吃起来,待见翠心眼巴巴地望过来,便朝着她招招手,悄悄地给她喂了几口。 沈月尘见她们两个满足偷笑的模样,慢慢收回心神,重新看起书来。 今晚,朱锦堂照例要歇在孙氏那处,孙文佩已经有些日子没有侍奉过他了,心中不免有些激动,特意精心沐浴了一番,准备得妥妥当当,只等朱锦堂从书房过来。 不过,她等了又等,一直等到亥时,也未见朱锦堂的身影,心中不免焦急万分,想要差人去书房问一声,却又担心朱锦堂嫌她多事,只好耐下心来,继续等着。 眼看三更天就要到了,孙文佩困乏至极,只觉今晚朱锦堂怕是不会过来了,心灰意冷地躺回到床上,叫来守夜的丫鬟,轻声吩咐道:“你派人悄悄过去看看,大爷今晚是不是歇在书房了?” 那丫鬟应了一声,匆匆退出房去。须臾,又脚步匆匆地跑回来,喘息道:“奴婢亲自过去瞧了,大爷今晚并没有歇在书房……” 孙文佩突然一个激灵地从床上坐起来,俏丽的脸上满是不解的神情,又问道:“大爷不在书房,那他去哪里了?他去哪房歇着去了?” 到底是谁抢走了他?她必须得弄个清楚明白才行。 丫鬟一脸为难道:“奴婢不知,奴婢去的时候,书房那边已经没有人了。” 孙文佩气闷地重新躺倒在床上,双手紧紧地攥着被子,把自己的头蒙住,像是在和自己生着闷气似的,许久都没有动静。 沈月尘手中的书,才看过不到三分之一,屋子里的光线就突然暗了下来。 她抬头一看,只见桌子上的蜡烛已经烧到尽头,火苗见小,奄奄一息。 “春茗该换蜡烛了。”沈月尘轻轻地唤了一声,却半响不见有人答应,便知,春茗这会不在,只好自己起身从柜子里寻了一根新烛点燃,然后稳稳立在烛台上。 忽然,她听闻身后有开门声,便以为是春茗回来了,刚要转身唤她,却被突然出现的朱锦堂给吓了一大跳。“大爷……您怎么来了?”这个时辰……,他该休息了才是。 朱锦堂从书房回来,远远就瞧见她的房里还亮着灯,心生疑虑,便想过来看看。 她为何还没入睡?难道,是在等着自己吗? 春茗这会偏偏不在,外面自然没有过来传话通报的人,所以,沈月尘着实被他吓得不轻,但她很快就平静了下来,言语关切道:“大爷是刚刚从书房回来吗?” 朱锦堂“嗯”了一声,见她穿着轻薄的睡衣,却没有就寝,也出声问道:“你怎么还不睡?” 沈月尘笑笑:“妾身在看书呢。” 朱锦堂闻言,顿时来了兴趣,目光落在桌上一堆厚厚的书本,信庭闲步地走过去,淡淡问道:“你在看什么好书?竟然要这般刻苦勤奋,三更天都不睡觉。” 沈月尘跟随在后,轻轻地回道:“妾身在看医书。” 朱锦堂拿起一本,瞧了瞧果然是医书。《神农本草经》、《黄帝内经素问》、《伤寒杂病论》、《金匮要略》、还有《千金方》和《本草经集注》。 朱锦堂眉头微蹙:“无缘无故的,你看医书作甚么?身子不舒服?”医书读起来可是最复杂难懂的,平时很少有人会愿意看。 沈月尘含笑摇头道:“大爷不必担心,妾身一切安好,胡大人之前已经为妾身仔细诊视过了。妾身偶尔翻看翻看,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罢了。” 正所谓,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她心里自然还有别的思量,只是不好与朱锦堂细细明说而已。 打发时间?朱锦堂闻言,望着她娇嫩的脸庞,心里越发捉摸不透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了。 寻常的妇道人家,平时都是喜欢做做女红,闲话家常,可是她也许是因为读过书的缘故,总是喜欢做一些和别人不一样的。 朱锦堂目光微闪,想了想道:“时候不早了,还是早点歇息吧。” 沈月尘闻言,下意识地应了声是,随即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出声道:“按着日子来算的话,大爷今晚是要歇在孙姨娘那处的……” 朱锦堂原本已经走到床边,听见她这样说,不禁挑了挑眉,转身望向她,突然言辞犀利道:“你这是在撵我走吗?” 沈月尘神色间有些惊慌,忙摇摇头,屈膝行礼道:“妾身不敢,妾身只是担心孙姨娘会一直等着大爷过去,彻夜不安。” 朱锦堂若有所思地目光在她脸上打了几个转,沉声道:“我有些累了,今晚就不过去了。” 沈月尘自然不敢再多话,连忙上前伺候他宽衣躺下,而后,自己又回到桌边拿起方才看到一半的医书,认认真真地看起来。 朱锦堂躺在床上沉默片刻,终究还是没沉住气,掀起被子,坐直身子道:“你还不睡吗?” 沈月尘握着书本的手,微微攥紧,暗自咽下一口口水道:“妾身还不困,想再多看几页。” 朱锦堂闻言,脸上的表情说不出地难看,不由提高声音提醒她道:“我睡觉的时候,不喜欢屋子里太亮,赶快熄灯躺下吧。” 平时看着挺伶俐的,这会怎么就没有眼力见呢!他可是故意过来看她的,结果她却表现得如此漫不经心,仿佛压根儿就不希望他今晚留下似的。 第五十九章 妻妾(二) 春茗因为一时贪嘴,所以有些吃坏了肚子。回来的时候,见房里的灯熄了,忙轻手轻脚地走进去,低声说道:“小姐,您的茶泡好了。” 沈月尘从青纱帐中探出半个身子,轻声道:“搁着吧,时候不早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春茗闻言,微感诧异,她今晚是要留下来守夜的,随后她听到有男子轻咳地声音,立马恍然大悟,应了声是。 她轻手轻脚地把茶碗搁在桌上,然后躬身退下,离开的时候还不忘细心的管好屋门,自己小心翼翼地把耳朵贴在门上,屏息静气地听了一阵儿,见里面没什么动静,才悄悄去到一旁的次间静候。 既然大少爷来了,等会儿一定会需要下人伺候的,她必须打起精神来,不能轻易打瞌睡。 沈月尘掖好纱帐,小心翼翼地平躺在朱锦堂的身边,尽量避免自己不会碰到他的身体。 屋里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响,她可以清楚地听见他平缓的呼吸。虽然两人没有说话,但是都知道彼此还没有入睡。 沈月尘的双手叠放在胸前,默默做好了心理准备。不知此时,朱锦堂心中正对自己隐隐有些不满。 他从来不会取悦女人,只有身边的女人主动地向他献媚邀宠,而这个女人,却从来不曾主动对他那样做过,她只是一味地顺从,虽然顺从,却没有热情,尤其是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里,总是带着几分想要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望也望不到底。 如此想着,他的心里越发有些不痛快了,他不喜欢麻烦的女人,更不会不喜欢只会听从吩咐的木头人,索性翻了个身,自己面朝着床内,闭上眼睛,安心睡觉。 沈月尘见他突然大力地翻了个身,还微微吓了一跳,她看了看他的背影,见他真的要睡了,暗松了口气,自己也换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静静睡去。 次日一早,孙文佩的丫鬟悄悄过来探风,才知道大爷昨晚歇在大少奶奶那里,连忙回去告诉给了自己的主子。 孙文佩整晚都没有睡好,听见这个消息之后,更是被悲从心头起。若是别人,她好歹还能在心底怨一怨,恨一恨,但如果是沈月尘的话,她便没有怨恨的资格了。 妻荣妾卑,既然身为妾身,就要一辈子被正室压在脚底下,甘心被践踏,被轻视。这是她的命,她没法改变,也没法反抗,除非她也有像秦氏那样显赫的娘家…… 她默默出了会儿神,轻轻叹口气道:“伺候我梳洗吧。等会儿还要过去给大少奶奶请安呢。” 今天天气正好,几位姨娘们依次地过来请安,就连之前抱病的秦氏也来了,而且,还一改常态,和和气气地带来了点心。 沈月尘还是平静的坐着,并未对秦氏突然改变的态度而有丝毫地动容。 秦桃溪安安分分地屈膝请安,没有别扭,没有失礼,还特意奉上糕饼给沈月尘品尝,感觉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不管她出于什么样的理由,沈月尘还是接受了她的改变。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只要她肯老老实实地安分守己,自己也不愿出面去做坏人。 沈月尘随意点了点头,“大家一起品尝就好,妹妹不必这么客气。” 秦桃溪闻言缓缓入座,和着众人一起闲话起了家常。 言语间,沈月尘对她还是和和气气,就好像两人之间并未发生过任何的矛盾。 曹氏和孙氏看在眼里,暗自都有了思量,曹氏越发觉得秦氏狡猾多变,而孙氏则是有些自怨自艾起来,纵使秦氏曾经那样嚣张跋扈,但大少奶奶也还是念在她娘家的份上,不敢苛责与她,依然一派风淡云轻的模样。 孙氏不是一个有城府的人,偶尔也会把自己的喜怒哀乐表露在脸上,想藏也藏不住。 沈月尘察觉到了她的沉默,其他人也同样注意到了。 孙氏起身告辞时,秦桃溪故意和她结伴而行,柳氏和王氏都十分忌惮着这位新姨娘,故意绕远躲着她走。 孙氏躲无可躲,只好耐着性子与她周旋,秦桃溪临时提议,想邀孙氏过去自己屋里喝茶。 孙氏才想张口说一个“不”字,就被秦桃溪目光炯炯的眼神给压回了肚子里。 她虽然不愿和秦桃溪亲近,但更害怕和她结怨交恶,扰了往后的清净日子。 秦氏的卧房在西侧院南面,光线充足,地方宽敞,加之,又装饰得精致奢华,那股气派劲儿,丝毫都不逊色于正房。 孙氏还是头一回儿进她的屋子,不免一时间有些看呆了。 秦桃溪无心在她的面前显摆,不过见她这副惊呆了的模样,心里还是有几分高兴的,忙笑吟吟地道:“姐姐快坐下吧,别站在那里发呆了。” 秦桃溪和她面对面地坐着,一脸明晃晃的笑容,丫鬟们奉上香茶之后,便轻声退下。 孙文佩猜不出她的心思,只是端起被子抿了口茶,谁知杯盖一开,就闻见一股浓强的香气,再瞧杯中的茶汤色淡绿明,宛如翠玉宝石般,便知,此茶绝非寻常之物。 果然,秦桃溪轻轻笑道:“这是顾渚紫笋,贡茶的一种,我在娘家的时候,最喜欢喝这种茶了。” 孙文佩闻言不由苦笑,语气淡淡道:“如此好茶,姐姐倒还是第一次喝呢。” “姐姐别客气,若是喜欢的话,回头我让丫鬟们包上一包给你拿回来,慢慢喝。” 孙文佩有些受宠若惊,忙摇摇头道:“多谢妹妹的一番好意,只不过,姐姐我是个粗人,喝不惯这样的好茶,反而白白糟蹋了东西。” 秦桃溪瞧见了她眼中的落寞,放下茶杯,伸出纤纤玉手,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轻声道:“姐姐为何如此看轻自己?茶再好,也比不上人呐,而且,姐姐才貌过人,一看便是个有福分的人。” 孙文佩微微低头,含蓄道:“妹妹太抬举我了……” 秦桃溪看着她,明丽一笑,似是语重心长的说:“姐姐的心事,妹妹明白。你我皆为妾室,心中朝夕所盼的,还不都是想要得到大爷的宠爱吗?而且……说实话,妹妹还十分愿意助姐姐一臂之力呢。” 第六十章 妻妾(三) 一臂之力? 孙文佩一怔,神情略显不安。 秦桃溪见她望着自己不言不语,一副被吓到的样子,扬起下巴呵呵一笑,满头玲珑环翠也跟着微微晃动。 “姐姐,干嘛摆出一副被我吓到的样子?妹妹不过是说了要帮你,又不是要吃了你。”秦桃溪笑完,扫了一眼孙文佩后转回头去,又拿起茶杯轻轻吃起了茶来。 孙文佩心头有种不妙的感觉,她们之间毫无交情可言,秦氏怎么会如此好心? 秦桃溪心里自然有自己的打算,缓缓开口道:“妹妹听说,昨晚大爷没有按日子歇在姐姐那儿,而是去了大少奶奶房里,不是吗?” 孙文佩脸色一白,故作平静道:“大爷疼爱大少奶奶是好事……” 秦桃溪闻言,冷冷一笑:“姐姐的性格确实温顺,不过只是有些温顺过了头。”她的眉头轻拢,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犀利起来:“大少奶奶,原本就是官宦人家出身的嫡女,打从一进府就比你我更加体面些,如今,老爷子和老太太如今都格外宠着她,以后一旦她怀上身孕,咱们姐妹的日子怕是要更难过了!” 孙文佩匆匆瞥她一眼,又移开了视线:“大少奶奶性情温和,不像是会恃宠而骄的人。” 秦桃溪抿了抿红唇:“人心思变,日头久了,白的也能变成黑的,黑的也能变成白的。之前,她是如何处处针对我的,姐姐想必都看得清清楚楚吧。沈月尘这个人,看着风淡云轻,实则城府极深,不动声色地就想把所有人都死死地踩在自己的脚底下。漂亮话谁都会说,但能说到做到的,这世上又有几人?姐姐,难道真的期望,沈月尘能够把一碗水端平,让咱们姐妹也跟着平分秋色吗?” 孙文佩心里并不是完全赞同秦氏的话,毕竟,当初是她失礼在先,沈月尘责罚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谁知,秦桃溪说着说着,忽地起身,缓缓走到梳妆镜前,望着镜中那张明丽姣好却又满心不甘的脸,继续道:“年华易老,容颜易改。姐姐,要争就要趁着年轻的时候争!否则,一切就晚了。” 内宅的女人,年轻貌美就是最大的资本,要争要斗,全在这几年的光景,待到人老珠黄时,再想要反抗,就只剩下输的命,就像她的生母胡姨娘,拼死拼活争了一辈子,最后还不是落得一个死不瞑目的凄惨下场……怪只怪,她自己不争气,身为妾室又没有儿子…… 秦氏似叹非叹的一句话,重重敲进孙文佩的心坎里,她何尝不是这样为将来的日子而感到忧心忡忡。想当初,大爷和她也曾有过一段缠绵时光,只是后来,他对她的心还是慢慢淡了下来,以至于现在,想要见一面,说说话的机会都少之又少。 这一番话说下来,秦桃溪的用意,已经再清楚不过了。她想要拉拢孙文佩,让她往后和自己一起对付沈月尘。 孙文佩不知道秦氏到底看中了自己的哪一点,不过面对秦氏这样的表态,她心里隐隐还是觉得有点不太妥当。 她不是不想争,只是争不起。秦氏关键时刻好歹还有娘家人给她撑腰,而自己要什么没什么,万一得罪了沈月尘,后果一定…… 秦桃溪见她犹犹豫豫的样子,心里不满地冷哼了一声。 不识抬举!若不是看你还有几分姿色的份上,就算你跪着求我,我也不会高看你一眼。如今,曹氏已经心甘情愿做了沈月尘身边的一条狗,沈月尘自然更加得意了,而自己的身边若不再添个人来,气势上总显得有些虚…… 孙文佩一时有些为难,点头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秦桃溪早有准备,拍一拍手,示意外面候着的丫鬟进来。那些丫鬟们手上捧着几身新衣,还有两三个精致的锦盒。 “这些子东西乃是妹妹的一点心意,姐姐瞧瞧可还喜欢?” 孙文佩瞧着那些簇新华丽的料子,还有盒子里晶莹玉翠的手镯,暗吸了口气道:“这可使不得,如此贵重之物,姐姐如何能收?” 秦桃溪起身走到她的跟前,执起她的手,拍了一下,力道不轻不重:“姐姐别客气了,姐姐天姿国色,若不是最好的,妹妹还不好意思拿出来呢。” 孙文佩几番婉拒,谁知,秦桃溪盛情难却,硬是将那玉镯套在她的手腕上,满脸堆笑道:“姐姐若是执意不收,可就是看不起妹妹了。” 孙文佩觉得一时有些骑虎难下,只得含笑而谢。 冰凉凉的玉镯挂在手腕上,冰凉凉的,好像是一直冰到人的心坎里。 正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如今,拿了秦氏的礼物,就形同默认了与她结盟。无论如何,自己是躲不掉了。 从秦氏的屋里出来之后,孙文佩立马就把手上的镯子给退了下来。这东西太过显眼,要是戴着回去,让人瞧见可就不好了。 回屋之后,孙文佩的贴身丫鬟四喜,小心翼翼地用手摸着秦氏送过来的那几件衣裳,神情激动道:“小姐,您快瞧瞧,这些可都是最好的云锦啊。” 孙文佩淡淡地瞥了一眼,再好也不是大爷赏的。 她身上穿着的碧色纱衫,还是去年春天做的,她一直经常穿着不愿离身,只因为大爷曾经说过,她穿碧色的衣裳很好看,很清秀。 朱家不曾苛待于她,却也没有厚待过,虽然每个月的份例银子都不算好,但是,大宅院里需要打点的事情太多,日日还得精打细算才行。她从来没奢望什么珠光宝气的生活,只是希望大爷不要忘记自己,厌恶自己。 方才看着秦桃溪头上戴的,身上配的,全都是又美又精致的珍贵之物,不免心生黯然。同样是妾,身份却各有高低,她钦慕沈月尘的好命,也羡慕秦氏的霸气……如今,她已经半推半就被秦氏拉下水,不争也是输,还不如争! 秦桃溪暗中不动声色地拉拢了孙文佩,而曹氏则是一心一意地巴结着沈月尘,有意让朱滢跟着沈月尘学习书法。 沈月尘想着她一个小孩子,搁在身边也不碍事,便点头同意了,答应偶尔抽空教导朱滢写字。 曹氏闻言,大喜过望,心中算盘更甚。 这日午后,沈月尘派人把朱滢给抱了过来,书案上已经有备好的笔墨纸砚,旁边的八仙桌上还摆着茶水和点心。 沈月尘将朱滢叫到跟前,摸了摸她的小脑瓜,含笑问道:“咱们滢姐儿可曾识字啊?” 朱滢刚刚歇过午觉,小脸还红扑扑的,奶声奶气道:“姨娘教过女儿几句《三字经》,母亲要女儿背来听听吗?” 沈月尘微微一笑:“好啊,快背来给母亲听听。” 朱滢站好了身子,有模有样地背了起来。 沈月尘含笑听着,春茗和吴妈也跟着一起笑盈盈地望着朱滢,只觉她十分聪慧可人。 朱滢背过了书,沈月尘便立即鼓掌称赞起来,还亲自拿了糕饼喂给她吃。 “滢姐儿,可会写自己的名字了?” 朱滢点点头:“女儿会写的。” 沈月尘牵着她的小手走到书案前,将她抱在自己的膝上坐好,让她提笔书写自己的名字。 朱滢略显笨拙地握着毛笔,一笔一划地写出自己的名字,只是在写“滢”字的时候,落了三点水。 沈月尘随即接过她手中的笔,将那三点水补了上去。 李嬷嬷进来的时候,正巧看见这一幕,微微一怔,但随即又笑着迎上去道:“大少奶奶好雅兴啊。” 沈月尘见她来了,连忙起身相迎,还不忘牵住朱滢的小手。 李嬷嬷福一福身,招手示意身后的丫鬟进来,只见那丫鬟手上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 胡大人临走时,留下了一张药方,黎氏命人按着方子熬药,还嘱咐李嬷嬷亲自送去,看着沈月尘喝下才行。 同样都是补药,同样的苦涩难咽,沈月尘强打起精神,把汤药喝了个干净。 朱滢只是闻见药味,便皱起眉头来,撅着小嘴道:“苦,好苦好苦。” 沈月尘喝药喝得反胃,春茗端上清茶给她漱口,又拿来蜜饯给她解苦。 李嬷嬷看着那已经见了底儿的药碗,心满意足地退了出去。 朱滢随即轻轻拉了拉沈月尘的袖子,一脸稚气地问道:“母亲生病了吗?为什么要喝药?” 沈月尘微笑摇头:“我没有生病,那些只是补药,滋补身体用的。” 朱滢不明所以,认为只有生病的人才用喝药,随即拿起一块糕饼递到沈月尘的嘴边,“母亲吃饼,多吃点儿,身子才会壮壮的。” 吴妈无奈笑着,接过她手中的糕饼,“大少奶奶刚吃过药,吃不得东西。” 沈月尘将她揽在身前,握着她的小手:“滢姐儿真乖,真会疼人啊。” 朱滢闻言,嘻嘻一笑,扬着小脸道:“孩儿是母亲的女儿,自然要心疼母亲,做母亲的贴心小棉袄儿。” 好甜的小嘴儿啊。看来曹氏平时没少在她的身上花心思。 身为庶女,自然要懂事的早些。真是难为曹氏的一片苦心了。 沈月尘轻轻笑了,摸摸她的小脸,温和道:“走吧,母亲教你写字去。” 第六十一章 妻妾(四) 沈月尘难得有闲情逸致,陪着朱滢一起习字玩耍,吴妈在旁低头绣着绣绷子来,偶尔提点身边的翠心几句,春茗也在旁凑凑热闹,笑眯眯地多瞧两眼。 临近傍晚,昏黄的阳光从窗户外面斜照进来,将整个和气融融的房间里染上了淡淡的金色,也给屋里的人身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泽朱锦堂背着双手,悠然走进西侧院,没想到,会突然听见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还有孩子奶声奶气地念道:“……圆猪猪,金猪猪……” 朱锦堂的脚步一停,他似乎认得这个笑声,却又觉得很陌生。抬眼望去,远远地扫了一眼屋中人,目光最后停留在那临窗而坐的沈月尘身上。她正坐在窗边,手把手教着怀里的朱滢写画着什么,两个人的脸上都是满满的笑容,姿势亲密,神情愉悦。 朱锦堂只觉得她毫无保留的笑容似乎与以往不太一样,心里动了一动。 她好像从来没有像这样在自己面前轻松惬意的笑过。果然,待她的眸光不经意间流转在他身上时,神情微微一变,脸上的笑容随之变得有些生硬起来。 朱滢也是同样诚惶诚恐,跟着沈月尘一同起身,来到门边相迎。 朱锦堂看得分明,心下不由得觉得添加了一层凉意。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沈月尘的脸上就恢复了寻常那样看似温顺乖巧却又心存戒备的神情。 她福身微微一笑,径直牵起朱滢道:“快去给父亲请安。” 朱滢带着一点点的局促不安,行礼道:“女儿给父亲请安。” 朱锦堂摸了一把朱滢的头,平淡地说道:“方才见你们有说有笑的,是在做什么呢?” 朱滢想起曹氏之前的叮嘱,主动拉着父亲大大的手掌,仰起头回话道:“母亲在教导女儿写字呢。” 朱锦堂看了沈月尘一眼,“拿过来让我瞧瞧。” 朱滢点头答应着,一路小跑着跑到桌边,踮脚拿起桌上几张写得扭扭歪歪的大字,递到父亲的面前。 朱锦堂接过来一看,突然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这上面与其说是写字,还不如说是鬼画符,先头几个写得歪歪扭扭,到了中间,笔画倒是变得工整许多,到了最后,竟然全部都变成了涂鸦乱画,有花有草,还有一个似牛似马的奇怪东西。 朱锦堂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最后点头道:“写的还不错,你母亲的字写得极好,你要跟着她好好学,不要总是贪玩。” 朱滢点头应是,接过那几张乱七八糟的宣纸,小心翼翼地折好,“等会儿,女儿还要拿给曹姨娘看一看。” 沈月尘闻言,随即望向春茗道:“快到晚膳的时候了,你把她送回曹氏那处吧。” 春茗“嗯”了一声,抱起朱滢出了屋子。沈月尘则亲自给朱锦堂上茶点,又递上了热毛巾擦手。 朱锦堂今天不劳她动手,自己拿过毛巾仔细地擦着手道:“你不用忙了,伺候的事情有下人做,无须你事事亲力亲为。” 他面无表情地说着这些话,让人猜不出喜怒,可语气听起来有些怪怪的。 沈月尘忙笑了笑:“伺候大爷乃是妾身的本分,这点小事,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她的表情很温柔,语气很真诚,实在是让人挑不出半分错来。可就是因为挑不出错来,才越发显得不是出自真心。 沈月尘不知他的心思,依旧笑道:“妾身服侍大爷用晚膳吧!厨房的饭菜早已经备好,放在炉子上小火煨着……” “不用。”朱锦堂还未等她说完,便毫不犹豫地出言拒绝道。 沈月尘闻言,微微一怔。 朱锦堂继续道:“今晚我会歇在孙氏那里,晚饭就不在这里吃了。”他说完,不由望向沈月尘的脸,却发现她依旧神情平静如水,没有任何异色,只是微微地笑。 “孙氏昨晚白白等了大爷一宿,大爷是应该过去瞧瞧,好生安抚。” 朱锦堂闻言,不由得笑出了声,低低地说了一句。“夫人如此贤良懂事,真是我倍感欣慰啊。”他虽然在笑,笑声却清清冷冷的,惹得沈月尘一愣。 朱锦堂只留给她一个意味深长地笑容后,便起身而去。 一旁的吴妈蹙起眉头,凑到沈月尘的身边,谨慎地开口道:“小姐,大少爷好像在生您的气啊。” 沈月尘沉默半响,才点点头道:“我知道。” 吴妈闻言,很是着急道:“大爷明明很喜欢小姐,可小姐您为何总是想着把他往外推呢?” 沈月尘静静地问:“我做得有那么明显吗?” 吴妈叹了口气,没再说话。明不明显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让大少爷心生芥蒂,影响两人平日里的感情。 “小姐,您平时心事太重,想得多,自然顾忌得也多,可大少爷毕竟是您的丈夫,是您要牵手过一辈子的人呢。” 沈月尘轻轻一笑:“是吗?我真的能和他过上一辈子吗?吴妈,我从没想过那么多,走一步看一步就好。” 对于朱锦堂,她没有奢望,不求和他情比金坚,只求相敬如宾,和和气气地度日即可。 孙文佩听闻大爷过来看自己,欣喜过望,忙把秦氏赠予的新衣穿上,又对着镜子细细装扮了一番。她本就底子好,细心装扮之后,越发显得明艳动人了。 朱锦堂刚进了屋子便看到孙文佩站在屋中,笑盈盈地望着自己。她今日穿着一件碧霞云纹梅花领褙子,下身系着一条月牙凤尾罗裙,头上簪着一根珍珠玲珑八宝簪,艳而不俗,浑身上下透出一股明丽的妩媚,令人叹眼前一亮。 孙文佩鲜少穿得这样鲜艳华丽,走向朱锦堂行礼道:“大爷万福。” 朱锦堂望着她,不禁眼前一亮,心中原本的不快也淡了几分。 沈月尘既然对自己无心,自己又何必过分在意,只让她生下儿子就好,其他的都无所谓,也不重要。 孙文佩事先备好了酒菜,想与朱锦堂和从前一样把酒言欢,暖语温存。不过,他只吃了几口,便撂下筷子,仿佛没什么胃口的样子。 方才几天的功夫而已,吴妈的手艺就把朱锦堂的口味养得有些刁钻了起来。而厨房的酒菜太过油腻,少了几分荤素搭配的心思,实在令人提不起胃口。 朱锦堂无心酒菜,孙文佩便顺势遣走丫鬟,伺候他更衣梳洗。两人至此,一夜无话。 几个时辰之后,天慢慢亮了。朱锦堂照例醒得很早,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身边的人儿还睡得正熟,身体暖香,红润的脸庞上垂着几缕乌黑的发丝。 朱锦堂抬手揉了揉眉心,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另外一个人。 她很少睡得这样沉稳,每天早上只要他一醒来,她就会立马起身,毫不拖沓。仔细算算,唯有一次,她因为自己贪睡晚起,醒来之后,就像是个做了错事的孩子,神情局促不安……想必,自己不在,她应该也想睡得更安稳些吧。 朱锦堂想着想着,眼神一凝,只觉自己定是睡糊涂了,才会突然想起她来。 朱锦堂翻身而起,孙文佩却依然睡得酣熟,半分都没有察觉。 朱锦堂也没有叫丫鬟进来,直接去盆架前擦了把脸,穿戴整齐之后,便径直回了上房。 孙氏的丫鬟四喜见状,连忙进去叫醒自己的主子,不过却还是晚了,来不及了。 这会,沈月尘早已经起来了,正准备要用早膳。她料想,朱锦堂今早会陪着孙氏,便只让吴妈准备些简单的吃食。 谁知,朱锦堂突然出现,倒是让她们一时间有些手忙脚乱起来。 朱锦堂昨晚没吃多少,肚子里正空着,这会见她正在用饭,索性直接坐了下来。 和寻常相比,今日桌上的饭菜更显清淡,竟然连一道荤菜都没有。清蒸藕片,酱汁酸黄瓜,一碟云丝花卷,还有一大碗赤小豆蜜枣糯米粥。 不过,虽是满桌清淡,却香气扑鼻,引人食指大动。 沈月尘微微一怔之后,便吩咐吴妈重新熬煮小米粥送来,只道:“大爷,不喜欢吃甜的,妾身命人重新给您做一碗吧。” 朱锦堂摆摆手:“别麻烦了,就这么吃吧。” 沈月尘猜不出他这是突然来得哪一出,昨晚明明是歇在孙氏那处,为何一大早又突然折回来。 朱锦堂尝一口碗里的粥,嘴唇微微抿紧,果然甜得腻口。抬头再看沈月尘,只见她面颊透着淡淡的粉色,气色极好,一看便知昨晚睡得不错。 沈月尘见他只吃了一口便不吃了,忽地微微一笑,夹起一块清蒸藕片送过去:“厨房还有现成的小米粥,稍微热热就行。大爷先吃块鲜藕开开胃。” 朱锦堂睨了她一眼,看着她脸上缓缓展出的温柔笑颜,目光微微一闪,口中还残留的甜味,顺着喉咙一路缓缓往下,一直沁到心坎里。 沈月尘没有察觉他乍然显露的情绪,只是接过吴妈手中的碗,握着羹匙轻轻地吹着气,随后舀起一匙小米粥,送到朱锦堂的嘴边。“大爷尝尝。” 朱锦堂默默瞅着她,就着她的手,吃了一口粥,眸光复杂,不由在心底暗自道:自己明明不该这样上心的,可偏偏,只是过来看了她一眼,心里竟突然觉得舒坦了。 第六十二章 家事(一) 时至月初,又到了朱家各院发放月例的日子。 朱老夫人管理朱家多年,但是碍于上了年纪,一早就把府中内宅主事的权利交给了大儿媳妇黎氏,自己则是慢慢开始吃斋念佛,只有,每逢大事之时才会出面做主。虽然,表面上看着像是让出了家主的位置,但其实,也只不过给了黎氏一个好听的虚名而已。 朱家真正的权利,全部都还在老夫人的手里头牢牢地攥着呢。她倒也不是信不过黎氏和柴氏,只是自认为,自己是天生的操心劳累命,躲不得清闲,一旦闲下来,身体就开始这里不得劲那里的不舒服,整天不是头痛,就是胸口痛,总之,全身上下没一处舒服的地方。 与其闲着生病,还不如忙忙叨叨的过一天算一天。 朱家的子嗣虽然不多,只有长房和二房两房人,但是,上上下下加起来却有一百多号人,管理起来绝非易事。想要做到一碗水端平,样样周全,事无巨细,光凭力气和心意,还是不够的,最重要的还是知人善任。 作为老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助手,杨妈妈毫无疑问是朱府中最有体面的下人。她是老夫人当年的陪嫁,跟在她的身边将近四十年的光景,她的儿子齐大福,如今在朱家旗下的永隆粮铺做大掌柜,二儿子齐大龙则是在朱家通州的绸缎庄子里做账房先生,在外皆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杨妈妈虽然识字不多,算账却是一等一的精明,时时刻刻替老夫人守着账本,但凡看见单笔越过五十两银子的花销,都会暗暗记下,待到晚饭之后,亲自向她一一仔细禀报。 上两个月里,因为朱家要办红白喜事,各院各处的月例银子跟着有所消减,日子看似清淡,实则奢华依旧。 早饭过后,朱老夫人把黎氏和柴氏叫到自己屋里说话,闭着眼睛,微微沉吟道:“今儿是放月例的日子,回头让月尘那孩子也过来看看,府中的事情太多,是时候让她开始一点一点学起来了。” 黎氏和柴氏闻言,皆是一怔。 沈月尘进府还不足一月,老夫人突然提议让她学习管理家事,难不成是有什么新的打算不成? 黎氏笑了下道:“那孩子进府不久,年纪又小,现在就学习家事的话,未免有些太早了……” 老夫人闭着眼睛:“不早了,女子一过及笄之礼,便是真正的大人了。你就让她跟着你,慢慢从头学起。如今,你们的年纪也不小了,也是时候躲躲清闲,安安心心地等着抱孙子了。” 黎氏听了这话,脸色微微一变,心里憋屈却无话可说,完全不明白老太太突然唱得哪一出?难道是对她有所不满,所以才会临时起意? 黎氏的脸色不好,柴氏的脸色又何尝不是是满心不悦。这些年来,她们二人为了朱家操了不少的心,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现在孙媳妇才一进门,她们就要跟着一同让位了不成。虽然只是个虚名,但也是个挂着肥肉的美差,任谁也不愿意轻易松手。 在朱家,朱老爷子素来是甩手掌柜的,整日喝酒玩乐,悠闲自在。所以,内宅的事情,全都是老夫人自己一个人说的算,朱老爷子也从不插手,给足了她颜面。 黎氏得了老夫人的嘱咐,自然不敢马虎,只差身边的周婆子把沈月尘请过来。 这会,沈月尘刚刚吃过药丸,正准备忙里偷闲,小憩片刻。 谁知,周婆子躬身进来请道:“老夫人和大夫人请大少奶奶过去一趟。” 沈月尘知道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忙重新梳妆一番,又换了身衣裳,方才随着婆子一道过去。 “大少奶奶请。”周婆子不劳丫鬟们伸手,亲自走在了前边儿给她打起帘子。 行礼过后,黎氏让她落座,把老夫人的意思简单明了地转述给她。 沈月尘闻言一惊,脸色微微有些不自然,赶忙起身福了福:“妾身感激老夫人的抬举,妾身实在感激不尽,妾身能得长辈们的亲自教导,真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妾身一定虚心好学,恪守妇道,不辜负您们的期望。”她虽然惊喜,却没有推却,顺着老太太的意思应承了下来。 黎氏闻此,眼中闪过一丝厉芒。原以为她会推辞来着,谁知,她非但没有推辞,反而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竟然还敢厚着脸皮答应。 柴氏不由得在心中暗觉后悔,当初自己不该出面替她说什么好话,还以为她是个生不出孩子的闷葫芦呢…… 老夫人见她大大方方,毫不扭捏的样子,心里更乐了,便道:“恩,你一直是个妥当的孩子,凡事记得多学多看,有什么不明白或者不懂的,要好好向你的母亲请教。” 沈月尘又是福一福身,“是,妾身谨遵老夫人叮嘱。” 老夫人含笑点点头,身子懒洋洋靠在软枕上,微微叹了口气,忽地用手捏了捏自己的肩膀,“将来的日子都是属于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府中的事情又多又杂,料理起来不容易,你们的父母亲也已经是上了年纪的人,也该让他们享享清福了。人啊,不服老是不行的……” 她的话音刚落,黎氏便出声道:“母亲您哪里年纪大了,母亲如今正值盛年啊。”说完,便连忙起身想去帮她按捏一下肩膀。 老夫人摆一摆手:“使不得,这等事情怎么能让你来做呢?你坐着,坐。” 沈月尘闻言,随即起身走了过去,含笑道:“母亲,请让妾身来吧。” 她是小辈,伺候长辈是本分,可此时落在黎氏眼里,便突然有了几分巴结讨好之意。 老夫人只希望她们做做样子,无心使唤她们,片刻之后,便挥了挥手,示意让她们退下。 黎氏和柴氏要去正厅办事,沈月尘跟随其后,心里隐隐打着鼓,暗中打定主意,自己既然答应了老夫人,就不能只是说说而已,必然要拿出些成绩出来才行。就算,黎氏不高兴,她也不能什么都不做。掌管家事,就等同于在朱家树立根基,事关她的体面和身份,绝不容许有丝毫大意。 朱老夫人待她们走了之后,携着杨妈妈去往佛堂中,一面不停地转动着佛珠,一面轻轻地敲打着木鱼,隔了半响才缓缓出声道:“杨妈,你觉得月尘那孩子怎么样?” 杨妈垂手静立,轻声道:“老身觉得大少奶奶性情温和,心思敏捷,是个外柔内刚之人。” “哦?”老夫人手中的木鱼停了一停,只道:“你说说看?” 杨妈妈继续道:“老身觉得大少奶奶看似温和安静,实则内心是一个很有想法的人……” 老夫人转着佛珠,微微点头:“恩,还是你的眼睛毒。” 深宅闺阁中出身的女子,有哪个看着不是言语安静,性情和顺,可是一旦到了人后,便又会变成另外一番模样了。 杨妈妈低一低头:“老身唐突了,还望夫人赎罪。” “什么罪不罪的,我就是喜欢听你说实话。”老夫人望了望佛龛上的观世音像,继续道:“你替我留意着些,看看那孩子办事如何?” 杨妈妈笑笑:“是,老身明白了。” 老夫人不是喜欢心血来潮的人,今日之所以要让沈月尘随着黎氏柴氏一同办事,为的就是试一试她的成色。若她办得妥当,自然是好,若她经不住刁难,撑不住场面,办得不好,也没什么大碍,还可以说她年纪不大,需要历练,一语带过即可。 分发月例,本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过过账,领领银子就可以了。只是,各院各处的管事婆子领完银子,还有不少大大小小地杂事禀报请示。 内宅的琐事,多到数也数不清……前几日老爷子身边的一位老姨娘生病去世了,要办丧事,少说也得花上一百两银子……昨儿一早,大门外又来了几位八竿子打不着的穷亲戚上门送礼托事,只送来了两筐酸枣子,却拿回去了十两银子的路费……还有就是丫鬟婆子们间,那点子不痛不痒的小事,什么谁和谁赌钱赌急了之后,打架打花了脸,又或者家里老父去世要告假回家戴孝…… 沈月尘听了一上午,连喝了三杯茶,却还是觉得脑子发沉。黎氏倒是一派平静,仿佛已经是见怪不怪了,只把那负责管事的婆子叫到跟前,该赏的赏,该罚的罚,该训斥的训斥,若是遇到需要动手才能解气的事,便会让身边的婆子出手代劳,只把那惹是生非的人打得鼻青脸肿,抽抽噎噎。 柴氏也是同样赏罚分明,芊芊玉指一伸,指着那些个挨了打还哭哭啼啼的婆子们道:“别以为你们在府里呆的时间长了,就觉得自己有体面了。白天偷懒,晚上贪嘴,没一个是中用的。奴才的体面,都是主子给的,既然你们自己不识好歹,那就别怪我们这些做主子的不仁慈。午后派人把牙婆子找来,把这些没心没肺的东西都卖出去,免得留着碍眼!” 卖身为奴,能跟着主人衣食无忧便是好命了。若是再被那些黑心牙婆子收去,后果将是苦不堪言,稍微年轻一点儿地会被送到妓院或者私窑,稍微年纪大一些的,则会被送到一些下三滥的地方,给那些言行粗鲁的下等人做牛做马,直到活活累死。 第六十三章 家事(二) 那些被罚的丫鬟婆子们听了柴氏的话,一个个吓得瘫在地上,连跪都跪不住了。 黎氏被她们哭得心烦,只挥挥手,示意下人将她们都拉下去。 谁知,其中有几个不甘心,挣脱了婆子们的钳制,一挺身就往前冲,直直地扑到黎氏和柴氏的脚边上,顾不得规矩,死死抱着她们的小腿苦苦哀求。 黎氏见状,眉心一蹙,一下子将手中的茶碗掉在地上,落了满地碎片。 旁边的粗使婆子更是直接扬起鸡毛掸子就让她们的脸上和身上使劲地抽:“不知死活东西,还敢惊动了夫人们,看我今儿不打死你们了事。” 挨打的丫鬟又躲又闹,手脚不小心碰到地上的碎片,顿时便见了血。 大户人家有大户人家的体统,管教归管教,教训归教训,绝不会轻易弄出人命。粗使婆子们把她们打得老老实实收了声,便停了手,只待夫人们下令。 沈月尘怔怔地瞧着眼前这一幕,半响说不出话来,只听一旁的柴氏出声道:“还都杵着作甚?由着她们在这里闹得没完,赶紧都给我带到角门外各打二十大板,然后贱卖出去,往后不许再踏进朱家大门一步!” 那婆子闻言,忙应了一声是,直接伸手抓住那些惹事人的头发,一个个连拖带拽地揪出去打板子。 屋中好不容易消停了下来,黎氏蹙着眉头,喝了口茶,顺顺气道:“怎么回回都有这样搅事的人?” 柴氏也端起新换上的茶碗,眼角余光瞄着沈月尘道:“嫂子也别生气了,不过是些没眼力的蠢货而已。只想着进来朱家吃香的,喝辣的,却没想过咱们朱家从来不养不中用的废物……”她说到这里,便故意望向沈月尘,微微一笑道:“这一出闹得突然,让你吓了一跳吧?” 沈月尘自然心中惊慌,额前已有细细的汗,拿出手帕擦一擦鬓角,起身行一行礼道:“妾身无碍,倒是让大夫人和二夫人受累了。” 黎氏转目看她,淡淡道:“你年纪小,脸皮儿薄,今儿这恶人就由我们来做,以后可就是要让你来做了。” 须臾,外面的粗使婆子进来回话,只说方才拖下去的几个下人都各挨了二十板子,其中有两个人挨到一半就晕了过去。 黎氏问道:“趁着还有一口气儿,赶紧把他们都打发出去是正经!别死在府里添晦气!” 粗使婆子点头答应着出去了。 沈月尘听着,暗暗攥紧了手中的锦帕。整整二十板子,别说是女人,就算是身材健硕的男人也未必能咬牙扛得住。虽然不能打死,但没说不能打残。 那些粗使婆子们的手段,她虽然没亲身经历过,却也略有耳闻。 沈月尘瞧着那一地染着血的碎瓷片,暗暗心惊:不过是放月例的日子,怎么会突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柴氏见她脸色发白,只明晃晃地笑道:“月尘,你要切记,奴才就是奴才,不可轻易纵容。朱家家规严明,最容不下的就是办事不利的糊涂人。” 沈月尘点一点头,自然把她的话都记在心上,立时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朱家二管事朱安随即捧着了一本大红本册,里面上面把府中日常的银钱支出写得详详细细。 朱安是朱荣的侄子,也是他的徒弟,在朱家做事十多年了,也是个极会察言观色的人。 朱安把府中各人所执的差事儿条理分明的说了一遍,随后又把各方各处的管事婆子,齐齐地叫到沈月尘跟前,让她一一过目。 沈月尘以前在沈家没机会过问家事,只是祖母给多少,她便要多少,毫无经验。她面对着沈家那些位高权重的仆妇们,只觉在自己打量着她们的同时,她们也在同样打量着自己。 对于这些仆妇们而言,朱老夫人才是朱家真正的主心骨,大夫人和二夫人,虽然一个严明,一个强势,手中却都没有什么实权,也只能拿些小鱼小虾出出气。而如今,这位新晋的大少奶奶,看着更是没什么杀伤力,脸上稚气未脱,目光有神,却没什么气势。 沈月尘暂时无视她们专注的目光,只低头仔细翻看着账本,只见上面的字迹时而工整,时而潦草,偶尔还有个别几处,墨汁被弄得糊成一块,殷透了纸张不说,还把下一页的内容也给模糊掉了。 她不禁微微诧异,随即问道:“朱管事,这账本平时是否由你一人负责书写?” 朱安闻言,恭敬回话道:“回大少奶奶的话,这账本大部分是由奴才书写,偶有忙时,才会由身边的小厮代劳。” 沈月尘微微一笑,点头道:“原来如此,难怪我看这上面的字迹都不相同。”说完,她将账本摊开在朱安的面前,指了一笔明细模糊的账目,询问道:“劳烦朱管事帮我瞧一瞧,这笔二十五两的银子是用到哪里了?” 朱安忙躬身上前,望了一眼,便道:“奴才一时手抖落墨太深,模糊了字迹,上面的明细怕是看不清了。” 沈月尘的脸上仍是笑盈盈的,随即又翻看了几页,再次伸手指出一处五两的,询问道:“那些这处呢?朱管事可还记得清楚?” 黎氏和柴氏见她不厌其烦地问了又问,心生奇怪,却没有阻止。 朱安有些犹豫起来,抬头看了一眼沈月尘的脸色,微微沉吟道:“回大少奶奶的话,这笔账是上个月初的,奴才有些记不清了。” 沈月尘笑着合上账本,温言道:“朱管事是忙人,每日打理的事情那么多,记不清楚也是正常。这记账的好处,便是可以事无巨细,免得要过了两三个月之后,再重新回忆寻出由头来,糊里糊涂的说不清楚。再小的钱也是钱,一两二两地重重叠叠起来,也会慢慢变成大数目,何况,还是二十五两银子一笔的……朱管事,您说是不是?” 沈月尘方才看得分明,但凡是模糊不清的账目,每一笔几乎都在吴亮银子以上,而且,还月月都有。若是有人故意而为的话,把这些出处不明的银子加在一起的话,数目可是不小啊。 朱安的确是没有准备充分,三两句话的功夫就被沈月尘说得面红耳赤起来。她虽然言辞温和,却字字犀利,让他倍感难堪。 他原本还以为今天还是和以前一样走个过场而已。谁知,这位大少奶奶却是眼尖心细,一看就看出了上面的猫腻。 第六十四章 家事(三) 沈月尘将账本还给朱安,嘱咐道:“这账本明细繁杂又不清晰,看起来很是不便,还请朱管事重新抄写一本。” 重抄账本?朱安目光微闪,面上却不动声色,笑道:“大少奶奶,奴才虽然一时不小心,弄脏了几处账目,但是每个月的总账和明细都是做得清清楚楚,又何必麻烦再重抄一遍呢?” 朱安觑着沈月尘的脸色,心底暗暗有一丝紧张,这位新奶奶看着年少却气势十足,初次理事就摆出这副架势出来——与之前的秦氏相比,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沈月尘深意的看了朱安一眼,脸上的笑容隐去,语气淡淡道:“朱管事,容我直言,这账本看着详细,却不够条理分明。衣食用度,损耗不同,贵贱不等,必要分出等例,各式各例的一一注明。各院各处每月所用的东西,都是按着份例分配的,看着明细都大致相同,但是等级价格却不尽相同。尤其是,类似于茶吊茶碗,漱盂巾帕之类的物件,都不是月月需要置办的东西,理应是缺多少添多少。至于,头油脂粉,蜡烛熏香这等琐碎小件,也无需储备太多,方才看那账本上写着,西侧院每月单是置办蜡烛就要三十多两,想来,定是用也用不完的,最后还是堆在库房积灰蒙尘,白白浪费了东西。其实大可以,每到月中派人清点一次,若有短缺,便让采办处的人或者各院的丫鬟拿着现钱,及时补上便可。” 朱安听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半响说不出话来,只觉,这位新大少奶奶既然不给自己颜面,那么自己也无须对她百般客气了。 黎氏和柴氏也是微微一怔,只觉她说的新鲜又头头是道。 沈月尘今日并不想出什么风头,或是给什么人难堪,下不了台,她只是想让朱家这些有头有脸的管事们对自己存个畏惧之心,不要以为她年纪小,又是继室,就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管。 朱安见大夫人和二夫人都没为自己说话,只得硬着头皮,微微垂眸道:“大少奶奶有所不知,府上一直有旧例规定,每月银钱的数目,都是老夫人亲自裁夺的。” 这话表面上是在为自己开脱,暗地里却是在讽刺沈月尘多事,连老夫人都没过问的事情,哪里轮得上她来刻薄自己,就算是花多了,那也是老爷子和老夫人的钱,也使不着她的银子。 黎氏转头看向沈月尘,心道:她倒是不笨,只是心太急,一上来就要拿威摆架的,也难怪下人们对她心生不服。既然老太太一心想试试她的能耐,那我也就不用偏袒着她了,且看看她自己如何应对吧。 沈月尘听朱安这话,微微地眨了眨眼睛,自然明白了他话里话外的意思,随即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朱管事,听闻您也是家中的老人儿了,平日里又掌管着家事,一定最是能打会算的……我虽嫁进朱府时日不多,但是每常闲静下来,有心替你们算上一算,只觉院子里的物件也太花费了。我倒不是有多心疼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只怕自己不够精明节俭,糟蹋了长辈们的一番心意。” 她到这里,稍微停了一停,转头望向黎氏,微微低头温顺道:“老太太慈心仁厚,心疼我们这些小辈,甭管是吃的用的,全都是最好的……还经常派人添了又添,妾身实在感激不尽。妾身从不敢怠慢老祖宗们的恩德,只想着自己能够珍惜勤俭着些,不白白地糟蹋东西,也算是平日里对老祖宗们尽一份孝心了。” 见她说的如此情真意切,黎氏心里也禁不住有几分暖暖酸酸的,只道:“你倒是懂事。” 沈月尘继续柔声道:“妾身每日伺候大爷,见他日日早出晚归,忙着打理生意上的事情,妾身一个妇道人家,有心替他分忧,偏又无才无能的,使不上力气。妾身看着大爷日日操劳辛苦,心疼得很,真恨不能把一文钱掰成两半花儿,只盼能让大爷多歇上一歇……” 心疼银子那是小家子气,但是,心疼挣银子的人便是有心人了。 黎氏听罢,眼神微微闪烁,果然被她的一番话给哄住了,神情渐渐柔和下来,主动握住她的手,道:“好孩子,你能如此事事疼着锦堂,便是对我们最大的孝心了。但是,可不许故意委屈自己,诚心替家里省钱。” 柴氏在旁,也是话锋一转,故意举起手帕做做样子道:“好端端的,让人伤心,我这心里头都跟着酸了。” 朱安闻言心知不妙。 沈月尘回握住黎氏的手掌,再次转过头来望向朱安,目光清澈道:“老祖宗们赏赐的,不光是银钱还有恩情。省钱是小,惜恩是大,朱管事,您说是不是?” 朱安看着沈月尘平和微笑的脸,莫名的心虚起来,心里也浮起一层凉凉的怯意,只觉这个新奶奶年岁虽小,可断不是好惹的,红口白牙,巧言令色,不禁没有闺阁女子的娇气,反倒多了几分不合年龄的沉稳老练。 “奴才明白了,奴才一定谨遵大少奶奶的吩咐,尽快重抄账本。”不管愿不愿意,自己先应承下来再说,若是再顶嘴的话,怕是大夫人也要跟着变脸了。 沈月尘闻言,心下稍安,见他服了软,便也笑盈盈地和气道:“朱管事,您是忙人,方才是我思虑得不够周全,让您为难了。这账本,不如就由我亲自来抄可好?我用小楷仔细抄写清楚,回头母亲和二夫人查阅起来也更方便些。” 朱安顿时着了急,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慌张道:“大少奶奶,这可使不得!” 黎氏在旁也出声道:“你身子单薄,又连日事多,该好好歇着才是。” 沈月尘笑道:“大夫人,妾身没关系,老夫人让妾身跟着您学习家事,妾身旁的不精,只会写几个字而已。不过只是把账本重抄一遍,都已经是朱管事料理清楚的事情,我有什么不懂的,只管问朱管事就是了。” 黎氏稍微想了想,又看了看柴氏,只听她含笑点头道:“嫂子,孩子说的这样诚恳,咱们就依她一回吧。” 黎氏犹豫片刻,方才点头道:“行,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沈月尘闻言站起身来,连忙朝着两位微微地福了一福。“妾身谢过大夫人,谢过二夫人。” 朱安额头已经见了汗珠子,心里突突的。 沈月尘静静的瞅着朱安,半晌儿后,才和气地笑着道:“朱管事,快快请起吧。往后,免不了要有劳烦您的时候,还请您多多提点呢。” 朱安不敢轻易起身,只跪在地上,垂首道:“大少奶奶太抬举奴才了。奴才一定随时随地听从大少奶奶吩咐。” 沈月尘故意寻个理由,把账本要到自己手里,为的就是瞧个清楚。短短这么会儿功夫,就能找出破绽,若是拿回去细细查看,指不定还能看出更多的猫腻。 朱安退出正房的时候,已经是满头大汗,连腋下都湿透了。他一向聪明敏捷的脑子,突然有些转不起来了,沉着片刻,才吩咐身边的人道:“晚上等大管事回来,立刻知会我一声儿。”账本的事情,可大可小,他得好好和大管事朱荣商量商量才行。 朱安在沈月尘的跟前碰了一鼻子灰,惹得负责在外面采办的四位婆子纷纷提起了心神。她们原本都想着走走过场,便没什么大碍了。谁知,新晋的大少奶奶这样厉害,才一露面就把朱安给教训了。 深宅大院之中内,最有油水的差事,便是采办处和厨房了。 沈月尘虽还不知这其中的厉害,但也隐约能猜到几分,这几位婆子来头不小,想来也都是和朱家沾着亲带着故的。旁的都不用说,光是身上的衣裳穿戴,都不比正经主子差上多少。 穿得好不说,月例也难得多。李嬷嬷一个月也不过三十两银子,可她们每人每月都有近三十两银子,还不算在外面商户那里得到的好处红利。 四位婆子吸取了朱安的教训,一上来便是恭恭敬敬地磕头请安,丝毫不敢怠慢懈怠。 沈月尘想着她们也是难对付的,怕是一天两天的也拉拢不住,便索性客客气气地寒暄几句,便一径儿的陪在黎氏身边微微笑着,一句话也不多说。 那些婆子们见状,暗暗松了口气。 如此折腾了一上午,临到末了,沈月尘也有所准备,只让春茗把事先备好的一包碎金子散给大家,全当给大家做茶钱。 恩威并施才是好主子。她不想做好欺负的善人,也不想做那刻薄小气的厉主儿。 屋檐下面,杨妈派去的丫鬟悄悄躲在外面偷听了好半天,方才跑回去通报。 朱老夫人一听说是见了血,微微蹙眉道:“这闹得有些太过了……” 杨妈沉声道:“老夫人,不光是见了血。听说,大少奶奶还把二管事朱安给教训了一番呢……” 老夫人闻此,顿时来了兴致,放下木鱼槌子,携着杨妈妈的手,缓缓起身道:“去把那打听的丫鬟叫进来。” 杨妈妈应声唤来一个还未露头的小丫鬟,她急急忙忙地跪在地上磕头。 老夫人却只是摆摆手道:“起来吧,把方才正房里头发生的事儿,全都一五一十地上说出来,一个字都不要落下。” 第六十五章 家事(四) 沈月尘的态度不软不硬,看着和和气气却不好应付,的确是给众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如此忙活了大半天,黎氏和柴氏都面露倦怠之色,交代几句之后,便挥一挥手,让众人各回各处,各做各事去了。 临走时,黎氏握了握沈月尘的手,嘱咐道:“今儿你也累了,晚上就甭过来请安了。” 对于她今儿的表现,自己虽然说不上是满意,却也挑不出什么错处来。尤其是她,方才说得那一番情真意切的漂亮话,更是让人心里头暖和和的。 沈月尘神情温顺地应了一声,恭送着两位出去,随后带着春茗回了自己的西侧院。 不一时,天暗下来,吴妈来报晚上的菜名,依旧安排得是两荤两素,有汤有水。 朱锦堂今日过来用了早饭,沈月尘猜想着他晚上怕是也要过来,便吩咐道:“大爷晚上可能还要过来吃饭,菜色不能太简单了,再多加两道菜吧,酱炒肉丝和鱼蓉蒸粉皮儿。” “是。”吴妈应了声,连忙回去厨房准备。 西侧院中,一直都是李嬷嬷掌管大局,和两位管事妈妈帮衬。沈月尘自小节俭惯了,因此进门之后没有添过新人,所以,院中的丫鬟仆妇并不多。明月明心她们都是朱锦堂身边的人,做事还算勤快,却不太可心。春茗和春娥翠心自然最是得力,其次便是那几个二等丫头,原也是朱家的下人,平时做些洗洗涮涮,打扫清理的杂事,再剩下的便是那些粗使丫鬟和婆子,竟也做些搬运置物的力气活,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 沈月尘心里思衬着,自己身边只靠吴妈妈一个人掌管着财务账簿和嫁妆财物,还要同时照看着厨房,怕不是长久之计。而且,她也需要几位可以内外奔走的媳妇子,时而帮忙跑腿办事才行。 眼下,她进府不足一月,要想寻个老实稳妥的老人儿,怕是不容易,可若是自己调教的话,多则数年,少则三年,否则一时半会儿也成不了气候。 吴妈也是有些年纪的人了,如今光是打理厨房,便已经够忙了。 西侧院的小厨房设在院子的西南角,地方不大,分为里外两间,外间是炉灶,并排设有四个大灶台,厨具一应俱全,全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窗明几净。里间是放置食材,切菜洗菜的地方,同样也是被收拾地整整齐齐,一尘不染。 沈月尘进府之前,西侧院的小厨房都是由一位姓李的婆子一手掌管,带领着两名厨娘,两个小丫鬟,每天照管着五房人的一日三餐。不过,自从吴妈进府之后,厨房的管事大权,便顺其自然地落到了她的手里。吴妈的手艺一流,倒也让李婆子她们心生敬佩,加之她又是大少奶奶的心腹,自然不敢造次,只凭她说什么是什么。 吴妈进到里间,从墩子上选了一块肥瘦相间的猪肉,交给丫鬟去皮切丝,又让李婆子选了一尾鲜活的鲤鱼,料理干净之后,剔骨去刺,剁肉为蓉,再用少许淀粉搅拌,做成一颗颗精致小巧的鱼丸。 这会,家中没有现成的粉皮儿,小丫鬟连忙揣上荷包,赶出府外去卖。 吴妈见她一路跑得极快,忙从窗子里探出头来,提醒道:“记得要买周家铺子的。”那小丫鬟脆生生地答应一声,不会儿的功夫就跑没了影儿。 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沈月尘独自一人靠在榻上略歇了歇,她怕自己睡着了,便吩咐春茗随便从案上给她拿一本医书过来。 春茗把那本掖着杏叶书签的《千金方》送了上去,小声叮嘱道:“小姐,今儿都忙了一整天,别累坏了眼睛。” 沈月尘实在是累了,连话都懒得多说,只轻轻“恩”了一声。 须臾,从窗户里传来了一阵淡淡的饭香,厨房的外间正开着窗,大门也是敞着的,不想把炒菜的油烟子闷在屋里头。 这会,吴妈正在用葱姜蒜爆锅,香味又浓又香,瞬间就飘满了院子。 朱锦堂才抬脚进院,便闻见了饭菜的香味,闻着闻着,就算不饿也觉得饿了。 沈月尘猜着他也就在一刻半刻地回来,整整衣裳,起身相迎,又是端茶又是递巾子,仔细得很。 朱锦堂见她又在看书,便道:“天天看着你这样用功,倒不是在消遣的样子。” 沈月尘微微一笑:“妾身闲人一个,天天无所事事,只好把这些书本打发时间,免得总是瞌睡连连地惹人笑话。” 她的语气轻松,透着些许平时不多见的调皮气。 朱锦堂闻言,只觉她似乎心情不错,便在桌边坐下来,也想和她多说上几句话。 这时春茗已经奉了茶水与点心上来,随后又恭敬的立于门边,一边静静听候差遣,一边悄悄留意着厨房的动静。 沈月尘含笑道:“大爷尝尝这点藕粉糕,是吴妈上午做的,微甜清香不腻口。” 朱锦堂依言拿了块点心品尝,只觉味道不错,呷了一口茶水,忽然注意到今日的茶碗不同,便道:“茶碗怎么换了?” 沈月尘回道:“早前,妾身吩咐春茗去库房收拾东西,结果寻到了这一套印梅白瓷的茶盏。妾身觉得雅致又清新,便想趁着天气还热的时候,拿出来用用……” 朱锦堂又呷了两口茶,“怎么想起收拾库房来了?” 沈月尘莞尔一笑:“白天的时候,老太太发了话,让妾身跟着大夫人和二夫人学习管理家事……妾身回来之后,便想好好收拾收拾院子……” 朱锦堂是何其聪明敏锐之人,一听这话,便知这茶盏,不过只是个她提及此事的幌子而已。 他抬眸地瞄了她一眼,慢悠悠道:“那你学了一天,可学到了什么没有?” 沈月尘笑道:“妾身愚笨,坐在那里大半天,听也听了,看也看了,脑子里却还是云里雾里的,全靠着母亲和二夫人悉心指点,才没有闹出什么笑话来……” “内宅院中的事情最是琐碎,处理起来可不容易。”朱锦堂虽然有些意外,但还是出于善意的提醒了她一句。 沈月尘笑道:“大爷说的极是,所以,妾身向母亲求了件差事,借着重新抄写账本的由头,好好熟悉熟悉。” 账本?朱锦堂眼睛一亮,挑了挑眉,看着她的目光闪过一丝疑惑和不解。他原以为她的性子温和内敛,是个不喜理事儿的人呢,却没想到,她也有这样的能耐,能从朱安的手里把账本拿过来…… 沈月尘脸上却神情不变,依然带着淡淡的笑容,仿佛自己在说一件极其寻常普通的事情。 须臾,春茗小步上前禀道:“大爷,大少奶奶,晚饭已经准备妥当了。” 沈月尘随即吩咐开饭,朱锦堂也没多说什么,只等着她给自己盛汤布菜。 吴妈炒的肉丝咸香味美,很是下饭,朱锦堂吃得极为妥帖。 吃过饭,喝过了茶,沈月尘主动询问道:“大爷,今晚是不是还要歇在孙姨娘那里?” 朱锦堂早料到她会这么说,没怎么在意,只是站起身,一言不发地出门去了。 吴妈见状,悄悄地拽了一下沈月尘的衣袖,小声道:“小姐,怎么又是这样?非得把姑爷推去别房不可。” 沈月尘一脸无辜地笑笑:“等会儿,我还要抄账,点灯熬油的,怕大爷在这里睡不安稳。” 吴妈很少会这样替她着急,放缓了语气道:“小姐的心里可得有数,不能太过心高气傲的。” 沈月尘吃了她一句训,低头不语。 吴妈随即撤走了茶碗,只让春茗进来替她研墨伺候,还不忘提点道:“记得多点两盏灯,别让小姐熬坏了眼睛。” 春茗答应着,却见明月跟在自己的身后回话,说是大爷方才吩咐了,今晚要歇在大少奶奶这处。 沈月尘闻言,微怔了怔。方才见他一声不吭地,还以为他恼了呢。 春茗轻声问道:“小姐,那奴婢是先伺候您沐浴,还是先伺候您笔墨啊?” 沈月尘脸上一红:“先烧水沐浴吧。” 因为要等着朱锦堂回来,沈月尘也没让春茗铺纸研墨,只捧着账本倚在床上,一个人静静地看。 这上面的明细繁多,但基本都是些内宅家常之物,但是也有不少名字,是她之前从未听过见过的新奇物。 朱锦堂回房休息之前,先去了一趟净房,洗漱后才穿着中衣进到屋里。 沈月尘正要起身相迎,只见他冲自己做了个别动的手势,径直迈着大步,走到床边。自己原本应该睡在外侧的,却被他直接挤到了内侧。 朱锦堂并未直接躺下,而是,盯着她手中的大红账本,开口道:“给我看看。” 沈月尘看了一眼他,只乖乖把账本交到他的手上,小声问道:“大爷,没看过这本账吗?” 朱锦堂神情认真地翻看几页,淡淡道:“内宅的事情,我很少过问。” 沈月尘点一点头,心想也是,朱家生意那么大,每天打理起来已是不易,他哪还有闲心,顾忌这些个琐碎事情。 第六十六章 雕虫小技(一) 朱锦堂翻看了几页之后,表情立刻变得严肃,他无需细看,便知这账目做得极不老实。 取整消零,投机取巧,都是些经不起深究的雕虫小技。 他虽然平时不在内院当家,却也知柴米贵。柴米油盐酱醋茶,外面的行价是多少,他素来都是一清二楚。 若是依着他平时雷厉风行的脾气,早就当场发起飙来,直接将这些糊涂账都撕下来揉成团,扔回到下面人的脸上,让他重新算仔细了再拿上来。 不过,这到底是内宅的账目,理应要交给家中的长辈们做主。 祖母既然提议让沈月尘学习管事,想来一定是有她老人家自己的思量。 他实在看不下去了,皱了皱眉,只把账本还给沈月尘,身子向后仰了仰,却没有直接躺下,枕着胳膊望着沈月尘,似乎想听听她会怎么说,又有什么意见。 朱锦堂是何等精明强干之人,沈月尘可不想在他的面前卖弄,落个没趣。而且,有些事情自己也不好直接对他说,只笑着合上账本道:“看着确实琐碎,妾身想用小楷重新抄写一遍,把每月固定进项的明细种类都写好,往后只要直接在下面标上花费的银子就行,长辈们看着也能更清楚舒心些。” 她倒是很会避重就轻。 朱锦堂微微偏头看她:“你那一手好字,用来抄写这个岂不是太浪费了?” 沈月尘迎着他的目光笑了笑:“妾身不会别的,只会做这些不打紧的小事,承蒙长辈们的关照和信任,总算是能为大爷和家里尽一份心力了。” 朱锦堂闻言,目光闪烁着不易察觉到的笑意,她的小嘴比自己想象得还要甜。每每说起话来,都会让人觉得很是受用,只是不知这其中究竟有几分真心?三分?五分?还是一分都没有? 朱锦堂沉吟片刻,淡淡道:“这些事儿,你自己看着办吧。长辈们既然允了,就是给了你这份体面,如今,你已经是朱家大少奶奶,府内的大事小情,早晚都是要你这个正经主子来管着的。只是……你不要操之过急,伤了家中的和气。” 若是依着他自己的意思,定会马上出手,快刀斩乱麻,把家里上上下下彻底规范一番,只是,府中那些老人儿,都是带着积攒了三十多年的脸面,不能轻易摆弄。 他说得很有道理,沈月尘微微颌首,心中暗暗叮嘱自己千万不要着急,不要忙中出错…… 室内静了一会儿,两个人都是若有所思。 朱锦堂倾身靠近她,看见她那双清澈眸子的深处有着浓烈的不安。她想得太专心了,所以,才没有注意到他正在如此近距离地看着她。要是搁在平时,当他这样盯着她看时,她会立马不知所措地嫣红了脸颊,目光随之闪躲不安,羞羞怯怯的模样,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见她恍然不知,朱锦堂反倒起了逗弄的心思,索性靠得更近,把嘴里呵出的温热气息,直接吹在她的脖颈上。 沈月尘只觉后脖颈一热,连忙回过神来,转头去看,却直接望进他灿若星辰的眸子里,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只要一望着他的眼睛,她就会觉得心慌意乱,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陷落进去,便再也出来了。 他先是静静凝视着她,仿佛准备要吻她,然后,在她不由自主地想要转开视线时,一把扣住她的下巴,不许她转开头。 这次朱锦堂没有着急,耐下心来,捧住了她的脸,轻啄了一下她红润的嘴唇。 如此亲昵的接触在瞬间开始和结束,却宛如一道强烈的闪电将沈月尘突然击中。而就在她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那只大手已经缓缓滑入她的衣衫里…… 门外,明月正把耳朵紧紧地贴在门缝上,屏息静气地听着。谁知,肩膀上突然被人不重不轻地拍了一下,吓得她差点叫出声来。 明心站在她的身后,板着一张脸,轻声训斥道:“你这不知死活的小蹄子,居然敢躲在这里偷听!” 明心见来人是她,暗暗松了口气,忙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屋里,示意让她凑过来一起听听。 明月蹙着眉头,伸手打了一下她的后脑勺,把她拉拽到角落里,手指点着她的脑门儿,骂道:“你还知不知羞?万一让别人看见,非得禀了李嬷嬷不可,然后把你打得屁股开花。” 明心见她真的恼了,脸上讪讪的,低下头道:“明月姐,你别生气,我只是一时好奇而已。” 明月正色道:“你一个还未出嫁的姑娘家,有什么好奇的?你我都是大少爷身边的老人儿了,怎么能做这种没脸没皮的糊涂事儿。” 明心慢慢红了脸,抓住明月的手摇晃恳求道:“好姐姐,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其实,我方才什么都没有听见,真的……” 明月自己都替她觉得羞得慌,只推了她一把:“赶紧给我回屋睡觉去,别再出来瞎晃。” 今晚守夜的人还是春茗,她们早该回房去了,明月见她迟迟未归,所以出来寻找,谁知竟撞见她在这里偷听。 气不打一处来的明月,快步径直往自己个儿房间走去,明心垂头丧气地跟在后面,待到回屋之后,又是一番认错和恳求。 明月叹了口气,望着她道:“我不是有意要教训你,如今咱们的处境每况愈下,你总是这样莽莽撞撞的,做事没个轻重,万一让大少奶奶逮住把柄,非得把咱们扫地出门不可。” 明心闻言顿时急了:“大少奶奶凭什么撵咱们出去?” 明月掩住她的嘴,低声道:“你小心点儿声,吴妈她们还没睡呢。” 明心不甘心:“姐姐,咱们跟了大少爷都这么多年了,注定这辈子都要在朱家的。” 明月轻轻一笑,只觉她想得太天真了。 “咱们不过是丫鬟,是去是留,全凭主子一句话而已。什么一辈子不一辈子的,你还真把自己当成是正经主子了……” 明心闻言一想也是,只得一撇嘴,神情委屈道:“姐姐,那你说咱们该怎么办啊?大少奶奶她看着也不像是那么冷漠无情的人啊……” “说你傻你还真傻。大少奶奶今儿都敢当着大夫人和二夫人给朱管事难堪,收拾咱们两个,还不跟踩死蚂蚁似的。” 明心原本胆子就不大,被她这么一吓,更是有些心慌了,于是口不择言道:“姐姐,咱们可不能就这样灰溜溜地走……我倒是无所谓,可是姐姐你,理应是要给大少爷做姨娘的……” 她的话还未说完,明月便立即制止道:“别浑说了,你还嫌麻烦不多是不是?” 明心睨了一眼窗外,见四下无人,继续道:“我说的都是实话,姐姐是大爷身边的一等丫鬟,早前也是差点就做了通房丫鬟的,若不是秦氏……先前的少奶奶,姐姐可能早就是姨娘了。” 明月听罢,清丽的眉眼就黯淡了下来,“许是,我没有这个福气,终究高攀不起大爷……”当初,她险些就要成功了,却碰上秦氏那样厉害的角色,自然不敢再越雷池一步。 明心心中替她忿忿不平,只道:“姐姐,大爷一直都很喜欢你,只要你肯留心机会的话,一定可以翻身的。” 明月咬了咬唇,她心里不是没有想法,只是苦苦寻不到机会,加之,现在大爷对沈月尘这位新夫人格外上心。 沈月尘对她诸多防备,从首饰财物到衣食用度,从来不用她伸手,就连喝茶漱口这样的小事也不愿让她来做。 明心见她想得出神,还以为她有了什么主意,便道:“只要姐姐能过上好日子,明心也算是终生有靠了。倘若,日后姐姐能为大爷生下个一儿半女的,那就是真正有体面的主子了。” 明月静默半响,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方才侧过身,看着她认真道:“你真心愿意帮我?” 明心重重地点头:“那是自然。姐姐只说需要我怎么做就行了。” 明月道:“眼下,我也没什么主意。不过,我得先找机会亲近大爷才行。只是,那个春茗实在有些碍事……” 明心也是不太喜欢春茗的,仔细想了想之后,回话道:“那有什么难的?让她犯错出丑不就成了。最好是犯个大错,直接惹恼了大爷,结结实实地挨一顿重罚。到时候,不仅能给姐姐清了路,还能让大少奶奶也跟着一起丢脸面。” 明月蓦地一扬眉,瞧着她道:“这法子不错,到底还是你的鬼主意多。” 明心嘿嘿一笑:“这件事,只管交给我吧,捣乱使坏这种事,我最擅长不过了。” 两人相视一笑,随即熄灯睡觉,各自做了一个有关未来的美梦。 清晨时分,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一场小雨,微风混合着青草和花朵的香气,幽香而清冷。 沈月尘睡得正香,忽觉肩膀上一阵凉飕飕的,身体微微瑟缩了一下,本能地往身边那个温暖的怀里依偎过去,选了个最舒服的姿势继续安睡。 朱锦堂将她沉睡怕冷的模样看在眼里,黑瞳变得更为深浓。他替她盖住了裸露的肩膀,动作十分小心翼翼。 他不想吵醒她,只想静静享受这难得悠闲的时光。她极少睡得这样沉,尤其是他在身边的时候,总像是个绷紧了弦的木偶。 第六十七章 雕虫小技(二) 沈月尘睡迷了,若不是春茗过来唤她,赶着去请安,保不齐要一直睡到天大亮。 朱锦堂比她早起了一步,正在净房里洗漱。 沈月尘有些窘迫地穿衣起身,望着春茗道:“你这丫头,怎么不早来叫我?” 春茗笑嘻嘻地回话:“大爷不让奴婢叫您,说要让小姐您多睡会儿……” 沈月尘脸上一红,轻轻捏了她一把,嗔怪道:“你倒是听大爷的话,平时在我身边却是有主意得很。” 春茗知道她脸皮薄,心里正害臊,连忙笑盈盈地半哄半劝服侍她穿好衣裳,起来梳头。她虽然有些累,但身子却不似上回那样酸痛。昨晚,朱锦堂没有难为她,反倒是出奇地温柔耐心……一想到这里,沈月尘的脸颊耳根子愈发滚烫,只替自己羞得慌,大清早上的,自己才起来就想起这些来。 春茗拿出桃木梳子给她仔仔细细地篦着头发,又服侍着她刷牙洗脸,换上一件簇新的金丝白纹昙花雨丝锦长裙,腰间系上一只喜鹊登梅的荷包,脚上则是踩着白底绣花鞋。 沈月尘瞧见屋里瓶中开着的垂丝海棠正美,便让春茗掐下一朵戴在头上,正好配自己那只金海棠珍珠簪子。刚打扮停当,朱锦堂就出来了,见她一身清爽俏丽的模样,只觉人比花娇,看着很是舒坦。 两人遂在一处吃了早饭,便出门朝着正院那里去。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了一个早上,屋檐和道路上都跟着积了些水,明月眼尖手快,抢先一步举起油纸伞跟在朱锦堂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见春娥咬唇的模样,忍不住低头抿了抿嘴角。 春茗替沈月尘撑伞,静静看着明月的举动,心中暗暗不爽。 沈月尘见雨势不大,路上又都是走得回廊,便道:“这会也淋不着,你把伞收了吧,也少受些累。” 春茗不依:“奴婢不累,雨后天气清冷,支着伞挡一挡冷风也是好的。” 两人姗姗来迟,老爷子和老夫人也不在意,等请完安就让他们坐下。 大家按着长有秩序坐下了,丫鬟们跟着过来上茶,随即悄悄退在一边候着。 老爷子依旧是一副半醒不醒的样子,半天不说话,众人也只顾着喝茶,谁也没有吭声。 隔了半响,老夫人清清淡淡地开口:“既然都没什么事儿,大家就都各忙各的去吧。” 众人起身才应了一声“是”。 内堂的帘子动了动,乳娘神情慌里慌张地进来禀报,说早起时候,明哥儿轻咳了几声,要不要请大夫过来瞧瞧。 朱老爷子一个激灵坐起来,还未等妻子发话,便出声道:“自然要请大夫瞧瞧,糊涂东西,这种事情耽误得了吗?” 众人一听明哥儿身上不舒服,又都不准备走了。 沈月尘犹豫片刻,还是起身道:“妾身想进去瞧瞧。” 老夫人点头答应了。 胡大人如今早已回京,朱家请来了周大夫,也是一位颇有名气的名医。 周大夫诊脉过后,起身冲着沈月尘拱拱手道:“小少爷没有大碍,只是吸进了些冷风,好生照顾着就没事了。” 沈月尘闻言,心下大安,立马让春茗给他一锭银子做赏钱,又劳烦他出去给长辈们回一句话,也好让他们安心。 周大夫领了赏钱,千恩万谢地退出去回话。 沈月尘随即抱起明哥儿,瞧着他圆润的小脸,轻轻地掂量了一下,含笑道:“幸好没有大碍。几日没见,咱们明哥儿似乎重了不少,抱着都见沉了。” 乳娘们笑盈盈道:“明少爷近来胃口很好,吃奶吃得香,睡觉睡得也沉稳。” 沈月尘拍了拍明哥儿,见他仰着小脸冲自己笑,眉眼弯弯道:“咱们明哥儿真是懂事,不吵不闹,一心想着快快长大,做个小大人呢。” 明哥儿呵呵一笑,引得乳娘们纷纷围上来,瞧了又瞧,稀罕得很。 沈月尘抱了他一会儿,便将她交给乳娘照看着,临了不忘叮嘱道:“这会,气候时冷时热,明哥儿的身边一刻都不能断人!” 她随后回到正厅,见老爷子和朱峰等人都不在,只剩下女眷们了。 “爷们都忙去了,老爷子没睡醒回去睡回笼觉去了。”黎氏交代一句,随即问道:“明哥儿可好了?” 沈月尘点点头:“好着呢,乳娘们等会儿又要喂奶了,妾身才没把他抱出来。” 老夫人沉吟道:“往后,还是少抱出来的好,只等过了百天再说。大媳妇,回头你告诉厨房一声,这一个月内都不许煎炒油炸,别往院子里散油烟子。” 黎氏应了一声,随后又思虑道:“只是这少油少炸的,菜色上难免会清淡些……” 老夫人手里缓缓转着佛珠子:“全当是斋戒吃素,为孩子祈福了。只要咱们明哥儿能平安长大,别说是一个月,就算是一年半年的,我也愿意。”她说完,独自感伤,黎氏不愿多惹她伤心,忙寻了别的话头。 众人又留了一会儿,老太太说乏了,才散去。沈月尘跟着黎氏和柴氏出去,才回西侧院便见翠心站在院子里面抹眼泪,忙道:“翠心,你怎么了?” 翠心一见她回来了,顿时哭得更委屈了,咧着嘴哭道:“小姐,您可回来了。” 春茗见她哭哭啼啼,着了急道:“好端端的,哭什么呀?也不怕让小丫鬟们瞧见笑话。” 翠心咬了咬唇,哽咽道:“方才明心姑娘和春娥姐姐拌了几句嘴,原本没什么大事,可是谁知吵着吵着,两个人竟动了手,打得凶起来……我和吴妈上前劝架,谁知,拉拉扯扯中,不小心碰到了茶几的梅兰竹菊四方花瓶,结果给打碎了……” 沈月尘眉心微蹙,只问道:“你们几个被伤着了没有?” 翠心摇摇头:“没,没伤着……” 惹事打架?这事来得蹊跷,春娥虽然算不上聪明,却也不是那样不知轻重的蠢人。 沈月尘携着春茗的手,往屋里走去道:“别哭了,跟我进屋去。吴妈呢?” 翠心低头跟着:“吴妈在屋里收拾东西呢,她怕奴婢扎了手,便让奴婢出来取扫把和簸箕。” 果然,帘子一掀,就见吴妈蹲在地上,用手捡着地上的瓷渣碎片,连连叹着气。 沈月尘忙道:“妈妈快别捡了,仔细割手。” 吴妈站起身来:“小姐回来了。奴婢手慢,让您瞧见这一地的狼藉……” 沈月尘执了她的双手,仔细检查了一番,出声责备道:“妈妈糊涂,东西值钱,还是您这双巧手值钱。既然是丫鬟们闯得祸,自然让她们自己来收拾,再说,还有粗使丫鬟们在,您何必自己伸手呢。” 吴妈摇摇头:“吵吵闹闹的,让人笑话。我让她们都回屋消停去了。这事到底不好,让外面的丫鬟知道,免不了要让人说闲话……” 沈月尘知道她为自己着想,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趁着李嬷嬷不在,就把这件事收拾过去。“行了,吴妈您去厨房忙去吧。这里我来管。” 吴妈点头答应,只让翠心去拿扫把将屋里收拾干净。 沈月尘瞧着那地上的碎片,心里可惜,那花瓶可不是寻常之物,一直摆在新房里面,就这么碎了,大爷定是要过问的。 春茗在旁开口道:“小姐,一定是明心那小蹄子故意使坏!” 沈月尘瞪了她一眼:“什么小蹄子?说话也不注意些分寸。” 春茗不由低头:“奴婢知错了,可是,那明月和明心肯定是心有所图。今早儿,明明是春娥先去拿的雨伞,结果却被明月硬生生地给挤到了一边。” 沈月尘锁眉道:“她们原本就是伺候大爷的丫鬟,手脚勤快些,算不得是什么错处。你去把她们俩都叫来,我有话要问。” 春茗随即出去找人,春娥正趴在屋里的大炕上痛哭,捂着自己半边被打肿了的脸,又气又恼。 春茗见状,气得直咬牙,一把把她从炕上拉起来,愤愤道:“别哭了,咱们找小姐去,让小姐给你做主。” 片刻的功夫,春娥和明心都过来了,明月和春茗,还有翠心也站在屋子里。 沈月尘最先瞧见了春娥的脸,随后又见明心的鼻子里塞着棉花,上面还沾着点点猩红,似乎是流了鼻血。 这可倒好,一个见了血,一个破了相,还真是不相上下。 沈月尘不着急问话,端起茶碗慢条斯理地喝了两口。 春娥没完没了地抽噎着,明心倒是不屑她那哭天抹泪的一套,垂眸不语,只把腰板挺得直直的。 沈月尘喝了半碗茶,缓了缓气息道:“你们两个谁先说?到底为什么吵嘴打架?” 明心微微扬起下巴,开口道:“奴婢先说。” 沈月尘撂下茶碗,望着她巴掌大的小脸,淡淡道:“你说吧。” 明心脸色一变,忿忿地说:“因着下雨,奴婢一不小心弄湿了裙摆,寻思着回屋换身干净衣裳再出来。奴婢才换了衣裳出来,见廊下放着两把的雨伞,正想收拾起来,不巧和春娥姑娘碰个正着,奴婢和她说话,她却劈头盖脸地骂人,说了好些难听的话话,奴婢听着心里委屈,只想和她把话说清楚,不知是哪里得罪了她?谁知,春娥姑娘不讲道理,先动手推了奴婢一把,之后又诬赖奴婢故意把伞上的雨水淋在她身上,指着奴婢的脑门儿好一顿责骂,末了末了,还下了狠手……奴婢原想着,春娥姑娘是大少奶奶的陪嫁丫鬟,是极其体面的人儿,奴婢虽然虚长她几个月,平时待她总是客客气气地,怎奈,春娥姑娘今日这般的不明事理的,仗着大少奶奶的体面,竟然对奴婢又打又骂的……奴婢跟了大爷多年,平时偶有小错小罚的,可是从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第六十八章 雕虫小技(三) 说着说着,明心便故意拖起长音,抹着眼泪哭泣不止,仿佛真是受了极大委屈的模样。 沈月尘听罢,面色如常,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望向春娥道:“她说完了,你再说说。” 春娥抹了一把脸,恶狠狠地瞪了明心一眼,用力吸吸鼻子道:“小姐,您别听她红口白牙的浑说,压根就不是那样的。今早下了雨,奴婢早早地就备好雨伞,等着随小姐和姑爷一起过去正院请安。谁知,明月突然窜出来,连声招呼都不打,直接跟着大爷走了。原本谁跟过去伺候都是一样的,偏偏,今早轮到明月和明心收拾净房,明月自己走了,可净房的浴盆脸盆都没收拾呢。奴婢就去找明心,让她过去收拾收拾,她却故意磨磨蹭蹭,一会儿说肚子疼,一会儿又说衣裳湿了要换一身,耽搁半天也不做事,奴婢心里虽气,但想着净房那边总不能一直放着不动,便和翠心先去收拾了。奴婢和翠心收拾妥当之后,才出门口,就见明心和明月站在廊下悠闲地唠嗑说话,奴婢气不过,就上前提醒她们几句。” 眼看要说到要紧的地方,春娥止住了哭,缓缓气息,认真说道:“奴婢总共才说了两句话,那明月就给奴婢摆脸色看,还说什么大家都是伺候主子的奴婢,互相帮忙是应该应分的,今儿你帮帮我,明儿我帮帮你,不会平白无故累坏了谁。她一面说一面还故意甩了一把伞,把伞上的雨水甩了奴婢一身一脸,奴婢当时就恼了,伸手推了她一把,她却转身过来,重重地给了奴婢一个耳刮子,打得奴婢当场头晕目眩,差点没栽在地上。” 沈月尘听得仔细,忽然开口问道:“你们既是在廊下拌嘴,又怎么会摔了这屋里面的梅兰竹菊四方花瓶?” 春娥闻言,立马连磕了几下头,再次哽咽道:“奴婢挨了打,心里委屈,想要进屋找吴妈抱屈,谁知,那明心却追在后面不依不饶,奴婢跑得太急,又被裙摆绊住了脚,才进门就摔一跤,翠心和吴妈听见动静也跟了过来,拉拉扯扯间,一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的茶几,所以就……” 沈月尘听完春娥的话,脸上的表情虽然未变,但是已然微微蹙起了眉。 春娥见状,立马低下头,不敢多言。 明心听罢,面露鄙夷之色,冷冷道:“哼!奴婢早知道大少奶奶是识文弄墨的大家闺秀,却没想到大少奶奶身边的丫鬟,也是个个伶牙俐齿,竟会如此颠倒黑白……” 春茗闻此,立言厉色道:“你这丫头好大的胆子,当着大少奶奶的面儿,这是想要编排谁的不是呢?” 明心壮着胆子,回瞪了她一眼,道:“我不过是实话实话,怎么,只许她诬赖我,不许我奚落她?难道她是小姐主子,旁人说不得?你们这不是仗势欺人是什么?大少奶奶,您可是个明事理的人,早前当着姨娘们的面,您说过要一碗水端平的,帮理不帮亲,谁也不偏袒的。” 春茗气急,恨不能将她痛骂一顿,可惜碍着小姐在场,好些话都说不出口。 好一个帮理不帮亲。不消她们多解释,沈月尘心中已然明白了个七八分。春娥是个直肠子又不会算计,想要激她犯错,实在轻而易举。 今天这一出,表面上看是丫鬟们拌嘴打架,一不小心闯了祸,实际却是明月和明心故意为之,至于为的是什么……她心里自然有数。 沈月尘掀起眉,无奈地笑了笑,然后对着她们两人说道:“你们两个闹得动静不小,又砸了精贵东西,一定会生出些许波澜。咱们院子里的管事嬷嬷是李嬷嬷,我不想偏袒了谁,所以,还是让她老人家亲自来看管你们吧。”说完,她望了一眼春茗,道:“李嬷嬷哪去了?” 春茗低头道:“李嬷嬷一早就出门去了,交代一个时辰就能回来,奴婢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明心和春娥闻言神情各异,却都没有说话。 沈月尘不冷不淡,不气不恼,只让李嬷嬷来管这事,明月和明心的主意,她清楚,只是不便戳破,人人都想拣高枝儿,她们已经算是攀上高枝的人了,自然还想要站的更高,站的更稳。 明心和春娥跪在地上一动不动,沈月尘只说让她们等着,却没让她们起来。 这会,她还有事要做,顾不得她们许多,只让春茗去铺纸磨墨。 春茗稍一迟疑,极其小声地问道:“小姐,您不帮春娥做主了?” 沈月尘淡淡瞥她一眼,又看了看旁边垂着眼帘的明月,语气不轻不重道:“少多嘴,好好做你的事,别再落人口舌,说什么帮理帮亲的糊涂话。” 春茗闻言,微微一怔,寻思着小姐肯定是有打算的,便也不敢多嘴,只领着吩咐做事去了。 沈月尘走到案台后面坐下,拿出账本细细翻看了几页,却见一直站在原地不动的明月,主动迎上前来,询问道:“大少奶奶,奴婢也过来伺候您吧?” 沈月尘看也没看她一眼,静静道:“不用了,今儿不是你当班收拾净房吗?春娥方才带着脾气干活,未必能收拾得干净利索,你再去重新收拾一遍,顺便也把屋里的痰盂漱盒也都清一清。” 明月听罢,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地难看得紧,好半天都没动弹。 春茗见状,轻斥道:“还杵着做什么?没听见我们小姐的吩咐吗?” 明月气得暗暗咬牙,倒痰盂这种事,平素都是小丫鬟做的。这会,沈月尘亲自发了话,她就是不想干也得干,随即愤愤转身而去,只把帘子甩得噼啪作响。 春茗啐了一口道:“瞧她这副轻狂样子,愈发骄纵了,如今,当着主子的面也该摔摔打打的。” 沈月尘对明月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撒下心来抄着账本,一面写一面暗暗惊奇,才少了不过半页,上面便有了化州橘红,雪蛤膏这等极贵之物。 她正看得出神,却听外面有小丫鬟隔着帘子,禀报道:“大奶奶,老太太身边的竹桃姑娘来了。” 沈月尘听着耳熟,便她进来说话,只见,一个粉衣白面的俏丽丫鬟迈着小碎步,走进屋来,略瞧了瞧跪在地上的明心和春娥,径直来到案前,福一福身行礼道:“奴婢竹桃给大少奶奶请安。” 沈月尘抬起头来瞧她一眼,眼熟得很,含笑道:“姑娘起来说话。” 竹桃笑盈盈地道:“老太太想要一本手抄的《金刚经》,老太太说了大少奶奶这里一定有,便让奴婢过来寻。” 沈月尘想着老太太定是想为明哥儿诵经祈福,立马吩咐春茗道:“你去柜子里把那本《金刚经》找出来给姑娘拿上。” 春茗答应着,转身去柜子里找,随后双手捧给竹桃,笑道:“姑娘请拿好。” 沈月尘把毛笔轻轻搁下,又道:“这会天热起来了,春茗赶紧给姑娘拿上一串钱,回去买茶吃。” 竹桃又是福一福身,拿上钱,捧着佛经脚步轻快地回去了。 沈月尘见她走后,重新提了笔,依旧看也不看跪在原地的两个人。 她既让李嬷嬷来处理此事,就不怕老太太和大夫人知道,原是瞒也瞒不住的……朱家虽大,却处处不断人,传个消息最是容易不过了。 明心和竹桃是相识的,早前西侧院大修的时候,她曾和她挤在一个屋子里住过三个月。竹桃比她的运气好,因为绣活儿做得好,被杨妈妈瞧中,如今在老太太身边也是能吱声说话的人了。 明心有些担心,担心她会多嘴说几句闲话,把事情越闹越大。 今儿的事,的确是自己故意起得头,原本是想冲着春茗来的,只先春娥试探试探,谁知,大少奶奶而且自始而终,不愠不怒,只让李嬷嬷来发落。李嬷嬷教训起人来,一等一的凶,万一再惹了老太太的嫌,一顿板子怕是逃不掉了。 明心越想越慌,方才咄咄逼人的气势也没了,不禁也和旁边的春娥一起低着头抹眼泪,又不敢轻易哭出声来。 沈月尘又抄写了半页,瞧着“燕窝”二字微微出了会神,想起一事道:“春茗,你去厨房瞧瞧,咱们还有燕窝没有?如果还有的话,让吴妈下午抽空做些燕窝糕。” 春茗点一点头:“小姐,您每月都有两盒燕窝的份例,平时吃的不多,厨房里应该足得很。” 沈月尘便道:“那就吩咐吴妈马上就做,赶在午膳的时候给老夫人送去。” 老太太要斋戒茹素半个月,以后饮食清淡,她送些清甜的糕饼过去正好。 须臾,李嬷嬷从外面办事回来,才进门就有小丫鬟上前与她轻声耳语几句。 李嬷嬷面色微霁,缓了一缓气,问道:“人呢?” 小丫鬟低声道:“正在大少奶奶屋里跪着等您发落呢,已经跪了好一会儿了。” 李嬷嬷好不容易才从自家的烦心事里脱了身,谁知一回来,又摊上这样的麻烦事,蹙着眉,只快步往正房里去。 第六十九章 雕虫小技(四) “李嬷嬷您回来了,快请坐,春茗快给嬷嬷看坐倒茶。”沈月尘笑微微地抬起头,冲着李嬷嬷说道。 “姑娘别忙了,老奴站着就好。”若是搁在平时,她一定就坐下了,可是眼下这种时候,还是谨言慎行的好。 沈月尘见她不坐,忙让春茗搬了个绣墩搁在的身后,柔声道:“嬷嬷一早出门办事,着实辛苦了,快坐下说话。” 李嬷嬷见沈月尘坚持让自己坐,又谦让了一番,才就势坐了下来。 李嬷嬷用眼角余光瞄着几步之外的明心和春娥,语气恭敬道:“老奴因为家中有事,天还没亮就出门去了,走得太急,所以没来得及和大少奶奶告假,还望大奶奶莫怪。” “嬷嬷这么说,可是和我生分了。我若是早些知道,一定会让门房的小厮给您备好车马,也好让您在路上少受些热气。”沈月尘撂下毛笔,拿起桌上的茶碗抿了口茶,继续道:“嬷嬷家中的事情料理得怎么样了?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没有?” 李嬷嬷闻言,再次起身福了一福:“劳烦大奶奶记挂。老奴家中的那些琐碎小事,实在不好说出来扰了大少奶奶的清净。” 沈月尘一听,便知她是有事了。“嬷嬷别同我客气,有事就说,免得我干着急也出不上力。” 李嬷嬷重新坐回到绣墩上,吸吸鼻子道:“昨儿晚上,老奴的侄子害病没了,老奴赶早过去瞧了一眼,看着她们孤儿寡母的实在可怜,就多坐了一会儿……唉……” 沈月尘听罢,也忍不住唏嘘起来:“嬷嬷可要节哀顺变啊,保重身子才好。”说完,她冲着春茗招招手:“去取二十两银子过来。” 春茗应了一声,转身去到内间数了二十两银子用荷包装好拿出来,直接送到李嬷嬷手里。 李嬷嬷不肯接,又是摇头又是摆手道:“不妥不妥,大奶奶,这银子老奴可不能要。” 沈月尘客气道:“这点银子虽不算什么,但好歹也是我的一点心意。嬷嬷请收下,往后置办丧事,处处都免不了花费呢。” 区区二十两银子,李嬷嬷自然不会觉得感恩戴德,只是主子赏的,便是脸面,不能不要,忙起身接过谢了。 李嬷嬷揣好荷包,继续道:“大奶奶心慈,老奴感激不尽。只是,明后两天老奴还得要经常出府去看看,老奴那侄媳妇儿也是个病秧子,日日断不了汤药,实在让人挂心得很……” 沈月尘听到李嬷嬷的话后,放下了手中的茶碗:“嬷嬷有事只管去办,银子不够,也只管派人回来知会一声,我立马就让丫鬟给您送去。” 李嬷嬷闻言,心中虽得意,但嘴上却道:“老奴惭愧,何德何能让大奶奶如此劳心劳财。” 沈月尘抿唇轻笑:“我进府时间不长,幸好有嬷嬷在身边帮忙提点,照看着这院子的里里外外,大事小情,只要有您在,我诸事放心。” 寒暄几句之后,李嬷嬷也知道该进入正题了,扭头望了一眼跪着的明心和春娥,询问起来:“大奶奶,这两个丫头打从一开始就跪着,不知是犯了什么错啊?” 沈月尘语气平淡道:“原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两个人拌嘴闹了闹,结果却不小心碰坏了那只梅兰竹菊四方花瓶……” 李嬷嬷闻言,装作一副刚刚得知的样子,恼怒的一拍桌子道:“你们两个糊涂东西,打架都敢打到主子房里来了,还敢碰坏东西!那只花瓶是大爷生辰时,敬国公府上都大姑奶奶派人送过来的寿礼,最贵重不过了,就算拿你们两个的贱命来赔也赔不起!知道吗?” 她心中有数,这会偏袒谁都不是,还不如一视同仁,将她们重罚一顿,让大少奶奶于心不忍,出言阻止,将此事重新揽了过去。 明心一听,心头猛然一震,浑身如同抖糠般,哆嗦地个不停。她比明月晚进院两年,并不知那花瓶如此贵重…… 春娥也是慌了神,连连磕头道:“奴婢罪该万死,罪该万死!若不是明心她追着奴婢不依不饶,奴婢也不会……” 李嬷嬷厉喝道:“事到如今,还敢狡辩!来人呐,把她们先拖出去掌嘴二十,待我回头仔细收拾。” 门外两个粗实婆子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一人托起一个,只往门外面拉拽。 春娥和明心被吓得魂飞魄,连求饶的话都磕磕绊绊地说不清楚了,怔怔地被人拽了出去,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哭。 只是那两个粗使婆子都是面冷心硬之人,哪里容得下她们哭闹,一把抓住她们的头发,抡起胳膊就噼哩啪啦地打了下去,才几巴掌就把她们打得头晕眼花。 这些婆子都是平时做惯了粗活的人,力气大得很,加之平时没少受这些丫鬟的使唤刁难,下手越发狠了。 沈月尘听着外面的动静,暗暗攥紧了手,万万没想到,事态会在一瞬间变化得这么快。 李嬷嬷朝着沈月尘福身道:“都是老奴不好,没有调教好下人丫鬟,让大奶奶心烦了。” 沈月尘不愿让春娥挨打受罪,却也不能只为她一人求情,忙道:“那花瓶竟是如此贵重之物,我倒是没有想到。唉……事到如今,再怎么责罚她们也是于事无补了,晚上还是让我亲自向大爷认错求罚吧。” 李嬷嬷怒容不减:“大奶奶千万别心软纵了她们,这帮奴婢,记吃不记打,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要是不让她们长长记性,回头保不齐又会闯出什么大祸来。这满屋子的金银玉器,哪一件不是珍贵的宝贝,岂能容得她们放肆糟蹋!” 见她如此疾言厉色,沈月尘反倒是不好说什么了。是她亲自发话让李嬷嬷来处理此事的,这会再出言阻止,未免会显得反复无常,有失公允。 很快,二十个巴掌就打完了。李嬷嬷随即去到院子里察看,沈月尘也有些心急地跟了出去,只见,明心和春娥两人四肢无力地瘫倒在地上,披头散发,双颊红肿,这会连哭声都没了,仿佛没气了若似的,倒在那里一动不动。 沈月尘拧起眉头。 “小姐,”身后的春茗低声轻唤,在沈月尘侧头时,才刚要出声说话,却见她略略地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多话。 春茗忙收了声,心里急得如火烧火燎一般,却听李嬷嬷再次开口厉声道:“再打二十!” 第七十章 雕虫小技(五) 如此往死里下手,若是再来二十巴掌,非得让人破相落病不可。 沈月尘紧闭着嘴,心中颇感到无奈和焦急,阻止的话语哽在喉咙口,想冲也冲不出,只好轻轻咳了两声,道:“嬷嬷暂且消消气,这大热的天,气坏了身子可不好。她们两个到底还是年纪小,不懂事,往后严加管教就是。嬷嬷已经让婆子各打了她们二十巴掌,罚一罚也就是了。” 李嬷嬷并未吩咐婆子们停手,嘴角轻轻地撇了撇:“如此不知轻重地奴才,留着也是祸害,待受过罚,赶紧贱卖出去才是正经,免得日后再惹祸事。大奶奶,您既然让老奴来管事,老奴就得尽心尽力才是。咱们朱家虽不比大奶奶的娘家是官宦之家,却也是极重规矩礼数的人家,怎能姑息了这等放肆奴婢!大奶奶,您放心,老奴今儿就是要杀鸡儆猴,替大奶奶您给这院子里的人好好地立一立规矩。来人啊,把西侧院的所有下人都叫到院子里来,一起看着她们两个挨打!” 沈月尘闻言一怔。她原不想做恶人,随意处置了朱锦堂的贴身人。谁知,最后却还是成了恶主。李嬷嬷如此杀伐决断,除了要让下人们学乖之外,想来也是要给她点厉害瞧瞧。 明心和春娥被打得晕死过去,李嬷嬷只让人泼了冷水,继续打,直到二十个巴掌都打完,才把人扔回到地上。 众人见状,吓得脸色发白,有些胆小的,躲在别人的身后,不敢多看。 她们平时在院里都是极有体面的丫鬟,一个是大少爷身边的得力人,一个是大少奶奶的陪嫁丫鬟……眼下,却被婆子们打得这么惨,让人不害怕都不行。 明月是最晚赶到的,手上还沾着水,见明心和春娥被人打得半死不活,顾不得许多,只跑过去扑通一声跪在沈月尘跟前,恳求道:“大奶奶开恩呐!求大奶奶发发慈心,就饶过她们这一回吧。” 春茗随即也跪了下来,一面拉着沈月尘的衣袖,一面拉着李嬷嬷的袖口,央求道:“小姐开恩!嬷嬷息怒!” 沈月尘顺势沉声道:“嬷嬷,我看今日就先到这里吧,大家都已经跟着长了记性,别弄得人心惶惶的,一时手忙脚乱做不好差事,反而更加添乱。” 李嬷嬷挑挑眉,只道:“大奶奶既然发了话,老奴哪有不依的道理。只是,这两个丫鬟该要如何处置?是大奶奶亲自做主呢?还是依着老奴的意思办?” 李嬷嬷知道,沈月尘心思聪慧,她不想做伤脸又得罪人的事情,所以想让自己给她办个周全体面,想得倒是挺美,却不知自己最讨厌,就是暗中被算计利用。大奶奶想要利用她来立威,就该事先知会打点一下才是,怎能,一出事就直接往她怀里硬塞,不愿意管也得管…… 李嬷嬷不敢当着她的面说什么怨言,索性豁出自己这张老脸儿来,重重地下手惩罚一气,当着众人给她没脸尴尬罢了。 你有你的算计,我有我的招儿。 既然你让我来管,那我就好好管一管,不下死手不罢休,只等着看你自己着急上火。 沈月尘心中一冷,只觉自己今日可算是得了教训,李嬷嬷这个人,往后可不是能轻易使唤得了的。她缓缓气息道:“依我看,还是先把人带下去,待过两日再重新发落。” 事已至此,须得缓一缓才行。 李嬷嬷福身应了声是,朝着众人冷哼道:“今儿本来不想饶了你们,只是大奶奶心慈仁善,给了你们两人一条活路。”说完,她又瞄了一眼院中众人,冷冷道:“你们都看清楚了吧,往后再有人敢放肆糊涂,可就不是挨几巴掌就能了事的了!好奴才,外面有的是,实在不差你们这几个不成器的” 沈月尘让春茗带人把明心和春娥带回房里,又着人去请了大夫。 这会,两个人都晕死过去,走是走不了,只能半搀半抬地将她们送回屋去。 春茗扶着春娥才躺下,正想替她理理鬓发,拿热巾子给她擦擦脸,谁知,却见她两个耳朵里流出一道殷红的血来。 春茗吃了一惊,带着哭腔道:“血……流血了……” 众人一见,立时都惊得要叫出声来。 吴妈抱着急哭了的春茗,只道:“别慌别慌……大家都别在这杵着了,帮也帮不上忙,赶紧出去干活去。” 春茗抹了把脸道:“妈妈,这可怎么办啊?万一春娥有个好歹的……我得去找药,给她找药……” 吴妈拿起毛巾,使劲地给她擦了一把脸,推她往外走道:“别哭哭啼啼地,赶紧伺候小姐去,小姐心里一定正难受着呢。” 李嬷嬷如此大闹一番,沈月尘还是不得不对她道一句受累了。 李嬷嬷走后没多久,大夫就来了,因为春娥耳中流了血,便先行替她诊视。结果看下来之后,那大夫却连连叹息道:“这姑娘这耳朵怕是伤了,有可能会失聪,回头等她清醒过来,你们凑到她的耳边说几句话,看她能不能听见?” 春茗听罢,抹着眼泪跑到沈月尘跟前回话:“小姐,春娥她被打聋了。” 聋了?沈月尘惊得挑了挑眉。果然是担心什么来什么。伤了皮肉是小,但是落了残疾,她这辈子就算是悔了。 可悲可气,方才还好端端的一个人,这么会工夫就变成残废了。 “明心呢?她如何了?” 春茗哽咽道:“说是被打掉了两颗大牙,吐出几口血水之后,就又昏了过去。” 沈月尘无奈苦笑:“都是我思虑不周,反倒让她们受了罪。” 那只花瓶,竟是那么贵重之物,那明心怎会莽撞不知,就算她不知,那明月也是该知道的。 春茗连连摇头:“小姐有什么错儿?明心和春娥是该挨罚受打,只是李嬷嬷她……她也太狠心了,得理不饶人,竟下这等狠手!知道的是她老人家做事铁面无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小姐您作威作福,拿着下人不当人呢……” 沈月尘揉揉眉心,长长地舒了好几口气,只觉胸口里闷得慌,半响说不出话来。 第七十一章 斟酌(一) 李嬷嬷责罚大丫鬟的事,很快就传遍了朱家的各院各处。 李嬷嬷是何其精明厉害的一个人物,朱家上上下下,众人皆知,否则,老太太也不会点明了让她照看西侧院。今日,李嬷嬷教训丫鬟,闹出这等风波,纵使老太太有心责怪,也会顾忌着她那张几十年积攒下来的老脸面。老太太这会一心诵经念佛,没多言语,黎氏也不动声色,静观其变。而柴氏自然就更不愿意操那份子闲心了。 西侧院的几房姨娘们听见消息之后,各自都有了些异样心思。 秦桃溪安坐在房中吃着冰镇西瓜盅,听着丫鬟的回报,呵呵一笑,道:“打得好!不打不长记性,这院子里的下人,如今越发放肆许多,连我都快瞧不下去了。要是让我来做主,早就打得她们老老实实,不敢造次了。”说完,又命人置了碗冰碗儿过来,食欲好得很。 曹氏则是微微慌神,只躲在屋里不敢出去,以免惹祸上身。孙文佩依旧如常过去请安,不过,她才走出门口,就被丫鬟们硬劝了回去。 “姨娘素来不是糊涂人,何必非要在这会过去讨人嫌呢。” 孙文佩何尝不知道厉害轻重,只是突然间,非常想去看一看沈月尘愁眉不展的丧气样…… 因着记挂春娥,沈月尘一时什么也做不得了,午饭也没吃,只等着她先清醒过来再说。 春茗陪着昏迷不醒的春娥,翠心和吴妈陪着心事重重的沈月尘,见她颓然靠着椅背,神色间流露出淡淡的疲惫,既没心思吃饭也没心思做事的,不免担心道:“小姐,您赶紧吃点东西吧,别耽误了喝药的时辰。” 那调养身子的药丸,须得每日按时服下,一天都不能落下。 沈月尘什么话都没说,只点点头,示意她们把药拿来,空腹吃下了。 片刻,春娥醒了,嘴里呻吟着喊疼,她的脸颊肿得高高的,肿的就快让人认不出来了。 春茗低头凑到她的耳边,说了好几句话,问她还疼不疼,渴不渴。 春娥才醒过来,便又哭起来,只是哭着哭着,她突然瞪大双眼,猛地望着春茗一开一合的嘴,神情不太对,顿了一下才道:“姐姐,你说什么?” 春茗闻言,忙又大声问了一句:“我在问你还疼不疼了?” 春娥眼神惶惶不安,嘴唇颤了颤,有气无力地说了几个字,“姐姐,你说什么呢,我还是听不见……” 春茗忍着泪,咬着唇,已经说不上话来了,猛地转身跑出屋外,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春娥果然是聋了,以后怕是不能继续留在朱家当差做事了。 沈月尘暗叹一声,扶着额头坐在椅子上,沉吟片刻道:“吴妈,请您替春娥寻个好住处,暂时先送出府外休养几日,等她心情平稳了,再安排一个稳妥的地方给她落脚。” 吴妈眼中泛泪,点头道:“老身知道了。” 沈月尘继续沉声道:“今儿是我自己谨慎过了头!主仆一场,我能为她做的,也只有这些了。给些银子,寻个住处,让她以后饿不着冻不死……” 吴妈知道她心里难过,忙道:“小姐,人各有命,春娥性子不够稳重,才会冒然犯下今天这样的错处。小姐您能这样待她,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倘若,春娥能耐住脾气性子,不受那明心的挑衅和为难,事情也不会发展到这般境地。 春茗咬了咬嘴唇儿,忍不住道:“小姐,明心那丫头呢?今日的事,十分有七分是她的错,是她害得春娥被打,是她害得春娥变成聋子……小姐断不能就这么轻饶了她!” “嗯。”沈月尘轻应了声,表示自己听到了她的话,眉目微微低垂,冷然道:“她欠春娥的,我迟早会让她还的。” 包藏祸心的人,从来都不会有好下场。 明心被打掉了牙,腮帮子肿得老高,疼得直哼哼,但听闻春娥聋了,却慌不及地起身要去看看。 明月拦住她道:“你如今自身都难保了,还有闲心操心别人。” 明心捂着肿脸,慌张道:“她聋了,大奶奶定会把这件事记在我的头上,我可怎么办?姐姐,你为何提前不知会我一声,那花瓶竟是姑奶奶送给大爷的寿礼。” 明月叹气道:“我以为你知道便没说,你也是马虎粗心,竟然要闹,也该提前问我一句才是。” 明心见她如此搪塞自己,急道:“我怎么没和姐姐商量,我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姐姐吗……” 明月闻此,急忙道:“哎呦,妹妹快说了,我可担不起,今儿的动静闹得够大的了,咱们须得小心才是。” 明心自知闯了大祸,心里害怕又委屈,脸上也是火辣辣地疼得厉害,紧张地拽紧了她的手臂,苦苦求道:“姐姐您得帮我,咱们俩可是一条心的啊。” 明月挣脱开了她的手,轻轻一叹:“眼下,也只等着大少爷替你做主了,等大爷回来之后,我亲自替你去求求情就是了。” 明心听了,心中稍安,只托她念在姐妹情分上多替自己说些好话,千万别让自己被撵出去。 明月嘴上虽答应着,但心里却不是这样想的。她有她自己的打算。 春娥的事情安排完了,沈月尘继续处理着自己手中的事情,尽量让心绪慢慢平静下来,晚上她还得和朱锦堂解释一番,心里还得斟酌斟酌才行。 一个下午的时间匆匆而过,转眼又到了晚膳跟前,沈月尘亲自给老太太送去了燕窝糕。原本晌午就该准备好的,只因为那些烦心的事情给耽误了。 老太太在佛堂念了两个时辰的经书,这会正歪在炕上打盹解乏,若不是还要等着老爷子回来,她连晚饭都不想吃了,就直接歇下。 这会,杨妈妈见沈月尘捧了糕饼来,笑盈盈地迎出来道:“大奶奶安。老太太说了,今儿是不用请安来的,大奶奶还特意跑来一趟,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沈月尘含着笑,连忙摇头道:“老太太怜爱。只是,我身为晚辈,每日早晚不来长辈们跟前尽孝请安,心里总是不安。” “大奶奶孝顺,可不巧,这会老夫人正养精神呢,怕是要让您白来一趟了。” 沈月尘淡淡一笑,抬头看向杨妈妈,目光清澈,神情温和,一面把糕饼盒子递过去一面道:“老太太休息最要紧,我本也没什么事情,只是想过来问安,顺便送些燕窝糕过来,孝敬她老人家。” 杨妈见她神色如常,心中微感诧异,接过盒子道:“大奶奶有心,这盒子摸着还是温热的呢。” “那就有劳妈妈帮我问候一声了。”沈月尘微笑点头,转身而去。 杨妈望着她的背影顿了一顿,才转身回屋。老太太睁开眼,望着她手中的盒子道:“怎么不让她进来,我又没睡着。” 杨妈把盒子打开送到老太太跟前,含笑道:“老太太累了一下午,老身怕您伤神,所以没请大奶奶进来。” 老太太瞧着那小巧喷香的燕窝糕,忽然有了些食欲,拿起一块尝了尝,只觉又软又清甜,味道刚刚好。 “怎么?你怕那孩子找我来诉苦?” 杨妈摇头道:“大奶奶为人聪明懂事,平时这么会心疼老太太,怎么会拿那些不值一提的小事来叨扰您呢?” 老太太抿了抿唇,微笑道:“这糕饼做得不错,你也尝尝,倒是一点也不比白宝斋买得差。” 杨妈闻言,也不推却,只躬身上前拿了一小块,掩着嘴尝了一口,啧啧称奇道:“果然做得极好。” 老太太拿手帕擦了擦嘴角的糕饼渣滓,又喝了口茶道:“那孩子虽好,知书达理,又会来事儿,只是还少些锐气,身上没有气场,须得好好磨练一番才是。” 杨妈点头附和道:“老太太说的是,磨一磨就更好了。” 老太太闻言,望着她的眼睛微微闪着晶亮,道:“关键时刻,还需要你帮衬她一把才行。” 杨妈笑着摇头道:“老奴年纪大,老不中用了,承蒙老太太您的恩德,还能在这里混口富贵饭吃,哪里还敢在大奶奶跟前造次。” 老太太闻言,故作不乐意道:“敢当着我的面儿说老,我看你脑袋也是有些糊涂了的。” 杨妈低头笑笑。 老太太继续道:“你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喜欢要强的,如今,怎么就轻易地服起老来了。” 杨妈伸手接过她手里的茶碗,“岁月催人老,老奴不像老太太是天赐洪福之人,自然要服老,认老。” 老太太呵呵一笑,只道:“你少说这些好听的哄我,分明是想躲懒。我可不准,我还指望着你伺候我一辈子呢。” 杨妈闻言,立马做戏似的跪下来,磕头道:“哎呦,我的老祖宗,老奴就等您这句话呢,往后可以踏踏实实地一辈子跟着老太太您吃香的,喝辣的了。” 老太太伸出一指,点着她的脑门:“啧啧啧,瞧你这点子出息,光凭几样吃的,就把你给收买了。倘若,我要是把这盒子燕窝糕赏给你,你回头是不是还得再写个卖身契来啊?” 杨妈笑眯眯道:“老奴贪嘴是真……不过,这是大奶奶孝敬您的心意,老奴可不敢再多吃了,白白糟蹋了东西。” 第七十二章 斟酌(二) 沈月尘坐在梳妆台前,看着春茗为自己挽好的同心髻,仔细地理了理鬓发,道:“吩咐厨房准备的酒菜,都准备好了吗?” 今晚,她得讨好朱锦堂,不事先下点功夫是不行的。 春茗点点头:“各样精致小菜和竹叶青酒都备齐全了。” 通常,朱锦堂会在酉时之前回家,沈月尘把一切都准备妥当,只等着他回来。 清蒸鲈鱼,太白醉鸡,凉拌三丝,素炒菜心,芙蓉糕,金丝卷,还有一壶香醇美酒。 朱锦堂回来之后,看见沈月尘准备的这一桌子精致,依旧板着脸,面无表情,只是心中诧异。 她素来在食物上肯花心思,可是今日的气氛看着却有些不对。 沈月尘已经习惯了他总是一成不变的冰山脸,上前给他请安更衣,随后轻轻摆手,春茗极其有眼色的退了下去,静静关好房门。 朱锦堂手握着白面折扇轻摇了几下,沈月尘侍立一旁,亲自把毛巾湿了水,给他擦手,随后又给他斟酒布菜。 “大爷请尝尝看,这太白醉鸡做得怎么样?” 沈月尘低眉垂眸,轻轻地夹起一块细嫩的鸡肉放在他的碟中。 朱锦堂坐在那有一下没一下地挥着白面折扇,一言不发也不动筷子。 沈月尘停了停,又夹了块鱼肉给他,只是不再放进碟中,而是,直接喂到他的嘴边上,温言软语地哄着道:“大爷趁热尝尝这鱼,吴妈花了好些心思做得。” 朱锦堂的脸上没有丝毫意外的表情,可心里诧异着她竟会对自己有如此亲昵的举动……她平时温顺谨慎,但从不会这样娇媚地献殷勤。 她今儿是怎么了?是遇到什么好事欢喜过了头?还是,有事相求…… 朱锦堂眼中透着几许深意,就着她的手,吃了口鱼肉,细嚼慢咽地品着滋味。 见他终于回应了自己,沈月尘唇角一勾,正要继续夹菜,却听朱锦堂开口问道:“有什么事吗?” 沈月尘闻言,手中顿了一顿。无事献殷勤,谁都看得出来有问题,何况是像他这样常年在生意上摸爬滚打的人精儿。她原想着等他先用了饭,喝过酒,把他先给哄高兴了,自己再娓娓道来。 沈月尘略一抬睫,双手端起酒杯,缓缓福身敬向朱锦堂,谨慎道:“首先,妾身要先向大爷赔罪,还请大爷您先喝下这杯请罪酒,容得妾身详细明说。” 果然不出自己所料。朱锦堂接过杯子,一口气把酒喝个干净,淡淡道:“你说吧。” 沈月尘随后便把白天发生的种种,原原本本地说给了朱锦堂听,没有偏袒,没有怨气。她说完之后,立在那等了一会儿,才传来朱锦堂的声音:“东西坏了就换新的,下人不中用就换个中用的来,犯不着多操心。” 朱锦堂刚开始听得很认真,可是,听着听着,便认真不起来了,自己给自己又倒了杯酒,有心想打断她的话,却还是慢条斯理地听了下去。 沈月尘仍旧低着头,静静道:“听李嬷嬷说,那只花瓶是大姑奶奶送给大爷的寿礼,很是贵重……而且,明心贴身伺候大爷左右多年,若要换掉,总要先问过大爷的意思才行是。” 她和明月跟着朱锦堂的时间都不短了,万一真有过什么的话,总得先问个清楚才行。 贴身伺候?朱锦堂微挑了挑眉,只觉这四个字听着甚是别扭。 沈月尘继续道:“大爷身边的丫鬟,本就不多,送走了明心,只怕您会觉得不习惯,只是李嬷嬷为人赏罚分明,铁面无私,妾身就算想留下明心续服侍在大爷身边,怕也有些困难……” 朱锦堂轻笑了一下,却没有笑出声。“这院子里的人和事,都归你管。李嬷嬷纵使有身份,再高也高不过你这个主子。没必要看她的脸色行事。至于明心,只是个丫鬟而已,没了她,还有别人在,我有什么不习惯的。” 沈月尘听了他这话,心里还是很受用的,原本还有些紧张冒汗的手心,缓缓松开,抬起头来,弯起嘴角,露出一个娴静的笑容,道:“大爷这么说,妾身心里感激不尽。来,妾身再给您斟上一杯。” 朱锦堂见她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心里有种说不出感觉,他按住了她的手,淡淡道:“你也坐下吧,一个人喝酒没滋味,你陪我一起喝一杯。” 沈月尘闻言,面有难色看着他,声音微淡地说了句:“妾身不会喝酒。” 朱锦堂拿起酒壶,给她满上一杯:“不会喝就学。朱家的媳妇没有不会吃酒的。你若不学,等到了逢年过节的时候,就只剩下被别人灌醉的份儿。” 他没想糊弄她,说的都是经验之谈。 商贾之家,不论男女,都得会吃上几杯酒水才行,偶尔助助兴,应酬应酬。 沈月尘坐了下来,没有言语,很识时务地接过酒杯,学着他的样子,一口气把杯里的酒给喝干净了。 一杯酒下了肚,一阵热辣辣的感觉随即涌上心头,脸上也跟着发了烧。原以为一杯酒就够了,谁知,朱朱锦堂又倒了一杯。 沈月尘红着脸,摆手道:“妾身浅量,不能再喝了,等会儿喝醉了,糊涂失态是小,伺候不好大爷是大。” 朱锦堂径直把酒杯递到她的面前,让她不接不成,“醉了醉了,外面还有丫鬟们服侍着,不用你事事操心。” 沈月尘不想搅了他的好兴致,只得硬着头皮又喝了一杯。 这酒的度数不高,朱锦堂喝它好似喝水一般,从容自得。反倒是沈月尘,一杯连着一杯,脑子里渐渐开始不清不楚起来,只坐在那盯着手中的酒杯,无意识地发出一声叹息道:“唉……大爷,空腹喝酒不好,伤身……” 朱锦堂见她脸颊绯红如火,有些糊涂的样子,嘴角的笑意更深,只把她手中的空杯,换成了自己的满杯,淡淡道:“再喝最后一杯,我陪你喝。”说完,他拿着空杯做了个样子,沈月尘迷迷糊糊地,也不知道他在故意逗弄自己,索性一仰头,又痛痛快快地喝了个干净。 有的人喝醉会犯困,有的人喝醉会变成话痨,有的人喝醉会找酒继续喝。而沈月尘明显是属于最后的那一种。 喝醉了的沈月尘,脸色红润润的,神情慵懒,反倒显得多了几分娇媚,整张小脸都感觉带着光似的,一双黑漆漆的眼眸也愈发秀亮起来。 朱锦堂见她真的醉了,倒酒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沈月尘眨一眨眼睛,见他不再给自己倒酒,微微蹙起秀眉,轻声问:“大爷怎么不给妾身酒喝了?” 朱锦堂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因为你醉了。” 沈月尘嫩嫩的红唇往下垂,似有不愿道:“大爷好小气。” 朱锦堂闻言,便知她是真的醉了,若是搁在平时,依着她温顺慎言的性子,断然不会说出这样大胆的话来。 第七十三章 斟酌(三) 借着酒胆,沈月尘不单抱怨他小气,还伸长了小手去拿过酒壶,自己把酒杯斟得满满的。 朱锦堂目光一闪,看了看沈月尘,又看了看那满得溢出来的酒杯,用手心遮住杯口,“别喝了。喝多了明天早上头疼。” 宿醉的滋味不好受,她身子单薄,更会觉得难熬许多。 沈月尘哪里肯依,她平时看着温顺,实则骨子里却倔得很,这会又醉了,言行举止越发大胆了些,一面缠住朱锦堂的手,一面去拿桌上的杯子,不仅把酒给全喝了,还扬起杯底给他看,唇角噙著慵懒得意的笑。 朱锦堂目光微热,不准备再由着她继续闹下去了,直接将她从座椅上拉起来。 沈月尘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满脑子浆糊,满口的酒香,慢慢地伸出一根手指头,轻轻点在朱锦堂的鼻尖上,轻声细语地求起来:“再喝一杯,最后一杯。” 朱锦堂一手扶着她的肩膀,一手护着她的腰,道:“别闹,站好。” 沈月尘这会酒劲正浓,因为酒劲的效果而神智迷离,丧失了寻常的冷静和矜持。迷迷糊糊间,只把身子的重量,全都倚在朱锦堂的身上。 他比她高出一个头,直挺挺地站在那,就像是棵带着体温的大树,索性,想也不想地伸手环了上去。 她低下头来,脸颊贴着他的胸口,听着里面怦然有力的心跳声,喃喃自语地数道:“一下,两下,三下……”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朱锦堂心头闪过一种从未有过的异样刺激,像是一颗小小的石子“咚”地一声落进水中,激起一圈涟漪后,随即又消失不见。来得突然,去得也快。 “你在数什么?”朱锦堂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沈月尘抬头看着他,露出浅浅的笑,一脸莞尔,道:“心跳声,你的心跳声。” 朱锦堂刻板的脸上闪过复杂的神色,原本幽深的双眸,渐渐涌出一抹暖色。 沈月尘呆呆望著那张眼前的俊脸,只看见他的眼里有某种情绪如星子般倏然闪过,却又不知那是什么,自己又在做什么,她没有力气去一探究竟,低眉浅笑着道:“别动,让我再听听。”说完,整个人又依偎过去,只是静静听着,却不再出声了。 朱锦堂稳稳地护着她,半晌无言,那一直圈在纤腰上的手,却圈得更紧,也更温柔了。 没有料到,区区几杯酒而已,便让她彻底变了一个人似的…… 也许,她原本就是这个样子,只是从来不对别人这样,从来不对他这样。即便她再懂事、再知书达理,可一旦褪去那层故作姿态的外衣后,终究才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娇小而脆弱。 朱锦堂陷入一阵沉思,素来条理分明的脑袋,也难得的觉得有些杂乱,发沉。 沈月尘闭着眼睛靠在他的身上,慢慢地就有些倦了,只想睡过去,双腿也跟着站不住了。 朱锦堂连忙把她抱起来,安置到床上躺好,又叫来门外的春茗,吩咐道:“给大奶奶沏杯醒酒茶来,她喝醉了。” 春茗闻言一惊,抬头瞧向躺在床上面色绯红的沈月尘,忙小跑着过去伺候。 朱锦堂要去净房洗漱,明月顺势跟了进去,她已经在外面等了许久,心里正着急呢。 朱锦堂因为惦记着醉酒的沈月尘,只想洗把脸清醒一下,见明月忙着往浴桶里倒水,忙道:“不用备水了,我洗把脸就得。” 明月闻言,应了声是,又拿了木盆过来,道:“奴婢伺候大爷洗洗脚吧,大爷忙了一天,正好解解乏。” 朱锦堂的眼睛一直瞄着门外,语气有些催促:“那你动作快些。” 明月不知他在着什么急,忙伺候他擦洗干净,准备了一下午的话,半句也没机会说出来。 朱锦堂大步流星回到内室,只见,春茗正准备给沈月尘喂茶吃。他走过去,顺势坐到床边,揽过她的身子,让她坐好。 沈月尘略略挣扎了一下,最后还是顺从地不动了。 春茗忙用羹匙舀起一勺温茶,慢慢地给她喝下去。 沈月尘的眉头,始终微微皱着,才喝了两三口,便撇过去头,把脸往朱锦堂的怀里埋。 春茗举着羹匙犯了难,看了看沈月尘,又看了看朱锦堂,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朱锦堂无可奈何地轻叹了一声,只将沈月尘抱在胸前,拍拍她的后背,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摆摆手,示意春茗出去。 春茗也不想扰了小姐的清净,忙端着茶碗退了出去,只见,明月站在门口正往屋子里望,神情略有焦急之色。 春茗看她也不顺眼,冷冷道:“主子们都睡下了,你也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明月瞪了她一眼:“大爷还没去过书房呢,我要留在这里候着,用不着你管。” 春茗轻哼道:“都说睡下了,你还留在这里逞什么能,难不成,还想留下听主子们的墙角吗?” 明月闻言脸上一臊,才刚要说出一个“你”字,就又被春茗给抢了白:“算了,我没工夫和你斗嘴,也没胆子和你闹,回头挨一顿罚,变得耳聋眼花的,还不如一头撞死得省事。咱们一样子都是奴才,你也收敛着些吧。” 春茗愤愤而去,明月站在原地不动,气得脸色发白,索性赌气似的就这样守在门外,不相信大爷会真的不出来。她跟了大爷多年,甭管是逢年过节,还是红白喜事,从来见过大爷,有一天是不用看过大账本就直接休息的。 她一个人站在院子里,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她却觉得像是等了一夜那么长。 待到屋里传来动静时,已是二更天了。 朱锦堂披着长衣出来,见她站在门外,微感诧异:“今儿是你守夜?”他刚刚一直没睡,静静地守着沈月尘,见她像只猫儿似的粘着自己睡去,便一直没动,等她睡熟了才惦记起要去书房的事。 明月没多解释,只是点一点头,双腿发麻发酸,连屈膝请安都请不来,只道:“奴婢这就去给您提灯笼。” 朱锦堂摆手道:“不用了,一路上都有照亮的灯笼。你们几个留在院子里,好生照看大少奶奶,她吃醉了酒,这会才睡踏实,别给惊动了。”说完,他系好身上的衣裳,才走了两步,又突然停下来。 明月以为他有事吩咐,忙凑了上去。 “你和明心,进院子有多少年了?”朱锦堂淡淡问道。 明月微微一怔,回话道:“奴婢比明心早进来两年,今年已经是第五年了。” 朱锦堂神色淡淡的,沉思片刻道:“经你这一提,我才想起来,你们的年纪都是不小了,也该是时候配出去嫁人了。” 明月闻言,浑身立刻寒津津地打着颤,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眼泪都要急迸出来了。“大爷,奴婢……奴婢不想嫁人,奴婢想伺候大爷一辈子。” 朱锦堂头也没回,眼神一沉:“你既来了五年,府里的规矩你也该清楚些。”他只撂下这一句话,便匆匆地走了。 明月跪在地上,惊得一下子跟了上去,眼泪簌簌地掉下来,一时也顾不得许多,拉住朱锦堂的衣袖,哀求道:“大爷,您行行好,奴婢不想走,奴婢愿意一辈子作牛作马,只求大爷别这么撵了我去……今儿都是明心那丫头不知分寸,和奴婢并没有任何相干啊……” 朱锦堂的黑眸落在自己微微皱起的袖口上,沉声道:“还不赶紧松手,别等我叫人过来,拉拉扯扯让你难堪,出去连个好人家都配不上了。” 明月可是知道他的脾气,知道自己再纠缠下去,非但不能讨到好处,反而招惹起她更大的怒气。只好立刻松开了手,死死咬住唇,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不敢再追了,只把袖子里的手紧攥成拳,指甲硬生生地刺进手心,只把皮肉都刺开,流出鲜血来。 明月怎么也没想到,大少爷会这样轻而易举地将她打发出去,满脸泪痕跪在地上,抽抽噎噎,哭也不敢哭出大声儿来,只怕再惹来旁人来看她的笑话。 第七十四章 阴雨(一) 明月哭过之后,呆呆的没有动,一直跪在院子里,等朱锦堂回来。 她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不好,哪里做错,招惹大爷厌恶。想着想着,她忽然停止了哭泣,脸上闪过怒气,一定是她,肯定是她…… 大爷明明之前还好好的,分明就是她使得坏,想要借着今天的事情,把我们都一起打发出去,免得留在身边碍眼。 明心越想越恨,紧紧的咬着牙根,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我可不是明心,随便你们打发,要我走我也不走,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这。凭着肚子里的一口恶气,她索性豁出去了,今晚就算是要大闹一场,也得把自己想说的话都说明白。 朱锦堂在书房看账,只盯着一页瞧了好半天,既不出声,也不翻页。 朱荣侍立在旁,觉着不对,面色略有慌张地小声问道:“大爷,哪里出错了吗?” 朱锦堂回过神,淡淡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城西王家的那笔帐,是不是该加到头了。” 朱荣闻言,暗暗松了口气,躬身回话道:“王家人之前来求过奴才,奴才擅自做主又加了他们五百两,只是利息不变,还是七分。” 朱锦堂翻了一页账本,道:“往后,这种太子债你要少借,朱家是商户,不是高利贷,没必要为了几百两利息银子,白担个骂名。而且,听说那王老爷子的身体,并无大碍,短时间内,还不会把实权交出来。” 朱荣闻言,轻声一笑,毫不担心道:“王老爷子命中有了那么个孽障儿子,想长寿都长寿不了。大爷放心,奴才心里有数,过一阵子,寻个合适的机会,带着王大少亲笔书写的字据过去探望探望老爷子就是了。” 想必,王老爷子看见那张字据,就算不被当场气死,也得被气个半死。 那王家大少,朱锦堂每每见到都会心生厌烦,几十岁的人,除了吃喝嫖赌,什么都不会,还没等到当家,就已经把祖上留下的基业,糟蹋出去了一大半。 太子债,这三个字,听着好听,其实说白了不过就是那些大富之家的少爷公子,仗着自己父辈们的产业和名声,在外面立字据借银子,没有标明期限,只是待到日后他自己真当了家,再按着字据上写明的条件,连本带利一起归还。 朱荣和王家大少有过几面之缘,算是点头之交,王老爷子生病之后,王家大少越发赌得厉害,输得口袋精光,险些让人扒了裤子。朱荣正好在场,便出手帮了他一把,谁知,那王家大少借了一笔又一笔,数目也是越滚越大,朱荣不敢擅自做主,只好禀报朱锦堂,得了他的令,才敢从银库里提银子借给王家。 朱荣也很清楚王家大少的为人,之所以这么善心地帮忙,心里觊觎得可是一笔大买卖,为的是他们王家在京城的两间药材铺子。京城乃是天子脚下的风水宝地,寸土寸金,若是遇上好的店铺,就算是用寸金买寸土,也未必能周周全全地买下来。 朱锦堂花了一个时辰看账本,期间,走了两次神。这原本算不得是什么大事,但对他而言,却是鲜少发生的情况。 朱荣跟了大老爷十多年,又跟了朱锦堂五六年,对他们爷俩的脾气习惯,一清二楚。他隐约察觉到了大少爷有些心不在焉,暗自纳闷,最近也没出什么大事,大爷这是……难道是因为新婚的缘故,惦记着大少奶奶? 朱荣一想到这里,不自觉又记起,早前朱安和他说过的话:大少奶奶是个人精儿,还没开始管家就要账本,往后可得提防着点儿。 朱荣见过沈月尘几次,印象不好不差,只觉她是个官宦之家的大家闺秀,看着宜室宜家,文文静静的样子。虽然,容貌比起秦氏略显逊色,但也算是清秀可人,而且,年纪又小,水水嫩嫩,也难怪大爷会一时新鲜着了迷…… 朱荣极有眼色地上前道:“大爷,账上的事情都差不多了,您也早点回去休息吧,夜深风凉,当心身子。” 朱锦堂坚持着不动,忍下一个哈欠道:“你知道我的习惯,别唠唠叨叨地像个女人。” 朱荣闻言,忙应了声是,悄悄立在一旁再不多话。 朱锦堂去书房时,是一个人去的,可回来的时候却不是一个人。身边多了两个提灯的小厮,还有朱荣将他一直送到拱月门口。 明月一直等在院子里,跪得腿都要折了,见远处有了光亮,咬咬牙,立刻挺直了后背。 那提灯的小厮,被她吓了一大跳,压低嗓音道:“哎呦,这么晚了,姑娘在这儿跪着干嘛呀?” “大少爷!”明月眼圈一红,忍住眼中的泪水,神情认真道:“奴婢有话要说,请大爷念在咱们主仆一场的情分上,容奴婢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行吗?” 她就不信,大少爷对自己半点情分都没有。 朱锦堂见她还在,微微蹙眉道:“这会太晚,有什么话等明天和大少奶奶说去。” 明月仰头大声道:“不,奴婢就要现在说。倘若大爷不肯听,奴婢就只好一头撞死在门柱上了……” 那小厮闻言都惊呆了,瞧着朱锦堂的脸色发青,立即伸手去拉明月道:“姑娘别闹了,这会都三更天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也是一样的。” 明月是真心豁出去了,推开小厮的手,定定地望着朱锦堂,眼含泪光道:“大少爷,奴婢十岁被卖进朱家,十三岁进院伺候您左右,一天都没离开过。如今,大爷娶了妻,纳了妾,身边不缺奴婢伺候,可是奴婢到底还是您身边的大丫鬟啊。大少奶奶进府之后,平时屋里端茶倒水,铺床叠被的活儿,件件都不让奴婢们沾手。奴婢和明心就好像是脏了的抹布似的,被随意地扔在一边……” 她越说越激动,眼泪顺着脸颊落下来,却丝毫没有引起朱锦堂的怜惜和同情。 他最讨厌女人家,做这些寻死觅活的蠢事,尤其她又是个下人,大半夜的在这里哭哭啼啼,更显得不懂规矩,得寸进尺。 果然,经过明月这么一番掷地有声地哭诉,院子的各房内纷纷点上了灯。 李嬷嬷披着衣裳,带着两个婆子走出门口张望,待见明月跪着,朱锦堂站着,旁边还有一个站也不是,跪也不是的小厮,顿时蹙起眉道:“这是怎么了?” 明月听见李嬷嬷的声音,身子微微打了个颤,却还是继续望着朱锦堂的侧脸,说道:“奴婢一心一意伺候大爷,不求旁的,只求大爷能记住奴婢的好。可如今,大爷因为大少奶奶的几句话,就这样随便地把奴婢打发出去,让奴婢在这世上再无立足之地了……” 李嬷嬷听她的话茬不对,立刻快步上前,身后跟着的婆子,也不等她吩咐,就把明月从地上拽起来,用手在她的身上掐捏几下,道:“当着大爷的面儿,姑娘说话可得仔细留神些啊。” 明月挣不来死死拦住的手,忍着痛大声道:“奴婢虽是个下人丫鬟,却也已经是大爷的人了……大爷现在要把奴婢撵出去嫁人,奴婢除了死,实在想不到其它的路可以走了。” 众人闻此,皆是一怔,就连李嬷嬷也没料想到,而且还很想不通。大少爷已经有了五位姨娘,她们身份有高有低,连王氏那样贫贱出身的都收了房,也不差再多明月这一个了,为何从来没有提起过呢? 虽然只有过那么短暂的一次,但也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实。 明月想着自己连性命都可以豁出去了,这张脸面,这副身子还算得了什么,不如直接说个清楚,让大家都知道自己和她们是不一样的。 朱锦堂的脸色阴沉下来,眼中闪过一道寒光,看来,她是真的豁出去了,那他也不用顾虑那么多了。 李嬷嬷到底是有经验,见朱锦堂脸色一变,心里顿时明了几分,直接过去“啪”的一声,甩出一个耳光扇在了明月的脸上。 “不知羞耻的东西,大半夜的,在这里哭哭闹闹,成何体统!” 这一巴掌打下去,打得明月一下软了下来,之前好不容易提起的一口气,也瞬间消失不见了,许是花的力气太大,全身就像是散了架子一样。 她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觉得自己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可换回来的,却只有李嬷嬷的这一巴掌,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明月抬头望向朱锦堂,看着他脸上已然显而易见的戾气,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李嬷嬷立时喝一声道:“来人,赶紧拉她下去,把嘴也堵上,别由着她在这里胡言乱语。”她的话音刚落,身后的那两个婆子就一左一右挟住明月的胳膊就往外拖。 李嬷嬷望向朱锦堂,神态恭敬地问道:“大少爷,这事您看怎么办?” 朱锦堂缓缓开口道:“嬷嬷知道分寸,不知好歹的奴才,从来留不得。” 李嬷嬷闻言,微微一凛,立马心领神会。 “大少爷……大少爷……”明月一直挣扎着,但婆子们哪容她再张口乱喊,伸手就死死捂住了她的嘴。 朱锦堂冷冷瞧着她涕泪交流,被人拖走的模样,眉宇间带着深深地厌恶,沉声道:“这都是你自找的。” 第七十五章 阴雨(二) 明月被拖走之后,院子里忽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不敢吱声,也不敢抬头乱看,一个个低眉垂眸地站在原地,静候吩咐。 明月的一番哭闹,几乎把院子里所有的人都惊动了。除了因为醉酒昏睡的沈月尘,大家都看见了方才的那一幕。吴妈尤为看的真切,听得仔细,心里面忽然生出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 朱锦堂的冷酷,李嬷嬷的强悍,都让她倍感忧虑,忧心小姐,也忧心自己。 朱锦堂淡淡睃了众人一眼,神态清冷,随即摆一摆手,示意她们各回各处。 明月被婆子们押到柴房,李嬷嬷气稍平,看着低头颓然跪着的明月,轻叹一声道:“姑娘,今儿可是自作自受,明心那丫头才刚犯了事,你又突然发起疯来,当着大爷的面前说了那么多不知好歹的话。事已至此,朱家是断断不能留你了。” 明早人牙子一来,把人一交,远远卖出去就是了。 明月抬起头,目光灼灼道:“嬷嬷,请让奴婢见见大夫人。” 李嬷嬷冷笑一声,瞪着她道:“怎么着?姑娘还有脸到夫人跟前闹去?” 明月连身求饶:“嬷嬷救救我,我只求和大夫人说上一句话,一句话就行。” 李嬷嬷依旧冷言冷语:“姑娘是装糊涂还是真傻?就凭你方才那一番哭闹,要是让夫人们知道了,打你二十板子都算是轻的了。身为长辈,我好心奉劝姑娘一句,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别不知好歹,祸从口出,别一个不小心把自己性命都赔进去了。” 明月知道自己完了,彻底完了。 李嬷嬷见她像失了魂似的,呆呆地坐在地上,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也懒得再费事教训她,只让两个粗使丫鬟将她好生看住,别让她做什么寻死觅活的傻事。明儿人牙子就会来了,她想死也得死在外面,可不能随便脏了朱家的地方。 李嬷嬷从柴房出来,连连打着哈欠,一个婆子跟了出来。 “嬷嬷,明月这丫头牙尖嘴利,这样卖出去怕是不妥吧。” 李嬷嬷心里有数,道:“你有法子让她闭嘴就去做,回头办好了,我给你赏钱。” 那婆子闻言,重重点了下头。这种事,她有经验,只需一碗哑巴药喝下去,保管她们这辈子都不会出去乱说了。 疼……头疼…… 沈月尘脑子里晕晕沉沉,身子也软绵绵地提不起力气来,睁开眼的时候,最先入目的就是春茗紧张不安的脸,还有吴妈也在,两个人都是一脸焦急之色。 沈月尘用手撑住床,慢慢的坐了起来,春茗忙扶着她道:“小姐您可睡醒了。” 沈月尘喉咙发干,口渴道:“我想喝水。” 春茗连忙送上温水给她润喉,吴妈也拿过热巾子给她擦脸擦手。 沈月尘还没完全清醒,只是瞧着大家的脸色不对,忙道:“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春茗和吴妈面面相觑,跟着吴妈说道:“小姐,昨晚喝醉了酒,一直睡得不省人事,可把大家都担心坏了。” 喝醉?好像是有这么一回子事。昨晚的记忆零零碎碎,她实在记不清楚后来发生过什么,自己又说过些什么。 沈月尘眉间略微的皱起,看了一眼吴妈,问道:“大爷呢?” 吴妈犹豫一下道:“大爷方才出门去了,正院那边也传过话,不用过去请安,小姐可以多躺躺再起来。” 朱锦堂走了……沈月尘揉揉眉心,努力回想起昨晚的情形,生怕自己一不小心,酒后失言,说错了什么。 “我都糊涂了。”她才想了想,便觉头疼,“这酒真不是个好东西,往后我可再也不沾了。” 吴妈和春茗扶着她躺好,只听她又问道:“春娥呢?派人送出去了吗?” 吴妈点点头:“派人暂时把她安置在了郊外的一户农家,那里有吃有喝,还有人照顾,每个月半吊子钱就行。” “那户人家可靠吗?” “可靠,一家子都是本本分分的庄稼人,老的老,少的少,只想赚些家补,给家里盖间新房子。” 沈月尘闻言,心下稍安,又想起了明心来,多问了一句:“明心呢?李嬷嬷将她撵出去没有?” 春茗微微沉吟:“小姐,其实……昨晚大半夜,明月姑娘当着院子众人的面,和大少爷大闹了一场……李嬷嬷一早叫了人牙子进府,估计这会,她们两个就快要被卖出去了。” 沈月尘听罢,猛地又坐起身来,起得太急,有些头晕,“明月也闹了?她闹什么?” 春茗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地有些说不出口。 沈月尘着了急:“你们快说,别让我着急。” 吴妈垂下眼眸道:“明月当着众人的面向大爷哭诉,看着是在抱委屈,实则是想要跟大爷求名分呢。” 名分!沈月尘心头一冷,只觉自己真真是糊涂又粗心,早不喝醉,晚不喝醉,偏偏赶上昨晚喝醉,竟不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 春茗咬了咬唇,插话道:“奴婢万万没想到,明月胆子那么大,豁出命去找大爷闹。不过,她也是个笨的,朱家是什么地方,大少爷是什么样的人,哪里容得她吵吵闹闹,大呼小叫的……” 吴妈递了个眼色给她,示意她不要多话。 沈月尘的情绪有些低落,淡淡地问:“那大爷怎么说的?就由着李嬷嬷将她卖出去了?” 到底是曾经亲近过的女子,他会舍得吗? 吴妈回道:“大爷厌恶她不知好歹,一句话都没说,只让李嬷嬷来处置。” 想来也是,他有什么好舍不得的,没有了明月,自然还会有更好的。 沈月尘半响没说话,只是重新躺下去,望着床顶的青纱帐子,淡淡道:“她到底是沉不住气,还没怎么着就先急了。” 春茗替她盖上薄被:“是她自己咎由自取,活该被卖出去。” 沈月尘听了这话,更觉头疼,闭着眼睛养精神道:“我再多躺会儿。” 她的话音刚落,就见翠心一路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脸色发白道:“小姐,出事儿了……明月姑娘她,刚刚在角门外面一头撞墙,死了……” 第七十六章 阴雨(三) 明月被婆子们强灌了汤药,一觉醒来便说不出话来,直瞪着眼睛,伸手去抓挠自己的脖子,力气大得都抓出了血道子。 人牙子瞧着她们两个长得白白净净,身上细皮嫩肉的,若是卖到胭脂巷子,倒也能卖上几个价钱,只可惜,一个破了相,一个又是哑巴。 明月和明心一前一后被人牙子领出拱月门,路上不哭也不闹,活像是行尸走肉一般。 今日的天,阴测测的,闷着一场雨,却又迟迟不落下。 明月望着院落中的花花草草,心生悲凉,一咬嘴唇,随即挣开了婆子们的手,闷头朝着头撞到了西角门旁的柱子上,发出一声闷响,瞬间人事不醒。 明心吓得当场惨叫一声,颤颤巍巍地走过去,俯身去探她鼻间的气息,才恍然发现她已经没气儿了。 原本只是不想留她,却没想到闹出了人命。李嬷嬷心里生气,这会怕是要连老太太都得给惊动了,老太太平时最看不过这样的事,定要责罚她办事不利。 李嬷嬷心中暗骂:“这明月自己作死不要紧,还要连累我这张老脸!亏得我昨晚念在旧情,没打没骂,只给了一碗子汤药,可她却不知天高地厚,一头撞死了……给我留了这么个大烂摊子。” 沈月尘听闻明月撞死了,也知自己要有麻烦了。自己身为是朱家大少奶奶,又是西侧院的女主人,好端端的,闹出人命来,如何能脱得了干系。 沈月尘不敢迟疑,不等老太太兴师问罪,就直接换了衣裳,把自己收拾地妥妥当当,过去请安赔罪。 李嬷嬷自然要和她一同前往,只是,主仆二人在路上毫无交流,显然是彼此顾忌,心中各有打算。 沈月尘昨儿刚从李嬷嬷那里得了教训,既生隔阂,索性就自己管自己吧。而且,凭她的脸面,老太太就算动气,也真不会把她给怎么着了的。 沈月尘深吸了一口气,进了正房。偏巧,老太太这会不在房里歇着,而在佛堂。 老太太身边的赵妈妈躬身道:“老太太说了,让大少奶奶直接去佛堂说话,请老奴走一趟吧。” 沈月尘点点头,含笑道:“那就有劳妈妈了。” 李嬷嬷闻言,也想一道跟着去,却被赵妈妈轻声阻止了:“老太太说,这会西侧院里正乱着,让嬷嬷好生收拾妥当,回头再去回话。” 李嬷嬷的步伐一顿,脸色微僵,只得点头应了声是。 沈月尘一路跟在赵妈妈的身后去往佛堂,还未到门口,就能隐隐约约听见一阵轻轻地木鱼声。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装扮,见没有任何不妥之处,便缓缓地走进去了。 老太太这会正闭目阖眼地盘腿坐在炕上诵经,面前的炕桌上摆放着着一只精致华美的佛龛,里面供奉着一尊手持净瓶的观世音像。 赵妈妈将她送进去之后,便退出去了。 沈月尘连忙跪下请安额头道:“孙儿媳给老太太请安赔罪,还请老太太宽容。” 老太太无动于衷,权当是不知道她来了似的,继续闭着眼睛,口中念念有词,一面不停地滚动手中的佛珠,一面敲打着木鱼。 沈月尘心中一紧,担心老太太真的动了气,故意不理会自己,只好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这一跪,便跪了很长时间。从前在静月庵,她经常跟着师傅做功课,这会还算吃得消,只是还是禁不住腿麻。 佛堂里很安静,只有清脆地木鱼声。可越是安静,沈月尘心里越是不安,不用多想,老太太这一定是在故意惩罚她,让她罚跪,所以她必须得跪着,跪到她消气满意为止。 沈月尘心知自己有错,无从辩解,就一直咬着牙坚持,不敢有丝毫懈怠。 终于,木鱼声突然停了下来,老太太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你来了。” 沈月尘听了,忙恭恭敬敬的回答道:“是,孙媳妇是特意来向老太太请安赔罪的。” 老太太脸上的神情,不似平时那般温和和蔼,只是神情淡淡地,不嗔不怒。“有话起来说吧。” 沈月尘没有动,小心翼翼地摇摇头道:“孙媳妇不敢,孙媳妇还是跪在这里和老太太说话吧。” 老太太双手合十,朝着面前的佛像拜了拜,放下佛珠道:“起来吧。你身子骨弱,别再跪出什么病来。” “是,孙媳妇多谢老太太关爱。”沈月尘扶着炕沿儿,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双腿又麻又疼,就像是在被无数只蚂蚁啃咬似的。 这会,杨妈妈不知从哪里突然冒了出来,亲自扶着她道:“大奶奶小心,别跌着了膝盖。” 原来她方才一直在里间守着,听见老太太发话,便立马出来伺候了。 杨妈扶着沈月尘坐好,又给她们端上了茶,随后又再次退到里间。 沈月尘哪里敢坐下喝茶,等双腿恢复了些,便又起身站好。 老太太抿了口茶,神色如常道:“听说,你院子里的明月早上一头撞死了。” 沈月尘低声道:“是,都是孙媳妇管教下人不利,才会闹出这样的事情,还请老太太责罚月尘。”说完,她又重新跪在地上。 老太太语气有些不满道:“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能闹出人命来。人命关天,咱们朱家虽然家大业大,却也是守礼数,知分寸的人家,从不仗势欺人,做那些让家门脸上无光的事。如今,平白无故地死了个丫鬟,若是落在那些有心人耳朵里,你可知道,又要生出多少事端?” 树大招风,像朱家这样的豪门望族,最忌讳的就是落人口舌,惹人非议。 老太太不是不知道明月大半夜闹了一场的事情,刚知道的时候,她也稍微有些动了气,想着这种没脸面的丫头,断然是不能留了。却没想到今儿一早,她撞死在家里头了,更是晦气得很。 “而且,你才嫁进来不过一个月,锦堂身边的两个大丫鬟就接连遭了秧,送了命。你想想,往后家里上上下下的丫鬟婆子们会怎么看你?知道的是奴才们不懂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没有容人之量,才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想要作威作福了。” 沈月尘微微垂首,一言不发。她知道自己无话可说,奴才无能,便是主人无能,奴才们犯错,闯了大祸,归根到底,也等同于是她这个主子犯错,闯祸。 老太太见她半天不出声,只是低眉不语听着自己的说,双眸水盈盈的垂下来,眸光半露半抬,似有雾气,稍稍缓和语气,继续道:“你自幼长在寺院佛堂,耳根子清净,自然不知道人言可畏的厉害,尤其是像咱们这样大户人家,好端端的一个人,都能被唾沫口水给活活淹死。前几天,我才想让你去学着料理家事,你自己的院里就因为一点芝麻绿豆的小事,闹的如此之大,让人看笑话了不说,也折了我这张老脸。” 听到这里,沈月尘已经听出了些许端倪,老太太嘴上对她虽有不满,但心里还是想偏向着她的,所以才会说出这些话,提点她其中的厉害要紧。 她的心里稍定了定,跪在地上,挺直了后背,默默挤出了两滴眼泪来,似落未落地凝结于睫毛上,显出真心愧疚的样子,微微哽咽着回话道:“都是孙媳妇不好,白白辜负了老太太您的一番厚爱……当日能嫁进朱家,乃是上天恩赐的福分,孙媳妇不敢辜负了这份福气,进门之后,事事竭尽全力,只求能报答老太太和朱家的恩情。可惜,孙媳妇到底年轻,没有经验,常常心有余而力不足……” 说着说着,她抬起头来,眨着一双泪汪汪的眸子,恳切道:“老太太,孙媳妇知道您疼我,也知道您疼大爷。从今往后,孙媳妇愿意一心一意地跟在老太太身边学习。若是,有什么想不周到的地方,还望您给指点,有什么做错的地方,还望您给纠正,孙媳妇一定不再辜负您的期望。” 沈月尘说完了话,又给老太太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老太太听了她的话,忍不住心里一软,又见她给自己磕头,只得长叹一声,伸出手轻轻地唤她起身,过来自己跟前。 沈月尘回握住她的手,顺势挨在她的身边坐下。 老太太打量了她几眼,便柔声道:“傻丫头,好端端的,掉什么眼泪啊,让人看着怪心疼。左不过就是一个丫鬟死了,花点银子,料理料理也就没事了。” 沈月尘闻言,忙见好就收,拿起手中的帕子擦了擦眼角。 老太太握着她的手,由不得再叹了一声:“我方才说你,不是要怪你,而是在替你着急。老太太我虽然老了,但脑子不糊涂,谁对谁错,我心里有数。” 方才,她之所以让沈月尘来佛堂,就是为了避免让下人们听见什么,看见什么。 堂堂一个朱家大少奶奶,若是因为下人过错而挨骂被罚,那往后还怎么在下人们面前挺起腰板啊。 沈月尘闻此,嘴角微弯了弯,感激了看了老太太一眼,忙往她的身边依偎道:“有老太太疼我,为我做主,孙媳妇终于可以安心了。” 老太太淡然一笑,拍拍她的后背,道:“傻丫头,我不给你做主,谁给你做主。难不成,真让那些阿猫阿狗欺负你去?如今,你可是比任何人都宝贝的宝贝疙瘩,往后,我还指望着你能早点给我生个曾孙子抱抱呢。” 沈月尘故作羞怯,含笑微微点了点头,心里却越发觉得忐忑不安了。 第七十七章 阴雨(四) 从佛堂出来的时候,外面忽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而且,雨势越来越大,大有一发不可收之势。因为雨下得太大,沈月尘只好在回去的路上,暂时躲在回廊里面避一避。 春茗蹲下身子替她擦着鞋面,小声抱怨道:“这雨下得真急,早知道下这么大,奴婢就从正院那边拿把伞好了。” 沈月尘望着廊外哗哗而下的大雨,轻轻叹息道:“这场雨闷得有些时日了,索性就让它下个痛快吧。该来的总要来,咱们且在这里等一等就好。” 春茗听她语气不对,忙起身望着她道:“小姐,打从一出佛堂就闷闷不乐的,是不是老太太责罚您了。” 沈月尘微微摇头,嘴角浮出一抹极淡的无奈笑容:“老太太素来疼我,怎么舍得罚我呢。” 春茗闻言,心里顿时松了口气,随即却又更加不解道:“那小姐怎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沈月尘伸手接了一把冰凉的雨,微微沉吟道:“没事,我只是再想这雨什么时候才会停?” 乌云交叠,云沉了会变成雨,暴雨如注,雨多了会聚成流。有些东西,注定瞒不了,藏不住,藏得越紧,露得越快。 今天,她是把老太太哄住了,可是明天呢,后天呢……怕只怕,一切都是镜花水月,都是一场空,像攥在手心里的雨水,抓的越紧,反而流得越快。 杨妈见雨势渐大,想着沈月尘一定会因为下雨耽搁在半路上,便立马派了丫鬟给她送伞。 回到西侧院之后,沈月尘不再忍耐头疼和乏累,吃了小半碗粥,服下药丸之后,打发走了所有的人,这才把酸痛僵硬的身体平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也不知睡了多久,身边传来吴妈很轻很轻地声音道:“小姐,小姐,快到酉时,大爷要回来了。” 沈月尘闻言,轻轻地翻了个身,道:“我知道了,让我再多躺一刻钟。” 吴妈立在床边还是没走,犹豫着又开口道:“几位姨娘们都过来请安了,小姐要不要见一见?” 沈月尘暗叹一口气,闷声道:“我不想见,你们就说我身子不适,打发她们散了吧。” 此时此刻,她实在没心情搭理别人,尤其是那些各怀鬼胎的姨娘们。 不过,姨娘们可以不理睬,朱锦堂却不行。 她睁开眼睛,想了片刻,又望向吴妈道:“晚饭不要准备太多菜,清淡点最好,准备几样细粥和小菜就行。” 昨晚喝了酒,今日若是再大鱼大肉的,难免会让人觉得腻,还不如吃点粥,养养胃。 都交代清楚过后,沈月尘又在床上躺了片刻,直到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道:“给大爷请安。” 朱锦堂回来了,沈月尘连忙起身,只是略迟了一步,他已经挑起帘子进来了。 沈月尘忙福了福身,“大爷回来了。” 朱锦堂刚刚知道明月的事,一个不知好歹的丫鬟,死了就死了,花些银子埋了就是,本也无需多加理会。只是,一想到沈月尘,心里还是隐隐有几分担忧。 他平时不喜欢为女人操心,也从不曾对哪个女人付出额外的关心,可偏偏,最近总是经常惦记起她来,不自觉地被她的一举一动牵动着情绪。 沈月尘的目光望向朱锦堂时,他也正看向她,沈月尘随即有种错觉,似乎从他的静默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柔光。 她眨了眨眼睛,立刻微微垂下头,把视线看向别的地方。 朱锦堂知道这是她不安时的表情,立刻蹙起浓眉,不能理解她那小脑袋瓜子里到底在担心些什么。 朱锦堂盯著她半晌之后,轻声问道:“明月的死,让你害怕了?” 沈月尘闻言,便猜到他已经知道了明月的死,便轻咬着唇瓣,摇摇头道:“妾身不是害怕,妾身只是觉得惭愧。好端端的,闹出人命来,可惜了明月姑娘的一条性命……这都是妾身思虑不周的缘故。” 朱锦堂叹了口气,语气里多了几分怜惜:“她的死,与你有何相干?你的心别太软了,往后的这样人和事,保不齐还会有,难道,你都要把过错揽到自己身上去?” 朱锦堂轻抚着她的脸蛋,神情认真道:“到底不算什么要紧事,交给底下人料理妥当就是,你又何必这般忐忑不安?” 是呵,朱家显贵,不过就是一条人命而已,他们赔得起,也要得起…… 沈月尘心头一颤,抿了抿唇,望着朱锦堂笑笑,却没有再说话。 外面的雨一直未停,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夜,直到清晨时分,雨势才略小了些。黑暗与风雨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雨后的芬芳和暖意。 沈月尘双臂抱膝坐在床边,晶莹的眸子不经意地朝窗外望去。清风若过,细雨如丝,她不自觉微微瑟缩著肩膀,下一秒,身後的男人就突然伸手,利落地将她揽了过去,暖热的胸膛,熨贴著她微凉的后背,将她牢牢锁在怀中。 沈月尘没有察觉他醒了,只怔了怔,便轻偎在朱锦堂的怀里,柔声问道:“大爷怎么醒的这么早?” 朱锦堂用下巴轻轻抵着她的肩膀,闭着眼睛,答非所问道:“你还不是一样。” 沈月尘正想叫春茗进来,却被朱锦堂更加用力地箍在了怀里…… 沈月尘有些尴尬地笑着:“大爷,快别闹了,妾身伺候您起来梳洗吧。” 一大清早就这样,万一让丫鬟进来撞见了,岂不丢脸。 朱锦堂却不肯松手,他昨晚见她略有心事的模样,便没有动她,暗自忍耐了一夜,可是一早醒来,才抱着她,身上就跟着热了起来。 沈月尘感觉有些不对,忙挣扎了两下,轻声婉拒道:“时辰不早了,咱们该起了。” 朱锦堂已靠她靠得太近,不肯就这么半途而废,他缓慢地以手端起她的下颚,炙热的唇沿着粉颊蜿蜒而下,落在眉心,落在唇角。 当两个人的呼吸都开始微微凌乱时,他的薄唇凑到她的耳边,用最温柔、最低沉的口吻道:“等你再长大些,一定要给我生个孩子。” 他的声音清晰地撞击着沈月尘的耳膜,剧痛无比,连带着她的心,也跟着微微的发疼…… 第七十八章 选人(一) 沈月尘还没正式开始理家,西侧院就闹出了一条人命。 下人们对此,互相议论纷纷,只敢腹诽,不敢明讲,偶尔聚在一处小声损贱几句,不等主子察觉就纷纷散开了。幸好,老太太亲自替她做主,派人三两下子就把事情给收拾了。 明月的家中早就没什么人了,随便找来一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穷亲戚,感恩戴德地领了十两银子,把明月的尸体给拉走了。明心因为受到惊吓,有些神智失常,也疯疯癫癫地跟着人牙子走了。至此,事情就算是了结干净了。 干净虽干净,但经过这一回的事,李嬷嬷在老太太和夫人们的跟前也丢了脸面。 老太太特意把她叫到跟前,眼睛也不抬,肃着脸,教训道:“你以前可是个精明强干的人,如今,不知是不是上了年纪的缘故,办事办得糊涂啊。下人就是下人,如何能到主子跟前去嚼舌根?嚼舌根不说,还敢寻死觅活的,真是晦气!以后别再闹出这样的事了,没得让人笑话,也让你们大少奶奶心里为难。她才进门几天……李嬷嬷,你都在朱家做了大半辈子的事,别临了临了,把自己几十年攒下来的老脸都丢尽了。” 李嬷嬷瞟着老太太的脸色,哪能听不出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忙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应是。 因为一直吃药补身的缘故,沈月尘这个月的小日子,来了之后,并不似从前疼得那般厉害,还可以勉强装作无事,过去给长辈们请安。只是,不敢多留,略坐坐之后,就得立马回去躺下来休息。 吴妈偷偷地把冬天才会用到的手炉都找了出来,放进烧好的炭,给她放在身边暖暖小腹。 虽说,这会早过了三伏,但是外面的天气依旧很热。 春茗只是出去给朱管事送了一回账本,就热出了一身汗,回来却见沈月尘盖着薄被又捧着手炉,有些担心道:“小姐这么捂着,会不会捂出病来?” 吴妈摇摇头,盛来一碗热乎乎的红糖姜茶,小心翼翼地送到床边,递到沈月尘的手里。 沈月尘体质阴寒,不爱出汗,哪怕是三伏天,身上也清爽得很。 这会,她擦去早上涂好的胭脂水粉,脸色显得有些苍白,鼻尖也微微见了汗,一面接过姜茶,一面问道:“账本送过去了吗?” 春茗点点头,“奴婢送过去了,二管事说,等他那边上完了账,就会把账本送回来。” 沈月尘喝了口姜茶,道:“你让院里的小丫鬟注意看着点,看见朱安到了,就赶忙过来通报一声。” 春茗疑惑道:“是,小姐您还想要见一见二管事吗?” 沈月尘微微摇头:“我哪里会想见他,就怕他到时候来了要见我。” 这院子,不管有谁来了,她都得提早准备,以免被人看见她这副病怏怏的模样。 一碗热乎乎的姜茶下了肚,沈月尘的额头也跟着见了汗,吴妈忙问道:“小姐是坐会儿,还是躺下睡会儿?” 沈月尘道:“我还是躺下吧,虽然睡不着,养养精神也好。” “院子里一下子没了三个大丫鬟,很多活都没人做,偏又赶上我身子不爽利,要让你们多辛苦了。”沈月尘望着吴妈有些过意不去说道。 吴妈伸手抽出帕子给她擦脸,语气嗔怪道:“小姐说这话也太客气了。别担心,外面的婆子丫鬟有的是,但凡是使点力气的活儿,都有她们做呢,我们能辛苦到哪去?” 沈月尘闻言,微微一笑道:“有妈妈在,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不管是在沈家还是朱家,只要有吴妈在她的身边,她心里就会觉得非常踏实。十几年的朝夕相处,不离不弃,毫无疑问,这一世,吴妈是和她最亲最亲的人了。 吴妈和春茗趁着她午睡的功夫,回到厨房吃午饭,李婆子早给她们备好饭菜。菜里有鱼有肉,都是故意拣最好的。 吴妈瞧着油腻腻地一大碗,顿时没了食欲,见边上有两个嘴馋的小丫鬟,只盯着她的碗咽口水,便招手道:“来,这碗饭你们两个拿去分着吃吧。” 那两个小丫鬟闻言一喜,立刻上前捧了碗,直接用手抓着肉往自己嘴里送。 李婆子见状,有些急了:“你们两个小蹄子,是饿死鬼投胎是不是?啧啧,瞧瞧你们这狼吞虎咽的吃相,注定是个没福气的。”说完,她又巴巴地凑到吴妈跟前道:“妈妈可别太惯着这帮没嘴的了,回头犯了馋,又该去厨房偷东西吃了。” 吴妈闻言,只是笑:“小孩子长身子,嘴里都馋。没关系的,我一会儿自己下碗素面就行。” 她虽然很会做菜,但平时还是喜欢茹素,一来是因为平时习惯了,二来是想斋戒斋戒,为小姐积攒点功德。 沈月尘的身子从小就不好,吴妈也跟着操了不少心,求神拜佛已成习惯,不求百事百应,只求心灵上有个依靠。 李婆子听了,在旁陪着笑脸,暗自道:白瞎这些好菜。早知道,方才自己多吃两口好了。 吴妈接管厨房之后,李婆子和底下人手中的油水都少了很多,连带着外面的采办婆子对她们也颇有怨言,常常背地里议论,这位新大少奶奶是个铁公鸡,自己喜欢吃斋念佛也就算了,何必非要所有人都陪着她苦挨,朱家家大业大,堆着金山银山,又不是吃不起。 以前,秦氏还在的时候,顿顿都有鸡鸭鱼肉剩下来,逢年过节的时候,甚至连鲍参翅肚都能看的见。可现在……瞧瞧吴妈给自己煮的那碗面条,里面只放了几根菜心,一小撮盐巴,点几滴芝麻油,清淡得很。 李婆子在旁看着,微微摇头。 有福不会享,还不如没福气呢。 午后,朱安按时过来送账本,一本旧的,一本新的。新账本是按着沈月尘之前提议的那样,把固定的明目一一写好,每回只在下面写上所费的花销。 沈月尘见他做的认真,没有随意敷衍自己,心中很满意,含笑道:“朱管事果然办事周到,这本新账做得极好。” 朱安之前在她的面前吃了亏,心里记着这份教训,态度很是恭敬道:“奴才不敢邀功,全凭大奶奶的聪慧,想出来这个好法子,也让奴才跟着省了力气。” 沈月尘一面放下账本,一面笑道:“这本新账您拿回去,我只留下这本没抄完的旧账。” 朱安原以为,自己把新账做出来,让她满意了,她就不会继续想着抄账本了。 “大少奶奶,奴才想,既然这本新账您看着还算满意……那本旧账就没必要再重抄了。” 沈月尘突然一阵腹痛,只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故作无恙道:“朱管事,您别多心,我留下账本并不是信不过您,而是想趁机了解一下家中上上下下的各项开销用度。我年纪轻,承蒙老太太信任,如今初学家事,还请还望朱管事多多提点。” 不看账本,怎么管家?管不住钱,再管不住人,她这个大少奶奶可就真成个虚摆设了。 朱安一面拱手鞠躬,一面答道:“大少奶奶抬举奴才了。” 沈月尘疼得有些坐不住了,正欲吩咐春茗送客,谁知,朱安又开口道:“大少奶奶的院子里,也该添几个人进来了。” 西侧院里难得有空缺,不趁机塞个人进来,实在可惜。 内院和外宅不同,不能由着他们随意进进出出,想要打探个消息,还得先买通那些丫鬟婆子才行,不如直接用自己人,省钱省力,也省功夫。 沈月尘微微沉吟道:“朱管事有心,我已经派李嬷嬷四处留意了。朱管事手里若有合适的人选,只管告诉她老人家就是,回头我一起仔细瞧瞧。” 李嬷嬷因为挨了老太太的骂,对选丫鬟一事格外上心,甚至不惜辛苦,亲自去了一趟德州城的各大牙行。 平时朱家要人,都是各大牙行巴巴地挑最好的送进来,让朱家的太太夫人亲自过目。如今,瞧见李嬷嬷亲自上门,不免有些意外和惊喜,把她当成座上宾,表面上好茶好菜地款待巴结着,暗地里还各自送了红包,只求她能高高兴兴地点个头,以后多赏给他们几宗好买卖。 李嬷嬷选来选去,选了整整三天,才选出几个稍微还看得上眼的。 她平时素来有三不选,无亲无故的不选,来路不正的不选,再有就是丑陋粗俗的不选。 无亲无故的人,心无牵挂,无所顾忌,容易闯出大祸。而那些被抢被拐来的,来历不明,早晚都是个祸害,就算是拟个卖身契,用的是假名你也不知道。还有,就是那些长相刻薄,言语粗俗的,光是看着就让人添堵,更别说是伺候主子了。 牙行的人,也不是第一次为朱家办事了,不是不好的也不敢往李嬷嬷的眼前送。李嬷嬷把自己看中的人,都写上名字记了下来,回头再一起送进府里,让沈月尘相看相看。 第七十九章 选人(二) 傍晚时分,李嬷嬷回到朱家,还未等进院,就被朱安给半路拦住了。 朱安借口请她帮忙看看几样新晋的绣品,实则是想要寻个机会,找她帮忙。 李嬷嬷最是了解他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子,微微一笑道:“今儿倒是稀罕,咱们朱二管事竟然也想起我这把老骨头来了。” 朱安把身边的小厮打发走,亲自给她斟茶道:“嬷嬷这话说得,小的心里一直惦记着要孝敬您呢。只是最近事太多,实在抽不开身……您瞧,这不才刚得了点空子,小的就立马想起您老人家了。” 李嬷嬷听罢,啧啧道:“瞧你这张油嘴,可真是全随了你叔叔。咱们都是熟人,你也少费点唾沫星子,有事就直说吧。” 朱安忙陪着笑道:“还是嬷嬷精明,知道小的有事相求。其实,说来也巧,小的有个远房亲戚,家里养了个小丫头,生的白白净净,手也灵巧,她父母托我给她找个差事做做,正巧,咱家西侧院里缺着人,我就想让嬷嬷看看,能不能给我点薄面,把那小丫头也给捎上……” 李嬷嬷闻言,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又将茶碗撂在桌上,似笑非笑道:“哎呦,咱们二管事这么说的话,我要是说不行,岂不是要打你的脸了?” 朱安深知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眼珠子一转,忙上前捧起她的手,照着自己的脸上打了一下:“嬷嬷这是什么话,小的在您老人家的跟前,哪还有什么脸面一说啊,只要您高兴,打多少下都成!” 李嬷嬷厌恶地抽回手,轻哼一声:“我可没闲功夫打你来取乐子,你若真觉得皮痒痒,只管找你叔叔去,凭他的手腕,一巴掌下去就能让你爽到底儿。你叔叔在大爷跟前,什么事情不知道,什么底细不清楚,何苦还要让你这么费劲巴力地寻消息?” 朱安闻言,也不知道羞臊,厚着脸皮继续说:“我的好嬷嬷,亲嬷嬷,您老人家就疼疼小的吧。我叔叔整天跟着大爷在外跑,生意上的事情倒是清楚,可一问起这家里面的事,也是一问三不知的。而且,咱们这位新奶奶,看着可是个不好相与的主儿。之前,小的已经在她的面前绊了一个跟头,往后,万万不能再有别的差错了,还请嬷嬷买我一个人情。”说完,他从袖口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银钱,放到桌面上道:“一点小小意思,还请嬷嬷收下。” 李嬷嬷瞥了一眼,见是一锭十两的银子,复又笑道:“从外面买一个丫鬟才不过十两银子,你这点子心意未免也太大了些。” 朱安笑道:“孝敬嬷嬷多少都不是多,还请嬷嬷收下这小小意思,不要让我不好意思。” 李嬷嬷闻言,伸手拍了一下桌子,手掌正好落在那银锭子上面,只把银子收下,道:“得,话说到这份上,我要是不拿,反倒显得不识抬举了。回头你把那丫头领来,但凡看着顺眼,我就提点提点,不过最后留得留不得,还得大奶奶说的算。你也知道,咱们这位大奶奶是官宦人家的小姐,自然性子要高傲些,眼光也更高……” 越老越滑头,又想拿钱,又不想办事。 朱安面上虽笑着,但心里却愤愤地骂了她一顿。 李嬷嬷拿上银子,直奔西侧院去跟沈月尘回话,却不料,朱锦堂已经回来了,这会也在房里。 朱锦堂回来的时候,沈月尘刚刚睡醒,幸好,春茗眼明手快,趁着他没注意的时候,把手炉给悄悄拿了出去。 朱锦堂知道她身上不舒服,只让她继续歪着,自己则是坐在床边,握住她的手,摸了摸道:“再不舒服就请人进来瞧瞧,别忍着。” 沈月尘垂眼不看他,道:“妾身哪就那么娇气了。只不过是我自己太懒罢了。” 说话间,门外的翠心来报:“李嬷嬷来了。” 沈月尘闻言,下意识地想要起身,却被朱锦堂用另外一只手给按了回去。“你躺着,别动。” 沈月尘微微一怔,恍然发觉他还握着自己的手,丝毫没有放开的打算。 李嬷嬷躬身进来,向着两人行礼请安,满脸堆笑道:“老身给大少爷,大少奶奶请安。老身跑了几趟牙行,终于选出几个不错的丫鬟,人啊,明儿就能送进府里让大少奶奶您相看相看。” 沈月尘笑着道:“嬷嬷辛苦了,我这几日犯懒,全靠嬷嬷帮着,才把事情料理妥当。”说完,她又示意招手示意春茗,“快给嬷嬷看座上茶。” 李嬷嬷瞥一眼朱锦堂的脸色,见他板着张脸,没出声,一时也不敢坐下,只道:“姑娘别忙了,老身只是过来回个话,站着就好,站着就好。” 她虽上了些年纪,但眼睛好使,远远瞥见两个人正握在一起的手,立马垂下眼帘,不敢多瞧。 朱锦堂看了李嬷嬷一眼,淡淡开口道:“你们大奶奶这两日身子犯懒,喜静。新丫鬟进院的事,且缓一缓吧,也好让众人都清静清静。” 李嬷嬷闻言一震,朱锦堂很少过问内宅的事,今儿却突然发话,着实让人吓了一跳。 别说李嬷嬷吓了一跳,就连沈月尘也是满脸意外,猜不出他这是怎么了。她静静坐着,目光瞥过朱锦堂的脸,发现他的脸色似乎不太好,心里越发觉得奇怪了。 李嬷嬷微微一晒,忙接话道:“大爷吩咐的是。不过……老身看着这院子里的人少,担心她们一时手忙脚乱地伺候不好大爷和大少奶奶,所以才办得着急了些。” 朱锦堂浓眉微微挑了下,心道,主子说一句,她就有一句,果然又是个喜欢倚老卖老的。 “原来如此。”朱锦堂微微停顿片刻,沉声道:“嬷嬷倒是有心。不过,这回嬷嬷可得擦亮双眼,挑仔细了,免得往后再出什么岔子,让您老人家脸上无光,失了体面。” 李嬷嬷听他的语气不对,忙伏在地上,作谦卑状:“大爷教训的是。老身这回一定打起十二分精神来,认真的选,好好地选。” 第八十章 选人(三) 李嬷嬷还是头回在朱锦堂的跟前碰上满鼻子灰,心里颇不是滋味,一路愤愤然出了院子,才过了角门就低头啐道:“我今年一定是命里犯太岁,处处触霉头,这么做也不对,那么做也不对,合着这一家子老老少少,只把我当猴儿耍,要作践死我呢。” 她身后跟着婆子闻此,忙瞧瞧四周,轻声提醒道:“嬷嬷,小心隔墙有耳啊。奴婢知道您心里不痛快,可……大奶奶如今正得宠,老太太和大爷都把她当宝贝似的疼着,也就只能委屈您老人家了。” 李嬷嬷闻言,又重重地啐了一口:“什么疼不疼的!凭她是什么天仙下凡,我也不必惧她,来日方长,往后什么样谁能知道?咱们且等着瞧吧。” 待李嬷嬷走后,沈月尘低声对朱锦堂道:“好好的,大爷方才是怎么了?” 朱锦堂觉得她是在明知故问,便道:“你若不明白就算了,只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 沈月尘愣了愣,心生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怎么会不明白,方才他是在帮她呢,帮她在李嬷嬷面前立威。 沈月尘默然片刻,回握住朱锦堂的手,欲言又止道:“大爷心疼妾身,妾身知道。” 朱锦堂淡淡地回了一句:“我看你未必知道。” 沈月尘有些无措地望向他,很是心虚地说:“妾身当然知道……”他偏向她,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她次次都记在心里,不敢忘,也不能忘。 朱锦堂闻言,定定地望着她,见她的气色有些不好,轻轻抚了一下她的脸,道:“李嬷嬷是家里的老人儿,你待她恭敬些,自然没错,只是别骄纵了她。” 沈月尘点头道:“妾身明白。李嬷嬷既然挑好了人,那妾身就先领了她这份情,过后若是不喜欢,再打发出去就是了。” 朱锦堂想了想道:“你看着办吧。只是规矩没学清楚明白之前,别往咱们屋里安,免得心烦。” “嗳。”沈月尘含笑答应着,双手握着他大大的手掌,“妾身会亲自服侍大爷,不让旁人沾手。” 朱锦堂对她听话的样子很满意,忍住笑意故作严肃道:“别光嘴上说得好听,那你现在就来伺候伺候我吧。” 沈月尘微笑,朝着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妾身今日身子不方便,又犯着懒,大爷还是去姨娘们那里歇着吧。” 她难得有理由,可以名正言顺地拒绝他过夜。朱锦堂也没法子反驳,用过晚饭之后,就识趣地走了。 夜幕低垂,西侧院里也渐渐的安静下来。月朗星稀,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流淌。 屋里燃起了一盏小灯,沈月尘坐在床边,借着灯光翻着账本,翠心在,旁低头坐着针线,见光不太亮,便拿起剪子挑了挑灯芯,轻声道:“这么暗的光,小姐仔细伤着眼睛,都看了快半个时辰了,歇歇吧。” 怎么才过了半个时辰。沈月尘放下书来,闭着眼睛,揉了揉眉心,只觉今晚的时间,过得格外的慢。 许是,因为身边少了一个人的缘故,他不在,少了一个人的呼吸和体温,连带着这屋子里都跟着冷清了似的,让她一时有些不习惯。想着想着,沈月尘莫名有些失落,但随即又暗自笑话起自己来:蠢材!蠢材!好端端的,怎么就多愁善感起来了!平时不愿留他,今儿好容易他走了,自己又跟着酸溜溜的操心,算什么样子?这会,他的身边自有那知疼知热的妙人儿,如胶似漆般地缠绵着,自己又何必费神担心…… 沈月尘摇头苦笑,只让翠心熄了灯,陪着她一处睡下。 次日一早,刚过卯时,李嬷嬷就领着五六个穿戴整齐,模样端正的新丫鬟进了院。 沈月尘刚送走了朱锦堂,又偏巧,赶上秦姨娘和孙姨娘过来问安,便让她们一处留下吃茶,顺便帮自己把把关。 朱锦堂昨晚歇在秦桃溪那里,总算是让秦氏的心里有几分痛快了。一大早上就打扮得花枝招展地过来请安,活像是只神气活现的孔雀。 李嬷嬷依次把人带了进来,秦桃溪迫不及待地转头望去,一双明亮亮的眼珠子只在她们的脸上身上转个不停,好像硬要从中看出些什么来似的。 孙文佩却是漠不关心,依旧喝着自己杯里的茶,这茶是上等龙井,平时可不常能喝着呢。 沈月尘大略打量了一番,已然心中有数,只见她们都是些样貌平庸,肤色白净的花季少女,年纪差不多都在十四五六之间,年龄相当。 沈月尘望向秦氏和孙氏,含笑问道:“妹妹瞧着怎么样?可有看着满意的?” 秦氏眼角带风,匆匆扫过几遍,只道:“婢妾看着还不错,个个都长着张老实人儿的面相。不过常言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到底是好是坏,还得再仔细瞧瞧才行。” 孙氏没什么话好说,只附和了秦氏几句。 沈月尘想了想,望着李嬷嬷道:“嬷嬷,敢问这几位姑娘家都各自有什么专长技艺没有?” 李嬷嬷点着头,伸出手指指了指离着最近的一位,回话道:“那个孩子会做针线,缝缝补补的,很是在行。她旁边略胖的那个会烧菜煲汤。再来,就是穿粉红衣裳那个,从前帮主人带过几年孩子,认得几个字。” 沈月尘听罢,心里最先把那个认字的给淘汰了。她身边不缺识字的丫鬟,春茗翠心都是认得字的,实在用不着再找。 沈月尘想了想,抬手选了一个脸红红,带着几分羞怯的小丫头,跟着又把那个会针线的也给挑中了。 李嬷嬷见状,心头一喜,只把她们两个往前拉了一把,道:“还不赶紧给大奶奶磕头谢恩去。” 那两个人立刻上前磕头谢恩。 沈月尘抬手道:“起来说话吧,说说你们两个都叫什么名字。” 那个脸红的,小心翼翼地回话道:“奴婢贱名迎春。” 那个会针线的,大大方方道:“奴婢贱名小芳,是父母给取的,还请大奶奶给奴婢再取一个。” 沈月尘微微一笑:“迎春这名字不错,就继续这么叫着吧,至于小芳,我给你改一个字,往后就叫春芳。” “奴婢谢大奶奶赐名。”两人再次跪下额头,磕得异常响亮。 沈月尘继续道:“你们回头签了卖身契,往后就是我院子里的人了。我这个人素来奖罚分明,喜欢勤快懂事的,不待见奸猾偷懒的。李嬷嬷是院子里的管事嬷嬷,你们先跟着她好好学习规矩,每个月的工钱暂且五分银子,等回头把规矩都学成了,手脚也利索了,我再给你们涨,保准儿不会亏待了你们。” 第八十一章 琉璃猫 画完押,按好手印,人银两讫,从此一生为奴为婢。李嬷嬷把两张写好的卖身契呈了上来,沈月尘略微扫了一眼,便让春茗接过起,小心收好。 薄薄的一张纸,白纸黑字,手印为章,就这样的轻易落定了一条人命,想来真是荒唐,也更是悲哀。 沈月尘看着迎春和春芳,猜不出她们到底是好是坏。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且得过些日子才能见分晓。 李嬷嬷把两人领了下去,仔细嘱咐了一番话,交代她们规矩,平时该避讳什么,顾忌什么,不能犯什么样的错。 迎春和春芳听了,直点头,记得真切。 沈月尘继续和秦氏孙氏一起喝茶,问了她们二人的衣食起居之后,随即温和道:“日子一天比一天凉快了,大家平时都得注意些,不要总是贪凉,吃太多生冷的东西。” 孙文佩闻言,点头答应了一声。 秦桃溪笑笑,没说话,忽地起身拍了一下手掌,道:“婢妾,今天其实是来向大奶奶献宝的。” 她的话音刚落,她的贴身丫鬟兰花就抱着一团雪白之物走进屋里,朝着沈月尘福身行礼道:“奴婢兰花给大奶奶请安,给两位姨娘请安。” 沈月尘微微抬手,只瞧着她怀里蠢蠢欲动的东西,似是个活物。果然,那雪团随即动弹了一下,细细弱弱地“喵”出一声来。 原来是猫。沈月尘不禁微微的蹙起了眉头,她不喜欢猫,尤其,它还是秦氏养得,肚子里保不齐又是憋着什么坏水呢。 秦桃溪从兰花的怀里接过那只白猫,纤纤细指抚着它的皮毛,含笑道:“这是婢妾昨儿刚得了的一件宝贝,它是波斯猫,大奶奶,您瞧瞧。” 秦桃溪抱着那只波斯猫,缓缓凑到沈月尘跟前。那猫通身雪白浑圆,原本一动不动地蜷着,这会听见动静,便懒懒的扭头,眯着眼睛四处打量。 秦桃溪见她蹙眉,只作未见,身子更往前凑了凑:“这只猫儿的眼睛生得极美,既大且圆,眼色亮泽,双眼宛如蓝色的琉璃珠子一般。所以,婢妾便给它取名琉璃。” 琉璃?沈月尘平静的眼光有了微微的波澜,抽出帕子,轻轻地点了点鼻尖,“果然是个稀罕物。” 秦桃溪笑盈盈地道:“这波斯猫确实不常见,千金难求,婢妾也是沾了娘家姐妹的光彩,才能得到这样一件稀罕物。听说在京城,宫里的妃嫔娘娘也喜欢养着它们来玩乐解闷呢。大奶奶,若是喜欢,不如把琉璃留在身边,好好赏玩几天可好?” 沈月尘淡淡的笑着,微微摇头:“君子不夺人所好。妹妹把这猫当宝贝儿,就好生养着吧。” 秦桃溪摸着怀里的猫儿,掩嘴笑道:“是婢妾一时心喜,思虑不周。这小东西才抱回来没两天,心性不定,万一哪天耍性撒野,张牙舞爪地伤了大奶奶的娇嫩皮肉,可是婢妾的罪过了。” 沈月尘温和道:“妹妹多虑了。妹妹性子温和恬静,养得东西自然也是好的。只是,我不如妹妹有这等闲情逸致,每天忙着料理院子里的大事小情,实在拔不出空来。” 秦桃溪闻言,一双眼睛只在沈月尘的脸脸上转悠,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大奶奶是忙人。婢妾只管先替您养着琉璃,回头等您得了闲,婢妾再把它抱过来。” 沈月尘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那我就多谢妹妹了。” 秦桃溪笑盈盈地回了一礼,随后又略坐片刻,便与孙氏一道走了。 待她走后,春茗随即凑过来道:“小姐,那猫有些吓人,往后咱们可得当心。” 沈月尘淡淡一笑:“一只小猫而已,有什么好吓人的。秦姨娘把它抱来,不是为了要吓人,而是想故意给我难堪呢。” 春茗不懂其中意思,满脸疑惑道:“怎么会呢?” 沈月尘淡淡道:“玻璃耗子琉璃猫,铁铸公鸡铜羊羔,皆是一毛不拔啊。” 秦桃溪的性子要强,怎会好端端的向她献宝,偏偏又是猫,一只取名琉璃的猫。 春茗闻言,稍微想了想,顿时涌上火气来:“原来是这么回事……这个秦姨娘越发没脸没皮了,方才小姐怎么不挑明,让奴婢好好地骂她一骂!” “有什么好骂的,她素来心里不服我,自然不会安分守己的。” 春茗忙行礼赔罪道:“都怪奴婢没读过书,不认得几个字,是个帮衬不上小姐的呆子。只是小姐总是忍着她,她便愈发得意了,往后指不定还要闹出多少幺蛾子呢?” “随她自己闹去吧,有心防着点就是了。”如今,自己在朱家根基未稳,谁也招惹不起,多一事还不如少一事。 沈月尘坐得有些乏了,吩咐翠心给她打盆水来洗洗脸。 翠心从外端了水来,春茗递手巾把,又为她细细匀了面,重新梳好了头。 沈月尘望着镜中的自己,微微思衬道:“今儿天不错,陪我一道去看看明哥儿吧。” 前几天,事多人倦,她也没去看他,也不知他过得好不好。只是,每日过去请安,见两位老祖宗都安乐自在,想来他也是平安无事的。平时,但凡是明哥儿稍有个不舒坦的,老太太都会跟着心焦,茶不思饭不想,恹恹的不得精神。 许是,日子呆得长了,习惯了也自在了。明哥儿不再似从前那般经常哭闹,见了沈月尘就格格笑,倒像是心里存了什么好事的样子。可惜他还小,嘴不能言,手不能写,只会笑,他一笑,沈月尘就陪着他笑,偶尔握握他的小手,与他说几句贴己话,让他安心。 沈月尘越是疼爱明哥儿,老太太便越是疼她,她前脚先回了西侧院,老太太后脚就派人送来了各色肉菜二十斤,另外还有二十斤的珍珠米,雪花面,五小袋子杂粮豆粉…… 送东西的婆子躬着身子,恭敬道:“这珍珠米是店里一早送来的,老太太说要让大爷和大奶奶尝尝鲜。” 沈月尘含笑谢了她一句,亲自抓了一大把铜钱赏给她,“劳烦您了,回头替我谢谢老太太。” 婆子摊开手绢,接过赏钱,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第八十二章 猫腻(一) 院里的婆子把肉菜米面全都搬进厨房,一个个瞧见这些好肉好菜的,心里直偷着乐,想来这几天可以好好吃上一顿了。 沈月尘平素不喜浪费,吴妈也是和她一样的性子,每顿吃多少便做多少,鲜少剩下,偶尔就算剩下了,也是丫鬟们得便宜,她们这些做粗活的,自然是没份。 如今,老太太赏了这么多吃的,偏偏又是吴妈这样的巧手,必然又是一顿美味佳肴。 吴妈亲自把猪肉和牛肉用水洗净,分别放进加了冰的坛子里,放在阴凉处镇好。李婆子跟着把鱼也趁着新鲜也收拾出来,只把鸡鸭留着活口,等吃的时候再动。 翠心不像那些婆子们那样馋嘴,只是贪玩,瞧着地上的胖乎乎的小母鸡,伸手就要抱,却被吴妈出言阻止道:“你玩它什么,回头弄脏了手,怎么去屋里伺候?” 李婆子平时见吴妈把翠心当成闺女养,这会也对她颇为讨好起来,抓了把花生塞到她的手里,含笑道:“姑娘去院子里转转,别脏了手。” 翠心捧着花生去外面玩,几个负责浇花的丫鬟,追在她的身后跑,直问她晚上吃什么好菜,其中,就有刚刚进院的迎春和春芳。 翠心把手里的花生分给她们吃,摇头道:“我不知道,左不过是些肉啊鱼啊的。” 春芳听了,咽咽口水道:“我不求吃上肉,但求能给我碗猪油拌饭就行了。” 大家听了,纷纷笑话起她来,“瞧瞧她,打从进府那天晚上吃了碗猪油拌饭,就像是着了魔似的,日日夜夜地惦记着不忘。” 春芳被她们笑得脸上一红,直往花丛后面躲着,半天也不出来。 其中一个穿绿衣裳的小丫鬟把她拉出来,笑道:“你才进来几天,没进过里屋,没得过赏,自然不知道什么东西好吃了。”说完,她又拉过翠心,笑眯眯问道:“翠心,你跟着大奶奶的时间长,定是见识过不少好吃的吧。来,说出两样儿来,让我们也长长见识。” 翠心有些不好意思,垂头想想道:“我最爱吃小姐赏我的那些糕饼,什么芙蓉糕,桂花糕,绿豆糕……那味道,又香又甜的,简直绝了。” 旁边穿黄衣裳的小丫鬟听罢,叹了口气道:“糕饼有什么好稀罕的。从前旧奶奶还在的时候,每隔三五天的工夫,就有糕饼赏下来,什么核桃酥桃仁酥的,甜的让人生腻。” “是啊,那会咱们总有好吃的拿,旧奶奶在吃的上最是精细。吃鸡,只取那胸脯上的几两肉来吃,吃鱼,便是掐头去尾,只要中间那鱼肚上最肥美的地方,吃燕窝,不是龙牙便一口也不要了。” “唉……新奶奶为人朴素,一餐最多不过四荤两素,每回剩下来的,一人才夹一口也就没了。”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翠心听完,立马急了:“什么新奶奶旧奶奶的。朱家现在只有一位大少奶奶,就是我家小姐。再说了,我们小姐虽然朴素,但何曾亏待过你们了?你们办好差事之后,有哪回是没得过一捧子赏钱?凭着那些赏钱,想吃什么买不得,多攒几回都能直接买头猪了。” 众人见她生气了,心道不好,急急忙忙地凑过去哄着她,不要生气,不要当真,千万别去和大奶奶告状。 翠心听了,哼了一声道:“这次就算了,只是不许再有下回。” 众人闻言,连连点头,指天指地地作保证。 春芳在旁看见,不敢言语吱声,待到大家都不欢而散了才一个人悄悄地出了院子,拐到西角门外找朱安回话。 朱安这会刚歇完午觉,哈欠连连,见她来了,顿时提起精神道:“哎呦,我的好侄女儿来了。” 春芳福一福身:“给小叔叔问安。” 两个人并不是亲戚,只是她父母之前托朱安办事,胡乱巴结,所以,才死乞白赖地让她认了朱安做叔叔。 朱安见她是个老实姑娘,又生的干干净净,心里便有了个计划,随后,将她带进朱家,一来可以帮自己办事和打听消息,二来,闲来无事的时候,身边还能多个人伺候解闷。 朱安让她坐下说话,春芳却是不敢,只站着道:“我这两天还是在院子里干活,进不了内屋,叔叔交代我做的事……我没机会……” 李嬷嬷管人管得严,每天只让她们打扫院子,侍弄花草,连正房的门边都挨不着,更别说进去找什么红本子,绿本子了。而且,她还听说,内屋的东西从来都不让小丫鬟随便乱动的,全是春茗她们亲自打扫,就怕谁一不小心磕着碰着哪样金贵的东西。 朱安闻言,不怒不恼,眯着眼睛笑道:“不急不急,你才进来没几天,自然进不去内屋,等过两天都混熟了再说。”说完,拉过她的小手,轻轻摸了两下。 手上的皮肤,摸着确实有点粗,但骨头该挺软乎。只是,不知身上的皮肉怎么样,细不细,嫩不嫩…… 朱安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吓得春芳抽回手去,忙后退两步道:“叔叔,院子里的花,还没浇完呢,我得回了……” 朱安见她忸怩不安的样子,咧嘴一笑:“那好,今儿你先回去,明儿过了晌午得空再来,叔叔有好东西给你。” 春芳飞快地点了下头,急忙跑出去了,不敢在那屋里多留。她一路气喘吁吁地跑回院子,跑得满身是汗,瞧着自己方才被朱安抓过的手,羞恼得满脸通红,忙蹲在地上舀起一瓢水冲洗了一番。 老太太赏的东西,不能不吃,更不能糟蹋。只是,这会天还热着,东西存不住,隔得时间太长就坏了。沈月尘让吴妈把那些肉菜留下三分之一,其余的分作几份给几房姨娘们,免得白白浪费东西。 沈月尘本是一番好意,可落在个别人的眼里,却是虚情假意,故作姿态。 近来,秦桃溪和孙文佩时常呆在一处,孙文佩受了她的挑拨之后,心里也暗暗对沈月尘存了几分怨念。 秦桃溪一面修剪指甲,一面冷眼瞧着桌上摆着的饭菜,开口道:“老太太不过才赏点吃的给她,她就等不及来炫耀,就像咱们短吃短喝,等着她来救济似的。赶明儿,若是老太太要是赏了一株桃花给她,她还不得让咱们每个人都在头上插着桃花,满院子转悠去!” 孙文佩微微蹙眉,她不喜欢秦氏说话的腔调,只是不敢出言反驳。 秦桃溪修剪好指甲之后,左看看右瞧瞧,丫鬟兰花已经捣好了风仙花汁,正要给她涂上去,却被秦桃溪用眼神制止,她纤指一伸,指了指旁边默不出声的孙文佩。 兰花心领神会,随即出声道:“孙姨娘,风仙花汁已经调好了,您也一起过来补补指甲吧。” 孙文佩闻言,微微一愣,随即起身道:“怎好劳烦兰花姑娘呢?”说完,她坐到秦氏跟前,从兰花的手里接过花汁,小心翼翼地给秦桃溪涂在指甲上。 秦桃溪勾起嘴角,瞧着她低眉垂眸的样子,轻声道:“这两天,姐姐总是闷闷不乐的,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孙文佩摇摇头:“没有,我只是有点苦夏而已,身子犯懒。” 秦桃溪嗤道:“立秋都过去多少天了,姐姐还苦什么夏啊?我看是姐姐是心里苦吧?” 孙文佩手上一顿,却没说话。 秦桃溪继续道:“因为大爷,姐姐心里难受。唉……我当初说什么来着,咱们这位大奶奶就是嘴甜心毒,心里的小算盘打得精着呢。” 孙文佩还是没说话,沉吟片刻道:“我有什么好让她算计的。如今,她在老太太跟前受宠,大爷又疼着她,她要什么有什么的,干嘛还算计别人的。” 秦桃溪不以为然,“福气太重,也能压死人的。好东西太多,吃进去克化不了,一样还是难受。” 她的话音刚落,琉璃就从门外窜跳了进来,吓得孙文佩手上一抖,把花汁涂到外面。 秦桃溪顿时蹙起眉头,神情一冷。 孙文佩见状,忙抽出帕子细细地给她擦好,有些慌张地说道:“琉璃平时看着乖巧,突然动起来,倒还挺吓人的。” 秦桃溪吩咐兰花把琉璃抱过来,琉璃这会正在闹脾气,身子挣了一下,立马亮出锋利的爪子冲着兰花就要挠过去,幸好,兰花躲得快,才没被它扑着。 孙文佩被吓了一跳,却见兰花像是什么都不怕似的,硬是把它从地上捞起来,送到秦桃溪的怀里。“这小畜生越发管不住了,小姐,您可得当心。” 孙文佩有些害怕,本能地往后躲。 秦桃溪却是不怕的,抱着琉璃揉了又揉,摸了又摸,那琉璃也瞬间变回了原来的温顺,窝在她的腿上一动不动。 “这东西最会欺软怕硬,平时在我跟前装乖,见了旁人就不听话。姐姐别怕,它不咬人的。” 虽不咬人,但若是真被那爪子扑上一次,也是够人受的。孙文佩还是有些怕,忙帮她把指甲涂好了之后,便起身告辞,一刻也不愿多留。 秦桃溪见她慌里慌张地模样,笑个不停,仿佛觉得十分有趣的样子。 兰花在旁,小声道:“奴婢就不明白了,孙姨娘这个人又担心又怕事,平时什么忙都帮不上,小姐干嘛还要拉拢她呢?” 秦桃溪轻轻摸着腿上的琉璃,淡淡道:“没用的人才好使唤呢。而且,她很快就能派上大用场了。” 第八十三章 猫腻(二) 听了秦桃溪这样说,兰花微微一怔,缩回要碰她的手,只道:“小姐,这次又打得什么主意啊?奴婢劝你一句,小姐还是别太斤斤计较了,凡事总要争个高低上下的,这又何苦呢?” 她跟了秦桃溪快四年,深知她的性子乖张又喜怒不定,不是个省油的灯。尤其是,赵姨娘死了之后,她愈发变本加厉起来,做事情的时候,总是自有一套歪理,活像是个不讲道理的疯子…… 秦桃溪冷笑连连:“你又嚼什么舌根,我做事还用得着你来教吗?” 兰花心里还是很怕她的,只道:“奴婢是担心小姐才会这么说的。小姐总是这样和大奶奶对着来,万一被人家当成靶子……那可怎么办?” 秦桃溪用自己保养得极好的纤纤玉指捧着瓷杯,递到嫣红莹润的唇边,小小抿了一口,道:“大宅院里的女人不争不抢的,那还怎么过日子啊?难不成,要我天天忍气吞声地在沈月尘面前装孙子陪笑脸吗?哼,笑话,凭她也配?” 兰花见劝不动她,也就不劝了,将肚子里的话咽了回去,免得再被她指着鼻子臭骂一顿,靠人不如靠己,跟着这样不得安生的主子,往后,自己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古代人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吃饭的时候很少有人说话,席间,除了碗筷相碰发出的细微声响之外,几乎再没有一丝响动。 沈月尘因为身子不适,看着满桌子的美味佳肴,也是胃口平平,再抬头瞧了一眼对面的朱锦堂,他显然也没什么胃口,只夹了几口菜,将碗里的饭吃完,便放下了筷子。 沈月尘见状,也跟着一同放下筷子,有些迟疑地道:“大爷,今儿似乎没什么胃口?是不是这菜做得不好。” 朱锦堂淡淡道:“菜不错,只是我饱了。” 沈月尘见他似有心事,识趣地不敢多问,贴心地帮他换了身家常的干净衣服。 朱锦堂见她乖顺的站在自己面前,仔细地替自己整理衣襟,微微沉吟道:“过些日子,我可能要出门一趟,你先替我准备准备。” 沈月尘闻言微怔,眼里闪着疑惑,望向朱锦堂,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一点头道:“妾身知道了。只是不知,大爷此行要去哪里?” 要知道地方,才好准备衣裳行李。 朱锦堂语气平缓道:“京城。” 沈月尘点头,抿嘴一笑,适可而止不再多问。 朱家在京城既有势力,又有靠山,沈月尘早在出阁之前就有所耳闻了。 说实话,凭着朱家的财力人脉,随便花点银子,捐个官来当当,根本就是轻而易举地事情,但偏偏,朱家的祖训铿锵言明,朱家子孙世世代代不许入朝为官。这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对于朱家上下而言,就好比是金科玉律,万万不可违。 朱锦堂五岁开蒙,论资质,丝毫不比那些勋贵之家的贵公子差,但是却从未考取过任何功名。当别人还在学堂里朗诵“之乎者也”地时候,他已经开始跟在父亲身边四处奔走,学习如何赚钱,如何辨人识物,如何当机决断。 沈月尘知道他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所以从来不在他的面前班门弄斧,凡事总是以退为进,宁可一问三不知,少问多看,也不愿逞一时口舌之快,说漏说错,惹他生疑。 德州距离京城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准备东西并不麻烦,只是要样样俱到,还是需花点心思才行。 沈月尘才吃完饭,便开始暗暗计算起来,要给朱锦堂备上几套衣服,几双鞋…… 只是,他这一走,她的心里还是隐隐有几分不安。他走了,这院子里就剩下这几个女人朝夕相对,少不了又要生出些许波折。 晚膳剩下的菜很多,吴妈挑了两盘没动过的,派人送去给曹氏和滢姐儿。而那些动过筷子的菜,就全归那些下人们了。 大家一起挤在小厨房里吃吃笑笑,像是在过年过节似的,只是不敢闹出太大动静,也不敢喝酒。 饭饱肉足之后,除了守夜的丫鬟婆子之外,其他人都美美地睡下了,只剩春芳一个人呆呆的坐在屋里。 小丫鬟们住的房间全都是大通炕,春芳年纪最小,所以才睡在最外头。她抹黑趴下炕头,抬手将蜡烛又重新点上,她怕黑,从小就落下的毛病,一直没能好。 春芳守着一小截蜡烛头,坐在桌边默默叹了口气。炕上的迎春听见动静,爬起来身子一看,见她一个人唉声叹气,忙下了床,凑过去,小声问道:“春芳,你干嘛还不睡?” 春芳摇摇头,不说话。 迎春比她虚长一岁,也有几分姐姐的样子,关切道:“是不是方才吃多了,肚子里积食不消化?” 春芳还是摇头,不吱声,活像是个锯了嘴的葫芦。 迎春见她情绪低落又不说话,忽地想起什么来,拍拍她的肩膀,道:“你一定是想家了吧?” 她一语戳中了春芳的心事,春芳立刻红了眼眶,点点头,小声说道:“迎春姐,我想让我爹娘替我赎身,我想回家。” 迎春闻言,轻叹一声:“傻丫头,你父母既然舍得把你卖掉,还怎么会来赎你呢?” 春芳有些着急,“那我自己攒银子来赎我自己……行不行?” 迎春摇摇头:“你这更是痴人说梦。且不说,咱们一个月只有五分银子,就算以后你攒够了银子,大奶奶那边不放人,你又能怎样?还不是得继续老老实实地呆着。” 春芳欲言又止,可又不敢把自己的心事说出去。 迎春还为她是小孩子气,忙哄哄她道:“快别胡思乱想了,万一着了凉,更耽误事儿,赶紧睡去,明儿我去要一小碗猪油给你拌饭吃。” 春芳听话地躺下去,可是一想起朱安白天对她不怀好意的样子,她就心里发慌。 若不是爹娘收了他十两银子去买地,自己也不用这样乖乖听话,去偷什么劳什子账本,还得被他动手动脚…… 春芳越想越怕,只把被子蒙在头上,小声小气地哭了大半宿,以至于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双眼又红又肿。 第八十四章 猫腻(三) 一大早,沈月尘才睁开眼睛,吴妈就把红糖姜茶送到床边的小凳子上。 沈月尘睡眼朦胧地笑了笑,轻声说道:“有劳妈妈,让春茗先给我打水来把,我想梳洗一下。” 她一起来,院子里便传来了小丫鬟们做事清扫的声音。 沈月尘梳洗完毕,迟迟未见朱锦堂回来,便问道:“大爷,这会还在书房吗?” 翠心点头答是。 朱锦堂的书房不在西侧院内,而是紧挨着西苑的常香园,窗外有水有树,屋内还自有卧房,可以休息。 沈月尘立马着人端了些细粥和几样小菜送到书房。 请安的时候,沈月尘没有与朱锦堂同去,而是,故意要带上滢姐儿,稍微迟了一步。 朱滢虽是庶出,却是朱锦堂的长女,平时在家里还算受宠,只是在朱老爷子和老太太心里没有明哥儿重要。古代人皆是重男轻女,尤其是想朱家这样看重子嗣的人家。 沈月尘领着朱滢给众人请安,朱滢很会撒娇,懂事乖巧,说话嘴又甜,讨得两位老祖宗满心欢愉。却唯独不敢和朱锦堂亲近,望着他的眼神,总是带着七分畏缩,三分陌生。 朱锦堂鲜少和孩子们呆在一处,不是不疼,只是在于他的命太硬。打从十五岁起,他的身边就开始陆陆续续有人被他的命格所克,青梅竹马的表妹失足跌落池塘,没了性命。十七岁时,他最喜欢的丫鬟有幸怀上身孕,原本等到孩子出生之后,就可以成为姨娘,偏偏遇上难产血崩,折腾了一天一夜把孩子生下来一看,竟是个死胎,孩子没了,丫鬟也跟着断了气,母子俱损,令人惋惜。 打从那时开始,朱锦堂就被人烙上了命硬克妻的名声,但是碍于朱家的财势和名望,依然有人迫不及待地想要嫁进朱家。二十岁时,朱锦堂风光迎娶秦家之女秦红娟,秦红娟出身名门,又是才女,可惜,依然被朱锦堂的命格所克,成亲三年无子,好不容易怀上孩子,却又遇上难产之痛,保得住孩子,保不住大人,秦氏终究还是没撑住,不久便撒手人寰了。 经此一事,朱锦堂命硬克妻的名头,可算是彻彻底底地坐实了。所以,平时朱锦堂很少和孩子们亲近,一来是孩子太小,需要细心照顾,二来也是他自己心存避讳。 因着南天师的一句话,朱老太太摒弃以往的眼光,寻了个同样命硬的沈月尘给孙子为妻,求的是相克相生,以毒攻毒。如今,老太太还不知沈月尘到底是不是朱锦堂的转运星,且得再看个一年半载的。 一家人说说笑笑之后,朱锦堂向两位老祖宗禀明了自己要去京城的事。 朱老爷子前一秒还陪着孙女傻乐,后一秒就立马神情认真起来道:“如今的局势有些微妙,你先去找你姑姑问清楚来龙去脉,不要轻易做决定。” 朱锦堂点头应是。 有老爷子这一句话就够了,朱峰也没什么再多交代的,反倒是黎氏心细,命人赶紧准备几样特色吃食,让他一并送去敬国公府孝敬他姑姑朱元娘。 短则三日,多则五天,朱锦堂就要动身启程,沈月尘必须赶紧开始准备才行。 春芳逮到机会,故意去到正房的窗户下面除理杂草,她昨晚哭了大半宿,想来想去也没法子回家,只能先听朱安的话,把账本子偷出来,看能不能换来一个回家的机会。 春芳不识字,只知道那账本是红色的,里面的篇页上还盖着红章。她在窗子外面,来来回回地转悠,果然在书案上瞥见一本红色的册子,心里顿时有了计较。 朱安还在等着她回话,她不想去也得去,只是,她这会稍微留了个心眼儿,赶在饭点才过去找人。 这会,朱安正在美滋滋地喝着酒,嫌弃一旁的小厮伺候不周,嘴上骂骂咧咧个不停。 春芳小心翼翼地走进去,瞧着朱安醉醺醺的脸,心里咯噔一下,但想着此时青天白日的,他要是敢放肆,自己豁出去大闹大喊一番,看他怕不怕。 朱安见她来了,眼神一亮,立刻抬脚踹走了身边的小厮,招手示意春芳给自己倒酒。 那小厮被踹倒在地,吃痛地哎呦一声,却也不敢言语,忙忙退了出去。 春芳不敢再往里去,远远站着,低着头道:“叔叔,账本我已经找到了。” 朱安闻言一喜,主动举着酒杯迎上来,“找到就好,赶明儿寻个机会,悄悄地偷出来,这事就算是办成了。” 春芳答应着,见他伸手搭着自己的肩膀,故意把酒杯往她的嘴边凑,吓得连忙往后躲,就快退到门外去了。 “叔叔,等我把账本偷出来之后,请您给我父母捎个话儿,让他们赎我回家,行吗?” 朱安笑道:“回家有什么好的?这里多好,天天吃香的喝辣的,而且,还有叔叔我天天疼着你啊……” 借着三分酒胆,朱安的手也不规矩起来,直往她的腰间探。 春芳羞愤难耐,只见他摸着摸着,忽然从自己的腰间摸出来一个小荷包,慢条斯理地拿出一对珍珠耳钉,递到她的手里道:“好姑娘,只要你听叔叔的话,叔叔保准儿好好疼你。这个只是见面礼,回头你把账本偷出来,叔叔还有更好的东西给你。” 他平时的生财之道,全都在那本账册里面,万一让沈月尘真看出什么端倪,那他这个朱家二管事可就没法做下去了。 说来,沈月尘已经把账本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并没发现什么太大的问题,只是,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 问题就在里面,关键是她不懂外面市面上的行情,又不能把账本上每笔添加的实物都找出来一一对比确认,所以想要找出其中的出入,还需要些时日才行。 这一整天下来,春芳都有些魂不守舍的,还没等偷出账本,就已经觉得自己像是个贼了。 天黑之后,春芳寻着机会想要进屋瞧瞧,可是,左等右等也等不着机会,迎春瞧着她鬼鬼祟祟的样子,忙把她拉到一边,小声地问道:“我瞧着你好半天了,你干嘛鬼鬼祟祟的?” 春芳低头不说话,迎春瞧着她神情不对,又想起她昨晚说起赎身的话,顿时脸色一变,直接伸手在她的身上搜了搜:“你这丫头,不会一时糊涂,乱摸了什么东西出来吧?” 春芳猛地摇头:“不……我从来不偷东西……”她的话音刚落,迎春就从她的身上摸出了那对子珍珠耳钉。 这对耳钉,一看就是值钱的东西,绝对不会是她的。 迎春的脸色登时变得更加难看,认定这东西一定是春芳偷出来的。“你这丫头,真是不知死活,主子的东西也敢偷!走,跟我去见吴妈去!” 春芳吓得直哭,一时怎么解释也解释不清楚。 小丫鬟们平时都和吴妈亲近,不敢随意惊动了李嬷嬷。 这会,吴妈正在屋里教两个小丫鬟绣花,见他们两个人拉拉扯扯地走进来,微微蹙眉道:“怎么了这是?” 迎春不肯松开春芳的手,只把珍珠耳钉拿给吴妈看,着急道:“妈妈您看,这东西是我从春芳身上搜出来的。您看,这一定是她偷的……” “不是我偷的,我没偷。” 吴妈半信半疑地接过珍珠耳钉,仔细看了看,只觉不是自己小姐的东西。“春芳,你老实说,这东西哪来的?” 春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摇头道:“妈妈,我没偷,这是别人给我的,我也不想要的,可他偏要给……” 憋了好几天的话,终于一股脑地全都说了出来。虽然,说的有些不清不楚,还是让吴妈听得心头一惊,后怕连连。 这样的事,自然耽搁不得,吴妈带着春芳去找沈月尘。幸好,朱锦堂今晚依旧是歇在书房,她们主仆几人在一处说起话来,还算方便。 屋里亮如白昼,沈月尘的脸色也是阴沉得厉害,黑眸寒冷如冰,定定地看着春芳一会儿,开口问道:“你原本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春芳跪在地上,垂着头,小声道:“朱管事说越快越好,奴婢想今晚就动手的……可是,奴婢不敢……大奶奶,奴婢知错了,奴婢只想赎身回家,不想偷东西。” 春芳说完,便放声大哭,一脸眼泪鼻涕。 沈月尘嘴角扬起一丝冰冷的笑容。这个朱家二管事,果然不是白当的,表面上恭恭敬敬,背地里玩这些见不得人的下三滥手段。 “我可以饶了你,但是你要和朱安当面对质,把他告诉你的话,一五一十地全部都说个清楚明白,倘若你说错了,或者漏下来一句半句的,断不饶你。” 春芳连连磕头,哪里还敢再说一个不字。 春茗气得直剁脚,恶狠狠地说:“你要是敢耍什么花样儿,我第一个剥了你的皮。” 沈月尘想了想,沉声道:“吴妈,派人去把朱安给我请来,不,给我绑来。” 事到如今,还给他什么面子不面子的,左不过是个奴才,且看看他能有多大的能耐,敢不敢过来和自己当面对质? 第八十五章 夜审(一) 每天戌时一过,朱家前后院穿堂的大门就会依次落锁,直到次日,卯时之前才能打开。而大门的钥匙,全都由内院的仆妇贴身看管,旁人不许乱动。 所以,一入夜,内院的人若想出去,必得先有主子的令才行,否则,不管是谁,半步也踏不出去。 吴妈派人去把护院的小厮全都聚在一起,然后,吩咐他们去到西角门外的小门房把朱安给绑过来。 那朱安睡的正香,从被窝里被人揪出来,二话不说直接用绳子绑住,还来不及言语,嘴里就被塞进了臭袜子。 那些护院的小厮平时受尽他的欺负,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报仇,自然下手更狠了些,见他稍有反抗,就是一顿拳打脚踢,硬是把他给制服住了。 十多个护院小厮,直接把朱安押进了西侧院,动静闹得自然不小。 沈月尘原本也没想压着,动静闹得越大越好。区区一个下人,竟然敢对自己的主子起这种阴险念头,纵使真是菩萨心肠,也断然饶不了他。 朱安原本还有些懵,后来发现自己被带进了西侧院,顿时心中一震,有种不祥的预感。 沈月尘没准备在屋里审他,吩咐丫鬟把外面的灯笼全部点上,把院子里照得亮亮的,备好桌椅茶水,然后,把那院子里的人都叫过来,不管是姨娘还是丫鬟婆子,一个都不许落下。 有的姨娘都已经睡下了,也被丫鬟从床上叫起来,穿戴整齐,急急忙忙的赶出去,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见二管事朱安穿着睡衣,披头散发地被小厮们五花大绑扔在院子里。 秦桃溪虽然还没睡下,却是最后一个到的。待见院子里这么大的阵势,眉心一动,先拿眼瞥了眼沈月尘,又拿眼睛去瞄朱安,一时没说话,摆明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沈月尘着了一身淡青的衣裳,端坐在梨花椅上,神情冷冷地瞧着朱安,心头怒意更炽。 她的身后站着一并丫鬟婆子,个个都是挺着背,肃着脸。饶是一向从容淡定的李嬷嬷,这会儿也有些措手不及起来,看到朱安,微微心虚,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 朱安猜到是自己的事迹败露了,心中飞快地转着念头,暗自打定主意要抵赖到底,自己就来个死不承认,等到时候,叔叔一定会出面替他说话求情。 庭院深深,四处都点着明晃晃的灯笼,虽不阴沉沉的,却显得格外肃穆。 沈月尘因着腹痛,脸色原本就有些苍白,这会又动了气,更添几分青白之色。“给他松绑,让她说话。” 小厮们上前给朱安松了绑,又把她嘴里的臭袜子抽出来。 朱安才松了绑,就不老实地站起来,朝着沈月尘,言辞凿凿道:“大奶奶,您这是做什么?无缘无故地把奴才绑起来,闹得如此之大……” 他的话还未说完,小厮们就一左一右地钳住他的胳膊,将他重新压跪在地上。 朱安故作姿态,不服气道:“还请大奶奶给我一个说法。” 沈月尘见他死到临头,还不知道悔改认错,心知他是没救了。于是,忽然发出一声冷笑:“常言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我真没想到,咱们的朱管事,竟然就是这样一个居心叵测的贼!” 此言一出,李嬷嬷脸色愈发凝重,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她这话是从哪儿说起。 朱安的身子微微抖了一下,却仍是嘴硬道:“大奶奶,您说这话,奴才可就听不懂了?奴才一心一意为朱家马首是瞻,好端端的,怎么就成了贼了?” 沈月尘的眼眸轻轻眯起,脸上的神色渐渐变得阴冷,猛地将桌上的茶碗向他扔出去,茶碗里装着热气腾腾的茶,茶水飞洒,连带着茶叶,撒了朱安满脸,茶碗应声而碎,白花花的碎瓷片四处乱飞,蹦得满地都是。 朱安被烫的哇哇直叫,脸上还被碎瓷片刮出一道血印子,模样十分狼狈。 众人一愣,随即悄悄转头瞥了一眼沈月尘,见她神情阴霾,不由得心生诧异。她平时素来温和端庄,进府之后,连句重话都不曾对谁说过,可是现在却……朱安到底是偷了什么?沈月尘的身边,又有什么好偷的? 沈月尘的确很生气,提高了音量道:“我年轻不爱压人,你们就都不把我放在眼里,觉得我好欺负,想怎么胡来就怎么胡来。你是家里的管事,自然比他们要有体面,所以才敢在背后和我耍手段,使阴招。我原打算只要你能有一点悔改认错之心,我便顾念着你的那份体面,不多难为你。可是你实在太不知好歹了,非要自掘坟墓才肯甘心,那我也只好成全你了。” 说话间,翠心已经为沈月尘重新换上了滚滚的热茶,春茗则拉出一直躲在人后的春芳,将她推到朱安跟前,厉声道:“把你方才说的混账事,原原本本地当着大家的面,再说一遍!” 朱安被烫得不轻,呲牙咧嘴地叫个不停,待见春芳哭哭啼啼地站出来,眉头一皱,只觉脸上疼得更厉害了。 他到底是闯了祸,自然会有几分心虚,再瞧着沈月尘那副不同以往的冰冷眼神,觉得自己今晚这道坎儿,怕是要难过去了。 只是,不论如何,他都绝对不会承认,他虽然唆使春芳去偷账本,可是她们拿不出证据,总不能凭她一个小丫鬟,红口白牙地诬蔑自己。只要他一口咬定没有,坚持到叔叔来替自己解围就行了。 春芳当着众人的面,心神一时间有些散乱,慌慌张张地说不出话来。 春茗顾不上其他,抬手就甩了她一个巴掌,厉喝道:“不见棺材不掉泪。还不老实交代,仔细我现在就剥了你的皮。” 春芳被打一惊,顿时跪在地上连磕了三个响头,把事情的始末全都说了出来。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不可置信。 李嬷嬷更是犹如被人给了当头一棒,脸上瞬间血色全无,只余下苍白和震惊,心神也随即开始杂乱起来……这死鬼头,竟然敢做出这等下三滥的事情,不光是害了自己,势必也会连累到她的…… 第八十六章 夜审(二) “她……她胡说八道!”朱安有些恼羞成怒起来,“臭丫头,我当初要不是看你爹娘可怜,才帮你找个差事做的,可你居然敢恩将仇报,反咬我一口,你也不瞧瞧我是什么身份?还敢诬赖我,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哼,我看不想活的是你吧。”沈月尘眉宇浮上了一丝怒气,“做贼的喊捉贼,还敢在我面前装腔作势!李嬷嬷,给我重重地掌他的嘴,一直掌到他头脑清醒,老实交代为止。” 沈月尘很清楚,春芳和迎春都是李嬷嬷亲自挑中的人,所以她也必定知情,脱不了干系。想来,自己一忍再忍,总算没有白忍,终于,等到她们自动现出原形,犯下大错。 李嬷嬷眼皮突地跳了跳,没了平时雷厉风行的气势,缓缓走到朱安跟前,一脸怨恨地瞪向他,咬着牙骂道:“黑心窝子的下流东西,狼心狗肺,竟敢算计主子,我今儿绝不能饶了你。”说完,便是一顿噼里啪啦的巴掌打下去,每一巴掌都极其用力。 朱安被小厮们押着胳膊,毫无招架之力,几巴掌挨下去就觉得吃不消了,哎呦哎呦地叫唤个不停。 沈月尘没理会他的求饶,肃着一张脸,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碗抿了口茶,随后,抬眼扫了一圈院子里站着的其他人。 该来的都来了,这是个不错的机会。 这么多双的眼睛瞧着,这么多只的耳朵听着,自己正好可以杀一儆百,以正视听。 沈月尘没说停,李嬷嬷也不敢停,只把朱安打得半昏不醒,脸上浮肿得几乎看不清本来面目,才停下来,暗自揉了揉打到红肿的手。 沈月尘一双黑眸打量着气喘如牛的李嬷嬷,淡淡道:“嬷嬷受累了。” 李嬷嬷面色苍白,嘴唇抖了几抖,强自镇定下来:“这都是老身该做的。”她不敢抬头看大奶奶的脸色,静静退到一边。 春茗望着朱安,冷冷地说道:“你们用凉水把他浇醒,大奶奶还没问完话呢。” 小厮从井边提起半桶水来,径直地泼在朱安的身上,激得他打了一个冷颤,立刻清醒过来,咳咳咳地咳个不停。 曹氏瞧着朱安半死不活的模样,也出声附和道:“朱管事,亏得你平时还是个体面人,怎么就如此不知好歹呢?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地认了吧。” 朱安疼得厉害,实在没信心再与沈月尘对抗下去,张了张口,似乎想招,却又不敢招,最后只说出一句:“捉贼见赃,捉奸成双。大奶奶,您不能单凭那小丫头的一句话,就治了奴才的罪!” 沈月尘面沉如水,眼底光芒闪烁,“见脏?人证物证都在,你还要什么脏?”她说完一拍桌子,“来人!给我再打他二十板子,重重地打!” 二十板子……朱安闻言,吓得都要尿裤子了。“大奶奶,您这是……这是屈打成招……奴才不甘,奴才要见大爷,要见大夫人……” 沈月尘听罢,只是冷笑:“再加二十,打四十大板!” 小厮们手握木板,随着她的一声令下,“啪”地一声狠狠地打在朱安的屁股上。 朱安疼得惨叫连连,众人听得也是心头一颤,眉头紧蹙,不敢直视。 李嬷嬷额上冷汗直流,默默在心里祈求上天,不如就这样直接将他打死了事。 重罚之下,必有懦夫!果然,朱安只挨了几下板子,就受不住了,嚷嚷着要服软承认。 沈月尘抬一抬手,示意小厮们停手,静静地等着他老实交代。 朱安瘫在地上,跪也跪不住了,咳了两声,嘴里全是血,气喘吁吁道:“,奴才……奴才全招……那丫头是奴才安排进来的,也是奴才让她去偷账本的,都是奴才……奴才一时被猪油蒙了心,一时糊涂……”他好不容易才说完这番话,尾调甚至还带着些许的哭腔。 沈月尘看着他的目光如刀锋一般锐利,“你既然敢在账本上做手脚,就早该料到会有被人识破的一天。就算把账本偷回去,又能瞒得了多久?你暗中抬价,偷梁换柱,这几年贪得还不够多吗?如今,看我挡了你的财路,你就急了,背地里算计我,又在我的身边安插眼线,偷我的东西。朱安啊朱安,你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朱安伏在地上,不敢抬头,浑身颤抖不已:“奴才知错了,奴才该死,还请大奶奶您菩萨心肠,饶奴才一条贱命吧。” 沈月尘双眸一瞪,“谁是菩萨心肠?你们这群不知好歹的刁奴,也配提“神明”二字吗?我再问你一句,你是托谁把春芳送进我院子里的?” 朱安的嘴角有血丝缓缓流下,他稍微迟疑一下,觉得自己都已经自身难保了,也顾不上别人了,索性直言道:“奴才给了李嬷嬷十两银子,让她帮忙。”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侧目,望着脸色难看之极的李嬷嬷,神情各有不同。 李嬷嬷一听这话,顿时焉了,垂头丧气地走出来,却双脚发软,一个趔趄,直接摔坐在了地上。 旁边的人,有心想扶她一把,却被沈月尘严肃的神情给镇住了。 李嬷嬷虽然知情,却不知朱安打得是这样的混账主意,她虽然贪钱,却还不至于要出卖主子。可是如今,她身上就算是有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了。 可是,解释不清楚,也要解释,总不能就这样白白被朱安连累,丢尽自己这张几十年来积攒下来的老脸不说,还可能赔上这条老命。 李嬷嬷镇定一下心神,随即伏在地上喃喃道:“大奶奶,老身没脸为自己辩解,老身确实收了那混账的十两银子,只是,老身从来没有想过要帮他偷大奶奶您东西。他说春芳是他的穷亲戚,老身念在和他多年的交情,才帮了他这一回儿,谁承想,他竟然如此胆大包天,存了这样混账的心思。” 沈月尘猛地又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吓得众人一惊:“我万万没想到,嬷嬷你竟是这样吃里扒外的人。李嬷嬷,我自认平时对您不薄,每次见您都是恭恭敬敬,把院子里的事,全交给您一个人做主。上次,你不分谁对谁错,重罚丫鬟,将我的陪嫁丫鬟春娥打得半死不活,落下残疾,我可曾用过主子身份对你为难计较,或是,苛责过你半句?这次,你说要往院子里添人,我又可曾有过一星半点的反对?因为,我信任你,人是你选进来的,所以我才敢放心地留下。谁知,你竟然和朱安窜通一气地算计我!好啊,你们这差事做得真是太好了。” 沈月尘说得有些激动,捂着心口,连声叹气。 春茗替她抚了抚后背,轻声劝慰道:“小姐消消气儿,当心自己的身子。” 李嬷嬷只管磕头赔罪,旁边的朱安也跟着一起连连哀求。 沈月尘见两人把额头都磕出了血,又轻轻叹了一口气:“你们这会一口一个知错,一口一个该死,可方才还不是那样理直气壮,没脸没皮的和我犟。你们说的话,我还能相信吗?我还敢相信吗?” 两人不敢反驳,只是继续磕头。 沈月尘缓缓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们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我今儿若是纵了你们,明天就会有别人更加蹬鼻子上脸。那么往后,这个院子我还怎么管?朱家家法森严,你们心里有数,所以这会,我也管不得谁是有体面的,谁是没体面的,为求公平起见,全都家法处置吧。” 李嬷嬷和朱安闻言,双双吓得浑身发抖。若是,按着家法处置的话,她们两人少说也得挨上四十大板…… 四十大板打下去,朱安也许还能扛得住,但要是李嬷嬷的话,还没等打完,她就得丢了这条老命。 李嬷嬷连忙跪行几步,凑到沈月尘的脚下,磕头求道:“大奶奶,奴婢一把老骨头,实在挨不住那要人性命的板子啊。” 沈月尘看了眼李嬷嬷:对一个老人家动板子,本不是她所想的,但是,她不能不罚,有心背叛主子的奴才,有过第一回,就会有第二回……早晚都是祸害。 她想了想,微微皱起眉头:“李嬷嬷,你素来奖罚分明,怎么摊到自己身上就犯糊涂了?如果人做了错事之后,只需道个歉赔个罪就能完结了事,那这世上还需要什么规矩呢?” 李嬷嬷抬眼直直看向了沈月尘,神情复杂难辨,心头一时羞愤难当,便口不择言起来:“你真的敢打我?我在朱家兢兢业业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连大少爷都是我亲自带大的……你不看在我的面子,也该看看夫人和老太太的面子……” 沈月尘闻此,当即觉得自己方才没有心软是一个非常明确的决定,她轻轻一笑,随即又收住了笑,正色问道:“嬷嬷,好好看清楚了,我是朱家的大少奶奶,不是任你拿捏的小丫鬟。堂堂一个主子,这院子里的下人,有谁是我打不得?有谁是我碰不得?你不过只是朱家的一个奴婢,年纪大了,也不该倚老卖老。别担心,你们的命我不稀罕,我叫他们慢慢地打就是了。” 第八十七章 夜审(三) 板子一下一下地打下去,很快就见了红。板下的人被打得痛叫出声,又很快被旁边的小厮捂住了嘴。 沈月尘眸中尽是一片寒光,并无半分同情怜悯之意。 做个铁石心肠的人是什么感觉,她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她素来能忍,该忍的不该忍的,都忍下了。可是这次,她不想忍了,也不能忍了。 就算事发之后,李嬷嬷和朱安立马磕头认罪,她也不打算原谅。因为他们根本就是心怀鬼胎,一个贪财,一个贪势……既然,都各自有所图谋,还谈什么故不故意,无不无心呢?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无心之过,若是无心,便是有意。所以,她不会对他们心软,她的善心不是廉价的物品,可以随便给人,尤其是他们这样心怀不轨的恶奴。 这次是一个绝佳的好机会,她必须下狠心,趁此机会,震慑住院子里所有的人。要让他们知道她沈月尘并不是一个如外表看起来那般软弱无能的主子,也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菩萨心肠。但凡是招惹她,算计她的人,决不会有好下场。 果然,看着被打到奄奄一息的李嬷嬷和朱安,站在四周的丫鬟婆子们都吓得僵在原地,包括秦桃溪在内,所有人都惊呆了。谁也没想到,那个平时总是温和亲切的大少奶奶,竟也有这样铁面无情的时候,就像是彻底变了一个人。 西侧院出了这样的事情,外面的人不可能不知道。 最先赶到的是大夫人黎氏,她亲自带着一群丫鬟婆子急急忙忙的走了进来。 黎氏刚听到消息的时候,还有些不太相信,谁知,才一进门就见院子里围着不少人,两个小厮正手持着木板“啪啪”地打着人,而那挨打的人,早已被打得动弹不得,身上血迹斑斑。 黎氏心中惊诧,立刻开口阻止道:“都给我住手!” 众人闻言皆是一怔,连忙整整齐齐地朝着黎氏的方向跪地行礼。 沈月尘也同样起身相迎,神情镇定,面不改色的看着黎氏福身行礼道:“给大夫人请安。” 她早料到会有人来,不是黎氏就是柴氏,很有可能连老太太也得给惊动了。 黎氏状似无意的瞥了一眼地上的人,发现除了朱安之外,还有李嬷嬷,心中顿时翻起了一阵大浪。 李嬷嬷在朱家几十年,好歹也是个有体面的人,连老太太都没动过她,这会却被沈月尘给了一顿板子。 黎氏面露不悦地看了一眼沈月尘,沉声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大晚上的,需要动用这么大的阵仗?” 她的话音刚落,便有一个吞吐不清的声音传来:“夫人救命……”李嬷嬷虽说上了些年纪,却比朱安还能撑,听见黎氏的声音之后,拖着血糊糊的身子,慢吞吞地往她的脚边爬过去,颤颤巍巍地抓住她的裙角,仿佛是在抓住自己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老泪纵横,哀求道:“救命……夫人救我……” 黎氏瞧着李嬷嬷不堪入目的样子,轻轻点头,再次抬头看着沈月尘,带着几分怒气道:“李嬷嬷都是年过半百的人了,你为何要这样对她动板子?” 沈月尘闻言,又福一福身,平静地说道:“请大夫人先移步到屋中休息片刻,妾身一会儿会亲自向您言明这里面的缘故。” 黎氏闻言一怔,惊诧的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要继续在这里打下去不成?” 沈月尘垂了垂眼睫,选择了沉默。这样的沉默,就等同于是在默认。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沈月尘居然敢不听她的话,黎氏顿时有些恼了,声音也随之冷起来,道:“怎么?你还没闹够?” 沈月尘早已打定主意,见黎氏动了气,依旧用平静的声音说道:“李嬷嬷和朱安合谋欺主,妾身按照家法处罚他们,自认问心无愧,还请夫人容妾身料理完此事,再慢慢向您说清楚这其中的来龙去脉。” 黎氏抬眼定定的看着她,只觉她这会很是不一样,白天见面时的那股温顺劲儿,全都突然消失不见了。 李嬷嬷好不容易等来了救星,不甘心就这样错失机会,用手死死地抱住黎氏的腿,拼命地求着:“大奶奶开恩……夫人救我……” 黎氏看着李嬷嬷那张满是泪痕,终究还是不觉不忍,只道:“再打下去,可就要再闹出人命来了,且缓一缓吧。你跟我进来!” 黎氏不能由着她继续闹下去,只带着人进了正房。 沈月尘稍微犹豫了一下,转身交代吴妈道:“妈妈,帮我照看一下这里。”说完,她又扫了一圈众人,道:“在我和大夫人出来之前,你们谁也不许走。” 众人齐声应是。 如今,连大夫人黎氏都给惊动了,血淋淋的例子,就摆在她们的面前,谁也没胆子再敢造次。 沈月尘随着黎氏进屋说话,还未等她发话,便直接跪了下来。 黎氏见她如此,只作未见,慢悠悠地坐下来,只瞧她道:“真是人不可貌相。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做起事来还真下得去狠手啊。李嬷嬷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你那样罚她,万一把她给打死了,你要怎么和老太太交代?” 沈月尘没有片刻的犹豫,平声静气地把事情的经过,与她细细道来。 沈月尘说完,黎氏久久无话。一来是觉得震惊,二来是觉得难办。 内院的嬷嬷仆妇偶尔为了贪点小钱,安人进来也是常有的事情,从没有出过太出格的事情,可是,内院和外宅串通一气来算计主子,却还是府里的头一宗。朱家家法虽严,但此事不小,又牵扯上了朱安,总要先禀明了老太太才行。 沈月尘虽然没有十足十地准备,心里有七分的把握,朱安偷账本,本就不是一件小事,再加上,李嬷嬷收其牵连,百口莫辩,此事就算是闹到老太太那里,她也不怕。 家法罚家奴,她只是依着规矩行事,论理占理,并无偏颇。 沈月尘继续道:“妾身虽然不懂经营之道,但眼睛还算明亮,隐约能看出来那账本有问题,心里一直存着个疑惑,想要亲自查清。谁知,朱安却按耐不住了,生怕有人看出些什么,找出他的破绽,挡了他的财路。” 第八十八章 立威(一) “朱安自己做贼心虚,暗中窜通着李嬷嬷来算计妾身,还想趁机偷走账本。若不是妾身身边的丫鬟警觉,一旦被他们得了手,还不知会怎么样呢。” 沈月尘婉声说道,心里也是越想越后怕。幸好,只是朱安贪财,一心只惦记着那本账,若是他起了什么歪心思,命人给她下药放毒的,岂不是防不胜防…… 黎氏听完她的话,神情微变,眼睛里渐渐凝聚起一股冷意,稍微想了想,道:“这不是小事,牵连太大,光是你我做主是不行的,还得请老太太出面才行。”归根到底,李嬷嬷也是老太太身边的人,她犯了这样的事,不让老太太知道是不行的。至于,朱安的那本糊涂账,更不能轻易算了。 沈月尘微微的迟疑了一下,问道:“那妾身要现在亲自去请老太太吗?” 黎氏看向了窗外,摇摇头:“时候不早了,这事又一时半刻完结不了,还是等到明早再说吧。” 为了两个不争气的奴才,没必要闹得两位老祖宗睡不好觉。 黎氏看了沈月尘一眼。见她挺着背跪在地上,微微垂眸。 “起来吧。别跪着了,地上凉。” 沈月尘闻言,缓缓起身。 黎氏又道:“你按着家法处置他们可以,只是这事急不来,别真把人打死了,免得老太太过后追究起来,连个应声回话的人都没有。就算要他们死,也要老太太点头,肯给他们这最后一份体面才行。” 沈月尘听到黎氏的话后点头:“是,夫人。” 黎氏随即喝了一口茶,润润嘴唇道:“闹了一夜,你也累了,早些歇着吧。明儿卯正,我和你一起去见老太太。” 沈月尘又点一点,微微曲膝给她行了一个礼。心知,黎氏这会已经不恼自己了。 黎氏在沈月尘的搀扶下站起了沈,春茗连忙快走几步,打起帘子,恭恭敬敬地将她送了出去。 众人还在院子里候着,一个个地看着那地上的狼藉之状,互相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李嬷嬷怕是要不成了,大少奶奶这是要往死里整她啊。真看不出来,大奶奶平时看着弱不禁风,和和气气的,发起脾气来竟然这般厉害!” “唉,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何况,大奶奶还是官宦人家出身,哪能没有个脾气呢。说起来都是他们自己个自作自受,平时在这院里院外霸道风光,如今被大奶奶抓住痛脚,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她们一面小声议论一面暗中留意着屋里的动静。待见沈月尘亲自扶着黎氏出来,立马闭嘴收声儿,李嬷嬷见状,又要出声求饶,谁知,黎氏却不似方才那般温和,肃着一张脸,眼神犀利地望着她,冷冷道:“李嬷嬷如今真是越发有体面了,闹出这等丑事来,还有脸来求饶?得,嬷嬷还是省省力气吧,等明儿我回了老太太,你亲自去求她老人家开恩吧。” 李嬷嬷闻言,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地打着颤,用手死死地抱住黎氏的腿,拼命地求着。她心里怕极了,是万万不敢去见老太太的。 沈月尘眉头一皱,吩咐下人们道:“还不把人拉走,别让她弄脏了夫人的裙角。” 丫鬟们闻言,立刻将李嬷嬷硬拉了下来,像个破包袱似的扔在地上。 沈月尘亲自扶着黎氏一路出了院门,黎氏又稍微交代几句,便带着一大群丫鬟婆子径直回了西苑。 黎氏一走,西侧院里的气氛顿时又阴沉下来。 李嬷嬷颓然地伏在地上,深埋着脸,话也说不出来,哭也哭不出来。 朱安已经是晕了第二回,出得气少,进得气更少。 沈月尘扶着春茗的手又坐了下来。 众目睽睽之下,规矩立得也差不多了,黎氏又发了话,板子自是不用再多打,只是还有几句话,她不能不说。 小厮们手持着板子,站在原地,见她迟迟没有开口吩咐,大着胆子,问道:“大奶奶,还差十一下板子,请大奶奶吩咐。” 沈月尘微微沉吟道:“夫人心慈,发了话,让我手下留情。板子不用再打了,你们只管把人给我都泼醒了,我还有话要说。” 小厮们立刻提了水来,直接泼在朱安的身上,李嬷嬷虽说没晕,但一直伏在地上不动弹,也被迎头泼了一身,湿哒哒地模样,甭提有多狼狈了。 沈月尘随即缓缓道:“我今日才算明白了,什么叫做人善被人欺了。我初来乍到,原本不愿和你们伤了和气,想着大家主仆一场,又在同一屋檐下生活,多一事还不如少一事……可万万没成想,我的一片好心,落在你们眼里竟成了处处可钻的空子。你们贪嘴多吃我不恼,你们贪钱爱占小便宜我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若有谁敢在背地里来算计我,存着坏心眼儿来给我使坏下绊子,我沈月尘断断容不得。” 她稍微缓了缓,目光在众人身上溜达了一圈,继续道:“你们想要算计我,最好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是什么身份,千万别不知分寸地闹出像今天这样没皮没脸的丑事,害了自己不说,连带着让朱家上下跟着丢脸。我不想做厉主儿,你们却非逼着我下狠手,从今往后,但凡是这院子里的人,甭管是谁,再有敢当着我的面横行霸道的,又或是背地里挑拨离间,做出什么龌蹉勾当的,我一个都不会放过,该打打,该罚罚!若是挨不住,死了也就死了,左不过多费一捧子黄土埋了,也算是彻底干净了。” 众人闻此皆是一惊,心中对她的惧意又多了三分。 早前,明月一头撞死了,也不是散点银子就给了了。这大宅大院里,又有哪家哪户没死过两个人呢?一条命,一张契,是生是死早已由不得她们自己做主了。 沈月尘自然不愿伤人性命,只是,她不伤人,别人却想着来伤她,见缝插针,防不胜防。 “今儿个,李嬷嬷和朱安就是你们眼前最好的例子。你们都真真看仔细了,也都给我牢牢记在心上。以后我这院子里的事情,还是要劳烦你们做。只是希望大家做人做事的时候,能多用些脑子,多长点心。” 众婢仆闻言,忙跪地磕头答应着。 沈月尘又摆一摆手:“把李嬷嬷带进柴房梳洗梳洗,别让这一身血污脏了两位老祖宗的眼。至于,朱安就让他先在角门外面跪着,等天亮了,再随我一道过去让老太太处置发落。” 第八十九章 立威(二) 沈月尘的话说完了,众人也随之悄悄散了,各回各处,各忙各事。一切恢复如常,只剩下那青石板上残留的斑斑血迹,提醒着众人这里刚刚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回到自己的屋里,沈月尘的心情久久无法平静,单手扶额坐在桌边,不由得一阵沉思。 吴妈和春茗翠心候在旁边,半响也没说话。一时寂静无声,片刻,只听院里传来了唰唰地声响,正是小丫鬟拿凉水刷洗石板地。 吴妈给春茗递了一个眼色,春茗心领神会的出去烧水泡茶,泡了上好的铁观音端上来,小心翼翼道:“小姐,请喝茶。” 沈月尘闻声抬眼,见她和翠心一脸怯生生地瞧着自己,不禁轻轻叹了一声道:“怎么?连你们也开始怕我了?” 春茗微微一怔,忙摇摇头道:“不是,奴婢只是担心小姐您动了气,不小心气坏了身子……” 沈月尘接过茶,抿了一小口,道:“茶很好喝,可你这话说得有些不老实。” 春茗随即想了想,忙道:“奴婢不怕,规矩就是规矩,主子惩罚奴才,天经地义,何况他们又是有错在先。” 沈月尘见吴妈不说话,犹豫着问道:“妈妈您怎么看?是不是觉得我下手太狠了?” 吴妈摇了摇头,看着她轻声道:“小姐是朱家大少奶奶,做事自然有自己的道理,不需要向下人们解释。老身跟了小姐这么多年,最清楚小姐的心性,您今天这么强硬,也是为了要以绝后患,免得日后又有人不安分,终究害人害己。” 沈月尘听着这话,心里松快了不少,她就知道吴妈,不论何时何地,总是这世上最懂她最支持她的人。 她放下茶碗,一手拉过吴妈,一手招呼春茗和翠心过来跟前,温和道:“在这院子里,只有你们是我最信任的人,往后咱们还得继续主仆同心,风雨与共,一路小心翼翼地过下去才行。” 吴妈回握住沈月尘的手,轻轻拍了几下,安抚道:“小姐放心,只要老身在这世上一日,便会尽心尽力照顾小姐一日。” 春茗和翠心也跟着点头,一脸忠心。 沈月尘不禁莞尔一笑,“我相信。咱们心近,你们的心意我都明白。” 又过一盏茶功夫,沈月尘又听到院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却是丫鬟的传话声,猜想着一定是朱锦堂回来了,便整整衣襟,起身走到门口站着相迎。果然,朱锦堂独自一人地进了屋,身边连个丫鬟小厮都没带。 朱锦堂早就听见了风声,说院子里出了事,但没有着急赶回来。他原本以为,沈月尘是个温顺的性子,闹不出多大的动静,没成想,她今晚的所作所为,倒是有些让人刮目相看。 二管事朱安,还有西侧院管事的李嬷嬷,全让她给噼里啪啦地赏了一顿板子。如今,这件事都已经在下人堆里传遍了,人人称奇不说。就连朱锦堂也颇感意外,早了半个时辰回来,想听听她的说法和解释。 沈月尘不急不忙地斟上一杯茶递给朱锦堂,神情平静道:“这事,其实说来倒也简单。不过是两个贪心不足的奴才,想要一起合伙来算计妾身,却不小心先露出了马脚,被妾身知道之后,将二人论了家法处置。” 她看似风轻云淡地两句话,就把事情的前前后后说了个明白。 朱锦堂抬眼直直看向了她,问道:“他们如何算计你了?” 沈月尘早前默默平复了心绪,这会的神态举止与往常一样,目光也沉静如水,只把那本账本轻轻地搁在桌子上道:“就是因为这本账。朱安自己做贼心虚,生怕有人发现什么问题,托李嬷嬷派了个丫鬟进来做事,然后,趁机会把它偷走。” 朱锦堂闻言,修长的手指落在账本上,轻轻敲打了几下。心道,那朱安好歹也算是半个聪明人,怎么会起了这样混账糊涂的心思,而且,还被人抓住了把柄…… 想到这里,他又抬头看向沈月尘的侧脸,朱安那样一个会精打细算的人,居然也敢做出这样覆水难收的事,原因无外乎,只有两个,其一就是他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算盘打得太精,把自己也给算进去了。其二,就是他自己狗急跳墙,压力太大,所以才不管不顾地走了这步险棋。 他到底是急什么?怕什么?沈月尘虽说是主子,却是个不懂经营的深宅女眷,居然也能让他如此慌张不安……还是说,沈月尘真的有什么过人之处,让他担心,让他不安了…… 朱锦堂瞧了沈月尘好一会儿,见她不动声色,只盯着桌上的茶杯微微出神,黝黑的眸子一闪一闪的,炯炯有神,就像是天上亮晶晶的星星。 沈月尘只想在下人面前立威,面对着朱锦堂,她还是想要继续温柔恭顺下去,于是,开了口道:“妾身刚知道的时候,也是吓了一大跳,不知如何是好。可想着此事可大可小,总要先问个清楚明白才行。却不想,最后还是惊动了大夫人,夫人命妾身将人看好,待到明儿回了老太太,再做定夺。” 沈月尘斟酌着语句,继续道:“其实,妾身只不过是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懂什么经济学问。当初,不过就是心里猜度着朱安暗中抬价,弄些小把戏而已。谁知,阴差阳错的,竟把事情闹得这么大……” 虽然,平时朱锦堂很少过问内院的事,但是很多事情不用过问,他心中也能猜想得到。 奸,懒,馋,滑,贪。不管是外院还是内宅,但凡是有点身份体面的人,有哪一个是省油的灯,又有哪一个没在背地里偷偷的从朱家拿过好处。 东西太多,数目就会乱,吃的用的,穿的玩的,免不了会有一些从手指缝里溜出去让他们捡个便宜。贪点好处便宜,倒也无妨,只是不能没了分寸,得一想十,眼馋肚饱的没完没了。 仔细算来,朱安在内院管事也有些年头,早已经肠肥肚满的了,也是时候该剥了皮,清理清理才好。 朱锦堂沉吟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老太太也不会为他们做主。这种奴才,死不足惜,若是栽到我手里,早就让他连还嘴的力气都没有了。”说到这里,他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望着沈月尘道:“明早我派人给你写个单子,把外面的市价行情都标写出来,你仔细对一对这本账,便能知道那朱安究竟贪了多少。这件事,是你发现的,理应由你来办,回头你把东西一并带去,让老太太瞧瞧就是了。” 沈月尘闻言,忙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立刻道:“大爷说的妾身都记下了。” 朱锦堂见她好像松了一口气似的神情,只觉她到底还是年纪小,心里脸上藏不住事,歪打正着地摊上了这么一件麻烦事。 沈月尘原本还有些担心,朱锦堂会嫌她多事,没想到,他居然还会提议主动帮忙。 朱家到底是商户人家,有财大气粗的一面,自然也会有锱铢必较的一面。毕竟,钱这东西,再多也没人嫌多,宁可砸钱听个响儿,也不能随随便便地被下人变法偷去。 沈月尘心里有了底儿,神色间也缓和了不少,望着朱锦堂,笑盈盈地问道:“大爷,晚膳吃得还好吗?要不要再吃点宵夜?” 朱锦堂闻言,知道她一定是有所准备,便道:“有准备的话,就端上来吧。” 沈月尘点头,立刻唤来春茗摆饭。 因为是宵夜,不是正餐,所以菜色不多,只有两道菜和一碗汤。一道是素炒菜心,一道是虾仁豆腐,还有一大碗火腿葫芦汤。 虽说看着简单,闻着却香味扑鼻。沈月尘亲自盛了一碗汤放到朱锦堂的面前,含笑道:“宵夜不宜吃得太多太腻,请大爷讲究着用些吧。” 朱锦堂慢慢地地喝了一口,很满意道:“你身边的这个吴妈,做菜的手艺确实不错。” 沈月尘微微一笑:“大爷喜欢就好,妾身先替吴妈妈谢谢您了,回头得了空,再让她亲自过来给您道谢。” 朱锦堂又喝了一口汤,淡淡道:“我不过说一句话而已,至于么?” 沈月尘笑道:“大爷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吃过多少山珍海味,美味佳肴啊。吴妈能得您点头说一句不错,便是最好最大的夸奖了。” 朱锦堂闻言,只觉她真的是越来越会嘴甜卖乖了,微微勾勾唇角,却没有笑出来。 用过宵夜之后,两个人都毫无睡意,便双双靠坐在床上,各自翻了本书来看。 沈月尘继续翻着账本,朱锦堂却是从她的桌子上随便抽了本《千金方》,微微蹙眉地看起来。 两个人各自神情专注看着手中的书上,谁也没说话,可是看着看着,朱锦堂忽然觉得肩上一沉,低头看去,只见沈月尘歪着脑袋靠在他的肩上,静静地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连手里的账本也不知何时摊在了被子上。 朱锦堂看了看她的脸,慢慢伸手把被子上的账本收好,忽然抿起唇,无声地笑了出来。睡觉之前都得捧着账本,还真像是个守财奴的媳妇呢。 第九十章 立威(三) 卯时三刻,平时向来安安静静的正院这会却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朱家东西两院的两房主子携着自己的奴仆纷纷齐聚在上房。 房内,虽然坐满了人,却没有半分声响,一时寂静无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闻起来更显清冷。 朱老夫人端坐主位,也不正眼瞧人,犀利的眼神迅速地一一扫过沈月尘、李嬷嬷、朱安、朱荣、黎氏与柴氏,六个人六张脸,神情各不相同。 昨晚,西侧院的动静实在闹得太大了,她就算不想知道也得知道。 卯时一到,黎氏就亲自带了沈月尘过来。 此时,沈月尘垂首而立,神情平静,内心紧张。 几步之外,跪着李嬷嬷和朱安,一个鼻青脸肿,一个苍老颓败,两人皆是一声不吭,半字不响的沉默,不敢再像昨日那般大哭大闹地发飙了。 没有人敢出声,唯有沈月尘双手捧着账本上前呈递给老太太,恭恭敬敬地出声道:“请老太太过目。” 老太太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并没有接过来看,只道:“账本不用看了,我想听他自己说说。” 朱安闻言,把脑袋垂得更低,低得就快要贴到地上,头上冷汗直流,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张着嘴,却吭不出声来。 老太太又看了他一眼,耐心越来越少,兀自眯起眼睛望向对面,瞧着为了要避嫌而故意站得远远地朱荣,发话道:“他不说,那就你来说。” 朱荣微微一怔,连忙上前一步,跪下来磕头道:“奴才该死!奴才糊涂!都是奴才管教无方,让这个不知好歹的混小子犯下大错,奴才恨不能立即打死将他了事,只求老太太息怒,大奶奶息怒。”话声甫落,他就开始咚咚咚地磕起头来。 朱荣不像侄子朱安那样鼠目寸光,胆大妄为,他在朱家呆得时间越长,就越明白谨言慎行地重要性。 如今,朱安犯了事,他这个做长辈的,首当其冲会被认定是所谓的幕后黑手。 朱荣真心畏惧老太太的威严,宁愿翻脸无情,舍弃自己的亲侄子,也不能得罪了老太太。因为他知道老太太发怒的时候有多么地恐怖,想来,他在朱家当差多年,也只见过老太太怒过两回,每一回的结果都令人过目难忘。 老太太半响没吭声,深沉犀利的眼神仿佛直接要刺进朱荣的心坎里去,冷森森地哼了一声:“名师出高徒。他这吃里扒外的本事,有哪一样不是你教的?” 朱荣心中一紧,连连磕头:“奴才该死,当初想着他是个聪明懂事的,加上又是自家亲戚,便想着拉他一把,却没想,这混小子不知好歹,胆大包天,竟敢背着大少奶奶胡作非为,奴才实在是又气又恨,悔不当初啊!” 朱安跪在地上,身子簌簌抖索不停。 老太太听完,只是冷笑,端起桌上的茶碗轻轻地抿了一口茶,继续道:“你们叔侄两个,一个在外面风光,一个在里面霸道,这么多年下来,捞了多少油水,得了多少好处,你们自己心里最清楚。家里人给你们脸面体己,平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你们得几个小钱,置地安家,心里能乐乐呵呵地为朱家办事。可这几年你们是越发不知好歹了,整天手里拿着,眼里看着,心里还得盘算着,如今更是蹬鼻子上脸,连自己个的主子都不放在眼里了!为了贪图这点子小钱,玩手段,使花招,闹得家宅不宁,你们自己说值得吗?” 老太太说到这里,略微停顿了一下,杨妈在旁,连忙替她抚着后背道:“老太太莫要生气,当心身子。” 老太太叹了口气,接着说:“我年纪大了,原是撒手不管事的,只想好好躲个清静,偏偏你们总是拿着这些鸡毛蒜皮,惹人生厌的事情来烦我!好,如今闹出了这等没脸没皮的事,你们也不用一口一个该死地来哄我,谁乱了规矩就得按家法处置,能不能捱得住,就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老太太此番话一说完,朱安瞬间心如死灰,李嬷嬷更是彻底瘫软在地,明明已经是五十好几的人了,哭得像个孩子似的,满脸涕泗纵横。“老太太……老太太……” 李嬷嬷泪眼婆娑的望着老太太,哽咽良久,半响说不出话来,最后只扑到她的腿边,悲戚道:“奴婢糊涂,老太太您要打我罚我都成,奴婢只求您别把奴婢当成是和他们一样的奸懒馋滑之人……奴婢从十四岁起,就一直伺候老太太,伺候大夫人……伺候大少爷……奴婢绝无害人之心……” 沈月尘静静听着她的哭诉,心里一直像是砰砰地打着鼓,但表面上仍然一脸平静地端庄地站在那里。 老太太瞧着李嬷嬷,面色微霁,缓了一缓,道:“李嬷嬷啊,为了区区十两银子,你把咱们主仆几十年的情份都给卖了……好了,都是几十岁的人了,你也不用哭了,只要你能捱得过那四十板子,我便还给你十两银子,放你出去,让你回老家。” 话已至此,但是老太太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乱了规矩,仗势欺主的奴才,如何能留?自然是万万留不得。 昨儿挨了三十,已经是没了半条命,今儿再来四十板子,就等同于要让他们两个以命谢罪了。 没有人敢站出来为他们二人求情,朱荣跪在地上,垂头不语,眼角余光瞄着被人拖走的朱安和李嬷嬷,眉头都皱的更紧了些。朱安自作自受,他不担心他能不能活,只担心老太太会把怒火发泄到自己身上…… 沈月尘心头沁凉一片,她知道用不了多久,朱家的院子里就会多出两具血淋淋的尸体。 两世为人,生平第一次有人因她而死,这种异常压抑的沉坠感,让她全身难受,双手不自觉地微微发抖。 正当她收敛心神,平缓情绪的时候,老太太的目光已经落到了她的身上,炯炯的看着她,道:“孙媳妇,你过来。” 第九十一章 立威(四) 沈月尘揣着一颗一颤一颤的心,走到老太太跟前,慢慢跪下来磕头道:“妾身无能,管不好下人,让老太太您操心了。” 虽说,家里闹出了这样的事,但老太太的心里并没有真正生气,顶多不过是觉得心烦,板板脸子罢了。 她望着沈月尘温顺的眉目,淡淡道:“这次的事,错不在你。他们都是府里的老人儿,脑子精心思重,一肚子弯弯绕绕,欺负你年少不经事也是有的。你年纪小,心窝子又软,往后可得打起精神来,别再让那些下作东西欺负了去。” 沈月尘细软着声音回答道:“多谢老太太提点,妾身记得了。” 老太太随即端起茶碗轻轻拨动茶叶,“李嬷嬷不在,你院里连个管事的人都没有了,往后该怎么办才好啊?” 沈月尘略作思索便道:“妾身大胆,想请老太太和夫人给妾身一个机会,让妾身亲自料理西侧院的事情。” 老太太微微挑眉道:“你一个人来管?你能行吗?” 沈月尘神情认真地说:“妾身一定尽心尽力,多花心思下去,好好地料理家事。但凡有什么不懂的地方,绝不自作主张,定会亲自过来询问老太太和夫人,请长辈们来拿主意。” 老太太闻言,微微思衬片刻,抬头望向黎氏和柴氏,问道:“你们觉着呢?” 黎氏有些不太放心,望着沈月尘道:“你一个半大的孩子,脸薄心软的,行事做派也不够强硬,如何能管束住那一院子的老老少少。万一料理不好,岂不是更加麻烦……” 沈月尘抬头看着黎氏的眼睛,轻声说道:“夫人,妾身知道自身还有很多不足之处,只是,凡事总要有第一回,还请夫人给妾身一个机会历练历练。” 黎氏见她一脸诚恳,有心想答应,却又怕她不争气。 柴氏倒是不以为意,只管笑盈盈地吃茶道:“既然这孩子说得这么诚心,又一心一意地想为家里分忧,我看老太太和嫂子就依了她吧。而且,她是长孙媳妇,早晚都是要当家做主的人,早点学,早点出息,以后,嫂子也不就可以早几年偷偷闲了。” 黎氏想了想,还是决定让老太太拿主意,便询问道:“我想让她历练历练也是好的。老太太,您看呢?” 老太太早就想寻个机会试一试沈月尘的能耐了,想来她能写会算的,昨儿又及时抓住了李嬷嬷和朱安的痛脚,也算是心细如发,随机应变,不糊涂。 李嬷嬷和朱安自作自受,正好,给了她一个机会,索性就让她试一试,看看火候。 老太太微微沉吟道:“也好,你先练练手,才能知道自己哪里不足,哪里欠缺。” 沈月尘闻言,心中一喜,正要磕头谢恩,却听老太太继续道:“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我只先给你一个月的时间。这一个月里,你若是管得好,往后就还有你来管,若是你管得不周全,到时候再请别人过去料理善后,也不算为时太晚。” 一个月……沈月尘顿时觉得压力倍增,但好歹也是老太太给她的体面。 沈月尘立刻磕头谢恩:“妾身明白,妾身谢老太太和大夫人,二夫人的信任。” 她的话音刚落,外面就有人急匆匆地进来回话道:“回老太太,李嬷嬷她没挨住……没气了,二管事倒还剩着一口气。” 老太太闻言,轻轻一叹:“该埋得埋,该撵得撵。” 那人领了吩咐,又退了出去。 沈月尘蜷起的手指微微发颤,李嬷嬷真的死了,可这事情,估计还没真正了结。账本还在她的手里,朱安贪得钱还没吐出来,总得有人出面做个收尾才行。 果然,老太太随后摆摆手,示意沈月尘起身,“把那账本拿来。” 沈月尘双手奉上,谁知,老太太还是看也没看,直接抓起账本,轻轻摔在朱荣的脸上,沉声道:“是你领他进的们,他闯得祸就由你来补,差多少银子,就补上来多少,若是再敢少个半两几钱的,我拿你是问。” 朱荣紧紧抱着账本,伏在地上,连连磕头道:“是是是,奴婢都记住了。” 只要,老太太没有迁怒于他,拿多少银子他都心甘情愿,银子没了可以再挣,只要能留在朱家,以后赚钱的机会有的是。 沈月尘一路从上房回到西侧院,手心里满是冷汗。又一条人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没了,虽说是早有准备,但亲耳听见的时候,心里还是咯噔一下,说不出是难受还是害怕。不过,此时的她,顾不上为别人瞎操心,而且还是一个死人。 老太太只给了她一个月的时间,时间仓促,事情又多,容不得她分心。 沈月尘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吩咐春茗道:“等会儿,你把咱们院子里的下人,全都叫到院子里集合,一个都不能少,我有话要交代。” “是。”春茗答应了一声,连忙去了。 许是,众人心里还顾忌着昨晚的事,个个手脚麻利。 才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西侧院的丫鬟婆子,还有护院小厮就整整齐齐地集合在了院子里,等着大奶奶发话吩咐。 沈月尘站在阴凉通风的屋檐下,下人们则是垂首而立站在火辣辣的毒日头底下。阳光虽毒,却没人敢吭声发一句牢骚。 沈月尘故意多让她们站了一会儿,方才开口道:“李嬷嬷今早刚刚没了。往后,这院子里的所有事情,不论大小,全由我一个人亲自看管。我虽然年轻,但也有我自己的规矩。如今,既然是我来管家,你们就要依着我的规矩和习惯来办事当差,做好了得赏,做错了挨罚,你们自己看着办。” 众人皆是低头不语,竖着耳朵,听得认认真真。 “因着之前的事,现在院子里的人手不多,大家做事须得比往日更加仔细小心才行。如果哪里有差事儿吃紧,实在忙不过来的话,只管明明白白地告诉我,我自会立刻抽调人手过去照应,不会真的让大家辛苦受累;但是,如果有人故意偷懒,在我跟前耍心眼儿,那可就别怪我这个当主子的,不近人情,从严处理了。” 沈月尘虽然平心静气地说着话,但一字一句,众人听着还是觉得格外刺耳。 交代完自己的立场态度之后,沈月尘稍微缓了缓语气,又继续道:“眼下,咱们院子里有两宗大事,一宗是为大爷准备赴京所需的行李包袱,车轿随从。第二宗是就是要立新规矩,你们从前如何当差,我不管,从今往后,你们都必须按着我的规矩来。从明天开始,你们各分为两班人,每天轮流守夜,该什么时辰就做什么事情,不许拖沓。平日里,若是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许随意出入正房,更不许随便乱碰屋里的东西,就连一张纸都不行。” 众人齐声应是。 沈月尘随即伸手望向吴妈,道:“吴妈,你来。” 吴妈福一福身子,连忙迎了上去。 沈月尘拉着她的手,望着众人道:“吴妈是我身边最得力的老人儿,也是最清楚我的习惯。往后,她就是这院里的管事妈妈,你们对她要恭恭敬敬。包括,各房姨娘的丫鬟仆妇也是一样,不许在她的跟前没大没小。” 以前,吴妈只是协理厨房那一处地方,除了做做菜,煲煲汤之外,手里也没什么实权,如今,李嬷嬷不在,她自然要成为这院子里最有体面的人了。 沈月尘把该说的话都说了一遍,而且,也只准备说这一遍。经过昨晚那一幕,眼下,人人都不敢对她再有分毫轻视之心,连在她的跟前,呼一气都恨不能小心小心再小心。 如此忙了小半个时辰,沈月尘才终于得空回屋,坐下来喝口茶歇一歇。 春茗瞧着外面那些连大气都不敢喘的看婢仆们,心情大好,脸上笑吟吟地道:“小姐,经过这么一回折腾,往后再也没人敢小看您了。” 沈月尘向后靠着身子,闭目养神道:“哪有那么容易了?因为有李嬷嬷在前头做例子,她们这会还心有余悸,自然听话。往后,可就不好说了。” 他们都是长了手脚和嘴巴的大活人,光靠吓唬怕是管不住的。 身为主子只有脾气是不行的,关键还得有本事,否则,就别指望着底下的人会对你忠心了。而且,一个月的时间太短,实在没工夫天天打呀骂呀的,胡乱折腾。 沈月尘默默沉思一阵,只觉严也不是,松也不是,只有恩威并施,奖罚分明才是最好的法子。 春茗瞧见她脸上的倦容,轻声道:“小姐乏了,要不要躺下来歇歇。” 沈月尘暗自出神,好一会儿才微微一笑,答了她的话:“恩,也好,我是有些累了,想歪一会儿。” 春茗忙点头应了一声,“奴婢去给小姐打盆水来擦把脸吧。”她的话音才落,就见吴妈缓步进来,手里还正端着一盆子温水。 春茗微微一愣,只把水盆接下来,含笑道:“还是妈妈细心。” 吴妈一脸温和,望着沈月尘,淡淡开口道:“小姐,老身想过来和您商量商量厨房的事。” 第九十二章 家事(一) 对于吴妈而言,厨房的事就是一等一的大事。一个院子上上下下几十口人,一天从早到晚最少也要三顿饭,看似寻常无奇,其实里面却包含着不少学问和讲究。 吴妈年轻时是做厨娘出身,所以,她对厨房里的事,最有经验,也最有心得。如今,沈月尘初掌大权,人要管,规矩要立,但同时,也要操心这几十口人的衣食住行,做起来肯定不容易。 吴妈觉得自己实在没别的能耐和本事,可以帮沈月尘分忧,唯有在厨房的事上,多多下些功夫。 沈月尘靠坐在床边,亲自端了一杯茶递给吴妈:“妈妈,喝茶。” 这会,屋子里只有她们主仆二人,沈月尘不愿让她和自己拘束,只想和她在一起好好地说会儿话。 吴妈微微一笑,接在手里道了声多谢。 沈月尘身子向后靠着床头,微微侧过头和吴妈,说话:“妈妈,最近发生了不少事,有好有坏。眼下,虽然风波已过,可我心里还是觉得沉坠坠的,坠的难受。” 那种复杂纠结的心情,一时很难用语言来形容清楚,就像是一团丝丝缕缕地丝线缠绕在心头,而就在那些错综交缠的线头之下,还坠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吴妈放下茶杯,凝视着她的眸子,神色温和着道:“如今,小姐嫁了人,为人妻,为人媳,要操心的事情多了,要管的事情也多了,自然会觉得累,回头我给您煲一锅好汤,给您好好补补身子。” 沈月尘微微一笑:“我这副不争气的身子,全凭妈妈好饭好汤地照顾着,否则,我哪有精神和体力,应对这些个麻烦的事情。吴妈,您说我是不是下手太重了?也太浮躁了?” 吴妈对着沈月尘轻轻地摇了摇头,轻声细语道:“小姐您从小就有主见,想什么做什么,总是稳稳妥妥的,不偏不倚。如今,小姐是朱家的大少奶奶,行事做派自然不能和姑娘家时一样。奴才就是奴才,当罚则罚,您又何必为他们劳心费神呢?” 吴妈平缓的语气,很是温和,带着种可以安稳人心的力量。 沈月尘嘴角含笑:“妈妈总是这样哄我,从来不说我的错处,您也不怕把我宠坏了。” 吴妈微微摇头:“小姐身份尊贵,哪里是我一个奴婢能宠的,此生能伺候小姐是我的福气,是小姐赐给我的福气。” 沈月尘望着吴妈妈的目光微微有些闪烁:“我最不喜欢听妈妈和我说这样生分疏远的话。我从小被妈妈拉扯长大,体弱多病,全靠妈妈一个人知冷知热地疼着养着。与其说我是妈妈的福气,还不如说,妈妈您才是我的福气。您知道的,我从不把您当成是下人看待。妈妈,您是我的亲人,是这世上和我最亲最亲的人。” 吴妈听了这话,窝心之极,眼圈都跟着泛了红,才一低头,眼泪就从眼眶中落了下来。 沈月尘忙拿了帕子给她擦眼睛,半是嗔怪,半是玩笑地道:“妈妈这是干嘛?难不成是嫌弃我这馋嘴猫儿,要缠着您一辈子要好吃的,害怕了不成?” 吴妈被她哄得破涕一笑,接过她的手帕,擦擦眼睛道:“瞧见小姐还能说笑,我这心里也就踏实了。” 沈月尘笑了笑,想着闲话过后,也该言归正传了,便挽住她的手臂,问道:“妈妈,方才要和我说厨房的事,您说说,到底是什么事儿?” 吴妈擦净泪珠,缓和情绪道:“其实说来,还是各房姨娘们的份例上的事。院子里有五房姨娘,可是,每位姨娘的身份地位各有高低,这其中最金贵的,自然不用说就是秦姨娘了。” 沈月尘闻言,心中顿时有了计较,又是她,便又问道:“怎么?那秦氏可有什么为难你们的地方?” 吴妈摇头道:“姨娘使唤奴婢,倒也谈不上什么为难不为难的。只是,东西有数,秦姨娘每顿总要临时起意,着人多添上一两个菜,而其他姨娘那里,就免不了要短缺些……时间久了,下人间多多少少总要伤了些和气,磕磕绊绊地总生出许多是非。而且,秦姨娘每每要的东西,非精即贵,厨房若是没有现成的,就得派丫鬟拿上现钱去买,来回奔走不说,还让厨房的账上落下许多亏空。” 沈月尘知道秦氏是娇生惯养,也知道她平时喜欢要个强,摆个谱的。只是,就算再能吃,也不过是一张嘴,一具身体,还不是白白糟蹋了东西。 “我知道她的性子。之前,我只是减了几道菜,她就故意养来一只猫来嘲讽我。倘若,我要是真的削减了她的份例,保不齐她还会拿银子来砸我呢?”沈月尘淡淡地道。 吴妈闻言,忙道:“秦姨娘虽然骄横,但到底也只是个姨娘,总该有自知之明才是。” 沈月尘轻轻一笑:“她若是能有自知之明,肯安分守己的话,那她就不是秦桃溪了。” 沈月尘稍微想了想,又道:“院里的规矩要变,厨房的规矩也要变,从今往后,院里各房各处,每天三餐的菜色都要和我一样,不许少也不能多。不过,曹姨娘那里,因为有朱滢姐儿在,早晚间,要备好羊奶子,每顿可以多添一道肉菜和糕饼,至于,其余的还是要一样。” 吴妈听了,自然点头觉得好,稍稍犹豫道:“这样一来确实公平,不过……秦姨娘那边,怕是不能轻易同意啊。” “她同不同意有什么打紧?”沈月尘轻轻一笑:“我既然要当家,就不怕她来和我闹。要是她想闹,那我就好生奉陪着,且看看她这名门出身的小姐,如何能放得下重重的脸面,为了那一点子吃食和我抱委屈,闹脾气。” 她不怕丢人,自己又何必在意,反正,那小气吝啬的名头,早已经挂在了自己的身上,也不好白担了虚名。而且,往后这院子,若是真由自己来做主的话,从严治理,轻减花销也是早晚的事。 第九十三章 家事(二) 沈月尘素来不喜浪费,每餐四菜一汤,偶尔,再多加两道时令小菜也就整齐了。 虽然为了身子,需要多多进补,不可怠慢,但体虚之人不宜强补,克化不了反而多生燥热,还不如循序渐进,细水长流的效果会更好一些。 厨房的事,有吴妈在,自然会被安排得妥妥当当。至于,那厨房账上之前的亏空,暂且不必追究,只等月末清算的时候再说。 夕阳即将西沉,院子里飘来了阵阵饭香。 趁着离晚膳还有些时间,沈月尘叫了春茗翠心进来收拾东西。她们收拾的都是朱锦堂的衣物,从里到外,从上到下,每一件都叠得整整齐齐,然后再配成一套一套的,整理打包。 这是沈月尘第一次为朱锦堂收拾行李,虽然毫无头绪,但本着舒适实用的原则,她还是尽可能地多准备了衣裳鞋袜,以备换洗,还有挡风遮雨的披风和帽子,再有,便是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比如薄荷油,黄连上清丸,手帕,青盐,牙刷等等等等。她已经认真筛选了好几遍,只挑最实用的东西带,最后收拾出来两大一小的三个包袱。 今天,朱锦堂没有在晚膳之前回来,沈月尘独自一人用了饭,又小歇了一阵子,养了些精神,才按着时辰去给长辈们请安。回来之后,朱锦堂依然迟迟不归,她也只好强打起精神,支头坐在桌案前,神情倦倦地继续等。好不容易,在院门落锁之前,才把披着一袭朦胧月色的朱锦堂给等回来了。 因为要给朱安那混小子收拾残局,清算账本,朱荣足足大半天都在账房做事,不能亲自跟随着朱锦堂出门办事。少了他,朱锦堂只身一人在酒桌上应酬,未免有些吃亏,吃酒吃得也比平时多了些。 他接过沈月尘的茶,一饮而尽,只觉得舒服不少,精神也一下子得以净化。 春茗随即端了一盘削好的苹果走了进来。“果子是用冰镇过的,凉滋滋的,很是爽口,请大爷和大奶奶品尝。” 鲜果虽好,不过,朱锦堂却一口未碰,只闭着眼靠在椅背上,抬手扶着额头,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着,似乎很疲倦的样子。 沈月尘见状,起身绕到他的身后,伸手往他的太阳穴上一揉,轻声道:“妾身给大爷揉揉头,解解乏吧。” 朱锦堂随即问道:“院子里的事,怎么样了?” 沈月尘微微一顿,只道:“李嬷嬷没了,朱管事也被撵出去了。妾身自己向老太太求了一份差事,暂时掌管这院里一个月的事情。”她说到这里,垂眸看了一眼朱锦堂脸上的神色,继续道:“妾身这次有些急躁了……李嬷嬷是一直照顾大爷的人,就这么没了,也实在可惜。” 朱锦堂生性冷漠克制,心肠也硬,极少会同情别人,更何况,李嬷嬷又是倚老卖老,自作自受。所以,他听了这话,只是轻轻摇头,面色沉着道:“她虽然照顾我长大,但终究只是个下人,没有什么好可惜的。” 沈月尘闻言,没有做声,微微垂下眼帘,过了片刻,方才淡淡道:“大爷,时候不早了,早点歇着吧。” 古人向来早眠,这会,时辰已经很晚了。许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两人才躺下不一会儿,沈月尘就听到了身边人均称的呼吸声。 沈月尘也随之精神一松,轻轻翻了个身,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静静看着他熟睡的脸。 他有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浓浓的眉,薄薄的唇,很好看,沈月尘一时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记得以前看书的时候,看过书上说薄唇的男子,最是性情凉薄之人…… 隐约间,一股苦涩的感觉,悄悄的涌上心头。她默默收回视线,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地苦笑。 他是痴情也好,薄情也罢,自己又何必在意,此生注定要与他纠缠在一起,日子也总要过下去。只是,不知未来的漫漫长路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她终究是肉胎凡身,没有可以预知未来,逢凶化吉的好本事。凡事只有小心为上,走一步想三步,方才能稳妥些…… 因为心里揣着事情,又一直惦记着时辰,天还未白,沈月尘便自动地醒了过来。 春茗将她醒了,忙叫翠心去厨房催饭。 今日的早饭是第一次按着沈月尘定下的新规矩来准备,各房各处都有细粥和面食点心,还有几样精致小菜佐餐,唯有曹姨娘多了一份羊奶子和小笼包子,全是特意给朱滢的。 吴妈的手艺精,心思巧,虽说在菜色上精简了,但每道食物都是色香味俱全,十分讲究。 朱锦堂昨晚太累,没发现屋里多出来的包袱。睡醒了之后才瞧见,不禁微微蹙眉道:“这些都是你准备出来的?” 沈月尘正坐在镜子前梳头,转过身子回话道:“恩,妾身昨晚上收拾的,大爷看看,还需要什么添补的没有?” 朱锦堂沉默着摇头,这样大包小绺地带着,还能缺什么东西呢? 自己每次出门都是轻装上阵,衣裳行李从不多带,可是这一次……他打开其中最小的包袱看了看,却见里面大盒小盒地装着许多东西,还有,很多用桑皮纸包着大包小包地药丸和药粉,而且,上头还用毛笔,清清楚楚地写上了药名。 朱锦堂微微一怔,随即拿起一包仔细来看,只见那上面用工整地簪花小楷写着“藿香正气丸”,旁边还附有一行略小一点的字“一日两次,温水服用”。 朱锦堂微微挑眉道:“这些东西都用得着吗?” 沈月尘连忙用力点点头:“用得着,用得着。大爷出门在外,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秋老虎的天气,日头更毒,万一真有哪里不舒服,身上有药,也总是好的。”她说到这里,便起身走到朱锦堂跟前,仔细说着:“这包里,虽然都是一些琐碎的东西,但样样都是用得着的。大爷您瞧,这是活络丹,这是清心丸,这是冰片,每一样都是用一张纸包着,上面还有用法和吃法。” 朱锦堂见她说得头头是道,只觉听着耳生,颇感无奈地蹙了蹙眉。 他只是去一趟京城,来来回回,最多不过一个月,路上有驿馆落脚,京城有姑母安排,自然缺不得什么。 不过,真亏的她有这番耐心,下了这么大的功夫,居然准备了这么多。 朱锦堂现在有点明白,老太太为何那么喜欢她了,进门一个月就让她学习家事,想来看中的,就是她这份心细如发的认真劲儿了。 看她如此认真,朱锦堂便也不计较旁的了,淡淡道:“那就都带着吧。 沈月尘见他应了,微微一笑,叮嘱道:“大爷把该带的都带上,妾身心里也就踏实了。大爷切记一定要保重身体,千万不可大意。” 朱锦堂点点头,伸手抚了抚她长长的头发,转身吩咐春茗道:“赶紧给你们小姐梳梳头。” 春茗忙答应了一声,立刻扶着沈月尘坐好,拿起木梳轻轻地替她梳理头发。 沈月尘的长发乌黑柔亮,摸起来就像是丝绸缎子一般,春茗的手也巧,把她长长的黑发盘成典雅的元宝髻。“小姐,今儿想戴哪只簪?” 沈月尘低头选了选,取了一只银镀金嵌宝蝴蝶簪,要她为自己簪上。 沈月尘坐在镜前梳妆,朱锦堂坐在桌边吃茶,那她梳妆打扮的模样全都看在眼里。只见,她把小脸凑到镜前微微左侧右转,仔细看看,确定仪容完美无缺,方才满意地笑了笑。 沈月尘抬起眸子,觑着他那张正望着自己的脸庞,连忙转过身去,大大方方地站起来让他看着正面。 “大爷觉得如何?” 朱锦堂只是略一点头,“不错。” 他说话素来言简意赅,平时也鲜少称赞别人,一句“不错”,便已经是很好的意思了。 沈月尘闻言,微微红了脸。 卯时才过,屋里就已经摆满了早膳。 沈月尘的屋里摆上了,其他几位姨娘那处也同样上了饭。 秦桃溪扫了眼桌上的粥饭,漫不经心道:“厨房的人怎么就没个记性呢?我素来不爱喝粥,让她们重做,给我下碗鸡汤笋丝面来。” 丫鬟兰花闻此,连忙解释道:“小姐,大奶奶定了新规矩,从今往后,各房各处都吃一样的饭菜,菜色从简,不许随意浪费,也不许开私厨。” 秦桃溪听罢,顿时心里不乐意了,立刻就把手里的茶碗摔了出去。 茶碗应声摔个粉碎,兰花着急地劝道:“我的好小姐,您且消停两天吧。您好歹也是秦家的大小姐,动不动就使性子,摔东西的,哪里是个大家闺秀的样子?” 兰花生怕她这一摔,惊动了院里的其他人,忙打起帘子,向外张望,才望了一眼,便见有两个小丫鬟迎上来问道:“兰花姐姐,秦姨娘怎么了?” 兰花忙笑着遮掩道:“没事没事,是我自己一时手滑,不小心打碎了个茶碗,不碍事的,你们浇花去吧。” 兰花好不容易打发走了人,才回屋里就被秦桃溪责骂道:“你到底是谁的丫鬟?如今,也敢在我的面前编排我的不是了!怎么?你还想去攀别的高枝儿不成?” 第九十四章 家事(三) 兰花颇感无奈地瞧了她一眼,随即蹲下身子,一面收拾着地上的碎瓷片,一面低声道:“奴婢没想去攀什么高枝儿,奴婢只想保住自己这条贱命,好好伺候小姐。” 秦桃溪冷笑一声。 兰花深知她这个人软硬不吃,讲再多的道理也没用,便只挑最重要的地方,说道:“小姐就算不为别人着想,也该为自己想想。大爷明天一早就要出门去了,这院子随即要成为大少奶奶的天下。大奶奶素来和小姐不合,指不定会拿咱们怎么样呢?奴婢一条贱命倒无所谓。可是小姐您不一样,何必为了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闹翻天,让大奶奶抓住把柄呢。” 秦桃溪听完她的话,一时安静下来,紧紧缠着手中的帕子,一圈比一圈缠得更紧,心道:凭她有什么本事?我才不怕呢。 兰花重新给她端了茶来,只是不再送到她的手上,而是搁在桌上。“奴婢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小姐若嫌奴婢多事,只管寻个理由把奴婢打发出去,往后,自然还会有更好的来伺候您。” 说实话,有时候她还真希望自己能被撵出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免得被身边这个多事的主子连累,不知何时何地就遭了秧。 秦桃溪斜眼看着她低垂的脸,轻轻哼了一声道:“死丫头,你想得倒美,可惜,你的卖身契签的是死契。除非你死了,否则,你就得老老实实地伺候我一辈子,哪儿都别想去!” 兰花闻言,用力咬了下嘴唇,心中含冤带恨。 秦桃溪嘴角勾起,淡淡地别开眼,指了指桌上的饭菜道:“还杵着做什么?还不赶紧伺候我用饭?” 兰花深吸一口气,双手紧紧攥成拳头,又随即慢慢松开,用微弱几乎让人听不见的声音,应了一声是。 看着她再次低声下气地伺候自己,秦桃溪轻轻地扬了扬唇,心里隐隐觉得有几分痛快。 … 秦姨娘的房里碎了一只茶碗,本不是什值得注意的事情,可是此时此刻,西侧院里的每个人都绷紧了心神,随时随地留意着主子的一举一动。 那些经常在院中料理花草的小丫鬟,很清楚秦姨娘的脾气,不用想也知道,早上又是她在乱发脾气。 小丫鬟嘴快,告诉了做杂事的婆子,婆子们聚在一起说秦氏的闲话,一不小心又传进了翠心的耳朵里。闲话传的多了,少不得要被添油加醋地渲染一番。 早饭过后,沈月尘和朱锦堂一道过去给老爷与老太太请安。所有人都和平常一样,丝毫没有被昨天发生的事情影响心情,也没有再提关于李嬷嬷和朱安,大家只是坐在一处和和气气说了一些闲话之后便散了。 按着平时的习惯,朱锦堂每次请安过后,便会直接出门,但是,今天是个例外。 朱锦堂和沈月尘一道回了西侧院,穿着家常的长衫,坐在临窗的书桌前,时不时翻翻书,时不时提笔写几个字,很是闲适自得。 反倒是一旁的沈月尘觉得有些别扭,无所事事地站在屋里,不知该做些什么才好。平常,她总是一个人在家,能见到的朱锦堂的时间,只有早上和晚上,除了晨昏定省,便是吃饭睡觉…… 这会,两个人共处一室,她突然觉得拘谨起来,不动声色地坐在椅子上,思衬着自己是不是该和他说点什么,又或者做做针线之类的。 朱锦堂察觉到她的异样,想了想,忽然放下了手中的书:“难得空闲,咱们去园子里逛逛。” 沈月尘闻言一怔,只觉十分突然,但想着他难得有这等闲情逸致,忙起身应了。 为了看起来不显累赘,沈月尘换了件丁香色的素面妆花褙子,摘下了头上沉甸甸的银镀金嵌宝蝴蝶簪,只留下一对儿翡翠耳坠,把自己收拾得清清爽爽。 沈月尘只来过长春园一次,还是在她嫁进朱家之前。虽然,时间只相隔了一个月,可她的身份和处境,却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园中美景依旧,花团锦簇,月季凤仙缤纷交错,玉簪海棠娇艳欲滴,散发着幽幽的花香味,沁人心脾。 在这样赏心悦目的环境下,朱锦堂依旧还是雷打不动的板着张脸,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院子里的一花一草,与其说是在赏花散步,还不如说是在巡视领地。 沈月尘故意慢了两步,走在他的身后,只用眼睛看这满园锦绣,小桥流水,稍微有一点心不在焉。 她百思不得其解,好端端的,朱锦堂为何要带她来逛院子。毕竟,他看来可不像是一个会有如此雅兴之人。 又琢磨了一会,待走至假山处,沈月尘远远看见在树荫深处中有一座青顶红柱的凉亭,便连忙上前一步道:“大爷,前面有个亭子,咱们过去歇歇可好?” 朱锦堂点点头,和她一道进了亭子里坐下休息。 不远处,一路跟着的丫鬟们立刻从随身携带的食盒和竹篮里取出提前备好的茶水和点心,依次摆在亭中的石桌上。 朱锦堂瞧着桌上的东西,不必问也知道,这些都是沈月尘提前准备的。 沈月尘亲自拿起茶壶,替他斟了茶,殷勤的送到他面前,弯唇一笑。 朱锦堂正觉有些口渴,一碗接着一碗,把她带来的茶,几乎全都喝没了。 沈月尘见状,把自己的杯子也送到他的面前,含笑道:“这杯茶,妾身还没碰过,大爷请用。” 朱锦堂看了看杯子,又看了看她,眸光微闪,神情略有迟疑,似乎正在考虑着什么事情。 沈月尘猜不透他的表情,微微有些紧张。 朱锦堂抬手拿起她递来的茶,又轻轻抿了一口,忽然开口问道:“你在哪里学的算术之法?” 沈月尘闻言一愣,一时半刻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但很快,她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有多么地危险。 她会算术,他是怎么知道的…… 朱锦堂的目光敏锐,很快察觉到了她神情的细微变化,板着脸孔,继续道:“我看过你算术的草纸,那上面的算法,很有意思。” 第九十五章 家事(四) 沈月尘身子一僵,原本故作平静的微笑立刻变得不自然起来。她微微垂眸,透过长长的眼睫,紧张不安的留意着对面目光灼灼的朱锦堂,一时之间有些慌乱:“什么算术?妾身有点被您给问糊涂了……” 自己平时一向小心,到底是哪里出了错?竟让朱锦堂有所察觉……难道说书案上的书籍纸张出了问题,他方才在那里坐了半天,许是无意间翻了什么……一定是这样!丫鬟们没有把东西收拾利索……说来说去,都是自己太过大意了! 沈月尘正这般想着,心思电转间,朱锦堂的声音再次传来:“我见过那些西洋人的东西,也知道他们用那种阿拉伯文字来编号。只是没想到,你竟然还会这些。” 说实话,他方才无意间翻见的时候,自己也暗暗吓了一跳,那上面隽秀的字迹和一串串整齐的数字,竟然出自一个深宅女眷之手,实在令人意外,也令人费解。 沈月尘不过才过及笄之年,却写得一手顶尖的好字,又识文弄墨,现在竟然连复杂难懂的算术都会……如此一样一样地叠加起来,实在让他没法相信,甚至有些怀疑,她看似温顺乖巧的外表之下,到底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一面……而且,最重要的是,她究竟是从哪里学来了这些? 朱锦堂握着茶杯说的很平静,沈月尘却听得心里发颤。 阿拉伯数字!她要怎么解释自己会阿拉伯数字?她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一个好答案,最后,只好硬着头皮,轻声地道:“唔,妾身想起来了。其实也没什么,妾身只不过是在小时候,跟着大师傅学了一些写写算算的本事,闲来无事写着玩,打发时间而已。” 朱锦堂冷冷挑眉:“你师傅是谁?” 什么写写算算?能有这样本事的人,自然不会是寻常可见的泛泛之辈。 沈月尘长长的眼睫,遮掩了略显慌张的眸子,抿了抿唇,露出一丝淡淡的苦笑,道:“大爷您知道的……妾身的师傅是个出家人……” 以前,她曾经和他提起过一次,虽是寥寥数语,但他心里应该稍有印象。 果然,朱锦堂沉沉的“嗯”了一声,想起来她之前提过那位静月庵的师傅,总觉得不对劲儿,沈月尘回答得并不老实,他知道她还有所隐瞒。 朱锦堂又看了沈月尘一会儿,神情莫测高深。“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位不理世俗凡事的出家人,竟然也会这等精算之技,看来她真真是位天赐高人呢!回头有机会,可得寻个机会给我引见引见你这位大师傅,也好让我一起开开眼,长长见识才行啊。” 沈月尘闻言,心中一动,随即暗暗用力地在自己的腿上狠掐了一下,痛得她咬紧牙关,眼泪忽而涌了上来,她随即又使劲儿掐了一下,任由一行行泪珠顺着脸颊缓缓的往下落。 朱锦堂见状,脸色一冷,拧起粗粗的眉,道:“怎么了?好端端的,你哭什么?” 他原本还打算继续追问下去,谁知,却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眼泪给打断了。 沈月尘眨着泪汪汪的眼睛,抬头望向朱锦堂,白皙的小脸漾满悲伤。“静尘师傅她已经去世了。”说完,她就低下头,发出一阵细弱的啜泣声,眼泪却愈发流的凶了。 朱锦堂不喜欢看女人哭哭啼啼,只不过,沈月尘哭起来的样子,梨花带雨,泪眼朦胧,似有若无的哭声,听在耳朵里,更加平添三分怜惜,让人想讨厌都讨厌不起来了,朱锦堂的眸光随即一闪,轻咳了两声道:“我不是故意要勾起你的伤心事。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又何必如此介怀?” 沈月尘闻言,知道自己眼泪起到作用了,忙拿起帕子擦擦眼角,起来福福身,道:“是妾身失态了……妾身从小被寄养在静月庵,身边没有亲人姊妹,很是孤单。全凭大师傅和吴妈悉心照料,妾身才能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大师傅她最是疼我……可惜,她去得早,让我都没有机会为她尽一份心意。” 此时此刻,她的眼泪虽然掺了假,但心中对静尘师傅的感激之情却是真真切切。 朱锦堂看着她泪光闪闪的模样,心中又是一动。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沈月尘的眼泪,远比她的笑容更能影响他的理智。就算现在,她是在故意向他装可怜,他也不忍再追问下去了。 罢了罢了,来日方长,何必急在一时。 朱锦堂随即也站起身来,伸出大手抓到她温凉的小手,紧紧握住。 沈月尘见此,心下稍安,哽咽片刻之后,便故作矜持地轻轻抽出自己的手,轻声道:“别!让丫鬟们瞧见不好……” 朱锦堂闻言,弯了弯嘴角:“这会才知道羞?你自己哭哭啼啼的,早让丫鬟们瞧见了。” 沈月尘面上一红,忙转过身去面朝花丛,拿起帕子把自己脸上的泪痕,擦擦干净。 丢人就丢人吧,好歹这点眼泪没有白流!倘若朱锦堂一路追问下去,她还真是不知该如何和他周旋下去才是。 沈月尘暗暗深出一口气,静尘师傅已经不在了,她就算说什么也是死无对证。不管朱锦堂信与不信,总算是能暂时遮掩一下。 果然,被她这么梨花带雨地哭了一番,朱锦堂不再多言,只牵着她的手,一路往回走。途中,两个人还遇上了不少丫鬟仆妇,朱锦堂倒是一脸无所谓,任由她们偷偷打量,沈月尘却觉得好生尴尬,无意间撞上她们惊奇不已的目光,脸上腾起一红,仿佛被火烧火燎一般。 午饭过后,朱锦堂被朱锦纶请去了书房说话,沈月尘好不容易抽出空来,将屋里的每本书,每张纸都仔仔细细地检查一遍,果然发现了不少漏网之鱼。 她扬起那些清算的草纸,望着春茗和翠心,沉声道:“你们两个一时马虎不要紧,害得大爷差点要对我疑心!从今往后,你们可不能再这样马虎了,我记不起来的事,你们要帮我记住,我忘了收拾好的东西,你们一定要替我收拾整齐,知道吗?” 春茗和翠心闻言,不敢怠慢,忙连连点头。 沈月尘把草纸递给她们道:“把这些悄悄拿到厨房的灶台下面烧掉,不许留下一个字。” 把该扔掉的都扔掉了,沈月尘才终于软软地坐在椅子上松了口气。 两世为人,她从不是爱哭的人,尤其更加鄙视那么动不动就为了置气而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女人。可是今天……她头一回意识到女人的眼泪在某些情况下,竟然这么的有用……这么好的方法,不用就太可惜了,以后还得接着用才行。 今天的晚膳,按着老爷子的意思全都摆在了正院,全家人聚集在一起吃顿团圆饭。 饭后,老爷子留下朱锦堂陪自己下围棋,沈月尘便在里间陪着老太太说话。 老太太说得不多,不过也就是让她好生准备着明早送朱锦堂出门,再有就是嘱咐她好好掌管家事而已。 沈月尘只是默不作声儿的听着,老太太把该说的都说了之后,又多吃了一杯茶,见外面那祖孙俩的棋局还没散,不免轻轻的开口问道:“他们的一盘棋还没下完呢?” 杨妈妈含笑回道:“大少爷方才赢了老爷子一盘,老爷子说要报仇,就又多下了一盘。” 老太太轻叹一声道:“那孩子明儿一早还要出门,他心里也没个算计。你派人仔细盯着点,等这盘下完了,就把锦堂给我带过来,否则,两个人又要下到大半夜。” 老太太果然料事如神,朱老爷子翻盘过后,又借故说两个人打成平手,要再来一盘。幸好,杨妈及时出现,把朱锦堂给请走了。 人一上了年纪,脾气总会变得有些倔强,老爷子见孙子走了,登时不乐意起来。 杨妈心中一动,只凑到他的跟前,劝道:“老爷子且消消气。大少爷早点回去也是好事,没准儿,明年这时候就能让您多抱上一个曾孙子了!” 老爷子闻言心中一喜,在赢棋和曾孙子之间,自然是想要曾孙子的,便乐乐呵呵地回去歇着了。 … 更深夜静,月色撩人。 沈月尘静静地躺在朱锦堂的怀里,靠着他的胸膛,听着里面平稳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地默默数着。 许是因为他真要走了的缘故,她今晚突然有些失眠,一直翻来覆去地睡不踏实,直到朱锦堂将她拥在怀里,她才彻底消停了下来。他拥着她,大大的手掌轻抚着她的光滑细致的背脊,不带情欲,却很温柔,彼此间,静静地享受着这一刻的宁静和温馨。 片刻,朱锦堂忽然开口道:“我的心脏跳了多少下了?” 沈月尘闻言微微一怔,不知道他怎么知道自己在数他的心跳声,随即仰着头,诧异问:“大爷说什么?你怎么知道的?” 朱锦堂微微勾起嘴角,双臂密密实实地将她抱在怀里,没有回话。 沈月尘见他不说话,抬眸看向他的眼睛,他眼神深邃,如同一池深不可测的黑潭,看不清里面到底有什么。 沈月尘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安,忙将视线转向窗外皎洁的明月,长长的眼睫微微地颤动着,随即用轻轻地声音说道:“三千三百二十六下。妾身数到了三千三百二十六,剩下的等大爷回来之后再接着数……” 朱锦堂闻言,无声地笑了笑,唇角贴着她的发,抱着她暖暖软软的身子,硬梆梆的心里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与平静。那种感觉很奇妙,也很陌生。 第九十六章 家事(五) 漫长幽静的黑夜即将过去,窗外已经透出微微的鱼肚白,空气丝丝清凉,带着露水湿润的气息。 朱锦堂一早去向正院向长辈们辞行,家中的两位老祖宗、朱峰朱峻夫妇等人都已来全了,吃过了早膳,正在那说着闲话等着。 朱锦堂携着沈月尘给两位老祖宗、父亲母亲叔叔婶婶请安。 老太太见他来了,忙叫丫鬟给他看座,并且把椅子挪到自己旁边,才让朱锦堂坐下,双手握住他的手,仔细叮嘱道:“你出门在外一定诸事小心。见到你姑姑之后,立马给家里捎个信儿。” 朱锦堂一并点头应下。 老太太又转头望向沈月尘:“行李都收拾整齐了?” 沈月尘忙福一福身,朝老太太回道:“是,都收拾整齐了。” 朱锦堂跟着接话道:“老太太放心,她备着周全着呢,就快把屋里床架子的都一起打包了。” 老太太闻言,微微挑眉,望着沈月尘略有赞许地点点头:“恩,你倒是个会疼人的孩子。” 沈月尘微微一笑,低头不语。 此时,随行的车马已经备好在朱家大门外,车里还备好了一个小铜鼎,里面盛放着满满的冰块。 朱锦堂携着朱荣直接从正院出发,一路上都有丫鬟小厮跪在两旁行礼磕头。 朱锦堂率先骑上了马,紧了紧缰绳,身边的小厮就立马上前道:“大爷,老太太吩咐说了,让大爷坐车走,免得日头太热中暑。” 朱锦堂骑着高头大马,自然不愿意在窝着身子坐在车里,挥挥手示意众人即刻启程。 沈月尘一直站在大门外目送着他和随从们远去,但是,朱锦堂却始终没有回头望向身后一眼,走得潇潇洒洒。她站在恍惚了一下,直到春茗过来传话,她才立刻缓过神来,抬眼再看,早已经不见任何人的踪影。 朱锦堂这一走,沈月尘的生活也随之变得简单多了,每日只需专心管着家事,按时过去给长辈们晨昏定省即可,生活过得还是十分自在的。 吴妈虽说是院中的管事妈妈,但她的精力依然全用了厨房上,从食材采买到每日里配菜定量,她都要亲自过问,无微不至。如今,厨房里已经叫她管理得井井有条,虽说人手吃紧,但做起事来却不耽误功夫。 沈月尘和吴妈商量之后决定,让厨房和外面采办的婆子们立下新约定,从之前的三天一买,该为每天一买,每次采买之前都要重新拟了各种食材的分量,下了单子之后,再由厨房的厨娘们来酌定各房各处的配菜份例。如此一来,每日的配菜皆是新鲜的荤素菜蔬,鲜少有隔夜的或者剩下来的。 另外,沈月尘看着院子里的后面还有一小块闲置下来的空地,便让婆子们开垦出来,种了些蔬菜瓜果,给下人们吃。 沈月尘大胆放手,将这个厨房交给吴妈来管,除了三不五时地要为长辈们准备一些别具匠心的食物需要商量商量之外,其他的全都有她做主。 老太太之所以要给沈月尘定下一个月的期限,为的就是要考察她的能力如何。她平日里看着温和恬静,娇娇弱弱,老太太担心她心肠太软,压不住事,以后处处被下人们轻视和怠慢,所以此番,她故意对西侧院的事情不理不问,只在一旁静静看着。好在,沈月尘自己也有主张,并不想让她老人家失望,把院子里的大事小情处理得妥妥当当,行事规矩极有条理。 沈月尘早前在老太太和夫人们跟前下了保证,凡事不会自作主张,每每必先主动征询黎氏的意见,或是先查出许多旧例来看,自己一面斟酌着一面裁定,从不随随便便地应付和打发别人。 院子里的老人们,原以为她只是一时逞能,想故意拿个姿态,摆摆架子,却没想到她待人接物极为平和不说,而且做事公正,说一是一,说二是二。 沈月尘在银两的用度上的确是苛刻了些,但也不是为了单纯地节省银子,她素来奖罚分明,凡是差事做得周全妥当的人,每个月都会相应地得到的奖励。其实,她只是把前世学来的绩效工资,学以致用,把每月的月例银子维持不变,只是增加了绩效评估之后加薪。正所谓,能者多劳,而能劳者自然要多得。 老太太和黎氏见她管了大半个月的事,做得还算不错,自此才对她慢慢放下心来,准备等这一个月的期限过完之后,再继续让她管下去。 终于进了九月,天上不见了毒日头,还多了几许清风作伴。 朱锦堂在京城一切妥当,时不时地差人捎信回来,大致上把归期定在了九月末。 众人得知,皆是一喜,尤其是各房的几位姨娘们,更是喜形于色,过来正房请安的次数也是越来越频繁。唯有秦桃溪,还是依然我行我素,总是推说身子不舒服,三五日才能过一次。 沈月尘倒也乐得清净,懒得和她斗气,由着她爱来不来。 这一日,沈月尘闲来无事,便让曹氏抱着朱滢过来吃茶说话。 谁知,曹氏牵着朱滢才进了门,就有小丫鬟神色匆忙地进来禀道:“大奶奶,孙姨娘她今儿又吐了……” 孙姨娘身子不适,都已经是第五日了,每天吃什么吐什么……这有些不大对劲啊! 沈月尘眉心一动,脸上露出一个沉思的表情,然后正色道:“去请大夫过来看看,孙姨娘到底是怎么了?” 曹氏闻此,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颤,犹豫着开口问道:“孙姨娘她是不是吃坏肚子了?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病了呢?” 你既然是过来人,又何必和我装糊涂呢。 沈月尘望着曹氏暗暗在心里腹诽着,但脸上却露出笑容道:“许是天气凉了的缘故,未必真是病了。不过,我为求心安,还是请大夫过来瞧一瞧稳妥……没准儿,会有什么好消息也说不定呢!” 曹氏的眼睛里掠过一丝锐光,也跟着点头笑了笑,可心里却突然七上八下地忐忑起来。 第九十七章 孕事(一) 自从朱锦堂走后,孙文佩便开始一直病恹恹的,总感觉身体不舒服,每天嗜睡犯懒,胃口也不大好。 她自己原本也没怎么在意,只是,见这两个月的月事迟迟未来,方才感觉到了几分不对劲。她从未生养过孩子,没有经验,一时拿不准主意,又不敢轻易声张,只想着再多过些日子,斟酌看看。 不过,纵使孙氏自己再怎么小心翼翼,也瞒不住身边那些眼尖嘴快的丫鬟,她们早早就留意到她的异常,也自然而然地禀报给了沈月尘。 沈月尘听了消息,亲自携着曹氏过来探望孙氏,她看起来的确不好,仿佛真的病了似的,脸色苍白的很,正半靠在在床上小憩。她的屋里也是冷冷清清,除了家居摆设之外,几乎什么都没有,甚至连花瓶里都是空的。 沈月尘不想吵到她,但她还是很快就醒了,轻轻地呻吟两声,睁开眼睛看向来人,发现是沈月尘,目光中顿时多了几分惊慌,连忙起身道:“大少奶奶,您来了……” 沈月尘淡淡一笑,目光柔和道:“我听人说你身子不太舒服,便过来瞧瞧。”说完,她轻轻按住孙氏要坐起来的身子,继续道:“看你的气色确实不好,我已经派人请了大夫过来,你放心躺着。” 孙文佩闻言微微一惊,伸手下意识地轻轻摩挲了一下腹部,随即又笑笑道:“婢妾没事,哪里敢劳烦大奶奶操心呢。” 沈月尘眼尖心细,眸光微微一闪,她看着孙氏,温和道:“妹妹别客气,你的身子骨要紧,千万不能大意了。” 说话间,大夫已经被丫鬟领进来了。此人姓刘,在德州一带小有名气,三不五时就过来朱家,为各院各处的姨娘们和婆子们看病抓药。 沈月尘缓缓起身给他让出位置,刘大夫先是低眉顺眼地给她行礼请安,随后从丫鬟那里借来了一条手帕,轻轻展开,盖在孙文佩的手腕上,低头躬身站在床边为她诊脉。 屋内一时寂静无声,众人各自等待,也各怀心思。 须臾,刘大夫收回了手,先是神情平静地朝着孙氏看了一眼,然后又对着沈月尘,语气恭敬道:“恭喜大少奶奶,孙姨娘她有喜了。” 众人闻此皆是一惊,沈月尘心中早有准备,随即含笑道:“天啊,这真真是一件天大地好事啊。”说完,她坐回床边,握着孙氏的手,似是嗔怪道:“妹妹也真够粗心大意的,竟连自己怀孕都不知道。幸亏,丫鬟们眼尖告诉了我,你身子不适,否则,这院子里谁也不知道你怀了身孕,岂不是要耽误了大事!” 她不知道,孙氏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有心故意隐瞒。细细一想,还真是觉得有些后怕,亏得发现得早,否则,万一出了什么差错,肯定又得是她的过错了…… 孙文佩苍白的脸上露出一种有喜有悲的奇怪神色,一双满是不安的眼睛紧紧盯着面前眼神温和地沈月尘,不知她的喜悦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沉默半响之后,方才抿着嘴笑了笑,小心道:“是婢妾自己不好,因着月事不太规律,便没有多想……这孩子,来得实在让人意外……” 沈月尘目光中笑意更盛,亲自伸手帮她把薄被往上盖了盖,温和道:“妹妹是有福之人,这孩子来得更是极好。我等会儿就去给老太太报喜,你先好生歇着,回头我再过来瞧你。” 孙文佩听罢,忙支起身子,感激道:“有劳大奶奶了。” 沈月尘摆摆手,示意她乖乖躺好,又转身望向曹氏,嘱咐几句道:“我先告诉长辈们一声,也好让她们一起高兴高兴。你先留在这里帮忙,照看一下孙妹妹。” 曹氏听了这话,忙是点头,脸上带着些笑意,目光却在沈月尘与孙文佩两人的身上转了个圈。 毫无疑问,孙氏有孕,即将会成为朱家上下的一件大喜事。 曹氏微微垂下眼,心里有些沉甸甸的。姨娘们中,只有她一个人生育过孩子,虽是个女孩,但好歹,滢姐儿是朱锦堂的长女,所以,朱家人对她一直不错,尤其是沈月尘。 眼下,好不容易,沈月尘对滢姐儿慢慢亲近起来。偏偏,孙氏又怀上了孩子,倘若是个女孩还好,若是个男孩的话,那她的地位和身份势必会越过自己,而且,沈月尘说不定也会偏心疼爱她的孩子,继而把滢姐儿冷落在一边。 曹氏越想越苦恼,面上却不敢表露出分毫她坐在孙氏的床边,连连向她道喜,只夸她有福气。 此时,孙文佩心中也是惊喜不定,双手一直本能地覆在小腹上,只觉这孩子来得突然,也来得让人不知所措。 “我也是个糊涂的。原本只是有些头晕,没胃口,却没想到竟是怀孕了。” 曹氏满是笑容:“老爷和夫人她们知道了会很高兴的,还有两位老祖宗,往后一定会更疼你的。” 孙文佩红着脸笑了笑:“我不敢奢求别的……只求能平平安安地生下这孩子,我就知足了。” 曹氏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心中暗道:“我也希望你能平安,只是千万别是个男孩,千万别是……” 孙氏有孕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朱家上下,毫无疑问,老太太是最高兴的一个。 她的精神瞬间爽利不少,为了显示她对这个孩子的重视和对孙氏的疼爱,特意派人选了几匹上好的料子和几样首饰送过去。黎氏则是和沈月尘结伴而行,一起过来探望孙氏,言语亲切,尽显慈爱。 孙文佩不禁有些受宠若惊,一时感动,不知不觉间竟落下泪来。 她在朱家多年,众人待她一直不冷不热,只拿她当成摆设,不受宠爱又无儿无女,还总被秦氏处处压制欺负……忍耐了这么久,难得有翻身的机会,大家都如此周到体贴,让她实在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黎氏在一旁看了,心里只觉她也是个可怜见的。看她的神态举止,还和当年进府的时候一样,娇娇弱弱地,瞧见了令人更多了几分怜惜之心。况且,这会还怀着身孕,一时感怀也是有的。 于是,黎氏的神情愈发柔和,一面拉着她的手轻声细语说着话,一面令人端来香茶细点。 沈月尘得知她午膳没有吃好,便吩咐厨房熬粥煲汤,只挑她平时最爱吃的做。 须臾,厨房的人送来了各样细粥和小菜,沈月尘亲自拿起一碗,送到孙文佩的手上,温和道:“我刚刚吩咐厨房,一天十二个时辰都不许熄火,妹妹想吃什么了,只管吩咐一声,保证妹妹要什么有什么。” 孙文佩红着眼睛,点头道谢,却听黎氏在旁开口道:“你这是头一胎,所以不能马虎,万事须得小心谨慎。回头我派个稳妥的婆子过来,亲自照顾你的饮食起居。” 孙文佩闻言,心头一喜,连忙谢道:“婢妾谢夫人疼爱。” 黎氏笑道:“你好好养胎,有什么事只管告诉大奶奶,让她给你准备。” 沈月尘闻言,忙含笑着应了。心中安安庆幸,此番有孕的人是孙氏,不是秦氏。倘若是她的话,自己可就难伺候了! 黎氏临走前,还特意把沈月尘叫到跟前,嘱咐道:“这人,我可是交给你了,你好生照看着,千万别出什么差错。” 沈月尘正色地点点头,心中一紧。 待人都散了之后,孙文佩彻底松了一口气,神情惬意地靠坐在床上,伸出手轻轻揉了揉自己的小腹,柔声轻轻道:“宝贝啊宝贝,你可真是我的福星啊。有了你,从今往后,我就再也不用受别人的欺负了……” 她的话音才落,门外便传来一个清丽悦耳的声音道:“姐姐,我来了。” 孙文佩不由微微一怔,抬眼看去,只见一身珠光宝气的秦桃溪妖妖娆娆地走了进来。 她看似漫不经心地环视了一圈屋里,瞧着桌上堆满的各样礼物,眉梢微挑,明媚姣好的脸上透着些许笑意:“听说姐姐有了身孕,妹妹是特意过来给姐姐道喜的!” 秦桃溪说完,也不等她回答,就自顾自地侧身坐在孙文佩的床边。 孙文佩见状,有些勉强地笑了笑:“妹妹来了,请坐……” 秦桃溪听得只是微微一笑,不接她的话头,双眸若有所思地落在她用被子盖住的小腹,眼底忽地闪过一丝锐利地微芒,随即开口问道:“姐姐猜猜,这一胎是男还是女?” 孙文佩打从心里有几分怕她,小声地回答道:“是男是女,我都喜欢,总归都是大爷的孩子……” 秦桃溪听罢,脸上依然带着笑容,目光中却透出些微森然的寒意。“生女孩不中用,姐姐一定要争气生个男孩出来才行啊!” 孙文佩看到她神色间的变化,便知道秦桃溪心里定是十分怨恨自己,身子微微颤了颤,强压下情绪,道:“妹妹快别拿我取笑了。我有些乏了,想躺一躺,赶明儿再陪妹妹说话。” 秦桃溪见她一副害怕自己的模样,愈发来劲,含笑道:“嗳?姐姐才吃了午饭就睡觉,小心肚子里积食不舒服,还是让我这个做妹妹的,陪你好好聊聊天吧。” 第九十八章 孕事(二) 秦桃溪故意让她为难,一直坐着不走,孙文佩脸皮薄,也不好拉下脸来直接撵她走。 孙文佩的贴身丫鬟云儿有些看不过去了,开口直言道:“秦姨娘,我们姨娘如今正怀着身孕,十分辛苦,还请您能体谅……”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秦桃溪犀利森寒的目光一瞪,吓得讪讪的收住了声。 若是搁在平时,她是万万不敢说这些话的,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孙氏已经怀有身孕,而她们这些做奴才的,也觉得可以把自己的腰板挺得更直了。 不过想归想,做归做,面对气势凌人的秦桃溪,自己说起话来,还是觉得底气不足。 孙文佩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气得有些发青,她何尝没看到秦桃溪眼底的怨恨和蔑视,可是她只能装作看不见,什么都没有看见。 秦桃溪不屑的轻笑出声:“当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连平时不敢出声的小猫小狗都想要张嘴咬人了!” 屋里的丫鬟们闻此,皆是敢怒不敢言,一言不发。 孙文佩蹙眉看着秦桃溪,不知她今天又要闹到何种地步才肯罢休。 秦桃溪继续冷冷道:“姐姐进府多年,这一胎怀得着实不易。我记得曾经听人说过,这女人怀头胎最危险不过了,稍有不慎,就可能动了胎气,一尸两命呢!” “你!你别太过分了!”孙文佩闻此,先是心惊,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随即又愤怒异常,终于按耐不住道。 她可以忍受秦氏的轻蔑和挖苦,但绝对不能忍受她诅咒自己腹中的孩子。 “呵呵……”秦桃溪再次轻笑,神情不冷不淡,俯身凑到她的耳边,轻声细语道:“别以为你肚子里多了块肉,就能和我平起平坐!还早着呢!” 孩子是你的没错,且看你有没有本事生下来再说! 孙文佩闻言身上一寒,只觉眼前这个女人就像是一只乱咬的疯狗,一旦咬上谁就死不松口,真是让人又恨又怕。 秦桃溪又看了她一眼,继而从自己的手腕上拔下一只羊脂白玉的镯子,然后,硬生生地地套在孙文佩的手腕上,弄得她吃痛地呻吟了一声。“小小心意,还请姐姐笑纳。” 孙文佩想要挣脱她的手,却被秦氏那鲜红地指甲深深的陷入她柔软的手心,尖利利地疼。 秦桃溪神情意味深长地望着道:“姐姐这样可就见外了。妹妹在此,祝愿姐姐早日生下麟儿,母子平安。” 她那不怀好意的语气,令人毛骨悚然,甚至直到她离开之后,孙文佩还是僵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云儿见她如此,忙上前轻轻抚着她的后背,替她顺着气,道:“秦姨娘也太仗势欺人了。您何必一直忍着,回头告诉夫人或者大奶奶……” 孙文佩立即摇摇头:“我也不是第一次见她发疯了,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云儿担心道:“可您现在怀着孩子,万一秦姨娘她……” 孙文佩依旧摇头:“不会的。” 就算秦桃溪真的是一只疯狗,也不会自己咬自己。她肚子里是朱家的孩子,朱家上上下下都在注意她,注意这个孩子。她不敢的,她一定不敢…… 孙文佩一遍一遍地在心里宽慰自己,可心里却在一直砰砰乱跳个不停,久久无法平静下来。 孙氏怀孕这件事,就像是一颗突然被投入水中的石头,在发出声响的同时,也激起了阵阵激烈的水花,而就在水花四散而落的同时,又引出了一圈一圈地涟漪,就像是一个连锁反应,一波接着一波,一环连着一环。 因着孙氏的身孕,沈月尘感觉自己身上的压力巨大。 作为朱家大少奶奶和朱锦堂的妻子,她毫无疑问要照顾孙氏和她腹中的孩子,而且,必须小心翼翼。因为这件事,她做好了是应该应分,但是,倘若这中间出了半点差错,她就会成为众矢之的,甚至,还会被带上心胸狭隘的恶名,变成众人眼中的妒妇。 沈月尘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头疼,只觉古时的女子,要想得一个贤良之名,需要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了。 当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之后,背后传来了一声轻微的响动,房间的门应声而开。 春茗适时地端来了一杯温茶,不冷也不热,入口刚刚好。“小姐,您下午吩咐厨房做得红枣糕和红豆糕,这会都已经做好送到孙姨娘的房里了。” 沈月尘端起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缓缓道:“孙姨娘可还喜欢吃吗?” 春茗微微点头:“吴妈的手艺那么好,孙姨娘自然受用的很。奴婢听孙姨娘身边的丫鬟云儿说,她吃了好几块,吃得很香。” 沈月尘又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大夫人那边派来的夏妈妈过去了吗?” “是,夏妈妈今晚已经过去伺候孙姨娘了,听说她很会照顾孕妇,而且还会接生孩子。” 沈月尘闻此,心里一直绷紧地那根弦,微微松了松。“恩,你们随时留心着孙姨娘那处的情况,有什么事情只管过来回我,不论早晚,什么时辰。” 春茗应了声是,犹豫片刻才道:“恕奴婢多一句嘴。孙氏虽然怀孕了,但小姐也犯不着为她如此上心,衣食住行,样样周全。” 沈月尘淡淡地看了一眼春茗,唇角附上了一缕不易察觉的苦笑:“她肚子里怀着的,可是朱家的孩子,我不能不管,何况,夫人还亲自发了话。” 春茗闻言,低叹一声:“孙姨娘也真够走运的。大爷平时很少会去她那儿,偏偏就那么几次,她就有了……” 这话才说出口,她就觉得不妥当,神情立马变了,脸色微微发白,正欲开口解释,却听沈月尘淡淡道:“孙氏的孩子,就是大爷的孩子,而大爷的孩子,也就等于是我的孩子。等他出生长大之后,归根到底,还是要叫我一声母亲。” 既然早晚都是她的孩子,就算是提前对他尽一份心力,也是情理之中。 庶出的孩子,就是如此,生母归生母,嫡母归嫡母。 孙氏虽然有孕,之后又要经历十月怀胎之苦,但终究,没法成为腹中孩子真正的“母亲”…… 第九十九章 孕事(三) 因为只是身份卑微的姨娘,一年之中,孙文佩到上房的次数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如今,她怀了身孕,老爷子特意让她过来请安,顺带赏点东西给她长长体面。 一对儿翠玉镯子,几匹料子,还有几样金银打造地小件首饰。东西虽不多,却是心意。 孙文佩感激涕零,心中除了紧张,便是激动。 老太太见她拘谨不太自然的模样,直接伸手拉起她纤细的皓腕,要她来到自己跟前坐下,又从托盘上拿出一只青翠玉绿的镯子,亲自替她套上,目光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镯子戴在手上,一时间仿佛有股沉甸甸的重量也加了上去。 孙文佩生平第一次收到如此贵重的礼物。 她曾经无数次地羡慕别人,如今,她也拥有了如同秦氏那般的待遇和宠爱,顿觉面上倍有光彩,心里面也感到了一阵前所未有地幸福和满足! 心满意足的孙文佩,特意瞄了一眼秦氏的神色,只见,她神情不冷不热地坐在那里喝茶,嘴角浮起一丝不屑的微笑,却再不敢像昨日那般放肆无礼。 果然,有了今日这一出,有了老爷子和老太太的疼爱,从今往后,至少在明面上,朱家再无人敢轻慢了她! 请安后,孙文佩被沈月尘请去房里说话,朱滢一路蹦蹦跳跳也跟了去,而曹氏和秦氏则是继续陪着老太太和夫人说话。 孙文佩如今人气正旺,只是身边伺候的人却不多。 大夫人派了夏妈妈过来,沈月尘想着自己也该表示表示,便特意向老太太求了一个名叫婉青的丫鬟过来帮忙。 因为是要伺候有身孕的主子,从外面现买回来的丫头,纵使看着再好,也不能轻易信得住。还是,从府里拨出来的老人儿,说话办事才能更稳妥一些,也更让人放心。 “你的身子一天沉过一天,身边只有两个丫鬟也不够伺候,所以我特意向老太太求了一个稳重懂事的,先给你补上,回头等寻到合适差不多的,再给你慢慢添起来。”沈月尘说完,便招一招手,示意婉青过来打个招呼。 丫鬟婉青随即上前两步,屈膝给她们二人请安。 孙文佩见她肤色白净,眉清目秀,想来老太太推荐的人,决不会有错,便满意地点点头,起身笑着道谢。 沈月尘见她答应了,望着婉青温言笑道:“即是如此,以后你就在孙姨娘的房里伺候吧。” 婉青闻言,低头垂首地应了声是。 如此一来,孙姨娘的身边人手就差不多整齐了。老太太指派了一个人,大夫人也指派了一个人,再加上,院里那些随时待命的丫鬟婆子。想来,孙氏这般被大家供菩萨一样地照顾着,腹中的胎儿应该会平安无事的。 孙文佩的地位飙升,福利待遇也跟着越来越好。沈月尘也是一改平时的朴素节俭,甭管是吃的用的,样样都挑最好的给她送去。毕竟,这孩子是朱家的,那些银子也是朱家的,她用朱家银子来疼朱家的人,合情合理,只赚不赔。 头三月最是关键,三个月之后,等孙氏的胎怀稳了,她肩上的担子才能稍微轻一轻。 孙文佩原本还有些拘谨不安,但慢慢地也就欣然接受了。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她的性格也渐渐开始有所改变,身上没了平时那股唯唯诺诺地小家子气,反而多了几分清高傲慢的娇气。 如今,人人都把孙氏当菩萨一样地供着捧着,她会骄傲自满,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只是,孙氏越是得宠,越是骄傲,就越会让坐在一旁冷眼看着的秦桃溪心里不是滋味。一个沈月尘在她之上,她还尚且可以容忍,毕竟,人家是嫡出,她是庶出。可是孙文佩不行,她不过只是个小门小户出身地贱女,就算是肚子里多了一块肉,又能如何? 她心中是又恨又妒,涂着凤仙汁的长指甲硬生生地要抓进琉璃毛绒绒地身体里,疼得琉璃突然喵呜一声,猛地从她的身上窜了出去。 绿枝惊叫一声,赶紧追出去,硬是把琉璃从院子里给抓了回来。那琉璃又叫了几声,不依不饶地乱抓乱挠了几下,方才消停下来。 兰花愤愤地盯着它,无奈道:“小姐,这畜生越来越野了。昨儿把院里的小丫鬟都给抓伤了,回头咱们还是把它送出去吧。” 秦桃溪微微出神,对她说的话浑然未觉。 兰花见她心情不顺,想了想,又开口问道:“小姐,午饭吃得不多,奴婢给您去厨房端碗汤来吧。” 秦桃溪淡淡道:“什么汤不汤的,我没胃口。” 兰花沉吟片刻,随即又故意道:“唉……说起来孙姨娘的运气也实在太好了些,日后若是真的能生出一个儿子来,那她的造化可就大了。可惜呀可惜!小姐没能比她早一步怀上……不过小姐,您也别太在意,来日方长,或许下一回就轮到您了也说不定呢。”她这话表面上是劝慰,实则是在故意要让秦桃溪心里更气。 果然,秦桃溪听罢,眉眼间立刻浮现出一丝冷意,“论福气她比我好,但要是论起本事来,她连我一个手指甲都比不上!哼!” 兰花眉眼微转,低声询问道:“小姐,您上次不是说过孙姨娘是个能派上大用场的人吗?您是不是心里还有什么计划啊?” 秦桃溪扫了她一眼,扯着嘴角冷笑道:“原本我想了个可以一石二鸟的法子,只是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如今,孙氏那小蹄子越发得意了,若是再不给她点厉害瞧瞧,她就快忘了自己姓谁名谁了!”说完,她从桌上拿起一小块鱼肉片,将琉璃慢慢引诱到自己的脚边,随即将它一把从地上抓起,盯着它幽蓝幽蓝的眼睛,含笑道:“小东西,该是你好好撒野的时候了。” 兰花闻言微微一怔,心想:她就算是心思再毒,也不会真的要动孙氏的孩子吧?不过,依着秦桃溪心狠手辣地个性,就算她做出什么来,自己也不觉得意外了。 她既然要和孙姨娘斗气,自己管不着也管不了,为今之计,还是得赶紧想个办法,给自己找条后路,免得日后受她的牵连,落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第一百章 风雨(一) 九月十九观音诞是个大日子。 民间流传观音大士在人间成就一切事业之后,在这一天脱离凡胎开始普渡众生之生。所以,在民间每到这一天,人们为了保佑自家的小孩可以平安长大成人,得到神明的保佑,都会在特意去往观音庙,让孩子们上契观音为干娘娘,以向她祈求福佑。 朱家素来看重礼佛祈福之事,尤其是老太太近来还在为了明哥儿茹素斋戒,便提议带领家中的女眷和孩子们,在这一天前往城西的观音庙上香祈福。 因为今天要出行,沈月尘早早起来梳妆打扮好了,换上淡雅得体的新裙子,长发绾成百合髻,配上一只白玉嵌珠翠玉簪,比平日看起来更加素净三分。 其他几位姨娘也都已经准备妥当,其中,要属秦姨娘的打扮最为华丽光鲜,她似乎忘记了此行要去的目的地是观音庙。不过,除了她以外,曹姨娘,孙姨娘,王姨娘和柳姨娘皆是一身素净,打扮得中规中矩。 秦桃溪一看到故作娇弱的孙氏,脸上的神情就瞬间就阴沉了下来。 在孙氏的身边,一左一右都有丫鬟搀扶,夏妈妈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后,一直不忘轻声细语地叮嘱着她小心脚下,仔细看路。 沈月尘留意到秦桃溪冷眼打量着孙氏,一言不发,眼神森寒,猜她多半又是在心里忿忿不平地怨东怨西。 近来,因着孙氏有孕,秦桃溪似乎有所收敛,除了偶尔派人去厨房抱怨饭菜寒酸几句之外,再没有露出什么异状,反而比以前安分了许多。每次过来请安的时候,态度总是不冷不热,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妥。 不过,沈月尘知道秦氏不是那种安分守己的人,可是,她还是希望她能继续消停下去。毕竟,眼下的事情太多,实在没办法分心在她的身上。 今天是去观音庙祈福,明哥儿和滢姐儿也要一起跟着去,两个人孩子都是第一次出门,自然要准备得格外仔细。 明哥儿从出生之后,一直身子孱弱,鲜少被抱出暖阁。今天,还是他在满月之后,第一次被抱了出来。朱滢虽然身子骨好,但年纪太小,又是个小姑娘,自然没有什么可以出门的机会。 明哥儿一见到沈月尘就咯咯地笑个不停,似乎心情极佳。 沈月尘忙把他从乳母的怀里接过来,用额头轻轻碰了碰他的,仿佛一对真正的母子。沈月尘打从心里喜欢明哥儿,不仅仅因为她们是一样的“外来者”,还是因为她能从他的眼里,看见一种深深地依赖感。 此番出行,上上下下足有几十号人,而且,全部皆是女眷。若要人人坐轿,府内恐怕一时调派不出来,所以,门房特意预备了六辆翠幄马车,车子清一色都是用最上乘的木材所制,设计精巧,装饰华丽。马车里面十分宽敞,垫着软垫,后有迎枕,中间还设有一张檀木的矮几,上面放着茶具果盘,各色点心,甚至还有供人解闷的小棋盘。 马车的外面着了新漆,四个角上系着一串红彤彤的精美络子,瞧着喜气又贵气。 因为随行的人太多,除了主子身边的贴身嬷嬷和大丫鬟之外,其余的丫头们只得顶着日头,随车步行。 朱家一行人等坐车直奔城西的观音庙。因为正巧赶上逛庙会,赶市集的日子,才一进主道,街上的行人就一下子多了起来。 隔着薄薄的纱帘,隐约可见外面车水马龙,热闹繁华的景象。 外面随行的婆子丫鬟,为了不让那些路人跟着主子的车轿乱跑,连忙抬起手来一把一把地扔着铜钱。路人们一窝哄似的忙着挤在一团捡钱,很快,就在路中央让出一条空道来。 朱家的车轿随行一路浩浩荡荡地到了观音庙,不知不觉间,已过了辰时。 因为是九月十九,观音庙前早已经是香客满门,烟雾缭绕。 朱家一早派人过来打点仔细,此时,庙门大开,庙中的尼姑分列两排,合掌而立,静候相迎。 老太太坐了一路的车,身上乏累,只进去了正殿拜了一拜,便去了后面的禅房休憩片刻。黎氏随她一道进去,伺候左右,只把这礼佛祈福之事,全都交给沈月尘一人做主。 用老太太的话说,她是从小与佛结缘的人,心思纯净,又做惯了佛事,交给她来办,自然最稳妥不过。 沈月尘见长辈们一味躲懒,心中虽然无奈,也只能点头应下。一个人领着那几房姨娘们又是拜佛,又是烧香,起了又起,跪了又跪。 她从前做惯了这样的事,坚持下来倒也不难,只是可怜了身后的其他人,一番折腾下来,脸上身上全都见了汗。 孙氏怀着身孕,不宜劳累,只略拜了拜,便累出了一头汗。 沈月尘瞧着她脸色不好,忙让夏妈妈搀她下去休息,谁知,孙氏却不肯,非要在神明面前多拜上几拜,求他保佑自己腹中的孩儿平平安安。 沈月尘见状,心里怨她愚笨,不知轻重,可嘴上还得好生劝着:“妹妹的身子要紧,先下去歇歇,回头再出来接着拜。正所谓,心诚则灵,妹妹只要揣着一颗诚心,去哪里拜佛不都一样吗?” 孙文佩被她劝了下去,秦氏随即也借故身子不适,随即下去躲懒去了。 她们可以偷懒,沈月尘却偷不得,吩咐春茗把事先抄好的佛经,一本一本地送到庙中师傅的手上,请她们将这些供奉在佛前的长明灯前做做功德。 庙中的师傅把一串串加持过的念珠用托盘呈上来,请沈月尘一一过目。 沈月尘只是仔细看了看,便示意丫鬟接下了,随后又让春茗把备好的一百两香油钱递了过去。 那师傅接过银票,双手合十,用格外低沉地声音回了一句:“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如此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沈月尘累得双腿发酸,就快要站不住了。 春茗和翠心忙上前搀扶着她,一起进了后边的禅房休息。 禅房里收拾得很干净,有茶有水还熏着檀香,看着倒也清雅别致。 沈月尘靠坐在临窗的榻上,春茗替她脱了绣鞋,轻轻替她按着腿脚,轻声道:“小姐可得好好歇会儿才行。” 沈月尘也是真的累了,闭着眼睛,连句话都懒得开口说了。 春茗见她神情倦倦的,不禁皱着眉头道:“这算是哪门子祈福啊?只让小姐您一个人把这一大家子人的福气都给求过来,菩萨见了都会心疼您的。” 沈月尘闻言,微微一笑,只睁开眼睛来瞧着她,含笑道:“我还没喊累呢,你倒先替我抱不平了。这一家子老老少少,数我最年轻,理应是我来拜的。” 春茗也知道这个理,只是心疼她道:“奴婢只是心疼小姐,整天家里家外地跟着操心,人都累瘦了。” 沈月尘淡淡道:“你既然这么担心,回头也去神明跟前求一求,求她让我多长几两肉。” 春茗闻言,噗嗤一乐,只道:“奴婢要求也不求这个,奴婢只求观音菩萨心慈,多疼疼小姐,也好让您早日为朱家生下一位小少爷。” 沈月尘听了,眉心微动,重新闭上眼睛,没再说话。片刻,一个茶杯递到她的嘴边,翠心在旁,小心翼翼地说道:“小姐喝茶。” 沈月尘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暖暖的茶水划过喉咙,身上也跟着解了解乏,又闭着眼睛歪了一会儿。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丫鬟传话来说,老太太和夫人们都歇好了,准备再去正殿拜佛。 沈月尘连忙强打起精神过去作陪,免不了又是一番劳累。 老太太拜了几拜之后,便扶着沈月尘的手站了起来,一面拍着她的手,一面向众人含笑道:“有了菩萨保佑,从今往后,咱们朱家的子嗣定能兴旺起来。” 众人闻言,人人含笑点头,但背地里却是各有各的心思和计较。 孙文佩更是一脸满足,伸手抚着自己的小腹,眉眼间竟是喜色,脑海中正在勾勒着自己美好的未来,想着她日后一朝得子,老太太高兴,大夫人也高兴,全家人都高兴……她一个人心里想得美滋滋,却不知身旁有多少双眼睛,正在盯着她的肚子,打着她腹中孩子的主意…… 夜色西沉,忙了整整一天,沈月尘好不容易回到自己屋里歇上一歇。 老太太知道她今天辛苦,免了她两天的晨昏定省,让她好好休息。 用过晚膳之后,沈月尘歪在榻上和吴妈说话,却听窗外起了风声。 正在屋里伺候的春茗急忙起身去关上窗户,抬头一看,才发现天色有变,忙蹙眉道:“白天还艳阳高照的,这会怎么就起了风了?” 沈月尘起身走到窗边,只见天上黑沉沉地一片,像是一块马上要压下来的黑绒布似的。须臾,一道闪电匆匆划过,跟着便是雷声,震得人心一慌一慌的。 沈月尘眉心一蹙,只觉这天气变得蹊跷,这雨势更是来势汹汹,让人措手不及,心生不安。 第一百零一章 风雨(二 雷声阵阵,雨势汹汹。 沈月尘让丫鬟们关好门窗,再多点了一盏灯,让屋子里变得更亮堂一些。 吴妈忙道:“小姐都忙了一天,怎么不早点歇着?” 沈月尘听着外面哗哗作响的雨声,苦笑一下:“雨声这么大,我躺下也睡不着,妈妈先去睡吧,我再多坐一会儿。” 吴妈知道她的觉轻,身边有动静的话会睡不踏实,便想起身去到厨房给她煮一碗安神汤。恰巧,李婆子也在,她似乎刚煮了一碗鱼汤,弄得满屋子都是鱼腥味。 吴妈不禁皱起眉头道:“好重的味道。” 李婆子闻言,忙赔笑道:“秦姨娘方才派人来说想喝鲫鱼汤,而且,还不让放蒜姜和调料,说等滚熟了就直接送过去。” 吴妈颇感无奈地摇摇头。秦姨娘的个性素来刁钻,时常会想出一些点子,故意让厨房里的人为难。 李婆子也不喜欢秦氏的为人,随即又道:“那些腥的鱼汤,秦姨娘一定不喜欢,我猜她估计又是给那只死猫准备的。那个小畜生,总是在院子乱跑,前几天刚把翠儿那孩子给抓伤了,幸亏抓伤的是翠儿,万一要是伤了大奶奶和姨娘们,那后果可就……” 吴妈一直沉默着,只抓了一把药材放进沸水之中,用文火慢慢地熬煮。 李婆子见她不言不语,只专心守着药壶,便有些尴尬地退了出去。 须臾,吴妈把安神汤端进了沈月尘的屋里,她原本还想说说那只猫的事情,但想到她累了一整天,便又什么都没有说。 沈月尘喝了安神汤之后,果然很快就睡着了,许是因为白天太累的缘故,又或是安神汤的效果太好,这一觉她睡得很香。 第二天早上,伴着雨后清新湿润的气息,沈月尘神情气爽地起了床。 托了吴妈的福,她睡了一个十分难得的好觉,疲劳一扫而光,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不过,这份晨起的好心情并未能保持太久,她就从丫鬟们那里听见了一个令人诧异的消息。 昨晚,孙氏梦魇了,而且,她被吓得很严重,听说还不小心动了胎气。 沈月尘闻言,心里咯噔一下,只觉情况不妙。 这会,孙氏的卧房里已经来了不少人,曹氏正坐在床边轻声安抚着脸色苍白的孙文佩,她半躺在床上,气色很不好,神情焦灼,眼神不安,仿佛真被什么东西吓到了似的。性格沉静的柳氏则是一脸担忧地站在床头,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夏妈妈站在床尾,手里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而最让人意外的是,秦桃溪居然也在,她穿着一身娟纱金丝绣花长裙,依旧打扮得光鲜亮丽。她坐在一侧,一口一口地慢慢吃着茶,看也不看孙氏一眼,显然对她毫不关心。 沈月尘摆出一脸担忧的表情,快步走到孙氏的床边,轻声询问道:“听闻妹妹昨晚睡梦魇了?现在如何了?要不要请大夫来瞧瞧?” 孙文佩原本一直在默默发呆,待听到沈月尘的声音之后,立刻缓过神来,握住她的手,语气激动道:“大奶奶,有人要害我,有人要害婢妾。” 她的双手冰凉,神情惶恐不安,看起来倒不像是装的。 沈月尘皱了眉头,道:“你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 孙文佩脸上的神情忽的有些诡异,扭头直勾勾的盯着窗户,脸色灰暗道:“窗外一直有个黑漆漆的影子,像是站了个人……可是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却是一闪一闪的,发着幽光,太吓人了,实在太吓人了……”她才说完,就忽然双手掩面,不能自己地大哭起来。 沈月尘闻言,心知是有人在故意捣鬼,她抬眸看了看众人,随即冷冷道:“夏妈妈,昨晚在屋里守夜的人是谁?” 夏妈妈上前一步,躬身回话道:“回大少奶奶的话,昨晚守夜的人是奴婢和丫鬟云儿。” “你们可发现什么异常了没有?有没有看见孙姨娘说的那个黑影?” 夏妈妈一脸无奈地摇摇头:“昨晚雷雨交加,屋里的窗户全都是关着的,奴婢什么什么都没看见。”昨晚,她和云儿一直轮流守着孙氏,寸步不离,什么都没看见。谁知,大半夜的,孙文佩忽然一个激灵坐起身来,呜呜咽咽地哭个不停,非说自己看见了什么黑影,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活像是见了鬼似的。 夏妈妈觉得孙文佩不过是被自己的噩梦给吓着了,然后,故意小题大做而已,便有继续道:“大少奶奶,孙姨娘这几天一直睡得不太安稳,昨晚一定是做了噩梦,吓到自己了。” 孙文佩泪汪汪地看向夏妈妈,当即脸色发白,肩膀都微微颤抖起来,哽咽道:“我看见了,我真的看见了,那影子就在外面,而且他的眼睛还一闪一闪发着幽光,就像……就像是猫的眼睛……”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怔,目光随之全都落在了秦桃溪的身上,毕竟,这院子里养猫的人,只有她一个。 秦桃溪闻言却忽然笑了,只是笑容里带着一丝不屑,跟着,“铛”的一声顿下茶杯,冷冷道:“姐姐这话说得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在说我的琉璃吗?” 孙文佩的身子抖得更加厉害了,隐晦的瞥了一眼秦桃溪,复又低下头去,一声不吭。 沈月尘一时也有些理不清头绪,只见秦桃溪缓缓起身,神情不以为然道:“我原是一片好意过来探望。没想到,姐姐非但不令我的情,还如此怀疑重伤我,实在令人心寒呐!我的琉璃,不过是只小猫而已。姐姐若是觉得不喜欢,只管和我明说就是,我把它送出去就是了,何必非要编出这种谎话来呢!”说完,她用涂着殷红蔻丹的手指,轻轻理了理鬓发,朝着沈月尘福一福身,道:“大奶奶,今天婢妾原本就不该来,这会也就不多坐了,先行告退。” 沈月尘忙道:“孙姨娘也是一时惊慌过度,有些失神。她说的话,还望妹妹不要放在心上。” 秦桃溪的眼眸里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神采,望着她淡淡道:“没关系的。婢妾行得正,坐得直,自然不怕有人栽赃陷害!” 第一百零二章 风雨(三) 一大早上就出了这样的事情,沈月尘免不了又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只是,依着她自己的想法来看,孙氏梦魇一事,未必真的和秦氏有关。 院子里,只有秦桃溪一个人养猫,而孙文佩又偏偏被像猫一样的怪东西所吓到,所以,大家都会在第一时间自然而然地联想到这件事是秦桃溪所为。如果,真是秦桃溪做的,那她毫无以为在作死! 沈月尘不喜欢用猜的来决定事情,仅凭孙氏的一己之言就断定秦氏有错,何况,孙氏又说的不清不楚,模模糊糊。而且,昨天晚上雷雨交加,就算是真有什么东西吓到了她,也只会是人,不会是猫。 猫最怕水,不会在大雨天随处乱爬乱窜,出于生存的本能它们会躲起来,找一个合适的地方避雨。这是科学,不是猜测。 沈月尘又仔细观察了一下脸色苍白的孙氏,她的确不像是在演戏,但如果她真的在故弄玄虚,无中生有的话,那她的演技实在是太好了。 孙氏梦魇一事,很快就传到了老太太和大夫人的耳朵里。老太太和黎氏听了之后,虽然没有出言责怪,但神情已有微微地不悦,沈月尘连忙起身与她们二人福了福,轻声道:“妾身会将此事彻查清楚,让孙姨娘安心养胎。” 不论如何,秦桃溪身边的那只琉璃是不能留了,必须趁早送出去,免得再惹事端。 老太太微微沉吟道:“会不会是她撞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沈月尘闻此,故意没接话茬儿,只听黎氏淡淡开口道:“按说是不会冲撞了什么的……咱们昨天才刚刚去了观音庙祈福。” 老太太轻叹一声:“咱们朱家的孩子难将养啊!尤其是你们长房,能顺顺当当地生下个孩子不容易!”说完这句,她若有所思地看向沈月尘,心里暗道:孙氏这一胎来得虽好,但终究还是庶出的孩子,总是让人觉得美中不足,不可心。 老太太随即又道:“明天,你派人去静虚观给孙氏卜个吉凶,别真是冲撞了什么花神雨神的都不知道。” 黎氏寻思一番之后,赞同地点了点头。 快到午时,沈月尘才从正院离开,春茗紧紧跟在她的身后,待走出拱月门,见四下无人,方才凑到沈月尘的的跟前道:“小姐准备怎么做?奴婢觉得这是个扳倒秦姨娘的好机会……” 秦氏素来狂妄跋扈,难得有把柄落在小姐手里,若不趁此机会给她点厉害瞧瞧,那就太可惜了。 沈月尘一直保持着沉默,她心里何尝不想把秦氏收拾得服服帖帖,老老实实。可是,在深宅大院之中,凡事都要小心翼翼才可。她不想被人当作枪使,尤其是被孙氏和秦氏这样各有所图的人。 沈月尘怔怔出神,半晌才问春茗道:“孙姨娘怎么样了?大夫请来了吗?大夫怎么说的?” “怎么都没怎么样。”春茗回道:“大夫说孙姨娘只是虚热内灼,心失所养,只需养心安神,甘润缓急,慢慢调理才可。” 慢慢调理?好一个慢慢二字,不管是有病没病都能靠它遮掩应付过去。如此一看,孙氏的身体果然是没什么大事,只是故意想把事情往大里闹一闹而已。 沈月尘微微蹙了蹙眉,随即吩咐道:“回去你让院子里的小丫鬟分作两帮,每天轮流上夜守在孙氏的屋外,留意屋里院外的一切动静,她想要什么就给她什么,想吃什么就给她吃什么。” “其实,奴婢们已经照顾得很细致了。”春茗点点头,随即又问道:“那秦姨娘呢?小姐准备怎么办?” 沈月尘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无奈和疲惫,道:“依着她的性子,就这样被孙氏反咬一口,自然不肯轻易罢休。得,我先去瞧瞧再说吧。” 沈月尘径直去了秦氏的卧房,谁知才一进屋,就扑面而来一阵温热的异香。 沈月尘觉得这香味甚异,连忙抽出帕子轻轻掩住口鼻,抬眼看向坐在在椅子上打扇子的秦桃溪,微微蹙眉道:“大热的天,妹妹这是在煮什么呢?” 秦桃溪在屋子中央放了个炭炉子,而且,炉子上烧着一只砂锅,正在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熏得满屋子都是热气。 秦桃溪见她来了,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随即起身行礼道:“大奶奶来了,真是稀客稀客啊。” 沈月尘瞧着她微微汗湿的脸颊和站在一旁默默发呆的兰花,露出一个微笑道:“我刚从老太太那边回来,便想着过来看看妹妹,却不巧赶上妹妹正忙着煮东西……” 沈月尘瞄着那热气腾腾的砂锅,有些不解道:“马上就要用午膳了,妹妹想吃什么只管吩咐厨房去做就是了,何必,自己在屋里煮呢?弄得满屋子热气,也不怕热坏了身子难受。” 秦桃溪的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扇着扇子道:“婢妾准备这些,都是为了要向孙姐姐赔罪呢。婢妾早上不懂事,明知孙姐姐身子不适,还说了那么多不知分寸的话。姐姐如今怀着身孕,最是气不得的,我便想着亲自煮一锅补汤给她喝呢。” 沈月尘面露沉吟,只觉她一定又在心里憋着什么坏主意,什么补汤,八成又是下了药的脏东西,她旋即又微微一笑:“妹妹果然贴心,只是孙姨娘如今身子娇贵,每日吃什么喝什么都得嬷嬷们亲自照看,旁人不得沾手……不好意思,倒是可惜了妹妹的一片心意。” 秦桃溪闻言,悠悠叹息了一句,仿佛真的很可惜的样子,“啧啧,真真是可惜了。这可不是寻常的补汤呢,寻常人想喝上一口都难!” 沈月尘越闻越觉得味道不对,忙用帕子点了点鼻尖,随即开门见山道:“妹妹既然如此有心为孙姨娘着想,那我就放心了,而且,我还想请妹妹帮我做一件小事。” 秦姨娘笑笑:“大奶奶有事只管吩咐婢妾就是,哪里还敢当您一个“请”字呢?” 沈月尘也是微微一笑:“这事说来也简单,妹妹之前不是养了一只唤作琉璃的小猫儿吗?那猫儿的确可爱,我也喜欢得紧,可惜,畜生就是畜生,总是难通人性。所以,我想请妹妹先把琉璃送出去几日,以免日后一个不小心真的惊动了孙姨娘的胎气,闯下大祸。” 秦桃溪抚了抚鬓角,不在意笑道:“原来是为了这个,大奶奶不必担心,琉璃那小东西我早就收拾好了,从今往后,再也不会随处乱跑了。” 沈月尘微微有些诧异,没想到她这么轻易就答应了,只是她的回答听起来怪怪的,什么收拾好了…… 沈月尘心头微微有点震动,突然低头看了看那砂锅,又看了看秦桃溪和她身后神情呆滞的兰花,心中顿时有了计较。 这东西不对劲儿,这味道也不对…… 秦桃溪见她神情有异,眼睛一亮,慢慢腾腾的,垫着手帕把砂锅的盖子掀起来,伴着一阵阵热腾腾的水汽,含笑道:“大少奶奶博学多识,可曾听说过广东有一道名菜叫做“龙虎斗”,用毒蛇,狸猫肉和鸡肉烩制而成,汤鲜味美,最是滋补了。” 沈月尘微微一怔,低头看了一眼那锅里煮沸的东西,脑子忽的一顿,变了变脸色,忙后退两步,别开眼去,恶心地差点当场吐出来。 她身后的春茗也被吓了一大跳,惊叫一声,身子哆哆嗦嗦地瞪向秦桃溪,失声嚷道:“你疯了!” 方才就被吓的够呛的兰花,这会更是面色苍白,身子也跟着颤抖,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半天站不起来。 秦桃溪瞧着她们大惊小怪的模样,有些不以为然,脸上出了一个不屑的笑容,道:“哎呦呦,你们这是怎么了?难道,大奶奶没听说过这道名菜吗?” 沈月尘抚着胸口,强压住胃里翻涌不止的恶心,冷眼转珠,望着她训斥道:“胡闹!你弄这种脏东西出来,是想要恶心谁呢?亏得你还是个名门出身的小姐,心里连个忌讳都没有!” 若不是碍于身份,沈月尘现在恨不能立马上前重重地给她两个大耳刮子,以解心头之气。 秦桃溪冷冷一笑,只把锅盖扔了回去,道:“大奶奶何必如此大惊小怪的。婢妾听说,孙姨娘身子不好,饮食不化,需要好好调理,便想给她煮一碗最上乘的补汤进补。为此,我把自己最喜欢的琉璃都给舍下了!可你们怎么都不领我的情呢。” 沈月尘狠狠皱眉,只觉得这秦氏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她居然会疯得这么无可救药。 沈月尘冷冰冰的盯着秦桃溪,怒声道:“你安的是什么心?我最清楚,枉你还口口声声说什么姐妹情谊,我看你根本就是厚颜无耻,唯恐天下不乱。秦桃溪,你最好别再得寸进尺,赶紧把这些脏东西给我收拾干净,我的耐心有限,尤其是对你!你要再敢嚣张乱来,扰得众人不得安宁,我就治你一个不敬之罪!让你知道知道什么是规矩!” 第一百零三章 风雨(四) 听到沈月尘的话,秦桃溪非但不怕,脸上反而微微露出些好笑的神色,扇了扇手里纨扇,语气嘲讽道:“大奶奶何须如此疾言厉色,活像是要吃人似的。大奶奶放心,你的话婢妾都牢牢记住了,至于,这锅补汤嘛,婢妾也会好好处置妥当。” 沈月尘继续冷冷道:“从今天开始,你在这房里闭门静心,没我的准许,不许踏出这房门一步!若是敢踏出这屋门半步,我立马让人打断你一条腿!我说到做到!” 秦桃溪听得额头青筋暴起,目光极是不服,可到底还是把心头的那一口恶气给按捺下去,生生的将话吞回了肚子,握紧拳头,微微福一福身,应承道:“眼不见心不烦,耳不听心而静。大奶奶既然如此疼爱婢妾,让婢妾好生休养,那婢妾一定会安安稳稳地呆在这屋里,闭门静思。”她故意加重了尾音,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沈月尘闻言,冷冷地瞪了秦氏一眼,便转身走出这间满是腥香的屋子,一秒都不愿意多呆。她一路疾步往正房走,才进房门就俯下身子干呕起来,吓得众人一惊。 春茗气喘吁吁地追上来,一面替她轻轻抚着后背,一面让翠心端茶过来给她漱口。 沈月尘呕得不停咳嗽,她方才就一直拼命忍着,若不是要稳住气势,教训秦氏,早就坚持不住了。 刚才发生的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沈月尘的心情久久没有办法平复过来。秦桃溪心狠手辣她知道,打从她嫁进朱家的第一天开始,秦桃溪就没少挑衅她。她从来都是见招拆招,没有真正放在心上。秦桃溪的娘家显赫,这是事实,但仅凭这一点,还不足以让她在朱家横行霸道。 沈月尘不愿在言语上和她斤斤计较,原本以为李嬷嬷和明心在前做例,她会识趣地收敛些,谁知,她还是依旧我行我素…… 这一回,沈月尘是真的怒了。倘若秦桃溪真的把那锅恶心东西送到孙文佩面前,一定会惊动了她的胎气…… 秦桃溪既然喜欢疯,那就关上房门在自己的屋子疯个够,若是敢疯到她的眼皮子底下来,那就索性新仇旧恨一起算,撕破脸面来大闹一场。 沈月尘被恶心得够呛,吐也吐不出来,喝了两口茶水之后,方才稍微少受了些。 春茗见她如此难受,不禁一脸愤懑:“这秦姨娘真是个疯子,彻头彻尾地疯子!小姐,干嘛不让她好好挨几板子,像她那种丧心病狂的人打死了都不可惜!” 沈月尘深吸一口气道:“她到底没犯下什么大错,我罚了也是白罚。” “她犯的错还小吗?那锅汤……”春茗一回想起方才在秦氏屋里看见的东西,也忍不住恶心起来,抚着胸口道:“奴婢吧不怕别的,就怕她又起什么歪心,回头又来祸害小姐!” 沈月尘脸上浮起一丝无奈而又愤恨的神情,冷冷道:“秦桃溪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对付她这种阴险的人,最是困难。要么不动,要动就得一击毙命,决不能留下后患。” 两世为人,沈月尘最不愿意招惹的人就是阴险狠毒的小人和心胸狭隘的女人,偏偏秦桃溪这两样全都占上了,而且,她还是个疯的…… 沈月尘在心内默念,和疯子打交道不能大意,一旦失手,就可能立马被她反咬一口,绝对不能给她苟延残喘,伺机报复的机会。 按说,孙氏受惊,秦氏杀猫,这两件事情加在一起足以让她借题发挥,痛罚秦氏一顿。可是,罚归罚,终究没法子将她彻底铲除干净。更何况,这件事又是孙氏有心陷害秦氏在前,就算闹大了,也没什么意义。到了黎氏那里,左不过就是一屋子不知分寸的姨娘互相斗气,又弄得满院子乌烟瘴气,惹人生厌不说,还会拖累了她。 沈月尘想过之后,望着众人,轻声道:“秦氏如今被关了禁闭,暂时会消停几日,现在还不是教训她的时候,如今,大少爷不在家,我不能轻易动她!” 春茗闻言,微微蹙眉道:“小姐何须如此小心翼翼,依着奴婢看,眼下,正好趁着大爷不在,小姐才应该下手……” “你住口。”沈月尘轻声打断春茗的话,神情未有丝毫不悦,只是不由叹了口气道:“她是大爷的女人,是生是死,自然要大爷在场见证才行。更何况,她到底是秦家之女,不看僧面看佛面,小心些总是对的。” 春茗听她叹气,忙低下头道:“是奴婢太心急了,一时言语莽撞,还请小姐恕罪。” 沈月尘摆一摆手:“你的心事我自然懂,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如今,秦氏闭门思过,你们只管看着她,不要和她再起冲突,也不要和她斗嘴怄气。她这么闹,为的就是惹人生气,所以,咱们越是生气,她心里就越是痛快。” 春茗抬起头应了一声,脸上露出犹豫之色,马上又添了一句:“小姐,您总是说时候不到,要慢慢等机会,可是咱们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沈月尘看了她一眼,神色非常的平静:“很快,大爷就快回来了。” … 孙文佩坐在床上,身边的丫鬟云儿手中捧着一碗刚刚炖好的燕窝粥,一勺一勺地慢慢地喂着她吃。 夏妈妈的脸色有些难看,缓缓走进屋里,待见她倚在枕上,一派悠闲自在地模样,忙垂下头去,不想让她注意到自己的表情。 偏巧,孙文佩眼尖心细,还是看到了她脸上还未没来得及掩去的一抹阴沉,“妈妈,这是怎么了?” 夏妈妈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老身方才去院子里领香烛,听说,秦姨娘被大少奶奶关了禁闭。” 孙文佩闻言微微一怔,心情顿时舒畅许多,心中暗喜:早上的那一场苦情戏,自己总算是没有白演。 夏妈妈说完,又叹了口气,“老身还听说,秦姨娘为了已证清白,把琉璃那只猫也给杀了……” 孙文佩又是一惊,随即轻轻嗤笑一声道:“那小畜生早就该杀了,乱咬乱挠的,死了也不冤枉。”她知道,这次自己和秦氏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怕也没用,还不如直截了当地划清界限。 夏妈妈念着她有孕,没有把秦氏炖猫的事情说给她听,只是暗暗在心中摇头,这孙氏看着模样温驯可人,没半点威胁性,可心里面还是一样不安分。秦氏也好,孙氏也罢,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姨娘们的争斗,向来招数狠毒,掺和进去之后,只有坏事没有好事,光是想想就觉得麻烦…… 第一百零四章 膈应(一) 因为心里膈应,沈月尘午膳什么也吃不下,只按着习惯服了一颗药丸,又在翠心的服侍下梳洗了一番,然后,便像往常一样,直接去了老太太的上房。 老太太虽然免了她的早晚的规矩,但现在这种时候,沈月尘还是放松不得,想着自己乖觉地过去伺候伺候老太太,顺带在说些讨喜的话,总比在自己屋里偷闲挺尸的好。 这朱家上下,只有老太太对自己最好,也最偏心,只有经常在老太太面前多多表现出乖巧顺从的一面,才能让她以后对自己更加偏心! 果然,沈月尘来得时候正好。明哥儿刚刚歇过午觉,精神得很,恰巧被黎氏亲自抱来给老太太看看。 沈月尘进门就给老太太行礼,然后是黎氏和杨妈妈。 “这么热的天还跑过来做什么?而且,你院子里的事情还多,歇个午觉才是正经。” 待到沈月尘行完礼坐下之后,老太太淡淡地开口说道。 沈月尘神情恭敬的说:“早上孙姨娘身子稍有不适,妾身请了大夫过来看看,结果并无大碍。妾身知道老太太最是悯恤孙姨娘,所以想亲自过来请安,顺便知会一声,也好让您放下心来。 老太太闻言,淡淡笑了笑,接过话茬道:“我虽然疼她,可我心里更疼你。你也得悠着点,别为了旁人累坏了自己的身子。” 孙氏的事,夏妈妈早早就回了黎氏,黎氏方才也告诉给了老太太。 有身孕的女人,难免会变得有些疑神疑鬼,偶尔闹点小事,倒也不打紧。 老太太很喜欢沈月尘的懂事和恭顺,也希望她能沾沾孙氏身上的好运气,早点怀上个一儿半女的。庶出的孩子,对朱家而言,只是运气,嫡出的孩子,才是老天爷真真正正给的福气呢。 老太太和沈月尘说了几句话之后,便一直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曾长孙,怎看怎么喜欢,眼神温柔地都能滴出水来。 明哥儿这两个月长得很快,身子一天比一天重,黎氏略抱了抱,便手腕酸痛,正欲把他交给乳母,却见他伸出小手往沈月尘的方向指了指,嘴里发出“呜呜”地声音老太太见状,深深地看了沈月尘一眼,含笑道:“明哥儿找你呢,还不过来抱着。” 沈月尘闻言,眼里一喜,忙含笑起身接过明哥儿。他一到了她的怀里,就紧紧趴在她的身上,嘴里发出几个含糊不清地音节。 黎氏见状,心里突然有点酸溜溜的。 想着,明明是自己天天照顾他的,可这孩子却总是喜欢粘着沈月尘这个继母。 如今,明哥儿已经五个月大了,体重已经有十多斤,沈月尘抱起来着实不易。而且,听乳母说,他已经学会了翻身,偶尔还可以靠着坐垫坐上一会儿。 眼看着他一天天长大,沈月尘心里也跟着高兴起来,一旦他学会说话,两个人可以交谈,很多事情就会变得好办起来,比如,将他要到身边,亲自抚养……如今,明哥儿是长房唯一的嫡孙,黎氏自然不肯轻易将他交给自己抚养,所以,沈月尘也一直迟迟没有开口请求此事,以免失了分寸,让黎氏心生不悦。 说话间,老太太偶然间提起了一位姓陈的老朋友,说他的三儿子今年科举中了个进士,所以家里面要准备贺礼,还有找时间过去道喜。 老太太话里的意思很明显,是想带着沈月尘一起出去应酬,见见世面。 黎氏听着听着,忽然想起来道:“原来是那位陈老爷子,之前为锦纶保媒拉线的那位老人家。” 老太太淡淡一笑:“就是那位老学究。说来,他也真是个有福气的,年过六旬,身子硬朗,膝下三个儿子个个出息,老三又考上了进士,真真是光宗耀祖了。” 黎氏闻言,静静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拂去杯中的茶叶。 不得不说,这位陈老爷给朱锦纶保了一门好亲事。 朱锦纶今年二十有四,按说早该娶妻生子,只是他常年在外奔走游历,一直故意将自己的亲事一拖再拖,而老太太心里,为了长房着想,也不愿让他太早成亲。 不过,到了今年,朱锦纶的婚事终于落定,而他的未来新娘子也是一位官宦人家出身的嫡出小姐,姓何名雅琳,今年十五岁,和沈月尘同岁,月份只差两个月。 何雅琳的父亲何东平是青州知州,官从五品,膝下只有一子一女。何雅琳从小跟随父亲去到青州,去年春节,她陪同母亲回来省亲,恰巧被陈老爷子看中,继而亲自为她和朱锦纶牵起了红线。 古时的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朱锦纶和何雅琳从未相见,却已经在双方父母的同意下定下亲事。 沈月尘听了这些事,不着痕迹地轻轻一笑,想来她和朱锦堂不也是一样,从素不相识到同床共枕,只不过才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而已。 在用不了多久,朱家即将又要有一桩喜事临门,只是,这份喜悦,在长房人心里却是大打折扣。一旦朱锦纶娶妻生子,那长房这边,在子嗣上的压力,自然而然也会变得更重。 夜里,春茗和翠心留下来守夜,细心仔细地整理床铺。沈月尘静静地坐在窗边,此时此刻,置身于安静的空间,不知为何竟让她突然觉得有些寂寞起来……不知是因为近来发生的事情太多,还是因为朱锦堂的归期,已经近在眼前。 朱锦堂走了一个多月,她还从来没有这样突然地想起过他。也许是因为需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也许是因为自己一直在故意克制,无论如何,她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思念。 他就要回来了,风风光光地回来,然后,欣然迎接一个属于他的好消息。 春茗没有察觉到她的心思,手脚麻利地在黄铜盆里注满了热水,又取了一块带着淡淡花香的手巾浸着,准备伺候她梳洗就寝。 沈月尘换上了睡衣,身上微微的凉爽,这会,翠心捧了一盏青瓷的小盅过来,“小姐,这是吴妈送来的甜汤。” 沈月尘这一整天都没吃过什么东西,肚子虽然很饿,但架不住每每都会回想起在秦氏房中所见的恶心东西,她就膈应地吃不下饭去。 吴妈听说了秦氏的所作所为,猜到她一定不肯再沾油腥,便特意熬了一锅甜汤。汤里放了枸杞桂圆,莲子银耳,还有一把红枣和冰糖,香气浓郁,甜人心脾。 沈月尘清亮的眼睛闪闪发光,捧着汤盅,十分感激吴妈的这份心意。她慢悠悠地喝了两口,却忽闻外面传来一阵轻轻地敲门声。 翠心微微一怔,随即走过去打开房门,只见秦姨娘的贴身丫鬟兰花泪眼汪汪地站在门口,小声道:“奴婢想见大少奶奶。” 翠心微微皱眉:“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还敢来扰人?我们小姐已经睡下了。”她还以为是秦姨娘派她来寻事的,所以只想快点把她打发了。 谁知,那兰花哭得越发厉害,小声央求着:“奴婢有话要跟大奶奶说……” 沈月尘隐约听见她的哭声,便出声道:“翠心,让她进来吧。” 翠心不情不愿地让出门口,兰花连忙走了进去,径直来到内间,扑通一声跪在沈月尘的面前,连磕了三个响头道:“大奶奶救命!请大奶奶救救奴婢吧!” 沈月尘看着满脸泪痕的兰花,脸上露出些许疑惑的神情,淡淡道:“又出什么事了?秦姨娘又起什么歪心思了?” 兰花先是摇头,又是点头,哽咽道:“大少奶奶,秦姨娘她……她根本就是个疯子,奴婢害怕,奴婢再也不敢在她的身边伺候了,还请大奶奶给奴婢指一条活路……” 沈月尘闻言双眸一冽,神情淡淡地睨了她一眼,又喝了口甜汤,方才开口道:“你这话说得着实该打。既为奴婢,伺候主子就是本分!哪能轮得到你说愿意不愿意的。何况,这会你好好的,秦姨娘也好好的,有什么需要我来救命的?” 兰花抹了一把眼泪,继续哭诉道:“大奶奶,今天的事您都亲眼看在眼里,奴婢不敢多言,只求大奶奶救救奴婢……奴婢一看见秦姨娘就害怕……奴婢愿意做牛做马,从今往后,一辈子对大少奶奶忠心耿耿。” 忠心耿耿?沈月尘听见这四个字,只觉得有些好笑,她刚背叛了自己的主子,这会对着别人来表忠心,真是想让人相信都难。 沈月尘将手中的药碗慢慢放到桌上,抬眸冰冷的看向兰花:“好好伺候你的主子,就是你的活路。她如今虽然被关了禁闭,但毕竟不聋不瞎,你在我这里哭哭啼啼地,万一被她知道了,还不定要怎么收拾你呢?” 兰花的身上打了一个颤,不肯就这样轻易放弃,忙又磕头道:“求求大奶奶,求求大奶奶。” 沈月尘微蹙眉头,什么也没说,只让丫鬟把她打发出去。 眼下,只要是和秦桃溪有关系的,不论是人还是事,她都心生膈应,不愿多听一句,多看一眼。 第一百零五章 膈应(二) 兰花的一场苦情戏算是白演了。 她是秦氏的陪嫁丫鬟,这会子,突然跑来沈月尘跟前哭哭啼啼,实在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或许是,因为太过厌恶秦氏的缘故,不管是她也好,还是她身边的人也好,每次只要她们一开口说话,沈月尘就本能地觉得那是别有用心的谎话。 第二天一早,沈月尘派人往秦姨娘屋里送去了笔墨纸砚和一本《地藏经》,让秦氏慢慢抄写。 虽说是闭门思过,但基于她恶劣的表现,总该略有惩罚才行。 从心而言,沈月尘并不觉得博大精深地佛法可以度化秦桃溪的心灵,她已经病入膏肓,几乎无可救药了。 沈月尘不想做圣人,她很清楚秦氏对此一定心存鄙视,但秦桃溪越是鄙视,她就越是要她好好地抄下去,最后好抄到忍无可忍,怒不可遏。 显然,秦桃溪很容易被人激怒,也很容易冲动犯错,而沈月尘要做的,只是一点一点地不停地在她的心里拱火,然后,让她在盛怒之下,犯下一个不可挽回的大错! 对,必须是一个大错,大到让人无法心软,大到让朱家再也不能顾忌秦家的脸面和地位。 按着自己预想的计划,沈月尘开始对秦桃溪的逐渐严苛起来,先是让她每天抄写十篇经文,然后是每天二十篇,最后又变成了每天三十篇。而且,如果她抄不完的话,饭也不能吃,觉也不能睡。 秦桃溪自然不敢乖乖就范,成天地屋子里骂人砸东西,几乎要把屋子里面能砸的东西都砸光了。 沈月尘早有吩咐,让下人不用理会秦氏的恶言恶语,她喜欢砸什么砸,还不许人进屋收拾。而且,她还特意找出几个身强体壮的粗使婆子,日夜轮流守在秦氏的门外。每每听见她出言不逊,破口大骂的时候,就立马进屋狠狠地掌她的嘴,掌多少下都行,直到她肯老老实实地闭嘴。那些粗使婆子们的厉害,沈月尘是见识过的,她们能既然把春娥打聋,自然也会让秦桃溪知道其中的厉害。 这天早上一起来,一脸高兴的春茗就向沈月尘报告着秦桃溪那边的最新消息。 听说,秦桃溪昨晚又被婆子们打了好几个耳光,晚饭也没有吃上,又饿了整整一宿。 最近,秦桃溪的日子很不好过,那些曾经被她欺负使唤的下人们,每次路过她的房门都会忍不住停下脚步,偷偷多看两眼,想要看看屋子里的她,此时此刻,会是怎样气急败坏的模样? 秦桃溪大摔大砸地闹了几天之后,开始慢慢消停下来,因为她没力气了。 沈月尘吩咐过下人们,秦桃溪的衣食用度不缺,每天三顿饭都有人按时送到,只是搁在门外,必须等她把经文都抄写完毕才可。一刻抄不完就一刻不能吃饭,一个时辰抄不完就一个时辰不能吃饭,甚至连喝口水都是奢求。 秦桃溪闹得越凶,受得罪越多,最后她不得不妥协,每天规规矩矩地抄好经文。 沈月尘会亲自检查她的功课,只见她的字迹从潦草变得工整,又从工整变得潦草…… 见字如见人,沈月尘知道秦桃溪现在一定在心里恨透了自己,如果现在放她出来,也许,她会直接冲上来一把掐住自己的脖子也说不定。 秦桃溪被禁足思过的事情,朱家上下,人人皆知,而老太太和黎氏对秦氏的所作所为,一直颇有微词,索性保持沉默,权当对此一无所知,任由沈月尘自行斟酌。 依着她平时一贯温和恭顺的性子,自然不会闹出大事,这一天早起,曹氏房里的滢姐儿突然咳嗽了几声,虽说看起来并无大碍,但是曹氏仍是放心不下,叫了小丫鬟去请大夫进来看看。 果然,滢姐儿的确有些着了凉,大夫给她开了两幅治风寒的药。 沈月尘过来时,丫鬟们刚刚熬好了汤药。曹氏端着药碗,轻轻地吹着气,待见她带着人来了,忙起身相迎。 沈月尘伸手摸了摸朱滢的额头,温凉凉的,并没有发热,微微松了口气,只替她盖好小被,道:“这会白天热夜里凉,最容易伤风着凉了,大夫怎么说的?” 曹氏扶着她坐在床边,静静道:“大夫说没有大碍,吃两服药,注意保暖就行没事了。” 沈月尘望了一眼她手里黑乎乎的汤药,仔细闻了闻,蹙眉道:“这药这么苦,她能喝得下吗?” 曹氏闻言笑笑,“良药苦口利于病,不想喝也得喝。”说完,她轻轻唤醒睡着了的朱滢,把药碗慢慢递到她的嘴边。 朱滢先是不愿意地撇了撇嘴,但又见沈月尘也在,便就着曹氏的手,将小碗里的药汁喝得干干净净,而且,一声苦也没叫。 沈月尘微微一怔,没想到她小小年纪,竟会如此听话,想来,这都是曹姨娘教的好。 朱滢吃了药,慢慢觉得有些困了,曹氏扶她又躺了下来,加了一层小被给她保暖。 沈月尘和曹氏一直守在她的床边,待她睡熟了才到外间说话。 眼下,曹氏最挂心的莫过于是朱锦堂的归期,还有就是尚在被禁足的秦桃溪。 沈月尘从老太太那里得来的消息是朱锦堂三天之后就会回到德州,同样,她把这个消息也告知给了曹氏,让她也跟着高兴高兴。 曹氏闻言,果然心头一喜,但随即又想到秦桃溪,不免小心翼翼地开口道:“秦姨娘已经被禁足七天了,大奶奶可有什么打算吗?” 沈月尘微微挑眉:“曹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曹氏稍微顿了顿,才回道:“婢妾其实是在替大奶奶担心!秦姨娘性格阴狠,若是能被一直禁足,倒也天下太平……不过,大爷就快回来了,想必到时候就要将她放出来,婢妾担心,她会伺机报复,再惹是非!” 如今,秦桃溪就好比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老虎,一旦开笼放虎,指不定谁会跟着第一个遭殃呢! 沈月尘闻言,亦是笑笑不语,岂不知她等的就是秦桃溪的报复,虽然凶险,却是机会,一个可以彻底清除秦氏的机会! 第一百零六章 热闹(一) 晨起时分,秋雨瑟瑟,捎来些许轻寒,也捎来了朱锦堂即将归来的好消息。 卯时的梆子刚刚敲起,沈月尘就连忙起床梳洗,换上一件缎织掐花对襟的褙子,下身是粉霞锦绶藕丝长裙,头上梳了个双垂发髻,玫瑰晶并蒂莲海棠簪子修饰在两边,美丽而有光彩。 今天,她确实花了些心思来梳妆打扮,不求惊艳四座,只想让人看起来觉得赏心悦目。 这一日朱锦堂到达德州城,还未进城门就遣了随从快马加鞭回来报讯。不过,他的马车停在朱家门外的时候,却已经过了午时。 马蹄声先在大门前停下,接着便是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一路从门前响到门内,还伴随小厮们的应答之声。 沈月尘领着众人前往院门口相迎,两边的丫鬟婆子们全都规矩的立在一旁,敛声屏气地垂手候着,远远看见朱锦堂过来,便齐齐曲膝行礼。 沈月尘微微仰头,迎着金灿灿的阳光,笑盈盈地望向一身风尘仆仆的朱锦堂,轻轻福一福身道:“妾身欢迎大爷回家,给大爷请安,大爷一路辛苦了。” 许久未见,朱锦堂的肤色稍微有些黝黑,身形也似乎有些消瘦,严酷的五官上依然看不出表情,抬眸望过来,黑眸里光芒闪烁。 沈月尘提起裙角,正欲走下台阶,却见一只纤手轻轻拍在朱锦堂的左肩上,随即,一个桃红色的身影突然从他的身后跳脱出来,呵呵地笑出声来。 那人是一个十四五岁的俏丽少女,眉眼弯弯,一面巧笑倩兮地望向沈月尘,一面拉拉朱锦堂的手,柔声问道:“锦堂哥哥,这位就是咱家的新嫂子?” 沈月尘闻言微微一怔,只见那女子穿着桃花云雾烟罗衫,下系缕金挑线纱裙,头戴金镶玉蜻蜓簪,腕上还有一对羊脂白玉镯子,衬得肌肤莹白,一看便是名门千金的贵气模样,只是看着面生得很,似乎从没见过。 沈月尘求助似的望了望朱锦堂,“请问这位是……” 朱锦堂才要张嘴,那女子就抢先开了口,脸上挂着友善的甜笑:“嫂嫂,我是阮琳珞,是锦堂哥哥的大表妹。” 表妹……想来她一定是朱元兰的女儿了,那京城敬国公府里的官家小姐。 沈月尘终于踏实地笑了出来,忙伸手握住阮琳珞那双柔若无骨的小手,语气亲切道:“原来是琳珞妹妹啊,是我太粗心了。大爷和妹妹一路上辛苦了,赶紧随我进去给两位老祖宗请安吧。” 阮琳珞朝着她笑了笑,她早就听说大表哥娶了一位新嫂子,只是没想到,她的年纪竟然这么小,看着也就和自己差不多岁数。 阮琳珞看得仔细,只觉和从前的秦氏相比,这位新嫂子看着倒是温顺和气许多,皮肤白皙,体态轻盈,秀气白皙的脸上,还有一双非常温柔的眼睛,看着倒像是个好脾气的温顺人儿。 许是,因为年纪相近,沈月尘又生得面善,让人一见就多了几分亲近感。 阮琳珞原本就不是认生的性子,最爱和人说说笑笑,这会直接和沈月尘牵着手一面往院子里走,一面含笑道:“咱们是头回见面,嫂子不认得我也是自然。” 沈月尘见她笑言笑语的,一派和气的模样,不禁又多看了她两眼,心情自然更好。“此番妹妹过来,可要长住才好。往后经常一处说说话,好好亲近亲近。” 阮琳珞闻言,一脸俏皮地冲她眨眨眼睛,呵呵笑道:“嫂子放心,我既然来了,肯定要多赖些时日才肯走的。” 这回为了能和大表哥来到德州,她着实费了不少的力气,才求得父亲母亲的同意。如今,好不容易能出府一趟,不必日日在房里闷着学习琴棋书画,女红针线,她自然要逛够了,玩够了才能想着回去。 朱锦堂背着手,独自一人走在前面,听着她们说说笑笑的样子,眉宇间不禁添了几分淡淡的柔和。这一路上风雨颠簸,亏得她一个娇娇气气的小丫头,还能乐乐呵呵地挨下来,半句怨言都没有。 阮琳珞要来这件事,朱锦堂依大姑姑的意思,并未在回信上言明,一来是怕说早了失了惊喜,二来是朱元娘不愿为了女儿,让娘家人劳师动众,重设一处地方给她住。 果然,阮琳珞才一进屋,朱老爷子就瞪大双眼,伸手指着她,一脸惊喜道:“快瞧瞧,这是谁来了啊?” 老太太也是一惊,清清喉咙,颤抖地开口:“哎呦,这不是我的珞儿吗?” 沈月尘闻言,含笑地松开了阮琳珞的小手,让着她上前请安。 阮琳珞先是朝着两位老祖宗行了礼:“孙儿给两位老祖宗请安,老祖宗吉祥,老祖宗万福!”说完,她又上前几步和两位老祖宗磕了几个响头。 老太太看着心疼,忙道:“好孩子快起来,快起来。” 阮琳珞磕完头,又去给黎氏和柴氏行了个福礼请安,最后,才小跑着径直扑到老爷子和老太太跟前,撒着娇道:“外公,外婆,珞儿心里可惦记您们了。” 老爷子放下手中的碎玉烟杆子,捧着她的小手,开怀大笑道:“真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孩子,你娘怎么舍得放你出来了?” 朱元兰膝下共有一子一女,长子阮仕林,今年十七,如今在京城是出了名的才子,次女阮琳珞今年十四,也是个招惹人爱的机灵孩子,平时很受祖父敬国公阮静武的疼爱,被她爹她娘当做是掌上明珠一样的疼着护着。 阮琳珞笑眯眯道:“孙儿出来这一趟可是不易,亏得大表哥在娘亲跟前作保起誓,才把娘亲给哄骗了过去。” 她说完这话,又跑到老太太跟前腻歪,老太太将她抱在怀里,心啊肝啊地唤个不停,还差点落下泪来。 阮琳珞抬起清丽的小脸,搂着老太太的脖子,撒娇道:“外婆不许哭鼻子,珞儿可舍不得。” 老太太被她这么一哄,泪水越发忍不住淌了下来:“前年见你的时候,你还没长这么高呢。瞧瞧,这一晃都长这么大了……”说完,又是一叹,只把她往怀里搂得更进了些,仿佛是怕谁把她给抢走似的。 朱老爷子随即望向立在一旁朱锦堂,招一招手道:“你也是个会淘气的。之前在信上也不早说一声。” 朱锦堂微微一笑,点头应道:“孙儿该罚。” 老爷子这会心里头大喜,哪里会真的要罚他,不过是玩笑话几句罢了。“你姑姑那边一切可好?” 朱锦堂意味深长地点点头道:“敬国公府上一切都好,大姑父大姑姑也一切都好。” 有他这一个“好”字,老爷子心下稍安,随即吩咐道:“都好就好。今儿晚上吩咐厨房好好准备准备,给你们两个洗尘接风。” 黎氏连忙起身应了一声,随即望向沈月尘道:“回头让你院里的吴妈也做些糕饼点心过来,珞儿那孩子最喜欢吃甜食。” 黎氏之前吃过吴妈做的几样小点心,很是不错,便想让她也来帮帮忙。 沈月尘闻言,忙笑盈盈地点头应了声。 老太太随即伸手指了指沈月尘,问着阮琳珞道:“你见过你这位新嫂子了?” 阮琳珞从老太太的怀里抬起头来,想着方才一路说说笑笑,却还没有正式地向沈月尘请安,大大方方地起身重新行了一礼,道:“方才妹妹一时大意,没有给嫂子正式请安,还望嫂子莫怪。” 沈月尘忙伸手扶着她起来,温言道:“好妹妹,这可使不得,都是一家子亲人,不必如此拘礼。何况,妹妹一路舟车劳顿,不能再累着了。” 阮琳珞抿嘴笑笑,“我哪里劳累了,我走了一路,玩了一路,甭提有多快活了。”说完,她故意瞥了一眼朱锦堂,掩着嘴开起玩笑道:“只是苦了锦堂哥哥,风吹日晒的,遭了一路的罪。” 她平时在家里被父母嬷嬷管得紧,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鲜有机会出来走走,自然要比平时更加欢脱了些,没少给朱锦堂添麻烦。 老太太被她都逗笑了,道:“你使唤他也是对的。谁让他是你哥哥,活该被你使唤一辈子。” 阮琳珞转了转乌溜溜的眼珠,摇摇头道:“不行不行,看着哥哥受累,嫂子可是要心疼的。我好不容易才得来一个亲姐姐似的嫂子,得好好巴结巴结才行。” 沈月尘闻言,面上顿时一红,嗔了她一眼。 阮琳珞微微侧头,眼眸微转,只见沈月尘脸若春桃,眼似秋水,娇羞羞地低下头,看着甚是娇媚,不由挽起她的胳膊,含笑道:“瞧,嫂子她脸红了。” 老太太招招手,示意她过来自己跟前:“别闹你嫂子了,她脸皮薄儿,禁不住羞。” 柴氏在旁,也开了口笑道;“这小玻璃心肝的小丫头,也不知在哪里学了这么些精致的淘气,顽皮得很。” 老爷子瞧着外孙女,满脸高兴,美滋滋地抽了一口烟杆,开口道:“会玩的孩子才聪明。她平时被她娘管得紧,难得过来这里松快松快。你们谁也别管紧了她,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让她好好地玩,好好地乐。” 第一百零七章 热闹(二) 在朱老爷子的十二个女儿之中,最受全家人重视和宠爱的,莫过于是阮琳珞的母亲朱元兰。 朱元兰是老太太的第一个孩子,而且,还是个病弱的早产儿,一出世就险些没了性命。好在,她命不该绝,一直被父母当做心肝肉儿般疼着宠着。长大之后,不但出落得亭亭玉立,还有幸风光嫁进敬国公府。 朱元兰的丈夫阮西平,虽说只是一个不能继承爵位的庶子,却曾跟随父亲镇守西北多年,战功赫赫,深受朝廷器重。朱元娘远嫁京城,不能时常回来,但心里头却极其顾念娘家的老老少少,逢年过节时的礼物都准备得极其丰厚,心思俱全。 老太太心里一直惦记着大女儿,每到年节跟前,就心心念念地数着手指头,天天盼着她能从京城捎个信回来,说今年回来,然后,一家子至亲团圆,和和美美地过个节。 可惜,嫁出去的女儿,就是别人家的人了。身为人妇,孝敬公婆才是正道,就算有心想回来娘年,却总是拔不出空来。 前年元宵节时,朱元兰难得和一双儿女回来一次,可把家里人给欢喜坏了,只是欢喜归欢喜,也只能小住上个三五天,又要急急忙忙赶回京城。毫无疑问,阮琳珞这次突然到来,让朱老爷子和老太太心情大悦,只比过节还高兴呢。 老太太先是问了问她和她母亲这一年多的情形如何,然后,又似叹非叹地感怀了几句,紧紧握着外孙女儿的手,满脸慈爱道:“你也别到别人院子里挤着去了,晚上跟着我一起睡,外婆搂着你睡啊。” 阮琳珞嫣然一笑,窝在她的怀里点了点头。 阮琳珞被直接安置在老太太院住的暖阁里的西次间,随行的两个婆子和四名丫鬟,也跟着一起安顿下来,衣食用度一应俱全,倒是免去了许多麻烦。 老太太见朱锦堂面有倦色,便淡淡地摆了摆手,道:“你们且先回去歇歇,等晚饭的时候再过来,咱们一家人好好热闹热闹。” 随后,朱锦堂和沈月尘一起回到了西侧院,两人一路沉默无语,直到回到卧房,朱锦堂才开口和她说了第一句话。 “替我备妥热水,等会儿我要沐浴。”朱锦堂淡淡地吩咐着。 沈月尘点一点头,她早有准备吩咐下人们随时准备好热水,以备不时之需。跟着,她盈盈走上前去,一双白皙的双手,轻巧熟练的为朱锦堂脱下外面的长袍,就像平时一样地细心温柔。 许久未见,朱锦堂黝黑的眸子,在她的脸上,凝视了好一会儿,半晌之后,他才开口轻声问道:“家里怎么样?” 见他问得简单,她也回答得轻描淡写起来:“恩,托大爷的福,家里一切都好,没什么大事。” 没有大事,那就是有小事了。朱锦堂显然心里有数,没有再多问什么,眼下他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洗个澡,然后再好好睡一觉。 净房里很快就备好了水,沈月尘跟在朱锦堂身后,准备亲自替他沐浴梳洗。毕竟,他们已是夫妻,而且,她也不是第一次这样伺候他了。 房内,热气腾腾,水雾弥漫。 朱锦堂坐在注满热水的木桶里闭目养神,原本有些疲乏的身体和僵硬的筋骨,在热水的安抚下逐渐变得放松下去。 沈月尘用毛巾轻轻地擦着他那肌肉紧实的手臂,沉吟片刻,方才开口说了一句:“几日不见,大爷有些瘦了。” 朱锦堂闭着眼睛,头枕着浴盆边缘,淡淡道:“你也一样。” 打从看见她的第一眼,他发觉她瘦了,连下巴都变尖了。她原本看着就瘦伶伶的,如今,玉体纤纤,看起来越发显得楚楚可人了。 沈月尘闻言,微微一怔,低了低头,随即起身道:“方才妾身一时糊涂,忘了给大爷道喜。孙姨娘她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朱锦堂猛地直了身子,略显意外地回头,道:“真的?” 沈月尘尽量自己让脸上的笑容大方得体,道:“是的,孙姨娘的福气好,大夫说她的胎气稳固,再过几个月就能为朱家再添新丁了。” 朱锦堂心情大好,满意地“嗯”了一声,重新枕在浴桶边缘,似叹非叹地呼出一口气。长房的子嗣单薄,任何一个孩子的到来,对他而言,都是一件值得高兴的喜事。 “孙姨娘一直盼着大爷回来呢,要不要妾身派人把她请来和大爷说说话。” 朱锦堂重新闭起眼睛,道:“不必折腾了。她如今有着身孕,安心养胎就是,早见晚见都不迟。” 这会,他正乏得很,谁也不想见。 沈月尘见他的态度不冷不淡,便也不再说话,只默默地替他擦身擦背。 回到正房屋里,疲倦不堪的朱锦堂靠在床上小憩,头才沾到枕头,就有一种想立刻蒙头大睡的感觉,只是,现在还睡不踏实,因为晚上还有家宴。 一直在屋里静候的春茗忙着沏上茶来,又依次端了些糕饼上来。外间,翠心和迎春在一起收拾行李,正仔仔细细地把那一件件的长袍长衣叠好。 沈月尘见她们两个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就把那些箱子里的衣物鞋袜,归拢得整整齐齐,不禁很是夸赞了两句。 翠心和迎春闻言,立时露出了满面喜色。 大家都看得出来,因为大爷回来了,小姐的心情也跟着好了不少。 衣物鞋袜交给丫鬟打理,沈月尘自己则要将那些稍微贵重的东西,一一仔细收好。例如,玉扳指,纸扇,扇坠,玉佩,玉牌等等,那些琐碎又贵重的东西,稍不留意就可能落下或者弄丢,白白可惜了东西。亏得她的记性不错,把早前给朱锦堂准备行李时带上的每一样东西,都记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所以归置起来,倒也容易。 沈月尘收拾了足足大半个时辰,方才抽出空来,回到里间歇一歇。 朱锦堂半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似是睡着了模样。 沈月尘思衬着走到床边,察觉他的眉心轻轻一动,便知他还没有睡着。“大爷,吃一碗鸡丝粥可好?妾身特地让人为您煮的,一直都放在炉子上温着呢。” 朱锦堂闻言,睁开眼睛看着她,懒洋洋的躺在床榻上,轻轻应了一声好。 沈月尘弯唇浅笑,起身吩咐春茗去把粥端来,却听门外的小丫鬟进来禀道:“大奶奶,孙姨娘来给大爷大奶奶请安来了。” 沈月尘闻言,淡然一笑道:“快请她进来吧。” 第一百零八章 热闹(三) 孙文佩穿着一袭烟云蝴蝶裙,轻盈飘然,轻搭着丫鬟云儿的手臂,一步一缓地走了进来,笑靥盈盈,宛如春风拂面,一双明眸似水,目光游走间,透着几分娇弱,也透着几分得意。 孙文佩原本就是一个姿色出众的美人,如今怀有身孕,身材愈显丰腴,面如满月,脸上身上都如同被笼罩上了一层微淡的柔光,连女人见了也会忍不住心生怜惜。 看着躺在床上的朱锦堂,孙文佩脸上一喜,强按下心中的激动之情,福一福身子道:“婢妾给大爷请安,给大奶奶请安。” 沈月尘不敢怠慢了佳人,笑吟吟地吩咐翠心过去将她扶好。 朱锦堂支起自己靠在枕头的身子,看了看她的脸,又看了看她微微显出的小腹,浅浅地一笑,说道:“你坐着吧。” 沈月尘与孙文佩相互见礼,分主次坐下,沈月尘直接挨着床边而坐,孙文佩则是坐在丫鬟们搬来的垫着兔毛垫子的椅子上,微微抬起头,神情期盼的注视着朱锦堂,似乎正在等待着他能和自己说点什么。 春茗端来鸡丝粥的时候,沈月尘又吩咐她再拿来几样可口的小点心,顺便也将后院的葡萄拣最好最大的摘过来。 春茗一一点头应了,随后用镀着金边的小碟子呈了几样精致的点心端来,又拿雕花镂空盒子装上几串鲜嫩水灵的葡萄也一道送了过来。 孙文佩见状,故意开口道:“大奶奶想得真是周到。婢妾这会正想吃些酸酸甜甜的东西呢。” 沈月尘和颜悦色地点点头:“常听人说酸儿辣女。妹妹喜欢吃酸是好事,回头我让丫鬟们多摘几串送到你房里去。” 孙文佩闻言,忍不住掩嘴而笑:“借大奶奶吉言,只怕,婢妾未必能有那么好的福气……”说完,她又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朱锦堂,微微羞涩道:“好在,大爷您终于回来了,有您在婢妾身边,婢妾心里总算可以彻底踏实下来了。” 朱锦堂挑挑眉,问道:“最近有什么事情,让你心里觉得不安吗?” 孙文佩闻言,忙用帕子掩了一下口,稍显不安地望了一眼沈月尘,摆出一副好像知道自己说错话的表情,道:“没……没事,婢妾一切都好,大奶奶把院子里的一切都料理得很妥当。” 沈月尘淡然的眸子略微闪了闪,静静的看着孙文佩略显做作的表情,微不可见地蹙起的眉头,忽而又舒展开来。“巴掌大的一个院子,哪里会有那么多事情?不过都是些琐碎事情,扰人清净罢了。”说完,她亲自拿出帕子,从盘子里扯下一颗葡萄仔细地擦了擦之后,递到朱锦堂的嘴边,微笑道:“大爷请尝尝,看看这葡萄味道怎么样?” 朱锦堂微怔,她平日里老成,今日难得作出这样亲昵的行为,索性不言语,张口吃下了她喂来的葡萄,结果却吃到了满口的酸汁,酸得他不禁蹙起了眉。 这葡萄看似鲜嫩水灵,实则却还未完全熟透,味道颇酸。 沈月尘见状,也跟着尝了一口,微微摇头道:“自家种的葡萄,果然酸味更重些。”说完,她便抬头望向孙文佩笑了笑:“幸好,妹妹喜酸,自然要多吃些才好。” 她的话音刚落,春茗就眼尖手快地把雕花盒子摆到了孙文佩的面前。 孙文佩随即也扯下一颗尝了尝,酸得同样皱起眉头。这么酸的东西,吃多了非倒牙不可。可是,当着朱锦堂的面,她不得不多吃几颗。 沈月尘低头喝茶,漱了漱口,正准备借故起身离开时,只见上房的刘嬷嬷来了,道:“大奶奶,老太太请您过去上房一趟。” 沈月尘起身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刘嬷嬷含笑道:“琳珞小姐今儿刚到府里,老太太说了自己腿脚不便,想让大奶奶亲自带她四处逛逛瞧瞧,也好熟悉熟悉地方。” 沈月尘闻言,也微笑着说:“我知道了,劳烦嬷嬷替我回老太太一声,说我马上就到。” 刘嬷嬷笑吟吟地答应了一声,翠心随即掀起帘子,恭恭敬敬地将她送出去。 孙文佩听了,也是低头抿唇笑笑,想来,自己终于有机会可以和朱锦堂独处一室了。 果然,沈月尘转身过来,亲自取了个软枕,替朱锦堂垫在背后,笑盈盈道:“大爷先躺一躺,妾身过去陪陪琳珞妹妹,晚饭之前再回来伺候您。”说完,她又瞧了一眼孙文佩,“劳烦妹妹替我照看一下大爷。” 孙文佩趁势连连点头,旋即就露出了欢喜的神情。 朱锦堂嘴角微微一勾,伸手拍拍沈月尘的头。“琳珞那丫头最会淘气,别让她把你累坏了。” 沈月尘笑盈盈地向他眨了眨眼睛,“我知道了。” 两人之间略显亲昵的举动,被孙文佩看得清楚,心里一时有些不是滋味。 沈月尘携着春茗出了屋子,临走时,不忘记交代迎春和翠心,时时刻刻留意屋里的动静,包括孙姨娘和大爷都说了什么话。 孙文佩虽不是爱嚼舌头的人,但是关于秦桃溪禁足一事,估计,她还是会告诉给朱锦堂知道,而且,还免不了夸张渲染一番。 沈月尘走后,孙文佩借着给朱锦堂端茶的机会,顺势坐在床边,身子软绵绵地,状似无骨的偎上了朱锦堂,然后,用故意放柔了的嗓音说道:“大爷,您不在家这段日子,婢妾总是吃不香睡不好的,日日夜夜惦记着您呢。” 朱锦堂心中微有怜意,下意识地环住她的肩膀,抚了抚她软柔柔的身体之后,忽地想起了沈月尘那副瘦伶伶的身子骨,低头瞅了眼怀里的孙文佩,心里方才涌起的一丝丝怜意,顿时淡了几分。 如果,两两相比的话,沈月尘看起来似乎更加惦念自己才对,茶不思饭不想,人也瘦了…… … 因着家中子嗣不多,又偏年幼,朱老爷子和老太太平时一直都颇感冷清,这会,身边多了外孙女儿作伴,心里最是高兴不过。而阮琳珞又天生嘴甜的腻人,三言两语间,就把两位老人家说得眉开眼笑。 沈月尘虽是第一次见到阮琳珞,不禁也觉得她人如其名,心思玲珑剔透,一看就是个受众人疼爱长大,从未受过半分委屈的官家小姐。 朱老爷子和老太太素来有歇午觉的习惯,说说笑笑一阵之后,便有些疲倦,只让沈月尘带着阮琳珞去园子里逛逛,想来她们年纪相当,自然会有很多话可以说说笑笑,也免得她烦闷孤单。 沈月尘笑吟吟地带着阮琳珞去院子里品茶赏花,两个人相互投趣,一路有说有笑,倒也快活得很。 逛了一会儿之后,沈月尘怕累着了她,便找一处小亭子,让她坐下来喝喝茶,歇歇脚。 丫鬟们把茶点摆好之后,便悄悄地退到二人身后垂手静候。 阮琳珞美滋滋地品了口茶,舒爽地叹了一口气:“这茶真香。” 沈月尘听着,嘴角浮上笑意,也捧了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细细地品起了滋味。 许是太过高兴的缘故,阮琳珞一刻也不愿安静下来,只瞧着院子里的花,开得正好,又起身道:“嫂子,咱们摘几朵花来簪在头上可好?” 沈月尘听了,忙虚拦了她一把,温和道:“你喜欢哪朵,只管让丫鬟们去摘就是。仔细伤着了这双嫩嫩的小手。” 阮琳珞含笑应了,指着一朵开得艳丽丽的芍药,“我想要那朵,还有那朵,边上的那朵也要。” 沈月尘抬一抬手,示意丫鬟们摘来给她。 阮琳珞接过花来,低头嗅了嗅,抬手就想簪到自己的头上去。 沈月尘忙起身道:“来,我给妹妹簪上。” 阮琳珞闻言一喜,忙坐直了身子,只把花交到她的手里。 沈月尘轻轻掐掉绿叶,把芍药花轻轻地簪在她的头上,满意地点点头道:“恩,好看极了。” 阮琳珞脸上微微一红,不禁露出小女儿家的娇态出来。 沈月尘抬手轻轻地抚了抚她的额发,含笑道:“好茶配好景,鲜花配美人。今儿托了妹妹的福,我是既饱了口福,也饱了眼福啊。” “嫂子……”她的小脸涨得更红了,只歪着头冲着她笑,道:“嫂子惯会拿我取笑的,回头我一定要到外婆跟前告状去。” 沈月尘拉着她的手,笑着说:“好妹妹,饶了我这一遭的。我哪里会取笑你,明明是稀罕还稀罕不过来呢。” 阮琳珞笑着朝沈月尘眨了眨眼睛:“嫂子稀罕琳珞,琳珞也稀罕嫂子。我家中兄弟多,姐妹少,不亲不近,平时连个可以说话玩耍的人都没有,孤单极了。如今来了这里,有嫂子给我作伴,往后我再也不会觉得孤单了。” 沈月尘闻言,不知为何心中微微一动。 突然间,想到了想起之前在沈家……她也是个没伴的,身边虽有适龄的姐妹,却是面和心不合,疏远得很,何尝不是和她一样的孤单…… 沈月尘笑着看了她一眼,温和地说:“好妹妹,你放心。只要你在这里一日,我就陪着你一日。你有什么想玩想吃的,只管告诉我就是。” 阮琳珞微微颌首,笑着唤了一声“好嫂子”。 第一百零九章 热闹(四) 夕阳西斜,天色模糊,朱家长春园的静心池畔,已经早早地亮起了灯火。 按着,朱老爷子的意思是先吃饭再看戏,所以,晚饭就直接摆在了听香水榭内,甚至,还费尽心思让人把花园里搬来上百盆各色花卉送过来,摆在水榭周围做装饰。 夜色降临之时,静心池畔一片灯火通明,在平滑的水面映出流光溢彩的景象,百花齐放,芬芳浓郁,良辰美景相辅相成,艳丽无比,令人目不暇接。 开席之前,沈月尘特意领着阮琳珞下去好好泡了个澡,重新梳洗打扮一下,老太太见她们两个人才一见面就好得跟亲姐妹似的,欣慰不已。 朱峰听闻朱锦堂回来了,而且,还把阮琳珞也给带回来,也是颇感意外。他先回屋换了身常服,便匆匆赶往长春园,远远瞧见一个蹦蹦跳跳的身影,招手开口道:“珞儿,珞儿……” “啊?”阮琳珞顺着声音扭头望去,只见舅舅朱峰正一脸笑意地向她走来。 阮琳珞连忙站了起来,朝着他高兴地跑了过去,道:“舅舅。” 朱峰平时素来不苟言笑,如今见了她,却是一脸笑呵呵地责备她,道:“你怎么突然来了?你爹和你娘肯放心让你这个小淘气出来了?” “舅舅……”阮琳珞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 朱峰随即开怀一笑:“哈哈,舅舅和你开玩笑的。你来得正好,你外公外婆心里一直惦记你呢。” 朱峰没有女儿,只有一个儿子,心里虽然觉得很可惜,却也只能认命。他知道,自己长姐对这个女儿素来是七分疼爱三分骄傲,平时宝贝得很,这次竟然肯让她回来省亲,实在难得。 晚餐在热闹地氛围中正式开始,因着有阮琳珞在,大家没有分席而坐,簇拥着两位老人,按着辈分依次落座,唯独没见到朱锦纶。 阮琳珞不禁问道:“二表哥呢?” 黎氏笑着回答:“不巧,你表哥今早去登州办事去了,过些时日才能回来。” 阮琳珞闻言,有些失落,“二表哥最会玩了,他不在就不好玩了。” 柴氏依旧笑道:“好孩子,回头我派人给他捎个信过去,让他早点回来陪你。” 说话间,丫鬟们已经开始端着托盘上菜。 沈月尘微微有些紧张,因为今晚的点心都是吴妈由亲手做的,好在,点心要在过会儿看戏的时候才会被摆上桌来。 朱老爷子笑容灿烂地举起杯,对老太太说:“今儿是个好日子,珞儿千里迢迢回来回来和咱们团圆,咱们应该好好喝上一杯。” 众人闻言,忙顺应地端起了酒杯。 酒是好酒,香气幽雅,醇厚爽净,只是微微有些辣口。 不过,才一杯酒下了肚,沈月尘的脸颊就微微泛起红来,胃里也跟着像燃起了一团小小地火苗,暖融融的。 朱锦堂坐在桌前,静默的喝著酒,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她微红又柔和的脸上,原本深沉的目光忽地现出些笑意。 看着她红红的脸颊,脑海里最先浮现出的就是之前她喝醉撒娇时的模样…… 说实话,他倒是挺喜欢她喝醉的样子,娇憨,调皮,一颦一笑间,还生出些许小女人的妩媚,每一样都是平时在她身上看不见的。 朱锦堂喝完杯中的酒,不等身后的丫鬟伸手,就自己给自己斟满了酒杯,而且,也把沈月尘的酒杯倒满,然后,仍是不动声色地喝着酒。 沈月尘睨了他一眼,唇边缓缓绽出一抹笑,仿佛猜中了他此刻的心思似的,抬手夹了一口香酥肉,放在他的碗中,轻轻开口:“喝酒伤胃,不要贪杯。” 朱锦堂淡淡地回了她一句:“难得高兴,喝醉了也无妨。” 简单一句话,已让沈月尘脸上一烧,微微低垂着头,有心掩饰粉颊羞窘的嫣红。 席间,老爷子在园子里安置的戏班子也已经准备就绪,一帮人吹拉弹唱,粉墨登场。 阮琳珞最是高兴,拍着手叫好道:“我今儿要听一出才子佳人的戏。”此话一出,逗得众人哈哈大笑,连后面的丫鬟婆子也都背过身子偷乐一下。 老太太更是嗔了她一眼,手指点了点她的小脑门,道:“好不害臊的丫头,你才多大,就敢听才子佳人了。” 阮琳珞倒是不羞,大大方方地说道:“我不爱看那舞刀弄枪的武戏。今儿良辰美景,美酒佳肴,一家子和和美美,听文戏最应景不过了,你们干嘛要笑话我?” 朱老爷子闻言,又是开怀一笑,道:“珞儿说得有理,咱们今晚就听才子佳人,来一出牡丹亭如何。” 阮琳珞挽着老爷子的胳膊,撒着娇道:“外公果然最疼我。前些日子,宫里头有位贵妃娘娘殁了,我爷爷把家里请来的戏班子都清了个干净,一个都没有留下,让我连个听热闹的地方都没有了。” 兰贵妃一殁,皇上痛心疾首,敕谕天下,凡有爵之家,一年内不得筵宴音乐,庶民皆三月不得婚嫁。敬国公府是有爵之家,自然也要按爵居丧守制,一年之内都不许唱戏摆戏听曲,吃喝玩乐。 老爷子拍拍她的头,道:“你爱听,外公天天让人给你唱,一直唱到你哥哥中了状元,你嫁了人为止。” “外公……”阮琳珞这会是真觉得臊了,转过身子,窝在老太太怀里,好半天都不抬起头来。 老太太略显无奈地睨了老爷子一眼,只把阮琳珞搂得更紧了些。 戏才一开场,便是一出缠绵缱绻的唱段儿,情意绵绵,宛如一杯绵甜爽净的美酒,令人微醺浅醉。 沈月尘鲜少有机会,可以这般清闲怡然,心中倍感惬意。她看戏看得入神,却不知,身边的人此时看她也看得入迷…… 朱锦堂在明亮的灯烛之下,静静凝视着她的脸,只觉那黛眉下的一双美眸,宛如黑宝石随着烛光放出光芒,熠熠生辉。 他不自觉地握了握她的手,她随之回以一笑,笑容美不胜收。 第一百一十章 热闹(五) 两个人的手不经意地碰到了一起,朱锦堂便不愿意再松开了,直到夜色深浓,曲终人散。 他故意背着手走在前面,大大的手掌却一直攥着她的小手,不肯松开,让她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 沈月尘低着头跟在朱锦堂后面,纵使不看也知道,旁边的丫鬟婆子们都在看着她和他。 若是就这样一路走回去,不知还要招惹多少人的眼光呢……不过,就算旁人看了又能如何,他们是夫妻,又不是逾越礼数的偷偷私会的情人,又有什么看不得的。 朱锦堂牵着她回到他们自己院子里,丝毫不理会旁人的目光。 春茗眼尖心细,立刻给翠心和迎春递了个眼色,三人互相心领神会,只立在门口福身相迎,却没有像往常那样跟了进去。 常言道,小别胜新婚。 春茗见屋里有水有茶,便小心翼翼地关好了房门,不想多手多脚地耽误主子们的好事。 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情,沈月尘心里一清二楚,她没有说话,手里不停地拨弄着手帕。 她的脸颊微红,眼神却清亮依故。 朱锦堂缓缓放开她的手,随即转过身来,用手指摩挲了一下她尖瘦又不失娇嫩的下巴。 沈月尘抬起头,淡而又淡地笑了笑,从刚才到现在,他的一举一动,都隐约带着某种暧昧的暗示,她是他的妻子,自然不能装作视而不见,只得温言道:“大爷请先喝杯茶,妾身需要准备一下。” 她需要准备一下,她还没有沐浴梳洗,身上还带着酒气,头上的发饰发簪也还没有摘下来,沉甸甸地坠得人难受…… 沈月尘微微转过头去,透过烛光,隐约可见廊下静候丫鬟映在窗纸上的影子。 朱锦堂凝视了她片刻,似乎不想在此刻放她走掉,但最后还是淡淡道:“去吧。” 沈月尘慢慢走出屋子,去到净房。 春茗微微一怔,没想到她竟然还会出来,忙跟进去伺候左右。 房里的热水一直备着,春茗试了试水温之后,便扶着沈月尘缓缓坐进浴桶之中,轻声问道:“小姐,要不要撒些花瓣?” 沈月尘笑笑,无语地摇摇头。 虽说是春宵一夜,但也不必弄得太过香艳,变得有些刻意。 沈月尘梳洗过后,毫无脂粉之气,容颜愈发清秀稚嫩,宛如花初绽放。 朱锦堂静静躺着,有些疲倦,耳中隐隐可以听见净房传来的细微声响,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温润低柔的声音传来:“大爷睡了……” 朱锦堂睁开眼睛,正对上她含羞带涩的目光。 真是张诱人的脸庞,尤其是在此时此刻,此情此情。 朱锦堂有些淡淡的心悸,慢慢的接住那正向自己伸来的柔荑,握在手心。 沈月尘一贯温柔地浅浅笑着,小鸟依人般偎在他怀里。 她的身子暖暖的,软软的,还是一样的让人爱不释手。 朱锦堂抚着她柔细的头发,微微沉吟,道:“下一次,我希望有孕的人是你。” 沈月尘闻言,心里突然猛力一揪,不自觉地微皱了下眉,却没有出声。 他察觉到了她身体的微颤,温柔地抚着她的背脊,似在安慰道:“没关系,你还年轻,咱们不急。” 依着她现在的年纪,再多等两年也是可以的,也免得她到时候吃苦受罪。 沈月尘不发一语,只是任由他抱着,头沉重地埋在他的肩窝。 孩子这件事,就像是藏在她心里的一根刺,每每被触动的时候,都像是针尖似的疼。她不是医生,无法判断自己这副身子,何时才能生育。许是一年两年,或是三年五载,又或是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 沈月尘贴在他的胸口,听着那熟悉的心跳声,心生眷恋。 朱锦堂的手顺着她的脊背一路滑到腰间,随后又迂回向上,轻轻地覆在了她的心口。 沈月尘不安地蠕动了一下,忽然仰起头,望向他幽深的眼,红唇微启,小声问道:“你想了我吗?” 朱锦堂闻言,忽地扬起嘴角,浅浅一笑,直接捧起她的脸,微烫的嘴唇贴上她的,灵活的舌顺势滑入她口中,不断撩拨着,挑逗着,直到两人迷乱沉醉,难解难分,都快要窒息似的。 这一吻,和之前的种种都不相同,让人有些招架不住。 沈月尘呆呆地坐在那里,急促地喘着气,有些打不起精神来。 朱锦堂用额头轻轻抵着她的头,黑色的眸底尽是浓烈地炽热,语气深沉道:“我想你了。” 沈月尘轻轻颤抖了一下,只觉,这简单不过的四个字,却准确无误地嵌进了她的心里,瞬间填平了她有些无助杂乱的心绪。 她婉转一笑,伸出手缠绕住他的脖颈,红唇抵着他的,轻声说道:“我也想你,很想很想。” 朱锦堂低沉地闷哼一声,滚烫的唇再次狂热地吻了上去,霸道且温柔地沿着她的唇角,她的脸颊,她的肩膀,强烈地几乎让人窒息…… 两个人都有些迷乱起来,难分难舍,缠缠绵绵,直到天际微微露出一抹鱼肚白,才唤来丫鬟进来伺候。 春茗和翠心低着头进来,目不斜视,语气恭敬道:“小姐,奴婢服侍您更衣沐浴吧。” 沈月尘将自己紧紧地裹在被子里,生平第一次在丫鬟们的面前感觉到尴尬和羞臊。 她下意识地紧了紧手中的被子,虚弱地摇摇头道:“你先去准备热水,我自己穿就行了。” 春茗有些为难:“但是,小姐您……” 沈月尘脸上红红的,轻声道:“我有些口渴了,想喝口热茶,你去给端一碗过来,快点。” “是。”春茗和翠心闻言,只好点一点头,一个去到净房,一个去到厨房沏茶。 沈月尘微微松了口气,忙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去拿挂在床边的睡衣。 她的全身就像是要散架了似的,不过,只是自己穿个衣服,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她无力地靠在床头,再挤不出半点力气站起身来行走,只好等着春茗回来,扶着她过去净房。 身后的朱锦堂已经睡熟了,呼吸平缓均匀,神情安然。 沈月尘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的睡脸,眼中闪过很多情绪,无法琢磨出自己对他的情感,究竟是什么? 随后,春茗捧了热茶进来,小心翼翼地递到沈月尘的面前,见她已经披好了衣服,便道:“这会儿茶烫得很,小姐要不要洗个澡,回来再喝。” 沈月尘轻轻点了点头,伸出手道:“你过来扶着我些。” 春茗忙伸出双手,将她扶了起来,心知她身上没力,便故意走得很慢很慢。 到了净房以后,沈月尘不想脱衣裳也得脱衣服了。 谁知,她的衣裳才一落下,身后的春茗却忍不住轻呼一声:“小姐,您这是……” 她裸露的肩膀和后背上,到处都有被朱锦堂留下来的吻痕,或红或青,一片连着一片…… 沈月尘自然明了,窘得脸刷地红到了耳根,不好意思地低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春茗也跟着脸上一红,忙尴尬地别开眼,无法继续正视她的身体,只拿过毛巾浸在水里,道:“小姐您慢点儿。” 沈月尘把身体浸在温热的水中,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来,却险些被热气熏迷了眼,栽歪下去。 春茗见她累得坐都坐不住了,不免暗叹一声道:这大少爷平时看着斯斯文文,没想到,却也有这样浪荡的一面,亏得小姐还能忍住……唉!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个孩子,但愿小姐能早点怀上才好。 沈月尘洗过澡后,又回到屋里小憩了一会儿,半梦半醒间,又被身边的人紧紧搂在怀里,她不舒服地动了一动,却到底没力气推开压在腰间沉沉的手臂,索性也就不管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沈月尘一个激灵地坐起身来,却又立马吃痛地呻吟了一声。 身后传来了低低地笑声,沈月尘转身一看,只见,朱锦堂单手支头,神情优哉地躺在旁边,正看着她慌慌张张,不知所措地模样。 沈月尘微微一怔,随即有些嗔怪地望了他一眼,“都什么时辰了?大爷怎么不把妾身叫起来。” 朱锦堂也坐直了身子,伸手替她理了理头发,道:“既然都晚了,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 沈月尘自然知道是晚了,可是,她不愿让长辈们看笑话,忙唤来春茗翠心进来替自己梳头洗脸。 朱锦堂倒是不紧不慢地,慢慢地去了净房,好一会儿才穿戴整齐地出来。 沈月尘虽然心里着急,却也不敢走得太快,生怕双脚一时发软,直接摔在地上。 这会,上房才摆上了早饭。 许是,昨晚太过高兴的缘故,老爷子和老太太今儿也都起晚了些,老爷子更是还没等孩子们请完安,就低下头打起了瞌睡来。 老太太也是哈欠连连,双眼微红,只是瞧着朱锦堂和沈月尘都有些憔悴地模样,不禁关切道:“看你们俩的气色,准是昨晚也没有睡好,干嘛还跑过来折腾一趟,赶紧回去歇着去。” 她这一句话说完,沈月尘的脸上顿时烧了起来,却听一旁的朱锦堂开口淡淡道:“劳烦祖母费心,孙儿昨晚确实歇得不好,所以早上起晚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幽梦(一) 沈月尘闻言,脸上立刻腾地一下烧得更加厉害,恨不能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朱峰和黎氏面面相觑,随即轻咳了两声,没有说话。朱老太太则是微微一愣,有些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端起杯子喝口了暖茶,倍感舒心。 谁知,原本在一旁打盹的朱老爷子,不知怎地忽然醒过精神,满脸希冀地看着朱锦堂说:“好孙子,给爷爷争口气,早点让孙媳妇怀上,来个双喜临门,再给爷爷添个白白胖胖的曾孙子。” 此话一出,老太太差点没被嘴里的茶水呛到,忙抬头瞪了丈夫一眼,只觉他真是越老越糊涂了,当着孙媳妇的面儿,也不怕让孩子们下不来台。 果然,沈月尘听了这话,顿时羞得不成样子,只把头垂得更低了。 老太太忙含笑道:“老爷子和你们小两口说笑呢。来,过来坐下说话。” 沈月尘声如蚊呐地应了一声,挨着黎氏坐了下来,看也不看对面的朱锦堂一眼。 老爷子似乎还有话要说,却被妻子犀利的目光给压了下去,不情不愿地闭上嘴,目光转而投向朱锦堂,眉梢微微一挑,还是忍不住张嘴溜出来一句:“锦堂啊,尽人事待天命,你好好努力,爷爷等着你的好消息。” 朱锦堂微微一怔,却又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是,孙儿知道了。” 沈月尘在旁,听得就快把手中的手绢给搅坏了。 看着她脸红羞臊的样子,老太太心里除了高兴还是高兴。 回去的路上,沈月尘有些赌气似的,一直走在朱锦堂后面,而且,还越走越慢,故意和他拉开些距离。 朱锦堂走了几步,方才回头看她,她脸上的红晕,还未完全消去,像朵粉团团的花儿似的,不禁心中一动,伸出手去握她的手,她轻轻往回抽了出去,娇嗔道:“大爷!快别闹了。” 这会不比昨天晚上,周围到处都是下人们的身影,人多眼杂。 朱锦堂哪里肯依,只把她的小手牢牢握住,任她如何挣脱也挣不开。 拉拉扯扯间,沈月尘的脸更红了三分,轻轻地别开眼,索性随了他的心思,没有把手抽回来,任由他握着。 她总是很容易脸红。 朱锦堂用拇指轻轻地抚着她的手指:“傻丫头,你怕什么?”她明明早就已经是他的妻子了,按理也应该习惯了他的碰触才对。 沈月尘闻言,心中又好气又好笑,觉得他在明知故问,动了动嘴唇,抬眸看了眼朱锦堂,心中有所顾忌,便什么也没说。 还能怕什么?无非是怕羞而已。 朱锦堂见她欲言又止,只偏过头去,轻轻咬着下唇,不禁心情大好。 许是,昨夜太过缠绵迷乱的缘故,朱锦堂每每看见她的脸,她的眼,就会不禁回想起,昨晚两人四唇相接之时,她那双柔情蜜意的眼眸,微烫光滑的皮肤,还有从她口中发出的娇弱的低吟声,都令人兴奋而难忘。 朱锦堂端起茶杯,轻咳了一声,强迫自己收回已经走得太远的思绪,继而把视线牢牢地放在沈月尘的身上。 沈月尘被他的眼神看着有些心神不安,隐约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她故意别开视线,望了望窗外的明媚阳光,打破沉默道:“大爷早饭吃的不多,要不要妾身吩咐厨房给您做点吃的?” 朱锦堂看出她的窘迫不安,收回视线,喝了口茶道:“不用,我饱了。” 沈月尘闻言点了点头,一面低头吃了一口茶,一面在心思量着,他今日怎么没有忙着出门办事,反而,这般清闲自在地呆在家里。 朱锦堂又喝了几口茶,便撂下茶杯,起身走到床边,坐下脱去靴子。 沈月尘忙起身走过去,正俯下身子帮他,却被他伸手拦住:“我自己来就行了,你也过来陪我躺一躺。” 沈月尘闻言,立刻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不了……妾身手里还有些琐事要处理……”在她还没来得及拒绝之前,朱锦堂就猛地一把将她拉入怀中,忍不住抬手抚上她细致脸庞。 沈月尘一惊,用力地挣了几下。 朱锦堂用手臂环住她的腰身,让她动弹不得,然后,低头轻啄了一下她红嫩的嘴唇,带点挑衅和逗弄的意味。 屋里的春茗和翠心见状,差点轻呼出声,谁也没料到,平时一本正经的大少爷,竟然也会有这样大胆的行为,一时站也不是,退也不是,犹豫片刻之后,忙垂下头,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你……你……”沈月尘又惊了一下,突然结巴起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用力推了推他的肩膀,却反而被他报复性地抱得更紧了。 两人的身子就快贴在了一起,呼吸对着呼吸,他看著她,她瞪着他,距离愈来愈近…… 沈月尘终于忍不住了,盯著他不怀好意的唇,忿忿道:“这会青天白日的,大爷这么闹下去,是想故意要让妾身难堪吗?” 外面的院子里都是下人,而且,过会儿各房的姨娘们还会过来请安…… 瞧着她气恼的模样,朱锦堂微微勾起嘴角,忽然一个翻身将沈月尘紧紧地压在身下,一手支在她的脸侧,一手食指轻抚著她殷红的唇瓣,开口道:“我突然有些倦了,想小睡一会儿,你昨儿也没睡好,不如和我一起歇歇。” 沈月尘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只觉,他还真把自己当成是孩子来糊弄了,忙又用力挣扎几下,见挣脱不开,方才无可奈何地服了软,小声地恳求道:“大爷请放了我吧,别再欺负我了,从早上到现在,妾身都已经够难为情的了……” 朱锦堂挑眉,认真地看着她问。“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 沈月尘咬了咬唇,可怜兮兮的看着他,脸上满是委屈,道:“你现在不就是在欺负我吗?” 朱锦堂似笑非笑地摇摇头,见她委屈娇软的模样,忍不住低头想吻她,却被她提前察觉到了意图,沈月尘忙用小手捂住他的嘴,不让他亲到。 朱锦堂微微挑眉,有些不太高兴她的拒绝,顺势把吻落在了她的手心。 沈月尘微微一怔。 老天……眼前这个男人,今天到底是中了什么魔了,怎么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第一百一十二章 幽梦(二) 午时已过。 沈月尘依然蒙着头躺在被子里,尽管额头上已经热出一层细密的汗,但她还是一动不动,继续装睡。 全身又酸又疼,骨头像是被人拆下来之后又重新组合起来,累到差点不能动弹。而且,她实在不想起来,也没脸起来…… 趁着朱锦堂去了净房,春茗小心翼翼地敲门进来,待见沈月尘蒙头躺在床上,忙轻声唤了一声:“小姐,该起来吃药了。” 暖宫的药,一天不能落下,吴妈和春茗时时刻刻都记在心上。 沈月尘还是闷着头不吱声。 春茗怕她闷出病来,顾不上许多,伸手轻轻地替她拉开被子,只见她眉头微蹙,紧闭双眼,面色微有潮红,似乎很难受的样子。“小姐,这是何苦?也不怕闷出病来。” 沈月尘听了,只把被子重新蒙在头上,赌气似的说道:“病了更好。” 春茗鲜少见她这般闹脾气的样子,知道她心里正不好意思着,便笑道:“小姐,快别蒙着了,咱们先把药吃了,免得大爷等会儿回来看见。” 沈月尘想了想,还是认命地坐起身子,乖乖地吃了药,漱漱口。 朱锦堂一身清爽地回到屋里,待见沈月尘还在赌气似的赖在床上,眸光微微一闪,藏着星星点点的笑意。 明明不是什么绝美的人儿,可却能莫名的令他心动。 他知道她在生气,气他不管不顾,太过孟浪,不但让她在丫鬟婆子们面前难为情,还险些弄伤了她。 虽然他不是故意的,但还是没能做到适可而止,把持住自己。 她略显青涩的反应,每每总能让他意乱情迷,一时没了分寸。 沈月尘见他回来了,故意背过身去,面朝床内,看也不看他一眼,只留了个后背给他。 朱锦堂径直走到床边坐下,将手里的毛巾扔给春茗,吩咐道:“你去厨房端点吃的来。” 春茗脸上微微一红,忙应声去了。 沈月尘懊恼的闭上眼,故意装睡,暗自在心里面,一遍又一遍地埋怨着朱锦堂。 他平时,虽然算不上是一个多么会怜香惜玉地男人,却也从来没有在房事上,如此勉强为难她。可是,今天,还有昨天……不知是怎么了,他就像是只怎么喂也喂不饱的猛兽似的,没完没了的要,没完没了的折腾,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了才肯罢休。 沈月尘越想越气。这世上的男人,果然都是自私的,只顾着自己个快活,从来不会去想想别人。 朱锦堂哪里知道她此刻的心事,他不会哄女人,也从来不哄,只是,见她一直背对着自己不吭声,便伸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抚了一下。 沈月尘本能地缩了缩肩膀,生怕他又不管不顾地贴过来。 朱锦堂看着她披散在床上的长发,手指轻抚着她柔嫩的脖颈,结果,却从那松散的领口看见了一处鲜红色的痕迹,顿时手上一顿。 下一秒,他突然有点后悔,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做得太过分了。 这样的痕迹,她身上还有很多,肩上,背上,全部都是拜他所赐。 朱锦堂的浓眉似有若无地蹙了一下,跟着伸出双手将沈月尘从被子里慢慢捞起来,搂进自己的怀里。 沈月尘惊喘一声,抬头怔怔地瞪着朱锦堂,一脸地不敢置信,生气婆子道:“朱锦堂,你到底想怎么样!” 此言一出,两人皆是微微一怔。 朱锦堂没想到她竟然会敢直呼他的名字,而沈月尘也没想到,她会一时气愤,忘了分寸。 朱锦堂微微皱起浓眉,沈月尘则是有些心虚地安静下来,不再反抗什么,可小脸仍高傲地扬起,别开眼去望向远处。 谁知,朱锦堂竟是不怒反笑,他还是第一次见她发脾气,平时看着像个活菩萨似的,原来她也是个有脾气的。 沈月尘隐约听见他的笑声,微微一怔,但还是紧抿着嘴,一言不发。 朱锦堂放松了手臂的力道,只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一边低语,一边伸手轻抚着她的脸。“今儿是我不对,我跟你赔不是,行了吧?” 他一向在高高在上,除了父母长辈之外,从不开口跟人道歉,今天还是第一次。所以,话说出口的那一瞬间,连他自己有些意外。而沈月尘,则呆了半响,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话,心里虽然不那么气了,却有莫名地委屈起来…… 沈月尘唇瓣微抿,眼窝发酸,却不知要说什么,原本一肚子的埋怨,这会都说不出来了。 她背对着他,朱锦堂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但是可以感觉到她原本紧绷地身子,慢慢软了下来。 朱锦堂轻轻握着她的肩,也不说话了。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坐着,除了彼此的呼吸声,不再有任何声音。 须臾,春茗和翠心端着托盘,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沈月尘想要坐起来,朱锦堂却没让她动,只让她们把吃的东西都端过来。 春茗把各样吃食一一地放好,朱锦堂将沈月尘扶起来坐好,望着春茗道:“好好伺候你家小姐吃饭。” 春茗忙答应了一声。 沈月尘见他取了长袍,自己穿上,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大爷,要出门去吗?” 朱锦堂冲着她点点头:“我去粮仓一趟,你好好歇着。” 沈月尘自己起不来,便指了指翠心道:“翠心,过去伺候大爷穿衣穿鞋。” 翠心怔了一下,随即凑到朱锦堂跟前,却见他摆摆手道:“不用了,伺候你家小姐去吧。” 朱锦堂穿戴整齐之后,便出门去了,和往常一样利落。 沈月尘靠在床头,轻叹了一口气,只觉他像是铁打的人,怎么会有那么多使也使不完的精神和力气。 春茗端了碗鸡汤过来,一勺一勺地喂给她吃,见她脸色憔悴,不免心疼道:“小姐的脸,看着又瘦了一圈,该喝些补药才成。” 沈月尘懒懒的合上眼眸。“让吴妈给我准备一些吧,晚上我就喝。” 午后的微风徐徐吹来,引起丝丝睡意,沈月尘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觉,要不晚上请安的时候,又得没精神。 …… 一滴浓墨,不小心滴落在纸上,晕成一片黑黑的污迹。 刚刚抄好的一篇经文,就这样白白毁了,还得重头再来。 秦桃溪的眉头微微皱起,目光跟着一冷,立马把毛笔甩在了地上,结果却不小心溅了兰花一身的墨点子。 兰花微微一怔,随即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耷拉着脸,仿佛根本把这事放在心上,什么都没说,只把地上的毛笔重新捡起来,放在水缸里涮了涮,重新沾上墨水,递到秦桃溪的手边。 秦桃溪瞪了她一眼,只把毛笔拽到手里,重新低下头去抄。 算上今天,她已经被禁足整整十五日了,半个月的时间里,她每天除了抄经就是抄经。 秦桃溪心里清楚,沈月尘是故意来刁难她,要挫挫她的锐气,磨光她的性子。而孙文佩那个小贱人,就是一只会咬人不叫的狗。她好不容易才把琉璃养起来,把它的性子纵得越来越野,下爪越来越狠。偏偏,孙氏突然出来搅局,害得她的心血全白费了。 秦桃溪深吸一口气,提笔写了一行字之后,心中暗道:大爷都已经回来了,我禁足的日子也就到头了,甭管是沈月尘,还是孙文佩,她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她们。 只是,大爷回来都已经一天了,怎么还没想起她来呢。 秦桃溪忽地停住了笔,冷冷道:“大爷这会在哪儿?” “大爷……一上午都在大少奶奶屋里……方才刚刚……出门去了。” 兰花自从琉璃死了之后,仿佛被吓着了似的,精神一直时好时坏,就连说话都是磕磕巴巴的。 秦桃溪听了,心生不悦,板起脸来道:“哼,我说呢,大爷怎么没想着来看我,果然又是因为那个惺惺作态的贱人。” 如今,她只把沈月尘和孙文佩两个人,恨得牙痒痒,恨不能把她像琉璃一样剥皮炖了,才能解心头之气。 兰花心里怕极了她,一旦听到她的语气不对,吓得浑身冰冷,一动不能动。 秦桃溪想了想,沈月尘不想让她见,她就偏偏要见,只要能见着大爷,她就有机会从这屋子里脱身了。 “我喝了,你去给我沏一碗滚滚的茶来。” 兰花闻言,忙哆哆嗦嗦地应了一声,出去泡茶。不过片刻,便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茶。 秦桃溪放下笔来,盯着那茶碗看了一会儿,忽地阴沉沉地笑了。跟着,她抬手将茶碗打翻,故意让茶水洒在手背上,烫出一大片红彤彤的痕迹。 秦桃溪强咬着牙,轻轻地“嘶”了一声,瞪向兰花,道:“你杵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请大夫,就说我被烫伤了,而且很严重。” 她虽然被禁了足,但身边的丫鬟婆子却可以自由出入。 兰花磕磕绊绊地跑去找人请大夫,而秦氏被烫伤的消息,也很快就传到了沈月尘的耳朵里。 沈月尘闻此,心中一紧,知道是时候要把心怀怒气的秦桃溪放出来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幽梦(三) 秦桃溪的手背被烫得并不严重,不过,只是些许灼伤,稍微涂点药水,包扎一下就行了。 虽说伤得不重,但秦桃溪过来正房的时候,却是眼圈略红,脸色发白,神情憔悴,看上去仿佛真的害了什么大病的样子。 想想,那个之前总是衣着艳丽,珠光宝气的秦桃溪,这会却洗尽铅华,一身素净,不禁看着让人觉得有些不忍。估计,若是朱锦堂看见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也会忍不住心生怜惜。 秦桃溪缓缓走来,始终低着头,一面举着自己被烫伤的手,一面屈膝福一福身子,轻声说道:“婢妾给大奶奶请安,大奶奶万福。” 春茗和翠心在旁,神情戒备地留意着她的一举一动,生怕她会突然耍什么花招,对小姐不利。 沈月尘捏着帕子,冷眼瞧着她的脸,面色沉沉道:“几日不见,秦姨娘看起来憔悴了不少啊。” 秦桃溪闻言,又低了低头,用从未有过的谦卑语气回话道:“劳烦大奶奶惦念,婢妾近来整日虔心抄写佛经,身体并无大碍。” 虔心?沈月尘只觉这样的词,也能用在她的身上,感觉真的很妙。好吧,那就让她来看看,她到底有多么地虔诚? 沈月尘抿唇微笑,手略略一摆,让她入座。 秦桃溪依言而坐。 沈月尘一直有心注意着秦桃溪的神色,虽然秦桃溪看上去神色出奇地平静,没有任何不妥之处,可是沈月尘还是能够清晰捕捉到她脸上无法隐瞒地微表情。 她虽然不懂什么心理学,但托了前世的福,看了几部刑侦破案剧,略微了解了关于微表情之类的知识。虽然不多,但对付秦氏这样的疯女人应该够用了。 当沈月尘看到秦桃溪眼底闪过的那一丝转瞬即逝的寒光,嘴角慢慢漾起一丝笑容。 看来,她的心里火已经勾得差不多了,是时候给她一个机会泄泄火了。 沈月尘命迎春把她之前每日抄写的佛经,全都呈上来,然后,从中取了几张拿在手里,看了几眼之后,问道:“秦姨娘,既然抄写得那么虔诚认真,想必,一定悟到了这经文中所讲的道理了吧?” 秦桃溪听了,挑一挑眉,起身行礼道:“婢妾才疏学浅,不敢随意妄言,哪里比得上大少奶奶蕙质兰心,博学多识呢!婢妾实在不敢再大少奶奶面前露丑。” 沈月尘很清楚,秦氏不会深读《地藏经》,而且,这也正和了她的意。“秦姨娘无需自谦,有话直说即可。” 秦桃溪微微一笑:“婢妾实在无话可说。”她向来最讨厌那些标榜着济世救人的大道理。这世上的神明,她什么都不相信,她只相信自己。 沈月尘闻言,把经文重新扔回到托盘上,语气冰冷道:“我之所以让你禁足,抄写经文,不单单是为了要惩罚你,而是想让你从中体会出些许道理。凡事有因必有果,多行不义必自毙。一个人种什么因,就会得什么果!可惜,你抄了这么多天,还是什么都不懂,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些纸墨。” 秦桃溪见她居然在心疼纸墨,微微蹙了蹙眉,但旋即又松开了。 沈月尘随即又继续道:“如今,大爷回来了,我也不想再拘着你。只是,看着你平时的所作所为,还真是让我觉得忧心忡忡。我知道,你原本也不是那等温顺谨慎的人,行事偶有差池,倒也在情理之中。可是,上次的事情,你实在做得太过分了,且不说你如何不知厉害轻重冲撞了我。孙姨娘有孕,院里最忌讳血腥杀生之事,偏偏你不管不顾地为所欲为,倘若我当时没去看你,你真的把那锅恶心东西送到孙姨娘屋里,万一惊了她的胎气,闹出人命来,那今时今日的你,还能好端端地坐在这里吗?” 秦桃溪闻言,心中冷冷一笑:不过读了几本破经书,还真把自己自己当成活菩萨了。孙氏明显是在耍手段,什么梦魇,什么惊吓都是她自己胡乱编出来的。再说,我费劲心思养了琉璃那么久,可不是为了孙氏那个小贱人,而是为了你。 她心里虽这么想,但嘴里却不得不回道:“婢妾多谢大奶奶照拂。” 沈月尘别有深意地笑了笑:“秦姨娘客气了,我沈月尘自认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可以照拂你。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能有今天的身份和地位,全凭你的娘家。” 秦桃溪闻此,颇为诧异地看了沈月尘一眼,没想到她会这样说。 沈月尘今天既然找她过来,就是想要和她把话都摊开来说个清楚明白。 “你虽是姨娘,但却有一个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好娘家。我初来乍到,也是一直顾忌着你这份娘家的体面,对你处处隐忍。可惜,你却依旧我行我素。今儿,我索性直接把话挑明了比较好。往后,不管你是秦家之女,还是皇亲国戚,我断然再不能由着你的性子胡来了!既然我是正妻,你是妾,我就有资格来管教你,你甘心也好,不甘心也罢,都必须认命。” 沈月尘稍微缓了一缓,抿了口茶,继续道:“容我直言,你纵使有娘家撑腰,可以高人一等。但试问一个像你这般心思歹毒,处处争强好胜,又目无尊卑,嫉妒成性,甚至,还险些酿出血光之灾的女人,有谁家敢要?有谁家敢留?” 秦桃溪听到这里,还是忍不住心底的恼火,脸色顿时涨得通红,暗自攥紧双拳,咬紧牙关。 沈月尘清澈的眼底浮出淡淡的冰凉,唇角微勾,摆出一副泰山压顶的气势朝着秦桃溪,冷声道:“我曾听闻你的嫡姐姐秦红娟是一个非常贤良温婉之人。你虽是庶出,但好歹也是秦家的女儿,我不求你能想你姐姐一样优秀,只希望你能顾念着她的在天之灵,好好做人,别把你们秦家积攒了几辈子的脸面都丢尽了。” 沈月尘知道秦氏是庶出的女儿,一定最受不了别人那嫡庶有别来膈应挤兑她。 沈月尘故意提起已逝的秦红娟,就是为了故意拿话来膈应秦氏,让她恼羞成怒,怒中出错! 第一百一十四章 幽梦(四) 秦桃溪嘴角紧抿,不发一言,眼里是无尽的愤怒。 表面温和,内心刻薄,居然把奚落别人的话,也能说得如此头头是道,还真是不容易呢。 沈月尘慢悠悠的端起桌上的茶又喝了一口。 她的话已经说得都明白了,一切就看秦氏怎么做了。 随后,门外的小丫鬟小跑着进来禀道:“大奶奶,琳珞小姐来了。” 她的话音刚落,阮琳珞就提着裙角走了进来,她一进来便瞧见跪在地上的秦桃溪,不由偷偷打量了一眼,随即又欢快地跑到沈月尘跟前,娇滴滴地唤了一声“嫂子”。 她依旧神采奕奕,头上梳着双鬟髻,耳垂上带着一对粉珍珠耳环,身上穿这样一件簇新的杏黄色彩绣对襟褙子,下面是碎花翠纱露水百合裙,裙子上满是一小朵一小朵的鲜花,很是精致。 沈月尘见她来了,忙缓了缓精神,脸上笑出一朵花来,道:“琳珞妹妹来了。” 她扶起她坐到自己旁边的椅子上,又让春茗给她沏茶端水果。 阮琳珞昨晚睡得很好,所以,早上起来得很晚,没赶上在早饭时给大家问安。之后,老太太又让她陪着自己歇午觉,她便又歪了一会。到了午后,实在躺不住了,才被老太太放出来四处走动走动。她先去给两位舅母请了安,最后才来到西侧院,却没想到,沈月尘的屋里竟是这般情景。 沈月尘见她气色极佳,含笑道:“看来,妹妹昨晚休息得不错。” 阮琳珞笑盈盈地点头道:“我素来不认床,困了就倒头就睡。” 沈月尘听了这话,只是笑,笑过之后,转头看了看秦桃溪,发话道:“这位是大姑姑的女儿,你还不快快上前请安。” 秦桃溪方才一直在留意着阮琳珞的一举一动,只觉眼生的很,一定不是朱家的人,却没想到,她竟然是敬国公府上的小姐。 秦桃溪不敢怠慢,忙行了一礼,只是因为心绪未平,胸口堵着一口恶气,一时发闷说不出话来。 阮琳珞若有所思地望了秦氏一眼,歪着头问沈月尘道:“嫂子,这位美人姐姐是谁啊?” 沈月尘淡淡道:“她是秦姨娘,是你大表哥的妾室。” 阮琳珞点一点头,想着她既然姓秦,估计跟已经过世的秦红娟有点关系,便对她微微笑道:“哦,原来是秦姨娘啊。” 她轻轻挨在沈月尘的身边,仔细地看了看秦桃溪的脸,觉得她和秦红娟长得一点都不像。 秦红娟是杏核眼,而秦桃溪是丹凤眼,一个贵气,一个媚气,实在相距甚远。 秦桃溪既然是妾,在阮琳珞面前,就必要以奴婢的身份自居,才是最合规矩的。 “婢妾给琳珞小姐请安。” 阮琳珞微笑着回了她一句:“姨娘不必多礼。”说完,便望向身边的沈月尘,迟疑一下道:“嫂子,我来得是不是时候,扰了你们说话?” 沈月尘笑着摇摇头:“哪有什么扰不扰的?我和秦姨娘不过在闲话家常罢了。方才,我还想着要过去找你呢,偏巧,咱们两个想到一块去了。” 阮琳珞知道她没说实话,哪有人会跪在地上唠家常的,但还是顺着她的话茬,继续道:“那好,昨儿那园子里我还没逛够呢,今儿咱们再接着逛逛去。” 沈月尘点点头,携着阮琳珞的手起身欲走,不过,才走了步又忽然转眸看了一眼秦桃溪,语气冷清道:“今儿正好你也在,不如和我们一起到园子里走走吧。” 秦桃溪抬头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回话道:“婢妾今天身子不适,还是下回吧。” 沈月尘闻言,也是笑了笑,道:“对了秦姨娘有伤在身,倒是我忘了。今儿这一番折腾想你也是累了,好好回去歇歇吧,往后别再胡思乱想就好。”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屋子。 阮琳珞有心回头多看了一眼,却见秦桃溪沉着一张脸,站在后面,眼神阴森森的,很是吓人的模样。 阮琳珞随即若有所思地望了沈月尘一眼,半响才道:“那位秦姨娘看起来似乎脾气不太好。” 沈月尘闻言,微微一怔,笑笑道:“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阮琳珞淡淡道:“说不上来,只是有种感觉而已。” 她还在家中的时候,母亲就不止一次地和她说过,大宅院里的女人都是不好招惹的,妻妾之争,最是熬人心血的。 沈月尘淡淡一笑,带着她穿过迂回曲折的抄手游廊来到长春园,缓了一缓,才开口道:“秦姨娘出身高贵,性子骄纵也是难免的。” 阮琳珞想了想又道:“我爹爹也有几位姨娘,每天为了点芝麻绿豆闹得不停,很是烦人。所以有时候,我就在这天底下,但凡是厉害刁蛮的女子是不是都去给人做妾室去了。” 沈月尘听罢,差点笑出声来,伸出手轻轻在她额间点了一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不过是因人而异罢了。” 阮琳珞随手拽了几片叶子,有些赌气似的扔在地上,微微蹙眉道:“嫂子,我有时候真不明白,她们天天斗来斗去地在斗什么?” 听了这话,沈月尘心中微微一动,有些无奈地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许是,她们心里想要的东西太多了吧。” “有些人斗,是因为身在其位,迫不得已,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的机会。有些人斗,是因为心中的贪念太多,什么都想要,什么都想占为己有,最后却常常落得一场空。还有些人斗,是因为闲来无事,想要打发掉那些空虚无聊的时间,因为自己过得不如意,所以也见不得别人的好。想来,这世上有千千万万种人,就有千千万万种不同的斗法,自然不会有停止的时候。” 阮琳珞闻言,眼底就是有些细微光芒在闪烁,只觉她说的话,和母亲说的几乎一模一样,一样的神情,一样的语气,一样的忧心忡忡。 阮琳珞看了会儿沈月尘,似乎想到了什么,随即笑着拉拉她的手,道:“自古庸人自扰之!她们愿意瞎折腾就让她们折腾去,咱们只管玩咱们的。” 沈月尘见她笑得一脸天真无邪,不禁心生几分羡慕之情,忙点一点头:“妹妹说的对,咱们自得其乐,就让她们瞎折腾去吧。” 两人随后相视一笑,各自把各自心中的烦恼,暂且放在一边,专心致志地赏花赏景。 晚饭前,沈月尘把阮琳珞送回到了老太太跟前,跟着,回到西侧院吩咐春茗把自己的嫁妆箱子打开,要找几件东西出来。 说起来,她的嫁妆颇丰,除了衣裳布料之外,其余的东西都一直守在箱子里,平时从不轻易打开。 这会,沈月尘正想给阮琳珞准备一份合适的见面礼。 她的嫁妆里有不少精致的首饰,都是祖母当初亲自替她挑选的,因为太过华丽,她几乎从来不戴,总是放在箱子里搁着,的确是有些可惜了。 沈月尘选来选去,最后挑中了一只镯子,忙用镶嵌着碎玉的匣子装好,亲自送到了正院。 阮琳珞见她给自己准备了礼物,心头一喜,只看着那匣子精致漂亮,便知里面装的东西一定更加贵重,不免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老爷子和老太太见状,不禁也有些好奇,不知里面准备得是什么宝贝,便让阮琳珞立刻打开看看。 阮琳珞打开匣子一看,只见里面放着一对金光闪闪的镯子。 老太太拿起一只仔细瞧了瞧,只见这镯子足有三四两重,镯面上细刻着金鱼戏水的花纹,而且,还在中间的位置,镶嵌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红宝石,不免称赞道:“瞧瞧这颜色,一般就是千足金的金子啊。” 老太太颇感意外地望一眼沈月尘,随即把镯子套上阮琳珞纤细的手腕上,左看看右瞧瞧,非常满意地“嗯”了一声。“你嫂子倒是出手大方,差点把你舅妈都给攀比了过去。” 阮琳珞觉得这镯子沉甸甸的,戴着不舒服,反而,看起来还没有那个镶着碎玉的小匣子可爱。 老太太对金银玉器最为了解,一看就知道这镯子是手工定制的,便望着沈月尘,打趣道:“这镯子准是你的嫁妆。亏你自己平时都不舍得戴出来,这会子拿出来送人,回去要是心疼了可怎么办?” 沈月尘含笑道:“妹妹出身名门世家,什么好东西都见过了,我这点心意,不算什么。妹妹皮肤白皙,戴金戴玉最是好看,这镯子放在我那儿,反而可惜了,还不如妹妹戴起来养眼。” 沈月尘心里清楚,她对阮琳珞好,就等于是讨两位老人家的欢心,花多少银子都值得。 老太太笑着嗔了她一眼,“这世上的好话,都快让你给说尽了!快把你院里的人叫过来,让我问一问,是谁往你的嘴上抹糖了?” 老爷子在旁,笑呵呵道:“好孩子,你这么懂事儿,回头爷爷也有东西赏给你呢。” 沈月尘微微一怔,忙起身行礼道谢。 第一百一十五章 幽梦(五) 赏归赏,但到底要赏什么东西,朱老爷子故意买了个关子没说,让沈月尘觉得有些意外。 在她来看,老爷子平时在家里就好比是一尊笑面佛,总是眉开眼笑,不过问闲事,一副乐得自在清闲的模样。不过,她心里也很清楚,一个在尔虞我诈的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几十年的人,自然不会是等闲之辈。 说起来,老爷子要送沈月尘什么东西,连老太太都不知道,还以为他是临时起意,随便说说而已。却没成想,老爷子要为沈月尘准备的礼物,还真的是一份大礼。 从上房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沈月尘安安静静坐在桌边,把吴妈端来的一碗燕窝都吃了下去。 吴妈见她胃口好,便又端来一碗,门外的小丫鬟进来禀道:“大奶奶,大少爷回来了。” 沈月尘连忙放下汤匙,起身相迎。 帘子一动,朱锦堂就出现在房门口。 他目光清亮,却脸色微红,显然又是喝了酒。 沈月尘轻轻挑了挑眉,忙上前去扶他,却听他开口说道:“我没醉。” 沈月尘随即收回了手,等他坐下了,方才问道:“大爷怎么又喝醉了?” 朱锦堂见她正在吃燕窝,便让她坐下来接着吃,“城中的几位老板设了饭局,为我接风洗尘,我陪他们稍微意思了几杯。” 沈月尘闻言点一点头。“妾身让吴妈给您沏杯醒酒茶吧。” 朱锦堂淡淡道:“给我倒杯清茶就行了。” 其实,方才在回来的路上吹了吹风,酒气都已经快散得差不多了。 沈月尘闻言,忙亲自倒了一杯茶递到他的手边。 朱锦堂接过茶,没有马上就喝,而是望着她的脸,微微蹙眉道:“你是朱家大少奶奶,斟茶递水这样的事情,以后就让下人们去做吧。” 沈月尘微微一笑,轻声慢慢着道:“区区小事而已,妾身还做得来,不碍事的。” 朱锦堂拉过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只把那碗燕窝往她的面前推了推,“你趁热多吃点吧。” 看着她纤细的手腕,朱锦堂就忍不住蹙眉,再瘦下去,别说是生儿育女,就连腕上那只玉镯都快拖不住了。 晚上,朱锦堂依然是歇在这里,两个人规规矩矩地躺在床上,沈月尘故意往床边挪了挪,一手放在枕头上,一手搭在薄被上,轻轻阖上眼。 朱锦堂见她一直被对着自己,心里总觉得有些别扭,想伸手把她扳过来,又怕吵醒了她。 他就这样静静地躺了一会,索性背过身去,面向床内。 谁知,沈月尘却忽然轻轻开口道:“妾身今日过去正院请安,无意间讨了老爷子的欢心。老爷子说要有东西赏我,可没说是什么,只让我再多等三天。” 朱锦堂动了一动,没想到她会主动和自己说话,又翻过身子,望着她的背影,开口道:“那你可要有福了。我爷爷这个人素来大方,从不轻易赏人东西,每次出手都是大手笔。” 沈月尘闻言,也跟着翻了个身,“其实,我只是送了琳珞妹妹一只手镯而已,算不得什么。我是她的嫂子,送她点东西做见面礼,也是应该的……” 自己能讨得老爷子的喜欢,沈月尘自然高兴,不过她到底没做出什么大事,只是借花献佛而已。 阮琳珞过来之后,长房和二房的长辈们都各自赏了东西,老爷子和老太太看着高兴,但也没有过什么表示。这会,她不过是拿出来一只镯子,老爷子就发了话,未免太出风头了。 朱锦堂听了她的话,只觉她有些担心过头了,随即道:“爷爷赏你就收着,不用想太多。” 沈月尘想想也是,有时候,她也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了,每次总是思前想后,总是活得战战兢兢。 许是,这会屋子里黑漆漆的,又只有他们两个人,彼此间说起话来,少了白天里的那些拘束,反而多了几分亲近。 朱锦堂伸手摸了摸她披散在枕边的长发,语气沉稳道:“小小年纪,心事别总是那么重。如今,你是朱家大少奶奶,你要时时刻刻记住自己的身份,孝顺长辈固然重要,但也不要太过恭顺了,反而落了刻意。” 沈月尘轻轻地点了一下头,但随即又想到他看不到自己,便又轻轻地应了一声:“是,多谢大爷提点,妾身知道了。” 朱锦堂似叹非叹地呼出一口气,低头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语气沉稳道:“时候不早了,睡吧。” 沈月尘闷闷地“嗯”了一声,静静窝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他的呼吸和心跳,心里忽地觉得踏实了几分。 或许是,因为已经有了太多次肌肤之亲的缘故,他们虽不心近,却已经开始慢慢熟悉了对方的身体,可以心安理得这样依偎在一起,互相汲取温暖。 常言道,一夜夫妻百夜恩,他和她之间,想来,如今也是有恩有情的吧。 沈月尘心中微微一动,只觉这话说得也有几分道理,男女之间,一旦有过肌肤之亲,那一切都不同了。 原以为他不在的时候,每一晚才能睡得安稳,却没成想,原来他这样睡在自己的身边时候,自己才觉得是最安心的。 沈月尘忍不住睁眼看了朱锦堂一眼,微叹一口气,随即在心底默默责怪自己不中用……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 夜深人静,四处无声。 孙文佩忽地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睁大眼睛,望着帐外黑漆漆的窗户,忽地大声唤道:“来人啊,点灯。” 她的贴身丫鬟云儿闻声,披着衣裳坐起来,急急忙忙地凑到床边,掀起帘子道:“姨娘,您怎么了?” 孙文佩深吸了一口气:“你看看窗户外面是不是有人?” 云儿看了看窗户,摇头道:“没有啊。姨娘别担心了,外面不过是晃动的树影而已。” 夏妈妈听见动静,也跟着起来道:“怎么了?” “姨娘她好像是睡魇了,说窗户外面有东西。”云儿回道。 夏妈妈闻言,眉头一蹙,心想,这个孙氏怎么又来这套,难不成,又想借着梦魇的由头,再闹一场不成? 孙文佩急出了一头的汗,云儿转身去取了巾子给她擦脸。 自从,知道秦桃溪被解了禁,她心里就惴惴不安起来,生怕秦桃溪会对她记恨在心,伺机报复。 说来说去,都怪大奶奶心肠太软,手段太轻,没有把她一下子压死,还把她放出来,让自己也跟着一道担惊受怕起来。 第一百一十六章 冬衣(一) 夏妈妈站在床头,沉默地打量着孙氏,心里对她的厌憎越发多了几分。 有好的不学,偏偏学起了那些虚做派…… 不过,就算心里厌恶也没办法,她是领了大夫人的吩咐过来伺候孙氏的,在孙氏顺利生产之前,她都必须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何况,她的身份只是一个下人,有些话想说,却实在说不得,与其和她说,还不如回头去和大夫人说。 秦氏被解了禁,自己的清净日子也跟着到了头。 孙文佩心思杂乱,一时半刻也睡不踏实,云儿披着衣裳守在她的床边,没一会儿就打起瞌睡来。 孙文佩有些嫌恶地瞪了她一眼,轻轻推了推她,只让她去旁边的榻上呆着,不许随便离开屋子。 次日一早,孙文佩特意早早地过去正房给朱锦堂和沈月尘请安。她一手扶着自个儿的腰,一手搭着云儿的胳膊,慢悠悠地进了屋。 其实,她到底不过才三个多月的身份而已,还没显怀,身子又不沉,也不用非得扶着腰走呢?还不是为了显摆…… 沈月尘默默的看着孙文佩异常做作的样子,只淡淡地笑了笑,道:“孙姨娘来了。” 孙文佩闻言立刻将托着腰的手放了下来,福一福身:“婢妾给大爷大奶奶请安。” 她昨晚没有睡好,小脸儿气色萎靡,看的朱锦堂眉头微蹙,“你身子不舒服,何必还这么跑来跑去的?” 为了让她安心养胎,一早地就把她早晚的礼数给免了。 孙文佩淡淡一笑,“婢妾一切都好,不碍事的,今儿起得早,便想过来陪大奶奶说说话儿。” 沈月尘听了,忙替朱锦堂整整衣襟,轻声道:“朱管事还在外面呢,大爷先去忙吧。妾身会好好照看孙姨娘的。” 她们妇道人家,总是有很多话说,女人之间的事情,最是琐碎麻烦,不听也罢。 朱锦堂望着她点一点头,又看了一眼孙氏,便转身出门去了。 待他走后,沈月尘便笑笑招呼孙氏坐下,“妹妹,快坐下来说话。” “谢大奶奶。”孙文佩回以一笑,慢悠悠的在她身边儿坐下了。 沈月尘等她坐定之后才问道:“妹妹怀着身孕,还一大早过来请安,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儿?” 孙文佩摇了摇头,动了动嘴,却没出声,似乎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春茗见孙氏来了,忙重新换了红枣桂圆茶过来,又端了些点心。 孙文佩见状,抬头冲着春茗笑了笑:“有劳了。” 春茗难得见她这样客气,忙道:“姨娘不必客气,这都是我家小姐亲自吩咐的,小姐心疼您怀着身孕,怕您吃了酽酽的茶不舒服,所以特意交代奴婢们准备了红枣桂圆茶。” 孙文佩听了这话,又起身朝着沈月尘行了一礼:“大奶奶待婢妾如此宽厚仁慈,婢妾感激不尽。” 沈月尘微笑着说:“好端端的,又起来做什么?春茗快把孙姨娘扶好。” 春茗应了一声,亲自把孙姨娘扶了起来。 沈月尘见她方才欲言又止,知道她一定是有话要说,便故意端起茶来吃,等着她继续说。 孙文佩微微沉吟片刻,道:“婢妾今天过来,其实为的是秦姨娘的事……” 沈月尘闻言,蹙了眉头说道:“哦?怎么?秦姨娘她又做了什么事情,让妹妹为难不安了?” 孙文佩轻轻摇了摇头。“还没……婢妾只是有些担心罢了,担心她会对婢妾记恨在心,她是什么性子的人,大奶奶您最清楚不过了……” 沈月尘知道她自己做贼心虚,得罪了秦氏,又怕她报复,只抬头看了她一眼,便继续道:“妹妹多心了,你素来和秦姨娘亲亲近近的,她无缘无故地怎么会记恨你呢?怀孕的人,不宜心思太重,免得影响了腹中的孩子。” 孙文佩闻言,下意识地把手覆在小腹上,神情略显尴尬地笑了笑:“其实,婢妾和秦姨娘,不过是点头之交,哪有什么亲近可言……而且,她的脾气总是喜怒无常,好一阵,歹一阵的,有谁能和她亲近得起来。再说,婢妾如今承蒙大奶奶的关照,可以安心养胎,心里自然一直都是向着大奶奶您的。” 当着沈月尘的面,她必须和秦氏撇清关系,与其两边都不沾,还不如彻底舍弃一方,来得直接。 沈月尘满脸和气道:“大家都住在一个院子里,哪里谈得上什么关照不关照的?你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和我说就是了。” 孙文佩点一点头:“婢妾衣食无忧,只是,每每想到秦姨娘就心中难安,还望大奶奶能再多关她些日子……”依着她的想法,恨不能让秦氏被禁个一年半载的,让她能安安心心地孩子生下来。 沈月尘却是笑着摇头:“你知道,我这个人素来赏罚分明。如今,既然已经把让她出来了,怎么能再无缘无故地把她关进去?这于理不合,而且,她到底没犯下什么大错?也没真伤到什么人?不过是性子骄纵些,咱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索性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孙文佩心里咯噔一下,只觉她好像话里有话似的,什么叫没犯什么大错?没伤什么人?难道,她是非要等到秦氏下狠手,闹出人命来不可吗?放虎出笼,后患无穷,她心里怎么能一点都不担心呢? 沈月尘见她咬着唇不说话,便又继续道:“妹妹且把心放宽吧。以后我会派人看着秦氏的。她经了这些事,想来也应该知道轻重了……” 孙文佩妈犹豫着,望了沈月尘一眼,心里如何能踏实得下来。 沈月尘见她一脸不甘不愿地样子,出声提醒道:“妹妹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安心养胎,早点回去歇着吧,等会儿,我派人送燕窝粥给你。” 她话里话外的敷衍之意,孙文佩都听出来了,便也不好说什么,只得起身回去了。 春茗客客气气地将她送出门口,方才折回来,望着沈月尘摇摇头道:“看样子,孙姨娘昨晚一定没睡好,脸上都有黑眼圈了。” 沈月尘自然也看见了,淡淡道:“就属你眼尖。” 春茗闻言,抿嘴一笑,道:“小姐方才对她太客气了,她自己睡不好是她自作自受,这会装可怜。” 沈月尘看了她一眼:“我原以为你只讨厌秦氏呢?怎么连她也讨厌起来了?” 春茗随即一脸认真道:“只要是和小姐作对,让小姐为难的人,奴婢统统都觉得讨厌。以前,奴婢还以为孙姨娘是个性情温顺,老实巴交的人,可是没想到,她怀孕之后,平添了许多虚伪做派不说,还天天变着法来博人可怜,看着就难受!” 沈月尘尝了一口点心,慢慢咽下道:“你看不惯她,不看不就是了。” 春茗又道:“唉,奴婢看不看她,都不打紧,关键是她们天天拿着这些琐碎的事情来扰小姐的清净,奴婢怕您费神。” 她的话音刚落,翠心掀起帘子进来道:“小姐,吉祥绸缎庄的人刚刚进府来送做冬衣的料子来了。” 沈月尘闻言,方才想起了做冬衣的事情,忙道:“她们人呢?” 翠心回道:“这会都在正院给两位夫人看料子呢。说是,过会儿就能过来。” 沈月尘忙喝了口茶,吩咐道:“行,我知道了。” 大户人家里,春夏秋冬,一年四季,每年每季都要添加几件新衣是规矩,也是应有的份例。以前在沈家,每年一到了九月末,就得把各房各处的冬衣赶做出来。 吉祥绸缎庄的老板姓关,人称关老爷。他年轻时就是位手艺很厉害的大裁缝,打从老太太嫁进朱家时,就一直为朱家的女眷们做衣裳,一晃都有几十年了。 如今,他虽然老了,但儿子孙子们的手艺也很精良,再加上,老太太又是喜欢念旧的人,每年总会让他们进府几次,一面说说话,一面挑几块料子做新衣裳。 沈月尘过来时,老太太已经选好了,黎氏和柴氏还在慢慢挑选。 老太太一见她来了,便向着她招招手:“孩子,你过来。” 沈月尘忙含笑迎了上去,只见,一个发须花白的小老头躬身站在老太太跟前,身后还跟着两位衣着朴素的老婆子。 老太太握着沈月尘的手,望着那关老板道:“老关呐,你来瞧瞧,这就是我家新进门的孙媳妇。” 那小老头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抬头看了看沈月尘,立刻笑盈盈道:“哎呦呦,果然是天仙一般的妙人儿啊,老身给大少奶奶请安了。”说完,便领着身后的两位婆子一起俯下身去。 沈月尘忙道:“关师傅快快请起。” 老太太笑得眯起了眼睛,拍着沈月尘的小手,道:“我这个孩子啊,外边好里面更好,性情最是乖巧。今儿,你只管把你们店里最好最新鲜的料子都拿出来,好好地给她裁两身新衣裳。” 关老爷应了声是,忙又拱拱手道:“老太太有福了。这人呐,模样百里挑一还好说,关键是那性情好,才是最最难得的。”说完,他便给身后的婆子们递了个眼色,示意她们赶紧把新晋的细棉料子都一一呈上来。 第一百一十七章 冬衣(二) 黎氏和柴氏还没有选好,沈月尘不敢逾越,只让婆子们将布料都放到榆木雕花桌上,让她们二位长辈先行过目。 那几匹新出的布料,花色和纹样都极为华丽光鲜,黎氏已经年近四十,就算心里喜欢也是断然不会往身上穿的,只含笑摇了摇头。“这几匹的颜色太鲜艳了,还是给孩子们穿吧。” 柴氏要比黎氏年轻几岁,平时很爱打扮,又会保养,一看见那些娇艳艳的颜色,心里不免痒起来,随即拿起一匹银红色的挑金线暗花云锦往自己的身上比划了一下,嘴角噙笑道:“这匹料子不错,用来做夹袄的面子正好。” 黎氏点点头:“确实不错。” 柴氏忙道:“嫂子,不如咱们俩一起用这一匹做身袄子吧。” 她很喜欢这料子,又不想一个人独吞,正好拉上黎氏一起。 她知道,依着黎氏低调的性子,就算真的做成衣裳,也未必真的穿出来,最后,还是留着压箱底而已。 黎氏闻言,还是摇头:“我都是什么年纪的人了,哪还能衬得出这样鲜艳的颜色?” “哎呦呦,我的好嫂子,您才多大的年纪啊,就说这种酸溜溜的话。” 关老爷也跟着开口道:“大夫人气质出众,端庄秀丽,最适合穿这样华丽贵气的颜色了。” 黎氏听了这样恭维的话,心情极好,只是面上不露分毫。 柴氏笑盈盈地把料子往自己的身上比划了一下,点头道:“嫂子,就别推辞了,咱们就选这匹。” 黎氏半推半就地点点头,复又抬手指一下旁边那匹水红色刻纹的,望向沈月尘道:“这匹也不错,不如你留下吧。” 黎氏挑得自然是好的,沈月尘忙应声道谢。 关老爷闻言,忙吩咐身后的婆子拿着皮尺去替沈月尘量量尺寸,因为她是新进门的媳妇,他们手里没有记录的底子。 那老婆子弓着身子上前,准备先替沈月尘量量腰身,尺子还没围上,她便心中有数了,最多不过一尺六。 像她们这样凭手艺吃饭的人,最是眼光独到,无需皮尺,往往打眼一看就能看出主顾的身材尺寸。 沈月尘身形纤瘦,肤色白皙,随随便便拿起一块料子披上都是不错的。 那关老板笑眯眯地望着老太太道:“大少奶奶天生丽质,亭亭玉立,这些料子样样都和她相配相称,老太太不如都留下吧。若是让外面那些浓妆艳抹的妖媚媳妇子得去,反而白白糟蹋了这样的好东西。” 老太太闻言,缓缓一笑:“你这料子五两银子一丈,要是都留下,还不得要这个数啊。”说完,她伸出三只手指,在他的面前晃了晃。 关老板听了这话,眉头微微一挑:“哎呦,我的老太太,您能看中老身的这些料子,便是这些料子的造化了。且不说值多少银两,只要老太太和夫人们喜欢,今儿就直接留下来,权当我这把老骨头孝敬您们了。” 老太太眉头微微一挑,“亏你都是一把老骨头了,嘴里还这么甜。” 关老板拱拱手道:“老太太您是我那一大家人的衣食父母,做儿子在父母面前,恭恭敬敬,那也是应该的。” 黎氏被他这话逗得噗嗤一笑,忙走到老太太跟前,弯着腰笑道:“老太太,您什么时候认下了,这么一个嘴甜面老的干儿子了?” 关老板笑道:“二夫人说笑得极是。老太太若是不嫌老身这副贱身贱命,真认了我当干儿子,那也是我们全家上下的造化了。”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乐,唯有沈月尘低头玩着手帕,无声地微微一笑。 老太太半嗔半怒地瞧了他一眼:“油嘴滑舌,我看啊,你这把年纪算是白长了。”说完,她又仔仔细细地看了看,最后,还是决定只留下之前选好的那几匹,“料子虽好,但年年季季都有新样儿,这几匹好的,都留下吧,回头再有什么新货,你再送过来就是了。” 关老板忙应了一声,瞬间就在心里算清了价钱。他算得清楚,杨妈心里算得更清楚,转身回到内间,取了姚氏,打来匣子,拿出正好的银票,整整齐齐地交到关老板的手上。 那关老板见状,心头一喜,嘴上却道:“这可如何使得。” 老太太淡淡一笑:“你都一把老骨头了,我没道理占你的便宜,该多少银子就多少银子。那些余下的零头,拿回去给你家的小猴崽子们买馍儿吃去。” 关老板闻言,深深地作了一个揖,“老太太心慈,老身代全家老小给老太太磕头作揖了。”说完,慢慢地跪在地上,给重重地磕了个头。 老太太笑着受了,随即挥一挥手,示意他身后的婆子,把他稳稳当当地扶起来。料子选好了,尺寸也量好了,只等衣裳做好之后,再送进府里来,穿上试试改改就行了。 说了一阵的话,老太太便有些乏了,准备回去歇个午觉。 黎氏和柴氏起身告辞,只留下沈月尘,轻声叮嘱道:“你陪着老太太回上房,好好照顾着。” 沈月尘福一福身,随即笑盈盈地扶着老太太起身,走过穿堂,往后头的游廊而去。 老太太留了她一道歇午觉,沈月尘不好推辞,只好,脱下发簪,洗去脂粉,挨着她的身边一起躺下。 沈月尘平时没有睡午觉的习惯,只是偶尔累极了,才会略躺躺歇一歇。如今,她躺在老太太身边儿,越发睡不着了,只在心中默默地数着绵羊。 待数到一千五百二十的时候,她睁开眼睛看一看,见老太太睡熟了,方才小心翼翼地坐起身子来。 她刚下了床,立在屋里的丫鬟就轻手轻脚地迎了上来,没有说话,只是蹲下身子,替她穿好绣鞋,然后扶着她往外间去。 到了外间,立马便有丫鬟端着温热的洗脸水,过来替她净面梳洗。 老太太屋里的大丫鬟都是极为水灵秀气的人,一个叫金锁,一个叫银锁,还有一个叫妙玉的,最会梳头。 沈月尘略微擦过脸,洗过手,漱漱口,那妙玉便端来木梳镜子,替她慢慢地梳理长发,绾成发髻。 第一百一十八章 冬衣(三) 沈月尘梳妆得当之后,轻声交代了金锁银锁几句话,便回了自己的西侧院,恰巧,朱锦堂也刚刚回来,正在屋中坐着吃茶。 “大爷,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朱锦堂刚坐下来吃茶,见她回来了,而且,头上的发髻还和晨起时略有不同,便问道:“你去哪儿了?” 沈月尘微微一笑:“吉祥绸缎庄的关老板派人送了几匹料子过来,定做冬衣,老太太让我过去看看。看过料子之后,妾身亲自服侍着老太太回去睡午觉,老太太便留了妾身一起歇息。” 朱锦堂一听见关老爷这三个字,眉心蹙起道:“哦,原来是那只老馋猫又来上门讨钱了。” 沈月尘见他似有不悦的样子,有些不解道:“老馋猫?这个绰号,倒是逗趣。” 朱锦堂淡淡道:“你既然见了他,也应该看见他那副贫嘴烂舌的样子了。他的手艺确实不错,但也比不过他的那副口才好。” 沈月尘闻言,低一低头,“关老板为人口齿伶俐,能言善道,难为他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能把老太太哄得眉开眼笑,实在不易。” 朱锦堂似笑非笑地摇摇头:“他原先可不是这样的。他原本不过是一个老老实实手艺人,逢人遇事连句应酬的话都不会说,嘴笨得很。后来,因为受了我们朱家的提拔,在城中广结客源,生意越做越好,也开始渐渐有了些名气。许多大户人家的女眷小姐,都纷纷下帖请他上门做衣裳,他常常在那些大门大户里出入上下的,别的没学会,倒是学了不少阿谀奉承的本事。” 沈月尘听了这话,便知朱锦堂对此人印象不佳,便含笑道:“千金难买一笑,难得老太太高兴。何况,关师傅的手艺还不错。”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把一个嘴笨的人变得油嘴滑舌又能有多难? 朱锦堂看了她一眼,只道:“难得听见你说出这样的话来,不容易。” 沈月尘闻言,微微一怔,只觉他好像话里有话似的。 朱锦堂抿了口茶,抬手指了指桌上的包袱,道:“这是我去京城的时候,大姑姑托我给你带回来的礼物,你打开来看看?” 沈月尘有些意外,忙起身应了,只觉,那包袱摸起来软乎乎的,打开一看,发现里面包着的竟是一件银鼠皮毛大衣,毛色光亮,雪白无暇,摸起来又软又细,顺滑柔软。 沈月尘轻呼一声,脸上随即露出一丝意外的表情。 朱锦堂见她怔怔地模样,立马站起来,抬手直接将大衣披在她的身上,将她整个人都裹了起来,只露出一张巴掌大小脸。 “来,让我瞧瞧。” 沈月尘神色扭捏,脸上通红,忍不住抬头嗔了他一句:“大爷,干嘛把我裹得像是粽子一样。” 她的一张小脸本就生得清雅素净,这会面颊绯红,再着了这么一身光白如雪的衣裳则更加衬托出她双颊的红晕越发明显,看着仿若娇滴滴的花骨朵似的,令人倾心。 朱锦堂闻言,勾起嘴角一笑,索性伸手把她裹得更紧了些,顺便将其一并往自己跟前带了带。 “大爷!”沈月尘有些窘迫地瞪着他,一时鬓角生汗,带点撒娇的语气道:“太热了,都热出汗来了。” 望着她红扑扑的脸庞,朱锦堂微微一笑,缓缓地把手放下。 沈月尘脱下大衣,深深地吸了口气,连忙小心翼翼地把它叠起来收好,生怕一不小心给弄脏了。 朱锦堂看着她的侧脸,问道:“你喜欢吗?” “喜欢。”沈月尘重重的点了点头,走到朱锦堂的跟前,咬咬唇说道:“大姑姑平日劳心劳力,还要费心为我准备礼物……”她稍微顿了顿,说道:“妾身实在感激不尽,回头有机会一定要亲自向她道谢请安。” 朱锦堂略略颔首,“行,下次有机会,我带你一起去京城。” 沈月尘有些意外,没想到,朱锦堂会这么说,确认般地问道:“真的?” 朱锦堂见她半信半疑的表情,微蹙着眉开口道:“当然了,爷向来说话算话。” 他每年最少也要去京城三四回,抽个空闲的机会把她带上,也算是领着她出去见见世面了。 沈月尘闻言心头一喜,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天色一点点的暗淡下来。 用过晚膳之后,朱锦堂去了上房陪老爷子下棋。沈月尘没有一同跟去,仍端坐在房中,带着吴妈和翠心一起挑选要送到各房姨娘那里的布料。 因着做冬衣是惯例,各房各处都有相应地份例,料子的花纹颜色略有不同,但价格都是相同的,沈月尘看过之后,让翠心把最颜色最好看的两匹送到了孙氏那处。她如今有孕,既然要挑好的给。而曹氏那里,也是得了两匹新布,颜色花纹都很不错。至于,秦氏则是和王氏柳氏一样,各得了一匹新布,没得挑也没得选。 沈月尘这么做,自然是故意的,想要故意膈应她,让她心里添堵而已。 果然,不出她的所料。秦桃溪一看见那匹新布,就立刻让兰花去拿剪子过来,跟着就把沈月尘送来的那匹布都剪成一条一条的。光是动剪子剪,还不够消气,最后她直接用手撕起来,顺着豁口,把整匹布都撕成一片一片的。 秦桃溪几乎把这匹布当成是沈月尘一样,恨不能将她剪断了,撕碎了,才能解自己心头之恨。 兰花在旁,看着她一脸恶毒又阴沉的模样,脑海里不断闪现出她之前杀猫时的残忍景象,自己把自己吓得够呛,没一会就流了一身冷汗,结结巴巴地对秦桃溪道:“小姐,把这布剪了……万一大少奶奶问起来该怎么办?” 秦桃溪累得满头冒汗,只把没撕完的布,重重地扔在地上道:“我还没怕呢,你怕什么?整天说话磕磕巴巴的,听着就让人心烦,还不给我老实呆着,你再多说一句我立刻撕了你的嘴!” 兰花闻言,身子打了个颤,立刻闭上了嘴,不敢说话。 秦桃溪深吸了几口气,扶着额头坐在桌边,心想,自己如今都已经被人欺负到头顶上来了,再做点什么的话,非得被她们活活作践死不可。 这会,她手里什么都没有,想要弄掉孙氏的孩子,着实不易,何况,还要把责任嫁祸在沈月尘的身上,这其中,更少不了需要计划和布局。 秦桃溪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嘴里喃喃自语道:“我得好好想想,一定会有办法的……可以一石二鸟的办法。” 深秋以至,天气一天冷过一天,加上,又接连下了几场秋雨,越发显得寒意瑟瑟了。此时,院中的已经没有了盛夏时节的艳丽景象,有的只是满院的苍翠之色。 这一天,沈月尘带着自己院中的两本账本,拿过去给老太太过目。 老太太之前说过,要让她掌管家事,以一个月为期。 原本早就该到日子了,只是因为朱锦堂出门,阮琳珞又过来省亲,继而中间耽误了几日。 沈月尘一直等着老太太那边先发话,谁知,她老人家因为外孙女的到来,心中太过欢喜,似乎早把这一个月为期的事情给忘记了。 不过,老太太忘了,沈月尘可不敢忘。 西侧院里有两本账,一本是厨房的账目,一本是日常琐碎杂项的账目。厨房的账目,平时是由吴妈妈掌管,把每天三顿的正餐菜色、茶叶点心、夜宵果子,统统都记录在上,然后,再附上采买花销和市价行情一一对照。而日常的账目,则有沈月尘亲自把管,但凡是院子里的东西,不过是一碗一碟,还是一花一木,多了少了,都要在这账本上一一记明。 沈月尘事先检查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确认没有问题之后,才敢拿给老太太看。 老太太大致地翻看了一遍,便交给旁边的杨妈妈,杨妈妈接过账本,不禁眉心一动,且不说,这本账算得清不清楚,明不明白,光是那书页上一行行字迹工整的小楷,就已经让人觉得十分舒服了。 沈月尘不仅字写得好看,账目更是算得清清楚楚,几乎可以算到不差分厘。 杨妈妈一面翻着账本,一面在心里默默盘算,待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只见落款处的剩余的数目是八十三两七分六钱,微微点头道:“老太太,大奶奶这本账算得可真是明明白白啊。”说完,她又把账本捧回到老太太面前,“这才不到两个月的功夫,大奶奶就省下来将近一百两的银子。” 老太太瞥了一眼,淡淡道:“省钱虽好,却也不能太过苛刻了。孩子,你月月这么节省,又省下这么钱来要做什么啊?” 沈月尘微微一笑道:“回老太太的话,秋冬两季,正是进补身子的好时候。孙媳妇想把前两月省下的银子,全都贴补在这个月的用度上,多置办些红参黄芪之类的补品,辅以补养气血。” 第一百一十九章 娘家(一) “药补不如食补。与其天天熬煮那些难闻的药汁,还不如按着食补的菜谱,每天做两道美味又补身的药膳,正好代替那苦森森的汤药,既少了些药气,又可以滋补身体,效果可能会更加地事半功倍。” 再好的药,天天喝,也会生厌,而且还会影响食欲。 听了她的话,又看着她清瘦的小脸,老太太的脸上便带了三分笑意,心里多了几分感慨。 别人都是给一个就要两个,给五个就要十个,偏偏她不一样,给一个是一个,从不多要……瞧瞧这些账本,单不说最后省了多少银子,只她这份凡事认认真真的心意也让人赞叹。 老太太脸上露出三分笑容,满意地点了点头,“你的想法很好,往后就照你的意思做吧。你的院子你自己做主,有什么犯难的事,别逞强,只管派人来问一问。” “谢老太太信任,妾身都好生记下了。”沈月尘闻言微微一笑,她原以为老太太会嫌弃自己太过小气,没想到,老人家竟然这么爽快地答应了。 老太太示意杨妈妈把两本厚厚的账本重新交还给沈月尘,吩咐道:“锦堂那里你多费点心,照顾好他的身体。” 沈月尘福一福身,应声道:“是,妾身一定会把大爷照顾好的。” 晚饭时,老太太特意多赏了两碗菜给朱锦堂和沈月尘,可惜,朱锦堂没有回来,她只好一个人对着一桌子的菜。 好容易用完,春茗忙不迭地上来服侍她洗漱。 饭后不多时,吴妈又进来说话道:“方才我去外面拿药,老太太还派人送来了东西,说是给小姐准备的。” 吴妈打开盒子,发现里面竟然装着血燕,不禁微微一怔。 这东西极其名贵罕见,可以说是千金难求,没想到祖母会给她准备出这么多。想着先前老太太的帮助和书信,沈月尘一时心生感激,只想着自己也该抽个时间,回去看看才对。 古代的女子一旦出嫁,便彻底地成为了婆家的人,不能随随便便地回娘家去,除非是逢年过节的大日子,又或是有其他重要的原因。 沈月尘把盒子盖好,抬头望向吴妈,道:“家里一切还好吗?祖母有没有捎来什么话?” 吴妈微微摇头:“老太太派来的人只送了东西,旁的什么都没说,估计是怕下人们嘴巴不够紧,不小心漏了什么消息。” 沈月尘点一点头:“这燕窝你替我收着,先不着急吃。” 血燕这东西太金贵,该留在需要的时候再吃,而且,厨房又人多眼杂。 吴妈明白她的意思,接好盒子,小声道:“小姐什么想吃了,就告诉我一声,我用冰糖给小姐熬好了送来。” 沈月尘微微点头:“妈妈辛苦了,往后你若是不得空,派春茗过去也是可以的。” 吴妈笑笑道:“横竖我经常都要去外面看看菜价,有什么辛不辛苦的。况且,春茗还要伺候小姐左后,没个落闲的时候,不如我去的好。” “也好,那就有劳妈妈了。”沈月尘轻轻握了握她的手,继续道:“过两日,我想寻个机会回娘家看看。” 吴妈想了想道:“知道了,明儿我就捎信过去。” 幸好,沈家和朱家同在德州,若是离得远,见面就更难了。 吴妈走后,沈月尘拿了一本礼册坐在床边看,春茗端来一只热气腾腾的白瓷碗,道:“小姐且歇歇罢,别把眼睛看疼了。” 沈月尘闻言微微一笑,放下了手中的礼册,开口道:“你也歇歇罢,横竖都忙了一天了,还不去早点歇着去,又给我端什么茶来?” 今晚守夜的人是翠心,春茗却还是没去偷闲,她已经习惯了,每天不等沈月尘睡着,自己也睡不着觉。 “奴婢给您送的不是茶。”春茗小心翼翼地掀开碗盖,一阵鲜浓的乳香随即飘散而来。 “小姐这几日为了整理账本辛苦了,这是今早刚从外面买回来的新鲜牛乳,吴妈亲自滚熟了,让奴婢给小姐送来,说是趁热喝下去,夜里会睡得更好些。” 春茗一边说一边用勺子轻轻地搅着碗里的牛乳,等着牛乳再凉一凉,才送到沈月尘的手里。 沈月尘尝了尝,只见,牛乳里面还掺了些碎末状的核桃仁和杏仁,吃了起来又香又甜,还没有丝毫的腥檀味。 “难为你们这么用心,我一定把这碗都喝掉。” 春茗抿着嘴笑笑,没说话,只等她喝完了又递给她温水漱口。 “大爷今晚歇在曹姨娘那处,小姐就早点歇着吧。” 沈月尘只是答应了一声,又重新低头去翻礼册,春茗拿她没办法,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正因为朱锦堂不在这里,她才能抽出时间多看几眼,若是他在的话,她便是什么也做不得了。 沈月尘一直看到眼睛发酸,方才闭着眼睛靠了一会儿。 半响,她隐约感觉有人在抽她手中的本子,便开口道:“翠心别动,我还要接着看呢。” “这么晚了,还看这些,你要给人送礼吗?” 朱锦堂的声音一出现,沈月尘集忍不住在心里暗叹了口气。 她的手上一松,任由朱锦堂把账本抽了出去,睁开眼睛道:“大爷,别小看了这本礼册,光是看着这些礼单,妾身可以学到不少东西呢!” 朱锦堂淡淡道:“这里面有那么多学问吗?” 沈月尘点一点头,“恩,这上面的人情往来,最能看出门道来。比如什么节日送什么礼,红事该送什么,白事该送什么?病人该送什么?孕妇该送什么?还有,什么样的人家该送什么礼?是重是轻,是薄是厚,这里面可都是讲究呢。妾身把它看明白了,往后就不会失礼于人了。” 果然是心细如发,居然还能想到这样聪明的办法。 朱锦堂见她说的头头是道,脸上带了一点赞许之色,伸手摸摸她的头。 因为要睡觉了,她将头发都放了下来,这会子满头乌发披散在肩上,摸起来就算是缎子一样的光滑。 第一百二十章 娘家(二)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缠绕着她的发丝,他很喜欢她的头发,也喜欢那光滑的发丝滑过自己指尖的感触。 沈月尘望向朱锦堂道:“大爷,今晚不是该去曹姨娘那里吗?怎么又过来了?” 朱锦堂手轻轻地抚着她柔顺的青丝,淡然道:“我刚去瞧过她了。” 刚刚去瞧过了,那就是要留下过夜的意思了。 沈月尘点了点头,也不多问,只把册子合上,放在床旁的杌子上。 “怎么不看了?”朱锦堂发问道。 沈月尘侧过脸望着他,轻声道:“时候不早了,妾身该伺候大爷休息了。” 谁知,朱锦堂却回了一道:“我还不困呢。先不忙,你看你的,我看我的。” 沈月尘听得微微一怔,只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明所以道:“都这会了,大爷还要去书房忙吗?” 朱锦堂似笑非笑的道:“不过去了。”说完,他便弯下身子脱鞋,然后,挨着沈月尘的身边一起半躺在床上。 沈月尘一时闹不清楚他的用意,只见,他把册子重新递到自己手上,便整个人把身子往后一靠,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一双眸子流转生波,在淡淡的烛光下愈发显得明亮,宛如夜空中闪烁的星子。 沈月尘被他看红了脸,稍稍往后错了错身子,轻轻地笑:“大爷瞧着我做什么?” “你看你的,我看我的。”朱锦堂又重复了一遍。 沈月尘目光微微一闪,红了脸,啐道:“我有什么好看的。” 朱锦堂微微地笑,故意不说话。 他注视着她,自然而然的伸手,亲自将垂落脸颊旁的落发,轻轻掠到耳后。小小的一个举动,却出人意外地显得亲昵。 沈月尘莫名地觉得心口一热。 最近他的笑容好像多了起来,其实,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也很耀眼。 眼瞅着他一张棱角分明的脸越离越近,近到她能看清他眼睑上一根根长长的睫毛,黝黑如墨的双眸,还有,微微勾起的嘴角…… 突地,一种心悸不安的感觉油然而生,沈月尘下意识地往旁边躲了一下,只让他的吻落在了自己的脸颊上。 许是,因为两个人最近太过亲密的缘故,她忽然觉得有些忧心忡忡起来。 他越是温柔,她越是感到不安。 为什么朱锦堂对她总是这般温存?是因为他真的喜欢她?还是单纯只是为了孩子?那么,倘若有一天他知道了她不易有孕的事情之后,他又会变成什么样子?怕是,连多看她一眼都会觉得难受吧。想到这里,沈月尘的心里忽然凉了一大截,随即摇摇头,想要立刻驱走这些不安的思绪。 朱锦堂见到她摇头,颇感意外,两道浓眉挑了挑,立刻停下了动作。 “怎么了?” “没事。”她极力掩藏起自己的忧心。 朱锦堂微微沉吟,问道:“你身上不方便?” 沈月尘缓过神来,赶紧点点头,顺势低垂着头不发一语。 原来如此。 朱锦堂深深地吸一口气,慢慢地挑起她的下颚,双眸再度看向她时,炙热的情欲早已敛去,只剩下一片温和。“我知道了,睡吧。” 他在她额上印上一吻,搂着她重新躺下。沈月尘没再挣扎,偎在他胸膛上任他抱着,却是久久没有睡意。 亲密归亲密,现实仍归现实。他们虽然缠绵,却还不够情深,她很满意现在两个人现在的关系,只是,不知道这样的关系能持续多久…… 次日一早,吴妈借着出外采办食材的理由,和沈家的下人碰了个面。 隔天午后,沈家便正式派了小厮过来送信,信上说沈老太太偶感风寒,身子不适。 沈月尘一接到信,便明白了祖母的意思,是要让她可以借着探病的由头回娘家一趟。 沈月尘没有耽误功夫,直接带着书信去了上房,告诉老太太和大夫人。 老太太听说老亲家病了,很是上心,忙让命人准备几样补品,让沈月尘一起带回去。“你祖母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这会天气越来越凉,你回去之后,要好好叮嘱她老人家顾好身体。” 沈月尘故意泛红了眼眶,点一点头:“谢老太太费心。” 黎氏随即也道:“你既然回去了,那就多呆些时候再回来。老亲家见了你,心里一高兴,病也会好的快些。你多陪陪她,晚点也不要紧。” 沈月尘闻言,又是福一福身,“谢大夫人。” 老太太见她眼圈微红,轻轻叹了一声道:“好了,你也别担心了。上了年纪的人,身子自然不中用些,你快回去看看吧。” 门房的小厮们已经备好了软轿,就停在西角门门外,四个衣帽周全的轿夫们正安安静静地等着。 沈月尘携着吴妈的手出了西角门,和她一起坐上软轿。春茗和翠心各挎着一个素色包袱,步行跟随在轿旁。 轿子一路出了朱家大门,行出小巷,来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上次回门的时候,沈月尘悄悄掐算过,从朱家到沈家,最多不过半个时辰,一来一往一个时辰足够用了。 “吴妈,家里那边你都交代好了吗?”沈月尘掀起一角帘子,望了望外面,询问道。 吴妈淡淡一笑:“老太太既然派人捎了信来,肯定都是安排好了的。” 多半个时辰之后,轿子终于停在了沈家老宅的大门口。 大门外,管家媳妇带领一众丫鬟婆子迎了出来。 沈月尘见了,微微一惊。 沈家的老宅虽然不小,但家中的下人并不多,里里外外加起来,也不过十多个。可是这会,光是出门迎接的人,就已经有了二十多人,而且,大多都是她没见过的新面孔。 那为首的管家媳妇就是个新面孔,率先带人磕了头,拜见沈月尘道:“奴婢们给大小姐请安。” 沈月尘忙抬一抬手,“大家不必多礼,老太太怎样了?” 管家媳妇躬身回话道:“老太太刚吃过药,这会正在上房里面歇着呢,请大小姐随奴婢过去说话。” 沈月尘没着急抬步,回头望了望抬轿的轿夫们,又吩咐道:“先把礼物都拿进去,然后让门房的人招待他们喝茶吃饭。” 那管家媳妇忙一一应了,交代几句之后,便亲自让着沈月尘去了上房。 沈月尘才走到门口,就听得一阵笑声,听起来十分妩媚娇嗲。 沈月尘进屋一看,只见两鬓斑白的沈老太太正端坐在主位之上,身边立着一个杏黄色的俏丽身影,仔细一看竟是沈月婵。 沈月尘缓步进来,一身华丽的妇人打扮,人还是那个人,只是,神情气度却与以往大大地不同。 沈老太太一见她来了,眼神一亮,忙伸出手来道:“月尘啊,你来了。” 旁边的丫鬟机灵地送上锦垫,沈月尘随即深深拜下,叩头道:“孙女儿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万福。” 沈老太太忙示意丫鬟把她扶起来,语气嗔怪道:“好孩子,你来了就好,一家子亲人,何必非要行如此大礼。快来,让祖母好生瞧瞧。” 沈月尘依言上前,走到老太太跟前儿。 沈老太太忙执起了沈月尘如玉温润的小手,细细打量了好一会,瞧着她面色红润,气色还算不错,只是依旧身形纤瘦,看起来瘦伶伶的,浑身没有半点肉的样子。 沈老太太不禁皱眉道:“瞧瞧你,怎么还是这样瘦?” 沈月尘低头笑了一下:“孙儿已经是日日进补了。” 沈老太太紧了紧她的手:“那还不补得不够。我上回差人给你送去的血燕,你吃了没有?” “还没呢。那么好的东西,孙儿舍不得动。” “不许舍不得,我是特意让人给你送去补身子的。吃完了,我再派人给你送。” 沈老太太的话音刚落,一旁的沈月婵就过来插话道:“奶奶也真是的,姐姐如今嫁入名门,什么好东西没有,哪里还用得着您这样事无巨细地想着。” 沈月尘闻言,随即望向沈月婵,含笑道:“妹妹也在呢。” 沈月婵巧笑盈盈:“妹妹给姐姐请安了。”说完,一把挽住老太太的胳膊,撒着娇道:“奶奶写信说想我了,所以,我是特意回来陪奶奶的。” 沈老太太笑呵呵地摸摸她的头:“好孩子,你姐姐难得回来一趟,祖母有些话要和你姐姐说,你先回房去。” 沈月婵闻言,脸上的笑容立刻淡了几分,答应了一声,转身出了上房。 沈老太太随即摆摆手,示意屋子里的其他人也都跟了出去。 待下人们走后,沈老太太的神情微微一变,望着沈月尘,关切道:“你怎么样?在婆家过得还好吗?” 沈月尘心想,三言两语间也说不清楚,只点一点头:“托祖母的福,一切还好。” 沈老太太叹了口气,“那你的身子如何了?” “祖母给的药,我一日不落地吃着。痛经的毛病是好多了……”沈月尘轻声道:“亏得上次祖母及时出手,替我解难,否则,我的麻烦就大了。” 沈老太太又是一叹:“你也是个倔脾气的。出了那么大的事,也不回来知会我一声儿,幸好,吴妈对你忠心耿耿,回来告诉了我,方才没有酿成大错。” 第一百二十一章 娘家(三) 沈月尘心生愧疚,低着头没有答话,她也知道,自己当初鲁莽得近乎于愚蠢的决定,带来的后果必定是不堪设想的。 沈老太太说着说着,脸上便蒙上一层愠怒之色。每次光是想一想,她都会觉得后怕,万一吴妈迟来了那么半天,这事情可就难办了。 “傻丫头,我看你平时是个伶俐人,怎么就轻易做起傻事来了。现如今,你已经是朱家的人,只有拼命保住自己的地位,才能让自己的后半生可以有个稳妥的依靠!女子一旦嫁人,这辈子是好是坏,是贵是卑,全凭夫家的造化。难道,你真的不怕做被人休掉的弃妇,每回出门都被旁人指指点点,冷言冷语地糟践得毫无尊严?还是你一心求佛,情愿绞了头发回庙里做姑子去,一辈子伴着青灯古佛,白白蹉跎了这大好光阴?” 沈月尘本就心中有愧,听了老太太的话,越发不好意思起来,一时面红耳赤,脸上的红晕一直红到了耳根子,随即站起身来,对着老太太屈膝一福:“孙儿愚笨无知,还望祖母原谅!” 沈老太太伸手扶起她道:“你且好好坐着,先听我把话说完。”跟着,她抬手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口茶,清清嗓子道:“我今天要你过来,不是要训斥你,而是要替你想办法。我已经派人请了陆大夫过来,等会儿,让他过来给你瞧瞧。” 孩子年纪小,见识短,脑子里一时转不过来弯儿,倒也有的。何况,她又是个没娘的孩子,哪有人能交她这些应对之策。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她的身子。 沈月尘乖巧地点点头,老太太随即吩咐一直候在门外的李嬷嬷,将陆秋风大夫带了进来。 陆秋风早前就收了沈老太太一百两的封口费,这会见到沈月尘,神情恭敬,举止得体,只称呼她为朱大奶奶。 沈月尘正襟危坐,姣好的脸上带着几分戒备的神情。 沈老太太招手道:“陆大夫,你是知道分寸的人,我把孙女儿交给你了,你给她好好看一看。” 陆秋风闻言,不觉抬头看了一眼沈月尘,目光正巧和沈月尘碰个正着,立马移开目光,眼光又对上了老太太,躬身应道:“老身知道了。” 虽说只有一面之缘,但陆秋风对沈月尘印象颇深,一来是因为她是沈家的长女,二来是因为她的病症。 陆秋风还是和上次一样,先用丝帕盖在沈月尘的手腕上,然后,伸出右手的食指,中指和无名指,轻轻搭在她的腕上。 房间里立刻静了下来,陆秋风沉默片刻,眉头微蹙,随即轻叹一声,微微摇头道:“从脉象来看,大奶奶的身体还是不易生育。老夫之前说过,这是慢病,需要慢慢调理才能看见效果。”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重新望向沈月尘,仔细询问道:“大奶奶,容老夫多嘴多问一句。大奶奶之前是不是被邪寒侵体害过重病?又或是在饮食上独有偏好,常年喜食凉寒之物?” 沈月尘闻言,艰难的点点头道:“我脾胃薄,且自幼饮食清淡,从不轻易食用凉寒之物。只不过,在十三岁时,曾经在冬天的时候,不小心失足跌入寒池,受了风寒,害过一场大病,还差点险些丢了性命。” 陆秋风微微一怔,忙又问道:“大奶奶着凉害病的时候,是不是在小日子里?” 沈月尘点一点头:“是的。自从害了那场病之后,我便开始落下了这个毛病。” 沈老太太听了当场惊呆了,有些不敢置信,问她道:“你有过这样的事?为何我从来没听你说起过。” 沈月尘默然不语。 病都病了,重提旧事,也是于事无补。 陆秋风又是一叹:“如此一来,大奶奶的身体调理起来,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沈老太太眉心紧蹙:“到底是需要多久?你给我来个痛快话。” 陆秋风面露难色,沉吟片刻道:“实不相瞒,这个时间,老夫实在掐不准。不过,绝不是短期之内就可以缓解的……依着老夫多年行医的经验来看,少说也得三两年的功夫……多则的话,那就不好说了。” 此言一出,沈老太太气息一窒,脸色顿时变了。沈月尘则是心头一颤,寒意立刻涌上心头。 陆秋风见她们二人陡然变色,忙躬身往后退了两步,拱手道:“老夫也是实话实说,不敢轻易诓骗两位。这慢性病最不易治,还要着实的调养,培其根本方为上策。” 沈老太太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心里又气又恨又无奈,咬着牙道:“如你所言,岂不是,她也有可能一辈子都生不出来孩子。” 陆秋风不敢摇头,也不敢点头,只道:“大奶奶年纪尚轻,只要用心调理,也是很有希望的。而且,老夫调制的暖宫丸,效果奇佳,只要大奶奶按时服用,平时再加以饮食调理也就是了,想来,三五年之内定会喜得贵子。” 希望?沈老太太睨着眼睛看沈月尘,冷冷一笑,道:“是啊,还有希望就好。陆大夫你先下去开方子去吧。” 陆秋风连忙退身而去,不敢多留。 沈老太太等他出门之后,冷冷道:“我当真是白疼你了,你果然是个福薄的命,疼也是白疼。” 沈月尘闻言,脸色略白了一些。 沈老太太随即重重地敲一下桌子:“你在静月庵一直好端端的,怎么会跌入寒池呢?还落了这么个治不好的毛病。三五年,朱家怎么会等你三五年!” 好端端的,哪里好端端的。十多年里,他们从未派人过来探望过她一次,怎么会知道她过得好还是不好。 沈月尘闻言,心中凄凉,开口道:“祖母没去过静月庵,自然不知它地处偏僻荒凉。那静月庵建在半山腰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庵中条件清苦,只有一处山泉可以取用,来回一趟却要走半个时辰。我在庵中生活了十三年,数九寒天,也只能靠木柴取暖,热水稀罕,想要烧个汤婆子暖暖被窝都是奢侈。那年冬天,吴妈摔伤了腿,行动不便,没法去池边涮洗衣物,我便替她去了,结果就出了事。幸好,被打水的猎户所救,送回庵中,好歹捡回来了一条命。” 那一次,她烧了整整一天一夜,若不是师傅亲自冒雪下山去请大夫,她便是想活也活不了。 沈老太太听了这番话,心中虽然依然怨忿,但也心虚得很,一时竟无话可回。 驳也不是,恼也不是,只悔不当初。 若是早知,她的命里会有这份姻缘在,就算真是什么扫把星转世,自己也会找个稳妥的地方把她慢慢养大。 沈月尘看着老太太的神色道:“我回府时,身上就已经有了这寒病,长辈们无心过问,我也不便明说,只靠自己慢慢调理,自然效果不大。” 老太太的双眉更蹙了:“算了算了,过去的事,不提也罢。你觉得你自己过得苦,我们的心里何尝不苦,世事无常,人人都苦。我现在是真心替你着急,朱家一心一意指望着你这个肚子,一年两年,尚且还说得过去,可再往后拖,定是瞒也瞒不住的。” 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人吃五谷杂粮,怎么可能不生病,万一病了,只需差人进来一看,便会察觉。 老太太越想越头疼,原本私心里只想仗着朱家的财力和人脉,助沈志云在官场上多得一下好处和机会,谁知,偏偏又埋下这么一个随点随着的隐患,一旦事迹败露,朱家愤然不说,沈家也跟着丢人丢脸,还得罪了人。 沈老太太抬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闭目想一会儿,强自镇定下来,半响才道:“如今,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只得走一步算一步,咱们齐心协力一起将这件事瞒下去,能瞒多久是多久。” 沈老太太说完,又念了声佛祖保佑,心中默念:“佛祖啊佛祖,功德自在人心。可怜这孩子自幼长在菩萨跟前,您就开开眼,让她怀上个一儿半女的吧。” 沈月尘自然也是和她同样的想法,目光一凝,轻轻点头。 房中一时安静下来,祖孙俩二人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计较,半响无语。 老太太定定心神,只觉自己方才说的话,有些重了,担心她会因此对自己有什么隔阂,便主动握了她的手:“月尘啊,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怨我们当年狠心把你送走,可是那会但凡有一点其他的办法,我也舍不得让你去庙里吃苦!”说完,她便吸吸鼻子,故作怕她看到似的,转过身去,用帕子悄点了点眼角。 沈月尘回她一笑:“祖母,我不怨您。谢谢您之前为了我的亲事劳心劳累,如今,又这样疼爱和照顾我的身体,月尘心生感激。” 沈老太太见她这么说,心下稍安,握紧她的手,道:“此事不宜操之过急,咱们慢慢想法子,你先把身子养好才是要紧,一定多长几两肉,好为自己添几分福相。” 第一百二十二章 娘家(四) 沈月尘点一点头。 吃东西能有多难,总好过喝汤喝药。 “祖母,我如今吃得暖宫丸,那丸药的配方可否给我一份,我想留在身边。” “陆大夫的配方一直都有的,只是每次都是他亲自调制好之后,再送进府里的。”沈老太太道:“你想要那方子,我立马就派人给你找出来。配方有的,还有方子上各种补身的药材,家里也是齐全的,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谢谢祖母。”多留一份方子,以备不时之需。 沈老太太微微一笑道:“只要你能好,祖母花多少银子都舍得。” 沈月尘随即又想起一事,又问道:“对了,上次胡太医的事情,祖母是如何说服他的?孙儿看他的样子,不像是个好说话的人。” “青酒红人脸,财帛动人心。”沈老太太抿了口茶,道:“那个胡太医最是贪财,借着行医的名头,来来回回已经在朱家捞了不少的好处。如今,咱们再多给他一份,他自然愿意收下。” 沈月尘闻言,不禁又有些担心。 贪财的人,根本没有信用可言,他收了银子封口,也可以为了银子松口,简直就等于是个无底洞。 “他既然那么贪财,咱们须得给他多少银子才够?” 沈老太太淡淡道:“光是银子还好说,关键还是你爹有办法,找了熟人帮忙,给胡太医的小舅子在莱州谋了份肥的流油的好差,也算是让他满意了。” 说是肥差,岂不知就是挂了个虚名而已,光得银子不出力,整日悠闲自在。 沈月尘微微一怔,没想到,连父亲沈志云也跟着一道帮了忙。 不过,想想也是,他们不仅是一家人,还是利益共同体,互相帮忙是应该的。 “你爹这个人啊,虽然不善言辞,其实他心里还是很惦记你的。说来说去,你到底是他的亲生骨肉啊。” 身体是他的骨肉,可惜,灵魂不是。 沈月尘静静的看了老太太一眼:“父亲的恩情,月尘定会牢牢记在心上,不让你们失望。” 沈老太太点点头,方才还板着的脸庞慢慢笑开了,她心里最关心的就是沈月尘的身子,其次,就是朱家人对她态度,尤其是朱锦堂。 “朱大少爷待你可好?老太太和大夫人对你如何?” 沈月尘点点头,实话实说道:“大爷待我很好,老太太和大夫人平时也很疼我,可以说是关爱备至。” 沈老太太心里又踏实了几分,想起从前她在家里温顺听话的样子,确实招人喜欢,可惜就是不能生育,否则,以后还不得被朱家人宠上了天。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 沈老太太轻轻一叹,握着她的手道:“你素来不会撒娇,心事重话又少,往后可得改改才行,好好拿出你那股知疼知热的劲儿来,把你丈夫哄得服服帖帖。这女人一定要好好抓住自己丈夫的心,有了他的宠爱,且不说你在朱家的地位会越来越稳,就算是日后,真出了什么岔子,也好有人替你撑腰,周旋周旋。” 朱锦堂是长房长子,未来的一家之主,只要他肯为自己的妻子说一句话。也许,万事还有得商量。而且,她好歹是明媒正娶进门的朱家大少奶奶,虽是继室,也是过了明路的,闹得太僵,两家人的面子上都不好看。 沈月尘明白祖母的意思,低低地应了一声。 两人说了没一会儿话,门外的丫鬟禀道:“老太太,二老爷二夫人来了。” 沈老太太闻言,随即望向沈月尘,道:“好容易你也出来一遭儿,该说的都说完了,也让你二叔二婶进来瞧瞧你吧。” 说话间,沈志坚和萧氏已经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两人皆是一脸殷切的笑容。 沈月尘忙不迭起身行礼:“月尘给二叔二婶请安。” 萧氏只笑着扶起她道:“快让我好好瞧瞧!了不得了不得,数月未见,咱们的大姑娘完全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一旁的沈志坚含笑不语,不禁也觉得她变得顺眼了不少。 萧氏最留心沈月尘的衣着打扮,眼光不经意间地往她的手上一看,只见,她的食指丧带着一只红玛瑙戒指,小巧玲珑,颇为别致。 到底是嫁进名门的人,从前是一身病气,如今却是一身贵气。 萧氏原本就是个话匣子,这会见了沈月尘,自然更有许多话说。 沈月尘一直淡笑着听萧氏说了好些的闲话,左不过是老太太如何惦记她,几位姐妹如何乖巧懂事,家中如何贵客盈门,繁华热闹。 沈家和朱家联姻之后,门庭之客络绎不绝,地位今非昔比。沈志云虽然人在莱州,也已经开始和京城权贵越走越近,往后的官路想必也会越来越畅通无阻。 须臾,李嬷嬷进来回话道:“老太太,咱们这边给亲家那边的回礼都已经预备好了。” 沈老太太端起茶杯,道:“都准备好了都成。”说完,她又望向沈月尘,“折腾了一上午,你也累了,不如先去歇歇。” 沈月尘微微一笑:“我不累,还是陪着祖母说说话的好。” 她能回来一次不容易,下次再见,怕是要等到过年的时候才行。 沈老太太该交代的话,都说完了,便道:“好了,既然你不累,你就早些回去吧,免得耽误了晚上请安的时辰,惹你婆婆不高兴。” 沈月尘正有此意,便起身行礼。 沈老太太执了她的手,殷殷叮嘱:“你自己在朱家一切小心,好好将养身体,遇到什么难事,只管让吴妈回来知应一声,家里人定会为你谋算周全,切不可一时意气。” 沈月尘点一点头:“孙儿知道了,还请祖母宽心。” 沈老太太派人将她好生送走,自己继而走到床边,看着她瘦伶伶的背影,深深的叹了口气。 李嬷嬷送走沈月尘之后,进来回话,看老太太的眼中似乎还有泪水,不觉道:“老太太怎么了,怎么哭了?可是大小姐有什么不好了。” 沈老太太闻言,立刻摇摇头:“我只是难得见她一次,心里突然有几分不舍得罢了。” 李嬷嬷淡淡一笑,淡淡地应着,“大小姐已经嫁为人妇,老太太心里舍不得,也是留不住她的。大小姐吉人自有天相,老太太也不必太过担心,左不过还有老爷在外面筹谋着呢。” 沈老太太又叹了口气:“月尘是个好孩子,只是……唉,一切还得看她日后的造化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后路 沈月尘回府之后,先去洗漱换了衣裳,便到了掌灯时分。 时辰刚过,老太太那边的丫鬟就送了几样精致小菜和一锅温热的香菇炖鸡汤过来,而且,还带来了老太太的话,让她吃过晚膳之后,便在房中早些休息,不必再过去请安。 老太太一来是念着她回娘家,身子乏累,不便折腾。二来也是怕她身上真的沾染上了病气,想让她先缓一缓。 沈月尘听得仔细,便没有违背老太太的意思,起身吩咐春茗把从娘家带来的回礼,一并送了过去。 老太太送来的菜,荤素得当。 菜心新鲜,乳鸽酥嫩,蘑菇滑爽,牛肉香口,还有一锅熬了近两个时辰的香菇鸡汤,浓而不腻,芳香四溢,每样都花了不少的心思。 沈月尘看着十分舒心,便特意多用了些,又想起白天祖母的交代,又多喝了一碗汤。未免积食,吃完之后,她只好在院子里多走了两圈,宜动宜静,才是最好。 偏巧,老太太才刚送过了饭,老爷子又命人送来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小锦盒,说是老爷子赏给大奶奶解闷的小玩意儿。 沈月尘接过锦盒,随即想起那日老爷子曾说过的礼物,立即打开一看,只见盒子里面放着的竟是一只西洋纯金怀表。 沈月尘微微一怔,没想到,老爷子之前故弄玄虚的宝贝,居然会是一只怀表。 这只怀表的做工精细,成色全新,表壳浅刻着绚丽花纹,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带着一种沉重的复古感。 这样的东西,她前世虽然不难见到,但在这一世,却是稀罕的很。 沈月尘握着凉凉的怀表,脸上微微一笑,没有作声。 老爷子的心意,果然与众不同。 一寸光阴一寸金,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莫过于就是时间了! 只是,不知自己在朱家的时间,还能有多久多长? 想到,自己将来未知的命运,沈月尘心中忽然多了几分急迫感,脑中忽地想起一件事来,随即把吴妈叫到跟前,道:“吴妈,我之前不是说过想置办几亩田地吗?近来琐事太多,这件事一直耽搁着,回头你寻个合适的机会,帮我留意着。” 吴妈闻言,顿了一顿,才又开口道:“小姐想买多少地?” 小姐已经有一阵子没提起买地的事情了,这会又重新提起,怕又是在心里做着最坏的打算,做着离开朱家的打算。 陪嫁的嫁妆,虽然丰厚,却轻易动不得。 沈月尘知道自己的积蓄并不多,零零总总不过两百多两。依着现在外面的行情,最多也就能置办三十亩地。但是,银子不能全部花掉,还要留点过生活才是。 “最少也要十亩地吧,咱们可以先买下来收收租子,或是,来年开春雇人种些五谷粮食,四时蔬菜,总之,不要白白空着就行。” 她仔细想过了,光有银两傍身自然是不够的,再多置办几亩地,买间房子,也算是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就算以后真的被休出朱家,自己和吴妈她们也不至于会无处可去,流离失所了。 吴妈闻言,心里顿觉苦涩,嘴里却恭恭敬敬道:“是,老身一定会尽快把这件事办妥。”说着,她又瞅着沈月尘好一会,方才小心翼翼地问:“小姐,您没事吧……” “我当然没事了。无论如何,以后的日子还得过下去,我不过是想给咱们留条后路,以防万一而已。妈妈别担心。” 映照着淡淡的烛光,沈月尘本如秋水一般的双眸,此刻却仿若深不见底的幽潭,目光看不出是悲是喜,就和她此时的心情一样,深藏不露。 吴妈莫名地心中一酸,故意立马转身,拿起剪子轻轻剪掉打结的灯花:“夜深了,小姐早点歇了吧。” “我不困呢,你先睡吧。”沈月尘回给吴妈一个浅浅的微笑,让她安心。 吴妈闻言,只好又罩上纱罩,让屋子里光线更加明亮起来。 沈月尘坐在灯下,靠着迎枕,一行一行地看着礼单。 春茗取了披风盖在沈月尘的肩上,随后取来针线笸箩,带上顶针儿,低头认认真真地做起针线。 朱家虽有专门做针线女工的人,但沈月尘的贴身衣物,还是全部要由身边人亲自经手才行。 吴妈轻轻掩上房门,站在屋门外,长叹一声,跟着回到自己的屋里,在自己的床下抽出一只黑色的大箱子,箱子看起来旧旧的,似乎有些年头的样子。 旧旧的箱子上,拴着一把旧旧的铜锁。 吴妈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把铜钥匙,打开那只大箱子,里面装的都是一些旧衣裳,而且还是小孩子的衣裳。 吴妈伸手拿起一件灰色的小棉袄,手指细细摩挲着上面细密整齐的阵脚,心中一阵惆怅。这是她亲手为沈月尘缝制的第一件棉袄,是用庵中老姑子的棉袍改成的,面料陈旧,里面的棉花也松松散散的,不够紧实。可小姐还是一穿就穿了三年,从长变短,因为练字,袖口更是不知被磨破了多少次,叠摞着好几处补丁。 沈月尘从小到大常穿的衣裳,吴妈都仔仔细细地收着,一直都没舍得扔掉。 吴妈把那一摞子的衣裳卷起,然后,从最底层的拿出了几样东西。 一个装着银子和银票的布袋,两只荷包,还有,几根被手绢包在一起的银簪子。这些东西,都是她和小姐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家当,每一分,每一文都来之不易。 吴妈把银钱布袋拿了出去,只把里面的碎银子和银票全都倒出来,清算了一遍,跟着,又全数装回去,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小姐小时候就过得清清苦苦,归家之后又备受冷遇,如今好不容易嫁进名门,堂堂正正地做了朱家大少奶奶,结果却活得这般战战兢兢。 每每看见小姐受委屈,她的心里就像被人剜刀子一样地疼。 她半生无儿无女,小姐就是她的心头肉,就是她的命根子! 吴妈默默垂首,看着攥在自己手里的银袋子,紧紧地蹙起了眉头。 人心难测,这世上除了自己,哪里还有人是真心心疼小姐的……所以,不管怎么样,从今往后,不论何时何地,就算是拼上这条老命,肝脑涂地,也一定要保护好小姐,不让她再吃苦受罪! 第一百二十四章 买地(一 一夜沉寂,吴妈心中早已想得透彻明白,稳住心神,只将银子贴身收好。等到次日一早,天还未亮,便早早地出了门。 吴妈没有用朱家的车轿,而是,自己带着银两和包袱去城门口雇了一辆半旧的马车,匆匆奔往了西郊。 之前,吴妈把耳聋的春娥安置在了郊外的一户农家那里养身子。这会,她正好可以过去瞧瞧。 那户庄稼人姓张,一家子都是老老实实,庄稼活也做的不错,只是家境贫寒。 吴妈当初不仅仅看中了他们家人的老实性子,还看中了他们家祖传的那几亩田地,虽说少了点,但位置很好,还靠山临水。 昨晚刚下了一场秋雨,村里狭窄的土道变成了布满水洼的泥路,马车不愿意再往里走,担心车轮陷进去出不来。 吴妈无奈,只好自己挎着包袱,下车步行,足足走了两盏茶的功夫才到了村尾,在最后面那户独门独院的人家院门外停了下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唤道:“有人在家吗?” 破破烂烂的院门半开着,一个衣着朴素,身形结实的农妇从土坯房里走出来,一见来人是她,满是皱纹的脸上,立刻浮现出惊喜的神情,忙迎了上来。“吴妈妈来了,快进屋,快进屋。” 那农妇伸手在围裙上揩了揩紧走两步过来,亲自扶着吴妈的手,道:“您可是稀客啊。” 吴妈微微一笑:“许久不见,张嫂子,你们过得还好吗?春娥还好吗?” 张嫂子连连点头:“好好好,俺们都好着呢。”说完,她冲着屋子里喊了一声:“春娥姑娘,你看看谁来了。” 吴妈闻言微微一怔,才一抬眼,就见春娥从房里径直跑了出来,一下子扑到吴妈怀里,嘤嘤地哭了起来。 吴妈愣了一下,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抓住春娥的肩膀,将她细细打量一番之后,询问道:“春娥,你能听见了?” 春娥重重地点了点头,哭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只低头往吴妈的怀里钻。 她还以为小姐和吴妈早已经把自己给忘了呢,却没想到,还能再见。 吴妈心中一喜,却又有些茫然,“你的耳朵怎么好了?” 张嫂子连忙说,“春娥姑娘运气好,上个月,俺们村里来了个过路的郎中,看病不收钱,俺们请他给姑娘扎了几针之后,她就能听见了。不过,右边的耳朵还是不好使的。” 吴妈深叹口气:“老天爷总算是可怜你,快别哭了,让我好好瞧瞧。” 春娥用袖子抹了抹脸上的泪,站好了,让吴妈仔细瞧瞧。 数月不见,她的皮肤晒黑了,身上也壮实了,乍眼一看,还真像是个土生土长的庄稼人。 看样子,张家人把她照顾得不错。 张嫂子让着她们二人一道进屋说话,屋里满是饭香,外间的炉灶上还烧着一口冒着热气的大锅,飘出阵阵香味。 这房子看似老旧,但里面却收拾得干干净净,房里只有里外三间内室,连着厨房的东边那间是张家夫妇俩的卧室,西边的两间,分别是张家两个儿子住一间,张家三姑娘和春娥住一间。 屋里都有砌着土炕,烧得热乎乎的。 张嫂子让着吴妈去自己屋里坐,让她和春娥脱鞋上炕。 方才吴妈走了一路的泥水路,走了一脚的泥,鞋袜都已经脏了,只好挨着炕沿儿坐了下来。 张婶子随即对着春娥道:“你先陪着吴妈说说话儿,俺去烧点热水过来,给吴妈洗洗脚。” 春娥忙起身道:“婶子,您歇歇吧,还是让我来吧。” 张嫂子摆摆手道:“不用不用,使不得,你们坐着,俺自己来就行了。” 吴妈笑笑道:“老嫂子不用麻烦,我用凉水冲冲就行了。” 张嫂子不依:“您是贵客,俺们哪能怠慢了?俺看您也赶路赶累了,正好泡泡脚解解乏,水一会儿就好。” 吴妈望着春娥好端端地坐在自己面前,心里不禁一时感慨,“小姐要是知道你能听见了,肯定也会非常高兴的。” 春娥闻言,不禁又是眼窝一酸。“小姐她……过得还好吗?” 吴妈轻叹了一声:“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小姐如今一个人管着院子,每天一大堆的事情,一刻也不得空闲。” 春娥听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半响没说话。 吴妈知道她心里对之前的事,心里一直有个疙瘩,便又道:“春娥啊,当初小姐把你送出来也是迫于无奈,她心疼你受伤,更不想让你被人牙子买来买去,所以才让我给你找了这么一个安身之处。你离开之后,院子里接二连三出了不少事,李嬷嬷和明月都死了……明心也被卖出府去。” 春娥闻此,大惊失色,结结巴巴地问道:“怎么……怎么会呢?” 吴妈沉声道:“这都是她们自作自受,死不足惜。” 春娥附和地点一点头。“小姐之前放我出来,让我远离是非,真真是为我着想……张叔张婶都待我亲亲厚厚,我的耳朵也能听见了,想一想,我这都是托了小姐的福。”说完,她吸吸鼻子,忍住眼泪道:“妈妈今儿怎么得空来了?是不是小姐有什么事情吩咐?” “是啊,我这次出来是为咱们小姐置办田地的。” 说话间,张婶子已经端来了一盆热水过来,她将手里的木盆放在床边的凳子上,向吴妈笑了笑,说道:“您先擦把脸,俺去找双干净的鞋袜,给您换换。”说完,便转身又走了出去。 春娥连忙卷起袖子,伺候吴妈擦脸,然后又伺候她脱鞋脱袜,拿起木盆上的布子替她擦洗起来。 吴妈望着她低头服侍自己的模样,心里头暖暖的,轻声问道:“张家人待你好吗?有没有让你受委屈?” 春娥用力点点头:“他们待我很好。张叔张婶待我视如亲生,张大哥和张二哥平时也是和和气气,就连小妹也喜欢和我作伴呢。” 说实在的,张家虽然一贫如洗,但一家人和和气气,个个都老实本分。 虽然,每天顿顿都是些粗茶淡饭,但是一样能吃得饱,吃得踏实。 洗漱过后,吴妈盘腿坐上了炕,张嫂子和春娥一道坐过来陪她说话:“家里没什么好吃的,这会连茶叶也没有,只有热水解渴了。只有几根猪大骨,俺一早就放入锅中煮了,还望吴妈您别嫌弃。” 对他们而言,一锅骨头汤,几张烙饼,就已经是很好的菜了。 吴妈笑笑:“农家饭菜最是养人。张嫂子快别和我客气了,咱们都是老相识了。看您把春娥照看得这么好,我真是该好好谢谢您才是。” 张嫂子连忙摆手:“可使不得,春娥姑娘这么懂事,帮了俺们不少的忙。俺这几年年纪大了,常常腰酸背痛,做不得重活,全靠着春娥姑娘帮着忙里忙外,而且,她抽空替俺们家里人缝补衣裳,要不就做些针线绣活,等到赶集的时候就拿出去卖,帮忙赚钱贴补家用。说起来,哪里是俺们照顾她,明明就是她再照顾俺们呢。” 张婶子一番话说得春娥涨红了脸。 她心里一时感慨不已,以前在小姐身边的时候,她总是被春茗姐姐比下去,样样不如人,如今到了这里,甭管做什么都有人夸奖,做什么都是好的。 她的话音刚落,张六斤就和大儿子张元一人扛着一大袋子粮食从外面气喘吁吁地回来了。 今儿是赶集的日子,他们爷俩儿把家里唯一的一头猪卖出去,换了两袋粮食。 张婶子和春娥听见动静,连忙下炕迎了出去。 张嫂子还没等他们歇口气,就将吴妈来了的事情说了一通。春娥则是走到张元跟前,没有抹布,而是拿出自己的手绢给他擦擦额头上的汗。 张元看着她,憨憨地笑了一笑。 家中来了客人,张六斤和张元连口气都没来得及歇,就进屋去给吴妈问安。 当家的人既然回来了,吴妈便直接开门见山,说出了想要买下他家的几亩地。 张六斤闻言,微微一怔,随即看了自己媳妇一眼,有些为难起来道:“吴妈妈,您看,俺们这一家好几口人,全指着那几亩地过活呢。您要给买去了,俺们往后可怎么生活啊。” 吴妈微微一笑:“张老哥,您先听我说完。我家小姐是想买你们的地,但是,这地买下来之后,还是要靠着你们一家子人来耕种收拾才行。” 张六斤以前曾经给大户人家做过长工,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她想买了自己的地,然后,再租给自己种,然后,每年净收租金和五分之一的粮食。村子里不少人都是这样买了地,结果被地主算计得分文不剩,还得卖儿卖女。 庄稼人都是急脾气,想到这里,不禁坐不住了,猛地起身道:“吴妈妈,俺们一直都觉得您是个好心肠的人,可您怎么能算计俺们的地呢?俺们一穷二白的,除了这点老祖宗留下来的地,再没什么指望了,求您高抬贵手,别为难俺们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买地(二) 张六斤才把话说完,就见旁边的妻子不停地给自己使眼色,用手肘碰了碰他,走上前一步,轻声劝道:“他爹,咱有话慢慢说,你别嚷嚷啊。” 驴脾气就是驴脾气,脾气一上来就知道大声嚷嚷。 谁知,张六斤还真是驴到了底,一时激动地脱口而出道:“那地是俺的命根子!要俺买地,除非俺死了。” 张元在旁,听着心里不舒服,忍不住开口道:“爹,您这是说啥话呢。” 吴妈连连摆手道:“张老哥,我今儿可不是来算计你的,咱们都是老相识了,好歹还有点交情在。我是诚心诚意来和你谈买卖的!正所谓,买卖不成仁义在。你先别急,咱们坐下来慢慢说。等我把话都说完了,你再做决定行不行?” 张六斤沉着脸,神情忿然,已满是褶皱的双眼透着股倔强,挺着身子,不肯坐回去,最后,还是被妻子和儿子半拉半拽地按回到了炕沿儿。 吴妈缓了一缓气息,只把随身携带的包袱慢慢打开,先取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搁在桌上,以示诚意,淡淡道:“张老哥,你家的地是祖传的,你心疼不舍得卖,我能理解。可是,今年听说大家的收成都不太好,光凭着您手里的这几亩田地,怕是不好过年啊。” 张家人一看见银票,脸上的神情顿时都有些变了。 今年是个荒年,地里收成不好,为了凑口粮,他们把还没养起秋膘儿的母猪都拉出去买了。 一百两银子,张六斤活了大半辈子都没见这么多银子。 他们家确实很缺钱,吃的用的,穿的使的,没有一样不是紧紧巴巴的。还有,家里的两个儿子,早都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却因为凑不够彩礼说亲,又没有房子,所以一直耽搁着办不了。 一文钱难倒庄稼汉,何况是一百两。 张六斤盯着那桌上的银票,目光中多了几分迫切之情,但心中憋着一股憨直的劲头儿,硬生生地让他偏过头去,不多看一眼。 吴妈见他对自己不再黑着脸了,连忙又道:“我家小姐想置办几亩好地,待到来年开春的时候种点粮食和蔬菜。只是,我们不是庄稼人,对农务活皆是一窍不通,所以,买了地也只能交给别人来打理。我和老嫂子认识多年,可算是知根知底,我是打从心里信得过你们,你们怎么就信不过我呢?” 张嫂子闻言,忙顺势解释了一句:“哎呦,吴妈妈,俺们哪能信不过您呢?信得过,信得过。” 春娥在旁,犹豫着开口道:“张叔张婶,吴妈一定是为了帮咱们家才会这样做的。我家小姐,身份尊贵,为人和善,何苦为了这几亩地来算计咱们呢。” 吴妈眉心一动,接着为他们分析利弊道:“依着行情来算,最贵的地,也不过十两银子一亩。我现在用八两银子买你们家的地,一百两可以买十二亩,你自己手里还能剩下几亩菜地。这样的好买卖,怎么算都是你们占便宜啊。” 八两银子一亩地,这个价钱绝对是高价了。 张嫂子立刻动了心,看着自己的丈夫,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他爹,可是八两银子啊。” 张六斤闷着头,故意一声不吭。 吴妈抬手拍了拍桌上的银票:“张老哥,现在还有两个月的时间才过年,你们拿上先盖一间新房,然后给儿子们说个好亲事,娶个好媳妇,待到来年的时候,就能抱上白白胖胖的大孙子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张六斤不想动心都难。 孙子,他都五十多岁了,还没能抱上孙子,光是想想就觉得愧对祖宗。 张嫂子看着丈夫沉默的脸,心里急得都快冒出火来了,忙捏了捏他的胳膊,“他爹,你倒是说句话呀。” 张六斤寻思了很久,还是摇摇头:“这是父辈们辛辛苦苦留下来的地,俺要是贪钱给卖了,回头到了下面,俺拿什么脸面去面对祖宗啊?” 张嫂子气得直咬牙:“咱们不买地,老大啥时候能娶上媳妇?啥时候能为张家继承香火?是地重要,还是人重要?糊涂,越老越糊涂!” 张元一听见“提亲”两个字,立刻望了望春娥,而后又扫了一眼父母,有心想拒绝的,但是却没来得及说出口。 吴妈不想看他们夫妻吵架,只道:“卖不卖,其实没什么太大分别。你们先卖了地,我们再重新租给你们,地里到头还是归你们打理,而我家小姐,每季只收你们二两银子的租金和三成收成,其余剩下的全是你们自己的。” “这一百两银子拿到手,你们家就等同于是,彻底翻了身!以后你们想买多少地买不得,就算是做生意都够用了。何必,非要较这个真儿呢。” 吴妈的话说得有情有理,张六斤迟疑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认真问道:“吴妈,您要的租金确实不多。可是,万一再摊上像今天这样的荒年,那些租金和分红,俺们到时候还是拿不出来啊。” 吴妈见他的心思开始松动了,嘴角含笑道:“我家小姐素来是个活菩萨,最是心善慈悲。以后,你们若真有什么不便的地方,只管言明一句,咱们坐下来一起想办法,总不会让你们为难受苦就是了。” 春娥也点头道:“是啊,我家小姐为人最是和善了。叔叔婶子,想想她当初是怎么安排我过来养伤的……若是换成别人,早就弃之不管了……”说完,她不禁泛红了眼眶,看得张元心里直着急。 张六斤想了又想,又看了看妻子一脸焦急的神情,索性一咬牙,重重地点头道:“好,难得朱家大少奶奶看得上俺们这几亩地,俺也不能太不识抬举了。行,俺卖!” 吴妈见他终于同意了,脸上立刻绽开笑容,道:“好,那今天咱们这笔买卖可算是谈成了,你们把地契拿出来,我这就把租契写好……” 她一早就做好了准备,带着纸张笔墨。 张六斤稍微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起身去找了地契。张嫂子则是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道:“老大,你去把村长过来,做个见证。” 张元闷闷点头嗯了一声,转身出门去了。 收起了地契,又写好了租契,双方按了手印,画了押,还有村长做了亲自见证,这笔买卖就算做成了。 接过银票,张家老俩口都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还有些不敢相信似的。 吴妈的心情也不错,背过身子,把地契贴身收好,跟着招招手道:“春娥,你过来。” 春娥忙应声去了,心里突然有些忐忑不安起来:“吴妈,您还有事吩咐?” 吴妈笑笑:“你现在能听见了?要不要跟我回城里去?” 春娥愣了一下,虽然她现在不算聋子,但是到底还是半个残废,回去朱家怕是不可能的,而且,她也不想离开张家……这里日子虽苦了些,但却能被人重视,被人关心,被人喜欢…… 她咬了咬下唇,道:“吴妈,我心里很惦记小姐,可我不想回去……”挨了一顿打,聋了一只耳朵,她是真的怕了。 吴妈早猜到她会这么说,而且,刚刚听她和张家人一口一个“咱们”的说辞,心里也就有数了。 张六斤和张婶子心里也不愿意让她走,更别说,早已经急得抓耳挠腮的张元了。 在张家二老看来,春娥虽是奴婢出身,却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而且,会写会读,还会做饭烧菜,更不用说那一手好针线了。他们祖祖辈辈都是目不识丁的庄稼人,最稀罕的就是像她这样秀气的闺女。 吴妈拉过春娥的手,当着张家人的面,问道:“你若真心想留下,我一定成全你。不过,这里的条件清苦,天天不比你在朱家吃香的喝辣的,你真的不会后悔吗?” 春娥摇了摇头:“小姐对我有恩,张家对我有情,我心里舍不下他们……小姐的恩情,春娥只能等到来世衔草接环,再相报了。” 吃苦怕什么,她又不是没吃过苦。 张元待她的心思,她心里面一清二楚。与其,再回去给别人做奴做婢,还不如,找个知疼知痛的老实人儿,踏踏实实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仔细想想,小姐虽然嫁得好,可每天早上一睁眼,还不是一脑门子的麻烦事堆在眼前,每天不是防着姨娘,就是下人,还得操心家里家外的那些琐碎……太难了。 张家人心头一喜,吴妈则是似叹非叹,道:“女大不中留。只要你过得好,小姐心里也就高兴了。张嫂子,春娥这孩子无父无母,我算是她的长辈,今儿也就替她做主了,您看看她这个儿媳妇你们满意不满意?” 春娥闻言,羞红了脸,低下头去愈发感到不好意思起来。 “满意满意,俺们求之不得呢。”张嫂子满脸笑容,推了一把儿子,道:“傻小子,还不去向吴妈道谢,没有她,你小子能有福气娶到春娥这么好的媳妇?” 张元傻笑着抓了抓头,红着脸走到吴妈跟前,磕个响头,大着嗓子道:“妈妈放心,俺一定对春娥好。” 第一百二十六章 买地(三) 吴妈扶了张元一把,让他从地上站起来。“好孩子,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张元憋红着一张脸,又是憨憨地笑了笑,转身又看了一眼满脸通红的春娥。 两个人站在屋里你看我我看你的,明明欢喜得很,碍于心里羞臊,谁也不敢主动上前。最后,还是吴妈将两个人的手凑到了一起,重重地拍了拍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从今往后,你们俩在一起好好地过日子,好好地孝敬老人。” 春娥低头“嗯”了一声,听见张元方才说的话,她心里觉得甜滋滋的,故意把肩膀往张元身边挨了挨,和他靠得近些。 吴妈看着两人眉目传情的小动作,心里颇感欣慰,总算是成了一件好事。 张六斤还坐在炕沿儿上,静静地看着手里的银票,一时有些激动,也有些感慨。 张嫂子倒是很会来事儿,立刻翻箱倒柜地把仅剩地一百文钱翻了出来,揣给张元道:“老大,你快去村头老牛家买些酒肉回来。” 今儿是个好日子,该好好乐呵乐呵。 张元接过钱,点头应了一声,随后买来了四斤新鲜牛肉和半斤小烧,东西虽然不多,但对于他们家而言,已经算是极其难得的好伙食了。 吴妈没有推辞,留下来和他们一家人吃午饭。开饭前,张家的二儿子和三闺女都从外面回来了。 张家二儿子张龙,长得又高又壮,比他哥哥还高出半个头,而张家三闺女张秀,今年只有十一岁,是家里的老疙瘩,模样还算秀气,只是一见了生人就怕羞,一个劲儿地往娘亲的身后躲。 待吴妈和她细声细语地说了几句话之后,她才歪着头露出了一个腼腆的笑容,跟着,把之前带回来的篮子拿了起来,从里面拿出一个柿子在衣服上蹭了蹭,献宝似的道:“这是俺在小山头捡的柿子,您尝尝。” 吴妈没嫌弃,接过柿子尝了一口,只觉汁甜如蜜,好吃得很,只是皮有点涩,不禁问道:“这是你们自己家种的柿子?” 张六斤一边倒酒一边摇摇头:“都是小山头上种的,整整一大片呢。听说是王老爷家的地,不过总是没人搭理,白白糟蹋了地方。” 吴妈又尝了尝柿子,道:“这柿子这么好吃,到城里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天气一凉,果子就金贵了。 这柿子皮薄个儿大,汁水又甜,正是最好的。 张六斤随即道:“今年要不是地里农活忙,俺们家也早上山垦出几亩地来种柿子了。” 吴妈心中一动,立刻道:“张老哥,你如今有了钱,也得了空,真该上山去看看。你要是真种出了这甜甜的大柿子,来年你有多少我要多少?” 张六斤闻言,手中的酒杯微微一抖,只把酒都洒了出来,他先是愣了愣,然后低下头,毫不避讳地用舌头把桌上的酒,舔了个干净,咂咂嘴道:“吴妈,您不是逗俺们玩笑吧?” 吴妈淡淡道:“我是当真的。你们好好想想,先不着急,回头再给我信儿。” 张六斤心中立刻有了盘算,他年年种小麦,心里早有别的打算,如今,听了吴妈的话,顿时心头痒了起来。 张嫂子在旁,留心听着吴妈的话,恨不能立刻把她当成财神爷一般地拱起来,立刻把刚盛出来的骨头汤摆在她的面前。 一锅猪大骨熬的肉汤,一大锅牛肉炖土豆,还有十几张烙饼,满满地摆在了桌上。 饭桌上,只有吴妈和春娥两个人用了筷子。庄稼人的食量大,也没有那么多讲究,直接用手卷起烙饼,配着肉汤,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吃过午饭,吴妈略坐了坐,便起身告辞了。 张家人一路恭恭敬敬地把她送出去,为了怕她再踩一脚的泥水,张元还亲自把她背出了村口。 春娥一路小跑着跟在后面,亲自将吴妈扶上了马车。 吴妈掀起帘子,叮嘱她道:“好好过日子,回头得空我再来看你。” 春娥一脸感激的对着吴妈笑了笑。“请妈妈替我向小姐代声儿好,就说我在这里向她磕头请安了。”说完,春娥对着吴妈磕了三个响头,张元站在一旁扶也扶不起,只得由着她去了。 吴妈心头一暖,点点头,忙招手示意他们回去。 当天晚上,吴妈妈带着地契和租约回到朱家。她一回来就把买地的事和春娥的喜事都告诉给了沈月尘。 沈月尘微微有些吃惊,含笑道:“如此最好,想来她也是因祸得福了。” 吴妈点头:“是啊,那张家人都快把她当成宝贝一样的人。” 沈月尘笑笑:“到底还是妈妈安排得好,给了他们这段缘分,也帮我办成了这件事。” 吴妈把地契和租约递过去,给她过目。 “总共十二亩地,每年租金八两银子,还有三成的收成。” “这么说来,今天咱们就算得上是双喜临门了。” 沈月尘把地契和租约仔细看了一遍,一个字都没有落下,点点头道:“妈妈办事,我自然放心。” 沈月尘随即把春茗唤了进来,让她把柜子里的小锦匣子拿出来,匣子里面装了些金银锞子,还有几枚小巧的戒指。 沈月尘把地契和租约放进了匣子里,因为这个匣子,她平时很少会动,一直都是收在柜子里,看起来也很不显眼。 吴妈把春娥的喜事,告诉了春茗,春茗同样是一脸的不相信,觉得有点反应不过来,但随即又拍手高兴道:“这丫头真是有福了。” 因着春娥的事,三人都着实高兴了一阵子。 朱锦堂过来时,正巧听见了春茗的笑声,可是他才一进屋,屋中就立刻没了声音。 他微微挑眉,只见,沈月尘正坐在梳妆镜前梳头,吴妈和春茗一左一右地站在她的身边,主仆三人似乎正在交谈什么,却又中途停了下来。 沈月尘抿了抿嘴唇,一面含笑望向朱锦堂,一面起身低头将手中的小匣子放回到春茗的手上,随即笑盈盈地迎了上去。 春茗也是福一福身,转身把匣子放回到了柜子里,将柜门轻轻关好。 的一百二十七章 稚儿(一) 朱锦堂才扫了一眼春茗,就被迎上来的沈月尘挡住了视线。 “方才你们主仆说说笑笑的,再说什么好事呢?怎么我一进来就都不说了。”朱锦堂说着话,目光不经意地轻轻一转,从房里吴妈和春茗的身上掠过,让春茗暗暗紧张了一下。 “哦,不过是些女人家的闲话罢了,没什么。”沈月尘笑笑,亲自替他更衣换鞋,和平时一样的细心周到。 吴妈把从张家带回来的柿子洗干净之后,摆了上来。“大爷,这柿子是新下来的,您要不要尝尝鲜?” 朱锦堂只看了一眼,摆摆手道:“不用了。” 沈月尘微微一笑,望着吴妈笑笑道:“你先拿下去吧。”他素来不喜欢吃甜的,平时也很少吃果子。 他不吃,她也不能吃的。 柿子虽然味甜多汁,却是极其性寒之物,自然是万万碰不得的。 朱锦堂脱下长袍换上常服,脚上的靴子也换成了单面的布鞋,整个人顿时轻快不少,径直往榻上一歪,抬手按着自己的额头。 “大爷不舒服?”沈月尘关切道。 “没有,只是有点乏了。” 朱锦堂昨晚熬得太晚,只睡了不三个时辰,所以,这会头有点疼。 “让我来吧。”沈月尘挨坐在床边,伸地替他揉了揉太阳穴。“天气一天比一天凉了,大爷可得保重身体。” 朱锦堂闭着眼睛,轻轻地“嗯”了一声。 这时,翠心从门外端着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一只白瓷盖碗。 春茗先伸手接了过来,见温热热的,正好入口,便道:“小姐趁热喝了吧。”说完,打开碗盖,一股浓浓的乳香味瞬间散了出来。 朱锦堂闻见香味,睁眼一看,只见沈月尘正在轻轻搅着碗里的牛乳。 沈月尘轻轻抿了一口,点头道:“果然没那么甜了,这样刚刚好。” 朱锦堂见她近来每天晚上临睡前都喝牛乳,微微蹙眉道:“你不嫌弃这东西有股腥膻味吗?” 沈月尘淡淡一笑:“这牛乳最是安神了。吴妈往这里加了少许的核桃碎和杏仁粉,喝起来一点异味都没有。大爷要不要尝尝看?” 朱锦堂摇了摇头。又是柿子,又是牛乳,都是些小孩子才喜欢的东西。 沈月尘听了他的话,淡淡一笑,慢慢把碗里的牛乳喝完。 心想,他也才不过二十五岁而已,平时说话却像个小老头似的。 因为太累,朱锦堂今天早早就睡下了,沈月尘等他睡沉了,才移步到外间和吴妈说话。 吴妈轻声道:“买地剩下的银子,我明儿一早会送去钱庄定存起来。”与其,放在家里,还不如放到钱庄去生利息。 沈月尘点一点头:“妈妈您做主就行了。” 吴妈见她神情有些沉重,忙道:“小姐,您放心。待到来年开春的时候,把那几亩地好好种起来。有了收成之后,咱们投下的本钱就能很快收回来了。” 沈月尘握住她的手,道:“您别多心,我不是再担心银子。那些原本就是闲钱,放着也是没用,如今咱们有田有地,自然是最好的。” “那小姐担心的是……” 沈月尘淡淡道:“眼看还有两个月就要过年了,家里也要跟着忙碌起来,我有点担心而已。” 过年的时候,事多礼杂,最是繁琐。而且,正月之后,再过不了多久,就是明哥儿的周岁了。他是长房嫡曾孙,周岁礼,朱家自然要大办特办的。还有,孙氏的肚子也越来越大了…… 吴妈回握住她的手,安抚道:“喜事,总是一不离二,二不离三的。小姐多沾点喜气,以后才能早点养好身子,早点有孕。” 沈月尘闻言,目光微闪,似笑非笑地摇摇头。 陆大夫的话,说得明明白白,她也听得清清楚楚,这件事,急是急不来的…… 十月初八,初雪降临。 清早起来,推窗而看,雪花纷纷而落,清新飘渺。 沈月尘才一起来,就见春茗已经把新做的袄子放在床边。 半个月前,关老板的人就把新做的冬衣送了过来。 棉布的里子水红的缎面,里头有扎扎实实絮着新棉花,穿在身上又软又暖。 沈月尘穿着新做好的冬衣,过去上房给长辈们请安。 老太太见她身上红彤彤的,很是喜庆,笑眯眯了眼,道:“恩,这料子选的不错,看着养眼。” 正说话间,乳母抱着被裹得像是个小粽子似的明哥儿过来请安。 老太太见状,不禁蹙眉道:“这飘着雪的天,你们把他抱出来做什么?” 乳母一脸无奈,回道:“回老太太的话,明少爷早上吃过奶之后,就再也不睡觉了,嘴里一直咿咿呀呀地叫个不停……奴婢们实在拿他没办法了,所以,才想着抱来让大少奶奶瞧瞧。” 不仅是乳母觉得无可奈何,就连朱家人也觉得奇怪。 明哥儿平时能哭能闹,可是每每到了沈月尘怀里就会立刻消停下来,惹得黎氏在旁,心里微微发酸,她一抱就不哭,自己抱就哭。 这会的明哥儿,自然无心理会别人的心情,一看见沈月尘,就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瞧着她笑。 沈月尘低头看着他的小脸,轻声哄了一句乖。 阮琳珞喜欢小孩儿,忙凑到沈月尘的身边,望着襁褓里的明哥儿,笑眯眯地道:“小宝贝,还认得我吗?你要好好记住,我是你的表姑姑!”说完,便伸手摸摸他滑溜溜的小脸。 谁知,明哥儿目光一亮,嫩藕似的小胳膊往外一伸,直接抓住了阮琳珞的食指,攥在手心,然后,咧着嘴呵呵地笑。 “咱们的明哥儿真是越来越可爱了。”阮琳珞忍不住惊喜道:“你们看,他听得懂我的话。” 老太太被她逗得乐了起来:“别淘气了。他才多大?都没满周岁呢,怎么能听懂你说的话?” 沈月尘闻言微微一笑,只见,怀里的明哥儿也是朝着老太太的方向,白了一眼,不以为然地撇撇小嘴。 沈月尘见状,看着他突如其来的举动,不免莞尔。 他有什么听不懂的,只不过,现在人小身小,舌头还不太好使,说话说不利索而已。 第一百二十八章 稚儿(二) 众人看着沈月尘怀里的明哥儿说笑了一阵,随后,老太太淡淡发话道:“珞儿,昨儿我又收到你娘写来的信了,她催着你早点回去呢。你都来了大半个月了,我看,也是时候该准备回去了。” “是啊。珞儿,你都出来这么久,你娘心里一定放不下的,早些回去,也早些让她安心。”黎氏在旁劝说道。 阮琳珞已经在朱家住了半个多月,如今,临近年关,再不抓紧时间回去,就要耽误大事了。 阮琳珞在这里过得惬意自在,有些乐不思蜀,听了这话,不由得低了低头,遂老老实实地坐好道:“是,外婆,我知道了。” 老太太温和道:“你的行李不多,收拾收拾,后天就能启程了。这次,我让你二表哥锦纶送你回京,顺便把年礼一道送过去。” 若是搁在往年,敬国公府上的年礼,都是朱家派下人送过去。今年因着阮琳珞的到来,朱锦纶不得不多跑一趟。 看了看老太太认真的神情,阮琳珞把心里头想说的话咽回肚子。 她还没住够呢,只是时间过得太快,一晃都半个多月了。再不乖乖回去,等回到家定要被娘亲责备惩罚! 明哥儿听了老太太的话,一双机灵的眼睛瞧了瞧沈月尘,又瞅了瞅阮琳珞,最后才看了看老太太,小小的眉头了蹙起来,似乎有些不高兴似的。 沈月尘见状,猜不透他的心思,还以为他是累了,便站起身来,欲把他交还给乳母抱下去休息。偏偏,明哥儿才到了乳母怀里,又哼哼唧唧地闹起别扭来。 黎氏最见不得他不高兴,一时心疼得紧,亲自抱过他,立刻将他抱在怀里,低头亲了又亲,道:“宝贝乖乖,乖乖听话。” 明哥儿被她这么亲来亲去,更加不乐意了,用一双软弱无力的小手轻轻推开黎氏满是脂粉的脸,梗着小脖子朝着沈月尘望去,眼珠子使劲地眨了又眨。 沈月尘见状,有些无奈。 他喜欢粘着她,虽然情有可原。但黎氏到底是她的婆婆,总不能直接上去把他抱回来…… 明哥儿见她站着不动,便不停地在黎氏的怀里动来动去,一双小手用力地推着黎氏的胳膊,黎氏对他也是极有耐性的,任他在自己的怀里动来动去,把衣服袖子拽了又拽,弄得有些凌乱。 明哥儿见沈月尘迟迟不来抱自己过去,顿时有些急了,情急之下,嘴里忽然冒出来了一句,“抱我。”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诧异不已。 因为,这是明哥儿第一次开口说话。 老太太立刻两眼放光,道:“咱们家的明哥儿会说话了。” 黎氏也是当场就愣住了,好半天都没缓过神儿来。 “快抱过来给我看看。”老太太发了话,沈月尘神色一动,顺势把明哥儿接过来,把他抱到老太太的跟前。 老太太看着明哥儿直笑道:“明哥儿啊,快叫声奶奶来听听。” 明哥儿眨眨眼,偷眼瞧着沈月尘的神色,随即闭上了嘴,不再出声儿了。 老太太等了许久,也不见他开口,心里不禁有些小小失望。但转念一想,他才多大,还不到一周岁,怎么能会说话呢?偶尔学舌几句,倒也正常。 沈月尘微微一笑道:“老太太别着急,明哥儿这孩子一脸聪明相,再过些日子就会叫人了。” 老太太笑着点点头:“嗯,不急不急。” 经过这么一出之后,明哥儿终于回到了沈月尘的身边,他故意打了小小的呵欠,安安稳稳地窝在她的怀里,再不想任何人把他抱走。 天气越来越冷,又下了雪,明哥儿睡得暖阁里时时总有炭火取暖,不管他在不在,总是炭火不间断,热乎乎的。 沈月尘亲自抱着明哥儿回了暖阁,又借故寻了个由头,把乳母打发出去。 待人都走了之后,沈月尘的神情微变,把明哥儿放在床上坐好,轻声道:“你一天比一天大了,往后的一言一行都得注意着些才行。如今你被大夫人养在身边,大夫人是你的祖母,你在她的身边要听话,更要讨她的喜欢才行。” 明哥儿听了她的话,立刻皱着眉头摇摇头,张了张嘴,好不容易才说了一句“不要”。 他到底不是真正的小孩子,总是被人抱来抱去,亲来亲去,总是很难受。而且,亲他的人,又不是那些年轻的姑娘家…… 沈月尘望了望窗外,低声道:“未免隔墙有耳,我不能和你说得太多。但是,不管你心里有多不愿意,眼下,讨好家中的长辈们是你现在最需要做好的事情。你要时时刻刻记住自己的身份,你现在是朱家的长房嫡孙,是大爷的儿子,大夫人的孙子。” 明哥儿拉下一张小脸,又是摇头,又是摆手。 沈月尘继续认真道:“适者生存,你既然到了这个世界,就要遵守这个世界的规矩。我虽然明白你的苦衷,但终究不能时时刻刻守在你身边……而且,万一有一天我不在朱家了,你要怎么办?还要天天这般任性胡闹吗?” 明哥儿原本还拽着她的袖子,摇摇晃晃,听了这话,他立刻一动不动,只瞧着沈月尘,眼儿亮亮的,张嘴道:“不走……不走……”很奇怪,她的年纪看起来不大,但是清润无暇的脸庞上,却总似带着一点淡淡的惆怅。她是不开心吗?还是有心事?还是…… 沈月尘无奈地笑了笑:“如今你也会说话了,切记不要随便乱言乱语。越是人多的时候,越要注意。不为别人,就当是为了你自己,一定要谨言慎行,时时刻刻记住自己是个小孩子……” “以前,我也是这样忍过来的,所以你也要学会忍耐,一直忍。”沈月尘静静道。 他才不到一周岁,本来就该是个咿呀学语的孩子,可是万一一不小心脱口而出说了不该说的话,就会立刻在朱家上下,掀起轩然大波,后果不堪设想…… 明哥儿还是第一次见她这样严肃认真,低了低头,随即不满地扁扁小嘴,拽着她的袖子,道:“抱抱,抱抱。” 她既然要他做小孩子,那他就从撒娇开始。 沈月尘被他突如其来地撒娇,弄得有些哭笑不得,稍微犹豫一下之后,还是将他轻轻抱在了怀中。 明哥儿随即像是一只小猴儿似的,腻在她怀里,继续道:“亲亲,亲亲你。” 沈月尘轻轻叹了口气,手指轻轻捏了一下他嫩嫩的脸皮,提醒他道:“我现在是你娘。以后见了我,你要叫我娘亲。” 明哥儿不乐意地“哼哼”了一下,小手握住她的手指,好半天不肯松开。 很快,乳母们纷纷回到屋里,见明哥儿老老实实地呆在她的怀里,似叹非叹道:“大奶奶,明少爷和您真亲啊。长大之后,一定会好好孝顺您。” 沈月尘微微一笑,轻拍着怀里的明哥儿,“只要他能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我心里就知足了。” 这是她的真心话。正所谓,平安是福。他是朱家长房长孙,将来要面临的风雨,一定不会少。 乳母听了这话,立马附和地笑笑:“大奶奶如此疼爱明少爷,明少爷一定会为了您快快长大的。” 沈月尘低头望着明哥儿,心也柔软了起来,随即又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丝淡淡的惆怅。 谁知,明哥儿却忽然用自己的小手小缠了过来,仰起脖子来,小嘴贴在沈月尘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 沈月尘不由自主地一愣,跟着,又轻掐了一下他的小脸,以示警告。明哥儿却是笑嘻嘻地拍拍小手,得意得像是个威风的小霸王。 因着下了雪,老太太晚上提议全家人晚上一起吃火锅,好好热闹热闹。 瑞雪兆丰年,吃火锅红红火火,同样都是好寓意。 晚饭前,朱滢跑来正房里和沈月尘一起练字,忽见翠心掀了帘子进来,笑吟吟道:“大奶奶,老太太那里传晚饭了,请您过去呢!” 屋子里早已经点了灯,沈月尘忙放下毛笔,让春茗端水过来洗手。 朱滢一面洗手,一面笑盈盈道:“母亲,您知道吗?我最喜欢吃火锅了。” 沈月尘微微一笑,用自己的帕子给她擦擦手,道:“难得你喜欢吃,晚上一定要多吃点。”说完,便携着她的手,一起往正院上房去。 才一进门,迎面而来地就是一股膻膻的肉味。 这会,桌上正中央的黄锅里煮着清凌凌的高汤,一旦滚沸了,就该往里面下肉下菜了。 屋里热气腾腾,暖得直让人生汗,就算把袄子脱了,也不会觉得凉。 沈月尘不喜出汗,穿着袄子倒还受得住,只是朱滢体热,没一会儿头上就见了汗。 沈月尘怕她捂出汗来,容易着凉,只好让春茗把她的小袄脱下,然后,把她抱到榻上去玩一会儿。 正好,明哥儿也在,两个小孩子坐在一起,也算是做个伴儿。 朱滢到底是做姐姐的,十分懂事,不哭不闹,伸手拿起桌上的拨浪鼓晃来晃去,不停地逗弄着明哥儿,结果却被他一脸嫌弃地瞪了一眼,然后又哼哼两声,别开眼去。 第一百二十九章 稚儿(三) 朱滢一脸讨好地往弟弟的跟前凑,很热情地把拨浪鼓又往他的跟前送,小手使劲地摇起来道:“弟弟快看,这个多好玩啊。姐姐陪你一块玩好不好?” 明哥儿扭着身子往旁边凑,心情有些烦躁地哼了一声。 朱滢见状,讨好地小脸上浮现出一丝丝失望,收回手不敢再弄他,独自默默地坐在旁边,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向沈月尘,仿佛随时都能滴出水来似的,小声的问道:“母亲,弟弟他好像不太喜欢我……” 沈月尘看着她略显失落的样子,温柔地笑了起来,伸手摸摸她的小脑袋,作为安抚,道:“不会的。你弟弟太小了,还不懂怎么玩这个。你要对他多些耐心才行。” 朱滢闻言,脸上的失落一扫而光,忙点点头,“知道了。” 随即,她又重新鼓足热情,直接去伸出胳膊搂着小小的他,用自己的脸去摩挲着他的脸,然后,用软软糯糯的声音说道:“弟弟乖,姐姐等会儿喂你吃饭饭。” 被她这么磨蹭了一番之后,明哥儿的小脸顿时变得通红,不知是羞的,还是恼的。 沈月尘看得微微一笑,跟着就听外面有婆子隔着厚厚的帘子,低声喊道:“老爷们来了。” 听到外面的话,屋里的老太太和夫人们纷纷起身相迎,只见,朱老爷子最先走进屋里,身后跟着大老爷和二老爷,朱锦堂和朱锦纶紧随其后。 沈月尘一手抱着明哥儿,一手牵着朱滢迎了上去。 朱老爷子才进来,便瞧见了明哥儿,伸手就要抱他。谁知,老太太却一把拦住他的手,轻声道:“老爷才从外面回来,仔细手凉。”她的话音刚落,就有丫鬟捧着小手炉递到老爷子的手里。 老爷子抿唇微动,终究还是一声没吭,接过手炉暖了暖。 沈月尘领着两个孩子给长辈们请安,明哥儿还是一副有些不情愿的模样,朱滢则是小心翼翼地上前行礼问安,柔嫩的小脸上带着一丝紧张。 他们从外面带回来了一身凉气,丫鬟们替他们解下外面罩着的披风和大髦衣裳,然后又端上茶水,给他们解渴润喉。 铜锅的高汤已经煮沸了,老爷子随即吩咐一声开席。男女分席而坐,一桌在外间,一桌在次间。 明哥儿太小,上不了席,也吃不了整片整片的肉,厨房特意熬了肉茸粥过来。 丫鬟们从大海碗里盛了一小碗粥,拿上羹匙,凑到明哥儿的面前。可明哥儿的眼睛却一直盯着几步之外,热气腾腾的铜锅,嘴馋又眼馋。 冬天吃火锅,最是应景。爽朗鲜红的鲜羊肉,切成薄薄的片,落进滚沸的高汤中瞬间就煮熟了,吃一口下去,身上立刻会感觉暖气洋洋,周身舒泰。 沈月尘虽然不太喜欢羊膻味,但羊肉补虚祛寒,温补气血的功效,最适合调理身子,所以她每次都会多吃。 才刚开席不久,门外的丫鬟再次在房门外唤道:“老爷夫人,西侧院的孙姨娘来了。” 老太太闻言微微皱眉道:“她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晚膳不是已经派人送过去了吗?” 黎氏抬眸望了望沈月尘,沈月尘自然也没料到她会过来,有些尴尬地笑笑:“孙姨娘怀着身孕,最是禁不住饿,所以,妾身在咱们开席之前,早就派人把她的晚膳送过去了。” 说话间,孙姨娘已经被丫鬟们呼呼啦啦地簇拥着进来,前后左右手把手地扶着,只差把她整个人抬起来走了。 因为怀孕的月份越来越大,孙文佩的身形也逐渐丰腴起来,不似从前那般纤瘦苗条,看着极其富态。 孙文佩抬眼一看,平时自己难得一见的老爷夫人都在屋里,不禁让她的面上露出一丝欢喜的笑容,心中微动:自己总算是没有白来。 朱老爷子见她沉着身子,还故意过来一趟,摆摆手道:“不用请安了,快去次间和太太们一起乐一乐吧。” 孙文佩虽然心里高兴,但她还是没有忘记自己的本分,依然恭恭敬敬的快步上前:“婢妾见过老爷子,大老爷,二老爷,大爷,二爷。” 老爷子点一点头,挥手示意丫鬟把她扶进去。 次间里,老太太已经放下了筷子,其他人也跟着一起撂下筷子,只瞧着孙文佩不紧不慢地走进来。 老太太看着她慢慢腾腾的样子,眉心微蹙道:“别让她请安了,扶好坐下就是了。” “雪天路滑,你还出来折腾什么?你现在月份虽然大了,但还是很容易动胎气,可得当心才行。” 孙文佩听了黎氏的话,忙福一福身,道:“回夫人的话,婢妾一路都走得很小心。而且,今天老太太吩咐说吃火锅,婢妾想着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一定会很热闹,便想带着孩子过来沾沾喜气。” 黎氏听完她的话,望了老太太的一眼,随即道:“好了好了,既然来了,就坐下来吃吧。吃羊肉,对胎儿可是很补的。” 平时,她根本是没有资格上桌的人。今天算是破例,她可以有机会坐在沈月尘的旁边。 老太太又抬眼仔细打量了她一番,见她的肚子又大了许多,便关心道:“最近,你的胃口怎么样?孩子怎么样?在你肚子里老不老实啊?” 孙文佩略带羞涩地笑了笑,随即一一答了,“回老太太的话,婢妾的胃口一直很好,每天能吃能睡的。肚子里偶尔会有胎动,但又不会闹得太凶……许是,母子连心,这孩子好像是怕婢妾太辛苦似的,总是特别贴心,从来不会让婢妾太过辛苦。” 老太太满意地点点头:“恩,好,孩子稳妥就好。” 想起,从前秦氏怀孕的时候,可没有他这样的好福气。秦氏有孕的时候,总是吃十成,吐七成,怎么补都没有用。 孙文佩坐下的时候,故意扶着腰身,挺着圆鼓鼓的肚子,望着沈月尘,含笑道:“婢妾行动不便,做什么都是慢吞吞的,还请大奶奶不要介意。” 沈月尘微微一笑:“妹妹慢慢来,没关系的。” 这会,她的胃口正好,不怕被人影响。而且,幸好,今天的孙氏没有在身上涂上太多的脂粉。 第一百三十章 稚儿(四) 饭毕,丫鬟们服侍众人漱口净手,撤下碗碟。不到半刻钟之后,又端上了消食解腻的茶来。 喝了茶,沈月尘最先起身去看了看朱滢和明哥儿,只见,他们两个小小人儿早都犯了困,正相互依偎着睡在榻上,脸儿对着脸儿,手挨着手,身上盖着薄棉被,小脸都睡得粉扑扑的。 方才还闹着别扭,这会倒要好了,抱在一起睡着了。 沈月尘笑笑,伸手摸了一把朱滢的头,朱滢的眉头动了几动,很快睁开了眼睛,软软地叫了一声“母亲。” 沈月尘轻轻拍了拍她,轻声道:“继续睡吧。” 这会抱回去,孩子们吹了冷风,非得着凉了不可。 朱滢嘟囔着应了一声,便又睡了过去。 老太太见她们姐弟俩睡得香甜,含笑道:“今晚就让她们两个小不点儿和我睡吧。” 沈月尘盈盈一笑道:“也好。” 杨妈妈亲自带人把孩子们抱去了左梢间,屋子里的四角支着烧得旺旺的炭盆,烘的暖融融的。 老太太喝完了茶,便吩咐杨妈妈向黎氏和柴氏交代一下家里过年添减东西的事情。 杨妈妈仔仔细细地回道:“按着家的旧例,年前,家里两位老爷与两位夫人们各做新衣二十四套,春夏秋冬各六套。大少爷和二少爷是各十二套,大少奶奶新衣十套,其余的几位姨娘房里新衣四套,各房婆子一人三套裙袄,大丫鬟一人两套裙袄,二等丫鬟一人一套裙袄,小丫鬟和粗实婆子一人赏一匹细棉布,小厮和护院各赏两匹棉布。” 杨妈妈说完,略微停顿一下,“大夫人和二夫人,您们看这样可以吗?” 黎氏和柴氏互望一眼,点点头:“就按着旧例办吧。” 一到年节,处处都是费银子的地方。按着,老爷子和老太太的意思,今年又是要大办,免不了又要几千两银子…… 杨妈妈点一点头,继续道:“临近年节,老太太吩咐各院各房的日常用度全都多加一倍。除了茶叶,瓷器,漆器,折扇和各种应景的金银器皿之外,还有什么特别需要添的,请两位夫人细细斟酌之后,再知会老奴一声。” 黎氏微微沉吟道:“家里什么都不缺,我倒是没有什么想添的东西?弟妹,你看呢?” 柴氏淡淡一笑:“老太太平时赏的东西又多又好,我也想不出来要添减什么了,还是给小辈们添吧。” 黎氏先做了表率,说什么都不添,柴氏自然不会再多事了。 老太太听了二媳妇的话,端着茶碗笑了笑:“你们都说不添了,月尘那孩子自然更说出来什么了。”说完,她又望向沈月尘,道:“我知道你什么都不会要,就按着旧例多添一套首饰头面吧。” 沈月尘点头应了一声,站直身子之后,方才福一福身,露出和煦的笑容道:“谢老太太。” 孙文佩一直坐在旁边默默地听着,这样的场合,依着她的身份,自然是没资格插话的。 老太太赏了沈月尘一份首饰头面,却没说要赏她什么,多少让她的心里有点别扭。 孙文佩摸了摸自己圆鼓鼓的肚子,心道:大夫说她的胎相稳固,很有可能会怀的是男孩儿。再过几个月,等她平平安安地生下这个儿子。老太太一定会对她刮目相看的。 吃过热闹的火锅,朱锦堂和沈月尘,孙文佩一起回了西侧院。 待走到门口的时候,孙文佩忽然挽住朱锦堂的手臂,喜孜孜地开口道:“婢妾,前些天请人画了一幅百子千孙图,大爷要不要过去看看?” 孙文佩说完,一脸期待地望着朱锦堂,朱锦堂有些累了,并不像过去陪她,谁知,沈月尘却在旁微笑道:“听说,妹妹这两天胎动得很厉害,大爷过去看看也好。” 孙文佩见她为自己说话,不免微微一愣,忙道:“是啊,大爷多陪陪婢妾,就是多陪陪婢妾肚子里的孩儿了。” 朱锦堂眉心微微一动,有些不悦地看了孙文佩一眼,随即淡淡道:“今儿太晚了,明天我再过去看你。” 孙文佩闻言,脸上的笑容顿时淡了几分,又立马笑着点点头:“是,那婢妾就不打扰大爷和大奶奶休息了,婢妾告退。” 沈月尘奇怪的看一眼朱锦堂,朝着孙氏微微一笑,没有作声。 孙氏就算今天失了分寸,但好歹辛辛苦苦地为他怀着孩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朱锦堂才一进屋,就脱下了身上的鹤氅,站在炭盆边上暖手。 沈月尘一路上都捧着暖手炉,手上不冷,但小脸却被吹得红扑扑的。朱锦堂才暖过了手,便转身捧起她的脸,替她捂了捂。 当着丫鬟们的面,沈月尘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垂下头来,浓密纤长的睫毛在眼底印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屋内烧着炭盆,温暖如春,身上很快就暖了起来。 沈月尘随即想起一件事,派翠心过去知会曹姨娘一声,告诉她朱滢今晚歇在老太太屋里,让她别等着了。 翠心应声而去,却又被沈月尘半路叫住,“外面风冷,你多穿点再过过去,别冻着了。” 临近年节,若是生病的话,会惹上晦气,遭人嫌弃。 朱锦堂坐在桌边吃茶,听了这话,不禁抬头道:“何必还派人折腾一趟。都这么晚了,她一定早睡了。” 沈月尘微微摇头,喝了一口茶水,温和道:“孩子没回来,做娘亲的心里一定放心不下的。” 须臾,翠心报了信回来,隔着床帘道:“小姐果然细心,曹姨娘一直没睡觉等着呢。” 沈月尘翻了个身,道:“恩,知道了,你们也下去吧。” 朱锦堂侧卧在她的身边,伸手摸了摸鼻子,然后打量着身边的沈月尘,淡淡道:“我果然娶了个贤妻。” 沈月尘平躺着身子,微微一笑:“妾身可担不起大爷这样的夸赞。我不过是将心比心而已,我也是做了娘亲的人,自然能够明白母子之间的那份思念之情。” 朱锦堂闻言微微一怔,随即淡淡一笑,便不说话了。 沈月尘却还在等他说话,翻身面对着他,望着他如墨般的双眸,犹豫片刻道:“大爷,妾身想求您一件事。” 朱锦堂听了这话,挑眉一笑,道:“你居然有事求我?这倒是新鲜了,你先说来听听听。” 沈月尘故意往他的身边凑了凑,轻声道:“明哥儿那孩子一天一天大了,妾身想和他多亲近亲近,所以,想请大爷替妾身向大夫人求个情……待明哥儿满岁过后,能不能让妾身亲自抚养……” 朱锦堂望着沈月尘,脸上的表情略显意外,沉吟片刻道:“这件事不太好办。” 明哥儿从出生之后,就一直在母亲身边养着,母亲一定不舍得的。毕竟,明哥儿是长房唯一的孙子,也是长房仅有地一条根。 “好端端的,你怎么提起这件事来了?” 说实话,朱锦堂对沈月尘的动机,有些怀疑。明哥儿到底不是她亲生的,她何必非要做这样费力不讨好的事,就算是想要表现贤良,也有些过了头了。 沈月尘看着他脸上神情的细微变化,隐约猜到他对自己的不放心,于是继续道:“明哥儿虽不是我亲生的,但我始终都是他的母亲。母亲照顾儿子,天经地义,怎好总是劳烦家中的长辈呢?” 光说漂亮话是不行的,朱锦堂没有那么好骗,总得说几句实在的才行。 沈月尘微微停顿了一下,“而且,我对明哥儿到底没有生育之恩,若是再没有养育之恩的话,以后等他长大了,也会和我越来越疏远……母子之间,理应是心心相连才对。所以,我想对他多尽一份责任,好好把他养育成人。” 朱锦堂闻言,眉头微蹙,有些明白她的想法了。 正所谓,母凭子贵。她年纪小不压人,又没有自己的孩子,如今,孙氏有孕,她心里一定是有压力了,才会想要把明哥儿要过来做个依靠。 孙氏这一胎来得十分关键,要是生了个男孩儿的话,那么,长房在子嗣上的问题,压力就会缓和许多。可若是女孩儿的话,那么就是毫无意义,所有人的希望,还会一如既往地放在沈月尘的身上,等着她为朱家开枝散叶。 沈月尘不能把心里所有的话,都挑明了说。 朱锦堂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道:“你的心思我明白了。不过,明哥儿的事情,暂时还是不提的好。等过了年,再多看看吧。” 沈月尘闻言,轻轻地“嗯”了一声。“妾身知道了。” 明哥儿是朱家的命根子,他不放心她,也是有的。不过,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一回不行就求两回,总有求到朱锦堂和黎氏点头的一天。 朱锦堂翻身过去,不再面朝着她说话,只是望着床内,半响才开口淡淡道:“明哥儿的事,不用太着急。眼下,你最该操心的事,是让自己快点有孕!孙氏生的,不过是庶子,只有你生的才是嫡子。” 第一百三十一章 心事(一) 朱锦堂的一番话,让沈月尘心中百味杂陈。他可能是想安慰她的,结果却无意间戳中了她心窝里的痛处。 嫡庶有别……沈月尘从没这么深刻的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同样的怀胎十月,同样的血肉之躯,却还未等出娘胎,就已经被自己的亲人硬生生地贴上了标签…… 两个同床共枕的人,此刻的心思,却是完全不同。 沈月尘在默默地为自己未来担心,而在朱锦堂看来,她为他生下嫡子是迟早的事。 用老爷子的话来说,就是长房的子嗣繁衍,家族的生意才会兴旺。 纵使,沈月尘的心是极好的,但明哥儿是断断不能养在她的身边。 因为这样对她好,对明哥儿好,对大家都好,也可以所有人都心安。 突然地,朱锦堂的心里忽然有点烦躁,因为这是第一次,他看见了她的企图心。 她想要明哥儿来做依靠,却不去想他才是她真正的依靠。 两人成亲还不到半年,这些日子过来,沈月尘总是一副温顺乖巧的小女儿模样,说话行事规规矩矩又安静。他喜欢安静听话的女人,不多话,不多事,可以消消停停地守在家里相夫教子,管理家事,不让他操心费神。 她确实很让人省心,却也略微让人有些不放心。 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他多少也摸到了沈月尘的性子。而且想起,她平时温和平静的举动,事事做得极为精细的心思,还有,总是无欲无求的温吞态度,一切地一切,都显得那么不同寻常。 他自小闯南走北,迎来奉往的什么人没见过?明明还是一张尚显稚嫩的脸,为什么?却总是让人觉得捉摸不透呢。 朱锦堂重新翻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枕边人纤瘦的背影,目光便有些幽深起来。 她要么就是天真过了头,不食人间烟火,内心纯洁得像是空灵幽谷中纯净通透的泉水,从天而降,一尘不染。要么就是城府极深,深藏不露,默默把所有心思都压在心底,不为人所知…… 人心总是多变,人情总都多忧。 沈月尘心思百转,心事越想越多,想了整整一宿脑袋都木了。她几乎整夜未睡,却一直闭着眼睛,等听到帐外的动静时,已是清晨时分。 春茗她们正提着热水进去,又准备往炭盆里加了些炭。 这一夜过得格外的漫长。 沈月尘轻轻坐起身来,下意识地望了一眼身边的朱锦堂,却见他依然背对着自己,好像一直都保持着这个姿势似的。 一夜没睡好的沈月尘看起来依旧神清气爽,她披着衣裳起身,走到雕花铜镜前,看着自己毫无倦色的面容,暗自道:年轻就是好,底子厚不怕熬,就算一宿没有睡好,也不会亏了气色。还有,那些补药补品,也算是没有白白吃下。 一脸笑意的春茗站在她的身后,执着桃木梳子,一下一下地梳理着她已经长及腰及的头发。 “小姐,昨晚还睡得好吗?有没有积食不舒服?” 沈月尘闻言,淡淡一笑:“没有,我睡得很好。” 她的话音刚落,帐内就跟着有了动静,只见,朱锦堂一把掀起帘子,坐在床边,低声道:“看茶。” 沈月尘微微一怔,原以为他睡得正香,却没想到已经醒了。 她亲自捧了茶,送到朱锦堂嘴边,见他喝了一口又立刻吐了出来:“温温吞吞的,喝起来不痛快,给我换杯凉的来。” 沈月尘忙道:“大爷,仔细身子,空腹喝茶最是伤胃……” 话还未说完,朱锦堂便一脸不痛快地撂下茶杯,用手指重重地扣了一下桌子,说了一句:“啰嗦。” 其实,他昨晚也没有睡好,眼底带着淡淡的青。 沈月尘见状,脸色微变,随即吩咐春茗去沏杯新茶晾凉了再送来,伸手从架子上拿来衣裳为朱锦堂披在身上,静静道:“大爷,请稍候片刻。” 他看来也是没睡好的样子。难道,是因为介意昨晚她说的事,认为她逾越了,说了不该说的话。 雪后天凉,滚滚的热茶,很快就晾凉了。沈月尘重新把茶碗送到朱锦堂跟前,他却不想喝了,默不作声地去了净房洗漱。 沈月尘站在原地没动,春茗立刻凑了上来,轻声问道:“小姐,大爷这是怎么了?” 看他的样子,不像是起床气,反而是像在和大小姐赌气似的。 沈月尘微叹了一声,脸上未见波动,只轻声道:“你别管了,你去告诉院子里的人,让她们一个个都打起精神来,千万别惹大爷生气。” 春茗点点头,立刻心领神会。 朱锦堂洗漱过后,连早膳都没吃,就直接换好衣服出门去了。 因着天太冷了,厨房那边送饭过来的时候,都要把食盒里放在添了木炭的小火炉上温着,这样才不会容易让饭菜冷掉。 朱锦堂不在,沈月尘的饭菜就准备得稍微简单了一些,她只让吴妈准备了一些粳米粥和一碗清蒸肉末蛋,外加几个金丝小卷,几道小菜。 沈月尘想着昨晚的情景,想着早上朱锦堂突然改变的态度,她只觉吃在嘴里的东西都什么滋味,仿佛在嚼蜡似的。 她才想撂下筷子,却又半途停了下来,改变主意,重新夹起一块金丝卷,咬了一口。 不想吃也要吃,往后的变数太多,她必须好好积攒体力才行。 明天,阮琳珞就要回京城了。 老太太心里舍不得,大夫人心里也舍不得,沈月尘自然也很舍不得。 家里的开心果要走了,下次再见就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 明年,阮琳珞就十五岁了,也到了要选人家定亲的时候了,一旦定下亲事之后,就是别人家的准媳妇儿,出门就更加不便了。 老太太原本不想当着孩子面的掉眼泪,可惜,到最后还是没能忍住。 阮琳珞也不是爱哭的孩子,只是一见老太太红了眼睛,自己也忍不住了。 黎氏和柴氏也不禁拿起手帕点点眼角,陪着她们一起落了几滴泪。 一屋子女人哭哭啼啼,唯有,沈月尘没有落眼泪,只是微微低着头,神情略显惆怅。 阮琳珞靠在老太太的怀里,心里的善感慢慢平复,止住眼泪之后,遂又露出一脸招牌式的甜美笑容,问老太太道:“外婆别伤心了,待到明年春暖花开时,您和舅舅舅母们一起去京城游玩,便又能和孙儿相见了。” 老太太吸吸鼻子,遂点头道:“好,依着你。回头有空了,我们也去京城走走。” 阮琳珞闻言,心头一喜,看了看老太太是,伸出手指道:“外婆可得说话算话,咱们拉钩!” 老太太笑笑,伸出手指和她勾了勾。 “拉钩算数,一百年不许变!” 阮琳珞欢喜道:“外婆和我拉了勾,可不许反悔。” “还一百年不许变?我都是一把老骨头的人了。” 阮琳珞贴着老太太的脸儿,柔声道:“外公外婆一定会长命百岁的,再活个一百年都不算多呢。” 老太太听了这话,心里更是高兴,揽着外孙女儿的肩膀笑道:“哎呦呦,你这小淘气要把我们老两口都变成老妖精啊。” 三言两语间,阮琳珞就把老太太哄得乐呵起来。 第一百三十二章 心事(二) 沈月尘上次送了阮琳珞一只镯子,这次她要回京,沈月尘自然还要再准备一些小礼物。 上次是见面礼,这次是送别礼。 见面礼越贵重越体面,而送别礼最讲究礼轻情意重,心意最重要。 不过,因着不是同辈,送礼回礼总要有个规矩才行。 沈月尘不善女红,但平时一时兴起,也会做些针线活儿,她给阮琳珞绣了一只绣花荷包。 虽然花样简单,看起来平常,但总算是亲手做的。而且,荷包里还塞着一枚玉戒指,小巧玲珑,晶莹剔透。 如此一来,心意有了,体面也有了。 沈月尘把荷包交到阮琳珞的手里,含笑道:“我是个笨手的人,这点小小心意,还望妹妹不要笑话。以后得了空,常回家看看,咱们也好在一起说说话。” 阮琳珞见状,接过荷包,仔细打量一番,笑道:“嫂子太客气了,我才来住了几日,这荷包你绣的很好看,针线活做得比我都好。” 沈月尘笑道:“都说妹妹的针线做得好,我可不敢更你比,免得被你比下去了,失了我这个当嫂子的面子。” 阮琳珞不好意思道:“我来了不过半月,却收了一车子的礼。” 沈月尘含笑道:“长辈们给的是长辈们心疼妹妹,我这个做嫂子的,要不表表心意,岂不是委屈了妹妹。何况,妹妹又是这等懂事乖巧的可人儿,我送多少都不心疼。” 阮琳珞听了她的话,立时开心地笑了,可是笑着笑着,她又突然不笑了,一脸感慨地叹了一口气,道:“唉,再相见不知是何年何月了?嫂子,你千万别把我给忘了……” 沈月尘握着她的手,轻声劝道:“怎么会忘了呢?有你这样的好妹妹,我倒是想忘也忘不掉啊。而且,往后的日子还长呢。妹妹明年再来就是了,咱们俩还一起到园子里逛去,赏花谈心。” 阮琳珞先是点一点头,随即又摇一摇头。 谈心说话,自然最好,只是不知以后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她虽然爱撒娇,但也不是小孩子了。这一次,母亲之所以肯答应让她出来,还不是因为她的亲事。 打从,年前她就偶然听见婆子们私下议论,家里要给她定亲的消息。 只是,下人们偷偷听来,又悄悄地说,她心里一直没当真。偏偏,她越是不当真,家里的闲言碎语却越来越多了起来,甚至,还有更过分的传言说,家里人要把她送进宫里…… 她原本是万万不信的,但心里始终有个疙瘩放不下,而且,家人们待她的态度,一日好过一日,就连平时不喜见她的大伯母,也待她和和气气……大伯一家,平时在府里是如何地要威要面,连对父亲和母亲都是不冷不淡的态度,为何偏偏对她和颜悦色起来。 沈月尘见她面色有异,不禁关切道:“妹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阮琳珞淡淡地说道:“说有也有,说没有也没有。” 沈月尘微微一怔,只道:“妹妹这话,倒是让我有些听糊涂了。” 阮琳珞道:“事情一时有些说不清,我也希望是我自己多心。嫂子,我心里很想回去,可又怕回去之后,便再也出不来了……” 不同以往的清脆爽朗,此时的她,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担忧和彷徨,完全都不像她了。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沈月尘轻轻掩住了嘴,嗔怪道:“小小年纪,说得什么顽皮话呢?心里也没个忌讳。” 阮琳珞点头一笑,“可不是嘛,我一定是糊涂了……那样攀龙附凤的事,怎么会摊到我的身上。” 沈月尘听着她话里话外的意思,立刻心中一动。 攀龙附凤……她方才说的出不来了,指的就是进宫…… 沈月尘眉心一挑,只看着阮琳珞姣好的脸庞,忙缓缓心思,温和道:“妹妹的心事,我虽然不知道,但我却知道妹妹是个聪明有主见的人。常言道,人算不如天算,妹妹无须太过操心,往后的事,只要做到心中有数,未来一定会平安康泰的。” 阮琳珞闻言,眉心微动,抬头看着沈月尘,目光中带着几分不安,道:“嫂子,说这话是当真的?” “当然了!”沈月尘一脸认真地点点头,一肚子鼓励的话只转化为一句:“你放心!” 阮琳珞听了果然,慢慢放下心来,对着她甜甜一笑。 天黑之后,沈月尘静静的坐在雕花铜镜前,有一下没一下手指梳理着刚刚绞干的长发.默默想起,下午阮琳珞说过的话,心中多了几分思量。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前些日子,宫里不是刚刚殁了一位娘娘。阮琳珞的担心,很有可能会是真的。 不过据说,当今的圣上,早已经是年过半百的人了。而阮琳珞今年不过十四……这如何说得过去! 沈月尘的手指微微一顿,打从心里替阮琳珞不值,只求她是个有福气的,能够配给亲王皇子,也好过成为那终生不得自由的后宫妃嫔,白白蹉跎了大好年华。 “在想什么呢?”突然间,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抬眼一看,只见铜镜中映着一个缓缓走来的人影儿。 沈月尘微微一怔,她还以为他今天晚上不会来了,可他却又来了。 沈月尘才想起身行礼,就被一双大手按住了肩膀。朱锦堂的力气不大,却还是让她吃痛了一下。 沈月尘抬头笑了一下:“琳珞妹妹,明儿就要走了,妾身心里很是舍不得,便一个人出了会神儿。” 朱锦堂知道阮琳珞和她要好,淡淡道:“姑母,这回对她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沈月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朱锦堂见她不作声,又忍不住想要开始揣摩她的心思,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意外。 沈月尘没提早晨的事,如常服侍着他更衣洗漱,体贴周到。 两个人同床而眠,却依然都在装睡。朱锦堂还和昨晚一样,只吩咐一声睡觉吧,便转身侧过去闭上眼睛,只留给沈月尘一个后背。 沈月尘望着他宽宽的肩膀,心中暗叹,轻手轻脚地躺了下来,什么话都没说。 他既然心里不痛快,还何必过来呢。既然来了,又何必赌着气,让人心里不自在,也不安稳。 两人一宿无话,睡得也不安稳,到了晨起时,也是少言少语的。 春茗和翠心瞧着不对劲儿,虽然,平时两个人的话也不多,却不是这样冷淡的气氛。 用过早膳之后,老爷子带着家里人来到院门外,送着阮琳珞出门。 阮琳珞抹着眼泪,上车之前先给老爷子和老太太磕了个头,惹得两位老人儿连连直呼舍不得。 看着她上了马车,沈月尘也忍不住眼窝一酸,差点落下泪来,走到车旁,握住了她从窗户里伸出的小手,微笑道:“妹妹一路顺风,回头得空给我写信。” 阮琳珞眼泪直流,咬着唇不敢出声,只点一点头,随即又向大家挥了挥手,便放下帘子,嘤嘤哭了起来。 这般依依不舍地送走了阮琳珞,家里长辈们的心里都像是缺个角似的,不整齐了,心情也随之低落起来,不是称乏,就是说累。 黎氏见状,望着沈月尘道:“两位老人家心里不舒服,你们晚上就别过来了,免得惹她们心烦。” 沈月尘应了一声,忙携着丫鬟们回去了。 谁知,才一回屋,就见秦桃溪一身素净地候在屋里。 翠心忙道:“小姐,秦姨娘一早就过来了,说要给小姐您请安。” 最近,她鲜少过来立规矩,总说身子不舒服,怕见了冷风生病。 沈月尘瞧了一眼秦桃溪,只见她看着似乎清瘦了不少,脸色还算清透红润,不过,下巴却变得更尖了。 “婢妾给大奶奶请安,大奶奶万福。” “难得难得,翠心还不给秦姨娘看座,别累坏了她。” 翠心闻言,立马搬来一只绣墩送到她的身边。 秦桃溪见状不急不怒,反而福一福身,道:“谢大奶奶赐座。”说完,便径直坐了下来。 沈月尘淡淡问道:“这么冷的天,妹妹过来一趟不容易,翠心赶紧去泡一杯滚滚的茶送来。” 第一百三十三章 早产(一) 一会儿,翠心端着茶进来了,说:“小姐,杨妈妈派人把滢姐儿给抱回来了。” 说话间,一位面容白净的婆子就抱着朱滢走了进来,福一福身子道:“奴婢给大奶奶请安。” 朱滢被严严实实地包在小被子里,只露出一张小脸来,见了沈月尘立刻咧嘴一笑,两只小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娇滴滴地唤了一声:“母亲。” 沈月尘笑笑,让婆子把她放在自己的腿上,抱着她软乎乎的身子,关切道:“回来的路上冷不冷?” 春茗见她要坐了过来,立刻把她身上沾着凉气的被子拿了下来,穿着一身小红袄的朱滢乖乖地坐在她的腿上,仰起小脸道:“女儿不冷,母亲你瞧,我的手上暖着呢。”说完,用小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脸。 朱滢的手和脸,都是暖暖的。 沈月尘点一点头,随即吩咐道:“翠心,让厨房把羊奶子热好送过去。” 老太太那里一定赏了饭,不过,这羊奶子是补养身子的好东西,自然一天也不能落下。 翠心应声去了,很快就把温热的羊奶子送了进来。 秦桃溪闻着奶膻味,微微蹙起了眉。 小孩子一般都不爱喝羊奶子,嫌弃它的味道太重,偏偏朱滢从不讨厌,她直接用双手捧着瓷碗,一面轻轻地吹着气,一面慢慢喝着羊奶,小脸被热气熏得红润润的,待把碗里的羊奶子都喝干净了,方才抬起头,打着饱嗝道:“谢谢母亲,羊奶子真好喝,您瞧,朱滢儿都喝干净了呢。” 沈月尘笑道:“好孩子。”说完,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把她重新交回到婆子的手上,温和道:“你们把她送回曹姨娘那里,睡回笼觉去吧。” 那婆子应了一声,又用被子把朱滢包得严严实实,转身退了出去。 秦桃溪一直坐在对面,默默欣赏着她们母女二人“亲密无间”的表演,心里冷笑,庶女就是庶女!到底不是自己亲生的骨肉,这会见她天真可爱,就亲亲热热的,可一旦等到她长大了之后,还不是要伸手把她往火坑里推…… 秦桃溪心中冷笑一声,随即从丫鬟的手里拿出一副画卷,起身递到沈月尘的面前,轻声道:“前两日,天降初雪,婢妾一时兴起画了一副喜鹊梅花图,想要送给大奶奶,还望您能收下。” 这一段日子,秦氏过得相当安静,每天不是闷在房里,就是偶尔去院子走走,散步折花,完全是一派小女儿家的闲情逸致。只是,她越是安静,沈月尘越是要防范…… 看着她的样子,沈月尘知道,她很快就要有所行动了,只是,眼下自己只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察觉,方能引蛇出洞。 “哦?”沈月尘略感吃惊,抬手让春茗打开瞧瞧,只见,画上数枝梅花齐放,颜色均匀绮丽,深之大红,浅之粉红,背后还有一片浅浅施之的雪景作为陪衬,雪似梅,梅似雪…… 不过,画上最引人目光的,还是那只站在枝头啼声报喜的喜鹊鸟,它前黑后白,双眼明亮有神,姿态轻盈,栩栩如生。 秦氏之女,果然名不虚传。 平时见惯了秦桃溪飞扬跋扈的模样,很难想到她竟然也会有这样细腻秀气的一面。 沈月尘不禁拍拍手,赞道:“妹妹,果然是真人不露相。这画栩栩如生,工笔精致,实属佳作。” 秦桃溪淡淡一笑:“区区雕虫小技,何足挂齿!” 沈月尘让春茗把话收好,含笑道:“妹妹有心了,这幅画我一定好好收着。” 秦桃溪继续道:“婢妾身无长处,唯有在这点小事上尽尽心思了。之前,婢妾和孙姐姐有些误会,婢妾一直想寻个机会和她冰释前嫌,只是,如今孙姐姐身怀六甲,婢妾不敢随意过去打扰,便想着再多画了一幅《喜上眉梢》给她作为礼物,也算是略表心意了。” 送给她的是《喜鹊报喜》,要送孙文佩的是《喜上眉梢》,看来,秦桃溪没少了为她们花费心思。 沈月尘微微沉吟,道:“孙氏如今有喜在身,自然是喜上眉梢的。妹妹的心思,倒是应景得很。” 秦桃溪跟着道:“只是……婢妾不知孙姐姐的喜好,这梅花红白粉绿,色彩缤纷绚丽,不知孙姐姐偏爱哪一种,哪一色?” 沈月尘眸光一深,随即问道:“孙氏的喜好,我自然是不知道的。妹妹若是真有心的话,不如去问一问她身边的下人丫鬟,不就知道了。” 秦桃溪低眉顺眼,掩去了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沉默片刻,才道:“这样做自然稳妥。不过,婢妾想要等画成了,再送给孙姐姐,想要给她一个惊喜。万一让下人们先知道了,怕是孙姐姐也要跟着知道了。” 惊喜?恐怕,到时候只有惊,没有喜了。沈月尘心中品度了一会,才道:“送礼心意最重要,妹妹又何必拘泥于小节呢。” 秦桃溪叹气道:“说来说去,都是婢妾不好,以前太过年轻气盛,处处得理不饶人,没少冲撞了姐姐。此番,婢妾是真心想与孙姐姐和好的,可又怕她心里多疑……所以,婢妾想了一个办法,想在长春园中办一场赏梅会,备上好茶好酒好点心,还请大奶奶能够出面做个中间人,替婢妾和孙姐姐说些好话。” 沈月尘闻言,带笑摸了摸手腕上的佛珠老串。 赏梅会,的确是个好主意。这会,正是赏梅的好时候。可惜,偏偏是秦桃溪提出来的,实在是让人不想多想都难。 沈月尘笑笑,又看着秦桃溪道:“妹妹的主意极好的。我身为一院主母,自然希望大家子姐妹和和美美地在一起。只是,临近年关,我手中的事情太多,实在拔不出空来张罗赏梅会的事。”说完,她故意抬手指了指桌上的礼单和账册,继续道:“不瞒妹妹,老太太之前让我整理的礼单,我还没赶出来呢,回头还不知要怎么交差呢?” 春茗的目光滴溜溜地转动着,深知,秦桃溪肯定又在肚子里憋着什么坏主意,随即上前一步,含笑道:“秦姨娘,容奴婢先插一句嘴。您既然这么在意孙姨娘,那理应也该好好体谅一下我家小姐才是啊。这阵子,我家小姐忙得脚都快不沾地儿了,茶饭也没功夫好好地吃,坐立不得闲呢……”她说到这里,故意轻叹了一声道:唉,除了这院子里的事,我家小姐还要帮忙打理西苑的事儿,又是准备年礼,又是清算年货,还要精精细细地算好院里院外的账,您身为姨娘的,不能为主子排解分忧,倒也无碍,只是,姨娘不肯出力也就罢了,又何必拿这点子小事来劳烦我家小姐呢?” “春茗,不许多嘴。” 沈月尘轻轻地斥责了一句,却没说她说错了。 春茗虽是温言温语,却句句犀利,使得秦桃溪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暗自冷冷一笑,回话道:“婢妾知道大奶奶贵人事忙。不过,婢妾也是一片好心,这赏梅会,婢妾可以亲自操办,只求大奶奶到时候能够赏脸,移步过去吃杯茶水,便是给了婢妾极大的脸面了。” 她不愿张罗,自己可以退而求其次,只要她肯过来露上一面,这场局就算是没有白设。 沈月尘听了秦桃溪的话,拿帕子擦了擦唇角,脸上露出了和气的笑容,“妹妹诚心诚意,我也不好把话说死了。这样吧,妹妹先看自己的意思安排着,回头缺什么少什么,派人过来言语一声儿。等一切都备好了,我尽量抽空子过去就是。” 秦桃溪见她迟迟不肯答应,心想,她一定是对自己心有顾忌,也不想继续磨磨唧唧地讨个没意思,只道:“是,婢妾明白了,回头把东西都备齐了,婢妾再过来亲自来请。” 沈月尘不做声地点点头,挥挥手示意她先行退下。 秦桃溪依言退下。 春茗望着她窈窕的背影,暗啐了一口:“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沈月尘等她走了,又让春茗把那副喜鹊报喜铺开来看看。 春茗一面将画铺在桌子上,一面小声道:“这劳什子的东西,小姐还是少看的话,免得脏了眼睛。” 沈月尘闻言,轻轻一笑:“秦氏人品虽差,画功却不错。我虽然不太通这些,但也知道她是下过苦功的人。” 闺阁女子,琴棋书画,最下功夫。沈月尘因着与大师傅的缘分,才能习得一手好字。而秦桃溪虽身为庶女,但好歹也是大家小姐出身。虽然举止言语偶有轻薄,又怎会真是池中之物…… 沈月尘瞧着那幅画,微微出了会神。 春茗在旁,忍不住开口道:“小姐,秦姨娘那个赏梅会,您可千万别去,免得又给她机会惹是生非。” 沈月尘淡淡道:“我自然不会去的。秦氏和孙氏皆不是省油的灯,且随着她们自己作去吧。我自己养身子要紧,才不去趟这趟浑水。” 春茗闻言,心下稍安,点点头:“小姐这么说,奴婢可就放心了。” 沈月尘瞧着她松了口气的模样,微微一笑:“得了,把画收起来吧,找个干净的地儿,别弄脏了就是。” 人虽然讨厌,但画是无罪的,别白白糟蹋了东西。 赏梅会,这件事沈月尘一直搁在心里头,每天让小丫鬟留意着秦氏那边的动静。 她忙,朱锦堂比她更忙,晚上几乎挨着枕头就着,两个人行房的次数少了,只是依旧一处吃一处睡,每天朝夕相处,虽不多话,但两人之间的默契却分毫不减。 时间进了十一月,又下了好几场雪,雪势一次大过一次,果真是应了瑞雪兆丰年的好意头。 许是,因为累着了缘故,沈月尘的小日子又往后沿了几日,再来的时候,疼得越发厉害起来。 这一天,沈月尘打从早晨就躺在床上起不来,脸色煞白,想要下床都难。幸好,她前两夜贪黑算好了年账,送去给了黎氏。黎氏赏了她两日的假,让她不用过去请安,没得让长辈们发现。 至于朱锦堂,沈月尘半哄半骗,好说歹说,总算是将他推到了别人那里。 她不愿让他看见自己这副模样,也不想让他疑心。 暖腹的汤婆子换了一个又一个,屋里的炭火也是添了又添。 春茗站在床边,看着沈月尘疼得满头是汗,用力地咬着下唇,就快把嘴唇给咬破了,不免急道:“小姐,许久没有疼得这么厉害了,是不是该请个大夫来……”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自己打了自己一下嘴,“奴婢多嘴,奴婢该打。” 吴妈蹙着眉头道:“这么硬挺着可不行,赶紧服侍小姐穿衣裳,咱们得出府一趟。” 她的话音刚落,沈月尘就呻吟了一声道:“不行……这会院里院外都是人,人多眼杂的,不能出去……” 内宅的妇道人家,怎么能说出门就出门去,且不说,长辈们不同意,就算是被下人们看见了,却不好轻易圆过去的。 吴妈急道:“小姐,您疼成这样不是办法。咱们就说回娘家去,回了娘家就能看大夫了。” 沈月尘摇一摇头:“府里忙成这样,我要是回了娘家,岂不是让人说闲话……我没事,也不是头一回儿这样了,我忍得住……” 一次不舒服回娘家,两次不舒服回娘家,难不成,还要月月都回去一次。 须臾,外面的小丫鬟轻声来报:“秦姨娘来了。” 沈月尘眉心一蹙,摆摆手,示意不见。 春茗愤愤道:“让她从哪儿来回哪儿去!”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过来添乱。 那小丫鬟站在外间,不敢进去,犹豫道:“秦姨娘说了,今儿雪后梅艳,想请大奶奶午后时分,一起过去长春园沁香阁里赏梅品茶。” 春茗见她不去回话,还在这里啰嗦,立时恼了,径直走过去打了她一个巴掌,怒喝道:“滚出去。谁让你随随便便掀帘子进来的,没脸没皮的混账东西,大奶奶说了不见,你还在这里费什么话!再敢多嘴,仔细我现在就剥了你的皮!” 她故意说得很大声,最好可以让门外的秦桃溪听见。 那小丫鬟挨了一记嘴巴子,哽咽着跑出去回话。 吴妈望着春茗提醒道:“小姐正难受,你又何必打打骂骂的。” 春茗无奈道:“小姐和妈妈可太心软了,这个小丫头最是嘴馋手短,别人给什么要什么,连个规矩都不懂。小姐这会不能见凉风,她就冒冒失失地掀帘子进来了,说一句还不走,一定是得了秦氏的赏钱,方才在这里磨磨唧唧的。” 近来事忙,人多手杂,主子们顾不得管理下人,反倒是让她们一个个身上的皮都松了。 吴妈闻言,半响没说话,春茗接着道:“妈妈是体面人儿,不必理会这些丫鬟们。等我回头得了空,一定要好好地收拾她们。” 沈月尘躺在床上,想了想道:“你去告诉秦氏,下午的赏梅会我得了空就过去瞧瞧,让她们几位姨娘先好好地乐一乐。” 吴妈和春茗闻言,皆是一愣,忙道:“小姐疼糊涂了,她摆明了就是要设计您,您还去做什么?” 沈月尘深吸一口气,“我只怕她是察觉到了什么,先缓一缓就是了。” 碰上这样不知好歹的人,她不能不周全着些。这赏梅会,秦氏整整筹办了小半个月,非得等到她小日子的时候来请,别是有什么旁的心思。 春茗绞着手绢,犹豫了一下,还是去给秦姨娘回了话。 秦桃溪不急不恼,只说无碍,合着姐妹们一起等着她就是。 她的计划天衣无缝,就算沈月尘不来,到时候也脱不了担责的干系。沈月尘要是来了,那自然就更好了。 午后,阳光明媚,天净如洗。 长春园的沁香阁,周围虽然不是有山有水的,却挨着一大片梅林。 这里原本唤作梅香阁的,后来朱家人觉得不文雅,便改成了沁香阁。 秦桃溪借着赏梅的由头,把几位姨娘都聚集在了一起。 凭着她的名声,自然是请不来的,可是听闻沈月尘也会来,那几位姨娘就不好不来了。 孙文佩对秦氏心中存着忌讳,只把屋里所有的丫鬟婆子都带了去,前前后后地跟在身边,一副气势十足地模样。 曹氏见了,微微笑道:“几日不见,孙妹妹的排场越发大了。咱们今儿是赏梅,又不是出游。” 孙文佩淡淡一笑:“我自己也觉得麻烦得很,可是,老太太和夫人们千叮咛万嘱咐的,让我小心小心再小心,以孩子为重。” 眼见着孙氏的肚子越来越大,排场也越来越大,其他人不眼红是不可能的。 曹氏似笑非笑:“妹妹好福气,今儿梅花正好。妹妹多瞧瞧这些花儿草儿的。保准儿,以后生出来的孩子比花骨朵还漂亮呢。” 好端端的。拿我的孩子比什么花儿啊?分明是想咒我和她一样不争气地生个女儿。 孙文佩微微蹙眉,淡淡道:“多谢姐姐了。” 今儿,孙文佩可是提起了的十二分小心,她原本不想来的,但是思前想后,又不能不来。 她不能这么怕秦氏一辈子,战战兢兢地过日子,以后等孩子出生了,两人的身份,自然各有高低。 往后,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不能回回都躲着秦氏走。 再说,她也没理由怕她了。 如今,秦氏就好比是没牙的老虎,想咬人也咬不了,再敢惹事生非,就是自寻死路…… 第一百三十四章 早产(二) 沁香阁内,清新雅致,有桌有凳有字画,有窗有榻有屏风。 门上有厚厚的棉帘,屋内有火热的炭盆,室内温暖如春,茶香四溢,推开南窗,迎面就是一大片香雪梅林,景致极美。 秦桃溪把四位姨娘都请了进来吃茶,摆出一副和善的笑脸,看到孙氏圆鼓鼓的肚子,秦氏的目光微微转了转,眼角眉梢的笑意更深了。 “许久未见,姐姐看着越发富态了。” 孙文佩和她对视一眼,唇角微扬,摸向自己圆滚滚的肚子,眼里尽是得意和欣喜,故意提高音量,道:“妹妹看起来也变了不少。” 今时不同往日,自己肚子多了个孩子,底气也跟着足了些。 秦氏闻言,柔柔一笑,装作略微沉吟的样子,朝着孙文佩观察了几眼,方才略微向前折腰行了个礼,开口道:“妹妹从前不懂事,对姐姐多有得罪,还请姐姐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妹妹的年少无知,不懂规矩。” 众人闻言皆是一怔,只觉,今天的太阳一定是打从西边出来的,又或是,秦氏被什么东西上了身,失了魂,所以才会突然变成这副和颜悦色的模样。 孙文佩不知她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只是看着她当着众人的面,对自己如此低三下四地模样,忍不住觉得有几分得意起来。 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可以高她一头,摆摆架子。若是不好好抓住机会,那岂不是浪费了,于是,孙文佩望着秦桃溪不冷不热起来:“妹妹,这话从何说起呢?托了大奶奶的福,咱们今天能来这里赏梅观景,妹妹又何必突然如此卑躬屈膝起来?” 秦桃溪一听,心中冷笑,贱人就是贱人!仗着肚子里多了一块肉,也敢在自己的面前耀武扬威起来。就算,让你真的生下来又如何,到底还是出身低贱的庶出,一辈子上不得台面……且在让她多得意一会,等会儿,有她哭的时候。 “姐姐这么说,就是不肯原谅妹妹了。”秦桃溪忍住心里头的那些愤怒,面露微笑继续道:“常言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咱们既然在一起做了姐妹,这就是天赐的缘分。如今,妹妹已经痛定思痛,一心改过,只想,安安分分和四位姐妹一起服侍大爷左右。” 想来能从她的嘴里听见这些话,着实不易。 以前,都是别人赶着去奉承讨好她,哪有她伏低做小的时候。别说孙文佩觉得意外,就连见惯了人心难测的曹氏,心里也闹不明白了。 孙文佩见着她这样,心里倍感痛快,当下忙就是笑着道:“妹妹能这么想,自然最好了。我到底是比你虚长了两岁,你既然叫我一声姐姐,我也该拿出个姐姐的样子才是。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不提也罢。” 她故作姿态说了几句,曹氏听了,只觉她也该见好就收了,忙主动扶起秦桃溪,笑笑道:“好了好了,既然把话都说开了,以后大家还是姐妹,莫要再生分了。” 她一面说一面悄悄留意着两人的神情,却见秦桃溪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容,可那笑容却看得让人不寒而栗。 曹氏眼中光芒一闪,只觉她心里一定揣着什么坏主意,顿时松开了握着她的手,转头望向柳氏和王氏二人,笑道:“难得今天这么热闹,外有美景,内有好茶。咱们千万被辜负了秦妹妹的一番心意,来来来,大家一起坐下说话。” 她的年纪又大,又育有一女,说话自然有些分量。 众人纷纷落座,秦桃溪故意亲自扶着孙文佩坐在主位的右手边,那可是仅次于主位的位置。 若是搁在以前,这个位置一定是非秦桃溪莫属。 孙文佩见状,忙含笑推辞了一番,可脸上眼中却都是说不出的高兴和得意:“这个位子,该是曹姐姐来坐,我怎么好意思呢?” 曹氏很有自知之明,也不愿和她们俩搅和在一起,以免发生什么意外,直接坐在主位的左手边,含笑道:“孙妹妹太过谦虚了,你如今有孕在身,自然更娇贵些,这个位置,理应是妹妹来坐的。” 孙文佩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容更深了,扶着腰身,慢慢坐了下来。“姐姐既然这么说,那妹妹我就不推辞了。” 柳氏和王氏站在对面看着,心里头就像是被猫爪子抓挠一般,难受得紧。 同样都是做妾的,人家都能怀儿育女,偏偏,她们只有看热闹的份儿,就像是想过去斗一斗气的资格都没有。 秦桃溪亲自扶着孙文佩,一直等她坐好了才松了手,惹得身后的丫鬟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屋里的六把椅子,全都罩着由大红锦缎做成的椅套,椅座上铺着兔毛的坐垫,椅子下面各有一只小小的炉子,炉子里面放着几块炭火,温度不冷不热,正好可以暖和着座位。 等她们都落座之后,丫鬟们立刻送了茶过来。 孙氏有孕,不宜喝茶,每天都是补汤不离手。 今儿,小厨房煲的是当归乌鸡汤,才一打开碗盖,就是一阵浓香。 孙文佩闻着,却不自觉地皱了皱鼻子,不是当归乌鸡就是红枣莲子,要不就是燕窝鲫鱼,来来回回总是这几样,吃得她都快反胃了。 她懒懒的放下勺子,把糖碗推到一边,摇头道:“我没胃口,先拿下去吧。” 秦桃溪见状,随即掀开茶盖道:“今儿这茶是我娘家送来的,姐姐们先尝尝鲜,看看怎么样?” 曹氏闻言,低头看了一眼,只见,茶汤浓红明亮,忙轻轻地抿了一口,品了品滋味,才感叹道:“哎呦,这是云南普洱茶吧。” 秦桃溪点一点头:“恩,没错,这茶越喝越香,不冷不热,正好冬天喝。” 孙文佩闻着茶香,微微心动,只是还未等她开口说话,只觉,身下的座椅忽然失衡,“咚”的一声,她就整个人从椅子上重重地摔了下来。 只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连孙文佩自己都摔懵了,还未来得及尖叫,便神情痛苦地捂着肚子,倒在地上吃痛道:“疼……好疼……我的肚子……” 众人被吓得一颤,随即爆发出一阵此起彼伏的尖叫,唯有秦桃溪没有出声,只是嘴角浮起一丝冷笑,不觉心下暗道:贱人,这几个月你也算风光够了,是时候该被打回原形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早产(三) 沈月尘整整躺了小半日,才缓过精神,起来坐一坐。喝过药,她便一直倚着靠枕歪着,身上盖着一席青杏鹅黄缎子被,手里捧着热热的汤婆子,没一会儿就捂出了一身的汗。 “小姐,千万别起来乱动,好生躺着,等气血顺了就不难受了。” 吴妈一直守在她的床边,见她额头见了汗,一面轻轻地她擦着汗,一面让翠心从屋里撤出去一个炭盆。 等疼劲慢慢过去了之后,沈月尘方才开口吩咐道:“春茗,你带些点心糕饼过去沁香阁看看,看看孙氏身边伺候的人都有谁?有没有出什么事?” 春茗点点头,立马回话,“小姐放心,奴婢这就过去帮您看着那帮人。”她的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一阵急促慌乱的脚步声,那来人还未进屋,就扯着嗓子喊道:“不好了,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沈月尘闻言,眉头一皱,心知,肯定是秦氏那边一定出了什么事,忙让春茗开门,让她进来。 那过来报信的丫鬟是一路跑过来的,满身摔得脏兮兮的,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副十分狼狈的模样。 “大奶奶,孙姨娘方才在沁香阁从椅子上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动了胎气,这会儿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请您快过去看看吧!” 沈月尘震了一下,很快回了神,忙坐直了身子,质问道:“好好的,怎么会突然从椅子上摔下来呢?大夫人知道了没有?” 那丫鬟喘着粗气,心里又急又怕,道:“奴婢实在外面伺候的人,不知道孙姨娘是怎么摔倒的,只听说是椅子突然断了一条腿,所以才出了事。孙姨娘摔了之后,夏妈妈赶紧吩咐奴婢们把她抬去了南院的屋里,又让含香和奴婢分别来知会大夫人和大奶奶,又让去请了大夫和稳婆!这会,南院的人都急疯了,可又不敢轻易惊动了两位老祖宗,只想请大奶奶和夫人先过去拿个主意!” 孙姨娘摔倒之后,丫鬟婆子们都吓得慌了神,亏得还有夏妈妈在,吩咐大家赶紧把孙姨娘送去最近的南院,方才没瞎耽误功夫。她一路从长春园跑过来,也是因为太着急的缘故,一连栽了好几个大跟头,裤子都磕破了。 椅子腿断了!这样的原因,未免也太离谱了。 要么就是孙文佩傻了,要么就秦桃溪疯了……真是一天都不让人安生。 沈月尘听完这些,面色阴晴不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旁边站着的吴妈赶紧上前扶着她坐起来,然后,关切地小声道:“小姐,您先别着急,事情的来龙去脉还不怎么清楚呢。” 沈月尘皱着眉头,道:“出了这么大的岔子,不急是不行了。我现在就过去看看,吴妈你和春茗陪着我去,翠心和迎春留下看屋子,万一大爷提早回来了,也别瞒着他,只管实话实说,就说你们不知详情,只知道孙氏动了胎气而已。” 翠心和迎春闻言,立刻绷紧了心神,忙点头应了一声是。“小姐放心,奴婢们都牢牢记住了。” 吴妈赶紧亲自上前帮她穿好衣服,服侍着她穿得暖暖和和,跟着又对着翠心道:“赶紧端水过来,伺候小姐梳头洗脸。” 因为情况太过紧急,沈月尘没敢多耽搁功夫,急急忙忙地擦了把脸,收拾妥当之后,便携着吴妈和春茗匆匆赶去南院。 朱老爷子妻妾成群,南院里住着的人,都是他的妾室。沈月尘平时鲜少和她们来往,只是偶尔在上房碰见过一两位。 雪天路难行,沈月尘走得双腿发软,若不是吴妈和春茗一路搀扶,怕是不知要跌倒多少回了。 此时,院中上下已经是乱成了一片,丫鬟们一个个火急火燎地等在门口,希望大夫和稳婆能快点出现。 她才一进门,就见丫鬟们齐齐地跪了下来,哭哭啼啼道:“大奶奶,您可算来了,孙姨娘她……” “哭什么哭?还不赶紧再去正门看看,大夫请来了没有?” 这会可不是哭的时候!真闹出人命来,麻烦可就大了。 沈月尘见状,情知不好,眉头皱得更紧,下意识地抓紧了吴妈的手,然后,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到了安置孙姨娘的厢房。 房里都是人,丫鬟婆子们挨挤在角落里站着,怕得不敢出声。秦桃溪和曹氏等人正守在外间,有些愣愣地垂手而立,时不时地掉几滴眼泪,却不敢哭出声儿来。 待见沈月尘来了,四人纷纷迎了上来,又是行礼又是抹泪的。 沈月尘冷冷地瞥了秦氏一眼,随即挥挥手让她们起来,语气急切道:“孙姨娘怎么样了?” 曹氏最先出声,一面用帕子擦着眼角,一面摇头道:“回大奶奶的话,孙氏她方才疼得厉害,而且,还见了血,怕是要……早产了。” 她原本想说“不好了”,但又怕犯了忌讳,忙换了一个比较委婉的方式。 听了曹氏的话,沈月尘脸色似乎更阴沉了,并不说话,抬手解下风衣风帽,直接进到内间。 这会,孙文佩正挺着肚子躺在床上痛苦着,脸色煞白如纸,满头都是汗,喊声凄厉,看样子确实是要不好了。 孙文佩的贴身丫鬟云儿,这会,已经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夏妈妈也是一脸死灰,站在床尾。毫无疑问,万一孙氏和她腹中的孩子真出了什么事,她们两个人势必难逃其咎。 云儿见沈月尘进来了,愈加委屈地呜呜哭泣,扑通一声跪到沈月尘跟前儿,哀求道:“大奶奶,您可算来了。求您快救救姨娘吧。” 沈月尘冷冷训斥道:“你哭有什么用?既然怕出事,之前就应该好好伺候着,这会出了岔子,才来让人救命!糊涂东西,还不去边上给你主子擦擦汗,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的。” 云儿被她这么一训,立时吓得不敢再哭了,忙抽出手帕凑到床边,给孙文佩擦擦头上的汗。 谁知,孙文佩却一把抓住她的手,长长指甲地陷进她的皮肉里,大声叫道:“是秦桃溪那个贱人害我!是她害我的!”喊完这话,她突然像是没气儿似的,直接晕死了过去。 云儿吃痛地呻吟了一声,只见,自己的手背上多了五条通红的血道子。 夏妈妈见状,忙上前轻轻叫了她两声,孙文佩却是半点反应也没有,双眼紧闭,嘴唇略微张着,气息微弱,像是快要不行了。 沈月尘顾不得忌讳,直接抬手掀起孙氏身上的被子,只见,她的身下已经见了红,心里顿时更加没底了。 沈月尘忙叫了夏妈妈,问道:“夏妈妈,你是有经验的人,先好好看看她,是不是真的要生了?” 夏妈妈只看了看,便用力点头道:“姨娘她动了胎气,又出了血,这孩子一定得生出来的。万一再耽误下去……可就凶多吉少了。” “那大夫和稳婆怎么还没来?”沈月尘放下被子,转身望着屋中的众人,厉声质问道。 “回……回大奶奶的话,雪天路滑,车轿往络绎不方便,所以就……” “车不好走就骑马,实在不行就走路。人命关天,甭管是背是抬还是扛,都必须马上让他们过来。”沈月尘懒得听她们废话,望向夏妈妈道:“孙姨娘这样怕是要早产了,赶紧派人取人参,给她煮了喝。” 人参吊命,好歹能保住她一口气在。 沈月尘简单安排了一番,转身去到外间。她直接走到秦桃溪的面前,见她还在故作可怜地抹着眼泪,还等她开口说话,便直接抬手给了她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她一记重重地耳光将秦桃溪打得一怔,那娇嫩的脸蛋上很快就多了一个五指印。 秦桃溪被打得一愣,正欲开口分辨,谁知,沈月尘跟着又是一个耳光甩了过去,把她的脸打偏到一边,手上的力道比刚才的第一下还要重。 吴妈怕她真的动气,伤了身子,忙轻轻拉住她的袖子,道:“小姐息怒,仔细手疼。” “又是你惹出来的好事!这次你怎么解释!” 沈月尘一瞬不瞬地盯着秦桃溪,见她的脸色从红变白,微微眯起眼睛,愤愤的瞪着自己,却还在极力地忍耐着怒气,最终还是垂下了眼,服软道:“大奶奶,请容婢妾向您解释,这一切都是意外,孙姐姐自己不小心从椅子上摔了下来,婢妾什么都不知道……” 沈月尘知道她不是蠢人,一定给自己找好了后路,冷冷地看了秦氏一眼,犀利道:“你不知道谁知道!孙姨娘亲口说是你害她的,难不成,你还想狡辩不成?” 秦桃溪闻言,随即故作姿态地跪在地上,眼泪好似断线的珠子一般,簌簌地落个不停,语气哽咽道:“婢妾没有狡辩,事发当时,孙姨娘一个人坐在座位上,婢妾连她半根指头都没有碰到,怎么会让她摔在地上呢?而且,孙姨娘现在神志不清,光凭她的一面之词并不可信,还望大奶奶您能明察秋毫,好好查清此事,切莫冤枉了婢妾!” 第一百三十六章 早产(四) 冤枉!此时此刻,这两个字从她的嘴里说出来,真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沈月尘几乎可以敢用自己的性命作保,孙文佩之所以会受伤动了胎气,就是因为秦桃溪的缘故。而且,眼下,不光她一个人是这么想的,这屋子里的所有人的心里,差不多都是这样想的。 片刻之后,黎氏脸色阴沉地带人过来,她冷冷的扫视了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沈月尘和秦桃溪的身上,厉声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月尘心头一颤,道:“回夫人,孙姨娘方才在沁香阁,突然从椅子上摔到地上,不小心动了胎气!” 黎氏气愤不已,头已经开始隐隐作痛,指着沈月尘的脸,问道:“什么叫突然?什么叫不小心?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说摔倒就摔倒,还不是有人再搞鬼!” 患生于多欲而人心难测!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谁都信不过!虽然年纪小,却难免不会起什么歪心…… 沈月尘闻言心头一跳,不自觉地咬住了嘴唇,忙告了一声妾身有罪,管教不严,便在春茗的搀扶下,慢慢跪在了黎氏的面前。 先忍一忍再说,眼下,还不是她着急撇清解释的时候。 春茗见状,心里气愤不已,可也是敢怒不敢言。我家小姐又不是天上的神仙,哪会知道孙姨娘会不小心摔倒?何况,这件事明明是秦氏闹出来的,要骂也该先骂她才是。 吴妈也是满心不平,暗下定决心,非得把此事弄个清清楚楚才行,可不能,再让小姐受到秦氏的牵连。 秦桃溪这会还跪在地上,一面默默地流着眼泪,一面暗中留意着黎氏的眼色。 又过了一会儿,厢房里呼啦啦的进来了一大群人。当首的自然就是朱老太太,紧随其后的是二夫人,还有大夫和稳婆。 老太太才一进门,众人就福身纷纷行礼,老太太冷哼一声,挥挥手,示意大夫和稳婆赶紧去到内间,看看孙氏到底怎么样了。 小丫鬟们搬来太师椅,老太太肃着脸坐了下来,眼神凌厉地扫过屋中众人,沉声问道:“方才侍候孙氏的丫鬟婆子在哪儿呢?” 夏妈妈和云儿闻言,赶紧上前一步,瑟瑟发抖都在她的面前跪下。 老太太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你们是怎么伺候的?竟然把怀着身孕的人,伺候成了这副模样?” 云儿天生胆小怕事,跪在地上,吓的半响说不出话来。 夏妈妈也是怕得满头冒汗,但好在年纪大,厉事多,立马反应过来,深吸了口气打起精神来,脑子也慢慢恢复了敏捷,知道自己有必要好好解释一番才行。 她在心里略微斟酌了一番,才开口道““回老太太的话,今儿的赏梅会是秦姨娘一手操办的,大奶奶因为身子不适,所以没有露面。奴婢几个一直都贴身伺候在孙姨娘左右。原本一切都好好的,可是,孙姨娘身下的椅子却突然断了一条腿,所以孙姨娘才会摔倒在地。” 夏妈妈思路敏捷,条理清晰,该说都说了,不该说的一个字都没提。 老太太继续问道:“负责在沁香阁打扫清理的人在哪儿呢?” 夏妈妈回话道:“一出了事,奴婢就让人把那两个婆子绑了起来,这会正关在柴房里呢。” “带出来,我有话问。” 很快,那两个被捆得结结实实地粗实婆子就被带到了老太太跟前。她们神情惶恐,还未等老太太开口发话,便拼命地磕头赔罪。“老太太饶命,老太太饶命……一切都是意外,奴婢万万没想过要害孙姨娘!老夫人饶命呀……” 随后,押着她们的婆子,把折断了椅子腿拿过来给老太太过目,“老太太,您请过目,这木头里面了白蚁,里子已经被吃空了,所以才会断掉。”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谁也没想到,竟然会是白蚁作怪。 沈月尘抬眼瞥见秦桃溪的眼底一闪而过的一丝狡黠,只是,瞬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今数九寒天,好端端的怎会突然冒出白蚁来……不用想,一定又是她! 沈月尘从中嗅到一丝阴谋的气息,仔仔细细打量着秦桃溪,只觉她的心思,还真是狡猾诡诈,竟然,连这样奇异的办法都能想得到。 “白蚁……”老太太蹙眉看着那已经中空的椅子腿,气的直捶桌面,“这个时节,怎么会有白蚁呢?你们一个个到底是怎么做的差事?” 黎氏也是,满心生疑,忙问道:“府上的家具木材不是都涂着桐油吗?怎么还会生出白蚁呢?” 古人为了防止蚁虫噬木,会用油桐种子所榨取的油来涂在家具和木梁上来预防。 那婆子闻言,微微摇了摇头:“回大夫人的话,蚁虫等物,喜暖吸潮,很难清的干净……” 正在老太太质问众人之时,里间的大夫踱步出来,急急道:“回老太太和夫人,孙姨娘胎气大动,必须马上引产才行。只是,她惊魂未定,气虚无力,未必能挨得住生产的过程,必须立刻用上好的人参给她提气助力才行。” 这会,孙氏半昏半醒,身上使不出力气,一定没法子把孩子生出来的,到时候很有可能会一尸两命。 “参汤正在煮,大奶奶方才已经派人去煮了。”吴妈适时地插了一句话。 老太太闻言,想了想道:“我屋里还有两只上好的东北山参。杨妈,你赶快去取来,以防万一。” 杨妈听了这话,忙应声去了。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杨妈带着丫鬟过来回话,“老太太,山参已经让婆子们看着煮汤了。”跟着,又从那大夫又拿起剩下的半截人参,嗅了嗅气味,忙递给身旁的丫鬟道:“赶紧把这颗人参切成片儿,拿进去给产妇放在嘴里含着。” 靠着人参提气提神,孙文佩好不容易缓过劲来过来。不过,等她清醒过来之后,立刻意识到自己的情况不妙,肚子坠坠地痛得厉害,仿佛要把她整个身体一撕为二似的。 那稳婆也是满头是汗,靠在她的耳边,不停地催促道:“姨娘别害怕,记住使劲儿用力就行了,一定要坚持,等孩子冒头出来就好了!” 孙文佩疼得满头是汗,咬着牙点点头。 老太太坐在外间一直留意着里面的动静,见过了半个时辰,还没生出来,便对着杨妈轻声吩咐道:“你进去告诉那大夫和稳婆,不论如何都要先保住孩子,以孩子为重。” 杨妈妈闻言,立刻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转身进到里间。 沈月尘听了,不禁心尖一凉。孙氏还在里面拼命,这边就已经决定保小不保大了。 想来,对于朱家而言,这一屋子的女人,都不过只是生孩子的工具而已。只要能为朱家诞下子嗣,最后是生是死,都不重要…… 很快,里面就传出了孙文佩凄厉地喊声,听得众人心惊肉跳。 老太太连忙闭起眼睛,念了声佛,手里不停地转着念珠,默默念起经来。黎氏和柴氏也是有样学样,纷纷跟着老太太一起默默念经。 沈月尘强忍着腹痛,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耳朵里听着孙文佩的惨叫,微微蹙眉。 古代的女人生孩子,就好比是在鬼门关走了一圈。何况,孙氏还是早产,月份不足就动了胎气,更多了几分凶险。 须臾,丫鬟们端来了熬好的参汤。 孙文佩喝了参汤,拼着一口气,硬是咬着牙配合着稳婆的指示,拼着命把孩子生了下来。 迷迷糊糊间,孙文佩感觉到下身一轻,剧烈的痛感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身体被掏空的虚脱感。她已经累得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却还气息微弱地开口道:“孩子……给我看看孩子……” 还不足八个月的孩子,生出来的时候就像是小猫一样大,身上血糊糊的,连哭声都没有。 稳婆手脚麻利,立刻接过孩子,直接用干净的剪刀给他剪下脐带,然后,将他用温水洗净了身子,抠出她嘴里粘连的异物,然后,大手一挥,重重地打了孩子的屁股几下,让他哇地哭出声来。 孩子太小,哭起来都弱弱的。 “生了生了,是个女儿。”一旁的婆子连忙去到外间报喜。“恭喜老太太,恭喜大夫人,大奶奶。孙姨娘刚刚生了个女孩儿!” 众人闻言,先是松了口气,随即而来的便是一阵无奈和失望。长房又多了一个女儿,对于这个结果,真真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沈月尘大大地松了口气,心中悬着的石头也跟着落了下来。毕竟,不管大人们之间如何争斗算计,孩子终究是无辜的。 黎氏有些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来,想要看一看孩子,却被杨妈伸手拦了一下,“大夫人先别急,产房污秽,还是等稳婆把孩子抱出来吧。” 房产的血腥气重,不宜随便进出,这是忌讳,也是规矩。 大夫人闻言,脚下顿了一顿,也不想自己冲撞了什么,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又坐回到椅子上。 是啊,又是男孩儿,不过是个丫头,有什么好急的? 沈月尘拿起手帕,擦了擦额头上不断流下的汗珠,她的小腹还疼得厉害,怕是一起身就要血崩了。 又过了一会儿,稳婆抱着包好的婴儿出来给大家看看,那么小小地一个人儿,脸上皱皱巴巴地看不出模样来,虽然有点丑,但孱弱无助地模样,还是让人看着可怜。 老太太轻轻的将手中的念珠一丢,长叹一声:“可怜见儿的小东西,你来的不是时候啊!” 不争气就是不争气。她一心盼着会是个曾孙,结果,到头来又是空欢喜了一场。 黎氏闻言,慢慢放下了刚要去抱孩子的手,上前扶着老太太,安抚道:“老太太,孩子生来了就好,我先扶您去别处歇歇吧。” 老太太点一点头,对着沈月尘道:“今天的事,你看着办吧。晚上等老爷们回来了,记得把孩子抱过去给他们瞧瞧。”说完,便没再看那襁褓里的孩子一眼,叹息连连地携着黎氏到旁边的厢房休息去了。 沈月尘不得不起身相送,勉强保持着得体的姿态。 柴氏见长房只是得了一个女孩儿,心里也踏实了,不再多留,只吩咐沈月尘道:“老太太心里不得劲儿,你一个人先把这边的事了了吧,别让她们烦心。” 今儿的事,究竟谁是谁非,总要有个结果才行。 沈月尘点一点头,恭恭敬敬地送走了长辈,方才回头望了一眼秦桃溪,道:“你先下去吧,有什么事咱们回头再慢慢地算。” 这会,里里外外到处都是乱糟糟的,多说无益。 秦桃溪闻言,脸上一寒,顿时没了方才哭哭啼啼地委屈模样,面无表情地福了福身子,躬身退了出去。 曹氏见她走了,这才缓过劲来开口道:“大奶奶,婢妾敢用性命作保,今儿的事,一定是秦氏有心而为之。方才在沁香阁,秦氏故意扶着孙妹妹去坐那张右手边的椅子,想来,她一定是知道那椅子有问题。” 沈月尘一脸厌烦地撇过头,冷冷道:“你既然这么肯定是秦氏所为,方才为何不言语?” 刚才还像是被锯了嘴的葫芦,这会到来精神了。 曹氏闻言,面上一红,有些尴尬地回道:“方才情形危急,婢妾一心念着孙姨娘的身子,有些糊涂懵了,不敢随便插话。” 老太太盛怒之下,她一个身份卑微的姨娘,自然是没资格开口说话,而且,她也想等着看看,孙氏到底会生出个什么来。好在,孙氏命里福薄,和她一样生了个女儿,往后,大家还是得一起平起平坐,再也别想越过了谁。 “你方才说什么来着?什么座位?什么有心?”沈月尘无心听她的废话,只拣最重要的地方问起。 曹氏闻言,忙回头给柳氏和王氏递了个眼色,示意她们也别干站着了,也过来一起说说。 “婢妾几个去到沁香阁的时候,秦氏已经早早地候在了那里。她打从一开始就奇奇怪怪的,故意拉着孙氏的手,一会儿说什么赔罪,一会儿说什么姐妹情深。然后,还亲自扶着孙姨娘去做主位右手边的位置,还说这是她应该的。” 柳氏和王氏附和地点了点头。曹氏则是继续把方才的情形,一字不落地告诉给了沈月尘,见她的眉头越皱越紧,跟着又道:“大奶奶,您今儿幸亏没去沁香阁,想来万一要是您去了,那孙姨娘摔倒得时候,万一不小心把您也给伤了,那可怎么办。” 是啊,一石二鸟,一箭双雕。估计,秦氏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吧。 沈月尘想了想之后,便把方才过来回话的婆子又重新叫到跟前,询问道:“你们去看看沁香阁的桌椅板凳,除了孙姨娘坐的那一把之外,还有没有生蚁虫的。” 那婆子其实早都查看过了,忙回话道:“回大奶奶的话,沁香阁的桌椅,除了孙姨娘坐的那把之外,其余的也有生了白蚁的,只是啃噬还没有那么严重。” 果然,只有孙文佩那把是最严重的。秦桃溪把一切都算计的刚刚好。不过,她到底是从哪里弄来的这些东西,如今正值寒冬,这样的东西早该冻死了…… 此时,里间的丫鬟们正在替孙氏清理身子,她方才出了不少血,端出来的水盆,都是一盆盆的血水,让人看得触目惊心。 吴妈皱着眉道:“小姐,这里脏得很,咱们还是先回去吧。这里有大夫和稳婆照看着就行了。” 沈月尘知道自己的身上不妙,只得点一点头道:“让夏妈妈好好看着,然后,再派人赶紧去城里多请几个好的妇科大夫过来,千万别让孙氏出事。” 不过才片刻间的功夫,厢房里的人都各自散了,只剩下一帮丫鬟婆子在孙氏的身边忙东忙西。 孙文佩听闻自己生了个女儿,差点没昏死过去,躺在床上一直摇着头,喃喃自语道:“明明是儿子……明明是儿子的……是儿子……” 丫鬟见状,忙轻声安慰她道:“姨娘别急,孩子一切都好,您先好好歇着吧。” 孙文佩失血过多,整张脸惨白如纸,连嘴唇都是白的。一个人躺在床上,无声无息地流着眼泪,心知,自己这一切一切的努力都白费了。 …… 回了屋子,沈月尘换了条裙子,捧着汤婆子,坐在在炉旁慢慢暖着身子,身上暖和了,但心里还是凉飕飕的。 春茗给她端来了红糖水,轻声道:“小姐,您瞧见了吧,秦姨娘打从一开始就憋着坏主意呢。什么赏梅会啊,像她这样的人,天生就是黑心眼的,改也改不了,心里边成天打着鬼主意,不是害人,就是算计人!” 吴妈素来不喜说人是非,却也忍不住接过话茬道:“这秦姨娘表面上是冲着孙氏,可暗地里算计得还是您,亏得您今天身子不舒服没去,否则,免不了又要被她连累。” 沈月尘紧了紧怀里的汤婆子,下意识的拿余光环顾周围,跟着,抬头看向她们二人:“你们以前在冬天的时候,见过白蚁吗?” 吴妈和春茗对视一眼,齐齐摇头道:“夏天倒是常常见到,冬天却还是第一回。” 沈月尘担心自己抓不到秦氏的把柄,毕竟,这种事情绝非刻意安排就能安排得了的!不过,无论怎样,她都要彻底地搜一搜,查一查,才有可能找出破绽。 第一百三十七章 真真假假(上) 很快,沈月尘就吩咐了专人去搜查秦桃溪的屋子,希望可以找到蛛丝马迹。可惜,秦桃溪似乎早有准备,屋里屋外搜了个遍,却还是一无所获。 秦桃溪见这阵仗,却是一声不吭,任由她们搜,等丫鬟们搜完了,她便直接来到正房见沈月尘,然后,故作无辜受冤的模样,抽泣着说:“大奶奶搜也搜过了,打也打过了,这会可以消气了吧。婢妾真的没有想过害孙姐姐的,而且,孙姐姐有孕在身,婢妾怎么会害她呢……今日的事,确实是意外,怪只怪,姐姐她自己的运气不好罢了。 沈月尘冷哼一声说:“碰上你这样的姐妹,她的运气怎么会好呢?这次的赏梅会,里里外外都是一个人操办的。你既然明知道孙氏有孕,还故意给她坐不牢靠的座椅,让她摔倒动了胎气,还险些丧命,难道这不算是害人吗?” 秦桃溪早有准备,捏着手帕,又装出自艾自怜的口气说:道:“大奶奶,婢妾一片诚心诚意与姐姐和好,为何您就是不相信呢?婢妾再说一次,婢妾从来没想过要加害孙姐姐。而且,婢妾既不是花匠,也不是木匠,如何懂得那些虫虫蚁蚁的事情。沁香阁的桌椅板凳都是原本就在的旧物,婢妾不曾多添过一件……明明是园子里的婆子办事不利,疏于查看,又与婢妾又有何干?” 沈月尘看不惯她惺惺作态地模样,索性把话挑明了说:“秦桃溪,咱们之间是明人之间不说暗话,你没必要在我的面前这般巧舌如簧,孙姨娘的事,你难逃其咎!” 秦桃溪转动眼珠说道:“大奶奶说的这么义正言辞,看来一定是有什么确凿的证据了。好,既然大奶奶说婢妾有罪,那就请大奶奶明示一二,也好让婢妾心服口服,甘心受罚。” 她知道,沈月尘这回肯定抓不住她的把柄,所以,才会故意在这里虚张声势。 沈月尘脸带冷笑,心里真恨不得把秦桃溪立刻绑起来家法处置。不过还是需要证据才行,她这次用的方法太过隐蔽,想要找到证据,确实不容易,而且,也要费些工夫。 春茗忍不住插话道:“害人终害己。秦姨娘您也不用太嚣张了,证据我家小姐早晚会找出来的。奴婢说句逾越的话,姨娘有空还是多去庙里拜拜吧,自求多福。” 秦桃溪闻言,轻轻嗤笑一声:“厉主之下果然有刁奴。大奶奶您既然没有证据,那婢妾又何罪之有呢?” “谁说你没罪?”沈月尘冷冷地说,“好心办错事就是错。赏梅会是你办的,主意也是你出的。你是主事人,还连累了孙姨娘受伤,原本好好的事儿都给弄坏了!这就是你最大的错处。” 秦桃溪挑眉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大奶奶您这明摆着是在欺负婢妾。” 沈月尘盯着她看,脸色不变:“我要欺负你,也不用等到今天。孙姨娘受惊一事,你错责难逃。从今天开始,你继续禁足在屋,每天抄写佛经三十篇,少一篇就挨一板子,直到我把事情查个清楚明白为止。” 秦桃溪闻言,狠狠瞪着她说:“好,大奶奶既然要罚,婢妾乖乖认罚就是。不过,没做过就是没做过,婢妾始终都是无辜的。” 沈月尘听了她的话,顿觉十分反胃,虽然是在演戏,但她的戏实在太过头了。 “无辜……”她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两字,目光有些意味深长起来:“妹妹既然是无辜的,那就回去好好等着吧,早晚有你沉冤得雪的一天。” 秦桃溪闻言抬起头来,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眼中闪过几许厉色,便又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脸上分明是一副看你能奈我何的表情。 待下人们把她带回去之后,沈月尘垂着眼皮想事。 秦氏的心肠之狠,真是让人佩服之极。这次自己必须要和她斗到底,是好是坏就看这一回。 今日的事,分明是一个早就设计好的局,秦氏想要一石二鸟,手段用得极其隐蔽,不管是谁去了,只要人去了,身上便有了过错。这女人生孩子本来就是一件极其凶险的事情,稍不注意,就会出点什么意外,而且,在这个年代,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何况,孙氏又是月份不足,搞不好就是一尸两命。 秦桃溪前阵子经常去园子里逛,想来为的就是这件事。 那白蚁挨不住冬天,除非有人偷偷饲养在某处。 春茗站在一旁,心里不解气,忍不住恨恨地说:“这个秦姨娘真是越来越狡猾了,奴婢越想越生气,刚才真恨不能一把撕烂了她的嘴!” 吴妈摇头道:“这秦氏也太狠毒了,孙姨娘若真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 春茗接话道:“秦氏分明就是想要孙姨娘死,然后再嫁祸给小姐。”说完,她又转头望向沈月尘,“小姐,这回可别轻饶了她,免得她以后再祸害别人!” 沈月尘说:“你们放心好了,我这次不会再纵容她了。”说完,她把手头帕子攥得更紧了些,吴妈适时接话道:“小姐早点清除她这个隐患,咱们也能早点安心。不过,这次秦氏的手段藏得很深,小姐准备拿她怎么办?” 沈月尘抚着额头道:“这事终究要有个结果的,总要有人认错才行。我虽然还没有证据,但秦氏是主事人,理应由她来担这个错。至于,园子里做事的婆子丫鬟也是难逃其责,总要挨几板子意思意思才行。” 急也不急在这一时,再多留她几日也无妨。 朱老太太因为孙氏生了个女儿,满心失望。朱老爷子也是一样,恼得连晚饭都没吃,就直接进园子里喝闷酒去了。同一时间,朱峰和朱锦堂也得知了消息。朱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话不多说话,只让朱锦堂赶紧回去看看。 听闻自己得了一个女儿,朱锦堂心中早已经没有了喜意,反而,对父母双亲多了几分愧疚感。 沈月尘见他面无表情地回到屋里,眸色一转,起身福了一福,道:“妾身恭喜大爷,喜得千金。” 这话现在听来,虽有点讽刺,但毕竟还是礼数。而且,除了这句话,沈月尘真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朱锦堂蹙着眉头,问:“孩子怎么样了?” 早产儿先天不足最难养活,随时都有可能会夭折。 沈月尘淡淡地开口:“孩子是早产,身子虚弱,须得好好将养才行。大爷,妾身现在正准备要去孙姨娘那里,您也一起去吧,顺便看看孩子也好。” 朱锦堂点点头,放下茶杯,和她一起去了孙氏的屋子。 孙文佩生完孩子之后,便一直在南院休息,待到傍晚时分,才给专人用暖轿给接了过来。 孙文佩回来之后,脑子里就混混沌沌的,只怔怔地躺在床上不出声儿,看也不看自己的女儿一眼,仿佛失了魂儿似的。 她还是没法相信自己生了个女儿,她的肚子又圆又大,连大夫都说九成会是男胎,怎么一生出来就变成了女孩儿了。 她越想越不对劲,神情微怔了片刻,脑海中飞快闪过秦桃溪笑里藏刀的模样,自己摔倒时的情形,一定是她,她害了我,偷走了我的儿子…… 孙文佩如此想着,才一见到朱锦堂就一把扯着他的袖子,哀哀地哭着道:“大爷把我的儿子被秦桃溪偷走了,是她把我的儿子给偷走了。” 朱锦堂本就有些心烦,这会见她这副模样,眉宇间愈蹙愈深,一甩袖子道:“你现在胡言乱语的,再说些什么?” “婢妾的儿子没了……”孙文佩被他带得一个身子不稳,歪靠在床头,跟着双手掩面哭泣起来,朱锦堂旁这看了一会,重重地叹了口气。 沈月尘连忙开口道:“孙姨娘惊慌过度,受了惊吓才会突然这般激动,还望大爷莫怪。” 朱锦堂闻言,脸色倏忽变了好几变,阴晴不定。 沈月尘却是微微侧身,坐在床边,轻声安抚着孙氏道:“姐姐记错了,姐姐刚刚生了一个很可爱的女儿。”说完,她递给夏妈妈一个眼色,让她把孩子抱过来瞧瞧。 孙文佩才看了那孩子一眼,瞬间就大惊失色,连忙用被子把脸遮住,大喊大叫道:“她不是我的孩子,她不是,她不是!” 沈月尘闻言微微一惊,很是意外。 “荒唐!”朱锦堂气极,再不耐烦听她这些胡言乱语,伸手一把扯下她身上的被子,训斥道:“好好的,你又发什么疯?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了。” “我生的是儿子,不是女儿!不是女儿!”孙文佩仿佛如魔障了一般,不停地胡乱舞着双手,别开眼去,不敢去看那襁褓一眼,惊恐道:“都是秦桃溪搞得鬼!都是她换走了我的孩子,我的儿子!” 沈月尘见她神智混乱,眼神飘忽,连忙起身道:“赶紧把孩子抱走吧,别再刺激她了。” 夏妈妈一脸无奈地抱走了小孩。 朱锦堂已经背过了身,满心的火气。 生不出儿子也就罢了,这会还疯疯癫癫的,算什么样子,不成体统! 沈月尘吩咐丫鬟云儿道:“再去请大夫过来给孙姨娘看看。” 云儿应声去了。 沈月尘继而走到朱锦堂的身边,轻轻挽住他的胳膊,道:“大爷别生气了,孙姨娘她也是盼儿心切,才会这般神志不清……大爷累心了,妾身陪您回去歇歇吧。” 朱锦堂面无表情地点一点头,只道:“孩子不要再养在这里了,给她换个清净的地方。” 沈月尘闻言,微微垂了眸道:“是,妾身知道了。”说完,吩咐夏妈妈把孩子包好,送到自己的屋里。 闹了这么一出,朱家主子辈们都没什么心思吃饭了。 朱锦堂只身向往书房看账,许久也不见回来。 沈月尘知道他今晚不回来了,他心里正不舒服着,一个人静静也好。而且,这会孙氏的孩子还在她的房里,哭哭啼啼地,也让人不安生。 夏妈妈抱着孩子不停地在外间转着圈儿,又是哄又是拍,好不容易才把她给哄消停了。 春茗在一边给沈月尘用温水绞了帕子,递了过去道:“这孩子真能闹人,小姐何苦把她抱来?您本来就觉轻,她这么哭哭闹闹的,您还怎么睡……” 沈月尘接过帕子擦了擦脸,又还给春茗道:“今儿就算她不在,我也睡不着的。” 再说,孙氏这会疯疯癫癫的,这孩子不能放在她那里。可要放在别的姨娘那处,又有诸多的不放心。 “那孩子才出生一天就被人扔来扔去的,也实在太可怜了些。” 春茗微微一叹:“是啊。老太太一看生了个女孩儿,就再也不闻不问了。唉……小姐,奴婢今天可算是彻底明白了,什么叫做翻脸无情。” 想想昨天,孙文佩还是一脸骄傲,趾高气扬地站在人前,可是今天就被众人厌弃,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 沈月尘轻轻地揉了揉额角,“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没什么好奇怪的。” 朱家人一心期盼着的是儿子,孙氏没能让她们如愿,就算吃再多的苦,也是白吃。 大宅门里,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总要先看个清楚才行,凡事都别高兴得太早。 想到这里,沈月尘的心口突然有些堵堵的,脑子里忽地开始回忆起,自己嫁进朱家以后,发生的每件事,出现的每个人,还有,他们相互之间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那一幕幕情景,细微而生动地在她的眼前晃过……想来,那一切也都是假的,虚假的伪善,虚假的感情…… 第二日,依旧如常到来……只是,家中的气氛冷淡了许多,空气中隐约透着一股压抑的味道。 朱锦堂和沈月尘两个人如常按着往日的时辰来上房请安,两位老人家看起来都没什么精神,等他们行完礼之后,方才淡淡地问一句:“孙氏的身子如何了?” 沈月尘微微挑眉,余光小心的看向朱锦堂,只见他默默站着,目不斜视,峻冷的脸更是面无表情,只得重新垂了目光,小心翼翼,斟酌着用词道:“孙姨娘产后忧思过重,精神有些不济。请来的大夫是这般说的,孙姨娘受惊过度,须得慢慢调理……” 又是一句慢慢调理……朱老爷子最不喜欢听见的这句话。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什么都是慢慢调理,调来调去,也没个痛快话。 朱老爷子语气一沉:“那孩子呢,孩子如何了?” 沈月尘更加谨慎道:“孩子先天不足,吃得少,哭得多,妾身已经让乳母好生照看着了。” 朱老爷子闻言,心里更不痛快了,双手拍了一下膝盖,道:“怎么大的不好,小的也不好!这不是让人心里添堵嘛。” 朱锦堂和沈月尘闻言,连忙跪下来认错,道:“都是孩儿不孝。” 朱老爷子略显黯然地垂了眸,摆摆手道:“算了算了,说来说去,都是咱们朱家没有子孙福啊!” 他这话才出口,朱老太太便立刻蹙眉道:“老爷,这么忌讳的话怎么能随便说呢!”说完,她又看向沈月尘,道:“孙氏既然精神不济,那孩子就不能养在她那里了。虽说是庶女,但好歹也是朱家的骨肉,你是她的母亲,教养之事就交给你来吧。” 沈月尘听着一怔,忙点头应是。 老太太见她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下来,只道:“养个孩子在身边,没准儿,能让你早点怀上,如今我们朱家能指望的人,就只有你了,孙媳妇!” 沈月尘神色一黯,心里头更是戚戚然。 “昨儿太晚了,有些事情来不及细问。孙氏摔倒的事,你可都查清楚了?” 老太太不知她的心事,冷不丁地发问道:“听说,你又把秦氏关了禁足,难道又是和她有关?” 沈月尘想了想之后,开口道:“赏梅会一事,是秦姨娘亲自操办的。妾身当时并未觉得蹊跷,但自从孙姨娘出事之后,妾身仔细想了想,总觉得这件事和秦姨娘有着莫大的关联……不过,妾身一时还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这是秦氏所为。所以,这件事情还请老夫人亲自做主,妾身不敢置喙。” 秦桃溪是什么性子的人,老太太心里很清楚。说实话,这件事如果真的和秦桃溪有关,她也不会觉得意外。她对秦氏处处要强的性格非要了解,之前,她一直处处压着孙氏,可孙氏有孕之后,她的地位也跟着随之改变,心里看不惯也是有的。 “她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你只管好好地查,仔细地查,倘若真是她的错,我们朱家断断不会容她!” 这不是寻常地争风吃醋。人命关天,为求家宅长宁,这样的人,这样的事,必须从根上彻底解决才行。 有了老太太这句话,沈月尘心里微微踏实了下来。有了老太太的支持,她就可以放手去做了,也不怕会不小心失了分寸。 朱锦堂站在一旁,听了这些话,忽地想起昨晚孙氏神志不清,疯言疯语的模样,冷峻的面容上,慢慢浮现出几许少见森然的寒意。 第一百三十八章 真真假假(中) 沈月尘知道,府里的事情瞒不过朱锦堂,他虽然没很少过问,但心里比任何人都看得明白,何况,他的眼光又毒,怎么能看不见她们两人之间暗涌。 春茗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后,抬手将她身上那件水红缎面的狐皮大氅紧了又紧,又给她身上的雪帽手炉穿戴得妥妥帖帖,以免在途中迎风沾雪。 沈月尘见朱锦堂的脸色阴沉,故意放缓脚步,跟在他的身后。她一直盯着朱锦堂的背影,见他脚步匆匆,带着一点少有的焦急,心里隐隐发沉,略显急促地跟了过去。 朱锦堂回了院子,径直往秦桃溪的房间走去,却忽觉衣袖被轻轻拉动,低头一看,却是沈月尘,神情略显紧张地望着自己问道:“大爷,您前天不是说过,今儿下面田庄的里人要来送年货吗?” 朱锦堂看了她一眼,淡淡道:“田庄的事先不急,我有话想问问秦氏。” 最近,院子里的事情太多了,他不能再装作什么都看不见了。 沈月尘不知他心里的主意是什么,也不好一直拦着他不见秦氏,于是点点头,松开了手,眼中有什么一闪而逝。 这段日子,朱锦堂心里淡淡的,很少过来找秦氏,也很少去旁人那里。 打从,秦桃溪初进门时,朱锦堂就知道她会仗着娘家的势力,盛气凌人。不过,和她姐姐秦红娟不同,秦桃溪似乎不懂什么叫做见好就收,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经常闹到最后,不仅伤了自己的面子,也连累娘家丢了面子。 秦桃溪被关了禁足,一看到朱锦堂,眼中立刻露出一缕惊喜,但又见他身后跟着的沈月尘,眸光陡然一变,好整以暇地起身行礼道:“婢妾给大爷和大奶奶请安。” 朱锦堂微微敛目坐在主位,沈月尘挨着他坐在旁边,秦桃溪殷切地为朱锦堂送上了热茶,脸上始终挂着温柔的笑容,而且,每每在朱锦堂的眼神扫过她的时候,秦桃溪总能准确把握好时机,盈盈一笑。不得不说,单看秦桃溪的容貌姿色,绝对是数一数二的标致,只是庶出的身份,再加上争强好胜的性格,让朱锦堂对她的好感,淡了又淡,何况,孙氏昨天才刚出了事。 朱锦堂接过她递来的茶,却喝也不喝,就直接撂在了桌上,神情冷冷道:“你站好,我有话要问你。” 秦桃溪见状,忙将唇角的笑容慢慢收敛,看样子,大爷今天是找自己来兴师问罪来了。 她连忙后退一步,规规矩矩地垂首站好,静静等着朱锦堂发话。 “我只问你一句,孙氏摔倒的事,和你有没有关系?” 秦桃溪轻轻地咬了一下唇,故作酸楚委屈地摇头道:“婢妾什么都没有做过,还请大爷明察,莫要听信小人之言,疑心婢妾……”她才说完这番话,顿时眼圈发了红,瞬间眼泪直流。 “明察?”朱锦堂淡淡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事到如今,你还觉得被冤枉了不成?” 秦桃溪用手帕轻轻擦了擦嘴角,泪落不止,哭着低语道:“婢妾确实冤枉,孙姐姐出了事,婢妾比谁心里都要难受。可偏偏,大奶奶一口咬定是婢妾所为,还让婢妾禁足在屋,婢妾心里冤枉极了,可又无处诉苦……大爷,您要为婢妾做主啊。”说完,她遂贴着朱锦堂的腿跪在了地上,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听到这里,沈月尘的脸色再次难看的打紧,演得像,哭得真,呜呜咽咽的听得人心酸。仔细想想,秦氏这样的人才,不去做戏子实在可惜了。 不过,朱锦堂似乎并没有被她的眼泪所触动,只是冷冷吩咐道:“来人啊,把当时在场的奴才全都给我叫过来,一个都不许少。” 秦桃溪闻言,心中一惊,忙泪眼婆娑地望着朱锦堂,只见他轻轻地拂开她的手,道:“你既然要给你做主,我就给你做主罢了,且看看到底是谁对谁错。” 秦桃溪虽然十拿九稳,但被朱锦堂这么一说,她的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介意的。 春茗见状,立刻带人把当时负责伺候的丫鬟婆子们,全都叫到秦氏的房间。 朱锦堂抬眼扫视了一圈众人,跟着,突然伸手把桌上放着的茶碗,直接打翻在地,惹得大家一惊。 沈月尘还未等反应过来,朱锦堂再次伸手,把她的茶碗也摔在了地上。 茶碗应声而碎,瓷片和茶水溅了一地,弄得满地狼藉。 “大爷,您这是……”沈月尘忍不住出声阻止,却只听他开口道:“你们把昨天孙姨娘出事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说出来,有谁敢隐瞒扯谎,就在这上面跪上一天一宿。” 那瓷片细碎尖利,血肉之躯如何能受得住,而且,还是一天一宿…… 屋子里瞬间的沉寂下来,死一般的沉寂。 沈月尘还是第一次见朱锦堂发这么大的脾气,如玉的容貌有些发白。而此时,秦桃溪的心底也是寒意直涌,让她的身子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沈月尘微微沉吟片刻,轻声开口道:“大爷,眼看就要过年了,家里总见血光的话,怕是不好的吧。” 朱锦堂冷冷道:“这院子里见血光的事情还少了吗?” 他再也不想为了这些家事,让家里人伤筋动骨了,索性不如直接一次查个清楚,免得有人趁乱而起,再添新祸。 在他看来,不中用的奴婢,少一个干净一个,死不足惜! 沈月尘闻言,沉寂的眸子一暗,眸底涌上一抹复杂的情绪。只是看着朱锦堂,抿唇不再言语。 那些丫鬟婆子们见大少爷这回发了狠,一个个都被他那铮铮的声音吓得身子发抖,脸色发白。 为首的夏妈妈,最先反应过来,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却又不敢求饶,只是打着哆嗦把头紧紧贴着地面,低低回道:“奴婢一定会老老实实地说,还望大爷息怒。” “说!”朱锦堂面无表情地说出一个字。 夏妈妈这回不敢避重就轻,只把当时的状况,一五一十地说了个清楚。其他人也是有样学样,按着她说的样子,丝毫不差地重复了一遍。 朱锦堂听完之后,依旧目光冷凝,跟着伸手一把抬起秦桃溪的下巴,微微用力道:“你还说不是你的错吗?那个位子,不是你亲自让给孙氏坐的吗?” 秦桃溪面不改色道:“婢妾让位给姐姐,只是一片好心。婢妾念在她有孕在身,以示尊重。” 朱锦堂松开她的手,哼了一声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恭敬有礼了。” 秦桃溪心头一颤,随即更加用力地咬紧下唇。 沈月尘适时地插话道:“大爷,不瞒您说,秦妹妹自从被禁足之后,性情的确变了不少。妾身原以为她是真心知道悔改了,没成想,她还是如此诡计多端……” 紧跟着,她又把之前秦氏的所作所为,原原本本地告诉给了朱锦堂。 这些事,她之前一直没说,并不是因为想手下留情,而是想要留到合适的时候。 现在,似乎就是最合适的时候。 说实在的,经过孙氏这件事之后,朱锦堂也觉得自己从前实在有些太过放纵秦氏了,只因为她是秦氏之女,所以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又听闻她之前做出得荒唐事,脸上又冷了几分,秦氏有心想要张口为自己辩驳,可是,朱锦堂岂会给她那么多辩解的机会? “你给我跪上去。”朱锦堂指着那一地狼藉,冷冷道。 秦桃溪闻言,身子一颤,那眼泪就滚滚的落了下来,她不甘心地抬头望着他,道:“大爷,您真的要罚婢妾?” 朱锦堂皱了皱眉头,道:“来人过去帮她一把。” 他的话音刚落,众人立刻会意,双手架着秦桃溪跪在那些摔碎的瓷片上跪好。 尖利的碎片,狠狠地刺进膝盖,钻心得疼。 秦桃溪疼得一身冷汗,十指握成拳头,硬是一声不吭地忍着,只听朱锦堂低沉的声音,道:“你姐姐从前在府里的时候,家里人从不会因为这些杂事闹得伤筋动骨,没完没了。你进府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惜,你却始终没有半点长进,当真是连你姐姐的一半都比不上。” 秦桃溪听了这话,心里更加刺痛不已,痛得比膝盖上的伤口还要痛。 她顿时白着脸看着朱锦堂,只见他望着自己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念在你姐姐的情分上。过去的事,我可以暂不追究。但是,你也不要在再我的面前说什么无心,巧合,我朱锦堂从来不相信这世上会有什么巧合。” 既是无心,便是有意,哪里还有那么多可以解释的借口。 朱锦堂冷然睨向秦桃溪,寒意料峭的双眸闪着十足警告的意味,“从今往后,你就一直在这间屋子里禁足,这次不是大奶奶在罚你,而是我在罚你。你要是再敢乱来,我马上就把你送回秦家。”说完,他又看向身后的下人们,道:“秦姨娘不懂分寸,你们这些做下人就该替她分忧解难,好好地把她看住了,别再由着她胡来胡闹,知道吗?” “是,奴婢们知道了。” 听见“秦家”这两个字,秦桃溪依然一动不动的跪着,袖中的手紧紧的攥着,膝盖上流出的鲜血,慢慢沾在那些被摔碎了的碎片上,染上刺眼的红色。 朱锦堂亲自发话让秦氏禁足,这样的处罚,还是府里的第一次,从前从没有过这样的事。 这样的处罚,对于秦氏而言是沉重的,但是沈月尘来说,就显得有些无足轻重了。 她知道,碍于秦家的颜面,朱锦堂就算对秦氏厌恶至极,也不能轻易将她赶出府去。这是朱家和秦家的关系匪浅,一旦把这层关系也撕破了,两家人的脸面都不好看。 不过,朱锦堂有自己的打算,他派人在南侧院单独给秦氏收拾出来了一处地方,故意将她远远地撵了出去。 眼不见心不烦,也好让大家都能跟着清净几日。 对于他这样的决定,沈月尘自然到从心里赞同。 秦氏不在捣乱的话,这个年就会好过很多了。 没过一会儿,南院的四个粗使婆子就将秦氏带了过去。院子里有好多人,都偷偷地跟着看热闹,只见一瘸一拐的秦氏被婆子们送出了院子,那情形,说好听点是“送”,说难听点便是“押”了。 很快,朱家上下,人人都知道秦姨娘因为惹了事,被大爷撵出了院子,算是彻底失势了。 …… 午后的西侧院里十分安静,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可是仔细留意的话,却能够隐隐的听见有女子啜泣的声音。 这断断续续的哭声,从孙氏的房间传了出来,她一个人凄然的靠着引枕,捧着一叠婴儿的小衣裳,神情恍恍惚惚,嘴里一直不停喃喃地唤着:“儿子,儿子。” 大夫说她神思恍惚,眼下受不得刺激,只能喝药静养。 老太太发了话,让沈月尘把孙氏的女儿养在身边,添添喜气。 那孩子是早产儿,照顾起来须得万事谨慎小心些才行。 沈月尘见夏妈妈是稳妥人,便向黎氏要了她过来在院子里当差,正好可以照顾孙氏的女儿。 孩子才出生,连个名字都没有,夏妈妈想了想,说:“大奶奶,名字可以满月了之后再想,先起个好养活的小名儿吧。” 沈月尘点一点头:“妈妈心里有合适的小名儿吗?” 夏妈妈道:“不如就叫丫丫吧,乡土气息重一些,听着也好养活些。” 丫丫……沈月尘闻言笑了笑:“也好,就叫丫丫吧。” 夏妈妈抱着丫丫轻轻地哄了哄,犹豫着开口道:“大奶奶,奴婢听乳娘们说,这孩子不太好喂,总是吃得少,还拉肚子。” 沈月尘道:“妈妈,那就多上点心吧,让乳母们好好地喂。” 夏妈摇头道:“丫丫小姐是在胎里就亏了身体,没养足就生了出来,怕是乳母们的奶的太硬了,她消化不了。” “那该怎么办?” “乳娘们说这时候该给她喂母乳会好一些,孩子的身体也会壮一些。可是,孙姨娘这会又疯疯癫癫的……” 母乳自然是最好的,吃母乳长大的孩子身体结实还聪明。 沈月尘微微沉吟片刻之后,方才道:“孙氏一直以为自己生了个男孩儿,为了安抚她的情绪,咱们先找一个男孩儿给她看看,然后,想法子再多弄些母乳给丫丫。” 夏妈妈听了这话,有些担心道:“孩子倒是好找,奴婢就怕孙氏不小心会伤到了孩子……” 沈月尘静静道:“好好看着就是了。” 想来,孙氏若是看见了自己的“儿子”,应该就不会发疯了。 夏妈妈说办就办,当天下午,就托人从外面买回来了一个白白净净的男婴。那孩子才两个月大,身上还带着股淡淡的脂粉味,而且,五官端正,看着很讨人喜欢。 沈月尘瞧了一瞧,只觉这孩子长得不错,微微一叹道:“这么可爱的孩子,竟然也有人舍得买,亏得她们舍得。” 夏妈妈压低了声音道:“大奶奶,这孩子来路不正,命里就是被人抛弃的,能遇上咱们算是他的造化了。” 沈月尘一听见“来路不正”,这四个字立即蹙眉道:“夏妈妈,这孩子不是偷来抢来的吧?” 虽说救人要紧,但也该有个底线才行。 夏妈妈忙摇摇头:“大奶奶放心,这孩子不是偷的抢的,是二十两银子买回来的。他……他的亲娘是天香楼里的姑娘,出生不正……那牙婆子说,临近年关卖孩子的人家少了,所以能碰上一个健康白净的孩子不容易,奴婢便一咬牙把他买下了,寻思着先对付着应应急,等以后有合适的,再重新换一个也成啊。” 沈月尘微微松了口气,再看了一眼那孩子,只见他细皮嫩肉,白白胖胖的,确实不像是穷苦人家的苦孩子。 沈月尘细细叮嘱道:“不用再换了。咱们朱家从来都是买人的人家,什么时候买过小孩子呢。而且,这就快过年了,权当是积德做善事了。不过,夏妈妈,这孩子的生事,您一定要守口如瓶,不要再让别人知道了,以免节外生枝。回头老太太问起来,你就随便编个谎话,就说是牙婆子在破庙里捡来卖的。” 夏妈妈忙点头道:“奴婢都记住了,奴婢会把这孩子的事,偷偷地烂在肚子里的。” 沈月尘摸了摸那孩子的小脸:“快去抱给孙氏瞧瞧吧。他长得这么好,孙氏看了一定喜欢。” 果然,不出她所料,孙文佩一看见这男婴,顿时又惊又喜,抱着他来,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看了又看,完全移不开眼睛了。 夏妈妈见状,心里绷紧了一根弦,生怕,她察觉出来什么。谁知,孙氏竟然真的相信了。不但抱着孩子不撒手,反而,还痛哭流涕起来:“我的孩子,我的孩子终于回来了……” 那孩子倒也乖巧,不哭不闹地任由歇斯底里的孙氏抱着,小眼睛一眨一眨的,仿佛真想做她的儿子似的。 第一百三十九章 真真假假(下) 孙文佩脸上的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流个不停,拿自己的脸去贴着孩子嫩白的小脸,嘴角微微勾起,便再也不说话了,默默地坐在床边,不哭不闹,眼睛里尽是暖暖的光芒在流动。 夏妈妈见她真把这孩子当成是自己的儿子了,心里略略欢喜,却也带点伤感。 好好的一个人儿,突然就成了这样,以后又该如何是好呢。 不过,托了那孩子的福,丫丫终于喝上了母乳,沈月尘的一番心思,总算是没有白费。 孙氏的精神开始慢慢恢复,不再哭哭啼啼,只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那孩子的身上,日日夜夜守护者,不许任何人随便抱走,每次醒来,要是不见了孩子,她就会情绪失控,但只要孩子回来,她就会立刻恢复平静。 正所谓,心病还需心药医。 孙氏盼子心切,才会精神恍惚,与其让她痛苦地熬着,还不如让她平平静静地慢慢恢复。 不过,朱家忽然平白无故地多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实在让大家有些难以接受。 虽然,夏妈妈已经说了他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但老太太的眼睛毒,一看这孩子养得白白净净的,就知道他绝对不会是穷苦人家的娃娃。 为了这事,老太太特意把沈月尘叫到跟前,说道了几句。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是说她心疼丫丫是好事儿,可凡事总得有个度,别好心办错事,把外面的阿猫阿狗都领进门来,给家里添麻烦。 沈月尘向老太太仔细解释了自己的初衷,孙氏为朱家生了一个女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眼下,丫丫不能断了母乳,可孙氏又精神恍惚,唯有此计,才能让她们母女两人都能可得其所。而且,她还向老太太保证,等孙氏的精神好了之后,就会把那孩子送走,不会再继续留在朱家。 孙氏因为盼子心切,得了痴心疯,如今找个假儿子就能治了。 老太太听见这样的事,心里越发觉得闷得难受。孙氏是盼子成痴,她又何尝不是盼孙成狂,可是又有谁能替她治上一治……当初,明明是为了长房的子嗣繁盛,才会给朱锦堂纳了一房又一房的妾室。原本打算,甭管是什么样的人,懂事也好,不懂事也罢,只要谁能为朱家生下孙子就好了,旁的暂且都可以放在一边,可是她们偏偏不让人如意,迟迟也生出孙子,还闹得家里成天鸡飞狗跳,不得安生。 折腾了一整年下来,最后还是没有等到好消息。想到这些,老太太的脸上难掩失望之色,半响才静下心来,想来想去,如今她能指望的人,也就只有明哥儿和沈月尘了。 沈月尘从上房回来之后,就见夏妈妈正在哄丫丫睡觉。 许是,因为身边多了个孩子的缘故,屋子里总是带着一股淡淡的奶香味。 夏妈妈把丫丫哄睡了之后,过来和沈月尘说了几句话。 “奴婢想托大奶奶的烦,给那孩子取个名字,平日里奴婢们都不知道该叫他什么好?孙姨娘说要等着来取名字,可是……” 名字……沈月尘微微有些犯难,一旦起了名字,有了感情,以后就能再想送走可就难了。 沈月尘思索了片刻,说道:“临近年关,一切都要顺顺利利的才好。为求家宅长宁,不如就叫他长宁吧。” 夏妈妈听罢,连连点头:“好,长宁,这个名字好,奴婢多谢大奶奶赐名了。” 沈月尘微微笑道:“不过是个名字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夏妈妈感慨道:“贵人赐名,富贵常在。长宁这孩子,以后有福了。大奶奶您这等慈心仁厚,老天爷看见了肯定会感动的,等眼下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一过去,往后必定事事顺心,安安稳稳。” 沈月尘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世事无常,有些话不能说得太早。走进朱家这道门,到底是福还是祸,如今连她自己都快说不清了。 说话间,外面的小丫鬟进来禀报。 大爷回来了。跟着,门帘一动,朱锦堂偏头进来了。 沈月尘连忙起身相迎,收拾好心思,脸上露出招牌式的微笑,侍候着朱锦堂往里间去换衣服。 临近年关,最是忙人的时候,朱锦堂身为长房长子,每天忙得几乎抽不出身来,脸上都瘦了一圈。 沈月尘瞧着他显瘦的脸,忍不住劝道:“今儿是十五,大爷晚上就别出去了,好好在家歇一歇吧。” 朱锦堂换了衣裳和鞋袜,身上舒坦了不少,坐在榻上背靠着引枕,轻轻地抿了口茶谁,语气略显无奈道:“年年都是这么忙过来的,我习惯了。”说完这话,他闭着眼睛往榻上一歪,想忙里偷闲眯上一会儿。 家中兄弟少,除了朱锦纶之外,其余那两个小的,帮也帮不上忙,他作为家中的老大,自然不能轻易说累。 沈月尘挨着他的身边坐下,拿着热巾子替他擦着手,手心手背,还有每一根手指的指甲都擦得干干净净。 朱锦堂一直闭着眼睛,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沈月尘见状,往他的身上加了一床薄被,忙带人轻轻地退了出去。 夏妈妈抱着丫丫跟在她的身后,小声道:“奴婢先把丫丫抱出去吧,回头等大爷歇够了,再抱进来。” 沈月尘想了想,道:“你先把她抱到偏房去睡午觉,我去曹氏那里走走。” 这两天,曹氏一直没来请安,平时她总是一天两遍地过来,从不落下。沈月尘听说她病了,便寻思着过去瞧瞧。 自打,老太太发了话,让沈月尘把孙氏的女儿养在身边,曹氏便开始着急上火起来。她原以为孙氏生了个女儿,一切就都万事大吉了,谁知,中途竟然峰回路转,又让孙氏白白沾了个便宜。 这大半年,曹氏费尽心力,天天把朱滢往沈月尘的身边送,为的就是能把女儿养在她的身边。 眼看着,沈月尘对朱滢越来越上心,越来越好,偏偏孙氏又冒出来碍事…… 曹氏心里恨得不行了,朱滢可是朱锦堂的长女,按说要养在大奶奶的身边的话,也是她排在第一,怎么轮也轮不到她孙氏的女儿! 虽说都是大爷的孩子,可是从小养在身边的情分,却是不一样的。 曹氏不甘心,可也是没法子!谁让老太太都发了话,她也只能生生闷气而已,谁知,气得太大,就得了病。 朱滢见她病了,心疼得不得了,想要和她亲近亲近,却总是被曹氏拒得远远的。 曹氏怕她沾了病气,总是不让她近身,可朱滢这会正是粘人的年纪,每日总要凑到她的床边呆一小会儿,才肯安心。 这会,曹氏刚喝了药,皱着眉头坐在床边叹气。 朱滢亲昵地挨坐在她的床边,小小的身子慢慢地往她的怀里凑,取了一颗往她的嘴里送。谁知,还没等碰到她的嘴边,就被曹氏轻轻地打掉落在了地上。 朱滢怔怔地收回了手,眼巴巴地瞅着蹙眉不语的曹氏,满眼无辜。 曹氏心气不顺,语气稍微急切了些,低声斥责道:“告诉你多少回了,别往我的身边来,万一过了病气可怎么办?”说完,她又斥责起身边的丫鬟来,“没眼力见的东西,还不把小姐抱走,让她去边上练字去。” 那丫鬟闻言,忙上前牵着朱滢的小手,道:“小姐,奴婢给您研墨铺纸,小姐练字去吧。” 朱滢将小脑袋一扭,用小手抹了一把眼泪,擦擦眼泪,委委屈屈地走了。 曹氏身边的大丫鬟花影见状,不禁出声劝道:“姨娘心里着急,何必拿大小姐出气,她一个小孩子家家的,什么都不懂,只想陪着您,给您解解闷而已。” 曹氏何尝不知自己这脾气来得没有道理,忍不住长叹一声道:“唉,我着急还不是为了她……她有时间粘着我,还不如去多练练字。” 花影略显无奈地摇摇头,一面替着朱滢打叠衣服,一面道::“小姐才多大啊,还不到四岁的小人儿,姨娘也别她逼得太紧了,要不以后等小姐长大了,不和您亲近了怎么办?” 曹氏靠在床边,似叹非叹道:“她和我亲不亲近的,又有什么要紧?只要她能过得好,过得体面,她就是一辈子都不理我,我心里也高兴。” 花影听了这话,手上一顿,心里酸溜溜的,宽慰她道:“姨娘别担心了,小姐的性子懂事乖巧,大奶奶一定会疼她的。” 曹氏闻言,又是一声长叹:“正所谓,有心无力,她就算有三头六臂,也不能同时看管得了这么多的孩子,明哥儿一个,丫丫一个,还有滢儿一个,总要分出个亲疏远近的。仔细想想,当初病得是我就好了,那现在得意的人,就是咱们滢姐儿了……” 话还没说完,花影忙插话打断她道:“姨娘快别说了,这年节跟前儿的,最忌讳说这些了。您是聪明人,可不能犯糊涂了,大奶奶纵使再好,早晚都会有自己的孩子,一旦她有了儿子,心里最疼的自然是自己生的……所以,姨娘不为了旁人,就算为了小姐,也得好好保重身体,长命百岁才行。” 她这话说得有理。沈月尘年轻,生下嫡子是早晚的事。她天天这么愁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呢。 主仆间正说着话,外面的丫鬟来报:“大奶奶来了。” 曹氏微微一怔,忙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襟,忙道:“快请快请。” 沈月尘携着春茗缓步而来,见她靠坐在床边,忙微微一笑道:“曹姐姐快躺下,别再着了凉。” 曹氏哪里躺得住,非要下床行了一礼,才肯安心。 沈月尘扶了她的手一道坐下,含笑道:“姐姐身子不好,还何必拘泥于这些礼数,怪见外的。我近来事忙,没能早点过来看看,姐姐的身体如何了?” 曹氏看起来的确憔悴了不少,一脸病容。“婢妾不过是些小毛病而已,劳烦大奶奶您费心了。这两天,婢妾的精神恢复了些,正想,晚上带着滢姐儿向您请安去呢。”她一面说一面向花影递着眼色,让她把朱滢带过来。 花影心领神会,转身去到次间把朱滢抱了过来,送到沈月尘跟前儿。 她方才受了委屈,眼圈还红红的,一看就是哭过了的样子。 沈月尘不以为然,伸手把她抱在腿上坐好,拍着她的后背,道:“几日没见,咱们滢姐儿重了不少。” 曹氏见状,心头一喜,“这都是托了大奶奶的福。” 羊乳对小孩子的身体好,朱滢心里还有些介意方才发生的事,所以比平时安静了许多,窝在沈月尘的怀里也不说话,默默地垂眸拨弄着手腕上的银镯子。 沈月尘陪着曹氏说了几句闲话,便抱着朱滢起身道:“白天的时候,庄子里送了几只大兔子来,咱们滢姐儿想不想去看看?” 虽说都是年节时,要吃的东西,但还都是活着的,正好可以让小孩子看个新鲜。 朱滢没见过兔子,想了好半天,方才问道:“母亲,什么是兔子?” 沈月尘笑笑:“兔子是一种小动物,通身雪白,毛绒绒的,很可爱。” 朱滢好奇心都很重,听了这话,不免来了兴致:“我想看兔子。” 沈月尘把朱滢交给花影,让她们给她穿好衣裳,戴上雪帽和手套,然后,带着她一起看了那些庄子送来的新鲜年货。 花影一直目送着她们走远,方才回到曹氏身边,含笑道:“姨娘,这回可以安心了吧。大奶奶对咱们滢姐儿好着呢。” 曹氏微微点头,安心地平躺在床上,双手下意识地拢了拢身边的被子。 眼下是放心了,可是以后的事,还说不准呢。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往后还是得处处小心才行。 …… 夜间,朱锦堂留在书房迟迟未归,沈月尘一个人坐在屋里,对着一本子厚厚的账本,看得哈欠连连。此时,春茗泡了杯金丝蜜枣茶递到了她的手上,轻声劝道:“小姐且歇歇罢,下午陪着滢姐儿玩了好半天,回来有看账,仔细头疼。” 沈月尘微微点头,接过茶碗抿了一口,“我先到床上靠一会儿。” 许是,相处久了的缘故,她和朱锦堂也有了一些心领神会的小习惯。 朱锦堂不歇在这里的时候,就不会过来吃晚饭,一旦他过来吃了晚饭,晚上就一定会歇在这里,而且,不管多晚都会回来。 今天的晚饭两个人是一起吃的,沈月尘不能早睡,便靠在床边摆弄起针线来。 须臾,朱锦堂披着一身寒气从外面回来,进屋之后,他就直奔炭盆跟前去暖手,望着正要披衣而起的沈月尘,轻声道:“你躺着吧。” 沈月尘犹豫了一下,还是披着衣裳起来了,惹得朱锦堂微微蹙眉道:“你还真是不听话。” 沈月尘闻言微露笑靥。 朱锦堂见她起来了,便摆摆手,示意身后的丫鬟们出去,抬头往床边望了一眼,原以为她在看书,结果却瞧见了小杌子上的针线筐,略显意外道:“这么冷的天,你怎么做起针线来了?府里一直都有专门做针线的人,你何必受这份累。” 沈月尘摇头道:“也没作什么,只是闲了,打发时间而已,所以连连手,免得以后连针也不会穿了。” 她的针线不好,朱锦堂也是知道的。 他等她都忙完了,便拉着她的手,一块去榻前坐下,淡淡道:“往后,别等着我,困了就先睡。” 他在外头忙,她在家里忙,两个人其实没有一个是清闲的。 沈月尘笑道:“妾身已经习惯了,大爷不回来,我早睡也睡不着的。”虽然,心里不想承认,但是有他在身边的时候,自己总会睡得更加踏实些。 简单的一句话,去让人心里觉得暖暖的。 朱锦堂闻言,看了她好一会,才拍拍她的手,“行,我知道了,睡吧。” 两人并肩而睡,朱锦堂长臂一伸,将沈月尘揽进怀里,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后背,开口道:“这些日子,你辛苦了。” 这段时间,院子里出了不少事,先是孙氏有孕,跟着又是秦氏起事,没有一刻消停得时候,全靠着她一个人看着管着,处处留心着,方才没闹出什么大事。 沈月尘微微一怔,随即诧异地眨眨眼,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他鲜少说这样的话,这还是第一次。 “大爷也辛苦了……”沈月尘想了又想,最后轻轻地回了一句。 朱锦堂没说话,微微收紧胳膊,又把她往身边带了带,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朱锦堂起床的时候,外面的天还没亮。 他掀起被子之前,轻轻碰到了沈月尘的手,见她的小手有些凉,忙轻声命人拿了手炉脚炉来塞在被窝里,又在房间里多加了一个炭盆。 守夜的春茗见状,不知为何,心里头也跟着觉得暖暖的。心想,大爷真是越来越会疼人了,以前起床都是敞着被子,就直接去了净房,哪像现在这样,还会给小姐掖被子呢。 第一百四十章 母子俩(一 沈月尘早上醒过来的时候并不知道,朱锦堂是什么时候走的,只看到春茗站在床边,清亮的眼中满是笑意,唇角微微弯起,仿佛遇上什么好事似的,此时见她醒了,忙上前几步,含笑道:“小姐您醒了。” 沈月尘捂着嘴打了个哈欠,被窝里暖融融的,让人不舍不得离开,她有些懒懒的,“嗯”了一声,问道:“一大早上出什么好事了,看你笑眯眯的。” 春茗含笑不语,忙捧了茶给她漱口:“奴婢哪有什么好事,只不过是在为小姐开心罢了。” 她故意买了个关子,沈月尘靠坐在床边,笑笑道:“你这丫头越发调皮了,还学会故弄玄虚了。” 春茗的脸上笑的就像一朵花似的,挨在沈月尘的身边,轻声细语地把自己早上看见的一幕,告诉给她知道,想让她高兴高兴。 沈月尘听完之后,两腮微红,故意别开眼去,看向窗外。 春茗又道:“大爷,天还没亮就出门去了,临出门之前,特意交代让奴婢在屋里四角都拢上炭盆,还有把门窗都关严实了,生怕小姐会沾上寒气。” 沈月尘心中一动:依着他的性格,不像会做这样事情的人。 春茗笑吟吟扶着她去梳妆镜前坐好,拿起木梳替她梳理着长发,轻声道:“不瞒您说。奴婢原本一直都些担心。可是,今儿一看大爷这么心疼小姐,奴婢的心里真是踏实多了。” 前些日子,两个人之间,总是不冷不热的,像是在闹别扭似的。 沈月尘静静地没说话,只见,春茗冲着镜子里的她,一脸笑嘻嘻的样子,立刻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故意望着窗外道:“今儿天气不错,等会儿陪我去看看明哥儿吧。” 春茗笑着答应了一声,转身出去打水给她洗脸。 吃过早饭,沈月尘穿戴整齐,抬手撩起了帘子,推门望向外面。 春茗忙将那件水红缎面的大氅给她披在身上,“外面风寒,小姐先把大氅穿好再出去,别着凉了。” 沈月尘低头看了一眼,问道:“昨儿穿得那件青灰色的呢?” 春茗回道:“那件奴婢替您收拾起来的。那件有点太素净了,显得老气横秋的,眼下就快过年了,小姐就穿这件水红色的吧,看着好看,而且,衬得您气色也好。” 沈月尘对她这份心思很满意,点点头:“恩,还是你想得周到。”这个时候不比平时,穿得太多素气了,反而不好,还是应应节气。 春茗笑笑:“小姐从前总是穿得太素净了,往后要多打扮的好。而且,正所谓,女为悦己者容。小姐就算是为了大爷,也该好好打扮一下。” 沈月尘闻言,忍不住轻啐了她一口:“你这丫头,一早上起来就这么多话。” 春茗笑而不语,只把手炉塞进她的手里,随着她一道往正院去了。 沈月尘原本想先去给老太太请安的,可是却被丫鬟拦了下来,说是老爷子和老太太正在和大爷大夫人,二爷二夫人在一处说话,暂时不能打扰。 沈月尘闻此,微微一愣,直觉家中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她来得有些晚了,明哥儿喝过奶后,又被乳母们哄睡过去。 沈月尘看看他睡着红扑扑的小脸,只觉他似乎又长大了一些,转身走到外间,找来乳母问话:“明哥儿近来如何?睡得好吗?吃的多不多?” 明哥儿身边的乳母换了两次,眼下,这个奶妈姓常,是个三十多岁的苗条女人,容貌白净,五官端正,年轻的时候,估计也是个颇有几分姿色的美人。 常妈妈躬身回话道:“回大奶奶的话,明少爷这几天睡得很好,早上到了喂奶的时候都不醒,睡得可香了。明少爷每次喝完奶,偶尔还会吃上几口小米粥。” 明哥儿已经十个月大了,按说,应该多吃辅食,然后再慢慢变成主食。 沈月尘微微一笑道:“我方才瞧着明哥儿的气色不错,可见你们照料的很好。往后,你们可以给他多加一点食物,像是鸡蛋黄羹、鸡肉玉米粥,青菜粥之类的。”说完,她又看向春茗道:“回头取几吊钱来,赏给妈妈们。” 春茗连忙点头应了一声。 常妈妈等人闻言一喜,忙叩头谢恩,这都是这个月的第三回了。亏得前面那几位办事不利,方才空了这处肥差,沈月尘抬一抬手,示意她们起来:“明哥儿是全家人的心头肉,你们把他伺候好了,就是把这一大家子都伺候好了。我这个人素来奖罚分明,只要你们做的好,赏多少都不心疼。可是……万一有谁办事不精心,我也绝不手软。” 虽然,她们都是黎氏选出来的稳妥人,但还是需要时不时提点一下。照顾明哥儿是一件美差,身份体面,吃得好,穿得好,还处处都有好处和油水。但有时候条件越好,人心越贪,总要防患于未然才行。 “奴婢们一定牢记在心,多谢大奶奶赏赐。”那些负责照顾的明哥儿的老妈子和丫鬟们,随后都齐齐地跪下谢赏。 沈月尘这会没急着让她们起来,唯独伸手扶了一把常妈妈,温和道:“明哥儿这孩子一直很挑人,之前的乳母换了一拨又一拨,一直没有一个可心的。如今,我看你倒是个稳妥的,往后,你可要多多费心才是,尤其是在饮食上,更要千万小心,别一时贪嘴,碰了什么不规矩的东西。” 之前,那位乳母之所以会被赶走,就是因为她被人偷偷吃酒。沈月尘不希望同样的事情,再发生第二回了。 常妈妈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她话里话外的意思,连连应是,道:“奴婢都记住了,大奶奶您请放心。” 她进府之后,知道的第一件事,就是明哥儿不是大奶奶沈氏的亲生骨肉,可是明哥儿却和她这个继母最亲,亲得连大夫人看见了,心里都觉得十分羡慕呢。 想来,这位大奶奶对明哥儿也是极其看重的,所以才会叮嘱得这么仔细。那往后自己也得好好表现才行,争取讨得大奶奶的欢心,也好在朱家多留两年,多捞几年的好处。 第一百四十一章 母子俩(二) 虽说乳母只是一个下人,但依着大户人家里的规矩,以后等到明哥儿断奶之后,她还是可以继续留在朱家当差做事的。 常妈妈的家里有三个孩子,两男一女,都是她的心头肉。为了他们,她想好好留在朱家,如此一来,孩子们以后的日子,自然就不用愁了。 春茗很快就把赏钱送了过来,下人们各自接过赏钱,纷纷退了出去。 沈月尘重新回到里间,坐在明哥儿的床边,瞧着他的睡颜,只觉他真的长大了不少。 刚进府时,他还孱弱的像是只小猫似的,如今已经是个白白胖胖的大娃娃了。 没过了多久,明哥儿突然伸了一个胳膊,从睡梦中清醒了过来,小脸睡得粉粉的,透着柔和的光泽,仿佛刚剥了壳的鸡蛋似的,他眨巴着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望向沈月尘,随即咯咯笑了起来。 他每每见她的时候,总是笑盈盈的,格外可爱。 沈月尘小心翼翼地将他抱在怀里,鼻尖闻得一股淡淡的,暖暖的奶香味扑鼻而来,这是小孩子身上特有的味道。 明哥儿如今开始学着说话叫人了,但是只会叫“奶奶爷爷”,其余的一概不叫。 这会,他见了沈月尘,也是带点口齿不清地唤道:“倪,倪来啦……” 沈月尘轻轻蹙眉,拍了一下他的后背,道:“我都说过多少次了,我是你娘,你要唤我娘亲才对。” 不管两个人的前世是什么年纪,什么样子,如今他们是母子关系,该做到的地方,一定要做到。 明哥儿歪着小脑袋看着沈月尘,心中很很不情愿地开这个口。因为他们是一样的人,他初来乍到之时,正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偏偏遇见了她。 因着有她在,他才能咬着牙坚持下来,虽然心里对她感激万分,但这一声“娘亲”,实在让他难以启齿。毕竟,看她的年纪,也不过十五六岁,明明比自己还小好几岁,还是一脸的稚气呢。 沈月尘见他盯着看了又看,就是不肯开口,便含笑道:“你现在不叫,以后也要叫的,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明哥儿听了这话,故意扁了扁粉红小嘴,只见她满面含笑,眉眼弯弯,越发显得秀美娇艳了,不禁在心中品度了一番,她虽然算不上是国色天香的大美人,但却也当得起清秀可人这四个字了。 明哥儿忍不住在心里长吁短叹起来,老天爷真是不公平,大家都是同命相怜,为何自己却是这副短手短脚的模样,舌头不好使,连走路都费劲,天天不是吃就是睡,要不就被人脱光了放在水盆里细细搓搓,要不就是被一大群人抱来抱去,亲来亲去。每回一睁开眼睛就对着乳母白花花地胸脯……亏得屋里的丫鬟们长得还标致,看着养眼,总算让日子没那么难过。 沈月尘隐约能猜出几分他的心思,搂着他小小的身子,轻声道:“一家人面前没什么好害臊的,也没有什么丢脸的。以后,你要在这里过一辈子的,索性,就把自己当个真正的小孩子重新活一回吧。” 一切从头开始,这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不是人人都能遇到的。 明哥儿抬头看了一眼沈月尘,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终于小声地唤了一声:“娘……” 他好不容易开了口,沈月尘听了却一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明哥儿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一把拽着沈月尘白嫩嫩的手,放到嘴边轻轻咬了一下,结果,弄了她满手背的口水。 沈月尘伸手捏捏他的小脸蛋,心知,他说出这两个字不容易,“你是长房嫡孙,是全家人的命根子,往后你的一言一行都会被大家关注着,所以咱们只能小心。” 明哥儿来了这么久,很多事情不用沈月尘多说,他也能够充分理解,可是他的舌头还不听使唤,很多话想说也说不出口,只看着她用力地点点头,示意自己都听明白了。 沈月尘又搂着他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又给他将了好些的规矩,想让他尽量多学多记住一点。 常妈妈进来的时候,刚好看见沈月尘抱着他说话,母子俩当真是一副亲密无间,其乐融融的模样。平时大夫人来的时候,明少爷很少让人这么抱着,稍抱一会儿,就起闹脾气来。 沈月尘见常妈妈来了,微微一笑道:“明哥儿睡醒了,妈妈赶紧准备给他喂奶吧。” 常妈妈忙应了一声,先去净房擦了擦身子,然后,才从沈月尘的怀里把明哥儿接了过来。 于是,明哥儿在常妈妈的服侍下又用了一顿舒服又尴尬的午餐。 沈月尘故意避了出去,在外面丫鬟们的服侍下漱口净手,整整衣襟,重新去上房请安。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上房的长辈们已经散了,只剩下黎氏留在最后。 老太太这会心情不好,谁也不想见,话也不想说,只一个人歪在榻上唉声叹气。 黎氏劝不住她的伤心,只好默默地退了出去。正巧,沈月尘过来请安,连忙将她拉到一边,轻声叮嘱道:“老太太这会心情不好,请安的事不用急,你且和我走吧。” 沈月尘闻言,微微一怔,只见黎氏的眼圈竟然微微泛红,似乎刚刚哭过。 婆媳俩一起去了屋子里说话,丫鬟们立刻上了清心去火的茶来,然后轻轻地掩上了门。 黎氏才喝了一口茶,眼泪就落了下来,惹得沈月尘微微一惊,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不知她这是怎么了。 黎氏倒也没卖关子,直接了当把京城来信的事情,告诉她道:“昨晚,京城来信说,你姑母家的琳珞妹妹已经被圣上看中,过了年就要进宫去了。” 沈月尘闻言,心头一颤,忽想起之前阮琳珞和她说过的话,顿时咬了咬下唇,有些不敢相信道:“琳珞妹妹她……已经回京了吗?” 黎氏微微摇头:“说是还没到呢。中途遇上雪天,稍微耽误了几日。可是你姑母家已经收到了准信儿,说是八九不离十了。” 这种事情,通常都是十传九假,不可随便轻信。不过,这次消息不是太监宫女们的闲言碎语,而是从御前总管孙公公嘴里亲口而出的,八成是错不了了。 空穴来风,必有其因。何况,依着孙公公和阮家的交情,更加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乱说话了。 黎氏长叹一声:“你大姑母最心疼这一双儿女,尤其是琳珞。从小就像是眼珠子一般得宝贝到大,可这回,她却要把她送进宫里去,这简直就是在往她的心里插刀子啊!” 说实在的,这个消息,来势汹汹。不光是在朱元娘的身上插刀子,也是等于在朱家人的心里插刀子。 阮琳珞年方十四,可当今圣上却已经年过五旬,一入宫门深似海,一旦进了宫,大好年华,无辜葬送,此生便是再也无望了。 沈月尘心中坠坠地发沉,抬头看了一眼黎氏的脸色,张了张口,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的脸上也是凝重深沉的样子,默默的凝思了片刻,方才慎重的望着黎氏道:“依着琳珞妹妹的年纪,要进宫的话,是不是太早了……” 黎氏似叹非叹道:“不过是因着太后娘娘的一句话罢了,说想要个聪明伶俐的人儿在陪在身边说说话儿,解解闷儿,话说得好听,但其实,不过是在为圣上物色新宠而已。” 前阵子,宫里一连殁了两位娘娘,皇子们又纷争不断,惹得圣上心里不高兴。所以此时,宫里宫外,人人都想着哄得他龙心大悦,最后想来想去,除了奇珍异宝,就是倾城美人,只要能博得圣上一笑,便可万事大吉了。 “老太太听了这个消息,便急得做不住了,捶着胸口直叹气,任谁劝也劝不住了。” 可怜她老太太一把年纪,整天为了家里家外操心费神,虽然,心里心疼阮琳珞,可又苦无办法。 沈月尘也叹了一口气,眼儿里闪过淡淡的茫然。 阮琳珞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又年少可爱,天真烂漫,女人见了都喜欢,更别说是男人了。 虽然两个人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却十分投缘,自是不愿让她一生都囚禁在那深宫之中,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 沈月尘忽然想起了之前,两人一处说话时,阮琳珞脸上怅然若失的神情和黯然的眼神,想着她的心里原本都是清清楚楚的,却还是依然强颜欢笑地陪着家人同喜同乐,着实不易…… 她看似娇气,其实也是个扛得起事的人,难为她小小年纪,就能这么懂事,就算以后到了深宫之中,也会好好生活下去的,不会让人随意欺负了去…… 想着想着,沈月尘的眼窝再次发酸,泪水又一次泛滥而出。 明明说好了,来年再见,如今,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婆媳两人默默哭了一会儿,才把满怀愁绪慢慢抚平下去。到这个份儿上,眼泪于事无补,唯有接受现实,从长计议才是最稳妥的。 第一百四十二章 母子俩(三) 因着阮琳珞的事,老太太的心疼难受了一整天,连晚饭都没没吃。朱老爷子倒是比她看得开,老人家晚饭照吃,酒也照喝,只是不像往常那样在园子里取乐,只是拿了一把剪刀回自己屋里去侍弄花草。 侍奉花草,原本是一件陶冶性情的风雅之事。可是,朱老爷子已经两年没动过剪子了,朱家上下都知道,一旦老爷子动了剪子,这就是一个征兆,预示家中遭逢难事,而且,还是难中之难…… 朱峰深知,老父亲是为了琳珞的事情难受,心里比老太太还要舍不得,只是不便明说,便一个人带着。 朱峰在老爷子门外劝了几句,便回了母亲房里,见老太太也闷闷不乐的样子,心里着急道:“要不然,儿子亲自去一趟京城,找大姐谈谈,看能不能有什么法子……” 他的话还未说完,老太太便立刻挺直了身子,神色凝重地对他道:“不许胡来,这件事咱们万万不能插手。” 这趟浑水轻易碰不得!敬国公是有爵位在身的功勋世家,自然有他们自己的应对之策,就算没有应对的法子,能拖延些日子也是好的。 朱峰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听见母亲这么说,忙点头应是。 这两年,京城中很不太平,风起云涌,各种势力互相纠结乱斗,大事小事不断。 圣上龙体违和,皇太子又越发骄横奢靡,大有不把圣上放在眼里的架势,朝中大臣更是分帮结伙,相互对立,一派支持太子,一派支持四皇子,还有一些散帮势力支持景荣王,总之,看着一团和气,实则各为其主,相互斗心斗角,暗藏机锋。 朝廷局势不稳,如今,正是大家分派挑边的时候,稍不留神,站错了边就会惹祸上身。 老太太虽然只是一个读书不多的妇道人家,但是也能察觉出这苗头不对。 朱峰微微沉吟道:“儿子,早都听见消息说,自从贤妃娘娘死后,圣上便一病不起,如今病体沉痼,怕是很难熬过这个冬天呐。” 一旦圣上殡天,那么新皇即位,后宫那些妃嫔宫女,要不就是赐死陪葬,要不就是削发出家,没有一个会有好下场。 老太太气得直拍桌子道:“都是要死的人了,还祸害别人家的闺女做什么?真是该死!” 老太太此刻巴不得那皇帝老儿早点咽气,免得连累阮家,连累琳珞。 朱峰鲜少听见母亲说这样大不敬的话,好在是在自己家里,又没有旁人在,索性让母亲骂个痛快为止。 等她都骂完了,心里痛快了,方才开口道:“其实,这件事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只要阮家找个合理的借口,将事情往后拖一拖,事情不怕没有转机的是机会。” 阮家一直以来都是中立派,不偏不倚,所以才会被太后看中,如今,圣上龙体违和,太子一定会有所动作,保不齐圣上连年关都撑不过去了。 做生意的人,最重视的就是消息互通,朱家有不少旧识,可以在帮他在打探消息,甚至是宫里头的风吹草动,一些细枝末节上的小事,都可以不落下。 老太太听了儿子的话,觉得有理,可心里还是放心不下,“你大姐是什么性子的人,你最清楚不过?她从小聪慧严谨,报喜不报忧,这次她是真的没法子了,所以才会迫不及待地一而再再而三让琳珞回家。” 朱峰眉心紧蹙,想了又想道:“大姐那么聪明,一定会有法子的,咱们先不着急,且再看一看。” 老太太闻言,一面叹气一面眼中泛泪:“早知事情如此,我就算是豁出这张老脸,也不会让珞儿回去……我的珞儿,我的心肝儿啊!” 这一夜,朱家人愁绪密布,注定无法安眠。 沈月尘坐在灯下,默默垂首,手中的帕子已经被他揉得不成样子。 她不时地抬起头,望着眉心蹙起的朱锦堂,只觉他的眉心越蹙越紧,不知不觉中已经变成了一个“川”字。 他从晚上回来进到屋子,就是这副静默不语的样子,也不接茶,也不更衣,只是坐在榻上望着地上暖炉中的幽幽火光。 春茗已经给他换了三杯热茶,可他却一口也没沾。 终于,等到春茗端上来第四杯滚滚的茶的时候,沈月尘慢慢站起身来,走到朱锦堂的身边,轻轻拍了他的肩膀,道:“大爷,屋子里闷闷的,咱们不如一起出去走一走吧。” 大家的心里都不舒服,与其这么坐着不动,还不如出去走走换换心情。 朱锦堂略微沉吟了一下,还是答应了一声“也好”。 沈月尘替他披上厚实的大氅,然后,亲手替他系好。 临出门前,她还主动牵住了他的手掌,若是搁在平时她一定不好意思,可是今天是个例外。 朱锦堂有些意外,便一直盯着她的脸看,惹得沈月尘有些不好意思地干笑了一声。“大爷的手心暖暖的。” 朱锦堂闻言,嘴角微微勾起,不再看她的眼睛,只是收拢手指,把她的小手牢牢地攥在手心。 圆月当空,就像是在一片漆黑的幕布下点了一盏明亮的灯,光华灿烂,映照着地上的积雪都跟着一起泛着细碎清润的光彩。 两个人静静地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晚风轻轻吹拂着雪面,卷起细小的雪花,吹在脸上凉丝丝的。 沈月尘做了一个深呼吸,大大地呵出一团白气,跟着她望向朱锦堂,道:“大爷也这样试试看,这样可以舒缓心情。” 朱锦堂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随即学着她的样子,做了一个深呼吸,果然,原本沉闷的心里顿时舒服了不少。 沈月尘随即柔声安慰他道:“大爷,别太担心了。” 朱锦堂轻轻“嗯”了一声:“知道了,你也一样。方才把眼睛都哭红了的人,这会还想着来安慰别人。” 说完这句,他又沉默了几秒,跟着声音闷闷道:“想着珞儿她虽然早慧聪颖,但毕竟还是个孩子,实在让人放心不下……咱们尚且如此揪心,大姑姑的心里又该有多难受啊!”末了,他浅浅叹了一声,那一声叹气伴着碎雪,慢慢消散在寒风之中。 第一百四十三章 母子俩(四) 西侧院里,沈月尘直到天光微明才起身,打开怀表一看,才不过刚过六点,可是朱锦堂已经走了大半个时辰了。 昨晚,他一直翻来覆去,睡得并不安稳,这会又早早地出了府,风寒露重的,肯定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 沈月尘掀被而起,暗暗责备自己怎么越来越懒了,睡得那么沉,早上的时候应该送一送他才是。 她平时觉很轻,稍微有点动静就会醒,可是近来,她总是身子犯懒,偶尔睡沉了,连朱锦堂走了都不知道。 春茗捧了衣裳过来,禀道:“大爷天还没亮就出门去了。” 沈月尘微微点头,他昨晚说过,今天码头上来货,还有两位外敌的大掌柜要过来报账头。 起床之后,洗漱更衣,又是一阵忙碌,行礼问安,侍候长辈。 朱老爷子摆弄了一宿的花草,天亮之前才稍微躺下眯了一会儿。老太太勉强打起精神,和孩子们说了几句话,交代大家别慌了心神,一切如常,好好准备过小年。 黎氏见老太太精神不济,有心想在老太太的跟前儿伺候几日,便让沈月尘把明哥儿抱回自己院里,亲自照看些日子。 那孩子平时和她最亲,交给她照看,自然最让人放心。 等一切都安顿好之后,沈月尘去了明哥儿的房里。 常妈妈见她来了,便立刻站起来行礼道:“给大奶奶请安。” 沈月尘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又招手示意她坐下说话。 明哥儿刚刚洗过澡,光着身子被丫鬟裹着被子抱了进来,小脸上红扑扑的,像是有点害羞的样子。 沈月尘见他来了,伸出手把他接了过来,明哥儿从小被里伸出双手,直接搂着她的脖子,像是缠人的小猴儿似的。 沈月尘见他身子还光溜溜的,忙拿起一件绣着巴掌大的蛤蟆蛙肚兜给他穿在身上,先把胸口和肚子遮住,免得他着凉。 这蛤蟆蛙肚兜,打从明哥儿满月之后,就一直穿在他的身上,绣功精致,活灵活现,是老太太屋里的丫鬟春桃亲手做的。 小孩子穿得东西,讲究很多。相传女娲给她的后裔一件衣裳,形似肚兜,既可以保护腹部不受风寒,又可以遮羞,所以民间便一直流传着给小孩儿穿蛤蟆肚兜的习俗。 谁知,她有心无意地一个举动,惹得明哥儿又是一个大红脸。他到底不是真正的小孩子,给人看光光还不算,还要穿着露着屁股的开裆裤,实在羞臊得很。 沈月尘无声地笑了笑,见他不好意思了,便把他放回床上,让丫鬟们先给他穿好衣裳。 明哥儿重新穿上了小衣小袄,又被裹得严严实实像个小粽子似的。 沈月尘见他一脸不舒服地扯着身上的衣服,忙亲自替他脱去小袄,吩咐丫鬟们道:“屋里一直烧着暖炉,不用给明哥儿穿得太厚太热,以免捂坏了身子,伤了皮肤。” 明哥儿之前因为胎里不足,身子孱弱,所以一直被养得很娇气。不过,沈月尘却不赞成这样的育儿方式,整天把孩子关在家中,穿着厚厚的暖衣,就如同终日不见阳光的树木,软弱不禁风寒,禁不住风吹日晒,抵抗力不强,自然极其容易生病。 沈月尘抱过明哥儿,望向常妈妈吩咐道:“从今天开始,明哥儿要和我一起回去西侧院,你们把他的东西收拾一下,等会儿和我一起回去。” 常妈妈闻言微微一怔,忙点点头,带着丫鬟们去收拾东西。 明哥儿也是心头一喜,连忙搂着她的脖子,又是亲,又是蹭。幸好,沈月尘的脸上没有涂脂粉,否则,非得被他蹭成一个大花脸不可。 明哥儿的身边除了常妈妈,还有两个婆子,一位姓张,一位姓乔,还有四个小丫鬟,她们都是明哥儿身边伺候的人,自然也要跟着他一起去西侧院。 院子里一下多了这么多人,顿时变得热闹了不少。 前阵子,孙氏害病神志不清,秦氏又被驱逐禁足,院子里变得冷清了许多,总是安安静静的,平时几乎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明哥儿很少能出屋子,这会被沈月尘抱着来到西侧院,心里高兴得不得了,揽住沈月尘的脖子,东看看西望望,待看见她屋里果盘里的果子和糕饼,更是手舞足蹈起来。 他现在虽然已经开始吃辅食了,但只能喝些粥和鸡蛋羹或者吃几勺果泥,其余的一口也不能碰。 明哥儿动了动身子,仰起头来蹭蹭沈月尘的脸颊,用手指着桌上的果子,道:“果子,果子。” 他的饮食单调,鲜少能吃到酸甜有味的东西,尤其是那些酸酸甜甜的水果,更是不能想吃都吃,因为会冲撞了药性。 吴妈见明哥儿开口说话,不免吓了一跳,神情惊喜道:“明少爷,这么早就会说话了,还真是聪明。” 这世上,巧合的事情还真不少。想当年,沈月尘开口说话的时候也早,不到一岁就会叫人了。 沈月尘笑笑,把明哥儿交给吴妈抱一抱:“妈妈抱一抱吧,您还从来没抱过他呢。” 吴妈小心翼翼地接过明哥儿,笑盈盈地望着他,道:“奴婢是吴妈,给小少爷您请安了。” 明哥儿瞧着她,稍微有些几分眼熟,咧嘴一笑,继续喃喃道:“果子,果子。” 吴妈满脸都是笑容,回头吩咐春茗道:“小少爷想吃果子了,你赶紧去置碗苹果泥来。” 春茗忙应了一声,取了个苹果削了皮,然后,用勺子一点一点地捣成了泥糊糊状,盛在碗里送了过去。 明哥儿看着那碗苹果泥,顿时兴趣全无,不高兴地瘪瘪嘴,但有的吃总比没得吃强,只好乖乖张口,吧嗒吧嗒地吃下一勺苹果泥。 明哥儿来了之后,屋子里一下子就有了两个小孩,就像不想热闹都不行了。 吴妈顿时有些坐不住了,早早就开始张罗起来明哥儿的食谱,用她的话来说,就是药补不如食补,吃得好才能长得结实。再说,小姐就是从小没有打好底子,所以才会身子单薄。 沈月尘见她这般上心,也不好拂了她的一番好意,只道:“妈妈有心了,那就劳烦妈妈了。不过,明哥儿吃的食物,都有专门的人照顾,还请妈妈先问过她们,有没有什么需要忌讳的地方,然后再斟酌着来办。” 吴妈点点头:“是,奴婢知道了。老奴这就去,顺便把之前大夫开得方子也拿过来,留着备用。” 明哥儿坐在沈月尘的腿上,看着众人为他忙东忙西的样子,心里也是一阵暖意。 他前世亲情淡薄,是个有人生没人养的孤儿,除了一个体弱多病的弟弟之外,身边再也没有可以亲近的人了。如今,他来到这里,成为了这家的嫡长孙,一家子人没有不疼他的,也没有不在在乎他的,这种温暖感觉倒也很是不错。 想到这里,明哥儿抿嘴一笑,心想,自己这样算不算是因祸得福。 明哥儿吃了小半碗苹果泥,肚子就觉得饱了。 沈月尘将他放在屋里的小床上,和丫丫一起睡午觉。 用过午膳没一会儿,外间的丫鬟来报:“大奶奶,朱管事过来了。” 沈月尘微微一怔,只觉,他是稀客,一定是为了过年的事情来的。 朱荣缓步进来行礼问安,他虽然看起来相貌平平,身材中等,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但是眼神犀利,一看就是精明能干的人。 沈月尘没见过他几次,但也知道自己和他是结过“梁子”的人。 朱荣是领了大夫人的话,才过来见沈月尘的,虽然他对她颇有成见,但也不好不来,只得硬着头皮过来。 朱安自从犯了事之后,不但在朱家呆不下去了,在外面也是名声扫地,什么都做不得,只好整天坐在家中喝闷酒。 朱安是朱荣的亲侄子,撕破脸皮还连着肉,他闯了祸,他也脱不了干系,不仅仅贴出去一大笔银子,而且,还在老爷子和老太太面前丢了脸面,险些连自己的饭碗都保不住了。 看着朱安烂泥扶不上墙,朱荣心里很生气,但是对于这位新大少奶奶,他也是一样心存不满。她要立威可以,但没必要非要先拿朱安下手。何况,不看僧面看佛面,打狗也要看主人,就算朱安做得不对,但总要顾及几分他这个朱家大管家的颜面啊。 沈月尘派人给朱荣看座端茶,朱荣象征性地客气推让了一番,最后还是稳稳当当地坐了下来。 “大奶奶,奴才今天是奉了大夫人的意思,过来和大奶奶商量过年的事宜的。”他一面说一面起身呈上两张单子,不是直接给沈月尘,而是交给她的丫鬟春茗。 沈月尘从春茗的手里接过单子,淡淡扫了两眼,只见一张是名单,一张是礼单。 朱荣继续道:“大奶奶,这是大夫人叫奴才交给您的。一份是府上的所有下人的名单,里里外外总共九十六人。还有一份是礼单,是上个月采办采买的各色年礼。” 第一百四十四章 替身 沈月尘闻言,微微点头,细细看了一遍下人们的名单,只见那上面条理分明,清清楚楚地写着朱府每一个下人的姓名,年纪,还有在府上的职务和每月的月例银钱。 这么仔细的名单,沈月尘还是第一次看见,心中不免更多了几分重视。 看过了名单,便是礼单。 “大奶奶,家中的年礼已经齐全买下,如今,只等到小年一过,按单送礼送出去就可以了。” 年礼的事情,是黎氏和柴氏亲自操办的,沈月尘只是帮着稍微出了几个主意,却做不得主。 “按着大夫人的意思,送礼这件事全由奶奶来安排,什么时候送,怎么安排,都由您来做主。” 沈月尘一直没出声,低头认真地看着礼单,听了这话,不免抬头问道:“这是大夫人的意思?还是,老太太的意思?” 早上过去请安的时候,黎氏还没和她提起此事,应该不是她的意思才对。 朱荣点头道:“回大奶奶,这是老太太意思。” 今年是沈月尘进府的第一年,让她先熟悉一下家中的年节琐事,以后管理起来也能更自在些。 沈月尘闻言,很感谢老太太的这份用心,忙笑着回话道:“我知道了,劳烦大管事回头代我向老祖宗们道一声谢。这两份单子我会好好看的,不会叫长辈们失望的。” 朱荣听了她的话,忙满脸堆笑地行了一礼。 沈月尘随即吩咐春茗取来一把碎银子拿给他,温和道:“大管事每天忙里忙外,着实辛苦了,这点子银子你拿去买茶吃吧,也算是我的一点点心意。” 朱荣双手捧过银子,嘴上连连道谢,心里却是不以为然。 沈月尘虽不知他的心思,却也能他未及眼底的笑容,看出他对自己不满。 听说,因为朱安的事情,他足足拿出来一千五百两的银子,可以说是元气大伤。 朱荣走后,沈月尘把两份单子从头到尾看了两遍,方才小心翼翼地叠好,收进信封里,放在梳妆台上的八宝盒里。 年礼要统一在小年那天送出去,幸好,礼单上面已经按着身份地位,亲疏远近,分列出来了顺序,让她可以一目了然,做到心中有数。 不过,虽然心中有数,沈月尘的心里还是微微有些紧张。门房那边,近两天就要分派清楚,免得到时候人手不够。 她正想着出神,只见,夏妈妈一脸慌张地走进来,轻声道:“大奶奶,孙姨娘抱着长宁说要见您和大爷……” 沈月尘眉心一蹙。 孙氏自从生产之后,便一直静养身体,加之她的精神恍恍惚惚,自然更是无法随便出出进进。 大冷的天,夏妈妈却是急出了一头的汗。 近来,孙姨娘的身体恢复了些体力,所以才着急见朱锦堂和沈月尘。 她以为自己替朱家生了一个儿子,分辨不明眼前的一切,都只是镜中花,水中月,她的女儿如今就躺在沈月尘屋里的小床上,睡得无比香甜。 夏妈妈神情慌张道:“孙姨娘神智不清不楚的,丫鬟们劝也劝不住她……” 孙文佩在屋里哭天抢地地闹个不停,连夏妈妈都彻底没辙了。 沈月尘不愿意浪费唇舌,跟一个疯女人讲道理,于是,她稍微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孙氏一天不好就一天不能踏出她的房间,眼下,烦心的事情已经太多了,别再让她出来惹人心烦了。” 夏妈妈听了这话,连连点头:“奴婢已经让人牢牢守住了门口。” 沈月尘揉揉眉头:“光是守着还不行,别让她闹得动静太大。” 夏妈妈咬着嘴唇,应声道:“大奶奶放心,大夫之前开得安神药还有很多,实在不行就……” 沈月尘抬一抬手:“丫丫还在吃母乳,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别给孙氏用药。夏妈妈您是家中的老人儿了,经得事多,见识得也多,您多想想法子,且把孙氏稳住再说。” 夏妈妈心里十分为难,伺候人不难,可是伺候疯婆子这样的差事,她也是头一回遇上,哪有什么法子。 “奴婢……奴婢尽力而为吧。不过,大奶奶……容奴婢说句不中听的话,孙姨娘这病且得治了,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三五年,总这么闹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 沈月尘听她话里有话,便道:“妈妈有话直说,不用遮遮掩掩的。” 夏妈妈咽下一口口水,继续道:“其实,大奶奶您可以像对待秦姨娘那样,给孙姨娘重新找个稳妥的去处,省得她在院子里这样闹,大爷看着闹心,您看着烦心,小姐少爷们就更看不得了……” 夏妈妈这话说得好听,其实说起来,不过四个字:打入冷宫。 沈月尘之前不是没有这样想过,可是念在丫丫的份上,她不想做得太绝。 夏妈妈见她沉默不语,继续道:“南院那边空房有的是,只要把孙姨娘送过去,倒也吃不了什么苦。” 沈月尘想了想道:“为了丫丫,先暂且忍她一阵子吧。不过,你先派人在南院提前收拾出来一间好屋子,随时随地给她留着用。” 夏妈妈应了一声,心里稍微松了口气,又道:“至于,长宁那孩子,以后……大奶奶您看怎么办才好呢?” 卖是卖不得的,可是留也留不得。 沈月尘垂着眼睑,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个妥善的法子,只听,吴妈在旁出声道:“小姐,奴婢倒是有个周全的法子。不如让长宁那孩子给咱们明哥儿当替身吧。” 替身?沈月尘微微挑眉,忽地想起还有这么一个讲究。 舍替身是古时的一个封建习俗。不管是王公贵族,还是大户人家,但凡是信奉佛教的,家中若有体弱多病的孩子,难以将养,家里人就会给他找一个替身送进庙里出家为僧,侍奉神佛左右,以求保护,为家中的孩子祈福辟邪,免除病痛之苦。 吴妈轻声道:“咱们都是在寺庙中呆过的人,想来庙中的生活虽然清苦,大也好过在外颠沛流离,四处流浪的好。” 虽说这是封建陋习,但也算得上是一个万全之策。既可以保护长宁平安长大,又可以为明哥儿讨一个吉祥的名头。 佛门清净,总好过被人买来买去的安稳。而且,等以后他长大了,寻个合适的机会,再让他还俗也成啊。 沈月尘微微点头:“妈妈这个法子不错,就这么办吧。等他周岁断奶之后,便送去寺中出家为僧吧。” 第一百四十五章 雪夜(一) 夏妈妈领了话,赶紧回去安抚激动不安的孙文佩。 虽然这个时候,她是真的不想进去,可又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去做。 最近,孙文佩的脾气时好时坏,她一心一意地认为自己为朱家生了个儿子,身份地位自然不比从前,可是她等了又等,却不见朱家人来看她一看。而且,他们不仅对她毫不关心,对她的孩子却不闻不问,这实在让她难以难受。 她生了一个儿子,朱锦堂的儿子,他们怎么对她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呢? 夏妈妈才一进屋,就看着孙文佩抱着长宁,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 夏妈妈满脸堆笑,走到孙氏的身前,福一福身子,然后,很自然地伸手想从她的怀里接过长宁。 她的情绪不稳,闹归闹,别伤了孩子。 孙文佩蹙着眉瞥了她一眼,神情防备地把长宁牢牢抱在怀里,道:“大奶奶怎么说?她还是不见我么?” 夏妈妈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大奶奶这会忙得很,姨娘还是再等等吧。” 孙文佩才听完前半句,就提高声音道:“等等等!究竟要让我们娘俩儿等到什么时候?” 夏妈妈耐心解释起来:“眼下正是年关,家里家外都是事儿,来日方长,姨娘又何必非要出去讨这个嫌呢?” 孙文佩冷哼一声:“哼,我只是产后休养,又不是闭门禁足……大奶奶为何派来你们这样多事的闲人来看着我,她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夏妈妈见她又开始疑心重重起来,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只道:“姨娘,这是何苦来的?大奶奶对您的好,您心里最清楚不过了,若不是大奶奶替您做主,您现在还能好好地坐在这里吗?” 倘若秦氏这会还在的话,断然不会让她这么消停地过日子。 孙文佩又是一声冷笑:“她对我好,左不过是因为我为朱家生了一个儿子,她这样压迫我,还不是为了我的孩子。” 夏妈妈见她油盐不进,好赖不知,索性顺着她的话茬,说道:“姨娘既然是心里明白这其中的厉害,就应该乖乖听话才是。大奶奶纵使性子再好,也是个要脸要面的人儿,姨娘再这么闹下去,万一真惹恼了大奶奶,大奶奶一气之下把小少爷养在身边,断了你们之间的母子情分,姨娘又该如何?” 孙文佩听了这话,果然消停了下来,双手牢牢抱着襁褓,低头看着已经睡醒了的长宁,心中沉甸甸的,头疼心也疼。 夏妈妈连忙上前道:“想必小少爷快饿了,姨娘还是准备一下给他喂奶吃吧。” 孙文佩舍不得松手,语气激动道:“不准抱走,不准抱走,我就要这样看着他。” 夏妈妈无奈地摇摇头,点头什么也没说,静静地立在一旁,等着孙氏平复心绪。 …… 时间匆匆而过,转眼两天过去了。朱家各地的账目和年礼都已经陆陆续续的送了过来,各处的大掌柜也都先后赶到朱家来给大东家拜年祈福,身为东家主子,朱家自然也要他们一家大大小小一一住下。 自他们一来,朱锦堂就更加片刻不得空闲了,每天不是看账,就是和那些大掌柜们议事,不忙到大半夜,便不见人影儿。 沈月尘见他这样操心,人也憔悴了许多,身上都瘦了一圈,不免看着心疼,只让厨房炉火全天不断,常温着参汤和补汤,随时给他备个周全。 沈月尘管理院事,也见识过那些繁琐的账目,家事尚且如此,何况是每天出出进进成千上百两的大账头,光是想想,便让人觉得头疼,真真是个折磨人的差事。 雪一层一层落下的,整个世界,只剩下白色在蔓延…… 又到了二更天,朱锦堂今日也是一脸疲惫,脚步沉重地回到正房。 因着他夜里未归,院门外面一直留有小厮轮流守着。 朱锦堂才进了门,里头就有小厮提着灯笼跑了过来,躬身行礼道:“大爷回来了。” 随后,正房的迎春也迎了出来,含笑道:“大爷回来了,大奶奶正在屋里等着您呢。” 朱锦堂听了这话,心里微微泛暖,不用丫鬟来报,抬眸环顾院子,只有她的房间灯烛通明,便知她还没睡。 冬夜寒素清冷,唯有她的窗里透出暖暖的光,等他回来。 他每次都说不让她等着,可她偏不肯听,依旧雷打不动地等着,虽不听话,却让人觉得很窝心。 迎春让着朱锦堂进了屋,翠心随即便送上了温热的帕子来给朱锦堂擦脸擦手,然后替他解下身上的大氅。 朱锦堂接了温热的帕子擦擦手,只见,沈月尘走到桌边,将桌上盖好的碗碟,一一打开。 那些都是她给他预备的夜宵,朱锦堂看了一看,只是一碗枸杞子羊肉粥,几样清淡小菜,荤素得当。 沈月尘亲自给他摆好碗筷,含笑道:“大爷忙了一晚上辛苦了,想来也该饿了吧。” 朱锦堂点一点头:“晚上喝了几杯酒,肚子里空空的,正饿着呢。” 沈月尘微微一笑,见他自己坐在桌边连喝了好几口粥,便笑道:“大爷慢慢吃,厨房里还有很多呢。”说完,自己走到里间儿,将床上的锦被抖开铺好,还在床边给他放了一套月白色的睡衣,把一切都准备得妥妥当当。 朱锦堂生性严谨,喜欢从一些细枝末节上的小事来看人看事。沈月尘是他的妻子,他对她更是格外关注些。早前,他看见了她的企图心,自己还稍微别扭了些日子,但是,如今回头再看,似乎又没那么重要了。 天真的女子多蠢笨,没野心,脑袋还一根弦,如何能管住这个家。 他虽然喜欢温柔天真的女子,但若是一昧无欲无求,没半点心思和城府,倒也显得呆板无趣了。沈月尘平时算得上是小心翼翼,而且,进退得宜,没做过太出风头的事……想来这样,便是不错了。 她是她,有她自己的好,而他喜欢这样的她。 朱锦堂心里如此想着,便慢慢吃完了一碗粥,跟着去往净房。待洗漱过后,换上睡衣,伸手从沈月尘的枕头底下摸出那块怀表,打开一看,只见已是近子时了,不由皱了皱眉。 又到这会儿了,睡也睡不了几个时辰了,等明天天一亮还不知有多少事情等着他做。 沈月尘见他皱着眉头,随手将怀表扔在一边,揉着眉头躺在床上,微微有些不悦的样子,心知他是累极了。 “妾身帮您揉揉头,解解乏吧。” 沈月尘换好睡衣,重新收起怀表,挨着他的身边坐下。 朱锦堂闻言动了一下,身子顺势往下一滑,直接把头枕在她的腿上,心满意足地叹了一口气。 沈月尘担心他着凉,忙拉过被子盖在他的身上,然后轻轻替他按着太阳穴和眉心。 春茗和迎春合上床帐,留了盏灯,两人就退下了。 朱锦堂那张轮廓分明的面孔映着帐外朦胧的烛光,更显清瘦,不禁让人微微心疼。 沈月尘的手很小,指尖凉凉的,手指却很有力,都是从小练字练出来的。 沈月尘见他半响没说话,以为他要睡着了,便轻声道:“大爷枕着枕头睡吧,免得落枕。” 朱锦堂闭着眼睛,在被子里重新躺好,然后抓住她的手拉到怀里,舒服地长出了一口气。 沈月尘拢了一下头发,便轻轻贴在他的怀里,伸手环住他的腰,“爷累了,好好睡吧。” 朱锦堂用下巴点着她的头,轻轻地“嗯”了一声,拥着她软绵绵的身子,竟然觉得心里渐渐发热。 近来,因为忙着过年,两个人的房事少了不少,不是不想,只是太累。 朱锦堂心里其实一直盼着她能早点有好消息,于是,才会天天歇在这里,一直不去别人那里了。 不光是他,全家人都等着她的好消息,所以,两个人是不是该更加努力一些才行。 他抚摸着她单薄的肩头,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呼吸愈发粗重了起来。 沈月尘顿时意识到了什么,睁开眼睛瞧他,喃喃道:“都子时了,大爷还是早些歇着罢。” 她的声音软绵绵的,合着清香的气息从耳边心头滑过,越发让人情不自禁起来。 “嘘。我缓着些就是了。”朱锦堂粗重的呼吸吹拂在她的脸庞,语气慵懒地说道。 跟着,他粗粝的大拇指轻轻滑过她柔嫩的嘴唇,在她抬头抗议的一瞬间,贪婪地吻上了去,大大的手掌游走到了她的后背,将她的身子用力压往自己的怀里,直到两人的身躯紧紧相贴…… 沈月尘没有挣扎,也没法挣扎,整个人像是被火撩着了似的,全身发热发烫。身体的反应总是最直接的,一旦情动,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第一百四十六章 雪夜(二) 沈月尘虚弱的赖在朱锦堂怀里,两个人的姿势都不是很舒服,却谁也没想过要分开。 朱锦堂轻喘着气,低下头想要亲一下她绯红的脸颊,却被她捂住嘴,别开脸,躲了过去,一脸不肯的瞪着他。 她现在连手指头都懒得动一下,打从心里后悔,不该给他准备那么多补汤,再这样由着他闹下去,又要没完没了。她越躲,朱锦堂越是不依不饶,顺势吻在了她滑嫩柔软的肩膀,惹得她低呼一声,羞窘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沈月尘脸红心跳,知道自己拧不过他,只得服软认输道:“让丫鬟们进来吧,我想洗个澡。” 这会,两人身上都是汗水,腻在一起实在难受。 朱锦堂低头对上她的视线,微微点头道:“知道了,我去叫人。”他小心地把她裹进被子里,自己披衣而起,掀起帐帘,唤了守夜的春茗和迎春进来伺候。 被热水泡过之后,沈月尘更觉得四肢无力了,眼沉沉的,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她的哈欠才完,朱锦堂的哈欠又起,她穿好衣服、顺好头发,重新躺回在朱锦堂的身边。 朱锦堂平躺在床,一身清爽,伸出右手,握着她的小手,微微沉吟道:“你怎么还是这么瘦,吴妈那么好的厨艺,怎么就没把你给补胖一些呢。” 方才,两人赤裸相对之时,他看得很真切,她的腰身还和刚进门的时候一样,盈盈不足一握。 沈月尘晕红双颊,张了张嘴,却没出声。 他抚着她纤细的手指,淡淡道:“过年的时候,家里不好叫大夫。不如趁着年前,请个大夫过来给你看看,换个补身的方子……” 沈月尘闻言,脸色微变,突然握住朱锦堂的手,语气认真,道:“不用麻烦了。妾身又没有生病,好端端的,就随便请大夫过来,回头该长辈们担心了。” 朱锦堂见她有些紧张的样子,微微疑惑道:“没关系的,一点也不麻烦,只当是来请平安脉的就行了。” 沈月尘轻皱双眉。“这马上就要过小年了,以后指不定得忙成什么样呢?我看不如,等过了年再说吧……不过是吃吃喝喝的小事,我自己看着办就行了,何必这么兴师动众的。” 说完,她便故意往朱锦堂的身边凑了凑,柔声道:“大爷平时那么忙,就别再为了妾身操心了,妾身心里会过意不去的……” 朱锦堂听了这话,思索了一会,才道:“好吧,就按你说的办吧,等过了年再说。” 内宅女眷里,不爱看大夫,怕吃苦药的人也是有的。家中的二婶柴氏就是如此,从不轻易看大夫,从不轻易吃药。 朱锦堂紧了紧她的手,继续道:“从明儿开始,你和我一起吃宵夜,不许不吃。” 沈月尘心里微微松了口气,轻声回了一句:“知道了。” 她嘴上虽这么说,太阳穴却蹦蹦地跳个不停。大户人家里最看重养生之道,平时便是诸多讲究,偶尔还会请大夫进来诊一诊平安脉,这次是躲过去了,那下一次呢? 她不可能一直不看大夫的,而朱锦堂又几乎夜夜都宿在她这里,她的肚子迟迟没有动静,朱家人早晚都会起疑心的。 沈月尘如此想着,身体下意识地往朱锦堂靠了过去。 朱锦堂还没有睡着,睁开眼睛看看她,问道:“怎么了?” 沈月尘无意识地回了一句:“有点冷……” 朱锦堂闻言没说话,长臂一伸,将她揽进自己的被里,抱得紧紧的。 他早都发现了,她的体质偏寒,平常总是手脚发凉,尤其是冬天,手上总是凉凉的。幸好,他自己是个天生的火炉,正好可以给她暖暖。 两个人相拥而睡,彼此间,交换着呼吸,也交换着体温。 沈月尘顿时觉得整个人都热了起来,心里也暖暖的,心头不安的情绪淡了又淡,闭着眼睛,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沈月尘被小孩子的哭声弄醒的,她伸手一把掀起帐帘,只见吴妈正抱着丫丫往出走,嘴里轻声哄道:“哎呦,我的小祖宗,不哭不哭了啊。” 沈月尘翻身坐起来道:“吴妈,丫丫怎么了?” 吴妈见她醒了,转身回话道:“孩子饿了,该吃奶了。可是,等了半天也不见夏妈妈过来……” 孩子醒了,可是孙氏还没醒呢。 “先让乳母喂一喂,别把孩子饿坏了。”沈月尘见朱锦堂不在床上,还以为他走了,谁知,他却从净房里走了出来。 他每天走得早,孩子们还没睡醒,可是今儿,他起得稍晚了些,所以才看见这一幕。 沈月尘洗漱妥当之后,便从吴妈怀里接过丫丫,让她先行准备早饭。 丫丫吃过奶,便不哭了,安安静静地睡了过去。 随后,明哥儿也醒了,他倒是不哭不闹,窝在沈月尘的怀里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朱锦堂,微微蹙起了眉,似乎有些嫌弃的模样。 沈月尘见他表情不对,拍了一下他的后背,提醒道:“明哥儿,好孩子,快叫一声爹爹?” 朱锦堂闻言,轻轻抿了口茶,然后正襟危坐地坐在桌边,看向脸色粉润润的明哥儿,等着他开口说话。 明哥儿之前一直养在黎氏身边,朱锦堂隔三差五才能看上他一眼,因为有母亲照顾,所以他一直很放心。 可是,明哥儿自打会说话之后,还从没喊过他一声,所以,他心里很是很期待的。 父子俩相对而坐,大眼瞪小眼,相互看了一阵,谁也没出声。 沈月尘甚有眼色,捏了捏明哥儿的小手,示意他快点开口。 明哥儿在心里别扭了一下,最后终于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爹。” 朱锦堂闻言,微微一怔,脸上的神情略有些惊奇,遂又微微一笑,那笑容平静而柔和,还带着些许的满足感。 明哥儿是他的长子,听见他叫这一声“爹”,着实让人触动颇深。 沈月尘还是第一次看见朱锦堂这样满足地微笑,好像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第一百四十七章 雪夜(三) 沈月尘微微一笑,亲自把明哥儿交到朱锦堂的怀里,“大爷抱一抱吧,近来咱们明哥儿长重了不少。” 朱锦堂不太会抱孩子,只觉得他小小软软的一个人,身上带着一股极淡的奶香味。 明哥儿的眉眼已经长开了,小鼻子小嘴儿,五官端正,肤色如玉,不像是刚出生那会脸上皱巴巴,像个小猴子似的。 朱锦堂低头看着明哥儿,只见,他的一张小脸粉嘟嘟的,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盯着自己瞧,像是黑玛瑙珠子一般,透着灵动之色。 朱锦堂伸出小指头轻轻碰了碰孩子软滑滑的小脸儿,心中多了几分赞叹,秦氏到底没有白白受苦,这孩子长得很像她,尤其是眉眼之间,极为相似。 明哥儿见他望着自己的出神,忽然咧嘴笑了一下,然后,动了动身子。 他这么一动之后,朱锦堂的脸色忽然一僵,绷直了后背,整个人都僵住了。 沈月尘见他神情一变,还来得及问,就见朱锦堂的手上嘀嗒嘀嗒地漏出水来。 坏了,明哥儿这是尿裤子了。 沈月尘先是一愣,随即又忍俊不禁地笑了一下,她知道自己不该笑的,可是看见朱锦堂那欲怒不怒,脸色发青又说不出话来的纠结模样,她实在是没能忍住。 因为屋子里热,沈月尘没给明哥儿穿得太厚,而且,下身直接穿得就是开裆裤,他这么一来,直接全弄到了朱锦堂的手上和身上,把他衣服的前襟全给弄湿了,弄出一大片水印子。 朱锦堂的脸色瞬间就变了,青一阵白一阵的,低头看着正冲着自己咧嘴坏笑的明哥儿,微微蹙了一下眉头,再听见沈月尘的笑声之后,他的眉头不禁蹙得更深了。 沈月尘笑了一声之后,忙伸手抱过明哥儿,望着朱锦堂解释道:“孩子太小……大爷别见怪……” 朱锦堂微一沉吟,方才摇摇头,站起身来道:“我得换身衣服。” 春茗和迎春闻言,连忙忍住笑,给他净手洗衣服。 明哥儿这孩子闯了祸,只顾着笑,一脸美滋滋地笑着,仿佛自己做了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 沈月尘心知他是有心的,轻轻捏了一下他肉嘟嘟的脸。 须臾,等朱锦堂收拾好了,明哥儿的身上也收拾干净了。 朱锦堂换好衣服出来,匆匆吃了口早饭,便出门办事去了。 沈月尘心里憋着笑,把他送出了门。 又过了两日,赶在小年之前,便是丫丫的满月了。 明哥儿满月的时候,因为身体不好,没办满月酒。这次轮到丫丫,按理应该好好地喜庆一番,但是,碍于孙文佩的情况特殊,朱家也不打算怎么办了,只是赏些东西,做点红鸡蛋也就算了。 本来生男儿弄璋,生女儿则弄瓦,何况又是个庶出的女儿。 这天一早,夏妈妈抱着穿着一身红衣红裤的丫丫给沈月尘请安问好。 沈月尘见她脸色红润,还吮着手指,看起来精神不错的样子,满意道:“前几天还瘦得跟小猫似的,妈妈伺候得很是周到,回头我派人给你取一吊赏钱。” 夏妈妈含笑行礼道:“谢大奶奶。伺候丫丫是奴婢分内事,奴婢定当要竭尽全力。” 沈月尘看了看丫丫,发问道:“今儿是她的满月,我这个做娘亲的,按理也该给她送些礼物才是。妈妈说,我给她什么东西好呢?” 小孩子家家,送金送玉的也不好戴,反而更添累赘。可是,若是不送贵重的礼物,又显得不够重视。 早前,沈月尘赏了朱滢不少东西,既然同是庶女,总得一碗水端平才是。 夏妈妈寻思片刻,道:“依着奴婢的意思来看,大奶奶就随便拿一件贴身的物件赏下来就行了,也好让这孩子沾沾你的福气,越长大和您越亲。” 沈月尘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上,她的手腕上有一串佛珠,还有一只玉镯,这都是长辈们赏的,自然不能再赏给丫丫。 她一时有些犯了难,只听夏妈妈含笑道:“大奶奶您腰间挂着的荷包就是极好的东西……” 沈月尘低头一瞧,微微沉吟道:“这荷包是吴妈亲手绣给我的,虽不贵重,但也满含情谊。” 跟着,她亲手解下那枚荷包,递给襁褓里的丫丫,心中默念道:“愿你平安长大,身边总有一个呵护陪伴你的人在。” 吴妈亲手做的东西,她从来是不舍得轻易赏人的,今天算是个例外。 …… 此时此刻,在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阮琳珞归家的车轿已经停在了敬国公府的大门外。 京城刚刚下过一场大雪,到处银装素裹,白雪皑皑。 朱锦纶一路上亲自催促着车马往回赶,无奈这天寒地冻的,雪多路滑,车也难走,让他们的行程一拖再拖,险些耽误了功夫。 阮家前来迎门的小管家崔浩,他是敬国公府的二管事,所以,平时被人称呼为小管家,而且,他的年纪很轻,面容俊朗,今年不过二十八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大好年纪。 崔浩亲自带人迎接阮琳珞和朱锦纶,一路让着他们往里走,又吩咐脚快地小厮跑回去禀报老爷夫人。 且说,自从敬国公府里听到了太后欲要阮琳珞进宫的消息之后,全家上下就心心念念地盼着阮琳珞早点回来。 昨日阮家接到了朱锦纶派人送来的快信,说是他们即将回京,总算是阮家人心里大大地松了口气。 崔浩当先引路,竟是将二人领去了正院正房,朱锦纶微微一惊,连忙整整衣襟,回头示意自己身边的下人都停在院门外候着,不要再跟进去了。 这里不是寻常人家的地方,一切还是谨慎些为好。 崔浩见他心思明白,倒也省去了些口舌,直接引着二人进到正院的西暖阁。 缎面棉芯的门帘一掀,迎面而来就是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此时,屋子里面全是人,或坐着或站着,其中,坐在主位上的是一名青衣老者和一名蓝衣老妇。 那名青衣老者就是敬国公阮正山,而那名蓝衣老妇便是他的妻子段氏。 朱锦纶心神一紧,没想到,阮家此番全家出动,摆出这么大的阵仗。 他虽然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可还是免不了觉得有些许紧张。 阮正山武将出身,战功赫赫,如今虽已年近七旬,但依旧身体硬朗,精神爽利。他坐在那里,神情严肃,不怒自威,透着一股威严之气。 阮琳珞抬起她晶莹剔透的眼珠儿,环视了一圈众人,随即娉娉婷婷地上前行礼问安,只听段氏拍了一下手,道:“珞儿,不必多礼了,快来祖母身边吧。” 其实,阮琳珞此刻最想去的是爹娘身边,不过,她还是乖巧地走到祖母身边,任由她拉过自己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一番,然后,似是松了口气道:“还好还好,没胖没瘦,还和走的时候一样。” 如今,她也算是半个皇宫里的人了,所以,千万不能有任何的闪失。 阮西平和朱元娘坐在一边,见了女儿俱是神情激动,尤其是朱元兰,眼圈都红了,但还是忍住泪光,没有让自己失态。 她忍得住,可是一旁的阮仕林早就坐不住了,早早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朱锦纶的身边,拱手道:“二哥哥一路辛苦了。” 朱锦纶微微一怔,然后,也向他行礼问候道:“仕林弟,好久不见了。” 其实,按着规矩他理应先和长辈们问安才对,可是,这会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阮琳珞的身上,他不好插嘴插话。 趁着这会,朱锦纶连忙上前给阮家人行礼问安。 段氏见他年纪轻轻,模样俊朗,微笑着点头道:“好孩子,你路上辛苦了,快坐吧。” 朱锦纶惯是个会看脸色的,心里有分寸,故意推让了一番也不肯座,只是站着说话。 段氏见状,也不勉强他,只笑呵呵的说道:“你也别太拘谨了,只当在自己家一样,随意一些就好。” 朱锦纶点头应是,却依旧站着没动,恭敬道:“锦纶此番一来是为了护送琳珞妹妹归京,二来则是奉了家中长辈们的意思来给老爷和太太送年下的礼物。”说罢,便掏出了礼单子递了过去,段氏身边的婆子忙上前接了。 段氏拿过单子,眯着眼睛微微打量了一番,脸上的笑意就更深了几分,“老亲家今天可真是破费了,这可如何使得?老爷您也瞧瞧……” 阮正山看也不看那礼单一眼,只是招招手,示意阮琳珞过来自己跟前儿。 阮琳珞见状,立刻高高兴兴地过去了。 阮正山看着她却是笑不出来,四个孙女里,他平时最疼的就是这个小丫头,她和她父亲一样争气,还懂事儿嘴甜。 他心里不愿意叫她小小的年纪就进宫遭罪,有些欲言又止道:“你回来就好了,你爹你娘天天念叨你呢。咱们一大家子好好过个团圆年。” 阮琳珞闻言甜甜一笑,道:“珞儿这会回来了,往后还跟着爷爷一起画竹子。” 阮仕林凑上前来道:“珞儿,你走之前不是说想听戏吗?爷爷特意派人给你请了戏班子,除夕当天就在园子里开唱。” 第一百四十八章 雪夜(四) 阮仕林好心的一句话,却让阮正山的心里颇不是滋味。 眼看着这一屋子的人都在说说笑笑,可是,每个人心里都再替自己打算,只可惜了琳珞,满心欢喜地回来,却不知未来等着她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这样的非常时期,他身上纵使有功,也大不过圣上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天下都是圣上的,他的孩子自然也是圣上的。 只是如今,太子一党蠢蠢欲动,趁乱逼宫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好在宫中还有太后坐镇,太子也不敢太造次了。可是现在没事,不代表以后没事。一旦事发,就是惊天之变,后果不堪设想。眼下,京城人人自危,大家都赌最后会是圣上赢,还是太子赢,还是四皇子捡了便宜,所有人都在赌,而下赌的赌注就是自己合着全家人的身家性命。 正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阮正山虽是武将出身,但也在朝中沉浮多年,世道人心这些事,他早看透了,也看够了。 行军打仗,阮家人在行,可是勾心斗角的本事,他扪心自问自己实在欠着慌。 阮正山知道,自己和阮家即将有一场大劫,再不做点门面上的功夫是不行了。可是这样,卖儿卖女的事情,他是打从心里觉得不齿……他原本想豁出这张老脸,亲自去求太后娘娘一个人情,可是妻子段氏却把他给劝住了,说他是老糊涂了,为了一个庶出的孙女儿,把全家人推出去当靶子。 用段氏的话来说,阮琳珞就算再好,也是个女儿身,既不能传宗接代,又不能光宗耀祖。难得太后娘娘不嫌弃,让她进去伺候,咱们该千恩万谢才对,哪能去推去拒,给脸不要脸呢。 段氏的娘家,祖上也是做过官的,只是后来没落了。她的话并不是全无道理,阮正山不得不听,也不得不点头同意。 太后说什么是什么,圣上和太子都要听她的,何况是他…… 阮正山的目光微微一闪,随即含笑道:“快去你娘那里吧。” 阮琳珞闻言,立刻走到朱元兰身边,一股脑儿的窝在了她的怀里,撒着娇道:“娘,珞儿可想您了。” 朱元兰伸手揽住爱女,摩挲着她的后背,慢慢道:“回来就好,外公家里可一切都好?” 阮琳珞连连点头,“外公外婆好,舅舅舅妈也好,哥哥和新嫂子也好,大家都好。” 此时,对面几个清丽少女纷纷站起,凑到阮琳珞的身边,和她亲亲近近地说起了话来。 她们都是阮琳珞的堂姐妹,和她的年纪相仿,衣着打扮都差不多,一个个粉妆玉琢,秀丽出众,各有各的娇俏,各有各的风姿。 朱锦纶略略一扫,便在心中分出了高低,论样貌,阮琳珞绝对算不上是最出色的一个,但论气质,只有阮琳珞给人的感觉最甜美,只用一个笑容就能比出高下了。 朱锦纶收回目光,心中暗道:大姑母这么疼爱琳珞,恐怕也是这个缘故吧。琳珞妹妹身上有她曾经年少时的影子。 这些日子,阮琳珞不在,朱元娘心里虽然挂念着,但是却没有担心。 从前,父亲母亲是怎样的疼爱她,她心中有数,阮琳珞在他们身边,一定会被宠上了天。 朱锦纶正式地给朱家人请安,恭敬而有礼,朱元兰主动上前扶起他,一脸怜惜,还带有些许的愧疚,“锦纶快起来,这一路上也辛苦你了。” 阮西平在旁也出声道:“都是自家人,你无需这般,孩子起来说话。” 朱锦纶笑着起身:“礼多人不怪,无碍的。” 话说到这里,阮正山发话道:“孩子们路上辛苦了,先让他们休息一下,等会儿再过来吃饭。” 众人闻言,应声答应之后,方告退下去。 阮西平领着朱锦纶去了他的书房里说话,只见他的书房里设有四面高高的书架,上面的摆设文雅精致,而且,还整整齐齐地堆放着不少的书。 朱锦纶环视一圈,心知自己的这位大姑父平时也是个爱书之人,必定知识广博。 阮西平虽是武将出身,却开蒙的早,五岁时便跟着长兄读书写字,从小就识文弄墨,所以算得上是一个文武双全的全才。 朱锦纶和阮西平一道坐下喝茶寒暄,只觉,他的人在这里,可是心思却不在这里。 两人闲话了几句之后,阮西平便开口道:“虽说快到年节了,但你舟车劳顿,也不好立刻赶回去,不如先暂时在此委屈住一两天,等过两天,我亲自安排车马将你送回德州可好?” 朱锦纶闻言,立刻起身行礼,拱拱手,感激地说:“多谢大姑父关切照顾,锦纶感激不尽,住在这里本是讨叨,哪里还敢提委屈两个字!” 阮西平淡淡一笑,“都是一家人,不说这些见外的话。想你也累了,先下去歇歇吧。”说完,他转头吩咐管事崔浩,道:“先把锦纶安排到‘卿翠阁’,让下人们好生服侍着,不许怠慢!” 崔浩点头应道:“是!”跟着,招招手,示意门旁的两个小丫鬟过来伺候,亲自带路将朱锦纶送去休息。 此时,朱元兰携着女儿琳珞回到自己的院子,她有一肚子的话要和女儿说,可是,真到要开口的时候,她却又迟疑起来,迟迟说不出话来,越想愈是委屈,眼里的泪光愈加晶灿。 阮琳珞瞅着母亲流着泪,便知大事不好,神色瞬间转为黯然,沉默半响之后,终于忍耐不住一股脑地扑进她的怀里,“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小手紧紧地抓着她的衣裳不松手道:“我不去,我不去……我不进宫……娘求求您,救救我……” 虽然她的年纪小,可是该明白的事,都已经明白了,所以,心中不觉有些惶惶然。 朱元兰听了微微一怔,随即心里也难受得不行,守着外间的丫鬟婆子也跟着一起默默地掉下了眼泪。 一屋子人哭哭啼啼,好不悲伤。 阮琳珞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在母亲的面前爆发,她心里又怕又委屈,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一颗一颗地砸在了朱元兰的手背上。 朱元兰觉得自己心都快碎了,忙搂着她道:“珞儿,快别哭了,有娘在呢……还有娘在呢……” 她原本是奉了婆家的话,过来游说安抚女儿的,可是刚见她一哭,心里就像被什么重物碾过了一般。 她终究是个孩子,纵使表现得再懂事,再听话,也不过只是一个孩子。 阮琳珞闻言,继而抬起哭得红肿的双眼,哽咽道:“娘,女儿不要进宫,女儿不要。” 朱元兰一脸纠结,眼神幽深,却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搂着她好一会儿,说出了自己一直压在心底的话,道:“你先不要哭,哭得娘心都碎了。依着你爷爷奶奶的意思,他们是不想管了,可我和你爹却都舍不得你,你爹他一直在想办法,娘也一样……” 阮琳珞听了这话,心里酸酸软软的,只听母亲继续说道:“眼下咱们就先听老太太的,先最好进宫的准备。不过,我和你爹会在暗中想办法,你且记住,你心里有多难过,爹娘的心里就有多难过。” 看着孩子受苦受伤,为人父母的心里会觉得更痛更伤,阮琳珞点点头,眼泪流得更凶了,“女儿记住了。” 朱元兰微微沉吟,随即捧起女儿满是泪痕的小脸,神情认真道:“不过,此事非同小可。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娘要问你一句话,如果……如果爹娘真的没有办法了,你要怎么做?” 阮琳珞闻得此语,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片刻没有言语。 我要怎么做?我该怎么做? 阮琳珞的心里乱糟糟的,只怔怔地看着母亲,摇摇头道:“女儿不知……” 朱元兰忍住泪水,目光中流露出几分犀利之色,看着女儿的脸,凛然道:“倘若一切都成了定局,再也无力改变。那么你就要遵从太后娘娘的意思,进宫生活。深宫幽幽,那里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一旦进去了,便也没有回头路!所以,所以珞儿一旦进了宫,就不能再想着回来,除非你死了,否则你终生都要在那里过活……所以珞儿,你要坚强,要争气,要一直往上爬,往上争,一路上爬上那个皇室最高的位置!” 阮琳珞听了这话,登时脸色一变。 母亲这话是何意?皇室最高的位置,那又是哪里? 朱元兰沉吟道:“身为女子,一生有两道坎,出生之时是第一道坎儿,而这第二道就是嫁人。女子嫁夫,等同于是人生中的第二次投胎。娘这一生从没有做过后悔什么事,可是,娘近来却常常追悔莫及,后悔当年恋慕你爹的家世和风度,嫁给他为妻。你爹是这世上少有的好人,可惜尊卑贵贱,他却是庶出之子,纵使比你大伯好上百倍,也无法继承爵位,这就是他的命。你爹他是男子,没有第二次投胎的机会,可是你有……珞儿,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有些话不用娘亲明说,你也可以做到心中有数。爹娘能做的事情,实在有限,你自己心里必须有个主意才行。不管是人还是动物,一旦被逼入绝境,都会不顾一切地全力一搏,努力给自己博出一条活路。你现在就是如此,进宫之后,没有人可以帮你,你必须自己给自己博出一条活路,知道吗?” 阮琳珞听了这话,眨着泪眼,缓缓抚着心口,不觉心中更痛。 母亲的意思,是让她做好最坏的打算,。 她委委屈屈地点点头,双眸中依然雾气氤氲微微沉吟,随后用力咬了一下嘴唇,低低道:“女儿明白了。” 夕阳渐渐西沉,晚霞鲜红如血慢慢晕染了一大片天空,霞光染红了天地,也染红了满城的房屋舍瓦。 临近傍晚的时候,阮正山忽然接到了宫里送出来的密信,说是外城的几位王爷忽然奉旨入宫,宫里面好像有了什么动静。 阮正山闻此,连忙把长子阮东升和次子阮西平叫到书房议事,还让家人把官服官靴都准备好,以备不时之需。 没过多久,京城就开始流言四起,有的说圣上大病来袭,怕是要不成了。还有的说太子亲自带领御前侍卫逼迫圣上退位,连即位的诏书都写好了,还有更甚者说,太子已经将圣上幽禁起来,企图谋朝篡位。 各种各样的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样在众人的耳边来飞来去,弄得人心惶惶不安。 等了大半夜,没有一个肯定的答案。 阮西平和父亲哥哥在书房熬了一宿,朱元娘和阮琳珞也是几乎一宿没合眼,临近清晨在稍微眯了一会儿。 待到过了卯时,宫里的人终于传出一个震惊世人的消息。昨夜二更,圣上驾崩于太和殿,并且留下遗诏,将皇位传给太子殿下,即日登基。 方才过了不到一晚上的功夫而已,就从永昌二十三年变成了雍明元年了,所有的一切都随之改变,来得让人措手不及。 阮正山听闻这个消息之后,立刻瘫坐在座椅上,半响无语,之后的反应就是换上朝服,准备进宫吊唁。 这次的赌局,太子殿下完胜了所有人,毫无疑问成为了最大的赢家。 那些之前挑错了边,下错了赌注的人们,眼下人人自危,顾不得多想,第一时间就是卷带金银,携妻带眷地逃离京城,却不知京城的四扇城门早已落锁,严禁一切人员出入。 国丧之下,举国同哀。可是,新皇即位,又是普天同庆的大事,悲喜两重天,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 阮府的下人们连忙将府上的红灯彩绸卸下来,继而换上新糊好的白灯,新裁剪的白绸。 不过两三个时辰的功夫,京城上下皆是一片素白之色。 阮西平第一时间告诉了朱元娘这个消息,两人虽然没有过多的交谈,但是,眉眼间已经浮现出了些许轻松的神色。 老天有眼,不知算不算是让阮琳珞逃过了一劫。 朱元兰无力地端起茶杯,轻轻地喝了几口。只觉心里松松垮垮地,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 眼下的困境,虽然没了,可是未来的困境,却还是等在那里。 一朝变天,所有的人都要跟着抖三抖才行,何况,像是他们这样的功勋之家,自然牵连更深。 阮琳珞熬了一夜,凌晨时分,才躺在母亲的身边小憩片刻,可是,她也睡不稳当,听见有人说话的动静儿便醒了。 她一醒来,见众人都垂着眼不吱声,顿时有些心慌起来,听了母亲朱元兰细说了一番之后,才大大地松了口气,声音颤颤道:“娘,女儿是不是有救了?” 朱元兰连连点头,掩住她的嘴,不想让她祸从口出,只道:“我的儿,咱们暂时没事了。” 阮琳珞闻言,顿时又哭了出来,扑在母亲的怀里嘤嘤哭泣:“娘……娘……” 从深渊到天空所需的时间,才不过一晚而已,连她自己都觉得像是个惊心动魄的梦…… 一时间众人也纷纷陪泪不止,旁边的婆子犹豫着上前一步,道:“二奶奶,这会不是哭得时候,府里要准备国丧的事宜了,你也该换衣裳准备跟着大奶奶进宫吊唁了。” 朱元兰不是没有分寸的人,立刻整理心绪,收起眼泪,吩咐丫鬟端水过来伺候自己洗漱更衣。 母亲走后,阮琳珞静静地坐了一会,仿佛还没有从方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 须臾,有小丫鬟掀了帘子进屋,手上捧着一身素白的孝服。 “小姐该更衣了。” 阮琳珞微微回过神来,看着那素白干净的孝服,生平第一次觉得这一尘不染的白色,竟是如此地好看,美得让人几乎移不开眼去,怎么看也看不够…… …… 京城的消息,不过一天就传回了德州城内,老百姓纷纷惊惶不已,闹不清之前还好端端的圣上,怎么说没就没了。 不过,大家虽然心里存着疑影儿,但也不敢私自议论,只能在自己心里揣测揣测而已。 朱家算是听得消息比较早的。朱老爷子听闻此事,简直觉得是大快人心,把手中的剪子摔在桌子上,冷冷一笑,语气中隐隐也有些讽刺:“这就叫多行不义必自毙!就算他是皇帝老儿也是如此,他这一死,死得可真是时候啊!” 朱峰清清了嗓子,提醒道:“爹,您高兴归高兴,别什么话都说啊!” 朱老爷子挑眉一笑:“我在我自己家里有什么说不得的。天高皇帝远,何况他还是个咽了气的,我怕他作甚?” 朱峰知道他老人家心里一直憋着一股火儿,索性由着他发泄一通,等他都说完了,骂够了,方才开口道:“太子即将即位,早前那些弹劾他的人,怕是要遭殃受罪了。儿子听说,景荣王也是其中一个啊……” 朱峰的神色极为蓦然,没有像父亲那样气愤填膺,只是语气平静道:“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太子素来心狠手辣,一旦那景荣王开刀的话,秦家怕是也免不了跟着一起受牵连啊!” 朱,秦两家关系匪浅,总要提前有个准备才行。 第一百四十九章 凤凰命(一)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 朱老爷子活了快一辈子,见惯了这样的是是非非。天底下的人都是一样的,不管是平头百姓,还是王公贵族,眼里心里认准了的只有一个“利”字。 有利则聚,无利则散,是最不会长久的。 “景荣王这几年的确大不如前,太子年轻气盛,心里一直不服他这个叔叔,如今,太子即位,除掉这颗眼中钉是早晚的事……秦家受了景荣王那么多年的恩惠,也到了该报恩的时候了。世事无常,福祸相依,这种变天变地的时候,谁也救不了谁,谁也帮不了谁,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秦家是京城四大世家名门之一,地位非同小可,而且,秦家素来出美女,一提起秦家之女,便是美貌与智慧的合体。 不过许是,有利也有弊,秦家的女儿太出色了,便显得秦家的男人不出彩了。没有子嗣支撑,只靠着嫁女儿,自然是不行的。 朱峰听明白了父亲的意思,就是不管不问,绝不轻易惹麻烦上身。 朱老爷子斜倚在靠枕上,腿上盖着狐皮毯子,脸上露出疲惫之色,“国丧期间,家里一切从简,原本想要过个富贵年的,看来是不行了。” 朱峰点点头:“非常时期,咱们也只能委屈着些。” 朱老爷子缓缓闭上眼睛,“只要一家子人能平平安安就行了,快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你母亲和妻子,也让她们心里都踏实踏实。” 这两天为了琳珞的事,大家都操了不少心,家里的气氛也沉闷闷的。 朱峰领话而去,特意去向老太太说明此事,老太太闻此欢悦万分,但又立刻按耐住了心情。“朱峰,你赶紧给你大姐写封信问问,京城的情形如何?” 朱峰应道:“儿子回去就写。” 鲜少发话的朱峻,这会却忍不住开口道:“听说,太子是个非常心狠手辣的人,这世道怕是要变啊。” 朱峰淡淡道:“管他是昏君也好,暴君也罢,和咱们这些老百姓们又有什么相干?” 朱峻轻笑一声:“大哥您这么看得开?咱们虽说是老百姓,可是也得看着老天爷的脸色吃饭的商户啊。晴天卖鞋,雨天卖伞,总要有点消息护着才行。” 朱峰微微沉吟道:“咱们在京城的朋友不少,消息短不了。凡事不宜操之过急,要攀关系的话,也得先看看哪家的枝头高啊? ” 朱峻看不惯他那副不可一世的傲慢样子,心里暗暗不屑。 不过,他也知道,大哥的自信不是空穴来风,他的京城的确有不少朋友,那些靠着他朱家大当家的名气而结交下的朋友。 虽然,距离京城有千里之遥,朱家上下也一并换下了红灯彩绸,门口挂起白布白灯。 朱锦堂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早已经听到了京城的消息。 天黑之后,外面又下起了雪。 朱锦堂顶着风雪回来,面无表情地走进屋中。 沈月尘伸手替他掸落披风上的落雪,才问道:“大爷听说了吗?” 朱锦堂“嗯”了一声,城里城外都传遍了,人尽皆知的事情,他自然知道。 沈月尘走到窗边,看了看院外随风摇晃的白灯,伴着细碎的飞雪略显萧索。 虽然,屋里的四角都燃着炭盆,但依旧挡不住清冷的寒气从窗缝儿透进来。 沈月尘轻轻转过身来,望着神情疲倦地朱锦堂,道:“时候不早了,大哥该歇息了。” 朱锦堂抿了口茶,微微蹙眉道:“今儿的事情太多了,怕是想睡也睡不着。”说完,他又掏出一份单子,递给她道:“这是今天送来的东西,还有两箱上好的皮子,你先收着吧。” 沈月尘微微一怔,这些年货之前都是要统一交给上房的,然后由长辈们再分拨下来给各院各处。 “老太太说了今年府里一切从简,这些东西都是存得住的物件,你先收好,等国丧过了,再拿出来孝敬她们也好。” 沈月尘听了这话,心里还是有些纳闷,但还是点点头:“妾身知道了。” 朱锦堂跟着又早前拿回来的一只缎布口袋,递给沈月尘,“这个你也收好,留着应急。” 沈月尘才收好单子,就见他递过来的布袋,微微诧异道:“这又是什么?” 朱锦堂没说话,只让她自己打开来看。 沈月尘见袋子沉甸甸的,便直接伸手打开,只觉眼前金光一闪,那袋子里面放的竟是好几个金光闪闪的金锭子。 沈月尘不禁一怔,没想到里面装的会是金子,朱家有专门存放金银的库房,除了用时,金子很少外露。 “大爷这些钱是……”沈月尘疑惑不解道。 朱锦堂淡淡道:“这是我在外面入股的红利银子,不到三百两,你先收好吧。” 沈月尘想了一想,心道:外面入股的银子,那就不是朱家自家的生意了,难道是他的私房钱……她微微抿了一下嘴角,系上袋子,含笑道:“大爷既然这么说,妾身一定好好收着。”跟着,便起身亲自收好,还故意藏进了带着锁头的匣子里,藏得周周全全。 朱锦堂望着她忙碌的背影,不禁莞尔一笑,心道:看来她也是个爱金子的。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便歇下了。 沈月尘心里一直揣着阮琳珞的事,这会知她没事了,心里也踏实下来,睡得也更沉些。朱锦堂则是变得觉轻了,一直留意着时辰,没一会儿就打开怀表来看一眼,直到天亮。 沈月尘睡了一宿的好觉,神清气爽,但见身边的朱锦堂还是一脸倦色,不禁担心道:“大爷,昨晚没睡好吗?都有黑眼圈了。” 朱锦堂揉了一下头,淡淡道:“许是喝茶喝多了吧,总是睡不安稳。” 沈月尘闻言,忙吩咐春茗端碗核桃杏仁乳过来。 牛乳温热热的,沈月尘每天早晚都会喝些,所以厨房一直预备着。 朱锦堂蹙着眉道:“这种小孩子的玩意儿,我不喝。” 沈月尘见他故意摆出大人的架子来,忙含笑哄道:“什么大人小孩的,只要对身体好,大爷就该多喝点的。大爷一定是最近太忙的缘故,黑白颠倒,所以才会失眠的。” 她一面说一面亲自舀起一勺牛乳递到他的嘴边,还像是哄孩子似的,“啊”了一声。 朱锦堂皱皱眉,勉强张开嘴喝了一口。 沈月尘见状,嘴角泛起淡淡的笑意,只把一整碗牛乳都喂给了他。 第一百五十章 凤凰命(二) 天还没亮,宫门外的白罩马车就已经早早地派成了一排,文武百臣都候着殿外,等待进宫。 圣上驾崩,按着祖宗规矩,太子殿下李政亲自带领三皇子李冉,四皇子李焕,五皇子李敏和诸位王爷以及满朝文武百官在太和殿为圣上守灵。 宫里宫外,所有人都如临大敌一般,整天战战兢兢的等着宫中的消息。只是,宫中的气氛异常微妙,太子李政还没有举行登基大典,而四皇子李焕更是不依不饶,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要彻查父皇的死因,发誓要为天下黎明百姓讨一个说法。 城中的百姓已经乱了阵脚,纷纷开始囤米囤面,仿佛是要准备打仗了一样。偏偏城门大关,四面不出不进,更让人倍感不安和压抑。 太子李政和四皇子李焕素来不合,如今虽有君臣之别,依然势同水火,互不相让。 眼下,宫里已经开始准备登基大典,但李焕也已经开始暗中部署,想要夺取皇位。 两个人表面上悲痛万分,实则是暗中较劲,谁也不想认输。虽然还看不见血雨腥风的斗争,但是已经有人受了重伤。 景荣王首当其冲就是第一个。太子殿下以守灵为由,将他囚禁在宫中,让他手中的兵符毫无用处,怕是想要保住一条性命出来都难了。 太后娘娘眼巴巴地看着眼前这么一个烂摊子,心有余而力不足。她心里清楚圣上的事,太子脱不了干系。可是,他是太子是储君,未来即将成为整个李家天下的顶梁柱,就算是他做得又如何…… 泰安宫内,烛火通明,和所有的宫室一样,满目素白之色,萧然冷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苦的药味。 太后娘娘病了半日,方才打起精神来坐起来,她的身体依然虚弱无力,耳朵里听着宫人们的回报,眉头越皱越深。白发人送黑发人,已经让她心痛不已,更何况那幕后操纵的黑手又是她的亲孙儿,此时此刻,他们一个个正跪在太和殿哭得伤心欲绝呢…… 太后娘娘苦思许久,也想不出谋害圣上的人究竟是谁?虽然,太子的嫌疑最大,可是别人也不是完全没有干系。将心比心,身为皇子,有谁不想当皇帝呢? 身旁的嬷嬷把煮好的药,送到太后娘娘的面前,轻声道:“娘娘您该吃药了。” 方才一日的功夫而已,太后整个人就瞬间苍老了十岁,白头发又多了不少。 殿内安安静静的,没有半点声音,谁也不敢出声,寂静了好一会儿,只听太后娘娘淡淡道:“先放下吧,哀家不想喝。” 崔嬷嬷轻轻将药丸放下,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声响,低声劝道:“娘娘您可要保证凤体啊。” 保重?太后深吸一口气,道:“这种时候,哀家要是能保重的话,还真是万幸呢。圣上都殁了,哀家这把老骨头还保重做什么?还不如一同随他去了,一起去先帝跟前磕头认罪……” 崔嬷嬷又道:“娘娘,您这又是何苦呢?您现在可万万不能有事啊!” 眼看宫中就要乱成一锅粥了,在没个人主持大局可是不行的。 “娘娘,方才太子殿下派人来问安,询问娘娘的凤体如何了。” 一听见太子两个字,太后的脸色瞬间变了变,脸色微微铁青道:“他现在还关心哀家的死活吗?” 崔嬷嬷闻言,微微沉吟道:“太子殿下是娘娘亲自看护长大的,太子的心里怎么会不记挂着您呢?” 太后冷笑一声:“常言道,三岁看到老。太子殿下是什么样的孩子,哀家心里最清楚不过了。为了达到目的,不惜动用一切手段的人,咱们的太子殿下就是这样的人。” 崔嬷嬷听了这话,顿时不言语了。 太后沉吟了一下,继续问道:“登基大典准备得怎么样了?” 崔嬷嬷闻言,心头一松,回话道:“大典用的东西基本上都备齐了。” 太后长叹一声,心中恼怒不已,只差咬碎了一口银牙:“该来的总要来。太子纵使有万般不是,他也是太子,而哀家也是太后。哀家要像保当年的圣上一样,保护太子登基即位!” 为保大局,太子殿下必须即位,朝廷里的重臣们都在拥护他,他又是名正言顺地储君,所以这一切都是命,也是劫。 “娘娘英明,娘娘英明。” 有了太后这句话,崔嬷嬷便可以心安了,退步出去道:“时辰不早了,娘娘还是早点休息吧……” 她的话音刚落,殿外就有内侍唱报:“太子殿下驾到。” 众人闻言忙都起身相迎,只见,穿着一身肃白龙纹孝服的李政走了进来,对着太后直接磕头行礼,唤了一声:“孙儿给太后娘娘请安,祝娘娘凤体康健,福泽万年。” 太后见他来了,立刻闭起了眼睛,看也不看他一眼。 太后不发话,李政便一直跪地不起,静静开口道:“孙儿听闻皇祖母身体抱恙,心中记挂不已,特意从太和殿抽身过来,亲自向皇祖母请安。” 太后闻言,淡淡道:“更深露重,太子殿下起来说话吧。” 李政缓缓起身,他的身形高大挺拔,继承了他父皇年轻时的俊朗,身上脸上都是他父皇的影子,只是他的身上多一种慑人的戾气。 太后不愿意看他,也不敢看他,只怕勾起自己的伤心事。 可是,有些话她不得不问个清楚。太后的目光还是落在了太子的身上,沉声道:“太子你过来哀家身边,哀家有话要问你。” 李政依言上前,目光恭顺,举止从容。 太后盯着他年轻的脸,看了又看,神情沉着地发问道:“太子殿下,哀家问你一句话,你要如实回答。倘若你敢说谎,哀家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李政安静道:“是,太后娘娘请问,孙儿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做的?”太后一字一顿地问道,脸色宛如死灰一般,毫无血色。 李政满脸认真地表情,毫无慌乱,语气端正道:“皇祖母,为了李家江山,为了黎明百姓,孙儿只是做了孙儿自己该做的事。” 太后闻言,面色瞬间一变,不自觉的摇了摇头。她坐直身子看着太子李政,冷冷的声音带着一丝轻颤:“果然是你……果然是你……” 李政重新在她的面前跪下,声音依然很平静:“孙儿在皇祖母的面前,从来不会说谎,以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好……”太后强忍着泪光,又着意看了他一番,“你不和哀家拐弯抹角,那么哀家也就和你开门见山。因为你是太子,哀家会全力支持你登基即位,可是从今往后,你还是皇帝,而不再是哀家的孙子,从此时此刻开始,太子同哀家之间,只有君臣之别,再无骨肉亲情!” 太后越说越激动起来,一时喘不匀气,咳嗽了起来。 李政闻言,冷冷的笑了一下,“皇祖母何苦这般?朕是天子,又是您的亲孙子,皇祖母怎么忍心和朕说这样狠心的话呢?” 太后听他称呼自己为“朕”,脸上露出几分惊诧的神色,身子被气得一颤一颤的,上气不接下气的伸出手指,直指着他的脸,道:“你不是哀家的孙子,哀家没有你这样狠毒的孙子!你父皇如今尸骨未寒,你居然敢在哀家的面前称“朕”,你真是大大地不孝!” 李政也知道,自己现在就自称为“朕”是极其大胆的行为,他知道自己逾矩了,可是他不怕,他只想把二十多年来,一直积攒在心头的那口气发泄一下。 李政听了这话,眼神中带着淡淡的讥诮,语气也是淡淡的:“皇祖母不必动气,皇祖母不当朕是亲孙子,这没关系,因为朕还是会把皇祖母视为亲人,尽心尽力侍奉您,也算是替先帝尽一份绵薄之力了。” 李政说完这话,无意间看见放在桌上的药碗,缓缓起身,亲自端过药碗送到太后的面前,十分平静地看着她,然后,慢慢地坐在床边,淡淡道:“皇祖母该吃药了。” 太后别开眼,平缓一下气息道:“此等小事,怎敢劳烦圣上呢?哀家实在无福消受。” 李政不肯走,依然端着药碗,道:“朕记得,朕五岁的时候,害了一场大病,皇祖母您一直衣不解带地陪着朕的身边,亲自喂朕吃药,喂朕喝水。皇祖母的恩情,朕不敢忘记,也不能忘记……朕马上就要登基即位了,朕需要皇祖母的支持,也需要皇祖母的鼓励,皇祖母您要帮朕!” 太后闻言,眉心微动,心中涌起一阵酸涩之感,不禁又落下泪来。“哀家老了,心有余而力不足。往后的路,你自己看着办吧……早前,上清天尊批了一挂,说咱们李家皇室必遭一劫,为稳国本,需引凤凰入宫,才可万事大吉,否极泰来。哀家一直派人在留意,在朝中诸位大臣之中,只有敬国公府上的那个孩子是凤凰命,所以,你自己看着办吧。” 第一百五十一章 凤凰命(三) 风雪休止,阳光明媚,冬日的天空纯净如水,但是,仍然改变不了京城上空沉重压抑的气氛。太后的一番话,李政很是放在了心上,立马派人找来阮琳珞的绣像,只看过一眼,心中便有了计较。 李政身边的内侍总管陈公公瞄着绣像上的人,含笑道:“殿下,这孩子是个美人胚子呢。” “嗯。”李政轻轻应了一声,点点头,目光依然看着那副绣像,神色清淡。 宫中美女如云,不论是国色天香,还是闭月羞花都没什么可新奇的。见得多了,也就习惯了,很难再让人有惊艳之感。 陈公公又道:“殿下,这孩子就是老天爷赐给您的福祉啊。殿下是真龙天子,她是凤体宝相,可谓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李政十六岁大婚,二十岁丧妻,身边侍妾无数,但多年来太子妃位一直悬而未定。 李政清淡的眸光微微变凉:“一个庶出的孩子,怎么能和朕相提并论,荒谬!” 陈公公闻此自知失言,立刻跪在地上磕头认错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李政不再言语,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敲打着桌面,发出轻轻的响声。 陈公公听在耳中,倍感煎熬,连大气都不敢喘,等了片刻,才听到李政沉声道:“从今日起,给我派人严密注视敬国公府内的一举一动。朕要知道,阮正山那把老骨头到底是不是真心臣服于朕!” “是!”陈公公闻言,如临大赦,立即躬身退下准备。 李政为人极是多疑多虑,也是十分精明,从不轻易下决定,可是一旦决定下来的事,就会一路到底,不择手段。 与此同时,四皇子李焕也在暗中谋划着心中的大事。 李焕站在书案前执笔作画,周身沐浴着暖暖的日光,仿佛是给他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他的笔下是一副水墨山水图,群峰如黛,松柏苍郁,尽显大气。 李焕的记性非常好,从小就有过目不忘的能耐,所以就算是只看过一次的景象,他也会牢牢记住,然后一笔一画地把脑海中的景象变成栩栩如生的图画。 “殿下。”门外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那人脚步声轻快有力,步伐扎实,一听便是练武之人。 来人是个高大壮实的男子,他是李焕的贴身侍卫徐林海,他从十岁起就一直跟在李焕身边,两人虽为主仆,却亲如兄弟。 “殿下,微臣刚刚得到宫里的消息,登基大典一切就绪了。” 李焕手上一顿,随后将最后一笔画完,淡淡道:“知道了。” 太后娘娘现在已经站在了太子那边,四皇子殿下如今能依靠的人,只有朝中的那几位元老大臣了。 徐林海心里正焦急得不得了,待见李焕还有心情作画,动了动唇角,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跟了他这么久,也算是多多少少摸清楚了他的性格脾气,李焕的定力极好,越是遭遇大事的时候,越能沉得住气,实在是让人看着既心生佩服又倍感无奈。 因为有了太后娘娘的全力支持,太子李政的登基大典如期举行,所有七品以上官员进京朝圣,恭贺新皇即位。 四皇子李焕的计划,因为太后的出面坐镇而不得不中途停住。然后,做了皇帝的李政却并没有动他,而是亲自封了他亲王之位,以示皇恩浩荡。 敬国公府被李政派人盯得死死地,恨不能连他们每天吃什么喝什么都知道。 李政即位之后,阮正山为了避嫌,一直称病在家,想故意躲个清净,避避风头。 不过,他想得虽好,却不知从宫中已经传出关于阮家的流言蜚语,说是阮家落了只金凤凰。 空穴来风,必有其因。 阮家原本紧张的心弦,立刻又绷紧了几分。 阮家本是中立之派,为了不让自家得罪人,阮家人没少花心思周旋。近两年,因为四皇子李焕初露锋芒,阮家曾经有心与他来往来往,却不料李政一朝继承大同,让他们很多志同道合地心思,没了用武之地。 李政还是太子时,阮家不曾刻意和他交好,也不曾和景荣王交好,大家君君臣臣,总是保持着一种不近不远的距离。 阮东升身为阮家的长子,为了世袭的爵位着想,有心想劝父亲放弃固执,也学着其他人的样子,好好巴结一下这位新皇帝。 阮正山心里一直对李政颇有微词,依然固执道:“皇上这会刚刚登基,身边谄媚巴结的人还少吗?咱们何必自讨没趣呢?” 阮东升蹙眉道:“爹,眼下可不是咱们死要面子的时候。您是朝中的老臣了,这个时候,理应站出来表示表示才对,怎好一直称病在家呢?万一让皇上心里对咱们有了嫌隙,那可……” 阮正山还未等儿子说完,便抬一抬手,伸出手指指了指窗外,沉声道:“你以为现在皇上对咱们的嫌隙就不深吗?门外那些人是什么人?什么目的?你难道还看不透吗?” 阮东升闻言,眉头蹙得更紧了。“父亲的意思,儿子都明白了。我想,既然已经如此,咱们就更加不能坐视不管了。爹,宫中的流言都传开了,说什么龙求凤,凤藏阮……这分明就是说咱们呢。” 阮正山长叹了一声,摇摇头道:“伴君如伴虎。他今日可以说你是凤,明日也可以说你是虫,是福是祸,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东升啊,你也是活了小半辈子的人,怎么连这个都看不透呢?” 阮东升微微沉吟:“时局如此,儿子也只是不想坐以待毙而已。再说了,管她是凤是虫,只要皇上喜欢,乌鸦也照样可以平步青云。” 想来,秦家无官无禄,也能如此显赫的原因,还不是因为生了一群出众的女儿。官宦人家的女儿,生来就是要扶持娘家的,这是她们的宿命,也是她们的荣耀。所以,从小就给她们锦衣玉食,绫罗绸缎,既然蒙受了家中的恩惠,关键时刻,自然要站出来为娘家拼命卖力! 第一百五十二章 悲喜交加(一) 阮东升不像父亲那样墨守成规,只要是能为了家族利益的事情,他都愿意去做,愿意去冒险。 以前,阮家最大的靠山是先帝的信任和重用,而现在,为了巩固未来的仕途之路,他们自然要寻找一个新的坚固的靠山。 如今,西北战事了了,无仗可打,无功可立,家中的银钱又连连吃紧,总不能这样一直坐着不动。 阮东升越想越着急,忍不住当着父亲的面,重重地叹了口气。 阮正山似乎觉察到了儿子的失落,凝思了片刻,道:“你要是真想弄个明白,赶明儿,让你娘带着媳妇们进宫瞧瞧太后娘娘。看看她老人家是个什么主意?” 阮东升闻言,心知父亲这是听从了自己的劝说,忙连连头道:“是,儿子知道了。” …… 寒风轻拂,灯火通明。 阮琳珞看着自己刚刚绣好的松鹤延年图,微微蹙眉道:“还是绣的不好看,我要拆了重来。”说完,她便伸手拿起一旁的剪刀,却被丫鬟伸手拦住了,劝道:“好姑娘,您不喜欢就不喜欢吧,干嘛非得剪了不成啊?这么费工夫才绣出来的,您也不心疼?” 阮琳珞放下剪刀,叹息道:“费工夫又如何?还不是不好看。你瞧,这哪里是松鹤,分明就是一只呆鸡!” 那丫鬟听了这话,“噗嗤”一笑,从她的手里拿过来绣绷,仔细端详了一会儿,道:“姑娘也太挑剔了,奴婢就觉得很好看呐,而且还活灵活现的。” 阮琳珞摇摇头:“不好不好,何师傅绣得不知要比这个好多少倍呢。” “姑娘这是较真。何师傅从小提针拿线的,一拿就是三十年,恨不能闭着眼睛都是绣出一朵花来呢。姑娘才学了不过四五年,自然是比不过的。”她一面说一面将绣绷修仙仔细收好,然后道:“奴婢知道姑娘心里闷得慌,奴婢陪您玩点儿别的吧。” 阮琳珞环视了一圈屋子,把玩着手腕上的镯子,道:“咱们有什么玩的,还不是翻翻绳儿,剪剪纸,竟是些小孩子家家的玩意儿……” “哎呦呦!我的好姑娘,您才多大的年纪,竟还嫌弃起这些小孩子的玩意了。” 阮琳珞笑了笑,没说话,忽地想起一事,只道:“娘说明日要带我进宫去觐见太后娘娘,你去给我挑几身合适的衣裳来……要素一点的,而且,最好是旧的。” 眼下这种时候,她可不想穿得像只花蝴蝶似的。 须臾,丫鬟们捧着几身素净的小袄过来,让阮琳珞亲自过目。她左挑挑右选选,最后选了一件湖色的,最素气的一件。 第二日天还没亮,厢房外面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阮琳珞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便听到丫鬟轻声问道:“李妈妈,姑娘还睡着呢。” “哎呦,那可不成,你快去叫醒姑娘,别耽误了进宫的时辰!” 李妈妈轻喘着气,顾不上许多,轻轻推了丫鬟们一把,焦急道:“快去快去,伺候姑娘梳洗更衣。” 阮琳珞起来梳洗,只见,丫鬟们捧来的衣裳并非昨天自己选得那件湖色的,而是水粉色的,不免诧异道:“怎么给我换了?” 丫鬟默然不语,只是往李妈妈的方向瞟了一眼。 李妈妈站在一旁,满脸堆笑道:“姑娘,宫里不比家里自在,还是穿得郑重些好,而且,这身衣裳是大夫人亲自替您选的。” 阮琳珞瞧了一眼那衣裳,心中暗道:粉艳艳的,哪里显得郑重了?果然像是大伯母选得东西,和她的人一样,花枝招展。 阮家派了一辆马车送阮琳珞二人至宫门外。一路上,阮琳珞一句话都没说,她素来和大伯母不太亲近,礼多话少。 到了高高的大门外,便要换车换轿,外面的马车轿子是一律不许进入宫门,全都要换成宫里的。 阮琳珞虽不是第一次进宫了,但看着宫城内威严的气势,还是忍不住想起娘亲之前的殷殷教导,心里更加小心谨慎起来。 泰安宫的宫人一直在宫门内等候,见她们来了,立刻满脸含笑地迎了出来。 阮琳珞看着他们谄媚粉白的脸,听着他们尖细的嗓音,面上微微一笑,但心里却是膈应的很。 她讨厌宫里的气氛,也讨厌宫里的人,总觉得他们像是带着面具的人,一会儿一变脸,一会儿一个样。 上次进宫时,泰安宫还宛如一片花海似的,可现在却是冷冷清清,入目之处,皆是一片颓败之色。 景色变了,人也变了。 太后娘娘看起来苍老了不少,头发都全白了,目光也灰沉沉的,像是蒙上一层薄雾似的。 阮琳珞跟随伯母盈盈上前请安,不禁想起初见太后那次,她笑盈盈地坐在殿中主位,两边站着清丽的宫女各拿着一把象牙竹丝扇轻轻的扇着,容光满面,精神饱满。 岁月催人老,可是比岁月更容易让你苍老的是痛彻心扉的悲伤。 一身青衣的宫女搬了一张黄花梨椅放在阮琳珞面前,又在上面铺了一个绣花的软垫,太后娘娘抬一抬手道:“你们都坐吧。” 阮琳珞跟着伯母请安谢座,挨着椅边儿坐下,垂眸不语。 太后娘娘见她一直微低着头,也不说话,便道:“这孩子,许久不来,倒是和哀家生分了。” 方氏闻言,微微一惊,忙笑道:“娘娘莫要见怪,珞儿这孩子原本就是如此,腼腆话少,最是怕羞。” 太后娘娘闻言笑了一下:“这话不对,姑娘知道一旦怕羞,那就是长大了。小孩子都是没深没浅,成了姑娘家才知道避讳。” 方氏只觉太后娘娘这话话里有话似的,只是浅笑道:“可不是这个理儿吗?还是太后娘娘您心似明镜,一眼就看出来了。” 太后娘娘笑道:“哀家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也就眼睛好使些。”说完,她冲着阮琳珞招招手:“孩子过来,到哀家身边来。” 阮琳珞依言起身,缓缓走到她的跟前,福一福身道:“民女给太后娘娘请安,恭祝娘娘万福金安。” 太后点点头,仔细打量她一番道:“恩,好孩子,哀家看着你就觉得喜欢,你留在宫里多陪哀家几日可好啊?” 阮琳珞闻言,小脸一白,只觉有些突兀,但又不敢拒绝,只弱弱道:“谢太后娘娘慈恩,只是,民女小小年纪,又不懂规矩,怕会伺候不好太后娘娘……” 太后有心把她留下,含笑道:“你是来哀家作伴的,又不是来当宫女丫鬟,你不用伺候哀家,只管把宫里当成家一样就成了。” 阮琳珞听了这话,难受得就快要哭出来了。她的目光求救似的望向大伯母,却见方氏却是笑得一脸灿烂,对着她道:“珞儿还不赶紧跪下谢恩,这可是求之不得的福气啊。” 阮琳珞目光一闪,心里仿佛一下子明白了什么,难怪早晨的时候,娘亲说不舒服,没有和她们一起来……这一定是早早就决定好了的事。 阮琳珞微微颤抖着身子跪下去,磕头谢恩道:“民女谢太后娘娘慈恩。”说完这话,她的眼角便涌出泪来。 方氏在旁,也跟着跪地谢恩,见她流了眼泪,不禁打起圆场道:“瞧着傻孩子,竟然欢喜得哭了。” 她这一句话,引得太后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也惹得阮琳珞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方氏临走时,阮琳珞一路跟着她出了泰安宫,顾不上礼节,直截了当地问道:“伯母,珞儿想要回家,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方氏抿着嘴角,嗔了她一眼:“你这个傻孩子,怎么身在福中不知福呢。太后娘娘那么喜欢你,把你留下,你就该好好逗她开心才是。而且,宫里这么好,别人顶破了脑袋还挤不进来呢,你可得惜福,千万好好的,知道吗?” 阮琳珞闻言,咬着下唇,摇着头不依道:“我要见我娘,我要见我爹。” 方氏好声好语地劝道:“你爹和你娘回来看你的,大伯母也会来看你的。你好好安心在宫里呆着,别耍小孩子脾气,别任性。”说完这句,她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转身随着领路的宫人们走了。 阮琳珞静静地站在原地没动,心中蓦地一痛,像是被长针扎了一下似的,不禁眼窝酸涩。 她忍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了,蹲下身子,掩面流泪,却不出声。 旁边的宫女见状,伸手扶着她的后背,轻声道:“姑娘别哭,仔细犯了忌讳。” 阮琳珞闻言,心里更不是滋味,蹲在地上半响也不起来,直到身边的宫女惊呼一声道:“皇上!” 她的话音刚落,就有一声尖细的声音说道:“皇上驾到。” 阮琳珞一个大大地激灵,连忙把头垂得更低了些,跪在地上叩头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政远远地就瞧着她蹲在泰安宫的门外哭,身子一颤一颤的,就像一只娇嫩的粉蝶儿不小心跌落在了地上,柔弱无助,楚楚可怜。 第一百五十三章 悲喜交加(二) 转眼间到了正月初二,家家户户忙着过年过节,十分热闹,因尚在国丧期间,朱家把园子里的戏子舞姬都遣了出去,一切从简,并不见往年的喜庆喧闹。然而,园子里是冷清了,朱家的大门外却变得门庭若市,宾客满门。 沈月尘每天忙着跟长辈们迎客,忙得团团转,连回娘家的工夫都没有,因为阮琳珞刚刚被皇上册封为静妃,阮朱两家,与有荣焉。所以,不管是和朱家有交情来往的亲朋好友,还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泛泛之交,都纷纷过来巴结讨好,朱家上下人人忙得目不暇接,疲乏之极。 因为初二耽误了时辰,沈月尘没有按时回去娘家拜年,只得等到正月初三一早,才亲自带着大大小小一堆地礼物回去沈家给老太太请安拜年。 朱锦堂抽不出空来,沈月尘带着春茗翠心还有吴妈回来略坐了坐,天黑之前,还要尽量赶回去。 沈志云还在京中,姚氏和女儿们也一起跟去了,家中只有二房一房人在。 沈老太太见她回来了,自然有许多话说,不过说话之前,还是要请陆大夫过来替她诊诊脉,仔细看看才行。 陆大夫还是那副老样子,说辞也没有改变,沈老太太显然比上一次宽心了许多,只道:“这种事情急也急不来,且再等等吧。” 她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茶杯,望着沈月尘,微微沉吟道:“这个年,你们过得不容易吧。” 做皇亲国戚的亲戚,可不容易。 沈月尘微微一笑:“忙是忙,可是忙来忙去也不知忙些什么,大家说说笑笑的,说来说去都是些千篇一律的客套话儿。” 这种应酬的场面,不过就是各家各户的贵妇女眷聚在一起说说笑笑,不停地说三道四,表面上互相夸赞,实则暗中攀比,没完没了……沈月尘坐在那里,虽然面上陪着笑,可却是左耳朵听右耳朵出,心早都飞到了别处。 沈老太太闻言,淡淡一笑,佯装责怪的对她说道:“你这孩子,既然事情那么多,就该好好歇着就是,怎的还大老远的往我这边儿跑,若是折腾坏了可怎么办?” “这是规矩。孙女想回来看看祖母,也偷空躲个闲,回来瞧瞧大夫。” 沈老太太道:“也难为你了,身上不好也不能正大光明地看大夫治病。” 沈月尘淡淡道:“我这是慢病,多看少看都是一样的。” 沈老太太叹了口气,没说话。 沈月尘亲自剥了一颗芦柑送到她的手上,待见她的眉宇间有着淡淡的愁绪,温和道:“祖母别为我担心了,我听说父亲去了京城迟迟未归,可是遇上什么难事了?近来,宫中不太平,几位亲王相继被罚,爹爹他虽然是地方官,也应该适当地避一避嫌……” 沈老太太微微摇头道:“官场上的事情,咱们妇道人家知道了也没用。你爹他有他自己的打算,你不用操心他,好好养着身子才是要紧。” 话及至此,老太太命人把事先备好的补品拿了上来。“这些都是别人送过来的年礼,你拿回去吃吧。我知道,朱家要什么有什么,可是你的上头还有长辈们在,最好的自然要可着她们来。我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补也是白补,平白糟蹋了这些好东西,还是留给你吧。” 沈月尘瞧着那些滋补的东西,盈盈行礼道:“祖母有心,孙儿感激不尽。” 沈老太太抬手道:“快起来,我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呢。” 沈月尘微微挑眉:“什么好消息?” 沈老太太含笑道:“你的两个妹妹,月嫦和月嫤早前刚刚定下了婚事,待过了年就要出嫁吧。” “哦?是吗?确实可喜。”沈月尘笑道:“不知道两位妹妹定下的人家是?” 沈老太太一脸得意道:“月娥定的是登州姓李的人家,祖上是做茶叶生意的,家底殷实。月嫤定的是德州城的孙家,想来你也听说过,福宴楼的大东家,嫁得是他们家的小儿子。” 沈月尘听罢,微微一怔,从前看着萧氏信心满满的架势,还以为她的女儿非官宦人家不嫁呢,却没想到,最后选得竟然都是商户人家,倒是让她有些意外。 “如此甚好……看来我也得抓紧时间给妹妹们准备贺礼了。” 沈老太太道:“心意最重要,不要太破费,你给的东西,她们一定都喜欢。” 沈月尘答应了一声儿,又陪着老太太说了会儿话,便起身告辞了。 沈老太太也不多留她,亲自让人送她出了门。 回头再看,她带回来的年礼,不由暗暗称赞,又是金又是玉的,又是一番破费。 眼瞅着天色渐黑,沈月尘不由吩咐车夫加快赶路。她紧赶慢赶,还是耽误了吃晚饭。好在,老爷子和老太太都不计较,只让厨房给她留了一份汤菜点心。 沈月尘正好过去请安,只见杨妈妈率先带了人过来,把温好的汤菜一并送了过来。 “大奶奶一路辛苦了,老太太说了让您先吃些饭,解解乏,过会子再过去说话。” 沈月尘忙含笑应了,有心留杨妈妈吃杯茶,见她着急回去回话儿,便只好赏了钱,就让她走了。 杨妈妈前脚刚出了院门,吴妈妈后脚就端了汤药进来。 陆大夫给她的方子里多加了一道程序,让她早晚都喝下一碗汤药,吃了汤药才能进膳,这样可以更好的改善体质。 沈月尘接过药碗,才喝了一口,便听外面禀报:“大爷回来了。” 沈月尘拿着汤匙的手,微微一抖,还未来得及多想,就见朱锦堂进来了。 朱锦堂才一进屋,就闻见一股浓浓的药味,不禁微微蹙眉。 沈月尘故作无事地笑了笑,起身相迎道:“大爷回来了,您今儿不是说要晚点回来吗?” 朱锦堂解下披风,望着她和她放下的药碗,道:“哦,因为刚刚知道了一件要紧的事,所以提前过来了。”他一面说着话,一面走到炭盆边上去暖手,语气带点关切地问道:“好端端的,喝什么药啊?你生病了?” 沈月尘忙摇摇头:“妾身没事,这些不过是滋补身子的补药,给女人补身子用的。” 她语气如常,避重就轻地解释了一句。但是朱锦堂闻言,不禁蹙了蹙眉,忽想起以前秦红娟为了怀孕,每天把补药当饭吃,弄得满屋子都是药味不说,最后还把自己的身子都弄垮了。 “补品虽好,但也不要乱吃,你要是身子不舒服,就请个妥当的大夫进来瞧瞧,别自己着急乱吃一气,吃坏了身子。” 沈月尘微微一笑道:“大爷放心,妾身吃得都是按着大夫的方子准备的,不会乱吃的。” 她面上虽笑着,心里却在偷偷打着鼓。好在,朱锦堂只是善意地提醒了她一句,并没有多说什么。 沈月尘微微侧过身子,把碗里的药喝了干净,又把药碗交给春茗,让她赶快收走。 沈月尘忽然想起,他方才说起的话,又问道:“大爷方才说有一件重要的事,不知是何事啊?” 朱锦堂暖暖手,便坐下来吃茶,直接告诉她道:“说简单点,就是和西洋人做生意的事。” 朝廷那边,刚刚发了话,下令撤销持续了两年多的海禁,恢复海外交易。 朱锦堂一提起这件事,不免有些激动,每次和西洋人做生意,他都能有所收获,西洋人的思维敏捷开放,总能发明好多新奇的东西出来,而且,他们还很聪明。 沈月尘闻言,微微沉吟一下道:“这会还是隆冬时节,怕是很难出海吧。” 朱锦堂点头道:“现在肯定是不能去的,可是一旦等到春天,那时候就顺风顺水了。我今天和知府大人见过一面,他说朝廷放宽了海外贸易的规矩,以后出海会更方便。” 沈月尘见他一脸希冀,故意问道:“那些西洋人怪模怪样的,大爷怎么就愿意和他们打交道呢?” 朱锦堂听了这话,只觉她这是小女子的心思,只道:“你千万别小看了那些西洋人,他们虽然身体粗笨,不及咱们灵巧,可是脑子转得快,想法奇特。” 沈月尘心里自然是认同这些话的,可是不能过多的表示什么,只拿起老爷子之前赏给她的怀表,打开来看道:“恩,大爷说得确实有理,难得他们能设计出这么精巧的玩意儿来。” 朱锦堂道:“这个不算什么,等到下次我出海的时候,保证能给你带回来更多更新奇的玩意儿。” 沈月尘低头一笑,心里默默地想,管你能带回来什么新奇的玩意儿,我也是都见过了的。别的都好,只求你千万别带来一个金发碧眼的洋人回来就好。 一提起出海的事,朱锦堂便有些坐不住了,恨不能马上就走的样子。 沈月尘不禁劝道:“大爷想得虽好,可是出海危险,老爷子和老太太一定不会同意让您去的。” 朱锦堂闻言,却是摇头:“不会的,我这又不是第一回儿了,以前我跟着商船去过两次。” 沈月尘微微一惊,有些没想到,便问道:“那大爷去了多久?” 朱锦堂稍微想了想道:“第一次是一个月,第二次是四个月。” 沈月尘听着,更觉意外。出海那么危险,众人皆知,怎么朱家人就真肯放心让他出去,也不怕遭遇什么意外…… 沈月尘心里有隐隐地不安,只道:“此事还是从长计议的好,大爷是家里的主心骨,这么能说走就走呢。” 万一,他真的一走三四月,家里人怎么舍得,自己心里又怎么舍得…… …… 与其同时,在京城皇宫之内,众人都已经脱去了孝服,换上了新装,大家似乎都已经忘记了先帝殡天之痛,转而投到年节喜庆的气氛中。 阮琳珞一朝封妃,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这份恩宠来得突然,也来得凶猛。 有时候,上面的恩惠太大了,下面的人不容易接得住。万一接不好,不但砸了皇家的颜面,还得连累自己伤筋动骨。 阮琳珞被封妃之后,阮正山依旧称病在家,阮东升则是代替父亲出面周旋,而阮西平则是念女心切,思念却又不得相见,只能借故巡视边境的理由,向皇帝亲自请命,巡视西北边境,收拾外族部落的残党。 阮琳珞受封之后,阮西平一跃成为皇帝的“国丈大人”,朝中内外已经有不少人私下地称呼他为“国丈大人”,惹得阮西平倍感不安。 阮琳珞只是妃位,还不是皇后,有谁能担得起“国丈”这两个字的称呼,他们这么说,分明不是在祝贺他,而是在害他呢。 李政准了阮西平的请求,还封了他镇北大将军的名号,赏金千两,赏地百亩。 阮西平谢过皇恩,却依旧跪地不起,相求皇上恩准,在自己临行之前,能否求见静妃娘娘一面。 李政知他爱女心切,见他长跪不起的模样,含笑答应道:“大将军慈父情怀,朕怎么能不让你们骨肉相见呢?何况,静妃她又是朕的爱妃,朕理应该多疼她一些。” 阮西平闻言,心下稍安,又是一番叩头谢恩。 李政素来崇文尚武,自古文武殊途,阮家是武将之家,阮西平也是行伍出身,不过他却和其他人不同,在阮西平的身上看不到粗野的武将之气,反而更多了几分读书人的斯文温和,的确很难得。 阮琳珞进宫之后,深得李政的欢心,一来是因为她是凤女之命,二来是因为她青涩稚嫩,身上没有宫中女子的浮华奢靡之气。 阮琳珞晋封为妃之后,便从泰安宫搬到了水月宫,身边负责伺候的宫人,全部是从太后那里拨过来的,连一个亲信之人都没有。 水月宫是新修的宫殿,之前还没有住过人,所以人气不足,隐约有几分阴沉之气。虽然金碧辉煌,却也略显空旷。 宫人们见阮琳珞整日郁郁寡欢,便特意寻来各种奇珍异兽给她解闷儿。谁知,她却丝毫不感兴趣,连多看一眼的心思都没有。 自从阮琳珞封妃之后,宫里还从来没有人见她笑过呢。 傍晚时分,李政过来看她,见她还是那副默默出神的模样,殿中安安静静地,不禁询问起她身边的宫人道:“朕早上命人送来的画眉鸟呢?” 那只画眉鸟是江南进贡的贡品,毛色漂亮,叫声婉转,很是有趣。 李政见她闷闷不乐,便想赏给她玩玩。 宫人闻言,面露惶恐,轻声道:“回皇上的话,那只画眉鸟……被娘娘给放走了。” 李政闻言,眉心一动,继而看向阮琳珞沉默的侧脸,淡淡道:“那么难得的东西,放走了多可惜。” 阮琳珞轻轻回了一句:“鸟儿本来就是要在天空中飞翔的,这是它的宿命……可是,把它关在笼子里实在太残忍了,外面的天地那么大,那么广,正等着它去看看呢。” 李政听她的话有话,走到她的身边,单手按着她的肩膀,道:“天地虽大,也有它的主人。在这片天空之下,朕想要它飞它才能飞,朕想要它落它就必须落。” 阮琳珞的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轻轻咬了一下嘴唇,道:“皇上,臣妾身子不舒服,想早点就寝……” 李政用手慢慢地摩挲着她的发丝,轻声问道:“爱妃哪里不舒服啊?是人不舒服,还是心不舒服啊?” 阮琳珞微微侧过脸,道:“臣妾身子不舒服,总觉得胸口闷闷的,有点难受。” 她哪里是难受,分明是难过。难过自己就这样进了宫,难过就这样被人囚禁。 李政闻言,立刻把手按在她的胸口,惹得阮琳珞一惊,连忙站起身子,向后退了两步,神情防备且不安。 宫人们见状,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这静妃娘娘的胆子也太大了,怎么不知好歹呢? 若是换成别人,李政早就动气了,可是对于阮琳珞,他还有得是耐性。 李政缓缓背过手去,踱步走到窗前,道:“今日你父亲来向朕请命,说要去西北剿灭外藩部落的残余势力,朕准了,还赏了他黄金千两和良田百亩,可是你父亲还是不高兴,说是想在临行前见你一面……” 阮琳珞闻言一怔,眸光微微闪动,立刻跪在地上恳求道:“请皇上恩准臣妾父亲的请求,臣妾十分相见家人一面。” 李政见她跪在了自己脚边,微微一笑道:“爱妃朕已经准了你父亲的请求。” 阮琳珞心头一喜,忙道:“谢皇上。” 李政亲手扶着她站起来,淡淡问道:“爱妃现在还觉得难受吗?如果你还觉得伤心,朕也可以恩准你的母亲进宫来看你。” 阮琳珞抬起头,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将信将疑道:“真的吗?皇上说的是真的吗?” 李政道:“君无戏言。不过……朕还有一个条件。” 阮琳珞忙问:“什么条件?” 李政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摩挲着她的脸庞,轻轻发令道:“朕要看你笑,一直笑到让朕满意为止。” 第一百五十四章 悲喜交加(三) 正月初六这天,朱家接到了阮家寄回来的书信,信上说是阮西平被皇上封为了二品镇北大将军,择日就要去往西北剿灭外藩余党。 朱家人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心中俱是五味杂陈,说不上是喜还是悲。皇亲国戚可不是那么好当的,京城风云突变,可能这份恩宠今儿还在,明儿就又消失不见了。 皇上高兴了,可以提拔一个人,皇上不高兴了,也可以亲手毁掉一门家族。 阮西平是庶子,本是没有爵位的人,如今却被封了官居二品,视同亲王,实在是大大的荣耀。 阮家祖上乃是因赫赫军功起家的,但一代不如一代,到了阮正山这一代,最高也不过就是三品龙骧大将军,至于,阮东升更加是没有功绩的人,虽然可以继承爵位,却也无法比不过自己的庶弟了。 阮西平如今已经二品,而且,他身上还有平定西北的战功,如今,阮琳珞又被封为静妃,他也成了挂名的“国丈大人”,日后的前程自然无可限量。 阮东升眼看着弟弟一步一步比自己迈得更高更远,心里颇不是滋味,他从小体弱多病,提不起剑握不住刀,别说是行军打仗了,就连平时走得太急,都会觉得胸口闷闷难受。父亲说过,他不是武将之才,所以从小就让他弃武学文,偏偏他又没有过人之才,连个像样的功名都没考上,所以只得了一个五品的文职,毫无颜面可说。 眼看着阮西平平步青云,眼红心急嘴长泡。 阮家得了势,连带着朱家也跟着水涨船高起来,光是每天送上门的门帖就已经让人看不完了。 朱家对待应酬之事,素来颇有心得,无非是看人下菜碟儿。 沈月尘又陪着黎氏见了一天的客,笑得脸都酸了,那些登门拜访的女眷们,都想过来看看,今时今日的朱家和之前有什么不同。其实,朱家还是一切如常,并无有太大的改变,反而事事谨慎,比之前更低调了。 她们的神态各有不同,或是满脸羡慕,或是目含嫉妒,又或是暗自蔑视,皮笑肉不笑。 沈月尘陪着她们笑了一整天,忙到晚饭时分,才和黎氏一起去到上房请安。 杨妈妈正在带着丫鬟们一起摆放碗筷,待见她们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来,忙含笑行礼道:“大夫人和大奶奶来了,晚膳都已经备好了,随时都可以开饭。” 次间,朱老爷子正陪着孙子明哥儿在一起玩耍,老太太则是和柴氏一处说些琐事,朱峰和朱峻在下棋,而朱锦堂和朱锦纶两兄弟各站在自己的父亲的身后,观棋不语。 听见她们来了,老太太一看人齐了,就吩咐丫鬟们准备开饭。 大家互相见过礼之后,纷纷起身落座准备吃饭。 大人们吃饭,小孩子则由丫鬟婆子们服侍着吃肉粥。 每天都是吃一样的东西,让人心生厌烦,明哥儿一把推开杨妈的手,转头望向旁边的大人们的桌子,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指着上面的菜,道:“吃肉……吃肉……” 杨妈妈闻言微微一愣,不由笑道:“明少爷,您还小呢?” 牙齿还长全的小人儿,却心心念念总想着吃肉。 明哥儿不依不饶,梗着脖子,伸着小手,非要吃肉。 杨妈妈拿他实在没辙,只听身后的丫鬟们在偷偷地笑,不禁蹙眉道:“看来得找大奶奶了。” 沈月尘听到动静,缓缓起身,向长辈们行礼,然后走到内间,从杨妈妈的手里接过明哥儿,还没来得及出声哄他,便听老太太发话道:“把他也抱过来吧。” 沈月尘依言,亲自抱着明哥儿重新落座,让他和大家一起用饭。 桌上的菜不少,但是可以给明哥儿吃得却很少,明哥儿一上了桌,便伸手去抓离得自己最近的鸡腿。 那鸡腿又油又大,他一只小手都抓不住,沈月尘无奈,只好亲自把鸡腿夹起来递到他的面前。 “这么大的鸡腿,他怎么吃呀?”老太太见状,忍不住笑着劝道:“明哥儿你得听话,不能拿吃得东西来玩啊。” 明哥儿哪里是肯听人劝的性子,小手抓着鸡腿,低头张嘴就要啃下去,可是,咬又咬不动,只能流着口水着急。 大家都被他这憨傻逗趣的模样,惹得哈哈大笑,尤其是朱老爷子笑得最为高兴,抚掌道:“明哥儿这孩子本该是金猪子的,可是这么一看,他倒像是个小老虎了。” 明哥儿是属猪的,被家里人视为金猪子,最是富贵吉祥的象征。 沈月尘见明哥儿抓着鸡腿,咬来咬去,却什么都没有吃到,只弄得满脸满手都油乎乎的,连忙把鸡腿从他手里拿下来,然后吩咐杨妈妈道:“劳烦妈妈去厨房弄些肉蓉来给明哥儿下饭吃吧。” 杨妈妈心领神会,立刻着人去准备了。 明哥儿吃辅食已经有三四月了,他嘴里馋得很,可是想吃得又吃不到,只能干眼馋。 沈月尘体会他的心情,明明好吃的东西就摆在那里,可就是不能碰。 片刻,杨妈妈把煮熟透了的肉蓉伴着粳米饭,趁热端了上来。 沈月尘亲自接过小碗,一勺一勺地喂给明哥儿吃,众人看着她们母子俩亲亲热热的样子,脸上不禁有了笑意。 其中,要数老太太的心里最是宽慰,明哥儿这孩子到了她的身边之后,变得活泼好动了不少,人也精神机灵了,丝毫不见病气。 这个孙子养下来不容易,只要他能身子康健,活得好好的,平安长大成人就行了。 想到这里,老太太不由又替沈月尘暗暗着急,她进门也快半年了,也是时候该有动静了才是。 之前,胡太医说她身子很好,是很适宜有孕的体质,怎么还是迟迟没有消息……看来是时候,再请个稳妥的人看看了,别是锦堂那孩子有什么不是。 沈月尘专心照顾明哥儿,不知老太太正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 晚饭后,家中的男人们继续留下来下棋喝茶,女眷们则是各回各处。 沈月尘穿好风衣,只把明哥儿裹进自己的披风里,亲自将他抱回西侧院。 待回到屋里,立刻把明哥儿放了暖炉的被子里,他的身子娇贵,不宜受冻。 沈月尘才换了身衣裳,就见夏妈妈过来了,满脸愧色道:“大奶奶吉祥,奴婢又来发叨扰了。” 沈月尘见她来了,便知又是孙氏有事,喝了口茶道:“快说吧,又是什么事?” 虽然不知道朱锦堂会什么时候回来,但是这些事,还是不想让他听见。 夏妈妈道:“孙姨娘近来时常胡言乱语,奴婢已经按着大夫开得安神药给她按时服下,可还是不管用……奴婢想,是不是该是时候将孙姨娘送出院子了。” 这件事,她们之前就提起过,只是沈月尘顾念孩子的面上,有心想拖一拖。 听夏妈妈这么说,看来孙氏的情形已经糟到不能再糟了。 沈月尘微微沉吟道:“既然没法治,那就送出去吧。不过,衣食住行还按着现在的规矩来,别苦了她。” 人不中用了,看着孩子的面上也该对她好一些。 夏妈妈见她终于点头答应,心中松了口气,可算是彻底甩开孙氏这个大麻烦了。 沈月尘随即又想起长宁,看着茶杯中升起的热气,淡淡道:“我之前和老太太说了,让长宁给明哥儿去当替身,老太太已经准了,还说让多捐些银子做功德,这件事你亲自去办吧。” 夏妈妈点一下头:“是,奴婢知道了。” 趁着孩子还小,赶紧送出去,免得长大了认识人了,大家的心里都不好受。 孙氏的女儿丫丫已经被朱老爷子赐了名,因为是女孩儿,所以名字从水不从金,只取了一个“潇”字,唤作朱潇。 既是老爷子选的名字,自然是不能更改的了。 曹氏听了,心中暗暗得意,这就是长女和次女的分别,朱滢和朱潇,一听就知道哪个孩子更讨喜了。 又过了两日,从京城又传来了一个震惊人心的消息。 景荣王意图谋反,被皇上抄家治罪,三天之后就要当街斩首示众了。 景荣王乃是亲王之尊,如今却被爵位去名,变成了阶下囚,实在让人一时有些接受不了。 秦家多年来一直受景荣王恩惠庇佑,眼下也要跟着受其牵连,听说已经开始变卖家产了。 秦家在京城人脉虽广,但今时不同往日,没人敢明面上帮他们办事,只能暗地里替他们找找出路,把那些值钱的好东西变卖出去。 秦家人喜欢附庸风雅,名画名卷,古董玉器,多到数不胜数。只是,这些东西好看不好带,万一真出了事,也带不走几件几样,只好挑挑拣拣一番卖出去,也好为将来打算。 朱家和秦家也算是亲家,此番秦家遭难,他们自然十分在意,只不过,当秦家想把值钱的家当送过来的时候,朱家还是一口回绝了。眼下,可不是攀关系讲旧情的时候,朱家不敢担这么大的责任,万一秦家也跟着治了罪,那就麻烦了。 秦桃溪一直被幽禁在南院,什么都不知道,事发之后,沈月尘有意地让丫鬟们传话给她听到,让她知道知道,自己从前引以为傲的娘家,如今已经朝不保夕了。 没出几日之后,京城再次传来消息,景荣王当街被斩,身边的家眷女子全都没入官奴,男子一律充军发配,永世不得入京。 朱老爷子听了这事,忍不住唏嘘道:“可惜可惜啊,好好的一个人就这样死了,子孙后代也跟着遭殃受罪!唉!这天下人,人人都想着出仕做官,出人头地,岂不知那里面的水深似海,稍不留意,就会万劫不复啊。” 朱家祖上有言,朱家子弟世世代代不能入朝做官,想必就是预料到了这点。 朱峻也叹道:“想起来,儿子曾经有幸见过王爷一面,真真是个风流俊逸之人,而且,秦红琴也算得上世间少有的妙人儿啊。” 朱老爷子闻言,微微蹙眉道:“你还有闲情逸致怜香惜玉呢?” 朱峻轻咳一声道:“儿子不是怜香惜玉?不过是一时感慨,觉得太可惜了。” 朱峰和他关心的点不一样,景王这么一倒,其中肯定牵连甚广,后面还不知有多少人要跟着倒霉了。 朱峰微微沉吟:“我看,等过元宵节,我还是亲自进京一趟为好,一来打点一下那边的生意,二来也疏通疏通人脉。” 朱老爷子点点头,只觉还是自己这个大儿子有正事,“你去一趟也好,锦堂那孩子把心思都放在出海的事情上了。还是,你去稳妥一些,钱要带足,别失了咱们朱家的面子。” 朱峰应了一声是。 朱峻在旁,忍不住问道:“大哥这次又是去京城烧钱去了,少说也得这个数吧。”说完,他伸出五根手指晃了晃。 朱老爷子瞥了他一眼,摇摇头:“五千两哪里够,少说也得上万两。” 在疏通人脉上,花多少银子都不能心疼,银子花不到位,事情就办不成,反倒耽误了以后的财路。 朱峻听得心头痒痒,这样的好事,从来轮不到他。花钱谁不会啊?应酬谁不会啊? 因为要支一笔大数目的银子,朱峰不得不亲自去账房走一趟,途中遇上办事回来的朱荣,见他神色慌慌张张,不禁问道:“你不跟着锦堂身边,在这儿干什么呢?” 朱荣一见了他,就像是老鼠见了猫似的,立刻唯唯诺诺起来道:“回老爷,小的是回来取银子的,咱们家郊外的粮仓昨晚失火了,说是烧死了人,而且,粮食什么的都不剩了!” 朱峰闻言,神情一变,脸色变得灰沉沉的,只问道:“锦堂呢?” “大少爷刚接到消息就赶过去了,只让小的回来取钱,准备善后。” …… 正月十七。 阮西平携着妻子朱元兰进宫觐见静妃娘娘,此番皇上开恩特赦,让他们夫妻二人进宫。 再见阮琳珞,阮西平和妻子都是微微一愣。 眼前这个人,分明是他们的女儿没错,一样的脸,一样的眉眼,却看起来像是另外一个人。 两个人微微愣神过后,便是俯身跪地,叩头请安:“微臣(臣妾)参见静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两个人略显不安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殿中回荡,格外清晰。 阮琳珞没有之前预料的那样,像是见到亲人般的飞奔到两人的怀中,放声大哭。 她出奇的平静,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眸中没有眼泪,也没有波澜。 阮西平和妻子跪在地上不敢起来,心里一时百感交集。 阮琳珞迟疑了一下,才道:“爹娘请起。”说完,挥挥手示意一旁的宫人见他们扶起来站好。 阮西平和妻子站定,双双抬起头来看着她的脸,忍不住道:“娘娘近来……近来过得还好吗?” 阮琳珞闻言,弯弯嘴角,露出一缕苦笑道:“本宫怎么会不好呢?这里可是皇宫啊,全天下最奢华精致的地方。” 她这话说得风淡云轻,但真实的意思却是相反的。这里是皇宫,她怎么会过得好呢? 阮西平闻言,肩膀微微一颤,他旁边的朱元兰也是强忍着眼泪,不想当着女儿的面,哭出声来。 阮琳珞看着父母的脸,半响不语,身后的太监有些看不过去了,只轻声道:“娘娘,您们一家人难得相见,不如坐在一处好好说说话儿吧。” 说话?阮琳珞原本确实有很多话想说,可是到这了这会,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此时无声胜有声,她心里的话,就算不说出来,他们也会知道,归根到底,左不过是一个“怨”字,再加上一个“狠”字。 阮琳珞轻轻摆一摆手,对着身边宫人吩咐道:“你们先退下吧。” 宫人应声退下,偌大的宫室之内,便剩下他们三人。 阮琳珞缓缓走向父母身前,看着母亲隐忍的脸,淡淡道:“母亲别哭,本宫一切安好。” 朱元兰闻言,抬起头来望着她,隐忍了多日的担心和委屈都随着泪水落下。“对不起……对不起……” 阮西平更是直接跪在地上,向女儿请罪,“都是爹无能,都是爹的错。” 阮琳珞闻言,轻轻的仰起头,故意闭起眼睛道:“咱们都是没有选择的人,爹没有,娘也没有,至于我就更加没有了。我既然已经进宫为妃,此生便是没有回头路了,只能一直往前走……不过,我很畏惧等前面的路,不知它会将我带到哪里……”说完,她伸手扶起父亲和母亲,望着他们,沉着道:“虽然心存畏惧,但我还是会好好的,尽我所能地走下去,一直一直走到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而你们也要好好的,等着看我成功的那一天。” 阮西平和朱元兰闻言,皆是一怔,此刻的阮琳珞出奇的平静和沉稳,让人一时间有些无法适应,那样平静的语气,那样犀利的眼神,那样傲然的气势,一点都不像是之前那个乖巧温顺的女儿,这个人还是他们的女儿吗? 第一百五十五章 善后 朱家城郊的粮仓突然失火,烧死了五个人,毁粮上千斤,可谓是损失惨重。 大火来势汹汹,让人措手不及,粮食本是易燃,遇上火苗,瞬间就成窜起来,就算浇水也是于事无补。冬天取水困难,光凭粮仓的那几个更夫,根本没法子把这么大的火扑灭。 朱锦堂快马加鞭地赶过去时,地上只剩下一大片烧焦的灰烬,伴着细碎的火煋的洒落满地。浓烟在夜空中滚滚升起,伴随着凛冽的寒风越飘越远。 朱锦堂看着这一地狼藉,眉头紧锁,把手里的马鞭重重地摔在地上,轻斥道:“管事的人呢?” 随行的小厮立刻扬声道:“耿老头儿,你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还不赶紧滚出来回话?” 他的话音刚落,一个浑身黑不溜秋的庄稼汉踉踉跄跄地跑过来磕头赔罪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看守粮仓的人姓耿名直,今年四十六岁自小就在朱家做长工,熬了二十多年,才熬出头来做了庄主。 他的脸被烟熏得黑黢黢的,朱锦堂一时没有认出来,但一听见他的声音,他心里有数了。 耿直心知自己闯了大祸,亦是不敢求饶,只连连磕头道:“大少爷,小的错了,小的错了,小的罪该万死。” 朱锦堂呵出一口白气,厉声道:“你知道这些粮食值多钱吗?说!到底怎么回事?” 耿直满脸愧色,伏在地上道:“大少爷,小的半夜起来就听见走水了,出来一看,那粮食垛子已经被撩着了,救也救不回来了……” 粮仓这里素来不沾水火,外面连炉子都不烧,只有门房那里可以生火,平时做饭做菜,烧水沏茶。 耿直做事做得几十年,这里面的规矩最清楚不过,这一场火来得颇为蹊跷。 朱锦堂见他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愤愤甩袖道:“给我查,好好地查,天亮之前必须给我一个说法。” 须臾,下人们从烧毁了屋子里搬出来几具黑焦焦的尸体,他们都是粮仓的更夫,一天四班人轮流看守巡视,确保安全。 六个更夫只跑出来一个,其余的五个人全被烧死了。 朱锦堂见了尸体,更是气愤难耐,转念一想,这事来得突然,其中一定有什么不对劲。 因为粮仓失火的事,朱家上下都被惊动了,朱老爷子气得连摔了三只茶碗,指着朱峰的面门大骂了一通。 “正月里就闹出了人命,一整年都得跟着触霉头。你这个家是怎么当的?事是怎么管的?西郊的粮仓最是重要,待到明年开春,所有的粮铺都得靠它供给才行。粮仓没了,咱们朱家拿什么做生意?” 朱峰也是有点岁数的人了,受了父亲这么一顿痛骂,面上不禁有几分挂不住。 黎氏在旁,忍不住轻声劝道:“老爷这么动气干嘛?底下人做事不当心,咱们也没辙啊。” 朱老爷子气得脸上通红:“老祖宗留下的东西丢不得!老大,你赶紧把这件事给我弄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朱峰闷了一肚子的气,肃着一张脸回去也不好拿妻子黎氏撒气,只得把朱荣叫过来臭骂了一番,泻泻火。 朱荣这会也是一脑门儿的糊涂官司,一上午忙着两头跑,脑子里嗡嗡作响。 沈月尘是从黎氏那里听到的消息,心里不禁微微一惊,有些不敢相信。 不用细算,朱家这次损失的银两,最少也要几万两。 前年和去年都是荒年,德州一带的粮食收成惨淡,不少农户赔钱赔地,甚至还要卖儿卖女,才能换回一年的口粮过活。 沈月尘买地的时候,也正是这个时候,所以才能把价格稍微压低一些。 朱家把持着德州一带老百姓们的衣食住行,其中最重要的便是粮食。 朱家西郊的粮仓,足足存有三年的囤粮,这些粮食不仅是朱家的财产,也是德州百姓的指望。 朱家的存粮越多,市面上的粮价就会越稳,一旦朱家有事,那些外地的粮商就会坐地起价,把价格全部搅乱,然后从中取利。 沈月尘一直留意着外面的消息,等了大半天终于等回来一个可靠消息。 昨晚的大火并无意外,而是人祸,看来朱家似乎得罪了什么人,被人给算计了。 朱锦堂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朱老爷子直截了当,质问他事情的来龙去脉。 朱锦堂沉声道:“粮仓的损失不小,近七成的粮食都烧没了,更夫死了五个,残了一个。” 众人听罢皆是脸色一沉。 朱锦堂继续道:“我在粮仓查了一天,看出了不少破绽。更夫应该是被人下了药,才会一起闷在粮仓里面,而且,起火的原因应该是油灯。” 朱老爷子原本气愤不已,但听到这时,他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双掌互握放在身前,心里开始猜测到底是谁下得黑手。 从表面上来看,朱家并不存在什么真正的仇家,但是同行如冤家,面子是面子,里子是里子。 “好久没有人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了,看来这个人和咱们朱家的嫌隙不浅啊。”朱老爷子微微沉吟道。 朱峰蹙眉道:“这么阴损的招式下来,明天市面上一定太平不了了。” 朱锦堂插话道:“咱家的粮食还不到五成,勉勉强强还可以应付几个月。到时候,我在想办法周转就是了。” 朱老爷子摇摇头:“连咱们家的粮仓都敢动,这个冤家绝不会善罢甘休的,咱们不能不防啊。” 朱锦堂知道爷爷经验老道,便道:“那依您的意思,咱们该怎么办?” 朱老爷子淡淡道:“挂牌子关店。与其被人追着撵着打,不如先看清楚情况再说。” 粮仓失火一事,用不了几天就会传遍德州城,老百姓们肯定会蜂拥而至,忙着争抢粮食,他们越争,粮价就越高,到时候肯定会乱成一团的。 正月初八,朱家的店铺就已经开市做生意了。这会,突然关门,怕是会引起不小的骚动。 朱锦堂明白了爷爷的意思,连夜吩咐各大掌柜,明日关店休整。 众人休息一晚,到了次日一早,德州城内的老百姓都纷纷挤在朱家粮铺的门外,敲着打着要买粮食。 有人要买,自然会有人要卖。只不过,过了半天的功夫,粮价就翻了一番,涨了又涨。 城中的不少小商小户,靠着家里的存粮,挣了不少钱,心中暗喜。 被朱家压了这么多年,可算是有了出头的机会,大鱼游不动,那小鱼小虾也可以露脸透透气了。 德州城的粮价越涨越高,引来了一大批外地的闲商小户过来凑热闹,城中乱象丛生,刘府尹身为父母官,不禁犯了难,不得不亲自登门拜访,请朱老爷子出面调停调停,别弄得人心惶惶。 朱老爷子周旋道:“大人,朱家此次元气大伤,别说帮人了,就连自保都难了。大人,我们不是不开市,实在是没粮可卖。” 刘府尹叹了一口气:“朱老爷子,您这话说得可是让人寒心呐!咱们说起来也是几十年的交情了,不算是知己也是朋友啊。老爷子,朱家的家底有多厚,咱们都清楚,您老儿就当是给我个面子,别让那些个心怀不轨的小人钻了空子。” 朱老爷子闻言,立刻起身行礼,故意颤颤巍巍道:“老身一介草民,怎敢和大人论交情呢?还请大人不要折煞老身了。” 刘府尹知道朱家是沾着皇亲国戚的大户人家,轻易得罪不得,不能强着来,只能软着劝。 刘府尹亲自扶起朱老爷子,又叹了一口气道:“老爷子,您这么说,不是让本官为难吗?” 朱老爷子见好就收,一把握住刘大人的手:“大人,您是青天大老爷,老身怎么敢让您为难呢?老身还指着您给老身一家做主呐!” 刘府尹知道他一心惦记着粮仓起火的事,微微沉吟道:“西郊粮仓的事,本官一直派人在追查,可是,当值的人不是死了,就是残了,查起来不易……” 死无对证的案子,最是难办。 朱老爷子忙道:“人命关天啊,大人。” 刘府尹面露难色,“老爷子,只要您能帮我稳住粮价,本官一定会给您一个说法。” 朱老爷子闻言心里有底,点点头:“有大人这句话,老身就放心了,大人放心,老身必定竭尽所能,平息此事。” 两个人都从对方那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刘府尹想要的是漂亮的政绩,而朱家想要的是一份体面,让那些偷偷在背后捣乱使坏的人知道,得罪朱家,就是得罪官府,结果吃不了兜着走。 三天之后,当粮价涨到原先的三倍时候,朱家开店卖粮,价钱只是市面上的一半,而且,朱锦堂亲自出面向大家保证,朱家的存粮充沛,安抚人心。 如此一来,持续了十几日的粮价之争,终于宣告终结,城中百姓不再疯狂屯粮,一切恢复如初。 刘府尹见朱家言而有信,更加加大力度寻找真凶,结果追查出来的结果,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原来,纵火的人就是早前朱荣放了太子债的王家大少王越。他因为赌债压身,四下借钱还债,拆东墙补西墙,结果被朱荣逼到了死胡同。 朱荣拿着他签下的借据,找到王府,亲自拿给王老爷过目,老爷子当场被气得晕了过去,险些中风。 王老爷一气之下,把王越赶出家门,清理门户。 王越被撵出家门之后,一直靠人救济为生,风餐露宿地受了不少苦。 他流落在城外做杂活为生,机缘巧合之下,竟然和朱家粮仓的一个更夫的媳妇厮混在了一起。 那更夫的媳妇从前是风月场上的女子,对王越很有印象,虽说有过一面之缘,但也算是同道之人,两人一拍即和,背着人做些了不三不四的行为。 王越一直对朱家心怀怨怼,每每想到朱荣那老小子之前给他下套儿,让自己变成现在这副狼狈的模样,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那更夫的媳妇见他闷闷不乐,就给他出一个解气的馊主意。 那更夫的媳妇每天要去给丈夫送饭送菜,有时候还替他带酒过去。 他们悄悄地把蒙汗药灌进酒水中,然后又混了一些在饭菜里,趁着他们被药晕了的时候,偷偷跑出去放火。 王越原本只想烧一个粮食垛子解解气,谁知,正值西北风盛,火势一发不可收拾,结果酿成了大祸。 王越被吓得屁滚尿流,连夜逃了,只剩下那更夫媳妇哭天抢地。虽然她的丈夫死了,但因为她自己做贼心虚,不敢吱声,直到官府贴出告示,悬赏缉凶,她才财迷心窍地站出来,将事情的原委抖了出来。 朱家这一次损失上万两的粮食,断然不会轻饶了王越。 后来,王家出面赔了朱家一千两银子,还给京城的两间药铺让给了他们,只求能换回王越一条性命。 朱老爷子命人收下了银子,只回给王家老爷一句话:“欠债还钱,杀人偿命!” 王越被官府砍了头,王家老爷也被自己这个败家子气死了,一场闹剧总算有了完结的时候。 事情虽然了结了,但是朱老爷子还是计较在心。这天晚上,他把朱荣叫到跟前,当着全家人的面,重重地给了他一巴掌,打得朱荣一懵,也打得众人一惊。 朱荣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只听朱老爷子指着他的面门,道:“从今往后,不许拿朱家的银子出去放债,任何人都不行!咱们朱家的生意,是靠着祖上勤俭努力挣来的,可不是用这种投机取巧地方式偷来的。你们拉得下这个脸面,我可丢不起这个人!” 沈月尘还是第一次看见老爷子如此动气,不免吓了一跳,微微垂眸,坐直了身子。 朱荣跪在地上认错,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不是颜色。 朱锦堂随即起身,行礼认错道:“孙儿有错,朱管事这笔账是孙儿应允下来的……” 朱老爷子轻轻哼了一声:“亏你从小读书,学了那么多之乎者也的大道理。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狗急跳墙这个道理你都不懂?” 什么是因小失大,这就是鲜活的例子。 朱锦堂低一低头,既不狡辩,也不解释,错了就是错了。 朱老爷子坐回椅子,敲打桌面道:“天有天道,商有商道。凭自己本事吃饭,财神爷才会眷顾,咱们朱家是吃不上还是喝不起了,值得你们这么乱动心思。从今往后,给我记住,再不许你们打这种歪心思,做这种没脸面的事,谁要再错犯,休怪我这个老头子翻脸不认人。” 众人闻此,连忙起身应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朱锦堂从小到大,几乎从没有被爷爷责骂过,今日还是第一次,他也希望是最后一次。 夜里,沈月尘见他闷闷不乐的样子,也不说话,只静静地坐在一旁,等他起身准备睡了,才迎了过去伺候他更衣洗漱。 两个人并肩而躺,不过一盏茶地功夫,沈月尘默默数了一下,她就听见朱锦堂叹了三次气。 当他第四次叹气的时候,沈月尘索性坐起身子,望着他道:“大爷要是睡不着,就起来陪妾身说说话儿吧。” 朱锦堂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只道:“说什么?” 沈月尘拢了拢头发,歪着头冲着他微微一笑道:“说什么都行?随大爷高兴。” 与其,这样自己闷着,还不如两个人说说话,转换一下心情。 朱锦堂侧过身子,单手支头躺在床上,想了又想,方才开口道:“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 他喜欢说闲话,每次开口说话,都要有点针对性才行。 沈月尘微微一怔,“什么事?” 朱锦堂道:“你的名字,沈月尘,它的出处是哪里?” 第一次看她的名字,他就觉得蹊跷,再得知她家中的姐妹名字,不是月婵,便是月娥,就更觉得诧异了。别人都是从月又从女字,可她却偏偏选一个尘埃的尘字。 沈月尘弯弯嘴角,垂眸道:“妾身很寻常啊,没什么出处。”说起来都是辛酸,哪有什么典故啊。 “你家中的姐妹们的名字,好像皆是从月又从女,为何只有你不一样?” 沈月尘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些,心里不由有些犹豫起来,她不想提,也不想在他的面前像是诉苦似的抱怨过去…… 朱锦堂见她低头不语,淡淡道:“你若不想说就算了,咱们再说别的。”他想了解她多一点,但她似乎总是带有某种隐形的防备。 沈月尘直视朱锦堂的眼睛,开口道:“大爷娶我进门之前,想来也该听过些传闻,我不是在家人身边长大的孩子,所以我的名字也不是父亲取得……我的名字是师傅给我取的,她说我来得那天晚上,山上万里无云,皓月当空,月光皎洁明亮,只是,圆圆的月亮上带着些许灰色的印记,像是蒙上了灰尘,所以就给我取名月尘。” “因为师傅取得名字正好带一个月字,正好对上族谱上的字,回家之后,我便没有改名,一直用了下来。” 沈月尘虽然是笑着说完这些话,但语气隐约带着几分心酸。 月上之尘,蒙尘之月。月尘月尘,听着像是个名字,更像是个法号似的。 朱锦堂听完她的话,突然觉得她的名字竟然带着几分伤感之意,眉头不自觉微微蹙起,她到底是怎么长大的? 沈月尘见他若有所思望着自己,忙笑了笑,掩饰心底的情绪,道:“妾身都说没什么出处了。” 朱锦堂随即道:“幸好,你小时候只是去庙里修行,若是真出家了,岂不是一辈子要当尼姑了。” 沈月尘笑笑说:“妾身六根不净,哪里做得了出家人,还是当个笨媳妇更好些。” 第一百五十六章 抓周 朱锦堂闻言眉头微挑,唇角露出一抹悠悠然的笑意。“你哪里笨了?” 沈月尘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几分,故意不说话。 笨也好,不笨也好,只要能博他一笑,也算值得了。 朱锦堂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聪明的人总是拿谦虚当做保护色,处处避让,自求安稳。如此想来,她非但不笨,反而很聪明呢。 沈月尘抬起头来,见他嘴角含着笑意,微微出神,便道:“过几天就是明哥儿的周岁礼了,大爷想怎么办?” 朱锦堂修长的手指抚摸着她的手背,沉吟道:“自然要好好地办,老太太一定有自己的打算,你不用太操心,只管按她说的做就行了。” 满月酒的时候,没来得及办上的,趁着这次全都一起补上。 沈月尘点一点头。“好,那咱们就好好地办。”说完,她朝他露出温柔的笑容。 朱锦堂心神一动,随即伸手想要拥住她,却被她轻轻躲开。 沈月尘面上微微一红:“妾身今儿个身上不方便。” “不方便?”朱锦堂略感意外。 “是啊,就是身上……就是女人家每个月都会有的不方便。” 沈月尘有些尴尬地回了一句。 朱锦堂闻言,露出了然的笑容,收回了手,拍拍枕头道:“知道了,睡吧。” 沈月尘应了一声,亲自替他盖好被子,然后,探身吹灭了床边的蜡烛。 匆匆又过了几日,便到了二月十九,朱清明的周岁生日。 为了讨个吉祥如意的好彩头,明哥儿的周岁宴足足摆了一百桌,德州城里但凡有朱家有点交情关系的人,朱家全都送了请帖。 宴席预计需要摆上三天,城里一波城外一波,还有自家的亲戚一波。 沈老太太提前派人送了大礼过来,她现在人在莱州,人虽没到,但是祝贺的话,却是一句也没落下。 因为是明哥儿的周岁礼,朱家又是大操大办了一场,黎氏和柴氏都没能抽空躲闲,连带着沈月尘也已经累到不行。好在,朱家的下人们做惯了这样宴席,大家领钱办事,各忙各的,倒也没耽误什么功夫,也弄出什么纰漏。 昨晚又下了一场雪,雪后空气清新。 沈月尘特意起了一个大早,因着要见客应酬,她也是细心得装扮了一番,穿上簇新的衣裳,戴上华丽的首饰。朱锦堂今日也穿了十分讲究,他本就生得俊朗,换上新衣,更显得风流英俊。 自从明哥儿搬来西侧院之后,朱锦堂便对他亲近了许多,父子俩朝夕相处下来,互相也开始有了些眼缘。 收拾妥当之后,沈月尘抱着明哥儿,和朱锦堂一起去到上房。 明哥儿近来长重了不少,沈月尘抱着他走路已经觉得有些吃力了。 朱锦堂见她越走越慢,略微停下脚步,道:“把明哥儿交给我吧。” 沈月尘闻言一笑,把明哥儿送到朱锦堂的怀里。 朱锦堂还不太会抱孩子,半搂半抱地将他接过来,明哥儿有些信不过他,立刻用小手小脚的四肢缠住朱锦堂,像是一只小猴似的,紧紧地攀在他的身上。 朱锦堂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微微一笑。这孩子最近和他变亲了不少,他心里也很高兴。 上房那边,已经准备好了抓周的东西,从绫罗绸缎,到笔墨纸砚,还有古董玩器,各色物品一应俱全,真真算是琳琅满目。当然,这其中还少不了朱家最看重的金算盘,以供明哥儿挑选。 不知是出于巧合,还是意外,朱峰和朱锦堂两父子幼时抓周的时候,两个人都是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金算盘。 明哥儿被抱上了铺着红布的桌子,朱老爷子满脸含笑道:“好孩子去吧,你喜欢什么都去拿什么。” 明哥儿一见这阵仗,便知是什么意思了,颇为无奈地撇撇嘴。 古代人极为看重抓周,虽然只是小孩子家一时的玩乐,却把它视为小孩子一生前程的预兆。 若是选了胭脂花粉,那长大以后八成会变成怜香惜玉地多情种,若是选了琴棋书画,长大以后八成是风流才子,若是选了金银珠宝则是富贵命,至于笔墨纸砚,那毫无疑问是做官入仕的命数,将来可能做大官。 明哥儿微微抬起头,环视一圈众人,只见大家一脸殷切地望着他。 沈月尘冲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方才她和他都交代过了,让他直接去拿那只金算盘,传承朱家长房的光荣传统,让长辈们也高兴高兴。 明哥儿稍微别扭了一下,还是听从了沈月尘的话,乖乖地爬到金算盘的跟前,伸出小手抓住算盘,稍微拨弄了几下,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小碎牙。 他看似不走心的演技,却让朱家人大喜过望,两位老人家自不用说,就连平时不苟言笑的朱峰,也是神情激动,拍着手道:“真不愧是咱们朱家的孩子,好,这真是好。”说完,不禁一把伸手抱过明哥儿,冲着他的脸蛋亲了又亲,硬梆梆的胡子,惹得明哥儿一脸嫌弃地别开脸,却还是躲也躲不过。 朱峻和柴氏在旁看了,面上虽笑着,但心里却忍不住暗自嘀咕道:“真是邪门了,三代人选得都是这个劳什子。” 见大家高兴不已的模样,沈月尘也难掩兴奋之色,再看朱锦堂望着明哥儿的眼中,也是满是宠溺和怜爱。 明哥儿之前就是全家人的心头肉,如今满了周岁,又抓了周,朱家人更是当他如珠如宝。 明哥儿虽是小孩子,但里子却是一个不安分的男人,他越是长大就越是活泼好动,一天总是不消停。 他越是淘气,就越得朱老爷子的欢心,忍不住让着他到处玩耍。在他看来,孩子淘气那是聪明的表现,聪明的孩子都淘气。 明哥儿不光是说话早,走路也早,满岁之后,就开始到处出溜到处走,虽然脚下还不太利索,但是力气却不小,每次都把丫鬟婆子们折腾得够呛。 黎氏见沈月尘真心真意地把明哥儿当做亲生儿子一般,仔细照料,越发放宽了心,也不着急把明哥儿带回来,只是隔三差五将他抱过来小住几日,见他心里不自在了,又立马把他送回去。 明哥儿跟在沈月尘的身边,对朱家的情况也了解得越来越清楚。从前他只觉得朱家有钱,但却没想到朱家会是富甲一方的大富之家,而且,还是沾着点皇亲国戚的人脉关系。 明哥儿一直以为自己是太倒霉了才会来到这个地方,现在一看,自己也不算太倒霉。 过够了每天吃了睡睡了吃的糊涂日子,明哥儿会走路了之后,便一直在朱家上下来来回回地溜达,想要看看朱家究竟有多大。 沈月尘见他人小鬼大的模样,也好一直拘着他不放,逼急了他的脾气,又怕他会说错了话,所以只让丫鬟婆子们寸步不离地跟着他,每天陪着他去园子里走走。 小小的一个人儿,身前身后却跟着二十多名下人伺候左右,浩浩荡荡,俨然一副土皇帝架势。 早春三月,空气中还带着一点冬日的薄寒,园子里的花虽还不开,已露淡淡春。 明哥儿是呆不住的性子,还是整天愿意往园子里跑,站在高高凸起的石头上,望着望不到的园子,心里飘飘然起来,轻哼几句“我得意地笑,我得意地笑……” 朱老爷子听说他爱去园子里逛,便也巴巴地跟了过去。老爷子又长了一岁的年纪,但是性情依旧,活像是个老顽童似的。 明哥儿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见长辈们疼他,也心甘情愿在他的面前做个小孩子模样,偶尔说两句稚气的话,逗他开心。 这天,朱老爷子和朱峰在亭子里下棋,父子俩棋艺平平,不争输赢,只求取乐。 明哥儿坐着无趣,从挣着身子从乳娘的怀里滑落下来,跑到附近的大树旁,抬头盯着那树上的鸟窝看。 这会不是繁殖的季节,他却听见了幼鸟的叫声,虽然声音很小,但很逃不过他的耳朵。 明哥儿站在树下观望了一阵,常妈妈主动过来询问道:“明少爷,您瞧什么呐?” 明哥儿没说话,只是指了指树梢上的鸟窝。 常妈妈不解其意,只道:“明少爷,那是只空巢,还没有小鸟呢?” 明哥儿摇摇头,奶声奶气道:“妈妈您仔细听听。” 常妈妈闻言,只好微微侧着头,跟他一起听。 明哥儿又道:“这么冷的天,它们会被冻死的。” 常妈妈无奈道:“那少爷您的意思是……” “派人上去把鸟巢摘下来,我要给它们找个新住处。” 明哥儿说的一本正经,但是听在常妈妈耳朵里却是诧异不已。 只当是小孩子家的顽皮淘气,连忙找人找梯子,看能不能树上面的鸟巢捞下来。 正当下人们忙来忙去的时候,朱老爷子也在停棋观望,朱峰见父亲迟迟不落子,不禁抬起头来,只见他转头望着明哥儿,脸上浮着淡淡的笑容。 朱峰微微笑道:“明哥儿这孩子越来越机灵了。” 朱老爷子含笑不语,见小厮小心翼翼地把树梢上的鸟窝捞下来,放在木盆里,递给明哥儿看。 “这孩子不错,将来定是个有出息的。”朱老爷子半响之后,说了一句。 朱峰闻言,笑道:“爹,您也别太宠那孩子了。” 人家说隔辈亲,老爷子对明哥儿隔了两辈,自然是亲上又亲。 朱老爷子呵呵笑道:“招人宠我才宠,这孩子确实不错。” 老爷子喜欢明哥儿不禁是因为他是曾长孙,还因为他的与众不同,在明哥儿的脸上鲜少见到小孩子的憨傻之气,他总是一脸机灵相,目光敏捷,仿佛你和他说什么,他都明白似的。 明哥儿捡了一个鸟窝回去,沈月尘正在亲自准备午膳,见他回来了,忙吩咐丫鬟端来温水,浸湿手巾,给他擦手擦脸。 等他把手脸都擦干净了,才道:“玩了一晌午饿了吧,咱们马上就开饭了。” 明哥儿看着满桌子的好菜,往前凑了凑身子,道:“我现在就要吃饭。” 沈月尘端来温水给他润润喉,“你爹还没回来呢。咱们得再等一会儿。” 明哥儿闻言,微微蹙了蹙眉,扭头望向常妈抱他下去。 常妈妈忙扶着他的小身子,温言哄道:“明少爷别乱动了,咱们再等一会儿。” 须臾,朱锦堂从外面进来了,沈月尘刚起身迎接,就见他肃着一张脸,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 朱锦堂先是净了手,方才坐下来,吩咐大家吃饭。 沈月尘亲自给他夹菜,顺便问道:“大爷,今天不大高兴啊。” 朱锦堂先是喝了一口茶,方才回道:“朝廷好像又要打仗了,正在开始四处筹集军饷和粮草呢。” 沈月尘微微一怔,她平时闭门不出,对外面的消息并不灵通。 李政刚刚即位,朝廷就要打仗,这无疑不是一个好兆头。 朱家是粮商大户,每次朝廷筹集粮草,都会连累他们跟着一起赔钱。 沈月尘不懂征集粮草的事,所以没有多嘴,只等着朱锦堂继续开口道:“西郊的粮仓受损,咱们的存粮有限,一旦朝廷筹粮,整个德州城都得跟着遭殃。” “那大爷准备怎么办?” 朱锦堂微微沉吟道:“依我的意思,还是先保大头,朝廷的事大,我还是要先把总数凑齐了。然后,再想办法从地主小户那里收些粮食回来,怎么也得想办法撑到下半年新粮下来了再说。” 沈月尘听他说的头头是道,便点点头:“大爷的法子自然是最好的。” 朱锦堂大口吃着饭,吃得很快也很着急,稍微垫补了一下,便起身道:“今天我要去郊外的庄子上看看,晚上回不来了,你就别熬夜等着了。” 沈月尘应了一声,亲自替他披上披风,送他出去。 夜里,明哥儿和朱潇都被老太太抱去了正院,沈月尘难得偷一回闲,可以从日常的琐碎中抽身出来。吴妈随后带着春茗翠心进来陪着她一处说说话。 另外一边,朱老爷子逗弄明哥儿玩耍了好半天,依旧不困不累,仿佛有使不完的精力。 老太太连打了两个哈欠,忍不住道:“老爷,时候不早了,该让孩子歇着去了。” 明哥儿听了这话,心里忍不住暗暗赞同,他装小孩子装的都累了。 朱老爷子好容易得了机会和明哥儿呆在一处,如何能舍得?便笑嘻嘻地道:“难得这孩子能跟咱们一块睡,多玩一会儿,没事的。” 老太太拿他没辙,只看着杨妈妈道:“你们都下去吧,今晚明哥儿跟我一起睡。” 杨妈妈应了一声,抱走了已经睡着了的朱潇,只留他们老两口守着小孙子。 朱老爷子看着明哥儿怎么看也看不够,他忽然想起白天在园子里的事,索性笑呵呵地问道:“明哥儿,曾爷爷问你啊,白天你为什么把鸟窝从树上拿下来啊?” 明哥儿眼珠一转,不知他还记得这件事,只轻声回道:“我怕窝里的小鸟会被冻死了,所以想给它们重新做个窝儿。” 老太太听了这话,不禁心中一暖,只觉稚子天真无邪,最是可爱。 老太太捧起明哥儿的小脸,亲了又亲,夸赞道:“咱们明哥儿懂事,真是好孩子。” 老爷子摸摸明哥儿的头,一脸满足。 明哥儿被他们老两口夸得有些不好意思,顺势歪过身体,闭上眼睛装困。 老太太见他困了,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在床上,轻轻给他盖上一幅小薄被儿,半响才淡淡开口,似有感概道:“老爷,看着孩子们一波一波地长起来,咱们真是想不服老都不行了。” 朱老爷子闻言,躺在明哥儿的身边,皱巴巴的手掌攥着他的小手,也有些感叹道:“老就老吧,只要孩子们一个个健健康康的,我心里就知足了。” 想想,明哥儿刚出生的时候,大夫们都说难养活,可是如今却也长得好好的。 明哥儿听了他们的话,心里暖和和的,没一会儿就真的睡着了。 老太太瞧着他的睡脸,忽地想起一事,道:“仔细算算,月尘那孩子进府也有多半年了,怎么肚子一直都没动静呢。” 老爷子瞥了她一眼,语气微有责怪道:“你也太心急了,还不到一年呢。孩子们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早晚会有的。” 之前,秦氏也是用了三年的时间才怀上孩子,有些时候,一切还得看老天爷的意思。 想到这里,老爷子又道:“现在看她把明哥儿照顾得这么好,想来晚生两年也是好事。一旦她有了自己的孩子,就算想继续照顾明哥儿,怕是也不能像现在这么精心了。” 人都是自私的,再好的人,也难免有私心。 老太太轻叹道:“老爷说得也有道理。幸好,她是个稳妥的,不像秦氏那样争强好胜。” 老爷子道:“养育之恩大于生育之恩。只要她能照顾好明哥儿就行了,别的先不急。” 第一百五十七章 京城(一)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匆匆而过。转眼间,春暖花开,已经到了暮春时节。 前几天,沈月尘接到娘家寄来的书信,说是她的父亲沈志云受到工部尚书陈达的提拔举荐,被任命为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不日即将奔赴京城就任。沈志云从前是莱州知州,官从五品,如今,他官拜清吏司,居官正五品,绝对可以算得上是高升了。 虽说,李政登基还不到一年,但是他已经开始迫不及待地对朝廷内外,进行重新洗牌换血了。 近半年来,朝中不少官员被罢免抄家,或是沦落成了阶下囚。一朝天子一朝臣,官场风云突变,有人走,自然有人来。 沈志云虽是地方官,但在京城一直有人脉,很多年轻时结交的同窗同科,听说他成为了德州朱家的新亲家,纷纷替他牵线搭桥,让他和许多京城很多显贵之人攀上了关系。 工部尚书陈达便是其中的一位。陈达乃是地地道道的太子党,打从李政还是太子时期,他就这样一直忠心耿耿,如今李政成了皇帝,自然对他这个心腹多加信任。 陈达之所以会沈志云来京中做官,一来是因为沈志云这个人很会办事,态度好又舍得花钱,二来也是因为他和朱家的亲家关系,而朱家和阮家又是沾亲带故。 此时,京城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妃子,就是静妃阮琳珞,据说只要她能生下皇子,还很有可能成为未来的皇后娘娘。 阮家本就是功勋之家,阮西平前阵子又平定西北余党,立下了不小的战功,博得君心大悦。阮家正值大势,陈达提拔沈志云也不过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沈月尘听了父亲的高升,心中毫无喜悦之情,反而多了几重担心。站得越高,跌得越痛,眼看着虽然得势了,可是未来谁也不好说。她宁愿沈志云少些野心,安于做一个地方小官,平安度日。 别的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一家人平平安安,踏踏实实过日子。 不过,沈月尘虽然这么想,但是她的想法一点都不重要,毕竟,沈志云和她之间,并不存在那份父女之间那份真挚的亲情。她劝不住他的,没由来去浪费口舌,惹人生厌。 沈志云升了官的事,朱家人倒是表现得很高兴,正所谓“士农工商”,一旦进入仕途的人,自然都是希望可以一路高升,做官做大官。 朱老爷子亲自发话,让府上为沈家准备一份厚礼,虽然两家来往不多,但是,往后应该是一点一点亲近起来了。 沈月尘一看那礼单,顿觉惶恐,只觉有些太过了。谁知,朱老爷子却摆手道:“孩子,你也推辞了,如今你爹是正五品的京官了,体面得很。咱们虽然是亲家,可是面子上的功夫,还是不能省。” 朱家有自己习惯和信赖的人脉圈子,什么人可交,什么人可信,他们有自己的分寸。沈家步步高升,对朱家而言是好事也是机会。 又过了几日,沈月尘又接到了沈老太太的亲笔信,从寥寥数语的信上,可以看出来老太太此时此刻地喜悦之情。 老太太欢喜万分,所以写信回来,让沈月尘择日带着朱锦堂一起来到京城,到沈志云的新府上小住几天。 沈月尘看过了信,微微一笑,小心翼翼地把信收进信封里,然后抿了一口茶。 最近,朱锦堂为了筹粮的事,忙得不可开交。 眼看交粮的期限就快要到了,朱锦堂勉强才能凑够数目,亲自向刘府尹交差。朝廷筹粮,不似寻常的买卖交易,有商有量,有利可图。每次筹粮的价格都是是市面上平价米价格的一半,甚是有时候更低,连三分之一的价钱都没有。与其说卖,还不是说是白拿,说得再不好听点,简直就是在抢。 西北边境刚刚平复,蒙古一带又不安生起来,频频闹事,不是洗劫村庄,就是截杀商队,闹得百姓人心惶惶,纷纷拖家带口往关中一带迁移逃难。朝廷对此事颇为看重,立刻调拨兵马,增加驻军。 今年,朱家损失了不少钱,先是粮仓失火,随后又是朝廷筹粮,虽然他们都勉强撑了过去,可是德州城的商铺,已经无粮可卖了,而城外已经无粮可收了。 如今,德州市面上的粮食有一半都是黑市米,价格起伏不定,说变说变城中的说书人,讽刺米价堪比金玉,还把碎米称为碎金。 朱家作为城中大户,已是无能为力。若是从前,他们绝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德州一带市面上的粮食近六成,都是朱家所有,可如今,却是一成都补不上了。 朱锦堂有心想要稳住粮价,偏偏赶上这个节骨眼儿上,登州一带又爆发了瘟疫,城里城外中断了一切贸易往来,不管是人还是物,只许进不许出。 如今,黑市的粮价已经涨到了一石米十贯钱,而且还是最最下等的碎米。 午时刚过,朱锦堂从外面回到家中,依旧沉着一张脸,神情不悦。 沈月尘知道他心情不好,忙让吴妈带着明哥儿和丫丫去外面玩耍,自己则是亲自服侍着朱锦堂更衣擦脸。 朱锦堂跑了一个上午,也没有找到进米的渠道,眼看着粮价越来越高,他心里不禁有些着急了。 沈月尘端了茶给他润喉,见他低头不语,也不出声打扰,只是继续摆弄着花瓶里插着的海棠花,拿着小剪子,剪掉上面不必要的枝叶。 朱锦堂见花开正好,心情不免缓了一缓,淡淡道:“这花侍弄得不错。” 沈月尘见他主动和自己说话,立刻含笑回道:“这是园子里的花,妾身见花开得不错,就命人折了几枝回来。大爷看着还喜欢吗?” 朱锦堂点了点头。 沈月尘微笑道:“大爷喜欢就好,往后天天让丫鬟们折些过来。” 在屋里摆些花花草草,可以怡情怡景,又能芬香空气。 说话间,翠心带着两个小丫鬟端了吃食儿上来,都是朱锦堂平时爱吃的。 朱锦堂并不觉得饿,只随意地吃了两口便撂下了筷子。 沈月尘微微挑眉,看着他道:“大爷吃得太少了。” 朱锦堂回道:“我本来也不饿。”要不是看在她精心的份上,他原本一口都不想动的。 嫁给他将近一年,沈月尘自认对他的脾气所有了解,她放下剪刀,拿起热巾子擦了擦手,然后,重新拿起筷子替他布着菜。 “这些都是妾身精心准备的,不吃完可不行?” 朱锦堂见状,又道:“你别忙了,我……”他的话还未说完,沈月尘就抢先一步,夹起一块火腿送到他的嘴里。 朱锦堂一怔,对上沈月尘笑盈盈地脸,也没有说她什么,只把那一口火腿了吃下去。 沈月尘轻声道:“人是铁饭是钢。大爷近来忙着做事,每天早出晚归的,妾身从没有拦过您,只求您好好吃饭,攒足力气,别让妾身担心。” 朱锦堂闻言,嘴角微微勾起,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接过她手中的筷子,道了一句:“行了,我自己吃。” 沈月尘抿嘴一笑,挨着他的身边坐下,一面陪着他吃饭,一面说起祖母来信的事。 朱锦堂闻言,稍微想了想之后,道:“筹粮的事总算是告一段落,你若是想去,回头咱们去和长辈们说一声就是了。你父亲荣升清吏司郎中,理应是该过去问候一声才是。” 沈月尘心头一喜:“大爷事忙,真的没关系吗?” 朱锦堂点点头:“你娘家的事也是大事,何况长辈们还写了信过来,不去不好。这两天,你就着手准备吧。” 不用多想,长辈们那边肯定是答应的。 沈月尘含笑答应了一声。 朱锦堂见她小脸喜滋滋地,也随之淡淡一笑。 午饭过后,朱锦堂稍微歇了一会儿,就又出门去了。 沈月尘正想歇个午觉,就听外面有人跑着进来禀道:“大奶奶,南院有人来报,孙姨娘刚刚上吊自尽,差点丢了性命。” 沈月尘闻言,蹙紧眉心,起身道:“她人怎么样了?” 那丫鬟喘着粗气道:“幸好,丫鬟们发现得及时,没有伤了性命,只是脖子被勒伤了。大奶奶要不要……过去看一眼。” 沈月尘无奈地点头:“出了这样的事,我自然要过去看看,你让下面的人管好嘴巴,先别让长辈们知道。” 一晃数月没见,沈月尘对孙氏的关心少了许多,她自从痴心疯了以后,每天都是那副神志不清的样子。 明明是白天,孙氏的房间却是异常的昏暗,所有的窗户上都被蒙上了厚厚的窗布,几乎透不进光来。屋子里家具齐全,却只有一根蜡烛散发着微弱的光线。 孙文佩这会正躺在床上,双眸紧闭,脸色灰白,连嘴唇都是白的,露出来的脖子上赫然有着一道深红色的伤痕,一看便知是勒伤。 沈月尘见了,不由地心神为之一怔。 许久不见,孙文佩整个人瘦得几乎不成样子,躺在那里像是一个纸片人似的。 平时负责照顾孙氏的丫鬟,小心翼翼上前行礼道:“奴婢环儿给大奶奶请安。” 沈月尘瞥了她一眼,只问道:“你们是怎么伺候的?好端端的,差点闹出人命来。” 孙氏以前伺候的云儿,这会并不在,只有她这张生面孔。 环儿听了这话,立刻跪在地上磕头认错道:“奴婢有罪,没能伺候好孙姨娘……” 沈月尘听她的语气,明显有些欲言又止,便知她有什么苦衷。 孙文佩不是正常人,自然不同于平常人那么好伺候。 沈月尘继续道:“孙氏近来怎么样?有没有按时吃药?” 环儿跪在地上,轻叹一声:“孙姨娘自从搬来南院,她的精神就越来越差,每天不是大哭,就是大闹,说了好些糊里糊涂的混账话……说什么大奶奶您和秦姨娘一起把她的儿子偷走了。大夫开得安神药,每天三服不落的喝,但就是不管用,孙姨娘睡着了还好,一旦醒过来就是大闹不止……云儿姑娘这两天生病了,奴婢一个人伺候姨娘,实在忙不过来,而且姨娘今天又过奴婢动了手,把奴婢抓伤了,所以奴婢才出去涂药……谁知,就这么会儿的功夫,孙姨娘她就……” 她越说越激动,身子都微微颤抖起来。 沈月尘听罢,淡淡问道:“孙姨娘把你抓伤了吗?” 环儿咬着唇点点头,轻轻撸起袖子,露出被孙氏挠伤的胳膊,上面竟是一条条血道子,果然伤得不轻。 沈月尘微微蹙眉:“快下去擦点药吧。” 环儿闻言,眼眶发酸,忙道了一声谢,便悄悄退了出去。 沈月尘转身看向床上的孙文佩,默默摇了摇头。 旁边的小丫鬟拿出大夫开的药丸,轻轻地送到孙文佩的嘴里,慢慢用水给她服下。 随后赶来的夏妈妈,得知孙氏闹出了这样的事,不禁震惊不已,随后又连连叹气道:“原以为她静一静才好些,却没想到她竟是这样的糊涂!” 沈月尘淡淡道:“她是有病的人,心境自然不一样,还是派人好生照看吧,今儿幸亏赶得及时,否则,就要出大事了。” 夏妈妈连连点头,却又不禁开口道:“大奶奶,孙姨娘总是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再想想办法吧……” 近来,朱家烦心的事情已经够多了,再不能因为孙氏这个疯婆子,费心费神了。 沈月尘静静地望向夏妈妈,“你有什么想法?” 夏妈妈沉吟一下,才道:“奴婢想,孙姨娘这么天天地闹,让大家都提醒吊胆的,南院这里虽然偏僻,可还住着老爷子的妾房,孙姨娘每天这么闹,也不是长久之计。奴婢想,要不要把孙姨娘的娘家人找来,让他们先把孙姨娘领回去,等她病好了……” 沈月尘还未等她说完,便抬起手阻断了她。 夏妈妈这话说得好听,但意思却是要把孙文佩撵出朱家。 孙文佩出身普通,家中还有两兄三妹和一个弟弟,早年间在花神庙被黎氏相中样貌,又因为出身清白,所有才被朱家买了回来。 孙文佩的娘家人,沈月尘没有见过,但是却听说过不少。毫无疑问,他们每次上门拜访的目的就只有一个,要钱! 当初狠心卖了女儿的人家,如今又怎么会肯好心照顾她呢? 沈月尘默默摇头,把她送回娘家,就等同于把她往火坑里推,而且,这种事情,朱锦堂也不会同意。 沈月尘看着夏妈妈的脸,沉声道:“她既然已经进了朱家的门,就是朱家的人,怎么可以送她回娘家呢?夏妈妈,这种话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提。” 夏妈妈闻言,面色一僵,立刻应声道:“是,奴婢知道了。” 沈月尘随即吩咐下去:“往孙氏的身边多派两个丫鬟,一天十二个时辰,身边都万万不能断了人。” 虽然让她活着是一件很残忍的事,但是自己也没有权利扼杀她的生命。就算是为了丫丫吧,她也得好好活着才行。 因为孙氏的事,沈月尘整个下午的心情都不太好,尤其是丫丫被乳母们抱来之后,一看见那孩子的脸,就让她不由自主地想去孙文佩。 丫丫已经快要六个月大了,白白净净的,五官精致,一看长大就是个美人胚子。她几乎继承了孙文佩所有的优点,沈月尘抱着她软软的身子,只希望她长大以后,不要想孙氏那样薄命,那样喜欢转牛角尖。 傍晚时分,朱锦堂携着沈月尘过去给长辈们晨昏定省,顺便提起了上京一事。 朱老爷子自然没有异议,淡淡应道:“是该过去看看,赶紧准备吧,等准备好了再去。” 老太太自然也不反对,只是叮嘱他们一路小心,别太心急赶路。 黎氏则是第一时间想到了阮家,临时提议想要和孩子们一起上京。一来可以亲自向亲家祝贺,二来也可以去看看朱元兰。 朱峻闻言,心头一喜,只觉这样最好。长房的人不在,就是他们二房表现的时候了。 可惜,老太太微微沉吟道:“家里近来事多,你们两口子还是在家吧,等到了端午,咱们再抽空过去看看。” 家里不能没人主持大局,何况,眼下铺子里都是事,不能没人做主。 朱峰也觉得母亲说得有理,看着黎氏道:“你不要多事,他们小两口出门,咱们跟去做什么,你还是好好在家照看明哥儿吧。” 黎氏轻轻点头,继续垂眸不语。 朱峻大失所望,满脸不悦地又一次端起了茶盏,喝了一大口茶,平息心头的火气。 晚饭后,朱锦堂和沈月尘一起肩并着肩往西侧院走。 沈月尘没有向朱锦堂提起孙氏寻死的事,她不想让他烦心,也不想耽误了去京城的行程。 朱锦堂没察觉到她有心事,径直躺下睡了。许是,太累的缘故,才刚沾上枕头,他就睡着了,甚至还发出轻微地鼾声。 沈月尘见状,不由微微一笑,替他盖好了被子,转身又去看一眼明哥儿方才睡下。 第一百五十八章 京城(二) 此去京城,依着老太太和黎氏的意思,就是让沈月尘自己做主,一切都按着自己的意思来准备。 沈月尘欣喜应了,立刻着手准备。不过,黎氏还是亲自准备了一些东西,其中大部分都是给京中朋友的回礼,还预备了一些礼物是专门孝敬阮家。 沈月尘派人这些礼物妥善收起来,之后便是亲自去了账房领银子。 出门在外,安全第一,而银两最是关键。 沈月尘还未等进门,就听见屋里传来噼里啪啦地算盘声。 负责管理账房的佟管事,见沈月尘亲自过来这里,忙起身相迎,神情恭敬,微低着头道:“给大奶奶请安。” 沈月尘之前只来过一次账房,还是跟着黎氏一起,房间里桌椅整齐,上上下下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屋子的正中央放着一张放置茶水的小圆桌,东西两侧都是一人多高的实木柜子,每一扇柜门都用大锁头牢牢锁。 两张长长的书案,上面按着顺序整齐摞着不同颜色的账本,旁边则是笔墨纸砚,还有谭木珠子串成的算盘。 那管理账房的佟管事也是在朱家颇有体面的下人,不过,他不是朱家的家奴,没有签过卖身契之类的文书,只是在朱家领银子做事。 沈月尘刚知道佟管事这个人的时候,心里十分诧异,心想,账房这么重要的地方,朱家怎么可以让一个自由人来管理,万一他起了什么歪心,岂不是麻烦? 然后,沈月尘后来才知道,原来朱老爷子对佟管事曾经有恩,而佟管事也是为了报恩,所以才在朱家兢兢业业做了二十年。 沈月尘望向佟管事,微微一笑道:“没提前知会一声就过来了,没有打扰你们吧?” 佟管事连连摇头,带领着身后的两名小伙计给沈月尘请安行礼。 账房的人不多,只有他们三个,可是管理的银两却是数万两之多。 沈月尘抬一抬手,拿出黎氏给她的对牌,交到佟管事的手上,淡淡道:“我和大爷不日就要北上赴京,所以想过来提点银子。” 佟管事接过对牌,仔细看一眼之后,便招呼着沈月尘落座。“这点小事,怎好劳烦大奶奶亲自过来一趟,大奶奶您先请坐,小的这就给您安排银子。” 他一面说一面示意身后的伙计,让他把账房的账本拿出来。 黎氏只是给了沈月尘对牌领银子,却没有说让她领多少银子,想来只想她自己看着办。 沈月尘第一次准备这样的事,仔细想想,总要五百两才够。 不过,还未等她开口,佟管事却已经起身从腰间解下一把铜钥匙,去到身后的柜子面前,打开沉甸甸的大锁头,然后,从里面取出一盒红漆的盒子。 佟管事似乎早有准备,轻轻地打开了盒子,从里面拿出一叠儿的银票,恭恭敬敬地交到沈月尘的面前。 “大奶奶,这是一千五百两的银子,请您查收。” 沈月尘接过来一看,只见,银票都是一百两的面额,属于富通宝号。 沈月尘细细数了一遍,果然是十五张。 这么多的银子,倒是让她有些意外。 谁知,佟管事继续道:“整齐的银票是一千五百两,另外,小的还准备三百二十两的散银子。”说完,他又拍了拍手,只见另外一名小伙计,双手呈上一只托盘,里面整整齐齐地摆着银锭子。 五十两的大银锭子有两个,十两的银锭子有十个,剩下的则是一只小小银袋子,里面装得都是一两一两地碎银子。 沈月尘并不想要这么多的银子,虽然京城不比德州,但是也用不到这么多银子。 佟管事见她面露诧异,不禁继续道:“小的都是按着大爷平时出门的规矩准备的。大爷平时出门都是一千两银票,外加五十两的碎银子,此番大奶奶和大爷一起同行,所以又多准备了五百两银票和散碎银子。” 沈月尘平时虽然管理院中的花销,但很少家中关于银钱的事情,这会听了不由微微一怔。 看来,朱家要比她想象的,还有富足。 佟管事按着规矩准备,数目上自然是错不了。 沈月尘微微点头道:“好吧,佟管事既然说是按着规矩准备的,那就这样定了吧。这银子,我今天不会带走,暂时存放在账房就是了,等到了日子再取。” 佟管事闻言,连连应是,忙取了沾了朱砂的毛笔,请沈月尘的在领取银子的账本上画押签字。 沈月尘细看了一眼,接过毛笔画了一个十字,签了一个领字,又在后面添了两个字“未取”。 佟管事见状,只觉沈月尘此人,还真是和大家说的一样,是一个极为小心谨慎的人。 沈月尘确认好了银钱,便缓缓起身,道:“你们几位也辛苦了,回头我让厨房给你们加两道肉菜,好好犒劳几位。” 这里是账房,他们又是管钱的人,她也不好打赏银钱,只好赏些吃食,略表心意。 夜里,朱锦堂回来,两人一起靠着床上说话,沈月尘想起白天的事情,便和他提起了自己领银子的事。“妾身从来没有出过远门,不知道要领下那么多的银子,一时都有些吓到了。” 沈月尘实话实说,从没想到朱锦堂在外面是那样奢华的排场。 朱锦堂说道:“那些银子不白带,等你去了京城就知道了,那里就是销金窟,说话办事每一样都要用钱。” 沈月尘闻言,微微一笑:“是啊,那里是天子脚下的皇城根儿,藏龙卧虎,满城荣华。” 朱锦堂沉默下来,转头望向了半合的窗户,只见,清风拂过,把院子里的落花,连带着一起吹了进来,隐约还带着几分花香。 沈月尘见他看得微微出神,不禁也转头望过去,见有花瓣吹来,心头一喜,掀起被子下了床,走到窗边,含笑道:“果然到了春天了,满院子都是花香呢。” 朱锦堂见她穿着月白色的睡衣,站在那里,长发随意披散着身后,流露出几分单纯的孩子气。 朱锦堂没应声,只是起身拿起一旁的长衫,走过去顺手给她披上。 沈月尘顿时露出盈盈笑意,回身牵起他的手,和他一起静静欣赏窗外的美景。 夜落飞花,纷纷扬扬,甚是好看。 沈月尘忍不住略显感慨地轻叹了一声,转头正要说话,却见朱锦堂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地阴郁。 沈月尘心中一怔,忙紧了紧他的手,见他半响没有回应,方才轻声问道:“大爷,想什么呢?想得那么入神……” 朱锦堂缓缓转眸,轻声道:“没什么,只是算了算日子。” 他没有完全说实话,对她稍微有所保留。 沈月尘见他神情复又变得温和,便没有多心,轻声道:“妾身算了一下,再有三天就可以启程了,不会多耽误大爷的。” 两人重新躺好后沈月尘忍不住问他关于佟管事的来历。朱锦堂略想了一下,慢慢告诉她道:“佟管事本名佟喜,曾经也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少爷,可惜,年幼时,在和家人省亲的途中遭遇了强盗,家人都被盗贼杀死了,只剩下他一个人。”他略微沉吟之后,继续道:“听爷爷说,他遇上佟管事的时候,他已经在树林里流浪了三天三夜了,整个人奄奄一息,像是快死了似的。爷爷不忍心见死不救,便把他带了回来,派人悉心照料,总算是给他捡回一条命来。” 沈月尘听了这话,喟叹一声道:“唉,没想到他也是个可怜人。” 想来,这就是朱家对他的救命之恩了。 朱锦堂淡淡道:“佟管事虽然可怜,却是一个很有本事的人。他父母死了之后,家中的田产也被叔伯霸占了。爷爷见他无依无靠,便将他带回来养,他一直跟着爷爷学习经商,誓要讨回父母的财产。可惜,他的叔伯不善管理,把他的家产败得七零八碎……佟管事十六岁那年,爷爷曾经想放他自由身,让他自立门户,佟管事却没走,他说想留在朱家报恩,此生不走。” 沈月尘想来也是,朱家对他有救命之恩,这份恩情,自然值得让人铭记在心,一生不忘。 “老爷子行善助人,好心有好报,所以才能为朱家找了一个得力的帮手。” 朱锦堂伸出手臂,将她揽进怀里,摸了一下她的头发,道:“爷爷对他不仅仅只有救命之恩,还为他报了双亲之仇。” 沈月尘微微一怔,有些不解道:“报仇?怎么会?” 朱锦堂把大大的手掌放在他的肩膀上,沉声道:“佟管事被救醒了之后,开口求的第一件事,就是请爷爷替他报仇,甚至,甘心一辈子做奴作婢。爷爷他是个性情中人,见他可怜,便拿出一百两银子做赏银,让官府捉弄那些杀害他家人的强盗,而且还真的抓到了,处以死刑。” 沈月尘心神一动。 原来如此,难怪朱家对佟管事如此信任,经过了这样的事,换做是谁,都会对朱家死心塌地。 朱锦堂见她突然沉默了下来,拍拍她的头,道:“睡吧。” 沈月尘轻轻应了一声,依偎在他的怀里,把脸颊贴在他的胸口,很快就睡着了。 许是,已经成为了习惯,每次在他的身边,她都能很快睡着,快得让她都觉得意外。 此时,朱锦堂却是毫无睡意,他的脑子还很清醒,一点睡意都没有。 再过几天,就是秦红娟的忌日了,他原本以为自己忙到记不住了,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记得这样清楚……秦氏死了快一年了,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几乎每一件都让人过目难忘,可是他居然还能清楚记得她的忌日……甚至,还隐约回忆起了去年的此时,秦红娟一脸病容地望着他,用无比绝望,也无比悲伤的眼神看着他,嘴唇轻轻抖动,却只能一点一点说出破碎的语句,久久无法拼凑成一个完整的句子。 怀中的人儿,发出轻柔地呼吸声,轻轻吹在他的耳边,合着窗外轻声细语地风,像是有人在某处窃窃细语,声音极静极静,却又很响很响。 朱锦堂下意识地蹙起了眉,正觉愁闷之时,怀中的沈月尘无意识地动了一下,把手臂轻轻地搭在他的腰间,打断了他的思绪。 朱锦堂低头看了她一眼,复杂地目光微微闪过,只是将她拥得更紧了些,缓缓呼出一口长气。 很少做梦的朱锦堂,破天荒地做了一个梦,梦里一切都是模糊的,不清楚的,只有亡妻秦红娟清晰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她的模样几乎没变,只是眼睛灰蒙蒙的,宛如死灰一般,毫无生气。 在梦里,秦红娟向他一次又一次地伸出纤细的手,期待着他的回应。然而,朱锦堂却只能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着她哀怨的脸,还有她那苍白的指尖。 朱锦堂在这场梦里连连摇头,迫不及待地想要从梦境里挣脱出去,也不知道反反复复挣扎了多少次,他终于醒了过来。 朱锦堂霍然睁开眼睛,随即坐直了身子,头疼难耐。 沈月尘正坐在床边,见他突然惊醒的模样,微微一惊,本能地伸手去碰他的肩膀,想看看他是怎么了。 谁知,朱锦堂一把拂开她的手,而且,力道还很大。 沈月尘怔了片刻,才问道:“大爷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朱锦堂揉了揉头,道:“我有些没睡好。” 沈月尘闻言,忙让翠心端茶过来,只是不敢再像刚才那样直接,慢慢地茶碗送到他的面前。 朱锦堂见她一副小心翼翼地样子,方缓了语气道:“吓到你了?” 沈月尘自然摇一摇头:“没有,大爷要是没睡好的话,就再躺下歇歇吧,反正这会时间还早。” 朱锦堂喝了两口茶,接着道:“不了,外面还有好些事呢。” 好不容易才从缠人诡异的梦境中醒过来,他可不愿意再闭上眼睛,重新再来一遍。 朱锦堂放下茶碗下了床,先去梳洗更衣,回来的时候,神情恢复如常。 沈月尘本来没有多想什么,吩咐丫鬟准备早饭,等送走了朱锦堂之后,才见吴妈轻手轻脚地进来。 “大爷,今天早上怎么了?” 沈月尘淡淡道:“我也不清楚,许是太累了吧。” 吴妈为人心细,想了片刻,才犹豫着道:“小姐,会不会是因为那个日子要到了?” 沈月尘一时没有想得那么深,有些不解道:“妈妈说得是什么日子?” 吴妈妈有些为难道:“就是秦氏的忌日……算算不是快要到了吗?” 沈月尘闻言,手上一顿,心道:是啊,不知不觉她进府都快一年了。 想来,昨晚朱锦堂面露阴郁,又说算日子的事,想必一定是因为秦红娟了…… 沈月尘暗暗责备自己粗心,这种事情,她早该想到的才是,早该意识到的才是,怎么能一点反应都没有呢……当真是这段时间,过得太过安逸了,连脑子都不好使了。 沈月尘沉吟一下道:“还是妈妈细心,我竟然都给忘记了。” 吴妈轻声道:“奴婢也是一时想起,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小姐没必要放在心上的。何况,老爷和夫人都没说过什么,看来也是不想办的。” 沈月尘想了想道:“她到底是明哥儿的生母,也是上了族谱的人,拜了祠堂的人,朱家人多少也要给她一份体面的。” 长辈们没说,不代表不办,连朱锦堂都这般放在心上,何况是她们呢。不过是当着自己的面,不便明说一二。 沈月尘道:“这件事我既然知道了,就不能装作不知道了。总得问一问老太太的意思,是不是也该让明哥儿给她上柱香啊?” 吴妈犹豫起来:“小姐,真心想管这事?” 沈月尘微微点头:“大爷的事,就是我的事,谁让我和他是夫妻呢。” 虽说,秦氏在朱家的地位在她之上,但是她没道理和一个死人斤斤计较。 午后时分,沈月尘先和黎氏说起了这件事。 果然,不出她的所料,黎氏的心里一直记着这件事,却没想到她会主动提起。 黎氏轻叹一声道:“没想到,你还有心记着这个。是啊,秦氏她虽然不在了,但好歹给了朱家一个孩子,咱们不能不管她。” 沈月尘静静道:“那夫人想怎么办?都要妾身准备些什么东西?” 黎氏柔柔一笑:“你有这份心就行了,东西什么的,还是让下人们去准备吧。办是要办,但不能在府里办,还是派人在寺中多捐一盏香油灯吧。” “那要不要让明哥儿过去给她磕个头……”沈月尘小心翼翼地问道。 黎氏闻言一惊,怔了片刻才道:“按理是要的,可是你愿意吗?” 如今,他们母子俩好得像是一个人似的,明哥儿也已经开始懂事了,万一知道了自己的生母不是她,岂不会让她的处境为难? 沈月尘丝毫不担心这些,明哥儿和她是一样的,彼此信任,相互依赖,所以到任何时候,他们都是最亲近的亲人。 于是,她淡淡应道:“我没关系的。一切全凭夫人您做主就是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京城(三) 秦红娟既然身为正式,死后牌位自然要进入朱家祠堂的。只是碍于忌讳和规矩,府内平时很少有人会提起她。黎氏与秦红娟两个人虽为婆媳,但是感情却亲如母女。 秦红娟嫁过来的时候,正值秦家的风光无限之时,她带着一身骄傲嫁进朱家,可是走的时候,却是满身病痛,憔悴地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黎氏从不掩饰对秦红娟这个媳妇的喜爱,她是秦家嫡出的女儿,气质出众,容貌过人,模样好看,办事也好看,就是让人想挑错也挑不出来。 黎氏微微一叹,想起她从前那张花儿一样的脸庞,就禁不住感慨万千。 好好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不是红颜命薄是什么? 虽然,沈月尘主动提起秦氏的忌日,但是黎氏却不准备把这件事交给她办,也不准备大办。 她能懂事,固然是好,但是心里免不了也有自己的想法。 秦氏是正室,而她是继室,两个人打从一进门起就被大家拿在一起做比较,要说心里一点都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 为了避嫌,黎氏没有让她操办秦氏忌日的事情,自己亲自去到祠堂给秦氏烧了两柱香,还让夏妈妈把明哥儿抱过来,让他给自己的亲生母亲磕了一个头。 明哥儿不是真正的小孩子,心里很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沈月尘之前有过交代,让他好好表现,不许惹事,也不许随便乱说话。 明哥儿自然把她的话都记在心上,黎氏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还乖乖地行礼磕头,冲着牌位叫了一声“母亲”。 黎氏原本一直把情绪控制得很好,可是听见明哥儿喊了一声“母亲”之后,便忍不住落下泪来。 明哥儿见状,忙迈着小步,凑到她的跟前,用自己的小手给她擦擦眼泪。 黎氏伸手将他抱在怀里,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道:“明哥儿啊,你要好好记住你亲生的娘,她为了你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所以你要记得她才行。” 明哥儿闻言,心里轻轻一叹,点点头道:“是,我都记住了。” 在这里的每一人都对他有恩,他都不会忘记的。就像沈月尘所说的样子,不管从前如何,今生今世,他都是朱家的孩子,自然要在好好做人做事。 黎氏抱着明哥儿稍微哭了一阵儿,便平复了心绪,拿着帕子把脸擦净,然后,便抱着明哥儿走出祠堂。 虽然是供奉祖上和家人的地方,但难免会阴气重些,明哥儿的身子娇贵,她也不愿意他呆在里面太久。 黎氏因为哭了一阵儿,有些乏累,便让夏妈妈抱着明哥儿回了西侧院。 沈月尘此时一直坐在屋中等候,见明哥儿回来了,便伸手接过他,抱着他来到床边,然后,放他坐下来,面对面地问道:“事情都办好了吗?” 明哥儿似乎被黎氏的情绪所感染,默默地点点头。 沈月尘见状,便又问道:“去了以后,心情如何,伤心吗?” 明哥儿本能地摇了摇头,可是心里却不是这样想的,跟着又诚实地点点头:“恩,有点伤心,一点点。” 虽然见过的次数,但寥寥可数,但明哥儿对秦氏的印象一直很深刻。 两世为人,他还从来没有被人用那样殷切和复杂的目光注视过,只是当时一片混乱,他顾不得多想,就已经被产婆们抱走了,只隐约听见秦氏用虚弱的声音,喃喃自语道:“是个儿子……儿子……我的儿子……” 沈月尘抬手摸了一下他的头,轻轻一叹道:“她是值得你为之伤心的人,不管你是谁,她都是为了你,拼上性命的人,所以你要好好记住她,千万不要忘记。” 明哥儿心中微微一动,抬起小脸,似有感概道:“真奇怪,你们今天都和我说着一样的话。” 沈月尘并未表现出有多意外,她早知道,黎氏心中一直对秦氏念念不忘,有些事情,不用明说,有心人也能看出来。 沈月尘微微一笑,轻声道:“其实你比我幸运,最起码还记得住要感激的人的脸。” 明哥儿听了这话,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她,不解道:“怎么?你不记得你娘的脸吗?” 沈月尘沉吟道:“前世的当然记得,可是这一世的,还等我好好看清楚,她就死了……仔细回想一下,我唯一能记住的,就是那满屋的血腥味和我父亲那双猩红而愤怒的眼睛。” 她和他不同,她也没有他这般幸运,一出生就成为全家人心尖子,呵护备至。 明哥儿很少能听见她提起以前的事,听得格外仔细,想想自己,又想了想她的话,小嘴里发出一声叹息道:“看来你也是个可怜的,不过,你也算不错了,还能咬牙坚持到现在,总算是没有给咱们现代人丢脸丢份儿。” 沈月尘听他一副小大人的口气,还说出这样的话,立马轻声阻止道:“不许学大人的口气说话,也不怕露馅。” 明哥儿闻言,有些泄气地向后仰倒,蹬蹬小腿,道:“唉,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头啊?我觉得自己装小孩儿装得,大脑都跟着退化了。” 再这样下去,他真怕自己还没等长大成人,就变成个小傻子。 沈月尘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见他抱怨了,自从他能说明白话之后,便会这样时而抱怨几句。 “你现在不到两岁,以后要熬得时间还长呢,你自己心里应该有个准备。” 这会,屋子里没有别人在,丫鬟们也都遣走了,所以沈月尘可以和他稍微自在点地说说话。 明哥儿又是无奈地叹了一声,一股脑地翻身坐起来,结果因为身体重量的惯性,又向后倒了过去。 沈月尘见状,微微一笑,淡淡道:“凡事不能操之过急,慢慢来吧,反正你也是有的时间。” 回头想想,虽然童年过得清苦,但还是当个小孩子最容易了,什么事情只要乖乖听话就行。 明哥儿歪歪小脑瓜看向她,犹豫了一下才问道:“你当初是怎么熬下来的?难道你就没想过再回去?” 回去?沈月尘怔了怔,转头看向他问道:“怎么回去?难道要再出一次意外,再死一次吗?” 说实话,打从她来到这里以后,心里气过怨过恨过,甚至深深地后悔过,可就是从没有想过要回去……如果当初,穿越来到这个地方是一个考验的话,那么试图尝试穿越回去的想法,那就注定是个悲剧。 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有些冒险,人生之中注定只能有一次。 明哥儿显然还对过去抱有深深地怀念,他若有所思道:“咱们既然可以来,那么按理也该有方法回去才是……谁规定的,一定要有去无回的……” 沈月尘觉得他的想法有些危险,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脑门道:“别胡思乱想了,专心眼前才是要紧。” 明哥儿下意识地捂着脑门,道:“你们女人就是贪图安逸,我可不不甘心,就这么被动地活一回儿,我一定会找到方法。”说完,他又坐直了身子,望向沈月尘,笑眯眯道:“也许真的有办法呢?不用死也能回去。” 沈月尘见他越说越离谱,沉声道:“越说越不像话了,这个话题现在立刻停止,以后也不许再提。还有,请你时时刻刻别忘了,我是你娘。” 明哥儿见她又拿辈分出来压人,不以为然道:“你是不是我娘,你我心里最清楚,干嘛总用辈分来压人?不公平。” 沈月尘含笑道:“这世上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公平,都是因人而异的。你要是不听话,我可把滢儿抱来了,让她好好地哄哄你。” 明哥儿闻言,立刻知道怕了,服软道:“别别别,千万别……那丫头简直比牛皮糖还粘人,而且,总是弄得我满脸口水,脏死了!” 沈月尘忍俊不禁,呵呵一笑道:“谁让她这么喜欢你呢?她可是你的长姐,你要对她好点才行。” 明哥儿一脸不耐烦地躺回床上,把脸埋在枕头上继续唉声叹气。 傍晚时分,朱锦堂跟随父亲朱峰一起去了上房请安。沈月尘因为要照顾两个孩子,忙得脱不开身来,便没有一起跟来。 趁着喝茶的功夫,黎氏把沈月尘记着秦氏忌日的事情和全家人说了。 朱老爷子显然并不觉得意外,他的眼光独到,料到依着沈月尘平时事事细心,面面俱到的个性,这样的事情,她应该会放在心上的。 朱老太太却是没有想到,颇感意外。朱峰和朱锦堂也是一样,端着茶杯,半响无语。 “真没想到,她还能记得这样的事。” 朱老爷子听了妻子的话,淡淡道:“这有什么想不到的,那孩子素来心细,这种事情,自然会记在心上。” 黎氏微微犹豫一下,才问起儿子道:“锦堂啊,这件事你和她提起过吗?” 朱锦堂微微蹙眉:“我没和她提过,也没想到她会记得。” 黎氏轻叹了一声:“我也是万万没想到,她把这些事放在心上。虽然是不好的事,但难为她这份心思了,你回去之后,还是好好和她说说,也让她心里别扭。” 朱锦堂轻轻点头,她都做到这样了,自己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朱锦堂回了西侧院之后,进屋的第一件事,就是和沈月尘说起了忌日的事。 沈月尘亲自给他端了茶来,淡淡道:“这些事,原本就是妾身应该自己记住的。” 朱锦堂看着她在灯光下的脸,微微沉吟道:“我没想到你还能记得她的忌日。” 按理,这样的事,她应该不会放在心上才是。 说实话,在这种事情沈月尘表现得太过主动的话,还是难免会让她觉得有负担。 朱锦堂沉声道:“秦氏的事,我原本并不想让你知道,不过,你做得很好,母亲很满意,祖母也很满意。” 沈月尘觉得有些受之有愧,只静静道:“妾身什么都没做,一切都是夫人亲自准备的。” 朱锦堂和沈月尘两个人成亲将近一年之久,两个人之间,像是有种默契似的,几乎从来没有提起过秦氏。 沈月尘一直都很小心,可是想起昨天,看见了朱锦堂有些反常的举动之后,她第一次发现,原来朱锦堂的心里一直还在意着秦氏,而且,在意的程度,似乎大大高于自己的预计。 朱锦堂沉默许久,始终没说话,沈月尘也是静静地坐在一旁,直到夜深了,方才主动起身服侍着他睡下。 两人一夜无话,待到第二天早上,两个人都恢复了平常的样子,一起吃饭,一起请安,一起准备赴京。 上京的行李,已经准备妥当了,沈月尘和朱锦堂也该准备出发了。 临行之前,沈月尘最不放心的就是明哥儿,虽然府里照顾他的人不少,可是她还是不忘抽出时间,叮嘱他一切小心。 明哥儿虽然不像以前那样爱粘着她,但是听说她要离开一两个月的时间,心里还是觉得有些小小地不悦,不过,到底还是没有故意闹小孩子脾气。 此次赴京,吴妈妈和春茗翠心会跟着一起去,朱锦堂身边的两个小厮也会同行,一个叫做常贵,一个叫做元宝。 黎氏觉得他们带得下人太少了,担心路上遇上什么周折,便让门房两个会招式的小厮也跟着一起去。 出发这天清晨,朱锦堂和沈月尘一起向长辈们告别。然后,携着丫鬟下人们一起出了大门。 这会,天才刚刚大亮,但是朱家的大门外头就已经又了好几个衣着整齐的小厮,拿着自家主人的拜帖,迫不及待地送到朱家人手上。 沈月尘没想到,这个时辰也会有客到访,那些小厮原本只是送拜帖,没想到却能遇上朱家大少和大少奶奶,一个个立刻巴巴地凑上前来问候一声,攀谈几句。 可是,朱锦堂对这么人却是没有什么好脸色,只是挥挥手,让门房的人将他们都挡开,然后,自己翻身上马,等着沈月尘和身边的丫鬟婆子坐上马车。 朱锦堂不喜坐车,平时出门十有八九都是骑马,就算是远途,也会是马车同行,骑马骑累了,才会回到车上歇一会儿。 沈月尘见他一个人骑在马上,本想劝他一句,但又怕自己多事,便没说什么。 门房的人把前来的送帖的小厮全都挡在一边,但是挡不住他们说话的声音。 许是,大清早地就被拒之门外,有的人甚至开口抱怨起来了:“呸!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就是仗着自己和皇亲国戚沾点边儿,也不用把眼睛长在脑门儿上看人吧。” 朱家门房的小厮,也是见惯了各种场面的人,见他们开始语出不善,便冷笑道:“既然这么埋怨,还何必一大早过来讨人嫌呢?我们家的老爷们每天要见的人,多到从这里排到结尾都数不清,你们要不是诚心来拜访的话,就趁早走人,被耽误了别人!” 那人被他那话一堵,顿时没言语了。 他们之所以不辞辛苦,一大早就排在这里,还是奉了家里主子的命,要来朱家送礼见客。 沈月尘轻轻撂下车帘,从没想到朱家的大门外,从每天早上开始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看来,阮家得势之后,朱家在德州城的地位,越发上升了不少。 从德州到京城,只能走官道,不能走水路。 马车走了小半天,沈月尘见外面太阳越来越大,便吩咐翠心下车,去把朱锦堂请进来坐坐。 翠心闻言,立刻跳下马车跑过去传话。 朱锦堂正好有些口渴,便进到车里来歇一歇。 沈月尘将备好的茶,往他的手上一送:“放着马车不坐,大爷何必非要骑在马上受罪,一会儿天热起来,又得晒出来一身的汗。” 朱锦堂几乎是一口气把一碗茶喝完,只道:“我习惯了,坐车反而更累。” 沈月尘继续道:“大爷既然都进来了,就别下去了,等午时过了再继续骑马走。” 朱锦堂想了想,还以为她是第一次出门,觉得无趣,便多留了一会,陪她坐一坐,顺便用些茶点。 两个人平时都鲜少歇午觉,如今在颠簸的车上,就更是睡不着了。只能坐在一起,喝喝茶,说说话。 沈月尘出嫁之前,只出过一次远门,就是跟随祖母去往莱州探望父亲。如今,算是她人生中的第二次,巧合的是,这次的目的也是去看望父亲。 沈月尘光是闭着眼睛想象,都会能想到祖母和父亲此时在京城会是怎样的得意洋洋。沈家虽然算得上是书香门第,但是祖上还有人做过五品官。 沈月尘心中微微一叹,人在势,花在时,如今朱家和沈家,似乎都赶上了最好的时候,实在是难得地巧合。 沈月尘偶尔掀起帘子,看向车外,见周围都是空荡荡的,不禁诧异道:“这条路看上去很冷清了,有可以落脚的驿馆吗?” 朱锦堂正在闭目养神,听到她的疑问,开口道:“这条路我走了很多遍,依着咱们现在的速度,午夜之前就能找到一间驿馆休息。” 沈月尘拿出之前朱老爷子赏得怀表,看了一眼,心中有数道:“晚上才能住店,大爷不如趁现在小睡一会儿吧。” 朱锦堂一直闭着眼睛,淡淡地应一声:“你也稍微闭闭眼睛吧,这一路会很累的。” 第一百六十章 京城(四) 沈月尘算得上是第一次出远门,经验自然不如朱锦堂老道,经验丰富。 旅程刚刚开始的那几天,她还能够应对自如,可是随着行进的路线越长,时间越久,她就越觉得自己快要吃不消了。 连坐了十多天的马车之后,沈月尘渐渐有点理解朱锦堂,为什么喜欢骑在马上了,就算要风吹日晒,但也比拘束在马车里好太多了。 因为要赶路,沈月尘只能在中途休息的时候,下车舒展一下身体,活动活动手脚。 明明是坐车赶路,却比想象中的还要累。 这天早晨突下了一场大雨,雨势越下越大,没法赶路。朱锦堂和沈月尘便在沿途的同喜客栈多住了一天,这间客栈是百年老店,在这一带很有名气。 行商在外的人,不管是打尖还是住店,都会十分小心,从来不住新店,以免被人算计,人财两失。 朱锦堂和同喜客栈的谢老板是多年的朋友了,彼此知根知底,很是稳妥。 谢老板本名谢无忧,今年不过才三十岁,可容貌却是十分苍老,看着根本就不像是一个人正当年的青年人,而是,活像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家。 沈月尘是第一次见他,不免有些小小地吃惊,若不是朱锦堂提醒了她一句,她差点就要说错话了。 因为要耽搁了一天的功夫,朱锦堂和谢无忧两个人难得可以多聚聚,平时朱锦堂总是来去匆匆,片刻都耽误不得。不过,这次是例外,不是为了生意,而是陪妻子去京城省亲。 同喜客栈之所以有名,一来是因为它是百年老店,二是因为它的酒菜是出名了的好处,虽然建在乡野之地,周围又都是一些小村庄,但是过路吃饭的客人,往往都是来头不小,甚至有些达官贵人也会闻风而来,品尝一下同喜客栈的好酒好菜。 谢无忧亲自温了一壶酒,和朱锦堂两个人一边吃酒,一边下棋,倒也很是惬意。 两人一局过后,朱锦堂是赢家,谢无忧忍不住拍拍手道:“朱老弟近来棋艺见涨啊。” 朱锦堂轻抿了一口酒,淡淡道:“谢大哥太客气了,方才要不是您心不在焉,我这局棋肯定是输定了。” 谢无忧闻言摇头一笑:“输了就输了,没什么好说的,只有输不起的人才会给自己找借口呢。” 朱锦堂点一点头:“也对,谢大哥您一直是个输得起的人。” 两个人都是话里有话,谢无忧最先挑明了道:“上次朝廷筹集粮食,你们朱家应该赔了不少吧。” 朱锦堂直言不讳,实话实说道:“确实不少,几乎把这两年赚得银子都赔上了,而且,还险些背了骂名。谢大哥呢,想必也赔了不少的钱吧?” 谢无忧淡淡一笑,眼角皱起深深的皱纹,道:“朝廷有难,牵一发而动全身……天要刮风下雨,咱们都得跟着遭殃不是吗?” 朱锦堂缓缓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大雨如注,半响没有说话,只听谢无忧道:“这次的筹粮只是个开始而已,咱们往后的日子要难过了!” 朱锦堂见他的语气有些诉苦的味道,便道:“谢大哥何出此言?您的消息最是灵通不过,风要往哪吹,雨要往哪落,这些事情不是都在您的心里吗?” 同喜客栈,表面上是一件百年老字号的客栈,但是内里也是一个互通消息的好地方,每天都有不少人在这里交易信息,有时常常在谈笑之间,成千上万两的银子就不见了。 朱锦堂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情形,父亲朱峰带着银票过来买消息,而他则是半懂不懂地跟在他的身后,只见,谢无忧只和父亲轻声耳语了几句之后,便把父亲递过去的银票,叠好揣进怀里,然后,风淡云轻地笑了笑。那是有生以来,朱锦堂第一次看见有人可以如此轻轻松松地赚了那么多银子。也是,他第一次发现,这世上原来又比黄金和宝石更加值钱的东西。 如今,谢无忧已经成了他的朋友,而且他也成为了这里的常客。 谢无忧听了朱锦堂这般恭维的话之后,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我这个乡野村夫,已经是孤立无援了!” 李政登基之后,京城一片动荡,连带着不少地方官员也随之沉浮不定。那些从前给他互通消息的大人物,如今大部分都已风光不在,只能勉强自保而已。 朱锦堂自然能听懂他的话中含义,只道:“谢大哥,您是老江湖了,甭管这外面的风雨有多大,您总有办法好好应对的。往后,咱们还要多多互通消息才是。” 谢无忧闻此拿起酒壶,亲自给他斟了一杯酒,语气感慨道:“朱老弟有你这句话,我心里就踏实了。” 因为阮家出了一位皇妃,如今,朱家在京城的名声越来越大。所以,谢无忧很庆幸自己和朱家多年来一直互有交情,心情有点像是在赌坊赌钱,输得几乎分文不剩的时候,最后一注,却能翻身赢了个盆满钵满。 这是他的运气,也是他的机会。 朱锦堂和谢无忧喝了一壶酒,下了两盘棋,一直到傍晚时分,才回到客房休息片刻。 沈月尘正在屋里做针线,打发时间,见他回来了,便含笑起身道:“大爷,今天输了还是赢了?” 朱锦堂闻言,淡淡一笑:“赢是赢了,只是赢得不痛快。” 沈月尘道:“哦?谢老板今天又让着您了?” 朱锦堂点点头:“是啊,让的我都不好意思再赢下去了,索性回来躺躺,休息一会儿。” 沈月尘闻言笑了笑,再没说话,继续低头绣花。 她一针比一针绣得慢,最后,忍不住轻叹一声,决定放弃了。 朱锦堂听见她的叹气声,转过头看她道:“难得今天不用火急火燎地赶路,你还不好好歇着,何必受这个累?” 因为朱家府上一直有专门做针线的人,而且,身边的丫鬟婆子们也都会针线,所以,缝缝补补这样的事,主子们是从来不用沾手。 “妾身也是想打发时间而已,总不能一整天都睡懒觉。”沈月尘说完这话,微低了低头,继续道:“我果然是没有做女红的天分,只能挑些简单的,稍微难一点,就会出问题。” 朱锦堂还是第一次听她这样挫败的语气,嘴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道:“你要是觉得闷的话,过来陪我下盘棋如何?” 沈月尘微微一怔:“妾身不会下棋。” 朱锦堂看着她,语气很是认真道:“我可以教你下。” 沈月尘还是摇头:“光是几缕线我都理不清了,更别说纵横交错的棋局了,我不要学。我看……大爷还是陪我说说话吧?” 正好,她还正有些事情想问他。 朱锦堂淡淡地应了一声,径直走到对面的床上,半靠着床头躺了下来,选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和她说话。 沈月尘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其实,我从刚刚住店的时候开始,就觉得谢老板这个人……嗯,怎么说呢?就觉得他这个人有点奇怪……” 朱锦堂心中早料到她会好奇这件事,也难怪,自己第一次见到谢老板的时候,也是微微吓了一跳,因为他那个时候的样貌就和现在差不多一样老,可是那时,谢无忧的年纪才不过十五岁而已。 “他确实和普通人不一样,他身上有一种病,一种会让人苍老的病。” 苍老的病?沈月尘听了他的话,脑海中立刻浮现出“早衰症”这四个字,听说患了这种病的人,身体衰老的过程会是平常人快上好几倍,而且,容貌形似老人,器官也会很快跟着衰退。 沈月尘沉吟了片刻道:“听说这种病,都是家族遗传的,看来谢老板的家里人,应该也有这样的病人。” 朱锦堂见她居然还能接上话,不免微感诧异道:“你早就知道这种病?” 沈月尘掩饰道:“以前曾经在庵里见过这样的人,所以知道一点点。” 朱锦堂听了,只觉她没说实话,仔细想想,真的很奇怪。 她虽然从小在偏僻的尼姑庵长大,但是见识却很广,几乎没什么是她不知道的,或是没见过。写字,算术,还有平时说话时,不经意透露出的只言片语,一切地一切都让人诧异。 沈月尘此时并不知道朱锦堂的心思,只是继续问道:“我听大爷说过,这间同喜客栈是百年老店,那么谢老板也一定有家人在这里了。” 朱锦堂微微缓过神来,“嗯”了一声道:“听说,他的父亲和他是一样的,只是我没有见过。” 沈月尘轻轻点头道:“恩,原来如此。” 朱锦堂看着她若有所思的脸,忽然问道:“看到这样的人,你会觉得害怕吗?” 从前,他和秦氏入住此处的时候,秦氏一看见谢老板就吓得慌忙地别开了眼,那神情仿佛他是什么妖怪似的。虽然,谢无忧已经见惯不惯,并不在意,但还是会让人觉得失礼。 沈月尘想了想道:“虽然有些奇怪,但不会觉得害怕。我看谢老板为人很随和,很沉稳,一看就是个精明豁达的生意人,其实也没什么可怕的。” 朱锦堂淡淡道:“说实话,谢无忧其实是一个很可怕的人,和他做过生意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可以有能力帮人摆脱一切烦恼的人。” 沈月尘听得似懂非懂,只道:“大爷说的是什么意思?” 朱锦堂转头望着她,语气带着几分认真道:“意思就是他是一个百无禁忌的人,只要给的价钱合理,他可以帮你处理任何事,任何人。” 沈月尘的肩膀不自觉地颤一下,后背隐约似有一阵凉意袭来,不是心里觉得怕,而是微微有些寒战战的。 “既然,他是那么可怕的人,大爷为何还要和他称兄道弟地交朋友?难道,大爷不觉得害怕吗?” 朱锦堂没想到,她会这样突然反问自己,眉头微挑道:“有什么好怕的?说起来,我和他都是一样铁石心肠,唯利是图的商人,只要大家在一起有利可图,那我们就是朋友。他们的关系始于一场交易,所以,当一天双方都对彼此无利可图的时候,就是分裂的时候。一切清清楚楚,分毫不差。” 沈月尘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这样直白的话,不禁沉默了下来,不知该接什么话才好了。 铁石心肠……他说自己是铁石心肠的人,突然地,让她的心里莫名其妙地疼了一下。如果说,在他的眼里,任何事物都可以看成是一场交易的话,那么她和他之间呢?是不是也是一场对等价值的长期交易,一场随时随地可以终止的交易? 只有短短的一小会,沈月尘的脑子里却是不停地翻滚着各式各样的想法。随后,她微微低下头,故作无事道:“没事,大爷方才说的意思,我都明白了。”说完,她下意识地收拾起手边的针线,结果,却心神不宁地刺伤了手指。 沈月尘皱了皱眉,发出一声轻微地呼气声。谁知,朱锦堂见她刺伤了手,立刻起身下床,走到她的身边,轻声责备道:“都说不让你做这些了!往后,不许你再碰针线。”说完,便抓起她的手,把刺破的指尖含在自己的嘴里,轻轻吮去了上面的血珠。 沈月尘有片刻地愣神之后,连忙收回了手,道:“一时不小心而已,不碍事的。” 朱锦堂却是不依,继续抓住她的手,仔细打量了一番,见血止住了,方才放开。 这样的事,他还是第一次做,唇齿间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提醒着他刚刚有多么地冲动,竟然忘了自己最讨厌的就是血腥味。 沈月尘也觉得倍感意外,一个有洁癖的人,怎么能这样?怎么会这样? 天黑之后,朱锦堂携着沈月尘下楼用饭,正巧,一楼的大堂里坐着几个吃饭躲雨的客人,正在那里高谈阔论,说的不亦乐乎。 因为他们说话的声音太大,旁人就算不想听见也能听见。 朱锦堂微微蹙眉,回头望向沈月尘道:“这里太吵,要不要上楼去吃饭?” 沈月尘刚要点头答应,就见谢无忧从内间走了出来,便改变主意道:“不用麻烦了,咱们就这里吃吧,而且,谢老板也来了。” 谢无忧才慢悠悠地走出来,正交谈的那一桌人就立刻停了下来,纷纷抬头打量着他。 谢无忧满脸堆笑道:“各位客官,今天好福气,本店今天刚送来了一只羊,所以马上为各位送上本店特色招牌菜清蒸羊羔肉。” 此时,大堂里除了朱锦堂和沈月尘这一桌之外,便剩下方才相谈甚欢的一桌人。 他们听了谢无忧的话后,脸上并无喜色,反而目露凶光,互相默不作声地交换了一个眼色。 朱锦堂匆匆扫了那些人一眼,只见,他们虽是一身商人装扮,但是身形略显魁梧,尤其是坐在主位的那个人,更是生得膀大腰圆,看着一脸凶相。 朱锦堂在心中有了警觉,轻声吩咐身后人道:“情况不对,你们注意点。” 沈月尘听了这话,不由顺着朱锦堂的目光看去,却被朱锦堂小声阻止道:“不要乱看,等会觉得情形不对,就马上躲到桌子下面。” 沈月尘一怔,立刻意识到大堂的气氛确实有些不对,还未等她反应过来。 那桌的人,已经开始准备行动了。原本一直藏着袖中的匕首,泛着寒光,一下子就晃到了谢无忧的眼前。 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沈月尘的手腕已经被朱锦堂牢牢抓住,他一把将她推坐到地上,然后,整个人蹲下身子,挡在她的前面,沉声道:“别怕。” 沈月尘下意识地捂住嘴,身上已经吓出了一身冷汗,双手紧紧攥住衣角,只听有人发出一声厉喝道:“姓谢的,你这个人杀人越货的混蛋,老子今日就要让你血债血偿!” 那人的话音才落,便是一阵乒乓作响地桌椅声,还有,男人们互相厮打缠斗的骂声和呼吸声。 沈月尘心知大事不好,立刻躲在桌子下面,伸手去拉朱锦堂的袖子,让他也一起藏进来:“大爷小心。” 人高马大的朱锦堂自然是藏不进去的,而且,他也没准备藏,他一直留意着对面的动静,虽然看得不够清楚,但听到谢无忧那富有特点的冷笑声之后,他便放心了。 “原以为今天只有肥羊上门,却没想到还混进来几匹疯狗!” 他的话才说完,沈月尘便听见有人发生一声沉痛地闷哼,然后,又有第二声,第三声,第四声…… 待一切恢复平静之后,谢无忧方才亲自走了过来,一面伸手虚扶了一把朱锦堂,一面赔礼道歉道:“失礼失礼,真是失礼。朱老弟,为兄对不住你和夫人,让你们受惊了。” 朱锦堂见他安然无恙,便伸手给沈月尘道:“没事了,出来吧。” 沈月尘这会还狼狈地躲在桌子底下,紧紧握着朱锦堂的手掌,站起身来,只见谢无忧正满脸笑容地望着自己:“弟妹,让你受惊了,真是对不住啊!” 沈月尘还有些恍惚的样子,只见,几步之外的地方,方才还说说笑笑的那几个人,全都倒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第一百六十一章 京城(五) 虽然不知是死是活,但是那些人身下的血迹,却是鲜红一片,红的有些刺眼。 沈月尘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忙别开眼,幸好,朱锦堂也及时地站到她的身前,替她遮挡住了视线。 朱锦堂扶着她的肩膀,道:“没事了,我扶你上去休息吧。” 沈月尘微微点头,脸色发白,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她是真的被吓到了。无论如何,这样场面她还是生平第一次遇见。 朱锦堂和她一起回房之后,将她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见她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之外,其他的都好好的,紧绷的心才松了一口气。 翠心和春茗战战兢兢地跟进来,吴妈最先走到沈月尘的跟前,询问道:“小姐没事吧?吓坏了吧?” 沈月尘脑子里还有些乱糟糟的,片刻才抬起头来,见屋里人都一脸关切地望着自己,忙故作镇定道:“我没事了。” 话虽这样说,但朱锦堂握住她的手时,她的掌心还是凉凉的。 朱锦堂微微沉吟,替她暖暖手道:“你好好在房里歇着,我先下去看看。” 沈月尘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有些用力道:“大爷要小心。” 那些人来者不善,万一还有同伙或者帮手怎么办? 朱锦堂似是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轻轻地“嗯”了一声。 沈月尘看着朱锦堂的背影,眉眼一片忧心忡忡。 此时,大堂之内,那几个谢无忧手下撂倒的人,早已经被拖走了,只留下了一地长长的血迹。 谢无忧神情自在地指挥手下,把一切都清理干净,不消片刻,就把地上的血迹冲洗干净,连腥气都闻不见了。 朱锦堂站在楼梯口那里,静静观察着谢无忧的一举一动。 他是在有些太镇定了,镇定得让人觉得可怕。 方才那些人分明是冲着谢无忧的性命而来,看样子像是寻仇。 不过,看来谢无忧早都发现了那桌人不对劲儿,所以才会突然出现,引他们按耐不住,直接动手。 虽然,最后的结果是安全的,但在过程中,却莫名地让他和沈月尘承担了不小的风险。对于,这样的情形,朱锦堂心中是大大的不满,甚至,可以说是非常气愤。 谢无忧这个人,可以说是朋友满天下,同样的,仇人也是满天下。他一年到头,不知要遇到多少回这样危险的事,不过每一次他都能化险为夷,平安度过。他并不是运气好,而是,身边养了不少高手,他们虽然看似是寻常小厮的打扮,但是一个个都是身手了得,动作快若闪电,常常在危险发生的那一刻,就立即护在谢无忧的身边,护他周全。 谢无忧知道朱锦堂很忌讳这样血腥危险的场面,语气有些无奈,也有些愧疚道:“朱老弟,让你和夫人受惊了,夫人还好吗?” 沈月尘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娇滴滴的柔弱女子,而且,方才她的脸色煞白,的确让人担心。 朱锦堂眉头微蹙,冷冷道:“方才是怎么回事?谢大哥最近又和什么人结怨了吗?” 谢无忧无奈地笑了笑:“朱老弟,这天底下恨我谢无忧的人太多了,连我自己都数不过来了。” 朱锦堂沉声道:“既如此,还请谢大哥平时三思而行。虽然您是不怕事的人,但是,阎王好过小鬼难缠,也没必要为了那点银子,惹来杀身之祸,招惹那些来历不明的人。” 谢无忧淡淡道:“我尽力而为吧,你也清楚,我吃得这碗饭注定是少不了风险的。”风险和银两,对他而言,从来都是没法分开的东西。 朱锦堂多说无益,只道:“明儿一早,我和夫人准时出发,还请大哥替我料理周全,再不要出这样的事情了。” 谢无忧连连点头,拍着胸脯保证道:“老弟,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打点好一切的。还有,就是请你代我向弟妹赔声不是,让她受惊了。” 朱锦堂默默点头,转身上到二楼的客房,只见,沈月尘正坐在桌边喝安神茶,脸色缓和了许多,但是目光还有些怔怔地,缓不过神的样子。 沈月尘见他回来了,脸上的神情才有些放松下来,缓和语气道:“已经没事了吗?谢老板怎么样了?” 朱锦堂坐在她的对面,淡淡道:“恩,不过是些惹是生非的小喽啰而已,撵走就是了。” 他故意这么轻描淡写地把此事一带而过,不想让她害怕担心。 沈月尘微微犹豫了一下,才道:“这样最好。” 其实,她心里很清楚,方才的那些人身上都是见了血,估计现在十有八九,已经没命了…… 朱锦堂见她还是惶惶不安的样子,便道:“明天一早咱们就出发上路,你放心吧。” 沈月尘闻言,略显勉强地微微一笑。 到了晚上,两个人早早地就休息了。 沈月尘躺在床上,脑子里不断重复着白天发生的情景,竟有些失眠了。 她犹豫了片刻,方才主动拉一下朱锦堂的手,轻声道:“能牵着手睡吗?” 这会天气已经有点热起来了,要是抱在一起的话,只会惹人生汗。 朱锦堂闻言,微微一愣,闭着眼睛好半天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才回握住她的手,道:“你就那么害怕吗?” 沈月尘听了这话,心中暗道:看见杀人的场面,谁会不觉得害怕呢? 她心里虽然是这么想的,但是嘴上却道:“恩,总有一种住进黑店的感觉,有点不安。” 黑店?朱锦堂听了这两字,不知为何,隐约间有些想要发笑,但下一秒却还是忍住了。 两个人手牵着手,平静入睡,至此一夜无话。 待到第二天一早,夫妇二人整装待发准备出发。临出发前,谢无忧亲自带人来送行,经过了一夜的时间,沈月尘的心绪平静很多,对他的态度也是一如既往地温和客气,并无表现出有任何怠慢和失礼的地方。 谢无忧微微有些诧异,原以为她会被昨天的事情,吓得不轻,却没想到这么快就恢复如常了。 谢无忧淡淡一笑,望着朱锦堂,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话:“朱老弟你可真是福气,贤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沈月尘已经坐进了车里,但还是觉得有些别扭,再透过薄薄的帘子,看着他那张带着皱纹的笑脸,更是诡异得很。 从客栈出发,沿着官道一路北上,又走了将近三天,才终于到达了京城。 沈月尘抬眼看着远处高高地城楼,心中略有感慨道:“终于到了,这一路走来可真不容易啊。” 马车刚刚就要行进城门的时候,朱锦堂突然开口道:“一旦进了那道城门,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了。” 沈月尘微微诧异,略有不解。可是,当马车进行城门过后,她突然一下子就领悟了朱锦堂方才话里的含义。 天子脚下的皇城根儿,一个充满了权利与欲望的地方,这里的空气,味道,声音,一切地一切都很不一样。 沈月尘不由自主地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很奇怪,许是心理作用的缘故,好像从空气中都能闻到沉重又浓郁的气息,像是金属的味道,又像是阴谋的味道。 朱家在京城一直有生意,所以在衣食住行上面,完全不用担心。不过,此番他们夫妻二人是来京城省亲的,自然不适合住在客栈里,沈老太太已经在沈志云的新府里给她们准备好了休息的房间。 沈老太太自从得知沈月尘和朱锦堂要一起过来,便一直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沈志云如今贵为京官,每天上朝做事,居住的地方,自然不能离着宫城太远。 沈志云的新府在城东的一条小巷里,虽然地方不如从前在莱州的府邸大,但也还算宽敞得体。毕竟,京城不比莱州,这里寸土寸金,除非是皇亲国戚又或是一品大员,否则,很难享受到那份体面。 沈月尘初到京城,看什么都觉得新鲜,都觉得热闹,和德州相比较起来,这里的人不知要多上多少倍,而且,沿街的店铺皆是装饰华丽,宾客满门,在道路两边做小生意地买卖人,也是各有各的口音和特色,一看就知从不同的地方而来。 沈月尘望着窗外,忍不住发出一声喟叹道:“京城果然就是京城啊!” 朱锦堂闻言,淡淡道:“咱们今儿先去岳丈府上叨扰一天,明天你在跟我一起探望大姑母。” 沈月尘心中微微一动。她要去阮家了吗?按理,她作为晚辈,是该过去拜访一下,以示尊重,只是一想到他们是功勋之家,便开始微微有些紧张。 这次回娘家,和上次不同。沈月尘心里已经很少的准备,朱锦堂也是一样。 马车一路行驶到城东,随行的小厮未等马车到达,便轻轻叩响了沈家的大门。 前来应门的小厮,待见骑着高头大马,器宇不凡的朱锦堂,立刻笑盈盈地迎上来,给他行礼请安道:“小的给姑爷请安。” 待见,沈月尘携着丫鬟的手走下马车,又继续道:“小的给大小姐请安。” 沈月尘瞥了他一眼,见他有几分眼熟,便微微一笑道:“老夫人和老爷都在家吗?” 那小厮见她主动和自己说话,忙道:“老爷上差去了,老夫人和夫人正在上房等着您和姑爷呢。” 沈月尘和朱锦堂彼此对视一眼,带着一并下人往院里走去。 这里是典型的四合院,三进三出,院子呈四方形,里面种着花花草草,一看就是新栽的,地上的土刚刚翻新过。 此时,沈老太太听闻沈月尘已经到了,微微放下心来,默默念了一声佛祖,盼了大半个月的功夫,可算是把他们俩给盼来了。 姚氏见她神情兴奋的样子,含笑道:“月尘这孩子,对您老人家还真挺上心的,一接到就过来了。” 沈老太太难得能见听见她夸赞一句沈月尘,淡淡一笑,小声嘱咐道:“等会儿看见姑爷,说话要有注意些,别让月尘那孩子为难了。” 姚氏闻言,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句:“娘,您就放心吧,我有分寸。” 说话间,朱锦堂和沈月尘两个人已经到了。 沈老太太缓缓站起身来,只见,沈月尘笑盈盈地望向自己,亲切地喊了一声:“祖母。” 沈老太太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之色,数月不见,沈月尘的气色看起来红润了不少,而且,人也微微长胖了些,看着不似之前那样单薄清瘦。 朱锦堂还是老样子,一样的满身贵气,一样的神情平静。 沈老太太不等沈月尘给她行礼,连忙招手示意她过来自己跟前,轻轻地将她搂在怀里,语气温和道:“哎呦,我的好孩子,祖母可惦记你了!一路上都还好吗?” 老太太的激动之情,并非完全做戏。 之前,她从德州搬往京城之前,就像见一见沈月尘,可惜时间太赶,没抽出身来,便只能作罢。 这小半年没见,老太太心里一直很放心不下她,一来是因为她的身子,二来是因为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总想和她通通消息,交交心。 沈月尘顺势扑进沈老太太的怀里,随即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檀香味,心中突然多了几分熟悉的感觉。 姚氏站在一旁,把所有的目光和注意力都放在了朱锦堂的身上,眸光微微一闪。 之前听说,朱家大少是个眼光犀利的人精儿,是人是鬼,是奸是诈,从来瞒不过他的眼睛。可是,现在一看,他也是个眼拙的,成亲都一年多了,竟然还没发现自己妻子身上的大毛病,也不知是真聪明还是虚把式。 当从,知道沈月尘身子不好的那一天开始,姚氏就默默地在心里自己跟自己打了一个赌,赌不出一年的光景,生不出孩子的沈月尘就会被朱家一纸休书,赶出家门! 然而,现在一年的时间都已经快到了,他们小两口非但没有和离,反而还亲亲热热地一起过来省亲,实在大大出乎她的预料。 朱锦堂一个人眼拙也就罢了,怎么可能一家子人都对沈月尘这么不上心呢? 姚氏越想越觉得费解,直到阮家的阮琳珞被封妃之后,她才放弃了这个赌,想着沈月尘要是能一直留在朱家,这样瞒下去,过下去,倒也是一件好事。 沈月尘和沈老太太略抱了一抱,便分开了,就算在欢喜也好,规矩总不能忘,还是要先行礼才是。 朱锦堂和沈月尘一起行礼,沈老太太却一直让他们坐下说话。 “你们都累了一路,这会到了自己家里,就自在些吧。” 丫鬟们端了茶来,她们都是刚刚进府的人,只听说大小姐和姑爷要来,却还是第一次见到。所以,她们一面端上茶水点心,一面暗暗瞅了两人几眼,见他们郎才女貌,很是般配的样子,眸光轻轻一闪,心中顿时有了计较。 平时在府里当差,只觉得二小姐是个一等一的美人,可惜性格不好,有时候刁蛮任性的让人觉得受不了。如今再看大小姐,倒是和二小姐完全相反,看上去文文静静,虽然样貌不比二小姐出众,却别有一番娇柔之美。而且,姑爷也是英俊高大,一表人才。 沈月尘很清楚地看到了丫鬟们若有所思地眼神,稍稍有些不好意思。 每次回来,沈府一旦换了下人,她就要被大家这样打量一番。 沈老太太望着他们两人,似有感慨地说了一句:“孙女婿,几个月没见,看着你可是有些清瘦了。” 朱锦堂面对长辈的时候,恭敬道:“劳烦老夫人惦记,我一切都好。” 沈老太太闻言笑了笑,有望向沈月尘叮嘱道:“月尘啊,你要好好照顾孙女婿才是,身为妻子要好好照顾丈夫的身体才行啊。” 虽然这是场面话,但是身为长辈的人,既然说了,晚辈自然要点头应是。 沈月尘有些不好意思,只道:“孙女知道了,以后会多多注意的。” 她原本只想随意地附和一句而已,却没想到朱锦堂突然发话道:“老夫人不用担心,月尘做得很好,家事上从来不用别人担心。” 沈老太太和沈月尘闻此,皆是微微一怔。一个是觉得新奇,一个是觉得意外。 朱锦堂不是一个话多的人,更是鲜少会替别人说好话。 沈老太太和姚氏交换了一个眼神,老太太含笑道:“恩,孙女婿这话说得实在,我这个孙女最好的优点,就是细心。” 朱锦堂闻言,赞同地点了点头。 姚氏却在心中啧啧两声:“看这样子,两个人的感情还不错呢。人不可貌相啊,以前在沈家像是个闷葫芦似的,却没想到在婆家居然过得有滋有味不说,还这么快就得到了朱锦堂的喜爱。” 沈月尘借着喝茶的功夫,微微低下了头,不想让人看见她越来越红的脸。 沈老太太知道她脸皮薄,立马转了话题,道:“你爹晚些时候才能回来,你们小两口休息的房间,都已经准备好了。” 朱锦堂点一点头,示意随从把准备好的礼物,一一呈上来。 朱家准备的礼物,自然是最好的。 沈老太太一一打开礼盒查看,只见,里头装的都是上等的东西,有补药补品,有金银首饰,还有专门为沈志云准备的古董玉器,十分华丽。 第一百六十二章 相见欢 沈月尘和朱锦堂休息的房间,就在正房后头的院子里,沈老太太亲自盯着,吩咐着,提前一个月就把房间收拾妥当,而且,屋子里的东西全都是新置办的。 因为是新府的缘故,朱锦堂没有机会看见妻子未出嫁时的闺房是什么样子。上次在沈家因为来去匆匆,也是同样没有机会可以过去看看。 沈月尘和朱锦堂一起回房休息,随行的下人们也要略作休息。 沈老太太贴心命人备好的热水,热茶和热饭,随时候命。 经过一路车马劳顿,说不累是骗人的。但是,沈月尘却丝毫睡意都没有,索性交来春茗和翠心一起收拾行李。 朱锦堂倒是比她自在得多,稍微小憩了片刻,待醒来的时候,只见,沈月尘还在外间忙来忙去,整理那些琐碎的东西。 仔细想想,上次在德州也是这样的感觉,每次回到娘家,看见娘家人,她都会表现得微微紧张,稍有拘谨。 按理说,在自己家人身边应该是最自在的才对,可她却偏偏和别人不一样。 沈月尘忙了一阵,继而转身往里间望了一眼,只见,朱锦堂已经醒了,一双黑眸直直的看了过来,眼里带了一丝询问和疑惑的样子。 沈月尘微微一笑,走到他的床边坐下道:“大爷睡得还好吗?” 朱锦堂淡淡道:“还好,睡了一觉之后,身上没那么乏了。” 身上虽然解乏了,但是他的脸上还带着深深的倦意。 沈月尘看着有些心疼,见他要坐起来,忙伸手轻轻阻拦了一下,道:“离着晚膳还有好一会儿的功夫呢,大爷可以再多躺一下。” 朱锦堂闻言,默默又躺回去了,望着她道:“那你呢?这么折腾下去,身子还能不能吃得消?” 沈月尘笑道:“我没事的。”说完,她故意双手叉腰,摆一个很有气势的姿势。 朱锦堂扬了扬眉,被她有些孩子气的举动,惹得微微一笑。 沈月尘亲自给他盖上被子,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背,让他多睡一会儿。 朱锦堂忽然动了动身子,往床内侧靠了靠,然后,拍了拍旁边空出来的位置,道:“你也躺一会儿吧。养养神也好。” 沈月尘闻言,抬头往外间看了一眼,只见,春茗和翠心这会都退了出去,便合衣躺在了他的身边。 此时,沈老太太正在上房美滋滋地喝着茶,听见李嬷嬷说那边一切都安顿好了,脸上的笑容更多了几分。 姚氏见她脸上的笑容藏也藏不住的样子,不禁轻声道:“娘,您就那么高兴吗?” 看她现在的样子,简直要比当初沈志云赴京上任的时候还要高兴。 沈老太太含笑道:“难得一家人团聚在一起,我心里自然是高兴的。孙女婿可是大忙人,能来一次不容易,咱们可得好好招待着。” 姚氏听见这句话,只觉耳朵里都要磨出茧子来了。近来,这一个月里,老太太几乎天天把这几句话挂在嘴边,翻来覆去,不厌其烦地重复着。 沈家把朱锦堂视为贵客,不光是沈老太太十分重视,就连已经清吏司郎中的沈志云,也是非常在意的。 沈志云乘着官轿回来,一听说女儿和女婿已经到了,原本阴云密布地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 沈志云上任京城还不到半年,根基尚且不稳,就算他是陈大人亲自举荐上位的人,可是在那些达官贵人的眼中,他还是个彻头彻尾地新人,分量不足,档次不够。 朱家和沈家虽为亲家,但是和阮家却是拐着弯的交情,沈家却很难用阮家的面子在京城做文章。 如今,阮家可以算得上是权贵中的权贵了,不管是资历还是现在在朝中的势力,都是数一数二的。 沈志云要是想和阮家攀上关系,就一定要经过朱家的牵线搭桥才行。虽然只是有点拐弯的交情,但也是值得利用的关系。 敬国公府的爵位只要皇上不夺爵就能一直传下去,而阮西平虽是次子不袭爵,但有家人的提携,还有一个已经升为妃子的女儿互帮互助,以后的前程肯定差不了,说不定以后的位置会比可以继承爵位阮东升更好更高。 沈志云脚步匆匆地进到院里,他若是早知道他们两个今天就可以到家,他肯定会提早回来的。 沈志云回来之后,李嬷嬷亲自过去请了沈月尘和朱锦堂过来。 晚饭已经准备妥当,大家互相见礼寒暄一番之后,便纷纷落座。 男人们喝酒,女人们吃茶。 沈志云虽然是从外面喝了酒才回来的,但还是执意要和女婿好好喝上一杯。 朱锦堂是能喝酒的人,只是他生性稳重,素来话不多。席间,只是认认真真地听着沈志云的高谈阔论,听过之后,时不时点头一笑,和沈志云不咸不淡地附和几句。 沈志云几乎是三句不离朝政,话里话外的意思,最是清楚不过。 朱锦堂这次显然是有备而来,不再像上次那样表现得冷漠。 沈月尘见他和父亲相谈甚欢,举止随意轻松,全然没有了平时的犀利和冷淡,就像是换了一个似的。怎么说呢,那感觉真的很像是一个恭顺的女婿,想要在岳丈大人的面前,好好表现。 晚饭过后,女眷们都退到外间说话喝茶,只留下沈志云和朱锦堂,两个人说上几句,生意上的事情。 到了外间,沈老太太和姚氏说了很多夸赞朱锦堂的话,说他有礼貌有心思,准备的礼物十分周全,面面俱到。 沈月尘不经意地轻轻一笑,却被妹妹沈月嫤看在眼里,轻声道:“瞧着长姐的气色,可比以前好了许多,果然还是大富之家的风水养人啊。” 沈月嫤虽然说得是恭维的话,但是,说话的语气,听上去却更像是讽刺。 沈月尘淡淡一笑,只听沈老太太接话道:“朱家的风水养人,这是自然。” 沈月嫤闻言,轻轻一笑,抬头望向对面的里间,清晰可见,朱锦堂的侧脸。 朱锦堂本来就是一个很好看的男人,五官端正,鼻梁高挺,笑起来的时候,薄唇轻轻抿起,越发显得风流清俊。 或是是因为长姐沈月尘的缘故,沈月嫤不由自主地身为姐夫的朱锦堂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在长姐还未出嫁之前,她就从母亲姚氏那里听说了朱锦堂这个人,虽然只有寥寥几句,却已经足够多了。天生孤克,克妻克子,出生富贵,性格冷漠…… 原以为他是一个天生不详之人,肯定是一脸福薄的面相,可是,事实却正好相反。 沈月嫤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还是很羡慕沈月尘居然能撞上这样的好运。 沈月嫤的目光在朱锦堂的身上稍稍停留了片刻,又匆匆地收回,垂眸看着自己手中攥着的帕子,心中的郁闷越积越深。 如今,她已经是定了亲事的人,只是不知她未来的夫君,会不会像朱锦堂这般风流潇洒……万一要是没有,那她岂不是太亏了,太不值了…… 沈老太太的眼睛最毒,眼见平日活泼开朗的沈月嫤,这会突然没了话,反倒显出几分拘谨和矜持,不免暗自在心中有了几分计较。 她素来不是认生的孩子,何况,这里都是自家人,只有一个朱锦堂算得上是客人,却也是以前见过了的。 想着想着,沈老太太心中就有几分明了,心中暗叹道:当真是女大不中留,一晃之间,孩子们都长大了,都到了该嫁人的年纪。 沈月尘一直没有说话,待见对面坐着的沈月嫤,总是抬头望向自己的身后,而沈老太太则是一脸意味深长地笑容,心里愈发觉得疑惑不解。 姚氏倒是没有察觉到女儿的异样,一门心思都放在沈月尘的身上,脸上虽然笑着,神情也很轻松,可是半天也没和她说上一句话。而沈月尘显然也有些心不在焉,两人虽为母女,却并没有母女之间应有的感情,与其故作亲热地说话聊天,自讨没趣,还不如静静地坐着。 沈月英一直坐在沈月嫤的旁边,老早就注意到了她一直在偷偷地看着大姐夫朱锦堂,不禁嘴角微微勾起,神情似笑非笑。 沈月尘隐约觉得气氛有些微妙,随即想起一事,道:“听说家中的两位妹妹都定了亲,说来,我还没正式跟你们道喜呢。” 沈老太太闻言,含笑道:“恩,今年咱们家中的喜事多,你这两个妹妹也和你二叔家的那两个妹妹一样,都定了亲,都是等着出嫁的人了。” 沈月尘望向沈月嫤,温声问道:“两位妹妹定了亲,不知何时出嫁啊?可定了日子没有?” 沈月英的脸色微微泛红,娇滴滴地回了一句:“日子还不定,只是说姐姐是在来年春天,而我是在来年冬天……” 沈月嫤稍微比她慢了一拍,缓过神来想回答也回答不出来了,只是附和地点一点头。 沈月嫤比沈月英年长了一年,按理也是应该她先出嫁。而且,沈月嫤未来的夫家,也是商户,说起来在京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 沈月尘闻言,微微有些惊讶。虽然日子上不着急,但是明年一年之内,把家中的几位妹妹都嫁出去,未免也太着急了些。 “来年春天办的话,时间还是够用的。”沈月尘淡淡地回了一句。 沈老太太淡淡道:“是啊,原本可以早些办的,可是要等国丧过去了才行啊。” 沈月尘了然地点点头:“恩,国丧期间不许婚娶,这是规矩。” 沈老太太笑笑道:“晚些好,早也好,只要她们能嫁得好,我心里就踏实了。” 姚氏半响没说话,听到她们谈论起女儿的婚事,方才来了点精神,脸上重新堆起了笑容,道:“您老人家亲自选的人,自然不会错的。” 大家闲话了一阵,老太太命丫鬟们重新上了茶,又上了几碟精致点心。 老太太知道沈月尘不爱吃甜食,特意做了清淡的藕粉糕。“这可是我特意命人给你做的,你可得多吃点。” 沈月尘含笑应了,尝了一口,只觉味道不错,便多吃了些。 沈志云一直和朱锦堂吃酒吃到深夜,方才意犹未尽地放下酒杯,道:“贤婿啊,今日咱们爷俩儿喝得不够尽兴,明儿咱们再继续。” 朱锦堂见他终于肯放自己走了,忙起身行礼道:“是,岳丈大人累了一天,也该早点休息了。” 沈志云确实喝了不少,连走路都微微打晃了,身后的丫鬟连忙一左一右地将他扶好,以免他不小心跌倒。 沈志云带着几分醉意道:“你们也歇着去吧。” 朱锦堂点一点头,走到外间,向着沈老太太和姚氏拱了拱手。 沈老太太含笑道:“孩子,你岳丈他今儿是太高兴了,所以留你多喝了几杯,让你为难了吧。如有不周之处,还请你多多见谅啊。”说完,她又向沈月尘招招手,嘱咐道:“快扶孙女婿下去休息吧,今儿你也辛苦了。” 朱锦堂和沈月尘双双行礼,准备先行告辞。 方才一直偷偷留意朱锦堂的沈月嫤,这会也跟着祖母和母亲一起站了起来。 难得有机会,可以近距离细细打量一番朱锦堂,沈月嫤自然不能放弃这个机会,索性抬起头,大大方方地望着他,脸上笑盈盈的。 朱锦堂显然已经对她没什么印象了,见她冲着自己笑,便微微点了一下头。 他这一笑,更是让沈月嫤心里觉得在意了,怔了好一会儿,方才缓过神来,匆匆地低下了头。 沈老太太面色没动,依然微笑,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姚氏看在眼里,却是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正当她们彼此交换眼色的时候,朱锦堂和沈月尘已经出了屋子。 朱锦堂虽然没醉,却是一身的酒气。今天晚上他也喝了不少,沈月尘闻着他身上的酒气,心里微微歉意。 朱锦堂故意走得很慢,想多吹吹风,散散酒气。 这会,夜色深沉,还伴着凉凉的微风。 朱锦堂吹了一阵风之后,只觉精神了许多,回房之后,他也一直站在窗前,不言不语。 沈月尘沏了醒酒茶来,送到他的跟前,道:“大爷今晚受累了,妾身替父亲谢谢你。” 朱锦堂接过茶杯,把茶喝的差不多了,这才道:“难得长辈们有兴致,还准备了那么多的酒菜。” 沈家的讨好之意,如此明显。朱锦堂自然要陪他们应酬应酬才是,而且,他也不想让沈月尘为难。 朱锦堂喝了醒酒茶之后,没过一会儿,就觉得肚子有些饿了。 方才在席上光顾着说话寒暄,几乎没怎么吃东西,结果又喝了一肚子酒,空荡荡的,顿时更难受了。 沈月尘见他饿了,连忙吩咐丫鬟给他准备吃食。 朱锦堂见了饭菜,便让沈月尘坐下来陪自己一起。沈月尘闻言,没有拒绝,只给自己多加了一副碗筷,陪他吃了几口。 朱锦堂尝了一口菜,微微蹙眉道:“和吴妈的手艺比起来实在差太多了。” 沈月尘闻言,微微一笑,回头再看吴妈,只见她脸上也带着淡淡地笑容。 “不知不觉,大爷怎么也和妾身一样只吃得惯吴妈做的菜了。” “还不都是因为你。”朱锦堂淡淡地回了一句。 沈月尘随即笑得更甜了,心里也跟着美滋滋的。 吴妈适时插话道:“大爷今儿先对付一口,明儿老身亲自给您和小姐做。” 朱锦堂点一点头,并未拒绝,只道:“有劳了。” 和朱锦堂不一样,醉醺醺的沈志云回房之后,连话都没说一句,就倒头大睡。 姚氏听着他发出的呼噜声,眉心紧蹙道:“又不是没喝过酒?何必非要喝成这样?这一把岁数算是白长了。” 姚氏懒得管他,只让房里的丫鬟给他宽衣擦脸,自己则是去了女儿沈月嫤的房间。 不出她的预料,女儿这会还没有睡下,正坐在灯旁,单手支着下巴,微微出神,而且,竟然连她进来了都不知道。 姚氏轻轻开口道:“想什么想得那么出神?” 沈月嫤微微一惊,忙起身笑了笑道:“娘,您怎么过来了?” 姚氏半开玩笑道:“你爹一身的酒气,熏得人脑袋疼,所以过来看看你。” 沈月嫤忙拉了她的手,一起坐下。 姚氏打量了一番她的脸色,见她脸颊微微泛红,索性挥一挥手,遣走屋里的丫鬟,只留下她们母女二人。 “你大姐变了很多是不是?” 沈月嫤见母亲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想了想才道:“恩,她看起来确实变了很多,气色好了,整个人看着也精神了。” 其实,光是看她的改变,就可以想到她在朱家活得多么自在惬意。 沈月嫤沉吟片刻,又道:“我真没想到她能有这么好的福气,嫁得那么好?” 姚氏闻言,眉头一扬,“怎么?难道你羡慕她了不成?” 沈月嫤听了这话,只是用力摇摇头,却没开口反驳。 姚氏见状,轻轻笑道:“傻孩子,你羡慕她做什么?你别看她眼下过得好,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可是谁都说不准呢?” 第一百六十三章 秘密(一) 沈月嫤听得一脸懵懂。 姚氏见她神情茫然的样子,有些得意的笑了一下,继续道:“这府中最有福气的孩子,始终是你。昙花一现,最是靠不住的,你实在用不着羡慕别人,尤其是你姐姐。” 沈月嫤觉得她话里有话似的,不禁好奇道:“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女儿都听糊涂了。” 姚氏拍拍她的手背:“你不用知道也可以,只管记住娘的话就行了。” 沈月嫤虽然任性,却不是那种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可是今天,偏偏是因为心里不舒服的缘故,想要一问到底。 “娘,您就别卖关子了,赶紧和我说说到底是什么回事儿啊?咱们母女俩还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姚氏只想提醒她两句,并不想多说的,但是这会,她又不想回房看见酒气冲天的丈夫,于是,稍微有些犹豫了。 沈月嫤见她欲言又止地样子,愈发好奇了,语气有些急切道:“哎呀,娘啊,您和女儿有什么话是说不得的?干嘛这么神神秘秘的,难道长姐身上还藏着见不得人的秘密不成?” 她看似无心的一句话,却正中姚氏的心坎,她犹豫了一下,随即点点道:“可不是嘛!你姐姐身上确实有一个不能被外人,尤其是朱家人知道的秘密!” 沈月嫤微微一惊,眼睛睁大了几分,有些不可置信道:“真的?什么秘密?她怎么了?” 看沈月尘的样子,实在看不出她是什么毛病的人,而且,气色红润,明明是很健康的样子…… 姚氏轻声道:“你姐姐她的身子不好……体质阴寒,大夫说她不容易有孕生孩子! ” 这件事,严格说来算是一个秘密,如今在沈家只有老太太,丈夫沈志云和自己知道,另外再知道的就是沈月尘身边的人了。 说是秘密,也是算是秘密,只不过大家心里都存了忌讳,万万不许当着人面说起任何关于沈月尘不好的话。特别是当着朱家人的面,只能夸奖,不能贬低。 沈月嫤到底还是未出嫁的姑娘家,一听见有孕生孩子这几个字,神情微微有些不自然,但随后就听出来了这话中的含义。 她磕磕巴巴地回话道:“娘,这么说……姐姐她是……”那些话,她自己实在说不出口。 姚氏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当初为了把她嫁到朱家,老太太没少为了这件事担心,连累我和你爹的心里也像是悬着一颗石头是的。” 听了这话,沈月嫤着实愣了一会儿,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姚氏见她半天不说话,连忙嘱咐道:“事关重大,你知道了以后,一定不要随便乱说,眼下,你爹正是需要朱家牵线搭桥的时候,咱们得罪不起。” 沈月嫤原本还有些忿忿不平的心,因为娘亲说的这些话,情绪瞬间好转,虽然有些幸灾乐祸,但心里还是有些沾沾自喜起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她的命数果然不少,明明是福气,也能变成晦气。 沈月嫤随即问道:“说来也是,她都嫁进朱家一年多了,肚子里还是没有动静呢……可是这样下去,终究是瞒不住的。” 姚氏轻轻一笑,似有嘲讽:“这么大的事情,当然是瞒不住的,只能熬过一天是一天了。而且,朱家到底还没觉察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没准儿再瞒个一年两年也是可以的。” 虽然她嘴上这么说,可是心里却不是这样想的。 朱家当初那么着急给朱锦堂续弦,为的就是给长房添个一儿半女的,如今这都一年了,她就不信朱家的人心里不着急,朱锦堂的心里就不着急。 沈月嫤单是想一想,就觉得沈月尘未来简直就是一片灰暗,且不说,朱家人会如何看她?如果,她万一被休了回来,爹和娘自然不能容她…… 她冷笑一声道:“真是白白可惜了这段姻缘啊!” 姚氏何尝不是这么想的,虽说当初朱家只想娶的是续弦,但是,好歹也是正妻。如今,朱家有沾了阮家的体面,真是要多风光有多风光。 姚氏当年嫁进沈家的时候,也是为人继室,而且还贴补了很多的嫁妆。否则,依着沈志云那点能耐,怎么会有今天的体面。 同为继室,她却没有沈月尘有运气,一嫁就嫁了个大富之家,衣食住行样样都是最好的不说,还不用为银两发愁。哪像她现在,时不时地还得给沈志云贴补些私房钱,让他出去应酬,还得操心家事劳心劳力。 官场上的应酬,不是花田酒地,就是银钱往来,总有需要花钱的地方,说不心疼那都是假话。看着白花花的银子使出去,却连个声儿都听不回来,姚氏心里甭提有多难受了。 想着想着,姚氏忍不住又说了一句:“活该那丫头命里倒霉,遇上好事也能变成坏事,这是打从她出生之后就注定了的。” 沈月嫤一点都不在乎沈月尘的安危,她原本就觉得她碍事得很。反而,她在心里暗暗替朱锦堂不值……老天爷真是不公,那么清俊潇洒的人,命里应该有一段好姻缘才是,怎么偏偏就是天生孤克呢? 姚氏见她若有所思地蹙着眉,嘱咐道:“我今儿把这件事告诉你,只为让你心里舒服点,不要太多在意你姐姐和姐夫,他们两个都算是没福气的人,你和他们不一样,你的好日子还在后面呢!不过,这件事可大可小,你千万不能乱说,也不能告诉月英,她生性单纯,心里藏不住事,嘴里藏不住话……” 她们母女闲话几句,解解心气也就罢了,总不能真的没轻没重地乱说一句,惹祸上身才是。 沈月嫤乖巧地点点头:“娘,您就放心吧,女儿一定会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的,谁也不说,谁也不告诉。” 她虽然看不惯沈月尘处处比自己好,却知道这里面的轻重。 如今,她已经是有了婚约的人了,就算要比也犯不着和一个不知道何时会变成弃妇的女人比较。她心里也想要父亲做大官,然后,待到来年春暖花开时,自己风风光光的出嫁,比沈月尘出嫁的时候,嫁妆更丰厚,排场更大。 第一百六十四章 秘密(二) 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也从来没有可以隐瞒到底的秘密,一切都得看时机。 在沈家人的心里,对于沈月尘早已是做好了两手准备,一旦东窗事发,或者情形有变,他们都有可以应急的办法。只是,那办法未免有些太过残忍…… 夜已经深了,沈老太太却依然没有入睡,她虔诚地跪在佛前,轻声请求着她的福佑,十分认真的样子。 李嬷嬷在旁,有些看不下去了,寻了个合适的机会开口道:“老夫人,这会不早了,您还是歇歇吧,身子要紧。” 沈老太太微微闭着眼道:“最近,我的心里面总是觉得不踏实,原本以为那孩子回来了,我都能踏实了。可是不知为何,见了她以后,我这心里还是怪怪的,难受得紧。” 李嬷嬷笑了笑道:“老夫人,您实在是太操心了,大小姐和姑爷看着和和美美的,正是好时候,您且把心放宽吧。” 按说,成亲才到一年,还算是新婚,正是日久生情的好时候呢。而且,再看朱锦堂处处对大小姐的维护之情,又是同起同坐的,又是帮忙说好话,可见心里还是喜欢的。 沈老太太闻言,忽地轻轻一叹道:“我原以为月尘那孩子生性沉闷,不喜说话,到了朱家以后,一定会让婆家人为难的。而且,她又不会来事儿,自然也难讨丈夫的喜欢。可是今儿一见,他们小两口的感情还真是不错,我看着虽然高兴,却也更担心了。” 他们是夫妻,成亲一年到现在,好不容易才积累起来的感情,万一遇上什么难处和困难的话,怕是难经风雨啊。 沈老太太到底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了,虽然丈夫去得早,但也知道这人和人之间,一旦有了情,再分开的时候会有多难受。 沈月尘的改变,老太太真真切切地看在眼里,她是真的过得不错。听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她在朱家几乎没有什么烦心的事。而且,看得出来朱锦堂也对她颇为上心,一点都不像是传闻中的那样冷漠高傲。左看右看,横看竖看,两个人都是般配的一对佳人,只是可惜了……两个人之间,注定要有一道不容易跨过去的坎儿……让人着急,也让人揪心。 这世上的所有事,一旦和一个“情”字牵扯到一起,势必就会生出许多麻烦,许多纠缠,许多伤害…… 沈老太太虽然不太愿意承认,但是她的心里已经对沈月尘这个孙女,产生了丝丝缕缕的亲情。而且,许是因为这份亲情,有些姗姗来迟的缘故,所以才会让她更加地在意。 原本只是希望她能成为朱家的媳妇,为沈家长长脸面,牵线搭桥。 只是,时间这么慢慢过去,她的心里就越发放不下那孩子了。甚至,有时候还有担心她在朱家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吃好睡好?有没有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这些事情她从前从不会操心,但是现在却经常会想起来,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沈老太太刚开始以为自己是老糊涂了,所以同情心泛滥,可是等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一个人静静地面对佛祖,心里却还是忍不住承认,自己对那孩子的关切之情,是实实在在的,而并非只是同情和利用…… 既然有了情,心里的想法也就多了起来。沈老太太如今不单单只是担心沈月尘的身体,更多地还是担心她的以后。 一想到以后,她有可能被朱家休出家门,落得个弃妇的下场。她的心里莫名地难受,不是失望落空,前功尽弃的难受,而是打从心里面觉得酸痛苦涩。 现在,她好像是看见那孩子伤心,自己就会跟着伤心一样……奇怪得很。 “有时候,我常常在想啊。如果当初没有把那孩子送走就好了,就算不疼不爱,也把她留在身边亲自抚养就好了。”沈老太太微微沉吟一下,继续道:“倘若是那样的话,那孩子就不用吃那么多地苦,身子也会好好的……而我不用这样操心,寝食难安了!” 李嬷嬷最是清楚她的性格,听她这样说,便知道她心里面是后悔了。后悔当初的狠心,没有给自己和那孩子留条后路。 不过,事到如今,哪还有什么如果呢?只能是咬着牙,走一步算一步了。 李嬷嬷半响没说话,只是犹豫了一下才道:“老夫人,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您还那么放在心上做什么?您仔细想想,大小姐也不是个没主意的人,您看看她在朱家那么安逸,姑爷又待她亲亲近近,便知她是个心里有数的聪明人,很会讨好人心。” 说实话,她也是沈家的老人儿了。自认也是见过些世面的人,不过她也是没有料到,沈月尘居然可以在朱家安然无恙地呆上一年,而且,还和姑爷和和美美地回来省亲。 当初她也是看见过沈月尘怎样在沈家生活的,她一直是个隐忍的性子,不争不抢,却意外遇上了这份好运,能撑到现在确实不容易。 沈老太太叹息道:“明知是没办法的事,也想为那孩子多加上一把力,可惜,别的帮不上,也只能在菩萨面前替她求求情。” 李嬷嬷低声道:“老夫人您这么虔心替大小姐祈福,老天爷一定会保佑大小姐的。” 沈老太太闻言,对着菩萨又是拜了一拜,轻声道:“但愿如此。” 仔细想想,沈月尘现在处境会变成这样,这其中她和沈志云也有不可推却地责任。 一步错了,往后步步都是错,想要转头也已经晚了。 现在,沈老太太已经给沈月尘祈福,当成了是自己对她所做的一种补偿,不管有用没用,只求能心安。 次日清早,沈月尘和朱锦堂赶在沈志云出门之前,给长辈们请了安。 沈志云显然昨晚喝得太多了,早晨起来,头还是晕晕的。 他知道今天,朱锦堂要带着沈月尘去阮家请安问候,便特意多留了片刻,和女婿寒暄几句,让他替自己给阮家众人带一声好,尤其是阮老爷子,更是要务必问候一声。 “贤婿啊,今儿我有公务在身,不能陪你们一起过去。所以,你一定要给我想国公爷代个好,说我忙过这两天得了空,一定亲自上门拜访。” 之前,他也派人往敬国公府内送过拜帖,可惜,国公爷似乎对他并无好看,只是一直称病,称说对外一律不见客。所以,他迟迟没有机会正式拜访。这次朱锦堂来了,倒是给了他一个机会,让他可以借着女婿的光,靠着这点拐弯的交情和阮家走动走动。 朱锦堂听了这话,心里如明镜似的,顺从道:“岳丈大人,您的问候我一定带到。” 沈志云听了这话,顿时眉开眼笑,只觉头也不那么晕乎乎的了。 沈老太太倒是比儿子想得周到,求人办事也好,上门做客也好,哪有空手而去的。 朱锦堂虽然带了不少礼物给阮家,可那是朱家的礼,沈家自然不能没皮没脸地掺合进去。 沈老太太吩咐下人把事先准备好了几样礼物拿上来,送到沈月尘的面前。“你爹方才欢喜糊涂了,忘了说礼物的事。你是头一回去国公府做客,千万要规矩礼貌些才行。这点小礼物,是我和你爹准备的,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不过就是些吃吃喝喝的东西,你都一起带着,到时候替你爹说几句好话。”说完,她又笑盈盈地望向朱锦堂,温和道:“虽然不是亲戚,但是如今也是沾亲带故的人,又同在京城为官做事,往后还是多走动些的好。所以,孙女婿啊,还请多为你那岳丈向老国公说两句话,也好给国公爷留个好印象。” 沈老太太仗着自己年长,索性把话说得更直白了些,让朱锦堂想装糊涂都装不了,只能点头应是。 沈月尘一直有心留意着他的脸色,见他眉心微动,虽然没有蹙起,但神情已经有了些许变化,便暗暗上了心。 等两人出了院门,坐上马车之后,她忍不住开口道:“大爷方才有些为难了吧。我爹平时不是这么性急的人,可能是昨晚喝多了酒,所以才……” 她的话还未说完,朱锦堂就轻轻摆手道:“没关系,你祖母说的没错。虽然不是亲戚,但如今也是沾亲带故的关系了,能多走动一些,自然是好的。” 沈月尘微微一怔,没想到他竟然能答应得这么爽快。 其实,朱锦堂早就知道,他这一趟陪着沈月尘回来娘家,沈家人少不了有这样的心思。这是人之常情,他能理解,而且,沈家和朱家到底是亲家的关系,适当地帮帮他们,也是应该的。 正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总好过便宜了外人要强。 沈月尘见他答应得如此爽快,心里微微一松,跟着把心思都放在了阮家。 马车在拥挤地街道上缓缓而行,须得半个时辰才能到达阮家。 沈月尘正好趁着这个功夫,好好准备一下。 第一百六十五章 秘密(三) 朱锦堂每年都会来一次京城,每到一次就定要去阮家拜访。不过,这次他是带着沈月尘一起来拜访,自然要更加郑重一些。 阮家对朱家一直很在意,毕竟,他们在德州是数一数二的人家,很有体面。 阮西平和妻子朱元兰得知了朱锦堂要来的消息,心中自然十分高兴。 朱锦堂带着沈月尘一起去了阮家,门房的下人们很快就把话传到了二房的屋里。 朱元兰很是欢喜,亲自携着丫鬟婆子出来相迎,脸上笑盈盈的,看起来心情很好,还未等朱锦堂给他行礼,便虚扶了他一把道:“锦堂啊,你来了,姑姑可有日子没见着你了。” 朱锦堂微微一笑,目光温和道:“我理应早点问候才是。姑父和姑母的身体还好吗?” 朱元兰含笑点一点头,温柔似水的目光,随即望向他身后那抹窈窕清丽的身影,轻声问道:“这就是那孩子?” 沈月尘一直小心翼翼地站在朱锦堂身后,脸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双眸微垂。 朱锦堂闻言,伸手轻轻地牵了一下她的手,然后把她介绍给朱元兰认识。“这是我内人沈氏。” 沈月尘还是第一次听见朱锦堂称呼自己为“内人”,心情有些说不上来,怪怪的,也甜甜的。不过,她下一秒还是很快反应过来,连忙屈膝向朱元兰行礼问安,面露微笑,恭敬得体。 自从,阮琳珞被封为静妃之后,阮西平又被封为了镇国大将军,朱元兰如今也名正言顺地成为了二品诰命夫人,地位非同一般。所以,沈月尘也是格外地小心,不论如何,都想要给她留下一个好印象。 朱元兰笑眯了眼睛,稍微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之后含笑道:“恩,一看就是温顺的孩子,难怪静妃娘娘都是和我说起她来。” 静妃娘娘……沈月尘听了这四个字,心里莫名其妙多了一份酸涩的感觉,想起阮琳珞那张明媚姣好的笑颜,还有她总是喜欢撒娇开玩笑的样子,仿佛就是像是昨天才发生的情景一样。 很明显,阮琳珞继承了母亲的美貌,眉眼精致,五官小巧,目光清澈而有神。 朱元兰虽已身为诰命夫人,但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丝毫高高在上的傲慢姿态,很是平易近人地主动拉起沈月尘的手,轻拍了一下,示意道:“你是第一回来,难免会觉得拘谨,不要担心,往后多来几次熟悉了就好了。” 沈月尘点头一笑:“叨扰您了,给您添麻烦了。” 朱元兰见她语气客气,声音柔软,不禁又多了几分喜欢,道:“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好麻烦的,我正愁没人和我说话解闷儿,偏巧你们来了,快和我进屋说话吧。” 这会阮正山和阮西平都不在,老太太也在佛堂念经,少说还得一个多时辰。 朱元兰先领着他们去自己院子喝茶休息,等家里人都回来齐了,再过去正式问候一声。 “这会长辈们还没回来,你们先陪我说说话儿,等傍晚时分,家里人都整齐了,咱们再过去请安,免得来来回回地折腾。” 朱元兰为了他们安心,把自己的打算明明白白地说了出来。 朱锦堂忙点头道:“姑母安排就是。” 朱元兰微微一笑,询问道:“德州那边一切都好吗?两位老人家,身子还康健吗?” 朱锦堂一一应了,“托姑母的福,德州一切都好,祖父和祖母也都平安得很。” 朱元兰见了朱锦堂,自然有很多话想说想问,两人说了好一阵的话,这期间,沈月尘安安静静地没有出声,知道这些都是专属于他们亲人之间固有的寒暄话,自己不能插嘴。 须臾,外面的青衣丫鬟进来禀道:“二奶奶,老爷子和大爷二爷都回来了。” 朱元兰闻言,轻笑着点了一下头,习惯性地整了整纹丝不乱地鬓发和头上华丽的首饰,起身道:“来吧,咱们一起过去上房给长辈们请安去吧。” 朱锦堂和沈月尘连忙起身跟随,两人双双不约而同地整了整衣襟和头发。 朱锦堂已经来过阮家很多次了,对阮家的人和事都很了解,可沈月尘却是第一次,除了小心,还是小心,连带着脸上的表情也跟着变得紧张起来。 这会,阮家的上房里已经坐满了人,阮正山和妻子分别坐正中的两个位置,右手边坐着的是阮东升夫妇,左手边坐的是阮西平,朱元兰带着朱锦堂和沈月尘进来请安,稍微有些姗姗来迟。 她们三人一走进来,众人的目光不由得都落在了朱锦堂和沈月尘的身上。 对于朱锦堂,阮家人是熟悉的,每年总要见上一面。但是,沈月尘却是一张彻头彻尾地生面孔。 阮家人对朱锦堂的评价一直很高,虽然他还很年轻,又是一个没入仕途的商人,但是阮家人对他的印象却很好。尤其是阮西平,总觉得他除了样貌俊朗和行动举止厮文有礼之外,就引人注意的就是那双明亮且又犀利的眼睛。 阮西平是武将出身,常年在出生入死的战场上,除了练就一身过人的胆色之外,最厉害的地方就是眼光独到,光看目光就知来人究竟是敌是友。 规矩就是规矩。朱元兰先是向家人介绍了朱锦堂,然后就是介绍沈月尘。 夫妻二人彼此交换了一个目光,便先是上前给阮正山和夫人请安行大礼,接着就是阮东升夫妇和阮西平夫妇。 沈月尘的出现,着实让阮家人有些意外。毕竟,他们对从前的秦红娟,还有些记忆犹新,再加上,之前秦家被景荣王连累,衰败不堪的样子,更是让人心中多了几分寒意。 不过,虽为见人,但闻其事。如今,沈月尘的父亲沈志云在京城做官,虽然官职不大,却也是小有名气。 原以为她是官家之女,定会和当年的秦红娟一样,是个极其耀眼的女子。却不想到,看她竟然看起来年纪那么小,而且,和从前的秦红娟相比少了几分明艳,多了几分乖巧,笑盈盈地站在朱锦堂的身边,总觉得不像是他的妻子,更像是他的妹妹。 第一百六十六章 秘密(四) 沈月尘和朱锦堂相差将近十岁,虽然单从外表看来,容貌的差距并不明显,但是,两个人的气质却是完全不同。 朱锦堂老成,沈月尘含蓄,一个强势,一个温顺。 朱锦堂和沈月尘福身见礼,阮家的长辈们纷纷抬手,示意他们起身说话。 “你们一路辛苦了,坐下说话吧。”阮正山微微笑着说,满脸和气,看着他们两个站在一起的样子,有些满意地点点头。 朱家选人的眼光一直不错,这个孩子看着确实挺好的,温顺老实,模样也不错,文文静静,不张扬。 起身以后,沈月尘的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容,虽然她几乎没有什么机会说话,但是保持笑容也算是一种善意的语言。 阮正山的妻子乔氏冷眼打量着沈月尘,不禁觉得她和从前的秦氏相差太多。 在京城住了大半辈子了,官家的女儿家她见多了,却没有见过沈月尘这样的。 秦红娟最出众的地方就是她的气质神韵,让人一看就知她是名门闺秀,每说一句话,每做一件事,都能让人不自觉地感到满意。可是,眼前的这个孩子,给人的感觉却和秦氏完全不同。她的眼睛清澈明亮,透着一股淡淡的紧张,一点傲气都没有。 乔氏心中微微有些奇怪,亲家老太太是不是真的老了,看人的眼光,怎么没有从前那么厉害了。 朱锦堂和沈月尘才坐下来,丫鬟就立刻端上了茶。 众人一起喝茶说话,沈月尘虽说是第一次登门做客,但是乔氏似乎对她很感兴趣的样子,一连问了很多问题。 朱元兰也没想到,婆婆今天会变得这么多话,看她连连发问的架势,只差让沈月尘把祖上三代,全都问上一遍才可。 朱元兰原想适时地插上一句话,换个话题聊聊,可惜乔氏却非要一路问到底。 过来之前,沈月尘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想着无论发生样的情况,自己都要应对得体,不能给自己丢人,也不能给朱锦堂丢脸。所以,面对乔氏过于“热情”地询问,她都一一据实回答,若是遇到太敏感地地方,就避重就轻,一句带过,随后便是招牌式地微笑。 乔氏之所以这样,不是因为好奇,而是因为担心。 如今,因为阮琳珞的缘故,阮家好像一下子像是站在了风口浪尖之上,虽然站得很高,心里却不安稳。 阮家一得了势,什么阿猫阿狗都跟着挤上门来,明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却也敢打着阮家的名号,在外面胡作非为。 树大招风,人言可畏。 乔氏可不希望随随便便让人进了家门,又糊里糊涂地被人算计和利用。 沈志云从地方知府突然一下子成为清吏司郎中,这其中一定和朱家有关,但同样是沾了他们阮家的光。 乔氏故意问得仔细些,明白些,也好让自己心里有个数,知道沈家人有多大的胃口,到底有什么目的。 不过,听了沈月尘的回答之后,她的脸上淡淡地有了些笑意,且不说,她的话语恭敬,单是看那些送上来的礼物,便只没少花心思,不像是个只拿不还的主儿。 乔氏问完之后,脸上的神情微微有了些变化,对待沈月尘依旧是不冷不淡,算不上是热情,但也没有敌意了。 沈月尘陪她说了一会儿的话后,只觉口干舌燥,便端起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 朱锦堂在一旁听得真切,见她应对得还算自如,便没有多言。最后,还是阮正山亲自发话道:“你父亲既然也在朝中做官,往后自然有相见的机会。这些礼物,我就先收下了,回去替我转告你父亲,以后得了空,我请他吃茶。” 国公爷这一句话,分量极重,也算是答应的意思了。 沈月尘连忙起身行礼道:“谢国公爷赏识,我回去之后一定好生转告家父。” 无论如何,总算是办好了一件事,沈月尘只觉自己这趟没有白来,也没有白辛苦。 她心里很清楚,沈志云是一个非常适合做官的人。因为他为了做官,为了前程,可以放弃一切,这就是他的能耐了。 说起来,有一件事一直让沈月尘很奇怪,以前她不知道,原来沈志云对妻子林氏的感情很深,若不是沈老太太无意之间透露了几句,她还以为他一直对亡妻林氏毫无感觉呢。 沈老太太说,自从林氏过世之后,每年她忌日的那一天,沈志云都会睡在书房,从来不去别的房里,连妻子姚氏那里都不去…… 沈月尘当听到的时候,还以为老太太是在特意为父亲说好话,但是只见老太太一脸认真道:“孩子,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你爹一直都没有忘记你娘……” 不知为什么,沈月尘听到这句话之后,心里莫名地微微刺痛了一下,但随即又觉得自己很可笑。事到如今,沈志云的心里在不在乎林氏,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她虽然名义上是他的女儿,可骨子里却不是,心里也不是……她虽是这么想的,但是真的做起事情的时候,还是选择了尽心尽力,就算不是为了沈家,也是为连她自己。 又说了一会儿话之后,朱锦堂很明智地选择起身告辞。其实,他此番真心要和姑姑说的话,方才已经都说完了,这会寒暄几句,也就够了。 阮西平闻言,连忙摆手道:“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呢?留下来吃个晚饭。” 朱元兰也是起身挽留,望着朱锦堂亲切道:“姑姑怎么能让你们饿着肚子回去呢?” 朱元兰一直对朱锦堂很亲,几乎把他视为自己的半个儿子,所以说话的语气,总是格外温柔。 朱锦堂望了一眼沈月尘,见她微笑着轻轻点了一下头,便知她还应付得来,便答应留下来吃饭。 趁着晚饭之前的时间,朱元兰领着他们去自己院里的次间,稍微休息了一下。 沈月尘等朱元兰方才踏实地在椅子上坐下来,却听朱锦堂在旁边说道:“累吧?” 沈月尘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又摇摇头:“还好,长辈们很热情,这是好事。” 说实在的,她宁愿这样,也不希望被冷落在旁边干坐着。 有人问问题,说明还多少有些在意你,要是连问题都没了,岂不是一点价值都没有了。 朱锦堂听了她的回答,怔了一下,但随即也了然她话中的意思,淡淡道:“越是富贵的人越是喜欢斤斤计较,你得容他们算一算才好。” 阮家的人心里有一杆秤,上面放着不同的筹码和人名,每个人在他们心中的分量都是不尽相同的。 在阮家人看来,朱家在德州纯粹是富贵,但在朝堂上是一点势力都没有的,所以此番和沈家联姻,若是没点好处,岂不是没意义了。 沈月尘闻言,微微勾起,似笑非笑道:“那大爷觉得,我父亲在他们心中有分量吗?” 朱锦堂修长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发出低沉的响声,淡淡道:“岳丈大人,如今贵为五品郎中,身份自然不同以往。所以,你不用担心。” 沈月尘听了这话,只觉他说得有些不太老实。 朱锦堂又道:“国公爷亲自说的话,肯定错不了,估计过两天就会送帖子了。” 沈月尘微微心安,只道:“那就借您吉言了。” 经过一天的折腾,晚饭也是吃得异常辛苦。京城的官宦人家都讲究食不言寝不语,晚上这顿饭一般都会准备得很简单,除非有客人或者逢年过节,才会弄得丰盛一些。 正所谓,进门就是客。朱锦堂和沈月尘虽然只是亲家晚辈,阮家还是要做足面子,象征性地好好招待一下才行。 果然,晚饭的菜色准备得很十分丰盛,可是,两个人吃起来却不容易。明明没有胃口,也要装作吃得很香,很开心。 晚饭过后,朱元兰还是没有让两人早早回去,多留了他们一会儿,自家人一起坐下来,喝喝茶说说话。 朱元兰微微沉吟了一下,才道:“后天我要进宫觐见娘娘,娘娘知道你们来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她的话音刚落,朱锦堂和沈月尘的神情都为之微微一变。 曾经的阮琳珞,如今的静妃娘娘,明明是同一个人,只是称呼变了,就已经让人觉得遥不可及了。 朱锦堂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娘娘她近来还好吗?” 对于,阮琳珞的近况,他们都所知甚少,沈月尘也是同样很关心,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也是相识一场,而且互有好感。 朱元兰轻轻叹了一口气:“娘娘如今圣宠正浓,正是好时候,想来一切都会好吧……” 这句话从她的嘴里说出来,真是有几分心酸的感觉。 说完这话,朱元兰的眉眼间流露出一丝淡淡的悲伤,虽不明显,却也隐约可见。 对于阮琳珞而言,好与不好的界限,实在太模糊不清了。正是因为说不清楚,所以才总觉得不放心,所以才总是频繁拜请进宫,不求别的,只为看上女儿一眼。 第一百六十七章 秘密(四) 朱锦堂和沈月尘原本打算在京城逗留十天,然后,便启程返回德州。虽然呆得时间不长,但是在路上需要的时间,实在太长了。 朱元兰一再叮嘱他们要多留几日,毕竟好不容易才来一趟京城,下次再见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从阮家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朱锦堂和沈月尘并肩坐上马车,两人皆是一脸疲惫。 回去的路上,马车缓缓而行,沈月尘困顿地歪了歪脑袋,拢了拢头发,然后,轻轻地靠在朱锦堂肩上闭目养神。 朱锦堂的肩膀宽厚,枕起来硬梆梆的,可是却让人觉得十分踏实和温暖。 许是,相处久了,太亲近了。原本一直带着些小心翼翼地肢体接触,如今变得随意又自然。 沈月尘感觉,两个人真的越来越像是一对夫妻了,亲密而自然。 朱锦堂感到自己的肩膀微微一沉,鼻尖可以隐约闻见一阵淡淡地香气,那是她头发上的香味。 不一会儿,沈月尘的头轻轻动了一下,往他肩窝处凑了凑,想要自己靠得更加舒服一些。 朱锦堂见状,还以为她觉得累了,长臂一伸,将她整个人都揽进怀里,动作一气呵成,既温柔又体贴。 沈月尘虽没说话,但还是忍不住轻轻抿起了嘴角。 对面的春茗,翠心和吴妈妈都瞧得分明,三人很识趣地低下头,都抿嘴不语,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累吧。”朱锦堂轻轻地抚弄着沈月尘鬓角的碎发,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总会碰到她的耳垂。 沈月尘默默地点点头,依旧没出声。 说实在的,她现在已经累到,连多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朱锦堂闻言,心中颇有无奈,拍拍她的肩膀,道:“今天是第一次见面,自然最累的,往后再见就没这么麻烦了。” 是啊,第一次总是最难的。一回生两回熟,总要让人有个适应的过程。 沈月尘在心里默认似的,点了点头。 无论如何,她总算是没有白费力气,阮家人总算是接纳了父亲的拜请,也大概接受了她这个生人。 想到这里,沈月尘的心情稍微好了不少,她的好心情一路持续到回到沈家。但当她见到沈志云那张假笑的脸时,轻松愉快的心情马上淡了几分。 因为不能去阮家亲自登门拜访,沈志云着实郁闷了很久。 他一直坐在家中等着他们回来,希望两个人能给自己带回来一个好消息。 沈月尘和沈老太太感情渐深,但对于沈志云,她还是选择保持距离,尤其是现在,看着他看似亲切慈祥的脸,关切地问这问那,但其实最想听的,还是关于阮家的答复。 沈月尘没有卖关子,直接把国公爷的话,原封不动,一字不漏地告诉给了他。 沈志云听了以后,神情微微变得有些激动,若不是当着朱锦堂的面,还要维持着长辈的面子和架势,他估计早就欢喜地抚掌大笑,满屋子溜达了。 沈月尘看得出他在忍耐,朱锦堂自然也能看得出来。 沈志云不想让自己表现得太明显,转头吩咐姚氏道:“让下人们准备开饭吧,今儿我要和贤婿把酒言欢。” 沈月尘听了这话,微微蹙眉,忙含笑道:“我们在阮家已经用过饭了,而且,喝酒伤身。” 沈志云闻言,自然不好坚持,只让他们回房休息。 待他们走后,姚氏走到他的身边,似笑非笑道:“阮家果然还是看重朱家,老爷之前那般费尽心思,却还抵不过朱锦堂的一句话。” 姚氏这话说得格外轻巧,惹得沈志云微微有些不悦,“事情办成了就行。你又何必说这些斤斤计较的话,让人扫兴。” 姚氏闻言,也蹙眉道:“我不是想扫你的兴,而是觉得可惜,之前白白糟蹋了那么多银子,还没办到人家的心坎里。” 早知道没用的话,当初还何必费那个劲,浪费银子不说,还丢人丢面。 对于妻子姚氏的唠唠叨叨,沈志云打从心里觉得厌烦。不知是年纪大了,还是性格变了,从前她虽然也很看重银钱,但不会总是这样计较琐碎…… 因为早年间,姚氏的娘家帮了他不少的忙,所以,沈志云对姚氏一直不错,平时尽量能让就让,能迁就一下就迁就一下,但是如今,他每每见到她这副势力小气的模样,他就觉得心烦得很。 人的耐性都是有限的,以前用得太多,现在就有些不够用了。 这会,沈志云和姚氏回了他们自己的屋子,梳洗一番过后,丫鬟们都安静地退了出去。 沈志云见屋子只剩下他们二人,便说道:“眼下正是大好的时候,你别是总把银钱放在嘴上,万一让孩子们听见怎么办?多丢面子啊。” 姚氏哼笑了一声:“老爷您不管家事,眼里自然不在乎银钱,可是我不一样。家里大事小情,我处处都要管不说,还要照顾婆婆,养育儿女,如今月嫤和月英都是定了亲的人了,嫁妆上又少不了一番花费。” 沈志云虽然为官多年,但是积蓄却并不多。之前在莱州,为了装修新府,就已经花了不少。之后,他们又搬到京城,衣食住行,全都需要重新打理安排,都是让他们把家底儿都要掏空了。 沈志云上任之后,忙着联络人脉,每次拜访送礼,几乎都是大手笔。 这礼物送出去体面,可是姚氏却不得不费尽心思,再从别处省下银两。可是,总是这样补来补去,入不敷出,也不是个长久的办法啊。 姚氏越想越觉得委屈,索性起身去到柜子里,把家里的账本翻出来,翻了几页,摊开在沈志云的面前,道:“老爷,您自己仔细瞧瞧,光是这三个月来,您挪了家里多少银子去外面应酬。” 沈志云见她把账本都翻出来了,神情很是不耐烦起来,看也不看一眼,只道:“你拿它出来做什么?我心里有数,左不过就是一千多两。” 他看似信心满满的回答,在姚氏耳朵里却显得十分可笑,她轻笑一声道:“老爷还是自己看看吧,不是一千两而是两千两。” 一想到那些白花花的银子都打了水漂儿,一去不复返,她的心里就忍不住心疼。 “这么多?”沈志云坐直了身子,很是意外的样子,他自己心里一直有个大概的数目,最近又忙着应付各种事情,一时有些不确定,却没想到他居然花出去了这么多银子,他一把拿过账本看了又看,只见姚氏把一笔一笔银两的花费,都标注的清清楚楚,让他想否认都否认不了,神情微微尴尬起来:“行了,既然花了就花了,心疼也没用,而且,咱家如今没有什么需要花银子的地方,往后勤俭这些就回来了。” “老爷是真糊涂,还是拿我开心呢?咱们家现如今要花钱的地方,实在太多了。且不说,朱家那一份,光是准备阮家的礼物,便不能少花了。还有,再过大半个月就是端午了,里头外头又少不了一番打点,还不知道又要花出去多少呢?”姚氏愁得心里直上火,恨不能把一文钱都掰成两半花,才能踏实。 沈志云听了妻子的这番话,微微蹙眉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就看着办吧。咱们初来乍到,处处不大方这些,就要被人家小瞧了去,” 姚氏哭笑不得地摇摇头:“我不是财神爷,要多少有多少?实在没办法,我也只能是从娘家那边先借点银子使使。唉……上次也是这样,真是让人为难啊。” 说来,自从她嫁给沈志云之后,前前后后,不知道已经为了沈家添了多少银子了。 沈家虽然算得上是书香门第,但几乎没什么家底。沈志云的父亲去得又早,沈家几乎没什么积蓄,只靠着那点可怜地家产过活。当初,姚氏之所以会不在乎家世和彩礼,宁是要嫁给他,就是看重了他的容貌和才学,希望有朝一日自己可以成为贵气的官夫人。 如今,她的愿望好不容易终于实现了,可是,眼前的情形,却和她预想得完全不同。先不说豪华气派的排场,光是天天为了银子和送礼发愁,就已经让人觉得够郁闷的了。 早知道,做京城的官夫人要做得这么窝囊,还不如当初一直留在莱州呢? 沈志云其实也不愿意让她回娘家借银子,可要真是到了需要钱的时候,他唯一能想到就只要姚氏的娘家了。 不过,姚氏心里可不是这么想的,她想到的朱家。论银子,德州一带有谁能比过朱家呢?放着那么大的金主不用,何必非要搜刮她娘家的那点小钱呢? 姚氏的语气很快软了下来,缓和道:可是,仔细想想,我娘家的老本儿月尘那孩子不是来了吗?我娘家那点老本儿剩不了多少了?月尘那孩子不是回来了吗?” 沈志云只觉她话里有话,便蹙眉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难不成,他是想让自己向女婿张嘴借银子吗? 姚氏道:“当初月尘出嫁的时候,咱们可是没少花银子……” 她的话还未没说完,沈志云就立刻打断道:“胡说八道,家里是没吃没喝了,还是怎么着?你怎么想到这上面呢……” 刚刚靠着朱家办成了一件事,怎么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去借钱呢? 沈志云义正言辞道:“你心里怎么想的,我很清楚。咱们家就算短银子,也还不至于要四处借钱。还有,你也不想想,这靠着朱家,咱们沾了多大的便宜,怎么还能去想着贪银子呢?” 姚氏见他有些恼了,半响没说话,心里却想,我就是贪心怎么了?那也比你这样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强。 沈志云一口气和她说了好些道理,最后又补充道:“你平时那么精明,怎么连这点事情都算不清楚。等我以后升了官,得了势,你想要多少银子要不来,非得现在计较这个,真是好没意思!” 姚氏原也只是想想,也没真打算就豁出脸面丢人,听了沈志云这话,微微沉吟道:“千金散尽还复来。我不是等不了,就怕月尘那孩子万一出了什么变数,到时候给朱家撵出来,咱们可就什么都捞不着了。” 沈志云也知道沈月尘的身子不好,但这两天见她和朱锦堂亲亲近近的样子,心里倒也还算踏实,想了想道:“这不过了一年都没事吗?没准儿,再等等就有好消息了呢。大夫也说了,这不是病,早晚有好的一天。” 沈志云一心一意惦记着自己未来的美好前程,实在不愿为了这样的事情操心。 可是,姚氏却和他想得正好相反,就是因为都过了一年了,越往后拖就越危险。 …… 一连奔走了两天,沈月尘和朱锦堂都有些倦态,便想要好好地休息一天。 沈月尘知道朱锦堂处理完了家事,还有一大堆生意上的事情要处理,便让吴妈给他做了好多既好吃又滋补的食物。 朱锦堂如今也变得和她一样,只吃得惯吴妈的手艺。 这天傍晚,两人刚刚用过晚饭,却见有丫鬟急切地跑来传话,说是阮家派人送了一封信来,让朱锦堂亲自过目。 虽然同城,但阮家和沈家倒是有些距离,靠着快马传信,总好过亲自登门。 朱锦堂接过信封,直接打开,只见是姑母的笔迹,而且上面的墨迹还很新,一看就是刚写完没多久。 朱锦堂细细看了一番,忽地蹙起眉头,望向沈月尘,语气有些沉重道:“姑母说,静妃娘娘要召你进宫觐见。” 沈月尘见他看得全神贯注,心情也跟着有些紧张,待听见他说了这句话,更是微微发愣,有些没反应过来,只是把他的原话重复一遍道:“静妃娘娘要召我进宫觐见。” 朱锦堂沉默不语地点点头。很显然,不光是沈月尘觉得诧异,就连他也有点被吓到了。 沈月尘第一个反应就是愣,第二个反应就是怪,只道:“我乃是一介贫民,如何能进到皇宫那种地方?” 且不说,懂不懂礼数,合不合规矩。这件事实在来得太突然了。 朱锦堂稍微想了一下道:“娘娘的意思如此,你也就只能去一趟了。” 沈月尘的心跳微微加速,只觉,自己这一世正是“撞大运”了。前世她连故宫都没有去过,这会倒是有机会进到真正的皇宫了。 不过,这运气来得太猛,来得太快,实在让人有些措手不及。 沈月尘微微沉吟一下,只道:“娘娘什么时候要见我?” 朱锦堂轻叹道:“信上说后天,到时候姑母会亲自派车来接你过去。” 沈月尘问道:“那大爷呢?大爷不和我一起去吗?” 朱锦堂摇摇头道:“我自然是不能去的。” 沈月尘想想也是。宫中规矩森严,自然不是什么人想进就能进的。 静妃娘娘……乍听这四个字,却是让人感到很有负担,但是转念又想到阮琳珞那张明媚的笑脸,又让人觉得十分轻松。 说实话,沈月尘一直很期待见到阮琳珞,但不是以这样的方式,她希望的是她们在朱家相逢,一起坐在开满鲜花的庭院里喝茶聊天,就像是姐妹那样自在相处。 沈月尘心思一点点地往下沉,随后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道:“进宫的规矩,不是很麻烦吗?我一点都不懂,是不是该先向姑母请教一下才对?” 朱锦堂方才看见她紧张的表情,还以为她会慌张到不知所措,然后立马打退堂鼓,或者是要理由推却呢?没想到,她只是慌张了一小小下,就立刻开始着手准备了。 朱锦堂忍不住回想了一下,好像自己还从来没有看见她真真正正地慌张过呢?几乎没回都是这样,先是蹙眉,然后沉思,再然后就是欣然接受。 如果说沈月尘是一个不会拒绝的人,倒是稍微有些牵强,但是,不得不承认,他真的很少听见她说不,或是态度强硬地拒绝过别人。 她总是这样,给人感觉就会有些怪怪的,一种很难表达清楚的怪。 “规矩自然是要学的,我想姑母那边一定有准备的,不如明天我们再去一趟。” 沈月尘点点头,心想这样最好,与其自己不懂装懂,还不如虚心学习,就算是临时抱佛脚,也好过什么都不准备的好。 她微微垂眸,若有所思道:“说来,一晃半年没见,娘娘还能想着我,我心里真的很感激呢。” “只有感激吗?你难道不担心吗?”朱锦堂故意问得直白了些。 沈月尘抬头望向他,道:“当然担心了,我现在既担心又紧张呢。” 朱锦堂淡淡道:“没看出来。” 沈月尘闻言,颇为无奈地笑了一下,摊开自己的手心,给他看看道:“那么不明显吗?我的手心里已经开始冒冷汗呢?” 她虽然没表现在脸上,但心里面可是一直揪得紧紧的。 朱锦堂不是故意要逗她的,其实,他现在也很紧张,伸手握住她的手心,果然温凉一片,只道:“别担心,有姑母在,她会帮你的。” 沈月尘相信地点点头:“我知道。” 第一百六十八章 秘密(五) 因为要提前一天去阮家学习进宫的规矩,沈月尘和朱锦堂要在阮家叨扰小住一天,所以要向沈家的长辈们打一声招呼才行。 虽然,沈月尘心里并不想把自己进宫的事情告诉沈志云,但是,这毕竟不是一件小事,由不得她自己做主。 沈志云还一直沉浸在微微亢奋的喜悦中,又听到了这个重大的好消息,自然欢喜得不能自己,激动的心情再也隐藏不住,双手紧紧握住女儿的手,连连感叹道:“这是天赐的恩惠啊恩惠。” 沈月尘对他这般突然的举动,心里很是抗拒。她一面闪烁着目光,一面很快地抽出了自己的手。 不是讨厌,而是记忆犹新。十几年前,他同样也是用这双手,几乎差点要把自己溺死在澡盆里……沈月尘实在没办法允许,也没法忍受,他用那只曾经要杀死自己的手来碰触自己。 她到底不是圣人,表面上的功夫还能勉强做做,但是心里不可能不记仇。 沈志云以尴尬地神情收回了手,清清嗓子道:“进宫的规矩繁琐复杂,你是第一次,千万要用心记住才行。好好地学,好好地做,万万不能再娘娘面前失了礼数。” 作为长辈,这些话是他必须要叮嘱的,虽然没什么意义,但还是要说两句才行。 沈月尘点一点头,却没说话,这会,她实在没话和他说。 沈志云见她不喜和自己亲近,索性就老老实实地坐着,把自己该说话说完。 朱锦堂坐在旁边,看了看沈月尘的神情和沈志云的脸色,不自觉地蹙了蹙眉头。 沈老太太好不容易等着儿子把话都说完了,便开始操心起来琐事。 “月尘啊,进宫是大事,在衣着打扮上还是需要费点心思才行。你平时穿得衣裳,颜色太过清清淡淡,不够华丽,是不是该重新准备一下啊?” 沈月尘心中有数道:“祖母不要担心,我知道分寸。” 依着沈老太太的意思,沈月尘应该好好打扮一番,才合礼数。 对于静妃娘娘的事,京城之中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毫无疑问,秉着太后的旨意,又是传说中的凤凰命格的阮琳珞,一旦诞下皇嗣,就能立刻成为一国之后。 未来的国母,未来的东宫之主亲自召见自己的亲孙女。沈老太太光是想一想,就已经觉得很了不得了。 因着这次的事,沈月尘在沈家人心里的地位又提高了不少,尤其是姚氏,惊讶地都说不出话来了,一直怔怔地坐着。待回到自己屋里的时候,她才稍微缓过精神,望着沈志云,满脸诧异道:“那孩子怎么会?怎么会和娘娘相熟的?” 沈志云听了这话,只觉她真是问得太笨了。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朱家的功劳静妃娘娘进宫之前,还不是阮家的小姐。阮家和朱家是什么关系,沈月尘和娘娘认识,也是应该的。” 沈志云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心里也微微有些惊讶。 不过,沈志云看见妻子姚氏吃惊万分的模样,他不禁又觉得十分痛快,故意用手拍了一下桌面,道:“你看看,这就是我当初一直坚持和朱家联姻得来的成果。” 沈月尘明明该是一颗死棋,但却在关键的时刻,关键的地方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沈志云生平第一次觉得这个女儿没有生错,第一次觉得她是福星,不是扫把星。 姚氏见丈夫开始有些飘飘然起来,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有认命的份儿。 也许,等坏运气都过去了,那之后剩下的就都是好运气了。 姚氏不知道沈月尘是不是真的熬出头了,不过依着现在的情形来看,那个秘密要是能一直守住的话,那她以后的日子,真的是不可限量。 沈志云故意在妻子面前挺直腰板说话,声音也比平常大了很多,一副气势十足的模样。 “以后,别再计较那些银两上的小事了,没事的话,好好关心关心月尘那孩子,别让她白白喊你一声娘。” 总是斤斤计较的人,早晚会触霉头。 姚氏闻言,脸上刷地一红,有些惭愧,也有些气愤。“老爷这话说的,我什么时候不关心那孩子了?月尘那孩子素来不和我亲,我想关心她,也要她领情才行啊。” 沈志云很不喜欢听她说这样的话,“正是因为不亲,所以才更要用心用力。往后不管她和你亲不亲,你都要对月尘那孩子好,一定要,必须要。” 说到最后几个字,他故意加重了语气。 姚氏轻笑一声,应声道:“是,老爷您说的都对。我往后一定把那孩子当做菩萨一样地供起来,对她百依百顺,就算是拿我这张热脸去贴她的冷屁股,也毫无怨言。” 沈志云闻言,眉头蹙得更紧了,只道:“好好的话,偏偏不会好好说,真是不可理喻!” 不可理喻!姚氏乍听这四个字,心里腾地一下冒出火来。若是搁在平时,她一定会强势地还嘴顶回去,但是眼下不行……纵使心里不愿意承认,但沈月尘这次确实给沈家人争了一口气,也让沈志云在外面的名声越来越好。 可是拉拢归拉拢,沈月尘那孩子表面上看着温顺得体,其实却一直在故意和她们保持距离。就算现在想要亲近,也未必能亲近得起来。他们虽是一家人,可是仔细说起来,他们也不算是真真正正地一家人。 沈志云见妻子不顶嘴,心里更是舒坦极了。说实话,和姚氏成亲十几年,他一直都在气势上输她一分,就是因为当初靠着她娘家的银子翻身的缘故。 不过如今,他不会再故意让着她了。因为他现在手中最大的底牌,不再是姚氏的娘家,而是他的女儿沈月尘和她的夫家。 姚氏因为洋洋得意的丈夫,着实憋了一肚子气,有些坐不住了,起身道:“我去厨房看看,让她们准备些宵夜,给月尘和姑爷送去。” 沈志云同意地点点头:“恩,多准备些,顺便给我端些酒菜来。” 心情好了,自然会想要喝两杯。 姚氏淡淡地应了一声,攥着手帕,走出屋子。 一出房门,就忍不住加快脚步,向身边的丫鬟发起牢骚道:“天天在外面喝,回到家里还要喝。年纪大了,就应该要成熟懂事才对,怎么就变成酒虫了?” 姚氏先是去了厨房,交代了几句,随后又让人送了酒菜给沈志云。不过,她自己却没有回去,照旧是去了女儿房间诉苦。 沈月嫤听说当今圣上最宠的静妃娘娘,居然要亲自召见长姐进宫,只觉又是震惊,又是可笑。 姚氏虽然心里有气,但还是忍不住道:“人啊,活得时间长了,真是什么事情都可能遇上。因为那个争气的长姐,你爹现在欢喜得都快找不到北了。唉……说实话,我素日一直看不起你长姐的,可是现在,从前的那些风凉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常言道,英雄不怕出身低,麻雀也能变凤凰。想来这话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想想你长姐,以前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可你再看看她现在……” 感慨万千的话,她只说了一半,剩下的那一半她稍微收敛了一下。毕竟是当着女儿的面,她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怨妇似的。 沈月嫤听完她的话,似笑非笑地勾勾嘴角,心道:管她是凤凰和麻雀,结局都是一样的。既然,她已经嫁到了人丁单薄的大家族中,不能生孩子那就是她的罪。 第二天一早,朱锦堂和沈月尘特意早早就起来了,准备提前出门,也早些过去阮家。 不过很意外,沈家人居然也特意起得很早,沈老太太亲吩咐丫鬟捧上来很多的东西过来,对着朱锦堂笑道:“国公爷帮了我们这么多,本该亲自登门道谢才是。可惜,我这副身子骨不争气,过去了也只是给人家添麻烦。虽然前天刚刚拜会过了,但是今天免不了又要叨扰一番。所以她亲自命人准备了些东西,这里都是一些吃的东西,有土特产也有药材,都是孝敬国公爷和夫人的,还有府上各位大爷奶奶和姑娘们的,你们一并带过去吧,算是一点心意。” 要不是宫规森严,不允许私自带东西进宫,老太太一定把会再费些心思,给静妃娘娘那份贺礼,也连夜准备出来。 沈月尘没有拒绝,会意地笑笑,嫣然道:“知道了,祖母您费心了。” 朱锦堂也是同样回了一句:“老人家您费心了。” 礼多人不怪。虽然讨好的意味,有些太明显了,不过也不好空手过去。 说实在的,沈月尘几乎一夜都不曾好睡,心里一直揣着进宫的事,整个人完全翻来覆去的,连累着朱锦堂也睡不安稳。 早起的时候,沈月尘特意把妆容画得精致一些,以来掩盖自己脸上的倦容。 朱锦堂是个习惯熬夜的人,所以看起来并无大碍,依旧神清气爽。 他就是这样的人,就算每天只睡一个时辰,也可以保持充沛的精力。 夫妻二人赶着出门也不多寒暄,随即匆匆告辞。 另外一边的阮家,朱元兰早已经准备好了一切,不但从宫中请来了专门教导规矩的宫女嬷嬷,还特意给沈月尘准备了明天进宫时,要穿的衣裳鞋子,还有几样简单的首饰。 因为是要进宫,凡事必须小心翼翼。 朱元兰请来的宫女嬷嬷就是当初教导阮琳珞的唐嬷嬷。她从前是太后身边的人,如今,她在水月宫当差做事,也算得上是静妃娘娘身边的亲信。 朱锦堂和沈月尘携着大包小包地礼物再次登门拜访阮家,心情微微有些紧张。 唐嬷嬷早已严正以待,正一面吃着茶一面等着沈月尘。 沈月尘听闻此事,顿觉自己有些失礼了,按理,自己早该比她先到才是,可惜却晚一步。 女人家学规矩,朱锦堂自然不方便在场,只是和阮仕林一处说话下棋。 朱元兰亲自带着沈月尘去见唐嬷嬷,两个人互相见了面,行了个礼之后,便要开始正式学习规矩了。 因为时间有限,她们顾不上其他的,必须抓紧时间,马上开始学起才行。 学习之前,朱元兰很是亲切地执起了沈月尘的手,轻轻拍了一下,温和道:“因为时间仓促,所以今天你会很累,所以你要心里有个准备。” 今天注定是非常辛苦的一天。 沈月尘早就做好了思想准备,点点头道:“是,我知道了。” 唐嬷嬷早在宫中就是数一数二的厉害,而且,她天生一张冷脸,不爱笑,目光犀利,光是坐在那里,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就会让人觉得很威严。 进宫的第一件事,就要学习行礼。 果然,唐嬷嬷没有给她太多适应的时间,才见面就撂下了一句狠话:“听闻夫人是第一次进宫,那就容许老奴先把话说明白了。皇宫禁地,最看重的就是规矩二字,一旦乱了规矩,随时随地都可能连累自己的身家性命。所以,夫人必须要把今天学会的礼节,全都牢牢记住,明天进宫的时候,绝不错个一星半点儿。” 沈月尘稍微有些被她的气势给镇住了,连忙正色道:“是,嬷嬷。” 她的话音刚落,唐嬷嬷就再次发话道:“好,那么老奴再多说一句,请夫人您千万不要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来和老奴学习,既然要学,就一定要学好,宫里是天子生活的地方,不是任何人想进就进,或是可以大概敷衍一下的地方。所以老奴是绝对不容许您出错或者失败的。” “是,嬷嬷的话,我都会牢牢谨记在心的。” 听完了唐嬷嬷说完的话,那种压迫的感觉瞬间就涌上心头。 如今,阮琳珞贵为妃子,按着规矩,沈月尘身为平民,在她的面前一定要行跪拜之礼才行。 唐嬷嬷的要求极为严格,光是一个屈膝行礼的姿势,就让沈月尘足足练习了二十多次,练到她的膝盖都发酸了。 唐嬷嬷见她动作稍微慢了一拍,顿时厉声道:“夫人做得不对,虽然是卑躬屈膝地行礼,但是也要行礼行得优雅得体才行。” 沈月尘深吸了一口气,重新练起来。 她又足足练了十几次才勉强过关,可惜,她连喝口水,喘口气地功夫都没有,就又被唐嬷嬷教导着学习行跪拜礼。 沈月尘虽然做好了准备,但是却没想到唐嬷嬷的方式如此严苛,严苛得几乎算得上是魔鬼了。 她才学了不过半个时辰,就已经累到出汗,不禁开始有些担心,自己在这么练下去,等到明天早上,双腿就会酸软得站不起来。 朱元兰看出了她眼中的为难,微微抬一抬手,示意唐嬷嬷稍微休息一下。 唐嬷嬷虽然对沈月尘很严厉,但是面对朱元兰却是毕恭毕敬。 她可是静妃娘娘的母亲,也是诰命夫人,身份地位自然在她一个宫婢之上。 朱元兰让沈月尘坐下来,喝点茶,柔声道:“很辛苦吧?这本来就不是短时间能学会的东西,可惜,咱们的时间有限,也只能辛苦你了。” 沈月尘微微一笑,“夫人别担心。难得,唐嬷嬷教导得这样仔细,我一定会好好地学的。” 沈月尘很清楚,万一她没有做好,或是有什么失误的地方,那么丢得不仅是自己的脸,而且,还有阮家的脸。 短暂的休息过后,沈月尘不得不起身再练,直到练到一身是汗,连脸上的妆都花了。 不过,她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仅用了一天的时间,就让唐嬷嬷点头过关了。 从前,她也是这样教导阮琳珞的,只是时间不像这样仓促。不得不说,她有好久都没有遇见过这么能忍的人了。 因为练习了一整天,沈月尘的双腿都有些使不上力气了,连站起来都觉得酸酸的。 朱锦堂看着她的样子,不禁担心道:“你这样会不会被累倒?” 宫里的人,果然都是狠心狠手的。万一累坏了,岂不是耽误大事。 沈月尘见他来了,本想起身的,但最后还是坐着没动。“我没事,宫里的嬷嬷教得很仔细,这是好事。” 如果,她只是来随便应付一下就算了,那么等到真正进宫的时候,自己还不知要犯多少错呢。 朱锦堂听了这话,便知她还应付得来,问道:“怎么样?现在是不是觉得更紧张了?” 沈月尘闻言,摇了摇头:“不会,因为要记住的东西太多了,已经顾不上什么紧张不紧张的了。” 她明明说的很诚恳,可是不知道朱锦堂听了之后,却忍不住抿了一下嘴角,像是要笑出来的样子。 沈月尘不明白他在笑什么,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一时没有接话。 朱锦堂招招手,让对面的春茗和翠心过来,吩咐道:“快去给夫人准备热水。” 春茗上前一步回话道:“热水正在烧着呢,奴婢们还准备了泡澡用的药包,给小姐准备舒筋活血。” 沈月尘缓缓站起身来,稍微舒展了一下筋骨,这种时候泡澡是必须的,免得第二天早上酸痛发软。 第一百六十九章 秘密(六) 夜深风轻,星光疏朗。 此时,水月宫中一片灯火通明,身着青衣的宫女静静地候在通往内室的帘幕两侧,一动不动。这会,内室里一片安静,只有偶尔传来几声缱绻地呻吟和低语,细细听来,不免让人觉得脸红心跳。 候在外面的宫女时不时地抬头往半透明地帘子看上一眼,又飞快地把头低下去。 须臾,内室终于有了动静,一个低沉又略带嘶哑的声音传出来:“来人。” 他的话音刚落,那些原本候在外殿的宫女们连忙端上热水毛巾,还有提前准备的绢帕巾子。 和外殿的灯火通明,内室的光线略显昏暗,橘红色灯罩上透出柔和的光亮,旖旎朦胧,再加上,满室淡淡的玫瑰清香,如梦如幻,更凸显暧昧的气氛。 李政正衣衫不整地,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来,让迎上来的宫女们服侍着自己擦身更衣,重新恢复清爽干净。 阮琳珞则是依旧半躺在宽大舒适的床上,歪着头枕着枕头,将光滑白皙的后背全都裸露着,然后,以惺忪的睡眼望着李政,神情慵懒却又不失妩媚。 她有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眸光流转生波,在朦胧的灯光下愈发清澈如水,宛如空中星子一闪一闪的…… 李政收拾妥当之后,重新在床边坐下,低头看着她那张明艳动人,娇羞可人的小脸,忍不住心中一热,复又低下头在她的额间轻轻一吻。 这样的举动,对他而言,可是少之又少,所以,正在一旁伺候的宫女门见状,纷纷又把头低了下去。 随后,宫女们跪在床边,伸手用温热的毛巾给她擦着身体,动作十分小心翼翼,仿佛很担心会伤到她娇嫩的皮肤似的。 阮琳珞一直懒洋洋地没有动弹,毫不介意,自己此时一丝不挂地模样,神情坦然,没有丝毫不自在的样子。 李政静静地看了她片刻,只觉她真的变了不少。不知不觉中,她就这样彻底地,快速地变成了另外一个模样。 回想起,她刚刚进宫的时候,整天愁眉不展地模样,还有那总是略带畏惧不安地眼神,活像是一只不小心掉入陷阱的小鹿。 虽然太后娘娘的话,让李政一直觉得疑虑重重,但他还是给了她妃位,而且,还派了最好的宫人来细心照料她,可她的情绪却是日渐低落,常常望着窗外发呆,一天都不说一句话。 美人如斯,李政也是一筹莫展,最后甚至破例让阮西平夫妇进宫觐见,只为博她一笑。然而,很奇怪就在她见过双亲之后,她的身上开始一些很微妙的变化。 她不再郁郁寡欢,还是精心打扮,甚至还开始和宫里的舞姬学习舞蹈,似乎想尽办法想要讨好自己。只可惜,她的年纪太小,还无法驾驭太过妩媚魅惑的舞蹈,每每总是显出力不从心的样子。不过,看着她越是努力讨好自己,李政的心里对她越是满意。他不只喜欢美丽的女子,还喜欢聪明听话的女人。 从前的阮琳珞太过软弱迟钝,虽然惹人怜惜,却让人难以亲近。可是现在的她,原本身上的那种孩子般的青涩正在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成熟女子的韵味。 现在,阮琳珞还不是皇后,只是一名正二品的妃子,但是,一旦她生下皇子,她就是这后宫之中注定要做皇后的人。 李政登基之后,身边的女人并不多,除了身为皇子时期的侍妾,作为新人纳进宫中的女子,不过寥寥可数。毫无疑问,阮琳珞是她们之中位份最高的,也是后宫众人眼红的对象。 李政需要一位家门不能太过显赫的皇后,而阮琳珞的确是他最合适的人选。 阮家虽然军功赫赫,但并无实权,也不是皇族贵戚,她的父辈可以在战场上游刃有余,但在官场上一直保持中立的人,从来没有勾帮结伙,互分政派。 李政从前做太子的时候,就看见了不少,那些宠妃的亲戚们如何借着后宫的势力,在前朝胡乱为之的,他不想那样的事情,再重演一遍。 李政不想做像父皇那样的昏君,他不能允许有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或者是背后做什么小动作。他之所以看重阮家,就是阮家的根基还不深,就算日后阮琳珞真的坐上后位,他们也没能力在前朝胡乱擅权,分帮结派。 阮琳珞拥被而坐,双肩还是裸着的,宫女们见状,便把她的睡衣轻轻地放在床头,然后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四周又变得一片安静,只剩下李政和阮琳珞两个人。 李政见她没穿衣裳,只是抱着被子,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身前,摸起来的感觉就像是最最上乘的真丝绸缎。 “朕听说,你又下令召了家人进宫求见,怎么还是心里不舍得吗?想回去吗?” 李政忽然淡淡地开口说话,忽想起她第一次承宠的那晚,还泪眼汪汪地恳求着他,想要回家的哀怨模样。 许是,印象太过深刻的缘故,如今想起来,还是让他难以忘怀。 阮琳珞闻言,轻轻地笑了,顺势将自己的身子倚在李政的怀里,柔声道:“臣妾不是想家了,臣妾只是觉得太孤单了。陛下,天天忙着处理政事,臣妾实在不好打扰,只想召家人进宫一起说说话,打发时间而已。” 虽然知道她说的不是真心话,但是李政还是微笑着搂住她光滑的肩膀,轻轻笑道:“呵呵,朕原不知你是这么会缠人的人呢。” 阮琳珞仰起头来,娇笑地望着李政,接过他的话茬,软软地说道:“臣妾从小就是这样的人,身边一刻也冷清不得,如果冷清了的话,臣妾会觉得害怕不安的……陛下今晚就不要回去看奏折了……就这样一直陪着臣妾,好吗?”她一面这样说着,一面又往李政的怀里凑了凑,两只胳膊就像是纤细的水草似的,紧紧地缠在李政的身上,然后,故意歪着头,贴在他的耳边轻声细语地说了两句撒娇讨好的话。暖暖的气息吹过去,惹得人耳根发痒,也不由心中一荡。 李政没有应声,只是将她搂得更紧了些。许是,她实在太多撒娇的缘故,每一次都能让人心里霍地烧起一团火来……随后,两个人又一起相拥着倒在床上,满室春色无边,只剩下那时起时伏的阵阵低喘…… ……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透的时候,忽地下起了丝丝细雨。雨势不大,却是缠缠绵绵,似乎许久停不下来的样子。 沈月尘早早地起来梳洗更衣,换上了朱元兰事先给她备好的衣裳首饰。 朱元兰的眼光很准,准备的衣裙,大小正好合适,而珠宝首饰也都是她自己的东西,所以,沈月尘佩戴起来十分小心,生怕弄坏弄掉了。 沈月尘的动作很快,从起床到梳洗打扮,还用了不到半个时辰。 因为要进宫的缘故,她连早饭都没什么胃口,可是朱锦堂却一再坚持让她把碗里的肉粥,全都吃完才行。 沈月尘想想也是,万一真的饿着肚子,到了宫里之后,当着娘娘的面,肚子里发出什么声音的话,岂不是大大地失礼。 昨天,唐嬷嬷对于这样的事,也是提前有过交代的。 沈月尘还是把早饭吃得饱饱的,但却没敢喝太多的水。 临出门时,她还不忘回头和朱锦堂笑了笑,示意自己不紧张。可在朱锦堂看来,她紧张得连笑容都有些不自然了。 说实话,朱家也是第一次有人可以进宫觐见,别说是她了,自己光是想一想,心里也隐隐有些不安了。 朱锦堂来往京城多年,见过不少达官贵人。听说要是地方官入朝觐见的话,光是学习规矩就要学上整整三天。 沈月尘才学了不到一天的光景,也不知到底能不能应付得来。 阮家的门外,早早就备好了进宫的马车。朱元兰亲自携着沈月尘坐上马车,因为是要进宫,沈月尘身边的丫鬟婆子不能一同随行,所以吴妈和春茗只能把她送到门口。 沈月尘才坐上马车,朱元兰就很自然地握住了她的手,亲近道:“进了宫之后,嬷嬷会在宫门等着咱们,一切都按着规矩来就行,你稍微留心着点就行了,不用太紧张。” 沈月尘乖巧地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好。 朱元兰握了一会儿她的手,随即又松开了。 握着手的话,时间长了,手心就会冒汗,反而不好。 从阮家到宫门,最多不过半个时辰。因为一直在下雨的缘故,马车行驶得很快,因为不会飞起灰尘。 到了宫门外,侍卫们和太监们早已分作两排,各自领命,静候静妃娘娘的家眷。 沈月尘一走下马车,映入眼帘就是一片主朱红色的高墙,还有全副武装的侍卫和皮肤细白的太监公公。 朱元兰早已经知道规矩,先是报上姓名,然后拿出静妃娘娘送出来的腰牌,递给太监总管。 那为首的太监总管王公公,一见到朱元兰就立刻表现得毕恭毕敬起来,仿佛是见到静妃娘娘本人似的,一样的小心翼翼。 朱元兰微微一笑:“王公公,劳烦您了。” 王公公满脸赔笑道:“夫人太客气了,奴才能受静妃娘娘差遣,前来伺候夫人乃是三生之幸啊。”说完,又抬眼飞快地瞥了一眼沈月尘,见她模样端正,白白净净,一派夫人打扮,便心里有数了。 沈月尘虽然是和在朱元兰一起来的,但是很显然,宫里的人对她都是淡淡地客气,脸上虽然笑着,但神情中依然带着几分戒备和提防。 进了宫门之后,还要再换轿子去到水月宫。 朱元兰和沈月尘分别乘坐两只轿子,身边的丫鬟婆子一律留在宫外,身边只有王公公带领着一并小太监跟随左右。 沈月尘端端正正地坐在轿子里,隔着厚厚的帘子,外面的景致什么都看不见。 没进来之前是紧张,进来之后是不安,而且,方才见到那些宫人,且不说衣着打扮是如何如何地讲究,光是眼神看起来都是一样的犀利,犀利得仿佛一眼就能把人看透似的。 虽然只是轿子,但一路上却行走得异常平缓,给人的感觉就像坐在椅上,没有移动过。 果然,皇宫里就是不一样,就连抬轿子的轿夫,都是这等小心翼翼。 不知为何,原本下了一个早上的细雨,在她们进宫之后却突然停了下来,天空也慢慢放晴。 水月宫是半年前才修葺完毕的宫殿,很是华丽漂亮。 沈月尘走下轿子,就觉得眼前一阵光闪闪的明亮,抬头一看,只见那些铺盖在屋顶上的彩色琉璃瓦正在反射着阳光,乍看之下,就像是真正散发着璀璨光芒的宝石。 朱元兰故意走慢了一步,回头望向沈月尘,轻声道:“这里就是静妃娘娘居住的水月宫,你随我一起进去吧。” 沈月尘点一点头,收回不停打量的目光。 按着唐嬷嬷教导得规矩,沈月尘目不斜视,脚步轻盈,一步一步地慢慢地往水月宫前去,待到台阶下面的时候,不像平时那样轻提一下裙角,露出鞋面往上走,而是要用更加缓慢的速度迈上台阶。 明明只有十几阶的石阶,却让人走得异常辛苦,好在,天气还没热起来,不至于让人出汗。 沈月尘亦步亦趋地跟在朱元兰身后,尽量不露声色,可是,待见那铺了整整一地的金砖之后,她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小小地感慨了一下:琉璃瓦,黄金砖,皇家的气派,果然不是有钱就能学得来的。 思衬间,她们已经来到外殿,朱元兰缓缓顿住了脚步,沈月尘知道该到行礼的时候了,连忙暗吸了一口气,准备就绪。 “臣妾朱氏叩见静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民妇沈氏叩见静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沈月尘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磕头,按着唐嬷嬷的要求,磕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和预想得不一样,沈月尘并没有听见阮琳珞清丽的声音,只是听见唐嬷嬷出声道:“夫人请起,朱夫人请起。” 沈月尘依言缓缓起身,因为是微低着头,所以看不见对面坐着的人,只能看见一抹嫣红色的裙角。 地上的金砖金光闪闪,几乎可以当做镜子来用了,这会满眼都是金色,所以才觉得那一抹红色,格外刺眼。 随后,一个略微熟悉又有点陌生的声音终于响起来了:“母亲,嫂子你们来了。” 朱元兰听了这话,才敢抬头看一眼女儿,见她正端坐在主位之上,笑盈盈地望着自己,连忙含笑道:“臣妾来给娘娘请安来了,还有把沈氏也带来了。” 沈月尘等她说完话,才适时地抬起头来,对面坐着的人,衣着华丽,满头珠翠,妆容精致,眉眼含笑,这般看去就像是从画里走下来的人一样,有着一种震撼人心的美。 不过区区半年的光景而已,可是眼前的阮琳珞却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不光是外表上的改变,还有神态和气质,甚至连眼神都变得不一样了。 从前,阮琳珞的眼睛,看起来一池清澈的湖水,干净通透。现在,她的眼睛看着就像是夜空中璀璨的星星,明亮有神,熠熠生辉,隐约透着一丝锐利。 阮琳珞看着沈月尘微微愣神的模样,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只道:“怎么?嫂子认不出本宫了?” 本宫……沈月尘原本还有些晃神,但一听见这个字之后,立刻恢复精神了,忙道:“许久不见,娘娘越发明艳动人了,民妇眼拙,一时有些晃神而已,还望娘娘见谅。” 阮琳珞听了她的话,微微垂眸,但脸上依旧是笑着的,只吩咐身旁的宫女道:“给两位夫人看座。” “是,娘娘。”宫女们应声搬来椅子。 朱元兰和沈月尘免不了又是一番行礼道谢,然后,双双落座。 虽然是坐下来了,但也只能挨着座椅的三分之一,不能坐得太往后,以免失了礼数。说实话,这样坐着,其实比站着还要累人,因为双腿也要跟着使劲,身体又不能舒展。 阮琳珞随即勾起一抹耀眼的笑:“母亲和嫂子不必拘束,都是自家人,你们只管坐得舒服些就好。” 两人闻言,有稍微往里面坐了坐,但还是没有超过座椅的一半,后背也是挺得笔直,没有靠在靠背上。 宫女们随后端来了茶水和点心,样样皆是无比精致,精致到让人不忍下口。 阮琳珞见沈月尘只是坐在那里,微微低着头不说话,心里稍微有些失望。 许久没见,沈月尘的气色好了不少,人也似乎胖了些,看起来应该过得很好。只是,原以为她会和别人不一样呢。可是转念一想,这会人多眼杂的,她就算是有话想说,也未必真的敢开口和自己闲话家常。 阮琳珞想到这里,摆一摆手,示意唐嬷嬷领着宫女去外面候着。 众人领命而去,顿时殿中就剩下她们三人了。 阮琳珞随后开口道:“嫂子是第一次进京吧?本宫听闻你们来了,就迫不及待地想要见见你。原以为你会有很多话要和本宫说呢?如今看来,嫂子倒是一点都没有想念本宫啊?” 这番话若是搁在从前,便是撒娇的话。可是现在,因为她身为妃子,就算是撒娇的话,听起来也让人觉得有几分压迫感,仿佛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似的。 沈月尘忙起身道:“民妇惶恐,民妇心里一直很惦记着娘娘,只是一时不知怎么开口才好……” 第一百七十章 秘密(七) 此时此刻,沈月尘想说的话,实在太多了。只是那些原本准备想说的话,再看见阮琳珞的那一刻,却突然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不是紧张,而是觉得无力,觉得多余。 她现在的模样,她现在的气势,她现在的地位,她现在的眼神,都已经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摆在眼前,再也不用任何言语上的表示和说明了。 她眉眼间早已不见曾经的青涩,如今,她的一颦一笑尽是风华,妩媚而娇艳。 阮琳珞继续轻轻地笑着说:“嫂子,不必这般拘谨,你们自在些,本宫也能自在些。” 沈月尘闻言,心中忽觉几分异样,随即抬起头来望向她,只见,她那双漆黑的眼珠正若有所思的注视着自己。沈月尘也回望着她,再一次在心中发出感慨,她真的是一个美人。此时此刻,那一身华丽的衣饰,更加凸显了她的绝色之姿。 朱元兰最近时常进宫探望女儿,可是她来得次数越多就越觉得和女儿疏远。现在的她,已经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像只欢快的蝶儿那样飞扑到自己的怀里,也不再像过去那样,挨在自己的身边,挽着胳膊撒娇说话。 虽然,朱元兰心里早有准备,她的女儿已经身为皇妃,自然不能再和从前一样。可是……她却没想到她会改变得如此之快,区区不到半年的光景,她就整个人焕然一新了,优雅得体,丝毫不见从前的天真烂漫。只是,不论她变成什么样,她始终都是她的宝贝女儿,她这辈子最心疼的孩子。 朱元兰望了望阮琳珞,又望了望沈月尘,缓缓起身道:“娘娘,臣妾听说太后娘娘近来凤体抱恙,臣妾特意命人准备了两根野山参,想要亲自送给太后娘娘。” 朱元兰每次进宫都不忘去拜见太后娘娘,阮琳珞能够进宫为妃,全是靠着太后娘娘的一句话,而且,阮琳珞能这么快就晋升妃位,太后娘娘的功劳也不小,所以,朱元兰一直对她老人家心存感激。 阮琳珞闻言,含笑点点头:“嗯,母亲果然心思周全,太后娘娘如今身子不爽利,整天窝在床上,真是无聊的时候,母亲过去陪她老人家说说话,聊聊天也是好的。” 朱元兰微微屈膝行礼道:“是,臣妾知道了。”说完,她又转身望向沈月尘,“你先留在这里好好陪着娘娘说话,我去去就回。” 沈月尘起身向她送行,待她走远了,方才转身望向阮琳珞,眸光微微一闪,惊讶地发现她脸上原本清丽柔和地笑容,转瞬消失不见,面色回归平静。 沈月尘稍有不解,但终究没有多嘴发问。然而,就在下一秒阮琳珞再次开口道:“嫂子是第一次进宫,要不要随本宫去御花园走走,那里的景致,美如梦境,真真堪称是世间少有。” 沈月尘闻言,连忙一面行礼一面应道:“民妇感激不尽,谢娘娘的恩典。” 那御花园乃是天子妃嫔才能游玩行走的地方,她居然能有机会进去走走,也算是三生有幸了。 阮琳珞携着沈月尘带着一并宫女太监,缓缓移步前往御花园。 因为阮琳珞很喜欢花花草草,所以,李政便恩准让她住在距离御花园最近的水月宫,便于她平时散心游玩,赏景赏花。 一路上,沈月尘都是亦步亦趋地跟在阮琳珞的身后。 依着她的身份,当然是没有资格和她并肩而行的。 待进了拱月门之后,阮琳珞稍微慢下了脚步,主动回身招招手,示意沈月尘过来道:“你过来和本宫一起走走吧。瞧瞧,这里的景色美不美?” 沈月尘闻言,连忙抬头环顾了一圈四周,走到她的身边,轻轻地扶着她伸出来的手,含笑回道:“皇家花园,天上人间,自然是最美的。今日托了娘娘洪福,民妇也能有幸开开眼界了。” 阮琳珞把手搭在她的手臂上,笑着道:“嫂子还是这般能说会道。”说完,两个人并肩走在两旁开满鲜花的青石路上,而后面的宫女太监则是微微垂眸,躬着身子退后两步,离得不远不近,方便随时随地上前伺候,又不会扰了两个人一处说话。 满园姹紫嫣红,花香芬香扑鼻,置身其中,就仿佛置身于一片五彩缤纷的花海,伴随着阵阵花香,心神荡漾。 阮琳珞和沈月尘默默无语地走了一段路,方才来到一座小亭子落座休息,亭子虽小,却是应有尽有,一色的红木座椅,镶金嵌玉的杯碗盘碟,样样精致。 阮琳珞和沈月尘一面赏花,一面品茶,阮琳珞不禁一时感慨,抿了一口茶,淡淡笑道:“此情此景,当真是让本宫觉得怀念呢。嫂子可还记得,去年夏末,本宫和你也曾这样悠闲地一起赏花品茶。” 沈月尘见她提起往事,心里微微一动,只含笑道:“是啊,那时娘娘和民妇还是初识……” 那时的阮琳珞,虽然不似现在这般珠光宝气,却是清丽脱俗。 沈月尘至今还记忆犹新,她总是含着盈盈笑意的秋水明眸,还有她最爱簪花,发髻上总是香气缭绕,人比花娇的模样。 不过,她的话还未说完,阮琳珞突然轻声打断道:“半年没见,本宫变了很多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略带几分惆怅。 沈月尘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没说话,只是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往事不断的浮现于阮琳珞的脑海,她怎么都想不到,自己居然会变成今天这副模样,更何况是沈月尘呢。“是啊,连本宫自己都没想到,我会变成这样……” 她无意间说出的一句话,让沈月尘心里开始难受起来。 沈月尘不禁脱口问道:“娘娘,您过得还好吗?” 这样的问话,实属失礼,但是沈月尘还是想亲耳听听她的回答。 阮琳珞微微一怔,随即勾起嘴角笑了笑:“这里是皇宫,本宫怎么会不好呢?” 沈月尘见她的笑容里夹杂着一丝苦涩,微微垂眸,没有说话。 阮琳珞随后抬头望向对面的宫女嬷嬷,给她们递了一个眼色,示意她们再退得远一些。 沈月尘见她们都退远了,望向阮琳珞,轻声道:“娘娘是不是有话要和民妇说?” 阮琳珞轻轻点头:“人多了说话不方便,你是第一次进宫,没必要被她们这样监视着。” 监视?沈月尘顿时警觉了几分:“那些宫人不都是娘娘身边的人吗?” 阮琳珞似笑非笑:“在这宫里,真正的主人只有一个,那就是皇上。” 她说这话时的表情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意味,似是无奈。 沈月尘冲她抚慰地笑笑,“娘娘千金之体,身边自然要多些照顾才行。” 这话说完,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虚伪。 阮琳珞微微沉吟道:“本宫今天只想和嫂子说两句贴心话,那些虚伪的客套话,还是留给别人来说吧,还望嫂子能像从前那般待我……” 阮琳珞之所以会喜欢沈月尘,就是因为她待人的亲切和自然。 沈月尘闻言,似有感触地点点头,主动伸出手去,轻轻地握住她的手,却发觉她的手心竟然一片温凉,比自己的手还要凉。“娘娘的手怎么凉?可是觉得冷了?” 阮琳珞摇摇头道:“我不冷,嫂子别担心。” 沈月尘见她突然自称为“我”,而不是“娘娘”,抬眼环顾了一下四周,只道:“娘娘这么称呼自己,怕是不合规矩吧,还是小心些,免得隔墙有耳。” 阮琳珞淡淡道:“今天,咱们难得相聚在一块说说笑笑,没得管那些折磨人的规矩干嘛?嫂子放心,你不是阮家的人,她们不会那么上心的。” 沈月尘听了这话,真不知道是该欣慰还是无奈,想来方才,朱元兰还在殿中的时候,阮琳珞故意不言不语,怕是就是在担心隔墙有耳。 想着她们母女故作冷淡平常的模样,沈月尘忍不住轻轻一叹:“娘娘,您受累了,这宫中人多眼杂,您的身边也没个可心的人儿在……” 阮琳珞回握住她的手,眸光一闪,“你难得来一趟,咱们不说这些伤心的话,和我说说德州的事吧?” 沈月尘知道她挂心那边,忙整理好思绪,把朱家众人的近况和她细细说来。 阮琳珞听得非常认真,也非常高兴,听闻那一大家子人都好,不免欣慰道:“两位老祖宗的身体安康,便是你们最大的福气了。嫂子回去之后,替我给两位老人家带个话儿,就说琳珞心里一直记挂着他们……希望她们二老保重身体,一定要长命百岁才行……” 沈月尘见她说到后来,稍有哽咽地样子,忙道:“娘娘放心,我一定把话带到。还请娘娘千万保重贵体,莫要忧心费神,好好照顾自己。” 阮琳珞眼中泪光闪闪,红唇翕动,道:“我知道,偌大的皇宫之中,我能依靠的人也只有我自己而已……” 沈月尘紧了紧她的手,不忍见她落泪,“有福之人不落无福之地。娘娘如今盛宠正浓,一旦诞下皇嗣,便是最合适的后位人选。” 阮琳珞闻言,神情略显意外。她原以为依着沈月尘平时的性子,她一定会是个没有野心的女人呢,却没想到她居然也希望自己成为皇后。 沈月尘看出她脸上神情的变化,索性也把自己的心里话,都说了出来道:“娘娘当初是奉了凤凰命格进宫伴驾的。既然是凤凰命,娘娘天生就是要做皇后的千金凤体,所以娘娘一定要成为皇后,这不仅是为了阮家,也是为了娘娘自己。” 她虽然不太了解宫廷之中的风云变化,但是人心刻薄,只有站在高处,才能不会被人随意欺凌。尤其是在后宫这个大染缸,人人都是出生名门,人人都有靠山,倘若不能一朝成后,就要被人踩在脚下一辈子。 换句话说,不论阮琳珞愿意不愿意,快乐不快乐,她已经进宫了,也已经成为了皇上的女人了,以后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命地往上爬。 其实,阮琳珞心里也是这样想的。“进了宫就是一条不归路,我已经走在路上了,自然没有回头路。” 沈月尘继续道:“伴君如伴虎。娘娘眼下正得宠,想来旁边眼红的人一定不少,万事小心些总是好的。” 阮琳珞眼中掠过一丝阴影,道:“她们的手段如何,我已经领教过了。对付她们倒也不难,左不过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罢了。”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阮琳珞从不会故意加害别人,她有她的底线,只有越线的人,才是敌人。而且,太后娘娘也是她的后盾,很多时候,还不用等她做什么,太后娘娘就已经提前帮她清理干净了。 沈月尘又道:“满脑子坏主意的人,只会越来越坏,不会变好。所以娘娘还要小心。” 她今年才十六岁,沈月尘可以想像,年年轻轻的她,身上承担着那么沉重的负担和责任,又要独自一人在这深宫之中面对风雨,挣扎求胜,实在不易。 沈月尘终于下定决心,问出了她心中一直想问的问题。 “娘娘,容我问一个大不敬的问题……皇上待娘娘还好吗?” 虽然京城之中,人人皆知,静妃娘娘乃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妃子,但是,她还是想听阮琳珞亲口说一句,才好心安。 阮琳珞闻言,沉默良久,方才眉梢微挑,轻启了唇,微微一笑道:“嫂子不是说了吗?我如今盛宠正浓,可见皇上有多么宠爱我了?” 沈月尘见她答得含糊其辞,稍稍用力握紧她的手,又问了一遍道:“皇上待娘娘真的很好吗?” 阮琳珞抬起头,目光盈盈道:“恩,皇上对我很好。只要是我想要的东西,他都愿意给我。” 她回答的很简单,但也很诚实。 李政待她的好,不是寻常夫妻之好,而是君臣之恩。阮琳珞很清楚,纵使李政待她再好,迟早也会有厌倦的一天,然而,作为天子的妃嫔,她此生只能心甘情愿地在这里终老,除了权利和地位,其他的就不能要求得太多了。虽然……每次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都不得换上一副温柔妩媚的面具,但是她慢慢发现,有时候也能够得到欢乐。 所以,阮琳珞学会了改变,还学会了把自己的身体和自己的心分开。每次侍寝的时候,她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对他尽心尽力,努力做好她的本分。她是他的女人,让他感到愉悦就是她的本分。然而,当她面对后宫那些眼红的女人的时候,她就会再换上另外一张面孔,变得强势犀利,不容许任何人随意欺负她,招惹她。 沈月尘听了她的回答,心下稍安,但也能隐约感到她心中那份隐藏的心酸。 从前的她,最爱看才子佳人的故事,想来心里也是期待着那种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感情……李政自然不是她的一心人,可是,他们两个还是要白首不相离。 两个人坐在一起说了好些话,说到桌上的茶都凉了。 阮琳珞见茶杯变凉了,抬头望向一直候在远处的宫女嬷嬷招招手,示意她们过来伺候。 “把皇上昨儿赏得贡茶拿过来,尝尝鲜。” 宫女们低头应是,连忙重新换了茶来,便又退得远远的,不多打扰。 趁着这短暂的功夫,两个人纷纷收拾好心情,阮琳珞微微含笑道:“这是贡茶,嫂子尝尝看。” 沈月尘忙端起来品了一口,然后垂下眉,品味了良久,方才点头道:“果然是好茶,香味甚浓。” 不知为何,阮琳珞听了这话,脸上的表情微微一怔,随即拿起茶杯凑到鼻端,细细地闻了闻,顿时蹙起眉头道:“这茶不对,嫂子赶紧把喝得都吐出来……” 沈月尘心中一惊,身体的反应稍微慢了半拍,但随即弯下身子干呕起来。可是,她只是喝了一口而已,根本吐不出来。 阮琳珞脸色大变,立刻唤来唐嬷嬷道:“快让她把茶吐出来。” 唐嬷嬷寒着一张脸,伸手扶起沈月尘,也顾不得多想,用手掰开她的嘴,直接用手指去抠她的喉咙,很快就让她吐了出来。 “赶紧去叫太医,看看这茶里有什么?” 阮琳珞看着沈月尘弯着身子呕吐的样子,心弦绷得更紧了,抬眼扫向身边的宫女们,沉声道:“方才这茶是谁沏来的?” 她的话音刚落,一个身着青衣,梳着双丫髻的宫女就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回娘娘,茶是奴婢沏来的。” 阮琳珞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遍,随后指了指桌上的茶碗,“这茶里放了什么?” 那宫女脸色煞白,全身颤抖道:“娘娘,这茶里只有茶叶而已……奴婢除了茶叶,什么都没有放。” 正说到这,已经吐了两次的沈月尘,胃里如翻江倒海一般地难受着,可她还没等站稳身子就忽觉一阵头晕,紧跟着就是眼前发黑,整个人毫无知觉地向后倒去。 第一百七十一章 秘密(八 那茶碗里究竟多了什么,太医们过来之后,不用片刻,就查了出来。 原来里面放的是夹竹桃汁。夹竹桃味苦,性寒,全株有毒,一旦服用过量,即可丧命。 这次在茶水中发现的毒汁,就是已经经过大量提纯的植物汁液,所以毒性甚强。 虽然,沈月尘在第一时间吐了出来,但还是出现了中毒的症状。事发之后,她被暂时安置在了御花园南院的暖阁里,由太医和宫女们照看左右。而阮琳珞则是亲自审问那些负责伺候茶水的宫女,唐嬷嬷沉着一张脸,厉声道:“你们最好现在就招,也好免些皮肉之苦,来个痛快。” “你们知道宫里的规矩,比死还让人难受的法子,我有的是。” 阮琳珞因为沈月尘中毒的事,气得脸都白了。两碗茶里都下了夹竹桃花汁,很显然,下毒的人是冲着她才来的,可是却不小心连累了沈月尘。 太医们说她有中毒的症状,眼下还不知道毒性有多大,会不会性命之忧。 阮琳珞肃着一张脸,一眼瞥见桌上有两只花纹精致的青花茶碗,伸手猛地将那瓷碗扫落在地上,茶碗应声而碎,溅了满地碎片。 阮琳珞看着那一地碎片道:“唐嬷嬷让她们统统给本宫跪上去。” 这般愤怒粗鲁的举动,她还是第一次,平时她从来不用亲自下手惩罚奴婢,身边的人总会代她出手。 不过,此刻她的心情激动又愤怒,已然顾不得那么多了。万一沈月尘有个三长两短,她岂不是白白连累了她的性命,而且又如何对得起外祖母一家人。 唐嬷嬷领命亲自动手,直接将那几个宫女按到落满碎片的地上跪着,锋利的碎片瞬间刺破皮肉,深深地嵌在骨肉之中,痛楚无比。 有的宫女才跪上去就痛得惨叫连连,结果却被唐嬷嬷重重地掌了嘴巴,“大胆奴婢,当着娘娘的面前也敢乱喊乱叫。”说完,抬脚重重地踩在她的腿上,让碎片完全刺入她的膝盖里。 阮琳珞怒声道:“无论如何,不管用什么法子,都要让她们招认出来,谁是幕后主使。” 唐嬷嬷行礼回话道:“娘娘请放心,重刑之下,必有真相。奴婢不出半个时辰,一定可以给娘娘一个交代。” 她素来说话算话,而且,手腕极强。不管今日下毒之人是谁,只要有一点蛛丝马迹地露出来,她就能顺藤摸瓜,找出是谁要加害静妃娘娘。 “不过,娘娘贵体,如何能看见这等血污场面,不如先行回宫休息片刻,安安神。” 阮琳珞这会哪有心思休息,她想了想道:“本宫过去看看沈夫人,你们快点办事,务必在皇上过来之前,查个清楚明白。” 在事情真相大白之前,阮琳珞不想惊动皇上,毕竟,这是后宫的事,而且,沈月尘又是外戚。 …… 勤政殿内。 李政整整一个上午都伏在龙案上批阅奏章,大内总管陈公公候在一旁,时不时给他端茶倒水,时不时地给他研磨铺纸,事事亲手而为,从不让身边的小太监插手。 陈公公原名陈泰,十三岁净身进宫,有幸被老太监师傅提拔,可以在李政的身边伺候。 李政虽是太子,但是严格说起来,却是先帝的第二个嫡子,是由名门出身的正宫皇后娘娘所生,自小聪明过人,才华横溢,深得先帝宠爱。因为皇长子不足满月就夭折了,所以,先帝在李政满月之后,就将他立为太子,立为国本。 论样貌,李政的相貌俊朗不俗。论学识,李政从小聪颖,好学勤学。论品性,李政虽然性格狠辣,但也算是个有勇有谋的人。 陈泰一直对李政忠心耿耿,认准自己跟了一个好主子。 须臾,陈泰听见了从水月宫传来的消息,一刻不敢多耽搁,连忙走了进来,跪下请示道:“皇上,静妃娘娘那边刚刚出事了?” 李政正有些倦意,听了他这话,蹙眉道:“什么事?” 陈泰躬着身子回话道:“听说是有人在娘娘待客的茶中做了手脚,娘娘倒是无恙,只是娘娘外戚家的一位夫人不幸中毒了。” “中毒!”李政一听见这两个字,顿时恼了,大手一落,重重地拍在桌面上,厉声道:“是谁?是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陈泰见他发怒了,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回话道:“皇上息怒,小心龙体。水月宫那边正在彻查此事,所幸,静妃娘娘贵体无恙,奴才马上就派人过去看看。” 李政很是在意阮琳珞的安危,虽然听闻她没事,也不能放心,只吩咐道:“你亲自过去看看,告诉静妃娘娘,朕处理好手头上的事就过去陪她,让她稍安勿躁。” “是,奴才遵命。”陈泰说完,便躬着身子退了出去,带着一并小太监匆匆忙忙地赶去了水月宫。 不过此时,阮琳珞并不在自己的寝宫,而是前往了御花园南苑。 沈月尘出事之后,朱元兰也匆匆赶了过来,事情闹得如此之大,如今在后宫,这件事已经是人尽皆知。 众人暗自议论纷纷,不知究竟是谁居然敢这么大的胆子,敢动风头正劲的静妃娘娘。 中毒之后,沈月尘便一直昏迷不醒,完全丧失意识。 太医们吩咐宫女一直不断地给她喝下解毒汤,然后让她呕吐出来,如此反反复复折腾了好几次。 阮琳珞和朱元兰在外间听着动静,心中焦急万分,明明急得不得了,却什么也做不了。 朱元兰眼圈泛红,咬着牙道:“到底是谁下得毒?” 阮琳珞也正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究竟是谁敢用这么明目张胆地方式来加害自己,今天是沈月尘替她挡了劫,否则现在,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人就是她了。 阮琳珞越想越后怕,也越想越生气。正在此时,陈泰带着人赶来了,把皇上的意思完完整整地传达了一遍。 须臾,太医院的王太医出来回话道:“回静妃娘娘,朱夫人的情形不太妙,还需观察半个时辰看看,才知毒性到底有多深……” 这位王太医,正好就是当初在朱家替沈月尘诊脉的那一位。话说,方才他看见沈月尘的时候,也是微微觉得有些面熟,待想来之后,不禁大为诧异。 阮琳珞听了他的话,大为不满,挑起眉头道:“王太医,本宫现在很不想听见这样的话。救不活也要救,本宫不喜欢绕弯子,索性把话先撂在这里。今天,你们救不活朱夫人,往后谁也别想好过!” 王太医闻言,吓得脸色一白,忙躬身应是,又匆匆进到内间诊治。 朱元兰见女儿方才疾言厉色的样子,不免轻声提醒道:“娘娘心急归心急,也不要太过严厉了。夹竹桃毒,虽然常见却不好解,总要给他们些功夫,想想办法才行。” 阮琳珞望向母亲,正色道:“这次让嫂子进宫是本宫的意思,可是现在,她却被本宫连累成这样。万一她有什么事的话,本宫如何和外祖父一家交代?又如何向表哥交代?” 是她连累她中毒的,她决不能让她出事,绝对不能…… 朱元兰见劝不住她,索性也就不劝了,只扶着她到一边坐下,轻声说了一句:“再等等吧,那孩子年轻,身子骨也不错,一定会没事的。” 阮琳珞闻言,默不出声,抓住母亲的手,微微点了点头,但下一秒,还是不自觉地红了眼眶。 另外一边,在唐嬷嬷厉害的手段之下,那些宫女终于有人肯招认了。 唐嬷嬷按着她说的话,一点一点地往下捋顺,最后终于查到了幕后黑手。 原来下毒的人,是正三品郭美人,她从前在太子身边,算得上是最得宠的侍妾,可惜出身太低,又膝下无子,所以待到李政登基之后,被封为了三品美人,没有如她所愿成为妃子。 郭美人在宫中出了名的善妒,所以,打从阮琳珞进宫以后,便一直看她不顺眼。加之,阮琳珞当初又被众人说成是凤凰命格,天生是做皇后的贵命,更加让她嫉妒不平了。 自从,阮琳珞被封为静妃之后,郭美人就开始暗中筹谋此事。直到,宫中开始盛传,一旦静妃娘娘生下皇子,就会被晋升为皇后,郭美人终于忍无可忍了,开始着手谋害静妃一事。 原来,她什么都准备好了,只是差了那么一点点运气。 人证物证俱在,陈泰亲自带人将她囚禁起来,谁知,那郭美人却拼死不从,口口声声道:“本宫这么做都是为了皇上,都是为了皇上!宫中人人都说静妃是凤凰命格,所以本宫就想试一试她,看她到底能不能凤凰涅槃,死而复生……” 陈泰见她还敢抵赖不认,冷笑一声道:“皇上喜欢谁谁就是凤凰,皇上乃是当今天子,所以,皇上说的话就是天意,不用谁来试。奴才好心奉劝您一句,还是乖乖认罪吧,免得死后连个全尸都留不得。” 郭美人本就是百口莫辩,如今被陈泰这么冷嘲一番过后,更是心如死灰,也不能人来擒,自己直接一头撞上柱子,想要寻死,结果却被小太监死死拦住。 陈泰哼了一声道:“郭美人,您这会可是死不得,您死了,奴才拿什么回去给皇上和静妃娘娘交差啊?”说完,他突然走上前,冲着郭美人惨白如纸的脸上,重重地啐了一口:“贱人!你想死个痛快,门儿都没有!” 郭美人被押进了刑事房的地牢里,只等静妃娘娘亲自发落。 阮琳珞听了她要寻死一事,也是同样冷笑道:“陈公公做得好,千万别让那恶妇死了,本宫回头要亲自办她。” 她这辈子还没取过人的性命,可却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地想要她的命了。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时候,她绝对不会手软的。 下毒的人是找到了,但是,沈月尘却一直昏迷不醒,宫女们每隔一个时辰给她喂一碗解毒汤。太医们则是每过一刻钟就给她诊一次脉,看她的脉象如何。 如此忙碌了整整一个下午,待到天黑之前,王太医终于顶着一脑门的热汗出来回话,说是沈月尘的毒性已经稳住了,不会影响心脉,暂无性命之忧。 阮琳珞闻言,整个人顿时松了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心中默念着谢天谢地。 朱元兰却是比她心细,又问道:“性命无忧自然是好,可是她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啊?” 王太医稍微犹豫了一下,低头道:“这个微臣也不好轻易判断,还要再观察一晚才好定夺。” 一晚的时间……朱元兰颇有些为难起来。 阮琳珞却道:“今晚你们所有人都要守在这里,直到确认朱夫人没事才行。” 王太医身为太医院总管,自然只能答应,谁让对面发话的人,是当今皇上最宠的静妃娘娘呢。 朱元兰见他进去了之后,走到阮琳珞身边,轻声道:“娘娘,宫里落锁的时辰就要过了,臣妾要先回去了。” 阮琳珞道:“都这会了,宫门怕是早都上锁了,母亲还是留在宫里吧,本宫会替你安排的。” 朱元兰微微摇头:“娘娘,臣妾必须得先回去,家里人都等着呢。那孩子现在身子不好,回不去也就罢了,臣妾要不是也不回去,家里指不定还得担心成什么样呢?” 阮琳珞想想也是,便点头准了。 朱元兰赶在宫门落锁之前出了宫。一出了宫门,就立刻快马加鞭地往阮家回。 此时,阮家人正坐在一处,焦急不安地等着朱元兰和沈月尘回来。可是,等来等去,最后只等回来了神情不安的朱元兰。 早晨两个人一起进宫,现在回来却只有一个人,不用多问,大家也知道是出事了。 朱元兰一进门也顾不上行礼问安,径直走向神情严肃地朱锦堂,伸手轻轻地搭在他的肩膀上,小心斟酌道:“锦堂啊,姑母有件事要跟你说……月尘那孩子在宫里出事了,有人在静妃娘娘的茶水中下了夹竹桃毒,结果连累那孩子中了毒……” 朱锦堂闻言,觉得像有一大盆冰水,自头到脚忽地浇下来,把全身都给冻住了。 他的脸色刷地变了,不由得深深皱起了眉头,又是意外又是愤怒。 朱元兰的一番话,着实让阮家人倍感震惊,阮正山第一次反应过来,发话问道:“那娘娘怎么样?” 朱元兰低头回道:“娘娘没事,她听见月尘那孩子说茶香甚浓,便察觉出了不对劲儿,就没有再碰那茶。” 朱锦堂上前一步,沉声道:“月尘呢?她现在如何了?身子要不要紧?” 朱元兰听了这话,眼圈微微发酸,心生愧疚,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太医们说她身上的毒性已经稳住了,可是还得多观察一晚,才能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醒……锦堂啊,你别太着急了,宫里太医们的医术是最好的,而且,还有娘娘在呢。” 朱锦堂听了这话,便知沈月尘的情形不好,只背着手,在原地走了两圈,焦急道:“她一个人宫里,万一出了什么事,咱们岂不是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中毒事大,稍有差池,便会送命。早起时还好端端的人,这会却生死不明…… 朱元兰忙安抚他道:“娘娘不会让她出事的,你放心。” 朱锦堂嘴唇动了一动,却没有发出声音。这种时候,自己怎么可能放心得下来,只觉整颗心都被揪起来似的,又紧又疼。 阮西平也亲自上前请他坐下,甚至还把茶碗送进他的手里,说道:“锦堂啊,别太担心,有娘娘在,宫里的人一定会拼尽全力救那孩子的。” 朱锦堂握着茶碗的手,不自觉地微微一颤,忽想起晨起时分,沈月尘穿好衣裳,转身冲着他笑盈盈地模样,胸口顿时一窒,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 阮琳珞一直留在御花园,不愿回宫,直到李政亲自派去的轿子停在门外,她才不得已起身离开。 临走时,她让唐嬷嬷留在这里,负责照看沈月尘,一旦她有了什么情况,不论什么时候都要第一时间传话过来。 李政早早就等在了水月宫,见她回来了,神情憔悴,双眼微红,忍不住长叹一声:“你又何必如此折腾自己,交给太医们去管吧。” 阮琳珞此时心里满是愧疚之情,听了这话,微微抬头看了李政一眼之后,又连忙跪下来去行礼,顺势悄悄的擦了一下眼睛,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落泪。 李政没有起身,也没有安慰她,只待她的情绪平静下来,方才对她道:“宫中就是这样残忍危险的地方,谁也不知下一秒会发生什么,谁要害谁?谁会丢了性命?” 他从小就生活在这样充满阴谋和算计的坏境里,所以,对于这样的事,早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阮琳珞欲言又止,心中一酸,几欲流下泪来,半响才喃喃自语道:“都是因为臣妾,都是臣妾害了她。” 第一百七十二章 秘密(九) 李政站在阮琳珞身边,离得她很近很近,待听到她把责任都怪在自己身上,不禁微微蹙眉,上前两步,轻轻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沉声道:“今日幸亏不是爱妃有事,否则,朕一定会舍不得的。” 他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阮琳珞的心里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舍不得……只是舍不得而已。 她稍微静了一下,又暗自摇头,对他的心,她本来就没有什么好指望的。 阮琳珞两只手不安地绞在一块,听见他说这样的话,心中说不出是那般滋味,只别过脸,故意不去看他的脸,却挡不住脸上扑簌簌的眼泪滚落下来。 李政脸上仍是一贯的冷若冰霜,不带有丝毫温情之色,只道:“不要哭。”说完,他就伸手过去,想要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直视自己的脸。 谁知,他的手掌才打开,一滴晶莹的眼泪就直接砸在了他的手心。 李政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改变主意,伸手将她揽进自己的怀里,沉声道:“你就那么在乎那个人吗?” 阮琳珞虽然现在没有心情与他亲近,但整个人还是紧紧靠在李政的胸前,缓缓语气道:“本宫以前回德州省亲,整日与嫂子结伴一处玩耍,一处说话。她虽然只是臣妾的外戚,却和臣妾异常投缘,和她呆在一起,臣妾只觉比自家的亲姐妹还要亲密无间……” 阮琳珞轻声说完这些话,身子微微颤了一下,等得时间越久,她的心里就不安。 如今,沈月尘虽无性命之忧,但也吉凶难料,不知何时才会醒过来…… 李政看着她伤心愧疚的模样,不知为何,那些从前一直被隐藏在心里的记忆也被微微触动了一下,他将手臂绕过阮琳珞长长的头发,修长的手指在她柔嫩的脸颊上缓慢抚摸着,“朕已将郭美人押进死牢,随你自行处置,只是别把动静闹得太大,让朕为难。” 对于他来说,这是他能给她的,最大最体面的安慰了。 阮琳珞心里一直都在等着他这句话,她主动回握住他的手,可惜,他的手掌太大,她握不住,只能紧紧地攥住他的两根手指,一字一句地说道:“皇上英明,本宫绝不会放过她!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本宫不会手软的。” 生平第一次她感受到了死亡气息,竟然离她如此之近。而这恐惧的根源,竟是来自这宫里的四面八方。郭美人不是唯一一个想要加害于她的人,在那些明暗不分的地方,还不知正有多少人正站在她的身后,怀着歹毒的心思,藏好利器,伺机而动。 今晚注定会是一个不眠夜。 此时在阮家,朱锦堂在最初的震惊愕然过后,慢慢让自己镇定了下来,他飞快地在脑海中整理好思绪。 沈月尘中毒这件事,无疑让他心痛纠结,如果可以,他恨不能立马进宫,亲眼看一看她现在的情形。可是,依着他的身份,别说是进宫了,虽然已经过了好几个时辰,但阮家人对下毒一事,还是心有余悸,而对于朱锦堂和沈月尘则是除了愧疚,还是愧疚。 按着朱锦堂的意思,他们还没有给沈家人报信儿。朱元兰说过,待天亮之后,她会再次请命进宫,看看沈月尘那孩子如何了。 虽然,这样的事情,想瞒也瞒不了多久。但是,还是要等到有个准信的时候,才好让沈家知道。 朱元兰见朱锦堂始终愁眉不展,一声不吭,心里颇为过意不去,纵使身子乏累,也不想回屋歇息,只想陪着他一起熬过这揪心难捱的一夜。 这会和他们同样揪着一颗心的,还有吴妈和春茗翠心,因着阮家有专门伺候的丫鬟,所以这回用不着她们在屋里守夜,但是她们三人还是毫无睡意,吴妈一个人对着窗户抹眼泪,春茗和翠心则是手拉着手,给彼此一点安慰。 朱锦堂整整坐了大半宿,粒米不粘,滴水不进,每过一会儿就又丫鬟捧着茶盘过来送茶送点心,可是他看也不看,动也不动一口。 热茶变冷茶,新茶变旧茶。送茶的丫鬟来了一遍又一遍,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又轻手轻脚地退出去。 朱元兰见他这么熬着,心疼得紧,亲自从丫鬟那里端了茶来,送到他的手中,苦口婆心道:“马上就要天亮了,你一整晚什么都没吃,先喝口茶提提神吧。” 姑母亲自递过来的茶,他只能伸手接过来,只是喝了一口,却觉得异常苦涩。 茶是好茶,只是他的心口苦,这会喝什么也都是苦森森的。 他生平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度日如年,心里不知不觉生出继续后悔。 早知如此,他们还不如不来!还不如老老实实地呆在德州!可惜,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如果,现在,他纵使心里着急,却什么力气都使不上,只能坐在这里等,等等等,一直等。 天刚微微亮,朱元兰就回屋换好衣裳,准备再次进宫觐见。 朱锦堂亲自将她送出门口,沉声道:“姑母,不论事情是好是坏,还请您及时派人传话回来。” 朱元兰重重地点了一下头:“我会的,你好好在家,等我的消息。” 太医们在南苑忙了整整一晚,总算是把沈月尘从死门关上拉了回来。只是,夹竹桃是寒毒,沈月尘偏偏又是阴寒体质,所以,想要把体内的余毒全都清除,恢复如初,着实不太容易。 阮琳珞无心听太医们那些长篇大论,直截了当地问道:“朱夫人究竟何时会醒?” 王太医躬身道:“依着朱夫人的情形来看,最多再有两天的功夫,她就可以苏醒过来了。只是,她体内的寒毒一日不清,便会淤血阻滞,气血不通,就算醒过来,身子会比之前虚弱得多,手脚无力酸麻,需要长期卧床休息才行。” 阮琳珞眉心紧蹙,疑心重重道:“朱夫人年纪和本宫相同,恢复起来应该会很快的。对吧?” 王太医微微摇头:“回娘娘,娘娘千金贵体,元气充足。朱夫人的体质……偏寒……自然无法和娘娘相比……不过,娘娘可以放心,朱夫人如今已无性命之忧,可以放心接出宫外,安心调理。微臣和陈太医,刘太医一起研究开了两幅药方,只要按着药方按时服药,然后,再配合针灸驱毒,很快就能看到成效的。” 为了自保,有些事情说多不易,还是避重就轻的好。 阮琳珞见他说的头头是道,神情认真道:“王太医,本宫信任你,才让照顾朱夫人,你千万不要让本宫失望。” 王太医虽然心中有谱,但也觉得有些为难,却只能应声道:“是,微臣遵命。” 朱元兰进宫之后,唐嬷嬷亲自将她送去南苑,和静妃娘娘碰面说话。 得知,沈月尘已经没有性命之忧,可以接出宫外休养。朱元兰大大地松了口气,立马让阮琳珞遣了身边的小太监出宫去阮家传话。 “你表哥昨晚一宿没睡,眼睛都熬红了。他知道月尘没事的话,心里就能踏实了。” 阮琳珞这会实在是高兴不起来,微微低头道:“这次是嫂子替本宫挡过一劫。倘若当时是本宫先喝的茶,那么……” 如果是她先喝的话,那现在躺在床上的人就是她了。她一旦倒下,阮家的处境可就不妙了。 朱元兰点头赞同道:“娘娘放心。臣妾不会让那孩子再受苦的。”她无意间能替自己的女儿挡下一难,这是缘分,也是恩惠。 阮琳珞又道:“出宫的马车,唐嬷嬷会去准备,母亲多费点心,回去代本宫向表哥赔一声不是。这次的事,说来说去都是因为本宫……” 朱元兰道:“如今已经没事了,娘娘实在不必自责。千错万错都是那些心怀歹毒的人的错!” 下毒的郭美人,如今还被关押着,阮琳珞自有打算。 “这次的事,本宫不会善罢甘休的。不仅仅不是为了嫂子,也是为了本宫自己。” 朱元兰心里很清楚,女儿是时候该立立威了,而且,眼下,郭美人就是最好的靶子。 阮琳珞亲自派人将沈月尘和朱元兰送出了宫外,还让唐嬷嬷也一路跟了回去,而她自己则是携着两名宫女两名太监,毫不回避地去了郭美人被关押的酷刑司的牢房。 酷刑司这个地方,对宫里的人来说就是真实的修罗地狱。不管是主子还是奴才,一旦进去了,想要再完好无损地出来,可就不容易了。 郭美人被关进来,不过才短短一个晚上而已,就已经忍无可忍了。她因为早早就招认了,所以不用受大刑,但是她虽没有受刑,但是,光听到旁边牢房里的连连惨叫,就已经让她整个人彻底崩溃无望了。 阮琳珞才走到酷刑司门口,就被匆匆赶来的陈泰,劝停了脚步。 “娘娘,这等污秽之地,您怎么能亲自进去呢?若是碰到什么脏东西,可如何是好?而且,那郭美人素来性子跋扈嚣张,万一她胡言乱语,冲撞了娘娘……” 阮琳珞缓缓伸出手,轻轻搭在陈泰的手臂上,细细打量着自己修饰一新的指甲。 “陈公公别担心了,你既然来了就索性陪本宫走一趟吧。回去以后,也好让皇上安心。” 阮琳珞这会什么都不怕,要怕的应该是那些害人的人。 郭美人被关进来的时候,还是穿着寻常的衣裳,一身华丽,可是到了早上,她就已经变得衣衫不整,蓬头垢面了。 牢房里阴冷潮湿,又黑又暗,而且,到处都有一股带着霉味的腐臭味。 阮琳珞一走进去,就用帕子掩住了口鼻,陈泰则是差点没有熏吐了。他方才贪嘴吃得不少烧鹅肉,都是皇上剩下来的,结果现在却害得他胃里更难受了,连脸都憋白了。 奴才当着主人的面,万万不能做失礼的事,何况又是这会,正是敏感的时候。 陈泰小心翼翼地扶着阮琳珞往前走,轻声道:“娘娘,仔细小心,这里的老鼠出了名的大,不知何时会蹿出来……” 他故意说得夸张一点,其实是想要阮琳珞知难而退。可惜,她非但不怕,反而走得更快了,心里有了几分计较。 郭美人因为是新来的,所以被关在比较靠外的牢房,她一听见陈公公的声音,就立刻冲到房门边上,又叫又喊道:“陈泰,陈泰,快放本宫出去,本宫要出去!” 当着阮琳珞的面,陈泰自然不会理会郭美人的话,只道:“静妃娘娘驾到,郭美人你还不跪地行礼。” 郭美人待见阮琳珞,有些脏乱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明暗不定地表情,随后轻轻地嗤笑一声:“本宫当是谁呢?原来是静妃娘娘来了。” 如今,郭美人虽然已经被关押进来,但还没被治罪,所以她的位份名号,暂时还在,所以她就算身在牢房,也敢自称本宫。 阮琳珞上下打量了一番郭美人,啧啧摇头道:“方才一晚上没见,姐姐就落得这般模样……唉!多行不义必自毙,姐姐这又是何必呢?” 郭美人原以为她会恼怒地和自己对着来,谁知,她居然有说有笑地站在对面,不急不躁,对自己冷嘲热讽起来。 “何必呢?阮琳珞,你别以为你是皇妃就了不起了。这次是你运气好,有个垫背地替你受苦,可是下一次你未必就有这么好的运气了!本宫就不相信你一辈子都能好运。” 阮琳珞眸光一闪,“本宫是福是祸,自然不用姐姐操心。姐姐还是好好操心操心自己吧,往后,该要如何在这里度过漫长的一生。” 阮琳珞打从一走进这个肮脏的地方,心中就有了计较,与其让郭美人以死谢罪,还不如让她一直呆在这个地方活受罪,来得痛快。 郭美人依旧冷笑,抬起一双带着无尽怨恨的眼眸静静注视着她,咬牙道:“阮琳珞你别太嚣张了,你现在走运,所以才会乌鸦变凤凰。可是一旦你的运气用完了,倒起霉来,同样也是孔雀不如鸡。” 陈泰见她越说越过分,忙道:“大胆,来人啊给她掌嘴。” 酷刑司的侍卫个个都是心狠手毒的主儿,立刻开锁走进牢房,一把抓住郭美人的脖子,当着众人的面,重重地掌她的嘴。 郭美人素来娇气,又生得细皮嫩肉,哪里受得住那么重的巴掌。才打了两下,她的嘴角就被打破了,鲜血直流。 阮琳珞正看着,忽觉脚边有什么东西匆匆溜过,黑灰色的一个影子,甚是骇人。 阮琳珞微微一惊,定眼一看,原来是一只硕大无比的老鼠。 陈泰也是被吓了一跳,连连拍着胸口道:“哎呦呦,娘娘小心啊。奴才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老鼠。” 阮琳珞强忍住心里的恶心,抬手示意侍卫们住手,吩咐陈泰道:“陈公公,郭美人到底是伺候过皇上的人。如今虽然犯了错,但也罪不至死……” 陈泰见她话里有话,只是垂手站在她的身后,微微低着头,不敢去看此刻她脸上的表情,揣摩她心里的想法,只是说了自己该说的话:“娘娘,皇上说了,一切听从娘娘的安排。” 阮琳珞故作轻蔑道:“本宫看这里的环境不错,不如就让姐姐她就在这里常住吧。” 死是最容易的事了,脖子一横,身子一沉,也就一了百了了。沈月尘因为她受了那么大的罪,吃了那么多的苦。所以,她也要吃些苦头才是。 陈泰闻言,立刻明白了阮琳珞的意思,无非就像是想让郭美人活受罪而已。 “从今往后,这里就是姐姐的新寝宫。不过这里,空荡荡的,连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实在冷清。不如,让人多抓两只老鼠过来给姐姐作伴吧。” 陈泰听了这话,先是一惊,随即又是心领神会道:“娘娘说的极是。奴才听说,酷刑司的老鼠都是通人性的,正好可以给郭美人作伴!” 他的话音刚落,后面的小太监又出声附和道:“食人肉,自然通人性了。奴才现在就去抓。” 阮琳珞瞥着地上的郭美人,似笑非笑道:“本宫还有事就不多陪了,姐姐好好在这里享受吧。” 郭美人在后面哼哼唧唧地想要还嘴反抗,可惜,下一秒就被人掩住了口。 阮琳珞走到外面,先是深深地吸一口气,随后看向身边的陈泰,轻声道:“本宫不想让她就这么死了,记住派人看好她。” 陈泰明白地点点头:“娘娘放心,奴才知道分寸。” 如今,静妃娘娘正是得宠,连皇上也喜欢处处讨她的欢心。他这个当奴才的,不表示表示,可是不行的。 他在宫里这么久,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了不少了。欺负人的事,谁都会做,何况又是在酷刑司这样的地方,不用多说什么,也会有人把她料理得周周全全。 静妃娘娘讨厌谁,就是皇上讨厌谁。陈泰故意慢走了一步,先送走阮琳珞,然后自己又折回酷刑司,仔细交代了一番,叮嘱他们要格外“关照”郭美人。 第一百七十三章 秘密(十) 风吹花瓣落,满街飘香,芬芳而又浓郁。沈月尘半靠在马车里昏迷不醒地模样看上去显得分外纤弱,朱元兰轻轻地扶着她的肩膀,望向站在车外的朱锦堂,微微一笑。 朱锦堂的眸光一闪,视线牢牢地锁在沈月尘的脸上,身上,这会的她一动不动,面容憔悴,肤色苍白,连唇色都是泛白的,静静地保持着似是熟睡的模样。 只是她不是睡着了,而是昏迷不醒。 看见的她的第一眼,朱锦堂的心中泛起一丝一丝的疼,然后,慢慢不断蔓延开来,越来越疼,越来越深。 朱元兰还未开口说话,朱锦堂就已经探身进来,从她的怀里揽过沈月尘,伸出双臂将她小心翼翼地抱出了马车。 不过才一日的功夫不见,可是,朱锦堂抱着她纤弱的身子,只觉她轻了不少,抱起来感觉就像是一根羽毛。 朱锦堂低头望着她沉静的脸庞,不由微微用力收紧手臂,将她抱得更稳了些。 朱元兰随后也缓缓走下马车,嘱咐身边的下人道:“赶紧护着朱夫人回厢房休息,再让回春堂的葛大夫进府一趟。” 朱锦堂没有旁人插手,一路将沈月尘抱了回去,吴妈和春茗翠心早早地迎了出来,待看见他怀里的沈月尘,便忍不住神情激动起来。 吴妈一面迎上去一面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握住沈月尘温凉的小手,然后,把脸凑了过去,轻轻地贴着她的手,喃喃呼唤道:“小姐,小姐您怎么了?小姐别怕。” 朱锦堂和吴妈一起将沈月尘安置在了西厢房宽敞舒适的大床上,给她盖好被子,给她枕好枕头。 朱锦堂坐在她的床边,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她一眼,眉心紧蹙,满脸心疼。 看她的脸色,便知她不好,不对,不是不好,而是很不好。 朱元兰略作休整之后,也匆匆来到西厢房,她还拿来了王太医看得方子,还有各样药材补品。 朱锦堂看见沈月尘回来,心里稍微安心了一些,起身走向朱元兰,询问起沈月尘的身体究竟怎么样了。 朱元兰柔声道:“太医们说了,她已经没有大碍,等体内的毒素都消了,就会苏醒过来。娘娘说了,每隔三天就会过来替她诊一次脉,知道她康复痊愈为止。我刚刚派人去请了回春堂的葛大夫,他最是精通药理,平时我们身上有什么不舒服,都是他一手调理的。” 朱锦堂闻言,脸上的神情说不出的沉重。她这次是中毒,不是寻常的头疼脑热,就算解了毒,也是会大大地伤身。 朱元兰身为他的长辈,自然明白他心里的难受,她没有报喜不报忧,反而是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低声道:“锦堂,你过来。姑母还有些话要和你说。” 朱锦堂神色一凛,忙和她一起去了外间说话,只留吴妈她们照看沈月尘。 许是,心里不太放心,他一面往出走,一面不忘回头望上一眼沈月尘。 朱元兰和朱锦堂相对而坐,因为她不想让别人听见,便稍微压低了声音,道:“锦堂啊,月尘那孩子嫁给你也快一年了吧。” 朱锦堂微微点头,“是。” 朱元兰轻轻咳嗽一下,继续道:“你们成亲都一年了,想来你也一定知道她身子不太好这件事吧……” 朱锦堂微微一怔,似有些没听明白似的,只问道:“姑母,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月尘她怎么了?” 朱元兰见他毫不知情地愣神模样,心中微微一紧,只觉,这些话原本不该由她来说的。不过……眼下,这种情景,光是报喜不报忧是不行的。 她微微沉吟道:“太医说了,她的身子弱,又偏寒,如今又中了寒毒,往后调理起来,怕是不容易……也许还会带来麻烦……” 体质偏寒……朱锦堂虽然不知道她身上有这种毛病,但是想到她的手脚总是冰凉,又或是偶尔因为小日子,蜷着身子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样子,沉默了片刻才道:“女人家的事情,我不懂那么多。姑母,您有话就直说吧。” 朱元兰淡淡道:“如果,她本就体寒不易怀孕,如今又这样……估计,往后这一两年内,都不能怀孩子了,免得伤了性命……这也是太医院的意思……” 朱锦堂听了这话,双手不自觉地攥紧攥紧再攥紧。 他一心盼着她能有孕,就算不是为了朱家,不是为了长房,而是为了他自己。 朱元兰见他有些失神,定定地看着他,语气认真道:“姑母知道你心里的苦衷,也知道长房的难处。不过,有些事终究是急也急不来的,月尘替娘娘挡过一劫,这个恩惠,姑母会一辈子牢牢记在心里的……娘娘自然也不会忘记的。月尘她还年轻,好时候都在后面,等她养好了身子,再要孩子也不迟。” 她生过两个孩子,所以,很清楚这其中的厉害。此事事关重大,万万不可勉强,否则很有可能会是一尸两命…… 朱锦堂已经不是第一次遭遇这样突如其来的打击了。在他的人生中,每天都要面对这样措手不及的事情,然而,每次得到的结果就是悲戚的。 天生孤克…… 说实话,他当初听见沈月尘中毒之后,脑海中第一时间涌出的就是这四个字……天生孤克…… 曾经觉得荒唐,曾经觉得愤怒,曾经觉得难以置信,可是现在,朱锦堂却不得不展示抛弃自己的理智和骄傲,在心底深处默默地想,或许,他真的如批命所说的一样。 “锦堂啊,你倒是说句话,别让姑姑着急。”朱元兰见他半响不语,只是蹙着眉头,攥着拳头坐在那里,不禁有些担心。 朱锦堂的理智很快就回来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以后的事,可以从长计议。眼下最要紧的,是要让月尘赶快醒过来才行。” 不论如何,他都不忍心见她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朱元兰重重地点头道:“那是当然了,姑母想你保证,一定会像待亲生闺女那样照顾她的。不过……沈家那边总是要打一声招呼才行,你们都两天没回去了……” 朱锦堂想了想道:“此事事关娘娘,又牵扯到宫里,姑母的意思是……” 朱元兰道:“沈志云大人也是在朝中做官的人。宫中出了这样的大事,用不了多久就会闹得人尽皆知。既然是早晚都要知道的事,还不如你来告诉他的好。你是沈家的女婿,也算是他的半个儿子。这种大事,不能通过外人来传话,以免生了嫌隙,所以还是你亲自去说比较好。” 朱锦堂点一点头,他其实也是这样想的,只是此事牵连太大,还是问过姑母的意见比较好。 很快,沈家人就得到了消息。 沈志云闻此,心中一震,他早上刚听到消息说,后宫的郭美人因为谋害静妃娘娘被关了起来,却没想到自己的女儿沈月尘也受到牵连。 郭美人要害的是静妃,可是怎么会牵连到自己的女人呢?还中毒?还昏迷? 沈志云感觉像是让人当头给了一闷棍,又钝又痛,却又不能喊疼。沈月尘这次虽是替静妃娘娘挡了一劫,可是因为事关后宫,不宜对外张扬,只能不了了之。 “这叫什么事儿?好不容易进宫一趟,没说在太后娘娘面前露露脸,还差点把性命赔进去……哎呀,真是没有一天是让人省心的。” “老爷,您这会看见了吧。这命数都是老天爷定好了的,那孩子天生就是福薄的人,给她什么都是白搭,咱们也甭指望她了。” 沈志云夫妇这边还在相互抱怨,却听丫鬟来报,沈老太太因为沈月尘出事,一时激动,直接晕了过去。 沈老太太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受了这么个刺激,自然招架不住。 沈志云守在她的床边,只听她半昏半醒地喃喃自语道:“不行啊不行啊……那孩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到底是沈家作孽太多,还是老天爷故意捉弄人?好好的一个孩子,为何平白无故地要遭这份罪? 沈志云听见这话,只觉她真是老糊涂了。“娘啊,您先别急,小心身子。” 因着沈月尘,沈老太太一病不起,整日昏昏沉沉的。 阮家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心中的愧疚更深。 沈月尘在这边病着,老太太在那边病着,一个昏迷不醒,一个神智不清,整日以泪洗面,看着可怜得很。 宫里的太医来了一趟有一趟,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可是,沈月尘仍不见醒来的迹象。 沈月尘睡得时间越长,朱锦堂的心里就越慌越不安,到了后来,他几乎连做事的精力都没有了,每天一睁眼睛就坐在她的床边,静静地看着,静静地等着,直到夕阳西下,直到夜色深沉,日子过得像是一潭死水似的,纹丝不动。 他这样无精打采,忧心忡忡的样子,朱元兰还是第一次看到,心里不禁有些着急,便连夜给朱家去了一封书信,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给他们知道。 一百七十四章 梦醒(一) 已经过了二更,朱家上房内仍是一片通明。 朱老爷子坐在太师椅上,双手交握在胸前,身子微微向前倾着,眼帘低垂。他半响不语,眉眼间竟是忧虑之色,惹得屋中的其他人也不敢轻易出声。 朱老太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也是一脸忧愁,声音略带沙哑,开口道:“老爷,时候不早了,还是早点歇着吧。” 朱峰闻言,也起身上前请示父亲道:“是啊,爹,身子要紧啊,不要太操劳了。” 朱老爷子见他们都来劝自己,稍微有些烦了:“行了行了,都别劝了,都散了吧。” 朱峰和母亲交换了一个眼神,虽然有些困意,但还是留下没走。 朱峻可是熬不住了,他近来应酬不断每天几乎都是三更时分,才能回家歇一歇。今天因着京城那边出了事,他才紧赶慢赶地回来,这会一直忍着哈欠,难受得紧。 朱峻夫妇先行告退,黎氏坐着没动,目光一直盯在他们二人的身上,不自觉地蹙了蹙眉。 这会,上房里只剩下两位老人和朱峰夫妇了。 朱峰和朱峻都是朱老太太的儿子,一样都是亲生的,一样都是自己的心头肉。可是,在她的心里还是一直比较偏爱长子朱峰。 不仅是因为他是她的第一个儿子,更因为他是长子,未来要继承家业的当家人。 立嫡立长,乃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而且,朱家打从老太爷那一辈起就子嗣单薄,男丁稀少。待到了朱锦堂这一辈也是同样,前前后后,也不知费了多少心,遭了多少罪,可如今,也只有明哥儿这么一个命根子而已。 他们长房过得越是不好,二房朱老爷子长叹一声:“明儿给你大姐回一封信,说咱们都知道了。眼下最要紧的是那孩子没事,你让锦堂安心陪着她在阮家养病,别着急回来,别……” 他把话说到一半,便又说不下去了,只是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似有怨气道:“咱们朱家到底是造了什么孽,为何要让孩子们遭这种罪?” 朱老太太见他这么说,不禁红了眼眶,只道:“老爷说的是什么话,什么造不造孽的?” 朱老爷子一时感慨,想了想又道:“你们长房过得安稳,咱们这一大家子人才能过得安稳。” 长房安宁,则一家安宁。朱老爷子多年来一直深信这一点,他从小培养朱峰,为的就是让他将来可以继承家业,而对于次子朱峻,从来就没有寄予过厚望。 可是,规矩是规矩,人心是人心。 朱峰有朱锦堂,朱峻有朱锦纶,平心而论,这两个孩子都是一等一地人才,一样地出类拔萃,一样地优秀。 朱老爷子知道自己和妻子总是一味地偏袒朱峰,早已经让朱峻心生不满,而且,他最近很不老实……好像渐渐有些压制不住他了……显然,这也是让老爷子很不放心的一点。 朱峰知道父亲话中的含义,忙道:“劳烦父亲操心,儿子知道了。” 黎氏在旁,先是看了朱老爷子一眼,跟着又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暗自摇了摇头。 再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 沈月尘整整昏迷了七天,而这七天对于朱锦堂而言,就好似像过了七年一样。 吴妈见朱锦堂日益消瘦,越发憔悴的模样,心里微微有些酸涩,也有些感动。 王太医前前后后,来了好几趟,药材补药一样不落地送过来。可是却迟迟不能断定,沈月尘究竟何时才会醒来? 朱锦堂的耐性被一点一点消磨殆尽,最后只剩下满满地愤怒。 王太医从前和朱家打过交道,又在私底下收了沈家的好处,这会碍于静妃娘娘的势力,也不好故意隐瞒。 自圆其说是最难的,王太医只能避重就轻,尽量不让旁人看出太大的破绽。好在,他如今已是太医院总管,说什么话办什么事都十分容易。 傍晚时分,春茗亲自进屋点灯,待见朱锦堂还坐在小姐的床边,稍微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轻声劝道:“大爷,就快到晚饭的时候了,奴婢伺候您更衣吧?” 朱锦堂从下午回来之后,就一直呆在这里,片刻都没有离开过。 朱锦堂只是摇头,却没说话。 随后,翠心小心翼翼端着刚刚熬好的汤药进来。 朱锦堂的鼻尖微微一动,又是这股酸苦的味道,又到沈月尘服药的时辰了。 翠心把汤药晾了一会儿,然后送到床边。 朱锦堂亲自将沈月尘扶起来,让她舒服地依在自己的怀里,然后,接过翠心递过来的药碗,用手指感觉了一下汤药的温度,正好合适。 白瓷的碗里,盛满了如黑浆般的药汁,散发着一股浓浓的苦味,光是闻闻味道,就不禁让人蹙起眉头。 这样的汤药,都已经不知喝了多少碗了,可是收效甚微。 朱锦堂舀起一勺黑浓浓的汤药,送到沈月尘的嘴边,慢慢地让她喝下去。 翠心站在床边,握着手帕,时不时地给她擦擦嘴角。 然而,就在碗里的汤药就快见了底儿的时候,沈月尘突然间动了一下身子,跟着,嗓子里发出“咯”了一声,随后将刚刚喝下的汤药全都吐了出来。 翠心微微一怔,再看沈月尘正窝在朱锦堂怀里轻轻地咳着,神情颇为痛苦。 这会,朱锦堂也顾不得自己身上的脏乱,而是,一手托着沈月尘的身子,一手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眼中的精光一闪,似有惊讶,也有惊喜。 沈月尘咳了一阵儿,方才缓缓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模模糊糊的人影儿,仿佛什么都看不真切的样子。 朱锦堂望着她的脸,此刻,见她眼中只有一片茫然,不禁问道:“哪里不舒服?” 翠心也是喜极而泣,凑上去道:“小姐您醒了?” 沈月尘脑子里还晕晕的,眼睛前面像是蒙了一层淡淡的雾气,满嘴都是苦味,苦得胃里如翻江倒海一般地难受。 她不记得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只能隐约听见周围传来各种各样的声音,有人哭,有人吵,还有人一直在叹气。 朱锦堂是她睁开眼睛看见的第一个人,沈月尘定了定心神,只见,他的嘴唇微颤,神情震惊之余还有一点点喜悦之情。 这时,春茗端着一盆温水进来,她原本是想给沈月尘擦身的,却见她已经清醒过来,顿时吓了一大跳,差点没把水盆扔在地上。 吴妈随后也进到屋里,见她已经醒了,不住哽咽起来。 沈月尘见她们哭哭啼啼起来,嘴唇动了一动,想要开口说话,最后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她现在身上完全没有力气,软软地,根本不听自己的使唤。 吴妈激动了一会儿,便又转身出去去请大夫过来。 沈月尘勉强地弯了一下嘴角,似是在笑。 朱锦堂轻抚他的脸,叹息一声,“没事了就好,没事了就好。”说完,他又望向翠心,吩咐道:“先给她换身干净衣裳,洗洗脸,梳梳头。” 她方才吐了一身,身上全是药味,肯定会不舒服的。 翠心和春茗异口同声地应了一声,轻手轻脚地为她擦拭身体,然后,再帮她穿上干净的睡衣。 朱锦堂毫不避讳地站在床边,眼睛一刻也不离开沈月尘,仿佛生怕她会随时再次昏过去的样子。 沈月尘这会还有些昏沉迷糊,喃喃着道:“怎……么……我怎么……了?” 朱锦堂见她说话了,便从背后搂住了她的身子,低声问道:“宫里的事,你都不记得了?” “宫里……”沈月尘轻轻呢喃著,微微低下头想了一想,满脑子都是零零碎碎的线头,拼接不出来完整的画面。 她还记得自己和静妃娘娘相对而坐,说了很多话,还喝了茶。 对了!是茶……是她喝的茶…… 沈月尘无力地靠在他的肩膀上,喃喃道:“茶水有毒……娘娘危险……” 朱锦堂听了她的话,忙安抚道:“娘娘没事,只有你中了毒。你知道吗?你救了娘娘一命。” 此时,他嘴上虽然说着事情的来龙去脉,但心里反复重复地只有一句话,那就是谢天谢地,你没事。 沈月尘心里咯噔一下,抬头看了他一眼,似有不解。 原来是她中毒了,所以她才会这么难受。 须臾,朱元兰和葛大夫都赶过来了,大夫亲自为沈月尘诊脉,朱元兰满脸喜悦,握着朱锦堂的手,道:“这下就好了,只要细心调理,一定会没事的。” 因为身体十分虚弱,刚刚醒过来的沈月尘,迷迷糊糊地醒了一会儿,又自沉沉睡去。不过此时,就算她睡过去,众人也不用那么担心了。 吴妈将沈月尘安置在干净舒适的被窝里,还亲自为她盖严被角,方才轻轻地叹了口气。 晚饭后,朱锦堂早早地回到房内,想要多看沈月尘两眼。 昏黄的灯影下,还是那张睡熟安静的脸,却不在让他感到不安。 春茗进来询问道:“大爷,近来一直休息不好,今晚可以睡个踏实觉了。” 朱锦堂摆摆手,示意她不用忙了,只道:“我今晚就直接睡这里。” 沈月尘昏迷的这几天,朱锦堂一直歇在别屋,可是今晚,他有点不想走了,只想陪着她。 春茗闻言微微一笑,忙收拾好东西转身退出了房间。 朱锦堂原本并不想吵醒她,只想想抱着她一起入睡,然而,沈月尘的睫毛还是微颤了颤,跟着缓缓睁开眼睛,在他的怀里醒过来。 朱锦堂小心翼翼地抱着她坐在床上,用下巴轻轻地顶着她的头,轻声问道:“你身上还难不难受?” 沈月尘喃喃道:“没有……”随后,她又喘息了一下,继续说:“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朱锦堂听了她的话,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别说什么对不起了,好好歇着吧。只要你没事就好。”说完,他低下头,如蜻蜓点水般地在她的头发上轻吻了一下。 看见她醒过来,朱锦堂的心里除了喜悦和安心,还隐隐有几分感激……感激她能安然无恙,感激她没有让自己天生孤克的命数,再一次地被应验。 第一百七十五章 梦醒(二) 沈月尘轻轻一笑,安心地窝在他的怀里,汲取着他怀中的温暖,轻轻地道:“不过,我现在满身都是药味。” 她知道他是不嫌弃自己的,可是,心里多少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朱锦堂闻言,故意嗅了嗅鼻子,温和地道:“陪了你这么多天,我都闻惯了,无碍的。” 沈月尘浅浅一笑,只觉,他今天真的很顺着自己。 又一次死里逃生的经历,不知是她的运气太好,还是运气太差,为什么每回都要遇上这样惊险万分的事情? 她真心真意地希望,这是最后一次,毕竟,她不是神仙,不能回回都这么幸运。 看到她清浅温和的笑容,朱锦堂忽地觉得身心一轻,早前的疲乏瞬间烟消云散,只感到舒心和轻松。 他抬手顺了顺她的长发,继续道:“这些日子,你憔悴了不少,很该补一补了。” 沈月尘微微抬头,看着他瘦得有些尖利的下巴,回话道:“因为我,让大爷也跟着受累了。其实,我已经没事了。” 看样子,他也是掉了不少斤两,下巴都瘦下来了。 “这会不是逞强的时候,大夫说你这次是元气大伤,需要好好补养才行。而且,你的身子原本就不太好,更要仔细才行。” 朱锦堂原本无心提起她体寒的事,他虽然心里的确很介意,但毕竟她才刚刚恢复,有些事情,还是晚点再说也无妨。 沈月尘素来对自己的身体颇为敏感,之前,因为一直昏昏沉沉的,所以有些疏忽大意了。可是这会,待听见朱锦堂说的话之后,她突然间恍然大悟,回想起,自己昏迷不醒的这段时间里,一定看过大夫,诊过脉…… 朱锦堂可以清楚地感觉到怀中的人儿,瞬间绷紧了身体,便知道她是反应过来什么了。 “你先别动,听我把话说完。” 沈月尘的神情有一丝狼狈,本能地想要坐直身子,却被朱锦堂紧紧地抱在怀里,她现在还没有力气,可以反抗,只能老老实实地呆着没动。 虽然他的胸膛还是暖暖的,可沈月尘的心里却不由自主地升起了一股深深的寒意。 其实,她心里很清楚,这一天迟早都是来临的……不过,纵然心里做好了准备,还是让她有措手不及地就紧张感。 沈月尘用力地咬着下唇,半响无语,心脏砰砰地乱跳个不停。半响,她深深地喘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开口道:“大爷既然已经知道了,妾身也无颜辩解什么……不中用就是不中用,一切全凭大爷做主就是了。” 该来的总要来。对于朱家而言,子嗣是大事,总不能因为她一个人给耽误了。 可是,她的话才说完,耳边忽而听到一声低低的叹息:“你没必要说这样的话,我不过是在担心你,而不是要质问你。” 不知是因为她刚刚出了事,还是对她的喜爱太甚的缘故,朱锦堂在得知她的身体,本就不易怀孕这件事的时候,竟然没有丝毫的怒意,反而多了几分惆怅。胸口明明觉得闷闷的,却没有火气。 两个人毕竟已经做了将近一年的夫妻,每天朝夕相处,可以看见很多细枝末节地小事。 朱锦堂稍微回想了一下,沈月尘的确在保护身体上诸多忌讳和小心,而且,她总是很怕冷,还不喜欢看大夫,就算只是请平安脉,她也不愿意。 仔细想来,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沈月尘缓缓转过头看着朱锦堂,稍微迟疑了一下,很是诧异道:“大爷……难道不生气吗?” 按说,得知这样的事情,他应该会第一时间大发雷霆,火冒三丈才对。 朱锦堂又轻轻叹了一口气:“是该生气的,应该要生气的。这样大的事情,你却一直瞒着我。” 沈月尘再次想要从他的怀里转身,想要面对面地和他把话说清楚。 如果说,当初隐瞒此事,只是为了配合沈家,保全自身。那么之后,她一直极力隐瞒此事,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不想让朱家人失望,让朱锦堂失望。 不过正是应了那句话,期望越大,失望就越大。可惜,她终究还是没能隐瞒到底,终究还是让朱锦堂失望了。 沈月尘的眼眶微微发酸,却强忍着眼泪,她不想在这会掉眼泪博同情。 此时的朱锦堂出奇地平静,没有恼怒的火气,也没有咄咄逼人的质问,这让沈月尘完全不能理解。然而,她的不安,她的紧张,朱锦堂却可以从她身体的反应上清楚感受到,他宽厚的手掌轻轻抚着沈月尘的肩背,沉声道:“听见你出事的那会儿,我就一直再想,你会不会和秦氏一样离我而去。不过万幸,你没有和她一样。你能平安地活着,能平平安安地呆在我的身边,对我而言,这便是你最大的好处。”说到这里,他略微停顿了一下,“你可能无法理解,总是亲眼送走身边的人,是一件多么让人心寒的事。” 朱锦堂还是生平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不是不想说,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人可以倾诉。 沈月尘也从未听过朱锦堂说过这样的话,因为是第一次所以觉得震惊。 人人心中都有属于自己的痛楚,就算是朱锦堂也不例外。 沈月尘听了这话,忍了多时地眼泪,不由滚落下来,一滴一滴地落在朱锦堂的手背上,哽咽道:“可是眼下,长房最需要的就是子嗣……” 朱锦堂沉吟了片刻,忽而一笑,对沈月尘道:“没错,长房是需要子嗣,但我也同样需要你。” 太煽情的话,他还是没办法说出口。 不过,他喜欢她,这点早已经是毋庸置疑了。 若不是因为这次的意外,他还没能意识到,自己竟然会如此在乎她。那种揪心揪肺,那种忧虑不安,几乎疼入心脉的感觉,从来不曾有过。 此时,沈月尘的眼泪流得更凶了,但是,与此同时,心中也生出一丝甜甜的喜悦和感动。 朱锦堂不忍见她落泪,轻声道:“我不是为了让你哭,才说这些话的。” 沈月尘缓缓转过身来,含泪凝视着朱锦堂的脸,满含感激道:“大爷今日能和妾身说出这番真心诚意的话,妾身从此以后,便再无烦忧了。”说完,她微微前倾身子,把额头轻轻地贴在他的额头上,声若蚊吟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有时候,越简单的话,越能直达人心。虽然只是一句对不起,里面却包含了很多很多地意思。 朱锦堂看着她那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没再说话,只是再次将她揽进怀里。两个人紧紧相拥,只觉,两颗心也紧紧地挨在一起,甚至,还可以清楚听见彼此的心跳。 这晚,两个人第一次推心置腹地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虽然,对于曾经的往事,沈月尘一直不愿多提,可是面对朱锦堂的关切和不解,她还是要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出来才行。 朱锦堂万万没想到,沈月尘竟然会是一个差点被沈家抛弃的孩子。很显然,她似乎从出生开始,就在不断地经受苦难,自幼离家,久居荒山,有家不能回,还要饱尝贫寒之苦。 仔细听来,原来当年致使沈月尘身子大损的罪魁祸首,就是那位整天喜笑颜开的岳丈大人啊! “这体寒的毛病,便是从那时就落下了病根。所以,我一直很小心很小心,希望能早点把身子调理好,可惜,却总是事与愿违。” 朱锦堂听完,忽而神色严肃起来:“你在沈家的事,为何你之前从不和我提起呢?” 原来,她是这样磕磕绊绊长大的。 难怪,每次回娘家的时候,她都是那般紧张和小心翼翼,毫无亲近之感,尤其是面对岳丈沈志云的时候,更是明显。 沈月尘垂眸道:“家丑不可外扬,说出来也只会惹人耻笑。” 她不喜欢被人同情,更不喜欢被人瞧不起。 朱锦堂抓住她的手,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容置疑地霸道。“现在的你,已经是朱家的人了,而我是你的丈夫,也是你最亲密的家人,所以,从今往后,我不允许你再有任何事情瞒着我!” 沈月尘眼中带泪,重重地点点头。但随后,她的脸上又浮现出一丝淡淡地忧愁,“如今,我伤了身子。体寒的事情,怕是想瞒也瞒不住的……万一家中的长辈们知道了,岂不是要让他们跟着失望伤心?” 朱家原本就是为了添丁添喜,所以才会迫不及待地把她娶进门的。如果他们知道了这件事,免不了又是一场风波。 朱老爷子的照顾,朱老太太的疼爱,还是黎氏的温和,难道全都要白白辜负了…… 朱锦堂心里很清楚,这件事对家里人的冲击会有多大。生气翻脸都还不算严重,他最担心的,就是他们会一怒之下,让他一纸休书把沈月尘送回娘家。 沈月尘见他面露难色,微微咬了一下唇。 她很感激,朱锦堂方才能说出那番真心话。只是,摆在面前的事实,还是步步维艰的,不是光凭一句话,一句道歉就能轻松解决的。 朱锦堂若有所思道:“这件事不用你操心,你只管先养好身子再说。不论如何,你要牢牢记住,你是我朱锦堂的妻子,所以,我会一直站在你这一边的。而且,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再还没想到对策之前,能瞒多久是多久。” 其实,沈月尘的身子,说严重也严重,说不严重也不严重。连太医都没把握一口咬定,她是不能生育的人,他们又何必咬文嚼字呢?她还年轻,只要假以时日地调理,身子早晚会有恢复的一天…… 朱锦堂如此想着,忽地脑海中想出了一个可以暂时说得过去的办法。 “你这次因为静妃娘娘中了毒,已经是伤了身子。家里人现在都已经知道了,咱们索性就把你体寒的毛病,归咎于这次中毒,这样一来你就不用费心准备对策了。” 因为中毒的缘故,她的身子元气大伤,乃是事实。与其拿过去说事,或者重新找理由和借口,还不如直接用这个机会,把事情圆过去,一了百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梦醒(三) 沈月尘闻言,心内百感交集,一时有惊有叹有喜有悲。 她惊的是,没想到朱锦堂得知此事过后,竟然会这样地平静,而且,还处处为自己着想。她叹的是,一年光景虽然不长,却还是让两个人生出了夫妻的情分。她所喜的,则是朱锦堂立场明确地言辞,未来还是充满了很多的未知数,但是,只要他能站在她的身边支持和陪伴,她就会觉得十分安心。毕竟,这世上再没有谁能像朱锦堂这样,可以顺理成章地成为她最强大的倚靠。然而,喜悦的同时,她心中也有无法抹去的悲伤,一种对于自己无可奈何的悲伤。 沈月尘原本是轻轻依靠在朱锦堂的身上,这会却连忙坐直了身子,神情焦虑道:“这样做真的好吗?” 朱家人是多么地盼望着子嗣,她心里再清楚不过,总是让他们这样满怀期望,却又不能让他们如愿,说实话,这真的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 朱锦堂凝思了一会儿,道:“眼下,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了。这次虽是意外,但也是因为你的缘故,静妃娘娘可以逃过一劫,无论如何,这是你用性命换回来的功劳……”且不说,从前如何,经过这次的事,沈月尘俨然已经成为了阮家上下的“大功臣”。所以,就连朱元兰也情愿为沈月尘保守这个小小地秘密。 “长辈们有长辈们的打算。有时候,实话实话,未必是最好的法子。大夫说了,你的身子要好好调理,最短也要一年半载的。” 既是调理休养,在衣食住行上,自然要多加留意才行。这一切,还需要家里的长辈们操心才行。 朱锦堂一心想保护好沈月尘,不想看她受委屈。可是,他也不能擅自莽撞地和长辈们对立。 沈月尘仔细一想,确实没有再比这个更好的理由了。 她看着朱锦堂,心中愧意更深。他本是极孝顺的人,从来不曾违背过长辈们的意思,也从来不曾隐瞒欺骗过他们,如今为了她,却要这般为难。 沈月尘心中一酸,不禁有说了一句“对不起”。 朱锦堂不喜欢听见她说这样的话,摸摸她的头,看着她还略显得有些苍白的容颜,开口道:“你好好养病,什么都不用操心。” 只要她好好地养好身子,早晚都能怀上的。只要她安然无恙,他可以等,哪怕是三年五载地也不要紧。 沈月尘轻轻点了下一头,想来她现在这副病怏怏的样子,就算是想帮也帮不上什么忙。 朱锦堂揽着她娇软的身子,和衣躺下,并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呆着。 沈月尘的心情还是有些激动,久久无法平复,沉默半响之后,方才说了一句:“大爷待妾身的好,妾身会牢牢记住的。” 不知为何,虽然差点丢了性命,但沈月尘心里总有一种因祸得福的感觉。从前,他和她之前虽然亲密,心却不近,两人之间都藏了太多的心事。然而现在,他们两个人是真正的亲近了。 朱锦堂听了这话,不禁弯弯嘴唇。“当初,你嫁过来的时候,祖母说你的八字和我是命中注定,天生一对。我从前不信这些,可是现在,我倒是有几分信了。” 沈月尘闻言心中一动,只听他继续道:“我自小到大,家里一直都在请人替我算命占卜,想要改变我的命数。老天爷既然让你来到我的身边,一定有他的道理。所以,你要好好地呆在我的身边,一直都好好的。” 沈月尘颇为感动,心中情不自禁溢出一股浓浓的柔情,就像是在心里燃起了一只小小地火炉,干燥而温暖。 她和他都曾是不幸而寂寞的人,也许真如那算命师傅说的一样,一次偶然的相遇,也是一辈子命中注定的相伴相守。 沈月尘眼中的泪珠莹然,重重地点了点头,伸手紧紧地回抱着住朱锦堂,满怀感激地睡去。 从前,她只是想过好自己的日子,可是从今往后,她想要的是,和他在一起的好日子,平平安安,相知相守,白头偕老。 许是因为,一直压在心头的秘密,终于真相大白的缘故。这一晚,沈月尘睡得很香很甜,温暖而踏实。 沈月尘醒来之后,宫里的王太医又过来了两次。故人相见,自然要互相寒暄几句,但彼此之间,也只是点到为止。 沈月尘没有告诉朱锦堂,父亲帮王太医办事的事情,事已至此,她索性就当自己从来都没知道过,而王太医自然没有和别人说起过,这毕竟不是什么好事,没必要跟别人炫耀,给自己惹祸。 王太医对沈月尘体寒之事,诸多抱歉,沈月尘却淡然一笑,只道无妨。“这段日子,承蒙王大人照顾,我才能这么快就恢复精神。” 王太医闻言,忙道:“惭愧惭愧,我是奉了静妃娘娘的旨意来照顾夫人的,说来这都是娘娘的恩惠才是。往后,夫人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情,只需言语一声,我定会竭尽全力地为您张罗的。” 沈月尘微微一笑,没有接话。 他是什么样的人,胃口有多大,她很清楚。她素来不喜欢和贪婪的人交朋友。当初是逼不得已,没有选择,如今却不同,她实在是不希望和他再有牵连。 王太医见她状态稳定,能说能笑,自然可以放心回宫回话。 沈老太太听闻沈月尘已经没事的消息,惊喜之余,也有安心,顿时精神爽利了不少,连药都不用吃了。 沈家人见状,都说她们是祖孙连心,一个生病,另一个也病,一个好了,另一个也好了。 沈月尘可以脱险,对沈家来说是好事,对朱家和阮家来说,也是一件喜事。 因为身子还很虚弱,阮家一直让朱锦堂和沈月尘留在府上养病。 将近大半个月的时间,朱锦堂和沈月尘每天朝夕相处,感情甚浓。 沈月尘以前就知道朱锦堂是一个很细心的人,却不知道,他也有这样体贴入微的时候。一件又一件的小事,一点又一点地感动,让沈月尘生平第一次有了被人疼爱呵护的感觉,也是幸福的感觉。 一旁的吴妈时时刻刻地跟在旁边,也是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因为近来,沈月尘的笑容越来越多,可见她是真的很快乐。 朱元兰见他们小两口和和美美地模样,不禁也替娘家人感到欣慰。沈月尘休养的日子里,朱元兰常来探望她,有心想要和她亲近亲近,不仅仅是因为她间接救了阮琳珞,更是因为她是朱锦堂喜欢的女人,她们朱家的媳妇。 朱元兰是一个很随和的人,没有官夫人的摆场和架势,算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 朱元兰瞧着沈月尘的气色不错,脸上渐渐有了红润,很是满意,点点头,慈爱道:“这两天,我看你的气色好了不少,总算是能够稍放下心了。” 朱元兰果然是说到做到,她待沈月尘就像是待阮琳珞一样细心,只是多了几分小心,少了几分宠溺。 沈月尘闻言,忙起身福一福道:“多谢夫人厚爱,我才能恢复得这么快。原本上门叨扰这么多日已是不该,还要处处麻烦您费心费神,真是让我这个做晚辈的,觉得汗颜。其实,我如今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好再给你们添麻烦了,理应回去才是……” 阮家虽好,但到底是国公府,都已经住了一个月了,也时候准备回德州去了。 朱元兰听完这话,不禁连连摇头:“你身子还没好,正是需要静养的时候。这会,天就要热起来了,最不宜车马劳顿,万万使不得。” 依着她的意思,总要让沈月尘再多休养一个月才行。府里地方宽敞,地方有的是,下人也够用,多他们两个也无所谓。 沈月尘感激她的好意,但还是委婉地回话道:“此番来京,前前后后快四个月了,德州那边一直记挂得很,而且,大爷他还有好多生意上的事情需要处理,总是因为我耽搁着不办,未免让我心中不安。” 朱元兰也是为人妻者,也能理解她的心思,想想也是。德州那边的书信,来的越来越勤,虽然信上没有催促之意,但心急是一定的。 朱元兰又问道:“那锦堂的意思呢?他舍得让你受累吗?” 沈月尘闻言,微微低头,笑了笑,脸上晕出淡淡地红晕来,“其实,大爷也是归心似箭,只不过一直没说而已。等他回来了,我劝劝他就可以了。” 朱元兰听了也是笑,略带几分打趣道:“恩,你说的话他一定会听的。” 朱锦堂有多么疼爱她这件事,阮家众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沈月尘的脸上不禁更红了。 朱元兰继续道:“原本还想让你进宫见见娘娘的。可是,怕你还心有余悸,所以就免了吧。娘娘一直很关心你,只是,宫中不必这里,可以想来想来,想走就走。” “千金贵体,如何能为了我这样的人操心费神,还望夫人替我向娘娘代一声好。中毒的事,虽然只是意外,可是也十分凶险……和我相比,娘娘才是更应要好好保重的人,娘娘如今盛宠正浓,身边难免会有眼红嫉妒的人……” 沈月尘越说越觉得担心,她不过才进宫一次,就赶上这样凶险的事情。阮琳珞日日夜夜生活在宫中,还不知要被多少人算计着呢…… 朱元兰何尝不知道这些,只是,她也是有心无力,有心想要送人进宫,却沈比登天还难。好在,还有太后娘娘,一直明里暗里地照看着阮琳珞。 一提起阮琳珞,两个人的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 不过,朱元兰还是很快收拾好情绪,她不是喜欢愁眉苦脸的人,而且,她也对自己的宝贝女儿有信心,相信她一定能平安无事,心想事成。 说话间,吴妈已经端来早膳进来,都是她亲自做的。 朱元兰抬眼瞄了一眼,只见,菜色都是清清淡淡的,一点也不丰盛,不禁蹙眉道:“你正是调养的时候,怎么还吃得这么清淡?” 沈月尘淡淡笑道:“这些日子,每天都是大鱼大肉地吃着,有些生腻,所以才想吃点清淡的。” 阮家的厨房,每顿送来的饭菜,没有一道是无肉的。荤腥太重了,反而不好,而且,她如今虚不受补,还不如一切如常,荤素得当,这样才对身体更好。 第一百七十七章 归家(一) 朱元兰见她说得头头是道,便也不多言语,略坐了坐之后,就回去伺候老夫人去了。 沈月尘靠在床上用过早膳,见外面阳光明媚,突然想下床活动活动。她这一次,虽说是死里逃生,却也是伤得不轻。表面上看起来只是憔悴,并没有什么大碍,但是身子内里到底还是亏损得很厉害。 因为血气不足,她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出过门了,一直都在房中将养着,很是沉闷。 吴妈顺着她的目光,望了一眼窗外,有些迟疑道:“今儿的天气确实不错,可是,小姐还是别出去的好。” 春明和翠心也是点头附和,“小姐还是再睡个回笼觉吧。奴婢过会儿,再去多折两只花来,放在屋里给您观赏。” 沈月尘见她们左一句右一句地劝阻,只好妥协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不出去也可以,我想在屋里走一走,总可以了吧。” 吴妈闻言,点了一下头,赞同道:“那当然好。” 沈月尘披着衣裳,扶着春茗的手,一步一步地在屋子里绕着圈。才走了一会儿,她便开始觉得有些吃力。 果然还是不能逞强啊。 沈月尘重新坐回到床边,有些泄气地想,自己休养了这么长时间,还是没什么力气的样子。 春茗见她额头出汗,忙抽出手绢给她擦擦汗。“小姐身子太虚了,幸好,没去外面溜达。” 沈月尘低一低头道:“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连走几步路都会喘起来。” 吴妈听得心头微微发沉,只道:“小姐大病初愈,身子虚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咱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调理着就是了。” 沈月尘微微一笑:“恩,这段时间让妈妈为我操了不少的心,你也辛苦了。” 吴妈连连摇头,她只要每每想起,沈月尘受了那么多罪,吃了那么多苦,心中便万分愧疚。 吴妈伸出自己的手轻轻握住她的手,温和道:“小姐累了,该休息了。” 沈月尘听话地点点头,临睡前,轻声嘱咐道:“等大爷回来的时候,记得叫我起来。” 吴妈默默地点点头。 之前因为照顾沈月尘,朱锦堂耽搁了不少正事,如今又因为要准备返回德州,他不得不抓紧时间,紧锣密鼓地把手头上积攒的事情,一件一件地办好。 朱家在京城的店铺虽少,但是信誉极佳,而且,不论是山货野味,还是药材绸缎都是货真价实,价格公道。 京城是一块宝地,能人众多,商铺林立,想要站稳脚跟,实在不易。 朱家虽然在德州是首富之家,但在京城,和那些真正的权贵人家相比,他们不过只是小角色而已。所以,他们一直本本分分,专心于自家的生意买卖,很少去和那些大商家对来着。 不过,因为和阮家沾亲带故的缘故,朱家今年的生意比往年好了很多。朱锦堂身为少当家的,每次过来免不了要应酬招待一番那些老主顾,来来去去间,总要费些心思才行。 这一夜,朱锦堂又是带着一身酒气回来,醉是没醉,只是有些疲惫的样子。 他知道沈月尘不喜欢酒味,只坐着陪她喝喝茶,说说话,便要去隔壁的厢房休息。 沈月尘见此,忙笑着伸手拉住他的衣袖,只道:“隔壁的厢房都空了好几天,床铺都还没换新的呢。” 朱锦堂应声坐下,低头嗅了嗅自己身上的酒味,又道:“我还是去洗洗吧,免得你闻着难受。” 沈月尘嫣然一笑,抬头示意春茗伺候他洗漱更衣。 从前这样的事,她都是亲自动手做的,不用丫鬟们的,可是现在,若是还像以前那样,就实在有些逞强了。 洗过了澡,换过衣裳的朱锦堂,看起来清爽了不少。 沈月尘披衣坐在床上,单手支头,闲闲地看着他。 朱锦堂不由得迟疑了一会儿,然后轻咳了一声,走到桌边又给自己倒了杯茶,开口道:“方才,姑母说回家的东西都由她来准备,不用咱们操心。” 沈月尘见他突然提起这事,也坐直了身子道:“大姑姑还真是体贴仔细,我今儿才刚和她说起要回去的事,她就已经开始准备了。” 朱锦堂一直盯着手里的茶碗,没有看她,应声道:“我姑姑这个人素来心细如发,虽然她出嫁多年,但是,居然还依然记得我小时候爱吃什么东西?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沈月尘莞尔一笑,没再说话,只见,他一直坐在桌边喝茶,不免有些奇怪。谁知,他喝完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很是慢条斯理地样子。 沈月尘忍不住出声劝阻:“晚上不宜多吃茶,我还是让春茗再给您端碗解酒汤来吧。” 朱锦堂忙摆手道:“不用了,你先睡吧,我想起还有点事要确认一下。”说完,他起身走到书案上抽出一本账本,故作认真地翻看起来,其实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总觉得身上热得很,不静一静的话,一定是睡不着的。何况又是和沈月尘同床共寝,他对自己总有几分不放心。 沈月尘自然不知道他的为难,自顾自地翻身睡去,一夜无梦。 又过了两天,朱锦堂携着沈月尘回了沈家。和上次不同,沈志云亲自出门迎接,很是关切。 再见沈志云,朱锦堂的心里一直像是系鞋着疙瘩似的,很不舒服,对他的态度,也是恢复冷淡和疏远,就像是初次见面的时候一样。 沈志云也隐约有所察觉,但想到最近发生了不少事情,便没有故作姿态,和他这个晚辈斤斤计较。毕竟,能看到沈月尘平安无恙地出现在自己眼前,无疑是一件值得让人高兴的事情。 她虽然没福气,但是命很硬。若是换成旁人,都不是要死上多少回了,可她却总能挺过来,倒也勉强算得上是一种福气。 沈老太太恢复得很好,待见了沈月尘,更是顾不上头疼了,只拉着她的手,久久不放开,将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仿佛生怕她身上少了一块肉似的。 沈老太太眼圈含泪,惹得旁边的人也不禁红了眼眶,最后,还是朱锦堂及时开口道:“咱们坐下说话吧。” 沈月尘的身子虚弱,站久了会觉得累。 沈老太太闻言,这才反应过来,忙拉着沈月尘坐到自己身边,沉声道:“孩子,你受累了。让祖母好好瞧瞧……瞧你,这下巴都瘦尖了。” 沈月尘柔柔一笑,想让她放心道:“祖母放心吧,我已经全好了。” 沈老太太摇摇头,似叹非叹道:“别说好听的哄着我。从前的我都信,可是往后,我要亲眼见你好好地,心里才能踏实。” 沈老太太此番可是下定决心了,从今往后,要把沈月尘当成自己的心头肉一样疼着护着,要把从前亏欠她的,全都补上。 沈月尘陪着老太太一处说话,沈志云和姚氏不是没眼力见的人,很快便主动邀请朱锦堂过去院子里赏花吃茶。 沈志云更是有意地将他之前送给自己的几样古玩拿出来,和朱锦堂一起品鉴起来。 朱锦堂倒也没说什么,只拿出平常应酬外人的那套本事出来,没让他们夫妇俩觉得难堪。 另外一边,沈月尘把自己寒症的事情,告诉给了沈老太太,一面是感谢她从前的细心,一面是想让她安心,往后不用再偷偷地为自己准备补药了。 沈老太太听罢,一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半响才激动地拍手道:“孩子你这话当真?真是如此?” 沈月尘轻轻点头,稍微放低了声音,道:“恩,全都是真的。往后我再也不用偷着掖着地背着他吃药了,而且,心里面也觉得踏实了……” 沈老太太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这样最好,这样最好!常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现在看来,朱锦堂便是你的福了。想来,他也是个不简单的孩子,居然能说出这番话,可见他也是一个有情有义,值得你托福终身的良人啊。” 沈月尘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只是略有几分羞涩,只是附和地点点头,没有接话。 沈老太太见她脸色微红,双手合握着她的手,道:“唉,苦了你这么久,也总算是有了个好结果。仔细想想,朱家虽然人丁单薄,但好在还有一个明哥儿在,他到底是长房长孙,就算你以后有了孩子,也是不能继承家业的。所以,着急也没用,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多个孩子,就是多一份保险。这点心思,沈月尘完全可以理解。 不过,高兴归高兴。沈老太太到底是过来人,沉默片刻,继续道:“月尘啊,不过你还是要多个心眼儿才行。朱锦堂虽然待你情深,但他也是个孝子……万一……我是说万一……以后朱家的长辈们如果因为这件事,而嫌弃刁难你的话,你可一定要挺住,只要朱锦堂不休妻,你就永远都是朱家大少奶奶,所以你要忍耐着些。无论长辈们如何刻薄无情,你都不要委屈,只要牢牢地抓住朱锦堂的心就好。毕竟,在朱家,他是唯一的依靠和指望了。” 事关重大,不是一个人就能轻易决定得了的。朱锦堂是朱锦堂,朱家是朱家。他一个人的意思,不能代表整个朱家的意思……按说,休妻这样的事情,怕是不会发生的。毕竟,沈月尘和静妃娘娘之间是有交情的,又经过了这次的事,朱家人也不好绝情到那种地步……只是,纳妾填房这样的事情,是一定会有的…… 沈老太太是过来人,为人母也好,为人婆婆也好,她完全可以猜到,往后可能会发生地情况。 这样的话,寻常人是不会和她说的。想来,沈老太太会想得如此周全,可见是在真的关心自己。 沈月尘也回握住她的手,认真道:“祖母放心,我心中有数。” 第一百七十八章 归家(二) 话说,自从沈志云和阮家有了来往之后,受其帮衬,有机会结识了不少在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每天不是忙着上差,就是忙于交际应酬,时常流连在外,半夜三更才回家。然而,面对这样夜夜笙歌不断的生活,沈志云却毫不倦怠,反而乐此不疲,乐在其中。 官场之中,原本就像是一个大染缸。一旦走进去,就免不了被侵染上身。近来,沈志云每晚回来的时候,身上就会沾着不同的脂粉香,有时候,甚至还能从他的怀襟里搜出粉艳艳的手帕。 姚氏怒火中烧,几乎每晚都得和他吵上一回。其实,两个人已经冷战好几天了,只是今日,碍于朱锦堂和沈月尘回门省亲,姚氏方才故作无事的样子,陪着他应酬女婿。 不过,姚氏也看得出来,朱锦堂待他们似乎有些疏远的感觉,不知为何,脸上微微笑着,但眼神却冰凉凉地。 沈志云一喝过酒,就会变得情绪高涨。这一日,他因为心中记挂着女儿和女婿,一连推脱了好几家的邀请,早早地回到家准备。谁知,一回来就见妻子姚氏摆着张难看的脸,故意凑到他的身边闻来闻去,仿佛非要从他身上搜出来什么,才肯甘心似的。 沈志云见她这副神经兮兮的样子,不免很是厌烦。如今,姚氏防他就像是防贼似的,恨不能将他浑身上下都翻个干净,才肯罢休。 沈志云没有闲心陪她周旋,只是自己自顾自地梳洗更衣,谁知,姚氏还是紧追不放,一路跟他到了净房,非要看着他不可。 沈志云顿时有些恼了,当着下人们的面,出声责怪她道:“你到底要作甚?白天晚上地不让人安生!” 姚氏倚着门框,不咸不淡地轻笑一声:“哼,老爷你自己个儿心里清楚得很,我这么战战兢兢地是为了什么?老爷天天在外面招蜂引蝶的,身上不是沾着香,就是带着粉,我要是不看得仔细着点,没准儿,您哪天就得带个大活人回来了。” 姚氏本就是个牙尖嘴利的人,沈志云和她打嘴仗,从来沾不得半分便宜。如今,他也懒得和她理论身份,只是洗了把脸,还不等丫鬟们擦干,就甩甩袖子走人了。 随后,因着沈月尘和朱锦堂在,两个人也不好当着孩子们的面,唧唧歪歪。可是,暗中互相较劲的样子,还是让朱锦堂有些在意。 他知道,沈月尘和沈老太太有不少话要说,便耐着心里等她。 一壶酒下了肚,沈志云的话就开始多了起来。 朱锦堂先是静静听着,之后又稍微应付了几句,等到后来,便是故作倦怠,哈欠连连。 姚氏见状,忙道:“累了就去此间倒一会儿歇歇。老太太有日子没见月尘了,免不了要和她多说会儿话。” 朱锦堂闻言,连连摇头:“无碍的,我在这里等着就好。” 他并不是觉得困,而是一听见沈志云夸夸而谈,就忍不住觉得困倦。 沈志云脸色微红,略有不满地瞥了一眼姚氏,有些嫌她多事。 朱锦堂随后又喝了一杯浓浓的茶,好在,还没坐多一会儿,沈月尘便缓缓而出,面含微笑,但眼圈微微有些发红。 朱锦堂站起身来,还未等她开口说话,便伸出了自己的手。 沈月尘走到他的身边,见沈志云和姚氏都齐齐地看过来,微微一笑道:“祖母,有些乏了,我便服侍着她早早睡下了。” 方才,她们祖孙俩说了好些的话,说到动情之处,两个人还不免执手落泪,很是不舍。 此番回去德州,若想再来京城,怕是不易了。 沈老太太舍不得她,心里也放心不下,只叮嘱她道:“你好生回去,等到我这副身子骨好些了,我也回去德州,咱们祖孙俩还像以前那样时常见见面,说说话。” 沈月尘原本不想哭的,可是听见老太太这番话之后,不禁流泪了。 感情这东西,一旦落下种子,生了根,发了芽,就会随着时间不断成长。就像是一棵树,长得越高越粗壮,底下的根基就越深。 过去的回忆,历历在目,但是眼前的温情脉脉,却是任谁也无法忽视的。 老太太待她的好,来得直接而猛烈。不再像是从前那样半真半假,仿佛做戏一般。 真心实意是演不出来的,沈月尘实在没有办法不感动。 沈志云见她来了,免不了要拿出做父亲的样子来,对着她殷勤叮嘱几句。 沈月尘听得真切,脸上也笑得明媚,只是心里还在反反复复惦记着祖母说的话,久久无法平静。 两个人原本打算在沈家过夜来着,可是朱锦堂临时改变了主意,还是决定带着沈月尘回阮家多住一天,然后,明天按时启程。 姚氏一早就让人备好了房间,见她们如要要走,脸上不免有几分不高兴了,心想,身为女儿和女婿,既然回来娘家了,就该在娘家住才是……怎么好再去阮家呢? 朱锦堂是个话不多的人,也不尤其不喜欢和人解释,只是径直带着沈月尘离开,惹得沈家上下,皆是措手不及。 沈月尘也是一脸意外,但还是乖乖地跟着他出了大门。 待坐上了马车,她才开口道:“是不是有什么着急的事?” 朱锦堂微微摇头,掀起帘子,望着车夫道:“回国公府。” 然后,他挨坐在沈月尘的身边,认真地盯着她的眼睛,询问道:“你方才是不是又哭了?” 沈月尘闻言,微微一怔,随即有些尴尬起来,“嗳,没什么的。” 朱锦堂可不相信她的话,自从他听说她在沈家遭遇的那些事,他就在心里设下了一条防线,而沈家和沈志云都是防线以外的人,都需要随时随地保持距离。 朱锦堂之所以会临时改变主意回阮家,正是因为沈月尘哭过的关系,他可不想再看她受委屈了。 她本是不爱哭的人,可是这会却掉了眼泪,实在不能不让人多想。 “是不是她们又为难你了?”朱锦堂直截了当地问道。 沈月尘抬眼看他,柔声道:“没有,大爷原来一直担心在这个啊。” 她一面说一面轻轻握住朱锦堂的手掌,缓缓道:“别人我不敢说,可是祖母她待我还是一直不错的。” 朱锦堂听了这话,只觉她还是有些太天真了。 沈月尘见他不信,便又道:“从前也许不是,但现在祖母她是真心待我好的。所以,我才会一时激动,落了几滴泪。咱们原本该留下过夜的,这会再回阮家,会不会太打扰了?” 朱锦堂回道:“不麻烦的,反正咱们的行李,还有一些放在那边,明天启程的时候,正好一起走,也免得来回耽误时间了。” 沈月尘微微点头,见他脸色如常,身上又没有酒气,含笑道:“方才看我爹都已经有些微醺了,大爷怎么一点事儿都没有呢?” 朱锦堂不是没喝,而是故意喝得很慢。 “你爹的酒量越来越差了。”朱锦堂淡淡回了一句。 沈月尘闻言,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许是,外面的应酬太多了吧。” 她虽然闭门不出,只是养病,但也知道沈志云近来过得很是春风得意。 此时,在另外一边,沈志云还赖在桌边不走,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酒。 姚氏之前因为朱锦堂就已经憋了一肚子气,这会见他这副半醉不醉的样子,心中更是气不打一起处来。 她坐在沈志云身边,突然冷哼一声道:“老爷还真是有雅兴啊!孩子们就那样不言不语地走了,你心里就不觉得别扭?” 沈志云懒得理她,只自顾自地给自己倒酒,谁知,姚氏又道:“咱们可是她的娘家人,那阮家再亲,也是隔着一辈的亲戚。没道理这么晚了还故意回去……” 沈志云轻轻地拍了一下桌子,蹙眉道:“你来来去去地到底想说什么啊?” 姚氏见他还对自己不耐烦起来,只道:“老爷你方才就没觉得,朱女婿对咱们的态度不一样了吗?月尘出事之前,他可是恭恭敬敬,说说笑笑的,但是这次,他连酒都懒得跟您喝了,您还看不出苗头来嘛?” 沈志云心头一怔,今个儿朱锦堂却是待他很是冷淡,不像之前那样有说有笑的,他原本也没怎么在意,但是听了妻子姚氏说完,也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他素来不就是那个性子吗?冷面人。” 姚氏不依:“自从,月尘出事之后,这可是她们第一次回娘家,按说不该是这样冷冷静静的样子。我不担心别的,就担心月尘那孩子和朱女婿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让他对咱们有了嫌隙……” 他们原本就不亲近,如今好说歹说地能有点交情了。万一再因为什么琐事,生了嫌隙,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沈志云半信半疑道:“怎么可能呢?月尘是什么样的孩子。咱们最清楚不过了,她从来就不是爱背后嚼舌根的人。再说了,就算是她想说,那朱女婿就愿意听,愿意信?” 姚氏冷笑一声:“知人知面不知心。何况,月尘那孩子素来和您不亲不近的。你还真以为她能全心全意地为咱们沈家着想?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都是别人家的人了,心自然是要放在人家那边了。” 他待沈月尘怎么样?他自己心里一清二楚,真不知是哪来的自信?竟然就一点都不担心! 第一百七十九章 归家(三) 沈志云不是不明白妻子话里话外的意思,他稍微沉吟了一下,随即站起身来,不以为然道:“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心里太能算计了。月尘那孩子就算是再蠢,也该知道自己姓谁名谁!再说了,要是没有娘家的支持,她怎么能那般风光地嫁进朱家,过上那样体面的生活……” 当初,为了让她风光大家,沈家可是花了不少银子,她心里面理应要感恩戴德才是。 姚氏闻言只是笑笑:“银子是银子,人情归人情。她若是一句不该说都话都没说,那朱女婿怎么会突然咱们这种不冷不热地态度?” 沈志云想了又想,总觉得沈月尘不是那种吃里扒外的人。依着她的性子,就算是想耍手段,也未必能耍得明白…… 她若是心狠手辣的孩子,当初就不会肯愿意回来,也不会默不吭声地受那么多委屈。是的,她不是那样的孩子,这一点,光看她的眼神就知道了。 姚氏继续道:“人心难测海水难量,老爷还是且听我一句劝,不要太放心了。不管朱家未来如何发达,那些银子也进不了咱们的腰包。” 沈志云这个人,有时候确实有些自以为是,总认为事情,就该如他想得那样理所应当。 姚氏没他那么长远的目光,她心心念念地只有一样那就是钱。 不管将来,沈月尘在朱家如何春风得意,自己也是难在她的身上看见回头钱了。而沈志云如今是越发得意,越发放肆了,再这下去,早晚会闹出幺蛾子来。 果然,沈志云见她说来说去,又说到银子上去了,眉心蹙起道:“又是钱,钱钱钱,你的眼睛里就只有钱!真是不可理喻!” 沈志云说完,一面站起身来,一面拍了一下桌子,道:“既然你那么喜欢钱,从今往后就抱着钱匣子睡吧。” 姚氏见他要走,忙上前一步道:“老爷,你又要去哪儿?” 沈志云看也不看她一眼,冷冷道:“哼!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用不着你管!”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姚氏站在原地,气得脸色煞白,暗暗攥紧了双手,心中愤然道:我为了沈家劳心劳力十多年,难不成,最后就要落个人财两空的下场?不行!我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谁也别当我是好欺负的! 因为姚氏的一番话,沈志云一扫之前的愉悦心情,取而代之地是一阵莫名其妙地烦躁。 近来,为了应酬的事,为了沈月尘的事,惹得他总被家里人挑刺儿,实在让人心烦得很。 沈志云知道自己做不了慈父,那孩子不愿与他亲近也就罢了。他原本也没期望着什么,不过……想到自己最近这些时日的好运,还不都是因为和阮家走的近了的缘故…… 这其中的功劳,沈月尘功不可没,倘若没有她在的话,自己还不知要在阮家门外碰多少次钉子呢?只是,她有用是有用,但是万一,她真起了什么异心,对朱锦堂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影响了两家的关系……那可就是大大地不妙了。 沈志云如此想着,不知不觉竟走到了上房门口。 沈月尘走时,说老太太已经睡下了,可是这会,她的房里还亮着灯,而且,还有人影在走动。 沈志云在外面徘徊了几步,正想着要不要进去,就见李嬷嬷从屋里出来,看见他微微一怔,忙道:“老爷您怎么在这儿站着呢?”说完,连忙掀起帘子,将他让进屋里,“老夫人还没说呢。大爷有事进去说吧。” 沈志云缓步进屋,只见,老太太穿着一睡衣歪在榻上,手持佛珠,双眼微闭,口中念念有词。 见他这个时候过来,沈老太太似乎有些意外,但随即又明了道:“怎么了?又和孩子娘拌嘴吵架了?” 沈志云没有回答,只是默认地坐在一边。 老太太叹息道:“你们这又是怎么了?今儿,按理可是该高兴的好日子,你们两个又斗什么气?” 沈志云低声道:“儿子可没和她斗气,实在她那个人太不可理喻了。” 老太太捻了一颗佛珠,道:“她从前不就是这个样子吗?又不是一两天了,你又何必斤斤计较呢。” 沈志云闻言,顿时没了话说。 老太太说的一点都没错,从前的姚氏,也是这样的脾气,甚至比现在还蛮横厉害。他都是老老实实地忍下了,可是现在,他却是连多听她发一句牢骚的耐性就没有了。 沈志云沉默片刻,才道:“娘,我想和您商量一件事。” 沈老太太听了这话,微微挑了挑眉头,不悦道:“你要是想说纳妾的事,那就甭说了。眼下,还不是那个时候,你也别太放纵自己了……色子头上一把刀,别因小失大!” 沈志云听了这话,顿时有些尴尬起来,轻咳了一声,“娘啊,我要说的不是这件事,您看您,这是想哪里去了?” 沈老太太望着他道:“你也别和我装无辜了。你外面一定是有人了,只是不好意思领回来罢了。算了,你要是不提,我也就不多问了,只有一点,你不能把她领回来。” 沈志云有些急了,差点没站起身来道:“娘,我是有正事要和您说的。” 沈老太太摆摆手道:“行了行礼,你有话就说,我听着就是。” 沈志云又轻咳了一下嗓子道:“我想啊,把月尘她娘的坟地重新修葺一遍,还有就是把灵位放回祖宅的祠堂里……” 这明明是一件好事,可是,沈志云却是有些底气不足的样子。 沈老太太很是诧异,望着他道:“你这话可是当真的?” 沈志云连连点头:“儿子自然是当真的,死人的事情,怎么能拿来说着玩呢?” 沈月尘的生母林氏去世那会,沈家还不富裕,所以没能给她办得风光体面,甚至,连块墓碑都没有,很是冷清。 多年来,因为心里一直忌讳着,所以没有再去过林氏的墓地,就连灵位也是一直放在沈月尘未出嫁时的闺房内,一直不曾动过。 沈志云显然还是对妻子姚氏的一番话上了心。 沈月尘就要回的德州去了,眼下再多什么功夫也没用了。 说不上是讨好,毕竟,林氏是他的亡妻,能为她做点事,也是应该的。 沈老太太深知,能从她的口中听到这番话,很是不易,于是点点头道:“其实,我也早有这个意思,只是不知你的想法,所以一直搁着没提。这事啊,原本早该办的,月尘那孩子不提,不代表心里不想啊。” 沈志云继续道:“是啊,都是儿子一时疏忽大意了。所以还劳烦娘亲替儿子打点一番,儿子公职在身,自然不能回德州去……” 沈老太太抬一抬手,示意他不用说下去了,只道:“我原本就打算亲自办的,你好好在京城做你的官,德州和月尘那边,我替你张罗把持着,你放心。” 沈志云闻言,忙起身行礼道:“儿子多谢母亲,让您受累了。” 沈老太太轻轻一叹:“什么累不累的,只要咱们一家人好好的,你们都好好的,再累我也值得。” 老太太心里还是有些担心,虽说,沈月尘因祸得福,平安躲过了一劫,但是,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 老太太想着,自己还是再回德州,才是上策。 一来是为了林氏,二来也是为了沈月尘,万一她在朱家受了委屈,受了欺负,身边总不能连个替她撑腰说话的长辈都没有啊。 毕竟,二房一家人是什么样的性子,老太太心里最清楚了,关键时候,肯定是指也指不上的。 …… 朱锦堂和沈月尘来时,因为走的是官道,虽然不慢,但还是一路颠簸。 此番回去,朱锦堂担心沈月尘的身子禁不住颠簸劳顿,便决定先行马车,前往津门,然后再转水路回德州。 沈月尘倒是不晕船的人,但是一想到,要做将近大半个月的船,就不免隐约担心,毕竟,水路不比陆地方便。 不过,她的担心再看见朱锦堂准备好了客船之后,顿时烟消云散了。 偌大的一只船,看上去四平八稳,而且,船上衣食住行,一切物品,全都应有尽有,别说是行船赶路了,就是居家生活都不成问题。 沈月尘站在岸头,十分惊奇道:“这船……大爷是从哪里弄来的?” 朱锦堂见她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样子,微微一笑:“这就是咱们朱家的船,以前是送货用的,我派人稍微改了改,让你住着舒服些。” 原来早在沈月尘出事之后,朱锦堂就已经开始命人改造这艘船了。 这船不小,改动一处都要花很大的功夫,上上下下,足足花了将近三个月的时间,才总算完工。 朱锦堂见她只顾着发呆,伸手轻轻地带了她一下,将她拉到船上。 沈月尘稍稍有些不稳,顺势抱住了他的胳膊,还顾不得多看,就被周围投来地目光羞红了脸。 岸上或站或坐着不少人,有的是力工,有的是渔民,还有不少兜售小吃的老人和小孩儿,很是热闹。 沈月尘见状,连忙松开了手,站直了身子,望向朱锦堂道:“大爷费心了,陪我到船舱里面瞧瞧吧。” 朱锦堂似笑非笑,仍然携着她的手往里走,毫不在乎周围看热闹的那些人。 两人下到船舱内侧,只见,里面收拾得干净整齐,就连床铺上的被褥都是簇新的,还带着淡淡的香味。 沈月尘瞧着舱室内摆设和布局,不免心中感叹。 他竟然花了这么多心思准备,自己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这会,朱锦堂已经走到门口,吩咐下人们把行李都搬上船来,然后,准备出发。 待船开动了的时候,他又缓步来到沈月尘的身后,伸出一只手臂揽住她的肩膀,道:“待会儿,咱们会路过一处地方,那里两岸都开满了花,很漂亮,咱们正好可以在那里品茶赏景。” 沈月尘回头冲他莞尔一笑,什么话都没说,只在他的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示作感谢。 第一百八十章 归家(四 软软的嘴唇,落在同样温暖的脸颊上,轻轻一吻,似乎花瓣随风而落,合着暖风和香气,迎面而来。 那柔软温暖的感觉,一如既往地令人心动。 朱锦堂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将她拥紧在怀里,低头欲要回吻下去。 沈月尘偏过头,身子斜靠在他的肩上,还未等他靠近,便主动地迎了上去。 唇瓣相依相触,彼此间额贴着额,交换着呼吸,十指紧缠,缠绵不尽。 沈月尘已经记不得,这是他们的第几个吻了,但是毫无疑问,这个吻,却是两个人之间最温柔缠绵的一个吻……她沈月尘几乎都快要无法呼吸了,只能靠在朱锦堂的身上,略显急促地喘息着。 朱锦堂低头看她,见她害羞地用双手捂住脸,不免心神一荡,全身发热。 沈月尘羞得不敢抬头瞧他一眼,只是转身窝在朱锦堂的怀里,闭着眼睛。 朱锦堂沉吟片刻,只觉她是真的觉得很欢喜,所以才会如此主动。毕竟,平时在人前,光是牵牵手,就已经让她倍感负担了。 吴妈和春茗收拾好行李之后,轻手轻脚地将茶水点心放好之后,便再次退了出去,不想打扰他们。 船行缓慢,平稳得很,几乎就和在陆地上没有太大的区别。 待船出了人山人海的码头,朱锦堂和沈月尘来到船头看风景。 又行驶了一会儿,沈月尘终于看见了朱锦堂之前所说的美景。 船虽然已经出了码头,但抬眼望去,依然可见岸边开满了一大片桃花林,粉艳艳地,而且,花瓣簌簌落下,伴着流水飘零飘远,一直飘到床边,感觉像是下一场花瓣雨。 沈月尘不免惊叹,睁大眼睛,只觉意外又新奇。 朱锦堂站在她的身后,轻轻抚着她肩膀,道:“我从前来津门时,就发现了这里有一片桃林。” 沈月尘惊叹半响,方才道:“这么一大片桃花林,实在是太美了。” 花雨纷纷,水面平静,两两相成倒影,美得恍如仙境一般,带来阵阵清新美好之意。 沈月尘心中感叹不已,从前的她成日在家总是圈在家中的生活,高高的院墙,深深的宅院,根本没有机会去好好见识外面的世界是怎样一番光景。 这次京城之行,让她见识了很多,也让她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生离死别。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回来,这样的经历,实在让人永世难忘,而眼前的美景,也同样让人心动难忘。 沈月尘忽地转身望向朱锦堂,清澈如水的眸子,闪着慧黠的光芒,道:“我有个小小的请求,还望大爷能够答应?” 朱锦堂露齿一笑,点了点头。 沈月尘见他答应得这么爽快,便道:“大爷不是经常出门吗?总是为了家里的生意东奔西走,所以,我想以后能和大爷一路同行,好好看看外面的世界。” 她的人生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她不想再像从前那样,将所有的心思和目光都放在那些纠结成团的琐碎上。 朱锦堂微微一怔,没想到她会临时起意,只摸摸她的头,语带担忧道:“你想出去,我便带你出去。不过,总要等你养好了身子才行……在我心中,再好的美景也不及你。” 沈月尘登时红透了脸,偷眼看着朱锦堂,神情愈加有些羞涩。 朱锦堂见她这般却是笑容依旧,松开了她的肩膀,直接伸手环住她的细腰,道:“你若是喜欢这里,我就让船夫停下一会,在这里多呆一会儿。” 沈月尘微微摇头,“美景入眼,记在心上,时时刻刻地都能见到。咱们慢慢走就是,不必多停。” 朱锦堂闻言,点点她的鼻尖道:“你倒是不贪心。” 沈月尘莞尔一笑:“大爷既然答应了,往后要带着我去游山玩水,我自然是不贪心了。因为还有更好的,更美的。” 朱锦堂笑了笑,微微摇头,没再说话。 两个人就这样,相互依偎着,欣赏着岸边的风景。 黄昏时分,朱锦堂和沈月尘回到舱室里用饭吃茶。 虽然船上的条件有限,但晚饭的菜色,还是一点不简单,有鱼有肉,荤素相宜。 鱼,是之前刚刚打上来的,所以十分新鲜。常在水上生活的人,吃鱼都有自成一派的方式。 他们讲究越是新鲜的东西,就越要简单地烹制,尤其是鱼。 船上的伙计,只是将鱼洗净淋干,鱼身放上葱姜蒜段,洒点细盐,然后上屉蒸熟即可。 越是简单的做法,越是考验食材的好坏。 沈月尘夹起来一块嫩白的鱼肉放进嘴里,尝了尝,只觉非常鲜美,一点腥味都没有。 沈月尘望向负责做菜的伙计,竖起大拇指,道:“师傅的手艺真好,不知做这道鱼的诀窍是什么?” 那伙计闻言,忙低一低头:“回夫人的话,小的没什么诀窍,不过是按着家里的做法做得。这道菜,讲究的只有一个“鲜”字。” 沈月尘含笑点头,想来也是,如此简单的方法,也还原了食物原本的味道。 想来,“鲜”字分两边,一边是“鱼”,一边是“羊”,可见其含义在哪里。 沈月尘很是贴心地把鱼腹的肉,都夹给了朱锦堂,他的手边还放着酒杯,里面的盛满了清澈透明的青梅酒。 鱼肉之中,鱼腹上的肉,最是鲜滑味美,可以说是精华中的精华。 青梅酒是阮家准备的,很是金贵,平时都是要往宫里送的。可惜,朱锦堂没有多饮,只是喝了一杯,便就命人将酒收起来。 沈月尘微感诧异,他虽不是喜欢贪杯的人,但偶尔也喜欢小酌几杯。 “大爷怎么不喝了?”沈月尘询问道。 朱锦堂有些无奈地笑一下:“喝酒只为助兴,这会有你陪着就够了。” 其实,他是故意控制自己的。按说,这样的气氛,喝上一壶酒也不为过。不过,他担心自己酒后失控,不管不顾地地想要和沈月尘亲近…… 自从,她出事之后,两人虽然朝夕相处,却没有真正亲近过,一次都没有。朱锦堂到底是个男人,有些事不忍是不行的。 沈月尘并未想到这其中的缘由,只是,觉得他现在越来越会说话了,好像每天都只会挑自己喜欢的话来说。 晚饭后,吴妈和翠心纷纷退下,春茗再斟满茶壶之后,也微微一笑道:“时辰不早了,两位早些歇着吧。有什么吩咐的,请摇摇这个铃铛,奴婢一定马上就来。” 船上的空间有限,地方小,走动也不方便,所以不易留人守夜,只备好了唤人的铃铛,铃声一响,正好沈月尘道:“知道了,你们去睡吧。” 春茗应声退下。 沈月尘重新坐回到镜子前梳头,她的头发长长了很多,每天都得细细梳理一番才行。 她如今身为人妇,每天都要盘头绾发,不能披散着,只有每天早起晚睡的时候,才能抽空收拾一下。 朱锦堂靠在床头,一手枕着头,一手拨弄着床帘子上的穗子,一双乌黑深邃的眼睛,始终都放在沈月尘的身上,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 这几个月,她又瘦了不少。原本费了不少功夫,方才变得圆润的脸颊又瘦成了尖下巴,让人看了不免心疼。 朱锦堂看着她的侧脸,纤瘦的身子,纤细的手腕,忍不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她这样弱不禁风,娇娇弱弱的,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和她亲近呢?三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眼下这种情形,可看不可得,对他而言,几乎和修行没什么两样了。 沈月尘并没听见他的叹息声,只是正巧回头和他说话,却见他也盯着自己看,忙道:“大爷累了吧,我这就熄灯过去。” 朱锦堂忙道:“不忙不忙,我不困,只是在想些事情。” 沈月尘拢了拢梳好的头发,起身来到他的身边坐下,含笑道:“大爷,想什么呢?” 朱锦堂见她过来了,本能地坐直了身子,视线从她裸露的脖颈处,转移到她的头发上,故作无事道:“不过是些闲事而已。” 沈月尘闻言,还以为他是不想说呢,便也不多问了,伸手掀起被子,挨着他的身边躺下,把头亲昵地枕在他的胳膊上。 朱锦堂故意闭上眼睛,还是极力忍耐着。可是,身边的人,温软生香,气息如兰,时不时地还动了一下身子,似乎非要让他控制不住似的。 朱锦堂的喉头动了一动,终于,下定决定地睁开眼睛,抬起胳膊,将沈月尘抱了个满怀,还不等她说话,便小心翼翼地将她压在身下,不断亲吻着她的脸颊和嘴唇。 沈月尘被他亲得痒痒的,忍不住笑了出来,谁知,朱锦堂却忽然抬起头来,神情略带急促和不安,道:“如果你不想的话,我就去别间睡。” 这已经是他最后的耐性了,想要再忍下去,就只能去别的地方,否则,他一定会失控的。 沈月尘眼波微闪,有些不知所措地羞涩,随即咬了咬粉唇,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朱锦堂眸光一深,再次确认道:“真的?” 沈月尘满脸通红,似嗔非嗔地瞧了他一眼,轻轻捶打下他的肩膀,责怪他在明知故问。但心中也很感激他的这份小心翼翼……无论何时何地,他都肯愿意为她着想,这便是她心中最想要的疼爱了。 朱锦堂见状不禁一笑,压下身去亲吻她的脸颊和眉眼,大大的手掌怜惜地顺着她的手腕往下抚摸,带了点挑逗的意味,就像是想要在她的身上点一把火。 衣服一件一件地落在地上,重叠在一起……暖红的帘帐朦胧桌上的烛光,衬得沈月尘的脸上更显红润,温柔亲密的缠绵,砰然有力地心跳,还有耳边轻声呢喃的情话,一切地一切,都像是美梦一般,如此的让人如痴如醉,不愿醒来。 第一百八十一章 归家(五) 沈月尘睡着了的时候,很安静,几乎整晚都保持着一个姿势。朱锦堂环着她软软的身子,也是一夜好梦。 次日早上,朱锦堂最先起来,待见沈月尘还睡得香甜,不忍叫醒她,只一个人起身梳洗吃饭。 吴妈是明白人,待见两个人都起得晚,便知是什么怎么回事了。 吴妈把煮好的鸡汤,一直放在炉子上小火温着。 不管沈月尘什么时候醒来,都能吃到热乎乎的饭菜。 船上没有灶台,只有火炉,最合适做一些蒸煮的食物,汤水滋补,所以吴妈每天都会煲一锅好汤。 朱锦堂吃过早饭,便去忙了些自己的事,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他又回到屋里,见沈月尘还在睡着,微感意外,也颇感心疼。 昨晚,他到底还是有些过头了。不过,他已经尽力控制自己了……随着沈月尘一天天长大,她也一天天地变得迷人…… 朱锦堂一把撩起衣摆,轻轻地挨着床边坐下,静静地凝视着沈月尘的睡颜,忍不住伸手轻轻地摸了一下她的脸。 沈月尘这会已经似醒非醒,被他这么轻轻一弄,不禁缓缓睁开眼睛。 她抬眼瞧了瞧身边的人,有些慵懒地笑了一下。 朱锦堂看着她温和地道:“睡了这么久,肚子饿了吧?” 沈月尘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她从前很少懒床,现在倒像是便了一个人似的。 沈月尘欲要起身,却恍然发现自己这会还是衣衫不整的样子,忙又窝回了被子里,只露出一张小脸道:“让春茗过来伺候我穿衣吧。” 朱锦堂又见她这般害羞的模样,愈发让人爱不释手起来,但还是拿起铃铛摇了两下,唤人进来伺候。 沈月尘梳洗妥当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要吃饭,然后,再过半个时辰,还要喝汤药。 太医们给的药方,很是金贵,那上面的药材更是名贵,所以每一服药都不能糟蹋了。 浓黑的汤汁,苦涩的味道,朱锦堂每次瞧见或者闻见,都会厌恶地别开眼去。而偏偏是沈月尘,每次都耐着性子,把药喝得干干净净,仿佛一点都不觉得苦似的。 难为她了,能每天不厌其烦地把这样难喝的东西,喝个干净。 沈月尘一口气喝完了药,春茗立刻递上蜜饯果脯给她消苦,见她的眉头缓缓舒展,方才松了口气。 朱锦堂见状,忍不住开口道:“真是难为你了,每天都要喝这些劳什子的汤药。” 沈月尘含着蜜饯,微微一笑,轻掩住嘴唇道:“良药苦口利于病。这药虽然难喝,却能让妾身的身子早点康复。只要身子能好,再苦再难喝的药,都无所谓的。” 如今,两人之间的心结都已经打开了,再也没有什么好保留的了。 沈月尘也希望自己能早日怀上朱家的孩子,让长辈们安心,也让朱锦堂开心。 朱锦堂闻言,心口一热,只道:“这不是着急的事情,别太勉强自己了,你一定会好的。” 和沈月尘想得不同,朱锦堂心里只希望,她能平安无事,健健康康的就好。毕竟,他还有明哥儿这个长子。 “我看明哥儿那孩子和你十分亲近,这也算是一种缘分。” 秦氏走得早,明哥儿险些就要成了没娘的孩子。难得,他再娶了沈月尘,让他能从小有娘亲的疼爱,快快乐乐地过日子。 沈月尘听了这话,沉吟片刻道:“长房子嗣单薄,明哥儿虽是长子,但从小体弱多病,身边没有同龄的兄弟可以一起玩耍,总是显得有些孤单……妾身每每想到这些,总会觉心中不安……所以,我想最晚,最晚不过三年,我一定要为大爷生下一个健健康康的孩子。” 朱锦堂闻言微微一怔,有些意外,也有些欢喜,随即也向她认真承诺道:“倘若你能为朱家生下儿子,我保证会一辈子疼你的,比现在还疼上百倍千倍。” 沈月尘听罢,脸上羞红一片,又拈起碗里的一枚蜜饯放进嘴里,细细尝着那甜滋滋地味道。 …… 船行半月之久,又坐了数日的马车,折腾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朱锦堂和沈月尘终于如愿回到了德州。 朱家人早盼着他们能回来了,尤其是,家里的两位老人都已经等得望眼欲穿了。 数月不见,朱老爷子似乎老了不少,朱老太太也身形略显纤瘦,想必也是操心不少的缘故。 沈月尘此番是从京城死里逃生,才得以平安归来的,朱家人见了她,自然免不了要激动一番。 众人之中,朱老太太毫无疑问,自然是最心疼沈月尘的。她虽然现在看着沈月尘,好端端地站在自己跟前,但是,她才看了沈月尘一眼,便知她的身子还没恢复过来。 朱老太太是何其眼明心细的人,无需朱锦堂多言,只是打眼一看,便知沈月尘吃了不少苦。 朱老太太一把揽过沈月尘,将她整个人都抱在身前,眼含泪光道:“好孩子,你们可算是回来了。” 黎氏见状,忍不住在旁,拿出帕子点点眼角。 朱老爷子微微蹙眉道:“既然都回来了,还哭什么。都累了一路了,想让他们坐下歇歇。” 朱老太太闻言,连忙赞同地点点头,吩咐大家落座,唯独只把沈月尘拉到自己跟前,让她挨着自己,坐在旁边。 许是,分别的时间太长,要说的话太多了,大家一时不知该从哪里说起才好。 朱老太太反反复复说的都是那几句,让沈月尘好生将养,待身子养好之前,一概晨昏定省都免了,而且,也不准她再为了孩子们的事操心了。 朱老太太说得很是仔细,想来也是思虑很久了的。 明哥儿这几个月来,一直都养在黎氏身边,也是安安分分地好着呢,实在没必要非要她拖着个虚弱的身子,强撑着照看着。还有曹氏和孙氏的孩子,也是一样,有的是人可以照看。 沈月尘听了这话,心中很是舍不得,她已经好几个月没见着明哥儿和孩子们了,这下好不容易回来了,心里很想和他们亲近亲近。 “我身上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而且,我也想孩子们亲近亲近……”沈月尘缓缓说道:“其实,把孩子带在身边,我也是不累的,衣食住行都由下人们伺候,我不过就是陪他们玩乐而已。” 朱老爷子闻言微微一笑。 朱老太太却是微微蹙眉:“养儿百事难,哪有不累人的时候?而且,现在明哥儿愈发淘气了许多,非把你累坏了不可。” 沈月尘出门这段时间,明哥儿在家,可算是彻底解放了,活像是个小猴子似的,几乎都能在家里称王称霸了。 他从前病怏怏的,大人们天天让他闷在房间里,如今,他的身子好了,人也机灵,好动又不安分。 家里的老人本就疼他,如今,见他能玩能闹,身子好好的,更是欢喜得不得了,几乎都要把他宠上天了。 朱锦堂和沈月尘走了这几个月,明哥儿已经不知闯了多少祸了。可是,就算是闯祸,落在朱老爷子和老太太的眼里,也是可爱的很,非但不打不骂,反而觉得高兴。 之前,明哥儿一不小心把老爷子珍藏多年的花瓶给打碎了,吓得黎氏以为,老爷子非得发怒不可。谁知,老爷子一点都没生气,二话不说,就让人把碎片都收拾干净,还把明哥儿揽到身前,点着他的脑门道:“大孙子,往后不许在书房里乱跑了,这次你把曾爷爷的千金花瓶打碎了,东西碎了就碎了,可是万一把你跌伤了,爷爷可要心疼死了,知不知道啊?” 隔辈亲,隔辈亲,老爷子对明哥儿这个亲孙子的疼爱,简直比当初对朱锦堂还要宠上好几倍,用老太太的话来说,就快要把那孩子宠上天了。 沈月尘听了他们说了这么多,不禁有些相见明哥儿了。 黎氏见她屁股还没坐热呢,就想着见孩子了,柔柔一笑道:“明哥儿昨晚睡得太晚了,这会正在房里补觉呢。” 朱锦堂闻言,不禁蹙眉道:“这会都日上三竿了,他怎么还在睡?” 之前为了给他开蒙,家里不是已经准备要请师傅教他认字读书了。 朱老太太见他一脸认真地样子,忙道:“孩子还小,贪睡也是好事。” 孩子能吃能睡,才能长得快,长得健康。 朱锦堂打小也是受爷爷奶奶疼爱长大的孩子,所以,他心里很清楚,他们对明哥儿的宠爱会到什么地步。 孩子虽小,但也不能人人都宠着来。棍棒底下出孝子,他这个做父亲的,不拿出威严和架势来,肯定是不行的。 朱锦堂微微沉吟,只吩咐杨妈道:“白天睡多了,晚上更不好哄。杨妈,劳烦你把明哥儿抱出来吧。” 杨妈妈闻言,先是看了一眼老太太的眼色,见她颇感无奈地点了一下头,忙转身往里间走去。 明哥儿这会睡得半醒不醒,直接被杨妈妈抱了过去。 如今的明哥儿,已经完全适应了朱家的生活,而且,过得越来越自在悠闲了。 整天一睁开眼睛,就是丫鬟婆子争前抢后地伺候,大事小情,一应俱全,连剥颗葡萄都不用他自己动手。 沈月尘很是想念明哥儿,见他歪在杨妈的怀里,睡眼惺忪地模样,连忙起身唤道:“明哥儿,快醒醒。” 杨妈也把他在怀里颠了一下,含笑道:“小少爷快醒醒,大奶奶回来了。” 明哥儿小声地咕哝了一声,揉揉眼睛望过去,待见是沈月尘,他先是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睛,跟着,便有些激动地挣了挣身子,硬是从杨妈的怀里跳到地上,吓得黎氏一声惊呼。 小小地一个人儿,直奔到沈月尘跟前,扑到她的身上,伸手抱着她的腿。 沈月尘微微一怔,差点被他撞了个趔趄,缓过神来之后,连忙弯下身子伸手去抱他,却见他低着头,只往她的怀里钻,而且,还用了很大力气。 第一百八十二章 矛盾(一) 明哥儿的力气已经很大了,小胳膊小腿地缠抱在沈月尘的身上,让她倍感吃力。 沈月尘勉强才能将他抱起来,却不自觉地连连后退了两步,才能站稳,惹得朱锦堂和老太太微微皱眉,很是担心的样子。 春茗和翠心连忙过去搀扶,把沈月尘稳稳地扶下去坐好。 许是,明哥儿长重了不少,沈月尘如今已经有些抱不动他了。 黎氏见状,柔柔一笑,道:“这孩子,每天都念叨着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心里可想你了。” 沈月尘闻言心中一动,低头去看明哥儿,突然发现他的眼角似有泪光,不免十分诧异,忙抽出一只手来摸摸他的脸,轻声道:“明哥儿,抬起头来,快让我瞧瞧。” 明哥儿似乎真的哭了,一直闷着头不出声,只窝在她的怀里,亲昵地在她的身上拱了拱,像是贴树皮似的,紧紧地贴在她的身上。过了半响,方才声音闷闷道:“我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呢。” 沈月尘听罢,只觉,心里有一块地方瞬间软了下来。 她走了小半年的时间,心里一直记挂着明哥儿,却没想到明哥儿居然也是这般想念自己。 沈月尘把下巴轻轻地的顶在明哥儿的头,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才好。 朱老太太眼圈泛红,提醒道:“明哥儿,不许没规矩,该叫娘亲才是。” 明哥儿在人前很少唤沈月尘娘亲,在人后更加自在,总是“你”“你”的称呼。 不过这会,明哥儿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沈月尘不在这段时间,他虽然吃得好喝得好,但心里一直惴惴不安…… 沈月尘是他这一世遇见的第一个救星,也是他最信任最依赖的人,如果没有她的话,他怕是早就活不到今时今日了。很庆幸,他们居然会是一辈子的亲人,血浓于水的至亲。 前世的他,日子过得冷冷清清,身边从来都没有过人会无缘无故的对他好,更不有这样一大家人这般疼惜自己爱护自己。 明哥儿一直不吭声,惹得黎氏瞧着心疼,只道:“总而言之,你们回来就好,都累了一路了,先回房歇歇吧。有些话,咱们晚上再说。” 黎氏一面说一面亲自起身,伸出双手,想从沈月尘的怀里接过明哥儿。谁知,他还是抱得牢牢地,不可撒手。 黎氏有些无奈,也有些心疼。 朱锦堂站在一旁,有些看不下去了,走上前来,想要直接把明哥儿抱了下来,却被沈月尘劝阻道:“就让我抱着他吧,让春茗在下面托着点就行。” 朱锦堂闻言,微微蹙眉道:“你能行吗?别逞强。” 沈月尘笑笑道:“他才多大,妾身没问题的。”说完,她抱着明哥儿站起身来,冲着长辈们点头示意,道:“妾身先行告辞,晚点再过来请安。” 老太太闻言,轻声责备道:“都说免了你的晨昏定省了,你还总来折腾什么,好好回去歇着。” 沈月尘微微脸红,抱着明哥儿携着春茗翠心缓缓退下。 朱锦堂有些不放心,便也起身跟了过去,把等候多时,还没说上几句话的父母长辈忘在一旁。 朱峰有些尴尬,轻咳了一声,开口道:“锦堂啊,你先等等,爷爷他们还有话问你呢。” 黎氏闻言,忍不住抿嘴一笑,“算了算了,先让孩子们歇着吧,往后有的是时间说话。” 朱老爷子也是挥挥手:“去吧,帮孙媳妇抱抱孩子,别让她累着了。” 此时,同在屋中的朱峻和柴氏,从始至终,几乎都没怎么说话,只等朱锦堂和沈月尘出去了之后,柴氏方才缓缓开口道:“唉……月尘那孩子看着瘦了不少,身子骨弱弱的,啧啧,瞧着真是让人心疼。” 黎氏闻言却没作声,只等她继续说下去。 “那孩子从前看着就单薄,好不容易补养了大半年,这会又前功尽弃了,还得重头再来……”柴氏一面说一面暗自留意着嫂子的表情。 黎氏不自觉地皱皱眉,只道:“人没事就好。” 柴氏却故意不合时宜道:“嫂子这话说的,让人觉得心酸啊。您们一直盼着月尘能早日怀上孩子,可惜了,真是可惜了……瞧她现在这样子,不知何时才能有福气怀得上呢?” 柴氏的语气一会儿轻,一会儿重的,待说到最后,还故意加重了语气。 黎氏听了这话,心里颇不是滋味,还没等她发话,朱老爷子就已经抢先一步,沉声道:“孩子是老天爷赐下的福气,不是想求救能求来的。再说了,常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那孩子能死里逃生,好端端地回来,往后一定还有更大的福气等着她呢。” 朱老爷子说的话,自然是最有威严的。话一落地,其他人自然无话可说。 柴氏弯弯嘴唇,似笑非笑。 若是以前,老太太这样说,她心里纵使不服气,也只能忍着。可是如今,她只觉得自己心里的火气,越来越要忍不住了。 但是,她还是忍住了,纤纤细指下意识地覆在尚且平坦的小腹上,暗自深吸一口气。锦纶娶亲在即,然而,双喜临门,她又再度怀上了朱家的骨肉…按说,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也正是时候。倘若又是个男孩儿的话,那毫无疑问,就等于是在打长房的脸。 多年来,老爷子和老太太一直守着长房,不管是好是好,都疼着护着。 朱家这么大的一份产业,凭什么朱峻半点实权都捞不到,全都便宜了那些没福气的人。 既然他们无福消受,就该腾出位置,让朱峻来当这个家。 朱老太太瞧着柴氏欲言又止地样子,暗自摇头,这个二儿媳妇从前素来温和端庄,可如今,言行举止却是越来越放肆,越来越大胆了。 长房势弱,二房嚣张,这可是朱老太太最不愿意看见的情形。家和往事兴,而长房宁,则一家宁,她可不想看见他们硬碰硬的情形。 朱老太太随即又望向朱峻,见他故作悠闲地喝着茶,丝毫没有提点柴氏的意思,心中不免又是一叹。 都是她的儿子,都是一样的骨血。可是,朱峰从小就是被当做家主培养长大的孩子,而朱峻,早已经是心散了人,就算他有野心,也没有才能,就算他有才能,也没有耐性,可以长年累月地,一门心思地扑在家里的生意上……所以,他这一辈子都没法做朱家的掌门人,立长立嫡,这是朱家的规矩,也是祖宗的规矩。 与其同时,朱锦堂和沈月尘已经抱着明哥儿回了西侧院。 数月未回,院子里看着一切如常,没多什么也没少什么。 第一次,沈月尘看着那些熟悉的屋檐门庭,有了一种回家的感觉。从前,她并不觉得这里会是自己的家,可现在,她却真的有种回到家的感觉。 朱家……她的家……他们的家。 明哥儿的情绪,很快就平复了下来,只是再抬起头的时候,眼睛稍微有点红红的。 沈月尘不用细看,便知他方才哭过。 男儿有泪不轻弹。难得,他能为自己掉眼泪,实在令人觉得欣慰又感激。 朱锦堂一进屋,就把明哥儿抱了下来,也不管他依还是不依。 明哥儿下地之后,便一直低着头,故意不想让人看见自己发红的眼睛。 因为觉得丢人,明哥儿一直低着头,头也不抬,话也不说,只站在沈月尘身边。 沈月尘知道他有些话,不方便现在说,便望向吴妈道:“今晚就让明哥儿在这儿睡吧,劳烦妈妈去正院给明哥儿收拾几样衣裳。” 吴妈应声而去,春茗和翠心则是捧来果子,想要取悦明哥儿。 谁知,明哥儿却是扭过头去,看也不看一眼,看着像是在耍别扭,其实只是在不好意思而已。 活了一把年纪,还哭哭啼啼的,连他自己都觉得丢人。 朱锦堂摸了一下他的头,心想,他那么粘着沈月尘,见了自己却是不言不语的,不免让他觉得有些失望。 儿子不和他亲近,却和沈月尘亲亲爱爱,这无疑让他稍有介意。 沈月尘见明哥儿站在自己身边,低头不语,忙牵住他的小手,柔声道:“几个月没见,咱们明哥儿长胖了不少。来,快去给你爹问个安。” 明哥儿闻言,抬起小脑瓜,有些不情愿地看了沈月尘一眼,但还是乖乖顺从地扶着扶手,转向朱锦堂奶声奶气地说道:“儿子给父亲请安。” 朱锦堂听了这话,脸上顿时有些笑容,随即又道:“还有你娘亲呢。” 明哥儿闻言,微微撇嘴,又望向沈月尘,继续奶声奶气道:“儿子给母亲请安。” 沈月尘原本一直都是笑盈盈的,但不知为何,这会,鼻子却有些酸溜溜的。 她去京城之前,明哥儿说话还不太利索,可是现在,他已经能说能跳,也长胖了不少,圆嘟嘟的小脸,气色甚佳。 以前常听人说,小孩子长得很快,仿佛一切都是一眨眼的功夫。 沈月尘再次揽过明哥儿在怀,轻轻拍着他的后背,道:“好孩子。” 谁知,明哥儿抬起头来,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认真道:“你可不许再走了,就算要走也要带上我。” 他早都下定决定了,往后不管沈月尘去哪儿,他都要跟着,一直跟着。 沈月尘闻言眸光一闪,也同样认真地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矛盾(二) 沈月尘着实花费了一番功夫,才把明哥儿给哄好了因为午饭吃的简单,厨房那边很快地准备好了吃食,趁热端了上来。 老太太发了话,让他们安心休息,晚饭不用过来请安,直接在屋里用饭也可。 两人略作梳洗整理之后,便用了些汤汤水水。 朱锦堂有些乏了,想要歇个午觉。 沈月尘见状,便让吴妈把明哥儿也一起抱到了床上,三个人躺在一起。 明哥儿是小孩子,自然要躺在两个人中间,不过他的身子还是明显偏向沈月尘,而且,还要一直牵着她的手才行。 朱锦堂见状,不禁翻了个身,单手支头望着躺在内侧的母子俩,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沈月尘也转过头去看他,眉眼含笑,轻声问道:“数月不见,明哥儿长大了很多吧?” 朱锦堂默默点头,然后,伸出另外一只手轻轻点了点明哥儿的鼻尖。 明哥儿这会还没睡着,只是在装睡,突然被朱锦堂这么一碰,突然皱皱眉头,扭着身子往沈月尘的身边凑了凑,很是不耐放的样子。 朱锦堂见状,神情略显无奈,只望着沈月尘道:“真奇怪,这孩子怎么就和你亲……” 沈月尘见他似有失落的样子,忙道:“大爷平时太忙了,鲜少有时间陪着他玩,不像妾身闲人一个,天天总是和他腻在一起。” 她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心里也微微开始有些着急了。 明哥儿到底是朱锦堂的长子,往后还是要让他们父子俩亲近一些才行。 在他们一家三口人休息的同一时间里,黎氏正在上房屋里和老太太说话,神情无比焦虑,道:“婆婆,方才弟媳妇说的话,您都听见了……唉……她这话里话外的,都是在往我们的伤口撒盐呢!” 黎氏思来想去,总觉得心里实在不安得很。 柴氏不是喜欢虚张声势的人,平时看着内敛,其实心思一点都不差。 黎氏和她做了多年的妯娌,深知,她那张笑脸背后藏着怎样的狡猾。 同为朱家的媳妇,一个长房,一个二房,彼此生活了二十几年,早已经是知根知底了。 依着柴氏的个性,居然敢突然改变态度,想必一定是要有所动作了。 老太太见她心事重重,不免蹙眉道:“她说她的,你听你的。左不过就是几句无聊话,你何必这么较真呢?朱峻是什么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他的心都散了几十年了,哪还有哪个争权夺势的心?” 话虽是这样说没错,可是人心肉长,有谁会嫌弃钱多呢?再说了,二房若是真的无心争势,何必话里话外地总是挑刺儿,让人心生不安呢? 黎氏还是沉着一张脸,自己安不下心来。 老太太只道:“甭管他们怎么想的,你只管做好你自己的分内事就行了。再大的事,还有我和老爷看着呢,该管的管,该罚的罚,这个家的规矩不会变,知道吗?” 此时此刻,老太太的这一番话,勉勉强强地,也算是给了黎氏一颗安心丸。 “有婆婆这句话,媳妇没什么不放心的了。”黎氏碍于身份,只得点头。 老太太随即轻叹一声:“唉……你也是的,都当了这么多年的家了,都活到这把岁数了,怎么心里还没个定数呢?” 黎氏闻言,面露惭愧道:“不瞒您说,我也是觉得没底气了……锦堂一连成了两门亲,却没有一门是顺顺当当的。如今,月尘那孩子又是元气大伤,好不好都是个未知数,我是真怕……” 有些话,她终究是说不出口,只觉晦气的很。 老太太眯起眼睛,冷冷地瞧着她道:“你是不是想说,怕她和秦氏一样没福气,不得善终。” 黎氏见老太太神情不对,低了低头:“不是,媳妇只是担心,她身子孱弱,给锦堂添负担,添心烦。” 老太太微微沉吟,方才道:“好与不好,不是咱们说的算,还得看大夫们的。而且,你也不想想,她这次出事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娘娘,为了锦堂?所以,甭管她以后是好是坏,她都是在咱们朱家的孩子,咱们不能亏待了他。” 朱家虽然不是什么大仁大善的人家,但也不能做出那种让人戳后背说闲话的难看事来。何况,沈月尘如今都好好地回来了,其余的,只能看老天爷的意思了。 要争也不该这个时候争!她不信自己的儿子,会是那样糊涂的呆子。 …… 沈月尘睡了整整一个时辰,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是临近黄昏。 可是,身边的明哥儿和朱锦堂已经不在了。 沈月尘诧异了一秒之后,随即望向吴妈道:“他们都哪去了?” 吴妈微微一笑道:“大爷约莫躺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去上房和大老爷说话去了。明哥儿刚刚饿了,春茗带他去吃饭去了。” 沈月尘揉了揉自己发麻的手臂,淡淡道:“这会快要用晚膳了吧?” 吴妈上前一步,伸手替她揉着胳膊,轻声道:“时候还早呢。老太太说了晚饭会让人送过来,小姐要是没睡醒,就多躺一会儿好了,等大爷回来再开饭。” 沈月尘微微摇头:“再睡的话,晚上就该睡不着了。” 吴妈听罢,轻声唤了翠心端水进来,却见她嘴里鼓鼓地,像是再偷吃什么东西,不免轻声斥责道:“你这丫头,小姐还没吃饭呢,你倒是先吃上了。” 翠心脸上一红,忙摇摇头,支支吾吾地说道:“奴婢没有,都是张婆子硬塞过来的。” 沈月尘笑笑:“好了好了,吃了就吃了,慢慢嚼,别噎着。” 吴妈无奈道:“小姐就是太惯着她了,总把她当个小孩子似的。” 沈月尘拍拍她的手背,半开玩笑道:“她可不就是个孩子嘛!” 吴妈拿她没辙,只回身点点翠心的脑门儿,嗔道:“别以为小姐护着你,你就没事儿了,回头看我这么罚你。” 翠心闻言,缩了一下肩膀,做个鬼脸。 沈月尘也是笑,学者吴妈的样子,掐腰道:“看我回头怎么罚你?” 吴妈的性子,她最了解不过了。她说是这么说,但也是个嘴硬心软的人,她说惩罚,左不过就是罚翠心做些针线,练练针法罢了。 沈月尘梳洗一下之后,便把吴妈叫到跟前,询问道:“我休息这段时间,曹姨娘她们有没有过来问安?” 吴妈点点头,早知道她想到了这点。 “三位姨娘是一起过来的,不过见您和大爷歇着,就又都回去了。” 沈月尘沉吟一下道:“虽然耽搁了,还是见一见的好。” 吴妈道:“那我这就派人去请。” 沈月尘点点头,吩咐道:“再让翠心备些茶点和水果来。” 吴妈应声而去,而曹姨娘她们也随后一起赶到。 数月不见,曹氏的身形略见丰腴,脸色也是红润,看起来神清气爽,很有精神的样子。光是这么看上去,倒是比王氏她们还显得年轻。 曹氏的心情很是激动,先是行了一礼,随后便径直来到沈月尘跟前,迅速地将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眼中忽见泪光,颤声道:“大奶奶,您可算是回来了!婢妾在家,一直揪着一颗心呢,每天吃不下睡不安的。” 沈月尘闻此,脸上的笑容微微一顿。 吃不下睡不安……这话说得实在有些牵强了。 曹氏一向都是急于表现的人,不过这次确实有些过头了。 沈月尘淡淡道:“让你们担心了,大家这段时间过得还好吗?滢姐儿还好吗?” 曹氏居然没有把朱滢一起带来,这点让沈月尘略感意外。 曹氏见她还惦记着朱滢,脸上笑意更深了几分,“劳烦大奶奶惦记,滢姐儿现在好着呢。不过这两天,那孩子有些着凉,婢妾就没把她抱来,怕给大奶奶过了病气。” 沈月尘在意道:“滢姐儿的身子一直很好,怎么会着凉了呢?回头你还是把她抱来给我瞧瞧吧。小孩子家家的,没有那么多忌讳。” 曹氏点一点头,故作高兴地应了一声,但神情却毫无欣喜,最起码没有她想表现的那么高兴。 沈月尘在京城出事的事,在朱家是人尽皆知的秘密。虽然在人前,谁也不敢多嘴,可是背地里却都在议论纷纷。而曹氏自然免不了,也是她们其中的一员。 在听到沈月尘出事的时候,曹氏的第一反应不是惊慌,而是惊喜。虽然,连她都觉得有些意外,但心头的那份喜悦,还是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平心而论,她心心念念所盼望的,其实和秦氏孙氏都差不多,心心念念想要的东西,也都是一样的。 身为妾室,一辈子都要被正室压在头顶,连自己的亲生骨肉,也要拱手相送…… 曹氏不止一次地诅咒沈月尘,可惜,她果然如老太太所说的那般命硬,非但没死,反而还平平安安地回来了。 曹氏心中虽有失落,却没有不甘。 她死了,自己高兴。她不死,自己也毫无损失,毕竟,她待滢姐儿一直不错,几乎视如亲生。 沈月尘原本就是很仔细的人,这会见曹氏的目光有异,心中顿时有了计较。 看来短短几个月没见,她们的心思都已经开始不安分起来了,连眼神都变了,没了从前的恭恭敬敬,多了几分试探和质疑。 沈月尘缓缓收起了笑容,心想,她们一定偷偷期待过吧?期待她会和秦氏一样薄命,一样被朱锦堂的命格所克! 时过境迁,人心思变,一切似乎都要重新捋正才行。 第一百八十四章 矛盾(三) 朱滢和朱潇都是庶女,原本都被沈月尘养在身边,可是她不在家里的那段时间,两个孩子都被姨娘们照看着。 曹氏是朱滢的生母,照顾她的衣食住行,生活起居,自然无可厚非。不过,朱潇的生母孙氏,如今疯疯癫癫,神志不清,别说是照看孩子了,就连自己穿衣吃饭都成问题。 朱滢已经四岁了,可是朱潇还不满一岁,正是需要人悉心照料的年纪。 柳氏和王氏都是年纪轻轻,又没有生养过孩子,所以黎氏很不放心,只把朱潇交给了自己的贴身嬷嬷赵嬷嬷亲自照看。 沈月尘心里一直很惦记着孩子们,所以,趁着晚饭开始之前,吩咐春茗把朱滢抱过来,还让翠心过去正院,知会赵嬷嬷一声,让她也把丫丫抱过来。 因为有些着凉的缘故,朱滢是被裹着小被子里抱来的。粉艳艳的被子,粉润润的小脸,越发让她看起来惹人怜爱。 沈月尘伸出双手要抱一抱她,只见,朱滢先是微微一怔,随即也本能地从被子里伸出一只小手,跟着小声地冲着她喊了一声母亲。 从奴婢到沈月尘的怀里,不过片刻的功夫而已,朱滢稳稳地坐在沈月尘的腿上,抬起头来仔细地看着她的脸。 沈月尘摸摸她的头,又贴了贴她的小脸,闻着她身上的奶香味,很是欣慰。 虽然这段时间,自己受了不少罪,但她们却一切都好,个个平安无事,健健康康。 曹氏坐在旁边吃茶,待见她们亲亲热热地样子,心里有苦有甜。 随后,朱潇也被婆子抱了过来。她方才刚刚还在睡觉,这会却突然醒了,乌溜溜的大眼睛张望了一圈,忽地有些不安地啼哭起来。 那抱她的婆子被吓了一跳,连忙又是拍又是哄的。 朱潇先天不足,连哭起来的声音都是孱弱弱的,听起来就像是小猫似的。 朱滢倒是贴心,见妹妹哭得厉害,连忙从沈月尘的身上下来,蹦蹦哒哒地跑到那婆子跟前,向她招招手道:“让我瞧瞧小妹妹。” 那婆子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又蹲下身子,望着朱滢道:“小姐有什么吩咐?” 谁知,朱滢只是轻轻握住朱潇的小手,亲了一下,柔声道:“妹妹乖乖,不哭不哭。” 说来也怪,听了她这话,朱潇哭着哭着,便慢慢安静了下来,只眨巴着眼睛,望望朱滢,攥着她的手指没松开。 沈月尘瞧着两个孩子亲近的样子,心中一安。 孩子最是天真无邪,喜欢就是喜欢,亲近就是亲近,不像大人们之间,总是充斥着那么多的机关算计。 须臾,朱锦堂从上房回来了。不过,很意外的是,他的脸色稍稍有些难看,似乎在生闷气的样子。 沈月尘见他神情有异,曹氏她们都已经整整好几个月没见着朱锦堂了,这会见了他,人人都忍不住有些激动和欢喜,连忙一字排开行礼请安。 朱锦堂见她们都在,神情略微缓和了一下,只道:“你们都来了。” 曹氏的目光,滴溜溜地一直在朱锦堂的身上转来转去,见他低头和朱滢说话,忙上前一步,把朱滢抱了起来,想要趁机吸引他的注意。 不过,朱锦堂显然更加在意朱滢,见她歪着头冲着自己笑,便拍了一下手,想要亲自抱抱她。 “来,让我看看,长重了没有?” 曹氏闻言一喜,打从朱滢出生之后,他抱孩子的次数,屈指可数,最多也就两三回…… 朱滢很是乖巧,一到了朱锦堂怀里,就主动伸出胳膊,环住了他的脖颈,安安静静地不说话。 朱锦堂抱着她走了两步,方才点点头道:“恩……比以前重了不少。” 曹氏随即笑吟吟道:“小孩子长得最快了,眨眼间的功夫就长大了。大爷仔细累着。” 朱锦堂微微摇头,淡淡道:“我不累,你们都坐下说话吧,别站着了,怪拘谨的。” 他说完,直接抱着朱滢坐在了沈月尘身边,见她正笑盈盈地望着自己。 “方才几个月没见,孩子都长大了。” 朱锦堂闻言也是淡淡一笑,然后,捧起朱滢的小脸仔细瞧瞧,忽然觉得她的眉眼和自己十分相似。 都说女儿长得像父亲,想来有理……从前,他鲜少会这样仔细地打量这孩子。 曹氏坐在一旁瞧着,只觉十分意外。 眼前的朱锦堂,看着还是那个人,可是她总觉得他有些地方变得不一样了。 他从来很少笑,很少和孩子亲近,很少……想现在这样随和。 不知是太长时间没见,还是他真的变了。曹氏心中稍稍愣了一下,只觉得有些诧异,有些意外。 她嫁给朱锦堂多年,早已见惯了他冷冷淡淡的样子,现在这样,反而让她觉得有些不适应。 他这样随和,定然不会是因为朱滢,也不会是因为朱潇。不用多想,在朱家上下能让他这样发生改变的人,除了几位长辈外,便只剩下沈月尘了。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朱锦堂对沈月尘的好,她可是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以前,他待秦氏最好的时候,也不过如此,但是现在,已经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曹氏微微垂眸,忍不住在心里轻叹一声:人比人,气死人。一出生就既定好的命数。恐怕,自己就算是拼一辈子,争一辈子,也争不来这样的宠爱。 曹氏这会有些心灰意冷,而沈月尘却也在暗自思衬,方才朱锦堂的脸色,为何会那般低沉…… 说说笑笑了一阵之后,众人各回各处,只有孩子们留了下来。 明哥儿,朱滢和朱潇三人坐在一处玩耍,吴妈和翠心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地守着他们三个,生怕一不小心出什么岔子。 小孩子在一起玩闹,不怕别的,就怕没轻没重,哭了一个,疼了另一个的。 明哥儿从前不屑于和朱滢她们呆在一起,只觉得尴尬又没有面子,可是如今,他已经是完全乐在其中了。 此时,沈月尘和朱锦堂坐在一起,伴着孩子们的嬉笑声,轻声交谈着。 沈月尘直截了当地问道:“大爷方才从上房回来之后,脸色很难看,不知是怎么了?” 朱锦堂沉吟了一会儿,才道:“我方才和父亲谈了谈,把京城的事情都告诉他了。”说完,他抬头看向沈月尘,眼神似乎别有深意。 沈月尘心中一沉,但面色如常道:“是么?那父亲是什么意思?” 朱锦堂轻轻握着她的手,答非所问道:“父亲的意思不重要,你是我的妻子。” 沈月尘眸光微闪,心知,朱峰对自己一定是大大地不满意。想必,朱锦堂一定为了自己说了很多话,可是效果甚微,所以心情才会那般低沉。 她随即回握住他的手,微微用力。 她心里是相信他的,两个人经历了这么多事,彼此间的信任和感情,也在与日俱增,所以有些话不用明说,也能明了。 “那大爷打算怎么做?”沈月尘仍旧是神情平静。 朱锦堂沉声道:“眼下,还是你的身子要紧,父亲和母亲虽然着急,但也是在意你的。所以,一切还有转机,还有余地。” 转机和余地……沈月尘听了这几个字,只觉心情更加沉重…… …… 与其同时,朱峰也和妻子黎氏相对而坐,对于沈月尘,他毫无隐瞒,直截了当地把实情告诉了黎氏。 黎氏听过之后,怔了几秒,随即便心酸委屈地落下了眼泪。 朱峰最见不得她这样,蹙眉道:“哭哭啼啼地做什么?当初她出事的时候,咱们早都想到了这些……” 黎氏不等他说完,便反对道:“当初是当初,当初她在京城的时候,生命垂危,我以为她是活不成了。可是现在,她活是活了,可是却换来一副残废的身子,还有什么用!” 黎氏这话说得虽然不好听,却是句句戳在朱峰的心口。在他们看来,不能生育的媳妇,简直就和废人没什么区别。 说实在,黎氏宁愿让她就那么死了,也不要这么将就着。而且,眼下这种情形,二房那咄咄逼人的气势,若是让他们知道,长房子嗣无望,岂不是更要闹挺个没完没了。 “不行,我要去找老太太,让她老人家做主……” 朱峰见妻子情绪激动,只道:“胡闹!都这个时候,你还折腾什么!再说了,这件事你急也没用,这回事情不比以前,情况比较难办。锦堂那孩子……亲口说了,他不管那孩子如何,都认准了她。” 黎氏闻言,很是震惊道:“人都这样了,护着还有什么用?” 她的儿子,她自己心里清楚。 朱锦堂不是那种优柔寡断,儿女情长的人。 朱峰随即又是叹气,又是摇头。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可是,方才站在他面前,朱锦堂说的那番话,他却始终没法忘记。 从小到大,朱锦堂从来没有向他请求过什么东西,但是这一次,他却向自己请求把沈月尘留下来,留在他的身边。这样的举动,这样的言语,毫无疑问地表明,他这次是动了真情,也是动了真心。 第一百八十五章 矛盾(五) 常言道,知子莫若父。 朱峰清楚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性格,一旦他开口说定的事情,就根本没有反悔的余地。 君子一诺千金,男人说到就要做到,这是他教给他的。 秦氏去的时候,朱锦堂虽然一切如常,但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心里不好受。如今,再遇沈氏,他看起来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 黎氏慢慢平复着自己的情绪,见丈夫若有所思地沉着样子,不禁有几分心急道:“无论如何,咱们朱家都不可能要一个不能生育的媳妇!绝对不行!我现在就去找老太太去……” 依她此刻的心情,已经是片刻也坐不住了,越想越难安。 朱峰闻言,并没有像之前那样阻拦她,只是望着她的背影,沉声问道:“你非要闹得全家鸡犬不宁才安心么?” 黎氏脚下一顿,转身望向丈夫,满脸不解和不甘,道:“我怎么了?” 说实话,她实在受不了,丈夫这样冷淡的反应。此事事关重大,对于朱家来说,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危机……难道,只有她一个人应该着急上火吗? “老爷今儿没看见二弟和弟媳的态度吗?他们正巴不得咱们倒霉呢,可是,没成想咱们这么早就随了他们的心愿……” 朱峰道:“他们不过是说了几句话,你就这样心神不安。打从,我开始当这个家开始,我就知道守住这份家业不易,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心里也该明白这些的。你好歹也是年近四旬的人了,遇事也该沉稳些才是,何必这样慌慌张张的,不成样子。” 黎氏的反应,在朱峰看来实在有些太过了。 黎氏听了这话,不得不重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那依着老爷的意思,是不想告诉给两位老人家知道了?” 朱峰继续道:“不是不想,而是不是时候。” 在他看来,眼下这件事情,就算说出来,也只会给两位老人心里添烦添乱,而且,弄不好还会让二房趁势而起,没事也能闹出事来。 “事情的关键,还在那孩子和锦堂的身上。再告诉长辈们之前,咱们先要有个态度和对策才是,总不能让父母来替咱们来收拾烂摊子吧。” 黎氏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听了丈夫的话之后,还是不得不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不过,她的态度现在就已经很明确了,“我的态度就是休妻再娶,凭着咱们锦堂的家世样貌,不愁娶不到好女子。” 朱峰听了这话,微微一惊。 果然,女人一旦心狠起来,会比男人决断地更加洒脱。 朱峰可以理解妻子的恼怒,却不赞同她的态度。 “休妻?如今这种情形,谈何容易?而且,且不说锦堂会不会同意,光是沈家那边也不好交代啊!你别忘了,沈志云就算再不济,也是一个堂堂的五品的朝廷命官啊。” 当初之所以看重沈家,也是因为沈志云的官职。只是没料到,他还能一路高升,升到京城…… 黎氏不以为然道:“五品又如何?管他是五品还是一品,咱们朱家也不惧他们半分。老爷,您这么担心得就是这个?” 朱峰微微摇头:“我自然不是最担心这个,我最担心的还是锦堂。” 不知为何,他心里总有一种感觉,这次就算是他们使尽全身解数,也未必能说服得了朱锦堂。 黎氏显然还没能体会他的心情,只是心心念念地想着两个字:“休妻”。 沈月尘不好这件事,就像是一张巨大的黑绸布,将她的眼睛全部蒙住,让她只想快点摆脱…… …… 许是,心里一直压着事的缘故朱锦堂几乎一整晚都没有睡好,早起时就略带倦意。 沈月尘早已梳妆妥当,正准备和朱锦堂一起像往常一样给长辈们请安。 朱锦堂淡淡道:“这会,估计老爷子和老太太都已经知道了。你心里要有个底儿,她们未必会体谅你。” 沈月尘微微一笑:“事出突然,长辈们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有的。妾身明白,妾身会好好表现的。” 朱锦堂见她还能笑出来,心中一沉,只道:“无论如何,你只要记住万事有我。” 沈月尘点一点头,示意自己心里有数。 不过,和朱锦堂想得不同,朱峰和黎氏并没有把沈月尘的事,告诉给老太太和老爷子。 没说是没说,但黎氏从一早上就肃着一张脸,任谁看了都知道,她心情不好。 老太太见孩子们来了,很是高兴,但又见黎氏自始至终板着张脸,又不禁觉得奇怪,淡淡问道:“大媳妇,你身上不爽利?” 黎氏闻言,微微摇头:“我没事,只是有些没睡好,头疼……”她一面说一面用目光打量着沈月尘,清冷冷的。 沈月尘自然察觉得到,只是微微垂眸,任由她的目光像刀子似的,在身上刮来刮去。 黎氏推说自己身上不适,朱峰也是几乎没话可说,两夫妻各有思量,也是各有打算。 饭后,老爷子最先发了话,让长房的人全都留了下来。 朱峻携着柴氏爽快地离开,似乎对他们要说的事,一点也不感兴趣的样子。 朱老爷子很少插手家事,这次却不得不破例,因为光是看儿子朱峰的脸色,就知道不是小事。 眼下这种情形,对于长房而言,稍微有个风吹草动都是大事。 老爷子直截了当道:“到底出了什么事?让你们一大早上就板着脸,一脸地晦气,让财神爷看见都要绕路走了。” 朱峰闻言,连忙起身道:“都是儿子不孝,让父亲您担心了。” 朱老爷子放下茶杯,用手指点点桌子:“别说这么没用的。说正事,到底怎么了?” 朱峰有些犹豫。毕竟,这样的事,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实在是有些不合适。 正在这时,朱锦堂忽然起身道:“还是让我来说吧。” 黎氏见状,有些气恼道:“你说什么?既然是她的事,你就让她自己来说。” 朱锦堂望向母亲道:“娘,事出有因,您先别动气,儿子有自己的打算。” 黎氏见他还没开始,就已经开始维护起沈月尘,更加不悦道:“你的打算?你是朱家的长房长子,大事小情就要为家里着想,不能为了她……”说完,她忽地站起身来,走到朱锦堂的跟前,直直地望着他道:“锦堂啊,你可要想清楚了,这个家,这份家业,将来都是要由你来继承的。你不能为了一个不能生育的女人,把你爹几十年的辛苦都浪费了……” 此言一出,众人的脸色都变了几变,尤其是老太太,惊得瞪大了双眼,望向自己的大媳妇,微微发颤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朱峰深深地叹了口气,朱锦堂也是眉头紧锁,听着黎氏道:“那孩子早前出了事,如今看着虽好了,可是往后却难再生育了……” 黎氏没有拐弯抹角,言简意赅地把事情说了出来。 朱锦堂闻言,不自觉地蹙起了眉。 老太太不置可否地望向朱锦堂和沈月尘,“真有这么回事?” 朱锦堂和沈月尘几乎是同时地点了一下头。 老爷子和老太太俱是一怔,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 这时,沈月尘主动上前一步,站在朱锦堂的身边,冲着几位长辈行了一礼道:“这件事,原本一早就该和几位长辈们说的,都是妾身不好,没有考虑周到。” 朱锦堂适时地接话道:“太医说了,这不是病,只是需要时间调养。” 老爷子没等他说完,便抬手指向沈月尘,开口道:“孩子你过来。” 沈月尘依言上前,暗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老爷子微微沉吟道:“孩子,你嫁进咱们朱家都快一年了。你是个好孩子,也是个懂事的好媳妇,我们都很满意。可是孩子,你也知道,锦堂是朱家未来的家主,他可以没妻子,但不能没儿子……” 沈月尘闻言,心里咯噔一下。 朱锦堂忙道:“爷爷,孙子我还有话说……” 老爷子的目光很是犀利,“你先闭嘴。”说完,他又看着沈月尘,继续道:“孩子,我和你说这些话,就是没有把你当成自家人。自家人说话就是这样,不用藏着掖着。” 沈月尘微微点头,下意识地攥紧了双手。 “锦堂这孩子,从小到大为了做这个少当家,吃尽了苦头。孩子,你平时那么心疼他,这次也该设身处地地为他着想,不要让他为难才是。” 沈月尘犹豫了半秒之后,随即抬起头来,下定决心道:“爷爷,月尘不敢说自己是这世上和锦堂最相配的人,但是,月尘敢保证,自己对锦堂的情意比任何女子都要深厚!” 朱锦堂跟着道:“爷爷,除了她我谁也不要。请您看在她是为了娘娘才受罪的份上,怜惜怜惜她吧。” 老爷子的眉头已经皱成了一个“川”字,拍了一下桌子道:“锦堂啊,你别忘了,咱们是生意人,心肠够狠,锱铢必较,而且,从来不做亏本的生意。” 第一百八十六章 决定(一) “当初娶她进门,为的是什么?咱们全家人心心念念期盼了这么多年,最想要的是什么?还不是子嗣,还不是嫡孙……” 老人家从小看着朱锦堂长大,知道他为了继承家业,付出了很多,也知道他是识大体顾大局的孩子,相信他会知道自己要怎么抉择。 朱老爷子的一番话,让朱锦堂和沈月尘的心情都倍感沉重。 他没有故作虚伪,假惺惺地用好听又伤人的话来应付搪塞他们。 身为一家之主,身为朱家的主心骨。他的一句话,对于朱峰,对于朱锦堂来说就是命令,就是圣旨,众人只有听从的份儿,却不能轻易反抗。 朱锦堂皱着眉头,沉吟不语。他并不是无话可说,只是他不能当着父母的面,与祖父反驳顶嘴,因为那会是大大地不敬。 不知为何,朱老爷子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并没有疾言厉色,只是说得云淡风清,那神情就好像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样,平静得不能再平静了。 朱老爷子平时喜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装糊涂,但是该严肃的时候,他也从不含糊。人虽然老了,但看人心的眼力,却是从未有过失误。他知道,沈月尘是个性情质朴的孩子,没什么心眼儿,却很聪明。聪明人都有自己的打算,也知道什么才是对自己最好的。 眼下这种情形,与其让她继续留在朱家,还不如将她送回沈家。 黎氏闻言,心下稍安,很显然,老爷子和她的打算一样,就是当断则断。沈月尘不能生育,便已经犯了“七出之条”,朱家可以光明正大地将她休掉。 不过,朱锦堂虽然没有反驳祖父的话,却当着大家的面,牢牢地牵住了沈月尘的手,他的动作很快,很用力。 这样的举动,落在老爷子眼里,便是无声的抗议。 果然,朱老爷子见状,微微挑眉,原本温和的眼射出了一道寒光。 朱峰开口道:“锦堂,你是什么打算的?既然长辈们都已经发话了,你也把心里的话说一说吧。” 朱锦堂已经是大人了,不再是对他们唯唯诺诺的孩子了,所以有些话,必须先说清楚才行,免得朱锦堂沉声道:“无论如何,我还是那句话,除了月尘我谁不要,谁也不娶。” “你……”黎氏心中气不打一处来,脸色微微泛白,一把扯住儿子的衣袖,道:“你这孩子是怎么回事?方才爷爷说的话,你是没听见还是没听清……” 朱锦堂望向黎氏,神情认真恳切道:“娘,儿子的心意已决,儿子既然已经娶了沈月尘为妻,就不会反悔,更不会休妻。” 黎氏本不想对儿子动气,可是却实在按耐不住了,话语骤然加重了几道:“心意?现在是说心意的时候吗?好,今儿我这个为娘的,索性就把话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这样的媳妇别说咱们朱家要不得,就是换成别人,也是一样容不下。倘若你非要把她留下,那就是要赶绝看我和你爹,赶绝了咱们长房!” 黎氏也是大家闺秀出身,平时说话都是细声细语,很少发这样大的脾气,自从她嫁进朱家之后,这还是第一次。 朱锦堂微微一怔,就连朱峰也觉得很意外。 沈月尘下意识地咬住了嘴唇,早前准备好的话,这会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黎氏的反应,朱老爷子的态度,还是朱锦堂的为难,一切地一切,都让她觉得自己此时此刻,无论说什么都像是在狡辩…… 就在屋里的气氛僵冷到最低点的时候,一直坐在旁边,沉默不语地老太太终于开口发话了。 “事已至此,吵吵闹闹是没用的。大儿媳妇,你先坐下,锦堂和月尘你们也坐下。” 老太太从方才到现在,一直一言不发,只是面色沉重地坐着,听着,看着。 众人应声而坐,个个都是愁眉不展,全等着老太太发话,就连朱老爷子也是一样,端起茶碗,有心想要喝一口,却又重重地放下,没有半点心情。 老太太沉吟半响,方才语重心长的说道:“月尘啊,你素来是个懂事细心的孩子,嫁到咱们朱家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也不短了。常言道,日久生情。方才长辈们虽然说了很多重话,但是,大家疼爱你的心,却是丝毫没变……你婆婆也是一时心急,护子心切,才会这样……不过,她的嘴上厉害,但是心里还是明理的。所以,你就不要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了,知道吗?” 此时此刻,老太太的一番话,着实让每个人的心里都泛起了涟漪。 沈月尘连忙起身道:“回老太太,月尘深知自己的不足之处,也能够体谅长辈们的心情。” 老太太摆摆手,示意她坐下道:“坐下吧,我还有话要说。当初,是我亲自把你选进朱家,你是个好孩子,打从第一次看见你,我就很喜欢你。你嫁进朱家之后,把锦堂照顾得很好,把明哥儿也看管得很好,所以,家里人对你都很满意。这次你去京城,原本是好事,却没成想变成这样……” 朱锦堂再次出声道:“奶奶您一向是最喜欢月尘的。她的身子会变成这样,说来说去,也是因为咱们朱家。” 老太太用眼色止住了朱锦堂,不想让他继续说下去。 “你知道的,我们也都知道。锦堂啊,你素来是个聪明的孩子,这会怎么就这么没有眼色呢?现在这种时候,你处处向着月尘说话,一点好处都没有。你先老实呆着吧,都是一家人,谁也不会把她怎么样的。” 黎氏是怎么把朱锦堂手心一般地捧大的,养了这么大的儿子,这会不管不顾地只向着自己媳妇说话,任谁听了都会觉得心里难受。 老太太说完这话,转头望了一眼丈夫,发问道:“老爷,既然这孩子,当初是按着我的意思才领进门的,那就索性让我做主到底如何?” 老爷子闻言,抬头瞧了她一眼,心知,她这话不是随口说说的,便微微点头道:“你看着办吧,别委屈了谁,也别耽误了谁。” 说实话,他也是不愿意管这些家事,只是,依着他的立场,沈月尘这孩子留不得,就算留下了,在家里也是受罪受气,还不如把她送回娘家来得省心。 老太太恢复语重心长地说道:“好,有了老爷这句话,我心里就有底了。月尘,你也知道,朱家的家业,世世代代就是传给嫡长子的,你公公是如此,锦堂也是如此。这规矩呢,都是老祖宗立出来的,既然立出来了,就是要后人遵守的。锦堂是长房长子,未来的当家人,所以必须子嗣兴旺,将来才能接好这份家业,守住这个规矩。如今你的身子不好,虽不是病,却耽误了长房的大事。而且,你也知道,女子七出之条中,无子为大,光凭这一点,我们就可以按着家法来处理,光明正大地将你送回娘家。可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咱们到底是亲亲热热做了一家人这么长时间,就这样让你回去,我实在于心不忍,何况,你心里也是有委屈的人,也不能让你白白受罪。” 沈月尘闻言,只觉,老太太这话说得半甜半苦,似乎有所转机,却又没有转机的样子,有点绕圈子。 黎氏到底还是心急,想起过去的往事种种和今时今日的情景,她可管不了什么命数不命数的了,忙道:“娘,您老人家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您和媳妇我不是一条心吗?” 老太太轻轻叹了一口气:“谁和谁不是一条心,这会坐着的都是一家人,咱们大家都应该是一条心才是。咱们不能独独地把月尘那孩子排斥在外,那不是欺负人吗?” 一家子长辈合着欺负一个孩子,这样的事,老太太是断断不会同意的。 “依着我的意思,倒也简单。这件事,暂且缓一缓,等把各路的大夫都请来瞧一瞧,看一看,看看她到底是不是没有希望了?倘若真的不能怀上,那就只有两条路了,第一条是休回娘家,咱们好来好散,莫伤了和气。第二条就是……你还是我们朱家的人,但正妻之位,就不得不让给比你有福气的人了。” 沈月尘闻言,脑子里先是有半秒钟的空白,随即方才反应过来,老太太的话里是和用意? 正妻之位,拱手让人……那自己怎么办?自己会怎么样? 老太太望着沈月尘煞白的小脸,语气沉重道:“方才你说你对锦堂一片丹心,我相信。只是如果,你真是那般待他的话,可愿意为了他的未来,为了我们朱家的未来,甘心屈尊为姨娘呢?” 沈月尘被她问得一怔,微微张了张口,却一个字也答不出来。 谁知,朱锦堂却已经开口替她答道:“祖母,您的意思是,要让月尘做姨娘吗?她可是咱们朱家明媒正娶娶回来的……” 老太太蹙眉道:“既是明媒正娶娶回来的,当然也可以光明正大地休回去!方才,听你话里话外的意思,不是非她不行吗?好啊,祖母这不是随了你的心愿,让她留在朱家,留在你的身边。你们两个既然情真意切,那又何必在意那些繁文缛节的形式呢?只要在一起不就好了,不就心满意足了吗?” 老太太忽然语气一转,从方才的温和轻缓变得犀利无比,让人无言以对的同时,也有些难以接受。 第一百八十七章 决定(二) 老太太说的话,字字掷地有声,带着不容反驳的果然气势。 高高在上的目光,一目了然地态度,在这偌大的空间之中,慢慢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围绕在沈月尘的周围,不断挤压推搡,一点一点地消耗掉她的勇气和坚定。 就算明知道她是在强人所难,却也无从反驳,此时此刻,在这样的一种环境下,她又能说什么呢? 在内心积攒已久的不安,此刻完全地,不可救药地爆发了出来。 老太太的追问萦绕在她的耳边,“孩子,你要怎么选?为了锦堂,你愿意委屈你自己吗?” 沈月尘的嘴唇微微一颤,刚要张口回话,却听一旁的朱锦堂出声道:“不要回答,你也不用回答。” 眼下,她无论回答什么都是错的,都是被逼出来的。 “咚”地一声,朱锦堂忽地跪在了地上,挺直腰背道:“奶奶,我不要月尘做妾,她是我钟意喜欢的女子,我不想再要别的妻子了,我只想要她,还望您们能成全我们。” 沈月尘闻言,眸中泪光一闪,连忙起身和朱锦堂跪在了一起,心中很是感激。 老太太见状,只是沉默,有些没想到,自己的宝贝孙子,这一次竟会如此认真专注。从小到大,他还不曾为了一个女人向家人下跪。 这是第一次,所有人也希望这会是最后一次。 这会,朱峰的脸色也跟着有些难看起来,他不喜欢看见儿子这副德性,也看不惯他为了一个女人和长辈们对抗,随即站起身来,走到朱锦堂的跟前,厉声道:“你看看你自己是什么样子?你原本就是这样没出息的人吗?” 朱锦堂跪在地上仰脸看着他的父亲,目光坚定道:“父亲,在您的面前,儿子从不敢邀功,为了这个家做过些什么。儿子既然身为长子,就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有多重。从小到大,人人都说儿子是天生孤克,总是给身边的人带来不幸……秦氏死后,儿子心里早已断了续弦的念头,可是为了不忤逆长辈们的心思,儿子还是娶了月尘。祖母说过,她是天师批卦所说的命中人,想来也是有道理的。她很好,儿子很喜欢她,儿子想把她留在身边,想让她快活的过日子……儿子不想再娶了,也不想再被人当成是个怪物……一个只会给别人带来厄运的怪物。” 自己喜欢的人,自己身边的人,总是接二连三地遭遇不幸,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个残忍的事情。 然而,听见朱锦堂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对于朱家人来说,也是一种近乎沉重的打击。 黎氏听罢,整个人当场就僵住了,连脸上的神情都僵硬无比。 如果说刚才她的心情是气愤恼怒的话,那么现在她的心情就是心酸又无奈。 她从来没听过他说这些话,从来没有…… 她缓缓起身,单手抚在朱锦堂的头上,似叹非叹道:“谁说你是怪物了?你是多么珍贵的孩子,娘是费了多少心血才把你生下来的……” 黎氏之所以会情绪如此激动,除了是因为沈月尘的身子不好之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她不想看见自己的儿子受委屈,守着一个无用的媳妇,日后被二房找麻烦刁难。 朱锦堂的嘴唇微微干涩,只道:“娘,儿子不是已经有明哥儿了吗?难道,儿子就不能随一回自己的心愿吗?” 黎氏闻言心中一沉,顿时无话可说,其余的人也是同样。 最后的最后,还是朱老爷子长叹一声道:“行了,既然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继续争论下去,也只会伤感情而已。我看今儿就先到这里吧,大家都各回各处,等明儿再说。” 再这么下去,情况只会变得更复杂。 老太太微微点头,视作同意。 “都起来吧,哭哭闹闹的不成样子。” 朱锦堂闻言,随即伸手拉起沈月尘,和她一起站了起来。 黎氏默默坐了回去,一直侧着身子,看也不看儿子一眼,心里难受得紧,一直强忍着眼泪。 老太太随即道:“这件事不是小事,咱们谁也别急,一切从长计议,且缓一缓吧。” “锦堂啊,你先带着你媳妇回去,我们大人们还有话要说。” 朱锦堂微微沉吟,似乎还有话要说,却被老太太提前摆手制止。“今儿,你该说的话,不该说的话,你都说全了。凡事不能心急,回去吧,回去歇着。” 朱锦堂和沈月尘对视一眼,也觉得这样最好。 两人不约而同地行了一礼,然后退出房去。 他们才走,黎氏的眼泪就夺眶而出,朱峰瞧着很是为难,“都这会了,哭有什么用!” 黎氏的眼泪一半是心酸,一半是无奈。“锦堂到底是怎么了?从前的他,可从来没有和咱们说过这样的话。” 老太太转了转手腕上的佛珠,淡淡道:“锦堂从小就能忍,他忍到今天才说出来就不错了。而且,他是真心喜欢那孩子,心里自然舍不得。” 黎氏含着泪道:“喜欢有什么用……那孩子原本就是娇娇弱弱的,如今又犯上了这样的事,怕是连吃药都没有用了……” 老太太道:“话先别的说得太死,她到底还是你的儿媳妇。明儿……不是后儿,赶紧请个大夫进来瞧瞧要紧,到底是好是坏。” “事到如今,也只好这样了。”黎氏说完,抽出手绢擦擦眼睛,又道:“公公,婆婆,这件事虽是家事,但还请您们二位暂时不要告诉二房知道,一家人是一家人,只怕那些没心肝的奴才听了之后,过去挑拨离间,让人心烦。” 老太太微微点头:“我自有分寸,你们就别担心了。” 朱峰随后携着黎氏离开,黎氏故作镇定,不想被下人们有所察觉,以免传出闲话。 朱老爷子和老太太两个人相对而坐,默默无语,过了半响,老太太才开口道:“唉……好端端的,怎么又闹成这样?是不是当初我选错了人,原以为南天师所说的一定不会错,结果到头来还是错了。” “什么错不错的,天灾人祸躲不过,锦堂那孩子的命数如此,命数如此……”朱老爷子淡淡道:“不是说了以克制克,所以,他们两个果然都是命硬的孩子啊!因为命硬,所以才会般配,才会是命中注定……” …… 从上房一路到西侧院,直到走进了院子里,朱锦堂才缓缓松开了沈月尘的手,两个人一直握得很紧,握得手心都生出汗来。 许是,走得太急的缘故。沈月尘微微有些喘息,呼吸不匀。 朱锦堂看了她一眼,关切道:“还好吗?方才吓到了吧?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他的声音很低沉,还略带嘶哑,似乎还没有从方才紧张的心情中平复下来。 沈月尘微微摇着头,“我没事,不难受。”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进房中,吴妈早察觉到气氛不对,便只让春茗备了茶点,随即默默退下。 又过了一会儿,朱锦堂的神色慢慢恢复平静,他撑着桌椅扶手,慢慢站起身来,走到沈月尘的身后,伸出一只手臂轻轻揽住她的肩膀,微微用力,淡淡地说:“刚才长辈们有些心急,说了很多难听的话,你别介意。” 沈月尘原本并未觉得自己有多委屈,可是这会听了他的一句安慰,却忍不住心里泛酸,忙低下头低低地“嗯”了一声。 朱锦堂有些心疼起来,手指抬起她的下巴,让她仰起头来,谁知,落入眼中的是一张在烛光下有些苍白的脸,黑眸微微闪动,似有泪光。 沈月尘不想让他知道看见自己这副难过的样子,忙转过身去,依偎在他的身上,心平静气道:“我不委屈,也不难受,只是觉得愧疚。妾身何德何能,让你如此……” 方才,朱锦堂长辈们的面前,为了自己下跪的样子,让她无比愧疚。 朱锦堂的手臂更加用力,只道:“别说傻话了,我早说过了,万事有我。不过,想要说服长辈们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往后,咱们还会遇到比今天更加为难恶劣的情景。”说到这里的时候,他沉默了一会,才又淡淡开口道:“也许……她们还会欺负你也说不定,处处给你眼色,让你知难而退。” 沈月尘闻言,双手环过他的腰身,静静道:“我知道,往后的台阶一步比一步艰难,可是我不怕,只要有大爷在身边,再难走得路,我也愿意走下去。”说完,她微微咬了一下嘴唇,又道:“可是……为了我,大爷这样和长辈们对抗,以后怕是要比我过得更辛苦,大爷……不会觉得后悔吗?” 朱锦堂似是无奈地苦笑一下:“我为什么要后悔?放心,我这个人从来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你选择了我,我认定了你,咱们俩个现在,谁也没有可以后悔的机会了。” 如果,他的心里还有一丝一毫地顾忌和畏惧的话,那么,方才他就不会在长辈们面前说出这样的话了。 沈月尘闻言,原本就踏实下来的心里,更加踏实了几分,深深地吸一口气道:“我会好好努力的。” 她已经是在鬼门关徘徊过两次的人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可畏的。连死都不怕的人,还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好,做不来的。 朱锦堂抚摸着她单薄的肩膀,略有担心,轻声嘱咐道:“不要刻意地去讨好长辈们,也不要卑躬屈膝地逆来顺受。时时刻刻,记住你是朱家的大少奶奶,如果下人们敢对你不敬,你只管狠狠地惩罚她们,不要去管哪个是有脸的,哪个是没脸的。往后,就算祖母和母亲都不给你撑腰,你还有我,我给你撑腰。” 她不是朱家的罪人,她还是名正言顺地朱家大少奶奶。所以,他还要她像以前那样自在惬意地生活,不要有任何改变。 第一百八十八章 决定(四) 不过才一夜的功夫,老太太就见大儿媳妇整个人像是老了十多岁,她到底也是有了些年纪的人,方才两宿没睡好,就已经熬不住了。 黎氏的眼圈红红的,也没心思打理妆容,只是把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干净利落,以至于不会在长辈们面前失礼。 老太太见了她这副样子,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道:“你这又是何苦呢?事情总会有个结果的,你这身体要多多保重啊。” 黎氏闻言,便心酸难耐,忍了许久的眼泪再次盈满眼眶,随后便止也止不住地落下来。老太太怎么劝也劝不住,只好不劝了,等她哭累了,方才让人将她扶下去宽慰休息。 朱锦堂和沈月尘相互约定,往后还和往常一样,晨昏定省,请安问话,一切都照旧。 只是,他们虽然有心,但长辈们却是毫不领情。 老太太虽然没有发脾气,但还是冷冷道:“这两年,你们就别再过来请安了,免得惹得长辈们看着沉重和心烦,你娘都快要整日以泪洗面了,别让她再心烦了。” 朱锦堂闻言,脸色微变,忙问道:“娘亲,她的身体还好吗?” 老太太瞥了他一眼,语气略带责备道:“好不好的,你心里还没数吗?昨晚你也真是的,算了……不说也罢。”说完,她又转向沈月尘,淡淡道:“大夫明天一早就过来,你也别心慌,这样做也是为了让家里人安心。所以,纵使你心里不乐意,还是乖乖听话吧。还有啊,咱们大家既然住在一起,如果有事的话,自然会派婆子丫鬟过去传话,没事的时候,就不要过来了。知道吗?” 眼下这种时候,见面相处的时间越少,矛盾也就越少,否则,婆媳两个人,谁的心里都不好受。 老太太望着沈月尘低垂的眉眼,见她轻声点头应是,心情有些复杂。 她一直很喜欢沈月尘这个孩子,说实在,就这么让她回沈家去,她自己心里也舍不得,可是舍不得归舍不得,就算让她留在朱家,以后要过的日子,还是一样的不容易。 沈月尘何尝不知道老太太话里的含义,这会大家对她诸多不满,所以不想让她过来立规矩,省得彼此都心烦生气。 不过,老太太还是稍微顾忌了一下沈月尘的感受,继续说道:“不过,你要是再屋里闷得慌,倒可以多去陪陪明哥儿,他一向喜欢粘着你的。” 其实,早上的时候,黎氏有向老太太提起,要把明哥儿接过来,从今往后,不再让沈月尘插手照顾。 老太太没有同意,推说过些时候再说。 大人之间的事情,没必要牵扯在孩子的身上,何况,明哥儿和沈月尘一向感情深厚,若是强行把他带走,反而不好。 “嗯。我知道了。”沈月尘微笑着答应。 孩子们既然来了,总不能让他们空着肚子回去。 老太太还是让他们留下来一起用了早饭,只是席间,谁也没有说话,也无话可说。 见完了长辈们,夫妻两人又回屋换了衣服,朱锦堂就要准备出门了。 不管家里如何,他的手头上的事情都不会变少。其实,朱锦堂原本想在家里多呆一天,可是却被沈月尘劝说一番,方才改变了主意。 沈月尘走了过去,和他肩并肩坐着,温和道:“咱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吗?要一切如常,和平时一样的生活。大爷本就是个大忙人,千万别因为妾身耽误了下来,那样的话,妾身心里会觉得更愧疚的。” 朱锦堂闻言,不由的拉起沈月尘的手,“让你一个人在家里,你能行吗?” 他总是有点不放心……他知道,为了自己,母亲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沈月尘淡淡一笑:“大爷放心吧,我又不是小孩子,我可以好好照顾我自己。方才,老太太已经说了,先将事情缓一缓……而且,大爷不是要给我撑腰的吗?” 她做出一副单纯着信赖他的模样,想让他安心。 朱锦堂拍拍她的手,只道:“知道了,我先出门了,傍晚之前就回来。” 沈月尘像往常一样,将他送出了门口。 吴妈如影随形,一直跟在她的身后,见她送走了朱锦堂之后,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不见,便有些心疼起来。 她已经两天没睡好了,虽说脸上一直笑着,但任谁都看出来,他在逞强。 须臾,春茗把明哥儿抱了出来。小家伙刚刚吃过早饭,一脸惬意。 春茗有意将他抱到沈月尘的身边,却被吴妈中途拦了下来。“小姐没休息好,你们先带着明少爷玩吧。” 明哥儿听了这话,忙抬头看了看沈月尘,直截了当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沈月尘看着他,微微皱眉:“都是大人的事,小孩子家家的,不要多问。” 明哥儿神情一变,张口就想要反驳,但见吴妈和春茗都在,又只好闭上了嘴。 明哥儿不是真正的小孩子,他很会察言观色,待见沈月尘如此,便知她一定有事。 他故意用力,从春茗的怀里挣脱下来,一路小跑地凑到沈月尘的身边,伸出双臂,让她来抱。 沈月尘一把将他抱了起来,放在身边,轻声道:“什么事都没有,这两天你要听话一些,不要闯祸,也不要玩得太凶。” 明哥儿有些着急,等吴妈和春茗都出去了以后,方才压低声音道:“别瞒着我了,你一定是有麻烦了,是吧?快和我说说,让我帮你想想办法。” 沈月尘听了这话,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虽然,现在她没有笑的心情,但还是看他这副短手短脚的样子,听着他说话的语气,还是忍不住觉得好笑。 沈月尘淡淡道:“你有什么办法?再说了,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明哥儿也是个爱钻牛角尖的人,见她就是不说,索性急了,忙道:“你要是没遇上麻烦,为何吴妈会那般愁眉苦脸的,还有,下人们也是,这两天说话都是细声细语的。咱们之间,难道还有什么秘密吗?” “我的秘密你都知道,可是你的,我却都是一知半解,这样不公平。咱们可是同甘共苦地伙伴啊,伙伴……啊,不,是战友啊战友!” 沈月尘见他越说越激动,嗓门也越来越高,立即捂住了他的小嘴,“别再乱说了,我都说过多少次了,小孩子就该有个小孩子的样子。” 明哥儿瞪大眼睛,支支吾吾继续道:“我是不是小孩子,你心里最清楚。” 沈月尘无心和他争论下去,在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的,就真心有点幼稚了。 明哥儿最后道:“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会知道了吗?这个家里,从来就没有什么真正的秘密。” 下人们的嘴传话传得有多快,他一早就领教过了。 沈月尘犹豫片刻之后,方才道:“都说了是你不该知道的事。不过,从今往后,曾爷爷奶奶他们可能不会像从前那样喜欢我了,大夫人也有可能会把接回上房,亲自照看,所以……” 明哥儿这个急脾气,还没等她说完,就再次打岔道:“你怎么了?犯错了?她们平时对你都是对你夸赞有嘉的,就连你不在的时候,也是天天念叨着呢……” 沈月尘和朱锦堂去京城这几个月,明哥儿每天不是睡在黎氏那里,就是睡在老太太那里。 女人家凑在一起,自然免不了要闲话家常。她们当明哥儿是小孩子,什么都听不懂,所以,也没在他的面前避讳什么。 明哥儿从前并不知道,沈月尘的娘家也是威风凛凛,而且,她的父亲还是朝廷的五品大员。 明哥儿只要一想起,沈月尘和他说起的那些往事,他就气得牙痒痒。凭他那样的混蛋,也能当上五品大员,等小爷我长成了,指不定还能当皇上了。 明哥儿能感觉到,老太太对沈月尘的喜爱是发自真心的,每每提起她来,都是好话连着好话。 想了又想,老太太既然觉得她做什么都做得漂亮,做得惹人疼爱,又怎么会突然间不喜欢她呢?何况,她又没有做错什么事。 正当他还在云里雾里地闹不清楚的时候,沈月尘已经把他抱到了地上。“我的事,你就别操心了。” 明哥儿扭着身子,不依不饶地抓住她的手指,认真道:“我说过了,咱们是战友,一个战壕的战友。你有事,就是我有事。以前都是你帮我,现在咱们换换我帮你。” 沈月尘闻言,只觉哭笑不得,随即蹲下身子道:“你要怎么帮我?小小地一个人儿,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要拿什么来照顾我?” 她原以为明哥儿会无话可说,但是他却勾起嘴角,很是狡猾地笑了一下道:“别小看了我,到了关键时刻,我的办法一定比你的办法有用。” 沈月尘微微一怔,摸摸他的小脑瓜,轻叹了一声道:“是么?没想到,我竟然有这么一个重义气的儿子。那好,以后就拜托了,一定要帮忙到底啊。” 明哥儿抬起小手,拍拍她的肩膀,认真点头道:“放心,万事有我。” 沈月尘听罢,心中微微一惊,再次没忍住地笑了出来。 真是人小鬼大……万事有我……都是一模一样的话,看来他们还真有些像是父子俩了,连说话都越来越像了。 沈月尘随即点点头:“嗯,有你们在,我一定万事放心。” 第一百八十九章 冲击(一) 明哥儿信誓旦旦的样子,落在沈月尘的眼中,不过是一句玩笑话。可是,她却不知道,明哥儿的自信并非是空穴来风。 沈月尘此去京城,足足去了好几个月的时间。 明哥儿整日跟在长辈们身边,看着听着,深知,自己在她们的心中有多重要。他从不爱哭,平时,只要皱皱眉头或是津津鼻子,就能让整个上房的下人们手忙脚乱。 他喜欢的东西,甭管多贵重,多稀罕,都会拿到手。朱家人都会对他千依百顺,就连朱老爷子也是如此。 明哥儿知道,身为长房嫡孙的他,是这个家里的心头肉,掌上珠。虽然,他还只是个小孩子,但只要是他所想的,朱家人都会竭尽所能地满足他。而他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故作委屈地闹上一闹,又或是撅撅嘴,掉几滴眼泪,便已经能让她们手忙脚乱,不知所措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明哥儿知道他的眼泪,将来一定会有大用处。而且,没准儿,他还能用他的眼泪,替沈月尘解决眼前的困境呢。 朱家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这么多只耳朵,这么多张嘴……所以,根本毫无秘密可言。 明哥儿只是稍微留心了些,就从窗外丫鬟婆子们的闲谈中,对沈月尘的为难之处,略知一二。 原来,沈月尘之所以会在京城这么长时间,是因为中毒所致。 他原本不知道她中了毒,只知道,她害了病,而且还很严重。不过,事情似乎比他想象得还要厉害。沈月尘中毒之后,元气大伤,身子孱弱,怕是再难生育了。 明哥儿听罢,终于明白沈月尘之前,为何欲言又止,故意隐瞒不说的原因了。 这样的事,这样的话,她该如何对他说出口呢。 明哥儿思来想去,只觉,女人的事情,素来是最麻烦不过的。而他也无从插手,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朱家人刁难欺负沈月尘的时候,挺身而出,上演一出“小儿救母”了。 不过,演戏归演戏,光是他一个人就有点太可惜了,他还需要一个帮手才行。 他是长房唯一的儿子,除了他,便只有朱滢和朱潇了。 朱潇这会连人都认不齐呢,他能有所期待的,也只有朱滢了。 小孩子的世界,最是单纯,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心中一目了然。 这天下午,明哥儿和朱滢手牵着手,一起在院子里溜达,身后的丫鬟婆子寸步不离地跟着,一刻也不敢放松。 明哥儿乌溜溜的眼珠一转,忽地抬手指了一下对面的花丛,开口道:“我要花花。我要花花。” 丫鬟们闻言,连忙应声而起,抬手折花。 明哥儿趁机暗拽了一下朱滢的小手,故意和她挤眉弄眼地说着话:“我要和你说个秘密,你能保证不说出去吗?” 朱滢歪着头,眨巴眨巴眼睛,道:“什么秘密?” 明哥儿皱眉道:“你想知道也可以,但要事先和我保证,和谁也不能说。” 那朱滢见他说的出神,忙点点头:“我保证,我和谁都不说。” 这会,丫鬟们已经把折来的花送了过来,明哥儿很是挑剔地摇摇头:“不好不好,再折再折。” 他虽然在沈月尘的面前,说话总是毫不顾忌,但在下人面前,他还是有所收敛,总是两个字,两个字的说,努力让自己像个真正的小孩子。 明哥儿凑到朱滢的耳边,小声道:“娘亲她生病了。” 朱滢听罢,一脸震惊地眨眨眼睛,似是不信,“弟弟,你说谎,母亲她好端端的,在屋里呆着,她没病。” 明哥儿又压低声音道:“我说都是真的,娘亲真的病了,而且还很严重,弄不好会出大事的。” 朱滢到底是小孩子,经不住吓唬,被他这么一说,顿时瘪起嘴来,像是要哭出来的样子。 明哥儿一见,不禁皱眉道:“不许哭,哭鼻子的话,让人笑话。” 此时,两个人也不分不清楚谁是姐姐,谁是弟弟了。 明哥儿虽然长得小小的,但是气势十足。 朱滢听了他的话,立刻把眼泪憋了回去,忙想甩来弟弟的小手,欲要去到正房看看沈月尘。 明哥儿这会就像是有读心术一般,紧紧地攥着她的往前走了两步,小声道:“你先别急,我只问你一句,娘亲平日待你好还是不好?” 朱滢连连点头:“好。” 明哥儿又道:“那如果娘亲受了委屈,你心疼不心疼?” 朱滢还是点头:“疼。” 明哥儿闻言,随即带着几分郑重地语气道:“好,那等吃过晚饭之后,咱们俩一起去给上房请安的时候,咱们一起求老太太,请最好的郎中给娘亲治病好不好?” 朱滢再次点头,附和道:“好,我要求老太太给娘亲请最好的大夫,吃最好的药。” “那如果她们不依咱们,怎么办?” 朱滢有些犯了难,嗯嗯唧唧地答不出来。 明哥儿随即提醒她道:“记住,如果老太太不依,咱们就大哭,哭得越厉害越好。” 朱滢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只觉,弟弟说话的样子,看着就像是大人们一样,满脸认真的样子。 明哥儿觉得自己的计划不错,无奈,手下的小兵,实在少了点,就这么一个奶声奶气地小丫头。 不过,少就少吧。小孩子能哭能闹,反而好办事,总比来一个大人满地撒泼耍赖地好。 …… 晚饭之前,杨妈妈脚步匆匆地来到佛堂,小心翼翼地凑到老太太的耳边,轻声耳语了几句,神情很是为难的样子。 老太太听罢,手中的念珠停了一停,语气似有责备道:“让她老老实实地呆着,别动不动就闹,再闹下去,就和孙氏一样给她喂点能睡觉的汤药。” 杨妈妈忙应了声是,微微沉吟道:“秦氏这么个闹法下去,早晚也得和孙氏一样疯疯癫癫的。” 老太太闻言,长叹一声,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佛祖在上。我们朱家到底是结下了什么孽缘啊,怎么就是没有一件事情能顺顺当当的呢?” 杨妈妈见状,上前一步在她的身后跪了下来,轻轻地替她扶着后背,道:“老太太您宽心,家里琐事多,您别操劳坏了身子。” 老太太无奈地垂下眼睛:“我身子好有什么用?该好的人不好,不该好的反而天天折腾来折腾去的。” 杨妈妈沉吟一下:“大奶奶她……咱们已经派人从各地请来了最好的大夫,那么多大夫在一起集思广益,一定能拿出好法子来的。” 说实在的,老太太对于这些所谓的“名医们”并没抱有太大的期望。 沈月尘可是从京城回来的,连宫里的太医们都束手无策的事情,那些人又还能拿出来什么好法子。 当初,她之所以会这么做,一来是想再看一看,二来也是为了缓和一下双方的心情。 朱锦堂处处为护着沈月尘,她们如果非要用强的,最后闹下去,伤感情不说,也会让朱锦堂为难。 最后,老太太又朝着佛像叩头拜了一拜,心中默念:“一切平安,平安就好,一家子人和和气气就好。” 因着老太太发了话,朱锦堂和沈月尘不方便再去上房晨昏定省,所以便没有再按时过去,扰长辈们的嫌。 晚饭之前,二房的柴氏给老太太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为了这个好消息,朱峻和朱锦纶两父子也都来了。 杨妈亲自带人来迎,待见柴氏笑靥如花,满面春风的样子,微微一怔。 二房一家人来的周正,老爷子和老太太自然高兴,又见柴氏笑眯眯的样子,不禁问道:“二儿媳妇,今儿怎么这么高兴啊?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好事?” 柴氏闻言,俏脸微红,随即缓缓上前一步,朝着两位老人家行了个大礼,盈盈道:“媳妇今儿是特来给两位老人家道喜的。”说完,她故意抬头瞄了一眼黎氏,然后,略带几分骄傲道:“媳妇刚刚请了一位大夫进府请平安脉,却没想到,竟然诊出了喜脉。” 此话一出,就犹如有人往一池平静的湖水中扔下了一颗大大的石头,石头沉水底,溅起高高地水花,溅在在座每一个人的心上,凉滋滋的。 黎氏的双手攥得紧紧地,指甲险些都要陷进肉里,硬生生的疼。 有高就有低,有好就有坏。 柴氏这个孩子,来得很不是时候。 黎氏脸色变得煞白,张了张嘴,却是一句祝福的话。 朱老爷子和老太太也是愣了一下,随即也不得不高兴起来。 朱家子嗣单薄,只要是朱家的孩子,他们都喜欢,只是,这样一来,无疑让长房的处境更加尴尬和不安起来。 黎氏身为长嫂,一直以来都在和自己这个弟妹柴氏暗地里相互比较。 柴氏今年三十有六,比黎氏小了三岁,平时就因为会打扮而显得年轻,黎氏在她的身边,总是会被显得有些老气。 如今,她又在这个年纪怀上了孩子,此时此刻,就更让她觉得面上无光了。 黎氏只有锦堂一个儿子,还是她当年拼死拼活才好不容易生下来的。 柴氏有孕,自然是值得全家上下为之高兴的一件事。 朱老爷子和老太太,就算之前对她心有不满,这会也不暂时放下,满脸高兴道:“好好好,你这身孕有多久了?怎么之前没说一声啊。” 柴氏微微红脸,神情像是个刚进门的小媳妇似的,轻声道:“大夫说已经有近两个月了。我自己也是个糊涂的,原以为身子不适而已,却没想到还能再怀上孩子。” 老太太微微点头:“嗯,依着你这个年纪怀上孩子,确实容易犯糊涂。不过,怀孕了就是好事,你好好努力,争取再给咱们朱家添个男丁。” 黎氏此时满心郁闷,听见老太太这么说,更觉得胸闷得都要窒息一般,难受得紧。 黎氏坐着一言不发,倒也不合规矩,老太太忙递了她一个眼色,示意她快点起来做做样子。 黎氏见状,只得起身向柴氏道喜,待见柴氏那一脸嚣张的得意样,忍不住开口道:“弟媳妇,也是有些岁数的人了,这会有孕,一定要万加小心才是,免得辛苦遭罪。” 柴氏闻言,皮笑肉不笑地回道:“多谢嫂子担心,我都记下了。说来,我也是吓了一跳呢,原本是等着抱孙子的人了,没想到,老天爷给了这么大的一个福气下来,真是让人受宠若惊呢。”说完,她稍微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如今,我这样好的福气,可不敢一个人贪享。回头,嫂子应该让月尘那孩子多过去我那里走走,顺便也好多沾沾这份福气啊。” 黎氏闻言,脸色白得更加厉害了,差点没把自己的指甲都给捏断了。 第一百九十章 冲击(二) 柴氏的一番话,说得朱峰心中有苦难言,也惹得朱老爷子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 老太太也觉得有几分气闷,本来二房有了好事,就等于是全家有了好事。不过,眼下这种时候,因着沈月尘,因着长房,就算是再好的事情,也不能使人痛痛快快地开怀一场。 本来,老太太还想亲自出马将沈月尘身子不好这件事,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让她们平安无事地相互和解,一切都恢复如常。只可惜,这会,她怕是想息事宁人也不成了,柴氏咄咄逼人的样子,看来是想要抓住沈月尘这件事,紧紧不放了。 柴氏一旦有孕,暂且不管是男是女,对长房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冲击。而且,偏偏沈月尘又在这个时候,身子不好,怎么能让二房不动心思。 两个都是儿子,两个都是媳妇,手心手背都是肉,总不能成全了这个,委屈了那个。 老太太见大儿媳妇黎氏气得脸色发白,微微咬唇不语的样子,当即接话道:“你嫂子也是关心你。你到底也不年轻了,这个时候怀上孩子,要注意的地方,可不是一件两件……” 柴氏闻言眸光一闪,见老太太又开始袒护起了黎氏,心里虽不乐意,但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道:“是,媳妇都记下了。” 老太太见她还算识趣,又道:“有身孕的人,最不宜操劳烦心,所以,往后你也不要每日过来立规矩了,踏踏实实地留在屋里养胎就是。对了,你屋里的丫鬟都是一些未经人事的小丫头,没伺候过生育的人,能把你照看好吗?” 对于朱家而言,每一个孩子都是得来不易,所以,老太太有心想派两个自己信得过的人,过去照看柴氏,也好稳妥一点。 不过,柴氏却对她的这番好意不以为然,她淡淡一笑,恭恭敬敬道:“谢老太太关心,不管媳妇身边的还有赵嬷嬷呢,她虽然有些年纪,但手脚还算利落干净,照顾起人来也得力,所以,老太太您可以放心。” 老太太有心就好,但是,她可不想她在自己的身边派人,多个人,就是多双眼睛,多对耳朵,往后说什么做什么,都不方便,都不自在。 “这样最好,你身边有个稳妥人是最好的。”说完,她又瞧了瞧柴氏的肚子,“我瞧你的气色不错,这一胎一定会好的……虽说已经有了锦纶,但若是个儿子就更好了。” 朱锦纶一直坐在旁边静静听着,专心致志地研究中手中的茶碗,待听见老太太提起自己的名字,淡淡一笑。 他马上就是要成亲的人了,这个时候再多个弟弟,心里倒是觉得有几分怪怪的。说不上是高兴,也说不上是不高兴,总之,只要父亲和母亲高兴,那他也就觉得无所谓。 母亲如今兴致勃勃,一心一意地想要压制长房的气势呢。 朱锦纶看着大伯母黎氏极力克制地模样,心中微微一笑:大伯母平时就是个心思重的人,如此一来,又不知心里要着急上火成什么样子了? 在这下去,怕是又要生病了。 近来,家中不算太平,大事小事连在一起,没有一样是让人省心的。 想到这里,朱锦纶轻轻放下茶碗,随即起身,找了个借口出门去了。 虽然这会,母亲正春风得意,但是朱锦纶也不想过多地表示什么。 父亲和母亲有他们想要争取的东西,而他也有自己的所求,他想要的不是虚架势,而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号——朱家的少当家,朱家的家主。 很快,柴氏有孕的消息,就传到了沈月尘和朱锦堂的耳朵里,两人同样也是觉得有些震惊。 毕竟,柴氏的年纪和黎氏相近,已经都快要是当祖母的人了,这会居然还能怀上孩子,在沈月尘看来,倒不算是什么怪事,但对于朱锦堂而言,还是有些难以接受的。 沈月尘微微沉吟片刻,才道:“这是喜事,咱们该去报喜才是。” 既然已经知道了,就不能再坐着不动了。何况,他们还是晚辈,不过去一趟的话,终究是有些说不过去的。 朱锦堂见她微微笑着的样子,皱眉道:“你别忙了,我一个人过去就行了,又不是什么大事。”说完,他便猛地站起身来,吩咐春茗给他替他更衣。 虽说是一家人,但该守得规矩还是要守的,先要换身衣服,还要准备点礼物。不管心里高不高兴,该做的礼数,还是要做足了的。 沈月尘见他急匆匆地开始准备,忙起身道:“我也要一起去,大爷等等我,妾身梳个头就行。” 朱锦堂忽地转身,“你去作甚么?” 他太清楚自己婶婶的个性了,她早不说晚不说,非要等到眼下这个节骨眼儿上才说,自己有孕,分明是故意的。 沈月尘这会正被家里人诸多嫌弃,倘若让她过去的话,还不知要受柴氏多少眼色呢。 他不想要沈月尘总是看别人的眼色过日子,就算是家人,就算是长辈,也不可以。 沈月尘见他蹙眉的样子,缓缓抬起手,用手指慢慢舒展开他的眉头,柔声道:“大爷,最近总是经常皱眉,都有皱纹了。妾身没关系的,咱们之前不是说定了吗?一切还和以前一样,我和大爷既然在一起知道了这个消息,就该一起过去才是,免得让叔叔婶婶觉得我太过娇惯,一点都不懂事。” 朱锦堂闻言,轻轻叹了一声:“你这会过去,无论做什么都是无用功。” 沈月尘柔柔笑道:“我知道。一切尽力而为就是了,总比什么事都不做的好。” 朱锦堂见她又犯了那股子认真劲儿,有些无奈,也有些窝心,点点头道:“好吧,那你也准备准备,咱们一会儿一起过去。” 沈月尘爽朗地应了一声,转身回去里间梳头。 吴妈趁空跟了进来,一面接过梳子,一面小声道:“大少爷方才说的极是,小姐何苦这个时候过去呢?二房的那位夫人,看着面善,其实也是个不好相与的。” 沈月尘捋了一下胸前的长发,淡淡道:“妈妈别担心,我心里有数。眼下是最难的时候,这些都是我必须经历的才行。就算她们都不喜欢我,我也要堂堂正正地,挺胸抬头地在这府里生活。” 如果这个时候,她要是整日垂头丧气地话,那就跟认输认栽没什么区别了。 柴氏怀上了孩子,对于二房来说,可谓是一件喜事,但对于长房而言,其带来的压力,自然不言而喻。 沈月尘收拾妥当,清清丽丽地出现在柴氏的面前,眉眼含笑,神情恭敬。 柴氏这会正在吃燕窝,极品的燕窝,再配上新鲜的牛乳,最是滋补了。 柴氏见他们来了,先是若有所思地笑了笑,跟着又慢慢放下羹匙汤碗,故作慵懒地抬眼问道:“哎哟,你们怎么来了?” 朱锦堂携着沈月尘给柴氏行礼,这会,朱峻和朱锦纶都不在,只有柴氏一个人美滋滋地坐在屋里,吃着燕窝。 “侄子和侄媳妇过来给婶子请安,祝贺婶子有喜。” 柴氏闻言满脸含笑:“都起来吧。真是不好意思,这样的事情,还劳烦你们俩特意过来一趟。” 柴氏又极快的用眼睛在两个人的身上扫了一圈,只见两个人神情如常,面色红润,看起来很是自在的模样,丝毫没有她所想象的颓败,柴氏心里疑惑,但脸上也不带出来,只是一团和气地笑着。 她和和气气,朱锦堂也愿意和和气气。 三个人相对而坐,丫鬟端上茶点,随即又悄声退下。 柴氏身边的丫鬟把空碗撤了下来,柴氏随即笑笑道:“我原本是不爱吃这些补品的,可是现在不吃是不行了。” 沈月尘闻言,微微一笑,“婶子,现在怀着身孕,正是最需要补养的时候。我和锦堂准备匆匆,一时也想不到有什么好的贺礼,所以,便挑了几样补品过来,还请婶子笑纳。” 她一面说一面起身把锦盒送到了柴氏的面前,柴氏慢悠悠地接过盒子,笑盈盈道:“难为你们这么用心,倒是让我这个当长辈的,觉得惭愧了。” 柴氏接过盒子,却是看也没看就放在了桌上,继而拉住沈月尘的手,故作温和道:“你好容易才来一趟,瞧我倒是没准备什么。其实,你们刚回来的时候,我便想寻个机会和你好好地说说话呢。” 柴氏才摸到她的手,心中便暗自道:“果然是身子虚,这么热的天儿,手上还是温凉凉的。” 沈月尘望着她的笑脸,客气道:“劳烦婶子惦记,都是月尘不好,一时事忙,没能抽出时间来给您和二叔请安问候。” 柴氏似叹非叹道:“傻孩子,这怎么能怪你呢?这些天,婶子知道你也不好受,身上乏力不说,还要看长辈们的脸色……唉,说来说去,都是老天爷折磨人。凭你这样好的孩子,怎么可能就……算了算了,不说也罢,免得惹你伤心。” 沈月尘闻言,微微垂眸不语。 朱锦堂却是眉心一动,心想,不说不说,还不是说了这么多。 他这个婶子就是这样,看着随和,其实心里最是斤斤计较。 柴氏拉着沈月尘,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反而是把朱锦堂一个人晾在一边。 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可以让朱锦堂觉得难堪,柴氏怎么会轻易放过呢。 柴氏见她坐下之后,方才把她送来的锦盒一一打开,见里面又是燕窝,又是野山参的,不免惊叹道:“这可使不得,这么上乘的补品,你该自己留着才是。” 沈月尘见她明知故问,只道:“婶子怀着身孕,自然比月尘更加金贵,而且,长幼有序,小辈们理应要孝敬长辈的。” 柴氏闻言,不再掩饰心中的得意,忽地抬头望向朱锦堂,笑着道:“瞧瞧这孩子,到底是去过一次京城的人了,小嘴都变甜了,越发地会哄人了。”说完,她“啪”地一声合上盒子,故意道:“不过,你这话说得可不对。我虽然是你的长辈,但到底是不及你来得重要。你是长房长媳,是咱们全家人的心头肉啊。” 若是从前,柴氏这么说,沈月尘只觉得受宠若惊,但是现在,听她这么说,沈月尘只感到有些压抑。 这会,朱锦堂终于有些坐不住了,他起身开口道:“都是一家人,婶子也就别客气了,好生收着吧。到底是我们夫妻俩的一番心意,您往后吃着也能更受用些。” 柴氏见他突然插话,心知,他是不满意了,便笑笑道:“那是自然,你们一番好意对我孝敬,这可都是我的福气啊,我自然是惜福才行。毕竟,福气这东西,可遇不可求。” 朱锦堂闻言,微微沉吟道:“福气和运气一样,都是不可捉摸的东西,来也好,不来也好,该过的日子也总要过下去的,该守的规矩也总是要守下去的。依着婶子的年纪,还能再度有孕为朱家开枝散叶,自然是大大的福气,也是朱家的福气,侄子真心替您们觉得欢喜。” 柴氏见他话里有话,反之一笑,随即道:“我们都是快活了半辈子的人了,要那么多福气做什么,要给也是该给你们这些年轻人才行啊。你和月尘还这么年轻,如今又好得像是一个人似的,却也没个孩子在身边,实在可惜。” 沈月尘抬眼瞥见柴氏的眼底一闪而过精光,只瞬间又变得温和起来。 她随即看了一眼朱锦堂,示意他不要在意,跟着回话道:“婶子这么关心我,月尘实在有些受宠若惊了。月尘年轻小,很多事情还不能像婶子想得这般周到妥帖,往后,还请婶子多多提点关照才是。月尘此番去京城一次,可谓是喜忧参半,不过终究是好的多过坏的,如今,月尘虽然身子不爽利,但是好在,还有长辈们的体贴,大爷的关心,月尘一定不让你们失望,好好休养,争取早日为朱家开枝散叶,也好让明哥儿能多个可以一起玩耍的弟弟,免得他总是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柴氏听了这话,笑看了沈月尘一眼,心道:这丫头果然也是个有脾气的,竟然也会绵里藏针了。 好端端的,突然提起明哥儿,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她虽然生不出儿子,但她还有明哥儿这个全天下最宝贝的儿子,朱家的长房嫡孙。 第一百九十一章 冲击(三) 晚饭过后,杨妈妈照例把明哥儿和朱滢朱潇抱过来陪老爷子和老太太解闷玩耍。 这几天,两位老人家俱是心情沉重,唯有见到曾孙和曾孙女的时候,方才能露出几分笑颜来。 明哥儿一路上都被杨妈抱着,他伸出小手搂着杨妈胖乎乎的脖子,扭头看着也在婆子怀里的朱滢,故意和她挤眉弄眼地,似乎想要提点她,不要忘了两个人之前商量好的事情。 朱滢平时虽然很懂事,但到底只是一个四岁多的孩子,心里面把弟弟的话,记得牢牢地,却总觉得有些奇怪,有些害怕。 杨妈小心翼翼抱着明哥儿,只觉,他今儿倒是听话,乖乖任由自己抱着,不动也不闹的。至于,朱潇这会已经睡熟了。她还小,每天除了吃,就是睡,也算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 杨妈携着一并婆子丫鬟带着三个孩子来到上房。正好,黎氏和朱峰还没走,故意留下来喝茶。 该说的话都说得差不多了。 朱老爷子的意思原本是不变,坚持让朱锦堂休妻再娶才是最好的办法,不过,待听过朱锦堂说过的那番话后,他一个人在花圃呆了半日,心思还是忍不住松动了几分。 如果……如果可以,他也愿意随了孙子的心愿。 朱峰近来一直忙着新店铺开张的事,很是操劳,可是回家之后,却还要为了儿子的事情烦心。 杨妈才抱着明哥儿进屋,老太太便立刻打起精神来,露出几分笑意对着他道:“我的宝贝孙儿来了。” 明哥儿抬起头来,乌溜溜的大眼睛极快地扫视了一圈众人,没有像往常那样笑嘻嘻的,而是故意蹙着眉头,板着小脸,摆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老太太见他理也不理自己一下,稍稍有点纳闷。 老爷子看见曾孙也是高兴,高兴地伸手要抱明哥儿,谁知,明哥儿登时小嘴一扁,似是不情愿的样子,惹得他忙收回了手。 “这孩子是怎么了?瞧着怎么闷闷不乐的?”老太太看着杨妈询问道。 杨妈也是一脸无奈,“老身也不知啊,早前还好好地,许是犯困了吧。” 小孩子吃饱了饭就喜犯困,常常一个瞌睡打下去,就不愿意起来了。 不过,老太太瞧着明哥儿,倒不像是犯困的样子,他的那两只眼珠儿一直滴溜溜地转着,似乎正在合计什么事儿的样子。 果然,明哥儿主动上前,有些摇摇晃晃地走到老太太的腿前,目光忽地变得十分忧愁似的。 老太太微微一惊,忙摸着他的小脸道:“我的心肝儿,这是怎么了?” 明哥儿稍微酝酿了一会儿,接着和身旁的朱滢对视一眼,挨挤着老太太的膝盖,跪了下去,低头呜咽起来。 众人皆是一惊,没想到,他会突然这般。谁知,紧接着朱滢也挨着他跪了下来,两个小人儿并肩跪在地上,眼圈微红,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朱峰撂下茶碗,不解道:“这两个孩子是怎么了?” 老太太哪里舍得他们跪,连忙一手一个将他们拉起来,一脸认真道:“好端端的,又闹什么脾气?” 老爷子在旁,也开口道:“小东西,有什么委屈就说,曾爷爷给你们做主。” 明哥儿闻言,眼儿一亮,随即奶声奶气道:“明哥儿的娘亲生病了,求两位老祖宗给娘亲治病,让娘亲好好地。” 朱滢见弟弟先开口了,也连忙按着事先说定的,跟着道:“求两位老祖宗救救娘亲,孩儿最喜欢娘亲了。” 朱老爷子和老太太着实大吃了一惊,黎氏和朱峰也是满脸意外,还以为是耳朵不好使,听错了呢。 这是什么情况?沈月尘的事,孩子们怎么会知道的? 老爷子当即蹙眉道:“这是什么话?这话是谁交给你们说的?” 大人间的事情,哪里轮得到小孩子家家来操心。这样的事情,他绝不允许。 老爷子随即望向杨妈等一并下人,厉声道:“是哪个乱嚼舌根的?敢在主子面前乱说话!” 杨妈原本还在慌神,有些闹不清楚状况,这会,听见老爷子的质问声,连忙领着身后的人跪了下来,叩头道:“回老爷子的话,奴婢们就算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在小少爷和小小姐的面前说这些不成体统的话啊。” 老爷子气得直喘粗气,一把拉过明哥儿,带着几分严厉地问道:“你说,是谁教你说这些的?” 他一面想,一面暗自将家里的女人们数落了一通,尤其是沈月尘。 老爷子的态度甚是严厉,若是一般的孩子,早就吓哭了。果然,朱滢闻声,当即就觉得害怕了,扁了扁粉红的小嘴就要哭出来了。偏偏,明哥儿不怕,反而挺胸抬头道:“没有人。” 老爷子虽然生气,却还不至于恼怒,抬手点点明哥儿的小鼻尖,追问道:“既然没人和你说,你怎么知道你娘亲病了?” 明哥儿闻言,伸出小手,摆出一个圆圈的形状,“娘亲的碗里都是药,苦苦的,很难闻。” 他心里想的很好,但不能说得太顺。 明哥儿一双明眸滴溜溜地瞅着朱老爷子,神情认真道:“明哥儿最喜欢娘亲了,明哥儿不要娘亲生病,难受。” 朱老爷子闻言,心中一动,顺势抱起明哥儿,将他放在自己膝盖上,微微沉吟道:“明哥儿啊,你娘亲确实病了,病了的人,终究是不中用的。曾爷爷在重新给你找一个更疼你,对你更好的娘亲,好不好?” 明哥儿听了这话,心知,是时候该大哭大闹了。 他之前只晓得沈月尘有麻烦,却不知,朱家人居然已经动了这样的心思。沈月尘若是不在朱家的话,那他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下去?不行,绝对绝对不能让她离开朱家! 想到这里,明哥儿不由得恼得涨红了脸,随即眼眶中的泪珠就跟着滚落下来,咧嘴大哭道:“我只要娘亲,不要别人。” 朱滢原本就已经要哭了,这会见弟弟哭了,不禁也跟着哭出声来。 大家见此,顿时有些慌神了。 在朱老爷子眼里,明哥儿素来是个淘气的,平时并不爱哭,就算是跌倒了也不哭的硬实孩子。可这会,看着他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噼里啪啦地掉个不停,惹得心里像是被揪起的疼。 老太太立刻不愿意了,连忙起身把明哥儿接过了过来,嗔怪道:“他一个小孩子,老爷和他说这些做什么?” 像明哥儿这个年纪,正是粘人认生的时候,之前沈月尘离家不在的那段日子里,他几乎每天要问上三遍,“娘亲什么时候回来?”“还有多久才能回来?” 老太太抱着明哥儿哄了又哄,黎氏则是抱起朱滢轻轻拍道:“你这孩子跟着添什么乱?快别哭了。” 朱滢呜呜咽咽道:“我要娘亲,我要娘亲。” 看着两个孩子哭哭啼啼地要找沈月尘,朱峰忙吩咐杨妈道:“还杵着作甚?赶紧把大少奶奶叫过来。” 明哥儿耳尖闻此,立即哭得更厉害了,势要大闹一场的架势。 “我不要别人,就要娘亲,娘亲……” 老太太心疼得紧,忙捧起明哥儿的小脸,亲了又亲,着急道:“哎呦,我的小祖宗啊,别哭了。” 明哥儿拼出一身地力气,只是一劲儿地放声大哭,一双小手胡乱地拂开老太太凑过来的脸,最大限度地做足了戏码。 老太太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再看黎氏也是一脸无奈,瞧她的那副表情,几乎差点就要和孩子们一起哭出来了似的。 此时,沈月尘和朱锦堂才从二房归来,和柴氏的会面并不愉快,所以,两个人都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 杨妈急匆匆赶来报信儿,见了沈月尘二话不说,就冲到她的跟前,连礼都来不及行,只道:“大奶奶可了不得了,明哥儿和滢姐儿这会正在上房大哭大闹呢,您快过去瞧瞧吧。” 沈月尘还没来得及从柴氏的冷嘲热讽打中缓过神来,这会又被杨妈的一番话,弄得晕头转向。 “到底是怎么回事?杨妈妈您说清楚点。”沈月尘着急道。 杨妈妈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心想,这时候还装什么糊涂,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了。“大奶奶,上房那边催着紧,咱还是边走边说吧。” 朱锦堂也跟着起身道:“我也一起过去吧。” 杨妈闻言,连连点头:“那自然最好不过了,大少爷,大奶奶请您们快着点吧,两位老人家这会都急坏了。” 沈月尘和朱锦堂互看一眼,皆是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不过片刻功夫,夫妻二人便赶到上房,还没进屋,便闻见阵阵哭声。 顺着杨妈挑起的帘子,沈月尘才一进屋,就看见明哥儿和朱滢嚎啕大哭的样子,而其他人则是神情焦灼,个个都是手足无措。 听着孩子们此起披伏的哭声,朱峰已经开始觉得头疼了。 沈月尘刚一进来,就发觉众人皆是齐刷刷地望向她,且神情各异。 明哥儿扭头见她来了,立刻抹了一把眼泪,硬是从老太太的怀里挣脱出来,摇摇晃晃地扑在她的腿上。 沈月尘心中大惊,还没等弄明白是什么回事,就听见老太太轻声斥责道:“你瞧瞧,孩子们为了你都哭成什么样了?” 沈月尘顾不得解释,忙蹲下身子,望向明哥儿,见他双眼红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模样,微微慌神道:“明哥儿,你怎么了?” “娘亲,娘亲……” 明哥儿早都哭累了,心里对沈月尘稍有埋怨,心想,两世为人,自己还从没这么哭过呢。 朱峰头疼得很,扶着额头道:“你赶紧哄哄明哥儿吧。” 沈月尘抱起明哥儿,站在原地没动,只听明哥儿凑到她的耳边,用极小地声音说道:“回头你可要好好谢谢我。”说完,便一把紧紧搂住她的脖子,再次失声痛哭道:“娘亲不要走,不要走……” 沈月尘听罢,登时有所警觉,再看朱滢也窝在黎氏的怀里,嘤嘤道:“娘亲,娘亲不要走。” 沈月尘心领神会,随即抱着明哥儿故作惊讶道:“好孩子,快别哭了,娘亲不走,娘亲哪里都不会去的。”说完,她又看向老太太,询问道:“明哥儿这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老太太就看着她脸色一沉,打断道:“你问我们,我们还想要问问你呢?你自己身子不好,那是你自己的事,怎么能让孩子们知道了呢?你可知道,明哥儿方才还哭着求我,给你请大夫呢?” 沈月尘闻言,神色有些诧异,但随即又认真解释道:“老太太,您这话可是让月尘糊涂了。月尘就算再不懂事,也不会和孩子嚼舌头的。” 虽然,她还不知道明哥儿是怎么说的,但是依着他方才的态度,应该是找了一个合理的解释才对。 “别的先不打紧,先把孩子们安抚一下吧,别让他们再哭了,哭坏了身子可怎么办?” 明哥儿哭得小脸通红,眼睛也是肿肿的,时不时地还咳嗽两声,像是喘不过来气似的。 沈月尘忙抱着他轻轻哄着,在屋里绕着圈走,小声道:“快别哭了。” 明哥儿吸吸鼻子,把头埋在她的肩窝里,轻声回道:“我是为了你才哭的,你得留在朱家,哪里都不能去。” 沈月尘听罢,心里咯噔一下,很是意外地看向明哥儿,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他怎么会知道?是谁多得嘴?难道是自己身边的人吗?春茗?还是翠心? 朱锦堂也是一脸震惊,看着自己哭哭啼啼的儿子和女儿,很是莫名其妙。 既然要做戏,那就要一路做到底。 明哥儿随即抬起头来,看着沈月尘,呜咽道:“娘亲不许走,明哥儿不许你走。” 沈月尘下意识地点点头,跟着,再看向老太太,神情既无奈又为难。 老太太见她也是手忙脚乱,不知所措的样子,突然心情变好了不少。 毕竟,依着明哥儿的年纪,就算是有人逐字逐句地教给他,他也未必能记得住。 和明哥儿所预料的一样,家里的老人儿最是见不得他的伤心流泪,最后只能安抚妥协…… 最先心软的人是老太太,可是,最先开口的人,却是老爷子。 他抚着胡须对着明哥儿,似叹非叹道:“你的意思,曾爷爷都明白了。”说完,他自顾自地起身,缓缓走到沈月尘的面前,伸手从她的手上接过明哥儿,双手举着沉甸甸的他,望着他的眼睛道:“你这小娃儿啊,还真是会让人为难呢。” 第一百九十二章 无可奈何(一) 朱老爷子看着明哥儿泪眼汪汪地望向自己,眉目间的郁色缓和了不少,取而代之地是满脸惆怅:“好,曾爷爷答应你,一定好好给你娘亲治病,不让她走。你这闹人的小东西,快别哭了,别让大人们揪心难受了。” 明哥儿闻言一怔,心中大喜过望,随即嘟起了嘴,有些孩子气地问道:“真的么?” 朱老爷子不觉一笑,伸手捏捏了他嫩嫩的脸蛋,道:“小东西,你曾爷爷一诺千金,从来都是说到做到。”说完,他慢慢地把明哥儿放在了地上,拍拍他的后背道:“去吧,去找你娘去吧。” 明哥儿摇摇晃晃地回到沈月尘跟前,朱滢见状,也跟着跳到地上,直直地奔了过去。 沈月尘的心咚咚跳了两跳,暗自有些紧张。方才,老爷子所说的话,算不算是一种答复,或是一种默许。 明哥儿收起一脸哭相,像只小猴子一样的缠在沈月尘的身上,说出了他自己准备的最后一句台词:“我要和娘亲永远在一起,娘亲去哪里,明哥儿就去哪里。” 朱滢也是有样学样,蹦蹦跳跳地往沈月尘的身上扑,喃喃道:“滢儿也要一起。” 黎氏闻言吓了一大跳,不过,她今日受得刺激已经太多了,也不差再多一件了。 说实话,她万万没想到,明哥儿这孩子对沈月尘依赖得这么深,想来,就算是亲生母子,血浓于水,也未必能做到这样亲亲近近。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黎氏真觉得一切都不过是一场幻象,又或是谁施了什么法术,耍了什么骗人的把戏…… 黎氏见自己越想越离谱,忙暗自摇摇头,只觉自己的念头有些可笑,随即扭过头用帕子点点眼角,擦擦眼泪,心中五味杂陈。 曾几何时,每每看见,沈月尘待明哥儿视如己出的样子,她都深感欣慰。然而,现在再看这一切,黎氏倒有些觉得遗憾和后悔了。如果可以,她宁愿沈月尘对明哥儿从未那么好过…… 很突然地,朱老爷子似乎在一瞬间就改变了自己的心意,而老太太也是若有所思。 事出突然,让大家都觉得有些措手不及。 沈月尘一面安抚着两个孩子,一面望向朱锦堂。 朱锦堂半晌没说话,内心也颇有些挣扎和不安。 朱老爷子重新坐回到座位上,对着沈月尘道:“孩子们哭了好半天了,你先带他们回去缓缓。锦堂啊,你先留下,我和你爹还有话说。” 沈月尘忙行了一礼,点头应是。 明哥儿一直腻在她的怀里,不肯下来。沈月尘只好让丫鬟抱起朱滢,跟在自己的身后。 她们一路走出屋子,穿过长廊,沈月尘始终都没说话,只是抱着沉沉的明哥儿,思衬着此时此刻,上房里面会有怎样的对话? 长辈们会不会再一次因为她而迁怒于朱锦堂…… 正当她暗自出神的时候,明哥儿却故意凑到她的耳边,小声道:“放心吧,从今往后,你可以安枕无忧了。不过别忘了,你欠我一句谢谢。” 沈月尘闻言,瞧着他肿肿的红眼睛,微微一笑,却没说话。光是一句“谢谢”,当然是万万不够的,毫无疑问,明哥儿的卖力演出,确实帮了她一个大忙,只是眼下就说安枕无忧,还有些为时尚早。 …… 没有了孩子的哭声,上房恢复了一片安静。 朱锦堂正襟危坐,静静地面对着四位长辈。 他等了片刻,也没见有人开口说话,只听珠帘清脆,便见丫鬟端着托盘进来了,给大家一一换上了热热的新茶。 老太太摆摆手,将下人都遣退到了外面,方才瞅着孙儿一眼,轻声叹道:“在大家表态之前,我且先问你一句,月尘平时和孩子们在一起的时候,可曾多嘴说过什么话没有?” 不论如何,她都想要再确认一遍。 朱锦堂看了看她们,回话道:“孩子还小,月尘平时说话一直很小心,而且,她近来一直都在休养,鲜少和孩子们在一起,只有吃饭的时候,方才聚在一起。祖母,您应该知道,月尘不是那种会乱说话的人,她是真心疼爱明哥儿的,我相信,她不会耍这种心机。” 他故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的尾音,强调自己对沈月尘的信任。 老太太听了这话,舒了口气,又微微有些头疼地说道:“如今,你看她什么都是好的。不过,既然你说没有,明哥儿也说没用,那我暂且再相信一回罢。”说完,她转头看向丈夫,带着几分探询的语气道:“老爷,事情似乎越闹越大了,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办法。老爷的意思,是不是还和之前一样……” 朱老爷子微微沉吟,道:“我看啊,现如今,咱们的意思已经不重要了。不管怎么样,孩子们都喜欢那孩子,而她也一直做的不错,思来想去,总不能任由咱们随心所欲地决定。” 老太太见他开始绕着圈子说话,便知他心里是什么意思了。 “将来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呢?月尘那孩子如今是不好了,可是大夫也没说,她这一辈子都不能生……所以,再多等个一年半载的,也不是什么难事。何况,她平时是怎么照顾明哥儿,咱们心里都有数。若只是略疼些的话,那孩子刚刚也不会难过成那样……说来,这一年来,她们母子俩朝夕相处,如何能不亲不近?正所谓,母慈子孝,这倒是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所以,咱们就再等等吧,再等等在说……” 老爷子的尾音有点长,抬眸看了看朱峰不自在地蹙眉,又看了看儿媳黎氏一脸的不赞同,伸手轻轻碰了一下夫人的手,道:“夫人啊,你怎么看?” 老太太稍微犹豫了一下,也道:“恩,我自然和老爷想得是一样的,先缓缓再说吧。” 之前,因为太过震惊的缘故,一时有些操之过急了,如今仔细想想,且不说,二房会如何如何,光是沈月尘和明哥儿的这份亲近,便已经是千金难求了。 虽然,她现在还不敢断定什么,但要是再娶回来一个新人的话,定是不会做到沈月尘这样。 朱锦堂听了祖父祖母的话,心里像是落下了一块大石头,不过正在他想要放松下来的时候,却又见父亲和母亲一声不吭,一颗心便又提了起来。 老太太看出了他的心思,继而问朱峰道:“老大,你的意思呢?” 朱峰闻言轻咳了一声,清清嗓子道:“儿子也同意把事情缓一缓再说。” 最近,家中的气氛可谓是差到了极点。为了沈月尘,为了二房,所有人都忧心忡忡,而且,妻子黎氏的身子,也是越来越差,万一再生病的话,岂不是得不偿失。 朱峰同意暂缓此事,不想在二房有所动作之前,自己这边先损兵折将。 三人的意见完全统一,就只剩下黎氏一个人默不作声了。 老太太缓和道:“孩子他娘,你呢?心里还不痛快吗?” 黎氏咬咬下唇,心里一万个不愿意,迟迟不肯点头答应。 其他人也不催促,只有,老太太轻声安抚她道:“媳妇啊,你素来是个顾大局识大体的人,这会且看在明哥儿的份上,再多忍一忍吧。孩子们整日哭哭啼啼地,最后心疼受累得还不是咱们自己。” 黎氏听罢,微微点头:“那就这么办吧,我也没什么话好说了。” 朱锦堂微微松了口气,不过,黎氏却继续道:“不过这一切都是为了明哥儿。锦堂可以不休妻,但是必须尽快纳妾。” 黎氏已经做出了自己最大的妥协,纳妾一事,必须尽快着手准备。哪怕是庶子也好,实在不行还可以让沈月尘亲自抚养,庶子变嫡子,同样也是一个方法。 很显然,对于黎氏的提议,朱家人并不反对,只是朱锦堂的心里有些别扭。 他不想纳妾,可眼下,这个节骨眼上,他不能说不,否则就是不知天高地厚地胡闹了。 老太太最先赞同道:“恩,纳妾是好事,家多个人,也多些生气。秦氏和孙氏,这会都是不中用的人了,是该添几个人了。” 朱锦堂没说同意,也没有反对,只是垂眸沉默着。 朱老爷子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立刻捋了捋自己的胡须,“要想冲喜也行,但也要选选人才行。我看,这件事不宜操之过急,慢慢挑吧,直到选出个能让人满意的出来。” 他看得出来,朱锦堂这会满腹心思都放在沈月尘的身上,娇妻似玉,又孱弱无助,正是惹人怜,惹人疼的时候,他怎么可能会有心思看别的女人呢?除非是天姿国色,除非是仙女下凡……反正,想要朱锦堂收心,一定不能再找回来一个庸脂俗粉的女子才行。 老爷子想得认真,朱峰却是隐隐头疼,他累了大半天,这会只想早些回房休息。一念及此,他便起身告辞,临走时,他拍拍儿子的肩膀,低声叮嘱道:“你多懂点事儿。近来,因为长辈们都操碎了心,别再让他们失望了,家里要顾好,外面也是一样,也别让别人有机可趁。” 朱锦堂低头应是,语气不容置疑道:“是,父亲的话,儿子都牢牢记下了。” 黎氏不得已才做了决定,心里还闷闷地不舒服,走时看也没看朱锦堂一眼,暗暗有些赌气似的。 朱峰深知她的性子,待出了门口,缓缓放慢脚步,轻声道:“你也不必和锦堂置气,他这次确实做得有些过头了,但是总算还没有忘记自己的本分。这会,事情还没着急到那种程度,他到底还年轻,血气方刚,且等一等吧。” 黎氏憋了一肚子的委屈,可又不想冲着丈夫抱怨,只道:“说来说去,都是我的错,是我把锦堂那孩子给惯坏了,彻底惯坏了。” 朱峰闻言,似笑非笑地摇摇头,“他是大人了,理应有自己的原则。你要多保重,千万别在这个时候,把自己累病了。你要是病了,二弟那边还不知要怎么折腾呢?再说,你还要为锦堂选人呢?” 黎氏没有顾及下人们的眼光,一面走一面顺势挽住丈夫的胳膊,语气稍有几分缓和道:“我怎么敢生病,就那么一个千辛万苦地养大的冤家,我不为他筹谋,谁为他筹谋?倒是老爷应该多多注意,近来,晚上总是咳嗽……” 两个人细声细语地说着贴己的话,倒是原本烦闷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此时,上房之中,老太太也已经乏得坐不住了。 朱锦堂心中有愧,便一直留到了最后。 朱老爷子似乎还不准备安寝,向他招招手道:“这一天过得够闷的,咱们爷俩一起出去走走吧。” 朱锦堂闻言,忙亲自上前,扶着他站起来道:“爷爷想去哪里走走?” “恩,就随便走走。” 爷孙俩并肩而行,老太太抬眼瞧着,无奈地笑了笑,交代杨妈道:“吩咐厨房热点酒菜。” 杨妈会心一笑,“嗳”了一声。 老爷子和朱锦堂在院子里走了走,最后在一处亭子里坐下,还没等开口吩咐,杨妈就带人端上来温热的酒菜,还有几样面点。 老爷子见状,含笑不语,只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 朱锦堂拿起酒壶给爷爷倒酒,“时候不早了,爷爷喝上一杯暖暖胃就好,不宜多喝。” 老爷子见他没给自己斟上一杯,便道:“你也喝一杯吧,这几天,你心里也烦得慌吧。” 朱锦堂默默摇头。 当着长辈的面,他很少会抱怨什么。 老爷子抿了一口酒,细细地砸巴着味道,沉吟道:“这原本是你自己屋里的事,我们这些老骨头不该管那么多的……” 朱锦堂忙道:“都是孙儿不孝,不能把家事料理好,让您们操心难过。” 老爷子又喝了口酒:“我们操心是真的,但心里难过的,只有你娘一个人。你小子如今长大成人了,有自己的原则和心思,倒是没小时候那么听话了。” 朱锦堂淡淡一笑。 老爷子继续道:“别怪你娘太苛刻,她是真心怕你受委屈。你娘这辈子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她是花了多少心血才把拉扯长大,你心里比谁清楚明白。所以,她比谁都要了解这其中的苦楚。小时候,你只要咳嗽一声,你娘的心里就跟着哆嗦一下,怕你生病,怕你跌倒,怕你挑食,说实在,她守着你呀,就跟着守着自己的命根子没两样!” 第一百九十三章 无可奈何(二) 此时,正值春末夏初,夜风清凉,还伴着花香徐徐来袭,令人心醉。一轮明月正挂中天,光亮皎洁,令人舒畅。 此情此景,香风醉月,正好是一个可以好好交心倾诉的夜晚。 “你娘良苦用心,或许有些着急,有些蛮横,但心里念着的,却只有一个。所以,你要体谅她……”朱老爷子轻轻说完,又叹了口气才把杯中的酒,全部喝下。 朱锦堂闻言立刻回话道:“母亲一番苦心恩情,锦堂如何不知……只是,近来这些日子,锦堂一心护妻,言行举止间多有不孝,锦堂深感惭愧。从今往后,锦堂再不会如此擅自妄为,随心所欲了。” 朱老爷子轻点一下酒杯,示意他再给自己倒酒。 朱锦堂立马双手拿壶,又给老人家斟了一杯。 朱老爷子见状,眉峰忽而轻轻一挑,含笑对孙子道:“人活一世,偶尔随心所欲地任性一把,倒也不是什么坏事。这两年,你的日子也不好过,家里家外,爷爷知道你身边连个说贴心话儿的人都没有。月尘那孩子,确实是个不错的孩子,没野心,不做作,看着就是个极稳妥的。” 朱锦堂见爷爷突然夸赞起沈月尘来了,不免微微一怔,有些意外道:“没想到,爷爷您此时此刻还能对月尘这般夸赞,锦堂待她谢谢您了。” 老爷子脸上的笑意十分温和:“怎么?你以为我当初主张休妻,是因为心里不喜欢那孩子吗?我这个人素来喜欢就事论事,对事不对人。所以,我虽然喜欢那孩子,却不能失去自己的主张。锦堂,你要知道,在这家里没人愿意当恶人,每句话,每个绝对,都是为了这个家。当然,同样地,今天我会改变主意,也是为了这个家着想,不过想得更多地,还是你和明哥儿。她是你喜欢的女人,又是明哥儿喜欢的娘亲,爷爷愿意成全你们。” 他素来界限分明,亲疏远近,只要不是亲人的,那就是外人。而一旦成为亲人的,就永远不会变成外人。 朱锦堂在心中斟酌了一番,方才淡淡回话道:“她确实很好,自打她嫁过来之后,日子变得自在快活了很多。” 这是他的真心话。有很多时候,他都不禁在想,为什么自己没能再更早更好的时候遇见她。 朱老爷子闻言微微一笑,他也是过来人,自然深有体会。 “这会没有旁人在,你和爷爷说说,你到底喜欢那孩子什么?” 朱锦堂微微一怔,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咳了两声。 老爷子遂又笑道:“论家势,沈家不及当年的秦家名声显赫。论样貌,她也不及秦红娟娇艳动人,论才艺,她似乎也不及秦氏那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是,你却很喜欢她,甚至比喜欢秦氏更甚,不是吗?” 朱锦堂双手平放在膝盖上,缓了缓气息道:“是的,孙儿自己原也没想到,竟然会对一个女人如此用心。她和秦氏完全不一样,虽然出身官家,却毫无矫揉造作,身上也没有奢华之气,总是清清淡淡的样子,很简单,也很好琢磨,每每和她呆在一起,我总会觉得轻松。” 朱老爷子闻言,似乎有所明了,道:“夫妻之道,本是如此。相处自在,才是最重要的。” 老爷子一生多情却不滥情,虽然他妻妾成群,但心里最在乎的,永远都是他的妻子。 “太聪明的女人不讨喜,太漂亮的女人费心神,只有温顺明理的女人,才是最得人心的。” “爷爷说的极是。她就是这样一个得人心的女子,从小到大,我几乎从来没有过执念,但她是个例外。” 说实话,他原本也曾做过自私地设想,但是,那样的想法,每次在脑海中翻转的时候,他整个人就好像被人重重地打了一记闷棍,头昏脑涨地难受,连心里也是堵堵的。 无论如何,那种感觉难受极了。 老爷子见他说得认真,手指敲了一下桌面道:“你也再喝一杯吧。” 这番话能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着实不易。因为,朱锦堂和他的父亲朱峰一样,从小就被当做当家人教导长大,少年老成,行事内敛,从不轻易表露真心。 朱锦堂缓缓饮下一杯酒,半响没说话。 老爷子亦是如此,祖孙俩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直到酒壶里的酒,从温变凉。 夜渐渐深了,杨妈亲自过来小声劝说道:“时候不早了,两位早些回去歇着吧。” 老爷子缓缓起身,朱锦堂上前虚扶了他一把,却被他出言阻止道:“我还没有老到那种地步,不碍事的。”说完,他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朱锦堂一眼,淡淡道:“想要长长久久地守住一个女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想要长长久久地守住一份家业,更是难上加难。往后的路,只会越来越难,越来越险,你既然下定了决心,便再没有回头路,更不能反悔!不然,你就会害了你的女人,败了你的家业。你想要守住她,就要先要守住这个家,守住你的位置。” 他虽然喝了酒,但说起话来,语气依然铿锵有力,带着几分不容置疑地郑重。 朱锦堂连忙规规矩矩地站好,道:“爷爷的话,孙儿定会时刻谨记在心,往后会继续拼尽全力,做个言而有信之人,说到做到。” 老爷子闻言淡淡一笑,不再多说,任由丫鬟们上前将他搀回去休息。 朱锦堂望着他渐走渐远地背影,心情瞬间变得有些复杂和沉重。 他一路慢慢地往回走,一边散散酒气,一边整理一下心绪。 另外一边,沈月尘早早地把两个孩子安置妥当,之后便一直坐在屋里,静静地等着朱锦堂回来。 丫鬟们隔三差五地回来报信儿,把上房那边的情形,一五一十地知会给沈月尘,也好让她安心。 沈月尘听闻,朱老爷子单独和朱锦堂去了院子里喝酒,心里稍稍有些不安,但转念又想到,早前老爷子的态度,又觉得自己有些想多了。 须臾,朱锦堂掀帘进屋,沈月尘心头一喜,忙起身迎了上去。 因为担心,她有些着急地将朱锦堂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他除了脸色微红之外,再无任何异常,便暗自松了口气。 春茗捧来热水和毛巾,朱锦堂略擦了把脸,又洗了洗手,方才转向沈月尘,淡淡道:“怎么?看你这一脸紧张的样子,还怕我在上房挨打不成?” 沈月尘原本还有些小紧张,这会见他还能和自己说笑,不禁微微一笑道:“没有,我只是担心,大爷又因为我挨训。” 说实话,这段时间,朱锦堂为了她可没少受委屈。 朱锦堂抚了一下她的脸,“方才长辈们的话,你不是都听见了吗?你可以暂时把心放回肚子里了。” 沈月尘点一点头,又道:“我听说,老爷子请您喝酒了?” 朱锦堂“嗯”了一声,“爷爷和我说了很多话,而且,还夸你来着。” 沈月尘一直微微低着头,听了这话,不禁抬起头来,眼中满是诧异道:“老爷子还夸我了吗?妾身原以为他对我失望透顶,再也不会喜欢我了呢。” 朱锦堂望着她道:“你别把我爷爷看得太小气了。他老人家向来就事论事,对事不对人,他心里很疼你的,只是事出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了而已。” 沈月尘闻言,心中一动,忍不住追问道:“那这么说,他老人家往后不会再生我的气了?” “什么气不气的?左不过就是些急火儿而已,过去了就过去了。” 沈月尘心里欢喜,便笑着答应了声是。 朱锦堂知道她不易熬夜,见床已经铺好了,顺势道:“孩子们都睡了吧?咱们也躺下吧,今儿这一天可真够累的。” 两个人才一躺下,朱锦堂就伸手把她揽进了怀里,让她枕着自己的胳膊睡。 沈月尘稍微挣扎了一下,“大爷不是累了吗?” 朱锦堂闭着眼睛道:“你的头又不重,这样正好,反正都已经习惯了。” 沈月尘轻轻一笑,心里暖融融地,随即往他的肩膀上凑了凑,安心地睡着了。 她睡着了,可朱锦堂却还没有,他的心中还有一个她不知道的担忧,那就是纳妾的事。 这件事,就算他不说,祖母和母亲也会说的。思来想去,与其让别人来说,还不如他自己来说。 次日一早,沈月尘略起得早了些,见朱锦堂还睡着,便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招手示意春茗过来。 春茗小心翼翼地过来道:“小姐起这么早做什么?时辰还早呢?” 沈月尘压低声音,吩咐道:“你派个小丫鬟过去看看,上房那边,老太太今天有没有去佛堂?” 春茗闻言,顿时明白她的意图,忙点点头。 老太太常年礼佛,晨起必去佛堂上香念经。 沈月尘想着,既然朱家人已经对她网开一面了,那她也不能再这般无所作为,虽然身子还不中用,但心意不能差,就算是表现得殷勤点,也是应该的。 果然,不出她的所料,老太太确实在佛堂上香呢。 沈月尘准备妥当之后,携着春茗和翠心过去上房,一路去到佛堂。 杨妈一直在佛堂伺候老太太,听见外面有动静,不觉微微蹙眉,忙出屋查看。 谁知,竟见沈月尘一身素净地站在门外,微微含笑道:“杨妈妈早。” 杨妈妈微微一怔,忙含笑上前,行礼道:“老身给大少奶奶请安。大少奶奶您这么这个时辰过来了?” 按说,要请安的话,也是在太早了些。 沈月尘先是望了一眼半掩着的窗子,随即含笑道:“劳烦妈妈替我通报一声儿,我今儿想和老夫人一起礼佛。” 杨妈妈闻言又是一怔,但还是恭敬地应道:“是,老身这就去。”说完,转身而去,心里暗自嘀咕道:要讨好巴结,也该选个好时候啊,这会老太太正犯困呢。哪有那个心情对着她呀? 老太太这会正跪在蒲团上,眼睛微微闭着,脑子也有些昏沉沉的。 她昨晚睡得太晚,今早原本不想过来的,但想着昨天,甭管是好是坏,总算是了结了一件大事,还是过来给菩萨上柱香的好。 杨妈一脸忐忑地走过来,屈膝跪在她的身后,小声道:“老夫人,大少奶奶来了,正在门外候着呢,说是想要和您一起礼佛。” 老太太听罢,想也没想,就下意识地说道:“让她进来吧。” 杨妈略感意外,没想到,老太太竟然答应得这么痛快。她原以为,老太太心里还不痛快着呢,如今看来,她是准备要消气了。 杨妈亲自把沈月尘迎了进来,又给她在老太太的身后加了一个蒲团,伸手扶着她跪下去。 虽然老太太没转身,也没同她说话,但沈月尘还是规规矩矩地跪在后面,给她行了一个大礼。“月尘给老夫人请安。” 老太太还是没说话,她原本只是静静跪着,这会却突然敲起木鱼,念起经来。 沈月尘微微垂眸,有样学样,摘下手腕上的佛珠老串放在手里,一颗一颗地捻着转着。 两个人轻声背诵,更显屋中寂静。 约莫过了两盏茶的功夫,老太太忽然停了下来,转身看了她一眼,道:“你这孩子还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都说让你好好休养,也不知都说上多少遍了,你却还是这么逞强。” 沈月尘闻言,忙柔柔一笑道:“礼佛诵经是做功德的好事,月尘不怕辛苦,而且,也不怕辛苦。” 老太太闻言似笑非笑道:“你不怕辛苦,我们害怕。杨妈,快把大少奶奶扶起来,再给我们倒两杯茶来。” 杨妈含笑应了。 沈月尘只是虚扶了她的胳膊一下,就利落地站了起来,不想在老太太面前装柔弱。 老太太微微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着她的气色,只觉,瞧着倒是比昨日好了点儿。不知是不是因为心里轻松了缘故。 老太太抿了口茶,沉吟片刻才道:“昨晚的事,锦堂回去都跟你说了没有?” 沈月尘点点头:“是,大爷和妾身说了,让妾身好好感激长辈们的这份恩情。” 老太太闻言一笑,淡淡道:“你要感激就感激明哥儿好了,都是因着他闹了那么一出,才让我们狠不下心的。” 第一百九十四章 无可奈何(三) 沈月尘盈盈一笑道:“月尘心中既是感激也是感动,往后我会加倍对那孩子好的。” 老太太闻言,瞧了她一眼,摆手道:“那可万万使不得,你要是再宠着他,惯着他,下回万一你再有个头疼脑热地不舒服,那孩子又要闹翻天了。” 她的语气不轻不重,看似不像是认真的,但又不像是开玩笑。 沈月尘的声音愈加软柔下来,忙道:“月尘惭愧,这么大的一个人了,却还让孩子为我担忧操心,都是我自己思虑不周的缘故。” 老太太闻言,闲闲一笑:“虽然孩子们闹得有些过火,但我心里倒是有几分羡慕你。你进府不过才一年,明哥儿也还不到两岁,可那孩子就是和你亲,想来就算是亲生母子,也不过如此吧。” 沈月尘微微垂眸,下意识地避开了老太太的目光。“其实,妾身也常常不安,可能这一切都是缘分吧,所以,那孩子才会和我特别投缘。” 缘分?老太太细细琢磨着两个字,心里忍不住又是一番感慨。 “若是缘分,就更要好好珍惜才行。你能嫁进是缘分,明哥儿和你亲近,这也是缘分。想来,老天爷待你不薄,给了你这么多福分。” 沈月尘忙点点头:“是啊,月尘会好好惜福的。” 老太太端起茶碗来:“喝点茶吧,早上风凉,暖暖胃也好。”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慢条斯理地喝着茶,离着早膳还有一段时间,老太太倒是不急着离开佛堂。 须臾,老太太再次开口道:“经过这次的事,我思前想后地考虑了很多,如今,二房那边喜讯连连,长房这边却连半个好消息都没有,这样下去终究不是个法子。昨晚,你婆婆她做了一个十分艰难的决定,为了锦堂,她可以让步,退而求其次,只要锦堂纳妾就好。所以,你也不要闹什么小别扭了,乖乖听话,乖巧一点,陪着你婆婆一起,选个合适的人进来吧。” 沈月尘微微一怔,心中震惊不已。 老太太察觉到她的不自然,声音稍有提高道:“怎么?纳妾的事,锦堂还没和你说吗?” 沈月尘顾不得多想,忙道:“大爷当然说了,大爷昨晚就已经和妾身说过了……” 老太太拿着手帕子轻轻擦了擦嘴角:“当着我的面,你就不要装了。没说就是没说,诚实一点。” 沈月尘心知,自己没有把表情管理好,便低头不语,示作默认。 老太太淡淡一笑:“锦堂这孩子也真是的,估计又是怕你伤心,所以才故意没提。” 沈月尘静静听着,心尖微凉。 老太太缓缓放下茶碗,伸过手去,轻轻握住她的手,安抚道:“你婆婆心里可是一万个一千个不愿意,但是为了锦堂和明哥儿,她宁愿委屈自己来迁就你。所以这次,换做你来体谅体谅她吧。不过是纳妾而已,你就听话吧。” 沈月尘微一抬头,正对上老太太目光灼灼的眼神,她微微张了张口,却始终答不出来一个“是”字。 老太太见她似有犹豫,索性多说了两句:“虽说是纳妾,但实际上还是想让长房再多两个孩子。你的身子不好,少说也得一年半载地才能恢复,时间看着不长,但也足够熬人的了。你们年轻等得了,可我们这把老骨头,可是等不住了。” 当初,沈月尘进门的时候,她们就一心一意地等着盼着,可惜,沈月尘没能让她们如愿…… “一旦新人进门,若是真能为朱家添个儿子,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而且,你也不用担心,你是正妻,等孩子生下来就养在你的身边,一样还是你的儿子。” 庶子变嫡子……沈月尘微微沉吟,见老太太说得格外仔细,默默低下头去,反对的话压在心头,迟迟说不出口。 若是从前,她一定不会再在意这些事情,不管是纳妾还是填房,她都能欣然接受,毫不反感。可是现在,她却不能像是从前那般“洒脱”了。 当你不喜欢你一个人的时候,你对他的事情漠不关心,一心只想顾好自己,保全自己。但一旦当你喜欢上你一个人的时候,决定要跟他共度一生的时候,整个人,一颗心会全部地放在了他的身上,为他的欢喜而欢喜,为他的忧愁而忧愁…… 两个人风风雨雨经历了这么多,彼此定下心意,沈月尘愿意和他在一起,也愿意分享彼此间的一切心事和秘密,却唯独不愿意去面对他的妾室们。 虽然,在这一世,男人们三妻四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是,沈月尘还是感到深深地不舒服。 她不想和其他的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此时此刻,这可以算是她唯一的期望了。 当初的秦氏和孙氏,一个给了她血淋淋的教训,另外一个又让她处处为难。 内宅院里的女人们,从来就没有过真正的平和,表面风淡云轻,实则勾心斗角。 沈月尘犹豫半响,方才发问道:“那么,请问老太太和夫人心里已经有合适的人选了吗?” 说实话,依着眼下这种情景,就算她们想要擅自做主,哪天突然领回来一个人来,那自己也无话可说。 老太太微微摇头:“昨晚才提起来的事情,哪有什么人选啊?不过,好人家的女儿有的是,这次不求什么富贵显赫,只要模样端正,身体好,能生出儿子来就行。” 沈月尘闻言,低头不语,心里丝丝拉拉地疼,像是被什么紧紧勒住似的。 老太太见她不语,便道:“你不说话,我就算你同意了。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锦堂是长子,身边不可能不添人的,就算不是今年,也是明年。你也把心放宽心,新人是新人,你是你,谁也不会压下你去。既然决定把你留下来,那咱们一家人就还要和和美美地过下去,我们也会像是从前一样地疼你,护你,所以,放心吧!” 沈月尘知道,老太太这会能说出这番话来不容易,忙起身行礼道谢:“长辈们的恩德,月尘无以为报,日后定当尽心尽力照顾大爷,照顾明哥儿,打理好自己的身子,让您们早日心想事成。” 老太太闻言,心满意足地笑了笑:“恩,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说完,她又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只道:“是时候该准备早膳了,你和我一起过去瞧瞧吧。” 沈月尘应声而去,亲自搀扶着老太太出了屋。 早饭时,朱锦堂才和沈月尘碰上了面,因着有长辈们在,所以两个人只能用眼前交流。 不知是不是受到什么风声的缘故,今天二房一家人也来得及早。 难得一家人可以聚在一起吃早饭,老爷子和老太太的心情都不错,脸上笑呵呵地。 朱峰一如既往地沉稳,神情淡淡地,任谁不出来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黎氏倒是一脸病容,她昨晚回去之后,就觉得身上不舒服,睡了一夜之后,嗓子就开始疼得厉害。 朱峰原本想让她好好休息的,但是,黎氏却是不依,非要过去和众人打个照面,尤其是柴氏。 朱峻和柴氏夫妻俩,皆是气色上佳,待见黎氏病了,还过来请安,不免心中暗喜。 黎氏这一病,多半是被朱锦堂气出来的。 虽然,上房这边的下人们口风很紧,但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昨晚,上房内交谈的内容,柴氏虽然并不完全知道,但也知道了个大概。 看来,老爷子和老太太的意思是不准备让朱锦堂休妻了。 柴氏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只觉震惊万分。她太了解两位老祖宗了,依着他们此刻的心情,正巴不得让长房三年抱两呢。可是这会,明知道沈月尘不中用,却还不着急,这实在令人觉得费解。 柴氏想了想,老太太之所以会留下她,无外乎是因为两个原因,一是顾忌沈家的名声,二来是因为朱锦堂。 听说,朱锦堂为了沈月尘不惜和父母反抗,可见,两个人的感情不一般。 柴氏心道,正所谓,真人不露相。沈月尘平时看似文静,实则也有不少勾人的本事。 朱锦堂从小就跟块木头似的,和他爹一样地沉默寡言,不苟言笑。居然能让一个木头似的男人动心,要是没点本事,怕是不可能的。 黎氏称病,早膳只是用了小半碗粥,她这会嗓子疼,什么也咽不下去,只有吃点流食。 柴氏因为怀着身孕,看见生病的黎氏,稍有忌讳,便故意寻了个借口磨蹭了一会儿,等她下桌了,方才坐过来用饭。 老爷子看着一大家子人坐在一处,不禁感叹道:“近来,咱们一家人鲜少像这样坐在一起吃饭了。” 朱峰闻言道:“是啊,最近事忙,儿子对您们二老有些疏忽了。” 老太太微微含笑:“你忙也是为了家里,何况,外面的事情那么多,光凭你一个人怎么能忙得过来?”说完,她立马看向朱峻,轻声提醒道:“老二啊,你在外面可要多帮帮你大哥啊,别让他累坏了。” 朱峻闻言板着脸,点点头,却没说话。 柴氏有心替他抱不平道:“老太太,您有所不知,我们二爷最近也是没少忙活呢,整天陪着那些江南的商家看货选地的,人都累了。” 老太太闻言,脸上的笑容更浓了几分,“忙就对了,正所谓,上阵父子兵,打仗亲兄弟。你们兄弟俩可要一起努力才行,也好给晚辈做个榜样。” 朱峰和朱峻听罢,相互对视一眼,随即异口同声道:“是,母亲。” 朱锦堂和朱锦纶却没有任何反应,一个低头看着茶盖,一个默默整理着前襟。 早饭准备得很丰盛,但是,沈月尘却半点胃口都没有,她现在满脑子想得都是朱锦堂纳妾的事情。 许是,该说的话都说完了。饭后,老太太没有留下沈月尘,只是留了黎氏和柴氏,似乎有话要说。而朱锦堂则被朱峰叫去了书房,沈月尘微微无奈,却也不好多留,只合着同样无所事事地朱锦纶一前一后出了上房。 朱锦纶在前大步流星,沈月尘在后,却是走得极慢。 虽说是小叔子,但沈月尘嫁进朱家一年多,和他偶有碰面,却是毫无话说。 不过,朱锦纶走了几步之后,不经意间地发现沈月尘在自己的身后,立马慢下脚步,转身道:“给嫂子请安。” 沈月尘这会心思都还放在朱锦堂的身上,见他突然转过来和自己说话,微微一怔,忙还礼道:“二弟有礼了。” 朱锦纶之前得知,她在京城出事的事情,想着自己还没有正式向她问候过,不免显得有些失礼,便道:“嫂子之前回家,我因为临时有事,所以没能及时过来拜访,还望嫂子莫怪。” 沈月尘见他客气起来,也忙客气道:“二弟不必如此多礼,原也不是什么大事。” 朱锦纶看了看她,追问道:“嫂子近来的身子如何?我手上还有些上好的药材,正好可以补身,回头我就让人给嫂子送去。” 沈月尘摆摆手道:“二弟有心了,不过之前,二叔和婶婶已经赏过很多东西了……” 这会,长房和二房的气氛紧张,沈月尘的一番婉拒,让朱锦纶也无话可说。 朱锦纶又给沈月尘行了个半礼,“那好,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回头得空,再亲自过去给大哥和嫂子请安。” 沈月尘微微一笑道:“好,到时候我一定给你们兄弟俩备上最好的酒菜。” 说实话,暂且不提二房如何如何,沈月尘对朱锦纶这个小叔子,并没有任何反感。 既然是堂兄弟,理应多多亲近才是。不过,眼下这种时候,怕是谁也没有心情喝酒聊天吧。 沈月尘也知道自己说了一句很敷衍的客气话。不过好在,朱锦纶一看就是个聪明人,自然是不会当真的。 不过,事情似乎却和她想得完全相反,朱锦纶听罢,反而痛快答应道:“好,多谢嫂子的款待。之前一直听说嫂子身边的下人里有一位厨艺过人的嬷嬷,我这个人一直对美食,没什么控制力,一定要过去尝尝才行。我明儿正好有空,不知晚上过去的话,可否会叨扰二位?” 沈月尘见他说得认真,一时都有些不知所措了,但还是本能地点头笑道:“二弟太客气了,咱们都是一家人,怎么会叨扰呢?二弟想来,只管来就是了,我一定会着人好好准备的。” 朱锦纶拱拱手道:“好,我知道了,谢嫂子。”说完,转身而去。 沈月尘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完全捉摸不透,他是怎么打算的? 第一百九十五章 无可奈何(四) 沈月尘原本只想客气客气而已,却没成想,朱锦纶真的当真了。不过,既然答应了要准备,就一定要尽心尽力才行。毕竟,都是一家子血脉,整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没必要躲着走,最起码,现在还不用。 沈月尘先行一步,回了西侧院之后,便一直静静地等着朱锦堂回来。 虽然对于纳妾的事,她还不敢肯定朱锦堂一定会反对,但是她知道,只要她不肯的话,朱锦堂就一定会站在她这边的,就像他之前说的那样…… 不过,纳妾这事虽小,但关系重大。 沈月尘不想让他为难,但也不想让自己委屈,毕竟,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两个人现在的关系,应该再也没办法容下第三个人。 约莫等了小半个时辰,朱锦堂方才回来,待见沈月尘连衣服都没换,似乎一直等着自己,不禁发问道:“怎么了?怎么不换身舒服的衣服?” 沈月尘起身道:“哦,我正想着,等会儿要不要带孩子们去院子里逛逛……” 朱锦堂略感意外,这个时间,孩子们怕是还没睡醒呢。而且,她现在哪里有精力,费神带着孩子们到处去玩儿呢。 忽地,他的思绪有些敏感地想到了什么,随即定定地望着沈月尘的脸,问道:“你早上怎么那么早就过去了?和祖母在佛堂相处得还好吗?” 沈月尘脸上的笑容显得有几分不自然,只道:“恩,一切都好。你也知道老太太她以前有多喜欢我的,她说以后会继续疼我的。不过,妾身倒是有件事想要和大爷您商量一下……” 朱锦堂听了这话,转身看向身后的丫鬟,摆摆手道:“你们都下去吧,我和大少奶奶有事要说。” 众人应声而退,只留下他们夫妻两人,而且,还识趣地关上了门。 朱锦堂看着沈月尘一脸不自在地表情,还未等她发问,便直接开口道:“你都知道了吧?祖母一定都和你说了,纳妾的事。” 沈月尘闻言,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不见了,“昨晚回来的时候,大爷怎么不告诉我呢?” 朱锦堂微微皱眉,转身坐到一旁的椅子上,轻叹了一声道:“昨天孩子们哭哭闹闹地,我怕你觉得累……” 其实,他只是怕她会觉得难过,伤心,沈月尘上前侧坐在了他旁边的位置,望着他的脸,道:“今天早上的时候,祖母都和我说了,让我好好体谅婆婆的不容易,不要再让她们失望了。” 朱锦堂闻此,眉头皱得更深了,只道:“你肯答应?真的?” 沈月尘见他神情焦灼,便反问道:“那大爷呢?大爷是怎么想的?” “我能怎么想,我当然是不愿意的,可是母亲她昨晚的情绪太过激动,我也不说当着她的面说什么。” 朱锦堂认为,沈月尘一定可以体谅自己的心情,因为她一直都是如此。可他心里虽然是这么想的,但还是下意识地避开了沈月尘的视线。 “你要知道,这都是母亲的意思,我是半点心思都没有的。其实,我只要有你在就行了。”他似是有些坐立不安,最后,只好把双手牢牢地放在膝盖上,缓缓说道。 沈月尘察觉到了他的小动作,不知为何心里不禁微微一紧。 他是在紧张吗?怎么看起来有些垂头丧气的样子。她还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呢……而且,他也不该是这副样子。 沈月尘暗自攥紧了双手,犹豫了好一阵子,方才开口道:“大额已经为我操了不少心了,而且,这又是婆婆的意思,所以,所以……” 其实,她是想咬咬牙说同意的。可也不知是怎么了,平时已经说惯了的那几个字,这会却偏偏说不出口。 朱锦堂看着她欲言又止地样子,心知,她的心里正不好受,便又道:“你也不要想太多,这件事也不是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只要你说不肯,我就不纳妾。” 他之前说过,不想让她再看受委屈,如果她真的说不愿意,那他一定会试着想办法将这件事推过去。 沈月尘听了这话,只觉,他是在故意逞强。 对于她,朱家已经做出了最大的让步,这样的让步,实属难得。而她也不能不知好歹,迎风而上,继续挑战长辈们的耐心。 沈月尘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快点下定决定,说出赞同的话。只是,话到嘴边的时候,她又再一次地失去了控制。 “妾身……我……不愿意,我不愿意你纳妾。常言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我们是夫妻,彼此心连着心,所以,我不想任何女人分享大爷的心……”话到嘴边留一半,她不得不把剩下的话给咽了回去。 朱锦堂闻言怔了怔,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敢确信这番话,真的是沈月尘说出来的。 她原来也会说“不”,她原来也有嫉妒心,她原来……这么在意自己。 如果,沈月尘平时是一个妒妇的话,那么此时此刻,他听到这些话,怕是立马就会开始发脾气,觉得她不知分寸,不知好歹……可是,在他的记忆力,沈月尘几乎还从未嫉妒过他身边的女人们,甚至,就在不久之前,她还每天费尽心思地想着把他推到别人的房里,以躲避和他同床共枕,朝夕相对。 人心真是个奇怪的东西。曾经,朱锦堂还因为她对自己的“豁达贤惠”而暗自生气,但如今,她像是彻底变了一个人似的,变得更加真实了,也变得更加有血有肉了。 不得不说,她的改变和她的回答,没有朱锦堂感觉到半点不满,反而从心底里涌出丝丝喜悦,那些之前还积压在怀的烦闷,也因为她的真心话而消散了不少。 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只拥有她的人,对她的心思想法,完全不知。而现在,他却拥有她的全部,毫无疑问,这是一件值得让他高兴和满足的事。 沈月尘见他怔怔地望着自己,久久不语,心里不禁有些慌乱起来。 她果然说错话了,她不该这么说的,应该再委婉一点,再委婉一点地表达自己的意思。 沈月尘低低垂头道:“是不是妾身说错话了?还是……” 她的话还未说完,朱锦堂忽地轻轻一笑,随即双手在腿上重重地拍了一下,只道:“好,我知道了,纳妾的事,我会想办法解决的。” 沈月尘立马抬头来,忙道:“真的?大爷真的愿意为我改变主意?” 朱锦堂见她又惊又喜地模样,主动伸过手去,沈月尘也伸手过去,却又半途收了回去,用帕子擦了擦手心的冷汗,方才重新教到他的手上。 朱锦堂见状,握着她的小手,沉吟道:“夫妻同心,你不喜欢的,自然我也不喜欢。仔细想想,家里的妾室太多,实在算不得是什么好事。” 沈月尘听到他如此体贴的话语,心里很是感激,眼眶里就不自觉的有些发酸,原本还有些担心,他会生气呢。 朱锦堂随即轻拉了一下她的手:“你过来。” 沈月尘应声而起,缓缓走到他的跟前,还未站稳,就被他用力往怀里一带,不过眨眼间的功夫,她便已经稳稳地坐在了他的腿上。 沈月尘不觉抬头,目光轻轻流转,看着那张棱角分明如同被人雕刻一般地精致脸庞,一双深邃的眼眸中,透着浓浓的柔光,带着令人心醉的的温柔。 沈月尘看了他好一会儿,方才开口道:“真的可以吗?” 朱锦堂仍然淡淡地笑着:“当然,先拖上一阵子吧,总会想出办法来的。” 沈月尘低喃道:“方才听老太太的意思,似乎地这件事很着急的样子。” 朱锦堂故意把她抱得更紧了些,安抚她道:“如果,我真的想拖延时间的话,她们也是拿我没办法的。” 沈月尘轻轻地问:“为什么?” 朱锦堂淡淡道:“早饭过去之后,父亲把我叫到了书房,和我说了些关外的事。我想,估计用不了多久,我就要动身出门了。” 之前,在京城已经耽误了太多的时间,他手中积攒了太多事情没做,所以,之后的大半年里,他不得不加快节奏了。 “出门?去哪里?去多久?”沈月尘一时有些着急,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袖口问道。 “去关外,少说也得三五个月吧。年关之前,才能回来。”朱锦堂照实回答。 沈月尘听了,忙坐直身子道:“怎么要去那么长的时间?我能一起去吗?把我也带上吧。” 朱锦堂摇摇头,道:“关外不比这里,天气恶劣,衣食住行上处处麻烦,你受不住的。” 那种苦,女人肯定是熬不住的。 沈月尘闻言,眼波一闪,神情失落。 朱锦堂见她长睫微颤,眼睛里似乎带着点雾气,又道:“这是最好的办法。一旦我到了关外,那么,不管母亲她们有什么样的打算,都只能是纸上谈兵了。再退一步讲,就算她们把人领了回来,也没办法逼着我们圆房了,一样也是白费功夫。” 沈月尘小小地叹了一口气,冲着他抬头笑了笑,但笑容中却不免带着一丝苦涩。“大爷要离开那么久,我心里实在舍不得。” 想着一次就要分别将近半年的时间,这毫无疑问,对两人来说都是一件极其残忍的事。 朱锦堂见她强自平静的容颜,心中已死一片柔软,轻声道:“等你的身子好了,我就带着你一起去。” 沈月尘微微地点了下头,伸手环抱住他的脖颈,语气似有哽咽道:“大爷说话算话。” 朱锦堂抱着她的身子,佯装抱怨道:“我对你哪次不是说到做到。知道吗?你最近变得越来越粘人了。” 沈月尘听了这话,忍不住淡淡一笑,只道:“是啊,我真是越来越没出息了。” 两个人相互依偎在一起,说了好些的话,之后又换了衣裳,略作休整。 等一切都收拾完毕了,便已经到午饭的时间了。 吃午饭时,沈月尘把自己邀请朱锦纶过来吃饭的事情,告诉给了朱锦堂。 朱锦堂正在专心吃饭,听了这话,不禁抬头,微感诧异道:“他竟然会答应过来?” 沈月尘无奈地一笑:“其实,当时也只是想客气客气而已,却没想到二弟,竟然真的当真了。” 朱锦堂薄唇微抿道:“他怎么会不知道你是在客气?想来,一定是有话要和我说,才会如此突然答应下来。” 沈月尘一面拿起汤匙给他盛汤,一面道:“恩,想来也是。只是不知道二弟他平时喜欢些什么菜式,我也好让吴妈好好准备准备。” 朱锦堂接过汤碗,“不用太费事,弄得太丰盛了,反而显得生分,像是外人似的。而且,锦纶这个人素来不挑剔,能将就,很好招待。” 沈月尘闻言,心下稍安,只道:“那好,那妾身就让吴妈做几道拿手菜好了。” 朱锦堂含笑道:“吴妈的手艺绝不会输人的,就让她随意准备几道便可。” …… 次日,吴妈早早地就开始准备,先后列了两份菜单,拿给沈月尘过目。 沈月尘一上午都在上房瞧大夫,等回来时已经接近午时。 沈月尘大致看了一遍,觉得第二份看着最讨喜,便让吴妈按着菜单,马上准备。 虽然时间晚了点,但好在食材都是提前准备好的。 另外一边,朱锦纶也是提早回来。 柴氏见他回来了,还很高兴,正要吩咐厨房多加两道他爱吃的菜,就见朱锦纶摆摆手道:“母亲别麻烦了,儿子今晚要去大堂哥那里吃。” 柴氏倍感意外,忙道:“无缘无故地,你去西侧院干什么?” 朱锦纶淡然一笑:“母亲,我们到底是堂兄弟,偶尔在一处吃吃饭,喝喝酒,也是很平常的。” 柴氏有些摸不透他的心思,又道:“眼下这种时候,你过去吃饭能吃的舒坦吗?” 朱锦纶道:“为何不舒坦?听说,堂嫂那边的厨娘很厉害。” 柴氏见他故意避重就轻,索性把话挑明了道:“你呀,别太随意了。人心隔肚皮,纵使是一家子骨肉又如何?往后,大家会变成什么样子,谁也说不定呢。” 朱锦纶闻言,意味深长地摇摇头,微含笑意,款款道:“现在还不是剑拔弩张的时候呢。以后是以后,现在是现在,没必要早早地伤了和气。” 第一百九十六章 先礼后兵(一) 柴氏听了儿子的话,便知他心里已经有了某种打算,立马指了指身边的位置,道:“锦纶,你过来我跟前坐下,母亲有话和你说。”说完,她又摆摆手,遣走了正要过来给自己捶腿的丫鬟。 朱锦纶缓缓落座,等丫鬟们退出去了,便道:“母亲,有什么话就说吧。” 柴氏望着儿子,压低声音道:“近来,你天天往外跑,倒是为着什么事?如果你有什么打算的话,千万不要一个人琢磨,告诉我们,也好让我们能伸伸手,帮你一把。” 朱锦纶淡淡道:“不过是些琐碎的事情,不劳母亲费心了。如今,你怀着身孕,理应好好养胎才是。” 柴氏闻言,忽地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让你瞧见我这副样子,娘亲还真是有些不自在呢。再过几个月,你也要成亲了,娘这心里算是能彻底踏实了。” 朱锦纶依然笑道:“多个弟弟也挺好的,府里多些孩子,也多谢人气儿,看着热闹。” 柴氏也道:“是啊,孩子们多了,自然讨喜。不过,孩子再多,娘也希望是你的孩子。毕竟,你比你堂哥有福气,一旦成了亲,肯定能够三年抱两。” 朱锦堂天生喜静,但朱锦纶却是从小就喜欢热闹,只是家中的兄弟太少,只有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才能多些玩伴在身边。 柴氏不知此番是不是老天爷有所暗示,才会让她在这么个节骨眼上怀上孩子。 从前,她虽然偶尔会嫉妒长房总是高高在上的姿态,却始终无法下定决心和长房争抢些什么。但是现在不同,长房的气势已尽,接二连三地遭遇波折,这对他们二房来说,不仅仅是机会,也是天赐的恩惠。 人心从来都是自私又不知足的。明明就摆在眼前的东西,有谁不会伸手去拿呢? 每次看见长房出事,就毫无疑问地让柴氏更加坚定了自己想要成为朱家女主人的信心。 凭着朱锦纶的本事和才能,管好这个家简直是易如反掌的事。而且,一旦她日后能生下个一儿半女的,又何愁他往后没有臂膀呢? 柴氏越想心情越好,含笑抿了口茶。 朱锦纶见她高兴,隐约也能猜测到母亲此刻在想些什么。不过,此时和母亲的喜悦恰恰相反。 长房的诸多不顺,落在他的眼里,并不会让他觉得幸灾乐祸,他不想看见家里变得乌烟瘴气起来,如果真的可以继承家业,那他情愿和朱锦堂堂堂正正地较量一场,而不是依靠其他人。 想要成为家主,坐稳当家人的位子,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何况,和堂兄朱锦堂相比,他又是“名不正言不顺”的二房,所以,他必须要比朱锦堂做得更好,更出色才行。 他想要堂堂正正地赢一场,赢给全家人看看,谁才是这个家里最有能力的人。 …… 第二天早晨天还未亮,沈月尘便早早地起来了。 她轻手轻脚地下了床,不想吵醒身边还在熟睡的人儿。 这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清晨,沈月尘缓步走到窗边,窗外还是朦胧一片,院子里的丫鬟们已经执着扫把和水桶,开始准备干活了。 丫鬟们穿着青衣青裤,水灵得好似三月江边的垂柳,正是最好的年纪。 难得这般安静惬意,沈月尘不禁开始整理起自己的思绪。 朱锦堂昨晚的决定,让她安心不少,但是,感激归感激,感动归感动,沈月尘心里十分清楚的明白,那就是朱锦堂从来都不可能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他永远都是属于朱家的。 身为朱家的未来家主,他的每一个决定都和朱家息息相关,就算是纳妾这件事,也是一样。 当初,沈月尘嫁进来的时候,从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会为了朱锦堂纳妾这件事而觉得难受,又或是妒忌…… 她原本只想找准自己的位置,安分守己地过日子,略作筹谋,为不确定的以后,留下一条可走的后路,仅此而已。 她从未奢望过什么真爱和唯一,但是朱锦堂改变,让她看见了一丝可以幸福生活下去的希望。 不管是活在现代,还是活在古代,能够遇见一份真诚又成熟的感情,都是一件极其难能可贵的事情。 沈月尘生平第一次有了不想放弃的念头,不想放弃的理由,不似从前,只是单纯地出于自己本能地保护意识,而是出自真心。 这段时间,朱锦堂为她所付出的一切,都让她倍感珍惜。不过,她不能总是被他保护着,也不想成为累赘,如果可以,她也想要守护朱锦堂…… 目前,朱锦堂面前最棘手的问题,就是面对二房的明枪暗箭。 利益冲突,往往是最可怕的,就算是家人也不例外。 二房的虎视眈眈,让沈月尘觉得不安又心烦。偏偏是在这个时候,一切巧妙得就像是提前算计好了的。当然了,除了不安,她自己的心里也觉得颇不是滋味。 不过,沈月尘觉得自己能幸运地死里逃生,侥幸地从鬼门关回到这里,不是为了受委屈和难过的。 虽然,她最大的致命伤,已经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人前,但是,这也是她唯一的致命伤。 她从前费尽心思,想要隐瞒的事情,现在已经不用继续隐瞒了。她从前小心翼翼,日防夜防地小秘密,现在也已经无法成为被人放冷箭的软肋。 沈月尘目前看似是不如从前风光得势了,但换个角度来讲,她也再也不用担心受怕地过日子了。 沈月尘慢慢收回目光,来到这个世界,对她而言是不幸的,但是这份不幸之中,还有一丝幸运。好在,这一丝丝地幸运,让她遇上了吴妈,遇上了明哥儿,遇上了朱锦堂,遇上了这些可以给她温暖和依靠的人。 同样地,为了守护这些人,守护这份温暖,她愿意做任何事情,哪怕是犀利的,哪怕是狠辣的。 早饭后,朱家陆陆续续来了几位大夫,都是远近闻名的名医,医术精湛,其中,也有之前也在沈家为沈月尘医治过的陆大夫。 沈月尘见人来有他,不禁朝着他微微点头示意。 陆大夫依旧恭敬,面不改色。 他打从得知要来朱家,就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不该说的不说。 沈月尘看着他们依次上前,为自己诊脉,不禁回想了之前在阮家的情景。 其实,诊脉不过是走个形式,朱家人心里根本就没抱有太大的希望。 沈月尘一脸平静,坐在帘子后面,只把手腕伸出去,盖上丝帕。 三位大夫之中,陆大夫诊脉用的时间是最长的,同样他也是最了解沈月尘身子的一个。 大夫们依次上前,然后,又纷纷退出内间。在外面,老太太已经命人备好了茶点。黎氏侧身坐在她的身边,因为嗓子不舒服,很少说话,只是静静打量着那三位大夫的神情,想着自己的心事。 如果,她的运气好的话,今儿请得就不是平安脉了,而是喜脉。 黎氏心里忍不住又是一阵惆怅,可惜了了。 三位大夫做出的诊断,几乎都大同小异,但是,唯独陆大夫说得最是详细。 “大奶奶的身子,有些元气不足,想来之前一定害过一场大病,才会体质虚弱。不过,大奶奶的身子虽然孱弱,但也不是什么大病,用心调理就好。” 老太太见他说的最是头头是道,忙让他上前一步,道:“调理自然是肯定要的。需要用什么药材,只管开口就好……只是,这孩子如今这样弱不禁风,何时才能怀上身孕?” 虽说,之前并没抱什么失望,但是,心里也不至于会绝望。哪怕只要有一丝希望,就一点点希望也好,她也觉得心满意足了。 果然,陆大夫很是认真地回话道:“大奶奶年纪轻,底子好,以后要想生育,倒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暂时还是要以调养身子为重,老夫会试着先用几味温和的药方给她巩固元气,之后再用药慢慢解去她体内的寒气。只要大奶奶体内的寒气得以纾解,那么怀孕,便是指日可待的事了。” 陆大夫的一番话,说的老太太和黎氏心下稍安,如果只是静静等待的话,倒也不算是一件难事。 陆大夫的自信,并不是毫无根据的。打从,他第一次见到沈月尘的时候,他就坚信,自己一定能把这孩子治好,而如今,他也是这样想的。 老太太闻言心里一喜,只道:“好。陆大夫,那我们可就把这孩子交给您了,往后还得隔三差五地请您过来看看。” 陆大夫忙躬身应是。“老夫明白,多谢老夫人,夫人和大奶奶的信任。” 沈月尘随即望向陆大夫,总觉得他之前一定从沈家那边得过什么消息,所以才能表现得如此从容自若。 沈月尘想起之前,祖母和她说过的那些话,似乎也是有意愿要回来德州的。 如果,祖母回来了,要知道陆大夫以后可以在沈家出出入入,还能为自己看病诊脉,肯定会觉得踏实不少。 想到这里,沈月尘也望向陆大夫笑了笑:“以后就有劳陆大夫了。” 黎氏原本还肃着一张脸,待听了陆大夫的话之后,心情稍微好了不少。所以在,沈月尘和她行礼告辞的时候,她淡淡地点了点头,总算,没有像是之前那样漠视到底,理也不理她。 沈月尘从上房回来之后,心情不错,而另外一边,吴妈已经开始为晚餐忙碌起来了。 四道热菜,两道凉菜,还有一壶好酒,几样面点,看着精致又可口,又不会太过隆重,让人觉得有负担。 朱锦堂和朱锦纶因为有约,一起结伴而归,惹得下人们纷纷侧目,心中暗自奇怪。 毕竟,他们兄弟俩,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亲近过了。 沈月尘见他们一起回来,神情稍显意外,但很快就笑盈盈地迎上去道:“给大爷二爷请安。” 朱锦堂淡淡点头,朱锦纶则是还了个半礼,“劳烦嫂子了。”说完,从袖兜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递上去道:“小小意思,还请嫂子不要嫌弃。” 沈月尘笑着接过,还未打开,就已经感谢道:“多谢二弟,那我就不客气了。” 朱锦纶继续道:“这是江南秀月阁的胭脂,很有名气。” 沈月尘有些意外,没想到,他还对女人用的东西,这么有研究。 朱锦堂看穿了她的心思,只道:“锦纶是个万事通,什么都知道。” 沈月尘闻言微微一笑,却听朱锦纶回话道:“大哥这话说得不老实,你就直接说我喜欢吃喝玩乐就是了。” 朱锦堂淡淡道:“你太谦虚了。如果只是玩乐的话,怎么会知道这么多门道。” 朱锦堂含笑道:“这话我就不顺下去了,让嫂子听了不好。” 沈月尘看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笑的样子,心中暗自道:若是光看这一幕的话,一定会觉得他们兄弟俩的感情极好,可是眼下,他们之间的关系,并非如此和谐。 沈月尘随后安排他们入座,而她自己则不打算留下。 两个男人喝酒聊天是好事,若是多了她在,怕是会说话不自在。 沈月尘亲自给他们二人倒了一杯酒,然后,借故离开。 朱锦纶见她要走,不禁客气道:“嫂子也坐下来喝一杯吧。” 沈月尘含笑道:“我不会喝酒,留下来反而扫兴。这会,孩子们也该吃晚膳了,我去去就来。”说完,她和朱锦堂交换了一个眼神,便缓缓出去。 朱锦纶继而收回目光,重新打量桌上的菜,轻声称赞道:“看来不错,大哥由此贤妻,可真是福气不浅。” 他是真心称赞,但是,听在朱锦堂耳朵里,却又几分讽刺之意。 不过,他并没有在意,只是就事论事道:“她的陪嫁妈妈,是个很多做菜的人。菜色不仅丰盛,而且,色香味俱全。” 朱锦纶听罢,忙道:“哦,既然如此,我今天就不客气了。” 他知道,朱锦堂的口味甚刁,能让他夸赞有嘉的厨子,在这德州城内,可真没有几个人。 第一百九十七章 先礼后兵(二) 一杯水酒下了肚,朱锦纶的话匣子也随即打开。 因为整日为了家里的生意忙东忙西,两个人就算是闲谈,也是三句不离主题。 今年的春耕早早就已经开始了,因为前两年的收成都不太好,所以,人人心里都盼望着今年能是个丰收年。 如果,今年的收成再不好的话,那么粮价顺势还要节节高攀,而且,一定还会有人趁乱而起,抬价哄价。 朱锦纶给朱锦堂斟酒一杯,淡淡道:“春耕已经开始了,这会又正是好时候,大哥有没有兴趣再到下面的庄子里走一走?” 朱锦堂拿起他斟满的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庄子里的事,有朱荣看着就行了。” 朱锦纶闻言,淡淡一笑:“看来大哥最近很忙啊?不过,朱荣虽好,但到底摸不透天意,怎会知道今年的收成是好是坏?” “他是老江湖了,而且,也很会和那些农户打交道。庄稼人比较直接,喜欢直来直往,朱荣和他们认识多年,对他们的脾性秉性都很了解,说话办事都能办在他们的心坎上。” 朱锦纶只道:“以前,我时常见到大哥下去走动,还以为大哥很喜欢那里呢。不过看来,乡野村夫就是乡野村夫,大哥心里还是不屑于那些人打交道的。” 朱锦堂听罢,微微摇头道:“话不是这样说的。我不是不喜欢和他们打交道。他们有他们的生活方式,我这个人讲究太多,每每过去都让他们劳心劳力的,反而失了亲切。” 朱锦纶闻言,忍不住笑道:“咱们是东家,他们是佃户,一个主子,一个奴才,哪里谈得上什么亲切不亲切的。” 朱锦堂不自觉地微微皱了皱眉,眸光一闪,似有不悦,继而转开话题道:“去年那一场大火,让咱们损失了不少。粮仓可以重改,只是想要把它们一个个地重新填满,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朱锦纶见他提起王家那件事,沉声道:“上次的那件事,实在凶险,如今想来都会让人觉得后怕!可一不可再。王家的事,让咱们长足了教训,正所谓,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 朱锦堂闻言,轻轻一笑:“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地人,有几个是真正的正人君子。” 朱锦纶道:“喏,眼前不就有一位,大哥你不就是真真正正的正人君子。” 朱锦堂见他突然提起自己,略显无奈地摇摇头,继续说回正题:“;粮仓一事,终究是咱们疏忽了。白白损失了粮食,还叫那些佃户跟着遭殃,所以,今年我有意免些田租,就当是收买人心了。” 朱锦纶闻言忙道:“大哥果然是君子之风,有你这样仁义的东家,庄子上的那些佃户可就有福了。” 朱锦堂道:“庄稼人挣的是辛苦钱,一年四季,守着那一亩三分地,盼着能有个好收成。粮仓的粮食,虽是咱们的,但也是他们辛苦一年的心血,白白糟蹋了,实在让人于心不忍。王家那次的事,说来说去,不过就是因为四个字——因小失大。我已经吃了一次教训,左不过是几两银子而已,对咱们来说是微不足道,但对他们来说,却是值得感念的好事。” 朱锦纶见他说得头头是道,便也没反对道:“大哥既然已经决定了,那就按着大哥的意思办吧。” 朱锦纶说是这样说,但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其实,粮仓失火一事,完完全全都是朱荣的错。他虽然认了错,又吐了银子还回来,但是,终究难逃其责。若不是看在朱荣在朱家卖命十几年的份上,所以才会网开一面。 不过,朱锦纶对此一直颇有微词,仔细想想,如果这件事,不是朱锦堂所为,而是他所为的话,那么家里人又会怎么说?怎么做呢?估计,绝不会只是赔些银子了事,就完事了…… 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区别。 因为他是未来的家主,所以,他永远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就算是犯错也好,也可以这样理直气壮。 朱锦纶暗叹一声,再次给自己斟酒一杯,缓缓举起酒杯道:“大哥,这杯酒我敬你。” 朱锦堂见他突然起意,也跟着举杯附和道:“好。咱们再喝一杯。” 朱锦纶微微一笑,一面仰头喝光杯中的酒,一面用余光瞄着朱锦堂,暗自在心中道:爹和娘,想要的是长房之位,长房之尊,可他心里想要的,却是一个公平的机会,和朱锦堂堂堂正正地较量一番。 酒喝得差不多了。朱锦纶又把注意力放在桌上的菜肴上,他很喜欢那道香酥肉,吃了一块又一块,只觉,肉质鲜美,唇齿留香,不禁夸赞道:“恩,不过话说回来,这位厨娘的手艺确实不错,和一品楼的那位肖大厨有的比了。这么好的人才,只是屈尊在一间小小的厨房,倒是有些可惜了……我敢保证,倘若这位吴妈肯出面掌勺,开间小店的话,一定会生意兴隆的。” 朱锦堂闻言,慢慢撂下筷子道:“吴妈是有些年纪的人了,而且,她从小伺候你嫂子左右,哪还有那个心思。二弟,你虽爱吃,但也不至于要到我的身边来挖人吧?” 朱锦纶抬头看了一眼住几天呢,便也放下筷子笑起来道:“君子不夺人之美。何况,我也只是说笑而已。” 朱锦堂闻言,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是啊,二弟是个聪明人,从来不会强人所难。” 朱锦纶笑了笑:“大哥说的对,我这个人只喜欢智取,不喜欢强夺。” 朱锦堂道:“如今,家里的气氛有些紧张,可是咱们到底是一家人,万事好商量,千万别坏了和气。” “大哥别担心,最近的那些风声,只不过是下人们多嘴多舌而已。这个家,从前如何,以后就会如何,一切都不会改变。” 朱锦纶风淡云轻地说了一句。 但是此时,两个人心中早已是彼此心照不宣,也各自从对方眼神中读出了不同的意思。 既然是亲人,就算要争什么,抢什么,也一定非要动刀动枪,弄得乌烟瘴气。 朱锦堂和朱锦纶,虽是堂兄弟,却在某些方面比亲兄弟还要相似,一个要强,另外一个就会更要强。 两个人从小到大,一直被放在一起比较,朱锦堂总是略占上风,又有长房的优势。 朱锦堂很清楚,这么多年来,朱锦纶的心里一直对他憋着一股不认输的劲头,那样野心勃勃的眼神,想隐藏也隐藏不了。 男人天生就是有野心的。 朱锦纶虽然平时看起来有些玩世不恭,很爱享受,但是,他的心思和才能,绝非是等闲之辈。 不过,他想要较量的话,朱锦堂愿意随时奉陪。他七岁那年,他爹朱峰就严肃认真地告诉过他,家规不能坏,长房不能倒。 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命。 …… 月色朦胧,花香袭人。 沈月尘一直在西次间陪着明哥儿和朱滢朱潇玩耍,场景甚是热闹。 三个孩子,每天黏在一起玩耍,同吃同睡,感情好了不少。 而且,沈月尘还发觉明哥儿,不似从前那样处处嫌弃朱滢和朱潇,反而很喜欢和她们亲近,就像亲兄妹一样。 明哥儿人小鬼大,虽然行动不便,但是胜在有一张巧嘴,常常哄得众人开怀一笑,人见人爱。 自从,上次明哥儿在老爷子和老太太跟前哭闹一通过后,老太太和黎氏便彻底断了要把他接回来的念头。 沈月尘这会可以安心地和明哥儿住在一起了,再也不用担心旁的。 吴妈和翠心坐在一旁做刺绣,偶尔抬头看上一眼,默默含笑不语。 吴妈心里暗暗高兴,只觉,这日子似乎真的有盼头了。从前,提心吊胆地防着守着,这会都不用再操心了。 朱滢和妹妹玩了一阵儿,额头便见了汗,连忙小跑着到春茗跟前,柔柔道:“春茗姐姐,我热了,想喝凉凉的酸梅汤。” 春茗忙蹲下身子给她擦擦汗,含笑道:“小姐,酸梅汤是夏天才喝的东西,这会还喝不得。” 朱滢闻言有些失望,张开小手抱着她纤细的腰身,求道:“我想要喝,我想喝。” 春茗有些为难,抬头望了一眼沈月尘,只听她淡淡道:“没有酸梅,就去置碗冰糖莲子来吧。她也喜欢吃的。” 春茗闻言,忙应了声是,牵起朱滢的小手,道:“小姐随奴婢来吧,奴婢给您做冰糖莲子吃。” 朱滢见状,立刻蹦蹦哒哒地跟了过去。 沈月尘望着她的背影,微微一笑,正巧被明哥儿看进眼里,他忽地将手里的拨浪鼓塞给朱潇,然后,爬到床边站起身子,对着她眨眨眼,道:“一会儿,也带我出去走走吧。” 沈月尘看了他一眼,温和道:“夜里天凉,你不能出去。” 明哥儿随即小声道:“我有话要和你说,这里不方便。” 沈月尘听罢,稍微想了想,只好将他抱在怀里,然后,故意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再望向吴妈道:“我带明哥儿去院子里走走,你们留着下来照看潇儿。” 吴妈起身道:“小姐一个人能行吗?” 明哥儿长得很快,胖乎乎的,抱起来可不轻松。 沈月尘淡淡道:“只是在院子里走走而已,一会儿的功夫就回来。” 吴妈闻言,这才没有坚持,想着才隔着不过几步远,自己随传随到就是了。 沈月尘费力抱着明哥儿来到无人的院子里,跟着将他放在地上,有些气喘道:“你呀,可真是长胖了不少,我都快要抱不动你了。” 明哥儿不以为然地撇撇嘴:“真是的,我也很不乐意让你抱着,这不是没办法嘛!”说完,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双小短腿,暗自摇头道:真是的,还有好长一段的日子要熬呢! 沈月尘点点他的鼻尖,轻声道:“你有什么话说?” 明哥儿闻言,先是警觉地查看了一圈四周,跟着便凑到她的耳边,小声道:“我想要出去看看,你能找个机会,带我四处转转吗?” 沈月尘才听完就皱眉道:“胡闹!你一个小孩子怎么能出门去呢?” 明哥儿有些急了,“我都说了,别总小孩小孩地叫我。我整天圈在这院子里都闷死了,何况,我来了这么长时间,一直没机会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儿呢?我都好奇死了?” 沈月尘依旧摇头:“不行,这件事不行,你还太小,我不能带你出去,而且,长辈们也不会同意。” 明哥儿双手抱胸,摆出一副谈判地架势,道:“你还没义气!之前,我为了帮你又哭又闹的,把两辈子的脸面都丢尽了,你都不想着回报我一下?” 沈月尘见他态度急转,还是不依道:“有的事可以商量,有的事不可以。你想要出门这件事,就是没得商量。” “不够意思,亏得我为你,演戏演得那么辛苦。”明哥儿一脸不甘道。 沈月尘轻声道:“等你长大了,你想去哪里都可以,谁也拦不住你,谁也不敢拦你。但是现在,你必须听我的!” 她们两个人正窃窃细语地说着话,忽听正房那边有了动静,抬头一看,只见,朱锦纶正从屋里出来,走下台阶,身后却没有下人跟着。 沈月尘忙和明哥儿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把他重新抱在怀里,微微含笑地走过去,招呼道:“二弟。” 朱锦纶闻声转头,见她抱着明哥儿站在不远处,爽朗道:“哦?这不是明哥儿吗?”说完,伸出双手要抱抱他。 可惜,明哥儿这会心情欠佳,懒得和他客气,只是把脸一扭,望向别处。 朱锦纶笑笑,收回了手。 沈月尘忙道:“这孩子有点犯困了,所以才不喜理睬人。” “没事没事。今儿,我和大哥喝得很尽兴,酒菜准备得也好。”朱锦纶一面说一面竖起自己的大拇指道:“嫂子的厨娘,手艺果然精湛,很是美味。我这个人素来喜欢美食,以后若是馋了嘴,可否再来叨扰?” 沈月尘笑道:“承蒙二弟不嫌弃。以后若是有想吃的,只管差人知会一声,我命人做好了给你送去。” 朱锦纶闻言,淡淡一笑:“那好,有嫂子这句话,我可就不客气了,往后免不了要有麻烦你的时候。” 第一百九十八章 先礼后兵(四) 沈月尘和朱锦纶站在廊下,客气寒暄几句,随后,便有小丫鬟闻声而来伺候。 沈月尘见朱锦纶身边连个下人都没有,柔声道:“我看,二弟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不如院里的丫鬟们提灯送你回去吧。” 朱锦纶连忙摆手道:“嫂子不用麻烦了,这会月色正好,清清爽爽的,我一个人走回去就行了,正好醒醒酒。嫂子和大哥好生安歇,小弟就此别过,告辞。” 沈月尘点一点头,没再坚持。“二弟慢走。” 待他走出院门,沈月尘方才抱着明哥儿转身进屋,只见,朱锦堂依旧坐在桌边小酌,脸色微红,眼神明亮。 明哥儿一见桌上有酒,心中顿时又有些不安分起来,想要尝尝滋味。 朱锦堂见她来了,放下酒杯道:“锦纶回去了?” 沈月尘轻声应道:“恩,二爷一个人走的。” 朱锦堂抬眼看了一眼在沈月尘怀里动来动去地明哥儿,又道:“你别抱着他了,放他过来。” 沈月尘把明哥儿放在了他的身边,明哥儿双手拄着他的膝盖,梗着脖子往桌子上瞄,只见,上面有鱼有肉还有酒,真是再绝妙不过的组合了。 明哥儿不禁有些眼馋地咂咂嘴。 他现在还不能随心所欲地大吃大喝,更不要说是品尝美酒了。 朱锦堂见明哥儿一直瞧着自己的酒杯,忽地拿起一根筷子,放进就被萝莉沾了沾,然后,递到明哥儿的嘴边道:“想尝就尝尝吧。” 沈月尘见状,还没来得及出声阻止,就见明哥儿已经张嘴含住了筷子。 明哥儿似模似样地品着滋味,一点也不讨厌的样子,让朱锦堂略感意外,随即嘴角上扬,微微一笑。 明哥儿抓起那根筷子,还想再多沾点儿酒吃。 沈月尘亦是不允,道:“不准再吃了,你才多大。” 明哥儿个子小小,自然拗不过沈月尘。朱锦堂也拍拍他的头,道:“别着急,等你长大了再说。”说完,他也站起身来,“我出去走走,醒醒酒,免得满身酒气。” “要妾身陪您一起去吗?” 朱锦堂摆摆手:“不用了,你照看明哥儿吧。我自己走走就好,马上回来。” 沈月尘闻言,目光微闪,觉得他似乎有点心事的样子,估计是想要一个人静静,便没再坚持。 明哥儿的注意力从酒桌上,转移到了两个人的身上。 沈月尘转身时,见他正盯着自己,忙道:“怎么了?” 明哥儿双手抱胸,审视着她道:“你有心事,他也有心事。” 沈月尘闻言失笑:“就属你机灵。” 明哥儿趁着丫鬟们还没进来收拾碗碟,便问道:“又出什么事了?” 沈月尘淡淡道:“近来,因为我的缘故,长房和二房的关系有些紧张,不,应该说很紧张才对。” 明哥儿稍微想了想道:“和你有关?你你的难关不是已经过了吗?” 沈月尘摇摇头:“还早着呢,一切才刚刚开始。虽然我不愿意这样说,但是,往后的日子,我们未必能过得像以前那般随心所欲了。” 结束?其实,一切才刚刚开始。 明哥儿听了这话,有些无奈道:“随心所欲?我什么时候有过?” 沈月尘随即淡淡道:“上次你替我解围的时候,也应该清楚了,我的身子不好,暂时还不能为长房添上个一儿半女,可是,朱家当初之所以会娶我进门,为的就是孩子。如今,我让她们失望了,随之也让长房的处境也变得尴尬了。朱家的家业,只有长房嫡长子才能资格继承,这是祖宗留下来的老规矩了,你爷爷是如此,你父亲也是如此,而你以后也要如此。可是,长房的子嗣单薄,二房又即将添丁添人,咱们的气势上已经略占下风,情况也变得有些麻烦了。” 明哥儿听得十分认真,眼中精光一闪,只道:“这么说的话,二房是有心要和长房争了?” 沈月尘微微点头:“确实如此。” 明哥儿听了,不由叹了一口气:“这个家里还真是不太平呢。只是,要争要斗,就堂堂正正地来较量,怎么能用生的孩子多少来比较高下呢?女人又不是生孩子的工具。”他说到这里的时候,稍微顿了顿,目光看着神情略显黯然的沈月尘一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原来那些婆子们并不是再乱嚼舌头……我们看起来要有麻烦了。” 沈月尘静静道:“多子多孙是家族兴旺的标志。很遗憾,虽然心里不甘,可是咱们现在就生活在这样一个男尊女卑的年代。” 沈月尘何尝不知道什么是男女平等,何尝不知道什么公平,什么是自由?若是要谈及理论的话,估计她就算说上三天三夜的功夫都说不完。可是,这些封建的枷锁,传统的观念,还有顽固的思想,不是光靠她一个人,两个人的大胆和努力就能改变的。 适者生存,优胜劣汰。越是简单的道理,越有用处。 既然把话说到了这儿,沈月尘不禁弯下身子,蹲在地上,直视着明哥儿的眼睛,十分认真道:“人都是自私的,不是吗?你我都是经历过很多的人,所以,就算以后还要面对更加困难的局面,也不会惊慌失措,没了分寸……不是吗?想要成为一家之主不容易,你只要做好你自己就好。” 明哥儿皱着眉头道:“看来,想在古代当个富二代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啊。不过,你放心,我从来没想过贪图安逸,浑浑噩噩地过日子,等我再长大些,我一定不会输给任何人的。” “我相信,你不会输给任何人的。”沈月尘依旧认真地赞同道。 明哥儿是个聪明人,而且,又有来自前世的完整记忆,所懂得,所会得,自然不是常人能够想象的。哪怕只是一些再平常不过的常识,都有可能让他表现得出来拔萃。 曾经,沈月尘不止一次地设想过,如今这一世的自己要是男儿身的话,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如果她是男儿身的话,那么当初,沈家一定不会舍得把他丢弃……如果她是男儿身的话,当初也不会忍气吞声地嫁进朱家,一切地一切都将改变。 沈月尘想到这里,不禁笑了笑,只觉自己有些幼稚。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如果,只有现在。 …… 朱锦纶在院子里慢悠悠地溜达着,一点也不着急回去,难得他想要一个人清静清静,今天正好是个机会。 他素来不喜早睡,刚才又贪杯多喝了几杯酒,不禁更来精神了。 忽地,一阵微风拂过,吹来阵阵花香,还连带着几枚花瓣。 朱锦纶顿了顿脚步,顺着香味寻去,只见,假山旁种着一片清幽的兰草,碧绿青翠,开着点点秀丽的小花儿,甚是好看。 淡淡的兰花香,不浓不郁,清淡得刚刚好。 朱锦纶一时站在原地,有些不想走了,想要借着月光,多留一会儿。 也不知多了多久,耳边隐约传来一阵清脆地铃铛响,一摇一晃地玲玲作响,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朱锦纶摇摇头,侧耳听着铃铛声,只觉奇怪又有趣。 三更半夜地,是谁在摇铃铛呢?不会是撞见鬼了吧? 朱锦纶正如此想着,只见,不远处地花丛里有个矮小的人影儿走过来,好像穿着青白色的衣裳,看着十分渗人。 虽然,这会黑漆漆的,有些看不清楚,但他敢百分百地肯定,那不是什么鬼,而是人。 朱锦纶嘴角微扬,借着三分微醺的醉意,还有几分好奇,想要一探究竟这铃声的来源。 不过,他才跟了几步,就听铃声忽地没了,取而代之地是一阵细微地啜泣声,跟着,便见花丛后面的空地上,出现点点火光,似乎有人在点火。 朱锦纶见状,立刻大步流星地冲过去,走近一看,只见是有人再点火盆烧纸,便抬起一脚将火盆踹飞,让才刚燃起来的火又灭了下去。 他的动作很快,力气也很大,直接把火盆踹飞了好几米,惹得原本蹲在地上的人影儿,吓得整个瘫坐在地上,不敢出声儿。 朱锦纶低头蹙眉,眸子越发深沉,只看着地上的人影子,沉声道:“大半夜的,谁让你在这里点火盆的?你是哪个院里的?” 那人影儿似乎被他突如其来地举动吓了一跳,愣在地上,见他厉声发问,方才吞吞吐吐道:“我是……我是……” 朱锦纶见她当着自己的面前,还敢自称为“我”,随即又道:“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院里做事的丫头?一点规矩都不懂。” 这会,院子里没有其他人,要是走水了话,可就要出大事了。 这院子里不是花就是树,一旦被点起来,后果简直不可想象…… 此时,那地上的人,方才回过神来,抬起头望了一眼朱锦纶。 他逆着月光站着,完全看不清楚五官,只给人一个高大慑人的黑影和严厉低沉的嗓音。 那瘫在地上的丫鬟不禁又被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来,哆哆嗦嗦地颤声道:“奴婢……奴婢只是想给亡母烧点纸钱……” 纸钱?朱锦纶闻言,心里更是恼火了,“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在院子里烧纸钱,今儿断断不能饶了你。” 那人闻言,吓得身子抖得更加厉害了,只是一个劲儿地求饶。 朱锦纶正要伸手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却见她突然一个激灵地爬起来,转身扭头就回跑。 朱锦纶有些意外,没想到,她方才还哭哭啼啼的,这会,居然还有胆子逃跑。 他到底是喝了酒,步伐明显慢了半拍,没有及时跟上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像只被受惊的兔子似的,一溜烟地逃跑了。 她跑得很快,身上的铃铛响个不停,听起来一样的慌乱不安。 朱锦纶站在原地犹豫了一秒,还是没有抬步追过去。 他虽然没看清她的脸,但知道她身上系着铃铛,明儿一早,他就派人查下去,一查就知道是哪个院里的了。 朱锦纶如此想着,便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心道:原本想着走走,透透气的。没想到,还抓到了一直铃铛鬼。 他又走到踢飞的火盆边上,四处检查了一遍,只见没有火星了,方才放心。不过,看着扔在地上,还没烧完的冥纸,还是觉得晦气得很。 因为偶遇这么一出,朱锦纶的酒醒了不少,慢慢走回自己的院子。 次日一早,朱锦纶起得稍迟了些。 柴氏一早就命人送来了早饭和补汤,一直放在炉子上温着。 原本睡了一觉之后,朱锦纶差不多要把昨晚“撞鬼”的事情忘了差不多了。但是,早上一见到小厮朱福,便又想起了什么地问道:“回头你去杨妈那处问问?咱们府里最近买了什么新人没有?要是有新人进来的话,问问都是些什么人?都叫什么名字?” 朱福闻言,微微一怔,忙应道:“是。小的知道了。不过,二爷,您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是想要添人了吗?” 朱锦纶见他连着发问,抬头瞥了他一眼:“你小子,话怎么这么多?” 朱福忙低下头道:“小的多嘴了。小的只是想,二爷再过些日子就要成亲了,新夫人一到,咱们院子里也该添几个新面孔了。” 一说起朱锦纶成亲的事,朱福不禁一脸笑意,看起来比当事人还要高兴呢。 朱锦纶淡淡一笑:“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你小子高兴个什么劲儿啊。” 说实话,朱锦纶对于自己成亲一事,并未表现出有多大地期待。 人是长辈们选定的,自然是好人家的姑娘,模样好,家世好,才学好。所以,他很放心,但也只是放心,却并不觉得开心。 想来,朱锦堂当初也是这样把秦红娟和沈月尘娶进门的。可惜,他的运气似乎不太好,一个死了,一个病了,都是一肚子苦水的女人。所以,朱锦纶并不期待什么绝色美人,只希望自己的运气,会比朱锦堂好上一些,样貌端庄,身子健康,便是最好的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贵人(一) 朱锦纶的未来妻子何雅琳也是官家的嫡出小姐,年纪刚满十六岁,据说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何雅琳的父亲何长海乃是青州知州,官从五品,膝下只有一子一女,一直把女儿视为掌上明珠,多年来宝贝似的养大。 说实话,当初若不是陈老爷子豁出面子来为朱家保媒,何长海还不舍得把自己的宝贝女儿何雅琳嫁到德州的朱家来。 原本,陈老爷子去到何家上门提出婚事的时候。那会,秦家还没有遭遇变故,可是如今,秦家没落了,何家看在眼里,记在心头,想着官场变化莫测,谁也说不好,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好在,朱家家底殷实,名声显赫,倒也不失为一门好亲。 朱锦纶至今还没见过何雅琳,只是常常听母亲柴氏说起她的如何如何了。 眼看着,离着成亲的日子,也没几个月了。柴氏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婚礼的事了,却偏偏,赶上自己怀上身孕,不敢太使劲地张罗什么,只能一样一样地来准备,想急也急不来。 朱锦纶是个爱玩儿的人,但却从不沉迷女色,而他对待女人看似多情,实则疏离,平时,不过都只是在应酬上的逢场作戏,从不过心。 早饭过后,朱锦纶先去给长辈们请了安,老太太听说,昨晚他和朱锦堂一起吃酒了,不免心里高兴,满脸笑容道:“你大哥和嫂子刚刚回去,你倒是晚了一步。” 朱锦纶淡淡笑道:“大哥大嫂素来勤快,我和他们不一样,我向来是个偷懒的。” 老太太闻言,笑着向他招招手:“谁说的?你这会来刚刚好,厨房早上炖了补品,你吃一碗再走。” 朱锦纶弯身蹲在老太太跟前,握着她的手,笑盈盈道:“劳烦祖母惦记,孙儿已经吃过了,这会就是过来请安的。” 老爷子坐在一旁,闭着眼睛打瞌睡,听着他们祖孙俩的谈话,微张了张口道:“都这个时辰了,柴氏怎么会让他空着肚子出门,你也别啰嗦了,早点让孩子出门去吧。” 人一上了年纪,说起话来就会变得琐碎起来。明明一句话就可以说明白的事,非要翻来覆去地重复好几遍。 老太太闻言,有些无奈地看了旁边一眼,只道:“我才说了不到两句话,老爷就嫌烦了。”说完,她又拍拍朱锦纶的手背,含笑道:“行了,你也出门去吧,晚上早些回来,不要喝酒。” 朱锦纶应了一声是,起身给二人行了一礼,便出门去了。 他才行至门口,忽闻一阵铃铛声,便立刻停下脚步,惹得身后的朱福一愣,脚下差点拌蒜,忙道:“二爷怎么了?” 朱锦纶没说话,只是举起右手,示意他不要说话,跟着,就像昨晚一样顺着那清脆的声响寻了过去。 朱福一脸纳闷,却不敢出声,只能默默跟在他的身后。 朱锦纶沿着长廊一直往里走,很快就在拐角处,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 “站住。”朱锦纶一声令喝,制止住了她的脚步。 朱福看着一个丫鬟打扮地小姑娘正背对着他们站着,跟着道:“二爷叫你呢?你还杵着作甚,快过来回话。” 那小姑娘的身形微微一僵,有些迟疑地抬了抬脚,还未等转身,便听朱锦纶道:“你这回可别想着再跑了。” 那小姑娘闻言一怔,便是再也不敢溜了,低着头转过身来,跪在地上道:“奴婢给二爷请安。” 她的声音听上去很稚嫩,怯生生的。 朱锦纶细细打量了她一眼,估摸着她的年纪,最多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穿着一身半旧不新地青色衣裳,腰间系着一只用红绳拴着地铜铃铛。 果然是她,昨晚撞见的“铃铛鬼”。 朱锦纶低声问道:“昨天晚上在花园里偷跑的丫鬟就是你吧?” 小姑娘垂着头,微微咬唇,随即跪到地上磕头道:“奴婢知错了,没想到会惊扰了二爷,奴婢该死……奴婢原本没想跑的,但又怕刘嬷嬷知道了之后,会罚奴婢……奴婢真的知错了,求二爷您好心,饶过奴婢这次一回。” 若是知道自己昨晚撞上的人是二爷,就算是借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乱跑的。只是,没想到,躲得过昨晚,躲不过眼前,自己又让人给结结实实地抓个正着。 朱锦纶闻言,淡淡道:“你以为你跑了就不用挨罚?你到底是哪个院里的?” “奴婢是南院的……是负责伺候孙姨娘的丫鬟……” 孙氏得了疯病之后,身边的丫鬟换了又换,谁也不愿意伺候一位疯疯癫癫又没地位的主子。 孙氏的情形时好时坏,偶尔发起病来,伤人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所以,朱家不得不隔三差五地换点新人进来。不过,同样都是做下人的。在南院当差的小丫头,比起那些伺候夫人小姐的丫鬟来说,简直就像是地上的泥。 “名字呢?叫什么名字?”朱福听得似懂非懂,心想,二爷一大早,就让自己打听府里有没有来新人,不会就是要打听这个小丫头吧?连忙立刻接过话问道。 “奴婢名叫小桃。” 朱锦纶见她年纪小小,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便也不再苛责,只道:“你既是在南院当差,这会在正院晃悠什么?” “奴婢是来摘茉莉花的,拿回去给孙姨娘入药安神用的。” 茉莉花的香味清幽,颜色素白,还有安心凝神的作用,还可入药,确实是有不少好的用处。可是,南侧院那边素来冷清,根本没得这些花花草草。 朱福见二爷问完一句又一句的,心中暗道:平时看二爷还没对哪个丫鬟,这么注意呢?难不成是被二爷看中了? 想到这里,朱福又眯起眼睛打量起跪在地上的小姑娘,忙道:“咱们二爷和你说话呢,你总低着头可不行?快抬起头,让二爷看看。” 小桃闻言,稍微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把头抬了起来。 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睛,满是慌乱,圆圆的脸蛋透着少许红晕,细眉樱唇,五官小巧,令人过目难忘。虽说是一身素净,但丝毫也不显得寒酸,反而更衬出了她清纯可人的韵味来。 看着像个孩子,姿色却是这般过人,叫人忍不住觉得惊讶,意外,然后,不经意间地,眼睛就觉得离不开了。 朱福怔了怔,随即“嘿”了一声,忙转身望向朱锦纶道:“哎呦我的二爷,这小丫头是个美人胚子啊。” 朱锦纶也是没想到,一面打量着面前的人儿,一面暗自琢磨:凭她这样的样貌,不该是在南侧院当差的,理应在夫人姨娘跟前儿,招人疼才是。 朱福跟随朱锦纶数年,前前后后,也算是见过不少美人了。只是,这样娇娇怯怯地可人儿,却是不多见。 风月场上的女子,明媚迷人,但也隐约透着股勾人的妖气,总觉得她一面冲着你笑,一面伸出纤细的手摸着你的钱袋子,狡猾得很。 朱锦纶稍微想了想,便道:“你是什么时候进府的?” 小桃闻言,再次低下了头,怯生生地回道:“奴婢是三天前才进府的,一直在南侧院打杂,还望二爷您行行好,给奴婢条活路,莫要撵奴婢出去……” 朱福站在一边,听她这话不禁在心里偷乐,到底是小姑娘家家,什么都不懂。 凭她这副长相,再凭着二爷现在这副表情,怎么可能把她撵出去呢?要撵得话,也是把她往自己院里“撵”才是啊。 朱福觑着朱锦纶的脸色,见他微微皱眉,便故意道:“二爷,您消消气儿,昨晚这丫头让您受惊了,今儿又跑过来碍眼,断断不能就这么算了。”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朱锦纶听到一半,便转头瞪着他道:“你又逞什么能?我还没说话呢,你就要开始发落了?” 朱福忙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是怕爷看着烦心吗?府上这么大,多得是冷清的角落,小的把她打发到后院去就是了。” “谁说我心烦了?你现在倒是会来做我的主了。”朱锦纶的语气里隐约有几分不悦。 朱福听得分明,不敢再放肆了,低头问道:“那爷的意思是?” 朱锦纶的目光微微一沉,“先这么着吧,走了。” 他只扔下这么一句话,便转身走了。 朱福站在原地怔了一秒,方才快步撵上去,但想想又觉得不对,转身望着还在地上跪着的小桃,轻声道:“姑娘起来吧,今儿你可算是遇着贵人了,回去等信儿吧。” 小桃一脸不解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越走越远地朱锦纶,随即又垂下了头,站起身来匆忙地往回跑。 朱福跟着追上了朱锦纶,小心翼翼道:“二爷,小的让那小丫头回去了。” 朱锦纶微微垂眸看着脚下的石板路,半响没说话,许久才道:“你之前不是说,院子里该添些人了吗?赶紧着手去办吧,多找几个伶俐地回来。” 朱福闻言,脸上一喜,顿时明白他的意思了,点头道:“是,小的明白。” …… 傍晚时分。 朱锦堂见沈月尘一脸喜滋滋地准备晚饭,不禁好奇道:“你今儿是遇见什么好事了?从早上到现在,一直都这么高兴?” 沈月尘摆好最后一双筷子,抬起头含笑道:“我确实有件好事,祖母派人捎信说,她老人家要回来德州了。” 朱锦堂眉头一挑:“老人家不是一直住在京城享福吗?怎么突然要回来了?” 沈月尘淡淡道:“祖母早就说过,她不喜欢京城的环境,想要返乡养老,过两天清净日子。还有,她一直念着家里的老宅子,说是住着舒服。” 朱锦堂我闻言,并未太过在意,只点头道:“说的也是。年纪大了,心里总有这样那样地东西放不下。老人家回来也好,这样你以后想出门走走的时候,也可以过去陪陪她了。” 沈月尘如是道:“是啊,祖母回来了,我便又多了一个可以偷闲躲懒的理由了。” 当初,离京之时,老太太就说过她要回来德州的。而这会,老人家已经在路上了。沈月尘知道她回来得这么急,左不过是因为放心不下自己而已。 晚饭后,朱锦堂照例去了书房。 沈月尘则是没有像往常一样陪着孩子们,而是,携着吴妈去了趟南院,去看看孙氏和秦氏。 许久不来,院子里冷清地气氛丝毫未变,花草树木也几乎没什么打理,看起来都乱糟糟的。 沈月尘才一进来,负责管事的刘嬷嬷便迎了上来,脸上含笑道:“大奶奶,您怎么来了?” 沈月尘淡淡道:“恩,我寻思着四处走走,就过来瞧瞧。孙氏和秦氏都还好吗?” 刘嬷嬷故作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唉,都还好吧。不过,大奶奶还是不见为好,免得听她们胡言乱语地,脏了眼睛,脏了耳朵。” 沈月尘随即问道:“院子里的人手,够不够?” 刘嬷嬷一听这话,连忙摇头:“人手还是不够啊。若是平常的主子,一人身边一个丫鬟,衣食住行地,也就够了。偏偏她们一个疯疯癫癫,一个脾气又大,都不是好伺候的主儿啊。” 沈月尘听罢,和吴妈对视了一眼,又道:“之前,不是找人牙子来了吗?没有合适的吗?” 刘嬷嬷应道:“有是有,但是都是新手儿,还得慢慢调教才行。”说到这里,她忽地想起一事,忙巴巴地凑到沈月尘的身边,小声道:“大奶奶,想来您还没听说吧。那新来的丫鬟之中,有个叫小桃儿的姑娘,不知怎地被二爷给相中了,下午刚刚被领走了……” 沈月尘眸光微微一闪,随即淡淡道:“是么?那看来你们这边的人手,又要不够了吧?” 刘嬷嬷见她反应平淡,不惊不奇地样子,顿时有些失望,忙道:“是啊是啊,看来又得让人牙子多跑两趟了。” 沈月尘静静道:“该买就买,该挑就挑。咱们朱家家大业大,不差多几个像样的下人丫鬟。孙氏和秦氏再不济,也还是大爷的女人,朱家的妾室,虽然今时不同往日,但也不能怠慢了,免得让人寒心。” 刘嬷嬷闻言,忙点头道:“是,大奶奶仁慈,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 第二百章 贵人(二) 沈月尘微微沉吟,又开口道:“对了,你方才说那个被二爷看中的丫鬟,叫什么名字来着?” 刘嬷嬷见她又对这件事有了兴趣,连忙回话道:“那丫头原本叫做春桃,但奴婢嫌她的名字太艳俗了些,便给她改成了“小桃”。” 小桃……沈月尘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随即淡淡一笑道:“嗯,光是听名字就觉得是个讨喜的孩子。” 一提起这件事,刘嬷嬷的话匣子立马就打开了,她故意压低声音道:“大奶奶,您有所不知,那丫头长得颇有姿色,当初把她买进来的时候,奴婢就有些担心那丫头的长相,会让府里的爷们动心……奴婢担心她会是个麻烦,所以净让她做些不易碰上人的杂事,结果没成想,她居然是个有心计的,整天净往主子们的眼前撞……” 不过才进府两天,就能引起二爷朱锦纶的注意,说她什么手段都没用,又有谁能相信呢? 沈月尘见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眼里有着轻微的不耐,但还是轻描淡写地问道:“你既知她是个麻烦,当初又何必把她买进来?” 刘嬷嬷故作为难地叹了口气:“唉,孙姨娘一直病着,身边伺候的丫鬟,每天都要看方子熬药抓药,所以必须得识字才行。小桃那丫头能写会读,奴婢便一眼相中了她。” 刘嬷嬷这话说得很不老实,当初,她也担心过小桃的长相太过招摇,一旦进府,日后必定会被主子相中。不过,她因为私自收了人牙子的好处,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索性把她一同买下,顺便多捞一贯钱。 沈月尘微微一笑:“听你这样说,可见那孩子还是个读过书的。难怪会被二爷相中了,这也是她的福气。” 刘嬷嬷似笑非笑:“那丫头算是遇见贵人了。二爷性情温和,才貌双全,她能伺候这样的主子,当然是大大的福气了。” 沈月尘淡淡一笑,再不多说,只望一眼对面的房间,继续道:“既然孙氏和秦氏的情形都不好,那我就不过去了,你们好生照看着。” 刘嬷嬷应声点头,冲着行了一礼,恭恭敬敬地将她送出院外。 沈月尘缓缓踱出南院,抬头看着春光明媚,微微一笑道:“吴妈,今儿的天气不错,回去之后,把孩子们抱出来溜达溜达吧。” 吴妈点一点头:“是啊,一年之中最好的时节已经到了。” 沈月尘的脚下稍微慢了一拍,故意和吴妈并肩而行,正欲伸手挽住她的胳膊时,吴妈便道:“小姐可使不得,别被人看见了。” 沈月尘直接挽住她的胳膊,轻拍了她的手背,道:“无碍的,我这会有点腿酸,妈妈扶着我些。” 吴妈默默点了下头,陪着她静静走了片刻,抬头望了一圈四周的风景后,淡淡道:“小姐的办法似乎奏效了。” 沈月尘垂眸看着地上零星散落的花瓣,轻声道:“现在还不好说,也许会奏效,也许不会。” 吴妈道:“小姐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准,这次也是一样。” 沈月尘望着延伸到身前的满树桃花,粉嫩的,萤白的,美得毫无瑕疵。 “娇嫩的花,娇嫩的人儿。那孩子就像是这花一样完美无缺,任谁见了都会喜欢的。” 沈月尘伸出纤细的手指,轻点了一下花蕊,但不小心碰掉了一瓣花瓣,跟着轻声道:“那孩子的事,咱们往后绝口不提,所有的一切都当没有发生过一样。往后她是去是留,还得看那孩子自己的能耐了。” 吴妈应道:“这是自然。那孩子和小姐半点关系都没有。” 人与人之间的机缘是奇妙的,妙不可言。 当初的一饭之恩,如今的一线之牵,一切看似巧合,却并非巧合。 一个如花似玉的孩子,不该为奴为婢,她理应过上更好的生活,而她们不过只是给了她一个机会。 吴妈还清楚记得,那天在街边遇见春桃的情景。她衣衫不整,浑身脏乱,蓬头盖面地样子,让人不愿多看一眼。不过,吴妈还是注意到了她,因为她有一双很吸引人的眼睛。虽然满脸灰土,但她的五官小巧,若是把脸洗干净了,绝对会是个样貌标致的小姑娘。 吴妈原本打算继续往前走,但没走几步,还是折了回去。她在沿街的小贩那里买了几个包子,拿给那些被当街贩卖的孩子们,谁知,还没等出声,手中的食物就已经被抢了个精光,还险些被她们挠破了手。 站在角落处的她因为晚了一拍而没有抢到,懊恼又委屈地站在原地,垂眸一声不吭。 吴妈见她可怜,还以为她会哭出来,正要转身再买几个包子,却见那孩子忽然扑向同伴,将她手里已经咬了一半的包子抢了过来,然后,狼吞虎咽地塞进自己的嘴里。 吴妈微微一怔,只觉,她就是那个小姐所需要的人,随即望向一旁的老婆子,问道:“那孩子叫什么?” 老婆子笑脸相迎,露出满嘴黄牙:“这些孩子都是村子里收来的,没名没姓的。您要是看上哪个就扔下半吊钱,领回去吧,想给她起什么名儿都成。” 她的话音刚落,那孩子却忽然开口道:“我叫李春桃,春天的春,桃花的桃。” 那老婆子闻言,顿时不乐意了,神情继而变得有些狰狞起来,抬手给了她一巴掌,训斥道:“没眼力的贱东西,瞎插嘴。” 吴妈最见不得孩子被打,忙出声道:“有话好好说就是,不用动手,我也只是问问而已。” 老婆子忙又凑上来,巴结道:“哎哟,这位大姐,一看您就是一脸富贵相,定是个心慈的大好人。您要是真觉得这孩子可怜,就随便出几个钱领回去吧,好歹也能当个牲口使使……” 吴妈望向春桃,见她正一脸希冀地看着自己,稍稍犹豫一下,便从袖子里掏出银袋子。 她的动作让老婆子眼前一亮,谁知,吴妈拿出二两银子放在她的手上,道:“这银子不是用来买她的。给这孩子洗个澡,打扮打扮,后天一早托人送去朱家,看看能不能被选中当丫鬟。如果她被选中了,我回头便再多给你二两银子。” 老婆子闻言当场一怔,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这样的好事。而且,她也从来没有遇上过这样奇怪的买卖,忙攥紧了银子道:“您这是……行啊,有银子好办事,您是贵客,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后天一早,我一定准时把这孩子送过去,只是,朱家素来不收这些来历不明的丫头,我怕……” 吴妈淡淡道:“这你不用担心,只把这孩子打扮干净了就成。到时候少不了你的好处。” 那婆子闻言,连忙叠声儿应了,回头拍了一下春桃的肩膀,提醒道:“蠢东西,还不给你的贵人磕个头。” 春桃听得似懂非懂,正要跪下,却被吴妈半路拦住道:“孩子,我不是你的贵人,等以后见到你真正的贵人再跪下也不迟。” 想到这里,吴妈收回心思,轻轻呼出一口气道:“看来咱们没选错人,她比咱们想象的还要聪明。” “妈妈的眼光一向独到。”沈月尘跟着一笑:“您瞧,这里的桃花开得真好,派人折几枝拿回去吧。” 黄昏时分,朱锦堂一路回到西院,还为进门,就听见孩子们清脆稚嫩的笑声。 朱锦堂听罢,精神为之一悦。 才一进房,迎面而来便是一阵淡淡地桃花香,抬头一看,只见房中正中央的桌子上,四方花瓶中插满了粉艳艳的桃花,静静看去,就像是一幅画,给人一片淡淡温馨的感觉。 朱锦堂站在桌边,可以清楚看见内间的沈月尘正带着孩子们玩闹的情景,她们笑得那样开心,那样无忧无虑,通身都被夕阳的余光笼罩着,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朱锦堂站在原地,不忍出声打扰她们,只是默默地看着,心里别有一番滋味。他想,自己的坚持没有错,她就是那个最适合自己的人,同样也是最适合孩子们的母亲。 温暖的欢声笑语,让人窝心。 看到朱锦堂高大的身影,沈月尘含笑地站起身来,与他四目相对。 “大爷回来了,怎么站着不出声呢?” 朱锦堂淡淡一笑,没说话。 沈月尘看得出他此刻心情正好,此时此刻,夕阳的余晖照在他笑意坦然的脸上,像是给他的脸盘镀上了淡淡的金光。 沈月尘注视着他那灿烂的笑容,心里默想,他笑了,她喜欢看他笑,所以,她会竭尽所能的,保护好这份来之不易地笑容。 …… 不过才一天的功夫而已,朱家上上下下都在议论着那名唤作“小桃”的丫鬟,柴氏自然也耳闻了几句,原本她并没有怎么上心,毕竟,儿子锦纶的年纪也不小了,身边有女人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不过,这会离着他成亲的日子不远了,身边多个填房丫鬟倒不要紧,但不能是来历不明的人。 柴氏想了想,终于还是在晚饭之后,把儿子锦纶叫了过来。 她们母子俩素来喜欢有话直说。 柴氏一见他便开门见山道:“听说你从南院要了个丫鬟。” 朱锦纶缓缓坐下道:“没错,母亲的消息还真是灵通呢。” 柴氏淡淡道:“这样的事可不常见,下人们免不了要议论纷纷。你喜欢那丫鬟?” “确实有点喜欢,她长得很好看。”朱锦纶实话实说道。 柴氏闻言,微微沉吟:“那你要怎么安置那丫鬟?连她什么来路都不知道,别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让自己脏了身子。” 朱锦纶闻言一笑,“母亲放心,我还没碰过她呢。” 他不是不懂得怜香惜玉的人,凡事喜欢慢慢来,顺其自然最好。 柴氏闻言,心下稍安,只道:“既然如此,你就把她先送来我这里几天吧。” 朱锦纶问道:“母亲想亲自安置她吗?” 柴氏摆摆手道:“不是,我只是想帮让人帮你调教调教新人,免得她不知分寸。” 朱锦堂闻言,嘴角轻抿:“母亲既然这么说,那就这么办吧。不过,您别太苛刻了,免得吓坏了她。” 柴氏秀眉一挑:“你不至于这会就要开始心疼了吧?唉,放心,我不会吃了她的。”ZM 第二百零一章 贵人(三) 柴氏不是信不过自己儿子的眼光,只想有备无患。 她最心疼锦纶这个儿子,只要他喜欢的,甭管是天上地下的,她都愿意满足他。 须臾,小桃就被领到了柴氏跟前。 柴氏早已经做好了拭目以待的准备,抬眼瞧着对面那个一身下人打扮的清丽丫鬟,目光微微一闪,果然有几分姿色,要眉有眉,要眼有眼,肤色白皙如凝脂一般,身量纤瘦窈窕,很是出众。 柴氏心中暗道:虽说是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但看她的模样和皮肉,还有从身体里散发出来的气质,却不像是一般的乡野丫头,定是有些猫腻才是。 柴氏随即微微一笑,语气里带着几分惊讶道:“好标致的孩子。” 小桃脚下稍有迟疑,随即上前行礼,恭恭敬敬跪下来道:“奴婢给二夫人请安,夫人吉祥。” 柴氏眼角扬起,似笑非笑道:“起来吧,人长得俊,说话的声音也好听。起来说话吧,让我仔细瞧瞧。” 小桃应声而起,一双水汪汪地清眸轻轻扫过面前的柴氏,随即又微微垂下。 柴氏看起来和大多数贵妇人一样,穿着得体,神态温和,脸上虽然笑着,目光中却透着股淡漠和轻视。 小桃刚进府的时候,曾经有机会远远地看过一眼大夫人黎氏,却没有见过柴氏。 柴氏看着要比黎氏年轻一点儿,保养得当,依旧妩媚动人,风韵犹存。 柴氏犀利的目光,将小桃整个人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个遍。待观察完毕之后,她的心里已经有了打算,凭着她这番样貌姿色,当个填房丫鬟正好合适,如果以后若是再能给锦纶添上个一儿半女的话,抬作姨娘也不是不可以的。 想到这里,柴氏又望着小桃笑了笑,问道:“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啊?你长得这么标致,家里人怎么会舍得把你卖给人牙子呢?” 小桃低了低头,回道:“奴婢……奴婢家里什么人都没有了,爹娘姐姐弟弟都死了……” 柴氏闻言,心中一动,微微蹙眉道:“都死了?怎么死的?” 小桃淡淡道:“老家发大水,把她们都淹死了。” 柴氏听罢,又是叹气又是摇头道:“你也是个可怜的。”但是,心里却有些怀疑和介意,又道:“我看你肤色白净,长得水灵灵的,听说你还认得几个字,想来不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从前,家里也该是有些体面吧。” 她故意拖长了尾音,带着点质疑的语气。 小桃忙道:“回二夫人的话,奴婢的父亲从前在村里教书,是个教书先生。奴婢从小跟在父亲身边,耳闻目染,所以认得几个字。”她一面说一面红了眼圈,似是触景伤情,要哭了出来。 柴氏淡淡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可怜见的地小东西,你也算有福,能来咱们朱家当差做事。” 小桃听罢,随即又跪在地上道:“奴婢感激二少爷和二夫人的大恩大德。” 柴氏见状,再次轻轻笑了笑:“行了,你也不必诚惶诚恐的。今儿我叫你,一来是为了看看你,二来是有些话要提点你。你先起来吧,咱们好好说会儿话。” 小桃再次起身,微微垂眸,静候柴氏的吩咐。 该问的都问清楚了。柴氏拿帕子点了点鼻尖上粉,脸上随即露出了温和的笑容,道:“你才进门,想必对府上的事情还不熟悉,回头我叫张嬷嬷好好提点提点你,你可要用心跟着她学,千万别偷懒,不好好学规矩,回头让人看了笑话都不知道。” 虽说,她现在还只是个丫鬟,但该学的,该知道的,还是一样都不能落下。 “是,夫人。”小桃应声道。 “你也知道,你是被二少爷亲自看中的人,往后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不能随随便便,不论何时何地,都要顾及二少爷的体面。”柴氏说完,稍微停顿了一下,“学规矩这些日子,你暂时先跟着张嬷嬷住,也好让她随时随地提点提点你。等你把规矩都学好了,再回去好好伺候二少爷,这样一来,二少爷舒心,我也放心了。” 柴氏这么安排,一来是为了观察观察她,看看她的性子究竟如何?老实点儿,自然最好,万一若是个心怀不轨的,又或是不让人省心的狐媚子的话,便可以趁早把她打发出去,免得她有机会勾引锦纶。二来也是为了缓一缓儿子锦纶对新人的热乎劲,且先放一放,回头再看,他对她到底是一时新鲜,还是过目难忘…… 柴氏的话,小桃听得真真切切,她知道,自己没得选择,唯有把规矩学好,讨得柴氏的欢心之后,才能重新回到朱锦纶的身边…… 日子如流水一般匆匆,转眼间,一个月就过去了。许是,前阵子发生了太多事,这一个月下来,沈月尘的日子过得异常的平静,平静得让人略感沉闷。 朱锦堂还和从前一样忙碌,手上的事情,多得似乎整天整宿地做,也做不完似的。 沈月尘只能在每天早晚的时候,和他在一起说说话,亲近亲近。 不过,打从回来之后,朱锦堂几乎夜夜都歇在正房,偶尔不回来的时候,也是留宿书房,从不去别人房里。 曹氏等几位姨娘总是独守空房,心中亦是百般委屈,心里不敢,却又不敢当着沈月尘的面发牢骚,思来想去,也只好把话都咽回肚子里。 沈月尘一面用心调理身子,针灸药浴,样样不落下,一面暗自留意着府里府外的事情,时不时地也会应邀出去上门做客,结交认识几位城中的新贵妇。 陆大夫每隔三天,便上门一次为沈月尘诊脉,见她的气色渐佳,脉象平和,不禁点头道:“大奶奶,近来恢复得不错,想来再继续用心,假以时日,必定会有好消息的。” 沈月尘闻言,微微一笑:“有劳陆大夫了,那就承您吉言了。” 沈月尘的身子渐好,柴氏的胎也做得安稳,而且,肚子已经开始微微隆起。 沈月尘的身子平安,倒是让之前为她揪心的众人,暗自松了口气。 黎氏之前一直称病,其实早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只是,她不愿意看见沈月尘,便时常总拿着身子不爽来做借口,让她不用过来请安。可是,她虽然不愿意见沈月尘,但心里却很惦记明哥儿。 沈月尘和明哥儿素来是形影不离,黎氏想见明哥儿的时候,总是派人把他单独抱来,和他亲亲近近地呆上一会儿,便又让人把他送回去。 久而久之,每次黎氏派人过来,沈月尘便亲自抱着明哥儿过去请安。不过,她虽然去了,但黎氏却不怎么领情,只是和明哥儿说说笑笑,故意对她冷冷淡淡的。 沈月尘对此并未放在心上,但朱老太太却有些看不惯了,私底下把媳妇黎氏叫到跟前儿,好生劝道:“这都一个月过去了,你也该消消气才是。月尘那孩子,为了调养身子,整天把汤药和补品当饭吃,连大夫都说她见好了,你还何必闹脾气呢?再过一阵子,锦纶也要成亲了,等他的新媳妇一进门,你要是还对月尘冷冷淡淡的,不是让新人看笑话吗?” 黎氏心知,老太太说的话很有道理,只是她心里还有些芥蒂,还是不能像什么都没发生那样。 老太太知道她心里拐不过弯儿来,只道:“做长辈的,就该心胸宽阔些才是。对那孩子温和点吧,她心里踏实了,身子才能好得快些。” 黎氏听罢,只好点头道:“媳妇从来没摆过脸色给她看,以后再对她多好些就是了。” 这一日,黎氏邀了柴氏一处喝茶。妯娌俩个好长时间没在一起说话了,彼此心里都有些顾忌和生分。 为了儿子锦堂考虑,黎氏主动邀请柴氏一处喝茶说话,有心跟她示好。 原本,黎氏一直很介意柴氏怀孕这件事情,但转念一想,有了就有了。柴氏虽然运气好,但未必能事事都心想事成,再生下一个儿子。 这一日的天气正好,连着下了几天的春雨,终于停了。 天空放晴,阳光明媚,暖融融的,照在身上很是舒服。而且,院子里的花竞相开放,处处一片姹紫嫣红,十分好看。 柴氏见黎氏主动邀约自己,倒也没有拿什么架子,稍微梳洗打扮一番,便携着丫鬟们过去了。 黎氏嫌屋子里太闷,命人把茶直接摆在院子正中央,在阳光最充足的地方。丫鬟婆子们端着各色茶点蜜饯和桃李瓜果,一一摆放在四方石桌上。 石凳上铺着厚厚的坐垫,又软又暖,可以隔凉,坐着也舒服。 等柴氏过来的时候,香茗已经泡好了。 柴氏微微含笑道:“哎呦,好香的茶啊。” 黎氏闻言,抬头回她一笑:“弟妹来了,孙嬷嬷快去扶二夫人入座。” 她的话音一落,便有婆子上前。 柴氏笑着点点头,一手扶着孙嬷嬷的手,一手扶着小桃的手臂,客气道:“怎好麻烦孙嬷嬷,有劳了。” 黎氏一直等她稳稳坐好,方才说话道:“几日不见,弟妹的气色红润了不少,可见害喜的症状都好了。”她说完,眼角余光忽地瞄到了她身后的丫鬟小桃,秀眉微微一挑,似有意外。ZM 第二百零二章 贵人(四) 小桃跟在柴氏身边,已经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了,但黎氏今儿还是第一次见到她,不免微觉意外。她早听说,朱锦纶从南院领回去了个丫头,却不知道,竟会是这般秀丽的人儿。 她本来就长得出众,如今又着意打扮了一番,站在人堆儿里,越发惹人注意。 柴氏察觉到了黎氏的目光,面上不动声色,眼底却是闪过一瞬即逝地笑容,心里微微有些得意。 小桃这孩子,近来一直在她的身边伺候着。虽说是伺候,但做得也不过是些端茶倒水的小事。 柴氏并不怎么使唤她,只是时不时地观察她的言行举止,见她性格乖巧,做事本本分分,又不怎么爱说话,便渐渐开始放心了。 “弟妹,这丫鬟我看着眼生,不过,看着可真是讨喜。” 柴氏闻言,淡淡笑道:“嫂子,您应该知道的。她啊,就是锦纶之前相中的丫鬟,这些日子一直在我的身边伺候来着。”说完,她转过头,望向身后的小桃道:“小桃,快去给大夫人正式请安。” 想来,再不用了几日,她就要被朱锦纶收进房里了,身份地位自然不同,也该在众人跟前露露脸了。 柴氏之所以会带来她过来,也是为了让黎氏看看,自己儿子的填房丫鬟都是这般出众的可人儿。 小桃依着柴氏的话,缓步上前,冲着黎氏磕头请安道:“奴婢小桃给大夫人请安,夫人万福。” 黎氏微微点头,目光在她的脸上和身上打量了一番,赞道:“果然是个小美人儿呢。” 小桃稍微抬了抬头,温顺地迎上黎氏的视线,一张还略显稚嫩的脸上,满是羞怯地红晕。 黎氏笑着收回目光,想着,朱锦纶成亲在即,这会突然要了一个这么漂亮的填房丫鬟在身边,等新媳妇进门之后,心里少不了要吃醋才是。 虽说,娶妻娶贤,纳妾纳美。可是,美人再好,但有时候也会变成祸害。想想之前的秦桃溪就是最好的例子。 黎氏在心里暗暗想着,锦堂的身边也该添个人的,只是,一直迟迟没能找到合适的人选。看来,她这边也得抓点紧才行,总不能事事都让二房抢在前头。 茶泡得刚刚好。黎氏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柔声道:“尝尝吧,这是雨后的新茶。” 柴氏笑着道了声谢,端起茶碗,掀开茶盖先是闻了闻香气,之后又撇了撇茶碗里的茶沫,方才轻轻的抿了一口,品了品,静默片刻之后,点头称赞道:“这茶不错,清香的很。” 黎氏淡淡道:“你如今怀着身孕,吃不得浓茶,这是我娘家派人给我送来的新茶。虽说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但贵在一个鲜字,我已经让人给你包了一包拿回去,正好让二弟和锦纶一起尝尝鲜吧。” 黎氏知道,如今柴氏怀着身孕,自然金贵得很,衣食住行样样皆是最好的,自然不缺什么。不过,礼轻情意重,自己这点小小心意,她不会不收的。 柴氏果然含笑收下来,只道:“还是嫂子心细,事事都能想得周到。我近来因为身子发沉不方便,对大哥和嫂子多有疏忽,还望嫂子莫怪。” 黎氏柔声道:“都是一家人,互相惦记也是应该的。你如今怀着身孕,还要操心院里院外的事,免不了要伤神。” 柴氏轻轻一笑,没有接话。 伤神?现在该伤神的人,该是她才对。 作为妯娌,黎氏和柴氏在朱家已经相处了二十多年,相互间,可以说是知根知底。 黎氏的娘家也是十分体面的人家,柴氏知道,她在这个时候自己茶叶,无非是想提点自己,她还有娘家做依靠。 回去的路上,柴氏一直扶着小桃的手臂,如今,她已经算的是柴氏身边的红人儿了。 虽然,柴氏没有说话,但小桃知道,她的心里有些不痛快,便也一路无语。 等回了院子,将柴氏安顿好了之后,小桃正准备退下,却听柴氏忽然叫住她道:“你先留下,我有话要和你说。”说完,又吩咐身边的张嬷嬷道:“趁着今儿天儿好,你派人把屋子里的被褥都拿出来晒晒打打,还有,把窗户都打开透透气,院子里都是花香,正是好时候。” 张嬷嬷答应着去了,小桃微微垂眸,只见,柴氏歪着身子靠在床头,嘴里含着甜津津地蜜饯子,指了指床边的绣墩儿,道:“你来坐下,陪我说会儿话。” 小桃点一点头,接过旁边丫鬟手里的扇子,挨坐在床边轻轻地替柴氏打着扇子。 屋里的其他人,很会看眼色地避了出去,只留她们二人。 柴氏吃着蜜饯,过了一会儿,方才开口问道:“昨儿晚饭过后,锦纶过来请安之后,是不是和你说话来着?” 小桃微微一怔,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道:“是的,夫人。” 柴氏见她脸红了,便道:“想来,你在我这里也有一个月了,也是时候让你伺候锦纶了。” 相处一番下来,柴氏只觉她的性格温顺,做事勤恳,看起来像是个老实的孩子。不过,人心隔肚皮,她到底是好还是坏,还得慢慢看。 朱锦纶每回过来请安,眼睛总是不经意间地往小桃的身上转,柴氏知道,他心里定是有些着急了。 她本就长得俊俏,只要稍微打扮一下,就已经不容小觑了。而且,不管是朱锦纶心里惦记着她,就连丈夫朱峻,似乎也对这丫头起了什么心思。 柴氏想着,再把她放在自己屋里,天天这么晃悠着,实在使不得。 虽然,她对丈夫朱峻心中有数,知道他就算再如何在意,也不会和自己的宝贝儿子抢丫鬟的。只是,身为女人,没有谁是不会嫉妒的。 柴氏如今怀着身孕,身子渐沉,原本窈窕的身形不再,有心想要讨好丈夫朱峻,却又不能不顾着孩子。她心里很清楚,在自己怀孕期间,朱峻身边一定会再添新人。她心里虽然介意,但一句牢骚都没发。一来是想要考验考验朱峻,二来也是想看看,他会看中一个什么样的人? 小桃听闻,柴氏有意将她放回朱锦纶的身边,心里又惊又喜,一时五味杂陈。 柴氏继续道:“锦纶身边的丫鬟不多,但个个都是办事伶俐的。你回去了之后,要跟着她们多学多看,多听多记。我既然让你回去,便是对你放心了,所以,你可千万不许让我失望才行。” 小桃闻言,低一低头:“是,夫人。” “你也知道,锦纶再过几个月就是要成亲的人了。你既然身为丫鬟,就该明白自己的本分,以后无论锦纶如何宠你,如何疼你,你终究只是个下人,万万不能有半分骄傲跋扈之心,更不要妄想去和正室争宠斗气。下人就是下人,奴婢就是奴婢,守好自己本分才是真的,如果贪心的话,只会让自己得不偿失,下场凄惨。你之前在南院的时候,想来,一定也听说过长房秦姨娘的事吧?她就是活生生地例子。” 柴氏当着她的面,把话说得明明白白,不留一丝情面。 小桃听得身形一僵,全身都绷得紧紧地,紧张地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柴氏见她一双乌黑的大眼睛不安地忽闪忽闪,水汪汪地惹人怜惜,便又稍微缓和道:“我说这些话,不是为了吓唬你。你是个温顺的孩子,所以,我才放心让你去伺候锦纶。我只是担心,锦纶对你太好了,以后会把给你惯坏了。” 小桃闻言,连忙跪在地上,应声道:“夫人的话,奴婢一定牢记于心,时时刻刻提点自己,不忘本分,尽心尽力地伺候锦纶少爷。” 柴氏见状,淡淡一笑,抬手道:“行了,起来吧。回屋收拾一下东西,等到傍晚锦纶回来之后,看见你在,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小桃缓缓起身,脸上不禁红得比刚才更厉害了。 柴氏有些乏了,漱了漱口之后,身子便向后躺下,微微闭上眼睛道:“该怎么伺候,你心里有数。所以,别太拘谨了,束手束脚地小家子气,反而不讨喜……”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柴氏便轻抬了一下手,示意小桃退下,准备趁着困劲儿,直接在这里眯着打一会儿盹儿。 小桃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待出了门口之后,方才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这段时间,呆在柴氏身边的日子,她几乎每天都是这样提心吊胆的。 不小心是不行的,柴氏那双含笑的眼睛,看着温和,但其实犀利的很,一旦盯上了谁,任谁也不好摆脱。 柴氏终于肯允许她回去伺候二少爷了,她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小桃慢慢地往走出院外,心里微微有些忐忑,再抬头看一看日头,心下顿时有了计较。 她先是回房收拾好了衣裳,之后,又趁着柴氏午睡的功夫,悄悄地去了一趟长春园。 这会正是午睡的时候,园子里几乎没什么人,偶尔路过两个侍弄花草的婆子,但也是来去匆匆。 小桃来到第一次遇见朱锦纶时,所经过的假山,趁着四下无人,便闪身走到假山后面,然后,打开随身携带的胭脂盒,用手指在墙面上清清楚楚写了一个“安”字。 一个字,也是一个暗号,毫不起眼,隐蔽而又安全。ZM 第二百零三章 贵人(五) 园子里的地方很大,假山的四周全是树木花草,后面的小道也极其隐蔽,除非故意要找到这里来,否则,根本不会有人愿意走进这么阴凉潮湿的地方。 吴妈之前说过,如果她一切都好,便在这里留下一个“安”字,如果她遇到了什么麻烦,就在墙上写一个“一”字。 小桃进了朱家之后,只见过吴妈一次,不过,她清楚记得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她知道,自己是幸运的,居然能够从那些黑心的人牙子的手里逃出来,不用风餐露宿,不用被人虐待,更不会被随意贱卖到那些让人生不如死的肮脏地方。她心里很明白,自己能够得救,全是托了贵人的福,所以她要报恩,也必须要报恩。 她在这里有吃的有穿的,有瓦遮头,有床安眠,不用挨饿,不用挨打,只要讨得二少爷的欢心,便可天下太平……所以,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小桃一路慢慢地往回走,心绪稍稍有些复杂,这段日子她跟在柴氏身边,也算是多多少少了解了一些朱家的事情,虽然还不够仔细,但足够她学会谨慎行事了。 一切似乎都进行地很顺利,正如她当初进门时所期望的那般,她就要在朱锦纶的身边当差了,而且,毫无疑问,她用不了多久就会和二少爷圆房了。也许是今天,也许是明天…… 想到这里,她的脸上忽地绯红一片,急忙一路小跑着回到自己的屋里,不想被人发现自己满脸通红的模样。 …… 一晃又到了,每个月分发月例的时候。 沈月尘回来朱家已经整整一个月了,之前她不在的时候,院子里的大小琐事,都是交给曹氏暂管的。她是大姨娘,年纪最长,地位最高,毫无疑问是代替沈月尘的不二人选。 曹氏管理院子的时候,着实捞了不少油水。多年来,她鲜少有这样的机会,可以威风地做一回儿主。 这前前后后将近小半年的时间,她贪了不少银子,零零总总加起来,足有将近二百两。 不过,沈月尘如今已经回来了,院里院外的事情,只有她一个人才能做主,容不得旁人来插手。 沈月尘回来之后,院中众人的份例,依旧如常,不增不减。而且,她还查看了院中的两本账本。只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不过才几个月的时间而已,但是,她们交上来的账本,却是做得乱七八糟,几乎每一页都有算错了的地方,而且,很多地方都写得不清不楚,价格也是前后不一。 沈月尘耐着心思看了一遍,眉头不禁微微皱起,账本乱成这样,想必一定有很多空子可以钻。估摸着曹氏这段时间里,腰包一定鼓了很多…… 沈月尘合上账本,心里稍微计较一番,便暗中做了一个决定。 这个月的份例,沈月尘没有交给下人们去分派,而是让院子里的每一个人都到自己的跟前亲自来领。 待大家都领了月例之后,沈月尘微微一笑,清清淡淡地开口道:“我回来也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了。之前一直抽不出空来,好好瞧瞧你们。所以,今儿趁着发月例的机会,把大家召集在一起说几句话。” 院里的所有人都整整齐齐地聚在了正房内外,姨娘和丫鬟婆子们在屋内静立,而那些粗使丫鬟和婆子小厮们则是站在廊下,恭敬地竖着耳朵,仔细听着她说的每一句话。 沈月尘的目光匆匆扫过众人,随即继续道:“你们都知道,我之前能从京城回来这里,着实是件不容易的事。不过,我既然回来了,那么,大家就要继续按着我的规矩,好好的当差。还有,我的身子有我自己做主,不劳任何人操心费舌,你们只要替我把这院中各处的事情都打理好了,把账目做得明明白白,把银子花得实实在在,不偷懒,不浪费,便是对我这个主子,最大的恭敬了。但是,倘若有谁非要不知好歹,做事不干不净,言行不恭不敬的话,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家法处置!” 这番话,沈月尘说得还算客气,但也稍显犀利。 曹氏听罢,不禁微微抬头瞥了她一眼,却见她的目光正好落在自己身上,心里微微一动,继续默默垂眸不语。 沈月尘心里很清楚,打从自己回来之后,大家背地里都在暗暗议论她,还能在朱家呆多久,待多长?只是结果,却令人出乎意料,沈月尘并没有像众人预想地那般黯然离开,反而,比从前更加严厉了几分…… 沈月尘没有长篇大论,只是简明扼要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曹氏一直暗自揣测着她的心思,不知她会如何对待自己。 银子,她已经贪了,而且也不准备再吐出来。就算沈月尘真看出了什么,她也会咬牙硬撑,绝不会轻易认错。 然而,沈月尘并没有对她有任何责备,只是稍微叮嘱了几句,都是关于朱滢的衣食起居,账本的事,却是只字未提。 曹氏见状,之前一直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只觉,沈月尘一定是故意放过她的。 仔细想想,她如今在朱家,虽然还是名正言顺地大少奶奶,却已经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曹氏从前处处巴结她,可是现在,她却不想做得那么周到了。她知道自己没胆子,像是秦氏那样胡作非为,也不像孙氏那样不争气地自断后路。她想要的,不过是多一点点地恩宠,多一点点地银两,多一点点地好处。 曹氏不喜欢争,她喜欢算,能算计得来的东西,还何必非要动手去抢呢? 吴妈见沈月尘一脸平静地让曹氏走了,上前一步道:“曹姨娘近来对小姐诸多怠慢,小姐怎么不趁机敲打敲打她呢?” 沈月尘静静道:“她心里不服于我,我这回敲打她,不过还是在她的心里拱火而已。多说无益,想要人心服口服,总要拿出点成绩来才行。” 吴妈闻言,忙问道:“小姐是不是又有什么打算了?” 沈月尘点一点头:“嗯,我只是觉得天天闷在这四方的院子里,实在烦闷。所以,我想学着做做生意。” 做生意?吴妈微微一怔,春茗和翠心也上前来,很是好奇的样子。 “小姐,想做些什么生意?难不成,还像从前那样卖字画吗?” 沈月尘摇了摇头:“字画虽然文雅,但张罗起来实在太费周折,而且,我又不认识那些喜好附庸风雅的文人墨客,想要做出名堂来不容易。我想做点新鲜的,别人没做过的,我心里已经基本有了主意。过两天,咱们出府四处看看,容我多想想再说。” 小时候,她曾经在山下的市集上给人代写书信赚银子。一文钱,一封信,辛辛苦苦一整天,也不过十来文。待她再长大一些的时候,她便开始写字作画,然后,托人带到镇上卖钱,一点一点地积攒起了名气。 沈月尘,沈丹青……虽然都是一个人,却是不同的身份。 沈月尘很有自知之明,她不是什么名人雅客,她现在要做的,不是吟风颂月,而是要尽快地做出成绩,让朱家人对她刮目相看,看见她的优点和才敢,而不是,紧紧盯着她的缺点和不足。 她要改变,朱家人对她的态度,也要人们对她心服口服,稳稳当当地做好这个朱家大少奶奶。 …… 今天恰逢吉日,城中多家新店开张。 朱锦堂和朱锦纶分别代表朱家,各自出去应酬,皆是天黑之后,方才归家。 朱锦纶一连吃了两家的酒席,酒喝了不少,虽然没喝醉,但已经半醉不醉了。 他被朱福扶进了屋,一路安置在了软榻上坐好。 朱福亲自俯下身子,替他更换鞋袜,才一动手,就见小桃已经端着水盆走了进来。 朱福先是一怔,又忙笑了笑道:“哎呦,小桃姑娘你在这呢。快来快来,伺候二少爷梳洗吧,二少爷今晚可是喝了不少酒……” 朱锦纶单手扶额坐在榻上,听了朱福的话之后,不禁抬眼去瞧,只见,小桃果然正站在自己跟前,神情羞涩道:“奴婢给二少爷请安……二爷,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朱锦纶闻言,缓缓站起身来,道:“我没喝醉,你别听朱福那小子浑说。”他虽是这么说的,但身形已经微微不稳,小桃见了,忙走过去将他扯到了椅子上坐好,又拿了温热的毛巾给他擦擦脸,擦擦手,轻声道:“二爷先别动,奴婢这就给您准备醒酒汤,还有您身上的衣裳也得换换了,都是酒味……” 她正轻声轻语地说着话,朱锦纶却一把抓住她的小手,询问道:“你怎么在这儿?母亲让你过来的?” 小桃闻言,微微垂眸,不敢与他对视道:“二夫人晌午之后,把奴婢叫到跟前叮嘱,说是让奴婢往后好好伺候在二少爷左右。” 朱锦纶轻轻一笑:“原来如此,行,那你就先给我换身衣裳吧。” 小桃见他说完,就要解开衣裳,忙道:“二爷先别忙,这会还开着窗,最易着凉了,您还是先梳洗一番之后再换衣吧。” 朱福在旁,待见两个人手拉着手说话,忙偷笑一下,跟着识趣地低下了头,转身摆手示意身后的丫鬟都退出去,而他自己也是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还顺带着把房门都给关上了。ZM 第二百零四章 贵人(六) 待听见关门的声响之后,小桃的肩膀微微一颤,突然觉得有些紧张,胸口一直怦怦地跳个不停。 朱锦纶一直抓着她的手,待见她紧张的样子,不禁笑了笑,看了她一眼,恰巧,小桃也正抬起头,想要看他一眼,于是,两个人的目光碰了个正着,一个平静如水,一个慌乱不已。 小桃忙低下头,稍稍用了点力气,把自己的手收了回来,跟着,起身将毛巾在热水里洗了洗,又把再次拧干搭在一遍,磨磨蹭蹭地走去桌边给朱锦纶倒茶。 说实话,这会,她的喉咙里也干得很,又干又紧,连说话都有些费劲了,恨不能也给自己倒杯茶润润嗓子。 朱锦纶见她又重新回到自己跟前儿,便接过茶碗,抿了一口茶,问道:“母亲怎突然放你回来了?” 小桃回道:“奴婢不知……只是,二夫人让奴婢回来伺候二少爷,所以,奴婢就回来了。” 朱锦纶有些摸不透母亲的用意了,之前,他刚把人领回来,母亲就着急把她要走,似乎很是防备的样子。如今,只不过才过了一个月,母亲就“舍得”把她放回来了,倒是让人意外。 想到这里,朱锦纶再次仔细地打量着面前的小桃。只见,她的脸上略施粉黛,乌黑油亮的头发整整齐齐地地绾了个纂儿,插了支水粉色的绢花,眉眼如画,清新可人,让人忍不住看了又看。 朱锦纶知道,她是花了心思打扮来的,暗中有些高兴,女为悦己者容。她想要讨自己的喜欢,他自然乐意之至。 朱锦纶随即又道:“想来你做得极好,所以,母亲才会放心让你回来。” 小桃闻言,脸上又红了几分,垂头道:“都是二夫人教导有方,奴婢素来笨手笨脚……”她的话还未说完,朱锦纶便放下茶碗,直接指了指自己的旁边的位置,示意他过来坐下。 小桃咬了咬了下唇,心中又羞又怕,脚下半响没有动弹。 朱锦纶倒也不急,身子一歪,直接往暖榻上一倒,微微闭起眼睛,吩咐道:“给我按按肩膀,酸得很。”他的语气很轻很轻,似是呢喃一般。 小桃犹豫了一下,忙把手心在裙子上擦了擦,然后,挨着榻边儿坐下,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按在朱锦纶宽厚的肩膀上,轻轻地按着揉着。 朱锦纶半响没出声儿,像是睡着了一般。 小桃原本还有些不好意思,待见他睡着了,一双眼眸才敢往他的脸上瞄。 借着屋里朦胧晕黄的灯光,她难得有机会可以仔细打量他的脸。 他有俊逸的五官,在朦胧的灯光下焕发着淡淡的光辉,他的眉毛很浓很长,几乎要延伸到发鬓,他的四肢修长而又结实,手臂虽然精瘦,摸起来却是紧绷绷的。 小桃大着胆子,摸了一下他的脸,随即又匆匆收回手去,心中忍不住开始责备自己道: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你在想什么?期待什么? 小桃正在为自己的大胆而懊恼,却发现朱锦纶已经再次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睛静谧犀利,一直望着小桃却没有说话。 小桃不知所措地站起来,结巴又脸红道:“奴婢……奴婢再给二少爷换杯新茶吧……茶……茶都凉了。” 她的话音刚落,朱锦纶已经握住她的手,继而轻轻一带,将她整个人都带了身前。 她的脚下凌乱,整个人几乎跌在了他的身上,虽然不重,但还是不由得让朱锦纶轻哼了一声。 美人在怀的感觉,果然不错……两个人脸对着脸,彼此交换着呼吸和眼神,四目相对,朱锦纶的眸中渐渐深沉,手臂微微用力,更加重了几分力道。 这会,被他搂在怀中的小桃,脸上和身上都像是被烧了起来一样,她自然是不敢动的,但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未免太过让人为难。 她咬紧了下唇,心里一片慌。就在她犹犹豫豫,不知该怎么开口的时候。 朱锦纶已经把手抄到她后脑,吻了她的嘴唇一下,轻轻地吻,宛如蜻蜓点水一般,来去匆匆,让人恍惚。 唇与唇相触的那一瞬间,小桃颤颤怯怯地闭上眼睛,心中一片震荡不安。可是,一切都进行得太快,她还没来得及做好准备去回应,那个吻就已经结束了。 这会,两个人稍稍隔着些距离,却又异常亲近,彼此间交换着气息,十分暧昧。 小桃自然是不敢动的,也不会挣扎,只是看着朱锦纶明波流转地眼睛,心头一紧,她不习惯这样的亲热,但是也不想拒绝朱锦纶的“好意”。毕竟,就算她什么都不做,她也已经是他的人了。 朱锦纶一直看着她的眼睛,似乎想要确认些什么……他喜欢她这张脸,喜欢她这样羞羞怯怯地样子,只是,他不知道这副单纯娇柔的外表之下,隐藏着是一个什么样的心?她是否真如她的外表一样,纯真无害,毫无心机…… 小桃对他心中转着的想法,毫不知情,她努力地缓和着自己的心绪,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一点儿一点儿地凑了上去,然后轻轻地在朱锦纶的唇角触碰了一下,随即又极快离开。 她无比青涩地举动,反而让朱锦纶心头一热,暂时忘却了那些复杂的情绪,不再满足于方才的蜻蜓点水一般的轻吻,手臂用力,牢牢揽住她纤细的腰身,扣住她的后脑,再次吻了上去。 这一次,他不复之前的轻柔,而是借着体内蕴藏着的酒劲儿,强势而霸道地在她的唇上纠缠辗转,不允许她有一点点儿地退缩。两个人的唇舌如此纠缠不清,让未尽人事的小桃像是被人摄去了魂魄一般,只能被动地接受,毫无反抗之力。 那感觉就像是有人在她的身上点了一把火,让她整个人都被灼热的气息紧紧包围着,已然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这个吻持续了很长的时间,直到两人都呼吸凌乱,气喘吁吁,方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小桃只觉自己终于可以呼吸了,她的身子瘫软,不由得伏在朱锦纶的身上,整个人就像是一瞬间像被人抽光了力气。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顺其自然而又顺理成章。 夜已深,小桃静静地窝在朱锦纶的怀里,身体微微蜷缩,像是只听话的小猫儿。 他的怀抱很温暖,温温的,就像是小时候躺在母亲的怀里一样,她的眼睛不自觉地开始有些泛酸,不知不觉中,竟渐渐溢出泪来。 朱锦纶久久没说话,大大地手掌开始慢慢向上滑,想要摸一摸她那泛着光泽的长发,手指却不小心摸到了她脸上的泪,顿时眉头微蹙道:“怎么了?” 小桃闻言,忙吸了吸鼻子,摇头道:“奴婢没事。”想着自己不该在这个时候掉眼泪的,忙又用手背小心翼翼地抹了一把脸。 朱锦纶不禁垂眸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方才太过鲁莽了。可他觉得自己一直控制得很好,应该没有伤到她才对,不妨抬手扳起她的脸,望着她眼中隐约可见地泪光,皱眉道:“你到底怎么了?后悔了?” 小桃摇头,语气紧张又不安道:“奴婢没有后悔……二少爷是奴婢的贵人,所以,奴婢愿意为二少爷做任何事……” “那你为什么哭?” “奴婢……奴婢是因为……饿了。”她脑子乱糟糟的,灵机一动,便脱口而出道:“我饿了。” 朱锦纶闻言,顿时有些好笑地勾了勾嘴角,心中的不悦一扫而光,随即拍拍她的脸颊,确认道:“你真的饿了?” 小桃无比认真地点了一下头道:“是的。” 朱锦纶坐起身子瞧着她,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但还是扬声唤人进来伺候。 朱锦纶身边的丫鬟,待见两人坐在床上的模样,顿时垂下目光,不敢多看,只是手手脚轻快地上前伺候。 小桃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似是有些害羞,迟迟不敢出来。 朱锦纶见她如此,只想着让丫鬟照顾就是,自己便径直去了净房。 待他走后,朱锦纶身边的大丫鬟杜鹃,笑盈盈地走过来,望着小桃客气道:“小桃姑娘,赶紧起来梳洗一下吧。二少爷回来之后,还要就寝呢,咱们得把床铺收拾整齐才行。” 小桃满脸窘迫地应了一声是。 杜鹃的年纪比她大,又是朱锦纶身边的大丫鬟,她对她不得不谨慎客气。 她自己披着衣服下床,杜鹃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手脚利落地整理床铺,将床单和被子全都换了新的,铺的整整齐齐,一丝褶皱都没有,像是从来没有人躺过的样子。 小桃站在原地,腿脚发酸,不敢轻易动弹,只见,杜鹃整理好床铺之后,才转身望着她道:“怎么?姑娘还不准备穿衣裳吗?难道,你还要我伺候你穿不成?”她说这话时,脸上虽然笑着,但目光里却是带着淡淡地轻蔑。 小桃忙摇头道:“不,不是,我只是有些站不稳,想请姐姐帮我一下。” 杜鹃闻言,轻笑一声,更加故意道:“哎呀,是我太粗心了,竟然忘了你刚刚服侍过二少爷,这会定是……好了好了,我这就来帮你。”说完,一把扯下她披在身上的衣服,待见她裸着的肩膀上,隐约可见几处红印,眸光一沉,却没说话。ZM 第二百零五章 本事(一) 小桃原本只想让她帮自己一下,但见她脸上带着笑,目光中却是满含鄙夷和蔑视,不禁心中一紧。 杜鹃一面扶着她,一面给她穿好衣裳,动作十分用力,将她整个人都带得摇摇晃晃起来。 看她这般弱不禁风地样子,杜鹃忍不住再次冷笑道:“这会二少爷又不在,你也没必要再装柔弱了,乖乖把衣裳穿好,咱们大家都省事。”说罢,还不忘冷冷地瞪了小桃一眼,转身扬长而去。 小桃尴尬地站在原地,不知是该离开,还是该留下。 很快,杜鹃又再次回来了,手上还多了一个红漆的托盘,托盘之中放着一只盛满浓黑药汁的白瓷碗。 小桃看着那碗浓黑的药汁,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眼里闪过一丝惧怕。 杜鹃依然微笑着道:“姑娘把这碗汤药喝了吧。” “这是什么?” 杜鹃见她明知故问,在心里冷哼一声,暗道:都这会了,还装什么无辜?于是,淡淡回道:“姑娘不知道吗?这是避孕的汤药。” 避孕药?小桃闻言,身子有些微微的发抖,立马转身去,连看都不看那碗汤药,一个劲儿地摇头道:“我不要喝……” 不喝?杜鹃的嘴角泛起一抹冷笑,沉声道:“这可是夫人吩咐准备的,姑娘不喝可是不行的!” 小桃还是摇头道:“不,我不喝,我要等二少爷回来。” 杜鹃闻言顿时有些恼了,正要开口训斥,却听身后传来一阵悉悉索索地脚步声,连忙回过身去,待见朱锦纶已经回来了,便又换了一副温和的神情,道:“少爷,您回来了。” 朱锦纶神清气爽地回到屋里,闻着那股略显刺鼻的药味,又见小桃一脸慌张地站在床边,心里顿时明白了几分。 杜鹃再次缓和道:“小桃姑娘,你还是快把药喝了吧,免得耽误二少爷休息。” 小桃犹豫了一下,连忙走到朱锦纶的身边,轻轻拽住他的衣袖,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不知为何,她对这碗汤药充满了恐惧,那感觉就像是要让她喝什么毒药似的。 朱锦纶看着杜鹃的脸皱皱眉,“这是谁吩咐的?” 杜鹃恭顺道:“回二少爷,这是夫人定下的规矩啊。小桃姑娘如今还不是姨娘,所以,自然是要喝汤药的。” 朱锦纶身边的丫鬟并不多,除了杜鹃和芍药之外,还有两个二等丫鬟金桂和月季。其中,只有杜鹃一个人贴身伺候过朱锦纶,而她原本也是最有可能在朱锦纶成亲之后,被抬为姨娘的人。 朱锦纶成亲在即,杜鹃原想着,只要等二少奶奶一进门,她就可以成为姨娘了。但万万没想到的是,二少爷的身边会突然冒出来一个来历不明的小丫头。 那丫头长得确实勾人,但到底也是被买进来的下等人,所以,她的心里还是极其瞧不起她。 朱锦纶淡淡道:“我看还是算了吧,这种东西实在太难闻了,赶紧端下去吧。” 杜鹃闻言微微一怔,脸上的神情忽地变得复杂起来,大着胆子反驳道:“二少爷,这可是夫人立下的规矩,奴婢不敢违抗。” 这样的药,她都不知道喝过多少次了。因为是二夫人的叮嘱过的,所以,她一次都不敢忘,可是这会…… 朱锦纶蹙眉道:“赶紧端出去吧,再让人准备些宵夜过来。” 杜鹃的脸色一白,似有似无地点了点头,默默地退了出去。 她咬着牙,忍着气一直都走到厨房,随即将那碗汤药重重地摔在地上,浓黑的药汁溅了满地,像是在地上泼了墨一样。 闻声而来的金桂,吓了一跳,忙过去查看她的衣裳,语气可惜道:“这衣裳都脏了,姐姐要不要回房换一身……” 杜鹃沉着脸,站在原地半响没出声,心想着,自己今儿的这番苦心,算是白费了,原以为只要小桃乖乖听话,把这碗汤药全部喝下,那么她就可以彻底放心了。可惜,那丫头比她想得还要狡猾……而她这碗费尽心思准备的汤药,自然也排不上用场了。 她垂眸看着自己裙上的污渍,随即道:“二少爷饿了,让厨房准备些粥点过去,我去换身衣裳再回来。” 金桂见她板着张脸,气势汹汹地样子,也不敢多问什么,只得点头应是。 待她走后,随即蹲下身子去收拾地上的狼藉,药味又苦又浓,鼻子不经意地皱了皱,只觉有些奇怪。这药闻着似乎和平时的不太一样,味道也太重了些…… 另外一边,朱锦纶看着小桃有些不安的样子,只拍拍她的手道:“方才的事,你不要太在意。” 小桃低了低头,轻声道:“是奴婢不懂规矩,让杜鹃姐姐为难了。” 她知道这是规矩,只是心里面总觉得有些不安,何况,方才杜鹃对她的态度,所以才更加犹豫起来。 朱锦纶不在意地笑了笑:“从前不比现在,往后你跟着我,自然要按着我的规矩来。那些劳什子的汤药,不喝也罢。回头我和母亲说说就是。” 小桃闻言心下稍安,脸色也好了一些。 须臾,丫鬟们端来了鸡丝粥和几样小菜。 朱锦纶拉过小桃一起坐下,让她和自己一起吃些东西。 金桂和月季在旁瞧着,心中顿时明了,为何方才杜鹃那般闷闷不乐地样子了。 二少爷有了新宠,让她的心里觉得不自在了。 虽然,大家在一起伺候二少爷,也有好几年的光景了,但是平心而论,杜鹃和小桃姑娘相比,实在是有些逊色。 杜鹃的年纪相对要大了一点,今年都已经十九了,而且,身形也不比从前窈窕,虽然五官清秀,但和姿色过人的小桃相比,还是一眼就能让人分出高下。 同为下人,出身高低都是差不多了,大家能拿出来比较的,也只有相貌和手艺了。 手艺这东西,须得日积月累才能看出来,唯有长得好看,才是天生的本事。 正所谓,半路杀不出个程咬金。想来,不用等二少奶奶进门,杜鹃就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趾高气昂了。 小桃吃东西的样子很秀气,和她的外表一样,透着一股文静的气质。 朱锦纶见了,稍微沉吟片刻,又望向金桂和月季,吩咐道:“回头从院里拨一个小丫鬟过来伺候小桃。” 金桂闻言一怔,忙点头应道:“是,二少爷。” 小桃拿起羹匙的手,随之一顿,只抬起头望向朱锦纶,受宠若惊道:“少爷不必费心了,奴婢怎么敢……奴婢自己能照顾好自己。” 她现在连个姨娘都不是呢,身边就要有丫鬟服侍的话,岂不是更要招人恨了。而且,就算有丫鬟过来,心里也不会服她,更不会把她当正经主子看待的…… 朱锦纶用清茶漱了漱口,摆摆手,示意丫鬟们把桌子收拾了。 小桃见状,刚要起身,却被朱锦纶握着手给按回了座位上。 他之所以这么做,也是故意要给自己身边的丫鬟们看一看,提醒大家不要随随便便怠慢了新人。 不消一盏茶的功夫,桌上就被收拾地干干净净,还换上了新茶。而且,屋子里多余的人都走了,只剩下朱锦纶和小桃两人。 一室寂静,气氛恢复暧昧。 小桃再次感到有些拘谨起来,不自在地四处张望了一下,就听到朱锦纶道:“今晚你就留下来和我一起睡吧。” 小桃虽是微微低着头,但脸上的羞涩难掩,只点了点头。 两个人重新躺在床上,朱锦纶直接拽了被子盖在自己身上,小桃老老实实地躺在他的身边,也同样把自己裹在被子里,迟疑了好半天,方才悄悄伸出手去,慢慢摸进朱锦纶的被子,轻轻握住了他的手。随即,她偷眼看向朱锦纶,见他依然淡定地闭着眼睛,好象什么都没感觉到似的,暗暗松了口气。 又过了一会儿,朱锦纶的手才稍微动了动,回握住她的手,清了清嗓子道:“睡吧。” 小桃愣了一下,随即心满意足地笑了笑,紧了紧怀里的被子,合眼睡去。 次日一早,朱锦纶破例带了小桃一起过去给父母请安。 朱峻见状,心中顿时明了,微微皱眉,咳了一声,随即望向妻子柴氏,暗自责备道:儿子眼看就要成亲了,偏偏这个时候给他的身边添新人,万一让亲家那边知道了,岂不是要多心? 柴氏能感觉到丈夫投过来的目光,却只作未见,只瞧着神采奕奕的儿子和水灵灵的小桃儿,微微笑道:“我的儿,你怎么把她带来了?” 朱锦纶淡淡道:“儿子是带她来给母亲请安道谢的。” 柴氏明知故问道:“道谢?你要谢我什么?” 朱锦纶低一低头:“儿子谢母亲真心成全,让儿子如愿抱得美人归。” 柴氏闻言,不禁眉眼言笑起来,朱峻却是没笑,只是脸上的神情缓和了几分,不似之前那样刻板。 “你喜欢就好,只要是你喜欢的,娘亲从来不会阻拦。你的身边多了个可心的人儿,看着你高兴了,我和你爹也就高兴了。”ZM 第二百零六章 本事(二) 柴氏一脸高兴地说出这番话,看着儿子高兴,她自然也觉得高兴。何况,小桃这个丫头长得实在太过招摇,不早点做决定的话,万一酿成大祸,岂不是得不偿失。 朱峻在旁,默默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在他收回目光的同时,也同时彻底断绝了心中对小桃的细微心思。 美人多的是,宝贝儿子却只有一个,哪头轻哪头重,他自己心里有数,不用妻子柴氏处处提醒。 朱峻饮过了茶,便起身望向儿子道:“今日,欢喜楼的大东家要请我去品酒,你要是没事的话,就过去陪我一道走走吧。” 朱锦纶起身应是,向母亲行礼告辞,然后,递给小桃一个温和的眼色,便出门而去。 柴氏趁势把小桃留下一处说话,三句不离朱锦纶,甚至,还问起了他们昨晚的房事,惹得她羞得满脸通红,坐立不安起来。 柴氏看在眼里,忍不住轻笑一声,只觉,她还真是心思单纯,脸上藏不住事儿,便笑笑道:“既然已经同了房,那你往后就和杜鹃一样,都是二少爷的通房丫鬟了。她比你进府早,办事利落,手脚也勤快,你要跟着她多学多看。”她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一下,沉吟道:“想想,她在锦纶的身边也有五年了。一晃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五年……乍听到这两个字,小桃心中微微一紧,心想:原来,她已经在朱锦纶的身边伺候这么久了,所以,她才对她充满了敌意。 柴氏见她微微出神,没有答话,只得拍了拍小桃的手,温和道:“你是美人胚子,以后注定会受宠的,好好地伺候锦纶,争取早点为他添个一儿半女的,才是要紧。” 小桃闻言,先是觉得羞涩,但随即又恍然大悟似的望向柴氏,不解地眨眨眼睛。 柴氏怔怔地不禁笑道:“傻孩子,你怎么了?” 小桃想起昨晚的那碗汤药,连忙吞吞吐吐地问道:“夫人……其实,昨晚奴婢伺候过二少爷之后,杜鹃姐姐曾经端来一碗汤药给奴婢,说是避孕的药……” 柴氏很是意外地反问道:“是吗?竟有这事?” 小桃点头继续道:“是的,杜鹃姐姐说这是夫人您定下的规矩。不过,奴婢并没有喝……因为二少爷说了,奴婢不用喝。” 柴氏闻言,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半响才道:“亏得你没喝,你年纪还小,哪里能受得住那些东西。这个杜鹃也真是糊涂的,我当初只是让她自己时刻注意着,没想到,她竟擅自做主,把你也给算进去了。真是不像话……” 小桃咬了咬下唇,没有接话,心里开始觉得有几分后怕。谁知,柴氏再次话锋一转,温和道:“不过她这么做,也是守本分而已。锦纶马上就要成亲了,有些事还是急不得……懂得体谅主子,为主子着想的奴婢,才是好奴婢。” 小桃的脑子转得飞快,很快就明白了柴氏话中的蹊跷。想来,昨晚的那碗药,果然是柴氏的意思。不过,因着二少爷的出面,方才不了了之。 柴氏一直期望朱锦纶能早点有个儿子,如果是嫡子就更好了。如今,儿子成亲在即,她很快就能抱到嫡孙儿了。只是,新媳妇进门之前,儿子的身边多了个新宠,这绝不是个好兆头。 倘若新妇为人善妒,且小桃又在这个时候怀上孩子,那势必又会引起一阵风波。一个丫鬟,纵使再好,也不能抢了主子的风头。 小桃从正房回到厢房,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杜鹃。 她依然面带微笑,身后带着一个青涩的小丫头,梳着双丫髻,脸庞小小的,看着很讨喜。 小桃见她迎面而来,忙上前行个半礼:“姐姐好。” 杜鹃已经从昨晚的懊恼清醒过来,她仔细地想了又想,实在不甘心就这样被一个小丫头比下去。 昨晚的那一碗药,算是她的运气好,躲了过去。同时也提醒了杜鹃,与其整天为了她烦心,还不如把心思放在二少爷的身上。 杜鹃柔声道:“妹妹来得正好,我正要带着个小丫鬟过去找你呢。” 昨晚,朱锦纶说了要找个丫鬟来伺候小桃。既是主子说的,不管乐不乐意,她们都要照办才行。 小桃对她诸多顾忌,这会也只能微微笑道:“真是劳烦姐姐了。” 杜鹃的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回头给那小丫头递了个眼色,道:“快来见见小桃姑娘吧,从今往后,你就是她的人了。” 那小丫头看着不过才十一二岁的模样,满脸稚气道:“奴婢给姑娘请安。” 小桃闻言,脸上略显尴尬,她如今连个姨娘都不是呢。 杜鹃也是若有所思地笑了笑,眼睛示威似的望着她的脸,心道:走着瞧吧,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 正午时分,阳光明媚。若是以往,这个时候,沈月尘正在家中准备午膳,可今日确实不同,她此时正坐着马车,穿过在人来人往地街头,朝德州西北角的永安大街奔去。 身为内宅妇人,沈月尘鲜少有机会可以四处走动。今儿她是沾了朱锦堂的光,方才能出府走走。 朱锦堂借故外面有应酬要去,还有随行带上家眷妻室。其实,不过是他临时而起的念头,却让沈月尘可以不用看黎氏的脸色,大大方方地出来走动。 几天前,沈月尘把自己想要开铺做生意的想法,告知给了朱锦堂。 朱锦堂闻言先是一笑,只觉她是在说笑而已。但是,待见她一本正经地看着自己,便又反应过来,她素来不爱说笑,总是有一说一,看来是认真打算的。 朱锦堂见她如此认真,倒也没有反对,只是微微沉吟道:“做生意这件事,看起来不难,实则并非易事。其实,娘亲和婶子她们的名下也有几间店铺,但也只是挂名而已,无需操心经营,只需到日子收收红利即可。如果你也想这样的话,我也可以给你找处地方……” 他的话还未说完,沈月尘便摇头道:“那样不算是生意,妾身想要真真正正地做点什么,而不是挂名而已。” 朱锦堂沉声道:“依着你现在的情形,又要操持家里,又要张罗生意,你能吃得消吗?” 他喜欢能干的女人,但不喜欢她逞强,明知不可而故意为之。 沈月尘柔声道:“家里的事,多半都是账务上的事,不累人的。妾身知道自己的身子如何,定会量力而行,绝不逞能。” 朱锦堂稍微想了想,便道:“那好,你想试试,那就试试吧。只不过有一点,这件事不能瞒着家里,事成之前,总要知会长辈们一声。” 沈月尘连连点头:“这是自然,大爷不用担心。此事若不能得到长辈们的同意,妾身就收手不做,安安心心地呆在家里。” 她之所以这么说,心里还是有些自信的。她相信,自己的想法,一定可以说服长辈们同意,尤其是朱老爷子。只要他能点头,其他人自然无话可说。 朱锦堂对她的想法,觉得很意外,也有点好奇,于是问道:“你想做什么?绸缎庄?还是胭脂铺?” 女人家做生意,多半都是这些东西,再有就是饭馆酒楼了。不过,酒楼饭馆这类的地方,未免太过抛头露面,实在不适合她一个妇道人家。 沈月尘摇摇头道:“这样的铺子处处都有。我不稀罕,我要做点新鲜的。” 新鲜的?朱锦堂完全摸不透她的想法,只道:“你有什么主意了?先说来给我听听,我好歹也能帮你参谋参谋。” 沈月尘故作神秘地笑了笑:“大爷莫急,且让我暂时保密一下,等时候到了,妾身自然会说的。” “故弄玄虚。”朱锦堂有些无奈地摇摇头,点点她的鼻尖,道:“你现在也学会吊人胃口了。” 沈月尘柔柔一笑,继而握住他的手掌,继续道:“不过,妾身还有一事相求。大爷见多识广,人脉也多,能不能帮妾身寻一处好地方开店,最好是三层左右的门楼,地方宽敞,格局整齐,房间多,光线好。” 朱锦堂听得一脸不解,忙道:“你到底是要做多大的生意,居然还要用三层的门楼,这样一来,一年下来光是租金就要百两之多。” 他并不是心疼银子,只是担心她好高骛远,起步太大,得不偿失。 沈月尘道:“大爷暂且信我一回,帮我留意着些。” 朱锦堂看了她半响,方才点头道:“知道了。” 他果然是说到做到,还不出三天的功夫,就为沈月尘选了一处位置极好的地方。 永安大街直通西城门,是一条非常繁华的街道,两旁店铺林立,衣食住行一应俱全,而且,来往的客源充沛。 朱锦堂从朋友打听到,永安街上的双喜客栈有出兑的意愿,便暗中托人打了招呼。 这么好的地方,就算沈月尘最后用不到,他也不愿让给别人。 朱锦堂让沈月尘趁着出门的机会,过去看看,让她看看合不合心意。ZM 第二百零七章 本事(三) 沈月尘坐在马车中,掀起帘子,映入眼帘的是人来人往的街道。 须臾,随行的小厮朱顺在外传话道:“大少奶奶,双喜客栈到了。” 沈月尘整整衣裙,携着春茗的手走下马车,抬头只见一栋装饰华丽的三层门楼立在眼前,大大的牌匾上写着四个隽秀有力的大字,双喜客栈。 这会,正值晌午,不过,店门口依然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沈月尘微微有些意外。她原以为,既然是要转手的店面,生意一定不太景气,却没想到这里会这么热闹。 她的马车一到,就有堂倌儿进去通传,不一会儿,一个四十开外的中年男子,便笑容满面地迎了出来。此人正是双喜客栈的东家,姓关,家中排行老四,人称关四爷。 关四爷早早就得了朱家消息,说是朱家大少奶奶要过来看店面,所以,他已经等候多时了,不敢怠慢了贵客。 朱锦堂和关四爷只是泛泛之交,每每见面打个招呼,寒暄几句,这次听闻他的店铺出让,朱锦堂第一时间表现出了兴趣。 关四爷得了消息之后,自然愿意成人之美,一来和朱家做生意,本就是件极稳妥的事情,二来,他也正好趁机和朱锦堂交个朋友,多些交情。 关四爷亲自迎接沈月尘,引得在客栈一楼用餐吃酒的客人们,纷纷侧目观望。 沈月尘一身素雅得体的妇人打扮,不张扬,不妩媚,看着很是随和平常。 只是,她纵使再低调,也难免要被周遭的客人们品头论足一番。 沈月尘对于众人的窃窃私语,充耳不闻,只是自顾自地打量着店里的布局格式。 客栈共有三层,一楼是大堂,二楼是雅间和普通客房,而三楼则是天字号的上等客房。 虽说是客栈,却装饰得很华丽讲究。 沈月尘稍微打量一番之后,便可以猜到,面前这位东家关四爷应该是个很有品味的人。 关四爷见她年纪轻轻,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中等个子,身材玲珑,略显纤瘦,漂亮的鹅蛋脸上有着一双如墨般的眼睛,清澈明亮,却是目光犀利,透着一股与她年纪完全不符的精明劲儿,似乎是个很有心思的人。 关四爷收回目光,语气不禁更加客气道:“大少奶奶亲临本店,鄙人欢迎至极,早已让人备好了茶水点心,请夫人随我上楼小坐片刻,歇歇脚吧。” 沈月尘闻言,忙行了一礼道:“有劳关老板了。您是长辈,我是晚辈,承蒙您亲自相迎,月尘十分感激。” 关四爷忙拱拱手道:“大少奶奶太客气了,您是贵客,在下自然要礼遇款待才是。” 沈月尘不但是朱家长媳,而且,也是官家之女,身份地位,自然不言而喻。 关四爷一脸和气,将沈月尘让到二楼的雅间,见她落座之后,方才缓缓地在她的对面坐下来,随即向帘外的堂倌儿递了个眼色,示意他们赶紧把新茶端出来。 关四爷笑道:“我让人备了些新茶,请大奶奶尝尝鲜吧。” 沈月尘微微点头,一脸淡定从容道:“多谢关老板。” 关四爷跟着问道:“大少爷今儿怎么没有同嫂子一起来呢?”他原以为他们夫妻二人会一起结伴而来,没成想,来的只有沈月尘一个人。毕竟,依着她的年纪和身份,还是很不适合出来抛头露面的。 沈月尘并未觉察到关四爷的心思,她只是环顾了一圈之后,便道:“关老板,恕晚辈冒昧地问一句,您的店铺地理优越,客源稳定,正是好时候,您怎么会想要出兑脱手呢?” 关四爷淡淡道:“不瞒您说,这间客栈关某已经开了快十年了,也是因为这间店,我认识了不少朋友,也赚了不少钱。不过,如今我老家的父母年事已高,心心念念地盼着我回去,所以我也只能忍痛割爱了。” 沈月尘听罢,心中一动,只道:“关老板一片孝心,真是令人感动。” 说话间,热腾腾的新茶已经端了上来。 关四爷不方便亲自为沈月尘斟茶倒水,只让她身边随行的春茗代劳。 春茗素手纤纤,慢条斯理地倒了两杯茶,一杯递给关四爷,一杯端给沈月尘。 沈月尘先是闻了闻香气,随后又轻抿了一口,赞道:“雨前龙井,果然清馨。” 关四爷淡淡道:“大奶奶好厉害,一尝就尝出来了。” 沈月尘又喝了一口茶,随即开门见山道:“关老板是忙人,我就不多耽误您的时间了。您的这间店面,我很喜欢,也有心想要盘下来,只是不知这价格如何?” 关四爷见她说起正事,立刻放下茶杯道:“大奶奶果然痛快。既然您开口了,那我关某就给您交个实底儿。这间店当初买下来的时候,花了我整整一千五百两。如今,这间店虽然有些旧了,可是位置正好,所以关某也不想随意贱卖了出去。”他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只道:“人啊,只要在一个地方待得久了,难免会产生感情。一砖一瓦都舍不得扔掉。说实话,银子倒是其次,关某只是想给这个地方找个稳妥的新主人。” 他这话说的倒是有几分真心实意,并不全是为了煽情抬价。 沈月尘见他说出了一千五百两这个数目,心里暗自计较了一番。一千五百两算是个大数目了,就算是减去折旧的价钱,恐怕也不会少太多。 沈月尘随即微微一笑:“晚辈一看关老板就是个重感情的人。就像您说的,日久生情,您在这里白手起家,心里对它自然割舍不下了。我今天看过这里以后,心里也是比较满意的,只是在价钱方面,希望能和您仔细商量商量。” 沈月尘今天算是有备而来的,她之前派人在外面打听了一番。在德州城内的四条主要的街道上,只是一间二三十平米的小铺子,每年的租金下来也要二十两以上。 她方才目测了一下双喜客栈,只觉,这间店上下三层,最少也要两百平米左右,而且,后堂还带着一个不小的后院,也算着不少地方。 沈月尘在心里算了算,若是租金的话,每年总要二百两左右。可如果,要是买下来的话,一千两以内的价格,她也是能够咬牙接受的。 关四爷见她想和自己讲价,忙笑笑道:“朱大奶奶,关某方才可是和您交了实底儿,没有打一句谎儿,关某有心想和大少爷交个朋友,所以,我也就不卖关子了,一千两,只要一千两,连带着店里的桌椅板凳,床铺衣柜,就全是您的了。” 朱家家大业大,又是做惯了大买卖的商家。所以,关四爷直接开口给出了卖价,半句都没提租金的事。 “大奶奶,说实在的,如果您想继续开客栈的话,关某连这块铁打的招牌都能让给您。不是我自己夸自己,这里的买卖,素来只赔不赚,您若是接下来,凭着朱家的名声,不出一年就可回本。” 一千两,这个价钱虽然不高,但也不够实惠。 沈月尘微微沉吟道:“关老板,您想得十分周到。不过,这个价钱还是有些偏高了。而且,不瞒你说,我要买下这里,并不是为了开酒楼客栈,所以您这里的这些家什,很多都是用不上的。” 买东西有赠送,固然是好,但是如果为了有赠品而隐型加价,那就有些不合算了。 “因为想要张罗新买卖,我若是真买了这里之后,还得要重新把铺子收拾一番才行,想来又是一笔不小的花销……”沈月尘的语气故意变得迟疑起来。“这样吧,关老板,你的店铺,我确实很满意,所以,先容我回去之后,和家里人商量一下,再告诉给您个准儿信。” 朱锦堂还是很有眼光的,选中了这处地方。沈月尘心里也很满意,不过价钱方面,她还是要和他商量商量才行。 关四爷闻言,自然点头同意。其实,他心里更希望的是,朱锦堂能和她一起来看铺子的。 他之所以肯这么痛快,多半也是看在朱锦堂的面子上,若是换成别人,别说是一千两了,就算是两千两,他也要的出来。 沈月尘看过铺子之后,又去了趟城南的糕点铺,买了些老太太和夫人喜欢吃的小点心,方才连忙赶回了朱家。 回来请安的时候,老太太问她应酬得如何,她只能说谎应付过去,好在,老太太并未多问,又见她买回来了点心,只命人沏茶过来,和黎氏一起喝上了茶,吃起了点心。 朱锦堂回来的时候,已是夜深。 不过,沈月尘一直在等着他,只把孩子们都哄好了,便和他一起喝着茶说话。 朱锦堂听闻关四爷要了一千两的价钱,淡淡一笑道:“这个价钱,对他而言算是公道的了。” 沈月尘点点头:“妾身也是这么觉得的。那么大的一间店,一千两不算多,不过,这终究不是一笔小数目。” 朱锦堂听了,看着她道:“银子倒是小事。你要是真看中了,买下来倒也不难。不过,咱们事先还得问问长辈们的意思才行。” 如果是小买卖的话,说与不说,就没那么重要了。才一开始就是一千两,这可不是笔可以随便找借口的小数目,一旦拨出来,账房那边,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给老爷子和父亲。ZM 第二百零八章 本事(四) 对朱锦堂来说,银子什么的,都是小事。最关键的,还是要先说服家里的长辈们才行。 沈月尘闻言,想了想道:“那好,妾身等会儿过去请安的时候,亲自向长辈们请示一下。” 她的计划,早已经都想好了。如今,连地方都要选好了,也是时候过最后一关了。 朱锦堂见她神色轻松的样子,低声道:“你不要把什么事都想得太好了,长辈们很有可能会反对的。他们若是不依,你也不要灰心着急,等日后我伺机再与他们去说。” 其实,朱锦堂原本想说的话是,长辈们一定会反对的。可是话到嘴边,他还是稍微婉转了一些,不想让她灰心得太早。 若是从前,他一定会实话实话,甚至,会在她说出这个想法之后,就立刻打消她的念头。不过现在,因为是沈月尘,他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任由她去想去做。 她的想法,素来和别人有些不同,平时总是唯唯若若,这一次,她难得大着胆子有了自己的想法。 朱锦堂觉得很新鲜,也很难得。 晚饭后,朱锦堂和沈月尘一起去了上房,趁着长辈们都在,沈月尘缓缓上前,随即在老爷子和老太太的跟前跪下,将自己想要开店的事情,告诉给了众人知道。 这会,刚刚用过晚饭,正是大家悠哉悠哉品茶的时候,待听沈月尘突然说出了这样的事情,不免都吃了一惊,随即又各自变化了一番表情。 朱老爷子静静地盯着她,板着张脸,神情似有狐疑和不解。 老太太和黎氏则是齐齐皱眉,满脸不悦地望着沈月尘,只觉,她怎么变得这么麻烦和不懂事了?身子不争气也就罢了,安安分分地呆在家里,管管家事,看看孩子,倒也算是她有功劳了。可偏偏,她就是不让人安生…… 柴氏在旁听着,先是微微一怔,随即便差点笑出声来,忙用手绢掩住唇角,不想让人看见她要笑出来的样子。 这种时候,说出这样的不找边际的话,这孩子想来一定是盼子成痴,脑筋不灵活了。 沈月尘跪在原地,微微垂眸,虽然看不见,却能感受到众人的目光和屋里急转直下的气氛。 到了这会,就连朱锦堂都有些后悔了,心想,自己是不是太过大意了。明知不可为,却还要让她试一试。 看样子,免不了又是一番责备的话了。 黎氏最先按捺不住自己的脾气,沉声道:“你这孩子,现在这是说什么胡话呢?开店?学做生意?这些是你一个内宅女眷该操心的事情吗?还有,你现在这副身子骨,还禁得起折腾吗?” 黎氏气得脸色都跟着难看起来,“近来,我见你气色见好,心里还欢喜得很。谁知,你竟然把心思都放在了这些没用的事情上!” 黎氏如此疾言厉色,让朱锦堂有些坐不住了,他连忙起身道:“母亲您先别生气,请让月尘把话说完。她既然想要这么做,势必有她自己的理由。” 朱锦堂知道,沈月尘不是一时兴起说出来的玩笑话。她平时那么谨言慎行,从不会是个莽撞行事的人。 黎氏见儿子又站出来为沈月尘说话,心里的火气更大了,“你还要宠着她到什么时候?你这样事事顺着她,终究能得来什么样的回报?她可是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的女人……” 朱锦堂闻言,连忙出声阻止道:“母亲,请您就不要再说气话了。” 黎氏正欲开口再说,却见老太太摆摆手道:“有话好好说就是,没必要,吵吵闹闹的。”说完,她望向沈月尘长叹一声道:“你说你要开店,这也没什么不可以的。你喜欢绸缎布庄还是胭脂水粉啊?回头找个合适的地方,开间小店,然后,把房契归在你的名下,你按月收红利就是了。” 身为朱家的长房长媳,名下有一两间铺子也是应当的,就当是这个长辈们给她的红包了。 沈月尘微微摇头:“月尘多谢老太太爱护,只是,月尘有自己的打算,此番开店,绝非儿戏。” 老太太听罢,顿时觉得她有些不知好歹了。若是搁在以前,她怕是不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老太太意味深长地看向朱锦堂,轻声斥责道:“锦堂啊锦堂,你自己瞧瞧,这不都是你给惯出来的坏毛病。她这么胡闹,你这个做丈夫的,别不说上一说,是不是宠得有些太离谱了?难怪,你娘会觉得寒心,连我都要看不下去了。” 怎么可能会那么中意,喜欢到这种言听计从的地步?以前的秦氏,就算是那样拼死拼活地为他生下儿子,也没见他这样宠过? 从小到大,朱锦堂还是第一次因为女人的缘故而被家里人责备。他的脸色微微一变,再看还跪在地上的沈月尘,心道:看来事情似乎要变得麻烦了。 老太太说过了朱锦堂,又望回沈月尘责备道:“之前家里人已经对你诸多忍耐了,你要知道惜福才是。孩子,别再让家里人为难了,也别再考验我们的耐性了。你的身子现在可精贵着呢,莫要再生周折了。” 沈月尘顿了顿继续说道:“月尘明白长辈们的苦心和担心。只是,月尘自己也有自己的决心。如今,我嫁进朱家已有一年之久,承蒙长辈们的疼爱和大爷的疼惜,月尘一直觉得受之有愧。月尘是真心想要为家里出一份力,还望各位长辈们能给我一个机会。” 黎氏见她这般,只觉她是油盐不进,心中更是后悔,当初一时心软,没有狠下心来把她撵回娘家。 正当大家摸不透,她究竟是怎么回事的时候。 一直听着沈月尘说话的老爷子,心里倒是对她的心思好奇起来。 他很好奇,这孩子今天到底唱得是哪一出? 她平时看起来不像是个会胡闹的孩子。而且,她方才说话的时候,眼神很坚定,看来也是之前下过一些功夫的。 朱老爷子摸摸胡须道:“朱家的女人不做生意,只要懂得做好家事,相夫教子便是极好的了。孩子,你整天看着锦堂在外忙东忙西,心里也该清楚想要吃这碗饭并不容易的。你既是妇道人家,如何能常日在外抛头露面的做生意。” “是啊,别忘了自己已经嫁做人妇,应当恭顺谨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才是。”黎氏也跟着帮腔道。 沈月尘早料到,他们会担心这些,于是又道:“我此番开店,只做女人的生意,来来往往都是女人,最是稳妥的了。” 她早就想过,如果自己要做生意的话,一定不能是些寻常可见的生意。这时候的人,最讲究的就是遵守妇道。她既然身为人妇,就不得不为自己的名声着想。 虽说,女人开店做生意,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但是一旦真正做起来,免不了要应酬打点客人。这样一来,便是大大地不可。 沈月尘虽然想要立功表现,但不能牺牲的名声,要想在外面堂堂正正地抛头露面,还不用被人背地里议论纷纷,唯有做女人的生意,才是最合适的。 如果,来来往往都是女人的话,就算是抛头露面,又有什么关系呢? 朱老爷子微微挑眉:“做女人的生意?”要是做女人的生意,那不是绸缎庄,就是胭脂铺了。 朱家在德州虽然没有胭脂铺,但是绸缎庄还有一间的。 朱老爷子不太赞同地摇头道:“德州城内的云锦阁和红花坊都已经做了几十年了,有的都是老主顾。” 朱家的生意,多半都在粮食和茶叶上,虽然名下有绸缎庄,却也只是沾了些名气,并没有多大的利润可图。 朱锦纶之前曾经去过几次江南,倒是进了不少上好的料子。只是,高价进来的,自然也要高价卖出才行。 料子是好料子,但想要卖出高价却不容易,尤其是放在新店里。 做生意的人,没人喜欢做赔本的买卖。朱老爷子知道,家中的优势在哪里,所以,他从来不主张让家里人做无用功。 沈月尘微微一笑,从容道:“我想要开的店是不一样的。我想要开的店,是一个可以让女人焕然一新的地方,一个可以放松享受,愉悦身心的地方。” 她尽量把话说得简单明了,毕竟,SPA养生的理念,并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解释清楚明白的。 朱老爷子自然没听明白,而且,不仅是他,其他人也是听得云里雾里,不明所以。 黎氏随即道:“你这又说得是什么?真是胡闹!” 朱老爷子却是摆摆手,示意她先不要插话,只望着沈月尘,眉头紧锁道:“不要避重就轻,你再把话说得明白点儿?” 说实话,光是听她方才那几句话,他脑子里立马能联想到的地方,只有听书的酒馆和卖艺的青楼了。难不成……这孩子也想做这样不上台面的生意? 不像话,不像话!朱老爷子光是想想,就觉得太不像话了,想着自己非要问个清楚才行。ZM 第二百零九章 本事(五) “香汤浴,芳香精油按摩,还有各种香薰和养颜面膜……一面享受沐浴和花香,一面放松惬意地享受这片刻难得的宁静和舒适。只要来过之后,整个人就宛如焕然一新一般,不但可以美化容颜,还可以愉悦身心,区区几两银子,就可以享受犹如宫廷贵妃般的奢华待遇,何乐而不为呢?” 倘若,朱家不是德州首富。沈月尘也不会大胆如斯,提出这样的想法。若是寻常可见的小买卖,就算做得好,也显不出她的本事来,唯有新奇特的食物,才能让人在眼前一亮,过目难忘。 同样的一杯茶,若是在茶摊,不过数文钱而已。但若在茶楼,就要几十文,甚至,上百文。不是茶变了,而是喝茶的人变了。 同样的胭脂水粉,同样的香薰精油,放在不一样的地方,也有会不一样的价格。 想赚有钱人的钱,并不容易,除了要让他们觉得物超所值,还要让他们体验非凡才行。 沈月尘的一番话缓缓说完,惹得在座的众人,不禁再次的呆住了。 大家都觉得她说得神乎其神,却又没有完全听懂。不过,虽然听不懂,却也隐约觉得是个很好的地方。 朱老爷子微微挺直上身,望着沈月尘的眸中精光一闪。 沈月尘见大家都说不出话来,便继续道:“女为悦己者容。女人天生就有爱美之心何况,在我的店里,她们还能享受贵妃般的奢华待遇。想来,城中的那些名媛贵妇们,一定会慕名而来,满意而归的。她们来来去去,不但能带来银两,还能带来不少消息,谈笑间,也算是一种应酬和交际了。” 沈月尘自从嫁进朱家之后,出门做客的次数不多,但也学习了不少待客之道。 大宅门里的女人聚在一起,不是相互攀比,就是闲话家常。乍听之下,不过都是些没用的闲言碎语,但若是,稍微用点心思的话,也能看出不少门道来。 看沈月尘说得如此头头是道,朱老爷子微微沉吟片刻,才道:“孙媳妇,你虽然说得头头是道,但是,这些东西始终都是新鲜玩意儿,一时间想要让人接受,可不容易啊。” 沈月尘见他的语气缓和下来,不复之前那般严厉,只道:“万事开头难,只要能让客人满意,不愁没有好口碑,没有回头客。” 朱老爷子再次捋了捋胡须,眉头微皱凝思了故作一会儿为难,方才道:“既然,你这么有信心,那你就试试吧。不过,试归试,不要忘了自个的身份,凡事要以家事为重,不要顾此失彼。” 沈月尘没想到,老爷子这会快就肯点头答应,连忙笑着松了一口气,忙道:“多谢老祖宗信任,月尘不会让您失望的。” 老太太见老爷子擅自做主就点头答应了,不免满脸诧异道:“老爷,怎么也跟着孩子们一起胡闹?” 他倒是变得快,他这么一松口,旁人想阻止也不好张口了。 朱老爷子看着一脸认真的沈月尘,心想,她这个想法,的确很新鲜。早知她是个识文断字的,果然比别人敢想敢做。如此一来,不让她试一试的话,倒是有几分可惜了。 朱老爷子淡淡道:“夫人啊,万事开口难,亏得她下了这么多功夫,且让她试一试又能如何?” 老太太欲言又止道:“咱们朱家,又不缺这点子银子,何苦让她出去抛头露面呢?” 朱老爷子眉目含笑道:“这和银钱没关系,我看这孩子的想法不错,权当是交际应酬了,让她试试。好与不好,咱们事后再看。” 老太太很是无奈地瞪了他一眼,再看面前的沈月尘,轻叹一声道:“我真是拿你没办法。” 从前,她并不觉得沈月尘是个能说会道的人,可是今天,她第一次觉得,原来她也是个油嘴滑舌的。 沈月尘缓缓起身,重新站回在朱锦堂的身边,抬头一看,只见,朱锦堂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似乎对她的表现还算满意。 黎氏见沈月尘在心里都盘算好了,老爷子又点头赞同,深知,自己这会多说无益,还不如不说。 最后,她看着沈月尘只撂下一句话:“你自己好自为之吧。事情是你自己起得头,往后是好是坏,全凭你一个人担着。若是不能如愿,趁早速速了结,莫要损了朱家的颜面和名声。” 沈月尘见她肃着张脸,便知,她心里不痛快,忙应声道:“月尘谨遵婆婆的教诲。” 虽然,费了不少的力气,但终究结果还是好的。 回去的路上,沈月尘轻轻牵起了朱锦堂的手,丝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 她的手心微凉,引得朱锦堂发问道:“是不是冷了?” 沈月尘微微摇头:“不是冷的,而是紧张的。” 说实话,沈月尘还从来没有像刚才那样紧张过呢。好在,朱老爷子最后回心转意,让她尚有一丝希望,坚持下去。 朱锦堂用自己手掌包住她的手,道:“方才听你说的头头是道,还以为你不紧张呢。” 沈月尘微微摇头:“哪会不紧张?幸好,大爷及时替我解围,要不然的话,妾身一定会心慌的。” 她今日的所作所为,的确是一种冒险,很大胆的冒险。 朱锦堂道:“看得出来,你是有备而来的,主意不错,连老爷子都心动了。” 朱锦堂一直认为沈月尘有她自己与众不同的地方,不过,他却没想到,她还有做生意的头脑和心思。 许是平时的她,太过温顺恭敬,从不斤斤计较,所以才让人觉得意外。 朱锦堂想起关四爷手中的店铺,又道:“长辈们既然准了,明儿我就去找关四爷,替你把店面盘下来。” “一千两银子,实在贵了些。” 朱锦堂淡淡道:“这个价钱还算公道,若是再便宜的话,免不了又是一笔人情债。我宁愿多花点银子,也不愿欠人情债。” 银钱好还,人情难还。 沈月尘觉得他言之有理,随即道:“盘店的银钱,妾身想用自己的嫁妆。” 朱锦堂微微一怔,只道:“你这是为何?” 沈月尘柔声道:“妾身不想再白拿家里的银子,而且,我的嫁妆丰厚,放着也是放着,还不如拿出来……” 朱锦堂未等她说完,便摆摆手:“你的嫁妆动不得,这一千两还是从账房拨出来,才是最合适的。你若是觉得有负担,那就按着票号银庄的规矩,往后连本带利地还回去。” 老爷子肯点头同意,那就说明他同意支银子了。 沈月尘闻言,心里若是不高兴,那是谎话。如果,可以省下这一千两用在别处,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 上房里,众人依次退下之后,老太太对着老爷子发了好一通的牢骚,埋怨他不该偏袒孙媳妇太甚,让儿媳妇看着心凉。 朱老爷子显然有自己的想法,不急不慢地慢悠悠道:“那孩子方才说得那些话,可不是闹玩笑的。如果,她真能做出点名堂来,对咱们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啊。儿媳妇的气性,也是太大了些,稍有个不如意的就发脾气,哪里像是个贤良婆婆的样子?” 老太太见他不但不说沈月尘,反而还嫌弃起黎氏的不是来,不禁开始替媳妇抱不平道:“她从前可不是这样急躁的人,如今,这不是被逼出来的吗?老爷,您也得体谅体谅她,她只有锦堂这么一个儿子,哪有不心急的道理?” 老爷子微微沉吟道:“有些事,急也急不来,反而弄巧成拙。那孩子虽不能为咱们朱家添香丁,但若是能为朱家长脸贴金,倒也是一桩好事。” 银子不嫌多,名气不嫌大,门路摆在面前,没必要非要绕道而行。他越想越觉得,沈月尘的点子很独特,而且,也很有野心。 老太太听罢,长叹一声,没再唠叨下去,反而一个人先行起身回房,想着自己非得躺一躺才行。 与其同时,黎氏回房之后,一个人有些负气地躺在床上,单手抚着额头,只觉头疼得很。 贴身丫鬟夏竹走到她的床边,轻声道:“夫人,且消消气,起来喝口茶吧。” 黎氏沉声道:“不喝,你去把孙嬷嬷叫来,我有事要吩咐她。” 夏竹忙应声去了。 须臾,孙嬷嬷领话而来,待见黎氏脸色不好,便道:“夫人这是怎么了?” 黎氏缓缓坐起身来,靠在床头,吩咐道:“你赶紧准备准备,明儿一早坐船回我的娘家一趟。” 孙嬷嬷微微一怔,满脸不解道:“夫人,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黎氏叹气道:“我原想慢慢地找,如今看来,是不能再拖下去了。你帮我带回书信回去,顺便留意一下有没有合适的孩子,选一个温顺懂事的带回来。” 朱锦堂如今对沈月尘,可谓是百依百顺。黎氏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再这些下去,保不齐,沈月尘还有会做出更出格,更大胆的事情来……看来,必须在儿子锦堂的身边添个新人了,绝不能让她再这样专宠下去。ZM 第二百一十章 恩爱(一) 沈月尘能说服得了老爷子,却说服不了黎氏。 黎氏早就决定朱锦堂的身边添人了,单凭曹氏和王氏那几个平庸之姿,自然拢不住儿子锦堂的心。只是,她选来选去总是选不到一个合适的。出身太高的,盛气凌人,性子难免不够恭顺,出身太低的又小家子气,言行举止不够从容得体。 思来想去,黎氏只觉亲上加亲,才是最好的法子。她的娘家姐妹众多,如今也都已经为人妻,为人母了。与其找个不知深浅的外人,还不如从娘家姐妹的孩子中,选出一个知根知底的外甥女,送到锦堂身边来得踏实。 黎氏原本以为沈月尘是个听话的,没想到,她看似温顺谨慎的背后,竟藏着一颗收不安分的心。 没人喜欢不听话的媳妇,纵使是天仙下凡也不行。 孙嬷嬷听罢,心里自是明白,面上却摆出诧异之色,问道:“夫人,如何这般仓促决定?倒是让奴婢吓了一跳。” 黎氏又是一叹:“不急是不行了,你方才没在上房听着,不知道那孩子有多放肆,唉……” 孙嬷嬷心想,如今能让黎氏叹气摇头的,也只有大少奶奶沈氏了。 前阵子,也是因着大少奶奶,黎氏愁得直上火,结果还害了一场病,断断续续地近小半个月才见好。 这几天,好不容易看着消停了点,偏偏又是大少奶奶生事,又让她心里不痛快起来。 主子心里不痛快,当奴才的便没有好日子过。 孙嬷嬷深知,自己这趟差事是躲不过去了,忙应道:“是,奴婢知道了,明儿一早就启程。” 黎氏再次叮嘱道:“记得早去早回,莫要耽误得太久。” 孙嬷嬷嗯了一声,立刻转身回房开始收拾包袱。 黎氏见她走了,单手扶额,不禁又是一叹。 她从来没见过这般不知好歹,不知轻重的女子,如此安稳富足的日子,还处处不知足,非要逞能为之。 好,既然你非要作,那咱们就看一看,最后到底会丢谁的脸。 黎氏认定了沈月尘是不知好歹,那沈月尘索性也就准备不知好歹到底了。 她知道,说得好不如做得好。自己既然已经在老爷子的面前,夸下海口,那么她就一定得做出点名堂来才成。否则,就是得不偿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婆婆黎氏对她的成见已深,只等着她在犯了错,然后趁机休离呢。 沈月尘心里很清楚,这一次她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这天一早,朱锦堂都拿着对牌从账房用自己的名字领出了一千两银子,然后,亲自去了一趟双喜客栈。 关四爷见贵客迎门,不免十分高兴,备好上等的酒菜,只想和朱锦堂小酌几杯,套套交情。 谁知,朱锦堂却不太领情,只想,与他早早地把店面的事情谈妥,毫无喝酒聊天的兴致。 关四爷见状,倒也不好强人所难,只把事先拟好的房契和地契,一并拿了出来。 朱锦堂约莫花了两盏茶的功夫,见契约看了个清楚明白,见毫无不妥之处,便爽快签字画押。 关四爷接过两张五百两的银票,不免啧啧赞道:“和朱大少做生意,果然就是痛快。说实在的,这么好的店,一千两银子实在是公道得很。” 朱锦堂闻言拱拱手道:“多谢关四爷割爱,我代内人向您道谢了。” 关四爷连连摆手,客气道:“哎呦呦,朱大少这可使不得,道谢的话,自不用说了。我关某人能和您见识,也算是三生有幸了,而且,尊夫人聪慧贤良,大方得体,一看便是个有能力的女人,把铺子交给你们,我自己也放心些。” 这双喜客栈的一砖一瓦都算得上是他的心血,如果随随便便交给别人,实在于心不安。虽然不能一直守着不放,也不想让给那些财大气粗的粗俗之人,白白糟蹋了地方。 朱锦堂听着关四爷口中的赞美之词,仍是一脸淡然的表情,嗓音不冷不热。“多谢关四爷您成人之美,您的动身的日子可定下来了?” “已经定了下个月初六。”关四爷应道:“德州是块福地,我关某来此十多年,如今就这么走了,心中真是百般不舍。” 他到底是比朱锦堂年长很多,若是按着年龄辈分来论,也算是叔父辈的。既是长辈,就不好太过怠慢。 朱锦堂闻言,微微沉吟道:“既然如此,后天不如让我做东,请关四爷在欢喜楼小聚一番,就当是提前为您践行了。” 关四爷闻言脸上一喜,连忙客气道:“这可如何使得?不好让朱大少您破费啊。” 朱锦堂淡淡道:“一桌菜,一杯酒而已,还望关四爷不嫌弃才是。” 关四爷立刻笑着应承道:“好,朱大少如此爽快,那我关某人也不拖拖踏踏,后天欢喜楼,咱们不醉不归。” 傍晚时分,朱锦堂带着一身余晖和房契地契,回到房中。 沈月尘独坐在桌边,单手托了腮,目光带着几缕深思,若有所思地望着身边桌上插放着海棠花的四方花瓶,花开正艳,娇艳欲滴。 立在沈月尘身后的两个丫鬟先抬步相迎,一个是春茗,一个是翠心,笑着来到朱锦堂身边,行礼道:“给大爷请安。” 沈月尘随即缓过神来,也站起身来笑了笑,“大爷今儿回来得倒是早。” 朱锦堂见她微微出神,便问道:“方才想什么呢?” 沈月尘微笑道:“只是闲来无事,发呆罢了。” 朱锦堂见她迎了过来,笑盈盈地望着自己,像在等着什么似的,单手伸进怀里,把收在信封里的房契和地契,慢慢地放在她的手心里,轻声道:“都是你的了。” 沈月尘见状,素手轻轻一颤,随即一张如海棠花般娇嫩的面庞,满是欢喜。 朱锦堂眸中柔光一闪,心中微微感叹道,费了那么多心思,忙来忙去,最后为的就是她这样欢喜的笑脸。 他站在原地,宠溺地看着她,并不做声。沈月尘却是控制不住心中的喜悦之情,上前两步,踮起脚尖,主动伸手环住朱锦堂的宽厚的肩膀,轻轻地笑着:“谢谢大爷。” 朱锦堂被她突如其来的一抱,惹得微微一怔。她似乎真的很快活,软软的身子,带清幽的香气,比那海棠花的香气还要让人着迷。 春茗和翠心见状,不禁轻轻一笑,忙垂下头,用眼角余光瞄着二人,却不敢明目张胆地看,也不敢擅自做主地退出去。 朱锦堂平时倒是不在意有旁人在,反倒是沈月尘总是觉得不好意思,当着人面的时候,从不和他太过亲近。 此时此刻的沈月尘,只想紧紧地抱着朱锦堂,好好的感谢他一番,至于其他的,便是暂时顾不得了。 不过,朱锦堂实在高出她太多,她这样踮着脚,勾着他的身子,不消片刻就觉得吃不消了。 沈月尘缓缓松开了手,抬头对朱锦堂嫣然笑道:“大爷帮了我这么大的忙,妾身一定要好好地谢你。” 朱锦堂微微挑眉:“是么?那你准备怎么谢我?” 沈月尘的眼儿一转,想了想道:“妾身亲自下厨如何?” 朱锦堂闻言,哑然一笑,这和他心里期待的,实在是相差甚远。 他点了点她的鼻尖道:“论厨艺的话,还是吴妈更胜一筹。” 沈月尘脸色微微一红,只道:“那好吧,我现在就让吴妈好好准备一桌酒菜。” 这会,吴妈正在厨房琢磨着菜单,待听沈月尘那边有了吩咐,立刻开始着手准备。 厨房的那几位厨娘,自从跟着吴妈做事以后,厨艺也是突飞猛进,如今料理起菜色来,也是各有所长。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沈月尘拉着朱锦堂来到外间落座,抬头只见,一桌子精致的酒菜。 朱锦堂见状,心中不免默默赞许。 沈月尘自然也是极满意的,吩咐春茗道:“告诉厨房的人,今日都辛苦了,让她们自己也多做几个热菜加菜,好好地乐一乐。” 春茗笑着答应了,正要转身,却听沈月尘又道:“你们也过去一起乐一乐吧,这里有我伺候大爷就行了。” 春茗忙又应了一声,领着翠心欢欢喜喜地去了。 待到大家都去了,沈月尘便缓缓起身,双手拿起酒壶,想要给朱锦堂倒酒。 谁知,朱锦堂又将她手中的酒壶拿下,语气淡淡道:“我自己来就行了,你好好坐着。” 沈月尘不依:“大爷近来为我操劳了不少,妾身得好好谢您才行。这第一杯酒,妾身一定要亲自敬你。” 朱锦堂闻言,只好又把酒壶交给她,关切道:“你的身子现在可以喝酒吗?” 沈月尘微微一笑:“妾身不能喝,以茶代酒就好。” 她一面说一面给朱锦堂斟满了酒杯,然后,又拿起茶杯做了个请酒的姿势。 朱锦堂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沈月尘拍了拍手道:“好了,只此一杯,大爷多吃些菜。” 朱锦堂品了品酒,只道:“好甜的酒。” 沈月尘笑道:“这是吴妈自己酿的酒。” 朱锦堂点头道:“味道不错,酒香很浓,味道温和。” 沈月尘闻言,不禁有些好奇道:“吴妈酿的酒,我小时候倒是尝过一次,如今都有些记不得了。” “怎么想尝尝?” 沈月尘微微点一点头,不是眼馋,而是有点好奇。 朱锦堂淡然一笑,只把自己的酒杯斟满,道:“那就尝尝吧。只有一杯的话,不碍事的。”ZM 第二百一十一章 恩爱(二) 朱锦堂记得很清楚,沈月尘好像只在他的面前醉过一次,只有那么一次。 那时,他们成亲还没多久,彼此间虽然亲近,却透着股生疏和拘谨。 沈月尘为了奴婢的事,有求于他,却不知该要如何开口,吞吞吐吐了好半天,最后竟然醉了。 说实话,朱锦堂很喜欢看她喝醉的样子,脸上红红的,胆子也会变得很大,说些平时不敢说的那些俏皮话,十分可爱。 沈月尘稍微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像个孩子似的,用指尖沾了些酒盅里的甜酒,小心翼翼地放进嘴里,品了品味道。 果然很甜,甜中带苦,苦中还带着点梅子的香气。 沈月尘微微抿嘴,嫣然一笑。 朱锦堂见她尝过了滋味,继而把那杯酒再次喝了个干净。 沈月尘见状,忙出言阻止道:“大爷不要贪杯。” 朱锦堂淡淡道:“这样的酒,喝不醉人的。” 沈月尘给他夹了一块鱼肉送进碗里,“大爷别小看了吴妈酿的酒,后劲很大。尝尝这鱼吧,看着很白嫩。” 朱锦堂见她关怀自己,便也放下了杯子,和她一起尝了尝桌上的酒菜。 吴妈的手艺,自然是百里挑一的好。 朱锦堂吃得很尽兴,胃里妥帖得很,酒也比平时多吃了些。 饭后,两个人相对而坐,沈月尘看着朱锦堂脸上的红晕,静静笑了。 这会的他,满脸桃花色,棱角分明的脸上看着柔和了许多,眉眼生辉,倒是好看得很。 朱锦堂见她笑盈盈地望着自己,不免道:“你就那么高兴?” 沈月尘单手托腮,身子微微前倾,瞧着朱锦堂的脸,答非所问道:“仔细一瞧,大爷若是个女子的话,也定当是个美人。” 朱锦堂闻言微微蹙眉,却是不恼,不由得伸手捏捏她白嫩的脸颊,低声道:“明明是我喝的酒,怎么是你说起醉话来了?” 沈月尘往后躲了躲,继续大着胆子道:“许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吧。” 朱锦堂听了这话,略显无奈地一笑,只伸手到她的面前,道:“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现在竟然连我也敢取笑了。” 沈月尘回握住他的手,被他慢慢地带到怀里,整个人都软软地靠着朱锦堂,轻声笑了笑,却不说话。 朱锦堂一手扶着她的背,一手抚着她的脸,修长的手指放在她粉嫩莹润的唇上,语气听起来晕晕欲醉道:“看来,今晚我得好好地罚你了。” 沈月尘娇羞一笑,自是别过头去,不再说话。 朱锦堂的手上紧了紧,拦腰将她抱起来,一步一步地往床榻走去。 这一夜,注定春光无限,彼此无眠。 次日一早,正值月中十五。 按理,一家人都要到上房请安,所以,老太太特意吩咐厨房好好地做,准备一大桌子丰盛的早餐。 虽说是早上,却也是有鱼有肉,十足地菜码,把家里人看吃的菜,全都备了个齐全。 不过,老太太准备得很是周全,但是吃饭的人,却是迟迟没有来齐。 朱峰和黎氏稍晚了一刻钟,而朱峻和柴氏则是紧随他们而来,也是来晚了。至于,朱锦堂和朱锦纶,两个人皆是毫无预兆地全都没来。 黎氏见状,连忙派人去通传一声,谁知,报信回来的人却道:“大少爷和大少奶奶刚刚才起,正收拾着往这边来呢。” 黎氏听罢,脸色一变,似是有些不痛快地摆了摆手。 柴氏这边也是派了人去请,结果,久久不见人回信儿。 柴氏心里明镜似的,知道儿子是被谁绊住了脚,索性也不言语了,暗自在心里生起了闷气。 朱老爷子捋着胡须,似笑非笑道:“既然孩子们都起晚了,那咱们就别等了,该吃的的吃,该喝的的喝。” 老太太随即也附和道:“是啊,咱们吃咱们的,回头给他们留点儿就行了。” 朱峰闻言,脸上颇有些挂住了,忙起身替儿子赔礼道:“父亲莫怪,儿子回去一定会好好教导他们一番……” 朱老爷子尝了一口水晶蒸饺,摆手道:“教训什么教训?小事而已,小事而已。” 谁都是从年轻的时候过来的,心里最是清楚不过了。 须臾,朱锦堂和沈月尘匆匆赶到,不知是走得太急,还是心中愧疚,两人的面上都带着些许红晕。 朱锦堂先是给长辈们请安赔罪道:“孙儿昨晚贪嘴,多吃了几杯酒,所以来晚了,还望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叔父婶婶莫怪。” 朱老爷子还是一派风淡云轻的样子,“来了就坐下吃饭吧。” 朱峰却是不依:“不懂规矩,哪有让长辈等晚辈的道理。” 朱锦堂忙道:“儿子糊涂。” 沈月尘也行礼道:“都是媳妇的错,媳妇知错。” 黎氏用眼角瞥着沈月尘,忍着心中不快,只用羹匙拨了拨碗里的珍珠汤丸,半点胃口都没有了。 夫妻恩爱本是好事,可是一个生不出孩子的女子,多宠少宠,又有什么用?与其天天宠着她,还不如多去姨娘们那处走走,能再多个庶子也是好的。 片刻,朱锦纶也是匆匆赶到,待见朱锦堂和沈月尘正站着认错,先是微微一愣,随即也忍着笑,走了过去,恭恭敬敬地行礼请安。 老太太瞧着这两个姗姗来迟的孙儿,有些哭笑不得起来,真是恼也不是,骂也不是。 待到所有人都吃过了早饭,男人们出去办事,女人们留在家里,借着闲话家常的理由,聚在一起。 安静了许久,老太太才望向柴氏道:“听说,锦纶前些日子刚收了个丫鬟,说是长得极为标致,怎么不领来给我瞧瞧?” 柴氏笑道:“不过是个丫鬟而已,被锦纶抬举了一下,怎么好来见老太太呢?” 老太太淡淡道:“锦纶那孩子的眼光毒,能被他看上的女子,一定不一般。领来让我瞧瞧,看看是什么样的孩子,能把锦纶迷得神魂颠倒?” 柴氏闻言,登时嘴角微微一撇,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尴尬。 今天早上突然闹了这么一出,别说老太太了,就连柴氏自己都觉得有些丢人。 作为当事人的沈月尘,自然更觉脸红了,一直坐在旁边,低头不语。 须臾,小桃跟着杨嬷嬷进来给老太太和夫人们请安。她一进屋,就见老太太正坐在主位,黎氏和柴氏分作两边,还有一位年轻清丽的少妇,微微垂着脸,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小桃深吸一口气,连忙跪在地上给她们行礼请安。 老太太眯着眼睛打量起跪在跟前的人,眸光一闪,轻轻地点了点头:“果然是个美人。来,过来让我仔细瞧瞧。” 小桃应声起身,走到老太太跟前,眼角余光却一直留意着沈月尘坐着的方向。 老太太淡淡笑着,看起来一点架子都没有,直接握住她的手,先是摸了摸,随后又撩起她的袖口,看看她的手背和手腕,继续说道:“这皮肤又白又嫩,一看就不是个做下人的料。” 小桃咬了咬唇,没敢接话。 老太太随即放开了她的手,望着柴氏道:“果然是个可怜见,招人疼的。你是从哪儿找来这么个孩子?” 柴氏笑道:“哪里是我找的?一切都是机缘巧合。”说罢,又对小桃吩咐道:“难得见到一次老太太,还不好好伺候伺候老人家,快给老太太捶捶腿吧。” 小桃闻言,立即就要再次跪下,却被老太太出声道:“不用了,我身边的伺候多着呢,何苦让你来,你就好好伺候锦纶就行了。” 这话说的她脸上一红,忙低下头去。 沈月尘一直坐在旁边,听着看着,心中暗道:亏得她现在已经被朱锦纶收进了房,不然的话,凭着她的姿色搁在院里,谁也不放心的。 她不想害人,在朱锦纶的身边安置了一个小桃,为的不过是保险,给自己和长房留一条后路。 朱锦纶成亲在即,这对她来说是个不小的压力。如果可以的话,沈月尘还是希望自己可以为朱家生下一个嫡子……不过,这一切还得看运气,由不得她说的算。 因着黎氏一直故意不理会沈月尘,所以,待老太太把话说完了之后,大家就各回各处了。 沈月尘为了避嫌,故意紧跟在黎氏的身后,和她一起离开。 从头到尾,她几乎没正眼看过小桃一眼,毕竟,依着她现在的身份,没必要对一个小叔子的侍妾亲亲热热。 不过,黎氏见沈月尘一直跟着自己,不禁面露不悦道:“你还跟着我做什么?你就那么清闲吗?” 沈月尘闻言,忙道:“媳妇想送您回房休息。” 黎氏的语气不冷不热:“不用,我又不是七老八十了,用不着你来多事。何况,还有这些下人丫鬟们呢。” 沈月尘细声应了:“是,那媳妇就此告辞,不多扰了。” 她知道,经过之前的事情之后,自己想要讨得黎氏的欢心,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现在,黎氏对她的不满,已经接近极点。如果非要逞强而为,也只会让情形变得更糟糕。与其,继续站在她的眼前,招人讨厌,还不如先缓一缓,身体力行,让她尽快看见自己与众不同的一面。ZM 第二百一十二章 恩爱(三) 沈月尘望着黎氏渐行渐远的背影,不由自制地轻叹了一声。 店面已经盘下来了,自己之后要做的事情还多着呢,实在不能分心。 春茗站在旁,虚扶着她的手,轻声道:“小姐,咱们回去吧,大夫人都走远了。” 沈月尘微微点头,转身见院子里的花开正好,几个小丫鬟正拿着竹扫帚清扫地上的落花,不禁心中一动,问道:“咱们府上负责打理花草的管事人是谁?” 春茗稍微想了想道:“好像是一位叫宋嬷嬷的。” 沈月尘道:“不要好像,你去问明白了之后,让管事的人来见我。” 春茗忙应了声是。 回到西侧院后,吴妈过来和她报厨房的账目,待见沈月尘有些心不在焉,便道:“小姐,是不是累了?” 沈月尘摇摇头:“没事。”她抬眼望了一眼屋里,发现只有翠心一个人在擦柜门,便道:“我今儿看见小桃了。” 吴妈微微一怔,随即明了道:“没想到,小姐这么快就见到她了。” 沈月尘继续道:“她如今正得宠,就连老太太都想见她,我也是碰巧而已。” “小姐觉得那孩子如何?” “很漂亮,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妈妈真是好眼光。” 吴妈摇头道:“我也是运气好,能在街上遇上她这样的孩子。如今,她在二少爷身边,一旦新奶奶进门之后,势必会有一番不小的较量。” “一个是大家闺秀,一个是小家碧玉,各有各的好。”沈月尘淡淡一笑道:“不过在感情面前,再聪明的女人也会做糊涂事,一切都不好说。” 就像是从前的秦桃溪,单凭一人之力,也能把长房搅得终日不得安宁。 如今的二房,看着气势过人,风头正劲。沈月尘只是往那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小小的石子。石子虽小,但入水之后,还是会激起轻微的水花,而水花又会掀起层层波澜…… 沈月尘轻轻地抿了口茶,沉吟道:“如果不是我的身子一时半会好不了,我也不会出此下策,只当是缓兵之计了。” 吴妈明白沈月尘的意思,忙安抚她道:“小姐不要多想,就算没有小桃,也总会有别人的。小姐也是为自己打算,为大爷打算,才会这么做的。”说完这些,她不禁有些忧心的看着沈月尘,“陆大夫之前叮嘱过,小姐调养期间不能太过操劳,多动心思,您又何必想那么多呢?” 沈月尘道:“眼下,我的处境有些微妙,大爷越是对我好,大夫人就越会把我看成是眼中钉。当然了,最好的办法就是赶快生个儿子出来,可是依着我现在的情形,如果非要在一年半载之内怀孕生子,实在太过逞强了,而且,万一落下病根儿,或是让影响了孩子,对他不利,岂不是得不偿失?” 古代的女人生孩子,就像是在鬼门关走一圈,是凶是吉,谁也无法预料。何况,古代的孩子难将养,很多还未长大就已经夭折……当初,明哥儿也是运气好,才能捡回一条命来。 沈月尘不想在生孩子这件事上冒风险,连累无辜的孩子一起受罪,所以,除非她对自己的身体有十足的把握,否则,她绝不会冒冒然地怀孕生子。 吴妈轻轻握着她的手,宽慰道:“吉人自有天相,小姐别担心。再不济,您还有明哥儿呢。” 吴妈每每看到明哥儿和沈月尘亲亲近近的样子,还有上次他竟然为了留住沈月尘在两位老祖宗的面前大闹特闹的情景,她都打从心里替沈月尘觉得欣慰。就算不是亲生的,却胜过亲生的。 沈月尘闻言也是一笑,“是啊,我还有明哥儿呢。” 须臾,春茗把负责打理府上园子花草的宋嬷嬷领了过来。 “小姐,宋嬷嬷来了。” 沈月尘闻言,立刻收拾起心思,交代吴妈道:“妈妈回去歇歇吧。晚饭让厨娘们准备就成了,不用太丰盛,简简单单四菜一汤就好。” 昨天晚上,吴妈费了不少心思,也是该让她歇歇了。 吴妈点点头去了,走到门口的时候,看见一个衣着朴素的婆子站在那里,便礼貌性地点了点头。 谁知,那婆子却是不苟言笑,肃着张脸,淡淡地回了一下礼。 吴妈倒是没怎么在意,只见,春茗掀起帘子让了她进去说话。 翠心一路跟着吴妈出来,小心翼翼地轻声说道:“妈妈,她就是宋嬷嬷,听说她从来没笑过……丫鬟们都叫她是铁面人呢。” 吴妈见她多嘴多舌,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道:“多嘴,又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闲话。” 翠心一脸无辜:“大家都是这么传的。” 吴妈拍拍她的后背,“以后不许学人传闲话,快去厨房看看给明哥儿准备的鸡蛋羹蒸好了没有?” 翠心闻言,立刻蹦蹦哒哒地去了。每次去厨房,她总能顺手拿到好多零嘴。厨房每次剩下什么边角料的,厨娘们都会把它们变废为宝,做成味道可口的小菜。 厨娘们见翠心又探头进来,忙招呼着她进来,“姑娘来得正巧,有刚刚煮好的羊杂汤,要不要趁热来一碗。” 翠心从小不挑食,什么都喜欢吃,就算是羊杂这样膻腥的东西,她也不嫌弃,反而还能吃得香喷喷。 翠心馋嘴地咽了一口口水,先是看了看火上蒸着鸡蛋羹,道:“明少爷要吃午膳了,我得先去伺候主子才行。” 吴妈紧随其后,见厨房里满是膻膻的羊汤味,便蹙眉道:“大中午的,熬什么羊汤呢?” 张厨娘上前一步道:“羊杂和羊骨都是昨晚剩下的,如今,天气热了,东西搁久了就会坏的,我们几个人就合计着炖了一锅羊汤。” 吴妈想来也是,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了,很多食材存放不善,就会变质坏掉,白白浪费了东西。若是用冰的话,未免有些太浪费了。 “既然煮了,那大家中午就吃羊汤泡饼吧,等会儿做几张烙饼就行了。” 大家闻言,忙应了一声。 吴妈随即吩咐翠心把鸡蛋羹端给明少爷,蛋羹蒸得刚刚好,滑滑嫩嫩的。 翠心小心翼翼地端去给明哥儿,却见他已经醒了,正一个人百无聊赖地踢着桌子腿。 翠心把蛋羹地递到他的面前,轻声道:“小少爷一定饿了吧?” 明哥儿见她来了,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随即鼻尖一动,忙凑到她的跟前儿,闻来闻去,像只好奇地小狗似的。 翠心微微一怔,忙道:“小少爷您有什么吩咐?” 明哥儿闻了片刻,才自顾自地点头道:“恩,是羊汤的味道。” 翠心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只觉,他真是人小鬼大。 明哥儿跟着一把推开面前的蛋羹,只道:“你们喝羊汤,给我吃蛋羹,我不依。” 翠心解释道:“小少爷,这蛋羹是大奶奶吩咐给您做的。那些羊杂碎都是下等人才吃的东西,您是碰不得的。” 明哥儿闻言,立刻举起羹匙,抗议道:“什么好吃我吃什么?蛋羹天天吃,都吃腻了。” 好不容易可以不用整天吃奶了,可是眼前转来转去的,还是这些小孩子家家的东西,没酒没肉也就算了,总不能连点嚼头儿都没有。 翠心被明哥儿缠得不行,只好,回去厨房向吴妈请示。 吴妈听闻明哥儿想喝羊汤,只觉怪得很。 羊汤滋补是滋补,可是小孩子喝了,未免克化不了,反而不好。 吴妈摇了摇头,自是不允,随即亲自过去伺候明哥儿,两个人一老一少,免不了又是一番软磨硬泡,最后,还是吴妈赢得轻松,见他把一碗鸡蛋羹都吃干净了,方才放下心来。 吴妈对付明哥儿最有办法,不哄不劝,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等着,便是一句话也不说,也让人觉得有压力。 另外一边,沈月尘让着宋嬷嬷坐下说话,还让春茗端了茶来。 说起宋嬷嬷这个人,沈月尘对她所知甚少,不过据说,她在朱家已经做事很多年,算得上是朱家的老人儿了。 管理院子里花花草草,这件差事,虽算不得有多体面,但也是算是一件美差,一来可以偷闲,二来也能捞些银钱上的好处。 沈月尘见宋嬷嬷衣着朴素,妆容得体,看起来倒像是个老实地本分人。 宋嬷嬷规规矩矩地给沈月尘行了一礼,方才听说大奶奶要见她,着实让她暗自吃了一惊。 她只不过是管理园子的人,做粗活的,平时鲜少有机会在主子们的跟前儿露面,就算是有事要交代,也是透过那些丫鬟和婆子们带带话而已。 沈月尘面带微笑道:“我一时兴起叫嬷嬷过来说话,也不知你方便不方便,手头上有没有事情要做?” 宋嬷嬷闻言忙道:“大奶奶的吩咐就是最大的事情。” 她对沈月尘这个人早有耳闻,她虽是继室,但却颇为受宠。据说为了她,一向恭敬孝顺的大少爷还差点和长辈们闹翻了,想来,她绝非是泛泛之辈。 既然不是泛泛之辈,想来也是个不好相与的主子。ZM 第二百一十三章 恩爱(四) 沈月尘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宋嬷嬷,见她神态端正,透着几分干练之色,便长话短说道:“嬷嬷,今儿我找你来,主要是想说说园子里的事情。” 宋嬷嬷面无表情道:“大奶奶请吩咐,奴婢认真听着呢。” 沈月尘静静道:“长春园中的花草繁茂,常有四时不败之花,我想问问嬷嬷,平时是怎么处理那些落花呢?” 宋嬷嬷被她问得一怔,忙道:“回大奶奶,园中的花草都有专人精心伺候,因为花期各有不同,所以花谢的时间不等,奴婢一直都是每个月核查一次,定时更换。至于,园中的落叶和残花,一般都是每天早晚的时候,由小丫鬟们清理干净。” 沈月尘又问道:“你们没有人专门收集过花蜜和花露吗?还有,那些花瓣白白扔掉,岂不是太可惜了?收集起来做些香囊香袋倒是正好。” 宋嬷嬷点头道:“大奶奶说得极是。从前花房的奴婢们也会定时收集花蜜花露,送去给各院的夫人小姐们。不过现在,夫人和小姐们用得都是外来的江南货,花房那边就不再做了,只是,偶尔有丫鬟们拣些干净无污的花朵花瓣,或是送去给厨房做食材,又或是送去给各房的主子们泡澡沐浴。” 自从,朱家的商船去了江南采买货物之后,带回来的胭脂水粉,花露精油都是一些江南的名产名品。 按着,每个月的份例,沈月尘也会得到不少,只是她自己嫌那些东西的味道太重了,平时不太常用,多半都是赏给曹氏她们。 沈月尘点一点头,继续问道:“嬷嬷常年管理园子,可知,咱们府上有谁会制作胭脂水粉的?” 宋嬷嬷又被她问得一怔,原以为她只是一时兴起,想要在园子里栽种什么奇花异草,却没想到她竟然意不在此。 她稍微迟疑了一下,才道:“若是精通的话,从前的……大少奶奶秦氏的身边,有一个名叫文竹的丫鬟,倒是十分精通花草,常常做些胭脂水粉给秦氏用。” 秦红娟出身名门,从小锦衣玉食自不用说,而且,所有的贴身之物,都要由府中亲手制作,从吃的到用的,全都用专人伺候。 宋嬷嬷从前有幸见过秦氏几次,那会,她来园子里赏花,身后跟着一众穿红戴绿的丫鬟,气势十足。还有,她的贴身丫鬟文竹,也是一等一地标致人儿,人美手巧…… 宋嬷嬷的思绪越飘越远,沈月尘却是脸色微变,“那么这位文竹姑娘,现如今在哪里?” 宋嬷嬷如实答道:“奴婢不太清楚,秦氏去世之后,她身边的丫鬟大多都回了娘家,不在咱们府上做事了。” 沈月尘闻言,心道:那真是可惜了,秦家如今遭难,上上下下,人人难以自保。 沈月尘随即淡淡道:“原来如此。那就劳烦嬷嬷帮我张罗一下了,回去挑几个手脚干净,办事利落的丫鬟,然后,每天定时收集花蜜花露,还有各种花瓣花粉,每种都按着不同的种类分别装好,然后,统一送到我的院子里。今儿我是临时找你过来的,时间上是仓促了些,所以我给你七天的时间,张罗人手。” 宋嬷嬷稍有迟疑道:“是,奴婢知道了。不过,花房的人手一向紧缺,不过奴婢会尽力而为。” “七天的时间,说来也不短了。不过,我知道你们都是有差事在身上,所以,你们替我做事,我自然也会多给你们一份报酬,而且,能者多劳,多劳多得。放心,我只是从来不会亏待自己人的。” 宋嬷嬷见她这么说,点一点头道:“是,能为大奶奶办事,乃是奴婢的福分,奴婢定当尽心尽责。” 沈月尘满意地笑了笑,随即递了个眼色给春茗,让她打赏宋嬷嬷一点小钱。 “这是大奶奶的一点心意,嬷嬷拿去吃茶吧。” 宋嬷嬷接过赏钱,只是行礼道谢,脸上却依然半点笑容都没有。 沈月尘淡淡笑道:“今儿事出突然,嬷嬷辛苦了。往后有什么事,只管派人来报就是。” 宋嬷嬷应声去了,不多拖沓。 春茗见她出了房门,才道:“这位宋嬷嬷果然和下人们说的一样,面冷得很。” 沈月尘道:“她看着是有些面冷,不过只要办事得利就行了。” 她本就不喜欢话太多的人,有能力才是最重要的。 春茗附和地点点头:“小姐命人收集花瓣,是不是想要自己调制些胭脂?” 沈月尘淡淡笑道:“我怕是没有那种本事。不过试试也好,趁着还没收拾铺子,我还有些时间可以琢磨琢磨。” 她有她自己的想法,不过还要亲手试试,才知有没有用。 以前,沈月尘每次去长春园中观景赏花,都会不自由地想,这满园花色若只是看看而已,实在有些太可惜了。如果可以物尽其用,倒是再好不过了。 朱家的宅院虽然不是很大,却有两处园子,一处便是长春园,一处便是紧挨着南院的景芳园。两处园子里种满了各式花草,正好可以让她先试试手艺。 因为花房,每隔几天就会派人送来一些鲜花来装点屋子,诸如桃花,杏花,兰花,海棠花等等。 沈月尘从小在寺院长大,只闻得惯檀香,所以,在房间里鲜少用别的熏香。 如果非要用熏香,还不如用天然的花香来得正好。平时,沈月尘的身上总会带着用花瓣做成的香囊或是香袋,淡淡的香气会让她觉得很放松。 沈月尘又抿了一口茶道:“过几天,我要再去看看铺子,你和翠心也一起跟着去吧。” 春茗闻言,心中一喜,忙道:“真的,奴婢多谢小姐。” 沈月尘见她欢喜的样子,微微一笑,转头望向窗外的明媚春光,道:“外面的世界那么大,总是闷着这四四方方的院子里,的确是够闷的,能多出去走走是好事。” …… 午饭后,小桃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房里。 这会,朱锦纶还没回来,她可以安安静静地独处一段时间,不受任何人的打扰,也不用强颜欢笑去讨任何人的喜欢。 从老太太那里回来,已经过了一个时辰,可她紧张不安的心情,却并无得到丝毫的缓和。 许是,天气渐热的原因,她突然觉得屋子里有些闷闷的,想要出去走走,哪怕只是片刻,透透气也好。 她刚刚才站起来,就见外间的帘子动了动,一个小小的身影走了进来,怯生生地开口道:“姑娘有什么吩咐?” 小桃闻声,望着她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没事,我只是想一个人出去走走。” 她果然是个听话的孩子,自从过来之后,一直片刻不离地守着她,盯着她…… 小桃迟迟没有给她取新名字,只是唤她夏九。她说这是她的小名,因为她在家里排行第九。 夏九是杜鹃派来照顾她的丫鬟,做事还算勤勤恳恳,只是太过胆小,平时都不敢大声说话,总是轻声细语地,甚至,有时候让人听不清楚。 夏九犹豫道:“奴婢跟着姑娘一起去吧……” 小桃摇摇头:“我就想一个人去园子里坐会儿。” 她还不习惯被人伺候左右,也不习惯被人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她不知道,当初杜鹃是怎么和夏九说的,但是很显然,这孩子被她吓唬得不轻,所以才会这样寸步不离地跟着自己。 想到这里,小桃不禁皱皱眉头,顿觉有些心烦。 谁知,她才一出门,就见杜鹃正往她的房间走来。 杜鹃刚刚知道了,老太太召见了小桃的事,一时有些沉不住气,便寻了个由头,过来看看。 小桃无声地叹了口气,还未等开口说话,就见杜鹃已经笑盈盈地上前道:“这是二夫人刚刚赏下的果子,我看着新鲜就给妹妹拿来了。” 小桃淡淡一笑:“有劳姐姐了,我午饭吃得很饱,还是你们留着吃吧。” 杜鹃脸上的笑意不减:“怎么?妹妹不喜欢吃杨梅?也是,老太太那里好吃的东西一定不少,妹妹见识多了,自然看不上这些东西了。” 小桃闻言脸色一僵,深知,她又是来故意找茬儿的。 她总是如此,趁着朱锦纶不在的时候,对自己百般刁难。然后,又在朱锦纶回来之后,装作一副温和友爱的样子。 不得不说,虽然十分虚伪,但她的手段很厉害,就连骂人的时候也是笑着的,而且,声音很轻,不让周围的人有所察觉,就算是想告状也抓不到什么把柄。 小桃不愿和她纠缠,她本不想招惹她的,忙道:“姐姐辛苦一趟,那好,这些果子我收下就是了。”说完,她便伸手去接杜鹃手里的果盘。 不过,杜鹃突然松了手,果盘瞬时掉在地上,杨梅滚落满地,沾上了不少灰尘。 小桃暗暗一惊,还未等说话,却听杜鹃又道:“妹妹真是好大的架势,连二夫人赏下的果子都看不上眼,不吃就不吃吧,何必扔在地上,白白糟蹋了东西。”ZM 上架通知~ 亲们,这本书写了六十多万字终于要上架了,安年特来通知各位。 首先,感谢大家的一直支持,本文即将开始上架,日期是16号周日,上架当天三更,希望书友们能够多多捧场,多多订阅!!让安年有个顺顺利利地开门红!! 其次,上架之后,安年会保持稳定更新,尽量多写多更,剧情方面也会加快节奏,让情节紧凑起来。写《继室》这几个月来,状态一直起起伏伏,所以感触颇多。因为能力有限,文章中还存在着很多不足之处,望大家多多包涵。往后,我会更加努力。 对于订阅,我希望大家有钱地捧个钱场,没钱地捧个人场,尽可能地给安年多添点人气吧。 最后,还是安年再次感学各位书友们的一路支持,还有编辑浅语大大的关照和指导。 安年自知还有很多不足之处,往后会更加努力,更加勤奋,以勤补拙,争取越写越好吧。 好了,闲话少叙,安年还要继续码字中……大家回见!祝一切顺利,身体健康。 PS:再次提醒各位,本文周日16号正式上架,亲们别忘了提前充值。ZM 第二百一十四章 恩爱(五) 眼看着她倒打一耙,睁着眼睛说谎话,小桃的声音不由立刻提高起来:“姐姐,今儿又是来故意找茬儿的吗?果子不是我扔的,是你自己故意松手的,这里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你又何必如此呢?” 杜鹃淡淡笑道:“是啊,大家是都看着呢,不过,她们看见的都是你扔的,而不是我。”说完,她用眼角瞄了一下身后的两个小丫鬟,挑眉问道:“你们两个说是谁扔的果盘?” 那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道:“是小桃姑娘。” 小桃闻言一怔,只觉十分荒唐。 她转身看向一直站在自己身后的夏九,见她咬唇不语,正要发问,就听杜鹃已经提前开口道:“夏九你来说。” 夏九咬着唇,犹犹豫豫地不敢说,杜鹃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才终于让她开口道:“是小桃姑娘……” 小桃闻言,脸色刷地变白。 杜鹃见状,心满意足地笑了,她缓缓走过去,直接踩在了杨桃上,望着小桃继续笑道:“妹妹别担心,不过是些果子而已,我不会小气到去二夫人跟前告状的。” 小桃直视着她带笑的眼睛,有些不耐烦道:“你到底想怎样?” 杜鹃冷笑一声:“没事,只是想来看看你。这些果子虽然脏了,但好歹也是二夫人的一番心意,妹妹不准备捡起来吗?” 小桃看了她一眼,“你非要这么欺负我?处处针对我?” 杜鹃挑眉,盯着她漂亮白皙的脸蛋,忽地收敛起笑容来。“欺负你一个小丫头有什么意思?我只不过是好心提醒你一下而已。别欢喜过头了,骄傲得想翘尾巴。你我都是被卖进朱家的,而不是嫁进来的。” 小桃反问道:“那有如何?” 她恨恨的瞪着杜鹃,真是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她这么深?如果,单单只是因为朱锦纶的宠爱,就要这般咄咄逼人的话,那以后的日子,两个人之间的矛盾,只会更深。 杜鹃见她居然还敢还嘴,语气尖锐了几分道:“眼下你虽然受宠,也不过是昙花一现。等新奶奶过了门,哪还有你立足的地方。等二少爷对你厌倦了,到时候你可就归我管了。若是不想以后受罪的话,现在就和她们一样乖乖听话。” 在这个院子里,杜鹃是跟着朱锦纶的时间最长,也最了解朱锦纶。凭着她对朱锦纶的了解,二少爷这个人虽然偶尔任性而为,不拘小节,但是个一心想做大事的人。所以,对于女人,他从不会专情太久,就像从前他对她也是一样…… 小桃闻言,身子微微一震,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一双眼睛气得有些绯红。 她何尝不知道,自己如果不能成为姨娘就要一直在杜鹃的手底下忍气吞声。 杜鹃随即道:“好了,妹妹先慢慢收拾着吧,我还得去一趟厨房看看,给二少爷熬煮补汤。”说完,便带着她的人,头也不回地地走了。 小桃握了握藏在袖口里双手,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自己的怒气。 这些天来,她一直在忍耐,忍耐着大家非议的目光,忍耐着杜鹃的刁难和奚落。不过,光有忍耐还是不行的,她必须学会在朱锦纶的视线范围之外,保护自己不受其他人的欺负。 夏九因着方才的事,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只垂着头,心里忐忑之极。 虽然依然有些害怕,但她还是大着胆子,走到小桃的面前,轻轻的说道:“姑娘先回屋去吧,这里由奴婢来收拾。” 小桃见此,轻声问道:“你方才为什么说谎?” 夏九手上一顿,又把头往下低了低道:“奴婢也是不得已,姑娘别怪我……” 小桃随即也蹲下身子,和她一起收拾地上的杨梅,只道:“你为什么那么怕她?” 夏九叹了一口气,轻声说了一句:“杜鹃姑娘原是在二夫人身边伺候的人,而我们都是些无名小卒,要想得份好差事,好好过活,就必须要乖乖听话,否则,一旦犯了一点小错,就会被家法狠狠处置,甚至还有可能被打死。”说到这里,她突然抬起头,眼中含着点点泪光,继续道:“奴婢知道姑娘是好人,奴婢不想害姑娘,奴婢只想留在朱家谋条生路,伺候在姑娘左右。” 小桃见她涕泪俱下的模样,心底一软。她也是个可怜的,一样也是看人脸色行事罢了。 外面风餐露宿的生活太残酷,没人能撑过半年,可是很显然,这里的日子也没有预想的那么好过。 朱家的家法分明,之前已经有不少人遭了秧,稍不留意就会闹出人命来。听说,之前就连大奶奶的陪嫁丫鬟和大少爷的乳娘嬷嬷都被打得半死不活…… 夏九抹了一把眼泪,随即把地上的果子收拾起来。“姑娘,奴婢劝您一句,杜鹃姑娘不是个好惹的人,大家都再传,一旦新奶奶进门,她会是最先被抬为姨娘的人,因为她伺候二少爷的时间最长。” 小桃心中颇有所觉,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放心,我会如她所愿的。” 夏九闻言神情为之一松。 小桃站起身来道:“我还是想去园子里走走,你一个人把这里清理干净。” 那些鲜红的汁液,留在地上,太过刺眼,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夏九连连点头,没有再像之前那样不知好歹地跟上去。 小桃一个人去到园子里,再次来到假山后面。她有些迟疑地掏出随身携带地胭脂盒子,思衬着自己该不该留下记号。 她足足犹豫了好一会儿,方才用指尖沾了点点胭脂,在墙上画一个“一”字。之后,她又匆匆离开假山,不想让任何人发现她在这里逗留。 她漫无目的走了好一会儿,最后来到桃花林旁边的秋千,独自一人坐在秋千上静静地荡着。 这里很清静,大多数的桃花已经开始凋谢,落在地上,陷在尘土中慢慢腐化,直到消失不见。 小桃一个人望着那些尘土中的花瓣,默默出神,全然忘了时间的存在。 杜鹃对她的欺负,越演越烈,天知道,她还会想什么办法来欺负她?想过上还日子没那么容易,那些和她一样的丫鬟们,但凡稍微有点姿色的,每个人心里都有相同的心思——想着有朝一日成为主子,不再为奴为婢。 她一个人在秋千上坐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日落西山,方才缓过神来,都已经这么晚了。 很显然,她的突然消失,在朱锦纶回来之前,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朱锦纶回来之后,看见为自己端茶倒水的人是杜鹃,而不是小桃,不禁询问道:“小桃呢?” 杜鹃笑盈盈道:“小桃姑娘,好像一直都在房间里休息,所以,奴婢没有让人打扰她。” 朱锦纶闻言,抿了口茶道:“既然如此,那就让她歇着吧。你过来给我换身衣裳和鞋袜。” 杜鹃笑着应了。心想,不论二少爷的身边有多少新人,唯有自己才是,最合他心意的人。 朱锦纶的衣食住行,事事少不了她操心,而这便是她最大的好处和优势了。 朱锦纶稍微梳洗一番之后,便去了柴氏那里陪她说话。 等他回来之后,发现小桃还是不在,心里不禁有些奇怪。 两个人早上分开之后,便一直没再碰面。不过,朱锦纶再回来之后,从金桂的嘴里知道,祖母已经见过了小桃,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在意。 祖母看似和气,但其实和母亲一样盛气凌人,有时候,只需要几句话的功夫,就可以让人气势全无,颜面无存。 朱锦纶想了想,便起身去到她的房间看望。 果然,她正端庄地坐在屋中,神情淡然地望着落在桌上的余晖,默默无语。 朱锦纶停下脚步,身子依靠在门框上,双手抱胸道:“你好像很喜欢发呆。” 他从小就喜欢观察别人,尤其是自己身边的人,周围来来回回总是那几个人,让他失去了观察别人的新鲜感。然而,小桃的出现,正好让他有了新的兴趣。 两个人相处这几天以来,小桃一直恭敬温和,只是偶尔会趁着他不注意的时候,独自一人静静地发呆。 她的眼神放空一切,完全没有焦点,神情不喜不悲,甚至还带着一股和她的年纪,完全不符地惆怅。 寻常的女子发呆,只会让人觉得沉闷呆愣。然而,若是静坐的是一位美女,那么,就算她的脸上毫无表情,看起来也是一道很美的风景。 小桃早听到了他的脚步声,他总是来去匆匆,脚步声很重和平时喜欢小心翼翼地夏九不同,所以很好辨认。还有,他的身上总会带着一股清清淡淡的香气,不是女子所用的香粉香囊,而是闻起来凉滋滋的,像是掺了薄荷的茶香,清幽,微凉。 小桃没有起身,也没有行礼,只是望着他淡然一笑。 朱锦纶见状,并没有介意,对于自己喜欢的女人,有时候,可以不用那么在意那么多规规矩矩,自在一点也好。 朱锦纶观察着她脸上的神情,有些意味深长的问道:“看你的样子似乎不太高兴?” 小桃缓缓起身,望着他柔柔一笑道:“奴婢想去荡秋千,二少爷能带奴婢去吗?求您……”ZM 第二百一十五章 较劲(一) 朱锦纶闻言微微挑眉:“现在?” 再过一会儿就是晚饭时间了。 小桃站在原地,一双如秋水般的眼睛定定地望着朱锦纶,眼中的恳切之意分外明显。 朱锦纶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本想出言拒绝,却还是点头答应了。 当然,他不认为,她这样难得一次的任性,真的只是为了荡秋千,他想,她一定是有话要和他说。 这会,长春园已是一片安静,而为了避免走火,园中的灯笼火烛,都由专人看管,待到了一定的时辰就会熄灭,绝对不留后患。 朱锦纶和小桃并肩而行,随行伴着两个打灯笼的小丫鬟。 小桃再次引着朱锦纶来到自己已经坐了一个下午的桃花林,然后,她轻巧地坐上那架有些陈旧的木质秋千架,将自己整个人荡了起来。 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裙,头上梳着小巧的发髻,上面斜插着白玉兰花的簪子,簪头上的玉兰花是用绢纱做成的,乍眼一看,就像是真花一样娇美。 如花似玉的年纪,本就无需太多修饰。 朱锦纶最受不了那种胭脂味重,打扮得花红柳绿的女人。他喜欢温柔内敛的女子,娴静婉约,就像是一块晶莹通透的美玉,让人想要时时刻刻戴在身上。 这会,月色皎洁,桃林静谧。 小桃静静地坐在秋千上,嘴角轻抿,带着若有似无的笑容,感觉很温和,那双明净如秋水的眸子带着些许淡淡的忧郁,有股我见犹怜的味道。不过,她的眼底流转的情愁牵动了朱锦纶的心,他略略思量,便已隐约明白她的心思从何而来。 也许是祖母给她难堪了吧…… 朱锦纶走到她的身后,亲自替她推着秋千,他的力气很大,只是,稍稍用力,就已经让她整个人高高荡起。 小桃格格地轻笑,在幽静的桃林里听起来更显清亮。 她的笑声越来越大,似乎很快活的样子。 只是,朱锦纶没有想到,此时的她,虽然在笑,但眼中却不知不觉蓄满了眼泪。 等到朱锦纶发现,她竟然一面笑一面哭的时候,她的脸上已是布满泪痕。 朱锦纶的心中一阵波动,忍不住伸手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整个人从秋千上拉了下来,因着力气太大,连带着她差点直接摔在地上,幸好,身边的小丫鬟眼尖,立马上前搀住了她。 小桃站稳身子,忙低头擦净脸上的泪水,语声哽咽,楚楚怜人道:“二少爷,奴婢刚刚突然想起了家人,所以才会一时恍惚……” 朱锦纶蹙起眉头,语气苛刻道:“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他之前明明问过朱福,她是逃难来的,无依无靠。 小桃轻声道:“奴婢的家人都已经不在了……” “既然都不在了,就算你哭哭啼啼也是没用的。”朱锦纶眼神变了变,神情似有不悦。“现在,你是我的丫鬟,你的一切都是我的,包括眼泪也是。所以,以后没我的允许,不许再哭。” 他受不了女人哭,尤其是那些别有用心的眼泪。 小桃闻言点点头,随即狠狠的眨了几下眼睛,把眼泪逼了回去,样子看起来有些狼狈。 朱锦纶见她的眼角还有残泪,悲不自胜,想着她孤苦伶仃,一时感怀也是有的。 “奴婢从前在家里最喜欢荡秋千,可自从爹娘去世之后,奴婢再没有荡过秋千……”她的眼睛里噙着晶莹剔透的泪,继续呢喃道:“奴婢原本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有人替我推秋千了……可是万幸,奴婢还有二少爷……还有二少爷您可以依靠…” 她慢慢地,缓缓地蹲在地上,肩头微微颤抖,无助的开始抽泣,眼泪如泉水一般涌出来,整个人似乎到了崩溃的边缘。 朱锦纶凝视着她,眼里闪过淡淡地无奈和,然而,眸光一定,像做了什么决定一样似的。 “没事了,过往是回不去的,该忘记的就要忘记。”朱锦纶的身子微微前倾,伸出手指轻轻抚上她的脸颊,沉声道:“往后你跟着我,我自会替你安排好一切,让你一辈子衣食无忧。” 小桃满眼泪水,轻轻地点了一下头,顺势紧紧抓住朱锦纶的手,仰着脸,带着轻微的哭腔道:“奴婢要跟着二少爷一辈子,奴婢什么也不求,只想和二爷在一起,就算无名无分,就算被人欺负……奴婢也心甘情愿。” 朱锦纶闻言目光一紧,握着她苍白纤细的手缓缓将她从地上拉起来,盯着她的脸,问道:“出什么事了?” 小桃故意不说话,只是顺势倚在他的怀里,身子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 朱锦纶的脸色微变,继续发问道:“是长辈们让你难堪了?还是下人们薄待你了?” 小桃依旧闷声不语,她知道,自己这会不说话比说话还要有用处。 下午的时候,她一个人想了很久。如果,继续容忍杜鹃压在自己的头顶上作威作福,也许,她还等不到新奶奶嫁进门来,就已经被她神不知鬼不觉地被她害死了。 就像是夏九所说的那样,她是从二夫人的身边出来的,是名符其实的老人儿。院里的丫鬟们都怕她,而且,对她言听计从,甚至,就算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也无所谓。 今儿砸得不过是一只果盘,几颗杨梅,若是一只花瓶又或是一件珍贵的古董玉器,那情形又会如何? 如果,杜鹃有意想要陷害她的话,她根本毫无招架之力。而且,杜鹃在朱锦纶的身边,伺候的时间最长,若是有心挑拨的话,也是机会多得是。 一个是在主子跟前儿得宠的老人儿,一个是刚刚进府,却人人眼红的小丫头,要人脉没人脉,要地位没地位,要身份没身份……两两相比,自己岂不是要一直从头输到尾,永无翻身之日。 杜鹃的咄咄逼人,让小桃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有多危急。朱锦纶是她最大的依靠。就像当年家乡发大水一样,她被卷进浑浊不堪的河水里,手边唯一可以抓到的就是那根浮木。 “二少爷不要问了,奴婢不想说别人的坏话……如果有人做错的话,那一定是奴婢自己……”小桃喃喃自语道。 朱锦纶闻言,眼中出现几许探究的意味,很显然,他对她的话,有些上心了。 小桃缓缓平复呼吸,忍住眼泪,随即在朱锦纶的面前站好,眼睛红红的,鼻尖也是红红的,一副梨花带雨地模样,却又故作无事道:“奴婢方才想念起家人,一时有些糊里糊涂的,乱说了许多话,还望二少爷莫怪。” 朱锦纶见她对着自己微笑,将信将疑地看着她,眸中闪过一丝疑虑,开口道:“你真的没事?” 小桃蓦然抬头看向他,泪眼朦胧道:“奴婢没事。” 朱锦纶又道,“别胡思乱想了,若有人欺负你,为难你,你只管说出来,不要闷在心里,到时候闷出病来,反而麻烦。” 明知,她有话不肯说,但也没有追问下去,因为朱锦纶心中有数。 小桃哭哭啼啼了一通之后,便被朱锦纶带了回去。那两个随行的丫鬟,将两人的一举一动都看在了眼里,回去之后,立马告诉给了杜鹃知道。 杜鹃正在因为二少爷没吃晚饭而担心,听闻这件事之后,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那丫头是不是想告状来着?”杜鹃压低声音问道。 “没……那倒没有。小桃姑娘只是一个劲儿地哭,谁也没说,谁也没提……” 杜鹃冷哼一声:“那她岂不是白哭了一场?” “小桃姑娘只是哭得伤心,惹得二少爷差点生气。不过,到最后她还是没说什么话,二少爷就把她带回来了,这会正在屋里梳洗呢。不过,二少爷不在,姑娘要不要去看看?” 杜鹃想了想道:“现在不行,等我伺候完二少爷用饭,再去看她也不迟。” 生气归生气,经过这件事,杜鹃认定小桃是个十分懦弱的人,被人欺负了,却连告状都不敢……这样的人,活该天生被人欺负! 杜鹃一点也不担心她会告状,甚至,还巴不得她会像个怨妇似的和二少爷吐苦水,抱委屈呢。 倒打一耙这样的事,她做得太多了。何况,还有那些院子里对她言听计从的丫鬟,随随便便找出来一个,都能让“恶人先告状”的小桃自讨没趣,落败收场。 杜鹃想象着小桃哭哭啼啼,梨花带雨的模样,不禁再次发出一声冷笑。 她的能耐也不过如此。 二少爷不喜欢爱哭又麻烦的女人,偏偏她就非要用这一套,一来二去,不惹人嫌弃才怪呢。 看来,她的好日子,也快要到了头了。 …… 还没吃晚饭的朱锦纶,被父亲朱峻叫到了书房训话。之所以责备他,还是因为早晨的时候,他姗姗来迟的缘故。 朱峻的书房布置优雅精致,到处可见,价值连城的古董和字画,这些东西,都是他多年来从大江南北收集回来的宝贝。 朱峻很看重这些东西,所以,每日临睡之前,他都会特意过来看看,偶尔拿出一件,品鉴把玩一番,自得其乐。 朱锦纶很少被父亲训话,今儿却是个例外。 “如今,你也是个大人了。有些话,为父不好说,但你心里也该有个主意。下等人终究是下等人,别把那种女人太当回事儿了。”ZM 第二百一十六章 较劲(二) 作为过来人,朱峻也曾经年轻气盛过,为了那些不入流的女子,常常惹得柴氏心烦意乱。 作为一个过来人,他只想告诫儿子几句,不要为了不值得的人,做不值得的事。 “你看看你堂哥,从前如何厉害的一个人,如今为了你堂嫂,惹得家里人满腹苦水。你可别好的不学坏的学,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学什么风huā雪月,儿女常情。” 朱峻缓缓起身,背着手来到陈列着各式古董玉器的柜子前,继续道:“再过两个月,你就要成亲了,是时候该收收心了,免得怠慢了新媳妇和未来亲家。你要知道,你的新媳妇乃是官家之女,那些人最看重的就是面子。” 商家脸厚,官家脸薄。一个看重利,一个看重名。 朱锦纶坐在旁边,默默听着,手中一直转着茶碗,淡淡一笑道:“就算她是官家千金又如何?还不是一样要嫁做人妇,恪守妇道,伺候丈夫,孝敬公婆。这会,她还没过门呢,咱们何必这么着急地讨好她?” 官家之女,素来排场大,气势足。喜欢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就像已故的堂嫂秦氏,她就是这样。虽然家里人满眼看见的,都是她如何的温婉高雅,美丽出众,但是她的优点再多,也掩饰不了,她那总是略显做作的和善,还有那眼神中清晰可见的野心。 朱锦纶喜欢从言行上来观察一个人,但更喜欢从眼神中去探寻一个人的〖真〗实性格。 从前,秦氏在朱家处处高调的作风,让周围的人不得不去关注她,在意她。 在家人眼里,朱锦堂和秦红娟乃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但是,朱锦纶知道,朱锦堂和她的感情并不深厚,他待她,远远不如对现在沈月尘来得上心。 虽然其他人都觉得意外,但朱锦纶却觉得,堂哥待秦氏更多地是客气,而不是亲密。 朱峻听了儿子的话,语气里带点不满道:“你小子别生在福中不知福,家里为了这门亲事没少费心思,你别不知足了。” 朱锦纶微微垂眸道:“儿子当然知足。” 他不想和父亲争辩这个问题,因为他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因为朱锦堂娶了一位官家之女,而且,就连续弦的继室也是一位官家之女。 长房如此风光,二房自然不甘屈居之下,所以,无论如何,他们也要为朱锦纶娶一位官家女为妻,而且,官品不高不低,正好也是州府。 朱峻一面说着话,一面小心翼翼地从柜子里拿下一尊唐三彩仕女,微微眯起眼睛,欣赏着它丰满娴雅的脸盘,道:“你爷爷一辈子喜好美人,年轻的时候也闹过不少荒唐事。知道吗?曾经一时,外面有不少人都认定朱家要垮了,而且,就要垮在你爷爷的手里。那会你爹我还是个玩泥巴的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呢。结果,咱们朱家并没有垮,虽然你爷爷在外面整日吃喝玩乐,可朱家并没有垮掉,你知道因为什么吗?” 朱锦纶没有回话,只是,等着父亲继续说下去。 朱峻很是专注地品鉴着手中的唐三彩,低声道:“因为你爷爷娶了你奶奶,因为他有一个持家有道的妻子。” 朱锦纶闻言哑然失笑,但是心里却不得不赞同父亲的话。 朱峻有些依依不舍地把唐三彩重新放回进柜子里,然后转过身来,望着儿子朱锦纶的脸“我和你大伯小时候,亲眼看着你的祖母是如何步履维艰地维持这个家。纵使家里的账房一两银子都拿不出来,你祖母还是有本事把家里的红白喜事办得风风光光,让人挑不出任何瑕疵。其实,朱家能有今天,有一半的功劳是你祖母的,还有她的娘家。” 做生意本就有赔有赚,谁也不可能永远都是“常胜将军”总是能赚个盆满钵满。 朱峻记得,在他七岁那年,德州遭遇了百年难得一见的大旱,周围的田地里荒芜一片,寸草不生。别说是粮食了,就连喂养牲口的草料都要从外地运送过来。天灾人祸躲不过。整年颗粒无收,让朱家的生意岌岌可危,然而,黑市上的坐地起价,更是让朱家债台高筑,几乎倾家荡产。那会,朱家老爷子不得不把祖传的老宅子拿出去抵押作保,才能借来少许银两周转。关键时刻,老太太拿出了自己的全部嫁妆,还亲自坐船回到沧州的娘家,想尽办法筹到了一大笔银子,让朱家挺过难关。 “当年,你堂哥也是如此。你也清楚,当年秦家的名气,为咱们带来了多少桩大买卖?那些上万两的买卖,绝对不是寻常人能拿到的甜头。所以,儿子,好好想想,一旦新媳妇嫁过来,那么,青州那么大的一块地方,又有多少机会等着咱们?而那些机会都是属于你的。”朱峻说完这句话时,轻轻地拍了拍朱锦纶的肩膀,加重语气道:“这次联姻就是咱们开始当家做主的好机会,你知道的。” 朱锦纶明白,父亲说这些话的含义,他抬起头,直视着父亲的眼睛,郑重其事道:“儿子知道轻重。” 朱峻微微一笑:“当然,你是我的儿子,从小眼光独到,知道什么东西值钱,什么东西不值钱。那个叫什么小桃的丫鬟,一时图个新鲜也就罢了,别让你娘跟着操心,她现在的身子一天比一天沉了。” 朱锦纶应道:“我自己的事,我自有分寸,我不会让娘亲和您操心的。” 朱峻闻言,收回了自己的手道:“那就好,行了,不说了。我肚子有点饿,让下人们准备摆饭吧。” 为了省事,朱锦纶和父亲朱峻一起在书房用饭。不过这一顿饭,朱锦纶却是没什么胃口,吃得有些食不知味。 虽然,父亲的话都很有道理,他的要求并不过分,但对朱锦纶而言,还是让他心生郁闷。 家族关系的确很重要,大家互惠互利,都能从彼此间的关系中得到丰厚的利益。这绝对是一件好事,只是,如果生活里的每一件事都要精打细算一番,这样的人生也未免太无趣了。 如果只是一个心仪的丫鬟,倒也无所谓,只是,他还如此年轻,不想就这么斤斤计较,唯利是图的过一辈子,又或是像朱锦堂那样,就算成为了下一代家主,也是一样地墨守成规,毫无新意……他的人生不该就这样过下去……成为朱家的下一任家主是他的野心,可这其中却不包括,要自己变成另一个朱锦堂。 因着朱锦纶直接在父亲的书房用了晚膳,杜鹃精心安排厨房准备的晚膳,没能像预期那样派上用场,不免让她觉得有些失望。 二少爷晚上很少会吃宵夜,这些菜放着不吃,隔夜之后,便更不是滋味了。 杜鹃有些心疼地叹了口气:“把那个鹌鹑蛋和珍珠汤留下,其余的你们看着拿去分一分吧。” 众人闻言立刻眉开眼笑起来。 杜鹃见状,神情不悦地剜了她们一眼,骂道:“都是些没心肝的东西!正经的主子没吃到,倒是便宜了你们这些馋嘴赖舌的家伙。” 众人听罢,纷纷不敢再笑了,只能心里偷乐。其中,有来事儿的,立刻回道:“杜鹃姐姐忙了一整天也辛苦了。我知道,姐姐最爱吃虾仁炒蛋,这盘菜还没动过,我先给姐姐送进屋去,回头等姐姐得了空,再慢慢吃。” 杜鹃闻言,嘴角微微勾起道:“恩,算你还是个会有心的。”说完,她又瞄向桌子上的菜,指了指那盘素炒菜心道:“那盘菜端回厨房,再多加点盐重新炒炒。等会儿,我给小桃妹妹拿去。” 嫩嫩的菜心炒得太久,还不如老菜叶好吃呢。而且,还要多加盐,明摆着是故意欺负人的。 金桂听着,不知为何忽地眼皮一跳,心想,她白天已经去了一次,这会又想再来,万一让二少爷发现,岂不是后患无穷。她心中不妥,忙开口接话:“这点小事,怎好让姐姐亲自动手?姐姐是伺候二少爷的人,还是留在房里等二少爷回来吧。小桃姑娘的饭菜我去送。” 杜鹃有些狐疑地瞧着她道:“奇怪?平时让你去她屋里,你总是百般推脱,今儿怎么突然热心肠起来了?怎么着?你是怕我欺负她啊?还是,想在她那里等着二少爷啊?” 最近这几天,朱锦纶几乎夜夜都要过去她那里。这是众人皆知的事,保不齐,她们这些丫头也起了什么别样心思,也想过去跟着沾沾光呢。 金桂心头一紧,忙道:“姐姐别误会,我只是不想姐姐劳累而已。” 杜鹃微微笑道:“金桂妹妹有心了。不过这菜还得我来送,免得小桃妹妹又闹什么脾气,不吃不喝地,白白糟蹋了东西。” 白天的杨梅她不吃,晚上这盘子菜心也够她受的。 没错,她就是要欺负她,蔑视她,直到她自己甘拜下风,彻底死心为之。 金桂欲言又止,想着劝也劝不住,反而不说了,只和其他人一起下去吃饭。 懒得再管,也懒得操心。有的人想要搏出位,而有的人只想要本本分分,三餐温饱。 随后,杜鹃亲自端着那盘炒的有些发黑发黄的素炒菜心来到小桃的房间。 小桃刚刚梳洗过,头发还是湿漉漉地披散在后背,脸色微微泛着红润,眼睛还是肿肿的,一看就是哭过。 杜鹃见她浴后清丽的模样,不觉轻笑道:“小桃姑娘,我给你送饭来了。” 小桃坐在镜子前,待听见她的声音之后,眸光一闪,立刻放下手中的木梳,淡淡道:“姐姐待我还真是关怀备至啊。又是果子又是饭菜的。” 看来,她是欺负上瘾了,一天不折磨自己几遍,心里就不痛快。 杜鹃看她见自己来了,还稳稳地坐在椅子上,跟着道:“我不来怎么行呢?听说,姑娘方才在二少爷面前,很是凄凄楚楚地痛哭了一场,怪可怜见的。”说完,她把饭菜重重地搁在桌上。 突兀的响声,让小桃的身子微微一颤。 她的反应落在杜鹃的眼中,让她的心情有些愉悦。 小桃慢慢站了起来,转身看着杜鹃满脸笑容的脸,还有她端来的那些炒糊了的饭菜,微微蹙眉,心情无比地煎熬。 她并不觉得害怕,只是觉得忍耐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就像是在水中闭气一样,难受之极。 杜鹃盯着她红肿的眼睛,低声问道:“你有本事哭哭啼啼,怎么没本事告状呢?” 小桃没有像之前一样躲躲闪闪,而是直截了当地反问道:“你希望我去告状吗?” 杜鹃此时仍然是一脸微笑,只是把声音压低了:“你在二少爷的身边嚼舌头,下场只会变得更惨。” 小桃后退了一步,望着她道:“我不知姐姐恼我什么,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针对我。”说完,她低头看了看那盘菜心,道:“姐姐的火气这么大,所以,就算是我吃了这些东西,也不会让你觉得消气吧。既然这样,我吃还不吃,听话还是不听话,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了。” 杜鹃听了她的话,有些意外“你还挺会说的。”跟着,她用手推了推盘子“什么样的人吃什么样的饭菜,这道菜配你正合适,烂菜心配贱人,一样地下贱。” 小桃闻言,忽地抿嘴一笑“是吗?” 夏九瑟缩地站在一旁,小声道:“这菜不能吃……” 虽然害怕杜鹃,但万一小桃姑娘吃坏了肚子,身子不适或者生病,自己也一样脱不了干系。 小桃却是不以为然,直接把那盘菜端起来,用纤白的手指挑起一根油腻腻的菜叶,然后,想也不想地直接甩在杜鹃的身上。 杜鹃微微一怔,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继而转为愤怒。 不过,小桃却在她之前,先有了反应,而她的反应,让杜鹃再一次地怔住了。 小桃抬起手来,将整盘菜洒在自己的身上,油腻乌黑的汤汁立刻弄脏了她身上那件簇新的月白色睡衣,看起来十分恶心。 杜鹃怔在原地,一时有些弄不清楚她在做什么。 小桃把菜倒完之后,同样把盘子重重地扔到地上,盘子应声而碎,惹得夏九差点哭出来“姑娘……” 小桃却是面不改色,弯下身子,从地上的碎片中选了一块最锋利的,紧紧地攥在手心里。 “你……”杜鹃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不轻,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生怕她冲着自己猛扑过来。 小桃静静道:“姐姐害怕了?别怕,我不会伤你的。”说完,她再次抬起手来,不过这回,她直接将锋利的碎片对着了自己的脸,而且越离越近。 杜鹃忍不住惊呼一声:“你要干什么?你是不是疯了?” 小桃将锋利的利尖顶在自己的耳根旁边,只是稍稍用力,便划出了一个小口子,红的刺眼的鲜血顺势流出,就像是顺着她的脸颊画出了一条细细地红线。 杜鹃的脸色已经煞白,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再看一个疯子,终于忍不住道:“你别再疯了,万一破了相你就惨了。” 小桃闻言定定地望着她,半响没有说话,直到她听见那阵熟悉的脚步声之后,方才极其小声地说了一句:“不,你惨了。” 伴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她的脸庞上的伤口又加长加深了几分,血也流的更快了。 她的手抖动了一下,瓷片落在地上又化成几片更小的碎片,发出清脆的声响。 就在杜鹃和夏九还在恍神的功夫,小桃突然大喊了一声,跟着跌坐在地,丝毫不在乎那满地碎片,低头痛哭起来。 杜鹃彻底被她吓傻了,怔怔地站在原地,惊得目瞪口呆之际,只听,夏九看了一眼她的身后,身形一僵,眼泪都吓回去了,连忙颤声道:“二……二少爷……” 杜鹃不由的回身看了一眼,只见,就在自己身后几步之外的门口,朱锦纶正背手而立,满含惊诧地目光望着坐在满地狼藉之中的小桃,脸色难看之极。 那一瞬间,杜鹃只觉有什么东西在胸口炸开了一样,溅得满地都是,就像是那地上的碎片。 跟着,她的耳边响起了小桃颤抖不安地哭声“救命……二少爷救我……” 小桃抬头看到朱锦纶之后,立刻痛哭起来,脸颊边还留着血,一滴一滴地溅在她的衣裙上,看起来触目惊心。 朱锦纶只是稍微犹豫了几秒,便立刻抬步冲到小桃的跟前,一把将她从地上抱起来,一双黑色的眸子往杜鹃的方向看来,脸色铁青,目光冷得骇人。 才片刻的功夫,小桃就已经哭得像个泪人儿一样,简直和刚才的她判若两人。 她窝在朱锦纶的怀里,嘤嘤地哭着,嘴里还喃喃道:“二少爷……您终于来了。” 杜鹃神色大变,心知事情不好,连忙噗通一声跪下了,抬头望着朱锦纶,激动得眼泪都掉下来了,努力解释道:“二少爷,奴婢什么都没做,都是她自己弄的,奴婢没有……奴婢没有……” 不过眼前这一幕,太过清晰,太过强烈,根本容不下任何解释,纵使她说得再多,也无事无补,毫无意义可言。 第二百一十七章 较劲(三) 小桃刚刚跌坐在地的时候,大腿直接被那些散落的碎片所刺伤。其中,有一道伤口刺得很深,深得隐隐见肉,鲜血一直在流,慢慢地往下滴落,朱锦纶在抱她的时候,立刻就摸到了那温热的液体。鼻间也闻到一丝淡淡的、陌生的血腥味。 他的眉头紧皱,瞪着还在颤声解释的杜鹃,一语不发。 原来自己的身边,也不缺心思恶毒的女人。 眼前的一切,看起来再明了不过,所以他不需要解释。现在他最需要的就是大夫。 小桃抬眼看着他,她能看到他的怒气,也能看到他的担忧。 虽然脸上和身上还痛着,血还在流着,但她此刻的感觉却很好,甚至觉得心满意足起来。因为她知道,这些眼泪和血都不会白流。 朱锦纶匆匆抱着小桃径直走出门外,扬声吩咐外面的丫鬟道:“快去请大夫过来,快。” 外面的丫鬟见他抱着满身狼狈,还面流鲜血的小桃,都被吓了一大跳,话都来不及说,就急忙转身去守在外门的小厮。 因着见了血,一时间大家都有些慌了神,夏九也是怔了好半天,方才起身欲要追出去。谁知,半路却被杜鹃伸手拦住,她的双手冰凉,神情慌张不安地质问道:“方才的一幕,你都看见了吧?你都看见了吧?是她自己,是她自己弄的。” 夏九用力地掰开她的手,像是避瘟神一样地避开她,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这会,她的脑子里乱得就像是一团浆糊似的,什么头绪都理不清,只是本能地想要跟着小桃姑娘。 如果她出了事,自己也要跟着遭殃。 杜鹃依然跪在地上,心里又慌又怕,又觉得莫名其妙。 朱锦纶愤怒的眼神令她印象深刻。 她知道,他一旦真的发怒,绝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人,可是……这一切和她毫无关系,毫无关系…… 朱锦纶将小桃抱到了自己的屋里,还直接将她抱到自己的床上,一点也不嫌弃她身上的血迹和汤汁。 触碰伤口的疼痛,让小桃轻喊出声,随即眼前一阵发黑,身体跟着一软,昏迷过去。 朱锦纶见她闭上眼睛,脸色苍白,心知不妙,连忙催促道:“大夫怎么还没来?” 这会,刚刚偷闲吃了口饭的朱福闻讯,匆匆赶到,才一进门,便见朱锦纶脸色铁青,斥责下人,忙探身进去道:“二爷,出什么事了?” 他的话音刚落,便隐约看见床榻上躺着一人,再仔细一看,那人竟是小桃姑娘,而且,她的身上竟然脏兮兮地,还带着血污,不禁惊呼一声:“哎呦我的天呐。” 朱锦纶见他来了,只知道站着发愣,脸色一变,抬腿就狠狠地给了他一脚。“蠢东西,还不去找个能医治的人过来?” 朱福吃了他这一脚,总算是回过神来,连忙转身出去,只是才跑了两步,又返身折回来,交代外面的下人们道:“别多嘴多舌的,千万别惊动了二老爷和夫人。” 二夫人如今是有身孕的人,万一知道了这事,可了不得。 众人闻言连连点头,深知,其中的利害关系。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朱福才满头大汗地把大夫请来。 朱锦纶一直焦躁不安地在屋里踱着步,见大夫来了,方才稍微松了口气。 他知道,小桃并无大碍,只是失血过多,才会晕过去。 那大夫也是认得朱锦纶的,先是气喘吁吁地向他行了一礼,方才进到内间诊脉。 大夫开了方子,还拿出来了止血的药膏,只把这些交给外面的丫鬟,道:“里面的姑娘一身狼狈,血污难辨,还请你们给她擦净身子,再涂上药膏,细细包扎才是。” 小桃的伤都在身上的隐秘之处,治疗起来多有不便。 那大夫也是个明白人,自然不会逾越了礼仪规矩。只是静静地立在外间的帘子外,慢条斯理地叮嘱着那些丫鬟们,如何清理,如何包扎。 须臾,丫鬟们把小桃安置妥当,出来回话。 朱锦纶早已经有些等不及了,快步进去,来到床边,轻声唤道:“小桃。” 小桃的睫毛微微颤动,却没有睁开眼睛。 朱锦纶不禁蹙眉,嘴唇紧紧抿起,心里异常烦躁。 朱福见状,连忙走到一旁放着水盆的架子旁,把湿掉的手巾拧干,走到他身旁,拿起手巾轻轻地擦去他手掌上的鲜血。 他知道,主子这会心里不痛快,但是也不能不过去伺候,就算是再挨一脚,也得默默受着。 “爷,别担心了。大夫说,小桃姑娘只是皮肉伤,没有大碍。脸颊边上的伤口也不深,所以不会留疤的。” 女子最重要的就是一张脸,没破相就是万幸了。 朱锦纶见他把自己手上的血迹擦干净了,摆摆手道:“你出去交代一声,别让她们多话,让老爷夫人知道。今晚的事儿,一个字都不许说出去。” 朱福应道:“爷放心,奴才一早就交代过了。” 朱锦纶又道:“行了,你先下去吧。” 朱福点点头,带着大夫退了出去。 一旁的丫鬟把方才换下来衣裙拿出去收拾干净,朱锦纶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那上面,方才太多仓促,他没来得及细看,如今再看,那上面分明可见的菜叶菜汤,心中一沉,黑眸微敛。 可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也敢下这么狠的手,当真是无法无天了。 这会,夏九正立在朱锦纶门外,迟疑着自己要不要进去。而杜鹃也随后赶到,她没有多想,径直就要进去去见二少爷。 谁知,朱福正好出来,和她打了个照面,连忙将她拦下道:“好姐姐,这会可不是进去的时候,爷儿心里正不痛快着呢。” 此时,朱福还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是念着平时的交情,提点着杜鹃不要过去碰钉子。 杜鹃煞白着一张脸,眼中还带着泪,看着很不对劲儿。 朱福微微挑眉,立刻反应过来了,忙把她拉到一旁,悄声道:“我的姑奶奶,你可别说里面的小桃姑娘是你弄伤的。” 杜鹃闻言,十分敏感地甩开他的手,激动道:“你胡说!我连她一个指头都没有碰过,都是她自己伤得自己,故意陷害我。” 朱福瞪大眼睛,只觉她是在说胡话一样。“你这是说什么胡话呢?小桃姑娘的脸都差点花了,她是疯了还是怎么着?” 杜鹃打断他的话道:“她可不就是疯了,彻头彻尾地疯了。” 朱福见她竟然还敢嚷嚷,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看你才是疯了呢。爷这会正生着气,你要是再嚷嚷,后果自负。” 杜鹃气得浑身发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会那个丫头摆了一道,而且,还正巧被二少爷逮了个正着…… 朱福好心提醒她道:“甭管姑娘你有什么委屈,先想想怎么跟二爷认错吧。幸好,那小桃姑娘没破相,否则……” 后面的话,他有些说不去了。 他跟了朱锦纶那么多年,深知他的脾气,他这个人平时看着随和,但真要发起火来,可不是寻常人能受得住的。 杜鹃紧咬着牙根,不甘心就这么认栽,她想了想,突然转身道:“不行,我得去找二夫人给我做主。” 朱福闻言,不禁也有些急了,又拦住她道:“你怎么还要闹啊?二爷刚刚才说了,让下人们管好嘴,不许让二夫人知道这事,你还巴巴地要过去,你真不怕二爷啊?” 这两年,杜鹃在他面前没少颐指气使地逞威风,他念在她是二爷的女人,方才处处对她客气周到的。其实,心里还是有不少意见的。 在朱福看来,杜鹃这人长得不错,办事也麻利,只是有些小家子气,脑子不懂得转弯儿。 二少爷对小桃姑娘的喜欢,明眼人都看得真真切切。不管是长情也好,还是一时新鲜也罢,既然二少爷喜欢,身为奴婢的,就应该顺应的主子的心意才行。 杜鹃虽然在朱家的时间不短,但到底连个姨娘都不是呢。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既然连个正经姨娘都没混上去,心里就该明白点些。 朱福瞄了一眼屋里,听闻好像有了动静,便按住杜鹃道:“你先别动,姑娘可能是醒了,我先去瞧瞧。” 杜鹃咬着唇没言语,朱福已经重新闪身进去,站在外间,留心听着里面的动静。 果然,二少爷正在说话呢。 小桃缓过精神,睁开眼睛看了看,只见,一个颀长身影立在床头,正是朱锦纶,不由伸手唤道:“二爷……” 朱锦纶示意她别动:“伤口刚包扎好,你别乱动,省得再出血。” 小桃闻言微微点头,眼眸流转间,发现自己已经在朱锦纶的屋子里了。 朱锦纶按着床边坐下,缓声道:“脸上和身上还疼吗?” 小桃眸光一闪,没回话,只是闭上眼,轻轻咬着唇瓣,片刻,两行热泪便从眼角无声地滑落下来…… 朱锦纶见她又哭了,不禁轻叹一声,伸手擦去她眼角的泪,轻声斥责道:“你也真是傻,为何不早和我说?” 他曾想到过,她可能会被人欺负,却没料到,她们竟会下这么重的狠手。 “奴婢的脸是不是……” 小桃呐呐地看着他,咽下喉头的哽咽,手指轻碰脸颊上敷着的纱布,语气有些结结巴巴起来。 她其实并不担心,自己真的会破相。 方才,她故意贴着耳根下方的位置刺进去,力道也是正好适中,没有深刺,只是故意做做样子,吓唬别人而已。 朱锦纶的语气仍然淡淡的,抓住她的手心,握住掌心道:“只是一点点皮肉伤,不会留疤的。”说到这里,朱锦纶的黑眸随即掠过一丝不解,可出口的声音仍是淡淡的,“别人这样伤你,你为什么不躲?” 仔细想想,一般人遇到这样危急的情形,一定会竭尽所能地保护自己才是。 “奴婢……”小桃咬了咬唇,故作可怜地道:“奴婢不敢……” “为什么?”朱锦纶看着她,不懂她的回答。 小桃咬着唇,低下头,用最小的声音道:“杜鹃姐姐说过,奴婢若不想受罪,就要对她言听计从。” 朱锦纶的神色整个黯沉下来,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道:“她还说什么了?” 小桃紧握着他的手,眼眸中泛着泪光:“她还说,奴婢只是一个卑贱的下人,二少爷您对奴婢只是一时新鲜,早晚都会厌倦……她让奴婢好自为之,不要痴心妄想……” 晶莹的泪珠无助地垂挂在她的两颊。“奴婢无欲无求,只想跟在二少爷身边,可杜鹃姐姐,就是不肯放过奴婢,处处针对奴婢,刁难奴婢,甚至还想毁了奴婢……” 朱锦纶有些听不下去了,霍然起身道:“去把杜鹃给我带过来。” 朱福顿时被他吓了一跳,忙应声而去,结果,因着走得太急,还差点脚下拌蒜,直接摔跤在地。 杜鹃正站子啊屋外,见他神色慌里慌张,踉踉跄跄的模样,忙道:“二少爷怎么说?” 朱福无奈地摇摇头:“姑娘赶紧和我一起进屋吧,二少爷说要见你。” 杜鹃之前还想着要去和朱锦纶当面解释个清楚,可是真到了这会,她又有些胆怯起来。 小桃那丫头实在太狠了,居然不惜伤了身子来对付她,万一二少爷真信了她,自己岂不是要遭殃了。 杜鹃脚下一顿,望着朱福小声求道:“福兄弟,求你帮我去找二夫人,如今,只有她能为我说话了。” 朱福闻言,猛地后退一步,瞪着眼睛,比划起来道:“别别别,姑娘,这种时候谁敢去传话啊?二少爷正在气头上,我纵使想帮你,也不能冒险作死啊?”说完,他便连拉带拽把杜鹃送进屋去,不似平时那般客气。 二爷还在气头上,他可顾不得那么多了,先把人带进去再说。 杜鹃见他怕事不肯帮自己,有些恼怒起来,愤愤地甩开他的手,道:“少碰我,我自己会走。” 见风使舵的东西,指他们是指不上了,她只能自己看着办了。 她就不信,二少爷那么聪明机智的一个人会被小桃那般拙劣的演技蒙骗过去。而且,她还有夏九呢。当时,她也在场,看得清清楚楚,有她作证,二少爷一定会相信的。 杜鹃深吸一口气,挺直腰背走了进去。 可是,她才一进去,便见朱锦纶阴沉的脸色,心里顿时涌起无端的恐惧…… 小桃见她进来了,忙垂下头,瑟缩着身子往床内躲,摆出一副怕极了她的样子。 朱锦纶见了,轻轻地握住她的手。“不别怕,有我在这里,我倒要看看有谁还敢胡来。” 小桃无言地点点头,怯生生地望向杜鹃,眸中含着盈盈泪光,却难掩那一抹清冷的得意。 杜鹃的神情霎时一黯,双手紧紧交握在身前,还未等朱锦纶出声,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朱锦纶的眼光在她的身上转了几转,眼神很冷:“杜鹃,我原本只知道你能干,却不知道你也是个手段狠戾的厉害人。没想到啊没想到,我的身边,还有你这样的能人。” 杜鹃听得心里七上八下的,忍不住解释道:“二爷,奴婢知道自己有错,但小桃姑娘脸上和身上的伤,和奴婢半点关系都没有。奴婢就算胆子再大,手段再厉,也不会做出这样狠毒的事。二爷,奴婢只是想要提点提点小桃,不要持宠而骄,谁知,她却忽然拿瓷片刺向自己的脸颊,所以才会闹成现在这样!二爷,奴婢敢对天保证,没有碰过她的一根汗毛。如有不实,奴婢必定不得好死,万劫不复。” 她虽说的言辞凿凿,但朱锦纶却依旧皱着眉头:“你也不必发什么毒誓!你是我身边的老人儿了,我很清楚,你心里一直期望的是什么?该给你的,我早晚都会给你,但是别人的,你不能抢。” 杜鹃跟了他这么多年,朱锦纶心里有数,一切还要只等成亲之后再说。 杜鹃听了这话,虽然心里依然有些害怕,但却大着胆子跪着上前,跪行到朱锦纶的跟前,轻轻拽着他的袍角,道:“二爷,奴婢真的是冤枉的。二爷要是不信,就把夏九那丫鬟找来,让她说个清楚明白。”说完,她仰起脸望着缩在床角装可怜的小桃,冷笑道:“你以为你这样就能糊弄住二爷吗?夏九当时也在屋里,你敢让她过来,当着二爷的面,咱们当面对质吗?” 小桃早料到她会如此,哽着声回答道:“院里的丫鬟们,人人都对姐姐言听计从,就连夏九她也是姐姐故意安排在我身边的,她素来害怕姐姐,又怎么敢说真话?”说到这里,她硬是逼出更多伤心的泪水,低喊着道:“姐姐为何要这么对我?”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无中生有,倒打一耙,不是杜鹃一个人的特权。 小桃强忍着伤口的痛处,慢慢曲膝,双手环抱住自己,身体却不停地颤抖…… 杜鹃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小桃,连连摇头,“你在说谎!说谎!” 杜鹃抬起头,直视朱锦纶冷得让人心颤的黑眸,极力辩解道:“二爷,她是在说谎,她是在故意装可怜。” 第二百一十八章 较劲(四) 小桃不想害人,她只想守着自己的那点小秘密,小心思,本分地在朱家谋一条出路,安稳度日。可惜,天不遂人愿,人不找事事找人。 不想被人欺负,就要反抗,让那些欺负她的人知道,那些表面的顺从,并不代表骨子里也是这样。她能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活到今天,为的不是被人轻视,受人欺负。 “说谎,说谎。”杜鹃跪在地上,嘴里就这么一直重复着这两个字,足足说了十几遍。 朱锦纶冷眼看着她,心中有自己的思量。 杜鹃在他的身边多年,虽不是他的第一个女人,但也算得上亲信了。然而,小桃来到朱家,还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按理,他本该更加相信杜鹃才是。不过这会,情况却是恰恰相反。 小桃对他到底有多少真心,这个还需要很长的时间去考究,但就目前而言,至少他在小桃的身上还看不到任何心机。所以,在他的眼里,单纯如白纸的小桃相比起来,杜鹃的身上已经有了太多杂色,浑浊不堪。 她们的年纪相近,身份相同,但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 朱家就好比是一个大染缸,每个人都会挑选属于自己的颜色。也许在若干年后,小桃也会变得不同,也许,她也会变成第二个杜鹃,但现在她还没有变…… 小桃似是察觉到了朱锦纶注视着自己的目光,回看了他一眼,眼中带泪。她虽然故作镇定,但是,心里却还是有些慌乱的。 她认为自己做得没错,天知道,杜鹃又在那盘菜里动了什么手脚。她实在忍耐不下去了,那一瞬间,已经积攒许久的满胸屈辱,激发出了她的怒气,让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起来。 她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只是,她不知道夏九会不会站在自己这边,她的胆子太小,太胆怯,实在让人无法预料。而且,当时她的确在屋,也看得真真切切,如果她说出实话,那自己就惨了。 很快,有人把吓得不轻的夏九找了出来,把她带到了朱锦纶的面前。 夏九哆哆嗦嗦地跪了下来,低低地垂着头,心跳得就像是打鼓似的。 其实,她刚才原本是一路跟过来的,可是,待来到门口时,却突然制止了脚步。 由于,事情发生的太快,她只顾着震惊,一时之间没有想得很深,现在一一仔细回想,方才恍然发觉,自己已经陷入了一场巨大的麻烦之中…… 她是旁观者,万一二少爷追问起来,她第一个就要被问话。然而,实情摆在那里,话却不能随便说出口。 杜鹃姑娘虽然厉害,但小桃姑娘也很可怕……她顿时有些犹豫了,自己究竟该怎么说,该怎么做,该选哪一边…… 这时,朱锦纶的目光紧紧定在夏九的身上,开口便问:“你来说说,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一句话,让在场所有人的心中一紧。 杜鹃忍不住插话道:“夏九,你可要实话实说。” 小桃眸光一沉,继而也轻声嘱咐道:“夏九,别怕。有二少爷在,没人敢欺负你,你好好说,到底是谁把我弄伤的?” 杜鹃听罢,冷哼一声,心道:真是可笑,都这会了,还假惺惺什么。 夏九却是心头一颤,完全不知该怎么说才好。犹犹豫豫间,她忽地想起,早前她为小桃姑娘梳头的时候,小桃姑娘和她说的那些有些奇怪的话。“其实,你和我并没有什么不同,咱们都是一样的身份,都是下人。只是,我比你多一样东西,所以,你才会过来伺候我。” 那会,她只是摇摇头,没敢回话,便听小桃姑娘继续道:“我比你多的一样东西,就是二少爷的宠爱。因为二少爷,我才能坐在这里被你伺候。” “……是啊,姑娘比奴婢有福气,二少爷最心疼姑娘您了……” 她当时只是清淡地回了一句,没成想,小桃姑娘忽然转头望向她,问道:“你既知道二少爷喜欢我,又为何要怕那杜鹃?为何你从来都不怕我?” “呃……姑娘怎么了?好端端的,干嘛问这个……奴婢再给您篦篦头吧?” 她原本想把话题一带而过,谁知,小桃却无比认真地追问道:“我在问你话呢?你为什么不怕我?” “奴婢……因为姑娘您是好人。” 她下意识地一句回答,却引来小桃姑娘听完一阵发笑,只是她的笑声很冷:“呵呵,好人,你怎么知道我是好人?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好人,而我更加不是……” 她们的对话,只说到这里,就被突然到来的杜鹃打断,之后就发生了那样惊心的一幕,让人措手不及。 夏九纠结不安地想着,如果她说了实话,而二少爷不相信,又或是不在乎的话,那小桃姑娘会不会报复自己?她连自己的脸都敢下得去手,那对别人一定会更狠……也许,自己不该说实话……也许,小桃姑娘真的比杜鹃,还要可怕…… 朱锦纶见她迟迟不肯开口,正欲催促,却听她咬着唇,喃喃道:“是……是杜鹃姐姐,是她伤了小桃姑娘。” 她的话音一落,犹如石落湖面,溅起巨大的水花。 杜鹃近乎奔溃地直奔着夏九而去,扬起手来给了她重重地一巴掌,质问道:“你再说一遍?你眼睛瞎了还是脑子糊涂了?” 小桃在旁,听得心惊肉跳,好在,夏九比她想象的,还要聪明…… 就在杜鹃还沉浸在愤怒之中的时候,门外的一声通传,让她立刻冷静了下来。 “二夫人到。” 朱福站在门边上,所以最先反应过来,迎着来人的方向,跪地行礼道:“奴才给夫人请安,夫人吉祥。” 柴氏一手扶着丫鬟的手,一手轻轻护着隆起的小腹,步伐缓慢,神色平静。 朱锦纶见母亲来了,脸色微变,连忙上前行礼道:“母亲怎么来了?”说完,眼风从朱福的身上扫过,似有不满。 他一早就交代过,不要声张,不要惊动,结果还是有人多嘴去了。 柴氏望着儿子,伸出手去,轻轻地搭着他的手臂道:“听说都见血了,我不来瞧瞧怎么成呢?到底是哪个伤着了?” 杜鹃见二夫人及时赶来,心中且惊且喜,委屈的眼泪跟着落下来,忙跪伏在地上,哽咽道:“夫人,您终于来了,您可要为奴婢做主啊?” 小桃见柴氏来了,心里咯噔一声,她没想到,夫人会来得这么快。于是,顾不得多想,便要翻身下床。 朱锦纶亲自扶着母亲落座,她怀着身孕,自然不能站着,而且,又是一路赶来的。 虽然,他的目光全放在母亲的身上,但注意到小桃不顾身上的伤,径直下床的时候,还是开口提醒了一句:“小心伤口。” 柴氏微微挑眉,睨了儿子一眼,却没说话。 方才,柴氏其实已经准备要睡下了。不过,她突然觉得有点饿,便吩咐了丫鬟秋雁去厨房拿些宵夜来。谁知,就在这时,外面有人进来回话,说朱锦纶的屋里出了些事。 虽然,不过是些下人们的矛盾,但是见了血。柴氏听着很是不悦,还未等报信的人说完,便猜到了和杜鹃和小桃有关。因为在朱锦纶身边,如今有胆子,有能耐闹事的人,她想,也就只有她们两个了。当年,杜鹃是从她的身边出去的,柴氏之所以看中她,就是因为她年纪小小,办事利落,又有几分姿色,最重要的就是她对自己言听计从。 这会,小桃和杜鹃这会双双跪在地上,一个默默垂泪,一个哽咽出声,柴氏却是视若无睹,漫不经心手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茶。她的眼睛虽然没有看她们,可是余光一直在留心着每个人的一举一动。 杜鹃仗着自己和二夫人的主仆之情,急切地爬到她的跟前,痛哭道:“夫人,奴婢没有伤人,一切都是小桃故意陷害奴婢的,她故意挖了坑让奴婢跳进去,让二少爷厌恶奴婢。” 柴氏略显不耐烦地皱皱眉,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腹部,瞥了一眼杜鹃道:“有事说事,有错认错,别哭哭啼啼的,像是出了多大事儿的,多不吉利。” 杜鹃听罢,立时不敢大哭了,只小声呜咽个不停。 柴氏问也不问发生了什么事,只道:“小桃啊,你过来,让我瞧瞧你的脸。” 小桃应声上前,一样泪眼婆娑地望着柴氏,带着浓浓的鼻音道:“奴婢给二夫人请安。” 柴氏见她一副极其委屈的模样,眼波一转,继而落在她的脸颊处,直接抬起她的下巴,跟着撕掉她脸上的药布,看了又看。 小桃的肩膀一颤,虽然她极力想要掩饰自己的不安,但在柴氏的面前,她还是觉得心里没底。方才的那一幕,她只是灵机一动,若不是杜鹃咄咄逼人,也许她不会出此下策。 柴氏眼中凌厉,盯着小桃的脸看了几秒,心中顿时就有了计较,她缓缓地收回了手,淡淡道:“原以为出了多大的事儿呢?不过是破了点皮而已,不碍事的。” 她说得如此风淡云轻,让小桃心中一沉,杜鹃却是心里有底了,想来,二夫人会这么平静,一定是心里有数,准备保护自己。 柴氏见朱锦纶还站在自己身边,便指了指旁边的位置道:“丫鬟们偶尔吵吵闹闹,也是常有的事。用不着这么大的阵仗,你先坐下。” 朱锦纶略一沉吟,想着既然母亲来了,总要先听听她的意思。毕竟,杜鹃也算是半个她的人。 他随后也坐了下来,沉声道:“劳烦母亲您忧心了。都是儿子自己管教下人不严。” 柴氏十分温柔地抚摸着自己小腹,清清淡淡地笑了一下:“下人们不懂事,和你有什么相干。毕竟,你还未成亲,身边没个能主事的贤内助。说来,院子里面的内务家事,这些个乱七八糟的事情,本就该是女人去管的,一个大男人如何能够得心应手呢?男人都是做大事的。不过,你也不用费神,等新媳妇一进了门,屋子里有堂堂正正的女主人之后,替你管着看着,就没有人敢不知好歹地胡闹了。” 柴氏的一番话说得杜鹃和小桃,神情各异,却都是心头一凉。 这话表面上是在和朱锦纶说,但其实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故意说给她们两个人听的。 果然,柴氏跟着话锋一转,望向小桃和杜鹃,责备道:“亏得你们都是二少爷身边的得力人儿,却没有一个是懂事的。今儿的事,不管谁对谁错,你们两个人统统都要受罚。” 朱锦纶道:“母亲,这样恐怕不公平吧。” “儿子,一个巴掌拍不响,所以,不管是谁先挑的事儿,错都是两个人的。” 其实,打从她一进屋,她就已经有些看明白了。一个跪在地上,一个靠在床上,还受了伤,谁对谁错,不用问也知道了。 不过,柴氏还是有心想要偏袒杜鹃的。一来是因为她是“自己人”,二来也是因为她之前曾经有意让杜鹃敲打敲打小桃,让小桃平时能够老实规矩点。 今儿这么一看,杜鹃确实是听了她的话,不过手段实在是太蠢了。原以为她是个伶俐的,看来还是笨手笨脚的,脑子不够用。平时看着挺伶俐的一个人,偏偏这个时候掉链子,倒是让柴氏对她失望了不少。 杜鹃听了柴氏的话,心里又是害怕又是委屈,摸不透她的想法。 小桃脸上的神情也微微一变。看来,柴氏的意思是要“大公无私”了。 她何尝没想到,杜鹃敢这样放肆而为,多半是仗着二夫人柴氏的缘故。换句话说,杜鹃对她所做的一切,都已经是得到了柴氏的默认。 柴氏忽地轻叹一声,跟着,冷眼瞧着跪在自己跟前的杜鹃,随即伸出一指,直指着她的面门,斥责道:“你啊你,真是给我丢人丢脸。” 杜鹃闻言一骇,顿时吓得跪伏在地上,连连叫怨。 朱锦纶对她本就诸多不满,这会听她一口一个冤枉地求饶,听着只觉刺耳得很。 “这事,既然让我知道了,那就由我来做主如何?”柴氏对着朱锦纶淡淡道。 她知道,朱锦纶纵使心里再恼,也不会不给她面子的。 朱锦纶也是个明白的,微微点头道:“内宅的事情,本就该母亲做主的,儿子没理由开口参与的。不过,她们都是儿子身边的人,儿子只想说句公道话,今儿的事,全是杜鹃恶意所为,和小桃毫无关联。” 在他看来,今儿的事,全是杜鹃的错。如果,按着他的意思,一定要按家法处置才行。 不过,方才听母亲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是要有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所以,他要先表明立场才行。 “杜鹃这孩子确实可气,不过,她到底伺候你这么多年了,平时一直都是尽心尽力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了。”柴氏目光意味深长,似笑非笑打量朱锦纶一眼,淡淡道:“今儿的事,我看她也是无心的,一时被猪油蒙了心而已。你想想,她若是真有心伤人,那小桃的脸早就保不住了。推推搡搡间,一时失手也是有的。” 朱锦纶反对道:“母亲,您有所不知。刚才,亏得儿子及时赶到,否则,后果可能会更严重。” 最毒妇人心,他可不能允许自己的身边,有这样狠毒的女人。 柴氏摇头道:“不会的,杜鹃从前好歹也在我的身边伺候过,她是什么样的孩子,我最清楚不过了。她绝对是一时糊涂,所以,暂且原谅她这一回吧。” 说实话,她不在乎谁对谁错,只是尽快了结这个小小麻烦,然后,自己好回去补觉养胎。 朱锦纶闻言,有些欲言又止起来,母亲把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他要是再坚持下去,反而不好。 “母亲既然这么说,儿子也无话可说,只是,这件事不能就这样算了,该罚的还是要罚。” 他知道,柴氏想让杜鹃继续留在他的身边,所以才会这样袒护她。 杜鹃听着这些话,用力紧咬着唇瓣,一脸难掩悲愤之情的模样,泪花默默地在眼眶里打转。 二夫人的意思,是要让她认错了。可是,她明明没有做过,明明就没有…… 小桃也留意着柴氏的每一句话,见她如此偏袒着杜鹃,表面上是按兵不动的跪着,心里却强烈的不安。 今日的事,结果和她预想的不同。 柴氏来得太过及时,让她没办法继续演下去,也不能再演下去。眼下,她是把杜鹃彻底给得罪了,以杜鹃的个性,这件事,她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想尽法子,扳回一城不可,甚至,变本加厉。 柴氏想了想,一面轻轻地抚摸着肚子,一面望向跪在地上的两人,道:“我如今怀着身孕,不愿操心,也不不愿见人受罪。所以,这次就先小惩大诫吧。罚杜鹃一年的工钱,明日一早去周嬷嬷跟前领五十藤条,引以为戒,以后不许再犯。” 第二百一十九章 较劲(五) 小惩大诫…… 柴氏故意说得风淡云轻,仿佛这只是一件无关轻重的小事而已。 按说,依着朱家的家法,理应该重罚才是。不过,柴氏对杜鹃的偏袒之意,让朱锦纶颇感无奈,虽然心里不赞同,但也不想任何异议。柴氏怀着身孕,如今正是安胎的关键时候,朱锦纶自然不会反对她,一切都由着她做主,母亲说什么就是什么。 柴氏说完,意味深长地望着小桃:“今儿虽是你是受了委屈,但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年纪尚轻,日子还长着呢,实在不必太过斤斤计较。回头让杜鹃给你赔个不是,往后大家继续好好相处就是了。” 她的语气很温和,但目光熠熠,带着几分强势。 小桃虽然很心中惶惶不安,但还不至于没有自知之明。 她知道,杜鹃是二夫人的人,得罪了杜鹃,就等于是得罪了二夫人。 如今,她是把杜鹃彻底给得罪了,以杜鹃的个性,这件事,她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想尽法子,扳回一城不可。如果,二夫人在对她今天的事,是她一时情急之下犯下的错误,她没有计划,没有准备,突然地动了手。好在,夏九的懦弱让她可以反咬杜鹃一口,但并不代表,她就真的没事了。 眼看着二夫人柴氏对杜鹃的偏袒,小桃知道她的麻烦大了。 此时的她,依旧是一副柔弱惶恐的样子,恭敬地点头道:“二夫人说的是,奴婢方才太过惊慌,所以才会没有考虑周全……” 柴氏微微摆手,打断她的话道:“好了,时候都不早了,今儿就这样吧,我也乏了。” 朱锦纶听着母亲的话,暗自轻叹了一声,忙点点头道:“一切就按母亲的意思办吧。时候不早了,儿子送母亲回去休息。”话一说完,他就缓缓站起身来,准备亲自搀扶她起来。 柴氏淡淡应了,不过她起来之前,还不忘叮嘱小桃几句道:“你的伤虽然不重,但也得小心着点才行。容貌对一个女人来说,最是重要,你长了张难得一见的好脸蛋,可别白白糟蹋了。” 柴氏话里有话,小桃听着心虚,忙低下头应了,不再敢与她对视。 除了这张脸蛋以外,她还有什么?所以,要是连这张脸蛋都看管不好了,朱家留她还有什么用呢? 柴氏认定儿子对小桃这丫头,只是一时新鲜,所以不愿扫了他的兴致。只是,朱锦纶对她的宠爱,似乎有些要过头了,言语间处处维护,每天朝夕相处,如此下去,岂不是太抬举她了。 杜鹃今儿的确是鲁莽了,但柴氏还是愿意再相信她一回。 朱锦纶一面搀扶着柴氏慢慢走出屋子,一面递了个眼色给朱福,示意让他留下来善后。 朱福一直留意着屋里的情况,心思明白得很,连忙微微点头,让他放心。 杜鹃随即重重地松了一口气,但是转念一想,自己虽然不用受重罚,没有让小桃的奸计得逞。但是,二少爷对她却是误会颇深…… 想要解开这个疙瘩,可不容易。 她正犹自出神,只听,二夫人身边的丫鬟春晓进来唤她道:“杜鹃姑娘,二夫人叫你呢。” 杜鹃闻言,忙站起身来,一面揉揉发麻的小腿,一面急匆匆地跟了出去。 柴氏出去的时候,想着,杜鹃惹了这样的事,招了儿子的嫌,理应该离开两天避避风头,便提议让她过去伺候自己两天。 朱锦纶自然点头,如今,再把杜鹃留在自己的跟前,他只会觉得碍眼,心生不悦。 朱福见他们走远了,方才提点夏九道:“你们还杵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小桃姑娘安置好了。” 夏九闻言,立刻手忙脚乱地走到小桃跟前,弯下腰子,要扶她起来,只是看到她脸上的伤口,又是一阵激灵,忙颤声问道:“姑娘没事吧?” 小桃慢慢抓住她的手,神情略带感激,小声道:“多谢。” 这一句多谢,不是为了她的搀扶,而是为了她的选择。 方才,三人对峙的那一刻,对她来说,就是一个选择。她要么说实话,站在杜鹃那一边,她要么说谎话,站在自己这一边。 夏九眸光微闪,咬了咬下唇,没再说话,只是把她重新扶回到床上,安顿妥当。 一个是新宠,一个是旧人。 她伺候小桃姑娘这些天,虽没得到什么好处,但心里已经知足了。 看见二少爷对小桃姑娘宠爱有加,让她不禁庆幸自己的命好,能够跟着一位好主子,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可惜,她的好运被咄咄逼人的杜鹃,搅得所剩无几,她几乎无处不在,每次过来都要欺负人不可。 她反复犹豫了好几次,心想,如果小桃姑娘出了事,那她的好日子也就完结了。而且,她和小桃姑娘一样地讨厌杜鹃…… 此时,夜已经很深了。 朱锦纶亲自把柴氏送回了房间,临走时,柴氏望着他淡淡嘱咐道:“你也早点休息,别熬夜了。” 朱锦纶点一点头,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杜鹃依旧不安的脸庞,转身而去。 在他走之后,柴氏把杜鹃晾在一边,径直走到桌边慢慢享用,厨房精心准备的糯米珍珠丸子。 柴氏吃得津津有味,她的肚子的越来越大,与此同时,她的胃口也越来越大。 这对孩子而言是好事,但对她来说,就没那么值得高兴了。 一碗珍珠丸子,被她吃得干干净净,她甚至还有些意犹未尽,又多用了半块蜜糖糕,方才停了手。 享受美食之后的心满意足,让柴氏轻吁了一口气。 她吃得很饱,饱得让他不得不站起身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虽然她极力掩饰,但她的腰腹处的赘肉,还是越发明显。 看着自己的身体一天天地变形走样,柴氏除了无奈,还是无奈。 许是,有了些年纪的关系,她这次有孕,身材走形的非常厉害,完全不像是当年怀朱锦纶那会,身上只胖了一个肚子。 岁月不饶人啊…… 柴氏慢悠悠地在屋子里溜达,她的行动不太方便,天色这么晚,她不敢去院子里,免得一时看不清,伤了自己。 杜鹃一直垂首站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她的焦急不安,被柴氏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须臾,柴氏终于对她开了。:“常言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养了你那么多年,结果,你就这么来回报我?” 杜鹃闻言肩膀一颤,连忙跪在地上道:“夫人,奴婢真的是被冤枉的?那小桃故意给奴婢下绊子,设圈套……” 柴氏停下脚步道:“你把事情从头到尾地说一遍,别漏下一个字。” 她吃得很饱,需要时间消化消化,正好可以用来听听她的解释。 杜鹃忙应了声是,把刚才发生的一切,每个细节,每句话,都原原本本地说给了柴氏听。 柴氏先是站着,随后又走了几步,待到她把事情说完之后,不禁慢腾腾地坐回了位置上,神情似有不悦道:“蠢材,你也是个没脑子的,这么容易就让人算计了个透。” 杜鹃忍不住哭出声来“奴婢也是一时大意,不知道那丫头的心肠,竟然这么狠毒,她太狠了……” 柴氏听着她的话,微微蹙眉:“不是她太狠了,而是你太蠢了。我让你看着她,可没让你狗仗人势地欺负人!” 杜鹃何尝不知道,自己做得有些过分了,忙解释道:“奴婢也是一时气急,看不惯……看不惯二少爷对她呵护备至的模样……她不过是个丫鬟,连个姨娘都不是呢……” 如果,她是名正言顺的主子,那么,自己还可能会逼着自己咽下这口气。只可惜,她还不是呢。 杜鹃的话说到一半,便被柴氏不耐烦地制止了:“少在我跟前,哭哭啼啼的,听着心烦。” 杜鹃立刻止住了哭,喃喃道:“夫人,奴婢该怎么办啊?二少爷他根本就不信奴婢……” 柴氏冷眼看着她:“这样的事,别说锦纶不信,没有人会相信。” 杜鹃神色一僵,生怕,柴氏也对她抱有怀疑,但转念又想,如果她真的怀疑自己的话,刚才就不会为自己开脱了。 说实话,柴氏不在乎她以后会如何,眼下,她最在意的是小桃那丫头。 倘若真如杜鹃所说的那样,她故意在人前做了一场戏,又正好让锦纶撞见……那么,她的心机,可是极深了。 原以为只是个虚有其表的黄毛丫头,却没想到,她还有这样糊弄人的“本事”。 柴氏又追问道:“小桃身边的那个丫鬟,不是你安排的吗?” “那丫头也是个有心计的,眼见小桃得宠就和她串通一气陷害奴婢。” 柴氏冷冷一笑:“你也别把自己撇得那么委屈,你不是经常克扣那些小丫鬟们的月钱吗?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杜鹃闻言,脸色瞬时发白,顿时又手足无措起来。 柴氏瞧着她红白不定的脸,沉声道:“早知道,你这样愚蠢贪心,今儿我就该让人将你家法处置。” 杜鹃心头一震,跟着跪地求饶,把头磕得咚咚作响。“夫人息怒,奴婢知错了,真的知错了。” 柴氏很是不耐烦起来:“光知错又什么用?我念在咱们主仆一场,暂且再信你一回。不过,你也得好好动动脑子,想出办法将功补过才行。小桃那丫头看起来,也是个有野心的,得想办法治治她,不能由着她在锦纶的身边随心所欲。” 不听话的下人和不不中用的下人,一样都是留不得的。 杜鹃闻言,点点头,若有所思地咬紧牙根道:“夫人放心,奴婢不会让她好过的。” 今日她所受的一切委屈和屈辱,日后,她都会加倍地讨回来。 第二百二十章 提点(一) 次日,天色微明。 沈月尘听着吴妈轻声细语,若有似无地说话声慢慢醒了过来。她睁开了朦胧惺忪的睡眼,轻轻撩起床边淡青色的纱帐,只见,吴妈正一脸愁容地站在桌旁,低头和春茗小声交代着什么。 她的说话声很轻很轻,可是,沈月尘还是留意到了。 昨晚,她早早就睡下了,所以醒得也早。 沈月尘支起身子,转头望了一眼朱锦堂,见他呼吸均匀有力,还睡得很沉,便轻手轻脚的起身下床。 春茗一见帘子动了,便知小姐醒了,连忙吴妈一前一后地迎了过去。 沈月尘却是摆一摆手,带着她们去到外间,不想叨扰了朱锦堂的安眠。 吴妈连忙手脚麻利得给她倒了一杯温茶漱口,跟着,小声道:“是不是我把小姐吵醒了?” 沈月尘微微摇头,眼神还有些迷蒙:“我原也该醒了,妈妈是不是有事?” 若是搁在平时,吴妈这会该在厨房忙活才是。 吴妈点一点头:“滢姐儿昨晚上发热,一宿都没见好。” “什么?”沈月尘先是一愣,但随即低立刻醒过精神道:“孩子病了怎么不早说,昨晚吃饭的时候,我见她还好好地呢……” 小孩子发烧,最是耽误不得,稍不留意就会出大事的。 吴妈轻叹了一口气:“奴婢也是刚刚知道,昨晚滢姐儿被曹姨娘接了过去玩耍,因着玩得时辰太晚,就直接睡在那里了。谁知,一早上曹姨娘身边的丫鬟就来说,滢姐儿病了,身上一直发热。” 沈月尘匆匆地漱了漱口,再顾不上喝茶了,一面示意春茗帮自己穿衣梳头,一面轻声道:“派人去请大夫了没?” 吴妈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内室,小声回道:“已经派人去请了,只是天还没亮透,估计还得费些功夫。” 这会,天还没亮呢,药堂和医馆都不会开门的。 沈月尘微微蹙眉,急匆匆地去往曹氏的房间,心中暗道:平时看着曹氏心思仔细,这会怎么烦起糊涂来了。小孩子发烧是大事,严重的话,可能会死人的。何况,这个年代,连最起码的退烧药都没有,只能靠物理降温…… 沈月尘的心,急得砰砰乱跳,却不知此时的朱锦堂已经醒了。 自从,朱滢被沈月尘养在身边之后,一直被丫鬟婆子们照料得很仔细,身边寸步不离人,而且,吃的用的也都是用最好的,丝毫都不比明哥儿差,惹得丫鬟们常常私下里议论,说滢姐儿有福气,虽只是个庶女,却被大奶奶当亲生得来照顾。 沈月尘才一进曹氏的屋子,就见曹氏站在床边用手帕抹眼泪呢。 床边的帐幔已经放了下来,朦朦胧胧间,隐约可以看着里面的绣huā被子里有一个小小的人影。 沈月尘的眉头又紧了几分。 这会可不是哭得时候。 曹氏见沈月尘进来,立刻起身哽咽道:“大奶奶您来了。” 沈月尘没多看她一眼,径直走到床边,掀起帘子,俯身进去探了探朱滢的额头,果然烫得很。跟着,她又摸了摸她捂在被子里的小手和小脚,见都是凉凉的,不禁心中一沉。 曹氏含着哭腔道:“大奶奶,这可如何是好?” 朱滢是她的命根子,也是她这辈子最大的指望了,万一孩子有事,她也活不了了。 沈月尘给朱滢掖好被子,回头看了曹氏一眼,语气冷冷道:“孩子不舒服,就该早点派人来说,怎么能耽误到这个时候?” 曹氏闻言,脸色难看至极,一阵红白不定,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没说。 朱滢昨晚就有些犯懒,稍微有点发热,她以为什么大事,便让她早些睡了,而后,自己抽空处理了些小事。谁知,早上起来一摸孩子的头,竟然厉害成这样。 曹氏这会是彻底慌了神,泪眼汪汪,手足无措地样子,让人看着不禁有些心烦。 沈月尘挥挥手,吩咐她身边的丫鬟道:“把曹姨娘先带出去,然后,让厨房烧热水,越多越好,再拿瓶清酒来。”说完,便掀开被子,轻手轻脚地替朱滢脱下身上的衣裳。 物理降热是现在唯一可用的办法,朱滢的身上一直被捂得严严实实,这样反而不利,她必须替孩子脱去过多的衣服,让朱滢退温才行。 春茗和吴妈见她给朱滢脱衣裳,先是一怔,还未等发问便听沈月尘又道:“把毛巾换成凉的,不要用热水浸湿,一定要用凉水。” 说话间,酒已经送了过来。 沈月尘连忙褪下手腕上的镯子,然后,卷起宽宽袖子,一直撸到手肘处。 春茗见状,忙道:“小姐,让奴婢帮您吧。” 沈月尘直接把清酒倒在自己的手心里,跟着,涂抹在朱滢的前额和颈部,还有身体所有有大血管分布的地方。 片刻,微微刺鼻的酒味,瞬间弥漫在整个房间。 丫鬟们纷纷侧目,虽不明白大奶奶的意图,却没人敢出言阻止,只是静静站在一旁。 曹氏被丫鬟半推半让地请了出去曹氏很是不想走,正欲开口,却见朱锦堂脸色也阴沉地走了进来,才一见她就质问道:“不过才一晚而已,孩子怎么就生病了?” 曹氏一脸无辜地含着泪道:“婢妾不知……” 孩子突然病了,这点她也没想到。 朱锦堂冷着一张脸,鼻尖随即便闻到一阵酒的味道。 生病的孩子的房里,怎么会有酒味? 沈月尘忙着照顾朱滢,丝毫没注意朱锦堂,朱滢还在迷迷糊糊地睡着,眼睛没睁开,可是嘴里一直难受地小声哼哼。 吴妈见朱锦堂来了,忙上前行礼道:“大爷您来了,大奶奶正在照顾滢姐儿呢。” 朱锦堂看了一眼沈月尘,见她正用清酒给孩子擦身,不免蹙眉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沈月尘听见他的声音,并没有转身看他外,此时,她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朱滢的身上。 这会的情形,解释起来很费功夫,她言简意赅道:“我必须先给她降温,眼下,这是最可行的办法了。” 她知道,朱锦堂不会理解她,但是他会相信她。 沈月尘给朱滢擦了身,之后又给她抱起来喂了一大碗温水,最后,再给她的额头敷上冰毛巾。 她一个人忙乎好半天,直到大夫匆匆赶来。 吴妈和春茗站在一旁,偶尔帮她打打下手,却不多嘴多问。 因为是小孩子发热,大夫也很是为难,斟酌再三之后,只是开了些药性适中的汤药,叮嘱道:“若是能再两个时辰之内退烧,便可无碍,若是不退,怕是还要在加重药量。” 小孩子用药最是小心,万一用了虎狼之药,不但治不好病,而且后果严重。 沈月尘点一点头,心知,他已经尽力了,便吩咐丫鬟送他去外间写药方,然后,抓紧时间熬药过来。 大夫走后,沈月尘一直陪在朱滢的身边,时不时地给她换换毛巾,探探体温。 朱滢脸色潮红,睫毛尚在微微的颤动,一看便知睡得尚不安稳。 看着孩子遭罪,沈月尘心里也是一样地难过,心想,早知如此,昨晚就该把她带回来。如今,害了这么重的病,万一烧成肺炎又或是伤了脑子,岂不是耽误了孩子的一生。 因为心里放心不下,沈月尘整个早晨都在照顾朱滢,事事亲力亲为,而朱锦堂则是一直等在外间,身上还穿着睡衣,眉头微蹙,一语不发地样子,让人倍感压力。 沈月尘看着朱滢喝下了汤药,又等了整多半个时辰,期间,吴妈曾经劝过她休息一下,但是,沈月尘却摇头拒绝。 眼下这个时候,她不能离开,也不敢离开。幸好,那些降温措施起到了作用。 沈月尘摸着她的额头,不再滚烫,只是微热,心下稍安,深深地叹了口气,随即转身吩咐春茗:“不要给滢姐儿盖太厚的被子,毛巾要勤换,还有每隔半个时辰就给她喝点温水,让丫头们都打起精神来,千万别大意了,再让她受凉,出什么岔子。” 春茗连连点头:“小姐放心,奴婢亲自守在这里,一定把滢姐儿照顾妥当。” 沈月尘摩挲着朱滢的脸,她身上已经渥了些汗,睡得倒是安稳了很多。 吴妈想了想,是时候该去厨房亲自给朱滢做些胃口的东西了,便悄悄地退了出去。 须臾,朱锦堂见她神情平静地走出来,脸上表情也跟着多云转晴。 沈月尘微微一笑:“滢姐儿没事了,身上已经见了汗,大爷可以放心了。” 朱锦堂闻言,点一点头道:“你也受累了,忙活了整整一个早上。方才,上房那边差人来问了,看来祖母她们都知道了。” 沈月尘早料到会如此,他们早上都没过去请安,长辈们一定会问起的。 “妾身这就回去换身衣裳,一会儿我亲自去向老太太解释。” 说话间,曹氏再次走了进来,她方才一直在哭,这会眼睛还是红肿的。不过,脸上却是干干净净,而且,好像还补了补妆,涂了些粉。 沈月尘见状,暗自摇头。 从前,她还算喜欢曹氏,并不是因为她逢迎讨好的性格,而是因为她对朱滢的尽心尽力。可是如今,曹氏心里头的杂念似乎多了不少,而且,还分散了她对朱滢的专注力,这一点,毫无疑问让沈月尘觉得非常不悦……甚至说是气愤…… 第二百二十一章 提点(二) 沈月尘看着曹氏,语气虽不不似之前那样充满责备,却也透着清冷:“滢姐儿这会刚刚睡熟,你也别去扰了她。回头等她的烧退了,我就把她抱回去。” 曹氏闻言,脸色很是难看。 不光是沈月尘对她失望,朱锦堂对她也是心生不满,开口斥责道:“连一个小孩子都照看不好,你还能做什么?” 曹氏闻此,那眼泪便犹如断线的珠子一般扑簌扑簌地落下来,她一面用手帕捂着嘴低声啜泣,一面缓缓地跪在地上,忏悔道:“大爷息怒莫怪,都怪婢妾一时疏忽,才会险些酿成大错。” 沈月尘知道曹氏素来是个有主意的,心思非常慎密,尤其是对女儿朱滢,更是步步为营。 曹氏本不是粗心大意的人,何况又是事关朱滢…… 沈月尘听着她有些无力的解释,心里不由有些奇怪,总觉得曹氏好像在故意隐瞒着什么,没有说实话似的。 沈月尘又想了想,寻思着眼下给老太太回话要紧,曹氏这边倒可以暂且放一放在说。于是,她便看着曹氏说道:“今儿的事情来得突然,念在你平时恭敬可靠的份上,我就不再追究了。你好好照看滢姐儿,我回头再和大爷过来瞧她。”说罢,又看着朱锦堂道:“大爷,长辈们都在等着呢,咱们快些去吧。” 朱锦堂闻言,微微点头,自是不再责备曹氏了,只是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有时候,眼神比语言更犀利。 曹氏低下头,不敢再与他对视。 …… 听说孩子生了病,家里的老人们都跟着心焦不安起来,早饭都没有吃好,时不时地就派人过去瞧瞧。 黎氏更是有先见之明,怕明哥儿沾染上了姐姐的病气,一早就派杨妈妈过去把他抱到自己跟前,亲自看着才肯放心。 朱锦堂和沈月尘匆匆赶来,给长辈们带来了能让她们安心的消息。 老太太闻言松了一口气道:“这两天总是早晚凉,晌午热,惹得大人的身上都觉得不自在了,何况是孩子们。” 这两天时不时地会几滴雨,半大不大,对于那些上了年纪的人来说,这样的天气,实在不算舒服。 沈月尘忙道:“回去之后,我会交代丫鬟婆子们多加留意的,让孩子们尽量待在屋里,少去外面走动。” 老太太从杨妈那里听说了沈月尘从清早就一直照看着朱滢,寸步不离,而且,还用了些不不寻常的方式,给孩子止住了热。 老太太望着沈月尘叮嘱道:“孩子们一天比一天大了,越发淘气了许多,我看还是适当地多在院子里添几个人吧。。” 依着老太太的意思,身边照看的人多了,时时刻刻都有人盯着,照顾得一定能更仔细些。朱家各院里,就属西侧院的下人最少,朱锦堂原本是喜静,没想到,沈月尘和他习性相投,所以院子里鲜少添人。前阵子虽然买来了几个丫鬟,最后却都被派去了南院帮手。 沈月尘闻言微微点了一下头。“我回去会让吴妈尽快安排的。” 不过,她嘴上虽这么说,但心里却不是这样想。正所谓人多眼杂,有时候照看孩子的人越多,反而容易出事。因为,大家都以为对方在做自己该做的事,结果谁也没去看着…… 沈月尘很清楚自己需要什么样的人,忠诚才是最重要的。然而,在朱家这处地方,要像找到一个忠诚的下人,并不容易。 因着顾忌黎氏的心情,沈月尘没有着急把明哥儿带回去,想着,让他在祖母的身边多呆几日也是好的。 沈月尘之后还要着手张罗开店的事,未必会有那么多时间照看孩子们,尤其是明哥儿,他素来精力旺盛,时而听话懂事,时而油盐不进,身边一刻也不能断人。 而且,除了这些,沈月尘还有更深地考虑。此番朱滢身子抱恙,就像是给她提了一个醒儿。小孩子的身体脆弱又敏感,动不动就会生病感冒。 沈月尘从前一直以为,把孩子们都留在自己的身边,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才是最安全,最稳妥的。但是现在,情形有所改变,如果她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那她就必须暂时先从日常琐碎的杂事中抽出身来。 厨房和院子里的杂事,她可以完全放心地交给吴妈。只是孩子们并不一样,他们各有各得不同,幼小又多动,必须有人全天候地照看他们才行。 沈月尘从来不会高估自己,她知道她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她的精力有限,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所以,一旦她认定,某件事存在风险,她就会三思而行,十分小心,寻找一个最合适的方法。不过,她可以拿自己来冒险,但不能让孩子们生病受罪。 沈月尘默默思量着,是不是该趁着这次机会,让明哥儿在黎氏身边多呆一阵子,也许是一个月,也许是三个月,又或者是更久。 就在她暗自思量的时候,老太太忽地伸手递给了沈月尘一串长长地念珠。 沈月尘连忙接过来,仔细一看,竟是老太太平时从不离身的那一串黑檀木念珠。 许是,年头太久的缘故,佛珠的表面都已经被手指摩挲地无比光滑,颗颗圆润,摸起来就像是珍珠一样。 老太太随即道:“我近来身子不爽利,腿脚也不太灵光。你从小做惯了礼佛的事情,如今,家里诸事不顺,是该好好做点功德才是。这串念珠你拿着,代我常去佛堂诵诵经,也是给孩子们祈福了。” 沈月尘没法拒绝,连忙点头应是,好生收起念珠。 照顾孩子,张罗新店,还要诵经祈福,管理院子里的大事小情……每一件事,她都不能随便应付,糊涂行事。 因为老太太的交代,就算只是一件极小的事,对她而言,都要用心才行。而且,她做好了那是本分,但若是没做好,那便是大大的错处了。 沈月尘深知,如今的自己正值非常时期,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必须非常小心,尤其是在长辈们的面前。 朱锦堂出门之后,沈月尘终于得空可以在屋子里静静地歇上一会儿。 须臾,吴妈端着早已备好的早饭走了进来。 从早上到现在,沈月尘什么都没吃,只喝了两杯浓茶。不吃饭就不能喝汤药,吴妈必须得抓紧时间。 沈月尘慢慢地品尝着碗里的燕窝粥,神情略显疲倦。 吴妈见状,便道:“小姐忙了一上午,吃过饭之后应该补个觉。” 沈月尘摇摇头:“不功夫睡了,下午还要去看看那些园子里的新人。” “小姐,您昨晚就睡得晚,今儿又起得早,不好好休息的话,对身子不好。” 沈月尘笑笑道:“觉越睡越多,白天睡了,晚上反而不好入睡。我先去园子里看看,等回来再说。” 吴妈闻言,忙道:“奴婢跟您一起去吧。”她正好有些事情要说,方才是怕扰了她的休息。 沈月尘心领神会,轻轻放下羹匙道:“让春茗把药拿来吧,我现在就喝。” 在去园子的路上,吴妈把小桃的事和她说了。 “听说,昨晚二房那边请了大夫,而小桃姑娘又留了消息,估计是有麻烦了。小姐看怎么办?” 沈月尘想了想道:“我这会正好在园子里办事,抽空见见她也好。” 自从,在老太太跟前见了小桃一面之后,她就想着再见她一次。 依着她现在正得宠的情形,想必,在二房那边的日子一定不容易。 不招人妒是庸才。说实话,如果她没遇到麻烦和刁难的话,那就说明她没有本事,反而让人觉得失望。 长春园地方那么大,两个人在那里见面,可以避人耳目,确实要比在院子里方便多了。 沈月尘愿意提点自己人,只是需要适当地避嫌。 小桃如今是二房的人,理应不该和长房之间有任何来往,最起码在表面上要划清界限。 之前,小桃在老太太面前表现得就不错。没有慌张,也没有探头探脑地张望,说明她自己心里很清楚这其中的厉害。 沈月尘对这点很满意,只觉她是个聪明的。 吴妈为人低调,但院子里的人都认识她,所以,她不方便传话。 好在,huā房里近来多了不少新人,吴妈找了个看起来老老实实地,给了她一小吊钱,让她送了瓶桃huā去给小桃,顺道捎个话儿,就说长春园的景色正好,让她过来看看。 小桃进府之前,吴妈曾经对她交代得非常仔细,所以,她知道,这话里的含义,匆忙准备了一番,便去了长春园。 不过,她这会身上还带着伤口,夏九劝了她几句,但见她非要坚持,心中隐约明白了几分,便不再多嘴,只扶着她一起走。 小桃不肯,只道:“我一个人可以,你不要跟着去。” 夏九听罢,摇摇头道:“姑娘这会一瘸一拐的,身边要是没个人跟着,反而让人觉得奇怪。姑娘放心,奴婢虽然胆子小,但也知道厉害轻重。等到了长春园,姑娘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奴婢只当看不见,听不到,绝不会给您惹麻烦。经过昨晚那些事,姑娘也该相信奴婢才是……奴婢是跟姑娘您一条心的。” 她虽然年纪小,却极会看眼色。 小桃闻言眸光微微一闪,犹豫片刻,还是伸手搭在了她的胳膊上。 第二百二十二章 提点(三) 宋嬷嬷领了沈月尘的吩咐之后,立马开始着手张罗人手。 其实,huā房的人手一向不够,她早就想往里添人了。可惜,大夫人一直不准,她也不好擅自做主。 在园中做事的下人们,日子一直过得比较清苦,而且,大多数都是些粗活重活,做起来很累,但得到的月钱却很少。 朱家这两处园子占地都不小,打理起来很不容易,不过,其中可捞得油水也是不少。 沈月尘见过宋嬷嬷此人之后,便觉得她应该是个为人低调而又聪明的人。 听说,她一直负责管理huā房园林,想来,这几年一定捞不少好处。只是,单从她的一身行头来看,她倒是俭朴得有些过了头,身上穿着的衣裳和裙子看起来都是半旧不新,头上和脸上也是干干净净,不涂脂不抹粉,唯有的首饰,便只有一对小小地纯银珍珠耳钉儿和一根纯银的雕huā簪子。 说实在的,依着她的资历和身份,理应也该像其他的嬷嬷一样,披金戴银,涂脂抹粉才是。 许是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性格,为人低调是好事。沈月尘素来喜欢聪明又懂事的人,而宋嬷嬷这个人,虽然沉默寡言又冷冰冰的,但却很合她的心意。 宋嬷嬷按着沈月尘之前的吩咐,找来了十几个新人,其中,九个丫鬟,六个小厮,年纪都在十二三岁之间,长相平平,身形结实,一看就是有力气,能干活的孩子。 沈月尘盈盈含笑,目光一一从他们的脸上扫过,想了想便道:“嬷嬷选得不错,不过看着年纪小了些。” 沈月尘之前没有明确地要求过年纪,但是,想着如果能从里面挑出几个好的,以后送去店里做事,岂不是正合适。 宋嬷嬷依旧面无表情道:“回大奶奶的话,年纪小的孩子才好教。若是再长几岁的话,心里的杂念就多了,学东西慢不说,还会偷懒惹事。” 这是她的经验之谈。她在管理园子也有些年头了,见惯了各种是是非非,只觉,越是年纪小的孩子,越是听话,越是让人省心。 沈月尘闻言微微挑眉。心想,她说得也不是并无道理。她又看了看那些孩子们,然后淡淡开口道:“你们都是命里有福的,能被嬷嬷看中选进院子做事。虽然,这里做得都是些粗活累活,但最是考验人的耐性和毅力。所以,只要你们好好地干,好好地学,老实勤快地在朱家做事,往后的好处一定不会少。” 沈月尘之前就说过,如果园子里的人,把她交代的差事做好,那么,她就会给他们多加一份月钱。而且,这一笔钱都会有她自己来出,绝不会动用朱家的一文钱。 众人听闻,皆是神情一喜,只是碍于嘴笨,不知该如何回话才是。 宋嬷嬷便道:“大奶奶宅心仁厚,可怜你们这些半大的孩子,所以才给你们一个靠本事吃饭的机会,你们要知道感恩,还不赶紧给大奶奶磕头道谢。” 她的话音刚落,只见,那些下人立刻呼啦啦地跪成了一地,异口同声道:“奴才(婢)谢大奶奶恩德。” 沈月尘见状微微一笑,抬抬手道:“都起来吧。”说完,她望向宋嬷嬷继续道:“还是嬷嬷会调理人,他们年纪小又刚刚就进门,可行礼的规矩,却是学得不错。” 宋嬷嬷垂眸道:“大奶奶赞誉了,奴婢也只是做了自己的本分而已。” 沈月尘跟着望一眼身后的吴妈,让她端着托盘上前,托盘的上面照在红布,让人一看便知是赏钱。 吴妈轻轻掀起红布,只见上面放着五锭十两的银锭子,还有一贯长长的铜钱。 白huāhuā的银子摆在面前,任谁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尤其是那些刚进门的新人们,更是看得两眼发直,惊讶地嘴都合不上了。 他们都是穷人家出身的孩子,自小也没见过这么多的钱。 不过,宋嬷嬷对银钱的兴趣似乎不大,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这五十两银子是我给嬷嬷一点心意,还请嬷嬷把这些孩子调理成手,让我早些看见她们的手艺。这些铜钱是给分给其他人的,每个人五十文,虽然不多,但也够你们吃顿好的,打打牙祭了。” 众人听罢,免不了又是一番行礼谢恩。 沈月尘淡淡一笑,只让吴妈给她们每个人都分了钱。 片刻,宋嬷嬷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精致小巧的圆盒子,亲自递到沈月尘的跟前,淡淡道:“之前,大奶奶吩咐奴婢做些胭脂成品给您瞧瞧,奴婢已经做好了,请您过目。” 沈月尘面露惊喜道:“哦?嬷嬷这么快就做好了。”说完,她接过盒子,轻轻打来一看,只见里面装得满满的,都是玫瑰huā红色的胭脂膏。 “嬷嬷,您这胭脂是怎么做的?” 宋嬷嬷如是回道:“奴婢用的还是比较老旧的方法,把红色huā朵,细细碾碎,然后用细沙滤去渣滓,晾干汁液,再滴上一几滴桂huā油,做成膏体,便成了胭脂。这样做成的胭脂不易风干,而且,颜色鲜艳,香气宜人。” 这都是她年轻的时候,和府上的那些老嬷嬷学的老法子了。不过,办法虽老,做出来的东西却不错。 沈月尘闻言,轻轻点了点头,跟着,用小指尖轻轻挑了一些,点在自己的手背上,然后用手指慢慢晕开,只见颜色红润鲜艳,而且,如宋嬷嬷所说的一样香气袭人。 “嗯,嬷嬷这胭脂做得不错,只是颜色太过艳丽,不够粉嫩透明,若是能再柔和一点就更好了。” 这东西虽不错,但还不够好,沈月尘需要的是那种让任何人都可以一见倾心的艳丽和芬芳,颜色无需太艳,香气无需太浓,却要更细腻…… 宋嬷嬷见她提出要求,随即道:“大奶奶,奴婢虽然会做胭脂,但到底没有专门学艺过,怕是很难达到您的期望。” 沈月尘微微沉吟道:“嬷嬷说得也是,这样吧,回头我亲自拿个方子过来,嬷嬷按着我的方法再做一次,看看可不可行?” 沈月尘虽然对胭脂水粉了解不多,但这几天一直四处派人打听各种制作胭脂水粉的方法,还有购买各种名贵胭脂。许是,听得多了,见得多了,她的心里便渐渐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 古代制作胭脂的方法有很多种,而且,用料讲究,例如精油,huā草,蜂蜡,米粉这些东西都可以放入胭脂之中,而且,不同的搭配,会产生不同的效果和颜色。 宋嬷嬷原以为沈月尘只是一时心血来潮,但今儿一见,她似乎是真的在琢磨着什么……这样的主子,的确少见,但也让人心生不安。 沈月尘的身子不少,这已经是朱家上下人尽皆知的事情了。所以,大家都在背地里议论纷纷,不知这位看似温婉和气的大少奶奶,还能继续在朱家风光多久? 宋嬷嬷不怕辛苦受累,只怕自己白忙活一场,劳心伤财。不过,依着目前的情形来看,大少奶奶似乎比之前看起来要可靠一些,而且,很有主意,不像有的主子,不喜欢这个又嫌弃那个,里里外外折腾好半天,却总是想不出一个喜欢的,让人着急,让人为难。 宋嬷嬷跟着点头道:“奴婢随时静候大奶奶您的吩咐。” 沈月尘淡淡笑道:“嬷嬷受累了,今儿咱们就先到这儿吧,我还想去园子里走走,你们也去忙吧。” 宋嬷嬷闻言,连忙招呼那帮还在为了赏钱〖兴〗奋不已的众人,带着他们给沈月尘行礼,目送着她和吴妈远去。 …… 清风徐徐地拂过,带来淡淡地huā香,还有点点清凉。 小桃独坐在秋千上,一动不动,神情带着沉思。 夏九这会不不在旁边,她回去取衣裳去了,说是担心她会着凉。不过,小桃却心里明白,她是故意走开的。 这里离着假山不远,而且,草木丛生,算得上是一个比较隐秘的地方。 小桃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她不知道,吴妈何时会来,但她知道,吴妈一定会来。 “我嫁进朱家一年多了,却不知道还有这样一处好地方。” 须臾,一个带着几分清甜的声音传了过来。 小桃连忙转身,大少奶奶沈月尘正扶着吴妈的手,慢慢地走过来。她身穿一身湖青色绣芙蓉锦缎长裙,妆容精致,仪态万方,看起来贵气的很。 小桃看着沈月尘和吴妈,立刻从秋千上站了起来,神情略显惊慌。 她以为,只有吴妈会来,却没想到沈月尘也会过来。 小桃只见过她一次,那会在老太太和柴氏的跟前,她一个人紧张地不得了,而沈月尘对她也是视若无睹,就好像没她这个人一样。 沈月尘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小桃神情不安地站在那里。 她的确是个美人胚子,上次初见已是让人惊艳,如今再看,她慌张不安地模样,乌溜溜的眼睛,越发显得她楚楚可人了。 吴妈看她一直怔在原地,不说话,也不上前行礼,便轻声提醒道:“还不赶快过来行礼,这是大少奶奶,也是你真正要感谢的贵人。” 第二百二十三章 提点(四) 吴妈曾经说过,她命里真正的贵人不是她,而是大少奶奶。 当初,吴妈领了沈月尘的吩咐,亲自去外面挑人,结果挑中了她。 她很幸运,这样的机会不是人人都能用的。 小桃看了沈月尘一眼,发现她也正面带微笑地看着自己,不禁微微垂眸,低了低头。 小桃不敢再做耽搁,立刻来到她的面前,跪拜行礼。不过,还未等她的膝盖落地,沈月尘已经笑眯眯地虚扶了她一把,她的声音柔和地像是三月的清风细雨:“地上凉,小心伤了膝盖。” “谢大奶奶。”小桃闻言微微一怔,随即又四下望了望,还在担心附近又会什么人似的。 沈月尘自然知道小桃心中所想,笑着安慰道:“不用担心,你我今日只是偶遇,就算被人看见,也不碍事的。” 她既然会来见她,就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万一若是被人撞见,倒也无妨,只说是碰巧,一语带过就好。 小桃看了沈月尘一眼,轻声道:“上次因着老太太和夫人们都在,奴婢没能有机会好好地谢谢大奶奶的恩德,还望大奶奶莫怪。” 沈月尘微微一笑,走到那处小桃刚刚坐过的秋千上,缓缓坐下道:“今儿咱们时间有限了,那些客套话,就不用多说了。你之前给吴妈留下了。信,想必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小桃咬了咬下唇,迟疑着开口道:“昨晚,二少爷身边的杜鹃又想要欺负奴婢,给奴婢端来一盘不知加了什么东西的炒焦了的菜心。奴婢一时忍无可忍,就……”她说到这里,稍微停顿了一下,心里着斟酌着自己接下来该怎么说才对。“所以奴婢反抗了,奴婢故意把自己弄伤,想要让二少爷惩罚杜鹃。可惜……可惜,二夫人突然及时赶到,而且,一心偏袒杜鹃,所以她根本没有受罚,只是从轻发落……” 不知为何,小桃说起这些事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很蠢,很笨。她不该那么莽撞行事的,她应该深思熟虑,小心计划才是。 如今,她虽然伤了自己,得到了二少爷的疼惜,却也让自己的处境变得更加艰难了。 沈月尘轻轻地荡起秋千,身子微微晃动,她听得很仔细,也看得很仔细,此时,小桃的脸上满是一幅受了委屈的样子,惹人心怜。 沈月尘细细地想了一番,便道:“如此说来,你是一个不小心就把二夫人给得罪了。” 她的话言简意赅,一语说中了小桃的心事和担忧。 小桃闻言,面色瞬间微微的有些僵硬,她的嘴角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沈月尘听了小桃的话,虽然心中一紧,但也没觉得太过意外。就像她之前想得那样,不招人妒是庸才。 小桃如今正得宠,而且,又是新人,想必不光是那些丫鬟们对她心存嫉妒,就连柴氏对她也会心生不安。 沈月尘明白,欺负小桃不是柴氏的目的,她想要的是,打压她,控制她,让小桃做个安分的“huā瓶”。 沈月尘心中默默一叹,再次仔细的打量着面前的小桃。她俏生生的站在那里,一双水汪汪,闪亮亮的眼睛,带着少女独有的娇嫩和清纯。 这样看起来稚嫩又无辜的一个女子,如今,彻底地卷入了这些纷扰的是非之中,难以自拔。然而,这一切都是拜命运所赐,又或者是把拜她所赐。 沈月尘随即淡淡道:“你的确不够小心。二夫人并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得罪了她,你往后的处境只会越来越糟,估计就是不死也得脱层皮。” 小桃听得身形一颤,忙低头认错道:“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一时鲁莽犯下大错。大奶奶求您帮帮奴婢,奴婢实在不想再受她们的刁难和欺负了。” 沈月尘闻言,双脚缓缓落地,似乎想要从秋千上站起来。 吴妈连忙上前搀扶,小桃也忙伸出手去扶,谁知,她的手没有挨上去,沈月尘已经自己站了起来,然后,直接扶上了吴妈的手臂,岔开话题道:“那二少爷呢?二少对你如何?” 小桃愣了一下,跟着回道:“二少爷待奴婢一直很好,他相信奴婢是无辜的……” 沈月尘听罢,回头给吴妈递了一个眼色,吴妈随即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白瓷药瓶和递到小桃的面前,叮嘱道:“这是大奶奶给你的一点心意,你拿好了,好生收着。” 小桃连忙把东西接在了自己的手里,神情满是不解,她想要的是沈月尘的帮助,但是,她们却给了她银子和药瓶。 可是,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沈月尘望着她道:“银子是给你疏通关系用的。在院子里当差的丫鬟婆子们,表面上看着文雅,内里实则都是一样的贪心。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些银子,足够让她们对你刮目相看的了。”说到这里,她故意停顿了一下,望着小桃,语气有些意味深长地说道:“这瓶子的药丸,也是为你准备的。这些都是补身的药丸,每天一丸,温水服用,这药可以让你早点怀上孩子。 小桃听了这话,立刻瞪大了眼睛,语气结巴道:“大奶奶您的意思……” 沈月尘见她一副吓到了模样,不禁笑着道:“你别害怕。只要你怀上二少爷的孩子,很快就会成为姨娘,而且,不用再看下人们的脸色,不用再受下人们的欺负。” 朱锦纶成亲在即,而沈月尘之所以会在这个时候给他觅得一位可人儿,心中想要的结果,无非是让朱锦纶的第一个孩子是庶子。 嫡庶有别,而且是天壤之别。虽然沈月尘不愿意认同这一点,但是倘若她不是沈家的嫡长女,而只是一个妾室所生的庶女,那么,她的命运很有可能将会发生一百八十度的大反转…… 朱锦纶那位即将进门的妻子何雅琳,乃是官家之女,而且,据说在娘家备受宠爱。 如此出身的女子,一般都是性情娇蛮,傲慢清高,常常目中无人,聛睨一切。 何家和朱家联姻,虽说是有意结两家之好,但何家在这门亲事上,还是稍微有点屈尊降贵的意思。 试想一下,在何雅琳进门之前,小桃就能怀上朱锦纶的孩子,这对何家而言,绝非是一件好事。 身为正妻,才一进门就要面对自己丈夫身边怀着身孕的妾室,而且,她还是一个美人。遇上这样的事情,无论是谁,就算是圣人也会觉得心里添堵。 沈月尘不想谋害谁,她只想分散二房多余的注意力,让她们自顾不暇,没有精力再来算计自己和朱锦堂。 凡事都是相对的,有好就有坏,有强就有弱,只是这种相对性会随着时间和环境而发生变化,变得不同,生活中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挑战,没有人会永远无忧无虑。 沈月尘为朱锦纶觅得了一位佳人,但也给二房制造了一个不小地麻烦。简而言之,一切都是长房,一切也都是为了自己。 小桃将头一低,不再与沈月尘对视,脸色微微泛红,神情似羞似怯。她已经不经人事的少女了,对于沈月尘的话,她听得很明白,也很清楚,只是懂归懂,一时间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沈月尘认真地道:“你如今正得宠,所以,好好拴住二少爷的心。只要让他对你百依百顺,才能让二夫人那边束手无策。而且,很快就会发现,你的人生也会因此发生改变。我想,你也是个聪明孩子,知道怎么做才是对自己最好的。二少爷成亲在即,一旦他成了亲,就算心里再怎么有你,再怎么念着你,但也不能冷落了新夫人。不过,一旦你有了他的孩子,那么情形就不同了。” 使唤归使唤,利用归利用,沈月尘还是希望她以后会有个好结果,为朱家生儿育女,富贵平安。 “想来,吴妈能在大街上一眼就相中你,这就是咱们之间的缘分了。既是有缘,那就莫要白白糟蹋了这份缘分,而且,如果你能在二房出人头地,当上真正的主子,倒也没有白费,今日我这一番苦口婆心的提点。” 小桃看了沈月尘一眼,虽然心底觉得还是有点不妥,但也一时找不到比这更好的法子了,只好打起精神来,对着沈月尘福一福身子,小声应道:“奴婢知道了。” 吴妈跟着上前两步,走到小桃的身边,继续叮嘱道:“大奶奶刚刚说的话,你可要听进去,绝对不能当耳旁风似的,不当一回儿事。你要知道,如今在朱家,大奶奶是你唯一的靠山。” 小桃连连点头,忙道:“奴婢谨遵大奶奶和嬷嬷的教诲,奴婢不会让您们失望的。” 沈月尘闻言,满意地笑了笑,继续道:“如今,你一个人在二房,身边也没个可靠的人儿。这样吧,回头我让吴妈给你选个懂事的丫头放在huā房,你寻个机会让二少爷把她要过去,让她伺候你。” 如今,她得罪了二夫人,往后的衣食住行都得小心谨慎才行,身边没个机灵可靠的人,怕是不行的。 小桃正要点头,却想起身边的夏九,忙道:“多谢大奶奶的好意,不过,奴婢自己已经选了一个名叫夏九的丫头,奴婢觉得她还不错……” 经过昨晚的事情之后,小桃觉得她还算得上是个可靠的丫鬟。 沈月尘微微挑眉道:“哦?是么?你信得过她吗?” 小桃点一点头:“昨天出事的时候,就是夏九替奴婢遮掩过去的。” 沈月尘微微一笑,略略点了点头“这样也好。老人儿也好,新人儿也罢,只要忠心就好。不过,你和她在一处说话的时候,还是要是知道轻重,小心为上。” 小桃忙道:“大奶奶您放心,吴妈之前已经交代过奴婢很多次了。奴婢绝不会和任何人说起您的,一个字都不会说。” 第二百二十四章 提点(五) 光是一句信誓旦旦的保证,还不足以让沈月尘放心,她需要的是百分百的忠诚和谨慎。 “你先不用想着如何让我满意。眼下,最要紧的事情,就是你自己的安危。” 沈月尘直截了当道:“如今,我虽然不比二夫人柴氏在朱家位高权重,受人尊敬,但到底我的身份摆在那里,不容人小觑,也不容人质疑。如果,以后我和你之间的关系,被人知道,对我而言,只不过是一件小事,三言两语便可解围,但对你来说,却是可以要命的大事。” 沈月尘不是想要故意吓唬谁,只是实话实说而已,不想她害人害己。 眼下,长房和二房虽还没有闹到要剑拔弩张,相互对峙的地步,可暗地里却是楚河汉界,界限分明,心里暗自较着一股劲儿,只等着一个合适的契机爆发出来呢! 长房的人,从来不会插手二房的事,而二房的人,也绝对不能染指长房的事。这是习惯,也是礼节,更是规矩。 正所谓,一仆不能事二主。两面三刀,卖主求荣的奴才,下场注定无比凄惨…… 听了她的话,小桃脸上的神情一僵,心里不禁又有些乱了,忙赔着小心道:“大奶奶说得极是。” 沈月尘继续提醒她道:“今儿咱们能见上一面,实属不易。所以,该说的话,我一定要交代清楚,才算是对你尽心。吴妈之前和我说过,你是个很小心的人,所以,只要你能洁身自好,不去和乱嚼舌头的丫鬟婆子们瞎掺合,想要守住这层关系倒也不难。要时时刻刻记住自己的身份,自己的目的,不要听风就是雨,随随便便就被人牵着鼻子走。现在,二少爷对你的情意正浓,你要好好把握机会。记住,你只有牢牢地黏在他的身边,让他快活,让他高兴,他才会保你完好无损,富贵平安。” 沈月尘故意把话说的话里有话,一来是给小桃敲敲警钟,往后不要轻易见面,更不要以为可以凭着她们之间的这点牵连,得一想二,贪心不足。二来也是好心提醒她,抓紧时间,莫要错过眼下最好的机会。 小桃闻言面色一怔,眼看着沈月尘乌黑的眼中,那抹厉色匆匆闪过,旋即,打起精神来回话道:“奴婢谨遵大奶奶的叮嘱和教诲,大奶奶放心,奴婢今儿出了这个园子,只会把大奶奶您的话刻在自己的心里,绝不会带出去半个字。还有二少爷他……奴婢一定会让他快活的。” 最后的一句话,似乎让她有些难以启齿,但她还是红着脸说了出来,声音虽轻,语气却是十分坚定。 沈月尘听罢,脸上再次浮现出点点笑意,看着小桃。这丫头果然不笨,这一番话说完,便什么都明白了。 是啊,只有朱锦纶快活了,她才能快活。 “你能明白最好。该说的我都说完了,以后全看你自己如何行事了。昨日你受了伤,这会站了半天,也该累了,早点回去歇着吧。” 小桃低头应了一声是。 临走前,沈月尘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温和道:“来日方长,事有可为,你的好日子都在后头呢。” 小桃闻言忙跪地道谢:“奴婢这都是托了大奶奶的福。” 之前,两人刚刚见面,沈月尘没有让她跪,可是这会,她却没有一点伸手阻止的意思,好好地受了她一礼。 沈月尘和吴妈对视一眼,随即开口道:“吴妈,咱们回吧。” 吴妈点一点头,扶着她转身往回走。 小桃依然跪在地上,目送着两人的背影远去,心中久久无法平静。 她原本只是觉得二夫人可怕,方才听完大奶奶沈月尘的一番话,更是心中生畏。 一个盛气凌人,一个绵里藏针,个个都那么厉害…… 小桃暗自出神,浑然忘记自己,此时正跪在冰凉的地上。 “姑娘,姑娘。”就在她静默出神的时候,夏九的声音传进了她的耳中,她下意识地抬眸一看,只见,她远远地跑了过来,神情略显惊慌。 夏九替她拿了披风过来,谁知,才一过来,就见她跪在地上,像是受人欺负了似的。 夏九把小桃从地上扶到秋千上,跟着将她细细打量一番,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跪在地上做什么?” 小桃有些担心地追问道:“你怎么来得这么快?方才遇见什么人没有?” 夏九被她问得一怔“奴婢是抄近路回来的,奴婢什么人都没看见啊。” 其实,她是想要早点回来偷看的,不过,她在路上又犹豫了几次,最后还是故意来晚了一点,却没想到,小桃姑娘还是觉得她来早了。 小桃听了她的回答之后,暗暗松了一口气,她实在不想让她和沈月尘遇见,节外生枝。 夏九见她脸色不对,忙道:“姑娘是不是遇上什么人了?” 小桃依旧摇头:“没有,我只是不小心跌倒了而已。” 夏九不再多问,轻轻替她披上披风,道:“姑娘咱们回去吧,你都出来好一会儿了。” 小桃点点头道:“好。” 夏九随即又道:“对了,奴婢方才回去取披风的时候,看见你的屋子已经清理干净了,咱们晚上就能回去了。” 小桃闻言,脚下微微一顿,跟着道:“不,我不回去,我要继续睡在二少爷的房里。” 她已经决定了,不再给任何人伤害自己的机会。就像沈月尘说的那样,现在只有在朱锦纶的身边,她才能完好无损,不受伤害。 …… 一个时辰之后,朱滢喝药的时候,不小心被呛着了,咳嗽个不停,结果把正在一旁打盹的曹氏给吵醒了。 曹氏显示一愣,随即急忙起身冲到床前,瞧着咳得满脸通红的朱滢,登时恼了,正要训斥那喂药的丫鬟,却见那丫鬟一转身,竟是春茗,便张了张口,只道:“怎么不小心些?” 春茗用手轻拍着朱滢的后背,轻声道:“滢姐儿刚刚一直在嫌着药苦,所以才会被呛着。” 她的回答,在曹氏听来顿时有了几分狡辩的意味。 曹氏的脸色微变,正欲发作,便听帘外响起沈月尘的声音。“好好地,怎么咳起来了?” 曹氏连忙转身看去,只见,沈月尘和吴妈一前一后地走进屋里。 曹氏连忙福了福身子,却见沈月尘看也没看她一眼,径直走到床前坐了下来,伸手摸了摸朱滢的额头。 她的烧已经退了,而且,三个时辰内都没有再次发热的症状。 沈月尘长吁一口气,心中那块一直悬着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朱滢睡得迷迷糊糊,咳得十分难受,这会见到了沈月尘和曹氏,小孩子忍不住一脸委屈地想要粘着她们。“娘亲,抱抱……” 曹氏看着女儿伸出的小手,立刻下意识地抬起手来,想要上前抱住朱滢。可是,最后抱住她的人,却不是自己,而是沈月尘。 曹氏心里忽地一颤,难受得紧,却又说不出一句话来。 沈月尘搂着朱滢小小的身子,摩挲着她的脸颊怜爱的说:“好孩子,你现在已经没事了,只要乖乖吃药就会好的。” 沈月尘尽量安抚朱滢的情绪,小孩子生病都是会闹人的,因为难受。 朱滢方才只喝了半碗药,还剩下半碗留在碗里。 春茗适时地开口道:“小姐,滢姐儿的药还没喝完呢。” 沈月尘瞧了瞧碗里还在微微冒着热气的汤药,道:“给我吧,我来喂她。” 春茗微微一笑,忙把药碗递给沈月尘,然后默默退了出去。 朱滢一闻见药味就别过头去,用手捂着嘴巴,不肯再喝。 沈月尘柔声哄道:“良药苦口利于病。不好好吃药的话,病就不会好,只能整天圈在屋子里,哪里都去不了,谁都不能见。” 朱滢听了眨眨眼,依旧捂着嘴问道:“我谁都不能见吗?那明哥儿呢?他不来看我吗?” 沈月尘舀起一勺药“你病好之前,明哥儿都不能过来。真是可惜了,他今早还和我说,要和一起去园子里喂兔子呢。” 沈月尘哄孩子的方法很有效,她总是挑孩子们最喜欢的东西来说。 果然,朱滢稍微闹了一小会儿的别扭之后,还是决定乖乖吃药。 沈月尘亲自给她喂了药,又给她端水漱口,最后还给她盖好被子,亲亲她的额头道:“好好睡吧,宝贝。” 曹氏一直在旁看着她们,却是半句话也插不上,什么忙也没帮上。因为,沈月尘实在做得太仔细了,容不得别人插手。 曹氏站在床边,突然觉得自己很多余……那明明是她的女儿,这里明明是她的房间,可她却还是觉得自己多余…… 沈月尘安顿好朱滢之后,方才有时间在意一下曹氏的存在。 这会,屋子里多余的人都退下去了,只剩下沈月尘和曹氏陪着朱滢,还有外间的两个随时听候差遣的小丫鬟。 沈月尘见朱滢睡着了,方才淡淡开口道:“你和我去外间坐坐吧。”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冷淡,曹氏微微一怔,连忙跟在她的身后去到外间,却忍不住回头看了朱滢几眼,神情似有不舍。 到了外间,沈月尘摆一摆手,就将那两个丫鬟派到了外面。 曹氏见她故意遣走下人,只留下自己一个,不免有些不自在起来,就在这时,她听到沈月尘道:“你也坐吧。” 沈月尘瞥了一眼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让曹氏坐过来。 曹氏缓缓坐下,微低了低头,不知沈月尘要和她说些什么。不过,她隐约猜测得到,绝不会是什么好话…… 第二百二十六章 预感(一) 过了半响,沈月尘慢慢开口道:“自从秦氏和孙氏相继搬出去之后,院子里这里着实清净了许多。说实话,身边没有那些个喜欢惹是生非的姨娘,日子也能过得舒心许多。如今,孩子们一天比一天大了,精力旺盛,最会磨人了,就算是像你这样平时小心的人,也难照看得周周全全。” 曹氏闻言,连忙跪了下来,轻声自责道:“婢妾不好,没有照顾好滢姐儿,让大奶奶您操心了。” 眼下在这个节骨眼上,任何狡辩都不如低头认错来得有用。 沈月尘淡淡地摇头:“认错有什么用?亏得,孩子及时退烧,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曹氏长睫微微一颤,把头低了下去,心中隐隐不安。 沈月尘跟着淡淡道:“朱滢今儿也四岁了,明哥儿和潇儿却年纪尚小,三个人总是挤在一起,也不是长久之计,孩子大了,也该有个自己的屋子了。我已经派人把西厢房收拾了一下,等收拾好了就给滢姐儿住。” 按着院子里的规矩,东厢房是留给长子的,而西厢房则是留给长女的,至于,庶子庶女都常都是住在耳房或者后院的小南房。 所以,沈月尘会把西厢房朱滢,可见,她心里已经将她视同亲生女儿一般,非常重视。 曹氏闻言一怔,心中五味杂陈,一时间不知是该觉得喜悦还是惆怅。 她一直希望沈月尘可以将女儿朱滢视如亲生,把朱滢当做嫡长女一般地抚养长大,然后,再结上一门好亲,嫁做人妇,一辈子锦衣玉食,富贵安乐。如今看来,她的愿望似乎已经达成了……只是为何,她除了觉得欣喜之外,心里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 “婢妾……婢妾谢大奶奶恩德。”曹氏静默了片刻之后,方才想起来道谢。 沈月尘则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曹氏一眼“我是她的母亲,理应对她如此。天底下有哪个母亲不疼爱自己的子女的?” 曹氏闻言,立刻心如被〖针〗刺一般,犀利利地疼,随即重重点头:“大奶奶说的极是,滢姐儿这孩子能有您这样慈母关怀,真是天大的福气了。” 身为妾室,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此,将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骨肉拱手相送,而且,还要心甘情愿,感恩戴德。 沈月尘原本并不想这样直接地戳在她的痛处上,无奈,曹氏近来很不安分,总是想要蠢蠢欲动,是该提醒提醒了。 之前,沈月尘去了京城太久,让曹氏过足了当主子的瘾……当家做主的感觉,实在让人欲罢不能,何况,还有那么多的油水可捞…… 曹氏嫁来朱家这么多年,因着娘家寒酸,又是妾室,手头一直紧巴巴的。虽然逢年过节的时候,她也能得到不少赏赐和银钱,但是,她总是不舍得乱huā,一心想着为女儿朱滢攒嫁妆,所以平时总是把银子抠的紧紧的,而她自己也是十分简洁,只是按着时节份例做衣裳,首饰也不多。也正是如此,从前她才会那般嫉妒秦氏,每次看见秦氏打扮得huā枝招展,珠光宝气,都会害得她羡慕得咬紧牙根。 沈月尘不在的这几个月,曹氏一连做了十几件新衣裳,而且,还添置了三套纯金打造的上等首饰。 沈月尘何尝不知道曹氏这点小小心思,她的衣裳鲜艳,发簪闪亮,不想人注意都不行而且,她还知道曹氏昨晚曾经偷偷出去,让南院的一位粗使婆子,让那婆子替自己拿银子到外面去放债收息。 在朱家,这样的事情也不是头一遭了。各院各处都有,而且,不分主子奴才,只要是有点闲钱在手的,就会想到这个法子…… 沈月尘对放高利贷没什么兴趣,她不管其他人背地里如何,只是看不惯自己院子里的人,也跟风做这些不正当,不正派的事。 “你在外面放债收息的事,我已经知道了。这法子虽说可以挣钱,但到底不够正当,风险也大。你在朱家辛辛苦苦这么多年,攒下那些银子不容易,万一有去无回,岂不可惜。而且,老爷子之前不是说过,朱家上下,任何人不许在外面放债收利,你怎么就没记住呢?” 沈月尘忽地话锋一转,倒是让曹氏一时手足无措起来,她立刻诧异地抬起头,随后连忙又跪了下来,低头认错道:“……婢妾一时糊涂,一时糊涂而已,还望大奶奶您大人大量,饶了婢妾这一回吧。” 她不知道沈月尘是如何得知此事的,也顾不得多想,只是觉得害怕。 沈月尘淡淡道:“你若是缺银子,和我言明一句即可,何须,铤而走险做出这等事来?” 门房的小厮都是她的眼线,何况,南院那边人多眼杂,真想要想打听出来什么,倒也容易得很。 贪心的人不一定聪明。 “我……我……”曹氏吞吞吐吐一时,心里着急道:“大奶奶,婢妾真的是一时糊涂,被猪油蒙了心,才会听从那些婆子的胡言乱语,脑子不清楚……婢妾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大奶奶您给婢妾一次改过的机会吧。” 沈月尘低头抿着茶水,故意好半天不说话,让曹氏的心里多煎熬一会儿。 “这次,我就念着你生育滢姐儿的功劳饶你一次。那些银子,你最好趁早收回来,我就权当不知道这件事,不再提,不再问。” 曹氏闻言,如蒙大赦一般,忙磕头谢道:“婢妾谢大奶奶仁慈。” 沈月尘“我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朱滢。她现在是我的女儿,所以,我不想任何人让她伤心难受。” 听了她的话,曹氏的脸顿时难堪的涨红。 沈月尘的那句:她现在是我的宝贝女儿。一直在她的耳边反复重复,就好像朱滢已经完完全全不属于她了一样,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 不过,就算沈月尘的意思真是如此,她也无话可说。 因为,这一切不正是她最初所希望的吗? 曹氏忍不住为自己辩白了一句:“婢妾只是……只是想多攒些银子,给滢姐儿将来做嫁妆用。” 沈月尘笑了笑,只是笑容有些冷“那也算是你有心了。不过,很多事情,想得好未必能做得好。再过一个多月就是端午了,你的针线一直不错,正好可以帮忙那些丫鬟们多做些香囊荷包。” 也许,让她多做点事,可以让她心里少些杂念。 曹氏自然不敢反驳,忙不迭地点点头道:“婢妾知道了。” 随后,曹氏起身告辞,虽然这是她的屋子,但她想着,沈月尘未必愿意她继续留在这里。 春茗吃过午饭之后,便回来继续伺候滢姐儿,正巧遇见刚刚从屋里出来的曹氏,她的脸色十分难看,而且,眼中泛泪。 春茗眉心一动,随即轻手轻脚地走进房里,见沈月尘正坐在外间喝茶,忙走过去小声道:“小姐,奴婢方才看见曹姨娘哭着足了。” 沈月尘轻轻的“嗯”了一声,依旧喝着碗中的茶。 她今天说了不少的话,很是口渴。 春茗有些担心起来:“曹姨娘这个人素来小气,很会记仇。” 沈月尘喝完了茶,隔着帘子望向内间,轻声回道:“她其实一直都记恨着我呢。毕竟,我抢走了她的女儿。” 春茗微微一怔,忙笑了笑道:“滢姐儿能做小姐您的女儿,是她的福气。生的好不如命好,滢姐儿有小姐爱护着,往后就可以一辈子享福了。” 沈月尘闻言勾唇微笑,起身道:“你先留在这里好好照顾朱滢,万一如果她再发烧的话,记得马上给她吃药擦身。” 春茗点点头:“奴婢会看着这里的,小姐歇个午觉吧。” 沈月尘做了一个深呼吸,走到帘子跟前,轻轻掀起帘子,望着床上熟睡的小人儿,有点疲惫道:“是啊,我也该好好睡上一觉了。” …… 黄昏降临之后,院子里的一切都被撒上了一层金辉,越发柔和。 正房内一片宁静,精致小巧的熏香炉轻轻袅袅,散发着安神香独有的恬淡香气。 雕huā木窗下,沈月尘侧躺在长榻之上,一头长发除去装饰,松散开来,顺着她后背一直贴服而下,垂在榻边。 她睡得很安稳,呼吸轻缓均匀,神情安详,似乎正沉浸在美梦之中…… 就在她陷入梦乡时,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缓缓走进房里。 朱锦堂坐在榻边,静静看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之后,不自觉地俯身在她的眉心轻轻地留下一吻。 他无心扰了她的美梦,只是这会,她整个人都被笼罩在夕阳的余晖里,美得不可思议,让人心动。 沈月尘的双睫随即微微颤动一下,似是在梦中感受到了什么。 恍恍惚惚间,她只觉身边有人温柔的抚摸着她脸庞的头发,轻轻的,缓缓的,很温柔…… “嗯……”沈月尘无意识地轻吟了一声,缓缓翻身过去,睁开满是睡意的眼睛,望向身边的人,待见是朱锦堂之后,她的唇角不由得向上微弯,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你醒了?”朱锦堂的手从她的肩膀滑向脸颊,点点她的鼻尖。 “嗯……”沈月尘重新闭上眼睛,回应地伸出手,握住他的手,问道:“大爷去看过滢儿了吗?” 朱锦堂道:“看过了,她睡得很安稳,还有一屋子丫鬟寸步不离地守着。” 一提起朱滢,他就忍不住想起早上,沈月尘亲力亲为,照顾朱滢的情景。那样的从容仔细,那样的小心翼翼,此时再回想起来,不禁让他的心头一暖,像是有道暖流在慢慢流淌。 她待孩子们的真诚,实属难得。他真真切切地看在眼里,也清清楚楚地记在心上。 不过,她越是这样的好,他的心里就越觉得可惜……如果,她也能为他生下一个孩子,那该有多好……一个像她一样暖心的孩子,懂事的孩子…… 沈月尘拉过朱锦堂的手,枕在脸颊,呢喃道:“我还想多躺一小会儿。” 朱锦堂低沉的嗓音里满是宠溺:“睡吧,时间多的是。” 沈月尘闻言心满意足地笑了笑。 不过,没过一会儿,她又慢慢睁开眼睛看向坐在榻边的朱锦堂,眼珠子轻轻一转,随即微微用力,将他拉向自己身边的空出的位置。 沈月尘只是稍稍用力,就将他拉到了自己的身边躺下。 朱锦堂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些意外,唇畔带着点点笑意。 朱锦堂侧卧在她的身边,低笑问道:“你不怕被丫鬟们看见?” 沈月尘轻轻地摇摇头,把身子蹭进他的怀里,并拉过被子盖在两人的身上,轻轻打了个小哈欠,咕哝道:“大爷也一起躺会儿吧,你那样盯着我看,我睡不着。” 朱锦堂轻笑一声,呼出的气息不经意间地抚上她的眼睫,长臂一揽,轻而易举地将沈月尘牢牢地纳入怀中。 沈月尘闭起眼睛,默默感受到着那环在她腰间结实的手臂收紧的力道,还有从他身上传来的熟悉的气息。他的身上总是带着一种很干净的味道,淡淡的薄荷香。因为,他总是随身带着薄荷膏,为了给自己提神,保持清楚的头脑。 沈月尘已经完全习惯了这样的味道,有时,只要闻到了薄荷香气,就会不由地想起朱锦堂。 朱锦堂看着向自己深深依偎的人儿,微微一笑,轻抚着她的长发,若有似无地轻叹了一声。 他原本以为自己不喜欢粘人的女人呢。可是,每每当她这样依赖他的时候,他却怎么也讨厌不起来,心里反倒觉得更加喜欢她了。 能够如此让他无法自拔的人,她还是第一个。真是不可思议……那颗一向从不轻易动摇的心,竟然会为了别人而改变。 “大爷累不累?” 须臾,沈月尘闭着眼睛嘟囔道。 朱锦堂的目光望向窗外昏黄的天空,淡淡一笑,理了理她的青丝,故意道:“恩,太累了,你的脑袋怎么会这么沉?” 沈月尘轻轻一笑,故意把头枕在他的肩膀上,笑道:“因为,妾身的脑袋里面装的都是石头,所以才会这么重,大爷您只能受累了。” “石头脑袋。”朱锦堂闻言发笑,随即想起一事道:“对了,你上次想要在新店里面用得大理石,我已经找到卖家了,过些日子就能把看见样石了。” “真的?”沈月尘闻言,之前的瞌睡一扫而光,突然抬起头来,望向朱锦堂,眼神满是掩不住的〖兴〗奋。 大理石,这种石料在古代都是用来装饰尊贵的建筑,寻常鲜难得见,而且,价格不菲。 沈月尘想要把新店重新装饰,给人眼前一亮,奢华尊贵的感觉,大理石毫无疑问是最合适的石料。 朱锦堂捏了捏她莹润的脸颊“你先别顾着高兴,这种石料的价格很高,你当真要买?” 沈月尘连连点头:“当然,大爷好不容易替我找到的。” 朱锦堂看着亮晶晶的眼神,只觉,她有时候还真是让人琢磨不透。明明平时那么素净清雅,却也有喜欢奢华阔气的一面。 沈月尘越想越高兴,不觉轻轻吻了吻朱锦堂的嘴唇,笑道:“这是妾身给大爷的谢礼。” 朱锦堂微微挑眉,语气似有不悦:“就这样而已?你未免也太没有诚意了。” “我很有诚意的。”沈月尘的语气中带着些微的埋怨,但是说归说,还是嘟起嘴唇又亲了上去。 唇瓣相碰的那一刻,朱锦堂用手扣住了她的头,热情地回应起来。他用力吮吻着她温热的唇瓣,强肆地辗转徘徊,反反复复,直到两人的气息彻底乱作一团,毫无章法。 丝丝的喘息由两人相贴的唇间流泻而出,沈月尘的面颊绯红,喘了一下,小声喃喃道:“谢谢你。” 朱锦堂笑了笑道:“谢我?为什么?” 沈月尘又轻轻啄一下他的下唇,眼底慢慢溢出深情的柔光,道:“谢谢你,为了她做了那么多。” 谢谢他,总是站在她这一边,没有遗弃她。 谢谢他,对她说的每一件事,都默默记在心上,没有随意应付。 ……一切的一切,点滴皆在心头。 沈月尘还是第一次和他说这样朴实的情话,而朱锦堂给她的回应,却是再一次低下头深深的吻住了她,依然强势,依然霸道,只是在霸道之中,又饱含着缠绵入骨的温柔…… 日子如流水一般匆匆,转眼间,一个月就过去了。 朱滢的身体都好了,已经可以和明哥儿他们在一处自在玩耍了,而且,她还很喜欢沈月尘为她准备的闺房。 朱滢好了之后,沈月尘的时间充裕了很多。她一心扑在新店的翻新装饰上,隔三差五就要出门一趟,惹得黎氏很是不悦。不过,这次她没有多加指责,而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她自己折腾。 娘家那边已经有了回信,人选已经定下了,而且,都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黎氏心下稍安,一扫之前的闷闷不乐,脸上终于是有了些笑容。 明哥儿整天呆在黎氏的身边,看着她的心情一天一天变好,只觉有些蹊跷。 沈月尘近来忙得不可开交,经常出门走动不说,而且,也不像之前那样总是隔三差五地把接明哥儿回西侧院住了。如今,明哥儿想要见她一面都不容易。 按理,依着黎氏的性子,看着二媳妇这样忙进忙出,抛头露面,本该生气才是。可黎氏却偏偏不气了,而且,连句牢骚都没有,实在让人觉得有些可疑。 明哥儿虽然不知道黎氏为什么会这样,但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不,应该是非常不对劲…… 第二百二十六章 预感(二) 明哥儿搬到西苑小住的这段日子,黎氏每天几乎都是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吃饭睡觉,甚至,洗澡的时候也在。 他之前心里还是有些别扭的,心想,自己曾经一个堂堂七尺男儿汉,如今却整天被人看个精光,实在让人难受。幸好,他现在的身体缩水太多,连带着把心里的那份不满,也同样跟着缩小了。 明哥儿虽不是天生乐观的性格,但也不会太过多愁善感,担心太多。正所谓,既来之则安之。他和沈月尘都是因为被老天爷眷顾着才来到这里的,所以,他会尽量让自己乐在其中,学会放下过去,享受现在。 一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足够让明哥儿清楚认识到自己的身份和处境了。不过,朱家的财大气粗,时常会让他不自觉地在有种一夜暴富的错觉…… 钱这东西,没有人会不喜欢。可是,他却不仅仅只是想做个有钱人,那么简单。他想要做的是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只不过,在他这副身子长大之前,一切都只能是空想……然而,现在他能做的事情,最重要的只有一件,那就是保护好他自己,保护好沈月尘。 沈月尘是他的恩人,他的知己,他的为了能够多从黎氏平时的一举一动中,找到任何蛛丝马迹的线索。这两天,明哥儿故意讨好似的,经常黏在黎氏身边,左听听右看看的。 黎氏哪里会知道他的心思,还以为是祖孙情浓,他喜欢和自己亲近呢,不由心情大好。 因着明哥儿和自己不亲,只和沈月尘亲。黎氏以前没少暗自伤心,如今,看着明哥儿整天呆在自己的身边,她的心里总算是得到安慰了。 傍晚时分,黎氏领着明哥儿去上方给两位老祖宗请安。 晚膳过后,朱锦堂和沈月尘姗姗来迟,黎氏脸色微变,却什么都没说,只是自顾自地喝着茶,对着上前行礼的儿子和媳妇,淡淡地回了一句:“你们来了。” 沈月尘因着张罗新店的事,近来有些消瘦,但气色很好,而且,精神十足,看起来神清气爽。 朱老爷子自从听说,沈月尘的主意之后,便对她的事情多加留意。 沈月尘的新店已经翻新得差不多了,只是剩下最难的大理石浴池了。 明哥儿一见到了沈月尘,连忙跑到她的跟前,有模有样地行礼道:“儿子给父亲母亲请安。” 沈月尘笑得一脸明媚,抬手想把他抱起来,但却发觉他又沉了不少,自己已经抱不起来他了。 朱锦堂摸摸明哥儿的小脑袋,随后坐到父亲旁边的位置上,和他说起话来。 明哥儿因着有话要和沈月尘说,便一直跟在她的身边同坐。 沈月尘拉过明哥儿的小手紧了紧,含笑问道:“这几天过得好吗?” 明哥儿点点头,凑到她的耳边,和她说起了悄悄话:“我没事,整天吃了睡,睡了吃,无聊得很。不过,我也没全闲着,我再留意一件事,暂时还没什么头绪,回头有消息了,我再告诉你。” 沈月尘抿了抿嘴,望着他眨眨眼睛道:“还弄得这么神秘?” 明哥儿见她不信,又道:“你总是出门在外,不知其中的厉害,且看我的吧。” 沈月尘闻言默默一笑,跟着伸手把明哥儿揽进怀里抱了抱。 如今,没他在身边呆着,倒是让人想得慌。 黎氏在旁,看着她们母子二人又搂又抱,还说着悄悄话儿,不禁暗暗轻叹了口气。 须臾,丫鬟们端上来了,各种时令水果,还有点心瓜子,huā生核桃。 柴氏挺着肚子靠在椅背上,肚子圆鼓鼓的,看起来像是快生了似的。 其实,她的月份才不过七个月,离着孩子出生还有好一阵子呢。 柴氏对自己的这一胎十分看重,也调养得非常精心,每天吃得好,睡得好,补得好。所以进来,她的身子又沉了不少,脸颊圆润饱满,体态丰腴富态,瞧着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柴氏的胃口似乎有些太好了,方才刚刚吃过晚膳,这会见点心端上来了,又忍不住多吃了几块。 老太太见了,不免有些担心道:“看你这肚子,倒是要比寻常人的大些,大夫是怎么说的?” 柴氏用帕子擦去唇角的点心渣儿,含笑道:“大夫说,孩子脉象平和有力,很是安稳。” 老太太心下稍安,又道:“我见你的胃口这样好,肚子又这么大,总觉得里面像是一对双儿似的呢。” 这句话一出,顿时引得屋里忽地静了下来。 柴氏满面红光,与丈夫朱峻对视一眼,笑笑道:“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我这次有孕和当年怀锦纶的时候,完全不同。只是,大夫说,光是从脉象上来看,还不好断定是不是,但有征兆……” 此言一出,除了老爷子和老太太面露喜色之外,其余人各有表情。朱峻的笑容更深,朱峰的脸色更冷,朱锦堂若有所思,朱锦纶神情平静,还有沈月尘很快地垂下眼睑,掩盖住自己真正的情绪。 众人之中,唯有黎氏的脸色最难看。柴氏的话音刚落,她的唇角就不自觉地微微往下一抿,带着隐忍的不虞。可是,之前和老太太说话时的笑容,还未完全褪去,僵持在脸上,让她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很是别扭。 不过,对柴氏的话,最先做出反应的人却是朱滢,她突然跑到柴氏的跟前,怯生生地道:“叔祖母,滢儿能摸摸您的肚子吗?” 柴氏被她问得一怔,想了想道:“好,不过你要轻轻的,不要吵醒里面的宝宝。” 朱滢连连点头,立刻用极小的声音回话道:“祖母放心,滢儿轻轻地,不会吵醒宝宝的。” 柴氏平时很是小心,从不让人近身,这会见朱滢一脸天真,心里一时喜欢便不计较那么多了。 柴氏握住朱滢的小手,轻轻地放在自己圆滚滚的肚子上,一下一下地抚摸着。 朱滢盯着柴氏圆鼓鼓的肚子,看了又看,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只觉神奇,仰起满是笑容的小脸,问道:“祖母,肚子里的宝宝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柴氏莞尔一笑“可能是男孩儿。” 老太太跟着问道:“咱们滢姐儿喜欢男宝宝还是女宝宝啊?” 朱滢闻言,很是认真地想了又想,方才回话道:“回祖母的话,滢儿喜欢小妹妹。” 老太太闻言呵呵一笑“恩,女孩儿乖巧,不似明哥儿总是淘气,让人不省心。” 朱滢听了这话,生怕明哥儿觉得自己好像不喜欢他似的,忙道:“可我也喜欢明哥儿,明哥儿他最聪明了。”说完,还不忘对着明哥儿竖起大拇指,比划一个称赞的手势。 在年仅四岁的朱滢眼里,明哥儿是这世上最聪明的弟弟。 明哥儿有些无奈地对她咧嘴一笑,算作回应。 朱滢站在柴氏的跟前,久久不愿离开,柴氏倒也乐得让她呆在自己身边。 当年,生下朱锦纶之后,柴氏曾经很希望自己能再生下一个女儿,可惜,盼来盼去也没怀上……如今,到了这把年纪,居然又再次有孕,不过这一次,柴氏心里希望的,还是儿子。 有人欢喜有人愁。看着柴氏那一脸藏都藏不住的幸福,黎氏只觉头疼得很,所以还没坐多一会儿,便借故回去休息了。 她带着明哥儿走后,老太太摆一摆手,也让大家散了,各回各处,早点休息。 回去的路上,朱锦堂和沈月尘并肩而行,朱滢则是被吴妈牵着手,蹦蹦哒哒地跟在后面。 朱滢一路走着,满脑子想着都是柴氏那圆鼓鼓的肚子,还有她肚子里藏着的宝宝。 到底是谁把宝宝藏进去的? 她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又不想去问吴妈,跟着,便小跑着追上沈月尘轻轻拽住她的袖子,问道:“是谁把宝宝藏进叔祖母的肚子里的?” 沈月尘被她问得一怔,不禁笑了笑道:“嗯,可能是神仙吧。” 朱滢一听是神仙藏的,瞪大了眼睛,继续问道:“娘亲,那神仙也在您的肚子里藏宝宝了吗?” 沈月尘的笑容多了几分勉强,只得继续道:“没有,神仙住的那么高,那么远,不是人人都能见到的。” 朱锦堂微微蹙眉,吩咐吴妈道:“时候不早了,你们先把滢姐儿抱回屋里睡觉去吧。” 吴妈闻言,忙上前一步,将朱滢从地上抱起来,轻声哄道:“咱们回去听故事去。” 沈月尘见朱滢被抱远了,方才望向朱锦堂,不在意地笑笑道:“童言无忌,没关系的。” 朱锦堂见她笑着反过来宽慰自己,心底不禁涌起一丝心疼,只牵起她的手,问道:“想不想四处走走?” 沈月尘微微摇头:“不了,我累了,大爷也累了。”今天,她在新店呆了大半天,只想快点洗个澡,干净干净,好好放松一下。 柴氏有柴氏的运气,而她有她的打算,如果硬是要那孩子来说事,那她岂不是早就没有资格继续留在朱家了。 她不是那样心思脆弱的人,眼下,还有那么多事情需要她想着盯着,可没时间用来悲怀伤秋。 朱锦堂见她的神情温柔平静,便也放心了不少。 他不愿见她难过,尤其是因着孩子。 朱锦堂知道自己不是大夫,没法帮她把身子治好,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对她好,呵护她,安慰她…… …… 柴氏怀上了双胞胎。这件事,使得黎氏心里极度的不痛快。 因着朱峰去了书房,她带着明哥儿回房休息。这两天,明哥儿一直都是找借口跟着她在一处睡,为的就是多听些她和下人们之间的闲话。 黎氏虽然心里不痛快,但对明哥儿还是一样地温柔仔细。 小孩子都是不能熬夜的,必须早睡早起才行。 所以她先把明哥儿抱到床上睡觉,给他盖上被子,掖好被角,跟着坐在床边,轻轻地哄拍了一阵。 明哥儿则是故意装睡,果然没一会儿就骗过了黎氏。 黎氏看着他熟睡的小脸儿,粉莹莹的,秀气的眉毛和小鼻子,看着就像朱锦堂小时候一样,他们父子俩个长得很像,简直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似的。 黎氏看着他可爱的模样,忍不住低下头去,在他的小脸上亲了两口,轻声叹息道:“小宝贝,你要慢点长大才行,好让祖母能多疼你一疼。” 明哥儿本在装睡,见黎氏迟迟不走,便故意哼哼唧唧地翻了个身,面向床内。 黎氏见状,还以为自己吵到他了,忙细心的替他盖好被子,又掖好被角,方才轻手轻脚的撩起了帷帐,下了床去。 这会还不到她平时睡觉的时辰,何况,她今天又因着柴氏,心生不悦,越发不愿意早早躺下来了。 因着明哥儿的年纪小,所以,他的身边整宿都不能断人,以免他夜里醒来的时候没人伺候。 黎氏房里的丫鬟不少,一般都是两两轮流守夜,夜里直接留在屋里的榻上。 今晚守夜的大丫鬟秋眉一边进屋点灯一边轻声问道:“夫人要不要梳洗一下?” 黎氏淡淡道:“先帮我把头发散下来松松。” 秋眉答应了一声,连忙放下烛台,去到她的跟前伺候。 明哥儿躺在床上,仔细留意着帘外悉悉索索的动静。 没过多一会儿,他就听到了黎氏低低地说话声。 黎氏先是语气不善地和丫鬟秋眉编排着柴氏的不是,说她故意当着全家人的显摆自己的身孕,无非为的是让他们长房难堪……都是年近四十的人了,还生什么双胞胎! 女人家总是话多得很,尤其是有了些年纪的女人。 明哥儿静静听着黎氏的满腹牢骚。只觉无聊之极,可是又不能不听。 他强自忍下一阵又一阵睡意,不时地捂住小嘴打着哈欠,困得两个眼皮直打架,听觉也渐渐变得迟钝起来,只觉,黎氏的低声抱怨,听起来就像是某种催眠曲似的。 就在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之间,明哥儿终于听到了大少奶奶这四个字,他下意识地竖起耳朵,勉强自己打起精神,仔细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夫人,您就别生气了,小心身子。”丫鬟秋眉无力地劝道。 黎氏长叹一声:“我身子好又有什么用?还不是整天对着那些让人不省心的东西。” “……”她的话音落下之后,屋子里有片刻地静默。 “夫人,嬷嬷之前不是回信说,她就快回来了吗?您再等等,她一定会给您带来好消息的。” 好消息……这三个字,让明哥儿有些敏感地睁开了眼睛。 黎氏很快跟着道:“她再有几天也就到了,那孩子也就快来了。” 明哥儿听得似懂非懂,只听丫鬟秋眉继续道:“夫人,奴婢有一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有话就问吧,别吞吞吐吐的。” 那秋眉压低声音问道:“大少爷和大奶奶的感情那么好,如今天天黏在一起,形影不离的……大少爷会对表小姐动心吗?” 表小姐!明哥儿眸光一闪,好像忽地明白了些什么。 黎氏的声音再次响起:“楚楚可不是个寻常的孩子,连她亲娘都怀疑她是狐仙转世,说她美得太过张扬,让人心生不安。倘若那孩子真如她所说那般国色天香,岂不是让神仙看见都得动了心?又何况是锦堂呢。” 秋眉再次沉默片刻,复道:“可是……夫人,表小姐如此容貌出众,您就不担心吗?” “都是知根知底的孩子,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再说了,只要能让锦堂把心思从沈月尘的身上收回来,就算是真的狐仙,我也要试上一试,权当以毒攻毒了。” 明哥儿听得真真切切,心中一沉,不由蹙起眉心。 他原以为,黎氏对沈月尘只是有些埋怨和生气而已,却不知道,她竟会对她厌恶到如此之深…… 怎么说她们都是女人,既然都是女人……女人又何苦为难女人呢? 明哥儿无法理解黎氏的心思,心里已经默默地开始为沈月尘着急。 听黎氏话里话外的意思,这个叫楚楚的女子一定是个大美人了,就算不是倾国倾城,也是沉鱼落雁了。 不行,他得赶紧给沈月尘提个醒才行…… 次日一早,明哥儿故意借口想去给朱滢一起放风筝,让黎氏派人将他送去西侧院。 他进了院子就抬脚直奔沈月尘的房间,生怕她不在屋里。 沈月尘正在屋里和宋嬷嬷说话,见他突然来了,不免微微一怔道:“明哥儿,你怎么来了?” 随后,跟着跑进来的丫鬟气喘吁吁地福了福身子,一脸汗津津地,向她解释道:“给大奶奶请安,明少爷一早就要过来和滢姐儿玩,所以夫人就让奴婢将他带来了。” 明哥儿跑到她的跟前儿,待见人多不方便,便故意撒着娇道:“娘亲抱抱。” 沈月尘心下狐疑,深知,明哥儿定是有事要说,便弯下身子,把明哥儿拦在身前,望着宋嬷嬷道:“嬷嬷先去办事吧,午后再过来一趟。”跟着,又吩咐明哥儿随行的丫鬟道:“你也下去擦把脸,喘口气,回头再来接他。” 宋嬷嬷和丫鬟各自领话而去,匆匆退下。 这会,屋子里只剩下沈月尘和他,再没有什么不方便的了。 明哥儿直截了当,长话短说道:“祖母要给我爹纳妾,听说是个赛过狐仙的美人,你要当心点。” 第二百二十七章 缱绻 他的话音一落,房里出现了片刻的沉寂。 明哥儿正暗自紧张着,却见沈月尘突然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笑容很淡。 “你笑什么?”明哥儿望着她,眼神带着不解地问道。 沈月尘虽然心里很不舒服,表面上不露声色的说道:“我不笑,难道还要哭吗?” 黎氏当初说过,要给朱锦堂纳妾,她知道这是早晚的事,由不得她和朱锦堂做主。只是,明哥儿怎么知道的?黎氏最先再讨厌她,也不该和他说起这些才是。 明哥儿看懂了她的眼神,未等她发问就解释道:“我无意间听到的。” 沈月尘心想,也是这么回事。 黎氏对明哥儿素来重视,如今他住在那边,估计,依着黎氏对他的重视和疼爱,一定时时刻刻都不舍得离开他……而明哥儿表面上还是个不满三岁的小孩子,会说未必会听。黎氏自然不会提防他的,所以,他可以听到很多,别人从来听不到的事。 沈月尘并不想让明哥儿去做自己的“眼线”不过,很显然他还是做了。不知为何,她忽地心生几分过意不去。 明哥儿轻轻扯了扯沈月尘的袖子,继续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小声道:“那个女人叫做楚楚,好像是黎氏娘家姐妹的女儿,而且,据说是个比狐仙还要美艳的女人。我现在只知道这么多。黎氏对你的成见很深,她故意找一个这样的女子回来,目的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原来,沈月尘也猜着了,黎氏为了让朱锦堂回心转意,势必会在纳妾这件事大费心思。她猜透了几分,却没想到,黎氏居然会毫不避嫌地选择了自己的娘家人。 如此一来,她们婆媳二人的关系,可真就是不好修复了。 沈月尘原本想着要想点办法,讨一讨黎氏的欢心,可现在来看,她似乎做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事情好像变得更难办了……”沈月尘暗暗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如果,黎氏真心如此,那么那位唤作楚楚的女子,往后在朱家的地位,势必会在姨娘之上,管不得,骂不得的,那她又该拿那个“楚楚”如何是好呢? “你能应付得来吗?”明哥儿再次担心地问道。 身为男人,他知道,很多时候男人更喜欢用下半身来思考问题。所以,他有点不放心,自己那位内敛从容的父亲真的能像柳下惠那样坐怀不乱…… 沈月尘很想摇头,对他坦诚相告,自己心中那些不安和焦虑。不过,她觉得自己还没到那种需要联合“儿子”来一起智斗小三的地步,所以,她最终还是选择点头,神情平静道:“我能应付得来,你祖母这个人素来嘴硬心软。” 她说完之后,随即笑一笑,想要掩饰掉不安,却不知道自己笑容中的疲倦。 明哥儿面对着她的逞强,实在不忍心戳穿。毕竟,他现在能做的十分有限,还无法成为她坚实的后盾。 很快,那几个负责照看明哥儿的丫鬟又重新回来了,明哥儿听话地跟着她们离开。 临出门时,他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坐在桌边的沈月尘。 此时,挂在她唇边的那抹笑容显得有些勉强,惨揉着一丝不易让人察觉地黯淡,他看着她,心头却悄悄地为她这样的笑而丝丝缕缕地疼了起来。 每次见她,她总是笑着,似乎故意要让人安心似的。 有时候,他真的很好奇,在她那双不易显露情绪的眼睛后面,依旧蕴藏着怎样的心事…… 在他认识的人里面,沈月尘算是最能忍的一个人了。若是换做别人,遇上这样烦心重重的事情,早该是满腹不满才对。可她不一样,既不生气,也不发牢骚,就那样平淡地一语带过,明明心里没底,却要让别人安心…… 这样的女人,他还是生平第一次遇到。 明哥儿的心情随着脚下迈出的步伐,一步一步地变得沉重,突然地,生平第一次,他觉得自己其实很没用,比一个女人还要没用…… 待明哥儿走后,沈月尘把身体往椅子的靠背一仰,敛起双眸,做了几个深呼吸之后,再次坐直身子,继续查看那些繁杂的帐册。然而,明哥儿的话,还是让她久久无法平静…… 天色入晚,月光皎洁。 沈月尘换上柔软的睡衣,披散着长发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等待着朱锦堂。他今天回来得格外晚,这会已经过了亥时。 沈月尘虽然疲倦,却不愿早睡,尤其是在今天这样一个让她心生不安的日子里,她更希望可以和朱锦堂在一起。 现在对她来说,朱锦堂就像是一颗可以让她觉得安心的定心丸,只要身边有他,她才会暂时忘却那些压力和烦恼。空荡荡的床铺上,少了一个人,也少了一份温暖。 柔柔的晚风缓缓吹来,吹在她的脸上,身上……沈月尘正对着窗口,享受着这难得的悠闲时刻。 远远地,她隐约听见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便知是朱锦堂回来了。 她依然坐在那里没有动,只是转头望向门口,待见那抹高大挺拔的身影后,轻轻开口道:“大爷回来了。” “我临时有点事情,所以耽搁了。别熬着了,快去睡吧。” 沈月尘点了点头,却依旧坐着没动,只是单手支着下巴,看着正被丫鬟们服侍着更衣的朱锦堂。 两个人虽然朝夕相处,她却鲜少有机会这样静下心来,好好地看一看他,像是初次认得他那般,用心地看。 他真的很英俊,剑眉朗目,面若冠玉,棱角分明的脸在烛光下更显俊美,那双黑如浓墨的眼眸能够轻易看进任何人的心里…… 他,容颜俊秀,华服锦袍,气质出众,家世显赫,想来,这样一个如此接近于完美的男人,身边一定会有很多女人等着向他投怀送抱,费尽心思地想要博取他的欢心…… 这样的念头,不经意间从她的脑中一闪而过,让她心中泛起淡淡地酸涩。 沈月尘连忙暗暗做了几个深呼吸,想把那隐隐约约间又要冒出头来的不安,压了回去。 朱锦堂正换衣裳,见她不去睡觉,只盯着自己的看,若有所思似的,不由微抿嘴唇泛起浅笑。 她今儿的目光有些暧昧,有些痴迷,使他在这清爽的夜晚感到有些燥热。 一番梳洗更衣之后,两个人肩并着肩在床上躺了下来,身上合盖着一席鹅黄杏子的薄被。 片刻过后,朱锦堂的鼻尖微微一动,嗅着空气中那抹隐约可闻清甜香气,不由问道:“你身上抹了什么?” 这香气好似不是脂粉香,又不是熏香,清淡宜人,他从没有闻过。 沈月尘见他觉察到了,含笑不答,徐徐将头枕在他肩上,依偎着他道:“大爷猜猜看。”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很柔,柔和中又掺揉着些许娇媚,和这清新的香气融为一体,有一下,没一下地撩拨人心。 朱锦堂偏头一笑,又将脸凑近她几分,细细地嗅了嗅,可是,猜了好几次都没有猜对。 朱锦堂见她故意和自己卖关子,微微蹙起眉头来。 “难不成你在故意逗我呢?” 沈月尘微微一笑。 好看的人,果然做什么都好看,连蹙眉的模样也是好看的,俊秀的……她从不知道,自己也有这样huā痴的一面。也许,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感觉吧。因为太过喜欢了,所以才会觉得他从头到脚都是完美的,怎么看都看不够,怎么看都觉得喜欢…… 朱锦堂见她笑得欢快,随即也跟着笑了,只是笑得有些别有深意……他握紧她的手臂,拉着她贴近自己,让她柔软的身体抵着他的胸口,无法动弹。 沈月尘并没有拒绝,乖乖地任他抱着,只是眨眨笑眼“这是妾身自己做得香脂膏,大爷觉得香不香?”说完,她轻轻拉开身上的白色的睡衣,露出大半个肩膀和雪盈盈地娇嫩肌肤…… 她突如其来的主动,让朱锦堂的心绪瞬间有些波澜,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盯着沈月尘微红的脸,眼神有些讶异,有些意外。 沈月尘自己也有些想不通,自己突然间哪来的这么大的勇气……瞧瞧她现在这副模样,分明就是在勾引他…… 朱锦堂用略带玩味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和身上游走,虽然有些摸不透她的心思,却很享受她这样难得一见的主动……他默默的将手臂又收紧了一些,令两个人的身体挨得更近,更紧,低喃一声道:“真的很香……”说完,又轻轻扯下她身上松散的睡衣,垂眼看著那裸露的肌肤,宛如玉石般雪白晶莹。 如此春光外泄,让朱锦堂的气息略为加重,他没有迟疑的俯首吻住她微微一颤的唇瓣,吻得时缓时急,霸道的舌头直接钻入她温软口中游移勾缠,恨不能要和她纠缠得天翻地覆…… 沈月尘勉强承受着,时不时温顺地回应一下,直到自己就快要喘不过气来,方才嘤咛一声,轻轻地将他的脸推开…… 她需要呼吸新鲜空气才行……她微微避开他的唇,急促地喘着气,仿佛是一个溺水的人,好不容易再次浮出了水面。 朱锦堂翻身将她压躺在身上,浓郁深沉的眸子近在咫尺地看着她,此时,她的脸色酡红,眼神迷蒙脆弱,一副毫无招架之力,任人采撷的模样,丝毫不见方才的妩媚…… 她骨子里终究还是羞涩的,就算已经在一起这么长的时间,也是依然如此…… 他的唇轻轻贴上她的耳畔,大大的手掌抚摸着她细致的锁骨,滑嫩的香肩,缓缓吹出来的气息和他的吻一样的炙热,烫得人脸红心跳。 朱锦堂没有给她太多喘息的时间,再次欺身而上,一遍又一遍的吻着她,温凉的鼻尖和烫人的嘴唇,不断地在她的唇上和身上游走吮吻,一面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清甜香气,一面故意慢慢挑弄她的身体和她的心。 沈月尘的脸红的发烫,身体也像是要烧着了一样。明明是她先主动的,可为何这会随心所欲的人,却变成了他…… 撩人的吮吻过后,便是更加放肆地触碰和深入。 沈月尘屏息感受着他带给她的灼烫和颤栗,一波波欢愉的感觉席卷着她的神智,就像是涨潮时那滚滚而来的潮水,将她整个人卷入温暖波浪中将她慢慢淹没,终至沉溺……她的身体越来越敏感,心神越来越恍惚,她忍不住轻颤地呻吟出声,但是下一秒就被朱锦堂全数没收,他封吻住她的唇,他近乎蛮横地占有了她的一切,恨不能一口吞了她,包括她的呼吸…… 一番深情投入的缱绻过后,空气中弥散着欢爱过后的慵懒气息。 沈月尘的呼吸稍显凌乱,头还是昏昏的,整个人瘫软在朱锦堂的怀里,依恋着他身上的温暖。 朱锦堂半靠半坐,倚在床头,轻抚着沈月尘微微汗湿的酮体,看着那些自己有意无意间留下的吻痕,不由心生怜惜。 之前,因着对她的身体多有顾忌,他总是低调而小心,加之,他又很久不去旁人那里,所以,一时没把持得住。若是,平时他不会这样自私的,但是今天,沈月尘的主动,就在他的心里撩起了一团火,一发不可收拾,让他没法控制自己。 朱锦堂抚了抚她的后背,见她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方才低下头,俯视着她的脸,问道:“就这样睡了?” 他的声音有些低哑,但很温柔。 沈月尘微带疲倦的眨了眨眼睛,没说话。 身上汗津津的,可她真的懒得动了,索性就这样睡吧。 朱锦堂伸手轻揉着她柔亮的发丝,微微垂眸,只见,那乌黑柔顺的长发缠绵散落在她纤白的身子上,半遮半露,那慵懒地模样,竟说不出来的诱人。 朱锦堂瞬间胸口一热,忙不自觉地清了清嗓子。 沈月尘眉心微动,忙抬眸看向他,却见他的眸光一沉,似乎意有所图。 正当她有所察觉之时,朱锦堂忽然低下头,轻轻含住她的小嘴,再次炽热地纠缠起来。 她的唇瓣早已经被他被吻得微微发肿,可他却还是舍不得离开,一而再,再而三地反复辗转,贪心不已…… 第二百二十八章 求助 当沈月尘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次日清晨。 她越睡越乏,有些头晕脑胀的,朦朦胧胧地睁开睡眼,只见,自己依然还在朱锦堂的怀里,两人身上都是不着寸缕,赤裸相贴在一起,保持着极其暧昧的姿势。 一夜欢情过后,沈月尘累得连手指尖都懒得多动一下,浑身上下就是要散架子似的,又酸又疼。 想着昨晚的旖旎时光,沈月尘不禁还是会觉得脸红心跳。 许是,因着明哥儿说的那件事,让她心里有所不安,所以才会那么主动,结果还是让她得到了小小“教训”。 这会朱锦堂还在熟睡,沈月尘一动也不敢乱动,她侧头将脸颊贴在他的胸口上,凝视着他那张俊朗的睡颜,他的下巴泛起淡青色的胡渣,长睫静垂,投下一道淡淡的阴影。 沈月尘静静看了他半响,心绪不禁开始越飘越远。她想了很多事情,其中,包括朱锦堂,也包括她自己。 两个人在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之后,沈月尘知道朱锦堂是自己可以信任的人,但是,她可以相信身为丈夫的他,却不能完全信任身为儿子的他…… 朱锦堂一直都是个孝子,但是为了她,他已经反抗了黎氏一次,这对他来说,是一件很不容易才能做到的事。倘若再有第二次的话,无疑会让他更加为难…… 沈月尘无法否认,自己心中的担忧,也无意追究,朱锦堂对她的真心会持续多久。她只想好好把握每一天,好好经营两个人之间这份难能可贵的感情,而不是整天患得患失,变成一个无所事事,只会胡思乱想的妒妇。 想到这里,她慢慢收回思绪,抬起脸,轻轻地凑了过去,在朱锦堂的脸上印上轻轻地一吻。 这轻巧而小心的一吻,让朱锦堂的睫毛微微颤动,他并没有睡得很沉,从方才就一直半醒不醒,直到她那温暖娇嫩的唇瓣在他的脸颊上轻啄了一下。 沈月尘见他突然醒了,不禁收拾起心情,冲他微微一笑。 当沈月尘含情脉脉的脸蛋落入朱锦堂的眼中时,他忽地有种尚在梦中的感觉,一种很美妙的感觉…… 在清幽的晨曦中,两个人相视微笑,沈月尘将脸颊贴在他的胸膛,微微垂眸,看着二人十指交缠的手,似是有种老夫老妻般的默契感。 不过,这会他们身无寸缕地相偎着,稍微一个细小的举动,都有可能让情欲再次发酵。 沈月尘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待见朱锦堂惺忪的睡眼中带着些许情欲,连忙下意识地挣脱了一下。 谁知,他的长臂一紧,强势地搂住她纤细的腰身,让两个人更加紧贴在了一起…… 欲望,就如同星火燎原般一触即发。 沈月尘有些无力地挣了两下,终究是于事无补,在他那霸道温柔地攻势下,她只能节节败退,溃不成军,只能,报复似的在他的左肩上轻咬一下,以示不满…… 欲念一旦萌发,就再也无法压制了。 朱锦堂明知不该,但还是和她缠绵直至天色大亮,随后又补了一觉,待到晌午时分,方才出门办事。 他明明睡了还不到两个时辰,但出门时仍旧是神采熠熠,丝毫不嫌倦态。而沈月尘却是和他完全相反,她被他折腾得体力不支,几乎大半天的功夫都躺在床上休息,累得什么都顾不上了。 沈月尘的早饭和午饭都是在床上用的,春茗和翠心一直在旁边伺候着。 昨晚,她们两个留在外间守夜,听到了很多不该听到的声音。两人都是未经人事的丫鬟,光是听一听就已经觉得面红耳赤了,自是不敢多偷看一眼。 沈月尘起床之后,待见她们目光有些闪躲,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若是从前,她一定会觉得别扭,但是现在,她倒是无所谓了,毕竟,她们都是在内宅伺候的丫鬟,对于这些理应心有准备……何况,她们早晚也是要嫁人的。 午饭过后,吴妈亲自端了汤药过来。 沈月尘趁机把明哥儿说的那件事,避重就轻地说给了她听。 吴妈闻言先是一怔,随即有些震惊道:“这大夫人怎么能动这样的心思呢?” 吴妈一心替沈月尘担忧,倒也顾不上去追问消息的来源了。 沈月尘只把自己的心里话,告诉给她听:“黎氏如今对我是厌恶至极,在她眼里,不管是谁,都要比我来得讨喜。” 吴妈脸色一沉:“小姐您也别难过,到底只是一个小妾而已。就算她是天仙下凡,还是狐仙转世,往后也该乖乖听您的话。” 沈月尘沉默了片刻,仰头把碗里的药汁喝了个干净,又漱了漱口道:“纳妾归纳妾,我只怕黎氏还有些别的打算。” “……小姐这话何意?” 沈月尘满嘴都是清苦的药味,不由又喝了两口水,低声道:“如果只是姨娘,倒也容易。我只怕,黎氏想让她做平妻。” 平妻……吴妈的脸色微变,瞬间明白了沈月尘心中所担忧的是什么了。 平妻的身份,与妾室不同,虽然在名分上屈尊在元配正室之下,但也无需向正室行妾礼,在家中的地位却等于与正室,只是没有正妻的名分。而且,一旦正室不测,那么平妻顺理成章,就会接替名分,成为名正言顺地正室。 “妈妈您想,黎氏的娘家也得算上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就算是庶出的女儿,也不用为人妾室这般委屈。想来,当初黎氏既然这么用心安排,肯定不会满足让自己的外甥女,仅仅成为一个小妾的。” 沈月尘想来想去,只觉,黎氏心中一定是这么打算的,给朱锦堂娶一位出身高贵,容貌过人的平妻,牵制自己,对付自己。 吴妈一听,立即急了:“这可万万使不得,不行,咱们得想想法子才行。” 沈月尘安抚她道:“妈妈别急,这会她人还没来,咱们急也没有用。” 这件事,沈月尘还只是猜测而已,除非,黎氏自己挑明了,否则,她也没必要有所回应。 吴妈长叹一声,一面感慨黎氏的人情冷漠,一面替沈月尘心疼。 好不容易从鬼门关走了一圈的人,好不容易可以和大少爷过上几天和和美美的小日子……偏偏就是总有这样那样的闹心事,不让人安生。 吴妈想着想着,忽地想起一事,忙道:“小姐,老夫人就快回来了,要不,这件事您找她商量商量。” 当初,沈月尘从京城回来之后,沈老太太也跟着收拾收拾,准备要回德州。 沈老太太在路上也走了大半个月了,中间紧赶慢赶地耽误了几天,如今也就快回来了。 吴妈道:“小姐是正室,娘家又在本地,倘若老太太知道这件事,断然不会同意的。大夫人纵使再怎么有理,也不能独断独权,为了这事,伤了双方亲家的脸面。” 沈月尘只觉吴妈说的很有道理。此事非同小可,不仅仅关乎她一个人,还关乎整个沈家的颜面。 沈家是她的娘家,而她又是明媒正娶进门的正室,娘家的名声够响,陪嫁够多,虽然和财大气粗的朱家相比,不算优厚,但至少也不容任何小觑。今日不同往日,她的父亲沈志坚再不济也是个京官…… 吴妈继续道:“这件事,小姐一定要向老太太言明,老太太决定不会坐视不管的。” 她们心里都很清楚,沈老太太之所以不远千里迢迢地搬回来,多半是因为沈月尘。 老太太现在对她这个嫡孙女,可以说是一心一意,如果她在的话,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而且,沈老太太还是老长辈了,说话也有力度。 沈月尘心下一动:“妈妈说得极是,有祖母在的话,黎氏就不会那么肆无忌惮了。” 吴妈点点头:“我这就派人给老太太去信儿。” 沈月尘忙出声道:“信还是我来写吧,等我写完了,妈妈再派人送过去。” 既然是对长辈有事相求,亲笔写信,好歹显得有诚意一些。 吴妈应了一声好,连忙给她铺纸研墨。 沈月尘只拣最重要的来写,一气呵成写了不到两篇信纸,然后,待信纸晾干之后,便装封成信,让吴妈派人出城,快马加鞭地送了出去。 话说,沈老太太这会正耽搁一个临近德州的小镇上,她本不想多住,但恰逢正赶上一场大雨,路上泥泞不堪,走也走不了,便只能等着天气放晴,再出发了。 她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路上赶得太急,身体难免会吃不消。 沈月尘的亲笔信约莫用了五天的功夫才送到沈老太太的手里。 之前,因着赶路写信不方便,沈老太太只是隔三差五地给沈月尘传个口信,让人捎回去,却不让她写信回来。 这会,她见孙女写了亲笔信过来,便知一定有事,连忙撕开信封,将信的内容一口气地读了下来。 沈老太太看完信后,果然,脸色一沉,当即有些恼了,只把信封重重地拍在桌上,惹得屋里的婆子一惊,忿忿不平道:“不像话,太不像话了,他们还真当我们沈家没人了不成?”说完,立刻吩咐下人道:“赶紧让车夫和丫鬟们收拾收拾,咱们立刻就启程回德州去!” 第二百二十九章 后盾(一) 这日,沈月尘刚刚吃完汤药,正和吴妈说着话儿,就见春茗乐颠颠地跑进来,道:“小姐,方才门房来人了,说是有位沈家的小厮过来传话。” 沈月尘闻言一喜,正欲起身,却听吴妈道:“这会日头热,小姐就别去了,我亲自过去一趟,看看是什么事。” 沈月尘微微一笑:“好,那就有劳妈妈了。” 吴妈动作很快,约莫用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回来了,而且,还给沈月尘带回来一个好消息。 “沈家来人说了,老太太明日傍晚之前就能进城回府,沈二爷说是想请小姐趁空回去一趟,给老太太接风洗尘。” 沈月尘听了不禁满面笑容。 老太太果然没有让她失望,尽早赶了回来,要为她说话做主呢。 沈月尘微微点头:“晚上和大爷一起过去请安的时候,我会和长辈们说的。春茗翠心,你们两个拿些银子,置办些小礼物,再多换些铜钱来。” 春茗和翠心应声而去。 吴妈则在站在一旁,轻声道:“小姐这会可以踏实些了,我这就去厨房做几样老太太爱吃的点心去。” 沈月尘微笑着点点头,继而靠着椅子上闭目养神起来。 不过,她才刚一合眼,就听外头的婆子在喊:“姑娘小心脚下,别跑别跑啊。” 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之后,便是吴妈的声音道:“滢姐儿身子刚好,你们就让她这样跑来跑去的。” 那婆子连连告罪,又道:“滢姐儿刚从老太太那处回来,就急急忙忙地要来见大奶奶。” 朱滢跟着道:“老祖宗赏了好多好吃的给我,我要给母亲一起吃。” 稚嫩嫩的童音,听了只让人觉得心里泛甜。 “咱们滢姐儿真乖,最是招人疼了。”吴妈笑笑掀起帘子,让着朱滢进屋。 小孩子会撒娇,最能讨得大人们的喜欢,解人心忧。 朱滢穿着一身簇新鲜艳的衣裙,挎着个小竹篮子,蹦蹦哒哒地走了屋,沈月尘睁开眼睛,望着她笑笑:“屋里还有苦森森的药味,仔细熏着你,娘亲带你去院子玩去,好不好?” 小孩子怕苦都不喜欢吃药,也不喜欢闻到药味,觉得连气味也觉得是苦的。 朱滢闻言,却是摇摇头,笑着对沈月尘说:“女儿不怕药味,娘亲这会刚吃过药,嘴里一定苦苦的。这是老祖宗赏给女儿的蜜糖和蜜饯,很好吃了,娘亲给你吃。”说完,她便从篮子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纸包,从里面挑出了一个最大的果脯送到沈月尘的嘴边。 沈月尘尝着甜滋滋的蜜饯,心情甚好,只摸摸朱滢的头,笑着道:“滢姐儿果然有心,快来让娘亲亲一亲。” 朱滢得意一笑,立即跑在沈月尘的跟前,沈月尘捧起她圆乎乎的小脸亲了两下,被她亲得嘿嘿直笑。 此时,吴妈还站在门口,看着她们母女二人亲亲近近的模样,不禁心中一暖。 沈月尘见朱滢刚从老太太那处回来,便问道:“明哥儿怎么样?你看见他了吗?” 朱滢点点头:“我与弟弟一道玩来着,他也很很惦记娘亲,可是,祖母不让他和我一起回来,说是要抱他回去睡午觉……” 虽然,她只是个四岁的孩子,但也已经很会看眼色了。她知道,家里人虽然都很喜欢自己,但更喜欢明哥儿,因为他是弟弟。 沈月尘听了朱滢的话,淡淡一笑道:“明哥儿素来淘气,你祖母不放心他罢了。”说完,牵着她的小手,站起身道:“你也玩累了,让丫鬟们给你洗一洗,直接在娘亲屋里歇午觉吧。” 朱滢还不想睡觉,但她想留在沈月尘的身边多呆一会儿,便立即点头说好。 朱滢不比明哥儿那样精力旺盛,梳梳洗洗过后,只听了半个故事便睡着了。 沈月尘看着她睡着的小脸,微微出神。 现如今,黎氏对她的成见颇深,往后必定不会让明哥儿和她多亲近了,除了每日晨昏定省,估计平时想多见一面都难了。 傍晚后,沈月尘和朱锦堂说了沈老太太回来的事。 朱锦堂二话没说就答应道:“你祖母此番回来不易,老人家路上必定辛苦了,我和你一起回去看看,给她老人家请个安也好。” 沈月尘柔柔一笑:“这样会不会耽误大爷?” 有他陪着回去,自然是好。不过,他的时间宝贵,她不好意思占用太多。 朱锦堂闻言淡淡摇头“到底是长辈,我该过去一趟。”跟着,他换了一身家常的便服,牵着沈月尘的手,道:“等会儿,到了上房那边,回娘家的事情我来说,你不要担心。” 沈月尘微微点了一下头。 到了上房这边,两个人先是给长辈们请安问候,随后就把沈老太太明天回来,还有他们要回去问安的事情都告诉给了长辈们。 “嗯……既然亲家老夫人回来了,你们过去看看也好,顺便代我们问一声好,让她保重身体,常来坐坐。” 老太太仔细地叮嘱了几句。 她和沈老太太的年岁相近,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了。 说实在的,活到这把岁数都不容易,何况,那沈老太太还是个寡妇,早早就没了丈夫,自己一个人操持着一个家,还要养育两个儿子,而且,长子还做了大官……这对一个女人来说,实在是很不容易。虽说,两个人几乎没怎么正式见过面,但终究成了亲家,亲亲近近的才好些,也不能太疏远了。 老太太说完这话,老爷子也没什么意见,他对女人家的家务事,素来不太感兴趣。 不过,黎氏就没有长辈们想得那么周正了,她微微沉吟片刻,随即对着朱锦堂,道:“亲家夫人回来了,有月尘一个人回去看看也就行了。你平时那么忙,那么累,难得有时间还不多歇歇,何必非要巴巴地过去……”说完,她仔细地打量了朱锦堂的脸,轻叹道:“瞧瞧你的脸,近来都瘦成什么样了?” 他的下巴,看起来比前阵子尖了些,脸颊的线条也更分明了。 朱锦堂闻言,微微垂眸,不自觉地轻轻嗓子道:“母亲,儿子近来不是太忙,您别担心了。” 黎氏见他嘴硬,故意偏袒着沈月尘,不免又道:“要是不累,好端端的,为什么下巴都瘦得尖得下来了?” 她看似有些赌气的一句话,却让朱锦堂的脸色变得微微尴尬,而再看,沈月尘也是脸色微红,似在有些不好意思似的。 一直坐在旁边看热闹的柴氏,忽地忍不住噗嗤一笑,又忙用手绢掩住嘴角,轻声道:“嫂子,我看您就别担心了,锦堂他自己心里有数。” 柴氏这一笑,倒是让黎氏瞬间明白过来了什么,脸色一沉,顿时不再言语了,像是生闷气似的坐在那里,暗道:原还以为他是忙着外面的事情,才会略显憔悴,却没成想是被人给绊住脚了…… 老太太见状,忍不住睨了她一眼,心道:这个大媳妇啊,性子怎么总是这么急呢?说话也太冲,听着像是和谁斗气似的? 朱锦堂携着沈月尘入座,心情皆是有些窘迫,尤其是沈月尘,脸上的红晕过了好久,方才慢慢褪去。 好在,不一会子丫鬟们就把明哥儿和朱滢朱潇带过来了。 有孩子们在,屋中的气氛也变得不一样了。 明哥儿最先进了屋,他刚吃过晚饭,脸上粉扑扑的,身上穿着一件家常的小褂,进来之后,他先是放下双手,恭恭敬敬地给家里人请安,从老爷子开始,再到朱锦纶结束,一番请安过后,额头已经微微见了汗。 朱滢和他一样,也是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安,一个人都不能落下。 老太太微微有些心疼,连忙将她们两个人一左一右拦在怀里,亲了又亲道:“好孩子,你们都是好孩子。” 明哥儿的眼神在众人身上兜兜装转,见屋中气氛正好,便索性老实认真地当起了小孩子来。 须臾,老爷子瞧着明哥儿那透着精明劲儿的眼睛,忽地提起一事道:“是不是该给明哥儿请个老师开蒙了。” 朱家虽是商户之家,但也及看重学问。 生意人不一定非得是满身铜臭,目不识丁。想要找到有价值的东西,最先要有一双眼能发现价值的慧眼,所以一定要有学识才行。 朱家的孩子,到了相当的年纪之后,都要开始认字读书,只是唯一不同的是,他们刻苦学习,并不是为了考取功名。 明哥儿闻言,眉头微微一挑,心中似有几分不愿。 前世的他知道得不少了,他可不想再学那些之乎者也的废话。 如果非要学的话,他倒是想让人请个武师傅回来,然后,好好操练操练这副小身子骨…… 他正想着出神,只听,老太太反对道:“老爷,现在开蒙是不是早了点?明哥儿还不到三岁呢,也太小了些。” 老爷子淡淡道:“离着他的生辰也没几个月了,现在还是着手找人也差不多了。小孩子不能总是宠着,得学些东西,脑子才能转得快。” 老太太心里也很赞同丈夫的观点,只是,她心疼孩子太小,不想让他挨累受苦。 朱锦堂和老爷子的观点一致,他认为孩子不能惯着养,何况,明哥儿是他的长子,将来势必也是要继承家业的。 平时,看着母亲和沈月尘把明哥儿宠得恨不能塞进心窝里的样子,他看着虽然高兴,但心里总是免不了有些担忧。 明哥儿本就是个淘气的孩子,如果宠得太多,养成骄纵狂妄的性子,岂不是耽误了大事。 “明哥儿说话说得早,早点开始认字才是好事。”朱锦堂说完,侧头看了一眼沈月尘,只见她微笑着点头道:“明哥儿素来聪明,一定会学好的。” 她这话说得可是信心十足。毕竟,那副小小的身体里藏着的是一个成年人。 明哥儿微微蹙眉,犹豫半响,忽地开口道:“曾爷爷,孙儿想要习武。” 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惹得老爷子差点将嘴里的茶喷出来。 朱老爷子被呛得直咳嗽,吓得朱峰连忙上前替他拍着背“父亲小心。” 老太太低头瞧着怀里的明哥儿,轻声责备道:“你这小东西,浑说些什么呢?学武?那都是粗人才干的事。” 明哥儿抬眼看着老太太,双手比比划划道:“不是的,学武是强身健体最好的法子,比什么灵丹妙药都要管用呢!” 他说的一本正经,甚至,还有些严肃。 众人微微一怔,黎氏随即皱眉道:“不像话,这些话都是谁和你说的?”说完,瞪了沈月尘一眼,眼底露出一丝厌恶的神色,在心里把矛头第一时间指向了她。“到底是哪个不懂事的,和小孩子说这样不着边际的话?” 沈月尘也是被明哥儿的话,吓了一跳,不知他又是闹得哪一出。 “祖母别生气,明哥儿是看着那些门房的小厮,偶尔练习棍法,觉得很神奇。”明哥儿没想到,黎氏的反应这么大,忙解释起来道。 老太太见黎氏又要发作的样子,淡淡道:“你先别急,孩子不过是随口说说,你较什么真儿呢。” “舞刀动枪的事儿,可不能随便学,以后等你长大了再说。”老太太温柔地摸了摸明哥儿的头,很自然地将此事一带而过。 这孩子聪明是聪明,倒也有些古灵精怪,竟想一些别人不会想的事情。 不过,沈月尘却感到了黎氏对自己满满地敌意。 方才,明哥儿不过只是说了一句话而已,她的目光就第一时间冷冷地递了过来。 沈月尘暗暗摇头,她分明是在故意针对自己…… 想到这里,沈月尘的心中不由生出一股沉重的烦躁感。 待回房之后,她轻轻推开窗户,站在窗前静静地透着气,半响,朱锦堂悄无声息地站在她的身后,将她整个身子环在怀里,轻声问道:“想什么呢?” 从上房回来之后,她就有点闷闷不乐的样子。 沈月尘犹豫了一下,还是缓缓抬手抱住了朱锦堂的手臂,微微叹息道:“大爷没察觉到吗?母亲她似乎还在生我的气,她还是那么讨厌我……” 朱锦堂听了她的话,不自觉地蹙眉头,轻轻的贴着沈月尘的脸颊,淡淡道:“没关系,慢慢来,总会好起来吧的。” 他的安慰朴实而简单,却也别有深意。 沈月尘浅浅一笑,轻声道:“是啊,一切总会好起来的。” 想要让黎氏的态度,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她能怀上朱家的孩子。 次日一早,朱锦堂早早地出门办事,而沈月尘则留在家里,准备回娘家所需的礼物和东西。 老太太准了他们回去,也默许了他们在那边留宿一夜,所以,贴身的衣物一定要带好。而且,朱锦堂还有轻微地洁癖,所以,又很多细节上的东西需要留心。 待一切收拾妥当之后,沈月尘坐在桌边喝茶休息,春茗把包袱放好,跟着道:“小姐累了吧,我给您按按肩膀吧?” 沈月尘点点头,放下茶杯,闭目养神。 春茗走到她的身后,替她轻轻地按揉着肩膀,力道不轻不重。 半响,沈月尘舒服地轻叹一声“再这样按下去,我就快要睡着了。” 春茗含笑道:“小姐累了就休息一会儿,大爷要到下午才能回呢。” 沈月尘睁开眼睛道:“不了,我还得再看看账本。” 近来,为了张罗新店,沈月尘huā了不少的钱,前前后后共有千两之多。 这些钱不是一笔小数目。而且,在之后的几个月里,还会huā上更多的钱,所以,她不得不精打细算。 晌午时分,沈家派人捎来口信,说沈老太太已经平安到家,正在等着沈月尘和朱锦堂回去。 沈月尘听了这个消息,没有自己先走,而是继续留在朱家等着朱锦堂。 好在,他今儿回来得还算早,使得两个人在太阳下山之前,赶到沈家。 夕阳西下,沈家的老宅在阳光的照射下,如同被披上一层金色透明的薄纱,看起来宁静而优美。 沈月尘看着这院子里的一景一物,心中忽地觉得有种亲切……仔细想想,如果当初她没能在京城活下来的话,那么,她就不能回到这里了。 丫鬟们一路人那个她们来到上房,缓缓掀起帘子,只听里面立马传来了沈老太太的声音道:“是月尘回来了吗?” 沈月尘听了温和一笑,忙快步走进去,直奔坐在主位的沈老太太行了一礼:“月尘给祖母请安,祖母一路辛苦了……” 她的话音刚落,就见沈老太太站起身来,握住她的肩膀,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道:“快,让我瞧瞧。身子都好些了吗?” 数月不见,沈老太太身形消瘦了不少,许是,路途劳累的缘故,气色也有些憔悴。这会,眼睛漾着一层朦胧水气,像是要落泪似的。 沈月尘忙安抚她道:“我很好,每天吃得好睡得好,还长胖了不少。” 沈老太太闻言不信,只是摇头:“大病初愈的人,怎么会说好就好?当初,在京城的时候,你走得太急,着实让我担心了好一阵子。如今,祖母回来了,可以好好照顾你了。” 第二百三十章 后盾(二) 沈老太太一时情绪激动,差点忘了身后的朱锦堂,连忙止住话头,复又笑了笑道:“孙女婿也来了,真是不容易,你可是大忙人啊。” 朱锦堂上前一礼道:“锦堂给老夫人请安,我今天是陪着月尘给您老人家接风洗尘的。” 沈老太太闻言舒心一笑道:“好孩子,你们都有心了。” 看着朱锦堂能陪着沈月尘一起回来,老太太心里还是很欢喜的,最起码证明他很重视她。 沈老太太收拾起心情,让二人坐下说话,沈月尘自是挨在她的身边,和她脸对着脸,手拉着手,一刻也不舍得松开。 朱锦堂不忍打扰她们祖孙叙情,薄唇微抿,轻轻一撩长袍坐到了对面的黄huā梨雕huā椅上,目光缓缓落下,停在桌上的青瓷茶碗上面。 沈月尘见祖母脸上虽然微微笑着,眼底却含着朦胧的泪意,不禁柔声道:“祖母这一路上可还顺利?身上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她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车马劳顿,最是耗人。 沈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笑道:“都好,都好,我这把老骨头还算硬朗着呢。” 沈月尘闻言心下稍安,随即又问起京中的父亲和家人们。 沈老太太一一答了,最后把话题绕回到了朱家。 当着朱锦堂的面,沈月尘自然不会和老太太抱委屈和诉苦,只说自己在朱家一切都好,家中的长辈们都待她疼爱有加,事事安排周到,让她倍感温馨。 沈老太太自己心里明镜似的,听了她的话,只是含笑不语,眼角余光瞄着朱锦堂微微有些不自在的模样,眼眸微凝。 沈月尘素来温顺知礼又识大体,不过,此时此刻,朱锦堂听着她如此袒护自己的朱家,连句委屈不甘的话都没说,不禁一时心潮起伏,只觉胸口闷闷地有些难受。 当初,她差点就要被休出朱家,心里怎么可能会没有委屈,只不过是压着不说罢了…… 沈老太太听完沈月尘的一番话后,缓缓一笑,望着朱锦堂面上略显深沉的表情,徐徐道:“孙女婿啊,月尘这孩子素来是个心软懂事的,总是报喜不报忧……孩子,你跟我说句老实话,亲家的长辈们当真都不在意月尘的身子吗?” 老太太突如其来的一番话,着实把朱锦堂给问住了,他有些犹豫,暗自斟酌着该怎么回答。说不在意,那是假话,若说在意,岂不更让人心里添堵。 沈老太太目光定定地看着他,一面等着他的回答,一面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猜测他究竟会说实话,还是谎话? 按说这样的话,她不该问得这样直白,但她还是问了。毕竟,她的年纪摆在这里,身份摆在这里,哪怕朱锦堂心生不悦,也不能和她一个老人家斤斤计较。 朱锦堂犹豫了片刻,方才认真回话道:“老夫人,月尘的身子不好,终究是因着朱家的缘故。家里人都很心疼她,也很担心她。不过,长辈们求孙心切,一时情急之下,倒也说过几句气话,只是不曾苛责过她。” 虽然,之前长辈们曾经强迫过他休妻,但他终究没有答应,那会沈月尘的确受了不少委屈,但也不至于,要到了被人欺负的地步。 朱锦堂回答得很谨慎,也很实在,没有一味地偏袒任何人,只是用简单平实的言语,稍稍稀释掉了那些不便明说的复杂矛盾。 沈老太太听了他的话,又转头看了一眼沈月尘,心想,他倒还算是有良心,没有故意向着朱家的说话。于是,她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听你这么说,我也就放心了。人心肉做,将心比心,好端端的,突然出了这样糟心的事儿,搁在谁的面前都是一个不容易过去的坎儿……” 老太太说到这里,又是轻轻一叹:“不过,你家里人盼着儿孙满堂的心情,大家可以理解。可是,月尘这孩子死里逃生又伤了身子,那无奈委屈的心情,又有谁能体会呢?唉……总而言之一句话,她能活下来已是大大的不易,你可要好好待她才行,别白白辜负了老天爷给你们两个人这段来之不易的缘分。” 沈月尘闻言心中微微泛酸,视线变得朦胧起来,忙垂下头去,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眼中清晰可见的泪光。 沈老太太说完这话,也是颇为动情,那眼泪便犹如断线的珠子一般絮絮落下来,她随即用手绢擦擦眼角,有些无奈道:“老了就是老了,到底是不中用了,连自己的眼泪都管不住了。” 朱锦堂在旁听着看着,心里仍是闷闷的堵得难受,他低头思考了一番之后,忽地站起身来,慢慢说道:“老夫人,我和月尘既然结为夫妻,那就是一辈子的事,所以,今生今世我都会对她好的。” 她是他的妻子,他不对她好对谁好?而且,他已经离不开她了。当朱锦堂最早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无法相信,但这却是事实。她,看似平淡温和,却有着一种无法言明的魅力,可以在不知不觉中让他改变,让他心动。而且,她能在那次意外中死里逃生,更是让他多年背负的心结如春风破冰般慢慢融化,消失……如果,当初沈月尘在京城中毒身亡,便再一次灵验了他命硬克妻的八字,那他也就随之变成真正地怪物了! 沈老太太见他如此信誓旦旦,很是长情的样子,不禁心中一动,泪光闪闪道:“好孩子,有你这句话就知足了。一辈子那么长,只愿你能多疼一些我们月尘,我们就踏实满足了。” 难得有机会,可以面对面和朱锦堂把话挑明了来说。沈老太太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总要让他做下承诺,才肯安心。 朱锦堂沉声道:“您放心。” 他掷地有声地三个字,虽然简单,却比那些冠冕堂皇的客套话,更来得可信。 沈老太太随即止住了眼泪,擦擦眼角,放心地笑了笑。 沈月尘抬眸看向朱锦堂,眼中满是感激。 很显然,他能在沈老太太的面前说出这番话来,着实不易,而且,还这般真诚,让人充满信心。 看着她们两人情深意浓的样子,沈老太太只觉事情变得好办多了。 天底下没有能拗过子女的父母,就算再生气,再反对,只要一旦解了那口闷气,最后除了妥协就是妥协。 沈老太太原本最担心的,就是沈月尘保不住她的正室之位,但如今一看,她的正妻之位,应该还是稳稳当当的。唯一要注意的,就是牢牢拢住朱锦堂的心,提防他不会喜新厌旧…… 须臾,丫鬟们纷纷进来续上茶水,顺便询问了老太太何时开饭。 沈志云和萧氏一直等在饭厅,寻思着她们祖孙两人许久没见,定有许多话说,便没有过去凑热闹,只是等在饭厅,想着能见上朱锦堂一面,彼此寒暄几句也就行了。 老太太呷一口茶,舒缓了一下心情,问道:“你们饿不饿?如果饿了的话,咱们就早些开饭。” 沈月尘也收拾好了心情,笑容明媚,道:“祖母您做主就好。” 一提起吃的,沈老太太随即想起一事“对了,我此番回来,特意给你准备了不少好东西呢。”说完,她唤来李嬷嬷把那几个包得整整齐齐的盒子拿了过来“这里面是分别是人参和燕窝,都是给你补身子用的。” “这是金丝血燕,极品中极品,每天早起用冰糖一起煮粥吃最好。还有,这是野山参,贴片煎药或是炖汤都可以,只是要适量才行。”沈老太太交代得很是仔细,道:“正所谓,三分药七分养,只重要的就是这一个养字了。如今,燕窝养身有养胃,最适合给你补身子了。” 沈月尘感激道:“祖母费心了,这么多的补品,月尘一个人怎么吃得完呢?” 沈老太太含笑道:“怎么会吃不完,你只管尽够的吃,等吃完了,我再差人给你送去。” 朱锦堂在旁,忍不住插言道:“老夫人,这些补品,家中一直都预备着呢。” 沈老太太道:“好东西不怕多,多多益善,月尘早点把身子养好,才能早点给你怀上个大胖儿子,所以也别嫌多了,都是我的一点心意。” 上了年纪的人脾胃薄,不易大补特补,吃了也是白吃,与其把这好东西糟蹋了,还不如给年轻的沈月尘,让她的身子早点好起来,早点怀上个一儿半女的。 又闲话了几句之后,沈老太太携着沈月尘和朱锦堂去到饭厅用饭。 一桌子美味佳肴,还有清酒相伴,沈志云和萧氏依然热情周到,只把朱锦堂当成是上上宾,十分殷勤。 不过,朱锦堂对沈志云和萧氏,却是印象平平,偶尔客气寒暄几句,只是点到为止,没什么话题可聊。 饭后,沈月尘陪着沈老太太回去醒酒,朱锦堂却被沈志云给热情地请到了西院。 从前,沈志坚在家的时候,好歹还能和朱锦堂在一起品鉴品鉴古玩字画,如今,换成了沈志云这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主儿,附庸风雅的本事,他肯定是没有的,但是,他精通喜欢的那些小玩意儿,朱锦堂偏偏也不敢兴趣,两个人话不投机半句多,最后,只能沉默相对,以酒代话。 萧氏眼见丈夫这般不争气,不禁绞尽脑汁,想了个解闷的事情,道:“老爷,之前不是有人送了您一副白玉棋子吗?那可鼎鼎的好东西,不如您和朱大少下一盘如何?” 朱锦堂闻言,淡淡瞥了一眼对面满面笑容的沈志云,怎么看都不觉得他是个会下棋的人。 不过,他还是答应了,丫鬟们把棋盘摆上,两个人便静静地开始对弈了。 其实,沈志云哪里会下什么围棋,不过是不懂装懂罢了。 因着沈老太太之前交代过,要他好好应酬朱锦堂,他才不得已这样而已。 沈老太太有很多话要问沈月尘,朱锦堂若在的话,那就什么都问不了了。所以,他需要有个人应酬应酬。 这会,沈老太太把沈月尘带到西厢房,待遣走不相干的下人之后,便开口问道:“和我仔细说说信上的事。” 沈月尘也知道时间宝贵,连忙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全都说了个清楚仔细。 沈老太太听罢,沉着一张脸,带着几分怒气道:“我看,你这个不懂事的婆婆,八成是魔障了!亏得她能想出这样的事来,当真是不把咱们沈家当一回儿事啊。” 沈月尘淡淡道:“她也是因着我的身子,所以才气坏了。” 沈老太太冷冷笑道:“什么气不气的?左不过是想欺负人罢了,想找个莺莺燕燕的女人,把你给压下去。” 沈月尘微微沉吟:“如今,那人我虽然还没看见,但想必一定是个美人,要不然也不会被人形容成是狐仙了。” 沈老太太蹙着眉心道:“等进了门,那事情可就难办了。纵使朱锦堂待你再好,他终究是个男人,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放着那么一个绝色的女子摆在眼前,早晚都会心动的……而且,就算他把持得住自己,也挡不住那人有心计的勾引啊。” 沈月尘听了这话,虽想替朱锦堂说几句话,但张了张嘴,还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祖母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凡事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才行。 沈老太太道:“这女人在婆家的地位,是高是低,全看两样。一样就是子嗣,一样就是娘家。如今,你身子不好,子嗣上暂且无望,所以就要看娘家人给你提气了。改天,找个好日子,我亲自上门好好地会一会她们。” 有些话,沈月尘作为晚辈不好说,但是她可以说。 “这件事,黎氏进行得很小心,我也是无意间得到的消息。所以,眼下这件事还不便挑明了来说。”沈月尘闻言,虽然心生感动,还是不忘提醒她道。 沈老太太拍拍她的手,道:“放心,祖母不是白活了这么一把岁数的,有些事,不用挑明了也能说得明白,因为大家都心里有数。” 第二百三十一章 后盾(三) 当初,沈家和朱家结亲,确实心有所图,想要借着朱家的势力和名声,捞点好处,积攒人脉,但绝对算不上是高攀了他们。毕竟,朱家除了钱,还是钱,连个官名都没有。而沈家虽不阔气,但好歹在外还有个响当当的官名在。何况,朱锦堂那会刚刚丧妻,满身的晦气,还带着个凶险万分的命格八字,难得有人肯嫁,就已经是恩赐了。事到如今,还端着什么臭架子! 沈老太太年轻的时候,也不是个吃素的。丈夫死得早,她无依无靠地,还要拉扯两个孩子长大成人,什么事没遇见过?什么人没碰到过?什么苦头没吃过?区区一个黎氏,且看她有多大的能耐再说? 倘若,黎氏真敢找个什么狐媚子的女子进门给朱锦堂做侧室的话,当着众人的面前打沈家一个耳光子,那么,她也敢直接了当地回给朱家一个窝心脚,大不了彼此就是撕破脸皮,彻彻底底大闹一场,最后看看到底谁能得着好? 沈老太太深知,自己此番回来,可不是为了做圣人的。 沈月尘是她的嫡孙女,他们自家人怠慢是他们自家人的事,可是,外面的人,谁也甭想随随便便地欺负了去。 她已经是半身入土的人了,不可能一辈子守着沈月尘。总得趁着自己的身子骨还硬朗的时候,为她多帮衬帮衬,筹谋筹谋…… 沈月尘听了老太太的话,心里不禁踏实了许多,牢牢记下她对自己这些好,然后,努力忘记那些曾经的不好。 沈老太太做了决定之后,便暂时将黎氏的事情放在了一边,继而又问起了朱锦堂。 这一回她问得甚是仔细,就连两个人的床弟之事也没有放过。 沈月尘不觉微红了脸,但想着四下无人,便很不好意思地回答了几句。 沈老太太待闻朱锦堂从回来之后,就没再去过旁人房里过夜的事,眼里闪过一丝精光,有些意外道:“如此一来,可见他对你倒是真有几分真心了。” 沈月尘挽着老太太的胳膊,轻声道:“大爷一直对我很用心。” 沈老太太听了这话,不以为然地摇摇头:“真心归真心,但到底不是痴心。这男人都是喜新厌旧,嘴上一套背后一套,如今他待你情真意切,可是不定哪一天,他就忽然翻脸无情,对你百般挑剔和厌恶了。孩子,你要记住,人心难测,海水难量。现在,还不是你该对他掏心掏肺的时候!” 沈月尘轻咬了一下嘴唇,心里何尝不知道祖母说的话,都是大大的实话。 以前,从来没有人和她说起这样的话,都是她自己暗自告诫自己,不要天真,不要随随便便相信别人,把心交出去…… 不过现在,她想要收回心意的话,似乎已经来不及了。因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心已经牢牢地拴在了朱锦堂的身上,随着他的喜怒哀乐而起伏不定…… 正当她一个人想得出神,却见沈老太太不知从哪里翻出来一本裹着绸缎的本子,塞到她的手里道:“这是个好东西,在京城千金难求,你拿回去好好看看,保准儿有用。” 沈月尘微微一怔,似乎不解,心想着会是什么,便索性将上面绸布轻轻拉开,只见,上面赫然写着三个隽秀的小字《素女经》。 素女经?沈月尘乍看这三个字,还以为是那些武侠小说中才用的武功秘籍呢。谁知,翻看一看,却是大吃一惊,原来这本竟是春宫图! 沈老太太见她被吓了一跳,神情略微显得有些尴尬,忙伸手将那本书合上,重新包起来道:“按说,这些事情理应该有母亲来说,可你亲娘去得早,继母又不在身边,身边也没个可以提点的人。那会,你成亲的时候,嬷嬷们虽然教过你一些,但也都是些浮皮潦草的东西。如今,你成亲也有一年多了,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所以我便派人给你找来了这本书。你也不必觉得羞臊,男女之事,本就如此,懂得越多越好。想要留住一个男人,光用心可不行。” 说实在,她为了弄来这本书,着实费了不少功夫,huā了整整三十两的银子。 沈月尘低了低头,却没作声,脸上像是被烧着了似的,红得发烫。心想,老太太果然想得仔细,连这一层都想到了,沈老太太也知她的脸皮薄,便也不多说什么了,只是拍拍她的手,道:“你好生收着,总有用得上的时候。现在,只要你能怀上孩子,那么眼前的这些麻烦和困境,就全都迎刃而解了。” 沈月尘深吸一口气,点头道:“孙儿明白。” 她将那本书亲自收好,虽然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也打从心底里感激老太太的一番心思……她果然心思如发,把什么都想到了。 …… 因着要在沈家留宿一晚,萧氏早早就差人将沈月尘睡得西厢房给重新整理了一番,被褥床单全都是新的,只洗过一水儿,从来没有人用过。 不过,她们虽然收拾得干净整齐,但沈月尘还是让春茗从里到外地仔细检查了一遍。 这会,朱锦堂正在净房洗澡,沈月尘便偷偷地将把本《素女经》亲自收到了包袱里,并且,交代春茗不要打开,也不许任何乱碰。 春茗见她神秘兮兮地,不免多嘴问道:“小姐,是不是老夫人又送给您什么宝贝了?” 被她这么一问,沈月尘的脸登时变得更红了,没好气地说道:“你这丫头,越发对多嘴了,还不去看看大爷梳洗好了没有?” 春茗微微一怔,连忙应声去了。 不过她才进去,朱锦堂就洗好出来了,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衫,袖口有些卷起,径直坐到沈月尘的旁边,见她脸色微红,不禁问道:“你还洗呢?怎么热得脸都红了?” 沈月尘闻言,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道:“许是,天气太热的缘故吧。”说完,她故意走到窗户跟前,对着窗口站着,深吸了两口气。 朱锦堂依然望着她,有些不解地笑了笑。 这会,丫鬟们正在忙着给净房换水,沈月尘见丫鬟提了两桶热水进去,连忙抬步去往净房。 朱锦堂见她脚步匆匆,随即起身也跟了进去。 沈月尘微微一怔,语气有些慌张道:“你要干嘛?” 朱锦堂看她慌里慌张地样子,不禁晃了晃手里的毛巾,失笑道:“我想换个干毛巾。” 沈月尘也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过度,忙接过毛巾,又重新给他拿了个新的。 朱锦堂拿过毛巾,有些忍俊不禁,伸出手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随即转身出去了。 沈月尘暗暗长吁一口气,只觉,自己真够没用的,不过就是多了本书而已,自己就慌成这样,像是做了什么坏事似的。 夜深人静,房内只剩下桌上的一盏烛台散发着淡淡的柔光。 朱锦堂和沈月尘并肩躺好,轻声地说着话。 沈月尘静静问道:“大爷和我二叔下了一个时辰的棋,一定很意思吧?” 难得他今天抽空陪她回一趟娘家,可惜,因着要和祖母说些贴己的话,方才不得不把他支开,过去下棋。 朱锦堂提起此事,只有一声轻叹。 沈月尘不禁转了个身,面向他道:“大爷怎么叹气了。” 朱锦堂也翻了个身,和她脸对着脸,道:“你知道吗?你二叔根本不会下围棋,我和他下一个整整一个时辰,也足足教了他一个时辰。” 沈月尘闻言,嘴角微微勾起,随即轻声问道:“那结果呢?我二叔学会了吗?” 朱锦堂轻不可察地摇摇头,神情满是无奈。 明明不会围棋,却偏要下棋,结果,把整个棋盘弄得一团糟,还乱吃子…… 沈月尘忍不住“噗嗤”一笑,脑子里想象着朱锦堂当时一脸无奈又一本正经地模样,不禁觉得好笑极了。 “你二叔就是块朽木,亏你还笑得出来。”朱锦堂见她笑不可支,忽地伸手轻轻地拽了她一下,两个人脸对着脸,离得更近了。 沈月尘俏皮的眨眨眼睛:“我二叔那个人玩性高,不喜欢一本正经,循规蹈矩的东西。”说完,她伸出一只小手,轻轻地在朱锦堂的肩膀揉了揉,道:“我给大爷揉揉肩,解解乏如何?” 朱锦堂闭上眼睛,低声道:“嗯,不错。” 沈月尘按着按着,便有些乏了,轻轻地打了个哈欠。 朱锦堂闻声,拉下她的手,伸臂把她轻轻又抱过来一点,让她整个人贴伏在自己怀里,闭着眼睛,准备入睡。 沈月尘原本已经困了,但被朱锦堂这么一弄,突然又有些精神了。 她睁开眼睛,静静凝视着朱锦堂安详的睡颜,耳边不断回想起祖母说过的,那些关于男人的道理。 那些话,听起来可能有些犀利,但也并不是没有道理。那是她几十年人生中,总结出来的经验之谈,虽不全面,却很〖真〗实。 也许,在这样一个时代,这样一个背景下,从一而终这样的要求,实在太过于奢望了。也许,她真的该满足了,虽然心有不甘,但也还满足了,满足于做他无可取代的妻子,而不再执着于他身边还会有多少个女人…… 第二百三十二章 出其不意(一) 沈月尘能在娘家留宿一夜,已是十分难得。 次日一早,沈老太太招待她们用了丰盛的早饭,又吩咐丫鬟们收拾几样东西,准备和她们一起去往朱家。 沈老太太瞧着窗外晴朗朗的天儿,笑了笑道:“择日不如撞日。我看今儿就是个好日子,我正好和你们一路过去给两位老亲家问声好去。” 朱锦堂闻言,连忙恭敬应了,亲自护送着她坐上马车。 沈月尘心中微微一紧,不禁想着,等会儿要是老太太和黎氏见面之后,那会是怎样一番情景。 朱锦堂未免路上颠簸,吩咐车夫慢慢地赶车,不许太快,也不要在人多嘈杂的街上走。 马车缓缓而行,左拐右拐,尽拣了人少清凉的小路来走,足足huā了大半个时辰,方才来到朱家门前。 此时,朱家门前停着好几辆黑漆红顶的马车,几个车夫模样的人正聚在一起,站在墙边的阴凉处抽着旱烟,说着话儿。 朱锦堂掀起帘子,只看了一眼,便知家中的父亲和二叔还没有出门去。 门前站在一个约莫三十出头的管事,外加两个青衣小厮,远远瞧见这辆翠帷青绸车驶来,连忙冲着那些聚在一起的车夫们吆喝一句:“赶紧都规矩规矩,主子回来了。” 众人闻言,纷纷灭了手里的烟杆子,规规矩矩站成一排,候着在马车跟前儿。 那管事随即领着小厮,殷勤地来到车前,待见朱锦堂最先掀了帘子出来,忙请安行礼道:“大少爷万福。”说完,又探头瞟了一眼里面坐着的年迈老妇和沈月尘,又是相继的打千问好,道:“大少奶奶万福。” 沈老太太之前只来过朱家一次,门房的人看着她很是面生,一时也不敢错认,直到看见沈月尘亲自搀着她下车,便立刻明白过来,这位一定是大少奶奶娘家的老夫人了。 门房的管事见状,连忙派人进去传话,自己则是巴巴地跟在了朱锦堂身边,随时候命。 沈老太太下车之前,先是抬头看了一眼朱家门上那块气派的牌匾,跟着又瞧了瞧那些候着的小厮和车夫,转身给随行的丫鬟连翘递了个眼色,微微笑着道:“赏点钱给他们吃烟。” “是,老夫人。”连翘轻声应了声是,跟着解下腰上的荷包袋子,从里面取出些散碎的银子,扔了过去。 众人见状,纷纷跪在地上去捡,异口同声地谢道:“谢老夫人,谢大奶奶。” 沈老太太难得出手这般阔绰,平时赏人都是一吊钱一吊钱的赏,今儿却是直接散银子了。 沈月尘暗自一笑,心想,祖母这一定是是为了给她撑体面呢,才会如此破费。 沈月尘随即搀扶着沈老太太往院子里走,才一进院门,没走两步,就见门房的人派来了两顶小轿追了上来。 沈老太太看着那小巧的轿子,笑着摆摆手道:“坐了一路车,正好走走,让他们都回了吧,咱们慢慢走着就是了。” 她走得越慢,朱家人等待的时间就越长,而且,不想等也得等。 沈月尘陪着老太太慢慢地走在阴凉的小路上,很是悠闲,朱锦堂背着双手,跟在她们后面,也故意走得慢吞吞的,神情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约莫过了两炷香的功夫,他们才不紧不慢地来到上房。 沈月尘和朱锦堂一左一右,搀着老太太进了门,转过屏风,只见朱家的众人早已经到了。 朱老爷子和老太太端坐主位,朱峰和黎氏坐在右手边,朱峻和柴氏则坐在左手边上,身后站着仪表不凡,风度翩翩的儿子朱锦纶。 朱老太太待见客人进门,连忙含笑道:“哎呦,老亲家您来了,真是稀客稀客。” 她的话音刚落,朱峰和朱峻便纷纷携着自己的妻子,给老太太行了一礼,问了声安。 沈老太太见朱家人来得整整齐齐,不免心情大好,她的目光微微扫视一圈,格外注意了一下黎氏,只见,她打扮得一身华丽,妆容考究,白白地脸皮,柳眉红唇,看着颇有几分姿色。 她随即收回目光,望向对面的朱老爷子和老太太笑盈盈道:“两位老亲家,许久不见,家里一切可都安好。” 朱老太太笑道:“都好都好,之前听说您老人家回来了,我和老爷子正琢磨着选个好日子请您过府一聚呢。” 沈月尘扶着祖母缓缓入座,只听她含笑道:“今儿我来得有些仓促了,原本该先知会一声才是。不过我寻思着,大家都是亲家,互相太过拘礼反而显得生分,便和孩子们一起过来了。” 朱老太太闻言,连连点头道:“您说得太对了,都是一家人,何必拘泥于那些小节,您今儿来得正好,园子里的huā开正艳,等会儿,我请您过去喝喝茶,赏赏景。” 一说一笑间,屋中的气氛变得其乐融融起来。 大家先是彼此寒暄过几句之后,朱峰和朱峻便借着出门办事的由头,依次离开,跟着便是朱锦堂和朱锦纶兄弟两个,最后离开的人是柴氏,她的身子太沉,坐也坐不住,看着累得慌,老太太见她辛苦,微微点了下头,示意她会回房休息。 朱老爷子虽然一直都在,但半响都不言语一声儿,老太太见他犯困瞌睡的样子,微微蹙眉,忙让丫鬟们扶着他下去休息。 “我家老爷子,近来很是贪睡,倒是让您见笑了。” 沈老太太心里巴不得他早点离开呢,好方便自己说话,便道:“春困秋乏夏打盹,睡得好,才能身体好,这是好事。” 朱老太太点点头,顺着她的话茬,问道:“我瞧着您的气色还不错,看来一路上保养得很好。” 沈老太太闻言一笑“我之前也是睡得不好,昨儿见了月尘之后,方才睡上了个踏实觉。”说完,她故意深情脉脉地望了一眼沈月尘,轻叹道:“回来的路上,我的全部心思都放在这孩子身上,吃不香,睡不好的,就怕她再有什么闪失……早知这么放心不下的话,当初我就该跟她一起回来才是。” 朱老太太听了这话,微微点头,心中暗自思量。 这沈老太太刚刚归家,就亲自上门拜访,如此大的动静,不是为了串门儿,这么简单。沈月尘昨晚在娘家住了一宿,肯定会没少和老太太诉苦,且看看她有何意再说。 “老亲家,您也该放宽了心,月尘这孩子如今恢复得不错,身前身后处处有人精心照顾打点,而且,她还自己张罗起了一处新店,忙得有声有色的。” 沈老太太闻言,面上略略减了一些儿笑意“月尘这孩子,从小就不是个爱张罗事儿的孩子,她的性子喜静,如今想要学着做做生意,也想多多学点东西,讨长辈们的欢心罢了。” 朱老太太微微挑眉,道:“若是为此,那倒大可不必,我们朱家上上下下,个个都是极喜欢她的。” 沈老太太淡淡道:“我当然晓得你们待月尘的好。只是,月尘的身子刚刚才好,你们就忙着选人纳妾,实在是让人觉得有些心寒。” 此言一出,使得房间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沉闷起来。 黎氏眉头微蹙,抬眸瞥了沈月尘一眼,心中听出些味儿来,暗道,原来她今儿是来着娘家人兴师问罪来了。 朱老太太倒是不动神色,只道:“老亲家,您这话说得有些过头了。这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寻常之事,锦堂成亲也有一阵子了,身边的人来来去去,也该是时候再添个新人热闹热闹了。” 热闹?沈老太太一皱眉,继续道:“纳妾归纳妾,只是偏偏挑在这个时候,怎么可能不让人多心呐。说来说去,月尘也是为了朱家,才会险些送命于京城……如今,她的身子还未痊愈,最忌讳这么伤神费心的事了,你们若是真心疼她,就该为她着想着想,把纳妾一事,缓缓再提才是。” 朱老太太见她句句不饶人,一时有些为难起来,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黎氏开口道:“亲家夫人,您心疼孙女我们可以了解。但是,长房人丁单薄,香火一事,事关朱家家业兴旺,我们实在是等不起了。” 朱老太太也随即帮腔道:“这纳妾归纳妾,为的只是给朱家开枝散叶,而且,就算是妾室生了孩子,归根到底也都是月尘她的孩子,将来都是要唤她一声“娘亲”的。” 沈老太太闻言,立刻沉下脸来,语气不悦道:“如此说来,亲家是准备半点面子都不给我们了。” “嗳,老亲家,您这话如何说起啊?”朱老太太见她语气不善,连忙温和劝道:“万事有得商量,您又何必动气呢?” 沈老太太轻哼一声:“你们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拿孩子说事,可却从来不提,月尘为何会生不出孩子?这会没有外人在,且容我说句不该讲的话,当初在京城,如果不是我们月尘替静妃娘娘挡下一劫,那娘娘千岁现在又怎会毫发无伤,平安无事地坐镇后宫,承蒙圣恩。”她说到这里,故意重重一叹:“常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现在,我们月尘连身子还没调养好呢,你们就急着要找新人进门来戳她的心窝子,这明摆着不就是欺负人吗?我们沈家虽不比朱家财大气粗,但好歹也是官宦人家,最看重“体面”二字,如何能让你们这样欺负自己的孩子?” 朱老太太听了这话,心中甚是为难起来。她没想到,沈老太太竟会这般言辞犀利,让人难以招架。 黎氏倒是有些听不下去了,心里窜起一股火气,忙道:“月尘既然嫁到我们朱家,身为长房长媳,就该深明大义,顺从长辈,把长房的利益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 “深明大义?”沈老太太闻言轻笑“这孩子为了朱家差点连性命都赔上了,难道还不够深明大义吗?” 黎氏闻言,心中更恼了几分,正欲开口反驳,却见婆婆抬头瞪了她一眼,便把想说的话又不甘心地咽了回去。 沈月尘坐在一旁,静静地垂着头,听着她们的言语交锋,心情十分紧张,但表面上却什么也看不出来,脸色依旧白里透红,只是,眉眼间有些湿漉漉地,似乎随时随地就要滴出来水来。 朱老太太平缓了一下心情,淡淡一笑道:“老亲家,您到底想我们怎么做?咱们索性就把话都挑明了吧。” 与其,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争论不休,还不如互相摊牌,说个明白。 沈老太太微微沉吟道:“月尘是我们沈家的心头肉,我已经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没什么所求的,只希望她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不受委屈,不费心神,也不用被那些居心叵测的小人陷害算计。你们朱家若是非要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纳妾添人,那也就算是彻底放弃了咱们两家这段来之不易的缘分,我也无话好说,只求你们立刻写下一封休书,给大家一个痛快,让我将孩子接回娘家好生照顾,免得她在这里如履薄冰,忧心忡忡地过日子。” 沈月尘听得心中一震,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忙抬头望向祖母,神情满是不解。 她实在不敢相信,祖母会说出这样狠绝的话,不留一丝余地。 当初,为了让她嫁进朱家是,沈家费了那么多的功夫和心思,这会,怎么能轻易就放弃了,这实在太让人费解了! 沈老太太这一番话,不仅让沈月尘大吃一惊,就连朱老太太和黎氏也是当场怔住,微张了张嘴,半响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沈老太太一脸坚定,眼看着她们愣怔的样子,自己却是心里有数。 朱家想要休妻,看似只是一句话的事,但其实并不容易。人言可畏,京里京外,人人都知道富甲一方的朱家大少奶奶替静妃娘娘挡过一劫,若不是因为朱家没有功名,她如今理应是堂堂正正地诰命夫人了。所以,朱家要是真敢休妻,头一个不答应的便会是京中的静妃娘娘。还有,外面那些的闲言碎语,必定会声讨起来,朱家是如何地背信弃义,过河拆桥,光是一人一句,就能把朱家的名声搞得遗臭万年。 第二百三十三章 出其不意(二) 官家重面,商家重名。 沈老太太就不信,朱家会不看重的名声,为了纳妾而休离贤妻,被人议论纷纷,甚至,戳着后脊梁骨骂上一顿。 沈老太太明白,黎氏之所以会咄咄逼人,就是为了让沈月尘知难而退,让出位置,离开朱家。如今,自己先她一步把这话说了出来,且看看朱家人到底会如何应对? 朱老太太沉默片刻过后,手里的茶杯不自觉地往下落,跟着咣当一声地砸在桌上,惹得众人心头一惊。她活了快一辈子了,还没见过有谁家的亲家会主动上门索要休书的。 她这是唱的哪一出?究竟是什么意思? 此时,沈月尘心里也是踌躇不安,她哪里知道这是老太太出其不意的一招狠招,还以为是她入戏太深,被气糊涂了,所以一时失神说出这样的话。 朱老太太还有些云里雾里的,满眼疑色的开口道:“老亲家,你这话可是当真的?” 沈老太太清冷道:“自然当真,长痛不如短痛,你们整日拿孩子的事情来逼她忍气吞声,委曲求全,那还不如直接给她一个痛快算了。” 她淡淡的语气中透着一股无形的压力,而她越是不在意,别人就是越是在意。 朱老太太听得又是心头一颤,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沈家突然间会是这样的态度? 黎氏整个人似是僵住一般,怔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慢慢缓过精神,她的眼中忽地闪过一丝精光,心想,这不就是自己心里一直所希望的吗?一纸休书,干干脆脆地把这件事了结。 黎氏动了动心思,跟着道:“母亲,既然亲家夫人心意已决,咱们再多说什么也无用了,不如就按着她的意思……” 她的话还未说完,朱老太太便是神色一凛,扭头狠瞪这她:“你给我闭嘴,这件事容不得你插嘴。” 黎氏微微一惊,没想到,婆婆会如此疾言厉色,面色凝重,心中虽有不平,却也没再说什么。 朱老太太一时还琢磨不透沈家的心思,深知,眼下这种情形,可不是置气的时候。 她随即望向一直默不作声的沈月尘,眼神复杂,看得沈月尘有些心里发虚。“月尘,你祖母的话,可是你自己心里的意思?” 沈月尘眸光微闪,正要答话,却被沈老太太抢了先“这不是她的意思,这是我的意思。” 朱老太太闻言默默思量,依着沈月尘的性子,断然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可是,今天沈家人这么一闹,又是为何?难道,她之前那般情真意切地想要留在锦堂身边,说得都是空话? 沈老太太等了片刻,见她们始终没有决定,便道:“老夫人,您的意思如何?” 朱老太太沉吟道:“这件事,光我一人还不能做主,总要问过其他人的意思才好定夺,这样吧,老夫人您今日先行回府,回头等我们一家人商议好了,再请您过来从长计议。” 依着她的意思,这会两家人都有情绪,事情不能轻易决定,最先好缓一缓再说。 不过,沈老太太听出她话中的拖延和敷衍之意,立即起身道:“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好从长计议的。看来,你们朱家当真是没把我们沈家当做一回儿事啊。”说完,她忽地转头看向沈月尘,轻声道:“月尘,回去收拾收拾行礼,祖母带你回家去。” 沈月尘心里顿时咯噔一声,手里不自觉地绞起帕子,指关节隐隐泛白。 事情原本不该是这个样子的?祖母到底是怎么了,为何之前没有和她说过,事情会走到这一步……她想做什么?难道,她真的希望自己离开朱家吗? 沈老太太见她没动,便又道:“傻孩子,朱家人压根就不在乎你,你还这样死心塌地地做什么,走,和祖母回家去,趁早断了这份缘分。” 沈月尘的脸色白了一白,不得不顺从地站了起来。 她缓缓抬眸,望向黎氏和朱老太太,捕捉到了是她们眼中闪过的不安情绪,心中微微一动,原以为她们听了这话,一定会高兴得不了呢,却没想到,她们也会有这般慌神的时候。 沈月尘深吸了一口气,强按住那颗砰砰乱跳的心,上前一步,冲着老太太和黎氏行了一礼,跟着便扶着沈老太太,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上房。 朱老太太怔了一怔,随即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忿然道:“好端端的,这是闹得哪一出?真是可笑,真是太可笑了!” 黎氏这会一点也不气,反而心中窃喜,她万万也没想到,竟然会这么顺利就把沈月尘给送回了娘家。 朱老太太不解气地骂了一阵,见黎氏坐在那里毫无反应,不禁急道:“你这个做婆婆的,眼看着儿媳妇就这样走了,还不快想想办法。” 黎氏不以为然道:“想走的人,留也留不住,她这会自己仗着娘家有人,故意在咱们面前端架子,若是留她的话,岂不是纵了她!” 她心里正巴不得沈月尘快点走呢。 朱老太太长叹一声,拍着桌子道:“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她就这么走了,回头等锦堂回来了,管咱们要人,咱们怎么说?” 黎氏挺直后背道:“还能怎么说?腿长在她自己身上,她想回娘家去,谁能拦得住呢?” “唉,你以为你这么说,锦堂会相信吗?两个人早上还好得和一个人似的,这会突然就回了娘家,他一定会认为是咱们把她给逼走的。” 朱老太太最了解朱锦堂的性子,一旦那孩子生起气来,可不是个好说服的。 黎氏不自觉地轻咳了一声,心中隐约有些不安,但还是嘴硬道:“她自己要走的,和咱们有什么相干。锦堂那孩子就算再怎么生气,也不能不明是非。” 朱老太太见她执意不肯去留人,索性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心想,自己总不能豁出这张老脸去留沈月尘吧。最后,只是没好气道:“你看着吧,她这么突然一走,锦堂要是知道了,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沈家突如其来的那么一闹,倒是让朱家彻底乱了阵脚。从前一直委曲求全的沈月尘,这回倒是出人意料地强硬,尤其是沈老太太那一番咄咄逼人的言辞,更是让人倍感压力。 沈月尘先是吩咐春茗和翠心回去收拾东西,自己则陪着沈老太太故意走在后面。 春茗和翠心领了吩咐的那一刻,皆是一怔,但见,沈月尘神色不对,又不敢多问,连忙小跑着去了。 沈月尘待见四下无人,望向沈老太太,不解道:“祖母,您之前没说过要接我回去?怎么突然间就决定了……” 沈老太太稍微平复了一下心绪,看她脸色急得发白,不禁问道:“怎么?害怕了?怕朱家真的休了你?” 沈月尘咬咬下唇,没有作声。她怎么会不怕呢?如果,朱家真的借此机会,将她休离的话,那她以后岂不是没办法再回来了,也没办法再看见朱锦堂和孩子们了。 沈老太太轻叹一声道:“你放心,朱家不敢就这么把你休了。你先回娘家小住几天,祖母敢用性命保证,不出七日之内,朱锦堂就会亲自上门接你回去的。” 沈月尘不知祖母是哪来的自信,但听她的语气却十分肯定。 沈老太太见她还不放心,又道:“你现在离开朱家,是为了以后更风光地回来。朱家人不把你当一回事儿,你也没必要诚心诚意地守在这里,欲擒故纵,且看看朱锦堂没你在身边,还能不能活?” 方才,她看着黎氏那股气势凌人的模样,便气不到一处来。 你的儿子宝贵,我的孙女也同样宝贵,先别急着趾高气扬,看看咱们究竟谁才能笑到最后? 沈月尘没办法反驳祖母的话,毕竟,当初是她自己向她求助的,而她老人家也实实在在地帮自己出了力,使了计……不过,从眼前这结果来看,还真不知道是在考验朱家,考验朱锦堂,还是在考验她自己…… 沈月尘想着祖母的话,便没有收拾走太多的东西,只带了几件随身的衣物,还有几张银票,其余的,全部维持原样放在屋里,只吩咐丫鬟们仔细看好,不好让人随意进进出出,因为朱锦堂不喜欢下人乱碰房里的东西…… 因为事出突然,朱家上下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出了什么事,直到上房那边有人传了消息出来,所有人方才知道,原来大少奶奶被亲家夫人一怒之下领回了娘家,弄不好的话,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消息像是长了翅膀,还不用一个时辰就传遍了朱家的每一个角落,几乎人尽皆知。 原本,刚刚歇过午觉的柴氏,待闻此事,不由惊得差点掉了手中的茶碗,表情由惊转喜,随即有些惋惜道:“早知如此,我就不该提前回来的,平白无故错过了这么一场好戏,当真是可惜了。” 身边的杜鹃陪着笑道:“这么一来,长房那边怕是又不能消停了。” 柴氏微微一笑:“那样最好,赶紧让人给我端水梳洗,我得过去好好看看黎氏那一脸晦气的样子。” 今天的更新会晚一些。 周末有事,需要出门,晚上回来更新,还是双更,更新时间最晚不超过十点半,还望大家理解。ZM 第二百三十四章 动怒 沈月尘和祖母回了沈家之后,一直坐立不安,沈志云和萧氏更是满心疑惑,暗暗寻思着,早上老太太还好端端的出了门,这会怎么又肃着脸回来了,而且,还把沈月尘给领了回来。 萧氏好奇心重,三番几次想要开口询问,却被丈夫沈志云用眼神制止了。他瞧着母亲神情冷淡,沈月尘又是愁眉不展,心知事情事情不妙,还是别忘故意找茬儿的好。 沈老太太轻呷一口茶,不耐烦地目光淡淡扫了众人一圈,沈志云立刻心领神会,带着萧氏极有眼色地避了出去。 屋里的丫鬟们随即也纷纷退下,只留她们祖孙二人说话。 沈月尘抬头看了看外面天色,再过一个多时辰,朱锦堂就要回家了,也不知,他得知此事之后,会是怎样一番反应? 沈老太太抬眼看了她一眼,轻声问道:“你对孙女婿就那么没有信心?打从进屋,你就一直蹙着眉,也不怕生褶子。” 沈月尘半垂了眼,静静道:“祖母这一招欲擒故纵,着实来得突然,月尘一时没有准备,所以心里总是不安稳……大少爷待我虽然疼爱有加,但也是个心高气傲的男人,我担心……” 见她有些欲言又止,沈老太太忙道:“昨儿,他当着我的说要对你好一辈子。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不过空说无凭,咱们总要给他个机会考验考验才行。”说完,她轻轻握住沈月尘微凉的手,叹息道:“你啊就是脾气太好了,能忍则忍,该说的不说,该闹的不闹。你婆婆黎氏就是认准了你这点,所以才会那般目中无人,以为你是个好欺负的,不把你放在眼里。今儿,你就听我一回,直接来个鱼死网破,看看到底谁输得起,谁输不起!” 沈老太太又继续道:“这次你可千万要沉住气,心里别慌,就算天塌下来了,还有我这把老骨头帮你一起顶着呢。你只管安心地住下,且看朱家没有了你,日子还能不能过得安稳?而且,也正好让朱锦堂自己在心里好好掂量掂量你的分量。” 沈月尘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稍安勿躁,等待着朱家那边的消息。 沈老太太见她眉眼间流露出一丝疲惫,便道:“折腾了这么长时间,你也乏了,下去歇着吧,晚饭的时候再过来。” 沈月尘轻轻应了一声,也正好想一个人静一静。 沈老太太见她心事重重地背影,不禁又是一叹,心中暗道:这孩子也是个痴心的,定是因着离了朱锦堂而暗自难过呢。不过,这一关早晚都要过,否则就得忍气吞声,被朱家人一辈子压在脚底下,永无翻身之日了。 沈老太太只想替她争一口气,而且,她心里底气很足,旁的都无所谓,月尘能不能风光体面地回到朱家,这一切还得看朱锦堂怎么做才行。 昨儿看他的态度和语气,倒是极认真的,只是不知到了动真格的时候,他能不能拿出男子汉的魄力来。 今儿原本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儿,可是到了这会却又忽然阴云密布,整片整片的乌云,沉甸甸地压了下来,让黑夜悄悄地提前来临。 外面黑沉沉的一片,沈家上下相继点上了烛火。 沈月尘坐在桌边,对窗外的天气毫不关心,只是默默地坐着,看似沉静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焦灼不安的心。 吴妈正在边上收拾行礼,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因着走得太过仓促,行李准备得不多,收拾来收拾去,也只有那几件衣裳。 春茗和翠心站在一旁,一会儿瞅瞅沈月尘,一会儿瞅瞅吴妈,半响也不敢言语,直到窗外的天空忽地炸开一声惊雷,方才打了个激灵,抬步上前道:“天色暗了,奴婢给小姐再添盏灯,亮堂亮堂吧。” 沈月尘只作未闻,依旧保持着沉思的姿势,春茗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了,连忙转头看了一眼吴妈,只见她轻轻地摆了摆手,递了个眼色让她出去。 小姐突然被老太太领回娘家,连句话都没来得及和大少爷交代,心里这会一定难受得很。 吴妈原本也被沈老太太的言行吓了一跳,但仔细听了她的话后,心里不自主地就站在了她那一边。 这些日子,小姐在朱家过得诸多不顺,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无奈,她只是个下人,没办法帮小姐抱不平,只能站在一旁干着急。可是沈老太太却不同,她是沈家名正言顺的长辈,说话也有分量。 吴妈把春茗和翠心都打发了出去,自己则是留在沈月尘身边,静静地陪着她坐了半响,跟着轻声道:“看着外面的天色,似乎就要下雨了,我给您再点根蜡烛吧,免得屋里黑沉沉的。” 她的话音刚落,外面随即又响了一声雷,雷声过后,紧跟着便是豆大般的雨点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这场雨来得气势汹汹,顷刻间,就从大雨变成了倾盆大雨,雨势如注,让吴妈不得不把窗户关好。 沈月尘听着哗哗地雨声,忽地想起一事道:“大爷早上出门的时候,没有带伞……” 吴妈闻言一怔,连忙转身走到她的身边,轻轻扶着她的肩膀,道:“小姐别担心了,大少爷身边伺候的人不少,不会让他被雨水淋着的。”说完,吴妈又拿出一盏烛台放在桌上,点上蜡烛,屋子里随之变得亮堂起来。 不过此刻,沈月尘的心情依然是阴沉沉的一片,微微垂眸道:“是啊,我真是瞎操心。” 吴妈叹息道:“我知道,小姐您的心里不少受,我能为您做点什么吗?” 沈月尘闻言哑然失笑,摇摇头道:“妈妈,我想要躺一躺,您也下去休息吧。” 吴妈道:“小姐还没吃晚饭呢?” 沈月尘依旧摇头:“我没有胃口,只想睡一会儿。” 吴妈闻言,扶着她去床边休息,见她躺下来了,也不放心离开,只是搬来一个凳子,挨坐在床边,静静地守着她,看着她。 沈月尘听着哗哗地雨声,心绪百转千回,缠缠绕绕,就像是无数个错乱无序的线头,纠结成紧紧的一团,而且越团越紧……算了,既然理不清楚,那就索性不理也罢。 吴妈的目光始终放在沈月尘身上,见她睡着了,还微微蹙着眉头,不禁心疼起来,究竟何时,她才能无忧无虑地过日子,远离这些纷纷扰扰的烦恼……只要能够让她快乐,自己什么都愿意做,也什么都敢做…… 窗外的大雨瓢泼,屋内的蜡烛却无声无息地燃烧着,烛泪缓缓滴落下来,像是替谁默默地流着泪…… …… 朱家上房内一片静寂。 “除了沈月尘,我谁也不要!” 一声掷地有声地低吼之后,便是杯碗盘碟应声破碎的声响。 向来沉稳内敛的朱锦堂居然会当着长辈们的面,摔碎杯盘,掀翻桌子,吓得众人大吃一惊,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个个战战兢兢,如临大敌。 朱老太太也是吃了一吓,抬头看着朱锦堂那愤怒急切的面孔,不禁心中一沉,从小到大,他从不敢用这样大不敬的语气和长辈们说话……看来,这孩子的心是彻彻底底地扑在了沈月尘的身上了。难怪,今儿沈老太太过来领人的时候,竟会如此理直气壮,面不红气不喘,一点都不怕朱家下休书的样子。原来她是对朱锦堂早都心中有数了,才敢那般大胆放肆。 朱峰见他居然敢当着长辈们的面,这样大胆无礼,立刻勃然大怒道:“大胆,谁允许你这样放肆?混小子,为了区区一个女人,你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朱锦堂深邃的眸光犀利深刻,生平第一次顶顶撞自己的父亲,沉声道:“沈月尘是我的妻子,除了我,没人可以将她撵出朱家。” 黎氏看着儿子动怒的脸,心头微微一颤,沉声道:“没人撵她,是她自己要走的!” 朱锦堂语气冰冷地反问道:“母亲您这样说,真心以为儿子会相信吗?” 他刚一回家,便从下人们口中听闻了白天发生的种种,虽然具体细节上,还不够清楚明白,但他自己也能大致猜得出来,事情地来龙去脉……如果不是母亲成心刁难,沈月尘怎么会舍得离开自己? 黎氏听了儿子的话,嘴唇微微一颤,千言万语凝在嘴边,却又说不出来。 老太太有些看不下去了,跟着开口道:“锦堂,你千万不能误会你娘,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朱锦堂却是神情冰冷,回身冲着老太太道:“你们不是为了我,你们都是为了朱家,为了自己。” 从小到大,他一直对父母长辈言听计从,凡事把“孝”字摆在第一,可是事事顺从的结果,便是让他彻底没有了自我,以至于他喜欢的,他不喜欢的,所有一切的一切,都要按着父母的准则来定。 如果真心对一个人好,那就应该为他做他想做的事,而不是做自己想过的,然而再强加给别人,逼着他接受,逼着他喜欢…… 众人闻言皆是一怔,朱峰随即眉头一拧,立刻就要扬起手来,想要给他一记耳光,却比黎氏中途死死拦住,含着哭音劝道:“老爷您是不是气糊涂了?锦堂都是多大的人了,你还要对他动手?” 朱锦堂从小到大,朱峰从来没有动过他一根手指,甚至,连大声训斥的时候都很少,可是,今天他却是第一次怒不可止地想要动手教训他。 朱峻和柴氏坐在一旁,看得也有些傻眼了,他们原本只想来看看长房的热闹,却没想到,竟会闹得这么严重…… 朱峻连忙站起身来,一面拦在朱峰身前,一面轻声劝道:“大哥,有话好好说,您别动手,孩子都大了,可打不得。” “他是我生的,我如何打不得?”朱峰用微微颤抖的手指,指着朱锦堂的面门,怒气冲冲道:“放肆的东西,你的规矩和德性都哪去了?” 朱峻用尽全力地拦着他,帮着黎氏一起,就是不肯让他动朱锦堂一根汗毛。 到了这会,就连朱老爷子也跟着看不下去了,大声喊道:“全都给我安静站好!” 老爷子一声令下,声音异常响亮,朱峰不得不把手放下,垂首站好,黎氏也放开了手臂,泪眼婆娑地望着朱锦堂,心里绞着劲儿的疼。 朱老爷子随即轻哼一声,站起身来,走到朱锦堂的跟前,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一番,开口责备道:“看看你现在这副德行,算什么样子?”说完,他又瞪了儿子一眼,继续道:“他不懂规矩,你也不懂规矩,当着我们的面儿,还敢动手?真是不像话!” 老爷子长叹一声,望着朱锦堂的脸,沉声问道:“为了个女人,这样吵吵闹闹的,你觉得值得吗?这世上的好女子多得是,没了她,早晚还会有别人,那孩子就算再好,也到底是肉胎凡身,到底与旁人又什么不同,值得你这样痴迷在乎?不管不顾?” 说实话,对于一生猎艳无数的朱老爷子来说,沈月尘的姿色,只算得上是中上等而已。就算她的性子温柔贤惠,却也没什么过人之处,实在不值得朱锦堂这般维护和看重。 朱锦堂闻言沉默,过得一会儿方才抬起头,直视着祖父幽幽的目光,缓缓道:“她值得。孙儿喜欢的只有她,所以,纵然你们把天下的女子都放在孙儿眼前,孙儿最后还是会选她。” 他坚定平缓的语气直穿人心,引得众人又是一阵沉默。 朱老爷子自然能听出他话中的真诚,寻思片刻,摆摆手道:“既然如此,那就随你自己的心意办吧。往后是福是祸,是好是坏,全由你一人担着,莫要再埋怨别人。” 老太太和黎氏闻言俱是一愣,老太太小声提醒道:“老爷,此事可大可小,您怎么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朱老爷子没再说话,只是冲着朱锦堂摆摆手,示意让他离开。 朱锦堂立刻心领神会,一时也顾不得什么礼仪规矩了,转身便往外走,心里想得都是要把沈月尘给马上接回来。 朱峰见状,不免再次怒声道:“你给我站住。” 可是,纵使他的声音再响亮,也阻挡不了朱锦堂匆匆而去的脚步。 黎氏心中满是不甘和委屈,喃喃道:“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 朱老爷子闻言,只道:“就由着他这一回吧,别因小失大,没等休了媳妇,先丢了儿子。” 黎氏脸色微微发白,身子微微一晃,瘫坐在身后的椅子上,捂着胸口,又是摇头,又是叹气。 第二百三十五章 真心实意(一) 这场大雨下了足足两个时辰,方才慢慢地停了下来。 雨停了,沈月尘也醒了。她心里搁着事儿,睡得并不安稳。 吴妈给她端来了燕窝粥和汤药,因着是一起热着的,而且,又正好到了时辰,所以便一起端来了。 香甜的粥味混着清苦的药味,说不出的怪异,光是闻一闻就觉得难受。 沈月尘微微蹙眉,有些嫌弃地转过头道:“妈妈先端下去吧,我还不想吃。” 吴妈忙劝道:“小姐您这大半天里,饭也没吃,药也没喝,那可怎么行呢?多多少少吃一点吧。” 吴妈一面说着一面用羹匙舀起一勺粥,轻吹了两口气,送到沈月尘的嘴边,像是喂小孩子一样。 沈月尘见状,不得不自己伸手接过碗匙,略吃了两口,便借口嫌热地放在了一边。 没胃口的时候,吃什么都如同嚼蜡一般食而无味,她现在实在没有吃东西的心情。 吴妈正要开口再劝,却听“哗啦”一声,门外的帘子被人忽地打起,春茗风风火火地跑进来,瞪大眼睛望着沈月尘,上气不接下气道:“小姐,小姐,大爷来了!” 老太太刚刚派人传了话来,她就急急忙忙地跑来告诉沈月尘,好让她能够安心。 沈月尘微微地变了面色,神情从忧转喜,连忙起身就要出门,却被春茗伸手拦了一下,轻声道:“小姐别急,老太太方才派人说了,让小姐先不要过去,等等再说。” 沈月尘哪里还有心思理会她的话,自顾自地提着裙角迈出门槛,脚步急急地往上房走去。 他真的来了,而且,来得这样快。 他来了,她的心也踏实了。 她走得又急又快,春茗见劝不住她,只好紧紧追上。 身后,吴妈掀起帘子站在门口,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大爷果然没有让人失望,总算是没有白白辜负小姐对他的一片情意。 朱锦堂心急前来,也顾不上是什么时辰,什么天气,只从马厩里牵了匹马,一路顶细雨赶了过来。 沈老太太原本都打算睡下了,连睡衣都换上了。她心里思量,就算朱锦堂心里再急,也不会连夜过来,谁知,这大半夜的门房的人却突然来报,说朱锦堂单人匹马地前来拜见,惊得老太太不得不重新地换上衣裳,盘上头发,打起精神来招待他。 虽然忙得有些手忙脚乱,但老太太心里还是十分欢喜的。只是,心里高兴是高兴,但表面上还是要端着态度,故意摆出有些不悦的样子。 朱锦堂这一路是骑着马来的,虽说雨已经停了,可方才在来的路上,他还是被雨水淋湿了,脸上身上都是水,看起来有些狼狈的样子。 沈老太太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这一身仓促和狼狈,眼神里多了些许柔光。心想,他能这般急急忙忙地赶来,可见是个重情的孩子。 “瞧瞧你身边的人都是怎么伺候的?淋成这样,万一病了可如何是好?”沈老太太轻叹了一声,也顾不上摆什么架子,连忙吩咐道:“快去拿毛巾过来给大少爷擦擦,还有沏碗热热的茶来。” 朱锦堂倒是对自己毫不在意,直截了当地问道:“老夫人,我想要接月尘回去。” 沈老太太听了,抬眸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道:“孙女婿,你这话可是让我老人家难办了。白天我在朱家和亲家夫人掏心掏肺地说了那么多话,她们都没曾留过月尘一句,现在,你又大半夜地过来要人,这怕是有所不妥啊。” “你们朱家,现在一门心思地要给你纳妾,还整日拿着沈月尘的身子说事,让人听着心寒呐。月尘的性子柔顺,自然不会埋怨什么,只是我这个当长辈的,听着看着,实在替她心疼得紧。这孩子已经遭了不少罪,好不容易,磕磕绊绊才有今天,可是你们朱家却……”沈老太太故意放低语气,说得有几分悲伤之意。 朱锦堂听罢,果然脸色微沉,犹豫一下才道:“老夫人,请您相信我待月尘的一片真心,家长的长辈们之前确实有些安排,但我刚才已经言明拒绝了。” 他本就不想纳妾,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之后,便更没有那份闲情逸致了。 沈老太太悄悄舒了口气,心想,他还算是有良心。 正欲开口再问,却听门外到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人掀起帘子,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沈老太太正想呵斥是哪个没规矩的丫鬟乱闯乱进,谁知,抬眸一看,却发现竟是沈月尘。 她是一路跑来的,松散的发髻微微垂下,脸色微微泛红,还喘着粗气,待见朱锦堂就站在眼前……不禁心头一暖,柔柔的笑了开来。 沈老太太见她突然跑来,随即拢起眉头道:“雨后天凉,你怎么就穿着这身跑来了。” 让她多等一会儿再出来的,这孩子却是沉不住气。 朱锦堂应声转身,见她来了,原本绷紧的表情瞬间缓和不少,心中暗叹一声,不过只是半天没见,却觉得像是分开了许久似的。 沈月尘恍惚了一下,便发现他身上竟然湿漉漉的,忙接过旁边丫鬟手里的毛巾,走上前去,替朱锦堂擦着脸,焦急道:“大爷怎么淋成这样?” 朱锦堂似叹非叹地出了口气,却没说话,反倒是老太太替他答道:“他一心想着要来见你,自己骑着马来的。” 沈月尘闻言心中一动,不自觉地咬了咬下唇道:“大爷这是何苦呢?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朱锦堂微微一笑,迎上她雾气朦胧的目光,道:“我要是不来,你该担心了。” 沈月尘给他把脸擦干,伸手摸了一下他身上湿透的衣裳,不安道:“大爷要是生了病,岂不是让我更担心。” 她心里虽然感动,但也觉得心疼,毕竟,都是因着自己,才让他受累。 沈老太太见二人情意浓浓的样子,嘴角微微抿起一抹笑容,随即清了清嗓子道:“月尘啊,你赶紧陪孙女婿下去换身衣裳,洗个澡,别让寒气侵了他的身子。” 第二百三十六章 真心实意(二) 沈月尘和朱锦堂来到厢房,吴妈和春茗备好热水之后,便故意退了出去。 临走时,吴妈瞥了一眼两个人目光交融的样子,暗暗又松了一口气,连忙加快脚步,还不忘顺手带上了房门。 满室沉静,暗香浮动。 沈月尘摸着朱锦堂身上已经湿透了的衣裳,指尖微颤,心中更是甜丝丝,湿漉漉的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她之前还在愁眉不展,担心朱锦堂会多有顾忌,承受不住长辈们的压力,可是现在,见他这样好端端的站在眼前,她忽地觉得自己的那些愁绪,有些太过“小人之心”了。她该深信他不会妥协才是,两个人磕磕绊绊走到今天,如果连眼前这个小小难关都没法度过,那他对她,和她对他的情意也就未免太肤浅了些。 朱锦堂的所作所为,让她倍感欣慰和满足,她欣慰于他的真挚,满足于他的真心。 沈月尘从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上一个人,因为她一直觉得自己根本就不属于这里,只是无意间被卷入了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世界,小心求存,事事谨慎。 她只有一颗心,所以只能给一个,而朱锦堂似乎是那个最合适的人。 相依不难相守难。谁也无法预测出未来会是什么样子,是好是坏,是悲是喜,只是她想要和他一起面对,就算有风有雨,也想要和他一起,看着他,陪着他,仅此而已。 沈月尘虽然之前不曾喜欢过,但她心里很清楚,喜欢一个人就会喜欢他的全部,她是喜欢他的,没有一见钟情地心动,却有相濡以沫的温暖,日久生情的爱情,也是一种爱情,温暖入心,沁人心脾。 沈月尘把他身上湿哒哒的衣裳都脱了下来,然后,亲自服侍他沐浴擦身,一举一动都比平时更加细致,更加温柔。 他那么辛苦来到这里,她只想为他多做点什么…… 朱锦堂倒是出奇的沉默,只静静地看着她忙来忙去的样子,即使身上还是有些凉滋滋的,心中却盛满了暖暖的感觉。 待他沐浴过后,沈月尘拿了毛巾给他擦干头发,因为还湿着不能束起来,只能披散在肩上,慢慢晾干。 他平时总是一丝不苟地束着发,鲜少像这样轻松自在,长长的头发垂在他的耳边,使得那张棱角分明的俊脸,凭添了几分柔和,更衬得他双眼如墨,仿佛一下子就能看到人的心里。 沈月尘的目光缓缓流转,和他的眼波相触,忍不住抬手轻抚了一下他的脸,轻声问道:“因着我让大爷受累了……家里的长辈们一定很着急,要不要先派个人回去知会一声?” 她想要的结果,现在已经得到了,接下来,就该是重新面对朱家的时候了。 这会已是深夜时分,朱锦堂又刚刚沐浴,想必要在沈家歇上一歇才能回去。两个人一起夜不归府的话,长辈们必定不能放心。 朱锦堂抓了她的手,放在手心里温暖着。“长辈们都知我是要过来接你回去的,所以,时间早一点晚一点都没有关系。” 他方才在家里发了好一通的脾气,惹得爹娘很是不悦,这会他们一定还在气头上,所以还不如晚回去的好……也许,经过一夜的沉淀,大家的心情也会随之变得平静下来。 沈月尘想了想,点点头。 朱锦堂看着她的眼睛,目光似乎要把人看穿一样,只道:“你今儿这突然一走,可是让我明白了一件事。” 沈月尘有些诧异的微微抬头看他,不能明白,眨眨眼,眼睛里一闪一闪的,似乎有所期待的样子。 朱锦堂过了一会才低声说:“我已经离不开你了。!所以不要再离开朱家,就算是受了委屈,受了欺负也别走。你要等着我,等着我来保护你,知道吗?” 他身为男人,生平第一次说出了这样,不太男人的话来,这确实他的真心话。 不管别人如何,好歹他身边有她在,这就够了。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的心里总是出奇的平静,不用理会外面那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算计和计较,获得一份忙里偷闲的惬意和明快。 她等待时点的烛,闲暇时写的字,晨起时盘的发,还有沉睡时总是不自觉依偎过来的身子,一切的一切,无数件细小的小事,一点一点地填满了他的心。 他的身边从来不缺女人,但能让他这般不管不顾,接近疯狂的女人,却只有沈月尘一个。他需要她,似乎比她需要他的还多……眼下,他虽然还无法左右爹娘的心思,让他们彻底改变对沈月尘的看法和态度,但他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保护她,保护着她,就好像是保护了他心中的那片乐土,完完全全属于他的乐土。 沈月尘听了他的话,看着他坚毅的神色,眼中突然涌上了一股淡淡的热气,瞬时间朦胧了视线,她久久说不出话来,心中所有的情愫最后化作为唇边的一抹嫣然的微笑。 她伸出双手,环住他的腰身,将自己紧贴在他的胸前,下巴轻轻地点在他的肩上,柔声道:“恩,我哪里都不走,我要陪着大爷一辈子。” 一辈子到底有多长,没人知道。也许,冥冥之中,真的有种玄妙的缘分存在着,将他们两个人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也许,她当初会来到这个世界重生,就是为了遇见他,和他在一起,仿佛,她是为了他而重生…… …… 三更的梆子响过之后,黎氏不自觉地发出一声轻叹。 门房那边到现在还迟迟没有消息,看来朱锦堂今夜是不准备回来了。 朱峰和黎氏背对而躺,夫妻二人还是第一次同时失眠,而失眠的理由,都是因着儿子锦堂。 朱峰被儿子突如其来的放肆,气得胸口一阵烦闷,躺也躺不下,索性掀起被子坐了起来,口中念念有词道:“这个逆子,等他回来我定要重重罚他一回不可。” 黎氏闻声,也从床上坐了起来,先是拿了件长衣披在朱峰的身上,继而叹息一声道:“锦堂已经是大人了,老爷您教训几句也就是了。” 黎氏这会的心情异常复杂,疼也不是,苦也不是,一面气他的任性,一面又担心他真的会因为此事而记恨自己,心情沉甸甸地,让她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担心沈月尘会不会趁机给儿子吹什么枕边风,离间他们母子之间的感情,又或是故意使坏,利用锦堂的怜惜来报复自己…… 黎氏不安地想着,等着,直到外面的天微微地亮起来,还是没有半分睡意。 院子里渐渐有了动静,下人们静悄悄地开始了一天的忙碌,人人轻手轻脚,生怕一个不小心犯了错,招惹主子们生气发火。 自打,昨晚大少爷半夜出门之后,院中的气氛就瞬间变得沉闷起来。 先是大老爷挨了老爷子的骂,随后明哥儿又突然大哭大闹了好半天,任谁哄也哄不好,最后险些哭出病来。 折腾了大半宿,明哥儿总算是消停下来了,可老太太又突然害了头疼,倒在床上起不来,临近天亮的时候,才喝了安神汤补了一觉。 沈月尘这一走不过半天的功夫,可朱家上下却是大受影响,众人皆是悬着一颗心,暗地里盼着大少爷和大奶奶能早点回来,早点平息事端。 朱峰和黎氏一宿没合眼,但早上还是按时过去给老太太问安。 老太太这会也醒了,额头上盖着条温热的帕子,语气虚弱道:“那两个孩子还没回来呢?” 朱峰脸色一黯:“是,那个逆子还没有回来。” 老太太闻言眉心微蹙:“什么逆子不逆子的,还不赶紧派人去沈家问问?” 朱峰纵然不愿,但还是点头应了,只是在他有所吩咐之前,外面的丫鬟便跑着进来,禀道:“大少爷和大奶奶回来了,正往上房这边来呢。” 老太太闻言,不禁长叹了一口气,抬手把额头上的帕子拿了下来,扶着杨嬷嬷的手坐了起来。 黎氏眸光一闪,想着沈月尘果然也一起回来了,胸口顿时堵得慌,更难受了。 须臾,朱锦堂携着沈月尘缓步进屋,两个人皆是一脸平静,衣着整洁,瞧着和往常一样。 朱峰见状,冷哼了一声道:“你们两个倒是越发出息了。” 他这一句话,倒是把沈月尘也给带上了。 沈月尘微微垂眸,上前福福身子道:“昨晚雨后阴冷,家中的老祖母怕大爷和妾身连夜回来,一不小心受寒着凉,便留我们在娘家多住了一夜。” 朱锦堂也跟着道了一句:“这都是儿子的意思。回来晚了,还请父亲责罚。” 朱峰见他们两个一唱一和地,气得甩甩袖子道:“我自然重重地罚你,你立刻跟我去一趟书房。” 这会,当着老太太的面,他不好教训儿子,而且,黎氏也是心疼,挡着拦着的,反而不好。 朱锦堂闻言,既不解释,也不顶嘴,只道了一声是。 沈月尘有些担心,但朱锦堂却回给她一个没关系的神情,让她安心。 朱峰带着朱锦堂去了书房,沈月尘独自一人面对着老太太和黎氏,努力摆出平时那副温顺平静的模样,只是心脏还是不受控制地乱跳了两下。 她暗暗深吸一口气,按照规矩上前行礼道:“月尘见过夫人,见过老夫人。” 老太太揉揉眉心,语气带着些许无奈道:“既然你有心回来,昨天就不该那么冒冒失地跑回娘家,害得家里一团乱,平生了多少事端。” 沈月尘听了这话,低着头应道:“都是月尘思虑不周。” 她的话音刚落,黎氏便轻笑一声道:“你哪里是思虑不周了?我看你是想得太周到了,事事都提前预想好了,所以才会故意让你祖母过来大闹一场,让我们为难,让我们糟心。看着锦堂为了你,这么大动干戈的,现在你得意了?” 黎氏的语气不善,沈月尘神色微微一动,忙道:“夫人您误会了……” 黎氏不容她辩白,继续道:“误会什么?身为一个女子,既然嫁做人妇,就该遵从三从四德,凡事以夫君为重。即使锦堂真的要纳个妾什么的,你也该顺从支持,怎么能合着娘家的长辈们上门大闹,还有讨要休书呢?你的胆子也真是太大了。” 从前,黎氏虽然不喜欢沈月尘,却也没觉得她是个有心计的。可没想到,她的心机一点都不比任何人差。 沈月尘见黎氏依旧如此咄咄逼人,而老太太却又故意按兵不动,心道,如果这会她再继续柔弱下去,那么,之前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优势就没用了。 于是,她顺了顺气息,便缓缓道:“我不是胆子大,而是因着对大爷全心全意才会如此在意纳妾一事。没错,自古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寻常之事,月尘既然嫁做人妇就该默默顺从。可是,人心肉做,孰能无情,敢问夫人一句,这天下间的女子有谁会心甘情愿地和别人一起分享自己心爱的丈夫!如果是真心喜爱的一个人,那必定会对这份感情专心不二,一心一意,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大爷对我来说,不仅仅是天是地,他也是我这辈子最心爱,最在乎的人。我并不贪心得到大爷的全部,只要是他喜欢的,我就算心里再苦再痛,也会默默选择接受。身为大爷的妻子,我所求的不是一己之欢,而是大爷的快乐,他心中真正的欢愉和幸福。” 她言之凿凿的一番话,说得老太太和黎氏目瞪口呆,两人微微张了张嘴,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完全怔住了。 她这话说得着实大胆,若是换成别人,肯定是万万说不出口的,偏偏她却说的这样义正言辞,仿佛做对了什么大事似的。 沈月尘见她们不语,便又继续道:“当初,月尘进门之时,大爷身边便已经有了四房妾室,从前的秦桃溪,现在的孙佩云……不是月尘故意要将人心往坏处去想,实在是又前车之鉴摆在那里,让人没法不谨慎,没法不担心……” 第二百三十七章 真心实意(三) 沈月尘说得有理有据,直接把活生生地例子举了出来,让人无话反驳。 如果说孙氏的疯癫,只是因着她的野心太大,胆子太小,那么秦氏的放肆而为,则要完全归咎于朱家的纵容。当初,秦桃溪进门的时候,朱家也不是承诺过她的地位会在妾室之上,结果,秦桃溪便天真地以为,自己真的可以和正室平起平坐了。 妾不如妻,这是亘古不变的规矩。可惜,秦桃溪还是野心勃勃地横冲直撞,结果却被自己斗得一败涂地。 沈月尘曾经何时,对秦桃溪厌恶至极,但是待事情慢慢过去之后,她仔细回想,其实秦桃溪也有无辜的一面……朱家当初承诺的没有做到,她便想着凭一己之力来争来抢,可惜,终究还是白白耽误了自己。 如今,黎氏又要故技重施,就不怕再找来第二个秦桃溪吗? 房间里一时沉默下来,听了沈月尘的话后,老太太心中除了震惊,更多地还是疑惑和警醒。 她说得虽然有些放肆,但并不是没有道理。 多年的媳妇熬成婆,想当年,老太太也是这样一步一步熬过来的,所以对此深有感触。毕竟,朱老爷子年轻的时候,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主儿,他不仅风流huā心,而且还喜欢挥金如土,养着那些歌姬舞姬,整日在院子里唱歌玩乐,大部分时间里,只把她这个明媒正娶的正室,当作是个屋里的摆设而已。 老太太想到这里,不免轻叹一声,暗道,是啊,这世上女人没有不善妒的,除非无心。若是有心的,看着自己丈夫左拥右抱,心里又怎么可能不痛?不怨? 沈月尘刚刚坦诚了自己的心事,也坦白了所有女人的心事,如此想来,倒是有几分难得了。 沈老太太望向一脸认真的沈月尘,心中的怒气消减了不少,只是微微沉吟道:“凡事皆有因果。如果不是为了子嗣,我们也不会急着找人进来,说来说去,都是关心则乱。” 纳妾本是小事,却闹出这么多的波折来,可见有些时候,还是不能太操之过急了。 老太太的一句关心则乱,让沈月尘心下稍安。 其实,她心里一直都觉得老太太算是一个明理的女人,毕竟,她和自己不同,她是生在这里,长在这里的传统封建社会下的传统女性,沈月尘不期望她能赞同自己,只是希望她能体谅,或者尝试体谅。 黎氏见老太太语气平和下来,不免蓦地抬起了头,看她脸上的怒气已经不见,心中暗道:老太太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宽容了?听了这话,非但不气,反而还心平气和下了起来,不免诧异…… 沈月尘这孩子看着文静,可是这张小嘴,倒真是会说话,简直就是说得比唱得都要好听。什么专心不二,什么从一而终,难道她还想让锦堂这辈子只守着她一个女人过日子不成? 黎氏心中忿然,只是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老太太继续道:“既然你那么在意锦堂,锦堂也那么在意你,从今往后,你们两个就好好在一起过日子吧。至于,纳妾这件事就暂且不提了,你也不必再当个疙瘩似的放在心里,多huā点心思在自己身上,争取早点为锦堂生下个一儿半女的,倒也算是你有心了。” 黎氏忙道:“老太太,您就这样纵容她?现在她仗着有锦堂撑腰,借着纳妾这点小事也敢闹着回娘家,若不惩罚,以后她岂不是要更加放肆了。” 老太太听后,只道:“人都回来了,还罚什么呢?算了,小惩大诫一番也就罢了。”说完,她对着沈月尘,吩咐道:“你回去以后再抄一遍《金刚经》做功德,算是小小惩罚吧。” 沈月尘闻言忙福身应道:“是,月尘谢老夫人,夫人仁德。” 黎氏不以为然地别过头,只觉老太太心慈的不是时候,若是让她来做主,最少也要抽她几下手心才行。 一想起,昨晚朱锦堂为了她,和家里人置气的样子,黎氏这心里就酸苦苦的。 想着,自己辛辛苦苦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就这么被人抢走了,越想越觉得不甘心。 老太太随后又叮嘱了她几句,便道:“明哥儿昨晚哭了好一会儿,你快过去瞧瞧他,那孩子只有你哄才管用。” 该说的都说了,老太太只想把这件事翻篇,没必要再斤斤计较个没完没了。 沈月尘想着明哥儿一定为了她没少乱来,便连忙告退。 黎氏跟着向老太太抱怨道:“您这样惯着她,岂不是要让我为难?人都已经定下了,突然说不要就不要了,也太过儿戏了。” 眼看着新人就要到了,这会才说不纳妾,难不成还要转头把她送回去? 老太太闭上眼,微侧着头,用手指按住一边的太阳穴,蹙起眉道:“昨儿你也看见了,锦堂为了她,急的什么脾气都出来了。锦堂他是什么性子,你不知道吗?那孩子只要认定一件事,就不会轻易放弃,心思倔得很。如今,他认定了沈月尘,就不会再改变主意,喜欢旁人。这男女之事,最讲究两情相悦,强扭的瓜不甜,与其逼着他纳妾,他心里不痛快,还不如缓缓再说,等他对沈月尘的心思淡了,腻了,到时候自然有的是机会。” 其实,老太太心里很清楚,黎氏之所以这么着急给朱锦堂纳妾,一来是因为沈月尘身子不争气而心焦不安,二来也是因为柴氏突然有孕,让她无形中有了压力,也起了攀比之心……柴氏和黎氏年岁相近,却还能怀上孩子,同是女人,但黎氏可没摊上这样的好福气,所以,心里多多少少免不了有些不痛快,便想着能多抱上几个孙子。 听老太太这么一说,黎氏的心情平复了不少,轻轻地叹息一声道:“锦堂还是头一次发那么大的脾气,想起他那愤怒不已的样子,我这心里就难受得紧,我为了他,一颗心都要操碎了,他却半点也不领情。” 老太太见她这般伤心,也是于心不忍,只道:“你也是心太急了,好心办错事。不过,他到底是你儿子,再怎么生气,心里还是向着你的。” 黎氏微微垂眸“他现在眼里哪里还有我这个娘,心里想的全是那个沈月尘,像是被迷了魂儿似的。” “他现在可不就是被迷了魂儿,所以才满心的不痛快,只嫌咱们多管闲事,坏了他们的良辰美景。”老太太缓缓道:“要我看啊,锦堂这次的确是动了真心,咱们索性就彻底成全他这一次,权当图个心安了。” 犟来犟去,日子还是要过下去,孩子们都大了,不可能事事都遂着他们的心愿走,所以,该放手的时候就要放手。 黎氏低了低头,并不答话。 成全儿子,倒是不难,只是她的心里始终对沈月尘系着疙瘩,很不舒坦。 老太太和她说了几句话,便又忍不住躺了回去,闭着眼睛道:“你也是一宿没睡,回去养养神吧。” 黎氏应声而去,片刻之后,回到自己的房里,正想要靠着歇歇,便听门外的丫鬟来报:“大少爷来了。” 黎氏微微一怔,忙道:“快让他进来。” 朱锦堂是从书房直接过来的,他刚才被父亲结结实实地训斥了一顿,虽然心情暗沉,但还是想要来给母亲赔个不是才行。 黎氏见他进来了,方才故意转过头去,不看他道:“你来做什么?” 朱锦堂上前两步,跟着便掀起下摆,双膝跪地道:“儿子是来给母亲赔礼道歉的,昨晚是儿子太过心急,一时忘了分寸和规矩,对母亲您诸多不敬,还望母亲原谅。” 黎氏见他跪在地上,心中一急,正要让他起来,却又故意把话咽了回去,一声不吭。 朱锦堂见状,不禁又道:“母亲,您还在生儿子的气吗?儿子真的无心顶撞母亲,也不想让您伤心,儿子只是……想和自己喜欢的女人在一起,仅此而已。” 黎氏听了这话,语气带着丝丝不悦道:“听你说这话,倒像是我硬要拆散你们似的。” 朱锦堂闻言,忙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安抚道:“儿子不是这个意思。” 黎氏见他跪在自己跟前,又握着自己的手,心下一软,顿时什么火气都没有了,凝视着他的脸,嗔怪道:“你都不知道你自己有多让人生气。刚刚你爹是不是又骂你了?活该。” 朱锦堂微微点头“父亲教训得极是,昨晚儿子做得确实不对。” “你呀……”黎氏轻轻地一声叹息,带着淡淡地愁绪和无奈。 疼了二十多年的儿子,她怎么舍得真和他生气呢? 黎氏伸手把儿子从地上拉了起来,跟着道:“你爹也是被你给气得一夜都没合眼,你被他骂两句也是应该的。只是,你昨晚顶着雨走的,身上没有什么不适吧?” 别的都不重要,只有他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儿子一切都好,母亲不用担心。” 黎氏闻言,抬手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背,叹气道:“我只养了你这么一个讨债的冤家,不为你担心,为谁担心。” 朱锦堂看了她的脸色有所好转,语气恳切道:“母亲,儿子想求您一件事,成吗?” 黎氏不用听也知道,他要想说的,一定和沈月尘有关,便道:“你若是不想纳妾,那就不纳,我也懒得替你张罗了。” 朱锦堂朝母亲投去感激一眼,请求道:“母亲,请您就当是为了儿子,平时能多体谅月尘一些,多疼她一些。” 黎氏不自觉地微微蹙眉:“让我疼我才疼,她不想让我疼,我还疼她做什么?” 朱锦堂不免再次请求道:“母亲,她到底是朱家的媳妇,又不是外人,就当儿子是拜托您了。” 黎氏见他说得这么认真,沉默片刻之后,还是不得不点头,妥协道:“我尽力而为。” 第二百三十八章 讨喜(一) 黎氏本是借此机会让沈月尘离开儿子锦堂,岂料一番折腾下来,非但人没走,反而让他们两个人黏得更紧了。 黎氏抬头瞧了瞧儿子锦堂,心里就像是包着一颗苦莲子,既无奈又苦闷,却又舍不得苛责他半句。 老太太说得很对,眼下他们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锦堂的眼里自然是看不到别人,如今,他把身边那三房妾室都当成了摆设,就算是再纳一人进来,结果可能也只是让朱家再多个摆设而已。 黎氏如此想着,无奈的神情又多了几分。 朱锦堂又陪着母亲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见她彻底消气了,方才起身离开。 家事处理妥当之后,要忙的便是正事了。朱锦堂随即赶着出门办事,走到门口时,正巧和朱锦纶碰了个正着,一个要进,一个要出,兄弟俩对视一眼,朱锦纶随即后退,让着朱锦堂出了大门,短暂的寒暄过后,两人各走各路。 朱锦纶略走了两步之后,忽地停住脚步,转身望向已经踏上马车的朱锦堂,眉心微动。 若不是亲耳所闻,他真的不敢相信,素来稳重内敛的朱锦堂,也会有那样肆无忌惮的时候。 虽然,朱锦堂的性格十分强势,但一直都是个对长辈们言听计从的孝子。朱锦纶无法理解他的心思,只觉得有些意外,有些巧合,近来,他们兄弟两个都是因为女人而平添了不少烦恼。 朱锦纶如此想着,不禁微微一笑,继续转身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他才一进院子,便见一个淡粉色的窈窕身影在院中的huā丛边,走走停停。 他定睛一看,只见小桃正在折院中的芍药huā,左思右想,神情认真,似乎正在犹豫哪一朵huā最好看,她的身后紧跟着个提篮子的夏九,不停走来走去,活像是个灵活的小尾巴似的。 小桃今儿穿着一件淡粉色的衣裳,水灵灵地颜色,更衬得她肤白如雪,莹润剔透。 小桃在huā丛前走来走去,最后终于选出了一朵开的最好的,折下来捧在手上,盈盈一笑,余光无意间瞥见远处那个淡青色的身影,忽地眼神一亮,脸上的笑意多了几分羞涩,忙回头示意了一眼夏九,匆匆迎了过去。 “二爷怎么回来了?”小桃一面问着,一面把刚刚折下的芍药送到他的眼前,道:“二爷看看这huā开得多好。” 朱锦纶唇角扬起一丝浅笑:“我早上走得太急,忘了件儿要紧的东西。”说完,他顺势揽住了小桃,接过她手上的huā,亲自给她簪在头上,细细打量一番之后,方道:“好看。” 小桃闻言面上一红,待见对面的角落里有两个丫鬟正在偷看,微微垂眸,伸手轻轻拉着朱锦纶的袖子,道:“二爷早去早回,晚上奴婢做好huā饼等您。” 朱锦纶点了点头,眼神有些留恋地从她的身上移开,随即转身去了。 小桃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开,待他彻底走远了之后,方才抬手拿下朱锦纶替她簪在头上的huā,轻轻地握在手心里。 他给她的东西,她素来珍惜,就算是一朵huā,她也想要好好保存起来。 夏九见她微微出神,不禁含笑道:“姑娘,咱们接着折huā吧。” 若是要做huā饼的话,总要十来朵才够用。 小桃闻言却道:“早上,你听到什么消息没有?关于长房那边的……” 夏九见她突然转了话题,忙道:“奴婢听得不多,只是知道大少爷把大奶奶接回来了,而且,大少爷还被大老爷在书房训斥了一顿。” 昨儿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弄得人尽皆知,着实让小桃悬起了一颗心。 她是受了大奶奶的恩惠,方才来到朱家的,如果大奶奶不在,那她岂不是没了后盾。不过,好在一切都是虚惊一场。 夏九小声继续道:“奴婢从前见过大奶奶一回,只觉她面善温婉得很,却没想到,暗地里竟是这样厉害的人。” 如今,院中的下人们都对沈月尘议论纷纷,有的说她厉害,有的她的命好,还有的说她阴险狡猾,看着文静,其实心黑得很。 不过,众人说来说去,对于沈月尘,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羡慕,有些嫉妒,也有些畏惧。 正所谓一物降一物。像大少爷那样的人物,平日不苟言笑,有时候只要一蹙眉,就能把人吓得双腿发软。可就是那样一个不好应对的人物,如今却被沈月尘给吃得死死的,真是让人不佩服都不行。 小桃听了夏九的话,不自觉地弯弯嘴角,只道:“大奶奶本就是贵人之姿,自然有过人之处。” 虽然只见过一面,但经过这件事之后,小桃心里算是彻底认定了沈月尘,想着有她做自己的后盾,必定最稳妥不过了。 如今,她有二少爷的宠爱在,又有大奶奶暗中相助提点,且看还有谁敢随便欺负她。 …… 夜渐渐深了。 沈月尘坐在床边,看着明哥儿和朱滢两个脸对脸儿地躺在一起沉沉睡去,不自觉地放轻了呼吸,默默出神。 昨天她的不辞而别,不禁让朱家乱了套,也险些让明哥儿和朱滢出了事。 明哥儿自不用说,见她不在,闹得只差把房顶都要掀起来了。而朱滢也是哭哭闹闹了小半宿,眼睛肿了一整天,像个小兔子的红眼睛似的。 沈月尘心中有愧,只想着耐心地和明哥儿解释解释,谁知,明哥儿倒是脾气急得很,还不等她说完,便直接张嘴咬了她的手臂一口,他咬得十分用力,疼得沈月尘闷哼一声,抬手一看,只见她的手臂上多了一个鲜红色的牙印。 明哥儿咬了她一口,还是觉得不解气,目光幽幽地盯着她道:“你要是再敢把我一个人抛下,我绝对绝对不会原谅你的,就算做鬼也不放过你。” 他们本是一伙儿的,她却想一个人跑,那怎么行?背叛战友,那是最最可耻的行为。 沈月尘闻言怔住,一时也顾不得疼了,她还是第一次看见明哥儿这样愤怒的样子,那表情就是要吃人似的。 不过,仔细想想,他一定是太过着急,所以才会如此,心中还是隐隐涌起暖意。 明哥儿见她不答话,险些张嘴又要咬下去,却被吴妈及时出现给拦下了。 “哎呦我的小祖宗可使不得!您这是耍什么脾气啊?” 吴妈见明哥儿对着沈月尘发脾气,忙撩起她的袖子看了看,只见那上面的牙印,顿时有些急了,却又开口骂不得,只是连连叹气。 “明少爷真是好不懂事,这世上哪有儿子咬娘亲的道理?” 明哥儿撇过头,小声闷闷道:“是她先背叛我的。” 吴妈忙着给沈月尘擦药,一时也没听清楚,反倒是沈月尘听得真切,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起来。 什么背叛?说得她好像卖友求荣了一样。 明哥儿的气性不小,足足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方才慢慢消了气。 沈月尘又是哄,又是劝,几乎把他当成真正的小孩了。 明哥儿在心里计较了一番,便也没有那么生气了。他不是不体谅沈月尘的处境,只是,他气她突然起意,也不和提前和自己商量一下,让人有个准备。而且,他也担心她就真的这么了无牵挂的走了,往后自己这小胳膊小腿的,怎么去找她?见她? 发过脾气的明哥儿,随后的第一反应就是饿。他从昨晚就没正经吃饭,之后又费了不少力气,这会见沈月尘回来了,心里也消气了,便想起要填饱肚子。 明哥儿饿了,朱滢也受了传染,见他吃得狼吞虎咽,自己也站到桌边咬手指。 沈月尘亲自陪着两个孩子吃饱了饭,便寻思着让吴妈送他们回去睡觉。谁知,明哥儿还是不依,径直甩掉鞋子,连蹦带爬地爬上里间的大床,四仰八叉地躺了下来,道:“我要睡这里。”说完,对着站着没动的朱滢递了一个眼色,那朱滢倒也聪明,立刻也巴巴地跟了上去,爬上床道:“我也要睡这里。” 吴妈忙道:“少爷和小姐别闹了,早些回去睡吧。” 明哥儿听也不听,抱着枕头赖在床上,明亮的眼睛牢牢地盯着沈月尘,似乎在说我不相信你。 沈月尘见状,颇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只道:“就让他们睡在这儿吧。” 吴妈闻言,微微一叹:“是,那小姐先去榻上歪一会儿吧。” 两个孩子都这么磨人,小姐看来又要挨累了。 沈月尘点了点头,继而坐到桌边喝茶,却见明哥儿支着脑袋盯着自己,朱滢也是有样学样,迷迷糊糊地望过来。 沈月尘没动一下,明哥儿都要盯着,最后她索性来到床边坐下,对着他们两个叹气道:“我就坐在这里不动,你们乖乖睡觉。” 明哥儿听了这话,方才安心地闭上了眼睛,但没过一会儿又突然睁开,伸出两个手指,先是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调头指了指沈月尘,眼神意味深长。 沈月尘有些想笑,只把他的手塞回被子里,捏了捏他肉嘟嘟的脸颊,轻声道:“快睡吧。” 明哥儿很是不悦地瞪了她一眼,重新闭上眼睛,不用片刻就睡了过去。 沈月尘寸步不离地守着他们,直到朱锦堂披着满身月色归来。 沈月尘见他进来了,忙用手指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朱锦堂抬眼看了看床上熟睡的孩子,立刻心领神会。 沈月尘轻手轻脚地走到他的跟前,小声道:“我好不容易才把他们哄睡着了。” 朱锦堂闻言微微一笑,牵着她的手去外间说话。 夫妻二人相对而坐,春茗和翠心随即端上香茶和点心,又匆匆退下。 沈月尘掀起茶盖,把茶稍微晾凉了,才送到朱锦堂的面前。 朱锦堂接过茶喝了几口,方才开口问道:“白天的时候,祖母她们没有为难你吧?” 沈月尘摇摇头:“老太太心慈,没有责备我,倒是大爷,听说被老爷狠狠训斥了一顿……” 朱锦堂只道:“我不碍事的。” 不过是几句话而已,他还受得住,而且爹娘如今也消了气,更没什么可在意的了。 沈月尘眼中露出怀念的神色,似乎还是有些担心。 朱锦堂随即笑道:“别多想了,这件事今天就算翻篇了,往后一切如常。只是,你要多费点心思讨好我娘才行,我娘这个人看着脾气大,其实最是心软了。” 他自小就知道母亲黎氏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吃软不吃硬,每每说得厉害,可是真到了要劲儿的时候,她却比谁都顾虑得多。 沈月尘闻言微微点头,心道:想讨黎氏的喜欢可不容易,光是huā心思是不够的,关键还是得掌握火候,随机应变才行。 朱锦堂拉着她的手,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慢慢来,总会好起来的。” 沈月尘见他还不忘给自己打气,心中一动,顺势回握住他的手,应声道:“我会好好表现的。” 朱锦堂轻拍了一下她的手,随即想起一事,望着通往里间的珠帘,问道:“咱们今晚睡哪儿啊?床铺都被那两个小东西占住了。” 沈月尘微微一愣,忙想了想,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道:“嗯……大爷忙了一天,是该休息才行,孩子们一动就得醒,太麻烦了,要不就请大爷先去书房……或者别的房间休息一晚?” 她刚说完这话,立马就觉得后悔了,不自觉地蹙了蹙眉心。心想,自己真是累糊涂了,好端端的,提起这茬做什么,他早都已经不去旁人屋里了…… 朱锦堂闻言眸光一闪,只管瞅着她微微一笑,却不说话。 沈月尘见状,微微垂眸问道:“大爷笑什么?” 朱锦堂把头微微一偏,身子向前倾了倾,不答反问道:“你当真想让我睡在别人屋里?” 他黝黑明亮的眼睛在她的身上转了一转,略显促狭地笑了笑。 “我……”沈月尘不好意思地摇摇头,随即红着脸道:“我当然不想了。” 朱锦堂闻言轻快地笑了笑,故作叹息道:“既然如此,我也就只能在软榻上对付一宿了。”说完,他站起身来,故意轻轻地拉了一下她的手。 沈月尘听了,抬起泛着红光的小脸,嘴角不由绽开一抹甜蜜的笑意,和着他一起进了里间。 第二百三十九章 讨喜(二) 之后的几日里,沈月尘过得很是太平。每天照例忙着照看家事和打理新店,偶尔忙里偷闲,亲自动手做些胭脂膏子,拿给丫鬟们瞧个新鲜。 沈月尘自己做的粉膏,闻着馨香,只是抹着还不够细腻光滑。所以,很多样品都赏给了院中的丫鬟们。那些丫鬟得了这些东西,倒也欢喜得很,心想着这是大奶奶赏的,不管好不好都是一份体面。 沈月尘不太懂制作工艺,只是总能想出很多新鲜的点子。好在,宋嬷嬷是个有心活手巧的,听了她的话之后,回去琢磨琢磨,便能按着她的意思做出更好的东西出来。 这天,宋嬷嬷又送来了两盒胭脂膏,沈月尘看过之后,颇为满意,不禁赞道:“嗯,嬷嬷做得极好,真是辛苦了。这次的成品闻着看着,真是一点都不比那些江南货差,估计拿出去,说要二两银子也有人肯买。” 宋嬷嬷依然是不苟言笑,淡淡道:“都是大奶奶您教导有方,奴婢不过是按着您的吩咐办事,所以,这都是大奶奶您的功劳。” 沈月尘闻言微微一笑:“嬷嬷说这话,岂不是要让我汗颜了,这里面您的功劳最大。” 纸上谈兵不成事,还是能动手的人最可靠。 沈月尘虽然和宋嬷嬷认识不长,但也算得上是投缘,所以,她想带待她更为亲厚一些。不过,宋嬷嬷却似乎不太领情的样子,依然恭敬疏远,除了正事之外,半句闲话也没有,似乎有意识地再和她保持距离。 沈月尘心里并不介意,只是偶尔会觉得有些奇怪。按理来说,宋嬷嬷在朱家当了这么多年的差,又是个能干的,理应呆在更好的位置才对,偏偏把她放在huā房,倒是有些可惜了。 沈月尘有心想提拔宋嬷嬷,想让她为自己做事,过去西侧院,负责教导管理院子里的下人们。 从前的李嬷嬷不在了,如今,院中的各项杂事都是吴妈一个人看着,而她又要管着厨房,两头忙乎两头辛苦,长久下去,身子一定会吃不消的。沈月尘原本想提拔一个身边的丫鬟帮帮她,春茗和翠心都是她的陪嫁丫鬟,可是,两个人进府的时间都不长,经验也不足,还没有那个本事独自料理好一摊事,所以,只能再等等看。然而,就在最需要用人的时候,宋嬷嬷出现在了她的眼前,为人低调,做事稳妥,而且,还很聪明,凡事一点就通,倒是节省了很多功夫。 沈月尘如此想着,便借着机会和宋嬷嬷说了自己的意思。 谁知,宋嬷嬷听罢,非但不喜,反而蹙起眉头,连连拒绝道:“奴婢谢大奶奶善心,不过,奴婢已经老了,身上脑子都不中用了,只会做点粗活而已。大奶奶您身份娇贵,身边根本就不需要奴婢这样碍眼的人……” 沈月尘一愣,见她神情认真,目光坚定,越发摸不透她的心思了。 按说,做一院的管教嬷嬷,可是要比在huā房主事来得好多了。而且,油水也多,日子滋润,又有体面,任谁都不会轻易拒绝的…… 沈月尘沉默片刻,才道:“嬷嬷是个明白人,又何须说这些客套话来哄我呢?我知道,嬷嬷心中对我这个主子一定心存忧虑,所以才会屡屡推辞。既然嬷嬷不会想来,我也不会勉强你,只是还请嬷嬷回去好好考虑一下,莫要白白错过触手可得的好机会。” 沈月尘不想把话说得太死,留点空隙出来,容她有个转身思量的地方。 宋嬷嬷听了这话,只是沉默,脸色也越发沉重起来,不禁让沈月尘心疑,难道她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成? 宋嬷嬷走了以后,沈月尘微微出了会儿神,便想起是时候该送明哥儿回黎氏那处了,便唤来春茗吩咐道:“你去滢姐儿屋里把明哥儿抱来。” 春茗应声而去,片刻,就把明哥儿稳稳当当地抱了过来。 明哥儿因着不放心沈月尘,一直在她身边粘着不走,已经好几天了。 沈月尘担心黎氏会不痛快,便和明哥儿好说好商量了一番,方才说服他点头回去。 不过,明哥儿从不会白白听话,他还有他的条件,那就是让沈月尘找机会带他出去看看,四处走走。 沈月尘表面上是好好态度地答应了,但是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 明哥儿想要出门,少说还得再等两年,他如今这么小小的一个人儿,别说黎氏不能让,就是素来宠他的老太太也不会点头的。 沈月尘主动把明哥儿送到黎氏那边,一来是体谅长辈,二来也是为想故意表现一下,找机会讨黎氏的喜欢。 不过,黎氏待她的态度还没有多大的改变,依旧是冷淡的脸色,冷淡的语气,冷淡的眼神。 沈月尘原本也没奢望太多,只把方才宋嬷嬷送来的胭脂膏子递给黎氏,道:“夫人,这是月尘自己配制的胭脂膏,请您看个新鲜。” 黎氏闻言,眼皮也不抬一下,只望着手中茶香袅袅的茶碗,淡淡道:“搁那儿吧。” 沈月尘微笑着把胭脂放好,继而又道:“再过半个月,外面的新店就要开张了,到时候月尘想请您和老夫人一起过去热闹热闹。” 黎氏语气依旧清淡:“到时候再说吧。眼看就快要端午了,家里还有很多事要忙呢。” 沈月尘闻言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她虽然没有直接拒绝,但也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意思。 黎氏不愿和她共处一室太久,跟着把茶碗撂在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似是逐客令一般。 沈月尘倒也识趣,随即起身告辞,不想没皮没脸地继续赖着,招她嫌弃。 黎氏淡淡地应了一声,见她踱出门去,脸色微微一沉,暗自埋怨起来。 她明知自己不喜欢她,却非要故意往她的眼前撞,存心惹人心里不痛快。 黎氏默默想着,目光无意间落在桌上那两只小盒子上,眉头蹙得更紧了,依旧是连看也不看就直接吩咐丫鬟巧儿道:“把这东西给我扔出去。” 什么胭脂膏子?谁稀罕这些。保不准,又是什么香风毒气的幺蛾子,闻着就怪里怪气的。 巧儿闻言,忙将盒子拿了起来,鼻子不自觉地嗅了嗅,只觉香味甚好,不免心中一动,偷偷将盒子塞进了袖子里。 须臾,账房的小厮朱全过来给黎氏送账本,待见巧儿鬼鬼祟祟地站在院子的一角,正在低头摆弄着什么,不由起了玩笑之心,偷偷上前吓唬她道:“巧丫头,你藏什么呢?” 那巧儿正在偷偷地往嘴上涂胭脂,被他这么一吓,手上微微一抖,结果涂huā了,顿时有些气急败坏地喊道:“你要吓死我啊!” 朱全见她慌里慌张地模样,嘴上还涂着胭脂,继续笑笑道:“又一个人偷偷在这里臭美,小心夫人知道了罚你。”说完,他瞄见了她手里藏着的盒子,想也不想就要伸手去拿:“这胭脂哪来的?给我瞧瞧。” 巧儿护在手里不让他碰,有些恼了道:“女人家的东西,你也稀罕?赶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在这儿碍我的事儿。” 朱全听了这话不以为然,反而胆子更大了,直接伸出手指摸了一点她嘴边的胭脂,然后,放进嘴里尝起了味道味道,小声道:“嗯……好香的味道呐!这么好的东西,你是哪儿来的,不会是偷的吧?” 朱全时常过来送账本给黎氏,所以一来二去地就和院子里的丫鬟们熟络起来,时不时地和她们说笑几句,打情骂俏似的闹上一会儿揩揩油。 巧儿见他说自己是偷东西,立刻变了脸色,一把推开他道:“你给我滚远点儿,胡扯什么呢?你才是偷儿呢。” 朱全原本只想逗逗她,见她真的恼了,气得满脸通红,忙缓和道:“我和你闹着玩儿的,你怎么还当真了?”说完,又凑了过去道:“我看这东西不便宜,怎么今儿大夫人的心情好,所以赏了你这个?” 虽说,胭脂水粉是女人的东西,但他却能算得上是半个行家。院里的丫鬟那么多,个个都是涂脂抹粉的,他平时借着揩油的机会,偷吃丫鬟们嘴上的胭脂,吃来吃去的,倒也品出些讲究来。 巧儿不愿和他纠缠,只把盒子重新收好,瞪着眼睛道:“这不是大夫人赏的,这是她不要的。大夫人今儿心情可一点都不好,我要是你就赶紧过去,免得回头挨了板子,下不了床。” 朱全听了这话,顿时不敢再耽误了,连忙抬脚就走,却又不忘回头多嘴道:“你先别走,等我办完了事,咱们说说话啊。” 巧儿见他嬉皮笑脸的轻浮样,忙低头冲着地上啐了一口,道:“呸,谁稀罕等你,没脸没皮的混小子。” 巧儿把胭脂拿回了屋里,原本想把这好东西藏起来,自己慢慢用,可惜没藏住,大家循着香味,很快就把盒子给翻了出来。 巧儿为了不让大家误会,只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 众人听了不免惊奇,相互传递着盒子,闻了又闻,抹了又抹,只觉大奶奶真是能人,竟然连胭脂也能做出来。 其中,一个负责送huā的丫鬟跟着道:“我听说,大奶奶找了好些人在园子里做胭脂水粉呢。想来那些huā房的丫头们,肯定人人手里都有这好东西。” 她看似无心的一句话,倒是让大家动了心,纷纷起了心思,想去园子里看个究竟,顺便盼着也能捞点好处,得点胭脂。 第二百四十章 讨喜(三) 下人们之间传话,往往是传得最快的。 三言两语之间,就能把一个消息传得神乎其神,人尽皆知。 一盒胭脂,原本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只是它的来处,太过引人注意。 大奶奶亲手制作孝敬给大夫人的东西,不会最好的,也是极好的。 院中的丫鬟们,虽然每月的份例里都有胭脂水粉,但都是街市上的便宜货,颜色又浓又俗,香气不是太重就是太轻。若是想要用点好的,一来便是等着主子们用剩下的,二来就是自己贴补银子去外面买。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是这些个正值大好年华的小丫鬟们,她们三三两两地结伴去往长春园,看似有意无意地闲逛溜达,其实,心里面急着想去的,都是位于西南角的那几间大屋。 从前,喜好声色的朱老爷子在长春园里安置了不少舞姬戏子,但是国丧期间,未免招人非议,惹上麻烦,老爷子便将那些莺莺燕燕全都遣散了出去。那些人一走,园子里的很多地方便空了下来,空出来的地方,一直没有彻底地整理过,只是放在那里闲置着没人住。 沈月尘时常在园子里走动,无意间发现那些宽敞明亮的大屋,见都白白空着没人收拾,只觉太可惜了。 因着要调制胭脂和训练人手,都需要不小的地方。所以,她便特意选了西南角的那几间格局宽敞,通风良好的大屋,然后,让宋嬷嬷派人收拾得干干净净,用来当做调制胭脂和huā露的“工房”。 宋嬷嬷办事麻利,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那些在工房做事的下人,都是因着领着沈月尘的月钱,所以个个十分努力,加之,宋嬷嬷管制有度,奖罚分明,更是加快了大家做事的效率。 看着园子里突然多了很多闲人的身影,让宋嬷嬷有些意外,也有些不悦。 长春园虽大,但是是给主子们游玩赏乐的地方,不是她们这些下人该出出进进的地方。 宋嬷嬷长得还算标致,却喜欢肃着一张脸,冷冰冰的,带着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 她随便找了两个丫鬟来问话,结果得出的回答,却是让她更感意外。 之前拿给沈月尘的胭脂,被她送给了大夫人黎氏,而大夫人却不稀罕,直接扔给了下面的丫鬟,使得那些丫鬟们动了心思,想来这边看看热闹。 大夫人黎氏不喜欢大奶奶沈月尘,这在朱家算不上是什么秘密了,人人都知道,宋嬷嬷自然也不例外。 大夫人看似无意的一个举动,再次暗中验证了她和大奶奶沈月尘之间的紧张关系。 这样的情形,着实让宋嬷嬷觉得有些为难。她是最不愿意参与争斗的,只想保持中立,谁也不巴结,谁也不依靠,不让自己卷入任何麻烦之中。想当初,她就是为了想过安稳的日子,才会心甘情愿地留在园子里这么多年。可如今,人不找事事找人,她和大奶奶走得越近,往后的日子就越难消停……宋嬷嬷愁得眉头紧锁,只将那些前来看热闹的丫鬟训斥出去,可是刚骂走了一拨,随后又来了一拨,训都训不过来。 连续好几天,东西各院的丫鬟们都不约而同地结伴往园子里去,这样的事情,不免引起了老太太的好奇,遂问起杨嬷嬷道:“园子里最近又多了什么新玩意儿不成?怎么那些丫头天天见地往那儿跑,扎了堆儿似的。” 杨嬷嬷含笑道:“回老太太的话,倒不是新玩意,只是大奶奶着人在院子里侍弄huāhuā草草,调制了不少胭脂水粉,惹得那些小丫头们起了兴,便都凑过去看热闹罢了。” 老太太微微挑眉“怎么又是因着那孩子?她们整天园子里鼓鼓捣捣的,也没看她拿出什么像样儿的东西来。” 杨嬷嬷闻言,微微沉吟道:“奴婢倒是无意间得来一件,要不要拿过来给您瞧瞧?” 老太太抬眸瞧了她一眼,没想到,她也跟着凑起热闹来。 杨嬷嬷随即出去片刻,之后拿来一个胭脂盒子递给老太太,笑笑道:“老太太请您过目。” 老太太接在手里看了看,还没开盒盖,就隐约闻见一阵幽香,待开了盒盖,只见里面装着不到半盒嫣红的膏子,色泽光滑,质地细腻,用指尖轻点一点,抹在手背上缓缓涂匀,颜色慢慢从嫣红变为粉红,更是十分赏心悦目。 老太太看得不由一愣,随即又用指尖点了点,放在鼻尖仔细闻着,只觉香气袭人,其中还隐约夹杂着丝丝清甜味,似是果香。 杨嬷嬷暗暗觑了一眼老太太,见她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不禁暗自一笑。 大奶奶到底是有心思的人,竟能鼓捣出这么精致的东西,也难怪老太太会觉得惊奇了。 老太太怔了怔,方才眯着眼睛打量起来,微微摇头,似是不信道:“这东西真是园子里来的?” 她怎么看怎么觉得像是从外面买来的。 杨嬷嬷轻声应道:“的确是园子里来的。听说,还是大奶奶自己配得方子。” 老太太眼中泛起一丝波澜,淡淡道:“亏她想得出来。” 杨嬷嬷心知,老太太是喜欢这东西的,便随即夸赞了沈月尘几句:“大奶奶素来心思,而且年纪轻心气足,有读过几年书,肚子有墨水,想出来的东西,自然非同凡响。” 老太太听了这话,只是笑了笑:“那你倒是会夸人,一番话都快把她说上天了。” 杨嬷嬷低了低头道:“奴婢也是实话实话。” 老太太心中也是对沈月尘存了一份惊艳,所以,听了她的话,并不反对,只是清淡道:“她有心思琢磨这些,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讨好她的婆婆。我看她也不是真聪明,不过仗着有几分小聪明,瞎胡闹罢了。” 眼下,黎氏对她还是不冷不热的,疏远得很。若是换成别家的媳妇,这会一定火急火燎地想要讨好巴结呢,偏偏她还有闲情逸致调制胭脂水粉,不着急不着慌的。 杨嬷嬷闻言低头不语,有心故意避开长房的话题不谈。 老太太也是替长房着急,看着沈月尘都把心思用在别处,不禁就更着急了。 “……老太太,其实这胭脂盒子是从大夫人那处的丫鬟手里拿来的。大奶奶亲自送去的,可惜,大夫人不喜,便直接扔给了底下的丫鬟。” 杨嬷嬷无心替谁说话,只是实话实说。 老太太眸光一闪,又瞧了瞧那盒子,便轻叹一声道:“给她胭脂有什么用?她想要的是孙子。” 在老太太看来,黎氏纵然有不对的地方,但也是被情势所迫,所以不忍苛责她什么,至于沈月尘,虽然有心怜惜,可也不能过度表现,毕竟,沈月尘有锦堂一个人疼着护着,就应该知足了。没道理,让全家人都把她当成是掌上明珠似的捧着…… 杨嬷嬷想了想,方道:“大奶奶今年不过才十六,终究还是年轻……” 她这话一语双关,一来宽慰老太太不要着急,二来也是有心替沈月尘周全一下。毕竟,她也是个可怜的,生不出孩子又被婆婆嫌弃…… 老太太淡淡道:“如今,我对她也什么太大的指望了,只要她能本本分分地守在锦堂身边,让他高兴就行了。” 杨嬷嬷点一点头:“是啊,伺候好大少爷才是最要紧的。” 老太太把盒子放在桌上,轻声吩咐道:“你回头交代一下,别让那些小丫头们过去园子闲逛,不成规矩。” 杨嬷嬷自是点头应承。 自此又过了几日,长春园中渐渐恢复以往的平静,没了那些闲散的身影。 离着新店开张的日子,越来越近,沈月尘便是变得越来越忙,每天早起晚睡的,时常累得脑仁子疼。 有时,她也觉得自己再自讨苦吃,何必折腾得这么欢,费力不讨喜。 纳妾的事情虽已平息,但余波未消。 朱锦堂从京城回来之后,便夜夜留宿在正房,再也没去过旁人的屋里。 黎氏听闻此事之后,很是伤神,可又不好当着儿子的面,多说什么,只能暗自生点闷气罢了。 沈月尘倒是对朱锦堂心存感激,越发用心地调养身子,多吃多睡多〖运〗动,动不动就去园子溜达溜达,顺便监监工。 不过,凡事有利有弊。朱锦堂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精力旺盛,偶尔放肆起来,倒是让她十分为难,可是又不能拒绝,以免让别人有机可趁。好在,朱锦堂大部分的时间,还是一个很自律的人,不会太过孟浪。 为了调养身子,沈月尘几乎把补汤当饭来吃,可是身上还始终不见动静。 陆大夫来来去去这么多趟,每次替她诊脉过后,说的话几乎都差不多了。 沈月尘听了不禁微微有些心烦起来,忍不住叹息道:“陆大夫,您每次替我诊脉过后,都说很好,可是……时间越拖越长,却始终没个消息,不免让人十分心急。” 她原本不是心焦的人,可能是因为近来事情太多,让她免得有些敏感,所以有些不耐烦起来。 天天把补汤和汤药当饭吃的日子,她实在有些过够了,甚至,有时候光是闻见那些鸡汤参汤的味道,就已经觉得恶心想吐了。 陆大夫闻言,不免语重心长道:“大奶奶,请您切勿心浮气躁,生育一事,本就不易,何况您身子单薄又气血虚弱,想要怀上孩子,自然要比寻常人难上一些。不过,凡事贵在坚持,大奶奶您也是坚持,好运气就会来得越快。” 沈月尘也知道陆大夫是个稳妥之人,便点点头道:“大夫说得倒也有理,许是我和那孩子的缘分还没到吧。”说完,她又忽地想起一事,道:“不过,我这个月的月事一直拖延着,到现在还没来,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她的月信从前一直不太规律,时有拖延,不过近半年来,这种情形倒是少见。 陆大夫刚刚被她诊了脉,所以心中有数道:“大奶奶近来操劳多度,精神紧张,导致气血不足,拖延几日倒也无妨。您不要着急,多吃些补气补血的食物,好好休息。待再过几日,老夫再来替您仔细看看。” 沈月尘原本心中还有几分期待,心想着会有什么好消息也说不定,只是天不遂人愿,陆大夫说得仔仔细细,让她安了心,也失了望。 随后,吴妈亲自把陆大夫送了出去,再回屋时,见沈月尘有些闷闷不乐地坐在床边,伸手轻轻地捂着自己的肚子,神情黯然,忍不住狠狠心疼起来。 小姐如今什么都有了,只差一个孩子就可以安稳无忧了。可是,这好运就是迟迟不来,让人着急,也让人无奈。 吴妈暗自摇了摇头,想着自己这会伤心没用,还不如去厨房给她多点好吃的,才是要紧。 不过,沈月尘对着那些补品,已经彻底没有了食欲,吃也吃不进去,闻着又想吐。 沈月尘推开汤碗,有些无奈地笑了笑。瞧瞧自己现在模样,要是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是怀孕了呢。可惜,一切都是白受罪。 吴妈见她没动几口,不免担心道:“小姐的饭量不如前几日多了。” 沈月尘道:“少吃一顿不碍事的,整天补补补的,实在难受。我想去园子里走走,没准儿回来就有食欲了。” 人饿了的时候,吃再简单的食物也觉得香甜,所以,她寻思着,让自己捱捱饿也是好的。 之后的几天里,沈月尘一面继续确认着新店开张时,所需要留意的大小事情,一面拼命地翻看着医书菜谱,还有祖母之前拿给她的各种生儿秘方,两头忙乎两头操心。 新店开张的日子,已经按着黄历选好了。不过,朱家人似乎对此兴趣平平,都没有想去捧场的意思,只让她自己看着办就行了。 沈月尘见状,心中倒也没有任何不快,只是默默应了。 不过,到了新店开张的那一天,长辈们虽然一个都没有来捧场,但朱锦堂却是突然出现,给了沈月尘一个大大的惊喜。 “大爷不是说要出城吗?怎么又……”沈月尘的眼神亮晶晶的,不可置信道。 朱锦堂故意含笑不语,只是命人把提前准备好得贺礼抬了上来。 富贵竹,发财树,玉白菜,还有两大串长长地鞭炮,几乎是把他能想到的东西,都送了过来。 沈月尘微微一怔,不知他何时竟然准备了这么多。 沈月尘原想一切从简,却没想到朱锦堂来了之后,瞬间就把这里变得排场十足,气氛热闹。 红红火火的鞭炮噼里啪啦地燃起,响声震耳欲聋,惹来了不少人看热闹的路人和商户。 朱锦堂亲自踏上竹梯,一把拉下了牌匾上面盖着的大红绸布,露出流金溢彩的三个大字“天香楼”。这三个字是沈月尘亲笔所写,然后找来师傅工匠制成的牌匾。 沈月尘的书法了得,将三个大字写得隽秀挺拔又不失大气。 沈月尘原本想将新店起名为“国色天香”但又觉这个名字太过香艳,容易惹人遐思,便简而化之,改成了现在的“天香楼”。 店如其名,光是站在门口便觉有一阵香气隐约飘来,再加上,天香楼的里里外外皆是装饰一新,看着既精致又讨巧,不免更加让人想进去一探究竟。 不过,就当众人迫不及待地想要进门之时,沈月尘忽地拍了拍手,示意身边的小厮抬出来一块“谢绝男客”的招牌立在了门口,惹得众人皆是大吃一惊,议论纷纷道:“怎么回事儿?这家店到底是怎么做生意的?居然不接待男客……真是岂有此理!” 沈月尘站在门前,对着众人微微一笑道:“各位街坊,今日是我天香楼第一天开张,十分感谢大家的到来捧场,不过,我这天香楼是专为女子量身打造的店铺,所以谢绝男客,还望诸位多多包涵体谅。” 不过,她也做足了准备,不会让这些前来捧场道贺的人们空手而归,准备了不少红包当做回礼。 男客们止步在外,被门外的十多个小厮紧紧盯着,而女客们则是三三两两结伴而行,被衣着素净的丫鬟一路热情地招呼进去。 沈月尘此话一出,再次引发了人群中的不满,不过,也有不少女客听了心中一动,连连上前,急着进去看看,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在这偌大的德州城内,还没有过这样的先例,像这样一个只招待女客的地方。而且,装修如此精致考究,让人心里忍不住好奇。 明明门口处写着“谢绝男客”可挤在外面想看热闹的人就越多。人,天生就有一种猎奇的心里,越是不能看就越是想看。 沈月尘当初开店的时候,便已经决定了,为了避免自己抛头露面的尴尬,也为了专心生意,她的新店不会招待男人。 朱锦堂站在沈月尘的身边,淡淡一笑道:“看来我也是没有这个眼福,进去一看究竟了。” 沈月尘望着他盈盈笑道:“大爷能来捧场,妾身感激不尽,只是规矩就是规矩,妾身回家之后,一定重重谢您。” 朱锦堂听她的口气,还真有几分老板娘的气势,笑了笑道:“你是老板自然你做主了。” 今天回来晚了。 安年刚刚到家,所以,今天的打赏没办法加更了,时间来不及,今天欠的明天补上,明天双更,还望见谅。ZM 第二百四十一章 惊艳(一) 只做女人的生意。 沈月尘另辟蹊径的想法,不仅引来了众人的围观,也惹来了不少议论。 对于思想保守又刻板的古代人来说,放着一屋子女眷能有什么意思,无非就是那些涂涂抹抹,缝缝补补的事情尔尔,又不像是他们男人们可以聚在一起喝酒听曲,寻欢作乐…… 那些被拒之门外的男人们,看着天香楼那精致气派的门脸,还有,朱家大少朱锦堂和妻子沈月尘相视而笑的模样,一时又开始议论纷纷。 “都说朱大少是个天生克妻的命,可这小子还真是有艳福,娶过门的妻子,个个清秀水灵,赛天仙似的,真是没天理了。”他的语气虽然不屑,但也透着股酸涩的羡慕。 旁边有人闻言,搭茬道:“你光看人家长相有什么用?朱家财大气粗,不仅会挑人,还会挑家室呢。你别小瞧了这位新奶奶,人家可是堂堂五品大员沈志坚的长女,名副其实地官家小姐啊。” 此言一出,立刻引出了一片惊叹之声。 “啧啧啧,到底是官家出身的小姐,不食人间烟火,闹出这么一间不着四六的店来,岂不是等着赔本呢吗?又是一个败家子啊……” “人家朱家有的是钱,想赔多少赔多少,咱们犯不着操那份闲心……不过,这店里究竟有什么啊?整得神神秘秘的,回头我得让我家那婆娘进去看看,瞧瞧里面有什么猫腻儿?” 这天香楼里面的确是别有洞天。 外表的华丽只是吸引目光的体面,里面的精致设计才是最费心思,也是最引人入胜的地方。 沈月尘在翻修这座门楼的时候,不惜重金请来了德州城内最好的工匠师傅,将其中的每一处地方,每一扇门,每一扇窗,都打造成了她想要的样子。 关键时刻,沈月尘那一手丹青总算是没有白练,工匠师傅们按着她画的图纸,huā费足足两个月的时间,方才将其全部休整完毕。之后,沈月尘又派人挑选了各式各样的家具摆设,把整个天香楼打造得富丽堂皇,让人一进门,便有种高端大气的奢华感。 沈月尘的目的很明确,天香楼挣得都是有钱人的钱,专门为那些达官贵人的夫人小姐们提供服务和产品,让她们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天香楼上下共有三层,一楼的主体就是待客大厅,设有桌椅,摆有鲜huā,在大厅的左后方是沈月尘huā了最多心思打造的大理石浴池,被她起名唤作“美人汤”。 美人汤顾名思义就是香汤浴池,池中蓄有恒温的热水,水中掺入huā露和huā瓣,香气袭人,氤氲缭绕,池边立有随时听候差遣的丫鬟,一个个素净清淡,不施粉黛。 在浴池的正前方有一座小小的亭子,里面设有琴台香炉,一名白衣飘飘的歌伎端坐在内,一面轻轻撩拨着琴弦,一面低声吟唱着诗经上的句子,琴声悠扬,歌声甜美,两者相辅相成,轻轻柔柔地回荡在雾气缭绕的浴室中,让人置身其中,便宛如投身仙镜般心旷神怡。 沐浴过后,便是直上二楼,楼上设有许多大小不一的厢房,房间里素衣白净的丫鬟,等待着为客人修面护肤,精油按摩。待客人身心舒畅过后,再上三楼,重新梳妆打扮,客人用的胭脂水粉,皆是天香楼独有的配方和香气,若非本家,无处可寻。 沐浴,护理,按摩,妆饰。只要进入了天香楼,便会让人从头到脚,焕然一新。尊贵的待遇,愉悦的享受,当然还有昂贵的价格。 女人为了美丽,可以不惜任何代价,又何况是那区区几两银子呢。而且,女为悦己者容,那些男人们看着自己的妻子,粉白黛黑,焕然一新,心里必定是欢喜的,自然也愿意倾囊而出。 那些进门参观的妇人小姐们,看着眼前的一切,脸上的表情无一不是震惊和意外,待片刻过后,便是跃跃欲试地心动…… 因为是第一天开张,天香楼会免费招待前五位进门的客人。 难得有这样的好运气,可以在这样奢华的地方享受一次,自然是没有人会拒绝。 不过,她们刚开始的时候,还显得有点腼腆,来到浴池边上却不敢浴衣,只是卷起袖子,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撩拨着馨香的池水,犹豫许久过后,方才大着胆子走进浴池…… 一番梳洗装扮过后,那些客人望着镜中那活色生香的人儿,都觉得自己像是变了一个人,不禁心情大好。 感觉就像是做了个美梦似的,然后,一就都变得不一样了。 待她们走出门口时,也让那些挤着看热闹的人们着实惊艳了一回,怎么方才进去的和现在出来的,看着都不一样了,难不成里面有什么奇珍异术…… 有好信儿的人,看着她们一个美滋滋地走出来,不禁发问道:“这天香楼里面到底是卖什么的啊?怎么把人都变得不一样了?” 那些女客闻言,皆是含笑不语,故意什么都不说,只是娉娉婷婷地众人惊诧的目光中走过,妆容精致的脸上,带点轻飘飘的骄傲。 越是含而不露,越是让人好奇。果然,天香楼开业不过才一天,便名声鹊起,成为了德州城中老百姓茶余饭后讨论的热门话题。 沈月尘身为朱家大奶奶,本来就被人熟知,只是久不露面,大家只知道个名字,却没见过真人,如今她正式地抛头露面于人前,免不了要被人品头论足一番,只是她的天香楼比她的身份,还要引人注意。 朱家乃是商户之家,消息最是灵通,但凡城中有什么大事小情,都会有消息整整齐齐地传进他们的耳中。 这天傍晚时分,朱峰才回到家,便询问起了朱锦堂和沈月尘,板着脸,神情似有不悦,惹得黎氏微微一怔,忙道:“他们都还没回来呢?老爷,您有什么事吗?” 朱峰撩起长袍,坐了下来,沉声道:“儿媳妇的店铺今日开张,你知道这事吗?” 黎氏点点头,脸色微微一变:“当然知道了,老爷突然问起她来做什么?” 经过之前那件事后,朱峰和妻子黎氏对沈月尘这个儿媳妇,心里都存下了大大的不满,所以平时故意对她避而不提,免得心烦。 朱峰沉声道:“那孩子今儿闹出的动静可是不小啊。” 他原本正和生意上的朋友应酬,却无意间在酒楼碰见了几位熟人,结果听说了不少关于天香楼的事。 “老爷这话怎么说?”黎氏听得不太明白,但心里十分介意。 沈月尘的新店开张,朱家人除了朱锦堂过去露了一面,朱锦纶送了贺礼之外,家中的长辈们都是表现平淡。黎氏更是连她的新店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完全漠不关心。 朱峰淡淡道:“她开了间专做女人生意的天香楼,如今外面人人都在议论呢。” 黎氏拧着眉头道:“居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出来,真是太不像话了。” 在她看来,女人天生就是要服侍夫君,传宗接代,相夫教子,踏踏实实地呆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外面都是男人的世界,她一个妇道人家出去搏什么名?逞什么能? 黎氏正在心中腹诽着,却听丫鬟掀起帘子进来,走到她的跟前小声地说了一句:“夫人,孙嬷嬷回来了,她还领回来了一位姑娘……。” 黎氏闻言一怔,唇角随即勾出一抹微笑,心道:她回来的倒真是时候。 朱峰在旁,微微蹙眉道:“纳妾的事,不是已经说好不提了吗?” 这件事,老太太既然已经发了话,就是板上钉钉,说定了的事情。 黎氏只道:“人都来了,总不能一句话都不说就把她送回去吧,她好歹也是我的外甥女,不招待一下,岂不有损我在娘家的颜面啊。” 朱峰何尝不知道她的心思,只是不愿挑明了,便道:“小住几日倒也无妨,你自己看着办吧。不过,老太太那边一定要解释清楚了,别闹出什么误会。” 黎氏心中有数,点头应道:“老爷放心,我知道分寸。” 此时,孙嬷嬷和童楚楚的出现,已经在门房那边引来了不小的动静。 那些管事和小厮,一个个都像是挨了一闷棍似的,怔怔地站在门口,眼睛不约而同地盯着那抹娉婷而去的身影,痴痴念念,半响缓不过神来……少女的肤白如玉,面若凝脂,眉目如画……尤其是那双细长的丹凤眼,柔光盈盈,弯若新月,轻飘飘地目光似是带着柔嫩的钩子一般,顾盼流连间,便可撩人心魄,仿佛一眼就能看到人的心底。 童楚楚从下车再到进门,走了不过区区数步,却是让人印象深刻,那些人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身影而去,久久不愿散去…… 不过,对于这样的情景,童楚楚早已经习以为常。从小到大,每次跟着母亲出门,她都要面对外面那些陌生,猜疑,羡慕,甚至是不怀好意的眼神。外面的人是如此,家里人也是如此,背地里说她是转世的狐仙,天生的妖精…… 第二百四十二章 惊艳(二) 黎氏等了片刻,便听见外面响起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珠帘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抬眼看去,只见数月不见的孙嬷嬷让着位一身浅色衣裙的窈窕少女走了进来。 黎氏早知道童楚楚是个美人,但在见到的第一眼,她还是整个人当场怔住了,手上不自觉地微微一颤,使得帕子一不小心地掉在地上。 正所谓,人如其名,楚楚动人。黎氏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会是如此让人惊艳的美人,如今看她的年纪也不过十五六岁,若是再过两年,还不知会出落成什么样子呢? 身为晚辈,见到长辈的第一反应自然要行礼问安。 童楚楚微步上前,向着面前这位满身富态之气的妇人磕头请安道:“楚楚拜见姨母,给姨母请安,祝姨母身子康健,万事如意。”她说完这话,同时微微仰起头来,望着黎氏微微一笑,那张粉雕玉琢般的小脸,不禁又让黎氏心中一动。 黎氏随即满脸带笑,热情上前,握着她的手道:“你就是楚楚。好孩子,姨母盼你盼了好些日子了,如今终于是见着了。”她一面说,一面继续细细打量着眼前的人儿,赞叹道:“快让姨母好好瞧瞧,哎呦呦,一晃你长这么大了,都出落成大姑娘了。” 黎氏在此之前,其实从未见过童楚楚,不过,身为长辈该说的客气话,还是要说一说的。 童楚楚的娘亲是黎氏的庶妹,在家中排行老九,样貌平平,有无过人之处,所以在家中很不受重视。不过,黎氏和她的娘亲黎九娘的年纪相仿,自小又住在同一个院里,同吃同睡,相互为伴,所以感情还算深厚。 黎九娘虽比黎氏小两年,却比她先出嫁,她的丈夫乃是一户大地主的长子,姓童名健,此人家世不错,可是身有残疾,腿脚不便。好在,人品还不错,待妻子黎九娘很是体贴。 黎九娘嫁进童家之后,一连给童家生了两个儿子,使得她在童家的地位越坐越稳,童楚楚是她唯一的女儿,在家中地位不低,只是因着那张太过招摇的面孔被长辈们心有所嫌。 黎九娘的样貌平平,勉强算得上是中等之姿,童健亦是寻常人的长相,夫妻两人皆无过人之处,却生出了这样一个姿色出众的女儿,实在不能不让人多想。 当初,因着童楚楚的容貌,黎九娘还差点被婆家人误会,好在,她平时谨言慎行,行为规矩,方才没有被人说三道四。后来,童家不知从哪里找了位会看风水又会看相的道士为童楚楚算了一卦,那道士半蒙半骗只说黎九娘怀孕的时候,可能做了什么积攒功德好事,使得狐仙显灵赐给她一个容貌出众的女儿…… 那道士的几句不着边际的话,让童家心下稍安,不再胡思乱想。可是,随着孩子一天一天的长大,她的脸蛋,她的眼睛,她的美貌,让大家没法只把她当成一个寻常的孩子来养着,继而惹出了不少麻烦。 黎九娘和姐姐黎氏一直有书信往来,黎氏虽没见过童楚楚,但也偶尔从她信上的只言片语中,也可以了解到童楚楚的过人之处。 自家姐妹总是好过外人,虽然黎九娘并不愿意让自己的宝贝女儿为人妾室,但黎氏的一句承诺让她最后还是动了心,毕竟,贵妾平妻,地位几乎和正室不相上下,而且,对方又是朱家,稍微受点委屈,倒也没什么。 黎九娘知道,女儿这样招摇的长相,若是随随便便找个寻常人家嫁了,必定会让夫家诸多顾忌,而且,容易招惹是非……所以,她一狠心一咬牙,就把女儿楚楚给送了过来,心想,留在朱家也好,免得被外面三教九流之徒日日惦记,不得安宁…… 黎氏如今一心想着要压制沈月尘,心中没有那么多顾忌和小心,她看着童楚楚这张无可挑剔的脸,心里不禁乐开了huā。 这样的孩子摆在眼前,就算是木头人也会动心的。 童楚楚来得不算匆忙,随身的行李准备的很周全,还带来了一个贴身丫鬟名叫红菱,是从小伺候她的人。 童楚楚离家之前,母亲和她依依惜别,叮嘱她要讨得姨母的欢心,去了就不要回来,一定要留在朱家才行。 童楚楚看着黎氏笑容满面的脸,心思微微一沉。 黎氏见她安安静静地不多话,便先让丫鬟们领着她下去休息休息,待到晚饭时分,再带着她去给长辈们请安。 黎氏把孙嬷嬷留下说话,先是问道:“我娘家那边都好吗?母亲的身子怎么样了?” 孙嬷嬷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回来,连口茶都来不及喝,就忙着回话道:“回夫人,娘家那边一切都好,大爷和二爷,大夫人和二夫人都托了奴婢给您带话儿,问您安好,还给您送了不少礼物。老夫人身子还算安稳,只是偶尔犯起咳疾,还是需要汤药盯着才行。奴婢去的那几天,老太太正身子不爽,正在卧床休息,所以便没抽空和奴婢说话,只是派人交代,让夫人您时常多写点儿信回去。” 黎氏闻言微微点头:“母亲那是多年的老毛病了,如今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了,倒也不会有什么大碍。至于哥哥嫂嫂也是有心了。” 孙嬷嬷继续道:“临走时,九小姐让奴婢给夫人您捎了封信。”说完,从袖口里摸出来一封对折整齐的信封,送到黎氏的手里。 黎氏拆开一看,只见信上写满了黎九娘对她的感激之情,还有对女儿深深的不舍。 黎氏见她如此情深意切,不免也跟着有几分动情,心中暗叹一声:咱们姐妹一场,我自然不会害你,把楚楚交给朱家,往后只有她享福的日子。 西院的空房很多,黎氏给童楚楚选了间别致的厢房,让她安心住下。 童楚楚看着这满屋子的精致,心里不喜反悲,只觉一切都冷冰冰的,不如家中的闺房亲切温暖。 她的丫鬟红菱倒是比她欢喜,东摸摸西看看的,待走到梳妆镜前,偷偷打开首饰盒子一看,不免惊叹道:“小姐您快来看看,这里真是要什么有什么。” 童楚楚只作未闻,红菱随即走过来,见她闷闷不乐地样子,忙问道:“小姐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想家了?” 童楚楚红唇微动,轻声道:“想有什么用?难道我能回得去吗?” 红菱闻言低了低头道:“小姐,夫人也是为了小姐好,才送小姐过来享福的。既来之,则安之,小姐您就高兴着些吧。” 童楚楚实在高兴不起来,便道:“给人当妾,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红菱微微一怔,忙瞧了瞧四周看有没有人,小声道:“小姐可别乱说了,这会咱们才到朱家,小心隔墙有耳。” 童楚楚淡淡道:“我怕什么?别人爱听就听去吧。” 红菱伺候她多年,最是了解的她性子,打从离开家之后,小姐心里就憋着一股闷气,一路上闷闷不乐的,暗自埋怨夫人和老爷的狠心。 红菱知道她是个要强的,凡事不愿屈膝人下,尤其是这样一辈子的大事。 “小姐别闹别扭了,那位表少爷听说可不是寻常之人,仪表堂堂,文质彬彬,定是个会让小姐心仪之人。” 从前,夫人时常把表少爷挂在嘴边,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听了多了也不免心生好奇,想要亲眼见一见那般卓越不凡的男子。 红菱这一张巧嘴最会说话,劝起人来都是一套一套的。不过,这些话对童楚楚没什么用,她现在脑子里想得都是回家,回家…… …… 天香楼第一天开业,沈月尘忙乎了一整天,累归累,但也乐在其中。 不过,她刚一到家,吴妈便火急火燎地进来报信儿道:“小姐,大夫人那边,今天下午来了位客人,是个姑娘,如今已经在西院住下了。” 童楚楚的出现,着实让朱家的下人们惊艳了一回,那些见过她的,自然免不了要相互议论,那些还没来得及见她的,也是暗自着急,寻着机会想要西院边上溜达溜达。 沈月尘听了这话,心中闪过一丝不悦,随即垂了垂眼,心想,这黎氏果然还是没有死心,非但没有把人送回去,反而,还大大方方地住下来了。 吴妈站在一旁,还有些欲言又止地样子,片刻才道:“听说那姑娘长得十分招摇,小姐可得留神些。” 沈月尘静了静,之后接过翠心端来的茶碗,抿了两口茶道:“大夫人费尽心思找来的人,自然不会是平庸之色。” 之前明哥儿不是说了,是个被人比作狐仙似的美人吗? 狐仙狐仙,光是听见这两个字就让人觉得不好对付了。不过,既然人都来了,生气也没有用,还是先找个机会见上一面,探一探深浅最好。如果只是长得好看,倒也好说,但如果长得又好,还有心机的话,那她就不得不想想对策,要先发制人了…… 沈月尘一口气把碗里的茶喝个干干净净,随即吩咐春茗道:“给我准备热水沐浴更衣,再给我挑件鲜艳的衣裳。” 看来,她自己也要好好装扮一番才行了,虽用不着浓妆艳抹,争奇斗艳,但也不能太过素净,在气势上输了人。 第二百四十三章 惊艳(三) 晚饭后,黎氏怀揣着像是献宝一样地心情,把童楚楚带过去给众人过目,满脸笑容,神情得意。 童楚楚才抬步站上前来,朱老爷子就立刻坐直了身子,那双平时总是无精打采,微微眯起的眼睛,这回却是瞪得老大,目光闪闪地将她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了个遍,还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下巴上huā白的胡须,那神情就像在品鉴什么绝世稀罕的宝贝似的。 眼看着老爷子这副来了兴致的模样,老太太却是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心中暗骂了他一句:老不修。 不光是老爷子一个人看得专注,就连朱峻也是一时有些失神,不过,很快他就从柴氏的轻咳声中重新找回了神智。 此时,柴氏脸上虽然带着笑容,但目光犀利,两只眼睛紧紧的盯在童楚楚的身上,随后,暗暗在心里面把黎氏痛骂了一顿。 放着那么多纯良敦厚的不要,偏偏选了这么一个妖妖娆娆的,真是不成个体统,她甚至有些怀疑起了黎氏的用心,她非要弄来这个一个人,到底是为了让朱锦堂收心,还是为了要勾引别人…… 各人各有的心思,然而,表现得最平淡的人,还是朱峰。他本就为人古板,又自小受母亲的影响,所以对女人素来没什么兴趣,而且,童楚楚又是妻子黎氏别有用心才带进朱家的。所以,他只是略打量了两眼,便一直留意着母亲的神色,不知她会不会介意妻子的小小用心。 虽说,表面上是走亲戚的过来小住,但真正的目的为何,大家的心里都再清楚不过了。 黎氏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不过,朱锦堂和沈月尘这会还没有来,不禁让她有些等着着急。 童楚楚端坐在一旁,被所有人注视着,但她同时也留意着大家,朱家的这些人看着挺和气,可是眼神一个比一个犀利,还带着算计……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沈月尘妆饰一番过后,便匆匆赶来请安。 外面的丫鬟连忙通报道:“大奶奶来了。” 不过只是这一句话而已,却让童楚楚的心里莫名地一阵紧张,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朱家大奶奶来了,自己又没做什么亏心事,有什么好紧张的? 沈月尘缓缓进屋,因着心中有数,看也不看屋子里多了什么人,只是径直走了过去,先给老爷子和老太太请安。 老爷子这会已经稍微缓过些神来,瞧着沈月尘呵呵一笑道:“今儿你的新店开张,听说办得很热闹啊。” 沈月尘闻言微微一笑道:“都是托了长辈们的福。” 童楚楚微微垂眸,听着她温润甜美的声音,心脏扑扑地跳,忍不住用眼角余光瞄向了对面。 沈月尘穿着一身胭脂色的苏绣云纹锦衫,下面搭配着一条软银轻罗百合裙,头上挽了个同心髻,上面插着一只翠玉簪子,眉眼清秀,神情端庄,气质出众,一看便知是大家闺秀。 童楚楚默默收回了目光,心想,这样得体端庄的人儿,看着文静,说话讨喜,姨母究竟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沈月尘给两位老人请安过后,便是转身面向朱峰和黎氏福一福身子,礼毕之时,她的目光正好对上了童楚楚。 果然是个娇小的美人,约莫十四五岁,穿着飘逸的长衣长裙,头发乌黑柔亮,丹凤眼,芙蓉面,一双撩人的丹凤眼半垂着,更衬出那长如扇羽的睫毛,五官精致的脸上,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娇媚和俊俏。 沈月尘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即使心中不悦,她也不能否认,眼前这个女子的确有一张让人无可挑剔的脸孔。而且,她还这样年轻,几乎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男人们开始心猿意马起来…… 童楚楚虽然没有抬头,但也已经感受到了她的眼睛正看着着自己,虽然没对视,却比脸对着脸,相互对视,更让人觉得不自在。 沈月尘看过童楚楚之后,立刻把视线也从她的身上移开,望向黎氏含笑问道:“这位漂亮的妹妹是……” 黎氏见她故作镇定地明知故问,回了一个淡淡的笑容道:“这是我娘家的外甥女,名叫楚楚,她待她母亲来探望我的,所以会在咱们家住上些日子。” 沈月尘何尝听不出黎氏的话外之音,但她非但不气,反而笑得更加温柔了,轻轻握住了童楚楚的手,柔声道:“原来是楚楚妹妹,难得你千里迢迢来到德州,自然该多住些日子才是。往后你若得了空,就常去我那处坐坐,咱们一处说说话儿可好?” 沈月尘温和淡定地把话说完,却是引得众人一愣。因为大家都心知肚明,这孩子就是黎氏想要给朱锦堂纳妾的人选,可是之前,因着沈月尘闹了一处回娘家,暂且把纳妾的事情压了下去。可是,现在不提,不等于永远不提。黎氏把人都已经领进家门了,沈月尘怎么能一点情绪都没有呢。 柴氏有些无奈地翻翻眼,暗道:黎氏上辈子一定是做了什么好事,积了德了,否则,怎么能遇上这么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媳妇…… 老太太若有所思地看了沈月尘一眼,嘴角微微抿起,心里倒是对她这样从容的态度,十分满意。 既然身为正室,就该拿出身为正室的气度来,何况,眼下八字还没一撇呢,若是吵吵闹闹的,反而让自己丢了身份。倘若她真能想通了这些,再给朱锦堂的身边添个人儿,一定能够缓解一下她们婆媳两人之间僵持的关系。 黎氏对沈月尘的出人意料地平静态度,十分地不满,眉心微微蹙起,心想,她倒是能装,好,那就看看她究竟能装到什么时候。 童楚楚这会也是心思百转,很有压力地抬起头来,对上沈月尘笑盈盈的脸,然后福一福身子,行礼道:“给表嫂请安,还望表嫂往后多多关照。” 许是,有点紧张的缘故,她一时词穷,想来想去,便脱口而出了一句这么单薄的话。 不过,眼下这种时候,不论她回答什么,听在别人耳中都是话里有话似的。 关照……沈月尘眼中闪过一丝清冷的笑意,点头道:“楚楚妹妹快别客气了,都是一家子亲戚,相互关照也是应该的。”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这“亲戚”二字在童楚楚听来有些微微刺耳。 须臾,门外的丫鬟再次禀道:“大少爷和二少爷回来了。” 此言一落,众人的表情都随之微微一变,若有所思。 朱锦堂和朱锦纶在半路上遇见了,便一道回来了。两个人并无察觉到有什么不妥,只是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一屋子人整整齐齐,朱锦堂的目光无意识地匆匆扫过一圈,最后落在了沈月尘的方向,她这会正拉着一个陌生女子的手,而那女子柳眉弯弯,凤眸灵动,肤白如雪,唇红似樱,颇有几分姿色…… 朱锦堂的目光在童楚楚的身上聚了又散,有片刻的停留,只是很快又把目光转移到了沈月尘的身上,却见她眼神微微一黯,随即又微笑如常,道:“大爷回来了。” 童楚楚原本还在为应对沈月尘而费神,这会见朱锦堂来了,不免整个背脊都绷紧了,长密的睫毛微微颤动,一双秋水般的眸子循声落在了朱锦堂的脸上。 他锦衣华服,满身贵气,相貌堂堂,发如墨染,一双黝黑明亮的眸子,熠熠生辉,宛如夜空中最明亮的星…… 童楚楚从小到大,还从未如此放肆地打量过一个男人,她不禁有些脸红心跳,像是做什么坏事一样…… 黎氏将两个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心里不禁乐开了huā,只是脸上没有流露分毫。 他已经主动注意到了她,这便是一个不错的开始。 朱锦纶显然也被童楚楚的出现给震撼住了,不过,他很快就平息下来,开始不动声色地,静静地欣赏和打量着她。 朱锦堂收回视线的同时,心中似乎隐约感觉到了什么,他随即望向母亲黎氏,见她温和的笑容之中多了几分藏不住的得意与欢愉,眸光不禁一凝。 “锦堂快过来见见你的妹妹楚楚。”黎氏柔声地开口道。 朱锦堂听了这话,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他没有再多看童楚楚一眼,只和朱锦纶一起给长辈们请了安,然后,走到沈月尘的旁边,和她肩并肩地站在一起,摆出一张面无表情地脸。 黎氏牵着童楚楚的手,将她轻轻一送,送到儿子的跟前,道:“这是你表妹楚楚,今儿刚到咱们家。” 童楚楚俏脸微红,行礼道:“楚楚给表哥请安。” 朱锦堂垂眸瞥了她一眼,神态带着习惯性地疏离和淡漠,淡淡地“嗯”了一声。 虽然只是一声淡淡的答应,但对童楚楚而言,却好似一颗小小的石子,轻轻投入她本就略有起伏的心湖,荡起一层有一层的波澜……她再次抬起头向他看去,可看见的却是他如刀削一般的侧脸。 朱锦堂看向身边的沈月尘,见她重新换了衣裳,又重新梳了发髻,不免心中一动,随即故意抬起手来,手指轻轻替她拢了拢鬓角的碎发,嘴角微微扬起,故意问道:“今儿新店开张,你怎么比我回来得还要早?” 第二百四十四章 众人心思 朱锦堂轻描淡写地一句话,简单随意地一个举动,却如春风拂面般暖动人心。 沈月尘如何不明白他的一番好意,微笑抬起头,口气也跟着暧昧起来,“我特意早些回来,想替大爷准备晚膳,不过还是稍微晚了些……”说完,轻轻回握住朱锦堂的手,慢慢放下胳膊。 朱锦堂略略点了点头,牵着她的手,径直往身后一背,毫无松开的意思,哪怕此时要面对的是一屋子的长辈。 看着两人恩恩爱爱的模样,黎氏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再看身边的童楚楚已经避讳地垂下了眼睛。 朱锦堂很了解母亲的心思,眼前这个什么表妹,一定就是当初纳妾的人选。 他们母子之间的关系,好不容易才稍微有所缓和了些,他不愿再起任何矛盾,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平淡了事。 朱锦堂的表现,不让旁边的老太太心下稍安,心想,锦堂这孩子总算是识大体,没有让他娘当众下不来台。 朱锦纶打量够了童楚楚之后,饶有兴趣地笑了笑。 正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大伯母这一招算是美人计了,不知大堂哥到底能不能招架的住呢? 眼看,家里人都到齐了,老太太随即吩咐下人们开饭。 男人在外间,女人们在内间,大家分桌用饭,但其实只隔了一道珠帘而已。 满满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光是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不过,对于童楚楚来说,纵使桌上的饭菜再香,与她而言,亦如同嚼蜡般食之无味。 一屋子的陌生人,一屋子各怀心思的眼神…… 童楚楚低头望着自己碗里莹白剔透的米饭,忽地有了一股想要流泪的冲动。 沈月尘则是和她恰恰相反,胃口好得很,累了一整天,必须得好好补充一下体力才行。 一顿饭过后,大家各回各处。 黎氏携着童楚楚而去,反倒是惹得朱老爷子有些意犹未尽地轻叹了一声,老太太听闻,不禁撂下脸来,等孩子们都走干净了,方才开口道:“当着孩子们的面,老爷怎么都不知道收敛一下呢。” 到底是身为长辈的人了,却也不知道避讳避讳,从一开始就把眼睛黏在童楚楚的身上,色眯眯的样子,成什么体统! 朱老爷子见妻子语气不悦,便皱着眉头“啧”了一声,道:“我怎么又招惹你了,不过是多看那孩子两眼而已,至于,你这样兴师问罪的吗?” 老太太冷冷一笑道:“老爷是什么性子的人,我还不清楚吗?只是,老爷别忘了,那是媳妇给锦堂觅来的人。” 朱老爷子听了这话,顿时有些不乐意了。“瞧你这话说的,真是不可理喻。”说完,负气地甩甩袖子,忿然而去。 杨嬷嬷在旁见了,不免劝道:“老太太您这又是何苦呢?老爷子纵使再怎么不懂事,也不会对那个童楚楚有什么别样心思的。” 老爷子虽然生性风流,但也知道轻重,毕竟,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没道理和孙子辈的抢女人。 老太太沉着张脸,轻哼了一声。“你信得过他,我可信不过,还是派人盯着点的好,免得闹出什么笑话来。” 杨嬷嬷点一点头:“是,奴婢知道了。” 童楚楚的出现,让朱家的这个夜晚变得比平时漫长了许多。 童楚楚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换了身月白色的睡衣,坐在床边发呆,偶尔听着外面丫鬟的窃窃私语地说话声,半点困意都没有。 红菱见她换好了衣裳,却不躺下,忙道:“小姐累了一天,早些休息吧。” 童楚楚只作未闻,依旧默默发呆。 红菱又道:“小姐把心放宽些吧。奴婢觉得,表少爷他还是很注意您的。” 童楚楚听了这话,随即追问道:“他注意我?你怎么知道的?” 红菱被她问得一怔,忙道:“奴婢看见的……表少爷见到小姐的时候,盯着您看了好一会儿呢。” 童楚楚似笑非笑:“你这话说得真不老实。” 她自己有眼睛,看得真真切切的。 朱锦堂对她并不在意,只对妻子沈氏一个人亲亲热热的,看着很是恩爱。 母亲常说,大表哥这个人不苟言笑,的确他似乎不怎么爱笑,可对着沈月尘的时候,他的神态却是不同。 童楚楚心思微微一沉,朱锦堂看起来,的确如母亲所说的那般出众,可是,他已经有妻子了,而且,感情很恩爱的样子。 两个人和和美美的样子,着实令人羡慕。明明是那么一对儿天造地设的美满夫妻,自己如何能掺脚? 童楚楚忍不住轻叹一声,心里实在想不通,母亲为何要把她送来朱家,让她这么为难,这么尴尬…… 虽说姨母待她很热情,又让她在朱家住了下来,衣食住行都是好的,可就算过得再好,她也是寄人篱下的外人,事事都得依仗着姨母黎氏,看她的脸色说话办事……如此一来,她岂不是半点自由都没有了。 想到这里,童楚楚颦眉若思的脸上,多了几分无奈和委屈,一颗心缓缓下沉,一直沉到了底儿…… 与此同时,朱峰正和妻子黎氏在一起说话,他的语气略带不悦,责怪妻子在这件事上思虑不周,擅自做主。 黎氏也不认错,只道:“现在不喜欢,不等于以后不喜欢,反正人都来了,多住几日又有何妨?” 朱峰心里原本一直都是偏袒她的,可见了童楚楚之后,他便隐约觉得不安,生怕妻子黎氏钻了牛角尖,一意孤行,最后反倒得不偿失。 想要成就一番好事,没那么容易,何况,朱锦堂的态度摆在那里,他现在压根儿就没这个心思。不过,此时的黎氏,已经不是任谁三言两语都劝说得了的,她的心意已决,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这一整天的功夫下来,沈月尘的心里只觉得一个字“累”。 累归累,躺在床上却又睡不着,眼前总是时不时闪过童楚楚那张让人过目难忘的脸。 嫉妒是女人的天性,没法清除,只能约束。 沈月尘方才在众人跟前演得很是辛苦,这会回了自己屋子,总算是能稍微自在些了。 身后的朱锦堂似乎已经睡着了,半响没有什么动静。 两个人从上房回来之后,像是约好了似的,谁都没有再提起童楚楚,仿佛刚刚什么人都没有见过。 沈月尘不想在朱锦堂的面前表现得太过小气,毕竟,现是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情。而且,刚才朱锦堂在长辈们面前从容体贴的行为,已经是给她最好的安心丸。 不过,要说心里一点都不介意,那肯定定是假话。美人如斯,连身为女人的她,都觉得惊艳不易,又何况,是身为男人的朱锦堂呢? 说实话,沈月尘还是对朱锦堂的看法,有些好奇的,只是不好明着问,便只能等机会再提了。 沈月尘犹自出神,却没发觉身后的朱锦堂并未睡着,只是静静地盯着她的背影,见她的肩膀时不时地动弹一下,随即伸出手臂揽住她纤细的双肩,淡淡道:“还不睡?” 沈月尘微微一愣,转过头却看不到他的脸,只道:“大爷也不是没睡。” 朱锦堂轻轻地“嗯”了一声:“有时候太累了,反而睡不着。” 沈月尘低了低头,下巴轻轻贴在他的手背上,犹豫半响,方才问道:“大爷觉得那位楚楚妹妹如何?” 朱锦堂闻言,微不可察地笑了笑,随即实话实说道:“确实是个美人。” 这句话,估计已经闷在她的心里一晚上了。 沈月尘听罢,心中微微泛过一丝酸意,轻轻的握着他的手摇了几下,追问道:“所以呢?那大爷喜欢吗?” 朱锦堂再次失笑,“夫人放心,她是美是丑,与我无关。” 他鲜少这么唤她,“夫人夫人”的听着很讨喜。 沈月尘听了不禁为之莞尔,忙转过身去,和他面对着面,将信将疑地目光在他的脸上滴溜溜一转,故意嗔怪道:“大爷如今也变得会哄人了。” 朱锦堂能从她半嗔半笑地眼睛里看出一点愁意,便笑着轻抚她的发丝,淡淡道:“你要是心里介意,回头我寻个由头,让母亲打发回去就是了,免得你日日悬心。” 沈月尘闻言心里高兴,但脸上却不露分毫,只道:“进门就是客,而且,她又是母亲亲自招待着住下来的,若随随便便寻个由头出来,怕是又会引得母亲不悦。” 一个童楚楚不足为重,可她的身后还有黎氏站着撑腰呢,哪里能那么容易就打发走了。 朱锦堂想了想道:“母亲的心思,我全都明白,只是无论她老人家怎么想的,我的立场都不会变。” 沈月尘听了十分欣慰,嫣然一笑,对着他微微点头道:“妾身明白。”说完,换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往他的怀里一窝,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 朱锦堂扶着她的后背,也是淡淡一笑道:“你忍了一晚上都没问,这会可以安心了吧。” 嫉妒中的女人,虽然麻烦,却也不失几分可爱。 沈月尘闻言只是点头,却不说话,带着点点欣慰的心情,渐渐睡去。 第二百四十五章 喜讯 四月的最后一天,从京城接连传来喜讯。先是静妃娘娘已经被诊出怀有两个月的身孕,之后,便是圣上龙颜大悦,晋升怀有身孕的静妃为皇贵妃,位同副后。 此消息传来之后,立刻引得朱家上下一片欢腾喜悦,阮家蒸蒸日上,连带着朱家也跟着蓬荜生辉,喜气洋洋。 朱老爷子更是喜不自胜,派人连夜制作帖子,分发给德州城中的有头有脸的朋友,邀请他们来府聚聚,同喜同乐。 沈月尘也是真心替阮琳珞开心,她进宫的时间,还不到一年,便怀有龙裔,晋为贵妃,一旦生下皇子,便是太子,那么皇后之位,自然也是指日可待了。 许是,因为出了件大喜事的缘故,家里面长辈们的心情都好得不得了,黎氏也为了要准备喜宴的事情而忙得不亦乐乎,一时倒也顾不上其他的事情了。 童楚楚整天呆在黎氏的身边,安安分分地做个尾巴似的,衣食无忧,可心里却一点也不快活。 朱家庭院深深,奴仆成群,人多眼杂,不管做什么,身边时时刻刻都有人跟着看着,简直没有半点自由。 童楚楚整日不是闷在房里,就是陪着黎氏到处走动,被人瞧来瞧去,品头论足一番。 这两天,黎氏忙着做事,一时顾不上她,便把她忘在一边,只让丫鬟们小心伺候着。 因为黎氏和沈月尘之间的紧张关系,下人们都知道童楚楚是为何才来到朱家,虽然表面上对她恭恭敬敬,但背地里都骂她是坏心眼的狐狸精。 朱锦堂和沈月尘的感情一直很好,这是朱家上下,人人有目共睹的事情,大家看着两人恩恩爱爱的模样,虽然好奇,但也羡慕,如今,童楚楚突然冒了出来,整天在院子里晃来晃去地想要勾引大少爷,又长的一张招摇的脸,惹人生厌,让人嫉妒。 童楚楚觉得,自己突然一下子就成为众矢之的,明明什么事情都没做,却已经成为了大家嫌弃的对象。 好消息就像是长了翅膀一样。朱家的女儿生出了一位贵妃娘娘,甚至还有可能成为未来的皇后,这样的好消息,几乎把德州城内凡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都给惊动了。 次日喜宴之上,朱老爷子亲自主持,脸上的得意之色藏也藏不住。朱家的男人们忙着应酬宾客,女人们则要忙着招待那些达官贵人家的女眷,片刻也不得清闲。 沈月尘亲自领着家中的管事嬷嬷,一面指挥着丫鬟们上酒上菜,一面亲自招待客人入座,忙得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难得朱家遇到这样的幸事,沈老太太也带着二儿子一家过来捧场道贺。 沈月尘见祖母来了,连忙抽身出来,问候一声。 沈老太太见她忙来忙去,俨然一副当家女主人的利落模样,不免欣慰道:“我昨儿好想去你的店里看看呢,正巧,今儿你们朱家开宴,我便过来凑凑热闹。” 沈月尘一路让着她往里走,含笑道:“祖母能来当然最好,我带您过去和老夫人见一面,说说话儿吧。” 自从,上次“兴师问罪”之后,沈老太太便没再到过朱家,这会趁着朱家有喜,正好可以过来主动示好,缓和缓和之前不愉快的气氛。 朱老太太见她来了,果然欢迎得很,拉着她的手,亲亲热热地说了不少话,仿佛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沈老太太也是个明白人,见她什么都没提,便也识趣地很,连连道喜道:“老夫人好福气啊,贵妃娘娘一旦生下皇子,必定会加冕皇后之位,无上荣耀啊。” 朱老太太含笑点头:“好好好,那我就借您吉言了。” 院子里的气氛热闹喜庆,沈月尘却是迟迟抽不出空来歇上一歇。最后,还是杨嬷嬷有些看不过去了,只对着她道:“大奶奶忙了快两个时辰了,滴水未沾呢,赶紧抽空下去歇歇,别累坏了身子。这里老身替您盯着,您放心吧。” 沈月尘闻言对她感激一笑,“多谢嬷嬷贴心照顾,那就先麻烦您了。” 杨嬷嬷见她如此客气,更是笑得和善道:“大奶奶快别客气了,下去歇歇吧,今儿这喜宴不到不晚上不会散的,还有得您熬呢。” 她这话纯属经验之谈,朱家办事素来讲究排场,要么不办,要办就是大办,而且,怎么热闹怎么办。 沈月尘点一点头,忙携着春茗的手,回房歇歇。 吴妈一直在炉子上给她温着燕窝粥,见她来了,忙把粥食点心都端了上来,关切道:“小姐早饭就吃得不多,午膳都又没来得及吃,一定饿了吧?” 沈月尘点头道:“是饿了。” 她拿起羹匙舀起一勺粥,轻轻吹了两下,谁知刚要送进嘴里,胃里却忽地涌出一阵恶心,干呕了起来。 吴妈见状一惊,忙接过羹匙道:“小姐这是怎么了?” 沈月尘眉头紧蹙,只把粥碗往前推了推,压住恶心道:“这粥的味道不太对啊。” 为了补身子,她经常要吃燕窝粥,虽说已经吃腻了,但是吃恶心了,还是第一回。 吴妈忙低头查看了一遍碗里的粥,又闻了闻味道,不解道:“这粥是我亲自看着熬得,里面只放了白米燕窝和冰糖水,其他的什么没有加啊。” 沈月尘凑过鼻子又闻了闻,还是觉得有一股怪味似的,摇摇头道:“不行,这样的话,我吃不进去,妈妈给我换点别的吧。” 吴妈忙应了道:“好,厨房还有现成的饭菜,我去给您热热端来。”说完,她便抬手把燕窝粥端了出去。 沈月尘已经很饿了,便先拿了块白糖糕解饿。 许是太饿了的缘故,她吃完一块又拿了一块,一点都不觉得腻。 春茗给她端来温茶润口,见她只拣白糖糕来吃,不禁含笑道:“小姐从前不爱吃甜的,最近却突然偏爱起了甜口。” 沈月尘素来不喜甜食,所以平时吃点心的时候,也是专挑微甜不腻的来吃,这白糖糕又甜又腻,她以前是从来不碰的,但是现在却喜欢得紧。 沈月尘听了春茗的话,方才注意到自己又吃完了一块白糖糕,也笑了笑道:“许是我太饿了,吃甜的可以解饿。” 第二百四十六章 勾引(一) 沈月尘吃了几块白糖糕,又用小半碗饭,食欲看起来不错,丝毫未受之前不适的影响。 吴妈见状,心里暗松了一口气。能吃是福,小姐吃得越香,说明身体越好。 吃饱喝足之后,沈月尘难得惬意地歪了一会儿,她原本只想略懒懒就起来,不过,这一睡过去之后,倒是格外安稳,惹得吴妈和春茗见了,皆是舒心一笑,舍不得上前唤醒她。 外面的喜宴依然热闹喧哗,朱老爷子已经有些喝多了,站也站不稳,说话也不利索,只是一个劲儿地憨笑着,嘴里喃喃自语道:“大家尽兴地喝,不醉不归,不醉不尽兴!” 朱峰原本正在和几位老友叙话,待见父亲喝得迷迷糊糊,口齿不清的样子,连忙亲自过去照看一下。 老爷子明明已经醉了,却硬是逞强,磨蹭了好久,才被朱峰和下人们半扶半搀地送了下去。 朱锦堂和朱锦纶还在忙着待客,两人的脸色都有些微微泛红,喝酒喝多了缘故。 朱锦堂的酒量要比弟弟锦纶好上一些,一般不会喝醉,只是今天来道贺的人,实在太多了,酒过三巡,纵使真是千杯不醉,也难坚持得住。 黎氏远远看见儿子脸色红红的,眸光微微一闪,忽地计从心来,望向孙嬷嬷问道:“楚楚那孩子在哪儿呢?” 孙嬷嬷正忙着看热闹,见她问起这话,想了想才道:“楚楚姑娘一直在屋子里呆着呢,奴婢刚让人给她送了午膳。” 童楚楚尚未出嫁,又不是朱家的人,这种场合理应回避才是。 黎氏随即若有所思地笑了笑:“这会这么热闹,让那孩子一个人拘着有什么意思?让她过来吧。” 孙嬷嬷闻言微微一怔,只道:“夫人,这会人多,姑娘要是来了,岂不太过扎眼了。” 黎氏道:“她不用露面也可以,锦堂喝得有点醉了,需要个人照顾照顾。” 孙嬷嬷听了这话,顿时什么明白了。原来夫人是要给楚楚姑娘制造机会啊。 这几天下来,朱锦堂一直对童楚楚不闻不问,漠不关心,仿佛家里压根儿就没有她这个人似的。 黎氏表面上看着没什么表示,但心里还是挺着急的。眼下,正是最好的机会,趁着朱锦堂半醉不醉,把事促成,也算是了结了她的一桩心事。 孙嬷嬷应了一声道:“奴婢明白了,马上派人去把姑娘带过来。” 黎氏又道:“你亲自去一趟,提点她几句,顺便给她好好打扮一下,别白白错过了这次好机会。” 孙嬷嬷低头一笑,只道:“夫人放心,楚楚姑娘是个明白人,她会知道怎么做的。” 既然不远千里地来到朱家,想必,心里也是一定是有所准备的。 孙嬷嬷亲自带了两个丫鬟过去,这会,童楚楚正呆在自己房里闷头绣huā,打发时间,待见孙嬷嬷来了,不免有些意外道:“嬷嬷您来了,快快请坐,红菱快去泡茶来……” 她的话还未说完,孙嬷嬷便摆摆手道:“姑娘别忙了,奴婢是奉了大夫人的吩咐,请您去园子里热闹热闹的,姑娘赶紧换身衣裳和奴婢过去吧。”说完,冲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童楚楚看着她的笑容,不知为何,心中忽地涌出一丝不安。 孙嬷嬷一路护送着她来到德州,两个人相处不短,她很清楚孙嬷嬷的性格和为人。 孙嬷嬷此人很会来事儿,也颇为势力,贪财又爱占便宜,实在不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只是她在黎氏的身边很得宠,一直很受器重。 童楚楚心想,既然是姨母的意思,自己自然要去。 她挑挑拣拣一番,最后选了件素净的裙子,却被孙嬷嬷当场否定道:“这么喜庆的日子,姑娘穿得素净,岂不让人扫兴?”说完,便直接伸手替她选了一件乳云纱金丝绣huā长裙,含笑道:“这件正合适,姑娘赶紧换上吧。” 童楚楚瞥了一眼那裙子,薄薄的。分明是夏天才能穿的。 孙嬷嬷把裙子交给她之后,又擅自做主地给她挑了几样首饰。 童楚楚坐在镜子前,见她把自己打扮得huā枝招展,不免疑惑。姨母的心思变得真是快,方才还派人给她送饭,让她不要随意出去走动,可这回又让她打扮见人…… 此时,孙嬷嬷望着镜中那个娇艳欲滴的人儿,满意地笑了笑:“此番朱家有喜,姑娘也正好过去沾沾福气,今儿一定是您的好日子!” 孙嬷嬷眼神闪烁,笑得意有所指。 童楚楚下意识地绷紧了后背,心中更加不安起来。 与此同时,黎氏故意把朱锦堂叫到跟前儿说话,叮嘱道:“你也别喝太多了,酒这东西到底伤身,我看你脸色不太好,不如先去偏房歇会儿去?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也好啊。” 朱锦堂呵出一口酒气道:“祖父和父亲这会都不在,得有人照顾着场面才行。” 他是少当家的,这个时候自然要替家里人盯着才行。 黎氏微微蹙眉:“你招呼得也差不多了,再说还有锦纶盯着呢,你先下去歇歇,回头再过来就是了。” 朱锦堂这会的确有些难受,头也昏沉沉的,又见母亲如此关心自己,倒也不忍拒绝,便道:“那好,儿子先下去醒醒酒,精神精神再过来。” 黎氏闻言淡淡点头,随即递了个眼色给身边的丫鬟,示意她们赶紧跟过去伺候一下。 园子里能休息的地方多得是,朱锦堂只想就近找个房间静静地躺一躺,所以才到门口,就向身后的丫鬟摆摆手道:“你们别跟着了,回去伺候夫人吧。” 丫鬟们都知道他的性子,见他不让跟着,便连忙点头应道:“是,大少爷安心休息,奴婢一会儿给您端茶过来。” 朱锦堂淡淡地应了一声,推门进去,径直走到榻前躺下,一手放在枕着脑袋,一手抚上额头,轻揉着眉心。 他的脑子沉甸甸的,虽想就这么睡过去,但还是残留着点点精神,不让自己睡的太沉。 须臾,孙嬷嬷领着童楚楚匆匆赶到,见着丫鬟正要端茶进去,便轻声唤住她问道:“谁在里头呢?” 那丫鬟回道:“是大少爷正在里面醒酒呢。” 孙嬷嬷闻言微微一笑,继而回头望了一眼脸色微变的童楚楚,伸手接过那丫鬟手中的茶碗道:“恩,知道了,这里就交给我吧,你回院子里去吧,这会正是最忙的时候。” 她故意说得轻松自在,那丫鬟倒也是个会看眼色,立刻低了低头,什么都没说都退下了。 孙嬷嬷随即转身,把茶碗交给童楚楚,含笑道:“姑娘替奴婢辛苦一趟吧,奴婢突地想起一事,赶着要去给夫人回个话儿才行。” 童楚楚木然地接过茶碗,跟着轻咬了咬下唇,心里顿时什么都清楚明白了。 原来,姨母特意派孙嬷嬷给她梳妆打扮,为的就是这个…… 孙嬷嬷见她微微低头,默不作声地咬着唇,还以为她是在不好意思地害羞,忙轻声劝道:“机会就在眼前!姑娘是聪明人,应进去该怎么做,该怎么说,您一定心中有数,这可都是夫人的一片苦心啊,姑娘赶紧进去吧,免得茶凉了。” 童楚楚听了她的话,脸上顿时变得红一阵白一阵地不是颜色。 难道,她非要这么做不可吗?就是为了留在朱家,便要如此下作…… 孙嬷嬷见她依旧站着不动,不禁有些着急地轻轻推了她一把,跟着,还伸手把房门打开,让她一点退路都没有。 眼下不是矜持的时候,万一大奶奶突然回来了,看不见大爷一定会问的。所以,时间可是不多了。 童楚楚冷不丁被孙嬷嬷这么一推,身子向前一倾,脚下也跟着动了起来。 孙嬷嬷见她半推半就地进了屋,随即淡淡一笑,细心地把房门管好,又吩咐身后的一个丫鬟守在门口,随时留意着里面的动静。 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孙嬷嬷心中涌起一丝得意和希冀。如今,万事俱备,一切就看童楚楚会不会把握机会了。 童楚楚先是低头看了看托盘上的茶,又抬头看了看里间榻上那个修长的人影,不禁微微蹙起了眉。 她现在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走过去,主动献出自己的身子去勾引朱锦堂,一个就是把茶放下,然后转身离开这里,回头和姨母说清楚自己的心思,然后回家去…… 两个选择比较起来,后者毫无疑问是她心中最想做的,可又是她最不敢做的。 母亲当初把她送来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好好表现讨得姨母的欢心,一定要留在朱家,也必须要留在朱家。 想要让母亲如愿,想要长长久久地留在朱家,她就必须需要一个可以堂堂正正留在朱家的名分和理由…… 童楚楚挣扎了许久,一面不甘心就这样作践自己,一面又不想违背姨母的意思,让她失望。 然而,就在她的心思辗转反复之时,身体却已经提前做出了决定。她小心翼翼地迈出了第一步,然后第二步,第三步…… 第二百四十七章 勾引(二) 童楚楚走上前去,略带激动和不安的目光轻轻划过朱锦堂的睡颜。 他的气息很静,也很沉稳。 童楚楚又向前走了几步,微微俯下身子,她从来如此近距离地打量过一个男人的脸,就连父亲和兄长也没有过。 朱锦堂的呼吸带着浓郁的酒气,可见方才喝了不少。 童楚楚站在他的身边,踌躇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叫醒他?可他若是不醒的话,那自己又该怎么做才好呢? 她还没有完全下定决心,的心里,仍旧有些害怕。 轻微的颤抖着,慕嫣然的手心里,紧张的沁出的了一层薄汗。 童楚楚深吸一口气,轻轻地放下托盘,虽然已经尽力放轻了力道,但还是毫无避免地弄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 这会,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安静得很,所以,不管是任何声音都会显得十分突兀。 朱锦堂下意识地动了动眉,微微睁开眼睛望向桌边,他原以为只是丫鬟进来送茶,谁知,却见到一个窈窕艳丽的身影,仔细一看,发现来人竟是童楚楚,不禁心神一惊。 这个时间,这个地方,她怎么会在这里? 朱锦堂警觉地坐起身来,目光随即扫向了屋里,待发现屋里此时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他的眉头旋即皱起,闷了半刻之后,板起脸孔道:“你怎么在这儿?” 他的嗓音暗哑,带着几分疲惫,也带着几分不悦。 童楚楚看见突然醒来的朱锦堂吓了一跳,心虚地后退半步,言语闪烁道:“我是来给表哥送茶的。” 朱锦堂轻轻扫了一眼桌上的茶碗,语气淡淡道:“院子里有的是丫鬟,不用你麻烦了。”说完,他立刻站起身来,抬步走向门口,只想快点离开这间屋子。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本就于理不合,何况,她的身份又十分特殊,万一呆久了,他担心会惹人误会。 童楚楚见他反应如此之快,一时还有些愣怔,忙开口道:“表哥请留步,楚楚……楚楚有话想和您说……” 她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开了。,心想,是死是活总要试试才知道。 朱锦堂停在门口,一下子推开了房门,惹得候在外面的丫鬟吓得一个激灵,连忙猫着腰跑到了廊下躲了起来,生怕被他瞧见似的。 朱锦堂打开房门之后,才转身看向她,目光有些不喜,只道:“有话就快说。” 童楚楚闻言轻轻一颤,抬起头看向朱锦堂,勉强一笑,只道:“表哥方才喝了那么多酒,想必一定口渴了吧。这是新茶,晾得刚刚好,您尝尝味道。”她一面说一面小心翼翼地端起茶碗,亦步亦趋地送到朱锦堂的面前。 她不知该怎么勾引他,只想着能离他近一些也是好的。 朱锦堂依然沉着脸,目光凝在那碗茶上,目光满是狐疑。 无事献殷勤。天知道,这杯茶里添了什么东西,他自然是不准备接的。 童楚楚故意走得很慢,飞快地转着心思,不断地质问自己怎么办,该怎么办? 眼看着她走得越来越近,朱锦堂的眉头也是越蹙越紧,正欲发话,却见童楚楚突然脚下一个趔趄,身形不稳地歪了过来,似要跌倒。 茶碗先着了地,应声四碎。 朱锦堂眼疾手快,下意识地伸手把她扶住,没有让她直接摔在地上。 这样的举动着实冒险,童楚楚的手心里吓出了一层薄汗,亏得朱锦堂及时地扶住她,若是没扶的话,这一摔非得摔在那些碎片上不可。 童楚楚低低地惊呼了一声,顺势倚在朱锦堂的身上,目光盈盈地望着他,脸颊绯红,眼睛闪过几分仓惶,喃喃道:“瞧我还真是笨手笨脚的。” 朱锦堂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这样别有用心的伎俩,他见得实在太多了,多得让他生厌。 他正准备收回双手,不过,童楚楚却比他更快了一步,她直接伸出一只手勾住朱锦堂的脖颈,整个人都依附在他的胸前,故意和他脸对着脸,睁着一双水色的凤眸望着他的脸,眼神柔得就像是水一样。 “表哥……您难道真的一点也不喜欢我吗?一点都不喜欢吗?我本来就是被姨母看中过来伺候表哥的……” 她的语气很轻很柔,裹着暖暖的香气,吹在脸上,拂过耳畔,绝对算得上是最销魂不过的勾引了。 童楚楚确实是准备豁出去了。 有些话,要大着胆子来说才行,她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就没必要再故作矜持了……何况,她这么做,不正是母亲和姨母所希望的吗? 美人入怀,含情脉脉,此情此景,若是换做别人八成会把持不住。可朱锦堂这会却半点心动的感觉都没有。 他生平最讨厌两种女人,一种是喜欢装腔作势的女人,一种就是工于心计的女人。 这会,童楚楚又是跌倒又是装可怜的,已经让他厌烦至极,他心中那一点点仅存的风度和耐心,已经被消磨殆尽了。 朱锦堂没有再给她纠缠自己的机会,一把扯下她勾住自己的手,然后将她整个人往后一推,力道十足,丝毫不在乎她能不能站稳。 童楚楚被他退得连连踉跄,险些就仰了过去,好在,被身后的椅子挡了一下,方才站稳了脚步。 只是一瞬间的功夫,童楚楚猛然地望向朱锦堂,眸光盈盈,似乎还在有所期待。 朱锦堂抬手掸了掸衣襟,看着她的时候,一脸的冷淡和厌弃,沉声道:“别再做这些无聊的事,我对你半点兴趣都没有。” 有些人,似乎天生就喜欢自讨苦吃,明明大家可以相安无事,却偏偏非要彼此试探,暗中算计,弄得乌烟瘴气,最后,到头来非但什么都没有得到,反而自贬了身价。 如果不是念在大家还是亲戚的情面上,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下逐客令的。不过,她到底是母亲领进门来的,理应由母亲送走才是。他可以不在乎她的脸面,但不能不在乎母亲的面子。 朱锦堂把该说的话说完,便一甩袖子背身离去,只留下愣在原地的童楚楚,一张面孔时青时白,嘴唇颤颤地动了几动,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第二百四十八章 勾引(三) 什么叫做自取其辱,童楚楚今天算是彻底明白了。 朱锦堂的冷淡和拒绝,并没有让她觉得生气,相反地,她不但不气,还随之为自己觉得羞愧和耻辱。 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就算被人轻视,就算被人瞧不起,也是自己活该,怨不得旁人。 童楚楚很是哭笑不得地蹲在地上,不知道是该为自己荒唐的行为而笑,还是该为自己那可怜的自尊而哭。 屋子里碎了一只茶碗,声音清脆,正巧被原路折返的孙嬷嬷听进了耳里。 她原本刚去给夫人回了话儿,黎氏听了心中一喜,连忙吩咐她再回去看看。 谁知,孙嬷嬷找急忙慌地赶回来,只见,童楚楚半蹲在地上,眼窝含泪,一脸颓败地样子,登时微微一怔,赶紧上前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大少爷呢?” 自己走了不过片刻的功夫,朱锦堂怎么就不见了呢? 童楚楚蹲在地上一声不吭,只把头垂得更低了。 孙嬷嬷心急归心急,倒也不是没有眼色的人,见她这副模样,便知事情一定进行得很不顺利。 孙嬷嬷挑眉瞥了童楚楚一眼,似有不满,心中暗叹一声:真是太可惜了,放着这么现成的机会也能溜走,倒是还是年纪太小了,一点拿人的手段都没有。 孙嬷嬷眼见事情没成,不得不再次巴巴地过去给黎氏回话。 此时,朱锦堂也已经重新回到了喜宴之上,继续和朱锦纶一起忙着招待客人。 黎氏远远瞧见,不禁微微一愣,不是说人已经过去了吗?怎么儿子这么快就回来了? 孙嬷嬷的神情略显忐忑,凑到黎氏的跟前,低着头小声道:“夫人,白忙了一场,事情没成。” 黎氏听罢,顿时把脸一撂,气得放下手中的茶杯,低声质问道:“怎么会没成呢?” 孙嬷嬷一脸为难道:“奴婢也不知道,姑娘这会正委屈着呢,欲哭不哭的,奴婢也没敢多问,怕惹她伤心,反而不好。” 黎氏闻言,满心不悦地摆摆手道:“算了算了,你带她回去歇着吧。” 欲速则不达,难道这次她又心急了,所以才没成事? 黎氏的目光不经意间地飘向儿子锦堂,却见他也正望向自己,目光似是有些不喜的样子。 黎氏微微一愣,眉头皱了起来,随即便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一炷香的功夫过后,朱锦堂故意绕过旁人,径直来到黎氏的身边坐下,似乎有话要说的样子。 黎氏的眼睛在他的脸上转了几下,见他神情如常,满含关切地问道:“怎么不多歇会儿就出来了?” 朱锦堂倒也干脆,直截了当道:“儿子原本也想多休息一回儿的,可惜,被人扰了清净。” 黎氏闻言微微挑眉,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了。 朱锦堂心里闷着不少话,只是这会不方便一一明说,只好避重就轻道:“今天母亲的一番好意,儿子心领了。不过这样的事,儿子希望今天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黎氏闻言,不禁抬眸看他,眼神微微闪烁道:“来日方长,凡事先别太早下结论的好。亲上加亲,到底有什么不好?” 朱锦堂缓缓起身,只回了一句道:“这是母亲您自己一厢情愿而已,与儿子无关。”说完,他便重新回到了宾客之中,只留给黎氏一个冷淡的背影。 黎氏见儿子又是这副拒绝到底的态度,心里越发生气,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 孙嬷嬷见这会还有很多客人在场,夫人若是脸上不痛快的话,定会惹人闲话,忙凑过去道:“夫人,不如下去补补妆吧?” 黎氏闻言起身,先是瞪了她一眼,才道:“补什么妆?跟老太太说我醉了,没法待客,想要回去躺躺。” 孙嬷嬷见她神色不悦,还瞪了自己一眼,忙赔着笑脸点了点头,心里却道:是楚楚姑娘自己不争气,成不了事,就算你拿我撒气也没用啊? 黎氏因为心情不好,没有亲自向老太太告假,便匆匆离去。孙嬷嬷尾随其后,亲自伺候在她的左右,劝了半天也没能让她消气。 庆祝的喜宴一直持续到傍晚时分,方才意犹未尽地散去。 朱锦堂勉强保持着清醒,哪里都不去,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 虽然,白天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是风声已经传开了。在那些风言风语之中,事情原本的模样几乎被改得面目全非,甚至还有了很多不同的版本。 人言可畏,消息一路传进了西侧院,最先听到的人,自然是院中那些最爱传闲话的婆子们,然后便是厨娘和丫鬟。 厨娘们对吴妈素来敬重,听了这样的消息之后,脑子里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告诉她知道。 沈月尘睡着了之后,吴妈先是在屋里待了一阵,之后,见她睡得稳稳当当的,便擅自做主给老太太回了话儿,说沈月尘不胜酒力,醉得厉害,没法再继续招待客人了。 老太太很是宽容,心知,沈月尘现在还每顿喝着药,不宜饮酒,便让她继续休息,不用再折腾过来了。 吴妈听说了朱锦堂和童楚楚的事情之后,顿时心里咯噔一下,忙让人看着炉灶上的参汤,自己则擦了擦手,准备回屋里一趟。怎料,朱锦堂刚好先她一步,已经回来了。 吴妈的脚下微微有些迟疑起来,想了又想之后,还是转身回了厨房,继续把手头上的事情做完。 沈月尘这一觉睡得的确很香,她原本还以为自己只睡了不过半个时辰,谁知,睁眼一看才发现外面已经天色昏黄。 朱锦堂正在床边,见她睡眼惺忪地样子,微微一笑。 沈月尘恍惚片刻后,方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她下意识地轻呼了一声,连忙翻身坐了起来,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可是,不知是因为还没睡醒,有些迷糊的缘故,还是起来得太急,血气冲脑。她才刚站起来,却眼前突然一黑,身子轻飘飘地不受控制,然后,整个人又跌坐回了床上。 朱锦堂被她吓了一跳,忙俯身把住她的肩膀,询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上哪里不舒服?” 沈月尘微微摇了摇头,道:“我没事,许是起来得太急了,有点头晕而已。” 朱锦堂仔细地看了看她的脸色,有些不放心道:“要不要请大夫过来看看?” 沈月尘依旧摇头,微微一笑:“大爷别担心了,我没事,今儿这么好的日子,别为了我这点小事,扫了长辈们的大好兴致。” 朱锦堂闻言,忽地蹙了蹙眉,又道:“你先别着急担心别人,先管好自己再说。我看你脸色不太好,还是请大夫过来看看得好,小心为上。” 第二百四十九章 来之不易的惊喜 朱锦堂原本打算把中午的事情告诉给沈月尘知道,他不想对她隐瞒什么,也没必要隐瞒。 不过,因着沈月尘突然不适,他准备将此事缓一缓再说,先把大夫请过来才是要紧。 眼看就要天黑了,还要请大夫进府,这无疑会惊动家中的长辈们。 不过,朱锦堂还是一意孤行,仗着几分微醺的醉意,态度十分强硬,像是堵着气似的,丝毫不顾沈月尘的阻止,更不担心家里人对他的唠叨。 按理,陆大夫每隔个十天半个月的,就会过来替沈月尘诊脉问安,看她的身子恢复得如何,再看看药方和补方上面有没有需要改动的地方。 陆大夫上次过来的时候,沈月尘正好有些不适,不过从脉象上还看不太出来,一晃又过了四五的功夫,陆大夫再次登门,听说沈月尘又了眩晕的症状,还以为她是气血不足所引发的虚弱。 陆大夫屏息凝神,紧锁眉头,一脸认真地给沈月尘诊着脉,半响都没有说话。 陆长风的沉默,让朱锦堂的心情变得有些急躁起来,他开始背着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眼睛却始终盯在陆长风的脸上,他太过严肃的表情,实在让人心生不安。 吴妈则是按了按一直突突跳个不停的太阳穴,紧紧地悬着一颗心。 沈月尘和陆大夫相识也有一段时间了,她知道,他这人凡事喜欢稳妥,所以每次诊脉的时候都很仔细,也很小心,所用的时间也很长。 沈月尘原本早已经习惯了,可是,待看见朱锦堂在旁边急躁不安地走来走去,她禁不住也跟着有了些小小的担心。 “陆大夫,内人到底怎么样了?”终于,朱锦堂有些沉不住气地询问道。 陆长风被他突然的发问给打扰到了,他微微蹙眉,抬起头看着朱锦堂,低声回道:“大少爷稍安勿躁,容老夫看个仔细,再给您回话。” 朱锦堂被他的话噎了一下,不再发问,只是沉着脸坐回到座位上,心急火燎地等待着。 沈月尘开始有些紧张了,她觉得自己身体最近状态很好,能吃能睡,根本没什么问题。 陆长风从她的脉搏中看出了她的紧张,随即又叮嘱道:“大奶奶,请您凝神静气,保持心绪平和。” 沈月尘听了这话,微微点头答应,连做了两个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心无杂念。不过,陆长风认真严肃地样子,还是让人没办法不介意,不担心。 须臾,陆长风紧锁的眉头终于慢慢解开,随即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得意的神情,微不可察,十分隐蔽。 他站起身来,先是对着满脸不耐烦地朱锦堂行了一礼,之后又对着沈月尘行了一礼,恭恭敬敬道:“恭喜大少爷,恭喜大奶奶,老夫刚刚为大奶奶诊脉过后,发现大奶奶她已经怀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此言一出,犹如在平地炸出一声响雷来,震惊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朱锦堂的心头猛的一阵狂跳,跟着抬步上前,紧紧地盯着着陆长风,沉声质问道:“你所言当真?” 陆长风见他气势汹汹地样子,倒也没有被吓到,神情依然是出奇的平静,又重复了一遍道:“老夫经过再三确认,大奶奶她确实是怀孕了,恭喜大爷。” 沈月尘的月事一直不太规律,经常会有所推迟。陆大夫为人严谨,从不轻易做出判断,何况,沈月尘的脉象偶尔会略带一点滑动,看似是怀孕的症状,但其实未必是真的有孕。 妊娠初期的滑脉本就不太明显,再加之,偶尔饮食不规律或是上火痰饮,也会造成滑脉的可能。陆长风不得不小心谨慎,他经过推算和问诊观察,方才能够确定沈月尘到底是否怀孕。好在,他的药方和补方十分管用,终于是让她如愿以偿了。 他的话音刚落,屋子瞬间又恢复了安静,静得有些不可思议。 沈月尘呆呆地坐在那里,久久没有缓过神来,全身微微发颤,似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她咬着牙,强迫自己要镇定,要冷静,要好好感受这份来之不易的惊喜……是啊,这一切实在是太太不容易了……那千头万绪般地心事一股脑地涌现出来,眼泪也跟着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落了下来。 吴妈见她落泪的样子,第一时间上前抱住她的身子,在她的耳边安抚似的小声道:“恭喜小姐了,这真是太好了,一切终于都苦尽甘来了。”说完,连忙背过身去用帕子点点眼角,明明是高兴的事才对,她不想让自己这么哭哭啼啼的。 朱锦堂早已无法掩饰自己心中的喜悦和激动,他的目光扫过沈月尘的小腹,眉宇间溢上了一股满足的笑意,他动了动唇,似乎想要和陆长风说上几句感谢的话,但最终只说出了两个字:“有劳。” 陆长风微微一怔,忙含蓄地点了点头,继而识趣地退了出去。 沈月尘仍在流泪,吴妈看了朱锦堂一眼,连忙空出自己的位置给他。 眼下正是最好的时候,旁人不该留下来碍事的。吴妈忙给同样眼泪汪汪地春茗和翠心递了一个眼色,吩咐道:“这是天大的好事,咱们得赶紧给上房的夫人们报喜去。” 若是老太太知道了这个消息,她该会有多高兴啊?还有大老爷和大夫人…… 沈月尘的视线迷迷蒙蒙的,心里酸酸热热的,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发酵,然后咕嘟咕嘟地冒出气泡,充满了整个心房,让人觉得很奇妙,很充实。 朱锦堂小心翼翼坐在她的旁边,脸上一个劲儿地微笑着,带着点微醺的傻气。 他似乎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么快活过,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满足过。只要有她,只要有她和孩子,他就觉得足够了。 朱锦堂缓缓地抬起手,轻轻擦去沈月尘脸上的泪珠,随即又摸了摸她平坦地小腹,眼神熠熠生光,像是落进了细碎的金屑。 两个人就这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凝视着彼此的眼睛,谁都没有说话。 她的孩子,他们的孩子,朱家的孩子,珍贵的孩子。 此时此刻,对于两人心中的那份感动,那份喜悦,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朱锦堂的眼中流露出一股浓浓的神情,他轻轻地拥住了沈月尘,动作十分小心谨慎,仿佛怕把她碰疼了似的。 沈月尘依偎在他的怀里,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她从没想过自己会这么感动,既感动又甜蜜,感觉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这样的情景,已经不知道被她在梦中幻想过多少次了。如今,美梦终于成真了,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突然卸下重担的人,身体轻飘飘的,不断地往上升,往上升,就快要飞起来一样,连带着那些一直盘旋在心中担忧,也随之云淡风轻,渐渐消散不见。 朱锦堂抱着她柔软颤抖的身体,轻轻安抚道:“辛苦你了,真的辛苦你了。” 这一句看似简单的话,却包含了太过太多的情感,浓厚而深沉。 不一会儿的功夫,沈月尘怀孕的消息就传到了老太太和黎氏的耳朵里。 朱老爷子早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老太太原本正在一面照顾他,一面不悦地发着牢骚。 谁知,就在她毫无准备的时候,杨嬷嬷突然一脸惊喜地走进来,给她带来了一个这世上最好的消息。 老太太瞪大了眼睛,连忙又让她重复了一遍,道:“你再说一遍。” 杨嬷嬷忙道:“方才大奶奶身子不适,请陆大夫进门诊脉,结果诊出了喜脉。大少爷刚派人来报的信儿,是千真万确的。” 老太太大喜过望,乐得眉开眼笑,险些就要穿着身上的睡衣出门去,幸好,杨嬷嬷含笑提醒她,道:“老太太先别着急,这会大少爷和大奶奶正是最高兴的时候呢,咱们晚点过去也好。” 老太太喜滋滋地道:“你说的也是,这孩子来得正是时候,他们小两口是该好好乐一乐才是。” 杨嬷嬷点头附和道:“这都是托了老太太的洪福,想来,您日日在菩萨跟前儿祈福,才能替大奶奶求来这份好福气。” 老太太听了这话,心中更喜道:“心诚则灵,心诚则灵。如今,咱们朱家算得上是双喜临门了。” 阮琳珞有孕已经是皇恩浩荡,沈月尘又有了喜,更可以说得上是菩萨开恩显灵。 老太太闭着眼睛念了几声佛,心里就像是卸下了一块大石头,舒坦得很。 与其同时,得到消息的朱峰和黎氏,也是一股不可置信的样子,只觉,事情来得太突然,也太蹊跷了。 之前,那些大夫明明说她不易怀孕,弄不好还会拖上个三年五载的,可是这会,她却突然有了,这无疑让黎氏倍感意外的同时,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这儿突然地,让人一点准备都没有……早知如此,她就不会那么着急地让童楚楚进门了。如今,沈月尘这么突然就有了,岂不是让她这个做长辈的处境尴尬,好心办差事,里外不是人了…… 朱峰不像她想得那样复杂,他只想着自己又要抱孙子了,心里十分高兴,爽朗一笑道:“人都说好事成双,看来,咱们朱家今年的运势不错啊。” 黎氏微微出神,半响没说话,喜怒哀乐全都搅和在了一起,脑袋和心里都乱糟糟的。 朱峰见她半天没反应,只道:“怎么了?你不是一直心心念念地等着盼着这一天吗?脸上怎么半点笑模样都没有?” 黎氏微微垂眸,故意整了整衣襟袖口,掩饰情绪道:“我当然高兴了,只是一时有点没缓过劲来……” 朱峰淡淡一笑,抿了。茶道:“行了行了,赶紧过去看看吧,听听大夫怎么说?” 黎氏早把妆发都卸了个干净,这会又不得不重新梳理一番。 孙嬷嬷亲自过来给她梳头,见她一会微笑一会叹气,忙低声道:“夫人,大奶奶这回倒是真给自己争气,这么快就有了……” 黎氏轻叹一声“争气是争气,可她也是真是个糊涂的,既然有了身孕就该早点发现才是……” 她实在找不出别的理由来埋怨沈月尘,便只能在鸡蛋里挑挑骨头了。 黎氏原本对沈月尘积攒了满满一肚子的怨气,可是现在,她心里对她什么气都没有了。毕竟,她心心念念地盼了整整一年多,为的就是她能替锦堂争气,替长房争气。 孙嬷嬷见黎氏的脸色温和,便知她是心软了,又道:“大奶奶身子骨虚,一时大意也是有的。此番有孕,着实不易,奴婢总觉得该再多请个大夫回来,多看看得稳妥。” 沈月尘的身子骨素来不好,身边理应该多几个人照看才行。 黎氏闻言,只觉她说得有理,连忙吩咐道:“你赶紧去找人过来,再给她看看。” 孙嬷嬷忙点头应了。 天黑了,朱家上下再次忙活了起来。 沈月尘有孕,绝对算得上是朱家头一等的喜事。 老太太高兴,大夫人暗喜,唯独柴氏听了心思一沉,顿时有些不痛快起来。 陆长风一直呆着没走,见黎氏又请了两位相熟的大夫过来,有心多留了片刻,且看看他们能诊出什么来? 三位大夫接连替沈月尘问诊,最后得出的结论,自然也是一样的。 老太太喜上眉梢,黎氏也是踏实下来,一时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了,进屋之后,便径直走到沈月尘的床边,稳稳地坐了下来,握着她的双手,不让她行礼,只是一个劲儿地叮嘱她道:“你这傻孩子,自己有了身子都知道,亏得发现得及时,万一要是给疏忽了,岂不要耽误了大事?” 黎氏还从没对沈月尘这么热络过,一口一个孩子的叫着,叫的相当亲热,俨然一股慈母疼女的温柔模样。 沈月尘虽然心里欢喜,但也免不了有些受宠若惊。 黎氏见她还有些羞羞怯怯地样子,便直接伸手摸向她那平坦的小腹,谁知,这么轻轻一摸,方才发现她的腰身瘦伶伶的,一点肉都没有,不禁蹙眉道:“瞧瞧你这身上瘦的,半两肉都没有,怎么养孩子呀?”说完,又转头吩咐下人们,道:“赶紧交代厨房做些好吃的宵夜来,不要油腻,但也不要太素。” 丫鬟们闻言连连点头应了。 朱锦堂在旁,看着母亲一脸热切的样子,不禁微微一笑,心道:这孩子来得真是时候,还在肚子里就能替自己娘亲排忧解难了。以后生出来,定是个贴心的。 第二百五十章 受宠(一) 沈月尘此番突然有孕,让黎氏的态度立马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反转,而且,转变的速度之快,实在令人啧啧称叹。 就在不过一个时辰之前,黎氏原本还一心一意地想着给沈月尘添堵,但是现在,她的所有心思都放在了沈月尘的身上,不,准确的说是放在了她的肚子上。 不知,是不是因为心中不喜,故意排斥的缘故,黎氏从前只是觉得沈月尘身材单薄,看着很不讨喜,只是没想到她会这么瘦,伸手一把摸下去,全都是骨头。 黎氏见状,不禁开始有些担心起来,凭着她这副身子骨,若是想要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来,怕是不容易。她甚至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替她张罗往后的衣食起居了。 老太太见黎氏对沈月尘这个儿媳妇,一副“冰释前嫌”的关爱模样,心里也觉得欢喜。 她一直都知道黎氏是个直肠子,心里藏不住事儿,喜欢一个人和讨厌一个人,表现得都十分明显。她没办法假装去喜欢一个人,尤其这个人还总是在她的眼前晃来晃去,碍手碍脚。 黎氏并不是没城府,只是性子太直,心里太急。想来,如果沈月尘能早点有孕的话,她不至于会愿意去做一个“恶婆婆”和自己最心爱的儿子针锋相对。 如今,她似乎就要如愿以偿了,自然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老太太也坐到了沈月尘的床边,一把把她拥进自己的怀里,拍拍她的后背叹息道:“好孩子,你总算是没有让我们失望。之前因着你的身子骨弱,家里人担心了很久,也生出很多的不愉快。只是,如今一切都好起来了,从前的那些事,你就不要记在心上了,安心养胎,争取给朱家再添个大胖小子才是要紧。” 她深知,沈月尘这段时间过得不容易,只是,过去的都过去了,往后一家人还是要一切向前看才行。 有些话,黎氏抹不开面子不好意思说,她这个做长辈的,倒是可以代劳一下。毕竟,辈分摆在这里,沈月尘纵使心里真有什么怨愤不平的地方,也会默默忍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沈月尘很清楚老太太的意思,其实,她原本也没想怎么样,她现在最在乎的不是黎氏的态度,而是肚子里的孩子。 为了孩子,也为了朱锦堂,她愿意继续在长辈们的面前做那个低眉顺眼的自己,收敛起自己的棱角。 沈月尘窝在老太太的怀里,轻轻地答应了一声“请您们放心,月尘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和腹中的孩子的。” 老太太闻言,轻拍了一下她的后背,小声道:“光你一个人照顾着怎么能行呢?也得让你那个偶尔不懂事的婆婆出出力才行。” 她的语气虽轻,但也可以让黎氏清楚听见。 黎氏低头微微一笑,随即信誓旦旦道:“老太太您放心,媳妇一定把月尘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好生照顾,不让她和肚子里的孩子受半点委屈。” 她这话绝对说得诚心诚意,只要沈月尘能给她生下一个健健康康的嫡孙,那她往后就再也不提纳妾之事,永远不提,保证待她比从前的秦氏还好,要什么给什么,就算是她想要星星月亮,她也愿意想办法成全她…… 听到大家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讨好自己,沈月尘知道她的好运气来了,按理到了这种时候,她早该欣喜若狂才对。可是,转念一想,心中那还未被喜悦完全麻痹的理智,还在不断地小声提醒着她,现在,还不是得意忘形的时候,往后,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准备,需要计划。 这孩子来得十分不易,而且,又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待孩子出生之后,也将是会她的挚爱,会给她的人生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再命运和她开了几个玩笑之后,终于还是给了她这份一直苦苦乞求的幸福。 很快,丫鬟们端来了刚刚做好的饭菜,有鱼有肉,荤素适宜,色香味俱全,让人光是闻一闻,看一看就觉得有食欲了。 沈月尘其实并不怎么饿,只是,黎氏盛情难却,她亲自从丫鬟手里端来了一碗粳米饭,然后,又用筷子夹了一小块桂huā醋鱼放在饭上,把鱼肉就着一点点米饭,亲自喂到沈月尘口中。 那姿势,那神态,就像是在照顾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孩似的。 沈月尘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脸上微微一红,忙伸手要去接碗,却被黎氏用眼神给制止了“听你的丫鬟说,你只吃了些点心,那可是万万使不得的。如今你是有身子的人了,一日三餐必须要仔细才行,就算不想吃也要吃,不爱吃也要吃,一切都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 沈月尘点头应了,嘴里吃着黎氏喂给她的饭,突然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真的很神奇,可以因为一件事反目,也可以因为一件事亲近。 桂huā醋鱼算得上是吴妈的拿手菜之一,而且,吴妈知道沈月尘有了身孕,便做得更加用心。 黎氏见沈月尘吃得很香,不禁对吴妈的厨艺夸赞道:“这菜做的不错,一看就是用了不少心思。” 沈月尘微微一笑,慢慢咽下嘴里的食物。说实在的,她现在一点都不在意食物的味道,只想快点吃完,免得被大家这样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不过,沈月尘知道,眼下这一切不过只是个开始。从今往后,她的一言一行,都会备受关注。 老太太见沈月尘吃得香甜,忽地又想起一事,连忙派人将三位一直等在外面的大夫请了进来,认真询问道:“月尘这孩子,之前害了一场大病,元气大伤。虽说调理了将近半年,看着气色渐好,但身子到底还是有些单薄,不知能不能顺利安好这一胎啊?” 她的身子骨一看就不好生养的,若是想要母子平安,一切顺顺利利,必须得多huā些心思照看才行。 陆长风听罢,先行一步上前道:“回老太太的话,老夫一直负责照看大奶奶的身体,所以对她的情况很清楚。女人怀头一胎,本就是需要格外小心。大奶奶身子要比寻常人虚弱一些,所以,更要小心谨慎才行。头三个月是最重要的,千万不能动了胎气。老夫刚刚已经列好了一张单子,上面准确写明了大奶奶怀孕期间需要忌口的食物,还有,每天需要注意小心的事项。” 老太太听了这话,不禁对他的细心,赞许地点了点头。“陆大夫果然细心周到,老身代替朱家谢谢您了。您既然已经照看月尘这么久了,那么,往后还请您多多用心,势必替我们朱家帮她安好这一胎,让她平安生产。倘若一切顺利的话,老身自会备下重金厚谢于您。”说完,当场就让杨嬷嬷准备一个五十两银票的红包拿给陆长风,算作他今儿带来好消息的谢礼。 陆长风闻言,恭恭敬敬地接过红包,依旧是面不改色,感谢道:“谢老夫人重赏,老夫一定竭尽全力,照顾好大奶奶和她腹中的胎儿。” 老太太心满意足地笑了笑,随即摆摆手,吩咐杨嬷嬷送客。 待他们走后,老太太又把沈月尘院里的丫鬟婆子叫到一处,耳提面令地仔细叮嘱了一番,让她们从今往后,一个个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好好办事,留心伺候,如果有人敢偷懒犯错,定会依着家法严惩,决不轻饶。 众人闻言连连应是,不敢有丝毫懈怠。深知,老太太这话里的厉害……家法严惩,就算不死也是残废了。 眼看着时候不早了,老太太和黎氏便也不好多留,叮嘱几句之后,便一起欢欢喜喜地离开了。 朱锦堂看着她们眼角眉梢流露出来的喜色,心知,今晚对家里人来说,免不了又是一个不眠之夜了。但对他而言,又何尝不是呢。 明哥儿虽说是他的长子,但因为秦红娟当初怀他的时候,身子依旧虚弱不堪,所以家里人心里多多少少都做好了要失去他的准备。 明哥儿刚出生的时候,看着就像是一只小猫似的,脆弱得仿佛轻轻一碰就会被弄坏。所以,朱锦堂一直等了好久,才能有机会抱一抱自己的儿子。 明哥儿是秦氏用性命为朱家换来的孩子,所以,朱锦堂心里对他的感情一直很复杂,也很沉重。而那种沉重感,让他没法将明哥儿只当做一个寻常的孩子那般去疼爱,去管教,去约束…… 所以,朱锦堂一直希望沈月尘能够怀孕,不单单是为了朱家,也是为了他自己。他希望,沈月尘能生下一个可以让他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孩子,健康活泼,聪明懂事…… 好不容易送走了长辈们,沈月尘终于可以再次和朱锦堂单独呆在一处说说话了。 方才,因为太过惊喜的缘故,两个人的情绪都有些小小的激动。 沈月尘碍于黎氏的颜面,故意让自己吃了很多东西,这会,肚子里饱饱的,若是坐着不动的话,实在撑得有些难受。 沈月尘轻轻挽住朱锦堂的手臂,柔声道:“这一顿宵夜下来,妾身估计一时半会也不能睡了,大爷能不能陪我去院子里走走?” 朱锦堂闻言,摇了摇头:“这会黑灯瞎火的,外面不方便,我还是陪你在屋子里转转吧。” 现在是关键时期,小心为上,总是好的。 第二百五十一章 受宠(二) 朱锦堂没有照顾女人的经验,也不知道该如何照看一个孕妇。 从前,秦红娟有孕的时候,他曾经有心想要帮忙,但却什么帮不上,家里人把她看得严严实实地,每天吃什么,喝什么,做什么都规定得清清楚楚,甚至在时辰上也是算得分毫不差。 说实话,朱锦堂真有点替沈月尘担心,她能不能应付得来? 沈月尘挽着朱锦堂绷紧的手臂,在屋子里一圈一圈地慢慢溜达,虽然有些无聊,但也好过一直坐在那里,动也不动。 不过,朱锦堂一脸认真地紧张模样,不禁让她觉得有些好笑。 他的眼睛一直留意着地上,眉心微蹙,仿佛生怕会有什么东西突然从角落里蹿出来似的。 沈月尘走了没一会儿,便忍不住停下来道:“大爷这么紧张,让我都有点不会走路了。” 因为他太过小心了,她都不知该先迈哪只脚才好了。 朱锦堂闻言,随即也意识到自己有些谨慎过头了,便轻咳了一声道:“走得差不多了,咱们早点歇着吧。” 沈月尘轻叹一声道:“是啊,是该休息了。” 这一天过得真的很漫长,又发生了很多事,实在是让人有些应接不暇。 沈月尘躺在床上,依然毫无睡意,只是单纯地躺着。有意无意地,她的手总是不自觉地伸向小腹,每次只要一想到,那里面正有一个小小的生命在悄悄长大,她的心情就觉得很奇妙,简直是妙不可言。 沈月尘正犹自出神,却见身边的朱锦堂也伸手过来,轻轻地按住她的手背,道:“这孩子来得正是时候。有了孩子,你就不用再看母亲的脸色了。” 前阵子,发生了很多不愉快,黎氏的强硬,沈月尘的委屈,朱锦堂都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 虽然,他一直都在尽力袒护沈月尘,却还是无法让她不去忍受母亲难看的脸色。 每次看见她强颜欢笑,努力地想要讨好母亲,结果却碰壁而归的时候。他就觉得有些心疼,可是,又不能替她去做些什么。 沈月尘闻言微微一怔,随即转头看向他,有些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稍微犹豫了片刻,她忽然问道:“大爷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这话问得稍显忐忑,毕竟,她心里已经知道答案的。 长房需要的是嫡子,明哥儿需要的是兄弟。所以,朱锦堂心里想要的,也一定是男孩儿。不过,就算是明知故问,她也想问一问他,毕竟,这是他和她的第一个孩子。 朱锦堂闭着眼睛,微微沉吟道:“我都喜欢。” 沈月尘似是不信地看着他,又轻轻地问道:“大爷一定希望是个男孩儿吧。” 朱锦堂轻轻一笑,伸手搂着她在怀中,道:“男孩儿固然最好,但是如果,咱们能有一个像你一样的女儿,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不希望,她为了担心生男生女而变得患得患失,就像从前的秦氏……一步一步地把自己逼进死胡同里。 沈月尘闻言,不禁心中欢愉,微微一笑道:“大爷真是越来越会哄人了。” 朱锦堂吻了吻她的头发,淡淡道:“只要你能高兴就好。” 沈月尘微微一笑,随即安稳地合目而睡。 这一晚,她睡得异常安稳,连梦中都漂浮着清甜的空气,淡淡地香,沁人心脾。 次日一早,沈月尘还未起床,黎氏便已经早早地带人过来了。 黎氏并不想吵醒她,只是想来帮忙替她看看屋里的风水如何,甚至,她还找来了一位风水师傅等在外面。 沈月尘睡眼惺忪地坐起来,只见,朱锦堂正一脸无奈地站在外间,和黎氏小声讨论着什么。 朱锦堂觉得黎氏有些太过紧张了,不禁小声道:“母亲,您何必这样兴师动众的过来,那些风水师傅的话,不过都是些玩笑,偏偏您总是信以为真。” 黎氏听了这话,微微不悦道:“我这还不是为了你好,这孩子来之不易,咱们必须小心翼翼才行。好风水养人,坏风水伤人,找个师傅过来看看,当然是最稳妥不过的了。” 朱锦堂不自觉地轻叹了一声,只觉,自己根本就是在对牛谈琴。 他素来对风水命理之类的言论,不屑一顾,只觉得那些人都是满嘴胡说的骗子,完全不可信。 黎氏坚持己见,不容儿子反驳半分,她看见沈月尘醒了,连忙掀起帘子进屋,含笑道:“孩子你醒了?我让厨房的人给你做了芙蓉鸡丝面还有水晶鱼肉蒸饺。” 怀孕期间的人,饮食上诸多忌讳,不能吃兔肉,驴肉,蟹肉,还有羊肉等等等等。 黎氏担心厨房的人没经验,便特意一早命人煮好了端过来。 沈月尘忙含笑谢道:“谢夫人关心,让您受累了。” 黎氏一脸温和地笑了笑:“这有什么啊,不过都是些小事而已。我找了位风水师傅过来看看,你先去梳洗一下,回头都看好了之后,咱们再吃早饭。” 沈月尘闻言有些意外,连忙披衣而起,谁知,才动了动身子,就听黎氏开口道:“不要着急,慢慢来。” 沈月岑不由地望了朱锦堂一眼,只见他微微摇头,又叹了口气,显然对黎氏的所作所为,也没什么办法。 黎氏看着丫鬟们把沈月尘扶进了净房,方才示意那位发须花白的风水师傅进来观看四周。 朱锦堂抱着双臂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他的一举一动,脸色很是不喜。 那师傅大致地看了一看,又摆弄了一番手中的风水罗盘,方才开口道:“此间阴阳相宜,暗生贵气,无需太多变动,只是如今,大奶奶腹中有喜,屋子里需要多摆些花草盆栽为好,而且,日日精心打理,保证枝叶繁茂,花开鲜艳,方可凝聚贵气。再来,就是需要床公床母的庇佑,请夫人尽快择一良辰吉时,摆好茶酒糕果置于寝室之内,以祀床神。这样一来可以保护大少爷和大奶奶安枕无忧,凝神静气,二来也可以庇佑大奶奶身体康健,日后平安生产。” 黎氏听得格外仔细,连连点头,应道:“师傅说得极是,还有什么需要留意的吗?” 那白发老师傅微微沉吟,方道:“其余的,倒是没什么大碍了。总之,一切小心,多聚贵气,便可安安稳稳。” 黎氏笑着点了点头,连忙派孙嬷嬷请老师傅去到外面喝茶领赏。 朱锦堂对他所说的话,毫不在乎,只是望向母亲道:“这回您可以安心了吧。” 黎氏见他一脸不耐烦的样子,忙道:“你先别嫌我烦,只要月尘她们两个能够母子平安,再麻烦的事情也要做。” 朱锦堂往净房的方向瞄了一眼,压低声音道:“月尘才刚刚怀孕,您不要吓到她了?” 黎氏抬起头,冲他不解地眨眨眼,“我怎么会吓到她呢?我现在对她好还来不及呢?” 朱锦堂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就是因为您对她太好了。” 黎氏何尝不知道儿子话里话外的意思,她微微蹙起了眉,瞪了他一眼道:“你们两口子还真是难伺候!对她好了也不行,对她不好也不行。难不成,你真想让我当个恶婆婆,一甩手什么都不管了?” 朱锦堂闻言不禁失笑,只道:“当然不是,母亲的一番苦心,儿子都明白的。” 黎氏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念在孩子的份上,我才没空和你计较呢。” 他偏心沈月尘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黎氏懒得费心就算,她的心思很简单,非黑即白,非好即坏。沈月尘如今有了身孕,就该被大家全心全意地宠着,因为这是她应得的。 须臾,沈月尘梳洗妥当,穿戴一新过后,便重新回到屋里。 黎氏正在吩咐丫鬟们端上饭菜,而吴妈则是站在一旁,看着桌上的那些饭菜,神情稍显落寞。 她原本也有所准备来着,昨晚特意连夜让人用小火熬了猪骨汤。不过,却被黎氏抢先了一步。 不过,看着黎氏对小姐这么关切体贴的样子,吴妈的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沈月尘看着黎氏这般殷勤,一时还有些接受不了,只能硬着头皮,陪着笑脸,轻声道:“这个时辰,应该要过去上房请安的。” 黎氏微微一笑:“老太太昨晚临走的时候,和我说了,你如今怀着身孕,一动不如一静,所以把晨昏定省都免了,只要你安心养胎就好。” 沈月尘闻言低了低头:“多谢老太太慈心。” 黎氏拍拍她的手背,道:“方才的风水师傅说了,要在房间里多摆些花花草草才好。园子里的花草有的是,你喜欢什么便摆什么吧。” 沈月尘点一点头,见黎氏又要亲自喂她吃饭,忙抢先一步,端起碗来道:“夫人和大爷也一起吃吧。” 黎氏微微摇头:“这些都是特意给你准备的。别担心,锦堂等会儿和我们一起吃就行了。” 沈月尘的脸色有些尴尬,只得拿起碗默默地吃起来,而且,时不时地还要冲黎氏微笑一下,以示这些食物的美味。 黎氏见她吃得香甜,微微一笑,随即又转身望向吴妈道:“平日里她都是吃你做得,今儿尝尝我的,也算是尝鲜了。” 吴妈忙福一福身子,回道:“大夫人客气了。” 黎氏继续淡淡道:“如今,月尘怀了身孕,她身上辛苦,你们也得跟着同样辛苦才是。看你的年纪,应该是很有经验了?” 她故意用了疑问的口气,似乎想要试探一下吴妈。 吴妈当然是有经验的,她从前伺候过沈月尘的母亲林氏,忙道:“奴婢不敢再夫人面前自夸,不过,奴婢伺候大奶奶已经十多年了,算得上是最了解她的人了。所以一定会用心伺候大奶奶的。至于,孕妇的房中最忌讳的就是移动床位,搬动桌椅,还有打碎东西,这些都是万万做不得的。再有就是动剪子和针线,也是一样的不吉利。奴婢已经让丫鬟们早早地把那些忌讳的东西都收拾起来了,不会再出现在大奶奶的房间里。” 黎氏闻言默默地点了一下头,望着她的目光里有几分赞许之色,“恩,你果然知道得很仔细。咱们府里有专门会做针线的人,往后有需要缝补的东西,就直接派人送过去,尽量也不要在院子里缝缝补补,免得不小心冲撞了什么。” 吴妈连连点头应了一声。 沈月尘在旁默默地吃着饺子,静静地听着黎氏的话,心情有些小小地沉重。 看来,黎氏现在不仅担心着她的吃喝,似乎还有意替她看管下人,当真是关怀备至,事无巨细了。 整整一天的功夫,黎氏几乎一直留在了西侧院,先是察看了一番正房,随后又把院子里的各个角落都看了一遍,吓得那些姨娘和下人们都暗自在心中捏了一把冷汗,不知会不会一个不留神,做出什么让黎氏看不顺眼的事情。 在这些人当中,曹氏毫无疑问是最小心翼翼的一个。她来朱家的时间最长,也很清楚大夫人黎氏的性格。 她这个人素来喜恶分明,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很不好伺候。如今,沈月尘有孕,自然是让黎氏什么脾气都没有了,可是,她对沈月尘好,并不代表她会所有人好。 曹氏很是斟酌了一番自己的衣着打扮,生怕太过鲜艳,故意抢风头似的,惹得黎氏不悦。结果,没想到黎氏看了她一眼之后,还是挑出刺儿来道:“瞧瞧你这身打扮,也太过素净了些。府里出了这样的喜事,理应好好庆贺一番,你们更应该留心着些,别扫了大爷的兴。” 曹氏的眼皮微微一挑,忙堆起笑脸应了,心中却暗暗埋怨起来。她就知道黎氏一定会刺可挑,有话可说。沈月尘有喜,她自己欢喜就是了,和这些人有什么相干!穿艳了也不行,穿素了也不行,鸡蛋里挑骨头,没事找事。 黎氏很是仔细地把西侧院里里外外给看了个遍,把交代的事情都交代了一遍,方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沈月尘虽然被黎氏要求卧床休息,但她人在歇着,耳朵和眼镜却一直留意着她的一举一动,心里默默合计着: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她不能事事都依着黎氏的意思而行,整天不是吃就是睡,像个布偶人似的。这是她的孩子,她要用自己的方法来养育他,照顾他。 第二百五十二章 笑话(一) 朱家有喜,黎氏一时间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沈月尘的身上,无暇顾及旁人,尤其是被自己的所作所为而后悔不已的童楚楚。 沈月尘已经怀孕的消息传遍了朱家的每一个角落。童楚楚虽然闭门不出,却也挡不住那些别有心思的丫鬟把话传进来给她听。 童楚楚听了这个消息,心里顿时更加不是滋味了。 院中的丫鬟们原本就在背地里对她议论纷纷,说她当日主动投怀送抱想要勾引大少爷,结果被大少爷当场拒绝不说,还将她狠狠地奚落了一番,据说还让她跪地认了错…… 一半的事实,加上一半的添油加醋地胡说,口耳相传间,童楚楚很快就变成了大家议论纷纷的话题,甚至,还有人再背地里骂她下贱,无耻…… 才过了一天而已,她的名声就在朱家的下人们中间传开了。那些心里存着和她一样想法的人,蔑视她的失败,而那些暗自动过心思却不敢付之行动的人,又唾弃她的大胆和放肆……总之,童楚楚成了朱家上下,人们最愿意在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甚至,还有人在暗地里下赌,赌她以后会如何?是成为大少爷的姨娘?还是,被大夫人冷落一阵子之后,再灰溜溜地被送回去? 童楚楚虽然听不见她们私下里的议论,但是能从她们的眼神中看出那些嘲笑,蔑视,鄙夷,还有种种不怀好意的冷笑。 童楚楚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大大的笑话,整天被她们翻来覆去地取笑,取笑,再取笑,没完没了。 这样的处境,让她心烦意乱,她甚至不敢出门走动,只好说自己偶感风寒,身上不舒服,所以不能出门给长辈们请安。 童楚楚就这样装了几天的病,可是,黎氏只是派孙嬷嬷请了大夫给她问诊,又送了几样吃食之后,便不再理会她了。 黎氏冷落她的态度,让童楚楚无比伤心,墙倒众人推,黎氏对她的态度冷淡下来之后,惹得院子里那些丫鬟们,也跟着对她有些怠慢起来。 红菱为了一壶热水,和院里的丫鬟憋了一肚子气,所以回来得有些迟了。 童楚楚等了好半天,见她脸色不对,便道:“又怎么了?” 红菱叹了一口气道:“小姐还是不知道的好。” 她不想编谎话骗人,也不想说实话,让她心里添堵,所以宁可什么都不说,把委屈自己咽下去算了。 童楚楚眸光微微一闪,心里已经猜到是什么怎么回事了。 “是不是那些丫鬟们又给你脸色看了?”童楚楚轻轻散开长发,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头发,轻声问道。 红菱又是一叹:“小姐,您总是这样躲着也不是个办法啊。大夫人不来找您,您可以去找她啊?当初,可是大夫人着意把小姐接过来的,可是现在,小姐整天闷在房间里,由着外面的那些丫鬟嚼舌根……这么下去,总不是个办法啊。” 童楚楚耳朵里听着她说的话,眼睛则是盯着镜中的自己,心上就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灰那样难受。 红菱见她脸色有些难看,便稍微缓和了一下语气,继续道:“小姐,咱们现在寄人篱下,很多事情都不能自己做主。可是,小姐您既然已经来了,就没有回头路了。大少爷那般出众,大奶奶如今又怀上了孩子,按理来说,您只要肯等,一定会有机会的……”说到这里的时候,她故意压低了声音,仿佛怕外面有人会听见似的。 童楚楚垂了垂眸,当然知道红菱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让她再作贱自己一次,再去丢人现眼一次。 红菱随即接过她手里的木梳,轻轻地替她梳着头发,缓缓道:“奴婢知道小姐您心里委屈,不过,奴婢劝您还是赶紧去见见大夫人的好,别让她真的把您给忘了。” 童楚楚长吁一口气道:“知道了,你替我把头发梳好,晚饭之前我就过去一趟。” 红菱见她终于想开了,不禁心里一喜,点点头道:“小姐放心,奴婢一定给您打扮得漂漂亮亮。” 晚饭前,黎氏因为要照顾明哥儿,所以会一直留在正房,不会去别的地方。 童楚楚为了要见黎氏,亲自从厨房拿了些果子,洗净之后放在托盘里,亲自端去给黎氏享用。 这会,黎氏果然正在屋里陪着明哥儿吃饭呢。 明哥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肚子禁不住饿,一天六顿饭,顿顿都不能落下。 明哥儿知道,沈月尘怀了孩子之后,心情大好,只觉得她这会可算是被彻底绑住了手脚,往后再也不能随随便便离开朱家了。 明哥儿心里踏实了,食欲也跟着好起来。 黎氏已经喂了他半碗饭,见他还有胃口,心里欢喜得很。 不过,黎氏待见童楚楚突然过来了,不免微微挑眉,有些意外道:“哟,这个时间你怎么过来了?” 童楚楚盈盈上前,朝着黎氏行礼问安道:“楚楚是来给姨母请安的,前两天我身子有些不爽利,所以没来给姨母问安道喜,实在惭愧……” 黎氏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见她风轻云淡的样子,倒是有些意外。 她之前在朱锦堂那里碰了钉子,结果被下人们当做笑柄取笑,就连孙嬷嬷都说她有些小家子气,没见过什么世面。 说实话,黎氏对童楚楚也是有些失望的,可是失望归失望,到底是自己人,总不能太委屈了她。 “你的身子刚好,理应好好休息才是,何必这么着急赶过来。”黎氏随即摆了摆手,示意她坐下说话。 童楚楚缓缓入座,无意间发现明哥儿正瞪大眼睛瞧着自己,不免笑了笑道:“这就是明哥儿吗?长得真是可爱,一看就是一副聪明相。” 黎氏闻言笑了笑,搂了搂明哥儿的肩膀,道:“你今儿是第一次见他呢,这就是明哥儿,他可是我的命根子,我的心肝宝贝呢。” 童楚楚看着明哥儿那张呆萌的脸,静静笑了笑。 果然是朱锦堂的儿子,看起来就像是和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似的。 第二百二十六章 笑话(二) 童楚楚在朱家住了好几天,还是第一次瞧见明哥儿,心里不禁有了几分讨好之意。 黎氏极是疼爱明哥儿,不管再忙再累,每天一到时辰都要过来亲自照顾他吃饭睡觉,雷打不动。 明哥儿的眼睛在童楚楚的身上滴溜溜地转了一圈,最后,还是停在她那张娇媚精致的脸上,目光定定的,似是有些看呆了。 朱家奴仆众多,美女如云,只是还没有一个人能长得像她这般撩人,那双眼角微微挑起的丹凤眼,娇俏的鼻子,嫣红的嘴唇,任谁见了都忍不住要赞叹两声,尤其是男人…… 明哥儿忽地想起自己之前听到的那些话,狐仙狐仙……今日得见真人,只觉她果然是没有白白辜负这两个字,她的确是个美人。 他随即转念一想,幸好,沈月尘怀上了朱家的孩子,否则,凭着她这副姿色,再稍微有点心机,就能朱家的男人们耍得团团转了…… 童楚楚见到了明哥儿的目光,见他一直怔怔地瞧着自己,不免低头一笑,连忙从盘子里拣出几颗果子,然后俯下身子送到明哥儿的面前,笑盈盈道:“明哥儿,这个给你吃。” 黎氏的目光扫过她手中的果子,还未等明哥儿应声,便轻轻推开道:“孩子还小,不能乱吃东西,你自己留着吃吧。” 正如她所说的那样,明哥儿是她的命根子,所以对于明哥儿的衣食起居,她都要亲自经手,一一检查确认才可。 童楚楚闻言脸上的尴尬一闪而过。 她悻悻地收回了手,重新坐回到椅子上,明哥儿对她却是倍感兴趣,扶着黎氏的手,跳下椅子,颠颠地跑过去,一把攥住她的袖子,巴着她的手,似乎想要她手里的果子。 童楚楚微微一怔,忙把果子拿给他,道:“明哥儿喜欢这个?” 明哥儿接过果子却是不吃,只是攥在手里,伸出胳膊,朝着童楚楚奶声奶气道:“抱抱。” 童楚楚闻言一喜,连忙抬头望向黎氏征求同意,黎氏点头默许,她才敢小心翼翼地把明哥儿抱了起来,坐在她的膝盖上。 明哥儿倒是出奇地老实,仰着小脑袋只管看着童楚楚的脸,似乎很喜欢她的模样。 他的骨子里毕竟是个成年人,喜欢女人,尤其喜欢漂亮的女人。可惜,他现在还不到三岁,虽然整天窝在脂粉堆里,却也只能无奈地装个可爱的孩子,揩点油而已。 童楚楚有些没想到,明哥儿会这样喜欢她,她素来不招小孩子的喜欢,不过今天似乎是个例外。 黎氏见明哥儿喜欢她,微微含笑道:“看来他很喜欢你。你们也算有缘,按辈分的话,你可是他的表姑姑呢。” 明哥儿虽然不是个怕生的孩子,但也不喜外人亲近,若是换成别人,估计早就一嫌弃了。 童楚楚又把明哥儿抱紧了些,淡淡笑道:“是啊,身为姑姑,第一次见面我却是空手而来,实在有些惭愧。” 黎氏笑道:“他一个小孩子家家的,该有的都有了,你就不要在意这些了。” 明哥儿这会还没吃完自己的那碗芝麻糊糊,黎氏不得不让孙嬷嬷把他重新抱过来,把剩下的那点吃完。 明哥儿稍微别扭了一下,方才乖乖听话。 黎氏见童楚楚这个时间过来,心想,她一定是有话要说,便先把明哥儿喂抱了之后,又让丫鬟带他去此间小憩,只留下孙嬷嬷一个人贴身伺候着。 待闲人退去,黎氏轻轻抿了。茶,先开口道:“我知道你前两天身子不爽,如今看你的身子都好了,我也就放心了。” 黎氏知道,童楚楚这两天过得不自在,不过,她手头的事情也不少,所以没时间也没心思关照童楚楚…… 说实话,黎氏现在也想不到该把她怎么办才好? 如今沈月尘有孕,是她心中的都头等大事。所以,为了保护好沈月尘腹中的胎儿,黎氏必须对童楚楚冷淡一些。 童楚楚静静道:“表嫂刚刚有孕,姨母自然要好好照顾她才是。我原本想亲自去给表嫂道喜的,可是我的身子刚好,怕还带着病气,不吉利……” 黎氏赞同地点了点头,心想,她总算是还有点眼色,知道轻重,没有故意去讨人嫌。 朱家出了这样的喜事,童楚楚本该有所表示的,不过,她的处境尴尬,不露面比露面好。 “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这会没有外人,姨母就和你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吧。”黎氏心里算着时辰,知道自己不能和她闲话太久,还是长话短说比较好。 童楚楚心中一紧,只道:“姨母请说,楚楚用心听着便是。” 黎氏又喝了。茶,润润口道:“上次在园子里的事,我都知道了。这些日子,你听了不少闲言碎语,心里不舒服也是有的。不过,这件事过去也就过去了,你表哥锦堂这个人,说一不二,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人能强迫他改变主意。”说到这里,她随即轻轻一笑,继续道:“你表哥锦堂对表嫂月尘素来疼爱有加,如今,你表嫂怀有身孕,他自然没有心思注意别人,所以,你也不必再对他痴心一片了,是时候该收收心了。” 痴心一片……童楚楚乍听这四个字的时候,险些没轻笑出声。 她何曾对朱锦堂痴心痴情过?又哪来的收心一说。她不过是一时迷了心窍,按着她们的吩咐,做了些蠢事,可如今,听黎氏说话的语气,倒好像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意思是的。 童楚楚努力掩饰着自己脸上的难堪,尽量保持着温和的微笑。 黎氏见她没出声,便继续道:“你母亲素来很心疼你,她一心想给你找个好婆家,让你衣食无忧,富贵一生。我身为你的姨母,自然也要为你着想一二。所以,过些日子我会好好替你留意一番,专门为你挑一门好亲,你觉得如何?” 沈月尘的孩子来之不易,何况,她的身子单薄,稍有不顺,就可能动了胎气。 黎氏盼了这么久,终于有机会可以如愿,所以她不会让任何人去让沈月尘心烦,让自己心烦。 当初,选中童楚楚,只是为了让朱锦堂收心,可是现在,黎氏对沈月尘已经没有任何埋怨了,相反地,连她自己的心思也都扑在了沈月尘的身上,怎么会舍得让她难过…… 童楚楚是她的棋子,而沈月尘是她的媳妇,是她孙子的母亲,谁轻谁重,一目了然。 不过,黎氏也不是那种过河拆桥的人,毕竟,她对妹妹黎九娘还有几分情谊在。 童楚楚听了她的话,心头就像是掠过一阵冷风。“姨母的意思是想要让楚楚离开吗?” 黎氏没有点头也没有否认,只道:“你样貌出挑,姿色过人,将来必定会觅得一位良婿的。姨母会为你做主的,找一个人品,学问,家世,样貌,样样都与你般配的人。” 为了不让沈月尘看着心烦,动了胎气,让她离开朱家,显然是最好的办法。不过现在就把她撵走,未免太过无情了些,总要给她找个合适的人家才行。 童楚楚的脸色微微发白,半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她何尝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一颗弃子,黎氏已经不需要她了,因为朱锦堂不需要纳妾了。而朱家也已经没有她这个外人合适的位置了。 童楚楚轻轻一叹,僵硬地笑了笑道:“好,一切全凭姨母做主就是。” 黎氏脸上的笑容更深了,点头道:“我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说完,她转头给孙嬷嬷递了一个眼色,孙嬷嬷心领神会,忙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道:“姑娘,这是夫人准备的一些银两,特意给您准备的。” 童楚楚看了一眼那荷包,摇摇头道:“多谢姨母疼爱,不过我自己还有些银子傍身,不劳姨妈您破费了。” 黎氏跟着道:“给你你就拿着,和我客气什么?咱们虽说没能亲上加亲,但该有的情份还是有的。前几日,我一直想去观音庙烧香拜佛,可惜,身上事多一直走不开,如今,你表嫂有孕,我理应该去庙里还神上香的,可惜我走不开,正想找人帮忙呢……” 童楚楚听着她故意拖长的尾音,自然知道她话里话外的意思。 她随即应声道:“姨母若是不嫌弃,楚楚愿意为您去庙里走一趟,也算是对表嫂和腹中的孩子尽一份心意了。” 黎氏对她的回答很满意,只道:“那些银子你收好,到时候多添点香油钱,多让师傅诵一会儿经。” 童楚楚不再坚持,接过荷包,道了声谢。 黎氏随即放下茶杯,下了逐客令,孙嬷嬷亲自将童楚楚送了出去,然后折了回来,对着黎氏说道:“楚楚姑娘的脸色很难看,估计心里面一定不甘心吧。” 黎氏淡淡道:“不甘心又怎样,我已经给了她一次机会,她自己不争气,怪不了别人。” 虽然只有一次,但也表明了朱锦堂对她毫无心思。送到了嘴边的肉都不吃,可见是真心不喜欢。 孙嬷嬷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来也巧,亏得她不争气,否则,要是事成了,那大奶奶的心里一定会跟着添堵的。” 自己刚刚怀孕,丈夫的身边就有了新宠,这样的事情,任谁也没法不去在意。 黎氏轻叹一声:“是啊,万一要是那事成了,月尘在心里还不定要怎么记恨于我呢?” 沈月尘怀着孩子,若是她记恨了自己,那就等于是连带着肚子里的孩子也跟着一起记恨了自己。 黎氏只要一想到这样的事情,就不禁心神一紧,只觉得有些后怕。她可以不在乎沈月尘,但不能不在乎她的宝贝孙子。 孙嬷嬷见她叹气,忙宽慰道:“好在,事情没有变得太复杂,大奶奶也没有让您失望。只是,楚楚姑娘这边,夫人打算怎么办呢?难道您真准备给她说亲不成?” 黎氏微微沉吟道:“人是我领来的,理应该有我领出去才是。若是让她就这么灰溜溜的回去,实在是有损我在娘家的脸面,可若是一直留着她,免不了又要生出是非来,所以,还是把她嫁出去的稳当,大不了贴补些银子,给她置办些嫁妆就是了。” 孙嬷嬷闻言点一点头,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 “夫人说的是,可这门亲事的人选,可不好找,毕竟楚楚姑娘是外乡人,而且,出身不高,那些达官贵人的公子少爷,就算是看得上她,也未必会明媒正娶地娶她过门,最多也就是相中她的样貌,进门做个妾。” 黎氏静静道:“往后会怎么样?一切还得看她的造化。” …… 童楚楚一路闷着头走回房里,才一进屋,就把手里的荷包重重地扔在地上,脸色微微泛红。 红菱见状,连忙关门关窗,生怕有人见到她这副气急败坏的模样。 “小姐,您消消气,退一步海阔……”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童楚楚冷冷打断道:“你要是只会说这些废话,就趁早给我滚出去!” 红菱闻言一怔,她伺候小姐这么久,还从没见过她这样情绪失控的样子。 童楚楚气得坐也坐不住,站也站不稳,只是一个劲儿地屋子里转来转去,双拳紧握,脸色通红,喃喃道:“我真是太傻了,真是太傻了,母亲也太傻了……” 红菱咬了咬唇,不敢再擅自插嘴,只俯下身子把地上的荷包拣了起来,轻轻打开,低头看了一眼。 那荷包拿起来沉甸甸的,里面装着一张银票和两锭五两的银锭子。 “小姐您看……”红菱小心翼翼地把银子拿给童楚楚过目。 童楚楚瞥了一眼之后,便冷笑道:“姨母还真是大方。” 是啊,朱家有的是钱,黎氏也有的是钱。他们粗大气粗,说什么是什么,让人无从反驳,也没法拒绝。 仔细想想,当初母亲之所以会送她过来,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朱家的名,朱家的利。 童楚楚伸手拿过那银锭子,只觉它摸起来冰凉凉的,凉的让人心寒。 朱家除了钱,究竟还有什么?姨母那样势力的心机,之前还口口声声地说她如何如何的好,可现在,还不是巴不得她赶紧消失…… 红菱知道她心里的委屈,可她也没办法说黎氏的坏话,犹豫半响,最后才道:“小姐,大夫人虽然出尔反尔,但好在还不算无情,她不是说过了吗?会给小姐说一门好亲……” 童楚楚把银锭子搁回桌上,淡淡道:“你真的相信她说的话?” 事到如今,她可是什么都不信了。 红菱继续道:“做正室总比当妾室要好。小姐,您不是一直都不愿意给人当妾的吗?” 童楚楚沉默片刻,才道:“这世上我不愿意的事情多了,可是有哪一件能由得了我?姨母说的是不错,可是,到时候那人是好是坏,还不是凭着她的一句话说了算吗?她说好的,我就要嫁,就算是被她当礼物送出去,最后也得感恩戴德的。” 红菱一时间倒是没想那么多,见她说了这话,不免心头一跳:“奴婢愚笨,倒是没想那么多……这样下去可不行,小姐还是给夫人写封信回去,让她来替您做主吧……” 童楚楚稍微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绪,坐到桌边,叹息道:“现在写信怎么能来得及呢?” 红菱却道:“写总比不写强,大不了咱们就打道回府,否则,小姐岂不是要被这朱家算计个透,奴婢现在就替您研磨……” 童楚楚见她有些慌乱地模样,便道:“我现在不能写,这会在朱家人多眼杂的,若是她们看到我送信,还指不定又要怎么就嚼舌头呢!姨母不是让我明天去观音庙烧香吗?咱们去了那边再写,免得招人话柄。” 红菱闻言,很是无奈地点点头,心道,现在也只能这样了。原本还以为小姐这会交了好运,可以一步登天了。谁知,最后还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丢了面儿,却什么都没得着,反而忍了一肚子的委屈。 …… 次日一早,沈月尘照例靠在床上吃早饭,朱锦堂已经先行一步去了黎氏那里请安,为的就是让她有片刻的安宁,可以安安稳稳地吃上一顿早饭,不用再忍受黎氏过分的呵护。 吴妈熬了红枣银耳粥,还做了甜口馅儿的小包子和几道时令小菜,整整齐齐地端到沈月尘的跟前儿。 沈月尘看了不禁食指大动,看向吴妈道:“好几天没吃妈妈做得菜了,真是让我馋得慌。” 吴妈闻言心中十分满足,只道:“这几天都是大夫人替您准备的食物,我却是只能天天偷懒了,也不知手艺生疏了没?小姐快尝尝看。” 沈月尘尝了一口,满足地笑道:“妈妈就别谦虚了。旁人的手艺怎么能和您相比呢?” 吴妈听了这话,脸上笑得像是一朵huā似的。 春茗站在一旁伺候,也是一脸笑吟吟的。 沈月尘见状,忍不住问道:“这一大早上的,你又遇上什么好事了?” 春茗盈盈一笑道:“小姐,奴婢跟您说件可笑的事。那位楚楚娘娘,之前不是勾引大爷没成吗?结果被大夫人诸多嫌弃,今儿一早就被人派车打发出去了,表面上是说替大夫人去庙里上香,其实就是被大夫人给撵出去了。真是活该!自作自受,好端端的,竟敢起了那种歪心!这会倒好,让她去观音庙里勾搭人去吧。” 第二百五十四章 往事(一) 春茗这一番话说得十分痛快,但沈月尘听了,却是微微垂眸,伸手摸向自己的小腹,轻声道:“春茗,以后说话要就事论事。这些不该有的牢骚,能不说的就尽量少说。” 沈月尘可以理解她的忿然和痛快,但也不得不顾及腹中的孩子。虽说胎儿还小,但她已经想要开始留心胎教了。 春茗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忙低下头道:“是,小姐。奴婢一时情急,有些不知分寸了。” 沈月尘微笑道:“我知道你是在替我抱不平,没事的。” 童楚楚勾引朱锦堂未遂这件事,沈月尘很早就知道了,只是因为突然怀孕,让她无暇顾及童楚楚的“大胆”和她的放肆。 和朱锦堂生活了这么久,沈月尘知道他不是一个容易被勾引的人,除非他自己有心,否则,别人很难去左右他的想法。 朱锦堂从小就被当做长子养大成人,强大的责任感,让他十分严谨,十分自律。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沈月尘几乎很少看见他睡懒觉,虽然他不会起得很早,但是待到天亮之后,就算是再累,他也会爬起来,而且,他几乎从来没有给自己放过假…… 虽然,沈月尘未曾亲眼所见,但丫鬟们之间的传话,已经足够仔细了,甚至,连那些细枝末节的小地方,她们都没有放过。 沈月尘心知,那些话真真假假,有的可信,有的不可信。 不过,童楚楚的确是勾引了朱锦堂,而且,据说当时的场面相当香艳。 沈月尘知道这件事之后,第一反应就是觉得有些后怕,然后便是为朱锦堂的无动于衷而感到欣慰,最后就是对黎氏此番心机的气愤。 沈月尘只见过童楚楚一次,但其实对她的印象还不错。像她这样的美人,的确难得一见,如果不是黎氏别有用心的话,也许她们之间会多些相处的机会。 童楚楚给人的感觉,虽然惊艳,但还不至于下贱。 那些丫鬟们口耳相传的故事,似乎有些夸张过了头。 古代的女子大多矜持,就算是别有用心,也不会太过孟浪。女子的名声重于一切,童楚楚看起来不笨,应该不会如她们所说的那般不知分寸,袒胸露乳…… 沈月尘不用猜也知道,童楚楚的大胆,都是源自黎氏的精心策划,否则,凭着童楚楚的身份,如何能近得了朱锦堂的身。 毕竟,他一直都是个有轻度洁癖的人,而且,尤其是在压力大的时候,他对周围的人和事都会变得更加敏感。 沈月尘慢慢地喝完碗里的最后一勺粥,满足地轻叹了一声,道:“大夫人有大夫人的打算,她现在之所以把童楚楚送走,不过是为了我腹中的孩子。” 吴妈和春茗闻言,脸上皆是微微变色,吴妈最先回应道:“大夫人如此看重小姐的这一胎,事事细心周到,这也是好事。” 看见黎氏疼她,总比看着黎氏给她脸色的好。 春茗随即也附和道:“是啊,大夫人待小姐越来越好了。” 沈月尘轻轻一笑:“什么好不好的,左不过是为了我这个孩子。” 这孩子来得如此突然,让沈月尘也有些措手不及,欣喜之余,她也多了不少担心。 养育好一个孩子不是件容易的事,何况,又是在这样一个特殊的大家庭里。 吴妈听了她的话,心里不免有些难受,忙道:“小姐也不要这样说,如今,一切都苦心甘来了,您也该放宽心了。” 沈月尘端起茶碗漱了漱口,淡淡道:“吴妈,现在还不是我放心的时候。往后的事情还多着呢。” 这孩子虽为她解了燃眉之急,但也让她的肩上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从前,她和这个世界的联系都是间接的,被动的,无从选择的。可是,现在她有了这个孩子,就不得不再一次改变自己来适应未来的新身份。 吴妈见沈月尘要起来的样子,忙伸手扶着她道:“小姐为何这么说?难道,你还在担心大夫人吗?” 沈月尘轻轻拂开吴妈的手,柔柔笑道:“妈妈别这么小心翼翼的,方才一个月而已,你们要是这么守着我,还未等孩子生下来,你们一个个都先累倒了,到时候谁帮我照看孩子呢?” 吴妈含笑道:“小姐放心,我这把身子骨还结实着呢。别说是一个孩子了,就算是两个,三个,就算是五个,我也能替小姐照顾周全。” 说实在的,她真心希望沈月尘多生几个孩子,孩子越多越热闹,一家人欢欢喜喜地那才好呢。 春茗听了这话,忍不住低下头来噗嗤一笑。 沈月尘随之也跟着笑了起来“三个,五个……妈妈您这话真是难为我了。” 吴妈很是尴尬地笑了笑,一时有些接不上话来。 沈月尘在屋子里绕了几圈,方才站到窗前,深吸几口气道:“我已经好几日没出门了,是该过去看看天香楼了。” 吴妈闻言忙道:“小姐,您忘了之前老太太说过的,不让您出门去的。” 沈月尘稍微想了想“天香楼那里还有一大摊子的事情没有处理呢,我不去的话,谁来管?” 吴妈又道:“账本每天都按时送来,小姐看着心里有数也就行了。头三个月最是关键,您可不能大意了。” 沈月尘很不情愿地点点头:“我知道分寸的。不过我自己不能去,总要有个可靠的人过去看看才行。” 吴妈听了这话,还以为她是属意自己过去,忙问道:“那小姐想派谁去?” 沈月尘淡淡地回了一句:“宋嬷嬷。” 吴妈先是觉得有些意外,但随即一想,也觉得十分合情合理,仔细想想,似乎她是最合适的人选。 不过,宋嬷嬷到底是朱家的下人,沈月尘若是要给她派活外出的话,总要问过黎氏的意思才行。 毕竟,她是大夫人,也是当家主母。沈月尘不能自己擅自做主。 如今,沈月尘想要见黎氏已经不再是一件困难的事了。 早饭过后没多久,黎氏便抱着明哥儿古来了。 她原本想自己来的,可是,明哥儿一直黏在她的身边不肯走,她只好将他一起带过来了。 黎氏见沈月尘端坐在桌边,面前摆着一本摊开的账本,顿时蹙了蹙眉道:“现在可不是操心这些的时候。” 沈月尘见她来了,忙起身福一福身子,含笑道:“您抱明哥儿也抱来了。” 明哥儿闻言,立刻挣脱开孙嬷嬷的手,一股脑地跑到沈月尘的跟前,险些就要撞了上去,幸好,他及时地停了下来。 不过,大家却是被他吓出了一身冷汗,生怕他就那么没头没脑地撞过去。 吴妈忙俯下身子,把明哥儿抱在怀里,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背,道:“明少爷,往后可千万不能再在屋子里乱跑了,仔细伤着大奶奶。” 明哥儿无奈地应了一声,他心里知道分寸,自然不会莽撞地伤了谁。 黎氏暗松了一口气,心中暗道:真是一刻都松懈不得。 明哥儿被吴妈紧紧地牵住了手,为的是不让他再乱跑乱动。 沈月尘望了一眼他脸上的无奈,只是微微一笑。 黎氏和她面对面坐着,瞥着桌上的账本道:“你啊,别再为了这些事情伤神了,把自己照顾好,才是最重要的。” 沈月尘闻言,并没有合上账本,只是淡淡道:“天香楼的生意才刚刚起步,很多事情需要人打理,我不能就这样放手不管。” 若是之前,黎氏听见沈月尘这么说,一定会气她不知好歹,言语放肆,但现在,她却不怎么在意了。 因着老太太已经下了吩咐,不许沈月尘随意出府,务必要老老实实地留在家里安胎。 老太太的话,在家中犹如圣旨,任何人都不能轻易违抗。沈月尘不能出门是一定的,所以,黎氏也懒得唠叨太多。 沈月尘轻声道:“如今我是不能出门了,可以天香楼的事情,没个可靠的人看着是不行的。” 黎氏道:“那你的意思如何?” 沈月尘微微笑道:“之前园子里的宋嬷嬷帮了我不少忙,她是个很有能力的人,而且,天香楼中的东西,多半是出自她的手。” 黎氏听见宋嬷嬷这三个字,眸光微微一闪,微微沉吟道:“她是园子里当差的人,平时不常外出,又没见过什么世面,不会待人接物的,如何能帮得了你照看店铺呢?” 沈月尘听她的语气,只觉她好像不喜欢宋嬷嬷似的,便道:“宋嬷嬷为人低调内敛,办事能力很强,我倒是觉得她是最合适的人选。” 黎氏又是一番犹豫之后,方才开口道:“办事得力的人多得是,你若是真想找个能干的人,只管让锦堂帮你留意着些就是了。” 沈月尘闻言,不禁心生疑惑,总觉得黎氏似乎对宋嬷嬷这个人很抵触似的,不免问道:“您好像不太喜欢宋嬷嬷?” 黎氏脸上的笑容有几分不自然,只道:“说来,她也是家中的老人儿了。我对她倒是没什么偏见,不过是为你着想罢了。” 沈月尘听了这话,心中的疑问不禁更深了几分。 黎氏没有答应沈月尘的请求,不过,沈月尘却并不打算就此放弃。不过首先,她要先弄清楚宋嬷嬷曾经在朱家都做过些什么事情。 黎氏每次过来都要呆上许久,沈月尘找不到别的借口让她离开,唯有故意装困这招最是有用。 黎氏见她一连打了两个哈欠,微笑起身道:“到底是有了双身子的人了。从前很少见你白天打瞌睡呢。” 沈月尘闻言只是柔柔一笑,起身目送着黎氏出门。 黎氏独自一个人先回去了,至于,明哥儿他倒是比沈月尘还机灵,早早就赖在床上装睡,让黎氏不忍吵醒他,便只能把他留了下来。 沈月尘不知道明哥儿有没有睡着,不过,她还是在他的身边躺了下来。 明哥儿见状,还是故意装睡,动也不动,只等丫鬟们都退出去了,方才转过头来,小声道:“我今天见到那个狐仙了。” 沈月尘被他吓了一小跳,有些哭笑不得道:“所以呢?” 明哥儿轻叹一声道:“我要是男人的话,一定禁不住她的诱惑。” 沈月尘闻言不禁又是一怔,轻声问道:“那件事你也知道了?” 明哥儿微微点了下头。这就是大宅门里的生活,消息比风传得都快,由不得你想听不想听。 沈月尘沉吟片刻,才道:“朱锦堂是一个好人,也会是一个好父亲。” 明哥儿闻言,翻身来面朝着她,不知她这话是说给他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我好像还欠你一句谢谢。”沈月尘淡淡道。 明哥儿眨眨眼睛:“谢我什么?谢我给你通风报信?” 沈月尘也翻了个身,面向他道:“一半一半。谢谢你关心我的处境,也谢谢你自愿当我的耳目。” 明哥儿闻言一笑,伸出拳头轻捶了一下自己的胸口,了然道:“彼此彼此。我现在小鬼一个,所以只能做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沈月尘道:“你先别急着长大,好好享受眼前这一切吧。” 明哥儿听了这话,又翻身平躺回去,巴巴地望着头顶的帐子,喃喃自语道:“我享受着呢,只是偶尔心痒痒的。” 沈月尘若有所思地笑了笑,不一会儿就觉得眼皮有点发沉,忍不住闭上眼睛,想要小憩片刻。 明哥儿见她似乎要睡的样子,正要开口出声,却突然想起她现在已经是个孕妇了,便又自觉地闭上了嘴…… 沈月尘这一觉睡得很香,待醒来的时候,身边的明哥儿早已不见了。 春茗说,黎氏派人把他接回去了。明哥儿平时活泼好动,黎氏不想他扰了沈月尘的清净。 沈月尘靠在床头,只觉自己还真是每天吃了睡,睡了吃的,悠闲地过了头。 朱锦堂回来的时候,见她又在吃东西,只觉有趣地笑了笑。 沈月尘也觉得有些尴尬,脸色微红道:“我这副贪吃的样子,让大爷看笑话了。” 朱锦堂只是笑着,一面在她的对面坐下,一面接过春茗递过来的热茶,抿了一口道:“你这样最好,我一直都想要把你养胖点儿呢。” 沈月尘低头吃着碗里的珍珠汤,氤氲地热气模糊了她脸上的红晕,让她的笑容更显柔和。 朱锦堂喝过了茶,便一直坐着没动,静静地看着她吃东西。 沈月尘见状,还以为他饿了,便让春茗也给他端一碗珍珠汤来。 朱锦堂却是摆摆手道:“不用了,中午,我有几位朋友做东在仙鹤楼请客,我这会还不饿。” 沈月尘闻言,不觉有几分好奇道:“大爷的朋友?妾身之前见过的吗?” 朱锦堂微微摇头:“都是多年前的老朋友了,偶尔途经德州,便过来聚聚。” “老朋友,原来如此。”沈月尘点到为止,没有多问,但心里还是十分好奇的。 朱锦堂在生意上的朋友比较多,但是很少听他提起老朋友这个词。 朱锦堂看出了她的疑惑,便道:“其实,他们都是我读书时期的同窗旧友,很多年没见了,难得能聚在一起。” 沈月尘忙道:“既然如此,大爷怎么不把他们请到家中坐坐?” 朱锦堂摇了摇头道:“他们都是些散仙似的文人墨客,不喜欢交际,只喜欢随心所欲地游历四方。” 不知为何,沈月尘听他说话的语气,似乎有几分感慨似的。 昔日的同窗好友,再次重逢,想必一定会勾起许多从前的美好回忆吧。 沈月尘如此想着,不自觉地出了会儿神。 朱锦堂开口道:“想什么呢?赶紧趁热把东西吃了。” 沈月尘闻言忙低头用羹匙搅了搅碗里的珍珠汤“我只是再想,大爷从前上学的时候是什么样?” 朱锦堂没想到,她会好奇这个,但转念一想,她虽然读过书,却是在庵里跟师傅们学的。 女子皆是不能抛头露面,自然也不能和男人一样去学院读书,心中免不了会有几分好奇。 “我一直都是这样。”朱锦堂想了想之后,很是认真地回答了一句。 沈月尘闻言又笑了起来,心想,他还能是什么样子呢?少年老成,不苟言笑,神情看起来总像是一个严肃的小老头。 说过几句玩笑之后,沈月尘忽地想起一事。这件事,若是不能问别人,问她自然是最合适的了。 “大爷,您知道在园子里当差的宋嬷嬷吗?” 春茗又重新端来一碗茶,朱锦堂没有再接,只是回问道:“她之前不是帮你办过事吗?怎么提起她来了?” 沈月尘微微笑道:“是的,宋嬷嬷之前帮我帮了不少的事,我一直都觉得她很能干,所以,想让她帮我照看一阵子天香楼的生意。我如今刚刚怀孕,不宜出门,需要一个能干又可靠的人帮忙。” 朱锦堂的眉头皱了一皱“可靠的人多得是,未必非她不可。” 沈月尘轻轻放下羹匙,没想到,朱锦堂对宋嬷嬷也是抱有成见,不免追问道:“怎么?大爷您也不喜欢她吗?” 朱锦堂淡淡道:“这些说起来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了,不提也罢。只是,你如果要用人的话,最好不要用她,免得祖母心里不痛快。” 长辈们的是非,他不能说得太多,只能点到为止。 沈月尘心想,自己果然没有猜错,这里面果然牵扯了不少事情。 只是,她不知道,这个宋嬷嬷究竟是什么来头?为何重用她,就会惹得老太太不高兴呢? 第二百五十五章 往事(二) 沈月尘从来不是那种喜欢钻牛角尖,刨根问底儿的人。不过,对于宋嬷嬷,她却是多了一份难得一见的好奇心。 打从,第一次看见宋嬷嬷的时候,沈月尘就隐隐觉得她是个有故事的人。 她的穿戴虽然朴素,身上也不见任何首饰花纹,可给人的气质,却是略带清高的。 白皙的皮肤,明亮的眼神,还有冷漠的表情,这一切都在表明她的出身,并不寻常,最起码不会是出身贫寒之家。 宋嬷嬷总是刻意保持着低调,却反而更加显出她的不同。尤其是举手投足间的小细节,说话时语调的平缓,还有宠辱不惊的淡定,可不是做做粗话能培养出来的。 朱锦堂的点到为止,让沈月尘暂时止住了好奇心,却不能让她不再疑惑。 打消疑惑的最好方法就是解开疑惑。沈月尘不喜欢拐弯抹角,与其旁敲侧击,四处打听,还不如直截了当地询问当事人,简而化之。 沈月尘特意选了一个清闲的时间,派请宋嬷嬷过来喝茶。 宋嬷嬷知道沈月尘有喜,便特意选了一盆自己精心栽种的石榴,石榴寓意多子多福,是很讨喜的礼物。再加之,又是宋嬷嬷自己精心打理的,自然更加好看。 沈月尘见了那盆石榴,十分喜欢,忙抬手示意宋嬷嬷起身,“嬷嬷坐下说话吧,春茗看座。” 宋嬷嬷闻言,缓缓起身道:“奴婢早就该来向大奶奶请安道喜才是,只是,近来园子里的事忙,奴婢不好抽身。” 沈月尘微微一笑:“嬷嬷不必客气。” 宋嬷嬷平静如常,似乎并不好奇沈月尘突然把她叫来是所为何事。 沈月尘微微沉吟,方才开口道:“天香楼这两天的生意不错,嬷嬷做得那些香脂香膏很受欢迎。” 宋嬷嬷淡淡地应了一声,便不再言语,等着沈月尘继续说下去,说些最要紧的话。 沈月尘微微沉吟之后,果然开口道:“我如今怀着身孕,按着老夫人的意思,自然是不能再随意出门了。可是,天香楼的生意现在刚刚开始,需要有人替我看管照料一番此行。我原本心里是属意嬷嬷你的,可是,你在朱家的位置似乎有些特殊,不能随意由我支配,所以事情就变得有些麻烦了。” 宋嬷嬷闻言,脸色微微一变。 事情果然变得如此麻烦,她就知道,自己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又要不情愿地把从前的那些旧事,一一摊开来给别人看。 沈月尘见宋嬷嬷变了脸色,便故意放缓了语气道:“嬷嬷是个很有能力的人,我一直属意给你一个出头的机会,可你却总是诸多推辞,似乎就是不愿意在人前得势似的。宋嬷嬷,你这个人实在让我有些捉摸不透。” 宋嬷嬷静静听完沈月尘的话,方才开口道:“大奶奶想问什么,就尽管问吧。” 不得不说,沈月尘在言谈之间,还是十分客气的。可是,主子就是主子,话说到这个份上,有些事情想瞒也瞒不住了。 沈月尘闻言,便也直接了当道:“嬷嬷在朱家多年,以前一定伺候过什么人吧?” 她在园子里当了十多年的差,但是她在朱家已经快二十年了,肯定是伺候过某位主子的。 宋嬷嬷垂眸道:“是的,奴婢曾经是老夫人身边的丫鬟,奴婢伺候过老太太。” 她的回答,和沈月尘心里想的一样。 沈月尘点点头道:“那既然如此,嬷嬷又为何会被派去园子里当差的呢?” “回大奶奶的话,奴婢是自愿去园子里当差的。奴婢喜欢侍弄花草,也只会侍弄花草,所以园子里的活计对奴婢来说是最好的,也是最合适的。” 想必,在她看来,侍弄花草比伺候人要轻巧多了。 沈月尘如此想着,心中一片沉默,看来她心里背负的往事,一定是非常的愉快。 宋嬷嬷见她迟迟不再发问,便道:“大奶奶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沈月尘想了想道:“没有了,我这个人不喜欢揭别人的伤疤,如果嬷嬷想说什么的话,你可以说出来,我会尽我所能地帮助你,因为我是真心想重用你。” 有时候,你越是想要留住一个人,就是要给她自由,给她空间。这样才能让她思考清楚,做出最好的选择。 宋嬷嬷听了这话,的确有些意外。她不管意外她的态度,也很意外沈月尘的性格。 她从来不会颐指气使,不会装腔作势,也从不会勉强别人,她就是这样清清淡淡的,反而看人觉得可靠。 宋嬷嬷不是木头人,她知道,沈月尘很想重用她,而且,还为此花了不少心思。 宋嬷嬷虽然不想在众人之前做事,但却不能不识好歹。 “奴婢感激大奶奶的一番苦心,奴婢愿意随时随地听候大奶奶您的差遣。只是,老夫人对奴婢心存厌恶,所以大奶奶还是不要再为奴婢费心了,奴婢只是个粗人而已。” 低调是远离麻烦的最好方法。而且,沈月尘也是个聪明人,不会为了区区一个奴婢,沈月尘闻言,微微点头道:“好,既然如此,就请嬷嬷替我照看好园子里的大事小情,保证出货量。” 宋嬷嬷应声道:“明儿的新货会准时送到天香楼,大奶奶放心。” 沈月尘微微一笑,随即吩咐春茗送客。 春茗去了又回,走到沈月尘跟前,轻声问道:“小姐,您要是想知道宋嬷嬷的事,奴婢可以替您打听打听。” 沈月尘挑一挑眉道:“你怎么打听?” 春茗微微笑道:“小姐如今有孕在身,人人都想要巴结您呢,就连上房的那些丫鬟,也是如此。” 巴结不上主子,那就和下人们套套近乎也是好的。老太太不喜欢丫鬟们去园子里闲逛,可是她们都很喜欢园子里做出来的胭脂水粉,所以,经常托人送来不少好东西,想要换她们手里多出来的那些胭脂水粉,一来二去间,彼此都相互熟悉了。 沈月尘闻言,只道:“你打听一下也好,只是不要太过招摇,尽量小心些。” 春茗点点头:“小姐放心,奴婢知道分寸。” 沈月尘随即在她的身上扫了一遍,发现她的手腕上多了只银镯,耳朵上的耳坠子也跟着换了。 看来,最近她的日子过得滋润不少。 “上次老太太赏了你们多少?”沈月尘忽然问道。 春茗老实答道:“老夫人赏了奴婢们每人二两银子,大夫人赏了奴婢们每人一个一两银子的红包。” 沈月尘听了只道:“高兴归高兴,但也不要乱花钱,好好攒下来,留着以后做嫁妆。” 春茗闻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只低下头道:“小姐快别说笑了,奴婢这就去给您打听消息去。”说完,一扭身出了屋子。 沈月尘望着她的背影笑了笑,春茗这一去,只用了不过一个时辰,就把事情打探得清清楚楚了。 沈月尘原本还以为要等两天才能知道呢,不免有些惊奇。 春茗笑笑道:“奴婢也是托了大奶奶的福气,所以才在她们的面前问出点真东西。” 沈月尘指了指自己跟前的小凳,让她坐下来慢慢说。 春茗缓缓道:“小姐,宋嬷嬷这个人果然是个有手段的,您可千万大意不得。她的本名叫做宋小月,之前可是老太太身边的得力人儿,她是老太太陪嫁丫鬟的家生子,爹娘都在朱家当差,可是死得早。宋嬷嬷自小在老太太跟前儿长大,在院里院外都十分体面。据说,那会老太太几乎把她当做半个闺女养,鲜少让她做下人们的活计。宋嬷嬷自小跟着老太太,所以和大老爷和二老爷关系甚好。老太太原本想把宋嬷嬷给他们其中一个做妾室的。只是,大老爷为人谨慎克制,二少爷又太过花心,宋嬷嬷谁也不愿意跟,老太太为此犯了愁,正想要为她挑一个的时候,结果却发现宋嬷嬷,居然和老爷子勾搭在了一起……” 沈月尘闻言微微一怔,很是意外道:“你说老爷子?” 春茗连连点头:“小姐吓着了吧。奴婢刚知道的时候也是吓了一跳。不过,这都是真的,宋嬷嬷费尽心思想要勾搭的人,一直都是老爷子。老太太知道这事之后,气恼不已,恨不能马上把宋嬷嬷撵出去。可惜,她已经是老爷子的人了,所以,老爷子想要纳她为妾。” 沈月尘挺直上身,皱眉道:“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为何还在园子里当差。” 春茗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这事怪就是怪在这里了。老爷子一心想要纳宋嬷嬷为妾,甚至不顾老太太的反对。为了这件事,老太太十分伤心,可还是点头同意了。谁知,到了最后,宋嬷嬷居然说不愿意,说自己不想给老爷子做妾,只求老爷子和老太太把自己打发出去。” 沈月尘不自觉地摇了摇头,只觉,这件事听来还真是稀罕。 春茗缓了一口气,继续道:“宋嬷嬷想要离开朱家,可是老爷子不准,说她既是朱家的人,就不能随随便便离开。最后,又发生了一些事,据说,老太太曾经为了给老爷子善后,想让宋嬷嬷出府嫁人,可是张罗了半天,最后还是不了了之。最后,宋嬷嬷放弃了自己出府的打算,决定留在朱家,然后她就去了园子里做事,一直到现在。” 沈月尘听得微微出神,宋嬷嬷的背景,果然不简单,甚至,还牵扯上了老爷子。 朱老爷子风流成性,这是朱家上下人尽皆知的事情。不过,宋嬷嬷的年纪摆在那里,两个人实在相差地太多了。 宋嬷嬷虽然被人唤作嬷嬷,可是年纪估计还不到四十,只是穿着素净,又爱板着张脸,所以有点显老似的。 春茗把自己听来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给了沈月尘,随后便是一声轻叹。 “奴婢原以为宋嬷嬷是个本分人呢,万万没想到,她竟然也是有心计的坏胚子。她为人低调,都是因为心中愧疚的缘故,老太太把她当做半个女儿养,可她却以怨报德,勾引老爷子,理应该被家法处置才是。” 沈月尘和她的想法不同,很多事情不能只看表面。 “宋嬷嬷为人低调,是她的性格使然。”沈月尘对这一点深信不疑。 宋嬷嬷那种冷漠的性格,不是光靠伪装就能伪装出来。若不是真的心如止水,无欲无求,早就会为了那些丰厚的奖励而心动的。 听了春茗的故事之后,沈月尘虽然觉得意外,但转念一想,也觉得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嫁进朱家这一年多,已经见识过了不少这样的事情。 妻妾之争,主仆暗斗,这一切都是大宅门里每天都会发生的事情。 宋嬷嬷如果真的有心勾引老爷子,那么她心中所求的,一定不会是现在这副光景,这其中一定还有什么隐情才是。 …… 工房之内,香气氤氲。 宋嬷嬷穿着素净,带着纯白的套袖,她先是在自己的手指上涂了一层薄薄的玫瑰油,稍微风干片刻后,再把把做好的香皂,一块一块地用蜡纸包好,然后,装进印有“天香楼”标识的小纸盒里面。 旁边的小丫鬟们则是洗净了手,用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勺子,舀起少许香粉,往白瓷瓶里轻轻地倒进去,待七八成满的时候,方才停手,然后再给瓶口封好。 这些香皂香粉,都是明天一早要送去天香楼的,所以时间很赶。 宋嬷嬷亲自打包好了五十块香皂,然后,命人搬到阴凉通风的库房内放好,待到明日一早再送出门去。 忙了大半个时辰,她不得不出去透透气才行。正好,小丫鬟们要去园子里摘花,便簇拥着她一起去了。 她鲜少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可以在园中闲逛,平时她要操心得事情不少,如今又要为沈月尘做事,自然是忙上加忙了。 这个时辰,园子里的人少得可怜,只有那些小丫鬟们在花丛中穿来穿去,偶尔说笑几句。 宋嬷嬷听见丫鬟们的轻笑声,独自一人找了处亭子坐下,歇歇脚,养养神。 谁知,她方才闭上眼睛,不过片刻,便听耳边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跟着有人开口道:“奴婢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吉祥。” 宋嬷嬷闻言一个激灵,下意识地站起身来,抬眼看去,只见老太太正携着杨嬷嬷的手,缓缓走来。 宋嬷嬷第一个反应就是想躲起来,可是,杨嬷嬷眼快,一眼就看见了她。 既然躲不了,那就要过去行礼了。 宋嬷嬷低了低头,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走过去。 老太太因为上了年纪,又不爱动,平时几乎很少来院子里走动。 小丫鬟们见了她,一个个都怯生生地低下了头。 老太太的目光从她们的身上一一扫过,最后方才落在宋嬷嬷的身上,眸光微微一闪,道:“你也在呢。” 宋嬷嬷闻言,立刻把头垂得更低了,“奴婢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淡淡道:“都起来吧,该忙什么忙什么去。” 众人闻言如蒙大赦一般,宋嬷嬷也是提着一颗心,缓缓退后。谁知,老太太忽地又来了一句话:“小月,你留下。” 小月……宋嬷嬷都快记不清,老太太有多久没有这么唤过她了,是十年,还是十五年…… 宋嬷嬷闻声停步,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候老太太的差遣。 老太太先是望了望满园的花花草草,跟着道:“这园子,你打理的不错。” 宋嬷嬷悬着一颗心,答道:“这都是奴婢应当做的。” 老太太闻言,忽地脚下一顿,继而望着她的脸,淡淡道:“你原本不该在这里的,是你选错了。” 宋嬷嬷心头一颤,眼睛直直地盯着地上的青石砖,一言不发。 老太太沉吟片刻,方才道:“我也有几年没见你了,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宋嬷嬷的心里面就像是坠着一颗石头似的,沉甸甸地,让人喘不过来气。 可是,她还是不抬起头来,望向老太太,望向那个她一直不愿意去面对的人。 老太太明亮犀利地目光,落在了她的脸上,然后看了又看,道:“十几年了,你的样子几乎没怎么变。” 宋嬷嬷咬咬下唇,才一对上她的眼睛,便不自觉地想要错开目光。 不管当年的事情如何,她终究是愧疚了老太太的栽培。 “我的孙媳妇整天夸你是个能干的人,如今,我再让你闷在这院子里,倒是有些委屈你了。” 宋嬷嬷闻言不禁微微一怔。 老太太继续道:“我的孙媳妇如今怀着身孕,不能操劳。你若是有心,就好好帮她照顾园子和新店,别让她费心劳神的。不过,你要记住,这些差事你做得好,那是你的本分,若是没做好,那就是你的罪过。” 宋嬷嬷低下头道:“奴婢愚笨,如何能帮得了大奶奶……” 老太太淡淡一笑:“你确实不怎么聪明,可到底还算是个有用的人。” 既然,沈月尘属意于她,甚至,还要旁人过来打听消息。那么,老太太也愿意做个顺水人情,成全她。毕竟,事情过了那么多年,她的心里都淡了…… 明天加更!! 刚刚到家,打开电脑,看到||求好书朋友的打赏吓了一跳。打赏得太多了,让安年非常不好意思,今天回来很晚,所以加更是来不及了。今天的打赏会在明天加更,再次感谢||求好书朋友的慷慨,也感谢各位书友的支持,安年鞠躬感谢……明天会多更的!!!ZM 第二百五十六章 福气(一) 一家人和和美美地吃过了晚饭。 朱老爷子提议要和朱锦堂下一盘棋,而朱峰和朱峻也准备单开一盘,唯有朱锦纶早早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柴氏见他走了,微微皱眉,随即递了个眼色给身后的杜鹃,让她跟了出去。 杜鹃心领神会,低着头匆匆退出屋子。 柴氏原本也想早走的,可她却不得不留下。晚饭后的闲谈,看似随意,但是话里话外都会牵扯到很多事情,她不能让自己错过,尤其是在现在这种时候。 沈月尘怀孕之后,一下子成为家里人的心头好,所有人把她当成宝,这一点让黎氏心里多少有些不满。 柴氏看着黎氏那张笑盈盈,春风得意的脸,只觉她势力得可笑。 想想她从前待沈月尘的刻薄,如今却是装出一副和蔼慈爱的模样,想必,她一定是乐疯了才会如此。 想到这里,柴氏的目光不由地转移到了沈月尘的身上,依着她的身形来看,估计第一胎八成不会是男孩儿。 柴氏暗暗点头,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一定不会是男孩儿,一定不会是男孩儿。 这会,老太太正在和沈月尘说起了宋嬷嬷的事。 “你说,天香楼里需要一个你信得过的人,宋嬷嬷似乎很合适。既然你选中了她,那她从今往后就听你的差遣了。” 沈月尘闻此,端着茶碗的手微微一颤,她随即故作镇定地放下茶碗,抬眸看向老太太温和的笑脸,感激地笑了笑:“多谢老夫人成全。宋嬷嬷的确是个很能干的人。” 不过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里,沈月尘已经预想到了好几种反应,她不知道该〖真〗实表达自己的惊讶,还是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还是感激地道谢。 想过之后,沈月尘还是选择了后者。 老太太素来对她不错,自然也能满足她的这点小小心愿。 “合你的心意就好。如今,外面的事情都打理好了,你也该放下心来,好好安胎才是。这是你的第一个孩子,女人怀第一胎的时候,总是十分辛苦。好在,你现在还没有开始害喜,不用太遭罪。” 沈月尘点一点头。老太太的成全,已经让她无话可说,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得寸进尺了。 家里人都对她有求必应,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沈月尘胸口闷闷的,原来心想事成的感觉,并不是那么美好,尤其是当你还知道,这份满足背后的代价是什么。 正所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沈月尘不是先知,也不会预测未来,所以,她不知道自己腹中的孩子是男是女。 如果是儿子,结果自然皆大欢喜,但如果是女儿,那么眼前的和美景象会再次发生改变…… 沈月尘暗暗深吸一口气,努力平息自己激动的心情。 老太太的大度,让黎氏和柴氏都倍感意外,毕竟,她们都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所以才更觉得震惊。 当年的事情,闹得十分难看,老爷子和老太太做了几十年的夫妻,却因为这件事而发生裂痕。朱老爷子虽然找借口躲出去,住了好些日子。可是等他回来的时候,老太太还是一样将他撵去了书房去住,足足生了好久的气。 如今,老太太居然不计前嫌,给了沈月尘这份面子情,不得不说,这份人情可是不小了。 黎氏若有所思地望了沈月尘一眼,语气似有几分感慨,道:“老夫人这样疼你,你可千万不要让她老人家失望啊。” 柴氏闻此,也不忘要火上浇油一把,忙附和着道:“是啊,你要赶快为老太太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乖孙儿,到时候老太太就算是夜里做梦也会高兴地笑醒的。” 她嘴里虽这么说,但在心里却道:“想要生儿子,且先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才行。若是生不出儿子,到最后还是一样的受气。” 沈月尘闻言,后脊背微微一僵,心头沉重得像是绑了块石头,随即含笑地点了点头:“月尘知道。”说完,她不自觉地抬手覆着仍是一片平坦的小腹,老太太看了看沈月尘越来越有红润的脸,满意地笑了笑。 相由心生,沈月尘近来的神态气色,看起来好了很多,脸上总是带着温和满足的笑容,充满了慈母的情怀,让人看着心中愉悦。 家里人的态度,让沈月尘开始有些心事重重。 她到底不是一个只有十六岁的孩子,所以不得不有所顾虑。如果她真是只有十六岁,也许,她单纯地沉浸在幸福里,暂时忘却那些隐形的矛盾和危机……只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沈月尘没办法说服自己,什么都不去想。 次日一早,沈老太太过来朱家拜访,专程过来想要看看沈月尘。她每隔三五天的功夫,就会过来一趟,不是不放心,只是想见见她,陪她说说话儿。 沈月尘见了祖母自然高兴,只是闲话几句之后,又不免和她说起了自己的担忧。 沈老太太听罢,站在一个过来人的立场,安抚她道:“长辈们对你好,那是应该应分的。她们盼了这个孩子一年多了,如今,你能让她们如愿,她们自然愿意为你摘星揽月了。这一胎,甭管是男是女,你都是朱家的功臣,所以别担心,好好享受你的清闲日子,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只要有孩子,就是有了依靠。就算是女儿,那又如何?大不了再多等两年。 一旦沈月尘生下孩子,朱家便再也不能用不能生育这样的借口,将她逐出家门了。 沈月尘听了祖母的话,不禁微微一笑。 老人家的心思,倒是豁达得很。 沈老太太见她笑了,便拉过她的手摸了摸,见她的手热乎乎,不似之前那般总是温凉凉的,发问道:“你的身子恢复得不错,如今那些补药还吃吗?” 沈月尘微微摇头:“自从知道怀孕之后,我便什么药都不再吃了,毕竟,是药三分毒。陆大夫开了几张食补的方子,吴妈天天都换着huā样地给我做,还有大夫人也是顿顿派人送吃的过来,多得让人吃不下。” 沈老太太闻言点一点头道:“这样最好,你素来是个心细的,这方面一定想得周全。” 沈月尘淡淡道:“如今,全家人都在关心我吃什么,喝什么,用什么,就算我自己想不周全也周全了。” 沈老太太忍不住笑了起来,拍拍她的手道:“这就是你的福气了,大大的福气。” 沈月尘默默一笑。 沈老太太随即想起一事,忽地凑近沈月尘的耳边,小声问道:“我方才看了一眼里间,你和朱锦堂如今还睡在一起吗?” “当然……”沈月尘微微迟疑道。 老太太的话锋一转,她便知道,她们又要开始讨论一些比较私密的话题了。 朱锦堂已经有日子没去过别人房里了,这是他一直努力做到的事情,也是沈月尘倍感欣慰的地方。 沈老太太闻言非但不喜,反而是微微蹙了眉头:“这么下去可不合适,你正怀着身子,自然不能伺候他了。” 沈月尘知道她的担心,忙道:“您不用担心,大爷知道分寸,他不会唐突行事的。” 朱锦堂也是一样的盼子心切,他虽然表现得没有长辈们那么明显,但心里都是一样的欢喜,一样的重视。 沈老太太闻言,神情略微缓和一些,只是仍旧担心道:“他如今正值壮年,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身边若是没个人伺候,怎么行呢?你也该留点心才行,别让有的人趁机钻了空子。” 沈月尘听了这话,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童楚楚。很显然,沈老太太还不知道那件事,不过,沈月尘却觉得自己有必要和她说一说,索性就趁着这个机会,把童楚楚的事情告诉了她。 沈老太太的脸色变了几变,很有些不是颜色,待到最后,忍不住轻声地骂了黎氏一句:“这个狠心的女人,整天不让人安生,如今竟然连这样阴险的事情都做得出来,差点没坏了大事。” 沈老太太原本对黎氏心中有怨,若不是看着沈月尘有孕,一家人欢欢喜喜的份上,她原本不想计较那么多,可是,黎氏的那些小算计,实在让她觉得有些厌烦,甚至,可以说是非常厌烦。 沈月尘轻轻替她顺着后背,柔声道:“祖母不要生气,虽然她有心使坏,但到底大爷为人可靠,没有让她们钻了空子。” 沈老太太一脸严肃道:“这次没成,不代表下次也不成。这男人啊,都是管得住心,管不住身,最难过的就是美人关。”说完,她紧了紧沈月尘的手,道:“你现下的身孕不过才一个多月,但往后还有八九个月要慢慢熬着呢。” 在老太太看来,十月怀胎,这么长的时间,朱锦堂若是真能忍得住,那便是和圣人没什么两样了。 沈月尘的眉心微微一动,只听祖母继续说道:“你婆婆这个人太会算计,真真是用人时朝前不用人市朝后。你可得防着她点儿才行,别看她现在事事顺着你,以后保不准还要故意找茬儿呢。” 她素来不喜欢黎氏,如今听了这事,心里的疙瘩越结越大,更加厌恶她这个人了,只觉胸口闷着一口气,不吐不快。 第二百五十七章 福气(二) 一家人和和美美地吃过了晚饭。 朱老爷子提议要和朱锦堂下一盘棋,而朱峰和朱峻也准备单开一盘,唯有朱锦纶早早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柴氏见他走了,微微皱眉,随即递了个眼色给身后的杜鹃,让她跟了出去。 杜鹃心领神会,低着头匆匆退出屋子。 柴氏原本也想早走的,可她却不得不留下。晚饭后的闲谈,看似随意,但是话里话外都会牵扯到很多事情,她不能让自己错过,尤其是在现在这种时候。 沈月尘怀孕之后,一下子成为家里人的心头好,所有人把她当成宝,这一点让黎氏心里多少有些不满。 柴氏看着黎氏那张笑盈盈,春风得意的脸,只觉她势力得可笑。 想想她从前待沈月尘的刻薄,如今却是装出一副和蔼慈爱的模样,想必,她一定是乐疯了才会如此。 想到这里,柴氏的目光不由地转移到了沈月尘的身上,依着她的身形来看,估计第一胎八成不会是男孩儿。 柴氏暗暗点头,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一定不会是男孩儿,一定不会是男孩儿。 这会,老太太正在和沈月尘说起了宋嬷嬷的事。 “你说,天香楼里需要一个你信得过的人,宋嬷嬷似乎很合适。既然你选中了她,那她从今往后就听你的差遣了。” 沈月尘闻此,端着茶碗的手微微一颤,她随即故作镇定地放下茶碗,抬眸看向老太太温和的笑脸,感激地笑了笑:“多谢老夫人成全。宋嬷嬷的确是个很能干的人。” 不过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里,沈月尘已经预想到了好几种反应,她不知道该〖真〗实表达自己的惊讶,还是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还是感激地道谢。 想过之后,沈月尘还是选择了后者。 老太太素来对她不错,自然也能满足她的这点小小心愿。 “合你的心意就好。如今,外面的事情都打理好了,你也该放下心来,好好安胎才是。这是你的第一个孩子,女人怀第一胎的时候,总是十分辛苦。好在,你现在还没有开始害喜,不用太遭罪。” 沈月尘点一点头。老太太的成全,已经让她无话可说,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得寸进尺了。 家里人都对她有求必应,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沈月尘胸口闷闷的,原来心想事成的感觉,并不是那么美好,尤其是当你还知道,这份满足背后的代价是什么。 正所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沈月尘不是先知,也不会预测未来,所以,她不知道自己腹中的孩子是男是女。 如果是儿子,结果自然皆大欢喜,但如果是女儿,那么眼前的和美景象会再次发生改变…… 沈月尘暗暗深吸一口气,努力平息自己激动的心情。 老太太的大度,让黎氏和柴氏都倍感意外,毕竟,她们都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所以才更觉得震惊。 当年的事情,闹得十分难看,老爷子和老太太做了几十年的夫妻,却因为这件事而发生裂痕。朱老爷子虽然找借口躲出去,住了好些日子。可是等他回来的时候,老太太还是一样将他撵去了书房去住,足足生了好久的气。 如今,老太太居然不计前嫌,给了沈月尘这份面子情,不得不说,这份人情可是不小了。 黎氏若有所思地望了沈月尘一眼,语气似有几分感慨,道:“老夫人这样疼你,你可千万不要让她老人家失望啊。” 柴氏闻此,也不忘要火上浇油一把,忙附和着道:“是啊,你要赶快为老太太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乖孙儿,到时候老太太就算是夜里做梦也会高兴地笑醒的。” 她嘴里虽这么说,但在心里却道:“想要生儿子,且先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才行。若是生不出儿子,到最后还是一样的受气。” 沈月尘闻言,后脊背微微一僵,心头沉重得像是绑了块石头,随即含笑地点了点头:“月尘知道。”说完,她不自觉地抬手覆着仍是一片平坦的小腹,老太太看了看沈月尘越来越有红润的脸,满意地笑了笑。 相由心生,沈月尘近来的神态气色,看起来好了很多,脸上总是带着温和满足的笑容,充满了慈母的情怀,让人看着心中愉悦。 家里人的态度,让沈月尘开始有些心事重重。 她到底不是一个只有十六岁的孩子,所以不得不有所顾虑。如果她真是只有十六岁,也许,她单纯地沉浸在幸福里,暂时忘却那些隐形的矛盾和危机……只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沈月尘没办法说服自己,什么都不去想。 次日一早,沈老太太过来朱家拜访,专程过来想要看看沈月尘。她每隔三五天的功夫,就会过来一趟,不是不放心,只是想见见她,陪她说说话儿。 沈月尘见了祖母自然高兴,只是闲话几句之后,又不免和她说起了自己的担忧。 沈老太太听罢,站在一个过来人的立场,安抚她道:“长辈们对你好,那是应该应分的。她们盼了这个孩子一年多了,如今,你能让她们如愿,她们自然愿意为你摘星揽月了。这一胎,甭管是男是女,你都是朱家的功臣,所以别担心,好好享受你的清闲日子,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只要有孩子,就是有了依靠。就算是女儿,那又如何?大不了再多等两年。 一旦沈月尘生下孩子,朱家便再也不能用不能生育这样的借口,将她逐出家门了。 沈月尘听了祖母的话,不禁微微一笑。 老人家的心思,倒是豁达得很。 沈老太太见她笑了,便拉过她的手摸了摸,见她的手热乎乎,不似之前那般总是温凉凉的,发问道:“你的身子恢复得不错,如今那些补药还吃吗?” 沈月尘微微摇头:“自从知道怀孕之后,我便什么药都不再吃了,毕竟,是药三分毒。陆大夫开了几张食补的方子,吴妈天天都换着huā样地给我做,还有大夫人也是顿顿派人送吃的过来,多得让人吃不下。” 沈老太太闻言点一点头道:“这样最好,你素来是个心细的,这方面一定想得周全。” 沈月尘淡淡道:“如今,全家人都在关心我吃什么,喝什么,用什么,就算我自己想不周全也周全了。” 沈老太太忍不住笑了起来,拍拍她的手道:“这就是你的福气了,大大的福气。” 沈月尘默默一笑。 沈老太太随即想起一事,忽地凑近沈月尘的耳边,小声问道:“我方才看了一眼里间,你和朱锦堂如今还睡在一起吗?” “当然……”沈月尘微微迟疑道。 老太太的话锋一转,她便知道,她们又要开始讨论一些比较私密的话题了。 朱锦堂已经有日子没去过别人房里了,这是他一直努力做到的事情,也是沈月尘倍感欣慰的地方。 沈老太太闻言非但不喜,反而是微微蹙了眉头:“这么下去可不合适,你正怀着身子,自然不能伺候他了。” 沈月尘知道她的担心,忙道:“您不用担心,大爷知道分寸,他不会唐突行事的。” 朱锦堂也是一样的盼子心切,他虽然表现得没有长辈们那么明显,但心里都是一样的欢喜,一样的重视。 沈老太太闻言,神情略微缓和一些,只是仍旧担心道:“他如今正值壮年,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身边若是没个人伺候,怎么行呢?你也该留点心才行,别让有的人趁机钻了空子。” 沈月尘听了这话,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童楚楚。很显然,沈老太太还不知道那件事,不过,沈月尘却觉得自己有必要和她说一说,索性就趁着这个机会,把童楚楚的事情告诉了她。 沈老太太的脸色变了几变,很有些不是颜色,待到最后,忍不住轻声地骂了黎氏一句:“这个狠心的女人,整天不让人安生,如今竟然连这样阴险的事情都做得出来,差点没坏了大事。” 沈老太太原本对黎氏心中有怨,若不是看着沈月尘有孕,一家人欢欢喜喜的份上,她原本不想计较那么多,可是,黎氏的那些小算计,实在让她觉得有些厌烦,甚至,可以说是非常厌烦。 沈月尘轻轻替她顺着后背,柔声道:“祖母不要生气,虽然她有心使坏,但到底大爷为人可靠,没有让她们钻了空子。” 沈老太太一脸严肃道:“这次没成,不代表下次也不成。这男人啊,都是管得住心,管不住身,最难过的就是美人关。”说完,她紧了紧沈月尘的手,道:“你现下的身孕不过才一个多月,但往后还有八九个月要慢慢熬着呢。” 在老太太看来,十月怀胎,这么长的时间,朱锦堂若是真能忍得住,那便是和圣人没什么两样了。 沈月尘的眉心微微一动,只听祖母继续说道:“你婆婆这个人太会算计,真真是用人时朝前不用人市朝后。你可得防着她点儿才行,别看她现在事事顺着你,以后保不准还要故意找茬儿呢。” 她素来不喜欢黎氏,如今听了这事,心里的疙瘩越结越大,更加厌恶她这个人了,只觉胸口闷着一口气,不吐不快。 第二百五十八章 置气(一) 许是,年龄相差太多的缘故,又或是思维方式的不同,立场不同。 沈月尘原本只想让祖母知道朱锦堂的深情和可靠,却没想到,老人家所关心的点,和她想得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说是截然相反。 相比较过程而言,结果更重要。 沈老太太活了几十年的生活经验,告诉她什么是值得相信的,什么是不值得相信的。 就算,沈月尘如何感动于朱锦堂的专情和专一,但在老太太看来,这一切不过是镜huā水月,终究是靠不住的。 沈月尘虽然心中有小小地不愿,但也知道老太太的一番见解,并不是没有道理的浑说。 自从,和老太太亲近了之后,从前很多很多不便与人明说的事情,和老太太说起来都没有忌讳,她一把年纪,又是过来人,看得多见得多,提起什么来都不会脸红,反而还会殷切地替她出主意,想办法。 对于房事,沈老太太一直十分看重。不过,老太太不是对朱锦堂完全没有信心,而是,对黎氏诸多顾忌,觉得她根本靠不住,又不可信,好像不知什么时候都会挑坏儿似的。 沈老太太本就和她关系不睦,今儿得知她的所做作为之后,不免又是一阵郁闷和埋怨,一时有些坐不住了。 沈月尘见她这般,忙劝道:“祖母先别急着生气,事情如今过去了,咱们也没必要再重新提起。大夫人纵使做得不对,但也算是及时收手了。” 黎氏能故意派个借口把童楚楚送出去,这已经算是很不错的转变了。 童楚楚是她领进朱家大门的,理应该由她送出去。 小小觉悟,胜过一切。 沈老太太知道沈月尘的温顺性格,也知道她如今怀着孩子,不该为了这些糟心的事情浪费精神。 “如今,你怀着身孕,自然不能动气。我也不会和黎氏一般见识,只是过去见见她,说几句闲话就行了。” 顾念着她的身子,老太太如今也会学会避重就轻了。 沈月尘心里明白,轻轻地摇晃着祖母的手臂,道:“那我和祖母您一起过去。” 沈老太太摇头道:“你去做什么?好好在屋里呆着,看看huā儿,赏赏景儿,总比陪着我们这群老太太来得快活。” 她要是跟去了,免不了又要跟着看脸色,怪累得慌的。 沈老太太来得正巧,黎氏正在和孩子们呆在一处。 老太太不仅能会会黎氏,还能顺道看看孩子们。 明哥儿毫无疑问是最惹人注意的一个,虎头虎脑,一双眼睛乌黑明亮,透着一股惹人疼的机灵劲儿,他的身上穿着干干净净的小褂衫,露着两只胖乎乎的小胳膊,白白嫩嫩的。 朱滢虽是最大的孩子,但总是牢牢地跟在弟弟的身后,见他做什么,自己就做什么,活像是个小小地跟屁虫儿似的。 朱潇这会还小,不会走路,只是光着脚丫在毯子上爬来爬去,追着哥哥姐姐们的脚步,乐得直淌哈喇子,惹得明哥儿一脸嫌弃。 沈老太太才一见明哥儿,便是一口一个心肝儿地叫着,亲亲热热的样子,像极了是他的亲外婆似的。 黎氏早知道,沈老太太过来的消息,所以心中早有准备。 这老太太不是个好说话的主儿,脑子里整天想得都是如何让沈月尘在朱家站稳脚跟,屹立不倒。 黎氏清楚她的心思,她此番过来,必定又是积攒了什么牢骚要发,又或是摆摆威风,拿拿架子,就像上次一样。 黎氏看着她对明哥儿又搂又抱的样子,眸光微微一闪,忙笑了笑道:“亲家夫人,明哥儿这孩子,近来长了不少斤两,您抱着他可会很吃力的。” 她这话说得好听,但真正的意思,就是不想她粘在明哥儿的身边。 沈老太太故意装作听不出来,硬是坚持把明哥儿抱在自己的怀里,然后,让他稳稳坐在自己的膝盖上。 朱滢见状,也挨挤了过去,抬头静静地打量着沈老太太那张慈眉善目的脸。 她之前在沈月尘的身边,见过她,也认识她,所以开口唤了一声:“外婆。” 她是沈月尘的孩子,虽然是名义上的,但也同样代表着身份,所以必须按着规矩叫人。 沈老太太微笑点头,抚了抚她的脸蛋“滢姐儿真乖,外婆让人给你做了两件新衣裳,回头你去试试,看喜不喜欢?” 朱滢素来是个知礼的孩子,忙行礼谢道:“多谢外婆。” 沈老太太亲了亲她的脸颊,忽地想起一事道:“外婆家的院子刚刚翻新过,回头带你们过去瞧瞧可好?” 明哥儿闻言突然眼中一亮,还不等朱滢回答,便连连点头道:“好好好,我要去外婆家玩。” 众人微微一怔,沈老太太随后舒心一笑,黎氏却是脸色微变,望向明哥儿轻声阻止道:“明哥儿,你不能去你外婆家。” 明哥儿还从没出过朱家的大门,所以,黎氏心里舍不得,除非是带他去寺中还愿,否则,她绝不会带他出门去。 明哥儿听了黎氏的话,只是摇头重复道:“我要去,我要去,我要去外婆家。” 朱滢站在一旁,附和似的点点头,却没有出声儿。 她心里虽然想去,但不能像弟弟那样放肆地要求。 她很会看眼色,这是姨娘教给她的。察言观色,可以让她更加被大人们喜欢,更加得宠,也可以让她心想事成,想什么有什么。 明哥儿虽是弟弟,但地位却在她之上,朱滢知道,自己只要凡事附和着弟弟,就会得到她想要的。 沈老太太原本并不想起高调,只是她的灵光一动,看着黎氏陪着孩子们玩玩闹闹的情景,让她有些心生嫉妒。 沈志坚在京中做官,带走了一大家子的人,沈老太太和二儿子沈志云住在老宅,家里的小孩子不多,也从没有这样热闹过。 沈老太太抱着明哥儿软乎乎的身子,只想着,这些孩子也是沈月尘的孩子,即便只是名义上的。 沈老太太灵机一动的想法,让黎氏十分头疼,她是不会让明哥儿出门的。 “亲家夫人,您的一片好意,我和孩子们心领了。可是,明哥儿的年纪还小呢。” 沈老太太摸摸明哥儿的头,对上黎氏的眼睛,含笑道:“明哥儿现在能走能跑,是时候还出去见识见识了,何况,又不去太远的地方,只是过去坐坐而已,不必大惊小怪的。” 黎氏见老太太执意坚持,不得不搬出自家的老太太坐镇,道:“您能如此疼爱孩子们是好事,不过,这件事还是得老太太点头才行。老太太和老爷子一日不见明哥儿就像是得病了似的,浑身不舒服。” 沈老太太闻言,呵呵一笑“既然如此,我就不勉强了。这三个孩子这么聪明可爱,招人喜爱,别说是老太太了,就连我几天不见都觉得想得慌。看来,往后我得时常过来叨扰了,见见孩子们,也顺便看看月尘。” 黎氏听了这话,顿时脸色一变,心中轻笑一声。 原来如此,她兜兜转转这么一大圈,为的不是要给自己上门做客,再多找一个合适的理由而已。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一肚子的主意,狡猾得很。 沈老太太淡淡一笑,随即把明哥儿放回到了地上,让他稳稳站好,脸上笑盈盈地,道:“明哥儿不要着急,等你再长大一些,外婆就来接你去外面玩耍。不过,在你长大之前,外婆会常来看你的,陪着你。”她说完这话,伸出手指轻轻地在他的鼻尖上点了一下。 明哥儿眨眨眼睛,毫不费劲就理出了端详,神情顿时充满失望,看来,他是被老太太给利用了。 她根本没打算带他出去,不过是拿他当幌子而已。 明哥儿一脸闷闷不乐地走开,黎氏连忙向他伸出了手,可明哥儿却是不理,只是转脸走开,回头牵住朱滢的手,然后头也不回地出去玩了。 孙嬷嬷忙带着丫鬟跟了出去,沈老太太则是望向黎氏,感慨道:“她们姐弟俩的感情真好。” 嫡子和庶女,按理本该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明哥儿和朱滢却似乎不同,他们两个总是好得像是一个人儿似的,每天形影不离。 黎氏下意识地回道:“他们自小一起长大,感情自然好得很。” 沈老太太赞同地点点头,继而把话题转到了沈月尘的身上,道:“的确,从小一起长大的情份是最深的。而且,月尘对他们一直疼爱有加,不偏不倚。” 黎氏的笑容和蔼温和,心里却一直腹诽着,只能附和道:“是啊,月尘虽未生育过,但照顾孩子们的时候,一直很细心周到。” 在黎氏看来,沈月尘最大的优点就是细心。这是她的长处,甚至可以说,是她在怀孕之前,黎氏唯一能在她身上看见的长处。 沈老太太淡淡一笑:“细心是好,但是最重要的还是用心。月尘待明哥儿视如己出,为的可不是名分地位,她是真心疼爱那孩子,所以才能那么快就和他亲近起来。” 第二百五十九章 置气(二) 要说起沈月尘和明哥儿的感情,当真是比亲生的还亲,让人嫉妒,也让人感叹。想来,就算是秦氏还在人世,未必会和明哥儿如此亲近。 黎氏听了沈老太太说的话,睫毛微微颤动,故意垂眸不去看她,只觉,这只老狐狸甚是难缠,话里话外总像是藏着猫腻似的,不接还好,一接下去就又牵出许多余音来…… 沈老太太故意三句不离沈月尘,为的是提醒她沈月尘对朱家的重要性,让她不要再得寸进尺,暗暗在肚子里憋什么坏水儿。 黎氏的目光在茶碗和手绢上慢慢游走,心里烦得很,却又不知该如何对沈老太太下逐客令。 其实,她极力地想表现得好一些,尽地主之谊,展示自己的待客之道,不过每每和沈老太太寒暄都会让她浑身不自在。 之前,两位为了沈月尘而产生的不愉快,如今还历历在目,若是表现得太过熟络和热情,难免会显得假惺惺的。 须臾,趁着丫鬟们进来换茶的时候,孙嬷嬷静悄悄地来到黎氏的身边,轻声耳语了几句。 黎氏听罢脸色一变,随即起身望向沈老太太含笑道:“老夫人,我突然临时有点事情要处理,怕是不能再多陪您老人家了。” 沈老太太闻言,也跟着起身,含笑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多打扰了。虽然和孩子们还没呆够,但我明儿再来也是一样的。” 黎氏闻言,脸上的笑容僵了一僵,没想到,她居然会这么回答。 为表尊重,黎氏亲自送了沈老太太出门,沈老太太则是对着她淡淡一笑,两个人看起来都是和和气气的样子。 沈老太太慢步出门,迎面只见两个丫鬟引着一位衣着鲜艳,浓妆艳抹的中年婆子进门。而且,那婆子看着甚是眼熟,不由让她脚下一顿,立刻想了想,忽地想起她是谁了。 不过,在她开口之前,那婆子就已经先满脸堆笑地迎上前来,一脸谄媚巴结地样子,福着身子道:“沈老夫人,您老人家可好啊?咱们可有日子没见过了?” 沈老太太不自觉地微微蹙眉,她身上的脂粉味太浓了,惹人不悦。 “原来是钱媒婆啊,你怎么来这里了?”沈老太太望着那婆子问道。 此人姓钱,虽然长得其貌不扬,却有一张巧嘴,很是能说会道。她常常混迹于街头巷尾,专门为形形色色的人家说亲保媒,人称“钱媒婆”还因为贪财爱钱被人唤作“钱串子”。 那钱婆子有着一副好记性,对见过的人过目不忘,尤其是那些有钱有势的人。 她之前不过才见过沈老太太一次,便牢牢记住了。 她上前一步,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芒,含笑道:“老夫人您是知道我的名声的,我今儿过来,自然是给朱家做媒的。” 沈老太太无心和她寒暄,但是听了这话,不免心中起疑,道:“你来朱家给谁做媒?” 朱家有钱有势,从来不需要钱婆子这样的人来保媒拉纤。 钱媒婆故弄玄虚地笑了笑,一脸神秘道:“自然是大夫人的外甥女,那个出了名的小美人儿了。” 沈老太太微微一怔,脑中忽地涌出童楚楚那个名字。 事情似乎有点不太对劲的样子…… 沈老太太缓缓转身,和正在门口的黎氏对视一眼,只觉她的脸色不太好看。 这时,旁边的丫鬟们见钱媒婆这么多话,不免轻咳一声催促道:“大夫人还在等着呢。” 钱媒婆不再多说,只是扭着身子,一步一晃地继续往前走。 黎氏转身回屋,对着孙嬷嬷小声埋怨道:“她怎么来得这么急?” 不早不晚,偏偏和沈老太太碰了个正着…… 孙嬷嬷也是一脸为难,回道:“奴婢也不知道这个钱婆子这般没深没浅,半点规矩都不懂。” 黎氏重新坐回到椅子上,看着丫鬟们引着钱媒婆进门,她才一进来,就开始东张西望,瞧着〖房〗中的摆设,啧啧称叹。 有钱人就是有钱人,瞧瞧这份气派劲儿,还真是旁人没法相比的。 钱媒婆一时有些看huā了眼,待见黎氏正蹙眉望着自己,方才匆匆上前两步,行礼道:“朱夫人好。” 她那双老鼠眼在黎氏的身上看来看去,带着点点艳羡,让黎氏觉得十分地不舒服。 若是搁在平时,她一定不屑于和她这样的人见面,但今儿是个例外,因为她有了不得不见他的理由。 黎氏抬一抬手,示意她起身说话,连让座的意思都没有。 钱媒婆倒是不客气,自己一屁股就坐了下来,端起手边的茶碗就喝,也不管是什么人剩下来的。 “这天是一天比一天热了,方才走了不过几步,就热得我满身是汗。” 钱媒婆一边说着,一边抽出手帕擦了擦了自己的鼻尖,结果擦掉了一块脂粉,使得她的鼻子和脸的颜色不同,看起来有点滑稽。 黎氏见状,眉头蹙得更深,只道:“钱媒婆您可是大忙人,今日能到我们朱家做客,实在难得。不过,您方才传话来说是为了我的外甥女童楚楚,这点倒是让我有些糊涂了。” 童楚楚正在城外的观音庙上香礼佛,怎么会招惹上钱媒婆这样的人,这点实在让黎氏觉得匪夷所思。 钱媒婆呵呵一笑,只道:“大夫人,这件事还得容我慢慢向您说清楚才行。” 她本就有一张巧嘴,讲起故事来头头是道,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和黎氏讲了一遍,黎氏听过之后,手上一颤,差点把手中的茶碗给掉了下来。 钱媒婆见她一脸震惊,不禁笑道:“大夫人,您的外甥女可是个天仙似的美人,藏都藏不住,您把她送去观音庙祈福,结果,菩萨真的灵验了,赐给她一门顶好顶好的亲事。” 她为了撮合这门亲事,特意去了趟观音庙,看了看那个童楚楚,只觉,她就是个闪闪发光的宝贝,简直比金子还要值钱。 这世上任何的女子,若是能生得如她一般,那么注定这辈子会衣食无忧,富贵一生了。 黎氏沉着一张脸,半响没有说话。 钱媒婆觑了她一眼,随即挺直后背道:“我今儿是为了专门来找夫人您商量婚事的,您的外甥女被城北的贾家看中了,贾家的二少爷一眼就看中了楚楚姑娘,还在心中打定了主意,非她不娶。” 城北的贾家……黎氏听了这句话,眉心都快要拧起来了,只道:“贾家的二少爷不是个傻子吗?” 她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丝毫没有顾忌钱媒婆脸上尴尬的笑容。 城北的贾家,算得上是家底殷实,可惜,却没有可以继承家业的子嗣,大儿子是个混世魔王,二儿子又是天生的傻子,连话都说不清楚,又怎么会看中童楚楚呢? 钱媒婆笑了笑道:“那贾家二少,虽是先天不足,可性格质朴,为人老实,再加上,贾家财大气粗,楚楚姑娘若是嫁过去,一定会有好日子过的。” 贾家的确有钱,只是和朱家相比,还略逊一筹,而且也没有可以炫耀的皇亲国戚的亲戚。很多时候,人们谈论起贾家都是满是唏嘘和嘲笑。唏嘘他们家大业大,却命运不济,嘲笑他们全家上下,痴的痴,傻的傻,全家上下只有一位老太太能主持大局。然而,朱家和贾家之间,素来关系微妙,因为在生意上多有交集,亦敌亦友,而贾家也一直觊觎着德州首富这个名头。所以,严格来说,两家在商场上算得上是对手。 黎氏故意把童楚楚送走,原本只是想弥补自己之前的过错,却没想到又引来了另外一件事情。 童楚楚在观音庙小住,每日烧香晋佛,按理接触的人不多,可是她太过出众的样貌,还会引来了不少别有用心之人。 贾家二少遇见她不过是个巧合,他脑筋不清楚,才会乱闯乱进,结果不小心进了童楚楚的禅房,见到了她,结果一发不可收拾…… 一番震惊之后,黎氏勉强自己平复了一下心绪,沉声道:“看来,您这一趟是要白走了,我的外甥女楚楚是过来探亲的,没几日就要回去了。我虽是她的姨母,但还是没办法替她的婚姻大事做主……回去替我多谢贾家的一片美意,回头有时间我一定邀请贾老夫人过来喝茶,只是,这门亲事还是算了吧。” 钱媒婆心中早有准备,她知道黎氏不会轻易答应的,忙道:“大夫人,我今日造访得有些突然,您一时犹豫也是有的。不过,这件事贾家可是很有诚意的。” 黎氏不耐烦地抬抬手,不想她再继续说下去,只道:“时候不早了,老太太那边还在等我呢。所以……孙嬷嬷送客吧。” 钱媒婆起身一笑:“当然当然,我也该走了。” 她虽说要走,但还是故意走得磨磨蹭蹭,甚至还不忘对黎氏使了个眼色,道:“大夫人,贾家这次真的诚意十足,贾老夫人亲自向我保证,彩礼最起码是这些……”说完,她还不忘比划了一个手势。 黎氏懒得再多看她一眼,只想孙嬷嬷尽快把她带出去。 钱媒婆一摇一摆地走出了屋子,而黎氏微微攥紧手心,待孙嬷嬷回来之后,便开口吩咐道:“你赶紧派人去楚楚给我接回来,我要有话要问她。” 孙嬷嬷连连应声。 黎氏重新端起茶碗,却是一口茶都喝不进去。 孙嬷嬷急急忙忙地派车去接人,直到天黑之后,才把童楚楚给接了回来。 黎氏一直等着她,等得有些心不在焉。她弄不明白,童楚楚为何会和贾家有所牵连,明哥儿见她有些魂不守舍,还以为是出了事,便故技重施,装睡赖在她的屋里不肯走,惹得黎氏只能把他安置在床上,让丫鬟守在床边。 黎氏坐在外间,沉着一张脸,望向刚刚进屋行礼的童楚楚,神情十分不悦。 几日不见,她的气色看起来不错,面色红润,甚至还有些长胖了,脸颊愈显圆润。 童楚楚笑盈盈地站在那里,对上黎氏探究的目光,不禁微微一怔。 “姨母您这么急着叫我回来?可是有什么着急的事?” 黎氏淡淡一笑:“你去了好几天,连个口信都没有捎回来,我有点担心而已。” 童楚楚莞尔一笑:“劳烦姨母惦记,我一切都好。” 黎氏让她坐到自己的跟前儿,盯着她的眼睛,问道:“你知道我今儿见了什么人吗?” 童楚楚一脸费解地摇摇头:“姨母,楚楚才刚刚回来,当然不知道了。” 黎氏闻言,收回目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今儿见了一位媒婆。” 童楚楚眉心微动,但依旧故作意外地眨眼道:“媒婆?姨母想要给谁做媒不成?” 黎氏看不出她是在装糊涂,还是真的不知道,便索性直截了当道:“那媒婆姓钱,是专门为你而来的。她说,城北的贾家二少看上你了,而且,非你不娶。” 童楚楚听了这话,瞬间变了脸色,缓缓起身,摇头道:“怎么会呢?我根本不认识什么贾家二少……” 她身后的红菱闻言,微微低下了头,心中一阵发紧。 黎氏看着童楚楚慌张不已的模样,有些狐疑地眯了眼睛,道:“你认识他,可他却认识你,说是在观音庙遇见的,对你一见倾心呢。” 童楚楚依旧摇头:“姨母,我不认识什么贾家二少,我……”她突然话音一顿,像是想起什么事情似的,沉默了半响,才道:“一定是那天那个人,他突然闯了进来,可是我不认识他……” 黎氏见她极力否认,便道:“不管你认不认识,人家现在已经迫不及待地上门提亲了。我早说过,你的婚事我会看着办的。你若是真想嫁给家世好的,德州城中比比皆是,何必偏偏非要是贾家呢?” 虽然童楚楚坚持否认,但黎氏还是觉得她对这件事一定早就知情。 童楚楚一脸委屈道:“姨母,我真的不知道。” 黎氏轻拍了一下桌子道:“这件事,如今由不得你做主了,我马上就给你娘写信,然后,尽快把你送回去,免得你再招惹上什么麻烦!” 第二百六十章 置气(三) 黎氏说的斩钉截铁,似乎已经打定了主意。 童楚楚没有点头,也没有反驳,只是故作委屈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黎氏看见了她的眼中镀着那层薄薄的泪光,心中有片刻地不忍,但终究还是疑心大过了一切。 贾家和朱家虽然表面和气,但之前为了争地抢粮,也闹过许久不愉快。 所以,黎氏心中是一百个不愿意和他们联姻,就算是外甥女也不行。 童楚楚低着头回了房,一路上惹来了不少关注的目光。 红菱忙跟了进去,直接关上房门,把院子里那些意味深长地目光都挡在了外面。 待听到房门关上的声音,童楚楚方才抬起头来,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任何不悦的神情,反而是微微勾起嘴角,似是在笑。 红菱凑到她的跟前儿,小声道:“小姐,咱们这回可怎么办?大夫人似乎很生气的样子。” 童楚楚缓了一口气,轻声道:“你慌什么?我又没做错什么事,不过是姨母自己心里不痛快而已。” 红菱拽了一下她的衣袖:“那贾家呢?小姐难道真准备嫁给一个什么贾家二少,他可是个……可是个傻子……” 童楚楚的语气里一丝微微的得意:“傻子又如何?他倒是真的听话,让他来提亲,他还真的来了。” 红菱闻言,不由叹了口气道:“婚姻大事,不可儿戏。小姐莫要一时赌气,耽误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她知道,童楚楚的心里闷着一股火气,对朱家,对黎氏,对大夫人。可置气归置气,总不能拿一辈子来做赌注啊。 正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小姐若是真嫁给了那个傻子,那往后还能有好日子过了吗? 童楚楚见她急得额头生汗,淡淡道:“你看看你的样子,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就算是要嫁也是我嫁,你战战兢兢地害怕什么?是傻子怎么了?是聪明人又能怎样?” 一个诚实忠心的傻子,总比一个两面三刀,说变就变的聪明人好多了,何况,贾家还是富贵之家,又是朱家的对头……她不但能成为正室,还能给朱家人的心里添堵,让姨母黎氏后悔莫及,最好气得她捶胸顿足,不得安生…… 童楚楚抬手取下自己的簪子放在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此番来到朱家,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却是学到了一个教训,那就是这世上没人会无缘无故地对你好,但凡是对你好的人,定是心有所图。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她唯一的本钱就是这张脸。所以,与其忐忑不安地等着别人来帮助施舍,倒不如自己去争取……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存在着机会,只看你能不能发现,能不能抓住…… 那天在观音庙,庙里的师傅们都在为了贾老夫人的到来而暗自欢喜。 贾老夫人是观音庙的常客了,每个月都会来上一回香,捐些灯油钱,又或是请师傅们为贾家诵经祈福。 贾家虽然有钱,却也是一个烂摊子。大的不成器,小的又不懂事,唯一一个性子纯良的,便是个天生的傻子。 这一大家子的糟心事,若不huā几个钱来排解排解,没人能受得了。 贾老夫人贵气十足,只是,身后跟着个痴痴傻傻的青年,走一步停一步地到处乱看,惹人笑话。 童楚楚原本正坐在禅房吃茶,待见贾家人多势众的排场,不免心中暗自有了计较。 她在庙中住了好几天,那些师傅们一直在私下里讨论着贾家的大事小情,说得太多,也说得太细,让人不想在乎都不行。 童楚楚暗暗思量,一时半刻也想不出什么点子来,只是故意带着红菱去前殿烧香,结果就遇上了那个传说中的“傻子”。 贾家二少本名贾献东,天生痴傻,疯疯癫癫的,平时的言行举止颇为怪异,偶尔发发疯,闹出一点点事来,就会成为全城人的笑柄。 众人眼红贾家的富贵,难得贾献东这样的人出现,可以让他们嘲笑嘲弄,心理平衡。 不过,虽然人人都把贾献东当个笑话,却唯独贾老夫人把他当个心肝宝贝似的,疼着护着。 贾老夫人此番来观音庙祈福,为的就是这个傻孙子,一来是求他平安康健,二来是希望他能娶个好媳妇。 贾献东今儿是二十有六,却一直说不上亲事。 贾老夫人不想用钱给孙子买回来一个贪财无心的媳妇,可是,那些家世好,出身好的女子,不肯嫁给他这个傻子,所以贾老夫人迟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所以,她才把孙子也带来了庙里,希望菩萨见他可怜,成全了他。 贾老夫人上香的时候,很是诚心,不喜人打扰。可偏偏,贾献东一进了前殿,便不肯安生,吵吵闹闹地没完没了。 贾老夫人怕她冒犯了菩萨,只让丫鬟们带他出去逛逛,不要走远。 贾献东一直有个毛病,就是每到一处新地方就必须把这个地方的里里外外都看上一遍,才肯放心。 他已经是个大人了,只是心智不足,所以一旦耍起脾气来,四五个丫鬟也收拾不住他,只能乖乖地跟在他的身后,紧紧地跟着他,守着他。 童楚楚原本只想看看热闹,却没想到会碰上傻乎乎的贾献东。他一见了她,整个人就定住了,只定定的望着她,眉宇间尽是痴念,仿佛怎么看都不够似的。 童楚楚见他的身形高大,穿着得体,却长着一张圆乎乎的娃娃脸,眼神雾蒙蒙地,一连吃相,便隐约猜到他是谁了。 那贾献东一动也不动地看着她,像是丢了魂儿似的,惹得旁边的丫鬟连忙上前一步,解释道:“这位姑娘莫怕,我家少爷没有恶意,只是喜欢这样盯着人看而已……” 丫鬟们一边解释一边扶着贾献东继续往前走,可是,那贾献东却是脚下缓慢,不停地回头张望。 童楚楚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忽地微微抿起唇角,向他笑了一下。 这一笑过后,引来的便是贾献东仿佛入迷一般的愣怔,他立刻甩开丫鬟们的手,咚咚咚地跑到童楚楚的面前,不由分说地抓住她的手,拉了就跑。 童楚楚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大跳,吓得连呼喊都忘了。 贾献东的力气很大,厚实的手掌就像是铁钳子一般,牢牢地禁锢着她的手腕,让她根本挣脱不开,只能踉踉跄跄地跟着一起跑。 贾献东像是个没头的苍蝇一般乱闯乱进,似乎想要个地方躲起来似的。 两个人拉拉扯扯地模样,惹来了不少的人目光,大家谁都不走了,只是站在旁边看热闹,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童楚楚急的满脸涨红,灵机一动,忽地指了指对面的禅房,气喘吁吁地道:“你先把我松开,然后,再躲进禅房就没有能找到你了。” 贾献东闻言,连忙对着她笑眯眯地摇头:“我不放你走,你是天仙,我要和你一起走,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你……”童楚楚听了他的疯言疯语,只觉得非常害怕,完全没了方才的大胆,只好软下声来,求道:“这位公子,求您放开我吧。这里大庭广众,您这样拉着我,岂不是要坏我名声,那我往后还怎么出来见人呢……”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拉拉扯扯地,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要让人说闲话。 贾献东见她娇媚的脸庞顿时因委屈而变得哀怨起来,忙脱口而出道:“天仙,你别怕,我带你回家就是了,咱们一起躲起来,往后再也不让人看见。” 童楚楚听了这话,又羞又恼,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厉喝:“东儿,你还不给我放手!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位五十岁左右的妇人正朝这边走来。那妇人一身打扮皆是华丽不凡,头发高高绾起,打理得一丝不苟,配上金玉簪子,耳戴翡翠,胸前挂着一串白玉珠子,神情严肃,目光犀利,看着像是个极厉害的人。 果然,贾老夫人不过才说一句话,那贾献东就倏地放开了她。 童楚楚惊魂未定,亏得红菱及时赶到把她扶住。 贾老夫人冲着贾献东摆摆手道:“东儿,你过来。” 贾献东不甘心地走过去,低下头喃喃道:“她是天仙,天上的神仙……” 贾老夫人点了点他的脑门儿,轻声责备道:“早知你这么不听话,我就不该带你出门。” 贾献东抬起脸来,突然道:“我要天仙,我要天仙。” 贾老夫人的目光掠过一旁的童楚楚,眸光微闪,带着几分惊艳之色。 那贾献东还在喋喋不休:“天仙,我要天仙,我要带她回家。” 贾老夫人若有所思地笑了笑,随即牵住孙儿的手,淡淡道:“人家一个姑娘家,如何能跟你回家?真是不像话。” 贾献东闻言,立刻垂头丧气起来,童楚楚抚着红菱的手,只见那贾老夫人望着自己笑笑道:“这位姑娘,方才一定吓坏了吧。我这孙子是个痴儿,并无害人之心,我代他向姑娘赔声不是了,还望姑娘莫怪。若是姑娘不嫌弃,不如随我们祖孙俩过去禅房,喝杯安神茶吧。” 童楚楚心中微微一动,没有拒绝。 一炷香,一杯茶,亦能生出许多机缘,许是她的,也许是他的…… 第二百六十一章 痴儿怨女(一) 夜里,黎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着贾家的事,心里闷得慌,一时半刻也无法入睡。 明哥儿装睡装得辛苦,见也没什么大事,索性转身面朝床里,安稳地呼呼大睡了起来。 守夜的孙嬷嬷听见床内的动静,悄悄起身来到床边,小心翼翼地问道:“夫人,要不要让厨房热一碗牛乳过来,牛乳安神。” 黎氏撑起身子坐起来,看了看睡着的明哥儿,伸手掀起帘子道:“牛乳就算了,你给我准备点huā茶吧。” 孙嬷嬷应声而去,很快,她就沏了一壶冰糖菊huā茶过来。 黎氏抿了。茶,示意孙嬷嬷也坐下来,问道:“贾家的事,你怎么看?” 孙嬷嬷深知,她一直再介意这件事,便缓声道:“奴婢觉得这件事也许真是巧合,毕竟,楚楚姑娘天生美貌,引人注意,注定不是池中之物。” 她不是有心为童楚楚说话,只是,她那张脸摆在那里,若想不被人注意,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实在是太招摇了,想来,之前从柳州来德州的路上,就已经不知有多少人明里暗里地开始打听了。 “夫人,依奴婢的浅见来看,这件事错不在楚楚姑娘的身上,她没准儿真是无辜的。” 黎氏又抿了。茶,淡淡道:“你倒是向着她说话。” 孙嬷嬷闻言低了低头,认真道:“夫人,奴婢心里一直可都是向着您的。” 黎氏道:“无风不起浪。咱们朱家和贾家素来是面和心不合,看着和和气气,实则互相较劲。贾家今儿派了钱媒婆那么一个人来,分明就是故意的,故意没把朱家放在眼里,故意给我心里添堵。” 黎氏每每想到,钱媒婆那张涂粉抹红的嘴脸,就觉得厌恶的很。凭她那样的人,竟然也敢上门来提亲,真是让人看笑话都来不及了。 孙嬷嬷劝道:“夫人何必动气呢?贾家若是真有诚意,定会再派人来。而且,楚楚姑娘到底不是朱家的人,说来也不过是门远亲而已,您何必为了她劳心分神的,不值当啊。奴婢觉得,那楚楚姑娘之前因为大少爷的事情,想来心里一定是积了疙瘩,所以,您把她留在身边,也不长久之计……她自己不愿意,谁也不会逼着她,可若是她自己乐意,大夫人您想拦也拦不住啊。管她是要嫁个傻的,痴的,还是疯的蔫的,她自己喜欢破罐子破摔,您就随她去吧。” 按说,童楚楚在院子里闹出这样的事情之后,她的名声便已经不清不白了。 虽说,事情没成,但毕竟是她先勾引的朱锦堂,又是搂又是抱的,就算是还是处子之身,也让人瞧不起了。 在孙嬷嬷看来,童楚楚是不能留在朱家太长时间的,她留得时间越长,闲话越多。还不如早早地寻个理由离开,免得整天被人品头论足的。 黎氏何尝不知道,童楚楚在院中的名声不好。她原本想为那孩子说几句好话的,但是转念一想,朱家这么大,上上下下,人多口杂,心思各异。她管得住一张嘴,却管不了那么多人的嘴……而且,沈月尘有孕,已经让她彻底断了做恶婆婆的念头。纵使心中对童楚楚略有愧疚,但也只能放弃她了。 黎氏沉吟半响,才道:“我到底和她娘是姐妹一场,总不能看着她火坑里跳吧。那贾家二少是个不知人事的傻子,整天浑浑噩噩,做些不着四六的荒唐事,让人笑话,让人瞧不起!楚楚倘若真的嫁过去,岂不是也要跟着被人笑话一辈子……” 孙嬷嬷和她想得完全相反,只道:“夫人心疼姑娘是有的。不过,依着贾家的势力,若是真肯三媒六娉地娶楚楚姑娘过门,倒也算是她的福气了。夫人,要不您回头问问姑娘得了,看看她是什么意思?” 甭管是火坑,还是粪坑,只要当事人愿意跳下去,那么旁人想拦也拦不住。 孙嬷嬷凭着自己对童楚楚的了解,心知,她是个不甘心平平庸庸过一辈子的女子,既然朱家的大富大贵,她沾不上份儿了,总要再找一位金主才行啊。 童家当初既然把她送来,估计就没想过再把她接回去,只当是放手一搏了,最后开大开小,还得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黎氏反复思量着孙嬷嬷的一番话,只觉还是不妥。就算是要嫁,也不能嫁给贾家,这样说亲不亲,说近不近,弯弯绕绕拐着弯的关系,她不稀罕,朱家也不稀罕。 孙嬷嬷见她拿定了主意,也不好再劝,只道:“无论如何,夫人还是问问楚楚姑娘的意思吧……” 黎氏把杯子里的茶,喝了个干净,方才道:“明儿辰时一过,你就让她来见我,千万别来早了,免得让别人撞见。” 孙嬷嬷道了一声“明白”心知,这个别人指的就是沈月尘。 不过,沈月尘虽然整日安卧在床,消息却灵通得很。 她不仅知道朱家今天来了位稀客,还是,黎氏把童楚楚给悄悄接了回来。 春茗气得直咬牙,心想,这大夫人又想出什么幺蛾子?好端端的,把那个小妖精接回来作甚么?她气归气,却是不敢在随意开口乱说了。 沈月尘不急不躁,她虽然对童楚楚心存忌讳,但还是没有轻举妄动,只想看看黎氏会怎么打算,先听听消息再说。 次日一早,朱锦堂和沈月尘照例过去请安,惹得老太太微微蹙眉,却满脸含笑道:“不让你来,你偏要来,还真是不听话呢。” 朱锦堂闻言,连忙附和道:“她可不就是听话吗?非说是肚子里的孩儿想你们了,所以不得不来。” 老爷子听了这话,满脸喜滋滋地笑道:“既然如此,那是该来,该来。” 老太太也是笑呵呵的,缓缓伸出一指,指着沈月尘的小腹,道:“这孩子还在肚子里就会哄人了,可见是有其母必有其子,母子俩一样地讨人喜欢。” 老两口儿这会都靠坐在软榻之上,中间放置着一张小小的茶几,上面有茶有果,还有各样精致的点心,摆放得满满的。 两位老人儿一脸笑盈盈地坐在那里,一时好不惬意。 沈月尘莞尔一笑,只是来到老太太跟前儿,福一福身子道:“给老爷子请安,给老太太请安。” 朱老爷子含笑不语地点点头,老太太则道:“别把我的曾孙子给累坏了,快起来说话吧。” 沈月尘缓缓起身,正要落座,却见老太太向她伸出手来,拉着她一同坐到软榻之上,温和道:“椅子上的垫子,不如这上面软乎,坐久了腰疼。” 沈月尘微微一笑,忙道:“谢老太太慈爱。” 老太太拍拍她的手,继续道:“早上,我听说亲家老夫人昨儿来了,怎么没让人过来知会一声儿,让我也好见见她。” 沈月尘微微垂眸。如果她真想见祖母的话,自然不用派人知会,也会主动请过去的。不过,长辈就是长辈,既然说了这样客套话,做晚辈的就该顺着她的意思接下去…… “祖母原本是想过来和您叙叙旧的,可惜,时间匆匆,家中又有一些琐事等着要办,便先回去了,不过,她特意嘱咐我,让我给二老带好。祖母说了,有空还会再来,给您们带点她自己做的小点心。” 老太太闻言笑着点头,附和了一句:“老人家常来是好事。” 闲聊间,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一晃到了辰时,男人们要出门办事去了。 趁着沈月尘被老太太留了下来,黎氏借故回房,收出少许时间来见一见童楚楚。 童楚楚早已静候多时,黎氏瞥了她一眼,见她穿着鲜艳,似乎还精心打扮过,不免眉心一动。 看她的气色,想必一夜安眠了,可惜,自己却为她熬了夜。 黎氏心里稍微有些不悦,可她的脸上还是保持着如常的微笑。 “你来得倒是早。昨晚睡得怎么样?这里一定比观音庙要舒服吧?” 童楚楚温顺道:“多谢姨母照顾周到,我才能舒舒服服地在这里休息,楚楚十分感激不尽。” 黎氏淡淡道:“我照顾是你应该的,谁让我是你的亲姨母呢。” 童楚楚微微垂眸,等着黎氏继续说话。 “昨儿我一时有些着急,也没有把话问个清楚。今儿,我想和你好好聊聊。”黎氏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示意她坐下。 她知道自己要说的话很长,童楚楚要是这么一直站着,那她就要一直仰着头讲话,实在累得慌。 “是。”童楚楚顺从地坐了下来。 黎氏昨晚没有睡好,必须得靠浓茶提一提神才行。 浓茶清苦,黎氏不自觉地微微蹙了下眉,继而开口问道:“贾家上门提亲这件事,你是怎么看的?” 童楚楚闻言沉默了一下,才道:“楚楚不知道,一切都愿听姨母的安排。” 黎氏听了这话,眸光微微一闪,却是抿唇笑出道:“这么说,你自己是并不反对了。” 她的笑声很轻,轻得像是在冷笑一样。 如果她不愿意的话,她不会应该会马上出声反对才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摆出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 童楚楚低了低头:“姨妈,楚楚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身份在哪里,所以我也知道,自己没有什么可以挑选的资格。” 黎氏继续冷笑:“我看你不是想挑,而是已经挑好了吧。” 黎氏提前预想好了,如果童楚楚对此事反对不从的话,那么,贾家提亲这件事,便和她没有什么关系,不过只是贾家的一厢情愿而已。可是,童楚楚要是没有拒绝,那么,她就是有心为之,是她挑中的贾家,而不是贾家挑中的她…… 童楚楚听了她的笑声,抬眼看了她一眼,神情依旧如常,只淡淡道:“姨母您一定是误会我了,我和贾家二少真的只在庙中见过一面,仅此一面而已。” 黎氏沉着道:“凭你这样招摇的容貌,仅此一面,便可万事大吉了。那贾家二少本就心智不全,如今,被你这么一迷,自然更加神魂颠倒,不知东南西北了。” 她很清楚,童楚楚的能耐有多大,任何男人见了她都难免会心动。 童楚楚淡淡一笑:“我真的不知道,姨母这话是在夸我,还是再骂我呢。楚楚,既然有那么大的能耐,怎么大表哥却对我无动于衷,甚至不屑一顾。也许,我的分量不过如此……” 黎氏听着她的话,盯着她的眼睛,眼中闪过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神采,随即叹息道:“是啊,是啊,原是我看错了你,不,是你母亲也看错了你。你既然有如此野心,就不敢选择贾家。如果你愿意,如果你想,你大可以选择更好,更体面的人家,不必为了大表哥的事而斤斤计较。人生在世不如意十有八九,何况又是缘分这种东西,谁也说不准的。” 黎氏不想苦口婆心地劝她,只是想提点她,她的怨气太深了,几乎深不见底。 童楚楚终于笑出声来,她的眉眼间带着一种说不清的娇媚,毫无方才的温顺谦卑之态,笑声清脆,其中透着一种淡淡的放肆。 黎氏的声音不冷不热的“你笑什么?” 童楚楚静静道:“我只是觉得自己很幸运,能有姨母这样和蔼慈爱的长辈,不但处处为我着想,还会贴心地宽慰我。” 她话中的嘲讽之意,显而易见,黎氏没想到她会如此,不自觉地清了清嗓子,想要掩盖自己的心虚。 黎氏很不喜欢她现在这样的态度,于是冷冷道:“你若是真的感激我,就该谨慎行事,注重自己的一言一行,而不是暗自和外人勾勾搭搭,不成体统。” 她故意把话说得难听些,可童楚楚却不为所动,只道:“我一直都是顺着姨母的意思,您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从没有违抗过不是吗?” 黎氏的做作,让她觉得有些恼火。 黎氏见她还敢和自己顶嘴,立刻沉声道:“那么贾家的这门亲事呢?你准备听我的话吗?” 童楚楚道:“婚姻大事,本就不是我一个人能做主的事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终究还是要听父母的意思。” 黎氏再怎么说,也不过是她的姨妈而已,想要做主的婚事,还得要娘亲点头同意才行。 童楚楚之前已经给娘亲写去了书信,把自己在朱家所遭遇的一切,都事无巨细地告诉给了她,让她不要再对朱家抱有任何奢望,这里的人都是势利鬼,只顾眼前利益,只看重自己人…… 童楚楚很清楚母亲的性格,如果她知道这些事情之后,一定不会再相信黎氏了,而贾家的事情,她也不会反对,因为她爱钱爱势,贾家虽然不比朱家家大业大,但同样算得上是富贵之家,同样也是一块肥肉…… 这块肥肉,虽不好看,又不容易下口,但眼下,却是最好的选择了。 童楚楚很清楚,依着自己这样小门小户,有来自小地方的平庸出身,如何能入得了贾家人的眼。 不过,凭着她这张脸,再加上贾家二少的那颗糊涂痴心,那么一切都会有可能。 贾家二少若是不痴不傻,完好无损,如朱锦堂一般骄傲清高,那她最多也只能做个妾。 一个妾而已,没身份,没地位,就算以后有了儿子,也要唤别人为娘亲,然后,一辈子看人脸色,仰人鼻息的过日子。 住在朱家的这段时间,她看够了别人的脸色,也听够了别人的闲言碎语……所以,往后的日子里,她不想再这样生活下去了。 黎氏见她油盐不进,索性撂下话道:“你好,我如果管教不了你,就让你母亲来管教你好了。我已经让人给她寄去了信,且看她是如何决定的吧。” 黎氏对妹妹的忠诚,很有信心。所以,她认定贾家的这门亲事,一定成不了。 不过,她的想法似乎太过自满了。 两天过后,贾家的媒人再次上门,而这次的媒人依旧是那个满身脂粉气的钱媒婆子,她的神情看起来比上次激动了不少,整个人眉飞色舞地,笑声更是放肆刺耳,惹人不悦。 黎氏每次看见她,只觉她就像是一只专门粘人的臭虫,一旦沾上热,就很难甩开。 钱媒婆的到来,不但让黎氏震惊,也惊扰了老太太。 钱媒婆还是第一次有机会和朱老太太说上话,不免更显激动道:“哎哟哟,我的老太太,这没想到我这个市井粗妇,还有机会和您这样的体面人说话呢。” 朱老太太望了她一眼,神情满是厌恶,但她毕竟打着贾家的幌子来此,又不得不给她几分薄面。 朱老太太稍显无奈,只抬头轻轻扫了黎氏一眼,神情带着几分不悦。 黎氏见状,不得不率先开口道:“钱媒婆,我想我上次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贾家的这门亲事,我们不能同意。” 钱媒婆闻言,不为所动只是继续笑道:“嗳,大夫人您先别着急拒绝,我今儿可是奉了贾老夫人的吩咐,诚心诚意地来说亲事的,所以,您总要先容我把话说完才好,别让我回去之后不好交差啊。您也知道,我们这些粗人忙活这一整天,为的就是挣那几个辛苦钱,实在不容易啊。” 今天会晚更!! 因为临时有事,今天不能按时更新,估计会在十点左右更新,还望大家见谅。ZM 第二百六十二章 痴儿怨女(二) 像钱媒婆这样整天混迹于街头巷尾之间的人,最是能说会道。 她每次一张开嘴就停不下来,讲起话来滔滔不绝,一番话下来,让人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做媒婆这个行当的人,必须得会说,而且,还要会编假话,把丑的说成美的,把坏的说成是好的,把黑的说成白的。 贾家二少贾献东,明明是个不懂人事的傻子,可到了钱媒婆的嘴里,他却变成了天下有,地下无的好夫婿,说他不但家缠万贯,而且,还说他性格纯良,天生质朴,是这世上最最老实的人,也是这世上的女子,最该要嫁的男人……仿佛只要谁家的姑娘,一旦嫁了他,那必定是祖上在积了德,做了好事的缘故。 朱老太太还从没见过像她这么能说的人,见她把贾家二少夸得惊世憾俗,不免冷笑一声,心中暗道:“既然是怎么好的人,何苦会沦落到这般田地。这些媒婆一个个眼里只认钱,只要有钱,谁都是好的,连不知东西南北的傻子,也成为了天神下凡了。” 黎氏见老太太沉着一张脸,便立刻打断了钱媒婆的话头,只道:“贾家和我们朱家也算是旧相识了,贾家的事,我比你清楚,所以你也不用再多费口舌了。我还是那句话,这门亲事我们并不看好,所以也不会答应,还请回去转告给贾老夫人,多谢她的好意,但此事还是不要再提了。” 钱媒婆闻言,脸上的笑容不变,她早知道朱家是块难啃的骨头,尤其是大夫人黎氏更加不好对付。 不过,她既然领下这份差事,就不会轻易放弃,何况,贾家还是特意选中了她,而且,承诺她只要将此事办成,便会给她整整五十两的银子作为媒人红包。 五十两……这些钱比她走街串巷一整年,挣得钱还要多。那么多银子放在眼前,若是不要,她岂不是那个贾家二少还要傻,简直就是傻透了。 钱媒婆谄媚地笑笑道:“两位夫人,我的闲话说得是太多了一些。不过,只要你们看过这份礼单,便会知道贾老夫人的诚意了。”说完,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红色的纸帖,毕恭毕敬地递到朱老太太的面前。 老太太懒得多看一眼,微微转过头去,钱媒婆的神情略显尴尬,忙把帖子又递到了黎氏的面前。 黎氏不耐烦地接过来,扫了一眼,眼中掠过惊诧之色,随即又把帖子重新合上,轻轻地撂在桌面上,然后,用指尖轻点了几下桌角,沉声道:“贾家如此用心,倒是让我们有些受宠若惊了,不过,楚楚到底不是我们朱家的人,她有父母双亲尚都健在,所以这等婚姻大事,还由不得我们来做主呢。” 黎氏实在是有点被贾家的“大方”而吓到了,还有一方面她被钱媒婆缠得有些心烦,只想以退为进,把这件事推个干干净净。 钱媒婆闻言,顿时沉默了下来,她随即起身,冲着二人又行了一礼“看来,这门婚事我怕是要亲自跑一趟柳州了,我原以为两位夫人可以做主,却没想到,夫人是不能做主的。这些日子是我叨扰了,还请两位夫人莫怪,今儿我就不多叨扰了,就此告辞。” 黎氏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钱媒婆也无话可接了,也只能打道回府,回去和贾老夫人商量着再看了。 钱媒婆还是第一次和朱家打交道,不过,她对朱家人的高傲,可是印象深刻。她来了这次两次,可朱家人对她的态度,却是诸多怠慢,甚至连正眼都不看她一眼,可见压根儿就没把她当一回事儿。 钱媒婆虽然贪财爱钱,但也知道好歹,眼见黎氏如此冷淡,也没必要把自己的热脸贴上去。 黎氏看着钱媒婆摇摇扭扭地背影,忍不住叹息一声,却见老太太在旁,正神情不悦地看着她,忙开口道:“今儿是门房的人不会办事,我原本没打算要惊动您的,可是……” 老太太摆摆手:“不想惊动也惊动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啊?” 老太太之所以会耐着性子,听钱媒婆在那里胡扯乱扯,无非是闹不明白,为何童楚楚为何会和贾家扯上关系。 黎氏知道,老太太现在一定很生气,但她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得挑最主要的事情说,说她如何为了让沈月尘安胎而故意送走了童楚楚。还有,就是她在庙中如何地不安分守己,结果引来了贾家的注意。 老太太听了这话,只觉荒唐。 那童楚楚明明是给朱锦堂预备下的人选,现在怎么又被贾家看上了,这算是什么事儿啊。 老太太望着黎氏质问道:“这就是你是你的打算,还是她自己的打算?” 黎氏连忙替自己澄清道:“当然是那丫头自己的算计了。我是毫不知情的。” “你是她的长辈,她也是你领进朱家的,所以出了这样的事情,理应你来负责。” 当长辈的人,却管不住晚辈,由着她胡作非为,这就是黎氏的错。 黎氏低了低头道:“我知道,这件事我一定给您一个满意的交代。” 老太太轻轻地拍了一下桌面,道:“你不用给我什么交代,只是别让外人看了笑话就是。” 黎氏脸色一沉,忙点头应了,却不敢再说别的话。 她知道自己思虑不周,犯了错。所以,她必须得把童楚楚赶快送回柳州才行,免得她居心叵测地留在这里,再惹出什么是非来…… 钱媒婆再次临门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沈月尘的耳朵里,而贾家求亲的消息,更是让春茗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不得不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喘着气道:“小姐,奴婢……奴婢长这么大,还没听说过这样的事……那个童楚楚还真像奴婢说得那样,真的去观音庙里勾引去了……而且,而且,她勾搭了一个傻子……哈哈,这真真是太可笑了。” 不管春茗一个人觉得可笑,就连翠心也跟着小声地偷乐,只是不敢像春茗笑得那样大声。 沈月尘听了这事,却是没心情笑,她只是觉得奇怪,觉得意外,觉得匪夷所思。 那贾家是什么来头,她是最清楚不过了。之前,朱家为了和贾家争林子抢地,闹得十分不愉快,下人们还差点动了手……那贾家大少贾南林是个城里城外出名的霸王,仗着自己有钱,干了不少遭人恨的坏事,不是低价抢了人家的地,就是贱买了谁家的姑娘做小妾,反正除了杀人放火以外,他几乎什么都敢做。只是,每每闹出了事,最后替他出面摆平的人,一定是贾老夫人。 贾老夫人二十岁时丧夫,三十五岁时丧子,膝下只有贾南林和贾献东这个嫡亲的孙子,剩下的便只有几个不争气的庶子和庶女,什么大事也做不来,只会伸手要钱…… 贾南林是贾家的长子,因为父母死得早,被贾老夫人一手带大,十四岁时就做了当家人,为人心狠手辣,性格暴躁,十分难缠。他虽然做了当家人,但到底能力不足,遇见大事,还得让贾老夫人做主,所以久而久之,外面的人就给他起了一个外号,叫做“假把式”或是“假威风”。 因为人人都知道,在贾家真正能做主的人,只有贾老夫人一个,其余的都是次位。 贾南林为人高调,爱摆谱,爱惹事,而朱锦堂为人低调,不喜热闹,鲜少应酬。两个人虽说都是在德州城内数一数二的人物,但却素来不合,两人虽都在商会里挂了名,但从来不同时出现,有贾南林在的地方,定不会看见朱锦堂,而同样的,在朱锦堂出面的场合,也绝不会有人邀请贾南林。这是规矩,也是忌讳,但凡是和朱贾两家打过交道的人,都很清楚这一点。 因为两个人不合已久,所以,沈月尘对贾家的事情,略知一二。 春茗笑了半响,方才停了下来,只捂着肚子望向沈月尘,似有不解地问道:“小姐怎么都不笑呢?这件事多可笑啊。那童楚楚就要嫁给一个傻子了……” 吴妈听罢微微蹙眉,嗔了她一眼道:“越来越没规矩了。” 春茗忙止住了笑,但脸蛋上还红扑扑的,透着一股子喜气。 沈月尘想了想道:“这件事未必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好笑。朱家和贾家是多年来的劲敌,素来不合,怎么会突然攀起关系来呢?” 吴妈和她想得差不多,只是没想得那么深刻,只道:“小姐说的是。这世上哪有那么巧合的事,估计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春茗接过话来:“定是童楚楚她自己故意这么做的,她之前一心想要攀富贵,跑去勾引大爷,结果沦为了全院的笑柄。奴婢想她心里一定不服,便又起了歪心,去勾引别人。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她算来算去,到头来却勾引了一个傻子,活该她下半辈子受罪!” 沈月尘微微蹙眉:“她若是无心还好,若是有心,这件事可就麻烦了。” 童楚楚被朱锦堂拒绝之后,又被黎氏冷漠对待,她的心里一定憋着股怨念呢。她要是有心想要报复的话,贾家无疑是最好的帮手,而且,贾家也同样有钱有势,还肯给她正室之位,又可以满足她那份一直没能得到满足的虚荣心。 想来,这样的条件,对于童楚楚而言,一定是足够让她心动的了。 春茗对沈月尘似懂非懂,她只是一心想要捡乐子而已,哪里能领的清里面的猫腻。 须臾,宋嬷嬷过来送账本给沈月尘过目。 自从,老夫人准了让宋嬷嬷过来帮忙了之后,沈月尘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轻松很多。宋嬷嬷本就是个利落人,做起事来,头头是道,无需让人多操心。 天香楼有她在那里,手把手地看着,沈月尘心里很踏实,而且,也能抽出精力放在自己和孩子的身上。 宋嬷嬷每日把账本拿回来,让沈月尘审阅一天的账目和明细,然后,再拿着她的对牌去账房存取银两,每个环节都清清楚楚。 沈月尘看了一炷香的时间,宋嬷嬷就在旁边站了一炷香的时间,静静地等着,不落座也不喝茶。 沈月尘原本还劝过她,但见劝了几次,她还是这样坚持,便随她去了。 宋嬷嬷虽然成了大奶奶身边的红人儿,但低调冷静的性格却丝毫没变。 她没有飘飘然地觉得自己如何如何地了不起,而且,依然勤勤恳恳地做事,不偷懒,不犯错。 沈月尘满意地合上账本,淡淡一笑道:“嬷嬷今儿辛苦了,从账面上来看,用不了一年的时间,咱们天香楼就可以赚银子了。” 天香楼的投入成本太大,短期之内,这笔钱都不能收回,所以,只能等到一年之后,才能见到盈余。 宋嬷嬷应声道:“如今,天香楼客源稳定,口碑也好,往后渐渐有了名气,自然会吸引很多人的慕名而来。” 做生意,回头客很重要。任何一间店,若是留不住人,怕是难再长久。 宋嬷嬷接过对牌,正欲退下,却听沈月尘出声道:“嬷嬷请留步,我还有些事情想要问你。” 宋嬷嬷忙收起脚步,道:“大奶奶您请问。” 沈月尘抬手指了指对面的凳子,道:“今儿,院子里因为贾家提亲的事情,引不来不少声音。所以,我想问问嬷嬷,对贾家知道多少?” 宋嬷嬷稍微想了想,方道:“奴婢在内院当差,对外面的事情知道得不多。不过,这贾家,奴婢还是知道一些的。贾家家底殷实,祖上也是做粮食买卖发的家,只是中间起起落落,遭遇了不少波折。二十年前,贾家再次发迹,可惜,贾老爷子和贾大爷都是短命之人,所以,贾家说实在的,都是贾老夫人一个人拉扯起来的。她娘家没什么本事,不过,她这个人头脑灵活,听说很会做生意,所以才成就了贾家的今天。大奶奶,奴婢就知道这么多了。” 沈月尘点一点头:“那好,那你先去账房存银子去吧。” 宋嬷嬷走后,沈月尘一个人静静地想,单凭一个女人,想要这个年代发家致富,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贾家虽然不比朱家显赫,但到底也是有斤有两的人物,不容小觑啊! …… 傍晚时分,钱媒婆一边嗑着瓜子,一面喝着香茶,等着给贾老夫人回话儿。 老夫人迟迟不来,她便嗑完一碟又一碟,喝完一碗又一碗,惹得上来收拾的丫鬟,悄悄地瞪着她,心中暗道:就算是爱占便宜也不用贪成这样,一个劲儿地吃啊喝啊,也不怕跑茅厕。若不是老夫人说让她进来说话,凭着她这副模样,门房的人早就把她用棍子打出去了。 钱媒婆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依旧大吃大喝地不亦乐乎。 须臾,贾老夫人终于出现了,钱媒婆连忙收住了嘴,站起身来拍打拍打自己身上的瓜子皮子,满脸推笑道:“老夫人,我来给您回话来了。” 贾老夫人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见她脸上的脂粉都huā了,嘴边还沾着瓜子皮,脸上身上都汗津津的,略显厌恶地蹙了蹙眉,只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钱媒婆闻言,又是叹气又是摇头,道:“哎呦呦,贾老夫人,您是不知道朱家人是多看不起人啊?我一连跑了两趟,可是硬是正眼都没看我一眼啊,压根儿就不把我当回事儿。老夫人,朱家瞧不起我一个媒婆子不要紧,可我是替您办事去的啊,她们瞧不起我,就是瞧不起您,瞧不起朱家呐!” 贾老夫人冷冷一笑:“这么说事情没办成了。” 钱媒婆见她语气不对,忙解释起来道:“老夫人,我把嘴都说干了,只差我把心窝子掏出来了,可是,她们朱家就是不领情,就是不理睬啊。而且,朱大夫人还说了,楚楚姑娘不是朱家的人,双亲健在,所以这门亲事不该由朱家人来做主。” 贾老夫人又是一笑“钱媒婆,我可听说您是这德州城中的第一媒婆啊,怎么会有您说不合的亲事呢?” 钱媒婆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老夫人,您这话可是折煞我了。我不过是个小人物,小人物而已。” 贾老夫人给身后的丫鬟递了个眼色,那丫鬟立马掏出一只荷包,轻轻地搁在桌面上。 钱媒婆眼尖,一见就知道是银子,眼中闪过一丝贪婪。 贾老夫人淡淡道:“这件事,我既然托了你,就是信任你。所以,还劳烦钱媒婆你再跑一趟德州,替我这门亲事踏踏实实地办下来才成。至于,这点银子权当是路费了,嬷嬷收好。” 钱媒婆听了,自然欢欢喜喜地点头应了。 贾老夫人随即吩咐下人送客,看着钱媒婆那副扭扭捏捏的样子,不禁笑了出来。看来自己没选错人,这个钱媒婆定是没少给朱家人的心里添堵了。 贾老夫人原本还打算,如果实在不行就去乡下帮贾献东娶一个朴实勤快的姑娘给他做妾,一来可以为他传宗接代,二来也可以贴身伺候他的左右。却没想到,贾献东在观音庙见了童楚楚一面,便忘不掉了,整天朝思暮想,茶不思饭不想,简直就像是丢了魂儿似的。 贾老夫人最心疼这个孙儿,所以,他想要的,就是贾家想要的。不过,童楚楚和朱家有所牵连,她便想一石二鸟,不但要把童楚楚娶进门,还要给朱家人的心里添添堵才行。 第二百六十三章 膈应(一) 贾家提亲的事,让黎氏在家人面前十分丢脸。不管儿子朱锦堂觉得诧异和不解,就连朱峰也忍不住撂下脸来,对她责备道:“你看看你自己做的好事,得不偿失。” 黎氏一脸委屈,却又不敢为自己辩解,只能低着头整理自己的袖口衣摆,可是弄来弄去的,反而看起来更皱了,惹得她心里越发不痛快起来。 朱峰见她气闷闷的样子,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人是你领进门的,自然该有你负责到底。你若是实在觉得烦,就把她送回去,眼不见心不烦。” 黎氏见丈夫缓和了语气,连连点头道:“我会尽快把她送走。” 如果,按着她自己的意思,恨不能明儿一早就把送回去。但童楚楚到底是个能说能动的大活人,不似小猫小狗那般,可以随随便便地撵走。所以,免不了需要个两三天的时间来准备一下,打点一下车马随行。 虽然童楚楚对她心存怨气,但黎氏也不能直接将她扔出去,这么做不是为了顾全她的体面,而且为了顾全朱家的脸面。 现在,童楚楚几乎被朱家关了禁闭,每天只能呆在房间里,不能随便出门,除非有黎氏的准许。 童楚楚坐在镜前,看着自己隐隐发红的左脸,目光一沉。 昨晚的黎氏恼羞成怒,有些失控地给了她一巴掌。那一巴掌说轻不轻,说重不重,她原以为过了一晚就会没事,不过如今,看来还是需要再过一天才行。 红菱很是心疼地瞧着她的脸,小声埋怨道:“大夫人下手也忒狠了。” 童楚楚冷笑一声:“她不过是想装腔作势而已。不过,太可惜了,我一点都不怕她。” 黎氏这一巴掌,让她更加坚定了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嫁进贾家,然后,再找机会给黎氏一个大大的教训,以解她和朱家对自己的种种羞辱。 红菱替她梳好头发,仔细地往她的秀发上插戴着各种簪环饰物。 童楚楚看了看又道:“好像太素了,再换一个来。” 红菱闻言,忙又挑了一只最精致的替她戴上,直到她觉得满意为止。 童楚楚知道,黎氏不让她出门,可她却偏要出去。 房门打开之后,那些守在院子里的丫鬟,立刻迎上前来,对着童楚楚略微福了福身子,算是行礼了。“姑娘这是要哪儿啊?大夫人吩咐了,您车马劳顿,要在屋里休息几天才好。” 童楚楚的目光清透冷冽,她抿嘴一笑道:“姨母关心我身子不适,不过,我已经歇过来了,想要出去走走。” 那丫鬟轻笑一声:“这恐怕不行,大夫人特意吩咐奴婢们照看好姑娘,所以,姑娘还是乖乖听话回屋去吧,免得让奴婢们为难……” 为难……童楚楚冷笑一声,道:“如果我今儿非要出这个房门,你们准备拿我怎么样啊?” 那丫鬟闻言,眉心一动只道:“如果姑娘非要出去,那奴婢也只能去回了夫人,让夫人来做主了。” 童楚楚听了这话,伸出手将那丫鬟推到一边“既然如此,那你就赶紧告状去吧。”说完,便抬步迈出房门,红菱紧随其后,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周围人的神情。 “姑娘,您这是故意想找麻烦啊?”那丫鬟也不示弱,重新挡在童楚楚的面前,瞪着眼睛道:“看来,奴婢不得不拦着姑娘了。” 童楚楚闻言,脸上不禁带了几分高傲,盯着她的脸,问道:“你凭什么拦我?区区一个丫鬟,也未必太没有自知之明了吧。我虽然不是你们正经的主子,但好歹也是朱家的客人,难不成,你们还想对我动手不成?这就是朱家的待客之道吗?你们的主子就是这么教你们照看客人的吗?” 童楚楚自从来到朱家之后,素来沉默寡言,平时就算受了委屈,也是默默地忍气吞声,从不会像现在这样言辞犀利。 那丫鬟的目光躲闪了几下,但还是继续道:“姑娘,奴婢们也是令吩咐做事,大夫人怎么说,奴婢们就怎么做?您要是有什么不满的话,请直接和大夫人说,没必要和奴婢们置气。” 童楚楚眉头一竖,沉声道:“那好,我现在就要见大夫人。” 那丫鬟微微一笑,语气里满是轻蔑,道:“大夫人这会去了西侧院照顾大奶奶,恐怕一时半会都没工夫见姑娘您了。奴婢好心劝姑娘一句,还是好自为之吧。” 童楚楚闻言眸光一沉,缓缓走上前去,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去突然抬起手来,伸出纤纤十指,直接给了那丫鬟一个巴掌,打得她当场一愣。 不仅她愣住了,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红菱不自觉地掩住了嘴,望向童楚楚,轻轻拽住她的袖子,道:“小姐,您这是……” 童楚楚肃着一张脸,半挑着眼眸看向对面那个一脸错愕的丫鬟,冷冷道:“我看,还是你自己好自为之吧。你是奴婢,我是主子,再怎么也轮不到你在我的面前趾高气扬。你要是再敢拦我一步,我决不饶你”说完,便再次将她推到一边,然后,看也不看她一眼,携着红菱继续往前走。 院子里的丫鬟面面相觑,却是没人敢在上前出声说什么。 童楚楚携着红菱一路去了西侧院,她走得很快很急,以至于,还未等有人过去传话,她便已经站在了西侧院的门口。 这会,黎氏正在和沈月尘一处喝茶说话儿,婆媳二人毫不惬意,但童楚楚的突然到来,却让屋中的气氛瞬间发生改变…… 黎氏刚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是,丫鬟们的传话清清楚楚,让她不得不信。 沈月尘不禁蹙了蹙眉,待见黎氏的脸色不对,心中顿时有了计较。 春茗和翠心则是双双警觉起来,心想,那童楚楚定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沈月尘见黎氏迟迟没有开口,便率先出声道:“让她进来吧。” 黎氏微微一怔,吞吞吐吐道:“好端端的,你见她做什么?” 沈月尘淡淡道:“她来都来了,总不好把她拒之门外吧,何况,她是过门的客人,是您的外甥女……” 黎氏听了这话,只觉字字犀利,很是刺耳。可她又不能做出任何表示,因为她实在无话可说。 很快,一个窈窕艳丽的身影出现在了两人的面前。 “这个时候你怎么敢擅自闯进来?”黎氏用力捏着手中的帕子,神情略显不安地看着童楚楚的脸,担心她会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 童楚楚娇美的脸上绽出一丝笑容,缓缓上前道:“楚楚给姨母和表嫂请安,楚楚一时兴起,来得突然,还望二位莫怪。” 黎氏的语气满是不悦:“真是不像话,想来就来,你这孩子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沈月尘却是神情平静,看不出有任何地不悦,淡淡道:“不碍事儿,我和大夫人正好在品茶呢。楚楚妹妹也坐下来尝尝鲜吧。”她的话音刚落,春茗便应声上前给童楚楚看座,声音不冷不热道:“姑娘请坐。” 黎氏一直蹙着眉头,盯着坐在自己面前的童楚楚,不知道她心里究竟再打鬼主意? 童楚楚倒是大大方方地坐在那里,任由沈月尘含笑的目光,在她的身上来回打量。还有,黎氏那钉子般的眼神,恨不能要用眼神在她的身上戳出好几个洞来。 沈月尘之前虽只见过童楚楚一次,却对她的脸记忆犹新。 像她这样的美人,任谁见了都会过目难忘的。 几日不见,她似乎消瘦了些,不知是不是来得匆忙的缘故,脸上脂粉涂抹地并不均匀,左边的脸颊似乎更红些…… 沈月尘的眸光微微一闪,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垂了垂眸,不再多看。 童楚楚小坐了片刻,有忽地起身行礼道:“表嫂怀有身孕,全家同喜,楚楚却一直没能过来正式道喜,实在惭愧。虽然来得晚了些,但楚楚还是诚心诚意地祝贺表嫂有喜,祝您早生贵子。” 她倒是还算知礼,一番话说得和和气气。 沈月尘微微一笑,回道:“谢妹妹的一番好意。”说完,她便垂眸吃起了茶,故意把话茬留给黎氏。 黎氏随即对童楚楚道:“你嫂子怀着身孕,不易操劳,你又何必来扰她的清净呢?我之前不是吩咐了,让你好生呆在屋里,调养身子。” 童楚楚笑盈盈地道:“姨母一片好心,楚楚又怎么能不领情呢?只是,总闷在房里实在让人心烦得很,我便想出来透透气。谁知,门外的那些丫鬟看人看得太紧,堵在门口动也不动,只说是姨母的吩咐,不让我踏出房门半步,所以耽搁了好一阵子。” 黎氏听了她的话,眉头得更深了。 童楚楚则是继续笑着道:“我知道,姨母心疼我,可那些丫鬟们却太不懂事了,一个个颐指气使的,就快要把我当成是来讨饭的乞丐了。” 黎氏听见她说得如此放肆不雅,忙开口打断道:“你浑说什么呢?” 童楚楚被黎氏凌利的眼神一瞪,心中微微发颤,却继续故意道:“我只是觉得那些丫鬟对我不够尊重。我是姨母您请来的客人,而不是上门乞讨的乞丐,她们该对我尊重些,不是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谁也没法预测将来会发生什么,不是吗?” 黎氏听了她这话,气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不是颜色。 看来,童楚楚现在是无所顾忌了,什么话都敢说,居然敢当着沈月尘的面,过来和自己示威了! 黎氏心中愤愤然,几欲发作,但为了不再沈月尘的面前,让自己失去控制,失了体面,她一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但依旧没办法心平气和地开口说话。 沈月尘素来心思如发,怎么会看不出黎氏和童楚楚之间紧张的气氛,两个人言语交锋,谁也不饶谁…… 待听说了贾家提亲的事情之后,沈月尘曾经在心里假设过,黎氏和童楚楚之间的关系会有所改变。她们原本是一伙儿的,同心同德,一起算计着自己和朱锦堂。不过,这个孩子的到来,让黎氏不得不改变主意,放弃童楚楚,而且,还必须对她诸多冷淡,甚至袋奶,似乎想要故意撇清她们之间那层人尽皆知的亲属关系一样。 一心想要出人头地的童楚楚被黎氏所利用,结果既没有得到名分,又失了名声。这样的结果,任谁也不会心甘情愿地接受呢。 沈月尘早就预想到了,她们的关系会改变,只是没想到会变得这么恶劣。 按理,童楚楚除了对黎氏心存抱怨,理应也该埋怨朱锦堂和她才是。 朱锦堂毫不留情地漠视了她那张让人过目难忘的娇颜,而自己则是突然有孕,抢走了她的风光,也阻挡了她的机会,几乎彻彻底底地让她成为了朱家的大笑话。 童楚楚心中的怨气,她虽然看不见,却能够感受得到。而黎氏的怒气,也同样显而易见。 屋中的气氛变得有些沉闷,忽地一声稚嫩的笑声打断了这一切。 沈月尘抬眸循声望去,只见,朱滢和明哥儿正手牵着手,蹦蹦哒哒地从门口进来。 两个人的脸上跑得通红,身后的丫鬟也是追跑过来,累得满头是汗。 明哥儿才一进屋,就发觉众人脸色不对,待见那个童楚楚也在,便有些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朱滢虽然不懂那么大人之间的事情,但她很会看眼色。有时候,她只要看一眼沈月尘的眼睛,就知道她是不是真的高兴。 孩子的眼睛是最纯净无暇的,所以他们总能看到大人们看不到的东西,比如真挚,比如快乐…… 沈月尘真心欢喜的时候,她的眼睛会微微弯起,笑得十分灿烂,眼神熠熠生光,就像是散落在阳光下的碎金子,金灿灿的,又很柔和。 朱滢喜欢沈月尘笑起来时的眼睛,所以,她总是观察得格外仔细,非常仔细。 可是,沈月尘虽然在微笑,看她的眼中却没有那种光彩,只是淡淡的,淡淡的而已。 抱歉,第二百六十三章发重复了!! 一时失误,把一章发了两遍,实在对不起,我会尽快处理一下。ZM 第二百六十三章发重了的解决办法! 因为,安年一时手误,结果把同一章发了两遍,十分抱歉。安年第一时间询问了编辑,可编辑不在,安年也不知道该怎么删除VIP章节,所以,为了不让大家花冤枉钱,安年之后会把大家订阅的那一章重复的内容,全部改成新的内容,新的标题,然后,字数不变,这样已经订阅的亲们,应该就不会浪费钱了。目前,这是安年唯一想到的办法,所以还请大家稍后,等写完之后,安年就会修改章节的。ZM 第二百六十五章 成人之美(一) 因着童楚楚思虑不周的一番放肆言行,让沈月尘心里原本对她存有的那一丝丝地同情也消失不见了。 如今在沈月尘看来,对于童楚楚这个人,有三个词用来形容她,最为贴切不过了。 自甘下贱,自作自受,自讨没趣…… 如果童楚楚当初不贪心,她就不会轻易着了黎氏的道儿,然后,自己机关算尽,得不偿失。现在,她又厚着脸皮来到这里,说这些没头没尾的话。难不成,她还希望自己会对她抱有同情吗? 沈月尘不喜欢和没有自知之明的人打交道,一个人若不自重,那别人就没法尊重她。童楚楚今儿就不该过来这里,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 红菱嘴角轻笑,童楚楚青白不定的脸,心中只觉舒爽痛快,她缓缓上前一步,径直站在童楚楚的眼前,语气不善道:“我们大奶奶的话,姑娘看都听明白了?”说完,她故意微微的伏下身子,轻轻的在童楚楚的耳边,小声地说道:“姑娘如果听明白了的话,就赶紧识趣地回去吧,别让奴婢们为难,动手动脚地伤了和气。” 春茗说完这话,也不给她太多反应的时间,伸手就抓住了她的手臂,却被童楚楚轻轻一挣,给甩开了。她的脸色难看至极,缓缓站起来,眸中一片黯然,宛如死灰般毫无色彩,她紧紧地盯着沈月尘,语气清冷道:“多谢大奶奶的一番用心款待,楚楚就此告辞了。” 沈月尘的耐心有限,也没有像刚才那样给她笑脸,只是淡淡道:“今儿,我希望这是咱们之间最后一次碰面,姑娘好自珍重吧。” 童楚楚的心里跟着一抽,应道:“大奶奶放心,我不会再来叨扰了。” 春茗站在童楚楚的身后,步步紧逼,只差要亲自动手把她推出去了。 童楚楚走到门外,迎面撞上的就是板着张脸的孙嬷嬷,她方才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对童楚楚也是满心不悦,只觉她真是太不知好歹了,活该被大奶奶冷嘲热讽,奚落出门。 孙嬷嬷见春茗也跟了出来,连忙摆出厉害的样子来,对着童楚楚道:“姑娘今儿是在太过分了,亏得夫人待你那么好……算了,姑娘还是跟我回去吧,别再自讨没趣了。” 春茗闻言,只是嘴角轻笑道:“劳烦嬷嬷了,有您看着她,我们可就放心了” 孙嬷嬷也是笑吟吟道:“你快回去伺候大奶奶吧。” 春茗忙点点头,眼睛滴溜溜地在童楚楚的身上转了一圈,满脸不屑。 她回屋之后,立马回到沈月尘身边,小声耳语道:“孙嬷嬷一直在门外偷听着呢。” 沈月尘微微一笑,她知道,黎氏一定不放心,所以才会让孙嬷嬷外面守着。 春茗继续道:“孙嬷嬷把童楚楚带回去了,孙嬷嬷肃着张脸,一定不会给她什么好果子吃。估计,她怕是在朱家再难住得下去了。” 果然,孙嬷嬷亲自把童楚楚送回了房间,而且,又找来一把铜锁,将她的房门紧紧锁住。 童楚楚心有不服,却只听孙嬷嬷站在门外,沉声道:“大夫人交代老身看好姑娘,所以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姑娘若是个听话明理的,今儿也不止如此。” 孙嬷嬷撂下这话后,便转身而去,她没时间和童楚楚讲道理,黎氏还正等着她回话呢。 黎氏心不在焉地哄着孩子们,只是说了半天,却只有朱潇一个人睡着了。 明哥儿和朱滢都一脸精神地睁着眼睛,半点睡意都没有。 黎氏哄着哄着,便有些没了耐心,可又舍不得离开。好在,很快孙嬷嬷就匆匆赶来回话儿,黎氏和她来到外间,孙嬷嬷便凑到她的耳旁轻声低语了一番。 黎氏听罢,脸色微微一变,紧紧攥着手里的帕子,恨不能要把它绞断似的。 孙嬷嬷小声道:“老身擅自做主给楚楚姑娘的房间上了锁头,免得她再到处走来走去,扰了夫人您的清净。” 黎氏沉声道:“锁的好。这丫头真是越来越放肆了。我得赶紧找个地方,将她扔出去才行。” 孙嬷嬷忙道:“夫人若是着急,奴婢马上就派人去准备一只船,然后把楚楚姑娘连夜送回柳州去。” 黎氏想了又想,赞同道:“好,你立刻着人去办,越快越好。” 如果不把童楚楚这个麻烦送走,黎氏担心她会整天把自己搅和得心烦意乱不可。 孙嬷嬷领命而去,黎氏不禁长叹一声,这个外甥女还真是让人不省心,外表看着温顺可人,可心里却有的是主意,简直像是狐狸一样狡猾……狐仙,狐仙,难怪别人给她起了这么一个外号,也许,她出生的时候,真的被什么东西俯了身…… 孙嬷嬷办事利落,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就码头找好了船。 那些船夫一听说是要为朱家办事,个个抢着想做这单生意。孙嬷嬷用十两银子租了一只小船,吩咐他们在码头等着,然后,自己则是匆匆赶回朱家去接童楚楚。 童楚楚深知,姨母不会再留下自己了。所以,待见孙嬷嬷风风火火地走进来,催促她收拾行李的时候,她一点也觉得意外,反而是出奇地顺从。 朱家这个地方,她是呆不下去了,也没法再呆下去了。 孙嬷嬷见童楚楚如此平静,不禁觉得有些意外。 童楚楚的行李不多,零零总总地不过几个包袱而已。 她收拾好之后,望向孙嬷嬷道:“临走之前,我想去见见姨母。她到底是我的长辈,我不能就这么一声不响地走了。” 孙嬷嬷闻言,面有为难道:“姑娘还是悄悄地走吧。夫人近来为了您,可是操了不少心了。” 童楚楚闻言冷冷一笑,便不再与她废话,只是带着红菱静静走出院子。 因着孙嬷嬷早有交代,所以外面没有人敢看热闹,只是各忙各的,偶尔用眼角余光往那边瞄上几眼,又很快地收回目光。 童楚楚当初来到朱家的时候,可谓是惊艳四座,但现在她只能趁着天黑,灰溜溜地离开,如此大的反差,的确让人难以接受。 孙嬷嬷带着童楚楚一路从小径往东而去,直接走最近的那条路去到门口。 门外的已经备好的马车,孙嬷嬷亲自看着童楚楚坐上马车,交代车夫将人立刻送到码头。车夫忙应了一声,抬手一抖马鞭,马车立刻动了起来,之后便像是飞也似的,消失在孙嬷嬷的视线里。 孙嬷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只觉自己总算是替夫人了却了一件麻烦事。 送走了童楚楚,黎氏的心里也舒坦不少。孙嬷嬷亲自给她递上了热茶,宽慰她道:“夫人这会可以放心了。” 黎氏揉揉额角,叹息道:“哪有那么容易就了事了。贾家那边,要是一直不依不饶的,一样是个麻烦。” 孙嬷嬷劝她道:“奴婢觉得,贾家不过是一时兴起而已。贾老夫人虽然疼爱她那个傻孙子,但也不至于要宠到无法无天的地步。何况,贾家二少傻里傻气的,今儿见了楚楚姑娘喜欢得不得了,可明儿,他也许又中意上了别人。” 贾家二少不过是个傻子,不懂人事,也没有长性,做事自然是凭着一股傻劲,来得快,忘得也快,他不过是瞧着童楚楚的样貌生得好,一时入了迷,但隔几日不见,便什么都无所谓了。 黎氏听了她的话,也觉得有点道理,便道:“但愿如此。贾老夫人能看住她那个傻孙子,别再闹出什么笑话来。” 晚饭后,黎氏特意找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理由,把沈月尘给留了下来。 因着白天的事,黎氏在心里对她稍有过意不去,只想着自己该亲自把童楚楚离开的消息告诉给她知道。 沈月尘有孕,可以说是给朱家的一份大礼,而今儿,她把童楚楚送走,虽是迫于无奈,但也是为了她着想。 身为婆婆,黎氏并不想刻意地讨好沈月尘,那样的表现会让她觉得有失颜面。不过她的确想让沈月尘高兴高兴,不为别的,只当是为自己过去的一时糊涂而做出一个小小的弥补吧。 院子里一旦出了什么事,那些丫鬟婆子们就会议论纷纷。下人们总是喜欢添油加醋地讲故事,把自己的那点小心思和偏见,全都夹杂进叙述之中,然后随意胡说一番。 黎氏不想有人替自己传话,只想把这件事亲自告诉给她,看看她的反应如何。 沈月尘其实远比黎氏想象得还要消息灵通,她身边的丫鬟,如今想要打听什么,都能分分钟办妥。 这一切,并不在于打听的手法有多厉害,而是,因为她是朱家大少奶奶,腹中又怀着朱家期盼已久的孩子,所以,没有人敢不把她的话,她的吩咐不当做一回事。 沈月尘早就知道,黎氏送走了童楚楚。不过她并没有表露出分毫,安然自得地享受着黎氏这份难得的示好。尤其是当黎氏开口和她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她故意惊讶地模样,完全骗过了所有人。 许是,在朱家生活得时间长了,和黎氏相处得久了。沈月尘觉得自己的演技,真是越来越进步了,虽然没人给她表扬和赞许,但她还是默默地在心里肯定了自己。 想来,孙嬷嬷一定把之前两个人交谈的情形,一五一十地告诉给了黎氏。 黎氏听了那些话,心里一定会有想法的,可能会觉得她很大度,也可能会觉得她很犀利。 再还没有怀上这个孩子之前,沈月尘试过了各种各样的方法,想要的讨得黎氏的欢心。可是,到头来都是白忙活一场。 现在她怀上了孩子,可以轻而易举地改变黎氏的态度,不用再费神费力地表现什么,只要吃好睡好,就能让所有人都感觉到满意。 想到这里,沈月尘不禁勾了勾嘴角,望向黎氏柔声道:“您突然把楚楚姑娘送走,不会是因为我们俩下午的那场交谈吧?” 黎氏有些勉强地笑了笑:“我确实是不想让她扰了你的清净,而且,原本也打算留她多住,如今,正好趁着贾家的事,把她打发回去也好。” 黎氏不愿意把话题引得太深,只想避重就轻地谈一谈,让沈月尘能领一下自己的情就行了。 沈月尘眉头微挑,手中的绢扇不经意地摇了摇,静静道:“说来也巧。楚楚妹妹居然偏偏被贾家的人看中了。” 黎氏微微垂眸:“可不是吗?如果若是别人的话,只要人品忠厚,我也愿意成全一件美事。” 沈月尘闻言只是笑,却不答话。成人之美,自然是好,只是千万别一厢情愿,好心办坏事。 说实话,光是这件事,她还不能去领黎氏的情。 毕竟,为了童楚楚,她着实心烦了一阵子,而且,她知道童楚楚和贾家这门亲事,不会这么轻松地结束。 果然不出她的所料。就在童楚楚离开朱家还不到半个月的时间。贾家又派了人过来,依然还是那个不讨人喜欢的钱媒婆。 她此番上门,不是为了求亲,而是正好相反,她居然是来喜帖的,送的是贾家二少贾献东和童楚楚的烫金喜帖。 不过才两天而已,钱媒婆就把自己从头到脚换了一身新行头。绸缎的衣裙,纯金的首饰,还有更浓更香的脂粉。 她一脸得意,把喜帖交到孙嬷嬷的手里,含笑道:“这是贾老夫人命我给朱夫人送来的。” 孙嬷嬷不悦地瞥了她一眼,结果喜帖一看,顿时神情一变,愣了愣,方才开口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钱媒婆笑得一脸得意,露出满口黄牙,只道:“正所谓,千里姻缘一线牵。缘分到了,拦都拦不住。楚楚姑娘这会可是交上好运气了,想必,朱夫人若是知道了,也会跟着一起高兴的。” 孙嬷嬷的脸色很是难看,顾不得和钱媒婆多说,连忙转身回了屋里。 黎氏看见那张喜帖的时候,气得脸色涨红,只把那张喜帖扔在地上,质问孙嬷嬷道:“你是怎么办的事?你不说派船把她送回去了吗?” 孙嬷嬷也是一头浆糊,理不清头绪来,她明明安排了马车,也安排好了船。 “奴婢不知……许是,楚楚姑娘上船之后,又出了什么事情,也说不准呢。” 也许是她突然改变了主意,也许是她突然不想走了,中途下了船…… 黎氏盯着地上那张红红的喜帖,心里越想越窝气。 童楚楚怎么可以嫁进贾家?童家怎么会同意这门婚事?可是眼下,喜帖都送过来了,由不得她不相信了。 黎氏拍了一下桌子,道:“你去给我问个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嬷嬷连连点头,心里也满是疑惑,连忙让人叫住正要离开的钱媒婆,将她请进门房的小屋里问话道:“这门亲事是谁允下来的?楚楚姑娘现在人在哪里?” 钱媒婆见她气势汹汹地模样,不禁别过脸去,满是不悦道:“你们朱家的待客之道,真是越来越好了。我前两次上门,好歹还能有口茶喝呢?可是今儿过来,别说是茶了,连个座位都没挨着呢,就被直接请了出来!这会,又把人圈在这么个小屋子里,看你这架势,还要严刑逼供不成?”她说完,挺起胸脯,对着孙嬷嬷道:“我今儿是来替贾家办事的,不是过来受审的。老娘一天好几十两的买卖要做呢,别耽误了老娘的财路,坏了老娘的兴致,惹得老娘说些不好听的,惹忌讳!” 如今,朱家府上有沈月尘这个孕妇在,很多话说不得,很多事做不得。 孙嬷嬷见她这么多废话可说,忙从荷包里掏出几枚碎银子拍在桌上道:“你想要银子,这里就有。不过,你得先说明白了,这门亲事到底是怎么成的?” 那钱媒婆本就是个见钱眼开的人,这会见有了好处,立刻换了一副表情,软下语气道:“我就知道,嬷嬷您是个明白人,体恤我赚得都是辛苦钱啊。”说完,伸手把银子全都拨到手里,低头略数了数,便道:“敢情您还不知道呢?这婚姻大事,自古就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啊。楚楚姑娘和贾家二少情投意合,两家长辈们也都看着满意,再有我这个天生巧嘴这么一撮合,哪还能有不会成的事啊?” 孙嬷嬷闻言脸色一沉。 两家都同意了,那么童家和黎九娘也都同意了。 钱媒婆深知,贾家和朱家不合,忍不住又多嘴一句道:“楚楚姑娘这会可是替你们朱家争了面子了。贾老夫人不知对她这个准媳妇儿多少上心呢,这会,虽然还没正式过门成亲,那人已经提前接过去了,好吃好喝地待着呢。小日子过得甭提多舒坦了。” 原来,柳州的黎九娘一接到女儿的信,就立马改变了主意,亲自前往德州。 童楚楚虽被送上了船,但她拿出银子收买船夫,结果还是留在了德州。 黎九娘匆匆赶来和女儿会面,正巧被客栈老板听到些许耳风。那客栈老板卖了消息给贾家,贾家便立刻派人来请她们母女二人进府小叙,如此一来二去地,童楚楚和贾家二少的这门亲事便就水到渠成了。 第二百六十六章 成人之美(二) 妹妹黎九娘的“背叛”让黎氏恼火不已,她万万没想到,她竟会擅自答应下来和贾家的这门亲事。 孙嬷嬷见黎氏怒气中烧,也不敢多劝,只是垂头丧气地站在一边,心知,夫人这会闹了一个大笑话。 不过这件事对于黎氏来说是个打击,但却在沈月尘的预料之中,贾家和朱家素来不合,一直明里暗里地想要给朱家添堵,而童楚楚毫无疑问是个很好的机会。 为了贾家的这门亲事,朱峰对着妻子黎氏发了好一通的脾气,他平时为人低调,很少会怒形于色。 黎氏吃了他一顿训,只觉心中的委屈无处说,只能坐在椅子上,低头抹着眼泪。 朱峰虽然气恼,但见她哭哭啼啼地,不禁蹙了蹙眉头,止住话头,甩袖而去,故意留在书房去住了两晚。 朱老太太对黎氏也是心生不满,不过倒也没说什么重话。毕竟,当初黎氏接童楚楚进门的时候,她自己也是点头同意了的。所以,这件事也不全是黎氏的错。说来说去,还是那个童楚楚太有心计,而贾家又有那转空子的本事。 不过,相比较于妻子和儿子,朱老爷子的反应倒是显得很平静。不过,心里还是极为惋惜,回想起童楚楚那张娇艳妩媚的脸,心里就觉得痒痒的。 以那孩子的姿色,绝不该嫁给了一个傻子,真是白白糟蹋了,可惜,自己已经是一把老骨头了,遇上这样的鲜肉,也没法子咬上一口,也只能忍一忍了。 朱锦堂和朱锦纶作为家中的小辈,自然要听长辈们的。既然老爷子的态度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他们二人自然也没话好说。 按理,那童楚楚本该是朱锦堂的女人,但如今,事出突然,不禁让朱锦纶心存不解。 兄弟二人一前一后出了上房,朱锦纶一心有话想说,他开口唤住朱锦堂,低声道:“大哥,我近来得了几瓶好酒,不知大哥有没有兴趣与我小酌几杯。” 朱锦堂闻言淡淡道:“酒就免了吧。你嫂子现下怀着身孕,不宜闻酒味。你若是有话想说,不如请我吃杯茶好了。” 朱锦堂笑了笑:“那也好,我这就命人备茶去。” 他们虽为堂兄弟,又从小一起长大,但关系并不怎么亲近,鲜少会像现在这样一处饮茶说话。 朱锦纶准备的是极品龙井,朱锦堂掀盖一闻,才闻一闻味道,便知是不可多见的上品。 朱锦纶素来很会享受,吃的用的穿的玩的,无一都是最好的。 朱锦堂尝了尝茶,只觉比自己平时喝得好上许多,不免微微蹙眉,心道:二房每月一百两银子的huā销,若是顿顿吃得这样的好茶,怕是不过十多天就huā尽了…… 朱锦纶美滋滋地喝着茶,见他眉头微蹙,不禁放下茶杯道:“怎么?这茶不好?” 朱锦堂淡淡道:“不是,这茶太好了。” 朱锦纶闻言抿嘴一笑:“原来如此。为了大哥,我可是把最好的茶都拿了出来,如果您要是嫌弃的话,我可就再没有什么好东西能拿出来的了。” 朱锦堂沉吟道:“二弟客气了,若是有什么话,不如直说吧。” 朱锦纶知道他这个人,做事喜欢一板一眼,不喜闲谈,便直截了当道:“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和贾家有关。” 朱锦堂道:“你说。” 朱锦纶继续道:“我今儿得到消息,朝廷可能又要打仗,听说要打那些蒙古人。所以很快就要征集粮饷了,这对咱们来说是件很麻烦的事。” 朱锦堂眉心一动,其实,他这两天已经收到了风声,只是尚未确定消息的〖真〗实之前,他不想要轻举妄动。 位居一州首富,看似风光,但也是众人觊觎算计的对象。尤其是每到朝廷下令,向各地方征缴军粮之时,像他们这样的大家大户,自然是第一个被朝廷拿来开刀,放血…… 朱锦堂微微沉吟,又道:“你这消息来源可靠吗?若是捕风捉影的话,可就没劲了。” 朱锦纶“哗”地一声打开纸扇,扇面一片雪白,无字无画,洁白无瑕。乍看之下,这不过是只是一面普通的扇子,但朱锦堂可不是泛泛之辈,他的眼风一过,便立刻知道了这扇子的来历。 朱锦堂的眸光一紧,瞧了朱锦纶一眼,沉声道:“你怎么会和他打上交道?” 朱锦纶见他明白过来了,便把扇子重新合上,放在一旁道:“机缘巧合而已。” 朱锦堂的脸色有些阴沉起来,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他和咱们不是一路人,你还是少招惹的好。” 朱锦纶见他那副一本正经地样子,风淡云轻地笑了笑“大哥先别急,这扇子并不是我的东西,不过是捡来的而已。” 这种东西也能有地方可以捡,那真是笑话了。 朱锦堂冷笑一声:“二弟的面子这么大,居然能捡到当今四王爷的纸扇。” 四皇子李焕,在李政即位登基之后,自愿去替先皇守灵,暂避锋芒。李政原本想要斩草除根来着,但碍于太皇太后的颜面,只能对自己这个心存不服的死敌,保留一丝最后的仁慈。 李政虽然给了他王爷之名,却也只是个空名而已。 李焕是个很有才华的人,尤其是在书法绘画上,更是造诣精深。不过,他虽然擅长作画,却从不在自己的扇子上作画,纯白的扇面,鎏金的扇骨,还有雕刻着火焰形状的扇柄……这些都是四王爷李焕独一无二的特点,人尽皆知。 朱锦堂虽没有亲眼见过四王爷,但对他的事情,还是知道得很多。 “你把这种东西留在手里,就不怕惹麻烦吗?圣上对四王爷一直心存嫌隙,为求稳妥,咱们朱家和他决不能扯上半点关系。”朱锦堂说得十分认真。 他一直觉得朱锦纶贪玩归贪玩,但一直都是个聪明人,既然是聪明人,就该知道明哲保身,不要自找麻烦。 朱锦纶的指尖在扇子上点了两下,淡淡道:“四王爷的扇子和这个消息,我都是偶然得到的。大哥,你应该很清楚,咱们朱家的手再长,也伸不到京城去。而且,我素来不喜欢和玩弄权势的人打交道,所以你放心。” 朱锦堂闻言,神情似有缓和,只道:“你是说,是四王爷那边的人放出的消息?朝廷要打仗?” 朱锦纶点了点头,两个人终于说到了主题上面,他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低声道:“四王爷派了不少人,四处走动,那些看起来都是一副商人打扮,找人谈事,还张罗买卖,可是临了临了,他们却一桩生意都没有做。反而是故意留下这些消息,奇怪得很。这扇子是他们在喝huā酒的时候,被几个手脚不干净的舞姬摸出来的。她们觉得这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所以便随便找了个人贱卖。不过,被我身边的随从看了去,觉得新鲜,便买了回来。” 朱锦纶觉得这事有异,便想和朱锦堂商量一下。 对内的时候,他们是暗敌,但对外时,他们也是家人。 朱锦堂眼波流动,藏有幽光,低声道:“四王爷不是等闲之辈。他的人,这样乔装打扮四处奔走,很有可能是在招兵买马,而这扇子必定是什么信物,他们弄丢了,可不会轻易算了。留着它,早晚是个祸害,未免后患,马上处理掉。” 小心为上,总是好的。 李焕是一个野心勃勃的皇子,他不会安于现状地好好做一个不受宠的王爷。圣上留着他的一条性命,就等于是在给自己留下后患。 朱锦纶也不想惹麻烦,只道:“如果真是信物的话,就不会轻易弄丢了。最开始,我和大哥想得一样,四王爷在到处招兵买马,但后来我转念一想,也许有人再打着四王爷的名号,故意而为之,也说不定……” 还未等他说完,朱锦堂便直截了当地打断了他:“那些阴谋不是我们能操心得了的事。二弟,别忘了咱们只是生意人,低买高卖,在商言商,其余的不多问,也不多管。” 朱锦纶听了这话,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起来。他一直觉得朱锦堂骨子里是个很有野心的人,只是他的性格太过内敛,把什么都藏起来,藏得深不可见。 朱锦纶随即道:“爷爷常说,咱们是靠天吃饭的人。可是,我觉得咱们一直都是靠自己吃饭。老天爷的脸色说变就变了a,由不得你也由不得我啊,谁能只眼巴巴地等着它变色,而自己什么都不做呢?” 很少有人会知道什么时候会下雨,什么时候会刮风。经验这东西,有时候靠得住,有时候却靠不住,关键还是得看人。 朱锦堂的嘴角微动一下,似是在笑,却又不是。“锦纶,咱们朱家的祖训说得清清楚楚。朱家的子嗣,不许入朝为官,这是老祖宗的立下的规矩。所以,不管你心里期望的是什么,计划的是什么,那都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好了,现在和我说说贾家的事。” 他简单扼要的一番的话,让朱锦纶觉得就像是被人当头浇下了一盆凉水,败兴得很。 “朝廷要打仗的消息一出,贾家就开始要急着抢粮抢地了。你知道,他们喜欢拿钱压人,也喜欢拿钱惹事,商会里已经有人被他们劝说的蠢蠢欲动了。我想,贾家既然这么想要出风头,不如我们就给他这个机会。” 朱锦堂似乎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只道:“你想让贾家拔头筹,让他们抢走咱们德州第一的位置。” “这几年,天灾人祸一直没断过,咱们家的新粮仓到现在还没填满。与其让朝廷回回牵着鼻子走,还不如让贾家去出这个风头,抢这个功。” 朱锦纶认为自己想的很好,可朱锦堂却摇头道:“首富之位,咱们不能让,而且,朝廷要多少我们就要给多少,就算不为了头功,也要为了朱家和阮家的颜面。别忘了,未来的皇后娘娘,身上也有朱家的血。” 这世上没有永赚不赔的生意,就像是这世上没有常胜将军是一样的。如果,凡事斤斤计较,那么只会失去地更多。 阮琳珞如今贵为皇妃,朱家万万不能在这个时候丢了体面,失去德州首富之位。而且,朱家在德州称霸二十多年,朱锦堂不能允许朱家的名声在自己的手里落下去。 说到这里,朱锦堂方才拿出自己身为当家之主的架势来,他的语气十分坚定,不容反驳。 朱锦纶的目光一冷,随即淡淡一笑:“既然如此,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大哥是当家人,自然是您说的算。” 朱锦堂听罢,缓缓起身“行,话说完了,茶也喝完了,我回去了。” 朱锦纶也跟着站了起来,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朱锦堂转身而去,脚步匆匆。 朱锦纶看着他的背影越走越远,脸上的神情也是越变越冷。 朱福察觉到了几分不对劲,忙小心翼翼地上前道:“二爷,这茶都凉了,小的给您换新的来吧。” 朱锦纶摆摆手:“不用了,给我换酒来。” 朱福微微一怔,忙应声去了。 朱锦纶坐在月色之下,一人独饮,酒过三杯,朱福忽地想起一事,连忙转身去吩咐丫鬟几句,让她们立刻把小桃姑娘找来。 二爷从不无缘无故的喝酒,要么高兴,要么不高兴。看今日的情形,他一定是因为大少爷而觉得心里不痛快了。所以,得找个人来开解开解他才行。 毫无疑问,小桃绝对是最好最合适的人选。 朱锦纶喝了一杯又一杯,心里闷闷的,像是堵着一颗石头,又像是堵着一口气。 小桃光是看他的侧脸,就知道他不高兴,缓缓走上前去,先不出声,只等他要倒酒的时候,方才伸手轻轻盖住杯口,含笑道:“这么好的酒,值得慢慢品味。二爷您喝得太急了。” 朱锦纶见她来了,眼中有了一抹淡淡的笑意,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到自己旁边。 “这儿好的酒,若是没有佳人相陪,岂不是更可惜。”朱锦纶握着她的手,在她的手背上轻啄了一下。 小桃含笑收回了手,拿起酒壶,亲自替他斟酒,问道:“二爷,一个人喝酒,怎么不早点让奴婢过来?” 朱锦纶闻言笑了笑,接过她的酒,抿一口道:“你这丫头,明知故问。比明明知道,方才这里有个不合时宜的人在。” 小桃眨眨眼:“奴婢只知道,方才大少爷来过。” 朱锦纶笑笑道:“没错,他就是那个不合时宜的人,让人生厌的人。” 小桃沉默了一下,柔声问道:“二爷为何这么说?可是大少爷惹您生气了?” 朱锦纶望着对面那个朱锦堂曾经坐过的位置,淡淡道:“我只是讨厌他说话的语气,高高在上,好像他能做得了所有人的主。”说完,他把酒杯重重地按在桌上,目光发沉道:“他管得了别人,可管不了我。” 小桃闻言眸光微微一闪,心中暗暗有了计较,脸上却未表露出分毫。 …… 不过两天的功夫,贾家二少贾献东的婚事,成为了全城人议论的焦点。 人人都说贾家二少,那位即将过门的妻子是个绝世美人,好比天仙下凡。而那位新娘子的来头也是不小,据说是朱家大夫人的外甥女,很受重视。 贾家二少娶了朱家大夫人的外甥女,虽说是隔了一层,但也等于是变相地结亲家了,若是攀亲带故的话,那贾家二少回头还要叫朱大夫人一声“姨母”才行呢。 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比两个死对头结亲家,还更有看头呢? 不过,外面的人说得热闹。朱家和贾家倒是表现得出奇地平静。 贾家忙着办婚事,全府上下张灯结彩,好不热闹,就像是过年一样。而朱家一片安宁,只有黎氏一个人焦头烂额地为贾家大婚而准备着礼物。 黎氏原本什么也不想准备的,甚至,都不想过去喝喜酒。可是,朱老太太却吩咐她道:“事已至此,米已成炊。咱们继续置气又有什么用呢?何况,这门亲事闹得满城风雨,外面的人都巴巴地等着看热闹呢。所以,咱们朱家可不能有什么任何失礼于人的地方。贾家这张喜帖,本就送得别有用心,你若是真的在意了,岂不是中了她们的道儿?所以,办事那天你该去还是要去,而且,还不能空手去,准备点礼物送过去,也好贾家人见识见识咱们的大度。” 如今,柴氏和沈月尘双双有孕,自然是不能出门的。而且,黎氏还是长房长媳,这种场合,理应是她露面的。 黎氏心里十分地不乐意,若是按着她的急脾气,若是真去了,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呢?八成,把喜宴搅乱了的心思都有。 老太太知道她的脾气,便又道:“你若不去,难道还要让我这把老骨头去陪她们周闹腾去?你心里不痛快归不痛快,但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常言道,宁拆十座庙不坏一门亲。既然老爷子都不在意了,你又何必如此耿耿于怀呢。还不如顺其自然,索性大方一回,成人之美算了。” 第二百六十七章 选择(一) 事情既定,黎氏也已经无可奈何,只能默默咽下这个哑巴亏。 抱怨无补,还不如省点口沫。 黎氏为了顾全朱家和自己的体面,还是着人给童楚楚打了两副金玉头面,还有一副项圈,一对镯子,外加几样零零碎碎地小物件,精致而讨巧。 从前,童楚楚在朱家的时候,黎氏待她不薄,吃的用的全是好的。黎氏因为喜欢她,倒也不计较银两的多少,只把她当半个闺女来养。 可是现在,黎氏只觉童楚楚是一只忘恩负义的小狼崽子,心中厌恶至极,别说是为她huā银子了,就算只是一文钱给了她,心里也觉得不值。 黎氏算不得是个爱钱吝啬的人,但生平却是第一次为了huā钱而糟心。 孙嬷嬷亲自清点了一下贺礼,便过来回话道:“夫人,贺礼都整齐了,一样都不少。” 黎氏轻叹一声,心里百般地不值,便道:“齐了就好,且收着吧。” 孙嬷嬷应了声,又道:“明儿的喜宴,夫人的身边要不要再多带个人呢?” 黎氏道:“带什么人?有我一个就已经给足了贾家面子了。明儿你跟着我,再选几个俊俏的丫鬟跟着。到时候,记得嘴皮子要利落些,别断话,别失势。” 孙嬷嬷点头道:“夫人放心,奴婢明白。” 次日一早,黎氏不得不起了个大早,穿着打扮,极尽修饰,huā了好一番的心思。她没想要艳惊四座,只不过想多抢抢贾家的风头。 黎氏携着孙嬷嬷算着时辰出了门,坐上马车,缓缓去往贾家。 贾家大宅离着朱家不远,坐车也不过两柱香的功夫就能到了。 贾家门前,早已经是门庭若市,车来车往,热闹得很。 大门宽敞,宾客连连,黎氏掀起帘子,看着正门之上的那块匾额,上点金漆,下衬红绸,看起来隆重又喜庆。 黎氏之前只来过贾家一次,那会,她还年轻,岁数不过二十出头而已。 黎氏携着孙嬷嬷的手,缓步下车,她的脚尖才刚刚挨着地,对面便有人匆匆地迎了上来。 来人是贾家的管事,满脸堆笑,先是冲着黎氏行了一礼,客气道:“朱夫人,小的贾六儿是贾家的门房管事。我家老夫人一早就吩咐小的,候在这里,静候夫人,亲自请您进去,请!” 黎氏闻言,心中不悦,只想这贾家好生虚伪,既然看重,就该亲自来迎,而不是派个下等人假惺惺地等在这里。 黎氏瞥了那贾六儿一眼,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板着张脸,直接抬步往门里走。 贾六儿早有准备,知道这位朱夫人是个不好相与的主子,连忙低着头跟了上去,轻声说道:“老夫人这会正和亲家夫人说话呢……” 他的话还未说完,黎氏便突然脚下一顿,转过身来,眼神犀利道:“你说的亲家夫人是?” 贾六儿被她吓了一跳,忙回话道:“小的说的是,二少奶奶的娘家母亲童家童夫人。怎么朱夫人您还不知道吗?亲家夫人已经在这里住了三天了。” 黎氏听罢,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攥紧了双手,气得肩膀微微发颤。 黎九娘既然来到德州,理应先见自己才是,如何能连声招呼都没打,反而还心安理得地呆在贾家做座上宾。 孙嬷嬷见状,连忙小声劝道:“夫宽心,总要见一见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 黎氏冷笑一声,淡淡道:“还能是怎么回事?她现在如愿以偿,终于攀上了贾家这条大船,亲亲热热地做了好亲家,所以,自然不会在理会我这个嫡亲嫡亲的姐姐了。”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丝毫不在乎身边的贾六儿会听见。 贾六儿识趣地低下头,垂下双眸,只作未闻,弯身替黎氏掀起轿帘,让着她坐进轿子里。 黎氏坐着软轿,一路往贾家大院里走去,穿过回廊,又过了两个垂huā门,方才来到正院。 院中一片红艳艳的喜庆,到处张灯结彩,许多衣着鲜艳的丫鬟们正在忙碌地走来走去,眼含笑意,隐隐期盼着就快要开始的成亲大礼。 黎氏携着孙嬷嬷径直走进了正房,脸色略显阴沉,她看也未看周围的那些丫鬟们一眼,而那些人却都在齐齐地盯着她,各怀心思。 贾家的正房装饰精致考究,可黎氏却半点兴趣都没有,她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屋里,最后落在了那个一身艳红的人身上,微微勾起嘴角,发出一声近似的笑声。 数年不见,黎九娘看起来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体态略显丰腴,皮肤依旧白皙,眉眼依旧温和,只是少了几分青涩,多了几分成熟。 黎九娘从小性格羞怯,见了生人,只是说一句话也会脸红。所以,黎氏总是把她带在身边,而她总是乖乖听话,甘愿做个温顺的小尾巴。 黎九娘待见黎氏,不禁下意识地挺直了后背,随即站起身来道:“姐姐来了。” 贾老夫人端坐主位,带着微微笑意打量着她们姐妹二人,语气意味深长道:“朱夫人您来了,欢迎欢迎,你可是咱们贾家的稀客啊。” 黎氏转眸望向老夫人,继续冷笑道:“今儿可是大喜的日子,我如何能不来呢?楚楚是我的亲外甥女,看着她嫁得如此风光,我心里也很欣慰,替她高兴,也替我那亲爱的九妹高兴。” 黎九娘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就在此时,一个清丽的声音,忽地响起“老祖宗,这位就是朱夫人啊,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夫人仪态万方,贵气袭人,在下安氏再次给您请安了。” 说话的人是一位美艳少妇,穿着水红色的芙蓉妆huā绸缎长裙,妆容精致,打扮华丽。 贾老夫人的右手边坐着黎九娘,左手边则坐着她的长孙媳妇安氏,她原本只是坐在一旁,见黎氏了不免缓缓起身,眼角眉梢处带着几分笑意,清清淡淡地,没有故作熟络的做作。 安氏是贾家大少贾南林的妻子,她进门还不到一年,还算是新媳妇。她为人聪明,头脑灵活,很受贾老夫人的疼爱。安氏的出身同样不高,只是略比童楚楚好上一些。 贾老夫人挑媳妇,从来不太看重家世,她比较看重的是人品和样貌。 她认为,一个聪明的女人才能照顾好自己的丈夫,而一个既聪明又美丽的女人,才能照顾好自己的丈夫,同时也拢住他的心。 黎氏被让着坐下来,而黎九娘却还站在原地,一脸地不自在。 虽然此番,她是下定决心来到德州的,可见到姐姐黎氏的时候,还是觉得有些底气不足。 如今,自己在她的眼里一定成了叛徒,成了小人。可是,那又如何,为了女儿,她不能计较那么多了。 贾老夫人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她们姐妹之间,那股隐隐流动地怨气。 两个人的心里如今就都较着劲儿呢。而黎氏则突然想到是不是应该给她们一起单独说话的机会,索性提议道:“离着拜堂还有些功夫呢。朱夫人要不要去看看新娘子?” 想必,黎氏若是看见艳光四射的童楚楚,心里一定会觉得更加郁闷吧。 黎氏闻言微微一怔,只觉贾老夫人还是大胆呢。这个时候,她居然会同意让她去见童楚楚…… 满腹怒气的黎氏,自然不会放弃这个奚落童楚楚的机会,她起身应道:“老夫人心细,我正想和那孩子说几句话呢。” 贾老夫人含笑道:“那就让亲家夫人带您过去吧,说几句体己的话的也好。” 按理,童楚楚今儿出嫁,本不该呆在贾家的,而是该被轿子抬进来才行。 可是,童家远在千里之外,童楚楚只能在德州出嫁,而朱家显然是不愿意让童楚楚在自家门口出嫁的,所以,贾家只能把童楚楚先从侧门接出,然后,再在德州城内绕些路程,最后送进贾家大门,拜堂成亲。 看似繁琐,实则简单,不过只是需要费些功夫人力而已。 黎九娘悬着一颗心,和黎氏一起去往新房。待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忽地转身望向黎氏,轻声说道:“七姐,无论怎么说,今儿是楚楚大喜的日子,请您不要说什么难听的话……” 黎氏见她终于肯跟自己开口了,脚下一顿,冷笑道:“怎么?现在才知道怕了?你怕我会打她骂她,还是会一气之下划破她那张让我丢尽颜面的脸?” 黎九娘闻言,忍不住轻颤了一声道:“七姐,您怎么能……” 黎氏不等她说完,便抬手阻止,语气冷得像冰一样。 “别操那些没用的心了。你们不顾朱家的体面,可我不能不顾……咱们进去吧,别误了吉时。” 珠帘缓缓掀起,黎氏抬眼望去,只见一群丫鬟们正围绕着身穿吉服的童楚楚,小心翼翼地替她整理衣摆,鞋子,还有头上耀眼的凤冠。 黎氏和黎九娘进去之后,引得那些丫鬟们纷纷上前行礼,问安。 童楚楚透过梳妆镜子,看见黎氏似笑非笑的脸,眉心微微一挑,继而含笑起身道:“姨母来了。” 黎氏也不和她客气,径直来到桌边坐下,看着那桌上摆放着的各色物品,淡淡一笑道:“看来贾家对你很用心呢。你可真是有福气了。” 这些都是新房必备的东西,有喜饼,有四季服饰,也有胭脂水粉,还有龙凤蜡烛,它们一样一样地摆放地整整齐齐,而且,上面都贴有喜庆的大红喜字。 童楚楚闻言盈盈一笑,被丫鬟们小心翼翼地扶着坐回到椅子上。“楚楚能有今日的造化,都是托了姨母的福。” 她这话说得一语双关,黎氏自然听得懂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还是你自己有主见,有能耐,才能获得这样一门好亲事。”黎氏也是话中带刺,让人听了只觉扎耳朵。 黎九娘见状,局促不安地上前一步,低声劝道:“今儿是大喜的日子,楚楚你马上就要出嫁了,过来给你姨母斟杯茶吧,就当是多谢她这些日子对你的关心和照顾。” 黎九娘虽然心疼女儿,但也不想和黎氏的关系弄僵,她们到底是姐妹……不过,她的心愿虽好,但黎氏却不领情。 黎氏摆摆手道:“那可使不得。楚楚马上就要成为贾家的二少奶奶了,如何能跪下来给我斟茶呢……我原本也想吃一杯她的媳妇茶的,可惜,我们娘俩的缘分太薄,不过这样也好,反倒是成全了她和贾家二少的美好姻缘。” 美好姻缘……童楚楚心中冷笑,只觉黎氏还真是会讽刺人呢。 外面的人都说,她是太过贪财,才会甘愿嫁给贾献东这个傻少爷,可惜,她的一副美貌,就这样白白糟蹋了,让人惋惜,也让人忍不住想要耐下心来,等着看看笑话…… 童楚楚不顾黎氏的拒绝,还是缓缓起身,端起一只福寿如意茶碗,然后跪在地上,对着黎氏恭恭敬敬道:“这杯茶我敬您。若是没有姨母提携帮助,楚楚就不会有今时今日的风光,楚楚感激不尽,凭此一杯清茶聊表寸心,还让您能笑纳。” 黎氏盯着她那张娇艳的脸,和那双明亮的眼,淡淡笑了笑,接过茶却是喝也没喝,就放在了一边,只淡淡道:“今儿是你的好日子,看着你高兴,你娘也高兴,我自然也觉得高兴。不过,作为你的长辈,我还是要好心提醒你一句,做人做事,不要太绝,要记得给自己留后路才行。有些东西,表面看着精致华美,实则内里虚无,就算抢在手里,到头来也是什么都没有……” 童楚楚听了这话,脸色微微一变,但还是继续笑着,道:“楚楚多谢姨母细心提醒。” 黎氏面带微笑,起身道:“你明白就好,好了,时辰不早了,你也该继续准备了,我就不多留了。” 黎九娘闻言,忙道:“七姐,我送您……” 黎氏摇头道:“还是多陪陪你女儿吧,再过一个时辰,她就不是贾家的人了。” 黎九娘心中微颤,顿时停下了脚步,不再多走。 黎氏缓缓而起,童楚楚则是甩甩袖子,吩咐丫鬟们回避一下。 她有些话想和母亲说,一些出嫁前的体己话,只能和她说不能和旁人说。 黎九娘等丫鬟们关上了房门,方才走到童楚楚的身后,双手按着她的肩膀,让她慢慢坐在镜子前,眼中瞬间涌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童楚楚见状,眸光微微一动,忙道:“母亲哭什么?我如今这么风光体面,您还有什么好伤心的?” 黎九娘闻言,忙用帕子点点眼角,道:“这是规矩。女子出嫁的时候,一定要有人留点眼泪才吉利。” 童楚楚道:“是吗?不过就算是规矩,我也不想看见母亲哭……今天是我的好日子,不需要任何人哭。” 黎九娘忙点点头,忍住自己的泪意,轻声道:“好了,娘知道了,娘不哭。” 童楚楚随即深吸一口气,转了转头,左右打量着镜中的自己,轻声问道:“娘,我好看吗?” 黎氏笑着应声:“当然好看了,你是这世上最好看的新娘子。” 她的女儿是这么的美,只是不知道,她那位未来的女婿,能不能珍惜她的这份美? 想到这里,黎九娘的心口颤了几颤,一时忍不住说出了压在心底的话:“女儿,这门亲事终究还是委屈你了,娘真不知道,自己答应的对不对?” 童楚楚闻言,眉峰一扬,道:“娘,请您不要说这样的话。这门亲事是我自己愿意的,和您的决定无关。” 想来,就算当初黎九娘不答应,她也会坚持到底的。 黎九娘追问道:“女儿啊,你真的不后悔吗?” 童楚楚的嘴角微微上扬:“我当然不后悔,相反地,我反而觉得很庆幸,二少爷能看中我,让我从此衣食无忧,大富大贵。娘,你记住,该后悔的人不会是我,而会是朱家……因为我早晚会让她们后悔的,后悔当初是如何地有眼无珠,目中无人……” 一旦她成为了贾家的二少奶奶,那么她就有资格和朱家人平起平坐了,甚至,还可以有机会将她们压在脚下,让黎氏和沈月尘知道,谁才是笑到最后的人? 如今,她对朱家的满腔怒气,已经被她转化成了一股强势的斗志。 贾家和朱家是劲敌,如果她想要报复,贾家可以给她提供所需的一切,一切的一切…… 拜堂之时,不懂世事的贾献东,一直都是满脸不耐烦地扯着自己胸前那朵的大红huā,哼哼唧唧地闹着脾气,惹得不少人发出了促狭的笑声。 旁边的喜娘,对他连劝带哄,总算是让他安静了下来。 两位新人磕磕绊绊地拜了天地,又给贾老夫人敬了茶。 黎氏从头到尾,一直静静地看着他们,面带微笑,目光清冷。 虽然周围人都在不断祝福着他们,但黎氏心里想得却完全相反。 一个人跟着这样糊里糊涂的丈夫,以后要面对的煎熬和困难,完全可想而知,不过,这是她自己选的,所以无论是福是祸,她也只能自己担着了……但愿,她那个傻丈夫能帮得上她的忙,不要让她也沦为别人的笑柄…… 第二百六十八章 选择(二) 黎氏从贾家回来之后,便有些闷闷不乐,只让孙嬷嬷把孩子送到了老太太那里。因着她心里不大痛快,所以,她不想让孩子们跟着自己看脸色。 这会,西暖阁中,老太太和沈月尘聊着闲话,杨嬷嬷亲自准备了些新鲜的果子呈上来,有葡萄,香瓜,樱桃,还有难得一见的鲜红荔枝,此时正是水果丰盛的好时节,果香清新宜人,愈发的衬出初夏的美妙欢快。 这荔枝是别人送来的礼物,很是稀罕。老太太特意给沈月尘留着,等着她过来请安的时候,便吩咐杨嬷嬷给她端了上来。 精致的白玉盘子里,装满了鲜嫩多汁,晶莹剔透的荔枝,看着十分引人食欲。 吃荔枝之前,沈月尘先是净了净手,正准备要拿起一颗的时候,却见老太太已经把嫩白的荔枝递到她的嘴边,轻声道:“这荔枝趁着新鲜的时候吃最好,你得多吃点儿才行。” 沈月尘微微一笑,忙张开嘴,把荔枝吃了下去,只觉果肉甜美多汁,像蜜一样。 老太太见她吃得美滋滋地,心里也欢喜,不免含笑道:“你如今还没有开始害喜,趁着胃口好的时候,理应多吃些。” 她的身子还不到两个月,尚未出现任何害喜偏食的症状,这点让老太太心中略微安心。这样一来,就可以趁着她有胃口的时候,抓紧时间给她调养调养。 沈月尘觉得荔枝很美味,便不自觉地想起了孩子们,便道:“好东西不能都让我一个人占着。不如,把孩子们叫过来一起尝尝鲜吧。” 老太太闻言笑道:“我已经给孩子们留好了。一盘给你,一盘给他们送过去。” 沈月尘用银制的小勺子,轻轻舀起一颗递给老太太,老太太却是摇头道:“我是上了年纪的人了,牙口不好,吃不了甜的了,还是你吃吧。” 不一会儿,孙嬷嬷带人把孩子们带了过来。 老太太先是一怔,继而笑着冲明哥儿招了招手。 孙嬷嬷上前行礼道:“奴婢给老夫人请安,给大少奶奶请安。大夫人刚刚回来,一时有些疲乏,便吩咐奴婢把明少爷他们带过来这边午睡。” 老太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心想,黎氏去了一趟贾家,心情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 老太太随即发问道:“贾家的喜事办得怎么样?” 孙嬷嬷垂眸回道:“回老太太的话,场面看起来很喜庆,贾家几乎把城里有头有脸的人都请了过去。只是,贾家二少糊里糊涂地,拜天地的时候,闹出了不少笑话。” “他们既然要办喜事,就不怕让人看笑话。”老太太闻言淡淡一笑,只觉一切都情理之中。 沈月尘坐在一旁静静听着,脸上的神情温和不变,没有做出任何的评价。 明哥儿直接用手去抓盘子里的荔枝,拿起来往嘴里塞,一个接着一个,把腮帮子撑得鼓鼓的,然后,转身就要往外面跑。 孙嬷嬷见状,一时话顾不得回话,只把他给抱了过来,轻声哄着道:“哎呦,我的小祖宗啊,您且慢着点吧。” 荔枝里面有核儿,万一呛到了可就不好了。 朱滢眼馋那荔枝,犹犹豫豫地想要伸手,但最后还是只拿了一颗葡萄。 沈月尘见状,连忙用勺子盛出来一小碗荔枝拿给朱滢,然后,吩咐孙嬷嬷道:“孩子们该午睡了,嬷嬷把他们抱上床吧。” 别看他们现在一个个都欢实,待坐到床上,挨着枕头,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孙嬷嬷忙应了一声,一手牵起一个,带着孩子们去了。 老太太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随即想起贾家的事,不禁开口道:“无巧不成事,谁也没想到,咱们居然还能和贾家沾上亲,带上故……” 沈月尘轻声道:“许是缘分吧,缘分这东西,本就不太好说。” 老太太叹息一声:“唉……只是别是孽缘,便是最好了。” 沈月尘闻言低了低头,没再说话。 童楚楚的未来究竟会如何,说实话,她的心里其实一点都不在意。 童楚楚原本只是一个麻烦,像是一个挡在眼前的脏东西,拿下来,扔出去也就干净了。 沈月尘知道,现在黎氏的心情一定很差,很恼火,不过这都是她自找的,谁也没办法开解得了。 一提起贾家的事,老太太就不免变得有点话少。 先是纳妾,后是贾家提亲,想一想这些事情都是因着童楚楚而来,而童楚楚又是为着黎氏而来,为了朱锦堂而来……所以,说来说去,这都是黎氏一时心急找来的麻烦。 这会,沈月尘越是表现得平平淡淡,便越是让老太太觉得喜欢。 之前,童楚楚勾引朱锦堂的事情在院子里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的时候,沈月尘便只字未提,只做不知。而现在,她见了黎氏这般自作自受,却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幸灾乐祸的神情,实在是很不容易。毕竟,黎氏为了童楚楚,没少给她脸色看,也没少给她气受,好在,这孩子心里到底还是孝顺的,没有趁机落井下石,给长辈们难堪。 沈月尘看到了老太太的目光一直有意无意的在她的脸上流连辗转,不禁微微抬眸,正对上她的目光,柔声问道:“您是不是有话想和我说?” 老太太微微摇头,道:“没什么要紧的话。想来,你也该累了,索性也留在这里躺一躺吧,歇个午觉在回去。” 沈月尘没有拒绝,只是笑了笑道:“那我和明哥儿他们一起躺着好了。” 老太太不依道:“明哥儿那孩子睡觉不安生,一会儿打把势,一会儿蹬被子,万一碰着了你,可怎么办?你还是去我的床上躺会儿吧,好好休息休息。” 见老太太一番好意,沈月尘只好顺从,带着春茗翠心去到旁边的房间休息,而老太太则是继续留在西暖阁里品茶吃果,约莫了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方才吩咐杨嬷嬷道:“你亲自去一趟把大夫人请来。” 杨嬷嬷闻言微微一怔,只道:“老夫人,大夫人这会心里一定别扭着呢,您还不如让她自己一个人静静……” 老太太轻轻吐出一颗葡萄籽,道:“她的性子我最是了解。她受了这样的窝囊气,若是没人给她排解排解,定是过不去的。你听我的,把她叫来,我开解开解她,免得她自己胡思乱想。” 杨嬷嬷闻言忙道:“是,老身这就去请。” 杨嬷嬷很快把黎氏请了过来,和老太太想得差不多。黎氏从贾家回来之后,便独自一人坐在〖房〗中,把那些黎九娘曾经写给她的信,全都找了出来,一股脑地烧了个干净。 烧信的时候,黎氏没有让丫鬟们来做,而是注意要自己亲自动手,那些信札中,写了很多只有姐妹间才说的话,黎氏不想让那些丫鬟们有机会偷看,所以非要自己一个人烧个干净。 结果,杨嬷嬷赶到的时候,才一开门,就见屋里乌烟瘴气的,黎氏站在窗边,正对着窗口咳咳地咳个不停,脸红气短,很是狼狈的样子。 若不是看见屋里放置着火盆,杨嬷嬷还以为是什么地方走水了呢。 杨嬷嬷当时吓了一跳,连忙把黎氏给扶了出来,满脸无奈道:“夫人这是何苦呢?有什么事情,让丫鬟们来做就行了。” 黎氏随后洗了把脸,又换身衣裳,方才过来拜见老太太。 杨嬷嬷没有把黎氏烧信的事情和老太太说,只说外面太热,所以挑了阴凉的路来走,所以才耽搁些了功夫。 老太太也没怎么在意,只是劝说了黎氏一阵,让她把心放宽,好好照顾怀着孕的孙媳妇。 黎氏心中有愧,所以也不好老太太抱委屈,只低头地应了声是。 老太太继续道:“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月尘那孩子,不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吗?看来她也是不想再节外生枝了。如今,咱们朱家双喜临门,理应正是家旺人旺的好时候,所以,别计较那些小事了。月尘此番有孕,我给京城的元兰写了封信报喜,结果,她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了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听了十分欢喜,还赏了不少东西下来。京城那边已经派人送来了,过阵子就会到了。娘娘的赏赐,金贵无比,咱们也不能什么都不准备,你若是得了空,就好好想想,该怎么准备些什么才好,既不失了体面,又不会太过招摇。” 老太太之所以会这么做,无非是想给黎氏找点事情做做,免得她闲空下来,胡思乱想。 黎氏自然应了,她也正想找点差事做做呢。何况,又是给贵妃娘娘准备礼物,也算得上是一桩头等的大事了。 …… 端午是个大日子,为了这一天朱家做足了准备,菖蒲,蒿草,苍术,艾叶,还有雄黄酒,光是粽子就包了上千来个。 家中有小孩子过节是最热闹的。 这天早上,沈月尘亲自沾着雄黄酒给孩子们的脑门儿上画上一个“王”字,还给每个人的手上系上了五彩绳。 明哥儿打从一早上就说要看龙舟,老爷子素来喜欢惯着他,见他想去看龙舟,便松了。道:“若是真那么喜欢,就去求你爹,让他带你出去耍去。曾爷爷一把年纪,怕是陪不了你了。” 明哥儿听了这话,大喜过望,连忙转身去求朱锦堂,声音软软的,都快要把人给甜化了。 朱锦堂眉心微动,一时拿他有些没了办法,正要开口,却听老太太反对道:“明哥儿听说,外面人多尘起的,可是去不得的。你乖乖听话,曾奶奶给你剥肉粽子吃。” 肉粽子有什么稀罕的!明哥儿已经想出门很久了,难得借着过节的由头,他可不会轻易放弃,于是转身奔向老太太,又是撒娇又是耍赖的,让她心窝里忍不住软了下来。 朱滢站在一边,咬着手指头,犹豫了很久,方才跟了过去,拽着老太太的衣袖,小声求道:“曾奶奶求您了,求求您了。” 老爷子在旁见了,忍不住开口道:“这么多人看着守着的,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偏要看孩子们抹眼泪,才肯答应。” 老太太闻言,连忙抚了抚两个孩子的脸颊,柔声道:“今儿是端午,大过节的咱们可不许抹眼泪啊。”说哇,她望向媳妇黎氏吩咐道:“你先派人去千鹤楼二楼订一间房。” 黎氏闻言不解道:“您是要定午膳的宴席吗?” 老太太摇头道:“定什么宴席?我是给这两个小东西定的。那千鹤楼离着码头最近,坐在二楼,正好可以看见龙舟大赛。坐在那上面看,总比在底下人挤人的强。” 黎氏恍然大悟般地笑了笑,忙起身道:“还是您想得周全,我这就差人去定。”说完,她走过去点了点明哥儿和朱滢的小脑瓜,道:“还不给两位老祖宗磕头道谢。” 明哥儿和朱滢开心地合不拢嘴,一前一后跪了下来“咚咚”地磕了两下,惹得众人好生心疼,忙又给抱了起来。 沈月尘姗姗来迟,带着吴妈亲手包制的各样粽子,来给长辈们请安。 身怀六甲的柴氏则是压轴出场,她的肚子看起来大得吓人,人也看起来肿肿的,少了几分锐气,多了几分和气。 一家人到齐了之后,老爷子和老太太开始品尝各院带来的粽子,尝来尝去,最终选定的是吴妈做得吉祥如意八宝粽子。 八样食材,八种寓意,吃着美味又讨喜。 老爷子吃得津津有味,连胡子上沾着的饭粒儿都顾不得了,张口就道:“这粽子做得妙不可言。回去让你那厨娘再多做些,拿出去送人也是十分体面啊。” 沈月尘含笑应了,她心中早就猜到吴妈会胜出。这朱家上下,既有手艺,又要有创意,双管齐下的话,还没有人能比得过吴妈呢。 忙忙碌碌了一大早上,又讨得了一个好彩头,沈月尘心满自足地叹了口气,抬眸看着对面的孩子们,时不时地和他们说上几句话,倒也惬意得很。 明哥儿一连吃了三个肉粽子,把肚子撑得鼓鼓的,吃得满嘴都是油光。朱滢和他不同,她专挑粽子里的梅子和枣子吃,肉粽却是一口不碰,很不喜欢那股油腻腻的味道。 老太太难得松口,准了孩子们出玩的请求,可惜,沈月尘怀着身子不能陪同,只好让春茗和翠心双双跟了过去。 她们对朱滢和明哥儿最是了解,也知道她们的脾气习惯,照顾起来自然要比黎氏身边的丫鬟们来的得心应手。 早饭后,朱峰和黎氏一起陪着孩子们去了千鹤楼,朱锦堂照例去了书房处理事情,老爷子和老太太回去歇了午觉,院子里一时安静了下来。 沈月尘也是忙里偷闲,回了自己的院子,因着春茗和翠心不在,伺候她的人换成了两个眼熟的小丫鬟。 沈月尘见她们战战兢兢地样子,不免笑着摆摆手道:“你们去外间候着吧,把吴妈叫来就行了。” 丫鬟们应声而去,吴妈随后赶到,她已经在厨房呆了一个早上,满身都是粽子的香味,脸上也被蒸汽熏得红扑扑的,额头带着微微地汗水。 沈月尘见了,不免抬步上前,亲自拿出手帕给她擦了擦,略含愧疚道:“这大过节的,让妈妈您受累了。” 吴妈接过她的手帕,含笑道:“一点都不累,厨房里有的是打下手的人,我不过是站在一旁看着而已。” 沈月尘也笑了笑:“老爷子对妈妈做的粽子赞不绝口,还说要拿出去送人呢。” 吴妈低了低头,谦虚道:“老爷子抬举奴婢了。”说完这话,她忽地想起一事,看了看周围,方才上前一步附到沈月尘的耳边,轻声道:“小姐,小桃姑娘今儿派人捎了几样东西,说是礼物,我给小姐收在柜子里了。” 沈月尘闻言略感意外,但转念一想,自己之前明明叮嘱过她,不要随便联系,可见她一定是有什么事情了。 “东西在哪儿?妈妈拿出来让我看看。” 吴妈答应了一声,双手在围裙上抹了抹,起身来到靠窗边的木柜前,轻轻打来,取出几只大小不一的锦盒。 沈月尘眉心一动,亲手将盒子一一打开,只见里面装得不过是些点心糕饼而已,没什么特殊的东西。 “好端端的,她送来这么多点心做什么?”吴妈在旁见了,也不免有些纳闷。 沈月尘看着那盒子的酥皮饼,只觉有些不对劲儿,不由眯起眼睛,仔细打量起来,只见那酥饼上面都带着浅浅的字样,她把那些字连起来读了一遍,不禁微微怔住。 “富贵吉祥,兰梦之征。” 兰梦之征……蓝梦是形容女人怀孕的征兆,难道她…… 沈月尘脸色微微一变,喃喃道:“吴妈,小桃姑娘她可能是怀孕了。”说完,她指了指那糕饼上面的字样,按着顺序给她看。 吴妈闻言一愣,忙低下头去看,方才恍然大悟。 沈月尘缓了口气,只觉这个小桃还真是聪明,居然能想到用这样的法子给自己传递消息。 这些酥饼混在点心里,又放在不同的盒子里,就算是被人看见有字,也不会引起旁人的怀疑,也不会留下麻烦。 第二百六十九章 选择(三) 细细算来,小桃在朱锦纶的身边,前前后后也不过才三四个月的功夫而已。不过,她倒是真有运气,居然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有了消息…… 沈月尘把那些糕饼重新放在一边,自己一个人缓缓地屋中踱着步,低头垂眸,似在思量什么。 吴妈略带笑容地开口道:“小姐,事情果然都按着您预想的一样,那孩子倒是争气。” 沈月尘道:“我知道,二少爷一直对她偏爱有加,只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就怀上了……” 吴妈听她的语气略有低沉,不免发问道:“那孩子有孕,对二房来说是件麻烦事,二少爷娶亲在即,若等新妇进门之时,看见那孩子和她腹中的孩儿,岂不是要颜面尽失……倘若她真能生出一个儿子的话,那二房势必要热闹起来了。” 不得不说,沈月尘当初之所以会想要在朱锦纶的身边安插小桃,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朱锦纶成亲在即,一旦他成了亲,就有机会生下嫡子。 为了长房考虑,沈月尘唯一能够精心算计的就是让二房的长子是庶出,而非嫡出。 嫡庶有别。庶长子虽也是长子,但地位却远不及嫡子,就算长大之后,也没有资格继承家业,只能安安分分,不争不抢地过一辈子。 沈月尘慢悠悠的道:“她这孩子来得讨巧,可是凭她一人之力,未必能护得周全。她眼下正得宠,身边眼红的人多了去了,万一有人心怀不轨,免不了也要担着几分凶险啊。” 如果想要计划顺利,沈月尘务必要保住小桃腹中的这一胎,不能让人给轻易算计了去…… 吴妈点头应道:“小姐说的极是。只是您现下怀着身孕,不宜操劳,所以这件事,还是让我来办吧。” 家里家外,这么多事情,纵使她又三头六臂也没法全都管得过来啊。 沈月尘轻声问道:“那妈妈您准备怎么办?” 吴妈微微沉吟一下:“二房的事和人,小姐不方便出面干涉,我觉得还是在小桃姑娘的身边多添个人最好,多个人,多双眼睛,多双耳朵,说话办事都周全些。” 沈月尘微微点头:“这样虽好,不过眼下咱们没有合适的人选啊?” 院中的下人虽多,但想要挑出一个可以信任,值得栽培的却十分不易。 吴妈想了想道:“太聪明的心眼也多,还是老实巴交的孩子最好。厨房里有个姓崔的厨娘,膝下有一小女,乳名香儿。崔厨娘的丈夫前年没了,家中只剩下她们娘俩儿相依为命。那崔厨娘为人老实,办事勤恳,不爱说话。之前,我见过她家的香儿几次,只觉那孩子和她娘亲的性情一样,都是安安静静的,但还算机灵,很能看出眉眼高低来。那崔厨娘一想让她女儿在府上谋个事情做做,我想,先把那孩子带进来,相处着看看。若她真是个懂事的,以后也好做安排。至于二房那边,我回头得了空,亲自过去一趟。” 糕饼虽然可以传递消息,但终究说得不够明确。 此事非同小可,春茗和翠心又都双双随着明哥儿出府去了。她信不过旁人,还是自己亲自跑一趟,最是稳妥。 沈月尘闻言,一脸放心地点了点头。“既然如此,这件事就交给妈妈来办了,只是又要让您多受一份累了。” 吴妈含笑摇头道:“只要能为小姐分忧就好。” 她做不来什么大事,唯有替小姐做点力所能及的小事,毕竟,能多分担一点是一点。 …… 因着过节,各院各处都忙得不亦乐乎,十分热闹。 待到主子们散了歇了之后,下人们也开始自自得其乐起来。 虽不能吃酒,耽误差事,但主子们剩下的精致饭菜,已经足够她们慢慢享受了。 杜鹃伺候柴氏午睡过后,便一路绕行到后院。在那里丫鬟婆子们早已备好喷香的饭菜,只等她一个人了。 杜鹃姗姗来迟,提着裙摆快步进院,冲着众人咧嘴笑了笑道:“让大家久等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杜鹃如今在二夫人身边很受重用,所以在下人们中间也很有体面。 杜鹃才一落座,便抬眼扫了一圈众人,只见,除了那些留在屋里候命的人之外,几乎大家都来齐了,却唯独缺了小桃一个人。 大家都住在同一个院子,虽说隔着两层拱月门,但也离着不算远。 杜鹃的眸光微微一闪,故意发问道:“今儿大家同吃同乐,怎么不见小桃姑娘呢?” 那些正准备提筷夹菜的丫鬟,听她这话,不禁微微一怔,随即面面相觑,不知该什么回答才好。 当初,杜鹃为了小桃姑娘而嫉妒心起,犯了事,结果被二少爷所嫌弃厌恶,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 小桃姑娘眼下是二少爷身边最得宠的人了,而杜鹃则是被排挤到柴氏身边,想来,她心里一定狠极了小桃,巴不得想要报复她呢。怎么会愿意和她同桌吃饭?今儿这好时好景的,若是小桃姑娘真来了,岂不是故意扫她的兴? 其中一个胆大的婆子,随即回话道:“姑娘,那小桃姑娘素来不喜欢和我们打交道的,所以她没来。” 她的话音刚落,旁边就有人跟着接过话茬,不怀好意道:“人家姑娘娇贵得很,哪里会愿意和我们这些粗俗人吃吃喝喝呢。” 杜鹃的脸上浮起一丝冷笑,心道,她哪里是不愿意来,八成是不敢来吧。 她缓缓站起身道:“这么好的日子里,怎么能没了小桃妹妹呢?她如今正得宠,有些架子倒也应该,这样吧,我亲自过去请她一请。你们大家先慢用,我去去就回。” 众人闻言,顿时神情各异,隐隐有些不安。 杜鹃还未出门,便听身后有人劝阻道:“杜鹃姐姐,你才得空歇一歇,还是让我代你走一趟吧。” 杜鹃回身盈盈笑道:“不用了,还是我亲自去请,人家才会觉得有面子啊。” 杜鹃缓缓来到侧院,她已经有阵子没踏进着院门了。自从,她跟了柴氏以后,鲜少有机会能来这边。 上次,她曾经默默地跟着朱锦纶回来一趟,却还未等进门,便被突然转身的朱锦纶给吓住了脚步。 他的眼神犀利,神情冷淡,盯着他看了几眼,却是一句话都没说,只是不耐地摆了摆手,示意她走开。 杜鹃不想惹他生气,只能灰溜溜地往回走,一路垂头丧气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心里就像是被火撩了似的,丝丝拉拉地疼。 二少爷是她的主人,也是她人生里唯一的男人。她想要回到他的身边,哪怕做不了姨娘,哪怕一辈子为奴为婢,只要天天能看上他一眼,也就心满自足了。 可惜,二少爷迟迟不给她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而二夫人柴氏又身怀六甲,整天不是吃就是睡,总是一副倦怠困乏的样子,更是无心理会她的这点小事了。 杜鹃不想再等了,她想要马上回到二少爷的身边去,不管用什么法子,她都要回去。 如今,小桃每天跟随在朱锦纶的身边,和他同吃同睡,而她自己的那间房间,几乎形同摆设一样,虽然每日有人打理清洁,但其实一直都是空着的。 这会,院子的丫鬟婆子们都去吃饭取乐去了,唯有夏九一个人陪在小桃身边,陪着她说说话,解解闷儿。 夏九虽说年纪小,但也喜欢凑热闹。 小桃见她好似有些无聊地望着窗外,便道:“你若是想去后院,那就去吧,不用非得留下来。” 夏九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没想到会被她给看出来,忙摇着头道:“奴婢没想去,奴婢愿意陪着姑娘说话,那些婆子都是些粗人,聚在一起也是嚼舌根而已,没什么好听的话。” 小桃笑呵呵地睨了她一眼,故意问道:“那我说的话就好听了?” 夏九笑着点头:“姑娘,自然比她们强多了。姑娘说话轻声轻语,会读书识字,还会弹琴,样样都好听。” 小桃被她哄得高兴,只是笑着低了低头:“原以为你是个老实孩子,却没想到竟也这样油嘴滑舌的。” 夏九闻言,脸上微微一红,正要说话,却见外面缓缓走来一人,定睛一看,不免骇了一跳,忙转身道:“姑娘,杜鹃姑娘进院来了……” 小桃脸色微变,抬眼去看,还未等看见杜鹃的身影,便听到了她的声音。“小桃姑娘在吗?” 夏九如今虽然跟着小桃吃穿不愁,衣食无忧,但依旧胆小如初,尤其是见了杜鹃的时候,心里还是突突地,觉得心虚,觉得害怕…… 之前,她当着二夫人的面说了谎话,附和着小桃姑娘,一起摆了杜鹃一道,让她在二少爷跟前儿失了势。 依着杜鹃的性格,绝不会善罢甘休,势必会讨回来才是。 不过,因着那次的事,她被柴氏叫了过去,一直沾不得小桃的近身,所以也做不出什么事情来。 这会,见她忽然出现,夏九最先慌了神,她连忙跑到小桃的身边,着急道:“小姐,咱们该怎么办?” 这会院子里没什么人,万一,杜鹃要是恼了怒了,做出什么糊涂事来,岂不太过危险。 小桃眸光发沉:“别慌,先看看她想做什么再说。” 杜鹃缓缓走进院里,瞧着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觉得怀念。 就在她要转身去往厢房的时候,夏九突然打开了正房的房门,神情略显忐忑地望着她道:“杜鹃姐姐你来了。我们姑娘请你进来说话。” 杜鹃有些意外,没想到,小桃这会会在朱锦纶的房间。 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太自在的笑容,只道:“是吗?我正准备要去厢房呢。” 夏就原本想要横眉竖眼地拦住她,不过,她的气势不足,而且,小桃也吩咐她不要慌里慌张地,一切如常,自在些更好。 杜鹃一走进二少爷的房间,就看见小桃坐在朱锦纶最喜欢的那张黄花梨椅子上,神情平静如水,丝毫不见半分怯色,明亮的眼神中也不见从前的温顺和卑微。 杜鹃心头一紧,只觉自己从她的脸上,甚至还能看出点点骄傲。 是啊,二少爷对她的宠爱,的确可以让她变得趾高气昂,洋洋得意起来。 小桃紧紧地盯着杜鹃,暗中提防她的一举一动。 防人之心不可无。她现在还不太敢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怀孕了。不过,她毕竟已经两个月没有来月事了,而且总是犯困疲乏……小时候,她看着娘亲怀着弟弟的时候,便是这副样子。所以,她必须保护好自己,保护自己的身子,容不得有任何差池。 倘若杜鹃知道她可能怀孕了,肯定会怒火中烧,估计会想直接冲上来,掐住她的脖子也说不定。 小桃和杜鹃互相对视了好一会儿,似乎都在等着对方开口先说话。 小桃忍不住先开了口道:“杜鹃姐姐,这会怎么会过来?”说完,她指了指一旁的座椅,淡淡道:“姐姐请坐吧。” 杜鹃闻言笑笑,看她这架势还真把自己当成是女主人了。 “许久不见,小桃妹妹的气色好了不少,红润可人,想必,这日子一定过得很滋润吧。” 小桃的脸上却是没有半点笑容,依旧淡淡道:“承蒙二夫人和二少爷关怀怜惜,我的确过得很好。那姐姐呢?在二夫人的身边当差,过得可好?” 杜鹃又是一声冷笑:“当然好了。不过,这都是托了小桃妹妹的福。” 小桃微微垂眸,只道:“姐姐特意过来,不会只是为了和我说话聊天吧。” 杜鹃道:“后院摆好了饭菜,大家正准备聚在一起乐一乐,唯独缺了妹妹一个人。”她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大家都在一个院子里伺候主子,平时又以姐妹相称,亲亲近近的,妹妹理应赏脸才是。” 小桃微微沉吟:“多谢姐姐的一番好意,不过,我近来食欲不佳,去了不吃不喝地,反而扫了大家的兴致。” 杜鹃盯着她的脸,语气微微冷下来道:“妹妹这话说得不会是在搪塞我吧。” 夏九适时地开口道:“杜鹃姐姐,我们姑娘近来确实有点脾胃不和,所以您还是请回吧。” 这两天,姑娘的胃口却是不怎么好,像是有点苦夏的样子。 杜鹃听了这话,非但不准备走,反而径直坐了下来,望着小桃,故作关切道:“妹妹病了?那得赶紧请个大夫进来瞧瞧才行,免得耽误下来,有个三长两短的,惹得二爷担心啊。” 这话说得像是在咒人似的。 小桃闻言指尖微微一颤,暗暗地深呼了一口气,坦然道:“不过是些小毛病而已,用不着请大夫那么麻烦。” 大奶奶那边还有什么消息回来,所以她一时还不准备轻举妄动。如果她真的怀孕了,大夫一看就会看出来的……可是,在二少爷知道之前,她不想让任何人先知道这件事。 杜鹃早知道她不会去的,只是想过来会会她,看看她如今到底有多风光,又或者有多嚣张。 小桃平静冷淡的态度,让人挑不出错来,杜鹃心中也多有顾忌,不敢再轻举妄动,只是站起身来道:“算了,妹妹不想去,我也不好强人所难。” 夏九见她似乎要走,暗自松了口气。 谁知,那杜鹃站起身来,不是往门口走,而是径直向她和小桃走来,神情似笑非笑,让人有些害怕。 夏九微微一颤,下意识地挡在了小桃的面前,对着杜鹃,颤声道:“你要干嘛?你要是再敢乱来,二少爷一定不会轻饶了你的……” 杜鹃看了夏九一眼,伸手将她推到一边,冷冷道:“狗仗人势的小贱人。你以为我真的怕你了吗?” 杜鹃缓缓俯下身子,盯着小桃微微紧绷的脸,嘴角挑得老高:“上次是我一时大意,错把你这只狐狸当做了兔子,以后我不会再那么笨了。别以为二少爷宠着你,你就可以安枕无忧了,小心点儿,我总有一天会回来的,到时候有的是办法来收拾你这个小贱人。” “那我也和姐姐说一句实话,我这个人不喜欢算计别人,但是,如果有人非要和我过不去,我不会善罢甘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你要是再敢招惹我,我保证你不会有好下场!”小桃攥紧双拳,不甘示弱地回给她一番话。 杜鹃闻言,眸光微微一闪,望着小桃的脸忽地又笑了起来:“瞧瞧你,小贱人,居然还会威胁人呢。这才是你的真面目不是吗?平时装作楚楚可人,温顺乖巧,都是唬人来的。” 小桃偏过头去,不喜欢她的呼吸拂在自己的脸上,只道:“你我都一样。我想,二少爷一定也没见过你这副模样吧?” 此时,夏九缓了缓神儿,忽地扬声道:“你要是再不走,我可就喊人了。” 杜鹃冷冷地瞪了她一眼,“你想喊就喊吧。蠢材。” 夏九被她的话噎了一下,顿时没了气势,她张了张嘴,但最终还是没喊出来。 杜鹃笑着转过了身,一面往门口走去,一面嘲讽道:“这蠢丫头能帮得了你一次,可不能次次都帮得上你。所以好妹妹,咱们后会有期了。” 第二百七十章 选择(四) 杜鹃冷笑着说完这番话,便扬长而去。 小桃见她如此嚣张,不禁眉头紧锁,只觉麻烦得很。 夏九却是一脸慌张和不安,来到小桃跟前,不知所措道:“姑娘,咱们可得当心才行。这个杜鹃分明是来找茬儿的,奴婢就知道她不会那么容易死心的……” 小桃心里对杜鹃也是有气的,但是看到夏九这慌慌张张地模样,心中也生出些许不安来。 杜鹃虽然来者不善,恶言相向,但她说的话,并非全都无用。 她的身边除了夏九,便没有别人可信可用了,仅凭她一个如何能看管得住自己。今时不同往日,她必须得为自己打算一下才行。 小桃的脑海中立刻冒出来一个人,大奶奶,如今也只有她能帮助自己,保全自身,保全这个孩子了。 不过,大奶奶可不是她相见就能见的。尤其是两个人之间的身份差距之大,表面上又各自为阵,想要见上一面,实在太难了。 小桃只希望自己之前送去的“口信”已经被聪敏的大奶奶看出了端倪。 另外一边,吴妈准备好了粽子之后,便亲自给各院送去。按说,这些琐碎的差事完全可以让别人来代劳的。但是,吴妈还是准备亲自送去,先是正院,然后便是东西两院。 吴妈故意把最后一盒送去了朱锦纶的院子。这会,院中的丫鬟婆子们,大多还在后院吃喝享乐,偶尔回来三两个人,也是因为吃得太饱而回到〖房〗中昏昏欲睡。 吴妈是大奶奶身边的的得力人,门房的小厮一眼就认出她来,连忙笑呵呵地迎了上去。 吴妈见他们的身上略带酒气,便笑笑道:“我是奉了大奶奶的吩咐来给二少爷送八宝粽子来的。” 那小厮闻言,忙道:“这会二爷不在,不过小桃姑娘在呢,妈妈您请进……” 吴妈淡淡一笑,缓步进院,抬眼一看,果然和她预想得差不多,院子里冷冷清清地,一个人影儿都看不见。 那小厮红着脸,讨好道:“主子们开恩,让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也能跟着乐呵乐呵。不过,那些丫鬟婆子们嘴馋,这会还赖在后院没出来呢,要不要小的替您传唤一声?” 吴妈摇摇头道:“不用麻烦了,我把东西交给小桃姑娘也是一样的。” 那小厮闻言,只觉她真是个好说话的人,忙哈着腰将她请了进去。 身为小厮,没有主子的吩咐,是不能进屋的,只能站在门口通传。 这会,小桃正在心中暗自着急,忽听门外的小厮来报:“姑娘,西侧院的吴妈妈来了。” 小桃闻言一怔,连忙起身相迎。 吴妈笑盈盈地走进屋来,故作不认识地赞叹道:“哎呦呦,这位就是小桃姑娘吧。长得真是娇俏可人啊。” 小桃随即心领神会,忙携着夏九一起上前福福身子道:“给吴妈妈请安。” 那小厮站在门外听了一句耳音,之后便匆匆回了门房候命。 吴妈把手里捧着的盒子交给迎上来的夏九,一面打量着屋中的布局摆设,一面含笑道:“这是我亲手做的八宝粽子,大奶奶让我带过来些给二少爷和姑娘尝尝鲜。” “有劳妈妈了。”小桃的眼风一转,瞄向旁边的夏九吩咐道:“快去给妈妈泡碗好茶,顺便再端些果子来。对了,点心也准备几样,要挑最好的拿来。” 她交代得很仔细,一来是想要好好款待一下吴妈,二来也是为故意支开夏九,让自己和吴妈能多些时候说话。 夏九领命而去,脚步匆匆,不一会儿就没了身影。 吴妈故意挑了个可以看见外面的座位,然后,坐了下来道:“我坐在这里与你说话,咱们都留意着些就行了。” 小桃点点头,挨着她的身边坐了下来,微微咬了两下嘴唇,似乎有些不知该怎么开口似的。 吴妈的目光在她的身上转了几转,淡淡问道:“请了大夫没有?” 小桃摇了摇头“我还没告诉二少爷这件事,如果冒冒然请来大夫的话,我怕他担心。” 吴妈想来也是,如果请了大夫的话,消息一定早就传开了。 “你自己心里有几成把握?” 小桃脸颊微红道:“奴婢说不好……只是,月事迟迟不来,而且,身上总是乏得很,贪睡厌食……我小时候见过娘亲怀着弟弟的时候,便像是我现在这副样子,所以,我想总有三四成吧。” 吴妈微微一笑:“你是第一次,一时闹不清楚也是有的。大奶奶看见你送来的糕饼之后,心里很是替你高兴……不过,为求稳妥之见,还是请大夫过来仔细看看的好。怀孕不是一件小事,还是要小心为上才好。” 小桃听了这话,心下稍安,忙点头道:“奴婢知道了。” 吴妈依旧笑盈盈地说着:“赶紧找个时间告诉二少爷吧。如果你真的有了,便是他的长子啊。” 是啊,如果是个男孩儿,那就是二少爷的长子了,是他的第一个儿子啊。 小桃闻言,只觉一股暖意袭上心头,让她整个人都暖暖的,那感觉就像是全身泡在热水里一样,暖暖的,软软的。 吴妈随即又道:“大奶奶说了,要你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你身边伺候的人不多,总靠着一个夏九,怕是难以顾得周全,还是得再添个人为好。人选方面,我会替你留心一下,若是有合适的,回头会派过来给你。” 小桃闻言,心中不禁感激万分,只道:“多谢妈妈了,奴婢眼下正在担心这事呢。” 吴妈道:“姑娘安心在这边伺候二爷,大奶奶对你一直十分惦记,只是如今她怀着身子不易操劳,很多事情,心有余而力不足。” 小桃低了低头“奴婢知道,劳烦妈妈回头替奴婢向大奶奶带一声好,多谢她对奴婢的诸多照顾。” 吴妈点了一下头“我知道了。姑娘这边我不能呆得太久,姑娘若是没有旁的事情,我就要先行回去了。” 小桃见她走得这样急,忙道:“妈妈先别走,总要吃杯茶才行啊……” 吴妈摇摇头:“我到底是西院的人,留在这里太久会惹人闲话的。” 小桃心想也是,这会院子里几乎没人,若是有人的话,看见她们二人在一处说话,八成又会议论纷纷的。 夏九端着托盘,姗姗来迟,待见吴妈起身要走,还以为是自己来晚了,连忙上前挽留道:“妈妈请留步,都是奴婢不好,奴婢来迟了。” 吴妈笑道:“茶就留给你们吃吧,我这会还有事情就不多留了。” 小桃携着夏九亲自将吴妈送出门口,一直目送着她走远,方才转身回了院子。 夏九已经是第二次见到吴妈了,一时忍不住感慨起来道:“姑娘发现没?大奶奶的身边的人,都是一脸温和相,个个慈眉善目的。” 小桃闻言只觉意外,转脸瞧着她道:“这话怎么说?” 夏九微微笑着:“奴婢偶尔见到过两回吴妈,还有那名唤作春茗的丫鬟,觉得她们总是笑盈盈地,一脸温和,瞧着都像是极好说话的人。” 她虽然懂得不多,但也会看些眼色,知道跟什么样的人,才好打交道。 小桃嘴角微微抿起,只道:“你倒是单纯,人家对你笑了笑,你就觉得人家是好人了。” 夏九闻言,抬起头望着她,问道:“难道,姑娘不这样觉得吗?” 小桃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笑了笑。 什么好人坏人的,她能相信的人只有那么几个而已。大奶奶对她有恩,不过,这份恩情迟早就要还的,她自己心里有数,大奶奶自然也不会忘记。 小桃缓缓坐回到座位上,看着夏九端来的那些茶水点心,半点食欲都没有。 夏九却是叹了一口气,只道:“可惜这些东西了,奴婢都是挑最好的拿的。” 小桃淡淡道:“那你吃了吧。” 夏九忙摇了摇头:“可使不得,这点心可是二少爷留给姑娘您的。” “我没胃口,放着不吃反而浪费了。” 这两天,但凡是甜腻的东西,她都不喜欢多吃,每每沾上一两口,就要腻歪好半天。 夏九不免替她可惜道:“这么好的点心……姑娘,近来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胃口总是恹恹的。” 小桃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我没什么不舒服的,只是……”她的手不自觉地覆上平坦的小腹,欲言又止道:“不过,还是得请个大夫过来看看才行。” 夏九闻言伸向糕饼的手,立刻收了回来,道:“姑娘,现在就想要看大夫?” 小桃微微摇头:“不,明天吧。今儿是端午,是个好日子,咱们先好好过节。” 次日一早,小桃借故说自己脾胃不和,想找个大夫进府看看。 朱锦纶闻言,立刻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找来了经常为母亲请平安脉的张大夫。 那张大夫医术精湛,诊脉过后,便笑着上前给朱锦纶道喜。 朱锦纶闻言一怔,半响没反应过来,他转头看向小桃,微微瞪大的眼睛,下意识地落在她的肚子上。 今日的小桃穿着一身剪裁得当的长裙,正好可以突出她那不足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身。 朱锦纶不敢置信地看着她那平坦得看不出任何迹象的腹部,忍不住发问道:“张大夫,您方才说的话都是真的?” 那张大夫敛起笑容,一本正经道:“二少爷,大夫行医二十多年了,从来出过错。小桃姑娘,已经有了近两个月的身孕,老身再次恭喜二少爷您了。” 小桃坐在一旁,羞得脸颊泛红,只低着一语不发地整理着自己袖口衣摆。 朱锦纶听得只是笑,爽朗的笑声,让小桃脸上像是着了火似的,越烧越红。 夏九站在一旁,高兴地就快要跳起来了,不过,碍于二少爷还在,她不敢太过放肆,只是跑到床跟前,凑到小桃的身边,跪下来道:“恭喜二少爷,恭喜姑娘了。难怪,姑娘近来总是觉得疲倦,原来是怀了孕的缘故,这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朱锦纶见她话多起来,朗声道:“你这丫头倒是话多,赶快去告诉二夫人报喜去,回头我有重赏。” 夏九闻言,连忙欢欢喜喜地去了。 张大夫随即也跟了过去,他今儿原本也要去柴氏那边问诊的,如今多了这么一个好消息,正好也顺道过去领赏。 正在安心养胎的柴氏,被这么一个突如其来的好消息,弄得心烦意乱起来。 按理,朱锦纶要当爹了,自己要当祖母了,这本是该高兴的事情才对。 但是,这孩子来得有些不是时候。朱锦纶成亲在即,新娘子眼看着就要进门了,他的身边多了一个大腹便便的孕妇,怀着孩子,争着宠,岂不是故意给何家人心里添堵添气了吗? 柴氏心里这么一着急,便引得一阵胎动,她抚着肚子皱了眉头,脸上半点笑模样都没有。 柴氏的脸上没有喜气儿,她身后站着的杜鹃,更是煞白着一张脸,脸色难看至极。 难怪了,之前见她的时候,她敢和自己横鼻子竖眼睛的,原来是怀上了二爷的孩子,所以觉得自己的腰板直了,底气足了。 杜鹃越想越气,也越想越后怕,亏得自己当时沉得住气,没有横冲直撞,毫无章法地找她算账,否则,万一伤及了二爷的孩子,岂不是大大的罪过了。 那张大夫是个很会察言观色的人,待见柴氏不欢不喜的模样,立刻止住了话头,默默地退到一旁写方子。 柴氏心里不是不想抱孙子,可是这嫡孙和庶孙,差别太大。 柴氏轻轻叹了口气,这个小桃倒是运气好,这么短的时间就怀上了。那杜鹃跟着锦纶都那么多年了,肚子里也从来没有过动静,还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有了便是有了,何况,还是自己的亲孙儿。柴氏稍微在心里别扭了一会儿,便也微微笑了起来,对着张大夫叮嘱道:“这喜脉既然是您诊出来,那么往后还劳烦您老多多精心照看着,替我,替我们二爷好好安好这一胎。” 张大夫闻言,便知自己往后的好处少不了,忙点头附和道:“二夫人放心,在下一定竭尽全力,保住您和小桃姑娘母子平安,顺利生产。” 多说两句吉祥话,就多得一些赏钱。 如今,朱家人气旺,运道旺,自然小气不得,每次出手总是成两的银子。 小桃虽然连个姨娘都算不上,但因着此番有孕,也得了几句老爷子和老太太的夸赞。 朱家子嗣素来单薄,如今家里同时有了三位孕妇,这在朱家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幸事了。 朱老爷子看着朱家香火旺盛,心里高兴得很,立刻让妻子准备祭拜祖先,酬谢佛祖,好好地热闹热闹。 老太太心里也乐呵,只觉朱家三喜临门,真的是转运了,若是有人能再添一喜,便是四喜临门了。 若是按着老太太的心思,家中的孩子越多越好。孩子再多,他们朱家也养得起,养得好。 朱家喜事连连,合家欢喜,热闹非凡。可是这欢欢喜喜的背后,也牵扯出了许多人心中的细碎杂念。 杜鹃毫无疑问是怨念最深的一个。她一心一意想要重回二少爷身边,原本眼前只有小桃一个人碍眼碍事,可现在,小桃那贱人的肚子里多了一块肉,便是要彻底把她的前路给堵死了…… 杜鹃的心思转着各种各样的主意,阴狠的,歹毒的,一个个层出不穷,每天她除了做事吃饭,心心念念地想着的,便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如何让小桃生不出来这个孩子…… 而柴氏则是忙着锁住下人们的嘴,让她们不许把小桃姑娘有孕的时候,四下乱说,以免穿来穿去的,落入有心人的耳朵里,何家人听到风声。 冲着孩子的面子,柴氏也不想亏待了小桃。可是,她的身份摆在那里,连个妾室都不是呢,总不能让她抢了新媳妇的风头。 柴氏的办法就是先瞒着,等新媳妇进了们,再慢慢解释,慢慢缓和。 …… 端午过后,日头一天一天地毒辣起来。 冰窖里的冰,源源不断地端出来,可惜,还未等走到地方就化了一半。 沈月尘体质偏寒,不宜用冰,每日热得难受,却也只能扇扇扇子,擦擦身。 这天中午,黎氏差人送来了珍珠鸡炖人参,炖了近小半天了,费了不少功夫。 沈月尘瞧着那热气腾腾的白汤和松软的鸡肉,不觉微微蹙眉,还未等吴妈开口,便摇头道:“我吃不下去。” 吴妈劝道:“小姐,这是补品,就得趁热了吃才好。” 沈月尘依旧摇头,还未说话,就见门外匆匆跑来一个丫鬟,满头是汗的着急道:“大奶奶,老夫人唤您过去上房呢。” 沈月尘见来人来得急,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那丫鬟呼哧带喘地说道:“是……是二夫人方才不小心闪了一下腰,好像动了胎气,这会怕是要生了……” 沈月尘脸色微变,忙扶着春茗的手,站起来道:“赶紧替我更衣。”说完,又对那丫鬟道:“你先去给老太太回话,说我马上就到。” 第二百七十一章 选择(五) 吴妈见沈月尘这么急着就要过去,立刻阻止道:“小姐,那产房污秽,诸多忌讳。您现在怀着身子,不该去那样的地方。” 沈月尘知道她的忧虑,忙点点头:“妈妈放心,我只是过去陪陪老太太。” 吴妈随即又道:“那奴婢跟着您一起去吧。” 沈月尘正有此意,只道:“也好。有妈妈陪着我,我也安心些。” 吴妈是过来人,懂得多,知道也得多,关键时刻总能沉得住气。 春茗和翠心都尚未出嫁,对于生育之事,皆是一窍不通,所以就算跟着去了,也未必能帮得上忙,反而容易碍事。 沈月尘携着吴妈妈去了上房,只见家中的长辈们都坐在里面等消息呢。 古代的女子生孩子,就像是闯鬼门关,吉凶难测。 老爷子端坐在主位之上,微微低头,望着自己手里的茶杯,默默数着里面的茶叶,看看是单数还是双数,想要为那尚未出世的孙儿占一卦吉凶。 老太太手持着佛珠手串,一下一下地捻着,微闭双眼,眉心紧蹙,嘴唇微动,似是念念有词,却又没有发出声音。 朱峰和黎氏相对而坐,也是满脸沉重,默默不语。 朱峻则是站在右边的窗户前,来来回回地踱着步,步伐时缓时急,毫无章法。 沈月尘悄然上前,慢慢地行了一礼,语气轻轻的。 黎氏见了她,连忙招手道:“你来了,快过来坐吧。” 老太太则是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微微点了下头,便继续闭上眼睛,默念起经文来。 沈月尘见屋中气氛沉闷,便轻手轻脚地地坐到黎氏身边。 黎氏原本不想让她来的,可是,老太太还是派人去传话了。 沈月尘挨着黎氏而坐,轻声问道:“二夫人现在如何了?” 黎氏压低声音道:“方才有人来报,说是羊水已经破了,看来是真要生了。” 柴氏这一胎还不足九个月,这会要是生了,便是早产,十分危险。 沈月尘心中一动,手心里不自觉地沁出一层细细的冷汗。 随后,屋子里很长时间都没有人再开口说话,大家都在等待,焦灼不安地等待着。 没有人说话,时间在安静之中,总是过得特别慢,特别慢。但沈月尘还是默默留意着时间,老爷子之前赏给她的怀表,她一直随身戴在身边。 她轻轻打开怀表,看了一眼,已经过了四十五分钟了,可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不过,也许没有任何消息,就是好消息。 如果,柴氏难产或是有什么危险的话,那丫鬟一定会来报信的。 朱峻渐渐有些不耐烦了,丫鬟们给他换茶,他却嫌她们碍事,呵斥着将她们撵走。 老太太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睁开眼睛望向他,道:“别急急躁躁的,不成样子。” 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这么沉不住气。 朱峻闻言,只是把桌上的茶端起来,喝了一口,结果却被热茶烫了一下嘴,心里顿时更闷火了。 他腾地一下站起来,抬步就往门口走,只道:“我得过去瞧瞧,怎么半天都没个动静呢?” 老太太见他坐也坐不住,便只好随他去了,只吩咐跟着他,看着他,别让他冒冒失失地一路冲到产房去,犯了忌讳。 老爷子忍不住轻叹一声,开口道:“当年生锦纶的时候,他也没着急成这样。” 老太太应声道:“二媳妇这一胎得来不易,而且,有可能是个双儿,也难怪他会着急。” 说到这里,老太太心中不免又添了几分沉重。 若真是双胞胎的话,生产之时,必定更加凶险,而且,孩子还未足月,就要出生……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也只能请求佛祖保佑了。 黎氏静静地听着,想着,一来担心柴氏真的会生出对儿双胞胎来,二来也怕真出了什么不吉利的事情。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有人急匆匆地跑来传话了,只是带回来的,并不是大家想听的好消息。 那丫鬟红着眼眶来报,说柴氏的孩子胎位不正,而且,又身形偏大,顺产已经是不可能的了。所以,张大夫出来请示二爷朱峻,如果一旦有事,是保大还是保小?谁知,张大夫才问出了。,就被朱峻迎面给了两个大耳刮子,顺带还狠狠踢了好几脚。 听那丫鬟说,张大夫被朱峻当场就给打出了鼻血,这会人也半晕不晕的,已经没法子给柴氏看诊接生了。如今,屋里屋外,只有陆大夫和两个稳婆守着柴氏。 不过,朱峻却还没消气,丫鬟们一个个都怕了他,也不敢上前规劝,唯有请老太太出面坐镇了。 众人闻言皆是神情一震。老太太当场就有些坐不住了,紧紧攥着佛珠,起身骂道:“这个不知轻重的混小子,也不看看这会是什么要紧的时候,居然还敢打人!这个混账小子,不会帮忙,就会添乱。” 老爷子也沉着脸,怒声道:“之前诊脉的时候,还说好好的,这会又说不能顺产,这些大夫到底是真明白,还是假糊涂?不行,你可得亲自过去看个仔细才行,总不能由着他们说什么是什么。” 黎氏闻言,忙起身跟了过去,和杨嬷嬷一左一右地搀着老太太,小声叮嘱道:“老太太您慢着点儿,不会有事的。” 沈月尘稍微犹豫了一下,随即也起身跟了上去。她心中自然是不想去的,但是,身为晚辈,长辈们都起身了,她也不好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呆着。 黎氏见状,蹙眉阻止道:“你过去做什么?你现在怀着身子,最是见不得这些事情,好生呆着,这里不由你们操心。” 老太太见状,不免也开口道:“产房里的忌讳多,不是你该去的地方。你先回去吧,回头有什么消息了,让丫鬟们给你通报一声。” 老太太这会心里记挂得都是柴氏,没说几句话,便脚步匆匆地走了。 沈月尘悬着一颗心,携着吴妈回了自己的院子,静静地等待着消息。 时间一晃而过,窗外的天色渐渐从明亮变得昏黄,朝霞满天飞,带着艳丽的殷红之色,却不能为朱家带来些许欢喜,反而更添沉重。 整整两个时辰,柴氏依旧没能顺利地把孩子生下来,张大夫被朱峻打伤,歇了好久方才回到产房帮忙。 如今的柴氏气息奄奄,虚弱之际,全凭着参片吊着精神和力气,才能勉强坚持下去。 因着柴氏的事,沈月尘一点胃口都没有,晚饭用得不多,只是吃了半碗粥。 朱锦堂也是一样的没有胃口,他不是幸灾乐祸的人,看着家里人受苦受累,也同样让他觉得心思沉重。何况,还有过去那些不好回忆时隐时现…… 当年,秦红娟生下明哥儿的时候,也是艰辛无比,她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方才把明哥儿生下来。 虽然他不在产房内,但他一直站在门外,可以清楚听见秦氏那痛苦不堪地喊叫声,还有丫鬟们时不时端出来的一盆盆血水。 想到这里,朱锦堂不禁微微蹙起了眉,站起身来道:“我去书房坐坐。” 沈月尘没想到,他会对柴氏这个婶婶如此在意,连忙点头应道:“好的,妾身送您出门。” 朱锦堂伸手轻轻按住她的肩膀,让她坐回到座位上,温和道:“你好生歇着,我去去就回。” 沈月尘微微点头,抿起嘴角,向他露出一个安心的微笑。 今晚注定将是一个难熬的夜晚。 朱锦堂走后,沈月尘只留下吴妈一个人陪着自己。 吴妈将她安置在床上,正欲给她盖上被子,却见她忽然伸出手来,轻轻握住自己的手掌,轻声道:“妈妈多陪我一会儿吧,就像是小时候那样……” 吴妈闻言微微一怔,随即温和地点点头,握着她的手,坐在床边,轻声道:“小姐,别担心,奴婢就在这里陪着你,哪里都不去。” 沈月尘动了动身子,将头直接枕在吴妈的腿上,像是个粘人的孩子一样,眉眼微垂,神情略有惆怅。 “妈妈,我想问您件事……”她的语气有些欲言又止,似乎不太确定,自己究竟该不该问。 吴妈伸手抚摸着她的头发,柔声道:“小姐,想问什么就我问吧。” 沈月尘微微沉吟一下,再次开口道:“当年,娘亲生我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如此……危险。” 她小心斟酌着自己的用词,尽量不去触及那些敏感的词汇。 吴妈却是一怔,手上的动作停了一停,眼中瞬间涌出淡淡的泪光,声音略带哽咽道:“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小姐就算不知道也没关系。” 过去的往事,说得太多,只能惹人伤感。她不想勾起小姐的伤心事,尤其是那些不好的回忆。 沈月尘闻言拉住吴妈的手,轻轻地搁在自己的脸颊上,吴妈的手很暖和,虽然摸起来有些粗糙,却能让人觉得安心。 她没见过林氏,只是偶尔从吴妈的只言片语中知道一些关于她的事情,很模糊,也很疏远。她是吴妈一手照顾长大的,相比之下,吴妈更像是她的母亲。 林氏是因为难产而死,为了生下沈月尘这个女儿,几乎拼上了全部的性命。 沈月尘打从心底感激她,但她现在最能安抚她的人,还是吴妈。 吴妈看着沈月尘沉默的脸,不免发问道:“小姐,不要担心,也不要害怕。二夫人不会有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一面说一面用手指为梳,替沈月尘梳理着长发,就像是她小时候一样,轻轻地,慢慢地哄她入睡。 沈月尘微微点了下头,双手不自觉地护上自己的小腹,心中静静地想。 她的确是有些害怕了,不为别的,只为了那句“保大还是保小?” 这句话是在太残忍了,光是让人听着,就觉得心底发寒。 一个是母亲,一个是孩子,但最后只能留下来一个,无法两全…… 她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她很清楚,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女子一旦难产,便是九死一生的事情。而身边那些〖真〗实的例子,更是在不断地提醒她,数月之后,自己即将面临的凶险…… 如果有朝一日,当她也面临着这样残酷的选择的时候,那情形又会如何呢? 毫无疑问,这样的选择如果真的存在,那她不用想也能知道,朱家一定会选择保小,而不是选择她…… 当然,孩子才是最重要的,如果,是她自己来选,也一定会这么选的。 她愿意用自己的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来换取孩子的安好无恙。因为从她拥有这个孩子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是她人生的全部了。 沈月尘在吴妈的安抚之下,意识渐渐变得模糊起来,她分不清哪里是梦境,哪里是现实。 这一觉睡得并不长,只是片刻而已。 沈月尘再醒来时,吴妈已经不在了。 朱锦堂似乎还没有回来,越过薄薄的纱帐,她只看见春茗正坐在外面,垂下头打起了瞌睡。 沈月尘缓缓坐起身来,没敢起得太急,她掀起帘子,还未等开口唤人,就见春茗动了动身子,率先抬起头来,见她醒了,忙起身道:“小姐,您怎么醒了?” 沈月尘打开怀表看了一眼,这会已经十二点了。 春茗上前给她披上衣裳,轻声道:“大爷一直没回来,奴婢刚刚派人送了宵夜过去。” 沈月尘立刻问道:“二夫人呢?二夫人如何了?” 春茗叹了口气,摇摇头道:“估计还是不好,老太太迟迟没有派人来传话。” 沈月尘眉心微蹙,心中暗暗有些着急起来。 春茗见状,忙道:“小姐,还是接着睡吧。您现在可是不能熬夜的。” “家里出了这样事情,谁能睡得着呢,连大爷都在书房坐着,我也该过去瞧瞧才行。” 沈月尘知道自己进不了产房,去了也是添乱,但她想去陪陪朱锦堂,哪怕只是和他一起坐上片刻,看看书也好。 春茗不依,只道:“小姐可别不能冒险出去,虽说院子里灯火通明,但到底不比白天。再说,您要是去了,大少爷也会不高兴的。奴婢过去一趟把大少爷请回来陪您好了,大少爷那么疼您,一定不舍得让您这样等着的。”说完,她便把被子重新盖在沈月尘的身上,匆忙转身去了。 很快,朱锦堂急匆匆地赶回来,因着走得太急,他的额头上已经泛起了一层细密的汗水。 他大步流星地来到床边,看着拥被而坐的沈月尘,一脸紧张道:“你没事吧?是不是做恶梦了?我看你的脸色有点差……” 他的手掌温凉,在她的额头和脸颊上探了探,眼神略带焦急和不安。 沈月尘见他如此,便知他一定没把春茗的话听完就匆匆赶了回来。 果然,不消片刻,春茗蹬蹬蹬地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开口道:“大爷……大奶奶没事……她只是,只是……” 沈月尘对着朱锦堂,柔声道:“我没事,我只是睡到一半醒了过来,见大爷还没回来,便想要叫春茗把您请回来。” 朱锦堂闻言,露出一个明显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今天晚上,他的精神一直有点紧张,所以才想去看看账本,谁知,这一看他竟忘记了时辰。 沈月尘抚了抚他的肩膀,然后,对着春茗吩咐道:“你们先下去吧。” 待丫鬟们走后,朱锦堂轻轻一叹,伸手将沈月尘揽进怀里,静静地抱了她一会儿,什么话都没说。 两个人很有默契地沉默着,暗暗消化着彼此之间那份隐秘而惆怅的心事。 经过了漫长的一天和沉闷的一晚之后,柴氏那边终于有了消息。只是,这里面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 最后的消息是黎氏亲自过来告诉给沈月尘,她的神情认真,遣走了闲杂人等,只告诉给了沈月尘和朱锦堂。 黎氏虽是难产,却保住了性命,这是好消息。而坏消息就是,黎氏真的怀了一对双胞胎,而且还是龙凤胎,只是两个孩子之中,最后保住了一个。 因为难产的缘故,最后出生的男孩儿,窒息太久,等他生出来的时候,已经全身泛紫,彻底没有了呼吸。亏得柴氏早已经精疲力尽,神志不清,并不知道还有第二个孩子…… 如果可以让朱家人来选,让柴氏来选,那她一定会选择儿子,而不是女儿。只是,悲剧已成。老太太为了柴氏着想,也为了那个活下来的孩子着想,她只好吩咐所有知情人隐瞒龙凤胎一事,一定要让柴氏认为,她这一胎只有这一个女儿而已。 那死去的孩子,被老太太连夜派人送了出去,妥善安葬,之后还会做法事,为他超度,不过所有的事情,都要悄悄地进行,悄悄地结束,必须要瞒住柴氏,瞒住外面那些有心之人的眼睛和耳朵才行。 毕竟,怀上一对龙凤胎,最后却只剩下一个女儿,这样的情形,很容易被人视作不祥之兆,乱嚼舌根。 老太太觉得这一切都是天意,冥冥之中,老天爷自有安排。所以,她们不能够太过贪心,要学会知足,学会感恩。 柴氏能在这个年纪怀上孩子,这是她的福。然而,不能同时保全两个孩子,这也是她的命。 第二百七十二章 秘密(一) 老太太的决定,让沈月尘微感意外,但也心生欣慰。 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好。可是,想要在朱家守住一个秘密,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何况,事出突然,让人一时难以接受。 那两位大夫和稳婆都是外人,想要管住他们的嘴不去乱说,最直接最好的办法就是huā银子。 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至于,那些当时负责接生照顾的丫鬟婆子们,多半都是柴氏的亲信之人,她们跟了柴氏多年,又深知朱家家法的厉害,自然不会多嘴多舌了。 打发走了外人,又吩咐好了下人,最后剩下来的,便只剩下家里人了。 柴氏生产的时候,朱峻一直守在院子里听消息,所以对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很清楚。就这样失去了一个宝贝的儿子,朱峻的心里难受得就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硬生生的疼。 老太太见他脸色铁青,便劝说他道:“能保住一个已是不易。何况,你还有锦纶,所以看开点吧。” 朱峻心里不痛快,完全不听母亲劝阻,大吵大闹,乱发脾气。最后使得老太太不得不给了他一个巴掌,方才让他消停下来。 朱峻痛失一子,心中自然难受,老太太不得不放缓语气,安抚他道:“你要是真心在乎你妻子,那就把那个天折的孩子忘了,彻底忘了,忘得干干净净。许是,那孩子和咱们没有缘分,就让他安安静静地去吧。眼下,柴氏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老太太说得合情合理,朱峻不是不分轻重的人,最后也只能点头道:“母亲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老太太最担心的人,除了朱峻,便是黎氏。 黎氏和柴氏素来面和心不合,虽说老太太对黎氏一直很信任,知道她不是那种喜欢落井下石的人,但如今,正值非常时期,很多事情不能不多想想才行。 老太太故意把黎氏叫到一边,对她轻声叮嘱一番。 黎氏虽对柴氏心存不满,但也知道这会不是置气的时候。大人们之间的不和,若是牵扯到孩子的话,那就太可怜了。 明明该是一件喜事,如今却变得不悲不喜起来,所以,黎氏愿意“放过”柴氏一回,就算不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也念着沈月尘腹中的孩子,权当是为她的孙儿积福积德了。 该办的事情都办了,该交代的话也都交代了。全家人略作休整之后,便一心一意地等着柴氏醒来,然后再告诉给她这个“好消息”。 朱家再添一女,算得上是一桩喜事,只是这欢喜里面夹杂着心酸的秘密,让人没法打从心底里觉得高兴。而柴氏昏睡了大半天,方才醒了过来。 她醒来的时候,老太太已经着人把一切都打点好了,事情交代得清清楚楚,所有人都像是被洗了脑一样,都把那个天折的孩子忘到了一边。 柴氏看着嬷嬷抱来的女儿,不觉红了眼眶,心中既有委屈,也有无奈,还有淡淡地欢喜。 费了那么多的功夫,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孩子,柴氏心里自然是高兴的,只是可惜,不是个儿子。但是女儿也是宝贝,柴氏抬手轻轻地碰了碰女儿的鼻尖,轻声含笑道:“小东西,为了你,你娘差点没赔上了这条命。” 那襁褓中的婴儿小小的,软软的,皮肤泛红,薄得透明,脆弱而又安静,实在惹人怜惜。 柴氏瞧着她那孩子的眉眼五官,微微笑道:“看着像是个美人胚子,总算是没有害我白辛苦一场。” 老太太在旁看着听着,心中不禁泛起微微地痛,想来,那个天折的男孩儿,若是活着也是个可人儿…… 这样的念头刚刚从她的脑中闪过,她便暗暗摇头,叮嘱自己道:二媳妇已经为了这这孩子拼掉了半条命,决不能让她再受刺激了。 老太太缓缓上前,来到柴氏的床边,低头看了看孩子,又看了看柴氏,笑盈盈地开口道:“二媳妇,你受累了。谢谢你又为我们朱家添了一个宝贝,那孩子看着小巧,五官也很漂亮,长大之后一定会是个美人的。” 柴氏见老太太满脸笑意,似乎很高兴的样子,眸光微微一闪,语气略带几分愧疚道:“托您的吉言了,这孩子有您和老爷子的疼爱,一定会好好长大的。只是可惜……我没能为咱们朱家再添一个男丁。” 老太太闻言,神情泰然地坐下来道:“没关系,只要是朱家的孩子,我们都一样的欢喜,一样的疼爱。” 事到如今,已经不能再强求什么了。 柴氏听了老太太这话,抿了抿嘴,心道:看来,老太太是真心觉得欢喜了。这个女儿,对二房来说来得遗憾,但对长房而言,却是来得正好。 长房没有了子嗣上的压力,老太太的心里自在了,黎氏的心里自然也踏实了。 柴氏望着自己的千幸万苦得来的女儿,不禁轻叹了一口气,在心里默默地想,你虽是女儿身,但也是为娘的宝贝。你大哥即将成亲,以后娶妻生子,有的是事情要做。所以,你要慢点长大,多陪陪娘亲,免得娘亲寂寞啊。 打从孩子出生之后,朱峻只看过几眼,便再也不愿多看了。柴氏虽然觉得有些委屈,但也理解丈夫的心情。 老太太和老爷子说了,让他给那孩子起个吉利的名字,挡挡煞气。 朱老爷子想了好几天,想来想去,最后决定给柴氏的取名“锦馨”小名就叫做“馨儿”。 朱锦馨,柴氏对这个名字非常满意,心里高兴,身体恢复得也快,不用半个月的时间,就能亲自照看馨儿了。 朱锦馨是早产儿,未足月份就生了下来,按理,这样的孩子最难将养,但亏得她自己争气,柴氏照顾得又细心周到,看着虽然小小的,却能吃能睡的。 许是,因为这孩子来之不易的缘故,柴氏对朱锦绣十分疼爱,几乎每天形影不离,少看一眼都不行。 那些丫鬟婆子们见她如此,不敢多劝,只是偶尔默默交换一个眼色,彼此提醒,彼此监督,生怕有人一时口快,说漏了嘴。 小孩子半夜总是会醒来,哭哭闹闹的,惹得朱峻没法睡得安稳,索性直接搬去了书房一个人睡,顺便散散自己胸口的闷气。 柴氏觉得丈夫一直都在跟自己生闷气,因为没能生出儿子,让他失望了。可是,她虽然能够理解丈夫,但却挡不住自己心里委屈,偶尔忍不住和老太太抱怨几句。 结果,出乎意料地是,老太太每次都会站在她这一边,把朱峻找来教训几句。 柴氏还从未在老太太的跟前,如此受宠过,不免一时有些得意,有些欣喜。心想着,自己总算是没有白白受累,白白吃苦,虽说只生下一个女儿,却也让家里的长辈们狠狠地心疼了一把。 朱家上下在老太太的操持下一片祥和,似乎大家都把那日的事情,忘得彻彻底底,好似从未发生过一样。 一连休养的好几天,柴氏觉得自己的身子轻快多了,人也精神多了,便开始按照原计划,继续替朱锦纶筹备婚事。 眼看着还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再过一个月新娘子就要何家出门了,所以,她的手头上要忙的事情,可是不少。 老太太原本想让黎氏过去帮帮她的忙,但转念一想,又怕两个人意见不合,反而又生嫌隙,便改变了注意,只挑了几个办事老道的婆子过去帮忙。 沈月尘故意等到柴氏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方才过去探望。 这会天气太热,日头又毒。所以,沈月尘故意选在了晚饭之前那段时间过去。此时的太阳偏西,日光柔和,斜斜的照进屋子里,把屋子的人和物都笼罩在一片金色的光晕之中。 沈月尘瞧着柴氏气色红润,眉眼间带着浓浓的笑意,不禁含笑道:“您的气色看起来好了很多,我今儿特意带了些果子和点心过来,不知合不合您的胃。?” 柴氏看了一眼,便笑道:“当然合胃口了,这果子新鲜,这点心小巧,看着就惹人食欲。只是,我近来正在节食,很多好东西都碰不得,免得再发胖。” 为了这个孩子,柴氏足足胖了几十斤”如今,孩子生下来了,她看着自己这浑圆的腰身,很是犯愁。 柴氏瞧着沈月尘,开口问道:“你还没开始害喜吧?” 沈月尘微微摇头:“按说,也是时候了,可我却一直没有感觉。” 柴氏道:“急什么,你还不足两个月呢,如今正是好时候,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过,你也别吃得太欢喜了,免得胖成我这样。” 沈月尘微微一笑,只道:“您一点都不胖,看着一脸福气呢。” 柴氏倪了她一眼,笑笑道:“还没吃果子呢,嘴巴就这么甜了,难怪老太太她们都疼你呢。” 沈月尘见她心情不错,方才徐徐开口道:“馨儿妹妹这会睡了没?要是没睡,我想瞧一瞧她……” 第二百七十三章 秘密(三) 朱锦馨如今尚未满月,不能出屋,不能见风,每天都被柴氏精心照看着,宝贝得很。平时,就算是老太太相见,也要亲自过来一趟才行。 两世为人,沈月尘一直都十分喜欢小孩子,如今,她又正怀着身孕,母性大发,便更想去看看那刚生下来的小人儿了。 柴氏闻言,笑了笑道:“馨儿那孩子这会刚醒,我让乳娘抱出来给你看看。不过,孩子还小,咱们说话不要太大声,免得吓到了她。” 沈月尘连连点头。她素来知道轻重,从前照顾明哥儿的时候,也学会了不少东西。 通往里间的珠帘一动,只见,一个身形微胖,皮肤白皙的乳娘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淡青缎子海棠huā薄褥子的襁褓来,对着柴氏恭敬道:“二夫人,三小姐抱来了。” 朱锦馨虽是柴氏的次女,但辈分和朱锦堂和朱锦纶是一样的,所以下人们都唤她为“三小姐”。 那乳娘随即又冲着沈月尘微微福了一下身子,轻声问安道:“奴婢给大奶奶请安,大奶奶吉祥。” 随着她的说话声,襁褓里的小婴儿发出了一声轻哼,像是在笑。 柴氏一看见女儿,眼中满是柔情,她生了伸手,示意乳娘把孩子往沈月尘的跟前抱一抱。 不过,沈月尘已经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轻轻走到乳母旁边,探头看了过去。 朱锦馨刚出生不过十多天,看起来还像是只刚出生的猫儿一样弱小,粉嘟嘟的脸蛋没有皱巴巴的,出奇地光滑,眯起来看人的眼睛弯弯的,小巧的鼻子挺挺的,嘴唇小小的,身上散发着婴儿独有的淡淡奶香。只要看上一眼,就能让人的心里软化出一汪水来。 沈月尘还从未见过刚出生的小孩子,心里不免感慨道:果然是个招人疼的小可怜。 她十分想亲手摸摸孩子的小脸,可又不敢,只觉轻轻一碰,就会碰坏了她似的。 柴氏见沈月尘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女儿,抿嘴一笑,心道:到底是要当娘亲的人了,一看见小孩子就移不开眼去…… 柴氏见她怔怔地样子,只觉好笑,忍不住开口道:“瞧你喜欢的,都要看进眼睛里去了。” 沈月尘的语气里满是赞叹:“好可爱的小娃娃,香香软软的,真是招人喜欢。” 柴氏闻言,神情得意地笑了笑,心里甚是骄傲,暗自道:当然可爱了,也不看看是谁生的,我的女儿定是这世上最乖巧,最可爱的。 柴氏朝着乳娘招招手,让她把孩子抱来自己跟前。 沈月尘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柴氏抱着女儿亲了又亲,见她打起了哈欠,方才把她交还给乳娘,让她带着她下去休息。 沈月尘坐在一旁,陪着柴氏闲话了几句家常,只是,两个人终究不够亲近,说来说去,也都是无关痛痒的闲话。 沈月尘略坐了坐,便起身告辞。 回去的路上,沈月尘满脑子想得都是朱锦馨可爱的样子,不免有些失神。 翠心见状,忍不住发问道:“小姐想什么呢?想得那么出神?” 沈月尘微微出神道:“没什么,只是觉得那小婴儿真是可爱,让人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 翠心闻言,忍不住轻笑出声道:“小姐别着急,您的肚子也藏着一个小宝贝呢。等着月份一到,您就能瞧见他了。小姐的孩子一定比三小姐可爱一百倍,不不不,一千倍……” 沈月尘听了不免莞尔,正要开口说话,忽见对面走来一个娉婷娇俏的身影,眸光微微一凝,随即故意问道:“前面那姑娘是谁啊?我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翠心抬眼一看,忙回道:“小姐,您忘了,那是二少爷身边的小桃姑娘。上次在老太太屋里,您见过她一次的,还说她是个美人呢。奴婢听说,小桃姑娘已经怀上二爷的孩子了,如今的地位,也算得上是半个姨娘,只差一个正经的名分了。” 朱锦纶还没有正妻,所以就算有通房侍寝之人,也没有正经的名分,所以,像小桃这样的女子,想要一个名正言顺的位置,还是要等未来的二少奶奶来给,来办。 沈月尘淡淡点了下头,虽然自己心里明镜似的,但还是故意装了装样子。 小桃今儿是特意赶过来的,希望可以和沈月尘遇上面,没想到真让她如愿了。 柴氏住的地方离着朱锦纶的偏院,仅有数墙之隔,所以消息传得很快,如果二夫人刚刚见了什么人,来了什么客,想要知道的话,只需片刻的功夫,就能打听得一清二楚。 虽说是偶遇,但也必须要小心行事才行。 小桃快走几步,来到沈月尘面前,笑盈盈地向她行礼请安。“奴婢小桃给大奶奶请安。” 沈月尘淡淡一笑,道:“原来是小桃姑娘,难怪我远远看着觉得有些眼熟呢。上次见面过后,咱们可有阵子没见了,听说姑娘已经有喜了,真是好福气呢。” 那小桃也是会说话的,忙道:“这都是托了大奶奶您的福气,大奶奶福缘深厚,此番有孕,才是朱家上上下下之大喜呢。奴婢再次给您道喜了,祝您身体康健,早生贵子。” 翠心在旁,听着不免觉得她这个人有些油嘴滑舌,专拣好听的来说,很会溜须拍马。 我们小姐就算是福气再大,那也沾不到你的身上,这话说得也未免太会巴结了…… 小桃知道,这样“偶遇”大奶奶的机会不多,于是,便又主动问道:“大奶奶这是要去哪儿啊?” 沈月尘瞧了她两眼,淡淡道:“我刚去看了二夫人和三小姐,这会正要回去了。” 小桃闻言,脑子立刻转了两圈,道:“既然这样,不如让奴婢送您一段路吧。” 沈月尘见她似乎有意要跟着自己,故作诧异道:“姑娘现下也是双身子的人了,若是送我回去,岂不太折腾了?” 小桃忙摇了摇头:“奴婢原本也是打算去园子里走走的,难得能遇见大奶奶您,怎好不送一送您呢?还望大奶奶您不嫌弃才是……”说完,轻咬了一下嘴唇,神情略显忐忑。 沈月尘眸光微动,只道:“好吧,姑娘一番好意,我也不好拒绝,那咱们走吧。” 第二百七十四章 秘密(三) 小桃有些不合时宜的讨好,让翠心十分在意,一双充满怀疑的眼睛一直在她的打转,看来看去,似乎想要看穿她究竟打得什么主意。 她是二房的人,本不该和大奶奶有所牵连,不,换而言之,她不过只是二少爷的奴婢,没资格和大奶奶走在一起。 翠心鲜少会对别人抱有敌意,但对于小桃,她的心里充满了抵触和反感。 小桃微微错开一步,故意跟随在沈月尘的身后,这样翠心很是不悦,她故意抬眼瞪了小桃一眼,结果,却换来她一抹清丽的微笑。 翠心见了,微微一怔,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她别开眼去,开始一心一意地专注脚下的路,双手扶着沈月尘的胳膊,不容她有任何闪失。 小桃陪着沈月尘一路穿过了回廊,待见拐角处的小小亭子,再次出声道:“这会夕阳无限好,大奶奶想不想去那边小坐片刻,看看风景。” 沈月尘的眉心一挑,只觉她定是被什么事情逼急了,才会这么浅白地邀请自己。 不过,她还未作答,那翠心却先行一步开口道:“姑娘这话说得好没规矩,我们大奶奶事情多着呢,可没功夫陪你闲坐,姑娘若是闲得慌,就自己过去坐吧。” 翠心的一番话说得很不客气。 沈月尘看了看小桃,她的笑容微变,但眼神却是略显焦灼。 只是事情再急,自己也不能这样在人前和她相对而坐。 “姑娘的一番好意,我心领了,好景时时有,可这会不是时候……以后有的是机会。” 小桃听了这话,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又恢复如常,温和道:“是奴婢唐突了,奴婢这就告辞,不多耽误您的功夫了。” 沈月尘淡淡一笑,携着翠心等一并丫鬟径直往前走。 小桃站在她的身后,忍不住咬住了下唇,咬得甚是用力,随即有些垂头丧气地翠心走了几步之后,忍不住又回头看了小桃一眼,凑到沈月尘的耳边,轻声道:“小姐,她这人真怪,好端端的,过来您跟前讨什么嫌呢?” 沈月尘微微垂眸,心道,她最好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值得这么冒这么大的风险。 翠心还在小声嘀咕着,沈月尘忍不住打断她的话茬儿,道:“我有点饿了,咱们快些回去吧。” 翠心忙答应着,护着她一路回了西侧院。 沈月尘回去之后,把吴妈叫过来,和她说了小桃的事。 吴妈很是诧异,忙道:“她不该这么莽撞的。” 沈月尘道:“不该莽撞也莽撞了。我看她像是有心事的样子,妈妈您代我去见一见她吧。” 吴妈点头道:“那是自然,奴婢一定要当面地,好好地提点提点她才行。” 大奶奶是她的主子,可由不得她相见就能见的。 吴妈给朱锦堂和沈月尘准备好晚饭之后,便匆匆摘去围裙,一个人去了园子。 果然不出她的所料,小桃还在老地方,在桃林里的那处秋千上,静静地坐着。 夏九独自一人守在她的身边,一脸惆怅,低着头,垂头丧气地数着脚边的小石头子儿。 吴妈见周围冷冷清清,只有她们主仆二人,便直截了当地地开口道:“这不是小桃姑娘吗?” 小桃犹自出神,被她突如其来地唤了一声,不免一惊,连忙起身道:“吴妈妈……” 夏九也是怔了怔,方才想起要问安,只是她才刚弯下膝盖,就听姑娘先开口吩咐道:“夏九,我有点冷了,你替我去拿件衣裳来。” 虽说现在把她支走,有些晚了,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才行。 夏九一脸诧异地望了望小桃,又望了望吴妈,似乎明白点了什么,但又什么都不明白,只得吞吞吐吐地应声道:“是,奴婢这就去给您取……只是,姑娘一个人在这里,能行吗?” 小桃微微蹙眉,嫌她的话太多,忙道:“当然没事了,你快去快回就是了。” 吴妈一直静静地站在一旁,也不说话,只是用眼角余光瞥着夏九匆匆而去的背影。 小桃看着吴妈的神情,就像是看见了救星一样,迫不及待地开口道:“妈妈,奴婢遇上大麻烦了……” 吴妈不等她说完,便直接打断道:“就算是有天大的麻烦,你也该先动动脑子。今儿的事情,决不允许有第二次,你若有事只管来找我,只是别惊动了大奶奶。她如今怀着身孕,事关重大,可不能因着你而劳心费神的。” “我当初见你是个懂事的,才把你领回来,可是现在,你做起事情来愈发莽撞了,真是让人不放心。” 小桃何尝不知自己的莽撞,若不是事出突然,她也不会急成这样。 吴妈轻斥了她一顿之后,见她面有难色,便道:“到底是什么事?让你如此心急火燎的。” 小桃缓了一口气,方道:“有人要害我肚子里的孩子。” 吴妈的眉头微微一皱:“这话从何说起?你怀着二少爷的孩子,有谁敢这么大的胆子,打你的主意?” 问归问,但吴妈心里已经有数了,那会害她的人,定是从前那个二少爷身边的贴身丫鬟杜鹃了。 小桃如实回答道:“是二夫人身边的杜鹃。她对奴婢一定心存怨怼,明里暗里地总是使坏……奴婢有孕之后,她便开始算计着要重回二少爷的身边。如今,二夫人说要为了二少爷筹备婚事,让杜鹃回来帮手,可是奴婢心里却很不安……依着她的性子,她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吴妈有些不耐烦道:“二少爷素来疼你,你还担心什么?她就算胆子再大,也不会做出自寻死路的傻事的。” 小桃微微咬唇,道:“有二少爷在,奴婢自然不怕。可是二少爷成亲在即,再过不久就要出门迎亲了……一旦他不在,奴婢的处境可就危险了。”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略微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再过一个月,二少爷就要出门迎亲了,而奴婢自然不能与他同行。杜鹃如今伺机报复,已经开始暗自做起手脚了,亏得奴婢这些日子害喜,什么都吃不下,否则,这孩子怕是保不成了……” 这几天,所有人都忙着照顾柴氏,自然顾不上她这个连正经名分都没有的通房丫鬟,厨房的人也有些怠慢了。朱锦纶不可能每天每时每刻都陪着一个小小的丫鬟,照顾她的三餐起居,而这样一来,便让杜鹃有了空子可转。 小桃近来有些害喜的症状,所以嗅觉和味觉都格外的敏感,但凡是味道太重的食物,她都不愿意多碰。 为了不让厨房的人说闲话,小桃把那些不喜吃的食物,统统都拿给了院子里的小丫鬟们,算是小小的贿赂。 谁知,那些吃了食物的小丫鬟,不是肚子疼就是头疼的,虽说都没有什么大碍,但还是让她觉得有几分后怕。 吴妈听完了她的话,想了又想道:“你理应知道,朱家就是这么一个地方。你想要过上好日子,就要吃得这种苦。那杜鹃算计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早该有所准备才是。这会才想到要求助于人,是不是太晚了。”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眼看着都是要做娘亲的人了,心里没个算计,没个主意怎么行呢。 小桃低垂着头,脸色并不好看“奴婢无依无靠,孤身一人,除了大奶奶和您,实在……” “住口。”吴妈忽地厉声喝止了她:“我再三说过,不要把大奶奶的名字挂在嘴边。你进门之时,我就说过,想要在朱家站稳脚跟不是件容易的事。你想找靠山,二少爷就是你的靠山。除了他,就是你自己。大奶奶对你有恩,可你不能贪一想二,稍微有个风吹草动的,就想要让我们来替你想办法。长房和二房素来界限分明,你这样乱来,岂不是让我们为难!” 吴妈鲜少这么严厉,但只要是关系到沈月尘,她都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锱铢必较。 小桃被吴妈训得没了话说,她垂着头站在原地,眼中藏着泪光。 吴妈微微沉吟片刻,见她没了话说,便道:“你也是个实心眼儿的。那杜鹃若是真要害你,你便要想个办法,逼她现行才是。这样的祸害不除,往后你就算把孩子生下来,也消停不了。既然如此,你胆子大点就是,就当一切都是为了孩子。” 吴妈说完,伸手从袖口里摸了摸,然后摸出来一小袋银子,递给小桃道:“院子里的那些丫鬟婆子都是见钱眼开的人,如今,你又正得宠,想要拉拢她们能有多难?” 小桃只是微微点头,并且有接过吴妈递过来的银子。 她不缺银子,朱锦纶给了她不少钱,而且,她平时又没有什么huā钱的地方,所以一直都默默攒着。再说了,若是银钱就可以解决的问题,她也不会这样着急忙慌地过来向她们求助了。 吴妈见状,便收回手道:“今儿是你太莽撞了,所以我刚才也说了些重话。不过,你要知道,有些事情,我们的胳膊伸的再长也管不了。” 小桃抚着小腹,不安道:“还请妈妈您教教我,我该如何应付那些不怀好意的人?” 吴妈叹息道:“姑娘何苦来问我呢?你自己心里应该有数……有些人天生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姑娘若是不心狠一点,就只有被欺负的份儿。” 小桃何尝不知道这样的道理,只是肚子里怀着孩子,心里容不下那些肮脏的心思和那些不光彩的事情…… 吴妈见她脸色很不好看,主动伸出手去,握了握她的手,只觉有些凉凉的,便道:“姑娘,自己得先沉住气,别自乱阵脚。我们虽然帮不了你那么多,但可以为你出出主意……”说完,她上前一步,凑到小桃的耳边,和她轻声耳语了几句。 小桃听罢,先是微微一怔,随即目光一沉,犹豫半响,便只能点头道:“妈妈的话,奴婢都记下了。” 吴妈见她都听进去了,表情微微缓和,道:“姑娘放手去做吧。纵使真出了什么事,二少爷的心里也会更在乎你的。你的肚子里怀着的可是他的长子,他一定比任何人都紧张……” 子嗣为重,就算真的出了事,见了血,权当是一命换一命也是值得的。 小桃目光幽幽,微微点头:“奴婢明白。” 吴妈拍了拍她的手“你是个聪明姑娘,回头再有什么事情,莫要再像今天这般鲁莽行事了。我们心里一直很惦记你,给你找了两个伶俐的丫头,等有合适的机会,就把她们放到你身边去,照顾你的衣食住行。” “妈妈有心了。”小桃又福了福身子。 吴妈笑了笑道:“你好自珍重。三天之后,同样的时辰,我还是会来这里。这会,趁着你那丫鬟还没回来,我就先走了,记住别和她说得太多,多说多错。” 小桃点点头,心里知道分寸。 吴妈转身走了,小桃则是重新坐回到秋千上,只觉身上坠坠的,像是突然间多了几十斤的担子,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吴妈来去匆匆,不用两柱香的功夫就回来了。 沈月尘正和朱锦堂一处吃饭,吴妈去厨房洗了把手之后,便把煲好的汤端了上来。 沈月尘见状,便知她把事情都办完了。 饭后,朱锦堂没有去书房看账,而是特意留下来陪着沈月尘在院中散了会儿步。 沈月尘不想重蹈柴氏的覆辙,每天适量的〖运〗动,必不可少。而且,整天总是躺在床上,的确是件苦差事。 不过,身边的人看的紧,她也不能动得太多,只能到处走走,活动活动腿脚。 回屋之后,朱锦堂牵着沈月尘坐到了床边,随即又屏退了丫鬟们,眼神有些暧昧地说道:“你过来躺好。” 沈月尘闻言,似嗔非嗔地睨了他一眼,笑容变得有些为难起来,忙轻声道:“大爷别忘了大夫的叮嘱,头三个月都是不可以的。” 朱锦堂微微皱眉,跟着笑了起来,看她的眼神有些打趣之意,含笑道:“你只管安心躺下就是了。” 沈月尘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顺从地躺了下来。 朱锦堂跟着俯下身来,脸儿对脸儿地瞧着她,唇畔扬起的淡淡笑意。 沈月尘深吸一口气,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说服得了他。不过,他那么在意这个孩子,应该会控制住自己的。 沈月尘才要开口,朱锦堂的吻就劈头盖脸地落了下来,让人措手不及。 沈月尘故意别开脸去,朱锦堂也跟着停了下来,视线一路往下,最后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 沈月尘见他突然安分下来,不免小心翼翼地吁了口气,跟着,小腹上微微一沉,像是有什么东西压住了似的。 她垂眸一看,只见朱锦堂俯身下来,侧着头枕在她的肚子上,轻轻的,但又贴得紧紧的。 沈月尘见状,心里的某个地方瞬间酥软了起来,只觉,这就像是梦中的情景一般,美好而又温馨。 “大爷听什么呢?”沈月尘轻声问道。 孩子还小,这会什么都听不见的。 朱锦堂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听了片刻,方才抬起头来,笑了笑道:“只是突然想听听而已,倒是你自己先想歪了。” 沈月尘微微脸红,不禁又睨了他一眼。 谁让他刚才故意说得一脸暧昧,想让人不误会都不行。 朱锦堂大大的手掌,轻轻摸着她的肚子,继续道:“这孩子还有七个多月就要出来了。” 沈月尘听他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惆怅,不免发问道:“大爷是不是有些等不及了?” 朱锦堂闻言,略微沉默了片刻,方才握住她的手道:“不是等不及,只是觉得可惜,这孩子出世的时候,我怕是不能陪你们身边了。” 此言一出,沈月尘不觉惊诧万分,她缓缓坐起身来,望着朱锦堂的眼睛,道:“大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朱锦堂沉吟道:“朝廷征粮令就要下来了,我得出门一趟想想办法。” 沈月尘闻言有些着急地问道:“大爷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朱锦堂面露难色道:“十天之后吧。” “怎么这么急?大爷之前都没和我说过……”沈月尘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停顿了一下,想起之前朱锦堂曾经说过这件事,不过那会是为了不想纳妾而找的借口,却没想到,如今童楚楚已经不再了,可他却还是要离开…… 沈月尘心里一时五味杂陈,久久说不出话来。 朱锦堂见状,心生不忍,忙轻轻地将她揽进怀里,温和解释道:“我是长子,很多时候只能顾全大局,不能随心所欲。对不起,你要理解我。” 既然身为长子,就要无怨无悔地担负起家中的大事小情。这是他的命运,也是他的人生。 沈月尘颤音道:“那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朱锦堂想了又想,才道:“最快五六个月,若是有所耽误拖延的话,就不好说了。” 计划没有变化快,很多事情无法提前预料,还得看看具体情况,才能做出结论。 第二百七十五章 离别(一) 上次朱家城外的粮仓失了火,已经让朱家伤了元气,再加上,那会满城都是漫天要价的黑市米,朱家为了把价格压下来,费了不少功夫和力气,当然也损失了不少银子。 如今,朝廷又要开始打仗了,征兵令已经下来,估计征缴粮食的也快要出来了。朱锦堂不得不提前准备一下。 朱家在德州一带名声显赫,如今又成了贵妃娘娘的亲眷一族,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拿出态度来才行,否则,就是丢了朱家的脸,丢了娘娘的脸。 贾家心心念念地想要德州首富的位置,不过,朱锦堂可不打算“成人之美”一心一意地想要守住朱家在德州城内的名声和地位。 沈月尘知道贾家的野心,也朱锦堂的不得已,她想要说些什么,但嘴动了动,还没办法开口,只是低了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心中默道: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啊。 朱锦堂看着沈月尘的脸,见她一声不吭的样子,有些不忍,但他知道自己这一趟是必须要去的,而且,不能再拖了。 沈月尘一直沉默着不说话,待见朱锦堂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不禁咬了咬唇,然后自顾自地重新躺下,故意背过身去,面朝着床内,两眼盯着对面的墙面发怔,盯着盯着,便觉得眼窝发酸。 她心里是有气的,但更多的还是委屈和难受。这孩子来之不易,他怎么能舍得就这么离开?怎么能呢? 朱锦堂见她闷闷不乐,似在赌气的样子,不得不也跟着凑了过去,在她的身边支肘侧躺了下来,叹息道:“这次算是我对不住你。大局为重,我不能不去!” 大局为重……沈月尘听见这四个字,再也压不下心中那源源不断直往上冒的委屈了,她转身回视着他,眼里含着淡淡的雾气,只道:“朱家的事,都是大事,那我和孩子的事,就不是大事了?大爷,咱们盼这个孩子盼了多久了?您怎么能舍得就这样走了呢?朱家上上下下,有的是办事利落的聪明人,为何非得您亲自过去不可呢?” 她从不奢求,让朱锦堂事事都把她放在第一位,只是生孩子这件事,绝对不是一件小事,而且,她也需要他…… 因着二夫人柴氏的缘故,沈月尘偶尔也会不经意地变得有些患得患失,所以,当她心思脆弱的时候,很需要朱锦堂在她的身边,他什么都不用做,只要能静静地陪在自己身边,她便觉得知足和安心了。 沈月尘这一连串的发问,让朱锦堂不自觉地微皱了下眉。 眼中饱含各种不同的情绪,有眷恋、气闷、不敢置信,还有更多的不解。那一双剪水瞳眸似乎一直在逼问着他,为什么非要这么做……, 她还是第一次这样和自己发脾气,她的眼中饱含着各种不同的情绪,有无奈,有气闷,还有不可置信的烦躁,但更多的还是委屈。她就那样抬眸看着他,带点倔强的姿势,似乎在用眼神在质问着他,为什么,为什么? 朱锦堂没想到,她会如此生气,如此在意。 她素来温和懂事,可今天,似乎是自己让她太为难了。 想到这里,朱锦堂的眼神一浓,俯下的俊脸来靠近她,一只手轻轻搭在她的小腹上,微微沉吟道:“我何尝舍得就就这样留下你们,只是我是长子,保住朱家的声誉和地位,是我的责任。” 沈月尘鼻中哼唧有声,如泣如诉道:“大爷就不能不走吗?就不能让别人代劳吗?” 她的眼泪无声的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娿像是锋利的刀刃一般狠狠划过他的心。 朱锦堂心口一窒,顿时有些手忙脚乱起来,忙亲吻着她的额头,她的眼角,似是安抚一般……不过,他安抚似的轻吻,并没有让沈月尘止住泪意,反而让她的眼泪流的更凶了。 朱锦堂闭了闭眼睛,不忍见她流泪的样子,唇角轻贴在她的额头上,叹息道:“如果可以交给别人,我就不用这样惹人伤心了。这件事,我不放心交给别人,也不能交给别人。” 朱锦纶成亲在即,而且,就算他成亲,这件事也不能交给他来办,他对贾家的态度,让人觉得不太放心。所以,朱锦堂对他并无指望。 父亲朱峰和二伯朱峻,到底是都是有些年纪的人了,不宜出门远行。 至于,他手下的那些人,办事虽然利落,但到底小心思太多,很容易耽误大事。 朱锦堂想来想去,唯有自己亲自过去一趟,才是最把握的,顺便看看那边这几年的收成如何,也好做下一步的打算。 沈月尘深知,自己说服不了他,也没办法留下他,不禁咬了咬唇,躲开了他的吻,继续面向床里,语气悲伤道:“既然如此,妾身也什么话好说了,大爷要走便走,妾身祝您一路顺风,平平安安……” 朱锦堂闻言,不觉又是一叹,还未等她讲完,便抬手轻轻扳过她的脸,然后又用另外一只手搂住她的腰,带点强迫似的,让她靠近他的怀中,语气满是无奈道:“你别这样,我想你保证,一定早去早回,一定赶在孩子出生之前回来,陪着你,守着你……” 这是他有生以来说过的,最痴情的话了。 沈月尘脸上挂着泪,静静地看着他,心里实在是又疼又气。她不要他的什么保证,她要的是他这个人。 朱锦堂握住了她的手,在她的耳边轻声道:“我会早去早回的,不为别人,只为了你。等着我,知道吗?好好地等着我,和孩子一起好好地等着我。” 沈月尘靠在他的胸口,默默的拭去了泪水。 她当然要等着他,不管是一天,两天,还是一个月,二个月,甚至是更长更久,她都会等着他。 面对离别,两个人的心绪都久久无法平静。 夜深了,沈月尘还是迟迟无法入睡,她的心里那股酸涩,仍然没有消散,反倒有越家沉重的感觉。 沈月尘已经很有尝过失眠的滋味了…… 她轻轻地翻了个身,望向身边的朱锦堂,他似乎已经睡着了。 沈月尘看着他的睡颜,脑中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这半年多的时间里,朱锦纶除了因事忙会偶尔宿在书房外,几乎天天都回来陪着她,和她同床共寝。 时间是个很可怕的东西,它可以轻易改变一个人的习惯。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了,而她的习惯也渐渐改变,其中的大部分都是关于朱锦堂的。 以前,沈月尘觉轻得很,总是对周围的人和事,十分敏感,稍有动静就会醒过来。可如今,有朱锦堂陪在身边,她几乎夜夜一觉到天明,而且,睡得安稳又踏实。 两世为人,沈月尘一直在很好地克制和控制自己,不要轻易地去相信别人,更不要轻易地去依赖别人。可是,如今,她和朱家的牵连越深,她就情不自禁地对朱锦堂心生依赖。 他是个可以依赖的人,也是个值得依靠的人。沈月尘曾经为自己好运气而默默欣喜,默默感恩。 倘若换了一个人,那么也许今时今日,她所拥有的一切的一切,便都不复存在了。 沈月尘的目光缓缓往下,落在他的坚实的肩膀上,他的肩膀宽宽的,厚厚的,可是上面担负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她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静静感受着他的气息,他的体温,她微微蜷缩着身子,像是个怕冷贪暖的小猫似的。 朱锦堂并未睡着,感觉到身边人儿的靠近,便伸出长臂,轻轻将她拦在怀里。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享受这一刻的平静与亲昵。 …… 对于自己出行一事,朱锦堂最先告诉的人就是沈月尘,因为他心中最放心不下她。 这天早上,朱锦堂趁着请安的功夫,把事情告诉给了家中的长辈们。他故意一个人过去,没有带上沈月尘,她昨晚睡得不太好,眼睛还有些红红的。 朱峰对于儿子的决定,显然是心中有数,脸上未有任何意外之色。而老爷子依旧还是那副半睡不醒的样子。 老太太听了不觉蹙眉道:“怎么走得这样急?你媳妇知道了吗?” 朱锦堂点点头:“孙儿已经和她说过了。” 老太太忙道:“你媳妇怎么说的?” 沈月尘现下怀着身孕,心里一定舍不得的。 朱锦堂低了低头道:“月尘素来温顺懂事,自然是支持我的。” 老太太闻言忍不住一叹:“她嘴上说支持,心里还不定要怎么难受呢。锦堂啊,你这一趟去的时间不短啊。” 朱锦堂沉吟道:“这是没办法的办法,这一趟孙儿非去不可。” 老太太也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便道:“锦堂啊,为了这个家,你受了不少罪,吃了不少苦,奶奶心里很感激你。” 朱锦堂闻言只道:“祖母别这么说,孙儿是长房长孙,理应要为了家族,为了家人尽心尽力。” 朱老爷子听了这话,慢慢睁开眼睛看了朱锦堂两眼,随即心满意足地笑了笑,继续闭上眼睛打起瞌睡来。 第二百七十六章 离别(二) 朱老爷子含笑不语,一脸满足地闭目养神。 朱锦堂这孩子办事,素来最让人放心。他遗传了他父亲的沉稳老练,也有自己的强势和机警,做起事来又十分灵活,天生就是个当家的材料。 朱老爷子这辈子最大的两个骄傲,就是娶了好妻子,再来就是养了个好孙子。 有时候,他甚至都这样想过,倘若朱锦堂不是长房长孙,那他也是朱家未来最合适的当家人。 老太太和黎氏对朱锦堂很是不舍,但也知道他全都是为了家里,也不好多劝什么。 黎氏缓缓起身,走到儿子面前,拍拍他的肩膀道:“娘也心疼你。不过就像是你说的,你是长子,未来的当家人,理应就该是做大事的人。你慢慢准备着,家里的事情,你尽管放心,为娘一定把月尘照顾好,还有她腹中的小宝贝。” 朱锦堂闻言微微一笑,点头道:“那就劳烦母亲了,月尘和孩子们就交给您了” 黎氏心里泛酸,但脸上依然笑着说:“知道了。” 早膳后,黎氏稍微收拾了一下,便去了西侧院看沈月尘。 老太太原本想一起去的,但想了想,最后还是没去。 黎氏瞧着沈月尘那双微微红肿的眼睛,便知她心里有多么地难受了,顿时什么话都问不出来了。 黎氏坐下来之后,拿着帕子先是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她方才走得急了些,所以热出了不少汗。 沈月尘见状,连忙吩咐春茗道:“给大夫人置碗新鲜的冰碗儿来,记得多放些蜜瓜和葡萄。” 黎氏平时最喜欢吃这两样水果了,沈月尘一直记得清清楚楚。 黎氏见她对自己这么上心,心中不禁又软了一下,只望着她的眼睛,道:“知道锦堂要走了,你心里难受了吧。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锦堂是长子,而你是长媳,所以一定要在背后好好地支持他才是。再来,也不要太伤心了,伤了身子不说,还得连累肚子里的孩子受罪。” 沈月尘闻言只是点了点头,神情惆怅,一句话都没有说。 黎氏见状,不免又劝道:“锦堂这么努力,都是为了这个家,为了孩子们。你一直都是个明理的人,所以,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因为你心里都很明白。锦堂在家里也呆不上几天了,所以我和他说,让他这几天什么事情都不要做,专心地陪着你就好了。” 沈月尘勉强一笑,对黎氏道了一声谢,但脸上依然没有任何喜悦的表情。 黎氏不免心生怜惜,主动握住她的手,道:“别闷闷不乐的,就当是为了孩子,为了锦堂。看见你这样不快活,他不会放心走的。” 沈月尘了然地点点头“月尘知道,月尘不会让大爷担心的。” 黎氏闻言不免又是一叹:“他素来疼你,方才还在长辈们面前让我好好照顾你呢。想来,他故意走得这样急,也是为了能早点回来……仔细算算,你再有七个月就要生了,他心里都有算计着呢。” 沈月尘听得眼圈发酸,七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但说短也不短,她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适应身边没有他在的日子…… 许是因为沈月尘昨晚没有睡好的缘故,又或是黎氏心里觉得她会不舒服,随即派人去请了陆大夫进门过来看看。 沈月尘原想拒绝,但为了让黎氏安心,还是准备让陆大夫过来看看。 沈月尘体寒的毛病,都是由陆大夫一手调理好的。所以,黎氏对他很信任,也很器重。 因着张大夫上次在朱家挨了打,而柴氏又出了那样的事,所以朱家给了张大夫一笔银子,让他安心养伤,暂时不用进府了,只等事情都过去了,大家的记忆都淡下来了,再过来做事。所以现在,朱家每回请来的都是陆长风,由他来为家中的主子们看诊。 陆长风这个人话不多,来了之后,没说几句话便进到内间给沈月尘诊脉,最后的结果自然是安然无事。 沈月尘自从怀孕之后,一直很注意调理自己的身体,尤其是在饮食上面。 陆长风略微交代了几句,便匆匆离开了,他还要赶着去给柴氏看看。 黎氏见沈月尘和孩子都平安无恙,不禁心下稍安,见吴妈正好端了鸡汤过来,便道:“看你的样子,昨晚定是没有睡好,这会喝了鸡汤,正好补上一觉正好。” 沈月尘点一点头。 黎氏心疼她的懂事,也想留下来多安慰她一下,便故意等着她喝完鸡汤,又安置她躺下之后,方才起身离开。 沈月尘拥着被子,自然是睡不着的,只是闭着眼睛想心事。 须臾,朱锦堂从上房回来,走到床边见沈月尘闭着眼睛,似是睡着了一样。只是,她的眉宇间依旧带着忧郁,眉头微微蹙着。 朱锦堂静静地看了她半响,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之后的几日里,一切恢复如常。沈月尘安心养胎,每天照料好自己,照料好朱锦堂,只是对朱锦堂出远门一事,只字不提。 看着她平静安好的样子,长辈们都很高兴,这天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吃完晚饭,老太太留下柴氏和黎氏,一起商量给朱锦馨办满月酒的事情。 按理,沈月尘也该留下来的,但老太太不想她费神操心这些琐碎的事,只让朱锦堂先带着她回去歇着。 不过,沈月尘却不想回去,她主动挽起朱锦堂的胳膊,柔声道:“方才晚饭吃得太饱了,大爷陪我去园子里消消食可好?” 朱锦堂见她有如此好的兴致,淡淡点头道:“当然可以了,夫人。” 他鲜少称呼她为“夫人”平时总是直接唤她的名字。这会突然叫起来,倒是多了几分玩笑之意。 这会正值盛夏,院子里竟是不绝于耳的蝉鸣声,听起来虽然有点吵,但也很热闹。 沈月尘闻着满园huā香,不觉深深地吸了口气,神情愉悦地笑了起来。 朱锦堂望着她的笑容,不禁心中一动。 她还是笑起来的时候最好看。 “你今日的心情似乎很好。”朱锦堂淡淡问道。 沈月尘闻言,微微垂眸道:“妾身的心情一直都很好啊。而且,难得大爷能抽出空来陪着我,我当然要高兴才是。” 朱锦堂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让她和自己对视着,柔声道:“你真心笑起来的时候最好看了,让人怎么看都看不够。” 他这话说得十分动听,惹得身后的春茗和丫鬟们连忙垂首退后几步,和着他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敢再多听多看。 沈月尘听了他的话,不觉脸上微红,对着朱锦堂莞尔道:“大爷越发会哄人了。” 朱锦堂抚了抚她的头“我想你哄你高兴。这次出门的事,终究是委屈你了。” 沈月尘回握住他的手,静静道:“大爷别这么说,妾身心里已经想得很明白了。大爷要做的事情,都是大事,而且,也是身为一家之主必须要做的事。大爷您为了家里付出这么多,辛苦了这么多,我既然身为你的妻子,就该和你同心同德,而不是一个人别扭地耍脾气……那天,都是妾身自己太不懂事了,太任性了……”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朱锦堂用食指压住了嘴唇,他微微地垂下眼皮,看着她静好的脸庞,道:“别说这样的话,你为朱家已经忍耐很多了,我都知道。这一年多来,咱们过得都不容易,如今好不容易苦尽甘来了,我却不能陪在你的身边,好好享受那些来之不易的时光,这都是我的不好。” 沈月尘紧紧扶着他的手,连连摇头道:“不会的。大爷虽然即将远行,但这颗心会一直系在我和孩子的身上,只要大爷的心在这里,那我们就没有分开,也不会分开。” 朱锦堂闻言,眸光微微闪动。 沈月尘继续望着他微笑,眼睛亮亮的,带着像在坚定着什么的光。 “只要我和大爷的心在一起,那么这短暂的分离又算得了什么呢?所以,大爷尽管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妾身会一直一直安心地等着你回来。” 此时,夕阳西下,晚霞满天飞,染红了一大片天空。 沈月尘抬眸看了看晚霞,又继续道:“太阳升起便是一天的开始,太阳落下便是一天的结束。所以,不管大爷身在何处,都和妾身看见的都是同一个太阳,我们一起看着它升起,看着它落下,看着它想念起彼此……所以,如果妾身想念大爷的时候,就会抬头看着太阳,希望大爷也是如此。” 朱锦堂听完这话,不禁微微有些动容。 他从小就跟着父亲东奔西走,到处的做生意,虽然也有艰难的时候,但他还从来没有这样被羁绊住的感觉。然而,因为沈月尘,他生平第一次觉得迈出家门,是那么地困难……离开她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尤其是当她这样深情而又认真的时候。 他不禁俯下头去,深深地吻住那微微抿起的唇,小心翼翼地收藏起她那份深切的情意和真心,然后把它们视如珍宝,带着一起上路…… 第二百七十七章 离别(三) 两个人相处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少了,也变得越来越珍贵了。 朱锦堂难得这样彻底地清闲下来,陪着沈月尘说话看书,偶尔去园子里逛逛走走。 沈月尘对此十分满足,只觉,这就是自己一直想要追求的生活,温馨平淡,安稳悠闲。 因着朱锦堂此番出门,路途遥远,又要走许多山路。所以,沈月尘收拾行李的时候,格外仔细,光是靴子和布鞋就带了几十双,还有各式各样薄厚长短的衣裳,还有披风,蚊帐,毛毯等等等等,但凡是她能想到的,几乎全部都给朱锦堂带上了。 幸好,朱锦堂从前就见识过她这样“细心周到”的准备,所以当看见那大大小小堆满整车的包袱和箱子,方才没有被吓到。反倒是老太太和黎氏看见之后,颇为吃惊,最后连老太太都忍不住喜笑颜开道:“这孩子倒是真会疼人,几乎都快把整院的东西都搬上车了。” 黎氏闻言只是笑笑,却听老太太又是一叹:“亏她能想得这么周到,连那些细碎的小东西都想到了,可见,她心里想得满满腾腾的,全都是锦堂啊。” 眼看着出门的日子,就在眼前了,朱家已经一切准备就绪。 可是,沈老太太却忽然有些不放心地上门拜访,还摆着张严肃的脸,像出了什么事似的。 之前她是从沈月尘那里知道,朱锦堂将要出门的事。原本还只是为孙女觉得可惜,谁知,无意间找了位算命师傅,原本只想看看风水运势,结果,说着说着,那话茬却不经意间地引到了朱家。 老师傅掐指一算,说是朱锦堂此行必定出行不利,多有波折,而且,还可能伴有血光之灾,凶险异常。 沈老太太对这些命理之说,素来看得很重。且不管那师傅说的是真是假,她心里都有一个不祥的预感。 老太太觉得事关重大,便匆匆上门,找到沈月尘,却也不敢照实直说,只是让她再劝劝朱锦堂,能不能过些日子再走。 沈月尘原以为老太太是因为太过心疼自己,才会这么在乎此事。怎料,老太太把凶卦一事说出来之后,惹得她当场蹙起了眉头。 她虽然不信那些东西,眼下这种时候,听见这样的话,还是让她多多少少觉得心里有点不舒服。 “祖母,那些江湖道士的话,十有九假,您不用那么在意的,还是不要信以为真的好。”沈月尘轻轻抿了。茶,缓和着脸上的表情道。 沈老太太犹豫着道:“有些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想想之前,你出了那样不好的事,八成就是命中的劫数啊。” 沈月尘没办法赞同祖母的话,只是低语道:“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何况,那都是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的诡计而已,算不上是劫数的。” 沈老太太见她不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有些着急了。 “傻孩子,难道真的忍心就这样让朱锦堂走?如果你不想他走,就把这个消息立刻告诉给老太太知道,让她们找那师傅进府来算上一算,且看看是凶是吉?” 沈月尘闻言心中一动,深知这是个可以留住朱锦堂的好办法。 当初,朱家也不是按着命格之说,才选中沈月尘的。所以,如果让人来卜上一卦的话,没准儿,真的可以留下朱锦堂…… 沈月尘一时有些迟疑起来,她虽然不信那些怪力乱神之说,但她知道朱家的人相信,而且,还非常地相信,几乎奉为神谕。 祖母的话没错,这是一个可以留住朱锦堂的好机会,绝好的机会。 可沈月尘却犹豫了,她真不知道自己该借题发挥,把朱锦堂留下,还是继续全心全意地支持他,让他去做自己该做的事。 沈老太太见她半响不说话,便继续叮嘱道:“你怀着孩子,已是十分辛苦。若是再为了他牵肠挂肚的,这副身子如何能吃得消啊?男人啊,心里都野,必须得有人能牢牢地拴住他才行。外面的莺莺燕燕多得是,万一他耐不住寂寞,找个狐媚的女人带回来,你该怎么办?” 沈老太太可没她想得那么周到,她只道:“什么大事?朱家现在缺的不是银子,而是人。你肚子里怀着的孩子,才是他们朱家头一等的大事。” 老太太的话,话糙理不糙。沈月尘何尝不明白她老人家的一番苦心,她都是了自己好。 如果再早一点知道这个消息的话,她一定会不假思索地去找老太太,然后留住朱锦堂,只是,她已经完全说服了自己,又和朱锦堂表明了心意,似乎一切都已成定局。如果,这个时候再反悔心意,那自己之前言之凿凿所说的那些情话,真话,不都变得一文不值,什么都不是了吗? “傻孩子,你还慢吞吞的想什么呢?如果你觉得不合适的话,那就由我去和老太太说……” 沈月尘还未等她说完,便打断道:“祖母,请您不要去……您让我再想想,再想想吧。” 沈老太太皱眉道:“还有不到两天的功夫了,你要想到什么时候?” 沈月尘并没有立刻回答,沉默了很久。 沈老太太有些急眼了。“你要是抹不开脸面,就我替你说去,总之非得把朱锦堂给留下来才行。” 她突然这么一激动,沈月尘不禁眼皮一跳,顿时坐不住了,忙起身阻止道:“祖母您别去。” 沈老太太见她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止自己,不免发问道:“你之前不是一直舍不得他走吗?难不成,你现在又舍得了?” 她一直觉得沈月尘的性子太过柔软了,不会作,也不会闹,所以才会被朱家吃得死死的。 沈月尘神色复杂道:“我当然不舍得,可是,大爷出发在即,我不能这样绊住他的脚……” 这个时候说出这样的事,毫无疑问是在给朱锦堂添乱添堵,他已经准备了足足大半个月了,前前后后费了那么多心思,那么多力气,怎么能单凭那江湖道士几句没头没脑的话,就放弃这一切准备,什么都不做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一切岂不是太过儿戏了。 沈月尘心里在犹豫和迟疑,可她的脑子的想法却比心里的,反应得更快。 她不能这样出尔反尔地耽误了朱锦堂的计划,而且,她太了解他的个性了,但凡是他想做的事情,便一定要做成,没人能阻止得了他…… 也许,凭着那江湖道士的那几句不着边际的话,真的可能让朱老太太变心,但绝不可能让朱锦堂改变主意。因为,他一直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沈月尘的心思几乎就快要乱成一锅粥了,就像是乘风而来的巨浪,翻滚不止,来势汹汹。 不过巨浪过后,她心中有些想法被浪潮痛快地扑灭了,而另外一些则却依旧树立不倒,纹丝不动。 沈月尘禁不住深吸了一口气道:“祖母,我不能拦着他,他天生就该做一番大事的人,我愿意支持他。” 沈老太太闻言,禁不住愣了下,深深地看了眼沈月尘之后,动了动嘴,却没说话,只是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你这孩子,有时候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啊……若是唤作别人,唉……罢了罢了,你既然都这么说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只是,往后你可不许后悔,到时候整日哭天抹泪的,让我看着心里难受啊。” 其实,很多时候,沈老太太都对自己这个外孙女,感到既无奈又心疼。 想来,她一定是因为从小站在尼姑庵的缘故,鲜少和外界接触,不知道人心难测海水难量啊。 沈月尘轻咬了一下嘴唇,缓缓走到老太太的跟前,握着她的手道:“祖母的一番心意,月尘都明白的。” 她是真心为她着想的,只是角度不同立场不同,大家的观点也会不同。 沈老太太先是叹了口气,方才握住她的手道:“我只是不想你太辛苦了。不过,既然你已经决定了,要做个懂事又识大体的贤内助,我也没道理拦着你,挡着你啊。”说完,她稍微停顿了一下,又道:“那位师傅的话,咱们也不能完全不放在心上,趁着还有些功夫,我现在就去一趟闲云观给锦堂求一道平安符来,让他戴在身上,能够逢凶化吉,一路平安。” 沈月尘闻言,不禁心中一动,不免感激道:“谢谢祖母,我代大爷向您道谢了。”说完,便要俯身行礼。 沈老太太哪里舍得,伸手扶了她一把道:“我不是为了让你们感激才做这些事的。只要你能好好的,锦堂也好好的,这孩子也好好的,祖母这心里就知足了。好了,趁着时间还早,我现在就得过去了,你好好的,明儿我再过来看你。” 沈月尘原本想亲自把她送到门口,老太太不让她多送,沈月尘只好让春茗一路跟了过去。 春茗从前就是在老太太身边做事的人,老太太携着她的手,没走两步,便道:“月尘这孩子素来是个心软的,如今怀了身孕,心思越发没有棱角了。你们都是她身边的得力人儿,定要好好替她留意着周围的人和事。睁大眼睛,竖起耳朵,提起一百二十个心来才行。” 春茗闻言,连连点头道:“老夫人放心,奴婢会好好照顾小姐。老夫人,您别看小姐心思软,不爱下重手,但小姐心里聪明明白得很,但凡是在她眼皮子底下搞鬼的人,最后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第二百七十八章 离别(四) 春茗跟着沈月尘也有一年多的时间了,看着她待人接物,处理大事小情,暗自有了不少的感触。 小姐看起来是没什么脾气,平平淡淡的,但其实很有主见,也很聪明,偶尔训起人来,也是字字犀利,让人无地自容。 沈老太太闻言微微沉吟道:“无论如何,你们都要用心办事,莫要贪图安逸,心里一定要时时刻刻想着为主子分忧解难才行。我当初选中你,让你过来朱家享福,也是因为你够机灵,所以别让我失望啊。” 春茗连忙正色道:“老夫人的提携照顾之恩,春茗没齿难忘,定当竭尽全力照顾好小姐,让您安心无忧。” 沈老太太故意敲打敲打她几句,只觉得如今沈月尘在朱家地位稳固,处处受宠,周围免不了会有许多谄媚巴结之人。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如今,春茗她们在朱家也算得上是有些体面了,若是太过沾沾自喜,摆不好的位置的话,可就麻烦了。 春茗恭恭敬敬地送走了沈老太太,一路回了西侧院,却发现沈月尘已经不再〖房〗中,不免微微诧异,正要发问,便见两个小丫鬟来传话道:“老夫人那边,刚刚来人说明少爷有点咳嗽,大奶奶带着吴妈过去了。” 今早晨起的时候,明哥儿一半的身子露在了被子的外面,结果便有些着凉了,午饭过后,便偶尔干咳几声,额头摸着还有点热热的。 沈月尘近来把精力都放在了朱锦堂的身上,对明哥儿略有疏忽,如今,听说他病了,不免心生愧疚,连忙和吴妈过去看看。 这会,明哥儿正一脸闷闷不乐地坐在床上,不过只是咳嗽了几声而已,就被黎氏寸步不离地看住了,哪也去不了,连动一动都不行。 沈月尘匆匆赶来,才一进屋,便径直走向明哥儿,抬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见他没有发烧,方才安下心来。 黎氏早早地命人熬好了药,只是还未等端到明哥儿的面前,就被沈月尘拦了下来。 黎氏见状,不免诧异道:“怎么了?” 沈月尘闻着那药汁苦涩,味道甚浓,忙道:“明哥儿只是有点着凉,还不用喝药这么严重。” 黎氏和她的意见不同,只道:“若是不吃药,万一严重了可怎么办?” 沈月尘微微摇头,摆手示意丫鬟们把药端走,静静道:“是药三分毒,多吃总是无益。而且,咱们明哥儿的年纪还小……”说完,她望向那正要端药出去的小丫鬟,吩咐道:“你吩咐厨房的人,选一个最大最好的苹果,洗净了,然后平切成盖,再用勺子把里面挖成空心,加入川贝末和一勺蜂蜜,盖好果盖,两边用牙签稳稳地固定好了,隔水小火炖一个时辰,再给明少爷端过来。” 那丫鬟听得一脸认真,生怕自己落记了什么。心想,大奶奶说得这是什么东西,她还从来没见过呢。 黎氏随即问道:“你说的这是什么?” 沈月尘微微一笑:“苹果川贝蜂蜜汤,给小孩子治伤风着凉的,还可以润肺祛痰。” 黎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这方法倒是新鲜。” 沈月尘道:“小时候,不小心伤风着凉的时候,吴妈就会这么给我做,所以久而久之地,我也就记住了。” 吴妈闻言,连忙福了福身子道:“这苹果川贝蜂蜜水,奴婢做得比较顺手,不如让奴婢和那丫鬟一起去吧。” 黎氏点点头,淡淡道:“那自然最好不过了。” 吴妈应声而去,黎氏瞧着床上闷闷不乐的明哥儿,对着沈月尘说道:“这孩子和我闹了好半天的别扭了,你快去哄哄他吧。老太太这会还在厢房歇着,我过去陪陪她。” 沈月尘点一点头,起身送走了黎氏。 明哥儿抱着被子坐在床上,故意不看沈月尘,低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头。 沈月尘瞧了瞧他,便摆摆手,吩咐屋里的丫鬟们各自做事去,不用都候在这里等着。 她原以为等屋子里的人都走干净了,明哥儿就会和自己说话了,谁知,他还是继续闷头不语,脸上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沈月尘抬手揉了揉他的头,问道:“干嘛气鼓鼓的样子?我已经让人把苦药换成蜂蜜汤了,你还不满意吗?” 明哥儿瞥了她一眼,偏过头道:“我才不稀罕呢。” 沈月尘挨着他的床边坐下来,又道:“干嘛这么大的火气?有谁招惹你了不成?” 明哥儿闻言,忽地挺直腰板,蹙着眉,质问起她来道:“你们统统都招惹我了。一个整天把我管得像是坐牢一样,一个忽冷忽热不照面,想起来才看我一眼,不想起来的时候,就只顾自己快活,没义气!” 沈月尘听了这话,不禁有些哭笑不得起来“含沙射影可不是好习惯。” “重色轻友也不是好习惯。” 她说一句,他便回一句,气鼓鼓的样子,像是攒了好久的气儿。 沈月尘轻抿着唇,无奈地摇了摇头。只觉,明哥儿真是越来越像个孩子了,像个孩子一样的孩子气。 明哥儿见她没了话说,便又道:“这会没话说了吧。哼!亏得我为你忙东忙西的,可你的眼睛里就只能看见他一个人。” 明哥儿说完这话,忽觉有些怪怪的,自己怎么听起来像是个吃醋的怨妇似的。 沈月尘的心情原本还有些沉闷,这会被明哥儿这么一搅和,反倒是变得轻松了不少。 他真是不知愁为何物啊。哪里知道这些天,她的日子过得有多辛苦…… “你爹就要出远门了,我多陪陪他,难道不对吗?他这一走可要好几个月呢,晚上我抱你过去,让他再多看看你。” 明哥儿听出她话中浓浓的不舍,不禁抬头看了她一眼,继而又转过头,道:“瞧你不舍得的,好男儿志在四方,成天闷在算是怎么回事?你们女人家就是麻烦!我最受不了那些哭哭啼啼的场面了,你还是让我这里好了。” 听着他口齿不清的稚嫩声音,说出这样的话,只让人觉得好笑又无奈。 沈月尘轻点了一下他的脑门儿,道:“小没良心的,你爹现在所努力的一切,将来可都是你的。” 明哥儿是长房长孙,长大以后,理应和朱锦堂一样继承家业,做未来的当家人。 明哥儿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我可不想当个守财奴。这家业还是给你肚子里的孩子留着吧。” 他虽是朱家的长房长孙,但到底不算是百分百的朱家人。再说了,当个富甲一方的土皇帝有什么意思啊,要当就当真皇帝! 沈月尘眉头稍稍挑起,道:“你是长房长孙,不继承家业的话,你想做什么?” 明哥儿见她问起这个,不禁抬起自己小胳膊,拍了两下,含笑道:“只要我能快点长大,把那身好本事练回来,自然是想怎么活就怎么活了!” 沈月尘看着他洋洋得意的脸,只是摇了摇头。 “你这是白日做梦。” 她已经有些了解明哥儿的心思了,他想要做的,不是寻常人所求的出人头地,高官厚禄,而是自己的独创一片天,这样的事情,现在对他而言,堪比痴人说梦。 明哥儿见她不信,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小小地一个人儿,却想要摆出一个有气势的姿势来,反而更添滑稽。 不过,他的语气却十分认真道:“你可别小看了我,我如今是身不由己,只能呆在这深宅大院里陪你们打发时间。一旦我这副身子骨长大了,没人能留得住我。” 沈月尘皱起了眉,不想让他继续说下去了,只道:“你的宏伟大业,等长大了再说。可再你长大之前,你还是得先听我的。” 须臾,丫鬟们把苹果川贝蜂蜜水端了上来。 沈月尘亲自喂给了明哥儿,等他喝完之后,便道:“今明两晚都在西院睡吧,你爹后天就要走了。”说完,也不等他啃声,便让吴妈把他抱了起来。 明哥儿嘴上虽说不愿意,但最后还是半推半就地留下来了。 是夜,明哥儿安稳地睡在了沈月尘和朱锦堂的中间,小小的身体,四仰八叉地躺在那里,几乎占据了将近半张床的位置。 他们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睡在一起了。 沈月尘和朱锦堂都是侧着身,面对面着,轻声细语地说着话,直到睡意来袭。 夜深人静时,沈月尘缓缓坐起身来,借着窗外明亮皎洁的月光,打量着他们父子俩人,只觉有些神奇。 他们的脸颊轮廓,五官眉眼,几乎一模一样,尽管内里的差异巨大,但外表看起来是那么相似。 沈月尘微微一笑,俯身在两人的眉心处轻吻一下,暗暗祝愿他们父子俩都能有一个好梦。 朱锦堂启程的那天,是个难得一见的清凉天,白云朵朵,还伴着些许微风,阳光不似平时那般炙热。 沈月尘亲手替朱锦堂整理好衣饰,把他的衣领整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外面的小厮来催,方才止住了手。 离别之际,再多的话也难说出口。 沈月尘只是微微笑着,将朱锦堂送出门口,柔声道:“妾身祝大爷一路顺风,平平安安,马到功成。大爷一定要早点回来,妾身等着您。” 朱锦堂握着她的手,点了点头:“我保证,一定早去早回。” 当着长辈们的面,两人也不好太过痴缠,朱锦堂临走时,只是抚了抚沈月尘的肚子,便转身踏着大步朝门外去了,背影潇洒而利落。 沈月尘看着他骑上高头大马,冲着自己轻轻点头,目光明亮透彻,信心满满地和众人告别。 待他策马转身的那一刻,沈月尘轻轻的收了笑,眸光也随之黯然了下来。 老太太眼中含泪,低头叹了一口气道:“都回了吧,都回了。” 众人纷纷应声,唯有沈月尘像是没听见似的,依然站在原地。 老太太见状,也不忍心叫她,索性随她一个人再多站一会儿。 待人都散了之后,吴妈上前一步,轻轻握住沈月尘的手,道:“小姐放心,大爷一定会平安顺利,早去早回的。” 沈月尘沉吟片刻,方才开口道:“妈妈,我后悔了。” 吴妈闻言微微一怔,问道:“小姐您怎么了?” “我不该让他走的,妈妈,我后悔了……” 不过只是片刻的功夫而已,可沈月尘却已经开始思念起他了。她突然开始觉得后悔了,后悔自己为何不能用尽办法把他留下…… 吴妈心中微微泛酸,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犹豫半响才道:“小姐不要后悔,您让大爷走是对的。” 沈月尘微微摇头,轻喃着说道:“不,我不该让他走的,这也许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蠢最蠢的事情了。” 第二百七十九章 后悔(一) 沈月尘一直觉得自己的人生里没有“后悔”这个两个字,并不是因为活得有多么地潇洒,反而是因为活得太过小心翼翼,而很少会犯错和失误…… 她素来做事,喜欢顺其自然,不强求,也不奢求,只想简简单单地过些安稳日子,偶尔忍气吞声,也不觉委屈,只当是这异世生活中不可避免的一部分。 沈月尘原以为自己已经想好了,也准备好了,只是当朱锦堂真的离开的时候,心里还是觉得空落落的,空得让人惶惶不安…… 朱锦堂走后的第二天,家里的生活一切恢复如常,只是变得有些安静了,尤其是西侧院,大家都在勤恳做事,谨言慎行,十分小心翼翼。 黎氏早早地过来了,待见沈月尘气色红润,神情温和,便暗暗松了口气。 沈月尘为了让她安心,故意多吃了半碗粥。 果然,黎氏见她吃得津津有味,笑了笑道:“这样就对了。甭管心里多么舍不得,为了孩子,还是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才行。看见你这样懂事,我们心里也就踏实了。” 沈月尘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光,淡淡道:“月尘不好,又让你们为我操心了。” 黎氏摇了摇头:“我也是过来人,怎能不明白你的感受呢?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以后习惯习惯就好了。” 想当年,朱峰年轻的时候,也是经常出远门,而且,常常一去就是大半年。 黎氏那会整日为他揪着一颗心,吃不香睡不好的。她也是从那时候一路辛苦过来的,所以很能明白沈月尘的感受。 须臾,黎氏过去给老太太回话,说沈月尘一切如常,让她自可安心。 老太太轻轻点头道:“她能想得明白自然最好。她心里舒坦了,肚子里的孩子才能好好长大。” 黎氏附和道:“是啊,这头三个月是最要紧的了。而且,她又是头胎……我这里总是觉得放心不下。” 毕竟,柴氏刚刚出了事,活生生的例子摆在那里,让她更加担心了起来。 老太太道:“说来也是,凭她那副单薄的身子骨,若是也怀上一对双胞胎,八成也是很难顺产啊。” 黎氏忙道:“我可不奢望什么双胞胎,只要她能平平安安为锦堂生下一个男孩儿就好了。” 老太太微微点头道:“是啊,做人不能太贪心啊。长房多了一个男孩儿,明哥儿多一个兄弟,这对咱们朱家来说,便是最好的事情了。” 话说到这里,黎氏又不禁有些担心起来。如果是个男孩,固然最好,但若是个女孩,就有些差强人意了。 常听人说,生女的运气一旦来了,便不容易送走。柴氏已经生了一个,万一她把这运气带给了沈月尘,岂不是糟糕了。 想到这里,黎氏连忙暗暗摇头,只觉自己想得太多了。如今,沈月尘的身子还没有显怀,所以暂时从肚子上还看不出来,是男是女。 黎氏提醒自己一定要沉住气,不要心急。 悠悠夏日,太阳总是落得很晚。 黄昏时分,沈月尘总是喜欢捧着碗暖和和的牛乳,坐在窗边,看看日落。心里想着,朱锦堂此时是不是也和她一样,看着夕阳西下,静静地思念着远方的家人。 春茗站在一旁,看着她沉思的侧脸,暗暗叹息一声,对着翠心招招手,示意她去到外间说话。 翠心忙跟了上去,小声道:“姐姐什么事?” 春茗没说话,只是用手指了指里间的方向,轻声问道:“这都十多天了,你发现没小姐每天都在这个时候发呆。” 翠心听完,只是点头道:“是啊,小姐总是喜欢这个时间一个人静静地呆着。姐姐还是和我一起出去吧,别扰了小姐。” 春茗点了点头,但还是有点不太放心,一步三回头地望了望。 半个月后,一匹快马在朱家的大门外停了下来,马背上坐着一个年轻男人,小厮模样地打扮,脸色黝黑,额头冒汗,一看便知是赶了远路回来的。 他是朱锦堂随行的小厮,名叫朱三斤,因为当初是被朱家的二管事用三斤白面从人贩子手里换回来的,没名没姓,便被朱家人取了个三斤的名字。 朱三斤此番行色匆匆,是受了大少爷的吩咐回来给家里人送信的。 他风尘仆仆地回来,弄得一头的汗,来到老爷子和老太太跟前报信,说朱锦堂一切平安,让家里人放心。 路程才走到一半,朱锦堂便差人回来报信,因为书信太慢,所以让人快马加鞭地赶了回来。 老太太听了朱锦堂平安无事,满脸笑意,只道:“三斤啊,大少爷一人在外,你们可要把他给照顾好了,还有就是要常常派人捎信回来。” 朱三斤连连应声。 老爷子随即摆了摆手道:“你这一路上也辛苦了,先下去洗把脸,收拾收拾吧。” 待他走后,老太太在心里默念了声佛,望着丈夫笑吟吟地道:“锦堂这孩子,从前都是到了地方才派人捎信回来的,如今,心里多了一个人,心里也着急起来了。” 朱老爷子闻言,也是呵呵一笑道:“哪里是多了一个人,分明是两个人呢。那肚子里的小人儿,才是最惹人疼的呢。” 老太太听了点点头“可不是嘛,心里一下子多了两个人惦记呢。” 朱老爷子沉吟片刻,道:“今年咱们朱家的运道不错,家中好事连连,虽也有不太尽如人意的地方,但好歹都顺利解决了。等锦纶成了亲,咱们家就彻底热闹了。” 老太太赞同地道:“老爷说的是,家里的小孩子越多越热闹啊。” 这会,朱锦纶已经离家,走在迎亲的路上了,而家里也是按部就班地做着最后的准备。 不过,虽说是喜事一桩,但也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朱锦纶走后,小桃不得不从他的房间搬了出去。那里是要做新房用的,布置装饰需得huā费一番功夫,不是她一个人可以霸占的地方。 小桃回了自己的厢房,整日担惊受怕,明里暗里的防着不怀好意的杜鹃。在衣食住行上,处处小心翼翼,不是夏九端来的东西不吃,不是夏九送来的汤水不喝,就算偶尔突然想吃点什么,也是先一个人忍着,等到白天,再派夏九出去买回来。 虽然,柴氏体谅她有孕,也让人给她派了两个小丫鬟伺候,但小桃却对她们满腹怀疑,除了让她们做些粗活之外,其余的都不许她们沾手。 夏九一个人伺候她,虽说勤勤恳恳,但也有照顾不周的时候。 如今正值盛夏,炙热的天气,不免让人变得有些心浮气躁。 这天,小桃刚吃过午饭,刚刚放下碗筷,便闻见从院中飘来一阵异香。 香浓的味道合着热气,突然让她觉得有些反胃。 夏九还没闻出来是什么味道,便见对面的小桃已经俯身干呕了起来。 她被吓得够呛,还以为是饭菜里掺了什么东西,连忙发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小桃闻着那股刺鼻的香味,胃里一阵阵地翻滚不止,十分难受,平缓了片刻,方才蹙着眉道:“这是什么味道?从哪里来得?” 夏九循着窗户看出去,只见,院中有两个丫鬟正端着一大盆热气腾腾的东西往这边来,身后还跟着笑盈盈地杜鹃,不免吓了一跳,道:“姑娘,那杜鹃又来挑事儿了。” 小桃闻言,眉头蹙得更紧了。 那杜鹃见夏九站在窗前,东瞄西看地不安模样,不禁抿嘴一笑道:“要看就大大方方地看,何必像是个偷儿似的,鬼鬼崇崇的。” 夏九闻言,抢先一步往门口一站,瞪眼看着杜鹃和那个两个小丫头,扬声问道:“我们姑娘正歇着呢,你们要做什么?” 她都已经记不清是第几回了。自从,二少爷出门迎亲去了之后,杜鹃便时常带人过来,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的,虽然不会动手动脚地做些什么,但总是专挑一些难听的话来说,故意让人难堪,难受。 偏偏赶在午饭的时候过来,可见又是来找茬的。 杜鹃抬脚进屋,见桌上的碗筷还未收起来,便笑着道:“瞧,我来得还真是巧,妹妹正在用午饭呢。来来来,快来尝尝我给妹妹准备的补身汤。”说完,招招手让身后的丫鬟把那一大盆热汤端了上来。 小桃受不了那浓香的味道,连忙用帕子捂住口鼻,生怕自己多闻一下,犯起恶心来。 “你这是什么东西?” 杜鹃见她连连后退,脸上的笑容更浓了,亲自拿出汤勺给她盛出来一碗,轻轻地放在桌上,道:“好端端的,妹妹躲什么呀?不过就是一碗汤而已,至于把你吓成那样?” 她嘴上说得轻松,但心里却觉得痛快极了,用勺子舀了舀碗里的汤,含笑道:“这是香肉汤,很补身子的,而且,我为了妹妹,放了十足十地肉料呢。” 香肉?小桃微微一怔,随即想到那香肉不就是狗肉吗? 她正在害喜中,对太过荤腥油腻的味道很是敏感,有时候光是闻一闻就会想要吐…… 杜鹃分明是故意让她在吃饭的时候倒胃口,让她吃不好饭。 小桃强忍住胸口的恶心,道:“我不喝。夏九你赶紧把汤端出来,扔的越远越好。” 夏九闻言,正欲迈步,却见杜鹃微微抬手把碗里的汤直接撒在了地上。 热汤滚滚,若是直接撒在人的脚面上,非得烫出个好歹来不可。 小桃心中一沉,胸口里腾腾地冒着火气,心想,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会是个头?二少爷回来,还有近一个月的时间,若是杜鹃这样一直没完没了地骚扰她,欺负她,那她腹中的孩子必定是保不住了…… 她之前向吴妈求助,但最后得来的只有教训和忠告。 她原不想走到那一步的,但杜鹃这般咄咄逼人,实在让人无法忍受。也许,真的只有一命换一命,她才能过上自己想过的日子…… 杜鹃又重新盛出来一碗递给小桃,见她还是不喝,又直接撒在地上。 浓浓的汤水弄得满地都是,也弄得满屋都是肉汤的味道。 小桃忍了半响,终于忍不住了,立刻俯下身子呕吐了起来。 杜鹃见状,忍不住啧啧叹道:“这可如何是好啊?妹妹害喜害得这么严重,怕是什么好东西都吃不下了,真是可惜了。不过,这么下去,妹妹腹中的孩子可要受苦了……” 夏九上前替小桃抚着后背,气得眼眶通红道:“你们真是太过分了。姑娘好歹怀得也是大爷的孩子,你们这样没完没了地闹下去,伤了孩子,回头二少爷定不会轻饶了你们。” 杜鹃闻言只是冷笑:“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可没动过她一根毫毛,要是她保不住孩子的话,那也是她自己没福气。” 杜鹃心里早早就憋了一股气,想要好好地教训教训她。 上次因为她耍手段,差点让二少爷对她彻底无视,亏得二夫人帮忙,所以才能有机会回到二少爷的身边做事。 虽然不比从前风光体面,但也可以有机会让自己报仇了。 杜鹃为了省事,直接整盆汤弄撒,让汤水流得满地都是。而她自己则是退后几步,望着小桃盈盈笑道:“妹妹不是很会装模作样吗?这会怎么不像上次那样,闹出点动静出来,冤枉我欺负你了?” 小桃吐得眼圈发红,额头隐约可见微微跳动的青筋,她扶着夏九的手,站的稳稳的。 “我没有冤枉过你,当初我若是不还击的话,今时今日,我还能站在这里吗?你心里想得什么,你自己最清楚。打从我来到二少爷身边的第一天开始,你就对我百般刁难,处处欺凌,巴不得我死于非命!” 杜鹃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而她身后的那两个丫鬟见情形不妙,纷纷躲了出去,生怕听见什么不该听的,看见什么不该看的。 小桃往窗口站了站,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继续道:“你想我死,也想我肚子里的孩子死,可惜,我不会让你如愿的。你再这么折腾,再怎么算计,也别想伤害我肚子里的孩子。” 杜鹃见她信誓旦旦的样子,只觉好笑,不禁道:“你还真是勇气可嘉呢。你难道还不明白吗?二少爷不在,这朱家上下就没人能保得住你了?你别以为你怀着个孩子,二夫人就会心疼你,她现在正为了你肚子多出来的那块肉,天天心烦呢。新二少奶奶马上就要过门了,二房长子的位置,本该是她的孩子,而不是你这个小贱人生出来的庶子。若是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我真的把你肚里的那块肉弄掉了,二夫人也不会苛责于我的。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根本她就不在乎你肚子里那块烂肉!朱家最看重的是嫡子嫡孙,你连个妾都不是呢,生出来的孩子,不过就是给人当脚凳的庶子,一辈子受气受累,最后什么都得不到!和你一样,将来注定被人欺负,被人羞辱!” 小桃听完这番话,脸色顿时变得煞白,毫无血色。 杜鹃见她气得浑身发抖,心里更爽了几分,继续痛快道:“说实话,看在二少爷的份上,我原本还想对你好一点的,可惜你实在太不会来事了,怎么看怎么让人讨厌?倘若你能变得聪明点,好好地跪下来向我磕头认错,我也许会看你顺眼点,可惜啊可惜,你天生就是没有脑子,不懂眼色的人。这偌大的朱家,你光是想要依附着二少爷一个人,注定是活不了的。” 小桃冷冷道:“你想让我巴结你?做梦!你可以看不起我,但你决不能看不起我肚子里的孩子。他是二爷的孩子,也是朱家的孩子,你要是真敢动他一下的话,你也别想活得了。” 杜鹃的眼神忽地变得锋利无比,狠狠地扫过小桃的肚子,恨不能把眼神化作刀子,直接将她的肚皮刨开…… “我不会动你一下的,免得脏了手。你就这样每天吃好喝好的活吧。我倒要看看你肚子的那块烂肉,究竟有多命硬?” 杜鹃从上回得着了教训,绝不会真的动手做什么莽撞的事。 如今,二夫人柴氏一面忙着婚宴的事,一面还要照看好三小姐,忙得不可开交,分身乏术,哪里还能顾得上小桃和她腹中的孩子呢…… 二少爷不在,杜鹃做起事来,便变得和从前一样的顺风顺水了。虽然,大家都知道她和小桃不和,又曾经被二少爷嫌弃,但她在二夫人身边的得宠,还是让人不可小觑。 杜鹃故意没有做什么大动作,只是每天每天故意找一些小事来烦她,让她吃不好,睡不好,更不提养好身子来安胎了。 正如大夫说的,头三个月是最关键的,也是最危险的,所以,就算她真出了事,也好借口敷衍过去。 小桃神色略有恍惚,心里忽地一寸一寸地变得坚硬了起来,暗暗抱定了主意,沉声道:“你会后悔的。” 杜鹃冷冷一笑:“咱们走着瞧,看看谁先后悔!” 小桃的眼中幽光一闪“我一定会让你后悔的。” 杜鹃也不甘示弱道:“我也一定会让你跪在我的脚下磕头求饶的。” 第二百八十章 后悔(二) 许是因为太过激动的缘故,待杜鹃走了好半天,小桃的心口还在砰砰的猛跳个不停,像是有人正在她的心口上大力地打着鼓似的。 夏九顾不上安慰她,连忙去了抹布将地上的肉汤收拾干净,只是油腻腻地汤汁,抹干之后,就像是给地上打了一层蜡油,走起来滑溜溜的,很容易让人摔倒。 夏九不禁犯了难,连忙小心翼翼地扶着小桃做到床边,却发现她的手心冰凉,忙道:“姑娘,您的手都凉了。” 不用问,一定是被杜鹃方才说的话给吓到了。 小桃攥紧双手,瞧着满地狼藉,忽地想起吴妈之前在她耳边说的那个东西。 夹竹桃…… 听说,当初大奶奶在京城遇险,便是因为那么一点点的夹竹桃汁。 这东西并不常见,但只要花钱一样都够买得到。 银子她有,原本只差那么一点点的决心,现在决心也有了,便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了。杜鹃今日的行为,毫无疑问压垮了她一直被压力而逼迫着紧张神经,那最后一丝丝地细线即将断开,所有的怨气,郁结成团,化作一股幽黑的戾气,席卷着她的心头。 小桃不禁想起了从前,自己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凄惨情景,顿时什么都不怕了。 小桃没有忘记今时今日这一切,来得有多么地不容易,她不能就此放弃,不能就这样认输认栽。 她跟在朱锦纶身边的时候,虽然不长,但也知道这府中众人是如何地凉薄势力,前阵子还忙着在二少爷的面前讨好自己,可如今,却又和着杜鹃狼狈为奸,明里暗里地折磨埋汰自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夏九的见她的神情变换,眼神忽明忽暗,似乎正在想着什么,忙道:“姑娘,您别和她们一般见识……那杜鹃说来说去,不过是在嫉妒姑娘而已,她嫉妒姑娘得宠,嫉妒姑娘能怀上二爷的孩子……” 小桃若有所思地低头沉吟道:“我不能再忍了,不能再忍了。” 夏九听了这话,心下有了丝不好的预感,咽了咽口水,方才小声问道:“那姑娘准备怎么办?” 小桃顿了顿才道:“夹竹桃,我需要夹竹桃。” 夏九闻言一怔,自然明白那是什么东西,但凡是在院子里当差的人都知道,那夹竹桃不是不可乱碰的东西,毒性无比,可轻而易举地害人性命。 “姑娘……您要夹竹桃做什么?那东西可是有毒的。”夏九磕磕绊绊地问道。 虽然她心里明镜似的,但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小桃冷冷道:“今儿的事,你都看见了,她多活一天,我便一天不能安生。我死了倒也无所谓,可是我肚子里的孩子,不能让他给我一起陪葬。夏九帮帮我,我身边唯一能信任的人,便只有你了。你拿上银子,去城南门口外的小市集,那里什么都有的买,你知道的……” 夏九听了她的话,心中一下慌成一团,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双手不知所措地攥着抹布,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姑娘的意识是要给杜鹃下毒,让她……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啊,她不敢,她害怕…… “姑娘……奴婢不敢,奴婢下不了手……”她颤颤巍巍地回话道,却听小桃阴沉着声音,字字坚硬如冰:“不用你动手,你只管把东西买来,到时候我会亲自料理她的。” 不管以后如何,她现在只想彻底除掉杜鹃这个扰人的噩梦。 如果争来争去,最后都是要死,那她也要拉个垫背的才行。就算是回头二夫人责怪下来,对她处以家法,也好过让她天天这样欺负折磨来得痛快! 她实在是太难缠了,若不是下手狠一点,再让她有反扑回来的机会,那自己的下场注定要凄惨无比,生不如死了。 夏九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是来真的。她看着她阴沉的目光,还有那满地狼藉,也不知从哪里来得勇气,咬着下唇道:“好,奴婢知道了。” 她已经挑好边了,当初觉得背叛杜鹃的那一刻开始,她便没得再选了。姑娘待她一直温和照顾,她不能不帮,毕竟帮了她,就等于是帮了自己。 如果,小桃姑娘真有个什么闪失,别说二夫人不会轻饶了她,等二少爷回来之后,她也是死路一条…… 夏九心里虽然很怕,可更多的却是赞同,她深吸一口气,又点点头道:“姑娘说的对,再这么忍下去,也不是办法。奴婢,奴婢一定把姑娘交代的差事办好。”她说完,便又蹲下身子,用抹布用力地擦拭着地上的油渍,擦了又擦,换了好几盆的水,好不容易才把给收拾了干净。 清洗过房间之后,夏九便来到小桃的跟前支银子,准备要出门去了。 小桃不知道那东西多少钱,一口气给夏九拿了十两银子。 夏九沉甸甸地接在手里,然后小心放好,便转身出门去了,没多说一句话,仿佛生怕自己再多犹豫一下就会反悔了似的。 有些事情,一旦决定了就要马上去做,因为只要稍一犹豫,就会让人丧失勇气。 夏九一路揣着银子从后院出了朱家,行色匆匆,直奔城南门外。 市集上什么都有,只是像是砒霜之类的毒药,还是寻不见的。这样的东西不允许私有买卖,除了药铺之外,没人敢卖。 不过,夹竹桃却是不同,它虽然带毒,但也是花,而且,花朵鲜艳,极具观赏性。 许是因为有些心虚的缘故,夏九足足迟疑半响,方才来到一处摊子跟前,询问那夹竹桃的价钱。 那卖主见她衣着轻衫,模样清秀,便知她定是体面人家的小丫鬟,忙含笑地凑上来道:“小姑娘,真有眼光啊,我这花草可是伺养的最好最艳的。瞧瞧这花叶,花瓣,好看的紧啊。” 夏九对旁的半点兴趣都没有,只看这几株夹竹桃,轻声问道:“我只要这一种。” 那摊主笑着回道:“恩,这夹竹桃也是好看好养的东西,季季开花。姑娘真心想买的话,就五十文钱一株。” 五十文钱,绝对算得上是高价了。 他认定了夏九是个不识货的小孩子,方才故意糊弄她来的。原以为她会张口还价,谁知,却见她点了点头道:“好,那摊子上的这些花,我全要了。” 那摊主闻言一愣,随即眉开眼笑的应声道:“哎呦,姑娘果然痛快,好好好,我这就给您装土装盆。” 今儿可算是交到好运了。 夏九摆摆手道:“我不要花土,只要花,你给我绑起来就行了。” 那摊主又是一愣,心想,许是她离得近的缘故,便应了一声,只是担心她真的什么都不懂,忍不住好心提醒道:“姑娘这话虽好,但也是有毒的东西。尤其是那花叶和茎秆,姑娘回去之后可要小心才是。” 夏九只作未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鲜红的花瓣,拿出一两银子递给那摊主,淡淡道:“这钱够了吧。”说完,便伸手接过那绑好的夹竹桃。 那摊主一见银子,眸光一亮,忙点头哈腰道:“哪里用的了这么多!小的可没有碎银子找给姑娘您啊。” 夏九理也不理他,只是抱着花就走,毫不在乎的样子。 那摊主却是又惊又喜,连忙把银子揣进怀里,生怕她会突然折回来讨要似的。 夏九不敢就抱着花回去,便又从市集上买了半大不小的陶罐,然后将夹竹桃一株一株地折断了放进罐子里,带回了朱家。 因着小桃有孕在身,大家看着她捧着罐子倒也没有多想什么,只当是小桃又犯了嘴馋,想吃什么好东西了,方才让她悄悄买了回来。 小桃一直心急火燎地等着她回来,见她捧着个罐子回来,不禁心下稍安。 主仆二人整整一个下午都闷在房间里没出去,只把那些花瓣,枝叶,还有茎秆全都捣碎了,然后再一点点一点点地将那么毒汁收集起来。 忙了一个下午,最后也只能捣出来一小碗而已。 小桃看着那碗墨绿色的汤汁,心道,再给杜鹃下毒之前,得先试试药性才行。 夏九从碗里倒出一些毒汁,然后混着些剩饭剩菜,送去了后院的角落里,那里经常有野猫出没,偷吃东西。所以,想要知道毒汁到底有没有用,且看看那些野猫是死是活,便就全都知道了。 这一夜的时间,过得格外漫长。 次日一早,夏九天还没亮,就去后院转悠了一圈,结果,果然在放碗的地方,看见了好几只野猫的尸体。 夏九心情忐忑地把装着剩饭的碗给埋了起来,然后,一路小跑着去给小桃回话。 既然东西有用,就再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夏九气喘吁吁地发问道:“姑娘,杜鹃那个人素来狡猾,您要给她下毒,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小桃微微沉吟道:“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她昨儿不是说了吗?希望看见我给她额头认错,想来,我要是真那么做了,她便会以为自己赢了,什么戒心都没有了。” 杜鹃的骨子里自然是有几分高傲的,虽说是奴婢,但也是二少爷这辈子碰过的第一个女人,心里不可能一点想法,一点骄傲都没有。 夏九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忐忑不安道:“姑娘真的想好了?” 小桃此刻的心情冷如寒冰,就连那双黝黑的眼睛也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寒霜。 开弓没有回头箭,正如她现在一样,若是杜鹃不死,那便是她腹中的孩子去死,她总得选一个才行。 “就这样办吧。往后是好是坏,全看这一回了。” 小桃默默在心中酝酿着计划,而杜鹃却是毫无知觉,继续换着花样地欺负着小桃,看着她那张丧气颓败的脸而沾沾自喜。 小桃把夹竹桃汁小心收好,又让夏九连夜把那些剩下的东西全都埋在了园子里的假山后面,以免事发之后,被人发现蛛丝马迹的痕迹。 待到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小桃故意给了厨房的厨娘们不少赏钱,让她们给自己置办一桌好饭好菜,而且,做得都是杜鹃喜欢吃的菜色。 厨房的人给杜鹃报了口信,杜鹃没想到,她还有这般闲情逸致,不免又起了几分怒意。 厨房的人办事很是麻利,不过一个时辰就把饭菜做好,送了过来。 饭菜刚摆上桌,杜鹃摇摆着纤细地腰身,慢慢地走了进来,她远远就闻见饭菜的香味,进屋之后,先是斜着眼看了一眼桌子,继而望着小桃冷笑一声道:“今儿是什么好日子啊,妹妹如此好的兴致。” 小桃神情如常,缓缓走到杜鹃的面前,福身行了一礼,语气恭敬道:“今儿不算是什么好日子,我擅自做主备了些酒菜,想要亲自给姐姐赔个不是,还望姐姐赏脸,不要嫌弃。” 杜鹃闻言,眸光一闪,微微的笑了笑,语气里满是高高在上的不屑,道:“奇了怪了,真是太稀奇了,妹妹居然也会说这样讨好的话了。不过,两天也不知道是谁说的,说是要和我斗到底,非要让我后悔不可呢?” 小桃低了低头,道:“那会都是妹妹太不懂事了,昏头昏脑地顶撞了姐姐,事后,我深感后悔,所以今儿才想要好好地给姐姐赔罪道歉,还望姐姐您能大人大量,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妹妹一次吧,妹妹在这儿给姐姐赔不是了。” 她就知道她会服软的。杜鹃听了这话,脸上露出丝丝得意的笑,但随即又道:“既然是赔礼道歉,就该有个赔礼道歉的样子。妹妹这样直挺挺地站着,让人看着真是半点诚意都没有啊。” 小桃心知,她一定会得寸进尺的。 她稍微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慢慢屈膝地跪了下来。 杜鹃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满是不屑地看着她,半响没说话。 小桃见状,暗暗深吸一口气,弯下身子重重地对着她磕了一个头道:“妹妹之前太过愚笨,不懂姐姐的良苦用心,做了不少错事,说了不少错话。妹妹今儿给姐姐赔礼磕头,还请姐姐宽心。” 杜鹃心头一跳,没想到她会真的跪下来。 夏九在旁也是变了脸色,正要伸手去扶,却忽地想起姑娘之前叮嘱过的话,随即又默默地放下了手。 杜鹃故意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继而抬步来到桌边坐下,对着小桃微微抬了抬手道:“妹妹,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算了算了,你既然真心认错,我自然不能再和你计较什么了。” 小桃闻言,没有马上起身,只抬头问道:“姐姐这么说,可是原谅妹妹了?” 杜鹃瞧着她懦弱无辜的脸,似笑非笑道:“妹妹都做到这份上了,又这么有诚意,我当然要原谅你了,何况,你肚子里还怀着二爷的孩子呢。不看僧面看佛面,我权当是为了二少爷,索性就原谅你一次好了。不过,咱们得把丑话说在前面,你既认了错,那往后说话办事,可得会看些眼色才行。咱们姐姐妹妹间的称呼着,虽然听着亲近,可不能没了规矩。” 小桃扶着夏九的手,缓缓站起身道:“姐姐说的极是。从前是妹妹不懂规矩,从今往后,姐姐说什么,妹妹便做什么,保证乖乖听话。” 杜鹃听了这话,又是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妹妹能这么想自然最好。说来,咱们都是二爷身边的人,你叫我一声姐姐,” 夏九一直站在旁边看着听着,只觉姑娘真够能忍的。若是换作别人,早就忍不住了。 小桃神情温顺地看着在座的杜鹃,柔柔一笑,心想,就让她这样的得意下去吧,等到了明天早上,她便是想笑也笑不出来了。 小桃越是表现得温顺,杜鹃的心里就越快活,但她到底还是留了几分小心。 桌上的饭菜都是厨房的人做的,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不过,她还是等小桃都先尝了尝,方才敢安心地吃了起来。 杜鹃美美地吃了一餐,而小桃则是一直看着她的脸色,吃得不多,只是一味地陪着笑。 饭后,小桃亲自端了茶来给杜鹃,杜鹃稍微犹豫了一下,只是轻轻道:“你先放着吧。” 小桃微微一笑:“这是桂花茶,方才的饭菜都是些肉菜,这杯茶正好可以给姐姐解解油腻。” 杜鹃挑眉道:“既然如此,妹妹怎么就端来一杯呢。” 小桃笑道:“我现在怀着身孕,不能喝茶。” 杜鹃追问道:“那妹妹喝什么?” 她故意追问到底,想要看看她有没有耍什么花样。 这会,夏九又捧了杯温温的蜂蜜柚子茶来,带着小心道:“姑娘近来常喝这柚子茶,酸酸甜甜,还有点点苦味,正好可以压住害喜时的恶心。” 杜鹃眸光一动,忽地开口道:“这么新鲜的东西,我倒是没尝过呢。”说完,便直接拿起来闻了闻味道,夏九张了张嘴,欲要阻止,却还是没敢说出口。 小桃见状,只道:“那就请姐姐尝尝鲜吧,这杯桂花茶我来喝。” 杜鹃轻抿了一口,只觉味道不错,随即便牢牢地盯着小桃,看她敢不敢喝那杯子里的桂花茶。 小桃低着头,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端起杯子喝了。 第二百八十一章 网开一面 香浓的桂huā茶,看似朴实无华,实则清甜宜人,清淡的茶水里加了满满一大勺的桂huā蜜,喝下一口,满齿留香。 小桃从前不爱喝茶,但今儿这一碗茶却是深得她心。 杜鹃得意满满地扬长而去,临了临了,还不忘嘲讽她几句。“难怪,二少爷那么喜欢妹妹,妹妹伺候人的本事,果然是细心周到。今儿这一顿饭,你huā了不少心思,还算是有诚意,往后只要你好好听话,小心行事,我这个做姐姐的,自然不会亏待于你的。” 小桃神情淡然地点点头,温和道:“多谢姐姐大人有大量,原谅妹妹从前的许多不懂事。妹妹恭送姐姐,明儿一早妹妹会亲自备好茶水点心给姐姐送去。” 杜鹃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便转身走了。 小桃目送着她远去的背影,长出了一口气。 夏九随即上前一步,凑到她的耳边小声道:“姑娘果然猜对了。亏得咱们什么都没有放,否则就麻烦了。” 小桃轻声道:“她的心思那么多,自然不好糊弄的。而且,我也不能让她死在我的屋子里。” 夏九微微点头:“姑娘故意让她没了戒心,这样才好下手。” 小桃心中默默道,且让她在得意一个晚上好了。 下人们的房间,通常都是四个人一间,有时因为来了新人而地方不够,甚至还要五六个人挤在一起。若是冬天倒也无妨,可是如今正值盛夏时节,大家一起拥挤在大通炕上,自然难受得紧。 杜鹃身为二少爷身边的大丫鬟,自是不用和那些小丫鬟们挤在一起,她可以一个人舒舒服服的睡。 她见小桃已经服了软,低了头,心中很是得意,心想,如此一来,往后她就算在二少爷的跟前,再怎么得宠,最后也都要被自己踩在脚底下,永无出头之日。原以为她是硬骨头,却没想到着这么快就坚持不住了。这样一来,就算日后她真能为二少爷生下长子,也要听从自己的意思行事才行。 杜鹃如此想着,心里便舒坦了不少。 日子一早,小桃果然说到做到,带着点心和茶水过来伺候杜鹃起床梳洗。 杜鹃懒洋洋地瞧着她为自己斟茶倒水的样子,笑了笑道:“妹妹这样一来,倒是让我有些不好意思了。你现在好歹还怀着身孕,这些粗活就让别人来吧。” 小桃恭敬道:“伺候姐姐本该是妹妹的分内事。” 杜鹃翻身下床,走到桌边看着她带来的点心盒子,里面有八个格子,每个格子里面放着一块糕饼,看着十分精致。 小桃含笑道:“这是我亲自准备的点心果子,还请姐姐尝尝看,味道如何?” 杜鹃这回没有犹豫,她不是对小桃完全没有了戒心,只是不相信,她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设计自己,索性拿起一块吃了起来。 谁知,她才咬了一口,便苦得皱起了眉头。 她正要张口吐出去,却发现那里面苦汁已经顺着喉咙留了下来。 杜鹃立刻把点心扔在了地上,瞪向小桃道:“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小桃微微一笑道:“是我特意为姐姐准备的好东西。味道不错吧。” 小桃故意和她隔着好几步的距离,就算杜鹃突然发作冲过来,一时半刻也伤不到自己。 杜鹃闻言,如同被人重重地打了一闷棍似的,心知不妙,额角突突地乱跳,只是还未等有所反应,心口忽地一紧,像是被人用绳子紧紧勒住了似的。 小桃看着她脸色煞白地跌在地上,双手死死地抓着胸口,眼睛瞪得大大的,先是挣扎了几下,之后便脑袋一歪,直接昏死了过去。 夹竹桃的毒性,果然厉害。 小桃轻轻掏出手帕,把地上的点心碎渣全都收拾了起来,最后还不忘给杜鹃擦了擦嘴角。 她看起来似乎还有一丝尚存,也许现在唤人来救,还能有一线生机。 小桃静静地蹲在地上,耐心地等着看着,心中毫无畏惧。 她见过太多的死人了。 死人对她来说是最不可怕的,不过只是一副骨肉而已,活人才是最可怕呢。因为你无法预料到她会做什么,说什么…… 小桃缓缓地伸出了手,用手指探了探她的鼻息,停了片刻,方才浅浅一笑,觉得这个世界总算是清净了。 …… 朱家闹出了一条人命。 正在这大好的时候,居然闹出了一条人命,实在是晦气,晦气的很。 朱老太太被气得发了一通的大火,将二媳妇柴氏喊了过来,指着她的面门,狠狠地训斥了一顿。 柴氏从老太太屋里出来的时候,脸色铁青,难看至极。 杜鹃没了,人人都知道是小桃做的,可是表面上却是一点蛛丝马迹的证据都找不到。 大夫说是被毒死的,然而,杜鹃屋里的茶水点心,没有一样是有毒的。 小桃更是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为了讨好杜鹃,特意送去了点心和茶水,谁知,一进门就见她躺倒在地,没了气息…… 这样敷衍的谎话,没有人会相信。 柴氏听完,心中气不打一处来,她就知道这些丫鬟不会安分守己的呆在自己的屋里,消消停停地过日子。锦纶不过刚刚才走,她们就按耐不住了,就是看不得朱家有片刻的安静,平时明争暗斗,掀风起浪地也就罢了,看着她们都是自己儿子的女人,索性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那么多了。谁知,她们倒是得寸进尺,越闹越凶,这会居然闹出人命来了。 小桃心里也慌张得很,但想到方才嬷嬷们带人什么都没有搜到,便又安心了些。 那些害人的东西,她早都收拾干净了,只要她们翻找不出来,便不能说是她做的。 柴氏最见不得嘴硬不听话的奴才,这会见小桃死不承认,便沉着一张脸,责骂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祸害人命!你别以为肚子里怀着孩子,我都不敢动你分毫了。你肚子里的再好,不过也就是庶子,我们朱家不稀罕,锦纶也不稀罕,你若是还想活命,就赶紧给我老实招来,否则,后果自负!” 小桃依然面不改色心不跳,只是平静道:“二夫人,奴婢什么都没有做,还望二夫人明察。” 柴氏跟着抬手,扬起一巴掌重重地甩在小桃的脸上,打得她整个人歪倒过去,差点没直接趴在地上。 柴氏的手劲不小,小桃的脑子随即嗡嗡作响,半响回不来神…… 夏九含着哭音求道:“二夫人息怒啊,姑娘如今怀着身子,不能挨打啊……” 柴氏听了这话,顿时冷笑一声,语气更加阴沉了几分“你还有脸说话呢。这院子里整日乌烟瘴气的,都是你们这些没规矩的丫鬟们撺掇的,明里暗里地挑拨离间,不想想如何让主子过得舒坦,满肚子的坏水。”说完,她便吩咐身边的嬷嬷对着夏九重重地打“你说她打不得,那好,今儿我就先揭了你的皮,再看看她说不说实话。” 那婆子闻言,立刻挽起袖子,一把抓住夏九的头发,一巴掌一巴掌地打了下来,而且,口中还不忘念念有词道:“这巴掌是教训你没大没小,竟敢在主子的面前随意开口说话……这巴掌是教训你包藏祸心,你撺掇姑娘,挑拨离间……这巴掌是教训你胆大包天,竟敢当着主子的面包庇别人……” 如此几巴掌打了下去,夏九的脸已经红肿一片,嘴角也都被打出了血。 夏九刚开始强忍着不哭,但到了后来,便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可她越是哭,那嬷嬷便打得越重…… 小桃看得清楚,听得真切,迟疑片刻,方才开口求情道:“二夫人,您若是心中有气,要怪就怪奴婢,夏九只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纵使有心害人也办不到的。” 柴氏听了这话,还以为她是要认错了,便冷哼一声:“既然她不会,那就是你自己做的了。” 小桃依旧摇头道:“不,奴婢没有害人。” 柴氏听得这话,气得浑身颤动,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不禁又抬手给了她一个巴掌,怒斥道:“放肆的东西!事到如今,你还不承认,好啊,我今儿非得打到你服软不可,来人啊,给我重重地打,狠狠地打。” 柴氏此话一出,着实让众人犯了难。 打……还要狠狠地打,重重地打……可是,在场的人谁都知道,小桃是二少爷的心头好,这会又怀着身孕,万一真给打出事来,二夫人纵使过后不再追究,但是二少爷那边该要如何交代啊? 大家一时都犯了难,没人敢应声,也没人敢动手。 柴氏眼风一扫,冷冷道:“怎么的?你们一个个都聋了是不是,没听见我说的话是不是?” 柴氏今儿可是彻底下了狠心,没规矩的人,最是万万要不得的。若是不好好教训一番,只怕将来她还会再害别人……眼看着新媳妇就要进门了,她可不允许任何在自己的跟前捣鬼作乱! 柴氏身边的嬷嬷陪着小心道:“夫人您先消消气吧。有话慢慢问,小桃姑娘即使不对,可肚子好歹还怀着孩子,她挨了打,就是您的孙子挨了打啊……” 柴氏想也不想道:“什么孙子?我不稀罕,从她这样黑心的肚子里钻出来的孩子,定然也是黑心的,长大之后一样是祸害,还不如现在料理干净的好!免得日后看着晦气,处处添乱!” 那嬷嬷跟了柴氏快二十多年了,从未见过她生这么大的气,说这么的狠的话,顿时不敢在言语了,忙默默退到一旁。 小桃颤抖着抬起头,对上柴氏怒气冲冲的眼睛,忽地开口道:“夫人既然如此厌恶奴婢和奴婢的孩子,索性今儿就给奴婢一个痛快吧,让奴婢和这孩子一起消失了,彻底地从夫人的眼前干净了。” 众人闻言皆是一怔。 谁都见过作死的,却没见到过自己找死的。听小桃这话的意思,便是要寻死了。 柴氏眼眸暗藏利光,只道:“明明是你自己自作自受。今儿的事,若是按着家法处置,你的命谁也保不住。” 小桃并未失去理智,反而被柴氏的话刺激得更加清醒了。 她本来就是不重要的,杜鹃也是不重要的。如今,柴氏这样怒气冲冲,不是因为死了一个丫鬟,而是觉得晦气。 是啊,二少爷成亲在即,家里无缘无故没了个丫鬟,听起来的确晦气的很。 想到这里,小桃的心中冷冷一笑,复又开口道:“奴婢知道,自己今儿难逃一劫。奴婢不怕死,只是有些话,奴婢如果不说出来的话,必定死不瞑目,而且也对不住腹中的孩子……奴婢天生是个可怜人,进府之后一直承蒙二夫人和二少爷的照顾,才能苟活到今天。二夫人和二少爷的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所以一心一意地想要养好这个孩子。可是,奴婢和杜鹃姐姐之间的嫌隙太深,而她又是个小气记仇之人,自从二少爷出门之后,她便开始对奴婢心存报复,不论大小事,都要处处刁难,奴婢能忍的,不能忍的都忍了。心想着,只要杜鹃姐姐消了气,也就没事了。谁知,奴婢越是忍让,她就越是得寸进尺,在衣食住行上处处刁难奴婢,奴婢一个人不要紧,吃什么穿什么都无所谓。可奴婢腹中还有二少爷的孩子,奴婢不能让这未出生的孩子,陪着奴婢一起遭罪受苦。毕竟,这孩子是二少爷的孩子,不是奴婢一个人的孩子……二夫人,容奴婢大胆问一句,如果今日没的不是杜鹃,而是奴婢腹中的孩子,那又如何?奴婢也许可以为杜鹃姐姐偿命,可谁又能为奴婢腹中的孩子偿命呢?” 一个人要是连死都不怕了,还会怕什么呢。事到如今,该说的话一定要说清楚才行。 杜鹃是柴氏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所以对她的性格,算得上是一清二楚了。当初会看上她,一来是因为她有几分姿色,二来也是觉得她很机灵,有点小聪明又肯听话。 不过,她看似聪明乖巧,但也不是没有毛病,偶尔脑子不好使的时候,做起事来一样是糊里糊涂,欠着沉稳。 柴氏曾经一度想过不再用她,但转念一想,要是再重新调教一个顺眼的,太过费事,便又把她放了回去。 柴氏眉头微蹙,沉声道:“照你这么说来,你杀人害命都是为了我们锦纶了。真是笑话!” 小桃心口一闷,只道:“奴婢只知道,杜鹃姐姐去的可惜。可倘若今儿去的不是她,那么也许明天,或者后天,躺在那里的便是奴婢了。” 她大胆放肆的一番话,让柴氏心中的愤怒淡了几分。 这院中的明争暗斗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谁的眼睛里没看见过几样污秽龌蹉的事情,柴氏可以想象得到,杜鹃定是没少欺负小桃…… 旁边的嬷嬷见状,再次大着胆子上前劝道:“夫人,一个巴掌拍不响。小桃姑娘虽说有错,可现在到底人已经没了,二夫人就念在她肚子里的孩子网开一面吧。稚儿无辜,大人之间的事,没道理让他跟着受罪!” 柴氏那双精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光,她先是看了看小桃的脸,随即又看着她颤颤地护着小腹,心中暗暗解气了不少。 两两相比之下,自然是这孩子来得重要。生气归生气,倘若这孩子真的被杜鹃欺负没了,她也非得把她活生生地剥下一层皮才行。 柴氏沉吟片刻,方才缓缓落座,沉声道:“今儿我就念在孩子的份上,暂且不和你计较。不过,我可没打算放过你,等孩子出生之后,咱们这笔账再慢慢的算。” 小桃闻言心头一松,连忙跪地磕头谢恩。 柴氏见她磕的咚咚作响,只道:“我虽饶你一条贱命,但从今往后,你得给我老老实实地呆在屋里,没我的吩咐,不许踏出一步。机会只有这最后一次,你要是再敢乱来,别说是孩子,就算是老天爷也帮不了你。” …… 好端端的没了一个丫鬟,传出去的话,很容易坏了名声。 柴氏只得匆忙打发人把这件事料理干净,交代下人们只说是病死的,不许乱说。 沈月尘听到了消息,免不了心中一阵摇头,随即对吴妈说道:“我原以为那孩子看着聪明乖巧,做起事来会更小心一些呢。没想到,最后还是弄成了这样。” 吴妈沉吟着道:“人不找事事找人。那杜鹃早晚是个麻烦,如今她这样虽然手段狠了点,但好在二夫人还是网开一面,没有要她一命偿一命。” 沈月尘淡淡道:“她的运气确实不错,亏得那个孩子在,所以才能平安过关。一命偿一命,柴氏就算再气,也不会让自己的孙子给个丫鬟赔命。” 吴妈道:“如今她被二夫人关了禁闭,衣食住行上有人照料,倒也算是不错了。” 沈月尘微微点头,只道:“我只希望她的运气能更好些,生出来个儿子才好。那样一来,二房就变得更加热闹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 童言无忌(一) 是男孩是女,机会只有一半,一切还得看运气才行。 沈月尘收回心思,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问道:“孩子们怎么还没回来?” 吴妈想了想道:“老爷子带他们去看锦鲤去了。” 之前因着明哥儿太小,从不让他去池塘边上玩耍。不过,现在他能跑能走了,加之,老爷子又愿意宠着他,使得很多事情,不行也行了。 明哥儿不像朱滢那样懂事小心,偶尔说些不着边际的玩笑话,逗得老爷子十分开心。 他素来是不愿理会家中的琐事,如今,人老了,眼睛huā了,对着美人也没什么心思了,反而愿意和孩子们呆在一处,听着看着,只觉得自己也跟着他们一样充满了精气神。 明哥儿今天又是毫无例外地把老爷子逗得哈哈大笑。 朱老爷子问他长大以后,想要做什么? 明哥儿半点顾忌都没有,直截了当地回话道:“我长大以后要出去闯天下。” 朱老爷子呵呵一乐,只当他这黄口小儿,异想天开,倒是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说。 朱老爷子摸摸他圆乎乎的小脸,含笑道:“你这小家伙,听你这口气可是不小啊。可惜了,咱们朱家祖训上写得清清楚楚,朱家子孙不得入朝为官啊。” 明哥儿听了这话,心中很是不以为然,只仰头道:“曾爷爷,当官有什么好威风的,我要做就就做那万万人之上的王。” 朱家的祖训要求子孙不能为官,但没说不让去做皇帝啊。 本该是童言无忌的一句玩笑话,却是让朱老爷子当场一愣,心绪波澜。 朱家世代经商,落魄过,也风光过,但不管身边的境遇如何,朱家人都没有动过想要考取功名的想法,就算想过也是在心中默默地想。 老爷子捋了捋huā白的胡子,想起当年自己年少的时候,也曾经偷偷地想过要做威震八方的大将军。不过,这样太过儿戏的念头,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这一辈子大部分时间都在钱粮打交道,其余的时间,便是被女人们围着团团转。几十年过下来,老爷子从未因为自己不能当官而觉得惋惜,不过,如今因着明哥儿的一句玩笑话,却让他突然有了些想法。 正所谓,好男儿志在四方。明哥儿虽然小小年纪,却能有这样不可一世的想法,可见他也是个有野心的孩子。 野心……想当年,锦堂那孩子也是同样野心勃勃,可却被家里牢牢地拴在了这份家业上,明哥儿是他的儿子,自然会继承他的脾气,他的野心。 朱家人一直自诩自己为正正经经的生意人,做生意人有生意人的好处,可也有很多不得已的难处。 如今,因着阮家出了位的圣宠正浓的贵妃娘娘,让朱家也跟着有了官家的风光的体面。 朱老爷子一直认为官场就是一个大染缸,只要和它沾上了边,便会被侵染上颜色…… 朱家已经踏进去了半只脚,还总想着要置身事外,怕是已经不成了,唯有审时度势,融入其中才是上上策啊…… 小孩子家家的一句话,轻飘飘的,却把他压在心底多年的那点点不安分的小心思给激活了。 想当年,若是让锦堂考取功名的话,想来朱家今时今日,必定会别有一番天地。 如今,朱家的曾长孙,三岁不足便想当王立威,这可不是寻常小人儿能有的志气。 小小年纪便是如此,长大以后还了得了……朱老爷子心生犹豫,不知自己该不该成全小孩子的这份志气,又或是,给朱家一个真正可以光宗耀祖的机会。 不过,官场如战场,一只脚踏进去便没有回头路了。一个人败了,就是整个家族的败落,将来的前途,眼前的荣华富贵,也会随之烟消云散的。 老爷子眉心微蹙,心道:这样的险路不该是朱家人该走的路,也不该是这孩子该走的路…… 明哥儿见自己说完之后,老爷子的脸色微微一变,忽然沉默了下来,不免小心了几分,故意装装样子和朱滢一处玩去了。他希望老爷子没有多想,但心里到底还是有几分介意的。 傍晚时分,他不等沈月尘发问,直接向她坦白了错误,说自己可能说错话了,让老爷子起了疑心。 沈月尘闻言微微一怔,表情十分在意道:“你说什么了?” 明哥儿见她如此认真,有些心虚地低下头,支支吾吾地回了句:“我说我想当皇帝。” 他明明是认真想过才说的,可不知为何一到了沈月尘面前,就没办法变得理直气壮起来,好像自己真的是个小孩子,胡乱说话了一样。 气场,这绝对是气场。明哥儿在心中暗暗地道。 沈月尘听了明哥儿如此有震撼力的一句话,先是神情一愣,随即摇了摇头,抬手扶额,满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你果然又是这样,想说什么说什么。” 她已经忘了自己前前后后总共提醒过明哥儿多少次了,谨言慎行,谨言慎行!可他偏偏不听,依旧我行我素,让人着急,也让人无奈。 明哥儿见她半响不说话,低头弄弄自己衣服上的带子,也不再说话了。他并不是怕沈月尘,只是,担心她会真的生气。 她肚子现在已经微微隆起来了,光是看着就让人不自觉地想要小心一点。 明哥儿见她理也不理自己一下,便抬头看了眼周围,随即上前一步,拽了拽道:“又生气了?” 沈月尘依旧不理睬他,只是轻轻抽回自己的袖子,静静地坐着,抿住唇角,神情不悦。 明哥儿最不喜欢见她这副样子,他宁愿她发发脾气也好,也比闷着强。 对他而言,女人绝对算得上是这世界上最难懂的物种了。 “你要说就说,要训就是训,坐在这里运气算怎么回事儿啊?” 沈月尘看也没看他一眼,继而唤来春茗,吩咐她道:“把明少爷送去大夫人那里吧。” 沈月尘怀孕之后,明哥儿不能时常回来留宿,难得今儿能回来,偏偏又要送走。 明哥儿见状,神情一黯,便知沈月尘是不愿意再搭理自己了,只得乖乖和春茗走了。 看着明哥儿一脸闷闷不乐地回去了,吴妈挑起帘子进来问道:“明少爷怎么了?是不是又闯了什么祸,让小姐您生气了。” 明哥儿这孩子素来调皮,偶尔想起一出是一出的,常常惹得人哭笑不得,束手无措。 沈月尘还在为明哥儿的事情烦恼,揉了揉眉头,道:“没什么大事,我方才说了他几句。” 吴妈闻言,缓缓上前道:“看小姐好像头疼的样子,我给您用梳子篦篦头发,解解乏可好?” 沈月尘点了点头,笑道:“那就有劳妈妈了。” 她坐在梳妆镜前,看着吴妈给她解开头发,然后拿着一把象牙梳子,小心翼翼地替她慢慢梳理着。 她微微沉吟了片刻,方才开口道:“明哥儿那孩子越来越淘气了。” 吴妈笑笑道:“男孩子都是这样的。越是淘气就越是聪明。” “家里人都太宠着他了,再这么下去可不是个办法。” 有些话,沈月尘不能说得太深,只能避重就轻地感叹几句。 吴妈还以为她是怕太过溺爱了明哥儿,孩子长大之后不成材,便劝慰道:“这天下间的孩子哪有不调皮的。明哥儿虽然调皮,但也聪明,心里什么都明白。想当初,小姐刚进门的时候,他就爱和小姐亲近,可见他心思通透,知道谁是真心对他好的。” 沈月尘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心道,哪有那么简单,她们母子之间的羁绊,比任何人想象得都要深。 吴妈随即又道:“小姐疼爱明少爷是对的。正所谓,后母难做。小姐不是明哥儿的生母,多疼他也是应该的。” 吴妈完全是为了沈月尘着想,明哥儿是全家人的心头肉,大家疼还疼不过来呢,有谁敢多苛责他半句呢?就算需要有人站出来来教导他,也不该是沈月尘来唱白脸。 沈月尘听了这话,不免又是一阵沉默。 如果明哥儿是个真正的小孩子就好了。那么,她也可以像个真正的母亲那样去管教他,养育他,可偏偏他的骨子里是个不愿受人控制的成年人。 对他而言,自己苦口婆心地说教,一点用处都没有,因为他不会听的,也不想听。 沈月尘不禁犯起愁来,她不能把明哥儿当儿子来教导,又不能把他当做朋友来相处,如此一来,她该用什么办法来约束他的言行举止呢。 今儿他和老太爷说要当皇帝,虽是童言无忌,但也亏得老爷子没有斤斤计较。 小孩子随便说说倒无妨,可若是再等个三五年之后,他长大了,家里人都觉得他是个该懂事的大孩子之后,明哥儿却还是随心所欲地说话,岂不是麻烦了。 真正的小孩子是很会学话的,大人说什么,他们便学什么。明哥儿这么小,便能说出那些放肆大胆的话,长辈们刚开始可能听个新鲜,觉得有趣,可他要是一直这么说,总是这么说话的话,真是让人不想误会都难…… 沈月尘暗自摇头,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为了长远打算,她必须和明哥儿把两个人的关系,还有相处的方式,一一确定下来才行。 明哥儿的一句玩笑话,让朱老爷子记在了心上。 果然,没过几日,他就趁着晨昏定省的机会,问起了沈月尘给明哥儿开蒙的事。 沈月尘眉心微动,柔柔一笑道:“师傅的人选,之前定下了几个,只是明哥儿的年纪还小,师傅们都说再等两年也是好的。” 老爷子闻言,不赞同地摇摇头:“咱们明哥儿说话说的早,没必要等那么长的时间,我看开始早点开蒙的好。” 老太太有些意外道:“老爷今儿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关心起明哥儿的学业来了。才那么一点点大的孩子,着什么急呢?锦堂也是四五岁的时候才请的师傅……” 老爷子不等她说完,便打断了她:“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咱们的明哥儿是个有大出息的孩子,早点认字读书是好事。” 老太太和黎氏面面相觑,一时有些闹不明白老爷子突然间是怎么了。 他鲜少关心这样的事,因为不爱操心,平时也只喜欢逗逗孙子而已。 “小孩子正是顽皮的时候,交给那些老朽的师傅管着,把孩子的灵气都管没了,回头长大了像个小老头儿似的。” 老太太说的这话,可是肺腑之言。想想看,朱锦堂小时候就是因为太早开蒙,所以才让孩子变得太过沉稳,早早地就变成了大人,感觉就像是没怎么撒娇就突然间长大了。 回想起来,真是让人现在都觉得有些遗憾呢。 沈月尘低头抿了。茶,深知老爷子态度的改变和明哥儿那放肆的言行脱不了关系。 老爷子若是没上心,就不会突然提起此事。 沈月尘暗自为难,依着明哥儿这样的敢说敢做的性子,若是真遇上那些一板一眼地老师傅,估计八成会把人家气走不可。 试想一下,老师傅在那边之乎者也的讲着道理,而明哥儿则会满脸不屑地盯着他那张皱巴巴的脸,万一气不顺的话,甚至很有可能会突然卖弄起来,说自己懂得的师傅还要多,然后说些这个时代的人们,根本不能理解的东西…… 沈月尘端着茶碗的手,微微一顿,只觉这样的情形,绝对不会是自己的幻想。 既然说起了明哥儿的事,老太太不免也要问一问沈月尘这个做娘亲的意见。 沈月尘温和道:“明哥儿这孩子的确聪明,不过还不太懂事,须得多加管教一下才好交给师傅们学习。” 老太太见她和自己想的一样,不免点头道:“是啊,怎么也得再过一年半载的才行。明哥儿现在就是个猴儿,乖是乖,可一旦淘起气来,怕是一般人看管不住啊。回头再把那老师傅的胡子给扯下来,岂不是有辱斯文……”她说这话时,故意看向老爷子,带着微微地笑意。 老爷子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想起明哥儿淘气的时候,扯过自己胡子的情景,呵呵一笑,点头道:“说来也是,可能是我太急了些,那就晚点再说吧” 沈月尘闻言暗暗松了口气。 事后,她故意亲自去了黎氏那里一趟,把明哥儿接了过来。 黎氏见她精神不错,又想和孩子亲近亲近,便点头允了。 明哥儿略感意外,毕竟,沈月尘已经有好几天没有主动搭理过他了。不说推说乏累,便是故意晚起,不去请安,让他连见见她的机会都没有。 沈月尘把明哥儿接来以后,便让春茗和翠心都退下去了,只留下她们母子两人。 明哥儿见状,眨巴眨巴眼睛,便主动开口道:“我还以为你准备再也不和我说话了呢。” 说实话,这还是沈月尘第一次和他生这么长时间的气,从前只要半天的功夫,她就会消气的,但是现在得用好几天才行。 果然是怀孕中的女人比较敏感啊。 沈月尘看着明哥儿稚嫩可爱的脸,神情认真地开口道:“朱清明,你好好听着,我有话想要问你。” 明哥儿闻言怔了怔,半响没有反应过来,想过之后,方才意识到她刚才叫到的是自己的名字。 朱清明这是朱老爷子按着族谱给他取的名字,清字从水,明字则是代表日月,也可代表光明之意。 不过,因着平时大家都叫他明哥儿,倒是让人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明哥儿见她如此认真,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连忙也跟着正襟危坐起来,问道:“怎么?出什么事了吗?” 沈月尘淡淡道:“趁着没人出事之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朱清明,你究竟愿不愿意做我的儿子?愿不愿意做朱家的长子嫡孙。” 明哥儿被她问得有些莫名其妙起来,不解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把我给问糊涂了。” 沈月尘又重复了一遍她的问题,然后道:“我的问题很简单,你只管照实回答就好。” 明哥儿还以为她再买什么关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只道:“你是明知故问。如今我的处境,不是我自己能选择的。” 沈月尘闻言却是摇头:“别把自己说得那么可怜。你现在的生活是多少人做梦都梦不来的。而且,你也不是没有选择的,你往后想走的路,全看你今时今日的选择了。” 明哥儿见她如此严肃,不禁皱起眉头道:“你不会又是为了教训我才见我的吧。” 沈月尘还是摇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之前,我不会教训你的。” 明哥儿有些急了“我是不是你儿子,你自己心里清楚。你我之间,有必要这样转着弯子说话吗?” 看着她这样冷冰冰的样子,真是让人有点不安。 沈月尘见他急了,自己却不急,继续慢条斯理道:“朱清明,之前都是我考虑不周,对你的态度,一直太过纵容谦让,才会让你觉得你是我的朋友,而不是我的儿子。如今,你一天天地长大了,有些事情不能再拖了,必须马上说个清楚明白,才对你我最好。到底是儿子和朋友,你只能选择一个!” 明哥儿满是不解地望着她,不知她突然间是怎么了,简直是不知所云。“儿子和朋友?你让我怎么选,你究竟是什么意思?把话说明白点。” 第二百八十三章 童言无忌(二)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从没想像现在这样焦灼和紧张过。 沈月尘沉着道:“我说得还不够明白吗?朱清明,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是什么样的人,我们之间是没有秘密的,但这并不代表我们之间的位置和身份是平等的。我不想强求你什么,可是,你知道吗?我想得那些问题,我所担心的那些问题,都是你从来都不会去想的,从来不会去担心的。为什么?因为你一直都不喜欢去考虑那些令人生厌的东西,所以你才能随心所欲地畅所欲言,可我和你位置不同,身份不同,你不想的东西,我却不能不想。有时候,仅仅只是因为你的一句戏言,我便要独自一人担心好几天,担心长辈们会察觉出端倪,担心别人觉得你是个异类……” 明哥儿看着沈月尘,神情也变得认真起来:“如果是这样,那对不起了。我真没想到,我竟然一直以来都是你的麻烦,你的负担。只是怎么办呢?就像你说的那样,我和你不同,所以我没办法想你这样小心翼翼,委曲求全地过活,心甘情愿地去做朱家生儿育女的工具,只能过着仰仗别人,毫无自我的生活!你知道那有多窝囊吗?” 他知道自己的话有些说重了,可这是他一直压在心头想说的话。只是从前总有诸多顾忌……他从前就想要好好地问问沈月尘,你每天这样生活真的幸福吗?开心吗?毕竟,在他看来,沈月尘的所作所为,简直要比真正的古代人还要地道,还要〖真〗实。 沈月尘闻言,深呼了一口气,一双手轻柔的抚摸着肚子,放轻声音道:“我从来想过要让你过我这样的生活,我只是希望你能学会好好地保护自己,毕竟,这里和你我曾经生活过的是世界不同。” 明哥儿不等他说完,便打断她道:“就算不一样那又如何?人们对权利和金钱的欲望都是一样的,野心都是一样的。我能做到他们任何人都做不到的事情,难道你不明白吗?” 那些前世的记忆可以慢慢抛弃,但那些前世的经验和技能,却可以帮助他们成为这个世界的强者…… 沈月尘无心对他泼凉水,只是诚实地表达着自己的内心,道:“真的吗?你真的能无所不能吗?” 明哥儿闻言,眼睛一瞪道:“你不相信我?” 沈月尘道:“你以后会有多大的作为,我暂时不得而知。眼下,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就是让你在这宅院之中平安长大。这才是我最关心的事。有时候,家人比外人还要来得可怕。你知道,长房和二房的关系一直紧张,而你身为长房嫡孙,你知道你未来肩上的担子有多重吗?今时今日,你眼中所不屑的一切,在旁人眼中却是可以为之拼上性命去争取的东西!你没感觉到吗?这家里隐藏着那股淡淡的血腥气,表面上看着一团和气,但人人都有自己打算和计划。” 家人有多么地可怕,沈月尘从一出生就见识到了。 明哥儿的运气比她好一些,没有被家人狠心地遗弃,所以不用经历那些不必要的困苦和艰辛。 明哥儿知道她的辛酸往事,便道:“我的身边有那么多人看着守着,没人能轻易伤害我。而且,你知道的,在这个家里我唯一真心实意相信的人,只有你。” 每天被那些丫鬟婆子们围着团团转,这一直都是最让他苦恼的事情。 “你既然那么相信我,为何不再多信我一次。当下这个环境之下,纵使长辈们再宠你,再开明,也不能看着一天大似一天的你,总是说一些和年龄身份不符的话。” 明哥儿望着她,微微摇头道:“你总是这样小心翼翼,瞻前顾后,难道不会觉得烦,觉得累吗?” 沈月尘淡淡笑道:“我当然会烦,会累,也会觉得自己很窝囊……不过,这世上的人谁不想随心所欲地过生活,可是真正能做到的人,又能有几个?” 明哥儿忽地上前一步,伸出小手握了握她的手,道:“可以的,等我长大了,我会让你过上那样舒心的日子的。” 他想要给她的,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多。 沈月尘闻言微微一怔,继而温和道:“只是我一个舒心又有什么意义?真正的快乐,不该是只属于一个人的。咱们和朱家的羁绊已深,已经没办法不去理会他们的感受了。所以,我才这样强迫你做出选择,是儿子还是朋友?是亲人还是朋友?如果是亲人的话,有很多事情就不能变得那样轻松随意了。” 做朋友只要性情相投,真心以待就可以了,但做家人却不一样。 沈月尘知道,在明哥儿漫不经心地外表下,横着一面高高厚厚的墙,他总是不愿意轻易流露出自己对朱家人的感情,但是不表现出来的感情,不代表没有感情…… 明哥儿见她的视线缓缓下落,最后落在自己的小腹上,她的表情变得很温柔,眼里柔得像是能滴出水来一样。 “从前我只是想让你尽量地装装样子,不过,现在我才发现,只是装模作样是守不了秘密的。明哥儿,也许十几年之后,你会成为你想成为的那种人,不过现在,你要先做出一个决定才行。如果你选择做我的亲人,那么你就不能再随心所欲地的生活下去了,你要开始学会妥协,学会担当。但如果你选择朋友,那么我会一辈子为你保守秘密,还和之前一样照顾你的衣食起居,不会再用母亲的身份,强迫你做任何事情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过,从今往后,我不能再全心全意做你的后盾了,因为除了你,我还有很多,更需要珍惜的东西。” 沈月尘说的轻柔温和,但明哥儿听在耳朵里,却觉得有些刺耳。 他微微皱眉道:“你这话的意思,是想要和我划清界限吗?” 沈月尘没有为自己说话,只是顺着他的意思说道:“你也可以这么认为,毕竟,亲人和朋友本来就是不一样的。” 明哥儿听罢,心中五味杂陈起来,这个问题对他来说并不算难。 因为他一直都在想着,一旦自己长大成人之后,就会离开朱家,然后运用自己所知道的一切,所了解的一切,好好在这里拼搏一番。 前世的种种,都是他与生俱来的“能力”和“天赋”他怎么放任自己闲置着那些东西不用,而专心致志地去做一个守财奴呢。他不能,他也不想…… “你这个女人真是麻烦!麻烦麻烦!”明哥儿忍不住轻声地抱怨起来,他有些急躁地屋子里绕着圈,气得脸色微红,看着像是只被人激怒了的小老虎似的。 他暗暗使劲儿捏了捏拳头,下巴微抬,张了张口,看起来似乎心意已定,但最终还是没有回答出来。 沈月尘一直静静地等着他,看着他,待见他开始犹豫的那一刻起,不禁心下稍安,她就知道他不会毫无顾忌地去选择的。 倘若他真是一个自私的人,当初就不会费尽心思去帮助自己了。 这样逼着他做决定,并不是她自己的本意,但有时候有些事,必须要有一个明确的〖答〗案才行。 怀孕的日子越长,沈月尘便对腹中孩子的感觉越深沉。她的勇气也随之渐渐沉淀,转化为一种近似于决心的情感。孩子就是母亲的一切。所以,她已经不能在事事把明哥儿放在第一位了。她必须分出主次,方能做好准备。 明哥儿犹豫了半响,终于开口道:“对我来说,你是很重要的人。我们两个相依相助走到今天,着实不易。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拥有过母亲,而你却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以母亲的身份出现在我的面前。是你让我活了下来,也是你让我坚持了下来。说实话,我自己也弄不清楚对你,心里究竟对你抱着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我们之间的关系亲近而又秘密,我把你当做唯一可以信任的人,所以,你不要让我去选择,因为我也不知道怎么样去选择。” 他们之间的关系,实在夹杂了太多太多的东西,看似理得清楚,却又不似清楚。 他只知道自己信任她,感激她,喜欢她,珍惜她,可怜她,也尊重她……可是这些感觉,层层叠叠,却渐渐变化成了一种难以说明的情感。 明哥儿随即又道:“说实话,就算我真的做出了选择。那你就真的能把我视为儿子一般地对待吗?真的可以吗?” 他的反问,让沈月尘微微沉吟了片刻,方才回答道:“我想我可以做到。” 明哥儿对她的话抱有怀疑,却听她继续缓缓道:“你总是说我很小心,很能忍,但你从来不去想我为什么非要这样小心翼翼,为什么非要忍着,让着,顺从着……” 沈月尘忽地微微一笑“因为我是一个非常胆小的人。因为胆小而不生事,因为胆小而忍耐,因为胆小而温顺,也是因为胆小而去努力适应自己所要面对的一切。这就是我的性格,如今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这样一点一滴,小心翼翼地积攒起来的。这个家,这个位置,这个孩子,这些来之不易的情感,对我而言都是视若珍宝一样……许是,因为胆子太小的关系,我总是会害怕不小心失去什么,又或是事后后悔。所以,每天谨言慎行,约束着自己,也约束着身边的人。所以,我不过是个胆小鬼而已,永远不能像你那样大胆得意地设想着未来。” 一个人承认自己的弱点,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明哥儿心头一震,只道:“你不是胆子小,你只是一直没有选择的机会。” 沈月尘微微摇头:“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的。如果当初我像你一样无所畏惧,也许我就不会回到那个曾经抛弃过我的家,也许也不会忍气吞声地嫁到朱家……那会,我不是没有选择的机会,只是我终究没有勇气,一个人和这个陌生的世界对抗。所以,我削去了自己的棱棱角角,放弃了很多的东西,但也得到了很多。” 两个人许久没有这样推心置腹地交谈过了,沈月尘的话,让明哥儿心头泛起一层淡淡的酸苦之味,那苦味一路蔓延开来,直至喉咙。 沈月尘长吁了一口气道:“我不想让你变得像我一样没有棱角。只是,你如今年幼稚嫩,如何能担得起那份雄心壮志?而且,你也明白,身为长房嫡孙,想要在这个家里好好长大,可并非是件容易轻松的事。只要你能相信我,那我就有信心可以做好你的母亲。” 明哥儿的眼中闪过复杂的光,只道:“我说过了,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了。” 沈月尘忙道:“既然如此,就让咱们一起试试看好了。” “试?怎么试?” 沈月尘认真道:“第一件事,就是先试着学会听话,往后,你要多听少说,要学会在人前隐藏自己的心思。虽说童言无忌,但长辈们只是觉得小孩子说的话,都是玩笑话,可以一旦他们发觉你不是在开玩笑,那后果可就麻烦了。” 沈月尘知道,想要让明哥儿完全适应自己的身份,光是信任是不够的,还需要一定强度的约束和控制。而这种约束和控制,必须得是强势的,坚决的,不能有任何弹性。所以,她需要那份真正为人母亲的底气才行。 明哥儿没想到,她这样语重心长地说了半天,就是为了让他听话,不禁抬眸道:“就这样而已?” 沈月尘微微点头:“是啊,如果你真能做到这点,我心里便也能踏实了。” 明哥儿又追问道:“我们以后还是朋友吗?” 沈月尘摇了摇头:“从今往后,我们不再是朋友了。” 明哥儿有些急了:“那你还真准备把我当儿子来养。” 沈月尘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没错。为了你心中光明无比的未来,就暂时把心中那点小小的介怀和不自在,统统忘记吧。” 明哥儿闻言,咽下叹息,一句话反对的话也没说,似是默许了。 明哥儿心中认定自己的目的是对的,他坚信自己的未来一定会成功的,只要拿出胆量,就一定可以闯出一番新天地来。 不过,沈月尘认真沉重的态度,还是给他重重地提了个醒儿,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一下自己的位置。也许现在,真是他该做出妥协和改变的时候了。 …… 又过了十几天之后,朝廷的征粮令果然下来了,还是一样的价钱,但数量是翻了番。 朱家虽说已经早有准备,但看着那征缴的数目,居然如此之大,不免还是觉得震惊和意外。 虽说,朝廷每次征缴粮食都是按这一定的价格来收买商户,但那收买的价格,还不足市价的三分之一。所以,与其说征集,还不如说征缴,与其说买,还不如说是抢…… 此令一下,各地的粮价都开始不安分地浮动起来。 德州的粮价更是一路攀升,不少散户急着卖粮存钱,而那些大户则是忙着收粮,使得价格连连上涨。 老百姓抢着买粮,可市面上的大头货源,都被那些大商户把持着,他们没法挤得上去,便只好另想办法,转头去黑市上去买。 如此一来,便让那些投机倒把的人逮到了趁乱而起的机会。 城中的几大商户一起合力抵制粮价的上升,但也只能先求稳,不求降。 这会,朱锦堂正在北方收粮,朱锦纶又在迎亲的路上,儿子们都不在,只能靠着朱峰一个人撑着,朱峻虽然也能帮帮忙,但他到底没什么太出众的能力,又不能擅自拿主意做主,所以也帮不上什么忙。 朱家的粮铺,每日限定出售的粮食,不过半日就买没了。朱峰每每看着粮铺,看着账本,只觉头疼得很。 城中谣言四起,连带着天香楼的生意也跟着受到了牵连。 宋嬷嬷眼见着生意冷清,便不得不向沈月尘请示一二。 怀着四个月的身孕,沈月尘的小腹已经开始日渐隆起,从前的衣裳多半不能再穿了,都要重新再改再做,身子沉了,精神也不比从前精神了,偶尔头疼起来,总要躺上半天才行。虽说没怎么害喜,但胃口不好起来,也是什么都吃不下,只能喝点稀粥,吃点小菜。 这天,宋嬷嬷进来回话,说生意冷清了不少。 沈月尘想了半响,才道:“这会天热,人们苦夏犯懒,不爱动弹也是有的。店铺里一切如常就好,只是那些新品的huā露水一定要开始好好地宣传宣传,尽量多卖货也是一样的。” 沈月尘原本也是预计要一两年的时间才能回本,所以暂时冷清一点,并不要紧。 宋嬷嬷忙点头应是,却见沈月尘忽地轻轻“啊”了一声,神情怔怔地,像是被什么惊吓到了似的。 宋嬷嬷忙道:“大奶奶您这是怎么了?” 沈月尘怔了片刻,方才眨眨眼睛,低头看向自己的小腹,语气满是不可思议地〖兴〗奋道:“这孩子刚才好像动了一下。” 第二百八十四章 时间(一) 李政登基之后,虽然野心勃勃,但一直都没有拿出什么出色的政绩来。此番,征战东北,便是他想要以雷霆惊人之势,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功绩出来。 李政求胜心切,不顾众臣反对,毅然决然地向蒙古部落公然宣战。 北方战事一触即发,朝中气氛沉闷,加之京城又连日阴雨不停,越发让人觉得压抑和不安了。 明明还是盛夏时分,但雨水太多,湿气太重。阮琳珞的手中已经捧上了一只暖暖的手炉,她近来总是手脚发凉,身上凉津津的,太医说是因为气血不足的缘故,要注意调养和滋补。她心里很清楚,自己近来睡得一直不太安稳,所以精神跟着差了不少,加之又怀着身孕,更觉得吃力了。 许是因为是头一胎的缘故,阮琳珞的这几个月过得十分辛苦。 太皇太后见她气色不好,很是忧心,只让她搬过来和自己一起住在寿安宫。 李政如今忙于政事,只把后宫诸妃当做可有可无的摆设,鲜少愿意过去。 太皇太后把阮琳珞接到了身边,李政每每忙里偷闲来给祖母请安,便能顺道瞧一瞧她,倒也方便得很。 太皇太后虽说上了年纪,但身子骨还算硬朗。而且,她对阮琳珞一直十分疼爱,因着膝下没有孙女,只把她当做半个孙媳妇,半个孙女的疼爱着,所以平时没有人旁人在的时候,便让她唤自己为皇祖母,已显亲切。 阮琳珞捧着手炉陪着太皇太后下棋,拈着棋子,沉吟许久,方才轻轻落下,还伴着淡淡的叹息声,道:“皇祖母,您这几步棋实在太厉害了,琳珞不想认输都不行了。” 此刻,坐在她对面的太皇太后,已是一脸笑意,待她落子之后,方才轻轻一笑道:“你说这话不老实,方才那一步,明明还可以有别的下法,你却故意让着哀家。” 阮琳珞笑着道:“皇祖母您火眼金睛,琳珞可不敢再您的面前耍心眼儿,输了就是输了,琳珞愿赌服输就是了。” 太皇太后闻言,依旧笑呵呵道:“还说不会耍心眼呢。这满宫上下,就属你最会哄人了。” 阮琳珞莞尔一笑。 说实话,对她来说,哄太皇太后高兴可比哄圣上高兴要容易多了。 阮琳珞缓缓起身,此时正巧外面有人来报“太皇太后,随王爷来了。” 太皇太后闻言微微一怔,只觉他这个时候过来,实在有些稀罕。 因着战事吃紧,李政为了让拉拢人心,特意给李焕封了个随王之名,虽说是身份一等一的亲王,但取字为“随”却是满含怠慢轻视之意。 随王,随王,明里暗里地在提点他,要安分守己,一辈子追随听从,不许有反抗之心。 李焕得了这么一个名衔,一时间成为了京城的一个大笑话。 李焕对太皇太后一直十分尊重,每每进宫朝见圣上又或是议事的时候,都会过来给老人家请安,孝顺得很。 说话间,一个锦衣华服,身姿挺拔,样貌英俊的年轻男子迈步进来,他的步伐平缓,不急不慢,径直上前给太皇太后行礼问安,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风流倜傥的不凡气质。 李焕是人人皆知的美王爷,也是不少宫女心中偷偷暗恋的意中人。 阮琳珞之前只和他有过一面之缘而已,因为身份和地位的关系,对他这个人并无太过印象,只是觉得他和李政长得有几分神似,但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一个棱角分明,一个温润如玉,正好是两个极端。 阮琳珞如今贵为皇贵妃,位同副后,李焕见了她也要行礼,贵妃,王爷的彼此称呼着。 太皇太后见他神清气爽的样子,不免含笑道:“几日不见,瞧着你的气色还是那么好。到底是年轻人,不想哀家这把老骨头,总是吃不香,睡不好的。” 李焕微微一笑,把自己带来的小小礼物送了上去。 “近来的这几日天气,忽冷忽热,孙儿特带了些菊huā茶来给皇祖母清心解乏。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身边的宫人第一时间接了过去,呈给太皇太后过目,她呵呵一笑道:“你这孩子倒是心细。” 李焕眸光闪闪,不经意间看到了桌上还未来得及收拾的棋盘,眉心微动道:“这棋局还没下完,先不用收拾。” 他轻声地说了一句话,便让那身后待命的宫女,脸颊泛红,连忙后退一步。 太皇太后听了这话,只道:“那孩子刚刚认了输,你来仔细瞧瞧,说句公道话,看看她是不是存心让着哀家。” 李焕看着面前的棋盘,好一阵不说话,看了半响才道:“且从这棋盘来看,贵妃娘娘还没有输,尚有一线生机。” 阮琳珞闻言,低低一笑,语音悠然道:“臣妾棋艺不精,实在看不出来,还有何路可走。”说完,缓缓起身让出自己的位置,欲让李焕过来接着下。 谁知,太皇太后却是先行一步,放下了棋子,望向李焕道:“哀家下了这么半天,有些困乏了。这盘棋,你们接着下,回头分出输赢之后,让哀家瞧一瞧。” 阮琳珞闻言,连忙起身道:“皇祖母,下棋不着急,琳珞还是先伺候您老人家午睡吧。” 太皇太后摆摆手道:“哀家身边伺候的人有的是,何必还让你受这个累。你们好好下棋,哀家略躺躺就回来。”说完,便在宫女们的搀扶下款款进了内殿。 阮琳珞单手抚着小腹,神情有些为难和尴尬。 李焕倒是随意的很,转身冲着她比划了一个“请坐”的手势,道:“既然皇祖母做了交代,娘娘就和在下把这盘残局下完如何?” 阮琳珞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缓缓坐了下来道:“那也好,不过本宫棋艺平平,还望王爷高抬贵手,悉心指教才是。” “娘娘客气了,此番咱们换着来好了,我用白字,娘娘用黑子,看看我能不能把这盘死局救活。” 阮琳珞轻轻一笑,没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李焕用修长的手指,先捻起一枚棋子放在手心,又重新多拿了一颗棋子,静静地拈着棋子,不言不语地沉思起来。 阮琳珞微感诧异,明明每次只能放下一子,他又为何要在手中留有两子呢。真是奇怪。 李焕自幼聪慧过人,论天资和实力,并不是输给当今圣上,反而还有不少过人之处。只是论起狠心来,李焕终究还是不敌兄长杀伐决断时狠厉。 李焕棋艺过人,只用了不过区区数子,就将死局盘活,重新生机。 阮琳珞见状不禁一怔,只觉他还真是有几分能耐。 不过,虽说是盘活了,但未必就有取胜的机会。 阮琳珞以守代攻,李焕则是重新布局,化之前的被动为主动。 待到最后决胜之时,李焕方才缓缓摊开手心,取出之前一直攥在手心里的那颗白字,然后轻轻放下。 白玉棋子发出一声清脆微弱的响声,阮琳珞不禁抬了抬眸,对着李焕拍拍手道:“王爷果然厉害,这盘棋本宫输的心服口服。” 李焕轻扬了扬眉:“娘娘,本王方才救活的白棋,可是您之前亲自执手而下的。所以,本王是替娘娘赢下的这一局,本王赢了便是娘娘赢了。” 阮琳珞眸光微闪,只见李焕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心中瞬间一紧,只觉他好生放肆,她贵为贵妃,他虽是王爷,但若是顾忌彼此的身份地位,就该微微垂眸,以示尊重才是。 阮琳珞随即淡淡一笑:“这么说,本宫该好好谢一谢王爷了。”说完,望向身后的宫女们,吩咐道:“王爷坐了这么久,手边茶都泡老了,还不去换杯新的来。” 她这话明着是要宫女们换茶,但是有心之人,都听得出来她是下逐客令呢。 李焕从小在宫中长大,怎会不知她话中软绵的含义,只是面对美人之时,脸皮厚些没无妨。 李焕开口谢道:“本王多谢娘娘,本王正好觉得有些口渴了。” 阮琳珞一怔,心想,这随王爷怎么会如此不懂眼色,她不知他是故意还是无心,只想早点离开,免得招人话柄,随即缓缓起身道:“既然如此,王爷就留下来好好品茶吧。本宫怀着身子,不宜久坐,想先行一步下去休息休息。” 李焕见她如此避嫌,连忙起身相送,恭敬道:“娘娘慢走。” 阮琳珞随即对他轻福了一礼,转身携着宫女们的手,款款走了出去。 李焕望着她窈窕婀娜的身影,目光不禁变得若有所思起来。 之前,早听闻皇贵妃娘娘美艳无双,宠冠六宫,原以为她必定是个妖娆妩媚之人,怎奈,亲眼得见才知,这位名声在外的皇贵妃娘娘,只不过是位二八年华的妙龄少女,看着青涩稚嫩得很,尤其是那双眼睛乌黑晶莹,让人过目难忘。再加之,她如今怀着身孕,眉眼之间自带几分温婉之光,越发显得娇柔纯美了。 打从第一眼见她,李焕便对她格外在意,不光是因为她是圣上钟爱的女子,只是想看看,那个传说中凤凰命格的女子,究竟会是何种模样。 不过,李焕第一次见到阮琳珞,并非是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之后,而是在荷huā池畔。 他那会正好去给太皇太后请安,回去的路上因为避暑贪凉,故意绕了远路。 荷huā池中,池水碧绿宛如玉石一般翠绿莹润,满池荷huā盛开,粉白相应,缤纷一片,甚是好看。 李焕原本只想驻足片刻,远远地看上一眼这许久没见的美景,谁知,阮琳珞却悄然出现,没有华丽的衣饰,没有精致的点缀,只是一身素素的打扮,看似无欲无求,反而更衬起那份青涩年华独有的纯雅之美。 一头乌黑的秀发整整齐齐地披散在身后,更显得肤色白皙无暇,静静地站在池边,神情恬淡而悠闲,伴着那满池荷huā美景,淡淡的,美美的,闯进了他的眼里,也留在了他的心上。 美人成惑。李焕从不相信什么命理之说,不过当她看见阮琳珞的那一刻开始,他便开始越来越在意这个所谓地命格之说。 得凤凰者,得天下,她注定是天子身边的女子。 李焕一直压抑着自己的野心,等着合适的时机,反扑取胜。 不过,从前李焕想要的只有那被李政阴险抢走的天下,可如今,他想要的是李政如今拥有的一切,所有的一切,包括他那不可一世的高傲自大,也包括他最钟爱的女人,阮琳珞。 李焕静默片刻,缓缓收回了自己的思绪。随即,抬手拿起了方才自己最后落下的那颗白色棋子,还有阮琳珞最后落下的那颗黑色棋子。 他将那两枚一黑一白的棋子搁在手心,低头看了几看,跟着不自觉地将棋子揣到怀里收好。他的嘴角微微勾起,神情似笑非笑,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可笑…… …… 佛堂之内,香烟袅袅,飘散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檀香清闲淡雅,原本最是让人凝神静气,可如今,沈月尘怀着身孕,对某些气味很是敏感,闻着檀香,也觉得有些刺鼻,不禁微微蹙了眉。 不过,今儿是老太太礼佛祈福的日子,她既然被叫了过来,理应过去上一炷香,磕一个头才行。 老太太恭恭敬敬地上了香,杨嬷嬷随后又替沈月尘点上了三支香,沈月尘对着观音大士叩了三叩,正要起身上香,便被杨嬷嬷轻声阻止道:“大奶奶莫要起身,奴婢来。” 沈月尘微微一笑,继而双手合十念了几句经文。 老太太也舍不得让她多跪,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让丫鬟们把她扶了起来。 “你如今怀着身子,累不得。今儿咱们就到这儿吧,心诚则灵,心意才是最重要的。我让你给你煮了冰糖莲子粥,咱们过去暖阁说说话吧。” 沈月尘闻言,忙对着老太太感激地点了点头。 她这会正被这檀香味扰得有些难受,正想寻个借口先行一步,好在,老太太会心疼人,只是让她过来露个面,表表心意即可。 两人来到西暖阁,茶水点心莲子粥,早都已经备好了,样样整齐。 沈月尘的食欲时好时坏,近来的胃口还算是好的,吃东西吃得也香。 老太太坐在对面,看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眼睛里满是笑意。 等她把一碗莲子粥都吃完了,方才含笑道:“可见是上了月份了,你的胃口真是一天好似一天了。” 这会,离着早膳不过一个时辰而已。 沈月尘平时的饭量不大,每次吃饭的时候,都是吃得最慢最少的一个。 沈月尘知道自己的饭量大了,微微低了低头道:“孩子长得好,我的胃口也跟着好了。” 老太太满意地点点头:“能吃是福。你想吃什么就是肚子里的孩子想吃什么。”说完,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关切地问道:“最近几天,这孩子闹得还厉害吗?” 沈月尘莞尔道:“晚上的时候偶尔会动一动,白天的时候却老实得很。” 老太太听了心里有喜有忧,孩子爱动说明健康壮实,八成会是个男孩儿。可他总是晚上闹腾,免不了要让沈月尘夜夜睡不安稳,耽误了休息。 “你的身子已经过了四个月,孩子往后只会动得更多,你先慢慢适应着,尽量能多休息的时候就多躺躺。” 老太太原本一直很担心,沈月尘的身子太过单薄,养不好这一胎。不过,她自己倒是争气,顺顺利利地度过前三个月,半点都没让人操心。 沈月尘又点了点头。她现在睡觉的时候,基本就像是在打盹儿,总是一两个时辰地睡,很少能一觉到天明。 老太太轻轻抚着她的肚子,心里很是欢喜。 前几天,朱锦堂捎回来口信儿,说是已经到了地方,只要把粮食收齐,就可以早早地启程回来。 托了贵妃娘娘的福,如今,朱家名声在外,办起事情来比从前顺利了很多。 一提起这件事,沈月尘心中便有几分淡淡的欢喜。 朱锦堂能够早早地回来自然最好。她每次感觉着肚子里的孩子动来动去的时候,她就期盼着他能早点回来,也能有机会摸一摸,看一看。 老太太见她微微出神,笑了笑道:“锦堂那孩子正一心一意地想要往回赶呢。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 老太太心里很明白,朱锦堂如今人在外头,可这心上,却是栓着一条细细的长线,线头紧紧地绑在沈月尘的身上,时时刻刻地惦念着呢。 沈月尘垂眸看着肚子,柔声道:“若是大爷真能赶在这孩子出生之前回来,便是妾身和这孩子的福气了。” 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放心吧。你和孩子如今在他的心里生了根,他必定会早早地赶回来的。” 她是过来人,想当年,她生朱峰和朱峻的时候,纵使是想老爷子那么爱玩爱闹的人,也是老老实实地守在家里寸步不离。 沈月尘听了老太太的话,心里越发踏实了不少,转头侧眸瞧了瞧窗外,心中默默地算道:十月怀胎,如今四月有余,少说还有五个月的时间。如此一来,时间上还宽裕得很,足够等着朱锦堂平安回来了。 第二百八十五章 时间(二) 自朱锦堂走后,沈月尘有时会给他写信,然后让捎信的人一路送过去,朱锦堂偶尔也会给她回信,短短的,只有几行字而已。 沈月尘将那些信妥善收好,偶尔拿出来看看,每每看到末尾的那句“一切安好,吾妻勿念”心里便觉得踏实了不少。 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那些信纸也被反复折来折去,几乎就快断开了一样。 沈月尘舍不得把信弄坏,便把信纸一张一张地都摊开夹在书本里面。 两世为人,沈月尘还是第一次如此思念一个人。 院子里huā谢huā开,不知不觉,夏天悄悄过去,只剩下一个短短的尾巴。 初秋时分,朱家迎来了一桩期盼已久的喜事。 为了朱锦纶的婚事,柴氏前前后后忙了将近大半年的功夫,如今,看着儿子终于抱得美人归,心里踏实了许多。 正所谓,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男人一旦成了亲,往后做起事来也就更踏实了。 朱锦纶的妻子何雅琳出身官家,也曾是青州一带出了名的美人。 柴氏虽是心中有数,但看到何雅琳的时候,还是眼前一亮。 原本她还有些担心,如今一看,锦纶的身边有了这样一位新娘子在,便不会再把所有心思全放在小桃一个人的身上了。 成亲那日,沈月尘陪着长辈们一起过去新房,看了看新娘子,也顺便沾沾喜气。 老太太见今儿是大喜的日子,便家里的孩子们也过来瞧了瞧新娘子。 明哥儿和朱滢怔怔地瞧着满屋子喜庆的大红,一时有些愣怔,反倒是朱潇不怕生,伸出小手抓了把糖果儿,就直接往嘴里塞,亏得丫鬟们看着,方才没被呛着噎着。 何雅琳一身大红色的喜服,妆容精致,神情从容温婉,没有丝毫羞怯和青涩,反而是表现得落落大方,神情温顺,嘴角微微抿起,带着得体的笑意。 老太太见她如此得体,心想,果然是官家之女,独有一份骄傲和沉稳。 沈月尘仔细瞧了瞧何雅琳,也是暗暗点头。果然是个美人,瓜子脸,杏核眼,柳叶眉,大小适中的红唇,白皙细腻的皮肤,容貌秀丽,气质清雅。 论姿色的话,何雅琳并不逊色于小桃,反而比她多了几分清雅高贵的气质,更容易让人心动。 沈月尘在心里默默地想:如此一来,小桃的处境怕是要更难了。好在,她还有肚子里的孩子可以指望。 眼看吉时就要到了。 老太太携着众人退出新房,回到厅堂准备看着新人行礼拜天地。 今日的朱锦纶一身大红蟒褂,看着喜庆,也看着更英俊了。 两个人齐齐地往老爷子和老太太跟前儿一跪,郎才女貌,宛如一对璧人似的,怎么看怎么讨人喜欢。 朱锦纶对自己这位新娘子,还算满意,他原本的期望并不高,虽说人人都说她是个美人,但他一直觉得外人的话不可全信,而他因着身边已经有了小桃,对于新娘子的长相,也要求不高,心想,只要她长得周正,不缺鼻子少眼睛的,就算可以了。 不过,何雅琳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好。朱锦纶暗中觉得庆幸,暂且不说喜欢还是不喜欢,自己的身边多了个美娇娘,总算是一桩美事。 朱锦纶心里满意,而何雅琳也和他一样,对自己未来的这位夫婿十分满意。之前,何雅琳原想着自己要嫁进商贾之家,心里还有几分不甘心和委屈。她的父亲是青州知府,官居五品,虽算不上是个顶大顶大的官,但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正所谓,门当户对。官家配官家,商贾配商贾,可父亲却让她远嫁德州朱家,岂不是要让她屈尊降贵…… 何雅琳对这门亲事,并不心甘情愿,只是父命难违,方才半推半就地顺从了下来。 不过,待到朱锦纶迎亲过来,她身边的丫鬟欢喜来到她的耳边回话,说他是如何如何英俊非凡的人,她的心思才渐渐有了些变化。 按说成亲之前,新娘子是绝对不能抛头露面的。不过事在人为,何雅琳心中没底,只想看看自己未来的夫君是个什么样的人,于是,便故意寻了个机会,偷偷地瞧了瞧朱锦纶。 看到朱锦纶的第一眼,何雅琳的眼中便闪过一抹惊艳。 此人高大挺拔,身材修长,容貌清俊,双眸炯炯有神,身上毫无市井之人的铜臭气,也没有富家子弟的纨绔自大,反而言行得体,温文尔雅,看着倒像是个名门正宗的世家子弟似的。 许是因为,之前一直太过低估了朱家,何雅琳自从看见了朱锦纶之后,心里方才稍微好过了一些。 迎亲的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足够让何雅琳对朱锦纶消除戒心的了。毕竟,两个人要先成亲才能圆房。所以,再回到德州拜堂成亲之前,何雅琳一直都要坐在轿子里盖着盖头,不得在朱锦纶的跟前露面。 这一路上,朱锦纶都表现得十分得体,何雅琳每天听着丫鬟们说起他如何如何地风度翩翩,如何如何地说话办事,心里渐渐地也对他多了几分了解。 静静思量之后,何雅琳只觉得自己的运气还算不错,夫婿英俊挺拔,婆家财大势大,虽说不是官家,却也是沾着几分皇亲国戚的名声…… 今儿是他们成亲的好日子,打从一大早上开始,何雅琳就被众人众星拱月似的围在中间,先是穿衣打扮,随后又是朱家人拖家带口地过来瞧她。 何雅琳出嫁之前,便知自己要嫁的是朱家二少,而朱家大少朱锦堂早已成亲多年,之前有过一位妻子,不幸病逝,随后又娶了一位继室,出身不低,曾是莱州知府的长女千金,姓沈名月尘,听说是个很有故事的人。 当着众人的面,何雅琳不好一一细看,只能略打量几眼而已。 沈月尘如今正怀着身孕,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站在众人之中十分显眼。而且,她的身边还带着三个可爱的小孩子。 说实话,沈月尘的年纪比她想象的小了不好。不过,两个人的岁数看着相近,但她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娘亲了……虽说没有一个是她亲生的,但到底都是长房的孩子。 如此想来,自己这个新过门的媳妇,要想讨得长辈们的喜爱,不免也要早点怀上个一儿半女的才行。 何雅琳暗自思衬着心事,脸上始终带着一抹淡淡的笑容,应承着大家或恭维或讨好或祝福的话,临近吉时,喜婆连忙凑到她的跟前,小心叮嘱着成亲仪式的种种安排。 柴氏亲力亲为将这门亲事打点得风光体面,热闹非凡,何家的那些陪嫁的丫鬟婆子们看在眼里,喜在心上,心想,朱家如此用心用力,将来必然不会亏待了她们的宝贝小姐。 何雅琳从前在何家,可以说是娇生惯养着长大的,半分委屈都没有受过。 此番,她远嫁朱家,身边陪嫁的丫鬟婆子加起来足有二十多人,可谓是阵仗不小。 想当初,沈月尘嫁进朱家的时候,身边的随行之人,也不过才七八个人而已。 选吉日,择良辰,拜堂成亲入洞房。 一对璧人行礼如仪,热热闹闹地完成了亲事,朱锦纶留下来招待宾客,何雅琳则是被喜婆丫鬟们先行一步搀扶到新房,安置稳妥,等着新郎回来挑盖头,喝交杯酒。 庭院深深,何雅琳端坐在喜床之上,听不见外面的喜宴有多热闹,屋子里安静无声,她的耳边唯一能清楚听见的,就是自己那紧张不安的心跳声。 对她而言,朱锦纶虽算不上是完全陌生的陌生人,但两个人在成亲之前,连话都没有说过。可如今,却已经拜了堂,成了亲,成为要一辈子相敬如宾的夫妻了。 何雅琳暗暗深吸一口气,只觉头上的凤冠越来越发沉,压着她的脖子酸疼酸疼的。 何雅琳的身边有两个贴身伺候的陪嫁丫鬟,一个叫芸曦,一个芸香,都是从小伺候在她身边的人,芸曦心细,精通女红针线,芸香性子内向,不爱说话,但做起事来认认真真,很是稳当。 何雅琳安安静静地在新房里等着,芸曦生怕她一直盖着盖头,闷得慌,便轻声道:“小姐,外面的喜宴上人多得很,二少爷怕是没那么早回来,您要不要把盖头先掀起来透透气,吃点东西。” 何雅琳微微摇头,随后想到自己盖着盖头,丫鬟们看不见,便又道:“就这样坐着吧。我不累。” 她故意没说实话,不是不想休息,只是一心一意地想要让朱锦纶来亲自来掀盖头。 一辈子只有一次的洞房huā烛夜,她只想把最好的一面留给自己的夫君。 芸曦还是担心她会热,便取了一把轻罗扇轻轻地替她扇着风。 须臾,脸色微红的朱锦纶缓缓踱步进屋,他的脚步明显发沉,但并没有喝醉,眼睛依旧亮晶晶的,明亮得让人不敢直视。 芸曦和芸香双双上前请安,朱锦纶只是淡淡一笑,继而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 房间里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齐全了,就算没人伺候也是一样。 芸曦和芸香虽是何家的陪嫁丫鬟,但想给自己的新主子留个好印象,便只把交杯酒端了过去,便相偕退下。 一室寂静,只剩下他与她。 何雅琳不自觉地攥紧了手,暗暗叮嘱自己不要紧张,不要紧张。 不过,当朱锦纶掀起盖头的那一刻,她还是微微低下了头,只把视线落在自己的袖口,压根不敢抬头看朱锦纶一眼。 朱锦纶见状,下意识地勾了勾嘴角,只淡淡道:“这一路上你也辛苦了,今儿事情总算是都办成了,往后你我也就都踏实了。” 之前,因着又规矩约束着,两个人不方便说话,偶尔隔着轿帘说上一两句也就是顶天了。 何雅琳听了他的话,缓缓抬起头来,正好对上朱锦纶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不免心里一阵悸动,霎时脸上一红,双手微微用力,抓紧了裙边。 龙凤烛亮晃晃的燃着,照出一室莹光,两人四目相对,自有一股暧昧的气氛弥漫开来。 朱锦纶定定的看着坐在床沿的何雅琳,她就是他的新婚妻子,朱家的二少奶奶……虽说刚刚拜了堂,成了亲,但他还是觉得没有什么〖真〗实感。不过,这会看着她娇滴滴,羞答答地望着自己,心中方才有了些〖真〗实的感觉。 如今,他也是娶了妻的人了,看着眼前温婉可人的妻子,不禁心头一热,随即伸出手去要去将她的凤冠拿下…… 何雅琳微微一怔,再次紧张了起来,不觉脸上的红潮又增添了几分。 不过,该来的总要来,她犹豫了片刻,便缓缓站起来,和朱锦纶面对面地站着,见他又要伸手来解自己的衣带,忙红着脸道:“夫君且慢……咱们还没和交杯酒呢。” 交杯酒是亲事的最后一个环节了,万万落不得。 朱锦纶的动作一顿,随即笑了笑,只觉自己有些太心急了。 喝过了交杯酒,何雅琳借着那份微薄的酒力,方才大着胆子,过去伺候朱锦纶更衣就寝…… 夜深了,月色朦胧无限好。 小桃低垂着头,一动不动地坐在窗边,无心多看外面的月色风景,视线久久停留在自己隆起的小腹上,轻轻地摸了几下,方才心满意足的叹了口气。 今晚注定是个难熬的夜晚,他的身边有了新人,而她却只能凭着肚子里的孩子,宽慰自己。 不论如何,她还有这个孩子,就算二少爷对她的心淡了,她也不怕。 现在,柴氏将她软禁在屋,不许她随意出门,她只能等着朱锦纶来找她,她知道他一定会来找她的。 …… 隔天一早,何雅琳随着朱锦纶一起去给长辈们请安。 朱家二老瞧着他们小夫妻两个和和美美的样子,满意地笑了笑。 朱老太太最是稀罕官家的女儿,看着何雅琳微微泛红的脸颊,不免欢喜道:“真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一看见你,就知道你和我们朱家有缘。” 柴氏闻言,也笑呵呵地附和道:“老太太说的是。他们两个人,这么整整齐齐地坐在一块,看着就是有夫妻相。” 何雅琳听了这话,心里美滋滋的。 沈月尘坐在一旁,看着她欢喜娇媚的脸,心想,新婚燕尔,正是好时候呢。可惜,那小桃还怀着身孕,也不知朱锦纶何时才能有所表示表示。 因着杜鹃的事,小桃被柴氏关了禁闭,不许出屋半步。如今,唯一能让她出来的人,便只有朱锦纶了。 沈月尘觉得朱锦纶看着不像是个薄情寡义的人,何况,小桃还怀着孩子,更加让人心里割舍不下了。 果然,事情远比想象中发展得要快。 成亲不过三日,何雅琳就听说了二少爷的身边,还有一个叫做小桃的姑娘。虽说是没名没分,但已经是怀着身子的人了。 何雅琳对此震惊不已,她早就料到朱锦纶的身边一定不缺女人,但她万万没想到,情形会是如此气人。 何雅琳纵使再怎么懂事,再怎么宽心,也不能对此事无动于衷,她表面上不好说什么,但心里难过。 朱锦纶原本也没想要瞒着她,索性借着这个机会,和她把话说个明白,还准备给小桃一个合适的名分。 “她如今已有四个多月的身孕了,我一直没有给她正式的名分,如今,你已经是名正言顺地朱家二少奶奶了,理应给她一个妾室之名才是。” 何雅琳听了这话,心里一阵阵地发沉。 朱锦纶原以为她性情温和,一定会答应下来,谁知,何雅琳却道:“妾身刚刚进府不久,对这位小桃姑娘还是一无所知,妾身觉得名分之事,不宜操之过急,还是先让妾身见一见小桃姑娘为好。” 朱锦纶没想到自己会在她这里碰了个软钉子,微微蹙眉道:“你想见她倒是容易,不过,她先下怀着身孕,诸事小心,你可要好好照看她才行。” 何雅琳闻言淡淡一笑“那是当然了,妾身是二爷的妻子,理应为二爷管理好这些内宅琐事。” 内宅琐事……朱锦纶只觉得这个小娇妻,看着娇娇弱弱,说起话来还真是暗藏机锋呢。 女人都是善妒的。 朱锦纶不禁对她起了几分戒心,只希望她能大度一些,不要太过小肚鸡肠,否则,这往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何雅琳原本心里就觉得委屈和难过,这会见朱锦纶还亲自张口为小桃要名分,她的心里就更觉得气闷了。 新媳妇才刚刚进门,就要给自己的丈夫纳妾,这样一来,她在朱家还怎么立威,还怎么要脸面呢。 眼看着气势还没起来呢,就被一个丫鬟抢了风头,岂不是要让她难做人。 何雅琳原本还为自己觅得一位如意郎君而欣喜不已,谁知,还没等她高兴够了,这糟心的事就跟了上来。 这个小桃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且不管她有没有身孕,也绝不能压过她这个正室。 何雅琳闷着一肚子怨气,心想,自己一定要先会一会这个小桃才行,方才知道她几斤几两,有多大的能耐…… 第二百八十六章 妻妾 夏九小心翼翼地走进屋来,手上端着托盘,盘里是清香四溢的鲜藕汤。 鲜藕淡淡的香气,勾起了小桃陈年的回忆。 她还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过去的种种,那些开心的,不开心的……只是没想到,记忆这个东西,并不是可以由着人随心所欲地来控制的。 因为,它时常会不经意地跑出来,拨乱人的心绪,然后又匆匆消失。 闻着那淡淡的香气,时间似乎一下子回到了小时候。 她和爹娘一起坐在阴凉的院子里一起喝着香汤,说说笑笑。 娘亲的手艺好,做什么都好吃,但唯独做鲜藕做得最好。 蒸莲藕,藕粉糕,鲜藕排骨汤,糖醋鲜藕,每年只要一到了吃藕的季节,便是小桃觉得最最幸福的时候。 夏九盛出来一碗汤,轻轻递给小桃,含笑道:“姑娘前两天不是想说吃藕吗?这是厨房特意给姑娘做得,姑娘快尝尝看,小心烫嘴。” 小桃闻言回过神来,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藕汤,微微笑了笑:“如今可不是吃藕的时候,不过看着很新鲜。” 夏九忙道:“这是厨房的人特意给姑娘做的,因为二夫人交代过的,但凡是姑娘想吃的东西,就一定要做好送来。” 虽说二夫人把小桃姑娘给关了起来,但在衣食住行上,并未亏待她半分,反而安排的事事周到。每天三顿饭,一顿宵夜,还有各种应时的水果鲜蔬,或是精致点心和补汤。身上的衣裳也是有专门的丫鬟清洗熨烫好了之后,再叠好送过来,几乎完全不用她这个专门贴身伺候的丫鬟来沾手了。 如此看来,二夫人还是刀子嘴豆腐心,虽说是软禁,但实际上却还是让姑娘躲在这里偷偷享福,才是真的。 有二夫人的吩咐在,自然没人再敢做什么小动作了。吃的用的,都不像是从前那样提心吊胆的。 柴氏对小桃腹中的孩子,心里到底还是在意的,不管怎么说都是自己的长孙,如何舍得真不要了,真不管了,不论如何,总要先让他平平安安地来到人世。 没有了杜鹃这个最大的威胁,小桃也可以安心养胎了,而且,因着有柴氏的吩咐在,院子里的丫鬟们也不敢怠慢分毫,再加之,小桃亲自动手料理了杜鹃,也让大家心存忌惮,人人都觉得她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越发不敢招惹了。 这两个月来,小桃过得甚是平静,几乎没什么烦心的事,除了二少爷成亲的那件事。 朱锦纶昨晚有过来看她,不过他没有留宿,似乎在心里十分在意那位刚刚娶过门的妻子,不忍让她刚刚进门就独守空房。 小桃清楚自己的身份,自然不会那些不知分寸的事,何况,对于杜鹃一事,二少爷心里不可能没有想法。 朱锦纶从母亲那里听说了杜鹃的死讯,虽然柴氏口口声声说是小桃将她害死的,但他心里终究还是存着几分不确定的疑影儿。 像她那样柔弱的孩子,如何会害人呢? 他不相信她会害人,就算是真的做了什么,也是被杜鹃所逼,身不由己罢了。 小桃想了很久,自己该要如何对朱锦纶解释,但好在,在她开口解释之前,他就已经先替她想好了说辞。 “杜鹃的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不再追究。如今,你和孩子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不重要。杜鹃伺候我多年,我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我相信你,也原谅你了……” 小桃闻言,默默地把头靠在他的肩上,一声不吭地流着泪。 朱锦纶见她如此我见犹怜,楚楚动人,不由地一叹,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只翠绿的镯子轻轻地戴在她纤细的手腕上,这是他无意间看中的镯子,从看见的第一眼起,就想到了要买下来,送给她。 玉镯在他的怀里揣了许久,已经被捂得温温的,戴在手上,一点都不会觉得凉冰冰的。 小桃用手指轻轻抚摸着玉镯,不禁轻声哽咽道:“真好看。” 朱锦纶微微沉吟,方才道:“你安心养胎,该给你的我一定会给你,只是从今往后,你不能再争,不能再抢,你不要觊觎那些不属于你的东西,安分守己地呆在我的身边。” 因为是真心喜欢她,所以他可以睁一只闭一只眼,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过,他的耐心,也只有这一次。 小桃心头一紧,随即微微点头,轻声道:“只要有二少爷在奴婢身边,奴婢便什么都不求了。” 他是她最大的依靠,有他在,她便打从心底里觉得踏实了。 朱锦纶无心辜负小桃,所以像个男人一样地做出了自己的保证。 给她一个名分,也是给她一个安心的理由。 新婚燕尔的何雅琳为了小桃这个人,这件事,在心里系上了一个小小的疙瘩。 这天,两个厨房的小丫鬟凑在一处,嘴碎说闲话,无意间提起了小桃。 结果,被正巧路过的芸曦听见,不禁将她们都训斥了一顿。 “乱嚼舌头的东西,好没规矩,谁让你们在这里传闲话的……” 小丫鬟们嘴碎也是常有的事,不过,她们今儿说起的是小桃。 小姐这会就在房间,房间的窗户又都开着,一定会听到她们的闲言碎语的。 那两个丫鬟听罢,脸色一变,连忙低头退下,却见从对面的房里走出一人,此人正是何雅琳身边的另一个丫鬟芸香。 她冲着那两个丫鬟招了招手道:“你们两个进来,二奶奶有话要问你们。” 芸曦闻言,连忙领着两个小丫鬟进去了。 何雅琳正坐在屋子里一面喝着茶,一面看着自己的嫁妆礼单,准备尽早整理出来。 谁知,偏偏院中有人一阵窃窃私语,扰了她的清净。 芸曦领了两个丫鬟上前,不免出声道:“小姐心烦了吧,都是这两个小丫鬟不懂规矩……” 她的话还未说完,何雅琳便抬了抬手,打断了她的话,继而望向那两个丫鬟,道:“你们两个把你们方才在院子里说过的话,再完完整整地给我说一遍。” 芸曦闻言一怔,忙道:“小姐,那些个闲言碎语的,有什么好听的,小心脏了您的耳朵。” “不,我想听。”何雅琳坚持道。 眼下,但凡是关于那个女人的事,她都想听,也必须听。 那两个丫鬟面面相觑,随即只能把方才的话,重新再说了一遍。 何雅琳越听下去,眉头就蹙得越深,忍不住发问确认道:“你们说得可是属实?” 那两个丫鬟连连点头“回二奶奶的话,奴婢说的都是实话,奴婢们虽然多嘴,但不敢撒谎。小桃姑娘的事,原本就闹得沸沸扬扬,满府里都传遍了,上到老爷子和老太太,下到我们这些奴婢丫头,人人都知道了。” 何雅琳眉心微蹙,摆了摆手,示意她们出去,心里则是气恼不已。 原以为只是个空有长相的狐媚子而已,却没想到,会是这样心狠手辣的厉害主儿,连下毒害人的事情都敢做,那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 何雅琳忍不住一阵摇头,只觉自己对朱家,对朱锦纶又多了一层失望。 她还以为他是带着几分书卷气的人,不会是喜欢huā天酒地的人,却没想到他竟然也有这样以貌取人,不分好坏的时候。 何雅琳暗暗攥紧了手帕,心道:娘亲说得果然没错,天下乌鸦一般黑。天下间的男人,没有一个是不huā心的。 芸曦见自家小姐的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随即开口道:“小姐,这个小桃听着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您要当心啊。” 何雅琳闻言,缓缓站起身来,道:“看来我真得亲自会会她才行了。” 小桃如今还被二夫人关在〖房〗中闭门思过,短时间内怕是出不来了。 芸曦上前一步道:“像她那样卑贱的人,小姐何必过去见她呢?见了岂不是心里添堵……” 何雅琳淡淡道:“不管我喜不喜欢,她都是二少爷的女人。大家都在一个院子里,早晚都是要碰面的。” 她知道,小桃是个美人,所以还是有心稍微装扮了一番。毕竟,作为刚刚进门的新媳妇穿得喜庆,本就是应该应分的事。 待见到小桃那张精致的面孔之后,何雅琳不禁心生厌恶,并不是单纯地因为嫉妒而厌恶,而是因为觉得麻烦而厌恶。 丈夫的身边有着这样一个一脸桃huā的女人,换做是谁都不会安心的。 何雅琳虽然心中不喜,但还是故作温和地舒展开了眉心,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只是望向小桃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不屑和蔑视。 何雅琳的突然到访,病没有让小桃觉得措手不及,她一直在等着她呢。如今,也算是好不容易见到真颜了。 小桃怀着身孕,平时也没有多少心思打扮自己,反而觉得喜欢穿得舒服随意一点。这会,一身素净的她和服饰华丽的何雅琳站在一起,不免在气势上一下子就落了下风。 何雅琳原本并不是想用自己的身份压人,对她过于素净的打扮,也有些意外。 小桃虽是悬着一颗心,但还是极力让自己表现得不卑不亢,淡淡地温顺。 说实话,何雅琳一点拉拢她的意思都没有,但眼下还不是和她划清界限的时候,就算怎么不乐意,也要等她把孩子生下来再说。 何雅琳的目光一直有意无意地瞥向小桃的肚子,心里五味杂陈,甭提有多难受了,想要做戏的话,也就更难了。 “看妹妹的身孕,估计也得有四个多月了。” 小桃点头应了一声,抚了抚肚子,放柔声音道:“回二奶奶,再过几天就五个月了。” 何雅琳闻言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 “既然如此,小桃妹妹可要好好保重身子才是。平时少出去走动,多在屋里躺一躺才好。” 小桃眨了眨眼,微笑道:“多谢二奶奶关怀,奴婢如今正在闭门思过,不能出门,即使想出去,也是不许的。按理,奴婢早该去给二奶奶请安的才是,可惜……” 何雅琳见她对自己受罚一事,如此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只觉她的脸皮还真是够厚的。 何雅琳看着面前那张满是柔光的脸,真不敢相信她会有害人下毒的本事。 不过,她的确做过那样的事,而且,闹得满府皆知。 越是阴狠毒辣的人,就越是会伪装天真无邪,柔弱无害。 何雅琳原本想着,她若只是个嚣张妩媚的女人,倒也好对付,可偏偏她是这般模样,想来二爷也是被她这副单纯无辜的模样所迷惑了吧,所以才会对她一直如此上心…… 见过小桃之后,那一晚,何雅琳和朱锦纶实话实说道:“今儿妾身见了小桃姑娘,果然是个招人疼的美人呢。说实话,妾身真是没想到,她会是那样一个人。” 朱锦纶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继而拿起茶壶自己给自己斟了杯茶,抿了两口道:“怎么?她和你想象中的不一样。” 何雅琳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太不一样了。” 朱锦纶见她似有所指,便又道:“虽然有些对不住你,但她到底是怀着身孕的人。如今,已经快五个月了,是时候该有个正名在身上了。说来也不麻烦,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而已。” 他之前就说过要给她一个名分的,但何雅琳却说要想一想再说。 事到如今,他希望她已经都想好了。 何雅琳深吸一口气,缓缓气息道:“事到如此,妾身若是一再坚持自己,未免也显得太不近人情了。小桃是二爷喜欢的人,自然也是妾身该好好照顾的人,所以,为了二爷,妾身愿意成人之美。” 如果一直反对的话,虽然可以让她觉得解气,但也会让朱锦纶对她心存不满。 他们到底还是新婚,何雅琳不愿让丈夫对自己心存嫌弃,更何况,男人三妻四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他的身边早晚都要添人的,就算没有小桃的话,还会有别人的。 与其这样,还不如让他挑一个他喜欢,总比硬塞一个他不喜欢的好。至,于那个小桃,她也有信心把她制得服服帖帖的,让她学会夹着尾巴做人。 何雅琳对小桃的大度,让柴氏倍感窝心,心里更加觉得有些对不住自己的这位新媳妇。 这天午后,婆媳两人叙话,柴氏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道:“小桃的事,你做得很对。做正室的,必须得有容人之量才对。锦纶这孩子的性格,我这个当娘亲的最清楚了,他表面上不说什么,但心里分得出轻重,往后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何雅琳闻言,只是笑着点点头,心里去却默道:但愿如此。我好心成全了他,成全了你们朱家,你们朱家自然不能亏待了我才是,否则,便是宠妾灭妻了。 纳妾本来就不讲究什么仪式,一切从简便,而且,小桃如今怀着身孕,连轿子都不用做了,直接给何雅琳斟了杯茶,磕了个头,也就算是把事办成了。 刚娶一妻,又纳一妾,朱锦纶算得上是艳福不浅了。那边,二房的喜事连连,这个,沈月尘听了只是微微一笑。 小桃果然撑下来了,敢做能忍,没有白白浪费时间,归根到底,总算是给自己争来了一个名分。 原本只是个几两银子买来的落魄丫头,如今却成了朱家的半个正经主子,着实是大大地不易。 沈月尘和吴妈悄悄说起此事,不免含笑轻声道:“妈妈的眼光独到,一眼就选中了她,结果她还真成了事。” 吴妈摇了摇头,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值得夸奖的事,只道:“我也是运气好,一眼就在人堆儿里找到了她。她那会脏脏瘦瘦的,看着虽不显眼,但眼睛里那股狠劲儿,我心里就想一定错不了……” 眼睛是不会撒谎的,无论脸上如何掩饰,最后还是会被眼神出卖掉真心。 说到这里,吴妈又有些担忧道:“小姐,不过这小桃争气是争气,我只怕她如今得意了,往后会不会起什么异心?不听话了。” 沈月尘想过这些,人心难测,尤其是小桃这样出身特别的人。 “如今她是姨娘了,底气足了,自然不会像从前那样谨小慎微。不过,眼下她最大的麻烦是二少奶奶,一时半会还顾不上骄傲得翘尾巴。毕竟,她的处境可没有看起来那么好,何雅琳看着是个聪明人,没那么好对付的。何雅琳身为正室,没必要和她明刀明枪地争来斗去。小桃凭着一股狠劲,可以冒险除掉杜鹃,但面对何雅琳,那些办法都没有用的。所以,她早晚还是会来求助的。” 妻与妾,从来都是水火不相容的敌人,有人得意,就要有人失意,有人赢,就要有人输。 何雅琳这个人心高气傲,表面上看着温和,背地里一定不会轻饶了她,必定会处处针对,处处压制她,让她服软才是。 吴妈闻言,想了想道:“若是她真来求助,小姐想要帮她吗?” 二房的事,长房最好不要沾手,不过凡事都有例外。 沈月尘微微沉吟道:“帮是能帮,不过还得看她自己的造化才行。” 第二百八十七章 母子 伴着鸟鸣醒来的清晨,何雅琳微睁开眼,慢慢转了个身,半梦半醒间,一双玉藕似的胳膊下意识地往旁边伸了过去,结果却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摸到,不禁让她倏然清醒过来。 二少爷呢?昨晚他们明明是一起睡下的,怎么人却不见了。 何雅琳坐起身来,见自己的身边空空如也,连被褥都没有了,不免微微诧异,她一把掀起帘子,唤来芸曦,询问一二。 “二爷去哪儿了?” 他们成亲小半个月来,他还从来没有起得这样早过。 芸曦有些欲言又止道:“二少爷去了桃姨娘那处,她昨晚突然说肚子疼,二少爷听了消息就过去看了看……” 何雅琳的脸色微微阴沉,随即又问道:“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肚子疼呢?桃姨娘有没有事?” 芸曦无奈地摇摇头:“听说只是不小心抻了一下,并无大碍。” 何雅琳脸色变得更难看了,既然没有大碍的话,朱锦纶如何还要留宿?想来,一定又是被她给绊住了脚,想回也回不来了。 芸曦见她脸色不太好看,忙小声劝慰道:“小姐可要放宽心些,奴婢伺候您梳洗可好?” 那桃姨娘看着就不是个省油的灯,往后这样的事,只会多不会少,如果小姐处处在意的话,岂不是要气坏了身子,实在不值得。 何雅琳穿戴一新过后,便过去给长辈们请安。 朱锦纶稍微迟了片刻,何雅琳向他微微一笑,只字未提,早上他不在的事。 原本朱家的规矩是早上要全家人一起来到上房用早饭,两房的人都要整整齐齐地过来给朱家二老请安,除了出门在外的大少爷朱锦堂出外,今儿早上人算是来得齐全了。 何雅琳作为新媳妇,自然要多听少说,表现得越低调越好。她不言不语地坐在一边,神情温顺,耳朵里听着长辈们闲话几句,时不时地抬起眼睛扫视一圈,看看众人都在做什么,又是何种表情。 一家人相互见了礼,老太太便吩咐下人们摆饭,朱峰和黎氏一人一个亲自搀扶着两位老人,来到正厅吃饭。 因为人多看着热闹些,老爷子便提议大家不要男女分席而坐,都坐在一个桌上子吃饭。 何雅琳见状,不免眉心微动。 沈月尘和何雅琳同为孙媳妇,入席的位置自然挨在一起。 沈月尘先是一脸温和对着她笑了笑,随即便让春茗把明哥儿抱到了自己的腿上,让他安安稳稳地坐好。 明哥儿不喜欢黎氏身上的香粉味,伴着那样的味道,他没法好好享受这一桌子美味的食物。 沈月尘挺着肚子,还要亲自照看着明哥儿,何雅琳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不免心生感慨,做人家的继室,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明哥儿的嗅觉灵敏,只需皱了皱鼻子,就能分辨出何雅琳今天擦的是茉lì香粉。 丫鬟们盛出一碗汤递给沈月尘,沈月尘舀起一勺轻轻地吹了吹,便喂到明哥儿的嘴边,却见他一直偏着头望向何雅琳,微微一笑提醒道:“明哥儿好好吃饭,别总是一直盯着你的新婶婶看,会让人不好意思的。” 明哥儿听话地收回了目光,乖乖地张开嘴,把羹匙里的汤水喝了个干净。 何雅琳从来没有见过像明哥儿这样胖乎乎又可爱的小家伙,他长得很漂亮,乌溜溜的大眼睛,看人的时候总是一眨一眨地,像是想着什么事情似的。 明哥儿是朱家的宝贝疙瘩,平时总是被大家众星捧月一般地抱着搂着,何雅琳很少有机会可以和他亲近亲近。 偶尔,想要逗弄他几下,但明哥儿总是表现得爱理不理的,让她不得不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 柴氏见了,只是对她微微笑道:“明哥儿这孩子认人,平时最粘的就是娘亲了,旁人想多抱抱都不成。” 何雅琳含笑道:“长嫂慈母情怀,连吃饭这样的小事,都要亲力亲为,可见心里对明哥儿有多么地疼爱了。” 她无心巴结,只是想要把话说得好听点而已。 不过,沈月尘到底不是明哥儿的亲生母亲,只是继母。 何雅琳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地想,她如今这样疼爱明哥儿,想来不过也是为了在长辈们面前做做样子,等她有了自己的孩子,怕是不会如此了。 何雅琳进门之后,便格外留意着沈月尘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 她知道,朱家人一定会把她和沈月尘放在一起相互比较。 毕竟,她们的出身一样,辈分一样,年纪也一样,一个代表长房,一个又代表着二房…… 沈月尘如今在朱家备受长辈们的疼爱,又怀着身孕,何雅琳想要和她争宠,可不件容易的事。 不过只是吃了顿饭的功夫,沈月尘就觉得有些疲倦了。 明哥儿最近长沉了不少,虽然他一直很老实地坐着不动,给什么吃什么,但抱着他坐了半晌,还让人觉得吃力。 明哥儿吃饱了之后,便也并不急着下地,只是靠在沈月尘的身上,用小手一圈一圈地摸着她的肚子,时不时地咧开小嘴,憨憨一笑。 早早吃饱了下地溜达的朱滢见状,也凑了过去,歪着头伸出一只小手,轻轻地摸了两下,随后又害羞地跑开,犹豫了几秒之后又再次凑了过来。 两个孩子的小小举动,惹得在座的大人们看着心情极好。不过,最后还是黎氏发了话,道:“先把孩子们抱下去玩吧。” 春茗连忙点了点头,伸手去抱,明哥儿依依不舍地收回了手,一转身,自己径直跳到了地上,牵着朱滢一起蹦蹦哒哒的出去了。 老太太笑着看着两个孩子,含笑道:“他们姐弟俩个倒是难得,整日形影不离的,好的像是一个人似的。” 说来也怪,明明是朱滢的年纪大,但偏偏她就听明哥儿的话,明哥儿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两个人几乎总是同时行动,从不落单。 黎氏温和道:“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每天一起吃,一起睡,自然是亲亲密密的。” 虽然,沈月尘早早地就给朱滢准备了一间厢房,但其实大部分的时候,房间都是空着的。 何雅琳坐在一旁,听见她们的话,心中微感诧异道:“一个是嫡子,一个是庶女。论身份,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如何能同榻睡,同桌吃呢。” 嫡庶有别,何况又是一个儿子一个女儿。 何雅琳想到这里,不由抬眸看了一眼正在细嚼慢咽吃着东西的沈月尘,暗自冷笑一声,心道:“果然如此。纵使表面上装得温柔慈爱,心里还不是一样地不在乎。若是她真把明哥儿当做亲生儿子一样的疼爱,怎么会把他和庶出的女儿放在一起养呢……” 何雅琳的心里对朱家的长辈们,也是颇有微词,这就是官家和商家的不同了,若是在自己娘家的话,这样的事情,可是万万不能被允许的。 饭后,老太太见外面的天气正好,便道:“雅琳那孩子刚刚进门没多久,对家里家外还不熟悉,我看今儿天气不错,咱们带着她四处走走瞧瞧,也好让她认识认识地方。” 柴氏闻言点一点头:“老太太说得极是,是时候让她四处看了看。” 黎氏没有对何雅琳表现出太大的热情,如今,她的眼睛里出了明哥儿和沈月尘之外,再也容不下旁的人。 黎氏见沈月尘吃得不多,又不爱说话的样子,似乎精神有些不足,便道:“你若是累了,就先回去歇歇,别总是陪着我们,偶尔也得学会偷个懒才成。” 沈月尘原本也没打算和她们一起去园子里,她回去之后,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沈月尘听了看看老太太,只见她也笑着点点头“回去歇着吧。我原本就不想让你过来立规矩的,偏你不听话,这回让你婆婆好好地管着你,我看你还听不听话。” 沈月尘缓缓站起身来,对着众人福一福身子,含笑道:“既然如此,月尘可是不敢不听话了,那我就先行告辞,回去偷懒去了。” 黎氏闻言笑笑,又嘱咐了春茗她们好好服侍,便搀着老太太道“那孩子回去偷懒去,我陪着您溜达溜达可好?” 老太太微微一笑,携着她们一并游园子去了。 说实话,朱家远比何雅琳想象中的还要大。尤其是一进了长春园,看着那些精致的亭台楼阁,还有满园芬芳的huāhuā草草,她便知道,为何当初父母双亲会愿意答应下来这门婚事。 想来,朱家是真真配得上“财大气粗”这四个字了。 另外一边,沈月尘回了西侧院之后,便把已经压了好几日没看的账本,打开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 她的精力不足,看了几页之后,便不得已地停下来,揉着额头,发出了一声轻叹。 须臾,丫鬟们把明哥儿和朱滢带了回来。 明哥儿眼尖,见她揉着额头,似是有什么苦恼的样子,连忙小跑着过去,凑到桌边,踮起脚尖往桌上张望了几眼,见她面前摊开的是厚厚的账本,方才安心地后退了两步。 朱滢方才在路上不小心跌了一跤,弄脏了裙子,春茗先带她去换了衣裳。 沈月尘又吩咐翠心和另外两个丫鬟去端些新鲜的果子来。 房间里没有别的人在,明哥儿也可以自在些,她知道他不喜欢被人拘着看着,明哥儿爬上软榻,歪着脑袋道:“你还真是会给自己找活干。” 沈月尘闻言,慢慢合上账本,轻声道:“我倒是有心想做点事情,可惜,这会脑子都是木的,什么都做不了。” 明哥儿随即盘起腿在那里,沉吟片刻,才道:“既然不能做事了,你就过来和我说说话可好?母亲。” 沈月尘微微一怔,这会没有旁人在,他还要唤她母亲,实在是太让人觉得意外了。 沈月尘不自觉地扶着腰站了起来,走到明哥儿的身边,缓缓坐了下来,望着他一脸认真道:“你今儿是怎么了?” 明哥儿故意清了清嗓子,只道:“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沈月尘正要开口,却见窗外响起了脚步声,便知丫鬟们回来了,她忽地止住了话头,只等她们把果子都端上来了,方才摆摆手道:“你们都先去吧,明哥儿要睡觉了,别扰了他。” 如今,她们二人想要支开别人,亲亲近近地说上一会儿秘密的话,很是不容易。 沈月尘等人都走干净了,复又望向明哥儿道:“咱们还是尽量长话短说的好。” 明哥儿点了点头,继续认真道:“我明白。其实,就是那天你和我说的话,我想过了,也想明白了。” 沈月尘眸光微微一闪,心想,不会是明哥儿突然又想改变主意了吧。毕竟,他天生就是那种不安分的人。 明哥儿沉着道:“那天的我太孩子气了,冲动之下,也没能好好理解你说的话。近来这些日子,我想了很久,只觉得你以往你劝说我的那些话,并不是没有道理的。是我自己太骄纵了,把什么事情都想得太简单了。往后我会认真听你说的话,不会再轻易地莽撞行事了。不管是这里,还是别处,也不管你我从哪里来,这个世界都是一样的残酷,不是吗?” 凭心而论,他在朱家生活了这么久,如果只是靠他自己的话,怕是早就活不到现在了。 他总是看不惯她的小心翼翼的样子,可是仔细一想,若不是她小心谨慎地顾念着自己,那么他还能像现在这样,无忧无虑地过日子吗? 那些他不愿想的,他不屑去想的,沈月尘都已经提前替他想过了。从前都是她替他想,如今,也该换一换了。 “我们死里逃生来到这里,一切就像是在做梦一样,可是这里毕竟不是梦境,不会只有和风细雨的天气,我不管独断独行,把你的好心劝告,当做繁琐的絮叨。这世上能对我说那些话的人,只有你了。这世上能懂我的人,也只有你,可我却从来不想去理解你……对不起,是我懂事得太晚了,之前还像个孩子似的,和你置气,真的对不起了。” 沈月尘只觉他能说出这番话,已是大大地不易,心情一时间有些激动起来,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她的眼睛里蓄着点点泪光,轻叹道:“不要说对不起,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之前,我的话也是说得重了些。有些时候,想得好的,未必就是别人想要的。所以,你不要说对不起……也许,是我太心急了。” 明哥儿见她有些感动地样子,不免低了低头道:“不,你想得没错,这些话我早就该说的。” 其实,他的心里早就想明白了,可心里总是缠着些弯弯绕绕,不该有的杂念,所以才让他一直没能把自己该说的话,坦诚地说出来。 明哥儿很清楚,沈月尘不能永远做他的护身符,而且,他也不能总是一味地索取,一味地依赖,往后的日子,该是两个人相帮相助,相互理解,相互搀扶地走下去。 让一个女人为自己劳心费神,这可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该做的事。难得他的身边,有她这样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的人存在,他要好好珍惜才行。 “那个选择,我想了很长时间,好不容易想好了〖答〗案。” 平静中,明哥儿说出了自己深思熟虑之后,方才做出的决定。“我要和你做一辈子羁绊在一起的亲人,不是随着缘分聚散来去的朋友。我们是亲人,母亲。” 沈月尘听得分明,却又不敢相信,她定定地看着明哥儿,看着他清澈认真的眼睛,心里腾腾地升起阵阵暖意,眼含热泪地点了下头“谢谢,谢谢你明哥儿。” 明明有很多话要说,可最后说出来的只有这两个字。 她的语气微微发颤,说话间,眼泪低落下来,滴在衣襟化成淡淡的水痕。 明哥儿见状,抬起小手替她擦了擦眼泪,语气似是无奈道:“都是做母亲的人了,可不该这样哭鼻子。你说是吗?母亲。” 沈月尘心生感激,忙伸手将明哥儿抱进自己的怀里,轻轻地抚摸他的后背,动作温柔至极。 明哥儿也伸出短短的胳膊,想要回抱她一下,结果却先摸到了她那鼓起来的肚子。 他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肚子,笑了笑道:“现在,我和他一样了,都是你的孩子了。” 沈月尘默默一笑,深吸了一口气才道:“那我也要拜托你。长兄如父,所以请帮我一起守护好这个孩子吧,长路漫漫,我怕我一个人会应付不来……” “嗯,母亲放心。”明哥儿深沉地答应了一声。 从前他说的,都是自己作为男人的保证,可如今,他说给她听的,是自己作为亲人的承诺。没有人可以无拘无束地独活于这个世上,如果非要选择一种羁绊,作为根基的话,那他会心甘情愿地选择沈月尘,因为从他来到这个世界上的那一刻开始,他和她的命运就是紧紧相连着的。 第二百八十八章 妯娌 时近八月,外面开始起了风,时常细雨绵绵,日子是一天凉过一天了。 这天晨起,吴妈站在窗前,望了望阴沉沉的天,又揉了揉自己的膝盖骨,似叹非叹道:“一晃秋天就到了,这日子过得真快啊。” 春茗见状,连忙附和道:“可不是嘛,日子就像是流水一样过得快极了。不过,妈妈怕是又要腿疼了,陆大夫给您备下的药贴还有吗?” 吴妈连连点头道:“还有呢,还有呢。小姐上回又让陆大夫给我配了不少药贴,还有药粉药膏,样样都全着呢。” 春茗闻言笑了笑:“恩,小姐素来心疼妈妈,每年到了这个时候都会亲自给妈妈准备不少东西,生怕您的腿疼难受。” 吴妈也觉得心窝里暖暖的,小姐就是这样贴心的人,什么时候都不会忘了身边的人。 吴妈转身望向里间,只见,沈月尘正陪着朱滢念书,一脸地耐心,不免对着春茗嘱咐道:“你们好生伺候着,我下去给小姐准备点红枣汤。” 春茗点头答应了一声,继而掀起帘子,把吴妈送了出去。 朱滢今年才有四岁,按理是年纪小了点,不过,沈月尘决定早早地让她开始学习认字读书。 虽然古代人讲究“女子不才便是德”但沈月尘却觉得是恰恰相反,一个姑娘家若是肚子里没有点墨水,肯定是不行的。将来长大之后,必定吃亏不说,还会被夫家人暗暗地瞧不起。 沈月尘不希望朱滢做什么满腹诗书的才女,只希望她能知书识礼,明辨是非,这样一来长大之后,不但博了一个知书达理的美名,还能有机会做些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朱滢是个听话的孩子,虽然天资不高,但重在勤勤恳恳。 这会,她便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背诵着唐诗,口中喃喃有词,摇头晃脑的样子十分可爱。 房间里静静的,除了外面悉悉索索的风声之外,便只剩下她甜美稚嫩的朗诵声。 伴着甜甜的读书声,门外有丫鬟进来禀道:“大奶奶,二奶奶来了。” 沈月尘闻言微微挑眉,忙抬了抬手,道:“快请。” 朱滢念书的声音,稍微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沈月尘,见她冲着自己点了下头,便继续读了下去。 今天说好要读二十八遍的,不读到次数的话,就不容易让人记住了。 何雅琳出门的时候,外面还没有起风,谁知,她不过只是去柴氏的屋里略坐了坐,再出来的时候,天色就有点不对头了。 何家刚刚派人送来了蜜桃,这桃子是青州的特产,何雅琳给家里的长辈们都送去了,唯独只差沈月尘一人。 桃子这种水果,最重要的就是新鲜,如果不新鲜的话,便失了那股鲜甜润口的滋味。 何雅琳鲜少来西侧院,算得上是稀客中的稀客。 院子里的丫鬟们听闻她来了,纷纷循着由头,出来张望几眼,想要看一看这位朱家二少奶奶的真容。 何雅琳携着丫鬟芸曦的手,缓缓走人正房,只见,沈月尘和朱滢坐在书案后面,似乎正在读书的样子。 沈月尘瞧见她进来了,忙含笑道:“弟妹来了。” 她如今怀着五月的身孕,不方便起身相迎,只让春茗翠心让着何雅琳入座说话。 何雅琳先是向沈月尘行了一个半礼,随后又望向朱滢,微微一笑道:“今儿的天气有些转凉了。我的娘家送过来些桃子,我特意给嫂子拿来尝尝鲜,这是我娘家的特产。” 沈月尘客气道:“真是劳烦弟妹了,春茗快给二奶奶沏碗热乎乎的茶来。”说完,她又摸了摸朱滢的头,然后道:“滢儿,快去给婶婶请安,问好。” 朱滢闻言,连忙从椅子上跳下来,上前两步,笑盈盈地冲着何雅琳行了个礼“给婶婶请安。” 何雅琳随即蹲下身子,面对面地望着她笑了笑:“滢姐儿真乖。”说完,向她伸出了手,朱滢到底还是有些怕生,抬头看了她一眼,便忽地转身回到沈月尘身边,紧紧地挨着她站着。 何雅琳已经习惯了孩子们的怕生,面上微微一笑,装作无所谓,但心里暗道:好小家子气的孩子,怕人怕成这样,一看便知没见过什么世面,连这么点规矩都不懂。 沈月尘忙让着何雅琳坐下说话,又对朱滢小声道:“你继续坐在这里慢慢地念,娘亲去陪婶婶说会儿话。” 朱滢乖巧地点点头:“是,母亲。” 何雅琳见状微微一笑:“这么小的孩子就开始读书背诗,真是不容易呢。” 按说,这样的年纪,就算是男孩子也太早了些。 沈月尘静静道:“滢姐儿很喜欢读书,早点开蒙也是好事。” 何雅琳倒也不多说什么,只是附和着点了一下头。 沈月尘瞧着她送来的蜜桃,很是欢喜。“果然是特产啊,一看就让人觉得好吃。” 何雅琳淡淡笑道:“承蒙嫂子您不嫌弃,一点小小的心意而已。这桃子汁水多,趁着新鲜的时候吃最好。” “放心,我会好好品尝的,不辜负你娘家人的一番美意。” 春茗亲自端了茶来,眼光不经意间地从芸曦的身上掠过,只见她的手腕上戴着一只闪闪发光的金镯,看起来足有好几两重。 区区一个丫鬟而已,却有这样贵重的镯子,也不知是不是故意显摆。 何雅琳对着端茶的春茗笑了笑,随即掀起茶盖闻了闻香气,便又把茶碗合上了,似乎不准备喝的样子。 沈月尘见状,不免问道:“怎么?这茶不合你的口味?” 何雅琳闻言只是微笑,只听她身后的芸曦适时地开口道:“回大奶奶,我们二奶奶从来只喝西湖龙井,旁的茶就算再好,我们二奶奶也是一口不沾的。” 沈月尘闻言,脸色微微一变,但又随即恢复如常,吩咐春茗道:“哦,既然如此,春茗你再去给二奶奶换一杯就是了。” 春茗知道小姐的意思,忙应了声是,面不改色地给何雅琳重新换了一杯。 何雅琳再次掀开茶碗,看了看里面碧绿的茶汤,抿起嘴角道:“这茶还不错。” 春茗闻言,轻声道:“二奶奶,这是正宗的西湖龙井,上上品。” 何雅琳听了这话,又把茶碗从鼻子跟前凑了凑,笑着道:“茶是好茶,但还算不得是真正的上上品。真正的上品龙井,茶汤黄亮,香气嫩爽,一闻一看,便能知晓。” 若是换做别人,看见她这样挑三拣四地,还说得如此头头是道,必定会觉得生气才对。 不过,沈月尘不算是一般人,她看着何雅琳看似无心,实则有意的行为,只是淡淡道:“看来弟妹对茶,很有研究啊。不过可惜了,我这个人平时喝茶比较随意,该是什么季节就喝什么茶,讲究得唯有“时令”二字。喝茶本就是件非常惬意的事,如果讲究得太多,反而失了自然。不过一个人有一个人的风格,我这个人素来喜欢简单一点的。” 何雅琳跟着道:“嫂子莫要见怪,我只是就茶论茶而已,无心卖弄什么。” 沈月尘又笑了笑:“弟妹放心,我的心思没那么重。”说完,她尝了尝自己杯里的金丝枣茶,满意地点了点头。 何雅琳也低头抿了。茶,随即又轻轻放下,拿着帕子点了点嘴角,正欲起身离去,却听外面廊下的丫鬟们,小声道:“怎么下起毛毛雨来了。” 沈月尘扶着肚子,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看了看,又转过身来道:“这雨估计下不了太久,弟妹既然来了,那就多坐一会儿吧。” 何雅琳虽然想走,但也不想弄湿了自己的这身新衣裳,便笑着应承道:“那也只好这样了,我就再多叨扰一会儿了。” 沈月尘客气道:“一点都不打扰,难得你能过来坐坐。我如今肚子一天大过一天,不方便出门,想要出去走走都难,更别说过去找你说话了。” 她的身子一天沉过一天,人也一天懒过一天。老太太体谅她的不易,早早地免去了她的晨昏定省。 沈月尘之前还想多支持一下,但现在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嫂子这么说,我可以就踏实了,原本还有些担心会扰了你的午休呢。” 说话间,旁边的朱滢已经把一首诗,足足念够了二十八遍,她高高兴兴地合上书本,然后来到沈月尘的身边,讨好似的撒娇,像是只粘人又可爱的小猫儿。 沈月尘疼爱地将她搂进怀中,亲昵地在她的小脸上亲了亲,赞许道:“我们滢姐儿真棒,再用不了多久,就能把那首诗背得滚瓜烂熟了。” 朱滢嘻嘻一笑,窝进她的怀里,把小脸贴在她的肚子上蹭了蹭。 何雅琳看着她们母女亲热的样子,眉心一动,继而又低下头喝了。茶。 她也未免太虚伪做作了。别是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那可是最让人受不了的。 何雅琳心中的念头一转,忙对着朱滢问道:“滢姐儿这么喜欢娘亲肚子里的小宝宝,那你希望是弟弟还是妹妹啊?” 朱滢见她发问,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我喜欢弟弟,聪明的弟弟。” 她这样回答,可不完全是为了讨好沈月尘。她是真心觉得弟弟比较聪明,因为明哥儿就是极聪明,极聪明的人,他似乎什么都明白,知道得比自己这个当姐姐还要多……相反地,妹妹朱潇则是笨笨的一个,眼看都能站能走了,还是连句完整的话都说出来,笨笨的,傻乎乎的。所以,她喜欢弟弟,不喜欢妹妹。 何雅琳闻言微微一怔,心想,她还是很是聪明会说话,随即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咱们滢姐儿果然是善解人意呢。”说完,她又转头望向沈月尘,明知故问道:“那嫂子呢?可是想要再添一个活泼聪明的儿子,还是一个温顺乖巧的女儿?” 她这话问得有些不合时宜,沈月尘先是看了她一眼,随后又转向朱滢,捧着她的小脸,温和道:“是男是女都好,只要他能平安出生,我便知足了。” 她故意轻描带写地回答的问题,随后让春茗给她洗个桃子吃,顺便带她下去歇会儿须臾,外面的雨势开始变大了。 沈月尘和何雅琳相对而坐,默默地听了会儿雨声,谁都没有说话。 沈月尘沉吟片刻,才道:“今天的秋天来得格外早啊。” 何雅琳见她突然开口,只是轻声回了一句:“是吗?我倒是觉得今天的夏天十分漫长。” “这样。”沈月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长房和二房的关系虽然紧张,但还不至于拿到台面上来争来斗,不过,何雅琳似乎已经在心里和她彻底划清界限了。所以,话里话外都要和她反着来,虽然听着不像是找茬,但却让人不能不在意。 官家出身的女子,免不了会有几分傲气。可是骄傲归骄傲,别表现得太明显,否则,就要伤和气了。 何雅琳又静坐了片刻,目光无意间落到了书案上,方才想起一事,发问道:“早听闻嫂子写得一手好字,今儿我赶巧过来,不知可否有幸看上一眼。” 沈月尘谦虚道:“弟妹,如何听来了这样的话,我不过是喜欢平时练一练而已,谈不什么好不好的。” 春茗适时地开口道:“二奶奶,我们大奶奶把练字当做一种修炼,很少会在人前卖弄,如今,大奶奶怀着身孕,更是不能随意动笔写字了,以免冲撞了胎神。” 何雅琳闻言微微一笑,只道:“这么说来,那就只好等下一次了。” 沈月尘发现对待像她这样的人,不能只是以守代攻,还是要主动点才行。 “原本写两个字也不麻烦。不过,我如今怀着身孕,很多事情做不得,碰不得,所以不能让弟妹尽兴了。不过,你才刚刚进门,对于孕妇的麻烦事,想来一定不会了解太多……”说到这里,沈月尘故意沉吟了一下,继续道:“对了,二少爷身边的桃姨娘好想也是有身子的人了,月份好像和我差不多,应该也快六个月了……” 果然不出她的所料,一提起小桃,何雅琳脸上的表情就开始变得有些僵硬了起来。 她淡淡地点了下头:“是啊,桃姨娘如今也快六个月了。” 沈月尘微微一笑,继续道:“说起来,这也是你们二房的第一个孩子,虽说是庶出,也是十分宝贵的。” 何雅琳可没办法对她说的话,表示赞同,只道:“孩子都是来之不易的。滢姐儿她不也是你们长房的第一个孩子吗。” 说实话,她真心希望小桃也是这样的没有运气,生出一个没用的丫头出来。 听见小桃的名字之后,何雅琳就变得有些心浮气躁了起来。 沈月尘和小桃怀孕的月份一样,不过,从外形看起来,沈月尘的肚子要略大些,而小桃的肚子,则要看起来小一些。 也正是因为如此,朱锦纶才天天那么地舍不下她,离不开她…… 前前后后已经七天了,朱锦纶已经连着在她的那里住了七天。 那个小桃每天变着法地想着把二少爷骗过去,不是说肚子疼,就是说不舒服,结果闹来闹去,都是些空穴来风,她的身体根本一点事都没有…… 何雅琳每天都在心里算计着日子,没多一天,她的心上就像是多加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沈月尘抬眸打量着何雅琳的神情,见她的眼睛里没了方才的神采,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片阴沉,不禁在心里轻笑一声。 明明都自顾不暇了,又何必忙着过来挑事儿呢。 如果一个人太过骄傲,就一定会给自己找来麻烦的。 外面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何雅琳见外面的雨停了,便不再多留,起身告辞道:“雅琳再次叨扰了多时,也是时候该回去了。嫂子安心休息,回头等得了闲,我再过来拜访您。” “那当然好了,你可要多来才行,也好有人陪我说说话,解解闷儿。”沈月尘微微一笑,没有起身,只是让春茗去送她出去。 春茗客客气气地送走了何雅琳,转身之后,脸色就变了,进屋便道:“小姐,奴婢方才差点就没沉住气,险些就要教训她那个丫鬟了。主子们说话,哪里有她插嘴的份儿,偏偏她的嘴欠,还净说些废话。说什么能喝龙井,分明就是想要摆谱而已。” 沈月尘知道她一直在忍着,淡淡道:“你确实比以前能沉得住气了。主子什么样,丫鬟就什么样,如果没有何雅琳的默许,她也不敢这么放肆。” 春茗道:“凭她那点小心思,还敢在小姐的面前耍威风。小姐您知道吗?您刚才一提起那个桃姨娘,她整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沈月尘闻言微微一笑。 春茗继续道:“这个桃姨娘来得正好,否则,还真没人更给她的心里添这么大的堵呢。” 沈月尘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亏得这会有了一个小桃在,否则,二房那边还不知道要怎么高高翘起尾巴来呢。 第二百八十九章 婆媳 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雨,好不容易才见到一个阳光明媚的大晴天,屋子里的丫鬟们纷纷把被褥都拿到外面的太阳下晒上一晒,去去潮气。 又是一晚独守空房的何雅琳单手托腮,拧着眉心,满脸地不悦。 她没想到,朱锦纶竟会如此过分,完全无视她的存在和脸面。 何雅琳原想先一个人看着办,可是事到如今,她这个做媳妇的,也不得和婆婆柴氏发一发牢骚才行。 何雅琳想到这里,立刻芸曦芸香过来给自己梳洗更衣,为了让自己显得憔悴一些,她故意没怎么装扮,几乎完全是素着一张脸。 她的皮肤本就白皙通透,因着一连几晚都没有睡好,眼底带着淡淡的青色,虽不明显,但若是仔细观察的话,还是清晰可见。 柴氏见了她这副模样,不禁诧异道:“你怎么看起来这么没精神的样子?是不是生病了?” 柴氏近来忙着照看女儿锦馨,对何雅琳稍有疏忽,但她想着她这么大的一个人了,理应会照顾好自己的,用不着事事让她操心。 何雅琳微微低头,故意带着几分无奈和委屈道:“雅琳没病,只是昨夜一直等着二爷回房,可是二爷迟迟没有回来,我便也一直没有睡好……” 柴氏虽不清楚具体情形,但听了这话,心中便明白了七八分。 何雅琳继续委屈道:“二少爷昨晚又是去了桃姨娘那处,我已经记不清这是这个月的第几次了。” 柴氏听罢,轻轻地扇了几下扇子,淡淡道:“哦,原来如此,我看你的脸色不好,还以为你不舒服了呢。幸好没事,这会刚刚入秋,最是容易着凉伤风的时候,你可得好好保重,莫要贪黑,不小心受了凉。” 何雅琳见她说了一些无用的话,心中不以为然起来。 柴氏让丫鬟们把朱锦馨抱了下去,方才拉起了何雅琳的手,温和安抚道:“我知道你的心里有些委屈,不过,这都是暂时的。等孩子生下来之后,锦纶的心就会收回来的。你要知道,他这么在意小桃,都是因着她的肚子。” 何雅琳闻言微微摇头道:“依我看,二爷更在乎她那个人。” 她虽然还不太了解朱锦纶,但也看得出来,他对小桃的感情并不是婆婆口中所说的那样简单。 若是一时新鲜的话,就不会如此上心,若是只为了孩子的话,就不会夜夜相伴,冷落娇妻了。 柴氏见她神情黯然,不免开解她道:“瞧你这孩子,怎么能说这样置气的话呢?锦纶心里最在乎的人,怎么可能是那个小桃呢。他心里最在乎的是你,旁人不是一时新鲜而已。”说完,她便故意叹了口气道:“说来说去,都是那个小桃太没有自知之明,不懂分寸了,回头我一定得和锦纶好好说说才行。这样,你先回去补个觉,养养精神,等锦纶回来之后,我再叫他去陪你。” 何雅琳等的就是柴氏这句话,随即默默点了一下头。 待何雅琳走后,柴氏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心里暗暗摇头道:“这个新媳妇看着一脸聪明相,但怎么一点心眼儿都没有呢。” 两个人正值新婚,本该是甜甜蜜蜜的好时候,怎么能为了一个小桃就被影响了呢?何况,她身为长辈,就算是想要偏袒她,也不过是提点儿子几句,也不能直接把人拽回到她的房间里去? 柴氏忍不住揉了揉眉心,正觉烦心时,却听女儿的哭声,不禁连忙起身,走到里间,从丫鬟手里接过朱锦馨轻轻地拍着哄着,再低头看看她那粉嫩嫩的小脸,心里顿时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何雅琳因着小桃一夜未睡,但小桃却是睡得香甜满足,直到日上三竿也没有起床的意思。 柴氏携着丫鬟们过来的时候,小桃还在床上睡着。 柴氏见状,不免轻笑一声:“她还真是好福气,每天能吃能睡,悠哉悠哉的。” 夏九从前一见到柴氏就心生胆怯,不敢说话,也不敢抬头。如今,跟着小桃,她的胆子也变得大了些,主动上前行礼问安。 柴氏瞥了她一眼,便指了指里间的小桃,道:“快把你的主子叫起来吧。看看这都是什么时辰了?” 夏九连连应声,转身进去轻轻唤醒了小桃。 小桃原本睡得香甜,这会被夏九突然叫醒,还不免有些起床气,但待见柴氏正坐在桌边,神情冷淡地看着她,不禁被吓了一跳,连忙扶着腰坐了起来,随即起身行礼道:“给二夫人请安。” 柴氏似笑非笑地开口道:“你还真是会享福啊。” 小桃闻言脸上一红,忙又行了一礼道:“都是奴婢一时贪睡,竟不知二夫人过来,奴婢糊涂……” 柴氏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看你是睡糊涂了吧。行了行了,瞧瞧你那副身子那么沉,快过来坐下吧。” 柴氏瞧着她已经开始变得圆滚滚的肚子,不禁缓和了几分语气,道:“近来,听说你胎动的厉害,怎么样,身体还吃得消吗?” 小桃扶着夏九的手,稳稳当当地坐下来,含笑回道:“奴婢还吃得消,这孩子生性好动,大夫也说从脉象上来看很健康。” 小桃几乎每晚都要被这孩子踢醒,柴氏微微点头,盯着她的肚子看了半响,只觉像是怀了个男孩。 夏九随即亲自给柴氏斟茶倒水,不过,柴氏无心喝茶,直截了当地对着小桃道:“你怀着孩子,这么辛苦,就该好好当心自己的身子。我听说,锦纶近来每晚都歇在在你这里……你自己心里没个算计可不行,万一伤了孩子,该如何是好?” 小桃听了这话,脸上变得更红了,微微低下头道:“二夫人莫要担心。大夫之前已经叮嘱过的,说不宜行房,所以奴婢时时刻刻不敢忘记。这几天,二少爷虽然一直歇在奴婢这里,但却从未和奴婢有过行房之事,还望二夫人宽心。” 没有行房……柴氏听了这话,心中不禁微感诧异。 若是没有行房的话,那儿子锦纶为何要每晚留在她的房间里不走。 柴氏含蓄地问道:“你既然伺候不了锦纶,就该懂事些,让他回去好好休息。” 小桃微微抬起头,有些羞怯地笑了笑:“奴婢一直都有劝说二少爷早点回去,可二少爷却是怎么都不听劝,非要留下来不可……” 柴氏闻言,忍不住在心中冷笑一声。真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听你这话的意思,看来我们锦纶对你的疼爱是日渐加深了。” 小桃莞尔一笑,只是摇头,低头看向自己的肚子,道:“二少爷不是舍不得奴婢,只是舍不得奴婢肚子里的孩子。” 柴氏听得似懂非懂,只听小桃脸色微赧的回道:“奴婢近来胎动的厉害,折腾得奴婢夜不成寐。不过,奇怪的是,只要二少爷在身边的话,听他说说话,或是用手摸一摸奴婢的肚子,着孩子便像知道明白了什么似的,不再乱动了。二少爷见状,十分高兴,便想要看着奴婢的肚子,想要和肚子的孩子多亲近亲近。” 这是朱锦纶的第一个孩子,即将身为人父的他,心里的〖兴〗奋和喜悦之情,自然溢于言表。 柴氏听罢,一时间也想起了自己年轻时怀着儿子锦纶的种种情景。那会,朱峻也做过这样的事情,每天守着她和孩子,一刻也不愿意离开。 柴氏是过来人,自然能体会那种温馨的感觉,她脸部的表情变得温和起来,带着点点笑意道:“也难怪他会如此,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啊。” 不过可惜了,终究只是个庶出的孩子。若是嫡出的话,便是可以一辈子捧在手心上疼着爱着了。 柴氏也希望小桃能顺顺利利地生下这个孩子,这会听小桃说了这么多,自然也不好苛责什么,只让她安心养胎,注意身体,便起身离开了。 原本要为何雅琳说的话,一句都没有说。 小桃恭恭敬敬地送走了柴氏,却见夏九来到跟前,小声一句道:“二夫人方才过来的时候,似乎不太高兴。” 小桃也察觉到了,虽然柴氏没有疾言厉色地说些什么,但眼神明显是带着不满的。 小桃稍微想了想,只觉得这院子里能劳烦柴氏亲自过来走一趟的人,除了二奶奶何雅琳之外,便没有别人了。 “许是,二少奶奶对我心存不满了吧,所以二夫人才会过来。” 小桃心里很清楚,柴氏是不怎么喜欢见到她的,因着杜鹃的事。 看来,独守空房的滋味,让何雅琳十分地不好受啊。 小桃默默地想着,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果然,嫁了人的女人都一样。不管你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到头来都是一样的善妒,一样地容不下别人。 她原以为何雅琳会故作大度地多忍上一阵子,好歹让她把孩子先生下来再说……不过,她还是忍不住去和柴氏抱委屈,吐苦水了。 小桃一时想得出神,夏九忍不住插嘴道:“不过,二夫人刚才走的时候,看起来还是很高兴的。” 小桃闻言缓过神来,淡淡道:“这都是托了这个孩子的福。” 如果没有他的话,她现在可是要吃苦头了。 小桃知道她自己没什么能和何雅琳比较的,她是出身名门的官家小姐,而自己不过是个买来的丫鬟,托了这孩子的福,才能得到一个不错的名分。有时候,她甚至在想,自己可以依靠着这个孩子站得更高些…… …… 秋雨绵绵,凉风习习,稍有不慎就可能感染风寒。 这日晨起,明哥儿便有几声咳嗽,吓得黎氏赶忙找来陆大夫。 陆大夫见他并无大碍,只让丫鬟们注意给他保暖,别见汗的时候去外面吹风。 上一回,明哥儿不是不舒服的时候,沈月尘让吴妈给他煮了苹果川贝蜂蜜水,喝了十分管用。 这回,黎氏也学会了这法子,让厨房的人煮了个苹果,喂给明哥儿当药吃。 汤汤水水的吃下去,明哥儿的身上暖了起来,嗓子里也不那么痒痒的了。 小孩子身体不舒服的时候,最会闹人,不过明哥儿却喜欢睡觉,靠着软软的被褥一窝,便睡着了。 黎氏见状,也不敢轻易动他,担心把他弄醒了,只给他盖上被子,守在床边,时不时地弯下身子,听听他的呼吸声,听听嗓子里还有没有痰。 沈月尘因着身子不方便,过来得稍微晚了点。 黎氏见她来了,忙吩咐孙嬷嬷把洗好的樱桃端上来。 这是她特意给她准备的,颗颗鲜红欲滴,晶莹剔透,看起来就像是耀眼的红宝石。 沈月尘见明哥儿已经睡下了,心下稍安,望向黎氏的脸上带着几分愧疚道:“这两天下雨,路上湿滑,所以过来的时候,耽搁了些功夫。” 黎氏笑着摆了摆手,不舍得让她行礼,只压低声音道:“不碍事的。陆大夫刚刚走,说是明哥儿没事,只是有点燥热生痰而已。近来,我太惯着他了,没怎么给他吃菜,所以可能是上火了。” 明哥儿如今虽然还没有断奶,但每天三餐还是不落下的吃。而且,他偏爱吃肉,不爱吃蔬菜,吃多了生火也是有的。 沈月尘一直对明哥儿的饮食很仔细,不想让他小小年纪就开始偏食,每顿都会让吴妈准备一小碟嫩菜心给他吃。 那些菜心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稍微煮一煮,然后拌上点细盐和芝麻油,十分清淡。 不过前两天,黎氏见沈月尘的脸色不好,便执意把明哥儿接了过去。 黎氏宠爱明哥儿,见他不喜吃菜,也不强迫他,每顿不是肉茸就是鱼羹,重荤轻素。 沈月尘探了探明哥儿的额头,只觉孩子不发烧,便是万事大吉。 对小孩子来说,伤风着凉是最危险的。咳嗽几声倒不打紧,可万一感染了炎症,发起烧来,就十分危险了。 这会,没有消炎药也没有退烧药,光靠着汤汤水水的药汤来调理,多半看得还是运气。 沈月尘见明哥儿没事,便和黎氏一起去到外间说话。 黎氏亲自拿了颗樱桃给沈月尘喂了过去,微笑道:“这果子是刚刚送礼送来的。只有这么一小盒子,精贵得很,所以我就没给别人,只给你留着了。” 这会不是樱桃的季节,所以这东西来得稀罕。为了不让果子变质,一路都是用冰块镇着的。 黎氏见东西来的少,便没有往老爷子和老太太那边送,直接给沈月尘留了下来。 沈月尘咬了一口樱桃,还未等吐出核来,便道:“月尘怎好一个人吃呢?” 黎氏笑道:“这果子给你才是最好的。两位老祖宗的牙齿都不怎么好了,平时不爱吃这些小巧的果子。而且,就算送过去,最后老太太还是要赏给你的。与其一来一去地浪费功夫,还不如让你吃新鲜的更好。” 沈月尘闻言越发觉得不好意思了。“那婆婆您也吃。” 黎氏又是摇头:“我不爱吃这些,厨房的人刚送了苹果川贝蜂蜜水来,我喝点那个正好。” 婆媳两人吃吃喝喝地坐在一起,一片温馨和气。 自从朱锦堂走后,平日里两个人多了不少相处的时间。 黎氏现在最喜欢看着沈月尘吃东西,每每见她吃得香香甜甜的,便觉得肚子里的孙儿也跟着惬意起来。 沈月尘的吃相很好,黎氏喝过了半碗蜂蜜水,不禁抬起头来看了看她,含笑道:“一晃时间过的也快,再过三个多月,这孩子就要出来了。” 沈月尘忙用帕子点点嘴角,点头应道:“是啊。” 黎氏觉得时间过得快,沈月尘却是和她正好相反。等待一个人的时候,时间总管是过得特别慢,慢得就像是蜗牛在爬……沈月尘一直都是数着日子过的,暗暗算着孩子的月份,朱锦堂的归期。 “上回,锦堂不是捎信回来说已经准备往回走了吗?我大概算了算,最多也就两个月,他就到家了,正好赶着孩子出生。” 虽然,沈月尘从来没有和她说过自己的担心,但身为过来人的黎氏,不用听她说,也能想得到她心里的焦急。 怀着孩子,等着丈夫,这样的滋味可不好受。 沈月尘听了这话,脸上也是笑意浓浓,等了这么长时间,朱锦堂总算是要回来了。 眼下这件事,对她来说就是颗个定心丸,让她日渐不安地心,一点点稳当下来。 捎信的人说,朱锦堂此番出行,一切还算顺利,只要平平安安地把粮食送回来,那么就不用担心朝廷征粮的事情了。 沈月尘心满意足地叹息了一声,摸摸肚子,心中默道“宝贝,爹爹就要回来了,咱们一起好好地等着他啊。” 她不过只是在心里想了想,谁知,那肚子里的孩子,还真给了她回应,像是感应到她的话了似的。 不得不说,这孩子的腿力很好,每次踢她肚子的时候,都能很清楚的摸到他的小脚。所以,沈月尘隐约觉得会是个男孩儿,一个健康活泼的男孩儿。 第二百九十章 震惊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沈月尘的身子也是越来越沉,行动多有小心,但整个人看起来却很有精神,总是笑容满面,神采奕奕的。 院子的杂事,一直都是吴妈亲自来料理,鲜少用得着她操心。天香楼的生意时好时坏,宋嬷嬷看管得十分小心,倒也没有什么需要贴补银两的地方。 闲着也是闲着,沈月尘便时常去院子里走动走动,因着身子不便,她也不敢远走,只是来来回回地绕上一圈,活动活动筋骨。 有时候,她也会去朱锦堂的书房去坐坐,那里配着厢房可以休息,若是累了,还可以躺上一会儿。 朱锦堂的书房里并不算宽敞,因为置有一列一列的书架,而书架上也是满满腾腾的全摆着各类书籍。 黎氏说过,朱锦堂从小就很喜欢读书,沈月尘看着那满屋子的书,发出一声浅浅地叹息。 她坐在那把朱锦堂常坐的椅子上,犹自出神,却听外面的丫鬟匆匆来报。“大奶奶,亲家老夫人来了。” 沈月尘连忙扶着春茗的手,缓缓站了起来,轻声道:“快去让人备好菊huā茶。” 春茗应道:“小姐放心,奴婢早就让人去准备了。” 沈老太太前阵子略感风寒,身子一直不太舒服,便不敢过来看望沈月尘,生怕让她沾上自己的病气。 沈老太太见身上都好利索了,方才过来拜访,想来祖孙俩人也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没见了,所以老太太心里甚是想念得紧。 相比起沈月尘的脸,老太太更在意地还是她的肚子。 老太太望着她圆鼓鼓的肚子,眉开眼笑道:“大了,大了,看着可是比之前大了不少。” 沈月尘莞尔一笑,故意起身坐到了老太太的身边,柔声道:“一个月未见,祖母的身子可都全好了?夜里还会口干咳嗽吗?” 沈老太太点了点头,握着她的手,只觉她的温热热的,不似从前那般温凉,可见身子保养得不错。“都好利索了。若是不好,我也不敢过来瞧你。” 沈月尘微笑道:“祖母不必如此小心。” 沈老太太认真道:“凡事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说话间,老太太的手指不经意地摸到了沈月尘腕上光滑温凉的玉镯,随即微微地低下了头,伸手轻轻卷起她的衣袖,只见她的手上多了一副镶金裹玉的翡翠镯子,不免感叹道:“哎呦呦,好精致的小玩意啊。”说完,把她的手上镯子往上扶了扶,十分仔细地看了好一会儿。 沈月尘微笑道:“这是端午节过后,大夫人赏给我的。” 沈老太太闻言,脸上闪过一丝惊喜之色,随即又垂眸看了半响,方才道:“那可真是难得。这东西看着精巧,一看便不是寻常之物啊。” 沈月尘静静道:“大夫人说是她的陪嫁嫁妆。” 沈老太太了然地点了点头。心道,身为婆婆的黎氏,早该对沈月尘上心些的。想起,她之前对沈月尘的诸多刁难,老太太心里就觉得闷闷的。 看在孩子的份上,过去的一切都没什么好计较的了。 沈月尘第一时间把朱锦堂归来的消息,告诉给了老太太。一来是为了让她高兴高兴,二来也是为了解解她的烦忧。 果然,老太太听罢,深沉地叹了一口气,那感觉就像是在自己的心头,卸了一块大大的石头。 说实话,她一直对上次占卜的结果,耿耿于怀。有些事情,玄妙不可言喻。所以,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好。 许是,她太放在心上的缘故,所以才会突然害了病…… “祖母这会可以放心了。”沈月尘看着她的脸色道。 沈老太太微微皱了下眉,又展眉一笑道:“是啊,如此一来咱们都可以放心了。” 这些日子,城里城外都不大太平。老太太原本想去再请人进来算一算风水运势的,这会听了沈月尘的话,不禁打消了这个念头。 看来还是得换人才行。若是不准的话,便是道行不深了。 老太太安心于沈月尘的现状,乐乐呵呵地回去了。 她前脚刚走,外面的天忽地阴沉下来,像是又要下雨的样子。 沈月尘走到窗边,微微蹙眉道:“难得见到一个好天气,怎么会变得阴沉沉的。” 春茗上前一步,关上窗户道:“是啊,今年的雨水格外得多,而且,一下起来就没完没了,让人心烦。” 沈月尘虽然不觉心烦,但看着这样的天气,难免会觉得闷闷的。 春茗扶着沈月尘去一旁坐着“马上就要起风了,小姐要不要加件衣裳?” 沈月尘听了这话,还真觉得肩膀上有些凉飕飕的,便道:“恩,好像是比刚才觉得冷了。” 她再次转头看向窗外,瞧着那阴沉沉的天,静静道:“希望祖母能早点赶回家,免得淋雨。” 老人家的身子不比从前,很容易着凉,尤其是祖母的身子才刚好,最怕吹冷风了。 春茗淡淡道:“小姐别担心,回去的路不远,快走的话,不过小半个时辰而已。” 沈月尘微微点头“是啊,幸亏离得不远” 果然,傍晚时分,外面便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雨势虽然不大,但却扰了沈月尘的安眠。 她已经很长时间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从前,她总是觉轻,稍微有点动静就会醒过来。不过,自从怀孕之后,她的睡眠质量好了很多。 可是这一晚,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总觉得身子不爽利,心里不痛快似的,翻来覆去的,怎么躺都睡不着。 许是外面的雨声太大了,又或是白天睡得太多了,沈月尘抱着被子躺在床上,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谁知,才动了动身子,小腿忽地抽起筋来,疼得她呻吟了一声。 守夜的翠心听见动静,连忙掀起帘子,见她侧卧着身子,把脸埋在被子里,小声地呻吟着,不免一怔,随即想到什么似的,问道:“小姐,您的腿是不是又抽筋了。” 沈月尘蒙在被子里应了一声,伸手想要去揉一揉腿,但无奈隔着一个圆鼓鼓的大肚子…… 翠心挨坐在床边,连忙伸手轻轻地替她揉着小腿,力道不轻不重,小心翼翼地使着力气。 这已经不是第一回了,所以翠心应对起来,完全没有手忙脚乱的。 沈月尘咬着牙,忍着痛,挺了约莫一分钟左右的时间,那阵痛感方才慢慢消失,取而代之地则是一阵软绵无力地酸涩感。 沈月尘轻叹了一声,翠心忙道:“小姐受苦了,奴婢给你准备点热水泡一泡脚可好?” 沈月尘疼得额头上见了细微的汗,从被子里抬起脸来,微微点了点头。 春茗给她盖好被子,随即转身唤来其他人一起准备热水。 沈月尘慢慢坐起身来,等了片刻,就见两个丫鬟提着木桶进来,端到她的跟前,小心翼翼地往里面蓄着热水。 春茗也披着衣裳跟了进来,她先是擦了擦手,然后试了几试水温,方才抬起头来道:“小姐,水温正好了。” 沈月尘把双腿伸进木桶之中,微烫的热水瞬间包裹住了双腿,一下子缓解了方才的疼痛感。 春茗轻轻地撩起热水,不断地给她搓揉着小腿,轻声问道:“怎么样?小姐觉得好些了吗?” 沈月尘点点头,勉强笑道:“好多了。” 不过,腿上的疼痛虽然消减了,但心里那股沉闷的感觉,却还是分毫未减。 沈月尘忍不住顺了顺胸口,心中暗道奇怪。身体偶尔不舒服的时候,也是有的。但像是今天这样说不出缘由的难受,还是第一次。 折腾了一番之后,沈月尘再度躺下的时候,已经是三更时分。 此刻的她,已经是毫无睡意,整晚她都觉得身上有些地方不太舒坦,可又具体说不上是什么地方不好,只是疲惫异常,又迟迟睡不着觉,这样的感觉让人觉得很辛苦。 她静静地躺在床上,直到天色泛出微微地光亮,方才恍然发觉到,昨天一整天,包括晚上,肚子里的孩子竟是出奇地老实,一下也没有动过。 沈月尘略觉不安地摸了摸肚子,心中默道:怎么会这么安静呢。平时总是要折腾好久的,今天却是一点动也不动…… 沈月尘想了想,还是觉得稳妥起见,还请陆大夫过来看一看的好。 天才蒙蒙亮,陆大夫便匆匆赶到。 他待见沈月尘的脸色不好,便道:“这几天潮湿阴凉,大奶奶一定要保重身体才行。您的身子本就偏寒,一旦受凉的话,会十分麻烦。” 沈月尘微微点头:“我很注意保暖,并没有着凉,只是昨晚睡得不好。” 陆大夫了然道:“是不是胎动得太过频繁?让您睡不安稳了。” “不是,正好恰恰相反,这孩子昨天几乎没怎么动弹过。所以,我才觉得不怎么放心。” 陆大夫闻言,连忙拿出手枕搁在床上,准备为沈月尘诊脉。 陆大夫依旧摆出那副固定的姿势,一手捻着胡须,一手摸着脉象,微微垂眸,一副若有所思地模样。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陆大夫才抬起手来,沉稳道:“大奶奶脉象平稳滑利,并无大碍。只是大奶奶如果休息不好,气血不够充足会影响胎儿的稳固,所以您一定要放宽心,好好休息才行。” 沈月尘附和点了下头“是,您说的话我都记下了。” 见孩子没事,沈月尘也就宽心了,想着自己昨天心绪不定,许是因为妊娠反应,一时敏感多虑也是有的。 陆大夫只是叮嘱她几句,便匆匆离开了。 补充气血的话,食补要比药补来得更好。 沈月尘听了大夫的话,未免分神操心,一整天下来什么人都没见,只是安安稳稳地躺在床上,睡是睡不着的。不过,闭上眼睛养养精神,对身体也是好的。 黎氏派人来了两次,见她睡着,只把东西放下,也不敢轻易惊动。 因着这连绵不断的雨天,黎氏的心里也有点烦躁。 不过,今儿心情不好的人,不光只有他一个。 朱峰从外面回来的时候,也是阴沉着一张脸,神情似有不悦。 黎氏和他做了几十年的夫妻,对他的脾气秉性最是了解。这会,见他板着张脸,眉头紧蹙,便知他遇到了件不小的事情。 朱峰这个人平时不喜欢把情绪写在脸上,一旦让他变了脸色的,都是有些分量的事情。 黎氏见他不痛快,连忙向身边的丫鬟摆摆手,示意她们都下去,免得扎堆儿似的呆在屋里,惹得老爷心烦。 黎氏亲自捧了茶递给朱峰,温声细语道:“老爷这一天辛苦了,喝口茶润润嗓子吧。” 朱峰接过茶眼皮也没抬一下,只是坐在那儿蹙眉沉思。 黎氏在他的旁边坐下,问道:“老爷怎么了?怎么闷闷不乐的?” 朱峰微微沉吟道:“还不是因为那个老二。” 黎氏一听和二房有关,顿时来了精神“二弟吗?他又犯了什么事了?” 朱峰不愿和她细说事情的来龙去脉,只回了句:“还不是老毛病,擅自做主,和外人定事情的时候,连声招呼都不打。” 朱峻虽为朱家二爷,但在大事上还是没有决定权的。 朱峰这两天为了征粮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就让朱峻代他和几位外商碰面吃饭,商量点卖货入货的事情。 按理,这出货进货的事,店铺里都有明确的规矩和价格,不允许私自篡改。可朱峻几杯水酒下了毒,便擅自做主,把价格压低了一成。 若是平时,朱峰倒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现在,家里家外正是要紧的时候,他这么轻轻松松的一句话,就让朱家损失了上千两的银子…… 朱峰原本就心烦得很,被他这件事这么一闹,自然更加气恼了,把朱峻叫到一边,便是一顿训斥。 朱峻也是个要脸面的,被长兄这般训斥,自然心里不服,当场就还嘴几句。 两兄弟你一言我一语的,直接吵了起来,后来还险些动了手。好在,周围的随从们,将两个人劝住,方才没有闹出什么大事来。 朱峰何尝不知弟弟朱峻的心思,他就是不服气,不服管。可他越是如此,朱峰就余越要处处压着他,管着他,非要让他低下这个头来才行。 朱峰没有说具体的细节,但黎氏稍微猜一猜,也都能想得到。 “二弟这个人就是眼高手低,心里想得虽少,但真要他自己去做,怕是一件也做不成。” 朱峰沉着一张脸,半响没说话。 须臾,老太太那边的丫鬟白着一张脸,过来传话,说是请朱峰和黎氏马上过去上房。 朱峰原以为是自己和弟弟争吵的事情,被家中二老知道了,谁知,待到了上房一看,只见朱老爷子一个人坐在主位之上,眼睛微微充血,神情僵硬如铁,给人感觉很不对劲儿。 朱峰见状,神情一凛,没想到,自己和弟弟争吵的事情能把父亲气成这样,正要上前认错,却见屋中还跪着一个人。 那人匍匐在地,几乎把头脸都贴在了地上,肩膀颤抖抖地,还伴随着几声压抑着的呜咽,像是在哭。 朱峰敏感地扫视了一圈屋里,只见,母亲竟然不在。 黎氏也觉得气氛不对,她低下头看了一眼地上的那人,只觉眼熟,再一细看,方才发现他就是之前回来报信的朱三斤。 只这一瞬间的功夫,黎氏的心就咯噔咯噔地猛跳了几下,她抬眸看向老爷子,声音绷得紧紧的,问道:“老太爷,这是怎么了?” 朱老爷子沉默不语,脸色无比阴沉,只是抬了抬手,指了指对面的朱三斤。 朱峰顿时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一个箭步走到朱三斤跟前,抓住他的领口,让他抬起脑袋,质问道:“又是大少爷让你回来报信的?” 那朱三斤整个人造的灰头土脸的,完全没了上次回来时的整洁利索,他的眼窝深陷,惶惶不安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哆哆嗦嗦地开口道:“大少爷……大少爷出事了!” 不过只有几个字而已,但听在众人耳中,却是震耳欲聋的巨响,朱峰当成被震得一怔,身体有些站不稳地晃了晃。黎氏则是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似懂非懂地望着那朱三斤,颤声问道:“谁出事了?你再说一遍。” 朱三斤再次趴伏在地上,用蚊子一般的声音说道:“大少爷出事了……小的们找不到大少爷了。” 这句话,朱老爷子已经来来回回地听了三遍,每听一遍,都像是被利刃剜心一般,疼得血肉模糊。 老太太方才也是一下子被吓得背过气去,直接被丫鬟们抬去了次间缓神儿,这会还没有清醒过来呢。 屋子里一片鸦雀无声,黎氏刚要张口喝问,却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来了,感觉就像是有人在她的喉咙里塞了一块大大的石头,堵得她说不出话,喘不过气。 她下意识地伸手捶了捶胸口,可惜再怎么用力,也还是喘不上来气,最后眼前一黑,整个人直直地倒了下去。 第二百九十一章 吉凶难卜 当日夜间,朱家上房灯火通明,朱老爷子端坐在太师椅上,抬手重重拍了一下桌面,质问道:“赶紧说,把事情前前后后,来龙去脉都给我说清楚,锦堂他到底怎么了?” 朱三斤红着眼睛,稍微犹豫了一下,才把那日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因着事发突然,作为当事人的他,也是缓不过神来,只能是有什么说什么。 原本事成之后,朱锦堂带着一队人马押着十几辆马车的粮食,返程去往沧州,准备在那里坐船走水路,再回德州。 毕竟,如果走水路的话会更快一些,朱锦堂归心似箭,自然希望能早一点到家。 “朝廷一说要打仗了之后,老百姓就跟着人心惶惶的。大少爷未免会出事,特意请了一队镖师和小的们一起押着粮食回来。原本是万无一失的,可不知什么时候……许是出了城之后,我们好像就被什么人给盯上了。虽说走的是官道,可是路上几乎没什么人,僻静得很。大少爷骑马在前,身旁跟着两个镖师,一边赶路一边望风,走了一整天也没见什么人影儿。大少爷……大少爷说要赶在天黑之前找到一处可以落脚的村落,所以大队人马都跟着加快速度,只是路上积了不少雨水,泥泞难行。天黑了,大家也没寻到一个合适的地方,便只能在路边找出干净的地方,暂时歇歇腿脚。” 朱三斤说的断断续续的,但也没人出声打断他,在场的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夜里风凉露重,那些镖师随身都带着酒壶,想要喝上两口取取暖。可是大少爷不准,说是这里太僻静了,未免出事,大家还是保持清醒的好。那些个镖师都是些喜欢耍滑头的人,当着大少爷的面不喝,可是背地里寻了个没人看见的地方,个个都喝了不少。大少爷一直留意着周围的动静,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小的上前询问,只听大少爷说道,这里太安静了,虽说没有村落也没有人,但连动物的叫声都没有,实在太奇怪了。小的听了这话,只叫家里的伙计们都打起精神来。”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忍不住又哽咽了一声:“约莫过了二更天左右,小的困得实在不行了,便依着半截子的树桩打起了盹。谁知,没过片刻就给大少爷给推醒了,大少爷沉着张脸,眉心紧蹙地对我说,告诉大家准备好家伙,对面的草丛里有人影儿再动。小的一听这话,便吓得坐了起来。小的抬头细看,果然看见对面有几个鬼鬼崇崇的人影儿,小的原本还以为是自己眼huā了,可是等那些人突然一股脑地冲出来的时候,小的才知道事情不好了……那些人一上来,没有先急着抢粮食,而是先把火堆儿给踢灭了。黑沉沉的夜色里,谁也看不清楚,可是小的听见了大少爷的声音,可出了大少爷的声音,周围还有很多别的声音,打斗的声音,小的一时就有些慌了,小的喊着大少爷,可大少爷似乎被什么人缠住了,好半天没有回话。所有的事情就这么乱成一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小的靠在粮车上,等了好半天,只听有个低沉的声音响起来:“事情成了,咱们撤。”之后,便没了打斗的声音,只剩下满地痛苦的呻吟声,小的摸出火折子打来一看,只见家中的伙计和镖师,都瘫倒在地,不是没了动静,就是蜷着身子呻吟不止。小的查看一圈,只见粮车好端端的放在哪里,分毫没动,剩下的人伤的伤,死的死,可唯独不见大少爷的身影。小的后来举着火把,找了一圈可就是不见大少爷的踪迹……小的后来回到原地等消息,凌晨时分,小的才发现有人在其中一辆粮车上贴了张字条,上面写着“要想人没事,就把粮车留在原地,次日正午去南边十里外的高家岗村口领人。报官见尸!”小的生怕大少爷有事,就照着他们吩咐做了,那些受伤的人,一个个都没法赶路,小的便让他们等在原地,守着粮车。小的就一个人去了高家岗村,结果等了整整一天也没见到大少爷,之后小的原路返回,却发现粮车早已不见了,那些伙计也都不见了,空荡荡的,一个人都不剩了,只有那满地血迹,让人害怕。” 他一鼓作气说完这话,随即趴伏在地上痛哭流涕起来。 他也是怕死,当初站在原地没动,方才保住了一条小命。可是,他把大少爷给弄丢了,就算是保住了命,也是没法和主子们交代,他连夜快马加鞭地赶回来,路上差点累死了一匹马,用了足足五天的时间。 不过,这五天对于他来说,就像是五年那么漫长。 朱老爷子听罢,双手不自觉地微微颤抖,他不知道朱家这会招惹上了什么人,只知道锦堂这次定是凶多吉少。 这帮人不管是什么来路,都绝非善类。他们既抢走了粮食,也清丽干净了人,若是锦堂真落他们的手中,岂不是…… 老爷子活了一辈子,也见惯了不少风风雨雨,可像这样的事情,他还是人生第一次遇到。 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没动弹没说话的朱峰,这会已经是脸色越来越白,攥紧双拳,心头像是在滴血一般疼痛难忍…… 他只有朱锦堂这么一个儿子,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这个家也要跟着毁掉一半…… 朱老爷子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神情无比坚定认真道:“马上报官,这样无法无天的事情,我一定要让官府追查到底。” 朱峰闻言,微微沉吟道:“可是如果报官的话,锦堂会不会有危险?” 就算气愤难耐,他也不想意气用事,毕竟,儿子的安全才是第一位的。 朱老爷子沉声道:“他们既然抢走了粮食,可见是为了求财。而且,他们一定知道锦堂的身份,如果还想要银子的话,就不会轻易动他。那么多粮食,不管放在那里都是一样的惹人注意,只要官府追查下去,定能发现点什么才是。如今,已经过了好几天了,咱们越是快些行动,锦堂得救的机会就越大。” “好,儿子现在就去找刘大人。”朱峰转过身去,脚步匆匆。 坐在旁边的朱峻,也跟着站起来道:“大哥等等,我和你一起去。” 两个人虽然白天的时候,险些动了手,但现在家里出了事,就没时间计较那么多了。 朱峰和朱峻一前一后出了屋子,朱老爷子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心中恶狠狠地想,若是有人敢动朱锦堂一根毫毛,他就算拼上这条老命,也会要他们全家一起跟着陪葬。 柴氏也有些坐不住了,对着朱老爷子福一福身,道:“我去看看婆婆和大嫂。” 朱老爷子没有回话,只是由着她一个人下去了。 朱老太太尚在昏厥之中,陆大夫给她连扎了几针,方才让她稍微恢复了些精神,可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黎氏的情形比她稍好一些,可是因为太过悲伤的缘故,睁开眼睛之后,便开始声嘶力竭地嚎啕大哭起来。 柴氏还从没见过她这副模样,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劝她才好,只是走到一边,交代屋中的丫鬟们道:“你们一个个可要管好自己的嘴,方才听见的事,出了这个屋子就不能再提起半个字,否则,我断断不会轻饶了你们。” 事出突然,黎氏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有的。 如今,朱锦堂凶吉未卜,所以还是暂时不要声张的好,旁的不说,光是沈月尘那边就要一点消息都不能走漏。 柴氏深深地叹了口气,心道,这可如何是好?她虽然看不上长房,但从没有希望过朱锦堂出事。自家人到底是自家人,再怎么争,再怎么抢,也不能伤及性命,更容不得外面的人来算计迫害。 黎氏的哭声传得老远,朱老爷子听着,只觉声声刺耳。 那朱三斤依然动也不动地跪在原地,像是个木雕似的,他的心中这会又愧又怕,不知自己该怎么办?如果可以将功补过的话,自然最好,可万一找不回来大少爷的话,他这条贱命也没必要留下了…… 朱锦堂失踪不明的消息,给朱家上房蒙上了一层阴郁地灰色。 柴氏留在上房呆了一夜,整晚都没有合过眼睛,待到清晨时分,眼睛已经被熬得通红。 她擅自做主,把消息里里外外地封锁起来。虽然不知道能瞒到什么时候,但多瞒一天是一天了。 这样的事情,一旦被沈月尘知道了,势必会惊了她的胎……柴氏心想,想来若是老太太缓过神来,也会和她做出一样的决定。 这一夜过得格外的漫长,黎氏早已经哭得不成人形,至于朱老太太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却只是手持着佛珠发愣,吓得杨嬷嬷跪在她的跟前儿,含着眼泪道:“老夫人,您可得挺住啊。” 朱老太太紧紧地攥着佛珠,颤声道:“若是锦堂有个什么闪失,我这条老命也不用留着了。” 杨嬷嬷见她说出这样泄气的话,忙道:“老夫人,您可不能这么想啊。大少爷是何其机灵厉害的一个人,绝不会有事的。” 老太太红着眼眶道:“事情还没有查清楚之前,莫要告诉月尘那孩子知道。她现在最是受不得惊吓。” 杨嬷嬷点头道:“二夫人昨晚已经交代过了。” 家里已经出了一件大事,决不能再出任何的差错了。 杨嬷嬷安抚了老太太一番之后,便走到门廊下面,招手叫来两个丫鬟低低的吩咐两声,便打发她们各忙各的出去了。 雨下了一夜,还是没有停。 沈月尘抬头看天,只见头顶上那灰蒙蒙的一片,不免微微摇头。 忽地一阵微风吹过,夹带着清凉的雨丝落在她的脸颊上,沈月尘不觉后退一步,半阖上窗户,心道,今天怕是又不能出去了。 春茗方才出去转了一圈,只觉,家中的气氛有些不对劲儿。 平时人来人往的地方,今儿却是半个人影都看不见。 春茗不知道人都跑到哪儿去了,有心想要找了个人问一问,却半天也没看见一个人影。 春茗暗自纳闷,却没和沈月尘说起这件事,依旧如平常一样,小心翼翼地伺候她的衣食起居。 沈月尘因为不用过去晨昏定省,所以一时之间也不知道上房那边的消息。 朱峰和朱峻连夜找到了刘府尹,将朱锦堂失踪不明一事,告知于他。 虽说,朱锦堂失踪的地方,不在德州境内,但刘大人也不能放手不管。毕竟,朱家的势力摆在那里,他不能不伸手帮忙。 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几天,每多耽搁一天,就让朱家人的心里揪紧了一分。 朱峰回府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给京城的阮家去了信,这种时候,朱家很需要他们的帮助。 朱老爷子认定朱锦堂不会出事,因为那些了解朱家背景的人,一定不会为了愚蠢到那种地步。 如果只是求财,那就不敢见血。若是一旦见了血,就必定会是血海深仇了。 朱家人会拼劲所有力气,使用所有的手段,找出幕后的黑手,然后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如此焦急不安地等待了两日,朱峰有些按耐不住了,他向父亲提议,自己要亲自去一趟沧州郊外,打听儿子的事情。 朱老爷子不肯同意“家里突然出了这样的事,不能没有人主持大局。而且,你的身子也不如从前了,一番车马劳顿之后,如何能应付得了那边的大事小情。” 就在这时,朱锦纶突然上前自告奋勇道:“爷爷,大伯,不如让我去一趟吧。” 朱峻闻言,立刻反对道:“你过去有什么用?” 其实,他知道自己儿子的能耐,只是不希望他去冒险罢了。 朱锦纶坦然道:“我在沧州认识不少朋友,想要打听些什么,十分容易。那些粮食决不可能凭空消失,想要运走或是藏起来的话,不可能不被人察觉,所以只要我能打听到粮食的下落,也许就能打听到大哥的下落。人命关天,多耽搁一天就多一分危险。所以,事不宜迟,我还是越早动身为好。” 朱峻自然不舍得自己的儿子去冒险,但心里还是暗自给他觉得骄傲。家里出了这样的事,他还能沉得住气,不急不慌地想着办法,可见是个能担事的。 朱老爷子原本心里属意的人选,也是朱锦纶。 见他这么说,不免点头道:“锦纶啊,难为你能这么懂事,爷爷可就指望你了,不,应该说咱们全家都指望着你了,你一定要找到你大哥的下落才行。” 朱锦纶自然知道,这几句话的重量。 他万万没想到,朱锦堂会突然出事,而且,连带着把朱家的粮食也给抢走了。 朱锦纶之前也曾经经常在外行走,可还从没遇见过这样的事情。到底是谁敢动他们朱家的人和粮食,这一点实在让朱锦纶觉得无法忍受! 因为是朱锦纶自告奋勇要求要去的,柴氏有心想劝他,却也没用,最后只能无奈地捶着他的肩膀,道:“好端端的,你去逞什么能?那边现在正乱的很,你要是也被人盯上了可怎么办?” 朱锦纶安抚母亲道:“母亲放心,我此番过去会带足了人手。而且,越是这种时候,儿子越不能退缩,不是吗?如果畏畏缩缩的话,以后如何能当这一家之主呢?” 柴氏闻言微微一怔,心里明白了他的想法。 是啊,这会家里人全都急得焦头烂额,是他立功表现的好时候。 朱锦堂如今已经是凶多吉少了,能不能回来还得看天意,如果他回来了,那一定是朱锦纶尽力寻找的功劳,如果他不能回来……那么,朱锦纶顺理成章,就要成为朱家的一家之主了。 眼下,朱家已经把能想的办法都想了,能找的关系也都找了,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听天由命地等消息了。 不过,一晃两天的功夫过去了。 沈月尘迟迟不见黎氏过来,不免心生诧异,平时每天都要过来的她,怎么会突然没了兴致。 会不会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又或是黎氏的身子不舒服? 沈月尘让春茗过去打听了一下,结果却得到一个模棱两可的消息。 黎氏好像真的病了,而且,病得还很严重,整日卧床不起。 不光是她一个人病了,老太太这几天身上也不爽利,每天让陆大夫来来回回地看了又看,却也没说究竟得了这么病。 沈月尘觉得有点不对劲儿,如果生病了的话,怎么没人来知会自己的一声呢。 春茗安抚她道:“许是老爷太太们怕小姐担心吧。若是真病了,小姐过去探望一下,万一沾染上病气就不好了。孕妇最忌讳的就是生病了。” 沈月尘知她说得有理,但还是觉得不妥,只道:“无论如何,总得知道是什么病才行啊。” 春茗忙道:“小姐别急,奴婢一会儿亲自过去一趟代小姐给夫人请个安,看看死不是真的不要紧?” 第二百九十二章 剜心 沈月尘听了春茗的话,微微点了下头,交代她快去快回。 春茗应声而去。只是,她这一去却是迟迟未归。 沈月尘等了半天,也不见她回来,心里隐约有些不安。 按理只是探探消息而已,怎么会用这么长的时间呢。 沈月尘左等右等,也不见春茗回来,正要派人去找,却听外面的丫鬟来报,说是二夫人来了。 沈月尘微微一怔,随即起身相迎,谁知,发现春茗正跟在柴氏身后,脸色青白不定,十分难看。 主仆两人的目光才一对上,春茗便突然低下了头,一下子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小姐? 她要是知道大少爷出事了,估计当场就得晕过去,还有肚子里的孩子,又该怎么办呢? 想到这里,春茗的脚下忽地停顿了一步,可身体还是本能地驱使她继续往前走。 这种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小姐早晚都要知道的,与其继续被蒙在鼓里,还不如早点知道,早做准备。 沈月尘一看春茗的神情,就觉得事情不好,再看柴氏也是一脸憔悴,双眼微微泛红,似乎没怎么睡好的样子。 难道,大夫人黎氏真的得了什么重病? 沈月尘如此想着,缓缓上前一步,向着柴氏行礼请安道:“给二夫人请安。” 柴氏先是抬眼打量了她一眼,看看她的气色如何,能不能有力气应付这个坏消息。 柴氏见她的脸色还算红润,微微深吸了一口气,直接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你的身子这么沉,咱们这些规矩就都免了吧。” 沈月尘点了点头,目光越过柴氏的肩膀,望向她身后的春茗,开口道:“春茗,我让你去问候大夫人,大夫人她怎样了?” 春茗闻言脸色一白,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口,却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柴氏随即接过话来道:“大夫人的事情,咱们等会儿再说。月尘,我有些话想和你说,咱们一起坐会儿可好?” 沈月尘心里暗暗一动,连忙让着柴氏坐下来,随即又让丫鬟们去准备茶点。 不过,柴氏却是摆摆手,拒绝道:“什么都不用准备了,让她们都退下去吧。咱们两个好好地说会儿话。” 沈月尘不禁一怔,心想,自己和柴氏还从没有交好这种地步。看来,一定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才会让她如此反常。 许是大夫人,又或是老太太也说不定…… 沈月尘开始有些着急起来,忙对着春茗道:“你把大家都带下去吧。没我的吩咐,谁都不许进来。” 春茗默默点点头,依旧是一声未吭。 丫鬟们纷纷跟着她退下,待出了门口,春茗哑着嗓子,让大家都回屋去,只留下自己一个守在这里。 翠心似有不懂,正要发问,就被春茗打断道:“什么都别问,赶紧告诉吴妈,让她把娘家老夫人请过来,一定要快。” 翠心也被她疾言厉色的模样给吓了一跳,忙点了点头,转身往厨房跑去,连把伞都没有拿。 此时,房间里就只剩下沈月尘和柴氏两人,一片沉默之中,依然是柴氏先开了。。 “咱们家里出了一件大事,老太太和大夫人都双双病倒了。所以今天,只能由我告诉你这个消息。”说完,她轻轻拉着沈月尘的手,继续说道:“昨儿,锦堂身边的小厮三斤灰头土脸地回来回话,说是锦堂在路上遭了劫道的人,结果出事了……” 这样的事情,换做是谁都不好开口。 柴氏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半,而剩下来的那一半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下去了。 沈月尘闻言先是一愣,随即耳朵里嗡嗡地响个不停,有些不太相信黎氏的话似的,随即一脸茫然地问道:“您在说什么?锦堂怎么会出事呢?” 这一问,柴氏的心头也难免一紧。 她感觉她的手在一下一下地发抖,不禁微微叹息道:“锦堂的运气不好,似乎在回来的路上被什么不知来历的人给盯上了。粮食没了,人也失踪了……如今,他吉凶难卜,一切还得看天意……” 说着说着,柴氏的心里也跟着酸涩起来,说不出的难受。 虽说,长房和二房之间,明里暗里地不对付,但到了这种人命关天的时候,旁的心思都没有了,除了难受,还是难受。 失踪……天意……这几个字,着实吓到了沈月尘,她的脸色猛地发白,用力咬了咬下唇,方才颤声问道:“大爷他不见了?” 柴氏稍有犹豫,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依着她自己的推断来看,朱锦堂落到那帮心狠手辣的贼人手里,定是凶多吉少,保不住性命了。 “锦纶已经亲自过去找了。想来,再过几天就会有消息了。事出突然,全家人都被吓了一跳,月尘你可要沉住气,千万别……” 沈月尘听了这些话倒没有哭,只是脸色白得惊人。 柴氏有些担心地望着她,只觉她的手也在一度一度地变凉。 有那么片刻的功夫,沈月尘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做着一个极为荒诞沉闷的梦。 梦中的柴氏,说了好多不该说的话,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让她惊慌失措,惶恐不安。 如果这真是梦的话,该有多好,那么等她把眼睛重新睁开的那一瞬间,所有不好的事情就会消失,所有的危险就会解除,所有的所有…… 沈月尘用力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腿,犀利的疼痛过后,柴氏的声音依然在耳边响起“月尘啊,事情也许并没有你预想的那么严重,也许锦堂会没事的。” 果然,这一切都不是梦啊。 沈月尘的心像是被绑上了巨石,越沉越深,越沉越深。现实果然还是如此残忍,残忍得不近人情,将她那来之不易得来的幸福,顷刻间,就摧毁得分崩离析。那感觉就像是有人用锋利无比的匕首,一刀一刀地剜着她的心,刀刀见血,毫不留情。 柴氏低眉叹息,心里也是几分不好受,劝了几句之后,她觉得自己实在没什么话好说了,只能让她慢慢地接受这一切。 沈月尘静默了半响,双眼黯然无光,像是失了魂魄一般。 柴氏见她这样不言不语地模样,忙又拍了拍她的手,正欲开口再劝,却听外面的丫鬟来禀道:“二夫人,老太太醒了,说是让您过去了。” 柴氏眉心一动,想着,老太太那里耽搁不得,便对沈月尘道:“你且把心思放宽,就算不为了我们,也得为了肚子里的孩子着想。我先回去看看,等下再过来瞧你,你可得好好的,知道吗?” 沈月尘依然是毫无反应,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柴氏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出了屋子,待见门口悄悄抹泪的春茗,忙提醒她道:“好生照看你们大奶奶,这会可不是哭的时候。” 春茗忙答应了一声,忙迈步进屋,待见沈月尘苍白着一张脸,坐在那里动也不动,忙走上前去,蹲下身子,双手轻轻地抚上她的膝盖,哽咽道:“小姐您可要想开些啊。” 沈月尘的身子微微发颤,原本蓄在眼中的泪水,缓缓地滴落下来,呆呆地望着春茗的脸,似是不解地摇摇头道:“怎么会呢?怎么会呢?大爷怎么会出事呢?”说完,她忽地站起身来,语气也变得急切起来:“不,大爷不会出事的,我要去找他,我自己去找,亲自去找,一定能找到的。” 春茗闻此,顿时发出了哭音,只是伸手抱住她的腿,喃喃地恳求道:“小姐,您别这样,奴婢求求您了,你别这样……” 沈月尘方才那么一站,有些起猛了,眼前瞬间一黯,伴有轻微地眩晕。 春茗忙站起身来扶住她,谁知,却发现她的下衣和座椅上沾了些鲜红色的血,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失声唤道:“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来人啊,来人啊,快来人啊。” 沈月尘一个站不稳,重新跌坐在椅子上,全身的血液都往脑袋里冲去,眼前原本那灰蒙蒙的一片,颜色也随之变得越来越深。 就在她即将晕倒的那一刻,丫鬟们已经匆匆赶到,帮着春茗一起稳稳地扶住了她。 沈月尘惊思过度,动了胎气,不小心见了红。 陆大夫过来的时候,沈月尘已经意识不清晕过去了。 突然遭遇这样的事情,任谁都难以承受。 陆大夫先让丫鬟们给沈月尘喝下了一副安胎药,眼下这种时候,稳住胎气才是关键,亏得陆大夫来的及时,又准备得充分,沈月尘方才没有大碍,虽说动了胎气,还不至于要早产那么危险。 保住了孩子之后,最要紧的就是要让沈月尘保持镇定,以免再出波折。 一碗安神汤,便是沈月尘现在最需要的东西。 另外一边的沈老太太听到消息之后,惊得当场摔了一跤,幸好,她正在礼佛,地上铺着软软的蒲团,方才不至于跌坏了膝盖。 沈老太太跌坐在蒲团之上,脸色阴郁,一把拂开了丫鬟们上前搀扶的手,直接抬手捶打着自己的胸口,一下又一下地捶着。 她之前就一直觉得不踏实,不舒坦。 命中劫数,血光之灾,如此一看,当初那位道士的话,全都真真的灵验了! 沈老太太简直都要把肠子都悔青了,早知朱锦堂劫难难逃,她当初就该不管不顾地豁出这张老脸,留住朱锦堂……就算是被沈月尘埋怨也好,被朱家人嫌弃也罢,当初就不该让朱锦堂出这趟门,那他也就不会遭遇这样的凶险了! 老太跌坐在地,懊恼不已,一时气也不是,哭也不是。 站在一旁的吴妈吗,却早已经是急得一脑门子的汗,对着沈老太太,一时也顾不上许多,直接催促道:“老太太,您还是赶紧过去看看小姐吧。这会,可万万耽搁不得啊。” 沈老太太闻言,方才也缓过神来,连忙抹了一把眼泪,扶着丫鬟们的手,站起来道:“这会,月尘一定被我还要难受,我得去陪着她才行。” 老太太过去朱家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 沈月尘喝下安神汤之后,依然还在安静地睡着。 沈老太太见陆大夫正站在外间,慌张地问道:“大夫啊,我家月尘如何了?” “大奶奶方才震惊过度,不小心动了胎气,虽说见了点红,但胎儿无恙。不过,还得看她醒过来之后的情绪如何?现在的她,不能太激动,否则,还是随时有小产的危险。” 沈老太太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心中默道,老天爷保佑啊,不要再让这孩子再受苦楚了。 倘若朱锦堂真出了什么事,而她又保住孩子的话,岂不是等于是要了她的半条命! 沈老太太挨坐在床边,静静守着沈月尘,一个劲儿地掉着眼泪。 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沈老太太迷糊的泪眼之中,竟看见床上的人儿又微微的蠕动。 老太太下意识地握住了她的手,紧紧地攥在手心里,轻声道:“月尘啊,睁开眼睛看看我,奶奶来了。” 老太太知道自己已经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能做到的事情极为有限。不过,她倒是她的亲人,在这种时候,理应站在她的身边,给她支撑。 沈月尘缓缓睁开眼睛,哽咽地唤了一声:“奶奶。”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却让人听得撕心裂肺。 沈老太太眼含热泪道:“月尘啊,奶奶就在这里。你别担心,奶奶一定帮你把孙女婿给找回来。有奶奶在,就算天塌下来了也不怕,有奶奶在呢。” 一旁的吴妈见状,咬了咬牙,不想让自己哭出声来,只是低头抹了抹眼泪。 沈月尘睁着眼睛,浑身痹痛,像是插满了尖锐的针,唯有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源源不断地滚落下来。 她之前日日夜夜地祈求着朱锦堂的平安,然而,老天爷却把她的一片痴心,当做玩笑…… 朱锦堂如果有事的话,那她又该何去何从呢? 不,他一定不会有事的。沈月尘的心里有着一个强烈而坚定的念头。 沈月尘如此认真地想着,如今,事情尚未明了,朱锦堂究竟如何,没有人知道。 沈月尘暗自摇头,示意自己不可以胡思乱想。 朱锦堂那么惦记她和孩子们,自然会十分小心。而且,他答应过的,一定会赶在孩子出生之前回来,他答应过的,他既然答应了,那么他一定会说到做到。 纷杂的心绪一股脑地涌了上来,让沈月尘原本一片空白的大脑,再次开始运转起来。她催促着自己要好好动动脑子才行。不能慌,不能急,一定要好好想,认真想…… 沈老太太见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忙道:“月尘啊,你和奶奶说句话好不好?” 沈月尘轻轻叹息道:“我没事,奶奶您放心,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她虽然无法控制自己的眼睛停下流淌不止的眼泪,但她可以强迫自己的心情稳定下来。 之前再难再苦的事情,她都已经熬过去了。 沈老太太见沈月尘还能安慰自己,心下稍安,握住她的手,继续道:“你能这么想,当然是最好了。眼下,只有你和孩子才是最要紧的。” 沈月尘忽地接过她的话道:“大爷不会有事的。” 老太太听了她的话,不觉眉心微动,附和着点了点头。 如果没事,那自然最好,但万一有事了,这日子还不是一样要过下去…… 沈老太太忽地想起年轻时,丈夫死时的悲凉,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沈月尘缓过精神之后,想得第一件事就要让自己冷静,冷静,再冷静。 家里出了这样的事,老太太和黎氏都已经是一病不起,若是她自己再坚持不住,岂不是给家里添乱,让局面变得更加混乱和焦灼。 沈月尘忍住眼泪,望着老太太开口道:“祖母,劳烦您代我去看看老夫人和婆婆,我现在行动不便,去了反而添乱。” 沈老太太原本也打算过去看一看的。 只是,她有点放心不下沈月尘,见她躺好了,方才舍得离开。 不过才几天的功夫没见,朱老太太便瘦了整整一大圈,原本圆润的脸颊,也跟着微微凹了下去,看起来像是老了十多岁。 朱老太太知道沈月尘动了胎气之后,急得差点没从床上坐起来,不过她现在的体力不支,纵使有心想要过去看看沈月尘,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亲家夫人,亏得您老人家来了,我这身子骨是不中用了,大儿媳妇又整天以泪洗面,见不了人。还请您多多照顾月尘,莫要让她担心受罪,我们一定会把锦堂给找回来的。” 沈老太太点头道:“您就放心吧。正所谓吉人自有天相。老天爷不会那么无情无义的。您们好生调养身子,月尘那边我会看着办的,实在不行,我就把她接回去……” 朱老太太舍不得让她走,忙道:“那孩子心心念念地惦记着锦堂,怎么肯回去娘家呢?我看,还是您搬过来小住几日的好,院子里的地方多得是,您就搬过来吧。” 如今这个节骨眼儿上,沈老太太自然也不愿和她们计较太多,随即附和道:“这样也好,这会守在她的身边,我也能安心点。” 第二百九十三章 消息(一) 得知黎氏已经一病不起之后,沈月尘在稍微休息了两天之后,便想要亲自过去探望。 沈月尘并没有像朱家人预想得那样脆弱,这无疑让家中的长辈们觉得有些意外。 不过意外归意外,也隐隐觉得心安了。 如果这个时候,沈月尘再出事的话,对于朱家来说,毫无疑问就是雪上加霜了。 老太太心中略带感叹想到,果然是要做母亲的人了,就算不想坚强,也要坚强。 沈月尘原本就比她们想象得还要沉得住气,毕竟,之前经历了那么多,她还没有不堪一击到那种地步。而且,这种时候,若是让家里人看见自己好好的话,对他们来说,多多少少也算得上是一种慰藉吧。 沈月尘每天都努力地说服自己,不要被负面的情绪所打败,如果她倒下了,那不光腹中的孩子,甚至,可能连长房都要失去未来的希望了。 现在的沈月尘略显憔悴,变得比平时更加地郁郁寡言,不说话的时候,总是微微蹙着眉,像在思量着什么似的。 不过,在黎氏面前,她还是尽力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思。 黎氏两鬓灰白的发色,看在沈月尘的眼里,显得愈发触目惊心。 一夜白头,这样的事情,原来真的存在。堪堪不过几日的功夫而已,黎氏的头发就灰白了不少,脸颊也瘦得凹了下去。 听孙嬷嬷说,黎氏已经整整两日滴米未沾了,她什么也吃不下,也什么都不想吃。 这两天,黎氏可是把大家都给吓坏了。 她就像是丢了魂儿似的,整天直愣愣地躺在床上,眼神也是直勾勾的,动也不动一下,感觉就像是没了气的死人似的,偶尔,她会突然唤着朱锦堂的名字,然后啜泣地像个孩子,让人看着心酸又无奈。 沈月尘静静坐到她的床边,轻轻地牵着她的手,无声地安抚着。 她的手比自己还要凉,明明是放在被子里的手,却还是这么地凉。 黎氏感觉到了她的抚摸,缓缓转过头,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微光,张了张嘴,用虚弱的声音道:“你来了。”说完,她忽然回握住她的手腕,眼神无比悲伤道:“锦堂不见了。” 沈月尘闻言心中一沉,只安抚她道:“请您放心,大爷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她的语气轻柔又坚定。 黎氏听后,眼底有了轻微地亮泽,虽不明显,但隐约可以让人感觉得到。 如今这种时候,多一句安慰的话,就会让黎氏多一份安心。 沈月尘越是坚定,黎氏也就越觉得有希望。 因着有她在,黎氏总算是肯吃点东西了,沈月尘亲自喂给了她小半碗粥,又等她睡踏实了,方才缓缓退了出去。 孙嬷嬷随即也跟了出去,她匆忙上前一步,轻声道:“多亏了大奶奶,大夫人终于肯吃点东西了。” 在这么熬下去,就算是铁打的人,也坚持不住了。 沈月尘淡淡道:“好好照顾夫人,如果有什么事情的话,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 孙嬷嬷一边点头应着,一边用目光瞄着沈月尘圆鼓鼓的肚子,心里叹气道:大夫人都已经伤心成这样了,大奶奶心里必定也是一样的难过,只不过都是在硬挺着而已。 她跟着又上前一步,挨到沈月尘的身边,细语道:“我瞧大奶奶的脸色不太好,方才一定是累着了。夫人这边,我和丫鬟们一刻不落地守着看着,所以,大奶奶就安心回去休息吧。” 沈月尘默默点了下头,便携着春茗的手,出了正房。 远远就看见丫鬟们一路追着明哥儿跑了过来。 明哥儿人小腿短,跑起来却是很快。 他跑得气喘吁吁,眉头微微拧着,似乎有些紧张的样子。 他来到沈月尘的跟前,一把抓住她的袖子,仰起头来,神情忐忑不安地望着他,脸色微微发白。 沈月尘微微一怔,她看着明哥儿的样子,就知道他已经知道了。 明哥儿小声问道:“母亲您没事吧?” 沈月尘微微弯下身子,摸摸他的头,微笑着让他安心道:“我没事,明哥儿这两天过得可好?丫鬟们照顾得还仔细吗?” 明哥儿点点头,心想,自己这会好不好并不要紧,要紧的是她好不好? 沈月尘随即站直了身子,望向他身后的丫鬟们道:“明哥儿这两天就搬回西侧院和我一起住,你们过去把他的东西收拾收拾,不要带的太多。” 黎氏现在这副模样,已是自顾不暇,自然是不能再继续照顾明哥儿了。 明哥儿闻言,忙抬起胳膊,一把牵住了沈月尘的手,和她一起步行回了西侧院。 沈月尘陪了黎氏半响,身子早已经有些坐不住了,她侧躺在床上,微蜷着身子,双手轻轻地环抱着自己的肚子。 明哥儿见状,也跟着脱了鞋子,贴在她的身边躺下,额头轻轻地抵着她的后背,皱皱眉犹豫了半天才问道:“爹爹是不是出事了?” 沈月尘的身子颤了一颤,隔了半响,方才开口道:“不会的,他一定会回来的。” 说这话时,她的眼里还裹着泪,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忍住没有掉下来。 明哥儿的心里像是被勒紧了一样的疼,他伸出细白如藕的小胳膊,轻轻地搭在沈月尘的身上,安慰似的拍了两下。“好好休息一下吧,有了体力才能坚持下去。” 沈月尘悄悄抹了一把眼睛,然后慢慢转过身来,将明哥儿揽进怀里,安稳地闭上了眼睛。 一晃大半月的光景过去了,朱锦堂依然没有任何消息。不过,他失踪不见,下落不明的消息,却已经是传遍了德州城,而且,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也是同样得到了消息和求助。 朱元兰如今身为一品诰命夫人,想要进宫觐见皇贵妃娘娘并未是什么难事。 阮琳珞身怀六甲,听闻这个消息,也是忧心不已。 朱元兰无奈道:“锦堂这会怕是要凶多吉少了。不过,无论如何,还请娘娘您能助朱家一臂之力,动用宫中的关系,彻底地清查此事。” 阮琳珞点头道:“这是自然。本宫一定会派人彻查表哥的下落。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代。” 如今,沈月尘还怀着身孕,和她一样即将身为人母,哪里能受得了这样的打击。 阮琳珞身为贵妃,位同副后,一声令下,想要为她卖命的人,大有人在。而对阮琳珞来说,想要找人,大内禁卫军毫无疑问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听闻,他们无所不能,几乎没有做不到的事情。 阮琳珞对朱锦堂失踪一事,十分重视,不仅仅是因为他是自己敬重喜欢的兄长,更直接的原因,还是她想要知道这件事,幕后操作的黑手,究竟是谁? 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动朱家,而且,他们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是单纯的拦路劫财,还是另有它意? 说白了,就是那些人的目的,究竟是朱家?还是自己? 此时,朱锦纶已在沧州境内,四处打探着消息。 不过,很令人意外的是,居然一点消息都追查不到。那十几辆车的粮食,那些身手了得的蒙面匪徒,还有朱锦堂,都像是突然人间蒸发了一样,无影无踪。 寻不见人,倒也不足为奇,但奇怪的是,那些粮食没有被拿到市面上贩卖。 朱锦纶托人四处打探,方才知道沧州这一带,近来一直不太太平,匪帮四处流窜,不是打家劫舍,就是抢人抢粮,野蛮至极,简直比那些外族蛮夷有过之而无不及。 朱锦纶不得不留心着自己的安危,但他越是查找下去,就是越觉得希望渺茫。 朱锦纶给家中去了信,只说暂无消息,却并没有把自己的想法,添加进去。因为,他不想让家里人这么早就丧失希望。 原本该是一家人团团圆圆度过的中秋节,因为朱锦堂的失踪而变得颇为惨淡。 府中几乎什么都没有置办,各院各处都是一切从简,而且,对外谢绝一切访客,不管是谁全都不见。 黎氏的身子垮了之后,精神总是时好时坏,汤药一副连着一副,可就是不见好。 心病还需心药医。一天没有找回朱锦堂,黎氏一天就不会好起来。 老太太已经能够下地行走了,偶尔过去看看黎氏,却总被她惹得想要流眼泪。 朱峰虽说依旧忙碌,但脸上苦恼的神情难掩,回到家中之后,也是整夜整夜地闷在书〖房〗中,不忍回去看见憔悴的妻子。 这一日午后,朱老爷子接到朱锦纶的回信,打开一看,便是长叹不已。 还是没有消息。这样下去,长房非要垮掉不成。 朱老爷子静静地和合上信纸,将信重新揣进自己的怀里,轻拍了一下。 今天是中秋节,理应一家人欢欢喜喜的才好。 这封信,还是暂且留在他这里的好。 中秋节的晚上,沈月尘不想让孩子们失望,还是让丫鬟们在院中点了各色huā样的灯笼,让她们看着高兴高兴。 毕竟,孩子就是孩子,一年只能有一次的中秋节,应该给他们好好的过。 明哥儿无心看灯,只是坐在沈月尘的身边,朱滢则是和他相反,玩得快活的很。她虽然隐约察觉到了家中出了什么事,但因为沈月尘之前有过交代,丫鬟们的嘴都闭得很紧,没人跟在她们的耳朵多嘴多舌。 朱滢并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出了事,她心心念念地盼望已久的中秋节,自然不愿意白白错过。 她自己扎了只huā灯,可惜做的不好,不过被沈月尘稍微修饰了一下之后,又变得好看起来。 朱滢举着huā灯在院子里跑来跑去,身后跟着小小的朱潇追个不停,两个孩子发咯咯的笑声,若是搁在平时,这样的笑声会让人觉得无比愉悦,可是现在,听见这样的笑声,只觉让人觉得心酸难耐。 明哥儿一直留着沈月尘的脸色,见她虽然笑着,但眉宇间涌现的忧伤,却是一览无余。 明哥儿不自觉地摇了摇她的手,沈月尘收回望着朱滢的目光,继而看向他道:“过去给她们一起玩吧。今儿是中秋节,大家都该高高兴兴的才是。” 明哥儿欲言又止地点了下头,随即跳到地上,装作小孩子的模样,和她们一起疯玩起来。 寂静中,孩子清脆的笑声,却显得格外刺耳。 曹巧云闷在房间里,已经有好几天了。她是刚刚才知道朱锦堂出事了,所以一时有些接受不了,整日以泪洗面,对以后的日子忧心忡忡。 这会,她听见女儿朱滢的笑声,不免心中一紧,她匆忙起身,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点着huā灯,缤纷异彩。然而,曹氏却无心观赏,她只是脚步匆匆走到院中,似乎着急着什么事情似的。 朱滢跑得欢快,远远地见她来了,忙冲着她跑过去,笑盈盈地把手里的灯笼举得老高,道:“姨娘快看,这是滢儿自己做的huā灯,好不好看?” 曹氏被huā灯晃得眼huā缭乱,顿时带着几分恼意地伸出了手,将huā灯一把打到了地上,哑着嗓子质问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笑笑笑!我让您笑!” 她发泄似的踩着地上的huā灯,用足了力气狠狠地踩着,碾着…… 朱滢当场把她突然爆发地模样给吓傻了眼,怔怔地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一下。 后来,还是明哥儿反应得快,上前一把抓住她,皱眉将她领了回去。 沈月尘见状,忙扶着春茗的手,站了起来,喝止她道:“好端端的,你发什么疯?吓坏了孩子可怎么办?”说完,她吩咐旁边的丫鬟,道:“给我过去狠狠地给她一巴掌,让她好好清醒清醒。” 那丫鬟闻言,忙应了一声,走过去大力地甩了曹氏一个大大的巴掌。 曹氏被当场打得一怔,随即脚下一软,瘫坐在了地上,方才一鼓作气的脾气全都没有了,只是坐在那里红着眼睛,似是要哭出来的样子。 朱锦堂若是出事了,那长房岂不是也要跟着废了……那往后的日子,又该怎么过? 沈月尘冷冷地剜了她一眼,继而又换了一副表情望向朱滢,柔声安抚她道:“滢儿别怕,娘亲在房间里备了好些月饼,你和弟弟先过去看看好不好?娘亲等会儿就让人再给你做一个新的huā灯。” 朱滢一脸委屈地瘪瘪嘴,但终究没敢哭出声来,只是抹了把眼泪,默默地点了下头。 吴妈见状,忙把她抱了起来,哄弄了几下,明哥儿和朱潇也跟着一起过去了。 院子里,只剩下沈月尘携着丫鬟们和曹氏面对着面。 那曹氏哽咽不止,正要放声大哭,却听沈月尘冷冷地道:“你若再敢犯浑,我就让人打huā你的脸。” 曹氏闻言神色一窒,猛地抬起头来,看着沈月尘眼中冷冽的目光,顿时不敢再哭了,硬生生地憋回了眼泪。 沈月尘见她不敢出声了,方才继续道:“你方才发的什么疯?” 曹氏身子一颤,微微的伏下身子,趴伏在地上,哀声道:“奴婢一时情急,心想着,大爷如今生死未卜……滢姐儿身为他的长女,怎么能这样不管不顾地随意嬉笑呢?这真是大大地不孝啊!” 沈月尘冷笑一声:“不孝?我看是你自己不知分寸,不知好歹吧。” “大爷如今不知下落,咱们大人跟着操心费神也就罢了,没道理要孩子们跟着一起受罪。亏你还是个做母亲的人,竟然连这点道理都拎不清。你方才当着孩子们的面前撒泼,到底是何居心?” 曹氏听了这话,顿时委屈地大哭起来,一时也顾不得许多了,只道:“大爷出事了,奴婢心里不安的很。奴婢是真的害怕……害怕大爷再也回不来了……” 沈月尘的脸色隐隐发青,紧接着又是一声冷笑道:“不中用的东西,正事帮不上,整日就知道哭哭啼啼的。眼下,还没有消息说大爷怎么着了,你倒是急着先哭起丧来了。好,既然你想哭,我就让你哭得个够。” “来人,把曹姨娘给我带去后院的柴房,让她在里面哭个够。没我的吩咐,谁都不许放她出来!” 曹姨娘闻言连连摇头,硬是赖在地上不走,结果被人硬甩了两个巴掌,半拉半拽地带了下去。 糊涂的东西,不争气的东西。 沈月尘被曹氏气得头疼,身子不自觉地微微一晃,有些站不住似的。 春茗忙搀着她道:“小姐千万别为了这些不值当的人生气。她不配。” 沈月尘站稳之后,抬手揉了揉两边的太阳穴,想了想之后,方道:“你们多留意这点,往后要是再敢有人胡言乱语,说些没头没脑的混账话,就给我全都按着家法处置。这种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留着也没用,早早打发出去,也能让旁人落个清净。” 春茗重重地点了下头。“您放心,奴婢心里有数了。” 沈月尘长长一叹,又道:“我去看看滢姐儿,刚刚她一定被吓坏了。那么小的孩子能明白得了多少,何必这样为难她呢?” 第二百九十四章 消息(二) 沈月尘重新提了一只金鱼灯给朱滢,可她却不似刚才那样快活了,只是谨言慎行地上前道了声谢。 她本就很会看眼色,方才被曹氏那么一吓,就算忍住没哭,心里一定是害怕极了。 沈月尘见她定定地瞅着自己,犹豫半响方才问道:“母亲,滢儿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惹得姨娘生气了。” 沈月尘听了这话,心里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何必如此呢?一个小孩子太会看眼色的话,并非是什么好事…… 沈月尘拍拍她的头,道:“不是的,和你没关系。” 说话间,丫鬟们端了两盘果子来。 明哥儿忙拉着朱滢一起过去吃果子,陪她说话解闷。 沈月尘见她们两个呆在一起,微微一笑,想着自己到时辰去看看黎氏了。 虽说是中秋团圆夜,但黎氏依然还是药不离口。 黎氏的晚饭一切从简,沾不得太过荤腥。 在饭前喝药,是一件很辛苦的事。不过,为了身体好,还是要一天三遍不间断地喝。 煮好的药,趁热服下才能好好的发挥作用。 黎氏每次喝完了药,都会觉得恹恹的,没有胃口。不过今儿却是个例外,她不但喝光了药,还多吃了一大碗米饭,连配饭的小菜也都吃得干干净净。 孙嬷嬷见状,可是高兴坏了。之前,黎氏每顿饭连半碗粥也吃不下,还得大奶奶连劝带哄地,非常地不容易。 今儿,许是过节的缘故。大夫人的心里也想开看些吧。 沈月尘过来的时候,黎氏刚好吃完了晚饭,丫鬟们正准备把碗碟都收拾下去。 沈月尘看着那些空了的碗碟,不禁心中一动,忙抬头看向黎氏,含笑道:“看您今儿的气色不错,胃口也好了很多。” 黎氏见她来了,微微含笑,冲着她招招手道:“你过来坐。” 孙嬷嬷一边让着她过去,一边恭敬道:“托了大奶奶的福,夫人的胃口总算是好起来了。” 沈月尘挨着床边坐下,见黎氏伸出了手,便回握了过去。 “好好吃饭才能有力气养好身子,这大半个月,我一直病病殃殃的,给你添了不少的麻烦。”黎氏略带感慨地开口道。 沈月尘莞尔一笑道:“身为媳妇,服侍您原本就是月尘的本分,何来麻烦一说呢?而且,只要您能把身子养好,我的心里也就踏实了。” 眼前,若是再有人出事,对谁来说都是个不小的打击。 沈月尘希望黎氏能快点好起来,快点打起精神,帮着自己一起度过眼下这个难关…… 黎氏这几天因为有了沈月尘的陪伴,心情安稳了很多,加上按时吃药,头晕无力的症状也缓解不少了。 “你还真是会宽慰人。今儿是八月十五团圆夜,我不想再总是病怏怏的了。锦堂还没回来之前,我得打起精神才行” 儿子生死未卜,儿媳妇又怀着身孕,整天看着她挺着个大肚子来照顾自己,黎氏只觉得自己还真是没有用。 越是到这种时候,越是该有人主持大局才行。 再说,她也实在于心不忍,看着沈月尘这么辛苦,每天强作欢颜地过来陪着自己。 黎氏暗自下定了决心,所以就算没胃口,也要让自己好好吃饭,好好休息,争取早点把身体调养过来,也好帮家里人做点事,帮儿子锦堂做点事。 黎氏拉着沈月尘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沈月尘担心会累到她,只让她躺进被子里,然后轻轻地为她捏着胳膊,舒筋活血。 “锦堂还是没有消息是吧。” 须臾,黎氏忽然开口说出了这句话。 沈月尘垂下眼眸,淡淡地应了一声道:“嗯,大爷还是没有消息。” 黎氏闻言,险些又要急出泪来,但下一秒又随即忍住了,心道:哭又什么用?就算哭得再多,也帮不了什么忙,反而只会让人看着心烦意乱。 沈月尘轻轻地给黎氏按着胳膊,黎氏又继续开口道:“前两天,老太太把跟前的两个伺候多年的丫鬟给打发出去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沈月尘默默摇头,自是不知。 “因着她们私下里多嘴多舌,说要不要给锦堂置办丧事……” 沈月尘闻言,手上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猛地抬起头来,提高声音道:“这种事情怎么可以随便乱说呢。大爷一定会没事的。那些浑说的丫头,真是好毒的心肠!” 黎氏见她有些激动地样子,忙按住她的手,轻轻安抚道:“那些丫鬟早都被打发出去了,往后不会在咱们身边嚼舌根了。其实,我刚知道的时候,也是气得够呛。可是,事后我转念一想,锦堂如今生死未卜,偌大的一个朱家,心中有这种恶毒想法的人,怕是不单单只有她们两个。锦堂是长房长子,一旦出了事,对朱家而言,就是要翻天的事情了。” 她说到这里,略微停顿了一下,才道:“这府中,真心担心锦堂安危的人,没有几个。尤其是那些见风使舵的奴才们,更是一个个算得精明,各有各的打算。” 沈月尘默默地听着,用力地咬了咬下唇。 黎氏望了一眼她的肚子,叹息道:“老太太之所以把这件事告诉我,就是为了让我打起精神来,莫要像这样一直萎靡不振地病着倒着……老太太说,一天没有锦堂的消息,就一天不能说锦堂不在人世了。咱们朱家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所以如今,我这个做娘亲的,不能整天急着个孩子哭丧,而是要想尽办法,把锦堂找回来才行!” 沈月尘听了这话,不禁有些动容,眼圈微微泛红。 老太太果然还是沉得住气的人。黎氏听了这话,不免觉得自惭形秽起来。毕竟,作为朱家的长媳,作为朱锦堂的母亲,她怎么能让自己这样软弱无能呢? 黎氏见沈月尘悄悄地留下了眼泪,很是心疼道:“孩子别哭,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为了我这个不争气的婆婆,让你一个人苦撑了这么久。如今我都想明白了,我要和你一起好好地等着锦堂……等着锦堂平平安安的回来。”说完,她不由握紧了沈月尘的手,轻轻地摩挲着,眼中满是殷殷地爱护之情。 老太太的劝慰和提点,沈月尘的懂事和坚强,毫无疑问对她来说,都是上好的良药,让她可以尽快恢复身体和精神。 黎氏果然说到做到,不出两天的功夫就调整好了自己。不仅脸色变好了很多,眼睛里也有了淡淡的神采。 老太太见状安心了不少,只望着沈月尘淡淡赞许道:“你婆婆如今好了,这里面也有你的功劳。之前,因为事出突然,家里人一时间慌了神,所以都有些不知所措。不过,咱们朱家历经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决不能被眼前这点困难打败,只要咱们一家人同心协力,必定会找到锦堂的下落。” 夜里,沈老太太陪着沈月尘一起哄着孩子们睡觉。 三个粉嫩嫩的孩子,并排躺在一起,睡得香甜。 沈老太太忍不住长叹一声道:“这三个小东西,各有各的可爱之处。真是招人喜欢的很,看着他们,我不舍得走了。” 沈月尘闻言微微一怔,只道:“祖母,您要搬回去了吗?” 沈老太太点了点头“我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黎氏的身体都好得差不多了,精神也恢复了不少。 她一个外人也没什么能得上忙的地方了,再住下去反而不好,还不如早早地回去。 “祖母,不用这么着急的,既然都来了,多住几日又如何呢?” 沈老太太给孩子们盖好了被子,道:“我回去替你想想办法。出了这样的事情,自己一点忙都帮不上可不行。” 沈月尘柔声道:“祖母,您已经帮了我很多了。” 这段时间里,老太太给了她不少地依靠,让她每次快被负面的情绪所打败的时候,心里多了一分坚持。 沈老太太默默一叹。这几天,她想了很多,总觉得朱锦堂怕是回不来了。 血光之灾,可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化解躲开的。 如今,朱家耗费那么多的精力去找朱锦堂,在沈老太太看来已经是没什么太大的意义了。 不过有些事情,明知是无用功,也要继续做下去。 沈老太太打从心底,也是不希望沈月尘这么年轻就成为寡妇…… 不过,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光心里想得好是没用的,还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才行。 沈老太太没什么别的奢望了,只希望沈月尘能在朱家过得舒心如意,富贵荣华,可万一朱锦堂要是不在了,那她在朱家的地位,怕是也会跟着有所改变。 朱家二少爷朱锦纶,刚刚迎娶过门的那位新媳妇何雅琳,也是个出身不凡的官家千金,听说为人心高气傲,很不好相与。一旦长房没了朱锦堂,那么二房的朱锦纶自然而然,就会取代他原来的位置,因为明哥儿还太年幼…… 沈老太太想到这里,目光缓缓下移,落在沈月尘的肚子上,心道:这朱家的家业,本该是她和孩子们的,如果就这么被二房不费吹灰之力地抢走了,那实在是令人无法接受! 第二百九十五章 消息(三) “我走了之后,你要一切当心。孩子再过两个月就要出生了,容不得丝毫地差错。还有……你要提防二房。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多想一点总是好的。” 沈老太太犹豫了一下,说出了自己最后的叮嘱。 沈月尘听得此言,心头微微一紧。 沈老太太见她脸色微变,忙道:“活到了我这把年纪,想事情总是会想得复杂些。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而已,别无他意。眼下这种时候,凡是有点良心的人,都不会对你们母子落井下石的。之前,二少爷锦纶亲去了沧州,可见他还是有情义的。” 说实话,沈月尘对朱锦纶的所作所为,也是心怀感激的。 不过,感激归感激,小心归小心,两者并不冲突。 沈老太太随即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恰好赶上肚子里的孩子再动,不免笑道:“这孩子八成是个男孩儿,力气这么大。” 老太太之前在佛前求过成百上千次了,希望沈月尘能得到佛祖的庇佑,一举得男,母子平安,富贵一生。如此一来,等她这把老骨头哪天支持不下去了,在九泉之下遇见沈月尘的母亲林氏,也可以让她安心了。 沈月尘早已习惯了孩子的胎动,不过,方才那一脚,似乎是攒足了力气,还是惹得她下意识地弯了弯身子,有些无奈道:“这小家伙好像总是要急着出来似的,每天都要肚子里打滚似的闹。” 沈老太太笑眯了眼睛“孩子能闹,说明健康。将来生出来之后,也好养活。回头等到得了空,可要给他起个好名字才行。” 沈月尘心头微微一颤,只低了低头道:“恩,等大爷回来了,我一定让他给孩子起个好名字。” 沈老太太闻言怔了怔,忙微微点头赞同。“也好,也好。”心里却是发出一声长长地叹息。 话说,朱锦纶在沧州小住了一个多月,还是未能找到朱锦堂的下落。 他原本不想放弃的,可是越是这么找下去,自己就越觉得希望渺茫…… 有好几次,他都想要打道回府了,可一想到家中的祖父祖母,还有挺着大肚子的沈月尘,不禁又有几分犹豫了。 他早晚都是要回去的,不过,到时候总要给家里人一个交代才行。可是,有些话,他实在是说不出口…… 想到这里,朱锦纶不得不硬着头皮,又在沧州多留了几日。 他身边的朋友见状,纷纷过来劝说,让他不要浪费时间了。遇上这样拦路劫财的事情,没有人能活下来的。那些土匪都是些心狠手辣的厉害主儿,只要货一弄到了手,是不会留下活口的。甚至,还有人劝说朱锦纶回去,早点置办丧事,免得让家里的长辈们难过。 朱锦纶对这些劝说,充耳不闻,心道,无论如何,都要给家里人一个说法,究竟是死是活,总要弄个清楚。 他在沧州苦守了近两个月,也未有线索。另外一边的大内禁卫军,却是通过明察暗访得到了不少东西。 原来,最近这几个月来,多处地方都发生了这样拦路劫财的案件。而且,下手的对象都是一些大门大户,劫走的货物也多半是粮草。 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的巧合。 朝廷已经对外族开战,正在向各地征缴粮食,不光是朱家如此,不少地方的粮商大户都在北方寻找粮源。 南方的水稻一年两季,一季一收,而北方的水稻则是一年一收。大家纷纷来到这里收粮,消息这么传开之后,难免会有人起了歪心,想要趁势打劫,捞上一笔。 不过,既然是为了求财的话,那么粮食一旦被劫走之后,必然会大量地放到市面上高价变卖的,可偏偏,就是没有这些劫粮的下落。 不光是朱锦纶觉得可疑,就连京城之中的人们也觉得可疑。 如果是珠宝金银的话,藏起来多久都没有关系。可是,那么多新打的粮食,被人偷偷地藏起来,实在让人无法理解。 新米和陈米的价格,可是差了整整两倍还多。 难道,天底下还有这么傻的贼人,宁愿看着粮食变陈变旧,也不愿拿出开换成白huāhuā的银子。 再多设想一步的话,如果不是为了钱财,那么那些人又为何要肆意抢劫呢? 李政原本还在为了北方的战事而忙得焦头烂额的。可是,待听闻阮琳珞说起此事,不免心中一动,只觉,这其中必有蹊跷。 前阵子,丰州一带流窜出了一伙起义滋事的乱党,他们的声势浩大,来势汹汹不说,而且人强马壮,似乎根基极深。所到之处,必是血流成河,和之前那些异族蛮夷的小打小闹,完全不同。 原本只是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可到了李政的心里面,却不知不觉地发生了千丝万缕地联系。 那些人,如果所求的不是钱财,而是粮食。那就间接说明,粮食对他们来说是所需之物。 成百上千石的粮食,有谁会需要这么多的粮食……难道是要屯粮养兵,谋划造反…… 想到这里,李政的后背不禁泛起一层冷汗。 阮琳珞见他的脸色不对,忙起身道:“圣上,您怎么了?是不是臣妾说错什么了。” 李政近来的脾气变得暴躁了许多,有些喜怒无常,和他在一起的时候,阮琳珞总是要加倍小心,生怕会不小心惹恼了他。 李政一把抓住她的手,道:“爱妃,你真是给朕提个醒儿。这事情的确不对,大大地不对。” 阮琳珞被他抓得一痛,还未等细问,李政就忽地迈开脚步,匆匆地走出宫门。 李政连夜下旨,让各地地方官员上报,近来劫粮事件的具体情况,把事发的地方,过程,还有损失的粮食数量,全都一一彻查清楚。 三天之后,整理出来的结果,让李政颇感震惊。 各地加起来的粮草损失,前前后后,零零总总加起来,足有三千多石。 这么多的粮食,若是用来养兵的话,又该能养活多少人呢? 有人要反!有人要反! 李政额头上青筋毕现,双手攥拳,重重地砸在龙案之上,惹得满朝文武震惊不已,连忙纷纷跪倒在地,劝说圣上保重龙体。 李焕跪在众臣之中,微微低头,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心道,皇兄啊皇兄,你终于知道“怕”字是怎么写了。 …… 中秋节过后,外面一天比一天阴冷了起来。 偶尔刮起风来,就是整天整宿地刮,没完没了似的。 老太太打起精神来,合着黎氏一起料理家事,一来是准备过冬的东西,二来还要准备祖宗祭司和过年,最后还有在郊外开设粥铺,救济那些流难而来的灾民和流浪者。 老太太想着,多做些好事,就等于是在为孙子锦堂积阴德了,希望老天爷看了之后,能保佑他们的锦堂能早日回来。 无论如何,日子总要过下去。离着过年也不远了,该提前准备准备。若是再这么死气沉沉地过下去,那就真变成是给朱锦堂守丧了。 老爷子的意思是一切从简,莫要铺张浪费,但该有的还是要有,不能丢了面子和规矩。 阮家前两天来了信,说圣上亲自下诏,出皇榜,严惩各地匪徒,势必要将他们清缴干净。 在信上,他们还轻轻点了一下朝中的局势,说是朱锦堂遇险之事,并不像是表面上看着那么简单,里面也许还有更大的阴谋…… 沈月尘一看见“阴谋”那两个字,太阳穴就蹦蹦的跳着疼。 这个词听起来实在太危险了,由不得让人往不好的地方去想。 沈月尘合上信纸,手上微颤着把信还给了朱老太太,脸色微微泛白,有点难看。 老太太也是沉着一张脸,把信收好,方道:“除了你,这信只有老爷子和我看过。你公公和你婆婆他们都不知道,所以你要暂时保密。” 沈月尘默默点头,心想,既然他们都没有看过,为何老太太要拿给自己看呢?让人怪担心,怪不安的…… 老太太叹息一声道:“我之所以瞒着他们只给你一个人看,是因为信任你,也是希望你心里多多少少有个底儿。锦堂这一回是十凶九险,倘若他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明哥儿的年纪太小,若是要由他来继承家业的话,那么,二房一定不会赞同。所以,你心里要有个打算才行。” 他们都希望朱锦堂能回来,但如果他真的一年半载的都没有消息的话,那么,家里的气氛势必就会发生改变了。 所以,朱家二老已经在心里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大不了就是分家。趁着朱锦堂的死讯,还没有被真正证实之前,把家业按着长幼顺序,分成两份,给长房大的那一份,给二房小的那一份…… 沈月尘脑子里一时有些木僵僵的,心跳也跟着加速,反应消化了好半天,方才回道:“您的意思,月尘明白。朱家的家业历来是传嫡不传庶,传长不传次。我一定要为明哥儿守住一个机会。” 第二百九十六章 敌意 正所谓,家和万事兴。 一家人齐心合力能够拧成一股绳儿似的在一起,自然是最好。但如果,实在拧不到一块的话,也是不能勉强的事情。 所以如果不下定决心的话,终究最后谁也得不到安宁。 朱家二老对长子朱峰的偏爱,不仅仅是因为他是嫡长子的缘故。朱峻虽然天资不差,但和长兄相比起来,还是少了一份沉稳和担当。 老爷子认定,只有敢于为了这个家而牺牲的人,才是这个家当之无愧的一家之主。 秋风瑟瑟之时,朱锦纶终于风尘仆仆地从沧州归来。 他看起来消瘦了不少,脸上的皮肤也变得粗糙了,可见这一路上的辛苦。 柴氏心疼地抚了抚他的脸,眼中满是心疼道:“看你这副样子,真是让人心疼。身体还吃得消吗?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要不要找大夫过来瞧瞧……” 朱锦纶微微摇头道:“儿子没事,只是赶路赶得有些疲惫,休息两天就好了。” 老太太随即也道:“你这一路辛苦了,赶紧回去梳洗一下,早点休息吧。” 朱锦纶虽然很累,但并不着急回去休息。相反地,他现在最想见的人,这会却没有出现。 朱锦纶犹豫了一下,方才开口道:“我想去见一见大嫂。” 众人闻言皆是一怔。 柴氏忙道:“你才刚回来而已,这么着急做什么?” 朱锦纶依旧坚持着要见沈月尘,不管怎样,他都想亲自和她说一说沧州那边的事。 朱老爷子还是明白他的心思的,随即点头道:“你去见见她也好。” 朱锦纶闻言俯身一礼,缓缓退出房间。 沈月尘如今每天都在屋中安坐,鲜少出门。 她的肚子沉得厉害,再加之,外面风寒湿重,稍有不慎容易着凉,让人不得不小心。 陆大夫说了,沈月尘想要稳固胎气,最需要的就是静养。 待见朱锦纶的那一刻,沈月尘微感诧异“二弟,你回来了?何时回来的?” 朱锦纶上前对她拱拱手,算是行礼。 沈月尘也是低垂着头和他轻声打了招呼,不过下一秒,她还是扶着丫鬟春茗的手,站起身来,神情焦急道:“大爷有消息了吗?” 朱锦纶眸子中一片冷凝,沉默了几秒。 他的沉默和表情,便已经是最明显不过的〖答〗案了。 沈月尘看着他的脸,心中深深一叹。 朱锦纶上前一步,再次拱了拱手道:“能找的地方都找了,能想的办法也都想了,可惜,还是没能找出大哥的下落。嫂子,虽然锦纶并不想说泄气的话,但大哥的事情,也许只能这样不了了之了……” 实话总是难听的,真相也总是残忍的。朱锦纶知道自己必须给沈月尘一个交代。 沈月尘垂下眼帘,淡淡道:“有劳二弟为大爷奔走操劳这么久,月尘心中无限感激。不过,大爷一天没有下落,我的心里就一天不会放弃。纵使他真的有了什么不测,我也和老太太想得一样,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管结果是好是坏,我心里都有准备。” 朱锦纶闻言不禁眉心一动,只觉,他这位大嫂,还真是能沉得住气。 若是换成别人,估计这会一定是要整天以泪洗面,哭哭啼啼地不成人形。 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之后,沈月尘眸子中有淡淡的寒意,她望向朱锦纶忽地发问道:“我原本还有几件事,想要请教二爷的。今儿难得二爷亲自过来,我便有话直说了。” 朱锦纶闻言点了点头,伸出手来,做一个“请说”的手势。 沈月尘正欲开口,忽地想起里间睡得正熟的孩子们,连忙吩咐吴妈道:“妈妈帮我把孩子们抱到次间去吧。” 吴妈忙应了一声,带着两个两个丫鬟去到里间把孩子双双抱了出来。 沈月尘见朱滢的小脚从被子里露了出来,忙抬手给她盖好被子。 等孩子们都出去了,沈月尘方才让着朱锦纶坐下来说话。 桌上有现成的茶,春茗上前给两人各倒了一杯热茶,便又悄悄退到一边。 坐下之后,沈月尘才有机会打量朱锦纶几眼,看他的样子,应该是刚刚回来,连身干净的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呢。 难为他能这么上心了。 沈月尘默默地想着,虽说长房和二房有些利益上的冲突,但朱锦纶这次能够亲力亲为,为朱锦堂的事情而四处奔走,还是很不容易的。 沈月尘对他心怀感激,见他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之后,不等春茗上前,便亲自伸手给他又倒了一杯。 朱锦纶道了一声多谢,淡淡开口道:“嫂子想要问什么事?” 沈月尘直截了当道:“此番大爷失踪一事,二爷觉得是什么何人所为?” 朱锦纶微微一怔,想了想才道:“嫂子虽然安坐家中,但想必也听到了不少的风声吧。京城那边的消息,显然是目前最可信的。我自已也觉得是那些乱堂之流所为。” 沈月尘静静地听着,心里一寸一寸地凉了下来。 她握着茶杯的手,微微用力,不小心弄出些许声响。 “不过,我还有一事不明。既然是乱党所为,他们又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呢?” 朱锦纶听了这话,只道:“朝廷在各地征缴粮食,这算不是什么秘密。他们想要得到风声并不困难,只要稍微打听一下即可。” 沈月尘听了这话,微微摇头,并不赞同道:“如果只是在当地收粮,倒也好打听。可是,大爷此番去的可是沧州……这么周密的事情,那些乱党又怎么会知道呢?而且,既然他们想要抢粮,那么又何必多此一举,等到大爷出现了再动手,直接在沧州当地开抢,岂不是更容易些。” 说实话,这一点一直都在困扰着沈月尘。她怎么想也想不明白,那些乱党真的只为了要粮的话,大可以明目张胆地抢劫那些沧州地界内的大地主,大商户,他们有的是钱粮银子……何必,非要招惹上朱家呢? 朱家的名声在外,但凡是了解朱家的人,就会心存忌惮。 招惹了朱家,就等于招惹了京城的阮家,而招惹上了阮家,就势必会惊动了贵妃娘娘。如此一来,原本只是一件劫财劫粮的小事,就闹得沸沸扬扬起来。 每个人看问题的角度都不一样。 朱锦纶听了沈月尘的话,心神一动,只觉她的话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动静自然越小越好,怎么可能非要顶风而行呢? “二爷,您仔细想想,如果不是熟悉朱家的人,怎么可能会对大爷的行踪知道的一清二楚。说实在的,大爷何时进城,何时出城,这些事情连咱们自家人都难知道得那么清楚。” 朱锦纶眉心紧蹙,沉吟道:“嫂子你的意思是?” 沈月尘放下茶杯,认真道:“外面的事情,我虽然知道的不多,但总觉得这件事,并非只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首先,乱党劫走了粮食,这点是一定的,可是他们的消息来源是谁?换句话说,是谁给他们通风报信的?” 内奸……朱锦纶的脑海中猛地闪过这两个字,但转念一想又觉不太对。 “嫂子,您不会怀疑咱们家里有内奸吧?” 沈月尘故意把话留了一半,只道:“家里人自然是信得过的,我担心的是外面那些人,那些和朱家有共同利益的人……” 朱锦纶的眸光闪了闪,随即望向沈月尘道:“您是说贾家……” 作为朱家,多年来最有利的竞争者,贾家的嫌疑,显然是最大的。正所谓,同行是冤家。一山不容二虎,朱家和贾家对立已久,算得上是同城死敌。 沈月尘语气沉沉道:“也许是,也许不是。我不过只是一个内宅妇人,有些事想得到,但未必能做得到。所以,还请二爷多费些心思,再仔细查一查的好。” 她说到这里,稍微停顿了一下“不管结果如何,我实在无法容忍咱们朱家就这样被人白白地给算计了去。大爷是生也好,是死也好,我一定要找出真正害他的人。” 朱锦纶的脸色微微一动,虽说她只是个芊芊弱质的女子,但说话时的这份以牙还牙的气势,还真是不输给旁人。 “二爷,你会帮我的吧?”沈月尘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心想着,如果她真的放下脸面来求求他的话,那他一定不好意思拒绝的。 朱锦纶挺直了后背,神情认真道:“嫂子心细如发,想问题果然想得十分透彻。您既然给我提个这个醒儿,那我当然要彻查到底了。” 沈月尘闻言心下稍安,忙又拿起桌上的茶杯,举起来道:“好,那我今日就以茶代酒,多谢二爷帮我这个忙了。” 朱锦纶也拿起茶杯回应道:“嫂子客气了,我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了帮您,也是为了大哥,也是为了朱家。” …… 贾家西苑。 贾献东正津津有味地翻看着一本画本书,那书是贾老夫人专门请师父给他画的,上面一个字都没有,只有带着剧情的图画。 那画本上面画得都是戏中的故事,打打闹闹的,贾献东一直很喜欢看。 他虽然认得不少字,但不喜欢读书,一看见那满是蝇头小字的书本,没看上一会儿,便会觉得头疼,哼哼唧唧地坐在地上耍赖不止。 贾老夫人这个孙子,没什么太大的指望了,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过一生,也就知足了。 贾献东一看起画本儿,就会十分投入,投入的时候,连饭都顾不上吃,只是一遍一遍地重复不停地看。 这会,早已经过了午饭的时辰。 贾献东还是不肯吃饭,丫鬟们不敢多劝,怕他会突然发起脾气来,把这些好碗好碟都摔打碎了。 童楚楚才一进屋,就见贾献东一个人对着画本儿呵呵地傻笑。 她微微一笑,对着丫鬟们比划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到贾献东跟前儿,凑过头去,发问道:“这画本好看吗?” 贾献东头也没抬就随口答道:“好看。” 童楚楚轻声“嗯”了一下,又问道:“那是这画本儿好看呢,还是你媳妇好看?” 贾献东张了张嘴,这会儿才觉着不对劲,忽地抬起头来,看向身边噙着笑意的童楚楚,随即咧嘴一笑,憨憨道:“我媳妇最好看。全天下我贾献东的媳妇最好看。” 童楚楚闻言莞尔一笑。 “那既然是我好看,那你陪我一起吃饭可好?” 贾献东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啪”地一声合上了书本,起身道:“好,我陪媳妇吃饭,吃饭。” 丫鬟们见状,暗自松了口气,只觉得还是二奶奶有办法。 二奶奶不光人长得好,办法也多,总是三言两语间就把二少爷给哄得服服帖帖的。 贾献东吃饭的时候,很有规矩,一口饭一口菜的吃,吃过了半碗之后,便要喝汤。 童楚楚为了伺候好他,特意将这些琐碎的小事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如今已经是贾家二少奶奶了,要名有名,要面有面,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寄人篱下的看眼色了。 童楚楚知道,这一切都是托了贾献东的福。所以她才要对他好上加好,让他时时刻刻都离不了自己。 方才,老夫人又找她过去说话了,叮嘱来叮嘱去的,还是那几句话。可她却不能恭恭敬敬地听着…… 她心里很清楚,老夫人对自己存有不满。不为旁的,只因为成亲这么久了,他们还始终没有圆房呢。 成亲这么久了,虽然每天同床共寝,但两个人却没有夫妻之实。 贾献东不懂行房之事,每晚只是抱着童楚楚睡得酣甜,让老夫人哭笑不得。 童楚楚也是倍感无奈,看着每天早上嬷嬷们一脸失望地过来查看床铺,收起每天都要重新准备好的白帕。 一天不圆房,她就不是真真正正的贾家二少奶奶。 童楚楚虽然心里也着急,但她也没什么办法。 她也尝试过几次,想要“勾引”贾献东,可是他就像是个孩子一样的单纯,天真,所以就算她的身上不着一缕,他也是毫无反应,只会跟着脱光自己身上的衣服,然后继续抱着她一起睡,什么都不做…… 童楚楚试了几次之后,便也放弃了。只觉,两个人这样顺其自然也很好,不用每天献媚似的过日子,只要真心对他好,照顾好他的饮食起居,让他无忧无虑地继续生活下去,就算是尽到自己作为妻子的本分了。至于孩子,这也不是她一个人做主的事,一切还得看他,看天意…… 只是,他们不着急,贾老夫人却急得很,三天一小催五天一大催,只差要派人天天守在两个人的屋里了。 看着贾献东乖乖的吃饭,童楚楚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这也许就是她的命吧。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她如今已经拥有了自己想要的一切,可唯一遗憾的是,自己的丈夫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许是命运弄人,贾家两个孙子,一个精明市侩,心狠手辣,一个天生痴傻,心思单纯,有着天壤之别。 贾南林是个让人觉得害怕的人,童楚楚每每见到他,都会不自觉地回避一下。 从外表来看,他并不是长得凶神恶煞一般,只是他的眼神太毒,像是带着钩子似的,一旦落在谁的身上,就不会轻易松开,仿佛非要钩下一层肉来才行。 童楚楚害怕贾南林的眼神,更害怕他在人后那大胆放肆的举动。 她清楚记得,成亲五天之后的那个傍晚,她被他堵在通往回廊的路上,他忽然凑到她的耳边,小声道:“我的二弟就是个废物,如果你想要在贾家活得风生水起,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说完,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狡猾的笑。 那笑容令人不寒而栗,就像是猎食者看着即将落网的猎物一般,阴险无情又充满自信…… 从那一刻开始,童楚楚就觉得怕了。但凡是在贾家生活的人,都知道贾南林是个什么样的狠角色。有些话听得多了,就会不自觉地放在心上,耿耿于怀。 童楚楚一时微微出神,忽想起之前前阵子听到了传闻…… 朱家大少朱锦堂被人劫了道,至今生死不明。朱家为此阵脚大乱,银钱上损失了不少,朱锦堂出事之后,贾家一下子有了可以出头的机会,听说商会那边的人,也开始纷纷转头支持贾家,成为下一届副会长的有力人选。 城中人人都在传,朱锦堂已经死了。不过,朱家人却并没有死心,依然在尽心尽力地找…… 童楚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中也是一紧。 朱锦堂真的死了……他是朱家未来的大当家,也是姨母的命根子。 如果他出事的话,那么姨母一定伤心了…… 想到这里,童楚楚的心里多了几分隐晦的得意。 伤心才好呢,最好让她伤心欲绝,才算是对自己最好的补偿呢。 没有人可以永远那么得意,一辈子高高在上,无忧无虑地过日子。老天爷也该让他们吃点苦头了!这人啊,有时候必须受过折磨之后,才能学乖。 第二百九十七章 初雪 朱锦纶满腹心事地回到自己的院子,默默想着沈月尘的话,越想就觉得事情不对劲。 之前,他把心思都放在了那些粮食上,倒是忽略了消息来源这一点…… 他才一进屋,就见何雅琳眼含泪光地走过来,一脸深情地望着他道:“二爷总算是回来了,您可是让妾身好等啊。” 朱锦纶收拾起心思,望着她那似水蕴出的盈亮眸子,淡淡一笑道:“这段日子,让你受累了。” 何雅琳抿嘴一笑,摇了摇头:“妾身有什么好累的,二爷才是辛苦了呢。一去这么久,风水日晒的,都瘦了……”说着,细心地给朱锦纶送上了温热的毛巾擦脸擦手,随后又为他端了一杯茶来。 不烫不凉,入口正好。 朱锦纶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她细心周到的侍奉,出去这么久,身边的人虽然做起事来也不差,但总是不如家里人这样细心妥帖。 何雅琳虽然有些高傲,但性子软下来的时候,也自有她的好处。 两个人到底是新婚燕尔,朱锦纶一去就去了这么久,说是不想,那都是骗人的。 何雅琳好不容易把他盼了回来,献献殷勤也是可以理解的心思。 对自己的丈夫献献殷勤,没什么好觉得害羞的。 朱锦纶拉着她做到自己旁边,伸手拨弄了一下她鬓角的碎发,带点温柔,带点暧昧。 何雅琳的脸颊露出一丝淡淡的娇羞,只道:“时辰不早了,妾身吩咐丫鬟们备好了热水,二爷早些梳洗,早些安歇罢。”说完,伸出小手,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之上。 朱锦纶闻言眸光一闪,随即回握住她的手,道:“不忙,我还不累,睡不了这么早。” 何雅琳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抬头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朱锦纶,似乎想到似的,开口发问道:“二爷还要做事?” 朱锦纶淡淡地点了一下头。 他的确是有不少的事情要做,但都不急于这一晚……其实,他是想去看看小桃,只是不忍当着何雅琳的说出来而已。 不过有些话,不用明说也可以猜得到。 何雅琳的眼中闪过一道暗光,缓缓地收回了自己的手,直截了当道:“二爷不会是想要去看桃姨娘吧?” 朱锦纶见她点明了,便也没有否认,只道:“我有日子没见她了,也不知她和孩子怎么样了?” 算算日子,再过两个月的光景,小桃腹中的孩子就要出生了。 朱锦纶甚是想念得紧,想要看一看,摸一摸她那圆鼓鼓的肚子…… 何雅琳心里顿时不痛快起来,可是脸上却并未表露分毫,静静道:“承蒙二爷一直惦记着,桃姨娘这段时间过得十分惬意。妾身也是对她事事尽心尽力,想要帮她保好这一胎呢。” 何雅琳虽然看不惯那个小桃,有心想要给她难堪……但碍于她肚子里的那块肉,做起事来不免了要畏手畏脚的。 何雅琳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暂时先沉住气,等孩子出生之后。 她已经想好了,等会孩子一出生,不管是男是女,都要抱过来抚养,让小桃想要多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与其,想些不痛不痒的办法出来,还不如一下子直戳她的软肋。 朱锦纶见她沉默不语,还以为她是在介意,便道:“我既然回来了,往后陪你的时间多得是。她如今怀着身子,很多事情不方便,所以,我过去看一眼就行了。” 何雅琳笑了笑道:“二爷想去就去吧,妾身这里不碍事的。” 因为心中已经有了自己的计划,所以,何雅琳也沉得住气了。 朱锦纶见她这么大度,便也安心了不少。 他不想自己为了女人的问题而头疼,只希望妻子能贤惠大度些,有容人之量,而妾室则能安分守己,不争不抢,大家都可以和和气气地过日子。 朱锦纶拍了拍何雅琳的手,然后起身离开。 何雅琳脸上的笑容也一分一分地淡了下来。 丫鬟芸曦上前小声道:“小姐未免也太好说话了,就这样由着二爷随心所欲。您千盼万盼地盼了那么久,好不容易见到二爷了,就该把他留下才是……” 何雅琳淡淡道:“留得住人,留不住心。二爷现在一心一意惦记着那个孩子,我能怎么办?难道还要和他吵得面红耳赤不成?” 他们成亲不过数月尔尔,夫妻情分不深,最容不得吵架拌嘴的事情发生。一旦开始吵起来,便是伤了和气。 两个人本就没什么夫妻情分,若是在吵吵闹闹的,伤了和气,那这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何雅琳不想逞一时之气,要争就争个清楚明白,彻彻底底。 芸曦轻轻一叹道:“真是为难小姐了。为了那么个狐媚子的女人,委屈自己。” 何雅琳微微沉吟:“我早想到了会这样。二爷再怎么好,终究也是个凡夫俗子,贪恋美色……” 说实话,何雅琳骨子里一直都是有些看不起朱家的。 她一心想做的是雍容华贵的官夫人,虽说嫁进朱家之后的生活,一直不错,但和她心里面所希望的情景,还是相差甚远。 想到这里,何雅琳的心里不免有了些泄气。朱锦纶的身上没有功名,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做官。 何雅琳轻轻地撂下茶碗,有些疲惫地回到床上躺下,芸曦忙跟了上来道:“小姐这么早就睡了?” 何雅琳背过身子,淡淡道:“二爷今晚是肯定不会回来的了。咱们还杵着做什么?睡吧。” 朱锦纶肯定不会回来的,她又何必浪费精神,苦苦地等着他呢?还不如早睡再起,养好精神。 果然,朱锦纶整晚都睡在了小桃那里,两个人亲亲热热地说了许多话,一直到二更时分方才入睡。 次日一早,朱锦纶有些起迟了。家里的床就是比外面的舒服,何况,身边还有温软的人陪着,更加容易让人陷入美梦之中…… 好在,长辈们也不计较,只让他安心休息,什么规矩都不要在意。 朱锦纶的心里揣着事儿,休息一下缓缓精神也就够了,他知道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自己。 沈月尘对朱锦纶还是有几分信心的,要不然也不会和他说出自己的想法。 朱锦堂这件事,不光只是关系到他一个人,更关系到朱家上上下下的所有人。 朱家此番损失了足足上千两的粮食,这些银子是好不容易拨出来的,如今粮食没了,银两也就损失了,而朱家的账面上突然多了这么多的窟窿,一时想要补回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账房的算盘,每日打得噼啪作响,可是银子还是像流水一样源源不断地流出去。 老爷子之前发了话,让家中一切从简,能省则省。不过,话是这么说,各院各处的份例还是和从前一样,吃的穿的用的,样样都偏差不得。 所以,想要省点钱出来,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正所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黎氏一面要担心着儿子的安危,一面还要管理着家事,倒也累得很。 柴氏虽然也能帮上点忙,但大多时候还是只忙活着自己院里的事,而对别处疏于照看。 沈月尘怀着身子,最是操劳不得,哪里能天天围着那账本打转……如此一来,朱老太太就不得不亲自出马了,她虽然年纪大了,但脑筋清楚得很,谁若是想要糊弄她,怕是难上加难。 老太太管事讲究效率,平常十天才能料理完的事,她三天就整理清楚了。 不过,到底是岁月不饶人。年纪大了,精神不济,连着熬了两个晚上,便觉得有些吃不消了。 杨嬷嬷见她坐都坐不住了,忙上前轻声道:“夫人,咱歇了吧。” 老太太闻言眼皮动了动,睁开眼睛问道:“外面什么时辰了?” “刚过了子时。” 老太太合上账本,慢慢向后一倒,直接躺在软榻之上,淡淡道:“老了老了,眼睛huā的都快看不清字了。” 杨嬷嬷见她这么躺着,生怕她不舒服道:“夫人还是脱了衣裳去床上躺着吧,这几天您真是太累了。” 老太太闭了闭眼睛道:“躺下也是睡不着的。还不如这样歪着舒服些。” 杨嬷嬷叹息道:“您总这么熬着自己,怎么行呢?” 老太太道:“年纪越大觉越少,何况,锦堂现在还下落不明,我这心里难受得紧。” 杨嬷嬷闻言只是低了低头,沉默地陪着她一起难受。 说起来,她也是亲眼看着朱锦堂长大的,只觉,身为大少爷的他,简直是这世上最听话懂事的孩子了。 “为了养大他,老大和老大媳妇费了多大的心力啊。那么好的孩子,就这么白白地遭了难,老天爷不公平啊。”杨嬷嬷在心里默默地想,可嘴上却不说半个字,她不想惹得老太太伤心。 “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该让他去,若是不让他去的话,现在他不是就能陪在自己媳妇身边,高高兴兴地等着儿子出生……唉……罪孽啊罪孽。” 须臾,老太太感慨万分地说出了这番话。 杨嬷嬷忙道:“夫人,您别这么埋怨自己了。大少爷的性格,您又不是不知道,他素来是说一不二,一旦下定决心之后,就会把事情做到底的,谁都拦不住的。” 老太太也知道后悔来不及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稳住这个家。 最近这阵子,京城的阮家频频送了不少东西过来。 之前,因为沈月尘有孕,贵妃娘娘就赏下了好多东西。这几次又是不间断地送,而且,不是古董就是玉器,贵重精致得很,实在让人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老太太把那些东西都妥善地收了起来,虽说都是自家人,但这毕竟是阮家送过来的,未免招人闲话,还是妥善收起来的好。 “我这心里总是觉得不踏实,总觉得还要出什么事似的。”老太太叹息道。 “您且放宽心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杨嬷嬷一时也想到什么太好的话来安慰她,唯有静静地陪着她,度过这漫漫长夜。 十月里的第一天,大雪就纷纷扬扬地下个不停。这是今天的初雪,但比往年都要来得大,来得慢…… 雪落无声,静静地下了一天,把一切都蒙上了一层纯白之色。 雪停之后,丫鬟们纷纷去到院子里扫雪,明哥儿裹着厚厚的棉袍,带着虎皮小帽也跟了出去。 春茗见状要拦,沈月尘却淡淡笑道:“由着他去吧,雪后的空气清新,让他玩上一会儿也好。” 雪地上软软的,加上,衣裳穿得厚,就算跌了一下也不会伤及皮肉。 难得是今年的初雪,让孩子们尽尽兴也好。 转眼间,又是两个月过去了,朱锦堂还是没有消息。 朱家看似一切如常,大家似乎都从这巨大的打击中慢慢缓过精神来。 朱家二老接连患上了些小毛病,不是腿疼腰疼,就是咳嗽伤风,虽然天天不离汤药,但所幸没什么大毛病。 黎氏恢复得不错,只是听孙嬷嬷说,偶尔夜半醒来的时候,还是会痛哭不止。 朱峰倒是比妻子能忍,看起来没什么不妥,只是变得比从前更加的沉默寡言,而且,多半的时间还是睡在书房,每天不忙到三更半夜的,就不会休息。 沈月尘很是明白他的感受,越是疼着的时候,越不能想着疼,总要找些旁的事情,分散一下这痛苦的心情才是。 沈月尘还是表现得平平淡淡,不着急,不悲伤,只是静静地等待着朱锦堂的消息。 心里藏着的伤口,还是裂着没有长好,但总算是不用流血了。 沈月尘觉得自己应该坚持,不能放弃,不能放弃一丝一毫的希望。 如今,朱家要操心的事,不光只有朱锦堂一个。为了填补粮食的损失,朱峰不得不动用最后仅有的存粮。 这些被朝廷征缴之后,朱家的粮铺便有些支持不下去了,只能关门大吉,等待下一批粮食收上来之后,才能继续做生意。 朱家的生意大部分都是粮食,其余的,虽说也有不错的收益,但和粮铺的利益,相比起来,也只能占上十分之一而已。 正所谓,风水轮流转。 在朱家愁眉不展的时候,贾家却是混得风生水起。 贾家为刘府尹立下大功,也顺利地取代朱家,站到了德州首富的位置。 德州境内,粮食告急,唯有贾家的商铺里货源充足。 朱锦纶为此,着实下了好大一番的功夫追查,看看贾家的背后,究竟藏着什么猫腻。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几番打听之后,总算是得到了些有用的消息。 这两年多来,贾家的背后多了一个十分神秘的大靠山,听说此人姓福,人称福老板,十分神秘的一个人物。 没人知道这福老板是什么样的人,多大年纪,容貌如何,又是从哪儿而来的。只知道,他每次过来德州都是悄悄地来,悄悄地走,和贾家大爷贾南林碰面一次,把事情办完就马上离开,从不多留。 换句话说,整个德州城内,只有贾南林亲眼见过福老板本人,除了他,再没有第二个人了。 朱锦纶不在乎贾家和什么人来往,他只想知道他们和大哥被劫的事情有没有关联。不过,既然都已经查到这儿了,没理由不继续查下去,没准儿,还能查到些更有用的东西呢! 朱锦纶知道,沈月尘还在等着自己的消息,就把关于贾家的消息,告诉了她。不为别的,只希望让她心里有个底儿,别太着急了。 沈月尘能做的远比朱锦纶想象的要多得多。 不过,作为一个内宅妇人,她不能像朱锦纶那样抛头露面的出去走动,接触外人。她唯一能随心所欲的,就是暗中通过天香楼的生意,收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道消息。 天香楼的生意时好时坏,前阵子为了朝廷打仗的时候,生意冷清了许多。不过,最近那些蛰伏已久的太太小姐们,实在有些闷不住了,便纷纷走出家门。 客人多了,天香楼的生意好了。 沈月尘小时候常在市井走动,知道想要打探消息的话,有三个地方是万万不能错过的。 茶馆,客栈,还有青楼。 这三处地方都是人来人往的热闹地儿,什么人都能进,自然也就什么消息都会有。 不过,这些地方依着她的身份和现状,都是万万去不得的。好在,宋嬷嬷替她想到了个方法。 天香楼的胭脂水粉,质地上乘,是城中女子的心头好。只是货源有限,有些时候,想买也买不到。 青楼女子对胭脂水粉素来讲究,只是宋嬷嬷之前不屑于和那些烟huā女子做生意。此番为了大奶奶,她也豁出脸面来,亲自带着一箱子的上好胭脂,来到德州最好最贵的青楼。 但凡是识货的人,见了宋嬷嬷的东西,就不会舍得移开眼睛去。 那青楼的老鸨也是个徐娘半老的美人,见了东西,就笑眯眯了眼。 东西她是一定要留下的,只等着宋嬷嬷开个价。 谁知,宋嬷嬷不要银子,只要消息。 她要的是所有关于贾家大爷的消息,所有大事小情,哪怕是每次来喝什么酒,吃什么菜,这样细碎的小事,也要知道。 第二百九十八章 小道消息 天香楼的东西,自然是最好的。而且,又不用huā银子,这样的好事有谁会轻易拒绝呢。 那老鸨伸出十指丹蔻轻轻地拍了一下盒子,含笑道:“哎呦呦,今儿我们月香楼的姑娘们可是有福气了。您放心,我孙十三娘最讲究诚信,一定说到做到。今儿我当着您的面儿收下了这盒东西,往后自然会替您处处留心着。说来,那贾家大少也算得上是我们这里常客了,隔三岔五地就会带人过来,而且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呢。” 宋嬷嬷看着她一脸讨好的笑着,便道:“孙老板是聪明人,果然眼光独到又识货。我今儿拿来得这么东西,都是上品,这德州城内没有一家青楼的姑娘有过这样的好东西。你们月香楼可是独一份儿,所以我希望你们也能给我这德州城内独一份儿的消息。” 孙十三娘眸光一闪,心中冷冷一笑。做生意的人,果然都是这样斤斤计较。哪能有什么好处是白给你的。 贾家大少是个如何精明狠戾的人,大家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想要从他的口中撬出话来,可不容易。 问多了的话,他会疑心。不问的话,又什么都不知道,不知又得费多少心思,看多少眼色呢? 不过没办法,谁让她送来的东西真的好呢。而且,别家都没有,只有她们月香楼独一份儿。 孙十三娘本是苏州人,年轻时也曾风光过,合着同一班的姐妹们,被人封为“十八春”。她是排行十三,所以人称“孙十三娘”。 孙十三娘是地地道道南方人,见过用过的胭脂多得数之不尽,但她最喜欢的还是江南货。而天香楼的东西,质地颜色,都和江南货相差无几,实在让她心仪的很。 想到这里,孙十三娘不禁拍着胸脯和宋嬷嬷保证道:“您就放心吧,我们月香楼的姑娘个个才貌过人,冰雪聪明,别说一个贾家大少了,就算是皇帝老儿也难把持得住自己。” 宋嬷嬷听了微微蹙眉,又交代了一句,便匆匆起身告辞。 她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踏进这样的腌臜之地,虽然心有不愿,但为了大少爷,她什么都能忍耐得住。 朱锦堂的失踪,让宋嬷嬷也备受打击。她早早就去了园子里当差,之前几乎没什么机会在朱锦堂的身边做事,见他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 虽然见得不多,但宋嬷嬷一直对朱锦堂颇为关心。他是大爷朱峰唯一的儿子,也是长房唯一的指望。 若是没了他,朱峰怕是也会跟着一起垮掉。 虽然,她已经对朱峰彻底死了心,断了所有的念想,但心里依然还是十分地惦记他,希望他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过好每一天。 她想着,自己既然帮不了朱峰什么,那就帮帮大少奶奶也好,权当是对他们出一份力了。 宋嬷嬷从月香楼出来之后,便一路拍打着自己的肩膀和衣裳,随行的丫鬟见了,还以为她怎么了,忙问道:“嬷嬷这是怎么了?” 宋嬷嬷皱着眉头道:“那里面竟是廉价的香粉气,我闻着难受。” 许是,制香制得久了,对气味比从前敏感了不少,所以对于有些味道,甚是在意。 宋嬷嬷回去之后,依旧本本分分地打理着生意,暗暗等待着孙十三娘的消息。 不过十天而已,沈月尘对贾家大少贾南林这个人,从一无所知到一目了然。 他的脾气,他的性格,他的口味,他的喜好,他的忌讳等等等等。 还有,他身边的那帮生意伙伴,猪朋狗友,也是一个不落。 沈月尘对其中那些耳熟的名字,没什么兴趣。她只对个别几个人,十分伤心。 一个就是朱锦纶打探出来的“福老板”毕竟,像他这样藏头藏尾,如此低调的商人,平时并不多见。 做生意的人,最喜欢的就是交朋友。因为多个朋友多条路,也就等于是多了条生财之道。 那个福老板,如果真是什么生意人的话,就不会直接忽视掉声名显赫的朱家,而直接找上贾家。 一个是德州首富,占着半个皇亲国戚的体面,另外一个只是一个位居次位的土财主而已。 两两相比之下,如果那个福老板当真是了做生意求财的话,怎么都不会看中贾家而不看中朱家。 像他这样逆向思维的行事,原因可能有很多,但最有可能的一点,莫过于是他早有准备在,知道朱家会出事,贾家会趁势而起,所以特意挑选了贾家。 沈月尘并不是什么那种喜欢揣着阴谋论过生活的人,但朱锦堂的这件事,实在带着太多太多的蹊跷。 将来的事还未可知,但已经发生了的事情,她一定要弄个清楚明白才行。 到底是意外还是阴谋,总要彻查一遍才能知道最后的真相。 贾家痛快拿下了朱家稳居了几十年的首富之位,一时间成为了德州城内最多人议论的话题。 虽说离着过年还有一段时间,但贾家已经提前急着张灯结彩地置办起来,把满府上下都装饰的红通通,喜洋洋的。 和他们相比,朱家则是在气势上黯然了许多。 城中的老百姓都在暗自议论,朱家今年是流年不利,接二连三地出事,怕是撞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又或是做了什么阴损之事,得罪了财神爷,结果落得这般…… 那些爱传闲话的人,只管自己说得高兴,结果越说越离谱,闹得沸沸扬扬。结果,给朱家引来了不少骗吃骗喝的道士,张口闭口就说自己会通天之术,如何如何地厉害,可以为他们朱家测风水小吉凶。 刚开始的时候,老太太还抱着半信半疑地态度,请了两个人过来。可是一听他们开口说话,便知是蒙事骗钱的市井之流,当即就让门房的小厮给直接打了出去。 来的人越多,老太太看着就越烦心。最后,索性在门房里添加了好几个壮丁,只要看见了有什么道士之类的人,就立马轰走…… 许是,因为心烦的缘故。朱家二老不想从前那样爱见客说话了,每每家里来了什么人,都是两个媳妇黎氏和柴氏,双双过去应酬。 黎氏虽不似柴氏那样会说话,但在待客之道上,还算周正妥帖,从不怠慢来客,除非是不喜之人,才会早早地下了逐客令。 这一日,城中万家的三位夫人过来拜访,有心想要探望探望朱家二老。但两位老人家闭门不见,唯有黎氏一人陪着她们寒暄。 都是生意场上结交下来的朋友,交往多年,关系不深不浅,还说是说得过去。 因着认识多年的缘故,规矩和礼数上淡了几分,说起话也没了顾忌,有些多嘴多舌了起来。 朱锦堂失踪了近四个月,那万家大夫人王氏便故作感慨道:“唉,事已至此,最是让人为难心酸。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没了……可是难归难,日子还是要过下去才行。虽然心里舍不得,但还准备的东西,还是要先准备才行。最好是先找到一块风水宝地,做个衣冠冢,等回头儿……” 她这话还未说完,黎氏的茶杯就已经硬生生地摔在地上。 突兀清脆的声响,惹得众人一怔,尤其是那个说到一半的王氏,连连拍着胸脯,抱怨道:“哎呦呦,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朱夫人,好好的您怎么连茶杯都端不住了?” 黎氏被她的话,气得脸色煞白,白得就快要发青了。 她好不容易才从悲痛中缓过劲儿来,勉强着自己拿出精神来应对这些外人,可偏偏总有那不懂事的人,非要拿着话茬儿,硬生生地往她的心窝子里戳。 “谁说我家锦堂死了?谁说的?我们朱家的事情,用不着你们这些外人多嘴多舌!”黎氏腾地一下站起身来,肃着一张脸,愤怒的眼神从她们的脸上一一扫过,像是带着刺儿似的。“来人啊,给我送客!” 那王氏听了这话,脸上也跟着不是颜色起来,很是不悦地蹙眉,嘴里不饶人道:“朱夫人,您这是何苦来的呢?我们好心好意过来探望,想要帮你们朱家的忙,可你却半点都不领情……是啊,大少爷如今是死还是活都不好说,可是你们朱家人自己心里没谱吗?算了算了,既然你们不领情,我们也不愿讨这个嫌!哼!” 就是自欺欺人罢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消息了,还能活得了吗?说他没死,做梦去吧! 若不是因着顾念着自己的身份,黎氏恨不能上前撕掉她的嘴,但她到底还是忍下了,只是站在原地,气得身子微微颤抖。 孙嬷嬷上前一步,冲着万家人的背影,重重地啐了一口,用着她们能够听到的声音,开口道:“夫人犯不着和这些小人儿生气,都是些没心肝的蠢东西。大白天撞到人家门前没事找骂,活该被撵出去干净。您放心,奴婢回头就去交代门房的人,往后眼睛都擦亮点,看仔细点儿,别什么阿猫阿狗的东西就往院子里放,一来就乱叫唤,脏了人的眼睛,也脏了主子们的耳朵!” 孙嬷嬷这一番话说得无比犀利,但她其实还有更狠的憋在心里呢。 那万家的王氏听了这话,也是被气得够呛,立即回过神来,死死地瞪了孙嬷嬷一眼,然后甩袖而去。 孙嬷嬷追到门口,又是重重地啐了一口。正欲开口再骂,却听身后忽地咕咚一声,转身一看,只见黎氏已经倒在了地上,没了神智。 黎氏被气得犯了病,好不容易养过来的身子又不行了。 连着两碗药喝下去,方才稍微回过来点精神,谁知,她一见正在床边坐着的沈月尘,心头不免又是一阵难受,默默转过头去,抹了一把眼泪。 方才,沈月尘已经听孙嬷嬷把事情原原本本地给学了一遍。 听完之后,要说不气,那是骗人的。 可是沈月尘还是忍住了,不断在心里默默地提醒自己道:“不值得,不值得,为了那些不知轻重的外人动气,不值得。” 黎氏这一倒下之后,不得不让老太太再次出面,开始主持大局了。 过年是大事,样样都是要紧的。 老太太想要让家里人高兴高兴,可又找不到什么让人欢喜的理由。 眼下,对他们而言,吃什么穿什么,倒也没有那么重要了,最关键的还是得心静,心静了,气顺了,这日子才好往过下去了。 黎氏这次病倒之后,沈月尘已经没有精力再去照顾她了,如今,她能把自己照顾妥善,便已经很不容易了。 怀孕到了第八个月,沈月尘的肚子已经非常突出了,而且,脸上身上还有腿,都跟着肿胖了不少。 因为如此,老太太每每见了她,脸上总能露出一丝笑容来,柔声道:“看着你好好的,我这心里总算是有点盼头了。” 活到她这把岁数的人,没什么别的指望了,该吃的苦都吃了,该享的福也都享得差不多了。眼下,她只希望能孩子们一个个都好好的,健健康康的,她也就无欲无求了。 锦堂没出事之前,老爷子总是和她念叨着,咱们朱家四世同堂能可不容易啊。人活到我这个份上,真是做着梦都能笑醒了。 老太太现在一想起这些话,心窝子里就觉得酸酸的。 原本一切都好好的,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一个月的功夫,转眼就过去了。 沈月尘从宋嬷嬷那里听来了不少零零碎碎的消息。 虽说是小道消息,假假真真,什么都有,但还是让沈月尘上了心。 朱锦纶也在暗中调查,两个人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不过很快就在线索上有了些许交集。 贾南林这个人做起事来,不择手段,认识很多人,也得罪过很多人。所以,他的身边总是养着一些像是打手似的,跟班随从。 那些随从,从外表来看,基本上和地痞流氓没什么区别。 不过,他们吃的是贾家的饭,拿的是贾家的钱,只对付贾家的敌人。 朱锦纶的身边朱福是个鬼机灵,脑子转得快,眼睛也尖,凡是见过一面的人,第二回再见了,就算记不住名字,也能记住脸面。 贾南林的身边随从一直不少,只是最近却多了一个生面孔的新人,相貌堂堂,身材挺拔魁梧,看着像是个练家子似的。 朱福帮二爷朱锦纶办事的时候,不小心撞见了一个人,只觉得他有点眼熟,像是以前见过,但又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见过…… 朱福憋着一股倔劲儿,回去想了一整天,方才记起来自己在那里见过那个人了。 “二爷,您还记不记得那把白扇子了。?” 朱锦纶闻言微微一怔。“你提它做什么?” 朱福小声道:“那把扇子的来主儿,小的今儿又见着了。爷,您说怪不怪?之前他还是一身富贵打扮的,如今却变成贾南林身边的狗腿子了。” 朱锦纶眉心一动,脸色变了变,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朱福忙点点头:“那当然了,虽说换了打扮,又没了胡子,可是小的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就是那个人。” 扇子,随王,李焕…… 朱锦纶霍地一下站了起来,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想明白…… 晌午过后,朱锦纶匆匆来了一趟西侧院,也想看看她这边还有什么消息。 沈月尘这边的消息,都是零零碎碎的,拼起来有用的少,没用的多。 沈月尘亲自给朱锦纶斟了杯茶,朱锦纶见她大着个肚子,行动不便,忙道:“嫂子别忙了,我坐坐就走。” 沈月尘依然坚持,不但给他斟了茶,还给他亲自送到了面前,含笑道:“二爷百忙之中过来坐坐,这茶当然得是我来倒了。我现在也没什么好忙的了,趁着有客人来的时候,还能活动活动。” 朱锦纶闻言,忙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然后才道:“嫂子这两天有什么新消息没有?” 沈月尘微微点了下头:“有是有,不过只是些零碎的小道消息,说出来不足以为信,但又不能不信。” “嫂子请说说看。” “今天晚上,贾南林会在月香楼包场设宴款待一位朋友。听说是为从京城来的,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朱锦纶沉吟道:“难道是那位福老板?” 沈月尘道:“是谁我不知道?只是,贾南林似乎huā了不少的心思,想必来头不小。” 又是京城……这所有的人和事,只要和京城扯上关系之后,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朱锦纶又有些坐不住,起身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看来得和长辈们商量商量了。” 朱锦纶很清楚,关系到京城的事,不是他一个人能做主的事,必须全家人都知道,尤其是两位老人。 沈月尘也跟着起身道:“我也正有这个打算呢。既然如此,我就和二爷一起过去吧。” 朱锦纶有些犹豫道:“嫂子身子不便,何苦去受这个累。这么大的事情,一时半会儿,可都谈不完,您何必过去受累。” 沈月尘微微摇头:“大爷的事,就是我的事。所以,还是让我一起去吧,也好让我心里能有个底儿。” 第二百九十九章 命运多变(一) 朱锦纶的猜测和推断,过于大胆,也非常有冲击性。 朱家二老听罢,心中翻腾着万千思绪,犹如滔滔大浪,一波高过一波。 朱峰的脸上已是神情不定,语气里带着几分不确定地质疑,问道:“难道你觉得,咱们是被随王爷和贾家合伙摆了一道。” 朱锦纶微微点头道:“的确如此。大伯父您仔细想想,这事情的前前后后,绝对不是单纯的意外,这么简单。” 世上的巧合虽多,但深究其因,总能找到些必然的联系。 朱峰自然也不相信是意外,且不说,儿子锦堂是怎样一个小心翼翼的人。若是一般的人,光是听到朱家的名号,就已经要心怀忌惮地打退堂鼓了。 贾家幕后的人是随王李焕…… 这样的结果,让朱家觉得诧异不解,更觉得心惊胆颤。 朱老爷子微微沉吟片刻之后,开口道:“既然线索停在了这里,就得告诉元兰她们一声了。” 老太太也赞同道:“事不宜迟,你们得赶紧过去一趟,看看到底出什么事了。” 之前,阮家着急忙慌地送了不少贵重的物品过来,像是要出什么事似的。 朱峰站起身来道:“好,我亲自过去一趟。” 这些事情,光用书信是说不清楚的,还是面对着面,才是最好的交流办法。 朱家二老没有阻拦朱峰,只是叮嘱他路上小心,安全为上。 现在家里每一个人的精神都是脆弱,再也经受不住任何的不幸了。 朱峰连夜出发,只带了些贴身的衣物,还有六七个身强力壮的小厮。 朱峰走后,朱峻把儿子锦纶叫到跟前,轻声责备道:“你既然有这样的消息,为何没有事先和我提起?” 他不反对儿子追查真相,只是他该事先和自己打一声招呼。 “儿子,之前一直没有什么确切的消息,能够证明自己的猜测。待听了大嫂那边的消息之后,儿子才恍然大悟,所以不敢耽搁,立马告诉了长辈们。” 朱锦纶不是不尊重父亲,只是从小到大,家中但凡是遇到大事,都要有长辈们一起商量决定才行。 眼下是非常时期,朱峻也知道他心里的急切,稍微沉吟一下,才道:“算了,这次亏得你机警聪明,要不然咱们都不知道自己着了人家的道儿。” 倘若真是贾家暗地里使得坏,那么他们可就欠了朱家一条人命。 血债血偿,以牙还牙,这也是朱家人的作风。 朱锦纶听到父亲的夸奖,心想,机警的不光只有他一个人而已,还有沈月尘。 她的见识看起来不深,但做起事来,却独有一套自己的方法。特别是经过这次的事情之后,不由得让他对她刮目相看。 说实话,只要能追查到背后真正的原因,沈月尘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用的是什么样的方法。 又过了两日,吴妈忽然和她提起了春娥。 沈月尘已经好久没有听过她的消息了。春娥如今,虽不是她身边的丫鬟了,但也还算是半个自己人。 她嫁到张家之后,不到两年就给张家添了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十分安逸。 见吴妈突然提起她来,沈月尘不禁问道:“春娥近来怎么样了?” “她过得还不错,这不是要到年跟前儿了吗?她前些天派人往门房送了。信儿,说是想带着些年货过给小姐请个安,问候一声。” 沈月尘闻言微微一笑“我有多久没见过她了?” “一年多了。”吴妈静静道。 春娥离开朱家的时候,沈月尘刚刚进门,位置还没坐稳呢,就不得已地把她送了出去。 每每想起春娥,沈月尘的心中还是稍有愧疚,当初身不由己,不能好好地护着她,才使她差点被聋了耳朵,落下终生的残疾。 “小姐,您想见她吗?”吴妈见她微微出声,忙轻声问道。 家中的气氛如此,小姐她未必有那个心思见她们。 不过,沈月尘想了想道:“来了的话,还是见一见的好。毕竟都这么长时间了,而且,我还可以问问庄上的事。” 吴妈闻言点一点头,道:“那也好。” 两天之后,春娥抱着刚刚满月的儿子过来给沈月尘请安。 再次回到朱家的她,才一踏进门口,便忍不住心上一阵微微地颤抖。 故地重游地感觉,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美妙。最先浮现在脑海的,还是当初被责打羞辱的场面…… 襁褓中的儿子睡得香甜,春娥却是深深一叹,心道:从前还以为再也回来了呢。 她如今已不是朱家的下人了,所以门房的人对她的态度十分客气,甚至都没有认出来,她是大奶奶身边的丫鬟。 春娥虽然还认得朱家的路,但还是亦步亦趋地跟着丫鬟的身后。 一路上,她几乎没看见什么人,偶尔路过几个丫鬟婆子也是行色匆匆。 春娥的丈夫偶尔进城来做些小买卖,也听说了朱锦堂下落不明的事。 春娥听后,也是心头一揪,连连叹气。寻思着,小姐出了这样的事,自己可不能就这样沉默下去,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总要过去看一看她,才能安心。 好歹曾经主仆一场,小姐待她也算不薄,她不能什么都不做。何况,她还有事想要求一求她。 春茗和翠心知道春娥要来,早早就等在了院门口。 远远地看着她过来了,两个人笑盈盈地迎了上去。 春娥一身妇人的朴素打扮,身材丰腴,脸颊红润,眉眼弯弯笑得欢喜,怀中还抱着个厚厚的襁褓。 沈月尘看见她的第一眼,差点有些没认出来,顿了顿,方才笑笑道:“看看你,我差点就要认不出来了。” 春娥一时有些激动,眼含热泪道:“奴婢给小姐请安了。”说完,就要上前行礼,却被沈月尘阻止道:“你抱着孩子不方便,就不用拘束礼数了。咱们许久没见,快把孩子抱过来,让我瞧一瞧。” 春娥含泪点了一下头,忙亲自上前两步,轻轻地掀开被角,露出孩子的小脸儿。 刚满月的孩子,香香嫩嫩的,就像是只小猫儿似的,睡得酣甜,小嘴微微张着,露出一点点粉嫩的舌尖。 “是个男孩儿。”春娥有些自豪地说道。 沈月尘轻轻点了下头,含笑道:“你有福气了。”说完,指了指旁边的位置,让她坐下来说话。 春娥抱着孩子退后一步,微福了下身子,道:“这都是托了小姐的福气。” 春茗和翠心也凑上前去,想要看看襁褓里的小奶娃。 春娥抬头看着沈月尘的肚子,笑眯眯道:“看小姐这肚子,怕是也快要生了。” 沈月尘抚了抚肚子道:“是啊,一晃也快了,就这一两个月了。” 春娥把孩子交到春茗手里,让她们慢慢地看着,自己则正好有些话,想和沈月尘说说。 主仆二人许久未见,但沈月尘待她依然亲厚和蔼。这无疑让春娥觉得十分感动,索性也就实话实说,不卖什么关子了。 其实,她是有事想要求一求沈月尘的。 今年庄上收成平平,收上来的粮食买得价钱虽高,但因着之前公婆害了一场大病,huā去了大半,也没剩下多少。 眼看着年关就到了,过个年虽是不成问题,但来年的生计如何,还是让她觉得忧心。 有了孩子之后,操心的事情自然而言也跟着多了起来。 春娥的夫家人都是些老老实实的庄稼人,一辈子只会种地靠天,经营自己的小日子,旁的什么都不会,所以一旦老天爷不显灵,他们的日子也就跟着不尽人意起来。 眼看着开春之后,家里人又要开始累苦力似的种田,可若是今年的收成还是不好的话,那么可就要愁人了。 沈月尘听了庄子上的事,微点了下头道:“这两三年都不是风调雨顺的丰收年,粮食不好收,我知道你们的日子也不好过。” 春娥轻轻叹息道:“今年的收成不好,来年怎么样还不知道呢。”说完,她看了看沈月尘道:“奴婢今儿来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小姐能再帮帮我们一家人。” 沈月尘淡淡道:“你想我怎么帮你?” 如果是银子的话,她现在手上也并不富裕,而且,朱家现在已经是元气大伤,连平时喜欢奢华的老爷子都嚷着要勤俭持家了,自己身为孙媳妇的,自然也不能再做什么破费的事情了。 春娥此番还真是有意想借银子,可她知道,自己的本事和能耐放在那里,做不得什么大买卖,说来说去,只是想借点小本钱,开些小买卖糊口度日而已。 “奴婢想要做些小买卖,从前跟着小姐,奴婢有机会学了不少东西,可是奴婢脑笨心粗的,学得不好。好在,吴妈曾经教过奴婢几样做饭的手艺,奴婢时常练着,倒也摸到了些门道儿,所以想开间卖吃食的小店,当个营生。一来是贴补贴补家用,二来也是想让心里踏实踏实,免得总是担心地里的收成,一会儿好一会儿不好。” 春娥说到这里,又转头看了看春茗手中的襁褓,似有感慨道:“小姐,不瞒您说,除了这些,奴婢心里还有一个念想,就是希望能在孩子懂事之前,给他攒点束修,让他也有机会念念书……奴婢不求他有什么大出息,考状元什么的。奴婢只希望他不要像他爹那样整日卖力气,过得辛苦。” 沈月尘听完她的话,心中某些地方微微泛酸,发热,继而又涨涨的,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春娥事先准备好的话,都说得差不多了,如今,只剩下最关键的一句话了。 “小姐,奴婢知道您现在过得也不容易。不过,您始终是体面人儿,求您再帮帮奴婢……” 沈月尘不想她对着自己苦苦哀求,问道:“你需要多少?” 春娥舔了一下嘴唇,小心翼翼伸出五根手指,忐忑道:“五十两。奴婢想管您借五十两。” 不知为何,沈月尘听了这个数目,心头竟然觉得一阵轻松。 她原本还以为,春娥这般情深意切地说服自己,一定是要开口要一个大数目了。 只有五十两,可见,今年德州附近的佃户,日子过得有多艰难。 沈月尘对着她微点了一下头,道:“五十两的话,不是什么问题。我可以借给你,你放心吧。” 春娥闻言,脸上露出欢喜的神情,随即跪下来磕头道谢道:“奴婢多谢小姐,多谢小姐了。” 沈月尘见状,忙让翠心把她扶起来,温和道:“这点小忙,我还帮得上。好了。这会要紧的事说完了,你也坐下来陪我说说闲话吧。” 春娥脆生生地答应了一声,脸上笑开了huā。 沈月尘主动发问道:“你当初一个人嫁到张家,那张家人待你可好?” 一说起张家来,春娥脸上的神情变得柔和了很多,低了低头,轻声道:“张家一家子都是老实人,脾气直来直去的,不会耍心眼,也不会欺负人,待奴婢好着呢。” 沈月尘见她的表情,就知道她过得不错,当一个人沉浸在幸福中的时候,那种喜悦满足的神情,是怎么藏也藏不住的。 此时的春娥,虽然衣着朴素,但整个人看起来却是精神十足,脸上微微泛着红润的光,吴妈在旁含笑道:“他们是该好好对你,你给他们张家添了这么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小子。全家上下,定是疼你都疼不过来呢” 虽然嫁做人妇,已有不短的日子,但听了这话,春娥还是有些羞臊,红着脸道:“妈妈快别笑话我了,什么疼不疼的。不过是一起齐心合力地过日子罢了。” 春茗见这会话题轻松了起来,也跟着插嘴问道:“春娥,你丈夫对你好吗?”说完,和翠心交换了一个眼神。 春娥的脸自然变得更红了“他一个粗人,有什么好说的。每天不是下地干活,就是吃饭睡觉,闷头闷脑的,但不怎么爱说话。” 翠心听了这话,故意打趣她道:“既然他是粗人,又是个闷葫芦,你当初干嘛还愿意嫁给他?还不是喜欢人家。” 这话一出口,屋子里的人都笑了起来,连沈月尘也弯起了嘴角。 春娥到底还是年纪小,沉不住气,站起身来就要去掐翠心的脸,嗔怪道:“你这小丫头,好久没见,竟然也这样皮实了,什么话都敢说,也不知道臊!小姐不舍得罚你,我可不能轻饶了你。” 翠心闪身一躲,连忙往吴妈的身后藏,那春娥也露出久违的孩子气,笑着追了上去,非要掐她的脸蛋不可。 吴妈无奈道:“不许胡闹,万一惊了小姐可如何是好?” 此话一出,两个人立马消停下来了。 春娥见沈月尘抿着嘴角,带着笑意,便知她没有生气,只道:“小姐往后可别太惯着翠心了。” 沈月尘笑了笑,却听襁褓里的婴儿突然嘤嘤地哭了起来,忙道:“瞧瞧,把孩子给闹醒了。” 春娥一听到孩子的哭声,连忙过去把孩子接过来,轻声哄了哄,又把手伸进襁褓里探了探,方道:“这孩子准是饿了。”说完,就直接要解开棉袄,却又突然停住了,望着沈月尘尴尬地笑了笑:“奴婢还是出去吧。” 沈月尘淡淡道:“没事的,我都已经是做娘的人了,还有什么好忌讳的。” 春娥闻言,顿时踏实地坐下来,解开衣服喂孩子。 春茗和翠心凑过去看热闹,沈月尘随即对吴妈递了个眼色,示意她准备一下银两。 整整齐齐的五十两,收在绣了并蒂莲huā的大荷包里。 沈月尘望着春娥,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在吴妈的耳边说了两句。 吴妈应了一声,回到屋里打开梳妆台下面的抽屉,找出来一个精巧的小锦盒,打开之后,从里面翻找出来两根红绳,然后穿上了一颗小小的金珠子。 等春娥喂好了孩子,沈月尘便让吴妈把东西一一交给了她。 “荷包里的是五十两银子。你拿去做点小生意,也是好的。旁边的金珠是我给孩子一点见面礼,讨个好彩头。” 春娥连连摆手,道:“奴婢不能白收小姐的银子,这金珠就更加不能拿了。” 当初,她离开朱家的时候,小姐就把她的卖身契给撕了,彻彻底底地给了她〖自〗由身。如今自己上门求助,不能仗着过去的情分,白拿银子。 “小姐,这银子算是奴婢跟您借的,等回头奴婢赚了钱,按月算利息再还给您。不行,奴婢还得给您立个字据才行……” 沈月尘不是故意摆阔气,想要让自己显得高高在上,只是打心底里希望他们一家人的日子能获得红火起来,好好地过个年。 “银子你先拿着,以后有了钱的时候再说。至于,这点小礼物只是我的一点心意,小孩子那么可爱,我是因为喜欢他,才给他的。”沈月尘稍微停顿了一下,又道:“今儿你来了,让我这里也变得热闹了不少。我已经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所以该收下的就收下吧,别扫了我难得的好兴致。” 第三百章 命运多变(二) 自从朱锦堂出事之后,沈月尘几乎就没怎么笑过,偶尔在长辈们的面前笑一笑,也是敷衍应付,为了让她们看着安心些。而发自真心的笑几乎没有过。 今儿,春娥带着孩子过来,说说笑笑间,也让她感受到了片刻的轻松。 春娥低了低头,还是不敢抬手去接东西,只道:“奴婢真是太贪心了,脸皮太厚了,总是这样白拿小姐的银子和东西。” 沈月尘想了想道:“那好吧,银子就算是我的入股好了。回头等你的食铺开起来,赚了钱,再给我分红好了。不过,这样一来你可就亏了,回头赚了大钱,我要分的,肯定要比这区区五十两银子多得多。” 春娥闻言抬起头来,点头道:“多少都行。奴婢今时今日的一切,都是托了小姐的福,奴婢无以为报,只求小姐给奴婢一个机会,等奴婢将来出息了,一定会好好报答您的恩情。” “你有这份心就好了。” 春娥把银子贴身收好,随后又把那只金珠给儿子一圈一圈地缠在了手腕上,望着他呵呵笑道:“这孩子还真是好命。才出生不过一个月就能穿金戴银的了。” 吴妈在旁,附和道:“好好把他养大,没准儿,将来真能考个功名,为张家光宗耀祖呢。” 春娥忙点了点头:“借您吉言了,我一定把他养得壮壮的,跟小牛似的。” 她到底是在乡下生活的时间长了,如今说起来话,也是充满了乡土味。 不过,这样的改变,并不让人觉得讨厌,反而更愿意听她说话了。 春娥又略坐了坐,担心孩子一会儿又吃又拉的,便起身告辞。 在她临走之前,沈月尘嘱咐她道:“以后得了空,记得常来这边走走,陪我们说说话也好。” 春娥点了点头,忽地想起什么似的,缓缓上前一步,来到沈月尘的跟前,轻声道:“小姐,您要保重身子,好好照顾自己。回头等小少爷出生了,一定要派人知会奴婢一声,让奴婢亲自给您准备红鸡蛋。”说到这里,她有些不自然地停顿了一下,道:“不好的事情总会过去的。小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事事如意,心想事成的。” 她不太会安慰人,也不太会说话。不过,她的这份好意,沈月尘还是心领了。 春娥走的时候,吴妈和春茗她们都出去送了,还一直将她送到了大门口。倒不是因为担心门房的人,办事不利。而是担心,她会怎么回去? 好在,朱家的大门外早已经有人有车等在了那里。 那人穿着厚实的棉袄,头上戴着狗皮帽子,一张脸冻得泛红,时不时地来回走上几步,活动一下身体。 那人便是春娥的丈夫张元,也是张家的长子。 春娥喊了他一声,他便回身从马车里拿出一袭簇新的被子,呵着白气地跑过来。 张元只见过吴妈一个人,知道她是自家的财神爷,忙点头哈腰地行了一礼。 至于,春茗和翠心,他都是第一次见,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称呼,只点了点头,却没说话。 马车里烧着炉子,所以被子也是暖呼呼的。 张元用被子把襁褓轻轻包着,生怕孩子着凉。 春娥见状,心里也跟着暖暖的。 吴妈拍拍张元的肩膀,含笑道:“还真让我给说中了,成亲才一年多就抱上了儿子。你们张家有福了。” 张元点一点头:“是,都让您给说中了。这都是托了您和大奶奶的福,我们张家感激不尽。” 说实话,今年家里能熬过去不容易,若不是朱家的那一百两银子,家中的老爹老娘,早就保不住性命了。 张元又道:“我们乡下地方,没什么好东西能拿来当做谢礼。只有几只土鸡和一筐土鸡蛋,还望您和大奶奶不要嫌弃。” 春娥也道:“这土鸡是自家养的,给小姐煲汤喝,最是补元气了。还有土鸡蛋也是,蒸成蛋羹,最好吃了。” 吴妈瞧她说得头头是道,连连点头:“我之前教给你的手艺,还都记着呢。回头选好了地方,过来告诉我一声。” 春娥闻言,高兴地点点头,和她们一一惜别之后,方才抱着孩子坐上了马车。 待她走后,吴妈回到院里,陪着沈月尘说话,言语间竟是感慨。 “小姐这会放心了吧,春娥那丫头过得好着呢。” “恩,我都看出来了。她脸上的笑容,不是装出来的。” 憨厚的丈夫,可爱的孩子,和睦的长辈,一个小小又温暖的家,不正是很多人憧憬的幸福吗? 有时候,越简单才越幸福,越平淡才越踏实。 农历十二月初八,腊八节。 黎氏亲自下厨给家里人熬制了腊八粥。之前,她为了沈月尘频频下厨,多年未用的厨艺好了很多。 她自知和家里的厨娘比起来,她的手艺只算是中等而已。不过,腊八粥重在心意,一想到就快过年了,可全家人都闷闷不乐的,连带着明哥儿他们也偷偷地留意着大人们的脸色,个个小心翼翼的。 别的还都好说,她受不了的就是让孩子受委屈。 趁着这天,她和沈月尘坐在一起说说话,便主动提议道:“虽说,老爷子让家里一切从简,但我想,到底是过年了,旁的都好说,只是别亏待了孩子们。让他们该乐的乐,该玩的玩。” 沈月尘和她想得一样,自然点头赞同。 不过,朱滢和朱潇倒还好说,心思单纯,好哄弄。明哥儿和她们可不一样,这朱家上上下下发生的事,他该知道的全知道,不该知道的也知道。 沈月尘原本也没打算瞒着他,毕竟,朱锦堂是和他血肉相连的父亲,是他的至亲。 明哥儿对朱锦堂的感情很复杂,不过,自从他出事之后,他才体会到了身为人子的不安和惶恐。 明哥儿不太喜欢吃甜的,不过今儿是腊八,又是黎氏亲自煮的,他多多少少总要吃一点。 沈月尘见他没什么胃口的样子,便道:“怎么了?” 明哥儿放下羹匙“我不爱吃甜的。” 不过是普通的一句话,却让沈月尘稍微怔了一下,才道:“这是祖母亲自熬的,你能把这碗吃完的话,她会很高兴的。” 果然是父子俩,连口味都是一样的。朱锦堂也是不爱吃甜的…… 虽然黎氏一心想要好好地过个节,但朱家这个腊八,过得比往年都要冷清沉闷得多。 另外一边,朱峰到了京城之后,从阮家那边得到了一个让他心惊胆颤的消息。 意图谋反……这样百年都难得一见的事,居然正在偷偷地酝酿之中…… 此事事关重大,朱峰自然不敢多嘴乱说什么,因为一旦说错了一句半句的,落入有心的人耳中,便是杀头灭九族的大罪! 朱元兰对着自己的亲哥哥,没有丝毫隐瞒,实话实说道:“娘娘的意思绝对不会错,我之前送去的东西,还望哥哥找个地方妥善保存。” 朱峰知道这其中的厉害轻重,点一下头道:“这没问题。不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算藏起来也没有万全的地方……宫里的情况怎么样?” 朱元兰连连摇头道:“怕是不好。半个月前,随王爷已经借故离京了。如今,虽然圣上查出来了不少线索,也没法再抓不到他的人影了。” 李焕早早地做好的打算,之前故意一直按耐住不动,趁着朝廷对外发兵的时候,才敢暴露出自己的勃勃野心。 朱峰听完妹妹的话,眉头紧锁,脸上竟是深深地忧愁,若是真的如她所讲,那么这京城就该要变天了。 腊月二十三,小年夜。 皇贵妃阮琳珞在太后宫中成功诞下一子,为多日来一直死气沉沉的宫城,带来了一份难得的喜悦和惊喜。 李政得知此事之后,龙颜大悦,立刻诏书天下,封皇贵妃阮琳珞为中宫皇后,其子为皇太子。 他早就承诺过的,只要阮琳珞生下皇子,那么皇后的位置就是她的。 君无戏言,而且,这也是阮琳珞她该得的。 此诏一下,普天同庆,京城的百姓们都盼着这位小太子是个天降的福星,可以给黎明百姓带来恩惠和福气。 作为皇长子,一出生便被立为太子,这可是本朝有过的荣耀,也是最大的荣耀。 阮家人在欣喜万分的同时,却又觉得不安和忧心。想来,圣上这么早就急着立下太子,是不是真的在担心国本不稳,所以早作打算呢? 这样的疑问,久久地盘绕在他们的心头,让人寝食难安,所以还来不及去体会这份难得的恩宠,就要心急万分地去筹谋,往后该怎么办?是该一直信任圣上的英明神武,还是该早做准备,以防不测? 思来想去,最后还是阮国公稳住了众人忐忑不安的心。 阮琳珞已经贵为皇后,大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都是坐在同一条船上的人。 他们都是站在皇城根儿底下的人,宫里稍微有个风吹草动,第一个遭殃的就是他们这些和皇宫沾亲带故的人,就像是想逃也没处逃…… 何况,阮家世代忠勇,辅佐贤君,所作所为,必须要配得上“忠勇”二字才行。所以如今,他们要担心不是如何自保,而是如何地帮助圣上,保护皇后娘娘和太子陛下,平平安安地在宫中生活下去。 …… 阮琳珞被立为皇后的喜讯,不出三天就传到了朱家。 朱家二老且惊且喜,一时都有些缓不过精神,怔了半响,方才派人准备鞭炮烟huā,想要好好庆贺庆贺。 因着阮琳珞晋封为后的消息,让之前一直黯然多时的朱家,终于有了再次扬眉吐气的机会。 之前,有不少人都在暗自议论,朱家这次是人财两空,元气大伤,必定需要好长的时间才能东山再起,夺回首富的位置。 可是没想到,人家朱家不光只是有钱,还有一个能生出金凤凰的好女儿。 阮家出了一位皇后,这无疑也等于是朱家出了一位皇后,如此尊荣,试问德州城内还有谁能够拥有呢?就算是贾家,也不过只是在钱势上略占上风,论人脉,论声望,还是要被朱家狠狠地压了过去。 沈月尘听了这个好消息,心里也替阮琳珞觉得高兴。 人的命运,真的很奇妙,变化多端,谁也说不准下一秒会发生些什么,是好事还是坏事,是幸运还是不幸。 陆长风驾轻就熟地跟着吴妈来到屋内,微微低着头,上前几步,对着靠坐在里间软榻上的沈月尘,行了一礼道:“给大奶奶请安。” 许是因为,今时的朱家和往日不同。陆长风的态度比平时谦卑了许多。 他恭恭敬敬地跟在吴妈的身后,神情平静,微微垂眸,来到里间为沈月尘诊脉。 她已经快要到临盆的日子,所以,老太太和大夫人吩咐他每天过来一趟,以保周全。 沈月尘靠在软榻上没动,只是微微笑了一下,道:“这么冷的天,还让你每天跑来跑去的,着实辛苦了。” 陆长风低着头回话道:“照顾大奶奶是我的分内事,谈不上辛苦。” 他一说完,身边就有丫鬟端来了椅子,他缓缓做了下来,见沈月尘伸出了胳膊,便拿出软枕,轻轻放到桌上,等她把手腕放平了,方才伸出三指替她诊脉。 陆长风诊脉的时候,有个不成文的习惯,他总是要先微微闭一会儿眼睛,然后再睁开眼睛,审视沈月尘的气色。 他先是诊了左手,跟着又诊了右手。方才抬头问道:“大奶奶,今天还觉得腰酸吗?” 沈月尘微微点了下头“还是觉得有点酸酸的,不太舒服,但并没有任何刺痛和不良的感觉。” 陆长风沉吟一下道:“如无痛感,便无大碍。只是快要临盆的轻微反应。大奶奶您腹中的胎儿,即将足月。所以,随时都有临盆的可能,这两天您要尽量在屋中休息,切忌不宜出行,想要走动一下的话,还是留在房间里会更妥当一些。还有就是夜间,注意身边留人。如果肚子突然疼起来的话,不要惊慌,可能只是产前的征兆而已。总而言之,一句话小心为上。” 沈月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您交代过的话,我都牢牢记着呢。” 这孩子来得不易,怀得更加不易。 沈月尘已经做好了准备,要迎接孩子的到来,虽然紧张,但也〖兴〗奋。 这毕竟是她的第一个亲生孩子,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看一看他,看看他是长得像谁?是像她,还是像朱锦堂…… 陆长风随后又开了张方子,道:“这是备用的药方。如果大奶奶晚上休息的时候,突然有了临盆的征兆,可以先让丫鬟们按着方子煮了这碗药来稳固胎气,这样一来,在在下和稳婆赶来之前,大奶奶都不会有任何危险。” 沈月尘闻言点了点头,心想,该准备的已经都准备了。现在就要看这孩子,到底什么时候想出来了? 到了夜里,孩子胎动得太过频繁,沈月尘根本没法合眼,心里一直像是绷着根弦似的,怎么躺着都觉得不舒服,索性便挺着肚子坐了起来。 春茗和翠心怕她着凉,就给她多加了一床被子,盖在身上。 屋里本就有暖着炉子,这会又盖着两床厚实的被子,沈月尘的额头没一会儿就见了汗,没过多一会儿,身上也跟着汗津津的,让她觉得十分地难受。 沈月尘从被子伸出胳膊,叹气道:“别这么捂着我了。我这身上都出汗了,烧些热水来吧,我想泡个澡。” 既然睡不安稳,总得先找个方法解解乏才行。这会,泡个热水澡,看起来是她最好的选择。 因为外面天凉,丫鬟们直接把浴桶搬进了里间,让沈月尘多省了好几步路。 泡在温暖馨香的热水里,沈月尘长吁了一口气,春茗站在一旁,时不时地看一下手中的怀表,暗暗算计着时间。 小姐不易泡澡太久,这是大夫吩咐过的,所以她不敢有丝毫的马虎。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春茗便上前轻声道:“小姐差不多了,奴婢伺候您回去躺着吧。” 沈月尘自己也有分寸,扶着她的手,慢悠悠地站了起来,披上浴巾,小心翼翼地浴桶中迈出步子。 她不过只是这么一个个的动作,却让周围的丫鬟们都悬起了一颗心,双手又是搀着又是扶着,生怕她有任何地闪失…… 春茗最是担心,见她出来了,正要说话,却无意间瞄到了她的腿间的一丝血迹,顿时脸色微变,道:“小姐,您……您身上见红了。” 沈月尘还未察觉到自己有什么不对,顺着她的话,低头一看,才知道自己流血了。 见红了……沈月尘微微一怔,扶着翠心的手,稍微压低了几分道:“去把吴妈叫来,还有派人知会老太太和大夫人一声,就说我要生了。” 白天的时候,陆大夫特意叮嘱过,一旦见了红,又或是羊水破了,那就是孩子即将要出生的预兆。 这孩子终于要来了……只是一句话的功夫而已,沈月尘觉得自己身体像是被咒语定住了似的,一动也不敢乱动,连走回床边都是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挪着脚,心情紧张又不安。 第三百零一章 奇迹(一) 待羊水破了,已是酉时时分。天黑如墨般浓郁,可夜幕下的朱家,此时却是灯火通明,宛如白昼。 西侧院的上上下下,皆是严阵以待。 朱老太太和大夫人黎氏也是早早地就来了正房。她们不放心让丫鬟们传话,只想亲自看着沈月尘把孩子顺利生下才能安心。 屋里的炉火烧得正旺,黎氏让人把〖房〗中的窗户用软布包着,免得透进来凉风。 两个稳婆站在床榻两边,时不时地掀起帘子,看一看被子里的沈月尘,见她神情如常,只是脸色微微泛白,忙道:“大奶奶,您先闭上眼睛,养养精神,再过一会儿就要用大力气了,可能会很疼,您千万要稳住,不要惊慌,奴婢们一定会帮您把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的。” 第一胎是最不容易的。做久了这样的差事,见得自然也多。 女子生产,本就是件极为不容易的事,十凶九险。她们已经见过太多的人,在这上面折了性命,虽然已经见怪不怪了,但今儿摊上的是朱家大少奶奶,自然要提起一万个小心才行。 像朱家这样的差事,做好了自然重赏有加,若是做不好,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那两个稳婆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手儿了。想当年,明哥儿出生的时候,就是她们两个经手的。所以,朱老太太对她们的能力,还是很信任的。 这会,宫缩已经开始越来越频繁了。沈月尘疼出了一身的汗,吴妈守在她的身边,握着她的手,语气既心疼又担忧道:“小姐,要是疼得厉害,就喊出来,千万别忍着。” 沈月尘闻言深吸了一口气,微微摇了摇头,只是攥紧了吴妈的手。 她虽然没生过孩子,但也明白,现在还不是最疼的时候。 稳婆们正用温厚有力的大手,轻轻地擀着肚子,慢慢推着腹中的孩子,想要让他快点出来。 稳婆们方才摸了她的肚子好半天,发现孩子的胎位很正,所以如无意外的话,八成会是顺产。 床榻的周围,已经都被屏风挡住。 陆长风坐守在屏风后面,微微闭着眼睛,留意着沈月尘的动静,万一她有什么不对,他就可以立马诊治,以免不测。 约莫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阵痛的间隔,已经缩短到了几分钟而已。 稳婆们高高地撸起衣袖,走到一边先用温水净手,再用白酒搓洗了几遍,最后又用温水洗净,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几次,方才来到床边,一个跪在床上,伸出双手牢牢地按住沈月尘的膝盖,不让她轻易乱动。 吴妈给沈月尘垫高了枕头,让她微微坐起来一点身子,保持着一个最好的生产方式。 就在稳婆们准备接生的时候,外间忽然传来了一阵阵清脆的木鱼声。 沈月尘眉心一动,只听吴妈小声道:“那是老太太,正在替小姐诵经祈福呢。” 沈月尘垂眸浅浅一笑,随后又疼得呻吟起来。 剧烈的疼痛感,一阵接着一阵,不间断地袭来,让人没有丝毫可以喘息缓解的机会。 小腹坠坠地疼着,像是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正要迫不及待地从她的身体脱离似的,那力道每一分,每一秒都要加重,加深,而其带来的痛感,也正在一点一点地吞噬着她的身体,她的每一个细胞,每一处骨节,每一滴流动的血液…… 稳婆们在不停地叮嘱她,用力一点,再用力一点。 吴妈则是扶着她的肩,轻声安抚着“小姐别怕,小姐别怕……若是疼得厉害,就喊出来,喊出来……” 沈月尘不是不想喊,奈何身上的力气,早已经被阵痛消耗得所剩无几,唯一仅存的那最后的一点点,还有留给腹中的孩子,所以她只能压抑住自己想喊想哭的冲动,继而化作极低极小的呻吟,又或是咬紧牙关,耗费自己仅存的力气,让孩子能快出来。 这漫长的十个月里,沈月尘无数次幻想过,这孩子会长成什么样?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是不是健康活泼? 她想得越多,担心得就越多。但每每被忧虑繁思缠住身的时候,她总是会提醒自己,不管这孩子会是什么样子?他都会是自己挚爱一生的宝贝。 虽然现在很痛苦,但她也觉得痛并幸福着。两世为人,这孩子无意识老天爷给她的最好的礼物。 一次又一次地用力,让沈月尘的精神渐渐有些支持不住了。 她原本清醒的脑子里,突然一下涌现出许多纷杂凌乱的思绪,乱团团的就纠结在一起,完全找不出来可以理清头绪。 眼前就像是过电影一般地闪过一帧帧不连贯的画面,有清晰的,也有模糊的。 沈月尘一直自己已经不记得生母林氏了,可是就在刚刚的那一瞬间,她忽地想起了林氏。 虽然只有匆匆一瞥,但她还记得。 她的长发如丝,面如白玉,微眯着墨色的眼眸,浓密的睫毛留下一道扇形的影子,嘴角微微抿起,似是在笑。看起来就像是那么的虚弱,躺在殷红的血迹之中,就像是个破掉了的人偶,毫无气息。 她的表情停止在了那一秒,而沈月尘也只记住了那一秒。 突然想起林氏,让沈月尘觉得有些心慌,她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谁知,还未等摆脱到林氏的影子,却又见沈志坚猩红的双眼,他的脸上写满了愤怒和不解,还有深深地悲伤,双眼如钩,紧紧地定在她的脸上,随后忽然伸出手来,一把就掐住了她纤细的脖子…… “孽种!孽种!” 这是她来到这个世上听见了第一个声音,沈志坚的声音。 沈月尘的呼吸随之一紧,像是一不小心被那些画面带动起了情绪,竟然觉得呼吸困难了起来。 羊水越流越多,稳婆们的声音越喊越大,手上的力气也越来越大,不断地用手顺着胎儿坠势缓缓推揉。 沈月尘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再次咬紧牙关想要用力,却发现自己的双手竟在微微地颤抖,她已经连吴妈的手都握不住了…… 手指微微蜷曲,却始终在没办法握成一个拳头。 沈月尘的额上冷汗直流,腹内一阵一阵地紧缩,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蜷起身子,但稳婆们牢牢地按着她的双腿和膝盖,让她不能动弹分毫,只能继续维持着生产的姿势,吴妈捧起她的手,搁在心口上捂着,哭得早已经是泪流满面,一个安慰的字都说不出来了。 如此苦苦挣扎了一个多时辰,孩子还不容易终于露了头。 外间的木鱼声还在继续响起,只是频率越来越快。 沈月尘的精神已经耗尽,身上的力气也渐渐微弱下来,有好几次都险些昏了过去,亏得还有参片吊着那一点点的气力。 当一个人陷入极度疲倦当中的时候,她的视觉,听觉,还有触觉都会随之变得迟钝缓慢…… 她半睁半闭着眼睛,已经看不清楚周围来来晃晃的人影儿,耳朵里虽然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但她却只能清楚听见自己的喘息和心跳声。 她的心跳依然砰砰作响,跳得十分有力……如此单调的声音,久久萦绕在耳边,不禁让她的思绪再一次地慢慢飘起,而且越飘越远…… 以前,她总是能够听过这样咚咚有力的心跳,那是朱锦堂的心跳,一下,两下,三下……她一面默默地数着,一面缓缓进入安逸的梦中,睡得无比踏实,无比放松。 在这个时候想起朱锦堂,对沈月尘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因为她需要集中精神,才能把孩子生出来,如果伤心伤神的话,耽误的时间越长,就越会让孩子的情况危急。 沈月尘很快自行清醒过来,拼尽自己所有的力气,以至于,全身都跟着痉挛颤抖了起来。 在身体被彻底撕扯开的那一刻她终于忍耐不住地惨叫出来,叫声凄厉响亮,震惊了屋里屋外的每一个人。 一声叫声过后,沈月尘的脑中一片空白,挣扎得麻木的身体,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疼了。隐隐约约间,只感觉到那股之前坠得她五脏六腑都搅在一起的重量,突然从身体上瞬间掉落了下去……她知道,那是孩子离开了她的身体。 “哎呦!生了!生了!终于生了!” 稳婆们的声音再次在她的耳边响了起来,可她却连睁开眼睛,看一看孩子的力气都没有了,身体被掏空了一样,只能不听使唤地躺在那里,再也动弹不得。 随后,伴随着一声微弱的哭声,沈月尘的眼角瞬间就湿润了,泪水合着汗水流了下来。 她的心中充满了感激和感慨,如果此时此刻,朱锦堂能在她的身边拉着自己的手,那该有多好啊。 这是他们的孩子,他们期盼已久的孩子。 沈月尘的意识渐渐模糊,可朱锦堂的脸却在她的眼前越来越清晰起来……锦堂,就算是梦也好,就算是幻想也好,只要你能出现就好,只要能让我看见你就好…… “老夫人,你慢着点儿……” 杨嬷嬷亲自扶着老夫人走到里间,迎面而来便是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里面的所有人都忙活得满头是汗,但此刻脸上都带着盈盈笑意,见老夫人和大夫人进来了,忙福一福身子道:“给老夫人道喜,给大夫人道喜,大奶奶刚刚生下了一位小少爷。” 是个儿子,老天爷终于肯发发慈悲了。 朱老太太双手合十,含着泪,神情激动地点头道:“我就知道会这样。我就知道会这样。佛祖保佑,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黎氏在旁也是哭了出来,一面用帕子点了点眼角,一面走过去看襁褓里的新生儿。 小孩刚生出来,全身通红,脸上也皱皱的,看不出什么模样,只是从哭声来看,哭得一点都不响亮,似乎有点孱弱的样子。 孩子太小了,黎氏不敢抱,只是看了又看,稀罕的紧。 过了一会儿,才舍得移开眼睛去看床上的沈月尘。 丫鬟们正在给她清理身体和床铺,黎氏见她昏迷不醒,便回到屏风外面,问陆长风道:“生了这么长的时间,才生出来,大人不会有事吧?” 陆长风这会还没有给沈月尘诊脉,但听丫鬟们说出血不多,也没有什么异常的情况,便可推断沈月尘并无大碍,只道:“具体情形如何,还得我看过大奶奶本人才知。不过,大奶奶此番虽然生产的时间过长,但过程还算顺利,估计是一时体力不支,昏迷过去了,等喝过汤药之后,便能提神,清醒过来。” 黎氏微微点头:“劳烦大夫,一定要把那孩子的身体给调理好,她本就体弱,如今生了孩子,估计身子骨又要折损了不少。” 众人皆知,沈月尘保住这一胎不易,如今她顺利生产,为朱家添一个男丁,理应算得上是朱家的功臣了。 孩子出生一个时辰后,沈月尘慢慢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吴妈。 沈月尘转了转视线,气若游丝地问道:“孩子还好吗?” 吴妈一脸激动道:“小姐醒了。孩子好着呢,是个小少爷。” 男孩儿……沈月尘微微抿了一下嘴角,心想,果然猜得没有错。那么大的力气,一定会是个男孩儿。 沈月尘虚弱地抬了抬手道:“让我看看孩子。” 吴妈忙答应了一声,转身去到一旁的小床上,把孩子给抱了过来,轻轻地放在她的枕头边上。 沈月尘转过头看了一眼,只见他小小的一个人儿,小小鼻子,小小的嘴,脸上还皱皱巴巴的,还看不出是什么模样来。 皮肤薄得透明,隐约可见底下细细的血管,柔柔弱弱的样子,让人心里瞬间就化成了一滩水。 沈月尘吃力地抬起了手,用指尖轻轻点了一下孩子的小脸,泪光闪闪道:“好丑的小东西。” 吴妈抹着眼泪道:“小少爷一点都不丑,您看看他这眉毛,这鼻子,长大自后一定是个美男子。”说完,抬手整理一下抱着孩子的小被,左看看右瞧瞧地,怎么看都觉得好看。 自家小姐生的孩子,绝对不会丑。 沈月尘听了只是微笑,孩子这会还看不出是什么模样来呢。 不过,她希望孩子能长得像朱锦堂,这样一来,她每次看见孩子,就像是看见了他。 吴妈吸了吸鼻子道:“老太太和夫人都欢喜坏了。这会正给老爷子他们报喜去了,等下就会回来了。小姐若是累了,就再多眯一会儿。” 她知道,沈月尘还乏得很,理应休息才是。 不过,沈月尘一看见孩子,便舍不得再闭上眼睛了,小心翼翼地转过身来,望着襁褓里的儿子,满心感动。 与其同时,在另外一边,朱老爷子听闻沈月尘又给朱家添了一个男丁,也是欢喜不已,连夜派人准备祭祖的东西,要给祠堂里的祖宗们上一炷香,感谢他们的在天之灵。 朱老爷子独自一人跪在祠堂,向列祖列宗叩拜祈求:“朱家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子孙朱长治在此,给祖宗们磕头了。锦堂媳妇今儿为咱们朱家又添了一个男丁,是个健健康康的好孩子。”说到这里,老爷子忽地停顿一下,又继续道:“长治这一辈子诸多不孝,一意孤行做下了许多混账事,还曾经一度差点败掉了朱家的祖业。长治不孝,无颜面对祖宗长辈。不过,长治这辈子虽无贤能,却好在妻贤子孝,没有让人不省心的地方。长治活到这把年纪,已是无欲无求了,如今,只希望祖宗们再显神灵,让锦堂早日归家,若是他能平安回来,长治愿减寿十年,就算就此咽气,也无怨无悔!” 朱老爷子一把年纪,却还是在祠堂跪了近一个时辰。 老太太得知此事之后,不免心中一酸,但又不好在他的面上落泪,只是借故回了房间,独自一个人默默流泪,直到清晨。 这天清晨,突然下起了冷冷的雾。 白雾沉沉,宛如风雪一般,让人放眼望去,只见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门房的小厮们踩着竹梯,往屋檐下多挂了两盏大红灯笼。 大少奶奶刚刚生下一位小少爷,这是喜事。 那小厮挂好灯笼,却听见一阵“铃铃”地铜铃声,不免循着声音,转头望去,只见对面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之中,似乎有个大大的黑影正在缓缓靠近。 雾气太重,阳光根本透不下来。 那小厮眯着眼睛瞧了半天,还以为是四处转悠买柴火的马车,便扬声道:“朱家今日有喜,闲杂人等一律不得进门。” 谁知,那铜铃声依然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门房的人,连忙三五个结伴迎了上去,正要开口催赶来人离开,结果却忽然瞧见一只大大的黑熊头,张着大嘴,露着尖牙。 “哎呦。我的妈呀!这是什么……熊……是熊!” 门房的人被吓了屁滚尿流,连跑带爬地往回撤,忙扬声让里面的人,赶紧准备好家伙。 在城里,居然也能看见这样的大黑熊,它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真真是活见鬼了! 第三百零二章 奇迹(二) 皑皑白雾之下,看什么东西模模糊糊的,不够真切。 门房的小厮们,都被那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大黑熊给吓了一跳。一个个纷纷后退,退回到门后躲起来,手边有什么就拿什么,吓得满头是汗。 门房的管事正在屋里偷懒,听见外面的动静后,连忙披上棉袄,探头向外面看了几眼,只见,大家伙儿一个个都像是见了鬼似的,着急忙慌地关上大门,嘴里还嚷嚷着喊道:“快点关上门,千万别让那东西扑进来。” 管事听得一头雾水,脚步匆匆来到外间,质问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大家七嘴八舌地回话,都说外面来了一只大黑熊,呲嘴獠牙的,太吓人了。 那管事睡眼惺忪地听着他们的话,顿时有些恼了,直接飞起一脚就踢了过去,低声骂道:“睡迷了的东西。城里怎么可能会有熊呢?我看你们一个个就是欠揍,赶紧把灯笼都挂好了,别耽误了事,回头被主子们教训。” 他的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了咚咚的捶门声。 众人闻声皆是一怔。 管事见没人过去开门,顿时又恼了几分,只道:“都杵着做什么?还给我不过去应门!”说完,又要抬脚踢人,谁知,却被那小厮闪身一躲,胆小地说:“我可不敢,一定是那头熊瞎子撞过来了。” “不像话的东西!我看你们几个才是熊瞎子呢!见过熊瞎子会敲门的吗?还成精了呢?” 那小厮被他训得低下了头,可还是不敢上去看门。 敲门声一声响过一声,管事实在等得不耐烦了,狠狠地瞪了一眼那帮不中用的东西,亲自抽出横栓,把大门慢慢地打开一条缝儿,带着一分小心。 他一抬眼,只见,门外站着一个高高大大的黑影,而且,还长着一张熊脸…… 那管事也被吓了一跳,正要张嘴喊出声来,却见那熊脸的下面,赫然地露出一张黑不溜秋,胡子拉碴的人脸来,方才把那声喊叫给咽了下来。 冯管事在朱家当了十多年的差,阅人无数,自认为是见过不少世面,还从没有被什人和事吓到过。 不过,眼前这一位访客,实在太过生猛了。且不说,这一身熊皮的打扮,光是那张杀气腾腾的脸,依旧已经想要让人敬而远之了。 这人到底是人是怪,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冯管事下意识地用身子抵住大门,瞪着来人问道:“你是什么人?大清早地敢来朱家门前挑事?” 熊皮人眼神直勾勾地看了他半响,然后转身指了指停在台阶下的马车,嗯嗯哼哼了几声。 冯管事满脸狐疑地顺着他的手指,望了过去,那马车上似乎躺着一个人,躺在一张黑乎乎的毛皮下面,不知是死是活。 冯管事虽然心里有点发憷,但还是扬声道:“滚滚滚!滚到别处撒野去!” 那熊皮人闻言,二话不说直接伸出手去,一把揪住冯管事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硬生生地从门里给拽了出来。 冯管事细胳膊细腿的,毫无反抗之力,双脚沾不着地,只能嘴上喊着道:“你这野人,大清早来找晦气!也不看看这里什么地方……” 门后的小厮见状,不敢再躲了,纷纷拿起长棍冲了出去。 谁知,那熊皮人对冯管事并无任何歹念,只是将他扔到马车跟前,随后把车上的毛皮褥子掀开,露出里面满脸病容的人来。 车上躺着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已经失踪数月之久的朱锦堂。 冯管事吃了一吓,原以为是自己看huā眼了,忙凑过去仔细地瞧了瞧。 朱锦堂一身褴褛,满身都是伤,有些碎布条子包扎起来,身上盖着件脏兮兮的破棉被,外面则是那张毛绒绒的皮褥子,带着一股子腥臭的潮味。 冯管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望着朱锦堂,颤声唤作道:“大少爷,大少爷……”他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指,探了探朱锦堂的鼻息,见他还有呼吸,差点没哭出来。 朱锦堂的眉心微蹙,动了动干裂的嘴唇,轻声喃喃道:“回家……月尘……” 这会,围上来的小厮们见状,一个个连忙扔掉手中的长棍,齐心合力地把朱锦堂抬了进来。 那熊皮人站在原地却是没动,冯管事忙让着他道:“这位恩公啊,多谢您救了我家少爷,小的方才有眼无珠,看错了恩公,还望恩公莫怪,小的在此先给您赔个不是。您随小的进去喝茶取暖吧。小的这就是去给主子们报喜信去。” 这是大大的喜讯啊!简直比大少奶奶生个少爷还要让人欢喜。 可那熊皮人还是不动,又转身指了指自己的马车,似乎不放心停在这里。 冯管事心急回去报信,见他不走,便又道:“恩公放心,您的马和车,小的会派人妥善安置的。这会天寒雾重的,咱们还是先进屋去吧。” 听了这话,那人方才肯挪动了脚步。 冯管事随即亲自跑去上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给朱家二老报信,说是大少爷被人给送回来了。 朱老爷子的烟杆当场掉在了地上,迟疑了一下,才道:“你再说一遍。” 冯管事用袖口抹一把眼泪,含笑道:小的方才说,大少爷回来了,给人给送回来的。” 当初,朱锦堂出事的时候,就是这样突然。如今他回来了的消息,还是这样突然。 朱老爷子只觉得眼前发黑,身子晃了几晃,亏得是坐在椅子上,若是站着,怕是当场就要晕过去了。 朱家二老连忙派人去传话,把朱峰朱峻还有黎氏和柴氏,除了尚在昏睡的沈月尘,其余的人全都叫了过来。 朱锦堂全身是伤,还发着高烧,直接被小厮们抬进了房间。 黎氏最先跑了过去,望着儿子满身脏乱,一脸病容的样子,顿时嚎啕大哭地扑了上去“我的儿啊,我的心肝啊!你可是把娘给吓死了……” 黎氏痛哭不止,朱峰也是红了眼眶,缓缓走到儿子跟前,见他昏迷不醒的样子,忙低了低头道:“快去请陆大夫过来。” 黎氏哭得肝肠寸断,柴氏见状,有些看不过去了,忙上前扶了她一把道:“嫂子快别哭了,锦堂还不容易才回来,咱们还是先给他看病要紧。” 看他的样子便知不好,而且,身上这么脏,总要清理清理才行。 柴氏垂眸盯着朱锦堂的脸,看着他这副惨兮兮的样子,隐约可以猜得到,他这几个月过得是什么样日子。 许是,老天爷有眼,又或是他的命数未尽。他能死里逃生地回来,也算是一件好事。 黎氏止住了哭声,却止不住眼泪,转身从丫鬟们的手里,接过温热的毛巾,一点一点地给儿子擦着脸,见他的嘴唇还干着,又用棉huā沾着热水,给他润了润唇。 他的脸颊瘦得都凹下去了,黎氏心疼得紧,朱峰看着也是难受,有些不忍心地转过头去,对着默默流泪的母亲,安抚道:“母亲,锦堂都回来了,您们二老也可以放心了。” 老太太含泪点了一下头,自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旁边的老爷子却是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摇了摇头道:“到底是谁?把我的孙子折磨成这副样子?” 朱锦堂回来,当然最好,可看他的样子,必定是吃了不少苦头。 朱老爷子心中的喜悦只能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便是深深地愤怒。 敢把自己的孙子弄成这副模样的人,必定心存歹毒。 老爷子在心里默默地想,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不管是谁做得,他早晚都要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 陆长风一直留在西侧院,随时留意着沈月尘的动静。 她整个人精力虚脱,尚在昏睡之中,不过脉象平和,并无大碍。 陆长风常在朱家进进出出,自然知道朱锦堂失踪多时一事,这会见了他,不免意外,但也只是眸光微微一顿,脸上的神情还是平静如常,并无任何改变。 朱锦堂的额头滚烫,但四肢冰凉,此乃发热的症状。 陆长风亲自手持剪刀,剪去朱锦堂身上破旧不堪的衣裳。 他的身上全是伤,刀伤,擦伤,烫伤,还有一道道尚未愈合的鞭痕,有的伤口已经结疤,有的已经开始发炎……他肩上的那处伤口最是严重。陆长风可以清晰看得出来,这伤口是如何再愈合之前又被撕裂,而且,还没有重新结痂。 只是这一道伤口,就可能让他失血过多,直接丧命! 陆长风皱着眉头,立刻着手替朱锦堂处理伤口。 依他来看,朱锦堂这会已经是只剩下半条命的人了,如果不及时医治处理的话,那他身上的伤口发炎化脓,便是神仙也难救得了他了。 陆长风用纯度极高的烈酒为朱锦堂清洗伤口,然后又用盐水轻轻擦拭了一遍。 那些用过的棉huā,全都沾满了血污。 黎氏见状,再次掩面而哭,心痛得就像是要碎掉了似的。 朱峰见妻子如此激动,也顾不得许多,只伸出胳膊将她拦在身前,轻声安抚道:“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老天爷既然把锦堂给咱们送回来了,就不会再让他出事的。” 黎氏伏在丈夫的肩上,抽泣不止,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 陆长风足足用了小半个时辰,方才把朱锦堂身上的伤口处理干净。 老太太插空问道:“大夫,我孙子的身子怎么样?会不会有事?” 陆长风深吸一口气道:“大少爷暂时还无性命之忧,只是诊治起来,须得小心谨慎才行。这里不便施针用药,还是把他平放在床榻之上,在下才好按部就班地为他医治。” 须臾,朱锦堂被转到了次间的大床上,他上半身没有穿衣服,下身则已经换上了干净的长裤。 陆长风给他下了几针之后,又命丫鬟给他喂下两碗药,总算是让他有了些许反应。 黎氏听见朱锦堂的声音之后,忙挨着床边坐了下来,握着他的手,一脸殷切地问道:“锦堂啊,你醒了?睁开眼睛看看娘啊。” 朱锦堂的眼皮子动了动,微眯着眼睛看了看黎氏,轻声喃喃道:“我被人害了……月尘……” 他的声音极轻,黎氏俯下身子去听,只听见“月尘”这两个字,忙回道:“你好好的,月尘她好着呢。她昨儿刚给你生个儿子,白白胖胖的儿子。” 朱锦堂的意识尚不清楚,脑子里嗡嗡作响,根本听不清楚母亲说的话,嘴里依旧喃喃地唤着沈月尘的名字。 望着儿子苍白憔悴的脸,黎氏不禁含泪望向老太太道:“他这么惦记着月尘,不如让她过来瞧瞧吧。”说到此处,已是黎氏声音哽咽,忙掏出手绢来按按眼角。 老太太摆摆手道:“可使不得。月尘才刚刚生下孩子,这会虚得坐都坐不住呢,如何能过来看他?而且,这会天寒,万一让她不小心着了凉,坐下病来,可如何是好?” 老太太认为,再急也不急这一时半刻的功夫。 沈月尘刚开始坐月子,万一落下病根儿,可要跟着她一辈子的。 人都回来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就这样,朱锦堂整晚都在东次间里休息,陆长风足足看了他大半宿的功夫,见他出了汗,方才去到门房那边,稍微眯上一会儿,养了养神。 朱家二老和朱峰,还有黎氏皆是一宿没合眼。待过了戌时,朱锦堂好不容易又醒了过来,虽然只有片刻的功夫,却已经能认得人了。 听见他对着自己喊“娘”的时候,黎氏整个人都跟着颤抖了起来,一把拉过儿子的手,放在嘴边亲了又亲,道:“你可把娘吓死了。” 朱锦堂这会还在忍受着伤痛的折磨,眉头紧紧地皱成了一个结,面色难受,但眼神还算清亮,看东西也有了焦点,不想刚进门的时候,双眼无神,眼神空洞,像是看不见东西似的。 他只是醒过来了一小会儿,便又昏睡了过去。 与此同时,西侧院那边也来了消息说,沈月尘醒了。 老太太闻言,便道:“既然醒了,那就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吧。” 那回话的丫鬟点了点头,正欲转身出去,却见有人已经先行一步,掀开了帘子。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沈月尘。 她的脸色白得吓人,一点血色都没有。眼睛肿肿的,里面布满了血丝。 她喘着粗气,一手撑着门梁,一手捂着下腹。虽然身上穿着厚厚的大氅,可里面却只穿着一件月白色的寝衣。 老太太见状,微微一怔:“你这孩子,怎么穿着这身就过来了?” 她刚生下孩子,这会怎么能下地乱走呢? 春茗和翠心紧随其后,伸手要扶着她站好,却被她轻轻推开。 虽然身上还疼得很,但此刻她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瞪大了双眼,缓缓扫视一圈,最后发现了躺在床上的朱锦堂,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一样,愣愣地僵在了原地。 她一时有些恍惚,不知道眼前的一切是在做梦,还是〖真〗实的。 应该不是梦吧……没关系,就算只是梦也好,只要能让她看一看他也好……哪怕看上一眼也好…… 沈月尘只是稍微怔了一下,便踉踉跄跄地走了过去,脑子里一团缭乱,身子一阵阵地向前倾倒,马上就要摔倒似的。 黎氏连忙把床边的位置给她空了出来,将她扶到了朱锦堂的身边。 沈月尘直直地盯着朱锦堂,眼神中流露出的情绪相当复杂,有欢喜,有惊诧,有委屈,有担忧,还有深深地眷恋。 黎氏满心担忧地看了她一眼,生怕她会震惊过度,晕了过去。 沈月尘下意识地伸手去摸了一下,白皙的指尖微微颤抖,不敢用力,仿佛生怕自己碰过他了之后,他就会突然消失不见…… 他的身体温温的,也瘦得吓人,裸露的胸膛肩头伤痕累累,狰狞而又可怖。 沈月尘心下一颤,一时无话可说,喉咙里就像是被厚实的棉絮堵住了一样。 “锦堂回来了,你也安心吧。” 这会,黎氏也想不到有什么可以安慰她的话,犹豫半响,只说出了这么一句。 沈月尘的手伸出来摸向他粗粝的手,轻轻抚摸着,无声地笑了笑,继而泪水闪闪道:“我就知道他会回来,他一定能回来。” 绝望和希望,来得都是如此突然,让人措手不及,无从准备。 虽然,她一直坚定地相信,朱锦堂还活着,只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而已。不过,她想得这样好,这样坚定,可绝望残酷的心情,还是每时每刻地如影随形地跟在她的左右,试图动摇着她所剩不多的那一点点信心。 那些撕心裂肺的痛,在一瞬间都传化成了苦尽甘来的甜。 沈月尘静静的坐在他的身边,低着头看着他,一言不发,谁也猜不到她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老太太和黎氏见状,对视一眼之后,便带着众人退了下去。 这会,让他们独处一下也好。一百多个日日夜夜的思念,如今,终于圆满地化上了一个圈,是该让她一个人静静地缓一缓。 沈月尘轻轻俯下身子,小心地避开他身上的伤口,只是把头轻轻地枕在他的胸口上,然后,清清楚楚地听着他的心跳声,一下,两下,三下……她的眼中满是泪,微微一动,便滚落下来,一滴一滴地落在他的胸口。 许是,在梦里被她的泪水所沾染,所打动…… 朱锦堂的睫毛翕动了两下,然后无意识地一声轻吟,忽地缓缓地抬起了左手,掌心稳稳地落在了沈月尘的头上,像是知道她在这里一样…… 第三百零三章 恢复(一) 朱锦堂两眼紧闭,躺在床上,他觉得自己正着发烧,肩膀上的伤口疼得也越来越厉害。全身上下,时而如寒冰覆体,时而犹如热炭烧灼,让他在睡梦中也备受煎熬。 就在这疼痛难忍,冷热反复的时候,他忽然感到胸口一暖,紧接着,鼻尖袭来一股熟悉的淡淡的香气。 那是他熟悉的味道,也是沈月尘身上的味道。 朱锦堂知道她来了。 他微微睁眼,似乎是她正伏在自己的胸口,默不作声。 朱锦堂此刻有气无力,拖著一副疲软无力的身躯,张开嘴巴,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月……尘……”他唤得很轻,很颤,像是薄薄的一片羽,若有似无地从她的耳边划过,他努力地抬起手,覆在她的额头上,似是安抚一般的触摸着,“别怕……别怕……” 从此刻开始,一切的危险和惊慌都过去了。 说实话,朱锦堂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那些犹如炼狱般痛苦的日子。他只知道,他要回来,平平安安地回来…… 沈月尘感受到了头上的重量,忙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望向他。 柔和的烛光下,映着他的脸色出奇的苍白,薄薄的嘴唇失血多度而发白干裂,一张一合地微微颤动着,似乎有话要说。 “锦堂。”沈月尘的脸色微微一变,轻轻地应了他一声。 虽然没有看到,他却知道此时此刻沈月尘的眼神是多么的害怕和无助。 她一定吓着了,吓坏了。 他想对她说好多话,一些安慰的话,一些之前只能在梦里才能娓娓倾诉的话……不过,这会对他来说,连呼吸都是一件颇为吃力的事。 沈月尘的眼中闪烁着盈盈泪光,等待着他能多和自己说上几句话。她轻轻握着他的手,却忍不住又是心头一酸,他的手粗糙无比,手上的皮肤像是厚厚的磨砂纸,而且,他的手一直都是沉稳有力的,可现在却在微微颤动,连回握住自己的力气都没有。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到底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曾经那样好好的一个人,竟会被折磨成这副模样? 他是那样的虚弱,疲惫,看得人心口一阵阵地难受。 虽然还有很多的话想说,但眼下他最需要的,还是充分地休息。 沈月尘忍住泪意,轻轻地凑到她的耳边,低语道:“好好睡吧。月尘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哪里都不去。” 伴着她的轻声低语,朱锦堂再一次进入了梦想,而这一次他睡得十分踏实,只因他的身边有她。 与此同时,在另外一边,朱峰正在亲自招待那位护送锦堂回来的熊皮人。 此人其貌不扬,一脸凶险,大大的眼睛瞪起来的时候,像个铜铃铛似的。而且,又是兽皮的打扮,身穿着熊皮,下身穿着羊皮裤子,脚上还踩着一双狗皮靴子,看着像个野人似的。 他不光看起来像个野人,行为举止也像是个野人。 因为朱锦堂的伤势过重,家里忙活了整整一夜。 冯管事领了主子们的命,要好生招待这位“恩公”。谁知,此人却像是个木头似的,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说过,你给他倒茶他就喝,你给他端饭他就吃,困了倒头就睡,醒了就直接在屋里方便,让冯管事甚是头疼,可又说不得管不得的。 冯管事想了好多办法,让他开口说话,可他就是一个字也不肯说,只是偶尔哼哼唧唧地发出点声音来。所以,断定他是个哑巴。 朱峰得知此时,不禁觉得有些犯了难。 如果是哑巴的话,那就什么都问不出来了,甚至连姓谁名谁也不得而知了。看他的样子,又不像是个认字写字的人,所以锦堂当时遇险的情况,究竟如何怕是不得而知了。 不过纵使如此,朱峰还是准备要好好款待这位朱家的“大恩人”。 “昨晚为了照顾儿子,没能及时过来向恩公亲自道谢,实在多有得罪。恩公一晚辛苦了,我待我们全家人感谢您的大恩大德,也感激您把锦堂给送了回来,我朱某人以茶代酒,多谢您的慈悲仁厚。”说完,朱峰举起了茶杯,对着他微微示意。 谁知,那人却并不领情,只是伸手去抓盘子里的点心,一块接着一块地吃个不停。 朱峰脸上的笑容有些尴尬,但也并不在意,只是再次说道:“多谢您了,您既然喜欢点心,那就不妨多用些吧。” 冯管事见他半点规矩都不懂的样子,暗自着急了起来,心想,这人简直就是饿死鬼投胎吗?从昨晚到现在,他前前后后吃了十几顿饭了,这会怎么还能吃得下呢? 朱峰等了片刻,见他一直不停地吃,吃起来没完没了,便只好继续说道:“恩公,将我儿护送回来,对我们朱家来说是一件大大的恩德。为了报答您,我们特意略备了些金银之物,作为酬谢,还请您能够收下……” 他的话还未说完,那熊皮人却忽然止住了吃,口齿不清地说了一句:“我不要银子,我要金子。” “嗯?”朱峰和冯管事闻言猛地愣住。 原来他不是哑巴,原来他会说话。 冯管事有些急了,问道:“我说恩公啊,您既然会说话,那小的昨晚问了您半宿,您怎么一声都不吭呢?” 明明会说话却故意装哑巴,也不知道他心里打得什么主意,难不成是为了多要几个钱……那可是多此一举了,他能把大少爷平安送回来,主子们定然不会亏待了他。 那熊皮人瞥了冯管事一眼,又抓了一块点心塞进嘴里,喷着唾沫星子道:“我娘交代过,不让我多说话,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 “嘿,这小子还真够气人的。”冯管事暗暗在心里骂了一句。 朱峰却是觉得十分高兴,既然会说话,那事情就好问多了。 “恩公,金子不是问题。您想要多少只管说个数,我们朱家一定尽力而为。” 一说到金子,那熊皮人总算是认真了起来,他把咬到一半的糕饼扔回到盘子里,然后伸出黑黢黢的十个指头,道:“十两黄金。这是他答应给我的酬劳,还有十头牛和十只马,是马,不要小马驹。另外,再多加十只猪崽儿。” 朱峰愿意为他会开多高的价格呢,却没想到,只有十两金子,还要牛马猪的。 冯管事站在一旁,听了只觉哭笑不得。这叫什么酬劳?看来,他果然是有眼无珠啊,不知道,我们大少爷的一条命有多金贵?别说是十两黄金,就是千两,万两也买不起他的一条命啊! 朱峰原本还对他这个人没什么好感,但听了他索要的酬谢之后,只觉这人是个忠厚纯良之人,怪是怪了些,可是心不贪。 “恩公您放心。您要的东西,我这就派人准备出来,而且,所有的东西都是双倍奉上,就当做是我们的一点小小心意了。”朱峰说到这里,又略微停顿了一下,方才问道:“不过,在下还有一事不明,还请恩公明示一二。请问,恩公是在何处找到我的儿子锦堂的?” 那人听了自己可以等到双倍的酬劳,顿时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道:“我是在奴隶市儿里买得他。我原本是想买头骡子的,可是娘说他快没救了,就要死了,便让我把他买下来了。” 那会的他几乎就剩下一口气了,别说是干活了,能不能活下去都是个问题。所以根本没人买他,只等着他自己没了气,倒也省得了许多麻烦。 朱峰听罢,脸上顿时变了颜色。奴隶……自己宝贝儿子,居然被人卖作奴隶,这简直让他无法接受! 朱峰的瞬间冷了下来,一一问道:“那卖他的人是谁?长得什么样子?多大年纪?说话有没有口音?” 他一连气地追问下来,问得那熊皮人微微一愣,但他只是稍微愣了一下,便流利地回答了出来。 “为首是个中年男人,长得一脸凶相,眼神又狠又毒,看着不像是本地人。他手里攥着好几个奴隶,有男有女,还有小孩儿。看着是张生面孔,大家都说他们是专门打家劫舍的土匪,直接把抢劫的人带出来卖,不管是死是活。” 他当时买下朱锦堂的时候,因着他一股半死不活地模样,所以只用了两吊钱而已。 两吊钱!朱峰气得差点拍桌而起,可还是按耐住了怒意。 朱峰沉默片刻之后,忽然抬起头来道:“恩公,若让您再看见那个人贩子,您还能认出他来吗?” “认得的。”他回答得倒是痛快。 “那好。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恩公能把我们朱家找出那个人贩子,若是恩公肯帮忙的话,在下会再多备下五十两黄金,当做酬谢。” 不管花多少钱,费多少功夫,朱峰都在所不惜,只要能找出那个伤害他儿子的人。 …… 雾气渐渐散去之后,次日清晨,德州城迎来了一个近来少见的晴天。 沈月尘片刻不离地守在朱锦堂的身边,半夜只在软榻上小憩片刻,可转醒过来之后,又再次来到朱锦堂的床头,眼睛一刻也不舍得从他的身上离开。 她只有看着他在这里,活着,呼吸着,心里才觉得踏实。 朱锦堂醒过来的时候,依然下意识地扫视了一圈周围,似乎还不太确定,自己真的回来了,回家了。 沈月尘见他醒了,忙俯下身去,正对上他睁开的眼睛,眼神中满是忧心和温柔。 朱锦堂稍微定了两秒,方才看清眼前这张萦绕着淡淡微笑的脸,还有她那双泛着泪光的眼睛,流露出久别重逢后的惊喜,还孩子般的脆弱…… 朱锦堂的声音沙哑道:“我吓着你了吧。” 沈月尘听见他和自己说话了,强忍住流泪的冲动,宽慰一笑,握着他的手道:“大爷觉得怎么样?身上的伤口还疼吗?还难受吗?” 朱锦堂微微摇头,这一身的伤已经就算再疼也无所谓了。 回到家人们身边的喜悦,足以平覆他所有的伤痛。 沈月尘还是有些不放心似的,先是探了探他的额头,便道:“让陆大夫过来看看吧。” 朱锦堂伸出左手,攥住她的指尖,微弱地开了口。“不急……让我再看看你。” 这会,沈月尘比任何的郎中大夫都要有用,只要看着她在这里,他便什么难受的感觉都没有了,简直比吃了药还要舒服。 他的右手还不能动弹,因为肩膀上的伤口还未愈合,左手虽然可以活动,但也没什么力气。 沈月尘怎么舍得拒绝他,稳稳地坐在他的身边,见他伸手摸向了自己的肚子,微微笑着说:“告诉大爷一件喜事,妾身给您生了个儿子。这孩子一定是个福星,他一出生,大爷就回来了。” 之前,烧得昏昏沉沉的时候,朱锦堂曾经听母亲说过,沈月尘生了,生了一个儿子,但他总觉得是在梦里听见的,不太真切。如今,亲耳听沈月尘说出来,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满足的笑。 他低哑着嗓子问道:“孩子呢?” 沈月尘抚摸着他的手指,柔声道:“孩子刚刚出生不过三天,正在被乳母们照顾着呢。” 她也想让他第一时间看看孩子,可是眼下,最要紧的还是他的身子。而且,孩子太小,抱出来也不方便。 三天……朱锦堂听了,不觉眉心一动。 只差那么一点点,一点点而已,他就能亲自看着孩子出生了。 他稍微缓了一口气,又问道:“明哥儿呢?” 沈月尘点头回道:“明哥儿也好着呢。等春天一到,就要开蒙读书了。” 他离开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所以心中有太多太多的事情放不下。 “别让孩子……过来,看……看见我这副模样……” 他虽然看不见自己,但也猜得出来,自己的身上应该没有一块好地儿了。 那些人,虽然没要了他的命,却是把人当做牲口一样的使唤,几乎折磨掉了他将近半条命。 沈月尘紧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朱锦堂喘息着道:“劫我的人……不是寻常的马贼土匪……他们……咳咳咳……” 许是太过心急,朱锦堂忽地喉咙发紧,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沈月尘对他的心思,十分了解,只握着他的手,贴在自己的心口,轻声安抚道:“大爷别急着操心,先把身子养好再说。那些人跑不掉的。”说完,忙转身派人去找陆大夫过来。 朱锦堂的意识虽然恢复了,但身体依然极度虚弱,再加之,失血过后和营养不良,让他的身体,若是想要恢复如初,着实需要下一番功夫。 陆大夫号脉之后,微微沉吟道:“大少爷的伤情已经控制住了。亏得他年轻,身体的底子好,所以还能坚持到现在。他身上的伤口,深浅不一,暂时还是不要随意乱动,一定要保证卧床休息,还有就是要少说话,多睡眠。特别要注意伤口的清理和保护,以免反复发作,再引旁症。” 陆大夫这个人心细如发,交代事情,最是仔细。 等他把话说完,朱锦堂已经再次昏睡了过去。 黎氏心疼沈月尘产后虚弱,还得熬在这里,便让人给西次间收拾了出来,让她暂时住下来。 一来,这样离着朱锦堂养病的地方近,区区几步路的距离,她想什么看他一眼都可以过来。二来也方便照看沈月尘,免得她自己疏忽大意,产后失调,一不小心伤了身子。 朱锦堂几日没有好好地吃过东西了,吴妈亲自下厨给他熬了一锅养胃粥。 一碗香喷喷的热粥喝下肚,对生病的人来说是最舒服不过的。 不过,朱锦堂的嘴唇上都是裂开的口子,每吃一口东西,都要忍着疼。 黎氏喂着他只吃了几勺,就忍不住眼泪了,忙把粥碗交给别人,自己一个人匆匆去到外面抹眼泪去了。 冬日里的阳光虽不比秋日温暖,却也明媚。 朱锦堂靠坐在床头,和熹的阳光就那样照在他的身上,脸上,眼底,让他整个人微微泛起了疏淡的光泽。 活着的感觉,真好。回家的感觉,真好。 “我离开了有多久?”在沈月尘正在微微垂眸,给他擦手的时候,朱锦堂突然问道。 长期受困受苦的生活,让他的体力不支,精神不济,对时间的计算也越来越迟钝。 沈月尘微微一怔,过了片刻才抬起头看向朱锦堂的眼睛,轻声道:“八个月零二十三天。” 她一直都记得清清楚楚。因为对她来说,因为每一天都是度日如年般地难熬。 八个月……朱锦堂却觉得自己像是过了八年一样,太漫长了。 恍惚片刻之后,他再次开口道:“那么说来,我已经八个月没有抱过你了。” 如果不是因为带着这一身的伤,那么,他早就迫不及待地将她揽进怀里,紧紧地抱着,然后不再松开……朱锦堂小心翼翼地抬起左手,想要揽住沈月尘的肩膀,姿势略显僵硬,十分吃力地样子。 沈月尘也是小心翼翼地回应着他,不敢去碰他的身体,只能和他脸颊靠着脸颊,静静地贴在一起,带着说不尽的温柔和思念。 第三百零四章 恢复(二) 孩子出生的第三日,要举行沐浴仪式,会集亲友为婴儿祝吉。一是洗涤污秽,消灾免难;二是祈祥求福,图个平安吉利。 朱锦堂虽然没有赶上孩子的出生,但能赶上孩子的“洗三”对他而言,已是不易。 因着之前就准备好了帖子,所以只需让人写好,再送去各家各处便可。 沈月尘不劳旁人代笔,亲自写好了帖子。 吴妈知道她心里有多欢喜,也没有劝阻,只是静静地替她研墨,看着她那张微微泛着光泽的脸,暗暗为她的高兴而高兴。 不过才一天的功夫而已,小姐看上去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双眼有神,眉眼弯弯,笑容甜美,丝毫不见产后的虚弱和疲乏,整个人看起来都神采奕奕的。 这都是因为大少爷平安回来的缘故。虽然带着一身伤,但好歹性命无忧。小姐的心里,这会可以安安稳稳地踏实下来了。 沈月尘把写好的帖子,整整齐齐地拿给吴妈,吴妈微微福了福身子,道:“我这就去给大夫人送过去。” 大夫人那边正在和柴氏商议如何接待访客,院子里又该怎么收拾? 自从何雅琳进门之后,朱家已经好久没有办过喜事了。所以,前面的院子要重新清扫整理一遍,还有,家中人手也是个问题。 一个月前,大夫人悄无声息地遣走了十几个下人,她们都是刚刚进门不满一年的,做事磕磕绊绊,还爱嚼舌头传闲话,所以,黎氏索性一口气都贱卖打发了出去。正所谓,眼不见不为净,耳不听为清。黎氏不想被那些不懂事的扰得心烦意乱,更不想让沈月尘也跟着伤心。 不过如此一来,西苑的人手就不够用了。黎氏不得不向柴氏借几个人来用用。 柴氏自然愿意帮忙,虽说是长房的喜事,但看见朱锦堂活着回来,她这个做长辈的,心里还是觉得有几分欣慰的。 离着年关,还有两天。老太太的意思是提前让家里热闹起来,让全家人都好好地乐一乐,还有就要让德州城内的人们都知道,朱家大少爷已经安然无恙,而朱家长房又添一子,可谓是双喜临门。 换而言之,就是朱家虽然被贾家夺取了德州首富的位置,但依然势头正旺,论实力,论背景,论人脉,都是旁人所无法企及的,贾家不过是过眼云烟,来得快,去得也快。 “洗三”的仪式要设在产房的外面,由专门负责仪式的收生姥姥来支持大局。 沈月尘生产不过两日,便下地行走,按理是不合规矩的。 老太太心疼得紧,深知她是强忍着痛,整天整宿地陪在朱锦堂的身边。 “洗三”的仪式开始之前,沈老太太匆匆赶到,带来了大包小包的礼物补品。 老太太的心情有些激动,一见到沈月尘就径直上前把她给抱住了,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语气哽咽道:“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这一句好,包含了太多太多的情绪。 在沈老太太看来,朱锦堂就是从鬼门关上爬回来的人。而这个宝贝儿子来得也是及时,母贫子贵,沈月尘拼劲全力,总是让自己的下半辈子都有了依靠。 沈月尘也陪着她掉了几滴眼泪,随后却被黎氏给劝住了“今儿是大喜的日子,咱们不该哭的。” 祖孙俩听了这话,方才含笑止住了泪。 沈老太太也急着想见见曾外孙,黎氏亲自把孩子抱到她的跟前。 老太太低下头细细打量一番,半响才一脸认真道:“这小宝贝,简直和月尘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一人看着一个样儿,沈老太太觉得像月尘,可黎氏却觉得想儿子锦堂,忙点着孩子的小脸,比划起来道:“这孩子的五官,长得和锦堂出生那会,也是一模一样的。” 虽说意见不同,彼此间却不会伤了和气。你一言我一语的,反而显得热闹了起来。 看过孩子之后,沈老太太便亲自过去看了看朱锦堂。 见他伤成那样,都起不来床的样子,不免又红了眼眶。 沈老太太抚了抚他的手,感慨道:“锦堂啊,你可要早点好起来才行。这一家子老老小小,往后还都得靠着你呢。” 经此一事,老太太深知朱锦堂是个靠得住的人。想着他是如何带着这一身的伤,千辛万苦地回到朱家,朱锦堂微微点头,轻声应道:“您放心,我会好起来的。” 沈老太太连连点头,又拍了拍他的手,叹息一声之后,方才起身而去。 外厅里已经设好了香案,供奉着各位神像娘娘。香炉,蜡扦,元宝,黄钱,千张等一应俱全,还有各色糕饼水果,作为供品,碗碗都装得满满腾腾的。 “床公”和“床母”是第一时间要叩拜的,不过,沈月尘身子不爽利,便有吴妈代替行礼。 吴妈在前,收生姥姥则在后,两人一一上香叩首,一脸虔诚。 众人在旁静静围观,也是屏声静气,心中默念着许多吉祥如意的话儿。 拜神结束之后,便要和孩子开始“洗三”了。 铜盆和浴汤都已经准备好了,朱家众人按着长幼尊卑的次序,依次往盆里面添水,添物。 身为一家之主的朱老爷子,自然是第一个添的。他笑盈盈地往铜盆里添了一勺清水,又放了一把金银锞子,寓意富贵。 朱老太太添得也是清水和金银锞子,到了朱峰这里,便换成了荔枝和桂圆这样的喜果子,黎氏则是和他一样选择的也是喜果。待到了沈月尘这里,她先是添了一勺清水,然后又在盆里添了一只金镶白玉的发簪。 该添得都添好了,姥姥用手搅和了一下里面的水,便开始用艾草沾着往孩子的额头上点了几下。 那姥姥的口中一直念念有词,说得大体都是些吉祥话儿。 婴儿的身上只穿着一件小小的肚兜儿,窝在姥姥的怀里,不哭不闹的,只睁着眼睛,定定地瞧着她在那里比手画脚的模样。 老爷子见状,不免笑呵呵道:“这孩子倒是胆大儿,别的孩子都哭,偏他不哭。” 沈月尘还是第一次见识到什么是“洗三”看着孩子被那收生姥姥折腾来,折腾去的,不免有些心疼。好在,孩子没哭,这要是哭起来的话,她怕是要坐不住了。 “洗三”过后,沈月尘把孩子接在怀里,抱到朱锦堂的跟前,让他多仔细看看。 孩子还小,模样还不清楚,所以不好说长得像谁。 黎氏也站了过来,道:“才生出来的孩子,都是这副皱巴巴的样子。到满月了之后,才能长开些,看出模样来。仔细瞧瞧,这孩子的眉眼,和你小时候几乎一模一样,标准着呢。” 朱锦堂闻言低头看着儿子,心满意足地笑了笑。见他实在长得太小了,也不敢伸手去碰,只能用眼睛多看上几眼。因着身上全是裹着的药布,他的身上带着一股浓浓的膏药味,有些刺鼻。 孩子闻见了,便忽然开始嘤嘤地哭了起来。 沈月尘忙柔声哄了哄,朱锦堂有些无奈地开口道“快把他抱走吧。别让孩子闻见这苦森森的药味。” 别说孩子了,就连他自己闻着都觉得难受。 吴妈上前接过孩子,宽慰着朱锦堂道:“小少爷不是嫌弃药味,而是在心疼大少爷呢。父子连心,您身上不舒服,孩子也会觉得心疼的。” 朱锦堂闻言,心情果然好了不少。 沈月尘抬头对吴妈盈盈一笑,满心感激。 吴妈把孩子给朱家二老抱了过去。 两位老人家皆是眉开眼笑,朱峰和黎氏则先行一步,去到前院,招待前来道喜的人们。 老太太趁着高兴,向老爷子提议道:“今儿是个好日子,老爷给孩子起个名吧。” 明哥儿的名字,就是老爷子给按着族谱起的。 沈月尘虽是继室,但也是正房,这孩子理应和明哥儿一样是名正言顺地嫡子,所以这名字该由老爷子来起。 朱老爷子含笑点了点头,捋了捋huā白的胡子,微微沉吟道:“我看就取一个“暄”字好了,朱清暄。”说完,他忽地吩咐丫鬟们准备纸墨,然后提笔,在纸上洋洋洒洒地写下这三个字。 “暄字有温暖之意,这孩子来得及时,不但暖了咱们一家人的心,还催促着锦堂能这样好好地回来,和咱们一家人团聚过年。所以就叫朱清暄吧。” 朱清暄……沈月尘在心中默念了几遍,只觉心头也一起变得暖暖的了。 老爷子这个字选得极好,极妙。 暄,温暖之意,希望他能快快长大,成为温暖如太阳一般的孩子。 沈月尘脸连忙起身向老爷子行礼道谢,老爷子却是笑着摆手道:“都是一家人谢什么?该是我这把老骨头谢谢你才是,谢谢你又给朱家生了一个温暖的孩子。” 沈月尘听着这话,两行珠泪便从粉面上直直滚落下来,心中感触万分。 须臾,朱老爷子命人把陈旧的族谱取来,然后再次亲自提笔落墨,写上朱清暄这个名字。 …… 宽敞的huā厅里,高悬着精致明亮的huā灯,将厅里照的恍如白昼。 朱家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 丫鬟们时不时地掀起夹棉的帘子给主子们上菜端酒,个个皆是手脚利落,忙而不乱。 朱老爷子的心情极好,酒不醉人人自醉,两三杯酒下了肚,便脸色酡红,像是醉了似的。 老太太无奈地瞥了他一眼,连忙摆摆手,示意身后执壶倒酒的丫鬟,暂且退下。 谁知,老爷子却是抢先一步,拿下酒壶道:“夫人啊,难得高兴,今日就不要看着我了。” 老太太听了,也只能随他去了。 孩子们都在次间睡着,朱滢和明哥儿都粘着杨嬷嬷要和暄哥儿呆在一起。 小小一个的奶娃娃,白白嫩嫩,身上带着奶香,最是招人喜爱了。 朱滢忍不住凑上去对着暄哥儿的脸蛋亲了又亲,亲得啵啵直响。 杨嬷嬷见状,笑得合不拢嘴,只道:“小姐当心,莫要吵醒了他。” 朱滢闻言,动作更加小心翼翼地起来,用指尖点了点暄哥儿的指尖,随即冲着明哥儿捂嘴偷笑,眉眼弯弯地,像是月牙儿一样。 明哥儿压低声音道:“你总是笑了,该他吵醒了。” 他说是这么说,但没过一会儿自己也凑上去,一会儿摸摸暄哥儿的小脸,一会儿碰碰他的小手,抿着嘴角偷乐一下。 朱滢看了暄哥儿好半天之后,忽地开口道:“暄哥儿真可爱。我长大以后也要一个像他这么可爱的小娃娃。” 明哥儿闻言,回了她一句:“那你得先把自己嫁出去才行。” 丫鬟们听了这话,纷纷低下头偷笑。 谁知,朱滢继续道:“弟弟,那我嫁给你行吗?这样我就不用离开爹娘和弟弟妹妹们了。” 明哥儿听得满心无奈,待见屋里还有那么多人在,也不能和她仔细解释,只摇了摇头道:“我不能娶你,我是你弟弟。” 朱滢听得越发不解了,一把抓住他的袖子问道:“为什么不能娶?你是我最喜欢的弟弟了。” “就是不能娶。”明哥儿奶声奶气地声音里充满了不耐烦。 “为什么不能娶?” “不为什么。” “弟弟为什么啊?” “哎呀,因为你长得太丑!” “……” 朱滢一脸委屈地抹着眼泪,哭着跳下床去,跑到吴妈的怀里。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 吴妈哄着她问怎么了,就听朱滢抽抽搭搭地回道:“弟弟说我丑……” 吴妈闻言哭笑不得,探头看进屋里,只见明哥儿坐在床上,什么事儿都没有,只盯着床上的弟弟。 一会儿摸一摸他的小手,一会儿又给他弄弄被子,俨然已经有了一副做哥哥的样子。 再小的孩子,一旦做了哥哥,也会变得不一样了。 看他的样子,心里似乎对这个弟弟,喜欢得紧。 喜欢就好,亲亲热热地做一对快乐兄弟,然后长大成人,平安一生。 吴妈抱着朱滢在外间走来走去,一面轻声地安抚他,一面望向灯火通明的院子,微微抿起嘴角,心想,托了这些孩子们的福,朱家今年这个年,必定会欢欢喜喜,热热闹闹的。 这天晚上,朱锦堂和沈月尘一起歇在了东次间里,两个人一起躺在暖暖的床上,盖着软软的被子,在被窝里十指相扣,静静地享受着这久违的平静和温馨。 从朱锦堂手掌传来的暖意,温暖地包围着沈月尘。 困意一阵阵地袭来,但沈月尘却不舍得就这样睡着。 这样的场景,之前不知道已经梦见过多少回了,多得数也数不清。 那么长时间的等待和孤单,让她差点连做梦的勇气都没有了。 等待朱锦堂的日子里,不管窗外的天气如何,是晴朗还是阴沉,她的心里都是一样的冷沉沉的。而此时此刻,却是正好相反。 因为朱锦堂就在自己的身边,而他是这世界上最温暖的存在,她的心中出了温暖,就是感激。 感激上苍,让奇迹发生,让孩子平安,让朱锦堂再次回到她的身边…… 将近八个月的时间,这可能是沈月尘睡得最踏实,最安稳的一晚了。 在梦中,她忽然有了春暖huā开的感觉,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朱锦堂。 再次睁开眼睛,已是次日早上。 太阳正好,暖洋洋地照在身上,沈月尘轻轻叹息着转过身,却见朱锦堂也正醒着,静静地看着她,目光烁烁,异常专注。 沈月尘微微一怔,忙揉了揉眼睛,轻声道:“是不是妾身碰到你了?” 他身上的伤口,最是碰不得的。 虽然她自认为睡觉很老实,但也担心自己会不小心碰到他。 朱锦堂的眼睛虽然黑亮黑亮的,但隐约可见微微地红血丝,看来他身上的伤口,还是疼得让他睡不安稳。 沈月尘见他没回自己的话,忙俯下身子,探了探他的额头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发烧了?” 朱锦堂依然不说话,只是定定地望着她,看得专注而用心,还夹杂着些许不可思议地迷茫…… 沈月尘有些着急了,不知他突然间是怎么了。 “锦堂……你别吓我……” 朱锦堂终于有了反应,他笑了笑道:“我没事,我只是不敢相信而已。” 沈月尘凑近他的脸,问道:“不相信什么?” 朱锦堂收回目光,眼神微凝道:“这所有的一切,不相信我真的回来了,不相信你就在我的身边,还给我生了个儿子。” 在那段受控于人的日子里,朱锦堂每天睁开眼睛,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儿……是在人间,还是地狱……是活着,还是死了…… 每天被人关在肮脏不堪的屋子里,做着最苦最累的活,稍有不慎,就会被人打得满身伤,旧伤加新伤,每晚疼得人睡不着觉。 他身边的随从,死的死,伤的伤,最后只剩下他一个,凭着那点点强烈的求生欲而坚持着。 如此,当他在回忆起那些,还是觉得不寒而栗。 沈月尘似乎从他的脸上读懂了什么,但又不想开口问他。 她非常想知道,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她又不敢多问,不想让他在回忆起那些血淋淋的场景。 第三百零五章 风云突变(一) 朱锦堂知道自己着了别人的道,被人彻彻底底地给算计了一回。 不过,他既然能捡了一条命回来,便势必找出是何人所为,何人多指。然后,再将那些被抢走的粮食,一粒不差地拿回来。 朱锦堂虽然带着一身伤躺在床上,但对朱家的现状,也是心中有数。 为了给朝廷凑数,朱家必定是倾尽所有,往后的生意要想继续做下去,就必须要找到新的货源才行。 想着想着,朱锦堂的眉心不禁越蹙越深,蹙成一个深深地“川”字。 沈月尘看着他本来明亮的双眼,一点一点地变得灰暗起来,似是正在想着什么不好的事情。 她伸出手指,轻轻揉着他的眉心,眼神带着无限的担忧和无尽的心疼。 她指尖上传递出开的温暖,很快就起到了作用,朱锦堂缓过神来,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开了,嘴边弯起了微微的笑。 沈月尘看到他嘴边那一抹的轻笑,心中百感交集。 他笑得并不轻松,甚至还有些勉强。 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安慰他的情绪,安抚他历经磨难的身体,还有那颗曾经备受煎熬的心。 他心里揣着的事情太多,太重。而她能做得只有静静地陪伴和贴心地照顾,让他尽早恢复身体,然后去做他心中想做的事情。 大年三十,除夕。 晨起时,一阵寒风乍起,紧跟着便是一场毛绒绒的大雪。 雪下了整整一天,直到天黑。纷纷扬扬如柳絮一般的雪花,将整个德州城笼上了一层雪白雪白的新衣。 常言道,瑞雪兆丰年。 朱老爷子只觉得这场雪下得好,下得妙,所以举杯题词的时候,第一句话就是期盼来年能有一个好收成。 老爷子之前有过交代,今年过年家中一切从简,不许大操大办。只在年三十除夕夜这一天置办了一桌丰盛十足的宴席,一大家子老老少少聚在一起吃了顿年夜饭。 朱锦堂虽然不能同席,但靠坐在里间听着大家说说笑笑,也算是和大家啊一起团圆了。 吃过了年夜饭,也吃过了饺子,孩子们磕头拜年,都得着了丰厚的压岁钱。饭后,院子里燃起了爆竹烟火,甚是热闹。 朱家二老年事已高,不易熬夜守岁,早早就歇下了。 沈月尘还在月子里,休息自然也是第一位的,压根就不能守岁。 所以,大家都是各回各处,想要守岁的就回去守岁,想要休息的就回去休息。 朱峰和黎氏一起守岁,夫妻俩促膝长谈,说了好些的贴心话,直到凌晨时分,才稍微躺了一会儿。 赶在天亮前,春茗悄悄地看了看沈月尘,见她睡得安稳,便轻声让吴妈回去睡上一会儿。 吴妈守岁守了一夜,眼睛都熬红了。 春茗好不容易才劝着她下去睡了一会,不说与其说睡,还不如说是闭目养神。 大年初一是一年是开始,事事都讲究一个顺顺利利,好多事情需要准备,而且,必须小心翼翼才行。 初一早上,全家人要去祠堂祭祖。 朱老爷子领着一家子老老少少,跪在祖宗牌位面前磕头行礼,交代这一家下来家中的大事小情,感激祖宗的庇佑,祈求新的一年风调雨顺,事事顺利,家和万事兴。 老爷子说着说着,不禁有些动情,语气略显哽咽,但神情依旧恭敬。 他是感激的,感激祖宗们显灵,把锦堂给他带了回来。 朱家上下,除了卧床养伤的朱锦堂,所有人都对着祖宗牌位磕了头。 祭祖过后,沈月尘过去看了看孩子们,明哥儿今儿穿得一身红衣红袄,喜庆得很,衬得一张圆乎乎的小脸,白胖白胖的,坐在那里像是年画里的小娃娃似的。 大家看着他都觉得好,黎氏更是抱着他就不愿意撒手,稀罕得不得了。 明哥儿被她抱得闷得一身地汗,身上不舒服,整个人看起来都蔫蔫的。 黎氏还以为他是没睡够,便让人抱下去,安置他睡午觉。 谁知,明哥儿一回了房间,顿时又来了精神。 沈月尘捧起他的小脸,揉了揉,亲了亲,她已经有好些日子没和明哥儿在一起亲近亲近了。 明哥儿也是想她的,一双小手环着她的胳膊,静静地坐着也不说话。 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生了孩子的缘故,做了真真正正的母亲。 明哥儿总觉得她的身上带着一阵不可思议地暖香,清清淡淡的,似是花香,又似是乳香,说不清又道不明。 沈月尘见明哥儿紧紧地挨着自己,难得地乖巧,还以为他是有什么话要说,可他却一言不发,安静得让人有些意外。 沈月尘沉吟片刻,才道:“明哥儿,你有弟弟了,觉得开心吗?” 明哥儿点头“嗯”了一声。 暄哥儿长得那么可爱,谁见了都会喜欢的。 不过,明哥儿看他不仅仅只有可爱,更多地还是珍惜。 前世的他,也有一个弟弟,他是他最亲最亲的人。而这一世,他又有了一个弟弟,这样的安排,让他心中忽然有了一种关乎命运的小小情结。 想了片刻,明哥儿忽然轻声地说了一句:“我喜欢弟弟,我会娘亲一起好好照顾弟弟的。” 沈月尘闻言心里暖暖的,只觉一阵窝心。 有了自己的骨肉是人生一大幸事。然而,不是亲生又胜似亲生的孩子,更加是来之不易。 暄哥儿是礼物,而明哥儿则是恩赐,都是一样需要她好好珍惜一辈子的宝贝。 沈月尘觉得自己就像是经过了一阵漫长无边的黑色梦魇,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黑雾渐渐散去,苦涩缓缓褪去,眼前只有暖融融的光芒,嘴里也有苦心甘来的甜…… 在朱锦堂养伤的日子里,每天都离不得汤汤水水,光是药汤就要每天三碗,一次不落地喝。 朱锦堂素来不喜欢喝药,黎氏说了这是打小得来的毛病。 朱锦堂从小身子骨还算壮实,不爱生病,但每次害起病来,都是大病,害得黎氏从早到晚悬着一颗心,整日惶惶不安,设个怕他有个三长两短的。 长大之后的朱锦堂,家里家外地忙活,时常一出门就是大半年,身体练得更加硬实了,越发不爱生病了。 一碗汤药喝下去,满嘴都是苦味。 黎氏看着朱锦堂蹙眉的样子,微微笑道:“要不,我让丫鬟给你准备点蜜饯子什么的?” 沈月尘闻言低头一笑。 朱锦堂无奈道:“娘,儿子都多大了,还要什么蜜饯……” “那都是小孩子的玩意儿。”黎氏抢在他之前先把这句话给说了出来。 沈月尘抱着暄哥儿,有些忍不住了,轻轻地笑出声来。 这几乎都是朱锦堂的口头禅了,难怪,黎氏也知道。 朱锦堂看了黎氏一眼,总觉得她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黎氏对他的照顾,一直都是无微不至的,但鲜少像这样轻松地和自己说说笑笑。 “你这孩子也真是的,吃颗蜜饯怎么了?”黎氏说完,转身吩咐丫鬟们去取。 等蜜饯盒子捧了过来,黎氏亲子拿起一颗送到了儿子的嘴边。 朱锦堂不想吃也得吃,一口蜜饯含下去,眉头皱得比之前还紧了。 黎氏笑了笑道:“还和小时候一样。” 沈月尘抱着暄哥儿,故意问道:“大爷小时候什么样儿?” 黎氏微微沉吟道:“懂事,孝顺,聪明,小小年纪就老成得很,言行举止就像个小大人似的。” 沈月尘闻言微微一笑,继而望向朱锦堂道:“是啊,果然和现在一模一样。” 朱锦堂见她也打趣也开始打趣自己,不免故意清了清嗓子,咳嗽了两声。 这一咳嗽,沈月尘怀里的暄哥儿便被吵醒了。 他皱起小脸,放声哇哇大哭起来。 黎氏连忙起身,走到沈月尘的身边,低头看了看道:“你身上不方便,别折腾了,把孩子交给我,我去外面哄哄他就好了。” 沈月尘没有拒绝,把暄哥儿交给了黎氏,眼神有些依依不舍地目送着她们去了外间。 朱锦堂见她舍不得,便道:“其实不用把暄儿送出去的。” 沈月尘淡淡道:“小孩子哭起来没完没了的,而且,可能还得换个尿布什么的,倒也麻烦。” 他现在尚在休养中,最需要的就是静养。 “我自己的儿子,有什么好麻烦的。往后别让孩子避出去了,就让他留在这里,也好让我多看几眼。” 沈月尘闻言莞尔一笑,点头道:“嗳,妾身知道了。” 没一会儿,外面的哭声就渐渐停了。 黎氏哄孩子还是有一套的,只是从前明哥儿和她不亲,所以她再怎么表现都是白费力气。因为明哥儿根本就不领她的情,不过,暄哥儿和明哥儿不一样,这孩子还算是好哄的,哭闹得也少。 须臾,沈月尘安顿好朱锦堂之后,便来到外间,见暄哥儿正在黎氏的怀中酣睡,忙微微福了一下身子,含笑道:“让您受累了。” 黎氏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敢动,压低声音道:“照顾他,多久我都不嫌累。” 黎氏的语气略带感慨:“小孩子长得最快了,一晃就长起来了。这会,趁着他还小,还能多抱抱,等他像明哥儿那么大了,能跑能跳的,就是想多抱一抱都不成了。” 沈月尘挨在她的身边坐下,看着儿子酣睡的小脸,心满意足地笑了笑。 黎氏轻声道:“暄哥儿这孩子可比明哥儿乖多了。” 沈月尘道:“孩子还小呢,长大以后,也是要闹人的。” 黎氏点一点头,继续道:“男孩子还是顽皮一点的好,那样才聪明。” “做娘的人,总是盼着孩子长大,但等孩子长大了,心里又舍不得。你看看,明哥儿从前多粘着你啊,整天非要你抱着才行。可你看看,不过才半年的功夫,他就不跟着你身后转悠了,心也野了。” 沈月尘赞同地点了点头:“是啊,这半年多来,明哥儿真的长大了不少,也懂事了不少。” 黎氏微微一笑道:“都是你把他教得好,那孩子就听你的话。” 沈月尘闻言有些受之有愧,默默低了低头。 许是,因为心情好的缘故,黎氏今天对着她,话也变多了不少。“锦堂回来了,咱们的心里也都踏实了。往后,你也不用操心别的,只要想着把这几个孩子拉扯成人就行了。明哥儿注定是要继承家业的,他是长子,心里也野,也得给他拴住了。暄哥儿是次子,自然不用吃他的那份苦,往后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一辈子安安乐乐的,便是最好了。” 沈月尘没有像黎氏想得那么远,孩子们还小,未来有无数种的可能。 依着明哥儿的性格,想要让他继承家业,怕是一件大大地难事。而暄哥儿他和明哥儿是大大地不同,他是真正的小孩子,理应先好好享受着纯真无暇的童年,至于,以后他会如何?还得看他自己的想法。 沈月尘对暄哥儿没有那么多浓厚的期望,她只希望他能快快乐乐,无忧无虑地长大。 以后的事情,谁也预知不了。未来的路,还是需要他们自己一步一个脚印地,自己去走,去面对。 …… 寒风习习,雪花纷纷。 水月宫一片沉寂,只有宫灯随风摇曳,丝毫不见过节的喜庆和热闹。 “娘娘,夜深了。您早些歇着吧。” 宫女轻手轻脚地来到皇后娘娘阮琳珞的身后,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如今已经贵为中宫之主的阮琳珞,看上去和从前没什么分别。 还是一样的年轻,一样的美丽,一样地沉默寡言。 阮琳珞穿着一件月白色的寝衣,长发披散,白皙如玉的脸上脂粉未施,却依然泛着细腻的光泽。 她是美人,就算不施粉黛也是美的,只是美得与平日不同。 褪去精致的妆容,卸掉华贵的首饰,她的身上没了平日里的气势,反而多了几分稚嫩的青涩。 她毕竟只有十七岁,若是搁在寻常人家,还是在父母身边撒娇玩乐的年纪呢。 不过,阮琳珞已经是一位母亲了,而且还是当今太子的生母。 太子的降生,为阮琳珞带来了尊贵无比的荣耀,但也为她带来了深刻入骨的沉重和不安。 打从进了正月之后,北方战线便一直告急,朝廷派去的三万大军,如今只剩下不到一半,可谓损失惨重。 一场败仗连着一场败仗,李政的信心和耐心都将被消耗殆尽。 北方战事吃紧,让李政在众臣面前,有些抬不起头来。 对外族开战,是他一意孤行的决定。然而,他为了这个不明智的决定,付出的代价也是十分沉重的。 昨天,朝中众臣提议,让李政御驾亲征,前往北方平定战乱。 这样的提议,表面上看是在为了大局考虑,但背地里揣着的,却是居心叵测的诡计。 随王李焕如今行踪不明,李政知道他已经躲在暗处,随时随地准备着伺机而动了。 那些大臣们之所以逼着他离京,只不过是为了给李焕制造一个趁虚而入的机会。 李政虽然个性冲动,但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来这其中的猫腻。 李政如今骑虎难下,既不能让李焕有机可趁,又不能让北方战事一败再败。 他需要想好下一步,然后用这一步,将自己这一局死棋盘活,继而反败为胜。 李政把自己关在御书房,已经整整三天没有出来过了。 阮琳珞虽然担心他的身体,但更担心自己和太子的安危。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阮琳珞坐镇后宫,虽看不见朝廷之上的风云涌动,但她还有耳朵,还有眼线,该知道的消息,一个都落不下…… 圣上被自己的冲动,逼进了死角,随时可能会腹背受敌,一败涂地。 阮琳珞虽然不喜欢李政,但他是圣上,是君主,也是她和太子的依靠。 倘若他真的出了什么纰漏……那么,她和太子的命运,也会随着他的失败而彻底粉粹! 阮琳珞不敢去想那么可怕的景象,但又不得不想。 太子……她的双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忽地轻声喃喃道:“太子,太子殿下……” 宫女见她终于有了反应,忙又上前一步道:“娘娘,太子殿下已经睡着了。” 阮琳珞闻言,抬眸看了那宫女一眼,一双沉静似水的眸子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但透出的阵阵目光,却是冷得吓人。 那宫女给她的目光,吓得一怔,忙低下头道:“太子殿下已经睡着了,乳母们照顾得十分精心,娘娘大可放心……” 放心……这世上,哪有一处地方能让她觉得放心。 阮琳珞嘴唇微动,淡淡道:“把太子殿下抱来,本宫要亲自照看他。” 宫女不敢违抗,连连应声。 须臾,她抱着一个软软的襁褓来到阮琳珞的身边。 襁褓里的粉嫩小人儿,便是当今的太子殿下。 李政给他取名耀晨,寓意他像是清早的太阳一般喷薄而出,金光耀眼。 阮琳珞不喜欢这个名字,这世上没有不落的太阳,光明和黑暗,总是交替而来。 不过,圣上的话就是圣旨,谁也不能违抗。 阮琳珞把太子抱在怀里,在她心烦意乱,无所适从的时候,这孩子就是她最好的定心丸。 第三百零六章 风云突变(二) 正月十五,元宵夜。 一天一宿没有阖眼的李政,终于做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决定,御驾亲征,统领一万援兵前往幽州支援解困。 这是他逼不得已的选择,也是他和自己仅剩的几个亲信大臣密探一夜之后,方才痛下决心,做出的决定。 就连李政最为倚重的蒋丞相也劝说他“幽州的战事,不可一拖再拖,拖得越久变数越大。而且,敌在暗我在明,圣上再不有所决策的话,可能就要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李政冷冷一笑道:“爱卿的意思,就是要朕去送死!然后把这皇城拱手让给随王!” “圣上息怒,臣万万不敢,臣的意思是,只要圣上能秉着雷霆之势,带着那一万精兵解决幽州之困,那么,就算随王敢有谋反之心,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要幽州胜利,圣上天威尽显,臣心民心皆折服于此,圣上便可轻而易举解除当前的困境。” 李政当年也是夺位夺来的,只因他是太子,早晚都是要即位的储君,而且,先帝昏庸无能,朝中众臣都希望太子能一改颓势,出陈推新,做出一番大作为来。 不过,李政即位之后,一意孤行地事情实在太多了,开始一点一点地流失掉了人心。 听完丞相的话,李政脸上的神情一点一点地冷下来。 看来这一劫,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了。 李政于次日清晨亲下谕旨,宣告天下,不日之后,将御驾亲征幽州,剿灭北方蛮族。 天子挂帅,出师必捷。 未免不测,李政提前拟好了让太子即位的诏书,另封阮琳珞为皇太后,佐以扶政。 太子虽然稚嫩,但终究是太子,一旦朝堂有变,他理应是皇位的继承者。而阮琳珞贵为皇后,如有必要,须得拼尽一切,保护好太子。 李政很清楚弟弟李焕的个性,他平时自诩君子,做事讲究出师有名。他早有谋反之心,却故意按兵不动,不过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罢了。 他想要的光明正大地夺取皇位,李政偏偏不能给他这个机会,他早已下令将南遥属地赐予随王作为封地,遣他一月之内,返回封底,且永世不得入京。若一月之内,李焕没有返回封底,便坐实了谋反之命。 李政知道,这样的办法只是防君子不防小人。李焕要反是早晚的事,而他则只能看一步走一步…… 李焕的决定,朝中众人谁也没有想到,李政会真的同意御驾亲征,毕竟,他这一走,并不是送死送命那么简单,很有可能将自己的江山也给弄丢了。 一场巨大的风波,似乎迫在眉睫。 人人都在想,人人都在思量,该要如何自处? 阮琳珞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一时怔愣,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除了震惊,还是震惊,但震惊过后,便是深深地惶恐。 圣上怎么可以离开?御驾亲征,说的倒是冠冕堂皇,但其实还不是去送死…… 阮琳珞再也顾不得什么“后宫不可干政”的礼仪规矩了。 她亲自来到御书房门前,请求觐见圣上,她不能让他去送死,更不能让他离开京城! 可惜,李政却没有见她的意思,只让太监管事出来回话,说政事繁忙,让她回去。 阮琳珞如何能走,她不顾地上的冰冷,径直跪了下来,非要见到圣上不可。 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惹得太监和宫女们纷纷慌了手脚,连忙上前劝说。 阮琳珞铁定了心就是不走,跪在冰凉的石砖上,等着李政的召见。 然而,她高估了自己的地位,李政并没有因为心疼她,而破例让她御书房。 阮琳珞被宫女们搀回到暖轿上,一路送回了水月宫。 傍晚时分,已经许久没有踏入后宫的李政,摆驾来到了水月宫。 此时,阮琳珞的心绪早已平静下来,没了白天的急躁,多了几分沉静。 阮琳珞缓缓起身,冲着李政盈盈一拜,脸上露出招牌式的微笑,仿佛之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李政原以为她会对着自己摆脸色呢,却没想到,她还是这样浅笑嫣然。 李政轻叹一声道:“白天的时候,你又何苦呢?你虽是皇后,但终究是后宫中人,御书房是万万进不得的。” 阮琳珞淡淡笑道:“圣上说的是,是臣妾思虑不周,一时任性,才会故意跪在那里将近半个多时辰,让圣上为难。” 她说这话时,虽是笑着,但语气里却透着一股淡淡的凉薄。 李政的眉心微微蹙起,道:“朕即将御驾亲征,去往幽州,朝里朝外有太多的事情要打点,要准备。” 阮琳珞脸色一变,一双眼睛平视着李政,接话道:“圣上果然下定决心了。只是,那幽州城偏远荒蛮,地势险要,又有大军压阵,圣上就一点都不担心龙体有所闪失吗?” 闪失?李政闻言轻轻一笑,只道:“皇后,你素来冰雪聪明,如今怎么也要在朕的面前明知故问呢?” 阮琳珞也是笑道:“圣上高瞻远瞩,心怀天下,臣妾实在猜不透,也不敢去猜……如今,圣意已决,臣妾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只求圣上开恩,在顾忌满朝文武,天下百姓的时候,也能顾忌一下尚在襁褓中的太子殿下……太子如此幼小,经不起太大地风浪,还望圣上能为太子斟酌再三,谨慎行事。” 李政时而喜怒无常的个性,让阮琳珞每次和他说话的时候,都不得不陪着几分小心。 不过,眼下已经不是陪着小心就能平安了事的时候。 李政早知道她会提起此事,便道:“为了太子,朕已经早早地立下了诏书。这样一来,即可保住朕的江山,当然这也是太子未来的江山。” 阮琳珞忽地冷笑一声:“圣上这话说得,实在难让臣妾心安啊。” 如果真发生了什么事,光凭着一张诏书别说是保住太子的江山了,就像是想要保住太子的命都难! 李政听了这话,不禁蹙起眉头道:“皇后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如今已经累得焦头烂额了,再也受不了任何人的冷言冷语了。 阮琳珞伸出手,一把拽住李政的宽大冰凉的袖口,神情认真道:“圣上若是离京,臣妾和太子该如何自处?如何保命?” 李政因为心中有愧,原想要耐着性子和她惜别的,但这会见她如此咄咄逼人的样子,不免恼了起来,一把甩开她的手道:“皇后,看来你好像已经认定了朕此番御驾亲征会输了,是不是?” 阮琳珞见他恼了,倒也不怕。事情摆在眼前,输赢全看天意,试问谁能心里有数? 李政眼风冷冷地扫过她的脸,那原本英俊的脸上,此刻因纠结的怒意而变的有些狰狞,眼中满是疲惫的红血丝,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给我听好了,朕不会输,绝对不会输!朕是天子,是天子!” 阮琳珞原本还有好多话想说,但看见李政这副神情之后,她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因为她看出来了,他自己心里也是底气不足的,所以才会这样放手一搏,失去理智。 面对一个没有理智的人,她还能说什么呢? 阮琳珞知道,她已经无法指望着李政了,因为他已经没有自信了,如今剩下的,不过是那一点点虚张声势地自负而已。 阮琳珞的心头一截一截地凉了下来,终于明白什么叫做黯然心碎了。 转身之间,酸涩的泪水已经缓缓落下。 李政站在她的身后,自然看不见她眼中的泪,可他能看得出来她的失望和无助。 李政何尝不知道,京城的凶险,又何尝不知道阮琳珞的担心。 可是,事已至此,开弓没有回头箭。 如果可以让他选的话,他定然不会这么做,可关键是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李政深吸一口气,伸出手臂从后面环住阮琳珞的肩膀,不禁心生感慨,什么怒气都没有了。 她的肩膀那么瘦,那么软,如何能承担起往后的风风雨雨。 “朕明日即将启程离京了,皇后,你可要好生保重!” 这“保重”二字,听起来甚是沉重,仿佛这一别就不知道归期似的。 “非要这么急吗?圣上就不能再多留几日,让臣妾也好有个准备的时间……” 她不知道自己要准备什么,但总要准备一下才行。 从此以后,皇城再无圣上的庇佑,只剩下那区区不到一万余人的禁卫军,还有一帮只会纸上谈兵挑毛病的臣子们。 阴谋,阳谋,算计,诡计……一想起,自己日后就要和这些宛如梦魇般存在的事情打交道,阮琳珞就觉得自己全身不寒而栗…… 李政把下巴轻轻顶在她的头上,沉声道:“如今的情势,容不得朕再有犹豫,朕是非走不可,皇后你要明白!” 阮琳珞叹息一声,她明白,她怎么会不明白呢。 她微微弯起嘴角,露出一抹苦笑,道:“此番路途遥远,圣上定要珍重小心,早去早回,臣妾和太子殿下一定会好好地等着您……” 话语伴着泪水,潸然而下。 李政的手掌落在她的肩上重重地拍了两下,却没有回话。 此行凶多吉少,连他自己都说不准,何时才能归来,一切还得看天意,尽人事。 第三百零七章 风云突变(三) 正月十六,李政亲征幽州,天子挂帅,统领一万五千名精兵,威风凛凛地启程离京城。 场面之恢弘,之惊人,引得无数百姓围观送行。 老百姓的心里期望着一场胜仗,而此时站在宫城之上的阮琳珞,心中最想要的却不是什么大胜,而是希望自己能有一双想鸟儿一样,可以〖自〗由飞翔的翅膀。 想要离开这宫城,对阮琳珞来说,已是此生的奢望。 她是离不开了,可她不在意,也不在乎了。 没有了〖自〗由,还可以有别的。但若是连性命都没有了,便真是什么都没有了。 活着,她必须活着,体面雍容地活着,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保护住孩子,保住太子! 为了儿子,她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一切都在所不辞。 李政离京之后,皇城之中,剩下的只有肃穆和悲凉的寒冷空气。 宫里宫外,人人脸上都带着不安和担忧,生怕一个不知道,随王李焕已经带着他麾下的精兵强将攻进城来……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 阮琳珞召见了父亲和母亲,想要让他们帮自己筹谋划策,看看往后该怎么办? 阮西山无比坚定道:“娘娘,稍安勿躁,先要保住凤体安康,才可从长计议一番。国本不可乱动,随王纵使再怎么野心勃勃,也不愿担上乱臣贼子的恶名。圣上是他的兄长,是他的手足,如果他真敢趁势而起,那么,从今往后,他就要背负一世的骂名!” 他的意见和朝中众臣一样,都认定只要北方的战事得到缓解,李焕便出师无名,没法打着解救天下的名号来篡夺皇兄的江山社稷。 可是,阮琳珞却不和他们想得恰恰相反。君子和小人只在一念之间,是进是退,也是一瞬间的决定而已。 李焕养精蓄锐两年之久,头上顶着一个“随王”的名号,被圣上处处打压,却不反抗,他心里的怨气,怕是只深不浅。 偌大的江山摆在眼前,别说是君子了,就算是圣人也难不动心。 阮琳珞微微沉吟道:“我之前你们说过的事情,爹娘可都打算好了?” 朱元兰闻言微微一怔:“娘娘,您不是真的想让我们搬回德州吧。” 阮琳珞垂下眼眸:“为了安全起见,你们还是速速回去的好。” “不行,臣妾怎么能留下娘娘一人在这宫中苦恼度日……” 阮琳珞抬了抬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了“本宫是一国之母,是皇后,此生此世,除了这深宫内院,哪里也去不得,也哪里都不能去。宫中戒备森严,本宫无所畏惧,只是爹娘已是上了岁数的人了,哥哥又那么年轻,本宫不想让你们留下来冒险……而且,你们走了,本宫的心中也少了一层忧虑。” 她的精力有限,如今,光是照顾太子,已是让她精疲力尽了。 阮西山自然不依,他是武将出身,虽然此番因着国丈大人的身份,没有被派到幽州打仗,但他身上还是带着军令的,关键时候,还要调遣禁卫军,保护皇城,保护太皇太后,皇后和太子的安全。 “臣不走,臣要和娘娘在一起共生死,共磨难。” 阮琳珞的眼眶微微泛红,只对母亲道:“既然如此,那就请母亲先带着哥哥回去吧。别说拒绝的话,你们就当是为了本宫,为了太子。” 朱元兰低头抹泪,哽咽半天,方才答了一句是。 阮西山发誓要守护女儿,守护太子,任谁也无法动摇他的决心。 阮琳珞也擅自做主给了父亲莫大的权利,让他可以在宫中〖自〗由出入,不受监管。 皇城重地,没有人可以不得皇命而入城。 只是眼下,圣上御驾亲征,太皇太后病重不起。偌大的宫城,只有阮琳珞一人做主主持,所以她的话,就如同圣旨一般,众人只有听得份儿,没有反驳的余地。 太皇太后得知李焕意图谋反一事之后,便重病不起。 太医们说是急火攻心,需要静养。可眼下,宫中的气氛,别说是静养了,根本就是一片死寂。 阮琳珞时常会过来探望太皇太后,见她病恹恹地样子,只觉心痛。 这种时候,她最需要太皇太后的支持了。 太皇太后身边的崔嬷嬷,亲自扶着阮琳珞走进里间,坐到太后娘娘的床边。 “太皇太后,您怎么样了?”阮琳珞轻声问道。 太后睁开沉重的眼皮,看了她一眼,答非所问道:“圣上真的走了。你可怎么办才好……” 阮琳珞闻言眸光一闪,抬头看向崔嬷嬷问道:“太后的身子怎么样了?” 崔嬷嬷又是摇头,又是叹息道:“回娘娘的话,太后的身子一直都不太好,每每到了冬天总要犯些头疼脑热的老毛病。这几日,因着圣上的随王的事,太后一直吃不好睡不好的,身体恢复得自然更差了。” 她的话音刚落,太后又再次喃喃道:“太子……太子还那么小,怎么办?” 阮琳珞长睫微微一颤,轻声道:“太后安心养病,圣上一定会凯旋而归的。” 太后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道:“圣上是输是赢,都不重要了。他这一走……这一走就已经是认输了……” 阮琳珞的神情瞬间变得沉重起来,只听太后似乎叹息了一声,又继续道:“这都是命中注定的事……躲不过的……你可知,圣上当年是如何谋夺皇位的?一样是不干不净……咳咳咳……圣上能算计的,随王当然也能算计……什么骨肉至亲,都是玩笑!笑话而已……” 这宫中唯一能和她说实话的人,也只有太皇太后了。 阮琳珞喃喃问道:“那臣妾该怎么办?” 太后闻言,缓缓从被子里伸出了手,有气无力地拉住她的手,皱眉道:“保住太子,无论如何,保住太子……” 她的嘴里一直重复着保护太子,保护太子,仿佛这句话像是个咒语似的,只要多念,就会成真。 阮琳珞苦笑道:“这是自然,臣妾无论如何,就会保住太子的,哪怕是死……” 她的话音刚落,太后便忽地用力,抓紧她的手道:“不能死……只有你活着,太子才能活着……你是他的保命符!” 第三百零八章 风云突变(四) 从太后意味深长地目光和断断续续地语气中,阮琳珞似乎读懂了什么,明白了什么。 再迟钝的人,再粗心的人,只要一进到这深深宫城之中,都会变得仔细和犀利。 太皇太后辅佐过三位君主,在这宫中生活长达几十年之久,所以,但凡是在这片红墙绿瓦之下发生的事情,都逃不过她那双历经沧桑的眼睛。 有些事情,不用一一言明,彼此间也是心知肚明。 在她看来,圣上此时离京,不过是狼狈的逃离而已。所以,无论输赢,都没有任何意义了。 人生如梦,人生如戏,回想当初的种种境遇,只觉一切都只是镜huā水月,所寻,所想,所要的,终究都是些假象,虚像。 从一个梦中的醒来,然后,再默默地等待着另外一场梦的开始,周而复始,无穷无尽…… 太后积郁在心,旧疾未去,心病又来,久病不愈的她,身子已经是彻底垮了,只剩下一缕游丝般的气息,勉强支撑着。 病得太久,脑筋也跟着变得不太清楚了,眼前总是产生着无数个幻觉,原本已经疲惫不堪的身子,还要在幻觉中经历着各种各样的煎熬…… 上一秒,她还坐在先帝的身边陪着他说话,下一秒就被李政阴险的笑容给吓得一颤,最后的最后,她看见了李焕温润如玉的脸,他天生就是温暖的孩子,温和,从容,平静如水…… 她的意识淡薄而脆弱,分不清眼前的人是真还是假,直到李焕伸出手来,轻轻地覆在她的手背上,唤道:“皇祖母,焕儿回来了。” 她的嘴唇颤了颤,用微不可闻地声音说道:“放过太子……放过皇后……” 李焕闻言,脸上依旧带着沐浴春风般的笑容,却不回答。 太后看清他的脸色之后,意识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她再次昏迷了过去,而这一次足足昏睡了七天之久,连太医都差点都要说回天乏术了,但却没人敢说…… 这七天的时间,宫中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 最要紧的一件事,并不是太后病危,而是李焕归京。 和之前所预料地血雨腥风不同,李焕麾下大队的车马和整齐的军队在清晨时分,几乎毫无阻拦地驶进了京城。 阮西平被手下的将领所出卖,被幽禁在敬国公府,寸步难行,什么都做不了。 马蹄声声,惊扰了城中百姓的美梦,也打碎了阮琳珞心中最后一点点地希望。 她不知道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 李焕如此大战旗鼓地挺进京城,心里打着什么算盘,众人心知肚明。 圣上离京,本是群臣之意,但其实不过是一场计谋而已。 原本拥护圣上的人,早已审时度势地调转势头,一下子全部摇身变成随往的亲信之人,纷纷忙着倒戈指责批评圣上暴政和腐败,而且,人人都打着为了江山社稷的名号,甘愿扶助随王亲政,鞠躬尽瘁,肝脑涂地。 变脸的速度,令人咋舌,也令人心寒。 厚重的宫门一一敞开,准备迎接它的新主人。 水月宫中一片空荡,只有阮琳珞和太子坐在大殿,门外还站着三五个忠心耿耿地宫女和太监。 虽然忠心,但也胆怯。 待见到李焕的那一刻,还是吓得双腿发软,一下子瘫倒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 李焕的眼风一一从他们的身上扫过,最后落在殿内那抹娉婷的身影上面。 他还是第一次踏进水月宫,这里的华美和精致,足够让人惊艳称赞。 早听闻,李政为了博美人一笑,而不惜重金修建了水月宫。 正所谓,金屋藏娇。 李焕抬眸看着这个宛如仙阁神庭般华丽的地方,眉心微动,随即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 美人如斯,也难怪李政会如此痴迷。 阮琳珞早就得到了消息,她知道自己和太子是无处可逃的。 所以,她索性沉住气,一动不动地等在水月宫,等待着李焕。 她故意选了件像是孝服一样白衣,头上珠翠全无,脸上也是干干净净,不施粉黛,清凌凌地一个人坐在那里,看上去落寞而婉约。 她虽没抬头,却已经提前感受到了李焕炽热的视线。 阮琳珞低头看了看襁褓里的太子,见他睡得香甜,不免微微抿起了嘴角。 如果真的难逃一劫,那就让着孩子就这样死在美梦之中,不要让他再多受苦。 万念俱灰的她,还是没有勇气亲手了结了他的生命。然而,她已经给自己准备好了白绫。如果,太子不能活,那她自己也没有继续活下去的勇气了。 褪尽繁华的阮琳珞,身上散发着一股幽怨的妩媚。 她略略地抬起头来,脸白如纸,目光清冷,神色有一丝哀戚和敌意。 李焕缓步上前,微微摇了摇头。 看着她这副憔悴不安的模样,李焕真心觉得可惜了,可惜了她那张原本可以颠倒众生的脸蛋,那上面本该是满是笑容,而非现在这样。 阮琳珞抱紧了怀中的太子,率先开口道:“随王爷,咱们好久不见了。” 她故作镇定的语气里带着微微地颤抖,但还是让李焕感到了意外。 他眉心微动道:“皇后娘娘,果然是千金之体,气度不凡。如此场面之下,还能这般从容镇定,不慌不急,真是让本王心生佩服。” 阮琳珞见他还自称本王,冷笑出声道:“事已至此,本宫已经没有任何后退的余地了。横竖都是死,还何必非要装出一副弱不禁风,惶恐不安的样子来丢人现眼呢。” 李焕听了这话也笑了,但不是冷笑,而是轻笑。“皇后娘娘不必忧心,本王没有伤你的心思。” 阮琳珞闻言心思一紧,凝目道:“王爷这话实在说笑吗?” 李焕淡淡道:“本王没有说笑。”他对她,一直都没有动过杀心,不是仁慈,而是不舍。 阮琳珞的身体僵直,有些不听使唤地似的,她慢腾腾地站起来,和李焕面对面地站着,见他轻轻地抿着唇,神情平和从容,不见丝毫戾气,忍不住微微蹙起了眉。 笑里藏刀……他越是这样平静,就越是让人猜不透,越是让人觉得危险。 第三百零九章 出路(一) 坏消息总是比好消息来得更快。 随王李焕篡权夺位,自立称帝,不日之后,便要举行登基大典。 外面传得沸沸扬扬,众人听得人心惶惶。 突然间,出了这样翻天覆地的大事,着实让人觉得心寒齿冷。 朱家从不主动沾染官场之事,只是人不找事,事找人。朱家和阮家是亲家,都是一衣带水的关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办法置身事外。 阮家有难就等同于是朱家遭殃,何况,阮琳珞和太子殿下还被幽禁宫中,吉凶难测。 朱老爷子唏嘘不已,老天爷要变脸,谁也拦不住,他只是心疼阮琳珞,也不知道她能不能经得住这么的的磨难。 朱锦堂正在养伤,原本家里人并不想让他知道这些糟心的事。可是,纸终究保不住火,该知道的,早晚要知道。 朱锦堂得知此事之后,手掌重重地打在床上,惹得沈月尘心惊不已。 她捧着他的手,护在胸前道:“大爷小心身上的伤口,好不容易才好了些,别功亏一篑了。” 伤口愈合期间,最怕的就是反复撕裂,或是感染。 这会没有抗生素,也没有消炎药。 沈月尘每天都要悬着一颗心,生怕哪天一个不小心,朱锦堂在发起烧来。 朱锦堂也知道,自己的反应有些过了头,身上的伤口丝丝拉拉地疼,像是要崩开了似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蹙着眉躺在床上,抬眸看着床顶上的帘帐,陷入了一阵沉思。 沈月尘也陪着他叹气,一想到,阮琳珞的处境,心里就一阵阵收紧,紧张到不能呼吸。 她的日子该怎么过下去?太子又会如何?这样我为鱼肉,人为刀俎的日子,她到底能不能熬得过去? 沈月尘的脑子里有一大串的问号,一个连着一个,挤在一起,让她觉得头疼。 朱锦堂不是一个坐以待毙,听天由命的人。他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各种各样的念头,可却找不到任何一个方法,让朱家能够从这场大难之中,全身而退。 既然退不了,便只能坚强面对了。不过眼下,他的这副不争气的身子,动不能动,行不能行,只有帮倒忙的份儿。 往后的风风雨雨还多着呢,没有一副好身体的话,便只能混吃等死了。 想到这里,朱锦堂缓缓放下手臂,不再轻易乱动,只是望着沈月尘道:“告诉陆大夫给我的药加量,我得早点恢复如初起来才行。” 沈月尘知道他心里着急,只道:“大爷稍安勿躁,陆大夫已经给大爷换了方子,只要大爷好好静养,再有十天左右就能下地行走了。” 朱锦堂已经在床上窝了整整一个月,每天顺从着大夫的治疗,按说吃饭服药,偶尔活动一下四肢手脚,也是小心翼翼的。 养好身体是第一要紧的事。朱锦堂知道哪头轻,哪头重,所以听了沈月尘的话后,也没有反驳,只是点了点头,道:“好,我听你的,我不急,我不急。” 如此这样静心地养了五六日,朱锦堂已经能够下床行走了,虽然只有区区几步而已,但对他来说已经是大大地不易。 才走了一会儿,朱锦堂的额头上便微微地见了汗。 沈月尘拿起帕子给他擦了擦,见他蹙着眉头,气喘吁吁地样子,不免轻声劝道:“大爷要不先坐会儿吧,歇歇再走。” 朱锦堂固执地摇了摇头。 他最是见不得自己这副模样,活像是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废人似的。 沈月尘有些无奈地望着他,正要再劝,只听外面的丫鬟禀道:“陆大夫到了。” 朱锦堂闻言,方才肯坐回到了椅子上,他正想要见见陆长风呢。 陆大夫进门之后,依然还是三件事,请安行礼和诊脉。 朱锦堂见他惯了他没有表情的脸,还未等他号完了脉,就发问道:“休养了这么久,我身上为何还总是提不起力气来?” 陆大夫号脉结束,方才睁开眼睛,道:“大少爷的身子之前亏损太多,加之又有血肉之伤,元气不足。所以才会全身疲乏,动则头晕心悸,虚热气喘。大少爷如今气虚体弱,必须好好调养,好在少爷正值壮年,假以时日,一定能够痊愈的。” 假以时日……朱锦堂已经听腻了这四个字,追问道:“假以时日是多久?” 他不想终日窝在床上,什么事都不做了。这个时候,家里需要有个人主持大局才行。 陆大夫见他语气不悦,继续淡淡道:“具体的时间,还得看大少爷的恢复情况,老夫才能慢慢做出决定。不过,欲速则不达,凡事若是求快,便会留下许多不足。老夫奉劝大爷还是不要急躁的好。” 陆大夫就是这种人,永远都是这样平平淡淡,理直气壮的样子,让人想发脾气也发不出来。 不过,陆大夫的医术还是让人信得过的。 他知道,朱家发生了什么事,也知道朱锦堂在着急什么。于是,重新又把药方子看了一遍,小心斟酌着改了两味药。 “老夫将大少爷的药方重新拟了一遍,汤药还是一顿不落地喝,另外饮食上可以多做调整,注重食疗。不过,用药期间,切记不可以熬夜伤神,太过劳累。” 大夫的话,总是要听的。 沈月尘从春茗的手中接过那碗漆黑的汤药,送到朱锦堂的面前。 朱锦堂满脸厌恶地皱起了眉,但还是接了过去,一口气喝了进去,随后便是无声的长叹。 又过了几日,朱家人俨然一个个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随时随地留意着京城那边的动静。 这天傍晚,门前缓缓停下一辆马车,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朱元兰和儿子阮仕林。 朱家二老也已经好几年,没有和女儿先相见了,如今再见,不免热泪盈眶,只拉着朱元兰的手,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朱元兰此番是逃难来得,带着儿子阮仕林,回到德州暂避风波。 这一路上,朱元兰整日以泪洗面,哭得像是个泪人似的。 老太太看着她瘦得尖尖的下巴,心里就像是被针扎着一样地疼。 阮仕林也是形容憔悴,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微微佝偻着背,整个人看起来都无精打采的。 老太太刚想发问,就见朱元兰的眼泪差点掉了下来,便立即止住了话头。 “好了好了,这会到家了,咱们一起想办法,总会有办法的。” 朱元兰出嫁之后,前前后后也经历了不少的事,可还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六神无主过。 她哭了一晚,老太太便陪着她抹了一晚上的眼泪。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把她送进宫里去了……我果然还是太贪心了,太贪心了。” 因为是丈夫是庶子,所以便卯足了劲头,不甘输于人后,事事想要争出头。结果,争来争去,反倒是白白害了自己的女儿和外孙。 站得越高,摔得越重,这都是她的错。 老太太见她的嗓子都哭哑了,顿了一顿才道:“只要一天没有消息,就一天还有希望。天无绝人之路,当初锦堂出事的时候,那么长的时间都没有消息,可最后还不是回来了。再等等,再等等看……” 如今之计,唯有一个“等”字。 二更时分,沈月尘请来给暄哥儿喂奶,虽然家里有现成的乳母在,但她还是执意要喂母乳。 暄哥儿这孩子长得太快,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胖得像个小肉球似的,抱在怀里沉甸甸的。 沈月尘轻轻地摸着他的小手,待他吃饱了之后,便抱起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慢慢地给他拍拍嗝。 忙活了好一阵子,她才舍得把孩子交给春茗抱到小床上睡觉。 沈月尘依依不舍地回到床边,却见朱锦堂不知何时已经醒了,睁着眼睛,看着她道:“你每天忙着照顾暄哥儿,还有照顾我,身子能吃得消吗?” 沈月尘微笑道:“妾身不累,那些费力气的事情,都是下人们做的。我不过是站在一旁,挑挑错儿而已。” 她挨着他的身边躺下,翻身面对着他,问道:“孩子今儿没哭,大爷怎么也跟着醒了?” 朱锦堂微微沉吟道:“现在,全家上下谁能睡得踏实。” 他看着她,慢慢地道:“京城的事情,一天没有尘埃落定,咱们的心就得跟着多悬着一天。我不怕别的,只怕那随王李焕是个面慈心狠的主儿,说一套做一套,最后还是要对咱们斩草除根。” 朱家没有官衔在身,按理就算受其牵连,最严重的,无非也就是抄家充公。但万一要是株连九族的话,那全家上下,老老小小地几十条人命,可就危险了。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是他们这些小老百姓呢。 伴着朱锦堂的叹息,沈月尘脑子里忽地想起了皇后娘娘,想起了之前见她时,她毅然决然地神情,心中不禁多了一丝丝地希望、 京城的势力,盘根错节,哪有那么容易一刀下去,就能切个干干净净,一清二楚呢。 阮琳珞那样心思通透,不会轻易认输的。 不知为何,沈月尘总觉得现在还不是绝望的时候。 第三百一十章 出路(二) 清晨时分,沈月尘起身的时候,时辰还不到寅时,窗外一片黑漆漆的。 她才一起身,身边的朱锦堂也跟着醒了,沈月尘执意让他多睡一会儿,但朱锦堂却是不肯,撑着手臂坐了起来。 沈月尘先行梳洗了一番,然后再过来照顾他洗脸漱口。 两个人收拾完毕,外面的天还没有亮。 沈月尘是要照顾暄哥儿,所以早早地起了。可朱锦堂起得这样早,却完全没有必要的事情。 朱锦堂起得这样早,为的是要见父亲和朱锦纶。 京城政变已经过了这么多天,家人在觉得震惊的同时,也该有所反应和准备的。 朱锦堂虽在休养之中,可当他全然回过神来的时候,脑子里第一个闪过的想法,就是要想出对策,保护家人。 然而,就在他们还没有想到万全之策的时候,京城那边已经有了动静。 李焕登基之后,一道道旨意像是流水一样地被颁下来,先是废帝号,改“大周”为“大曦”。随后,又是一旨将已经有名无实的李政贬为庶民,取消他手中的一切兵权,所有禁卫军必须即日起程回京,若不归者,即刻按谋反罪处罚,满门抄斩,株连九族。 李政被废,太子也随之一起被贬为庶人,满月之后,便要离宫,送往秋红寺,落发出家。 李焕留下太子一命,并非出于仁慈,而是另有其因。 方过了不到两日的光景,朝中上下,文武百臣就来了一场大换血。 敬国公府除了官衔,没了爵位,削去俸禄,只念起功勋卓越,方可保留府邸。 说是如此,其实就是和软禁幽静,没有什么区别。 那些原本拥护李政的人,纵使有心趋炎附势,但也被一一撤去了官职。沈月尘的父亲沈志云也受到牵连,从正四品的京官被降职到了九品知县。 而在京城之中,像他这样境遇的人,比比皆是,一夜之间,京城梦碎。 那些曾经风光无限的官家,一眨眼间都成了落魄奔走的落魄人,拖家带口地离开京城,来来往往地车马人流,塞满了出城的大道。 该来的消息都来了,唯独没有阮琳珞的消息。 朱元兰听了这些事,脸上的神情满是惶然,喃喃自语道:“那娘娘呢?娘娘又该如何?” 老太太握紧了她的手“沉住气再多等两天,如今看来,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朱元兰听了母亲的话,抿了抿唇,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辰时过后,丫鬟将煎好的药端了上来,朱锦堂拿起来就喝,一点都不觉得烫。 晚饭后,他把沈月尘叫到一边,语气深沉道:“我有件事想要和你商量一下。 ” 沈月尘见他如此认真,忙微微挺直了后背,道:“大爷说吧。” 朱锦堂轻轻地抚着她的手,微微沉吟道:“今天我和父亲二弟稍微商量了一下,决定让你们先找个地方避一避风头。” 沈月尘早就预料到了他会有此打算,可真的听他说出口来,还是像毫无准备似的觉得震惊和意外。 沈月尘动了动个嘴唇,却没说话,只等着他先把话说完。 “近来发生了不少事,为求安全起见,你和孩子们先找个地方避一避,且看看情势如何?咱们再从长计议,再作打算。” 如果,事情不到万不得已,朱锦堂不会张口说这样的话。 沈月尘的第一反应不是拒绝,而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非要如此不可吗?” 朱锦堂拍拍她的手,语气深沉道:“往后的事情还有多少?谁都预料不到,所以眼下只有这样做,才是最合理的。” 沈月尘自然不想离开,可她又不能放心把孩子们交给别人。 “那大爷呢?大爷会不会和我们一起走?” 朱锦堂微微摇头:“我和父亲都会留下来。家里不能没有人把持大局,而且,我现在的情况,也不适宜出门赶路。” 沈月尘闻言眉心蹙起,轻咬着下唇,半天没有说话。 两人默默对视着,仿佛千言万语的话要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他在她的脸上看见了强忍着的伤心,而她也从他的脸上看见了深深地不舍。 沈月尘心里不是没有轻重的人,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意气用事。一家人能在一起自然重要,但孩子们还那样小,总不能不为他们打算。 朱锦堂心里也舍不得,轻轻握住她的腕际,将她整个人带进自己的怀里,默默感受着她心头翻滚不止的思绪而微微泛着忧愁。 两个人依偎而坐,十指相扣,静静地等待着天亮。 相聚的日子,总是太短,太短。不过,既然事情已经决定了,就要开始按部就班地准备了。再多犹豫的话,只会耽误功夫。 沈月尘沉思一夜,次日一早,就把春茗翠心叫到跟前,让她们开始准备行李包裹。 春茗和翠心闻言,皆是微微一怔,晃了晃神,点头应是。 朱家上下,除了老爷子和老太太之外,留下的人只有朱峰和朱锦堂两父子。其余的人都要暂时去到外面避一避。 黎氏原本也是想留下的,老太太交代她道:“这会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月尘一个人如何能照顾得了四个孩子?孩子还小,这样突然离了家,必有诸多不适,你们好生照看着,等风头过了,事情都过去了,咱们一家人还有团圆的时候。” 黎氏听了老太太的一番劝说,只好含泪点头。 要准备的东西,的确不少,按说准备小半个月也准备不齐全。不过,事不宜迟,老爷子发了话,只让她们一切从简,尽量多带细软和银票傍身,剩下的那些大件累赘的古董玉器,捎带着带上几件也就行了,千万别太贪心了,什么都要带,什么都要拿。 钱财到底是身外物,人命才是最要紧的。这会,她们躲出去避风头,最要紧的就是要低调。所以,那些太过显眼的东西,最是带不得,万一被不怀好意的人给盯上了,岂不是更惹祸端。 第三百一十一章 峰回路转(一) 匆匆准备了几日之后,从京城传来得一个消息,让朱家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了起来。 她们的皇后娘娘阮琳珞,居然还是皇后。此旨一出,全国哗然,甚至还有不少人觉得荒唐至极。 李焕登基之后,按部就班地清理掉了不少人,而要求处死元皇后阮琳珞的奏书,也是一本连着一本,可李焕却只作未见,故意对阮琳珞避而不谈。 他这样暧昧的态度,让朝中众臣捕捉了蛛丝马迹地线索,开始暗中揣测到了些许苗头。 当初,阮琳珞是太皇太后亲自挑中进宫的,而且,传说她还是凤凰命格,天生就是做皇后的料。 许是,新帝李焕也是在意这样的传言,所以才会对她如此入迷,如此宠爱…… 逊位逃窜的李政,如今已经是自身难保,据说他携着一批亲信之人逃到了英州,虽然当初李焕下旨,将他贬为庶人,表面上是要放他一命,其实背地里还是痛下杀心要斩草除根。 李政如今也只是苟延残喘,不管他逃到哪里,身后总有朝廷追杀他的人马如影随形,势必要取他人头,才肯甘心。 阮琳珞被李焕幽禁在水月宫长达十余天之久,没人知道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她身边的宫女太监,全都被一一杀死。整个宫殿,如同冷宫一般的死气沉沉,李焕没有给她留下一个亲信之人,就连太子也派人抱走,连夜送出来宫外。 李焕只给阮琳珞留下了一道旨意和一尺白绫。 如果她执意寻死,那么在她死之日,太子也会天折于此。如果她不想死,就要顺从旨意,重新被迎立为后。 再度为后……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并未给朱家人带来一丝一毫地喜悦,反而是让所有人都不知所措起来。 朱元兰更是百思不得其解,哭得几度失声,着急忙慌地就要准备行囊,赶回京城。 此事一出,让原本安排家人出行的朱锦堂,心中有了少许迟疑。 按理,阮琳珞能够死里逃生,本是一件大大地好事。可是,就算新帝李焕如何地宅心仁厚,宽容慈悲,也不会立一位前朝之后为自己的皇后,这完全是超乎常理的事情,让人无法理解,更不用说去接受了。 朱家上上下下,唯有沈月尘的反应,略显淡定些。她似乎早有预感,只是没料到,会如此峰回路转,发生这样充满戏剧性的事情。 仔细想来,阮琳珞今年不过才十七岁而已,正值人生中最好的年华。而且,凭她的容貌,气质,品行,才情,样样都不输人……所以,如果李焕真的对其动心,也并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男女之情,本就玄妙……何况,依着阮琳珞今时今日的处境,她根本就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面对这样诡异的情形,朱老爷子再次出声,着意让沈月尘等人离家的事情,暂时先缓一缓,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先送朱元兰和阮仕林回京,看看阮家是什么态度为好。 沈月尘听了这话,心下稍安,如果能不走的话,那自然最好。她舍不得离开这个家,更舍不得离开朱锦堂。 原本给长房二房预备的车马,却是正好解了朱元兰的急切。 朱峰亲自上阵,护送着妹妹和外甥一路回京。朱家上下,则是一点点收拾起复杂的心情,尽量照常生活。 事发突然,但还是让朱家一直紧张不安地气氛,得以短暂的缓解。 朱家的生意一直不太好,虽然家里不缺钱huā,但眼看着情况,每况愈下,朱老爷子心里还是不安稳得很。 朱锦堂已经能够下地行走了,虽然还不宜费心劳神,但老爷子还是把他叫到了书房一起商议。 朱锦堂才一坐定,老爷子就从桌子上抽出一本账本放在他的眼前,道:“这是之前你不在的时候,锦纶代替你做得账目。你瞧瞧,看看如何?” 朱锦堂的眉心一动,伸手翻来账本,仔细地看了起来。 看了半响过后,他点点头道:“做得还不错。” 老爷子淡淡道:“我也知道他做的不错,我今儿叫你来,不是为了让你夸他。只是,想让你看看锦纶这孩子的心思如何?” 朱锦堂微微沉吟,明白了祖父的意思。 老爷子叹息道:“之前因着你下落不明,我们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锦纶这孩子,还算沉得住气,没少为了你的事情奔走,在生意上也没落下什么。所以,我想了想,往后还是要多给他点机会,试一试身手。不过,爷爷这话的意思,并不是对你有什么压力,你从小到大,为朱家劳心劳力所付出的东西,远比锦纶要多得多。”说完,他从怀中摸出一把对牌和钥匙,搁在桌子上道:“这是账房银库的钥匙和领银子的对牌,从今往后就由你来保管吧。” 朱锦堂微微一怔,忙立起身来,道:“爷爷,您这是如何啊?” 银库的钥匙和对牌,代表着一家之主的象征。按理,这东西该由老爷子传给父亲,然后,再由父亲传给他才对。 老爷子看了他一眼,摆摆手示意他坐下来说话,跟着道:“这是你爹出发之前还给我的。我想了想,还是决定把它拿给你,让你来做这个主。” “之前你遭了那么些的罪,你不说,爷爷也知道。为了这个家,让你受苦受累,还险些配上了性命,实在是让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觉得心酸和后悔。锦堂啊,你能活着回来,对咱们一大家子人来说,就是最好的恩赐了。爷爷一直认为自己是个不服老的人,但是经过了这么多的事情之后,爷爷真心开始服老了。所以,这个家早晚都是要交给你们这些年轻人的。” 朱锦堂的心头不免涌起一阵阵暖暖的酸涩之意。 在他看来,爷爷一直都是个老顽童似的人。这会,亲耳听见他说了自己老了,心里免不了觉得有几分难受。 老爷子抿了。茶道:“说来,你爹的年纪也不小了,身子骨也不如以前那般硬朗了。往后,你好好来当这个家,不用担心别的,这都是你应得的。” 朱锦堂把钥匙和对牌攥在手里,心头多了一份沉重感。 与其同时,在西苑正房,黎氏也正在和沈月尘在一处说着话。 黎氏抱着暄哥儿在怀,眼睛却又时不时的放在明哥儿的身上,眉眼弯弯,含着笑意。 她已经好几天没有心情像这样笑过了。 沈月尘亲自给她送上了蜂蜜菊huā茶,黎氏不舍得放下暄哥儿,只点了点头:“先放着吧,我等会儿再喝。” 沈月尘闻言把茶碗放下,静静地陪着她一起等。 黎氏低头瞧着暄哥儿红扑扑地小脸蛋儿柔声道:“这孩子长得真快,才几天的功夫,抱起来可是沉了不少。” 沈月尘含笑应道:“这孩子的胃口不错。” 黎氏点点头,不免有些感慨道:“明哥儿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可没有他这样好养活。” 明哥儿这会正在地上专心致志地玩陀螺,自然没留意到黎氏提起了他。 黎氏又抱了暄哥儿一会儿,才舍得将她交给吴妈。 她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温温的茶水,随即开口道:“我今儿叫你来,是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沈月尘挺直后背,道:“您有什么事只管吩咐。” 黎氏含着笑道:“老爷去了京城之后,我这心里一直不踏实。所以,我想跟过去看看,就算帮不上什么忙,也能亲自照顾照顾他。” 沈月尘闻言微微点了一下头。 黎氏继续道:“我这么一走,家事方面不能没有照看打理。我之前看你打理西侧院打理得还不错,也是时候学着照看整个家了。” 沈月尘有些受宠若惊起来。打从她进门之后,黎氏还是第一次亲自开口,让她来管理家事。 黎氏淡淡道:“我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孩子,以前因为心中多有顾忌,很多事情做起来都放不开手脚。所以,不好擅自做主,如今,咱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我也看见了不少你的长处。所以,才会放心让你接手的。老太太也说了,让我给你个机会试一试。” 沈月尘微微垂眸,心里虽然高兴,但还有很多顾虑。 黎氏对她的心事略有察觉,继续道:“老太太和我对你都有信心,所以,你就不要推辞了。家里的规矩,大部分都是老太太定下来的,你只管照着去做,有什么需要改动的地方,提前知会一声,请示一下,只要改得有理,老太太也一定会点头同意的。” 沈月尘沉思片刻,方才点头应道:“难得老夫人和夫人如此看重月尘,月尘自会竭尽全力,不让您们失望。” 黎氏闻言笑了笑,拍着她的手,道:“凡事尽力极好。咱们家人少,事情也不算多,你嫁过来的时间也不短了,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等亲自上手之后,慢慢熟悉起来,事情也就好做了。” 沈月尘谦虚道:“往后如有不懂之处,还免不了要劳烦长辈们多多提点才是。” 黎氏点了点头,笑得一脸温和。 傍晚时分,朱锦堂和沈月尘一前一后回到〖房〗中,两人不约而同地都带回来了一本账本。 朱锦堂见状,眉心微动道:“怎么?长辈们给你派差事了?” 沈月尘笑了一下,点点头道:“嗯,说是要让我管家呢。” 第三百一十二章 峰回路转(二) 朱锦堂站起身来,一脸意外地问道:“是吗?” 这样的事情,实在让人出乎意外。毕竟,从前家里的事情都是祖母和母亲一手做主,如今却让沈月尘来管,可以说是对她,大大地偏爱了。 沈月尘见他有些意外的样子,莞尔一笑道:“婆婆说她放心不下公公在外没有人照顾,所以想要赶去京城,和他们汇合。所以,家里的事情暂时交给我来打理。说实话,我也觉得有点受宠若惊呢。” 朱锦堂闻言淡淡笑了笑:“这是早晚的事,因为你是长媳。” 他的嘴上虽然这么说,可心里还是觉得是件不容易的事。 想来,在他下落不明的这段日子里,婆媳二人的感情加深了不少。 仔细想想也是,一起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的事,彼此相互依靠着过日子,感情自然要变得浓厚不好。 朱锦堂的心里也觉得宽慰不少,望着沈月尘微微泛着光泽的脸,温和道:“既然长辈们信任你,你就好好做就是了。你那么聪明,一定应付得来的。” 沈月尘闻言微微垂眸,只道:“妾身尽力而为就是了。” 两口子略谈了几句,便就此打住不提了。这些天朱锦堂一直很累,难得最近事情又了稍许转机,沈月尘决定让他好好休息,睡上一觉。 朱锦堂睡下之后,沈月尘故意等他睡沉了,方才轻手轻脚地起了床。 二更的时候,还要给孩子喂奶,她不想再吵醒朱锦堂,所以提前悄悄下了床,走到外间唤来春茗等丫鬟进来服侍她穿衣洗漱。 完毕后,沈月尘带着黎氏给她的账本去了孩子们休息的次间。 吴妈和两个小丫鬟正在一面守着孩子们,一面暗自打盹儿。 吴妈见沈月尘来了,忙披衣起身道:“小姐怎么过来了?” 沈月尘抬头看了一眼床上并排睡着的两个小人儿,微微笑道:“快到明哥儿醒来的时辰了,我过来瞧瞧。” 吴妈一脸倦容,语气便心疼起来:“小姐这是何苦?这会才不过二更天,您该好好休息的,等孩子醒了,我会亲自给您抱过去的。” 沈月尘含笑道:“那样一来,大爷也会跟着被吵醒的。” 吴妈闻言,脸上露出一个了然的神情。 原来,小姐是在心疼大少爷,所以才会特意早早地起来。 吴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小姐心疼大爷是好的,但也要学会心疼自己才行。” 沈月尘拍了拍她的手,道:“妈妈放心,我有分寸的。” 离着暄哥儿睡醒,还有好一阵的时间,沈月尘没有浪费时间,坐在灯下,翻看了几页账本。 吴妈看着那账本有些眼生,不像是小姐寻常常看的那几本,不免问道:“小姐,看得是哪处的账本?我还是第一次见。” 沈月尘抬头看了她一眼,道:“妈妈好眼力啊。这是家里的账本,大夫人今天才交给我的,说是让我学着管家。” 吴妈闻言脸上闪过一丝惊喜之色“哎呦呦,这可是件了不得的事。”说完这话,她忽地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太大了,忙又压低声音道:“小姐能熬到今天真不容易,大夫人现在对您可以说是极放心的。” 沈月尘知道她是再替自己高兴,点了点头:“是啊,既然大夫人给了我表现的机会,我理应好好做才是。妈妈别这里陪着我了,再去小憩一会儿,躺着吧。” 吴妈道:“那小姐您呢?又要熬夜不成?” “我先熟悉熟悉账本,等看完了,再补一觉就是了。” 吴妈也知道自己劝不住她,只在一旁的软榻上躺下,稍微闭了会儿眼,时不时地起身留意着孩子们的动静。 厚厚的账本上面,记录着去年一整年家中的huā销用度。 沈月尘用了一个多时辰的时间,草草地翻阅了一遍,发现黎氏管账的方法,虽然简单,却记录得十分仔细。 外面的生意上的支出收入,家中的账本上是一笔不写的,然而,内宅家事的大小事情,不管是每个月的吃穿用戴,还是各种物品的采买,包括月例月钱,人情送礼,都是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正所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沈月尘从前只是管着自己的西侧院,每月的huā销,最多不过百两而已。但待她把全内宅的账本翻开之后,方才警觉朱家,不过才年初这不到两个月的光景,便有足足五百两银子的huā销。 沈月尘看得心头一紧,她知道,这其中有将近百两的用度,是用在了暄哥儿的“洗三”仪式的上面。 该办的始终都要办,光是心疼银子,不免让人觉得小气了。 朱家每年年初内院的账面上打入整整两千两的银子,作为家用。这些银子都是按着对牌从账房领来的。 在沈月尘看来,两千两的银子绝对是一笔大数目了。然而,在朱家的账面上,最多也就用了不到五六个月的时间,也就用尽了。 沈月尘对银钱方面,素来比较敏感。她倒不认为是自己小家子气,而是,她年幼时体会过赚钱的不易和艰辛。 赚钱不是件容易的事,想想之前,朱锦堂还差点赔上性命的事,她的心里不禁一阵后怕。 经过朱锦堂被人算计的一事,再加上朝廷动荡不安的局面。 沈月尘真心觉得,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地在一起,就算日子清淡一些也无所谓。 不过,她也知道,她这种有点消极的想法,是不能说服朱家所有人的。 她缓缓收回心思,把注意力重新放在账目上。 黎氏之所以让她来管家,想来除了信任之外,一定还有点别的原因吧。 沈月尘默默地合上账本,心想,管家的这份差事,做起来并不容易,想要让一家人都觉得满意,这其中不多huā点心思是不行的。何况,在辈分上,她又是家中的晚辈,要注意的事情,不止一两件而已。 许是性格使然,沈月尘思虑一番过后,还是决定按着自己方式,管理家事,合理地安排各院各房的huā销,既不能太过节俭,又不能白白浪费,这个度,还需小心把握才可。 第三百一十三章 峰回路转(三)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 几日之后,朝廷的赏赐送来了朱家。 那些赏赐都是以皇后娘娘的名义赏赐下来的。 随行而来的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太监,白面红唇,看上去有点像是个女人,但一开口说起话来,就让人觉得有点不舒服。 朱老爷子带着一家子老老少少跪地接赏,虽然这已经不是他们第一次领赏了,但心情还是免不了有些忐忑。 那随行的太监姓张,年纪不大,看着也就二十出头而已。 不过,不管他的年纪是大是小,只要是宫中当差的人,朱家就要小心对待才行。 朱老爷子称呼来人为张公公,将他请到上房喝茶歇脚。 张公公的排场看起来不小,身后还跟着十来个小太监跟随左右,想必,在宫中也是有点身份的人。 朱老爷子虽不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但人都来了,总不能不招待着,索性耐下心来,陪着他喝茶说话。 女眷们不易见客,早早地就避了出去。朱锦堂又有伤在身,行走坐立都不太方便,所以只有老爷子和朱峻朱锦纶两父子,陪着张公公说些客套话。 说实在的,相比那些不轻不重的赏赐,老爷子最关心的还是皇后娘娘的近况如何? 听说,曾经的太子已经被送出宫外,也不知道皇后娘娘能不能扛得住。 自己的亲生骨肉就这么被送走了,试问天底下哪个做母亲的能够无动于衷? 不过,只要能保住性命,便已经是大大地不易了。 听说,最近有不少风言风语在说,李焕是一念之仁,放虎归山留后患。太子不再是太子,那便是前朝余孽了。 这样的身份,搁在哪里都是要被人当做眼中钉,肉中刺,一辈子不得安生。 老爷子举起茶碗抿了两口,待见那张公公一直肃着张脸,抬眼打量着上房的物件摆设,似乎别有用心的样子,不免心中一紧,主动开口问道:“公公一路车马劳顿,定是辛苦了。府上准备仓促,没什么好招待的,略备薄茶和几样点心,还请公公莫要嫌弃。” 张公公闻言,方才缓缓地收回目光,看了老爷子一眼,似笑非笑道:“朱老爷子客气了,杂家不过是个跑腿儿的而已,如何敢劳您如此盛情招待呢?且让我看看这茶,哎呦,这可是一等一的碧螺春呐,银澄碧绿,清香袭人,妙哉妙哉。就算在宫里面也不是能随时随地喝得到的好茶呢。” 朱锦纶听他的语气不善,不禁眉心一动,目光中多了几分犀利。 老爷子措辞圆滑道:“公公是贵客,贵客迎门,总不能随随便便地招待了事。这茶也是当初皇后娘娘赏赐下来的东西。想必,公公在宫中一定尝过的。” 张公公闻言微微一怔,忙道:“老爷子这话可是要折煞杂家了。娘娘赏赐的东西,哪里是我们这些奴才能沾得了嘴的。” 老爷子脸上赔笑,心里却道,什么沾不得,如果以前没尝过没喝过,又怎会知道这茶的好处。 张公公慢悠悠地品着茶,一双眼睛在朱家人的身上来来回回地巡视一圈。方才,他只顾着看朱家的庭院房屋,对人却没怎么在意。 这会,见对面坐着一个华衣锦服的年轻男子,长得眉清目秀,相貌堂堂,要身量有身量,要气质有气质,不禁眸光微闪,脸上隐约露出一丝笑容来。 朱锦纶本就对阉人反感,这会见他对着自己笑,心中更是厌恶之极。 他这几天的心情原本不错,小桃刚给他生了个女儿。 虽说是女儿,却也是他的第一个孩子,那种初为人父的感觉,让他十分满足。 那张公公也是有眼力的,见朱锦纶故意端茶垂眸,似乎对自己爱理不理地样子,顿时又把脸拉了下来,轻哼一声道:“杂家这一路没少听闻朱家响当当的名号,今儿有幸亲眼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他说完这话,对着老爷子有些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老爷子一见他这不怀好意的笑容,便知自己该准备些什么了。 他抬眼对孙子锦纶递了个眼色,便继续道:“公公亲临府上,乃是我们全家人大大的荣幸。若不是因着公公会还要赶回去交差,在下一定要多留公公几日一尽地主之谊。” 他的话音才落,朱锦纶就已经起身把折好的银票,递到了张公公的面前。 张公公挑了挑细眉,慢慢悠悠地伸手去接,指尖还有意无意地在朱锦纶的手背划了一下,笑得一脸玩味道:“老爷子真是客气了。杂家替皇上娘娘办事,乃是尽自己的本分而已。如何再好收下这”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故意停顿了一下,先把银票打开,看了一眼,脸色随之一变,含笑收下道:“恭敬不如从命,你们真是太客气了。” 老爷子见他还算满意,便道:“劳烦公公回去之后,替我们向皇后娘娘捎带几句问候的话,让娘娘保重凤体。” 张公公闻言笑了笑:“杂家知道了。你们放心,娘娘如今圣宠正浓,又是一宫之主,在宫里的日子,当真是过得要多舒心有多舒心。” 朱家人和和气气地将张公公送走,不想落得任何怠慢的印象。 待他走后,老爷子的脸上笑容瞬间消失不见,朱峻和朱锦纶的脸色也是不太好看。 老爷子微微沉吟片刻,才忽然道:“来人啊,给我把窗户都打开。” 丫鬟们闻言微微一怔,忙道:“老爷子,这会天冷,仔细着凉” 老爷子挥挥手道:“冷点不碍事儿,去把窗户都打开,通通风,把这股子晦气散一散。” 打从,那张公公一坐下来开始,老爷子就闻见他身上带着股女人家的脂粉气。 他心里虽然膈应的很,但还是勉强忍住了。 这会人不在了,他也是在忍不下去了。 朱峻在旁出声道:“之前都是一位王公公来送的。怎么这回换人了?而且,还是这么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谁都看得出来那张公公身上带着一股子邪气,说话也是妖里妖道的,必定不是什么好人。 老爷子长叹一声:“这天都变了,更何况是那宫里的人呢。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看他那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估计也是刚出头没几日的小角色而已。” “我看他也不是成气候的东西。不过,父亲您方才对他也太客气了些。”朱峻接话道。 老爷子看了他一眼,微微摇头:“正所谓,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越是这样的人,越是一肚子坏水。你们方才没看见他来回上上下下打量咱们家的样子,心里肯定是憋着什么主意呢。我要是不客气点,回头他回到宫里乱嚼舌头,诬蔑咱们不要紧,万一连累了皇后娘娘,可就不值得了。” “狗仗人势的东西。不过是个伺候主子的奴才而已,出了宫,居然也敢摆起派头来了。”朱锦纶一想到张公公那张脸,心里就闷着气。 老爷子静静道:“锦纶啊,你还年轻,哪里知道那些阉人的恶名。他们在宫里是奴才没错,可一旦出了宫,一个个都是想当主子的人,而且,这样的人,身子废了心也跟着废了,整天变着法地折磨人。每年不知要有多少人的性命,要折在他们的手里呢。” 宫中就是这样险恶丛生的地方,而从宫里出来的人,也是一个都不能小觑。 稍微平复了一下心绪之后,老爷子便让杨嬷嬷把夫人请来,看看皇后娘娘都赏了些什么下来。 这会的东西,似乎没有前几次来得多,而且大部分都是补药补品,没有什么太珍贵,太值钱的东西。 其中,最惹人注意的,莫过于那两只五十年人参和几副还算精致的首饰头面。 老太太看着这些东西,不禁红了眼眶,喃喃道:“咱们家何曾缺过这样的东西呢。娘娘要是能捎回来个只言片语的话来,也好啊。” 老爷子安慰她道:“这会是什么时候?宫中最是忌讳传话送信的事情。她就算是有心想给咱们报个平安,也不能轻举妄动啊。有东西送来就不错了,说明她还算过得体面,手上不缺吃不缺穿,还有奴才在跟前乖乖听话,你且放心吧。” 老太太点了点头,命人把东西收拾收拾,让沈月尘过来清点一下,然后再分到各处去。 现在,家里是沈月尘来管事,所以每一样东西,每一笔银两的进账,都要在她的账目上过上一笔才行。 须臾,沈月尘携着几名管事妈妈过来收取东西,把人参药材都留给了长辈们,至于那几副头面首饰,则是分为了两份,一份给了长房,一份给了二房。其余的几匹绸缎料子,也是分作几份。 沈月尘早听闻小桃给朱锦纶生了个女儿,便从里面捡了两匹huā色新鲜的,给她作为贺礼。 虽然只是生了个女儿,不是儿子,但只要是朱家的孩子,就是值得让人高兴的事。 第三百一十四章 不懂事(一) 小桃为朱家生了个女儿,虽然不能让所有人都满意,但最起码让朱锦纶觉得很满足了。 小小的人儿,才刚刚满月,粉嘟嘟的可爱,而且,见了朱锦纶就笑,仿佛知道他是谁似的。 朱锦纶每天回来之后,都要抱上她一会儿,惹得柴氏都觉得惊奇。 原以为他会更喜欢儿子,却没想到,小桃生了个女儿,也能如此受宠。 因着事情太多,沈月尘一直顾不上去看看小桃的女儿。而且,按着两人的身份来说,她亲自过去也有些不太合适。 不过说实话,她还是想去看看那孩子的。虽然不曾见到,但已略有耳闻,是个粉雕玉琢般的小娃娃,十足十地继承了父母的美貌。 有女傍身,想来小桃的日子,过得应该会比从前体面自在得多。 沈月尘如此想着,便差人把布料送了过去。 这会还不是见面的时候,再等等也好。 小桃的女儿是庶女,按理不该按着族谱起名,不过,朱锦纶还是想要偏疼她一些,所以给她取名朱清月,只取了一个“清”字,但没有再从日字旁的尾名。大名是朱清月,小名则是月月,叫起来也是朗朗上口。 按理,沈月尘亲自拨赏下来的东西,理应直接交给小桃才是。 只是,她的身份只是姨娘而已。丫鬟们到了院子之后,首先还是要去和二少奶奶何雅琳请安问候一下的。 何雅琳之前为了朱家差点被皇后娘娘连累的事情而生了一场病。 说是病,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不过是她自己心思太重,整日寝食难安而已。再加上,小桃生了个女儿,她心里不舒服,便故意称病躺在房间里,免得那些自己不想见的人来招惹自己。 翠心在沈月尘的身边的做事多年,如今身边也有了两个帮手了,一个叫做巧儿,一个叫做沫儿,年纪都是十三岁。 她们今儿领了大奶奶的差事,过来给桃姨娘送布料。 何雅琳正歪在床上吃核桃,听大奶奶的丫鬟来了,稍微坐直了身子道:“让她们进来吧。” 巧儿和沫儿还是第一次来给二奶奶请安,心情不免有些忐忑。 何雅琳用眼角瞥了她们一眼,见她们双双捧着一匹布料,看成色,都是一等一的上品,微微露出点笑容,道:“都起来说话吧。” 巧儿的胆子略大一些,携着沫儿起身道:“二奶奶吉祥,奴婢们是奉了大奶奶的命,来给桃姨娘送料子来的。” 何雅琳一听这话,脸色微微一变,没了方才的和气。 “既然是给她送料子,那就直接过去吧,何必还非来我这里跑一趟。” 何雅琳觉得自己越来越受不了朱家这帮人了,一个个简直假惺惺地要命! 巧儿含笑道:“二奶奶近来身子抱恙,大奶奶让奴婢们过来看望一下,顺便给二奶奶带声好儿。” 何雅琳听了这话,顿时有些不乐意了。 她缓缓坐起身来,把装满核桃的盘子退到一边,语气似有不悦道:“劳烦大奶奶这么惦记着我,回去告诉你们大奶奶,我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了,不过还是不宜出门吹风,回头等有了时间再亲自过去拜访她。” 巧儿连连答应着,没有察觉出何雅琳语气中的不善。“奴婢们一定把话带到。二奶奶好生休息,奴婢们先行告辞了……” “等等……”就在她们转身之前,何雅琳忽地开口阻止道。 “那料子你们先放着吧,回头我差人替你们送过去就是了。” 巧儿闻言微微一怔,忙笑道:“多谢二奶奶了,不过奴婢们还是亲自送过去比较好。” 这是大奶奶交代过的,要亲自送去,顺便给桃姨娘带上两句吉祥话儿。 何雅琳轻笑一声道:“怎么?你们还不放心,还怕我拦下这点料子不成?” 真真是小家子气!不过是几匹料子而已,谁稀罕呢。 巧儿这会才听出她的语气不善,忙道:“二奶奶真是说笑了。奴婢们怎么会那么想呢。奴婢们只是想亲自是事情办好,回去也好交差。” 何雅琳见自己说一句她就回一句,句句不饶人的样子,继续冷笑道:“谁有闲情逸致和你们说笑?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得了,既然要做事,那就赶紧去吧,别杵在我这儿碍眼了。” 巧儿和沫儿听了这话,顿时脸上一红,连忙退下。 芸曦一直站在旁边看着听着,待她们出去了,方才端着茶凑到何雅琳的身边,轻声劝道:“小姐何苦和她们置气呢?都是些不知轻重的小丫头。” 何雅琳接过茶抿了一口,但还是轻减不了心里的火气。 “不知轻重的人是大奶奶。她既然让丫鬟们过来请安,就该有所表示,结果只带了一句不痛不痒的话。而那个小桃呢,不过是个姨娘而已,她却特意派人又是送料子,又是探望的,还非要让我知道,这不是打我的脸吗?” 她生气的不是那两匹料子,而是生气朱家人对她的怠慢和不重视。 芸曦闻言忙劝道:“小姐,大奶奶也许思虑不周,您就别和她们一般见识了。” 在她看来,就算小姐再怎么生气,也不该随便摆脸色。正所谓,打狗也要看主人。她们到底是大奶奶身边的人,万一把这些不该记的小事记在心上,回头在大奶奶的跟前多嘴几句,岂不是她们彼此间生了嫌隙。 何雅琳这会才不在乎什么嫌隙呢。她觉得,打从她嫁进朱家之后,就没遇到什么好事。而那个小桃生了不值钱的女儿之后,二爷对她的宠爱,却是只增不减,这无疑更让她觉得窝火。 她原本是想把孩子带过来的,可是正巧赶上她的身子不好,孩子又要吃母乳。所以,柴氏便让她再多等几个月,先把身子养好再说。 何雅琳攒着满身的力气,想要好好地刁难小桃一番,可就是找不到地方发泄,只能憋在心里,越憋越难受。 随后,巧儿和沫儿把料子和大奶奶的祝福都带给了小桃。 第三百一十五章 不懂事(二) 小桃如今刚出了月子,身形略显丰腴,面色红润,和从前相比,身上多了几分成熟妩媚之气,少了几分稚嫩和青涩。 小桃还以为,沈月尘早把自己给忘了呢,却没想到她还能念着自己。 之前发生的事情太多,家中人人自顾不暇,连她曾经都有一度在垂头丧气地想,朱家这次肯定是在劫难逃了。 事情能够峰回路转,是大家都没有想到的。 小桃笑得一脸和气,给了巧儿和沫儿不少赏钱,还让她们捎了话儿回去。 虽说都是场面上的话,但在沈月尘听来,一定还有别样的意味。 巧儿和沫儿回去之后,把在那边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和沈月尘说了。 沈月尘听罢,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这个何雅琳若是在这么我行我素下去,日后可真要被小桃给挤压下去了。 她想要做个强势的女人,自然是好。不过,凡事没个轻重缓急的,也是没脑子的表现。 小桃纵使再不济,还有一女傍身,何况,生得漂亮又身世可怜,最能博得别人的怜惜和疼爱了。 翠心看着沈月尘摇头,便道:“小姐,奴婢觉得这二奶奶对小姐您一点都不尊重。” 沈月尘淡淡道:“她这会肚子里都是邪火儿,还能对谁尊尊重重的。” 何雅琳尊不尊重她,她都不太在意,如今,黎氏能让她来管家,便是家里人对她最大的认可了。 沈月尘微微沉吟道:“你们见过了桃姨娘,想必也见过清月了吧。” 巧儿连连点头:“回大奶奶,奴婢见着小宝宝了。长得可好看了,眼睛大大地,乌溜溜的。” 沈月尘笑笑道:“桃姨娘是个美人儿,她的孩子肯定差不了。” 翠心闻言,接过话茬道:“就算她的孩子再可爱,也可爱不过暄哥儿。” 沈月尘闻言无声地笑了笑。 低调了好几个月之后,朱家的门房再次开始络绎不绝地出现那些登门拜访的门帖儿。 之前,所有人都以为这次朱家铁定没有翻身的机会了。可谁也没想到,朱家还是顺利地挺了下来。 眼看着,朱家冷清的大门外,一天一天变得热闹起来。 朱家店铺的生意,也跟着略有好转。 敞开门做生意的人,不能太过挑三拣四,尤其是对待那些像是墙头草一样的客人们,急也没用。 朱锦堂让店中的掌柜们照常给他们下单批货,朱家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银子,否则,下半年的生意一样还是难做。 置气是没有用的。不过,朱锦纶和他的意见略有不同,他认为,凭着朱家一点点提升回来的名气,他们没必要和那些小人之流做生意。 兄弟俩再次有了小小的摩擦,好在并没有伤了和气。 看着朱锦堂强撑着一副病痛未愈的身子,整天忙着操劳家事,朱锦纶的心里不是没有佩服的。所以,他也适当地压抑了自己的脾气,没有故意和他争执什么。 不过,他心里始终都有自己的打算,早晚要做出一番成绩来,让家里人对自己刮目相看。 不得不说,女儿朱清月的降生,让朱锦纶的心中多了许多柔软的痕迹。 初为人父的感觉,似乎让他一夜之间体会到了家人的重要和来之不易。 每次想起孩子笑弯弯的眼睛,软软的小手,朱锦纶都会觉得神奇和惊喜。 女儿和她的娘亲长得很像,他似乎可以预料到,等她长大之后,会有多少人排着队的上门来提亲。 想到这里,朱锦纶不禁哑然失笑,只觉自己想得也实在也太远了些。 何雅琳正在给他摆饭盛汤,见他含笑不语地样子,还以为是有了什么好事,便询问了一句。 谁知,朱锦纶张口闭口提起来的都是朱清月。 何雅琳的眼中的光亮一点一点黯然下来,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好心情,瞬间烟消云散。 “二爷既然这么放不下孩子,还何苦回来妾身这里,不如直接过去陪她们娘俩,不是更好!” 她的语气冷冷的,包含着深深地怨气。 朱锦纶闻言眉心微蹙:“我难得早回来陪你吃顿晚饭,你又是哪来的脾气?” 芸曦轻轻拽了自家小姐的衣袖一下,但还是不能阻止何雅琳想要抱怨的心:“二爷人是回来了,可心不在这儿,又有什么用!” 朱锦纶轻哼一声:“你不领情也就罢了。居然还要和一个襁褓里的孩子争宠,我看你真是越老越贤惠了。” 朱锦纶的冷言冷语无疑刺中了她的心。 何雅琳皮笑肉不笑地回了句:“二爷如此疼爱桃姨娘,妾身就算是想不贤惠也不行了。” 朱锦纶听了这话,极度不悦地瞥了她一眼,甩甩袖子道:“你还真是不可理喻。我看,这顿饭不吃也罢。” 他说完这话,便转身就走。 芸曦等人急得不得了,忙上前劝道:“二爷息怒,二爷息怒,二奶奶也是一时心急,说了些气话……” 看着朱锦纶头也不回地走了。 何雅琳气得把桌子上的碗碟都推到了地上,气得满脸通红,眼眶含泪。 “小姐这是何苦来的?二爷好不容易想起小姐来了,您还故意将他往外头撵……这不是真好随了旁人的心愿!” 何雅琳语气微颤道:“不稀罕我的人,我也不稀罕留住他。他心里根本就没有我,张嘴闭嘴离不了她们母女俩,硬生生地给我添堵……” 芸曦抬眸看了她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蹲下身子收拾东西。 从前,她只觉得自家小姐只是有点心高气傲而已。如今一看,她果然还是被老爷夫人给惯坏了,半点委屈都受不得,那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光是想想都觉得难…… 何雅琳这么一发脾气不要紧,朱锦纶整整十天没再去看过她一眼,连请安都不和她一起去,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像是故意不愿意在一起来似的。 柴氏隐约察觉到小两口的气氛不对,便把儿子叫过来,问了几句。 朱锦纶什么都没和母亲说,只说没事。 柴氏心道,什么没事?分明就是吵架闹僵了的意思。 夫妻之间,最忌讳闹僵了不说话。 吵了就是吵了,床头吵架床尾和,闹得红了脸也不怕,可总是这么僵着就不好了,一来容易生闷气,气坏了身子,二来也容易产生嫌隙,往后不亲近了。 柴氏原本想自己出面,做个和事老儿,可惜朱锦纶压根就不给她这个机会。 何雅琳也是自己强撑着,硬是不求人也不低头,脸上见了谁都没个好脸色。 柴氏见状,忍不住暗自叹气道:没进门的时候,不是说是个才女吗?怎么一点蕙质兰心地劲儿都没有呢? 柴氏管了几天,便也懒得管了。 何雅琳见长辈们迟迟不替自己说话,也不知是真被逼急了,还是脑子糊涂,居然一气之下回了娘家。 她走的时候,并未大包小包地收拾行李,只带了些贴身的衣物。 门房的人见她没带什么东西,还以为她只是出门办事溜达去了,谁知道,她竟然是负气出走,回了娘家。 这事一出,朱锦纶第一个便恼了,气冲冲地来到母亲跟前道:“她以为她是谁?居然还敢来这招?好啊,她回去就回去,最后再也别回来了,也好让大家都清静清静。” 柴氏闻言责备了他几句:“别说这种部长心的话,那是你媳妇,就这么走了,你真的舍得?还不都是你给气的,整天围着那个小桃团团转,你让她这个正室的脸面,往那里摆?我告诉你,宠妾灭妻的事情,咱们朱家可做不出来!” 她嘴上是这么说的,可心里也是跟着生气的。 好端端的,这个何雅琳主意也够正的了,就这么一声不吭地回了娘家,这不是让人看笑话吗? 当天下午,春茗把二房的事情仔仔细细地和沈月尘说了一遍。 沈月尘听后,只道:“看来咱家这位二奶奶脾气还真是不小呢。” 春茗编排道:“都是活人给惯的。都是出嫁的人,还总闹什么小姐脾气,一点都不贤惠。” 沈月尘笑笑:“那不重要,朱家当初之所以看中她,也不是看中她的贤惠。” 朱家喜欢的是她的出身。 春茗又道:“这样也好,二奶奶越是这么胡闹,这么不懂事,就越是能显得小姐您的贤惠和大度来。” 沈月尘轻轻一笑:“我犯不着和她比。她再不好,也是二奶奶。我们始终都是妯娌,除非朱家休了她。” 春茗觉得自己说错话了,忙道:“是是是,都是奴婢嘴快。小姐是长媳,和她不一样,犯不着和她比。” 沈月尘抬眸看了她一眼:“你不是嘴快,是话太多。” 春茗闻言低了低头,不再言语了。这已经不是小姐第一次说她话多了,她不能不放在心上。 沈月尘默默叹息,心想,二房的水,果然被小桃搅得一片浑浊不清啊。只是,她心里并不觉得高兴。 幸灾乐祸的事情,她不想做,也做不来。当初只是为了长房着想,却没想到,还是扰了大家的安宁。 第三百一十六章 不懂事(三) 何雅琳的负气出走,让朱家人觉得很意外,也很没有面子。 仔细算来,她刚进门还不到半年的时间。按理,该是和朱锦纶正是浓情蜜意的好时候,可惜,她的运气太差了。 小桃的存在,原本对朱家而言,只是无足轻重而已。没想到,朱锦纶对她的偏爱,还是让事情有了不好的变化。 晚饭过后,老太太听着柴氏对儿子锦纶抱怨了几句,微微蹙了眉心。 “想想,锦纶那孩子有什么不对的?他这回是第一次当爹,心里欢喜,想多看看孩子怎么了?反倒是那个雅琳不好,为人妻室的,一点点委屈都受不了。这么点点的小事就负气回了娘家,真是不懂事啊不懂事!” 柴氏见老太太偏袒着锦纶,心里稍安,其实她也是这么想的。方才不过是摆一摆长辈的架势,故意那么说的而已。 “老太太,雅琳那孩子从小娇生惯养的,心气太高了。” 柴氏也不准备为何雅琳说话,只静静地回了一句。 老太太摇头道:“这和心气没关系,关键是她一直没从骨子里看重她的夫家,否则,她就不敢这么擅自妄为。回娘家出了嫁的女人,敢这么公然和婆家挑衅的,估计这整个德州城内都找不出第二个来。” 柴氏也不想火上浇油的,可没想到,老太太的火气还是顶上来了。 “我想,雅琳那孩子不是那么想的,多半还是一时闹脾气,小孩子的性情罢了。” “小孩子?她都多大年纪了?还小孩子呢。如果我记得没错,她和月尘应该是同年的,怎么我就没见月尘她也这样孩子气过。” 柴氏见老太太把她和沈月尘放在一起比较,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起来。 老太太看着柴氏没话说了,便道:“我说这话,你也别在意。我也不是故意要把她和月尘放在一起比的。但是,凡事不比较一下,就分不出好坏。当然了,我也不是说雅琳那孩子就不好了,只是缺乏管教和约束。都已经是嫁了人的人了,还事事都想着自己,这样的媳妇有谁会喜欢?” 柴氏闻言微微垂眸道:“老太太,您知道我是最心软的了,肯定做不来那厉害婆婆的。” 老太太听了这话,忽地轻笑了一声:“谁让你当恶婆婆了?我的意思是让你多管束她一些,等她回来之后,别再闹出这样的事情来。” 柴氏也笑了笑:“您的意思,我都明白的。不过这回,锦纶那孩子也动了气,说什么都不肯过去接人。” “不接也罢。她既然要回去,就让她回去好了,看时候时间长了,谁的心里更着急?”老太太也是过来人,心里很清楚,这嫁出去的女儿,就算再亲也是别家的人了。 何家人纵使替女儿抱不平,抱委屈,但也得明事理才行。 他们是不会放任女儿这样任性下去的,最多也就是让她小住几天,看看朱家这边的意思如何?然后在酌情而定。如果,朱家这边一直没有动静的话,何家人心里一定会着急,而且,说不定还会把何雅琳亲自给送回来呢。 老太太是家里的长辈,她的意思就是给何雅琳一点小小的教训,暂且将此事放在一边。 家里好不容易才消停了下来,让大家多过两天轻松舒心的日子吧。 柴氏也对何雅琳不能妥协的性格,觉得有点厌烦,正好趁此机会,晾一晾她的小姐脾气。 沈志云被贬到地方之后,便一直闷闷不乐,只觉自己这半辈子的心血,全白费了。 妻子姚氏也对他诸多不满,每天不是对着他哭,就是对着他抱委屈。 沈志云听得实在不耐烦了,便对她动了手,结果她半边脸都给打肿了。 姚氏嫁进沈家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被打,不禁又气又恼又委屈,索性和沈志云把家里闹了个天翻地覆。 沈老太太知道,儿子这段时间过得不易,便想要过去探望一下。 沈志云上任的县城,离着德州不过百里地而已,去去回回地倒也方便。所以,她想要过去看看,便差人报信给了沈月尘。 沈月尘知道之后,特意抽出半天的时间,抱着暄哥儿回了娘家,准备给老太太送行。 沈老太太见了暄哥儿很高兴,忙接在自己的怀里道:“你婆家人还舍得让你把他抱出来?” 沈月尘笑笑道:“不碍事的,来回都是坐着马车,襁褓包得又严严实实地,不会着凉的。” 沈老太太何尝不知道她的用心,她是想让自己在启程之前看一看暄哥儿。 小孩子一晃就长大了,等她回来的时候,早就已经变模样了。 沈月尘稍微犹豫一下,才问道:“父亲,他还好吗?” 想来,从四品京官一下子变成九品知县,他的心里一定不好受吧。 沈老太太叹息道:“他近来消沉得很,你娘又和他闹个没完,整天吵吵闹闹的,日子想好也好不了。” 沈月尘微微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茶碗,道:“祖母一把年纪了,还要亲自过去一趟。我这边又管着家事,也没办法和您一起去了。” 沈老太太道:“你去做什么?家里这么多事情等着你料理呢。你爹那边的事情,不用你操心,你把婆家料理好就行了。” 沈月尘继续道:“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情,祖母您到时候一定要给我捎个信儿回来,我能帮得上忙的事情不多,但总归能尽一份心意。” 沈老太太点点头:“你有心就好了。你爹虽然不比从前风光了,但好歹还是个官呢。按着他现在的年纪,再从头开始是有些晚了,但总算是能保住几分面子,也算不错了。”说完,她不禁又是一声长叹“听说,这次京城有不少人都遭了秧,你爹虽然无辜被牵连了进去,但也是他自己太过贪心的缘故。如今,他也是奔四十的人了,该享受的也都享受了,该风光的也都风光了,是时候该过些安稳的日子了。” 她虽然一直希望儿子们都能够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可现在看起来,再多的名利,也不敌一家人开开心心,平平安安地在一起过日子来得重要。 第三百一十七章 不懂事(四) 许是,真的上了年纪的缘故,想法也随之改变了。 老太太只想过去陪陪儿子,帮他开解开解,然后一家人平平静静地过日子。 沈月尘听了老太太的想法之后,心中觉得很欣慰。 的确,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之后,方才知道平安和团圆的可贵。 知县也是官,而且还是父母官,做好了一样还有出头的机会。 不过,依着沈志云的个性,让他憋屈在那样的一个小地方,他一定会不甘心的。 对于沈志云,沈月尘并没有太多的牵挂,她反而担心祖母会更多一些。 从沈家出来之后,沈月尘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有点闷闷的,不太舒服。 回家的路上,暄哥儿睡醒了,眨巴着眼睛看来看去,似乎还没饿的样子。 到家之后,沈月尘先去洗了个澡,正要给暄哥儿喂奶,却发现这孩子又睡着了。 隔了一会儿,朱锦堂从外面回来了。 他今儿是第一次去铺子里打点,一去就去了整整一个上午。 沈月尘原本还担心会耽误了吃药的时辰,好在,他还是及时地赶了回来。 汤药一直放在炉子上温着,朱锦堂一回来就能喝到温热的药。 朱锦堂见沈月尘回来了,便道:“亲家老夫人怎么样了?这么大的年纪,还有来回奔波,身体能不能吃得消啊?” 沈月尘回道:“好在离得不算远,最多三两天的功夫也就到了。祖母担心父亲会积郁伤身,所以还是想去陪陪他。” 朱锦堂知道沈月尘小时候的事情,也知道她和父亲的感情淡薄,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此番岳丈大人会被贬为知县,多多少少和阮家也是有所牵连的。你心里不会觉得介意吧?” 沈月尘微微摇头:“我不介意。父亲之前和阮家结交,也得到了不少好处,长了不少体面。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免费的,父亲既然得到了那么多的好处,自然也要为此付出相应的代价。” 朱锦堂闻言微微锁起眉头,凝视了她一会儿,没想到她会有这么重的心事。 沈月尘见他一直看着自己,忙道:“怎么了?” 朱锦堂张了张口,有点欲言又止地样子,最后只淡淡道:“没事。把药给我吧,也晾得差不多了。” 沈月尘应了一声,把碗递到她的跟前,轻声道:“一点都不烫了。” 朱锦堂闻见药味儿之后,还是习惯性地皱了皱眉。 沈月尘默默一笑,只把事先准备好的蜜饯也拿了出来。 朱锦堂一口气喝光了药,然后拿起一颗蜜饯自然而然地放进嘴里,神情微微随之缓和。 “喝了这么长时间,还是喝不惯。想想你之前,每天汤药连着不断地日子,真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 沈月尘示意春茗把药碗端了下去,只道:“妾身不怕苦,良药苦口嘛。” 两人正说着话,床上躺着的小人儿忽然哼唧了几声。 沈月尘见孩子醒了,忙起身将他抱起来瞧了瞧,摸了摸。 孩子一定是饿了,哭得好生厉害,沈月尘忙微微侧过身去,解开了衣襟。 看着襁褓里的小肉球吃饱喝足地神情之后,沈月尘的心情方才好了不少。 晚饭之后,老太太让沈月尘把暄哥儿抱来瞧瞧,说是几天没见,心里想得慌。 这会,家里的孩子们都在上房玩呢,聚在一起十分热闹。 暄哥儿这孩子很能睡,就算这里人多喧哗,他也不肯醒来,依旧睡得香甜。 老太太抱着他,一脸地喜欢,轻声哄道:“乖乖睡吧,小宝贝。” 明哥儿迈着小步蹬蹬地跑过来,冲着老太太指了指她怀中的暄哥儿,奶声奶气地问道:“让我抱抱行不行?” 老太太闻言呵呵一笑:“瞧瞧你小胳膊,抱不动的,我的小宝贝。” 明哥儿闻言又从前凑了凑,沈月尘抢先一步把他从地上抱了起来,让他稳稳地坐在自己的腿上,含笑道:“等明哥儿再长大一些,再抱弟弟就好了。” 明哥儿对这个弟弟的偏爱,明显超乎大人们的想象。 老太太也觉得欢喜,想来朱峰和朱峻两兄弟,小时候也是这样亲亲爱爱的。不过,待长大之后,还是慢慢有了隔阂,不似从前那样亲近了。 老太太看了看明哥儿,又看了看暄哥儿,打从心底里希望,他们两个长大之后,也能一直这样亲近下去。 二月二,龙抬头。 全家人聚在一起欢欢喜喜地吃着肉,喝着酒,也算是一件美事。 不过,众人之中唯独少了二少奶奶何雅琳。 她已经走了有小半个月了,朱锦纶还是一点妥协的意思都没有。 他每天在外面忙着做事,回到家里之后,只想着多看女儿几眼,根本没心思去想别的。 不过,柴氏还是有点着急的,总觉得小两口总是僵着不是个办法,三番两次地提醒他,是不是该给何家去个信儿了。 朱锦纶却根本没当回事儿,母亲越是唠叨,他越是不愿意照做。 何雅琳回娘家这段日子,对小桃来说,简直就是神仙般的自在。 她原本还担心,女儿满月之后就会被人抱走,可现在,她心里却觉得轻松了不少。 只是,这轻松也只是暂时的,一想到早晚都要把女儿交付给何雅琳,她的心里像是被刀绞似的难受。 这天的天气晴好,万里无云。 小桃亲自抱着女儿朱清月给沈月尘请安问候。虽说,这样的情景来得有些突然,但朱家众人皆知,如今,沈月尘在掌管着家事,所以,大家也就能够理解桃姨娘的巴结之心了。 估计是想要往后过得体面点儿,又不想求着对她看不上眼的二奶奶,所以才会想到这招,拿孩子来和沈月尘套近乎。 大奶奶最喜欢小孩子了,这是朱家人人都知道的事情。 沈月尘对小桃的到来,并不觉得意外,反而觉得高兴。 小桃生了个女儿,虽然这和她预想得稍微差了一点,但总算是一桩喜事,值得庆贺。 沈月尘看她抱着襁褓,便微微一笑道:“快把那小美人儿抱来给我瞧瞧。” 府上人人都在传,桃姨娘的孩子是个小美人儿,传得她也不禁跟着有些好奇起来。 小桃面上微红,把孩子抱了过去:“奴婢给大奶奶请安了。” 沈月尘凑过去一看,果然是个五官秀气的小娃娃,而且,不怕生,不哭不闹地,稍微逗弄几句,就咧嘴一笑,招人疼得很。 “果然是个美人胚子。瞧她笑起来多好看啊。” 沈月尘看了几眼,便抬手示意小桃坐下说话。 “这孩子长得像你,长大以后一定也是个美人。”沈月尘淡淡笑道。 小桃低了低头道:“奴婢多谢大奶奶夸奖。” 春茗趁着端茶的功夫,也凑过去看了两眼,也觉得那朱清月可爱得紧。 因着身份高低有别,小桃一直迟迟找不到机会和沈月尘说话。今儿是个不错的机会,她自然不想放过。 只是,房间里除了她们还有丫鬟,实在不方便张嘴。 沈月尘心中有数,对着春茗道:“今儿要来裁缝为几个孩子们量制衣裳,你们先下去准备一下,把料子都提前预备出来,按着颜色质地一样样地放好。至于我这里,就让吴妈过来伺候就行了。” 春茗点了一下头,忙携着丫鬟们下去了。 小桃用眼角余光瞄着她们都走远了,方才起身朝着沈月尘盈盈拜倒,道:“大奶奶,奴婢有一事相求,还望您成全。” 沈月尘见状,似笑非笑道:“你还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呢。每次过来都是有事相求……”说完,她轻轻地摇了摇头,略显不悦。 小桃抱着孩子,一脸认真道:“奴婢也知道自己给大奶奶添了不少麻烦。不过,奴婢这次是真的舍不得……奴婢不想把孩子交给二奶奶抚养,还望大奶奶给奴婢想个办法,让奴婢能亲自抚养女儿长大。” 沈月尘听罢,稍微闭了闭眼睛。果然如此,她之前就预想到了,小桃会这么说。 这不是未卜先知,而是将心比心的结论。 做了母亲的人,有谁会舍得把自己的孩子送给别人去养,还要看着她唤别人为“母亲”。 “奴婢什么都可以不要,只想要这孩子,只想亲自抚养她长大。” 沈月尘见她眼眶泛红,只道:“你先别忙着哭,院子里人多眼杂的,万一被谁不小心看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沈月尘指了指她刚才坐过的位子,道:“你先起来吧,咱们有话说话,别弄这些没用的场面。” 小桃闻言连忙起身坐好,不想惹她心烦。 沈月尘看了她半响道:“你能怀上这孩子的确不易。你心里舍不得是舍不得,但不能分不清轻重。你是妾,不是妻,所以你不可能把孩子留在身边。” 小桃也知道她会这么说,神情随之一黯。 沈月尘继续道:“二奶奶已经被你和孩子气回了娘家,这件事你看似沾了上风,但时间长了,朱家人还是一样地会埋怨你的不懂事。” 第三百一十八章 知足(一) 有些话听起来残忍,但现实如此。她虽然可以体谅她的心情,但也只能是体谅而已。 沈月尘看着小桃明显变得忧伤的脸,淡淡道:“我听说,二爷对清月这孩子甚是疼爱,这是好事,你该觉得知足了。” 古代的男人多半都是重男轻女的,鲜少有第一胎得了女儿,还能这么高兴的。 小桃低头道:“奴婢知道,自己已经很幸运了。大奶奶,奴婢真的舍不得这孩子,一想到要把她交给二少奶奶,奴婢这心里就觉得害怕……二少奶奶对奴婢恨之入骨,又怎么会对奴婢的孩子悉心照顾呢?” 每次一想到,何雅琳冷冰冰的眼神和带着轻蔑神情的脸,小桃就会觉得深深地不安,甚至,偶尔还从梦中惊醒过来,走到小床边上,看一看女儿才能安心。 打从二奶奶一进门开始,她对自己就是诸多不满和厌恶。 说实在,她一定恨死自己了,不仅抢走了二少爷的恩宠,还给二少爷生了个女儿。 小桃死也不信,二少奶奶会真的不计前嫌地照顾好清月,而且,别说是照顾了,可能连最起码的用心都做不到…… 沈月尘听了她的话,微微沉吟了片刻。 的确,妻妾之争,最后的受害者往往是小孩子。 沈月尘虽然足不出户,但也时常从丫鬟婆子们的嘴里听闻,街坊邻居们的家中偶尔会有小孩子天折,而且,大多都是些还不足三五岁的稚儿。 三岁之前,对小孩子来说是个难过的坎儿。 “别总是把别人都想得那么阴暗,二奶奶再不济,也不会拿一个尚在襁褓里的孩子来和你置气的。” 沈月尘喝了。茶后,淡淡道。 小桃听了却是摇头“奴婢不相信她,奴婢不能相信她。” 沈月尘眸光一凝,道:“这不是你信不信得过的事情。桃姨娘,你的身份摆在这里,就该做到心中有数。清月这孩子,并不是你的孩子,而是你替二奶奶生下的孩子。” 她的话像是利刃一样狠狠地戳进小桃的心里。 她的脸色明显一白,身子也微微发颤,似乎没想到大奶奶的话会说得这么犀利,这么狠! 沈月尘无心刺痛她,只是,对她而言,越是早点接受现状,往后的日子也就越能过得舒心一些。 小桃一直以为大奶奶,虽是长房的人,位高权重的,可心里一定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她一定会帮她的。 可是,现在看来,她似乎想得太简单了。大奶奶好像一点想要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小桃下意识地抱紧了襁褓里的女儿,轻轻地勾起嘴角,叹息着道:“难道,妾室就没有做母亲的资格吗?奴婢是她的生母,十月怀胎,辛辛苦苦把她生下来,奴婢还不过资格做她的母亲吗?” 这话似是再问沈月尘,又像是再问自己。 沈月尘眉心微动,轻轻地摇了摇头。 说话间,吴妈匆匆赶到,见小桃正抱着孩子愁眉苦脸地坐在屋里,不免微感诧异道:“桃姨娘怎么来了?” 小桃的眼睛里蓄着眼泪,稍微动一下就可能落下来,所以她见吴妈来了也没起身请安。 吴妈见气氛不对,便抬头看向沈月尘,用眼神询问她,是不是小桃又摊上了什么难事,过来诉苦来了? 沈月尘看向吴妈道:“滢姐儿现在在哪儿呢?” 吴妈见她突然提起滢姐儿,反应了一下才道:“滢姐儿正在和三小姐一块玩呢。” 沈月尘淡淡吩咐道:“劳烦妈妈帮我把她带过来。” 吴妈闻言稍微犹豫了一下,才道:“小姐这边没人伺候能行吗?” “不碍事的。妈妈快去快回就是了。” 吴妈答应着出去了,可眼睛还是不放心地在小桃的身上转了两圈。 须臾,吴妈牵着蹦蹦哒哒地滢姐儿过来了。 滢姐儿比去年长高了小半个头,头发也见长了。 沈月尘一早亲自给她梳了两条麻huā辫,让她觉得十分高兴。 滢姐儿直奔着沈月尘而去,待在她的身边站定之后,方才注意到一旁的小桃。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小桃,不禁有几分好奇地眨巴眨巴眼睛,仰起小脸问道:“娘亲,这位好看的姐姐是谁啊?她的怀里还抱着个小宝宝呢?我能不能去看看?” 沈月尘闻言一笑,只道:“这是你二叔叔身边的桃姨娘。你过去请个安吧。” 滢姐儿甜甜一笑,慢哒哒地跑到小桃跟前,行个礼道:“给姨娘请安。姨娘我能看看小宝宝吗?” 小桃原本还有有些想哭,但听了她娇滴滴的声音之后,忙缓和了一下情绪,点了点头道:“当然可以。” 她一说完话,眼泪就不小心从眼角滑落了下来。 滢姐儿被她的眼泪吓了一跳,她抬头看了看,见她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眼睛里却蒙着一层雾气,一副想哭又不能哭的样子。 朱滢一直都是个让人觉得暖心的孩子。这会见小桃泪光闪闪的,稍微迟疑了一下,还是抬起小手来,给她擦了擦眼泪。 她的小手温温的,带着某种安抚人的力量。 小桃微微一怔,看着朱滢的眼睛,明显闪烁了一下。 朱滢看着襁褓里睡熟的婴儿,一双眼睛都笑成月牙儿状,伸出一根指头,轻轻地碰了碰朱清月的小脸儿,随即又迅速地收回。 沈月尘见她笑嘻嘻的模样,怕她把孩子吵醒,便冲着她招招手,让她过来自己身边。 小桃看着滢姐儿,眼神变得若有所思起来。 大奶奶突然把朱滢叫过来,难道是为了要提点自己吗? 让自己知道,庶女也可以获得家人的喜欢和疼爱? 朱家上上下下,人人都知道,沈月尘对朱滢视如亲生,把她养得和亲女儿一般,而且,因着她的关系,老太太和大夫人对朱滢也喜欢得紧。 可是,不是人人都能这么好命的,而且,这也不是人人都可以做到一视同仁。 小桃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不见,如果换做是二奶奶何雅琳的话,想必,这样的情景永远都不会发生的。 沈月尘的用意很明显,但小桃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 待朱滢走后,早已经平复心绪的小桃,再次开口道:“大奶奶突然把大小姐叫来,不会是想要为了安慰奴婢吗?” 沈月尘抬眸道:“你觉得有效吗?心里好受了点了么?” 小桃苦笑着摇摇头道:“奴婢虽然不怎么聪明,但也知道什么叫做因人而异。大奶奶您宅心仁厚,您对大小姐的疼爱,那是她的福气,也是您的慈悲。可是清月和大小姐不同,她……” 说着说着,小桃再度有些哽咽起来。 沈月尘抬一抬手,示意她不要在说下去了,缓缓道:“你先不要曲解我的意思。在你抱委屈之前,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问你?” “你觉得滢姐儿是个招人喜欢的孩子吗?说实话。” 小桃被她问得一怔,忙道:“奴婢很喜欢大小姐,她说话文静,又懂规矩,还很贴心。” 沈月尘微微点头,又问道:“那你觉得是谁把她教育成这样的?” 小桃又是一怔:“自然是大奶奶了。” 她的问题真是奇怪,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沈月尘摇了摇头:“不,滢姐儿三岁时才到我的身边,之前都是她的生母曹姨娘负责教导她的。你可知道,曹姨娘为了教导她huā了多少心思?滢姐儿这孩子素来会看眼色,也很懂事,明明是个孩子,却从不任性胡闹。” 小桃闻言心中一动,只道:“大奶奶的意思,要让我和曹姨娘一样吗?奴婢自然是想把孩子教育好的,可是,奴婢只怕自己没有时间。” 沈月尘微微一笑道:“三四年的时间,还是有的。” 小桃不解道:“大奶奶此话何意?” 沈月尘喝了。茶,不紧不慢地继续道:“我可以帮你想一个办法,让清月在你的身边多留几年,但也只能是几年而已。为了孩子的将来考虑,她早晚还是要去二奶奶的身边长大才行。” 古代的女子,最讲究的就是才貌和出身。 朱清月这孩子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如无意外的话,她长大之后,上门提亲来的人,绝不会少。所以,就算是从长计议,为她的婚事考虑,也该让她在嫡母身边长大,才是最好的,也是最周全的。 毕竟,一个不被嫡母重视的庶女,很难会找到一门好亲事,好婆家。 小桃无暇顾及那么多了,忙道:“只要几年也好,最起码让奴婢照顾到她,可以懂事说话了也好,还望大奶奶明示一二。” 沈月尘望着她道:“如今,二奶奶还没回来,你可以慢慢准备。找一位有名气又贪钱的道士,给他撒些银子,打点打点。待二奶奶回来之后,便寻个借口让他上门看相,然后,就说何氏一年之内必有孕事,平时不要太过和小孩子亲近。” 小桃微微蹙眉道:“这法子能有用吗?”光是找个人说说,就能让何雅琳断了心思吗? 沈月尘淡淡道:“你我来说,自然是没用的。但到了那些江湖术士的嘴里,添油加醋地说上一番,把死的都能说成是活的。若是何雅琳一心求子,那她一定会信的。” 第三百一十九章 知足(二) 有些东西,有些话,信与不信就是一念之间的事情。而有些人,整日忙着卜卦算命,算来算去,为的也不过是求个心安而已。 何雅琳出走已有一月的时间了,可朱锦纶依然没有去上门认错,接她回来的意思。 何家的人心里一定会有个疙瘩,而且,时间拖得越长,何家人的心里就会越着急,越难受这种焦急和难受,会让他们对何雅琳的怜惜变少,慢慢转化成一种类似于怨气的情绪,埋怨她的莽撞,埋怨她的不懂事和任性,所以,再用不了多久,何家就会找个借口,把她送回来的。 而等她回来之后,等着她的,还会是和颜悦色的生活,但她的压力会变得更大,处境也会变得尴尬 人人心里都有苦恼,小桃光看见自己的了,却没看见何雅琳的。 有些事情,不用撕破脸皮也能解决,换个方式就行了。 小桃的眼中闪过一抹精光,瞬间就明白过来了。 沈月尘的办法很简单,但有时候越是简单,越是有用。 小桃原本愁苦不安的脸上,终于有了点点笑容和光彩。不过,她还是担心地问道:“那如果这么一来,二奶奶岂不是对清月这孩子更加地不喜了” 沈月尘微微叹息道:“你若能把她教得讨喜乖巧,还有谁会不喜欢?” 就算何雅琳不喜,家中还有长辈们在呢。其中,但凡是有一个人喜欢她,那么她以后的生活,就算是有了依靠了。 小桃连连点头,连忙起身行礼道:“奴婢多谢大奶奶的提点奴婢就知道,大奶奶您冰雪聪明一定会有法子的。” 沈月尘见她有些激动,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别吵醒了孩子。” 小桃闻言,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大了,忙点了点头,轻声道:“奴婢多谢大奶奶了。” 沈月尘在她临走之前,提醒了她一句:“眼下,你的日子好过了不少。凡事应该学着知足,今天念在孩子的份上,旁的话我就不多说了,可你自己心里要明白,要有分寸,时刻记住的身份,守住本分,不要贪一想二。” 小桃收敛起脸上的笑容,连连点头。 吴妈站在一旁听着看着,心中对小桃充满了不满。 她觉得,自己必须得再提点提点她才行。 吴妈送着小桃出去,一路跟她出了院门,待到了没人的回廊中,才开口道:“桃姨娘都是做母亲的人,肩上也该有点担当才行。” 小桃见她语气不善,便低头道:“妈妈说的是,奴婢给大奶奶添了不少麻烦。” 吴妈稍微放慢了脚步道:“大奶奶没有为难你,是心疼孩子。往后,再遇到事情你自己先多想想,不能总是事事靠着别人来管。何况,二少爷那么宠你,你与其来求大奶奶,还不去求他” 小桃咬了咬下唇道:“奴婢也求过二爷,二爷答应是答应了,可二夫人那里是万万不肯的。所以奴婢才” 吴妈一声叹息:“你有你的不容易,但始终别忘了,大奶奶是你的恩人。你想想,你进来这么久,大奶奶帮了你多少,而你又帮了大奶奶多少?” 小桃心中一沉,忙道:“奴婢惭愧。” 两人缓缓地走着,吴妈的眼光一直留着周围的动静,见远处好像有人来了,便道:“你自己好自为之吧。大奶奶说的话,你要记住,我说的话,你也要好好思量思量。” 小桃脆生生答应了一声,继而赶在别人看见之前,率先拐出了回廊。 又过了一会儿,见吴妈回来了,沈月尘便问道:“妈妈又去替我敲打她了?” 吴妈见她都猜到了,倒也没瞒着她,只道:“不敲打不行。再这么下去,可就把她惯坏了。” 做奴婢的,为的是帮主子办事,哪有天天折腾主子的。 沈月尘笑了笑:“其实,她也没麻烦咱们什么。不过就是多说了两句话而已,累不着我的。” 吴妈道:“该管的管,该说的也要说。有些话,小姐犯不着和她说,我去正好。您今儿给她拿了主意,虽然也是件好事,但我总担心她没完没了,毕竟,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沈月尘微微沉吟一下:“她如今的处境,也是不太好过。二爷宠是宠她,但偏偏是个不爱管家事的人。她看着人前是风光,背地里的形势,还是和从前一样无依无靠,无所倚仗。如果只是出出主意,倒也无所谓。妈妈且放宽心就是了,当初到底是咱们把她领进来的,总不能什么都不管。” 吴妈温和道:“小姐您就是太好说话了。把她领进门来是她的福气,否则,她现在不知会被卖到哪里去吃苦受累呢?” 沈月尘默默一笑,没再说话。 她进朱家,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还得多看几年再说。 人是吴妈选的,可这主意是沈月尘自己想的。 她是给了小桃富贵生活的机会,但也同样利用了她。这次,何雅琳的出走,便是小桃发挥的最大价值。 不得不说,二房今时今日的为难情景,有一半是因为她,还有一半是因为何雅琳的单纯和自傲。 沈月尘还是希望何雅琳回来的,毕竟,一家子团团圆圆的,才是最好。 如今,长房和二房之间的矛盾,已经不如从前那般犀利了,大家都该缓一缓,好好享受一下生活。 眼看又要过去小半个月了,柴氏见朱锦纶迟迟没有动静,便自己亲自写信给何家,询问了何雅琳的近况如何? 何家人等了许久,可算是等来点消息了。可惜,朱锦纶还是没有动静。 何雅琳的母亲郑氏见此,不免心中窝火,只觉这女婿也太傲了些,竟然连个台阶都不给女儿下,非要这么僵着不可。 真是一点礼数都没有,亏得他们还和皇后娘娘沾着边儿呢。 何雅琳也会等得心慌了,她没想到,朱锦纶居然对自己这么地不在乎,生怕他会真的一时冲动,就这么把自己给休了 第三百二十章 芝麻绿豆无小事(一) 朱峰和黎氏一前一后离开朱家,去往京城,如今都已经在那边妥善地住下了。 阮家世代功勋,可到了现在还是什么都没落下,没了承袭的爵位,也没了军功封侯的地位,只剩下一座祖宅安身立命。 李焕虽然立了阮琳珞为后,但对阮家却苛刻至极,但好歹保住了他们的性命。 朱峰和黎氏双双搬进了阮家,短时间还没有回来的意思,只是偶尔写些家书回来,和大家互通信息,报一报平安。 偌大的一个家,沈月尘里里外外地照看着,忙得不可开交,每天最多也只能睡三个时辰的觉,就要起床操持着一大家子的衣食住行。 花钱不算是什么难事儿,可往别人的身上花钱,就是门学问了。 老太太故意躲了个清闲,让沈月尘自己看着办,放开手脚,不要拘束太多。老太太一来是想借此机会,想要历练历练她。二来也是为了将来打算,看看她能不能让二房一家子人满意。 沈月尘知道,自己的担子不轻,依然还是用以勤补拙的老办法,平时多看多问多琢磨,希望能把这一大家子人都照顾得妥妥当当。 这天,她又是在西苑忙到了天黑。见天色晚了,方才想到要回来伺候朱锦堂用晚饭,连忙携着丫鬟们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朱锦堂这会正和孩子在一处,明哥儿坐在他的腿上,小手攥着毛笔,一脸认真地写着大字。朱滢挨挤在旁边,一双水灵灵地大眼睛,聚精会神地瞧着。 待见沈月尘回来了,明哥儿“哒”地一声扔下了毛笔,从朱锦堂的腿上蹦到了地上,径直地跑了过来。 春茗眼尖,见他那一双黑黑地小手,立马上前一步,把他给揽住了,含笑道:“我的小祖宗,您可慢着点儿。”说完,她低头看了一眼明哥儿满手掌的墨,微微摇了摇头,忙抽出手帕给他沾着水擦了擦。 沈月尘今儿穿得件新衣裳,簇新簇新的,一水儿都没有洗过。 她的上身是银红色撒花短棉袄,底下系着一条大红色挑金丝长裙,看着是满身的喜气。这顶好的一身好衣裳,万一被抹上个手印子,可就给糟蹋了。 巧儿上前替她脱去斗篷,连请了个安。 沈月尘先是抚了抚明哥儿的头,方才望向朱锦堂,含笑道:“大爷今儿怎么清闲?” 他鲜少陪着孩子们玩,尤其是明哥儿。 朱锦堂把桌上笔墨稍微收拾一下,道:“忙里偷闲罢了。倒是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孩子们都等着你开饭呢。” 之前他的身上不好,还总带着喝着药,心里总是有些忌讳,不敢和孩子们太亲近。 如今,他的身上好得差不多了,便想和他们多相处一阵子。 沈月尘的脸上露出抱歉的笑容,道:“妾身一时忙得忙了时辰,我这就吩咐丫鬟们摆饭。” 明哥儿这会还被春茗抱在怀里擦手,瞧着沈月尘要走过去了,胖乎乎的身子像是拧麻花似的,扭来扭去。 春茗拿他没辙,只好松开。 孩子太小,万一使劲地拦着他,生怕会弄疼了他的皮肉。 明哥儿一个劲儿地往沈月尘的身上扑,非要她抱着不可。 沈月尘累归累,但还是随了他的意思,把他抱起来在桌边坐下。 饭菜齐齐地端了上来,朱滢坐在沈月尘和朱锦堂的中间,小手举着筷子,开饭之后,不等丫鬟们布菜,就先夹起一块香酥肉放进朱锦堂的碗里,甜甜道:“爹爹吃肉。” 朱锦堂闻言微微一笑,温和地答应了一声。 沈月尘看着也是笑,正要夸赞朱滢两句,却见她举起筷子给自己夹了一块糖醋鱼,而且,选得是腹部最肥美的那一块。 “娘亲吃鱼。”朱滢随后望着她嘻嘻一笑,眼睛里闪着点点微光。 沈月尘眉眼弯弯道:“过了一个年,咱们滢姐儿真是长大了不少,越来越会疼人了。真是乖宝贝。” 朱锦堂也赞同地点了点头,转眸再看明哥儿,只见他正伸出小手要去拿盘子里的鸡腿,可惜,胳膊太短,又够不着,自己着急得直哼唧。 朱锦堂无奈地笑了笑,伸长筷子把鸡腿给他夹了过去。 明哥儿随即呲牙一笑,伸手接过鸡腿,张大小嘴就咬了下去。 这孩子到底是想谁呢?这么急的脾气,这么好的胃口。 明哥儿长牙之后,便开始一点点放纵身体里已经压抑已久的食欲。 不过,他现在还没有完全断奶,只能吃些辅食,类似于鸡腿这样的东西,还暂时不能出现在他的菜单上。 沈月尘不由分说地把鸡腿从他的手里抢了过来。 明哥儿刚咬了一口而已,还什么都没咬下来,这会见鸡腿给她拿走,顿时不乐意了。 “吃……吃鸡腿。”他满嘴油光,眼馋得很。 沈月尘一回身把鸡腿直接交给春茗道:“去把鸡腿上的肉,剥下来切碎了,再拿给给明哥儿。” 明哥儿不由叹气,待见盘子里还有一只鸡腿,便又要伸手去拿,结果还是被沈月尘抢先一步。 朱锦堂在旁看着,忽然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被明哥儿贪吃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 沈月尘微微一怔,只觉自己已经好久没见过他这样笑过了。 以前的他,最是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吃饭的时候,鲜少说话,更不用提和孩子们说说笑笑了。 朱锦堂笑了好一阵儿,惹得孩子们都看傻了眼,尤其是明哥儿圆圆的脸蛋儿上,还有些微微泛红,像是在不好意识似的。 气氛愉快的饭后,沈月尘交代春茗服侍着孩子们睡觉。 她今天实在太累了,没办法再照顾孩子们了。 她趁着朱锦堂洗漱的空闲,自己歪在榻上小憩,翠心见状,连忙凑过来小声道:“奴婢给你按几下肩膀,解解乏吧。” 沈月尘侧过身去,“嗯”了一声,连话都懒得说了。 翠心轻轻替她揉着脖颈和肩膀,困意一阵阵地袭来,像是一块温暖又巨大的海绵,将人完全地包裹进其中…… 沈月尘记不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是待到次日一早醒来的时候,她才发现已经回到了床上。 第三百二十一章 芝麻绿豆无小事(二) 不用多想,昨晚一定是朱锦堂把自己抱过来的。 他的肩膀还没好利索呢,这会用力,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事? 沈月尘揉了揉眼睛,见朱锦堂还睡着,便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美美地睡了一觉,疲惫的精神已经恢复了大半,只是身体还带着点困顿的惰性。 梳洗一番之后,沈月尘也跟着重新打起精神来。 她正要去看看孩子们,却见春茗悄悄地凑到她的耳边道:“大奶奶,二奶奶回来了。” 沈月尘眉心一动,轻轻地“哦”了一声。 没听说,二房那边有什么动静,估计八成是她自己回来的吧。 “人是什么时候到的?” 春茗回道:“刚刚到的,门房的人已经去接了,据说已经进城门口了。” 沈月尘点了点头:“行,我知道了,你忙你的去吧。” 果然还是沉不住气了。原以为还得多等上几天,没想到,她回来得要比预想得还要快…… 身后有了悉悉索索的动静,朱锦堂撑着身子问道:“你怎么醒了?” 沈月尘闻声转身,笑盈盈地走了过去。 “妾身睡好了就起来了,大爷再多睡一会儿吧,离着出门的时辰还早呢。” 朱锦堂重新平躺回了床上,只对着她招了招手道:“你也过来再躺躺。” 沈月尘坐在床边,摇头道:“妾身头发都梳好了。” 朱锦堂大大地手掌落在她的手背上,温和道:“别总是逞强,昨晚你可是累得都睁不开眼睛了。” 他一提起这个,沈月尘忙问道:“大爷的肩膀没事吧?”说完,伸手摸了摸他衣服下面的绑着的布带。 朱锦堂不以为然道:“当然没事了,你以为我是纸糊的。” 沈月尘还是不放心,“妾身比以前重了不少,大爷可别逞能。” 怀着孩子的时候,沈月尘的体重猛增了不少。生下暄哥儿之后,她一直坚持母乳喂养,虽然体重也随之减轻了不少,但还是不能和从前相比。 朱锦堂见她担心不已的样子,便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道:“我说了没事就一定没事。” 沈月尘这次点了点头:“大爷再多躺会儿,我要过去上房那边看看。” “这一大早的,有什么事?”朱锦堂微微蹙眉问道。 “弟妹回来了。”沈月尘如实相告。 朱锦堂也觉得意外:“回来了?” 沈月尘笑笑道:“想必她的心里一定是放不下二弟,所以才回来的。” 对于动不动就负气回娘家的女人,朱锦堂心中还是很没有好感的。 “既然放不下,当初就不该负气出走。” 沈月尘无心替何雅琳说话,只是回了一句:“女人嘛,难免会有任性的时候。” 朱锦堂听了这话,单手支头地看着她,道:“你也是女人,我怎么没见你有任性的时候。” 沈月尘笑着道:“大爷是真不记得,还是故意忘了,妾身以前不是也回过娘家吗?” 那会,因着她的身子不好,长辈们对她诸多不满和刁难。祖母一时气不过,也曾带她回过娘家。 朱锦堂稍微想了想,才道:“那次不算。” 沈月尘故意打趣他道:“要不然,妾身哪天也任性一回?” 朱锦堂微微一笑,用手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尖,“你不会舍得的。” 沈月尘脸颊泛红,纤纤手指,轻摁着他的头,让他重新平躺回。“大爷再补一觉,妾身去去就回。” 朱锦堂听话地闭上眼睛,只道:“二房的事,你不用太上心。” 沈月尘柔声道:“我明白,我只是过去看看,二房的事,本也不是该我管的事,我又何必去操那份心。” …… 事情的发展,完全超乎了何雅琳的预料。 她在娘家小住了不到两个月,就被爹娘硬着头皮给送了回来。 何雅琳虽然虽然不甘心,却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离家之前,母亲的那一番话,还是让她知道了厉害。 她是正室,怎么能被一个姨娘气得离家出走呢。她这一走不要紧,不但让小妾得了意,还让婆家对她心存不满。 她如今还是无所出,在朱家的根基尚且不稳,正是需要拉拢人心的时候,可偏偏闹出这么一档子的事情来,岂不是将之前的努力都前功尽弃了。 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是寻常不过的事,更何况是朱家这样的人家,院子里的丫头多得是,随便挑挑,就能挑出些有姿色的。 若是要这么夜防日防的,天天看着,那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夫妻本该是一条心才是。那个小桃再好,也不过是个丫头奴婢,就算生出儿子来,也是给你生的。 何雅琳的性子骄纵,平时不喜听人说教,但听了母亲一番苦口婆心的劝导,她还是默默地按耐住了脾气,把话都认认真真地听了进去。 说实在的,事到如今,她的心里也是后悔的,后悔自己当初太冲动了,为了争一时之气,结果自讨没趣不说,还丢了应有的体面。 为了不让自己的错误再继续下去,何雅琳还是硬着头皮回来了。 当然,她也为自己的回来,找了一个还算过得去的借口。那就是惦记老太太,听闻她老人家近来身子不爽利,所以她才回来照顾。 这个借口,听起来有些牵强,但好歹是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朱家人自然也愿意接她回来,所以,老太太特意把朱锦纶叫到了跟前,轻声叮嘱道:“锦纶,你都是成家立业的人了,对人待物,可不能单凭着自己的喜欢。雅琳出走,确实是她的不对,而她能知道回来,也是大大地不易。所以,等她回来之后,你要好好地待她,别总是顾着那个小桃,她再好,也是妾,雅琳她再不好,也是你的妻。” 朱锦纶对老太太的话,点头称是,心中已然做好了准备。如果,何雅琳回来的话,会找个机会好好地和她谈一谈,争取把夫妻间的疙瘩都解开…… 近两个月未见,何雅琳看着可是瘦了一圈,下巴瘦得尖尖地,气色看着也不太好。 柴氏才一见她,便拉着她的手道:“你这孩子,可算知道回来了?你可知道我们大家有多惦记你啊?” 何雅琳没了从前的气势,神情看着有点灰溜溜地黯然,只微微垂眸道:“雅琳不好,让您们担心了。我实在太任性了……” 反省的话,才说了一句而已,她就觉得喉咙发堵,再也说不出别的了。 好在,柴氏也没准备让她一进门就认错,一面携着她回到上房,一面安抚她道:“傻孩子,你若是有不开心的,只管和我说就是,何苦这么折腾自己?我虽是锦纶的娘,但也是个明理的人,不会真让你受委屈的。这次的事情,可是把老祖宗们吓得不轻,等会儿,你见了他们,可要好好地赔个不是,知道吗?” 何雅琳咬紧下唇,微微点了下头。 她自然是要好好表现的了。 朱锦纶稍微来迟一步,待见母亲携着何雅琳进来,他的目光微微一紧,稍微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主动迎了上去。 目光对视时,两人皆是神情微变,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柴氏见状笑了笑道,“瞧瞧你们俩个,都是成了亲的夫妻了,还害羞什么呀。锦纶啊,别杵着了,快带你媳妇给长辈们请安去。” 朱锦纶淡淡地应了一声,对着何雅琳说了句:“你一路辛苦了,咱们过去吧。” 如此寻常的一句话,听在何雅琳的耳朵里,却是心绪复杂,说不清也道不明地难受。 朱锦纶带着何雅琳给二老请安,两位老人家都是如平时一般的随和,并无任何不悦地表示。 老太太瞧着她都瘦了,也猜得到她的日子不好过,便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正所谓,家和万事兴,往后有什么事情,咱们一家人商量着来,不要再擅自做主,说走就走了。” 何雅琳一一答应着,最后还不忘给两位老祖宗磕头赔罪。 她到底是犯了错,不磕头表示一下的话,总显得不够诚意。 待她们走后,老太太方才摇摇头道:“这孩子就是心高气傲。月尘啊,往后你得了空,多和雅琳那孩子亲近亲近,你们两个毕竟年纪相当。” 沈月尘闻言淡淡笑道:“是,回头我得了空,一定多和弟妹她说说话。只是,我近来事忙,怕是一时半会都抽不出身来。” 老太太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什么时候有时间,什么时候再说。其实,我是想唐让她多跟着你,学学你的性格脾气。” 老爷子听到这里,忍不住发了话:“性格脾气,这东西哪能说改就改的,这是要跟着人一辈子的。” 老太太转头道:“怎么不能改?好的不改行,那坏的也不改?” 何雅琳那个脾气要是不改,以后保不齐又要闹脾气,回娘家呢。 老爷子呵呵笑道:“能改是好,但不能改也就只能那样看了。你看看我,我不就是一辈子没改,还不是好好地活到现在。”说完,冲着沈月尘眨眨眼睛,道:“孙媳妇,你该忙忙你的,别累着自己就行。” 第三百二十二章 芝麻绿豆无小事(三) 老爷子无心让沈月尘多问二房的事,而老太太则是认为沈月尘如今管着家事,理应和何雅琳亲近亲近才是,这样说话办事,也能方便一些。 难得看见,他们老两口有意见不合的时候。沈月尘很有眼力地匆匆离开,只留下他们老两口慢慢商量。 老太太望着老爷子道:“月尘既然要打理家事,就免不了要和二房打交道。今儿老爷突然说让她不要多费心思,岂不是在暗示她,二房的事不用管?” 老爷子沉吟道:“家里的事,一直都是你做主的。不过,二房那边还是让朱峻和二媳妇看着办吧,咱们不便多言。” 老太太听了这话微感诧异,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可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劲儿,总觉得听丈夫这口气,似乎是要让长房和二房划清界限,互不干扰…… 老爷子见妻子一直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缓缓站起身来道:“行了,孩子们都散了,咱们也别这样呆坐着了,我去园子里遛鸟去了。” 老太太起身送了送他,看着他有些驼背的背影,无奈的叹了口气。 做了几十年的夫妻,很多话不用说得那么明白,她也隐约能猜得出来,只是事情还没有发展到那一步,有些话,不想说得太早而已。 从上房出来之后,沈月尘回了自己的院子里交代差事。她已经管了差不多大半月的账务,心里多多少少都已经有个数了,不会像刚开始的那几天,偶尔手忙脚乱地忙到大半夜,也难理清个头绪。 安排吃喝穿戴,对沈月尘来说,还不是最难的。她最为难的就是给人送礼,朱家如今名气虽不如从前那般响当当,但依然还算是大富之家,人情往来繁复,大事小事不断,应酬起来颇为费事。 沈月尘的性格喜静,不太好凑热闹,也不爱出去串门。 从前黎氏还在的时候,出门做客,应酬女眷这样的事情,多半都是她来做的。如今,黎氏出门远行,沈月尘自己就不得硬着头皮来接管这些差事了。 红白喜事,婚丧嫁娶,样样准备起来都不容易。 沈月尘为此去老太太那里借了去年的账本,逐一细看地一遍,看看黎氏是按着什么规矩来办的,尤其是银钱上的花销。 同样的一件事,黎氏多少银子,她就花多少银子,整整好好,不多不少。 多了就是浪费,少了就是不妥,所以一切维持原样,她没必要拿朱家的面子来做文章,凸显自己有多么能干,有多么地贤惠…… 做一个能干的女人,虽然很好。但沈月尘知道自己是个没有野心的人,她想要的一直都是简简单单的生活,温暖而踏实地过好每一天就够了。 如今的她,应对生活中的大事小情,依然态度谨慎而保守,但只是不再像从前那般小心翼翼了。 沈月尘自己也说不好,自己为什么会变得有所松懈……也许只是因为不想活得太累,想要享受一下生活而已。 沈月尘记得,以前自己曾经在书上看过一句话,“你无法做一个人人喜欢的桔子。”,其意是你没办法做到让所有的人都喜欢你。 沈月尘一直认为自己骨子里还是个比较胆小的人,因为胆小和懦弱,所以才会愿意忍气吞声,毫无脾气地过日子。 回想起曾经,那些小心翼翼度过的日子,沈月尘现在并不觉得后悔,只是觉得有点累。 对自己的现状,沈月尘很满意,也很知足。 现在的她,不想在花尽心思去讨别人的喜欢,也不想为了别人的眼光,让自己过得紧张和不快。她只想把长辈们交代的事情都打理好,然后,尽量抽出功夫陪陪孩子们。 小孩子一晃就长大了,所以,她不想错过那些珍贵又美好的成长瞬间。 该交代的都交代下去了,沈月尘连忙收拾收拾,洗了把脸,忙让春茗抱儿子暄儿给抱了过来。 孩子才来没一会儿,朱锦堂也突然回来了。 他见孩子也在,正要伸手去碰,却见沈月尘揽了他一下道:“大爷先去洗个手吧。” 朱锦堂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并不觉得脏,但还是顺从地洗了洗,顺便还擦了把脸。 沈月尘知道朱锦堂是稍有洁癖的人,但他出去一趟,免不了要和银钱打交道,而且,这会天凉还刮着风,连带着他的手也凉凉的。 被她这么一提醒,朱锦堂也反应了过来,忙搓了搓手,又放在嘴边呵了呵。 暄哥儿现在还不会坐,只能躺在小床上扑腾着小手小脚。 朱锦堂等手暖了些,才一把握住他的小脚丫,轻轻地捏了一下。 他才捏了一下,暄哥儿就咧嘴一笑,眉眼弯弯地看着他,似乎觉得很有趣的样子。 朱锦堂忙又捏了一下,逗得暄哥儿又笑了一下。 朱锦堂不太会抱孩子,有心想稀罕稀罕儿子,但又怕手上没个轻重,所以想抱也不敢抱。 沈月尘见他跃跃欲试地样子,便先做了样子,把暄哥儿抱了起来,然后再小心翼翼地交到他的怀里。 朱锦堂抱着肉乎乎的暄哥儿在屋里走来走去,笑得一脸满足。 “明哥儿小时候,我几乎都没怎么抱过他。所以,手生的很。” 明哥儿小时候体弱多病的,动不动就哭起来没完。朱锦堂实在不敢轻易碰他一下,偶尔想得紧了,就过去看上两眼,又匆匆离开,生怕招惹他哭起来。 沈月尘可以理解他那会的心情,只道:“小孩子抱多了也不好,长大以后会变得很粘人。” 朱锦堂看着怀里的儿子,含笑道:“粘人就粘人吧。被这么个小家伙儿粘着,怎么着我都高兴。” 沈月尘也笑了笑道:“大爷可别太惯着他了,回头他身边一刻都离不了人,大爷就该觉得头疼了。” “那样我就天天把他带在身边。”朱锦堂说得倒是一脸轻松。 从前,因为种种原因没有陪到明哥儿的,他想要都一股脑地补偿给暄哥儿,好好尽一尽自己做父亲的这份心。 第三百二十三章 芝麻绿豆无小事(四) 下午即将迎来太阳落山的时候,陆一廷他们选择了放慢脚步,争取不要和邢岚他们后方队伍拉开太大的距离,以免发生什么意外情况而无法相互支援。 毕竟夜晚之中的危险率会大大提高,谁也无法预料夜晚中是否会出现什么紧急情况。 然而就在他们放缓脚步前进到一座山崖底下暂作休整的时候,陆一廷却敏锐的发现到了异常情况。 “有人为造成的行动痕迹。”陆一廷仔细的看着山崖底下的那些草丛说道“虽然痕迹不明显,但还是能够看出来这里的草丛被人踩过。” 听到陆一廷这话,叶扬他们立刻也把注意力放到了那片草丛上面。 “有没有可能是动物造成的痕迹?”叶扬一边提出这个可能性一边重新拿出地图研究路线“毕竟这里是无人区,要真是人为造成的痕迹,那事情就严重麻烦了。” 这时候的李耀文和陈浩两人也已经开始非常认真的调查这片草丛,然后在草丛里进行排查的时候果然发现了一些不太明显的脚印痕迹。 “事情麻烦了。”李耀文皱起眉头说道“真如陆一廷所说的那样,这是人为造成的痕迹,并不是动物。” “从这些脚印来看,大概有五六个人左右,有男有女。”陈浩发挥着自己的侦察能力“而且从步伐间隔距离来看,这些人很可能都是受到过专业训练的人。” 听完陈浩的分析结论,叶扬马上喊过他们几个人,然后便伸手指着地图说道:“你们过来看看地图,这里应该就是我们现在的所在地。这里已经处于T国境内了,如果真的有一批人领先于我们行动的话,那么他们必定是从北边的方向过来,接着他们的行动路线会在我们所在的这个区域会跟我们行动的路线产生汇合。” “北边……那不是E国的方向么?”李耀文挑了挑眉“如果从E国的边境出发,的确就如同叶扬你所推测的路线一样。” “没错,就是E国。”叶扬肯定的点点头“不过让我比较在意的是,如果真是E国派来的人想要突破这个无人区进而潜入T国的话,不应该只派五六个人才对。” “也对,五六个人能做出什么事情来?”陈浩撇了撇嘴角“E国应该不至于如此小看T国才对,毕竟近年来T国的发展也很迅猛。” 叶扬发觉陆一廷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沉默中,因此便好奇的看向默不作声的陆一廷问道:“一廷,你在想什么?” 陆一廷听到叶扬的问题,顿了半晌才出声答道:“我觉得五六个人的话,很可能是黑色旅的暗杀突击队。” 他这话无疑相当惊人,叶扬他们在听到他这话之后都露出非常诧异的表情。 “黑色旅竟然还能有突击队?”叶扬讶异的挑了挑眉。 “嗯,黑色旅的内部体系就跟我们正规军方一样,不单有突击队,还有集团军。”陆一廷继续爆料道。 “那你之前为什么没有把这些情报上报?”叶扬神情严肃的追问,他不懂对于这么重要的情报为什么陆一廷不对上方领导汇报。 “因为我没亲眼见识到,这些情报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知道的,只是突然脑海里就有了这么一个推测而已。”陆一廷老实回道“所以这些不确定的情报我就算说了估计也没什么人相信。” 叶扬相信以陆一廷的个性来说,不至于会犯下隐瞒情报的重大错误。 因此在听到陆一廷这么说的时候,他觉得这应该是迪菲亚在用药物控制陆一廷时不小心让陆一廷知道了也说不定。 “这或许是你记忆混乱的时候不小心知道的事情。”叶扬说起陆一廷那段经历时心里还是忍不住难过。 一旁的李耀文和陈浩两人虽然都不了解陆一廷曾经所遭遇到的事情,但是在看到叶扬那种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痛苦样子,两人也只得按耐住好奇心什么都不发问。 “我隐隐约约记得那所谓的突击队都是黑色旅里面的干部成员杀手所组成的行动队。”陆一廷深深的皱着眉头在回想着当时最痛苦不堪的时期“这些人不同于那些刑部执行者的职责范围,一个个都是名副其实的杀人机器……” “不要勉强自己去回想那些了。”叶扬并不想让陆一廷再去想起当时那种十分绝望的感觉“无论这些人到底实力如何,只要阻碍了我们的行动,那么就是必须要铲除的对象。” 对陆一廷说完这话的叶扬又连忙转头看向一旁正在露出一副思索表情的陈浩,问道:“浩哥,你大概能推断出这些脚印是在什么时候留下来的么?” “干嘛问我啊?你们的侦察手段也不比我差啊。”陈浩挑了挑眉。 “因为你是我们之中的专业的权威人士么。”叶扬回答得理所当然“我们当然要听从权威人士的结论。” “就你一张嘴最会扯。”陈浩没好气的哼完这句话,倒也没有任何耽搁,立刻就继续研究留下脚印的那些土壤去了。 陆一廷自知自己在这方面不如他们,因此一直都没有发表相关〖言〗论,只是默默的等着他们出结果。 不过心思细腻的叶扬还是感觉到了陆一廷的情绪有些不太对,或许是因为牵扯到黑色旅的关系,所以陆一廷才会变成这副模样。 毕竟陆一廷跟黑色旅之间的恩怨还真的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的,最关键的是,他曾经被黑色旅挟持利用过,这才是他心里最跨不过去的那道坎。 过了一会儿,陈浩这才重新站起身对他们说道:“这些脚印应该是在十二个小时以内留下来的,并没有超过半天的时间。” “那就说明他们并没有领先我们太远,只要我们继续保持行动速度说不定就可以追上那批人?”叶扬两眼的目光立即一沉,其中的杀气就显露出来了。 “我觉得这事还是得跟队长商量。”李耀文沉吟了一会开口说道“我们要是擅自行动的话,一旦有什么不可预防的危险,那么就会打乱队长的行动计划。到时候我们会拖累整个队伍,这种责任我可担不起。” “耀文说得有道理,我们不能擅自追击。”陈浩的神色也严肃起来“之前队长就说陆一廷叶扬你们俩很喜欢擅自行动,所以特地让我们要看好你们。” “这是什么话?我的行动是建立在自我判断行动合理的结论上的。”叶扬脸色不变的理直气壮回道“要说喜欢擅自乱来行动的人,那绝对只有陆一廷一个人,跟我没关系。” “你这撇清关系撇得还真快。”陈浩对着叶扬撇撇嘴角说完,然后把头转向陆一廷那边“陆一廷你跟叶扬这样狡猾的人交往好么?我看趁早分了去找个更好的吧。” 叶扬:“浩哥你这是找SHI的节奏。” 陆一廷:“……” ——亲们儿童节快乐,明天就是粽子节了,大家记得要多吃粽子。 更新调整通知~ 因为《朱门继室》这本书还有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就要完结了,所以在更新量上会有所调整。写了半年多的时间,因为没怎么好好休息过,安年有些累了,而且,身体也是越来越不好。所以,安年想稍微休息和调整一下自己。虽然更新量少了,但安年保证不会断更。安年是个不喜欢断更的人,我想,大家应该都知道的。 这本书写来不容易,但有大家的支持,安年还是很欣慰的。此书估计还有十万字左右的内容,就会完结,所以亲们如果实在不喜欢追文,可以攒起来一起看。 从这个月开始,更新的时间还是晚上六点到十点之间,只是更新量会不太固定,但只要时间和精力允许,安年就会加更,多更的。在此感谢每一位书友的支持和订阅,安年非常感谢。ZM 第三百二十四章 娃娃亲(一) 人一旦上了年纪之后,总是喜欢念旧的。 姑奶奶都已经是年过七旬的人了,但还是对故乡念念不忘。 她想要回来小住些日子,趁着身子还硬朗,腿脚还灵便的时候回来,免得日后犯了什么病,连想要四处走走的力气,都没有了。 朱家二老和姑奶奶的感情甚好,自然希望她此番能够长住些日子。 老太太原本朱锦堂还没回来,听沈月尘说起他正在屋里歇着,忙命人将他叫了过来。 在朱家的孩子里面,姑奶奶最疼爱的人就是朱锦堂了。 果然,朱锦堂一见了姑奶奶,便连忙上前请安问候,重重地给她磕了个头。 姑奶奶连连摆手:“可使不得,使不得。别跪着了,快起来。” 朱锦堂难得表现得这样〖兴〗奋,他主动上前握住姑奶奶的手,语气温和道:“姑奶奶来了,怎么也不提前派人知会一声呢。我好亲自过去接您。” 姑奶奶回握住他的手道:“这点小事,劳烦你做什么。你是做大事的人,何况,身子还刚好,需要静养。” 朱锦堂笑笑道:“我已经全好了。” 姑奶奶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个遍,还是有些不放心道:“好着也要养。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才多了多久……” 朱锦堂闻言只是笑,随后望了一眼沈月尘,又道:“您见过月尘了吗?” 姑奶奶笑吟吟地点头道:“刚刚一早就见着了。”说完,她冲着朱锦堂眨眨眼睛,轻声道:“看着是个不错的孩子,还给你生了个儿子,好得很,好得很。” 从第一印象来看,沈月尘似乎很合她的心意,为人继室,可不容易,而且,又生了儿子,立了不小的功劳。 杨嬷嬷亲自带人给姑奶奶准备了房间,而且,晚饭的时候,还着厨房准备了丰盛的酒菜,为姑奶奶接风洗尘。 老人家不宜饮酒,朱老爷子只让人准备了清淡的梅子酒,喝起来微甜软绵,又不醉人。 姑奶奶端起酒杯,闻了闻香味,便露出一种类似于感慨的叹息。“一晃三十多年了,我已经好久没尝过这个味道了。” 朱老爷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笑着道:“姑姑尝尝看,是不是老味道?” 姑奶奶抿了一口,满足地笑笑道:“恩,果然还是老味道。记得小时候,你馋嘴非要贪大人杯子里的酒喝,我就用筷子偷偷地沾着这梅子酒给你解馋。” 朱老爷子点头道:“托了姑姑的福。我肚子里的馋虫才能长得这么大。” 老爷子这一句话,逗乐了所有人。 大家欢欢喜喜地吃了饭,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喝了点酒,唯独沈月尘滴酒未沾,因为她还要给暄哥儿喂奶,所以饮食上要格外小心。 饭后,两位老人家陪着姑奶奶又说了会儿话。 姑奶奶喝得脸颊微微泛红,但精神还很清楚,淡淡地道:“本来祥和想要给你们带些特产和礼物的,可惜我走得急,而且时间又长,很多东西都不方便带着。不过,我还是挑了些好东西给你们送来了,我自己配制的香料还有huā茶。” 老太太客气道:“您来了就是最好的事了,还带什么东西和礼物啊。我们什么都不缺,您就放宽心住下,好吃好喝地享受着就行了。” 姑奶奶点了下头:“既然你们这样说,那我可要一直住下去了,让你们想撵都撵不走。” …… 回到西侧院之后,沈月尘先把孩子们都安顿好了,把暄哥儿也给哄睡了。 该打理的事情都打理好了,沈月尘方才抽出空来和朱锦堂说话。 朱锦堂也是喝了酒,但好在梅子酒清淡香甜,小酌几杯,对他的身体而言,并无大碍。 “姑奶奶今日来得突然,妾身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大爷之前鲜少和妾身提起她老人家。” 朱锦堂淡淡道:“你什么都不用准备,姑奶奶这个人素来不喜欢人做表面文章,你要是有心,就和我一起多去看看她老人家就行了,她这么一住下来,少说也得住上一两个月,来日方长,她总会发现你的好。” 沈月尘低头一笑道:“大爷放心,妾身有信心让姑奶奶喜欢上自己。” 她不求做得多么出彩,或是非要和从前的秦氏放在一起,比较出个好坏来,她只希望给姑奶奶留个好印象,往后和和气气地融洽相处。 沈月尘想多知道些姑奶奶的事情,偏偏朱锦堂故意装作微醺地样子,催促着春茗几个把床铺铺好。 沈月尘梳好了头发之后,便也跟了过去,正要张嘴说话,却见朱锦堂忽地抬手,伸出食指,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沈月尘微微一愣,还未等有所反应,就见朱锦堂用双手捧起她的脸,固定住她的头,然后再下一个动作,他微微发烫的唇就毫不客气地贴了上来。 白天的雅兴,就那样被耽误了,朱锦堂一直觉得有些不太甘心,而且,这会借着几分微醺的醉意,他愈发地想要和她亲近,温存…… 沈月尘柔顺的迎合着她,继续两人白天那个意犹未尽的吻。 春茗和巧儿几个见状,连忙垂下眼去,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一夜无话,待到次日清晨。 沈月尘起来的时候,朱锦堂已经早早地起床出门了。 他的身体还未恢复如初,但作息习惯已经和从前一样了。 沈月尘揉了揉身上的酸痛,也早早地起来了。 天气开始微微转暖了。晨昏定省的规矩,也该照常进行了。 沈月尘抱着厚厚的襁褓来到上房,待见三位长辈都熬红了眼睛的模样,微感诧异。 难不成,这三位老人家昨晚说了一宿的话,都没有休息不成? 上了年纪的人,熬夜的话,是件十分伤身体的事。 不过,毕竟是久别重逢,一见了面,免不了要有许多话说。 老爷子把在家中之前遭遇的种种变故,全都和姑奶奶说了一遍。 虽然,如今困境不在,重新再提起那些事情,两位老人家心中还是有些沉重。 姑奶奶更是如此,听到动情之处,忍不住低头抹了两滴眼泪。 “糟心的日子总算是都过去了。锦堂能回来,朱家能化险为夷,走到今天,都是祖宗们显灵,儿孙们争气的结果。” 姑奶奶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道:“回头我要去给祠堂给祖宗们上柱香才行,这么多年没回来了,都没机会尽尽心意。” 说话间,沈月尘已经抱着孩子过来了。 姑奶奶昨儿没有机会看见暄哥儿,这会见着了,不免仔仔细细地一番才道:“这孩子的额头饱满,鼻尖挺挺,以后肯定会是个聪明孩子。” 沈月尘笑笑道:“借姑奶奶您吉言。” 姑奶奶抱着暄哥儿稀罕了半天,突然冒出来一句话道:“我家两个曾孙女也是刚出百天,一个比一个水灵,一个比一个可爱。我看不如给他们结个娃娃亲,可好?” 此言一出,众人微微一惊,尤其是沈月尘。 老爷子忙道:“姑姑,你不是在说笑吧?” 姑奶奶用自己的脸贴了贴暄哥儿的小脸蛋儿,见他冲着自己呵呵一笑,便道:“当然不是说笑了。我早就有意让咱们亲上加亲的。不过,锦堂那孩子成亲晚,要不然我早就想给他张罗张罗了。” 老太太瞥了一眼沈月尘,见她的神情并无欢喜,反而有些怔愣,忙道:“姑奶奶一番好意,孩子们还小呢……” 老人家说话办事的时候,总会不经意地带着一股倔强,只道:“小怕什么的,长起来也不过是一转眼的功夫而已。咱们都是亲戚,彼此知根知底儿,到底是好过那些外人不是吗?明哥儿和暄哥儿是你们的宝贝,也是我的宝贝啊。我把曾孙女嫁过来,我都不心疼,你们还心疼什么?” 老太太闻言和老爷子交换了一个眼色,没有再说什么反对的话。 沈月尘心里并不赞同,毕竟孩子还小着呢。而且,依着明哥儿那样的脾气,怎么会接受得了这样草草而定的婚姻。 她微微张了张嘴,婉拒的话就在嘴边,正要说出口时,却被老太太给打断了。 “姑奶奶您一番好意,我们自然是愿意的,所以,你说好就好吧,要不,咱们先给明哥儿定下来吧,暄儿还是太小了。” 这话一说出来,娃娃亲的事情,就可以说是板上钉钉,彻彻底底定下来了。 沈月尘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碍于长辈们都在,还是默默地把自己的情绪遮掩了过去。 说实话,她不是信不过姑奶奶的人品。只是,她不想就这样把两个孩子的婚事定下来。 明哥儿若是寻常的孩子,也就罢了。他的心思多着呢,想法更是层出不穷,如今虽然学会了约束自己,学会了认认真真地做个孩子,但骨子里的他,依然还是谁都管不住的,包括她这个娘亲…… 沈月尘不希望他也学着大人们的样子,三妻四妾,只希望他能找到一个能懂得他,珍惜他的人,陪着他慢慢地,好好地过日子,不再让他觉得孤单。 第三百二十五章 娃娃亲(二) 夜深露重,月半弯。 沈月尘依然毫无睡意,她靠着软枕,坐在床上,心里一直想着关于明哥儿的亲事。 老太太和姑奶奶已经交换好了信物,把事情定下来了。 不过,这样的决定是不是太儿戏了些。 沈月尘微微垂着眼帘,久久地不说一句话。 朱锦堂似睡非睡地躺在一旁,见身边的人始终没有什么动静,便睁开眼睛看了看她,道:“怎么还不睡?” 沈月尘恍了一下神,才道:“马上就睡了。许是,晚上喝茶喝多了,有点精神了。” 朱锦堂翻了个身,单手支头地望着他,道:“是不是有心事?” 沈月尘原本想要说没有的,但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老太太和姑奶奶今天给咱们明哥儿定下了亲事。” 夫妻之间,不该藏着太多的心事。而且,朱锦堂之所以会这么问,一定是从她的神情中察觉到了什么。所以,她不如实话实说。 朱锦堂闻言稍微怔了怔,方才反应过来:“亲事?你是说娃娃亲?” 沈月尘点了一下头“明哥儿还不满四岁呢。听说姑奶奶家的曾孙女,也是才刚满周岁而已。” 朱锦堂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但随即舒展开来。 小孩子定下娃娃亲,这种事他还是听说过不少的,虽然觉得意外,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姑奶奶一番好意,想要和咱们亲上加亲,这原来是好事。只是,孩子们还如此年幼,晚几年再定,也是可以的。” 朱锦堂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些许不安,只道:“看你的样子,好像很担心似的。你是在担心明哥儿吗?” 沈月尘微微摇头:“妾身也不是担心,只是觉得一切都决定得太匆忙了。” 朱锦堂淡淡道:“的确是匆忙了些。不过,长辈们就是喜欢这样。其实,仔细想想,这也是一桩好事。” 沈月尘抬眸看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姑奶奶的夫家许家在荆州一带,也是名门望族。祖上曾经有人做过大官,家底殷实,如今,他们做的是茶叶生意,还有自制的huā茶,名气不小。”朱锦堂慢悠悠地说道:“朱家的长子,成亲宜早不宜晚。明哥儿早点成亲,就能早点成熟起来,帮忙管理家事。” 正所谓,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朱锦堂也是在成亲之后,才从父亲手里接过了大半的生意。 沈月尘闻言只是微微一笑,心道,但愿如此。 明天她要亲自告诉明哥儿这件事,还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呢。 …… 次日一早,沈月尘先带着孩子们照常给长辈们请安问候。 许是,因为给明哥儿定了亲的缘故。 家中的长辈们一看见他,忍不住逗弄了他几句。 明哥儿刚开始还没怎么当真,只觉是单纯地说笑而已。但没想到,等回到西侧院之后,沈月尘亲自把他叫到跟前,然后把定亲的事情告诉了他。 明哥儿听罢,足足怔愣了好几秒,方才不可置信地笑了笑。“娘亲,您不是跟儿子说笑吧?” 自从,他们彼此表明态度和心意之后,不管在人前人后,明哥儿都直接称呼她为“娘亲”而且,言行举止都颇为注意,再也不像从前那般为所欲为。 沈月尘也希望自己是在说笑话,但很可惜不是。 “这件事来得突然。原本只是长辈们的玩笑话儿,谁知,说到最后大家都当了真,直接就给定下了。” 明哥儿瞪大了眼睛,摇头道:“那怎么行?婚姻大事,岂能如此儿戏。” 沈月尘无奈地笑了一下,道:“在这个时代,这样的婚姻是很寻常的。我知道,你不愿意,但这是长辈们的意思……” 她的话还未说完,明哥儿便反对道:“不行,不行。这简直太可笑了,我怎么能够娶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我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什么性格?” 沈月尘见他的声音不断提高,便比划了一个小声的手势。“看你那一脸委屈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们要逼着你去娶一个丑八怪呢。姑奶奶家的曾孙女,可不是什么丑八怪,据说那孩子五官清秀,人人看了都说,长大之后一定是个美人胚子。” 明哥儿听到这里,神情略有缓和,但还是摇头道:“还是不成。娘亲,您知道的,我和寻常孩子不一样,我是……总之,我不能娶一个不认识的人。” 纵使外表装得再像,再真,他的骨子里始终还是个成年人,无法接受这样的事情。 对他而言,这不仅仅是娶谁不娶谁的问题?而是,他不想让自己的人生,就这样被草草安排。 沈月尘轻轻叹了口气:“你的心情,我能够体谅。不过,事已至此,不管你愿不愿意,这门亲事都不可能作废的。” 明哥儿闻言,顿时像打了蔫的茄子那样,瘫坐在座椅上,皱着没,撅着嘴,满脸地不乐意,喃喃自语道:“这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沈月尘道:“你也不要把事情想得太坏。姑奶奶的夫家也是名望之家,礼仪规矩,自然讲究。所以,那孩子长大之后,必定是个温婉得体的大家闺秀,严格来说,也不算是委屈了你。” 说实话,相比较于担心明哥儿,沈月尘更对自己那位还未进门的儿媳妇感到忧心。 沈月尘微微沉吟一下,继续道:“女子一生从夫,这份辛苦你是不会明白的。所以,不管将来如何,你都不要任性而为,免得伤了不该伤的人。” 他虽然委屈,但想想那个还尚在襁褓,不懂人事的小婴儿,她不是要比明哥儿更加委屈百倍,千倍…… 明哥儿垂头丧气地坐在一旁,好半天没有回应。 他可从没想过成亲的事,眼下,他最急切地就是想要快快长高,长大。 明哥儿低头看了看自己短手短腿的身体,不禁无奈地叹了口气。 明明还是小屁孩的年纪,居然莫名其妙地走上桃huā运了,真是……真是让人无语。 沈月尘见他闷闷不乐地样子,忙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安抚道:“好了好了,快别委屈了。婚姻是需要慢慢经营和维系的,只要你肯用心就行。” 明哥儿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道:“不是人人都能像爹爹那么好的运气,可以遇上你这样的人。” 大家在一起相处了这么久,明哥儿是打从心底里觉得自己还算是幸运的人。试想一下,如果当初没能遇见沈月尘,那他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子?朱家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如果将来,可以让他来选择的话,他也想要选一个像沈月尘这样的妻子。虽然没做过什么轰轰烈烈的事,但却能守住最平淡的日子,熬过最艰难的难关。 沈月尘听了明哥儿的话,有一瞬间地晃神,正要开口,见丫鬟们过来换茶来了,便止住了话头,安安静静地喝起了茶水。 又过了几日,荆州那边来了消息,说是姑奶奶的长孙和孙媳妇听说了定亲的事情,决定带着刚满周岁的宝贝女儿过来拜访朱家。 看起来,三位老人家一时兴起的决定,不禁让朱家觉得有些意外,就连许家人也同样觉得突兀。 姑奶奶的长子,姓许名然,略比朱锦堂年轻两岁,今年二十有五。据说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是个很优秀的人。 许然的妻子进门还不到两年,就许家生下一女,虽说是女儿,但因为是第一个孩子,而备受家里人的重视和喜爱。 许然给孩子取名许念恩,小名恩恩,只觉她是上天给自己和许家的恩赐。 不过,祖母的一封家书,让他们有些慌了神,才刚满一岁的孩子,就已经要订婚了,这点实在让初为人父的许然和初为人母的妻子梁氏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虽然荆州离着德州有千里之遥,但朱家的名声在外,又是沾着边儿的皇亲国戚,而且,又是祖母的娘家,所以许家对他们还是有所了解的。 许然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带着妻女过去看看,这样总比书信要来得周到和稳妥。 他们一路坐船走水路,途经几处小城,略作休整,用了一个半月的时间,方才来到德州。 此时的德州,已经是人间四月天。 春光明媚,huā开正好,正是走亲访友的好时候。 脱去厚重的棉袄,换上轻便鲜艳的春裳,吹吹暖风,闻闻huā香,让人们的精神也随之焕然一新。 许然和妻子梁氏坐了小半天的马车,方才来到朱家大门外。 朱家祖宅是有一百多年的历史老宅子了,不过,因为几年前刚刚翻新过,所以看起来并不老旧,反而给人一种浓郁的厚重感。 朱锦堂亲自来到门口迎接,许然和他是表亲,所以两个人还是按着辈分,互相称呼对方为“表兄”“表弟”。而许然的妻子梁氏,也要称呼沈月尘为“表嫂”。 梁氏的年纪看起来不大,最多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而且,长得个头小小的,还有些怕生,一见了生人就会脸红,娇羞得很。 第三百二十六章 娃娃亲(三) 这次见面,对于许家和朱家来说,都有着几分不寻常的意义。毕竟是,未来亲家的第一次相见,双方都想要打量看看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同样地,这天对于明哥儿来说,也是非同寻常。 他从早上起来之后,就在一个人生闷气似的坐着,谁也不爱搭理,就算是朱滢来找他一处玩耍,他也不理。 小孩子的脾气,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可他的脾气,却是攒了好久的。 朱滢歪着头,仔细看了他一阵,见她不搭理自己,便用自己的额头抵着他的额头,瘪了瘪小嘴道:“弟弟,你别不理我。” 两个人整天玩在一处,形影不离的,少了他不在,朱滢连好好吃饭的心情都没有了。 明哥儿抬眼看了她一眼,喃喃道:“你自己玩去吧,我今儿不想出去。” 朱滢不肯一人走,盯着他长长地睫毛,问道:“为什么?” 明哥儿正要开口,就见吴妈笑盈盈地掀起帘子,进来道:“家里有客人来了,明少爷和小姐跟老身过去见见吧。” 明哥儿听罢,故意扭过身子道:“我不去。” 他知道来的客人是谁,也不想去见。 吴妈见他好端端地闹起脾气来,知道多说无用,只得亲自动手把他抱起来。 明哥儿乱蹬了几下,吴妈喘着气道:“我的小祖宗啊。妈妈年纪大了,腿脚不如从前利索了,你要是再闹,回头把你摔在地上,可怎么办?” 明哥儿听了这话,立马不再乱动了。 吴妈年纪确实不小了,他不想把她累坏了。 吴妈抱着明哥儿去了上房,朱滢则是被翠心手牵手跟着后面。 许然夫妇的到来,让朱家变得热闹了不少。 梁氏禀性柔弱安静,除了必要的请安和寒暄外,几乎没怎么讲过话。 她怀里的女儿已经醒过来了,正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 沈月尘对梁氏的印象不错,觉得她虽然性格腼腆,很容易脸红,但看起来像是个知书达礼的人,举手投足间,隐隐带着一股书卷气。 这样温柔的母亲,想必一定能教育出同样温柔的孩子。 须臾,明哥儿就被吴妈抱了过来。 他扫视了一圈众人,最后把目光落在抱着孩子的梁氏身上,眉头不经意地微微一皱。 明哥儿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老太太见了,还以为他才刚睡醒午觉,正在闹起床气呢。 “明哥儿,快瞧瞧谁来了?”老太太拍了拍手掌。 明哥儿窝在吴妈的怀里不肯下来,但吴妈的额头上已经见了汗。 朱锦堂起身上前,把明哥儿抱了下来,将他送到老太太跟前。 明哥儿却不依,转头扎进了沈月尘的怀里,便一直猴在她的身上不肯下来。 他对襁褓里的许念恩一点兴趣都没有,他不稀罕她长得是美还是丑呢。 沈月尘见他如此,只得含笑道:“孩子刚刚睡醒,有点粘人。等会儿精神了就好了。” 这会,大家都说得高兴,对明哥儿的小脾气并未放在心上。 一直安安静静的梁氏,待看到明哥儿之后,眼神一直若有似无地在他的身上和脸上打转。 她自知,明哥儿是朱家的长房嫡孙,而且,沈月尘并不是他的生母。 从他的相貌来看,果然还是继承了父亲的端正,五官清秀,尤其是一双眼睛奕奕有神,毫无孩童稚嫩中带着的呆萌。 梁氏看了看明哥儿,又看了看自己怀中的女儿,心头忽地涌起一阵深深地不舍。 虽然孩子还小,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但是一想到,早晚有一天要和女儿分别,心里还是酸溜溜地难受。 明哥儿是长子,按着朱家的规矩,长大之后要和他父亲朱锦堂一样,继承家业,成为一家之主。 不过,听方才朱家二老的语气,似乎对这个宝贝孙子甚是溺爱,想来,他在朱家一定是被视为心头肉一样地疼着爱着,估计无人能管,也无人敢管 这样长大的孩子,未免不会骄纵自大,顽劣任性。 想到这里,梁氏的心里有多了一份担忧,不禁微微垂眸,尽量掩饰住自己心中的来来去去的不安。 沈月尘最了解明哥儿的脾气,见他不愿意过去,便索性一直抱着他,陪着长辈们聊天。 待到晚饭开始之前,沈月尘和何雅琳作为孙媳妇,都要过去帮忙准备一下。所以,明哥儿和朱滢就被吴妈和丫鬟们待到了次间玩耍。 这会儿,刚刚吃饱奶的许念恩也正在次间的大床上躺着。 她现在还不能自己坐起来,必须得靠着枕头,才能做得踏实。 明哥儿一进屋就瞧见了她,正要扭头出去,却一头撞在了吴妈的腿上。 “小祖宗,您又要去哪儿淘气啊?就要吃晚饭了,您先和小姐姐玩一会儿吧。” 梁氏这会也在屋里,她刚给孩子喂过了奶,这会正要哄她睡觉呢。 朱滢稍微犹豫了一下,才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望着梁氏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能看看小宝宝吗?” 梁氏见了她,笑得一脸温柔,只道:“当然可以了。” 朱滢爬在床边,抬头看了看床上的小人儿,嘻嘻一笑道:“他是弟弟,还是妹妹?” 梁氏柔声道:“是小妹妹呢。” 朱滢“哦”了一声,甜甜道:“她长得好可爱啊。”说完,她转过身,冲着明哥儿招招小手道:“弟弟快来看宝宝。” 明哥儿使劲儿地摇头,却还是被吴妈牵手带了过去。 “我们明哥儿不是认生的孩子,今儿倒是有些害羞了。”吴妈含笑道。 说来也是真奇怪。明哥儿素来是个爽快的孩子,从没有像今天这样闹过小性儿。谁也不知道,他今儿突然是怎么了?打从,一早上起来就闷闷不乐的。 真是,不过才一个四岁的孩子而已,气性还真是不小。 梁氏不介意地笑了一下:“小孩子都是这样的,不打紧。” 明哥儿不情愿地站在床边,稍微犹豫了一下,才抬头瞥了一眼床上的小婴儿。 因为速度太快了,他都没来得及看清长相,只是看到一张白白,小小的脸儿。 他想了想,又重新看了过去。 这回,他最先看见的就是她那双笑弯弯的眼睛。 她的眼睛黑黑的,脸蛋圆圆的,五官小巧,笑起来的样子,十分讨人喜欢。 明哥儿见她正对着自己笑,心中的烦闷顿时消去了大半,他微微上前一步,站得离她更近了些。 谁知,他一凑近来,她就伸出短短的胳膊,软软的小手,一把就抓住了他的手指,紧紧攥着。 明哥儿微微一怔,没想到她的力气居然这么大。 梁氏在旁见状,也是不禁一愣,只觉意外得很。 明哥儿眉心微微一动,见她抓着自己的手指呵呵地笑,细小洁白的手指,像是柔韧而又有力地触角,让人心中的某块地方瞬间软了下来。 吴妈看见这一幕,忍不住发出赞叹道:“看来,这两个孩子还真是有缘呢。” 有缘这两字落在梁氏的耳中,不禁又让她的心头涌起阵阵思绪。而明哥儿也是眼神定定地,若有所思了起来。 夜深了。 沈月尘看过了睡熟的暄哥儿之后,回到正房,轻手轻脚地躺回到朱锦堂的身边。 她以为,他已经睡了。其实,他还没有。 两个人挨着肩膀,躺在一起,似乎都没有什么睡意的样子。 须臾,沈月尘开口问道:“大爷觉得姑奶奶家这门亲事怎么样?” 毕竟,亲事已经定下了,如今,他们和许家也已经成了名义上的未来亲家了。 朱锦堂轻声一笑道:“还都是小孩子而已,哪有什么满意不满意的。” 沈月尘也是笑着道:“小归小,可严格来说,已经算是咱们朱家的未来媳妇了。妾身觉得还不错,表弟妹的性格温顺安静,想来教出来的孩子,也会是个懂事的。” 朱锦堂没有回话,表示默许。 “孩子长得很快,一晃就长成大人了。今儿,老太太说等到明哥儿十六岁的时候,就把亲事给办了。妾身算了算,还有十二年的时间,快得很。” 朱锦堂听她的语气,略显感慨,不免道:“听你这话说的,好像你的岁数有多大了似的。” 沈月尘弯弯唇角。 两世为人,要是被她的年纪加在一起的话,少说也得有五十岁了。 她看起来虽然不老,但心理年龄,其实一点都不年轻了。 “怎么突然不说话了?你是在担心自己会变老吗?”朱锦堂突然发问道。 沈月尘默默笑了笑,转过头,喃喃道:“这世上的女人都害怕会变老毕竟,人老色弛,终究是不美的。” 朱锦堂慢慢牵住她的手,道:“别担心那么没用的。你老,我也老,我陪着你一起老。” 沈月尘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几许,只是这会光线朦胧,朱锦堂看不到而已。 “有大爷这句话,妾身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生老病死,本是寻常事,关键看的还是每个人不同的心态,心态才是最重要的。 沈月尘不担心自己会变老,只担心自己有朝一日会认老,服老对生活一点点地丧失自信和激情。 第三百二十七章 喜忧参半(一) 许然夫妇在朱家小住了几日,便又匆匆离开,可谓是来去匆匆。 荆州离着德州,距离实在太远,功夫多半都耽误在了路上,所以不能多住。 姑奶奶没和他们一起回去,虽然家里人想念的紧,但老人家还是不舍得就这么早早离开,只让曾孙回去给家里人带个话儿,说自己一切都好,不用惦记。 与其同时,京城那边也总算传来了些好消息。 没了爵位的阮家,虽然日子不如从前那般殷实,但也因为皇后娘娘的庇佑,可以平安度日。 朱峰和妻子黎氏在阮家住了一个多月,也是时候该启程回来了。 沈月尘听了这个消息,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想来,黎氏回来了,就不用她一个人来打理家事了。 做当家主母的感觉,虽然不错,但这份辛苦也是实实在在的。 正所谓,春困秋乏。沈月尘最近总是觉得睡不醒,睡不够。茶水一杯连着一杯,还是觉得没精神,时常忙里偷闲,趁着饭后的些许功夫,歪回到软榻上,小憩片刻。 这天晌午也是如此,她一个人正在〖房〗中躲懒,正想睡上一会儿。 谁知,明哥儿过来了,而且来了之后,便黏黏腻腻地不愿意走了。 沈月尘困得眼皮直打架,拿他没辙,只把他给抱到了身边,让他挨着自己躺在一起。 两个人一大一小,挨在一起,倒也不挤。只是,明哥儿在她的身边,左动动右动动,一点要午睡的意思都没有。 沈月尘知道他有话要说,便故意翻了个身,背对着他道:“你再动来动去的,我就让吴妈抱你回去了。” 明哥儿一听这话,顿时不再乱动了,老实了半天才道:“许家的人,以后还来吗?” 沈月尘闻言,闭着眼睛,微微一笑,只道:“怎么?心里舍不得了?” 明哥儿用鼻子哼出一口气“谁舍不得了,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 沈月尘依然含着笑意道:“荆州离得咱们这里太远了。你往后若是想要见到念恩,就只能等到长大以后了……” 长大以后,难不成还要一直等到成亲的时候。 明哥儿想到这里,不自觉地清清了嗓子“不见就不见,反正她就是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小娃娃。” 沈月尘默默一笑,困意一阵阵地席卷而来。 她的意识渐渐模糊,明哥儿却是在旁边躺了半刻,也依然没有睡意,只是张着眼睛,似乎想着心事的样子。 如此过了大半个时辰,沈月尘翻身转醒,却发现明哥儿已经不在身边。 春茗正坐在一旁,低头做着针线,见她醒了,便道:“小姐睡得还好吗?明少爷已经去上房了。” 沈月尘轻应了一声,坐起来缓了一会儿神,只觉脑子发沉,像是没睡醒的样子。 “近来,小姐总是犯困的厉害,是不是该让陆大夫过来看一看。是不是您太累了,所以身子发虚?”春茗见她揉着额头,忙收起针线,走上前去替她轻轻地按着。 沈月尘摇摇头道:“我没什么大事,可能是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的缘故。” 春茗又道:“仔细想想,小姐当初刚刚怀上暄哥儿的时候,也是这样容易犯困呢……” 春茗有意无意地一句话,却让沈月尘微微一怔。 她默默掐算了一下日子,只觉自己真心是忙得糊涂了,竟然连该记住的日子都记不得了。 “春茗,你还是去把陆大夫请来吧。” 沈月尘的脸色微微一变,连忙吩咐道。 春茗点头应了一声,忙脚步匆匆地去到外面,把廊下清扫的丫鬟叫到身边,吩咐道:“去让门房的人去回春堂请陆大夫过来,记得要快。” 沈月尘缓缓站起身来,走到铜镜面前,静静地打量着镜中的自己,目光从微微浮肿的脸,一路向下,落到平坦的小腹上。 暄哥儿才不过五个月大而已,她好不容易才让自己清瘦了下来…… 约莫过了两盏茶的功夫,陆长风就匆匆赶到。 也不知道,门房的人是怎么传得话,陆长风进门的时候,顶着一脑门的汗,气喘吁吁地样子,像是一路跑来的。 沈月尘见状,忙让春茗给他看座斟茶,等他气息平复了才道:“这么突然地让您过来,实在抱歉。不过,我心里有件急事,想要请您帮忙确认一下。” 陆长风抬头一看沈月尘的气色尚佳,顿时松了一口气,抿了茶道:“见大奶奶无碍,老身就放心了。方才听报信的人来说,大奶奶突然不舒服,老身还以为是出什么要紧的事……” “门房的小厮年纪小,说话不分轻重,让您受累了。”沈月尘一脸客气道。 陆长风摆摆手道:“不碍事的,大奶奶您的身子要紧。说吧,您有什么不舒服的?” 沈月尘露出手腕,抬起手臂,道:“劳烦大夫帮忙我看看,我是不是又怀孕了?” 陆长风闻言眉心微微一动,忙放下茶碗,从随身携带的药匣子里拿出软枕,平放在桌上,道:“请大奶奶把放平,老夫马上为您号脉。” 沈月尘深呼一口气,静静地等待着结果。 时间过得出奇地慢,沈月尘观察着陆长风脸上每一个细微地表情,想要提前预判一下结果。 不过,想从陆长风那张面无表情地脸上看出什么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须臾,陆长风缓缓起身,冲着沈月尘俯身行礼道:“恭喜大奶奶,您确实是再次怀有身孕。从脉象上来推算的话,应该有近两个月了。” 沈月尘听了这话,稍微愣了几秒,方才点头道:“原来如此。” 果然是怀孕了,所以她才会总是犯困,犯懒,打不起精神来。 “不过……”陆长风故意拖出一个长长地尾音,似乎还有话说的样子。 “大奶奶再度有孕,虽是一桩喜事。但碍于您刚刚生产没有多久,身体尚未完全恢复,所以这一胎,若想养得稳妥,平时的衣食住行,必须要比第一胎还要来的仔细小心。” 生暄哥儿的时候,虽不是难产,但因为耗费的时间太长,沈月尘几乎实在筋疲力尽地情况下,才把他生出来的。 她的体质本就偏弱,又经历了生育之苦,按理该休养个一年左右,才好再度怀孕,也只有这样对大人和胎儿来说都是最好的。 沈月尘认认真真地听完了陆大夫的话,一时顾不上欢喜什么,只道:“听大夫的意思,看来我这一胎想要保住,并不容易。您的意思是,我有可能保不住这孩子……” 陆长风微微叹息道:“倒也不至于那么严重,只要护理得当,顺产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大奶奶您的身子,一直都是老身来调理的,老身可以做到心中有数。只要您能谨遵老夫的药方和叮嘱,这一胎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危险。” 他这一番话说下来,非但没有让沈月尘觉得安心,反而让她更加忧心忡忡了。 她自己也知道,这会不是最好的怀孕时期。可是很多事情,都不是她一个人能控制得了的。 沈月尘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沉住气道:“您的话,月尘都记下了。还望您多多费心,帮我保住这一胎。” 陆长风拱拱手,又行了一礼道:“大奶奶放心,老身定当竭尽全力。” 怀孕,明明是件值得高兴的喜事,但因为发生在现在这个不适合的时机,使得沈月尘的心情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她是喜欢孩子的,毕竟每一个孩子都是老天爷的恩赐,也是来之不易地福气。 送走了陆大夫之后,沈月尘唤住了要去报喜的春茗,淡淡道:“这件事,暂时先不要告诉家里的长辈们,我想想告诉大爷一声。” 陆大夫特意叮嘱过,头三月的最重要,必须万事小心,否则,一个不慎就可能伤了胎气…… 这头三个月对她来说是个异常难过的坎儿。 朱锦堂披着月色而归,待见沈月尘备好宵夜等着自己,不免含笑道:“这两天难得见你醒着等我,怎么?今儿身子不觉得乏了。” 沈月尘柔柔一笑:“我也不能总是懒着,觉这种东西,总是越睡越多。” 她伺候他更衣梳洗,又伺候他用了些宵夜,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之后,方才把怀孕的事情告诉了他。 朱锦堂听罢,脸上满是藏不住地欢喜,神情略显激动,声音也提高许多,站起身来道:“这样的好事,你怎么没有先和长辈们说呢?” 他方才过去请安的时候,一点消息都没听到,所以觉得很意外。 沈月尘微微垂眸道:“妾身想第一个告诉大爷。” 朱锦堂闻言爽朗一笑,伸手扶住她的双肩,把她扶了起来,然后结结实实地将她抱了个满怀,道:“我真是太快活了,再没有比这更让人高兴的事了。” 沈月尘轻轻回抱住他,沉吟片刻才道:“妾身也觉得高兴。只是,妾身刚刚生育不足半年,身子尚未恢复如初……大夫说,这一胎怀得太早,所以可能……” 说到最关键的那几个字的时候,沈月尘忍不住咬住了下唇,有些说不出口。 朱锦堂的手臂一顿,忙低下头去,直视着她的眼睛,着急道:“可能什么?” 沈月尘微微叹气:“可能会保不住。” 第三百二十八章 喜忧参半(二) 一半好消息,一半坏消息,听起来的滋味真心不少受。 朱锦堂脸上的笑容还未来得及完全展开,就忽地僵住,他有些惊讶地看着她,道:“保不住?怎么会保不住呢?” 沈月尘见他神情焦灼起来,忙握着他的手道:“也不是说一定保不住,只是有这个可能……大爷,您也知道的,妾身刚生下暄哥儿还不足半年,身子尚未恢复如初,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候。” 朱锦堂听得眉头微蹙,沉吟了半响,才道:“都是我想得不够周到。” 如果小心行事的话,再晚上个两三个月的话,也许就不会出现这样让人纠结的情况了。 沈月尘和他实话实说,只是想要让他心里多多少少有个准备,并无埋怨之意。 “这孩子虽然不是在最好的时候来的,但妾身还是会全力以赴地保住他的。”她的语气坚定,脸上的神情不带有一丝一毫地消极。 毕竟,再难的日子都挺过去了。想想,之前怀着暄哥儿的时候,家中内忧外患,里里外外大一堆的事情,她还不是都一一咬着牙挺过去了。如今,朱锦堂就在她的身边,家里长辈们又是满怀殷切,还有什么难关是不能克服的呢? 既然是我的孩子,那就由我这个母亲来守护他就是了。 沈月尘的决心,也给了朱锦堂不少宽慰,他的神情终于有所缓和,温言道:“你怀着暄哥儿的时候,我没能留在你的身边照顾你,是我心中不小的遗憾。不过你放心,这次我不会再走了,我一定要陪着你看着孩子顺顺利利,平平安安地生下来。” 沈月尘闻言心头一暖,只觉这句话,便是世上最好的安胎药了。 次日清晨,朱锦堂亲自把沈月尘有孕的消息,告诉给了家中的长辈们。 老太太听得一怔,眼睛直直地盯在沈月尘的身上,一双眼珠儿锃亮,似是不敢相信的样子,半天说不出话来。 老爷子在旁,也是忽地伸出手来,鼓掌欢喜道:“三年抱两,哎呦呦,这可是大大地喜事啊。” 沈月尘闻言低头微微一笑,脸颊泛红,什么话都没有说。 老太太这会方才回过神来,跟着伸出手道:“真是不容易啊。快过来,来我跟前儿说话。” 沈月尘乖乖地坐了过去,只见老太太笑得美滋滋地眯起了眼睛“你刚给朱家立了一功,这会又怀上了宝贝,更是了不得了,往后祖母一定多多地疼你,好孩子。” 她还是第一次沈月尘的面前自称“祖母”呢,其中,包含的亲切之意,显而易见。 沈月尘平时都是称呼她为“老夫人”恭敬顺从,如今见她这样突然改了称呼,稍微犹豫了一下道:“月尘谢祖母疼爱。” 这会不是含蓄的时候,该顺着的还是要顺着才行。 老太太搂着她的肩膀道:“要是你婆婆知道了这件事,指不定会有多高兴呢。” 对于,现在的朱家,再没有什么比添丁添福更让人觉得高兴的事了。 看着老人家都在兴头上,朱锦堂和沈月尘相互对视一眼,把原本想说的话,暂时先搁在心里缓一缓。 无论如何,先让他们高兴两天也是好的,等过几天,陆大夫再来看诊的时候,再和他们一一细说。 因为有孕,沈月尘的衣食住行,再次被当做了家中的头等大事。 吴妈一直都是沈月尘身边最得力的老人儿了,所以,由她来照顾,朱家人自然是最放心的,同样地,沈月尘也是最放心的。 不过,吴妈高兴归高兴,但心里还是有些担忧的,不得不绞尽脑汁地想着,该如何变着huā样给她调理身体。 如今虽然是春天,但沈月尘的身边还用着手炉。 陆大夫亲自叮嘱过,要她注意保暖,切勿沾了寒气,尤其是手脚四肢,必须保持温暖。 吴妈亲自给沈月尘换了手炉,沈月尘对着她点头微笑,指了指对面的位置道:“妈妈忙活了整整一个上午了,快坐下歇歇,陪我说会儿话。”说完,又让春茗给吴妈沏杯茶来。 吴妈依言上前两步,走到沈月尘的对面坐下来,待春茗把茶端上来之后,方道:“前两天,小姐总说身子犯懒的时候,我还在想,是不是您身上哪里不舒服?我也真是笨,竟然没猜到是怀孕的征兆。” 沈月尘温和道:“这件事,哪里是妈妈笨了,明明是我自己太过糊涂,竟然连月事推迟了,这么重要的细节都没放在心上。” “小姐也是太忙了,才会如此疏忽自己。”吴妈的语气满是心疼和担忧。“不过,陆大夫不是说了吗?让您不宜操劳,注意修养,您可千万不要大意了。”说完,她又抬眸看了看春茗和翠心几个,叮嘱道:“还有你们也是,一定要照看好小姐,千万别掉以轻心,偷闲躲懒的。” 春茗和翠心被她说得一怔,忙点头应是。 沈月尘喝了。茶,道:“妈妈就别操心了,她们都跟了我多少年了,都是信得过的人。” 吴妈附和似的点点头:“恩,她们自然是好的。不过,院子里那些新来的丫鬟,还是有点让人放心不下,还是得需要有人看着才行。” 年纪太小的下人,做事总是不够沉稳,利索,而且,有时常常好心办差事,反而更加给人添乱了。 沈月尘道:“有您替我看着,我最放心。” 吴妈微微摇头道:“承蒙大小姐您不嫌弃,我这把岁数了,还能在您的身边帮得上忙。不过,人终究是要服老的。依着长远打算,小姐还是要再提拔几个人出来,帮衬帮衬才行。” 吴妈说完这话,春茗的眼中闪过一抹光亮,心中立刻转起了主意。 按说,院中的嬷嬷丫鬟不少,做事都还算不错。但要说亲信的话,沈月尘的身边来来去去地,只有吴妈,春茗,翠心这几个人而已。 是啊,人少了办事就不方便了。 她的经历有限,不能事事都亲自看着,守着,何况,她现在的情况,已经不允许再像从前那样操心费力了。 沈月尘稍微想了一会儿,才把目光放在了春茗的身上。 春茗被她看得眉心一动,心里忍不住一阵窃喜。 沈月尘不是不信任春茗,只是在她看来,春茗虽然办事利落,但有时在言行举止上,还是差了些分寸。 春茗常常喜欢替她打抱不平,看似是关心她的,可仔细听来,也都是些没有用处的闲话而已。 相比之下,还是吴妈的沉稳和低调,更合她的心意。 春茗一直都认为,自己是除了吴妈之外,小姐最信任的人。所以,小姐想要提拔的话,自己毫无疑问会是第一人选。 沈月尘想了想之后,还是准备给她一个机会,毕竟,在所有丫鬟之中,春茗是最年长的,也是表现最好的。 “那好,论资历的话,春茗是众人之中最年长的,妈妈要是觉得合适的话,就替我好好栽培栽培她,先给她些差事做做。” 吴妈早知道她会这么说,便点头道:“小姐放心吧,我会看着的。”说完,她看向春茗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给小姐额头道谢。” 春茗闻言,早已经是喜笑颜开,连忙退跪下来,磕头道:“奴婢谢小姐赏识,一定全心全意做好事情,不让小姐您失望。” 沈月尘笑笑道:“别光顾着谢我,还有吴妈呢。” 春茗听罢,又转身过去给吴妈磕了个头,惹得她连连摆手:“可使不得,我可受不起……” 如此一来,吴妈的身边多了个助手,但沈月尘的身边却短了一个贴身伺候的丫鬟。 沈月尘心中早有人选,她一直觉得巧儿那丫头不错,虽说年纪不大,但说话办事却透着股少有的成熟劲儿,看着和她的年龄有点不符。 巧儿一直在暄哥儿身边当差,负责照看他的衣食起居。 这天,正巧暄哥儿睡醒了,巧儿受命把他抱来沈月尘的身边。 暄哥儿睡得一张小脸通红,身上手上都热乎乎的,额头还微微见了汗。 沈月尘怕他捂出汗来,容易着凉,忙让巧儿给他撤走了外面的小被子。 巧儿轻手轻脚地收好了被子,然后便静静地站在一旁,半句话也不多说。 暄哥儿这孩子喜睡,一睡就要睡上一两个时辰,醒来之后,便哭着找人,非要看见沈月尘才肯安心。 他今儿又是一路哭过来的,沈月尘抱着他软软的小身子,轻轻地亲着他的小脸儿,总是让他慢慢地安静了下来。 沈月尘哄了暄哥儿一阵,就把他放在了床上,让他靠着软枕坐着,又拿了两个小布老虎给他玩耍。 暄哥儿张着小手,安安静静地摆动着玩具,不哭不闹地,十分乖巧。 沈月尘安顿好了他之后,方才得空转过身来和巧儿说话。 “你来朱家有多长时间了?” “回大奶奶的话,奴婢进府有半年,来院子里当差也有四个月了。”她回答得甚是仔细。 沈月尘看着她微微垂下的脸“半年的时间也不算短了,院子里的规矩,想必你也都知道了,我见你办事还算勤勉周到,想让你来我的身边伺候,不知你可否愿意?” 第三百二十九章 喜忧参半(三) 巧儿闻言,先是微微一怔,眼神微微有些闪烁。 她已经在暄哥儿的身边伺候多日了,一直勤勤勉勉,小心翼翼,只为日后能有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她知道,自己算是幸运的了,才进府里不到一年,就有机会在大奶奶身边当差。 虽然只是做些杂事琐事,但吃穿用度上,已经足够让外院的那些丫鬟婆子们羡慕了。 巧儿无比认真地抬头道:“奴婢当然愿意了,能伺候在大奶奶的身边,可是奴婢几世修来的福气……” 沈月尘抬了抬手,打断她的话,道:“我见你办事伶俐,方才看中了你。往后,你就跟着翠心多学多看,有些差事看起来容易,但做起来难。你要虚心些,回头等样样都熟练了,便过来我屋里守夜,看看能不能做好?” 巧儿认真听着她说的话,连连点头道:“承蒙大奶奶看重,奴婢一定好好跟着翠心姐姐学做事,不让您失望。” 沈月尘微微点了一下头,吩咐她先行退下,回去收拾收拾行李,搬过来翠心住在一起。 巧儿喜滋滋地退了出去,笑得一脸雀跃。 沈月尘向后靠了靠身子,低头看着怀中的暄哥儿。 这孩子倒是乖巧,不哭不闹地躺在她的怀里,微微张着小嘴,轻轻地吮吸着手指,一副安然自得的模样。 沈月尘亲了亲他的额头,他便张大小嘴呵呵一笑。 他现在已经会认人了,只是还听不懂大人们说话,偶尔咿咿呀呀地哼唧几句,也是混沌不清。 明哥儿天赋异禀,很早就会开口说话了,家里人都认定这是他天生聪慧的表现。 暄哥儿和明哥儿不同,他是个真真正正的小孩子,打从她看见他的第一眼,沈月尘就知道,她的儿子并不是穿越者。 暄哥儿的眼神柔软,纯净得就像是山涧清澈地溪流,不带有任何的瑕疵。 母子俩二人,静默地对视着彼此。忽地,暄哥儿的小嘴儿微微张大,打了一个哈欠。 看样子他又要开始犯困了。 沈月尘柔柔一笑,把他抱紧了一些,想让他就这样舒服地睡在自己的臂弯里。 暄哥儿似睡非睡地眯着眼睛看她,眼神开始渐渐变得涣散起来,一点一点打着瞌睡。 沈月尘轻轻地拍着他的背,轻声地哼着自己临时起意想起的催眠曲。 须臾,翠心领着两个小丫鬟回来伺候,待见沈月尘正哄着明哥儿,连忙上前小声道:“小姐仔细手疼,交给奴婢来吧。”说完,便缓缓伸出手来,准备接过孩子。 沈月尘默默地摇了摇头,她现在还没有柔弱到那种地步,而且,孩子就要睡着了,这会动他的话,岂不是要惊扰了他的美梦。 沈月尘坚持自己抱着暄哥儿,只等他的呼吸均匀,完全睡熟了,方才示意翠心和丫鬟们把床铺重新收拾一下,把他轻轻地放下来,给他盖好被子,才扶着翠心的手,缓步下床,来到外间坐坐。 翠心吩咐沫儿进去守在床边,她的性子最安静,不爱说话。 这几天来,沈月尘为了安心养胎,手头上积攒了不少事情,难得这会她的精神还不错,便趁着孩子睡着,把账本和几位管事妈妈叫过来问话。 最近,朱家各处的院子里都近了不少新人,与其同时,院子里也送出去了不少老人儿。 丫鬟们的年纪,一旦超过了十八岁,便要尽早地送出府去。 这些丫鬟,当年都是签了卖身契被进来的,沈月尘翻阅了一遍新人的名册,又看了看总数,足足有二十六之多。 看来,近来家中的人事变动,还是不小的。 仔细算来,春茗的年纪也已经过了十八岁。不过,她是陪嫁丫鬟,按理就算到了年纪,也不会出府,大多数都是要留下来一直伺候,又或是被主子看中,选为姨娘,从此翻身,脱离奴籍。 不过,沈月尘却并不是这样打算的。因为朱锦堂回来之后,已经再无纳妾添房的心思了。 沈月尘无心放春茗出府,毕竟,打从出嫁到现在,她一直都在自己的身边做事,也同样是自己是一手调教出来的,也算得上是她的心腹之人了。 沈月尘其实很想器重春茗这个人,所以才让她跟着吴妈学习管事。只是,信任归信任,为求长久之计,还是要给她先找个归宿才行。 人心难测,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好。要想让春茗踏踏实实地留在自己身边,就先要让她心无杂念,安安分分地踏实下来。 春茗今年十九了,按理早该嫁人了,可她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想来,心里对大爷还是存着些许念想的。 沈月尘想要彻底地信任她,不过再这之前,想要断了她心中那些不该有的念想和希望才行。 这天傍晚,跟在吴妈左右,忙了大半天的春茗回来伺候沈月尘用膳。 她虽然已经开始学习管理杂事了,但仍然不敢忘记的本分,每天不管多累,都要回来沈月尘的身边,伺候她的饮食起居,而且,还和从前一样的仔仔细细。 春茗心里还是很清楚的,自己往后的路走能多长,多顺?这一切还得看小姐的安排和喜好。 只要伺候好了小姐,让她满意,让她宽心,自己就能在朱家过上又体面,又奔头的好日子。 沈月尘正好有话要和她说,见她来了,便指了指对面的位置,道:“你先别忙活了,过来坐下,我有话要同你说。” 春茗闻言,连忙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她的脸色,见她面带微笑,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 “小姐,您有什么话只管吩咐?” 沈月尘微笑道:“院子里新拨来了几个丫鬟,听说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教导起来,怕是不太容易吧。” 春茗一脸认真道:“回小姐的话。教导起来确实不容易,好在,都是挑好的选进来的,所以,只要奴婢多用点心思,假以时日,总会让她们一个个利落伶俐起来的。” 沈月尘微微点头,含笑道:“一晃日子过得也真快。我今儿忽地想起,你今年的年纪也有十九了吧。” 春茗微微一怔,心中掠过一丝疑虑,不知小姐怎么会突然提起自己的年纪来了。 “回小姐的话,奴婢今年是十九了。” 沈月尘含笑道:“我记得也是,你比我年长两岁来着。” 春茗稍稍悬起了一颗心,忽地想起院子里之前放走了许多年满十八岁的丫鬟,不禁神情一僵,有了不好的预感。 “说来也是我这个做主子的糊涂,竟然疏忽了你的年纪,按理,你早该是嫁人的年纪了。” 春茗一听这话,左眼皮不自觉地微微一跳,忙道:“小姐,您不会是想要奴婢出府吧?” 她一时情急,也没有顾虑那么多,直接问出了。,跟着还起身跪在地上,满脸紧张和不安。 沈月尘见她紧张不已的模样,忙道:“谁说我要让你走了?你先别着急,坐下来,听我慢慢说。” 春茗闻言暗自松了一口气,忙又起身坐好。 沈月尘从不是那种喜怒无常,说翻脸就翻脸的人。她的脾气素来温和,而且,才刚刚提拔了自己,怎么会突然让她走呢。 春茗心里少了一层担心,但语气依然紧张,道:“小姐,您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就是。您让奴婢做什么都行……” 沈月尘一脸温和道:“你是我的陪嫁丫鬟,我怎么会舍得把你放出去。我只是突然想起你的年纪,想着你都这么大了,还没有许人家,实在是有些耽误了。女子最好的年华,就那么几年,我不想让你受委屈……” 春茗微微垂眸“奴婢伺候小姐左右,便已经是最大的福气了。只要能呆在小姐身边,奴婢做什么都不委屈。” 沈月尘笑了笑:“你这样说,我自然听着高兴。不过,我想来想去,还是不能再这么耽误你下去了,所以,我想替你找个归宿,这样一来,你也安稳了,我也放心了。” 她这话说得一语双关,春茗不是糊涂人,自然能听个明白。 按说,依她的姿色,想要对朱锦堂有所企图,几乎是完全不能的事情。而她这样的年纪,放在内院,多多少少会有些尴尬。 大爷的脾气,春茗最是了解了。 他和小姐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感情已是密不可分,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了。 “小姐……奴婢还不想嫁人,奴婢只想先做好自己的份内事,为小姐您分忧。”春茗坦白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奴婢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里?绝不会鬼迷心窍,做些上不了台面的荒唐事,给小姐您丢人现眼的。” 从前,她心里也不是没有过想法的,毕竟,她是陪嫁丫鬟,想要攀个高枝儿,做回主子,也算不得是什么过分的想法。不过,她在沈月尘和朱锦堂的身边,呆得越久,心里攀高枝儿的想法,就会变得越来越淡,以至于到最后的她,直接彻底地断了这份心思。 攀高枝儿,做主子,自然是好的,可也要先看看自己的能耐有多大…… 第三百三十章 缘分(一) 春茗自认自己没那个能耐,可以让大爷青睐有加,也不愿重蹈当年明月的覆辙,得不偿失不说,还把一条小命都给赔上了。 春茗只想让自己争点气,把事情都做得漂漂亮亮的,然后,尽量多赚些银子傍身,才好为以后慢慢做打算。至于,嫁人的事情,她还没想好呢,总觉得急也急不来,一切还得看姻缘。 不过,今儿听见小姐突然提起这事,春茗心里多了几分思量。 难不成是小姐有了什么安排,看中了什么人? 想到这里,春茗抬头看了看沈月尘,微微咬了下唇,却没敢多问。 沈月尘继续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规矩,也是道理。我虽然不想放你出府,但也不能耽误了你。前阵子,我清查府中下人的时候,发现几个好不错的人选,想来和你的年纪,刚好相衬。我今儿把管事妈妈们叫过来问了几句,觉得那个之前在大爷跟前儿当差的三斤还不错。按说,你也是认识他的,觉得怎么样?” 沈月尘口中的说的人,就是之前曾经陪着朱锦堂北上沧州,却差点出事的那个小厮。 他虽然没有保护好大爷,但好歹还算机灵,出事之后,没有慌里慌张地瞎耽误功夫,赶紧跑回来报信。 朱锦堂心里很清楚,那些人是故意冲着朱家而来的,所以就算有所防备,也未必能侥幸逃过这一劫,更何况,他们根本就是在毫无准备之下应对那些悍匪。所以事后,朱锦堂对侥幸逃生的朱三斤,并无任何苛刻责备的意思,反而,让他继续留在自己身边做小厮。 虽然,朱三斤的身份是小厮,但实际上,已经有了管事的体面。 春茗闻言一怔,没想到小姐居然会给她挑中一位在大爷身边当差的人。 她看了看沈月尘,稍微想了一下,才道:“小姐,容奴婢多嘴问一句,那位小厮的年纪,好像是要比奴婢小上几岁吧。” 沈月尘就知道她对朱三斤这个人会有印象的。大爷的身边,现在还剩下一个二管事的空缺,朱三斤毫无疑问是最合适的人选。 “朱三斤虽然比你小了一岁,但为人老实忠厚,办事沉稳,连大爷都说他是个可塑之材。你是我的陪嫁丫鬟,自然要配最好的人。所以,我想来想去,朱三斤是最合适的人选了。大爷有心想要栽培他,只要他肯用心,将来必定会有大出息的。也正因如此,你跟着他,将来才不会受委屈。当然了,这都是我的主意,关键还要看你愿不愿意了。而且,如果你心里已经有了意中人的话,你就直截了当地说出来,我也不会反对的,一样会为你好好张罗的。” 沈月尘为她想了不少,毕竟是自己的亲信,所以想让她有个好的依靠,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春茗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红晕,神情变得有些含羞,也有些别扭,连忙摇头道:“没……没,奴婢没有什么意中人。” 说实话,她现在自己心里也拿不定主意。 小姐的心意如此,自己要是冒冒然拒绝的话,就是有些不识好歹了。但如果马上答应的话,又不免心生不甘,毕竟是自己的终生大事,多想一想也是应该的。 沈月尘早就料到,她会犹豫不决的。这是人之常情。 沈月尘有的是耐心,不过,春茗坐在她的对面,却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须臾,她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深深地吸了口气,才道:“小姐您这么为奴婢着想,奴婢心中感激万分。奴婢跟着小姐也有快三年了,一直承蒙小姐您的照顾,才能有今时今日……奴婢一切都听小姐的安排,只要小姐说好,奴婢做什么都愿意。” 虽然,朱三斤算不上是什么百里挑一的人才,但好在大爷肯看得起他,想要栽培他,想来跟着他,总比跟着别人强。横竖早晚要嫁,还不如现在就嫁…… 春茗不断在心中默默劝说着自己,最后还是决定痛快地答应了。 沈月尘微微一笑,点头道:“你愿意就好。那么,这件事就由我来做主了。” 春茗的脸上更红了:“是,奴婢都听小姐的。” 不一会儿,翠心带着几个小丫鬟过来给春茗道喜,顺带说了几句玩笑话。 春茗不是脸皮薄的人,但今儿却是个例外,脸上一直烧得通红,语气嚅嚅的,半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春茗平时素来有一张利嘴,有时说起话来,句句不饶人。丫鬟们鲜少见到她这样说不出来的样子,纷纷捂嘴偷笑。 沈月尘见状,也笑着道:“今儿说来可是春茗的好日子。等会儿,伺候完了晚饭,你们几个也下去好好乐一乐吧。” 难得主子发话,让她们偷闲玩乐,大家自然心中欢喜,连忙纷纷上前行礼道谢。 春茗被她们逗得脸蛋通红,微微垂眸,声若蚊蝇道“我们都去玩乐了,小姐和大爷谁来伺候呢?” 如今的沈月尘,身边是时时刻刻不能断人的。 沈月尘想了想道:“那么,晚饭我和大爷带着孩子们去上房吃,让吴妈跟着就行了。老太太那边有的是人伺候着,你们几个就好好玩吧。” 春茗闻言,这才暗暗放心,忙又道:“那奴婢先把您送过去吧。” 沈月尘点点头,她若是在这里的话,她们也放不开手脚,反而还得小心翼翼地留意着正房的动静。 沈月尘带人先去了上房,把孩子们也都带了过去。 离着晚饭的时间,还有好一阵子。 老太太睡了整整一下午,正想要提提精神呢,就见她领着孩子们过来,不免开心道:“今儿你倒是来得早。” 沈月尘柔柔一笑,对着老太太缓缓行礼道:“月尘给祖母请安。今儿我是特意过来蹭饭的。” 老太太被她逗得一乐,脸上的笑容更深“真是稀罕,难得你放着吴妈那个能手不用,来我这里蹭饭。好,你想吃什么就说,祖母一定把你肚子里的小馋虫给喂饱了。” 晚饭后,沈月尘没有急着早早地回到自己的院子,而是一直留在上房,一面陪着老太太说话,一面等待着迟迟未归的朱锦堂。 朱锦堂回来的时候,已是酉时三刻。 老太太见他回来得这么晚,忍不住心疼起来:“你这孩子,身子才刚刚恢复,就这样不爱惜自己。铺子里的事再多,也不用非得一天做完,你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朱锦堂顺从地点点头“孙儿都记下了,往后不会这么没有分寸的。” 杨嬷嬷早早地就给朱锦堂留好了晚饭,而且,一直放在炉子上温着,保证他随时都可以吃到热乎的饭菜。 朱锦堂在上房用了饭,又喝杯茶消化了一阵,方才带着沈月尘回去休息。 老太太有些不舍得他们这么早就走,不过待见沈月尘那一脸倦容,还是让她们早些回去了。 回屋之后,朱锦堂见房内伺候的丫鬟,比平时少了不少,微微蹙眉道:“人都哪去了?就这么两个小丫鬟等着。” 沈月尘笑道:“是妾身让她们去的。今儿是个好日子。” 朱锦堂不解道:“什么好日子?” 沈月尘亲自给他端上漱口的清茶,道:“我刚刚给春茗许了亲事,所以让她们下去乐一乐,玩一玩,热闹热闹。” 许了亲事……朱锦堂听着只觉新鲜“亏得你把春茗都许了出去,她不是身边最得力的丫鬟吗?你把她许给谁了?” 沈月尘眉眼弯弯道:“许给大爷身边的三斤了。” 朱锦堂略觉吃惊,有些没想到。 沈月尘见他神情一变,故意打趣他道:“大爷这是什么表情?难不成,心里舍不得了?” 朱锦堂闻言轻笑了一声:“我有什么舍不得的,我只是担心你乱点鸳鸯谱。” 沈月尘笑道:“妾身这还是第一次做媒呢,大爷就说我是乱点鸳鸯谱了。春茗跟了我这么多年,我自然是不舍得放她出去的。只是,她的年纪大了,再不嫁人就耽误了。妾身不想亏待她,所以才把她许给了三斤。大爷不是说过吗?三斤是个可塑之材,再历练几年,就能成手了。” 朱锦堂见她说得头头是道,微微一笑,抿了。茶道:“那孩子确实不错。让春茗跟了他,也不算是委屈了她。那小子要是知道这事儿,非乐开了huā不可。” 沈月尘见他同意了,便笑道:“大爷这么说,可见,妾身这第一次做的媒还不错。” 朱锦堂最喜欢见她说说笑笑的样子,不禁放下茶碗,伸出长长的手指,刮了一下她她的鼻尖,语气略带几分宠溺道:“听你这语气,往后还要接着给别人牵红线啊。” 沈月尘也陪着他说笑“大爷说的是,妾身正有这打算呢。” 夫妻俩说笑了一阵,便躺下休息。 至此一夜无话,次日一早,春茗过来伺候。人逢喜事精神爽,虽然她大半宿都没睡,但看起来依然神采奕奕的,眉眼带着笑,身上带着即将成为准新娘的喜庆劲儿。 第三百三十一章 缘分(二) 春茗几乎没什么家人,只有一位亲姑姑,偶尔还有些来往。她姑姑是个朴实的农家妇人,因为不识字,所以鲜少进城,偶尔托人捎来住在城郊,只言片语,也大多是管春茗借银子打饥荒。 春茗对生活清贫的姑姑没什么感情,对窝囊无能的姑父更是没有什么好感。所以,如今她虽然许了人家,但却不准备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们。 她是被姑姑卖出来的,所以,打从离开的那一天开始,她就没想过要回去。 春茗服侍沈月尘吃过了早饭后,便红着一张脸,过来和她说话儿,似乎想要知道一下男方的意思如何? 虽然她自己也臊得慌,但还是想要知道一下朱三斤的意思。 沈月尘含笑道:“我已经和大爷说过了,今儿让三斤过来一趟,你若是觉得害羞,就躲到屏风后面去,且看看他是怎么说的?” 春茗脸红道:“奴婢……奴婢心里还是有点没底儿,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嫌弃奴婢。” 沈月尘淡淡一笑,轻轻地摇了摇头。 凭她的样貌和姿色,朱三斤能娶到她,是他的福气。而且,他的出身也不高,更加没有挑三拣四地道理了。 春茗憋着一肚子的话,偷偷地藏在屏风后面,坐在锦杌上,时不时地扭动一下身体,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 沈月尘让翠心和巧儿伺候在自己身边,见外面通传的丫鬟来报,便轻轻了嗓子道:“让他进来吧。” 朱三斤得知,今儿要来见大奶奶,特意早早地回去换了身新衣裳,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地过来拜见。 他之前见过沈月尘两次,但都没有机会说得上话。 人人都说大奶奶的性子温和,是个好说话的主子,但他毕竟是第一次正式拜见,免不了觉得有些紧张。 他穿着板板正正的新衣裳,干干净净的新鞋子,微微躬着身子进来请安行礼。 许是太过紧张的缘故,他才一进屋,没走两步,就脚下拌蒜,差点被自己给扳倒了,连连踉跄地好几步,索性及时收住了,方才没有跌倒,闹下笑话。 他这一来,惹得翠心和巧儿忍不住偷笑出声,沈月尘也是笑着微微摇头。 朱三斤也被自己慌慌张张地样子给闹了个红脸,忙又上前两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请安道:“给大奶奶请安,大奶奶万福,大奶奶吉祥!” 沈月尘微微抬手:“起来说话吧。” 朱三斤闻言,立刻扑腾着站起身来,微微低着头,一双眼睛牢牢地盯着自己鞋面,不敢乱瞧乱看,胸口就像是打着擂鼓似的,咚咚作响。 沈月尘用余光瞥了一眼屏风的后面,只见,隐隐约约立着一个侧影,想来春茗一定正在默默地侧耳偷听着呢。 朱三斤常年跟在大爷的身边,每天忙进忙出,偶尔也有机会进到内院,四处看看走走。按理,也是见过些世面的,可是今儿,大爷把他叫到跟前说,大奶奶有事吩咐,让他过去说话。 朱三斤伺候大爷是有些年头了,可还没办过大奶奶交代的差事呢。 他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额头上早已微微见了汗,心里琢磨着,大奶奶究竟有什么事情需要吩咐自己。 沈月尘不紧不慢地让翠心给他倒了杯茶,让他先缓缓精神,只是淡淡地打量了他半天,方才道:“我听说你今年十八了。” 朱三斤微微一怔,不敢抬头,只把头压得更低了,道:“回大奶奶的话,小的今儿是十八了。” 沈月尘故意托了个长音,“嗯”了一声,“依着你这样的年纪,也该是时候成个家了。咱们府上的丫鬟这么多,可有你喜欢的人没有?” 她轻描淡写地说完这话,却让朱三斤怔了半响,方才小心翼翼地抬头来,有些磕巴道:“回大奶奶的话,小的……小的没有意中人。” 沈月尘点了点头:“我也知道你没有,所以给你挑了个最好的。”说完,她又看了一眼屏风,才道:“我屋里当差的春茗,你可见过?” 朱三斤稍微想了想,方才想起大奶奶口中所说的春茗是谁。 他对她还是有些印象的,而且,她又是大奶奶身边头等丫鬟,府里的人几乎都认识她。 朱三斤黝黑的脸上,微微泛红,流露出一丝不太自然的神情,道:“小的知道的。春茗姑娘是大奶奶的身边得力人儿。” 西侧院中的丫鬟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春茗毫无疑问,使她们之中最年长的,也是长相最秀气的。 朱三斤曾经和她说过几次话,对她的印象尚佳,她说话的时候不紧不慢,行事有礼有节,还很客气,笑起来的时候也很好看…… 沈月尘笑道:“没错,春茗是我的陪嫁丫鬟,平时忙里忙外地伺候我,费了不少心思。如今,她的年纪也不小了,我想给她在咱们府上选个踏实的依靠……” 她的话还未等说完,朱三斤便忽地抬起头来,有些不敢置信地发问道:“大奶奶,您的意思是,要把春茗姑娘……许配给小的吗?” 沈月尘微微点头,“我正有此意呢。只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朱三斤的情绪一时有些激动,语气有些结巴道:“小的……小的是个粗人,小的自然是愿意的,春茗姐姐那样似天仙一样的人物,小的只怕委屈了她……” 这府内,比他年长,比他有资历的人多得是。但不是人人都有机会,都有资格能娶到大奶奶身边的陪嫁丫鬟。 倘若大奶奶说的是真的,他就是跪在地上,磕上一百个响头,也是值得的。 沈月尘淡淡道:“春茗是我的陪嫁丫鬟,她的亲事,我十分看重。因为不舍得放她出去,所以,我自己做主想要在咱们府上给她找一个合适的人儿。你在朱家伺候的年头也不短了,跟着大爷风风雨雨不少年,也是难得。我时常听大爷提起你,说你办事稳妥,为人老实,是个可塑之材。我想,这全府内的小伙子里,能被大爷夸上一句的人,最多也不过十来个。所以,我想也只有你能配得上春茗她了。” 朱三斤听得一张脸黑红黑红的,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道:“承蒙主子们的关照,承蒙大少爷的器重,小的才能有今时今日的好日子……小的一切都是朱家给的。大奶奶您若是信得过小的,小的定当感激不尽,往后一定会对春茗姑娘好的。” 沈月尘闻言一笑道:“你这保证倒是下得早。” 朱三斤无比认真道:“小的一定说到做到,往后好好做事,好好做人,好好待春茗姑娘,照顾她一生。”说完,又重新跪在地上,咚咚作响地磕好几个响头,把脑门儿都磕红了。 沈月尘很喜欢他这种朴实认真地态度,继续笑道:“这份福气,我自然是要给你的。不过,你也要说到做到才行。”说完,她冲着身后的翠心递了个眼色,又瞄了眼里间的屏风。 翠心嘻嘻一笑,立刻心领神会,迈着小碎步走到里面,把一直躲在屏风后面的春茗给硬拉了出来。 “春茗姐姐,你别再猫着了,赶紧过来个准姐夫说说话啊。” 春茗的脸上早已是红彤彤的一片,神情又羞又气,却还是忍不住抬头看了朱三斤一眼,见他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双颊更像是发了烧一样,一阵阵地发着烫。 翠心的力气本就不小,再加上春茗半推半就地没用力气,不一会儿就被她拽到了朱三斤跟前,两人的肩膀还差点撞在了一起,闹得好不热闹。 他们俩个,一个脸色黑红,一个脸色粉红,都有些扭捏地不敢对视彼此,只是低着头,望着脚下。 翠心笑嘻嘻地回到沈月尘身后,小声道:“小姐,您瞧他们脸上羞的,就像是涂脂抹粉唱大戏的戏子似的。” 沈月尘闻言也是笑,对着他们二人道:“既然咱们把话都说好了,那你们的亲事就算是彻底定下了。回头让吴妈给你们选个良辰吉日,早早地把亲事办了。” 朱三斤又连额了几个响头,力气用得比刚才还大,声音也比刚才还响。 春茗看了一阵儿,也跟着跪下来,一起磕头谢恩道:“奴婢谢小姐,小姐您的浓浓恩情,奴婢一定永世不忘。” 沈月尘看着他们还未成亲,就步调一致地样子,心中生出些许欣慰。 春茗和三斤的亲事一定下来,就立马传遍了朱家的各院各处。小丫鬟们的嘴巴就是快,何况,这又是一桩喜事,就算说说闲话,议论议论,主子们也不会介意。 大奶奶的丫鬟配给了大爷的小厮,这的确算得上是一桩良缘。 那些但凡是见过春茗和朱三斤的下人,都在暗自杂赞叹,只觉得大奶奶心慈,是个愿意成人之美的好主子。 下人们成亲,自然不能和主子们相提并论。不过,倒是人生只有一次的大事,该准备的东西,还是要准备的,而且,还要挑个良辰吉日,让春茗穿穿嫁衣,做做花轿才行。ZM 第三百三十二章 缘分(二) 春茗几乎没什么家人,只有一位亲姑姑,偶尔还有些来往。她姑姑是个朴实的农家妇人,因为不识字,所以鲜少进城,偶尔托人捎来住在城郊,只言片语,也大多是管春茗借银子打饥荒。 春茗对生活清贫的姑姑没什么感情,对窝囊无能的姑父更是没有什么好感。所以,如今她虽然许了人家,但却不准备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们。 她是被姑姑卖出来的,所以,打从离开的那一天开始,她就没想过要回去。 春茗服侍沈月尘吃过了早饭后,便红着一张脸,过来和她说话儿,似乎想要知道一下男方的意思如何? 虽然她自己也臊得慌,但还是想要知道一下朱三斤的意思。 沈月尘含笑道:“我已经和大爷说过了,今儿让三斤过来一趟,你若是觉得害羞,就躲到屏风后面去,且看看他是怎么说的?” 春茗脸红道:“奴婢……奴婢心里还是有点没底儿,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嫌弃奴婢。” 沈月尘淡淡一笑,轻轻地摇了摇头。 凭她的样貌和姿色,朱三斤能娶到她,是他的福气。而且,他的出身也不高,更加没有挑三拣四地道理了。 春茗憋着一肚子的话,偷偷地藏在屏风后面,坐在锦杌上,时不时地扭动一下身体,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 沈月尘让翠心和巧儿伺候在自己身边,见外面通传的丫鬟来报,便轻轻了嗓子道:“让他进来吧。” 朱三斤得知,今儿要来见大奶奶,特意早早地回去换了身新衣裳,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地过来拜见。 他之前见过沈月尘两次,但都没有机会说得上话。 人人都说大奶奶的性子温和,是个好说话的主子,但他毕竟是第一次正式拜见,免不了觉得有些紧张。 他穿着板板正正的新衣裳,干干净净的新鞋子,微微躬着身子进来请安行礼。 许是太过紧张的缘故,他才一进屋,没走两步,就脚下拌蒜,差点被自己给扳倒了,连连踉跄地好几步,索性及时收住了,方才没有跌倒,闹下笑话。 他这一来,惹得翠心和巧儿忍不住偷笑出声,沈月尘也是笑着微微摇头。 朱三斤也被自己慌慌张张地样子给闹了个红脸,忙又上前两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请安道:“给大奶奶请安,大奶奶万福,大奶奶吉祥!” 沈月尘微微抬手:“起来说话吧。” 朱三斤闻言,立刻扑腾着站起身来,微微低着头,一双眼睛牢牢地盯着自己鞋面,不敢乱瞧乱看,胸口就像是打着擂鼓似的,咚咚作响。 沈月尘用余光瞥了一眼屏风的后面,只见,隐隐约约立着一个侧影,想来春茗一定正在默默地侧耳偷听着呢。 朱三斤常年跟在大爷的身边,每天忙进忙出,偶尔也有机会进到内院,四处看看走走。按理,也是见过些世面的,可是今儿,大爷把他叫到跟前说,大奶奶有事吩咐,让他过去说话。 朱三斤伺候大爷是有些年头了,可还没办过大奶奶交代的差事呢。 他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额头上早已微微见了汗,心里琢磨着,大奶奶究竟有什么事情需要吩咐自己。 沈月尘不紧不慢地让翠心给他倒了杯茶,让他先缓缓精神,只是淡淡地打量了他半天,方才道:“我听说你今年十八了。” 朱三斤微微一怔,不敢抬头,只把头压得更低了,道:“回大奶奶的话,小的今儿是十八了。” 沈月尘故意托了个长音“嗯”了一声“依着你这样的年纪,也该是时候成个家了。咱们府上的丫鬟这么多,可有你喜欢的人没有?” 她轻描淡写地说完这话,却让朱三斤怔了半响,方才小心翼翼地抬头来,有些磕巴道:“回大奶奶的话,小的……小的没有意中人。” 沈月尘点了点头:“我也知道你没有,所以给你挑了个最好的。”说完,她又看了一眼屏风,才道:“我屋里当差的春茗,你可见过?” 朱三斤稍微想了想,方才想起大奶奶口中所说的春茗是谁。 他对她还是有些印象的,而且,她又是大奶奶身边头等丫鬟,府里的人几乎都认识她。 朱三斤黝黑的脸上,微微泛红,流露出一丝不太自然的神情,道:“小的知道的。春茗姑娘是大奶奶的身边得力人儿。” 西侧院中的丫鬟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春茗毫无疑问,使她们之中最年长的,也是长相最秀气的。 朱三斤曾经和她说过几次话,对她的印象尚佳,她说话的时候不紧不慢,行事有礼有节,还很客气,笑起来的时候也很好看…… 沈月尘笑道:“没错,春茗是我的陪嫁丫鬟,平时忙里忙外地伺候我,费了不少心思。如今,她的年纪也不小了,我想给她在咱们府上选个踏实的依靠……” 她的话还未等说完,朱三斤便忽地抬起头来,有些不敢置信地发问道:“大奶奶,您的意思是,要把春茗姑娘……许配给小的吗?” 沈月尘微微点头“我正有此意呢。只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朱三斤的情绪一时有些激动,语气有些结巴道:“小的……小的是个粗人,小的自然是愿意的,春茗姐姐那样似天仙一样的人物,小的只怕委屈了她……” 这府内,比他年长,比他有资历的人多得是。但不是人人都有机会,都有资格能娶到大奶奶身边的陪嫁丫鬟。 倘若大奶奶说的是真的,他就是跪在地上,磕上一百个响头,也是值得的。 沈月尘淡淡道:“春茗是我的陪嫁丫鬟,她的亲事,我十分看重。因为不舍得放她出去,所以,我自己做主想要在咱们府上给她找一个合适的人儿。你在朱家伺候的年头也不短了,跟着大爷风风雨雨不少年,也是难得。我时常听大爷提起你,说你办事稳妥,为人老实,是个可塑之材。我想,这全府内的小伙子里,能被大爷夸上一句的人,最多也不过十来个。所以,我想也只有你能配得上春茗她了。” 朱三斤听得一张脸黑红黑红的,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道:“承蒙主子们的关照,承蒙大少爷的器重,小的才能有今时今日的好日子……小的一切都是朱家给的。大奶奶您若是信得过小的,小的定当感激不尽,往后一定会对春茗姑娘好的。” 沈月尘闻言一笑道:“你这保证倒是下得早。” 朱三斤无比认真道:“小的一定说到做到,往后好好做事,好好做人,好好待春茗姑娘,照顾她一生。”说完,又重新跪在地上,咚咚作响地磕好几个响头,把脑门儿都磕红了。 沈月尘很喜欢他这种朴实认真地态度,继续笑道:“这份福气,我自然是要给你的。不过,你也要说到做到才行。”说完,她冲着身后的翠心递了个眼色,又瞄了眼里间的屏风。 翠心嘻嘻一笑,立刻心领神会,迈着小碎步走到里面,把一直躲在屏风后面的春茗给硬拉了出来。 “春茗姐姐,你别再猫着了,赶紧过来个准姐夫说说话啊。” 春茗的脸上早已是红彤彤的一片,神情又羞又气,却还是忍不住抬头看了朱三斤一眼,见他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双颊更像是发了烧一样,一阵阵地发着烫。 翠心的力气本就不小,再加上春茗半推半就地没用力气,不一会儿就被她拽到了朱三斤跟前,两人的肩膀还差点撞在了一起,闹得好不热闹。 他们俩个,一个脸色黑红,一个脸色粉红,都有些扭捏地不敢对视彼此,只是低着头,望着脚下。 翠心笑嘻嘻地回到沈月尘身后,小声道:“小姐,您瞧他们脸上羞的,就像是涂脂抹粉唱大戏的戏子似的。” 沈月尘闻言也是笑,对着他们二人道:“既然咱们把话都说好了,那你们的亲事就算是彻底定下了。回头让吴妈给你们选个良辰吉日,早早地把亲事办了。” 朱三斤又连额了几个响头,力气用得比刚才还大,声音也比刚才还响。 春茗看了一阵儿,也跟着跪下来,一起磕头谢恩道:“奴婢谢小姐,小姐您的浓浓恩情,奴婢一定永世不忘。” 沈月尘看着他们还未成亲,就步调一致地样子,心中生出些许欣慰。 春茗和三斤的亲事一定下来,就立马传遍了朱家的各院各处。小丫鬟们的嘴巴就是快,何况,这又是一桩喜事,就算说说闲话,议论议论,主子们也不会介意。 大奶奶的丫鬟配给了大爷的小厮,这的确算得上是一桩良缘。 那些但凡是见过春茗和朱三斤的下人,都在暗自杂赞叹,只觉得大奶奶心慈,是个愿意成人之美的好主子。 下人们成亲,自然不能和主子们相提并论。不过,倒是人生只有一次的大事,该准备的东西,还是要准备的,而且,还要挑个良辰吉日,让春茗穿穿嫁衣,做做huā轿才行。 第三百三十二章 温情(一) 春茗的婚事,准备得低调而又不是热闹。 吴妈亲自给他们选了一个好日子,而且,还抽空带着翠心亲手为她缝制了一床新被子。 簇新的鸳鸯被,簇新的鸳鸯枕,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床上。 春茗才一回屋,就见到了吴妈给她准备的被褥和枕头,整个人稍微怔了片刻,方才反应过来,眼中瞬间涌出泪光,道:“妈妈,这都是您准备的……” 吴妈见她哭了起来,忙道:“这是我和翠心一起给你准备的。要嫁人的闺女,理应要有这些东西才是。我们还是略尽一点心意而已,你怎么会还哭起来了?” 春茗的眼泪止都止不住,簌簌地往下流,翠心看着着急,忙上前给她擦擦道:“姐姐哭什么啊?” 春茗吸吸鼻子,接过她的帕子抹了一把脸,方才上前两步,先是摸了摸光滑的被面,随后又望向吴妈,扑通一下跪在她的跟前,哽咽道:“妈妈,春茗该怎么谢您才好?” 按说,这些东西都是生身母亲该为女儿准备的。 春茗的爹娘去的早,自然没人给她准备这些。春茗还以为自己会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地出嫁,却没想到吴妈这样体贴,这样细心,为自己这一辈子只有一次的大事张罗…… 说不感激,那是骗人的。 只是这会,感激的话,她一句都说不出来,觉得只有跪下来道谢,才没有枉费吴妈的一片心意。 这世上除了她,还有能有谁会为自己做这些事情呢? 吴妈见她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忙将她搀扶起来,好生劝道:“马上就要做新娘子的人了,可不该哭鼻子的。别哭了,把眼睛哭huā了,明儿还怎么出嫁啊?” 春茗顺势窝在吴妈的怀里,低着头道:“妈妈待我这样的好,真是要比我的亲娘还亲啊!妈妈,春茗明儿就要嫁人了,可我无依无靠的,身边连个亲人都没有……若是妈妈不嫌弃的话,就收了我做干女儿吧。春茗往后一定会好好孝敬您的,孝敬您一辈子。” 吴妈没有嫁过人,也没有生育过,长久以来一直兢兢业业地伺候在沈月尘的身边。 春茗虽是一时兴起,但却十分真诚,一双泪汪汪的眼睛,定定地望着吴妈,期盼她能够点头答应。 吴妈被她这么一说,不禁也红了眼眶。 她这辈子没福气,没能拥有自己的儿女。其实,她一直都是把小姐当做自己的亲生骨肉,从小到大,一直把她当做自己的心尖子一样地疼着爱着,而小姐也把她当成是最亲的人,依赖着她,信赖着她…… 吴妈从没想过拥有自己的孩子,因为她只有能在呆在小姐身边,她就觉得满足,一种身为母亲的满足感。 这会,春茗泪眼汪汪地想要做她的干女儿,无意间触碰到了吴妈心中最敏感的那根心绪。 她伸手抚了抚春茗软软的头发,默默地想着,如果自己也有女儿的话,那么年纪也该和她相近才是…… 春茗见吴妈眼圈泛红,忙道:“春茗虽然跟着小姐的时间不长,但几年来一直和妈妈您朝夕相处。我知道,您是这世上最好的的人。妈妈,春茗想做您的女儿,求您成全我吧。” 吴妈长长一叹“你也是个苦命的,我也是个苦命的。往后咱们娘俩儿就好好相处吧,好好地伺候小姐。” 春茗见她终于肯答应了,心中十分欢喜,忍不住又差点哭了出来。 “妈妈,春茗给您磕头了,往后您的就是我的娘亲了。” 春茗跪着后退了两步,给吴妈磕了三个响头,正式地认了她做干娘。 翠心在旁看着,也是一时感触,偷偷地掉了几滴眼泪。 许是哭得太过厉害的缘故。待她们晚上过去伺候的时候,一个个的眼睛都是红彤彤的。 沈月尘一看就觉得不对劲儿,忙把吴妈叫到跟前,审视着她的脸,语气关切道:“妈妈是不是刚刚哭过?我看着春茗和翠心的脸色也不对,你们是怎么了?” 吴妈微微垂眸,忙笑笑道:“没什么大事,方才春茗刚认了我当干娘。我们说了一阵儿话,忍不住有些伤感,便落了几滴泪。说来,都是不碍事的小事,小姐被放在心上……” 沈月尘闻言有些意外,轻轻地覆着她的手背,拍了拍道:“原来是这样。你们没事就好,说来,我也该向妈妈道喜才是,收了春茗这样聪明的干女儿。” 吴妈微微点头:“她也是个可怜的,一辈子一次的喜事,总不能就这样让她两手空空地嫁了人。我不过是抽空给她缝了床新被子,结果就把那孩子感动得不得了。” 这样的事情,如何能不让人感动呢。 沈月尘握着她的手,淡淡道:“妈妈和我想到一起去了。她明天就要成亲了,我也准备了些东西给她,一会儿就由妈妈帮我拿给她吧。” 吴妈闻言点了点头:“小姐有心了。奴婢带春茗谢谢您了。” 沈月尘柔柔一笑,见朱锦堂已经洗漱出来,便淡淡道:“妈妈去忙吧,我和大爷要睡下了。给春茗准备的东西,就在柜子里放着,妈妈代我拿过去吧。” 吴妈也不想耽误她休息,忙应声退下。 朱锦堂过来的时候,无意间瞥了吴妈泛红的眼睛,心里不免也是有些在意的。 熄了灯,守夜的丫鬟纷纷都去了外间候着。 沈月尘侧躺在朱锦堂的怀里,却不知为何,忽地没了睡意。 许是因为吴妈方才那些话吧。 以前,沈月尘也常常觉得奇怪,为何吴妈从来没有成过亲?她年轻的时候,虽算不得是什么美人,却也是长相清秀,加之又烧得一手好菜。想来,一定是众人眼中的贤妻良母的最佳人选才是…… 沈月尘深深地替她觉得可惜,她本该拥有更好的生活。 朱锦堂听到了她不自觉地轻叹,闭着眼睛,问道:“方才不是说困了吗?” 沈月尘闻言,稍稍地动了一下身体,只把后背贴得他更近了,轻声道:“就要睡了。” 朱锦堂也贴近了她几分,贴着她的耳朵道:“刚才,我看见吴妈好像是哭过的样子。” 沈月尘知道他是个心细的人,却没想到他会注意到这样的细节。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春茗刚刚认了吴妈做干娘。吴妈一时感触,忍不住哭了一阵。” 朱锦堂缓息一下道:“是吗?这是好事。” 他稍微沉默片刻,又问道:“吴妈跟了你有多少年了?” 沈月尘似叹非叹道:“快十八年了。” 打从她一出生起,吴妈就只配在她的身边,一晃已经是整整十七年了。 朱锦堂闻言,也忍不住轻叹:“那真是不容易。” 沈月尘道:“吴妈无儿无女,把自己大半辈子的时间都huā在了妾身的身上,十几年如一日地照顾着我……其实打从很久之前,我和吴妈之间的关系就不是主仆关系了,她一直都是我的母亲。” 如果可以的话,沈月尘真心愿意去做吴妈的孩子,然后光明正大地唤她一声“娘亲”。 朱锦堂闻言不禁睁开眼睛,心中微微有些感触。沈月尘则是继续道:“那些在静月庵度过的日子,若是没有吴妈的话,妾身终究是熬不过去的。吴妈为了妾身实在吃了,太多太多地苦,有时候,妾身忍不住会去想,如果妾身的生身母亲还在的话,也未必能做到吴妈那样不离不弃……” 朱锦堂安抚似的摸了一下她的头发,带着点点怜惜。 她鲜少和他提起这些事,仔细算来,这不过才是第二次而已。 沈月尘用双手抱住朱锦堂的手臂,轻声道:“养育之恩大于生育之恩。这是吴妈教会妾身的第一件事。春茗是个幸运儿,可以做吴妈的孩子。” 朱锦堂见她的语气略有感慨“不管吴妈认了谁做女儿,她心里最疼的人只有你。” 他说这话并不是为了单纯地安慰她,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吴妈对沈月尘的体贴,已经超于了主仆之情,这是任谁都看得出来的事情。 说实话,如果让他只能信任一个人来照顾沈月尘的话。那么,他的心中也只有吴妈这一个选择。 沈月尘听了这话,心中暖暖的,安稳地窝在朱锦堂的怀里,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次日一早,一切照旧。 身为准新娘的春茗,依然没有忘记过来伺候沈月尘用早饭。 她的发饰妆容还没有装扮,仍是素着一张脸,亲自给沈月尘端来了一碗冰糖燕窝炖鹌鹑蛋。 “小姐尝尝看,这是吴妈一早亲自给您做的。” 香甜的汤汁,滋补的燕窝,还有滑嫩的鹌鹑蛋,搭配在一起,滋味甚好。 沈月尘吃得心满意足,抬头看向春茗,只觉她虽是素着一张脸,却是红光满面。 春茗见她看着自己,忙低了低头道:“小姐给奴婢准备的嫁妆,奴婢都看见了。原本想早早地过来谢恩的,但又怕扰了小姐休息。” 沈月尘给她准备的嫁妆,还是不薄的。金银首饰,绸缎布匹,还有五锭十两的银子锭子。 这些东西虽算不得贵重,但也足够给了春茗该有的体面。 第三百三十三章 育儿(一) 一顶huā轿,一间新房,还有一桌子好酒好菜。春茗和朱三斤的婚事,办得简单而又喜庆。 已经嫁做人妇的春茗,把头发整整齐齐地绾成了发髻,不再像从前那样梳着丫鬟头,眉眼间竟是柔柔的笑意。 在成亲后的第二天早上,两个人特意过来给朱锦堂和沈月尘磕头谢恩。 朱锦堂原本并不觉得他们两个有多般配,但这会见了他们两个跪在一起,看着倒还真有了几分夫妻相。 朱锦堂看了一眼朱三斤,淡淡道:“你小子成了亲,立了家,往后做人做事儿,可得更加努力才行。” 朱三斤连连点头:“小的谨遵大爷的叮嘱。” 沈月尘微微一笑,抬了抬手,示意他们起来说话。 “你们两个还站在一起还真是般配,以后在一起相亲相爱,好好地过日子吧。” 春茗羞涩一笑,微微红了脸。朱三斤倒是无比认真地点点头,再次保证道:“小的一定对春茗好,不辜负大奶奶和大爷的成全和美意。” 如此一来,沈月尘的身边也多了一位仆妇,而不是只有那些青葱稚嫩的小丫鬟。 春茗成亲之后,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但做起事来,似乎比之前更有耐心了,也更稳当了。 沈月尘很平安地挺过了头三个月,而她的暄哥儿也已经能爬能说会认人了。 暄哥儿已经长了四颗乳牙,沈月尘已经给他调剂着加餐了,每天除了母乳之外,还有适量地米糊糊,蔬菜水果,还有少许地肉茸肉末。 暄哥儿的胃口很好,也不挑食,连老太太都夸他的吃相有福气,像个小老虎似的。 和所有的孩子一样,暄哥儿长牙之后,就喜欢拿吃的东西来磨牙。 这个时候,还没有什么磨牙棒这样的零食。沈月尘想了又想,决定自己尝试着给儿子做些类似于小饼干的食物。 沈月尘的厨艺不精,但贵在用心,自己琢磨着做了许多黄油和奶油。 第一次做出来的黄油饼干,虽然有些焦糊,但味道还是不错的。 沈月尘又多试了几次,最后终于做出了。感清脆,味道香甜的小饼干。 饼干的形状,类似于沈月尘小时候吃过的拇指饼,短短细细的一根,正好可以让孩子们捏着慢慢吃。 黄油芝麻小饼干,黄油蜂蜜小面包,沈月尘别出心裁的心思,得到了孩子们的认同和喜爱。 暄哥儿已经能抓着东西自己吃了,每次看见小饼干就〖兴〗奋地拍手,嘴里咿咿呀呀地说着沈月尘听不懂的话。 “麻麻,妈妈……”暄哥儿偶尔也会发出双音节的词。 沈月尘每回听见心里都甜滋滋,暖融融的,那感觉就像是被加了温的蜂蜜层层包裹住的,甜蜜而温暖。 暄哥儿的精力充沛,每每睡饱了之后,就到处乱爬,胖乎乎的小手小脚,力气十足,稍不注意就能爬得老远,让人措手不及。 小孩子能跑能爬,说明身体发育得好。只是,暄哥儿的精力有些过于充沛了,晚上时常不睡觉,非得粘着人玩耍,等玩累了才肯乖乖入睡。 沈月尘的小腹微微隆起,陆大夫说她的胎气尚且还算稳固,只是眼看天气就要热起来了,必须赶在天热之前,抓紧时间,多多进补,免得之后苦夏,营养不足,损耗好不容易补起来的元气。 现在的沈月尘,每天把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一日三餐上面。她还没有什么害喜的症状,胃口极佳,每天从早到晚,零零总总地少说也要吃上五顿饭。好在,她属于不易胖的体质,吃得再多,都是补给了腹中的孩子。 暄哥儿长得胖嘟嘟的,脸蛋也圆乎乎的,看起来就像是个小肉球似的。 沈月尘每次握着他嫩藕似的胖胳膊,都微微放轻了手劲儿,生怕会弄疼他柔嫩的皮肤,感觉就像是一层薄薄的牛奶,白皙滑嫩。 不知不觉中,家中的孩子们都已经慢慢长大。暄哥儿已经八个月了,朱锦馨也已经十三个月了,还有二房桃姨娘的清月也已经九个多月了。 孩子们一长起来,院子里也跟着变得热闹许多。 这天天气甚好,阳光明媚,暖风和熹。 沈月尘带着孩子们来到园子里玩耍,正巧遇上了柴氏和何雅琳,她们也正在陪着孩子们在假山附近闲坐赏景。 假山旁的凉亭里,柴氏正费尽心思地哄着女儿吃饭。 朱锦馨一直都有挑食的毛病,几乎什么辅食都不爱吃,偏瘦的身体,让柴氏一直倍感忧心。 柴氏每天哄她吃饭的时间,就将近有两个时辰之久,而且,每天如此,连她自己都开始忍不住抱怨起来,抱怨自己生的不是女儿,而是冤家。 既然偶然遇上了,沈月尘索性带着孩子们过去和柴氏她们同坐。 柴氏远远地见着她,带着一并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地走过来,不免心生嫉妒。 沈月尘能平平安安地生下暄哥儿,已在众人预料之外,谁知,她居然能这么快地再次怀孕。 三年抱两的福气,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何雅琳坐在一旁,似乎有些没什么精神的样子,神情恹恹的。 说来,她已经陪着柴氏在这里坐了大半个时辰,免不了会有些犯困。 沈月尘小心翼翼地抬步走进凉亭,对着柴氏和何雅琳问了声好。 柴氏望着她笑笑,看着围在她身边的孩子们,故意打趣道:“瞧瞧你这架势,出来逛个园子,弄得和贵妃娘娘出巡似的。这前前后后地多少人……” 沈月尘闻言一笑:“让您见笑了,因为要带孩子们出来,身边不多点人看着是不行的。” 朱滢和明哥儿都是能跑能跳的年纪了,就算再怎么懂事听话,也会有疏忽大意的时候,身边多几个人,多几双眼睛看着,也好让她能放心些。 柴氏见她一个人带着四个孩子,还微微挺这个肚子,不免摇头道:“你还真是会给自己找罪受,怀着身子,还带着这么多的孩子出来,也不怕累着了。”说完,她又看了一看正在因为不吃饭而赌气的女儿,轻叹一声道:“看看我这个小冤家,为了这半碗粥磨了我小半个时辰了。” 别说是四个了,光是照顾这一个,柴氏已经觉得力不从心了。如果不是有下人们帮衬着,她的身体早就吃不消了。 沈月尘亲自把暄哥儿抱在了自己的腿上,然后望了一眼对面的朱锦馨,见她撅着嘴,一直拨弄着面前的羹匙,可就是不肯张嘴吃饭。 “小孩子都是磨人的。我也是全靠身边的人,忙里忙外地照看着。” 她一面说一面回头让春茗拿出装饼干的小盒子来,从里面取看一块,含笑递给朱锦馨道:“要不要尝尝我做的饼干。” 朱锦馨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在沈月尘的脸上和手上转了一圈儿,最后还是别过脸去,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暄哥儿一见了饼干,眼睛微微发亮,连忙伸着小手就要去拿,可够了半天又够不到,着急地喊出声来:“要,要……” 柴氏被他着急的模样,逗得连连发笑。 沈月尘没有把饼干直接送到暄哥儿的嘴里,而是递到他的手边,让他自己用手指捏着吃。 暄哥儿一拿到饼干,就乐得嘻嘻直笑,露出几颗白白的乳牙,样子可爱极了。 柴氏见他这么招人喜欢,笑着问道:“现在就给他吃这些行吗?” 沈月尘看着暄哥儿的吃相,回话道:“这饼干是我自己做的,材料都很简单。香香甜甜的,正好给他磨牙。” 柴氏闻言,稍微犹豫了一下,也自己拿了一块尝了尝,只觉吃起来香脆,而且入口即化,的确很好吃。 难得她能有这样的心思,做出这样寻常难见的新鲜物。 孩子们对饼干的热爱都是一样的。 明哥儿,朱滢和朱潇纷纷坐好,然后,也跟着一起吃了起来。 朱锦馨坐在对面呆呆地看着,不一会儿,也像是馋嘴了似的,伸出手指了指暄哥儿。 柴氏见状,忙放缓语气道:“怎么?你也想吃了。” 朱锦馨似点非点地低了低头,似乎还带着点矜持。 柴氏把饼干递到了她的嘴里,却没想到,她居然一口就吃了进屋,半点没有别扭的样子。 柴氏见状,只觉难得,见她吃了一块又一块,根本不想停嘴的样子,忍不住感慨道:“这孩子素来嘴刁,什么都不喜吃。没想到,竟然喜欢这一口。” 沈月尘笑笑没说话,只看着暄哥儿吃得差不多了,就把他交给春茗,让她扶着他到处走走,免得积食长胖。 暄哥儿现在的体重已经有些过头了。虽然小孩子胖乎乎的很可爱,但为了孩子的健康着想,还是该多点〖运〗动才行。 春茗两手扶着暄哥儿,陪他在下面绕着圈走,明哥儿和朱滢随后也跟了过去,唯有朱潇手里攥满了饼干,一口一口地吃个不停。 何雅琳原本就没什么耐心,方才已经有些困了,这会见沈月尘又带着一大帮人过来,更是没法提前离席了。 她不自觉地蹙了蹙眉,盯着杯子里泡开的菊huā,对沈月尘和柴氏的育儿经,一点兴趣都没有。 第三百三十四章 檀香有毒(一) 沈月尘已经是第二胎了,柴氏又是自己的婆婆,何雅琳呆在这里,只觉如坐针毡,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自打从娘家回来之后,何雅琳在朱家的地位已经不比从前了。不光是长辈们对她的心思,越来越淡,就连下人们待她的态度,也不如从前那般恭敬有加了。 毫无疑问,擅自做主的何雅琳,还是受到了惩罚。 虽然,朱锦纶和她长谈了一番,说了会好好待她,让她安心。可何雅琳还是感觉到了朱锦纶对自己的漫不经心。 以前,朱锦纶不回来过夜的时候,她总是彻夜难眠,整晚整晚地盯着旁边空着的枕头发呆。而现在,朱锦纶虽然时常回来,但总是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半句话都不愿和她多说。 何雅琳有心想要献媚几句,可还未说完,便听到了他若有似无的鼾声。 他爱理不理的态度,让何雅琳觉得伤透了心。 她心中仅有的那点骄傲,让她无法卑躬屈膝地去讨好朱锦纶,她只能硬挺着,等着。 桃姨娘的孩子已经会说话了。那孩子本就可爱,如今能说会笑的,越发能讨得朱锦纶的喜欢了。 何雅琳身边的芸曦,曾经劝过她的,让她把孩子接到自己身边,亲自抚养,然后就像大奶奶那样,一点点地笼络住孩子的心,让二爷刮目相看。 何雅琳何尝不知道,这是个不错的办法。只不过,前阵子因为朱清月哭闹不止,桃姨娘特意请了个风水师傅进来看看,是不是孩子太小,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谁知,那风水师傅看来看去,竟说她和朱清月的属相不合犯六冲,不宜太过亲近。若想要亲近的话,也要再多等几年,寻找到化解之法才行。 属相不合……何雅琳乍听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忍不住腾腾地冒出火来。 桃姨娘果然是她的克星,生了个女儿也要克她! 她从前以为桃姨娘只是仗着有几分姿色,是个胸大无脑的女子。但是,嫁进朱家之后,这前前后后的几次风波,只要是有关桃姨娘的事,她总是半点上风都占不到。照这么看来,那个小桃也不是个没脑子的。 身为正室,却被一个小妾压在头上,这种滋味可不好受。 何雅琳一直觉得自己是不能狠下心来的人,但事到如今,有些事情逼到眼前,让她不得不跟着改变。 桃姨娘的地位越高,她的地位就越低,再加上,她如今尚无所出,仅凭一己之力,根本没什么筹码去争宠! 何雅琳可以容忍朱锦纶的漫不经心,但却受不了桃姨娘的风头正盛。 她现在心心念念,想着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要将桃姨娘除之而后快。 何雅琳一个人静静地想着心事,却不知对面的明哥儿正在望着她。 在园子里玩耍了不到半个时辰之后,柴氏便携着一直闷闷不乐的何雅琳先行起身,沈月尘缓缓相送,待见她们走远了之后,忽地袖口一紧,明哥儿悄悄地拽了下沈月尘的衣袖,似乎有话要说。 沈月尘低了低头,果然见他轻轻地伏在自己耳边,轻声道:“那个二少奶奶看着一脸凶相,八成是在瞥着什么坏水。” 沈月尘微微一怔,只低着头看他,小声道:“你这孩子,什么时候开始注意起她来了?” 明哥儿对何雅琳的印象平平,只是时常在上房遇见,但见得次数多了,也就有意无意间会注意一下。 明哥儿见她方才喝茶的时候,眉心微蹙,眼神发冷,看似低眉顺眼,实则暗藏戾气。 明哥儿对周围气场总是很在意,也是出于对自己的保护,他总是很在意周围人的态度和细小事物的反应。 他认为自己不是单纯地敏感,不过,沈月尘却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何雅琳心里不痛快是很明显的事情,毕竟,大家同为朱家的媳妇,自己已经怀上了第二胎,而她嫁过来也有快一年的时间了,可肚子里也迟迟没有动静。 母凭子贵,想来看着别人抱着孩子玩闹欢乐的场景,她的心里一定觉得不好受吧。何况,她又不是那种没脾气的人。 沈月尘心想,何雅琳身上的那股隐隐的怒气,多半是因为孩子的缘故。而且,方才见她,似乎又比前几日清瘦了不少,可见,日子也是不太好过的样子。 她一来是气,二来也是暗自着急才对。 沈月尘眼下无心理会二房的事情,只想顾好自己,顾好孩子。 今日是月中,按理朱锦纶是该歇在何雅琳这里的。不过,晨起的时候,朱清月稍微咳嗽了两声,似乎是着凉了,还请了大夫。 朱锦纶心里放心不下,只陪着何雅琳吃过晚饭,便匆匆赶了过去。 何雅琳得知此事,态度一番常态的好,不但大大方方地送走了朱锦纶,还紧随其后,亲自过去探望桃姨娘母女。 朱清月只是有点着凉,并无大碍,多喝点温热的汤水,注意保暖即可。 不过孩子病了,母亲总是最心疼的人。 小桃紧张了一整天,几乎滴米未沾,一直寸步不离地守在女儿身边,见她有了胃口吃饭喝汤,方才安下心来。 何雅琳的到来,让小桃为感意外。 朱锦纶也是有些没想到,望着她道:“你要是早说要来,我就和你一起过来了。” 何雅琳笑得一脸柔和:“妾身特意准备了点东西过来,所以耽搁了点功夫。”说完,她向身后的芸曦递了个眼色,只见她双手捧着只精致的锦盒,来到朱锦纶和桃姨娘的跟前,含笑道:“二爷,这是二奶奶让奴婢找出来的白玉观音,送来给小姐祈福。” 朱锦纶闻言眉心微动,自是没想到,她还能有这样的心思。 小桃也是心生狐疑,站在一旁,犹豫着要不要伸手去接。 何雅琳淡淡一笑,主动上前一步,道:“这是我的陪嫁之物,还望妹妹不要嫌弃。 小孩子生病,最容不得大意,摆个观音像在屋子里,祈福辟邪,想来也是好的。” 小桃听了这话,自然不好再推却了,忙福一福身子,道谢道:“二奶奶慈心,想得如此周到,卑妾实在感激不尽。” 何雅琳笑得一脸自然:“都是为了孩子。” 芸曦适时地将白玉观音摆在了莲huā座上,然后立于高台之上,又事先备好的香炉檀香,一一拿出来摆好。 朱锦纶没想到,她会准备得这么齐全,几乎是要什么有什么了。 何雅琳先行取了一根檀香,然后点燃,对着观音像拜了一拜,道:“观音大士在上,请保佑吾女早日康复,快快长大。” 她说的一脸真诚,随后又取了根檀香递给朱锦纶,道:“”二爷也来拜一拜吧。有些事情,心诚则灵,试试总是好的。” 朱锦纶难得见她这样懂事,抬起手接了,也对着观音像拜了一拜,心中默念了几句祈福的话。 小桃紧随其后,在他们之后也添了一炷香。 檀香袅袅,伴着淡淡的香气。 何雅琳亲自来到床边,看着盖着薄被的朱清月,语气满含怜惜道:“可怜见儿的。你要乖乖听话,好好吃药,早点好起来,免得让爹爹担心。” 若是不想她之前的所作所为,但是看此时这一幕的话,定会让人觉得她是个贤惠之人。 朱锦纶鲜少能看见她如此贤惠温柔的模样,嘴角微微抿起,心想,人心肉做,只要时间长了,总会生出感情来的。 朱清月有些怕生地窝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来望着何雅琳。 何雅琳略坐了坐,便起身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何雅琳故意走得很慢,待走到自己屋里的时候,果然身后传来了朱锦纶的声音。 何雅琳故意诧异地转身一看,只见朱锦纶面带微笑地望着她,道:“孩子已经睡着了,今晚我还是回来休息的好。” 朱锦纶一直有心想要和何雅琳修复关系,他们毕竟是要做一辈子夫妻的人。 朱锦纶走后,小桃直直盯着那尊白玉观世音像,上上下下地将她打量了一番之后,方才不解地摇摇头道:“二奶奶今儿是怎么了?出手这么大方。” 夏九也在旁边,看了又看道:“奴婢也觉得奇怪。二奶奶素来不喜欢月姐儿的,而且,上次风水师傅又说了她们属相不合,按理她不该对月姐儿的事情,这么上心的……” 小桃回头望了望熟睡的女儿,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她不喜欢何雅琳突然改变的态度,这样的她,让人难以琢磨,反而不好防备。 小桃看着那袅袅白烟,开口道:“把那些檀香熄了吧,弄得满屋子香味,晚上不好散……” 夏九答应着上前,把檀香熄灭,然后整整齐齐地收在一旁。这倒是二奶奶送来的东西,不好乱放,免得被那些碎嘴的丫鬟看见说闲话。 小桃似叹非叹地吁出一口气,继而来到床边,轻轻地拍着女儿睡觉。 她睡得很甜,也很安稳。 大奶奶说的办法,果然还是起到了作用。 借着属相不合的由头,她可以继续把月姐儿留在自己身边,亲自抚养。 也许是两年,也许是三年,又或许是更久。 小桃虽然担心庶出的身份会给女儿的未来带来不好的影响,但如今,见二爷那么疼她,心中的担忧减轻了不少。 嫡出和庶出,虽然不同,只要二爷肯疼爱清月,对她重视,那么等她长大之后一定会有个好归宿的。 第三百三十五章 檀香有毒(二) 沈月尘已经是第二胎了,柴氏又是自己的婆婆,何雅琳呆在这里,只觉如坐针毡,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自打从娘家回来之后,何雅琳在朱家的地位已经不比从前了。不光是长辈们对她的心思,越来越淡,就连下人们待她的态度,也不如从前那般恭敬有加了。 毫无疑问,擅自做主的何雅琳,还是受到了惩罚。 虽然,朱锦纶和她长谈了一番,说了会好好待她,让她安心。可何雅琳还是感觉到了朱锦纶对自己的漫不经心。 以前,朱锦纶不回来过夜的时候,她总是彻夜难眠,整晚整晚地盯着旁边空着的枕头发呆。而现在,朱锦纶虽然时常回来,但总是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半句话都不愿和她多说。 何雅琳有心想要献媚几句,可还未说完,便听到了他若有似无的鼾声。 他爱理不理的态度,让何雅琳觉得伤透了心。 她心中仅有的那点骄傲,让她无法卑躬屈膝地去讨好朱锦纶,她只能硬挺着,等着。 桃姨娘的孩子已经会说话了。那孩子本就可爱,如今能说会笑的,越发能讨得朱锦纶的喜欢了。 何雅琳身边的芸曦,曾经劝过她的,让她把孩子接到自己身边,亲自抚养,然后就像大奶奶那样,一点点地笼络住孩子的心,让二爷刮目相看。 何雅琳何尝不知道,这是个不错的办法。只不过,前阵子因为朱清月哭闹不止,桃姨娘特意请了个风水师傅进来看看,是不是孩子太小,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谁知,那风水师傅看来看去,竟说她和朱清月的属相不合犯六冲,不宜太过亲近。若想要亲近的话,也要再多等几年,寻找到化解之法才行。 属相不合……何雅琳乍听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忍不住腾腾地冒出火来。 桃姨娘果然是她的克星,生了个女儿也要克她! 她从前以为桃姨娘只是仗着有几分姿色,是个胸大无脑的女子。但是,嫁进朱家之后,这前前后后的几次风波,只要是有关桃姨娘的事,她总是半点上风都占不到。照这么看来,那个小桃也不是个没脑子的。 身为正室,却被一个小妾压在头上,这种滋味可不好受。 何雅琳一直觉得自己是不能狠下心来的人,但事到如今,有些事情逼到眼前,让她不得不跟着改变。 桃姨娘的地位越高,她的地位就越低,再加上,她如今尚无所出,仅凭一己之力,根本没什么筹码去争宠! 何雅琳可以容忍朱锦纶的漫不经心,但却受不了桃姨娘的风头正盛。 她现在心心念念,想着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要将桃姨娘除之而后快。 何雅琳一个人静静地想着心事,却不知对面的明哥儿正在望着她。 在园子里玩耍了不到半个时辰之后,柴氏便携着一直闷闷不乐的何雅琳先行起身,沈月尘缓缓相送,待见她们走远了之后,忽地袖口一紧,明哥儿悄悄地拽了下沈月尘的衣袖,似乎有话要说。 沈月尘低了低头,果然见他轻轻地伏在自己耳边,轻声道:“那个二少奶奶看着一脸凶相,八成是在瞥着什么坏水。” 沈月尘微微一怔,只低着头看他,小声道:“你这孩子,什么时候开始注意起她来了?” 明哥儿对何雅琳的印象平平,只是时常在上房遇见,但见得次数多了,也就有意无意间会注意一下。 明哥儿见她方才喝茶的时候,眉心微蹙,眼神发冷,看似低眉顺眼,实则暗藏戾气。 明哥儿对周围气场总是很在意,也是出于对自己的保护,他总是很在意周围人的态度和细小事物的反应。 他认为自己不是单纯地敏感,不过,沈月尘却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何雅琳心里不痛快是很明显的事情,毕竟,大家同为朱家的媳妇,自己已经怀上了第二胎,而她嫁过来也有快一年的时间了,可肚子里也迟迟没有动静。 母凭子贵,想来看着别人抱着孩子玩闹欢乐的场景,她的心里一定觉得不好受吧。何况,她又不是那种没脾气的人。 沈月尘心想,何雅琳身上的那股隐隐的怒气,多半是因为孩子的缘故。而且,方才见她,似乎又比前几日清瘦了不少,可见,日子也是不太好过的样子。 她一来是气,二来也是暗自着急才对。 沈月尘眼下无心理会二房的事情,只想顾好自己,顾好孩子。 今日是月中,按理朱锦纶是该歇在何雅琳这里的。不过,晨起的时候,朱清月稍微咳嗽了两声,似乎是着凉了,还请了大夫。 朱锦纶心里放心不下,只陪着何雅琳吃过晚饭,便匆匆赶了过去。 何雅琳得知此事,态度一番常态的好,不但大大方方地送走了朱锦纶,还紧随其后,亲自过去探望桃姨娘母女。 朱清月只是有点着凉,并无大碍,多喝点温热的汤水,注意保暖即可。 不过孩子病了,母亲总是最心疼的人。 小桃紧张了一整天,几乎滴米未沾,一直寸步不离地守在女儿身边,见她有了胃口吃饭喝汤,方才安下心来。 何雅琳的到来,让小桃为感意外。 朱锦纶也是有些没想到,望着她道:“你要是早说要来,我就和你一起过来了。” 何雅琳笑得一脸柔和:“妾身特意准备了点东西过来,所以耽搁了点功夫。”说完,她向身后的芸曦递了个眼色,只见她双手捧着只精致的锦盒,来到朱锦纶和桃姨娘的跟前,含笑道:“二爷,这是二奶奶让奴婢找出来的白玉观音,送来给小姐祈福。” 朱锦纶闻言眉心微动,自是没想到,她还能有这样的心思。 小桃也是心生狐疑,站在一旁,犹豫着要不要伸手去接。 何雅琳淡淡一笑,主动上前一步,道:“这是我的陪嫁之物,还望妹妹不要嫌弃。 小孩子生病,最容不得大意,摆个观音像在屋子里,祈福辟邪,想来也是好的。” 小桃听了这话,自然不好再推却了,忙福一福身子,道谢道:“二奶奶慈心,想得如此周到,卑妾实在感激不尽。” 何雅琳笑得一脸自然:“都是为了孩子。” 芸曦适时地将白玉观音摆在了莲huā座上,然后立于高台之上,又事先备好的香炉檀香,一一拿出来摆好。 朱锦纶没想到,她会准备得这么齐全,几乎是要什么有什么了。 何雅琳先行取了一根檀香,然后点燃,对着观音像拜了一拜,道:“观音大士在上,请保佑吾女早日康复,快快长大。” 她说的一脸真诚,随后又取了根檀香递给朱锦纶,道:“”二爷也来拜一拜吧。有些事情,心诚则灵,试试总是好的。” 朱锦纶难得见她这样懂事,抬起手接了,也对着观音像拜了一拜,心中默念了几句祈福的话。 小桃紧随其后,在他们之后也添了一炷香。 檀香袅袅,伴着淡淡的香气。 何雅琳亲自来到床边,看着盖着薄被的朱清月,语气满含怜惜道:“可怜见儿的。你要乖乖听话,好好吃药,早点好起来,免得让爹爹担心。” 若是不想她之前的所作所为,但是看此时这一幕的话,定会让人觉得她是个贤惠之人。 朱锦纶鲜少能看见她如此贤惠温柔的模样,嘴角微微抿起,心想,人心肉做,只要时间长了,总会生出感情来的。 朱清月有些怕生地窝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来望着何雅琳。 何雅琳略坐了坐,便起身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何雅琳故意走得很慢,待走到自己屋里的时候,果然身后传来了朱锦纶的声音。 何雅琳故意诧异地转身一看,只见朱锦纶面带微笑地望着她,道:“孩子已经睡着了,今晚我还是回来休息的好。” 朱锦纶一直有心想要和何雅琳修复关系,他们毕竟是要做一辈子夫妻的人。 朱锦纶走后,小桃直直盯着那尊白玉观世音像,上上下下地将她打量了一番之后,方才不解地摇摇头道:“二奶奶今儿是怎么了?出手这么大方。” 夏九也在旁边,看了又看道:“奴婢也觉得奇怪。二奶奶素来不喜欢月姐儿的,而且,上次风水师傅又说了她们属相不合,按理她不该对月姐儿的事情,这么上心的……” 小桃回头望了望熟睡的女儿,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她不喜欢何雅琳突然改变的态度,这样的她,让人难以琢磨,反而不好防备。 小桃看着那袅袅白烟,开口道:“把那些檀香熄了吧,弄得满屋子香味,晚上不好散……” 夏九答应着上前,把檀香熄灭,然后整整齐齐地收在一旁。这倒是二奶奶送来的东西,不好乱放,免得被那些碎嘴的丫鬟看见说闲话。 小桃似叹非叹地吁出一口气,继而来到床边,轻轻地拍着女儿睡觉。 她睡得很甜,也很安稳。 大奶奶说的办法,果然还是起到了作用。 借着属相不合的由头,她可以继续把月姐儿留在自己身边,亲自抚养。 也许是两年,也许是三年,又或许是更久。 小桃虽然担心庶出的身份会给女儿的未来带来不好的影响,但如今,见二爷那么疼她,心中的担忧减轻了不少。 嫡出和庶出,虽然不同,只要二爷肯疼爱清月,对她重视,那么等她长大之后一定会有个好归宿的。 第三百三十六章 檀香有毒(三) 若不是和陆长风是相识多年,知根知底的旧识。沈月尘也不会毫无顾忌地说出这句话。 在陆长风面前,沈月尘无需顾忌太多,因为他,也算得上是自己的半个亲信之人。 陆长风这个人医术高明,为人低调,眼明话少,绝不是个莽撞的人。 沈月尘从他的话里,已经隐约感觉到了他的为难,未免耽误时间,索性把话都挑明了说。 陆长风听见“中毒”二字,不自觉地皱皱眉头,道:“不瞒大奶奶您说,老夫确实是这么想的。但老夫单从脉象上来看,还不好直接作出推测……” 沈月尘的心思微微发沉,只道:“那您如何才能确诊?” 陆长风道:“总要将桃姨娘身边的人都一一诊视过了,然后再把她们衣食住行上的东西,全都仔细检查,方才能够得知桃姨娘的病症,究竟是不是人为所致?” 沈月尘也知道他说得有理,不过,事情并不像他说的这样好办。 桃姨娘是朱锦纶的妾室,是二房的人,要管要查也轮不到长房插手。 如今,沈月尘做事,虽然不似从前那般小心翼翼了,但还是很注意分寸的。 小桃的事情,她不是非管不可,但终究人命关天。何况,朱清月如今还不满一岁,万一要是出了什么闪失,对朱家上下来说,也是个不小的打击。 沈月尘对小桃一直有种类似于同情和担心的复杂情绪。 陆长风见她略有沉吟,忙道:“大奶奶还请您尽快拿个主意比较好。倘若不是中毒,那么桃姨娘的病,很有可能真的是暑瘟。老夫必须要马上寻找应对之策,否则,稍有大意,便是一条人命……” 沈月尘抚了抚肚子,点头道:“我心里有数,劳烦陆大夫先行留在客房,委屈几日,待我先回了老太太再说。” 这种事情,她必须要和长辈们打个招呼才行。朱峰和黎氏在路上被大雨耽搁住了,还要多谢时日才能回来,她能找的人,便只有老太太了。 沈月尘过去的时候,老太太正好在佛堂礼佛。 沈月尘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待她上过了香,站起身来之后,方才行礼道:“月尘给老祖宗请安。” 老太太微微一怔,转身瞧她来了,不免含笑责备道:“你这孩子,既然来了,怎么也不知会一声。” 沈月尘柔声道:“老祖宗虔心礼佛,月尘不想打扰到您。” 老太太让她过来和自己一起坐,又让人开窗散了散房间里的檀香味。 沈月尘见老太太气色不错,心情也不错的样子,便没有故意绕弯子,直截了当地把二房的事情和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 该说的都说了,但关于陆长风的猜测,她却是只字未提。 假设性的东西,再没有被证明之前,是没办法让人信服的。 老太太听得一惊,她早知道二房那边有人病了,但却没想到会是这样厉害的事情。 老太太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小桃的病情如何蹊跷,而是如何安置她们母女俩。 “暑瘟这种事情,可是会死人的,马虎不得。不行,得赶紧把她们母女找个地方安置起来,再耽误下去,非得连累咱们一大家子人不可……” 老太太的主意拿得倒是快,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立即吩咐杨嬷嬷派人把她们送到南院的厢房,隔离安置,房间里的被褥衣裳一律拿到后院焚烧,还有杯碗盘碟,也要一一打碎扔掉,不许再用。 沈月尘早料到了老太太会有这样的反应,这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只是,屋子里的东西一旦动过了,想要找出下毒的器具,可就不太容易了。 如果真的是中毒了。 找不到下毒的东西,就找不出毒物,那么想要彻底解毒的话,就太浪费时间了。 沈月尘略一思量,方才开口道:“老祖宗,陆大夫刚刚给桃姨娘看过脉象,若说是暑瘟,还言之尚早。我看,还是先把人安置到南院的空房,好生照看着,让陆大夫过去再仔细看看。至于,桃姨娘那处,暂时不用多动,免得让院中人心惶惶不安。” 老太太闻言,沉思片刻才道:“那也好,动静闹得太大的话,弄不好确实会让家里乱套。” 沈月尘点一点头:“老祖宗若是信得过月尘的话,这件事,不如就交给我来办吧。” 老太太有些意外地看着她,道:“你正怀着身子,千万不能有所闪失。这种事情,还是让下人们去办吧,你操什么心?” 沈月尘低了低头:“若是不知道的话,月尘倒是也可以躲躲懒的。不过既然知道了,月尘还是想要尽一份自己的心力,好歹也能帮上点忙。老祖宗别担心,那些动手的活儿,月尘是绝对不会沾手的,不过是费点耳朵,拿拿主意罢了。” 老太太见她有心要管二房的事,便想要给她一个机会试试看。毕竟,这次的事情,也是她先注意到的。 从佛堂出来之后,沈月尘暗暗松了口气,若是随了老太太的意思,怕是什么都查不到了。 她前脚才出来,杨嬷嬷后脚就跟了上来,而且,故意压低声音道:“大奶奶请借一步说话?” 沈月尘见她跟了上来,轻轻点了下头,然后携着她的手,一起来到拱月门后的小空地。 “大奶奶,老身本不该多嘴的,但是老身方才听大奶奶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桃姨娘的事情,另外还有隐情在……有些话,您不方便和老太太说,但可以和老身说,老身虽说一把年纪了,但好在还有些经验在,没准儿能帮得上大奶奶的忙……” 沈月尘嫁到朱家的时间也不算短了,杨嬷嬷很清楚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说话办事,喜欢留有三分余地,而且,但凡是她心里拿不定主意的事情,必定会亲自料理,查明一二。 杨嬷嬷常年累月地跟在老太太身边,最会听话儿,也最会看人脸色。 沈月尘的心里分明还藏着话,杨嬷嬷自然看得出来。 沈月尘早知道杨嬷嬷是个人精儿,见她看出几分端倪之后,方才据实以告:“嬷嬷果然眼力过人,既然您看出来了,月尘也就不多隐瞒,咱们边走边说可好?” 杨嬷嬷正好也是要去办事的,便索性跟着沈月尘一起去了桃姨娘所住的屋子。 路上,沈月尘把陆大夫的疑惑告诉给了杨嬷嬷,她听完之后,果然一脸震惊,连连摇头道:“不会的,不会的。咱们府上怎么会有人做这样肮脏之事?” 沈月尘微微摇头道:“事情究竟如何?还要嬷嬷帮我一一细查才知道。” 杨嬷嬷叹了口气:“难怪您方才没和老太太说,若是老太太知道了这样的事,还不知要如何生气呢?” 沈月尘道:“等会儿,过去了还请嬷嬷帮忙四处多看看。陆大夫说了,如果真是中毒的话,那么下毒的器具,一定是日常常用的东西。” 杨嬷嬷点点头:“大奶奶放心,老身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小桃和孩子已经被人抬去了南苑,屋里已经空了,只是东西都还在,没有人进来碰过。 沈月尘在屋里环视了一圈,只觉没什么特别引人注意的东西。 杨嬷嬷则是亲自察看了屋中的茶碗杯碟,分别装上清水,用银簪试了又试,可惜什么都没有发现。 杨嬷嬷虽有又把枕头被褥都用剪刀一点点地豁开,里面的棉huā全都掏个干净,也未见又什么异常。 虽然什么都没有发现,但沈月尘还是觉得东西一定藏在某处。 许是动静闹得太大,把柴氏和何雅琳都给惊动了。 她们两人一起赶来,待见杨嬷嬷和沈月尘带人将屋子里翻了个底朝天,不免震惊道:“你们这是做什么?人已经病了,如何要把屋子也跟着给毁了?” 柴氏的心中隐着一股火气,二房的事情,理应有她这个二夫人来管,再不济还有何雅琳呢? 沈月尘过来添什么乱?而且,看这架势像是在搜找什么东西似的。 何雅琳脸色微微一变,万万没想到,沈月尘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在带着人搜屋子…… 她们在翻天翻地的找什么?难不成是发现了那东西…… 何雅琳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不太好看,还在柴氏现在的注意力都在沈月尘的身上,没有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儿。 沈月尘望向柴氏和何雅琳,淡淡一笑:“事出突然,一时没顾上和婶婶和弟妹知会一声,真是抱歉。” 柴氏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到底是什么事情?还要劳烦你亲自过来一趟。月尘啊,你现在也是怀着身子的人,做事情怎么还是这样莽莽撞撞的。” 沈月尘听出了她的不悦“婶婶说的是,按理月尘不该过来叨扰的。可是,桃姨娘的病情急转直下,连陆大夫都看不出病因来,月尘实在觉得蹊跷……” “蹊跷?有什么蹊跷?”柴氏对桃姨娘的事情并不太上心,只知道她病了。 朱清月生病之后,柴氏特意派人将她抱走了照顾,只把桃姨娘留给了大夫们,毫无关心之意。 杨嬷嬷适时地插话道:“二奶奶您还有所不知,桃姨娘此番这病的病症和暑瘟十分相似,奴婢是奉了老太太的命,特意过来清查一下,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害得桃姨娘生病……再来防患于未然,免得再有人被传染!” 柴氏见她们把老太太都给搬了出来,心中不免冷笑一声。 何雅琳却是心中一凛,微微垂眸,不自觉地攥紧了手心。 第三百三十七章 檀香有毒(四) 近来,因为常常碰在一处交流育儿经,柴氏对沈月尘明显比之前多了几分好感。心想,再不牵扯彼此利益的情况下,好好相处一下,倒也不错。 谁知,沈月尘还真是不知好歹,竟然得寸进尺起来。 二房的事,自有她自己做主,哪里轮得到长房来指手画脚呢? 柴氏心里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想着她们既然把老太太给抬出去来了,自己就索性过去问个清楚。 若真是老太太的主意,柴氏断然不会这么轻易算了。 沈月尘见柴氏神情不悦,只好暂时停下手来,可当她的目光转到何雅琳脸上的时候,她觉察到了她脸上流露出的不安,当下心思一沉…… 看来小桃的事情,八成和她有所关联。 柴氏一脸不悦,只想去见老太太。但同时也对沈月尘有几分不解,心想:小桃不过是二房的一个小妾而已,别说是病了,就算是死了,又和她这个长房长媳有什么相干?她这么多事,费力不讨好,究竟用意何在? 杨嬷嬷最会看人眼色,看大奶奶沈月尘没有要走的意思,便立马上前,来到柴氏的跟前,客气道:“二夫人您先别急,大奶奶也是一片好心,您若是觉得不妥,老身这就去向老太太禀话就是……” 柴氏听了这话,瞥了杨嬷嬷一样,实则是瞪了她一眼。 “既然要去就一起去好了,正好,我也有话要和老太太明说。” 柴氏知道,杨嬷嬷一直都是偏向沈月尘,所以今天才会这么巴巴地跟过来。 杨嬷嬷闻言忙点了点头:“好,老身随二夫人走一趟就是了。只是大奶奶身子不便,来来回回地也不方便,不如让二奶奶陪着大奶奶先在这里小坐片刻。” 柴氏扫了一眼沈月尘微微隆起的小腹,应道:“那也好,若你不嫌弃,不怕过了病气,那就在这里坐着吧。” 沈月尘福一福身,没有说话,顺着杨嬷嬷的话茬儿留了下来。 此时,何雅琳的脸色已经微微泛白,她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瞟向佛龛上的白玉观音像,见前面的香炉中是空的,方才暗松了口气。 小桃的病症,这样严重,想必是每天都要烧香拜佛的。那些檀香,八成都用了差不多了,估计不会留下什么把柄。 何雅琳没想到,这个沈月尘竟然会这么多事,好端端的,突然过来搜东搜西的,让人白白吓了一跳。 何雅琳留下来招呼沈月尘,故意缓和气氛道:“堂嫂难得过来坐坐,何必拘束在这么一间满是病气的屋子里呢?我看,咱们不如移步先去我的房间吧?也好让我吩咐一下,好好招待招待嫂子您……” 沈月尘闻言微微一笑,扶着翠心的手,稳稳地坐了下来,只道:“弟妹不用麻烦了,咱们都是一家人,你又何必这么客气呢?咱们就坐在这里等等吧。” 何雅琳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只觉她真是个黏人的麻烦。 不过,她既然这样说了,何雅琳也只好故作无事地坐下来陪她。 沈月尘借着喝茶的功夫,一直留意着何雅琳的目光所在。 想想之前,何雅琳的所作所为,沈月尘就能看出她并不是一个城府太深的人。 她可能有心计,但未必藏得住心事。 当一个人心中有鬼的时候,她的眼神多半是飘忽不定的,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但眼睛总是故作无意地偏向某处,而那一处八成就是她心中的隐患所在。 沈月尘耐得住性子,柴氏这一去,来来回回,少说也要一餐饭的功夫。 沈月尘把一碗清清的茶,喝了个干净。 方才路上来得太急,她还真有些口渴了。 何雅琳自认为能沉得住气,可心里还是隐约有些担心。 “桃姨娘这场病,来得凶猛,弟妹没有被吓到吧?”随后,沈月尘先开了。道。 何雅琳闻言一怔,忙摇摇头道:“倒也不至于被吓到……只是有些担心罢了,毕竟,孩子还小,也不知道能不能熬得过去?”说完,还不忘故意叹了口气。 沈月尘淡淡道:“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呢?桃姨娘病得蹊跷,清月那孩子更是无辜……” 说着说着,她忽地又携着翠心的手,慢腾腾地站了起来,转身望向供奉菩萨的佛龛,放轻语气道:“菩萨保佑,她们母女能平安度过这一劫。” 何雅琳见状,心里咯噔一下。 沈月尘未出嫁之前,在闺房里也供奉着一尊白玉观音像。那是师傅去世之后,留给她的遗物。 只是后来,她把母亲牌位摆放在了玉观音像跟前供奉,便妥善保管起来,平时也不再房间里礼佛了。 沈月尘见何雅琳的目光,一直流转向自己的身后,便忽然想到,她方才打量屋子的时候,只觉这尊玉观音十分稀罕,一看便知就是贵重之物。 小桃没有显赫的娘家,进府的时候,身无长物。 这么贵重的东西,必定是别人赏给,或是送给她的。 沈月尘看了看观音像,并未发现异常,目光缓缓下移,落在盛有香灰的香炉中,发现里面立着短短一小截,还未燃尽的檀香,不禁眉心一动。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伸手把那一小节檀香拿出来,攥在手心。 檀香宜人,礼佛必备,若是要在这里面动动手脚的话,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情。 何雅琳见她背对着自己,从佛龛上面拿了什么东西,忙站起身来,想要看个清楚。 沈月尘把檀香攥在手心,转过身来道:“这尊白玉观音真是精致,眉眼传神,透着一股祥和之气。” 何雅琳闻言只道:“听闻嫂嫂,自幼长于寺院,想来一定是佛缘深厚之人。” 沈月尘微微笑道:“算不得深厚,只是我从小长在寺庙之中,对礼佛之事,略算精通。” 芸曦把她的所作所为看得真切,心中暗道不好,但也不敢当着她的面,多嘴乱说,只能默默忍住。 柴氏这一去,果然去了许久。 估计,她是有很多话,想要和老太太说吧。 沈月尘等了约莫两盏茶的功夫,便借故起身。她想自己已经找到该找的东西了,该拿回去让陆大夫看一看了。 何雅琳巴不得她能早点走,好声好语地将她送了出去。 谁知,她前脚刚走,芸曦后脚就跟了上来,小声道:“大奶奶方才从香炉子里拿了一小截檀香。” 何雅琳闻言,脸上瞬间变成一片灰白色。 芸曦道:“奴婢担心,大奶奶是不是知道了?” “怎么可能呢?她怎么可能发现的?” 这么隐蔽的手段,别说是一般人了,就算是老太太和婆婆都没能察觉出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偏偏她就能看的出来?猜得出来? 芸曦小声道:“大奶奶这个人素来鬼精鬼精的,看着随和,其实私底下很有主意,鬼精鬼精的。” 何雅琳深吸一口气,不信沈月尘能有那么大的本事,发现自己的伎俩,略显逞强道:“她再精明,也一定不会发现的。檀香这东西,院子里有的是……她怎么可能用肉眼就看出破绽,你还真把她当成是神仙罗汉了?” 何雅琳心想,就算沈月尘察觉到了什么,拿走了檀香,也是白费。因为她,根本就不知道那是什么毒。 …… 回去的路上,沈月尘用手帕把那一小截檀香包好,生怕沾染多了上面的东西。 陆大夫此时正在西侧院候命,见她回来了,便微微有些绷紧了神经。 “陆大夫,我找了点东西回来,劳您给看看。” 沈月尘一点没耽误功夫,只把包着檀香的手帕交给了陆长风。 陆长风接过来,打开一看,便微微蹙眉,随即稍微用鼻子嗅了嗅味道,思量片刻,方才管丫鬟要了一碗清水。 陆长风用指尖轻轻掐断一点檀香,然后放在碗里,慢慢地用水化开。 香料这种东西,不会遇水就化,得需要点时间才行。 沈月尘淡淡道:“我四处看了看,只觉得这檀香最可疑了。” 陆长风点了一下头:“檀香的气味虽不浓烈,但也能掩盖毒物的气味。等它完全化开了之后,老夫再看看究竟是不是被下了毒。不过,为求完全,还请大奶奶先行回避,免得嗅到什么不该嗅的气味,伤了身子。” 一般的毒物都有带有一定的毒气,若是闻得多了,也会有性命之忧。 沈月尘依言避了出去。 陆长风自己则是用手帕捂住了。鼻,只留有一双细长的眼睛。 他静静等了片刻,直到碗里的水微微变了颜色。 陆长风先是用银针试了一遍,发现没有发黑的迹象,随后又把自己的药匣子端上来,从里面取出一只小笼子,笼子里面装着吱吱作响小灰鼠,然后用huā生沾着变了色的水,喂食给它吃。 那老鼠似乎通人性一般,张嘴就把huā生吃了下去,而且,一颗连着一颗,毫无畏惧。 老鼠本就贪吃,陆长风喂了它十多颗huā生,待把它给喂饱了,才重新放回笼子,然后静静等着结果。 沈月尘一直在外间留意着动静,待听见有老鼠的声音,不免暗暗点头。 陆大夫果然高明,知道银针试毒的局限性,所以带来了活物来试。 银针试毒,虽是老办法,但有些毒素,光用银针是试不出来的。 不消片刻,老鼠的吱吱声就消失听不见了。 陆长风随后把那碗汤水用手帕盖住,匆匆踱步出来道:“回大奶奶,此香果然有毒。” 第三百三十八章 人心最毒(一) 沈月尘闻言,神情不由为之变色。 果然是有人下毒……亏得她们能想到此法,把毒物掺进檀香之中,不知不觉地让人吸入身体。 沈月尘回想起之后,何雅琳那张藏不住心事的脸,忍不住叹息一声。 陆长风也是面露难色,这件事,他并非是出自自愿想管的。 檀香有毒,这是他可以肯定的事,但世上的毒物,千千万万种,若是找不到下毒之人,想要查出此毒为何,势必要大费一番功夫不可。 陆长风见沈月尘沉默不语,只用指尖一圈一圈地沿着杯沿儿轻轻地划着,也是一副难办的样子。 “大奶奶,人命关天,事不宜迟。既然已经查出檀香有毒,还是赶紧禀明了家中长辈,彻底清查才是。” 沈月尘何尝不知道,事情的急迫。 只是,此事太大,又牵连着二房,她不能一个人去和长辈们说。 沈月尘第一时间派人去给粮仓监督盘仓的朱锦堂送信,让他抓紧时间,回来一趟。 果然,朱锦堂得到她的口信,放下了手头的事情,急匆匆地赶了回来。 他原本还以为是她身子不舒服,待见她好端端地坐着,毫无无损的样子,只是神情沉重,一旁的陆长风也是垂眸站着,一脸为难。 朱锦堂不禁心生疑惑,忙道:“出什么事了?” 沈月尘把那一小截檀香平放在桌上,轻声道:“今儿我听说,二房的桃姨娘病重,连累着朱清月那孩子也病殃殃的。妾身想要出一份力,便让陆大夫过去看看。陆大夫的医术,妾身是最信得过的。只是,陆大夫诊脉过后,察觉到了一丝异样……桃姨娘的病来的,本就蹊跷,又高热不退,看着极像是暑瘟的病症,但其实……” 她一面说,一面把檀香往前递了递“妾身担心是暑瘟会连累咱们一家子的人,便让陆大夫仔细查看。” 话说到这里,陆长风适时地接过了话茬儿,继续道:“大奶奶,下面的事情就由老夫来说吧。” 沈月尘点一点头,朱锦堂微微蹙眉道:“陆大夫您接着说。” 陆长风捋了捋胡须,继续道:“老夫行医数十载,见过不少暑瘟的病症。这种病,来势汹汹,一旦得上便是九死一生。可是,依着老夫行医多年的经验来看,桃姨娘的病症,并非是暑瘟之症。老夫在大奶奶的面前,素来是实话实话,桃姨娘的身上,带着的不是热症,而是热毒。所以,老夫和大奶奶说了此事,大奶奶知道之后,便想办法去了一趟桃姨娘的房里,结果找到了这截檀香,老夫用法子试了一下,方才发觉这里面果然有毒。” 毒!朱锦堂乍听见这个字,额角瞬间鼓起一道青筋。 他的脸色沉着下来,望向沈月尘道:“你是说有人在家里下毒?” 沈月尘微微点头:“的确如此。檀香有毒,针对的人,毫无疑问就是桃姨娘和清月。” 朱锦堂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但沈月尘说的话,绝对不会错,而且,证据就摆在眼前。 朱锦堂腾地站起身来,一把收起桌上用手帕包着的檀香,转身就往屋外走去。 沈月尘见状,连忙跟了上去,但他的步伐太快,她是追不上去的。 “小姐您慢点……”翠心忙上前搀扶,扬声劝道。 她这么一出声,朱锦堂的脚下一顿,连忙转过身来,望着沈月尘道:“你慢着点。” 眼下,不管家里出了什么事,他最先想要顾好的人,只有沈月尘一个。 沈月尘见朱锦堂动了气的样子,不想让他冲动行事,忙道:“大爷这么气汹汹的样子是要去哪儿?” 朱锦堂攥着手心,道:“自然是要去查个清楚,居然有人在家里做这么下作的事情,下毒害人,这是最下作的事。” 沈月尘也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可她不想看见朱锦堂发脾气,这到底是内院的事。 “大爷先别着急,妾身和您一起去趟上房吧。” 出了这样的事,只有让长辈们出面来办,才是最恰当的。 朱锦堂知道她心里的顾忌,沉默了一下,方才点头道:“好吧,咱们一起过去。” 这会,离着晚饭还有好长的一段时间,院中一片安静,只有丫鬟们时不时地经过,手上端着拿着,晚饭时所需要的杯碗盘碟。 就在这一片安静之后总,忽然,只听老爷子大喝一声道:“荒唐!真是荒唐!究竟是谁,做出了这样下作,不成体统的事情?” 门外的丫鬟们被他突如其来的厉喝给吓了一跳,有的人还差点跌碎了自己手上的东西。 老爷子鲜少会发这么大的脾气,略略消瘦的身子气得微微一晃,连huā白的胡子都是跟着抖了起来。 老太太的脸色也是难看至极,连着摇头道:“真真是作孽啊作孽!到底是谁做的?” 沈月尘微微垂眸:“我只是无意间找到了毒物,但下毒的人是谁?还得请婶婶自己仔细盘查才能知道。” 她心中早已有了一个〖答〗案,但为了家人之间的和谐关系,她还是故意掩饰了一下。 这样的事情,就算掩藏得再好,也难摆脱得一干二净。 老太太自然不允许家里人,做出这样乌烟瘴气的事情出来,她立马派人把柴氏给找了过来。 下午的时候,柴氏刚和老太太发了一通大大的牢骚,说是老太太太过偏心,什么事情都已长房为主,让她这个朱家二夫人在家中的地位越来越低,就快连个晚辈都越不过去了。 老太太心平气和地劝了她几句,只说是为了给沈月尘锻炼一下的几句,并无偏袒之心。 须臾,柴氏有些气急败坏地来到上房,一进屋,先顾不上去给长辈们行礼,而是径直来到沈月尘的跟前,冷声质问道:“沈月尘,你究竟打得什么主意?” 沈月尘被她问得一怔,见她语气不善,忙起身道:“婶婶,您不是有什么事情误会了?” 柴氏冷笑道:“误会什么?这不过才一天的光景而已,你就把我们二房给搅和了个底朝天。我还能误会什么!沈月尘你就这么等不急了是不是?非得要一脚踩在二房的头上,才觉得舒坦是不是?” 一时气愤的柴氏,有些口不择言起来,完全没了平时的雍容贵气,字字犀利,眼神冰冷。 朱锦堂脸色一沉,上前两步,挡在沈月尘的身前,望向柴氏,沉声道:“婶婶,您先把事情弄清楚再发火也不迟,月尘什么都没有对错,您不用这样为难她!” 柴氏见朱锦堂站过来顶嘴,心中更是不悦:“锦堂啊锦堂,枉费我这个做婶婶的,疼了你那么多年,你心里竟然半点都不曾为我想过。我为难她什么了?明明是你们撮合在一起来为难我,为难锦纶才是真的。” 朱锦堂听了这话,有些急了。 “婶子,您这话严重了,这檀香若不是月尘发现的话,那么有人下毒的事情,就可能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朱家这么大,里里外外这么多人,若是不找出这个心思歹毒之人,往后再有人被害了,怎么办?” 柴氏被他的话噎得没了话说,但依旧神情愤愤:“无论如何,这下毒之人,绝不会是我身边的人,你们要查,也不该就查我这里,家里上上下下的每一个人都要查到才行。” 老太太见她蛮不讲理的样子,不免蹙眉道:“二儿媳妇,事情的来龙去脉,你到底弄清楚没有?这件事,不是我们要故意针对你身边的人,而是,确确实实地有人给小桃和清月下了毒!你可要知道,这是在你自己眼皮子底下出的事,你有什么道理,指责别人?” 柴氏听了老太太的话,心有不服,但语气上缓和了几分:“老太太,我是什么样的人,您还不清楚吗?我平时谨言慎行,恪守礼节,从不做逾越之事,今儿若不是气急了,又怎会这般激动?” 老太太轻哼一声:“听听你方才的话,分明就是在暗讽,月尘不懂规矩,暗中生事。可是,你也不想想,她一个怀着身子的人,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犯得着用这样扯谎来搅合你吗?这毒物都找出来,放在眼前了,难道你心里就不觉得后怕吗?万一,要是没被她发现的话,这东西一直留在你们身边,岂不又是一个大大地祸害?” 柴氏瞥了一眼站在朱锦堂身后的沈月尘,只是摇头道:“老太太,她才去过小桃的房间几次,她和小桃又能有多熟悉?只去过几次的地方,能有多熟悉,多了解?她是神仙还是道士,凭什么别人都发现不了的东西,一到她的眼睛里就能看出破绽来了?” 沈月尘听到这里,方才明白过来。原来,柴氏之所以会这么大的火气,不单单是因为她多管闲事,关键是在担心,她在背地里使坏,想要故意栽赃陷害给某个人呢…… 想到这里,沈月尘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地摇起了头。 这件事处理起来,果然比想象中的还有麻烦和纠结…… 朱锦堂在旁,不禁大怒道:“二婶,您这话可是血口喷人了。难道说,月尘帮你们还帮出嫌疑来了?哼!亏您平时还以长辈自居,可惜这一把岁数竟然白活了,嘴皮子厉害,可心里糊涂,半点是非道理都看不懂,真是黑白不分,荒唐至极!” 作为晚辈,居然刚当着长辈的面,直接骂她糊涂和荒唐,绝对是算得上是大大地不敬。 柴氏的脸被他气得煞白,一旁的朱老爷子实在看不下去了,又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道:“都给我闭嘴!” 第三百三十九章 人心最毒(二) 沈月尘对柴氏的怨怼和指责,虽听着有几分不顺耳,但还不至于要到生气的地步。 她只上前一步,把朱锦堂的手轻轻一握,对着柴氏语气客气道:“婶婶,事出突然,月尘没能事事想得周到,还望您见谅。说来,我也是不经意间才发现了这截檀香。我虽然年轻,但从小在寺庙中长大,做惯了礼佛之事,所以对檀香略有见识。这檀香的香气甚异,所以,我把此香拿给了陆大夫,让他鉴别一番,果然查出了此中有毒。月尘听后,只觉后怕不已。婶婶,月尘刚刚开始当家,经验少,对于这种突发事情的处理,还需您们多多提携教导才行。如今,家中竟然有人做出了这样歹毒的事情,这是断断不可容忍的。难道,婶婶您就不想知道,下毒谋害桃姨娘和清月的幕后黑手,究竟是谁吗?” 沈月尘这一问,倒是让柴氏没了话说。 她的脸色越发不好,说实话,出了这样的事情,可是她万万没想到的。 这毒香从何而来?又是何人所为? 柴氏的心里不断转着注意,最后把箭头指向了一个人,一个唯一有可能,有原因会这么做的人。 何雅琳,在朱家除她之外,还有谁会对小桃和孩子恨之入骨呢? 柴氏眉心紧蹙,站在一侧。 老太太对沈月尘刚刚平静大方的表现很满意,在心里默默地给她竖起了一个大拇指。就算受了委屈也不抱怨,不埋怨,这是身为当家主母应有的大度。 老太太见老爷子动了气,便道:“杨嬷嬷,你现在马上把东苑各房的丫鬟嬷嬷,媳妇婆子,还有小厮伙计,全都给我到前院来,我要亲自看一看,问一问,这下毒的人究竟是谁?” 杨嬷嬷闻言连忙应是。 老爷子则是一脸肃穆,指着柴氏道:“二儿媳妇,这件事不管是谁做出来的,你都要负一半的责任。” 柴氏闻言心中一沉,微微垂眸,不敢再做反驳。 杨嬷嬷办起事来,迅速带人,气势汹汹地把东苑各院各方的下人全都整整齐齐地归置到了前院。 从点人到数人,再到带人,足足折腾了大半个时辰的功夫。 在这期间,何雅琳借故身子不适,躲在屋中,急得坐立不安。 她身边的芸曦和芸香,还有那些陪嫁的婆子们,自然也要被齐齐带走。 何雅琳见老太太动用了这么的阵仗,心里越发觉得没了底儿。 这可如何是好?明明是万无一失的事情,怎么临了临了的,又露出了马脚呢? 何雅琳的心中又气又恼又怕,气的是事情的突然转变,恼的是沈月尘多管闲事,但心里更怕的是,老太太真的查出来什么? 那尊玉观音,是她送给桃姨娘的礼物,连带着那盒檀香也是一起送过去的。有这样的联系在,就算不用细查,自己也会被牵连其中…… 芸曦一直站在门口,留意着外面的情景,看样子她也得马上出去了才行。 “小姐,奴婢们就要过去了。您自己一一个人最好留在房里,哪里都不要去。奴婢们会管好自己的嘴,不论情形如何,奴婢们都不会多说一个不该说的字的。” 何雅琳不想让芸曦走,她的身边不能没个出主意的人。“你不能走。那边的情形如何,谁都不知道呢?” 芸曦轻叹一声:“老太太的意思是各方各院的人都要去。奴婢要是不去的话,岂不是会让小姐的处境更为难?” 何雅琳掐着自己的手心道:“我原本计划得好好的,一切都天衣无缝才对……都是那个沈月尘,都是她多事!” 芸曦低下头道:“奴婢早就提醒过您的,大奶奶是人精儿。说来说去,都是奴婢们太大意了,早该把那些东西收拾干净的。” 桃姨娘生病之后,二爷十分担心,所以便在她的房间里添了不少人手,一天十二个时辰,身边都是不断人的。 所以,芸曦她们根本没机会过去善后,每每打着探病的由头过去,也只能看看东西还在不在,想要伸手拿走是不可能的。 何雅琳心中飞快地转着主意,心想,自己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总要过去上房看看,就算真的被怀疑了,也能及时地为自己辩白几句。 何雅琳想了一番之后,带上芸曦和芸香两个人,匆匆赶到上房。 此时,朱家的人已经全都聚齐了。 朱锦纶一回来,就从祖母那里听来了这个惊人的消息。 他坐在一旁,沉默不语,双手握的紧紧的,熊熊火气已经冲上了脑,正在极力压抑着自己。 有人要害他的女人,要害他的骨肉。 柴氏有些坐不住了,率先起身出门。她见家里该来的人都来了,唯独不见何雅琳的身影,心中顿感不妙。 若是不来,便是心中有鬼,做贼心虚了。 柴氏和何雅琳在路上碰了个正着,两人面对面地站着,柴氏才看到她的脸,看到她那双略带惊慌的眼睛,便知这件事必定和她有关。 如果心里没鬼的话,她慌什么? 柴氏当即沉下脸来,对着何雅琳道:“你先跟我过来。” 再事情没弄清楚之前,她不能冒冒然地让何雅琳过去。 何雅琳面露忐忑,默默地跟着柴氏来到回廊边上的一间角房。 这间房是用来堆放清扫工具的杂物房,地方太小,连张大点的桌子都放不下。 何雅琳微微蹙眉道:“婆婆,您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这里明显不是说话的地方,但柴氏现在已经没得选了。 “我要你和我说实话。” 柴氏的语气清冷,落地有声。 何雅琳故作镇定道:“婆婆您,可把雅琳给问糊涂了。” 柴氏闻言,二话不说直接抬起手来,重重地给了她一个巴掌,打得她当场怔在原地,半天反应不过来。 两人身旁的丫鬟也是被吓了一跳,微微张嘴,愣在原地,半个字也不敢说出来。 何雅琳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动过她一根汗毛,她是独生女,所以从小就被家里人宠爱着长大。 别说是挨打了,她的父母,平时连句重话都不曾和她说过。 上次,她一气之下回了娘家,她的母亲也不舍得多骂她一句,只是稍微发发脾气,之后便又是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说。 何雅琳眼帘一动,用手捂着半边脸颊,一双眼睛气得发红,直直地瞪着柴氏道:“您为什么打我?” 柴氏见她还在明知故问,忍不住冷笑一声,道:“我打你,是为了打醒你。你可知事情闹得有多大,我现在只问你一句话,你是不是给小桃下了毒?” 何雅琳听了这话,缓缓地放下了自己的手,她的半边脸有些红红的,脸上的表情有些吃惊,有些意外,也有些惊慌,复杂莫名。 柴氏微微眯起眼睛,道:“是你下的毒,是不是?那些毒香是你送去的,那里面有没有毒,你应该最清楚不是吗?” 何雅琳的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连连摇头道:“我不知道,桃姨娘虽然被人毒害,但此事与我无关。” 柴氏深吸了一口气道:“与你无关?我何尝不希望这件事,与你无关。” 何雅琳脸色微微发白“婆婆您不相信我?” 柴氏压低声音道:“你信你没用,等会儿,到了老太太那里,当着一大家子人的面前,她可以让任何人开口说实话!现在,你最好和我说实话,否则,等会儿到了上房句没人能保得住你了。两位老人都在,还有锦纶也在,你一旦过去了,是与不是,总要有个结果才行。所以,我要你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是不是你下的毒?是不是你害了小桃和清月?” 柴氏的心中虽然已经有了〖答〗案,但还是想要从她的口中得到一个〖答〗案。 就算是庶出的孩子,朱清月也是她的长孙女。 稚儿无辜,没道理让她跟着大人受罪。 柴氏坚决的问话,让何雅琳再次心慌意乱起来。 她本就不擅长隐藏自己的心事,刚才又被柴氏重重地打了一巴掌,她的心里更加混乱复杂了。 芸曦见状,忙上前一步道:“二夫人,此事和二奶奶并无关系,您一定要相信二奶奶!” 她平时不会多嘴,尤其是在这种要紧的时候,但今儿是个例外。 柴氏的目光从何雅琳的脸上,转到她的脸上,冷笑一声道:“刁奴护主,这种时候是你该插嘴的时候吗?” 芸曦的脸上一白,急忙垂下头去,不敢说话。 柴氏步步紧逼,非要逼出何雅琳说实话不可。 “你若现在说实话,也许我还能帮得了你。你若不说实话,出了这个屋子,不管等会儿的结果如何,你都要一人承担,我不会再帮你,也没人能帮得了你。” 柴氏心中早已经打定了主意,如果这件事,真是何雅琳所为的话,那么无论朱家会怎么惩罚她?她都不会帮她说上一句求情的话,一个字她都不会说。 因为何雅琳的所作所为,实在让人失望,也实在让人觉得丢脸。 下毒害人,这是最下作的事。 柴氏可以看在何家的名声和地位,忍受着何雅琳的任性和骄傲,但她不能允许她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等歹毒的事情。 第三百四十章 人心最毒(三) 柴氏不是不知道,何雅琳对小桃的偏见和厌恶,但她既然身为正室,就该活得聪明点才行。 柴氏当初,之所以会给儿子选娶一位官家之女,为的是想要一个能力出众,贤淑过人的儿媳妇,而不是阴暗狡诈,只会吃醋耍脾气,动不动就离家出走,负气回娘家的大小姐,而且,还会使用非常手段下毒的小人。 如果真的是她做的,且不说长辈们会如何生气?单说儿子锦纶,断然不会容忍此事,弄不好会一气之下,写下休书,将何雅琳直接休掉 朱锦纶的脾气来得不快,但一旦真的发怒之后,也难免会做出莽撞冲动的事。 他那么喜欢小桃,又把朱清月视为心头肉,毕竟,她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何雅琳抱着最后一丝侥幸的心理,用力地摇了摇头道:“您再问多少遍,我还是一样的〖答〗案。桃姨娘的事情,和我无关,我没理由害她,更没有下毒害她。” 她的回答看似坚决,但实则毫无底气。 柴氏在听见她回答的一瞬间,心中的怒火不增反减,她是彻底看清楚了,何雅琳这个被爹娘惯坏了的娇小姐,该是有人代替她的父母,好好教训她一顿了。 柴氏再次深吸了一口气,弯了弯嘴角,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道:“好,你既然都这么说了,可见是我疑心太重了,方才的那一巴掌,我本不该打你的。” 何雅琳听了这话,愣了一下才道:“没关系,您是长辈。” 柴氏长叹了一声道:“好了,咱们已经耽误了功夫,是时候该去上房了。” 何雅琳的神情一顿,只点了点头,却没说话。 柴氏看着何雅琳的背影,眉眼间流露出一丝无可奈何,又欲言又止的表情。 她心里很清楚,等待着何雅琳的是什么? 柴氏身后的丫鬟有些看不过去了,忙小声道:“二夫人,您就这么让二奶奶过去了?” 柴氏静静道:“是她不见棺材不落泪。她太蠢了,这样的蠢人,我还护着她有什么用?” 此时的上房一片静寂,老爷子已经先行一步去了园子。 他不愿留在这里,看着她们是如何把人给找出来。 光是想一想,他就觉得心烦,家里好不容易安稳了一阵,偏偏有人又要生事。 老爷子不愿听见,或是看见那些下作的事,他想听见的,只有一句话:这样的事情,以后在朱家不会再发生!这样为非作歹的人,以后在朱家也不会再出现。 柴氏携着何雅琳出现在众人眼前,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惹得何雅琳原本就紧张不已的神经,绷得更紧了。 许是因为心虚的缘故,她现在只觉得,所有人的目光都别有深意。尤其是朱锦纶,她觉得他不是在望着她,而是在瞪着她。 何雅琳下意识地垂下了眼眸,极力地掩藏住自己,此时此刻慌张不安的心事。 老太太见她们婆媳两人一起过来了,不免蹙眉道:“不是说身子不舒服吗?怎么又过来了?” 何雅琳上前一步,福一福身子道:“回老太太,雅琳只是稍感暑热,不碍事的。再说,家中出了这样的事,我理应过来看看” 老太太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摆摆手让她坐下来道:“桃姨娘被人下毒谋害,连带着清月也跟着受了罪。你身为正室,也是要负责任的。” 何雅琳闻言,略显不自在地点了一下头。 人都齐了之后,老太太吩咐杨嬷嬷当着众人的面,把院中的丫鬟婆子,全都盘查询问一遍。 她的意图,再明显不过。她是想要当着全家人的面,将幕后黑手揪出来,让她颜面尽失。 朱锦堂和沈月尘手握着手,坐在一边,而朱锦纶和何雅琳坐在正对面,两个人都是故意侧过一点身子,不去看彼此的脸。 杨嬷嬷已经命人在院子里掌灯,二十多个丫鬟婆子都整整齐齐地站在院中,其中自然也包括柴氏的丫鬟。 何雅琳的身边芸曦却没有过去站好,老太太见状,抬眸扫了她一眼:“雅琳啊,让你的丫鬟也出去站着吧,别坏了规矩。” 何雅琳闻言,有些不情愿地点了一下头。 芸曦匆匆退了出去,临出门时,她忍不住多回头看了一眼。 她没有看何雅琳,而是看了一眼沈月尘。 沈月尘坐在那里,沉默不语,眼角眉梢不带有一丝一毫地情绪。 芸曦到现在也想不通,大奶奶究竟是怎么发现的破绽。 小姐的计划,原本天衣无缝,一切都进行地神不知鬼不觉,可偏偏到了大奶奶的眼睛里,就跟着露了馅儿。 芸曦心中暗自为小姐捏了一把汗,也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 倘若事情彻底败露,那么小姐该如何?是不是该先为她准备一个替罪羊来背黑锅 老太太今天定是要公里公正的。她挥挥手,让杨嬷嬷一一带人上前询问。 府里上上下下对老太太,没有一个人是不服从,不恭敬的。所以,由她来坐镇,杨嬷嬷来发问,无疑是朱家最大的阵仗了。 杨嬷嬷平时一向温和,鲜少会疾言厉色,但真正肃起脸来,也是人人惧之。 “今儿府里出什么事?你们都心知肚明,所以大家最好听话点儿,别耽误主子的功夫,有什么说什么,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每个人只问一遍,也就是每个人只有一次机会。” 杨嬷嬷说完这话,又拍了拍手,身后立马跟上来三五个身形壮实的婆子,她们的手中举着又长又粗的大长棍,那是用来执行家法用的。 众人见状,已经有胆小的人,开始偷偷抹起了眼泪。 杨嬷嬷最先审问的是在院里做粗活的婆子和小丫鬟,她们都是些目不识丁的人,平时做惯了粗活,鲜少能被主子们叫到跟前问话。 这会一时紧张,就算心里没鬼,说起话来也是磕磕绊绊的。 老太太听得心烦,微微蹙眉道:“这些人可以晚点再说。你看看,她们的样子,一个个笨嘴笨舌的,就算是有份参与,也是受人指使。” 杨嬷嬷何尝不知道,这些粗人成不了气候,她之所以这么做,无非是先摆摆样子,让那些真正参与的人,心里越来越慌,越来越着急 不过,既然老太太发了话,杨嬷嬷不能不听,她先把那些人遣到一旁,只把各房的管事嬷嬷和一等丫鬟叫到跟前。 “你们都是各房里能说得了话,办得了事的人,所以,桃姨娘的事情,你们心里应该都有个数儿。方才她们被教训挨打的样子,你们也都看见了她们是些下等丫鬟,做惯了粗活,卖惯了力气,皮粗肉厚的,倒是抗得住打。不过你们整天跟在主子身边,吃得好,穿得好,用得好,皮细肉嫩,估计只要一棍子落下去,没几个人都扛得住。你们一个个都听好了,别仗着在主子跟前有几分脸面,就可以在老太太的眼前撒野。甭管你们是跟着谁到了朱家,一旦踏入了朱家大门,便是朱家的人了。既是朱家的人,那就该知道朱家的规矩!” 杨嬷嬷一番话过后,不少人的后背都泛起了冷汗。 老太太也适时地说了一句:“行了,你也别和她们废话了,该打的打,该问的问,我就不相信她们一个个都是铁嘴刚牙。” 沈月尘在旁闻此,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肚子。 她不想,让腹中的孩子受到这种事的影响,听到这样的“胎教”。 杨嬷嬷的手段还是很厉害的,一番折腾下来,几乎没人敢扯谎,不说实话。 不过,下毒的事情没问出来,倒是问出了许多别的。 芸曦和芸香咬紧牙关,提醒自己管住嘴,不该说的字,一个字都不能说。 只是,她们是受得住,可那些上了年纪的嬷嬷,被杨嬷嬷这么连唬带骗地教训了一番之后,脑筋可就没那么清楚了。 撒谎,本来就是一件很费脑子的事情。脑筋不清楚的话,三言两语间就会被人发现错处 那尊白玉观音,的确是何雅琳的陪嫁之物,而且,十分稀罕,是个难得一见的宝贝。可是,那盒檀香却是后添的,至于是谁准备的,自然是二奶奶身边的人。 此话一出口,何雅琳在〖房〗中心思一沉。 柴氏暗叹了一口气,反应出奇地平静。 “这么说来,便只有你们两个最清楚了。”杨嬷嬷转回到芸曦和芸香的身边,故意拖长了声音道:“两位姑娘是自己开口说实话呢?还是,让我想办法让你们说实话呢?” 一时间,屋里屋外的气氛,变得死气沉沉起来。 杨嬷嬷的话才说完,朱锦纶就从椅子上“腾”地站了起来,他大步流星地走到芸曦两人面前,跟着一手一个,紧紧地抓着她们的衣领,将她们拽了起来,怒声问道:“是不是你们下的毒?” 众人见状皆是一怔,都被吓了一跳。 老太太发声劝道:“锦纶啊,你被动手,让嬷嬷们自有方法。” 朱锦纶哪里能听得进去别人的劝,手上更加用力,道:“再不说实话,我今儿就直接掐死你们!” 第三百四十一章 人心最毒(三) 他说的话,绝不是单纯地气话。毕竟,愤怒可以让人失去理智,无所顾忌 此言一出,杨嬷嬷亲自上前,握住朱锦纶的手,劝说道:“二少爷,您气归气,别动了肝火。” 朱锦纶的怒气已经到达了极限,哪里肯就这样轻易罢休。 小桃和孩子还病着原以为只是病了而已,怎料,却是被人下毒所害? 而如今,这一切的矛头都直指何雅琳,更是让他觉得无法忍受。 最毒妇人心!她看似收敛温和的外表下,居然是藏着一颗这样的阴险恶毒的心,难道只是因为嫉妒,她就要将她们置于死地不可?只是因为嫉妒?还是因为她那不可一世地高傲? 杨嬷嬷好不容易才让朱锦纶松开了手,柴氏也有些看不下去了,直接上前把儿子给拽了回来。 “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事情还没有结果之前,你先别激动,让嬷嬷把话问清楚了,你再发火也不迟。” 朱锦纶双眼通红,一脸气恼的样子,就像是只随时随地都会扑上来的狮子。 芸曦和芸香跪在地上,咳嗽不止,半天才能喘匀了气息。 她们的肩膀微微颤抖,带着惊慌,也带着恐惧。 不光是她们两个,何雅琳见状,也是一个激灵地站起身来,怔怔地看着朱锦纶,眼中充满了不安。 她从未见过朱锦纶这样愤怒吓人的模样,她的双手不自觉地轻颤了一下。 芸曦和芸香已经被胆小如鼠的婆子们牵连了出来,而她们两个人的嘴巴,就算再严再紧,也不可能什么都不说。 芸曦和芸香都是何雅琳的陪嫁丫鬟,是她的亲信,是她的心腹之人。 所以,不管事情的真相如何,只要她们被牵连其中,何雅琳都难逃其责 她的处境,变得越来越艰难,而何雅琳不准备让自己这样被动下去,她想要为自己辩白,为芸曦和芸香说话,不管合不合适宜 “二爷,芸曦和芸香都是妾身的陪嫁丫鬟,妾身最了解她们的人品品行,她们是绝对不会做出任何有害桃姨娘和清月的事,她们不会的!” 何雅琳此时站出来说话,无疑是在引火上身。 她还没有发现,此时坐在屋中的所有人,每一个人,包括杨嬷嬷和她的手下,心里都已经有了主意。 下毒的幕后主谋,不是别人,就是何雅琳。 柴氏垂眸不语的样子,让老太太的心里瞬间明白了什么。 她微微抬起头,直视着何雅琳那张姣好的面孔,忽然想起,她刚刚嫁进朱家的时候,浅笑嫣然,和和气气地乖巧样子。 她曾经是那么地令人满意,她曾经是那么地让人喜欢。 不过才一年的时间而已,人还是那个人,可是脾气和品性为何却都变了呢? 老太太稍微犹豫了一下,方才开口道:“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奴才做事,再怎么大胆,背后也要有主子撑腰才能行事。” 她的话一说出口,众人的脸色都为之一变。 芸曦终于缓过气来,她跪行着向前一步,面向众人道:“老夫人,二少爷,我家小姐什么都没有做。她只是好心为桃姨娘和月姐儿着想,才会把自己的陪嫁之物拿出来送给桃姨娘,小姐是一片好意,所以所以定是某些心怀歹毒之人,为了,为了陷害我家小姐才会出此下策。” 她不知道自己编的阴谋论,能否为小姐解决眼前的困境,但她只能尽力而为 老太太听了这话,怒极反笑:“是吗?那好,那你说说,在这个家里有谁会这样费尽心思去陷害一个人,而且,还有可能再赔上另外两条人命?” 芸曦闻言咬了咬唇,半响说不出话来。 杨嬷嬷盯着芸曦青白不定的脸,将老太太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之后,厉声问道:“老太太在问你话呢?你怎么不答了?” 芸曦正在极力想着〖答〗案,而一旁的芸香身子早已经抖得不成样子。 “容奴婢多嘴说一句不该说的话。这檀香是大奶奶亲自找到的,在她之前,院中的任何人都没有发现异常,偏偏只有大奶奶发现了,难道您们都不觉得奇怪” 她的话还来不及说完,就被朱锦堂瞬间变冷的目光被镇住了。 沈月尘微微加力,握住了朱锦堂的手,她不想让他发脾气,因为不值得。 她曾设想过,何雅琳会如何为自己的行为辩白,但她万万没想到,会有人居然会把这肮脏的矛头指向自己。 沈月尘心里的火气,慢慢地拱了上来,可她的第一个反应却是轻轻一笑。 春茗站在沈月尘的身后,原本只想过来跟着看看热闹而已。这会,待见二奶奶的丫鬟居然敢当着大家的面,给自家小姐的身上泼脏水,她实在忍不住了,抬步上前,也不顾身边的主子们,直接扬起手来,重重地甩在了芸曦的脸,啐了一口道:“猪油蒙心的混账东西!嘴里长牙就会乱咬的贱人!你们自己做出来的肮脏事,竟然还敢往大奶奶的身上泼脏水,我看你们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非要逼得嬷嬷们下狠手才能说实话。” 春茗擅自行动,当着主子们的面前放肆打人,本该是要挨罚的事情。但因为事出有因,老太太也不准备多追究什么了。 “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们这么大胆说话,可有什么依据?” 情急之下的芸曦,不可能考虑得那么仔细,眼前的情形,已经够乱的了。这会,她把大奶奶也牵扯进来,无疑是让事情变得更加混乱,也让小姐和自己的处境,变得更加艰难。 芸曦对着沈月尘的方向磕了一个响头,然后继续道:“奴婢无心诬蔑大奶奶,只希望主子们能把事情查个清楚,还给二奶奶一个清白。” 沈月尘望向老太太,依旧是心平气和的语气:“祖母大人,是时候该让陆大夫过来了。” 老太太微微点头:“恩,是该让他过来,把事情说清楚了,再这么混闹下去,瞎耽误功夫不说,还要连累你也跟着受委屈。” 沈月尘摇了一下头:“月尘问心无愧,只是不想多耽搁时间。毕竟,救人要紧,先把毒因找出来,才能让陆大夫及时解毒救人。” 第三百四十二章 人心最毒(四) 陆长风一直候在门外,对上房内发生的事情,自然听得一清二楚。他匆匆步入屋内,然后,不紧不慢地向着众人行礼请安,语气恭敬,态度认真。 在抬头的一刹那,他正巧看见了何雅琳苍白的脸,她的眉头微蹙,额上滚下豆般大小的汗珠,眉眼之间,竟是藏也藏不住的慌张。 陆长风的到来之后,老太太让他当着众人的面,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个清楚。 待他把事情都说完之后,老太太方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满含赞赏的看了沈月尘一眼,虽说她擅自做主,插手了二房的事情,但也亏得她这份细心,才能查出这样的端倪来,否则,岂不是要酿成大祸! 陆大夫的出现,无疑让芸曦方才的狡辩之词,变得毫无用处。 沈月尘的一双清眸眨也不眨的盯着芸曦,声音依旧那么平和,却是异常冷漠,让人心中泛起阵阵寒意:“事已至此,你们机关算尽就要认输,错了就是错了,别白白耽误了功夫,害人害己,不得善终!” 杨嬷嬷闻言,慢悠悠地上前一步,轻轻的伸手拔下头上戴着的银簪,眯起眼睛看着那尖利的簪头,然后又轻吹了两下。 芸曦抬眸看着那泛着寒光的簪子,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很显然,杨嬷嬷下一步要做什么,不用多想,也能猜得到。 这么锋利的簪子一下子扎下去,刺穿皮肉,只是瞬间的事情而已。 沈月尘冷冷地扫了一眼何雅琳,见她冷汗直流,就快要撑不下去的模样,便缓缓起身,向她走去。 众人见此,皆是一怔。 朱锦堂也跟着站了起来,在距离她两三步远的地方站住,以免她被什么人不小心伤到,碰到。 沈月尘对着何雅琳惊惶不安的脸,轻轻开口道:“趁着事情还没有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收手吧。” 何雅琳睫毛轻颤,抬眸不可置信地望着沈月尘,提高声音道:“嫂子这话说得荒唐!我收什么手?桃姨娘的事情与我无关,我没有下毒害她,我身边的下人更是没有。” 沈月尘见她信誓旦旦地模样,只是摇头笑道:“你当真一点破绽都没有留下吗?那些不该出现在朱家的东西,你可曾都收好了?那些毒香可都扔干净了?难道,你真的一点都不怕吗?” 此时此刻,在何雅琳的房间里,已经有人正在翻箱倒柜地再找再搜了。 今儿这一整天,院子里来来回回地都是人,而且,事发突然,沈月尘猜想,何雅琳的房间里,未必会收拾得那么干净,让人半点蛛丝马迹都寻不到…… 何雅琳的胸口闷着一口气,堵得自己说不出话来。 沈月尘凝视着她闪烁不定的眸子,语气里不自觉地带着丝恼意:“你非要看着她们血淋淋的受罪,才肯说实话的话,我们也没办法。弟妹,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这屋中的每一个人心中对下毒之事,都已经有了〖答〗案,而所有人的〖答〗案都是你的名字。” 如果不是的话,依着柴氏的性格,怎会一句反对的话都不说,由着杨嬷嬷这般动粗动刑。 何雅琳听了沈月尘这几句话,细想过后,便是一身的冷汗。 柴氏坐在椅子上看着何雅琳一句话都没有说。老太太也是如此,朱锦纶也是如此…… 何雅琳紧紧地咬住下唇,只听耳边传来了一声哀嚎。 杨嬷嬷的簪子已经结结实实地扎在了芸曦的肩膀上,一下子就见了血。 只是一瞬间而已,她心中一直绷紧得那根弦,终于在压力之下,全盘崩乱,变成一盘散沙。 何雅琳再也没有底气支撑下去了。 “怎么会?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发现?” 何雅琳终于肯开口说实话了。 芸曦闻言,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连忙喊道:“小姐,您别说话,别说啊!” 芸香此时已经完全绝望了,整个人伏在地上,呜呜地哭着。 杨嬷嬷哪里容得她多言,立刻吩咐婆子们把她们两个绑下去,听候发落。 沈月尘见她认输了,便收敛起目光,转身回到朱锦堂的身边。 何雅琳微微抬起下巴,定定地看着沈月尘,继续追问道:“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为什么你会发现?” 事情败露之后,让她对无法接受地一点,就是查出事情的人,居然是沈月尘。 她不甘心,所以一定要问个清楚。 沈月尘淡淡道:“许是菩萨显灵吧,让我无意之间知道了这截檀香,从而得到启示。多行不义必自毙,你怨不得别人。” 何雅琳闻言,忽地呵呵一笑,笑得十分诡异。 朱锦纶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站起来,径直奔向何雅琳,愤怒的心情,恨不能将她整个人都撕个粉粹。 她怎么还能笑?她怎么还笑得出来? 朱锦堂抢先一步,将他拦住,他的胳膊还带旧伤,不能太过用力,只能用身体挡在他的前面。 他的肩膀,直接撞在朱锦纶的胸口上,让他吃了一痛,也让他不得不暂时冷静下来。 朱锦堂望着他那双气红了眼睛,低声提醒道:“朱家的男人从来不打女人。” 朱锦纶闻言,只是摇头:“她根本就不是人。” 此话一出,何雅琳的脸色瞬间白如死灰。 老太太沉下一张脸:“下毒是最下作的事情。亏你还是出身官家的小姐,为何这么不明事理呢?” 何雅琳再次笑了出来,伴着滚滚而下的泪水“下作……真正下作的人,不是我,而是那个不知好歹的小桃。她真是让人讨厌,整天不是矫揉做作,就是装病扮娇弱,她不过只是一个侍妾而已,一个下等人,又生下了一个同样下等的女儿。” 老太太对她的眼泪毫无同情之感,这种时候没有人会同情她的。 眼见事情已经败露了,何雅琳忍耐多时的一肚子话也跟着破口而出。 “我嫁进朱家这么长时间,二爷待我的心思,还不如待那个贱人的一半。我是他的妻子,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可他却把当成是个摆设,是个huā瓶,想看的时候就过来看两眼,不想看的时候就三五天也不见人影儿……我堂堂一个知府千金,难道要我去和一个出生下贱的奴婢去争宠吗?” 她原本想着,二少爷只是一时被小桃的美貌迷惑,心里一定是分得清主次。她原本以为,只要小桃把孩子生下来之后,二爷对她的心思就会一点一点地淡下来,就会回心转意地回到自己身边,和她做一对欢乐夫妻。然而,她却是想错了,而且,大错特错…… 何雅琳的满腹委屈,满腹怨气,都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 “如果不是逼不得已,我会出此下策吗?二夫人无心帮我周全,二爷又对我忽冷忽热,整个朱家上上下下,没人把我这个二少奶奶当成是个正经八本的主子看来,她们背地里都在议论,都在笑话,笑话我这个整天被姨娘压在上头的正室。早知你们朱家是如此,我当初就算是一头撞死,也不会答应嫁过来受罪!没错,是我下得毒,可这也是你们朱家逼我的,都是你们逼的!你们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何雅琳喊得嗓子都沙哑了,老太太听罢,长叹一声道:“作孽啊作孽!” 朱锦纶厉声问道:“说,你到底下得是什么毒?” 何雅琳泪眼朦胧地望着朱锦纶,似笑非笑道:“二爷无需这样对我如此疾言厉色,我既然下了毒,自然心中有数。小桃注定是留不得的,二爷若是心疼的话,那就趁着现在多去看她两眼吧,能多看一眼是一眼……” “你这个毒妇,蛇蝎心肠的毒妇……”若不是朱锦堂拦在身前,朱锦纶早已经冲过去了。 柴氏瞧着儿子近乎疯狂地模样,忙道:“外面的人都是死的吗?还不赶紧把二少爷先带下去。” 这会不是发脾气的时候,总得把事情问个清楚才行。 朱锦纶哪里肯走,对着何雅琳喊道:“毒妇,我要马上休了你,休了你!” 何雅琳闻言不禁脚下一软,站都站不住了,直接瘫坐在地上。 柴氏转过身垂眸看着她,恨铁不成钢道:“我见过不少能惹事的,可像你这样自寻绝路的蠢材,还是第一次见到。” 何雅琳坐在地上痛哭不止,双手不断地拍打在自己的身上,喃喃自语道:“我就是蠢,就是笨,才会糊里糊涂地嫁过来。你们朱家根本就配不上我,根本就配不上我!” 沈月尘眼前这一幕,扰得心烦意乱,抬手抚了抚额头,望向朱锦堂道:“大爷,我想下去坐坐。” 她不喜欢看见现在这样的场面,太吵太乱了,扰得她心烦。 朱锦堂闻言,连忙将她揽在怀中,然后对着老太太告了声罪,陪着她去到次间小坐片刻。 老太太虽然心烦,但也知道她的身子要紧,忙点头允了。 “去吧去吧。这里乱糟糟的,不成样子。别扰了肚子里的小宝贝。” 朱锦堂扶着沈月尘转身出去,却听身后何雅琳忽地哑着嗓子道:“沈月尘,你既然那么聪明,那么神通广大,怎么算不到我下得是什么毒!” 沈月尘闻言,回头冷冷地扫了一眼何雅琳,对着朱锦堂轻声道:“她一定是神志不清了。” 朱锦堂头也没回,只是扶着她往外走,沉声回道:“她原本就是个疯子,别听她说的话,长辈们会看着办的。” 无线通知! 《朱门继室》已经开始在移动的“和阅读”上开始更新了,希望大家有空的话,可以去给安年添添人气。 链接: 第三百四十三章 人心最毒(五) 沈月尘从老太太处出来,心里甚是沉重。她当然不会把何雅琳的话,放在心上,眼下最要紧的不是生气,而是要先救人才行。 只是,看何雅琳方才一脸激动的模样,可见她对朱家的不满,对小桃的恨意,实在太深了。所以,她未必会肯说实话,让陆大夫及时救人……如果真那样了,那她陆家二奶奶的身份也就真的要做到头了。 此番,何雅琳下毒谋害小桃,让沈月尘除了觉得吃惊,不满之外,更多地却是后怕。 她觉得自己,这段时间实在太放松,太大意了。 何雅琳心中的怨气,明明那么深,那么重,可家里人却丝毫没有觉察到危险,又或是察觉到了,又没有放在心上。 倘若这次她真的得手了,那么下一次,她又会把愤怒的矛头指向谁呢? 这世上最毒的毒物,便是人心。一旦有人在心里怀有这样的毒意,就算是日防夜防,也是防不不住的。 朱锦堂见沈月尘轻抚着肚子,默默出神的样子,便道:“你不要太担心,长辈们自有分寸。” 沈月尘摇了摇头:“我不是担心,只是觉得后怕。” 朱锦堂眉心一动:“你怕什么?” 沈月尘转过身去,直视着朱锦堂的眼睛道:“害怕那些看不见的怨气,害怕那股怨气越积越深,在我们肉眼看不见的地方阴暗地生长着,然后在某一天突然爆发,让人措手不及……” 这世上所有的事物都是需要相互比较的。有幸福的人,就有不幸的人,有快乐的人,就会有不快乐的人。 朱锦堂听完她说的话,神情中闪过一丝讶然。 沈月尘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在朱家的生活是安逸和幸福的。而这份安逸和幸福的背景后面,还隐藏着很多很多细枝末节的东西。 朱锦堂的专情对沈月尘来说是难能可贵的,但对某些人来说也是无比残忍的。 曹氏,柳氏,还有王氏,她们此时此刻,是不是也在角落里隐藏着自己的心事,又或是带着一双含怨的眼睛,默默地注视着自己,等待着伺机而动…… 想到这里,沈月尘的后背不禁泛起一丝凉意。 朱锦堂的双手按在她略略瘦削的肩膀上,柔声道:“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沈月尘抬眼看了他一眼,心中有片刻地思量,方才道:“没什么,只是一时感慨而已。” 担心归担心,但有些事情,还是不能操之过急。曹氏她们都是朱锦堂的妾,除非他不要她们,否则,她们注定要留在朱家一辈子…… 毕竟,在这个年代,一夫一妻制的生活,只能是一个天真的想法而已。 朱锦堂知道她心里藏了一半的话,没有说完,便轻叹一声道:“这次的事,算是给咱们提了个醒儿,家里人有时比外人还要可怕。你若是实在觉得心烦,我就寻个由头,带你出去走走,咱们好好清净几天。” 沈月尘微微一笑,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肚子,道:“我现在这副模样,还能去哪里呢?” 朱锦堂想了想道:“远的地方自然去不得,不过去趟郊外的田庄,还是没问题的。你想去吗?” 他是有心想让她换换心情,整天闷在这院子里,眼睛里看得,耳朵里听得,都是些内宅中的琐碎事。 沈月尘稍微想了一下,方才点了点头:“那咱们把孩子们也都带上吧。” “哦?”朱锦堂幽黑的眼眸闪了闪,嘴角随即勾起一道笑意:“若是带上那几个机灵鬼儿,如何还能清净得了啊?” 沈月尘闻言也是笑:“不清净就不清净吧,反正有大爷在呢,孩子们最听您的话了。” 朱锦堂呵呵一笑,伸臂将她拦在怀中,手掌在她的后背轻轻拍着,淡淡道:“好,就这么定下了。” 他低头吻了一下她光亮饱满的前额,眸光中的笑意一点点消失,取而代之地是一抹深沉…… …… 上房内。 昏黄的灯光照在何雅琳黯然失神的脸上,使得她的脸色更加苍白。 从刚开始的抱怨哭诉到现下的安静无声,不过只是区区半个时辰的功夫而已,何雅琳就已经精疲力尽地坐在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连眼泪都没有了。 老太太和柴氏一直留在这里,听着,看着。 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尽了,可何雅琳却还是不肯开口说出她给小桃用得是什么毒? 柴氏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让人将她带回房去,好生看着。 何雅琳发了一通的脾气,这会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老太太见她被人搀扶起来,沉声发话道:“明儿一早我就让人给你父母写信,真不知道,他们知道你的所作所为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心情?你这样的媳妇,我们朱家实在是要不起,还是让他们过来把你领回去吧,这样一来,大家都清净了。” 何雅琳走后,柴氏转身来到老太太面前,径直跪了下来,赔礼道歉道:“都是媳妇管教不严,才会酿成今天这样的闹剧,还请老太太您责罚。” 老太太叹息道:“事到如今,追究这些还有什么用?小桃和孩子的情况怎么样了?” 柴氏摇了摇头:“不好,非常不好。” 老太太道:“当初刚看到小桃那孩子的时候,我就知道她会惹出来不少麻烦。凭着她那张脸,就算什么都不用做,也会给别人带来困扰和烦心。早知道,何家的丫头这么心高气傲,不知好歹,当初就不该结下这门亲,挑来挑去,最后却挑到这么个不懂事的……” 柴氏垂眸不语,心中何尝不是也觉得后悔。 一个不懂事,一个太招风,一妻一妾,聚在一起,怎么可能不争不斗呢。 “老太太您说,咱们该拿何雅琳怎么办呢?” 柴氏眼下最关心的问题,就是何雅琳的去留。 老太太沉思道:“让何家的人过来将她领走,咱们朱家容不下这样的人。你也不要再给她求情了,求也是白求,事情闹到这种地步,她往后在朱家注定是呆不下去的。” 柴氏闻言,再次陷入了沉默之中,除了叹气,还是叹气。 每到天黑之后,南苑就会显得格外冷清。 这里原本就没住着什么人,只有五六间屋子里亮着浅橘色的灯,透着淡淡的光。 小桃被安置在了南苑最好的一间厢房里面,虽说是最好的,但论起条件的话,还是不如她之前的屋子来得舒适。 小桃病怏怏地躺在床上,浑身像是被抽空了力气一般,软绵无力。 她知道,自己这场病来得蹊跷,可她身边连个能帮她周全的人都没有。 从丫鬟们的口中,小桃得知了大奶奶主动出面,插手了她自己的事情。 这原本不是大奶奶该插手的事,但她还是管了。 小桃躺在病床之上,听见这样的消息,心中并无任何感激之情。这种时候,她理应出手帮忙的,就算不是为了她,也要念在清月的份上。 小桃曾经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为何大奶奶会将她送去二房。她在二房究竟能有什么样的用处? 不过她知道,只要大奶奶觉得她还有用处,就不会不管她的。 朱锦纶过来的时候,小桃正默默地想着心事,见他来了,她不禁微微抿起唇角,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 美人就是美人,就算是生病了,看上去也是美的。 不过,此时在朱锦纶的眼中,她的笑容实在太过勉强了。 朱锦纶挨坐在她的床边,语气心疼道:“好些了吗?” 小桃默默点头,她不想开口说话,因为嗓子是哑的。 朱锦纶是从上房直接过来的,脸色不太好看。 小桃敏感地察觉到了这一点,但是没有发问。 朱锦纶微微沉吟片刻,方才轻轻握住她的手,他的力道很轻,似乎生怕用得力气太大,会把她给碰碎了似的。 “事情已经查出来了,是何氏害了你。” 小桃闻言,眸光微微一闪,动了动嘴唇,小声问道:“怎么会?” 朱锦堂沉声道:“那尊白玉观音,你可还记得?送去的时候,不是还带着一盒檀香,那香中有毒……” 小桃的手指微微用力,握住朱锦纶的大拇指,哑着声音吃力道:“救救月儿,月儿……” 朱锦纶双手合握住她的手,安抚道:“我不会让你们有事的。” 药劲儿一点点地上来,小桃的意识也随之变得模糊不清。 她很快就睡着了朱锦纶却是坐在床边,迟迟未动,丫鬟们过来看了两回,都见他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动也不动地看着桃姨娘,目光脉脉含情。 朱锦纶想起第一次在家中见到小桃的时候,她一袭素衣站在院中,脂粉未施,眼神明亮,宛如初次绽放的huā朵儿,让人过目难忘。 朱锦纶在心中暗暗责怪自己,如果他能稍微对后宅多留点心思,如果他能早点觉察到何氏的敌意,又怎么会她们母女俩受这样的罪? 朱锦纶看过了小桃之后,便又过去看了朱清月。 陆长风正在看护着朱清月,见朱锦纶来了,忙过去行了个礼。 “陆大夫,您一定要把月儿医好。” 陆长风据实以答道:“回二爷的话,老夫已经用药稳住了毒性,但若是想要把毒素彻底清除,还是需要知道小姐和姨娘所中的是何毒才行?所以,还请二爷想想办法,让二奶奶尽早开口,免得耽误了时机。” 第三百四十四章 攻心(一) 朱锦纶的眉头紧紧地皱成了一个“川”字。 何雅琳似乎是抱定了鱼死网破的决心,就是不肯说出来,小桃中的是什么毒? 柴氏骂也骂过了,劝也劝过了,可还会没办法让她开口说实话。 何雅琳一心想要小桃的命,而且,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再怎么挽救,再怎么弥补,也都是于事无补……朱家一定会休了她,让她变成弃妇……既然如此,她又何苦让他们好过呢? 何雅琳双手抱膝,缩着身子,坐在床上,没有眼泪,也没有说话。 经过这样的一晚之后,何雅琳此时的心情如死灰般沉寂,没有愤怒,没有抱怨,也没有害怕和惶恐,事到如今,她什么都不想了,也什么都不怕了。 朱锦纶站在她的房门口,犹豫了好久,也忍耐了好久。 他极力控制住自己想要踹门而入的急躁和愤怒,来来回回地在院中绕着圈,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暴躁的狮子。 身后的朱福小心翼翼地劝了他一遍又一遍:“二爷,您别心急,二奶奶的事情,还是让二夫人看着办吧,二夫人一定会找到办法解决的,还有老太太和大奶奶,肯定能想到办法的……” 他提着一颗心,跟在二少爷身边,就怕他一气之下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好在,柴氏得知消息过来,亲自把他给带了回去。 柴氏见儿子急得吃不下,睡不好,双眼通红的模样,也只能拍拍他的肩膀,道:“今儿你先回去,咱们都缓一缓,缓一缓再说。” 这一夜,朱家众人过得并不安稳,待到次日一早,老太太就派人亲自出门送信,送去给何家知道,他们的好女儿究竟在朱家做了什么样的丑事! 沈月尘去到上房时,正赶上柴氏过来给老太太回话儿。 “小桃刚刚醒了一会儿,人还是昏昏沉沉,懵懵懂懂的,进了小半碗的汤药又睡着了,瞧着倒是比前几日强了些,但还是不中用……清月那孩子,早晨又吐了药,嘤嘤地哭了好一阵子,方才消停下来,看着可怜得紧。” 老太太沉声道:“何氏还是一句话都不肯说吗?” 柴氏摇摇头:“一句话都不肯说,像是个木头人似的,不吃不睡不说话,真是让人拿她没辙。” 老太太听罢,忍不住责备她道:“瞧瞧你身边的人,关键时候就没有一个顶用的。实在不行,就让杨嬷嬷过去看看,今儿说什么也得让她开口说实话,再不说的话,指不定还会再出什么岔子呢?” 柴氏点了点头:“您说的是。我这就收拾收拾再过去看看。” 沈月尘坐在一旁,稍微想了想道:“二婶,我和您一起过去看看月姐儿。” 柴氏闻言一怔,对着她摇了摇头:“你还是别去了,免得沾染上什么病气。” 沈月尘又道:“那不如让我去劝劝弟妹好了。” 柴氏不解地看着她,论理她怀着身子,诸多不便,昨儿又被何雅琳乱咬一口,被泼了一身脏水,费力不讨好。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对这件事,这么上心呢? 沈月尘见老太太和柴氏默默地注视着自己,便微微笑道:“弟妹此时心存怨怼,需要有个人过去开解开解她,就算是让她发发脾气也好。” 老太太眼皮一挑,不放心道:“她有什么资格发脾气?我还是不放心你一个人过去,这样吧,让杨嬷嬷跟着你,如果她再敢放肆,就让杨嬷嬷去管教她。” 沈月尘点了下头:“好,就按您说的办。” 经过昨晚的种种,沈月尘已经知道了杨嬷嬷的厉害。 的确,有她在的话。沈月尘也可以放心不少。不过,她自己带来的人,已经不少了。 何雅琳的房门外,守着好几个丫鬟,她们都是领了柴氏的吩咐,在这里守在这里,一刻都不能断人。 进屋之前,杨嬷嬷不忘轻声叮嘱:“大奶奶不要靠得二奶奶太近,她到底是有些脑筋不清楚,万一做出什么傻事来,伤了她自己不要紧,若是伤了大奶奶可就不好了。” 狗急跳墙的事情,她见过太多了。 沈月尘感谢她的叮嘱,只道:“嬷嬷放心,我心里有底。” 杨嬷嬷会意,让丫鬟们把房门打开,自己陪着沈月尘慢悠悠地走了进去。 何雅琳听见动静,也不抬头,只静静地坐在床上,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她虽然犯下大错,但终究还是朱家的二少奶奶,老太太只命人看住了她,但并没有太过委屈她。 屋里桌子上有饭有菜,茶壶里有清茶,有吃有喝,甚至连水果都有。 沈月尘见状,顿时心中明了。 老太太虽然嘴上说得厉害,但心里还是对何家诸多顾忌。 何雅琳纵使做得再过分,再无理,但还有一个显赫的身份在,不能轻易说动就动,更是万万打不得。 柴氏的心烦有一半就是因为动不了她,所以才会在心里闷着一股火气,无从发泄,才会气得睡不着觉。 何雅琳虽没有抬头看,但也猜到了来人是谁。 沈月尘的身上带着一股子淡淡的huā香,那是自制的huā露水的味道。 何雅琳没想到,沈月尘会再次撞到自己的眼前来,嘴角轻轻抿起,露出一丝冷笑道:“你来了。” 这个“你”字算不得是尊称,但沈月尘无心和她计较,只是淡淡回道:“一夜未见,弟妹看起来憔悴了不少,我看那桌上的饭菜还没有动过,弟妹可要当心身子,别饿坏了自己,往后的事情还多着呢,不留点体力是不行的。” 她的话,听起来软绵绵的,里面确实藏着针,有意无意地刺激着何雅琳有些麻木的神经。 何雅琳嫌恶地看了沈月尘一眼,依着她现在处境,未来等着她的除了被休出朱家,还能有什么大事。 何雅琳嘴角一撇,继续冷笑道:“不劳大奶奶您关心了,咱们虽为妯娌,但也没什么交情在,你又何必过来假惺惺地关心我呢?真是虚伪!” 杨嬷嬷闻言,眸光一闪,神情立马变得严肃起来。 沈月尘也是笑了笑,说:“弟妹别误会,我今儿过来可不是来关心你的。我只是想过来看看,看看而已。” 何雅琳抬头直视着沈月尘,眼神犀利起来道:“你看什么?” 沈月尘扶着春茗的手,在她正对面的座位上坐下,也不回她的话,只是静静地盯着她看。 何雅琳被她的眼神惹得心烦,又追问道:“你到底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春茗替主子开口道:“二奶奶您怎么明知故问呢?我们大奶奶当然是过来看你现在这一脸的丧气了。” 春茗的嘴快,本是个毛病,但偶尔让她多嘴几句,也能起到不小的作用。 果然,何雅琳的脸瞬间气得发白,指着春茗厉声道:“你是什么东西?主子们说话,轮得到你这个奴婢来插嘴?” 春茗正欲反唇相讥,沈月尘却微微抬手,示意自己有话要说。 “下人们说话,自然是不懂分寸的。弟妹别太放在心上了。我今儿过来,只是想趁着身子还方便,过来见弟妹最后一面。老太太已经差人送信去何家了,估计不日之后,便能得出个结论来。如此一来,细细算来,弟妹在我们朱家的日子也不多了……” 杨嬷嬷听了这话,心中不禁生疑。 大奶奶方才的意思,说是来劝说二奶奶的,可怎么一到了这儿,话里话外的意思就全变了? 这哪里是劝?分明就是在激她…… 何雅琳原本还以为自己已经心如止水了,但被沈月尘这么轻描淡写地撩拨一下,心里顿时平静不下来了。 “沈月尘你也别得意了,你以为你是谁?少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的!我何雅琳纵使不在朱家,也是堂堂官家小姐,用不着你来说三道四!” 何雅琳气得嘴唇微微颤抖。 沈月尘却是语气如常,仿佛和她说着寻常话一般“你把自己逼到这种处境,我多说一句少说一句,又有什么关系呢?”说到一半,她故意漫不经心地看了看自己的指甲,方才继续道:“一旦被沦为弃妇,妹妹往后的人生里,多得是像我这样的人,而妹妹也会成为大家茶余饭后,品头论足的话题,我保证,不出半个月,妹妹的名声就会传遍德州城……” 何雅琳终于忍耐不住了“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下到床边,却被杨嬷嬷率先伸臂挡住,劝阻道:“二奶奶当心,别再胡闹了。” 沈月尘见她这般,也缓缓站起身来,想要离着她远一点。 “不过区区几句话而已,弟妹就受不住了。这可不行啊,往后等你踏出朱家的大门,外面的人,有的是口水和唾沫来招呼你……何况,你的身上即将背负起一大一小,两条人命。弟妹,旁的种种暂且不提,光是你背着的这两条人命,就注定你要被人们的口水给活活淹死了。不过,这也没办法的事,路都是自己选的,你执意要鱼死网破,那最后遭殃受罪的人,只会是你,还有你的家族……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子不教父之过,女不教母之过。看来,你的父母双亲也要为了你这愚蠢狠毒的行为而深受牵连,被人唾弃了!” 沈月尘用一种略显沧桑的语气,道:“人死不能复生,死人是什么都感觉不到的,死了就是死了。可是,活着的人,有血有肉,什么都看得见,也什么都听得见……” 第三百四十五章 攻心(二) 杨嬷嬷听到这里,方才反应过来。原来,大奶奶用的是激将法,故意用语言挑衅,激怒二奶奶呢。 何雅琳姣好的脸庞上,露出狰狞的神色,她抬起一指,直指着沈月尘的面门,道:“你以为你是谁?滚出去,滚出我的房间!” 沈月尘见她气急败坏地模样,又道:“弟妹,准是气糊涂了。这里是朱家,是朱家的地方,我喜欢站在哪里就站在哪里,由不得你这个弃妇说的算。” 这“弃妇”二字,犹如一道闪电直接霹在了何雅琳的心上,把她勉强收拾起来的气势,打得七零八落,一片狼藉。 何雅琳攥着袖子,默默地站在原地,眼泪不争气地又流了下来,惹得她自己心烦意乱地擦个不停。 沈月尘见状,便知她已经没话再说了,于是,缓了缓口气打算安慰她几句道:“方才的话,许是我说得太重了。不过,我想弟妹虽然一时糊涂,做了好些不该做的事,带但心里必定不是个糊涂的。刚刚我说的话,虽然不好听,但也要比外面的人说得好听一百倍。弟妹,人言可畏,你可要想清楚了?” 何雅琳故意不去看沈月尘的脸,嫌恶地转过身去。 她到底打得什么主意?打一个巴掌再给一个甜枣,把她当孩子耍吗? 她还又什么好想的?她已经都想好了。 她想要小桃的贱命,连带着她那个和她一样卑贱的女儿!她想要狠狠地报复朱锦纶,让他知道他自己究竟辜负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何雅琳曾经一心想要抢回朱锦纶的宠爱,她为此想尽了办法,奈何朱锦纶的一颗心,始终系在小桃母女的身上在他的眼里,小桃母女要比她这个正妻来得更重要! 何雅琳可以忍受的委屈,但不能忍受自己在丈夫的心里,还比不过区区一个贱婢。 何雅琳已经忍耐到了极限,就算不受宠爱,她也是正妻,而她只是一介贱婢,她不甘心,她不甘心 沈月尘又仔细看了一眼何雅琳,继续道:“如今,我还能唤你一声弟妹,说明你还是朱家的人。既然是一家人,万事也都还有得商量,但如果弟妹一意孤行,非要置小桃于死地的话,那么便是彻底绝了和朱家的这份情,也是彻底绝了和二爷的这份缘。” 何雅琳含泪,冷笑一声道:“什么缘分?不过是段孽缘而已,不要也罢。” 她对朱锦纶,虽还没有彻底死心,但对朱家已经彻底无望了。 “不管事情的起因如何,但众人最后看得还是事情的结果。弟妹,我再多说一句,此事一旦传开,你的声誉便彻底毁了。你毕竟还年轻,往后的路还很长,若是就这样折了名声,日后离开朱家,你又如何在娘家立足?难道,你真的不怕?不怕被别人戳着后脊背,品头论足地过一生?” 古代的女子,最看重的名声和名节。一旦坏了名声,失了名节,便是这一辈子都没有指望了。 沈月尘知道,何雅琳看似蛮横的外表下,一定隐藏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 被朱家休出门的女子,往后还会有谁肯娶,肯要? 何雅琳依然嘴硬道:“我的事情我自己做主,用不着你来猫哭耗子假慈悲,你以为你真是圣人吗?哼!说来说去,你不过只是朱家的一个生孩子的工具而已!这次是我不走运,撞上了你这个瘟神,事情败露了也就败露了,我不怕!沈月尘,我再告诉你一遍,我不会说出来的,我要那个贱人的命,一定要!” 说完这话,何雅琳忽地诡异地笑出声来,笑容混着眼泪,让人看起来甚是触目惊心。 那些不眠之夜的煎熬,把她的心尖磨得锋利无比,她只想要报复,彻彻底底地报复 沈月尘看见何雅琳的眼神,知道她是决心已定,任谁来劝,任谁来说,也无法改变她的心意了。 她居然这么狠,这么恨 沈月尘默默地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要想别的办法来救小桃母女的命了。” 杨嬷嬷对着何雅琳连连摇头:“最毒妇人心。二奶奶,这条不归路是您选的,您往后自求多福吧。”说完,她伸手搀过沈月尘,轻声道:“大奶奶,此人油盐不进,您还是省省力气吧。” 沈月尘闻言,也是摇头:“我原以为她会听得进去,没想到,她竟然这样倔,这么傻” 杨嬷嬷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好生劝道:“大奶奶您已经尽力了,许是这就是桃姨娘的命数吧。” 沈月尘随着她一起走出了房门,只见,丫鬟们将房门应声关上,而里面的何雅琳却还是冷笑不止,笑声诡异而凄惨。 “嬷嬷,事在人为,总要再想想办法才行。” 杨嬷嬷见她还未放弃,忙道:“大奶奶,您怀着身子,不宜烦躁心烦,方才老身已经暗中替您捏了一把汗,您说什么也不能再进去了。” 沈月尘自然体谅她的好意,只道:“嬷嬷放心,该说的我都说了,二奶奶这边就让她自己一个人静一静吧。对了,嬷嬷,二奶奶身边的那两个陪嫁丫鬟,如今人在何处?” 杨嬷嬷据实以答道:“都在后院里关着呢。” 沈月尘想了想:“让她们过来,我想见见她们。” 杨嬷嬷闻言只道:“是,老身这就安排。不过,那些丫鬟一个比一个嘴硬,大奶奶您未必能问出什么东西来。” 正所谓,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 沈月尘淡淡道:“主子不懂事,奴才也没办法。我见那个芸曦,还是个挺聪敏的,想必一定能分得出好坏。” 聪敏杨嬷嬷听见这话,有些意外。 昨晚当着一众主子的面前,芸曦故意诬蔑大奶奶,在杨嬷嬷看来,她和二奶奶一样,都是心怀不轨的歹毒之人。 芸曦和芸香在柴房里关了一整夜,滴水未进,早已经是疲惫不堪。 杨嬷嬷让人给她们抹了一把脸,稍微擦个干净,就把她们俩带到沈月尘跟前。 芸曦知道,小姐此番犯在了沈月尘的手里,已经是在劫难逃了。 她微微抬头,瞥了一眼气定神闲的沈月尘,不禁悬起了一颗心。 沈月尘直截了当道:“昨晚折腾了大半宿,你们想必也该清楚,眼下的情形有多么地危急了?你家小姐现在一句话也听不进去,仿佛是打定主意,要和朱家鱼死网破了。” 芸曦和芸香闻言,肩膀微微一颤。 小姐的脾气,她们最了解不过了。她怎么会轻易服软呢。 沈月尘对芸曦的印象颇深,所以便对她直接问道:“昨儿,我见你护主心切,所以对你的胡言乱语,并没有放在心上。今儿,我叫你们过来,无非是想要问问你们,可知桃姨娘身中何毒?” 芸曦闻言一怔,抬头看着沈月尘,心想,她一定是故意借题发挥,借着桃姨娘的事情来质问她们,顺便拿她们出出气。 芸曦深吸一口气道:“回大奶奶的话,奴婢们不知。” 沈月尘沉声道:“你们是真不知道,还是不想说,现在可不是尽愚忠的时候。” 愚忠芸曦抬起头来,望向沈月尘的眼睛,道:“奴婢们是二奶奶的陪嫁丫鬟,从小伺候二奶奶身边,理应对她尽心尽力,忠心耿耿。所以,大奶奶您不用再问了,要打要罚,悉听尊便,只求您给奴婢们留口气在,让奴婢能继续陪在小姐左右。” 沈月尘轻轻一笑:“亏你们还是跟着二奶奶的心腹之人。到了这种时候,居然还没把事情看清看透?你以为,我今儿是找你们过来出气泄愤的?错,我是想要给你们一个机会,帮助二奶奶。” 芸曦听了这话,心中冷笑,忙道:“恕奴婢眼拙,竟然没发现大奶奶您还有这等仁慈之心。” 杨嬷嬷见她出言不逊,只道:“放肆,不得当着大奶奶的面前胡言乱语,别给自己找麻烦,也别以为朱家的家法,要不了你们的命。” 沈月尘望着芸曦道:“听说你叫芸曦,果然是个牙尖嘴利的。只是,不知道等你家小姐被休出朱家之后,你这张利嘴,还能不能帮她分忧解难,挡住那些难听至极的闲言碎语了。” 芸曦听了这话,心中顿时一沉。 沈月尘知道她是个有主意的,想来,当初何雅琳决定这么做的时候,她的心里就一定有过担忧,万一事情败露了之后,她们的处境会落到何种境地? “你若是真的关心你家小姐,那就把实话说出来。只要桃姨娘不死,只要月姐儿没事,你家小姐在朱家就还有回旋的余地,倘若真的闹出人命来,别说朱家留不得她,就算是何家又能如何?二爷的脾气,你们不会不知道吧?他要是真的气急了,惊动了官府,要一命赔一命,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谁也不是圣人,每个人都又可能转牛角尖” 愤怒的情绪,就是个催人变化的魔鬼,可以改变一个人的个性,原则,脾气,一切的一切 第三百四十六章 攻心(三) 许是,觉得有些累了。沈月尘没了之前苦口婆心的耐心,用了最直接的方式,把最坏的结果告诉给她们知道。 芸曦的眼神略显凌乱,摇着头道:“不可能的,不可能!二爷就算再气,再恼,也不会” 沈月尘未等她说完,便打断道:“昨儿的情景,你没看见吗?若不是有大爷拦着,二爷可能早就一把掐死你们了。真不知道,该说你们天真好,还是愚蠢好?你们真以为二爷会这样善罢甘休吗?你们害得可是他最心爱的女人和孩子。” 芸曦听罢,心里不禁乱成了一团,可她依然紧紧地咬住下唇,不吭一声。 她是能坚持得住,可她身边的芸香,却没有那么足地底气了,她颤声开口道:“奴婢说奴婢来说。” 沈月尘的眸光一闪,只听她说出几味药名,她连忙回头示意杨嬷嬷。 杨嬷嬷听得真切,忙暗暗记在心间,对着身后的人道:“先把她带下去,然后把她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写下来。” 芸曦见状,忙回身伸手堵住芸香的嘴,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能背叛小姐?” 芸香拨开她的手,含着哭音道:“人命关天,咱们不能再由着小姐的性子乱来了。”说完,她跪行着上前两步,对着沈月尘磕头求道:“大奶奶,奴婢求求您了,帮帮我家小姐她虽然做错了事,但只是一时糊涂而已,小姐太在乎二爷了,太在乎了” 沈月尘见她肯说实话,心中微微松了口气,道:“你能把药名说出来,就是对你家小姐最大的帮助了。只要桃姨娘和月姐儿能平安无事,事情总会有转机的。” 芸曦紧咬着下唇,瞪着芸香的背影,连连摇头道:“蠢材蠢材,你真以为她会帮咱们吗?” 芸香哪里听得进去她的话,只是磕头求道:“大奶奶,府里的下人们都说你宅心仁厚,心肠最软,求您为我家小姐说说好话,她真的只是一时糊涂,小姐的性子是善良的,从不伤人” 沈月尘很有耐心地听她把话说完,直到芸香被丫鬟们带了出去。 她的面前,只剩下跪着不动的芸曦,她似乎还在为同伴的背叛而觉得懊恼,觉得委屈。 “我原以为你是个聪明的,看来是我看错人了。”沈月尘缓缓站起身来道。 芸曦一脸倔强地看着她,喃喃自语道:“你根本就不会帮我家小姐,你们都是一伙儿的。” 沈月尘瞥了她一眼,淡淡道:“若想别人帮你,也要肯让人帮才行。” 如果把事情做得太绝,就算有人相帮也帮不了。 陆长风一直迟迟不敢配药给桃姨娘解毒,生怕会用错了药。 这会,从芸香的口中得出药名,他便可以着手准备了。 沈月尘询问他道:“陆大夫您有把握,把桃姨娘医好吗?” 陆长风一脸深沉道:“老夫不敢把话说得太早,山茄子,断肠草,这些都是极为凶险的毒物,光是一种已经是难解了老夫只有五成的把握。” 沈月尘微微点了下头,她知道,陆长风不习惯把话说得太早。 不过,如果他不能给桃姨娘解毒的话,那么德州城内,也就再也没有其他的人可以了。 沈月尘忙活了整整一上午,总算是问出点什么来了。 她过去给老太太回话儿的时候,老太太只对她伸出大拇指,赞许道:“好孩子,你今儿可算是没有白辛苦。” 沈月尘低头一笑:“举手之劳而已,但愿还来得及让桃姨娘和月姐儿脱险。” 老太太叹息道:“希望会没事,孩子还那么小,本不该受这种罪的。” 如果一切顺利,如果一切还来得及,桃姨娘和孩子都会平平安安的,恢复过来的。 待到晚饭时分,朱锦堂得知沈月尘亲自审问了何雅琳的丫鬟,还问出了毒物的名称,非但没有觉得高兴,反而有些生气地将她拉到跟前,轻声责备道:“你总是喜欢逞强,这种时候,你应该多顾着自己,不是吗?” 沈月尘抬手抚了抚他微蹙的眉毛,柔声道:“这次月尘虽然有点莽撞,但总算是问出了些有用的东西,桃姨娘和月姐儿也可能都有救了。” 朱锦堂抓住她的手,攥在手心,道:“你不是莽撞,是太莽撞了。家里的长辈这么多,这种烦心的事情,不该由你来管,你现在最要紧的事情,就是安胎。难道,你把陆大夫说过的话,都忘了吗?”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朱锦堂不会相信,何雅琳是一个会做出这样阴险歹毒之事的人。 劣主养刁奴,有这样的主子,她身边的那些丫鬟婆子又会如何?万一有人放肆而为,不小心伤到了谁,那也不算是什么稀奇事。 沈月尘闻言,可以感受到他心中的不安和焦躁。 “大爷怎么了?看起来有点心事重重的?” 朱锦堂把她的两只手都攥在了掌心,淡淡道:“你现在就是我最大的心事。所以,你要好好的,别再让我担心了。” 沈月尘顺从地点了点头。 朱锦堂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她隆起的小腹上,开口道:“让我听听看。” 沈月尘微微一怔,只见他扶着自己坐回到床边,然后蹲下身子,把耳朵轻轻地贴在她隆起的小腹上,静静地听着。 沈月尘晚饭吃得不少,怕他会听见自己肚子里的声音,她用手指轻轻抚弄着朱锦堂的鬓发,有些不好意思道:“孩子还小呢。” 朱锦堂听了一阵儿,才道:“都快五个月了,再有五个月就要出生了。” 活了二十多年,朱锦堂鲜少会让自己留下遗憾,但没能亲眼看见明哥儿出生,对他来说是个不小的遗憾。 这一次,朱锦堂不想再错过任何事情,他要亲自守着这个孩子,直到他出生的那一刻。 何雅琳做出的丑事,虽然让整个朱家为之震惊动怒,但老夫人心中最在乎的还是朱家的名声。 所以,还是下令府中的所有人,必须对此事保持缄默,不许对外提起一个字。 家里出了这样的丑事,必须要遮掩起来才行。毕竟,此事关乎朱家的名声。 朱锦纶早已经下定决心,他连休书都写好了,只是还没有落下印章。 柴氏没有劝他,也没有阻止他,只是让他再等一等,先把精力都放在小桃和孩子的身上,何氏的事,还是让老太太拿主意为好。 过了几日之后,受到消息的何家,急匆匆地派人捎来口信。虽然简短,但也足够表明他们的立场了。 何家的人,并不相信自家的掌上明珠,会做出下毒害人之事。所以,他们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愤怒,他们甚至认为是朱家故意耍huā样,故意陷害何雅琳,往她的身上泼脏水,趁机羞辱何家的脸面。 很难想象,得知此事的何家,居然比朱家还要觉得忿忿不平。 老太太对此,连连苦笑道:“这世上不讲道理的人,怎么都聚成一家子了。” 老爷子的反应,倒是平淡多了。“别说他们不信了,就连咱们刚刚听到的时候,不也是被吓了一跳吗?家人也好,亲人也好,人人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老太太有些犯难道:“老爷,您有什么主意没有?何家那边,咱们该拿个什么态度才好?” 虽然,朱锦纶休妻的心思已定,但老太太也不想把关系弄得太僵。毕竟,之前还是亲家,若是因此反目成仇的话,那就不好了。 老爷子喝着茶水,润着喉咙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事到如今,你还指望大家能聚在一起,欢欢笑笑地把事情给解决掉。不可能的,咱们两家的缘分已经尽了。” 朱家的敌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他不在乎再上一两个。 说实话,何家应该为自家女儿的行为而感到羞愧,感到耻辱。 官家小姐,最重视的就是礼教礼节,不该做出这等下作之事。 托了陆大夫的精湛医术,桃姨娘的病情终于略有好转。 月姐儿生病之后,便被柴氏安排去了厢房养病,所以她身上中毒的状况,并不太明显,只要对症下药,便可缓解。 只是,月姐儿还不满一周岁,身子太过柔弱。 陆长风有些担忧,对沈月尘实话实说道:“孩子太小,这次虽无性命之忧,但也很可能会留下病根。” 沈月尘微微蹙眉:“病根?这么严重。” 陆长风道:“大奶奶,不瞒您说,老夫能保住她一条命,已是最大的努力了。” 沈月尘轻叹一声:“会落下什么病根?不会影响她以后的生活吧。” 陆长风微微沉吟:“老夫不想把话说得太早,一切还得多看看再说。” 沈月尘想了想:“这件事,你和二少爷说过了吗?” “老夫是奉了大奶奶的吩咐,才去给桃姨娘看病的,所以” 他的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了。 沈月尘点点头:“您有心了,这件事先不要告诉二少爷,晚两天再说也不要紧。” 现在,家里的气氛太过敏感了,尤其是朱锦纶的脾气,好不容易才平息下去,也该给他点时间,冷静冷静。 第三百四十七章 专情(一) 沈月尘略有心事地回到西侧院,远远地就见孩子们在院子里追来追去地玩闹。 明哥儿跑得很快,身后的丫鬟们根本追不上她,朱滢和朱潇也追在他的后面,不停地叫着“弟弟等我,弟弟等我。” 朱潇学舌学得很好,见朱滢叫明哥儿是“弟弟”她也跟着叫“弟弟”。 沈月尘微微一笑,目光无意间在廊下瞄见了一个人影儿,仔细一看,方才发现是曹氏。 细细算来,她也有好些日子没见过她了。 曹氏站在廊下,微微侧过身子,只露出半张脸来。 她的眼睛一直牢牢地盯在朱滢,嘴角带着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 沈月尘见状,心中微微一动。 她故意装作没有看见曹氏,只是冲着孩子们招了招手。 朱滢闻声,便拉着妹妹笑呵呵地走过来,甜甜地唤了一声:“娘亲”。 沈月尘笑着摸摸孩子们的头,等再抬起头的时候,却发现曹氏已经不见了。 回到屋里之后,沈月尘把春茗叫到跟前,询问道:“近来,院中的几位姨娘都在忙什么呢?” 春茗略想了想才道:“曹姨娘一直都在做针线,偶尔托人拿到外面的市集上卖卖,似乎缺银子的样子。至于,柳氏和王氏则还是老样子,每天照吃照睡,什么都不用操心。” 沈月尘听见曹氏缺银子,不免有些介意道:“曹氏为什么会缺银子?她想置办什么东西吗?” 春茗闻言眨了一下眼睛,压低声音道:“大奶奶,有件事奴婢一直没和您说,就是院子里的婆子们偶尔闲来无事的时候,喜欢摆摆小牌,赌赌钱。所以……虽然赌钱不好,但小赌怡情,她们都是些做惯了粗活的粗人,平时吃了吃酒吃肉,便是耍点小钱……奴婢听说,曹姨娘之前也会和她们聚在一起,估计是输了点钱,所以手头上就不宽裕了。” 沈月尘早知道,院子里的下人们会聚在一起赌钱,这种事情很常见,尤其是在年节当下的时候,主子们一发了赏钱,她们就闲不住了。 沈月尘对婆子们赌钱,不太在意,只是她对曹氏居然也会赌钱这件事,觉得有些意外。 “曹姨娘那么要面子,如果输了钱的话,必定是不好意思和大奶奶您开口的,所以才做些针线,想要卖钱。”春茗又补充了一句道。 之前里里外外发生了不少事,朱锦堂更是经历了一番生死考验,方才平安归来。而且,他回来之后,除了沈月尘之外,谁都没有碰过。 那三位姨娘早已经成为了朱家的摆设,只顶了个虚名而已。 春茗暗暗想道:一个女人若是太寂寞的话,肯定要想办法找点乐子,打发时间才行。估计,曹姨娘就是这么上瘾的。 沈月尘微微沉吟道:“除了这些,她们最近有什么反常的举动没有?” 春茗怔了一下,摇头道:“没什么反常的举动,小姐您在担心什么?” 她能感觉到沈月尘的心情似乎不太好,但又不能确定是因为什么事。 “没什么,只是因为何氏的事情,给我提个醒儿,任何时候都不能太大意了。从去年开始,大爷对曹氏她们就多有冷落,女人总是善妒的,所以我有点担心。” 沈月尘静静地道出了自己的想法,这也是出于对春茗的信任。 春茗嫁了人之后,心里已经彻彻底底踏实了下来,她知道,自己和丈夫朱六这一辈子都要依靠着大少爷和大奶奶而活。所以,她必须要竭尽全力,维护大奶奶的利益,因为只有她过得舒心,自己和丈夫的小日子才能过得舒心。 “小姐,奴婢才明白过来,您是担心有人像二奶奶那样背地里害人……” 沈月尘轻轻抚着肚子道:“人心隔肚皮,就算是住在一个院子里,也很难猜得到对方的想法是什么?大爷冷落了她们这么久,她们心里会一点想法都没有吗?” 若是没嫁人之前,春茗只会认为是小姐多心了。 曹氏她们纵使心里不服气,但迫于现实,也不能不认命。毕竟,小姐是正室,而且,又深得长辈们和大爷的疼爱,她们该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是争不过的。 不过,春茗如今嫁做人妇,身份不同,位置不同,看待事情的态度也就发生了改变。所以,春茗已经下定决心,不许朱六纳妾,因为她实在无法忍受,和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 春茗一心一意地想要为沈月尘排忧解难,做些事情,然后来证明自己的价值,也来证明她的眼光是对的。 “小姐您放心,奴婢会派人替您好好看着的,如果有人敢放肆的话,奴婢一定会给她们好看的。” 沈月尘知道她立功心切,忙摆摆手道:“你先不要轻举妄动,多派几个丫鬟看着点就行了。还有赌钱的事,不能就这么放任她们,让那几个管事都安分一点,别太肆无忌惮了,以后不是年节的时候,没有主子的准许,不许她们随意赌钱。” 春茗忙应了一声是。 又交代了几件琐事之后,沈月尘让春茗下去了。 院子里已经早早开始忙碌起来,朱锦堂也已经去了外面奔波,他说几天要和几位掌柜的碰面商量事情,所以,晚上会回来得很晚。 果然,如他所说。朱锦堂回来的时候,已是一更时分。 他的身上带着重重地酒气,似乎喝了不少的样子。 沈月尘一直没睡踏实,听见他回来的动静,便坐起身来道:“是大爷回来了吗?” 翠心掀起帘子道:“是的,大爷好像喝醉了。” 沈月尘见他摇摇晃晃地走进来,忙道:“你们快去扶着点,仔细他的脚下。” 朱锦堂鲜少喝得这么醉,虽然意识还算清楚,但双脚已经不听使唤了。 沈月尘披着衣裳,迎了出来,微微摇头道:“大爷怎么喝了这么多?” 朱锦堂的心情似乎不错,他张开手臂,径直走到沈月尘跟前,二话不说地把她抱了起来,呵呵直笑。 丫鬟们见状,吓了一大跳。“大爷可使不得,当心大奶奶的身子……” 沈月尘也是慌了一下,双手紧紧地抓住他的肩膀,好在,朱锦堂只是托着她的下身,并没有碰到她隆起的肚子。 朱锦堂没有将她放下的打算,反而将她抱得更紧了,与她眼眉齐对。 “早知道你还醒着,我就不在院子里坐那么长时间了。” 沈月尘也不敢乱动,只能着急道:“大爷,您先把我放下来。” 朱锦堂闻言,慢悠悠地将她放下,然后打了个酒嗝。 沈月尘轻捶了一下他的肩膀“大爷快去洗一洗吧。” 朱锦堂点点头,喃喃自语地重复道:“是该洗一洗了。” 丫鬟们都跟去了净房帮忙,沈月尘则是把提前准备好的睡衣,交给翠心道:“别由着大爷的性子,让他换好衣裳再出来,免得着凉。” 翠心接过衣裳,不禁有些紧张:“小姐,大爷喝得这么醉,奴婢还是第一次见到。” 沈月尘轻叹一声:“准是出什么事了?可能是好事。” 朱锦堂平时是一个很自律的人,而且酒量过人。他不喜欢喝闷酒,也不喜欢放纵自己,所以,今儿他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值得他开怀畅饮。 朱锦堂醉得不轻,在净房里就差点睡着了。 光是洗澡,他就用了半个时辰,出来的时候,人还是不太清醒,但总算没有那么大酒气了。 沈月尘给他铺好了被子,想让他直接休息,但他却毫无困意,他用双手捧起沈月尘的脸,与她脸颊相贴,觉得她气息如兰,像是海棠huā儿一样的香。 她的呼吸轻吐在他的胸前,软绵的气息像是羽毛一般,只需轻轻抚动,便能让他意乱神迷。 朱锦堂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沈月尘面泛红潮。 这算是一种暗示吗?她低垂着脸,轻声道:“大夫说过了,妾身不能行房。” 朱锦堂叹了一声,只是更加用力地将她揉进自己的怀里。 好热,借着酒劲的作用,让他的全身充满了燥热的感觉,感觉就像是要着火了似的。 浴火焚身的感觉,并不好受。他本能地想要宣泄,但他不敢对她上下其手,只因她的肚子里正怀着他的孩子,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做出伤害她的事…… 沈月尘可以感觉他的燥热和隐忍,她伸出双手,轻拍着他的后背。 朱锦堂却带着几分酒意,道:“别动,一下都不要动,就这样呆着,呆着……” 朱锦堂努力地让自己恢复平静,他知道他可以控制自己,也必须控制住自己。 丫鬟们早已经有眼色地避了出去,但翠心还是有些不放心,留在门口,侧耳倾听着里面的动静。 陆大夫的交代,她不敢忘记。还好,房间里什么动静都没有,翠心安心地松了一口气。 烛光灿灿,一室馨香内,只有两道相依偎的人影。 朱锦堂的自制力,还是战胜了混杂着醉意的欲望。 他轻抚着沈月尘的长发,附在她的耳边说:“如果有下一次的话,你一定要让丫鬟们好看房门,不要让我进来。” 第三百四十八章 专情(二) 沈月尘闻言,轻轻一笑:“大爷,您是在和妾身说笑话吗?” 朱锦堂似叹非叹,长吁一口气道:“我不该喝这么多酒的” 酒,这个东西虽能助兴,但也能让人失去控制。 朱锦堂的脸就贴在她的耳后,沈月尘觉得耳根儿痒痒的,不自觉地动了一下。 “大爷遇上什么好事了?为何要喝这么多酒?说出来也让妾身跟着高兴高兴。” 朱锦堂的眼中闪过一抹神采,沉声道:“的确是一桩好事,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等时机成熟了,我会告诉你的。” 沈月尘欲笑不笑道:“大爷现在也学会卖关子,吊人胃口了。” 朱锦堂转过她的肩膀,和她面对面地站在一起,两人的视线离得很近很近,近到几乎看不清彼此的轮廓。 沈月尘长长的睫毛,颤抖了几下,只看着他幽深的黑眸和坚挺的鼻尖。 他眼中的欲望还是那样明显而深刻,沈月尘平抑着略显不安的心跳,慢慢地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轻声道:“这一胎,怀得还真是不容易” 朱锦堂低头看着她,看着她眼中微微闪动的神采,还未等她说完,便情不自禁地吻了上去。 刚开始,只是浅尝辄止的一个轻吻,温柔而克制,但吻着吻着,就让人沉沦其中,无法自拔了 朱锦堂不舍得就这么放开她,可又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随性而为。 每一次身体的碰触,都像是在心上撩起了一把火。 他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她的唇舌间,流连辗转,仿佛要用这种方式来熄灭胸口那团火,可惜,那团火非但没有减少,反而燃烧得更烈、蔓延得更加炽热。 不行,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否则,他们两个人都会失去控制的。 沈月尘慌忙地睁开眼睛,气喘吁吁地推开朱锦堂的脸,退缩着道:“大爷如果实在不行,就去别处吧” 她慌乱之间的一句话,让朱锦堂愣了一下。 他端起她的小脸,望向她略带朦胧的双眸,问道:“这样就恼我了?” “没有当然没有”沈月尘摇了摇头,她当然不会恼他。只是,身体的反应总是最诚实的。男人和女人,毕竟是不同的。无论如何,她都要顾及腹中的孩子,不能随着他的意思。 朱锦堂和她稍稍拉开了些距离,让他们两个人都能正常呼吸。 “既然没有恼我,干嘛说这样的话?难道你还不懂我吗?” 他早都对她表明过真心了,这辈子除了她,他谁也不想要。 沈月尘见他的语气急切起来,仍是摇了摇头,没有回话,她稍微迟疑了片刻,连忙转移话题道:“大爷,您的头发还没干,就梳起来了,这样会打结的,我帮你绞一绞吧。” 朱锦堂闻言,伸手摸了摸头发,果然还是湿漉漉的。 “也好。”朱锦堂顺从了她的意思,在旁边的椅子上坐好。 沈月尘暗暗松了一口气,她转身拿过毛巾,用手抓起一撮头发,然后裹进毛巾里轻轻地擦拭,一撮借着一撮,她的手劲很轻很巧,把每一撮头发都擦得干干爽爽,又不会弄疼他的头皮。 朱锦堂闭起眼睛,一面放松着自己的身体,一面享受着此刻的惬意。 等把头发绞干之后,沈月尘亲自给朱锦堂梳好了头发,然后又替他按了按肩膀,道:“时候不早了,大爷早些休息吧。” “嗯。”朱锦堂这一次没有再纠缠着不放,而是先去到床上躺了下来。 沈月尘随后也跟了过去,薄薄的锦被,罩住两人,让他们温暖而亲昵地依偎在一起。 须臾,朱锦堂伸出手臂,让沈月尘枕在上面,手掌不自觉地落在她的耳畔,粗粝的指尖极轻极轻地沿着她的耳朵的轮廓缓缓抚过。 “刚才你为什么那么说?” 沈月尘没想到,他还在介意自己刚刚的那句话。 她微微沉吟一下,反问道:“大爷还记得上一次去曹氏那里是多久以前吗?” 朱锦堂被她问得一愣“好端端地,突然问起这个做什么?” 是半年还是一年,他根本就没有在意过这件事。 沈月尘握着他的手掌,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了,所以” 朱锦堂也回握住她的手“是不是她们过来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没没有,她们什么都没有说,出奇得安静。可是,妾身虽然听不到她们的委屈,却能隐约感觉到她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怨气清清淡淡的,若有似无地怨气” 朱锦堂原本以为她是在多愁善感,待听到这里,便睁开眼睛,凝视着她的侧脸,道:“她们让你烦心了?” 沈月尘轻叹一声:“不是烦心,是担心。大爷,我和您是要做一辈子夫妻的,而曹氏她们自然也是要跟着您一辈子的,她们,她们毕竟都是您的女人。” 朱锦堂单手支头,看着沈月尘的脸,认真道:“我对她们早已经没有了任何心思。月尘,她们都是在你之前进府的,你应该明白,我对你,和对她们是不一样的,你和她们是不一样的。” 他不擅长说什么甜言蜜语,所以只能用最直接的方式来表达自己。 沈月尘望向他的脸,点头道:“我当然知道。” “等等,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咱们在一起经历了这么多,我认定了你就是我命中注定的人,多亏了那个什么南天师的一副卦,才让咱们两个相遇。再遇到你之后,我才明白自己一直想要的是什么,我想要的就是你。曹氏她们只是我的侍妾,不是我的女人,你才是我的女人。” 沈月尘静静听着他说的话,眼圈微微泛红,心头暖暖的,像是被温暖的炉火所包围着。 朱锦堂吻了一下她白皙光洁的额头,低声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去曹氏那里吗?那是因为我发现,我不管抱着谁,又或是和谁在一起,可心里面想得都是你。你能明白那种感觉吗?如果我的心里只有你,我为何还要和别人在一起?那样逢场作戏又有什么意义呢?” 第三百四十九章 专情(三) 第三百四十九章 专情(三) 朱锦堂的心里曾经有过那么一个人,只是,他还未曾好好珍惜,她便离他而去。 他也曾经有过一个妻子,虽然未曾交心,但也有过缱绻的美好时光,不过最后,她还是撒手人寰…… 天生孤克的命格,让朱锦堂对男女之情,不抱有任何期待。然而,老天爷似乎和他开了一个大大地玩笑,再兜兜转转这么久之后,才让他遇上了沈月尘。 按他的个性,原本像沈月尘这样风淡云轻的女子是不可能吸引他的。可是,她还是做到了,而且,扎扎实实地长在他的心里。 朱锦堂已经记不清,是何时开始对她情有独钟的了,但他知道他喜欢看到她,对她的一言一行都颇为上心,还非常欣赏她外柔内刚的个性。 她看似柔弱,其实内心还是很坚强的,否则,又怎么会一个人撑到最后,一直撑到他回来…… 朱锦堂之前也去过曹氏的房里略坐了坐,但也只是坐了坐而已。 不知为何,曹氏过于谄媚的笑脸,想要留下的心思就不自觉地淡了几分。 她们的眼神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反而显得不够真诚。越是看着她们,他脑海中越是浮现出沈月尘的脸,所以,他并非出自真心想要对曹氏她们弃之不理,只是心不随人,他自己也没有办法。 尤其是在这样的夜里,他希望身边的人是沈月尘,而不是旁人。就算不能缠绵,也可以相互依偎。 沈月尘因为他说出来的心里话,而觉得心潮起伏,似是有无数道暖流瞬间涌入胸口,甜甜的,暖暖的。 她现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微微抬起头来,在他的额头上轻轻一吻,没有掺杂任何情欲,只有温存地感激。 此时此刻看着他,沈月尘的心里充满了感恩之情,感谢他能再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依然还能把留给她一颗真心。 “你对月尘的好,月尘感激万分,能遇见你是老天爷给我的,最好的最大的福气。” “这也是我们的福气。”朱锦堂原本微醺迷离的眼神,渐渐变得清明,也变得专注。想到之前所受的苦,想到两人之前经历的种种磨难,他更决心要好好地珍惜她、保护她,再也不让任何人、任何事将他们平稳的幸福打乱! 沈月尘靠近他,将胳膊轻轻搭在他的腰上,将脸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静静数道:“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朱锦堂闻声,轻轻一笑道:“为何你总是喜欢数我的心跳声?” 沈月尘又数了几下,才道:“因为觉得很踏实。因为有你在身边,所以才会觉得踏实。”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所以,对她而言,这世上最美妙的声音不是丝竹乐器,而是活生生地心跳声,宛如鼓点般的声响,轻微地敲击着她的耳膜,也轻轻敲击着她的心房。 朱锦堂的下巴轻顶着她的下巴,道:“我会一直在你的身边。” 沈月尘应声道:“妾身也会一直跟在大爷的身边,不论哪里,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朱锦堂轻揉着她的头发,只觉她是真的很聪明。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说,但她似乎已经有所察觉。 沈月尘沉默了一阵,再次开口道:“虽然身为正室,不该说这样的话,但妾身一直想要给曹氏她们找一处养老安身的地方……如果,大爷对她们真的毫无留恋,那么也许她们不该继续留下……” 因为听了朱锦堂的真心话,沈月尘才得以有勇气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 朱锦堂没有啃声,等着她把话说完。 “何氏的心狠提醒了妾身,这内院之中的女人都有着凶狠的一面,想想之前的秦姨娘,也曾经有过这样鬼迷心窍的时候,虽然只是短短的一时,却铸成了大错。同为女人,妾身明白,一个女人一旦陷入醋波怒海之中会有多么地疯狂和激动,她会一心只想着报复,报复,再报复……” 朱锦堂的眸光微微发沉,原来她是在担心这些,担心那些隐藏在阴暗角落中的青苔。 “你是女主人,院子里的事情,理应由你做主。如果你觉得她们碍眼,我可以直接让她们离开。” 古代的妾是最没有地位的存在,她们的身份近乎于下人和主子的中间,既不算是正经主子,又无法摆脱身为奴婢的贱籍。 休妻是需要休书的,而休妾却什么都不需要。有很多大户人家会把家中不受宠的侍妾变卖出去,就像是卖廉价的商品一样,丝毫不顾及当事人的死活。 还有的人,当初因为家中缺钱,而被亲人卖到大户人家做妾,签上一纸卖身契。 如果,卖身契上写有期限的话,那么等到期限一满,她们可以自己凑银子赎身,然后出府,另嫁他人,摆脱身为妾室的悲惨命运。 曹氏,柳氏和王氏,当年都是签了卖身契才被送进朱家的,只是她们的卖身契都是死契,一辈子都不能赎身。可如今,沈月尘想在这几张卖身契上做做文章,把死契变成活契,给她们一个离开朱家的机会。 不过这件事,必须先要朱锦堂点头才行,只要他能同意的话,那么长辈们那边,就会比较好办了。 朱锦堂稍微想了一下,道:“你想怎么办?” 沈月尘静静道:“柳氏和王氏都没有生育过,所以可以直接放出府去。可是,曹氏是朱滢的生母,放出去的话,怕是不太合适。” 柳氏和王氏都还没有生育过,而且,以后也没有机会再生育了,所以,留下她们无疑是残忍的。 独守空房的滋味,并不好受,何况又不是一年两年,很可能会是更长,更久的时间。 朱锦堂沉吟一下道:“你想把她们都放出府去,可她们未必愿意离开。不过,只要是你的意思,我都愿意赞同。就像我之前说的,我只要有你一个就足够了。” 沈月尘从未向他要求过什么,这应该算得上是第一次。 长房有三个孩子需要照顾,而且,即将迎来第四个孩子。朱滢和明哥儿才刚刚开始懂事,朱潇正在蹒跚学步,还有暄哥儿尚不足一岁,正是最柔弱的时候。这些孩子都是他的孩子,也都是长房的孩子。 依着沈月尘的个性,她会想要照看好每一个孩子,尤其是尚在襁褓中的暄哥儿,那是她用半条命才生下来的孩子,她最在乎的就是他了。 繁琐的家务,还有四个孩子要养育照顾,想要应付自如,对谁来说都是个不小的难题。 沈月尘叹息道:“妾身不是没有容人之量,只是……” 朱锦堂轻拍了一下她的后背道:“你不用解释什么,我明白的。” 何氏的事,不光是给沈月尘提了个醒儿,也是给朱家上上下下都提了个醒儿。 有些事,有些人,总是不得不防。 因为朱锦堂的理解和臂弯,沈月尘这一晚睡得很踏实。 次日一早,沈月尘借着请安的由头,把孩子们都送到了老太太身边。 老太太见孩子们都来了,不免含笑道:“哎呦呦,今儿来得倒是齐全。” 沈月尘亦是微笑道:“每天都是晚上过来,孩子们犯困,总是爱睡觉,也不能陪您们说说笑笑。所以,今儿我一早就把他们都带过来了。” 老太太端起明哥儿的小脸亲了一口,又抚了抚朱滢的麻huā辫儿,满意道:“来得好,有他们配着,我们老两口也不用一吃饱饭就开始犯困了。月尘啊,你就把孩子们放着吧,回去躲躲懒。” 沈月尘含笑应道:“是,月尘正有此意呢。” 其实,她哪里是想躲什么懒,不过是想把孩子们都送过去,然后把曹氏她们找来说说话。 孩子们太多,里里外外地溜达着,很多话不方便说,很多事也不方便办。 丫鬟过来传话的时候,曹氏正坐在梳妆镜前,看着自己空荡荡的首饰盒子发呆。 不过才几个月而已,她就快把自己这几年攒下的家底儿都给输没了。 身边的丫鬟也劝她不要再和那些婆子们混在一起了,可她却总是管不住自己,总想着下一次就一定能回本,所以只把那白huāhuā的银子拿出去输,输没了才知道后悔。 赌桌无高低,只有输赢说得算。曹氏虽然是姨娘,但和那些婆子们聚在一起,身份是有的,但输钱的时候也不好赖账。 那些人的嘴巴一个比一个厉害,光是说她几句风凉话,就已经够让曹氏难受得了。所以,她宁可有多少输多少,也不愿让她们在背后说自己的坏话。 之前,她背着沈月尘攒下的那点子油水,这会都被输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几只金簪子,还算值钱。不过,这也是她为数不多的几件首饰了。 这会,听说大奶奶要见自己,曹氏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开始有些紧张。 大奶奶已经好久没想到过她了,甚至连平时的请安都给免了,似乎很忙的样子。怎么今天突然有了兴致?难道是知道她赌钱的事情了? 第三百五十章 妻妾(一) 曹氏担心了几秒钟,随即又在心中摇了摇头,觉得不太可能。 大奶奶突然见她,一定是因为什么事,绝不单纯是因为赌钱而已。毕竟,院子里的下人们时常聚在一起赌钱,已经算不得是什么新鲜事。 内院的人会赌,门房的人有时候也会赌,只是他们赌钱的数目没有内院的人这么大。 内院的差事油水更大一些,而且,主子们时常会赏下来不少东西,有些半旧不新的,拿出去都可以卖到不错的价钱。 曹氏的手头上也有不少赏赐下来的东西,也都被她偷卖得差不多了。 曹氏为了要见沈月尘,精心打扮了一番,而且,几乎把自己所剩不多的首饰,全都戴在了身上。 她不是想要炫耀什么,而是想要证明自己一切如常。 曹氏用了不少时间打扮自己,所以姗姗来迟。 柳氏和王氏都比曹氏来得要早,两个人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喝茶,神情都有些凝重。 她们都已习惯在朱家做没人看见,没人在乎的隐形人。沈月尘的邀请,让她们紧张不安。 沈月尘的身边站在吴妈和春茗,还有翠心和巧儿负责端茶倒水。 曹氏原以为自己可以趁机过来看看朱滢,却没想到,孩子们都不在这里。 沈月尘吩咐下人,给她们准备了清心去火的菊huā茶。 她想,她们一定会用得到的。 曹氏是三位姨娘中,年纪最长,地位最高的,所以,她率先向沈月尘开口道:“几日不见,大奶奶的气色红润了不少,看您的肚子,应该有五个月了吧。” 说是几日,其实她们快有一个月没见了。 在何氏出事之前,沈月尘一直安心养胎,而自从她免了曹氏她们的请安之后,曹氏纵使有心想要过来,看看朱滢,但几次三番又忍住了。 沈月尘瞥了一眼曹氏的打扮,微笑道:“姨娘好眼力。” 曹氏淡淡道:“贱妾之前生育过,所以才能猜的这么准。” 沈月尘闻言,只道:“是啊,算来姨娘也有阵子没见到滢姐儿了,可惜,今儿不太凑巧,滢姐儿去了老太太那里。” 曹氏有些失落,但依然微笑道:“贱妾没关系的。” 当她把孩子送出去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了会有这么一天,想要见她一面会是这么地困难。而滢姐儿也似乎把她忘得差不多了,再也不像从前那般,总是粘在她的身后不愿离开了。 沈月尘招呼她们喝茶,盘子里精致的点心,小巧玲珑,惹人食欲。 须臾,吴妈把之前找出来的卖身契呈了上来,送到了沈月尘的手里。 曹氏眼尖,一眼就瞄到了那上面按着的红手印,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柳氏和王氏都是胆小怕事之人,虽然察觉到气氛隐约不对,也不敢出声,只是低着头,看着裙边儿露出的鞋子。 沈月尘早都看过她们的卖身契了,不过还是做了做样子,当着她们的面又看了一遍。 曹氏掐着手心,抬头问道:“大奶奶,您今儿叫我们姐妹过来,是不是有什么吩咐?” 沈月尘闻言,把卖身契轻轻地放在桌上,温和道:“不是吩咐,只是有件事想和你们商量一下而已。” 曹氏听了这话,心中的不安又多了几分:“您这话说得太客气了,有事您就只管吩咐,贱妾必定会尽心尽力。” 沈月尘笑了笑道:“说来,你们都是家里的老人儿了。我方才看了一眼卖身契才知道,曹姨娘已经在朱家七年了。” 曹氏摸不透沈月尘骨子里打得是什么主意“承蒙当初大夫人看得起,让大爷收了婢妾,婢妾沾了大爷的福气,又能生下滢姐儿一晃时间过得真快,滢姐儿都已经四岁多了。” “是啊,小孩子长得很快,一晃就长大了。”说完,沈月尘又看了一眼柳氏和王氏,她们比曹氏晚两年进府,从未受过宠,时常连大爷的面都见不到一回。 柳氏和王氏一直交好,许是因为都是出身卑贱,又不受宠的缘故。 两个人每次过来都是一起的,听丫鬟们说,她们平时也是形影不离的,同吃同睡,好得像是一对亲姐妹似的。 “你们进府虽晚了些,但也都有五年的光景了。”沈月尘的语气里略带感慨。 柳氏和王氏闻言,不自觉地起身道:“这都是托了大爷和大奶奶的福。” 沈月尘见她们神情紧张地模样,忙道:“咱们坐着说话,大家都放松点,不用拘着自己。” 柳氏和王氏依言而坐。 春茗站在一旁,微微眯眼打量起两人,心里总觉得有点怪怪的,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不过,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到了曹氏的身上。 曹氏的眼睛滴溜溜地乱转,一脸紧张地看着沈月尘。 “我前些日子无意间看到了你们的卖身契,发现当初签得都是死契。如此一来的话,日后你们若是想要赎身出府,可就不太好办了。” 曹氏刚听到这话,还以为是自己耳朵听错了。 柳氏和王氏的反应,则更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根闷棍,傻傻地,怔怔地,脑子里半天理不出头绪来。 这一回,还是曹氏先开了。:“大奶奶,您应该都知道的。当初我们都是签了死契进到朱家的,才能成为大爷的侍妾” 她有些闹不明白了,沈月尘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死契?什么赎身出府?她们都已经是大爷的女人,注定是要留在朱家一辈子的,出去了之后,还能去哪里? 沈月尘没有拿出正室的架势来吓唬她们,而是异常地温和道:“世事无绝对。你们也知道,近来家里发生了不少事,很多时候我们都无法预测明天会发生什么?” 她的指尖轻点了两下桌上的纸张,发出细微的声响道:“我今儿找你们过来,就是想要替你们重新拟写一份卖身契,把死契变成活契。” 曹氏原本还有些懵,但听到这里,立刻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腾地一下站起身道:“大奶奶,您还是把话说明白的好,婢妾粗人一个,没念过那么多书,不在乎什么死契活契的,只是想明白您究竟是什么意思?” 春茗见曹氏急了,不顾身份地回话,忙道:“曹姨娘稍安勿躁,大奶奶的话还没有说完呢,你有什么好着急的呢?” 曹氏瞪了春茗一眼,心中暗骂她多嘴多舌。 沈月尘仍是一脸风淡云轻地微笑“怎么?我的话吓着姨娘了?瞧你的脸色都发白了。” 曹氏强颜欢笑道:“婢妾不是吓到了,只是觉得太意外了,一时有些着急,还望大奶奶莫怪。” 沈月尘知道,曹氏是个聪明人,而且,很喜欢算计。 她见自己突然把卖身契拿出来,心情忐忑也是难免的。 “你们别多心,我这么做,也是出于一番好意。毕竟,这张卖身契关乎你们的一生。其实说来,这件事对你们来说,也是好事改了卖身契,以后也可以为自己多做一个打算,多谋一个出路啊。” 曹氏低着头道:“大奶奶一番好意,婢妾心领了,但婢妾已经是大爷的人了,往后注定要跟着大爷一辈子的,所以这张卖身契是死契,还是活契,对婢妾来说都无所谓。” 沈月尘看得出来,曹氏在以退为进,故意把自己的位置摆低。 柳氏和王氏闻言,也跟着曹氏的意思,附和道:“曹姐姐说得对,婢妾无所谓,真的无所谓。” 春茗暗地里冷笑一声,心道:你们是无所谓,可我们小姐有所谓。 沈月尘又道:“你们都知道我的性格,是不喜欢强人所难的。这件事,不光是我一个人的意思,也是大爷的意思。” 说了半天,这句话无疑对曹氏来说是最有震撼力的。 大爷的意思曹氏的脸色又白了几分,攥紧双手道:“这是大爷的意思吗?” “当然,你们都是大爷的侍妾,所以,我做任何决定之前,自然要询问大爷的意思才行。”沈月尘稍稍提高了一点声音,让她可以听得更清楚。 曹氏那么聪明,那么能算计,一定能明白她的意思。 果然,曹氏有些失神地坐回到椅子上,发出突兀的响声。 一旁的柳氏和王氏,还有些摸不清楚状况,眼睛只在沈月尘和曹氏的身上转着圈,半天不敢啃声。 须臾,曹氏终于打起精神,发问道:“大奶奶,是不是婢妾做错了什么?惹得您和大爷心烦了?” 沈月尘微笑道:“当然没有,我都说过了你们不要多心。” 曹氏从心底发出一声冷笑:怎么可能不多心!沈月尘嘴上说得好听,但明摆着就是要撵她们出去,撵她们离开朱家。 什么死契活契的,不过都是假惺惺的借口。 “大奶奶,这件事婢妾不想草草决定,婢妾想见见大爷。” 曹氏素来能忍,但这次却是忍不住了。她不想就这样坐以待毙,由着沈月尘的性子被踢出朱家。她好歹为大爷生了一个女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她不相信,大爷会那般无情无义,就这样把她抛弃 第三百五十一章 妻妾(二) 沈月尘早料到她会如此,只道:“大爷事忙,一早就出门去了。你若是真想见他,需得等到晚饭后才行。” 只是一句话的功夫,曹氏的脑子里就转了好几个弯儿,闻言不由得看向沈月尘,见她答应得这么痛快,顿时心里又是一凉。 柳氏和王氏都是没主意的人,见曹氏脸色不对,不禁也开始暗暗计较起来。 沈月尘没有咄咄逼人地摆架子来压人,这件事,急是急不来的。 在毫无准备之下,曹氏被沈月尘的一番话吓得落荒而逃,慌乱间,随意寻个借口起身告辞。 柳氏和王氏也是有样学样,紧跟着起身离开。 春茗看着她们的背影,连连摇头道:“小姐,您的脾气也太好了。您是主子,她们是奴婢,您犯不着和她们商量,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多好。” 沈月尘抿了。茶道:“狗急跳墙,压得太紧,反而不好。” 春茗道:“曹氏要见大爷,到时候万一哭哭啼啼地闹起来,大爷要是心软了,可怎么办?” 沈月尘想了想说:“且看看再说吧。她到底是滢姐儿的生母,如果大爷开口要留下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话不能说得太死,事也不能做得太绝。 吴妈见姨娘们走了,便招呼着翠心收拾好桌子。 春茗继续小声道:“是生母又如何?妾就是妾,滢姐儿虽是她生的,但她是小姐,是正经的主子,和曹氏不一样,一辈子只能是奴婢。” 沈月尘见她言辞凿凿地模样,便道:“你这张嘴,真是越来越厉害了,专挑那些戳人心窝子的话说。” 春茗闻言,微微垂眸道:“谁让小姐您是菩萨心肠,从不伤人,那些厉害的话,就只能让奴婢来带您说了。” 吴妈在旁,听她的话越来越多,出声提醒道:“今儿院子里要栽种新huā,你早点过去看着点儿。” 春茗听罢,连忙想起自己的手头上还有事要办,忙向沈月尘福了一下身子,匆匆退下。 沈月尘随即望向吴妈道:“妈妈,您过来陪我说说话儿吧。” 吴妈心领神会,缓缓上前道:“我也正好要和小姐说呢。” 主仆两人相对而坐,吴妈率先开口道:“小姐,老身从小照顾您长大,知道您是有容人之量的人。只是这一次,小姐您怎么就……” 话说到一半,吴妈有些犹豫起来。 沈月尘闻言,静静一笑道:“妈妈是不是觉得很纳闷?我为何突然这样狠心,一门心思地想要撵走曹氏她们。” 吴妈摇头道:“小姐这么做,一定有小姐的苦衷,但老身担心,就算大爷点头答应了,那上房的长辈们未必会赞同……而且,弄不好的话,还会给小姐落下一个刻薄的名声。” 说实话,自从小姐生下暄哥儿之后,朱家二老对小姐的喜爱之情,日渐深厚,还让她唤了称呼。 吴妈深知这一切来之不易,不想沈月尘为了那几个不受宠的姨娘,惹得二老心中起异,觉得她持宠而骄就不好了。 这世上除了吴妈,没人会为她想得这么周到,这么仔细。 沈月尘淡淡一笑:“妈妈的担忧,其实我也想过的。只是贤惠的名声,听着虽好,却不足以让我觉得安心。” 吴妈闻言,想了想道:“曹氏她们虽然久不受宠,但平日里还算安分守己,并未有任何不妥之处。而且,院子里还有这么多丫鬟婆子们盯着,看着呢。” “小桃被下毒的时候,身边伺候的人也不少,可最后还不是着了何氏的道。” 吴妈眸光微闪,方才恍然。原来小姐一直介意的是这个。 沈月尘轻叹一声道:“人心突变,有时只在朝夕之间,我不想整天日防夜防地过日子,而且,大爷对我一片真心,更是让我有了坚持主见的信心。” 如果,她和朱锦堂只是一对相敬如宾的寻常夫妻,那么,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这样大胆的想法。 古代的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寻常之事。这是根深蒂固的规矩,也是千百年遗留下来的恶习。沈月尘从没有想过凭一己之力,去改变已经在他们心中根深蒂固的顽念。然而,朱锦堂是不同的,他给了她这样有心而为的机会和资格。 一世一双人,白头到老,恩恩爱爱的生活,也许真的可以存在。 沈月尘不愿和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也不愿意看见有人隐藏着在暗处,觊觎着自己的丈夫。 “妈妈,人生苦短,我想把有限的精力放在那些有意义的事情上,放在孩子们的身上。” 吴妈听到这里,了然地点了点头:“小姐的心思,老身都明白了。您想得很对,与其这样天天提防着小人作乱,还不如彻底将这些祸害清走,来得干净。” 吴妈原是想要劝劝她的,但这会明白她的意思了,便开始为她琢磨起了办法。 听曹氏的意思,怕是宁死也不愿意离开朱家,估计少不了要闹上几次。至于,柳氏和王氏都是不成气候的小角色,就算心里不服,嘴上也不敢多说什么。 看来,还是先要想办法,让曹氏服软才行。 与此同时,曹氏脚步匆匆地回到自己的厢房,一进门便直奔茶桌,拿起桌上的茶壶,也不用杯子,直接对着壶嘴大口大口地喝起茶来。 屋里的丫鬟见状,忙道:“姨娘慢着点儿啊,奴婢伺候您就是了。” 曹氏鲜少有这么失态的时候,看得旁人一怔,也不知她是怎么了。 曹氏心慌得很,只觉一颗心砰砰跳个不停,感觉就像是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了似的。 这么慌,这么急,不喝点水往下压一压是不行的。 说话间,柳氏和王氏跟着过来,看样子是想要找曹氏商量商量。 曹氏喝了大半壶的茶水,衣襟都被滴湿了,待见柳氏和王氏过来了,不禁一声冷笑道:“你们过来做什么?” 她的语气虽然不客气,但房里的丫鬟们却已经给两人看了座儿。 柳氏和王氏互看一眼,随即开口道:“方才在正房……大奶奶说得那些话,实在奇怪得很,我们是想来找姐姐商量一下,看看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曹氏抽出手帕,擦了擦脸,把心中的怨气悉数撒在两人的身上,沉声道:“哼!你们两个到底是真傻还是装糊涂?大奶奶是什么意思,你们还听不出来吗?咱们当初之所以会签死契来朱家,就是因为咱们是要在朱家过一辈子的。如今,大奶奶突然说要把死契变活契,你们动动脑子想一想,她是什么意思?” 两人闻言,随即变了脸色,王氏的胆子小,当场就被吓哭了。 柳氏也眼圈泛红,摇了摇头,似是不信道:“不会的,不会的……咱们都已经是朱家的人了。” 曹氏气急败坏地瞪了她们一眼:“别在我这儿哭哭啼啼的!哭,哭又什么用啊?大奶奶素来精明,这回可是要把咱们都算计进去了!” 相比,柳氏和王氏的震惊害怕,曹氏的心里还多了几分气恼。 她之前那么费尽心思地巴结沈月尘,甚至把女儿都拱手相让了。她以为,就算沈月尘之前对她心存芥蒂,也会念在滢姐儿的面子上,不会难为她的。谁知,沈月尘居然翻脸不认人,说翻脸就翻脸,连个错处都没抓到呢,就要把她们撵出去…… 简直是欺人太甚! 王氏瘫坐在椅子上,掩面而泣道:“我们做错什么了?大奶奶凭什么撵咱们出去……曹姐姐,姐姐……您可要帮咱们想想办法啊!” 曹氏不喜见她这副丧气的模样,只别过头道:“我帮你们,谁帮我啊?我看,咱们还是各自想辙吧,说来说去,你我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 虽然同为姨娘,但曹氏可从来没把自己和她们归为同等。她好歹为朱家生了一个女儿,虽说只是个不起眼的庶女,但也是朱家的血脉。而且,朱滢被养在了沈月尘的身边之后,地位同嫡女无异。 柳氏见曹氏语气不善,轻哼了一声,回身牵住了王氏的手,道:“你也别哭了,曹姐姐和咱们不同。再不济,人家还有一个女儿可以傍身,咱们和人家比不了……” 王氏哭得梨huā带雨,可惜,除了柳氏没人会觉得她可怜。 柳氏赌气似的带着王氏离开,曹氏对此,毫不理睬。她现在,没工夫理会别人,只能先顾着自己了。 柳氏一路安抚着王氏,虽然她自己心里也怕得很,但见她哭成这般,不免又有些心疼起来。 春茗正在院子里吩咐huā匠,无意间瞄见两人从曹氏的屋里出来,忍不住轻笑一声,心道:这时候抱团有什么用?白费功夫! 春茗正欲转身,却偶然发现了柳氏一个细微的举动,顿时皱起眉头,心里总觉得怪怪的,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柳氏和王氏素来亲近,她们出身一样卑贱,又不受宠,所以时常呆在一处,每天出出进进地,看着倒是比亲姐妹还亲…… 春茗暗暗摇头,只觉自己想多了,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不对劲,真的不太对劲。 第三百五十二章 妻妾(三) 曹氏不想就这样对沈月尘的话,听之任之,坐以待毙。 她喝了一大壶的茶水,把肚子都给喝撑了,还是降不去心里的这股急火儿。 身边的丫鬟也是急成了一团,人人自危,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们都是依附着曹氏而活的人,所以,如果曹氏遭殃,她们自然也没有什么好日子可过了。“姨娘怎么还坐得住呢?赶紧想想办法吧……” 曹氏依旧沉默着,一声不吭地模样,让人着急。 她不是不想想办法,而是没办法可想。 如今,除了大爷之外,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去求谁?大奶奶翻脸比翻书还快,这让她的心里满是懊恼。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那样巴巴地去讨好她,巴结她……甚至,把女儿都献宝似的献了出去。 曹氏掐紧手心,脑子里飞快递转着,想着,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想着想着,她的眼前忽地掠过一个小小的人影儿…… 除了大爷,她还有朱滢这个女儿,若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她还得靠这个千辛万苦养大的女儿为自己翻身不可…… 此时此刻,春茗表面上还在院子里指挥着huā匠们栽huā种树,但背地里已经派人观察柳氏和王氏的一举一动。 春茗一时也说不清楚,自己究竟再怀疑什么,只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她派去的人,都不是生面孔,平时就在院子里做杂事,东逛逛西走走的,也不惹人注意。 傍晚时分,朱锦堂回来之后,听沈月尘提起曹氏,稍微沉吟一下,才道:“她的确是有些难办。不过,事情既然决定了,还是见见她的好。” 他对曹氏无情,但曹氏对朱家有功,为他生下一个女儿。 朱锦堂不想沈月尘出面来做坏人,沈月尘见他肯答应,便道:“那妾身就让人请曹姨娘过来了。” 朱锦堂点了下头:“也不用太忙,我先去换身舒服点衣裳。” 他在外面跑了一天,只想先解解乏,再来应对这些烦琐事。 沈月尘亲自随他去了净房,给他擦擦背,揉揉肩,有点献殷勤的意思。 朱锦堂见她这般,只是摇头微笑,却什么话都没说。 他知道,如果让她什么都不做的话,她只会觉得不安。 梳洗一番过后,朱锦堂整个人都变得神清气爽了不少。 他身着一件竹青色暗纹锦袍,腰扣镶嵌着碎玉的束带,负手而站,眉眼温和,神情平静,少了平时主持大局的刚毅,多了一抹淡淡的晴朗。 曹氏来时,早已酝酿好了情绪,准备一见到朱锦堂的面,便掩面而泣。 朱锦堂见曹氏一进来,连请安都顾不上,便直接跪坐在地上抹起了眼泪,并没有表现出丝毫地厌恶,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仍旧是那样静静的站着,看着。 沈月尘早料到,曹氏会来这些苦情的套路,见她只是低声哽咽,也不说话,便道:“姨娘不是说有话要和大爷说吗?这会哭哭啼啼地,岂不是白白耽误了功夫。” 曹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见过朱锦堂了,少说也得有一个多月了。 朱锦堂受伤期间,她曾经来过两次,却也不敢多坐,只是略呆了呆,见他没事,便安心回去了。 此番再见,朱锦堂看起来,早已恢复如初,只是和从前相比,略显清瘦,尤其是肩膀,略略瘦削,有棱有角。 曹氏眼泪汪汪地望着朱锦堂,哽咽道:“大爷,求您帮帮奴婢吧。” 朱锦堂听了这话,只是似叹非叹道:“你先起来说话吧。看你这副样子,不知道得还以为是有人欺负你了呢。” 曹氏咬着下唇,缓缓站好,只道:“婢妾不敢说大奶奶的坏话。只是大奶奶她……实在是容不下婢妾啊!” 朱锦堂不想多听她的委屈和苦水,抬眸看向她道:“卖身契的事情,不管是月尘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 曹氏闻言,身子微微打了个晃儿。“大爷您真的要撵婢妾出去……婢妾无依无靠,除了大爷和滢姐儿之外,婢妾还能去哪里呢?” 朱锦堂沉吟道:“我没有要撵你出去的意思,只是想再替你找一处安身之处。” 曹氏连连上前两步,再次跪了下来,双手抓着朱锦堂的袖口,哀求道:“大爷,婢妾到底做错了什么?让您这样恼我,厌恶我?婢妾在院中一直安分守己,自认从未做过什么对不起您和大奶奶的事,您为什么不要我了……” 沈月尘在旁,静静地听着,却不抬头看她一眼。 朱锦堂微微用力收回了自己的袖子,再次叹息道:“你没有做错什么,放心,不管以后如何,都会有人安排好你的生活起居,让你衣食无忧。” 就算不念及过去的旧情,光是看着孩子的面上,他也会妥善安置她的。 衣食无忧……曹氏听得这四个字,哭声小了不少,但还是追问道:“那滢姐儿呢?滢姐儿怎么办?大爷,婢妾不求大富大贵,只求看着滢姐儿平安长大,日后得一门好亲事,求您求您了……” 一提到朱滢,朱锦堂不自觉地蹙眉道:“滢儿的事,你无需担心,自然有她娘亲照顾妥当。” 朱家上下,人人皆知,沈月尘把朱滢视如亲生,对她的好,丝毫都不必明哥儿差。 虽然惹人生疑,但她做得的确无从挑剔。 曹氏听了心里顿时又凉了半截,她想要反驳又不知该如何反驳,恨恨的看了看沈月尘转而又偷偷扫了一圈屋里。这会,孩子们都不在,她没办法拿女儿来当挡箭牌了。 沈月尘早有准备,不是故意让曹氏看不见孩子,只是孩子们的年纪太小,不敢看见这些大人之间的是是非非。 曹氏有些心灰意冷起来,眼角无意间瞄见对面的桌角,忽地来了一股勇气,步履蹒跚地上前道:“婢妾生是朱家的人,死是朱家的鬼,婢妾就算是死,也不离开大爷,离开滢姐儿,离开朱家。” 最后一句话,她几乎是尖叫着说出来的。 看她的架势,是要当着朱锦堂的面前寻死了。 好在,屋里待命的婆子们早有准备,双双上前钳住她的胳膊,将她整个人都架住了,别说是撞桌角了,就算是动弹一下都难。 朱锦堂有些不悦道:“胡闹!要死要活的做给谁看?” 曹氏见行动未果,便又扯开嗓子哭道:“大爷要让婢妾离开,就是断了婢妾的指望,断了婢妾的活路啊!婢妾不走,死也不走。” 一哭二闹三上吊。这是闹剧中典型会出现的桥段。 沈月尘早有预见,只是没想到曹氏耍起泼来,动静还真是不小。 曹氏的嗓门本就不小,这会扯开嗓子大哭起来,连站在院门外当差的小厮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沈月尘的耳根子被她哭得心烦,只得开口道:“吴妈,您先把她带下去吧。等她回头冷静下来了,咱们再说这事。” 吴妈闻言点头,连忙示意婆子们把她送了出去。 曹氏哭得心焦,索性也顾不得平时的规矩礼数了,直接冲着沈月尘嚷道:“假仁假义的小人,过河拆桥,佛口蛇心,早知如此,我当初就不该把滢姐儿给你!” 沈月尘听了这话,眉心微动,忽地抬手示意婆子们留步。 曹氏站在门口,瞪着哭红的眼睛,望着沈月尘,眼中的恨意浓得似血。 沈月尘不紧不慢地掏出手帕,出人意料地给她擦了擦眼泪,道:“念在滢姐儿的份上,方才的话,我不同你计较。不过,曹氏你要明白,滢姐儿虽是你生的,但她永远都是我的孩子。” 庶女和姨娘,一个是主子,一个是奴婢,原本就是不同的。 吴妈也跟着上前,对着曹氏冷冷道:“姨娘难过归难过,但说话可得用点脑子才行。滢姐儿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是大爷和大奶奶的孩子,与你再没有半点关系了。” 曹氏闻言,眼泪再次流个不停,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婆子们忙不迭的将她带了出去,不想让她再多说废话,惹得主子们生气。 朱锦堂这会已经坐了下来,望着沈月尘的背影,沉吟道:“暂时不要让她再见滢姐儿,免得她当着孩子的面,说些不该说的话。” 沈月尘点了点头:“大爷放心,妾身自有分寸。” 是夜,整整一晚上没见人影儿的春茗过来回话,说院子里的huā草都栽种完毕了。 沈月尘看了她一眼,淡淡问道:“不过是件小事而已,怎么办了这么久?” 春茗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四周,见大爷不在,便上前一步,小声道:“小姐,奴婢没有偷懒,奴婢去查了点事儿。” “什么事?” 春茗犹豫一下,才道:“就是柳姨娘和王姨娘的事……” 沈月尘见她和自己吞吞吐吐地,便道:“别卖关子,有话快说。” 春茗低了低头:“这话……这话奴婢有些说不出口。不过再说明之前,奴婢还请小姐做个主儿,让奴婢带人去两位姨娘的房间里搜一搜,回头有了证据,这件事奴婢也好说出口些。”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不能随便冤枉了谁。 第三百五十三章 妻妾(四) 沈月尘见她眼神闪烁,语气吞吐,恍然悟出一点东西。 “那就带人过去看看吧,别闹得动静太大。” 春茗点头道:“小姐好好休息,奴婢明儿一早过来回话。” 说实话,若是搁在平时春茗才顾不上去找柳氏和王氏的茬儿。只是这会,正是她立功的好时候。 小姐正想要把姨娘们清走,如果她能找到什么的话,便可帮小姐找到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将她们彻彻底底地送出去。 春茗带着三五个婆子出去了,打定主意,今晚一定要搜出什么来不可。 春茗出其不意地一番严查,让柳氏和王氏来个措手不及,甚至是有些气急败坏。 两个人正因为白天的时候而愁眉不展呢,就有被春茗带人将房间搜了个底朝天。 柳氏身上还穿着睡衣,脸色还有些气急败坏,春茗也顾不得她愿不愿意,冷眼站在一旁。 “春茗姑娘,你们这又是什么意思?” 春茗早已经想好了理由“二房的事,姨娘们想必也有所耳闻吧。老太太早都发话下来,让各院各房都清查一遍,看看是不是还有什么人,包藏祸心,偷偷藏下了什么不该藏的东西。” 这样牵强的理由,任谁听了都会觉得气愤。 “你们实在是欺人太甚!” 春茗懒得和她多说,只是冷笑道:“姨娘别见怪,说来都是二房闹得,谁不想安安生生地睡觉休息,可偏偏,事情赶到这里了,不得不办。姨娘放心,我们只是清查物品,对事不对人,只要姨娘问心无愧,就算让我们搜一搜又有何妨呢?” 说完,又将卧房扫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凉枕旁的小匣子上,便径直走了过去。 柳氏的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春茗看了看匣子,又转身看了看柳氏,微微一笑道:“姨娘,这匣子可方便你打开一下,让我们看看。” 柳氏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只道:“这屋里这么多的东西,你们都亲自动手了,还差这一件吗?” 春茗笑了笑:“瞧你这话说得,好像我们是进来抢劫的强盗似的。这匣子,姨娘夜夜放在枕边,守着看着,我猜里面八成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吧。再说了,这上面还锁着呢,没有钥匙的话,我也打不开啊。”说完,她从袖中抽出手帕,然后隔着手帕,拨弄了一下上面小小的铜锁、 匣锁清脆的响声,让柳氏后背一凉“钥匙……我弄丢了,不见了……” 春茗闻言,便心中有数了。 “是吗?那真是可惜了,这匣子镶珠嵌玉的,非要用强力弄坏了,实在可惜。” 春茗说完这话,便吩咐身边的婆子匣子拿走。 柳氏站在原地,肩膀微微发抖,眉心紧锁,盯着婆子手里的匣子,心中七上八下的。 春茗瞥了一眼她面如死灰的脸,故意扬起声音道:“姨娘这处没什么好搜的,回头等我查过了匣子,如若无事,便会派人送回来的。好了,我们还得再王姨娘拿出走走,不多留了。” 柳氏闻言,连衣裳顾不得换上,直接穿着睡衣,脚步匆匆追了上去。 柳氏这边,已经有了少少收获,王氏那边必定也会发现。 春茗一口气喝下一碗茶,做好了通宵的准备。 无论如何,明儿一早,待到太阳升起来之后,她定要给小姐一个最好的交代。 …… 清晨时分,天碧如洗,万里无云,偶有一阵微风拂过,夹杂着huā草和露水的香味。 沈月尘晨起的时候,肚子有点坠坠地感觉,惹得她十分上心。 她没敢起床,一直等陆大夫来了之后,让他诊脉,见一切无碍,方才起身。 陆大夫说她是忧思过重,对胎气有所影响。 “大奶奶,您现在虽然月份足了,但依然还是要小心为上。老夫早就说过,大奶奶您的身子亏虚不足,养好心脉才能养好胎,保得日后生产平安无事。” 沈月尘抚了一下额头,轻声道:“确实是我自己太大意了。” 陆长风继续说:“老夫也知道,近来府中事多,大奶奶分身乏术,颇为不易。不过您的身子要紧,不如等事情告一段落之后,寻个安静温暖之地,专心养胎可好?” 沈月尘闻言,略有诧异。 “大奶奶,老夫在朱家当差也有几年了。所以,请您容老夫说一句话真心话。朱家人多事杂,而且,大奶奶又身为长房长媳,很多事情不想管也得管。您若是真心安心养好这一胎,就必须要让自己清净下来。” 沈月尘听罢,很是感激地对他点了一下头:“多谢您的提醒。其实我和大爷已经打算过了,等事情都告一段落之后,我们就出府走走,去到郊外的田庄避避暑。” 陆长风听了这话,方才放心道:“大奶奶有这样的打算,老夫就放心了。” 沈月尘喝过安胎药之后,方才让春茗她们进来回话。 她们在外面已经等了小半个时辰了。 春茗一宿没睡,熬得眼睛发红,但神情焦急,似乎有些什么急事要说。 沈月尘看着她道:“瞧你这样子,估计是一宿没睡吧。不过只是查房而已,也用不着这么大的阵仗。你才成亲没两天,别把自己熬得这么憔悴。” 春茗迫不及待地上前一步,道:“大奶奶,奴婢这一晚没有白熬,查到了不少腌臜事。只是,这一大清早的,奴婢真怕误了小姐的耳朵。” 沈月尘淡淡道:“别说那些场面话了,你一早就过来复命,若是不想说,又何必白白跑着这一趟。说吧,到底查到什么了?” 内宅之事,最是琐碎。 柳氏和王氏素不受宠,在朱家得不到足够的重视,日子过得并不顺利。 沈月尘知道她们心中有怨,可却没想到,这份怨气的背后,还隐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奴婢虽然没有逮到现形,但东西已经搜出来了,同心结,鸳鸯帕,金兰簪每一样都是成双成对,而且,一人一样。而且,奴婢还从那只紧锁的匣子里翻出来几样怪模怪样的小玩意儿……” 她们久失恩宠,在朱家宛如透明人一样,空房寂寞,欲心不死,难免会做出什么糊涂事来。 沈月尘听到一半便抬手阻止她道:“去把她们俩带来,我要亲自问问。” 她已经明白春茗的意思了,可是她还是想听听当事人是怎么说的。 春茗应道:“两位姨娘如今都在一处,奴婢这就给您带过来。” 沈月尘深吸一口气,原本刚刚平复的心情,再次变得有些心烦意乱。 然而,在春茗回来之后,朱锦堂却突然出现,他原本一早出门去了,这会又再次折回,想必一定有事。 沈月尘收拾心情,起身相迎,却见朱锦堂大步流星,一脸紧张地走过来,还未等她说话,便扶住她的手臂,道:“你哪里不舒服?” 沈月尘被他问得一怔,忙反问道:“大爷遇上陆大夫了?” 朱锦堂摇头道:“我没遇上他,只是府里的人来报,说陆大夫过府。” “大爷……府里的人怎么传话传到您那儿去了。” 朱锦堂直接了当道:“是我吩咐的,府上一有你的消息,就过来通报一声,让我心中有数。” 他对她始终有点不放心,何况,近来府上事情这么多。 沈月尘微微一笑:“妾身不过是请陆大夫过来看看平安脉而已。妾身无碍,倒是耽误了大爷的功夫。” 朱锦堂闻言稍稍松了一口气:“我今儿没什么急事,出不出去都一样,要不我留下来陪陪你可好?” 沈月尘的眉心一动,等会儿,柳氏和王氏就要过来了,他若是留下,岂不是也要听见那些事。 “正事要紧,妾身刚刚喝了药,估计一会儿还得补一觉才行。” 朱锦堂想了想道:“那好,你好生歇着,晚上咱们一起吃饭。” 沈月尘笑盈盈点头道:“是,妾身让吴妈备上好酒好菜,等着大爷回来。” 两人相视一笑,朱锦堂抬手抚了一下她的珍珠耳坠,道:“知道了,我走了。” 沈月尘亲自将他送出门口,待他走出院门,方才吩咐翠心道:“告诉春茗把人带到滢姐儿的房间,我去那里问话。” 这会,孩子们都在老太太那边,而且,厢房离着正房最近,若是等会儿再有人来,她也能看得见,听得着。 春茗亲自领着柳氏和王氏过来,两个人都是一脸憔悴,身上还湿淋淋的滴着水。 “小姐,奴婢把人都给带到了。” 沈月尘沉下一张脸,看着昔日温顺安分的两人,如今已神情黯然的模样,不禁微微的蹙起了眉头。“原本你们俩的性子,我最是放心,却没想到,越是放心的,越是惊心。” 事已至此,多言无益。柳氏和王氏皆是垂眸不语,仿佛已经打算就这样认栽,认命了。 此事非同小可,她们注定是没法再朱家呆下去了,也没脸再呆下去了。 春茗把搜来的东西呈上来,却被吴妈抢先一步阻止道:“小姐还怀着身孕,别让她看见这些脏眼睛的东西,赶紧拿下去,该烧的烧,该扔的扔。” 第三百五十四章 处置(一) 沈月尘无需疾言厉色,如今证据确凿,她可以轻而易举地将柳氏和王氏撵出朱家。 不过,她的心中还有一丝耐心和体谅,得饶人处且饶人,没有人会一辈子不犯错。 她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毕竟,柳氏和王氏二人的所作所为,虽然放肆,但也情有可原。而且,万一长辈们知道了,估计就不是撵出府去那么简单了。 沈月尘拿起茶碗抿了一口,淡淡道:“原以为你们是姐妹情深,却没想到,你们二人的这份情确是如此” 柳氏垂眸看地,心中想了许多。 要不要据理力争,反驳狡辩?还是就这样一直保持缄默,看大奶奶的反应? 若不是自己一时大意,被人搜出了东西,她原本打算一口否认的,但是春茗句句犀利,让她无话可说,只能默认。 想来想去,眼下她只能凭着一张所剩无几的脸面,一介姨娘的身份,示弱求饶才是最好的法子。 沈月尘见她迟迟不语,又望向王氏,道:“事到如今,你们还有什么话好说。” 王氏咬了咬唇,满心惧怕,却也是不敢开口。 “怎么没话说了?”春茗见她们闷声不语,直接将从柳氏房间里搜出来的匣子放在桌面上,冲着她们冷笑道:“亏得老太太明鉴,大奶奶眼明,要不然的话,你们之间的那点子龌蹉事,不定什么时候会被人发现呢。啧啧啧,你们的胆子也太大了” 吴妈虽然刚刚有了交代,但春茗却不准备就这么轻易地放过她们。 身为姨娘,居然敢在内院做出这样的事情。活该,她们该被人羞辱。 柳氏闻言心中一紧,抬头看了春茗一眼,心中暗骂了她一句。 沈月尘的目光落在了那匣子上,她虽然没见过,但也隐约猜得到那里面装得是什么东西。 她不耐地摆了摆手“吴妈方才不是说了吗?拿出去扔了,别再让任何人看见。” 这种东西留不得,留下去被人看见也是个麻烦。 春茗有点不甘心道:“小姐,这东西可是最确凿的证据。” 她辛辛苦苦搜了大半宿,又是操心又是上火的,怎么能说扔就扔了呢。 吴妈不悦地瞪了春茗一眼,道:“小姐怎么吩咐你就怎么办。” 柳氏的额头已经沁出冷汗,她猜不透沈沈月尘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沈月尘微微沉吟道:“那些东西,往后我不想再看见了,而对你们两个也是一样。昨天我说的话,想必你们还记得清楚。今天虽然出了这样的事,但我的意思大致还是如此。只要你们能自愿离开朱家,我可以破例将此事压下去,给你们一份最后的体面。但如果你们不愿意的话,那么,我就不得不通报这件事情,让老夫人撵你们出去了。” 柳氏闻言一怔,没想到,沈月尘会是这样的态度。 “是体面的离开,还是落魄的离开,你们自己选。” 沈月尘说完这话,继续喝茶。 她想说的话,已经都说完了,剩下的就是听她们说的了。 这种时候,但凡是有点脑子的人,都会顺着这个台阶而下,选择离开。 柳氏和王氏听了这话,就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根浮木,可以获得暂时一线生机。 “谢大奶奶恩德,婢妾会安安静静地离开。” 沈月尘满意地点了一下头:“好,卖身契已经写好了,你们按上手印,拿够银子,便可立即离开朱家。” 时间有限,沈月尘无心在和她们周旋太久,事情越快办妥越好。 柳氏和王氏来不及多想,唯有顺从地按上手印。 纵使不甘,纵使不愿,也无可奈何。 柳氏和王氏当初被卖进朱家的时候,不过只用了区区二十两银子。 她们在朱家生活多年,手头上的积蓄不多,但二十两银子还是有的。 沈月尘看了一眼卖身契,又看了一眼柳氏和王氏,淡淡道:“从此以后,你们就是〖自〗由身了。我会安排丫鬟们看着你们收拾东西。你们出去之后也要生活,所以你们房里的东西除了摆设家具之外,其余的,但凡是想带的,你们都可以带走。” 若是净身出户的话,她们出去了还是死路一条,带点东西,带点银两,好歹还能为自己谋一条生路。 待事情告一段落后,吴妈抬步上前道:“柳氏和王氏识趣离开,如今就只剩下曹氏了。” 沈月尘轻叹道:“是啊,曹巧云满肚子都是主意,必定是最难对付的一个。” 柳氏和王氏,可以说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反而成全了沈月尘。 不过,曹巧云就没她们那么愚蠢了,换句话说,这会想要找出曹氏什么大的错处,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吴妈想了想道:“小姐,其实你可以拿这件事做做文章的。毕竟,她们都是姨娘,一个不好,另外一个也会受到牵连。” “曹巧云和她们不一样,她毕竟是滢姐儿的生母,我不能故意往她的身上泼脏水,那样对滢姐儿不好。” 沈月尘之所以对曹氏有所顾忌,就是因为在乎朱滢。 她虽然养在自己名下,但身份毕竟是个庶女。所以,沈月尘想要对她多保护一些。 吴妈也知道曹氏是个麻烦,不过眼下就剩下她一个人而已,办法可以慢慢想,不着急。 不过只是一天的功夫而已,西侧院里就少了两位姨娘。 院中众人背地里都对这件事议论纷纷,大家都对大奶奶出其不意地翻脸而觉得诧异。 “你们看看,大奶奶自从生下暄哥儿之后,架势越来越大了。若是她这一胎再生个男孩儿的话,那可真是了不得了。” “母凭子贵,大奶奶如今已经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你们看看大爷,将近大半年的时间都不曾去过旁人那里,看来咱们大奶奶还是御夫有术啊。女人啊,终究还是得拢住男人的心才行。” “这柳姨娘和王姨娘也够倒霉的了。好端端地,就这样出了府。不过没准儿,这样也好。” “哎呦呦,你们都没听过吗?她们两个中间可是有猫腻的。昨晚,春茗姑娘带人去搜房,一定是搜到什么”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着,把这件事传到了上房。 老太太原本正在一心一意地陪着孙儿们玩乐,待听闻此事,不免大吃一惊。 杨嬷嬷据实以报,未有任何隐瞒,但其中的细节如何,她也不太清楚,只知道门房的人,方才回话说柳氏和王氏已经带着包袱行囊出府去了。 老太太眉头微皱,这样的事情,可不该沈月尘一个人拿主意的。 “月尘那孩子不是没有容人之量的人,怎么这回办事这么莽撞呢?” 杨嬷嬷微微垂眸,道:“奴婢也觉得大奶奶不是随性而为的人,许是有什么原因吧。” 自从有了桃姨娘中毒的事情发生之后,杨嬷嬷对沈月尘的好感,倍增不少。 晚饭前,沈月尘过来请安,她故意来得早些,因为请安过后,她还要回去为朱锦堂准备晚饭。 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传话的速度,沈月尘一直心中有数。 老太太见她来了,忙遣走身边的闲杂人等,只留下杨嬷嬷一个人。 “这两天你一直让孩子们跟着我,是不是就是为了姨娘们的事?” 老太太直接发问,沈月尘从容应答道:“柳姨娘和王姨娘的事,事出突然,月尘没来得及向您禀报,就自行做主了。” 老太太在乎的不是这个,而是沈月尘做这件事的目的。 “她们都是你院子里的人。按理都该有你来做主处置的,可是她们到底是锦堂的姨娘,你不该这么匆忙决定。” “回您的话,月尘的决定虽然匆忙,但却不是公正。早前,大爷和月尘就商量过要放出去几位姨娘,免得她们日久无宠,心生怨怼,做出什么阴险歹毒的事情来,就像何氏一样月尘原本也想再等一等的,可惜,柳氏和王氏的所作所为,让月尘实在无法容忍,只能早早处置,免得节外生枝,给朱家和大爷丢人丢面。” 老太太见她说的这么严重,忙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仔细说说。” 沈月尘深吸了一口气,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了一遍。 老太太听罢,先是震惊,随即就动了怒气。 “这些下作的东西,果然是烂泥扶不上墙。她们居然居然做出这等丑事,万一要是传出去,岂不是给朱家的颜面抹黑!” 老太太发了一通牢骚过后,连连摇头道:“你怎么能这么就把她们放出去?” 沈月尘微微垂眸道:“家中近来大小事不断,月尘不想再给长辈们再添烦心之事,而且,这件事说出来也实在有些难以启齿。” 老太太长叹一声:“我知道你心慈,可她们两个也实在可恨!锦堂他知道了吗?” 沈月尘摇头道:“东西是昨晚才搜出来的,人也是上午才放出去的,大爷还不知道呢。” 老太太想了一下;“这种事瞒是瞒不住的,何况,锦堂的性子素来较真儿,咱们不说他也会知道的。” 若是小事,还可能瞒得住,可这样的丑事,是根本瞒不住的。 听老太太的语气,似乎实在担心朱锦堂会为此事而生气,但沈月尘却觉得他的震惊会大过愤怒。 “祖母放心,月尘会好好劝说大爷的。毕竟,她们已经不是朱家的人了,大爷没必要为了这些不必要的人,不必要的事而大动肝火。” 第三百五十五章 处置(二) 曹氏一直闷在屋里想着对策,整晚都没睡。谁知一大早起来,便听闻柳氏和王氏因为私下媾和,被大奶奶撵出了朱家。 听到这样的消息,曹氏顿时大乱方寸,不知自己该如何是好。 柳氏和王氏都是何等老实安分的人,可背地里怎么会做出这样事情。 不过,她现在没空操心别人,还是得先想办法保住自己才行。 原来,昨晚春茗带着人大搜特搜,折腾到大半夜就是为了找出撵走柳氏和王氏的把柄和错处。 沈月尘果然是动真格的了,下手还真够狠的。 曹氏的脸色变了几变,在心中叮嘱自己道:不要紧,不要紧,她们都是些没用的人,就算留下来也什么忙都帮不上,反而只会拖后腿,惹麻烦而已。 不要紧,不要紧,我还有滢姐儿,我还有她,只要有她在,我便能讨回一切。 曹氏下定决心,要拿女儿来做自己的护身符了。 这会,朱滢正在老太太身边,跟着杨嬷嬷学针线。 原本只是丫鬟们聚在一起做活儿,但见她一个劲儿地好奇,杨嬷嬷便亲自给她戴上顶针,然后教她穿针引线,描样子。 老太太见她年纪小小,就对女红这么感兴趣,便夸了她几句,还送了她一只精致的针线匣子。 东西虽小,但到底是老太太赏的,孩子心里还是觉得很欢喜的。 从前,老太太的眼睛只追着明哥儿转,鲜少会留意朱滢太多。 朱滢得了老太太的赏,头一个就想要拿给沈月尘看看。可惜,她几日事忙,只有晚上的时候才会过来。 今儿,朱滢见她和老太太说完了话,便立刻乐颠颠地过去献宝,道:“娘亲你看,这是老祖宗赏给滢姐儿的。” 沈月尘微微俯下身子,瞧着她含笑的脸,亮晶晶的眼睛,便笑道:“用的时候,可要小心,身边得有人看着才行。” 朱滢点点头,脆生生地应道:“知道了。” 老太太的心情还有些不太愉快,见了孩子们,只是淡淡道:“今儿都跟你们娘亲回去吧。他们都跟我挤了两晚了,想来也该腻了。” 沈月尘点点头。 回院之后,沈月尘先吩咐丫鬟们给孩子们洗澡。 这会天热,稍动一动就是一身的汗。 沈月尘自己也准备梳妆打扮一番,所以只把三个孩子交给了吴妈。 春茗下午补了一觉,这会也有精神过来伺候了。 沈月尘让她跟进净房,一面伺候一面陪自己说说话。 小丫鬟们抬了一桶热水进来,便匆匆退下。于是,净房里就剩下她们主仆二人。 沈月尘靠在浴桶,闭目养神,春茗则是坐在一旁,用温热的毛巾给她擦着手臂和胳膊。 “春茗,我一直想问你件事情来着。” 春茗手上一顿,道:“小姐您说。” 沈月尘依旧闭着眼睛“你是怎么察觉到柳氏和王氏有私情的?” 这种事情,除了当事人身边的人,有所察觉之外,外人是很难发现的。 春茗闻言抿了抿嘴,似笑非笑道:“说来也巧,奴婢原本只是一种感觉罢了,觉得她们两人神情有异,所以担心她们背地里憋着什么坏水,便有心想要查个究竟。谁知,昨晚奴婢带人去搜房的时候,柳氏正好穿着睡衣,奴婢一眼就瞥见了她颈窝处的红印子……大爷他都已经大半年没去过她的屋里了,所以,奴婢便知她定是和人有私。院子里眼线众多,柳氏想要偷汉子根本是不可能的,既然不是男人,便只能是女人了。奴婢听说,柳氏和王氏交好,两个人每天形影不离,同吃同睡,所以便怀疑两人有私。” 春茗把事情娓娓道来,仿佛是在说着一件再日常不过的小事。 沈月尘沉吟片刻,才道:“看来让你嫁人是嫁对了。” 若是未出阁的姑娘,怎么会发现这些异样。 春茗闻言脸颊一红,随即又道:“柳氏和王氏走得痛快,只是奴婢一直没机会把曹氏牵连其中,一并解决……” 沈月尘淡淡道:“不急,曹氏和她们不同。” 春茗把毛巾放下,伸手替沈月尘按了按肩膀,小声道:“奴婢不觉得她们有什么不一样的。曹氏也是姨娘,也是奴才。她虽然生了滢姐儿,但那也是为大奶奶您生的,您才是她的嫡母。” 按理,小姐能把滢姐儿养在自己名下,已经是对曹氏最大的恩德了。 曹氏要是真懂事,就该对小姐顺从到底。 沈月尘知道她立功心切,便道:“流失和王氏的事,你做的不错。不过,曹氏那边还是不要操之过急比较好。” 春茗虽然不赞同她的做法,但能明白她的心意,忍不住轻叹一声:“小姐,您对滢姐儿实在太好了。” 沈月尘静静道:“滢儿是好孩子,值得我对她好。” 朱滢的早慧和懂事,是沈月尘最喜欢的地方,然而这一切也是多亏了曹氏的“教导”。 沈月尘舒服地泡了个澡,从头洗到了脚,洗去了一身的汗热,也带来了一身的清爽。 春茗亲自扶着沈月尘站起来,她的身子,每做一个动作都要十分小心。 翠心和巧儿两个人轮流着拿着干爽的棉布帮她把身子擦干,把头发擦干。 待擦过一遍,沈月尘才从水里出来,换上一件宽松地家常衣服,然后坐到梳妆镜前,准备打扮一番。 近来天热,她每天几乎都素着一张脸,不施粉黛。不过,今天是个例外。 吴妈亲自掌勺,做出了一桌精致的饭菜,样样都是朱锦堂最爱吃的。 如今,一切备妥,只等朱锦堂回来了。 孩子们是不能挨饿的,所以沈月尘派人先拨出了几样菜,照看着他们先吃。 明哥儿的胃口好得很,就着菜吃了一大碗米饭,还啃了。鸡腿。 他的牙口不错,尤其喜欢吃肉。 朱滢原本只吃了两口,就不想吃了。待见明哥儿吃得香喷喷的,便有拿起羹匙,多吃了好几口鸡汤泡饭。 鸡汤清淡,但不寡味,因为里面的食材充足,而且,营养丰富。 入夏之后,饮食上多有调整,但沈月尘一直嘱咐吴妈,交代厨房每天都要保证有一道营养汤。 小孩子耐不住暑热,经常会苦夏,茶饭不思。 暄哥儿窝在沈月尘的怀里犯困,眼皮连连打架,却不想睡,没一会儿就睁开眼睛,四处张望,像是再找什么人似的。 吴妈见状,含笑道:“暄哥儿一定是再找大爷呢。” 沈月尘轻轻拍着他的背“两天没抱着他了,这孩子似乎又重了些。” 她这两天又要开始服药了,所以只能把暄哥儿交给乳母们喂养。 暄哥儿打了一个哈欠之后,便沉沉睡去,看来他是等不到朱锦堂回来了。 沈月尘亲自把他抱到了小床上,朱滢随即轻手轻脚地跟了过去。 “娘亲,我和弟弟今晚能和您一起睡吗?” 沈月尘回身看她,点头道:“当然可以。你爹就快回来了,等会儿,记得过去给他斟酒。” 朱滢连连点头。 朱锦堂说过会早点回来,但可能有事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脚。 沈月尘好在之前先用了半碗燕窝粥,所以这会还不饿,正好可以陪着孩子们说了会儿话。 门外的帘子动了动,沈月尘原本还以为是朱锦堂回来了,下人们来报信。 谁知,进来的丫鬟迈着小碎步进来禀报道:“大奶奶,曹姨娘正在院子〖中〗央跪着呢。” 沈月尘闻言眉心一动,只看了一眼朱滢,见她并未听见,便压低声音道:“她想干什么?” 丫鬟也跟着压低声音道:“奴婢不知,许是想要等大爷回来吧。” 沈月尘淡淡道:“传我的话,让她回去,别在这里惹事。” 丫鬟应声而退。 沈月尘用帕子点了点鼻尖的汗珠,想来,曹氏也该知道了柳氏和王氏的事,所以才会突然来这么一出。 不一会儿,院子里忽然有了小小的动静。 沈月尘侧耳倾听,似是有人在哭。 翠心闻声,率先挑着帘子,出去查看。 很快,她一脸为难地进来道:“小姐,曹氏在外面又哭又闹的,怎么都不肯走。” 沈月尘眉心一蹙,却见朱滢也抬起头来望着她。 沈月尘对着她笑了笑:“你陪着弟弟们玩一会儿,娘亲去去就来。” 朱滢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沈月尘扶着翠心的手,来到院中,待见廊下跪着一人,正在掩面而泣,哭声好不悲伤。 “你非要这么闹下去不可吗?”沈月尘垂眸望向曹氏,语气冷淡。 曹氏见她来了,稍微收住眼泪,只是低头不语。 沈月尘打量着曹氏,发觉她也是有备而来。 一身月白色的锦缎长衣,毫无装扮,素面朝天,一股悲伤憔悴的模样,尤其是那一双哭得通红的眼睛,更是泪光闪闪。 曹氏的姿色平平,但许是在朦胧的月色衬托之下,倒是别有一番我见犹怜的味道了。 这时,院门外缓缓走来一人,沈月尘光是看见影子,便知是朱锦堂回来了。 前头的朱六斤见院子里站着的大奶奶,连忙上前请安道:“给大奶奶请安。” 朱锦堂的目光先是落在了沈月尘的身上,随后又落在了曹氏的身上,目光略有不解。 曹氏见朱锦堂回来了,便直接跪行上前,一副梨huā带雨地模样,道:“大爷救救婢妾吧。” 第三百五十六章 枉做小人(一) 光是看曹氏这副委屈痛哭的模样,若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沈月尘把她怎么着了呢。 朱锦堂用眼睛在曹氏的身上转了一圈,只觉她看起来比昨天见着的时候,更加憔悴了些,尤其是脸上,几乎没什么血色了。 曹氏在〖房〗中,已经酝酿了半天的情绪,这会眼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噼里啪啦的直往下掉。 她心里早都计划好了,这会见了朱锦堂,眼泪不禁落得更急,更凶了,任谁看了都没法做到无动于衷。 朱锦堂被她挡住了前行的脚步,不由沉声道:“有话起来说吧。” 说完,他望了一眼对面的沈月尘,见她神情淡淡地,不怒不嗔的模样,问道:“她这又是怎么了?” 沈月尘睨了一眼地上的曹氏,微微摇头道:“妾身也是听到哭声才出来的,想必定是曹姨娘有什么话要说吧。” 曹氏虽然哭得动情,但耳朵却管用得紧,时时刻刻留意着他们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朱锦堂忍不住轻叹一声,对着曹氏道:“若还是因为出府的事情,你就没必要这么闹了。” 他的语气有几分不耐烦,累了大半天,还以为回家可以好好歇歇,结果又是这样烦心的局面。 曹氏双手抱住他的腿,瘫坐在地,喃喃自语道:“大爷,您若是不帮帮婢妾的话,婢妾怕是真的活不了了。” 朱锦堂非常不喜欢听见这样的话,很是不悦道:“你浑说什么呢?” 曹氏微微仰起头,眨巴着泪眼,哽咽道:“大爷还不知道吗?大奶奶已经开始对我们下死手了,柳氏和王氏都已经被她撵出去了。” 这个消息,对朱锦堂来说,的确有些意外。 他抬头看向沈月尘,似乎想要向她求证一下。 沈月尘如是道:“柳氏和王氏下午已经赎身出府,我正等着大爷回来,要告诉您呢。” 她的话音刚落,曹氏抹了把泪,继续道:“大奶奶她出尔反尔,明明当初说过会给婢妾时间考虑清楚,可结果,却背地里耍阴谋,非要置人于死地不可啊!” 阴谋?朱锦堂对这个两个字格外在意。 他很清楚沈月尘的为人,她虽然聪明,但从来不会耍什么阴谋手段。 “你再胡乱浑说,我现在就直接家法办了你。” 朱锦堂的话,并未让曹氏放弃抹黑沈月尘的勇气。 她知道,大爷对沈月尘的喜爱之情,实在太深了,深到他的眼睛已经容不下第二人,也不想再容下第二个人了。 曹氏伺候朱锦堂这么多年,没什么旁的本事,但她总算是摸清楚了朱锦堂的性格。 朱锦堂看似冷傲,但其实很重感情,而且,他做事素来谨慎,对人的疑心也很重。 如今,沈月尘能在朱家说什么是什么,就是因为朱锦堂对她的信任和喜欢。 但如果,这份信任感面临考验的话,那么沈月尘的话,也就没法像现在这样,一句话就能把人给压死了。 “大爷,婢妾没有胡说……事到如今,婢妾愿意和大爷说实话,说真话,只求大爷给婢妾一个机会。” 眼见,曹氏的言行越来越放肆,吴妈有些按耐不住脾气了,不禁上前一步道:“曹姨娘你今儿闹得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大奶奶对你素来亲切有加,又对滢姐儿视如己出,做人不能没有良心,红口白牙地乱说话,有些话说出来容易,收回去难,你可要想明白了。” 曹氏故作哽咽道:“滢姐儿……若不是为了滢姐儿,婢妾也不会忍到今时今日了。”她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方才继续道:“婢妾一直对大奶奶忠心耿耿,不敢有丝毫怠慢……可大奶奶您不该这样贪心,这样狠!大爷如何疼着您,宠着您,婢妾看得一清二楚,所以心中早已经没有任何奢求了,只希望能在内院之中,安稳度日,好好地侍候大爷,好好地看着滢姐儿长大……可您却说翻脸就翻脸,非要让大爷的身边就只有你一个正妻,甚至还不惜为了这样,往婢妾们的身上栽赃陷害,只为让我们乖乖滚蛋!” 这一番话听下来,沈月尘便知她今儿是有备而来,绝不是灵机一动过来胡闹的。她是来报复的,而且,腹中早已想好了一套说辞,箭头是直指自己的。 果然,曹氏还真是没有人“失望”呢。 沈月尘就知道她是一颗难拔的钉子,不过就算她再难拔,自己也要拔掉。 曹氏突如其来的一番话,让人听得糊里糊涂,但又像是隐约透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似的。 朱锦堂在意地问道:“什么栽赃陷害?” 他并不是因为相信她的话才问的,只是想知道这股空穴来风的原因是什么。 曹氏见朱锦堂问话,便知他在意了,忙道:“大爷您还有所不知吧。大奶奶今天把柳氏和王氏撵出朱家,就是因为昨晚春茗姑娘在她们的房间里搜到了什么脏东西,结果就说她们两人私下媾和……这样的理由,大爷您信吗?” 朱锦堂听罢,果然蹙起了眉头。 私下媾和……这样的事情,若是搁在旁人身上还行,但放在柳氏和王氏的身上,实在让他觉得难以接受。 身为一个男人,这种事情他是万万不可能理解的。 吴妈再次为沈月尘说话道:“姨娘别不分青红皂白的胡说。若是没有确凿的证据,光明正大的摆在那里,柳氏和王氏怎么会点头承认?她们不是被撵走的,她们是自己没脸面在朱家待下去的。” 曹氏对吴妈的话充耳不闻,只是缠着朱锦堂继续道:“大爷,您还不清楚柳妹妹和王妹妹的性格吗?她们二人最是温顺了,平时安分守己,胆小怕事,但凡是大一点的雷声,都恨不能把她们给吓到了。大奶奶突然把这么一盆脏水扣到她们的头上,她们俩如何能把不怕?如何能不走?大爷,这事情必定还有隐情,一定是大奶奶威胁逼迫她们,她们才会走的……她们走了,婢妾就是大奶奶唯一的眼中钉了,婢妾不知道大奶奶究竟还憋着什么样的主意要来对付婢妾?如果,她要拿滢姐儿来威胁婢妾的话,那么婢妾肯定也是不得不从啊!所以……大爷您要救救婢妾,就当是看在孩子的份上,救救婢妾吧。” 沈月尘在旁,一直一言未发,不是乱了方寸,只是想看看曹氏到底准备了什么招数。 待听到这里,她不禁摇头一笑,随即抬起双手,轻轻地鼓起掌来:“真是有趣。我从不知道曹姨娘你居然还有这样颠倒黑白的本事。看来,我真是小看你了。” 曹氏闻言后脊背一凉,但脸上仍是一脸悲色。 且不管大爷行不行,她这么胡乱地说上一气,把事情彻底搅浑,便是让谁也清净不了,谁也好过不了。 朱锦堂的眉心蹙得更紧了,只听沈月尘语气淡淡道:“大爷,方才曹姨娘的话,您可都听得真切,这就是妾身一直担心的,人心难测,谁也不知道自己的身边,究竟藏着多少包藏祸心的小人!” 朱锦堂闻言,原本心中刚刚泛起的涟漪,瞬间恢复平静。 他再次迈开脚步,待见曹氏还抱着自己的腿不肯撒手,顿时沉下一张脸,喝道:“放手!” 曹氏被他喝得一惊,手劲也随之一松,只得顺从。 朱锦堂迈着大步来到沈月尘面前,望着她道:“到底是什么怎么回事?” 沈月尘静静道:“大爷放心,妾身会给大爷一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交代的。不过,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孩子们还在屋里玩耍,咱们不如去次间说话如何?” 朱锦堂主动过来问她是怎么回事,而不是问直接曹氏。 这样的的举动,让沈月尘明白他对她的信任。 朱锦堂也不想看事情不清不楚地了结,便赞同道:“也好。” 沈月尘随即挽住他的手臂,然后抬眼看向曹氏,道:“曹姨娘也一起过来吧,方才听你说得那么热闹,我还没听够呢。” 曹氏的身子微微一颤,见沈月尘面不改色,不慌不乱的模样,心中稍有泄气。 她原以为,她这么胡乱地说上一通之后,沈月尘一定会有所反应的,最起码也该动怒发火才是啊。 可她万万也没想到,沈月尘还是那副风淡云轻的模样。 曹氏咬紧牙关,心想,她就那么自信?真的什么都不怕?好,既然如此,那我就把池水搅得再混一些,看看她还能不能摆出那副无所谓的样子! 朱锦堂虽然有点心烦,但对沈月尘依然十分上心,不仅亲自扶着她坐下,还伸手抚了抚她的肚子,似是安慰一般。 与此同时,已经有机灵的丫鬟跑去后院找春茗报信儿。 毕竟,柳氏和王氏的事情都是她最先经手的,所以,等会儿万一大爷真的追究起来,她是一定要在场的。 春茗正在准备酒菜,等着和丈夫朱六斤一起小酌几杯。谁知,丫鬟过来传话,气得她一个劲咬牙:“曹氏这个贱人!贱人!真心是活得不耐烦了,居然还敢反咬小姐一。!我今儿非过去撕了她的嘴不可!” 第三百五十七章 枉做小人(二) 春茗匆匆赶到,一过来看到曹氏那一脸别有用心的哭相,心里顿时窜起了一股火气,若不是因为大爷还在场,她恨不能立刻冲过去直接挥出一巴掌,打在曹氏那张不知好歹的脸上。 亏得小姐还为她再三犹豫,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把她和柳氏王氏一起撵出去…… 春茗如此愤愤地想着,随之来到沈月尘跟前,轻声耳语道:“小姐,曹氏这厮绝对留不得。” 沈月尘看着曹氏没有说话,冷冰冰的目光要多冷就有多冷,直直地盯在曹氏的脸上,见她眼珠子转个不停,似乎还在憋着什么鬼主意呢。 春茗和沈月尘耳语了一句之后,便径直来到朱锦堂的跟前,跪下来道:“大爷,曹姨娘她血口喷人,颠倒黑白,柳氏和王氏之事,乃是奴婢亲自带人搜查出来的,人赃俱获,如若大爷不信,奴婢可以把搜来了证据拿给您过目……之前,大奶奶未免您不悦,交代奴婢把那些东西都扔了,烧了,亏得奴婢慢了一步,否则,由着曹姨娘这么胡搅蛮缠,非得冤枉了大奶奶不可。大爷,大奶奶素来对事不对人,您可要相信她呀。”说完,不忘转过身狠狠地瞪了曹氏几眼。 春茗的一番话,让朱锦堂听得心思发沉。他目光凌厉的扫过曹氏的脸,却始终没说要看那些搜出来的东西。他自然是不想看的。身为男人的自尊心,让他对那些东西,打从心底里抵触,厌恶。 曹氏听了这话,跪在一旁随即抬手恨恨的不停的拍着大腿,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摇头嚷嚷道:“大爷,她说谎,她们都在说谎!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的事情,为何大奶奶总能有先见之明,做事总能抢先一步,难道大爷您就不觉得奇怪吗?柳氏和王氏平时多半闭门不出,就算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也是隐藏极深,旁人又怎会知晓?所有的所有,都不过是她的计划,她的借口。” 曹氏已经在肚子里打好了腹稿,所以说起话来,脸不红气不喘,好像一副很有底气的样子。 朱锦堂冷哼一声说:“你不过是片面之词,我为何要信你?” 他的心里,自始至终只相信一个人,那就是沈月尘。 这是生活中无数件小事积累而成的结果,是旁人没办法动摇的。 房间里有短暂的沉默,曹氏捶着胸口继续道:“大爷,婢妾跟了您这么多年,从未撤过谎,骗过人……而且,婢妾还有话说,当初孙氏被秦氏陷害难产一事,其实也和大奶奶有关……大奶奶明知秦氏包藏祸心,却还要给她解禁,为的就是让她有所作为,让她陷害孙氏,而她自己正好隔岸观火斗,一石二鸟,将两个人都料理得干干净净。大奶奶以为婢妾不知道,其实婢妾知道得一清二楚,而且,大奶奶还曾经和婢妾说过此事,她说的每一个字,婢妾都记得清清楚楚。” 曹氏突然提起秦桃溪,让屋中的气氛瞬间凝结起来。 她和孙氏自从迁居南院之后,便成了院中的一个忌讳,没人敢当着大爷和大奶奶的面提起她们。 果然,朱锦堂听到这里,脸色又是一沉。 沈月尘却是心中有数了,原来,曹氏心里憋着的事情,就是这个。 春茗有些恼了,冷哼一声说:“大胆,曹姨娘你可别太放肆了。” 曹氏摆出一副临危不惧的模样,道:“事已至此,婢妾没什么好怕的,只求大爷能给婢妾一个公道,让婢妾把话说完……” 朱锦堂闻言,转头看了一眼沈月尘,用眼神询问她,是否还有让曹氏说下去的必要。 沈月尘轻轻的开了。道:“让她接着说吧,这样的好戏,难得一见,大爷也和妾身一起开开眼界也好。” 曹氏居然会突然提起秦氏,这样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诧异。 尤其是沈月尘,所以她倒是想要听听看,曹氏究竟想如何拿着从前的事情来做文章。 曹氏见沈月尘依然一副不急不躁的模样,心里顿时着急起来。 既然已经觉得撕破脸皮闹到底,她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想到这里,曹氏忽地伸出一指,直指着沈月尘,质问道:“婢妾没有说谎。大奶奶你自己扪心自问,当初也好,现在也罢,难道半点心机,半点手段都没有用过吗?暄哥儿还没出生之前,你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才会对明哥儿他们视如己出,如今,你有了自己的孩子,难道还会和从前一样吗?你现在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撵走我们,不就是因为你大奶奶的位置已经做得安安稳稳,想要拿我们这些棋子来开刀是不是?” “啪!”曹氏的话还未说完,便迎面挨了重重地一巴掌。 打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吴妈。 她已经气得肩膀微颤,实在忍耐不住了。 曹氏的一派胡言乱语,彻底扰乱了她平时素来温和有序的心,一时也难以自持,只恨不得堵住她的嘴。 吴妈知道自己没了分寸,打完人之后,立刻过来赔罪,但语气里透着几分焦急:“小姐,您还要由着她乱说下去吗?” 沈月尘望着吴妈气急的脸,安抚道:“妈妈别急,我只是想听听看而已。” 从前的曹氏,藏住利齿,偷偷藏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而现在的她,亮出了锋利的牙齿,满含恨意…… “曹巧云,今儿若不是看在滢姐儿的份上,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有耐心,听你在这里颠倒黑白,胡言乱语。从前的事情,依旧历历在目,到底谁是谁非,不用我多言,大家心里都有数。你方才说了那么多话,可我还是没听出来,你究竟欲意何为?” 曹氏深吸一口气道:“我什么都不图,只想当着大爷的面,戳穿你虚伪的真面目,让他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沈月尘闻言轻笑,微微摇头道:“真面目……我看大爷现在看清的人,应该是你才对。” 曹氏这么一顿胡闹,对她的影响微乎其微。 沈月尘清楚朱锦堂的性格,他虽然有时疑心很重,但为人是非分明。 秦氏的事情也好,柳氏的事情也罢。沈月尘都自认自己扪心无愧,她从没有冤枉过一个人,就算有什么私心,也只能怪她们太不小心,给了别人借题发挥的机会。 曹氏听了这话,直直地望着朱锦堂,似乎想要从他那里寻求某种支持和认同。 然而,朱锦堂却一脸厌恶地别开了脸,看也不看她一眼。 曹氏心头一凉,继续又道:“沈月尘那你敢当着大爷的面前起誓吗?拿你腹中的胎儿起誓,说你从没有害过人,从没有耍过手段欺负人!” 沈月尘听到这里,神情终于有所改变,她眉心微蹙,目露寒光道:“起誓?你有什么资格让我向你起誓?我腹中的孩儿是朱家的嫡系子孙,你根本没资格提起他。春茗,过去给我重重地掌嘴!” 春茗早就等着她吩咐了,这会听了,立刻挽起袖子上前,直接照着曹氏的脸上连扇了好几个巴掌。 曹氏原本还想反抗,却被身边的丫鬟齐齐制服,动弹不得。 春茗的手劲儿又狠又辣,几巴掌下去,曹氏的嘴角就见了血。 沈月尘见状,转过头对朱锦堂道:“抱歉,大爷,妾身原本想平淡了事,可惜,曹氏太过放肆,妾身不得不动用家法了。” 朱锦堂点了点头,心中对曹氏方才说的话,也是大大地不满。 “内院的事情,一向是你做主的,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曹氏被打得头晕目眩,半趴在地上疼得直哼哼。“你就算打死……打死我……我也不会离开朱家,绝不会……” 春茗也是打得气喘吁吁,转身望着沈月尘道:“小姐您吩咐吧,奴婢该怎么处置她!” 沈月尘没有急着做决定,只是对着曹氏道:“你方才让我拿腹中的胎儿起誓,那现在换我来问你,你可愿为自己方才说过的话负起责任,你敢用滢姐儿来起誓,发誓自己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曹氏闻言一怔,眼神瞬间变得闪烁起来。 沈月尘追问道:“怎么不回话?你不敢吗?” 曹氏啐了一口血唾沫,愤愤然道:“我当然敢……我敢!大爷,婢妾发誓方才说的每一句话都句句实属,如有谎言,婢妾便不得好死,滢姐儿便……” 她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如刺梗在喉间,再也说不下去了。 这一切,只因她的目光无意间瞥向了门口,发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儿。 那人正是朱滢。 她大半个身子藏在门后,只露出一张惶恐不安的小脸,眼中蓄满了泪水,随时随地都可能滚落下来。 她是偷偷跑过来的,却没想到看见了这样的一幕。 曹氏的心瞬间被一股力量紧紧地揪住,揪得死死的。 沈月尘也察觉到了什么,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待见偷藏在门口的朱滢,也是心中一紧。 她不该在这里的,她也不该看见这些…… 第三百五十八章 枉做小人(三) 朱滢的突然出现,让屋中的气氛陡然改变,连空气都像是要凝结在一起了似的,格外沉重。 不光是曹氏怔住了,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禁怔住了。 朱滢见自己被人发现了,连忙又往门后躲了躲,不敢乱动。 沈月尘眸光一凝,只对吴妈轻声道:“妈妈先把她抱回去,好生照看。” 说实话,她听了曹氏胡言乱语了一晚上,也没想过要生气,但这会见了朱滢,她的心情瞬间坏到了极点。 稚儿无辜,不管大人们如何针锋相对,都不该把她们牵扯进来。 沈月尘一直在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但它还是发生了。 她的话音刚落,吴妈便抬步而去,谁知,曹氏却抢先一步,腾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直奔门口,一把将朱滢从门后拽到了怀里,大哭起来:“我苦命的女儿啊……姨娘若是不在了,你该怎么办啊……” 滢姐儿原本就受了不小的惊吓,这会听见曹氏放声大哭,更是惊慌不定。 众人见状,连忙将两人分开。 曹氏紧紧地抱着朱滢,就是不肯松手,就连孩子被吓哭了都不知道。 吴妈不得不用了狠劲儿,硬是把朱滢给抱了出来,轻轻拍着她的背,转身就往外走。 曹氏连滚带爬地追上去,却被婆子们上前制服,直接伸手将她按在地上,用脚踩着她的背,她的腰,让她动弹不得。 朱滢的哭声隐约传来,没由来的,沈月尘心中无限恼怒。方才,曹氏说了那么多不中听的话,她都没放在心上,可是这会,她实在没办法保持冷静了。 她的耐心用尽了,不得已道:“大爷,曹姨娘这边就交给妾身来料理吧。孩子们都在正房,等了大爷一天了,大爷过去看看他们可好?” 朱锦堂微微一怔,没想到她会在这种时候支开自己,所以显得稍有犹豫。 沈月尘坦然问道:“大爷不放心吗?” 朱锦堂闻言,自然摇头:“不是不放心,而是怕你不小心动了胎气。” 沈月尘保持着最后一丝的温和道:“不会的,妾身自有分寸。” 曹氏坐在原地,还在痛哭不止,待见朱锦堂要走,便立刻喊出声来道:“大爷别走,您不能走……” 他这么一走,便是将她彻底地交到了沈月尘的手上,那她今儿豁出去地这一闹,岂不是毫无意义了。 朱锦堂的脚下稍微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房门,任凭曹氏如何哭喊,也不肯转身回来。 曹氏心中一沉,抬头狠狠地瞪向沈月尘,却见她的脸色阴沉,目光冷得可怕,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颤,一时间不敢再开口言语了。 她以为,她这样豁出去地大闹一场之后,会让大爷对沈月尘产生一丝疑心和不满,可结果却是这样…… 朱锦堂一走,曹氏身上的力气就像是被抽走了似的。 沈月尘的眼风冷得像是刀子一般,落在她的脸上,问道:“这回闹够了吧?” 她的话音刚落,春茗又再次上前,抬手甩了曹氏两巴掌,训斥道:“这都是你自作自受,大爷一走,且看还有谁能保得了你?” 曹氏捂着吃痛的半张脸,心中又怒又痛,想要张口骂回去,可是被沈月尘的眼神一逼,心头莫名地又是一紧,顿时没了方才的气势,只道:“这都是被你们逼的,是你们欺人太甚,非要把我往死路上逼……” 沈月尘抚着小腹站起身来,道:“我若真想要逼你,方法多得是,何必还留你到今天。念在滢姐儿的份上,我对你一直多有包容,如今看来,倒是我太心软了。你根本不配做滢姐儿的生母,曹巧云你不配!” 曹氏听得这话,眼中恨不能喷出火来:“我为何不配?我辛辛苦苦十月怀胎,把她生下来,只有我才是这个世上最疼,最关心她的人。你不过只是惺惺作态,虚情假意而已。” 沈月尘的语气不由得冷了下来,“你只是给了她一副好身子,可却没有给她在朱家应有的体面和身份。今儿的事情,一旦传出去,最受牵连的人就是滢姐儿。” 庶女就是庶女,就算是养在沈月尘的名下,但终生也无法摆脱庶出的身份。 曹氏颤声道:“我这个做姨娘的,都没有好日子过了,往后滢姐儿跟着你,还能有什么好日子。你不过就是想要趁机,把我们这些碍眼的人都给除了……沈月尘我真是不明白,大爷已经那么专宠于你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你还想要什么?” 对于,沈月尘的所作所为,曹氏根本无法理解,只觉她是在落井下石,除了自己,不想让任何人好过。 沈月尘冷冷道:“我想要的,是你这一辈子都无法理解的东西。” 曹氏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冷笑道:“你终于肯说实话了。” 曹氏一直都认为沈月尘是个有心计的人,可她没想到,她会这样突然翻脸针对自己。 曹氏重重捶打着自己胸口,满含怨气道:“我不过是个没身份的姨娘,整天看你的脸色过活,还把唯一的女儿都交给你了。我已经什么都不剩了,只剩下这条贱命留在朱家混吃等死了,为何你连着最后一条路都不留给我?” “因为我不相信你。”沈月尘言简意赅道。“从前你曾经背叛过我一次,但我看在滢姐儿的份上,给了你一次机会。可如今看来,你确实不值得信任。” 当一个人无欲无求的时候,她对生活的要求会很低,甚至可以说是毫无要求。 沈月尘从前就是如此,可现在,她有了自己的心爱之人,有了自己的孩子,她想要的,她想要保护的,不知不觉开始变得越来越多…… 每当她享受着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时,她的心情都会变得十分复杂,因为每当有一件事超出了自己的掌控和预期,心中就会深感不安。毕竟,这世间上有太多的偶然了,而人心也太过反复无常了。所以,从前的隐忍变成了现在的固执,甚至是无情。 也许对于未来,心中还不能完全明确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但此时此刻的沈月尘想要的就是对着事情全局的控制和把握,因为只有这样,才会让她觉得安心。 曹氏似笑非笑道:“我把女儿都让给你了,你还想要我怎么做?难道你要我整天趴在你的脚下,当一只事事听从的哈巴狗吗?” 沈月尘走到她面前,直视着她,清清楚楚地说:“滢姐儿不是你让给我的,是你送给我的。当初是你先把她送到我身边的,也是你先放弃她的。” 曹氏闻言神情一僵,莫名地有些心虚道:“我那都是为了她好……” 沈月尘略带嘲讽地笑了笑:“没错,如今看来,把滢姐儿交给我,可能是你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情了。曹氏,事已至此,索性咱们就把话说开吧。方才,你抱着滢姐儿又哭又闹,是因为真的舍不得她,还是因为想要利用她,让大爷心软改变主意,我想你自己心知肚明。内院中的女人,有谁没有心机,又有谁没有手段,你口口声声说滢姐儿是你最在乎的人,可到头来,你还不是想要利用自己的亲生女儿?” “我只是为了自保,可我从未想过害人。” 沈月尘盯着曹氏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质问道:“是没想过,还是不敢想?不敢做?” 曹氏被当场问得讶然,眼泪也突然止住了。 沈月尘继续道:“你的野心一直以来都写在你的脸上,就算隐藏得再好,我也能看得清清楚楚。所以,别再说谁害了谁这种话,我沈月尘从头到尾,没有任意诬陷过你们任何一个人。想当初,孙氏若不是自傲嚣张,秦氏就不会恨她,害她!想当初,秦氏若不是目中无人,无法无天,就不会一时鬼迷心窍,犯下大错!柳氏和王氏若不是歪心旁起,私下有染,就不会被人抓到把柄,颜面尽失!而你若不是野心勃勃,气急败坏,就不会如此枉做小人,闹出今天这样的闹剧?如果你们自己不犯错在前,不给任何人机会,事情还会像今天这样吗?” 她这一番话,连讽带刺,说得曹氏再次语塞,半响寻不出可以反驳的话来。 春茗喘匀了气息,见沈月尘的脸色有些难看,忙上前扶了一把她道:“小姐离着这贱人远点儿。” 事已至此,哪还有那么多好说的。曹氏以下犯下,顶撞正室,诬陷主子,随随便便拿出一条,都够她受的了。 “小姐,您省些力气吧,为了这样的人,不值得浪费时间。请您吩咐吧,该如何处置曹氏?” 沈月尘眼色一厉:“把她交给杨嬷嬷好了。” 春茗有些意外道:“小姐就这么放过她了?” 沈月尘收回目光道:“既然都是要按着家规处置,由谁来经手都是一样的。” 曹氏也觉得意外,心想,沈月尘为何不亲自处置自己,以消心头之气,她究竟又藏着什么样的主意…… 第三百五十九章 信任(一) 沈月尘对曹氏早已没了耐心,她不愿再和她纠缠下去。 该说的,不该说的话,她几乎都已经说尽了。再说下去,也不过只是白白耽误功夫,毫无用处。 曹氏这一闹,动静的确不小。上房那边很快听到了消息,老太太略感意外。 曹氏虽不受宠,但却是朱滢的生母,按说通常她在朱家,身份地位要比一般的姨娘要高。只是,因为一直不太受宠,出身又太低,所以平时鲜少会有人在老太太的面前提起她。 老太太一听见曹氏的名字,脑海中的第一反应就是她那副相貌平平,老实巴交的脸。除了生下滢姐儿,曹氏几乎没做过什么令人满意的事情,性格也不太讨喜,平时东不成西不就的,实在没什么值得人注意的地方。 “那曹姨娘在院子里大闹了一场,这会大奶奶正派人将她押过来呢,说是身子不便,让老奴来代为处置……大奶奶这么做实在是太抬举老身了,所以还请老夫人您给奴婢拿个主意才好。” 毫无疑问,沈月尘这样做的目的,再明显不过了。因为曹氏的身份有些特殊,所以对于她的处罚如何,并不是可以随随便便下决定的事。 老太太听罢,当即有些不悦地蹙起了眉头“西侧院的这几个侍妾都是怎么回事?怎么一个个闹起来没完?” 杨嬷嬷说出自己的心里话道:“许是因为大奶奶太心急的缘故。” 老太太闻言,抬眸看了她一眼道:“怎么?你也觉得她这件事做得不好。” 杨嬷嬷摇了摇头:“老身不过只是个奴婢而已,哪里能有资格去说主子的不对。老身只是觉得有些意外,有些不解……” 说实话,此番沈月尘对姨娘们的狠心,实在不符合她平时的性格。 她素来识大体,不爱争风吃醋,如今更是牢牢地拴住了大少爷的心,何必还再去在意那几个不得宠的姨娘呢? 杨嬷嬷下意识地觉得,她这么做是有苦衷的,但她又实在想不出是什么原因。 老太太轻叹一声道:“这孩子还真是给人出了个难题。咱们朱家从来都是买人进来的,何曾发卖过人呢?” 杨嬷嬷闻言,便知她心里想说的话是什么了。 老太太对曹氏没什么心思,只是觉得真是要把曹氏发卖出去,实在有点丢朱家的面子。 杨嬷嬷想了想道:“要不,老身过去问问大奶奶的意思吧。” 老太太看着她道:“那孩子把这难题丢给了你,你再丢回去给她,岂不是让她多心?” 杨嬷嬷微微一笑:“大奶奶的性格您还不知道吗?她不会的。” 老太太闻言,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听你这话的意思,好像对她今日的做法,一点都不觉得突兀。” 杨嬷嬷垂眸道:“回老太太的话,老身其实也觉得突兀,曹氏平时备受冷落,就算留下来也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不过,她今儿这么闹了一通,大奶奶的眼里势必是容不下她的。” 老太太沉吟片刻才说:“行了。你过去看看能帮上什么忙就帮什么忙。她到底是有身子的人,别耽误的太晚,耗费了精神不说,再影响了孩子。” 杨嬷嬷领话而去,半路上就遇见了押着曹氏而来的春茗。 春茗待见杨嬷嬷,忙上前一步道:“给嬷嬷问好。您怎么亲自过来了,小的们正准备亲自把曹姨娘带过去呢。” 杨嬷嬷看了一眼满身狼狈,眼神灰暗的曹氏,淡淡道:“老老爷子和老太太都睡下了,不宜惊扰。咱们还是回西侧院去吧。” 春茗闻言愣了一下,方才回话道:“也好,那就依着嬷嬷的意思办吧。” 与其同时,在西侧院里,暄哥儿和明哥儿两个孩子都已经睡着了,睡的很香甜。 朱锦堂侧躺在两个孩子身边,闭目养神,虽然疲惫却毫无睡意。 朱潇窝在婆子的怀里也是昏昏欲睡,唯有朱滢一个,还在小声啜泣。 她刚刚被吓得不轻,吴妈安抚了她好一阵,却依然止不住她的眼泪。 吴妈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轻声道:“滢姐儿是大姑娘了,该懂事了。不管你方才听见了什么,看见了什么,你心里都应该知道,大奶奶是有多么地疼你,在乎你。所以,你要乖乖听话,莫要糊涂乱闹,惹得大奶奶生气伤心。做人啊,要知道感恩才行。” 朱滢闻言怔怔地点了一下头,心中有片刻的恍惚。 她当然知道娘亲疼她,可她也知道沈月尘不是她的亲娘亲…… 沈月尘回来之后,第一个相见的人不是朱锦堂,而是朱滢。 待见她那双哭红的眼睛,沈月尘的心中一紧,有些无奈,有些心疼。 沈月尘缓了缓脸色,对着她微笑招手道:“滢儿过来。” 如是平时,朱滢一定会想也不想地跑到她的跟前,但今天的情形有所不同。 朱滢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怯生生地望着沈月尘,迟疑了片刻,方才从吴妈的怀里跳到地上,慢慢地走了过去。 沈月尘见此,心里不禁有些酸溜溜地难受。 她从来没有这样怕过自己,这还是第一次。 沈月尘依旧微笑着,语气温和道:“滢姐儿过来,让娘亲抱抱。” 朱滢听了这话,眼睛一闪,随即整个人投进沈月尘的怀里,没再有一丝一毫地犹豫。 沈月尘抱着她的那一刻,忍不住轻叹了口气。 她还这么小,这么稚嫩,理应无忧无虑,无拘无束地过日子,不该为了大人们之间的是非,忧心忡忡…… 朱滢听见她的叹息声,下意识地伸出小手,回抱住她,喃喃问道:“姨娘她怎么了?” 她问出这个问题之后,心里稍微有些害怕,生怕沈月尘会生气。 “你的姨娘,做了不该做的事,说了不该说的话。” 朱滢轻轻揪住沈月尘的袖子,不安地问道:“娘亲您别生气了,滢儿带姨娘给您陪个不是。” 沈月尘闻言,只把她抱得更紧了些,道:“错了就是错了,每个人做错了事,都要受到相应的惩罚,付出相应的代价。” 朱滢吸了吸鼻子道:“娘亲不能原谅她一次吗?以前,滢儿做错了事,娘亲不都原谅滢儿了吗?” 沈月尘微微摇头:“她错得实在太多了,娘亲没办法原谅她。” 她将朱滢整个人拢在怀里,低声的哄着劝着,语气柔和得像是羽毛一样。 “滢儿,曹姨娘虽然生了你,但她和你不同。你是主子,她是奴婢,奴婢犯了错,一定要罚。如果这次纵容了她,那么一定还会有下次。所以,娘亲不得不让她离开,离开朱家,也离开你。” 朱滢听得真切,眼中的泪止也止不住地往下掉,她不知道该如何为姨娘求情,想了半响,只得咬住下唇,哽咽道:“姨娘她其实也很可怜……娘亲……她不走不行吗?” 沈月尘拍着她的背,有些语重心长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曹氏必须离开,这都是她自己犯下的错,理应由她一人承担。你还小,等你长大之后,就会明白,娘亲今时今日的决定,对你对我,对朱家来说都是一件好事。无论如何,你要知道,不管曹姨娘如何,娘亲疼爱你的心,都不会改变,娘亲还会待你如初,用心地抚养你长大成人。” 就算沈月尘再怎么把朱滢视如己出,也依旧掩盖不了她庶出的身份。 如果想要替她的未来,谋得一份好亲事,好出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朱滢听得似懂非懂,默默地流着泪。 沈月尘依然伸手轻柔着抚着她的后背,久久不愿把她松开。 过了好一会儿,朱滢方才止住了泪,沈月尘满眼怜惜的看着她,随即在她的额头上轻吻了一下,道:“今天的事,的确让你受了委屈,你不会怨恨娘亲吧。” 她的语气略显感慨,毕竟,小孩子的内心是最脆弱的。 朱滢低了低头,跟着又抬了起来,冲着她摇头道:“不……吴妈妈说过,娘亲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滢儿好,所以滢儿要懂事,要听话,就算很难过,很难过也要听话……” 见她如此,沈月尘忍不住又轻叹了口气,又把她抱在怀里哄了一会儿,才把她交给吴妈,叮嘱道:“今晚妈妈陪着她一起睡吧,她哭了那么久,我担心她晚上会做不好的梦。” 吴妈点头应道:“小姐放心,您快回去看看大爷吧,他一直等着您呢。” 沈月尘心中有数,见吴妈把朱滢抱了下去,稍微整理了一下妆容,便提步往正房走去。 这会已经不早了,桌上的饭菜凉了又热,热了又凉的,可仍然没有人动过。 朱锦堂看着孩子们的睡颜,静静出神,早已经把吃饭的事情,忘到了脑后。 沈月尘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待他转过身来,方才问道:“大爷怎么没吃饭?” 朱锦堂淡淡道:“等着你呢。” 原本,两个人想要在一起美美地吃上一顿晚饭,可惜被曹氏这么一闹,谁也没有胃口了。 “今晚的事情太多,有点乱,妾身什么都不想吃了。” 朱锦堂和她一起来到外间坐下,道:“你既然已经决定了,还何必为她置气,该吃的吃,该喝的喝,就当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 沈月尘微微垂眸,静默了片刻,才道:“大爷,怎么没问妾身对曹氏是如何决定的?” 朱锦堂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内院的事情,都是你自己做主的。我不用问什么,因为我相信你。” 第三百六十一章 信任(三) 沈月尘知道老太太并未休息,之所以会这样说,无非是想要看看她会如何来做了。 果然还是急不得…… 经过了一夜的沉淀,众人的心思都稍有缓和。 沈月尘虽然睡得不太安稳,但总算是解了解乏。 待到早上,朱锦堂和沈月尘一起去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面色如常,笑容温和,似乎并未对昨晚的事情,表露出太多的关心。 沈月尘故意在老太太的面前,把曹氏的事大概说了一遍,具体的细节,老太太一定知道得十分清楚。 “这个曹氏,平时看着挺会来事儿的,没想到,竟然也是个没脑子的。” 老太太淡淡地说一句,沈月尘也是淡淡地把话接过去道:“许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吧。她自诩是滢姐儿的生母,便可以任性而为。祖母,我真的很担心,有她这样的姨娘在,以后对滢姐儿的影响会有多大……” 老太太见她提起朱滢,微微有些意外,只道:“你对滢姐儿还真是上心呢。” 沈月尘望了一眼朱锦堂,继续道:“滢姐儿是大爷的长女,月尘对她一直十分重视。” 老太太闻言,轻轻地点了下头,继而对着杨嬷嬷道:“吩咐厨房摆上来早饭吧。” “今儿早上的风有点凉凉的,还是先把早饭吃了,暖暖胃,免得不小心着凉。”老太太把曹氏的事情,暂时放在一边,让他们先和自己一起吃晚饭。 因为天气太热的缘故,早饭的准备很简单,清粥小菜,外加几道热乎乎的面食。 “老爷子近来总是起得太迟,赶不及和咱们一起吃早饭。二房那边,已经吩咐厨房单独做了,所以,咱们谁都不用等了,直接开饭吧。” 二房现在自顾不暇,无心理会旁院的事情,来上房的次数也不似平常那么多了。 因为何氏的歹毒,让老太太对柴氏有了诸多的不满。所以,让她先把自己院里的事情处理清楚,尤其是照顾好桃姨娘和小清月。 许是各人有各人的心事,大家似乎都没什么胃口,都略动了动筷子,便吃饱了。 老太太见沈月尘只吃了一碗粥,便问道:“是不是不合胃。?” 沈月尘笑着摇头:“不是,昨晚的晚饭吃得太晚,所以不觉得怎么饿。” 老太太等丫鬟们把杯碗盘碟都收走之后,方才问道:“这个曹氏,似乎让你费了不少的心啊?” 沈月尘避重就轻地回答道:“曹姨娘语出伤人,毫不避讳,的确让人很心烦。” 老太太眸光微凝:“那你准备拿她怎么办?” 她不喜欢绕弯子,直截了当地发问道。 沈月尘也据实以答:“曹氏以下犯上,无中生有,已经是不小的错处了。月尘觉得,如果让她继续留在朱家,实在不妥。” 老太太的目光在朱锦堂的脸上转了一圈,见他神情平静,似乎并不在意,便道:“那依你的意思,也要把她像柳氏和王氏那样赎身之后,再打发出去吗?” 沈月尘微微摇头:“曹氏和她们不一样,她毕竟是滢姐儿的生母。所以,为了滢姐儿,我愿意为她多考虑一些。” 老太太想了想道:“你能这么想,自然最好。” 毕竟,曹氏为朱家生下了一个女儿,如果再发出去另嫁他人的话,万一以后再有所出,岂不是让朱家倍感尴尬,对滢姐儿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曹姨娘为人工于心计,月尘觉得是该找个地方,让她静静心,养养性子了。”沈月尘轻轻地拨弄了一下手上的佛珠手串,继续道:“月尘从小常伴青灯古佛,只觉寺庙是一处最好的清净之地。月尘之前在朝霞寺供奉了灯油钱,所以想让她们单独为曹氏准备一件禅房单住,让她一面学习佛法,一面修生养性,不知老夫人,您的意下如何?” 因为顾忌滢姐儿,沈月尘对曹氏尚有一念之仁,这其中也有对长辈们的些许在意。 老太太闻言,沉吟了一下道:“这样也好,锦堂啊,你的意思呢?” 朱锦堂淡淡道:“月尘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老太太听了这话,有片刻地沉默,方又道:“如此一来,你的身边可就没人了。” 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常事。可是现在,不过才几天的功夫而已,锦堂的身边就只有沈月尘一个了。 朱锦堂明白祖母话中的含义,只道:“我的身边有月尘和孩子们就足够了。而且,过些日子,我可能还要再出一趟院门,到时候院子里就只剩下那些女人了,她们整天无所事事,一旦胡思乱想起来,到头来也只会给家里添乱……” 老太太见他心意如此,便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毕竟,朱锦堂独宠她一个人,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她们也该看开些了。 “是啊,月尘这一胎来得不易,院子里人少点,事情也跟着少点,她也能清净点儿。” 如果说,因为这件事,老太太对沈月尘有小小地不满的话,只要一看见孩子们,她就什么疙瘩都没有了。 老太太再次露出笑脸,只对沈月尘道:“等把事情都处理利索之后,你也该好好安心养胎了。陆大夫说的话,我可还都记得清楚呢,所以,凡事都不能大意了。” 沈月尘应声点头道:“是,月尘一定会把自己和腹中的胎儿都照顾好的。” 待她们临走之前,老太太忽地想起一事,开口道:“对了,今儿早上桃姨娘醒过来说话了,看起来似乎是没什么大事了。” 沈月尘闻言心头一松,只是含笑道:“老天保佑,二爷的心里这会可踏实了。” 果然,陆大夫的医术还是信得过。而且,毒物的名称也都知道了,他的心里自然更有把握了。 “恩,是啊。锦纶那孩子也真够痴心的了,天天为了她吃不香,睡不好的,今儿见小桃醒了,他也是宽心不少,这会正在补觉呢。” 近来,因为小桃的事,朱锦纶操了不少的心,连正事都顾不上了。 沈月尘静静道:“回头我派人准备些进补的东西给二房送过去,就算是略尽心意吧。” 老太太笑道:“好孩子。等小桃以后恢复过来,理应要去向你代谢才行。” 说来说去,若是没有她的细心,小桃这次怕是难逃一劫了。 从上房回来之后,朱锦堂准备要出门去了。临走前,他来到沈月尘跟前,有些担心地问道:“你一个人应付得来吗?” 他说的应付,自然是指曹氏的事。 沈月尘微微一笑:“放心吧,妾身不是一个人,还有吴妈和春茗她们呢。” “对,如果实在觉得累得慌,就让丫鬟们去办吧。你不用事事都亲力亲为,先顾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沈月尘温顺地应了一句:“知道了。” 送走朱锦堂之后,沈月尘稍微休息了一会儿,方才让春茗给把曹氏带了过来。 经过一晚上的煎熬,滴水未沾的曹氏,看上去虚弱至极。 曹氏见了沈月尘,依然是一副不屑地模样。 沈月尘抿了。茶后,便开口道:“早上我和老太太一起吃了早饭,顺便给你想到了一个最好的去处。” 曹氏捋了捋挡在脸庞的头发,抬起头来道:“我不会走的,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朱家,死在你们的面前。” 曹氏虽有野心,想要过上更好的日子,但她也不是没有自知之明的人。一旦离开朱家,她就什么都不是了,也什么指望都没有了。 沈月尘语气冷淡道:“是去是留,不是你自己可以做决定的事。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如果不是你自己任性胡为,事情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曹氏的声音已经哑了,但声调依然很高。 “沈月尘我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你瞒得过大爷,但你瞒不过我。我若是不这样做,你肯定会像是栽赃柳氏那样,来栽赃我的。” 春茗在旁听了,立刻抬手给了曹氏一个巴掌,虽然没打在她的脸上,但力道很重。 “曹姨娘,你要是再乱说话,奴婢下一次可就直接呼在你的脸上了。” 曹氏闷哼了一声,转过头恶狠狠地瞪了春茗一眼“狗仗人势的东西!” 春茗脸色一变,再次抬起手来,却被沈月尘阻止道:“春茗,别再打了。” 昨晚的红肿还没消呢,这会再打下去,万一让她破了相,岂不是更麻烦。 春茗不甘心地放下了手,垂眸看着曹氏的脸,眼光冷的像刀子一样。 “废话我不想再多说了,就当是为了滢姐儿,你就安静地离开吧。”沈月尘静静道:“昨晚的你,把朱滢吓得不轻,她哭了很久,甚至还在为你求情……” 一提到朱滢,曹氏的眼神再次开始变得闪烁不定。 “我不离开,我不能离开……你是不会对朱滢好的,不会的。”曹氏强忍住心头的酸涩,也忍住了眼泪。 “我是不是真心对滢姐儿好,往后时间长了,大家自然知晓。可惜,你等不到那个时候了。对你来说,朝霞寺是处不错的地方,你过去之后,好好静一静心,想想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真的配得上做滢姐儿的母亲……其实,在你准备利用她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已经没有资格做她的母亲了。好在,不管她的出身如何,我都是她的嫡母,往后还有的是时间为她筹谋将来的日子,而在她的未来里,注定是没有你的。” 第三百六十二章 母女(一) 第三百六十二章 母女(一) 曹氏眼中泛起点点泪光,但嘴角还是逞强地露出一抹似有似无的嘲讽“真是说的比唱的好听。表面上装出一副温婉宽厚的模样,其实你这么做,都是为了你自己。” 沈月尘闻言笑了笑:“我当然是为了自己。” 她坦率的回答,让曹氏微微一怔,语气结巴道:“你……你终于承认了。” 沈月尘故意停顿了片刻,让翠心给她换了新茶过来。 她如今怀有身孕,喝不了酽酽的茶,只能喝点huā草茶,又或是红枣茶。 沈月尘接过了新茶,暖在手心,氤氲的热气,使得她的神情有些恍惚“曹氏,你知道你最大的缺点是什么吗?” 她的话锋突然一转,让曹氏不由得有些紧张。 沈月尘抿了。香甜的枣茶,继续道:“就是你的小聪明。你自认为事事都想得明白,想得周全,可惜又太过贪心,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当初,我刚进朱家的时候,你为了献媚,巴巴地把滢儿送到我的身边,为了让她讨我的喜欢,你着实费了不少力气。不得不说,我和滢儿那孩子很合眼缘,我喜欢她,所以想要把她养在身边,好好抚养成人。不管信与不信,我对滢儿的心思,绝不比对明哥儿的少。” 曹氏闻言暗暗掐紧了手心,而且,一点都不觉得疼。 沈月尘又抿了。茶“打从,我进府之后,你就一直在我的身边跟随,自然也知道我一路过来走到今天,这其中有多少的不容易。你说的没错,我今时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对,我就是为了自己。因为我知道,我只有保全好了自己,才能有能力,有精力去照顾和保护,那些我珍惜爱护的人。一个人如果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又如何能去保护别人,曹氏你那么聪明,不会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明白吧?” 曹氏的身子微微一颤,找不出一点反驳的话。 沈月尘放下茶碗,把最后想说的话,继续说完:“你一心想要往上爬,甚至还曾经想过要凌驾在我之上。你可曾想过,你这样大胆行事,对滢儿的影响有多大。如果你真的那么在乎她,就不该再把她送来我身边之后,又反过头来,想要背叛我。你把自己置于险地,就是等于把滢儿置于险地,所以,别再和我说你是多么地在乎滢儿,多么地心疼滢儿,你的真心,只不过是个幌子而已,根本不值得一提。” 沈月尘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而曹氏的脸色则是一阵红白不定,不知心情是羞是恼,反正脸色极度难看。 沈月尘对上了她的眼神,目光犀利,似乎在已经把她给看透了一样。 曹氏后背的一阵阵地发凉,不自觉地垂下眼皮,不敢再去和沈月尘对视。 吴妈看着时机,再度开口道:“大奶奶如此坦率,姨娘也就不必再揣着明白装糊涂了。老夫人和大爷对姨娘的表现,都已经是失望之极。所以,再闹下去,吃亏的还是自己。老身奉劝姨娘一句,见好就收,就当是为了滢姐儿,也不要再多生是非了。” 沈月尘的话,句句直戳她的心窝,让曹氏毫无招架之力。 如果,沈月尘装腔作势的话,也许,她可以胡搅蛮缠地讨得两句嘴上的便宜。可现在,她却是什么反驳的借口都没有了,可就算如此,她还是负气似的不肯低头。 就这样认了的话,那她铁定是留下来了。她不求旁的了,只求能留下来就好,哪怕像秦氏和孙氏那样昏暗无边地过日子,也无所谓…… 她是那么努力地为了往后的日子的打拼盘算,可到头来,却什么都没有得到?这不公平,这不公平。 “让我见见滢儿,我要见她。”曹氏鼓起勇气,再次向沈月尘要求道。 春茗冷冷道:“哼!做梦!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女儿是她最后一根救命草了。 曹氏踉踉跄跄地想要站起来,却被两旁的婆子死死按住。 她们的一双眼睛一直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生怕她突然发疯癫狂,做出放肆的事情来,惊到了大奶奶。 曹氏挣脱不开,便梗着脖子喊叫道:“我要见我的女儿,我要见滢儿。” 沈月尘看了她一眼,道:“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滢儿从始至终都不是你的女儿。” 曹氏急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不得不软下语气道:“大奶奶求求您了,我不能就这么离开,我要见她。” 沈月尘沉吟片刻,才道:“你如果想见她,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即日启程,马上离开朱家。只要你肯愿意,我就让她见你最后一面。” 她格外加重了最后四个字的语气,曹氏咬了咬唇,不甘心地点了一下头。 沈月尘缓缓望向吴妈,吩咐道:“请妈妈把滢姐儿抱来吧。” 吴妈心中诸多顾忌,回问了一句:“真的没关系吗?” 沈月尘沉着道:“怎么会没关系呢。只是这一关,她始终要过的。” 朱滢是个早熟的孩子,又很会察言观色,如果不让她见曹氏最后一面的话,这件事很可能会变成一个疙瘩,永久地藏在她的心里,让她难受不安…… 过度的保护,也有可能变成一种伤害。 吴妈亲自朱滢带了过来,她一看见曹氏,不知为何,突然下意识地躲在了吴妈的身后。 她这一个小小地举动,不禁让曹氏觉得有些悲哀。 她何时变得这么害怕自己了? 曹氏见她来了,凄然一笑,忙张开双手道:“滢儿过来,让我看看。” 朱滢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先是看了看曹氏,随即又看了看沈月尘,小脸满是不安地神情。 “曹姨娘今天就要出远门了,所以想要和咱们滢姐儿道个别。” 沈月尘避重就轻地说了一句。 朱滢一听,眼眶就泛红了,吸吸鼻子,眼巴巴地望着沈月尘道:“娘亲,姨娘真的要走了吗?” 沈月尘点了一下头“好好和姨娘道个别吧。” 朱滢心里本来就有点怕怕的,听到沈月尘这么说,更是不安了,眼泪一颗一颗的掉下来,像是断了线的主子,一刻也停不下来。 曹氏再也撑不住了,看见女儿的眼泪,整个胸口都像是被紧紧揪住了似的,让她喘不过气来。 曹氏招招手,示意朱滢来到自己身边“滢儿过来啊。过来……” 朱滢先是看了一眼沈月尘,见她微微点头,便缓缓地走了过去。谁知,才到跟前,就被黎氏一把抱了过去。 曹氏抱着她,就像是抱住了最后一颗救命的稻草。 朱滢又被她吓得嘤嘤直哭,曹氏哽咽道:“滢儿,娘亲就要走了,可娘亲还有好多好多的话要对你说。娘亲……娘亲舍不得娘啊,若是没了你,娘亲往后要怎么活呢?滢儿帮帮娘亲,帮帮娘亲向爹爹求情,帮帮……” 她的话还未说完,一旁的春茗便带着婆子上前,想要将两个人分开。 曹氏哪里肯动手,一番拉拉扯扯之后,春茗只得对曹氏下狠手才行。 朱滢被曹氏折腾得够呛,随即哭着跑向沈月尘的怀里,满脸委屈道:“娘亲,我害怕,我害怕……” 沈月尘抽出自己袖口的帕子,轻轻地替她擦了擦脸,轻声道:“好了好了,别哭了。” 朱滢一来到她的身边之后,情绪镇定了许多,慢慢停住了哭泣,眨着泪汪汪地眼睛,窝进了沈月尘的怀里。 曹氏眼见自己被女儿冷落在一旁,不免更觉心碎。“滢儿,你为什么怕我?我是你的亲娘啊。” 朱滢养在沈月尘的身边,不过才一年多而已,怎么会这样疏远自己呢? 曹氏认定了是沈月尘捣得鬼,所以她才会同意让她们母女相见…… “滢儿,别听她的话,她那都是为了自己,她根本不会疼你的。这世上,真心疼你的人,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曹氏不停地重复着这几话,朱滢却一直窝在沈月尘的怀里,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沈月尘轻抚着朱滢的后背,出声问道:“姨娘就要走了,你难道没有什么话要和她说吗?” 朱滢先是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下头。 她原本是有话要和姨娘说的,她想要她好好的,还想过要为她求情来着。可是,不知为何,待见到曹氏之后,她却什么都说不来了,只觉得害怕…… 沈月尘很有耐心地问道:“是没有话说,还是不知道怎么开。?” 正所谓,母女连心。曹氏到底是她的生母,又精心照顾了她四年多的事情,论理她们理应要更亲近才是。 沈月尘虽然不想留住曹氏,但也不想抹杀掉曹氏对滢姐儿付出的心力。 “去吧,去陪着姨娘好好地说会儿话,让她走得安心些。” 沈月尘说完,便松开了手臂,让她再次回去曹氏的身边。 “姨娘……姨娘不要生气,滢儿有话要说……”朱滢懦懦地开口道。 曹氏含泪点了点头。 朱滢随即又上前一步,抬起小手,擦了把曹氏的脸,小声道:“姨娘曾经说过的,让滢儿乖乖地去做娘亲的女儿,要听话,要懂事。这些滢儿都做到了,而且,还做得很好。现在,姨娘是不是又反悔了,不想让滢儿去做娘亲的乖女儿了……可是,滢儿只能有一个娘亲,说好了,认定了就不能再反悔了……” 第三百六十三章 母女(二) 曹氏听见这些话,心头顿时一片凄凉,随即摇头道:“不,不,你是我的女儿,一辈子都是我的女儿。” 朱滢一听这话,含泪摇了摇头,回身看了一眼沈月尘,道:“滢儿只有一个娘亲,她就在那里。滢儿只能要一个,不能要两个。” 她虽然年纪小小,但心里都什么都明白,她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长辈们的关爱,父亲的重视,弟弟们的喜欢,下人们的尊重,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沈月尘的缘故。 她在沈月尘身边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平时无意间总能不小心听到下人们窃窃私语。 “滢姐儿真是有福了,大奶奶待她视如己出,简直比亲闺女还亲。” 是啊,嫡母对她的好,总是暖融融的,让她可以安心自在。 从前,她最喜欢的人是姨娘,可现在她最喜欢的人是沈月尘。 朱滢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背叛……但如果非要让她选的话,她会选沈月尘。 朱滢的一句话,彻底浇灭了曹氏心中仅存的一丝希望。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然连女儿的心都输掉了,彻彻底底地输了。 沈月尘听到这里,便对着朱滢招招手道:“滢儿过来。” 朱滢闻言,神情稍显犹豫,只是泪汪汪地望着曹氏,道:“姨娘不要生气,滢儿一直都很听你的话,你让滢儿做得事情,滢儿都做到了。” 曹氏让她好好练字,她便不停地练,不停地学。曹氏让她讨沈月尘的喜欢,她就天天过去请安问候,做个乖孩子。曹氏让她只唤沈月尘为娘亲,她也一一照做,不仅嘴上把她当做娘亲,心里也是一样。 朱滢不想让曹氏伤心,所以把她交代的事情都做到了,可她不明白,她为什么还是不开心? 曹氏哑然失笑,语气黯然道:“好,好,你可真是我的好女儿啊,你可真是听话啊。” 此时,曹氏也说不上来,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又酸又苦,又涩又疼,全都搅和在了一起,让她欲哭无泪,只能闷闷地独自难受。 朱滢重新回到沈月尘身边,微微低着头,一直在哭,却没有发出声音。 沈月尘重新把她揽进怀里,抱得更紧了些,沉吟片刻,才附在她的耳边,轻声耳语道:“你是真的长大了,知道选择什么才是最好的。今天的事,是娘亲委屈了你,所以,等你长大之后你可以怨我,但千万千万不要恨我。” 朱滢闻言顿时鼻头一酸,哇地哭出声来。 沈月尘安抚地抱着她,拍着她,目光再次落到曹氏黯然无光的脸上,轻声道:“事到如今,你该觉得欣慰才是。滢儿和你不一样,她是真的聪明,真的明白。” 现实总是残酷的,如果不懂得做选择的话,到头来只会一错再错。 曹氏泪中带笑,语气凄凉道:“沈月尘你果然还是赢了,赢得彻彻底底。” 沈月尘垂眸看了看怀里的朱滢,沉着道:“不,你也赢了才对。” 曹氏冷冷一笑“笑话!你当我是三岁的孩子来哄吗?” 沈月尘叹了声:“让滢姐儿拥有一个美好的将来,这不是你曾经最大的心愿吗?你是她的生母,如果她过得安康幸福,对你来说,不就是最大的满足吗?你此番出府,去到朝霞寺,不要白白浪费了机会和时间,好好地静一静吧,想想自己曾经的初心为何?” 曹氏闻言怔了怔,随即掩面而泣,哭得不成人形。 事已至此,已经再无任何翻转的余地了。 曹氏相当清楚,自己已经被朱家完完全全地抛弃了,不管是朱锦堂,还有她的朱滢,她曾经唯一的指望和希望。 沈月尘携着吴妈等抱着朱滢离开,只留下春茗几个看护曹氏。 一路上,朱滢一直紧紧揪住沈月尘的袖口,一刻也不肯松开,哭红的眼睛始终望向身后的方向,仿佛期待着曹氏能再次出现似的。 沈月尘留意到她的神情,语气沉重道:“她不会再出现了。滢儿好好记住这一天,从这一天开始,你便真真正正地长大了,你要学会忘记一些人,忘记一些事,然后,继续努力地过好每一天。” 朱滢似懂非懂的点了一下头,忽地开口喃喃道:“我现在只有娘亲一个了,您千万别不要我……” 沈月尘闻言,忍不住鼻子发酸,仍是微笑道:“我永远都不会不要你的。” 朱滢听罢,小小地身子瞬间放松,双手也跟着松了一下劲儿,只是目光依然恋恋不舍地望向身后的方向。 曹氏的卖身契,沈月尘特意留在了手里,没有撕掉也没有毁掉。 毕竟,只要有这样纸在,曹氏就还算是朱家的人。 朱滢的表现,让她再一次地心软……也许,等到若干年后的某一天,曹氏还有机会回来,最起码等到朱滢出嫁的日子,她会破例让曹氏亲眼看着她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曹氏悄无声息地被送出了朱家,她没再挣扎,也没有再反抗,只是安安静静地走了。 傍晚时分,沈月尘再哄睡了朱滢之后,来到外间,望着许久未添香火的观音像,突然对着身边的吴妈发问道:“妈妈,您觉得我是不是变了?” 吴妈见她心思沉重,正想要宽慰几句,待见她这么问,不免诧异道:“小姐怎么这样问?” 沈月尘抿了抿唇角,似是在笑自己“我觉得我变了好多。” 吴妈隐约明白了几分,只道:“身份在变,周围的环境也在变,小姐如何能不变?” 沈月尘缓缓跪坐在蒲团上,让翠心给她点了三支香,然后静静道:“我从前只觉得自己能忍,却不知道自己居然能这么狠……” 近来发生了不少事,不管是长房还是二房,多多少少,明里暗里都和她有所牵连。 看见别人操心受罪,并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沈月尘觉得自己的心情也随之变得越来越沉重了。 吴妈闻言,伸手轻轻地按住她的肩膀,似是给她安抚和鼓励道:“在老身看来,小姐做的都是正确的事情。请小姐把心放宽,您从没有真正地害过人,只是她们自己犯错在先,给了您机会而已。” 沈月尘感受到了吴妈给她的力量,可心里还是十分难受。 “今儿的事,是我伤了滢儿,是我太残忍了。” 吴妈连连摇头:“残忍的不是小姐您,残忍的是现实。滢姐儿那么小,都能明辨是非黑白,可见,小姐待她的好,她都牢牢地记在了心上。老身知道她没有撒谎,老身也知道小姐所做的一切都是事出有因。同样的一件事,若是换成别人,恐怕只会做得更狠,更绝。” 吴妈是沈月尘最信任和依赖的人,此时此刻,有她的安慰在,实在是一件让人觉得舒心的事。 “妈妈,您总是这样疼我。”沈月尘回握住她的手,略带感慨道。 吴妈抬起另外一只手,双手握住她的手,温和道:“眼前的困境,已经迎刃而解了,小姐该多huā点心思在自己的身上了。” 沈月尘轻轻点头:“是啊,我该为腹中的孩儿收收心了。” 短短两天不到的功夫,西侧院就彻底清净了下来。 没有了那些不受宠的姨娘,婢仆们的工作也轻巧了不少。 但虽然工作少了,却没有人敢真正的偷懒。 经过这件事,下人们对大奶奶沈月尘更多了几分忌惮。不是害怕,而是畏惧。 只要她一句话,任何人在一夜之间,就可能卷起铺盖卷离开朱家,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 原本因为儿子媳妇的事情,而整日心烦的柴氏,待听闻沈月尘的所作所为,只觉既意外又荒唐。 “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寻常事,她这么一闹,让外人知道了,岂不是觉得咱们朱家小气吝啬,连个姨娘都养不起。” 朱峻闻言,并未搭碴儿,只是闷头喝着茶水。 他和柴氏成亲多年,身边也只有两房姨娘而已。 柴氏虽不善妒,但个性要强,心里容不得人,所以已经好几年没有给他的身边添人了。 柴氏借着沈月尘打发姨娘的事情,说了好些风凉话。 朱峻听得多了,不免出声道:“你若是真心大度的话,那明儿得空,替我参谋参谋,再在身边添几个新人好了。” 柴氏闻言,脸色微微一变,却不露声色道:“怎么?二爷心里有什么中意的人了?” 朱峻漫不经心地答道:“我没什么中意不中意的,只要你给我随便挑两个也行啊。” 柴氏听了这话,心下稍松,随即语气不悦道:“家里这会乱糟糟的,二爷还有这个兴致呢。儿子刚要休妻,父亲就急着纳妾,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朱峻只觉她这话说得不老实,明明是心里不愿意,还何必拿儿子的事情来做借口。好在,他现在也没有那份闲心,不过是借着由头,故意逗她而已。 一提起儿子,柴氏就觉得自己满脑门的官司,心烦意乱的。何家的人就快到了,事情终究要摆在台面上了,有些话好说不好听,实在太难办了。 第三百六十四章 两难(一) 小桃和朱清月没有大碍之后,让二房上下都跟着松了口气。 柴氏也是如此,只觉心头那块一直压着的大石头,总算是踏踏实实地落下来了。旁的不用说,光是为了儿子锦纶,她也得亲自去佛前拜上几拜,多上点香,多添点灯油钱,多做做功德了。 不过才三五天的功夫而已,朱锦纶整个人就瘦了一大圈,每天蹙着个眉头,茶不思饭不想的,整张脸都凹了下去,柴氏看着心疼,说也说了,劝也劝了,可他就是听不见去。这会小桃醒了,孩子也没事了,儿子总算是回过神来了。 只是,何家的人就快到了。从前的亲家,如今的冤家,这样的局面,任谁都不愿意看见。 柴氏身为亲家母,免不了要和她们一一周旋,她懒得去操那份心,也不愿去做那样麻烦的事,真希望身边有个办事伶俐的人,帮她解决这些难题。 这会,朱峻坐在这里,漫不经心地说着风凉话,柴氏知道,内宅的事情,自己是指不上他的……一番思量过后,柴氏唯有去找老太太。 不过,老太太对她的苦衷,并不在意,也不想去在意。 “之前,长房的月尘无意间过问了你院子里的事情,结果你怒气冲冲地来到我这儿,抱怨半天,如今,二房又有了事,你想要别人帮你,可我去哪里找人出来。你大嫂又不在,难不成要我这一把老骨头出面去听何家人说得那些冷言冷语。” 老太太的语气略带不悦,但神情还是温和的。 她知道,柴氏的难处,她不愿意出面做这种事,可朱家上下,又有谁愿意呢? 柴氏用带着点撒娇的语气,道:“老祖宗,您就多疼疼媳妇吧。大哥和大嫂迟迟没按时回来,二爷心大,又不爱管院子里的事。我连个商量商量的人都没有,所以……” 她说到这里,故意欲言又止了起来,摆出一副委屈的模样。 果然,老太太见此,有些心软道:“何家的人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你又何必如此担心?何雅琳做出这等丑事,要怒要威的,该是咱们朱家,她们有什么资格来到这里颐指气使……行了,你先回去好好照顾锦纶吧,等她们来了,看看情况再说,万事有我。” 朱峰和黎氏在路上耽搁了好久,原本就要回来了,但朱峰中途又遇见了一位多年的故友,被邀请登门做客,所以只得捎信儿回来,说要再晚上几天。 老太太听罢,把沈月尘叫到跟前,有些无奈道:“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心还这么野……” 沈月尘微微一笑:“途中偶遇也是一种缘分,许是他们和那位故人有缘吧。” “你的肚子一天沉过一天,需要有人照顾。” “院子里照顾我的人已经够多了,老祖宗别担心。” 老太太点了点头:“如今,你的院子里人少了,也清净了不少,最适合安心养胎了。” 沈月尘眸光微微一闪,低头看了看手中精致的茶碗,没有立刻回话。 她知道,老太太的心里有个小小的疙瘩。 古代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寻常之事,如今,朱锦堂的身边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这对沈月尘来说,自然是件好事,但对朱家和朱锦堂而言,未必是长久之计。 “老祖宗,您不是有什么话想和月尘说?” 沈月尘见她的目光一直若有似无地停在自己的身上,心想,她一定还有话说。 老太太微微沉吟片刻,才道:“看着锦堂那么疼你,其实,我们心里也很安慰。你为朱家生下了暄哥儿,如今又怀上了第二个,这对锦堂来说,的确是再好不过的事了。长房的子嗣一向单薄,多亏了你,才能让好事成双。这是你的功劳,也是你最令我满意的地方。按理,曹氏她们都是自作自受,打发出去是对的。只是如此一来,锦堂的身边便只有你一个人了……你也知道,你现在身子不便,没办法伺候锦堂,所以,适时地也要多留意些身边的人,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老太太的语气很温和,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是想要她为朱锦堂再觅新人。 沈月尘依然微微垂眸,让人无法读出她眼中的情绪,只轻声问道:“老祖宗心里是不是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她用问题回答问题,只是想探一探老太太心中真正的打算是什么?是好心的提醒,还是有所准备。 “我没有什么人选,只是想叮嘱你一句而已。你素来是个懂事的孩子,很多事情,无需多说,一点就透。” 沈月尘闻言,顿时心中有底了。 她知道,老太太提起此事,并无恶意。只是,单纯地出于自己的考虑和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 “老祖宗,您的叮嘱月尘都记下了。请您放心,月尘感激大爷的一片真心,他对月尘的好,也会时时刻刻地提醒月尘,不要忘记自己为人妻的本分。只要大爷喜欢,月尘也会欣然同意的,只要他喜欢。” 老太太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你能这样想,自然最好了。孩子,我也是过来人,男人就是男人。他们有时候能管住自己的心,却未必能管住自己的人。” 她也曾经年轻过,知道那种独宠一身的感觉,然而,她也经历过衰老的岁月,也知道那种被人厌恶,被人嫌弃的感觉。 人老珠黄,人老色衰,是每一个女人难逃的命运。 老太太不是不相信,孙子锦堂对沈月尘的真情实意,但她更相信岁月的锋利和冷漠。 不管,沈月尘的回答是真心还是敷衍,老太太都无意追究下去,这会还不是较真儿的时候,她们还年轻,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沈月尘从上房回来之后,便一直半躺在床上,静静等着朱锦堂回来。 翠心还以为她睡着了,轻手轻脚地过来给她盖被,却发现她正望着床顶出神,不禁一愣道:“小姐怎么醒了?” 沈月尘淡淡道:“不是醒了,而是一直没睡。” 翠心闻言,只把薄被盖在了她的肚子上,然后,搬来绣墩在她的床边坐下来。“小姐有心事?” 沈月尘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听她继续道:“吴妈说今晚会做很多很多的好吃的。” 沈月尘闻言,微微转过头,望向她一脸憧憬的脸,抿起嘴角笑了笑道:“都是大姑娘了,可只要一提起吃的,你就开始美滋滋的。” 翠心不好意思地吐了一下舌头:“奴婢没出息,从小就爱嘴馋,多亏了小姐照拂,才能过上现在的好日子,每天都有好吃的。” 沈月尘笑着道:“许是好吃的吃得多了,连嘴巴都跟着变甜了。” 翠心笑呵呵地道:“吴妈说过的,小姐现在最是辛苦的时候,让奴婢们平时伺候的时候,多说点好听的话,逗您开心,给您解闷。昨儿,奴婢还特意学了好几个笑话呢,想要说给小姐听……不过奴婢嘴笨得很,又怕说不好……” “没关系,你说吧,我现在正想听笑话呢。” 翠心犹豫片刻,方才开口说了出来。 她说的都是些老段子,虽然不新鲜,但还是惹得沈月尘笑了起来。 正巧,朱锦堂从外面回来,听见屋子里的笑声,不禁心头一动。 他已经有日子没听过她这样笑过了。 原以为孩子们都在屋里,结果走进去一看,只有沈月尘和翠心两人,而翠心正坐在床边,比比划划地说着什么,惹得沈月尘连连发笑。 “你们主仆二人说什么呢?说得这么热闹?” 翠心闻声,连忙止住话头,转过身去给朱锦堂请安行礼,语气不似方才那般流利,而是有些结巴道:“给……给大爷请安……” 沈月尘被她的语气再次逗乐了,微微坐直了身子,道:“大爷回来得真早,刚才翠心正给我讲笑话呢。” 朱锦堂绕过翠心,直接坐到床边,道:“是吗?那就继续讲吧,也好让我也听一听。” 翠心低头而立,脸颊微微泛红,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奴婢……奴婢讲得不好。” “我看她讲得不错,能把你逗乐,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沈月尘笑嗔了朱锦堂一眼,随即又望向翠心,吩咐道:“去给大爷端茶来。” 翠心闻言松了口气,连忙退了出去。 朱锦堂见她走了,只望着沈月尘道:“她走了,谁来给你讲笑话听?要不,我来试试。” 沈月尘把头轻靠在他的肩上,柔声道:“不用了,妾身今儿已经够高兴的了。” “哦?有什么好事不成?” 沈月尘想了想道:“虽然没什么好事,但也没什么坏事。” 朱锦堂笑了笑,鼻尖无意间闻到了一丝淡淡的檀香味,随口问道:“你是不是刚去过上房了。” 自从,她怀有身孕之后,房间里便什么香料都不用了,只放鲜花和水果。 沈月尘笑道:“大爷的鼻子还真灵!” “祖母是不是又赏你什么了?所以,你猜这样高兴。” 沈月尘摇了摇头,伸手握住他宽厚的手掌,半开玩笑道:“没有,什么赏赐都没有,只是和我说说话而已。” 朱锦堂无心多问,只是随口接话:“都说什么了?” 沈月尘眸光微凝,轻声道:“没什么,不过是些不打紧的琐事而已。” 第三百六十五章 舌战(一) 八月的第一天,何家人终于到了德州城,巧的是朱峰和黎氏也在同一天回到家中。 两拨人一前一后,倒是让门房忙活了好一阵子。 何家摆足了排场,红顶绿帐的马车,外加十多个丫鬟婆子,还有一队身形魁梧的家丁紧紧追随,任谁看了都知道他们来头不小。 官家的人,最爱摆排场,可何家这会似乎有些过了头。 老太太一听这阵仗,便不禁叹气道:“看样子她们攒足了力气过来的。” 这一次,何家虽然来得人多,但正经主子只有一个,那就是何雅琳的母亲郑氏。 虽然早已经听闻女儿的所作所为,但她心里最气最怨的,还是朱家人。 想要休妻!?这不是明摆着打何家的脸吗?而且,女子被休出夫家,乃是奇耻大辱。一旦被休,让女儿往后还如何做人? 郑氏堵着一口气,来到朱家,为的不是接回女儿,而是要给朱家人一个厉害,给自己的女儿要回一个公道。 黎氏没想到自己回来得这样巧,但她此时无心理会二房的事,心里惦念得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明哥儿抱在怀里,好好地稀罕一阵才行。 这段日子,出门在外,黎氏心里最想念的,最惦记的就是明哥儿。 他素来贪玩,如今虽已入秋,但天气还热得很。 黎氏担心他会因为一时贪玩而中暑生病。好在,明哥儿健健康康,非但没病,还比之前长胖了不少。 黎氏才抱了他一阵,顿觉吃力道:“真是老了老了,不中用了。” 朱峰见她抱不动了,便把明哥儿接了过去,用双手抱起来掂了一下重量,含笑道:“这孩子的确长沉了不少。” 明哥儿被他们抱来抱去地折腾,不免有些心烦,粗胖的短腿在空中乱蹬了几下,奶声奶气道:“爷爷放我下来,爷爷放我下来。” 朱峰笑呵呵地把他放到了地上,明哥儿连忙低头整理了自己身上有些被弄皱的衣裳。 此番举动,惹得黎氏抿嘴轻笑。“这孩子什么时候这样爱美了。” 沈月尘微笑道:“许是长大了吧,最近照镜子的次数,多了很多。” 黎氏听罢,忍不住又把明哥儿抱在了怀里,看着他胖乎乎的小脸,只道:“小家伙,你也知道自己长得有多俊秀了吧。” 明哥儿有些不好意思地扭了扭身体,见黎氏又要亲自己的脸颊,只得把脸埋在她的怀里,久久不肯出来。 “瞧瞧,明少爷这是害羞了。”旁边的嬷嬷说了一句玩笑话,惹得众人发笑。 黎氏在欢喜着明哥儿的同时,心里也惦记着暄哥儿,随即叮嘱沈月尘道:“等暄哥儿午睡醒了,也抱来让我瞧瞧。我离开这么久,真怕那孩子不认识我了。” 沈月尘闻言,温顺地点头应是。 此时,和长房的其乐融融相比,上房那边确实气氛紧张。 何夫人郑氏来到朱家之后,便摆出官家的气势来压人,让柴氏倍感头疼。 老太太冷眼打量着咄咄逼人的何夫人,忍不住轻叹道:“亲家夫人,上次我们派人寄去的书信,您可都看清楚了吗?” 何夫人虽然咄咄逼人,但面对老太太时,还有表现出了应有的尊重,不禁放缓语气道:“老夫人,那些书信我都仔仔细细地看过了。” 她不禁看过了,而且,还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十遍,只快把信纸都给弄破了。 “亲家夫人既然看过了,便该明白我们的苦衷,不是吗?” 何夫人闻言脸色微变:“雅琳那孩子的确犯了错,不过她也是一时糊涂,才会这样任性胡为。而且,这件事归根到底,也不是只有她一个人有错。正所谓母女连心,我一直都知道雅琳在你们朱家过得并不舒心,且不说旁的,光是锦纶待她清清淡淡的态度,就已经够让她伤心的了。老夫人,当初咱们定下这门亲事的时候,我和我家老爷曾经再三嘱咐过的,雅琳是我们唯一的女儿,是被我们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宝贝女儿,请你们一定要善待她……可是,老夫人您扪心自问,雅琳自从嫁过来之后,你们朱家待她可曾像当初保证过的那样?” 老太太闻言眉心一挑:“亲家母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您认为我们朱家会苛待于她吗?” “苛待倒是不至于,可是你们朱家对我们何家根本毫无诚意,甚至,可以说是毫不尊重。雅琳嫁过来是正室,是正妻,可你们非逼着她去和一个出身卑贱的奴婢去争宠,难道这还能算得上是尊重,算得上是重视吗?如果你们真的在意,两家这门得来不易的亲事,如果你们真的在意雅琳这个媳妇,就该把那个奴婢妥善安置,让她彻底远离锦纶。” 她的话说得十分犀利,也抓住了不少重点。 柴氏忙道:“亲家母,您这话说得可是太亏心了。雅琳是多么娇贵的孩子,打从她第一天进门的时候,我们朱家便心中有数。正因为知道她的宝贵,我们全家上下才对她事事呵护,小心照顾,尤其是在衣食住行上,更是处处精心。这辈子我除了锦纶之外,还从未这么疼过一个人呢。” 老太太随即也道:“错了就是错了。亲家母就算再怎么疼爱雅琳,也该明辨是非黑白。雅琳那孩子,自己没有容人之量,非要做出这等害人害己的事,纵使我们对她再好,再疼,又有什么用处呢?” 何夫人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了,只道:“什么容人之量?奴婢也算得上是人吗?不过是一件摆设,一件玩意儿而已。主子就是主子,奴婢就是奴婢,我还从未听说过有谁家的主子会对一件玩意儿处处迁就的。哼!真是笑话!我们何家可是从来没有过这种荒唐的规矩。” 老太太被她的话噎得胸闷,只觉这个郑氏还真是说话不客气啊。 柴氏也不自觉地蹙起了眉头。 看样子,何家的态度坚决,事情变得不好办了。 柴氏缓了口气道:“桃姨娘虽是奴婢,但已经为朱家生下了一个女儿。稚儿无辜,就算心中再怎么怨恨,也不该拿孩子来下手不是吗?” 郑氏也是有话回她:“在那种心神失控的情况之下,还会有谁会顾忌那么多?我家雅琳从前在家是何等温柔懂事的一个孩子,别说是人了,就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 说到这里,她稍微停顿了一下,发问道:“我的雅琳呢?为何她今日不在这里。” 柴氏早想到了她会相见女儿,便道:“雅琳正在闭门思过,如果你想见她,我可以亲自带你过去。” 郑氏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来“那是自然,我这么匆忙赶来就是为了见她。” 柴氏略作安排之后,便带着她来到何雅琳的〖房〗中。 母女相见,免不了又是一番相拥而泣。 郑氏抬手轻轻地打在女儿的后背上,含着眼泪,喃喃道:“傻孩子,真是傻孩子!” 何雅琳早已哭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拽着母亲的肩膀,哭得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 柴氏再旁看着,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只带着自己的人退了出去。 这会,她们的情绪都如此激动,别说是谈事儿了,估计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柴氏回到上房,见老太太沉着一张脸,闷闷不乐地坐在〖房〗中,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劝道:“老祖宗,请您放宽心,千万不要在意何家说的那些话。” 老太太哼了一声:“你让我如何能不放在心上?明明是她们自己没教导好女儿,可却反过来把错处赖在咱们头上,真是……真是……” 柴氏亲自上前替她拍了拍后背“您先消消气,她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休书都已经写好了,只要按上手印,脱了户籍……” 老太太不悦地瞥了她一眼:“何家那种态度,咱们也不能逼得太紧了。毕竟,要是闹翻了,两家人都会很麻烦的。” 柴氏一脸烦心:“那您的意思是?” “我现在什么意思都没有,我看,这件事还是多个人商量的好,你去把你大嫂请来。” 柴氏稍有犹豫,但还是派人去请了。 这会,黎氏正和沈月尘一起来到卧房看着尚在熟睡的暄哥儿。 “恩,胖了,也长大了。瞧瞧这小脚丫,肉乎乎的。” 黎氏不想把他吵醒了,只略坐了坐,便和沈月尘一起去到外间。 “这段日子辛苦你了,孩子们都不错。回头让吴妈带人给我抱过去,我帮你照看几天,也好让你轻松几天。”黎氏一面说一面轻轻地拍着她的手。 沈月尘知道她想念孩子们,便点头道:“不过,您一路车马劳顿,理应好好休息才是。” 黎氏眉眼弯弯笑着道:“再没有什么比看着他们两个更解乏的了。我实在太想他们两个了,怎么看都看不够。” 沈月尘闻言,跟着含笑点头。是啊,每到疲乏的时候,光是看着孩子们天真无邪的小脸,便能让之前的疲惫一扫而尽,重新唤起精神来。 第三百六十六章 舌战(二) 第三百六十六章 舌战(二) 两人说话间,上房派来报信的丫鬟已经跑来了。 “奴婢给大夫人,大奶奶请安。老太太让奴婢过来大夫人过去见客。” 黎氏闻言很是意外。 她才刚刚到家,椅子还没坐热乎呢。老太太方才明明让她好生休息的,怎么又会突然让她过去见客…… 说实在,黎氏现在累得一步都懒得动,恨不能立刻梳洗梳洗,便倒头就睡,睡她个昏天暗地。 黎氏对着那丫鬟问道:“何夫人不是在上房吗?怎么样?二夫人和她谈得可还顺利?” 那丫鬟面有难色,摇头道:“回大夫人的话,谈得不妙。何夫人咄咄逼人,把老太太和二夫人说得都没了话说。所以……所以……” 所以,老太太才会派人请黎氏过去,似乎是需要帮助的样子。 黎氏眉心微蹙,稍有犹豫,却听丈夫朱峰开口道:“既然母亲唤你,你就赶紧过去看看吧,能帮上什么就帮什么。” 黎氏有些不情愿地点了一下头“知道了。”说完,轻叹一声站起身来。 她的话音刚落,沈月尘也跟着起身道:“月尘也随您一起去。” 黎氏回头看她:“你去做什么?还是先歇着吧。” 若是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已经知道了,总得有点表示才行,沈月尘上前一步道:“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多个人多个办法,让月尘跟您一起去吧。” 黎氏正乏得很,有她陪着倒也正好,索性点头道:“那好,你跟我过去看看吧。看看这何家人的脸皮到底有多厚……” 朱峰闻言轻咳了一声,示意妻子不要多言。 黎氏看了一眼丈夫,又看了一眼儿子,道:“你们爷俩先说过会儿话,我们去去就回。” 黎氏携着沈月尘一路来到上房,待见老太太和柴氏闷闷不乐地坐在房里,便知情形远比丫鬟说的还要严重。 “亲家夫人哪去了?”黎氏率先开口问道。 老太太道:“这会正在院里和女儿互诉心事呢。真是的……这会,还不知道她们要怎么编排咱们呢。” 黎氏虽然离家多日,但一直和家中互通书信,所以该知道的,她都知道。 “笑话!何家自己丢人丢脸,做了这等丑事,还有什么脸面来指责咱们?” 黎氏的脾气直,说话不喜欢绕弯子“要我说,既然何家这么不识好歹,您犯不着和她们客客气气。赶紧让锦纶把休书写好,拿出来按上手印,然后让何家今天就把何雅琳带回去,彼此两清为好。” 柴氏听了这话,不免抬头看了黎氏一眼,心情稍有不悦,暗道:“到底是看热闹不怕事大。何家就算再怎么胡搅蛮缠,也是官家,何况,何雅琳的父亲在官场打拼多年,结交了不少权贵之人,哪里是说得罪就得罪的。” 老太太也觉得使不得,便道:“还没到撕破脸皮的时候,且再看看吧。之前,雅琳那孩子不是说不想留下来吗?她不是自己说要走的吗?既然想走,那就跟着她娘亲回去,岂不更好。” 黎氏不赞同道:“一时的气话,哪里能算得了数。” 何雅琳纵使再刁蛮,再要强,也不是没脑子的人。女子一旦被休回娘家,这辈子就算是彻底完了,哪里还有什么希望可言,更不用说还要被人们天天指着后脊梁骨,议论不停,这样的日子,简直和地狱没什么分别。 黎氏料定,何雅琳说得只是一时气话,并不是真心想要离开朱家。 老太太想了想,看向了一直低头不语的沈月尘,忽地问道:“月尘,你是怎么看的?” 仔细说来,这件事和她也是有点关系的,而且,她也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自然有说话的资格。 沈月尘眸光一闪,微微沉吟道:“月尘和大夫人的想法一致。二奶奶为人莽撞,嘴比心快,她那么在意二弟,绝不会轻易离开的。” 此话一出,老太太顿时又是一声叹息。 “麻烦!麻烦!真是麻烦!若是寻常人家的女子,倒也好办。偏偏摊上何家这样的半高不低的人家,真是让人难办啊。” 正在大家烦闷之时,门外的丫鬟再次通报道:“老夫人,二少爷过来了。” 柴氏闻言一愣,心想,他过来做什么。 说话间,朱锦纶已经踏步进来,他的脸色也不太好看,阴沉沉的,像是闷着气来的。 柴氏站起身来道:“你怎么过来了?” 朱锦纶先向长辈们一一行过礼之后,方才回话道:“我是来见何夫人的。” 柴氏微微蹙眉:“你见她做什么?她现在对你可是一肚子的不满呢。” 朱锦纶低头道:“儿子知道,不过没关系。” “什么没关系?你凭什么听她那些胡言乱语的废话。你先回去,等事情有了结果,你再出面也不迟。”柴氏说完这话,便上前推了推他的肩膀,道:“你先回去,别留在这里。” 老太太也道:“是啊,你在这里,说起话来也不方便,反而不好。” 朱锦纶闻言只好作罢,转身退了出去。 须臾,丫鬟们来报说,何夫人和二奶奶说过了话,正一起往这边来呢。 柴氏不自觉地整整衣襟,深吸一口气道:“看来又要浪费一番唇舌了。” 母女执手相看泪眼,皆是哭得双目通红。 何夫人带着女儿来到上房,直奔老太太兴师问罪道:“你们朱家实在是欺人太甚,怎么可以把好端端的人折磨成这个样子?她就算有错在先,也不该被软禁虐待……她一日没有离开朱家,便一日都是你们朱家的媳妇,你们怎么能狠下心来这么对她,真是太过分了。” 老太太见她说的咬牙切齿,便道:“我们只是让她闭门思过而已。衣食用度,一应不缺,身边还有人端茶倒水的伺候左右,这样的待遇,难道还算得上是虐待吗?” 何夫人看着女儿消瘦的脸颊,眼中满是心疼。 “事到如今,昧心狡辩还有什么用?你们看看雅琳的样子,瘦得就快剩下一把骨头了,难道她是过了什么好日子,才会变成这样的吗?” 近来,何雅琳一直心事重重,寝食难安,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了不少,好在,年纪轻轻底子好,只是看着憔悴,身上却并无大碍。 老太太不理会她的无理取闹,只对着何雅琳道:“你来说,你来当着大家的面说清楚,我们朱家这段日子可有亏待你什么?” 何雅琳故意沉默不语,一句话也不说。 老太太见状,忍不住动了气,连连拍着桌子道:“真是太让人失望了,我们是白疼你那么多了。好,既然如此,咱们多说无益。休书早已经写好了,我这就让人取来,你们拿上之后,速速离开吧。从今往后,咱们两不相耽,再无瓜葛。” 何夫人哪里肯依,只道:“我要见姑爷锦纶,我还有话要当面问她。我家雅琳可不是你们朱家说娶就娶,说休就休的女子,我今儿誓要讨回一个公道。” “公道……”黎氏冷冷一笑:“亲家夫人,这话说得实在可笑。人命关天啊,你可知道你的宝贝女儿手上差点就沾上了两条人命啊。倘若不是及时医治的话,今儿咱们就不是在这里好言相劝了,而是要面对面的对薄公堂了。” 何夫人听了这话,顿时气红了脸“什么?对薄公堂!” 黎氏拿出当家主母的气势来,继续道:“杀人者偿命,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若是真出了人命,你以为你们何家还能有气势,像今天这样咄咄逼人,胡搅蛮缠吗?” 许是因为太累了,又或是心中有气,黎氏说话的态度,非常地不客气。 然而,也就是她的这份不客气,让何夫人倍感难堪。 柴氏留意着她脸上的表情,见她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不是颜色,立刻反唇相讥道:“区区一个侍妾,如何和正室相提并论,主子教训奴婢,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她这话实在是有些太强词夺理了。 黎氏听不下去了:“的确,桃姨娘的一条贱命不足为事,但小清月呢,她可是锦纶的第一个孩子,虽是庶女,也是宝贝至极的孩子。如果她不幸被害,那么这条命,你们何家要怎么还给我们?” 何夫人闻言,气得浑身发抖,没想到朱家大夫人竟还有这么一张厉害的嘴。 不过,她也是有备而来,缓了一口气道:“她们一大一小不都好好地活着吗?别虚张声势的吓唬人了。而且,就算是要对薄公堂,也未必是你们朱家占理!宠妾负妻,这样的丑事,传出去只会让人耻笑。” 黎氏正欲开口,只听身边的沈月尘忽然开口道:“亲家夫人稍安勿躁,话不要说得太满,别伤了和气才好。” 她一直在旁边静静听着,原本不想插嘴的,但眼看情势越来越坏,再这么下去,两家非得大吵大闹起来不可。 沈月尘才说了一句话,何雅琳就愤愤地瞪了过来。 何夫人见状,顿时明白了什么似的,语气嘲讽道:“刚刚说话的这位是谁啊?也不知是突然从哪儿冒出来的,好没规矩。” 沈月尘缓缓起身,行了一礼道:“我是朱家的长房长媳沈月尘。” 第三百六十七章 和离 何夫人闻言,眉心微挑,目光瞬间又变得犀利几分。 对于沈月尘,何家人之前并不是一无所知。她的父亲原本也是一州之主,但如今被贬了官职,不过是个芝麻绿豆的小官,可听说她在朱家,却是极为受宠,而且,还为长房添了一个男丁,功劳不小。 方才在房间里,何雅琳没少对着母亲哭诉自己的委屈,中间提起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少不了要提起沈月尘。 按理,一切都该进行得很顺利。可偏偏,沈月尘半路杀了出来,多管闲事……坏了她的计划不说,还把她逼到了今时今日这样难堪的地步。 “都是因为她多事!都是因为她!” 何夫人自然感受到了女儿对沈月尘那股深深地怨气,随即冷笑出声道:“哦,原来是你啊。早前一直听人提起你,今儿一见,倒是有些让人意外。这么水灵灵的一个可人儿,可惜连点最基本的规矩都不懂。” 沈月尘早有预料,何家会因为她的多管闲事,而对她产生怨恨之心。 她淡淡一笑道:“亲家夫人是再责备我没有提前向您请安问候吗?您真是误会了,月尘打从一开始就向您请安来着,可惜,您一直滔滔不绝地埋怨个不停,自顾自说的,根本无心听别人的话啊。想要被人尊重,首先先要尊重别人才行,做长辈的亦是如此。” 她的态度恭恭敬敬的,可说出来的话却不太好听。 何夫人当场撂下脸来,忿然道:“放肆,谁允许你这样和我说话的。没规矩,没教养的丫头!” 沈月尘的语气也不善:“进门就是客,我尊重您是客人,所以不介意您对我的误会。只是,夫人您不远千里来到德州,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不分青红皂白的和我们争论吵架呢?还是为了自己宝贝女儿未来的前程呢?您要是总这么急赤白脸的,明里暗里地拱大家的火,那弟妹的事情可就没法谈了。” 何夫人气极反笑。 好大胆的丫头!看着年纪不大,说起话来倒是绵里藏针,句句带着刺儿啊。 “事情要谈也不是和你谈,你废什么话?” 黎氏听到这里,立刻出声道:“她怎么不能出声,她也是朱家的人,而且,她还是雅琳的长嫂,有什么不能说的。” 黎氏一点都不觉得沈月尘所作所为,有什么不妥之处。方才,她正好词穷,亏得有她在。 “哼!你们朱家的规矩还真是特别。奴才可以和主子平起平坐,晚辈也可以当着长辈们和客人们的面前随意插嘴,真是笑话。” “这有什么可笑的。该说的话就一定要说,总比那些闷在心里不不吭声,然后背地里搞鬼害人要来得强吧。” 何夫人和黎氏你一言我一语的,针锋相对,大有要撕破脸的架势。 沈月尘暗自摇头,稍微想了想之后,忽地抬步走到老太太跟前,微微俯下身子,凑到她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老太太闻言,微微皱起了眉头。 沈月尘轻声道:“再这么争吵下去,只会让大家都难看。不如折中一下,给对方一个台阶下,也给咱们自己省点事儿。” 沈月尘所说的折中,就是给何家一份最后的体面,那就是让朱锦纶和何雅琳两个人和离。 不过,这两个字对朱家人来说,可是太过新鲜了。虽然,偶尔会听见外面有些风言风语的消息,说起谁家的夫妻和离了,但对朱家而言,这还是第一次。 待老太太把“和离”那两个字说出来之后,何夫人的脸色微微一变,瞬间缓和了不少。 她之所以在这里据理力争,甚至是胡搅蛮缠,就是为了听到这个字。 何夫人听完女儿的哭诉之后,便知道如果继续让女儿留在朱家,她也不会有什么好日过的。 这个错,她实在犯得太大了,大到无法弥补,也让两家人的关系,彻底地走进了一个死胡同。 和离不是单纯的一纸休妻,而是双方合议之后再分开。女子和离之后,还可再嫁,而且,也不用顶着被人休出家门的弃妇之名,也算是保住了最后的一份颜面。 “亲家夫人,您若是真疼爱您的女儿,那就接受和离吧。咱们以和为贵,让孩子们好来好散吧。雅琳的所作所为,按理,本该由家法处置,可念在亲家老爷的名声,我们朱家已经是一忍再忍了,所以,你们也就不要再咄咄逼人了。孩子们的缘分已尽,再僵持下去,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家丑不可外扬啊,雅琳那孩子毕竟还年轻,往后必定还是要嫁人的,你们就当是多为她想想吧。还有,你们当初陪嫁过来的那些嫁妆,我们朱家一样也不要,你们可以全部带回去。”老太太意味深长地说出了这句话,然后和众人一起,静静地等待着何夫人的回话。 她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就要看何家人到底知不知好歹了。 何夫人眉心缓和了几分,沉吟片刻才道:“老太太这番话,还算是中肯。好吧,我就当给您一份面子,让两个孩子和离吧。” 休书变成了离书。朱锦纶亲自当着诸位长辈的面,把当初写好的婚书,一撕两半。 何雅琳看得心如刀割,但面上还逞强着笑道:“好,如此最好。”而笑容背后的苦涩,唯有她一个人知道。 常言道,一夜夫妻百夜恩。她和他成亲大半年之久,可临了临了,他对她竟然一丝留恋都没有,连一点点都没有。 何雅琳望着朱锦纶,眸光微微闪烁,语气里带着几分不甘道:“呵,从今往后,二爷便可合着桃姨娘一起双宿双飞,永不分离了。” 朱锦纶望了她一眼,见她的神情略带凄然,但还是硬下心来道:“你我已是陌路人了,往后我是好是坏,再与你无任何关系。望你以后能好自为之,不要再做出那等害人害己之事,再找个人好好地过日子吧。” 何雅琳冷笑连连:“不劳朱二爷操心。我何雅琳乃是堂堂官家千金,想要巴结我的人多得是。我自然是会再嫁的,不过这一回,我一定要擦亮眼睛,找到一个值得真心托付的人。” 朱锦纶轻叹一声,对她拱了拱手:“那好,我祝你心想事成,早日如愿。” 何雅琳用力攥紧了手心,双唇微微发颤,一时再说出话来。 朱锦纶随即对她视而不见,默默退回到一边。 此时,稍有不甘的柴氏起身送道:“送还不如不送,两位好生慢走。余下的嫁妆,我们会派人清点好了,按着当初的礼单册子,全部如数奉还,你们只管放心就是。” 如果是休妻的话,那么何雅琳注定是被净身出户的,可如今是和离,正所谓好来好散,当初带来的嫁妆,按理是要归还给娘家的。 何夫人带着女儿快步离开,直奔大门而去。 她一直在辛苦地强撑着,不想在朱家人的面前失了气势。然而,她表面上可以装糊涂,但心里却明白得很。 何雅琳的错处,万一闹下人命,必定会引起一场不小的风波,弄不好还会有牢狱之灾。 她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后怕。 不过事已至此,责备的话,最是没有用处。 她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带着女儿回家。 想到这里,何夫人不禁发现女儿有些异样,打从坐上马车之后,她便一直闷声不吭地低着头。 “雅琳啊,别难过了。娘带你回去,咱们不怕……” 她的话说到一半,忽地停了下来。 原来,何雅琳早已经哭得像个泪人儿一样,脸上满是泪水,抽抽噎噎道:“娘,女儿不甘心,女儿不甘心……女儿往后该怎么办?” 何夫人先是一怔,随即又气又怜地将她揽进怀里,安抚道:“这都是你作出来的。不甘心又能如何?就这样吧,咱们回家,大不了爹娘养你一辈子就是了。” 何家母女走后,朱家的上房内恢复了安静,大家都静静地坐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朱锦纶单手抚额,目光微微发直,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说不清是轻松,还是沉重。 老太太闭目养神,心里闷闷地,也是不太舒坦。 柴氏和黎氏相对而坐,沈月尘则是微微垂眸,掌心轻抚着自己的肚子,心想,自己是不是该起身回去了。 须臾,老太太终于开口道:“都撒了吧,别坐在这里耗着了。” 朱锦纶闻言,立刻起身向长辈们一一行礼道:“为了锦纶的事,让您们跟着操心了。” 老太太摇头叹息道:“这事说来,也不能全怪你。这门亲事,当初是我们给你定下的,你不喜欢,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锦纶啊,经过这次的事,你也要有个教训,做人做事儿,不能总是随着自己的心意。你喜欢那个小桃,原本算不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最后还是引发了这么一场闹剧。” 女人太漂亮的话,终究还是祸害,害人害己的祸害啊。 第三百六十八章 心境(一) 离着中午饭还有不到一个时辰。朱家与何家和离的消息,也随之传遍了朱家上下。 不过,桃姨娘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是在何雅琳走后。 此时此刻,柴氏正在亲自看管着何家留下的婆子们清点何雅琳的嫁妆。 每一样东西都是记录在案的,所以,整理起来倒也容易。 何雅琳的嫁妆,的确不少,而且都是精致华丽之物。 柴氏看在眼里,叹在心里。 到底是造化弄人啊。如果没有那些乱糟糟的事情,也许一切都会好好的。 “二夫人,您就别叹气了。何家和二少爷的缘分已尽,断了也就断了,咱们回头再给二少爷另觅一位意中人就是了。”身边的下人轻声劝道。 柴氏听了这话,微微摇头道:“什么意中人不意中人的。你看看锦纶现在那副样子,他眼里还装得下别人吗?” “二少爷怜惜桃姨娘,不过是觉得她可怜而已,待她的身子养好了,慢慢也就淡了……” 妾就是妾,难不成还要将她扶正才行。 “她的那副身子是好不了了。”柴氏再次叹息道:“唉……大夫之前说了,毒是解了,可身子已经败坏了,往后还得慢慢调养,怕是三年五载都去不了根。” 陆长风的医术,朱家有目共睹。 按着他的说话,往后的好几年里,小桃势必都得好生休养,安安分分地呆在屋子里了。 “她的身子如今是败了,往后怕是也难再生养了。锦纶的身边,如今连个能伺候周全的人都没有了……” 想到这里,柴氏不禁又是一阵心烦,胸口也闷闷的,不舒服。 “二夫人,您不要担心,凭咱们二少爷风度气质,不愁找不到门当户对的好女孩。” 柴氏稍微想了想:“找人自然是不难。只是下回再找,我可得好好想想才行。” 选人,实在是太重要了。 身边的人沉默了半秒,忽地开口道:“奴婢斗胆说一句,不如也给二少爷找个大少奶奶那样的人……” 这句话说起来可不容易。 长房和二房一直都是相互竞争,相互比较的关系。 果然,柴氏听了这话,当即蹙眉道:“大奶奶那样的?大奶奶那样的是什么样的?” 那婆子心上一紧,也知道自己说话得小心点才行。 “大奶奶就是……就是……那种出身不高不低,在家中不太受宠,为人低调,办事利落,性情温和……” 柴氏听她说得都是溢美之词,不免轻笑一声:“呵,真没看出来,你们底下的人,对她还是十分欣赏的啊。” 那婆子立马低头道:“奴婢最笨,不会说什么话。” 一想起沈月尘,柴氏的心情不禁变得复杂起来。 这次的事情,和她的多管闲事有着直接的关系。 原本一切都是在暗中进行的,偏偏她眼尖,偏偏她较真儿,把何雅琳的歹毒心思,硬生生地挖了出来。 每每想起这事,柴氏的心中便有了怒气。 “你们这些人就是眼皮子太浅,心思太笨。你们见那个沈月尘平时和颜悦色,便以为她真的是个好性儿的主子吗?哼,笑话!那孩子决定是个人精儿,是个城府极深的人精儿。打从,她嫁进朱家之后,我就从来没有看透过她……” 说起来,她和朱家的婚事,还是自己参与促成的呢。 当初之所以会帮着说好话,不过是因为听见了些不该听见的话,还以为她是个不合适生养的女子。可没想到,她居然能平安生下暄哥儿,而且,如今又怀上了一个。 “二夫人,您这话的意思是……”那婆子咂巴着她话中的意思,便故意顺着她的话茬,明知故问道。 柴氏也是一时心中堵闷,觉得不吐不快,便道:“你瞧瞧,她近来办得这几件事,就看得出来,她的心肠有多黑有多厉了。成亲不到三年,便能获得丈夫的独宠,可她还不满足,非要把那些碍眼的人,全都清走,才肯罢休。那柳氏和王氏都是圈养在后院多年的废人了,出去了之后,还能知道怎么活吗?还有那个曹什么来着,她好歹是滢姐儿的生母,怎么能说打发就打发了呢。沈月尘啊沈月尘,表面上看似温和懂事,其实内心里该算计的地方,一样都没落下。我告诉你,这样的人最可怕,也最难对付,因为她心里就想的是什么,谁也不知道。早知如此,当初就该趁着她不如意的时候,给她点下马威才是……可现在,晚了。” 那婆子听得仔细,见她说了这么多话,忙送上茶水给润喉。 “夫人说得还真是挺有道理的。奴婢仔细想了想,好像每回看见大奶奶,她都是笑盈盈的,可奴婢听旁人提起过,大奶奶真的动气的时候,也挺吓人的。” “吓人?哼,她吓人的地方可多着呢。倘若,往后真让她当了当家主母,你们一个个的,可得留神了。”柴氏的语气略带嘲讽,心里还是有些介意,她刚刚对沈月尘的赞美之意。 “二夫人……您别这么说啊。咱们家未来的当家主母,一定会是您的。” 说了好半天,她这句马屁总算是让柴氏的心情稍微好受了点。 柴氏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仔细你的嘴,这话可轻易说不得。” “奴婢也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柴氏听到这里,心情总算是稍微好点了。 那婆子见她神情有所缓和,稍稍松了口气,随即又道:“对了,奴婢还有一事想要通报给您知道的。刚刚大奶奶请去了桃姨娘房里,正在和她说话呢。” 柴氏眉心一挑:“是吗?她们两个人有什么好说的。” 都是怀着身子的人了,还这么不知道避讳,去哪里不好,非得去那满是病气的地方。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应该是没什么好说的,八成只是为了做做样子吧。” 柴氏心里也是这么想的,索性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 此时此刻,沈月尘正坐在小桃的床边,经过一番短暂的寒暄过后,两个人都陷入了久久地沉默。 沈月尘早想过要来看看她,只是一直没有什么合适的机会。 说到底,她的心里对小桃还是带有几分歉意之情。 须臾,小桃缓缓开口道:“婢妾都听说了,婢妾和清月能保住性命,都是托了大奶奶的福。所以,谢谢您……” 沈月尘闻言,眸光微微转动,见屋中没有不该有的外人,便直截了当道:“我帮你是应该的。只是没能早点发现,让你们吃了不少的苦。” 小桃轻轻抿起嘴角,有气无力道:“婢妾一条贱命,吃再多的苦也无所谓。只是清月无辜,都是我这个生母害了她,连累了她……” 沈月尘见她说得喘了起来,忙劝道:“别着急,咱们有话慢慢说。” 小桃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在了沈月尘的肚子上,再次开口道:“大奶奶,婢妾真羡慕您啊。” 她的语气里透着一股悲凉,悲悲戚戚的。 “容婢妾说一句大不敬的话,若是婢妾也能身为正室,那么就不会之前的种种灾祸了。” 沈月尘闻言微微垂眸:“你的身子正虚弱着,不该这么胡思乱想的。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你虽然受了不少罪,可还在,还有二少爷对你的宠爱在,还有清月……所以,别再说这样的话了,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小桃听了她的宽慰,心里非但没有觉得好受,反而更加悲伤了起来。 “好日子,我哪里还有什么好日子啊?大奶奶您难道还未听陆大夫说过吗?我的身子可能以后再也不能生养孩子了。” 沈月尘沉默着,听她继续道:“看婢妾现在这副样子,怕是许久都不能伺候二爷了。既不能伺候,又不能生育,只剩下这副不中用的脸蛋,我还能有什么样的好日子……” 沈月尘不喜欢听她这样委屈诉苦的语气,只道:“别说这样丧气的话。” 小桃眼中泛着盈盈泪光:“不是婢妾故意要说丧气的话,而是婢妾如今已经成为了一个丧气的人。” 沈月尘闻言,神情微微一变,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你真是这么想的吗?你如果是这么想的话,那我可就要后悔了。” 小桃先是怔了怔,随即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的确是有些放肆了,什么话都说出来了。 “我让陆大夫过来替你治病,把你治好,为的可不是听你说这样没志气的话。丧气……你知道什么事真正的丧气吗?让你身边的丫鬟随便去门房找一个人过来问一问,方才何家母女走的时候,脸上的神情是什么样的?让他们给你讲讲,什么是真正的丧气!” 沈月尘见她的脸色更加苍白了,不禁缓和了一下语气,继续道:“这次的事,你的确是最无辜的。可是,你要知道,你能保住一条命,能看着清月平安无事,这对你来说已经是大大地不易了。我知道,你为此失去了不少,承受了不少,不过你也要明白,经过这件事情之后,你收获的东西也会更多,得到的也会更多。” 第三百六十九章 心境(二) 小桃听到这话,眸光微微闪烁,眼泪瞬间滑落,神情不解道:“大奶奶说这话,难道是想要安慰婢妾吗?婢妾如今还能得到什么?” 她素来有自知之明,所以才会对着自己的未来感到一片黯然。 二爷对她有情,的确不假,可这份情谊是需要极其亲密的关系才能维持下去的。若她总是这副病怏怏的模样,别说是二爷了,任谁看久了,都会觉得心烦的。 一想到这里,她的心情变得更加酸涩不堪。 沈月尘的语气依旧保持着一贯的平稳“你能得到二少爷的怜惜和愧疚,这对你来说,就已经足够了。你心里应该很清楚,不管二爷如何宠爱你,你始终都只能是妾室。如今,何氏不再,朱家势必还会再为朱锦纶另觅贤妻。现在便是你最好的时机,静下心来,好好想想自己究竟该怎么做。别总是一味地抱委屈,那样只会白白浪费力气,什么用处都没有。” 她说完这话,携着吴妈的手,准备离开。 小桃见她要走,忽地止住了泪,张了张嘴,有些欲言又止起来。 沈月尘知道她想要说什么,便道:往后,你在府里受了什么委屈,记得让夏九给吴妈带个话儿。这朱家有我在一日,我就不会让人这样随意的伤害你。” 她虽然不能在明面上保护她,但可以私下里做些安排,好歹能帮上她一把,也防止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小桃听了这话,再次感激地点头道:“婢妾多谢大奶奶关怀。” 朱锦纶和何雅琳和离一事,虽然进行得很小心,但还是被外面的人听到了些许风声。并非是有人故意想要传播是非,只是看着朱家的大门外,一样一样地搬运着大红木箱,原本还以为是朱家要嫁女儿,可后来一细打听才知道,原来是朱家二少爷和进门才刚满一年的媳妇和离了。 人们对此议论纷纷,猜不透朱家为何会放弃这么一门好亲事。 有人说是何家的小姐官架子太大,常常闹脾气,甚至还曾负气回过娘家,所以朱家人觉得吃不消,也觉得没面子。 有人说是因为朱锦纶太过宠爱自己的小妾,结果使得何家的小姐大发脾气,两家一怒之下闹掰了。 还有人说是朱家另有打算,说是又相中了别人家的小姐。 在这些议论声声的背后,便引来了不少有心人,纷纷上门,打着拜访做客的由头,一心一意地想要为朱锦纶再续良缘。 老太太对此颇感无奈,所以不管是谁叫的小姐也好,谁家的亲戚也罢,她回过去的只有一句话:一切随缘。 如今,长房已经有了两个嫡孙,而且,很可能会迎来第三个。所以,柴氏的心里略有着急,她只有一个庶出的孙女,想疼也疼不来,还是想要早点抱上孙子才行。 老太太的态度依旧冷淡:“等过些日子再说吧。先让锦纶静静心,缓缓神,别总是拿着亲事为难他。咱们若是再像之前那样,硬塞一个不喜欢的给他,免不了日后还得折腾。” 柴氏很清楚轻重厉害,不得不赞同老太太的意见。 陆陆续续送走了不少人,朱家的宅院里总算是清净了不少,好在,还有活泼好动的孩子们整天玩玩闹闹,才让大家没觉得冷清。 沈月尘收敛起心情,安心养胎,每日把自己都安排得很轻松。无事时,不是睡觉,就是和孩子们一处说说话,又或者是左拥右护地园子里散步,什么都不操心,日子过得自在。 若是从前,沈月尘一定会觉得不安,但现在的她,学会了如何享受轻松。 院中的事务有吴妈掌管,又有春茗帮衬,自然是不会出什么差错的。只是,沈月尘不喜浪费,因此把从前那些伺候姨娘们的丫鬟们卖走了一半,让大家的差事还和从前,丝毫未减。 上房那边,老太太一再提醒她不用过来立规矩,黎氏也是如此,时常派人给她送些吃的东西,多半是补身体用的,还有些是小孩子的零食小吃。 沈月尘偶尔也会去上房那边走动走动,陪着老太太闲话几句家常,毕竟,她整日闭门不出,对外面的事情,所知甚少,过来说一说闲话,倒是能听见很多消息。 另外一边,朱锦堂准备了几日之后,终于派人把底下的田庄收拾妥当。 这一日,趁着请安的功夫,朱锦堂和长辈们说了自己想要和沈月尘一起去下面的田庄上小住几日。 众人闻此皆是一愣,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道:“好端端地,你去庄子里做什么?” 朱锦堂淡然微笑道:“只是想去住上些日子,躲个闲而已。” 黎氏不依:“你要是累了,就好生在家里歇着就是。咱们家里这么大的地方,还不够你一个人休息的。那些郊外地方,什么没有,还没有人伺候,你去受那份罪作甚?” 朱锦堂继续说服她们道:“儿子已经事先派人打点过了,衣食住行皆是无忧。儿子只是想带着月尘和孩子们出去玩一玩,顺便养养精神。” 家里人原本就不同意,这会听他还要把沈月尘和孩子们都带着一起去,更加反对道:“胡闹!你媳妇的身子,现在哪里都不能去。我不同意,你们必须留下,想要出去走走,等月尘把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之后,再重新商量也不迟。” 朱锦堂早知道会在长辈们这里碰钉子,只得耐下心来,继续解释道:“其实我这么安排,就是为了月尘着想。她怀着孩子辛苦,又整天闷在家里,足不出户。这样安胎,未免太过沉闷和辛苦,儿子想带她出去散散心。马车行驶到那里,不过半天的功夫就到了,也不会费太多的事。我伤愈之后,一直想找个机会下去看看的,换个环境,也换个心境。祖母,母亲,您们就准了吧。” 黎氏仍是态度坚决,老太太听罢,却是转头望向一旁低头不语的沈月尘,轻声问道:“孩子,你真的想去?” 沈月尘诚实地点头道:“月尘是想去看看的。” 老太太又看一眼老爷子的眼色,见他微微点头,便轻叹一声,无奈地妥协道:“好吧,既然想去就去吧。不过,在路上的时候,千万要小心,不可大意。” 黎氏见她答应了,不免诧异道:“您怎么能答应了呢?这时候,也不是出门的时候啊。” 老太太笑了一下道:“近来,家中的事情太多,就让他们出去清净清净吧。” 说实在的,听他们这一说,老太太自己都有些心动了。 她何尝不想也出去走走,可惜,这副身子骨太不中用了,出去一次,诸多麻烦,行动起来反而更累。 见长辈们同意了,朱锦堂和沈月尘一起上前给他们行礼谢恩。 老爷子乐呵呵地开口道:“年轻就是好啊,等你们住好了,记得回头也把我们给接过去。” 朱锦堂含笑应是。 黎氏还是有些不放心,亲自派人过去帮忙她们打点行李。 庄子里早已经置办得差不多了,无需多带什么,只要带些贴身的衣物即可。 丫鬟们在外间忙忙碌碌,黎氏则把沈月尘叫到身边,一脸担忧道:“锦堂那孩子一时兴起,你也跟着凑热闹。他是男人,越折腾越有劲,可你还怀着孩子,不能总是依着他才行。” 沈月尘闻言微微垂眸,温和道:“其实……说来这件事,月尘也有些惭愧。想当初,月尘曾经央求过大爷,想要让他带着我出去走动走动,长长见识。原本只是一时的玩笑话,但没想到大爷却记在了心上。月尘没想到这个孩子会来得这么快,所以……” 黎氏知道他们夫妻俩感情深厚,凡事喜欢有商有量的。 “唉……我知道你闷得慌。说来,这次陪着大老爷出门走了一趟之后,也觉得神清气爽了不少。我不是不想让你出去,只是有点担心。不过,只要一切都安排的稳稳当当的,倒也无妨,你们就去吧。只是别去得太久,免得我心里惦记得慌。” 沈月尘含笑点头,满心欢喜。 这一次,沈月尘准备把明哥儿和暄哥儿都一并带去,还有朱滢和朱潇。两双儿女,热热闹闹地在那边,好好地自在些日子。 临出发前那两天,沈月尘的心情雀跃地像个小孩子。 朱锦堂也察觉到这一点,每次见她笑盈盈地模样,便道:“早知如此,我真应该早点安排的。” 沈月尘回眸笑了一笑:“现在正是好时节。若是早去的话,天头太热,容易中暑。” “东西都准备齐全了吗?” “差不多都齐了。只是妾身还要再检查一遍。” 朱锦堂见她又要转身出去,忙拉住她的手道:“没什么好检查的,离得又不远,若是真缺了什么,只管派人回来再取就是。” 沈月尘握住他的手指“还是再看看的好。” 朱锦堂轻轻用力,将她整个人带进怀里,拍了一下她的头道:“别较真儿,早点歇着吧,明儿早上,就要出发了,咱们少说也得坐车走一两个时辰呢。所以,不休息好了是不行的。行李够用就行,我只要有你和孩子们陪着,就心满意足了。” 第三百七十章 田庄(一) 炙热的夏天即将过去,但夜晚的蝉鸣声依旧不知疲倦地响了一整晚。 沈月尘睡得不算太好,但身边的朱锦堂却是睡得很沉,一直轻轻地打着鼾。 清晨时分,沈月尘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红红绿绿的各色鲜huā在晨光的照耀下甚是好看。 她看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回到床边,轻轻唤醒了朱锦堂。 为了赶在晚膳之前,赶到郊外的田庄,他们必须早点出发才行。 朱锦堂嗯了一声,微微眯着眼睛,看向沈月尘,清清嗓子道:“什么时辰了?” “马上就要到辰时了。” 朱锦堂闻言,连忙坐起身来,揉了揉肩膀上的旧伤,道:“都这个时候了。” 沈月尘主动伸出双手,替他轻轻按揉这肩膀“大爷的旧伤还疼吗?” 朱锦堂实话实说道:“疼是不疼了,只是会有点僵硬,须得活动活动,疏松疏松筋骨。” 沈月尘闻言,手上的力道轻了几分。 她每次看到他肩上的那道长长的疤痕,都会揪心似的疼。 想来,要是再深上几寸,那么他的性命早就保不住了。 思及至此,沈月尘的脑海中忽地想起一件事,这件事,她一直记在心上,却鲜少过问,因为她知道朱锦堂一定心中有数。 “大爷,一晃过了好几个月的功夫了,当初陷害您的凶手,是不是都找到了?”沈月尘小心翼翼地问道。 朱锦堂的眸光微微一闪,避重就轻道:“沧州那边还在找,不过就算找不到了也不要紧,咱们心里都清楚是谁做的。” 虽然,一直迟迟未能找到确切的证据,证明朱锦堂被人陷害之事是贾家所为,但除了贾家,朱锦堂实在想不出还会有谁,敢做出这样的事情。 朱锦堂的心里一直牢牢地记着这笔账,只是,现在时候不到,还不是对贾家报复下手的时机。 沈月尘见他的脸色微变,忙道:“请大爷起来梳洗一下吧,早饭已经备好了。” 朱锦堂点了下头,起来梳洗更衣。 沈月尘趁着空闲,让丫鬟们过来摆好饭菜。 孩子们的早饭都端去了屋里,这样一来,可以让他们多睡上一会儿,免得折腾。 等天大亮的时候,沈月尘这边已经一切收拾妥当。 门外,朱六斤带着一干下人在院中等候。中间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都是要跟随朱锦堂和沈月尘去到田庄的下人。 吴妈亲自点名清查了一遍,仔细数来,丫鬟小厮各有五人,加上两名厨娘和两位车夫,共十四人而已。 吴妈自然是要一起前往田庄的,不过,春茗则是要暂时留下来,照看宅院。不是不想带着她一起去,而是,昨儿个她突然害了病,上吐下泻的,实在不方便出门。 一切准备完毕之后,朱锦堂携着沈月尘去到上房和长辈们请安辞行。 老太太见孩子们一脸雀跃〖兴〗奋的神情,语气满含不舍道:“你们几个就这么高兴?要知道,这一去可要住些日子呢,你们心里就那么舍得下家里。” 孩子们难得有机会出去走走玩玩,心情自然高兴得不得了。 不过,朱滢和明哥儿倒也会看眼色,见沈月尘眨了眨眼睛,连忙蹦蹦哒哒地跑到长辈们的跟前,撒着娇道:“我最舍不得两位老祖宗了,老祖宗也和明哥儿一起去吧。” 朱滢见弟弟这样说,便望向黎氏道:“滢儿也舍不得爷爷奶奶,真想把家里人都带过去……” 老爷子闻言呵呵一笑:“嘿,这两个小娃娃,还真是嘴甜啊。” 老太太抱着明哥儿,再次舍不得起来:“不老实的小东西,既然不舍得,你就留下来好了,陪着我们多好。” 明哥儿闻言顿时嘟起嘴来道:“不要,不要。” 老太太被他逗得发笑,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好好好,你们去玩吧。只是别像在家里那么淘气,到时候跌到碰到的,伤了自己。等你们回来之后,我会一个一个地检查,但凡有谁弄伤了自己” 黎氏伸手理了理朱滢的麻huā辫儿,道:“早上又是你娘给你梳得辫子。” 朱滢点头“嗯”了一声,在她的面前转了圈儿,道:“这衣裳也是娘亲给我选的。祖母觉得好看吗?” “好看。”黎氏笑了笑道。 衣裳的料子还是簇新簇新的,估计是刚刚做好,只洗过一水的新衣裳呢。 原本还以为因为曹氏的事,会让沈月尘对朱滢心存忌讳,但没想到,她待那孩子还和从前一样,丝毫未变。 如此这样,便是最好。 身为长辈就要有个长辈的样子,这一点,沈月尘总是做得很好。 黎氏随即问道:“行李都收拾妥当了吗?” “都准备妥当了。” “你们这次准备带多少人去啊?” “全都算上的话,有十五人。” 黎氏微微挑眉:“就这么几个人,能伺候周全吗?” 沈月尘点头道:“足够了,他们都是办事得力的老人儿了。” 朱锦堂也跟着道:“庄子里还有不少伺候的人在,所以不用带得太多。” 黎氏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担心,须得事事都问到了才能踏实。 为了不耽误他们的行程,老太太稍微叮嘱几句后,便让他们上路了。 车马缓缓而行,才刚出了胡同口。 明哥儿迫不及待地掀起帘子,向外看去,把整个小脑袋瓜都伸了出去。 他还没来得及细看,便被沈月尘给拉了回来。 “外面车多人杂,你老老实实地坐在车里看。” 明哥儿闻言,只好盘起小腿,把脸正对着窗口,一刻也不落地看着外面的热闹。 他实在是朱家闷得时间太长了,闷得他都觉得自己要变傻了。 如今,能够有机会出门走走,着实不易。 他恨不能让自己化成那轻巧灵动的小鸟儿,不顾一切地挣脱出去,痛痛快快地溜达一回儿。 沈月尘何尝不知道他的心事,所以才没拦着他,只让他一个人慢慢欣赏着古色古香,充满市井气息的繁华街道。 朱锦堂是不喜欢做车的,平时出门只喜欢骑马。 他一马当前,身姿挺拔,威风凛凛地走在街上,惹来了不少看热闹的目光。 有些人眼尖,认出了他是朱家大少爷朱锦堂。 “哎哟哟,快看啊,那不是朱家的大少爷朱锦堂吗?瞧他那意气风发的劲儿,可真了不得啊。” 朱锦堂曾被人陷害的事情,在德州城内算是不小的新闻。 作为外人的他们,自然不知道其中曲曲折折的内幕,如今,光看朱锦堂如今意气风发的模样,便忍不住心生感慨。 正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朱家大少逃过那一劫,往后等着他的,估计就只有好日子了。 明哥儿不经意间也注意到了那些夹杂着羡慕和好奇的目光。 偶尔,车边还会经过几个衣衫褴褛乞丐模样似的孩子,巴巴地追着车轮子跑,冲着明哥儿咧着嘴求道:“小少爷发发慈悲,赏点钱吧。” 他们的脸上黑黑的,手也黑黑的,一个个看着像是从煤堆里滚出来的。 明哥儿听到这话,不自觉地身后在身上摸了摸,无奈,他只是个小孩子,身上没有钱。 沈月尘早就注意到了这些,只对着翠心吩咐道:“向外面撒些铜钱。” 翠心点头应是。 明哥儿闻此,忙转过头来,盯着翠心手里哗啦作响的钱袋,伸出小手道:“也给我些钱。” 翠心含笑摇头“铜钱太脏,小少爷还是不碰为好。”说完,她随意抓起一把铜钱,冲着外面撒了出去。 铜钱落地那一刹那,那些孩子们也停止追逐的脚步,继而扑在地上,一个个地去捡,去抢。 路上被他们折腾得灰尘满天飞,明哥儿见状,不得不收回视线,板正身子坐好。 沈月尘低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正若有所思地低着头,便凑到他的耳边,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是不是突然间,觉得自己很幸运。” 明哥儿微微惊讶地看了看她,没想到,她会猜中自己的心事。 沈月尘微微一笑,对他摆出一副了然的神情。 她当然知道,因为她也曾这么想过。 有时候,人心就是如此。非要看到那些比自己不幸的人,才知道自己有多么地幸运。 沈月尘摸了一下他的头,此时,朱锦堂再次来到车旁,开口道:“明哥儿,等会儿出了城门,要不要和爹爹一起骑马?” 明哥儿闻言,顿时又来了精神,忙对着他拍手道:“好,好,我要骑马。” 翠心把明哥儿抱下来马车,交给了马上的朱锦堂。 明哥儿小小的一个人,稳稳当当地坐在朱锦堂的怀里,脸上没有丝毫害怕的表情。 朱六斤在旁瞧着,连忙竖起大拇指道:“大爷,咱们明少爷真闯识,虽是第一次骑马,却一点都不怕。” 朱锦堂只用一只手臂就牢牢抱紧了明哥儿的身子,低头笑着问:“小家伙儿,你真的不怕?” 明哥儿举起两只小手,摆出一个骑马的气势来,〖兴〗奋道:“不怕不怕,爹爹骑快点儿,越快越好。” 沈月尘坐在车里,听见了他爽朗开怀的笑声,忙掀起帘子望过去,叮嘱道:“大爷别骑得太快,免得路上太过颠簸。” 朱锦堂闻言,稍微紧了紧缰绳,故作无奈道:“看来,咱们只能慢慢骑了,免得你娘在后面唠叨。” 第三百七十一章 田庄(二) 马车缓缓而行,出城之后,又慢悠悠地走了将近一个多时辰,才到达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大门外,早已经有衣着素朴的农夫农妇站立相迎,他们都是朱家的佃户,得了吩咐过来帮忙伺候。 身为佃户,能有机会伺候东家,绝对是千载难逢的好事一桩了。所以,他们一个个脸上的表情都显得有些紧张和〖兴〗奋。 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一片片绿幽幽的田地,微风夹杂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人神清气爽。 沈月尘搂着朱滢,心满意足地笑了笑:“这地方很美是不是?” 朱滢连连点头。 她也是第一次出门,看什么都是新鲜的,可又觉得有些害怕。 她抓着沈月尘的衣角,小心翼翼地问道:“这里就是咱们的新家?” 沈月尘摸着她的头,笑道:“没错,咱们要在这里,小住些日子。” 朱滢望了望外面,犹豫了一下,才道:“娘亲,我能下去找弟弟了吗?” 沈月尘点头道:“去吧。” 朱滢闻言,像只欢脱的小兔子一样,跳下马车。 不过只是一片还未长成的麦田而已,但孩子们已经高兴得像是过年一样。 沈月尘扶着翠心的手,走下马车,望着微微而笑的朱锦堂,赞许道:“这的确是一处好地方。” 朱锦堂牵住她的手,指了指对面敞开的大门道:“看看里面,你会觉得更好。” 沈月尘扶上他的手臂,让吴妈抱着昏昏欲睡的暄哥儿,先行一步进到院中。 “给少东家,少奶奶请安。”一阵不太整齐的问候声响起。 沈月尘对他们点头示意。 看他们的样子,就知道他们是地地道道的庄稼人,神情腼腆,肤色黝黑,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 走进院门,迎面便是一间宽敞明亮的院子,地方不大,却打理得干净整洁。 院子里的四面都是房间,正中间的那一间是正房,两侧设有厢房和耳房,院〖中〗央有一棵高高的槐树,树下是一口石砌的水井。 朱锦堂看了一圈院子,道:“别看这里地方不大,但五脏俱全。” 沈月尘满意道:“妾身也觉得不错,房间足够用了。” 突然,身后传来了暄哥儿嘤嘤地哭声,吴妈有些慌张地拍了拍他的后背,轻声哄道:“小宝贝儿,不哭不哭。” 沈月尘见暄哥儿窝在她的怀里哼哼唧唧地哭个不停,忙伸出手来道:“许是换了地方,这孩子认生了吧。” 朱锦堂抢先一步,单手接过暄哥儿“我来抱吧,你身子不方便。” 暄哥儿果然是怕生了,小脑瓜靠在朱锦堂的肩膀上,慢慢地止住了哭声。 朱锦堂一手抱着暄哥儿,另外一只手再次牵住沈月尘,两人十指交缠,相视而笑,恩恩爱爱的模样,惹得旁人好生羡慕。 早听说,少东家一表人才,今儿一看果然名不虚传,这大少奶奶也是个标致人儿,两人站在一起,还真是绝配。 明哥儿和朱滢在田边摘了一捧野huā进来,把huā分给丫鬟婆子们每人一支,还非要她们都别在头上不可。 小姐少爷的吩咐也是吩咐,众人无奈,只好把huā戴上,就连吴妈也得如此。 朱滢把最红最好看的huā,留给了沈月尘,甚至还亲自踮起小脚,为她簪在头上。 沈月尘心里暖融融的,伸手点了点两个孩子的鼻子,嗔怪道:“你们两个小淘气,弄了一手的土回来,赶紧洗洗去,咱们就要开饭了。” 吴妈笑着拉过她们去院子里洗手,趁着这会,那些候在门外的人们,纷纷上前请安。 为首的那名中年男子,姓孙名长生,后面跟着他的妻子陈氏,还有他的几个亲戚。 “院子收拾得不错,你们辛苦了。” “大奶奶太客气了,我们都写乡下人,做事粗糙,有什么不周之处,还请您多多见谅。” 朱锦堂开口道:“厨房的东西都备齐了吗?” 孙长生上前一步:“回东家,大米白面都是最好的,田庄的后院有一大块菜地,种着长成了蔬菜。今年的桃子收成不佳,西瓜和甜瓜都是盛产,我提前让人在水井里镇了几个,吃着也爽口些。还有,为了给小少爷和小小姐玩乐解闷,还在后院养了些小兔子和小鸭子。” 沈月尘听罢,只觉他们做事真是仔细,心中不免又多了几分满意。 饭菜早已备好,都是些农家的特色菜。 满满一大盆的蘑菇炖土鸡,肉嫩汤浓,盆边儿还摆着一圈小的鹌鹑蛋,都是事先蒸熟了的,上面还撒了点香菜末。 砂锅红烧肉也是十足十地分量,盛得满满腾腾,肥瘦相间,红润松软。孩子们只是闻着香味,便开始偷偷地咽口水了。 荤菜的分量很重,但蔬菜也是必不可少的。绿豆芽菜炒蒜苗,颜色青翠。木耳炒白菜,黑白分明,还有爽口的凉拌土豆丝,甜脆的腌萝卜,最后压轴的是排骨芋头汤。 有荤有素,搭配得当,连素来挑剔的朱锦堂也点头赞道:“准备得不错。” 孩子们早饭吃的不多,这会都觉得饿了。 明哥儿一张口就要吃鸡腿,朱滢想要亲自夹给他,不过,鸡腿太大太重,她用筷子根本夹不动,最后还是得丫鬟们帮忙。 明哥儿不惜麻烦,直接上手抓着鸡腿就啃了下去,蹭了满嘴的油光。 明哥儿的吃相素来不太雅观,但好在他年纪小,又是男孩子,吃东西虎实些,反倒显得可爱,招人喜欢。 家里的长辈们都喜欢带着他一起吃饭,光是看着他吃得那么满足,自己的食欲也跟着好了不少,吃得也多了。 朱锦堂见儿子憨态十足的吃相,索性也挽起袖口,直接伸了手。 沈月尘见状,微微一愣,问道:“大爷也要这么吃?” 朱锦堂扬唇笑道:“这会又不是在家里,就只有咱们几个,索性就自在些好,怎么舒服怎么来。” 沈月尘也笑了笑,只对身边看热闹的朱滢,道:“咱们是淑女,不学他们那样的吃法。” 朱滢嘻嘻一笑,随即端端正正地拿起筷子,小心翼翼地夹起一颗鹌鹑蛋,细嚼慢咽地吃着。 虽然都是些寻常可见的菜色,但经过农家主妇们熟练简单的烹制之后,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这一顿饭下来,大家都吃得很好。 明哥儿把肚子都吃撑了,摸起来圆鼓鼓的,惹得吴妈忍不住有点担心,生怕他积了食。 好在,明哥儿好动,吃过了饭,更加来了精神,带着朱滢直奔后院。 沈月尘也没拦着,心想,让他消化消化也好。 朱潇这孩子虽然能走能跳了,但平时不大爱动,而且,中午必须要睡足午觉才行。 沈月尘放了丫鬟们去吃饭休息,亲自抱着暄哥儿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说实话,她刚才也吃得有点撑,不活动一下是不行的。 朱锦堂去看了一下自己的马,然后回来休息,见她抱着暄哥儿,忙道:“孩子那么沉,你能行吗?” 沈月尘微笑道:“他才多重啊!还不到六个月而已,妾身还是抱得动的。” 明明到了睡午觉的时间,但暄哥儿还是毫无睡意,张着小手扯着沈月尘的头发,嘴里咿咿呀呀地,发出别人听不懂的声音。 暄哥儿现在已经开始学语了,每天只要一醒来,就会这样一直含糊不清地说个不停。 老太太说这是聪明的表现,说明他学舌学的早。 朱锦堂伸出手去,想从沈月尘的怀里,接过暄哥儿,可他的小手上还缠着沈月尘的头发,发丝纠结在一起,很难理清。 朱锦堂不太会逗孩子,也不知道如何陪孩子玩耍,所以他只好静静地坐在一边,看着沈月尘如何把他一点一点地哄睡着。 沈月尘用了一盏茶的时间,才把暄哥儿哄睡,而她的头发也被他玩得打了结。 沈月尘不得已把头发全部散开,重新梳理。 朱锦堂坐到床边,轻轻捏了下儿子软嫩的脸颊,却被沈月尘轻声劝阻道:“大爷可别把他弄醒了。” 暄哥儿的小脸圆乎乎的,粉扑扑的,任谁见了都忍不住想要捏上一下。 朱锦堂收回了手,笑道:“方才还说不累呢,这会也有点吃不消了吧。” 沈月尘嗔了他一眼,不再说话,只是专心在那些打了结的头发上。 这一缕头发全都缠在了一起,看来想要分开,就得一根一根地仔细着来。 朱锦堂缓缓起身,来到她的身边,挨着她坐下,伸手捋起她又黑又长的头发,道:“来,我帮你看看。” 他的手指修长灵活,三五下的功夫,就把那团乱发解开了。 沈月尘满足地叹息一声,索性撒娇道:“大爷帮妾身梳梳头吧。” 朱锦堂闻言微微一怔,随即伸手去拿桌上的木梳,轻轻自语道:“我还从没给人梳过头呢。” 沈月尘听得真切,不禁抿嘴偷笑。 朱锦堂生怕弄疼了她,所以用得力度很轻,甚至连头皮都没怎么碰到。 待他梳好之后,沈月尘故意来到镜子前照了照,半开玩笑的说:“恩,大爷果然是心灵手巧,这手艺一点都不比姑娘家差。” 第三百七十二章 惬意 沈月尘说完这话,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起来。 朱锦堂捏了一下她的鼻子,笑意自脸上溢了出来道:“你啊你。” 他伸手揽过了她来,从身后轻轻地拥着她,望了一眼窗外的风景,淡淡道:“这里怎么样?” 沈月尘舒服地靠在他的身上,点头道:“很安静,很舒服。” 朱锦堂用下巴轻轻摩挲着她的头发,一抹馨香缓缓钻入鼻息间“好好在这里安胎,旁的什么都不用想。咱们就这样安安静静,简简单单地过些日子。” 沈月尘微微点头“嗯”了一声。 她自然明白他的良苦用心,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可以从繁杂的日常环境中脱身出来,而且,还远离长辈们的视线,完全随心所欲地过日子。 困意慢慢袭来,沈月尘闭起了眼睛,轻声问道:“我们会在这里住多久?” 朱锦堂微微沉吟道:“一直住到孩子平安出生为止。” 他的呼吸轻拂在她的耳边,有点痒痒的。 沈月尘原本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稍微反应了一会儿,才忍不住睁开眼睛,发问道:“你这话是当真的?” 此时,她的困意全无,只有诧异和不解。 朱锦堂的声音自她的头上传来:“我是当真的,你不愿意吗?” 沈月尘坐直身子,转过头认真地看着他,道:“我当然是愿意的,可是……” 她突然有些弄不明白朱锦堂的意思了。 朱锦堂见她话语犹豫,便道:“可是什么?没什么可是的,你如果愿意,咱们就留下,如果你不愿意,咱们就回去。” 沈月尘看着他的脸,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 “大爷,你这样安排,长辈们会不放心的。” 朱锦堂淡淡一笑道:“没什么不放心的。你这一胎能保住不容易,家里零零碎碎的事情太多,我不想冒险。” 沈月尘听出他话中的关切和担忧,忙握住他的手,道:“陆大夫已经说我没有大碍了。” 朱锦堂回握住她的手“我这么做,不光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趁着这段时间好好静一静,以后,才能攒足精神去做大事。” 沈月尘有些被他弄糊涂了,不解道:“妾身不明白。” 他似乎还有事情没说,听着别有深意。 朱锦堂沉吟了一下:“我之前说过,过些日子,咱们要搬去京城,你还记得吗?” 沈月尘点了下头:“我记得。” 朱锦堂抚了一下她的脸,道:“京城和德州不同,如果留在那里生活会很辛苦。所以,往后的生活,可不能会像现在这样惬意了。” “我不敢说以后的生活又会多辛苦,但绝对不会轻松。京城乃是是非之地,藏龙卧虎,人才济济,想要打拼出头,并不容易。 朱家在德州虽然名声赫赫,可和京城那些世家大户相比,不过只是无名小卒而已。 我是长子,守住祖宗产业是我的责任,我不能用朱家的全部产业去为自己的野心做筹码,所以,我的本钱不大,机会也不多。” 沈月尘听到这里,终于完全明白了,她目光沉着,道:“大爷,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要去京城了,是不是该提前和长辈们知会一声,早点让他们点头同意才好。月尘和孩子们自然和你是一条心,大爷去哪里,我们就去哪儿,只要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在一起,月尘就很满足了。” 她知道,朱锦堂一直都有自己的安排和计划。自从,他伤愈之后,他的心里就好像多了很多事,虽然他从来不说,但沈月尘能感觉得到。 她信任他,也尊重他,所以,只要是他的决定,她都会支持他。 朱锦堂眼光柔了一柔“还不急,等孩子平安出生之后,我会告诉长辈们的。” 他有信心可以说服他们,因为他已经准备了足够充分的理由。 沈月尘点了一下头,没再说话,只是重新靠在他的怀里。 傍晚时分,两个人来到庄外散步,望着对面宛如翠绿青海般茂盛的麦田,沈月尘微微而笑,语气略有唏嘘道:“时间一晃过得真快,这个夏天又要过去了。” 朱锦堂跟着道:“来年的这个时候,估计我们已经在京城安家了。” 沈月尘牵住他的手,含笑道:“我很期待,总觉得一定会是个好结果。” 她的信心不是空穴来风,而是来自对朱锦堂踏实的信任。 沈月尘很清楚,这段时间,是他养精蓄锐,积攒能量的一个过渡期,所以越轻松越自在越好。所以,她愿意陪着他一起享受这份难得惬意时光,更愿意陪着他去一起应对往后的风风雨雨。 之后的日子里,沈月尘故意把生活的节奏放得很慢很慢,每天顺其自然,没有那么多繁琐的规矩,只是随心而为,不是静静地躲懒,就是看着孩子们在田间地头,愉快地玩耍。 朱锦堂则是每天看书,他带来了整整一大箱子的书,足有二十多斤重。 每天吃过早饭,他便来到那间简朴的书房,只命丫鬟沏一壶龙井茶送来,旁的什么都不要。 他穿着宽松的长衫,一面喝茶一面读书文质彬彬的模样,和他平时在家的样子完全不同。 就连沈月尘见了,也忍不住打趣他,说他像是要去考功名而努力读书的秀才。 朱锦堂听了这话,只是笑笑道:“若是我再年轻个三两岁,也许真的有可能也说不定。” 沈月尘便顺着他的玩笑,继续道:“那就请相公努力用功,让我早已当上那状元夫人可好?” 朱锦堂陪着她一起说说笑笑,完全没了平时在家的沉稳和拘束。 每次看见面前这样开着玩笑的朱锦堂,沈月尘都忍不住去想,也许这才是真正的他,也说不定。也许,他也曾经是这样爱笑爱闹,只是因为肩上的担子太重,难得有这样放松的机会。 约莫过了大半个月的时间,朱家派人过来送了不少东西,吃的用的玩的,一应俱全。 前来捎话儿的杨嬷嬷,见明哥儿晒黑的小脸,不禁吓了一跳,连忙蹲下身子,把他拉过来仔细瞧着摸着,语气心疼道:“我的小祖宗啊,您怎么弄得像个野孩子似的。”说完,眼圈都跟着红了起来。 这若是让老爷子和老太太见到,白白嫩嫩的明哥儿变成现在这也昂,非得动气不可。 明哥儿微微一怔,忙道:“嬷嬷别哭啊,我现在过得可自在了。” 明哥儿近来交到了不少新朋友,他们都是附近佃户家的小孩子,年龄有大有小,但对明哥儿都是十分顺从,让他一跃成为了这里的孩子王。 沈月尘虽然有点小小地担心,但她知道明哥儿的机灵,索性由着他出去玩了。毕竟,他在朱家已经闷了整整三年,早该放出去透透气了。 杨嬷嬷连连摇头道:“我的小祖宗,什么自在不自在的,这可万万使不得啊。” 明哥儿不喜听她唠叨,一扭身,直奔门外跑了出去:“嬷嬷,我要出去玩了。” 杨嬷嬷见状,着了慌地起身去追,却被沈月尘出声阻止:“就让他去吧,外面有人看着呢。嬷嬷一路辛苦,快点坐下歇歇吧。” 杨嬷嬷见明哥儿一眨眼间的功夫就跑没了影儿,无奈地叹了口气,坐下来道:“大奶奶您还放得下心,明哥儿那么小,万一磕着碰着了,怎么办?” 朱锦堂接过话茬道:“男孩子不能养得太娇气,跌跌撞撞才能长得结实。平时在府里,你们整天惯着他,如今让他出去野一野正好。” 杨嬷嬷不赞同道:“孩子太小,不当心点怎么成。”说完,她又想起明哥儿那张晒黑的小脸蛋儿,心里十分为难,暗道:回去之后,可怎么和老太太交代啊? “大少爷,大奶奶,仔细算来,你们在这边也住了快一个月了,准备什么时候回去啊?”杨嬷嬷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朱锦堂风轻云淡地回了一句:“不急,还得再多呆些日子才好。” 杨嬷嬷眉头一挑:什么?还要再住些日子。那可不行,老太太这次就是让她催着他们回去的。 “大少爷,这田庄虽好,但大奶奶的肚子可是一天大过一天了,这都快七个月了,没多些日子就要生产了,还是早些回去,早作准备的好。” “杨嬷嬷,你看看月尘的气色如何?” 朱锦堂忽然岔开话题,反问道。 杨嬷嬷抬眸细看,只见沈月尘气色甚好,白里透红,白皙如玉的肌肤里透着健康的红润。 “嗯……大奶奶的气色看着不错,人好像也长胖了些。” 朱锦堂点头道:“的确如此。劳烦您回去给长辈们带个话儿,说是这边一切都好,孩子们高兴,月尘也健康,所以我们还想多住些日子,让他们不要惦记。” 杨嬷嬷一脸为难道:“大少爷,老身当然可以帮您捎话儿回去。不过,您心里也该清楚,老夫人和大夫人心里有多惦记你们啊。不瞒您说,老夫人这次就是让老身劝两位早点回去的……” 老太太想曾孙子想得都开始说梦话了,大夫人也是如此,一看到精致的点心糕饼,就想要给明哥儿留着。 第三百七十三章 千金(一) 杨嬷嬷费了不少口舌,劝说了他们好一阵。 朱锦堂听得有些无奈,只好轻轻将茶碗放置于一旁,淡淡道:“嬷嬷,就不要再多言了,到了该回去的时候,我们一定会回去的。” 杨嬷嬷闻言,便知他压根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不禁暗暗叹了口气。 看来,这次回去是不好交差了。 沈月尘见她一脸无奈的表情收进眼底,却只作未见,低头静静地抿了。茶。 她和朱锦堂早已经商量好了,等孩子出生之后再回去。 既然打定了主意,就不会轻易改变。 沈月尘放下了那些无谓的担忧,扬声吩咐翠心开饭。 “我让吴妈准备了些地道的农家菜,让嬷嬷尝尝鲜。” 杨嬷嬷原本没什么胃口,待见了一大桌子的菜,还是忍不住胃口大开。 不过,她却不敢入座,毕竟,主仆有别。 当着主子们的面,上桌吃饭,那可是万万不能被允许的。 沈月尘微微笑道:“这会不在府里,嬷嬷也不要太过拘谨,就坐下来一起吃吧。” 朱锦堂也开口道:“您是家里的老人儿,看着我一路长大,也算是半个长辈。今儿长辈们都不在,所以您就踏实坐下吧,好好吃顿饭。” 杨嬷嬷闻言心头一暖,她在朱家虽然颇有地位,但还从没有被主子们这么礼遇过。 她稍微犹豫了一下,方才感激地点了下头:“多谢大少爷和大奶奶的一番美意,那老身今儿就不客气了。” 杨嬷嬷满怀感恩地用了这一顿舒服的午餐。 饭后,丫鬟们撤下碗碟,杨嬷嬷下意识地站起身来,总觉得自己不该就这么坐着。 沈月尘含笑抬了抬手:“嬷嬷一早赶路来此,定是累了,不如去到旁边的次间,休息一会儿,养养神吧。” 杨嬷嬷受宠若惊地摆摆手,她今儿受到的优待已经够多了,这会也该启程回去,给老夫人回话去了。 杨嬷嬷没有耽搁,只吃了杯茶解了解腻,便坐上马车,原路返回。 翠心目送着她走远,随后回到正房服侍沈月尘漱口净手,上床歇午觉。 午饭吃得太饱,惹得她忍不住犯困,半梦半醒间,身后多了一个温暖的依靠,轻轻地拥住了她的肩膀。 沈月尘嘴角微动,轻声道:“咱们这么任性,长辈们不会生气吧。” 朱锦堂在她的耳边发出细微的浅笑:“不打紧的。你只要记住,只有你快活了,你肚子里的孩儿才会快活。” 沈月尘闭着眼睛微笑,轻轻翻了个身,在他的怀里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安然入睡。 如此又这样悠哉悠哉地过了几日。 老太太再次派来了杨嬷嬷当传话的说客,和她同行的,还有陆长风。他是来为沈月尘请平安脉的。 陆长风的到来,让沈月尘倍感踏实。 虽然她一直感觉自己的状态不错,但到底还是需要他诊脉查看,才能知道自己究竟好不好。 陆长风为他们带来了平安的好消息。 悠闲的乡下生活,的确让沈月尘受益匪浅。 杨嬷嬷立在一旁,认认真真一字不漏地听着,待听见那句“母子平安”方才松了口气,笑盈盈地开口道:“如此一来,老夫人和大夫人都可以放心了。” 虽然不能住在一起,但只要沈月尘母子平安,好好养好这一胎,其他的倒也无所谓,不重要。 果然,朱家那边听到了消息,也不再催促着他们回来了。 到了八个月的时候,腹中的孩子胎动得厉害,身子一天沉过一天,沈月尘也随之感到深深地疲倦。 当初怀暄哥儿的时候,也曾这样辛苦过,所以沈月尘尽量保存体力,能不动的时候就尽量不动,每天中午保证有一个时辰左右的午睡时间,补充睡眠。 晚上休息的时候,沈月尘时常会小腿抽筋而醒来,连带着朱锦堂也跟着没办法休息得好。 沈月尘不得已,只好和朱锦堂分床而睡,不过,还是同一间房间里。 临近八月十五,沈月尘腹痛的次数越来越多,刚开始是断断续续地疼,之后,时间越来越长,还伴有下坠感。 为保稳妥起见,朱锦堂把陆长风和稳婆都提前接了过来,让他们随时候命,以免不测。 沈月尘心里微微有些不安,待到朱锦堂不在屋里的时候,方才问向陆长风道:“为何会疼得这么厉害?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陆长风沉吟一下,才道:“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我之前说过,大奶奶在气血不足的时候,怀上这一胎,所以在生产上会有一定的风险。不过好在,大奶奶把身子调理得不错,从脉象上来看,孩子发育得很好,很健康。只是,近来天气转凉,大奶奶又因为休息不好,神思疲乏,很可能会有早产的迹象。” 早产!沈月尘心上一惊,脸色瞬间就变了。“您不能想想办法吗?” 陆长风见她不安起来,忙安抚道:“大奶奶莫要惊慌,虽说早产不好,但若是顺产的话,也是一样稳妥的。” 依着她现在的情形来看,早产是不可避免的了。 陆长风有充足的准备,所以表现得很有底气,似乎一切都心中有数。 可是,这个消息对朱锦堂来说,却是个大大的坏消息。对朱家的长辈们来说,更是如此。 他们得了消息之后,便一直悬着颗心,老太太每天握着佛珠不离手,静等了几天之后,忽地打定主意道:“不行,这么坐着等下去,非把人急得魔障了不可。杨嬷嬷,赶紧收拾一下,我要亲自过去瞧瞧。” 杨嬷嬷闻言一怔,但并不觉有多意外。 她太清楚老太太的性格了。这会别说是城郊了,就算是千里之外的京城,她也有决心过去。 八月十三那天傍晚,老太太的马车缓缓停在了田庄门口。和她同行的还有大夫人黎氏。 朱锦堂闻讯而来,早早地等在了门口。 黎氏一下了马车,就直奔儿子而去,站在他的面前,神情似有怒意道:“你这孩子心也太野了些,那么让你回去你都不回去。” 朱锦堂微微俯身道:“儿子给母亲赔不是了。” 他的话音刚落,老太太便开口道:“现在还不是教训他的时候,咱们先去看看月尘吧。” 沈月尘如今已经成为了大家重点的看护对象,走不得,站不得,就算是坐也不能坐得太久。 每天大部分时间就是侧卧在床上,半梦半醒地打发时间。 吴妈把桌上的饭菜热了一遍,端着碗来到床边,哄着道:“小姐不吃东西可不成。” 沈月尘无奈地摇了摇头:“真的吃不下。” 近来,她的胃口不太好,所以那些丰盛的饭菜,对她来说,想要一口气吃光,也是件不容易的事。 吴妈端着碗站在一旁,不肯轻易放弃,正要再劝,就见翠心匆匆忙忙地进来报信儿:“小姐,老夫人和大夫人到了。” 沈月尘闻言一个激灵,忙扶着床柱要坐起身来。 翠心过来扶她起来,正要蹲下身子给她穿鞋,却发现她的脚又肿了,已经穿不上鞋了。 沈月尘有些着急,刚要催促,忽觉肚子一阵坠痛,疼得她倒吸了一口气。 吴妈察觉不对,忙放下碗道:“小姐怎么了?” 沈月尘疼得坐不起来,咬着下唇道:“不太对劲儿,快让陆大夫过来。” 吴妈连忙应声而去,出门的时候,和朱锦堂他们碰个正着,语气略带几分慌张道:“大爷,大奶奶的肚子突然疼起来了。” 众人闻言色变,一股脑地涌进屋里。 沈月尘疼得额头冒汗,望着走过来的老夫人和黎氏,颤声道:“给老夫人,夫人请……请安。” 老太太见她疼得只流冷汗,一把握住她的手,语气带着丝丝责怪,又带着无奈和心疼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请什么安?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动了胎气?” 沈月尘用力地咬住下唇,疼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一次疼得和平时不太一样,她心里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陆长风匆匆跑来,见沈月尘情形不对,忙上前诊查一番,随即出声道:“大奶奶这是要早产了。” 众人闻言又是一惊。 老太太哆哆嗦嗦地念了一声“佛祖保佑”。 朱锦堂见她快要把嘴唇都咬破了,着急道:“疼就喊出来,别这么忍着。” 黎氏闻言,忽地反应过了什么,一把拉住儿子道:“你不能留在这里,先出去等着。” 古代人觉得产房污秽,不宜让男人进入。 朱锦堂不肯出去,眼睛一直盯着床上的沈月尘,见她备受煎熬的模样,心就是被绞住了的疼。 黎氏不得不在他的肩上重拍了几下:“你若是想让她安心生产,就非出去不可。你留这里,她连声儿都不敢出了。” 说完,也不管他愿不愿意,直接伸手用力将他推了出去。 院中的丫鬟们已经有条不紊地忙碌了起来,烧水的烧水,熬药的熬药,看护的看护,唯有朱锦堂一个人,焦躁不安地在院子里绕着圈,沉着一张脸,眉头紧蹙,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众人纷纷绕过而行,生怕一个不小心惹到了他。 第三百七十四章 千金(二) 虽然已经历过了一次生育之苦,有过经验,但此时此刻,沈月尘依然心慌难安。下腹一阵阵传来的痛楚,让她的大脑开始不受控制住了胡思乱想。 这一胎是早产,必定十分凶险。 沈月尘咬着牙呻吟了一声,一把抓住正在给她背后垫枕头的翠心,颤抖道:“把陆大夫找来。” 趁着自己的意识还清醒,她必须把该说的话,说清楚了。 陆长风正在准备催产的汤药,急急忙忙地来到床边,隔着厚厚地帘帐,问道:“大奶奶您有什么需要吩咐的?” 沈月尘从帘子里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急切道:“陆大夫,您要答应我,如果情形危急的话,我要你先保住孩子……” 众人闻言皆是一怔,老太太连连摇头道:“你好生安产,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黎氏也跟着附和道:“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沈月尘没有听到她想听到的回答,忙又急切地道:“陆大夫你听清楚了吗?我要你保住孩子,保住他!” 凡事做最坏的打算,这是她的习惯。 她即将要再次到鬼门关转上一圈,可能会没事,也可能会有事。 陆长风深吸一口气,方才回话道:“大奶奶放心,老夫明白。”说完,不得不再次转身,走到外间,继续抓药开方。 吴妈听了眼圈一红,俯下身子,一面给沈月尘擦汗,一面在她的耳边轻声叮嘱道:“小姐,那么多难关都挺过来了,眼下正是最好的时候。您可千万别松劲儿,把孩子顺顺利利地生下来,您也要平平安安地才行。” 沈月尘收回了伸出去的手,继而握着吴妈的手腕,颤不成声道:“妈妈……您要陪着我……一直陪着我……” 吴妈双手合握着她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亲道:“我哪儿也不去,我陪着你。” 痛楚一阵强过一阵,排山倒海般地席卷而来。 因为早有准备,房中的丫鬟婆子们对眼前这种危机的情况,一个个都表现得十分稳当。 之前,陆长风早早就断定过,沈月尘这一胎会是早产,不会足月生产。所以,为了以备不时之需,东西早已经准备齐整。 稳婆也是一早就接到了田庄候命,所以不过片刻的功夫而已,产房就已经布置完备,大家忙而不乱,把事情都打理得井井有条,让人看着放心。 陆长风候在外间,将抓好的方子交给丫鬟,一一提点她们如何把汤药煮好。 房里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地方有限,老太太和黎氏留在内间,坐也坐不得,站着也碍眼。 杨嬷嬷见状,忙道:“老夫人大夫人,二位不如去外面等着吧。这里毕竟是产房……” 老太太也知道自己有些碍手碍脚地,只扬声对着沈月尘关切道:“月尘,你要好好的,别着急,别害怕。” 这会的沈月尘,只能发出痛苦的呻吟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老太太和黎氏相携而出,待见站在院外,正在焦躁不安踱着步的朱锦堂,忍不住出声打断他道:“锦堂啊,别站在那里受累了,和我们一起去到厢房等着吧。” 朱锦堂往前迎了两步,不答反问道:“月尘如何了?” 黎氏微微垂眸,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朱锦堂一脸焦急,抬步就想要进屋去看看,却被黎氏一把拦住:“你这孩子,脾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急了?你是男人,进不得产房。” 朱锦堂急道:“我不进去里面,只在外面就好。” 老太太也跟着劝道:“别进去添乱了,你要是真心疼你媳妇,就和我们一起先去厢房呆上一会儿,等等消息。” 黎氏也不等儿子回答,拉着他的胳膊,就往旁边的厢房走去。 房里备好了茶水,老太太端起茶碗,一口气将茶水都喝了个干净。 她缓了缓精神,方才吩咐道:“明哥儿他们呢?” 侍候的丫鬟回道:“明少爷还有滢小姐都在外面玩呢。暄少爷正在午睡……” 老太太抬了抬手,吩咐道:“赶紧去把他们都找回来。” 她们才刚刚到,还未见过孩子们,心里难免不安。 丫鬟应声而去,一路小跑着明哥儿和朱滢找了回来。 明哥儿才一进来,老太太差点没掉了自己手上的茶碗。 这……这是谁啊? 明哥儿抬起一张黝黑的小脸,待见老太太和黎氏,便奶声奶气地开了口:“老祖宗。” 黎氏也是被明哥儿吓了一跳,冷不丁地站起身来,惊愕地瞥了一眼朱锦堂,似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小黑娃娃,就是自己的宝贝孙子明哥儿。 明哥儿倒是不以为然,直奔着老太太而去,一头扑进她的怀里,丝毫没有察觉到老太太的眼眶都红了。 “快让我仔细瞧瞧。”老太太捧起他的小脸,仔细打量一番之后,眼圈不禁更红了。 “是谁把我的宝贝儿变成这样了?哎呦呦,心疼死我了,心疼死我了。”老太太说完,便把明哥儿搂在了怀里,连连拍抚着他的后背,眼泪险些都跟着掉了下来。 那么细皮嫩肉的孩子,不过才两三个月的功夫没见,怎么就变得像个野孩子了似的。 虽然抱起来的时候,发觉他长重了不少。可老太太还是觉得舍不得,若不是沈月尘现在正在生产,她非得把他们两人叫到跟前,好好质问一番不可。 明哥儿不明白她在哭什么,乖乖地窝在她的怀里,任她抱着,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望向一旁神情烦躁的朱锦堂,小声喃喃道:“我要娘亲。” 老太太闻言吸了吸鼻子,轻叹道:“你娘刚刚动了胎气,这会正在生孩子呢。” “啊?”明哥儿闻言一怔,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不敢相信。 朱滢稍晚来了一步,来的时候,看着院子里忙忙碌碌的人,她觉得很奇怪,但也隐约猜到了什么。 朱滢也晒黑了不少,只是没有明哥儿那么明显。 黎氏见她来了,忙把她唤到身边,也是抱了好一阵,方才松开。 朱滢有些受宠若惊,没想到,祖母会这么想念自己。 老太太搂着明哥儿,见朱滢也微微晒黑的小脸,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真是不像话,太不像话了。” 须臾,有丫鬟过来报信儿,说大奶奶没有大碍,孩子的头已经快要出来了。 朱锦堂闻言心头一松,老太太和黎氏也跟着松了口气。 老太太长叹一声,把明哥儿放开,让他一个人站好,随即双手合十,喃喃自语地念诵了一段佛经。 黎氏也是有样学样,跟着她一起念了一阵,念得是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反正只要是好听的,吉祥的话,她都说了个遍。 朱锦堂再次坐不住了,腾地站起身来,又要往院子里去。 明哥儿和朱滢也屁颠屁颠地跟了出去,两人一人一边,紧紧地抓住了父亲的袖子。 朱锦堂脚下一顿,见两个小人儿正仰着头,巴巴地望着自己,脸上的神情随之一变,慢慢蹲下身子道:“你们两个要做什么?” 明哥儿指了指产房,道:“我想看看娘亲。” 朱锦堂蹙眉摇头:“不行。” 朱滢贴心地提醒弟弟,道:“咱们不能看,娘亲正在生弟弟呢。” 明哥儿眉心微挑:“你怎么知道是弟弟?” 朱滢张了张小嘴,一时回答不上。 她只是知道长辈们都喜欢男孩儿,所以才那么回答的。 “哇……哇……” 忽然,产房里传出了婴儿软软弱弱的哭声。 朱锦堂怔怔地站在原地,身体一动不动,像是被定住了似的。 他的心,瞬间高高地悬了起来。 他紧紧地盯着房门,急切地等待着有人出来回话。 不出片刻,房门应声而开,一个满脸堆笑的稳婆,哈着腰上前报喜道:“恭喜大爷,贺喜大爷,大奶奶生下了一位千金,母女平安。” 朱锦堂闻言,身子微微晃了一晃,不由得迈开脚步,直向门口而去。 不过,那稳婆还是虚拦了她一把,道:“大爷虽然欢喜,但还不能进去,待奴婢们收拾妥当了之后,您再进去也不迟。” 朱锦堂的心情大好,可语气依然焦急:“你们动作快点。”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见自己的女儿了。 明哥儿和朱滢相视一眼,双双都觉得很神奇。 丫鬟们一个一个地走出来,端着混着血水的水盆和毛巾。 朱锦堂的视线落在那上面,再次蹙起眉头。 不是说是顺产吗?为何又出了这么多的血。 朱锦堂等不及了,径直走入房中,直接绕过陆长风和丫鬟们,来到床边,只见吴妈手中正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 沈月尘早已经累昏了过去,意识模糊,索性身体并无大碍,只是费劲了力气,又出了点血,需要慢慢调理才行。 翠心刚刚给她擦过了身子,帮她换上了干净的衣裳。 她这会还不能见风,朱锦堂隔着朦胧的帘帐,坐到床边,轻握住她微凉的手,柔声道:“真是苦了你了。” 吴妈抱着婴儿又走上前,冲着朱锦堂欢喜道:“大爷请看看孩子吧。” 朱锦堂转过头去,看了看襁褓里的小婴儿,只见她全身通红,脸上皱巴巴地,眼睛紧紧地闭着,丑是丑了点,却又脆弱地惹人心疼。 请假条! 身体不适,请假两天。最近状态不佳,身体疲乏,思维混乱,无法写出自己满意的内容。《朱门》这本书,即将完结,安年希望能写出一个满意的结尾。所以,还望大家多多理解,安年稍稍休整之后,会继续努力的。ZM 第三百七十五章 平安是福(一) 孩子刚刚出生,睡眼惺忪,皱巴巴的看不出长相。 朱锦堂想抱又不太好抱,只伸手碰了碰她纤小的手指。 婴儿的手就像是小猫爪儿一样,用力地攥成一个小小的拳头。 沈月尘已经累得睁不开眼睛,耳边隐隐约约地有声音在告诉她一切都好,让她安心。 她方才险些昏厥过去,如今终于可以踏踏实实地睡个觉了。 朱锦堂见她呼吸轻浅,已经睡着了,顿时安心了不少。 老太太和黎氏随后赶来,看见襁褓里的稚嫩的小婴儿和精疲力尽的沈月尘,点头微笑道:“总算是母女平安,让人放心了。” 因为是早产儿的缘故,孩子太小,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惹人怜惜。 黎氏原来心中稍有遗憾,还以为沈月尘这一胎还能是个男孩儿。不过,女孩儿也好,懂事又贴心,照顾起来也轻松。 有了明哥儿和暄哥儿,黎氏的心里也就踏实了。 黎氏从吴妈手里接过孩子,柔声说道:“瞧着小鼻子小嘴儿的,招人疼得很。” 老太太凑到床边,看了看睡着了的沈月尘,对着朱锦堂道:“生完孩子就要坐月子了,她这会行动不便,你们就再多呆一阵子吧。不过,明哥儿得跟着我们一起回去。” 再不回去的话,她真怕,明哥儿就彻底变成野孩子了。 瞧瞧外面的天色,不知不觉中太阳就要落山了,马上就要到酉时了,也是时候该准备晚饭了。 老太太和黎氏交代了下人,简单准备些饭菜就好,不要太折腾。 朱锦堂无心吃饭,只向丫鬟们叮嘱了几句,又吩咐她们好生仔细照顾孩子们,便回到了正房。 他想要陪着沈月尘,希望她睁开眼睛之后,第一个看见的人会是自己。 他坐到床边,握着沈月尘的手,只觉得一片温凉。 沈月尘模模糊糊的记得生产之后的事情,只是因为太累,太乏,实在睁不开眼睛清醒过来。 她做了一个梦,梦中的场景似真似幻,美得不可言状。 朱锦堂望着她唇角噙着的笑容,心想,她一定是想到了新生的婴儿,才会笑得这么满足,这么甜。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朱锦堂略带倦意地打了个哈欠,微微向后靠了靠,想要闭上眼睛打个盹儿。 他实际上只是浅眠而已。 沈月尘稍微动了一动,他便清醒过来,两人四目相对,沈月尘的目光有些急切,语气虚弱道:“孩子呢?” 朱锦堂见她醒了,轻叹了一口气,伸手理了理她耳鬓边的发丝,温和道::“孩子正睡着呢,是个女儿。” 女儿……沈月尘闻言,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似乎觉得很意外,也很感动地问道:“她在哪儿?我想看看她……” 朱锦堂点了下头,扬声吩咐外面的吴妈将孩子抱过来。 片刻间,她看见吴妈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缓步而来。 沈月尘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那襁褓,心情有些激动。 吴妈先是向沈月尘道了一声喜,然后才把婴儿送到了她的身边。 沈月尘不顾下身的疼痛,坐直了身子,把襁褓抱在了怀里,低头一望,对上婴儿那张皱巴巴,粉润润的小脸儿。 好小的孩子…… 沈月尘突然心生担忧,她是早产儿,还未足月就来到人世,这么娇小,这么脆弱…… 朱锦堂见她眉心微蹙,脸上流露出一丝担忧的神情,忙抬手覆在她的手背上,问道:“怎么了?” 沈月尘喃喃地说:“孩子这么小,身子这么弱,我好担心……”说完,她弯下头,亲了亲孩子的小脸,但见孩子正沉睡着,不想扰了她的美梦,只是满含怜惜地望着她。 “别担心,陆大夫说过了,孩子虽然先天略有不足,但只要以后精心照顾,便可无碍。” 早产的孩子难将养。 朱锦堂的安慰,并未让沈月尘觉得安心。 之前生下暄哥儿的时候,沈月尘心怀感激,只觉自己此生再无他求,只希望他能健康成长,便可安心满足。 如今又有了女儿,沈月尘心中的希望和期盼又多了一份。 其实在她的心底深处,她一直希望自己能有个女儿。虽然,朱家人重男轻女,更喜欢可以继承家业,光宗耀祖的儿子,可沈月尘的骨子里和他们是不一样的,她更喜欢的是女儿。 两个孩子,一双儿女,沈月尘对眼前这个世界有多了一份深厚的归属感。 也许,命中注定她就是属于这里的。 吴妈见沈月尘神情虚弱,忙道:“小姐先休息一下吧。等孩子醒了,我再给您抱来。” 沈月尘微微摇头:“我不累,我想多看看她,再多看一会儿。” 她的语气又轻又柔,似是恳求一般,让人不忍心拒绝。 说话间,翠心捧着刚刚炖好的红糖鸡蛋过来。 “小姐趁热吃点吧。” 沈月尘不舍得放下孩子,就着吴妈的手,喝了两口红糖水,便摇头不要了。 这会,比起吃东西,她更希望多看看女儿。 晚饭后,老太太和黎氏结伴而来,见沈月尘已经醒了,握着她的手,说了好些贴心的话。 沈月尘看得出来,虽然只是生了一个女儿,但朱家人来说也是满意的。 长房已经有了明哥儿和暄哥儿,如果沈月尘这一胎能锦上添huā,再生下一个儿子自然是好,如果是个女儿,倒也无妨,只要大小平安就好。 老太太之前还担心,沈月尘的身子不适宜生育。如今她已经连生两胎,让她彻彻底底地放了心。 两个人都还那么年轻,来日方长,往后有的是机会为朱家再添子嗣。 黎氏挨着坐在床边,对着沈月尘轻声道:“原本打算早点接你回去的,可你们小两口偏不听话,如今孩子已经生下来了,你在月子里不宜出门,索性就得继续留在这里,等做完了月子再回去了。” 沈月尘微微一笑道:“让您操心了。” 黎氏也是笑:“这次念在你听话的份上,我就不计较了,往后再有这样的情形,可不能任性了。”说完,黎氏抬头打量了一圈四周的环境,道:“就算这里再好,也好不过家里啊。” 万恶的请假条! 万恶的中暑了,下午要去挂点滴,所以还是要请假。最近这段时间,一直觉得状态不佳,果然是生病的前兆。中暑不算大病,一旦招惹上了就是各种折磨人!最近的更新不太稳定,请大家见谅,安年会尽快恢复,尽快将此文收尾!ZM 第三百七十六章 平安是福(二) 黎氏的语气里有责备之意,又带着点点无奈和宠溺。 原本已经在家里面好好准备的,可因为孩子们的一时兴起,让家里的准备也都白准备了。 黎氏对这种乡下地方那还是住不惯的,只是小住了三两日,便带着明哥儿先行一步回了朱家大宅。 老太太倒是多住了些日子,但也不过五六天的光景,她的身子不好,也不喜欢走动,所以还是喜欢回大宅子里住。 沈月尘踏踏实实地留在田庄坐月子,每天早上被孩子的哭声吵醒,每天晚上望着孩子的侧脸而昏昏欲睡。 两世为人,她的生活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轻松惬意过。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带到了女儿满月之日,也正好是暄哥儿的周岁礼。 所有的好事,似乎都聚在了一起。 沈月尘给女儿起了个乳名,朱朱。孩子的大名,必须要按着族谱,由长辈们来取才行。 朱朱几乎每天都是睡在大人们的怀里,不管是沈月尘还是朱锦堂,还是吴妈和翠心,只要一有机会,总要把她抱起来稀罕稀罕。 许是因为早产的缘故,朱朱这孩子特别喜睡,所以给人感觉很乖。 沈月尘把自己的心思几乎都放在了朱朱的身上,眼睛一刻都舍不得从她的身上离开。 不过,她也没忘了暄哥儿和朱滢。暄哥儿的周岁礼,按着这边乡下人的风俗,办得简简单单,却又十分温馨。 明哥儿一早就被老太太给带了回去,但暄哥儿和朱滢还一直都留在她的身边。 朱滢这两天有点心事重,沈月尘已经看出来了。 的确,看着大家都对朱朱又疼又爱的样子,她心里一定会有想法的。 和大人们一样,小孩子也同样有争宠之心。 这天下午,沈月尘哄睡了朱朱,便牵着朱滢去到外面的田地里走走。 身后虽然跟着丫鬟,但离得很远。 朱滢已经好久没有机会和娘亲这样单独相处了,心情有点雀跃,也有点说不出的复杂。 沈月尘和她一起坐在铺着的手帕上,面前是一望无际的绿幽幽的田地。 朱滢一直抓着她的手,半响才问道:“娘亲,咱们什么时候回家?” 沈月尘看了她一眼:“你想要回去吗?这里不好吗?” 朱滢连连摇头:“这里很好,可我想明哥儿了。” 他们两个从小一处长大,还从没分开过这么长的时间。 沈月尘摸摸她的头,道:“就快了,再过几天就回去。” 朱滢闻言开心地笑了。 沈月尘随即开口问道:“没有明哥儿在,滢儿很孤单是不是?” 朱滢本能地点了点头,但跟着又觉得不该这么回答,便又摇摇头道:“没有的。” 沈月尘闻言眸光微凝,把她的小手攥在手心,道:“滢儿,答应娘亲一件事好不好?” 朱滢歪着小脑瓜说好。 “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和娘亲说谎话,你要做诚实的孩子。” 朱滢的眼睛一眨一眨的,不敢看她,只是低头盯着自己的小鞋子。 沈月尘把她揽到自己的怀里,温和道:“诚实的孩子才是最勇敢的。你虽然是女孩儿,但也一定要勇敢才行。” 谎言的开始,也就是情感疏离的开始。 孩子的心,朱滢顺从地窝在她的怀里,似懂非懂地点了一下头。 她也知道自己要做好孩子,要做诚实的孩子。可她又担心,自己一旦说了实话,娘亲就会不喜欢自己了。 “滢儿自己也不喜欢说谎。” 此时,沈月尘就像是会读心术一般,读出了她心里的想法。 “我是你的娘亲,是你一辈子都可以安心依靠的人。所以,你可以和我说真话,说实话。” 沈月尘之所以对朱滢十分疼爱,不仅仅是因为她是个好孩子。 有时候,她会不经意间地从朱滢的身上,看到一些自己曾经的影子。 虽然很模糊,但那种感觉却很实在。 朱滢的骨子里是很缺乏安全感的孩子,她的懂事,她的安静,她的乖巧,有很多时候都是不得已而为之的。 沈月尘格外心疼她的原因,正是如此。 她还那么小,就要承受这些,实在让人心疼。 朱滢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小声喃喃道:“可是妹妹好可爱,娘亲有了妹妹之后,还会喜欢滢儿吗?” 沈月尘听见这话,只觉心头一紧。 只觉自己这番话,说的正是时候。 趁着孩子的心里还没有产生怨念之前,把一切都解释清楚。 小孩子的心是最纯洁,最清澈,不该沾染这些纷纷扰扰的烦恼。 沈月尘把朱滢的小手凑到嘴边,亲了亲道:“你们都是娘亲的女儿,娘亲都是一样的喜欢。” 朱滢闻言,抬起头来睁大眼睛,无比认真地确认道:“真的吗?” 沈月尘点一点头“当然。你们都是珍贵的孩子。” 珍贵这个词,朱滢还是听得懂的,她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 沈月尘也笑笑开口:“滢儿喜欢妹妹吗?” 朱滢重重地点了下头,脆生生答道:“喜欢的,妹妹睡觉的时候,小嘴这样微微张着,还攥着拳头,可好看了。”说完,她不忘学了一下。 沈月尘拍拍她的头,心里暖和和的。 “那你以后要帮着娘亲一起照顾好妹妹,她还那么小,什么都不会说,什么都不会做,需要有人保护她。” 朱滢拍着胸脯,一脸认真道:“嗯,好,滢儿一定会好好照顾妹妹的。” 一下午的耐心,总算是没有白费。 朱滢再次恢复了之前的活泼欢乐,而且,来正房看望朱朱的次数,也是越来越多。 朱锦堂也隐约察觉到了这孩子的变化,忍不住发问道:“你是不是又送她什么礼物了?这孩子怎么这么开心?” 沈月尘笑笑:“妾身没送她什么礼物。只是给了那孩子一颗定心丸而已。” 朱锦堂听得一头雾水,沈月尘却只是笑笑不答,反而提醒他道:“大爷近来整天围着孩子们转,真的不用回去店里看看吗?” 想想以前,现在的朱锦堂似乎太过悠闲了些。 朱锦堂闻言也是笑:“我最近的确是太清闲了些。” 沈月尘看了一眼朱朱,又看了一眼他:“仔细算算,咱们出来也有好几月了,眼看天气一天比一天凉了,是时候该回去了吧。” 按理,孩子们的满月酒和周岁礼都应该回去办的。 算算日子,的确是该回去了。 朱锦堂点头道:“这几天你就让下面的人,开始收拾一下吧。” 沈月尘轻轻点头。 一说到要离开,沈月尘忍不住抬头打量了一圈屋子里的简单摆设,语气似有惆怅道:“真不知道该收拾了。” 朱锦堂也知道她心里舍不得,但为了不让长辈们操心,还是要必须尽快搬回去。 “想带的就带,不想带的就放在这里。以后得了空,咱们再过来住。” 沈月尘挨着他的肩膀,问道:“咱们还能回来吗?” “当然,总会有机会的。”朱锦堂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肩上,然后又把头枕在她的头上,当做枕头一样地闭起了眼睛。 等去了京城,别说是这样了,怕是想要回一趟德州,都是十分苦难的事情。 沈月尘微微沉吟道:“想要说服长辈,可不容易。” 朱锦堂淡淡道:“我只要能说服爷爷就行了。” 沈月尘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了什么。 原来如此。朱锦堂之所以会对京城之行,那么有信心,全都是因为他对老爷子的了解。 的确,老爷子虽然一把年纪了,外表看似风淡云轻,但其实骨子里还是个很有野心的人。 又小住了几日之后,朱锦堂和沈月尘终于带着孩子们一起离开了田庄。 沈月尘原本就有些舍不得,待见那些送行的人,更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朱锦堂见状,一面笑话她的孩子气,一面将她抱在怀里安抚了一阵。 沈月尘吸吸鼻子:“许是刚生了孩子的缘故,我最近真是越来越多愁善感了。” 朱锦堂闻言,只是抚着她的头发:“这样更好,我喜欢。” 第一眼看见朱家大门的时候,沈月尘莫名其妙地觉得有些紧张,惹得她自己都无奈地摇了摇头。 家中的两位老祖宗,端坐在上房,已经等了他们好一阵子了。 两个人一见到长辈,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赔罪。 老爷子依然笑呵呵地,把两个孩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点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瞧着你们的气色都不错,朱朱呢?抱过来给我瞧瞧。” 朱朱出生之后,一直都没有回过朱家,所以,只有老太太和黎氏见过她,老爷子一直都没有机会见到她。 吴妈抱着襁褓上前,露出朱朱熟睡的小脸儿。 老爷子眯着眼睛看了一阵,捋了捋胡子道:“模样像她娘,秀气,好看!” 老太太闻言冲着吴妈招了招手:“我也有日子没见了,让我也瞧瞧。” 黎氏也跟着站起身,凑了过去,笑盈盈地看,可转过头,望向朱锦堂的时候,语气略有责备道:“你这孩子,心真是越老越野了。孩子满月都不回来,真是不像话。” 朱锦堂又行了一礼:“儿子再给母亲赔不是。” 黎氏哪里舍得真的责备他,不过是牢骚抱怨几句罢了,随即又道:“我不要你的赔礼,回头让暄哥儿和朱朱都过去给我住,让我好好稀罕几天。” 第三百七十七章 我的野心就是朱家的野心 第三百七十七章 我的野心就是朱家的野心平平安安地回到家里,第一件事自然是要先休息。 长辈们的宽容,让沈月尘很感动,也很舒心。 午饭的时候,一家人说说笑笑。 沈月尘还看到了朱清月,那孩子看起来长大了不少,一直被嬷嬷们抱着,一步都没下过地。 沈月尘借着逗弄孩子的机会,问道:“桃姨娘怎么样了?” 那嬷嬷恭敬道:“回大奶奶的话,桃姨娘的身子好了不少,只是还有点虚弱,不能见风,一直都在〖房〗中休养。” 沈月尘闻言微微点了一下头。 小桃是个聪明人,所以只要她自己能想开了,不再自己和自己较劲的话,日子会过得不错。 朱锦纶休妻之后,朱家一直没提为他再娶的事,可见,心里都十分清楚,他的心里现在容不下旁人。 回到院中,安顿一番之后。 沈月尘忽地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春茗。 打从她搬去田庄,便一直没见她了。 数月未见,春茗看起来长胖了不少,身材丰腴,脸都胖圆了。 沈月尘仔细看,方才看出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不禁含笑道:“几个月了?” 春茗红着一张脸,上前行礼道:“小姐您可回来了,奴婢给您请安了。奴婢的肚子已经有三个多月了……” 原来,沈月尘搬去田庄没多长时间,春茗就开始害喜了。 沈月尘满意地点点头:“这是好事,怎么不早点让人告诉我。” 春茗低头笑道:“这都是小事,而且,奴婢也想要亲自告诉小姐。” 沈月尘淡淡道:“看到你们一个个过得都不错,我就放心了。你既然怀了身子,这种贴身伺候的活儿,就不要做了。” 春茗闻言只是笑,还是上前亲自伺候沈月尘喝茶漱口。 “小姐在外面小住了那么久,奴婢一直都没什么机会伺候您,如今您回来了,奴婢可得好好表现才行。” 说话间,乳母小心翼翼地把朱朱给抱了进来。 沈月尘微微一笑道:“大夫人不是说要抱过去的吗?你们怎么又给送回来了?” 乳母轻声道:“大夫人光是照看暄哥儿已经忙不过来了,而且,朱朱小姐一到她的怀里就开始哭……大夫人怕她哭坏了嗓子,所以便让奴婢们给抱回来了。” 朱朱原本是不怕生的,沈月尘把孩子接过来,鼻端忽地闻到一股淡淡的huā香,便想到一定是黎氏身上的脂粉味太重了,孩子不适应。 稍微收拾一番之后,沈月尘就让众人各回各处了。 她一个人抱着朱朱在院中来来回回地溜达,不是不想休息,而是心里有点静不下来。 朱锦堂还没回来,估计还是在和老爷子谈事。 毕竟,他们才刚刚回来,连椅子还没坐热呢,就又说起要离开,长辈们很有可能会真的生气。 沈月尘抱着朱朱在院中溜达了好一阵,见孩子睡着了,方才回屋歇歇。 孩子睡得香甜,但沈月尘却单手支头,侧躺在床上静静发呆。 脑子里什么都不想,一味地放空。 又过了一会儿,窗外响起了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 沈月尘坐直了身子,抬眼望去,却见来人不是朱锦堂,而是黎氏。 和刚才的笑吟吟不同,这会黎氏的脸色有些难看,甚至说是黯然。 沈月尘不敢大意,连忙起身主动相迎。 果然,黎氏见到她的第一眼,便发出了一声轻叹:“你们俩个真心是不想要我有好日子过?是不是?才回来还没住上一天呢,就又说要走,还要去京城?” 沈月尘搀着黎氏来到桌边坐下,语气小心道:“您先别生气,这件事,其实说来话长。” 黎氏不是和她置气,只是心里觉得舍不得,太舍不得了。 “锦堂那孩子从小懂事,心里一直最顾着这个家,可现在,他的心思怎么就这么野了呢?三天两头地寻思着去外面跑……我真是,我真是……”说着说着,黎氏的眼眶都红了起来。“这件事,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沈月尘见她突然把话头转向了自己,忙摇了摇头道:“大爷曾经倒是和我提过此事,可那会我还怀着身孕,心思都放在孩子的身上,还以为他一时起意,并未放在心上,可没想到他真的是认真的。” 黎氏抽出帕子点点眼角的泪,缓了缓道:“他要去京城这件事,我肯定是不准的。他不能去,你也不能去,知道吗?” 沈月尘没有正面回答,只道:“事情其实还得商量,您先消消气。我是大爷的妻子,自然是他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黎氏听出了她话里的含义,挑眉道:“你这孩子……别和我说这些好听的。他有这样的主意,你就应该主动劝住他,而不是顺着他。你平时不是挺有主意的吗?” 黎氏还以为沈月尘会和自己站在一边,就算是为了孩子们考虑,她也该劝住朱锦堂留在德州。 “锦堂是出过大事的人,老天爷能把他的一条命保住,我们就已经心满意足了。他才恢复了还不到一年,身上的亏空,还没有补回去呢。” 黎氏苦心婆心地说着话,却不知儿子今天已经来到了门外。 “娘,您怎么过来了?”朱锦堂率先出声。 朱锦堂的神情如常,还和刚才一样,看不出有丝毫不好的地方。 黎氏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对着他道:“我不来怎么行?难道由着你继续胡来!” 朱锦堂闻言风淡云轻地笑了笑。 沈月尘看见他的笑容之后,略微安心,看来他应该在老爷子那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娘,这件事儿子回头再跟你慢慢解释,爷爷他刚刚已经点头答应我了。” 黎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着儿子,道:“你再说一遍,你爷爷答应什么了?” 朱锦堂又把原话重复了一遍。 黎氏气得脸都有点发红了,一时什么话也不说了,直接抬步就往外走。 沈月尘追了两步,见她脸上泛着怒气,便又停下了脚步。 她肯定是要去上房的。 黎氏经过朱锦堂的身边,心中气不打一处来,愤愤地瞪了他一眼:“就算你爷爷答应也不行。” 黎氏脚步匆匆,直奔上房。 朱锦堂知道她在气头上,也没有去追,只是转身看向沈月尘,似叹非叹地长吁一口气。 沈月尘走到他的身边,抬头望着他问道:“老祖宗真的同意了?” 朱锦堂点了点头:“嗯,我只用一句话就说服他了。” “哦?什么话?”沈月尘一脸诧异。 朱锦堂沉吟道:“我说,我朱锦堂的野心就是朱家的野心。我要让朱家光耀门楣,做着天下一等一的皇商名门。” 第三百七十八章 艰难的决定 沈月尘听罢,微微一惊。 朱锦堂的野心,居然如此之大,她还是第一次知道。 她不知道他是具体何时有了这样的想法,但她很清楚地明白,自从经历了那番死里逃生之后,朱锦堂的心境就变得和以前不同了。 那些细微的改变,旁人是看不出来的,但沈月尘能感觉得到,他看似风淡云轻地外表下,其实隐藏着很多东西…… 他一直在蓄力,而目标竟然是如此之高,如此之大。 沈月尘稍微怔了几秒,朱锦堂则是一直在看着她,观察着她的表情。 沈月尘微一抬眼,就看见朱锦堂那双幽黑的眼睛定定地望着自己,眼神亮晶晶的,带着一种认真的神态。 沈月尘继而抿起唇角,含着笑意道:“这是好事。” 她说完这句话之后,便换成是朱锦堂发愣了。 他静静地看着她,预想过她会如何反应,说什么话,但却没想到她会回答的那么自然,那么简单。 沈月尘见他有些出神,指尖轻抚了一下他的眉锋。 “说实话,听见你这么说,我有点担心你,不过只要是你想做得事情,我都会支持你,因为我相信你,无论你做什么都会做得很好。你有能力,有野心,有抱负,理应去闯,去拼。” 朱锦堂听了这话,脸上终于笑了出来。 他的笑容,淡淡的,暖暖的,像是早晨的阳光。 他长叹一声,仔细地审视着沈月尘的脸,喃喃自语道:“连说话都这么招人疼,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沈月尘听得真切,抬起头来,直视着他的眼睛,轻笑道:“以后再对我好点就行了。” 朱锦堂闻言也是笑,紧紧地拥着他的身子,不再说话。 两个人静静地享受着彼此的呼吸和体温,一时之间,都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与此同时,黎氏已经来到上房,和老太太诉苦,老太太把头一低,也是无奈叹气道:“没办法啊,老爷已经点头了,谁也劝不住他的。” 黎氏听了这话,差点都要哭出来了。 老太太继续道:“我跟了老爷几十年,最清楚他了。甭管锦堂是胡闹也好,是一时冲动也罢,他今儿的这番话,确确实实地说进了老爷的心坎儿里。老爷是真的当真了,要不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去祠堂上香……” 老夫老妻这么多年,磕磕碰碰的过了这么多年。 老太太心里很清楚,自己的丈夫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曾几何时,他还年轻的时候,也不止一次地想过要把朱家的家业发扬光大,但终究资质不够,能力不足,倒在了那些莺莺燕燕的温柔乡里出不来了。 朱锦堂的决定,让家中原本平静的气氛瞬时被打破,每个人的心思就像是水面上的涟漪,一圈连着一圈,一圈挨着一圈,此起彼伏。 二房的反应,简直要比长房这边还有激烈。 尤其是朱峻,背着双手在屋子里绕了几圈,怎么也想不明白,素来聪明过人的朱锦堂,为何会做出这样“愚蠢”的决定。 柴氏也是如此,连连摇头道:“这孩子一定是生病了,糊涂了,好端端地,说的那是什么话?” 若是搁在以前,看见朱锦堂肯主动让出位置给儿子锦纶的话,柴氏八成高兴得就算是晚上做梦也会笑醒。可是现在,柴氏却一点都乐不出来。 因为实在太突然了,突然到让人没有时间消化…… 长辈们对于朱锦堂的冲动决定,基本分为两派,一派是支持,一派是反对。 支持的人,自然是有老爷子的一个,而反对的人,居然是长房和二房所有的长辈,包括柴氏和朱锦纶在内,都觉得这件事不可行,而且,还是万万不可行。 看样子,朱锦堂的胜算不大,但其实他心里很清楚,不管家里人同不同意,只要爷爷肯点头就行了。 关键时候,他一句话,一个决定,就可以胜过别人的千言万语。 朱峰的态度相对比较温和,虽然反对,但不像妻子黎氏那么斤斤计较。 他认为,朱锦堂可以去京城,只是在时间上要再晚些时候,少说一年,多说三年,总是有机会的。 家中的气氛变得有些焦虑,连下人们也跟着小心翼翼起来。 这天晚饭,老太太特意吩咐大家全员到齐,一起在上房用饭。 按说,在这种气氛下聚在一起,任谁也没有心情好好吃饭。 果然,没过片刻,便有先开口了。 黎氏把筷子直接撂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道:“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不答应。锦堂,为娘今儿只和你说一句话,你若是执意要去京城的话,就是不认我这个娘。” 这一句话,分量十足,如同一块巨大的石头,猛地砸进水面,水huā四溅,溅在每个人的身上。 朱峰当即就不乐意了:“浑说什么呢?当着父母的面,一点分寸的都没有。” 柴氏也跟着劝了几句,头一次站在了她这边。 老爷子微微沉吟,方才道:“吃饭的时候不说气话,有什么话把饭吃完了再说。” 老爷子一句话说完,大家都不再吱声了,老老实实地吃完了这顿不太好吃的饭。 饭毕,嬷嬷们都下去照顾孩子们去了,丫鬟们端上了茶,也都纷纷退了出去,关上房门,候在外面不敢出声。 朱锦堂抿了一口茶,还未开口,便听老太太率先说道:“老爷,当日锦堂死里逃生回来的时候,咱们都说过的,往后不再多求什么荣华富贵,只要守住祖宗的家业,一家人平平安安的过日子就行了。可你怎么能出尔反尔,又顺着锦堂的意思来呢?” 这些话只有她来说,才是最合适的。 晚辈们纵使想说,也没资格开口。 老爷子看了妻子一眼,脸上没了平日的轻松和惬意,眉头微蹙,神情深刻而沉重,语气也是一样:“老伴儿,我听了你大半辈子了,不过这一次你还是听我的吧。锦堂这孩子,心里揣着的可不是只有德州这么大块的地方……他既然有勇气把朱家的野心,担在身上,那么就让他去试一试好了。这孩子连死都不怕,还能有什么可以让他畏惧的。想要高飞的鹰,是不会因为束缚而放弃的,你不让他去,最后一样还是会伤了他。” 第三百七十九章 大结局(一) 老爷子的一番话说完,让所有人都为之一怔。 老太太宁愿他还和从前一样耍耍脾气,摆摆架子,可是他却非要这样一本正经地,摆出一家之主的样子来。 老太太有点欲言又止,想说的话,结结实实地堵在胸口,想说却又说不出来了。 沈月尘抬眸去看老爷子的脸,第一次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严肃的神情。 此时,老爷子的目光也正好落在了她的身上,再次缓缓开口道:“孩子你来说说吧。你也是家中的一份子,也该说说自己的想法。” 沈月尘微微垂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阴影,静静道:“月尘只是一个妇道人家,无心做什么大事。但只要是大爷想要做的事,月尘都会支持他,而且,还会永远陪在他的身边,一直和他在一起。” 当着长辈们的面,沈月尘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老爷子听罢,神情微微有些动然,随即便对着老太太道:“你都听见了吧。锦堂身边有这孩子照顾着,咱们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老太太原以为沈月尘会说些和稀泥的好话,却没想到她完全站在了朱锦堂那一边。 老太太有些无奈地瞥了沈月尘一眼,可是心里还是觉得暖和和的。 看见她能对锦堂这么死心塌地,无怨无悔,心里还是觉得欣喜的。 不过,黎氏听了这话,却一把拉过沈月尘的手腕,瞪着她道:“该有主意的时候没主意,你们非要让我生气是不是?” 沈月尘忙劝道:“母亲您先别生气,大爷这次绝对不是一时冲动之下做出的决定,他想去京城很久了,这是他的愿望。” 黎氏无心迁怒于谁,只是心里实在绕不过这个弯儿。 “咱们朱家缺钱吗?不缺了,什么都不缺了。我只是想让你在娘的身边,安安稳稳的多呆些日子而已。京城那么远,一来一去,少说也要好几个月,往后我要是相见你一面,岂不是太难了……” 黎氏望着朱锦堂诉说着自己的苦衷和不舍。 朱锦堂的眸光闪动,隐隐泛红,似是有泪。 他起身来到母亲的身前,半跪在地上轻轻地握住她的手,温和劝道:“母亲的话,儿子都明白,离开这个温暖的家,对儿子来说也是一件艰难的事情。可有些事,儿子不得不做,趁着自己还年轻,趁着自己还有拼劲,趁着自己还有野心……母亲,儿子已经是个大人了,也知道什么是危险,什么是阴谋,您要相信儿子!暂时的分别,是为了更好的相聚,总有一天,儿子会让大家一起在京城团聚的。” 黎氏泪光闪闪,满含无奈地叹了口气,轻轻拍打着他的手臂,道:“早知如此,我情愿你一直都长不大,一直做个孩子。” 这句话一出口,朱锦堂便知道黎氏同意了,虽然不是心甘情愿,但终究还是妥协了。 这世上原本就没有拗得过子女的父母,早晚都是会妥协的。 朱锦堂对着母亲感激一笑,用手给她擦了擦眼泪,继续道:“母亲放心,儿子不会让你失望的。” 黎氏含着眼泪,微微点头道:“你从来都没有让我失望过。” 短短三天的时间,朱锦堂就说服了家里的长辈们,虽然过程稍有曲折,但总算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不过,长辈们同意是同意了,但心中还有一个小小的顾虑。 经过了这么多的风风雨雨之后,一家人的心是齐了,可长房和二房的比较,还在默默地继续着。 不过,因为沈月尘给长房生下了暄哥儿,而朱锦纶又刚刚休妻,只有一个庶女而没有儿子,长房的优势已经再明显不过了,所以连二房也不得不心服,打消那些原本不该有的念头,不得不踏实下来。 如今,朱锦堂要去京城,二房那边心里不会没有想法的。 朱锦堂这么一走,就等于是把少当家的位置给空了出来,而接替他的人选,毫无疑问会是朱锦纶。 对于这个小小的忧虑,朱锦堂倒是看得很开。甚至,还主动和父亲提起这件事:“其实,锦纶一直都很有想法,父亲可以多给他些机会试一试。他还年轻,有很多事情需要慢慢历练。” 朱峰抿了口茶,淡淡道:“给他机会不难,凭着那孩子的资质,做出来的成绩不会太差,只是你给了他机会,让在人前露脸得意,就不怕他风头太盛。” 朱锦堂抬手给父亲斟了一杯茶,淡淡道:“爹,您是担心锦纶会取代我的位置?” 朱峰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道:“你是朱家长房长孙,没人能取代你。” 朱锦堂淡然道:“既然如此,爹,您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一旦我去了京城,您的身边不能没人帮衬,锦纶虽然年轻气盛了些,但到底脑子灵活,有主见,历练一番之后,肯定能帮上您不少忙。” 朱峰接过儿子递来的茶,语气很是无奈道:“这个家里,最能帮我的人一直是你。但是你长大了,如今为人父,为人夫,是大人了。所以你按着你的意思去做吧,只是别太拼了,你这副身子到底不如从前了。” 父子俩难得聚在一起说话,可气氛却有点惆怅。 说了一阵之后,朱峰拍拍儿子的肩膀道:“早点回去歇着吧。养精蓄锐,好好表现,回头有时间,多陪你爷爷下下棋,他最疼的就是你了。” 朱锦堂一一答应着,随即慢慢散步回到西侧院。 沈月尘守着一盅热汤静静等着他回来。 朱锦堂进屋之后,却不急着进去,只是站在门边,看着她道:“你又备了宵夜。” 沈月尘含笑起身:“这是母亲送来的,让你趁热喝。” 黎氏看出来朱锦堂的晚饭没有吃好,所以差人送来了芙蓉鸡汤。 朱锦堂俊朗的面容上露出一抹淡淡的感伤,虽不明显,但还是瞒不过沈月尘的眼睛。 她对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十分清楚。 知道他生气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伤心的时候是什么样的,焦虑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陪我出去走走吧。” 朱锦堂沉默片刻之后,突然开口道。 沈月尘点头应好,挽着他的胳膊,含笑道:“今晚的月色很好,适合散步。” 朱锦堂看了看她挽在手臂的手,随后默默地牵住了她,什么都没说,便带着她一起走出门口。 月光皎洁,庭院深深。 朱锦堂带着沈月尘在园子里漫无目的走着,他们走得很慢,周围也很安静,静到可以清楚地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须臾,朱锦堂指了指对面一处石阶,道:“我小时候,曾经在那里跌了一跤,膝盖破到流血,吓得丫鬟们都哭了出来。” 沈月尘笑笑道:“你小时候一定很淘气。” 朱锦堂也是笑:“我是那种看着不淘气,其实很淘气的孩子。爹让我在屋里打算盘,可我一听见外面的蝉鸣就坐不住了,一心想要要去玩,结果跑得太快,就把自己给弄伤了。其实只是磕了一下而已,疼一疼也就过去了,可是你知道吗?我娘看见了之后,便抱着我一直哭,眼泪流到停不下来,真的把我给吓傻了。” 沈月尘听到这里,慢慢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继续听着他的回忆。 “我娘就是这样的人,从小到大,只要我有一丁点不舒服或者不好的地方,她都会比我还要痛,比我还要难受。所以,我总是加倍小心,不让自己伤到。就算不想学乖,也要学乖,就算不想听话,也要听话。” 沈月尘还是没说话,朱锦堂难得和她说起了自己心里话,她想要认认真真地听。 朱锦堂轻叹一声,继续道:“我娘真的是为我操了不少心,你还没进门之前,我的大事小情,她几乎都包办了下来。而我只有接受,接受,再接受,曾经一度我觉得很烦,甚至厌恶……但是现在回想起来,我娘这一生几乎把所有的精力和时间都放在了我的身上,我就是她的一切,她的全部,她的未来和过去……” 说到这里,朱锦堂的情绪有些小小地激动。 沈月尘伸手抚了抚他的后背,似是安慰。 朱锦堂缓了缓语气,道:“有时候我在想,我是不是很不孝的儿子,总是这样害她担心,总是不能给她她想要的。” 沈月尘柔声道:“其实,你早已经给她想要的了。” 朱锦堂微微挑眉:“是吗?我一直都是再和她唱反调。” 沈月尘微微踮脚,捧起他的脸道:“母爱是最无私的,也是最温暖的。母亲她想要的是一个优秀的儿女,他有担当,有主见,有能力,有未来,有爱心,而且,还很孝顺。” 朱锦堂面对她源源不断地夸奖,突然笑了起来,“你这是在故意哄我开心吗?” 沈月尘微微摇头:“不是,我只是觉得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没必要再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你要记住,只有你开心了,长辈们才会开心,只有你幸福了,母亲才会觉得满足。” 朱锦堂搂住她的肩膀:“那我一定要继续开心幸福下去了。” 沈月尘也回抱住他:“恩,我陪着你一起努力。” 第三百八十章 大结局(二) 启程去往京城的日子,已经敲定。 准备的时间很充分,足足有一个月的时间。 沈月尘努力让自己回归于日常的琐碎生活,一如从前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她心里明白,大家都在默默消化着离别的思绪,如果她也跟着整天闷闷的,打不起精神,只会让长辈们的心里更难受。 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如果好好利用的话,也可以做很多事,做很多准备。 这天清早,沈月尘早早地起了床,身边的朱锦堂还睡得很沉,但她还是把他给推醒了。 朱锦堂睡眼惺忪,身子倦得很,不愿睁开眼睛,只伸出胳膊将她往自己的怀里带,想要和她耳鬓厮磨,多温存片刻。 沈月尘顺着他的意思,又和他亲昵了一阵,但还是不忘摇着他的手臂,道:“大爷起来吧,咱们今儿一起去上房给长辈们请安吧。” “为什么?早说不用立规矩了。” 沈月尘轻声细语道:“之前是身子不方便,如今身子方便了,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而且,以后去了京城,就算是这些晨昏定省的小事也没法做了。” 朱锦堂自然明白她的用意,无非是想要利用有限的时间,多陪陪他们。 他睁开眼睛,揉了揉肩膀,准备披衣起身。 沈月尘这才唤人进来,翠心打着哈欠端着热水盆,身后还有巧儿端着漱口水和毛巾。 夫妻俩梳洗一番之后,便赶到上房。 老太太照例起得早,黎氏陪着她一起用茶,二房还没有人来,估计还要晚些时候。 老太太见两个人整整齐齐地来给自己请安,心情不错,笑吟吟地道:“这会不节不晌的,你们俩怎么来了。” 朱锦堂恭敬道:“过来给两位请安。” 老太太和黎氏对望了一眼,随即又笑道:“知道在家里的时间不多了,所以赶着来巴结咱们呢。” 她故意说了句玩笑话,可黎氏听着,心里酸溜溜的,但脸上依然笑着,道:“何必起这个早,多睡会儿才好。老爷子都还没醒呢,咱们晚点开饭可好?” 朱锦堂和沈月尘自然点头应是。 老爷子素来起得晚,老太太等了一阵,还是吩咐厨房早早地开饭了。 因为有孩子们,一顿早饭也能吃得热热闹闹。 黎氏一直再给明哥儿夹菜,一口连着一口,把他的小碗都放得满满的。 明哥儿的食欲一直不错,黎氏给他夹的菜,他都一口不落地吃进了肚子里。 最后,还是沈月尘低声提醒他道:“别吃得太多,小心积食。” 明哥儿打着饱嗝,撂下了筷子,嘟起小嘴道:“给我擦擦。” 沈月尘微微一笑,用手帕把他油乎乎的小嘴擦了个干净。 明哥儿最近又长胖了不少,脸圆了,身子也圆了。 许是因为压抑了太久的食欲,他对于美食,总是显得没有任何抵抗力。 饭毕,喝过茶后,老太太便让众人各忙各去了。 沈月尘故意留下来,想要陪她说说话。 她的用意这么明显,老太太自然领情,和她心平气和地说了好多话。言辞之间,大都是让她好好照顾锦堂,照顾孩子,照顾自己。 闲谈碎语中,老太太忽地提起了她的天香楼。 “那好歹是你自己张罗出来的买卖,如果草草结束,是不是太可惜了点。” 沈月尘淡淡道:“天香楼的生意,不会结束的。胭脂水粉这种东西,女人家是离不了的。虽然不指着能挣上多少钱,但能赚多少是多少,就当是给孩子们攒下的零用钱了。” 老太太问了起来:“你不在,谁来帮你经管着?” 沈月尘垂眸一笑:“宋嬷嬷是个可靠的人。我打算把铺子继续交给她来管着,其实说来惭愧,这段时间我一个人出去躲懒,店铺的事情几乎没怎么过问过,但宋嬷嬷还是把事情办得利利索索,账目做得也好,条理分明,真是没什么可让我操心的。” 提起宋嬷嬷,老太太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似叹非叹道:“她的确是个能干的,你若是放心就交给她吧。终究是女人的生意,还是女人心思更通透些。” 随即,她把话题一顿,又道:“你此番和锦堂去了京城,可还有再做买卖的打算?” 沈月尘微微摇头,据实以答:“没有了,月尘现在最想做好的事情,就是把几个孩子照顾好。” 老太太满意地笑了笑:“嗯,这就对了。女人就是女人,相夫教子,操持家事才是头等重要的大事。”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又道:“还有件事,我想要问问你的意思,当然了,我也只是问问,你不要多心。” 沈月尘见她改变了语气,忙点头道:“您请说。” 老太太清了清嗓子:“之前,为了你们去京城的事,让你婆婆很伤心,也很为难。如今,她虽然是点头答应了,但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下,才做出的决定。你们这一走,孩子们也要跟着走,这个家岂不是也要跟着冷清了。所以我觉得,要不然把明哥儿留在家里,多陪陪我们,而你呢,身上的担子也轻一些。” 沈月尘闻言眉心一动,脸色微变,张了张嘴,却没说话。 老太太温和道:“我知道你舍不得,可我们也舍不得啊。孩子们都不在,只剩下我们这些老人家,这日子还怎么过呢?暄哥儿和朱朱还那么小,自然离不开你。明哥儿已经开始慢慢懂事了,说起话来像个小大人似的,我们照顾起来也没从前那么费劲了。” 沈月尘沉吟片刻,才恭敬道:“您的意思,月尘明白。您一直把明哥儿视为心头肉,舍不得也是情理之中。只不过,明哥儿乃是长房长子,在为人处世上面,都是需要有人提点的,身体力行,言传身教。月尘觉得,先让他出去见见世面,开开眼界也是好的。而且,明哥儿一直都在盼着要去京城看看,如果不带上他的话,那孩子怕是又要胡闹了……” 明哥儿的脾气有多倔,朱家上下都是见识过的,说他是这个家里的小霸王,一点都不为过。 第三百八十一章 大结局(三) 老太太何尝不清楚自己那个曾孙的霸王脾气。 听了沈月尘的话,只能半是无奈半是感叹地长吁一口气道:“你说的也对,明哥儿一旦离了你,就谁的话都不听了。” 沈月尘能看出她眼底深深地惆怅,把孩子们带走,就等于是掏空了他们的心。 这种滋味,的确很不好受。 沈月尘从上房回来之后,便一直沉默着,等朱锦堂回来之后,她便和他商量起来:“我想,咱们启程的日子,是不是可以往后延一延,等过了年再说。” 朱锦堂正在用毛巾擦手,动作微微一顿,转身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长辈们的意思?” 沈月尘坦白道:“这是我自己意思。长辈们什么话都没说。年前事多,想想也没几个月了,不如再多等等,大家一起好好过个年……” 朱锦堂把毛巾搭好,坐下来和她面对面道:“这样自然最好,不过,我还是要先行一步,过去打点一下才行。” 沈月尘有点不放心:“大爷还是要一个人去?” 朱锦堂摇了摇头:“经过上次的事情之后,我也算得到了教训。出门在外,平安最重要。此番我会多带些伙计,也会请武师护行,绝不会再有任何大意了。” 沈月尘闻言稍显安心。 朱锦堂继续道:“我先过去打点一下,然后回来过年,这样一来,等到明年开春的时候,再带上你和孩子们一起去。” 沈月尘点了一下头:“如此最好,还是大爷想得仔细周到。” 朱锦堂哪里是想得周到,只是不愿让家中的长辈们整天被愁绪所困。任何事情都有折中的法子,可以让双方都觉得满意。 两个人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了长辈们知道。 果然,黎氏听罢,十分高兴,重重地拍着朱锦堂的肩膀,道:“早该这样的,过了年再走就对了,这次才是我的好儿子呢。” 老太太也很欢喜,把明哥儿搂在怀里,亲了又亲:“这下可好喽。” 没有了眼前的急迫,家中的气氛也变得明朗起来。 离着过年,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 老爷子却早早地发了话,要家里人好好地办,欢欢喜喜地过个年。 三天后,朱锦堂启程去往京城,打点一切。 入冬之后,朱锦堂在一个下雪天回到了朱家,风尘仆仆,却精神饱满。 他走了不过才两个月而已,但朱朱已经开始有些认生了。 朱锦堂进屋之后,先去洗了把脸,之后便对着朱朱伸出双手,道:“来,让我抱抱。” 朱朱刚过了百天,粉嘟嘟的一个小人儿,平时见了人就笑,可这会见了朱锦堂,才一到他的怀里,便咧开小嘴哭了起来。 朱锦堂微微一怔,没想到,这小家伙的哭声这么响亮,不得不把她交到沈月尘的怀里,无奈道:“是不是我的手太凉了。”说完,还不忘搓搓手,让掌心的温度更高一点。 沈月尘冲着他微微一笑:“许是认生了吧。大爷这一去去了两个多月,孩子怕是都不认得你了。” 果然,朱朱一到了沈月尘的怀中就止住了啼哭,甚至还呵呵地笑起来。 朱锦堂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转身再看暄哥儿,他这会正在床上爬来爬去,看也不看这边一眼。 沈月尘低眉含笑道:“过些日子就好了。” 朱锦堂又摸了摸朱朱的小脸“我之前走的时候她太小,我也不敢多抱。这会她长大了,我想抱又抱不着了。” 朱朱是早产儿,刚生下来的时候,小小弱弱的样子,让人想亲近又不敢轻易碰,生怕会伤到她。 如今,孩子过了百天,模样慢慢长开,正说话间,吴妈带着明哥儿,朱滢,朱潇一起来了。 三个孩子嘻嘻笑笑地跑进来,待见朱锦堂回来了,一股脑地扑在了他的身上要抱抱,要亲亲。 朱锦堂险些没坐稳,整个人向后倒了下去,不过脸上却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三个孩子在朱锦堂的身上粘了好一会儿,方才肯把他放开。 明哥儿自然是最先开口的一个:“爹,咱们什么时候去京城?” 朱锦堂笑道:“快了快了。” 沈月尘望着孩子们问道:“爹爹回来了,你们开不开心啊?” 三个孩子齐齐点头道:“开心。”说完,又再次扑到了朱锦堂的身上,像是三只顽皮的猴儿似的。 原本还在一旁,自顾自玩耍的暄哥儿也扭着屁股过来凑热闹,加入了进来,嘿嘿笑得扑上去。 沈月尘在旁,笑得一脸欣喜。 朱锦堂回来了,一家人也就团圆了。 除夕夜那天,全家人聚在一起守岁,谁也没有打瞌睡的意思,院子里满是喜庆的味道。 外头的爆竹响了又响,热闹得很。守门的小厮、值夜的丫鬟,偷懒的婆子,每个人都各怀心思地享受着这一夜。 离着子时还有好一阵子,朱锦纶带着孩子们出去放烟火了。 朱滢和朱潇因为是女孩儿,又怕冷,不能跟出去,只能趴在窗口,隔着厚厚的窗纸,巴巴地往外望,一脸憧憬道:“好漂亮,好漂亮的。” 沈月尘见她们实在眼馋得慌,便让翠心给她们穿好小袄,戴上她亲手做的的耳包和围巾,放她们出去一起玩去了。 外间,男人们还在喝酒聊天,每个人的脸上都红扑扑的,泛着淡淡的光,时不时地还能听到老爷子爽朗的笑声。 黎氏陪着老太太歪在榻上说话,暄哥儿就坐在她们的中间,小脑袋一垂一垂地打着瞌睡。 柴氏则是挨坐在一旁,搂着昏昏欲睡的朱锦馨,合着几个丫鬟婆子们在一起玩斗huā牌。 沈月尘抱着朱朱来到放有摇篮的里间,轻轻哼着简单的音调,哄她睡觉。 朱朱却毫无睡意,只眨巴着乌溜溜的小眼睛,一个劲儿地望着她笑。 屋子里的炉子烧得正旺,烧得人心里暖呼呼的。 沈月尘抬眼望去,可以看见朱锦堂微醺的笑脸,他从京城回来之后,心情一直都很好,似乎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朱锦堂在笑,其他人也在笑,就连平时不苟言笑的大老爷朱峰,也无半点疲倦,兴致勃勃,一脸笑容。 黎氏给暄哥儿盖上了小被儿,低下头,满含怜惜地亲了一下他的脸。老太太也温柔拍哄着他,目光柔得像是含了水。 此时,许是感受到了沈月尘的目光,朱锦堂不经意地转头望了一眼,正好对上她的目光。 两人默默对视,微微一笑,那感觉就宛如春风拂面,暖心心脾。 沈月尘心满意足地收回目光,继续低头哄着摇篮里的女儿,不经意地唱起了一首歌:“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象huā儿开在春风里,开在春风里。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你的笑容这样熟悉,我一时想不起啊,在梦里……” 是啊,这样轻松惬意的除夕之夜,这般温暖舒心的天伦之乐,似乎只有在梦里才会出现…… 那些磕磕碰碰的噩梦终于散去,如今,她的世界上里只剩下漫天漫地的美梦,长长远远地,一直持续到未来的未来…… 她从未想过自己的人生会是这样,这也许不是最好的样子,但毫无疑问,这是她最喜欢的样子。 一家人其乐融融,孩子们天真可爱,大人们自得其乐,每个人都是那么地快乐,那么地幸福。 她有了可以白头偕老的人,有了可以亲爱终生的孩子,有了可以相互理解的家人,有了看似平淡却又充满惊喜的生活。 她已经拥有了想要的一切,所以她感到满足,感恩,快乐,期待,期待从今往后的每一个日出,每一个日落,每一个有人相伴的春夏秋冬。 第三百八十三章 番外二 逃不掉的姻缘 ads_wz_txt; “哎呦,掌柜的,今儿总算来客了!” “三位里面请,请问几位是想要打尖还是住店啊?” 小雨淅淅沥沥下了大半天,路上行人寥寥,到处都冷冷清清的,好不容易有客人上门,店小二自然赶快上前热情招呼。 来人是三位衣着讲究的少年公子,打头的那位看起来最为年长,约莫二十出头,样貌俊朗,身姿挺拔,眼神明亮凌厉,隐藏着一股不易让人察觉出来的戾气。 在他的身后是两位容貌偏女相的小公子,眉眼清秀,皮肤白皙,模样简直比女人还要俊俏,尤其是那个穿着淡蓝色长袍的小公子。 店小二的目光悄无声息地在他们的身上一一巡视,随即望向门口停着的青顶马车,便知他们非富即贵,绝非寻常的小老百姓。 “给我两间紧挨着的上房,房里的一切东西都必须是新的,而且,都要挑最好的。” 楚天河从怀里摸出一顶银锭子,交到店小二的手中“这是我们先给你的店钱,一个时辰内把房间收拾好。” 那店小二看见银锭子,立刻两眼放光,连连点头,不敢怠慢,立即为三位贵客领路,先去到一旁喝茶歇脚。 店小二才招呼好她们三位,门口又传来了脚步声。 抬头一看,竟然又有客人到了。 哎呦……今天的客人怎么一位比一位长得俊啊。 朱清明刚踏入客栈的门口,还未等发话,就听见有人直呼他的名字“朱清明!” 朱清明环顾宽敞的大厅,视线落在那个熟悉的身影上,忽地表情一僵,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她。 蓝衣小公子直奔他而来,一双美目闪烁着无比〖兴〗奋的光芒。 她……她怎么会在这里…… 心中的疑问还未说出口,一双细白的小手就直接伸了过来,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袖口“这回可抓到你了!朱清明,你被我抓到了,再也别想跑了。” …… “公主,朱公子都已经找到了,咱们也不用继续着急赶路了。您要不要先把衣裳给换了……奴婢,看着您穿男装,总是觉得怪怪的。” 安宁望了望镜中的自己,含笑点头道:“恩,翠儿去给我挑一身最好看的来。” 翠儿笑呵呵地应了。 换好衣裳之后,安宁命楚天河把朱清明给“请”到了自己的房间。 换好女装的安宁端坐在椅子上,抿着唇看着朱清明揉着自己的额头,心里不禁泛起一丝丝的歉意。 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他的,不应该才见面就动手的……可是,谁让他要偷偷跑掉,活该要被自己教训。 “嗯嗯,你的头还那么疼吗?”安宁清清嗓子问道。 朱清明对着她也不行礼,也不请安,直接气冲冲地坐在她的对面,指给她看自己额头上的红肿。 “你自己看!都肿起来了,能不疼吗?” 的确,他的额头上微微隆起一块,而且还有点红红的,看起来真的很疼的样子。 安宁微微咬唇,想要抑制一下自己想笑的冲动。 “对不起,是我下手太重了。可是,谁让你偷偷逃走,连个口信儿都不给我留。” “腿长在我身上,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朱清明说话的语气毫不客气,似乎压根就没把自己面前的这个人,当做是金枝玉叶的公主。 这个丫头,根本就是天魔星下凡,是老天爷故意派来折磨他的,每次都要让他挂彩,才肯善罢甘休。 安宁给身边的翠儿递了个眼色,示意她把药膏拿过来。 “我帮你涂点药好了……”安宁软下语气道。 “不必了,草民不劳烦公主殿下亲自动手。”朱清明推开她的手,一脸地不耐烦,起身想要出去。 “慢着,我还没有说让你走呢。”安宁赶紧阻止他,整个人挡住了他的去路,然后踮着脚,抬起头和他脸对着脸,问道:“你都没话要和我说吗?” 朱清明看着她凑过来的脸,忙下意思地往后退了一步,和她稍微拉开点距离。 安宁见状,微微挑眉,又故意上前一步,继续问道:“你都没话和我说吗?那好,我有话要和你说,你干嘛一直躲着我?为了躲我,还要离家出走!” 朱清明皱着眉头不说话,他不是为了故意躲她才走的,而是为了给父亲帮忙才离家的。 娘亲再度有孕,家里人都很欢喜,尤其是父亲朱锦堂。 他是真心想要成全父亲对娘亲的一片心意,所以才自愿出来跑这么一趟,正好也可以散散心,把该想的问题都想个清楚。 不过,他还是没能甩掉安宁这个粘人的尾巴。 她到底是怎么从宫里出来的? 安宁见他迟迟不答话,眉儿一皱,实在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这会,翠儿她们已经都避了出去,只留下他们两人在一处说话。 “你到底是怎么出宫来找我的?”朱清明终于开口道。 安宁看了他一眼之后,微微垂眸道:“当然是又哭又闹,求着父皇和母后出来的。” 之前,她为了出宫可是什么手段都用上了,还绝食了三天,方才换来了母后的心软。 朱清明虽然不知道那些具体的细节,但也可以猜得到。 想到这里,他慢慢放轻了语气。“出来找我做什么?我可是出来办事,不是出来玩的。” “玩?我也是不是出来玩的。”安宁一本正经地强调道。 朱清明听了哭笑不得“那你出来出宫做什么?微服私巡?体察民情?” 安宁咬了一下嘴唇,没有马上回答,只是白了他一眼,似乎在责怪他在明知故问。 “你若不是一声不吭地走掉,我也不会出宫来。赐婚的事情,你明明都知道了,难道不该和我说点什么吗?可你一句话都没有和我说……朱清明,你为什么不告而别?” 朱清明心口一紧,莫名地有些紧张,努力端正眼神,故作不解道:“公主殿下,你想让我说什么?” 古代的女子不都是很含蓄吗?这种事情怎么能够当面问呢? 不过,安宁就是那种让朱清明毫无办法的女人。 “说你会娶我啊!” 朱清明闻言微微一怔,惊愕地看着眼前这个一脸认真的小人儿,用问题回答问题,道:“你为什么想要嫁给我?” 安宁脸上一红,没了刚刚咄咄逼人的气势,垂眸喃喃地道:“我不知道……” 若不是外藩的使者前来和亲,她也不会这么早早地就开始筹谋自己的终生大事。 因为母后说过的:女子一生,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为自己选择一位好夫君。 朱清明对她这句“我不知道”的回答,十分不满。 什么叫不知道?难道她是糊里糊涂地做下决定,就这样儿戏似的把两个人的命运拴在一起一辈子了。 “婚姻大事,可不是儿戏,你知道吗?” 安宁仔细想了想,随即瞪着一双盈盈大眼望着朱清明道:“我当然知道了。朱清明,我虽然说不清楚我为什么想要嫁给你,可我心里很明白,如果让我自己选夫君的话,我想要选你,而不是选别人,所以,我要和你成亲,就这么简单。” 如果一定要嫁,与其选别人还不如选他。因为他是她已然熟悉的男子,让她可以毫无负担,毫无顾忌地相处。她承认,她是喜欢和他在一起的,甚至愿意和他成亲,然后一辈子都在一起。 就这么简单……原本该是生平第一次被女生表白的情景,可听得这番话,朱清明还是真是一点激动万分的心情都没有。 朱清明轻叹一声,心里早知她不会有什么郑重其事的〖答〗案。 他忍不住揉了揉眉心,真不知道自己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安宁见状,眸光微微一闪,轻轻地,伸手去碰他光洁的额头,柔声问道:“是不是还疼?” 到了这会,她才突然开始有些担心,自己刚刚用的力道是不是太重了。 朱清明有些敏感地抓住她的小手放下,这种时候,还是少些〖肢〗体接触比较好。平时玩玩闹闹也就算了,可是,这会说的,毕竟是两个人人生中的头等大事。 谁知,安宁却主动反握住他的手指,重重地吸了口气,不打算再松开似的。“男女授受不亲,你已经碰了本公主的手,有了肌肤之亲。所以,你必须娶我。”她鼓着勇气说完这话,脸颊烫得就想要烧起来了一样。 反正,她是公主,这件事她说得算。 朱清明再次哭笑不得,如果这也算是“肌肤之亲”的话,那他们两个人早就该拜堂成亲了。 朱清明的视线缓缓下移,从她细白的指尖,一路辗转来到她红彤彤的脸颊和那双亮晶晶的眼眸。 他从未这么近距离地瞧过她,因为两个人总是忙着互相作对,根本没功夫平心静气地端详彼此。 是不是因为离得太近了的缘故……这会的她,看起来无邪无害,活像是个情窦初开的娇羞少女,一颦一笑间,将小女儿家的娇态展露无遗。 虽然他一直觉得她很麻烦,很难缠,但他似乎从来没有真心地讨厌过她。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吧。 “朱清明,你愿意娶本公主吗?” “大概。”朱清明摇头微笑,伸手轻轻地抚了一下她的头,语气里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到地宠溺和柔情。 第三百八十四章 番外三 ads_wz_txt; 番外三:见与不见普华山白雾袅袅,一片肃然,放眼望去几乎没有人烟,而就在这人迹罕至的半山之巅,竟然矗立着一座千年古寺,飘然而立在云雾之间,仿若仙境奇观。 上山的路最是难走,马车只能缓缓行进,再加之,一大队浩浩荡荡的随从婢女,前后追随,免不了也会耽误些功夫。 沈月尘微微抬眸,望向车窗外那怎么看也看不到尽头的苍茫林海,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山上的空气就是好,醒脑提神,呼吸起来浑身通透。 她稍微凝神了片刻,就听身边的女儿朱朱出声赞叹道:“娘,这里真美。” 沈月尘闻言,转头去看她那张纯净绝色的脸,在她眼里,纵使是再美的风景,也不及女儿的十分之一。 女大十八变,她今年才不过十四岁,就已经快出落成大姑娘了。她小时候肉嘟嘟的,现在虽然还带着点婴儿肥,但脸型却是标准的鹅蛋脸儿。 沈月尘握着她的小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轻声问道:“看来咱们这次是来对了,不过,山上的日子清苦,什么都没有,过去之后,你可别不习惯……” 朱朱依偎在她的肩头,娇嗔道:“娘,没事的,我哪有那么娇气?” 沈月尘含笑道:“别先说得好,到时候不习惯,吵着要回去。咱们这次可是跟着娘娘出来的,说话办事都得有分寸,千万可不能耍小孩子脾气。” 她是从小被家里宠大的,娇生惯养,没吃过什么苦,突然到了这样的环境,肯定会不适应的。 原本是不想带她来的,可她非要跟着一起来,心里似乎早就认定了这里是个好地方。 朱朱听了这话,嘴角弯弯。就因为有娘娘在,她才什么都不担心呢。 走了大半日,总算是走上了半山腰,临了剩下的那一小段路,皇后娘娘突然吩咐让马车停下,想要自己亲自走上去。 宫里的人不放心,躬身上前劝了半天,阮琳珞不等他说完,就不耐烦地挥挥手“本宫是来拜佛的,不是来游山玩水的。这么浩浩荡荡地一帮人跟着,别扰了佛门的清净。该留的留的人留下,其他的就退到山下守着,没必要都挤在这里。” 太监总管听在耳里,记在心里,连连点头,只有顺从,不敢顶嘴。 阮琳珞携着两名宫女的手,缓步迈上台阶,没走上几步,就忽然停了下来。 沈月尘和朱朱跟随在后,见她停了下来,沈月尘稍有犹豫,便走上前去,微微福身道:“娘娘是不是累了?” 阮琳珞轻叹一声:“这都走了一路了,本宫怎么这会才开始犹豫?” 沈月尘知道她的心事,又微微上前一步,轻声道:“娘娘就如您说的,既然已经到这里了,不如就顺其自然吧。” 毕竟,这么多年没见了,那孩子都长那么大了。 阮琳珞静了几秒,方才再度迈开脚步,她走得一步比一步慢,也一步比一步稳。 说实话,当年皇后册封大典的时候,她的心情都没有这么紧张。 佛门大开,幽深的院子透着厚重的气息,光是从砖缝墙角上,就能看出来它的年代感。 寺中的僧侣不多,恭恭敬敬地并排而立,身着僧袍,眉眼低垂。 按理都是穿着布衣的和尚,又都是慈眉善目的出家人,一眼看上去就差不多一个样儿,可偏偏,阮琳珞还是一眼认出来那个人。 果然是父子,居然那么像,一样冷峻如刀的脸孔,一样的利眸,一样的薄唇。 阮琳珞有瞬间地心悸,连她身边的贴身宫女都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手上又不免加重了几分力道,想要把她扶得更稳一些。 出家人不行君臣之礼,不用跪拜。 阮琳珞的目光看似平静,实则已经暗涌不止,她盼了那么多年,终于有幸见到他,她的儿子,她的长子…… 普化寺的主持带着全部门下弟子,双手合十,上前问安。 阮琳珞微微点头,眼波一直在那个熟悉的身影上流连,如果不是身边还跟着这么多人,这么多眼线,她真想直接走上去,握着他的手,然后仔仔细细地将他端详一番。 阮琳珞此番出宫祈福,乃是皇上亲自恩准的旨意。 可以祈福的地方那么多,可他却独独钦点了这里。 这就是李焕,让人摸不透的地方,她在他的身边已经十多年了,而且,还为他生下两子一女,可她还是猜不透他的心思,不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沈月尘用眼风一扫,便知这处普化寺虽然名声不大,但看上去却不是寻常之人可以随意出入的地方。 既然来到寺院,自然是为了上香祈福,所以,这第一炷香尤为重要。 阮琳珞来到大殿上香,磕头,祈福,可整个过程中她的脑子里想的都是一件事,一个人。 她的孩儿就在身边,可她却不能唤他一声。 须臾,那主持再度上前,请示皇后娘娘要不要先去厢房,略作休息,用些茶,吃点斋饭。 阮琳珞不想休息,只吩咐那主持将门下的弟子一一介绍一遍。 僧人们一个一个上前,皆是低头不语,目不斜视,待到了那孩子的时候,阮琳珞的眼中已有朦胧的泪光。 “贫僧无尘,拜见皇后娘娘千岁。” 无尘……这是他的法号…… 阮琳珞努力控制住自己的眼泪,可旁边的宫人们依然察觉出不对的苗头,连忙上前道:“娘娘您累了,还是先休息一下吧。” 阮琳珞回答得有些勉强,但还是随她们去了。 沈月尘和朱朱恭送她离开之后,继续留在大殿烧香叩拜。 沈月尘上过香后,方才缓缓来到无尘的面前,望着他微微一笑:“这位师傅,我们今日初到贵寺,想要次四处看看走走,不知能否请您为我们带路。”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疑问,但还是点头答应了。 他在前头默默带路,沈月尘则是屏退闲杂人等,只带着女儿朱朱和丫鬟春喜一起过去。 普化寺这个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想要完整地看下来,也需要个把个时辰才行。 沈月尘其实无心欣赏风景,只是想要多看无尘几眼,回头也好可以和皇后娘娘细细说来。一晃时光匆匆而过,当年裹于襁褓而送出宫去的太子,如今已经长成了一位少年僧人。他的气质温和,谈吐得体,就算穿着朴素,但也掩盖不掉他举手投足间的贵人之气,那是他与生俱来的东西,谁也夺不走,抢不去。 朱朱也不是第一次进寺祈福,那些该懂的规矩她都懂,该知道的分寸也都知道。所以,她一直都很安静,直到回到厢房之后,她才凑到母亲沈月尘的身边,小声耳语道:“娘,您看出来没有?” 沈月尘的心思不在这里,便没有和她答搭话,只听她继续道:“娘,那位小师傅的长相……您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他的五官眉眼,像极了一个人…… 沈月尘听到这里,便知她看出什么来了,忙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小孩子家,不要乱说,小心隔墙有耳。” 朱朱听话地点了下头,沈月尘抿了。茶水,便起身道:“我过去和娘娘说会儿话,你先好生在这里歇着,不许随便出这房门一步。” 话说,院子里都是随行的便衣侍卫,安全得很,实在是没什么好担心的。 沈月尘唯一担心的就是朱朱会因为一时兴起,想在家中那样悠闲放肆,怠慢了佛门之地的庄重。 阮琳珞回房之后,一直在等着,等着沈月尘早些过来给她请安。 沈月尘推门之际,她便整个人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 “他怎么样?”这一句牵挂问得有些含蓄,无奈,碍于她的身份如此,无法点名道姓。 沈月尘了然地点一点头,随即转头瞥了一眼窗外,然后,信步来到桌前,那上面有备好的笔墨纸砚,正好可以供她提笔写字。 沈月尘洋洋洒洒地写下一行字,阮琳珞看后,原本微蹙的眉心,缓缓舒展开来。 沈月尘继续写了下去,把自己方才和无尘之间那些短暂又频繁的对话,一一书写下来。 她知道,阮琳珞思儿心切,可她不能忘记身份,更不能随随便便,轻易地开口和儿子说上一句话。 因为她的一个不小心,就会让李焕产生疑心,继而连累着儿子受罪。 那孩子自幼离宫,根本不知自己的身世如何,他从小长在寺院之中,辗转数次,最后才被安置在了这间与世隔绝的古寺。 这是圣上的意思,他可以留无尘一条命,但前提是不能让他沾染上一丝一毫的世俗尘埃,否则,无尘就会知道他的身世,知道他的过去。 阮琳珞在宫中从未主动提及想要见无尘,可李焕对她心里的思念之情,一清二楚。 所以,他才会准许阮琳珞出宫祈福,还把地点选在这里,看似是为了让她一切思儿之苦,但其实很有可能又是另外一场考验…… 沈月尘明白阮琳珞的苦衷和无奈,所以才会顺从她的意思,陪她来到这处是非之地。 沈月尘写下最后一段话,告诉阮琳珞明儿一早的早课是无尘诵经,这是她们母子可以再次相见的机会。 阮琳珞眼眶微红,随即也拿起一支笔,沾了墨,然后也写下一行字:“吾儿身安,本宫心安,见与不见,自在心田,今生所欠,来世再还,骨肉分离,无颜面对,只求上苍,天恩庇佑。” 沈月尘静默不语,望着她眸中不断溢出的泪珠,倍感心疼,借故回身,偷偷用衣角拭去泪珠。 她可以想象得到,阮琳珞此时心中承受着何种无法言明的苦楚,还有那已经压抑多年,那些亟欲发泄、解脱的委屈和内疚。 明明是她的儿子,明明就在眼前,可是却连多看他一眼,也是奢侈。 完结感言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和陪伴,《朱门继室》这本书今天正式完结,安年此致敬礼。新书正在筹备之中,估计一个月后,就可以和大家见面了。希望大家还能继续多多支持,再次感谢大家,祝大家生活愉快,一切顺利。 番外通知! 之前因为身体不太好,所以一直没有更新番外。之后会开始慢慢更新,不能保证一天一更,最少三天一更吧。番外的章节不会太多,五六章左右,全部完结的时候,会第一时间通知大家。再次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谢谢哒,么么哒。zm 你正在阅读,如有错误,请及时联系我们纠正! 第三百八十二章 番外一:儿女们的婚事 “这门亲事,你非答应不可!” “不行,我不会答应!我压根就不想成亲,更不想做什么驸马爷!” “皇命不可违,没人想要和你商量着来。到时候,你若是不依,便是违抗圣旨,连累咱们一大家子人跟着你受罪!”黎氏气得眼皮直跳,越想气越不顺:这孩子怎么这么犟,和他爹年轻的时候一个样儿! “祖母!”明哥儿腾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低沉的嗓音里带着强烈的不满和抗议。“安宁那丫头刁蛮任性,脾气又臭,有谁会愿意娶她?” 黎氏也是拍桌子,瞪眼睛的:“她是公主,是圣上的掌上明珠,打从娘胎里就被众人宠爱着长大的金枝玉叶,任性一点怎么了?何况,你应该明白这是皇后娘娘的一片美意。娘娘一直那么疼你,还舍得把唯一的女儿交给你,你可不能不知好歹!” 明哥儿背着手在屋子里踱着步,一脸地不甘心。 安宁那丫头,他最是了解,把她娶回家,就等于是娶回来一个大麻烦。不行,绝对不行! 明哥儿见黎氏态度坚决,索性转身出去找母亲帮忙,关键时候,这个家里也只有她才能帮到自己…… 黎氏跟在他的身后,继续唠叨着:“你是嫡长孙,按理早该成亲了,你要是再犟下去,回头让你爹知道了,一定会重重地罚你!” 明哥儿头也不回地地往出走。他才不怕什么惩罚呢?再重的惩罚,也比娶回来一个刁蛮公主强。 什么驸马爷?受气包,妻管严还差不多! 他曾经定下过一门亲事,还是娃娃亲,谁知那孩子还不足三岁的时候,就得了天花,不治而亡。打那之后,朱家便没再给他提过定亲的事,生怕他会觉得别扭,不开心。 黄莺轻啼,柳丝细长,初夏暖暖的风吹得人昏昏欲睡。 花厅里,沈月尘半睡半醒地歪在临窗的坐榻上,一旁小几上放着的各式各茶点,全是女孩们喜欢的零食。 “娘亲,我想去院子里玩荡秋千。”一个清甜响亮的声音随风传来。 沈月尘睁开眼睛,正好看见女儿朱朱洁白莹润的小脸,她笑眯眯撒娇的样子,看上去就像是只粘人的猫咪,软绵又可爱。 沈月尘目光柔和地望着她的脸,伸手摸了一把她的头发,道:“方才不是刚玩过的吗?怎么又要去?” 朱朱眨眨眼睛,微偏著脑瓜笑了一下,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就是没玩够,还想玩……”说完,又把小脸往沈月尘脸颊凑了凑,又嗅了嗅道:“娘亲好香啊。” 沈月尘身子有些懒懒地,不爱动弹,只微微抬起头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道:“娘亲累了,咱们晚点再去好不好?” 朱朱闻言,嘟起小嘴,哼哼了起来。 此时,有门扇合上的轻响声传来,抬眼望去,只见一个娉婷少女信步而来,脸上带着娇羞地笑容,一双杏眼满含喜悦之情,似乎遇到了什么喜事。 “娘,女儿收到孙大人的信了。” 来人正是朱滢,时间匆匆一晃而过,从前的稚嫩丫头,如今已经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家了。 她有着一张鹅蛋脸,清清秀秀的,细眉杏眼,皮肤白皙,长相说不上有多美丽,却自有一种吸引人的娴雅气质,温和纯净,平易近人。 朱滢没有顾得上行礼,直接挨坐到了沈月尘身边,把手中还未开封的信,送到她的面前,雀跃道:“小厮刚刚送来的。娘,您看。” 沈月尘笑着点头,“瞧你高兴的样子,这回心里踏实了吧。这是孙大人给你的信,你自己一个人看就好了。” 朱滢脸色微红,轻轻抚摸着信封,低头没说话。 朱朱转身凑到了朱滢的身边,靠在她的身上,甜腻腻道:“长姐,朱朱想看。” 每次长姐收到信后,都会高兴好几天,她猜这里面一定藏着什么好东西。 朱滢在沈月尘的面前,素来毫无保留,她直接把信封撕开,小心翼翼地取出里面厚厚的信纸。 两个人刚刚定了亲,正是相思情浓的时候,连信都写得格外地长。 沈月尘含笑不语,只把朱朱揽到自己怀里,听着朱滢轻声读着信,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如今,孙家已经下了聘,只等端午之后,孙沛然从青州归家,便可办事成亲。 孙沛然虽不是出身大富大贵之家,但祖辈三代,皆有科举功名,是名副其实的书香门第。 孙沛然今年二十有五,尚未娶妻,饱读诗书,能文能武,中举之后被师傅提拔进了太常寺做事,不到两年的时间,就官拜六品,成为了左寺寺正,可以说是年轻有为,前途无量。 孙家行事一向低调,虽然靠着祖上留下的田产,日子过得还算殷实,但从未有过任何奢华浪费之举,颇有书香门第的廉洁风骨。 沈月尘当初极力撮合这门亲事,便是看重了孙家的门风。 显然,她的精挑细选,也正合了女儿的心意。 朱滢对孙沛然的风度气质,十分心仪,虽然只见过几面而已,但早已经情根深种。 难得的是,两个人对彼此都很中意,如今,时常通信问候,增进感情。 两个人乃是守礼之人,所以每次寄来的书信,内容都是中规中矩,毫无逾越放肆之词,但偶尔也会写上一两句诗词,略表相思之意,已是需要大大的勇气。 一封信读到最后的两句时候,朱滢的声音不自然地低了下去,脸红得更是不像话。 沈月尘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含笑道:“既然羞得慌,还非要念出来做什么?你一个人看,不就好了。” 朱滢轻轻柔柔地把信纸叠好,收进信封里道:“女儿也想让娘知道他的近况……” 沈月尘道:“算算日子,也没几个月了,你就要嫁人了。” 朱滢闻言抬起头来,眸光盈盈一颤,遂又低下头去,脸上红得都快要烧起来了。 朱朱笑眯眯地道:“长姐脸红了,红彤彤的,像苹果。”说完,便呵呵地笑起来。 仨人正欢笑着,却听外面有人报道:“夫人,明少爷来了。” 沈月尘微微一愣,但随即又想到了他是为何而来,便对着朱滢道:“朱朱想去荡秋千,你带她去院子里玩一会儿吧。” 朱滢含笑答应着,起身牵着朱朱的小手,带着她蹦蹦哒哒地往外走。 谁知,迎面就撞见了暗自赌气的明哥儿,不免吃惊道:“清明,你这是怎么了?” 明哥儿看了看朱滢和朱朱,语气略显不耐烦道:“我没事,你们俩先出去,我有事要和娘说。” 朱滢忙点了下头,朱朱却是哼了一声道:“哥哥讨厌,整天凶巴巴的,往后不跟你玩儿了。” 明哥儿听了这话,不得不挤出一个笑容来,可惜,朱朱却不领情,只冲着他做了个鬼脸儿。 沈月尘坐起身来,整了整衣襟,望向明哥儿道:“你看你,整天气冲冲的,哪里还有个做兄长的样子。” 明哥儿上前一步,急了起来:“娘,安宁那丫头居然要嫁我为妻,她是不是疯了?” 沈月尘眉心微皱,轻声责备道:“别一口一个丫头的,安宁堂堂千金之躯,身份尊贵,你就算不称呼她的名号,也不能这样随便的叫她。” 明哥儿叹了口气:“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娘,我不要娶她。” 沈月尘抬起头问道:“为什么不娶?别人想娶还娶不到呢?你又闹什么性子。” 明哥儿板着脸道:“我不是闹性子,我只是不想娶那个大麻烦回来。娘,您不是不知道,我们两个根本就是天生的冤家,一见面就吵吵闹闹的,没个消停。她一定是故意的,故意让我为难,让我没好日子过。” 沈月尘闻言,嘴角微勾,轻轻笑了起来。 明哥儿见她还在笑,满脸不解道:“您笑什么呀?” 沈月尘故意睨了他一眼,平心静气道:“亏你平时还自诩是聪明人,连这么点事情都想不明白。安宁那孩子真是要闹,怎么不闹别人,偏偏闹你。你啊你,她其实一直都很喜欢你的。” 明哥儿惊讶地后退一步,露出一个僵硬地笑容道:“怎么可能?” 他们从小打到大,那丫头从来没在他面前服过软,而且,每回她都仗着公主的身份没出息的赢,让人心生不爽。 那个刁蛮任性的丫头会喜欢他?这简直就是个笑话嘛,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 沈月尘继续道:“一个女孩子和你打打闹闹十多年,如果不是因为喜欢你,还能是因为什么?” 的确,长大成人的明哥儿,有着一张格外吸引女人的目光的俊朗面孔,像极了他的父亲朱锦堂,五官端正,但又不失她生母秦氏遗传给他的精致。 明哥儿愣了几秒,随即干笑了几声:“别开玩笑了,她才不会喜欢我。不过是为了和我赌气,让我难堪……”说着说着,连他自己都有些说不下去了,心里怪怪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 沈月尘的嘴角牵出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微微垂眸,端起茶碗,抿了口清香的茶水,不疾不徐道:“婚姻大事,可不是儿戏。安宁她就算再怎么争强好胜,也不会用自己一生的幸福来和你赌气的。这样好了,你若是不信,不如直接进宫去问问她,看看为娘说得对不对?” 感情这种事情,有时候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需要有人提点一下,拨乱反正才行。R638 第三百八十三章 番外二:逃不掉的姻缘 “哎呦,掌柜的,今儿总算来客了!” “三位里面请,请问几位是想要打尖还是住店啊?” 小雨淅淅沥沥下了大半天,路上行人寥寥,到处都冷冷清清的,好不容易有客人上门,店小二自然赶快上前热情招呼。 来人是三位衣着讲究的少年公子,打头的那位看起来最为年长,约莫二十出头,样貌俊朗,身姿挺拔,眼神明亮凌厉,隐藏着一股不易让人察觉出来的戾气。 在他的身后是两位容貌偏女相的小公子,眉眼清秀,皮肤白皙,模样简直比女人还要俊俏,尤其是那个穿着淡蓝色长袍的小公子。 店小二的目光悄无声息地在他们的身上一一巡视,随即望向门口停着的青顶马车,便知他们非富即贵,绝非寻常的小老百姓。 “给我两间紧挨着的上房,房里的一切东西都必须是新的,而且,都要挑最好的。” 楚天河从怀里摸出一顶银锭子,交到店小二的手中,“这是我们先给你的店钱,一个时辰内把房间收拾好。” 那店小二看见银锭子,立刻两眼放光,连连点头,不敢怠慢,立即为三位贵客领路,先去到一旁喝茶歇脚。 店小二才招呼好她们三位,门口又传来了脚步声。 抬头一看,竟然又有客人到了。 哎呦……今天的客人怎么一位比一位长得俊啊。 朱清明刚踏入客栈的门口,还未等发话,就听见有人直呼他的名字,“朱清明!” 朱清明环顾宽敞的大厅,视线落在那个熟悉的身影上,忽地表情一僵,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她。 蓝衣小公子直奔他而来,一双美目闪烁着无比兴奋的光芒。 她……她怎么会在这里…… 心中的疑问还未说出口,一双细白的小手就直接伸了过来,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袖口,“这回可抓到你了!朱清明,你被我抓到了,再也别想跑了。” …… “公主,朱公子都已经找到了,咱们也不用继续着急赶路了。您要不要先把衣裳给换了……奴婢,看着您穿男装,总是觉得怪怪的。” 安宁望了望镜中的自己,含笑点头道:“恩,翠儿去给我挑一身最好看的来。” 翠儿笑呵呵地应了。 换好衣裳之后,安宁命楚天河把朱清明给“请”到了自己的房间。 换好女装的安宁端坐在椅子上,抿着唇看着朱清明揉着自己的额头,心里不禁泛起一丝丝的歉意。 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他的,不应该才见面就动手的……可是,谁让他要偷偷跑掉,活该要被自己教训。 “嗯嗯,你的头还那么疼吗?”安宁清清嗓子问道。 朱清明对着她也不行礼,也不请安,直接气冲冲地坐在她的对面,指给她看自己额头上的红肿。 “你自己看!都肿起来了,能不疼吗?” 的确,他的额头上微微隆起一块,而且还有点红红的,看起来真的很疼的样子。 安宁微微咬唇,想要抑制一下自己想笑的冲动。 “对不起,是我下手太重了。可是,谁让你偷偷逃走,连个口信儿都不给我留。” “腿长在我身上,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朱清明说话的语气毫不客气,似乎压根就没把自己面前的这个人,当做是金枝玉叶的公主。 这个丫头,根本就是天魔星下凡,是老天爷故意派来折磨他的,每次都要让他挂彩,才肯善罢甘休。 安宁给身边的翠儿递了个眼色,示意她把药膏拿过来。 “我帮你涂点药好了……”安宁软下语气道。 “不必了,草民不劳烦公主殿下亲自动手。”朱清明推开她的手,一脸地不耐烦,起身想要出去。 “慢着,我还没有说让你走呢。”安宁赶紧阻止他,整个人挡住了他的去路,然后踮着脚,抬起头和他脸对着脸,问道:“你都没话要和我说吗?” 朱清明看着她凑过来的脸,忙下意思地往后退了一步,和她稍微拉开点距离。 安宁见状,微微挑眉,又故意上前一步,继续问道:“你都没话和我说吗?那好,我有话要和你说,你干嘛一直躲着我?为了躲我,还要离家出走!” 朱清明皱着眉头不说话,他不是为了故意躲她才走的,而是为了给父亲帮忙才离家的。 娘亲再度有孕,家里人都很欢喜,尤其是父亲朱锦堂。 他是真心想要成全父亲对娘亲的一片心意,所以才自愿出来跑这么一趟,正好也可以散散心,把该想的问题都想个清楚。 不过,他还是没能甩掉安宁这个粘人的尾巴。 她到底是怎么从宫里出来的? 安宁见他迟迟不答话,眉儿一皱,实在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这会,翠儿她们已经都避了出去,只留下他们两人在一处说话。 “你到底是怎么出宫来找我的?”朱清明终于开口道。 安宁看了他一眼之后,微微垂眸道:“当然是又哭又闹,求着父皇和母后出来的。” 之前,她为了出宫可是什么手段都用上了,还绝食了三天,方才换来了母后的心软。 朱清明虽然不知道那些具体的细节,但也可以猜得到。 想到这里,他慢慢放轻了语气。“出来找我做什么?我可是出来办事,不是出来玩的。” “玩?我也是不是出来玩的。”安宁一本正经地强调道。 朱清明听了哭笑不得,“那你出来出宫做什么?微服私巡?体察民情?” 安宁咬了一下嘴唇,没有马上回答,只是白了他一眼,似乎在责怪他在明知故问。 “你若不是一声不吭地走掉,我也不会出宫来。赐婚的事情,你明明都知道了,难道不该和我说点什么吗?可你一句话都没有和我说……朱清明,你为什么不告而别?” 朱清明心口一紧,莫名地有些紧张,努力端正眼神,故作不解道:“公主殿下,你想让我说什么?” 古代的女子不都是很含蓄吗?这种事情怎么能够当面问呢? 不过,安宁就是那种让朱清明毫无办法的女人。 “说你会娶我啊!” 朱清明闻言微微一怔,惊愕地看着眼前这个一脸认真的小人儿,用问题回答问题,道:“你为什么想要嫁给我?” 安宁脸上一红,没了刚刚咄咄逼人的气势,垂眸喃喃地道:“我不知道……” 若不是外藩的使者前来和亲,她也不会这么早早地就开始筹谋自己的终生大事。 因为母后说过的:女子一生,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为自己选择一位好夫君。 朱清明对她这句“我不知道”的回答,十分不满。 什么叫不知道?难道她是糊里糊涂地做下决定,就这样儿戏似的把两个人的命运拴在一起一辈子了。 “婚姻大事,可不是儿戏,你知道吗?” 安宁仔细想了想,随即瞪着一双盈盈大眼望着朱清明道:“我当然知道了。朱清明,我虽然说不清楚我为什么想要嫁给你,可我心里很明白,如果让我自己选夫君的话,我想要选你,而不是选别人,所以,我要和你成亲,就这么简单。” 如果一定要嫁,与其选别人还不如选他。因为他是她已然熟悉的男子,让她可以毫无负担,毫无顾忌地相处。她承认,她是喜欢和他在一起的,甚至愿意和他成亲,然后一辈子都在一起。 就这么简单……原本该是生平第一次被女生表白的情景,可听得这番话,朱清明还是真是一点激动万分的心情都没有。 朱清明轻叹一声,心里早知她不会有什么郑重其事的答案。 他忍不住揉了揉眉心,真不知道自己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安宁见状,眸光微微一闪,轻轻地,伸手去碰他光洁的额头,柔声问道:“是不是还疼?” 到了这会,她才突然开始有些担心,自己刚刚用的力道是不是太重了。 朱清明有些敏感地抓住她的小手放下,这种时候,还是少些肢体接触比较好。平时玩玩闹闹也就算了,可是,这会说的,毕竟是两个人人生中的头等大事。 谁知,安宁却主动反握住他的手指,重重地吸了口气,不打算再松开似的。“男女授受不亲,你已经碰了本公主的手,有了肌肤之亲。所以,你必须娶我。”她鼓着勇气说完这话,脸颊烫得就想要烧起来了一样。 反正,她是公主,这件事她说得算。 朱清明再次哭笑不得,如果这也算是“肌肤之亲”的话,那他们两个人早就该拜堂成亲了。 朱清明的视线缓缓下移,从她细白的指尖,一路辗转来到她红彤彤的脸颊和那双亮晶晶的眼眸。 他从未这么近距离地瞧过她,因为两个人总是忙着互相作对,根本没功夫平心静气地端详彼此。 是不是因为离得太近了的缘故……这会的她,看起来无邪无害,活像是个情窦初开的娇羞少女,一颦一笑间,将小女儿家的娇态展露无遗。 虽然他一直觉得她很麻烦,很难缠,但他似乎从来没有真心地讨厌过她。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吧。 “朱清明,你愿意娶本公主吗?” “容我想想。”朱清明摇头微笑,伸手轻轻地抚了一下她的头,语气里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到地宠溺和柔情。(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五章 番外四 寿宴 此时,京城虽已经到了入夏时节,但京城的气候依然凉爽舒适。 朱家上下,到处张灯结彩,一派喜庆。 一众身穿红衣的丫鬟们用最快的速度向前厅的匆匆走去,手中皆捧着盛满礼品的托盘,急促的脚步声扰乱了晨间应有的安静。 今儿对朱家来说,是个好日子。 老爷子八十六岁大寿,大老爷和大爷特意将他从老家接到京城做大寿。 大奶奶更是里里外外操持了近一个月,为的就是给老爷子置办出一个体体面面,风风光光的寿宴。 早膳后,沈月尘看着春喜递上来的菜单,微微蹙起了眉头。 春喜察言观色,忙道:“小姐,这是酒楼那边一早就改好了的,刚送过来的,您若觉得不满意的话,奴婢这就让他们去改。” 沈月尘把菜单合上,轻轻地搁在桌子上,语气夹杂着一丝不悦道:“不是不满意,而是根本不行。拿回去,让他们重新再做,一个时辰内做好给我送过来。” 春喜闻言一愣,面有难色道:“小姐,都这个时辰了,重新再做,怕是时间来不及吧。” 还有三个时辰就要开宴了,菜单还没有定下,万一耽误下去,到时候拿什么来招待客人呢? 沈月尘看着她道:“今儿是家里的大日子,咱们给了合欢酒楼两千两的订金,结果他们就拿来这样随处可见的菜单,让我怎么能满意呢?春喜,你要明白,咱们今儿招待的客人,非富即贵,所以必须精益求精,不能有一丝一毫地怠慢,否则都是失了礼节的大事。你去告诉何老板,让他多动动脑子,别银子一到了手就不动脑子了,若是今儿的酒菜做得不好,我明儿就亲自过去砸了他百年老店的金字招牌。” 放着有钱人的买卖都不会做,岂不是自讨苦吃,等着别人来砸他的招牌。 春喜领了话,不敢耽搁,连忙转身出门。 沈月尘抿了口茶,叹了口气道:“若是吴妈的身子不好,今儿的事,哪里轮得到让那些外人插手。唉!” 若是吴妈年岁已大,精神不济,凭她的经验,定能拿出让人眼前一亮的菜单。 她的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一声熟悉的轻笑道:“夫人为何叹气啊?” 沈月尘抬起头,只见丈夫朱锦堂步履悠闲地迈步进来,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大爷,倒是好生清闲,眼看着妾身忙得脚打后脑勺,也不过来帮上一帮。” 因为是个喜庆的日子,朱锦堂特意穿了一身深红色的长袍,衬得面色红润,气色极佳。 “有贤妻如此,我自然有理由偷闲躲懒了。” 家里的事,素来都是她拿主意的,他一般很少插手。夫妻多年,两人一个主外,一个主内,早已经形成了某种默契。 沈月尘含笑嗔了她一眼,随机吩咐小丫鬟去给大爷倒茶。 不过,朱锦堂却是直接伸手,拿过她的杯子就喝了起来。 沈月尘见状,又笑道:“堂堂的一家之主,竟然抢别人的茶来吃,也不怕下人们看您的笑话。” 朱锦堂先将手中的暖茶一饮而尽,又砸吧砸吧味道,问道:“这茶怎么是甜的?” 旁边的小丫鬟忍不住偷笑了一下,见大奶奶给了眼色,方才回道:“回大爷,这是大奶奶亲制的花果茶,里面加了蜂蜜,所以入口清甜。” 沈月尘也忍俊不住的笑了出来,“这是滋阴养颜的好东西,大爷您尝尝也好。” 朱锦堂看着她,伸出一指在她的鼻尖上轻刮了一下,道:“我这个一家之主连喝杯茶,也能让你得个笑话,真是愈发没有气势了。” “大爷在外面摆摆派头,那是应该的。不过,在家里还是说说笑笑的样子最好。”沈月尘一面说一面握住他的手掌,道:“朱朱,昨儿和我说要给老祖宗准备一份厚礼,你陪我过去看看,可好?” 朱锦堂点了一下头,翻开手掌,将她的手握在温热的掌心处,道:“好,那丫头整天古灵精怪,我也想看看,她再琢磨些什么呢?” 两人说完,并肩起身,相依而行。 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三五名侍奉的丫鬟,目光静静追随着,手牵手走在一起的主子,心中不禁微微感慨。 大爷和大奶奶成亲也有快二十年了,可两个人的感情,还好得像是新婚的小夫妻似的,真是让人羡慕啊。 锦绣连绵的花园中,一抹身穿水粉色长裙的俏丽身影正在轻盈地来回走动着。 “朱朱。” 沈月尘唤了她一声。 朱朱应声回头,待见是爹娘来了,立马亲昵地偎向他们。 “爹,娘,你们怎么来了?” 朱锦堂怜爱的睇着她与沈月尘几乎完全神似的容颜,笑道:“看你这两天鼓捣什么呢?连早饭都不和我们一处吃了。” 沈月尘没急着发牢骚,只是拿出手帕给她擦擦鼻尖上的细汗,柔声责备道:“一大早上的就跑出来一头的汗,一点姑娘家的样子都没有。你到底再忙些什么,也不拿来给我们瞧瞧?” 朱朱孩子气的笑笑,竖起一指在唇间,故作神秘道:“我给老祖宗准备了一份惊喜,因为是秘密,现在还不能说。” 朱锦堂宠溺地抚了抚她的脸颊,提醒道:“喜是喜,可别闹得太厉害,你曾爷爷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了,经不住太欢腾的事。” 朱朱歪着头在他的肩上蹭了两下,撒娇道:“爹爹放心,女儿有分寸的,女儿一定会给曾爷爷一份这世上最好最棒的礼物。” 朱锦堂瞧着她,摇摇头笑道:“你这丫头,每回都是说得好听,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了。” “爹爹根本就不知道女儿的礼物,女儿这次真的用心准备的。”她蹙眉轻声地抱怨了一下。 朱锦堂哪里舍得真让她委屈,忙握住女儿软绵的小手,和颜悦色的说道:“好好好,爹不说了,爹娘信你,你接着准备就是了。” 朱锦堂有两个儿子,三个女儿,如今一个个都已经长大成人,成家的成家,定亲的定亲,出嫁的出嫁,如今,只有朱朱这一个女儿,还留在身边,没有许人家。 虽然提亲的人不少,可纵使对方的家世再好,朱锦堂愣是一个都看不上,因为他实在是舍不得这个宝贝女儿,他一直把她当做是掌上明珠,疼了这么多年,他怎么舍得将她交给别人。 朱朱和她娘沈月尘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眉眼清秀,性情温柔,但其实骨子里都有一股内柔外刚的韧劲儿,不轻易服输,有点小较真儿。 朱锦堂和沈月尘都舍不得让太早出嫁,心想,再多留她两年也好。 又过了一个时辰,新制的菜单终于按时地送到了沈月尘的手上。 这回的菜单,总算是做得漂漂亮亮了。 同样的材料,不同的搭配和做法,也能看出不同的档次,所以不合适的地方,一定要改。 朱锦堂看过菜单之后,看着对面的沈月尘,语气似有感慨道:“夫人这回还真是下了大功夫啊。” 沈月尘自然听得出他话里的含义,微微一笑:“妾身陪着大爷在京城住了十多年,旁的本事不会,这摆谱的本事,还是学到了不少。” 今儿是朱家的大日子,也是老爷子的大日子,再多的银子都得花,招呼好场面上的事,也就是招呼了各位宾客脸面,也是给朱家长脸。 经过一个月的精心准备,朱老爷子的寿宴终于隆重地开始了。 前来道贺的宾客和马车,来来往往,络绎不绝。但凡是在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就算人未到,礼也送到了。 朱氏一门,如今也得算是沾了皇亲的人家了。朱清明乃是堂堂驸马爷,文武双全,颇受圣上重视,听说不久就要加官进爵了。朱清暄高中及第,又有身为驸马爷的长兄提携,未来自然也是前途无量。 老态龙钟的朱老爷子,看着这满堂的喜庆和热闹,心情大好,一连吃了两杯酒。 老夫人念在他今儿做寿,也没拦着,只让人给他换了壶清淡的酒。 朱清明携着安宁公主回家贺寿,无疑是众人最期待的事情,而他果然没有让大家失望,不但风光归来,还给老爷子带回来一份圣上御赐的贺礼。 至于,安宁公主虽未准备什么别出心裁的礼物,但却给朱家上下带来了一个好消息。那就是她已经有孕在身,太医刚刚确诊。 嫁人之后的安宁,的确是人如其名,性子慢慢改变了不少,不但对夫君温柔体贴,对长辈们也是恭敬孝顺,身上完全不见过去的娇蛮气质。 老爷子听到这个好消息,激动地眼泪差点掉下来,颤颤巍巍地抓过老夫人的手道:“四世同堂啊,这是天大的福气啊。” 老夫人也是红了眼眶,喃喃自语道:“这真真是佛祖保佑啊。” 朱清暄给老爷子送了一副亲笔画作的百寿图,老爷子看着欢喜,当即就命人悬挂在大厅之上,颇有炫耀之意。 朱滢和朱潇虽然都已经嫁做人妇,但还是和丈夫一起回家贺喜,为老爷子准备了贴心的礼物。 至于,朱朱的惊喜,自然是要留到最后。 待到酒宴过后,朱朱亲自扶着老爷子来到花园,只见满园灯火通明,到处都挂满了寓意长寿的七星灯。 每一盏灯都是朱朱亲手所制,而且,还写着祝福家人长寿安康的祝词,字字情真意切。 众人见此,纷纷鼓掌而贺,惊叹不已。 美景当前,沈月尘却是忍不住偷偷背过身去,用手帕擦了擦眼角,心中无限感动。 朱锦堂见状,轻拍了一下她的肩:“看来,咱们的朱朱是真的长大了。” 沈月尘嫣然一笑,点头道:“是啊,真是懂事得让人心疼。” 说完,她抬眸望向那满园璀璨的明灯,缓缓闭上双眼,双手合十,默默祈祷道:“明月在上,明灯在前,我沈月尘感恩老天爷仁慈厚爱,让我今生有此幸运,我沈月尘感激不尽,人生漫漫,只愿岁月静好,四季平安,家和万事兴。” PS:这是本文的最后一章番外,《朱门继室》今天正式完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