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楔子 这一年的二月,赵姮收到一张银|行卡。银|行卡没有署名,也不知密码。 她在阳光下定定地握了良久,就近找到一台ATM机。插|入卡后,她食指举在半空,直到卡自动退出,她才再次插入,食指慢慢落于按键。 有了第一个数字打头,她很快将剩余五位数输入,点击“确定”。 ——对了。 她没再做其他动作,也不好奇卡中的金额。她在屏幕中看到一串日期,2019年2月4日。 她莫名觉得熟悉。 转过身,阳光恰恰当头。 原来已三年。 《春起》 金丙/著 晋|江原创网独家发表 第一章 “20码?什么时候能到酒店?” 赵姮坐在车里,一边对镜涂口红,一边问开车的闺蜜。 “急什么,同学会说好的五点,现在才三点好不好。你有这么迫不及待吗?那几个妒妇就等着看你笑话呢,她们要是问起你和周余伟的事,你怎么回答?”李雨珊问。 赵姮收起口红,垂眸将它放回包里,道:“她们算哪根葱。” 李雨珊被她不咸不淡的语气鼓舞了一下,“哎哟,好样的!” 车里暖气太足,赵姮把窗户打开一条缝,细小的雪粒迫不及待地冲了进来。 不怪闺蜜将车开成龟爬,一天一夜的时间,整座城市就换了一种颜色,路面结冰,所有速度都慢了下来,她的思维也是,变得迟缓而笨拙。 耳边的聒噪持续了数分钟后,她才听清——“……渣的是他,咱们慌什么,凭你的长相身材,在同学会上转一圈,分分钟钓他十个八个!”李雨珊阵前激励。 赵姮呵了声,轻飘飘地提醒:“小心,30码了。” “我艹!”李雨珊赶紧降速。 赵姮昏昏欲睡的时候,手机响了,她一时没能分辨电话那头的身份。她把长发拂到脑后,问:“是物业?” “是的,赵小姐,我是小陈啊。”物业解释,“是这样的,一楼有个业主差点被石块砸到,您家是在装修吧?” 赵姮当初和周余伟一起分担首付买了一套房,四个月前两人分手,周余伟说房子送她,她倾尽所有,把他的那份钱如数奉还,现在她是房子唯一的主人。 两个月前房子交付,如今正在装修。 赵姮说:“先去华万新城。” 反正离得不算远,过了一个路口,李雨珊朝华万新城开去,到达附近的时候她直摇头:“这么荒凉,买菜都没地方买。” 赵姮下车前道:“所以我才买得起啊。” 小区内积雪深厚,车子没往里开,停在路边。一片风萧萧兮的苍白中,穿着红色过膝大衣的赵姮,像白纸上滴落的红色水彩,缓缓地晕染出独一无二的颜色。过程是柔和的,可呈现的却分明异样夺目。 这构图真美,周余伟也真的眼瞎。其实她也把同学会当成了战场,否则不会打扮得这样隆重。李雨珊边想边举起手机,拍下了雪地里那道傲立独行的背影,发给丈夫说:“我也要买同款大衣!” 丈夫回复地很快:“贵不贵?” 穿行雪地,鞋子上的雪在走出电梯时化成了水。赵姮见到站在1003室门口的两名物业,从包里翻出新房钥匙。 物业在旁详细说明情况,赵姮道:“装修已经一个月了,我也不知道现在什么进展。” “您没来过啊?”物业小陈问。 “没,最近比较忙。” 门打开,入目是一片又黄又绿的墙体,墙上画着各种定位走线,墙脚堆着凌乱的物品,厨房地上还有电饭煲和热水壶,屋内深处传来钝物砸墙的声音。 小陈惊奇:“一个月了,只做了这一点啊,水电都没开始做?” 里头忽然走出来一个推着两轮车的少年,车上堆积着满满的碎石,见到赵姮三人,他愣了下,回头似乎想叫人。赵姮走近他,说:“我是业主,你刚才在砸墙?” 少年“啊啊”地比划了几下,很快地,他身后又走来一人。 “什么事?” 赵姮望向少年身后。 来人个子极其高大,穿着破旧的黑色夹克,手上拿着一根烟屁股和一把大锤,整个人从头到脚附着一层石灰,看不清他的五官。 他声音很稳重。 赵姮言简意赅:“我是这房子的业主,刚刚楼下有人差点被石头砸到,物业怀疑是我家装修掉落下去的石块。” 物业小陈在旁补充:“四楼挑出墙面的装饰大理石也被砸碎了一块,因为快过年了,这一排房子现在只有六户在装修,其他几户我们刚才已经排查过了。” 他把烟屁股随手扔地上,“哦,”他问,“那没砸到人?” “没有,不过一楼业主的小孙女被吓到了,现在人还在楼下等着。”物业回答。 赵姮趁这时间拨通了装修项目经理的电话。 项目经理不知道在做什么,赵姮把事情说了一遍,对方似乎没听进去,一直说着“啊?”,赵姮耐着性问他:“现在还在砸墙,这一个月你们就什么都没做?” 项目经理说:“什么没做,不是在做了嘛,我们队里的颜值担当在给你赶工呢,他——” 对方显然醉糊涂了,赵姮直接掐掉电话,转拨装修公司的市场总监。 物业说了一遍,又去室内检查,发现正在砸的那面墙是摆放空调外机的小隔间,这块地方利用起来,能扩大主卧面积,虽然物业明面上是不允许砸这一处的。 这处下方,正好就是四楼被砸坏的那块大理石所在。 少年望着男人。 男人晃了下手里握着的大锤,朝打电话的女人看去,等对方电话打完,他才开口:“那先下去看看?” 赵姮见他在跟自己说话,她道:“当然要下去看。” 他点头,朝少年叫了声,”小亚。“然后双手比划着手语。 叫小亚的少年松开推车,作势跟他们下楼,两名物业面面相觑。 男人说:”他跟你们去吧,要真是我弄得,该怎么负责就怎么负责。“ 底楼的祖孙俩还在等着,她们也是正在装修的业主,趁今天周末,特意来看装修进度,谁知道从天而降一块石头,正好砸到脚边,四岁的小孙女吓得大哭不止。 小亚是个哑巴,长得又瘦小,他不停鞠躬,在手机上打字道歉,模样卑微脆弱,态度诚恳,就差下跪了。 原本誓不罢休的老人家无奈地表示了谅解。 赵姮手插着大衣口袋,一直静静旁观,在老人松口的瞬间,她忽地抬头,看见十楼窗口站着的那个男人,他手里又夹着一支烟。 他靠着栏杆抽着,撞到对方的视线,他才直起身,退后一步。 剩下的那块大理石,物业表示要去询价再做赔偿,问来了再跟赵姮联系。 赵姮没再上楼。 她的房子在一幢二单元,离小区门口不远。雪地上,来时的脚印已经不见了,她重新留下一串,坐回了温暖的车里。 李雨珊知道事情解决了,但见她脸色不好,便问:“怎么了?” “没什么。”顿了顿,她才说,“这世道真是谁弱谁有理。” 李雨珊笑着说:“你得了便宜还卖乖,要不是有个哑巴,这事情还有得闹好吧。” 赵姮似乎不以为然。 李雨珊嚷嚷要迟到了,赵姮说她来开,两人换座。赵姮提升车速,李雨珊看她在结冰的路面上也敢开四五十码,佩服道:“早知道该开你的小polo。” 车子离开将近半小时后,项目经理终于赶到了华万新城。他还带着酒意,一身的肥肉抗着寒,衣服穿得很少,刚从老家把老婆孩子接来这里的兴奋劲暂未过去。他循着声音找到主卧,问:“阿扬,业主呢?” 周扬停下动作,在满室的尘灰中掸了掸头发,说:“早走了。” 那只能到时再说了。项目经理四处看进度,周扬给他敬了一根烟,自己也点上,问:“老婆孩子都来了啊?” 项目经理说:“啊,刚接来的,急急忙忙吃了顿饭,老酒还没喝几口,就被你这边的电话吓醒了。怎么这么不当心啊。” “温经理——”把称呼的音调拖长,周扬才说,“没钱吃饭啊,手软。” 温经理夹着烟的手抖了下,无奈道:“知道嘞,放心好嘞。款子我也在催,公司不景气嘛,你看这房子,要不是你肯来救急,被那个业主看到这进度,又要有的倒霉了。” 他很自然而然地转移话题,“这女的很不好搞,要当心点。” 哑巴小亚读懂了他的唇语,比划了一下,温经理问:“他说啥?” 周扬道:“他问那女的怎么不好搞。” 温经理举例子:“上回她来公司签装修合同,你知道那个价格明细吧,那么厚一本明细,她居然当场在那算了两个小时,算出公司多收了两百多块钱。哎哟我去,我干装修干了二十年,还是第一次见到真的有人去算那本明细!太精了。”他说着,感叹地直摇头,脸颊上的肥肉跟着颤。 小亚在旁瞪大了眼睛很惊讶。 周扬笑了笑,拿下嘴里的香烟,随手掸了掸烟灰,道:“那还真的挺难搞。” 2.第二章 温经理往飘窗一坐,打算等雪小一点再走。他跟周扬打商量:“这房子你就帮帮忙,多做一点,我给那女的拖了一个月,再拖下去就难看了。” 周扬一支烟还没抽完,他随口道:“做水电几天功夫就完了,你还要我怎么帮?” 温经理心里琢磨着,打下一剂预防针:“装修的活你什么都能干,万一回头我这边缺人手,你就再帮帮忙。” 周扬没应。 温经理开起玩笑:“再说这业主这么漂亮,多看几眼也好啊,你劳逸结合嘛,哈哈哈哈。” 周扬也没指出对方三分钟前还在说业主“难搞”,他“呵”一声回应,靠着墙壁把剩下的烟抽完。 雪下得断断续续,赵姮两人到达酒店时才不过四点半。 包厢里到了寥寥几人,陌生感在寒暄数分钟后渐渐消除。等人渐齐,气氛愈火。过了五点后又进来几个女人,为首最漂亮那人跟大家打完招呼,枪口立刻对准赵姮:“诶,你真跟你男朋友分手了啊?” 赵姮给面子的回了两个字:“是啊。” 对方道:“不是说快结婚了吗,怎么说分就分。你男朋友那么好的条件,分了也太可惜了。” 边上老同学打岔道:“哟,那我们这些光棍不就有机会了。” 那人笑着说:“赵姮跟她男朋友都好了七八年了,这分手跟离婚也没两样,她……” 她话没说完,又被人打断,这回是赵姮。“没想到你这么关注我跟她,怎么,对他有兴趣?”赵姮慢悠悠地转了一下手机,似笑非笑,“他的微信号回头我发给你?你向来喜欢捡漏。”最后那句她说得很轻,对方眼看就要拍案而起。 “开席吧。”班长蒋东阳说得不紧不慢,“大家先吃凉菜。”说笑声很快又起,蒋东阳拿过桌上的酒和饮料,问赵姮:“你喝什么?” 赵姮回答:“葡萄酒吧。”她顺着台阶,适时地放过了找茬的女同学。 其实她们并没有多大矛盾,读高中时哪有什么仇恨,一切无非起源嫉妒。当年赵姮过得穷酸,可无论学习还是人缘她都胜过对方一筹,直到现在大家已经步入社会多年,这人依旧保留着没事找事的习惯。 上次高中同学会在五年前,那时大家才刚大学毕业,五年下来许多物是人非。同学会进行到中场,众人互相交换名片。李雨珊是全职主妇,她拿出自己老公的名片跟众人交换,积极寻找商业合作伙伴,大家打趣完,问到赵姮,赵姮笑着说:“怎么办,我这把年纪才准备创业,名片都没舍得印呢。你们别吝啬,先把你们的名片给我!” 李雨珊愣了下,没听赵姮说过这事。 蒋东阳第一个把自己的名片递给赵姮,“赵老板,以后还请多多关照老同学。” 老同学们笑哈哈地纷纷请她多关照。 回去的路上,又变成了20码的车速。李雨珊慢吞吞地开着车,问赵姮:“你什么时候辞职的啊,好好的干嘛辞职?” 赵姮没多说,“就前不久。” “那还有没有年终奖?” “你说呢?” “……那你真的打算创业?” “再说吧。” 李雨珊不再吭声。 凭着这样的车速,回到出租屋时已经很晚。赵姮把脱下来的大衣随手扔到沙发上。 她先打开电视机,随便播了一部连续剧,再去厨房煮开水。 她就站在橱柜旁,听着水声轰轰地响起,等着水开。这五分钟的电视剧情无关紧要,她甚至不记得这部剧叫什么,那些热闹的声音让她的神经一点点放松。 在卫生间卸妆时,她收到三个男同学发来的微信,头有些昏沉,她一条都没回。放下手机,她看向镜中的人,栗色的卷发已经被水打湿,她一脸狼狈。 次日周一,赵姮出门的时候在楼下碰到房东阿姨,房东提醒她:“下个礼拜能搬吧?” 这房子上周已经卖了,房东补偿一个月房租,让赵姮尽快腾出来。赵姮笑着回应:“没问题。” 她坐公交车到达公司,人事部主管还没来,她先收拾办公桌。 同事们都心不在焉地做着事,偶尔把目光落在赵姮身上,又很快收回来。 赵姮大学毕业五年,在这家公司做到小主管,目前离职,余威犹在。同事小白跟她关系好,依依不舍地帮她一起整理。 小白问她:“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赵姮道:“还没想好。” 小白道:“现在不好找工作,都快放假了……”说着,欲言又止。 赵姮把东西塞满一个箱子,说:“怎么?” 小白忍不住道:“其实你完全没必要辞职,本来你过年上来就要升职了,好不容易才熬到头,何必。” 原本赵姮也是这样想,无非就是承受一些闲言碎语。 小白真心劝道:“下次你亲生妈妈要是再来这里,我们可以骗她你已经辞职了。又或者她已经凑到钱,以后不会再来烦你了呢?” 赵姮笑了笑,小白真是“小白”。 赵姮从小就被收养,亲生母亲是在这一年才冒出来的。这一年过下来,她发现永恒的除了时间之外,还有自私、贪婪和欲|望,这些丑陋的词汇才真正富有现实意义。 她忍耐已至极限,没什么再不舍得的了。赵姮没有多做解释,已经过了九点,她去人事部拿离职证明,回来搬起箱子,小白送她下楼。见她没开车,小白把自己的车钥匙给她。 赵姮说:“就一个箱子而已,不重。你快回去吧。” 她走得很快。 今天没有下雪,交通比昨天稍有改善。赵姮把箱子放回出租屋,出门去营业厅,重新办了一张手机卡,用新卡注册了微信号,第一个告知李雨珊,再将消息发送给养母和养母的亲生女儿。 后两者一直没有回复她,前者追来电话:“我艹,你这是一切都要重新开始吗?干嘛无缘无故换号。” 赵姮随便应付几句,李雨珊也没时间同她多聊,她还要给宝宝喂奶。 赵姮又用新号联系了装修公司的温经理,约对方马上去华万新城,她拒绝对方以任何理由来拖延。 四十分钟后,赵姮先到。 房子大门没有关严,门槛上斜斜地架着一块木板,周围都是细碎的石子。歌声从门缝里传出,女声慵懒,她没听清歌词,直接推门进屋。 隔了一晚,墙壁上已经凿出了几条电路,男人正蹲在地上翻找工具,他头也不抬地朝门口招招手,让人过来。 赵姮在入户过道站定。 男人等了几秒,拧着眉转过头,诧异了一下,摘下嘴里的香烟,站起身来。 赵姮开口:“温经理还没到?” 男人说:“没到,他要来?” “我约了他。” “哦。” 赵姮客气地说:“你忙吧。” 男人走了两步,把搁在砖头上的手机点了几下,歌声停了下来。他继续去翻找东西。 赵姮无所事事地刷着手机,通知好友们添加新号。没多久,门口一阵响动,小亚推着两轮车,压过门槛上的木板走进来。 他倏见到赵姮,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男人朝他招手,冲他打了几个手语,小亚把车推到一边,走过去,蹲下来帮他翻找。 两人极其安静,只有四只手在空气中乱动。 赵姮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转移过去。 哑巴瘦瘦小小一个,那男人蹲在那,块头被对方衬得像座山。 他没换衣服,依旧穿着昨天那件黑色夹克,从头到脚仍附着不少石灰,只是脸上干净不少,露出了清晰的五官。 赵姮莫名地想起昨天温经理醉酒的话语,颜值担当…… 这人长得很硬朗,估计在那一个群体中,他刀削的五官确实是担当。 赵姮觉得这种手语交流的场面有些诡异,她在这种极度静谧诡异的环境中等待了快二十分钟,终于把要等的人等来了。 温经理慢吞吞地进门,先把一个网兜递出:“阿扬!” 对方让他放边上。 温经理放下网兜,向赵姮介绍说:“这是我们周师傅,他是老手了,什么装修的活都能干!” 赵姮问:“水电也是他做?” “是啊。” 赵姮道:“那温经理,你给我一个准确的时间表吧,合同时间白白过了一个月,剩下三个月你打算怎么安排?” 温经理打哈哈:“你放心好嘞,肯定来得及。我现在一天要跑五套房子,快过年了,好几批工人都回家了。春运嘛,没有办法的事。” 赵姮没轻易放过对方,她问砸墙什么时候砸完,水电什么时候做完,卫生间防水什么时候弄,接下来是哪些事情。 她问得巨细无遗,温经理手上夹着的香烟眼巴巴地自燃到了尽头。 小亚冲周扬打手语:我看出来了,她真的难搞。 她语调不骄不躁,语气甚至可说温柔,嘴角不时微弯,一副极好说话的样子,可温经理已经在抽第三支烟了,不知不觉就被逼着立下一串军令状。 周扬的视线在那人浅笑的脸上定了定,他笑了下,朝小亚一使眼色,拎起网兜走进主卧,把网兜挂在外面,做好防护,才开始砸剩余的墙壁。 小亚:公司穷得连网兜都买不起了,早怎么不拿过来。上一批的钱什么时候给? 灰尘高高扬起,周扬毫不在意,他一锤落下,才说:“就当给温经理面子,再等几天。” 砸了许久,终于把这半片墙砸完了,两人把碎石畚到推车上,出来的时候,温经理已经不在了,业主却还在。 赵姮让到一边,等推车过去了,她突然叫住人,“周师傅——” 周扬回头。 赵姮展开手里的票据,说:“我刚去了趟物业,大理石的价格出来了,三百五。您看这钱怎么给?” 周扬全身都是石灰,他的五官埋在灰尘中,看不出表情。他道:“你跟装修公司算吧。” “哦,那我等会问温经理。” 周扬点点头。 他帮着把推车运到电梯口,等电梯时,他拿出一支烟,在手上杵着,也不抽。小亚问他:怎么了? 这三百五最后有一半也会落到他头上,周扬琢磨了一下,在电梯“叮”一声后,他让小亚先去倾倒垃圾,他返回屋内,在主卧里找到赵姮。 赵姮正在看原先的空调外机位,现在这一处已经被砸掉,主卧多出了一个多平方的面积。 “赵小姐——” 赵姮看向站在门口的人。 周扬见到栗色的长发在空中扬过,他顿了下,才开口:“赵小姐,那块大理石要不我来补?” 赵姮说:“钱我已经垫付给物业了。” “物业应该会同意,你能不能帮忙问问?” 赵姮想了想:“你自己做能省多少?” “……那种最多值二百。” 赵姮道:“那我去问问。” “谢谢。”周扬看了眼她的包,还没开口,就见一只纤白的手打开包盖,从里拿出一件东西。 赵姮微弯嘴角:“这个给你?” 周扬:“……” 他把一直拿在手上的烟叼住,视线定在女人脸上,不过两三秒时间,他几不可闻地“呵”了声,接过对方递来的票据。 “……谢谢。”这声谢,他声音低哑许多。 小亚倒完垃圾回来时,赵姮已经离开。他把推车放好,关上大门,问:怎么样? 周扬刚把票据拍照发给温经理,讨价还价地问他报销。他没说由自己修补。最后温经理同意承担二百五。 见小亚问,周扬眼前闪过那张极漂亮的脸,想了想,他打手语:也不是很难搞。 3.第三章 忙碌一整日,两人天黑才回到出租屋。周扬匆匆忙忙洗了一个战斗澡,洗完后抵着寒气跑出浴室,换小亚进去。 这间房位于二楼,住客有五人,其中两人是对小情侣。他和小亚各住两个小房间,条件虽然简陋,但架不住地段好,去哪都方便,房东还有一个车位可供他们用。 小亚已经切好菜,周扬进厨房简单炒出装盘,再将剩饭热一热,小亚刚好洗完出来。两人坐在客厅餐桌上狼吞虎咽,吃到一半,小情侣的房间里传来怪异的声音,周扬不为所动,小亚更是听不见。 饭后周扬去捡起脏衣服,从棉毛衫到袜子,没有一件是干净的,他拎起黑夹克想了想,最后还是走到窗口,把夹克伸到外头,使劲抖了几下,回来撂到椅子上。 他懒得洗外套,其他的衣服被他泡在脸盆里,倒点洗衣液,打算撩几下就算完。 小亚看不过去,叫他让开,他来洗。周扬没听。 脸盆里还有他的内衣裤,真让小亚洗,他浑身不得劲。 洗完衣服,手也冻红了,他皮肤偏黑,冻红看起来不明显。小亚跟他聊天,冲他比划:明天那个业主大姐是不是要过来? 周扬语塞了一下,“……她年纪很大?” 小亚不解:欣欣家园的业主大姐都五十多了吧,不是一直都这么叫的吗? 周扬一顿,他抬起冻红的手,搓了把头顶,把小亚赶去洗碗。 这一夜依旧寒冷,周扬开着电热毯,睡到半夜被烫醒,他闭着眼关掉电源,接着睡过去。 早晨七点左右,整座城市将醒未醒。 周扬开着面包车,在常光顾的小饭店门口停下,要了两碗咸豆浆和七个大肉包。他块头大,胃口自然大,小亚还不到二十岁,少年人吃得也多。 两人囫囵着吃完早饭,抓紧时间赶到欣欣花园,跟业主碰了个头,卸完车里的工具后开始干活。 过了两个小时,周扬忽然接到温经理的电话。他打开免提,手上的活没有停。 “温经理?” “阿扬啊,你现在在哪里?”温经理问。 “欣欣家园。怎么,有事?”周扬回。 温经理十分头大:“哎呀,你那边的活急不急?不急的话就先来华万新城吧!” “我下午再过去。”华万新城刚交付不久,尚无住户入住,所以物业没有硬性限制装修时间,反正那边天黑之后也能干活,周扬不着急。 温经理叫起来:“别别别,你还是先去那边,那个赵姮现在就在那里,你们不去她就要来公司了。我跟你说,我现在真是怕了这种文化人,太难搞了!” 周扬今天才知道那位业主的全名。他很轻地笑了下,停下动作,问:“材料进场了吗?没材料我也做不了啊。” “进了进了,马上就能到!”温经理松了口气。 周扬放下工具,把摘下来的手套朝小亚一扔。小亚回头看他。 周扬打手语:收拾东西,去华万新城。 路上他先绕去了装修市场,找到一家大理石店,没多久搬出一块大理石。 小亚问:多少钱? 周扬说:“一百二。” 小亚虽然学习差,但加减总归没问题,他抽了下嘴角。 周扬不轻不重地朝他后脑勺拍了一记,发动车子,开向华万新城。 二十分钟后,他搬着大理石站在1003室门口。大门敞着,里面的人穿着一件驼色大衣,内搭黑色半高领毛衫,背着单肩链条包,抱着双臂站在客厅中央。 两人视线相撞。 “不好意思,我去拿这个了。”周扬放下大理石,朝对方说。 对方没有发作,周扬见到她从包里拿出一盒烟,抽出一支递过来,和颜悦色地说:“辛苦了周师傅,我今天有时间,所以过来看看。” 周扬接过,她又递了一支给小亚。 周扬低着头,转了转手里的香烟,然后掀眸看向赵姮,对方浅浅地朝他微笑。 周扬把烟往嘴里一送,朝后头招招手,开始干活。 材料在十分钟后才送达,温经理和工人一道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尾巴,大约五六岁年纪,扎着两根羊角辫,进门立刻礼貌地叫:“姐姐好,叔叔好,哥哥好!” 温经理一脸自豪:“这是我小闺女,九月就上小学了。” 赵姮摸摸小朋友的头,包里刚好有前天同学会上剩下的巧克力,她拿出来给了小孩。小朋友很懂规矩,仰头朝父亲看,温经理教她:“要说谢谢。” “谢谢姐姐。”小朋友这才拿。 赵姮给温经理和工人分别递了一根烟,随意问:“家里就一个孩子吗?” “还有一个大的,刚念初中,也是闺女。”温经理笑着说,“闺女好,我压力都能轻点。” 工人将材料运完,周扬过来检查,顺便拿东西遮住了墙角的那块大理石。 温经理趁机向赵姮夸耀电路线管和水管的材质,见赵姮朝一个方向看了眼,他也跟着望去,刚好见到周扬走开。 温经理说:“我们周师傅干活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他是我带出来的,干装修这行快七年了,多少老顾客指定要他来做,他这人活又好长得又帅!” 赵姮还没开口,就听小朋友插嘴:“爸爸最帅!” 温经理挺着大肚子乐呵呵地:“那是,那是。” 赵姮笑了笑。 温经理以为她笑话他,特意道:“我没发胖前那真的不比周扬差。”他回头朝周扬喊,“阿扬,是吧!” 周扬叼着烟在干活,头也不回地“嗯”了声。 温经理接着对赵姮道:“我这都是生病吃药吃的,一胖就胖了六七年!” 聊了一会,他又带着小闺女去看另外的房子了。 赵姮没走,她叠了几块砖头当凳子,拿着手机搜索房源,间或看看招聘。 包里还有一小摞名片,她放进夹层里,其中一张名片掉了出来,她刚拾起,就收到一条微信。 “怎么换号了?”——蒋东阳。 赵姮随意找了一个借口,回复完,她看向手中的名片—— 【某某医药公司财务总监蒋东阳】 原来是半个同行。 小亚憋了半天,悄悄地回头,朝赵姮瞄了眼,又看向周扬。 周扬身上的黑色夹克又变得灰蒙蒙的,他打了个手语:有事? 小亚:我想撒尿。 周扬:…… 这里所有的房间都没有门,包括卫生间。里头连塑料便盆都没有安,他们之前都是对着下水口直接方便的。 这会女业主在这里,他们没法随心所欲。 周扬:去外面。 小亚:外面没厕所。 周扬:你一个大男人,草地上一钻不就行了! 小亚:我想大号! 周扬:…… 赵姮看不懂他们两人在比划什么,她和中介在微信上联系好,起身说:“周师傅,你们慢慢忙,我先走了。” 周扬点头:“再见。” 人一走,小亚立刻绷紧屁股跑向卫生间。 赵姮资金有限,房子还没供完,存款投在装修中,她如今无业,每一分钱她都要精打细算。 她希望租房合同只签半年,房租一月一付,半年后她就能住进自己的房子。 最后她敲定了一套房,房子位于中高档小区,房东是位漂亮的单身女性,在自己家中她也戴着一副墨镜。出租的是其中一个七平米左右的单间,女房东要求苛刻,赵姮答应下来,还价后转给对方九百元租金。她看到对方身份证上的信息,籍贯外省某村,叫崔靓荷,1988年生,比她大一岁。 租完房子,时间才下午两点半,赵姮想了想,又回到华万新城。 1003室的大门没有关紧,看来人还在,没有阳奉阴违。 赵姮走进屋内,客厅没人,她又往里走,次卧也没人,直到经过洗手间,她才看见里面一团高大的黑影。 阳光无孔不入,什么都照得清清楚楚。 周扬才甩了一半,控制不住心跳骤快,一下就撞翻了边上用来冲厕所的水桶。冷水溅到裤脚,他“嗖”一下将家伙塞回,拉上裤链。 再转头,门口早没了人影。 “靠——”周扬无声地骂了句。 4.第四章 几分钟后,小亚从面包车里拿完东西上楼,发现大门关住了,他使劲拍了几下,等了一会,门才从里面打开。他也没当回事,把工具交给周扬。 周扬拿走工具,重新把大门关实,对小亚说:“下次进出记得关门。” 小亚瞪大眼:为什么?多不方便。 周扬说:“省得灰尘吹到走廊。” 看到这么有素质的一个理由,小亚更加懵了。 周扬不太自在,口气有点冲:“赶紧干活,早干早完!” 不过小亚也听不出他的语气有异,他听话地点点头。 直到坐上公交车,赵姮才将先前那幕抛到脑后。她有太多事情要做,想忽略什么,很轻易就能忽略。 搬家时间紧,赵姮到家后立刻开始收拾行李。 她删选了几样家具电器,有用的带走,可抛的打算联系废品回收。她学会赚钱后放纵着自己的购物欲,这次整理出来的衣物装满了两个行李箱和六个大纸箱,当中还有周余伟送给她的一只一万多的名牌包,她没用过几次,包还崭新。 赵姮抱着包,坐地板上发了会呆,想清楚后打算将包二手卖掉。 余下的最庞大的一样,就是一屋子的书了。从小学至今的书她装满了八个纸箱。 新租的房间只有七平,房东不允许她过多使用房间以外的空间。因此第二天,赵姮将那些东西搬至自己车里,运往华万新城。 电梯到达十楼,她用一只箱子抵住轿厢门,将其余的一个个拖出来,转移完后才发现1003室大门紧闭。 她蹙了下眉,试着敲门,等了几秒没人应,她刚打算拿钥匙,门忽然开了,她和门内的人面对面。 对方似乎顿了半秒,点头打过招呼后,避让开来,走回去继续干活。 赵姮没让人帮忙,她弯着腰,费力地将箱子一个个拖进屋内,送到小房间去。 昨天的一支烟起到作用,小亚见到这位赵小姐不再如临大敌了。他见对方运得吃力,放下活,拿出手机打出一串字,走过去给她看。 小亚:这些东西你要放在这里吗? 赵姮也拿出手机打字:我放在小房间里,影响你们工作吗? 小亚:我能看唇语。没有关系,放到角落吧。 赵姮继续搬,小亚也来帮她,两人很快就将纸箱堆到了小房间的角落。 赵姮说:“谢谢。” 小亚笑着摆摆手。 赵姮道完谢就走。她走后半分钟,周扬站在一堆纸箱前,拍了拍用胶带封好的箱面,问小亚:“里头什么东西?” 小亚摇头:不知道。 周扬没再管,他打开手机里的歌曲,边听边忙,小亚给他打下手,学得很认真。 周扬问他:“你过年回不回去?” 小亚:不确定,我先问问我姐。 周扬:“你姐期末考还没结束?” 小亚:考完了,她还有兼职。你过年回家吗? 周扬摇头,干着活说:“不回。” 没过太久,又听见敲门声。小亚听不到,他仍在做着事。周扬挑了下眉,心底猜测着,走过去开门。 果然,又杀了个回马枪。 脑中念头还没过完,就见对方弯下腰,开始往里拖纸箱。 周扬:“……” 箱子没法密封,里面装着凳子,后面还有好几样小家电和家具。 赵姮的车是大众Polo,经济小巧型,载不了多少东西,她分两趟搬。 前面的人挡住了路,赵姮看见对方灰漆漆的裤腿,她抬起头。 两人间的距离第一次这样近,周扬看清了她的素颜,也许是搬东西吃力,她脸颊白里透红,唇色却极淡,气色并不好。 周扬自觉走开,并没有帮把手。 赵姮依旧没叫人帮忙。 小亚看了一眼,这次没动,他继续干活。 纸箱拖地声断断续续地响着,周扬半坐在窗台边,嘴里咬着零件,手上忙碌着。 他也不抬头,朝一旁蹲着的人踢了一脚。 小亚朝他看。 周扬朝里面撇了下下巴。 小亚困惑地朝里望去,等周扬又轻轻踢来一脚,他才放下手里的东西,跑去给人当苦力。 总算将东西都堆置整齐,赵姮出来的时候,恰好听到那人手机里播放出上回她听到的歌曲,慵懒的女声很特别,已近结尾,等她分了一根烟给小亚的时候,手机已经在放下一首歌了。 赵姮道了谢,望一眼在不远处正切割管子的人,她又抽出一支烟,对小亚说:“我就不打扰周师傅干活了,你帮我给他吧。” 小亚点点头。 周扬没听到他们说什么,一支烟递到跟前,他抬头的时候大门正好关上。 小亚:她给的。 周扬瞥了眼香烟没动,他手上使力把管子接牢,做完这最后一点,他才拿过烟,叼在嘴里。 赵姮当天就搬到了新公寓,女房东见人时依旧戴着墨镜,她和对方没有什么交流,理完衣服,她最后捧出之前从公司搬回来的箱子,将里面的物品归置好。 她把元旦前公司新发的定制台历本随手搁到床头柜,看过第一页,又翻到第二页看除夕的日期。过几秒,她顿了顿,又回到第一页,将日期全部扫过。 今天是2016年1月20日,农历腊月十一,距除夕还剩十七天。 农历2016年,没有立春。 这是一个无春年。 接下来几天,赵姮并没有闲着,她一边投简历,一边联系大学交好的同学。 她药学专业毕业,同学中有人进医院,有人做研究,有人转行,她做药代。这一行来钱快,初始两年她就为自己存下不少积蓄。 这回联系上的同学拉她入伙,让她一起做HPV疫苗中介。内地没有引进这个,想打疫苗的人多数会选择香港。 等赵姮闲下来时,又到周日。 已经天黑,她今天还没吃过什么东西,搜了下外卖,又觉得价格不划算,见时间还早,她穿上外套出了门。 她还没在这一带逛过,索性慢吞吞地到处走走,不知不觉走远了。街边一家小饭店的生意似乎格外好,她走进去时恰好有一角空位。 服务员从狭窄的过道里挤来,站定后问:“小姐一个人吗?需不需要我推荐特色菜?” 她说话时自带笑,眉眼弯弯,高中生模样,尚且稚嫩,少见的可爱玲珑。 赵姮不知不觉地扬起嘴角,“你有什么好推荐?” 服务员推荐嫩牛柳夹饼和特色牛肉面,赵姮选了后者。 等餐时她才隐约听见这饭店里放着歌,竟然有几分熟悉,看到正从门口走进来的两人,她才想起那道慵懒的女声。 赵姮招了下手,“周师傅!” 周扬见到她,脚步停住。 周围没空桌,只剩赵姮这边有位,赵姮客气道:“过来一起坐吧,现在没位子。” 周扬见她神情自若,他脚步迟疑了一下。随即搓了把头顶,他也神情自若地朝对方走了过去。 5.第五章 空间逼仄,桌子也很小,因为客人多,本就狭窄的过道在多添几把凳子之后愈发拥挤,桌与桌之间也离得极近。 周扬一坐下,赵姮就有种成年人乘坐童车的感觉。反观边上的小亚,他坐在过道这头,瘦小的身材倒有几分活动的余地。 赵姮将桌面上的抽纸和筷架往边上挪了挪,说:“这家店生意似乎特别好,没想到能碰上你们,真巧。” 周扬着重盯了盯她的脸,她太闲适,于是他一条腿往外伸开,舒展了一下四肢,“嗯”了声,随意地聊:“你一个人?” 赵姮:“嗯。” 服务员已经再次挤了过来,她这回微微喘着气,显然忙得不轻,“二位吃什么……咦,是老顾客呀,我待会儿给你们这桌送盘花生!” 周扬和小亚点完单,赵姮问:“你们常来这家店?” “唔,”周扬说,“我们就住附近,这店手艺不错。” 赵姮也没问他们住哪个小区。 小亚打着手语。 赵姮看向周扬,周扬翻译道:“他说我们早饭经常在这儿买。” 小亚又打起手语。 周扬朝他看了眼,见赵姮的视线又一次过来,他翻译:“这家店还上过新闻,很多人大老远赶来吃。” 小亚接着打手语。 没完没了了……周扬慢慢收回腿,朝他踢了一脚。 小亚没有领会,以为周扬不小心碰到他,他双手还在不停比划,向赵姮介绍这家店。 周扬道:“他说这家店早上的咸豆浆好喝,中午和晚上的菜单每周变一次。” 小亚少年人心性,爱交友聊天,这也是他枯燥生活中少有的乐趣。周扬已经三十岁,早过了青春烂漫的年纪,他不爱跟不熟的人聊。 周扬勉强充当了一会翻译,见面条送来了,小亚还比划不停,他又踹去两脚,对面的人却忽然朝他看来。 周扬慢吞吞地缩回脚,拿起一粒花生,“咔嚓”剥开。 赵姮微微弯腰,掸了掸被他踹到的小腿,接着尝了口牛肉面汤,味道极鲜。 周扬扔了粒花生进嘴里,然后朝小亚打手语:自己聊,别烦我。 小亚点头。 赵姮低着头吃得不紧不慢,周扬坐那剥花生。小亚在手机上打字,桌上只能听见赵姮轻声细语的回答。 过了会,赵姮问:“那这里早饭有什么?” 她问话时小亚刚好在瞧着周扬,全然不知。周扬瞥向她,道:“多了,锅贴包子,饺子馄饨面条。”又多说几句,“他们家的牛肉锅贴是个招牌,每天限量六百个,想吃只能赶早。” 小亚看着他的嘴型撇了一下嘴。他自己倒聊上了。 赵姮倒不介意是他回答,她低头继续吃面。 安静片刻,盘子里堆积了浅浅一层花生壳,周扬又扔一粒进嘴,忽然察觉对面的人看了过来,他抬眸。只见对方略显苍白的脸已经有了血色,嘴唇湿润,看着他身后。 周扬侧身一瞧,胳膊朝后,转头问她:“辣酱还是醋?” “辣酱。”赵姮道。 周扬拿起辣酱瓶子,朝这桌客人举了下示意,然后放到赵姮面前。 “谢谢。”赵姮打开瓶盖,一边舀辣酱一边问:“听温经理说水电快做好了?” “已经完工了,明天再去收个尾。”周扬道。 他们点的三盘炒菜送来了,小亚推推餐盘,让赵姮吃,赵姮笑了笑,没有伸筷。 两元米饭不限量,周扬吃饱喝足,饭钱双方各付各的,赵姮和他们在店门口道别。 冷风吹来,餍足的劲道被打散。今晚月亮倒是极显眼,明天会是个好天。 周扬点了支烟,站在树边说:“少抽点。” 小亚瞥瞥他手里夹着的,意思是“你自己还抽呢”! 周扬拍了记他的脑袋,极自然地朝另一个方向扫去一眼。 人已经走远了。 他吸口烟,招呼道:“回吧。” 两人抵着寒风,慢悠悠地往家走。 赵姮回去后才看到温经理发来的微信,让她明天去验收水电,验收完就能进行下一步。 次日,赵姮开车来,将车停在地下车位。油量还剩少许,她打算最近出行都靠公共交通。新租的小区停车收费,她当初买房时也买了车位,如今恰能派上用场。 温经理已经到了,他正跟周扬说工钱的事,见到赵姮,他止住话题。 小闺女这次又被带来了,乖乖地叫人:“姐姐好。” 温经理心情愉悦:“我待会儿带我老婆闺女去逛动物园。”他抓紧时间,带着赵姮看一遍水电情况,又向她介绍家具墙漆等等,他介绍成功就能拿回扣。 赵姮倒没有拒绝,她要了几个地址和联系方式。温经理带她查完水电,跟她说:“现在要增改还来得及,你这边确定好我就让泥工来补墙,以后要再改也可以,不过水电工来一趟会额外收费。” 赵姮听明白了,她看了看,没什么地方需要改的。 温经理拿出验收单让赵姮签字,赵姮边签边问:“瓷砖是不是要让他们送来了?” “差不多了,你可以通知店里了。”温经理道,“对了,大理石也可以送来了。” 赵姮一顿,她把大理石忘了。 温经理又给她一个公司账号,让她转第二笔装修款,赵姮问:“铺地板的什么时候进场?” 温经理说:“你放心好嘞,很快,明天我就叫人来补墙,补完就铺地板!” 赵姮当场转出第二笔装修款。她一走,周扬也差不多收拾好了,温经理跟他招呼一声就要走,周扬把人肩膀一搂,“等等等等,一起走。” 温经理:“啊?” 周扬用了几分力,“先跟我去趟公司,把钱结一结。” 温经理哭笑不得:“我还能赖你啊?你放心好嘞——” “我放心——”周扬拿下嘴里的烟,拍拍他肩膀,“我不急,小亚还等着回家过年呢。” 小亚在旁边可怜兮兮地点点头。 温经理无奈地被周扬抓去公司,好歹帮他要到一半工钱,剩下一半说好年后给。温经理毕竟做不了主,周扬看在他的面子上,也没硬来。 小亚跟着他做事,工钱自然比他少,周扬算了算,还是将他的那份补足给他。 下午他去装修市场跟朋友一起吃饭,朋友给他介绍一套房,说等年后再开工。 周扬点头。店里来了生意,朋友放下筷子走出办公室,周扬埋头吃饭,吃完人还没回来。他抽了张纸巾,打算离开,走出来,正好听见朋友的声音。 “一百九真的不贵,这大理石我们卖得最畅销。门槛面积也少,你家几个房间?” 周扬走过拐角,正要去打招呼,就见前面的人转过来,对方似乎有些意外。 “周师傅?” 周扬的朋友,这家大理石店的老板说:“哟,阿扬你带来的?早说啊。这样,我给你个实价,一百五怎么样?童叟无欺!前几天他买这块大理石,我也是要的一百五。”老板给周扬使了个眼色。 “一百五?”赵姮看向那块眼熟的大理石。 “呵……”周扬低低地笑了下。 他低头擦了擦嘴,将纸巾揉成团,再看向赵姮,道:“门槛石就别选这种了,过来。” 赵姮在原地站了两秒,才走过去。周扬带着她,向她介绍另外几款。 赵姮看中一款黑底白条纹的,她忽然问:“那块大理石你到底花了多少钱?” 周扬说:“一百二。” 赵姮点头。 周扬摸出一根烟来,打火机却点不着火,他问:“有火吗?” 赵姮说:“没,我不抽烟。” 周扬把打火机抛进垃圾桶,手上转着香烟说:“你飘窗做不做大理石?” “做的。” “过来。” 赵姮又跟过去。 周扬指着几款让她选,赵姮看中一款,周扬低声跟她说大概的最低价。 他人高马大,赵姮穿着高跟鞋,也才到他下巴,他一挡就挡住她全部视线。 赵姮稍稍退开一点。 找老板问价时,周扬没再跟来。赵姮费了半天劲,终于还到了那个最低价,约好明天上门量平方。 她走出店铺,见到周扬叼着半截烟跟人告别,一只脚已经跨上面包车,正准备离开。 他见到她,问了声:“买好了?” “买好了,就是刚才你说的两款。” 周扬点点头:“走了。” “再见。” 周扬坐进车,关上了车门。 公交站离装修市场有段距离,赵姮步伐很快,她走出一百米的时候,后头的面包车经过她边上,车里的人问:“坐公车吗?我捎你一段。” 赵姮想了想,说:“好啊,谢谢。” 周扬把副驾上的各种传单纸巾烟盒摞起来扔到抽屉里,车门已经打开,她准备上来了,周扬忽然把屁股底下的坐垫抽出,翻个面,放到副驾椅子上。 赵姮看了一眼。 周扬说:“干净的。” “哦,谢谢。”赵姮坐下,关上车门。 6.第六章 面包车后座全拆,车厢用来装运工作要用的物品。车内原本常年有一股淡淡的汽油和香烟混合的味道,此刻狭小的空间中似乎生出一种清淡芬香,这香若有似无,使劲去嗅,却是什么都嗅不到的。 周扬将车窗摇到底,拿下嘴里的半截香烟,胳膊架到窗户外,弹了弹烟灰,问她:“你往哪个方向?” 赵姮道:“环西北路那边。” 那条路距小饭店不远,周扬了然,他择定了公交车的走向,朝着站台的位置开。他没说他现在也要回家。 他的胳膊架在外面后,就没再收回来,抽一口烟,又迎风伸在窗外。 赵姮驾龄三年,上路时总能看到这种单手驾车,另一只胳膊伸在窗外的男人。周余伟没这习惯,她向他吐槽过,周余伟分析说:“估计天热的时候这样比较凉快。” 现在还是冬天,轻微的冷风飘进来,吹乱了赵姮几丝栗色长发。她穿得不厚,也幸好今日天好,短时间内她没觉得多冷,她顺了顺被吹乱的头发。 周扬似乎又闻到了那种清淡芬香,就像隐形的纱被风卷来,蹭过他的鼻尖。 离公交车站还剩几十米的时候,他用拿烟的手擦了下鼻头,鼻子微微耸了下。“我现在去兴桥路,要不带你到那附近下?” 兴桥路离环西北路真的不远,赵姮估计他是要回家,既然顺路,她没道理拒绝这番好意。赵姮笑着说:“那就谢谢了,省的我转车了。” “顺路的,不客气。”周扬随意道。 面包车一下子就开过了公交站。 周扬运气不好,在第二个十字路口的时候遇上了超长红灯。这时烟已燃尽,他抽了最后一口,随手把烟屁股朝窗外一扔,胳膊依旧懒懒地垂挂在外面。 那根下坠的烟屁股叫一旁等着的宝马车主人多看了一眼,随即车主猛地按下副驾窗户,朝外面喊:“小姮——小姮——” 周扬转头朝宝马车看,赵姮自然也听到了。她隔着一个周扬,看向坐在宝马车驾驶座上激动喊话的男人。 所以,白天不能胡思乱想。 赵姮收回视线,像是没听见,任由周余伟叫着她的名字。 周扬看向边上的女人,问:“你朋友?” 赵姮轻描淡写地说:“已经不是了,不用管他。” 这种情况,对方不是债主就是情人,周扬见她不予理会,他索性将车窗升起。 红灯倒计时了。 周余伟解下安全带想下车,又见前方有交警,他只好重新扣上,拨打赵姮的手机,依旧是空号。 他翻出李雨珊的号码,直等到绿灯亮起,那头才接听。 周余伟打开免提,跟着那部面包车,听见那头不耐烦的问话,“周余伟,你干嘛?” 他无视对方的语气和背景中婴儿的啼哭声,焦急地问道:“小姮的新号是多少?你发给我。” “有病吧你!” “我碰见她了,我有事找她,你发给我吧。” “你都碰见了不会当面跟她说?你当我猪啊!” “李雨珊!”周余伟口气不好。 李雨珊更加凶:“懒得理你!你们男人都是大猪蹄子!”音落就挂电话。 周余伟只好咬牙跟紧前面的车。 周扬其实一直留意着后面。他也不是诚心的,多看两眼后视镜也是人之常情。两车同样过了红绿灯,马路只有一条,同路很正常。 可是宝马车跟得太近,他转过弯时,那车也转过弯。周扬提醒:“他好像故意跟着我们?” 赵姮看了他一眼,才转头看后方,果然还能看见宝马车,对方还摁了摁喇叭。赵姮蹙眉。 周扬问:“要不要甩了他?” 赵姮虽然不想见周余伟,但也没必要像警匪片里那样大动干戈,“你前面放我下车吧,麻烦你了。” 周扬没多说什么,他闷声“嗯”了下。 他打算在前面路口停车,车子加速过去。后方的周余伟见面包车提速,以为对方要甩人,他一着急,猛踩油门,等前面的车子慢下来,打起转向灯想靠边时,他脑子乱糟糟的已经来不及了。 “嘭——” 周扬和赵姮猛扑向前,幸好系着安全带,两人很快稳住。 “他|妈的——”周扬骂了声,解安全带下车,赵姮比他还要快,她冲下车,喊道:“周余伟,你发什么疯!” 周扬还没见过她疾言厉色的样子,温经理再无赖她都是一副巧笑和气的模样,举止间总透着股云淡风轻,然后不动声色的达成目的。 此刻她却对着一个男人怒目而视。 周余伟急匆匆地下车:“你有没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撞伤?” 赵姮听而不闻,先去看撞车的位置。宝马车没有太大问题,廉价的面包车却整个车屁股被撞毁容了。她看向走过来的周扬,问:“你有没有事?” 周扬顿了下才答:“没事。” 赵姮又问:“你要报警吗?” 周余伟总算想到道歉:“抱歉,我刚才没来得及刹车,损失全部我来负责。” 撞都撞了,周扬只能抑制住火气,吃亏是不可能的,“怎么个赔法?”他问。 周余伟说:“我给你留个手机号,你先去修车,修多少我全赔。” 周扬拍向车身,他一巴掌下去,力道大的面包车都晃了晃,“我这是开工用的车,没车我怎么干活?” 周余伟不欲和对方多做纠缠,何况他是过错方,他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对方,道:“那我连误工费一起赔给你,这是我的名片。” 周扬拿过来一看,知道了这人在市委工作。 周余伟迫不及待地想跟赵姮说话,“你什么时候搬的家?我去你家没……” 赵姮打断他:“聊天也分下场合,你们先把事情协商完。” 周扬拍好照,双方把车靠边停好,周扬直接报出日三百元的误工费。听到这价格,周余伟瞄了眼赵姮,见她没反应,他跟对方打了几句商量,最后周扬松口日二百。 周余伟将钱付好,跟赵姮说:“那现在你有没有时间跟我谈谈?” “你想谈什么?” “你最近……怎么样?” 周扬塞好钱包走开了。 赵姮道:“你就想问这个?” “还有你的手机号……” “你想复合吗?” 周余伟张了张嘴。 赵姮又道:“如果你现在说结婚,我马上去拿户口本,怎么样?” 周余伟一怔,接着,眼底是祈求和渴望,“我家里还没有……”他始终没点头。 赵姮笑了笑,她内心很平静,此刻好声好气地道:“行了,你走吧,我挺好的,你不用找我。” 她说完转身,一眼就看到周扬站在梧桐树下抽烟,她以为他已经走了。 周扬朝她走去,到车边时停下,他问:“好了?那我送你?” 7.第七章 赵姮闪了下神,接着点头:“好,多谢。” 两人一齐上了面包车,留下周余伟独自站在马路边。 面包车起步很快,赵姮无意识地看着后视镜,等到身体一晃,她才回过神来。她一边扯出安全带,一边问:“你现在要去修车吗?” “晚点再去。”周扬说。 “去4S店还是其他修车行?用不用我介绍?” “不用,我有认识的修车行。” “今天给你招麻烦了,不好意思。” 周扬叼着烟摇了下头。 今天这事,纯属是好心却遭来无妄之灾,即使周扬在金钱上没吃亏,但就情理来说,赵姮也应该做出一番补偿,比如请对方吃顿饭,毕竟是她给人造成了麻烦。 可她跟周扬只是临时的雇佣关系,不熟,除了装修收尾安装开关插座时他会再来一趟,两人不会再有其他交集。 何况请人吃饭是要花钱的…… “不如晚上我请你吃顿饭?怎么说都是我给你惹的事。”最后赵姮还是开口。 正是下午阳光最好的时候,周扬向阳开着车,灿烂的光线晃到了他的眼。烟灰不知什么时候烧得那么长了,一眨眼,簌簌落到他腿上。 他拿下香烟回答:“太客气了,不用。” “我过意不去。一顿饭而已,今晚没时间的话,改天也行。” 周扬说:“那行吧,今晚吧。”他说完,才记得掸掉裤子上的烟灰。 说定后,赵姮拿出手机,想趁空闲,大概算一下新房大理石的面积。她不确定自己估得准不准,于是朝周扬问了声。 周扬给她报数据:“主卧飘窗大概长两米三,宽七十五到七十八。次卧一米三左右,宽大概将近八十。” 赵姮说:“你知道得这么清楚?” “量走线的时候大概比划过,心里有个数,不一定准。” “那也应该比我估得准。”赵姮换成他说的数据重新计算。 周扬看了她一眼,道:“店里不是会来量平方吗?” 赵姮按着计算器,微微笑着说:“老板说明天来量,我想先看看预算。” “哦。”周扬见她似乎按完了,又提醒一句,“搬运大理石还有额外收费。” 赵姮一愣,“是吗,老板刚才没说。” “那下次也会说。” 赵姮蹙眉。 周扬道:“哪家店都要算这个搬运费,你这是电梯房,搬运费估计会要两三百。” 赵姮记下了。 周扬看了眼时间,问她:“你赶不赶时间?” “不赶。” “前面会路过修车行,你要不赶时间,我就先去问问。” 赵姮自然没意见。 车行就在回去的路上,十多分钟后,周扬将面包车停在人行道上的停车位,然后按了几下喇叭。赵姮和他一道下车。 车行里走出来一个黄头发的年轻人,显然跟周扬认识,一见他就说:“诶,来了?”又递给他一支烟,“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周扬接过烟,大拇指朝后头戳了戳,“去看看我车屁股。” 年轻人绕到面包车后,跟着哈哈大笑:“哎哟喂,这是跟谁‘接吻’了?出门没看黄历啊?” 周扬催他,“行了,你看看要怎么修。” “还能怎么修,整容呗!” “要几天?” “最快也要两三天。”年轻人暗戳戳地问,“走保险还是私了?我顺便帮你车做个全身检查?” 周扬朝赵姮望一眼,对方正在另一头打电话。 年轻人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笑着问:“这是谁啊?跟你有关系还是没关系?” 这女人长相出众,打扮偏知性,气质说不上来,似乎有种异样的柔和。她看起来是那种家教优良,工作极为体面的人。这样的女人世上有很多,但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遇到。 黄头发的年轻人将她从头看到脚,赏心悦目的女人谁都喜欢。 周扬说:“不走保险,多余的就算了,就帮我修车屁股吧。” 年轻人也忘记了自己问的最后一个问题。 街边噪音嘈杂,但并不妨碍赵姮听清手机那头的抱怨。 她刚下车,就接到李雨珊的电话,对方开口就道:“烦死我了,我刚奶完宝宝,家里那个大的又突然跑回来了。他爸就光叫我管,我凭什么管呀!” 李雨珊在婚前已经做好当人后妈的觉悟,可想法与行动往往无法契合。赵姮已经听过她不少抱怨,闺蜜现在的生活全围绕着丈夫孩子和婆婆。 女人在跨进婚姻这一领域后,往往会徒添许多烦恼。可依旧有人憧憬着。 赵姮像往常一样安抚几句,李雨珊终于转入正题:“刚才周余伟还打来电话了,你说他这不是上赶着找骂吗?” “他找你?”赵姮问。 “对啊,问我要你手机号,说在路上碰到你了,当我猪啊?” “哦,我们刚才是碰到了。” “……好吧。”李雨珊问,“你们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问我好不好,就这样。” “男人都一个样!”李雨珊今天情绪不佳,她悲观地说,“还是老话说得好,嫁什么都别‘只’嫁给爱情。” 赵姮笑了笑。 李雨珊又说:“实在没得选,嫁给猪腰子也好。” 她说这话时,赵姮刚好对上周扬的视线,两人目光轻轻一触,赵姮见到黄头发的年轻人也看了过来,后来周扬的视线就错开了。 赵姮没听明白闺蜜的最后一句话,“猪腰子?” “我是说,嫁给肾好的也行!”李雨珊道。 赵姮懒得听她胡言乱语。 了解完修车情况,赵姮电话也已讲完。她问着朝她走来的男人,“怎么样?” 周扬说:“没多大问题,修个两三天。” “车子现在留在这吗?” 周扬摇头:“我先开回去,工具还要卸下来。” 两人重新上车,没多久就到了环西北路附近。赵姮侧头看着窗外说:“你随便找个地方放我下吧。” “你要到哪?”周扬说,“都到这了,送你到门口吧。” 赵姮想了想,也不跟他假客气,“我到御景洋房,方便吗?” “顺路。” 到了御景洋房外,周扬停车,看着赵姮解开安全带,听她道了谢。她打开车门,正要下去,忽然又回头,“对了,我还没你联系方式,待会吃饭的地方不如你选吧。” 周扬立刻拿起手机,跟她互加了微信。 十多分钟后,周扬回到了出租房。 合租的室友都没下班,家中只有他和小亚两人。小亚刚和姐姐视频完,正无聊,他问周扬:吃饭吃了这么久? 周扬点头:“唔。” 小亚见他进了房间,没多久又出来,手上拿着换洗衣服。 小亚:你现在洗澡? 周扬说:“晚上就不用洗了。” 小亚点头。 周扬洗澡向来快,几分钟后出来,他边穿衣服边跟小亚说新接的装修单子,不多久,手机来了一条新微信,周扬点开来,看到赵姮发过来的话。 赵姮:“周师傅,晚上叫上小亚师傅一起吧。” 小亚正在手机上打牌,忽然察觉一道奇异的目光,他抬起头。 目光来自周扬,他微驼着背坐在凳子上,双手握着手机,拇指随意地擦着屏幕,看着他,也不说话。 小亚不解地问:怎么了? 8.第八章 周扬应该是看明白他的动作了,可他依旧闷声不吭。小亚有点慌,他经历过最让人忐忑的眼神,是家中父亲过世欠债累累,母亲在将要提及学费这一话题前的眼神。 此刻周扬的眼神与母亲的不太同,他似乎在考量什么。 小亚也是有点小聪明的,他问:你要跟我借钱? 周扬的眼神微微变了下。 小亚心领神会,他虽然有点为难,但还是说:去掉我姐姐下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其他的我可以借给你。 周扬没说什么,他把手机放桌上,起来经过沙发,拍了下小亚的脑袋,然后去洗衣服了。 小亚想了想,还是回房间找出银行卡,做好取钱的准备。 洗完衣服也才两点多,周扬抹了下手,给温经理打电话,问他借车。 温经理问:“你车坏了?” “被人撞了车屁股,要送修几天。”周扬说。 “我这边没车啊,要不我帮你问问有没有电动的三轮车?” “也行,你先帮我问问。” 小亚一见他挂电话,立刻比划着问他:怎么撞车了?严重吗?你刚才怎么不说? 周扬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低头咬住准备点着,说:“小毛孩子就别管了。” 小亚没瞧清他的嘴型,歪着头眼巴巴地看着他。 周扬瞥他一眼,牙齿磨了下嘴里咬着的烟。忽然又将烟取下,把它塞回烟盒 ,也不抽了。他说道:“就撞了车屁股,没多大事,车主说私了。” 小亚放心地点点头。 温经理很快给周扬回电,说借到一辆人力的三轮车,问周扬要不要。 周扬也不挑,让小亚去把三轮车骑回来。小亚站起来就要出门,被周扬拦住。 周扬说:“不着急,晚上再去骑回来。” 小亚很不解:为什么? 周扬面不改色地说:“也许人家现在有用,等晚上再骑回来,不耽误人。” 小亚很信服地点头。 周扬与赵姮约好六点在小饭店碰头,五点半时小亚出门,又过十分钟,周扬也出了门。 两地距离近,加上他腿长步子大,十多分钟后他就到了小饭店门口。正值晚餐高峰期,一桌客人离开,刚好空出位置。周扬正要进去,余光看见马路另一头骑车过来的身影,于是他站在原地没动。 路灯昏黄,她骑着红色的公共自行车迎风而来,像乱入菜场鱼池的一尾金鱼,格格不入,与众不同。 赵姮大学毕业后很少有机会骑车,买车以前办的IC卡也已形同虚设。 昨晚一路逛来时,她看到公共自行车停放点,才想起IC卡的存在。她记得里面还有办卡时存的两百块钱。 下午回到公寓,她将卡找出来,恍惚间忆起当初办卡时的情景。那时周余伟家中已给他买了宝马车,他说以后由他来车接车送。赵姮并没有听他的,她还是办了卡,充了钱。 现在也派上用场了。 赵姮骑到饭店门口,单脚抵地,稳住后才跨下自行车,微笑着跟周扬说:“好久没骑车了,还真不太习惯。” 周扬去扶了一下车把手,马上又松开。 赵姮没留意,问他:“怎么不进去?” “我刚到。”周扬说。 “噢。”赵姮将车停好,同他一道走进小饭店,又问,“小亚师傅呢?” 周扬带她走到空桌位置,回答说:“我问人借了一辆三轮车,他去骑回来。” “那他一会过来吗?” “来回一趟比较远,他来不及。” “我还想请他一道呢。”赵姮说得客气。 服务员拿着纸笔走过来,仍旧是昨天那个可爱的小女生,她看着两人,笑着说:“今天再送你们一盘花生!” “谢谢。”赵姮朝她笑了笑,又问周扬,“你想吃什么?” 周扬问服务员:“今天有什么?” “今天换了新菜单。”服务员给他们报一遍菜名。 周扬听完,点了两道半荤半素,赵姮在昨天刚见识过他的食量,等他说完,她又加两道大肉菜,加完后问周扬:“你要喝酒吗?” 周扬问:“你喝酒?” “能喝一点,不如给你来点酒?白的啤的?” 周扬看着她,顿了下才说:“白的。” 小瓶装的白酒很便宜,白酒送来,赵姮替对方斟上,自己也倒了浅浅一杯。辣味入喉,身体很快暖过来。 周扬喝口酒,微垂着头剥花生米。他的腿懒散地伸在桌脚外,送煤气罐的人经过,嚷着“让一让”,他又把腿收回,这动作一做,他忽然想起昨晚在桌底下的乌龙。 他瞥向赵姮,见她脸颊白里透红,眼眸潋滟,唇珠在灯下泛着异样光泽。他忽然开口:“你能喝多少?” “还行,”赵姮说,“没怎么喝醉过。” 周扬把花生米扔进嘴里,拿起白酒瓶,歪一歪瓶子询问。 赵姮笑了下,把杯子伸过去,周扬给她倒了点,量不多。 满室烟火气,这餐饭他们吃了一个多小时。饭后结账,两人走到柜台,周扬掏出钱包,赵姮拦住他:“别,说好了我请。” 周扬隔着她的大衣衣袖,轻推她手臂,“我来。”他说。 赵姮微笑着,按住他的钱包,阻拦住他,然后付了饭钱。 强势的不容商榷。 周扬看着她的后半边侧脸,轻轻“呵”了声。 走出饭店,赵姮推出自行车跟周扬道别。她已带着淡淡的酒香,跨上自行车,侧着头说:“周师傅,那我走了,再见。” 这话随香气一道送来,“唔。”周扬抬了下手回应,低头点烟。 他用力吸一口,手夹住烟,慢慢吐出烟圈,看着那道骑车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马路对面。 回去的路上,周扬买了一盒炒粉干,到家后将快餐盒放桌上,叫小亚过来吃。 小亚走过来:三轮车我停在面包车边上了。 “看见了。”周扬问,“晚饭吃了吗?” 小亚:我回来看你不在,到外面买了酱香饼吃。 “那炒粉干还吃不吃?” 小亚:吃,我没吃饱。你晚饭吃过了吗? “吃过了。” 小亚:吃了什么? 周扬没答,他从小亚身边走过,边脱衣边进浴室。小亚闻到淡淡的酒味,又忽然想起他几小时前才说晚上不用洗了,这会怎么又去洗澡了? 没人回答他,浴室门关上了。 9.第九章 这个冬天格外冷一些,但也许是今日白天天气好,所以晚上的风不再过分刺骨。又或者是喝了酒的缘故。 赵姮并没喝醉,但酒气还是有些上头。她骑了会儿车,闻到风中独属冬天才有的冰凉味道,她深深呼吸,头脑愈发清醒。 赵姮在附近多骑一圈,骑到后面,她速度越来越快,看到红灯时她忍不住就要冲过去,车轮擦至白线尽头,她才猛地刹住。 回程那一小段,她又恢复成和缓的速度。 赵姮走进公寓时,女房东恰好十指舒张着晾干指甲油,大门口的风将酒香带进,女房东的面色不太好看,上下打量赵姮。 赵姮并不在意对方挑剔的眼神,女房东的墨镜戴足一周才摘下,赵姮也多多少少猜到一点她的事。这人单身,房产在她名下,卫生间里有男性洗漱用品,有一回对方没控制住讲电话的音量,赵姮听到几个关键词,“你老婆”,“做梦”,“钱”,“打人”,“还信用卡”。 赵姮猜她可能是欠了很多卡账,而目前恰好无人再帮她还,她不得已才出租一间房。 但这一切都与赵姮无关,她住满五个月就会离开。 赵姮换上拖鞋,朝对方笑了笑。女房东瞥着她,忽然问:“你是有正经工作的吧?” 赵姮梳起长发说:“有啊。” 女房东:“那就好。记住你不能带男人回来过夜。” 赵姮浑不在意地说:“知道了。” “我煮了红豆沙,你要吃自己去厨房盛。” 赵姮道谢:“好的,谢谢。” 赵姮没去喝红豆沙,她洗完澡回房,把折叠小桌子放到床上,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写“广告”。 她做事很少拖泥带水,既然最近缺钱,那赚钱自然排在第一位。HPV疫苗中介这行来钱直接又快,她做足资料,写完最后一个字点击发送。 她工作五年,积攒下不少人脉,很快就有朋友在微信上问她话。 赵姮回复说:“没说只有处|女才能打宫颈癌疫苗,但九价疫苗最好还是二十六岁以内的人打,你想打当然也行,效果肯定会打折扣。” “二价、四价、九价都是一样的,共打三针,半年到一年内打完……当然,要飞三次香港。” “叫你男朋友也去打,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这方面不用你操心,我会帮你办妥。” 赵姮喝着水,陆陆续续地回复消息。房间有些闷,她下床把小窗户打开一条缝,从缝隙中看到远处的灯火阑珊,有一种光怪陆离的奢华感。 又来一条新信息,是蒋东阳的。 “在做什么?”对方问。 他所在的总公司在外省,高中同学会之后他就回去了,这些天他偶尔会发来一些问候。 赵姮还没回复,紧跟着又来一条:“公司快放年假了,我最迟下周归,给大家带了一些特产,你和李雨珊那份,我到时一起给你?” ……过了会,“好。” 赵姮回复完,将窗帘全部拉开,夜色涌入。 之后两天,温度渐渐回暖。周扬把黑夹克洗出,晾干后仍穿着这件衣服,将手头几套房子的收尾工作完成。 小亚将和姐姐汇合,一齐回老家过春节。周扬孤家寡人,不打算浪费车钱。他趁肉菜还没涨价,去菜场买回一堆囤进冰箱,准备自己凑活过年。 这天周四,面包车已经修好,周扬和小亚骑着三轮车赶到修车行,工具转移完,小亚先去装修公司找温经理还车。 黄头发年轻人将账单递来,周扬拨通那张名片上的电话。他开门见山:“周余伟吗?面包车修车费出来了。” 电话那头的人没有推脱,让他把银行账号发来,说道:“我四点半前转给你。另外,我想问你一下,你是赵姮的朋友吗?” 这是周扬第二次听到赵姮的全名,这名字听来像是男人的。那天的那顿晚饭,是他们最后一次联系。 他没答。 那头又问:“你能不能把赵姮的联络方式给我?” 周扬手抵着面包车顶,两指夹着名片,眯眼看一遍上面的信息,声音低沉沉的,似是自言自语,“联络方式?” “对,她的联络方式。” 周扬说:“你先把修车钱汇过来吧。”他直接挂断电话。 黄头发年轻人捧着饭盒,一边吃着,一边走过来问他:“好了?钱要到了没?” “等他转账。”周扬说。 “吃了吗?没吃在这一块儿吃了。”年轻人邀请。 “不了,我去接小亚。”周扬拉开车门坐上去。 年轻人满嘴菜油,他筷子挑住嘴角的饭粒,送进嘴里,凑到车门边说:“下回把那天的美女一块带来,我做东!” 周扬赶他走,将车门用力关上。年轻人吃着饭走回店门口,转身发现车没开,好奇张望,见周扬低着头握着手机,他就没再管。 车内,周扬盯了会屏幕,然后打开仪表台上的烟盒,抽出一支烟叼在嘴里,也不点火。 嘴唇微动,滚着香烟,他敲出一行字:“周余伟问我要你的联络方式,我还没有回复。” 等了片刻,手机安安静静。 周扬摇下车窗,点着烟,发动车子。 快到装修公司时,温经理打来电话,周扬打开免提。温经理说:“小亚说你要过来?到了吗 ?” 周扬:“快到了。” “我在隔壁的家具店,你来家具店这边,我有事找你。” 到了地方,周扬停好车。家具店和装修公司是邻居,周扬进店和老板打过招呼,温经理拉开椅子说:“坐坐。” 小亚坐在角落玩手机,周扬坐到展览用的长桌边,问道:“找我什么事?” 温经理说:“你过了年就三十了吧?” 周扬分给他一支烟,顺手给店老板扔去一支,然后说:“唔,怎么?” 温经理笑起来,脸上肥肉将眼睛挤没,“我老婆她小姐妹的女儿,过完年二十六,现在在一家外贸公司做文员,五官端正,人也和气,家里就她一个,她条件也不错,我老婆听说她家里准备给她相亲,第一个就想到了你。” 周扬没料到温经理想给他做媒,他瞥着对方,“呵”了下。 温经理说:“我老婆把你照片给她看了,人家小姑娘答应跟你接触接触。” 周扬道:“帮我跟我嫂子道声谢,相亲就算了。” 温经理劝道:“你也老大不小了,再不成家要等到什么时候?” “行了。”周扬不想聊这个。 温经理毕竟不是中年女人,做不来苦口婆心,他只好道:“我让你嫂子跟你说。” 周扬准备站起来,“我先回了。” “等等——”温经理叫住他,“你先帮我个忙。” “什么?” “华万新城那个姓赵的女业主现在就在公司,你帮我想个办法把她打发走。” 周扬顿了顿,“她来了?” 温经理苦着脸:“她那边瓷砖都送到了,我这里还没人过去干活,跟她说工人都回老家过年了,她也没说什么,今天就跑来公司等我了。” 周扬笑了声,拉开椅子重新坐下,“所以你躲到这里来了?” 温经理道:“不然还能怎么办?我是真怕她。” “工人真的都回老家过年了?” 温经理看他一眼,叹口气,压低声音说:“公司拿不出钱,工人不肯干,我也是个打工的,能有什么办法?” 周扬想了想,靠在椅背上道:“你都打发不了,我怎么打发?” 温经理早有打算:“你帮着干几天怎么样?” “嗬,不干。”周扬直截了当。 “那今天跟过去意思意思,把她打发了。你就当帮个忙,先敷衍一趟。” 周扬手里转着仍旧安静的手机,还是摇头。 温经理唉声叹气,站起来准备去服刑。周扬和他一道出门,小亚结束游戏,跟在两人身后。 装修公司外墙底部摆着许多盆栽,玻璃橱窗上贴着一些喜庆的新春图案。周扬走到面包车边,斜斜望去,刚好能看见橱窗内的女人坐在沙发上,悠闲地喝着茶,低头滑动手机。栗色长发垂落,遮住她小半张脸,阳光剪出朦胧的轮廓。 突兀的信息提示音响起,他点开手机,收到一条回复:“不用告诉他。” 温经理磨磨蹭蹭地正要走进公司,忽然听见周扬叫住他。 “温经理——” 赵姮已在这里等了一个小时,装修公司待客周到,有沙发,有茶水,还有小食,她一边做事一边等待,倒没有不耐。 她刚回复完周扬发来的微信,忽然就听见他的声音。 “赵小姐。” 赵姮抬头,“周师傅?” 周扬走到高起的台阶边,说:“温经理现在有事,我先去你家看看怎么样?” 赵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是吗,他有事?” 周扬沉默了一会,随即盯着她的脸,扯了下嘴角,“走吧。”周扬转身走了两步,然后回头,撇了撇下巴催促。 赵姮想了想,拎起单肩包,跟上他的脚步。 小亚一直等在外面,见两人出来,他打开车门。 周扬打了几个手语,小亚松开车门把手,钻到后车厢去。赵姮坐进副驾驶。 车子慢慢开出,小亚抱腿坐在一个工具箱上,下巴搁在膝盖,睁眼瞧着前方。视角有限,他也看不到有座位的那两人在说什么。 10.第十章 沿途多红绿灯,车辆络绎不绝,忽走忽停的,周扬开不快。面包车冲洗过,连带内饰也一并清洗一回,赵姮粗粗打量,问道:“车子刚修好吗?” “嗯,来这之前刚提回来。”周扬回答。 “要多少修车费啊?” 周扬报了个价。 赵姮听完说:“挺便宜的。”紧跟着话锋一转,“你在这家公司做很久了吗?” 周扬瞟她一眼,说:“我是跟着温经理的,也自己在外面接活。” “那温经理在这家公司有几年了?” 周扬想了想,“四五年吧。” “我装修前挑了三家公司,这家的设计和报价都最合适,而且在市里排名前十五,口碑一直不错。”赵姮含笑道,“我也听温经理说过他干装修这行有二十年了,按理以他的经验,统筹方面不该出太大的纰漏。难道是最近公司效益不好?” 周扬又看了她一眼,轻扯嘴角,语调带着几不可察的笑意,实话实说:“所有装修公司都是说得好听,做起来没一家不拖时间的。”顿了顿,又道,“不过这家公司今年效益确实不怎么样。” 赵姮抿唇,若有所思。 周扬没管她想什么,他看过时间,问道:“介不介意我先送小亚去火车站?” 赵姮回神,“没事,先送他吧。他是回老家?” “嗯。” “你是本地人吗?” “不是。” “跟小亚是同乡?” 周扬点头。 “那你不回老家?” 周扬说:“不回。” 赵姮也不深问,两人毕竟不算熟,她又听周扬说:“帮我跟小亚说声,现在送他去火车站。” 周扬开着车,不方便行动,赵姮转过头,见小亚抱着双腿蹲坐在后面,双眼呈仰望状,原本就是少年面容,这番动作显得愈发稚嫩。她不禁好笑,看了眼他身后的行李箱和蛇皮袋,她将周扬的话转述一遍。 小亚盯着她的嘴型点点头。 火车站不远不近,周边人满为患。周扬费劲停好车,帮小亚把行李拿下来,问他:“你姐呢?” 小亚:我刚给她发微信,她还没回复。 周扬见赵姮摇下车窗,探头张望四周,他走过去,一手搭着车顶说:“再等一会儿。” 赵姮半钻出窗外看着前面,声音传自耳后,她下意识转头,就见一张轮廓硬朗的脸俯视着她,距离极近,四目相对。 周扬原本微微下弯跟她说话,顿了顿后,稍退一步,直起身来,胳膊依旧搭在车顶上,说:“小亚姐姐还没到。” “哦,没事。”赵姮善解人意地说,“就在这里等吗?好找吗?” 周扬又问小亚一遍,回头跟赵姮说:“我们去前面等,你呆车里还是跟我们一起?” 赵姮道:“我下车走走吧。” 行李重新放回车上,三人一起走到车站大门附近。离发车还剩不到半小时,小亚有些担心,姐姐每次坐车都会提早很久,就生怕迟到浪费车钱。 周扬索性帮他打电话,可惜打了两遍都没人接听。周扬放下手机,进店里买来三杯关东煮,一杯给小亚,一杯给赵姮。 赵姮道声谢,吃了两口,又觉得不太吃得下。她倒有些想吃前方小摊贩正在叫卖的糖葫芦。 她没说什么,忽然听见周扬问:“吃不下?” 赵姮看向对方,见他在跟自己说话,她不太好意思:“有点饱。” “没事,吃不下放着吧。”周扬说。 赵姮也不勉强自己,把杯子暂时放到小桌上。关东煮成串卖,吃过也不脏,周扬把自己那份连汤喝完,拿起桌上这杯,几口又吃干净了。 没让小亚担心太久,才吃完,他姐姐就拿着大包小包出现了。小姑娘有些黑瘦,脸色不佳,眼眶红肿,待人倒是很有礼貌。 周扬没多问,帮他们把行李送进去,就带着赵姮回到了面包车里。 这一趟耽搁得有些久,回去的路上周扬车速加快。小区地面实行禁车,周扬开进地下车库,在1幢电梯口附近没有看到空车位,他打着方向盘随口问:“你有没有买车位?” 赵姮指着一处说:“六号位就是。” 周扬看过去,那里停着一辆polo,“那是你的车还是别人乱停的?”他问。 “我的车。” 周扬挑了下眉,没有多问。最后他将车停到离1幢电梯口较远的位置。 两人上楼进屋,周扬看见客厅墙边已经堆满成箱的瓷砖,再走到卫生间门口,里面也堆着瓷砖。 他靠着门框,点燃一支烟。 赵姮问他:“怎么样,现在开始贴吗?你几天能贴完?” 周扬盯着她,心里忽然有种怪异感,好似有种感叹——哦,原来也不是这么厉害嘛。 他夹着烟,指了下赵姮的包,说:“给温经理打个电话,让他先把水泥和沙子送来。” 赵姮一愣。 周扬提醒:“他要是不接电话,就发微信吧。” 温经理果然没接电话,赵姮发完微信,面无表情地抱着胳膊,等待对方回复。 周扬抽完一整支烟,赵姮手机也没动静。赵姮把手机放回包里,转身看向周扬,“你明天九点前到,水泥和沙子会准时送到的。” 她语气断定,周扬在她脸上扫一圈,又说:“贴卫生间墙砖需要背胶,背胶要你自己买。” 赵姮也不问什么是背胶:“要多少钱?” “一桶三百到四百。” 赵姮利落地从钱包里抽出四百块钱,递给周扬说:“你帮我买。” 周扬顿了顿,接过钱。 赵姮转身,“噔噔噔”地走了。 周扬看着她的背影,眯了眯眼,随即笑了声。 看来真生气了。 周扬追上去,让她上面包车,又应她要求,半路将她放下,也不知道她要去哪里。 第二天,周扬拎着一桶背胶,在九点差五分到达1003室门口,看到屋内的赵姮弯腰含笑,摸着温经理小闺女的头,见到他出现,她和气地叫了声:“周师傅。” 小闺女背着小书包,抱着粉红色的小水壶自己玩去了。周扬把背胶放下,找给赵姮五十元,赵姮拿过钱,看向一直笑呵呵的温经理,“那我先走了。”又看了眼周扬。 周扬点点头:“放心。” 赵姮一走,温经理夸张地大舒口气,“阿扬我跟你说,这种女人要命的!” 周扬拆着瓷砖包装盒,蹲地上问:“她做了什么?” “我昨天下午在老吴店里接到交警电话,让我去挪车。” 老吴是开窗帘墙纸店的,周扬等温经理接着说。 温经理道:“我以为碍到别人车了,结果跑过去一看,这赵姮就站在我车边上呢。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记住了我的车牌号,看我车停在那,又不知道我在哪里,居然就报交警说我乱停车!” 周扬也不拆包装盒了,他仍蹲着。 温经理不需要他提问,绘声绘色、一股脑地倾吐:“我就问她怎么会找到我的车,你猜她说什么?” 周扬情不自禁地问:“她说什么?” 温经理仍清楚记得昨天下午的画面,赵姮容貌精致,气质柔软,一身白领打扮地站在那里,说:“市里家装店铺集中的就只有那么几个市场和几条街,之前你向我介绍过一些家装店,我想你应该很熟悉你推荐的这些地方,按理经常会来,所以查过地址我就找来了。本来还想走完这条街,如果看不到你的车,就去另外几个小区找找,上回你说过你现在每天要跑五套房,不过我想你应该不会在业主那里。” 赵姮面带微笑,“还好我运气不错,真的找到你了。温经理,明天上午九点前我要求看到水泥和沙子。” 温经理回忆完,垮着表情,摇着头道:“你说说,这是什么样的女人啊!” 周扬掏出烟盒,抽出一根烟,温经理以为他会给自己一支,周扬却根本忘了。 温经理也不介意,他有满腔的评价和吐槽要同周扬倾诉。 声音进进出出,周扬没听进。他叼着烟,继续拆瓷砖包装盒。 拆了会儿,他扯着嘴角,笑出声来。 这种女人,还真是“要人命”! 11.第十一章 温经理终于竹笋倒豆地将话说完,他犹觉不够,还想找其他人吐槽。可惜今天没机会,他下午要带妻女去海底世界。 小闺女被温经理叫回来,她两手扶着小书包肩带,蹦蹦跳跳地扑到温经理腿边:“爸爸!” 温经理这段时间把她走哪带哪,逢人必炫,他还要去另外一个业主家走个过场,因此不再浪费时间,“跟叔叔说再见。” 小闺女对周扬甜甜地说:“叔叔再见!” 周扬应付小孩,搬着瓷砖回一句:“嗯,再见。” 温经理牵着小闺女的手出门,边走边说:“现在先带你好好玩,等过完年去新幼儿园,一定要听话,好好学习,还有半年你就要上小学了,到时候上海迪士尼开张,爸爸再带你去玩。” 小闺女甩着胳膊,童言童语:“我最听话了。爸爸什么是上海滴是?” 父女俩聊了一路,温经理对女儿总是极耐心。 另一个小区的业主购置的是二手毛坯房,位处七楼,房子里那些碎裂多年的窗户玻璃刚刚被拆除,之后装修就再没进展。 温经理在面对过赵小姐这样要命的业主后,再看其他业主,感觉他们就像小兔子一样无害。 业主是个中年男人,他嗓门略大:“我出钱还要求着你们,三催四请的你们每次只会敷衍,你要是不能做主,就把你们总经理电话给我,我亲自去跟他说!” 温经理一身肥肉看起来憨厚老实,业主说什么他都点头:“知道嘞,你放心好嘞……” 业主的唾沫全喷在棉花上,最后他无可奈何地挥手赶人。温经理从善如流地准备告辞,他扫视周围,叫小闺女的名字,却没人回答。 楼下突然传来尖叫。 这几日气温落差大,本来以为可以脱去毛衣,周日时温度却突然回落,早晨就开始下小雨,风也湿寒刺骨。 赵姮周末两天没再去华万新城,她想起周扬跟她说“放心”时的模样语气,莫名的真放心不少。这种信任可能源于对方的长相以及举手投足间给人的感觉,正派,稳重且踏实。 但她却不能信任这家装修公司,所以这两天,她除了忙于展开HPV疫苗中介的相关工作,还找出装修合同,研究解约条款。 她要在情况变得更遭前及时止损,可目前看来似乎没有办法。 忙碌一下午,见时间已差不多,赵姮收拾收拾,换身衣服,打算出门赴约。 女房东正坐在餐桌前发呆,听见声响,她转头叫了声:“赵姮。” 赵姮穿着外套看向她。 女房东道:“你要出门?” “是的,我不会很晚回来。”赵姮将长发从衣服里拿出来,理一理外套。 “我不是说这个。”女房东指了下餐桌,“过来吃块蛋糕吧。” 赵姮早已注意到桌上的蛋糕,大约八寸大,白色的奶油很诱人。 女房东道:“是淡奶油,偶尔吃一次不会发胖的。” 赵姮笑笑,走过去道:“那我吃一块。” 女房东难得露出笑容,她拿起塑料小刀,仔细地切出一块,新涂的红色指甲油在白色蛋糕的映衬下像是生日蜡烛上的火焰。 赵姮慢慢将蛋糕吃完,然后说:“很好吃,生日快乐。” 女房东看着她道:“谢谢。” 赵姮重新补了一下口红,坐公交车到达餐厅。她已经提早到了,蒋东阳竟比她到得还要早。 赵姮入座后开玩笑说:“我差点以为自己迟到了。” 蒋东阳笑道:“没有,是我早到。” “等了很久吗?” 蒋东阳看看腕上的手表,“唔……等了八分零六、八分零七秒了。” 赵姮认真地说:“那真的等很久了。” 两人相视一笑。 赵姮和蒋东阳高中时关系不错,到大学才逐渐疏远,工作之后更是没有往来。如今蒋东阳是医药公司财务总监,她的工作也常年与药有关,两人倒不缺共同话题。 聊起工作,蒋东阳说道:“HPV疫苗中介……你接下来就打算做这行吗?” 赵姮说:“不是接下来,是已经在做了。” 蒋东阳并不看好:“不是长久之计,等国内引进这个疫苗,不就没生意了?” “说这个还早吧。”赵姮道。 蒋东阳依旧不认同。职业规划需要趁早,时间不等人,只为眼前利益,耗费在明知没有前景的事情上,这在他看来是种目光短浅的愚昧。 但赵姮绝不是蠢人,因此他不再提工作的事,转而问道:“听说你最近忙着装修房子?” “嗯?”赵姮想了想,“李雨珊跟你说的?” “嗯,她说你最近不好约。”蒋东阳试探,“不知道你明天有没有时间一起看场电影?” 赵姮垂眸,她拿起杯子慢慢地喝了一口水,这时间以微秒计算,数字似乎很长。喝完放下,她才说:“几点场的?” 两人边吃边聊,饭后时间尚早。因刚才谈到装修,赵姮突然想去看看贴瓷砖的进度。蒋东阳说送她回家,赵姮推辞了。 蒋东阳道:“你要去哪,我顺路可以送你一程。” “华万新城。” “去看装修?”蒋东阳打开车门,笑着说,“走吧,我回我父母那,还真顺路。” 两人最后在华万新城门口道别。 走出电梯,楼道感应灯亮起,赵姮插|入钥匙,开门入屋。 客厅中央堆着一滩和好的水泥,像个小山包,已经干透。瓷砖东一堆西一堆。卫生间的墙砖贴了小半面,工具扔在地上,旁边是干透的水泥堆。 显然是干活的人半途走了,水泥干成这样,需要足够的时间。 这三天可以说毫无进展。 赵姮深呼吸,捋了下头发。她翻出周扬的微信,照着上面的电话号码打出去,听到的却是关机提示音。 挂断后她又去打温经理的电话,正常响了一会,接着被人掐断。 赵姮皱眉,她再次打过去,第二次没人接后自动挂断,第三次响了许久,终于被人接起。 赵姮冷静开口:“温经理——” “赵小姐,是我。” 赵姮一愣,电话那头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明显的疲惫。她有些诧异,“周师傅?” “嗯。”周扬说。 “我找你也正好,刚才打你电话,你电话关机了。我现在在华万新城……” “你那边的活暂时只能搁着了。”周扬打断她,“催也没用,现在没法做。” 赵姮蹙眉:“什么意思?” 那头似乎在打火,响了两声后,赵姮才听到回答。 “温经理的女儿摔死了,在一个业主家出的事,这几天事情闹大了,你那边只能先这样。”周扬说的不紧不慢,平静的陈述语气像在读课文。 赵姮反应了一会儿,沉默时间有数秒,电话那头也一直无声,却没有挂断。 赵姮开口:“是那个小女孩?” “嗯,他小女儿。”周扬回答。 “……怎么会出事的?” “业主家的窗户玻璃拆了,没做任何防护,温经理没看牢孩子,小丫头直接从七楼摔了下去。” 他说话时,赵姮还能从背景中听到嘈杂的吵闹声。 “等空了再说吧,先这样。” 赵姮道:“好,再见。” 周扬挂断了电话。 赵姮听了会忙音,心绪一时无法完全平静。等她慢慢走出小区,却见蒋东阳的车还停在那里。 赵姮顿了顿,蒋东阳已经看见她。 蒋东阳走下车,从后座拎出两盒礼品,说:“你忘了拿这个,当地土特产,味道很好。” 赵姮接过来:“谢谢。” 蒋东阳打开副驾门:“回家吗?我送你。” 赵姮坐进车中。 入夜后的城市,喧嚣中透着安逸的宁静。 周扬告别温经理一家,开着面包车,融入夜色中。雨刮器间隔很久才动一下,马路始终潮湿。 周扬右手搭着方向盘,左手挂在车窗外。透了会气,他收回手,瞄了眼搁在仪表台上的手机。 前方不远就是御景洋房,周扬摸到烟盒,顶出一支香烟。把烟叼住,他捞到打火机,点着火时,车也已经靠边,他慢慢停下。 周扬看着御景洋房的大门。 他刚才挂得太快,话还没讲完。想了想,他拿起电话,试着开机。 碎裂的屏幕亮起,周扬等了一会,去点“电话”,没有反应。 他夹起烟,在窗外掸了掸烟灰,抬头时忽然看到御景洋房的大门口停着一辆雷克萨斯,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打开副驾车门,女人从里走出。 男人又从后座拎出两个礼盒,女人接过来,两人站在车边说话。 周扬又点了点屏幕,依旧没反应。 他叼着烟,摇起车窗,面包车开出后,他最后看一眼那一男一女。 第二天依旧细雨绵绵,赵姮带着装修合同大早出门,到装修公司时才不到九点,公司大门口却已经围满人。 赵姮从人群里挤进去,哭嚎叫骂声不停灌入耳,桌椅全都砸倒在地,员工被人揪打,公司大厅中央的地板上停着一只竹担架,上面盖着白布,白布底下微微隆起。 赵姮脚步一顿,抬眼扫过四周,没见到温经理。她正想试着去二楼找装修公司领导,才走没几步,忽然有人拎起凳子狠狠一砸,水晶吊灯“哗啦啦”碎裂。 碎片朝赵姮飞来,她手腕倏紧,被人猛地拽离—— ”傻了吧你,找死啊?!“ 赵姮踉跄着没站稳,被人从背后抵住,她转头时额头蹭到对方下巴。 她头后仰,才看清对方一脸凶样。他皮肤深色,五官又硬,凶起来叫人心悸。 赵姮叫了声:“周师傅?” 叫完才察觉手腕剧痛,她被人抓在手里,后背现在还贴着对方胸膛。 12.第十二章 周扬瞪着她,虽然没骂脏话,但语气却很冲:“你大早上的跑这来干什么?凑热闹?!” 赵姮第一次看到这人对她如此不客气,但对方刚刚拉了她一把,于是她自动过滤道:“我有事……这里怎么回事?”她说着,抽了抽被拽疼的手腕。 周扬这才想起自己还拽着对方,他适时松开。赵姮站定,刚想活动一下腕子,另一只手腕倏地又被握住了。 周扬拽着赵姮,将人带去角落,避开战场,边走边说:“温经理家里人上这儿讨说法,刚才已经砸过一回了。” 赵姮下意识回头,朝那张盖着白布的担架看了眼,轻声道:“担架上的是……” “嗯,那孩子。”周扬走到角落,才把手松开,垂眸看赵姮。 赵姮早有猜测,但此刻心脏仍是下坠几分,“温经理人呢?”她问。 周扬道:“出事后他人就不好了,他老婆差点跟他同归于尽,现在两夫妻都躺下了。” “那这里又是怎么回事?” 周扬望向战场中央,眼神阴沉,“礼拜五那天出的事,当天晚上温经理他妈和兄嫂就赶来了,这就是他兄嫂出的主意。” 赵姮问:“温经理就不管?就让孩子被这么对待?” 周扬冷笑:“他妈重男轻女,一听能让公司补偿百八十万,就在温经理面前哭得像死了全家。” 也许是觉得那句比喻太恶毒,把温经理夫妻也骂了进去,周扬顿了顿,紧接着又道:“温经理本来就已经躺下了,耳边又没个清净,现在他跟傻了一样。” 这桩官司责任难认定,房子是温经理负责的,可追根究底,也可以说是因为装修公司一直赖皮,导致装修迟迟没进度,工人也懈怠,没有做好防护措施。 就连温经理会去业主家,也是因为公司领导将他推出去敷衍对方。可他又不该带孩子去。 最后到底衍生出一场悲剧。 “不是东西。” 这四个字念得几不可闻,周扬看向说话之人。对方望着战场,脸上没什么表情,捏着牛皮纸袋的手却很紧,一条细小的血痕微微崩开。 “那你来这干什么?” 周扬听见问话,收回视线,见赵姮看向他,他说:“我来看着点。” 他盯着白布担架道:“七八年前温经理生了一场大病,病好后才有的这小丫头,这几年宝贝得不得了。” 孩子又漂亮又懂事,温经理虚荣,喜欢带孩子招摇,不过妻女都在老家,就算他想招摇,一年到头也招摇不了两回。 这次他终于在这座城市买房,迫不及待就想一家团聚,好不容易将两个孩子的学校办妥,把人接来,可小的这个却没了。温经理压力重重,每时每刻都在自责,整个人都垮了。 周扬不能干涉温经理的家事,但毕竟有多年情分在,他也不可能完全袖手旁观。 他想抽根烟,一摸身上,烟盒没带。周扬说:“你先在这坐会儿,打不到这来。” “你去哪?”赵姮问。 “坐着吧。” 外面还在下雨,玻璃橱窗变得朦胧不清。赵姮看着对方跑出去,渐渐就不见了人影。她抱着胳膊站在原地,这回终于有功夫看清战场周边。 闹事的是温经理家人,砸水晶灯的那个,可能就是温经理的兄长。 还有一些在吵闹以及打电话的人,操着本地口音,年龄不一。 没多久,周扬抽着烟回来了,赵姮朝他望去,正要开口,对方走到她跟前,突然递来两片创可贴。 “唔,”周扬吐着烟说,“车上刚好有,你贴下手吧。” 手背微微刺痛,伤口只有一厘米长短,应该是被刚才飞溅的碎片划伤。赵姮没当回事,甚至没有注意,但没想到周扬会拿来两片创可贴。 她谢了声,撕开贴好,另一片放进大衣口袋。 周扬夹着烟,指了指带有装修公司LOGO的牛皮袋问:“你拿这个来干吗?” 赵姮没有隐瞒:“想看看有没有可能解约。昨天听完你的电话,我感觉这家公司不能再信。” 周扬朝她脸上打量了一下,她今天没化妆,气色依旧略显苍白。 他下巴朝人群一点,道:“那些都是跟你一个想法的人,你也别费工夫了,老板从头到尾都没出现过。” 赵姮问:“出了那么大的事,他人都不来?” 周扬摇头,忽然问:“你装修款已经付了多少?” 赵姮表情不太好,“八万多,还剩一笔尾款没给。” 房子当初买来是想做婚房,面积还算大,有一百三十多平,装修预算赵姮尽量压到最低,但她不可能目光短浅的忽视装修材质,所以装修这笔钱依旧不是小数目。 现在才只做好水电,也就是说这八万块钱,实际才花去了小小一部分。 周扬把烟蒂扔地上,看向大门口涌进来的警察,不抱什么希望的说:“先看看吧。” 这回的人群分两拨,一拨是业主群体,一拨是温经理家人。 装修公司这一年资金链出现问题,原本就在拆东墙补西墙,勉强应付业主。现在温经理小闺女的事故,是压垮这家公司的最后一根稻草。 警方控制住情绪激动的人群,让员工联络公司负责人,折腾半小时,负责人依旧联系不上。 业主要维权,谁也不肯走,大家建了一个群,赵姮也加入进去,加完后她又走回周扬身边。 周扬推了下边上的椅子:“坐会儿。” 赵姮坐下。 没多久,又来一拨人,这回进门的人中,有几人眼尖,看见周扬后走了过来。 “阿扬!” “周哥!” 周扬问了他们,赵姮才知道这些人是来讨薪的。 周扬没跟他们一道,等人走了,他又坐回位子。 赵姮问:“公司欠你薪水了吗?” 周扬点头,戳着一根香烟说:“欠了。”他驼着背坐在椅子上,侧头看了眼对方。这女人气色没改善,嘴唇似乎快干裂了,他道:“喝不喝……” 话没说完,突然被推了下肩膀。 “周扬——”赵姮叫了一声,猛地站起来。 周扬诧异了一下,顺着她视线望去,只见温经理的兄嫂与人推搡着,已经撞到担架。 周扬一个健步飞出,座下椅子被他撞倒在地,却还是迟一步,温经理的兄长已经摔在了那块白布上。 赵姮只看见那男人倒地后的下一秒,就被周扬拎鸡仔似的拎起,狠狠甩开。 周扬身形高大,力气也巨大,赵姮只是被他拽一下手腕就觉得痛,那男人被这样一甩,直接撞到不远处的台阶,爬也爬不起来。 他妻子瞬间大叫,要去打周扬,这回连赵姮也无法熟视无睹,她飞奔过去将人用力推开。 地上白布早已被蹭歪,赵姮隐约看到一缕头发,下一刻,白布就被周扬拉起,重新将孩子遮住。 赵姮不敢看,她闭了下眼。 忽听周扬喊了声:“老蒋,小王,过来!” 赵姮重新看过去,只见先前同周扬打招呼的两人正从不远处闻声走来,又听周扬对她说:“我手机坏了,你手机借我用用。” 赵姮直接拿给他。 周扬举着赵姮的手机,将现场情况拍录成一段视频,拍摄没几秒,突然来了一条微信—— 蒋东阳:“晚上看电影,我去你家接你?” 周扬将信息滑上去,继续录制,录完后直接发送给温经理,又发一条语音:“是我,你要是没死就给我看看!” 他把手机塞回赵姮手里,叫上同伴:“把孩子抬起来,跟我走。” 那两人二话不说照做。 没人敢拦周扬,刚才大家都已见识到他的狠劲,可欺软怕硬的人性在这刻又表现得淋漓尽致,温经理的嫂子一声哭嚎,扑过去就要抓赵姮的头发。 周扬已经走出几步,他听见声音转头,大步折回,将赵姮一把拽过来,搂着她走出装修公司。 大雨来势汹汹,雨声和车流声混合嘈杂,周扬抓着赵姮胳膊,凑到她耳边大声说:“先别呆这了,回头再说。” 他把赵姮护进面包车副驾,再与另两人把担架小心的放进车厢中。 回到驾驶室,他已满身雨水。发动车子,他带着人,离开了这片魑魅魍魉之所。 13.第十三章 面包车里弥漫着一股潮湿气味,一切仿佛就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周扬行动太雷厉风行,赵姮到现在才平静下来。 她轻轻地吐一口气,忽听周扬说:“有纸巾。” 纸巾盒搁在仪表台,赵姮抽出两张递给他。 周扬开着车,他顿了顿,才道:“你自己擦擦,我不用。” “……哦。”赵姮沾了沾渗进大衣里的雨水。 她头发也湿了,又抽出两张纸巾慢慢地擦拭。另外两人没有跟上车,此刻车厢内除了面包车本身发出的噪音,再无其他声响。寂静的有些荒凉,赵姮沉下心来,过了会才能听见雨水拍打车窗声。 “害怕?” 赵姮听见周扬轻声问她。 她第一次身处这样的空间,并不敢回头,但也算不上太害怕,毕竟她不是一个人。赵姮揉着纸巾说:“没有。” 周扬偏头看她一眼,道:“装修公司那边你暂时别一个人去,那夫妻俩不是什么好东西,万一碰上,你会吃亏。” “嗯。”赵姮把长发梳到脑后。 周扬却莫名感觉她并不会听他的,这女人主意太大。他索性不浪费口水,问她:“你现在想去哪?我要把孩子送回温经理家。” 赵姮朝前看了看,说:“你随便放我下吧。” “是不是没带伞?” “带了。”早晨出门时下小雨,雨伞沾水不多,她套了伞套,小伞一直放在包里。 “那我前面公交站放你下。” “好。” 到了公交站,周扬尽量靠边停,赵姮下车后直接跨上台阶,回头跟周扬挥挥手。 周扬重新上路。 他时不时看一眼车外模糊的后视镜。雨中的公交站台四面透风,她裹紧外套,一手收住衣服,一手去掏包。 周扬收回视线,看着前方道路。过了会,他又瞥一眼后视镜,却见布满雨珠的镜中,她正挥着手,冒雨朝他的方向跑来。 周扬一怔,立刻将车靠边,打开车门冲她喊:“上车!” 又立刻解开安全带,扑去将副驾门打开。 赵姮气喘嘘嘘地扶住车子,跨了上去。 “怎么了?”周扬问。 赵姮展开握着的手机,微微喘着气说:“温经理……说他人在医院。” “先关门。”路边不好停车,周扬重新上路,说,“电话挂了吗?” “没。”赵姮打开免提。 电话中温经理情绪激动,他一小时前呼吸困难被送进医院,才恢复少许就看到了周扬发来的视频。他让周扬来医院,他要送孩子回老家。 结束通话,周扬抽出几张纸巾塞给赵姮,纸巾盒见空了。他说:“你先跟我车,回头你去哪我再送你。” 刚才眼看面包车已经驶远,赵姮连伞都没撑就追上前,没想到跑了一会前面的车就靠边停了,快的让她意外。但对方毕竟已经开出一段距离,她一路小跑,此刻满头雨水,依旧躲不开狼狈。 她没拒绝,万一温经理再打来电话,不怕找不到人。 赵姮擦拭着自己,周扬将面包车开得飞快,转眼就到达医院。 周扬问赵姮借走手机,嘱咐她:“你就呆车里,别瞎走了。” 赵姮点头。 周扬给温经理打电话,温经理没出来,来的是他家另外的亲戚,几人合力将孩子转移到另一部车中。 周扬站在远处,赵姮看见他回过头,冲她大声喊了句:“呆着,我很快下来!” 赵姮探出车窗:“知道了!” 周扬这才跟别人一道走进医院大楼。 赵姮没等太久,很快就看见周扬小跑回来,他一上车,赵姮就问:“去看温经理了?他怎么样?” 周扬摇头,“不好。”他把手机还给赵姮,赵姮收回包里。 周扬看到今天的温经理时,对方状态依旧很差,一直看着手机里小闺女的照片。周五一家人原定要去海底世界,小闺女一身新衣新书包,还有一个新水壶,孩子喜欢得直叫。 在楼底下找到人时,她已经面目全非,心爱的水壶也不见了。 周扬沉默地握着方向盘,赵姮没有打扰他。过了会,周扬才靠着椅背,发动车子问:“去哪?我送你。” “我回家。” 这一路雨势渐小,周扬拎出车门里的抹布,对赵姮说:“帮我擦下后视镜。” 赵姮打开窗户,将镜面上的水珠擦去,擦完后抹布又被周扬拿回。 周扬擦了擦自己那头的后视镜,擦好后关窗,忽然提醒:“刚在装修公司的时候你有条新微信。” “哦。”赵姮拿出手机,看到最新一条消息来自蒋东阳,她一边回复,一边随口问,“对了,你手机坏了?” “嗯。”周扬瞄了眼她点按手机屏幕的手指,说,“昨天在温经理那摔了,又被人不小心踩了一脚,手机烂了。” “哦。”赵姮回复完,蒋东阳又来一条。 周扬听见提示音,他目不斜视地开着车,方向盘上的手指微微动了下。 将人送到小区门口,周扬正要离开,忽又被折返回来的女人叫住。 “装修公司那边你要是收到什么消息,能不能告诉我?”赵姮问。 周扬看着她,点头说:“好。” 他没开回家。时间尚早,他先去一趟商场。导购极热情地说:“先生有没有喜欢的牌子?” “有什么心理价位吗?” “银色和黑色比较好看。” “双卡双待需要吗?” 最后他花一千六买了一台国产机。 水印子留了一路,赵姮在公寓门口甩干雨伞,踩了踩地垫。 她今天跑得急,不小心扭到了脚,进门脱掉高跟鞋,她弯腰揉了揉脚腕,在平行的视线尽头看到女房东坐在地板上,对方似乎哭过,此刻又在发呆。 客厅地上躺着砸烂的蛋糕,还有红酒、杯子以及家中其他物品。 赵姮进退不得。 女房东抓着自己头发,像刚刚睡醒似的,她声音沙哑地问赵姮:“你有男朋友吗?” 赵姮取出拖鞋,穿上说:“几个月前分了。” “分了啊……为什么会分?”女房东呆呆地道,“我也有过男朋友……几年前分了,还是我单方面分的手。” 赵姮不知道怎么回应,她去卫生间放雨伞,听着女房东的醉话从背后传来,“我是不是很贱?” 赵姮权当没听见,她洗了一个澡,回房给李雨珊打电话,问她什么时候来拿蒋东阳送的特产。 李雨珊阴阳怪气地问她:“昨天的约会怎么样呀?” “约会?”赵姮擦着湿发说,“一顿饭就叫约会?” “哦,不叫约会,那他今天是不是约你看电影了?” “你什么都知道?” “我当然知道,你快说,看什么电影,我跟我老公也去看!” “我推了。” “推了?!”李雨珊尖声。 赵姮擦了擦耳朵,道:“我今天太累了,实在没心情看电影,所以推了。” 李雨珊不信身体疲惫这个借口,她只信“心理疲惫”,她恨铁不成钢:“蒋东阳又帅又有钱,人家还不是妈宝,不比周余伟强一百倍?!你是不是傻,还想着他!你知不知道他现在已经开始相亲了!” 赵姮一愣,她抓着毛巾,一时忘记擦头发,过了会才说:“哦,是么。” 李雨珊又对着赵姮念了半天经才放过她。 赵姮是真累,天还没黑,她头发也没干,倒下床,她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她仍旧去了一趟装修公司,这回去,那里已经大门紧闭,门口围满了业主和讨薪者,数名记者正在现场做采访。 赵姮联系律师朋友,询问这种情况该如何处理,律师表示没有办法,她帮她问下警察那边的消息。 消息很快传来,装修公司负责人已经卷款潜逃,杳无踪迹。 业主维权群不断跳出消息提示,赵姮把提示关闭。 直到周四,警方没进展,业主仍在吵,周扬也没发来任何信息。 赵姮在接到养母女儿打来的电话之后,强打起精神,简单擦了点润唇膏,坐公车赶到华万新城,从地下车库将车子开出。 半途加了两百块钱汽油,她在机场见到人。对方一瞧她的车,立刻皱眉叫起来:“怎么开你的车来啊,姐夫呢?” 赵姮扶着车门说:“坐不坐?不坐我就走了。” 沈小安把行李扔给她,坐进车里抱怨:“还好我同学刚才先走了,要不然多丢脸,我说你那么有钱为什么不换辆好一点的车啊!” 赵姮懒得跟她争论,她问:“去哪玩了?” 沈小安很快被她转走注意力,“去了厦门,我们寝室四个一起去,总共四天,我买了点海鲜,你也有份!” “哦。”赵姮开着车,问她,“你说妈和叔叔去外地了?” “对啊,你不知道?”沈小安说,“表外公过世,爸妈去奔丧,说是后天才能回来,后天还要赶着飞海南,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海南?” “嗯。”沈小安玩起手机,心不在焉地说,“我们这个春节去海南过,大后天不就是除夕了嘛。妈没跟你说吗?你要不要一起?” 赵姮微笑:“不了,你们好好玩。” 把人送回家后,赵姮将车开到御景洋房外。 车停在马路边,她打开手机日历看了看,大后天就是2月7日除夕夜。 她把头发梳到脑后,轻轻吐气。 回到公寓,一开门却见里面男男女女数十人,喝酒跳舞一片疯魔。女房东浓妆艳抹,在当中笑得花枝乱颤。 赵姮关上门离开。 她漫无目的地走走停停,最后来到那家小吃店门口。天已经半黑,食客络绎不绝,浓香四溢。 她手插进大衣口袋,指尖碰到一物,拿出一看,是一片创可贴。 她愣了愣,翻过左手手背,看到上面伤口已经结痂。 她把创可贴撕开,贴在已经愈合的伤口上。 赵姮回到小区门口,支付完停车费,她将车子开出,停回华万新城的地下车库。 她打算在这里耗时间。 几分钟后,她站在1003室门口,插入钥匙,轻轻转动,门一开,情绪再难控,她抬脚踹上大门,捂脸蹲下。 半黑的天空,墨色渐浓,直到最后一丝光明在短短两分钟内被吞噬殆尽,主卧内的周扬,才拎着一只粉红色的小水壶,坐到飘窗上。 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盒,顶出一支烟叼住,然后拿出打火机,手指缓缓摩挲着开关,却始终没有按下。 他怕那一点打火的声音会惊动到她。 黑暗中,他专注地倾听着那一曲放纵。 14.第十四章 腊月二十六的夜空,有零碎几颗星,月亮还不到时候出来。 也许是一会,也许过了很久,耳畔再次静谧。 但也没完全静。周扬坐在风口处,风也有声音。从前不知道如何形容风,这一刻,他觉得“如泣如诉”很适合。那种起初只是几不可察的一丝一缕,慢慢地与时间摩擦出哀婉的音调。 这就是风了。 他又听了一会风,听到风也停了,他才舒展了一下不知不觉僵硬住的四肢,站起来,走到卧室门口。 他停了一下,探出半截身朝客厅望去,视线穿过走廊,黑黝黝的客厅里似乎没人。 周扬慢慢走出,过了转角,他才看到玄关墙边坐着一团人影,对方似乎侧着头靠在膝盖上,像是睡着,一动不动。 周扬一顿,过了会,倒是微微松口气。他小心翼翼地迈出一步…… 两步…… 三步…… “嚓——”一声响,他蹭到了障碍物。 “谁?!” 周扬还没来得及开口,忽然又听到一声:“周师傅?” 周扬一愣,“是我。” 赵姮并未起身。 这栋楼靠近马路,屋内朦朦胧胧有些昏黄的光亮,但不足以照明。昏暗中她只能看到前方一个高大身形,她下意识地猜了声“周师傅”。 听到回应,她怔了怔,随即闭眼,手捂着额头,一声也不响。 周扬迟疑片刻,还是朝她的方向走去。经过她边上,见她头也不抬地仍坐原地,他小心绕开她。 握住门把时,他回过头,又看一眼,始终没再多说一个字,接着他打开门走了出去。 大门碰紧,楼道感应灯并没亮。 周扬没走,他靠在墙上,终于将把玩到现在的香烟点燃。 抽完半支也没听里面有什么动静,他想了想,坐电梯到了地下车库,将粉红色的小水壶放好,他拿上车里的二锅头和花生米再次回到楼上。 站在1003室门口,他思忖片刻,最后还是打开边上的消防栓门,取出里面的装修钥匙。 他轻轻地打开大门,走进屋内。黑黝黝的玄关处已经没有人影,他脚步一顿。 他上下楼前后有三四分钟,也许她已经走了。 虽然这样想,周扬还是继续往里走,直到走过玄关,他才看到客厅西北角坐着的人。 赵姮不想动,不想走,不想见人。她不意自己的狼狈一面被人撞破,所以她刚才什么话都没说。周扬离开了一会,她才从地上爬起来,找不到可以坐的地方,她就缩到了墙角。 才坐几分钟,没想到这人竟然又闯进来,这一刻赵姮出离愤怒,她正要破口大骂,突然听见一道低沉问话:“喝不喝酒?” 就像已经充涨的气球,被那么戳了一下,她的力气就这样流逝了。 赵姮不说话,她撇开头,呆呆地望着一个方向。那里应该是几袋水泥和沙子,从上周五之后就再没被动过。 周扬蹲下来,将两瓶二锅头放到地上,说:“不喝吗?” 又把花生米放下,“有下酒菜。” 赵姮依旧没有理会,她沉默着。周扬蹲在旁边,静静等了一会,他垂了垂眸,准备起身时听到她声音沙哑地对他说:“你很喜欢吃花生?” 周扬有种握着氢气球,被乍然带离地面的雀跃感。 他过了两秒才开口:“没有特别喜欢,为什么这么问?” “我几次见你,你都吃花生。”赵姮说。 周扬回想一下,笑了笑:“小饭店那两次,花生不是送的么?” “也是……”赵姮道。 周扬问她:“我去开灯?” “哦。” 客厅里装着一个小灯泡,临时开关在厨房。周扬去把灯打开,光亮起的一瞬间,他看到赵姮穿着上回那件外套,柔顺的栗色长发被她夹在了墙壁间,她抬手挡了挡突如其来的光线。 灯光闪烁数下,忽然灭了。 赵姮放下手问:“怎么了?” “我看看。” 周扬走到客厅中央,打开手机电筒,将低低垂挂着的灯泡旋开,检查实验一番后说:“爆了。” “那算了。” 周扬走回她身边,学她的样子坐到地上。一坐就感觉一层厚厚的灰尘,她也不嫌脏。 周扬没说什么,他手电没关,手机隔在一旁,他把二锅头打开,一瓶给她,一瓶自己喝。 酒不算烈,入喉时他却仍是龇了龇牙。 赵姮闭了下眼,那一口酒下去,五脏六腑全烧起来,在那一刻她无暇去思考。这份灼烧感叫人眷恋,她又喝了一口。 缓过劲来,她问:“哪来的酒?” 周扬解开装花生米的塑料袋说:“下午刚好批了一箱准备过年喝,还没来得及搬回家,刚从车里拿的。” 他将打开的塑料袋移过去些:“花生米菜场买的,准备晚上下酒。吃点。” 赵姮吃了一粒。花生米焦香脆爽,花生衣外还裹着几粒盐,咸香味在嘴里化开,软化了白酒的烈。 手电筒的光没那么强,眼前的事物都在赵姮眼中淡化了。她一边吃着花生米,一边问:“你怎么会在这?” 周扬说:“我来找水壶,温经理女儿的那个粉红色水壶。” 起初他没想找,傍晚他买完酒时,温经理刚好来电,跟他说小闺女已火化,他过年就呆老家了。他说完哽咽,在电话里恸哭许久。 周扬忽然想起他见到温经理小闺女最后一面时,那小丫头两手扶着书包肩带,没见拿水壶。 显然水壶是落在了华万新城。他赶到这,在卧室飘窗角落找到水壶,然后就听见了踹门声,以及…… 周扬捡了一颗花生米送进嘴里,道:“明天我把水壶给他寄回去。” 赵姮沉默片刻,接着又喝一口酒,问:“这房子你也没法再装修了是吗?” “……嗯。”周扬道。 装修公司老板跑路,底下的人都拿不到钱,谁都不会白干活,赵姮心里有数。 她笑了下,咬开一粒花生米,问道:“你过年不回老家,亲戚都在这里?” 周扬摇头,“不在。” “那你不回家?” 周扬平静如水地说:“家里没人了,就我一个,哪都是家。” “……哦。”赵姮愣了愣。 两人都不再说话,喝着酒,吃着花生米,各自想着心事。 过了会,赵姮才说:“放首歌听听吧。” “你想听什么?” “随便……就那首,我之前听你手机里放过的歌。” “什么歌?” “一个女孩唱的,小饭店里也放过这歌。”赵姮没记住歌词,她哼出一句调。 “知道了。”周扬将歌放出来,道,“这歌也是我之前从小饭店里听来的。” “很好听。”赵姮说。 周扬看了她一眼,将歌设置成单曲循环。 赵姮盘腿坐着,头低在那,时不时捡一粒花生米吃。她的头发垂散下来,周扬看见她的发丝已经沾上墙灰,他灌一口酒,盯着她的额头看。 装修中的房子脏得无处下脚,赵姮知道。换做从前,她是不会这样对待自己的羊绒大衣的。 她只在喝酒时抬一下头,其余时候她都盯着地上的花生米看。 歌声悠悠荡荡,她渐渐头晕目眩,视线变得模糊。 周扬在她抬头的瞬间,捕捉到她双眼,他手里捻着一粒花生米,直到盐粒被他一颗颗地剥落下来,他才问:“你怎么了?” 赵姮顿了顿。 这一顿有些漫长,她到底没有开口,直到下一刻,黑暗来袭,歌声消失。 周扬的手机没电了。 他拾起手机,忽然听到对面的人轻柔的声音。 “你知道吗,我特别羡慕我妹妹,她从来不会也不愿意顾忌别人,她可以随便给家里客人摆脸色,不开心就是不开心,想骂人就骂人,我从没见过像她这样随心所欲的人。” 周扬双眼还未适应黑暗,他看不清对方,但他能感受到这人就在她半臂之外。 他们离得很近。 周扬轻声问:“那你今天为什么不开心?” 过了一会,也没见对面的人再开口,周扬捻着的那粒花生米已经褪去了外衣。他摸到花生肉时,才再次听见那道轻柔嗓音。 “你看,人生下来的时候,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等开始学会抓东西,就会越抓越多,到后来,自己抓的,父母塞的,别人给的,那么多的东西加在一起之后,又听他们说,‘人要往高处走’,所以我们还要背着几百斤重的东西登山。” “我一边爬,一边还要很虚伪的说不重,再问一问身边的人,‘您背得动吗?背不动我给您分担点,千万别客气’。” 她安静了一会,最后才说了一句: “可是我背不动了呀……” 周扬已经停止捻磨手上的花生米,也许是夜太深,他双眼还没适应黑暗,他看不见对方,那段话飘飘渺渺,似乎见不得光。 于是他声音愈发低沉,不惊动对方一丝一毫。“那就把东西扔了。”他说。 “……不能扔的。人要立,先要活,人要活,就不能两手空空。我要立的。” “那就先扔了,休息一会再捡起来。” “不行的。你试过长跑吗?跑到最累的时候,不能停,一停下来,就再也跑不动了。” “那就一件件地扔。” “……” “我扔一件,你扔一件。” “……怎么扔?” 沉默片刻。 “我教你。”周扬说,“我忍了好几天,真想把温经理他老娘和哥嫂都宰了喂狗!”顿了顿,还骂一句,“他|妈的!” 墨色中,另一头笑了声。 赵姮看不清他。黑暗总是让人无所顾忌,装修终止,她跟周扬以后也不会再见,也许她可以扔一扔。 她收起笑,对着黑暗说:“我讨厌沈小安,她发脾气我要忍,她指东我就要往东,她从没把当成姐姐。我们本来就没血缘关系,她有本事就别使唤我!” 周扬道:“我把我那份工钱都给了小亚,小亚是轻松了,我上哪讨钱去?就不该做这好人!” 赵姮喝一口酒:“我妈把第一次婚姻失败后的怒火都发泄在了我身上,她整整一个月没跟我说话,那时我几岁来着?哦,五岁。她一个月没理我。我也是那时才知道她不是我亲妈,我是被收养的。” 周扬一顿。 “到你了。”过了会,赵姮说。 周扬张了张嘴,开口道:“我爸在我念高中的时候就死了,我骗我妈说给家里省钱才不读书,其实是我自己读不出书,考不上大学。” “呵。”赵姮笑了笑。 “我妈在七年前也死了,我过日子也不用再顾忌别的了。” 赵姮没再笑。 “到你了。”周扬提醒。 “我……”赵姮眨了眨眼,她双眼刺烫,“我不该把周余伟那份首付还给他,他又不在乎这点钱,我干什么死要面子?活着都难,我还想抱着尊严活,我他|妈有病——”她将酒瓶一摔,“你老板这个人渣,他不是人——” 她狠狠地往前踹去,周扬没料到她会突然“动脚”,他被踹了好几下,下意识地往边上躲开。 赵姮一脚踹空,她不管不顾地继续边骂边瞎踹,周扬只好坐回原位,可她已经踹偏了。 周扬毫无办法地将她双脚抱住,移到自己腿前。 短短几十秒,赵姮不知踹出多少脚,踹到后来,早前伤到的脚腕又痛了一下,她才罢休。 她气喘吁吁,一手撑着地,一手抹去脸颊上的眼泪,她思绪是混乱的,话题又跃了回去。 “我们本来计划今年结婚……” 周扬的手无意中碰到刚刚掉落的那粒花生米,他用力捻住。 “可我忘了,今年是寡妇年,所以真的什么都不成,什么都没了。”赵姮道。 周扬把捏碎的花生米松开,问:“什么寡妇年?” 赵姮说:“无春年,无春年就是寡妇年。1994年也是无春年,那年我爸妈离婚。” “……无春年是什么意思?” “没有立春的意思。”赵姮强调,“今年没有立春。” 周扬蹙眉:“你手机给我。” 赵姮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她昏昏沉沉地拿出手机。 周扬搜索了一下,指给她看网页上的日历,“这不就是立春?今天2月4号,刚好立春。” 赵姮解释:“不是。农历除夕在2月7日,今年属于2015年,所以2016年没有立春。” 周扬看向她。此刻有手机微光照明,两人贴得近,他道:“你怎么这么轴?” “我轴?”赵姮说,“我哪里轴?” “今天就是2016年的立春,今天开始就是春天。” “都说了今天还是2015年……” 周扬打断她:“好,那你的霉运都在2015年过去了,三天后是2016年,你开始走运了。” 赵姮:“……” 她有些累,索性不说了,她往墙壁靠了靠。 周扬看着她的脸:“你是不是喝醉了?” “没,我很清醒。”赵姮闭了下眼,“只是有点困,我闭一会,你别说话。” 周扬按了一下她的手机,没开手电。就着微弱的光,他默默地看着她。 手机很快黑屏,他又按了一下。 他仍觉得她就是一条格格不入的金鱼,只是她没有再呆在菜场鱼池中。她被困在岸上,沙为笼,石为锁,寸步难行。 江河大海,她回不去了。 周扬点了一下屏幕,他迟疑着,慢慢靠近,然后握起她的左手。 创可贴脱落了一半,他轻轻掀开,拇指指腹碰了碰那处已愈合的伤痕。 凑得近了,他才听清她略重的呼吸。 他将她长发拂开,探向她的额头,他另一只手仍握着她的左手。 周扬轻抚她的脸,叫她:“赵姮,赵姮?你发烧了,醒醒!” 15.第十五章 粗糙的手心触感明显,赵姮即使意识模糊,也无法忽视抚摸着自己脸颊的手掌。 她呻|吟一声,睁开眼,想摸自己额头,却发现左手被人握着抽不出,她想也没想就抬起右手。贴完额头,她无所谓地说:“没事。” 周扬:“没事?” “嗯,我睡一会。”赵姮又闭上眼。 周扬说:“先别睡,我送你去医院。” 赵姮有气无力地道:“不用,睡一觉就好了。”她没那么娇气,喝点热水再睡几天,对她来说什么病都能痊愈。 周扬又道:“那也先起来,我送你回家。” 赵姮正欲点头,突然问:“几点了?” 周扬看了看她的手机,说:“七点四十。” 赵姮眼皮重,她始终靠着墙,眼也一直阖着,仿佛一个响指,就要立刻入睡。听到时间,她说:“不回家。” 女房东的派对不可能这么早结束,她不想回去面对一群疯魔的人。 “那就先下去。”周扬没再问她意见,他二话不说将她扶起,拿上没喝完的二锅头,不容反抗的把她带出门。 走到电梯口时,赵姮推开他的手,她扶着墙壁自己站稳。 她头很晕,但走路没问题。脚腕又疼起来,她忍着没在意,这种轻微的疼痛反而能让她意识保持清醒。 到了地下车库,她想了想,还是打算将车留在这里,她对周扬道:“帮我叫辆车。” “行了,我送你吧。”周扬说。 将人带到面包车边,周扬打开车门,眼睁睁看着她一脚踩空,他一把扶住她手臂,把她提上副驾座位。 周扬坐上车,插入钥匙正准备发动,他忽然低骂了声,“靠……” 侧头看边上,周扬叫她:“赵姮?” 赵姮扶着额头,闭着眼回应:“嗯?” “你有没有代驾电话?”周扬差点忘记自己喝了酒,他从没叫过代驾,不知道怎么叫。 赵姮点点头,从包里拿出手机,昏昏沉沉地翻找代驾号码,翻半天也没翻出。 周扬说:“给我。” 赵姮把手机给他。 周扬一边翻一边问:“代驾叫什么?” 赵姮低头回想,视线却被周扬的裤腿吸引。他深色的牛仔裤上东一块印子西一块印子,隐约能辨认出鞋印纹路。 赵姮的记忆不太确定:“姓吴……可能姓蒋……” 周扬一路翻下去,看到了“蒋东阳”的名字,周一那天才看到过,他现在还没忘。 他朝赵姮看一眼,见她低着头,他继续往下翻。赵姮的通讯录人数好几百,大部分备注都是某某医院,某某医生,某某主任,周扬看得眼花。 “我很久没叫过了。”赵姮半阖着眼说,“以前都是帮客户叫的,一次要一百多……现在不知道能不能打通。” 周扬一顿,“一百多?” “嗯……”赵姮没什么精神,她想就这样睡过去。 周扬默默地把手机放回她包里,替她系好安全带,他将车开了出去。 开到小区门口,他又靠边停住,叹口气,重新拿出赵姮的手机,拨通代驾电话。 快过年了,酒驾查得严,周扬不想碰这运气。 姓吴的代驾到的很快,他第一次代驾这种后座全拆了的面包车,震惊之余仍谨记本职工作,将折叠电动车一收,他就上了车。 开车前他问:“老板,去哪里?” 周扬随意地坐在后车厢的一堆工具上,他拍了下赵姮的肩膀:“回家?” 赵姮皱着眉,“随便开吧。” 代驾闻到很浓的白酒味,猜她喝醉了,他又问了声:“老板,到底去哪啊?” 周扬说:“你先往环西北路开吧。” “好嘞!” 面包车不如轿车稳,坐在上面摇摇晃晃,赵姮愈发困倦。她的思绪胡乱游移,脑海中闪过许多场景和人,统统光怪陆离,面目可憎。 她又想到刚才她发脾气胡乱踢人,中途似乎踢空了,此刻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后来那人把她双脚抱住,移动了一下位置,她才再次踢到对方。 她的思绪在之后的几十秒内变得空白茫然。 周扬在后面勉勉强强坐稳,他一手扶着副驾车椅,眼看快到环西北路,他对前面的人轻声道:“快到你家了。” 等了会,没回应,倒是副驾开口:“小美女睡着了。” 周扬探向前,轻拍赵姮肩膀,将她叫醒:“到你家了,你住几幢?” 得不到回应,他又问:“你家有没有人?打电话叫人来接一下?” 这回前面的人终于摇头,“没人。”顿了顿,“房东在开party。” 周扬摸了下她的额头。 病中还喝了大半瓶二锅头,她现在状态很差。周扬说:“那去我家?” 前面的人没有回答。 周扬放下手,又问一遍:“去我家?” 前面的人依旧没答。 周扬道:“去兴桥路新兰小区。” 代驾回道:“好嘞!” 没多久到了地方,代驾直接报价一百,周扬不确定有没有被宰。他把钱付了,打开副驾车门,代驾骑上折叠小电瓶跟他说再见,他随意地抬了下手。 周扬扶着车门说:“到了。” 椅子上的人面色微红,略重的呼吸带出浓浓酒气,嘴唇已经干裂,眼角还有水珠,不知是哭出来的,还是睡出来的。 模样有些狼狈。 周扬扶着门,探进车内,盯着她的脸,低低地说了句:“胆子真大……” 赵姮睁开眼。 周扬与她对视,赵姮不语也不动。 过了几秒,周扬将她安全带解开,握住她手臂说:“下车吧。” 赵姮这才下了车。 她脚步不稳,眼中画面微微晃动,她这回主动扶住周扬手臂。周扬把她带进单元楼,手动打开楼道灯开关。 楼梯窄,他不方便扶人,周扬把手松开。赵姮握着扶手拾级而上,每落下一步,脚腕处就传来一股疼,疼着疼着也就麻木了。 走完一层,她问:“到几楼?” “二楼。” 她强撑到二楼,又要往上走时,被人握住手臂。 “到了。”周扬说。 周扬打开门,直接将意识不清的人扶进自己卧室。中午起床时他没整理床铺,这会儿床单皱着,被子也成团状,摇摇欲坠的贴在床沿。 周扬让她坐好,他抱着被子去阳台上抖了抖,回来后见她斜靠在床头,他说:“你先睡会儿。” “嗯。”赵姮把鞋脱了,自己盖好被子。 周扬把手机充上电,回到客厅,拿上钥匙又一次出门。 下楼梯时他一个没留神,踩空一脚,等走出楼道后被冷风一吹,酒劲才稍稍消散。 小区附近就有一家药店,周扬买了一盒退烧药和一支温度计,想了想,又加一盒感冒药。 大步回到家中,他打开卧室门,却见里面空无一人,床上的被子被掀在半边。 周扬手搭着门把,静立不动。 “你去哪了?” 周扬回头。顿了两秒,他才走到沙发边,对靠在沙发上的人说:“去买了点退烧药。” “我想喝水……”赵姮是出来找水的,没找到。 “我现在去烧,你去躺一会。” “嗯。” 赵姮站起来没马上走,她要稳一稳才能看清路,走了几步,她准确地找到了之前呆的那间卧室。 周扬去烧开水,水烧开后放到窗口晾凉。他走回卧室,见赵姮的外套扔在一边,她人则裹紧被子躺在床上。 周扬走到床头,让她测量体温,测完果然发高烧。他把电热毯打开,出去将温水端进来,说:“先吃药。” 赵姮从小大到只发过一次烧,往年最多得感冒。她没吃过退烧药,将药吃下,她又连喝一杯半温水,喝完再次躺下。 周扬给她续上一杯水,杯子摆在床头,他去厨房煮泡面。 他还没吃晚饭。酒喝得有些急,肚子倒不是太饿。他点燃一支烟,慢慢地等着锅中水烧开。 煮完面条,他也不盛出。周扬直接从锅里捞,才捞两口,忽听到玻璃碎地声,他快步走到卧室,一眼就看见水杯四分五裂的躺在地上,水也洒了一地。 赵姮额头和脖颈上全是汗,她坐在床头说:“太烫了,我想关电热毯,抱歉。” “没事。”周扬无所谓地说,“你接着睡。” 他拿来抹布和垃圾桶清理碎玻璃,清理完问:“我煮了泡面,你吃不吃?” 赵姮摇头:“你自己吃吧。” 周扬没勉强,他出去时顺手将房门关上。 赵姮头很晕,口中也极度干渴,她没叫周扬再给她倒杯水。嘴唇蜕皮,浑身是汗,她睡不着。 周余伟和他父母一起住,往常也都是他到她家过夜,这回是她第一次留宿异性家中,她是成年人,知道这一行为有可能衍生的种种结果。 明天之后他们不会再见了。 赵姮就这样胡思乱想着。 昏昏欲睡时,她听见开门声,她一怔,睡意打散。 脚步声渐近,她闭着眼,被子底下的手紧紧抓着床单。对方小声叫她:“赵姮?” 赵姮依旧睡着。 “赵姮?”对方又唤一遍。 赵姮缓缓呼吸,正待睁开眼,嘴唇上却突然贴来一物,轻轻滑过,干裂的唇得到滋润。 赵姮慢慢睁眼,看到周扬弯着腰,手上拿着她的润唇膏。 客厅灯光洒进卧室,周扬避开她双眼,掩饰着尴尬道:“刚从你包里找出的,你自己擦一擦。” 赵姮将手从被子里伸出,周扬等着她拿。 可方向相反,那双手最后落在他的颈后,一对唇随之贴来。 周扬一顿,他维持着弯腰的姿势,将润唇膏放到床头柜。过了会,对方依旧没有离开。在察觉她嘴唇微动时,他迅速将她后脑勺扣住。 周扬闯入她的牙关,赵姮一下没法呼吸。他压上来时,重量让她一滞。两人中间还隔着一床被子,一时没法蹭开。 动作都有些急促,周扬尤其,他手劲大,吻她时带着凶狠,赵姮有些疼。 赵姮撩起他的毛衣,周扬的手摸到她后背一层冷汗,他突然停下,最后伏在她身上说:“你酒还没醒。” “我没醉。”赵姮道。 周扬咬了口她脖子,起来将她被子盖好,低声道:“睡吧,我就睡隔壁。” 他走了出去,卧室门关上,赵姮陷入黑暗中。腊月二十六的月亮终于出现在天空,后半夜才会出现的下玄月,朦朦胧胧的光照出一幅幅人间幻影。 赵姮将毛衣拉下来,翻过身,她把眼闭上。 周扬睡在隔壁小亚房中,他自己纾解两回,后半夜才真正阖眼。他没睡实,一听见动静他就醒了,睁开眼才发现天还没亮透。 他最后听见一道关门声,那声先是有些钝,再是一道稍大的落锁声。大门的门锁缺油,很难一下关上。 周扬下地开门,客厅没人,再看自己卧室,卧室大门敞开,里面也没人。 床上被子掀起一角,他走近,站着看了一会,忽然注意到另一头被子底下压着什么。 他掀开被子,才看到床单上掉落着一张用过的创可贴。 16.第十六章 早晨六点,天还是灰的。风似夹着冰,在人脸上刮出一道道痕,冻到人的骨头里。 赵姮裹紧大衣,站在新兰小区门口等待出租车。这里离她的住处不算远,她要是有闲情逸致,大可以花上四五十分钟走回去,省下那十块钱。 但她走不动了。 出租车到了,她打开门坐进去,关门时不自觉地抬头,最后看一眼这陌生小区。出来时她只是凭感觉走,此刻走过的路线在她脑中只是一条模糊小径。人的忘性应该比记性好,至少她现在已经不记得那间屋的位置。 出租车司机问:“小姐,开不开呀?” 赵姮关上门说:“开吧。” 车上播着晨间电台节目,主持人的声音温柔似水,赵姮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今天是春的第二天,很多听众朋友们也许不知道,按照历法,今年其实是一个无春年。可那又怎么样,春天还是如约而至了,就像几天前我在路边看到的那棵花骨朵,今早,它已经盛开成一朵小野花。” “寒霜未散,它也独自盛开了;道是无春年,春天还是苏醒了。各位,昨天过得怎么样,有没有收到,春天的礼物?” 那尾音渐渐散去,熟悉的慵懒女调从背景中走出。 赵姮将窗户打开一条缝,风吹进一缕,她清醒一丝。她听着这首歌,闭上了双眼。 歌曲结束时,车刚好停下,赵姮捋了下长发,下车后听见主持人说:“刚才那首歌,是为春而写,歌名就叫……” 门关上,出租车走了,赵姮没听见那句话的结尾。 赵姮回到公寓,一开门,就见客厅一片狼藉,杯酒四散,垃圾成灾。 她换好棉拖,捡起鞋子时她顿了顿。翻过鞋底,她看了看花纹形状。她抿了抿唇,抛开杂念,跨过垃圾,进房拿出换洗衣物。走至卫生间一照镜子,她才发现自己头发杂乱,脸白唇干,活似个鬼。 左手手背的细小伤口只余一道淡痕,她昨天贴的创可贴丢了。 赵姮摸着手背,发了会呆,接着去冲热水澡。洗去一身粘腻后刷牙,她舌根突然一阵疼。皱眉吐掉牙膏,她对镜伸出舌头查看,没看见伤。 可刷牙时还是隐隐作痛,她的脸渐渐潮红一片。 赵姮冷静了一下,又冲把脸。她去厨房烧了一壶开水,回到卧室喝掉两大杯。探了探额头温度,她已经不太确定到底烫还是不烫。 她躺上床休息,头一直疼着,没法立刻入眠。这样一来,她思绪就开始游走不定,昨晚的场景不停闪现。 迷迷糊糊中,手机铃声骤响,赵姮被吓醒,摸过来一看,是李雨珊。 “喂……”她一开口,嗓音沙哑极了。 李雨珊一听就听出来:“你是不是感冒了?” “嗯,发烧。”赵姮说。 “我在你小区里呢,不是说叫我来拿蒋东阳送的礼物么。你还能不能开门?” “你上来了?” “忘记是几楼来着。” “十七楼,我给你开门禁。” 赵姮爬起来去给李雨珊开门。李雨珊走进公寓,吃惊不小,“怎么回事啊,你家拍灾难片吗?” 赵姮转身带她进卧室:“房东昨晚开party。” 李雨珊第一次来她新租的公寓,打量着她的小房间,她一言难尽。忽然看到挂在衣架上的羊绒大衣,李雨珊困惑地问:“你是不是在泥里滚过了,这衣服怎么成这样了?” 赵姮懊恼:“别提了。”她找出一只袋子,将羊绒大衣装进去,“你来得正好,帮我送洗衣店处理一下。” “你就知道使唤我。”李雨珊嘴上抱怨,手上帮赵姮一起装袋。 装好衣服,李雨珊问:“什么时候发烧的,看没看过医生?” 赵姮摇头:“过两天就好了,不用看医生。” “是不是装修的事压力太大了?我听我们家装修工说,你找的那家装修公司倒闭了?”她家里新买的别墅也在装潢中,她昨天才听到这消息。 赵姮点头:“老板现在找不到人。” “钱呢?你钱都付了?” “付了八万多。” “那现在怎么办?”李雨珊心中猜测,“你手上还有存款吗?要不要我借你点?” “不用。”赵姮抱着被子,靠在床头,她转移话题,“你家别墅装修到哪了?” “不知道,反正我没出一分钱,我不管这个。” 李雨珊从不捏家里的钱,豪华别墅的事她也从不插手,她又忍不住抱怨,“我婆婆催我再生一个,我做完月子才三个月啊,她真是想抱孙子想疯了,孙女就不是人?她倒是把大孙女当宝贝!我昨天忍不住跟她吵了一架,待会儿我就回娘家!” 赵姮问:“你老公呢?” “他就会和稀泥,劝我别跟他妈计较。”李雨珊苦闷道,“我不计较,难不成她打了我左脸,我还要把右脸递给她接着打?” 赵姮恍神。 她昨天没能踢到他,他还抱过她双脚,让她对准了踢。他的牛仔裤上全是脚印。 “喂,我问你呢!”李雨珊在她眼前挥手。 “什么?”赵姮看向她。 “你没烧坏吧?”李雨珊摸摸她额头,感觉还好,她又问一遍,“我问你,需不需要我帮你介绍个男朋友?” 赵姮笑了下:“你什么时候当起媒婆了?” “我还不是为你好。人家周余伟都相亲去了,你难道还想活在回忆里?”李雨珊劝道,“你如果不喜欢蒋东阳,我就给你介绍别人,你有什么要求,说给我听听。” 赵姮轻轻踢她一下,赶人道:“行了,我要养病,你快点走吧。” 李雨珊气呼呼地说:“哈,你也太没良心了!” 李雨珊不跟病人计较,她带上礼盒和送洗的羊绒大衣离开赵姮住处。 回到车里,她习惯性地看一眼手机,刚好刷到蒋东阳新转发的朋友圈新闻,新闻正说换季流感话题。 李雨珊灵机一动,在下方留言:“我家小姮也发烧了,大家都注意保暖吧。” 两小时后,赵姮在睡梦中接到蒋东阳的电话,她挣扎着从床上爬起,“你在御景洋房?” “对。听说你发烧你了,我给你带了点药。”蒋东阳道。 赵姮披了一件外套,出去替他开门。 蒋东阳坐电梯上楼,站在公寓门口问:“方便进去吗?” “进来吧。”赵姮让开,准备给他拿喝的。 蒋东阳拦住她,“不用,我马上走。这是退烧药,这是鸡丝粥,还有一些水果。你感觉怎么样,不如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赵姮看着一堆东西摇头。 蒋东阳还想说什么,忽然一道呼喝插入:“赵姮,我说过不许带男人来这里!” 赵姮见女房东穿着睡衣,妆也没卸的站在主卧门口,面色不善地看着他们。她对蒋东阳道:“谢谢你送这些东西来,今天不太方便……” 蒋东阳听懂她的未尽之言,他皱眉看了眼那女房东,走到公寓门口,他低声道:“好好休息,我明天要去外地长辈家过春节,回来我再请你吃饭。” 赵姮客气道:“应该我请你。” 蒋东阳笑笑:“到时联系。” 人走了,赵姮站在茶几前,看着那一堆东西。看了会,她拿起退烧药。 她已经吃过一粒,现在高温稍退,不需要再吃了。她将药放回塑料袋。 女房东走过来瞟了眼,问:“你病了?” “嗯。”赵姮说。 女房东又走开了。 昨晚的酒和花生还没消化透,赵姮毫无胃口,她把鸡丝粥放到一边。女房东这时端着一壶水过来说:“把这一整壶盐开水喝了,感冒明天就好。” 赵姮道谢,收下她的关心。人人性格都有不同面,女房东阴晴不定,但好在人不算坏。 这一天过得极慢。不用工作,一天二十四小时全都混成一团。 早晨周扬胡乱吃了碗挂面,中午顺丰快递过来取件,他把粉色小水壶寄出。下午他去跟朋友打牌,输掉几十块钱。 朋友见他几小时下来脸上都毫无笑容,把钱推回去说:“大过年的玩什么钱,咱们就消磨消磨时间。” 周扬又把钱扔回去,起来说:“走了,你们接着玩。” “这么早?” “饿了,回去吃饭。” 朋友冲他背影喊:“你家里又没个女人,烧饭多麻烦,晚上在我这吃吧,我老婆炖了蹄髈!” 周扬挥挥手。 他回到家,随便炒了一道小菜,将昨晚喝剩的二锅头倒进杯中。扔瓶子时看见垃圾桶里的创可贴,他顿了顿,过半晌,他搓了把头发,吐出口浊气。 喝酒时接到老蒋的电话,老蒋嚷嚷:“找到老板了!” 周扬放下杯子,“找到了?他现在在哪?” “他跟警察说他没跑路,这几天是在筹钱。我信他个鬼!大家伙儿准备明天一起去派出所,阿扬你来不来?”说完又道,“我听那些业主说,他们明天也要去,人多好施压。” 周扬沉默了一下。 “阿扬?你在没在听?” “唔,我去。”他的工钱还没结清,自然要去讨债。 第二天,他半路捎上老蒋,到派出所时,那里已有不少人。 老蒋下车,周扬没下,老蒋说:“下来啊。” 周扬道:“你先去,我抽支烟。” 老蒋先去探情况。一群人围在门口叽叽喳喳,老蒋参与了一会,又走回面包车边,指着前方对周扬说:“阿扬,那不是你朋友吗,前几天在装修公司见过那个。” 周扬坐车里抽烟,模棱两可地“唔”了一声。 赵姮正站在人群外围。 她睡了一天一夜,今早才看到业主维权群里的最新消息。 高烧似乎已经退了,她身体仍有些不适,但那八万装修款对如今的她来说很重要,她不能不来。 她嘴唇干裂的难受,正要擦润唇膏,她忽然注意到了那个被周扬叫做老蒋的中年男人。 他朝远处走去,赵姮视线跟随。她看见对方走到一辆面包车旁。 润唇膏刚贴上干燥的嘴唇,还没擦,她一顿,忽得将手放下,接着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面包车边,老蒋刚好问道:“你不去打个招呼?” 周扬将烟几口吸尽,打开车门下地,脚用力碾灭烟头,他朝前走去。 17.第十七章 他的体型比周围人都要高大,赵姮想无视也难。众人议论不绝,赵姮就盯着议论中心看,腿旁的手却悄悄将润唇膏旋下,然后盖上盖子。 可嘴唇实在太干,她不自觉地抿住唇瓣,舌尖在里头舔过。 外人是看不见这隐藏的动作的。周扬跟老蒋几人站在一起,视线微斜,注意到她抿唇的动作,他直觉她应该在舔嘴唇。 其实自认识她后,他见她的几面,都能看出她气色不好。病来应该如山倒,她只“倒”了那一晚。 周扬垂了垂眸。 边上的人叫他:“周哥,温经理不来吗?” 周扬说起正事:“他回老家了,你们谁见到那老板了?” 大家七嘴八舌。 “等了半个小时也没看见人。” “昨天他来过一趟,说肯定不会落下我们的工钱。” “说好今天再来这里。” 周扬又问:“现在谁在里面跟警察谈?” “姓刘的那个项目经理。” 派出所里面各方都派出几名代表在内交涉,众人迟迟不见装修公司老板出现,心都提得高高的。 周扬没什么好预感,温经理那边的稻草没压下来前,公司已经在欠薪。现在真正山穷水尽,那老板就算要还债,也不会先还他们这些小喽喽。 装修公司的麻烦事太多。 所以周扬没像其他人那样着急,着急没用,他只要想办法达成结果就行。 怎么让那老板率先把欠他的钱吐出来…… 想着想着,他视线又斜过去。 “阿扬。” “嗯?”周扬随口一应。 “你怎么不去打招呼?”老蒋奇怪,这两人不是朋友么? “待会儿。”周扬道。 “哦。” 又过十几分钟,老板终于现身。 这是赵姮第一次看见对方。老板年过五十,体态略显疲惫,面对大家急切的追讨和质问,他一张嘴完全不够用。 赵姮站得很累,她强打起精神,没有像众人一样围攻上去。 业主群体中不乏能人,他们的单子有别墅有酒店有民宿,涉及金额远远高于她的,“欺软怕硬”是人性,她们这部分人是被敷衍无视的。 在老板连番做出一串空口保证后,赵姮终于站出来,“吴总你好,我姓赵。” 周扬立刻侧头。 赵姮道:“我们几家的装修款其实没几个数,就算全加起来,也跟那位开民宿的先生不好比,您也没必要为我们这点小钱耽误工夫,不如现在叫您家人朋友带钱来,您抬抬手,把我们几家的合约先解决了。派出所里挤这么多人也不好看,您说是不是?” 另几个小业主纷纷应和,今天不见钱就不让人走。更有暴脾气的业主想直接动手。 赵姮又对老板道:“‘轻重缓急’在这个时候应该反着来,把好解决的先解决,我们人少一点,您也减轻点负担。” 那老板刚才打得全是空头支票,此刻见对方这样逼迫,他索性死猪不怕开水烫,作疲惫无奈状:“我等法院传票吧,能解决谁想坐牢?” 几人倏地被激怒,涌上前将赵姮挤得要摔倒。 赵姮踉跄了一下,一只大手忽然抵住她后背,她不用回头,余光也看到了侧边的高大阴影。 她想再上前,边上的人将她按住:“这种时候你夹枪带棒的讲道理没用,姓吴的根本不会理你。” 赵姮想了想,留在原地没挤上去。周扬也没再理她,他转过身,低头跟他的那些朋友说话。 赵姮过了会才回神,她刚才被人说“夹枪带棒”。她朝周扬的背影瞟了眼。 商谈结束,那老板写下几张保证书,可保证书算什么? 整整一上午,业主们基本无功而返。明天就是除夕,这个年谁都不会过得痛快。 周扬这边也要散场了,他回头看赵姮,看了几秒,他忽然叫一声:“赵小姐。” 赵姮愣了下,她今天第一次正面与他对视。 周扬道:“要我顺路捎你吗?” “……谢谢,不用了。”赵姮说。 周扬点头,没再多说一个字,他开着面包车离开了这里。 赵姮抓紧单肩包,慢慢走去公交站。 除夕近在咫尺,这一夜,赵姮站在房间窗台,看到烟花从底下窜升,在天空炸成炫彩的画,那画色彩千变,头顶的夜空如梦似幻。 小区保安匆匆赶到,来不及阻止违规放烟花的业主。赵姮和众人一起幸运的看了一场久违盛宴。 可第二天,她还是要面对一个人的除夕。 女房东一早就不在,赵姮在客厅看了半天电视,中央台一直在播春晚的相关节目。 她小时候爱看赵本山和赵丽蓉,可如今她只能看那些久远重播。 久远到,她回忆结束后,发现自己如今正孑然一身。 赵姮关掉电视,去卫生间化了一个淡妆,然后换上衣服,走出公寓。 她取了一辆公共自行车,漫无目的骑着。骑到那家小饭店前,看到卷帘门紧闭,她也没有太失望。 她正要离开,转头的瞬间,她与百米之外的人视线相撞。 对方手夹着香烟抵在嘴边,另一只手上拎着一袋东西,穿着藏蓝色外套和牛仔裤,视线顽固,没有移动。 赵姮笑着打招呼:“周师傅,这么巧。” “呵……”周扬扯了下嘴角,慢慢朝她走来。 赵姮等着。 等他走近了,她才看出他塑料袋里装的是水果。 周扬拎了下袋子说:“我来这边买水果,你找饭店?” “嗯,可惜关门。” 周扬点头。 赵姮握着自行车把手,右脚踩住脚蹬,周扬垂眸扫到,在她开口前说:“你那房子的事,碰上你了,刚好想问问你。” 赵姮问:“什么事?” 周扬道:“假如我能帮你把装修款要回来,但这钱你得付给我帮你装修,行不行?” 赵姮有些不解:“什么意思?” 周扬:“装修公司倒闭,底下一大批人开年都暂时找不到工作,我帮你要装修款,你的房子让我来装修,最后一笔装修款也给我。对你来说,等于没变。”他说完,问道,“你怎么想?” 赵姮出乎意料。 八万块钱短时间内肯定无法要回来,她的装修只能停滞,等她再赚到装修款,不知要浪费多少时间,周扬的提议再好不过。 她问:“那你怎么装修?你和小亚两个人吗?质量能不能保证?” 周扬看着她,笑了下说:“放心,我带几个人一起干,质量不会低于你出的价位。” 赵姮果断道:“好,你帮我装修。” 说完事,该走了。周扬道:“过完年再联系你。” “嗯。”赵姮踩住脚蹬,“那再见。” “再见。” 周扬转身,赵姮也调转车头。 街上是冷清的,人人都要回家过除夕,他们来去匆匆,同赴今晚的欢乐团圆。 赵姮在白线后等待红绿灯,看着红色的数字缓慢倒计时,数字变成“1”的时候,一道声音远远地传来,“赵姮。” 赵姮回头:“嗯?” “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去哪吃?” “我家。”顿了顿,“我自己做。” “……好啊。” 他站在远处等着她。 赵姮又一次调转车头,回到他面前。周扬握了下车把,道:“不用下车,你骑着吧。” “你跟得上?” “跟得上。” “那我骑慢点。” 18.第十八章 赵姮骑慢了。速度一慢,两轮的自行车就很难掌握平衡, 她车头东摇西晃。 周扬试着帮她扶住车把手, 可赵姮骑得还是摇摇欲坠似的。步行和骑车速度本来就不同, 难以勉强。 周扬说:“你骑着吧, 骑稳点。认识路吗?” “认识。” 赵姮还是不逞强了,她稍微骑快了一些。周扬跟在她三步之后,他步子大, 基本能保持这样的距离。 自行车停在离小区最近的公共停放点,赵姮跟在周扬身侧。 上回走过的路,再走一遍,赵姮才发现她的忘性并没有她认为的那样大, 直走右拐再向前,8幢2单元就是了。 开门进屋, 赵姮问他:“要换鞋吗?”她上回没换。 周扬从鞋柜里翻出一双四十多码的男士拖鞋,赵姮看见柜子里还有女士的。 周扬说:“你穿我这双吧,洗干净没多久。另外的拖鞋都是其他租客的。” “好。”赵姮穿上他的拖鞋, 鞋头空余一大截, 她双脚往里面顶了顶,后跟又长出一大截,感觉空空荡荡的, 她低头看了看对方的脚, 至少四十四码。再大就不好买鞋了。 这应该是她穿过的最大的男士鞋子。 周扬也没多余拖鞋, 他拿出洗澡时的凉拖换上。赵姮把包放到沙发边, 问他:“你室友都不在么?” 周扬道:“全都回家过年了。” “哦。” 赵姮上回来就知道他是与人合租的, 那晚她去厨房倒水,厨房水杯风格迥异,离开时她也看到了鞋架上数量异常多的鞋子。 周扬去开冰箱,问她:“你有什么忌口的?” “没有,我什么都能吃。” “你爱吃辣?”他记得她往牛肉面里搁了不少辣酱。 赵姮点头:“爱吃,下饭。” 周扬笑笑,“那给你做几个辣菜。” 赵姮听他说这话,看了他一眼。 周扬从冰箱里拿出各色菜和冻肉,赵姮见他满冰箱都是食物,问:“这些都是你买的?” 周扬点着头,一边理出来一边回答:“那些肉是老早前买的,担心过年这几天涨价太厉害,我就买了些囤着。蔬菜是今早买的。” 拿好菜,周扬让她去坐会,他先去给她弄水果。赵姮说:“不用客气了,要不要我帮忙?” 周扬说:“不用,你看会电视。”他帮她把电视机打开。 干坐着等到底不太自在,赵姮还是跟去帮忙,周扬没赶她,他想了想,让她帮忙洗蔬菜。 水池里已经有一块解冻了的牛肉,这是周扬中午时拿出冰箱的。 他将刚刚拿出的冻肉泡在冷水里,又从塑料桶中捞出一条黑鱼。 赵姮洗着菜问他:“你经常自己做饭?” 周扬处理着黑鱼说:“嗯,平常就随便弄一两个菜。偶尔在外面吃。你呢,平常做不做饭?” “很少。”赵姮道,“念大学的时候住校,没这个条件,工作之后又太忙了,不是陪客户吃饭,就是累得只能吃外卖。” 周扬想到她现在的状态,问:“你最近工作不忙?” “刚换工作,不忙。” 赵姮洗了一会儿,才发现外套碍事,袖子会沾水。她甩了甩手,将外套脱下,走到外面放衣服。 周扬说:“没衣架,你放沙发吧。” “哦。”赵姮将外套挂在沙发头,身上有点凉,她轻咳几声。 周扬切着鱼片,抬头看了眼赵姮。她里面穿得是黑色紧身毛衣,曲线起伏,腰身勒得极细。 他低下头,又切了几块鱼片,然后挤出洗手液,将手冲干净。 周扬拿来一只玻璃杯,往里面搁了一点点盐粒,倒进热水化开,递过去说:“喝点盐开水,我泡得很淡。”顿了顿,“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家里老人都这么教。” 赵姮说:“其实会增加肾脏负担。” 周扬:“……是么,那别喝了。” 赵姮握住他手中的杯子,“我这几天睡觉出汗,喝点盐开水也好,而且这个确实能缓解喉咙肿痛。” 周扬想起他前晚在她后背摸到一身汗,他问:“温度退了吗?” “……退了。”赵姮喝了几口盐开水,避开他的视线。 周扬也不再继续,他将黑鱼片腌制好放一边,处理剩余的肉。 赵姮洗干净蔬菜,切好装盘。她刀工不错,周扬看了会,说:“不是说很少下厨?看动作不像。” 赵姮笑着说:“我小时候经常做啊。” “小时候?” “嗯。”她不再多说。 菜都备好,周扬洗出水果,让她端去客厅吃。赵姮在沙发坐下,扭头看向厨房,见周扬已经系上围裙。 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薄线衫,大红大绿的围裙系在身上,身材被勾勒得紧绷绷的。 他块头高大,站在灶台前,背要微驼。 这是生活磨砺出来的姿态。 周扬手速快,春晚快开播前,他叫人:“吃饭了。” 赵姮从沙发上起来,坐到餐桌前。 周扬道:“锅里还炖着牛肉,先吃着。” 满桌好菜,酸菜鱼辣劲十足,糖醋排骨也炸得香脆无比。 周扬开了一瓶白酒,问她:“来点?” 赵姮瞄了眼酒瓶,认出是前晚二人喝的牌子,她压下微微的不自在,说:“不喝了,我喝点水吧。” 周扬去替她倒水。 赵姮尝着菜说:“你手艺真的不错。” “多吃点。”周扬喝着酒道。 过了会儿,红烧牛肉出锅,周扬去端上桌。他喜欢大肉,这顿晚餐很丰盛。 赵姮看着这一桌的菜,问:“你一个人也准备做这么多?” “不管几个人,过年总得好好过。” 赵姮笑道:“我一个人肯定懒得弄饭菜。” “辛辛苦苦一年,也就为了过个好年,不能太亏待自己。” 赵姮说:“你辛苦一年就为了过个好年?” 周扬想了想,不答反问:”你辛苦一年是为了什么?“ 赵姮道:“赚钱啊。” “赚钱之后呢?” “当然是享受生活。” “那过年的时候为什么不好好享受一下。” 赵姮看向他,微微笑着说:“也对,那就过个好年。” 春晚早已开始,主持人全是熟面孔,台词也冗长的毫无新意,这是中国传统特色,歌功颂党必不可少。两人边吃边看。 客厅里的电视机是房东留下的,尺寸小,屏幕观影不佳,画面不够清晰,但摆在这小小的、装修古旧的客厅中,倒是相得益彰。 赵姮看了会,问他:“你往常都是怎么过年的?” “在老家的时候,除夕基本都在老人家里过,没什么特别。”周扬回忆,“吃顿饭,帮家里放串炮竹,放点烟花。” “你们家还会放烟花?” “都是亲戚家的孩子买的,买了又不敢放。”周扬拿着酒杯,问,“你呢,以前怎么过年?” “也很平常。”赵姮没什么需要回忆的,她看向电视机说,“吃完饭看春晚。” “不去玩?”周扬问。 赵姮道:“朋友都在家里吃团圆饭,没人会出来玩。” 她下意识提到的是朋友,而不是家人。周扬没再问下去。 赵姮不喜欢如今的春晚,好几个分会场,一大堆主持人,她还是喜欢从前的单一模式。 一杯水喝完,赵姮还是拿过桌上的酒瓶。周扬抬眸朝她看,她倒了小半杯。 赵姮举起杯子,“我上一年挺倒霉的,希望今年能走运。新年快乐。” 周扬拿起杯子,与她的轻轻碰在一起,看着她的眼睛说:“祝你心想事成。” 酒过三巡,桌上只余少许剩菜,赵姮吃不了多少,大半都进了周扬的肠胃。 赵姮喝得有些热,她走到阳台上吹风散酒气。万家灯火,放眼全是喜庆的红色,小区道路边挂着不少红灯笼烘托气氛。 周扬在边上点着一支烟,神经松泛下来。 赵姮倚着栏杆问:“你说别人的除夕都是怎么过的?” “多姿多彩吧。”周扬形容,“一屋子的人,抽烟喝酒吃饭,互相吹吹牛,假惺惺的推开红包,问工作问工资,再催催婚。有钱的出去玩,没钱的忍着不吵架,迷信的去庙里烧个头香。也就这样。” 赵姮笑了。 她眉眼弯起来,双瞳莹亮柔软,长发被微风拂在脸颊边。 周扬盯了一眼她的笑容,自然地移开视线,问:“穿这么点不冷?” 她没穿外套,依旧只穿一身掐腰的黑色毛衣。 赵姮摇头:“不冷,你穿得比我还少。” 周扬说:“我火气旺。” 赵姮忽然想到他毛衣底下滚烫的体温,她抿了抿唇,转移话题,“对了,你烧过头香吗?” 周扬道:“烧过,陪我妈和外婆去过,那个时候我还在读书。” 赵姮从没去过寺庙,她是不信鬼神之说的,但养母信佛,家中供着佛龛和经文。她问:“去求什么?” 周扬往栏杆外掸走烟灰,道:“求身体健康,还有保佑我考个好大学。” “你没考上。” 周扬弯腰靠着栏杆,笑道:“没学坏就不错了,还考大学。”沉默了一下,脸上笑容一点点淡下来,“那时候是不太懂事。” 赵姮安静了一会,轻声道:“人是要慢慢长大的。” 她望着远处的灯火。也许是这个新年太冷清,此刻她突然想去寺庙凑个热闹,和一堆人一起跨过零点,求神拜佛,望来年太平。 赵姮问:“你有没有去过这里的寺庙?” 周扬摇头:“没去过,我不信这个。”他想了下,问,“你想去烧头香?” “嗯。”赵姮说风就是雨,“我看看几点了。”她进屋找手机。 周扬掐灭烟蒂,跟她进来。春晚刚好播到郭冬临和马天宇的小品,似乎已近尾声。 赵姮已经在穿外套,她把头发从衣领底下拿出来,说:“应该还来得及,还有一个多小时。” “你怎么去?” 赵姮拿起手机查地图,低着头说:“这附近好像没公交车了……我记得那边应该会有交通管制,不是太远,骑自行车四五十分钟的样子……” 周扬也拿起外套:“我也去吧。” 赵姮一愣,抬头看他。 周扬穿着衣服,没理会她的眼神。 19.第十九章 他觉得她喝过酒后的行动特别利落,寻常人总要瞻前顾后理智为先, 她像长久憋着一股气, 靠酒精才能蒸发放纵。 可能他也喝多了, 他想。 周扬拉上外套, 拿上钱包钥匙和手机,说:“走吧。” 赵姮想了想说:“你喝酒了也不能开车。” “跟你一样骑车。” 赵姮不再说话,她在门口换好鞋, 周扬等在她后面,将她的单肩包递给她。 两人走出小区取车,这车不适合周扬这种体型的男人,大小不协调。赵姮看着笑了笑, 她打开手机导航。 周扬转了转车把手,低头打量小巧的自行车, 他一听语音播报,问道:“你不认识路?从来没去过?” “嗯,没去过。怎么了?” “我以为当地人应该都去过。” 赵姮笑:“我很多地方都没去过。” “嗯?” “高中寒暑假忙兼职, 大学更别提了, 工作之后每分每秒都恨不得掰开。”她设置好导航,道,“倒难得有这么空闲的时候。” 周扬读书那会不务正业, 好在他只跟着抽点烟, 没走歪路。父母对他很宽容, 他家中条件一般, 但他从没试过兼职。 有的学生打工是为体验生活, 有的是为了生活。 赵姮讲这句话时轻描淡写,周扬直觉她是后者。 两人骑车出发,这时间汽车都少见,更何况自行车。深夜温度极低,寒风迎面,好在骑得久了,身体渐渐发热。 赵姮从没试过这样骑车,深夜穿行在无人的大街小巷,整条整条的马路似乎都为她腾出空间。 周扬抬了下头,说:“你觉不觉得有雪?” 赵姮看向天空:“有么?” 似乎是错觉。 去往寺庙的几条道路今晚九点后逐一限行,只允许公共交通进出。 两人畅通无阻地赶到寺庙前,赵姮已经累得无力,热得想脱外套。 周围全是人海,赵姮隐约知道要买票入内,找到售票处,却见窗口紧闭。 她这才得知除夕夜的门票是提前销售的,当日不售,香客限流。 赵姮愣了下,她用力吐了口气,抬手顺了几下头发。 “进不了,走吧。”她说。 周扬问:“要不找找黄牛?” 赵姮摇头:“没必要。” 两人重新骑上自行,回程速度放慢,赵姮不太骑得动。 她全凭冲动行事,结果却叫人失望。 骑了一会,忽听钟声自远处传来,赵姮倏地停下,周扬也一样,两人转头望向远方。 佛家说闻钟声、烦恼轻、智慧长、菩提增。 钟声敲响,农历2016年,正式来临。 她身边只有一人,她看向对方说:“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周扬脱口而出,和她异口同声,将新年的第一句话交付彼此。 赵姮笑了笑。 周扬捏了捏车把道:“走吧,去找黄牛。” 赵姮摇头:“你知道山顶是财神庙吗?” 周扬摇了下头。 赵姮说:“我不想拜释迦摩尼了,我想拜财神。” “财神庙现在能进?” 赵姮这次学乖,她拿出手机查了一下,道:“财神庙这几晚都不开门,早上会开。” 周扬说:“那早上再来?” 赵姮点头,“好。”她又道,“我想歇一会,骑不动了。” 周扬正要说话,忽听手机铃声响起。 是赵姮的。 赵姮看见来电名称,迟疑一秒接起,道:“蒋东阳?” 电话那头的人温声含笑:“新年快乐,赵姮。” “新年快乐。”赵姮回。 周扬跨着自行车靠边,单脚踩着台阶,人依旧斜斜地坐在车凳上。 他摸出一支烟点着,转头看路边绿化带,手机信息提示音响了几回,他抽了一会烟,才拿出手机查看。 全是小亚和其他人发来的零点祝福语,他统一回了一串,那边的电话也打完了。 周扬摘下烟,踩住脚蹬道:“前面有公交站台,去那坐会儿?” 赵姮收好手机说:“好。” 两人骑到站台,将车停放一旁,坐到长凳上休息。 长凳后站着硕大的广告牌,可惜与凳子有段距离,赵姮无法靠下。 她捏了捏小腿。坐了会她想,果然,跑到最累的时候不能停,一停下来,就再也跑不动了。 赵姮不想起来了。 她拿出手机,打开春晚的视频,问:“一起看?” 周扬将烟蒂踩灭,靠近她坐,两人低头看节目里的欢声笑语。 公司的流量套餐还没到期,赵姮流量用不完,她看完一段,又播放下一段。 周扬看了会,说:“我来拿。” 赵姮将手机给他。 节目基本都看过了,没什么好看,但莫名地不嫌腻。等手机电量提示不足时,赵姮眼皮已经耷拉下来。 周扬侧头看她。她垂着头,手臂交叉裹紧大衣,已然昏昏欲睡。 他并没催她回去。周扬锁上手机,盯着她看了许久,也许是吃了饭喝了酒,还骑了自行车,她此刻脸颊微红,轻浅呼吸间,极淡芬香飘来。 过了很久,周扬终于拉下拉链,打开外套,拎起一边将她包住。 然后搂住她一侧手臂,将她裹在怀中。 赵姮困了,但并没有睡着。可她不想动,她依旧闭着眼睛。 他外套尺码大,她后背不再有风,头侧的胸膛宽阔坚实,火炉一般的温度驱散着深夜的寒意。 赵姮真的睡了过去,等马路上渐渐涌来许多人和车,她才昏昏沉沉被吵醒。 大约凌晨一两点,估计都是从寺庙里出来的,冷冽的寒风中竟有了香火气,这香叫人愈发沉迷,不愿清醒。 她依旧没动。 恍惚中,路灯下漂浮着细白剪影,浮动缓慢,画面像被定格。 赵姮抬眸,不知何时,夜空中竟然雪花起舞。 春天的雪…… 没什么风,偶有几粒雪飘进站台内,一晃眼就在人世间消散。 周扬将怀里的人抱紧,握住她蜷缩交叠着的双手,轻轻抚擦。冰凉的手渐渐有了温度。 赵姮微微僵着,然后闭上眼。 等她意识渐渐清醒,天还是黑的,瓣瓣雪花温雅的漂浮着,路面隐约有一层白。 头顶气息灼热,她慢慢抬头。 周扬依旧抱着她,将她双手握在掌中。他拇指轻轻擦着她左手手背的淡痕,对上她双眼,他低声道:“早。” “……早。” 一声“早”近在彼此唇边。 两人安静下来,谁都没再说话。过了会,赵姮听见对方的呼吸渐渐变得粗重,她腰身被人收紧。 灯光昏黄,雪花飘飘袅袅,她屏了下呼吸,唇压下来。 “唰——” 街道上忽传来扫帚大力刮过地面的声音。 赵姮倏地偏过头,抬手梳了梳头发。周扬手劲收紧,勒了一下她的腰,然后才把人放开。 环卫工人清扫着路面,清早寒气袭人,开口雾气散在空中。 周扬说:“快五点半了。” “……这么早?” “要不要找地方先吃点东西?” 大年初一,估计找不到这么早开门的店。 周扬朝环卫工人打听一下,回来摇头,赵姮裹紧大衣说:“你饿吗?” “不饿,你呢?” “我也不饿。”赵姮道,“不如现在上山?” 周扬点头:“好。” 没人像他们一样这么早爬山,大年初五才拜财神,年初一的清晨,山间小路上只有他们两人。 时间太早,缆车没有开放,上山要走一千多级台阶,两人走得很慢。 赵姮从来没这样“疯”过,这体验让她兴奋之余又有一丝迷茫和怅然。 山中的雪比山下厚,脚下积了一层白,树影婆娑间是白绿交叠的色彩。 “冷不冷?”周扬问。 赵姮道:“还好。” 走路有些累人,脚底寒气渐渐渗透。周扬步子比她大太多,他走几步等一等,又回头看她几次。 他视线扫过她的手,垂下眸,继续前行,速度放慢一些。 过了会,他又看一眼边上的人,摸出一支香烟点着,将打火机放进口袋后,他右手调转方向,将边上的小手牵住。 赵姮偏头看了眼层峦叠嶂的山景,浓雾弥漫,视线所及之处是茫然不清的。 她若无其事地继续拾级而上,手始终被对方握着。 走走歇歇,真的爬上山顶后,赵姮倒没觉得多累。天光早已大亮,两人又等一会,财神庙终于开始售票,一人八元,周扬付了两人的钱。 赵姮一眼就看到金光闪闪的、杵着金刚降魔杵的韦陀菩萨,她双手合十拜了拜。 周扬也意思了几下。 庙内供奉着各路财神,香客们陆陆续续来了一些,赵姮学着他们的样子,见一个拜一个,她没他们这样虔诚,只站着拜,没跪在蒲团上。 见人敬香,赵姮才想起还要烧香,她和周扬各拿三支香,拜后插|进香炉。 佛讲“戒、定、慧”,三支香供养佛、法、僧,觉而不迷,正而不邪,净而不染。 人人都在求,赵姮只求她的生活能彻底平静下来,她要赚钱,要供房子,还要成家立业。 周扬问:“你求了什么?” “求财。”赵姮说。 周扬勾了下嘴角,“哦。” “你呢?” “也求财。” 赵姮问:“要不要去求个签?” 周扬无所谓:“行。” 两人去摇签筒,这回赵姮跪在了蒲团上,她闭着眼,默念心愿,先钱财,后家庭。 一支签掉出来。 签文写着: 第五签,中平。 子有三般不自由,门庭萧索冷如秋;若逢牛鼠交承日,万事回春不用忧。 赵姮似解非解,可看到“中平”二字,她还是失望的。 周扬看完,跟她说:“不懂还是别瞎猜,待会找个和尚解签。” 赵姮笑笑。 周扬也去摇签筒,他摇出了第四十签,是上吉—— 新来换得好规模,何用随他步与趋;只听耳边消息到,崎岖历尽见享衢。 求签解签,两人各付各的。赵姮找到解签的师父,师父故作高深,捏着签文细看,然后徐徐道来:“这位小姐的签,是指先凶后吉,先忧后喜。” 赵姮问:“签文是什么意思?” 师父:“你现在可能被生活所累,很多事无法顺心随性,甚至身边人都忘了你的存在。” 赵姮愣了愣,竟觉得被说中。 师父继续说:“但是只要过了这段时间,就像寒冬过去,春天到来一样,你的好运就快到了。现在只是黎明来临前的黑暗,万事皆要忍耐,一切即可顺遂。” 赵姮微笑:“借师父吉言。” 师父:“这不是我的吉言,这是小姐你求出来的。” 赵姮点头,又道:“我想知道我其他方面的事情,比如财源,婚姻这些。。” 师父道:“财运方面,你目前无利,将来有利。至于婚姻……” “怎么?”赵姮问。 师父慢悠悠道:“须要慎重考虑。” 周扬在另一边解签,解签的师父说:“签文是说,你不要听信他人,不可受他人影响,做任何选择都要跟随自己的意愿。虽然前路坎坷,但走过前路,将是康庄大道。要想有所成就,一,不能被别人的话左右;二,要走在他人前面;三,依自己意愿做个重大改变。一切都将苦尽甘来。” 周扬问:“我最近要去讨笔债,能不能顺利讨回来?” 师父说:“有利诉讼。” 周扬想了想,又问:“我婚姻方面怎么样?” “虽有波折,有情人终成眷属。” 解完签,两人一道走出寺庙。 周扬问:“你的签怎么说?” 赵姮道:“说是先忧后喜。你的呢?” “苦尽甘来。” 赵姮并不太信这个,但好话谁都爱听,她望着远处山峦,心头浊气竟然散去不少。 这里地处山顶,俯瞰半座城市,远处是湿地公园和湖心,另一头山峰能看见高耸的电视塔。 时间尚早,浓雾盘旋山间,晨光如梦似幻。 有香客在敲千禧钟,钟声一荡一荡,在山间呼和呐喊。 山上极冷,赵姮一手搂紧外套,一手指着山下的城市说:“那是湿地公园,没想到能看得这么清楚。” 看台广阔,远处凉亭中坐着三三两两的香客,山风从四面八方裹挟着雪霜而来,赵姮的话音缥缈地散在了寒风中。 周扬问:“你去过湿地公园吗?” 赵姮摇头:“经常经过。” 周扬没再说什么。 过了会,他在她背后,单手将她半搂住。 也没再问她冷还是不冷,他隔着衣服,搓了搓她的胳膊。 赵姮走了一千多级台阶,双腿很沉,她其实不太立得住了。 她没动,就这样半靠在了他的身上。 快中午时,周扬和赵姮两人才乘坐公车到达城中。 车子先到赵姮的公寓附近,赵姮犯困,被周扬叫醒:“醒了。” 赵姮准备下车,周扬盯着她的背影,又将她叫住:“赵姮。” 赵姮拉着扶手侧头看他。 周扬说:“装修款一有消息,我就联系你。” “好。”赵姮点头。车停下,车门缓缓打开,她说了声,“我下了。” “嗯。”周扬看着她下车,然后朝前走。 很快就看不见了。 他回到家中,困倦地捏了捏眉心,没去收拾厨房的碗筷,他一头倒在沙发上。 闭了会眼,他拨通老蒋的电话,说:“老蒋,把大家叫起来,商量一下怎么去要债。” 老蒋道:“啊?大年初一的,不用这么急吧。” 周扬仰躺在沙发上,点上一支香烟提神,道:“你不怕姓吴的真跑路?” 老蒋想了想,一咬牙:“好,我待会就给你电话!” 周扬盯着天花板,慢慢地吐着烟圈。 20.第二十章 他凌晨的时候其实眯过一会。一两点钟香客散场, 他那时看到第一片雪出现在路灯下。这回他确定看清了, 低头见怀里的人睡得熟, 他就没讲话。 后来她还是睁开了眼,见到了雪刚来的样子。 胳膊架在沙发外,烟灰烧出长长一截, 断落到了地上。周扬枕着后脑勺,偏过头去看, 看了会, 他胳膊收回来, 用力吸一口烟,然后翻身坐起, 将烟掐进烟灰缸。 周扬去冲了个澡,冲完回房间躺了不到一小时, 老蒋和工友们就一道找来了。 周扬打着哈欠给他们开门, 指着客厅说:“随便坐。” 老蒋笑着问他:“昨晚干什么活去了,怎么刚睡醒?睡到现在啊?” 周扬扯了下嘴角没答, 他给来的十几个人分了一圈香烟,烟盒见空。 一行人沙发一堆、餐桌一堆的坐下,周扬坐在餐桌旁, 后背靠着墙壁, 问他们有什么主意。 老蒋跟周扬比较熟,他走来走去到处打量, 还试着去拉房门, 其他租客的房间都上着锁, 周扬看了他一眼,没有管他。 另外的人互相商量着道:“我看干脆收拾他一顿,逼着他把工钱拿出来。整天说自己没钱,这么大个公司呢,把公司里的东西都卖了也能值不少钱!要不我们去把公司搬了?” 周扬揉着空烟盒说:“我一开始也想过揍他一顿,不过还是算了,用不着犯法。” “那怎么办,电视台的人都来过了,他也不怕曝光。” “也不是不怕曝光。”周扬道,“吴老板这人软硬都不吃,软的要是行,公司没倒之前我们也不会拿不到薪水;硬的就更别说了,业主够强硬,但这几天哪个捞回装修款了?” “周哥,你是想出什么办法了?” 周扬正要开口,老蒋突然扶着厨房门框冲他道:“阿扬,你这烧的什么好菜啊,我可看到水池里有两双筷子。” 周扬噎了下。 “不像是今天中午烧的,是昨晚烧的?你跟谁一起过的除夕,忙到现在连碗都没洗?”老蒋打趣他。 “废话这么多。”周扬朝沙发一抬下巴,“坐!商量正事。” 老蒋只是好奇了一下,并没有多想,也没刨根问底的打算。 他坐到了沙发上,周扬沉默了一阵,才想起自己要说的话。他道:“我想了几天,这人现在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但是个人总有软肋,他不是有个女儿么……” “周哥,这个……不太合适吧?” 周扬又一次被人打断,一时没明白什么合适不合适,过了会,他把手边揉成团的烟盒往对方脑袋一扔,“瞎琢磨些什么!” 对方年纪不大,知道自己想得太歪了,尴尬地挠挠头。其余的人调侃他:“你以为怎么着不合适啊?” 周扬由他们闹了一会,他手指轻轻摩擦着手机屏幕,按亮一下,看了眼时间。 回来到现在才两个小时。 等玩笑开得差不多了,周扬才打断道:“行了,还是说正事吧。” 大家又安静下来听他讲。 周扬道:“我是想,他自己不要脸皮,他女儿总要脸。” “你是说我们去找他女儿?” 周扬摇头:“找他女儿的公公婆婆。” 装修公司老板的女儿嫁得好,亲家也是有头有脸的生意人,这不是什么秘密。 公司资金周转不灵,欠债累累,这事虽然已经上过新闻,但隔着电视机和身临其境的感受是大不相同的,当面败露,才真叫丢脸。 周扬还没说完,他继续道:“再一个,吴老板不止装修公司一个生意,他弃了一块,不可能全都扔了不要,要想活总要人帮忙。他这一身骚要是闹到他亲戚朋友跟前,人家总要掂量掂量,他自己也得投鼠忌器。” 大家想了想,问他:“那我们什么时候找过去?” 周扬道:“越快越好。” “那就等过完年……” 周扬打断:“不,就要这几天。” “现在还过年呢。” “大过年的亲戚朋友才聚得多。”周扬道,“一大家子亲戚朋友总得聚几个餐,你们谁有门路,去打听打听他们什么时候、会在哪聚。” 一人说道:“这个好找,他们过年过节都在同一家酒店吃,每次都是公司里的人帮忙订得位子。酒店名我忘了,回头我去问问。” 周扬点头。 另一人道:“那我们到时候就直接冲到人家面前啊?” 周扬说:“不,不是我们,是业主。” 这下除了老蒋,其余人都诧异了,“业主?” 周扬说:“对,我们把那些个小业主先推出去,我们再去做个好人,想法让他把工钱交出来。” 周扬慢慢解释给他们听。 业主们要钱无非就是想完成装修,吴老板口口声声说没钱,大钱他或许真的没有,小钱肯定有。 业主付给公司的装修款,一部分是成本,一部分是公司利润,让吴老板全吐出来,那就等于让他把生意还回去,一毛钱都没得赚,相当于亏本。 假如他们这些工人把活接过去做,刨除工人的劳务费,吴老板盈利相当可观。 所以归根究底,是怎样让吴老板把钱吐出来。 周扬想来想去,手段无非也就两个,一个让他和他宝贝女儿没脸,一个就是没伤害到他根本利益。 业主们是不清楚他那么多私事的,只有他们先铺好路。 大部分人还是不理解,“为什么这么麻烦?我们直接去把工钱要回来不就行了?” 老蒋这时开口:“嘿,所以说你们年轻人想法就是简单。” 这事周扬两天前跟他商量过,他道,“我们去闹了,万一吴老板还是不肯给呢?这主意又不见得百分百成,这样一来,我们不就把关系真的闹僵了?之前我们也就跟他商量着来,这回要下他面子,是要打上门的!” 他一点点分析,“再说,就算吴老板他以后当不成老板了,他还认识那么多老板朋友呢,谁知道我们将来跟哪混?万一混到他朋友手里?做人留一线,要死也让别人先死,我们躲后面看情况再说,这不正好!” “咳——”周扬清了下嗓子,瞥一眼老蒋。 老蒋都是按照周扬跟他分析的来说,他不认为有什么不能让大家知道的。 周扬无奈,接过话茬道:“最主要的是,春节一过,我们暂时找不到别的装修,如果吴老板真肯把业主的装修款和我们的工钱吐出来,我们还有的赚一笔,趁这功夫也能有个缓冲。” “还有一点,”他道,“这钱他不会全给,具体的等我空下来再仔细算算,得让他肯吐,我们又不太吃亏。他要是给的少了,我们也接着,多弄几单装修回来就成,要是能给那些瓷砖店窗帘店拉几单生意,光回扣我们也能赚不少。” 周扬干脆把话一气说完:“其他人我们就不管了,就我们几个。” 另外还有许多人都在老家过春节,周扬管不了那些人的死活。 “你们怎么看?愿意吃点亏就做,不想吃一点亏的,也没事。”周扬最后问。 每年都有这么多工人讨薪的,多少人能真正讨回来?这次他们倒霉,家里有老有小要养,周扬把方方面面都顾虑到了,他们完全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大家讨论着:“那我们怎么让业主去闹事?” 周扬说:“给他们透消息,说吴老板有钱吃鱼翅。” 业主的联系方式是很容易得到的,各个项目经理手里都有,大家迫不及待就要行动,周扬提醒道:“找那些小业主就行,大的项目我们吃不下。” 众人听他的。 等人都离开了,周扬才去厨房将碗筷洗出来,洗到一半时电话响,周扬出去一看,是老家的舅舅打来。 他这才想起早上没给对方拜年。他跟舅舅的关系不算太亲近,但也不疏远,偶尔会打个电话问候一声。 打完电话,周扬回厨房把剩下的碗洗了,又将换下来的裤子随手泡进倒了洗衣液的脸盆。 搅了几下水,他动作一顿,接着马上将裤子拎出来,水哗啦啦地下坠,他满手泡沫,从湿漉漉的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签文。 周扬把湿了的签文纸放到毛巾上,吸了吸水。 幸好裤子下水只是一会,签文没湿透,周扬把纸放到桌上晾干。 接下来他没什么事做,躺沙发上看了会电视,然后看了下时间。 已经快六点,天也黑了。周扬穿上外套,带上手机钱包,出门去买烟。 他走得稍微远一点,没在小区外面的商店买。买好烟,他站在一棵梧桐树下抽起来,看了会路边积雪,他拿出手机打了一串字,最后还差一个标点符号时,他眯了眯眼,吸一口烟,想完后,将字删光,直接拨通电话。 背景音乐是一首英文歌,周扬边听边用脚拨弄梧桐树底下的石块。 石块被积雪覆盖,他动一脚,积雪就往下掉,覆得一点都不牢固。 “喂……” 周扬停下动作,问:“吵醒你了?” “……没事,也该醒了。” 周扬道:“你是不是加了装修公司那个业主群?” “加了。” “我想问他们的联系方式。” “……要干什么?” “这两天我们去要装修款……你要不要出来?” 他说着,抽一口烟,吐出白色烟圈后道:“你那要是没人,不如一起吃个晚饭,我慢慢跟你说。” 那头沉默了一会,周扬又吸几口烟,黑夜中光点快频率的一闪一闪。 好半晌,周扬才听见那头说,“又去你家?” 周扬弯了下嘴角,“你想去哪吃?” “小饭店开了吗?” “没开。” “你怎么知道?” “我看见了。” “哦。” 周扬问她:“出来吗?” “……嗯。” 二十分钟后,赵姮走出小区,看见了站在梧桐树下,等待已久的男人。 21.第二十一章 “等很久了吗?”赵姮问。 “没多久。”周扬说。 赵姮闻到一股很明显的香烟味, 她又低头, 轻轻扫过树底下的两根烟蒂。 刚才电话最后, 她问他哪里见,他说他在御景洋房附近。 赵姮笑了笑,说:“抱歉, 我刚才接了一通电话,所以耽误久了。” “没事。”周扬不知道她跟谁聊的电话, 他也不问。晚上街边很冷, 周扬道:“走吧。” “嗯。”赵姮又瞥了眼烟蒂, 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有当着他的面捡起来扔垃圾箱。 两人都在附近取了一辆公共自行车, 雪后马路有些打滑,他们推着车并肩慢行, 没有马上骑。 赵姮中午回到公寓已经洗过一个澡, 现在出门,也换了一身衣服。 从前过年她都会去商场选购新衣, 今年她省下了这笔消费,看边上的人,他的衣服倒是挺新。 看来他确实在享受过年。 “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嗯?”赵姮抬头看他。 周扬说:“昨晚一直呆在室外, 你发烧不是才刚好?吹了风不要紧?” 赵姮道:“一点事都没有, 我倒觉得现在比之前要精神的多。” 她说的是实话,洗完澡后她倒头就睡, 也许是因为骑了一小时自行车, 外加爬了一千多级台阶, 运动量过大,她睡眠质量格外好。 再说她昨晚也不冷…… 赵姮挽了一下头发,视线微移。 周扬看她素颜的气色,“唔”了声,说:“那就好。”又垂眸瞧她腿,“你腿没感觉?” 赵姮张了张嘴,接着笑了下:“好酸。”又酸又涨。 周扬笑道:“那还是骑车吧,快点到。” 赵姮点头,骑上自行车,迎风问:“你的腿也酸?” “我没感觉。” 附近开门营业的小饭馆也有一些,过年最图酒桌上的气氛,这时间点客人全都爆满了。 大些的店又没必要去,太贵没意思。赵姮最后还是跟周扬回了他家。 两人进屋,赵姮穿上周扬的大拖鞋,听见周扬说:“想吃什么?” 她道:“要不这回我来做?” “你?”周扬把她的单肩包放好,抬头看她。 赵姮点头:“好久没下厨了,这次正好,要不要试试我的手艺?” “唔,”周扬转身朝冰箱走,说,“行。” 两人凑在不大的双门冰箱前,挑挑拣拣一番后,周扬帮她把菜拿到厨房。 赵姮脱下外套,跟昨晚一样挂在沙发头上,她挽起毛衣袖子进去,周扬替她拿来围裙。 过年是该好好过的,不管上一年如何,这一年的新春已经来了。赵姮系好围裙,准备大显身手。 周扬去客厅打开电视机,随便调到湖南卫视。看预告,待会要播华侨华人春晚,屏幕上放出一张年轻帅气的脸,周扬看了眼这明星的名字,叫吴亦凡。 他没听过。 看了几分钟,他从沙发上起身,慢慢踱到厨房门口。里面的人正在往锅里倒菜油。 赵姮一手拿铲,一手拿油壶,看了眼周扬,道:“我外套口袋里有根皮筋,帮我拿一下。” 周扬回头去翻找,找到后给她拿来。 赵姮瞄了眼皮筋,又朝水池边的抹布看了看。她头发太长,垂落下来实在不方便。 她正要去擦手,周扬忽然问:“要扎起来?” “嗯?嗯。”赵姮说。 周扬手指头慢慢捻着皮筋,赵姮把火关小,拿抹布擦了擦手。刚要朝周扬拿皮筋,屋外突然“嘭”一声巨响,她吓了一跳,接着就看见厨房窗户上映出炫彩夺目的花形。 周扬把窗户打开,赵姮靠过去,两人一齐朝天空看,盛放的烟花将他们头顶这片天照亮。 有人竟然在这栋楼下放烟花。 赵姮有些不可思议,她看向周扬,笑着说:“前天晚上,我房间楼下也有人放烟花。” “你们小区能放?”周扬问。 “当然不能,保安后来把人拉走了。”赵姮顿了顿,“等烟花放完才拉走的。” 周扬笑了笑,朝楼下一抬下巴,“等着看看我们这的保安什么时候来。” 等待的时候,烟花一次次绽放,也许是看到这边有人突破了桎梏,远处的人也跟着放纵,又有烟花在天空盛开,一近一远,交相辉映,似在庆贺这繁华盛世。 冬去春来,烟花半醒。赵姮感受着拂雪而过的寒风,深深地吸一口热闹的烟火气。 她指着楼下说:“来了。” 物业姗姗来迟。 周扬道:“都快放完了。” “说不定他们也想看。” 周扬看向她,牵了下嘴角。 “啊。”赵姮轻轻地叫了下,转身跑到灶台前,把小火关掉,周扬跟了过来,赵姮看了他一眼,说,“把火给忘了,幸好锅没焦。” 她重新倒上菜油,身后长发被人轻轻地束起。 赵姮顿了下。 周扬慢慢将她的头发拂到后面,手指圈住发束,再把皮筋套上,将发束穿进去。 他第一次做这事,以为很容易,可穿进一点后,一小缕头发就逃了出来。 他停了一下,松开皮筋,重新梳理这一头栗色长发。 手指碰到赵姮耳下,赵姮微微动了动。锅里的油微热,她怕又要烧过头,将火关小了,她继续等着。 后颈处,粗粝的手指一下一下、小心的擦过,将她的发丝仔细收拢,她几不可察地颤了下。 周扬注意到了他手指碰到她后颈时,她敏感的颤抖。他顿了顿,见身前的人似乎要转头,他低声道:“就扎成一束?” “……嗯,”赵姮说,“垂下来的一束就行,随便绑一下。” 周扬笨拙地替她绑好,最后又给她梳了几下辫子。“好了。”他说。 油锅已经很热,赵姮端起菜盘准备开炒,提醒他:“小心油,你过去点。” 周扬手掌抚过她头顶,他退开几步。 厨房里立刻油烟沸腾。 赵姮很久没下厨,手艺并没生疏。菜香味升起来的瞬间,她想,她是很喜欢这烟火气的。 炒完菜,她解下围裙,周扬说:“给我。” 她把围裙给他,周扬拿去放好。两人坐下吃饭,华侨华人春晚也开播了。热闹歌舞声中,一桌饭菜渐消,谁都没提装修款的事。 湖南卫视的春晚结束前,周扬将赵姮送到御景洋房门口。赵姮的辫子已经拆了,长发舒软的垂落着,风吹起几缕,她抚了抚,双手插回大衣口袋,“到了,我回去了。” 周扬点头,看着她走进小区。他没骑那又小又红的自行车,一路慢慢往回走,半途抽支烟,越走越热,他把夹克拉链拉下来一些,扯了扯毛衣领口。 接下来几天,他跟老蒋几人忙于正事。装修工人中许多都是夫妻档,他们在替小业主们装修时,多多少少能跟对方聊上几句,这回要讨债,妻子一方出力不少,她们通过手机在业主前极有技巧的搬弄了一会儿是非。 等到大年初五的傍晚,装修公司老板女儿的公公婆婆在五星级酒店宴客,被挑起火气的小业主们聚集在一起,终于找上门去。 五星级酒店内一阵鸡飞狗跳,周扬和老蒋几人,在酒店边上的一家川菜馆吃得热火朝天。 老蒋闹着气氛,“隔壁的鲍生翅肚有什么意思,还不如酸菜鱼带劲,一勺汤就能下一碗饭!” 周扬笑了笑,除夕那顿饭,她也吃了不少酸菜鱼。 盯梢的人回来了,喘着气说:“都、都快要走出来了。” 几人放下筷子,结账后不紧不慢地朝酒店走去。 远远就听到小业主们在喊“报警”、“叫电视台”,走近了,还看见吴老板被人拉扯不放。 边上的人是他的女儿,此刻一脸难堪。 盯梢的人悄声说:“他女儿的公公婆婆还在酒店里招待客人呢,刚才那吵的,我看他们哪还吃得下,老脸都丢光了!吴老板是逃出来的。” 周扬他们站在暗处看热闹,那边不知道还要吵多久,看了一会,周扬说:“行了,都回吧。” 三三两两散去,老蒋和他一道,见他一直朝着一个方向看,他问:“看什么呢?” 周扬朝那方向抬了抬下巴,“那边是不是湿地公园?” “是啊,怎么了,你想去?现在那边好像还有活动,什么赏梅花的。” 周扬点点头,没有作声。 没多久,警察都来了,吴老板和那群人都被请离了酒店大门,拉扯叫骂延续到人行道上,民警不断劝说,周扬在这时走过去,叫了声:“吴老板。” 吴老板叫不出他的名字,但对他这人有印象。周扬皱着眉看了看闹事的业主,问:“怎么回事,用不用帮忙?” 吴老板真是筋疲力尽了。 最后一行人还是被请去了派出所,吴老板再做连番保证,业主们却是信不过他,他们刚刚还见他红光满面大宴宾客。 老蒋帮吴老板说话,周扬趁机走到他边上,小声跟他商量事。 吴老板听着听着,心底开始动摇,周扬说:“这事总要解决,拖久了更麻烦。” 吴老板也知道账是赖不掉的,他不想自己的照片和信息出现在马路LED的老赖名单里。 周扬说:“你就当把装修单转给我,你还是赚你的,我们少赚点没事,也就混口饭吃。” 吴老板低头思量。 周扬最后说:“我们这边有十二个人,之前的工钱加起来也没多少,帮着结一结,我们就帮你把这烂摊子解决了。” 吴老板盘算半天,权衡利弊,最后一咬牙,终于在民警的见证下将这部分装修单转给周扬。 这一晚弄得吴老板和女儿颜面尽失,他不想再握这烫手山芋,回去连夜翻出装修合同,算好账,压了些许装修工的工钱,把余下的钱结清了。 周扬后半夜才回到家,一觉睡到天亮,醒来看时间,已经是下午。 他给赵姮打去电话。 赵姮收到他的电话前,正在同李雨珊聊微信。李雨珊的表姐在市委工作,和周余伟是同事,她总能得到各种消息。 李雨珊在语音里咬牙切齿:“那王八羔子今天晚上就有场相亲,还是我表姐领导介绍的,据说是她领导亲戚家的女儿,一个富二代。” 赵姮还没回复,周扬电话就来了。 “喂?”她说。 “……你明天有没有时间?” 赵姮手边刚好是一根皮筋,不是年初一晚上绑头发那根,她捻过来,说:“有,怎么了?” “明天初六,湿地公园的探梅节最后一天,想不想去玩玩?” “看梅花?” “嗯,怎么样?” 赵姮指尖戳着皮筋,说:“好啊。” “……那明天我来接你。” “你要开车?” “嗯。” “坐公车吧。”赵姮道,“那附近估计不好停车。” 周扬一想也是:“那行,明天我们坐公车。” 第二天天晴,真正万里无云,太阳暖融融的,温度已经攀升,春的气息在蔓延。 赵姮跟周扬通着话,她等在公交站台,问他:“公车还没到?” “没,我看看……”周扬说,“应该快了。” 过了会,“来了,我上车了,你看着下一班。” “嗯,知道了。” 赵姮等了大约六七分钟,一辆绿色公交车开到站台,她上了车,车上已经没位置,周扬倒是坐在靠过道的座位上。 他站了起来,边上立刻有人状似要过来,他扶着椅背挡住,看也不看对方,朝前面的赵姮说:“来这儿!” 赵姮走过去。 周扬让开,在她耳边道:“坐吧。” 赵姮四处看了看,估计下一站人就要人挤人了,她从善如流地坐下,周扬守在她边上。 广播报站,车门打开,又涌来一群人,周扬电话刚好响起,来电显示是陌生号码,他扶着椅背接听:“喂?” “喂……你好,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我不小心撞过你的车,我姓周。” 电话那头的语气似乎有些急躁,周扬垂眸瞥了眼赵姮。 赵姮将长发挽到耳后,注意到他的视线,她抬头看向他,眼神询问。 她今天化了淡妆,颜色极好看,栗色的长发光泽显亮。 周扬对着电话说:“打错了!” 然后挂断。 22.第二十二章 周余伟听着手机里的忙音,呆了一呆。他重新看一遍通话记录里的号码, 不确定地又往下翻找, 找到他付修车钱那天的日期, 比照时间, 他应该没有打错电话。 他疲惫地抹了抹脸。 昨天晚上他去相亲,对方是父亲朋友家的女儿, 刚好和他领导家也是亲戚。那人名叫郑曲悠, 与他同龄,双方家事也门当户对。 交谈中得知对方的高中是师大附中, 他一下就想到赵姮,她也是师大附中毕业的。他心脏像被针刺了刺。 他和赵姮在一起的最后半年, 是在争吵和各种压力之下度过的。他在最烦躁疲惫的时候说出了“分手”二字,最初也许只是气话, 想释放压力,可说完那一刻,他心底却真的松了一口气。 于是顺理成章,他们分手了,赵姮在十天后将他的那份首付钱还给了他。 他逃避了一阵, 那一阵耳根清净, 他在适应着没有赵姮的日子,轻松、没压力。 可他开始想她…… 那天在红绿灯路口,是他在正式分手后第一次看见她, 他失控了。 直到昨晚相亲, 听见对方说出“师大附中”, 他再也压抑不住。可他已经全无赵姮的消息,他找不到她。 他躺了一晚,就在刚才,他忽然想起那面包车主人,于是立刻翻找出上个月的通话记录,拨通了那串号码。 周余伟手撑着脸,又抹了两下,然后深呼吸,再次去拨那人的电话。 公交车内已经挤满人,周扬贴着赵姮的椅子站,他口袋里的手机一响,赵姮马上听见了,“电话。”她提醒。 “唔。”周扬掏出手机,看见那串陌生号码,他直接摁断。没两秒,铃声锲而不舍地又响,他索性调成静音,不再理会。 赵姮见他没接,下意识地看了他一眼,周扬低头跟她说:“那种骚扰电话。” “哦。”赵姮道。 公交司机开车猛,到达湿地公园附近的时间远比他们预估的早。两人下车,走到公园售票处买了两张票。大年初一到初六这几天举办探梅节,门票打折,价格异常便宜。不过工作日期间本地市民是可免费入内的。 赵姮从小到大都生活在这座城市,却从没进过这里,她看了看湿地公园的地图,跟周扬商量着线路,从哪到哪最近,沿途有什么风景,从哪个路口出去最便利。 她要做个简单规划,利用最短的时间、最省力的路程,获得最大的休闲娱乐收益。 周扬听明白了,他搓了把头顶,然后笑了声,说:“走吧。” 赵姮问:“往哪条路?” 周扬看了看两条分叉口,对赵姮说:“来,我们石头剪刀布,你东我西。” 赵姮不解:“什么?” 周扬已经举拳:“来,石头剪刀——” 赵姮从初中毕业就没再做过这动作,她莫名其妙地伸出手,比周扬慢一拍,她是拳头,对方是剪刀。 周扬说:“听你的,往东走。” 赵姮回过神来,她仰头看他,忍不住笑了笑。 周扬的视线在她脸上待了一会,然后拉起她手腕,朝东走去。 沿路尽是梅花。赵姮认得出绿萼梅,这种梅花瓣白,花萼绿,很好辨认,也似乎很常见。 剩下的梅花她就叫不出名字了,周扬没比她强,他指着所有红色的梅花说:“这些都是红梅。” 赵姮笑了笑:“哦。” 她还是打开手机中的一个识花APP,扫一扫各种各样的梅花。也不知道准不准,但软件还是教会了她几种梅花的名词。 “朱砂梅、宫粉梅都叫红梅,我怎么觉得分不出来。”赵姮仔细研究了一下。 又看龙游梅和玉蝶梅,都是白的。 两人正研究梅花枝上的梅,忽然听见有人叫了声:“红梅,这里!” “哎,找你们半天了!” 赵姮和周扬望过去,名叫红梅的是个五六十岁的女人。 似乎许多阿姨的名字都叫做“红梅”。两人对视,莫名其妙地笑起来。 周扬问:“要不要坐船?” 坐一趟船价格太贵,赵姮有些犹豫,最后还是摇头:“不了,我们就到处走走。” 一路走一路拍照,赵姮觉得梅与其他花最大的不同,是梅树虬枝伸展出来的那份傲骨,如果没有这些虬枝的抵托,梅也就是个花罢了。 梅林深深浅浅,春初在花香中绽放,闻得久了,有些醉人。 看完花,拍完照,一上午已经过去,两人离开湿地公园,出来后找地方吃东西,最后坐车到了美食街。 小吃有很多,赵姮其实有好几样想尝,可她知道自己的胃口。她买了一份铁板豆腐,试着跟周扬分,周扬吃了一半。 后来她又买了份糍粑,依旧与周扬分了下。等她再买定胜糕时,周扬直接接过塑料袋,把一块糕掰成两半,他一口就把自己那份吃了。 赵姮咬着半块粉红色的定胜糕,指着前面孙大圣造型的气球说:“去年卖的是喜羊羊。” 周扬说:“去年是羊年。” “嗯。”赵姮道,“明年是鸡年……” “那就卖老母鸡了。” 赵姮笑了笑。 春节的最后一天就这样过去了。这一晚赵姮睡得很浅,东西吃太多,胃有点撑,明天要开始忙赚钱,她脑中已经在算账,房贷、装修余下的费用、生活费…… 她依旧活在现实中。 第二天六点不到,周扬起床外出,前往火车站接小亚。 小亚和他姐姐扛着大包小包出站,周扬打着哈欠去帮他们拿行李。 小亚姐姐不敢太麻烦别人,让周扬在半途放她下车就行,她自己坐车回学校。周扬无所谓地说:“没事,送你吧。” 将人送到大学门口,周扬坐车里等,小亚帮她姐姐送行李进去,过半天才出来,小亚脸色不好。 周扬叼着一根没点火的香烟,问他:“怎么了,脸这么臭?” 小亚摇摇头。 周扬也不多问,他拿下香烟道:“我先送你回去休息?” 小亚打手语:先回去放行李,然后去开工。 周扬问:“你不用休息?” 小亚摇头。他知道春节期间发生的事,周扬为讨薪忙碌,现在他手上又有许多装修活,他还要赚钱生活,小亚不好意思拖他后退。 周扬没意见,他载着人先回一趟出租屋,等小亚收拾好,他整理了一下工具,前往华万新城。 半途他靠边停车,进店里买了一只塑料便盆。 到了华万新城的房子里,周扬先把便盆安在卫生间的下水管上。 小亚看着成堆的瓷砖问:我们铺瓷砖? 周扬说:“先铺着,回头换人。” 小亚顿觉自己帮不上忙,只好帮他搬搬瓷砖,打打下手。 周扬打算先将卫生间瓷砖铺好,他忙活起来,不一会却听见一阵重物倒地的巨响。他放下工具,循声找到小房间,见纸箱东倒西歪,里面的书籍散在地上。 他皱眉:“怎么回事?”说着就去捡拾。 小亚:我想开窗通风,不小心碰倒了。 小亚越帮越忙,还弄翻了那位赵小姐存放在这里的东西,他生怕里面有贵重物品,赶紧翻检查看。 翻到一个漂亮的本子,小亚拉拉周扬手臂。 周扬将翻倒的箱子扶起来,再将掉落地上的书籍放进去,无意中翻开一本药学课本,见到内页写着“赵姮”二字。 他一直以为她叫“赵恒”,还想她的名字很男性化,原来她叫这个“姮”。 他不认识这个“姮”字。 手臂被拉了拉,他偏头看向小亚。 小亚跟他比划:她的字真漂亮。 周扬瞟了眼他手上打开的本子,上面的字漂亮洒脱,像是书法。 这是一本手账,小亚翻开的这页,日期写着2014年1月27日。 上面记载几样事,一读某某书二十页,二见某某客,三完成某某工作,之后还有四五六。 每件事后都打了“勾”,证明她已完成。 周扬以前从没见过一个人会把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安排地如此周密、并且井井有条。她规律且自律,目标一一达成,每天都清楚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这本手账记录严谨,配图文艺。 周扬把本子从小亚手里抽出来,轻敲他的头:“瞎看什么。” 小亚:字真的好看吧? 周扬忍不住又低头看了眼本子,他随意一翻,来到了第一页。 上面有个数字“3”,应该是她的第三本手账。 第一页上,只有几句话—— 1、三十岁前结婚。 2、买一套三室两厅的房子。(勾)(2014年10月16日) 3、生两个孩子。 4、至少每两年出国游一次。 这四句话,只有第二句后面打了勾,并标注一串日期,是用不同颜色的笔写的。 四句话下面,还有两句,第一句的字体很工整,不是赵姮漂亮潇洒的笔迹。 “嫁给我好吗?2014年8月27日,19:50” 下面是赵姮的笔迹。 “好。2014年8月28日,7:50” 周扬将本子一把阖上,扔进纸箱,蹲下来捡书。捡了两本,朝小亚打手语:快收拾。 小亚忙跟着善后。 收拾完没一会,大门被人推开,小亚刚好站在客厅,他看见赵姮走进来,忙“嗯嗯”叫了两声。 周扬的衣服裤子都沾着水泥,他手上还拿着工具,见到人,他说:“来了?” 赵姮道:“你在做了?” “我今天先把外卫铺好,明天会有专门的师傅过来接手,等瓷砖全铺完,到时候木工活我来做。”周扬跟她交代。 赵姮不太懂装修,对他的安排没意见。周扬又道:“对了,刚才不小心撞翻了你的那些箱子,你去看看有没有要紧的东西。” “没什么东西,都是些书和小家电。”赵姮朝小房间走,周扬跟在他身后,小亚担心自己真弄坏什么东西,也跟在两人后头。 周扬突然摘掉手套,然后伸手拿掉沾在赵姮肩膀上的一小条东西,赵姮偏头看了看,问:“什么东西?” 周扬道:“枯叶,怎么掉身上了?” “刚才物业在楼下修树,应该是经过的时候沾到的。”赵姮低头,抬手撇了撇肩膀,“还有吗?” 周扬拨开她的头发,看完一边又看另一边,最后在她发丛中又找到一小节枯叶。 他拿了下来,替赵姮理顺长发,说:“好了。” 小亚被堵在两人后头,怪异地打量着他们。 23.第二十三章 此为系统防盗章, 补足订阅可立刻看,否则须等几天  这一年的二月, 赵姮收到一张银|行卡。银|行卡没有署名,也不知密码。 她在阳光下定定地握了良久, 就近找到一台ATM机。插|入卡后, 她食指举在半空, 直到卡自动退出,她才再次插入,食指慢慢落于按键。 有了第一个数字打头,她很快将剩余五位数输入,点击“确定”。 ——对了。 她没再做其他动作,也不好奇卡中的金额。她在屏幕中看到一串日期, 2019年2月4日。 她莫名觉得熟悉。 转过身, 阳光恰恰当头。 原来已三年。 《春起》 金丙/著 晋|江原创网独家发表 第一章 “20码?什么时候能到酒店?” 赵姮坐在车里, 一边对镜涂口红,一边问开车的闺蜜。 “急什么, 同学会说好的五点,现在才三点好不好。你有这么迫不及待吗?那几个妒妇就等着看你笑话呢,她们要是问起你和周余伟的事,你怎么回答?”李雨珊问。 赵姮收起口红,垂眸将它放回包里, 道:“她们算哪根葱。” 李雨珊被她不咸不淡的语气鼓舞了一下, “哎哟, 好样的!” 车里暖气太足, 赵姮把窗户打开一条缝,细小的雪粒迫不及待地冲了进来。 不怪闺蜜将车开成龟爬,一天一夜的时间,整座城市就换了一种颜色,路面结冰,所有速度都慢了下来,她的思维也是,变得迟缓而笨拙。 耳边的聒噪持续了数分钟后,她才听清——“……渣的是他,咱们慌什么,凭你的长相身材,在同学会上转一圈,分分钟钓他十个八个!”李雨珊阵前激励。 赵姮呵了声,轻飘飘地提醒:“小心,30码了。” “我艹!”李雨珊赶紧降速。 赵姮昏昏欲睡的时候,手机响了,她一时没能分辨电话那头的身份。她把长发拂到脑后,问:“是物业?” “是的,赵小姐,我是小陈啊。”物业解释,“是这样的,一楼有个业主差点被石块砸到,您家是在装修吧?” 赵姮当初和周余伟一起分担首付买了一套房,四个月前两人分手,周余伟说房子送她,她倾尽所有,把他的那份钱如数奉还,现在她是房子唯一的主人。 两个月前房子交付,如今正在装修。 赵姮说:“先去华万新城。” 反正离得不算远,过了一个路口,李雨珊朝华万新城开去,到达附近的时候她直摇头:“这么荒凉,买菜都没地方买。” 赵姮下车前道:“所以我才买得起啊。” 小区内积雪深厚,车子没往里开,停在路边。一片风萧萧兮的苍白中,穿着红色过膝大衣的赵姮,像白纸上滴落的红色水彩,缓缓地晕染出独一无二的颜色。过程是柔和的,可呈现的却分明异样夺目。 这构图真美,周余伟也真的眼瞎。其实她也把同学会当成了战场,否则不会打扮得这样隆重。李雨珊边想边举起手机,拍下了雪地里那道傲立独行的背影,发给丈夫说:“我也要买同款大衣!” 丈夫回复地很快:“贵不贵?” 穿行雪地,鞋子上的雪在走出电梯时化成了水。赵姮见到站在1003室门口的两名物业,从包里翻出新房钥匙。 物业在旁详细说明情况,赵姮道:“装修已经一个月了,我也不知道现在什么进展。” “您没来过啊?”物业小陈问。 “没,最近比较忙。” 门打开,入目是一片又黄又绿的墙体,墙上画着各种定位走线,墙脚堆着凌乱的物品,厨房地上还有电饭煲和热水壶,屋内深处传来钝物砸墙的声音。 小陈惊奇:“一个月了,只做了这一点啊,水电都没开始做?” 里头忽然走出来一个推着两轮车的少年,车上堆积着满满的碎石,见到赵姮三人,他愣了下,回头似乎想叫人。赵姮走近他,说:“我是业主,你刚才在砸墙?” 少年“啊啊”地比划了几下,很快地,他身后又走来一人。 “什么事?” 赵姮望向少年身后。 来人个子极其高大,穿着破旧的黑色夹克,手上拿着一根烟屁股和一把大锤,整个人从头到脚附着一层石灰,看不清他的五官。 他声音很稳重。 赵姮言简意赅:“我是这房子的业主,刚刚楼下有人差点被石头砸到,物业怀疑是我家装修掉落下去的石块。” 物业小陈在旁补充:“四楼挑出墙面的装饰大理石也被砸碎了一块,因为快过年了,这一排房子现在只有六户在装修,其他几户我们刚才已经排查过了。” 他把烟屁股随手扔地上,“哦,”他问,“那没砸到人?” “没有,不过一楼业主的小孙女被吓到了,现在人还在楼下等着。”物业回答。 赵姮趁这时间拨通了装修项目经理的电话。 项目经理不知道在做什么,赵姮把事情说了一遍,对方似乎没听进去,一直说着“啊?”,赵姮耐着性问他:“现在还在砸墙,这一个月你们就什么都没做?” 项目经理说:“什么没做,不是在做了嘛,我们队里的颜值担当在给你赶工呢,他——” 对方显然醉糊涂了,赵姮直接掐掉电话,转拨装修公司的市场总监。 物业说了一遍,又去室内检查,发现正在砸的那面墙是摆放空调外机的小隔间,这块地方利用起来,能扩大主卧面积,虽然物业明面上是不允许砸这一处的。 这处下方,正好就是四楼被砸坏的那块大理石所在。 少年望着男人。 男人晃了下手里握着的大锤,朝打电话的女人看去,等对方电话打完,他才开口:“那先下去看看?” 赵姮见他在跟自己说话,她道:“当然要下去看。” 他点头,朝少年叫了声,”小亚。“然后双手比划着手语。 叫小亚的少年松开推车,作势跟他们下楼,两名物业面面相觑。 男人说:”他跟你们去吧,要真是我弄得,该怎么负责就怎么负责。“ 底楼的祖孙俩还在等着,她们也是正在装修的业主,趁今天周末,特意来看装修进度,谁知道从天而降一块石头,正好砸到脚边,四岁的小孙女吓得大哭不止。 小亚是个哑巴,长得又瘦小,他不停鞠躬,在手机上打字道歉,模样卑微脆弱,态度诚恳,就差下跪了。 原本誓不罢休的老人家无奈地表示了谅解。 赵姮手插着大衣口袋,一直静静旁观,在老人松口的瞬间,她忽地抬头,看见十楼窗口站着的那个男人,他手里又夹着一支烟。 他靠着栏杆抽着,撞到对方的视线,他才直起身,退后一步。 剩下的那块大理石,物业表示要去询价再做赔偿,问来了再跟赵姮联系。 赵姮没再上楼。 她的房子在一幢二单元,离小区门口不远。雪地上,来时的脚印已经不见了,她重新留下一串,坐回了温暖的车里。 李雨珊知道事情解决了,但见她脸色不好,便问:“怎么了?” “没什么。”顿了顿,她才说,“这世道真是谁弱谁有理。” 李雨珊笑着说:“你得了便宜还卖乖,要不是有个哑巴,这事情还有得闹好吧。” 赵姮似乎不以为然。 李雨珊嚷嚷要迟到了,赵姮说她来开,两人换座。赵姮提升车速,李雨珊看她在结冰的路面上也敢开四五十码,佩服道:“早知道该开你的小polo。” 车子离开将近半小时后,项目经理终于赶到了华万新城。他还带着酒意,一身的肥肉抗着寒,衣服穿得很少,刚从老家把老婆孩子接来这里的兴奋劲暂未过去。他循着声音找到主卧,问:“阿扬,业主呢?” 周扬停下动作,在满室的尘灰中掸了掸头发,说:“早走了。” 那只能到时再说了。项目经理四处看进度,周扬给他敬了一根烟,自己也点上,问:“老婆孩子都来了啊?” 项目经理说:“啊,刚接来的,急急忙忙吃了顿饭,老酒还没喝几口,就被你这边的电话吓醒了。怎么这么不当心啊。” “温经理——”把称呼的音调拖长,周扬才说,“没钱吃饭啊,手软。” 温经理夹着烟的手抖了下,无奈道:“知道嘞,放心好嘞。款子我也在催,公司不景气嘛,你看这房子,要不是你肯来救急,被那个业主看到这进度,又要有的倒霉了。” 他很自然而然地转移话题,“这女的很不好搞,要当心点。” 哑巴小亚读懂了他的唇语,比划了一下,温经理问:“他说啥?” 周扬道:“他问那女的怎么不好搞。” 温经理举例子:“上回她来公司签装修合同,你知道那个价格明细吧,那么厚一本明细,她居然当场在那算了两个小时,算出公司多收了两百多块钱。哎哟我去,我干装修干了二十年,还是第一次见到真的有人去算那本明细!太精了。”他说着,感叹地直摇头,脸颊上的肥肉跟着颤。 小亚在旁瞪大了眼睛很惊讶。 周扬笑了笑,拿下嘴里的香烟,随手掸了掸烟灰,道:“那还真的挺难搞。” 她头发也湿了,又抽出两张纸巾慢慢地擦拭。另外两人没有跟上车,此刻车厢内除了面包车本身发出的噪音,再无其他声响。寂静的有些荒凉,赵姮沉下心来,过了会才能听见雨水拍打车窗声。 “害怕?” 赵姮听见周扬轻声问她。 她第一次身处这样的空间,并不敢回头,但也算不上太害怕,毕竟她不是一个人。赵姮揉着纸巾说:“没有。” 周扬偏头看她一眼,道:“装修公司那边你暂时别一个人去,那夫妻俩不是什么好东西,万一碰上,你会吃亏。” “嗯。”赵姮把长发梳到脑后。 周扬却莫名感觉她并不会听他的,这女人主意太大。他索性不浪费口水,问她:“你现在想去哪?我要把孩子送回温经理家。” 赵姮朝前看了看,说:“你随便放我下吧。” “是不是没带伞?” “带了。”早晨出门时下小雨,雨伞沾水不多,她套了伞套,小伞一直放在包里。 “那我前面公交站放你下。” “好。” 到了公交站,周扬尽量靠边停,赵姮下车后直接跨上台阶,回头跟周扬挥挥手。 周扬重新上路。 24.第二十四章 此为系统防盗章,补足订阅可立刻看, 否则须等几天 边上的人叫他:“周哥, 温经理不来吗?” 周扬说起正事:“他回老家了,你们谁见到那老板了?” 大家七嘴八舌。 “等了半个小时也没看见人。” “昨天他来过一趟, 说肯定不会落下我们的工钱。” “说好今天再来这里。” 周扬又问:“现在谁在里面跟警察谈?” “姓刘的那个项目经理。” 派出所里面各方都派出几名代表在内交涉,众人迟迟不见装修公司老板出现,心都提得高高的。 周扬没什么好预感, 温经理那边的稻草没压下来前,公司已经在欠薪。现在真正山穷水尽,那老板就算要还债, 也不会先还他们这些小喽喽。 装修公司的麻烦事太多。 所以周扬没像其他人那样着急,着急没用, 他只要想办法达成结果就行。 怎么让那老板率先把欠他的钱吐出来…… 想着想着,他视线又斜过去。 “阿扬。” “嗯?”周扬随口一应。 “你怎么不去打招呼?”老蒋奇怪, 这两人不是朋友么? “待会儿。”周扬道。 “哦。” 又过十几分钟,老板终于现身。 这是赵姮第一次看见对方。老板年过五十, 体态略显疲惫,面对大家急切的追讨和质问,他一张嘴完全不够用。 赵姮站得很累, 她强打起精神,没有像众人一样围攻上去。 业主群体中不乏能人, 他们的单子有别墅有酒店有民宿, 涉及金额远远高于她的, “欺软怕硬”是人性, 她们这部分人是被敷衍无视的。 在老板连番做出一串空口保证后,赵姮终于站出来,“吴总你好,我姓赵。” 周扬立刻侧头。 赵姮道:“我们几家的装修款其实没几个数,就算全加起来,也跟那位开民宿的先生不好比,您也没必要为我们这点小钱耽误工夫,不如现在叫您家人朋友带钱来,您抬抬手,把我们几家的合约先解决了。派出所里挤这么多人也不好看,您说是不是?” 另几个小业主纷纷应和,今天不见钱就不让人走。更有暴脾气的业主想直接动手。 赵姮又对老板道:“‘轻重缓急’在这个时候应该反着来,把好解决的先解决,我们人少一点,您也减轻点负担。” 那老板刚才打得全是空头支票,此刻见对方这样逼迫,他索性死猪不怕开水烫,作疲惫无奈状:“我等法院传票吧,能解决谁想坐牢?” 几人倏地被激怒,涌上前将赵姮挤得要摔倒。 赵姮踉跄了一下,一只大手忽然抵住她后背,她不用回头,余光也看到了侧边的高大阴影。 她想再上前,边上的人将她按住:“这种时候你夹枪带棒的讲道理没用,姓吴的根本不会理你。” 赵姮想了想,留在原地没挤上去。周扬也没再理她,他转过身,低头跟他的那些朋友说话。 赵姮过了会才回神,她刚才被人说“夹枪带棒”。她朝周扬的背影瞟了眼。 商谈结束,那老板写下几张保证书,可保证书算什么? 整整一上午,业主们基本无功而返。明天就是除夕,这个年谁都不会过得痛快。 周扬这边也要散场了,他回头看赵姮,看了几秒,他忽然叫一声:“赵小姐。” 赵姮愣了下,她今天第一次正面与他对视。 周扬道:“要我顺路捎你吗?” “……谢谢,不用了。”赵姮说。 周扬点头,没再多说一个字,他开着面包车离开了这里。 赵姮抓紧单肩包,慢慢走去公交站。 除夕近在咫尺,这一夜,赵姮站在房间窗台,看到烟花从底下窜升,在天空炸成炫彩的画,那画色彩千变,头顶的夜空如梦似幻。 小区保安匆匆赶到,来不及阻止违规放烟花的业主。赵姮和众人一起幸运的看了一场久违盛宴。 可第二天,她还是要面对一个人的除夕。 女房东一早就不在,赵姮在客厅看了半天电视,中央台一直在播春晚的相关节目。 她小时候爱看赵本山和赵丽蓉,可如今她只能看那些久远重播。 久远到,她回忆结束后,发现自己如今正孑然一身。 赵姮关掉电视,去卫生间化了一个淡妆,然后换上衣服,走出公寓。 她取了一辆公共自行车,漫无目的骑着。骑到那家小饭店前,看到卷帘门紧闭,她也没有太失望。 她正要离开,转头的瞬间,她与百米之外的人视线相撞。 对方手夹着香烟抵在嘴边,另一只手上拎着一袋东西,穿着藏蓝色外套和牛仔裤,视线顽固,没有移动。 赵姮笑着打招呼:“周师傅,这么巧。” “呵……”周扬扯了下嘴角,慢慢朝她走来。 赵姮等着。 等他走近了,她才看出他塑料袋里装的是水果。 周扬拎了下袋子说:“我来这边买水果,你找饭店?” “嗯,可惜关门。” 周扬点头。 赵姮握着自行车把手,右脚踩住脚蹬,周扬垂眸扫到,在她开口前说:“你那房子的事,碰上你了,刚好想问问你。” 赵姮问:“什么事?” 周扬道:“假如我能帮你把装修款要回来,但这钱你得付给我帮你装修,行不行?” 赵姮有些不解:“什么意思?” 周扬:“装修公司倒闭,底下一大批人开年都暂时找不到工作,我帮你要装修款,你的房子让我来装修,最后一笔装修款也给我。对你来说,等于没变。”他说完,问道,“你怎么想?” 赵姮出乎意料。 八万块钱短时间内肯定无法要回来,她的装修只能停滞,等她再赚到装修款,不知要浪费多少时间,周扬的提议再好不过。 她问:“那你怎么装修?你和小亚两个人吗?质量能不能保证?” 周扬看着她,笑了下说:“放心,我带几个人一起干,质量不会低于你出的价位。” 赵姮果断道:“好,你帮我装修。” 说完事,该走了。周扬道:“过完年再联系你。” “嗯。”赵姮踩住脚蹬,“那再见。” “再见。” 周扬转身,赵姮也调转车头。 街上是冷清的,人人都要回家过除夕,他们来去匆匆,同赴今晚的欢乐团圆。 赵姮在白线后等待红绿灯,看着红色的数字缓慢倒计时,数字变成“1”的时候,一道声音远远地传来,“赵姮。” 赵姮回头:“嗯?” “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去哪吃?” “我家。”顿了顿,“我自己做。” “……好啊。” 他站在远处等着她。 赵姮又一次调转车头,回到他面前。周扬握了下车把,道:“不用下车,你骑着吧。” “你跟得上?” “跟得上。” “那我骑慢点。” 周扬没说什么,他把手机放桌上,起来经过沙发,拍了下小亚的脑袋,然后去洗衣服了。 小亚想了想,还是回房间找出银行卡,做好取钱的准备。 洗完衣服也才两点多,周扬抹了下手,给温经理打电话,问他借车。 温经理问:“你车坏了?” “被人撞了车屁股,要送修几天。”周扬说。 “我这边没车啊,要不我帮你问问有没有电动的三轮车?” “也行,你先帮我问问。” 小亚一见他挂电话,立刻比划着问他:怎么撞车了?严重吗?你刚才怎么不说? 周扬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低头咬住准备点着,说:“小毛孩子就别管了。” 小亚没瞧清他的嘴型,歪着头眼巴巴地看着他。 周扬瞥他一眼,牙齿磨了下嘴里咬着的烟。忽然又将烟取下,把它塞回烟盒 ,也不抽了。他说道:“就撞了车屁股,没多大事,车主说私了。” 小亚放心地点点头。 温经理很快给周扬回电,说借到一辆人力的三轮车,问周扬要不要。 周扬也不挑,让小亚去把三轮车骑回来。小亚站起来就要出门,被周扬拦住。 周扬说:“不着急,晚上再去骑回来。” 小亚很不解:为什么? 周扬面不改色地说:“也许人家现在有用,等晚上再骑回来,不耽误人。” 小亚很信服地点头。 周扬与赵姮约好六点在小饭店碰头,五点半时小亚出门,又过十分钟,周扬也出了门。 两地距离近,加上他腿长步子大,十多分钟后他就到了小饭店门口。正值晚餐高峰期,一桌客人离开,刚好空出位置。周扬正要进去,余光看见马路另一头骑车过来的身影,于是他站在原地没动。 路灯昏黄,她骑着红色的公共自行车迎风而来,像乱入菜场鱼池的一尾金鱼,格格不入,与众不同。 赵姮大学毕业后很少有机会骑车,买车以前办的IC卡也已形同虚设。 昨晚一路逛来时,她看到公共自行车停放点,才想起IC卡的存在。她记得里面还有办卡时存的两百块钱。 下午回到公寓,她将卡找出来,恍惚间忆起当初办卡时的情景。那时周余伟家中已给他买了宝马车,他说以后由他来车接车送。赵姮并没有听他的,她还是办了卡,充了钱。 现在也派上用场了。 赵姮骑到饭店门口,单脚抵地,稳住后才跨下自行车,微笑着跟周扬说:“好久没骑车了,还真不太习惯。” 周扬去扶了一下车把手,马上又松开。 赵姮没留意,问他:“怎么不进去?” “我刚到。”周扬说。 “噢。”赵姮将车停好,同他一道走进小饭店,又问,“小亚师傅呢?” 周扬带她走到空桌位置,回答说:“我问人借了一辆三轮车,他去骑回来。” “那他一会过来吗?” “来回一趟比较远,他来不及。” “我还想请他一道呢。”赵姮说得客气。 服务员拿着纸笔走过来,仍旧是昨天那个可爱的小女生,她看着两人,笑着说:“今天再送你们一盘花生!” “谢谢。”赵姮朝她笑了笑,又问周扬,“你想吃什么?” 周扬问服务员:“今天有什么?” “今天换了新菜单。”服务员给他们报一遍菜名。 周扬听完,点了两道半荤半素,赵姮在昨天刚见识过他的食量,等他说完,她又加两道大肉菜,加完后问周扬:“你要喝酒吗?” 周扬问:“你喝酒?” “能喝一点,不如给你来点酒?白的啤的?” 周扬看着她,顿了下才说:“白的。” 小瓶装的白酒很便宜,白酒送来,赵姮替对方斟上,自己也倒了浅浅一杯。辣味入喉,身体很快暖过来。 周扬喝口酒,微垂着头剥花生米。他的腿懒散地伸在桌脚外,送煤气罐的人经过,嚷着“让一让”,他又把腿收回,这动作一做,他忽然想起昨晚在桌底下的乌龙。 他瞥向赵姮,见她脸颊白里透红,眼眸潋滟,唇珠在灯下泛着异样光泽。他忽然开口:“你能喝多少?” “还行,”赵姮说,“没怎么喝醉过。” 周扬把花生米扔进嘴里,拿起白酒瓶,歪一歪瓶子询问。 赵姮笑了下,把杯子伸过去,周扬给她倒了点,量不多。 满室烟火气,这餐饭他们吃了一个多小时。饭后结账,两人走到柜台,周扬掏出钱包,赵姮拦住他:“别,说好了我请。” 周扬隔着她的大衣衣袖,轻推她手臂,“我来。”他说。 赵姮微笑着,按住他的钱包,阻拦住他,然后付了饭钱。 强势的不容商榷。 周扬看着她的后半边侧脸,轻轻“呵”了声。 走出饭店,赵姮推出自行车跟周扬道别。她已带着淡淡的酒香,跨上自行车,侧着头说:“周师傅,那我走了,再见。” 这话随香气一道送来,“唔。”周扬抬了下手回应,低头点烟。 他用力吸一口,手夹住烟,慢慢吐出烟圈,看着那道骑车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马路对面。 回去的路上,周扬买了一盒炒粉干,到家后将快餐盒放桌上,叫小亚过来吃。 小亚走过来:三轮车我停在面包车边上了。 “看见了。”周扬问,“晚饭吃了吗?” 小亚:我回来看你不在,到外面买了酱香饼吃。 “那炒粉干还吃不吃?” 小亚:吃,我没吃饱。你晚饭吃过了吗? “吃过了。” 小亚:吃了什么? 周扬没答,他从小亚身边走过,边脱衣边进浴室。小亚闻到淡淡的酒味,又忽然想起他几小时前才说晚上不用洗了,这会怎么又去洗澡了? 没人回答他,浴室门关上了。 周扬没说什么,他把手机放桌上,起来经过沙发,拍了下小亚的脑袋,然后去洗衣服了。 小亚想了想,还是回房间找出银行卡,做好取钱的准备。 洗完衣服也才两点多,周扬抹了下手,给温经理打电话,问他借车。 温经理问:“你车坏了?” “被人撞了车屁股,要送修几天。”周扬说。 “我这边没车啊,要不我帮你问问有没有电动的三轮车?” “也行,你先帮我问问。” 小亚一见他挂电话,立刻比划着问他:怎么撞车了?严重吗?你刚才怎么不说? 25.第二十五章 此为系统防盗章, 补足订阅可立刻看, 否则须等几天  周扬的眼神微微变了下。 小亚心领神会, 他虽然有点为难, 但还是说:去掉我姐姐下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其他的我可以借给你。 周扬没说什么, 他把手机放桌上,起来经过沙发,拍了下小亚的脑袋,然后去洗衣服了。 小亚想了想,还是回房间找出银行卡,做好取钱的准备。 洗完衣服也才两点多,周扬抹了下手, 给温经理打电话, 问他借车。 温经理问:“你车坏了?” “被人撞了车屁股,要送修几天。”周扬说。 “我这边没车啊, 要不我帮你问问有没有电动的三轮车?” “也行, 你先帮我问问。” 小亚一见他挂电话,立刻比划着问他:怎么撞车了?严重吗?你刚才怎么不说? 周扬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 低头咬住准备点着,说:“小毛孩子就别管了。” 小亚没瞧清他的嘴型, 歪着头眼巴巴地看着他。 周扬瞥他一眼,牙齿磨了下嘴里咬着的烟。忽然又将烟取下, 把它塞回烟盒 , 也不抽了。他说道:“就撞了车屁股, 没多大事,车主说私了。” 小亚放心地点点头。 温经理很快给周扬回电,说借到一辆人力的三轮车,问周扬要不要。 周扬也不挑,让小亚去把三轮车骑回来。小亚站起来就要出门,被周扬拦住。 周扬说:“不着急,晚上再去骑回来。” 小亚很不解:为什么? 周扬面不改色地说:“也许人家现在有用,等晚上再骑回来,不耽误人。” 小亚很信服地点头。 周扬与赵姮约好六点在小饭店碰头,五点半时小亚出门,又过十分钟,周扬也出了门。 两地距离近,加上他腿长步子大,十多分钟后他就到了小饭店门口。正值晚餐高峰期,一桌客人离开,刚好空出位置。周扬正要进去,余光看见马路另一头骑车过来的身影,于是他站在原地没动。 路灯昏黄,她骑着红色的公共自行车迎风而来,像乱入菜场鱼池的一尾金鱼,格格不入,与众不同。 赵姮大学毕业后很少有机会骑车,买车以前办的IC卡也已形同虚设。 昨晚一路逛来时,她看到公共自行车停放点,才想起IC卡的存在。她记得里面还有办卡时存的两百块钱。 下午回到公寓,她将卡找出来,恍惚间忆起当初办卡时的情景。那时周余伟家中已给他买了宝马车,他说以后由他来车接车送。赵姮并没有听他的,她还是办了卡,充了钱。 现在也派上用场了。 赵姮骑到饭店门口,单脚抵地,稳住后才跨下自行车,微笑着跟周扬说:“好久没骑车了,还真不太习惯。” 周扬去扶了一下车把手,马上又松开。 赵姮没留意,问他:“怎么不进去?” “我刚到。”周扬说。 “噢。”赵姮将车停好,同他一道走进小饭店,又问,“小亚师傅呢?” 周扬带她走到空桌位置,回答说:“我问人借了一辆三轮车,他去骑回来。” “那他一会过来吗?” “来回一趟比较远,他来不及。” “我还想请他一道呢。”赵姮说得客气。 服务员拿着纸笔走过来,仍旧是昨天那个可爱的小女生,她看着两人,笑着说:“今天再送你们一盘花生!” “谢谢。”赵姮朝她笑了笑,又问周扬,“你想吃什么?” 周扬问服务员:“今天有什么?” “今天换了新菜单。”服务员给他们报一遍菜名。 周扬听完,点了两道半荤半素,赵姮在昨天刚见识过他的食量,等他说完,她又加两道大肉菜,加完后问周扬:“你要喝酒吗?” 周扬问:“你喝酒?” “能喝一点,不如给你来点酒?白的啤的?” 周扬看着她,顿了下才说:“白的。” 小瓶装的白酒很便宜,白酒送来,赵姮替对方斟上,自己也倒了浅浅一杯。辣味入喉,身体很快暖过来。 周扬喝口酒,微垂着头剥花生米。他的腿懒散地伸在桌脚外,送煤气罐的人经过,嚷着“让一让”,他又把腿收回,这动作一做,他忽然想起昨晚在桌底下的乌龙。 他瞥向赵姮,见她脸颊白里透红,眼眸潋滟,唇珠在灯下泛着异样光泽。他忽然开口:“你能喝多少?” “还行,”赵姮说,“没怎么喝醉过。” 周扬把花生米扔进嘴里,拿起白酒瓶,歪一歪瓶子询问。 赵姮笑了下,把杯子伸过去,周扬给她倒了点,量不多。 满室烟火气,这餐饭他们吃了一个多小时。饭后结账,两人走到柜台,周扬掏出钱包,赵姮拦住他:“别,说好了我请。” 周扬隔着她的大衣衣袖,轻推她手臂,“我来。”他说。 赵姮微笑着,按住他的钱包,阻拦住他,然后付了饭钱。 强势的不容商榷。 周扬看着她的后半边侧脸,轻轻“呵”了声。 走出饭店,赵姮推出自行车跟周扬道别。她已带着淡淡的酒香,跨上自行车,侧着头说:“周师傅,那我走了,再见。” 这话随香气一道送来,“唔。”周扬抬了下手回应,低头点烟。 他用力吸一口,手夹住烟,慢慢吐出烟圈,看着那道骑车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马路对面。 回去的路上,周扬买了一盒炒粉干,到家后将快餐盒放桌上,叫小亚过来吃。 小亚走过来:三轮车我停在面包车边上了。 “看见了。”周扬问,“晚饭吃了吗?” 小亚:我回来看你不在,到外面买了酱香饼吃。 “那炒粉干还吃不吃?” 小亚:吃,我没吃饱。你晚饭吃过了吗? “吃过了。” 小亚:吃了什么? 周扬没答,他从小亚身边走过,边脱衣边进浴室。小亚闻到淡淡的酒味,又忽然想起他几小时前才说晚上不用洗了,这会怎么又去洗澡了? 没人回答他,浴室门关上了。 她头发也湿了,又抽出两张纸巾慢慢地擦拭。另外两人没有跟上车,此刻车厢内除了面包车本身发出的噪音,再无其他声响。寂静的有些荒凉,赵姮沉下心来,过了会才能听见雨水拍打车窗声。 “害怕?” 赵姮听见周扬轻声问她。 她第一次身处这样的空间,并不敢回头,但也算不上太害怕,毕竟她不是一个人。赵姮揉着纸巾说:“没有。” 周扬偏头看她一眼,道:“装修公司那边你暂时别一个人去,那夫妻俩不是什么好东西,万一碰上,你会吃亏。” “嗯。”赵姮把长发梳到脑后。 周扬却莫名感觉她并不会听他的,这女人主意太大。他索性不浪费口水,问她:“你现在想去哪?我要把孩子送回温经理家。” 赵姮朝前看了看,说:“你随便放我下吧。” “是不是没带伞?” “带了。”早晨出门时下小雨,雨伞沾水不多,她套了伞套,小伞一直放在包里。 “那我前面公交站放你下。” “好。” 到了公交站,周扬尽量靠边停,赵姮下车后直接跨上台阶,回头跟周扬挥挥手。 周扬重新上路。 他时不时看一眼车外模糊的后视镜。雨中的公交站台四面透风,她裹紧外套,一手收住衣服,一手去掏包。 周扬收回视线,看着前方道路。过了会,他又瞥一眼后视镜,却见布满雨珠的镜中,她正挥着手,冒雨朝他的方向跑来。 周扬一怔,立刻将车靠边,打开车门冲她喊:“上车!” 又立刻解开安全带,扑去将副驾门打开。 赵姮气喘嘘嘘地扶住车子,跨了上去。 “怎么了?”周扬问。 赵姮展开握着的手机,微微喘着气说:“温经理……说他人在医院。” “先关门。”路边不好停车,周扬重新上路,说,“电话挂了吗?” “没。”赵姮打开免提。 电话中温经理情绪激动,他一小时前呼吸困难被送进医院,才恢复少许就看到了周扬发来的视频。他让周扬来医院,他要送孩子回老家。 结束通话,周扬抽出几张纸巾塞给赵姮,纸巾盒见空了。他说:“你先跟我车,回头你去哪我再送你。” 刚才眼看面包车已经驶远,赵姮连伞都没撑就追上前,没想到跑了一会前面的车就靠边停了,快的让她意外。但对方毕竟已经开出一段距离,她一路小跑,此刻满头雨水,依旧躲不开狼狈。 她没拒绝,万一温经理再打来电话,不怕找不到人。 赵姮擦拭着自己,周扬将面包车开得飞快,转眼就到达医院。 周扬问赵姮借走手机,嘱咐她:“你就呆车里,别瞎走了。” 赵姮点头。 周扬给温经理打电话,温经理没出来,来的是他家另外的亲戚,几人合力将孩子转移到另一部车中。 周扬站在远处,赵姮看见他回过头,冲她大声喊了句:“呆着,我很快下来!” 赵姮探出车窗:“知道了!” 周扬这才跟别人一道走进医院大楼。 赵姮没等太久,很快就看见周扬小跑回来,他一上车,赵姮就问:“去看温经理了?他怎么样?” 周扬摇头,“不好。”他把手机还给赵姮,赵姮收回包里。 周扬看到今天的温经理时,对方状态依旧很差,一直看着手机里小闺女的照片。周五一家人原定要去海底世界,小闺女一身新衣新书包,还有一个新水壶,孩子喜欢得直叫。 在楼底下找到人时,她已经面目全非,心爱的水壶也不见了。 周扬沉默地握着方向盘,赵姮没有打扰他。过了会,周扬才靠着椅背,发动车子问:“去哪?我送你。” “我回家。” 这一路雨势渐小,周扬拎出车门里的抹布,对赵姮说:“帮我擦下后视镜。” 赵姮打开窗户,将镜面上的水珠擦去,擦完后抹布又被周扬拿回。 周扬擦了擦自己那头的后视镜,擦好后关窗,忽然提醒:“刚在装修公司的时候你有条新微信。” “哦。”赵姮拿出手机,看到最新一条消息来自蒋东阳,她一边回复,一边随口问,“对了,你手机坏了?” “嗯。”周扬瞄了眼她点按手机屏幕的手指,说,“昨天在温经理那摔了,又被人不小心踩了一脚,手机烂了。” “哦。”赵姮回复完,蒋东阳又来一条。 周扬听见提示音,他目不斜视地开着车,方向盘上的手指微微动了下。 将人送到小区门口,周扬正要离开,忽又被折返回来的女人叫住。 “装修公司那边你要是收到什么消息,能不能告诉我?”赵姮问。 周扬看着她,点头说:“好。” 他没开回家。时间尚早,他先去一趟商场。导购极热情地说:“先生有没有喜欢的牌子?” “有什么心理价位吗?” “银色和黑色比较好看。” “双卡双待需要吗?” 最后他花一千六买了一台国产机。 水印子留了一路,赵姮在公寓门口甩干雨伞,踩了踩地垫。 她今天跑得急,不小心扭到了脚,进门脱掉高跟鞋,她弯腰揉了揉脚腕,在平行的视线尽头看到女房东坐在地板上,对方似乎哭过,此刻又在发呆。 客厅地上躺着砸烂的蛋糕,还有红酒、杯子以及家中其他物品。 赵姮进退不得。 女房东抓着自己头发,像刚刚睡醒似的,她声音沙哑地问赵姮:“你有男朋友吗?” 赵姮取出拖鞋,穿上说:“几个月前分了。” “分了啊……为什么会分?”女房东呆呆地道,“我也有过男朋友……几年前分了,还是我单方面分的手。” 赵姮不知道怎么回应,她去卫生间放雨伞,听着女房东的醉话从背后传来,“我是不是很贱?” 赵姮权当没听见,她洗了一个澡,回房给李雨珊打电话,问她什么时候来拿蒋东阳送的特产。 李雨珊阴阳怪气地问她:“昨天的约会怎么样呀?” “约会?”赵姮擦着湿发说,“一顿饭就叫约会?” “哦,不叫约会,那他今天是不是约你看电影了?” 26.第二十六章 此为系统防盗章, 补足订阅可立刻看,否则须等几天  “……哦。”赵姮沾了沾渗进大衣里的雨水。 她头发也湿了,又抽出两张纸巾慢慢地擦拭。另外两人没有跟上车,此刻车厢内除了面包车本身发出的噪音, 再无其他声响。寂静的有些荒凉, 赵姮沉下心来,过了会才能听见雨水拍打车窗声。 “害怕?” 赵姮听见周扬轻声问她。 她第一次身处这样的空间, 并不敢回头,但也算不上太害怕,毕竟她不是一个人。赵姮揉着纸巾说:“没有。” 周扬偏头看她一眼, 道:“装修公司那边你暂时别一个人去, 那夫妻俩不是什么好东西,万一碰上, 你会吃亏。” “嗯。”赵姮把长发梳到脑后。 周扬却莫名感觉她并不会听他的, 这女人主意太大。他索性不浪费口水, 问她:“你现在想去哪?我要把孩子送回温经理家。” 赵姮朝前看了看,说:“你随便放我下吧。” “是不是没带伞?” “带了。”早晨出门时下小雨, 雨伞沾水不多, 她套了伞套, 小伞一直放在包里。 “那我前面公交站放你下。” “好。” 到了公交站, 周扬尽量靠边停, 赵姮下车后直接跨上台阶, 回头跟周扬挥挥手。 周扬重新上路。 他时不时看一眼车外模糊的后视镜。雨中的公交站台四面透风, 她裹紧外套, 一手收住衣服,一手去掏包。 周扬收回视线,看着前方道路。过了会,他又瞥一眼后视镜,却见布满雨珠的镜中,她正挥着手,冒雨朝他的方向跑来。 周扬一怔,立刻将车靠边,打开车门冲她喊:“上车!” 又立刻解开安全带,扑去将副驾门打开。 赵姮气喘嘘嘘地扶住车子,跨了上去。 “怎么了?”周扬问。 赵姮展开握着的手机,微微喘着气说:“温经理……说他人在医院。” “先关门。”路边不好停车,周扬重新上路,说,“电话挂了吗?” “没。”赵姮打开免提。 电话中温经理情绪激动,他一小时前呼吸困难被送进医院,才恢复少许就看到了周扬发来的视频。他让周扬来医院,他要送孩子回老家。 结束通话,周扬抽出几张纸巾塞给赵姮,纸巾盒见空了。他说:“你先跟我车,回头你去哪我再送你。” 刚才眼看面包车已经驶远,赵姮连伞都没撑就追上前,没想到跑了一会前面的车就靠边停了,快的让她意外。但对方毕竟已经开出一段距离,她一路小跑,此刻满头雨水,依旧躲不开狼狈。 她没拒绝,万一温经理再打来电话,不怕找不到人。 赵姮擦拭着自己,周扬将面包车开得飞快,转眼就到达医院。 周扬问赵姮借走手机,嘱咐她:“你就呆车里,别瞎走了。” 赵姮点头。 周扬给温经理打电话,温经理没出来,来的是他家另外的亲戚,几人合力将孩子转移到另一部车中。 周扬站在远处,赵姮看见他回过头,冲她大声喊了句:“呆着,我很快下来!” 赵姮探出车窗:“知道了!” 周扬这才跟别人一道走进医院大楼。 赵姮没等太久,很快就看见周扬小跑回来,他一上车,赵姮就问:“去看温经理了?他怎么样?” 周扬摇头,“不好。”他把手机还给赵姮,赵姮收回包里。 周扬看到今天的温经理时,对方状态依旧很差,一直看着手机里小闺女的照片。周五一家人原定要去海底世界,小闺女一身新衣新书包,还有一个新水壶,孩子喜欢得直叫。 在楼底下找到人时,她已经面目全非,心爱的水壶也不见了。 周扬沉默地握着方向盘,赵姮没有打扰他。过了会,周扬才靠着椅背,发动车子问:“去哪?我送你。” “我回家。” 这一路雨势渐小,周扬拎出车门里的抹布,对赵姮说:“帮我擦下后视镜。” 赵姮打开窗户,将镜面上的水珠擦去,擦完后抹布又被周扬拿回。 周扬擦了擦自己那头的后视镜,擦好后关窗,忽然提醒:“刚在装修公司的时候你有条新微信。” “哦。”赵姮拿出手机,看到最新一条消息来自蒋东阳,她一边回复,一边随口问,“对了,你手机坏了?” “嗯。”周扬瞄了眼她点按手机屏幕的手指,说,“昨天在温经理那摔了,又被人不小心踩了一脚,手机烂了。” “哦。”赵姮回复完,蒋东阳又来一条。 周扬听见提示音,他目不斜视地开着车,方向盘上的手指微微动了下。 将人送到小区门口,周扬正要离开,忽又被折返回来的女人叫住。 “装修公司那边你要是收到什么消息,能不能告诉我?”赵姮问。 周扬看着她,点头说:“好。” 他没开回家。时间尚早,他先去一趟商场。导购极热情地说:“先生有没有喜欢的牌子?” “有什么心理价位吗?” “银色和黑色比较好看。” “双卡双待需要吗?” 最后他花一千六买了一台国产机。 水印子留了一路,赵姮在公寓门口甩干雨伞,踩了踩地垫。 她今天跑得急,不小心扭到了脚,进门脱掉高跟鞋,她弯腰揉了揉脚腕,在平行的视线尽头看到女房东坐在地板上,对方似乎哭过,此刻又在发呆。 客厅地上躺着砸烂的蛋糕,还有红酒、杯子以及家中其他物品。 赵姮进退不得。 女房东抓着自己头发,像刚刚睡醒似的,她声音沙哑地问赵姮:“你有男朋友吗?” 赵姮取出拖鞋,穿上说:“几个月前分了。” “分了啊……为什么会分?”女房东呆呆地道,“我也有过男朋友……几年前分了,还是我单方面分的手。” 赵姮不知道怎么回应,她去卫生间放雨伞,听着女房东的醉话从背后传来,“我是不是很贱?” 赵姮权当没听见,她洗了一个澡,回房给李雨珊打电话,问她什么时候来拿蒋东阳送的特产。 李雨珊阴阳怪气地问她:“昨天的约会怎么样呀?” “约会?”赵姮擦着湿发说,“一顿饭就叫约会?” “哦,不叫约会,那他今天是不是约你看电影了?” “你什么都知道?” “我当然知道,你快说,看什么电影,我跟我老公也去看!” “我推了。” “推了?!”李雨珊尖声。 赵姮擦了擦耳朵,道:“我今天太累了,实在没心情看电影,所以推了。” 李雨珊不信身体疲惫这个借口,她只信“心理疲惫”,她恨铁不成钢:“蒋东阳又帅又有钱,人家还不是妈宝,不比周余伟强一百倍?!你是不是傻,还想着他!你知不知道他现在已经开始相亲了!” 赵姮一愣,她抓着毛巾,一时忘记擦头发,过了会才说:“哦,是么。” 李雨珊又对着赵姮念了半天经才放过她。 赵姮是真累,天还没黑,她头发也没干,倒下床,她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她仍旧去了一趟装修公司,这回去,那里已经大门紧闭,门口围满了业主和讨薪者,数名记者正在现场做采访。 赵姮联系律师朋友,询问这种情况该如何处理,律师表示没有办法,她帮她问下警察那边的消息。 消息很快传来,装修公司负责人已经卷款潜逃,杳无踪迹。 业主维权群不断跳出消息提示,赵姮把提示关闭。 直到周四,警方没进展,业主仍在吵,周扬也没发来任何信息。 赵姮在接到养母女儿打来的电话之后,强打起精神,简单擦了点润唇膏,坐公车赶到华万新城,从地下车库将车子开出。 半途加了两百块钱汽油,她在机场见到人。对方一瞧她的车,立刻皱眉叫起来:“怎么开你的车来啊,姐夫呢?” 赵姮扶着车门说:“坐不坐?不坐我就走了。” 沈小安把行李扔给她,坐进车里抱怨:“还好我同学刚才先走了,要不然多丢脸,我说你那么有钱为什么不换辆好一点的车啊!” 赵姮懒得跟她争论,她问:“去哪玩了?” 沈小安很快被她转走注意力,“去了厦门,我们寝室四个一起去,总共四天,我买了点海鲜,你也有份!” “哦。”赵姮开着车,问她,“你说妈和叔叔去外地了?” “对啊,你不知道?”沈小安说,“表外公过世,爸妈去奔丧,说是后天才能回来,后天还要赶着飞海南,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海南?” “嗯。”沈小安玩起手机,心不在焉地说,“我们这个春节去海南过,大后天不就是除夕了嘛。妈没跟你说吗?你要不要一起?” 赵姮微笑:“不了,你们好好玩。” 把人送回家后,赵姮将车开到御景洋房外。 车停在马路边,她打开手机日历看了看,大后天就是2月7日除夕夜。 她把头发梳到脑后,轻轻吐气。 回到公寓,一开门却见里面男男女女数十人,喝酒跳舞一片疯魔。女房东浓妆艳抹,在当中笑得花枝乱颤。 赵姮关上门离开。 她漫无目的地走走停停,最后来到那家小吃店门口。天已经半黑,食客络绎不绝,浓香四溢。 她手插进大衣口袋,指尖碰到一物,拿出一看,是一片创可贴。 她愣了愣,翻过左手手背,看到上面伤口已经结痂。 她把创可贴撕开,贴在已经愈合的伤口上。 赵姮回到小区门口,支付完停车费,她将车子开出,停回华万新城的地下车库。 她打算在这里耗时间。 几分钟后,她站在1003室门口,插入钥匙,轻轻转动,门一开,情绪再难控,她抬脚踹上大门,捂脸蹲下。 半黑的天空,墨色渐浓,直到最后一丝光明在短短两分钟内被吞噬殆尽,主卧内的周扬,才拎着一只粉红色的小水壶,坐到飘窗上。 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盒,顶出一支烟叼住,然后拿出打火机,手指缓缓摩挲着开关,却始终没有按下。 他怕那一点打火的声音会惊动到她。 黑暗中,他专注地倾听着那一曲放纵。 洗完衣服,手也冻红了,他皮肤偏黑,冻红看起来不明显。小亚跟他聊天,冲他比划:明天那个业主大姐是不是要过来? 周扬语塞了一下,“……她年纪很大?” 小亚不解:欣欣家园的业主大姐都五十多了吧,不是一直都这么叫的吗? 周扬一顿,他抬起冻红的手,搓了把头顶,把小亚赶去洗碗。 这一夜依旧寒冷,周扬开着电热毯,睡到半夜被烫醒,他闭着眼关掉电源,接着睡过去。 早晨七点左右,整座城市将醒未醒。 周扬开着面包车,在常光顾的小饭店门口停下,要了两碗咸豆浆和七个大肉包。他块头大,胃口自然大,小亚还不到二十岁,少年人吃得也多。 两人囫囵着吃完早饭,抓紧时间赶到欣欣花园,跟业主碰了个头,卸完车里的工具后开始干活。 过了两个小时,周扬忽然接到温经理的电话。他打开免提,手上的活没有停。 “温经理?” “阿扬啊,你现在在哪里?”温经理问。 “欣欣家园。怎么,有事?”周扬回。 温经理十分头大:“哎呀,你那边的活急不急?不急的话就先来华万新城吧!” “我下午再过去。”华万新城刚交付不久,尚无住户入住,所以物业没有硬性限制装修时间,反正那边天黑之后也能干活,周扬不着急。 温经理叫起来:“别别别,你还是先去那边,那个赵姮现在就在那里,你们不去她就要来公司了。我跟你说,我现在真是怕了这种文化人,太难搞了!” 周扬今天才知道那位业主的全名。他很轻地笑了下,停下动作,问:“材料进场了吗?没材料我也做不了啊。” “进了进了,马上就能到!”温经理松了口气。 周扬放下工具,把摘下来的手套朝小亚一扔。小亚回头看他。 周扬打手语:收拾东西,去华万新城。 路上他先绕去了装修市场,找到一家大理石店,没多久搬出一块大理石。 小亚问:多少钱? 周扬说:“一百二。” 小亚虽然学习差,但加减总归没问题,他抽了下嘴角。 27.第二十七章 此为系统防盗章, 补足订阅可立刻看,否则须等几天 边上的人叫他:“周哥, 温经理不来吗?” 周扬说起正事:“他回老家了,你们谁见到那老板了?” 大家七嘴八舌。 “等了半个小时也没看见人。” “昨天他来过一趟, 说肯定不会落下我们的工钱。” “说好今天再来这里。” 周扬又问:“现在谁在里面跟警察谈?” “姓刘的那个项目经理。” 派出所里面各方都派出几名代表在内交涉,众人迟迟不见装修公司老板出现, 心都提得高高的。 周扬没什么好预感,温经理那边的稻草没压下来前,公司已经在欠薪。现在真正山穷水尽,那老板就算要还债, 也不会先还他们这些小喽喽。 装修公司的麻烦事太多。 所以周扬没像其他人那样着急, 着急没用, 他只要想办法达成结果就行。 怎么让那老板率先把欠他的钱吐出来…… 想着想着,他视线又斜过去。 “阿扬。” “嗯?”周扬随口一应。 “你怎么不去打招呼?”老蒋奇怪,这两人不是朋友么? “待会儿。”周扬道。 “哦。” 又过十几分钟,老板终于现身。 这是赵姮第一次看见对方。老板年过五十, 体态略显疲惫, 面对大家急切的追讨和质问, 他一张嘴完全不够用。 赵姮站得很累,她强打起精神,没有像众人一样围攻上去。 业主群体中不乏能人,他们的单子有别墅有酒店有民宿, 涉及金额远远高于她的, “欺软怕硬”是人性, 她们这部分人是被敷衍无视的。 在老板连番做出一串空口保证后,赵姮终于站出来,“吴总你好,我姓赵。” 周扬立刻侧头。 赵姮道:“我们几家的装修款其实没几个数,就算全加起来,也跟那位开民宿的先生不好比,您也没必要为我们这点小钱耽误工夫,不如现在叫您家人朋友带钱来,您抬抬手,把我们几家的合约先解决了。派出所里挤这么多人也不好看,您说是不是?” 另几个小业主纷纷应和,今天不见钱就不让人走。更有暴脾气的业主想直接动手。 赵姮又对老板道:“‘轻重缓急’在这个时候应该反着来,把好解决的先解决,我们人少一点,您也减轻点负担。” 那老板刚才打得全是空头支票,此刻见对方这样逼迫,他索性死猪不怕开水烫,作疲惫无奈状:“我等法院传票吧,能解决谁想坐牢?” 几人倏地被激怒,涌上前将赵姮挤得要摔倒。 赵姮踉跄了一下,一只大手忽然抵住她后背,她不用回头,余光也看到了侧边的高大阴影。 她想再上前,边上的人将她按住:“这种时候你夹枪带棒的讲道理没用,姓吴的根本不会理你。” 赵姮想了想,留在原地没挤上去。周扬也没再理她,他转过身,低头跟他的那些朋友说话。 赵姮过了会才回神,她刚才被人说“夹枪带棒”。她朝周扬的背影瞟了眼。 商谈结束,那老板写下几张保证书,可保证书算什么? 整整一上午,业主们基本无功而返。明天就是除夕,这个年谁都不会过得痛快。 周扬这边也要散场了,他回头看赵姮,看了几秒,他忽然叫一声:“赵小姐。” 赵姮愣了下,她今天第一次正面与他对视。 周扬道:“要我顺路捎你吗?” “……谢谢,不用了。”赵姮说。 周扬点头,没再多说一个字,他开着面包车离开了这里。 赵姮抓紧单肩包,慢慢走去公交站。 除夕近在咫尺,这一夜,赵姮站在房间窗台,看到烟花从底下窜升,在天空炸成炫彩的画,那画色彩千变,头顶的夜空如梦似幻。 小区保安匆匆赶到,来不及阻止违规放烟花的业主。赵姮和众人一起幸运的看了一场久违盛宴。 可第二天,她还是要面对一个人的除夕。 女房东一早就不在,赵姮在客厅看了半天电视,中央台一直在播春晚的相关节目。 她小时候爱看赵本山和赵丽蓉,可如今她只能看那些久远重播。 久远到,她回忆结束后,发现自己如今正孑然一身。 赵姮关掉电视,去卫生间化了一个淡妆,然后换上衣服,走出公寓。 她取了一辆公共自行车,漫无目的骑着。骑到那家小饭店前,看到卷帘门紧闭,她也没有太失望。 她正要离开,转头的瞬间,她与百米之外的人视线相撞。 对方手夹着香烟抵在嘴边,另一只手上拎着一袋东西,穿着藏蓝色外套和牛仔裤,视线顽固,没有移动。 赵姮笑着打招呼:“周师傅,这么巧。” “呵……”周扬扯了下嘴角,慢慢朝她走来。 赵姮等着。 等他走近了,她才看出他塑料袋里装的是水果。 周扬拎了下袋子说:“我来这边买水果,你找饭店?” “嗯,可惜关门。” 周扬点头。 赵姮握着自行车把手,右脚踩住脚蹬,周扬垂眸扫到,在她开口前说:“你那房子的事,碰上你了,刚好想问问你。” 赵姮问:“什么事?” 周扬道:“假如我能帮你把装修款要回来,但这钱你得付给我帮你装修,行不行?” 赵姮有些不解:“什么意思?” 周扬:“装修公司倒闭,底下一大批人开年都暂时找不到工作,我帮你要装修款,你的房子让我来装修,最后一笔装修款也给我。对你来说,等于没变。”他说完,问道,“你怎么想?” 赵姮出乎意料。 八万块钱短时间内肯定无法要回来,她的装修只能停滞,等她再赚到装修款,不知要浪费多少时间,周扬的提议再好不过。 她问:“那你怎么装修?你和小亚两个人吗?质量能不能保证?” 周扬看着她,笑了下说:“放心,我带几个人一起干,质量不会低于你出的价位。” 赵姮果断道:“好,你帮我装修。” 说完事,该走了。周扬道:“过完年再联系你。” “嗯。”赵姮踩住脚蹬,“那再见。” “再见。” 周扬转身,赵姮也调转车头。 街上是冷清的,人人都要回家过除夕,他们来去匆匆,同赴今晚的欢乐团圆。 赵姮在白线后等待红绿灯,看着红色的数字缓慢倒计时,数字变成“1”的时候,一道声音远远地传来,“赵姮。” 赵姮回头:“嗯?” “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去哪吃?” “我家。”顿了顿,“我自己做。” “……好啊。” 他站在远处等着她。 赵姮又一次调转车头,回到他面前。周扬握了下车把,道:“不用下车,你骑着吧。” “你跟得上?” “跟得上。” “那我骑慢点。” 赵姮并没喝醉,但酒气还是有些上头。她骑了会儿车,闻到风中独属冬天才有的冰凉味道,她深深呼吸,头脑愈发清醒。 赵姮在附近多骑一圈,骑到后面,她速度越来越快,看到红灯时她忍不住就要冲过去,车轮擦至白线尽头,她才猛地刹住。 回程那一小段,她又恢复成和缓的速度。 赵姮走进公寓时,女房东恰好十指舒张着晾干指甲油,大门口的风将酒香带进,女房东的面色不太好看,上下打量赵姮。 赵姮并不在意对方挑剔的眼神,女房东的墨镜戴足一周才摘下,赵姮也多多少少猜到一点她的事。这人单身,房产在她名下,卫生间里有男性洗漱用品,有一回对方没控制住讲电话的音量,赵姮听到几个关键词,“你老婆”,“做梦”,“钱”,“打人”,“还信用卡”。 28.第二十八章 此为系统防盗章,补足订阅可立刻看, 否则须等几天 赵姮早有猜测, 但此刻心脏仍是下坠几分,“温经理人呢?”她问。 周扬道:“出事后他人就不好了, 他老婆差点跟他同归于尽,现在两夫妻都躺下了。” “那这里又是怎么回事?” 周扬望向战场中央,眼神阴沉,“礼拜五那天出的事, 当天晚上温经理他妈和兄嫂就赶来了, 这就是他兄嫂出的主意。” 赵姮问:“温经理就不管?就让孩子被这么对待?” 周扬冷笑:“他妈重男轻女,一听能让公司补偿百八十万, 就在温经理面前哭得像死了全家。” 也许是觉得那句比喻太恶毒,把温经理夫妻也骂了进去, 周扬顿了顿,紧接着又道:“温经理本来就已经躺下了, 耳边又没个清净,现在他跟傻了一样。” 这桩官司责任难认定, 房子是温经理负责的, 可追根究底,也可以说是因为装修公司一直赖皮, 导致装修迟迟没进度, 工人也懈怠, 没有做好防护措施。 就连温经理会去业主家, 也是因为公司领导将他推出去敷衍对方。可他又不该带孩子去。 最后到底衍生出一场悲剧。 “不是东西。” 这四个字念得几不可闻, 周扬看向说话之人。对方望着战场,脸上没什么表情,捏着牛皮纸袋的手却很紧,一条细小的血痕微微崩开。 “那你来这干什么?” 周扬听见问话,收回视线,见赵姮看向他,他说:“我来看着点。” 他盯着白布担架道:“七八年前温经理生了一场大病,病好后才有的这小丫头,这几年宝贝得不得了。” 孩子又漂亮又懂事,温经理虚荣,喜欢带孩子招摇,不过妻女都在老家,就算他想招摇,一年到头也招摇不了两回。 这次他终于在这座城市买房,迫不及待就想一家团聚,好不容易将两个孩子的学校办妥,把人接来,可小的这个却没了。温经理压力重重,每时每刻都在自责,整个人都垮了。 周扬不能干涉温经理的家事,但毕竟有多年情分在,他也不可能完全袖手旁观。 他想抽根烟,一摸身上,烟盒没带。周扬说:“你先在这坐会儿,打不到这来。” “你去哪?”赵姮问。 “坐着吧。” 外面还在下雨,玻璃橱窗变得朦胧不清。赵姮看着对方跑出去,渐渐就不见了人影。她抱着胳膊站在原地,这回终于有功夫看清战场周边。 闹事的是温经理家人,砸水晶灯的那个,可能就是温经理的兄长。 还有一些在吵闹以及打电话的人,操着本地口音,年龄不一。 没多久,周扬抽着烟回来了,赵姮朝他望去,正要开口,对方走到她跟前,突然递来两片创可贴。 “唔,”周扬吐着烟说,“车上刚好有,你贴下手吧。” 手背微微刺痛,伤口只有一厘米长短,应该是被刚才飞溅的碎片划伤。赵姮没当回事,甚至没有注意,但没想到周扬会拿来两片创可贴。 她谢了声,撕开贴好,另一片放进大衣口袋。 周扬夹着烟,指了指带有装修公司LOGO的牛皮袋问:“你拿这个来干吗?” 赵姮没有隐瞒:“想看看有没有可能解约。昨天听完你的电话,我感觉这家公司不能再信。” 周扬朝她脸上打量了一下,她今天没化妆,气色依旧略显苍白。 他下巴朝人群一点,道:“那些都是跟你一个想法的人,你也别费工夫了,老板从头到尾都没出现过。” 赵姮问:“出了那么大的事,他人都不来?” 周扬摇头,忽然问:“你装修款已经付了多少?” 赵姮表情不太好,“八万多,还剩一笔尾款没给。” 房子当初买来是想做婚房,面积还算大,有一百三十多平,装修预算赵姮尽量压到最低,但她不可能目光短浅的忽视装修材质,所以装修这笔钱依旧不是小数目。 现在才只做好水电,也就是说这八万块钱,实际才花去了小小一部分。 周扬把烟蒂扔地上,看向大门口涌进来的警察,不抱什么希望的说:“先看看吧。” 这回的人群分两拨,一拨是业主群体,一拨是温经理家人。 装修公司这一年资金链出现问题,原本就在拆东墙补西墙,勉强应付业主。现在温经理小闺女的事故,是压垮这家公司的最后一根稻草。 警方控制住情绪激动的人群,让员工联络公司负责人,折腾半小时,负责人依旧联系不上。 业主要维权,谁也不肯走,大家建了一个群,赵姮也加入进去,加完后她又走回周扬身边。 周扬推了下边上的椅子:“坐会儿。” 赵姮坐下。 没多久,又来一拨人,这回进门的人中,有几人眼尖,看见周扬后走了过来。 “阿扬!” “周哥!” 周扬问了他们,赵姮才知道这些人是来讨薪的。 周扬没跟他们一道,等人走了,他又坐回位子。 赵姮问:“公司欠你薪水了吗?” 周扬点头,戳着一根香烟说:“欠了。”他驼着背坐在椅子上,侧头看了眼对方。这女人气色没改善,嘴唇似乎快干裂了,他道:“喝不喝……” 话没说完,突然被推了下肩膀。 “周扬——”赵姮叫了一声,猛地站起来。 周扬诧异了一下,顺着她视线望去,只见温经理的兄嫂与人推搡着,已经撞到担架。 周扬一个健步飞出,座下椅子被他撞倒在地,却还是迟一步,温经理的兄长已经摔在了那块白布上。 赵姮只看见那男人倒地后的下一秒,就被周扬拎鸡仔似的拎起,狠狠甩开。 周扬身形高大,力气也巨大,赵姮只是被他拽一下手腕就觉得痛,那男人被这样一甩,直接撞到不远处的台阶,爬也爬不起来。 他妻子瞬间大叫,要去打周扬,这回连赵姮也无法熟视无睹,她飞奔过去将人用力推开。 地上白布早已被蹭歪,赵姮隐约看到一缕头发,下一刻,白布就被周扬拉起,重新将孩子遮住。 赵姮不敢看,她闭了下眼。 忽听周扬喊了声:“老蒋,小王,过来!” 赵姮重新看过去,只见先前同周扬打招呼的两人正从不远处闻声走来,又听周扬对她说:“我手机坏了,你手机借我用用。” 赵姮直接拿给他。 周扬举着赵姮的手机,将现场情况拍录成一段视频,拍摄没几秒,突然来了一条微信—— 蒋东阳:“晚上看电影,我去你家接你?” 周扬将信息滑上去,继续录制,录完后直接发送给温经理,又发一条语音:“是我,你要是没死就给我看看!” 他把手机塞回赵姮手里,叫上同伴:“把孩子抬起来,跟我走。” 那两人二话不说照做。 没人敢拦周扬,刚才大家都已见识到他的狠劲,可欺软怕硬的人性在这刻又表现得淋漓尽致,温经理的嫂子一声哭嚎,扑过去就要抓赵姮的头发。 周扬已经走出几步,他听见声音转头,大步折回,将赵姮一把拽过来,搂着她走出装修公司。 大雨来势汹汹,雨声和车流声混合嘈杂,周扬抓着赵姮胳膊,凑到她耳边大声说:“先别呆这了,回头再说。” 他把赵姮护进面包车副驾,再与另两人把担架小心的放进车厢中。 回到驾驶室,他已满身雨水。发动车子,他带着人,离开了这片魑魅魍魉之所。 边上的人叫他:“周哥,温经理不来吗?” 周扬说起正事:“他回老家了,你们谁见到那老板了?” 大家七嘴八舌。 “等了半个小时也没看见人。” “昨天他来过一趟,说肯定不会落下我们的工钱。” “说好今天再来这里。” 周扬又问:“现在谁在里面跟警察谈?” “姓刘的那个项目经理。” 派出所里面各方都派出几名代表在内交涉,众人迟迟不见装修公司老板出现,心都提得高高的。 周扬没什么好预感,温经理那边的稻草没压下来前,公司已经在欠薪。现在真正山穷水尽,那老板就算要还债,也不会先还他们这些小喽喽。 装修公司的麻烦事太多。 所以周扬没像其他人那样着急,着急没用,他只要想办法达成结果就行。 怎么让那老板率先把欠他的钱吐出来…… 想着想着,他视线又斜过去。 “阿扬。” “嗯?”周扬随口一应。 “你怎么不去打招呼?”老蒋奇怪,这两人不是朋友么? “待会儿。”周扬道。 “哦。” 又过十几分钟,老板终于现身。 这是赵姮第一次看见对方。老板年过五十,体态略显疲惫,面对大家急切的追讨和质问,他一张嘴完全不够用。 赵姮站得很累,她强打起精神,没有像众人一样围攻上去。 业主群体中不乏能人,他们的单子有别墅有酒店有民宿,涉及金额远远高于她的,“欺软怕硬”是人性,她们这部分人是被敷衍无视的。 在老板连番做出一串空口保证后,赵姮终于站出来,“吴总你好,我姓赵。” 周扬立刻侧头。 赵姮道:“我们几家的装修款其实没几个数,就算全加起来,也跟那位开民宿的先生不好比,您也没必要为我们这点小钱耽误工夫,不如现在叫您家人朋友带钱来,您抬抬手,把我们几家的合约先解决了。派出所里挤这么多人也不好看,您说是不是?” 29.第二十九章 此为系统防盗章, 补足订阅可立刻看, 否则须等几天  忙碌一整日, 两人天黑才回到出租屋。周扬匆匆忙忙洗了一个战斗澡,洗完后抵着寒气跑出浴室, 换小亚进去。 这间房位于二楼,住客有五人, 其中两人是对小情侣。他和小亚各住两个小房间, 条件虽然简陋,但架不住地段好, 去哪都方便,房东还有一个车位可供他们用。 小亚已经切好菜, 周扬进厨房简单炒出装盘,再将剩饭热一热, 小亚刚好洗完出来。两人坐在客厅餐桌上狼吞虎咽,吃到一半,小情侣的房间里传来怪异的声音, 周扬不为所动, 小亚更是听不见。 饭后周扬去捡起脏衣服,从棉毛衫到袜子, 没有一件是干净的, 他拎起黑夹克想了想,最后还是走到窗口, 把夹克伸到外头, 使劲抖了几下, 回来撂到椅子上。 他懒得洗外套,其他的衣服被他泡在脸盆里,倒点洗衣液,打算撩几下就算完。 小亚看不过去,叫他让开,他来洗。周扬没听。 脸盆里还有他的内衣裤,真让小亚洗,他浑身不得劲。 洗完衣服,手也冻红了,他皮肤偏黑,冻红看起来不明显。小亚跟他聊天,冲他比划:明天那个业主大姐是不是要过来? 周扬语塞了一下,“……她年纪很大?” 小亚不解:欣欣家园的业主大姐都五十多了吧,不是一直都这么叫的吗? 周扬一顿,他抬起冻红的手,搓了把头顶,把小亚赶去洗碗。 这一夜依旧寒冷,周扬开着电热毯,睡到半夜被烫醒,他闭着眼关掉电源,接着睡过去。 早晨七点左右,整座城市将醒未醒。 周扬开着面包车,在常光顾的小饭店门口停下,要了两碗咸豆浆和七个大肉包。他块头大,胃口自然大,小亚还不到二十岁,少年人吃得也多。 两人囫囵着吃完早饭,抓紧时间赶到欣欣花园,跟业主碰了个头,卸完车里的工具后开始干活。 过了两个小时,周扬忽然接到温经理的电话。他打开免提,手上的活没有停。 “温经理?” “阿扬啊,你现在在哪里?”温经理问。 “欣欣家园。怎么,有事?”周扬回。 温经理十分头大:“哎呀,你那边的活急不急?不急的话就先来华万新城吧!” “我下午再过去。”华万新城刚交付不久,尚无住户入住,所以物业没有硬性限制装修时间,反正那边天黑之后也能干活,周扬不着急。 温经理叫起来:“别别别,你还是先去那边,那个赵姮现在就在那里,你们不去她就要来公司了。我跟你说,我现在真是怕了这种文化人,太难搞了!” 周扬今天才知道那位业主的全名。他很轻地笑了下,停下动作,问:“材料进场了吗?没材料我也做不了啊。” “进了进了,马上就能到!”温经理松了口气。 周扬放下工具,把摘下来的手套朝小亚一扔。小亚回头看他。 周扬打手语:收拾东西,去华万新城。 路上他先绕去了装修市场,找到一家大理石店,没多久搬出一块大理石。 小亚问:多少钱? 周扬说:“一百二。” 小亚虽然学习差,但加减总归没问题,他抽了下嘴角。 周扬不轻不重地朝他后脑勺拍了一记,发动车子,开向华万新城。 二十分钟后,他搬着大理石站在1003室门口。大门敞着,里面的人穿着一件驼色大衣,内搭黑色半高领毛衫,背着单肩链条包,抱着双臂站在客厅中央。 两人视线相撞。 “不好意思,我去拿这个了。”周扬放下大理石,朝对方说。 对方没有发作,周扬见到她从包里拿出一盒烟,抽出一支递过来,和颜悦色地说:“辛苦了周师傅,我今天有时间,所以过来看看。” 周扬接过,她又递了一支给小亚。 周扬低着头,转了转手里的香烟,然后掀眸看向赵姮,对方浅浅地朝他微笑。 周扬把烟往嘴里一送,朝后头招招手,开始干活。 材料在十分钟后才送达,温经理和工人一道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尾巴,大约五六岁年纪,扎着两根羊角辫,进门立刻礼貌地叫:“姐姐好,叔叔好,哥哥好!” 温经理一脸自豪:“这是我小闺女,九月就上小学了。” 赵姮摸摸小朋友的头,包里刚好有前天同学会上剩下的巧克力,她拿出来给了小孩。小朋友很懂规矩,仰头朝父亲看,温经理教她:“要说谢谢。” “谢谢姐姐。”小朋友这才拿。 赵姮给温经理和工人分别递了一根烟,随意问:“家里就一个孩子吗?” “还有一个大的,刚念初中,也是闺女。”温经理笑着说,“闺女好,我压力都能轻点。” 工人将材料运完,周扬过来检查,顺便拿东西遮住了墙角的那块大理石。 温经理趁机向赵姮夸耀电路线管和水管的材质,见赵姮朝一个方向看了眼,他也跟着望去,刚好见到周扬走开。 温经理说:“我们周师傅干活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他是我带出来的,干装修这行快七年了,多少老顾客指定要他来做,他这人活又好长得又帅!” 赵姮还没开口,就听小朋友插嘴:“爸爸最帅!” 温经理挺着大肚子乐呵呵地:“那是,那是。” 赵姮笑了笑。 温经理以为她笑话他,特意道:“我没发胖前那真的不比周扬差。”他回头朝周扬喊,“阿扬,是吧!” 周扬叼着烟在干活,头也不回地“嗯”了声。 温经理接着对赵姮道:“我这都是生病吃药吃的,一胖就胖了六七年!” 聊了一会,他又带着小闺女去看另外的房子了。 赵姮没走,她叠了几块砖头当凳子,拿着手机搜索房源,间或看看招聘。 包里还有一小摞名片,她放进夹层里,其中一张名片掉了出来,她刚拾起,就收到一条微信。 “怎么换号了?”——蒋东阳。 赵姮随意找了一个借口,回复完,她看向手中的名片—— 【某某医药公司财务总监蒋东阳】 原来是半个同行。 小亚憋了半天,悄悄地回头,朝赵姮瞄了眼,又看向周扬。 周扬身上的黑色夹克又变得灰蒙蒙的,他打了个手语:有事? 小亚:我想撒尿。 周扬:…… 这里所有的房间都没有门,包括卫生间。里头连塑料便盆都没有安,他们之前都是对着下水口直接方便的。 这会女业主在这里,他们没法随心所欲。 周扬:去外面。 小亚:外面没厕所。 周扬:你一个大男人,草地上一钻不就行了! 小亚:我想大号! 周扬:…… 赵姮看不懂他们两人在比划什么,她和中介在微信上联系好,起身说:“周师傅,你们慢慢忙,我先走了。” 周扬点头:“再见。” 人一走,小亚立刻绷紧屁股跑向卫生间。 赵姮资金有限,房子还没供完,存款投在装修中,她如今无业,每一分钱她都要精打细算。 她希望租房合同只签半年,房租一月一付,半年后她就能住进自己的房子。 最后她敲定了一套房,房子位于中高档小区,房东是位漂亮的单身女性,在自己家中她也戴着一副墨镜。出租的是其中一个七平米左右的单间,女房东要求苛刻,赵姮答应下来,还价后转给对方九百元租金。她看到对方身份证上的信息,籍贯外省某村,叫崔靓荷,1988年生,比她大一岁。 租完房子,时间才下午两点半,赵姮想了想,又回到华万新城。 1003室的大门没有关紧,看来人还在,没有阳奉阴违。 赵姮走进屋内,客厅没人,她又往里走,次卧也没人,直到经过洗手间,她才看见里面一团高大的黑影。 阳光无孔不入,什么都照得清清楚楚。 周扬才甩了一半,控制不住心跳骤快,一下就撞翻了边上用来冲厕所的水桶。冷水溅到裤脚,他“嗖”一下将家伙塞回,拉上裤链。 再转头,门口早没了人影。 “靠——”周扬无声地骂了句。 “要多少修车费啊?” 周扬报了个价。 赵姮听完说:“挺便宜的。”紧跟着话锋一转,“你在这家公司做很久了吗?” 周扬瞟她一眼,说:“我是跟着温经理的,也自己在外面接活。” “那温经理在这家公司有几年了?” 周扬想了想,“四五年吧。” “我装修前挑了三家公司,这家的设计和报价都最合适,而且在市里排名前十五,口碑一直不错。”赵姮含笑道,“我也听温经理说过他干装修这行有二十年了,按理以他的经验,统筹方面不该出太大的纰漏。难道是最近公司效益不好?” 周扬又看了她一眼,轻扯嘴角,语调带着几不可察的笑意,实话实说:“所有装修公司都是说得好听,做起来没一家不拖时间的。”顿了顿,又道,“不过这家公司今年效益确实不怎么样。” 赵姮抿唇,若有所思。 周扬没管她想什么,他看过时间,问道:“介不介意我先送小亚去火车站?” 赵姮回神,“没事,先送他吧。他是回老家?” “嗯。” “你是本地人吗?” “不是。” “跟小亚是同乡?” 周扬点头。 “那你不回老家?” 周扬说:“不回。” 赵姮也不深问,两人毕竟不算熟,她又听周扬说:“帮我跟小亚说声,现在送他去火车站。” 周扬开着车,不方便行动,赵姮转过头,见小亚抱着双腿蹲坐在后面,双眼呈仰望状,原本就是少年面容,这番动作显得愈发稚嫩。她不禁好笑,看了眼他身后的行李箱和蛇皮袋,她将周扬的话转述一遍。 小亚盯着她的嘴型点点头。 火车站不远不近,周边人满为患。周扬费劲停好车,帮小亚把行李拿下来,问他:“你姐呢?” 小亚:我刚给她发微信,她还没回复。 30.第三十章 小天使们, 全文订阅就几块钱,请补齐V章订阅, 支持正版!  她在阳光下定定地握了良久, 就近找到一台ATM机。插|入卡后, 她食指举在半空,直到卡自动退出, 她才再次插入, 食指慢慢落于按键。 有了第一个数字打头, 她很快将剩余五位数输入, 点击“确定”。 ——对了。 她没再做其他动作, 也不好奇卡中的金额。她在屏幕中看到一串日期, 2019年2月4日。 她莫名觉得熟悉。 转过身,阳光恰恰当头。 原来已三年。 《春起》 金丙/著 晋|江原创网独家发表 第一章 “20码?什么时候能到酒店?” 赵姮坐在车里, 一边对镜涂口红, 一边问开车的闺蜜。 “急什么,同学会说好的五点,现在才三点好不好。你有这么迫不及待吗?那几个妒妇就等着看你笑话呢, 她们要是问起你和周余伟的事,你怎么回答?”李雨珊问。 赵姮收起口红,垂眸将它放回包里, 道:“她们算哪根葱。” 李雨珊被她不咸不淡的语气鼓舞了一下,“哎哟, 好样的!” 车里暖气太足, 赵姮把窗户打开一条缝, 细小的雪粒迫不及待地冲了进来。 不怪闺蜜将车开成龟爬,一天一夜的时间,整座城市就换了一种颜色,路面结冰,所有速度都慢了下来,她的思维也是,变得迟缓而笨拙。 耳边的聒噪持续了数分钟后,她才听清——“……渣的是他,咱们慌什么,凭你的长相身材,在同学会上转一圈,分分钟钓他十个八个!”李雨珊阵前激励。 赵姮呵了声,轻飘飘地提醒:“小心,30码了。” “我艹!”李雨珊赶紧降速。 赵姮昏昏欲睡的时候,手机响了,她一时没能分辨电话那头的身份。她把长发拂到脑后,问:“是物业?” “是的,赵小姐,我是小陈啊。”物业解释,“是这样的,一楼有个业主差点被石块砸到,您家是在装修吧?” 赵姮当初和周余伟一起分担首付买了一套房,四个月前两人分手,周余伟说房子送她,她倾尽所有,把他的那份钱如数奉还,现在她是房子唯一的主人。 两个月前房子交付,如今正在装修。 赵姮说:“先去华万新城。” 反正离得不算远,过了一个路口,李雨珊朝华万新城开去,到达附近的时候她直摇头:“这么荒凉,买菜都没地方买。” 赵姮下车前道:“所以我才买得起啊。” 小区内积雪深厚,车子没往里开,停在路边。一片风萧萧兮的苍白中,穿着红色过膝大衣的赵姮,像白纸上滴落的红色水彩,缓缓地晕染出独一无二的颜色。过程是柔和的,可呈现的却分明异样夺目。 这构图真美,周余伟也真的眼瞎。其实她也把同学会当成了战场,否则不会打扮得这样隆重。李雨珊边想边举起手机,拍下了雪地里那道傲立独行的背影,发给丈夫说:“我也要买同款大衣!” 丈夫回复地很快:“贵不贵?” 穿行雪地,鞋子上的雪在走出电梯时化成了水。赵姮见到站在1003室门口的两名物业,从包里翻出新房钥匙。 物业在旁详细说明情况,赵姮道:“装修已经一个月了,我也不知道现在什么进展。” “您没来过啊?”物业小陈问。 “没,最近比较忙。” 门打开,入目是一片又黄又绿的墙体,墙上画着各种定位走线,墙脚堆着凌乱的物品,厨房地上还有电饭煲和热水壶,屋内深处传来钝物砸墙的声音。 小陈惊奇:“一个月了,只做了这一点啊,水电都没开始做?” 里头忽然走出来一个推着两轮车的少年,车上堆积着满满的碎石,见到赵姮三人,他愣了下,回头似乎想叫人。赵姮走近他,说:“我是业主,你刚才在砸墙?” 少年“啊啊”地比划了几下,很快地,他身后又走来一人。 “什么事?” 赵姮望向少年身后。 来人个子极其高大,穿着破旧的黑色夹克,手上拿着一根烟屁股和一把大锤,整个人从头到脚附着一层石灰,看不清他的五官。 他声音很稳重。 赵姮言简意赅:“我是这房子的业主,刚刚楼下有人差点被石头砸到,物业怀疑是我家装修掉落下去的石块。” 物业小陈在旁补充:“四楼挑出墙面的装饰大理石也被砸碎了一块,因为快过年了,这一排房子现在只有六户在装修,其他几户我们刚才已经排查过了。” 他把烟屁股随手扔地上,“哦,”他问,“那没砸到人?” “没有,不过一楼业主的小孙女被吓到了,现在人还在楼下等着。”物业回答。 赵姮趁这时间拨通了装修项目经理的电话。 项目经理不知道在做什么,赵姮把事情说了一遍,对方似乎没听进去,一直说着“啊?”,赵姮耐着性问他:“现在还在砸墙,这一个月你们就什么都没做?” 项目经理说:“什么没做,不是在做了嘛,我们队里的颜值担当在给你赶工呢,他——” 对方显然醉糊涂了,赵姮直接掐掉电话,转拨装修公司的市场总监。 物业说了一遍,又去室内检查,发现正在砸的那面墙是摆放空调外机的小隔间,这块地方利用起来,能扩大主卧面积,虽然物业明面上是不允许砸这一处的。 这处下方,正好就是四楼被砸坏的那块大理石所在。 少年望着男人。 男人晃了下手里握着的大锤,朝打电话的女人看去,等对方电话打完,他才开口:“那先下去看看?” 赵姮见他在跟自己说话,她道:“当然要下去看。” 他点头,朝少年叫了声,”小亚。“然后双手比划着手语。 叫小亚的少年松开推车,作势跟他们下楼,两名物业面面相觑。 男人说:”他跟你们去吧,要真是我弄得,该怎么负责就怎么负责。“ 底楼的祖孙俩还在等着,她们也是正在装修的业主,趁今天周末,特意来看装修进度,谁知道从天而降一块石头,正好砸到脚边,四岁的小孙女吓得大哭不止。 小亚是个哑巴,长得又瘦小,他不停鞠躬,在手机上打字道歉,模样卑微脆弱,态度诚恳,就差下跪了。 原本誓不罢休的老人家无奈地表示了谅解。 赵姮手插着大衣口袋,一直静静旁观,在老人松口的瞬间,她忽地抬头,看见十楼窗口站着的那个男人,他手里又夹着一支烟。 他靠着栏杆抽着,撞到对方的视线,他才直起身,退后一步。 剩下的那块大理石,物业表示要去询价再做赔偿,问来了再跟赵姮联系。 赵姮没再上楼。 她的房子在一幢二单元,离小区门口不远。雪地上,来时的脚印已经不见了,她重新留下一串,坐回了温暖的车里。 李雨珊知道事情解决了,但见她脸色不好,便问:“怎么了?” “没什么。”顿了顿,她才说,“这世道真是谁弱谁有理。” 李雨珊笑着说:“你得了便宜还卖乖,要不是有个哑巴,这事情还有得闹好吧。” 赵姮似乎不以为然。 李雨珊嚷嚷要迟到了,赵姮说她来开,两人换座。赵姮提升车速,李雨珊看她在结冰的路面上也敢开四五十码,佩服道:“早知道该开你的小polo。” 车子离开将近半小时后,项目经理终于赶到了华万新城。他还带着酒意,一身的肥肉抗着寒,衣服穿得很少,刚从老家把老婆孩子接来这里的兴奋劲暂未过去。他循着声音找到主卧,问:“阿扬,业主呢?” 周扬停下动作,在满室的尘灰中掸了掸头发,说:“早走了。” 那只能到时再说了。项目经理四处看进度,周扬给他敬了一根烟,自己也点上,问:“老婆孩子都来了啊?” 项目经理说:“啊,刚接来的,急急忙忙吃了顿饭,老酒还没喝几口,就被你这边的电话吓醒了。怎么这么不当心啊。” “温经理——”把称呼的音调拖长,周扬才说,“没钱吃饭啊,手软。” 温经理夹着烟的手抖了下,无奈道:“知道嘞,放心好嘞。款子我也在催,公司不景气嘛,你看这房子,要不是你肯来救急,被那个业主看到这进度,又要有的倒霉了。” 他很自然而然地转移话题,“这女的很不好搞,要当心点。” 哑巴小亚读懂了他的唇语,比划了一下,温经理问:“他说啥?” 周扬道:“他问那女的怎么不好搞。” 温经理举例子:“上回她来公司签装修合同,你知道那个价格明细吧,那么厚一本明细,她居然当场在那算了两个小时,算出公司多收了两百多块钱。哎哟我去,我干装修干了二十年,还是第一次见到真的有人去算那本明细!太精了。”他说着,感叹地直摇头,脸颊上的肥肉跟着颤。 小亚在旁瞪大了眼睛很惊讶。 周扬笑了笑,拿下嘴里的香烟,随手掸了掸烟灰,道:“那还真的挺难搞。” 今天这事,纯属是好心却遭来无妄之灾,即使周扬在金钱上没吃亏,但就情理来说,赵姮也应该做出一番补偿,比如请对方吃顿饭,毕竟是她给人造成了麻烦。 可她跟周扬只是临时的雇佣关系,不熟,除了装修收尾安装开关插座时他会再来一趟,两人不会再有其他交集。 何况请人吃饭是要花钱的…… “不如晚上我请你吃顿饭?怎么说都是我给你惹的事。”最后赵姮还是开口。 正是下午阳光最好的时候,周扬向阳开着车,灿烂的光线晃到了他的眼。烟灰不知什么时候烧得那么长了,一眨眼,簌簌落到他腿上。 他拿下香烟回答:“太客气了,不用。” “我过意不去。一顿饭而已,今晚没时间的话,改天也行。” 周扬说:“那行吧,今晚吧。”他说完,才记得掸掉裤子上的烟灰。 说定后,赵姮拿出手机,想趁空闲,大概算一下新房大理石的面积。她不确定自己估得准不准,于是朝周扬问了声。 周扬给她报数据:“主卧飘窗大概长两米三,宽七十五到七十八。次卧一米三左右,宽大概将近八十。” 赵姮说:“你知道得这么清楚?” “量走线的时候大概比划过,心里有个数,不一定准。” “那也应该比我估得准。”赵姮换成他说的数据重新计算。 周扬看了她一眼,道:“店里不是会来量平方吗?” 赵姮按着计算器,微微笑着说:“老板说明天来量,我想先看看预算。” “哦。”周扬见她似乎按完了,又提醒一句,“搬运大理石还有额外收费。” 赵姮一愣,“是吗,老板刚才没说。” “那下次也会说。” 赵姮蹙眉。 31.第三十一章 小天使们, 全文订阅就几块钱, 请补齐V章订阅,支持正版!  周扬叼着烟摇了下头。 今天这事, 纯属是好心却遭来无妄之灾,即使周扬在金钱上没吃亏, 但就情理来说,赵姮也应该做出一番补偿,比如请对方吃顿饭,毕竟是她给人造成了麻烦。 可她跟周扬只是临时的雇佣关系,不熟,除了装修收尾安装开关插座时他会再来一趟, 两人不会再有其他交集。 何况请人吃饭是要花钱的…… “不如晚上我请你吃顿饭?怎么说都是我给你惹的事。”最后赵姮还是开口。 正是下午阳光最好的时候, 周扬向阳开着车,灿烂的光线晃到了他的眼。烟灰不知什么时候烧得那么长了, 一眨眼,簌簌落到他腿上。 他拿下香烟回答:“太客气了,不用。” “我过意不去。一顿饭而已, 今晚没时间的话,改天也行。” 周扬说:“那行吧, 今晚吧。”他说完, 才记得掸掉裤子上的烟灰。 说定后, 赵姮拿出手机, 想趁空闲, 大概算一下新房大理石的面积。她不确定自己估得准不准, 于是朝周扬问了声。 周扬给她报数据:“主卧飘窗大概长两米三,宽七十五到七十八。次卧一米三左右,宽大概将近八十。” 赵姮说:“你知道得这么清楚?” “量走线的时候大概比划过,心里有个数,不一定准。” “那也应该比我估得准。”赵姮换成他说的数据重新计算。 周扬看了她一眼,道:“店里不是会来量平方吗?” 赵姮按着计算器,微微笑着说:“老板说明天来量,我想先看看预算。” “哦。”周扬见她似乎按完了,又提醒一句,“搬运大理石还有额外收费。” 赵姮一愣,“是吗,老板刚才没说。” “那下次也会说。” 赵姮蹙眉。 周扬道:“哪家店都要算这个搬运费,你这是电梯房,搬运费估计会要两三百。” 赵姮记下了。 周扬看了眼时间,问她:“你赶不赶时间?” “不赶。” “前面会路过修车行,你要不赶时间,我就先去问问。” 赵姮自然没意见。 车行就在回去的路上,十多分钟后,周扬将面包车停在人行道上的停车位,然后按了几下喇叭。赵姮和他一道下车。 车行里走出来一个黄头发的年轻人,显然跟周扬认识,一见他就说:“诶,来了?”又递给他一支烟,“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周扬接过烟,大拇指朝后头戳了戳,“去看看我车屁股。” 年轻人绕到面包车后,跟着哈哈大笑:“哎哟喂,这是跟谁‘接吻’了?出门没看黄历啊?” 周扬催他,“行了,你看看要怎么修。” “还能怎么修,整容呗!” “要几天?” “最快也要两三天。”年轻人暗戳戳地问,“走保险还是私了?我顺便帮你车做个全身检查?” 周扬朝赵姮望一眼,对方正在另一头打电话。 年轻人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笑着问:“这是谁啊?跟你有关系还是没关系?” 这女人长相出众,打扮偏知性,气质说不上来,似乎有种异样的柔和。她看起来是那种家教优良,工作极为体面的人。这样的女人世上有很多,但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遇到。 黄头发的年轻人将她从头看到脚,赏心悦目的女人谁都喜欢。 周扬说:“不走保险,多余的就算了,就帮我修车屁股吧。” 年轻人也忘记了自己问的最后一个问题。 街边噪音嘈杂,但并不妨碍赵姮听清手机那头的抱怨。 她刚下车,就接到李雨珊的电话,对方开口就道:“烦死我了,我刚奶完宝宝,家里那个大的又突然跑回来了。他爸就光叫我管,我凭什么管呀!” 李雨珊在婚前已经做好当人后妈的觉悟,可想法与行动往往无法契合。赵姮已经听过她不少抱怨,闺蜜现在的生活全围绕着丈夫孩子和婆婆。 女人在跨进婚姻这一领域后,往往会徒添许多烦恼。可依旧有人憧憬着。 赵姮像往常一样安抚几句,李雨珊终于转入正题:“刚才周余伟还打来电话了,你说他这不是上赶着找骂吗?” “他找你?”赵姮问。 “对啊,问我要你手机号,说在路上碰到你了,当我猪啊?” “哦,我们刚才是碰到了。” “……好吧。”李雨珊问,“你们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问我好不好,就这样。” “男人都一个样!”李雨珊今天情绪不佳,她悲观地说,“还是老话说得好,嫁什么都别‘只’嫁给爱情。” 赵姮笑了笑。 李雨珊又说:“实在没得选,嫁给猪腰子也好。” 她说这话时,赵姮刚好对上周扬的视线,两人目光轻轻一触,赵姮见到黄头发的年轻人也看了过来,后来周扬的视线就错开了。 赵姮没听明白闺蜜的最后一句话,“猪腰子?” “我是说,嫁给肾好的也行!”李雨珊道。 赵姮懒得听她胡言乱语。 了解完修车情况,赵姮电话也已讲完。她问着朝她走来的男人,“怎么样?” 周扬说:“没多大问题,修个两三天。” “车子现在留在这吗?” 周扬摇头:“我先开回去,工具还要卸下来。” 两人重新上车,没多久就到了环西北路附近。赵姮侧头看着窗外说:“你随便找个地方放我下吧。” “你要到哪?”周扬说,“都到这了,送你到门口吧。” 赵姮想了想,也不跟他假客气,“我到御景洋房,方便吗?” “顺路。” 到了御景洋房外,周扬停车,看着赵姮解开安全带,听她道了谢。她打开车门,正要下去,忽然又回头,“对了,我还没你联系方式,待会吃饭的地方不如你选吧。” 周扬立刻拿起手机,跟她互加了微信。 十多分钟后,周扬回到了出租房。 合租的室友都没下班,家中只有他和小亚两人。小亚刚和姐姐视频完,正无聊,他问周扬:吃饭吃了这么久? 周扬点头:“唔。” 小亚见他进了房间,没多久又出来,手上拿着换洗衣服。 小亚:你现在洗澡? 周扬说:“晚上就不用洗了。” 小亚点头。 周扬洗澡向来快,几分钟后出来,他边穿衣服边跟小亚说新接的装修单子,不多久,手机来了一条新微信,周扬点开来,看到赵姮发过来的话。 赵姮:“周师傅,晚上叫上小亚师傅一起吧。” 小亚正在手机上打牌,忽然察觉一道奇异的目光,他抬起头。 目光来自周扬,他微驼着背坐在凳子上,双手握着手机,拇指随意地擦着屏幕,看着他,也不说话。 小亚不解地问:怎么了? 她轻轻地吐一口气,忽听周扬说:“有纸巾。” 纸巾盒搁在仪表台,赵姮抽出两张递给他。 周扬开着车,他顿了顿,才道:“你自己擦擦,我不用。” “……哦。”赵姮沾了沾渗进大衣里的雨水。 她头发也湿了,又抽出两张纸巾慢慢地擦拭。另外两人没有跟上车,此刻车厢内除了面包车本身发出的噪音,再无其他声响。寂静的有些荒凉,赵姮沉下心来,过了会才能听见雨水拍打车窗声。 “害怕?” 赵姮听见周扬轻声问她。 她第一次身处这样的空间,并不敢回头,但也算不上太害怕,毕竟她不是一个人。赵姮揉着纸巾说:“没有。” 周扬偏头看她一眼,道:“装修公司那边你暂时别一个人去,那夫妻俩不是什么好东西,万一碰上,你会吃亏。” “嗯。”赵姮把长发梳到脑后。 周扬却莫名感觉她并不会听他的,这女人主意太大。他索性不浪费口水,问她:“你现在想去哪?我要把孩子送回温经理家。” 赵姮朝前看了看,说:“你随便放我下吧。” “是不是没带伞?” “带了。”早晨出门时下小雨,雨伞沾水不多,她套了伞套,小伞一直放在包里。 “那我前面公交站放你下。” “好。” 到了公交站,周扬尽量靠边停,赵姮下车后直接跨上台阶,回头跟周扬挥挥手。 周扬重新上路。 他时不时看一眼车外模糊的后视镜。雨中的公交站台四面透风,她裹紧外套,一手收住衣服,一手去掏包。 周扬收回视线,看着前方道路。过了会,他又瞥一眼后视镜,却见布满雨珠的镜中,她正挥着手,冒雨朝他的方向跑来。 周扬一怔,立刻将车靠边,打开车门冲她喊:“上车!” 又立刻解开安全带,扑去将副驾门打开。 赵姮气喘嘘嘘地扶住车子,跨了上去。 32.第三十二章 小天使们, 全文订阅就几块钱,请补齐V章订阅, 支持正版!  楔子 这一年的二月,赵姮收到一张银|行卡。银|行卡没有署名,也不知密码。 她在阳光下定定地握了良久,就近找到一台ATM机。插|入卡后,她食指举在半空,直到卡自动退出,她才再次插入,食指慢慢落于按键。 有了第一个数字打头,她很快将剩余五位数输入, 点击“确定”。 ——对了。 她没再做其他动作, 也不好奇卡中的金额。她在屏幕中看到一串日期,2019年2月4日。 她莫名觉得熟悉。 转过身,阳光恰恰当头。 原来已三年。 《春起》 金丙/著 晋|江原创网独家发表 第一章 “20码?什么时候能到酒店?” 赵姮坐在车里, 一边对镜涂口红, 一边问开车的闺蜜。 “急什么, 同学会说好的五点,现在才三点好不好。你有这么迫不及待吗?那几个妒妇就等着看你笑话呢, 她们要是问起你和周余伟的事, 你怎么回答?”李雨珊问。 赵姮收起口红, 垂眸将它放回包里, 道:“她们算哪根葱。” 李雨珊被她不咸不淡的语气鼓舞了一下, “哎哟, 好样的!” 车里暖气太足,赵姮把窗户打开一条缝,细小的雪粒迫不及待地冲了进来。 不怪闺蜜将车开成龟爬,一天一夜的时间,整座城市就换了一种颜色,路面结冰,所有速度都慢了下来,她的思维也是,变得迟缓而笨拙。 耳边的聒噪持续了数分钟后,她才听清——“……渣的是他,咱们慌什么,凭你的长相身材,在同学会上转一圈,分分钟钓他十个八个!”李雨珊阵前激励。 赵姮呵了声,轻飘飘地提醒:“小心,30码了。” “我艹!”李雨珊赶紧降速。 赵姮昏昏欲睡的时候,手机响了,她一时没能分辨电话那头的身份。她把长发拂到脑后,问:“是物业?” “是的,赵小姐,我是小陈啊。”物业解释,“是这样的,一楼有个业主差点被石块砸到,您家是在装修吧?” 赵姮当初和周余伟一起分担首付买了一套房,四个月前两人分手,周余伟说房子送她,她倾尽所有,把他的那份钱如数奉还,现在她是房子唯一的主人。 两个月前房子交付,如今正在装修。 赵姮说:“先去华万新城。” 反正离得不算远,过了一个路口,李雨珊朝华万新城开去,到达附近的时候她直摇头:“这么荒凉,买菜都没地方买。” 赵姮下车前道:“所以我才买得起啊。” 小区内积雪深厚,车子没往里开,停在路边。一片风萧萧兮的苍白中,穿着红色过膝大衣的赵姮,像白纸上滴落的红色水彩,缓缓地晕染出独一无二的颜色。过程是柔和的,可呈现的却分明异样夺目。 这构图真美,周余伟也真的眼瞎。其实她也把同学会当成了战场,否则不会打扮得这样隆重。李雨珊边想边举起手机,拍下了雪地里那道傲立独行的背影,发给丈夫说:“我也要买同款大衣!” 丈夫回复地很快:“贵不贵?” 穿行雪地,鞋子上的雪在走出电梯时化成了水。赵姮见到站在1003室门口的两名物业,从包里翻出新房钥匙。 物业在旁详细说明情况,赵姮道:“装修已经一个月了,我也不知道现在什么进展。” “您没来过啊?”物业小陈问。 “没,最近比较忙。” 门打开,入目是一片又黄又绿的墙体,墙上画着各种定位走线,墙脚堆着凌乱的物品,厨房地上还有电饭煲和热水壶,屋内深处传来钝物砸墙的声音。 小陈惊奇:“一个月了,只做了这一点啊,水电都没开始做?” 里头忽然走出来一个推着两轮车的少年,车上堆积着满满的碎石,见到赵姮三人,他愣了下,回头似乎想叫人。赵姮走近他,说:“我是业主,你刚才在砸墙?” 少年“啊啊”地比划了几下,很快地,他身后又走来一人。 “什么事?” 赵姮望向少年身后。 来人个子极其高大,穿着破旧的黑色夹克,手上拿着一根烟屁股和一把大锤,整个人从头到脚附着一层石灰,看不清他的五官。 他声音很稳重。 赵姮言简意赅:“我是这房子的业主,刚刚楼下有人差点被石头砸到,物业怀疑是我家装修掉落下去的石块。” 物业小陈在旁补充:“四楼挑出墙面的装饰大理石也被砸碎了一块,因为快过年了,这一排房子现在只有六户在装修,其他几户我们刚才已经排查过了。” 他把烟屁股随手扔地上,“哦,”他问,“那没砸到人?” “没有,不过一楼业主的小孙女被吓到了,现在人还在楼下等着。”物业回答。 赵姮趁这时间拨通了装修项目经理的电话。 项目经理不知道在做什么,赵姮把事情说了一遍,对方似乎没听进去,一直说着“啊?”,赵姮耐着性问他:“现在还在砸墙,这一个月你们就什么都没做?” 项目经理说:“什么没做,不是在做了嘛,我们队里的颜值担当在给你赶工呢,他——” 对方显然醉糊涂了,赵姮直接掐掉电话,转拨装修公司的市场总监。 物业说了一遍,又去室内检查,发现正在砸的那面墙是摆放空调外机的小隔间,这块地方利用起来,能扩大主卧面积,虽然物业明面上是不允许砸这一处的。 这处下方,正好就是四楼被砸坏的那块大理石所在。 少年望着男人。 男人晃了下手里握着的大锤,朝打电话的女人看去,等对方电话打完,他才开口:“那先下去看看?” 赵姮见他在跟自己说话,她道:“当然要下去看。” 他点头,朝少年叫了声,”小亚。“然后双手比划着手语。 叫小亚的少年松开推车,作势跟他们下楼,两名物业面面相觑。 男人说:”他跟你们去吧,要真是我弄得,该怎么负责就怎么负责。“ 底楼的祖孙俩还在等着,她们也是正在装修的业主,趁今天周末,特意来看装修进度,谁知道从天而降一块石头,正好砸到脚边,四岁的小孙女吓得大哭不止。 小亚是个哑巴,长得又瘦小,他不停鞠躬,在手机上打字道歉,模样卑微脆弱,态度诚恳,就差下跪了。 原本誓不罢休的老人家无奈地表示了谅解。 赵姮手插着大衣口袋,一直静静旁观,在老人松口的瞬间,她忽地抬头,看见十楼窗口站着的那个男人,他手里又夹着一支烟。 他靠着栏杆抽着,撞到对方的视线,他才直起身,退后一步。 剩下的那块大理石,物业表示要去询价再做赔偿,问来了再跟赵姮联系。 赵姮没再上楼。 她的房子在一幢二单元,离小区门口不远。雪地上,来时的脚印已经不见了,她重新留下一串,坐回了温暖的车里。 李雨珊知道事情解决了,但见她脸色不好,便问:“怎么了?” “没什么。”顿了顿,她才说,“这世道真是谁弱谁有理。” 李雨珊笑着说:“你得了便宜还卖乖,要不是有个哑巴,这事情还有得闹好吧。” 赵姮似乎不以为然。 李雨珊嚷嚷要迟到了,赵姮说她来开,两人换座。赵姮提升车速,李雨珊看她在结冰的路面上也敢开四五十码,佩服道:“早知道该开你的小polo。” 车子离开将近半小时后,项目经理终于赶到了华万新城。他还带着酒意,一身的肥肉抗着寒,衣服穿得很少,刚从老家把老婆孩子接来这里的兴奋劲暂未过去。他循着声音找到主卧,问:“阿扬,业主呢?” 周扬停下动作,在满室的尘灰中掸了掸头发,说:“早走了。” 那只能到时再说了。项目经理四处看进度,周扬给他敬了一根烟,自己也点上,问:“老婆孩子都来了啊?” 项目经理说:“啊,刚接来的,急急忙忙吃了顿饭,老酒还没喝几口,就被你这边的电话吓醒了。怎么这么不当心啊。” “温经理——”把称呼的音调拖长,周扬才说,“没钱吃饭啊,手软。” 温经理夹着烟的手抖了下,无奈道:“知道嘞,放心好嘞。款子我也在催,公司不景气嘛,你看这房子,要不是你肯来救急,被那个业主看到这进度,又要有的倒霉了。” 他很自然而然地转移话题,“这女的很不好搞,要当心点。” 哑巴小亚读懂了他的唇语,比划了一下,温经理问:“他说啥?” 周扬道:“他问那女的怎么不好搞。” 温经理举例子:“上回她来公司签装修合同,你知道那个价格明细吧,那么厚一本明细,她居然当场在那算了两个小时,算出公司多收了两百多块钱。哎哟我去,我干装修干了二十年,还是第一次见到真的有人去算那本明细!太精了。”他说着,感叹地直摇头,脸颊上的肥肉跟着颤。 小亚在旁瞪大了眼睛很惊讶。 周扬笑了笑,拿下嘴里的香烟,随手掸了掸烟灰,道:“那还真的挺难搞。” 温经理牵着小闺女的手出门,边走边说:“现在先带你好好玩,等过完年去新幼儿园,一定要听话,好好学习,还有半年你就要上小学了,到时候上海迪士尼开张,爸爸再带你去玩。” 33.第三十三章 小天使们, 全文订阅就几块钱, 请补齐V章订阅, 支持正版! 边上的人叫他:“周哥, 温经理不来吗?” 周扬说起正事:“他回老家了, 你们谁见到那老板了?” 大家七嘴八舌。 “等了半个小时也没看见人。” “昨天他来过一趟,说肯定不会落下我们的工钱。” “说好今天再来这里。” 周扬又问:“现在谁在里面跟警察谈?” “姓刘的那个项目经理。” 派出所里面各方都派出几名代表在内交涉,众人迟迟不见装修公司老板出现,心都提得高高的。 周扬没什么好预感, 温经理那边的稻草没压下来前,公司已经在欠薪。现在真正山穷水尽,那老板就算要还债, 也不会先还他们这些小喽喽。 装修公司的麻烦事太多。 所以周扬没像其他人那样着急,着急没用,他只要想办法达成结果就行。 怎么让那老板率先把欠他的钱吐出来…… 想着想着,他视线又斜过去。 “阿扬。” “嗯?”周扬随口一应。 “你怎么不去打招呼?”老蒋奇怪,这两人不是朋友么? “待会儿。”周扬道。 “哦。” 又过十几分钟, 老板终于现身。 这是赵姮第一次看见对方。老板年过五十,体态略显疲惫, 面对大家急切的追讨和质问, 他一张嘴完全不够用。 赵姮站得很累, 她强打起精神, 没有像众人一样围攻上去。 业主群体中不乏能人, 他们的单子有别墅有酒店有民宿, 涉及金额远远高于她的, “欺软怕硬”是人性,她们这部分人是被敷衍无视的。 在老板连番做出一串空口保证后,赵姮终于站出来,“吴总你好,我姓赵。” 周扬立刻侧头。 赵姮道:“我们几家的装修款其实没几个数,就算全加起来,也跟那位开民宿的先生不好比,您也没必要为我们这点小钱耽误工夫,不如现在叫您家人朋友带钱来,您抬抬手,把我们几家的合约先解决了。派出所里挤这么多人也不好看,您说是不是?” 另几个小业主纷纷应和,今天不见钱就不让人走。更有暴脾气的业主想直接动手。 赵姮又对老板道:“‘轻重缓急’在这个时候应该反着来,把好解决的先解决,我们人少一点,您也减轻点负担。” 那老板刚才打得全是空头支票,此刻见对方这样逼迫,他索性死猪不怕开水烫,作疲惫无奈状:“我等法院传票吧,能解决谁想坐牢?” 几人倏地被激怒,涌上前将赵姮挤得要摔倒。 赵姮踉跄了一下,一只大手忽然抵住她后背,她不用回头,余光也看到了侧边的高大阴影。 她想再上前,边上的人将她按住:“这种时候你夹枪带棒的讲道理没用,姓吴的根本不会理你。” 赵姮想了想,留在原地没挤上去。周扬也没再理她,他转过身,低头跟他的那些朋友说话。 赵姮过了会才回神,她刚才被人说“夹枪带棒”。她朝周扬的背影瞟了眼。 商谈结束,那老板写下几张保证书,可保证书算什么? 整整一上午,业主们基本无功而返。明天就是除夕,这个年谁都不会过得痛快。 周扬这边也要散场了,他回头看赵姮,看了几秒,他忽然叫一声:“赵小姐。” 赵姮愣了下,她今天第一次正面与他对视。 周扬道:“要我顺路捎你吗?” “……谢谢,不用了。”赵姮说。 周扬点头,没再多说一个字,他开着面包车离开了这里。 赵姮抓紧单肩包,慢慢走去公交站。 除夕近在咫尺,这一夜,赵姮站在房间窗台,看到烟花从底下窜升,在天空炸成炫彩的画,那画色彩千变,头顶的夜空如梦似幻。 小区保安匆匆赶到,来不及阻止违规放烟花的业主。赵姮和众人一起幸运的看了一场久违盛宴。 可第二天,她还是要面对一个人的除夕。 女房东一早就不在,赵姮在客厅看了半天电视,中央台一直在播春晚的相关节目。 她小时候爱看赵本山和赵丽蓉,可如今她只能看那些久远重播。 久远到,她回忆结束后,发现自己如今正孑然一身。 赵姮关掉电视,去卫生间化了一个淡妆,然后换上衣服,走出公寓。 她取了一辆公共自行车,漫无目的骑着。骑到那家小饭店前,看到卷帘门紧闭,她也没有太失望。 她正要离开,转头的瞬间,她与百米之外的人视线相撞。 对方手夹着香烟抵在嘴边,另一只手上拎着一袋东西,穿着藏蓝色外套和牛仔裤,视线顽固,没有移动。 赵姮笑着打招呼:“周师傅,这么巧。” “呵……”周扬扯了下嘴角,慢慢朝她走来。 赵姮等着。 等他走近了,她才看出他塑料袋里装的是水果。 周扬拎了下袋子说:“我来这边买水果,你找饭店?” “嗯,可惜关门。” 周扬点头。 赵姮握着自行车把手,右脚踩住脚蹬,周扬垂眸扫到,在她开口前说:“你那房子的事,碰上你了,刚好想问问你。” 赵姮问:“什么事?” 周扬道:“假如我能帮你把装修款要回来,但这钱你得付给我帮你装修,行不行?” 赵姮有些不解:“什么意思?” 周扬:“装修公司倒闭,底下一大批人开年都暂时找不到工作,我帮你要装修款,你的房子让我来装修,最后一笔装修款也给我。对你来说,等于没变。”他说完,问道,“你怎么想?” 赵姮出乎意料。 八万块钱短时间内肯定无法要回来,她的装修只能停滞,等她再赚到装修款,不知要浪费多少时间,周扬的提议再好不过。 她问:“那你怎么装修?你和小亚两个人吗?质量能不能保证?” 周扬看着她,笑了下说:“放心,我带几个人一起干,质量不会低于你出的价位。” 赵姮果断道:“好,你帮我装修。” 说完事,该走了。周扬道:“过完年再联系你。” “嗯。”赵姮踩住脚蹬,“那再见。” “再见。” 周扬转身,赵姮也调转车头。 街上是冷清的,人人都要回家过除夕,他们来去匆匆,同赴今晚的欢乐团圆。 赵姮在白线后等待红绿灯,看着红色的数字缓慢倒计时,数字变成“1”的时候,一道声音远远地传来,“赵姮。” 赵姮回头:“嗯?” “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去哪吃?” “我家。”顿了顿,“我自己做。” “……好啊。” 他站在远处等着她。 赵姮又一次调转车头,回到他面前。周扬握了下车把,道:“不用下车,你骑着吧。” “你跟得上?” “跟得上。” “那我骑慢点。” 周扬不太自在,口气有点冲:“赶紧干活,早干早完!” 不过小亚也听不出他的语气有异,他听话地点点头。 直到坐上公交车,赵姮才将先前那幕抛到脑后。她有太多事情要做,想忽略什么,很轻易就能忽略。 搬家时间紧,赵姮到家后立刻开始收拾行李。 她删选了几样家具电器,有用的带走,可抛的打算联系废品回收。她学会赚钱后放纵着自己的购物欲,这次整理出来的衣物装满了两个行李箱和六个大纸箱,当中还有周余伟送给她的一只一万多的名牌包,她没用过几次,包还崭新。 赵姮抱着包,坐地板上发了会呆,想清楚后打算将包二手卖掉。 余下的最庞大的一样,就是一屋子的书了。从小学至今的书她装满了八个纸箱。 新租的房间只有七平,房东不允许她过多使用房间以外的空间。因此第二天,赵姮将那些东西搬至自己车里,运往华万新城。 电梯到达十楼,她用一只箱子抵住轿厢门,将其余的一个个拖出来,转移完后才发现1003室大门紧闭。 她蹙了下眉,试着敲门,等了几秒没人应,她刚打算拿钥匙,门忽然开了,她和门内的人面对面。 对方似乎顿了半秒,点头打过招呼后,避让开来,走回去继续干活。 赵姮没让人帮忙,她弯着腰,费力地将箱子一个个拖进屋内,送到小房间去。 昨天的一支烟起到作用,小亚见到这位赵小姐不再如临大敌了。他见对方运得吃力,放下活,拿出手机打出一串字,走过去给她看。 小亚:这些东西你要放在这里吗? 赵姮也拿出手机打字:我放在小房间里,影响你们工作吗? 小亚:我能看唇语。没有关系,放到角落吧。 赵姮继续搬,小亚也来帮她,两人很快就将纸箱堆到了小房间的角落。 赵姮说:“谢谢。” 小亚笑着摆摆手。 赵姮道完谢就走。她走后半分钟,周扬站在一堆纸箱前,拍了拍用胶带封好的箱面,问小亚:“里头什么东西?” 小亚摇头:不知道。 周扬没再管,他打开手机里的歌曲,边听边忙,小亚给他打下手,学得很认真。 周扬问他:“你过年回不回去?” 小亚:不确定,我先问问我姐。 周扬:“你姐期末考还没结束?” 小亚:考完了,她还有兼职。你过年回家吗? 周扬摇头,干着活说:“不回。” 没过太久,又听见敲门声。小亚听不到,他仍在做着事。周扬挑了下眉,心底猜测着,走过去开门。 果然,又杀了个回马枪。 脑中念头还没过完,就见对方弯下腰,开始往里拖纸箱。 周扬:“……” 箱子没法密封,里面装着凳子,后面还有好几样小家电和家具。 赵姮的车是大众Polo,经济小巧型,载不了多少东西,她分两趟搬。 前面的人挡住了路,赵姮看见对方灰漆漆的裤腿,她抬起头。 两人间的距离第一次这样近,周扬看清了她的素颜,也许是搬东西吃力,她脸颊白里透红,唇色却极淡,气色并不好。 周扬自觉走开,并没有帮把手。 赵姮依旧没叫人帮忙。 小亚看了一眼,这次没动,他继续干活。 纸箱拖地声断断续续地响着,周扬半坐在窗台边,嘴里咬着零件,手上忙碌着。 他也不抬头,朝一旁蹲着的人踢了一脚。 小亚朝他看。 周扬朝里面撇了下下巴。 小亚困惑地朝里望去,等周扬又轻轻踢来一脚,他才放下手里的东西,跑去给人当苦力。 总算将东西都堆置整齐,赵姮出来的时候,恰好听到那人手机里播放出上回她听到的歌曲,慵懒的女声很特别,已近结尾,等她分了一根烟给小亚的时候,手机已经在放下一首歌了。 34.第三十四章 小天使们, 全文订阅就几块钱,请补齐V章订阅,支持正版! 赵姮将桌面上的抽纸和筷架往边上挪了挪,说:“这家店生意似乎特别好,没想到能碰上你们, 真巧。” 周扬着重盯了盯她的脸,她太闲适, 于是他一条腿往外伸开,舒展了一下四肢,“嗯”了声,随意地聊:“你一个人?” 赵姮:“嗯。” 服务员已经再次挤了过来, 她这回微微喘着气, 显然忙得不轻,“二位吃什么……咦,是老顾客呀,我待会儿给你们这桌送盘花生!” 周扬和小亚点完单, 赵姮问:“你们常来这家店?” “唔,”周扬说,“我们就住附近, 这店手艺不错。” 赵姮也没问他们住哪个小区。 小亚打着手语。 赵姮看向周扬,周扬翻译道:“他说我们早饭经常在这儿买。” 小亚又打起手语。 周扬朝他看了眼, 见赵姮的视线又一次过来, 他翻译:“这家店还上过新闻, 很多人大老远赶来吃。” 小亚接着打手语。 没完没了了……周扬慢慢收回腿, 朝他踢了一脚。 小亚没有领会,以为周扬不小心碰到他,他双手还在不停比划,向赵姮介绍这家店。 周扬道:“他说这家店早上的咸豆浆好喝,中午和晚上的菜单每周变一次。” 小亚少年人心性,爱交友聊天,这也是他枯燥生活中少有的乐趣。周扬已经三十岁,早过了青春烂漫的年纪,他不爱跟不熟的人聊。 周扬勉强充当了一会翻译,见面条送来了,小亚还比划不停,他又踹去两脚,对面的人却忽然朝他看来。 周扬慢吞吞地缩回脚,拿起一粒花生,“咔嚓”剥开。 赵姮微微弯腰,掸了掸被他踹到的小腿,接着尝了口牛肉面汤,味道极鲜。 周扬扔了粒花生进嘴里,然后朝小亚打手语:自己聊,别烦我。 小亚点头。 赵姮低着头吃得不紧不慢,周扬坐那剥花生。小亚在手机上打字,桌上只能听见赵姮轻声细语的回答。 过了会,赵姮问:“那这里早饭有什么?” 她问话时小亚刚好在瞧着周扬,全然不知。周扬瞥向她,道:“多了,锅贴包子,饺子馄饨面条。”又多说几句,“他们家的牛肉锅贴是个招牌,每天限量六百个,想吃只能赶早。” 小亚看着他的嘴型撇了一下嘴。他自己倒聊上了。 赵姮倒不介意是他回答,她低头继续吃面。 安静片刻,盘子里堆积了浅浅一层花生壳,周扬又扔一粒进嘴,忽然察觉对面的人看了过来,他抬眸。只见对方略显苍白的脸已经有了血色,嘴唇湿润,看着他身后。 周扬侧身一瞧,胳膊朝后,转头问她:“辣酱还是醋?” “辣酱。”赵姮道。 周扬拿起辣酱瓶子,朝这桌客人举了下示意,然后放到赵姮面前。 “谢谢。”赵姮打开瓶盖,一边舀辣酱一边问:“听温经理说水电快做好了?” “已经完工了,明天再去收个尾。”周扬道。 他们点的三盘炒菜送来了,小亚推推餐盘,让赵姮吃,赵姮笑了笑,没有伸筷。 两元米饭不限量,周扬吃饱喝足,饭钱双方各付各的,赵姮和他们在店门口道别。 冷风吹来,餍足的劲道被打散。今晚月亮倒是极显眼,明天会是个好天。 周扬点了支烟,站在树边说:“少抽点。” 小亚瞥瞥他手里夹着的,意思是“你自己还抽呢”! 周扬拍了记他的脑袋,极自然地朝另一个方向扫去一眼。 人已经走远了。 他吸口烟,招呼道:“回吧。” 两人抵着寒风,慢悠悠地往家走。 赵姮回去后才看到温经理发来的微信,让她明天去验收水电,验收完就能进行下一步。 次日,赵姮开车来,将车停在地下车位。油量还剩少许,她打算最近出行都靠公共交通。新租的小区停车收费,她当初买房时也买了车位,如今恰能派上用场。 温经理已经到了,他正跟周扬说工钱的事,见到赵姮,他止住话题。 小闺女这次又被带来了,乖乖地叫人:“姐姐好。” 温经理心情愉悦:“我待会儿带我老婆闺女去逛动物园。”他抓紧时间,带着赵姮看一遍水电情况,又向她介绍家具墙漆等等,他介绍成功就能拿回扣。 赵姮倒没有拒绝,她要了几个地址和联系方式。温经理带她查完水电,跟她说:“现在要增改还来得及,你这边确定好我就让泥工来补墙,以后要再改也可以,不过水电工来一趟会额外收费。” 赵姮听明白了,她看了看,没什么地方需要改的。 温经理拿出验收单让赵姮签字,赵姮边签边问:“瓷砖是不是要让他们送来了?” “差不多了,你可以通知店里了。”温经理道,“对了,大理石也可以送来了。” 赵姮一顿,她把大理石忘了。 温经理又给她一个公司账号,让她转第二笔装修款,赵姮问:“铺地板的什么时候进场?” 温经理说:“你放心好嘞,很快,明天我就叫人来补墙,补完就铺地板!” 赵姮当场转出第二笔装修款。她一走,周扬也差不多收拾好了,温经理跟他招呼一声就要走,周扬把人肩膀一搂,“等等等等,一起走。” 温经理:“啊?” 周扬用了几分力,“先跟我去趟公司,把钱结一结。” 温经理哭笑不得:“我还能赖你啊?你放心好嘞——” “我放心——”周扬拿下嘴里的烟,拍拍他肩膀,“我不急,小亚还等着回家过年呢。” 小亚在旁边可怜兮兮地点点头。 温经理无奈地被周扬抓去公司,好歹帮他要到一半工钱,剩下一半说好年后给。温经理毕竟做不了主,周扬看在他的面子上,也没硬来。 小亚跟着他做事,工钱自然比他少,周扬算了算,还是将他的那份补足给他。 下午他去装修市场跟朋友一起吃饭,朋友给他介绍一套房,说等年后再开工。 周扬点头。店里来了生意,朋友放下筷子走出办公室,周扬埋头吃饭,吃完人还没回来。他抽了张纸巾,打算离开,走出来,正好听见朋友的声音。 “一百九真的不贵,这大理石我们卖得最畅销。门槛面积也少,你家几个房间?” 周扬走过拐角,正要去打招呼,就见前面的人转过来,对方似乎有些意外。 “周师傅?” 周扬的朋友,这家大理石店的老板说:“哟,阿扬你带来的?早说啊。这样,我给你个实价,一百五怎么样?童叟无欺!前几天他买这块大理石,我也是要的一百五。”老板给周扬使了个眼色。 “一百五?”赵姮看向那块眼熟的大理石。 “呵……”周扬低低地笑了下。 他低头擦了擦嘴,将纸巾揉成团,再看向赵姮,道:“门槛石就别选这种了,过来。” 赵姮在原地站了两秒,才走过去。周扬带着她,向她介绍另外几款。 赵姮看中一款黑底白条纹的,她忽然问:“那块大理石你到底花了多少钱?” 周扬说:“一百二。” 赵姮点头。 周扬摸出一根烟来,打火机却点不着火,他问:“有火吗?” 赵姮说:“没,我不抽烟。” 周扬把打火机抛进垃圾桶,手上转着香烟说:“你飘窗做不做大理石?” “做的。” “过来。” 赵姮又跟过去。 周扬指着几款让她选,赵姮看中一款,周扬低声跟她说大概的最低价。 他人高马大,赵姮穿着高跟鞋,也才到他下巴,他一挡就挡住她全部视线。 赵姮稍稍退开一点。 找老板问价时,周扬没再跟来。赵姮费了半天劲,终于还到了那个最低价,约好明天上门量平方。 她走出店铺,见到周扬叼着半截烟跟人告别,一只脚已经跨上面包车,正准备离开。 他见到她,问了声:“买好了?” “买好了,就是刚才你说的两款。” 周扬点点头:“走了。” “再见。” 周扬坐进车,关上了车门。 公交站离装修市场有段距离,赵姮步伐很快,她走出一百米的时候,后头的面包车经过她边上,车里的人问:“坐公车吗?我捎你一段。” 赵姮想了想,说:“好啊,谢谢。” 周扬把副驾上的各种传单纸巾烟盒摞起来扔到抽屉里,车门已经打开,她准备上来了,周扬忽然把屁股底下的坐垫抽出,翻个面,放到副驾椅子上。 赵姮看了一眼。 周扬说:“干净的。” “哦,谢谢。”赵姮坐下,关上车门。 周扬垂了垂眸。 边上的人叫他:“周哥,温经理不来吗?” 周扬说起正事:“他回老家了,你们谁见到那老板了?” 大家七嘴八舌。 “等了半个小时也没看见人。” “昨天他来过一趟,说肯定不会落下我们的工钱。” “说好今天再来这里。” 周扬又问:“现在谁在里面跟警察谈?” “姓刘的那个项目经理。” 派出所里面各方都派出几名代表在内交涉,众人迟迟不见装修公司老板出现,心都提得高高的。 周扬没什么好预感,温经理那边的稻草没压下来前,公司已经在欠薪。现在真正山穷水尽,那老板就算要还债,也不会先还他们这些小喽喽。 装修公司的麻烦事太多。 所以周扬没像其他人那样着急,着急没用,他只要想办法达成结果就行。 怎么让那老板率先把欠他的钱吐出来…… 想着想着,他视线又斜过去。 “阿扬。” “嗯?”周扬随口一应。 “你怎么不去打招呼?”老蒋奇怪,这两人不是朋友么? “待会儿。”周扬道。 “哦。” 又过十几分钟,老板终于现身。 这是赵姮第一次看见对方。老板年过五十,体态略显疲惫,面对大家急切的追讨和质问,他一张嘴完全不够用。 赵姮站得很累,她强打起精神,没有像众人一样围攻上去。 业主群体中不乏能人,他们的单子有别墅有酒店有民宿,涉及金额远远高于她的,“欺软怕硬”是人性,她们这部分人是被敷衍无视的。 在老板连番做出一串空口保证后,赵姮终于站出来,“吴总你好,我姓赵。” 周扬立刻侧头。 赵姮道:“我们几家的装修款其实没几个数,就算全加起来,也跟那位开民宿的先生不好比,您也没必要为我们这点小钱耽误工夫,不如现在叫您家人朋友带钱来,您抬抬手,把我们几家的合约先解决了。派出所里挤这么多人也不好看,您说是不是?” 另几个小业主纷纷应和,今天不见钱就不让人走。更有暴脾气的业主想直接动手。 赵姮又对老板道:“‘轻重缓急’在这个时候应该反着来,把好解决的先解决,我们人少一点,您也减轻点负担。” 那老板刚才打得全是空头支票,此刻见对方这样逼迫,他索性死猪不怕开水烫,作疲惫无奈状:“我等法院传票吧,能解决谁想坐牢?” 几人倏地被激怒,涌上前将赵姮挤得要摔倒。 赵姮踉跄了一下,一只大手忽然抵住她后背,她不用回头,余光也看到了侧边的高大阴影。 她想再上前,边上的人将她按住:“这种时候你夹枪带棒的讲道理没用,姓吴的根本不会理你。” 赵姮想了想,留在原地没挤上去。周扬也没再理她,他转过身,低头跟他的那些朋友说话。 赵姮过了会才回神,她刚才被人说“夹枪带棒”。她朝周扬的背影瞟了眼。 商谈结束,那老板写下几张保证书,可保证书算什么? 整整一上午,业主们基本无功而返。明天就是除夕,这个年谁都不会过得痛快。 周扬这边也要散场了,他回头看赵姮,看了几秒,他忽然叫一声:“赵小姐。” 赵姮愣了下,她今天第一次正面与他对视。 周扬道:“要我顺路捎你吗?” “……谢谢,不用了。”赵姮说。 周扬点头,没再多说一个字,他开着面包车离开了这里。 赵姮抓紧单肩包,慢慢走去公交站。 除夕近在咫尺,这一夜,赵姮站在房间窗台,看到烟花从底下窜升,在天空炸成炫彩的画,那画色彩千变,头顶的夜空如梦似幻。 小区保安匆匆赶到,来不及阻止违规放烟花的业主。赵姮和众人一起幸运的看了一场久违盛宴。 可第二天,她还是要面对一个人的除夕。 女房东一早就不在,赵姮在客厅看了半天电视,中央台一直在播春晚的相关节目。 她小时候爱看赵本山和赵丽蓉,可如今她只能看那些久远重播。 久远到,她回忆结束后,发现自己如今正孑然一身。 赵姮关掉电视,去卫生间化了一个淡妆,然后换上衣服,走出公寓。 她取了一辆公共自行车,漫无目的骑着。骑到那家小饭店前,看到卷帘门紧闭,她也没有太失望。 她正要离开,转头的瞬间,她与百米之外的人视线相撞。 对方手夹着香烟抵在嘴边,另一只手上拎着一袋东西,穿着藏蓝色外套和牛仔裤,视线顽固,没有移动。 赵姮笑着打招呼:“周师傅,这么巧。” “呵……”周扬扯了下嘴角,慢慢朝她走来。 赵姮等着。 等他走近了,她才看出他塑料袋里装的是水果。 周扬拎了下袋子说:“我来这边买水果,你找饭店?” “嗯,可惜关门。” 周扬点头。 赵姮握着自行车把手,右脚踩住脚蹬,周扬垂眸扫到,在她开口前说:“你那房子的事,碰上你了,刚好想问问你。” 赵姮问:“什么事?” 周扬道:“假如我能帮你把装修款要回来,但这钱你得付给我帮你装修,行不行?” 赵姮有些不解:“什么意思?” 周扬:“装修公司倒闭,底下一大批人开年都暂时找不到工作,我帮你要装修款,你的房子让我来装修,最后一笔装修款也给我。对你来说,等于没变。”他说完,问道,“你怎么想?” 赵姮出乎意料。 八万块钱短时间内肯定无法要回来,她的装修只能停滞,等她再赚到装修款,不知要浪费多少时间,周扬的提议再好不过。 她问:“那你怎么装修?你和小亚两个人吗?质量能不能保证?” 周扬看着她,笑了下说:“放心,我带几个人一起干,质量不会低于你出的价位。” 赵姮果断道:“好,你帮我装修。” 说完事,该走了。周扬道:“过完年再联系你。” “嗯。”赵姮踩住脚蹬,“那再见。” “再见。” 周扬转身,赵姮也调转车头。 35.第三十五章 小天使们,全文订阅就几块钱, 请补齐V章订阅, 支持正版!  周扬一顿,过了会, 倒是微微松口气。他小心翼翼地迈出一步…… 两步…… 三步…… “嚓——”一声响,他蹭到了障碍物。 “谁?!” 周扬还没来得及开口,忽然又听到一声:“周师傅?” 周扬一愣,“是我。” 赵姮并未起身。 这栋楼靠近马路, 屋内朦朦胧胧有些昏黄的光亮, 但不足以照明。昏暗中她只能看到前方一个高大身形, 她下意识地猜了声“周师傅”。 听到回应,她怔了怔, 随即闭眼, 手捂着额头, 一声也不响。 周扬迟疑片刻,还是朝她的方向走去。经过她边上,见她头也不抬地仍坐原地, 他小心绕开她。 握住门把时, 他回过头,又看一眼, 始终没再多说一个字, 接着他打开门走了出去。 大门碰紧, 楼道感应灯并没亮。 周扬没走, 他靠在墙上, 终于将把玩到现在的香烟点燃。 抽完半支也没听里面有什么动静,他想了想,坐电梯到了地下车库,将粉红色的小水壶放好,他拿上车里的二锅头和花生米再次回到楼上。 站在1003室门口,他思忖片刻,最后还是打开边上的消防栓门,取出里面的装修钥匙。 他轻轻地打开大门,走进屋内。黑黝黝的玄关处已经没有人影,他脚步一顿。 他上下楼前后有三四分钟,也许她已经走了。 虽然这样想,周扬还是继续往里走,直到走过玄关,他才看到客厅西北角坐着的人。 赵姮不想动,不想走,不想见人。她不意自己的狼狈一面被人撞破,所以她刚才什么话都没说。周扬离开了一会,她才从地上爬起来,找不到可以坐的地方,她就缩到了墙角。 才坐几分钟,没想到这人竟然又闯进来,这一刻赵姮出离愤怒,她正要破口大骂,突然听见一道低沉问话:“喝不喝酒?” 就像已经充涨的气球,被那么戳了一下,她的力气就这样流逝了。 赵姮不说话,她撇开头,呆呆地望着一个方向。那里应该是几袋水泥和沙子,从上周五之后就再没被动过。 周扬蹲下来,将两瓶二锅头放到地上,说:“不喝吗?” 又把花生米放下,“有下酒菜。” 赵姮依旧没有理会,她沉默着。周扬蹲在旁边,静静等了一会,他垂了垂眸,准备起身时听到她声音沙哑地对他说:“你很喜欢吃花生?” 周扬有种握着氢气球,被乍然带离地面的雀跃感。 他过了两秒才开口:“没有特别喜欢,为什么这么问?” “我几次见你,你都吃花生。”赵姮说。 周扬回想一下,笑了笑:“小饭店那两次,花生不是送的么?” “也是……”赵姮道。 周扬问她:“我去开灯?” “哦。” 客厅里装着一个小灯泡,临时开关在厨房。周扬去把灯打开,光亮起的一瞬间,他看到赵姮穿着上回那件外套,柔顺的栗色长发被她夹在了墙壁间,她抬手挡了挡突如其来的光线。 灯光闪烁数下,忽然灭了。 赵姮放下手问:“怎么了?” “我看看。” 周扬走到客厅中央,打开手机电筒,将低低垂挂着的灯泡旋开,检查实验一番后说:“爆了。” “那算了。” 周扬走回她身边,学她的样子坐到地上。一坐就感觉一层厚厚的灰尘,她也不嫌脏。 周扬没说什么,他手电没关,手机隔在一旁,他把二锅头打开,一瓶给她,一瓶自己喝。 酒不算烈,入喉时他却仍是龇了龇牙。 赵姮闭了下眼,那一口酒下去,五脏六腑全烧起来,在那一刻她无暇去思考。这份灼烧感叫人眷恋,她又喝了一口。 缓过劲来,她问:“哪来的酒?” 周扬解开装花生米的塑料袋说:“下午刚好批了一箱准备过年喝,还没来得及搬回家,刚从车里拿的。” 他将打开的塑料袋移过去些:“花生米菜场买的,准备晚上下酒。吃点。” 赵姮吃了一粒。花生米焦香脆爽,花生衣外还裹着几粒盐,咸香味在嘴里化开,软化了白酒的烈。 手电筒的光没那么强,眼前的事物都在赵姮眼中淡化了。她一边吃着花生米,一边问:“你怎么会在这?” 周扬说:“我来找水壶,温经理女儿的那个粉红色水壶。” 起初他没想找,傍晚他买完酒时,温经理刚好来电,跟他说小闺女已火化,他过年就呆老家了。他说完哽咽,在电话里恸哭许久。 周扬忽然想起他见到温经理小闺女最后一面时,那小丫头两手扶着书包肩带,没见拿水壶。 显然水壶是落在了华万新城。他赶到这,在卧室飘窗角落找到水壶,然后就听见了踹门声,以及…… 周扬捡了一颗花生米送进嘴里,道:“明天我把水壶给他寄回去。” 赵姮沉默片刻,接着又喝一口酒,问:“这房子你也没法再装修了是吗?” “……嗯。”周扬道。 装修公司老板跑路,底下的人都拿不到钱,谁都不会白干活,赵姮心里有数。 她笑了下,咬开一粒花生米,问道:“你过年不回老家,亲戚都在这里?” 周扬摇头,“不在。” “那你不回家?” 周扬平静如水地说:“家里没人了,就我一个,哪都是家。” “……哦。”赵姮愣了愣。 两人都不再说话,喝着酒,吃着花生米,各自想着心事。 过了会,赵姮才说:“放首歌听听吧。” “你想听什么?” “随便……就那首,我之前听你手机里放过的歌。” “什么歌?” “一个女孩唱的,小饭店里也放过这歌。”赵姮没记住歌词,她哼出一句调。 “知道了。”周扬将歌放出来,道,“这歌也是我之前从小饭店里听来的。” “很好听。”赵姮说。 周扬看了她一眼,将歌设置成单曲循环。 赵姮盘腿坐着,头低在那,时不时捡一粒花生米吃。她的头发垂散下来,周扬看见她的发丝已经沾上墙灰,他灌一口酒,盯着她的额头看。 装修中的房子脏得无处下脚,赵姮知道。换做从前,她是不会这样对待自己的羊绒大衣的。 她只在喝酒时抬一下头,其余时候她都盯着地上的花生米看。 歌声悠悠荡荡,她渐渐头晕目眩,视线变得模糊。 周扬在她抬头的瞬间,捕捉到她双眼,他手里捻着一粒花生米,直到盐粒被他一颗颗地剥落下来,他才问:“你怎么了?” 赵姮顿了顿。 这一顿有些漫长,她到底没有开口,直到下一刻,黑暗来袭,歌声消失。 周扬的手机没电了。 他拾起手机,忽然听到对面的人轻柔的声音。 “你知道吗,我特别羡慕我妹妹,她从来不会也不愿意顾忌别人,她可以随便给家里客人摆脸色,不开心就是不开心,想骂人就骂人,我从没见过像她这样随心所欲的人。” 周扬双眼还未适应黑暗,他看不清对方,但他能感受到这人就在她半臂之外。 他们离得很近。 周扬轻声问:“那你今天为什么不开心?” 过了一会,也没见对面的人再开口,周扬捻着的那粒花生米已经褪去了外衣。他摸到花生肉时,才再次听见那道轻柔嗓音。 “你看,人生下来的时候,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等开始学会抓东西,就会越抓越多,到后来,自己抓的,父母塞的,别人给的,那么多的东西加在一起之后,又听他们说,‘人要往高处走’,所以我们还要背着几百斤重的东西登山。” “我一边爬,一边还要很虚伪的说不重,再问一问身边的人,‘您背得动吗?背不动我给您分担点,千万别客气’。” 她安静了一会,最后才说了一句: “可是我背不动了呀……” 周扬已经停止捻磨手上的花生米,也许是夜太深,他双眼还没适应黑暗,他看不见对方,那段话飘飘渺渺,似乎见不得光。 于是他声音愈发低沉,不惊动对方一丝一毫。“那就把东西扔了。”他说。 “……不能扔的。人要立,先要活,人要活,就不能两手空空。我要立的。” “那就先扔了,休息一会再捡起来。” “不行的。你试过长跑吗?跑到最累的时候,不能停,一停下来,就再也跑不动了。” “那就一件件地扔。” “……” “我扔一件,你扔一件。” “……怎么扔?” 沉默片刻。 “我教你。”周扬说,“我忍了好几天,真想把温经理他老娘和哥嫂都宰了喂狗!”顿了顿,还骂一句,“他|妈的!” 墨色中,另一头笑了声。 赵姮看不清他。黑暗总是让人无所顾忌,装修终止,她跟周扬以后也不会再见,也许她可以扔一扔。 她收起笑,对着黑暗说:“我讨厌沈小安,她发脾气我要忍,她指东我就要往东,她从没把当成姐姐。我们本来就没血缘关系,她有本事就别使唤我!” 周扬道:“我把我那份工钱都给了小亚,小亚是轻松了,我上哪讨钱去?就不该做这好人!” 赵姮喝一口酒:“我妈把第一次婚姻失败后的怒火都发泄在了我身上,她整整一个月没跟我说话,那时我几岁来着?哦,五岁。她一个月没理我。我也是那时才知道她不是我亲妈,我是被收养的。” 周扬一顿。 “到你了。”过了会,赵姮说。 周扬张了张嘴,开口道:“我爸在我念高中的时候就死了,我骗我妈说给家里省钱才不读书,其实是我自己读不出书,考不上大学。” “呵。”赵姮笑了笑。 “我妈在七年前也死了,我过日子也不用再顾忌别的了。” 赵姮没再笑。 “到你了。”周扬提醒。 “我……”赵姮眨了眨眼,她双眼刺烫,“我不该把周余伟那份首付还给他,他又不在乎这点钱,我干什么死要面子?活着都难,我还想抱着尊严活,我他|妈有病——”她将酒瓶一摔,“你老板这个人渣,他不是人——” 她狠狠地往前踹去,周扬没料到她会突然“动脚”,他被踹了好几下,下意识地往边上躲开。 赵姮一脚踹空,她不管不顾地继续边骂边瞎踹,周扬只好坐回原位,可她已经踹偏了。 周扬毫无办法地将她双脚抱住,移到自己腿前。 短短几十秒,赵姮不知踹出多少脚,踹到后来,早前伤到的脚腕又痛了一下,她才罢休。 她气喘吁吁,一手撑着地,一手抹去脸颊上的眼泪,她思绪是混乱的,话题又跃了回去。 “我们本来计划今年结婚……” 周扬的手无意中碰到刚刚掉落的那粒花生米,他用力捻住。 “可我忘了,今年是寡妇年,所以真的什么都不成,什么都没了。”赵姮道。 周扬把捏碎的花生米松开,问:“什么寡妇年?” 赵姮说:“无春年,无春年就是寡妇年。1994年也是无春年,那年我爸妈离婚。” “……无春年是什么意思?” “没有立春的意思。”赵姮强调,“今年没有立春。” 周扬蹙眉:“你手机给我。” 赵姮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她昏昏沉沉地拿出手机。 周扬搜索了一下,指给她看网页上的日历,“这不就是立春?今天2月4号,刚好立春。” 赵姮解释:“不是。农历除夕在2月7日,今年属于2015年,所以2016年没有立春。” 周扬看向她。此刻有手机微光照明,两人贴得近,他道:“你怎么这么轴?” “我轴?”赵姮说,“我哪里轴?” “今天就是2016年的立春,今天开始就是春天。” “都说了今天还是2015年……” 周扬打断她:“好,那你的霉运都在2015年过去了,三天后是2016年,你开始走运了。” 赵姮:“……” 她有些累,索性不说了,她往墙壁靠了靠。 周扬看着她的脸:“你是不是喝醉了?” “没,我很清醒。”赵姮闭了下眼,“只是有点困,我闭一会,你别说话。” 周扬按了一下她的手机,没开手电。就着微弱的光,他默默地看着她。 手机很快黑屏,他又按了一下。 他仍觉得她就是一条格格不入的金鱼,只是她没有再呆在菜场鱼池中。她被困在岸上,沙为笼,石为锁,寸步难行。 江河大海,她回不去了。 周扬点了一下屏幕,他迟疑着,慢慢靠近,然后握起她的左手。 创可贴脱落了一半,他轻轻掀开,拇指指腹碰了碰那处已愈合的伤痕。 凑得近了,他才听清她略重的呼吸。 他将她长发拂开,探向她的额头,他另一只手仍握着她的左手。 周扬轻抚她的脸,叫她:“赵姮,赵姮?你发烧了,醒醒!” 楔子 这一年的二月,赵姮收到一张银|行卡。银|行卡没有署名,也不知密码。 她在阳光下定定地握了良久,就近找到一台ATM机。插|入卡后,她食指举在半空,直到卡自动退出,她才再次插入,食指慢慢落于按键。 有了第一个数字打头,她很快将剩余五位数输入,点击“确定”。 ——对了。 她没再做其他动作,也不好奇卡中的金额。她在屏幕中看到一串日期,2019年2月4日。 她莫名觉得熟悉。 转过身,阳光恰恰当头。 原来已三年。 《春起》 金丙/著 晋|江原创网独家发表 第一章 “20码?什么时候能到酒店?” 赵姮坐在车里,一边对镜涂口红,一边问开车的闺蜜。 “急什么,同学会说好的五点,现在才三点好不好。你有这么迫不及待吗?那几个妒妇就等着看你笑话呢,她们要是问起你和周余伟的事,你怎么回答?”李雨珊问。 36.第三十六章 小天使们, 全文订阅就几块钱, 请补齐V章订阅,支持正版!  他的体型比周围人都要高大,赵姮想无视也难。众人议论不绝,赵姮就盯着议论中心看, 腿旁的手却悄悄将润唇膏旋下,然后盖上盖子。 可嘴唇实在太干, 她不自觉地抿住唇瓣,舌尖在里头舔过。 外人是看不见这隐藏的动作的。周扬跟老蒋几人站在一起,视线微斜,注意到她抿唇的动作,他直觉她应该在舔嘴唇。 其实自认识她后,他见她的几面,都能看出她气色不好。病来应该如山倒,她只“倒”了那一晚。 周扬垂了垂眸。 边上的人叫他:“周哥, 温经理不来吗?” 周扬说起正事:“他回老家了,你们谁见到那老板了?” 大家七嘴八舌。 “等了半个小时也没看见人。” “昨天他来过一趟,说肯定不会落下我们的工钱。” “说好今天再来这里。” 周扬又问:“现在谁在里面跟警察谈?” “姓刘的那个项目经理。” 派出所里面各方都派出几名代表在内交涉, 众人迟迟不见装修公司老板出现,心都提得高高的。 周扬没什么好预感,温经理那边的稻草没压下来前,公司已经在欠薪。现在真正山穷水尽, 那老板就算要还债, 也不会先还他们这些小喽喽。 装修公司的麻烦事太多。 所以周扬没像其他人那样着急, 着急没用,他只要想办法达成结果就行。 怎么让那老板率先把欠他的钱吐出来…… 想着想着,他视线又斜过去。 “阿扬。” “嗯?”周扬随口一应。 “你怎么不去打招呼?”老蒋奇怪,这两人不是朋友么? “待会儿。”周扬道。 “哦。” 又过十几分钟,老板终于现身。 这是赵姮第一次看见对方。老板年过五十,体态略显疲惫,面对大家急切的追讨和质问,他一张嘴完全不够用。 赵姮站得很累,她强打起精神,没有像众人一样围攻上去。 业主群体中不乏能人,他们的单子有别墅有酒店有民宿,涉及金额远远高于她的,“欺软怕硬”是人性,她们这部分人是被敷衍无视的。 在老板连番做出一串空口保证后,赵姮终于站出来,“吴总你好,我姓赵。” 周扬立刻侧头。 赵姮道:“我们几家的装修款其实没几个数,就算全加起来,也跟那位开民宿的先生不好比,您也没必要为我们这点小钱耽误工夫,不如现在叫您家人朋友带钱来,您抬抬手,把我们几家的合约先解决了。派出所里挤这么多人也不好看,您说是不是?” 另几个小业主纷纷应和,今天不见钱就不让人走。更有暴脾气的业主想直接动手。 赵姮又对老板道:“‘轻重缓急’在这个时候应该反着来,把好解决的先解决,我们人少一点,您也减轻点负担。” 那老板刚才打得全是空头支票,此刻见对方这样逼迫,他索性死猪不怕开水烫,作疲惫无奈状:“我等法院传票吧,能解决谁想坐牢?” 几人倏地被激怒,涌上前将赵姮挤得要摔倒。 赵姮踉跄了一下,一只大手忽然抵住她后背,她不用回头,余光也看到了侧边的高大阴影。 她想再上前,边上的人将她按住:“这种时候你夹枪带棒的讲道理没用,姓吴的根本不会理你。” 赵姮想了想,留在原地没挤上去。周扬也没再理她,他转过身,低头跟他的那些朋友说话。 赵姮过了会才回神,她刚才被人说“夹枪带棒”。她朝周扬的背影瞟了眼。 商谈结束,那老板写下几张保证书,可保证书算什么? 整整一上午,业主们基本无功而返。明天就是除夕,这个年谁都不会过得痛快。 周扬这边也要散场了,他回头看赵姮,看了几秒,他忽然叫一声:“赵小姐。” 赵姮愣了下,她今天第一次正面与他对视。 周扬道:“要我顺路捎你吗?” “……谢谢,不用了。”赵姮说。 周扬点头,没再多说一个字,他开着面包车离开了这里。 赵姮抓紧单肩包,慢慢走去公交站。 除夕近在咫尺,这一夜,赵姮站在房间窗台,看到烟花从底下窜升,在天空炸成炫彩的画,那画色彩千变,头顶的夜空如梦似幻。 小区保安匆匆赶到,来不及阻止违规放烟花的业主。赵姮和众人一起幸运的看了一场久违盛宴。 可第二天,她还是要面对一个人的除夕。 女房东一早就不在,赵姮在客厅看了半天电视,中央台一直在播春晚的相关节目。 她小时候爱看赵本山和赵丽蓉,可如今她只能看那些久远重播。 久远到,她回忆结束后,发现自己如今正孑然一身。 赵姮关掉电视,去卫生间化了一个淡妆,然后换上衣服,走出公寓。 她取了一辆公共自行车,漫无目的骑着。骑到那家小饭店前,看到卷帘门紧闭,她也没有太失望。 她正要离开,转头的瞬间,她与百米之外的人视线相撞。 对方手夹着香烟抵在嘴边,另一只手上拎着一袋东西,穿着藏蓝色外套和牛仔裤,视线顽固,没有移动。 赵姮笑着打招呼:“周师傅,这么巧。” “呵……”周扬扯了下嘴角,慢慢朝她走来。 赵姮等着。 等他走近了,她才看出他塑料袋里装的是水果。 周扬拎了下袋子说:“我来这边买水果,你找饭店?” “嗯,可惜关门。” 周扬点头。 赵姮握着自行车把手,右脚踩住脚蹬,周扬垂眸扫到,在她开口前说:“你那房子的事,碰上你了,刚好想问问你。” 赵姮问:“什么事?” 周扬道:“假如我能帮你把装修款要回来,但这钱你得付给我帮你装修,行不行?” 赵姮有些不解:“什么意思?” 周扬:“装修公司倒闭,底下一大批人开年都暂时找不到工作,我帮你要装修款,你的房子让我来装修,最后一笔装修款也给我。对你来说,等于没变。”他说完,问道,“你怎么想?” 赵姮出乎意料。 八万块钱短时间内肯定无法要回来,她的装修只能停滞,等她再赚到装修款,不知要浪费多少时间,周扬的提议再好不过。 她问:“那你怎么装修?你和小亚两个人吗?质量能不能保证?” 周扬看着她,笑了下说:“放心,我带几个人一起干,质量不会低于你出的价位。” 赵姮果断道:“好,你帮我装修。” 说完事,该走了。周扬道:“过完年再联系你。” “嗯。”赵姮踩住脚蹬,“那再见。” “再见。” 周扬转身,赵姮也调转车头。 街上是冷清的,人人都要回家过除夕,他们来去匆匆,同赴今晚的欢乐团圆。 赵姮在白线后等待红绿灯,看着红色的数字缓慢倒计时,数字变成“1”的时候,一道声音远远地传来,“赵姮。” 赵姮回头:“嗯?” “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去哪吃?” “我家。”顿了顿,“我自己做。” “……好啊。” 他站在远处等着她。 赵姮又一次调转车头,回到他面前。周扬握了下车把,道:“不用下车,你骑着吧。” “你跟得上?” “跟得上。” “那我骑慢点。” 服务员已经再次挤了过来,她这回微微喘着气,显然忙得不轻,“二位吃什么……咦,是老顾客呀,我待会儿给你们这桌送盘花生!” 周扬和小亚点完单,赵姮问:“你们常来这家店?” “唔,”周扬说,“我们就住附近,这店手艺不错。” 赵姮也没问他们住哪个小区。 小亚打着手语。 赵姮看向周扬,周扬翻译道:“他说我们早饭经常在这儿买。” 小亚又打起手语。 周扬朝他看了眼,见赵姮的视线又一次过来,他翻译:“这家店还上过新闻,很多人大老远赶来吃。” 小亚接着打手语。 没完没了了……周扬慢慢收回腿,朝他踢了一脚。 小亚没有领会,以为周扬不小心碰到他,他双手还在不停比划,向赵姮介绍这家店。 周扬道:“他说这家店早上的咸豆浆好喝,中午和晚上的菜单每周变一次。” 小亚少年人心性,爱交友聊天,这也是他枯燥生活中少有的乐趣。周扬已经三十岁,早过了青春烂漫的年纪,他不爱跟不熟的人聊。 周扬勉强充当了一会翻译,见面条送来了,小亚还比划不停,他又踹去两脚,对面的人却忽然朝他看来。 周扬慢吞吞地缩回脚,拿起一粒花生,“咔嚓”剥开。 赵姮微微弯腰,掸了掸被他踹到的小腿,接着尝了口牛肉面汤,味道极鲜。 周扬扔了粒花生进嘴里,然后朝小亚打手语:自己聊,别烦我。 小亚点头。 赵姮低着头吃得不紧不慢,周扬坐那剥花生。小亚在手机上打字,桌上只能听见赵姮轻声细语的回答。 过了会,赵姮问:“那这里早饭有什么?” 她问话时小亚刚好在瞧着周扬,全然不知。周扬瞥向她,道:“多了,锅贴包子,饺子馄饨面条。”又多说几句,“他们家的牛肉锅贴是个招牌,每天限量六百个,想吃只能赶早。” 小亚看着他的嘴型撇了一下嘴。他自己倒聊上了。 赵姮倒不介意是他回答,她低头继续吃面。 安静片刻,盘子里堆积了浅浅一层花生壳,周扬又扔一粒进嘴,忽然察觉对面的人看了过来,他抬眸。只见对方略显苍白的脸已经有了血色,嘴唇湿润,看着他身后。 周扬侧身一瞧,胳膊朝后,转头问她:“辣酱还是醋?” “辣酱。”赵姮道。 周扬拿起辣酱瓶子,朝这桌客人举了下示意,然后放到赵姮面前。 “谢谢。”赵姮打开瓶盖,一边舀辣酱一边问:“听温经理说水电快做好了?” “已经完工了,明天再去收个尾。”周扬道。 他们点的三盘炒菜送来了,小亚推推餐盘,让赵姮吃,赵姮笑了笑,没有伸筷。 两元米饭不限量,周扬吃饱喝足,饭钱双方各付各的,赵姮和他们在店门口道别。 冷风吹来,餍足的劲道被打散。今晚月亮倒是极显眼,明天会是个好天。 周扬点了支烟,站在树边说:“少抽点。” 小亚瞥瞥他手里夹着的,意思是“你自己还抽呢”! 周扬拍了记他的脑袋,极自然地朝另一个方向扫去一眼。 人已经走远了。 他吸口烟,招呼道:“回吧。” 两人抵着寒风,慢悠悠地往家走。 赵姮回去后才看到温经理发来的微信,让她明天去验收水电,验收完就能进行下一步。 次日,赵姮开车来,将车停在地下车位。油量还剩少许,她打算最近出行都靠公共交通。新租的小区停车收费,她当初买房时也买了车位,如今恰能派上用场。 温经理已经到了,他正跟周扬说工钱的事,见到赵姮,他止住话题。 小闺女这次又被带来了,乖乖地叫人:“姐姐好。” 温经理心情愉悦:“我待会儿带我老婆闺女去逛动物园。”他抓紧时间,带着赵姮看一遍水电情况,又向她介绍家具墙漆等等,他介绍成功就能拿回扣。 赵姮倒没有拒绝,她要了几个地址和联系方式。温经理带她查完水电,跟她说:“现在要增改还来得及,你这边确定好我就让泥工来补墙,以后要再改也可以,不过水电工来一趟会额外收费。” 赵姮听明白了,她看了看,没什么地方需要改的。 温经理拿出验收单让赵姮签字,赵姮边签边问:“瓷砖是不是要让他们送来了?” “差不多了,你可以通知店里了。”温经理道,“对了,大理石也可以送来了。” 赵姮一顿,她把大理石忘了。 温经理又给她一个公司账号,让她转第二笔装修款,赵姮问:“铺地板的什么时候进场?” 温经理说:“你放心好嘞,很快,明天我就叫人来补墙,补完就铺地板!” 赵姮当场转出第二笔装修款。她一走,周扬也差不多收拾好了,温经理跟他招呼一声就要走,周扬把人肩膀一搂,“等等等等,一起走。” 37.第三十七章 小天使们, 全文订阅就几块钱, 请补齐V章订阅,支持正版!  空间逼仄, 桌子也很小, 因为客人多, 本就狭窄的过道在多添几把凳子之后愈发拥挤, 桌与桌之间也离得极近。 周扬一坐下,赵姮就有种成年人乘坐童车的感觉。反观边上的小亚,他坐在过道这头, 瘦小的身材倒有几分活动的余地。 赵姮将桌面上的抽纸和筷架往边上挪了挪,说:“这家店生意似乎特别好,没想到能碰上你们,真巧。” 周扬着重盯了盯她的脸,她太闲适,于是他一条腿往外伸开, 舒展了一下四肢,“嗯”了声,随意地聊:“你一个人?” 赵姮:“嗯。” 服务员已经再次挤了过来, 她这回微微喘着气, 显然忙得不轻,“二位吃什么……咦,是老顾客呀, 我待会儿给你们这桌送盘花生!” 周扬和小亚点完单, 赵姮问:“你们常来这家店?” “唔, ”周扬说,“我们就住附近,这店手艺不错。” 赵姮也没问他们住哪个小区。 小亚打着手语。 赵姮看向周扬,周扬翻译道:“他说我们早饭经常在这儿买。” 小亚又打起手语。 周扬朝他看了眼,见赵姮的视线又一次过来,他翻译:“这家店还上过新闻,很多人大老远赶来吃。” 小亚接着打手语。 没完没了了……周扬慢慢收回腿,朝他踢了一脚。 小亚没有领会,以为周扬不小心碰到他,他双手还在不停比划,向赵姮介绍这家店。 周扬道:“他说这家店早上的咸豆浆好喝,中午和晚上的菜单每周变一次。” 小亚少年人心性,爱交友聊天,这也是他枯燥生活中少有的乐趣。周扬已经三十岁,早过了青春烂漫的年纪,他不爱跟不熟的人聊。 周扬勉强充当了一会翻译,见面条送来了,小亚还比划不停,他又踹去两脚,对面的人却忽然朝他看来。 周扬慢吞吞地缩回脚,拿起一粒花生,“咔嚓”剥开。 赵姮微微弯腰,掸了掸被他踹到的小腿,接着尝了口牛肉面汤,味道极鲜。 周扬扔了粒花生进嘴里,然后朝小亚打手语:自己聊,别烦我。 小亚点头。 赵姮低着头吃得不紧不慢,周扬坐那剥花生。小亚在手机上打字,桌上只能听见赵姮轻声细语的回答。 过了会,赵姮问:“那这里早饭有什么?” 她问话时小亚刚好在瞧着周扬,全然不知。周扬瞥向她,道:“多了,锅贴包子,饺子馄饨面条。”又多说几句,“他们家的牛肉锅贴是个招牌,每天限量六百个,想吃只能赶早。” 小亚看着他的嘴型撇了一下嘴。他自己倒聊上了。 赵姮倒不介意是他回答,她低头继续吃面。 安静片刻,盘子里堆积了浅浅一层花生壳,周扬又扔一粒进嘴,忽然察觉对面的人看了过来,他抬眸。只见对方略显苍白的脸已经有了血色,嘴唇湿润,看着他身后。 周扬侧身一瞧,胳膊朝后,转头问她:“辣酱还是醋?” “辣酱。”赵姮道。 周扬拿起辣酱瓶子,朝这桌客人举了下示意,然后放到赵姮面前。 “谢谢。”赵姮打开瓶盖,一边舀辣酱一边问:“听温经理说水电快做好了?” “已经完工了,明天再去收个尾。”周扬道。 他们点的三盘炒菜送来了,小亚推推餐盘,让赵姮吃,赵姮笑了笑,没有伸筷。 两元米饭不限量,周扬吃饱喝足,饭钱双方各付各的,赵姮和他们在店门口道别。 冷风吹来,餍足的劲道被打散。今晚月亮倒是极显眼,明天会是个好天。 周扬点了支烟,站在树边说:“少抽点。” 小亚瞥瞥他手里夹着的,意思是“你自己还抽呢”! 周扬拍了记他的脑袋,极自然地朝另一个方向扫去一眼。 人已经走远了。 他吸口烟,招呼道:“回吧。” 两人抵着寒风,慢悠悠地往家走。 赵姮回去后才看到温经理发来的微信,让她明天去验收水电,验收完就能进行下一步。 次日,赵姮开车来,将车停在地下车位。油量还剩少许,她打算最近出行都靠公共交通。新租的小区停车收费,她当初买房时也买了车位,如今恰能派上用场。 温经理已经到了,他正跟周扬说工钱的事,见到赵姮,他止住话题。 小闺女这次又被带来了,乖乖地叫人:“姐姐好。” 温经理心情愉悦:“我待会儿带我老婆闺女去逛动物园。”他抓紧时间,带着赵姮看一遍水电情况,又向她介绍家具墙漆等等,他介绍成功就能拿回扣。 赵姮倒没有拒绝,她要了几个地址和联系方式。温经理带她查完水电,跟她说:“现在要增改还来得及,你这边确定好我就让泥工来补墙,以后要再改也可以,不过水电工来一趟会额外收费。” 赵姮听明白了,她看了看,没什么地方需要改的。 温经理拿出验收单让赵姮签字,赵姮边签边问:“瓷砖是不是要让他们送来了?” “差不多了,你可以通知店里了。”温经理道,“对了,大理石也可以送来了。” 赵姮一顿,她把大理石忘了。 温经理又给她一个公司账号,让她转第二笔装修款,赵姮问:“铺地板的什么时候进场?” 温经理说:“你放心好嘞,很快,明天我就叫人来补墙,补完就铺地板!” 赵姮当场转出第二笔装修款。她一走,周扬也差不多收拾好了,温经理跟他招呼一声就要走,周扬把人肩膀一搂,“等等等等,一起走。” 温经理:“啊?” 周扬用了几分力,“先跟我去趟公司,把钱结一结。” 温经理哭笑不得:“我还能赖你啊?你放心好嘞——” “我放心——”周扬拿下嘴里的烟,拍拍他肩膀,“我不急,小亚还等着回家过年呢。” 小亚在旁边可怜兮兮地点点头。 温经理无奈地被周扬抓去公司,好歹帮他要到一半工钱,剩下一半说好年后给。温经理毕竟做不了主,周扬看在他的面子上,也没硬来。 小亚跟着他做事,工钱自然比他少,周扬算了算,还是将他的那份补足给他。 下午他去装修市场跟朋友一起吃饭,朋友给他介绍一套房,说等年后再开工。 周扬点头。店里来了生意,朋友放下筷子走出办公室,周扬埋头吃饭,吃完人还没回来。他抽了张纸巾,打算离开,走出来,正好听见朋友的声音。 “一百九真的不贵,这大理石我们卖得最畅销。门槛面积也少,你家几个房间?” 周扬走过拐角,正要去打招呼,就见前面的人转过来,对方似乎有些意外。 “周师傅?” 周扬的朋友,这家大理石店的老板说:“哟,阿扬你带来的?早说啊。这样,我给你个实价,一百五怎么样?童叟无欺!前几天他买这块大理石,我也是要的一百五。”老板给周扬使了个眼色。 “一百五?”赵姮看向那块眼熟的大理石。 “呵……”周扬低低地笑了下。 他低头擦了擦嘴,将纸巾揉成团,再看向赵姮,道:“门槛石就别选这种了,过来。” 赵姮在原地站了两秒,才走过去。周扬带着她,向她介绍另外几款。 赵姮看中一款黑底白条纹的,她忽然问:“那块大理石你到底花了多少钱?” 周扬说:“一百二。” 赵姮点头。 周扬摸出一根烟来,打火机却点不着火,他问:“有火吗?” 赵姮说:“没,我不抽烟。” 周扬把打火机抛进垃圾桶,手上转着香烟说:“你飘窗做不做大理石?” “做的。” “过来。” 赵姮又跟过去。 周扬指着几款让她选,赵姮看中一款,周扬低声跟她说大概的最低价。 他人高马大,赵姮穿着高跟鞋,也才到他下巴,他一挡就挡住她全部视线。 赵姮稍稍退开一点。 找老板问价时,周扬没再跟来。赵姮费了半天劲,终于还到了那个最低价,约好明天上门量平方。 她走出店铺,见到周扬叼着半截烟跟人告别,一只脚已经跨上面包车,正准备离开。 他见到她,问了声:“买好了?” “买好了,就是刚才你说的两款。” 周扬点点头:“走了。” “再见。” 周扬坐进车,关上了车门。 公交站离装修市场有段距离,赵姮步伐很快,她走出一百米的时候,后头的面包车经过她边上,车里的人问:“坐公车吗?我捎你一段。” 赵姮想了想,说:“好啊,谢谢。” 周扬把副驾上的各种传单纸巾烟盒摞起来扔到抽屉里,车门已经打开,她准备上来了,周扬忽然把屁股底下的坐垫抽出,翻个面,放到副驾椅子上。 赵姮看了一眼。 周扬说:“干净的。” “哦,谢谢。”赵姮坐下,关上车门。 粗糙的手心触感明显,赵姮即使意识模糊,也无法忽视抚摸着自己脸颊的手掌。 她呻|吟一声,睁开眼,想摸自己额头,却发现左手被人握着抽不出,她想也没想就抬起右手。贴完额头,她无所谓地说:“没事。” 周扬:“没事?” “嗯,我睡一会。”赵姮又闭上眼。 周扬说:“先别睡,我送你去医院。” 赵姮有气无力地道:“不用,睡一觉就好了。”她没那么娇气,喝点热水再睡几天,对她来说什么病都能痊愈。 周扬又道:“那也先起来,我送你回家。” 赵姮正欲点头,突然问:“几点了?” 周扬看了看她的手机,说:“七点四十。” 赵姮眼皮重,她始终靠着墙,眼也一直阖着,仿佛一个响指,就要立刻入睡。听到时间,她说:“不回家。” 女房东的派对不可能这么早结束,她不想回去面对一群疯魔的人。 “那就先下去。”周扬没再问她意见,他二话不说将她扶起,拿上没喝完的二锅头,不容反抗的把她带出门。 走到电梯口时,赵姮推开他的手,她扶着墙壁自己站稳。 她头很晕,但走路没问题。脚腕又疼起来,她忍着没在意,这种轻微的疼痛反而能让她意识保持清醒。 到了地下车库,她想了想,还是打算将车留在这里,她对周扬道:“帮我叫辆车。” “行了,我送你吧。”周扬说。 将人带到面包车边,周扬打开车门,眼睁睁看着她一脚踩空,他一把扶住她手臂,把她提上副驾座位。 周扬坐上车,插入钥匙正准备发动,他忽然低骂了声,“靠……” 侧头看边上,周扬叫她:“赵姮?” 赵姮扶着额头,闭着眼回应:“嗯?” “你有没有代驾电话?”周扬差点忘记自己喝了酒,他从没叫过代驾,不知道怎么叫。 赵姮点点头,从包里拿出手机,昏昏沉沉地翻找代驾号码,翻半天也没翻出。 周扬说:“给我。” 赵姮把手机给他。 周扬一边翻一边问:“代驾叫什么?” 赵姮低头回想,视线却被周扬的裤腿吸引。他深色的牛仔裤上东一块印子西一块印子,隐约能辨认出鞋印纹路。 赵姮的记忆不太确定:“姓吴……可能姓蒋……” 周扬一路翻下去,看到了“蒋东阳”的名字,周一那天才看到过,他现在还没忘。 他朝赵姮看一眼,见她低着头,他继续往下翻。赵姮的通讯录人数好几百,大部分备注都是某某医院,某某医生,某某主任,周扬看得眼花。 “我很久没叫过了。”赵姮半阖着眼说,“以前都是帮客户叫的,一次要一百多……现在不知道能不能打通。” 周扬一顿,“一百多?” “嗯……”赵姮没什么精神,她想就这样睡过去。 周扬默默地把手机放回她包里,替她系好安全带,他将车开了出去。 开到小区门口,他又靠边停住,叹口气,重新拿出赵姮的手机,拨通代驾电话。 38.第三十八章 小天使们, 全文订阅就几块钱,请补齐V章订阅, 支持正版!  周扬道:“出事后他人就不好了,他老婆差点跟他同归于尽,现在两夫妻都躺下了。” “那这里又是怎么回事?” 周扬望向战场中央,眼神阴沉, “礼拜五那天出的事,当天晚上温经理他妈和兄嫂就赶来了, 这就是他兄嫂出的主意。” 赵姮问:“温经理就不管?就让孩子被这么对待?” 周扬冷笑:“他妈重男轻女,一听能让公司补偿百八十万, 就在温经理面前哭得像死了全家。” 也许是觉得那句比喻太恶毒,把温经理夫妻也骂了进去, 周扬顿了顿,紧接着又道:“温经理本来就已经躺下了, 耳边又没个清净,现在他跟傻了一样。” 这桩官司责任难认定, 房子是温经理负责的, 可追根究底, 也可以说是因为装修公司一直赖皮,导致装修迟迟没进度,工人也懈怠, 没有做好防护措施。 就连温经理会去业主家, 也是因为公司领导将他推出去敷衍对方。可他又不该带孩子去。 最后到底衍生出一场悲剧。 “不是东西。” 这四个字念得几不可闻, 周扬看向说话之人。对方望着战场, 脸上没什么表情,捏着牛皮纸袋的手却很紧,一条细小的血痕微微崩开。 “那你来这干什么?” 周扬听见问话,收回视线,见赵姮看向他,他说:“我来看着点。” 他盯着白布担架道:“七八年前温经理生了一场大病,病好后才有的这小丫头,这几年宝贝得不得了。” 孩子又漂亮又懂事,温经理虚荣,喜欢带孩子招摇,不过妻女都在老家,就算他想招摇,一年到头也招摇不了两回。 这次他终于在这座城市买房,迫不及待就想一家团聚,好不容易将两个孩子的学校办妥,把人接来,可小的这个却没了。温经理压力重重,每时每刻都在自责,整个人都垮了。 周扬不能干涉温经理的家事,但毕竟有多年情分在,他也不可能完全袖手旁观。 他想抽根烟,一摸身上,烟盒没带。周扬说:“你先在这坐会儿,打不到这来。” “你去哪?”赵姮问。 “坐着吧。” 外面还在下雨,玻璃橱窗变得朦胧不清。赵姮看着对方跑出去,渐渐就不见了人影。她抱着胳膊站在原地,这回终于有功夫看清战场周边。 闹事的是温经理家人,砸水晶灯的那个,可能就是温经理的兄长。 还有一些在吵闹以及打电话的人,操着本地口音,年龄不一。 没多久,周扬抽着烟回来了,赵姮朝他望去,正要开口,对方走到她跟前,突然递来两片创可贴。 “唔,”周扬吐着烟说,“车上刚好有,你贴下手吧。” 手背微微刺痛,伤口只有一厘米长短,应该是被刚才飞溅的碎片划伤。赵姮没当回事,甚至没有注意,但没想到周扬会拿来两片创可贴。 她谢了声,撕开贴好,另一片放进大衣口袋。 周扬夹着烟,指了指带有装修公司LOGO的牛皮袋问:“你拿这个来干吗?” 赵姮没有隐瞒:“想看看有没有可能解约。昨天听完你的电话,我感觉这家公司不能再信。” 周扬朝她脸上打量了一下,她今天没化妆,气色依旧略显苍白。 他下巴朝人群一点,道:“那些都是跟你一个想法的人,你也别费工夫了,老板从头到尾都没出现过。” 赵姮问:“出了那么大的事,他人都不来?” 周扬摇头,忽然问:“你装修款已经付了多少?” 赵姮表情不太好,“八万多,还剩一笔尾款没给。” 房子当初买来是想做婚房,面积还算大,有一百三十多平,装修预算赵姮尽量压到最低,但她不可能目光短浅的忽视装修材质,所以装修这笔钱依旧不是小数目。 现在才只做好水电,也就是说这八万块钱,实际才花去了小小一部分。 周扬把烟蒂扔地上,看向大门口涌进来的警察,不抱什么希望的说:“先看看吧。” 这回的人群分两拨,一拨是业主群体,一拨是温经理家人。 装修公司这一年资金链出现问题,原本就在拆东墙补西墙,勉强应付业主。现在温经理小闺女的事故,是压垮这家公司的最后一根稻草。 警方控制住情绪激动的人群,让员工联络公司负责人,折腾半小时,负责人依旧联系不上。 业主要维权,谁也不肯走,大家建了一个群,赵姮也加入进去,加完后她又走回周扬身边。 周扬推了下边上的椅子:“坐会儿。” 赵姮坐下。 没多久,又来一拨人,这回进门的人中,有几人眼尖,看见周扬后走了过来。 “阿扬!” “周哥!” 周扬问了他们,赵姮才知道这些人是来讨薪的。 周扬没跟他们一道,等人走了,他又坐回位子。 赵姮问:“公司欠你薪水了吗?” 周扬点头,戳着一根香烟说:“欠了。”他驼着背坐在椅子上,侧头看了眼对方。这女人气色没改善,嘴唇似乎快干裂了,他道:“喝不喝……” 话没说完,突然被推了下肩膀。 “周扬——”赵姮叫了一声,猛地站起来。 周扬诧异了一下,顺着她视线望去,只见温经理的兄嫂与人推搡着,已经撞到担架。 周扬一个健步飞出,座下椅子被他撞倒在地,却还是迟一步,温经理的兄长已经摔在了那块白布上。 赵姮只看见那男人倒地后的下一秒,就被周扬拎鸡仔似的拎起,狠狠甩开。 周扬身形高大,力气也巨大,赵姮只是被他拽一下手腕就觉得痛,那男人被这样一甩,直接撞到不远处的台阶,爬也爬不起来。 他妻子瞬间大叫,要去打周扬,这回连赵姮也无法熟视无睹,她飞奔过去将人用力推开。 地上白布早已被蹭歪,赵姮隐约看到一缕头发,下一刻,白布就被周扬拉起,重新将孩子遮住。 赵姮不敢看,她闭了下眼。 忽听周扬喊了声:“老蒋,小王,过来!” 赵姮重新看过去,只见先前同周扬打招呼的两人正从不远处闻声走来,又听周扬对她说:“我手机坏了,你手机借我用用。” 赵姮直接拿给他。 周扬举着赵姮的手机,将现场情况拍录成一段视频,拍摄没几秒,突然来了一条微信—— 蒋东阳:“晚上看电影,我去你家接你?” 周扬将信息滑上去,继续录制,录完后直接发送给温经理,又发一条语音:“是我,你要是没死就给我看看!” 他把手机塞回赵姮手里,叫上同伴:“把孩子抬起来,跟我走。” 那两人二话不说照做。 没人敢拦周扬,刚才大家都已见识到他的狠劲,可欺软怕硬的人性在这刻又表现得淋漓尽致,温经理的嫂子一声哭嚎,扑过去就要抓赵姮的头发。 周扬已经走出几步,他听见声音转头,大步折回,将赵姮一把拽过来,搂着她走出装修公司。 大雨来势汹汹,雨声和车流声混合嘈杂,周扬抓着赵姮胳膊,凑到她耳边大声说:“先别呆这了,回头再说。” 他把赵姮护进面包车副驾,再与另两人把担架小心的放进车厢中。 回到驾驶室,他已满身雨水。发动车子,他带着人,离开了这片魑魅魍魉之所。 赵姮并不在意对方挑剔的眼神,女房东的墨镜戴足一周才摘下,赵姮也多多少少猜到一点她的事。这人单身,房产在她名下,卫生间里有男性洗漱用品,有一回对方没控制住讲电话的音量,赵姮听到几个关键词,“你老婆”,“做梦”,“钱”,“打人”,“还信用卡”。 赵姮猜她可能是欠了很多卡账,而目前恰好无人再帮她还,她不得已才出租一间房。 但这一切都与赵姮无关,她住满五个月就会离开。 赵姮换上拖鞋,朝对方笑了笑。女房东瞥着她,忽然问:“你是有正经工作的吧?” 赵姮梳起长发说:“有啊。” 女房东:“那就好。记住你不能带男人回来过夜。” 赵姮浑不在意地说:“知道了。” “我煮了红豆沙,你要吃自己去厨房盛。” 赵姮道谢:“好的,谢谢。” 赵姮没去喝红豆沙,她洗完澡回房,把折叠小桌子放到床上,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写“广告”。 她做事很少拖泥带水,既然最近缺钱,那赚钱自然排在第一位。HPV疫苗中介这行来钱直接又快,她做足资料,写完最后一个字点击发送。 她工作五年,积攒下不少人脉,很快就有朋友在微信上问她话。 赵姮回复说:“没说只有处|女才能打宫颈癌疫苗,但九价疫苗最好还是二十六岁以内的人打,你想打当然也行,效果肯定会打折扣。” “二价、四价、九价都是一样的,共打三针,半年到一年内打完……当然,要飞三次香港。” “叫你男朋友也去打,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这方面不用你操心,我会帮你办妥。” 赵姮喝着水,陆陆续续地回复消息。房间有些闷,她下床把小窗户打开一条缝,从缝隙中看到远处的灯火阑珊,有一种光怪陆离的奢华感。 又来一条新信息,是蒋东阳的。 “在做什么?”对方问。 他所在的总公司在外省,高中同学会之后他就回去了,这些天他偶尔会发来一些问候。 赵姮还没回复,紧跟着又来一条:“公司快放年假了,我最迟下周归,给大家带了一些特产,你和李雨珊那份,我到时一起给你?” ……过了会,“好。” 赵姮回复完,将窗帘全部拉开,夜色涌入。 之后两天,温度渐渐回暖。周扬把黑夹克洗出,晾干后仍穿着这件衣服,将手头几套房子的收尾工作完成。 小亚将和姐姐汇合,一齐回老家过春节。周扬孤家寡人,不打算浪费车钱。他趁肉菜还没涨价,去菜场买回一堆囤进冰箱,准备自己凑活过年。 这天周四,面包车已经修好,周扬和小亚骑着三轮车赶到修车行,工具转移完,小亚先去装修公司找温经理还车。 黄头发年轻人将账单递来,周扬拨通那张名片上的电话。他开门见山:“周余伟吗?面包车修车费出来了。” 电话那头的人没有推脱,让他把银行账号发来,说道:“我四点半前转给你。另外,我想问你一下,你是赵姮的朋友吗?” 这是周扬第二次听到赵姮的全名,这名字听来像是男人的。那天的那顿晚饭,是他们最后一次联系。 他没答。 那头又问:“你能不能把赵姮的联络方式给我?” 周扬手抵着面包车顶,两指夹着名片,眯眼看一遍上面的信息,声音低沉沉的,似是自言自语,“联络方式?” “对,她的联络方式。” 周扬说:“你先把修车钱汇过来吧。”他直接挂断电话。 黄头发年轻人捧着饭盒,一边吃着,一边走过来问他:“好了?钱要到了没?” “等他转账。”周扬说。 “吃了吗?没吃在这一块儿吃了。”年轻人邀请。 “不了,我去接小亚。”周扬拉开车门坐上去。 年轻人满嘴菜油,他筷子挑住嘴角的饭粒,送进嘴里,凑到车门边说:“下回把那天的美女一块带来,我做东!” 周扬赶他走,将车门用力关上。年轻人吃着饭走回店门口,转身发现车没开,好奇张望,见周扬低着头握着手机,他就没再管。 车内,周扬盯了会屏幕,然后打开仪表台上的烟盒,抽出一支烟叼在嘴里,也不点火。 嘴唇微动,滚着香烟,他敲出一行字:“周余伟问我要你的联络方式,我还没有回复。” 等了片刻,手机安安静静。 周扬摇下车窗,点着烟,发动车子。 快到装修公司时,温经理打来电话,周扬打开免提。温经理说:“小亚说你要过来?到了吗 ?” 周扬:“快到了。” “我在隔壁的家具店,你来家具店这边,我有事找你。” 到了地方,周扬停好车。家具店和装修公司是邻居,周扬进店和老板打过招呼,温经理拉开椅子说:“坐坐。” 小亚坐在角落玩手机,周扬坐到展览用的长桌边,问道:“找我什么事?” 温经理说:“你过了年就三十了吧?” 周扬分给他一支烟,顺手给店老板扔去一支,然后说:“唔,怎么?” 温经理笑起来,脸上肥肉将眼睛挤没,“我老婆她小姐妹的女儿,过完年二十六,现在在一家外贸公司做文员,五官端正,人也和气,家里就她一个,她条件也不错,我老婆听说她家里准备给她相亲,第一个就想到了你。” 周扬没料到温经理想给他做媒,他瞥着对方,“呵”了下。 温经理说:“我老婆把你照片给她看了,人家小姑娘答应跟你接触接触。” 周扬道:“帮我跟我嫂子道声谢,相亲就算了。” 温经理劝道:“你也老大不小了,再不成家要等到什么时候?” “行了。”周扬不想聊这个。 温经理毕竟不是中年女人,做不来苦口婆心,他只好道:“我让你嫂子跟你说。” 周扬准备站起来,“我先回了。” “等等——”温经理叫住他,“你先帮我个忙。” “什么?” “华万新城那个姓赵的女业主现在就在公司,你帮我想个办法把她打发走。” 周扬顿了顿,“她来了?” 温经理苦着脸:“她那边瓷砖都送到了,我这里还没人过去干活,跟她说工人都回老家过年了,她也没说什么,今天就跑来公司等我了。” 周扬笑了声,拉开椅子重新坐下,“所以你躲到这里来了?” 温经理道:“不然还能怎么办?我是真怕她。” “工人真的都回老家过年了?” 温经理看他一眼,叹口气,压低声音说:“公司拿不出钱,工人不肯干,我也是个打工的,能有什么办法?” 周扬想了想,靠在椅背上道:“你都打发不了,我怎么打发?” 温经理早有打算:“你帮着干几天怎么样?” “嗬,不干。”周扬直截了当。 “那今天跟过去意思意思,把她打发了。你就当帮个忙,先敷衍一趟。” 39.第三十九章 小天使们, 全文订阅就几块钱,请补齐V章订阅, 支持正版!  “晚点再去。”周扬说。 “去4S店还是其他修车行?用不用我介绍?” “不用,我有认识的修车行。” “今天给你招麻烦了,不好意思。” 周扬叼着烟摇了下头。 今天这事, 纯属是好心却遭来无妄之灾, 即使周扬在金钱上没吃亏, 但就情理来说, 赵姮也应该做出一番补偿, 比如请对方吃顿饭,毕竟是她给人造成了麻烦。 可她跟周扬只是临时的雇佣关系, 不熟, 除了装修收尾安装开关插座时他会再来一趟, 两人不会再有其他交集。 何况请人吃饭是要花钱的…… “不如晚上我请你吃顿饭?怎么说都是我给你惹的事。”最后赵姮还是开口。 正是下午阳光最好的时候, 周扬向阳开着车, 灿烂的光线晃到了他的眼。烟灰不知什么时候烧得那么长了,一眨眼, 簌簌落到他腿上。 他拿下香烟回答:“太客气了,不用。” “我过意不去。一顿饭而已, 今晚没时间的话,改天也行。” 周扬说:“那行吧,今晚吧。”他说完, 才记得掸掉裤子上的烟灰。 说定后, 赵姮拿出手机, 想趁空闲,大概算一下新房大理石的面积。她不确定自己估得准不准,于是朝周扬问了声。 周扬给她报数据:“主卧飘窗大概长两米三,宽七十五到七十八。次卧一米三左右,宽大概将近八十。” 赵姮说:“你知道得这么清楚?” “量走线的时候大概比划过,心里有个数,不一定准。” “那也应该比我估得准。”赵姮换成他说的数据重新计算。 周扬看了她一眼,道:“店里不是会来量平方吗?” 赵姮按着计算器,微微笑着说:“老板说明天来量,我想先看看预算。” “哦。”周扬见她似乎按完了,又提醒一句,“搬运大理石还有额外收费。” 赵姮一愣,“是吗,老板刚才没说。” “那下次也会说。” 赵姮蹙眉。 周扬道:“哪家店都要算这个搬运费,你这是电梯房,搬运费估计会要两三百。” 赵姮记下了。 周扬看了眼时间,问她:“你赶不赶时间?” “不赶。” “前面会路过修车行,你要不赶时间,我就先去问问。” 赵姮自然没意见。 车行就在回去的路上,十多分钟后,周扬将面包车停在人行道上的停车位,然后按了几下喇叭。赵姮和他一道下车。 车行里走出来一个黄头发的年轻人,显然跟周扬认识,一见他就说:“诶,来了?”又递给他一支烟,“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周扬接过烟,大拇指朝后头戳了戳,“去看看我车屁股。” 年轻人绕到面包车后,跟着哈哈大笑:“哎哟喂,这是跟谁‘接吻’了?出门没看黄历啊?” 周扬催他,“行了,你看看要怎么修。” “还能怎么修,整容呗!” “要几天?” “最快也要两三天。”年轻人暗戳戳地问,“走保险还是私了?我顺便帮你车做个全身检查?” 周扬朝赵姮望一眼,对方正在另一头打电话。 年轻人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笑着问:“这是谁啊?跟你有关系还是没关系?” 这女人长相出众,打扮偏知性,气质说不上来,似乎有种异样的柔和。她看起来是那种家教优良,工作极为体面的人。这样的女人世上有很多,但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遇到。 黄头发的年轻人将她从头看到脚,赏心悦目的女人谁都喜欢。 周扬说:“不走保险,多余的就算了,就帮我修车屁股吧。” 年轻人也忘记了自己问的最后一个问题。 街边噪音嘈杂,但并不妨碍赵姮听清手机那头的抱怨。 她刚下车,就接到李雨珊的电话,对方开口就道:“烦死我了,我刚奶完宝宝,家里那个大的又突然跑回来了。他爸就光叫我管,我凭什么管呀!” 李雨珊在婚前已经做好当人后妈的觉悟,可想法与行动往往无法契合。赵姮已经听过她不少抱怨,闺蜜现在的生活全围绕着丈夫孩子和婆婆。 女人在跨进婚姻这一领域后,往往会徒添许多烦恼。可依旧有人憧憬着。 赵姮像往常一样安抚几句,李雨珊终于转入正题:“刚才周余伟还打来电话了,你说他这不是上赶着找骂吗?” “他找你?”赵姮问。 “对啊,问我要你手机号,说在路上碰到你了,当我猪啊?” “哦,我们刚才是碰到了。” “……好吧。”李雨珊问,“你们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问我好不好,就这样。” “男人都一个样!”李雨珊今天情绪不佳,她悲观地说,“还是老话说得好,嫁什么都别‘只’嫁给爱情。” 赵姮笑了笑。 李雨珊又说:“实在没得选,嫁给猪腰子也好。” 她说这话时,赵姮刚好对上周扬的视线,两人目光轻轻一触,赵姮见到黄头发的年轻人也看了过来,后来周扬的视线就错开了。 赵姮没听明白闺蜜的最后一句话,“猪腰子?” “我是说,嫁给肾好的也行!”李雨珊道。 赵姮懒得听她胡言乱语。 了解完修车情况,赵姮电话也已讲完。她问着朝她走来的男人,“怎么样?” 周扬说:“没多大问题,修个两三天。” “车子现在留在这吗?” 周扬摇头:“我先开回去,工具还要卸下来。” 两人重新上车,没多久就到了环西北路附近。赵姮侧头看着窗外说:“你随便找个地方放我下吧。” “你要到哪?”周扬说,“都到这了,送你到门口吧。” 赵姮想了想,也不跟他假客气,“我到御景洋房,方便吗?” “顺路。” 到了御景洋房外,周扬停车,看着赵姮解开安全带,听她道了谢。她打开车门,正要下去,忽然又回头,“对了,我还没你联系方式,待会吃饭的地方不如你选吧。” 周扬立刻拿起手机,跟她互加了微信。 十多分钟后,周扬回到了出租房。 合租的室友都没下班,家中只有他和小亚两人。小亚刚和姐姐视频完,正无聊,他问周扬:吃饭吃了这么久? 周扬点头:“唔。” 小亚见他进了房间,没多久又出来,手上拿着换洗衣服。 小亚:你现在洗澡? 周扬说:“晚上就不用洗了。” 小亚点头。 周扬洗澡向来快,几分钟后出来,他边穿衣服边跟小亚说新接的装修单子,不多久,手机来了一条新微信,周扬点开来,看到赵姮发过来的话。 赵姮:“周师傅,晚上叫上小亚师傅一起吧。” 小亚正在手机上打牌,忽然察觉一道奇异的目光,他抬起头。 目光来自周扬,他微驼着背坐在凳子上,双手握着手机,拇指随意地擦着屏幕,看着他,也不说话。 小亚不解地问:怎么了? 她删选了几样家具电器,有用的带走,可抛的打算联系废品回收。她学会赚钱后放纵着自己的购物欲,这次整理出来的衣物装满了两个行李箱和六个大纸箱,当中还有周余伟送给她的一只一万多的名牌包,她没用过几次,包还崭新。 赵姮抱着包,坐地板上发了会呆,想清楚后打算将包二手卖掉。 余下的最庞大的一样,就是一屋子的书了。从小学至今的书她装满了八个纸箱。 新租的房间只有七平,房东不允许她过多使用房间以外的空间。因此第二天,赵姮将那些东西搬至自己车里,运往华万新城。 电梯到达十楼,她用一只箱子抵住轿厢门,将其余的一个个拖出来,转移完后才发现1003室大门紧闭。 她蹙了下眉,试着敲门,等了几秒没人应,她刚打算拿钥匙,门忽然开了,她和门内的人面对面。 对方似乎顿了半秒,点头打过招呼后,避让开来,走回去继续干活。 赵姮没让人帮忙,她弯着腰,费力地将箱子一个个拖进屋内,送到小房间去。 昨天的一支烟起到作用,小亚见到这位赵小姐不再如临大敌了。他见对方运得吃力,放下活,拿出手机打出一串字,走过去给她看。 小亚:这些东西你要放在这里吗? 赵姮也拿出手机打字:我放在小房间里,影响你们工作吗? 小亚:我能看唇语。没有关系,放到角落吧。 赵姮继续搬,小亚也来帮她,两人很快就将纸箱堆到了小房间的角落。 赵姮说:“谢谢。” 小亚笑着摆摆手。 赵姮道完谢就走。她走后半分钟,周扬站在一堆纸箱前,拍了拍用胶带封好的箱面,问小亚:“里头什么东西?” 小亚摇头:不知道。 周扬没再管,他打开手机里的歌曲,边听边忙,小亚给他打下手,学得很认真。 周扬问他:“你过年回不回去?” 小亚:不确定,我先问问我姐。 周扬:“你姐期末考还没结束?” 小亚:考完了,她还有兼职。你过年回家吗? 周扬摇头,干着活说:“不回。” 没过太久,又听见敲门声。小亚听不到,他仍在做着事。周扬挑了下眉,心底猜测着,走过去开门。 果然,又杀了个回马枪。 脑中念头还没过完,就见对方弯下腰,开始往里拖纸箱。 周扬:“……” 箱子没法密封,里面装着凳子,后面还有好几样小家电和家具。 赵姮的车是大众Polo,经济小巧型,载不了多少东西,她分两趟搬。 前面的人挡住了路,赵姮看见对方灰漆漆的裤腿,她抬起头。 两人间的距离第一次这样近,周扬看清了她的素颜,也许是搬东西吃力,她脸颊白里透红,唇色却极淡,气色并不好。 周扬自觉走开,并没有帮把手。 赵姮依旧没叫人帮忙。 小亚看了一眼,这次没动,他继续干活。 纸箱拖地声断断续续地响着,周扬半坐在窗台边,嘴里咬着零件,手上忙碌着。 他也不抬头,朝一旁蹲着的人踢了一脚。 小亚朝他看。 周扬朝里面撇了下下巴。 小亚困惑地朝里望去,等周扬又轻轻踢来一脚,他才放下手里的东西,跑去给人当苦力。 总算将东西都堆置整齐,赵姮出来的时候,恰好听到那人手机里播放出上回她听到的歌曲,慵懒的女声很特别,已近结尾,等她分了一根烟给小亚的时候,手机已经在放下一首歌了。 赵姮道了谢,望一眼在不远处正切割管子的人,她又抽出一支烟,对小亚说:“我就不打扰周师傅干活了,你帮我给他吧。” 小亚点点头。 周扬没听到他们说什么,一支烟递到跟前,他抬头的时候大门正好关上。 小亚:她给的。 周扬瞥了眼香烟没动,他手上使力把管子接牢,做完这最后一点,他才拿过烟,叼在嘴里。 赵姮当天就搬到了新公寓,女房东见人时依旧戴着墨镜,她和对方没有什么交流,理完衣服,她最后捧出之前从公司搬回来的箱子,将里面的物品归置好。 她把元旦前公司新发的定制台历本随手搁到床头柜,看过第一页,又翻到第二页看除夕的日期。过几秒,她顿了顿,又回到第一页,将日期全部扫过。 今天是2016年1月20日,农历腊月十一,距除夕还剩十七天。 农历2016年,没有立春。 这是一个无春年。 接下来几天,赵姮并没有闲着,她一边投简历,一边联系大学交好的同学。 她药学专业毕业,同学中有人进医院,有人做研究,有人转行,她做药代。这一行来钱快,初始两年她就为自己存下不少积蓄。 这回联系上的同学拉她入伙,让她一起做HPV疫苗中介。内地没有引进这个,想打疫苗的人多数会选择香港。 40.第四十章 小天使们, 全文订阅就几块钱, 请补齐V章订阅, 支持正版!  车上播着晨间电台节目,主持人的声音温柔似水,赵姮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今天是春的第二天, 很多听众朋友们也许不知道, 按照历法,今年其实是一个无春年。可那又怎么样,春天还是如约而至了, 就像几天前我在路边看到的那棵花骨朵, 今早,它已经盛开成一朵小野花。” “寒霜未散, 它也独自盛开了;道是无春年, 春天还是苏醒了。各位,昨天过得怎么样,有没有收到, 春天的礼物?” 那尾音渐渐散去,熟悉的慵懒女调从背景中走出。 赵姮将窗户打开一条缝,风吹进一缕, 她清醒一丝。她听着这首歌, 闭上了双眼。 歌曲结束时,车刚好停下, 赵姮捋了下长发, 下车后听见主持人说:“刚才那首歌, 是为春而写,歌名就叫……” 门关上,出租车走了,赵姮没听见那句话的结尾。 赵姮回到公寓,一开门,就见客厅一片狼藉,杯酒四散,垃圾成灾。 她换好棉拖,捡起鞋子时她顿了顿。翻过鞋底,她看了看花纹形状。她抿了抿唇,抛开杂念,跨过垃圾,进房拿出换洗衣物。走至卫生间一照镜子,她才发现自己头发杂乱,脸白唇干,活似个鬼。 左手手背的细小伤口只余一道淡痕,她昨天贴的创可贴丢了。 赵姮摸着手背,发了会呆,接着去冲热水澡。洗去一身粘腻后刷牙,她舌根突然一阵疼。皱眉吐掉牙膏,她对镜伸出舌头查看,没看见伤。 可刷牙时还是隐隐作痛,她的脸渐渐潮红一片。 赵姮冷静了一下,又冲把脸。她去厨房烧了一壶开水,回到卧室喝掉两大杯。探了探额头温度,她已经不太确定到底烫还是不烫。 她躺上床休息,头一直疼着,没法立刻入眠。这样一来,她思绪就开始游走不定,昨晚的场景不停闪现。 迷迷糊糊中,手机铃声骤响,赵姮被吓醒,摸过来一看,是李雨珊。 “喂……”她一开口,嗓音沙哑极了。 李雨珊一听就听出来:“你是不是感冒了?” “嗯,发烧。”赵姮说。 “我在你小区里呢,不是说叫我来拿蒋东阳送的礼物么。你还能不能开门?” “你上来了?” “忘记是几楼来着。” “十七楼,我给你开门禁。” 赵姮爬起来去给李雨珊开门。李雨珊走进公寓,吃惊不小,“怎么回事啊,你家拍灾难片吗?” 赵姮转身带她进卧室:“房东昨晚开party。” 李雨珊第一次来她新租的公寓,打量着她的小房间,她一言难尽。忽然看到挂在衣架上的羊绒大衣,李雨珊困惑地问:“你是不是在泥里滚过了,这衣服怎么成这样了?” 赵姮懊恼:“别提了。”她找出一只袋子,将羊绒大衣装进去,“你来得正好,帮我送洗衣店处理一下。” “你就知道使唤我。”李雨珊嘴上抱怨,手上帮赵姮一起装袋。 装好衣服,李雨珊问:“什么时候发烧的,看没看过医生?” 赵姮摇头:“过两天就好了,不用看医生。” “是不是装修的事压力太大了?我听我们家装修工说,你找的那家装修公司倒闭了?”她家里新买的别墅也在装潢中,她昨天才听到这消息。 赵姮点头:“老板现在找不到人。” “钱呢?你钱都付了?” “付了八万多。” “那现在怎么办?”李雨珊心中猜测,“你手上还有存款吗?要不要我借你点?” “不用。”赵姮抱着被子,靠在床头,她转移话题,“你家别墅装修到哪了?” “不知道,反正我没出一分钱,我不管这个。” 李雨珊从不捏家里的钱,豪华别墅的事她也从不插手,她又忍不住抱怨,“我婆婆催我再生一个,我做完月子才三个月啊,她真是想抱孙子想疯了,孙女就不是人?她倒是把大孙女当宝贝!我昨天忍不住跟她吵了一架,待会儿我就回娘家!” 赵姮问:“你老公呢?” “他就会和稀泥,劝我别跟他妈计较。”李雨珊苦闷道,“我不计较,难不成她打了我左脸,我还要把右脸递给她接着打?” 赵姮恍神。 她昨天没能踢到他,他还抱过她双脚,让她对准了踢。他的牛仔裤上全是脚印。 “喂,我问你呢!”李雨珊在她眼前挥手。 “什么?”赵姮看向她。 “你没烧坏吧?”李雨珊摸摸她额头,感觉还好,她又问一遍,“我问你,需不需要我帮你介绍个男朋友?” 赵姮笑了下:“你什么时候当起媒婆了?” “我还不是为你好。人家周余伟都相亲去了,你难道还想活在回忆里?”李雨珊劝道,“你如果不喜欢蒋东阳,我就给你介绍别人,你有什么要求,说给我听听。” 赵姮轻轻踢她一下,赶人道:“行了,我要养病,你快点走吧。” 李雨珊气呼呼地说:“哈,你也太没良心了!” 李雨珊不跟病人计较,她带上礼盒和送洗的羊绒大衣离开赵姮住处。 回到车里,她习惯性地看一眼手机,刚好刷到蒋东阳新转发的朋友圈新闻,新闻正说换季流感话题。 李雨珊灵机一动,在下方留言:“我家小姮也发烧了,大家都注意保暖吧。” 两小时后,赵姮在睡梦中接到蒋东阳的电话,她挣扎着从床上爬起,“你在御景洋房?” “对。听说你发烧你了,我给你带了点药。”蒋东阳道。 赵姮披了一件外套,出去替他开门。 蒋东阳坐电梯上楼,站在公寓门口问:“方便进去吗?” “进来吧。”赵姮让开,准备给他拿喝的。 蒋东阳拦住她,“不用,我马上走。这是退烧药,这是鸡丝粥,还有一些水果。你感觉怎么样,不如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赵姮看着一堆东西摇头。 蒋东阳还想说什么,忽然一道呼喝插入:“赵姮,我说过不许带男人来这里!” 赵姮见女房东穿着睡衣,妆也没卸的站在主卧门口,面色不善地看着他们。她对蒋东阳道:“谢谢你送这些东西来,今天不太方便……” 蒋东阳听懂她的未尽之言,他皱眉看了眼那女房东,走到公寓门口,他低声道:“好好休息,我明天要去外地长辈家过春节,回来我再请你吃饭。” 赵姮客气道:“应该我请你。” 蒋东阳笑笑:“到时联系。” 人走了,赵姮站在茶几前,看着那一堆东西。看了会,她拿起退烧药。 她已经吃过一粒,现在高温稍退,不需要再吃了。她将药放回塑料袋。 女房东走过来瞟了眼,问:“你病了?” “嗯。”赵姮说。 女房东又走开了。 昨晚的酒和花生还没消化透,赵姮毫无胃口,她把鸡丝粥放到一边。女房东这时端着一壶水过来说:“把这一整壶盐开水喝了,感冒明天就好。” 赵姮道谢,收下她的关心。人人性格都有不同面,女房东阴晴不定,但好在人不算坏。 这一天过得极慢。不用工作,一天二十四小时全都混成一团。 早晨周扬胡乱吃了碗挂面,中午顺丰快递过来取件,他把粉色小水壶寄出。下午他去跟朋友打牌,输掉几十块钱。 朋友见他几小时下来脸上都毫无笑容,把钱推回去说:“大过年的玩什么钱,咱们就消磨消磨时间。” 周扬又把钱扔回去,起来说:“走了,你们接着玩。” “这么早?” “饿了,回去吃饭。” 朋友冲他背影喊:“你家里又没个女人,烧饭多麻烦,晚上在我这吃吧,我老婆炖了蹄髈!” 周扬挥挥手。 他回到家,随便炒了一道小菜,将昨晚喝剩的二锅头倒进杯中。扔瓶子时看见垃圾桶里的创可贴,他顿了顿,过半晌,他搓了把头发,吐出口浊气。 喝酒时接到老蒋的电话,老蒋嚷嚷:“找到老板了!” 周扬放下杯子,“找到了?他现在在哪?” “他跟警察说他没跑路,这几天是在筹钱。我信他个鬼!大家伙儿准备明天一起去派出所,阿扬你来不来?”说完又道,“我听那些业主说,他们明天也要去,人多好施压。” 周扬沉默了一下。 “阿扬?你在没在听?” “唔,我去。”他的工钱还没结清,自然要去讨债。 第二天,他半路捎上老蒋,到派出所时,那里已有不少人。 老蒋下车,周扬没下,老蒋说:“下来啊。” 周扬道:“你先去,我抽支烟。” 老蒋先去探情况。一群人围在门口叽叽喳喳,老蒋参与了一会,又走回面包车边,指着前方对周扬说:“阿扬,那不是你朋友吗,前几天在装修公司见过那个。” 周扬坐车里抽烟,模棱两可地“唔”了一声。 赵姮正站在人群外围。 她睡了一天一夜,今早才看到业主维权群里的最新消息。 高烧似乎已经退了,她身体仍有些不适,但那八万装修款对如今的她来说很重要,她不能不来。 她嘴唇干裂的难受,正要擦润唇膏,她忽然注意到了那个被周扬叫做老蒋的中年男人。 他朝远处走去,赵姮视线跟随。她看见对方走到一辆面包车旁。 润唇膏刚贴上干燥的嘴唇,还没擦,她一顿,忽得将手放下,接着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面包车边,老蒋刚好问道:“你不去打个招呼?” 周扬将烟几口吸尽,打开车门下地,脚用力碾灭烟头,他朝前走去。 她删选了几样家具电器,有用的带走,可抛的打算联系废品回收。她学会赚钱后放纵着自己的购物欲,这次整理出来的衣物装满了两个行李箱和六个大纸箱,当中还有周余伟送给她的一只一万多的名牌包,她没用过几次,包还崭新。 赵姮抱着包,坐地板上发了会呆,想清楚后打算将包二手卖掉。 余下的最庞大的一样,就是一屋子的书了。从小学至今的书她装满了八个纸箱。 新租的房间只有七平,房东不允许她过多使用房间以外的空间。因此第二天,赵姮将那些东西搬至自己车里,运往华万新城。 电梯到达十楼,她用一只箱子抵住轿厢门,将其余的一个个拖出来,转移完后才发现1003室大门紧闭。 她蹙了下眉,试着敲门,等了几秒没人应,她刚打算拿钥匙,门忽然开了,她和门内的人面对面。 对方似乎顿了半秒,点头打过招呼后,避让开来,走回去继续干活。 赵姮没让人帮忙,她弯着腰,费力地将箱子一个个拖进屋内,送到小房间去。 昨天的一支烟起到作用,小亚见到这位赵小姐不再如临大敌了。他见对方运得吃力,放下活,拿出手机打出一串字,走过去给她看。 小亚:这些东西你要放在这里吗? 赵姮也拿出手机打字:我放在小房间里,影响你们工作吗? 小亚:我能看唇语。没有关系,放到角落吧。 赵姮继续搬,小亚也来帮她,两人很快就将纸箱堆到了小房间的角落。 赵姮说:“谢谢。” 小亚笑着摆摆手。 赵姮道完谢就走。她走后半分钟,周扬站在一堆纸箱前,拍了拍用胶带封好的箱面,问小亚:“里头什么东西?” 小亚摇头:不知道。 周扬没再管,他打开手机里的歌曲,边听边忙,小亚给他打下手,学得很认真。 周扬问他:“你过年回不回去?” 小亚:不确定,我先问问我姐。 周扬:“你姐期末考还没结束?” 小亚:考完了,她还有兼职。你过年回家吗? 周扬摇头,干着活说:“不回。” 没过太久,又听见敲门声。小亚听不到,他仍在做着事。周扬挑了下眉,心底猜测着,走过去开门。 果然,又杀了个回马枪。 脑中念头还没过完,就见对方弯下腰,开始往里拖纸箱。 周扬:“……” 箱子没法密封,里面装着凳子,后面还有好几样小家电和家具。 赵姮的车是大众Polo,经济小巧型,载不了多少东西,她分两趟搬。 前面的人挡住了路,赵姮看见对方灰漆漆的裤腿,她抬起头。 两人间的距离第一次这样近,周扬看清了她的素颜,也许是搬东西吃力,她脸颊白里透红,唇色却极淡,气色并不好。 周扬自觉走开,并没有帮把手。 赵姮依旧没叫人帮忙。 小亚看了一眼,这次没动,他继续干活。 纸箱拖地声断断续续地响着,周扬半坐在窗台边,嘴里咬着零件,手上忙碌着。 他也不抬头,朝一旁蹲着的人踢了一脚。 小亚朝他看。 周扬朝里面撇了下下巴。 小亚困惑地朝里望去,等周扬又轻轻踢来一脚,他才放下手里的东西,跑去给人当苦力。 总算将东西都堆置整齐,赵姮出来的时候,恰好听到那人手机里播放出上回她听到的歌曲,慵懒的女声很特别,已近结尾,等她分了一根烟给小亚的时候,手机已经在放下一首歌了。 赵姮道了谢,望一眼在不远处正切割管子的人,她又抽出一支烟,对小亚说:“我就不打扰周师傅干活了,你帮我给他吧。” 小亚点点头。 周扬没听到他们说什么,一支烟递到跟前,他抬头的时候大门正好关上。 小亚:她给的。 周扬瞥了眼香烟没动,他手上使力把管子接牢,做完这最后一点,他才拿过烟,叼在嘴里。 赵姮当天就搬到了新公寓,女房东见人时依旧戴着墨镜,她和对方没有什么交流,理完衣服,她最后捧出之前从公司搬回来的箱子,将里面的物品归置好。 她把元旦前公司新发的定制台历本随手搁到床头柜,看过第一页,又翻到第二页看除夕的日期。过几秒,她顿了顿,又回到第一页,将日期全部扫过。 今天是2016年1月20日,农历腊月十一,距除夕还剩十七天。 农历2016年,没有立春。 这是一个无春年。 接下来几天,赵姮并没有闲着,她一边投简历,一边联系大学交好的同学。 她药学专业毕业,同学中有人进医院,有人做研究,有人转行,她做药代。这一行来钱快,初始两年她就为自己存下不少积蓄。 这回联系上的同学拉她入伙,让她一起做HPV疫苗中介。内地没有引进这个,想打疫苗的人多数会选择香港。 等赵姮闲下来时,又到周日。 已经天黑,她今天还没吃过什么东西,搜了下外卖,又觉得价格不划算,见时间还早,她穿上外套出了门。 她还没在这一带逛过,索性慢吞吞地到处走走,不知不觉走远了。街边一家小饭店的生意似乎格外好,她走进去时恰好有一角空位。 服务员从狭窄的过道里挤来,站定后问:“小姐一个人吗?需不需要我推荐特色菜?” 她说话时自带笑,眉眼弯弯,高中生模样,尚且稚嫩,少见的可爱玲珑。 赵姮不知不觉地扬起嘴角,“你有什么好推荐?” 服务员推荐嫩牛柳夹饼和特色牛肉面,赵姮选了后者。 等餐时她才隐约听见这饭店里放着歌,竟然有几分熟悉,看到正从门口走进来的两人,她才想起那道慵懒的女声。 赵姮招了下手,“周师傅!” 周扬见到她,脚步停住。 周围没空桌,只剩赵姮这边有位,赵姮客气道:“过来一起坐吧,现在没位子。” 周扬见她神情自若,他脚步迟疑了一下。随即搓了把头顶,他也神情自若地朝对方走了过去。 周扬的眼神微微变了下。 小亚心领神会,他虽然有点为难,但还是说:去掉我姐姐下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其他的我可以借给你。 周扬没说什么,他把手机放桌上,起来经过沙发,拍了下小亚的脑袋,然后去洗衣服了。 小亚想了想,还是回房间找出银行卡,做好取钱的准备。 洗完衣服也才两点多,周扬抹了下手,给温经理打电话,问他借车。 温经理问:“你车坏了?” “被人撞了车屁股,要送修几天。”周扬说。 “我这边没车啊,要不我帮你问问有没有电动的三轮车?” “也行,你先帮我问问。” 小亚一见他挂电话,立刻比划着问他:怎么撞车了?严重吗?你刚才怎么不说? 周扬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低头咬住准备点着,说:“小毛孩子就别管了。” 小亚没瞧清他的嘴型,歪着头眼巴巴地看着他。 周扬瞥他一眼,牙齿磨了下嘴里咬着的烟。忽然又将烟取下,把它塞回烟盒 ,也不抽了。他说道:“就撞了车屁股,没多大事,车主说私了。” 小亚放心地点点头。 温经理很快给周扬回电,说借到一辆人力的三轮车,问周扬要不要。 周扬也不挑,让小亚去把三轮车骑回来。小亚站起来就要出门,被周扬拦住。 周扬说:“不着急,晚上再去骑回来。” 小亚很不解:为什么? 周扬面不改色地说:“也许人家现在有用,等晚上再骑回来,不耽误人。” 41.第四十一章 小天使们, 全文订阅就几块钱, 请补齐V章订阅,支持正版!  周扬一顿, 过了会,倒是微微松口气。他小心翼翼地迈出一步…… 两步…… 三步…… “嚓——”一声响, 他蹭到了障碍物。 “谁?!” 周扬还没来得及开口, 忽然又听到一声:“周师傅?” 周扬一愣, “是我。” 赵姮并未起身。 这栋楼靠近马路,屋内朦朦胧胧有些昏黄的光亮,但不足以照明。昏暗中她只能看到前方一个高大身形, 她下意识地猜了声“周师傅”。 听到回应, 她怔了怔,随即闭眼,手捂着额头, 一声也不响。 周扬迟疑片刻,还是朝她的方向走去。经过她边上,见她头也不抬地仍坐原地,他小心绕开她。 握住门把时, 他回过头,又看一眼, 始终没再多说一个字,接着他打开门走了出去。 大门碰紧, 楼道感应灯并没亮。 周扬没走, 他靠在墙上, 终于将把玩到现在的香烟点燃。 抽完半支也没听里面有什么动静,他想了想,坐电梯到了地下车库,将粉红色的小水壶放好,他拿上车里的二锅头和花生米再次回到楼上。 站在1003室门口,他思忖片刻,最后还是打开边上的消防栓门,取出里面的装修钥匙。 他轻轻地打开大门,走进屋内。黑黝黝的玄关处已经没有人影,他脚步一顿。 他上下楼前后有三四分钟,也许她已经走了。 虽然这样想,周扬还是继续往里走,直到走过玄关,他才看到客厅西北角坐着的人。 赵姮不想动,不想走,不想见人。她不意自己的狼狈一面被人撞破,所以她刚才什么话都没说。周扬离开了一会,她才从地上爬起来,找不到可以坐的地方,她就缩到了墙角。 才坐几分钟,没想到这人竟然又闯进来,这一刻赵姮出离愤怒,她正要破口大骂,突然听见一道低沉问话:“喝不喝酒?” 就像已经充涨的气球,被那么戳了一下,她的力气就这样流逝了。 赵姮不说话,她撇开头,呆呆地望着一个方向。那里应该是几袋水泥和沙子,从上周五之后就再没被动过。 周扬蹲下来,将两瓶二锅头放到地上,说:“不喝吗?” 又把花生米放下,“有下酒菜。” 赵姮依旧没有理会,她沉默着。周扬蹲在旁边,静静等了一会,他垂了垂眸,准备起身时听到她声音沙哑地对他说:“你很喜欢吃花生?” 周扬有种握着氢气球,被乍然带离地面的雀跃感。 他过了两秒才开口:“没有特别喜欢,为什么这么问?” “我几次见你,你都吃花生。”赵姮说。 周扬回想一下,笑了笑:“小饭店那两次,花生不是送的么?” “也是……”赵姮道。 周扬问她:“我去开灯?” “哦。” 客厅里装着一个小灯泡,临时开关在厨房。周扬去把灯打开,光亮起的一瞬间,他看到赵姮穿着上回那件外套,柔顺的栗色长发被她夹在了墙壁间,她抬手挡了挡突如其来的光线。 灯光闪烁数下,忽然灭了。 赵姮放下手问:“怎么了?” “我看看。” 周扬走到客厅中央,打开手机电筒,将低低垂挂着的灯泡旋开,检查实验一番后说:“爆了。” “那算了。” 周扬走回她身边,学她的样子坐到地上。一坐就感觉一层厚厚的灰尘,她也不嫌脏。 周扬没说什么,他手电没关,手机隔在一旁,他把二锅头打开,一瓶给她,一瓶自己喝。 酒不算烈,入喉时他却仍是龇了龇牙。 赵姮闭了下眼,那一口酒下去,五脏六腑全烧起来,在那一刻她无暇去思考。这份灼烧感叫人眷恋,她又喝了一口。 缓过劲来,她问:“哪来的酒?” 周扬解开装花生米的塑料袋说:“下午刚好批了一箱准备过年喝,还没来得及搬回家,刚从车里拿的。” 他将打开的塑料袋移过去些:“花生米菜场买的,准备晚上下酒。吃点。” 赵姮吃了一粒。花生米焦香脆爽,花生衣外还裹着几粒盐,咸香味在嘴里化开,软化了白酒的烈。 手电筒的光没那么强,眼前的事物都在赵姮眼中淡化了。她一边吃着花生米,一边问:“你怎么会在这?” 周扬说:“我来找水壶,温经理女儿的那个粉红色水壶。” 起初他没想找,傍晚他买完酒时,温经理刚好来电,跟他说小闺女已火化,他过年就呆老家了。他说完哽咽,在电话里恸哭许久。 周扬忽然想起他见到温经理小闺女最后一面时,那小丫头两手扶着书包肩带,没见拿水壶。 显然水壶是落在了华万新城。他赶到这,在卧室飘窗角落找到水壶,然后就听见了踹门声,以及…… 周扬捡了一颗花生米送进嘴里,道:“明天我把水壶给他寄回去。” 赵姮沉默片刻,接着又喝一口酒,问:“这房子你也没法再装修了是吗?” “……嗯。”周扬道。 装修公司老板跑路,底下的人都拿不到钱,谁都不会白干活,赵姮心里有数。 她笑了下,咬开一粒花生米,问道:“你过年不回老家,亲戚都在这里?” 周扬摇头,“不在。” “那你不回家?” 周扬平静如水地说:“家里没人了,就我一个,哪都是家。” “……哦。”赵姮愣了愣。 两人都不再说话,喝着酒,吃着花生米,各自想着心事。 过了会,赵姮才说:“放首歌听听吧。” “你想听什么?” “随便……就那首,我之前听你手机里放过的歌。” “什么歌?” “一个女孩唱的,小饭店里也放过这歌。”赵姮没记住歌词,她哼出一句调。 “知道了。”周扬将歌放出来,道,“这歌也是我之前从小饭店里听来的。” “很好听。”赵姮说。 周扬看了她一眼,将歌设置成单曲循环。 赵姮盘腿坐着,头低在那,时不时捡一粒花生米吃。她的头发垂散下来,周扬看见她的发丝已经沾上墙灰,他灌一口酒,盯着她的额头看。 装修中的房子脏得无处下脚,赵姮知道。换做从前,她是不会这样对待自己的羊绒大衣的。 她只在喝酒时抬一下头,其余时候她都盯着地上的花生米看。 歌声悠悠荡荡,她渐渐头晕目眩,视线变得模糊。 周扬在她抬头的瞬间,捕捉到她双眼,他手里捻着一粒花生米,直到盐粒被他一颗颗地剥落下来,他才问:“你怎么了?” 赵姮顿了顿。 这一顿有些漫长,她到底没有开口,直到下一刻,黑暗来袭,歌声消失。 周扬的手机没电了。 他拾起手机,忽然听到对面的人轻柔的声音。 “你知道吗,我特别羡慕我妹妹,她从来不会也不愿意顾忌别人,她可以随便给家里客人摆脸色,不开心就是不开心,想骂人就骂人,我从没见过像她这样随心所欲的人。” 周扬双眼还未适应黑暗,他看不清对方,但他能感受到这人就在她半臂之外。 他们离得很近。 周扬轻声问:“那你今天为什么不开心?” 过了一会,也没见对面的人再开口,周扬捻着的那粒花生米已经褪去了外衣。他摸到花生肉时,才再次听见那道轻柔嗓音。 “你看,人生下来的时候,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等开始学会抓东西,就会越抓越多,到后来,自己抓的,父母塞的,别人给的,那么多的东西加在一起之后,又听他们说,‘人要往高处走’,所以我们还要背着几百斤重的东西登山。” “我一边爬,一边还要很虚伪的说不重,再问一问身边的人,‘您背得动吗?背不动我给您分担点,千万别客气’。” 她安静了一会,最后才说了一句: “可是我背不动了呀……” 周扬已经停止捻磨手上的花生米,也许是夜太深,他双眼还没适应黑暗,他看不见对方,那段话飘飘渺渺,似乎见不得光。 于是他声音愈发低沉,不惊动对方一丝一毫。“那就把东西扔了。”他说。 “……不能扔的。人要立,先要活,人要活,就不能两手空空。我要立的。” “那就先扔了,休息一会再捡起来。” “不行的。你试过长跑吗?跑到最累的时候,不能停,一停下来,就再也跑不动了。” “那就一件件地扔。” “……” “我扔一件,你扔一件。” “……怎么扔?” 沉默片刻。 “我教你。”周扬说,“我忍了好几天,真想把温经理他老娘和哥嫂都宰了喂狗!”顿了顿,还骂一句,“他|妈的!” 墨色中,另一头笑了声。 赵姮看不清他。黑暗总是让人无所顾忌,装修终止,她跟周扬以后也不会再见,也许她可以扔一扔。 她收起笑,对着黑暗说:“我讨厌沈小安,她发脾气我要忍,她指东我就要往东,她从没把当成姐姐。我们本来就没血缘关系,她有本事就别使唤我!” 周扬道:“我把我那份工钱都给了小亚,小亚是轻松了,我上哪讨钱去?就不该做这好人!” 赵姮喝一口酒:“我妈把第一次婚姻失败后的怒火都发泄在了我身上,她整整一个月没跟我说话,那时我几岁来着?哦,五岁。她一个月没理我。我也是那时才知道她不是我亲妈,我是被收养的。” 周扬一顿。 “到你了。”过了会,赵姮说。 周扬张了张嘴,开口道:“我爸在我念高中的时候就死了,我骗我妈说给家里省钱才不读书,其实是我自己读不出书,考不上大学。” 42.第四十二章 小天使们,全文订阅就几块钱, 请补齐V章订阅, 支持正版! 周扬又看了她一眼, 轻扯嘴角,语调带着几不可察的笑意, 实话实说:“所有装修公司都是说得好听, 做起来没一家不拖时间的。”顿了顿, 又道,“不过这家公司今年效益确实不怎么样。” 赵姮抿唇,若有所思。 周扬没管她想什么, 他看过时间,问道:“介不介意我先送小亚去火车站?” 赵姮回神,“没事, 先送他吧。他是回老家?” “嗯。” “你是本地人吗?” “不是。” “跟小亚是同乡?” 周扬点头。 “那你不回老家?” 周扬说:“不回。” 赵姮也不深问,两人毕竟不算熟,她又听周扬说:“帮我跟小亚说声,现在送他去火车站。” 周扬开着车, 不方便行动,赵姮转过头, 见小亚抱着双腿蹲坐在后面,双眼呈仰望状,原本就是少年面容, 这番动作显得愈发稚嫩。她不禁好笑, 看了眼他身后的行李箱和蛇皮袋, 她将周扬的话转述一遍。 小亚盯着她的嘴型点点头。 火车站不远不近,周边人满为患。周扬费劲停好车,帮小亚把行李拿下来,问他:“你姐呢?” 小亚:我刚给她发微信,她还没回复。 周扬见赵姮摇下车窗,探头张望四周,他走过去,一手搭着车顶说:“再等一会儿。” 赵姮半钻出窗外看着前面,声音传自耳后,她下意识转头,就见一张轮廓硬朗的脸俯视着她,距离极近,四目相对。 周扬原本微微下弯跟她说话,顿了顿后,稍退一步,直起身来,胳膊依旧搭在车顶上,说:“小亚姐姐还没到。” “哦,没事。”赵姮善解人意地说,“就在这里等吗?好找吗?” 周扬又问小亚一遍,回头跟赵姮说:“我们去前面等,你呆车里还是跟我们一起?” 赵姮道:“我下车走走吧。” 行李重新放回车上,三人一起走到车站大门附近。离发车还剩不到半小时,小亚有些担心,姐姐每次坐车都会提早很久,就生怕迟到浪费车钱。 周扬索性帮他打电话,可惜打了两遍都没人接听。周扬放下手机,进店里买来三杯关东煮,一杯给小亚,一杯给赵姮。 赵姮道声谢,吃了两口,又觉得不太吃得下。她倒有些想吃前方小摊贩正在叫卖的糖葫芦。 她没说什么,忽然听见周扬问:“吃不下?” 赵姮看向对方,见他在跟自己说话,她不太好意思:“有点饱。” “没事,吃不下放着吧。”周扬说。 赵姮也不勉强自己,把杯子暂时放到小桌上。关东煮成串卖,吃过也不脏,周扬把自己那份连汤喝完,拿起桌上这杯,几口又吃干净了。 没让小亚担心太久,才吃完,他姐姐就拿着大包小包出现了。小姑娘有些黑瘦,脸色不佳,眼眶红肿,待人倒是很有礼貌。 周扬没多问,帮他们把行李送进去,就带着赵姮回到了面包车里。 这一趟耽搁得有些久,回去的路上周扬车速加快。小区地面实行禁车,周扬开进地下车库,在1幢电梯口附近没有看到空车位,他打着方向盘随口问:“你有没有买车位?” 赵姮指着一处说:“六号位就是。” 周扬看过去,那里停着一辆polo,“那是你的车还是别人乱停的?”他问。 “我的车。” 周扬挑了下眉,没有多问。最后他将车停到离1幢电梯口较远的位置。 两人上楼进屋,周扬看见客厅墙边已经堆满成箱的瓷砖,再走到卫生间门口,里面也堆着瓷砖。 他靠着门框,点燃一支烟。 赵姮问他:“怎么样,现在开始贴吗?你几天能贴完?” 周扬盯着她,心里忽然有种怪异感,好似有种感叹——哦,原来也不是这么厉害嘛。 他夹着烟,指了下赵姮的包,说:“给温经理打个电话,让他先把水泥和沙子送来。” 赵姮一愣。 周扬提醒:“他要是不接电话,就发微信吧。” 温经理果然没接电话,赵姮发完微信,面无表情地抱着胳膊,等待对方回复。 周扬抽完一整支烟,赵姮手机也没动静。赵姮把手机放回包里,转身看向周扬,“你明天九点前到,水泥和沙子会准时送到的。” 她语气断定,周扬在她脸上扫一圈,又说:“贴卫生间墙砖需要背胶,背胶要你自己买。” 赵姮也不问什么是背胶:“要多少钱?” “一桶三百到四百。” 赵姮利落地从钱包里抽出四百块钱,递给周扬说:“你帮我买。” 周扬顿了顿,接过钱。 赵姮转身,“噔噔噔”地走了。 周扬看着她的背影,眯了眯眼,随即笑了声。 看来真生气了。 周扬追上去,让她上面包车,又应她要求,半路将她放下,也不知道她要去哪里。 第二天,周扬拎着一桶背胶,在九点差五分到达1003室门口,看到屋内的赵姮弯腰含笑,摸着温经理小闺女的头,见到他出现,她和气地叫了声:“周师傅。” 小闺女背着小书包,抱着粉红色的小水壶自己玩去了。周扬把背胶放下,找给赵姮五十元,赵姮拿过钱,看向一直笑呵呵的温经理,“那我先走了。”又看了眼周扬。 周扬点点头:“放心。” 赵姮一走,温经理夸张地大舒口气,“阿扬我跟你说,这种女人要命的!” 周扬拆着瓷砖包装盒,蹲地上问:“她做了什么?” “我昨天下午在老吴店里接到交警电话,让我去挪车。” 老吴是开窗帘墙纸店的,周扬等温经理接着说。 温经理道:“我以为碍到别人车了,结果跑过去一看,这赵姮就站在我车边上呢。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记住了我的车牌号,看我车停在那,又不知道我在哪里,居然就报交警说我乱停车!” 周扬也不拆包装盒了,他仍蹲着。 温经理不需要他提问,绘声绘色、一股脑地倾吐:“我就问她怎么会找到我的车,你猜她说什么?” 周扬情不自禁地问:“她说什么?” 温经理仍清楚记得昨天下午的画面,赵姮容貌精致,气质柔软,一身白领打扮地站在那里,说:“市里家装店铺集中的就只有那么几个市场和几条街,之前你向我介绍过一些家装店,我想你应该很熟悉你推荐的这些地方,按理经常会来,所以查过地址我就找来了。本来还想走完这条街,如果看不到你的车,就去另外几个小区找找,上回你说过你现在每天要跑五套房,不过我想你应该不会在业主那里。” 赵姮面带微笑,“还好我运气不错,真的找到你了。温经理,明天上午九点前我要求看到水泥和沙子。” 温经理回忆完,垮着表情,摇着头道:“你说说,这是什么样的女人啊!” 周扬掏出烟盒,抽出一根烟,温经理以为他会给自己一支,周扬却根本忘了。 温经理也不介意,他有满腔的评价和吐槽要同周扬倾诉。 声音进进出出,周扬没听进。他叼着烟,继续拆瓷砖包装盒。 拆了会儿,他扯着嘴角,笑出声来。 这种女人,还真是“要人命”! “要多少修车费啊?” 周扬报了个价。 赵姮听完说:“挺便宜的。”紧跟着话锋一转,“你在这家公司做很久了吗?” 周扬瞟她一眼,说:“我是跟着温经理的,也自己在外面接活。” “那温经理在这家公司有几年了?” 周扬想了想,“四五年吧。” “我装修前挑了三家公司,这家的设计和报价都最合适,而且在市里排名前十五,口碑一直不错。”赵姮含笑道,“我也听温经理说过他干装修这行有二十年了,按理以他的经验,统筹方面不该出太大的纰漏。难道是最近公司效益不好?” 周扬又看了她一眼,轻扯嘴角,语调带着几不可察的笑意,实话实说:“所有装修公司都是说得好听,做起来没一家不拖时间的。”顿了顿,又道,“不过这家公司今年效益确实不怎么样。” 赵姮抿唇,若有所思。 周扬没管她想什么,他看过时间,问道:“介不介意我先送小亚去火车站?” 赵姮回神,“没事,先送他吧。他是回老家?” “嗯。” “你是本地人吗?” “不是。” “跟小亚是同乡?” 周扬点头。 “那你不回老家?” 周扬说:“不回。” 赵姮也不深问,两人毕竟不算熟,她又听周扬说:“帮我跟小亚说声,现在送他去火车站。” 周扬开着车,不方便行动,赵姮转过头,见小亚抱着双腿蹲坐在后面,双眼呈仰望状,原本就是少年面容,这番动作显得愈发稚嫩。她不禁好笑,看了眼他身后的行李箱和蛇皮袋,她将周扬的话转述一遍。 小亚盯着她的嘴型点点头。 火车站不远不近,周边人满为患。周扬费劲停好车,帮小亚把行李拿下来,问他:“你姐呢?” 小亚:我刚给她发微信,她还没回复。 周扬见赵姮摇下车窗,探头张望四周,他走过去,一手搭着车顶说:“再等一会儿。” 赵姮半钻出窗外看着前面,声音传自耳后,她下意识转头,就见一张轮廓硬朗的脸俯视着她,距离极近,四目相对。 周扬原本微微下弯跟她说话,顿了顿后,稍退一步,直起身来,胳膊依旧搭在车顶上,说:“小亚姐姐还没到。” “哦,没事。”赵姮善解人意地说,“就在这里等吗?好找吗?” 周扬又问小亚一遍,回头跟赵姮说:“我们去前面等,你呆车里还是跟我们一起?” 赵姮道:“我下车走走吧。” 行李重新放回车上,三人一起走到车站大门附近。离发车还剩不到半小时,小亚有些担心,姐姐每次坐车都会提早很久,就生怕迟到浪费车钱。 周扬索性帮他打电话,可惜打了两遍都没人接听。周扬放下手机,进店里买来三杯关东煮,一杯给小亚,一杯给赵姮。 赵姮道声谢,吃了两口,又觉得不太吃得下。她倒有些想吃前方小摊贩正在叫卖的糖葫芦。 她没说什么,忽然听见周扬问:“吃不下?” 赵姮看向对方,见他在跟自己说话,她不太好意思:“有点饱。” “没事,吃不下放着吧。”周扬说。 赵姮也不勉强自己,把杯子暂时放到小桌上。关东煮成串卖,吃过也不脏,周扬把自己那份连汤喝完,拿起桌上这杯,几口又吃干净了。 没让小亚担心太久,才吃完,他姐姐就拿着大包小包出现了。小姑娘有些黑瘦,脸色不佳,眼眶红肿,待人倒是很有礼貌。 周扬没多问,帮他们把行李送进去,就带着赵姮回到了面包车里。 这一趟耽搁得有些久,回去的路上周扬车速加快。小区地面实行禁车,周扬开进地下车库,在1幢电梯口附近没有看到空车位,他打着方向盘随口问:“你有没有买车位?” 赵姮指着一处说:“六号位就是。” 周扬看过去,那里停着一辆polo,“那是你的车还是别人乱停的?”他问。 “我的车。” 周扬挑了下眉,没有多问。最后他将车停到离1幢电梯口较远的位置。 两人上楼进屋,周扬看见客厅墙边已经堆满成箱的瓷砖,再走到卫生间门口,里面也堆着瓷砖。 他靠着门框,点燃一支烟。 赵姮问他:“怎么样,现在开始贴吗?你几天能贴完?” 周扬盯着她,心里忽然有种怪异感,好似有种感叹——哦,原来也不是这么厉害嘛。 他夹着烟,指了下赵姮的包,说:“给温经理打个电话,让他先把水泥和沙子送来。” 赵姮一愣。 周扬提醒:“他要是不接电话,就发微信吧。” 温经理果然没接电话,赵姮发完微信,面无表情地抱着胳膊,等待对方回复。 周扬抽完一整支烟,赵姮手机也没动静。赵姮把手机放回包里,转身看向周扬,“你明天九点前到,水泥和沙子会准时送到的。” 她语气断定,周扬在她脸上扫一圈,又说:“贴卫生间墙砖需要背胶,背胶要你自己买。” 赵姮也不问什么是背胶:“要多少钱?” “一桶三百到四百。” 赵姮利落地从钱包里抽出四百块钱,递给周扬说:“你帮我买。” 周扬顿了顿,接过钱。 赵姮转身,“噔噔噔”地走了。 周扬看着她的背影,眯了眯眼,随即笑了声。 看来真生气了。 周扬追上去,让她上面包车,又应她要求,半路将她放下,也不知道她要去哪里。 第二天,周扬拎着一桶背胶,在九点差五分到达1003室门口,看到屋内的赵姮弯腰含笑,摸着温经理小闺女的头,见到他出现,她和气地叫了声:“周师傅。” 小闺女背着小书包,抱着粉红色的小水壶自己玩去了。周扬把背胶放下,找给赵姮五十元,赵姮拿过钱,看向一直笑呵呵的温经理,“那我先走了。”又看了眼周扬。 周扬点点头:“放心。” 赵姮一走,温经理夸张地大舒口气,“阿扬我跟你说,这种女人要命的!” 周扬拆着瓷砖包装盒,蹲地上问:“她做了什么?” “我昨天下午在老吴店里接到交警电话,让我去挪车。” 老吴是开窗帘墙纸店的,周扬等温经理接着说。 温经理道:“我以为碍到别人车了,结果跑过去一看,这赵姮就站在我车边上呢。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记住了我的车牌号,看我车停在那,又不知道我在哪里,居然就报交警说我乱停车!” 周扬也不拆包装盒了,他仍蹲着。 温经理不需要他提问,绘声绘色、一股脑地倾吐:“我就问她怎么会找到我的车,你猜她说什么?” 周扬情不自禁地问:“她说什么?” 温经理仍清楚记得昨天下午的画面,赵姮容貌精致,气质柔软,一身白领打扮地站在那里,说:“市里家装店铺集中的就只有那么几个市场和几条街,之前你向我介绍过一些家装店,我想你应该很熟悉你推荐的这些地方,按理经常会来,所以查过地址我就找来了。本来还想走完这条街,如果看不到你的车,就去另外几个小区找找,上回你说过你现在每天要跑五套房,不过我想你应该不会在业主那里。” 赵姮面带微笑,“还好我运气不错,真的找到你了。温经理,明天上午九点前我要求看到水泥和沙子。” 温经理回忆完,垮着表情,摇着头道:“你说说,这是什么样的女人啊!” 周扬掏出烟盒,抽出一根烟,温经理以为他会给自己一支,周扬却根本忘了。 温经理也不介意,他有满腔的评价和吐槽要同周扬倾诉。 声音进进出出,周扬没听进。他叼着烟,继续拆瓷砖包装盒。 拆了会儿,他扯着嘴角,笑出声来。 这种女人,还真是“要人命”! 赵姮将桌面上的抽纸和筷架往边上挪了挪,说:“这家店生意似乎特别好,没想到能碰上你们,真巧。” 周扬着重盯了盯她的脸,她太闲适,于是他一条腿往外伸开,舒展了一下四肢,“嗯”了声,随意地聊:“你一个人?” 赵姮:“嗯。” 服务员已经再次挤了过来,她这回微微喘着气,显然忙得不轻,“二位吃什么……咦,是老顾客呀,我待会儿给你们这桌送盘花生!” 周扬和小亚点完单,赵姮问:“你们常来这家店?” “唔,”周扬说,“我们就住附近,这店手艺不错。” 赵姮也没问他们住哪个小区。 小亚打着手语。 赵姮看向周扬,周扬翻译道:“他说我们早饭经常在这儿买。” 小亚又打起手语。 周扬朝他看了眼,见赵姮的视线又一次过来,他翻译:“这家店还上过新闻,很多人大老远赶来吃。” 小亚接着打手语。 没完没了了……周扬慢慢收回腿,朝他踢了一脚。 小亚没有领会,以为周扬不小心碰到他,他双手还在不停比划,向赵姮介绍这家店。 周扬道:“他说这家店早上的咸豆浆好喝,中午和晚上的菜单每周变一次。” 小亚少年人心性,爱交友聊天,这也是他枯燥生活中少有的乐趣。周扬已经三十岁,早过了青春烂漫的年纪,他不爱跟不熟的人聊。 周扬勉强充当了一会翻译,见面条送来了,小亚还比划不停,他又踹去两脚,对面的人却忽然朝他看来。 周扬慢吞吞地缩回脚,拿起一粒花生,“咔嚓”剥开。 赵姮微微弯腰,掸了掸被他踹到的小腿,接着尝了口牛肉面汤,味道极鲜。 周扬扔了粒花生进嘴里,然后朝小亚打手语:自己聊,别烦我。 小亚点头。 赵姮低着头吃得不紧不慢,周扬坐那剥花生。小亚在手机上打字,桌上只能听见赵姮轻声细语的回答。 过了会,赵姮问:“那这里早饭有什么?” 她问话时小亚刚好在瞧着周扬,全然不知。周扬瞥向她,道:“多了,锅贴包子,饺子馄饨面条。”又多说几句,“他们家的牛肉锅贴是个招牌,每天限量六百个,想吃只能赶早。” 小亚看着他的嘴型撇了一下嘴。他自己倒聊上了。 赵姮倒不介意是他回答,她低头继续吃面。 安静片刻,盘子里堆积了浅浅一层花生壳,周扬又扔一粒进嘴,忽然察觉对面的人看了过来,他抬眸。只见对方略显苍白的脸已经有了血色,嘴唇湿润,看着他身后。 周扬侧身一瞧,胳膊朝后,转头问她:“辣酱还是醋?” “辣酱。”赵姮道。 周扬拿起辣酱瓶子,朝这桌客人举了下示意,然后放到赵姮面前。 “谢谢。”赵姮打开瓶盖,一边舀辣酱一边问:“听温经理说水电快做好了?” “已经完工了,明天再去收个尾。”周扬道。 他们点的三盘炒菜送来了,小亚推推餐盘,让赵姮吃,赵姮笑了笑,没有伸筷。 两元米饭不限量,周扬吃饱喝足,饭钱双方各付各的,赵姮和他们在店门口道别。 43.第四十三章 小天使们, 全文订阅就几块钱, 请补齐V章订阅,支持正版!  周扬看了看她的手机,说:“七点四十。” 赵姮眼皮重, 她始终靠着墙, 眼也一直阖着, 仿佛一个响指,就要立刻入睡。听到时间,她说:“不回家。” 女房东的派对不可能这么早结束,她不想回去面对一群疯魔的人。 “那就先下去。”周扬没再问她意见,他二话不说将她扶起, 拿上没喝完的二锅头, 不容反抗的把她带出门。 走到电梯口时,赵姮推开他的手, 她扶着墙壁自己站稳。 她头很晕, 但走路没问题。脚腕又疼起来, 她忍着没在意,这种轻微的疼痛反而能让她意识保持清醒。 到了地下车库,她想了想, 还是打算将车留在这里, 她对周扬道:“帮我叫辆车。” “行了,我送你吧。”周扬说。 将人带到面包车边, 周扬打开车门, 眼睁睁看着她一脚踩空, 他一把扶住她手臂,把她提上副驾座位。 周扬坐上车,插入钥匙正准备发动,他忽然低骂了声,“靠……” 侧头看边上,周扬叫她:“赵姮?” 赵姮扶着额头,闭着眼回应:“嗯?” “你有没有代驾电话?”周扬差点忘记自己喝了酒,他从没叫过代驾,不知道怎么叫。 赵姮点点头,从包里拿出手机,昏昏沉沉地翻找代驾号码,翻半天也没翻出。 周扬说:“给我。” 赵姮把手机给他。 周扬一边翻一边问:“代驾叫什么?” 赵姮低头回想,视线却被周扬的裤腿吸引。他深色的牛仔裤上东一块印子西一块印子,隐约能辨认出鞋印纹路。 赵姮的记忆不太确定:“姓吴……可能姓蒋……” 周扬一路翻下去,看到了“蒋东阳”的名字,周一那天才看到过,他现在还没忘。 他朝赵姮看一眼,见她低着头,他继续往下翻。赵姮的通讯录人数好几百,大部分备注都是某某医院,某某医生,某某主任,周扬看得眼花。 “我很久没叫过了。”赵姮半阖着眼说,“以前都是帮客户叫的,一次要一百多……现在不知道能不能打通。” 周扬一顿,“一百多?” “嗯……”赵姮没什么精神,她想就这样睡过去。 周扬默默地把手机放回她包里,替她系好安全带,他将车开了出去。 开到小区门口,他又靠边停住,叹口气,重新拿出赵姮的手机,拨通代驾电话。 快过年了,酒驾查得严,周扬不想碰这运气。 姓吴的代驾到的很快,他第一次代驾这种后座全拆了的面包车,震惊之余仍谨记本职工作,将折叠电动车一收,他就上了车。 开车前他问:“老板,去哪里?” 周扬随意地坐在后车厢的一堆工具上,他拍了下赵姮的肩膀:“回家?” 赵姮皱着眉,“随便开吧。” 代驾闻到很浓的白酒味,猜她喝醉了,他又问了声:“老板,到底去哪啊?” 周扬说:“你先往环西北路开吧。” “好嘞!” 面包车不如轿车稳,坐在上面摇摇晃晃,赵姮愈发困倦。她的思绪胡乱游移,脑海中闪过许多场景和人,统统光怪陆离,面目可憎。 她又想到刚才她发脾气胡乱踢人,中途似乎踢空了,此刻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后来那人把她双脚抱住,移动了一下位置,她才再次踢到对方。 她的思绪在之后的几十秒内变得空白茫然。 周扬在后面勉勉强强坐稳,他一手扶着副驾车椅,眼看快到环西北路,他对前面的人轻声道:“快到你家了。” 等了会,没回应,倒是副驾开口:“小美女睡着了。” 周扬探向前,轻拍赵姮肩膀,将她叫醒:“到你家了,你住几幢?” 得不到回应,他又问:“你家有没有人?打电话叫人来接一下?” 这回前面的人终于摇头,“没人。”顿了顿,“房东在开party。” 周扬摸了下她的额头。 病中还喝了大半瓶二锅头,她现在状态很差。周扬说:“那去我家?” 前面的人没有回答。 周扬放下手,又问一遍:“去我家?” 前面的人依旧没答。 周扬道:“去兴桥路新兰小区。” 代驾回道:“好嘞!” 没多久到了地方,代驾直接报价一百,周扬不确定有没有被宰。他把钱付了,打开副驾车门,代驾骑上折叠小电瓶跟他说再见,他随意地抬了下手。 周扬扶着车门说:“到了。” 椅子上的人面色微红,略重的呼吸带出浓浓酒气,嘴唇已经干裂,眼角还有水珠,不知是哭出来的,还是睡出来的。 模样有些狼狈。 周扬扶着门,探进车内,盯着她的脸,低低地说了句:“胆子真大……” 赵姮睁开眼。 周扬与她对视,赵姮不语也不动。 过了几秒,周扬将她安全带解开,握住她手臂说:“下车吧。” 赵姮这才下了车。 她脚步不稳,眼中画面微微晃动,她这回主动扶住周扬手臂。周扬把她带进单元楼,手动打开楼道灯开关。 楼梯窄,他不方便扶人,周扬把手松开。赵姮握着扶手拾级而上,每落下一步,脚腕处就传来一股疼,疼着疼着也就麻木了。 走完一层,她问:“到几楼?” “二楼。” 她强撑到二楼,又要往上走时,被人握住手臂。 “到了。”周扬说。 周扬打开门,直接将意识不清的人扶进自己卧室。中午起床时他没整理床铺,这会儿床单皱着,被子也成团状,摇摇欲坠的贴在床沿。 周扬让她坐好,他抱着被子去阳台上抖了抖,回来后见她斜靠在床头,他说:“你先睡会儿。” “嗯。”赵姮把鞋脱了,自己盖好被子。 周扬把手机充上电,回到客厅,拿上钥匙又一次出门。 下楼梯时他一个没留神,踩空一脚,等走出楼道后被冷风一吹,酒劲才稍稍消散。 小区附近就有一家药店,周扬买了一盒退烧药和一支温度计,想了想,又加一盒感冒药。 大步回到家中,他打开卧室门,却见里面空无一人,床上的被子被掀在半边。 周扬手搭着门把,静立不动。 “你去哪了?” 周扬回头。顿了两秒,他才走到沙发边,对靠在沙发上的人说:“去买了点退烧药。” “我想喝水……”赵姮是出来找水的,没找到。 “我现在去烧,你去躺一会。” “嗯。” 赵姮站起来没马上走,她要稳一稳才能看清路,走了几步,她准确地找到了之前呆的那间卧室。 周扬去烧开水,水烧开后放到窗口晾凉。他走回卧室,见赵姮的外套扔在一边,她人则裹紧被子躺在床上。 周扬走到床头,让她测量体温,测完果然发高烧。他把电热毯打开,出去将温水端进来,说:“先吃药。” 赵姮从小大到只发过一次烧,往年最多得感冒。她没吃过退烧药,将药吃下,她又连喝一杯半温水,喝完再次躺下。 周扬给她续上一杯水,杯子摆在床头,他去厨房煮泡面。 他还没吃晚饭。酒喝得有些急,肚子倒不是太饿。他点燃一支烟,慢慢地等着锅中水烧开。 煮完面条,他也不盛出。周扬直接从锅里捞,才捞两口,忽听到玻璃碎地声,他快步走到卧室,一眼就看见水杯四分五裂的躺在地上,水也洒了一地。 赵姮额头和脖颈上全是汗,她坐在床头说:“太烫了,我想关电热毯,抱歉。” “没事。”周扬无所谓地说,“你接着睡。” 他拿来抹布和垃圾桶清理碎玻璃,清理完问:“我煮了泡面,你吃不吃?” 赵姮摇头:“你自己吃吧。” 周扬没勉强,他出去时顺手将房门关上。 赵姮头很晕,口中也极度干渴,她没叫周扬再给她倒杯水。嘴唇蜕皮,浑身是汗,她睡不着。 周余伟和他父母一起住,往常也都是他到她家过夜,这回是她第一次留宿异性家中,她是成年人,知道这一行为有可能衍生的种种结果。 明天之后他们不会再见了。 赵姮就这样胡思乱想着。 昏昏欲睡时,她听见开门声,她一怔,睡意打散。 脚步声渐近,她闭着眼,被子底下的手紧紧抓着床单。对方小声叫她:“赵姮?” 赵姮依旧睡着。 “赵姮?”对方又唤一遍。 赵姮缓缓呼吸,正待睁开眼,嘴唇上却突然贴来一物,轻轻滑过,干裂的唇得到滋润。 赵姮慢慢睁眼,看到周扬弯着腰,手上拿着她的润唇膏。 客厅灯光洒进卧室,周扬避开她双眼,掩饰着尴尬道:“刚从你包里找出的,你自己擦一擦。” 赵姮将手从被子里伸出,周扬等着她拿。 可方向相反,那双手最后落在他的颈后,一对唇随之贴来。 周扬一顿,他维持着弯腰的姿势,将润唇膏放到床头柜。过了会,对方依旧没有离开。在察觉她嘴唇微动时,他迅速将她后脑勺扣住。 周扬闯入她的牙关,赵姮一下没法呼吸。他压上来时,重量让她一滞。两人中间还隔着一床被子,一时没法蹭开。 动作都有些急促,周扬尤其,他手劲大,吻她时带着凶狠,赵姮有些疼。 赵姮撩起他的毛衣,周扬的手摸到她后背一层冷汗,他突然停下,最后伏在她身上说:“你酒还没醒。” “我没醉。”赵姮道。 周扬咬了口她脖子,起来将她被子盖好,低声道:“睡吧,我就睡隔壁。” 他走了出去,卧室门关上,赵姮陷入黑暗中。腊月二十六的月亮终于出现在天空,后半夜才会出现的下玄月,朦朦胧胧的光照出一幅幅人间幻影。 赵姮将毛衣拉下来,翻过身,她把眼闭上。 周扬睡在隔壁小亚房中,他自己纾解两回,后半夜才真正阖眼。他没睡实,一听见动静他就醒了,睁开眼才发现天还没亮透。 他最后听见一道关门声,那声先是有些钝,再是一道稍大的落锁声。大门的门锁缺油,很难一下关上。 周扬下地开门,客厅没人,再看自己卧室,卧室大门敞开,里面也没人。 床上被子掀起一角,他走近,站着看了一会,忽然注意到另一头被子底下压着什么。 他掀开被子,才看到床单上掉落着一张用过的创可贴。 有了第一个数字打头,她很快将剩余五位数输入,点击“确定”。 ——对了。 她没再做其他动作,也不好奇卡中的金额。她在屏幕中看到一串日期,2019年2月4日。 她莫名觉得熟悉。 转过身,阳光恰恰当头。 原来已三年。 《春起》 金丙/著 晋|江原创网独家发表 第一章 “20码?什么时候能到酒店?” 赵姮坐在车里,一边对镜涂口红,一边问开车的闺蜜。 “急什么,同学会说好的五点,现在才三点好不好。你有这么迫不及待吗?那几个妒妇就等着看你笑话呢,她们要是问起你和周余伟的事,你怎么回答?”李雨珊问。 赵姮收起口红,垂眸将它放回包里,道:“她们算哪根葱。” 李雨珊被她不咸不淡的语气鼓舞了一下,“哎哟,好样的!” 车里暖气太足,赵姮把窗户打开一条缝,细小的雪粒迫不及待地冲了进来。 不怪闺蜜将车开成龟爬,一天一夜的时间,整座城市就换了一种颜色,路面结冰,所有速度都慢了下来,她的思维也是,变得迟缓而笨拙。 耳边的聒噪持续了数分钟后,她才听清——“……渣的是他,咱们慌什么,凭你的长相身材,在同学会上转一圈,分分钟钓他十个八个!”李雨珊阵前激励。 赵姮呵了声,轻飘飘地提醒:“小心,30码了。” “我艹!”李雨珊赶紧降速。 赵姮昏昏欲睡的时候,手机响了,她一时没能分辨电话那头的身份。她把长发拂到脑后,问:“是物业?” “是的,赵小姐,我是小陈啊。”物业解释,“是这样的,一楼有个业主差点被石块砸到,您家是在装修吧?” 赵姮当初和周余伟一起分担首付买了一套房,四个月前两人分手,周余伟说房子送她,她倾尽所有,把他的那份钱如数奉还,现在她是房子唯一的主人。 两个月前房子交付,如今正在装修。 赵姮说:“先去华万新城。” 反正离得不算远,过了一个路口,李雨珊朝华万新城开去,到达附近的时候她直摇头:“这么荒凉,买菜都没地方买。” 赵姮下车前道:“所以我才买得起啊。” 小区内积雪深厚,车子没往里开,停在路边。一片风萧萧兮的苍白中,穿着红色过膝大衣的赵姮,像白纸上滴落的红色水彩,缓缓地晕染出独一无二的颜色。过程是柔和的,可呈现的却分明异样夺目。 这构图真美,周余伟也真的眼瞎。其实她也把同学会当成了战场,否则不会打扮得这样隆重。李雨珊边想边举起手机,拍下了雪地里那道傲立独行的背影,发给丈夫说:“我也要买同款大衣!” 丈夫回复地很快:“贵不贵?” 穿行雪地,鞋子上的雪在走出电梯时化成了水。赵姮见到站在1003室门口的两名物业,从包里翻出新房钥匙。 物业在旁详细说明情况,赵姮道:“装修已经一个月了,我也不知道现在什么进展。” “您没来过啊?”物业小陈问。 “没,最近比较忙。” 门打开,入目是一片又黄又绿的墙体,墙上画着各种定位走线,墙脚堆着凌乱的物品,厨房地上还有电饭煲和热水壶,屋内深处传来钝物砸墙的声音。 小陈惊奇:“一个月了,只做了这一点啊,水电都没开始做?” 里头忽然走出来一个推着两轮车的少年,车上堆积着满满的碎石,见到赵姮三人,他愣了下,回头似乎想叫人。赵姮走近他,说:“我是业主,你刚才在砸墙?” 少年“啊啊”地比划了几下,很快地,他身后又走来一人。 “什么事?” 赵姮望向少年身后。 来人个子极其高大,穿着破旧的黑色夹克,手上拿着一根烟屁股和一把大锤,整个人从头到脚附着一层石灰,看不清他的五官。 他声音很稳重。 赵姮言简意赅:“我是这房子的业主,刚刚楼下有人差点被石头砸到,物业怀疑是我家装修掉落下去的石块。” 物业小陈在旁补充:“四楼挑出墙面的装饰大理石也被砸碎了一块,因为快过年了,这一排房子现在只有六户在装修,其他几户我们刚才已经排查过了。” 他把烟屁股随手扔地上,“哦,”他问,“那没砸到人?” “没有,不过一楼业主的小孙女被吓到了,现在人还在楼下等着。”物业回答。 赵姮趁这时间拨通了装修项目经理的电话。 项目经理不知道在做什么,赵姮把事情说了一遍,对方似乎没听进去,一直说着“啊?”,赵姮耐着性问他:“现在还在砸墙,这一个月你们就什么都没做?” 项目经理说:“什么没做,不是在做了嘛,我们队里的颜值担当在给你赶工呢,他——” 对方显然醉糊涂了,赵姮直接掐掉电话,转拨装修公司的市场总监。 物业说了一遍,又去室内检查,发现正在砸的那面墙是摆放空调外机的小隔间,这块地方利用起来,能扩大主卧面积,虽然物业明面上是不允许砸这一处的。 这处下方,正好就是四楼被砸坏的那块大理石所在。 少年望着男人。 男人晃了下手里握着的大锤,朝打电话的女人看去,等对方电话打完,他才开口:“那先下去看看?” 赵姮见他在跟自己说话,她道:“当然要下去看。” 他点头,朝少年叫了声,”小亚。“然后双手比划着手语。 叫小亚的少年松开推车,作势跟他们下楼,两名物业面面相觑。 男人说:”他跟你们去吧,要真是我弄得,该怎么负责就怎么负责。“ 底楼的祖孙俩还在等着,她们也是正在装修的业主,趁今天周末,特意来看装修进度,谁知道从天而降一块石头,正好砸到脚边,四岁的小孙女吓得大哭不止。 小亚是个哑巴,长得又瘦小,他不停鞠躬,在手机上打字道歉,模样卑微脆弱,态度诚恳,就差下跪了。 原本誓不罢休的老人家无奈地表示了谅解。 赵姮手插着大衣口袋,一直静静旁观,在老人松口的瞬间,她忽地抬头,看见十楼窗口站着的那个男人,他手里又夹着一支烟。 他靠着栏杆抽着,撞到对方的视线,他才直起身,退后一步。 剩下的那块大理石,物业表示要去询价再做赔偿,问来了再跟赵姮联系。 赵姮没再上楼。 她的房子在一幢二单元,离小区门口不远。雪地上,来时的脚印已经不见了,她重新留下一串,坐回了温暖的车里。 李雨珊知道事情解决了,但见她脸色不好,便问:“怎么了?” “没什么。”顿了顿,她才说,“这世道真是谁弱谁有理。” 李雨珊笑着说:“你得了便宜还卖乖,要不是有个哑巴,这事情还有得闹好吧。” 赵姮似乎不以为然。 李雨珊嚷嚷要迟到了,赵姮说她来开,两人换座。赵姮提升车速,李雨珊看她在结冰的路面上也敢开四五十码,佩服道:“早知道该开你的小polo。” 车子离开将近半小时后,项目经理终于赶到了华万新城。他还带着酒意,一身的肥肉抗着寒,衣服穿得很少,刚从老家把老婆孩子接来这里的兴奋劲暂未过去。他循着声音找到主卧,问:“阿扬,业主呢?” 周扬停下动作,在满室的尘灰中掸了掸头发,说:“早走了。” 那只能到时再说了。项目经理四处看进度,周扬给他敬了一根烟,自己也点上,问:“老婆孩子都来了啊?” 项目经理说:“啊,刚接来的,急急忙忙吃了顿饭,老酒还没喝几口,就被你这边的电话吓醒了。怎么这么不当心啊。” “温经理——”把称呼的音调拖长,周扬才说,“没钱吃饭啊,手软。” 44.第四十四章 小天使们, 全文订阅就几块钱, 请补齐V章订阅, 支持正版!  可嘴唇实在太干, 她不自觉地抿住唇瓣, 舌尖在里头舔过。 外人是看不见这隐藏的动作的。周扬跟老蒋几人站在一起,视线微斜, 注意到她抿唇的动作,他直觉她应该在舔嘴唇。 其实自认识她后, 他见她的几面,都能看出她气色不好。病来应该如山倒, 她只“倒”了那一晚。 周扬垂了垂眸。 边上的人叫他:“周哥, 温经理不来吗?” 周扬说起正事:“他回老家了, 你们谁见到那老板了?” 大家七嘴八舌。 “等了半个小时也没看见人。” “昨天他来过一趟, 说肯定不会落下我们的工钱。” “说好今天再来这里。” 周扬又问:“现在谁在里面跟警察谈?” “姓刘的那个项目经理。” 派出所里面各方都派出几名代表在内交涉,众人迟迟不见装修公司老板出现,心都提得高高的。 周扬没什么好预感, 温经理那边的稻草没压下来前, 公司已经在欠薪。现在真正山穷水尽, 那老板就算要还债, 也不会先还他们这些小喽喽。 装修公司的麻烦事太多。 所以周扬没像其他人那样着急, 着急没用, 他只要想办法达成结果就行。 怎么让那老板率先把欠他的钱吐出来…… 想着想着, 他视线又斜过去。 “阿扬。” “嗯?”周扬随口一应。 “你怎么不去打招呼?”老蒋奇怪, 这两人不是朋友么? “待会儿。”周扬道。 “哦。” 又过十几分钟, 老板终于现身。 这是赵姮第一次看见对方。老板年过五十,体态略显疲惫,面对大家急切的追讨和质问,他一张嘴完全不够用。 赵姮站得很累,她强打起精神,没有像众人一样围攻上去。 业主群体中不乏能人,他们的单子有别墅有酒店有民宿,涉及金额远远高于她的,“欺软怕硬”是人性,她们这部分人是被敷衍无视的。 在老板连番做出一串空口保证后,赵姮终于站出来,“吴总你好,我姓赵。” 周扬立刻侧头。 赵姮道:“我们几家的装修款其实没几个数,就算全加起来,也跟那位开民宿的先生不好比,您也没必要为我们这点小钱耽误工夫,不如现在叫您家人朋友带钱来,您抬抬手,把我们几家的合约先解决了。派出所里挤这么多人也不好看,您说是不是?” 另几个小业主纷纷应和,今天不见钱就不让人走。更有暴脾气的业主想直接动手。 赵姮又对老板道:“‘轻重缓急’在这个时候应该反着来,把好解决的先解决,我们人少一点,您也减轻点负担。” 那老板刚才打得全是空头支票,此刻见对方这样逼迫,他索性死猪不怕开水烫,作疲惫无奈状:“我等法院传票吧,能解决谁想坐牢?” 几人倏地被激怒,涌上前将赵姮挤得要摔倒。 赵姮踉跄了一下,一只大手忽然抵住她后背,她不用回头,余光也看到了侧边的高大阴影。 她想再上前,边上的人将她按住:“这种时候你夹枪带棒的讲道理没用,姓吴的根本不会理你。” 赵姮想了想,留在原地没挤上去。周扬也没再理她,他转过身,低头跟他的那些朋友说话。 赵姮过了会才回神,她刚才被人说“夹枪带棒”。她朝周扬的背影瞟了眼。 商谈结束,那老板写下几张保证书,可保证书算什么? 整整一上午,业主们基本无功而返。明天就是除夕,这个年谁都不会过得痛快。 周扬这边也要散场了,他回头看赵姮,看了几秒,他忽然叫一声:“赵小姐。” 赵姮愣了下,她今天第一次正面与他对视。 周扬道:“要我顺路捎你吗?” “……谢谢,不用了。”赵姮说。 周扬点头,没再多说一个字,他开着面包车离开了这里。 赵姮抓紧单肩包,慢慢走去公交站。 除夕近在咫尺,这一夜,赵姮站在房间窗台,看到烟花从底下窜升,在天空炸成炫彩的画,那画色彩千变,头顶的夜空如梦似幻。 小区保安匆匆赶到,来不及阻止违规放烟花的业主。赵姮和众人一起幸运的看了一场久违盛宴。 可第二天,她还是要面对一个人的除夕。 女房东一早就不在,赵姮在客厅看了半天电视,中央台一直在播春晚的相关节目。 她小时候爱看赵本山和赵丽蓉,可如今她只能看那些久远重播。 久远到,她回忆结束后,发现自己如今正孑然一身。 赵姮关掉电视,去卫生间化了一个淡妆,然后换上衣服,走出公寓。 她取了一辆公共自行车,漫无目的骑着。骑到那家小饭店前,看到卷帘门紧闭,她也没有太失望。 她正要离开,转头的瞬间,她与百米之外的人视线相撞。 对方手夹着香烟抵在嘴边,另一只手上拎着一袋东西,穿着藏蓝色外套和牛仔裤,视线顽固,没有移动。 赵姮笑着打招呼:“周师傅,这么巧。” “呵……”周扬扯了下嘴角,慢慢朝她走来。 赵姮等着。 等他走近了,她才看出他塑料袋里装的是水果。 周扬拎了下袋子说:“我来这边买水果,你找饭店?” “嗯,可惜关门。” 周扬点头。 赵姮握着自行车把手,右脚踩住脚蹬,周扬垂眸扫到,在她开口前说:“你那房子的事,碰上你了,刚好想问问你。” 赵姮问:“什么事?” 周扬道:“假如我能帮你把装修款要回来,但这钱你得付给我帮你装修,行不行?” 赵姮有些不解:“什么意思?” 周扬:“装修公司倒闭,底下一大批人开年都暂时找不到工作,我帮你要装修款,你的房子让我来装修,最后一笔装修款也给我。对你来说,等于没变。”他说完,问道,“你怎么想?” 赵姮出乎意料。 八万块钱短时间内肯定无法要回来,她的装修只能停滞,等她再赚到装修款,不知要浪费多少时间,周扬的提议再好不过。 她问:“那你怎么装修?你和小亚两个人吗?质量能不能保证?” 周扬看着她,笑了下说:“放心,我带几个人一起干,质量不会低于你出的价位。” 赵姮果断道:“好,你帮我装修。” 说完事,该走了。周扬道:“过完年再联系你。” “嗯。”赵姮踩住脚蹬,“那再见。” “再见。” 周扬转身,赵姮也调转车头。 街上是冷清的,人人都要回家过除夕,他们来去匆匆,同赴今晚的欢乐团圆。 赵姮在白线后等待红绿灯,看着红色的数字缓慢倒计时,数字变成“1”的时候,一道声音远远地传来,“赵姮。” 赵姮回头:“嗯?” “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去哪吃?” “我家。”顿了顿,“我自己做。” “……好啊。” 他站在远处等着她。 赵姮又一次调转车头,回到他面前。周扬握了下车把,道:“不用下车,你骑着吧。” “你跟得上?” “跟得上。” “那我骑慢点。” 脸盆里还有他的内衣裤,真让小亚洗,他浑身不得劲。 洗完衣服,手也冻红了,他皮肤偏黑,冻红看起来不明显。小亚跟他聊天,冲他比划:明天那个业主大姐是不是要过来? 周扬语塞了一下,“……她年纪很大?” 小亚不解:欣欣家园的业主大姐都五十多了吧,不是一直都这么叫的吗? 周扬一顿,他抬起冻红的手,搓了把头顶,把小亚赶去洗碗。 这一夜依旧寒冷,周扬开着电热毯,睡到半夜被烫醒,他闭着眼关掉电源,接着睡过去。 早晨七点左右,整座城市将醒未醒。 周扬开着面包车,在常光顾的小饭店门口停下,要了两碗咸豆浆和七个大肉包。他块头大,胃口自然大,小亚还不到二十岁,少年人吃得也多。 两人囫囵着吃完早饭,抓紧时间赶到欣欣花园,跟业主碰了个头,卸完车里的工具后开始干活。 过了两个小时,周扬忽然接到温经理的电话。他打开免提,手上的活没有停。 “温经理?” “阿扬啊,你现在在哪里?”温经理问。 “欣欣家园。怎么,有事?”周扬回。 温经理十分头大:“哎呀,你那边的活急不急?不急的话就先来华万新城吧!” “我下午再过去。”华万新城刚交付不久,尚无住户入住,所以物业没有硬性限制装修时间,反正那边天黑之后也能干活,周扬不着急。 温经理叫起来:“别别别,你还是先去那边,那个赵姮现在就在那里,你们不去她就要来公司了。我跟你说,我现在真是怕了这种文化人,太难搞了!” 周扬今天才知道那位业主的全名。他很轻地笑了下,停下动作,问:“材料进场了吗?没材料我也做不了啊。” “进了进了,马上就能到!”温经理松了口气。 周扬放下工具,把摘下来的手套朝小亚一扔。小亚回头看他。 周扬打手语:收拾东西,去华万新城。 路上他先绕去了装修市场,找到一家大理石店,没多久搬出一块大理石。 小亚问:多少钱? 周扬说:“一百二。” 小亚虽然学习差,但加减总归没问题,他抽了下嘴角。 周扬不轻不重地朝他后脑勺拍了一记,发动车子,开向华万新城。 二十分钟后,他搬着大理石站在1003室门口。大门敞着,里面的人穿着一件驼色大衣,内搭黑色半高领毛衫,背着单肩链条包,抱着双臂站在客厅中央。 两人视线相撞。 “不好意思,我去拿这个了。”周扬放下大理石,朝对方说。 对方没有发作,周扬见到她从包里拿出一盒烟,抽出一支递过来,和颜悦色地说:“辛苦了周师傅,我今天有时间,所以过来看看。” 周扬接过,她又递了一支给小亚。 周扬低着头,转了转手里的香烟,然后掀眸看向赵姮,对方浅浅地朝他微笑。 周扬把烟往嘴里一送,朝后头招招手,开始干活。 材料在十分钟后才送达,温经理和工人一道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尾巴,大约五六岁年纪,扎着两根羊角辫,进门立刻礼貌地叫:“姐姐好,叔叔好,哥哥好!” 温经理一脸自豪:“这是我小闺女,九月就上小学了。” 赵姮摸摸小朋友的头,包里刚好有前天同学会上剩下的巧克力,她拿出来给了小孩。小朋友很懂规矩,仰头朝父亲看,温经理教她:“要说谢谢。” “谢谢姐姐。”小朋友这才拿。 赵姮给温经理和工人分别递了一根烟,随意问:“家里就一个孩子吗?” “还有一个大的,刚念初中,也是闺女。”温经理笑着说,“闺女好,我压力都能轻点。” 工人将材料运完,周扬过来检查,顺便拿东西遮住了墙角的那块大理石。 温经理趁机向赵姮夸耀电路线管和水管的材质,见赵姮朝一个方向看了眼,他也跟着望去,刚好见到周扬走开。 温经理说:“我们周师傅干活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他是我带出来的,干装修这行快七年了,多少老顾客指定要他来做,他这人活又好长得又帅!” 赵姮还没开口,就听小朋友插嘴:“爸爸最帅!” 温经理挺着大肚子乐呵呵地:“那是,那是。” 赵姮笑了笑。 温经理以为她笑话他,特意道:“我没发胖前那真的不比周扬差。”他回头朝周扬喊,“阿扬,是吧!” 周扬叼着烟在干活,头也不回地“嗯”了声。 温经理接着对赵姮道:“我这都是生病吃药吃的,一胖就胖了六七年!” 45.第四十五章 小天使们, 全文订阅就几块钱, 请补齐V章订阅, 支持正版! 她删选了几样家具电器,有用的带走, 可抛的打算联系废品回收。她学会赚钱后放纵着自己的购物欲, 这次整理出来的衣物装满了两个行李箱和六个大纸箱,当中还有周余伟送给她的一只一万多的名牌包,她没用过几次, 包还崭新。 赵姮抱着包,坐地板上发了会呆, 想清楚后打算将包二手卖掉。 余下的最庞大的一样, 就是一屋子的书了。从小学至今的书她装满了八个纸箱。 新租的房间只有七平,房东不允许她过多使用房间以外的空间。因此第二天, 赵姮将那些东西搬至自己车里,运往华万新城。 电梯到达十楼, 她用一只箱子抵住轿厢门, 将其余的一个个拖出来,转移完后才发现1003室大门紧闭。 她蹙了下眉,试着敲门, 等了几秒没人应,她刚打算拿钥匙, 门忽然开了, 她和门内的人面对面。 对方似乎顿了半秒, 点头打过招呼后, 避让开来,走回去继续干活。 赵姮没让人帮忙,她弯着腰,费力地将箱子一个个拖进屋内,送到小房间去。 昨天的一支烟起到作用,小亚见到这位赵小姐不再如临大敌了。他见对方运得吃力,放下活,拿出手机打出一串字,走过去给她看。 小亚:这些东西你要放在这里吗? 赵姮也拿出手机打字:我放在小房间里,影响你们工作吗? 小亚:我能看唇语。没有关系,放到角落吧。 赵姮继续搬,小亚也来帮她,两人很快就将纸箱堆到了小房间的角落。 赵姮说:“谢谢。” 小亚笑着摆摆手。 赵姮道完谢就走。她走后半分钟,周扬站在一堆纸箱前,拍了拍用胶带封好的箱面,问小亚:“里头什么东西?” 小亚摇头:不知道。 周扬没再管,他打开手机里的歌曲,边听边忙,小亚给他打下手,学得很认真。 周扬问他:“你过年回不回去?” 小亚:不确定,我先问问我姐。 周扬:“你姐期末考还没结束?” 小亚:考完了,她还有兼职。你过年回家吗? 周扬摇头,干着活说:“不回。” 没过太久,又听见敲门声。小亚听不到,他仍在做着事。周扬挑了下眉,心底猜测着,走过去开门。 果然,又杀了个回马枪。 脑中念头还没过完,就见对方弯下腰,开始往里拖纸箱。 周扬:“……” 箱子没法密封,里面装着凳子,后面还有好几样小家电和家具。 赵姮的车是大众Polo,经济小巧型,载不了多少东西,她分两趟搬。 前面的人挡住了路,赵姮看见对方灰漆漆的裤腿,她抬起头。 两人间的距离第一次这样近,周扬看清了她的素颜,也许是搬东西吃力,她脸颊白里透红,唇色却极淡,气色并不好。 周扬自觉走开,并没有帮把手。 赵姮依旧没叫人帮忙。 小亚看了一眼,这次没动,他继续干活。 纸箱拖地声断断续续地响着,周扬半坐在窗台边,嘴里咬着零件,手上忙碌着。 他也不抬头,朝一旁蹲着的人踢了一脚。 小亚朝他看。 周扬朝里面撇了下下巴。 小亚困惑地朝里望去,等周扬又轻轻踢来一脚,他才放下手里的东西,跑去给人当苦力。 总算将东西都堆置整齐,赵姮出来的时候,恰好听到那人手机里播放出上回她听到的歌曲,慵懒的女声很特别,已近结尾,等她分了一根烟给小亚的时候,手机已经在放下一首歌了。 赵姮道了谢,望一眼在不远处正切割管子的人,她又抽出一支烟,对小亚说:“我就不打扰周师傅干活了,你帮我给他吧。” 小亚点点头。 周扬没听到他们说什么,一支烟递到跟前,他抬头的时候大门正好关上。 小亚:她给的。 周扬瞥了眼香烟没动,他手上使力把管子接牢,做完这最后一点,他才拿过烟,叼在嘴里。 赵姮当天就搬到了新公寓,女房东见人时依旧戴着墨镜,她和对方没有什么交流,理完衣服,她最后捧出之前从公司搬回来的箱子,将里面的物品归置好。 她把元旦前公司新发的定制台历本随手搁到床头柜,看过第一页,又翻到第二页看除夕的日期。过几秒,她顿了顿,又回到第一页,将日期全部扫过。 今天是2016年1月20日,农历腊月十一,距除夕还剩十七天。 农历2016年,没有立春。 这是一个无春年。 接下来几天,赵姮并没有闲着,她一边投简历,一边联系大学交好的同学。 她药学专业毕业,同学中有人进医院,有人做研究,有人转行,她做药代。这一行来钱快,初始两年她就为自己存下不少积蓄。 这回联系上的同学拉她入伙,让她一起做HPV疫苗中介。内地没有引进这个,想打疫苗的人多数会选择香港。 等赵姮闲下来时,又到周日。 已经天黑,她今天还没吃过什么东西,搜了下外卖,又觉得价格不划算,见时间还早,她穿上外套出了门。 她还没在这一带逛过,索性慢吞吞地到处走走,不知不觉走远了。街边一家小饭店的生意似乎格外好,她走进去时恰好有一角空位。 服务员从狭窄的过道里挤来,站定后问:“小姐一个人吗?需不需要我推荐特色菜?” 她说话时自带笑,眉眼弯弯,高中生模样,尚且稚嫩,少见的可爱玲珑。 赵姮不知不觉地扬起嘴角,“你有什么好推荐?” 服务员推荐嫩牛柳夹饼和特色牛肉面,赵姮选了后者。 等餐时她才隐约听见这饭店里放着歌,竟然有几分熟悉,看到正从门口走进来的两人,她才想起那道慵懒的女声。 赵姮招了下手,“周师傅!” 周扬见到她,脚步停住。 周围没空桌,只剩赵姮这边有位,赵姮客气道:“过来一起坐吧,现在没位子。” 周扬见她神情自若,他脚步迟疑了一下。随即搓了把头顶,他也神情自若地朝对方走了过去。 赵姮听完说:“挺便宜的。”紧跟着话锋一转,“你在这家公司做很久了吗?” 周扬瞟她一眼,说:“我是跟着温经理的,也自己在外面接活。” “那温经理在这家公司有几年了?” 周扬想了想,“四五年吧。” “我装修前挑了三家公司,这家的设计和报价都最合适,而且在市里排名前十五,口碑一直不错。”赵姮含笑道,“我也听温经理说过他干装修这行有二十年了,按理以他的经验,统筹方面不该出太大的纰漏。难道是最近公司效益不好?” 周扬又看了她一眼,轻扯嘴角,语调带着几不可察的笑意,实话实说:“所有装修公司都是说得好听,做起来没一家不拖时间的。”顿了顿,又道,“不过这家公司今年效益确实不怎么样。” 赵姮抿唇,若有所思。 周扬没管她想什么,他看过时间,问道:“介不介意我先送小亚去火车站?” 赵姮回神,“没事,先送他吧。他是回老家?” “嗯。” “你是本地人吗?” “不是。” “跟小亚是同乡?” 周扬点头。 “那你不回老家?” 周扬说:“不回。” 赵姮也不深问,两人毕竟不算熟,她又听周扬说:“帮我跟小亚说声,现在送他去火车站。” 周扬开着车,不方便行动,赵姮转过头,见小亚抱着双腿蹲坐在后面,双眼呈仰望状,原本就是少年面容,这番动作显得愈发稚嫩。她不禁好笑,看了眼他身后的行李箱和蛇皮袋,她将周扬的话转述一遍。 小亚盯着她的嘴型点点头。 火车站不远不近,周边人满为患。周扬费劲停好车,帮小亚把行李拿下来,问他:“你姐呢?” 小亚:我刚给她发微信,她还没回复。 周扬见赵姮摇下车窗,探头张望四周,他走过去,一手搭着车顶说:“再等一会儿。” 赵姮半钻出窗外看着前面,声音传自耳后,她下意识转头,就见一张轮廓硬朗的脸俯视着她,距离极近,四目相对。 周扬原本微微下弯跟她说话,顿了顿后,稍退一步,直起身来,胳膊依旧搭在车顶上,说:“小亚姐姐还没到。” 46.第四十六章 小天使们, 全文订阅就几块钱, 请补齐V章订阅,支持正版!  赵姮关上门说:“开吧。” 车上播着晨间电台节目,主持人的声音温柔似水, 赵姮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今天是春的第二天,很多听众朋友们也许不知道, 按照历法,今年其实是一个无春年。可那又怎么样, 春天还是如约而至了,就像几天前我在路边看到的那棵花骨朵, 今早,它已经盛开成一朵小野花。” “寒霜未散,它也独自盛开了;道是无春年,春天还是苏醒了。各位,昨天过得怎么样,有没有收到, 春天的礼物?” 那尾音渐渐散去, 熟悉的慵懒女调从背景中走出。 赵姮将窗户打开一条缝, 风吹进一缕, 她清醒一丝。她听着这首歌, 闭上了双眼。 歌曲结束时,车刚好停下, 赵姮捋了下长发, 下车后听见主持人说:“刚才那首歌, 是为春而写,歌名就叫……” 门关上,出租车走了,赵姮没听见那句话的结尾。 赵姮回到公寓,一开门,就见客厅一片狼藉,杯酒四散,垃圾成灾。 她换好棉拖,捡起鞋子时她顿了顿。翻过鞋底,她看了看花纹形状。她抿了抿唇,抛开杂念,跨过垃圾,进房拿出换洗衣物。走至卫生间一照镜子,她才发现自己头发杂乱,脸白唇干,活似个鬼。 左手手背的细小伤口只余一道淡痕,她昨天贴的创可贴丢了。 赵姮摸着手背,发了会呆,接着去冲热水澡。洗去一身粘腻后刷牙,她舌根突然一阵疼。皱眉吐掉牙膏,她对镜伸出舌头查看,没看见伤。 可刷牙时还是隐隐作痛,她的脸渐渐潮红一片。 赵姮冷静了一下,又冲把脸。她去厨房烧了一壶开水,回到卧室喝掉两大杯。探了探额头温度,她已经不太确定到底烫还是不烫。 她躺上床休息,头一直疼着,没法立刻入眠。这样一来,她思绪就开始游走不定,昨晚的场景不停闪现。 迷迷糊糊中,手机铃声骤响,赵姮被吓醒,摸过来一看,是李雨珊。 “喂……”她一开口,嗓音沙哑极了。 李雨珊一听就听出来:“你是不是感冒了?” “嗯,发烧。”赵姮说。 “我在你小区里呢,不是说叫我来拿蒋东阳送的礼物么。你还能不能开门?” “你上来了?” “忘记是几楼来着。” “十七楼,我给你开门禁。” 赵姮爬起来去给李雨珊开门。李雨珊走进公寓,吃惊不小,“怎么回事啊,你家拍灾难片吗?” 赵姮转身带她进卧室:“房东昨晚开party。” 李雨珊第一次来她新租的公寓,打量着她的小房间,她一言难尽。忽然看到挂在衣架上的羊绒大衣,李雨珊困惑地问:“你是不是在泥里滚过了,这衣服怎么成这样了?” 赵姮懊恼:“别提了。”她找出一只袋子,将羊绒大衣装进去,“你来得正好,帮我送洗衣店处理一下。” “你就知道使唤我。”李雨珊嘴上抱怨,手上帮赵姮一起装袋。 装好衣服,李雨珊问:“什么时候发烧的,看没看过医生?” 赵姮摇头:“过两天就好了,不用看医生。” “是不是装修的事压力太大了?我听我们家装修工说,你找的那家装修公司倒闭了?”她家里新买的别墅也在装潢中,她昨天才听到这消息。 赵姮点头:“老板现在找不到人。” “钱呢?你钱都付了?” “付了八万多。” “那现在怎么办?”李雨珊心中猜测,“你手上还有存款吗?要不要我借你点?” “不用。”赵姮抱着被子,靠在床头,她转移话题,“你家别墅装修到哪了?” “不知道,反正我没出一分钱,我不管这个。” 李雨珊从不捏家里的钱,豪华别墅的事她也从不插手,她又忍不住抱怨,“我婆婆催我再生一个,我做完月子才三个月啊,她真是想抱孙子想疯了,孙女就不是人?她倒是把大孙女当宝贝!我昨天忍不住跟她吵了一架,待会儿我就回娘家!” 赵姮问:“你老公呢?” “他就会和稀泥,劝我别跟他妈计较。”李雨珊苦闷道,“我不计较,难不成她打了我左脸,我还要把右脸递给她接着打?” 赵姮恍神。 她昨天没能踢到他,他还抱过她双脚,让她对准了踢。他的牛仔裤上全是脚印。 “喂,我问你呢!”李雨珊在她眼前挥手。 “什么?”赵姮看向她。 “你没烧坏吧?”李雨珊摸摸她额头,感觉还好,她又问一遍,“我问你,需不需要我帮你介绍个男朋友?” 赵姮笑了下:“你什么时候当起媒婆了?” “我还不是为你好。人家周余伟都相亲去了,你难道还想活在回忆里?”李雨珊劝道,“你如果不喜欢蒋东阳,我就给你介绍别人,你有什么要求,说给我听听。” 赵姮轻轻踢她一下,赶人道:“行了,我要养病,你快点走吧。” 李雨珊气呼呼地说:“哈,你也太没良心了!” 李雨珊不跟病人计较,她带上礼盒和送洗的羊绒大衣离开赵姮住处。 回到车里,她习惯性地看一眼手机,刚好刷到蒋东阳新转发的朋友圈新闻,新闻正说换季流感话题。 李雨珊灵机一动,在下方留言:“我家小姮也发烧了,大家都注意保暖吧。” 两小时后,赵姮在睡梦中接到蒋东阳的电话,她挣扎着从床上爬起,“你在御景洋房?” “对。听说你发烧你了,我给你带了点药。”蒋东阳道。 赵姮披了一件外套,出去替他开门。 蒋东阳坐电梯上楼,站在公寓门口问:“方便进去吗?” “进来吧。”赵姮让开,准备给他拿喝的。 蒋东阳拦住她,“不用,我马上走。这是退烧药,这是鸡丝粥,还有一些水果。你感觉怎么样,不如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赵姮看着一堆东西摇头。 蒋东阳还想说什么,忽然一道呼喝插入:“赵姮,我说过不许带男人来这里!” 赵姮见女房东穿着睡衣,妆也没卸的站在主卧门口,面色不善地看着他们。她对蒋东阳道:“谢谢你送这些东西来,今天不太方便……” 蒋东阳听懂她的未尽之言,他皱眉看了眼那女房东,走到公寓门口,他低声道:“好好休息,我明天要去外地长辈家过春节,回来我再请你吃饭。” 赵姮客气道:“应该我请你。” 蒋东阳笑笑:“到时联系。” 人走了,赵姮站在茶几前,看着那一堆东西。看了会,她拿起退烧药。 她已经吃过一粒,现在高温稍退,不需要再吃了。她将药放回塑料袋。 女房东走过来瞟了眼,问:“你病了?” “嗯。”赵姮说。 女房东又走开了。 昨晚的酒和花生还没消化透,赵姮毫无胃口,她把鸡丝粥放到一边。女房东这时端着一壶水过来说:“把这一整壶盐开水喝了,感冒明天就好。” 赵姮道谢,收下她的关心。人人性格都有不同面,女房东阴晴不定,但好在人不算坏。 这一天过得极慢。不用工作,一天二十四小时全都混成一团。 早晨周扬胡乱吃了碗挂面,中午顺丰快递过来取件,他把粉色小水壶寄出。下午他去跟朋友打牌,输掉几十块钱。 朋友见他几小时下来脸上都毫无笑容,把钱推回去说:“大过年的玩什么钱,咱们就消磨消磨时间。” 周扬又把钱扔回去,起来说:“走了,你们接着玩。” “这么早?” “饿了,回去吃饭。” 朋友冲他背影喊:“你家里又没个女人,烧饭多麻烦,晚上在我这吃吧,我老婆炖了蹄髈!” 周扬挥挥手。 他回到家,随便炒了一道小菜,将昨晚喝剩的二锅头倒进杯中。扔瓶子时看见垃圾桶里的创可贴,他顿了顿,过半晌,他搓了把头发,吐出口浊气。 喝酒时接到老蒋的电话,老蒋嚷嚷:“找到老板了!” 周扬放下杯子,“找到了?他现在在哪?” “他跟警察说他没跑路,这几天是在筹钱。我信他个鬼!大家伙儿准备明天一起去派出所,阿扬你来不来?”说完又道,“我听那些业主说,他们明天也要去,人多好施压。” 周扬沉默了一下。 “阿扬?你在没在听?” “唔,我去。”他的工钱还没结清,自然要去讨债。 第二天,他半路捎上老蒋,到派出所时,那里已有不少人。 老蒋下车,周扬没下,老蒋说:“下来啊。” 周扬道:“你先去,我抽支烟。” 老蒋先去探情况。一群人围在门口叽叽喳喳,老蒋参与了一会,又走回面包车边,指着前方对周扬说:“阿扬,那不是你朋友吗,前几天在装修公司见过那个。” 周扬坐车里抽烟,模棱两可地“唔”了一声。 赵姮正站在人群外围。 她睡了一天一夜,今早才看到业主维权群里的最新消息。 高烧似乎已经退了,她身体仍有些不适,但那八万装修款对如今的她来说很重要,她不能不来。 她嘴唇干裂的难受,正要擦润唇膏,她忽然注意到了那个被周扬叫做老蒋的中年男人。 他朝远处走去,赵姮视线跟随。她看见对方走到一辆面包车旁。 润唇膏刚贴上干燥的嘴唇,还没擦,她一顿,忽得将手放下,接着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面包车边,老蒋刚好问道:“你不去打个招呼?” 周扬将烟几口吸尽,打开车门下地,脚用力碾灭烟头,他朝前走去。 赵姮将桌面上的抽纸和筷架往边上挪了挪,说:“这家店生意似乎特别好,没想到能碰上你们,真巧。” 周扬着重盯了盯她的脸,她太闲适,于是他一条腿往外伸开,舒展了一下四肢,“嗯”了声,随意地聊:“你一个人?” 赵姮:“嗯。” 服务员已经再次挤了过来,她这回微微喘着气,显然忙得不轻,“二位吃什么……咦,是老顾客呀,我待会儿给你们这桌送盘花生!” 周扬和小亚点完单,赵姮问:“你们常来这家店?” “唔,”周扬说,“我们就住附近,这店手艺不错。” 赵姮也没问他们住哪个小区。 小亚打着手语。 赵姮看向周扬,周扬翻译道:“他说我们早饭经常在这儿买。” 小亚又打起手语。 周扬朝他看了眼,见赵姮的视线又一次过来,他翻译:“这家店还上过新闻,很多人大老远赶来吃。” 小亚接着打手语。 没完没了了……周扬慢慢收回腿,朝他踢了一脚。 小亚没有领会,以为周扬不小心碰到他,他双手还在不停比划,向赵姮介绍这家店。 周扬道:“他说这家店早上的咸豆浆好喝,中午和晚上的菜单每周变一次。” 小亚少年人心性,爱交友聊天,这也是他枯燥生活中少有的乐趣。周扬已经三十岁,早过了青春烂漫的年纪,他不爱跟不熟的人聊。 周扬勉强充当了一会翻译,见面条送来了,小亚还比划不停,他又踹去两脚,对面的人却忽然朝他看来。 周扬慢吞吞地缩回脚,拿起一粒花生,“咔嚓”剥开。 赵姮微微弯腰,掸了掸被他踹到的小腿,接着尝了口牛肉面汤,味道极鲜。 周扬扔了粒花生进嘴里,然后朝小亚打手语:自己聊,别烦我。 小亚点头。 赵姮低着头吃得不紧不慢,周扬坐那剥花生。小亚在手机上打字,桌上只能听见赵姮轻声细语的回答。 过了会,赵姮问:“那这里早饭有什么?” 她问话时小亚刚好在瞧着周扬,全然不知。周扬瞥向她,道:“多了,锅贴包子,饺子馄饨面条。”又多说几句,“他们家的牛肉锅贴是个招牌,每天限量六百个,想吃只能赶早。” 小亚看着他的嘴型撇了一下嘴。他自己倒聊上了。 赵姮倒不介意是他回答,她低头继续吃面。 安静片刻,盘子里堆积了浅浅一层花生壳,周扬又扔一粒进嘴,忽然察觉对面的人看了过来,他抬眸。只见对方略显苍白的脸已经有了血色,嘴唇湿润,看着他身后。 周扬侧身一瞧,胳膊朝后,转头问她:“辣酱还是醋?” “辣酱。”赵姮道。 周扬拿起辣酱瓶子,朝这桌客人举了下示意,然后放到赵姮面前。 “谢谢。”赵姮打开瓶盖,一边舀辣酱一边问:“听温经理说水电快做好了?” “已经完工了,明天再去收个尾。”周扬道。 他们点的三盘炒菜送来了,小亚推推餐盘,让赵姮吃,赵姮笑了笑,没有伸筷。 两元米饭不限量,周扬吃饱喝足,饭钱双方各付各的,赵姮和他们在店门口道别。 冷风吹来,餍足的劲道被打散。今晚月亮倒是极显眼,明天会是个好天。 周扬点了支烟,站在树边说:“少抽点。” 小亚瞥瞥他手里夹着的,意思是“你自己还抽呢”! 周扬拍了记他的脑袋,极自然地朝另一个方向扫去一眼。 人已经走远了。 他吸口烟,招呼道:“回吧。” 两人抵着寒风,慢悠悠地往家走。 赵姮回去后才看到温经理发来的微信,让她明天去验收水电,验收完就能进行下一步。 次日,赵姮开车来,将车停在地下车位。油量还剩少许,她打算最近出行都靠公共交通。新租的小区停车收费,她当初买房时也买了车位,如今恰能派上用场。 温经理已经到了,他正跟周扬说工钱的事,见到赵姮,他止住话题。 小闺女这次又被带来了,乖乖地叫人:“姐姐好。” 温经理心情愉悦:“我待会儿带我老婆闺女去逛动物园。”他抓紧时间,带着赵姮看一遍水电情况,又向她介绍家具墙漆等等,他介绍成功就能拿回扣。 赵姮倒没有拒绝,她要了几个地址和联系方式。温经理带她查完水电,跟她说:“现在要增改还来得及,你这边确定好我就让泥工来补墙,以后要再改也可以,不过水电工来一趟会额外收费。” 赵姮听明白了,她看了看,没什么地方需要改的。 温经理拿出验收单让赵姮签字,赵姮边签边问:“瓷砖是不是要让他们送来了?” 47.大结局 小天使们, 全文订阅就几块钱, 请补齐V章订阅, 支持正版!  这一年的二月, 赵姮收到一张银|行卡。银|行卡没有署名,也不知密码。 她在阳光下定定地握了良久,就近找到一台ATM机。插|入卡后,她食指举在半空,直到卡自动退出, 她才再次插入,食指慢慢落于按键。 有了第一个数字打头, 她很快将剩余五位数输入, 点击“确定”。 ——对了。 她没再做其他动作, 也不好奇卡中的金额。她在屏幕中看到一串日期,2019年2月4日。 她莫名觉得熟悉。 转过身,阳光恰恰当头。 原来已三年。 《春起》 金丙/著 晋|江原创网独家发表 第一章 “20码?什么时候能到酒店?” 赵姮坐在车里,一边对镜涂口红, 一边问开车的闺蜜。 “急什么, 同学会说好的五点, 现在才三点好不好。你有这么迫不及待吗?那几个妒妇就等着看你笑话呢,她们要是问起你和周余伟的事, 你怎么回答?”李雨珊问。 赵姮收起口红, 垂眸将它放回包里, 道:“她们算哪根葱。” 李雨珊被她不咸不淡的语气鼓舞了一下, “哎哟, 好样的!” 车里暖气太足,赵姮把窗户打开一条缝,细小的雪粒迫不及待地冲了进来。 不怪闺蜜将车开成龟爬,一天一夜的时间,整座城市就换了一种颜色,路面结冰,所有速度都慢了下来,她的思维也是,变得迟缓而笨拙。 耳边的聒噪持续了数分钟后,她才听清——“……渣的是他,咱们慌什么,凭你的长相身材,在同学会上转一圈,分分钟钓他十个八个!”李雨珊阵前激励。 赵姮呵了声,轻飘飘地提醒:“小心,30码了。” “我艹!”李雨珊赶紧降速。 赵姮昏昏欲睡的时候,手机响了,她一时没能分辨电话那头的身份。她把长发拂到脑后,问:“是物业?” “是的,赵小姐,我是小陈啊。”物业解释,“是这样的,一楼有个业主差点被石块砸到,您家是在装修吧?” 赵姮当初和周余伟一起分担首付买了一套房,四个月前两人分手,周余伟说房子送她,她倾尽所有,把他的那份钱如数奉还,现在她是房子唯一的主人。 两个月前房子交付,如今正在装修。 赵姮说:“先去华万新城。” 反正离得不算远,过了一个路口,李雨珊朝华万新城开去,到达附近的时候她直摇头:“这么荒凉,买菜都没地方买。” 赵姮下车前道:“所以我才买得起啊。” 小区内积雪深厚,车子没往里开,停在路边。一片风萧萧兮的苍白中,穿着红色过膝大衣的赵姮,像白纸上滴落的红色水彩,缓缓地晕染出独一无二的颜色。过程是柔和的,可呈现的却分明异样夺目。 这构图真美,周余伟也真的眼瞎。其实她也把同学会当成了战场,否则不会打扮得这样隆重。李雨珊边想边举起手机,拍下了雪地里那道傲立独行的背影,发给丈夫说:“我也要买同款大衣!” 丈夫回复地很快:“贵不贵?” 穿行雪地,鞋子上的雪在走出电梯时化成了水。赵姮见到站在1003室门口的两名物业,从包里翻出新房钥匙。 物业在旁详细说明情况,赵姮道:“装修已经一个月了,我也不知道现在什么进展。” “您没来过啊?”物业小陈问。 “没,最近比较忙。” 门打开,入目是一片又黄又绿的墙体,墙上画着各种定位走线,墙脚堆着凌乱的物品,厨房地上还有电饭煲和热水壶,屋内深处传来钝物砸墙的声音。 小陈惊奇:“一个月了,只做了这一点啊,水电都没开始做?” 里头忽然走出来一个推着两轮车的少年,车上堆积着满满的碎石,见到赵姮三人,他愣了下,回头似乎想叫人。赵姮走近他,说:“我是业主,你刚才在砸墙?” 少年“啊啊”地比划了几下,很快地,他身后又走来一人。 “什么事?” 赵姮望向少年身后。 来人个子极其高大,穿着破旧的黑色夹克,手上拿着一根烟屁股和一把大锤,整个人从头到脚附着一层石灰,看不清他的五官。 他声音很稳重。 赵姮言简意赅:“我是这房子的业主,刚刚楼下有人差点被石头砸到,物业怀疑是我家装修掉落下去的石块。” 物业小陈在旁补充:“四楼挑出墙面的装饰大理石也被砸碎了一块,因为快过年了,这一排房子现在只有六户在装修,其他几户我们刚才已经排查过了。” 他把烟屁股随手扔地上,“哦,”他问,“那没砸到人?” “没有,不过一楼业主的小孙女被吓到了,现在人还在楼下等着。”物业回答。 赵姮趁这时间拨通了装修项目经理的电话。 项目经理不知道在做什么,赵姮把事情说了一遍,对方似乎没听进去,一直说着“啊?”,赵姮耐着性问他:“现在还在砸墙,这一个月你们就什么都没做?” 项目经理说:“什么没做,不是在做了嘛,我们队里的颜值担当在给你赶工呢,他——” 对方显然醉糊涂了,赵姮直接掐掉电话,转拨装修公司的市场总监。 物业说了一遍,又去室内检查,发现正在砸的那面墙是摆放空调外机的小隔间,这块地方利用起来,能扩大主卧面积,虽然物业明面上是不允许砸这一处的。 这处下方,正好就是四楼被砸坏的那块大理石所在。 少年望着男人。 男人晃了下手里握着的大锤,朝打电话的女人看去,等对方电话打完,他才开口:“那先下去看看?” 赵姮见他在跟自己说话,她道:“当然要下去看。” 他点头,朝少年叫了声,”小亚。“然后双手比划着手语。 叫小亚的少年松开推车,作势跟他们下楼,两名物业面面相觑。 男人说:”他跟你们去吧,要真是我弄得,该怎么负责就怎么负责。“ 底楼的祖孙俩还在等着,她们也是正在装修的业主,趁今天周末,特意来看装修进度,谁知道从天而降一块石头,正好砸到脚边,四岁的小孙女吓得大哭不止。 小亚是个哑巴,长得又瘦小,他不停鞠躬,在手机上打字道歉,模样卑微脆弱,态度诚恳,就差下跪了。 原本誓不罢休的老人家无奈地表示了谅解。 赵姮手插着大衣口袋,一直静静旁观,在老人松口的瞬间,她忽地抬头,看见十楼窗口站着的那个男人,他手里又夹着一支烟。 他靠着栏杆抽着,撞到对方的视线,他才直起身,退后一步。 剩下的那块大理石,物业表示要去询价再做赔偿,问来了再跟赵姮联系。 赵姮没再上楼。 她的房子在一幢二单元,离小区门口不远。雪地上,来时的脚印已经不见了,她重新留下一串,坐回了温暖的车里。 李雨珊知道事情解决了,但见她脸色不好,便问:“怎么了?” “没什么。”顿了顿,她才说,“这世道真是谁弱谁有理。” 李雨珊笑着说:“你得了便宜还卖乖,要不是有个哑巴,这事情还有得闹好吧。” 赵姮似乎不以为然。 李雨珊嚷嚷要迟到了,赵姮说她来开,两人换座。赵姮提升车速,李雨珊看她在结冰的路面上也敢开四五十码,佩服道:“早知道该开你的小polo。” 车子离开将近半小时后,项目经理终于赶到了华万新城。他还带着酒意,一身的肥肉抗着寒,衣服穿得很少,刚从老家把老婆孩子接来这里的兴奋劲暂未过去。他循着声音找到主卧,问:“阿扬,业主呢?” 周扬停下动作,在满室的尘灰中掸了掸头发,说:“早走了。” 那只能到时再说了。项目经理四处看进度,周扬给他敬了一根烟,自己也点上,问:“老婆孩子都来了啊?” 项目经理说:“啊,刚接来的,急急忙忙吃了顿饭,老酒还没喝几口,就被你这边的电话吓醒了。怎么这么不当心啊。” “温经理——”把称呼的音调拖长,周扬才说,“没钱吃饭啊,手软。” 温经理夹着烟的手抖了下,无奈道:“知道嘞,放心好嘞。款子我也在催,公司不景气嘛,你看这房子,要不是你肯来救急,被那个业主看到这进度,又要有的倒霉了。” 他很自然而然地转移话题,“这女的很不好搞,要当心点。” 哑巴小亚读懂了他的唇语,比划了一下,温经理问:“他说啥?” 周扬道:“他问那女的怎么不好搞。” 温经理举例子:“上回她来公司签装修合同,你知道那个价格明细吧,那么厚一本明细,她居然当场在那算了两个小时,算出公司多收了两百多块钱。哎哟我去,我干装修干了二十年,还是第一次见到真的有人去算那本明细!太精了。”他说着,感叹地直摇头,脸颊上的肥肉跟着颤。 小亚在旁瞪大了眼睛很惊讶。 周扬笑了笑,拿下嘴里的香烟,随手掸了掸烟灰,道:“那还真的挺难搞。” 也许是一会,也许过了很久,耳畔再次静谧。 但也没完全静。周扬坐在风口处,风也有声音。从前不知道如何形容风,这一刻,他觉得“如泣如诉”很适合。那种起初只是几不可察的一丝一缕,慢慢地与时间摩擦出哀婉的音调。 这就是风了。 他又听了一会风,听到风也停了,他才舒展了一下不知不觉僵硬住的四肢,站起来,走到卧室门口。 他停了一下,探出半截身朝客厅望去,视线穿过走廊,黑黝黝的客厅里似乎没人。 周扬慢慢走出,过了转角,他才看到玄关墙边坐着一团人影,对方似乎侧着头靠在膝盖上,像是睡着,一动不动。 周扬一顿,过了会,倒是微微松口气。他小心翼翼地迈出一步…… 两步…… 三步…… “嚓——”一声响,他蹭到了障碍物。 “谁?!” 周扬还没来得及开口,忽然又听到一声:“周师傅?” 周扬一愣,“是我。” 赵姮并未起身。 这栋楼靠近马路,屋内朦朦胧胧有些昏黄的光亮,但不足以照明。昏暗中她只能看到前方一个高大身形,她下意识地猜了声“周师傅”。 听到回应,她怔了怔,随即闭眼,手捂着额头,一声也不响。 周扬迟疑片刻,还是朝她的方向走去。经过她边上,见她头也不抬地仍坐原地,他小心绕开她。 握住门把时,他回过头,又看一眼,始终没再多说一个字,接着他打开门走了出去。 大门碰紧,楼道感应灯并没亮。 周扬没走,他靠在墙上,终于将把玩到现在的香烟点燃。 抽完半支也没听里面有什么动静,他想了想,坐电梯到了地下车库,将粉红色的小水壶放好,他拿上车里的二锅头和花生米再次回到楼上。 站在1003室门口,他思忖片刻,最后还是打开边上的消防栓门,取出里面的装修钥匙。 他轻轻地打开大门,走进屋内。黑黝黝的玄关处已经没有人影,他脚步一顿。 他上下楼前后有三四分钟,也许她已经走了。 虽然这样想,周扬还是继续往里走,直到走过玄关,他才看到客厅西北角坐着的人。 赵姮不想动,不想走,不想见人。她不意自己的狼狈一面被人撞破,所以她刚才什么话都没说。周扬离开了一会,她才从地上爬起来,找不到可以坐的地方,她就缩到了墙角。 才坐几分钟,没想到这人竟然又闯进来,这一刻赵姮出离愤怒,她正要破口大骂,突然听见一道低沉问话:“喝不喝酒?” 就像已经充涨的气球,被那么戳了一下,她的力气就这样流逝了。 赵姮不说话,她撇开头,呆呆地望着一个方向。那里应该是几袋水泥和沙子,从上周五之后就再没被动过。 周扬蹲下来,将两瓶二锅头放到地上,说:“不喝吗?” 又把花生米放下,“有下酒菜。” 赵姮依旧没有理会,她沉默着。周扬蹲在旁边,静静等了一会,他垂了垂眸,准备起身时听到她声音沙哑地对他说:“你很喜欢吃花生?” 周扬有种握着氢气球,被乍然带离地面的雀跃感。 他过了两秒才开口:“没有特别喜欢,为什么这么问?” “我几次见你,你都吃花生。”赵姮说。 周扬回想一下,笑了笑:“小饭店那两次,花生不是送的么?” “也是……”赵姮道。 周扬问她:“我去开灯?” “哦。” 客厅里装着一个小灯泡,临时开关在厨房。周扬去把灯打开,光亮起的一瞬间,他看到赵姮穿着上回那件外套,柔顺的栗色长发被她夹在了墙壁间,她抬手挡了挡突如其来的光线。 灯光闪烁数下,忽然灭了。 赵姮放下手问:“怎么了?” “我看看。” 周扬走到客厅中央,打开手机电筒,将低低垂挂着的灯泡旋开,检查实验一番后说:“爆了。” “那算了。” 周扬走回她身边,学她的样子坐到地上。一坐就感觉一层厚厚的灰尘,她也不嫌脏。 周扬没说什么,他手电没关,手机隔在一旁,他把二锅头打开,一瓶给她,一瓶自己喝。 酒不算烈,入喉时他却仍是龇了龇牙。 赵姮闭了下眼,那一口酒下去,五脏六腑全烧起来,在那一刻她无暇去思考。这份灼烧感叫人眷恋,她又喝了一口。 缓过劲来,她问:“哪来的酒?” 周扬解开装花生米的塑料袋说:“下午刚好批了一箱准备过年喝,还没来得及搬回家,刚从车里拿的。” 他将打开的塑料袋移过去些:“花生米菜场买的,准备晚上下酒。吃点。” 赵姮吃了一粒。花生米焦香脆爽,花生衣外还裹着几粒盐,咸香味在嘴里化开,软化了白酒的烈。 手电筒的光没那么强,眼前的事物都在赵姮眼中淡化了。她一边吃着花生米,一边问:“你怎么会在这?” 周扬说:“我来找水壶,温经理女儿的那个粉红色水壶。” 起初他没想找,傍晚他买完酒时,温经理刚好来电,跟他说小闺女已火化,他过年就呆老家了。他说完哽咽,在电话里恸哭许久。 周扬忽然想起他见到温经理小闺女最后一面时,那小丫头两手扶着书包肩带,没见拿水壶。 显然水壶是落在了华万新城。他赶到这,在卧室飘窗角落找到水壶,然后就听见了踹门声,以及…… 周扬捡了一颗花生米送进嘴里,道:“明天我把水壶给他寄回去。” 赵姮沉默片刻,接着又喝一口酒,问:“这房子你也没法再装修了是吗?” “……嗯。”周扬道。 装修公司老板跑路,底下的人都拿不到钱,谁都不会白干活,赵姮心里有数。 她笑了下,咬开一粒花生米,问道:“你过年不回老家,亲戚都在这里?” 周扬摇头,“不在。” “那你不回家?” 周扬平静如水地说:“家里没人了,就我一个,哪都是家。” “……哦。”赵姮愣了愣。 两人都不再说话,喝着酒,吃着花生米,各自想着心事。 过了会,赵姮才说:“放首歌听听吧。” “你想听什么?” “随便……就那首,我之前听你手机里放过的歌。” “什么歌?” “一个女孩唱的,小饭店里也放过这歌。”赵姮没记住歌词,她哼出一句调。 “知道了。”周扬将歌放出来,道,“这歌也是我之前从小饭店里听来的。” “很好听。”赵姮说。 周扬看了她一眼,将歌设置成单曲循环。 赵姮盘腿坐着,头低在那,时不时捡一粒花生米吃。她的头发垂散下来,周扬看见她的发丝已经沾上墙灰,他灌一口酒,盯着她的额头看。 装修中的房子脏得无处下脚,赵姮知道。换做从前,她是不会这样对待自己的羊绒大衣的。 她只在喝酒时抬一下头,其余时候她都盯着地上的花生米看。 歌声悠悠荡荡,她渐渐头晕目眩,视线变得模糊。 周扬在她抬头的瞬间,捕捉到她双眼,他手里捻着一粒花生米,直到盐粒被他一颗颗地剥落下来,他才问:“你怎么了?” 赵姮顿了顿。 这一顿有些漫长,她到底没有开口,直到下一刻,黑暗来袭,歌声消失。 周扬的手机没电了。 他拾起手机,忽然听到对面的人轻柔的声音。 “你知道吗,我特别羡慕我妹妹,她从来不会也不愿意顾忌别人,她可以随便给家里客人摆脸色,不开心就是不开心,想骂人就骂人,我从没见过像她这样随心所欲的人。” 周扬双眼还未适应黑暗,他看不清对方,但他能感受到这人就在她半臂之外。 他们离得很近。 周扬轻声问:“那你今天为什么不开心?” 过了一会,也没见对面的人再开口,周扬捻着的那粒花生米已经褪去了外衣。他摸到花生肉时,才再次听见那道轻柔嗓音。 “你看,人生下来的时候,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等开始学会抓东西,就会越抓越多,到后来,自己抓的,父母塞的,别人给的,那么多的东西加在一起之后,又听他们说,‘人要往高处走’,所以我们还要背着几百斤重的东西登山。” “我一边爬,一边还要很虚伪的说不重,再问一问身边的人,‘您背得动吗?背不动我给您分担点,千万别客气’。” 她安静了一会,最后才说了一句: “可是我背不动了呀……” 周扬已经停止捻磨手上的花生米,也许是夜太深,他双眼还没适应黑暗,他看不见对方,那段话飘飘渺渺,似乎见不得光。 于是他声音愈发低沉,不惊动对方一丝一毫。“那就把东西扔了。”他说。 “……不能扔的。人要立,先要活,人要活,就不能两手空空。我要立的。” “那就先扔了,休息一会再捡起来。” “不行的。你试过长跑吗?跑到最累的时候,不能停,一停下来,就再也跑不动了。” “那就一件件地扔。” “……” “我扔一件,你扔一件。” “……怎么扔?” 沉默片刻。 “我教你。”周扬说,“我忍了好几天,真想把温经理他老娘和哥嫂都宰了喂狗!”顿了顿,还骂一句,“他|妈的!” 墨色中,另一头笑了声。 赵姮看不清他。黑暗总是让人无所顾忌,装修终止,她跟周扬以后也不会再见,也许她可以扔一扔。 她收起笑,对着黑暗说:“我讨厌沈小安,她发脾气我要忍,她指东我就要往东,她从没把当成姐姐。我们本来就没血缘关系,她有本事就别使唤我!” 周扬道:“我把我那份工钱都给了小亚,小亚是轻松了,我上哪讨钱去?就不该做这好人!” 赵姮喝一口酒:“我妈把第一次婚姻失败后的怒火都发泄在了我身上,她整整一个月没跟我说话,那时我几岁来着?哦,五岁。她一个月没理我。我也是那时才知道她不是我亲妈,我是被收养的。” 周扬一顿。 “到你了。”过了会,赵姮说。 周扬张了张嘴,开口道:“我爸在我念高中的时候就死了,我骗我妈说给家里省钱才不读书,其实是我自己读不出书,考不上大学。” “呵。”赵姮笑了笑。 “我妈在七年前也死了,我过日子也不用再顾忌别的了。” 赵姮没再笑。 “到你了。”周扬提醒。 “我……”赵姮眨了眨眼,她双眼刺烫,“我不该把周余伟那份首付还给他,他又不在乎这点钱,我干什么死要面子?活着都难,我还想抱着尊严活,我他|妈有病——”她将酒瓶一摔,“你老板这个人渣,他不是人——” 她狠狠地往前踹去,周扬没料到她会突然“动脚”,他被踹了好几下,下意识地往边上躲开。 赵姮一脚踹空,她不管不顾地继续边骂边瞎踹,周扬只好坐回原位,可她已经踹偏了。 周扬毫无办法地将她双脚抱住,移到自己腿前。 短短几十秒,赵姮不知踹出多少脚,踹到后来,早前伤到的脚腕又痛了一下,她才罢休。 她气喘吁吁,一手撑着地,一手抹去脸颊上的眼泪,她思绪是混乱的,话题又跃了回去。 “我们本来计划今年结婚……” 周扬的手无意中碰到刚刚掉落的那粒花生米,他用力捻住。 “可我忘了,今年是寡妇年,所以真的什么都不成,什么都没了。”赵姮道。 周扬把捏碎的花生米松开,问:“什么寡妇年?” 赵姮说:“无春年,无春年就是寡妇年。1994年也是无春年,那年我爸妈离婚。” “……无春年是什么意思?” “没有立春的意思。”赵姮强调,“今年没有立春。” 周扬蹙眉:“你手机给我。” 赵姮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她昏昏沉沉地拿出手机。 周扬搜索了一下,指给她看网页上的日历,“这不就是立春?今天2月4号,刚好立春。” 赵姮解释:“不是。农历除夕在2月7日,今年属于2015年,所以2016年没有立春。” 周扬看向她。此刻有手机微光照明,两人贴得近,他道:“你怎么这么轴?” “我轴?”赵姮说,“我哪里轴?” “今天就是2016年的立春,今天开始就是春天。” “都说了今天还是2015年……” 周扬打断她:“好,那你的霉运都在2015年过去了,三天后是2016年,你开始走运了。” 赵姮:“……” 她有些累,索性不说了,她往墙壁靠了靠。 周扬看着她的脸:“你是不是喝醉了?” “没,我很清醒。”赵姮闭了下眼,“只是有点困,我闭一会,你别说话。” 周扬按了一下她的手机,没开手电。就着微弱的光,他默默地看着她。 手机很快黑屏,他又按了一下。 他仍觉得她就是一条格格不入的金鱼,只是她没有再呆在菜场鱼池中。她被困在岸上,沙为笼,石为锁,寸步难行。 江河大海,她回不去了。 周扬点了一下屏幕,他迟疑着,慢慢靠近,然后握起她的左手。 创可贴脱落了一半,他轻轻掀开,拇指指腹碰了碰那处已愈合的伤痕。 凑得近了,他才听清她略重的呼吸。 他将她长发拂开,探向她的额头,他另一只手仍握着她的左手。 周扬轻抚她的脸,叫她:“赵姮,赵姮?你发烧了,醒醒!” 周扬想了想,“四五年吧。” “我装修前挑了三家公司,这家的设计和报价都最合适,而且在市里排名前十五,口碑一直不错。”赵姮含笑道,“我也听温经理说过他干装修这行有二十年了,按理以他的经验,统筹方面不该出太大的纰漏。难道是最近公司效益不好?” 周扬又看了她一眼,轻扯嘴角,语调带着几不可察的笑意,实话实说:“所有装修公司都是说得好听,做起来没一家不拖时间的。”顿了顿,又道,“不过这家公司今年效益确实不怎么样。” 赵姮抿唇,若有所思。 周扬没管她想什么,他看过时间,问道:“介不介意我先送小亚去火车站?” 赵姮回神,“没事,先送他吧。他是回老家?” “嗯。” “你是本地人吗?” “不是。” “跟小亚是同乡?” 周扬点头。 “那你不回老家?” 周扬说:“不回。” 赵姮也不深问,两人毕竟不算熟,她又听周扬说:“帮我跟小亚说声,现在送他去火车站。” 周扬开着车,不方便行动,赵姮转过头,见小亚抱着双腿蹲坐在后面,双眼呈仰望状,原本就是少年面容,这番动作显得愈发稚嫩。她不禁好笑,看了眼他身后的行李箱和蛇皮袋,她将周扬的话转述一遍。 小亚盯着她的嘴型点点头。 火车站不远不近,周边人满为患。周扬费劲停好车,帮小亚把行李拿下来,问他:“你姐呢?” 小亚:我刚给她发微信,她还没回复。 周扬见赵姮摇下车窗,探头张望四周,他走过去,一手搭着车顶说:“再等一会儿。” 赵姮半钻出窗外看着前面,声音传自耳后,她下意识转头,就见一张轮廓硬朗的脸俯视着她,距离极近,四目相对。 周扬原本微微下弯跟她说话,顿了顿后,稍退一步,直起身来,胳膊依旧搭在车顶上,说:“小亚姐姐还没到。” “哦,没事。”赵姮善解人意地说,“就在这里等吗?好找吗?” 周扬又问小亚一遍,回头跟赵姮说:“我们去前面等,你呆车里还是跟我们一起?” 赵姮道:“我下车走走吧。” 行李重新放回车上,三人一起走到车站大门附近。离发车还剩不到半小时,小亚有些担心,姐姐每次坐车都会提早很久,就生怕迟到浪费车钱。 周扬索性帮他打电话,可惜打了两遍都没人接听。周扬放下手机,进店里买来三杯关东煮,一杯给小亚,一杯给赵姮。 赵姮道声谢,吃了两口,又觉得不太吃得下。她倒有些想吃前方小摊贩正在叫卖的糖葫芦。 她没说什么,忽然听见周扬问:“吃不下?” 赵姮看向对方,见他在跟自己说话,她不太好意思:“有点饱。” “没事,吃不下放着吧。”周扬说。 赵姮也不勉强自己,把杯子暂时放到小桌上。关东煮成串卖,吃过也不脏,周扬把自己那份连汤喝完,拿起桌上这杯,几口又吃干净了。 没让小亚担心太久,才吃完,他姐姐就拿着大包小包出现了。小姑娘有些黑瘦,脸色不佳,眼眶红肿,待人倒是很有礼貌。 周扬没多问,帮他们把行李送进去,就带着赵姮回到了面包车里。 这一趟耽搁得有些久,回去的路上周扬车速加快。小区地面实行禁车,周扬开进地下车库,在1幢电梯口附近没有看到空车位,他打着方向盘随口问:“你有没有买车位?” 48.番外 小天使们, 全文订阅就几块钱, 请补齐V章订阅, 支持正版!  赵姮正欲点头,突然问:“几点了?” 周扬看了看她的手机, 说:“七点四十。” 赵姮眼皮重,她始终靠着墙,眼也一直阖着,仿佛一个响指,就要立刻入睡。听到时间,她说:“不回家。” 女房东的派对不可能这么早结束, 她不想回去面对一群疯魔的人。 “那就先下去。”周扬没再问她意见,他二话不说将她扶起, 拿上没喝完的二锅头,不容反抗的把她带出门。 走到电梯口时, 赵姮推开他的手, 她扶着墙壁自己站稳。 她头很晕,但走路没问题。脚腕又疼起来,她忍着没在意,这种轻微的疼痛反而能让她意识保持清醒。 到了地下车库, 她想了想,还是打算将车留在这里, 她对周扬道:“帮我叫辆车。” “行了, 我送你吧。”周扬说。 将人带到面包车边, 周扬打开车门, 眼睁睁看着她一脚踩空,他一把扶住她手臂,把她提上副驾座位。 周扬坐上车,插入钥匙正准备发动,他忽然低骂了声,“靠……” 侧头看边上,周扬叫她:“赵姮?” 赵姮扶着额头,闭着眼回应:“嗯?” “你有没有代驾电话?”周扬差点忘记自己喝了酒,他从没叫过代驾,不知道怎么叫。 赵姮点点头,从包里拿出手机,昏昏沉沉地翻找代驾号码,翻半天也没翻出。 周扬说:“给我。” 赵姮把手机给他。 周扬一边翻一边问:“代驾叫什么?” 赵姮低头回想,视线却被周扬的裤腿吸引。他深色的牛仔裤上东一块印子西一块印子,隐约能辨认出鞋印纹路。 赵姮的记忆不太确定:“姓吴……可能姓蒋……” 周扬一路翻下去,看到了“蒋东阳”的名字,周一那天才看到过,他现在还没忘。 他朝赵姮看一眼,见她低着头,他继续往下翻。赵姮的通讯录人数好几百,大部分备注都是某某医院,某某医生,某某主任,周扬看得眼花。 “我很久没叫过了。”赵姮半阖着眼说,“以前都是帮客户叫的,一次要一百多……现在不知道能不能打通。” 周扬一顿,“一百多?” “嗯……”赵姮没什么精神,她想就这样睡过去。 周扬默默地把手机放回她包里,替她系好安全带,他将车开了出去。 开到小区门口,他又靠边停住,叹口气,重新拿出赵姮的手机,拨通代驾电话。 快过年了,酒驾查得严,周扬不想碰这运气。 姓吴的代驾到的很快,他第一次代驾这种后座全拆了的面包车,震惊之余仍谨记本职工作,将折叠电动车一收,他就上了车。 开车前他问:“老板,去哪里?” 周扬随意地坐在后车厢的一堆工具上,他拍了下赵姮的肩膀:“回家?” 赵姮皱着眉,“随便开吧。” 代驾闻到很浓的白酒味,猜她喝醉了,他又问了声:“老板,到底去哪啊?” 周扬说:“你先往环西北路开吧。” “好嘞!” 面包车不如轿车稳,坐在上面摇摇晃晃,赵姮愈发困倦。她的思绪胡乱游移,脑海中闪过许多场景和人,统统光怪陆离,面目可憎。 她又想到刚才她发脾气胡乱踢人,中途似乎踢空了,此刻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后来那人把她双脚抱住,移动了一下位置,她才再次踢到对方。 她的思绪在之后的几十秒内变得空白茫然。 周扬在后面勉勉强强坐稳,他一手扶着副驾车椅,眼看快到环西北路,他对前面的人轻声道:“快到你家了。” 等了会,没回应,倒是副驾开口:“小美女睡着了。” 周扬探向前,轻拍赵姮肩膀,将她叫醒:“到你家了,你住几幢?” 得不到回应,他又问:“你家有没有人?打电话叫人来接一下?” 这回前面的人终于摇头,“没人。”顿了顿,“房东在开party。” 周扬摸了下她的额头。 病中还喝了大半瓶二锅头,她现在状态很差。周扬说:“那去我家?” 前面的人没有回答。 周扬放下手,又问一遍:“去我家?” 前面的人依旧没答。 周扬道:“去兴桥路新兰小区。” 代驾回道:“好嘞!” 没多久到了地方,代驾直接报价一百,周扬不确定有没有被宰。他把钱付了,打开副驾车门,代驾骑上折叠小电瓶跟他说再见,他随意地抬了下手。 周扬扶着车门说:“到了。” 椅子上的人面色微红,略重的呼吸带出浓浓酒气,嘴唇已经干裂,眼角还有水珠,不知是哭出来的,还是睡出来的。 模样有些狼狈。 周扬扶着门,探进车内,盯着她的脸,低低地说了句:“胆子真大……” 赵姮睁开眼。 周扬与她对视,赵姮不语也不动。 过了几秒,周扬将她安全带解开,握住她手臂说:“下车吧。” 赵姮这才下了车。 她脚步不稳,眼中画面微微晃动,她这回主动扶住周扬手臂。周扬把她带进单元楼,手动打开楼道灯开关。 楼梯窄,他不方便扶人,周扬把手松开。赵姮握着扶手拾级而上,每落下一步,脚腕处就传来一股疼,疼着疼着也就麻木了。 走完一层,她问:“到几楼?” “二楼。” 她强撑到二楼,又要往上走时,被人握住手臂。 “到了。”周扬说。 周扬打开门,直接将意识不清的人扶进自己卧室。中午起床时他没整理床铺,这会儿床单皱着,被子也成团状,摇摇欲坠的贴在床沿。 周扬让她坐好,他抱着被子去阳台上抖了抖,回来后见她斜靠在床头,他说:“你先睡会儿。” “嗯。”赵姮把鞋脱了,自己盖好被子。 周扬把手机充上电,回到客厅,拿上钥匙又一次出门。 下楼梯时他一个没留神,踩空一脚,等走出楼道后被冷风一吹,酒劲才稍稍消散。 小区附近就有一家药店,周扬买了一盒退烧药和一支温度计,想了想,又加一盒感冒药。 大步回到家中,他打开卧室门,却见里面空无一人,床上的被子被掀在半边。 周扬手搭着门把,静立不动。 “你去哪了?” 周扬回头。顿了两秒,他才走到沙发边,对靠在沙发上的人说:“去买了点退烧药。” “我想喝水……”赵姮是出来找水的,没找到。 “我现在去烧,你去躺一会。” “嗯。” 赵姮站起来没马上走,她要稳一稳才能看清路,走了几步,她准确地找到了之前呆的那间卧室。 周扬去烧开水,水烧开后放到窗口晾凉。他走回卧室,见赵姮的外套扔在一边,她人则裹紧被子躺在床上。 周扬走到床头,让她测量体温,测完果然发高烧。他把电热毯打开,出去将温水端进来,说:“先吃药。” 赵姮从小大到只发过一次烧,往年最多得感冒。她没吃过退烧药,将药吃下,她又连喝一杯半温水,喝完再次躺下。 周扬给她续上一杯水,杯子摆在床头,他去厨房煮泡面。 他还没吃晚饭。酒喝得有些急,肚子倒不是太饿。他点燃一支烟,慢慢地等着锅中水烧开。 煮完面条,他也不盛出。周扬直接从锅里捞,才捞两口,忽听到玻璃碎地声,他快步走到卧室,一眼就看见水杯四分五裂的躺在地上,水也洒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