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 星辉落进风沙里 文/北倾 楔子: 越野车队穿越可可西里无人区的第一个夜晚,露营的帐篷扎在雪山脚下一处巡山队的营区附近。 营地的地势平坦开阔,干燥背风,且临近水源。 每年五月,藏羚羊迁徙之日起,这个营地便有巡山队员和志愿者驻守,既为保护藏羚羊,也为穿越可可西里的越野车队或骑行驴友提供帮助。 搭好帐篷后,趁着天色还没黑透,曲一弦翻出折在上衣口袋的地图,照例用黑色水笔勾画路线,备注日期。 然后拍照,保存。 这是她和江沅的毕业旅行。 四天前,她们从南辰市出发,直飞西宁,落地后先去租车行取了租来的巡洋舰。 隔日,自驾从西宁出发,途经塔尔寺,青海湖,落脚在黑马河乡和星辉越野车队汇合。 六月七日,由星辉越野车队队长彭深领队,曲一弦一路跟车,沿环线抵达格尔木。 一天的休整后,六月九日一早,车队从格尔木出发,翻越昆仑山进入可可西里的无人区。 这趟为期十天的旅程到今天,刚好过半。 她收起地图,笔帽夹着图册被她顺手卷进双肩包的夹层内。 刚收拾妥当,帐篷从外被掀开。江沅拍完照,搓着手钻进帐篷里,刚贴近曲一弦就坏心眼地把冰凉的双手往她颈后贴。 曲一弦也不躲,拧眉嘶了声,横眉剜她。 帐篷里挂了盏照明灯,样式复古,像六十年代的油灯。 江沅带笑的眉眼在灯光下尤显娇俏。 “我拍到金顶了,就是光线不太好……”她松了手,献宝似的把挂在脖颈上的相机取下来递给她,眼巴巴地等着被夸奖。 江沅说的金顶,是雪山金顶。是天快亮时,初生的金色阳光覆盖在雪山山巅的瑰丽景色。 黄昏的金顶……姑且叫它金顶吧,不过是层层缕缕的晚霞余辉在雪山顶的点缀,转眼即逝。 曲一弦翻了几张照片,拍拍摇着尾巴的少女:“我定好闹钟,明天日出前叫醒你,带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雪山金顶。” —— 可可西里的六月,入夜后温度骤降。 高原的氧气稀薄,空气干燥又寒冷,绷了一天的神经疏懒后,光是呼吸这件事仿佛就耗尽了曲一弦全部的体能。 她的意识沉浮着,试图把她拉进梦魇的深渊里。 闭眼歇憩了片刻,睡垫有些冷。曲一弦起身套了件羽绒服,躺回去时隐约听见帐篷外切嘈的人声。她脑中因高反而起的嗡嗡声里,只隐约听到彭深叮嘱大家早些休息,晚上不要单独活动。 困都困死了,还单独活动…… 她在睡垫上翻了个身,眉眼一耷,沉沉睡去。 —— 睡到后半夜,有风把帐篷外的驼铃撞响,闷闷沉沉的一记铃啷声里。曲一弦听到江沅仿佛置身在山谷里,隔着层层迷雾透出的声音,袅袅绕绕。 “一弦,我去车里找瓶水。” 一声响罢,鼓动着回音,不断地在曲一弦耳边回响着。 曲一弦睡意正深,脸上似被贴了冰块,本就四蹿的寒意像找到了组织,一股脑涌上她的后颈。 她睁了睁眼,没睁开,似梦似醒间,看到江沅跪坐在她身侧,笑眯眯说天亮了,要出去看金顶。 高反的嗜睡反应,是再坚韧的意志也无法抵挡的。像被注射了一针麻醉,意识犹醒,人已昏睡。 睡垫在地上铺了一夜,快和地皮一样覆结冰霜。 曲一弦无数次“看见”自己挣扎着从睡袋中醒来,动作迟缓地往脖子上绕围巾保暖。江沅等得不耐烦,噘着嘴抱怨她动作慢,然后转身就拉开了帐篷,自己走了出去。 她一凛,好像真的听到了帐篷被拉开的声音,那顺着夜风涌进来的潮寒空气几乎把她的呼吸都要冻住。 似梦似醒间,她终于发觉自己刚才所看见的全是推演。 她的大脑唤不醒迟钝疲惫的身体,所以设置好程序,让她看见自己从困顿中清醒,拟定了自己做完所有事情的场景,好麻痹她继续昏睡。 她蜷了蜷手指,在梦里仿佛透过敞开的帐篷看到了可可西里的旷野。 它不像帐篷里那么黑暗,天穹悬挂着银河,月光疏淡。不远处的雪山还隐约可窥见它的山体轮廓,像泼上去的墨影。 能把呼吸都冻成冰渣的寒意又一次扑进来,冷得她一颤。那一瞬,曲一弦似有所感,突然心慌得不能自抑。 “不安全,江沅。” “不安全……” “我带着手电筒,”江沅的声音在她耳边如浮梦云烟,透着丝夜半时分才有的让人毛骨悚然的渗意:“车就停在营地那,我找瓶水就回来。” “我带着手电筒。” “车就停在营地那。” “我找瓶水就回来。” …… “我带着手电筒……” “车就停在营地那……” “我找瓶水就回来……” 不行…… 不行! 曲一弦心口一悸,突然惊醒,猛地坐起身来。毫无缓冲之下,瞬间头晕目眩,眼前发黑。 她半坐着,够到帐篷顶上的照明灯,拧了两下开关。 灯没亮。 她蜷起身,哆嗦着又拧了下,这回灯亮了。 曲一弦扭头去看身侧。 江沅不在。 睡袋扭成了一团,上面还压着一个拉链未拉,门户大开的双肩包。 她心跳“咚咚咚”地剧烈鼓动着,氧气稀薄到仅靠鼻子已经无法呼吸,她张开嘴,深喘了几口气。目光落在并未关实的帐篷口上一顿,随即瞳孔紧缩。 “这傻子……” 她捡起围巾围上,打算追出去看看。 炙亮的帐篷壁上,突然闪过一道黑色的人影,如鬼魅,无声无息地飘散过去。 曲一弦握着围巾的手一顿,鼻尖冷汗直冒。 同一时间,凌晨的营地,引擎声轰鸣。 改装过的越野车,车轮抓地,似野兽急急嘶吼。那骤大的油门声,碾着尘土,隔着数米远都能听出它的急切和紧迫。 紧接着车鸣声大作,有车灯急旋,从帐篷前一晃而过,寂静的凌晨忽然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出事了! 所有人被吵醒,帐篷里的灯一盏一盏像星辉在夜幕中被点亮。 曲一弦连睡袋都来不及掀开,连磕带绊地摔出帐篷时,只看到十米开外巡山队的营区,白色的巡洋舰决然又毫无犹豫地撞向值夜的巡山队员。 一击未中后,车头笨拙地转了向,掉头沿着来时的车辙印碾去。越野车的车灯像狩猎的蛮荒凶兽,在被黑暗吞噬的可可西里头也不回地远去。 短暂的寂静后,是混乱到分不清人声的沸腾。 “撞人了?” “怎么回事啊……” “快去看看谁被撞了啊,人没事吧?” “大晚上的,被鬼附身了?” 有人“噫”了声,惊魂不定:“别瞎说。” 曲一弦连鞋也顾不得穿,赤着脚就追上去。 脚下的土砺冰凉结实,像踩在冰尖上。从帐篷到巡山队营地那十几米,她体力耗尽,喘得像是一口气跑了八百米,停下来时还呼吸不畅,字不连句,断断续续:“江沅呢……” 彭深追上来,边拉外套的拉链,边搀了曲一弦一把,问:“怎么回事?” 营地里唯一一盏探射灯亮起来,灯光直落在她脸上,刺得她眼睛生疼,险些流出泪来。 那惊慌无措和茫然无助的情绪一下就奔涌出来。 曲一弦听不清巡山队的和彭深说了什么,只抓到几个“不知道”“发疯一样”“开车跑了”的词,她拧眉,嘴唇翳合了数下,想问“江沅呢”? 然而,那一刻起,所有的事情便已经超出她的掌控范围。 她被控制,只能在营地等消息。 值夜的巡山队员和彭深开车去追人。 用卫星电话报完警后,曲一弦就枯坐在帐篷外,不敢合眼,眼睛直盯着巡洋舰最后消失的方向。 最后的尾灯像是就烙在了眼底,时不时地浮现在旷野的深处。 她逐一回想着所有记在脑中的救援电话,回忆每一个此刻还能帮上忙的电话号码,一遍遍地拨通,说明情况,请求救援。 不知道过了多久,悬挂在雪山之巅的银河渐淡。天际有浮光隐现,一道朝出的彩霞拧成一束细线,划开了夜幕与黎明的交界。 帐篷里的闹钟铃声响起,金色的阳光铺在雪山顶上,浇出一座金顶。 曲一弦唇色发白,低温下,手指僵硬地几乎动弹不了。她慢吞吞的,用指腹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摁下号码,拨通了最后一个电话。 漫长的等待后,话筒被提起。 一声“咔”的脆响后,男人低沉的声线像远处的雪顶一样清冷,又夹了几缕一夜未睡的慵懒,意外得透着股让人心安的宁静:“你好,索南达杰保护站。” …… 挂断电话,曲一弦呼出一口气。 眼睫上暮色褪去留下的露水凝结成霜,她闭了闭眼,一颗心无端的不断往下沉去,一直一直落入无尽的深渊里。 —— 江沅失踪了。 那一晚,她开着一辆越野,迷失在这片禁区将明未明的昏寐里。 可可西里错综复杂的地形下,紧跟上去的巡山队员及彭深都没能追上她。那盏猩红的车灯就像是最后诀别的眼神,透着让人压抑窒息的凄凉。 救援持续了整整一个月,她踏遍了整片可可西里,却连她的影子也没看见。 那是她和江沅的毕业旅行。 地图上的路线终止在雪山脚下的营区里,而那台相机——定格在黄昏落日下的雪山之巅。 就像她们。 一个将自己流放在西北的蛮荒里,一个永远迷失在远方。 2.01 第一章 七月,敦煌。 因修路,野生骆驼保护区以南至玉门关汉长城遗址的整条线上,沙尘漫天。 仅隔数米远的国道,是用压土机推平压实的土路。这条狭窄的双向车道因挤了不少运料输送的挂车,延绵堵了数公里。 正值中午,阳光最烈的时候。 车内的空调风已被拨至最大,但在阳光的烘烤下仍旧透出丝无法遮挡的热意。 曲一弦拧开保温杯喝了口水,目光沉静地透过弥漫了一层黄沙的车窗玻璃往外看了一眼。 荒漠的尽头朦朦胧胧的,似有一片绿洲覆盖。 可只有常年在这条线上走的人才知道,荒漠的尽头仍旧是荒漠。 曲一弦舔了舔唇,拿起手机瞄了眼信号,几近于无的信号栏里还象征性地留着一格信号,时断时续。 闲着无聊,她翻箱倒柜,从储物格里翻出支水笔。没找到纸,只能将就着挑了张有些泛黄发旧的名片,开始清算这趟堵车的损失。 敦煌到玉门关,单程八十四公里,往返乘以二,油耗按一公里两块钱计算…… 她笔尖一顿,嫌弃地瞥了眼车窗外纷壤的黄沙。 得,还得算一笔洗车费。 一面列不完,她翻到正面,刚要下笔,却微微定神,仔细地看了眼这张名片。 这泛黄的名片显然挺有历史感了,正面印字的边角染了咖色,像被火舌舔过一角的烟卷。那污渍一路蔓延至名字落款,早已看不清名片上的名字。唯一清晰的,只有名字落款下方的那串手机号码。 瞧着……怪眼熟的。 还没等她回忆回忆,车窗被人咣咣拍了两下,布了一层细黄沙的车窗立刻留下了一个厚实的掌印。 站在车旁的临时交通员俯身,透过那掌印看向车内的曲一弦,催促她赶紧跟上前车,尽快通过拥堵路段。 曲一弦拉了油门,起步时,轮胎碾着被挂车压得凹凸不平的土路往前挪了几十米。 然后车又停住了,堵得动弹不得。 好在信号恢复了些,她刚拉上手刹,手机铃声便响了起来。她瞥了眼来电显示,顺手接起。 袁野打了十几个电话才打通这一个,心气不顺,连带着嗓门也大:“曲爷,你还堵在路上?” “堵着呢。”曲一弦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换了左手接电话。 “我跟你说个事,”袁野清了清嗓子,语气立刻严肃起来:“许三今天拉了一个客人,去玉门关景点。路上不是堵车吗!客人不愿意等,下车自己走过去了。” 曲一弦双眸一眯,坐正了些:“什么时候的事?” 袁野:“几个小时前。” 那端似斟酌了几秒,声音忽然压低:“许三本来不同意,但他一开出租车的,也没权利不让客人下车啊。不过到底没放得下心,他就给那客人留了一个电话,让有事立刻给他打电话。就刚才吧……” “许三接到他电话了。” 曲一弦的眉心狠狠一跳,她望了眼正当空的太阳,暗骂一句:“真特么自己找死啊这兔崽子。” 袁野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曲一弦喷薄而出的怒意,小心肝抖了抖,忙接话:“许三接到电话后,立刻报警了。警方那边已经派出救援了。可我想着,人都已经在荒漠走了好几个小时,水早就不够喝了,救援这会过去估计也赶不及了。你正好在这条线上,帮忙留意下。” 曲一弦没作声,目光丈量了下底盘和斜坡的高度,极窄的会车距离内她刹车一踩一松,巡洋舰径直跃下斜坡驶入国道一侧的荒地上。 她刚驶离国道,路旁管制公路的交通员便扬起禁止标志,冲她狂吹口哨。 哨声尖利,隔着扇车窗也清晰可闻。 袁野也听见了,他一顿,试探着问:“曲爷?” 曲一弦倾身,从副驾的暗格里摸出星辉救援队的工作牌,边揿下车窗边语速极快地说道:“许三在你边上不,你让他接电话。” 等话落,她拉上手刹,顺着车窗半探出身,冲追上来的交通管制员扬了扬手里的工作牌:“师傅,时间紧迫,互相理解啊。” 星辉救援队在西北环线上素有赫赫威名,这几年配合警方参与过无数起大大小小的救援。队徽的普及度,即使是刚萌芽的三岁小孩也认识。 管制员将信将疑地看了眼她手里的工作牌,眉心紧拧,有些对不上号。 曲一弦? 他只知道西北环线有个曲爷…… 他抬眼,又仔细审度了曲一弦几眼,舔了舔唇,问:“你是环线上带队的?” 曲一弦轻笑一声:“是。” 管制员眯眼:“你也姓曲?” 你也? 曲一弦笑容微僵,第无数次为自己正名:“环线上带队的,就一个姓曲的。” 她指了指自己:“就是我,女的。” 等坐回车内,袁野的嘲笑声也无情地响起:“西北环线上,只认曲爷的名头,不认曲爷这个人。更别说你那名了,搬出来大家就只认《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了。” 不等曲一弦发作,袁野跟烫手似的赶紧把手机递给许三:“快快快别耽误正事,给咱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讲讲到底怎么回事。” 幼稚! 曲一弦没吭声,只翻了个大白眼。 许三接过电话,轻喂了声,听到曲一弦回应,才道:“那客人姓荀,二十五岁刚研究生毕业,身高一米七五左右。穿着蓝色普款冲锋衣,背着一个军绿色的双肩包。我载他到半路的时候,他跟我打听了下有没有内部渠道可以订玉门关景点和雅丹魔鬼城的联票。” “敦煌的旅游景点跟没见过钱一样,我哪有什么内部渠道可以订票。我就说可以帮他联系旅行社,打个九折。他嫌贵,打算绕过景点的检票口,逃票进去。加上路上又堵车,快到玉门关时,他就下车沿国道走了。我最后接到他电话,他说没水了,荒漠里辨不清方向,迷了路。等我报完警再给他打电话时,他手机已经关机了,我估摸着是电量耗尽了……” “逃票?”曲一弦还没吱声,旁听的袁野先炸了:“为了这么点票钱,连命都不要了?” 曲一弦一声嗤笑,似嘲讽:“每年这种自作聪明独自穿越的背包客还少吗?” 袁野被噎了一下,语气变得有些不确定起来:“不至于吧……”这些人脑子里装得都是些什么啊? 许三跟着叹了口气:“他说自己有骑行穿越墨脱的经验,今年走西北环线是为明年徒步狼塔探探路。按照他的计划,他最后是打算翻越阿尔金山回青海的。” 国道侧的荒地并不好开,车轮碾起的碎石击打着底盘,一路颠簸轻响着。 曲一弦放缓了车速,偏头看了眼日光:“敦煌出发至玉门关一百多公里,路况好的情况下开车也要一个多小时。更别提他在荒漠中迷路了,无法定位,等救援从敦煌赶过来,神仙难救。” 说到救援,袁野重新接回了通话:“那我问问队里还有谁在玉门关附近的。” 曲一弦不置可否。 敦煌出发,途经玉门关和汉长城遗址到雅丹魔鬼城的这条环线,她不知走了多少趟,闭着眼睛都能开。 玉门关沿古疏勒河谷西行,有一片绿洲。汉长城遗址离这片绿洲的距离不到十公里,沿烽燧一路向西,十公里后就能抵达后坑子。那里是疏勒河谷的尽头,河谷干涸,河床里的黄沙跟曾经沧海的棉帛般,寸寸风化。 满目沙漠戈壁。 而雅丹魔鬼城位于河谷西侧,约五十公里路程。 七月虽不是扬沙季节,但仅微风,便能吹使细沙移山平海。任何脚印,线索,在风沙面前,就如卷进海中的水滴,顷刻间便不见踪影。 一旦他从这里开始偏离方向,那便很难再寻到他的踪迹。 曲一弦把工作牌挂上脖颈,低声道:“我先去找找,但袁野……” “光靠车队,不太好找。” 她的声线冷肃,袁野一静,一时哑了声。 在荒漠里找一个迷失方向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这个道理,他知道。 曲一弦已经驶出了拥堵路段,她往左打了一圈方向,巡洋舰立刻冲上高地,翻坡上了铺得松松散散的石子路。 她抬眼,就着后视镜看了眼身后。 后车屁股扬了一地的黄沙烟尘,这片沙障身后只隐约可见仍动弹不得的车流,挤了长长一路。 ****** 堵车的地方离玉门关已经很近,曲一弦没花多久,就到了景区。 玉门关这小方盘城前有个观景台,观景台建在坡地上,肉眼可见前方有一片草甸和沼泽地。 草甸陷在河谷地里,越往西越零星。 曲一弦辩了辩方向,沿着玉门关城外兜了一圈。她开得极慢,边开边留意着地上有没有人走过留下的痕迹。 脚印不像车辙印,清晰深刻,一时半会风沙掩盖不了。 年轻男人的脚印大约就四十厘米左右,运动鞋鞋底的纹理虽然更深些,但即使走路的是个两百斤的胖子,在玉门关外的风沙里也依旧清晰不了几刻。 但不观察这一趟,曲一弦又不甘心。 再往西,黄沙夹了砂砾,沙子变粗了就更难有迹可循了。 曲一弦兜完一圈,没再浪费时间,沿河谷西行,往雅丹魔鬼城的方向开始搜寻。 出发前,她计算了一下油量和行驶路程,边给卫星电话充电,边给袁野发了条短信:“我沿玉门关往西搜寻,油量只够支撑五百公里,日落之前需补给。” 3.02 第二章 如果不考虑油耗,曲一弦原计划沿河谷腹地往西,呈大“几”字型地毯式搜寻,搜寻范围一路从河谷覆盖到敦煌的雅丹魔鬼城。 她是先行部队,又单枪匹马,在油箱油量有限的情况下,只能放弃这个太过理想的计划,转而考虑目的性较明确的点段式搜救。 玉门关有直达雅丹魔鬼城景区的公路,但曲一弦的搜救路线中,第一个要排除的就是这条公路。 这是景区必经的唯一车道,七月到九月是西北的旅游旺季,每天从玉门关发往雅丹魔鬼城的景区大巴就有数十辆。 荀姓的客人既然说自己迷失了方向,显然已经偏离这条公路很远,那沿这条公路搜救无疑是浪费十分宝贝的救援时间。 她边估算着成年男人的脚程,边调整方向。 偏离玉门关景区的公路约十公里后,便算进入了无人区。 眼前的景致也渐渐变了,再不见绿洲的草甸和湿润的沼泽,更别提飞禽鸟兽。放眼看去,除了一望无际的荒漠便只有微微凸出地面的戈壁。 荒漠的砂砾土堆里,零星有几丛蒿草,被日头晒得发焉,透出股颓丧的死气。 曲一弦最后往后视镜里看了眼,身后早已不见玉门关那座小方土城。就连远处驻在公路左侧的电线杆也渐渐在沙漠的热浪下模糊成一道隐约的轮廓。 ****** 曲一弦在卫星地图上设定的第一个停靠点是座独立高耸的戈壁,更准确地说,是一座约四米高的小土丘。 这土丘常年风吹日晒,长得粗糙,也就胜在这方圆百里再没有别的土丘能长得比它还高,勉勉强强可以凑合着用来遮挡日光。 曲一弦紧贴着小山丘的石壁停了车。 七月的荒漠,地面的最高温度将近在七十摄氏度左右。 巡洋舰的引擎盖滚烫,透过挡风玻璃看见的地平线尽头,被高温扭曲揉折,隐隐透出几分海市蜃楼的瑰丽迷离。 曲一弦熄火下车。 下车后,她顺时针绕着车身把四扇车门全部打开透气。 这样的高温已无法行车,她需要在第一个停靠点修整两小时,等下午三点温度下降后继续搜救。 不过,这两小时她也没闲着。 小土丘只勉强遮住了巡洋舰一半的车身,曲一弦将就坐在敞开的车门槛上,研究地图和轨迹。 GPS所显示的方位,距离许三口述的与荀姓客人失联前的地点已非常接近。 曲一弦起身,从车厢内的储物格里翻找出望远镜,带上卫星电话和手持的GPS。又绕至后备箱,拎出桶储备水分装。 临出发前,她拧开矿泉水瓶,打湿了手臂上防晒的袖套。这才压实了遮阳的鸭舌帽,沿着戈壁之间的沙粱往前去探路。 曲一弦没走太远。 高温和极度干燥的荒漠环境下,人的体能消耗会特别迅速。 何况她还是单人单车深入荒漠腹地,即使曲一弦是资深的救援队成员,在没有任何保障的情况下,也存在着一定的危险性。 她觑了眼GPS,估摸着这已经是离车最远的极限,也不再继续深入,就近挑了座小土丘爬上去。 这座土丘不算高,但视野还算不错。曲一弦觉着自己踮个脚,没准还能再多看个两三米。 此时荒漠内的温度已达到了一天内的最高值,曲一弦暴露在阳光下的半截脖颈,就像是架在铁丝网上翻烤的肉片。 她一手持望远镜,一手对照着GPS上绘制的地形标记路线。 雅丹按维吾尔语翻译过来,是“具有陡壁的小丘”,是先水蚀后风蚀而形成的地貌。 如今这片人迹罕至的荒漠戈壁在千百年前也曾是一片汪洋大湖,水草丰美。后因地质和气候的改变,水位下降,大湖逐渐被支解成数丛河流。到近世,河床干涸,地表风化贫瘠,早已寸草不生。 曲一弦担心的,就是戈壁与沙粱之间覆盖着的不知虚实的小沙丘。 河床风化后,河底的碎石和泥沙被经过的风沙裹挟,碎石的体积和重量注定它在遇到上坡的土堆时被风留下。而那些细沙,则顺风而下,堆积在沙丘上。 仅凭肉眼,无法判断沙丘的深度。一旦遇上细沙淤积的沙丘,即便是纵横荒野的四驱越野车,也会陷进沙坑里。 到时候别说搜救,就连她也需要拨打星辉车队的救援热线。 曲一弦要脸,自然不允许发生这类有损她英名的低级事故。 探完路,曲一弦按原路返回。 回到车上,她卸下装备,先补充水分。 她这趟去玉门关,纯粹是闲着无聊,想去景点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接上一两个散客回敦煌,好补贴点生活费。 原计划中午出发,傍晚回敦煌,这么点路巡洋舰那油量都足够她往返跑两趟了,也就没想着加油。只出发前,往后备箱多装了一桶储备水。 谁知道修个路堵车堵得动弹不得不说,还半路遇上个失踪人口需要救援。 她拧上瓶盖,煞有其事地摸出手机翻了翻黄历。 这一瞅,曲一弦啧了声,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不信。 黄历上的“忌”字一栏,明晃晃的只有四个字——诸事不宜。 ****** 歇了片刻,曲一弦琢磨着时间也差不多了,给袁野拨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很快接通,袁野“喂”了声,问曲一弦:“曲爷你这会在哪了?” 曲一弦报了个坐标过去,听袁野那头敲着键盘定位的声音,从车门的储物兜里摸出盒烟。 她指腹一搓,掀了烟盖,抽了根烟出来叼进嘴里,问:“你那边有进展没?” 袁野:“这事上报了,政府组织公安、消防和120急救中心成立了救援指挥部,集中了一个中队的力量参与救援。我这也接到了通知,队里没接活的队友都给派出去了。”话落,他又补充:“我这还能再安排二十辆越野,日落后全集中在玉门关外,随时准备进入荒漠参与救援。” 曲一弦估算了下搜救的规模,没立刻吱声。 袁野半晌没听到她的声音,替她肉痛卫星电话的话费:“您老别不出声啊,这话费可贵了。你就是哼两声,这话费花出去也值了。” 曲一弦正找打火机,到处没找着,索性坐进车内用点烟器点着了烟,这才不疾不徐道:“这救援力量挺乐观的,运气好点,今晚就能给找着。” 袁野附和了两声,正等曲一弦挂电话,余光瞥到几分钟前他顺手记在备忘纸上的那串手机号码,忽的想起他曲爷还等着补给,匆忙赶在电话挂断前叫住她:“曲爷,你手边有笔头不,我给你个号码。” 笔头有,但纸是没了。 不过这点难不住曲一弦,她掀开烟盒,就着烟盒雪白的内衬洋洋洒洒地记下了袁野报给她的手机号码。 “我没来得及问名字,只知道对方姓傅。”袁野挠了挠头,语气莫名有几分事没办好的心虚。 不过曲一弦也没留意,她拧眉看着这串有些熟悉的手机号码,挠了挠腮帮子。 这号码……她是在哪见过呢? 曲一弦没在这眼熟的号码上较劲太久,眼看快三点了,她瞧着温度下去了,关上车门,打了引擎,起步离开。 前行约三公里后,再不见砂砾铺出的平路。戈壁之间填埋着沙丘,坡度落差最大的地方有近两层楼高的距离。 而这段沙粱,横向跨越近数百公里,光用肉眼根本无法测量尽头。它就像是卧在柴达木盆地上的一段龙脊,只有翻过这条沙粱,才能继续往西。 曲一弦提前停了车,照例先去探探路。 戈壁滩上,有几道重叠的压实了的车辙印。轮胎边角触地的“牙印”已不清晰,就连车辙印上也因今日起风扬沙,覆盖了一层细沙。 她蹲下身,用指间的距离丈量轮胎的宽度。 始终被暴晒的沙面,沙粒滚烫,触手间的高温像似这沙丘张开了一口獠牙,牙锋森森。 曲一弦没再去碰沙子,她基本可以断定这车辙印是MT轮胎留下的。 MT轮胎是泥地胎,为了抓地,胎面大多以巨大花纹块和极深花纹沟槽组成,沟槽中加入了排泥沟设计,适合全地形模式的越野。 有这车辙印开路,曲一弦捡了个现成的便宜。 她挂低档,小心翼翼地和这道车辙印错开两公分。 上坡的沙丘并不好走,车轮触地,一旦动力不足或是沙坑太深,都有陷车的风险。地形的不稳定,无疑是很考验车技的。 曲一弦翻过第一个沙丘往下速滑了一米,路面颠簸,车辆起起伏伏间只听得车底盘的减震部件咯吱作响,显然是车架损伤极大。 她被迫再一次降速,低档四驱攀向另一座沙丘。 由于车的动力和速度被沙丘牢牢牵制,巡洋舰几度攀爬沙丘失败,引擎的咆哮声似野兽的无力嘶吼,车轮抛出的细沙如一捧沙浪,扬起一地尘烟。 眼看着即将翻过这道沙粱,透过挡风玻璃曲一弦已能看见一马平川的沙丘戈壁。最后一脚油门轻松猛踩后,只听“噔”一声巨响,巡洋舰猛地翻过沙粱的同时底盘重重磕地,发出持续不断的“噔噔”声。 曲一弦头皮一紧,“靠”了声,猛地踩停了车。 她僵坐在驾驶座上,眼前是一望无际辽阔的平坦戈壁,从上坡起就支撑她的“翻过这道坏沙粱,好公路就来了”的信仰此时在她的面前瞬间崩塌,碎得连块渣都不剩。 脑中短暂的空白后,曲一弦的眼前突然蹦出今天黄历上的四个大字——“诸事不宜”。 曲一弦:“……妈的!” 4.03(重写) 第三章 曲一弦冷静了一会,熄火,拉手刹。 下车后,她绕车检查了一圈。 四个轮子胎压正常,保险杠也没有刮蹭脱落的迹象,显然刚才那声异响和车壳子无关,是车底盘出了问题。 她掀开后备箱,从最里层拖出个千斤顶,撑起底盘。 便携式的千斤顶体积娇小,又遇上沙面松软,支撑的作用颇有些鸡肋。但有总比没有好,起码曲一弦不用担心她在车底检测故障时,车护盘会毫无预兆地砸下来。 她猫腰,又挑挑拣拣的,选了把扳手,钻进车底。 这些年跑环线,多多少少会遇上恶劣的天气糟糕的路况以及出门没看黄历的时候。爆胎,掉螺丝,陷车,曲一弦全都遇到过。 从起先的束手无策到如今,她算是半只脚踏进修车行,入门了。 车底温度滚烫,还有轻微的漏油现象。 曲一弦握着扳手在车架上轻轻敲打。 车底盘沾着从河谷出来时甩上的泥沙,干涸后混着一路疾走凝上的细沙,扳手震动碰落了碎屑,眼瞧着跟下沙子一样,烟尘四起。 她拧眉,边嫌弃边攀着车架借力,往车底又滑了几寸。 这下,一眼就看清了车辆故障的原因——巡洋舰的减震器,爆了。 减震器的问题,可大可小。 轻则只是影响减震效果,重则车毁人亡。 眼下这情况,她有些拿不定主意。 沙面有些烫,隔着薄薄的一层衣料,有喷薄的热力源源不断地熨着她的皮肉。 车底和地面形成的困笼,如同炼炉。她这会就像包裹了一层锡纸的肉片,被架在木炭上煎烤,火力旺盛,受力均匀。 要不是耳边没有“滋滋滋”的烤肉声,她都快闻到外焦里嫩的烤串味了。 从车底钻出来,曲一弦上车拿了包烟。 倚着车门,她轻吐出一口白烟,眯眼看了看后轮。那眼神不善,似是能把车架拆得七零八落,直接变成一堆废铁。 她轻咬住烟,含糊地嘀咕了一句:“净耽误事。” 曲一弦犹豫了片刻,指腹在通话键上摩挲良久,迟迟做不了决定。 巡洋舰大概率是要原地搁浅,等着拖车了。 她要是向袁野求助,十有八九是原地等着车队接应,先从荒漠撤离。她一路从玉门关追到这,宝贝爱车都折了,就这么撤离怎么想怎么不甘心。 但继续追下去,更不切实际。 单人单车进荒漠本就犯了忌讳,更何况现在情势有变,她处于极端的劣势。 曲一弦心烦,没留意烟卷已经燃烧了大半,等露出的那一截脚腕被坠下的烟卷灰烬烫了烫,才回过神来。 她曲指轻弹了弹细长的烟身,刚要把烟嘴送到唇边,忽的垂眸,目光落在了烟屁股上,微微一定。 随即,她勾起唇角,笑了。 她怎么把他给忘了! 曲一弦坐回车里,按袁野刚给她的那串号码,拨了过去。 接通前,她懒洋洋地倚着靠垫边把玩着烟盒,边打腹稿,琢磨着怎么忽悠对方跟她一块去搜救。 电话接通时,她清了清嗓子,“喂”了一声。 “哪位?”男人清冽低沉的嗓音,不疾不徐。 这声音意外得好听,带着热度和厚度,莫名得有些啃耳朵。 曲一弦觉得耳窝热热的,自报家门时不自觉地就把音量往下降了好几度:“是傅先生吗?我是星辉车队的曲一弦。” 那端一静。 曲一弦也跟着沉默了几秒。 有那么一瞬间,那种油然而来,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几乎让她错觉自己和对方是认识的。 但讲道理,像“傅”姓这种到哪都吃亏的姓氏她不至于一点都没印象。 曲一弦打算矜持点,尤其是有求于人的时候。 所以对方不说话,她也不吭声,更不会问“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这种很容易引起对方误会的问题。 所幸,对方在短暂的沉默后,很快切入了主题:“什么事?” 现在离约定的时间早了一个多小时,曲一弦不会飞,这个时候来电话显然是遇到事需要求助了。 对方直接,曲一弦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古疏勒河谷方向西行,有个大柴旦沙粱。我的车减震器爆了,连车带我全挂沙粱上了。” 男人声音又低了几分:“底盘看过了没有?” “看了,减震器轻微漏油。” 他沉吟片刻,说:“减震器漏油,影响悬架部件,增加油耗。你怎么打算的?” 曲一弦一听,就知道对方是内行人。 她掸了掸烟灰,慵懒的坐姿也板正了些:“先开下去。” 对方似轻嘲了一声,曲一弦还没听清,就听他口吻严肃,警告她:“沙丘的积沙深浅不知,你判断失误陷车还是小事,下坡时一个不甚发生侧倾或车轴断裂,直接就交代在沙丘里英雄就义了。” 曲一弦:“……”这人如果不是在危言耸听就是在咒她! “所以,原地待着,我半小时后到。” 直到挂断电话,曲一弦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她刚才……是被人撩了吧? 半小时,也就曲一弦听几首歌的功夫。 电台收不到信号,频道里全是“呲呲”刺耳的电流声。她耐着性子,找出上次生日袁野送她的U盘,插到接线口上。 歌有些旧,旋律倒不错,也不知道是哪个年代的粤语金曲。 过了二十来分钟,曲一弦耐心告罄。车里待不住,她蹬着车门,三两下爬上了车顶。 天色渐晚,这荒漠也开始起风了。 风夹着细沙,卷着地上的碎石,将停在风沙中的巡洋舰拍打得轻声作响。 远方,阳光刚泛出缕陈旧的暗黄,就有辆黑壳的越野绕过土台,从层层戈壁后现身。 它迎着风,车后扬起的烟尘,似有千军万马奔踏而来,身后的戈壁土堆都成了这一骑绝尘的陪衬。 漫天风沙里,呼啸的引擎声一股脑随着荒漠里被烘烤得十分干燥的热浪扑面而来,烫得曲一弦心口发干,像噎了一嘴滚烫的砂砾尘土。 她远眺着那辆黑漆锃亮和荒漠沙尘格格不入的越野越来越近,近到和沙粱只有一线之隔时,终于看清——那辆凶悍如莽荒的黑壳四驱,竟然是改装过的大G。 ……只要是大G,即使是改装过的,那也很娇贵啊! 曲一弦忽然有点绝望。 她完全忘记了刚才还觉得对方是内行人时的欣赏和赞同,满心卧槽地想:“袁野找来的这人,别他妈是个只会烧钱添乱的二世祖啊!” 正常人谁舍得把大G开到这种地方来?都是车越破越好,坑了碰了陷了都不带半点心疼的。 虽然对对方的座驾不太满意,但曲一弦还没忘记自己现在有求于人。 车停在沙粱下时,她也攀着车架从车顶跳了下来。 开车上沙粱有些费劲,但成年男人上个沙坡,还是轻而易举的。 男人的身形修长挺拔,戴了顶黑色的鸭舌帽,虽瞧不清五官,但通身气质干练,透着股内敛和看不出明细的深不可测。 没见他费劲,更不见他爬沙坡时无重心落脚的狼狈,从曲一弦看见他下车到这个男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沙粱上,整个过程都没超过两分钟。 她下意识抬腕看了眼时间,距上一通联系电话过去,刚好半小时,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曲一弦难得怔了片刻。 她觉得自己对这个年轻男人的判断太肤浅了……人家让她原地待着等半小时压根不是撩她,是给她下马威啊! 她忍不住,悄悄打量他。目光从那顶标着“八一”,帽檐正上方绘着穗的黑色海军帽落到他挽起袖子露出的那截手臂刺青上,隐约有了个猜测。 瞧着挺像是退役的海军特种兵,身手……怪好的。 她轻咳一声,琢磨着先打声招呼。 无人区天方地阔的,这么互相站着不说话挺尴尬的。 她正欲伸出友谊之手,不料,男人忽然侧目,墨镜后的目光从她的眉眼间径直落到她胸前的工作牌上,无声的巡视。 那目光犹如实质,又恍若有无形的压迫,在瞬间扼住了她的咽喉。 曲一弦浑身僵硬,警惕又防备地任他打量。 她决定收回刚才那句话。 袁野给她找的救兵哪是可爱又迷人的二世祖,这分明是给找了个能收拾她的阎王啊! 5.04 第四章 不知过了多久,对方似是终于瞧够了,不疾不徐地伸出带着刺青的左臂,言简意赅道:“傅寻。” 曲一弦镇定地伸手,轻握了下他的指尖:“曲一弦。” 傅寻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随即,他侧目,眼神越过曲一弦落在她身后的巡洋舰上,问:“工具箱呢?” “这边。”曲一弦领他到后备厢。 工具箱刚拆用过,还没收。 傅寻顺手拿了搁在工具箱上的扳手,又取了手电,钻进车底。 巡洋舰的右前轮减震器不止断裂,还有轻微漏油的现象。 他咬住手电,指腹蹭了蹭还很新鲜的下摆臂上的擦损痕迹,基本能推断——巡洋舰的减震器在翻越沙粱时压力过增,瞬间断裂后,车身惯性下沉,底盘蹭地。 修好也简单,换一对减震器即可。 难的是这无人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除了风沙就是戈壁,哪有减震器可换。 曲一弦等在车边,见傅寻从车底出来,还没来得及问“这车还有救吗”,就见他把扳手扔回工具箱内,抬眼看她。 摘了墨镜,他那双眉眼清晰深邃,此刻没什么情绪,眸光内敛,莫名地透出股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曲一弦有些发怔,心里那股怪异感更甚。 ……她怎么觉着这男人,那么眼熟呢? 傅寻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见她欲言又止,沉吟片刻,问:“这车还想要的吧?” 曲一弦瞪眼:“……废话!” 他点头,从善如流:“那就搁这。” 这结果和曲一弦预想的差不多,她也没什么好失落的。比起丧车,短暂的分别更容易让人接受些。 不过车也不能就这么搁在沙粱上,七月虽不是扬沙季节,但荒漠里的风沙仍旧有些不稳定。 曲一弦的意思是,先开下沙粱。 后续铁定是找人拖车,修理。否则回敦煌的路颠簸寥散,真开回去,半路车架就散了。车轴断不断得看运气,但轮胎,肯定被搓板路啃光了。 等那时,车就真的报废了。 想修也成,修车的费用估计能赶上再买一辆巡洋舰的钱了。 傅寻既然来了,这车也不会让曲一弦来开。 曲一弦对此自然没有意见。 沙漠救援的原则之一就是救援过程中,救援人员拥有绝对的指挥权,被救车辆需高度配合以便车辆能够尽快脱困。 这次虽然不是报备过的正式救援,但并不妨碍曲一弦遵守救援原则。 巡洋舰搁浅后再次启动,引擎呜鸣如咆哮。四轮驱动,深邃胎纹的抓地力量竟生生将沙粱刨出了坑,扬起的沙尘被风沙一卷,逶迤拖了数米。 这路宜慢不宜快,傅寻谨慎,挑选的下坡方向和曲一弦的方式一致,皆是压着沙丘上那道深沟大花纹车辙印驱车往下。 曲一弦跟了一会,见最凶险的那段路已经翻了过去,心放下了大半。 正想超车,去沙粱底下等他。眼皮却忽得一跳,觉得有人在盯着她。 她后颈一凉,余光下意识往左手边一瞥——沙粱背阴面凹陷处有个不起眼的沙坑。 那沙坑的土色比周围的沙子都要更深一些,形似人的四肢舒展,乍一眼看去,像是填了个横卧在沙坑内的成年人,泛着股阴恻的森冷。 也不知是不是夜路走多了胆子大,曲一弦只起初那会有点发憷。在看清是个沙坑,不过形状诡异些后,心底反而冒出点期翼。 几乎是她决定独自去沙坑探探的同时,巡洋舰卡在沙丘的转角上,停了。 车窗半降,傅寻握着方向盘侧目看她:“去哪?” 奇了怪了…… 曲一弦也不知道他从哪看出她想去沙坑边走走的意图,眼神又溜过去瞥了眼沙坑,倒没瞒他:“这边有点情况。” 她不知道傅寻和袁野的交情有多深,对救援工作又了解多少,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给他详细说说。 傅寻干脆下车。 到她的位置时,仰头看了眼那个沙坑。 这里的沙粱一道连着一道,这个沙坑的位置垂直于巡洋舰减震器断裂时搁浅的位置,像整片沙粱里的悬崖峭壁。 因和最高处有较大的落差,恰巧形成了环形阴面,隐蔽在各峰高耸的沙粱之间。就像山谷,四周嶙峋延伸,它则隐蔽凹陷。 要不是机缘巧合,曲一弦压根不会注意到这里。 见他过来,曲一弦斟酌斟酌,解释:“上午有个游客,为了逃票在荒漠里走失了……” 傅寻打断她:“我知道。” “过去看看。” “等等……”曲一弦跟上去:“你知道……你都知道什么了?” 傅寻迎上她的目光,半点不心虚地拉出个挡箭牌:“袁野都跟我说过了。” 曲一弦剜了他一眼,没信。 几年前,曲一弦毕业旅行时认识的袁野。后来因江沅失踪,她的人生轨迹也随之改变,就此留在了西北。 她朋友不少,袁野对她而言更是特殊。这么多年朝夕相处,彼此的社交关系自然一清二楚,她从没听袁野提过傅寻。 曲一弦看得出来,傅寻不是简单人物。 像袁野这样藏不住话,喝二两酒就能把牛吹得胡天海地的人,不可能认识这么一个厉害人物还能藏住不说。 不过她识趣,知道这会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自然不会揭穿。 等到坑前,曲一弦对这个人形沙坑有了更直观的推测——沙坑的大小刚好够躺下一个成年人。 她找了个最佳拍照的位置。 不能背光,不能缺首尾,要屏幕正好能够对焦且能容她调整角度的地方——这经验还是她多年在西北环线上带客,给女游客们拍照积攒下来的。 傅寻不动声色,等她留好照片,用手机自带的测距仪量了量沙坑的面积。 算出大概的估值后,他蹲下身,手指捻起沙坑里的沙粒轻轻摩挲。 沙粒余温清凉,显然暴晒时间不长。看周围地势,这里除了正午有数小时阳光直射外,是荒漠里为数不多的遮蔽处。 曲一弦拍照那会就在留意傅寻,看他挺熟悉业务的,也没藏私,大方分享她知道的那些信息。 “失踪游客姓荀,年龄二十五,刚研究生毕业。身高一米七五左右,蓝色普款冲锋衣,背军绿色的双肩包,是今天最早到玉门关的第一批散客。” “他在通往玉门关那条正在修路的省道上下车,为了逃票,绕过景区,徒步穿越。失联前,迷路,没水,电量耗尽。” 这些数据和傅寻推测得差不多。 他微抬下巴,示意曲一弦去看沙坑周围的脚印:“他体力不错,身体素质还行,脚程也挺快。如果没有推断错误,失联前那通电话,就是在这打出去的。” 曲一弦稀奇地看了他一眼,没管住嘴,话到嘴边就说了出去:“你以前是海军陆战队的吧?” “搞侦查的?” 傅寻不苟言笑惯了,面部线条冷硬利落。 这会从帽檐下微抬了视线,那幽邃的眼神扫过来,极有压迫感。 话说都说出去了,又不是什么犯忌讳不能提的,曲一弦半点不怵,迎上去。 傅寻这么看了她几秒,漫不经心道:“不是。” 不是搞侦查的还是不是海军陆战队的? 他回答的含糊,又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性冷淡姿态,曲一弦悄悄翻了个白眼,识趣地不再追问。 ****** 傅寻有意参与寻人,把周围都踩点了一遍。只可惜沙丘上风沙覆盖,即使有脚印,过了三四个小时也早就被流沙掩盖了。 除了沙坑,再没有寻到任何活动痕迹。 难得有突破,曲一弦更舍不得走了。 她倚在大G车前,思索着怎么说动傅寻陪她去找人。 夹在指间那根烟被她把玩了许久,她远眺天色,等着巡洋舰从最后一个陡坡上冲下来,掸了掸身上的细沙,迎上去。 傅寻刚把车停在被风口,就见曲一弦来者不善。 她顺着把鬓间几缕发丝勾至耳后的动作,倚住车,轻轻巧巧地就挡了他的去路。 随即,她抽出烟盒,取了根烟咬在唇边。只微抬了眉眼,眼尾上挑,似笑着睨了他一眼,问:“抽烟吗?” 这副架势,傅寻看得懂,明显要谈事的姿态。 他好整以暇地,回视她,不为所动。 曲一弦也是烟含在嘴里了才想起没有打火机,见他不抽,正好解了她装逼失败的窘境。 她格外自然地把烟夹到耳后,问他:“你这趟,什么安排?” 来环线的,大多是游客。少部分才是为了做开发,做科研,做公益。 曲一弦本以为傅寻是退役的海军陆战队,但他后来否认,她又觉得傅寻像和她同行。 这个念头不过一瞬,很快被她否定。 开大G带线,家里得有几座矿?! 风势渐大,沙粒把巡洋舰拍得咯吱响。 傅寻压低了帽檐挡风。 他半张脸隐在帽檐遮挡的阴影里,露出来的脸部线条冷硬,显得神情格外寡淡。 曲一弦和他对视着,渐渐有点绷不住了。 傅寻给她的感觉很奇怪。 像是熟悉的,那种熟悉带着疏离和冷淡,像一个不知在什么时候就已经穿透她人生的旁观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曲一弦觉得他不会回答时。 傅寻避开她的视线,喉结微滚,淡声道:“我这趟,来寻宝的。” 6.05 第五章 寻宝? 曲一弦没立刻吱声。 大多世人眼中的西北,贫瘠落后。这些年要不是靠着旅游业和政府的支持,不可能发展得这么快。 话是没错。 这些年西北开发的旅游大环线,政府扶持的“一带一路”,都给西北创收不少。但只有真正来西北走过一遭的人才知道,这片土地,它到底拥有着怎样的财富和底蕴。 曲一弦没贸贸然问傅寻要寻什么宝,这样显得不礼貌。 她很讲道理,只是问:“如果还没寻到,不介意先陪我寻回人吧?” 傅寻没作声,只低头,瞥了她一眼。 神情淡漠,事不关己。 曲一弦也能理解,毕竟他当初只答应给巡洋舰送补给,车在半道上挂了,他愿意过来也已仁至义尽。 她不会道德绑架,拿情怀当人情。 所以想搭同一艘船,就必须要有谈判的砝码。 “我带过地质勘测队,也给考古队当过向导,整个大西北就没有什么我不知道不能跑的地方。你愿意让我搭车,我也愿意还你这个人情,想寻什么宝,我都能带你去。” 其实起初,曲一弦是想说她租用两天大G。油费、损耗、只要是这两天内产生的费用都算她的。 但这个念头在她走到傅寻跟前的时候,就被她直接否决了。 傅寻看着就不差钱,万一给她开出个天价,她是要还是不要? 要了伤肾,不要……那她老脸往哪搁? 所以思来想去的,还是得把自己摆在货架上,各凭本事。 也不知这举动是不是对了傅寻的胃口,他凝眸,思索数秒后,跟她确认:“想寻什么宝,你都能带我去?” 曲一弦抬眸,瞅了眼他带着的海军帽。 她前阵子在一位姓燕的女客人头上也看到过,当时觉得挺酷的,就顺口问了句在哪买的。 那女人咬着烟,很不正经地回了句:“祖上传的。” 虽说这回答挺不靠谱,但曲一弦想到这,心下稍定。也不担心傅寻是心思不正,作奸犯科之人,很笃定地点头:“任何。” 傅寻勾了下唇角,目光下落,和她对视一眼,颇有兴趣:“如果找不到呢?” 曲一弦轻笑一声,说:“如果连我也找不到,那就没人能找到了。” 天色虽还亮堂,但时间已经不早了。 曲一弦回车里收拾东西。 不过,也没什么可以收拾的。她这趟去玉门关原计划当天来回,个人用品除了一个保温杯什么都没带。 左右也就这两天时间,找不到人……估计就是收尸了。 她索性就只带了卫星电话,手机和手持的GPS。 锁上车门那一刻,她突然有些舍不得。 这些年,无论是雪山还是荒漠,是翻山越岭还是跋山涉水,她都没丢下过巡洋舰。 平日里遇了风沙,淌了水泥,回程定要亲自擦洗。 爱车如命。 这还是头一回,巡洋舰半路搁浅,不得不弃车。 曲一弦轻轻擦落引擎盖上附着的沙尘,原地站了片刻,这才转身,坐上身后等了许久的黑色大G。 上车后,她先给袁野打电话,除了说巡洋舰搁浅的事,还报备了在大柴旦沙粱上的发现。 曲一弦和袁野是单线联系,最新的消息还需要袁野做中间人,在救援小组和她之间互相调和。 听她说搭了傅寻的车,袁野搓了搓掌心,声若蚊蝇:“曲爷,有件事等你回来,我告诉你。” 曲一弦挑眉:“关于谁的?” 袁野生怕傅寻听见,压低声音,用确保只有曲一弦能听见音量小声道:“傅寻的。” 曲一弦被勾起了好奇心,但现在显然不适合在正主面前聊八卦,只能按捺下来,一本正经道:“成,我回来再说。” 挂断电话,曲一弦扭头看了眼窗外和沙粱背驰的风景,问:“我们这是去哪?” 傅寻说:“先和保障车汇合。” 夜晚的荒漠不适合赶路,趁天还亮着,多叫一辆车找人,多一份效率。 傅寻开车,曲一弦就研究地图。 在沙粱上发现沙坑时,傅寻说过,走失的游客失联前,很大的可能是在那里拨出的最后一通电话。 曲一弦试过,手机的信号虽弱,但还能刷开网页。 沙粱横亘在戈壁上,延绵数百里,附近很有可能有基站的信号覆盖。 如果是她,这个基站会是她首选要去的地方。 约十分钟后,傅寻和保障车汇合。 相比体面的大G,挂着青A本地牌照的途乐风尘仆仆。 接到傅寻电话后就朝坐标一路赶来的保障车,在进入对讲机的使用范围后,就憋不住了:“傅老板,你现在改路线的话,明天上午在水上雅丹的补给就来不及去拿了。” 傅寻进荒漠前,不止包了辆保障车,还跟当地的营地备份过路线。每个站点,或扎营点都提前有人等着送补给。 曲一弦暗暗想:这一看就是有经验的穿越老手,估计没少偷摸进来寻宝…… 许是察觉到她心里所想,傅寻转头,看了她一眼。 曲一弦做贼心虚,被他一瞥立刻老实了。 对讲机里讲不清楚,傅寻在路边停了车,下车去解决私人问题。 曲一弦隔着车窗,看见保障车的司机往车里看了一眼,然后不断点头,片刻后,傅寻转身回来,司机也随即上车。 上车后,傅寻没急着赶路。 找人,没有可循的导航路线,也没有捷径可走。 与其跟无头苍蝇一样绕着戈壁到处乱转,不如先停下来,规划目标地点。 曲一弦早觉得傅寻思路清晰,沉稳可靠。但见状,还是忍不住多瞧了他两眼。 傅寻似无察觉,接过她的GPS,翻看她刚才定下的目标点。 基站在地图上并没有明确显示地标,曲一弦根据玉门关和敦煌多次往返经验,在离大柴旦沙粱最近的公路附近画了一条线,定为基站。 除此之外,她还跟着地形,圈起了形似卧龙的沙粱。 傅寻抬眼,无声询问。 曲一弦会意,解释:“整个沙粱地貌占地好几百公里,他走不出去也正常。万一基站找不到人,就只能用这个笨办法了。” 听着是有点道理。 傅寻问:“沙粱沙丘起伏,最遮挡视野。如果是你,翻过沙粱看到一马平川的沙地,是走是留?” 话落,他抬手扣住曲一弦的后颈,轻转了方向,示意她去看地平线的尽头:“看见什么了?” 海市蜃楼啊…… 光的折射,能在荒漠的尽头形成海市蜃楼。 远看像一片水泽,像一座小镇,也像茂密的森林。荒漠中迷路的人,最易受它蛊惑。 它就像是一个障眼法,能勾出最强大的求生欲,也能催生出漫无边际的绝望。 迷路的人,一旦将它当成救命稻草,直到体力耗尽,也仍走不出这片荒漠。 曲一弦懂傅寻的意思了。 如果基站还算靠谱,绕沙粱几百公里……是真的蠢得没边了。 荀姓游客既然不会待在原地,那肯定也不会待在沙粱里等死。 按失联的时间计算太阳的直射角度,他应该……偏离方向,往北走了。 几乎是曲一弦想通的那刻,傅寻点了点北方:“我们往北走,但笨办法也不能不用,你联系袁野,让后面的大部队在大柴旦沙粱附近再仔细找找。” 7.06 第六章 移动的信号基站在东面,不顺路。 傅寻和保障车的司机商量过后,兵分两路。 保障车只去信号基站,如果路上没找到人,就折回沙粱附近扎营;大G往北,无论有没有线索,天黑前回营。 时区的关系,七月的西北日落时间基本在七点左右。彻底天黑,是在八点以后。 傍晚起了风,风夹着细沙兜面迎来,有碎石落在挡风玻璃上发出窸窣声响。那声音,像是雨天坠落的雨珠,时起时歇。 不一会,肉眼可见的,那些飘不走的细沙在雨刷上堆积起了一层薄薄的风沙,犹如一条细线,逶迤蜿蜒。 风沙在西北的荒漠里很常见,但七月,敦煌已进入暑夏,极少再起沙尘。 可今天这风,有些怪。风里的含沙量像是足足剥掉了整座雅丹土台,一股脑全卷进了风里。 照这风势,后半夜十有八九要起沙尘。 曲一弦想起此刻还不知道在荒漠哪个角落里的游客——没水,迷路,手机电量耗尽,又孤身一人。 黑暗本就容易摧毁人的意志,要是再遇上起沙尘……再坚韧的求生欲都要被荒漠里的风,一道一道地给吹散了。 也不知道他现在后悔了没有? ****** 车行至半路,保障车的司机来了个电话。 傅寻在开车,授意曲一弦帮他按个免提。 司机叫胜子,是青海天行者户外俱乐部的领队。他按GPS导航,赶到了曲一弦定位的信号基站。 “我一路开过来,没看到人。” “附近呢?”傅寻问。 胜子说:“基站附近我也开车找过一遍,没什么发现。” 这消息在傅寻的意料之中。 沙漠救援,最有效的方式就是沿失踪游客留下的规划路线图搜索。即使对方偏离规划航向,后期进入的搜救力量仍够轻松不少。 但这位失踪游客的情况不同,他没有备份过规划路线,甚至连进入荒漠也是一时兴起,毫无准备。 否则也不至于上午进入荒漠,中午就物资耗尽,只能求助了。 除了无迹可寻的难度,玉门关至雅丹魔鬼城的地形复杂,后援搜救力量必须要将搜寻范围扩大至方圆两百公里。 可想而知,这对救援小组来说,是多么大一个挑战了。 没找到人,那就按原计划,胜子返回大柴旦沙粱,寻找适合扎营的露营地先做准备。 大G返航后,就根据坐标汇合。 胜子答应了声,临挂电话前,小意提醒道:“今天天气不好,预报会有大风,我估计后半夜要起沙尘。你们别走太远了,不管有没有找到人,天黑前务必赶回营地,不然容易出事。” 傅寻低声应下:“我知道了。” 越往北走,越荒芜。 起先偶尔还能看见路边围起来的铁丝网,虽圈住的那片地是一块荒地,好歹还算有过人烟。 到后来,别说铁丝网了,连车辙印也拐了个大弯,不见了。 无人区的荒漠,除了蒿草,满目荒凉。 曲一弦看了眼天边越压越低的灰沉天色,听着荒原旷野上起势的风声,再没犹豫:“回营地吧。” ****** 回程的路线和来时不同,隔着雅丹群内的一道深沟,从河谷谷地经过。 这片河谷未干涸前流经的水源是玉门关外的古疏勒河,河水一路向西,最终汇经三垄沙流入罗布泊。 曲一弦的巡洋舰若是没有半道搁浅,搜救路线的第三道站点就是这片谷地,也是她和傅寻约好的,补给坐标的必经点。 前半段的碎石路虽不太好走,但傅寻开车稳,加上车胎又是改装过的MT全地形深沟花纹泥地胎,抓地凶蛮,也不算太颠簸。 等入了河谷谷地,这片水流冲刷集中,地面凝成的纹理如同瞬间抽干的河面,泥沙上一秒还被水流推搡得波澜起伏,下一秒河水干涸,地表被阳光暴晒后干燥驳裂,结成一块块盐壳地。 偏偏地表的那层盐壳酥脆不堪,大G引擎动力足,碾过的路面几乎都被泥地胎刨出一道深深的车辙印,露出盐壳底下松软的细沙。 这种地形,饶是大G,也行进得分外吃力。 天色渐暗,雅丹西侧已不见日光,只昏寐得露出半片被染红的夕阳,彩霞余辉一道一道,把那片镶着金边的地平线染得如九天仙殿。 隔着一道雅丹深沟,不见远方落日的平和。有风势从沟底卷出,飞沙走石。 眼前的天暗得格外迅速,风沙四起,视野可见范围内,黄沙夹着碎石砂砾不断地拍打着车身。 几乎是短短的数十分钟内,沙尘遮天蔽日。 “是真的扬沙了。”曲一弦看向后视镜,身后的世界比前路更凶险可怕。 车尾扬起的细沙被风卷成漩涡,从四面八方猛扑而来。 风声顿起的刹那,大G被猛得推下下沙粱,曲一弦几乎听到盐壳被压碎时发出的碎裂轻响。 同一时间,轮胎陷进沙坑里空转的机动声嗡嗡而起。被车轮刨起的细沙不知疲倦的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车身,发出粒粒轻响。 傅寻依旧镇定,他判断了下此刻的形式,目光落在仪表盘的发动机转速上,没有任何犹豫,松开油门。 油门一松,发动机的转速立刻像被倒抽的陀螺,往后掉了档速。 整个车身随之往后一坠,正要沉入沙坑里,傅寻油门轰踩,一连数下猛加转速,只听引擎的咆哮声恍惚间盖过深沟卷起的那道风声。大G的车头往前一送,如挣开囚笼的猛兽,猛得冲了出去。 冲势太猛,盐壳地的地面被尽数压碎。深埋在盐壳地表下的细沙犹如地狱里伸出的手,困住四个轮子不断往下拖陷。 车身一沉,再试油门,只余四轮空转的机动声呜呜作响。 车陷了。 比这更糟糕的是,他们距离营地还有四十分钟的路程。 变了天后,天色黑得很快。 仅一息之间,裂谷深沟外的夕阳也看不见了,遮天蔽日的黄沙笼笼叠叠,被风推着一波一波迎面撞来。 可见度太低,傅寻亮起大灯:“沙尘刚起,一时半会停不下来。” 这风头刚形成,估计离沙尘暴成熟还要一会。 他压低帽檐,又从后座拎了件运动服外套递给她:“穿上,跟我下车。” 曲一弦立刻会意。 下午在沙粱等巡洋舰下坡时,她闲着没事,仔仔细细地欣赏了一圈大G。 傅寻这辆车除了改装过轮胎,发动机,悬架部件和车灯以外,前后保险杠,侧脚踏板和定风翼都做了大包围,车前加固了绞盘,车尾加装了方便拖车的流氓钩。 这会形势急迫,傅寻应是打算用绞盘自救了。 曲一弦跟下车帮忙,在傅寻身后亦步亦趋跟了一会也没寻着机会,想来想去她能帮的忙大概也就别碍事,自觉撤到安全区。 河谷和戈壁的浅滩里有一处被土堆包夹的避风口,更准确地来说,是一道开裂的窄缝。 外头风沙太大,她穿着傅寻的外套也挡不住荒漠里的风透过单薄的衣料搓进她骨头缝里。更别说那些无孔不入的沙子,她连嘴都没张开过,可齿尖一磨,全是沙子被碾碎的沥沥声。 她眯眼,在唯一的照明只有三米外那辆大G车灯的河谷里,咬牙切齿地又把“诸事不宜”好好地嚼了一遍。 她发誓,完事后一定去买本日历,天天撕着玩! 傅寻将缆绳盘上支点,拖车前的所有准备工作就绪后,他分神看了眼曲一弦,颇觉省心。 她站的位置,既在他的视野范围内,又在绞盘拖车的危险区域外。 半点不添乱。 傅寻收回视线,正欲最后调试绞盘,余光一瞥,瞧见她身后那道开裂的坯土,在摇摇欲坠。 他神色微凝,起初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微微凝神,抬了手电一扫。 顶端的沙土被风馋食,正顺着裂缝不断下滑,待落到裂缝中的天鹅颈时,落式变快,卷带着下方的沙土一并坠下。 他脸色一变,厉声大喝:“躲开!” 可惜,来不及了。 曲一弦对这个指令完全陌生,不知该作何反应。 两束笔直的灯光下,他逆光而行,压根看不清表情。只依稀能够辨认,他目光所指之处,在她的头顶。 曲一弦的反应还算机敏,虽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状况,但下意识双肘护头,尽力往前扑去。 几乎是她扑倒在地的同时,耳边“嗡”的一声轻鸣,满目眩晕里,身后压上的东西沉如磐石,压得她胸腔一窒,险些窒息。 她试探着轻吸了一口气,鼻腔,嘴唇全被沙子堵住了。 她回忆起视野看到的最后一刻,懵了一瞬,终于反应过来—— 靠,小爷被活埋了! 还没等曲一弦从这个前所未有的刺激结论中回神自救,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准确无误地拎住她的后颈,毫无怜惜地将她从土里拎出来。 见土埋得不深,傅寻松了口气,改拎为抱。 手弯刚穿过她两肋,还未借力,曲一弦神色古怪地瞥了他一眼,护在头上的双手紧握住他的小臂。 “嘘!” 傅寻顿住。 曲一弦扑进他怀里,低声且紧张:“有东西,勾住我的脚了……” 8.07 第七章 “活的?”傅寻问。 曲一弦努力感受了下:“死的。” 没热气,没呼吸,没脉搏,除了困住她的脚踝,没有任何动静。 傅寻眉梢微挑:“不是蛇?” 曲一弦迟疑了几秒,缓缓摇头:“不是。” 前两年带地质勘测队进沙漠时,她遇到过一回。 被咬的是队里刚毕业没多久的女生,事发时,曲一弦正在后备厢清点物资。从听到尖叫,到蛇鳞从她脚踝扫过也就短短数秒,她却印象格外深刻。 记忆中,蛇鳞湿漉冰凉,蛇身并不光滑,甚至有夹着沙粒的干燥粗糙感。猛得从脚踝扫过,尖锐,湿滑,还带了点刺痛。 和眼下勾住她脚踝的,不是同一种东西。 傅寻悄无声息地蹲下来,隔着一层手套,他的手落在曲一弦的后腰上,往怀里一带,倾身要探。 她膝盖以下全埋在土里,因不清楚底下是个什么东西,一直没敢轻举妄动。 此时见状,忍不住说:“你打算赤手空拳对付它?要不还是去拿点工具吧,什么扳手啊,瑞士军刀的,好歹还有点……”杀伤力。 话没说完,被傅寻打断:“在什么位置?” 曲一弦听出他有点不耐烦,觉得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没好气地回答:“腿长一米八,你看着抓吧。” 傅寻被她拿话一噎,瞥了她一眼:“你的身高四舍五入也就一米六九,另外那三寸是长我腿上了?” 曲一弦纳了闷了。 他怎么知道她身高四舍五入正好一米六九! 这人的眼神是刀子做的吧,这么毒。 “没时间了。”傅寻拧开手电,往沙土里照了照。 土层埋得不深。 隐患反而是悬在两人头顶欲坠不坠的土台子,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是下一次塌方。 天黑得越来越快,隔着一道深沟的雅丹群外连最后一丝亮光也没了,黑漆漆的。 风从深沟内旋起,通过矮道,风势抖快,渐渐有似龙吟的风声涌出。本就纷扬的风沙吃急,遮天蔽日,犹陷鬼殿。 顷刻间,就从黄昏过渡到了深夜。 傅寻没再迟疑,垂眸和曲一弦对视一眼,说:“机灵点。” 像提点,也像是警告。 曲一弦还没尝出味来,见他俯身,手速如电,径直探入土层之中,准确地扣住了她的脚踝。 她屏息,敛声。 虚晃的手电光下,他手腕一翻,随即一拧一扣,轻而易举地就把勾在曲一弦脚上的玩意从土里揪了出来。 是一个军绿色的双肩包。 估计埋在土里有段时间了,起初在手电光下还有些辩不出颜色,等抖落了覆在表层的细沙,这才看清。 看清后,就有些尴尬了。 曲一弦面子挂不住,讪讪的。 亏她以为遇上了什么凶险的东西,哪知道会是个双肩包。 她觉得傅寻不止是来收拾她的阎王,还是地府出来的小鬼,专克她的……不然哪能一天之内,就在他的面前,把面子里子丢得一个不剩? 等等…… 双肩包。 曲一弦忽的反应过来,走失的游客身上,不就背着一个军绿色的双肩包吗! 她下意识抬眼,去看傅寻。 车灯下,沙粒被风吹扬起,在半空中急转。即使隔着段距离,也能看清,那些风起则扬风停则落的细沙盘旋着,跌跌撞撞地扑向车身。 他背光而立,沉默又内敛。 无端的,曲一弦躁动的心绪一平,她拎过那个双肩包,说:“先拖车。” 然后再想怎么办。 ****** 这事有点大,曲一弦犹豫不决,迟迟做不了决定。 双肩包里,除了个人物品,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证件。显然,它在被丢弃前,经过了深思熟虑的处理。 曲一弦猜测,是游客体力耗尽,不得已之下减轻负重。 那他极有可能,没有走远。 但另一边,是诡异恶劣的天气和仿佛能吞噬一切生机的复杂地形。 留下来,太危险。 她回头瞥了眼正在遥控操控绞盘的傅寻,抓抓头,给袁野打电话。 袁野刚要联系曲一弦,瞥见来电显示,美滋滋地接起:“曲爷,你说我两是不是心有灵犀啊,我刚准备给你打电话。” “袁野。” 袁野一听曲一弦绷起的语气,下意识挺直了背脊坐端正:“你说,我听着。” “我有件事要跟许三确认。”曲一弦说:“我可能发现他遗弃的双肩包了。” 袁野依稀只能听一半,断断续续的全是争先恐后涌进听筒的风声,他心里“咯噔”一声,有股不详的预感:“曲爷,你是不是遇上沙尘了?” 他原本正要提醒曲一弦,甘肃大风,敦煌后半夜肯定要起沙尘,让她自己斟酌是退是守。听她那头的风声,风势恐怕只大不小。 “遇上了。”曲一弦抿唇,交代:“四十分钟后,你让许三给我来个电话,就说我有事找他。” 袁野有些哆嗦。 他曲爷说话的语气太过镇定,就跟做了什么决定似的。 他思索几秒,说:“这样吧,我亲自带他来一趟,反正也费不了多少功夫。” 曲一弦想了想,也好。 她不好意思拉着傅寻出生入死,但袁野欠着她小命呢,使唤起来比较没有心理负担。 挂断电话,曲一弦迈步回了车旁。 她看着正在摘手套的傅寻,往车门上一倚,笑了笑:“接下来的路,我开吧。” 傅寻转身。 车内透出来的光,把她的眉眼勾勒得如远川山黛。 其实她长得很漂亮。 她的漂亮带了点攻击性,笑和不笑完全是两种气质。 尤其,她站在风沙中,眉梢轻挑,眼尾挂着慵懒笑意时,有种睥睨苍生的野性和桀骜。 那是种让人移不开目光的张扬,像浴火出鞘的剑,锋芒毕露。 ****** 曲一弦对这一片的地形很熟悉,光线的强弱明暗对她好像并没有影响。 她避开容易勾陷的松软沙坑,通常以刁钻的角度绕过粱亘,从狭窄的车道中通过。 傅寻特意留意了下她的起速和刹停。 她多以点刹来控制车速,轮胎不慎陷入沙丘时,也不盲目点加油门,松紧并济,很快就披着满身风沙从古河河谷驶出。 营地扎在沙粱往西五十公里的雅丹群外,地势开阔,干燥背风。 车回营地时,胜子已经搭起了帐篷,正在加固螺丝。 曲一弦停车时,有意雪耻。 车身在空地上划出一道车辙印,倒着停进营地里,正好和途乐一左一右,将帐篷保护在两车中心。 熄火下车前,她忍不住多摸了几把方向盘,毫不吝啬的夸奖道:“有钱真好啊。” 傅寻下车,先看营地。 胜子野外露营的经验不少,营地选址自然不会出纰漏,只是出于谨慎,他还是仔细地检查了一遍。 曲一弦闲着没事做,帮胜子一趟趟地从保障车里搬物资进帐篷。 傅寻回来时,就听帐篷里曲一弦跟胜子说:“我今晚不睡这。” 他掀开帐篷的布帘进去。 胜子多抱了一床睡袋和地垫,见傅寻进来忙不迭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他。 傅寻顿了会,才问:“那你睡哪?” “袁野晚些会过来。”曲一弦微抬下巴,指了指她放在角落里的双肩包:“这不,有些事还得确认下。” 傅寻不收房租,她住不住于他都没损害,只示意胜子把睡袋放在角落,先准备晚餐。 往常两人扎营时,搭上锅炉,煮些主食或面汤。 今晚风沙太大,别说起不了锅炉,就是东西煮熟了,风一吹——跟撒孜然一样往锅里倒上一盆黄沙。你是吃还是不吃? 只能将就将就,吃碗泡面了。 曲一弦只早晨就着羊肉粉汤吃了个花卷,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本以为将就就是吃干粮……结果人家的将就,比她风餐露宿时吃得要好多了。 单是泡面,就配了一颗卤蛋和一根火腿肠,别说还分配三枪鱼罐头和新鲜水果…… 曲一弦光是闻着味就很想问傅寻:“老板,你还缺挂件不?”洗衣洒扫,看家护院就没她不会的,性价比特别高! 解决温饱后,曲一弦半点不浪费时间,开始为下一次进入古河河谷的雅丹群做准备。 她不打没准备的仗,也不做无谓的牺牲。 古河河谷的雅丹群有多凶险,她刚从那里出来,自然知道。 一边是随时有陷车风险的酥脆盐壳地,一边是被水流侵蚀出来的深沟,想在这样的地形里找人,几乎是寸步难行。 而且,袁野那辆车今年六月刚买的,好像还没装绞盘。 一旦陷车,麻烦。 她盘膝坐在垫子上,烦闷到眉心打结。 胜子洗漱回来,见傅寻在看书,三个人里也就曲一弦看上去无所事事,便主动搭话:“姑娘,你一个人就敢进沙漠啊?” 曲一弦太久没听人叫自己“姑娘”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胜子是在和她说话,点点头:“这里我熟。” 胜子却误解了她的意思:“你是当地人?” “不是。”曲一弦说:“我是南江的。” “南江的?”胜子瞅了眼傅寻,一脸的恍然大悟:“傅老板也是南江的。” 他兴致勃勃,张口就问:“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几年前,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你们南江有两个女大学生,毕业旅行进可可西里,结果失踪了一个,至今都没找着。” 9.08 第八章 曲一弦贴着裤缝的手一僵,倏然抬眼,看向胜子。 这还是她今天头一回正眼看他。 后者正踢了人字拖,躺进睡袋里,转头对上她的目光,以为她是对这事感兴趣,继续说道:“当年我还只是个业余的越野爱好者,也没进天行者户外俱乐部。连自驾,都只敢去一些成熟的旅游景区。那新闻,是我在手机推送上看到的。” “据我后来了解,那两个女孩也不是单独进的可可西里,跟着车队,登记过救援。结果进去的第一晚,就出事了。” 三个人,都是半道上认识的,谁也对谁不熟悉。 胜子本意是枯坐着等人也无聊,不如找点话题打发时间。 南江他没去过,谈风土人情这不是自己把天往死了聊?他能记得的也就当年那两个南江来的女孩在可可西里失踪的事。 他神经粗,没发现傅寻和曲一弦都对这个话题讳莫如深,只以为他们虽为南江土著但还没他知道的多。 于是,更热心的科普了。 “你做过攻略就应该知道星辉车队,我们西北环线最有名的车队。一到旅游旺季,都得提前预约。”话落,他叹了口气,嘀咕:“可惜,现在几乎没人记得当年那次事故,就是星辉车队带的线。” 曲一弦笑了:“你们天行者那个俱乐部,也带线?” “我们不带线。”胜子摸了摸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天行者户外俱乐部的领队。” “越野纯粹就是个爱好,现在短视频软件不是很多嘛,平常就做做直播。队里的成员都有养家糊口的工作,也就我偶尔会接点活,多数是保障补给,不沾别的事。” 曲一弦挑眉:“那你为什么这么瞧不上星辉?” 胜子哂笑,有些纳闷这姑娘瞧着漂亮,怎么说话这么犀利。 “你误会了,我不是瞧不上。”胜子眉头拧起,解释:“那女孩失踪的时间挺敏感,六月份正好是可可西里的藏羚羊举族迁徙。救援队进去了好几拨,搜救了整整一个星期,没找着人都打算撤了,家属不放弃,愣是又拖了一个月。” “可想而知当时的救援费用多贵,光是给救援车队的,前前后后就花了几十万。听说那一家为了找这个女孩,倾家荡产,可最后却连尸体都没找着……” “我到现在也纳闷,那女孩失踪,跟车队肯定有直接关系。但当时,没听说遇难者家属去找车队麻烦,关于这个车队的报道也就那么两三篇。陨石那么大的事,掉进水里跟纸片一样,你说奇不奇怪。” 曲一弦胸口闷得厉害,脸上表情也逐渐变得难看。 胜子没察觉她的异样,拿起手机,要翻空间给她看:“我空间一直没删呢,我找给你看看。” 一直沉默旁观的傅寻此时才开口:“你还收得到信号?” 他的声音低沉,跟帐篷外的风声撞在一起,几下就散得一干二净。 曲一弦像刚梦了一场,心头惴惴,大汗淋漓。 江沅的名字烙在她心底,经年累月,已经成了一个疤。 这些年她还在西北,就是不愿意相信江沅已经死了。陡然从一个毫不相关的人嘴里听到这件事的另一面,就像是在一个反复的噩梦里重新坠入悬崖。 傅寻轻描淡写的一句,她甚至没听清他说了什么。那道声音,却像是底蕴深厚的钟鸣,直直破开她的魇,把她从梦中惊醒。 他这种人放在古代,估计就是传说中备受世人追捧的得道高僧。 曲一弦忍不住瞧了他一眼。 心中暗忖:“就是长得不够慈悲。” ****** 她起身,想出去透透气。 刚掀起帐篷布帘,就见不远处有辆车停了下来,改装过的汽车大灯灯光赤白,穿透风沙,刺得人眼睛生疼。 曲一弦抬手一遮,大怒:“兔崽子,还不快把灯关了!” 隔着风声,曲一弦的声音轻细且模糊,但这并不妨碍袁野远程感受道他家曲爷的愤怒。 他挥手,差使开车的许三:“快快快,把大灯关了。小心曲爷一个不高兴,把我车灯全给拆了。” 车进营地,袁野先下了车。 见曲一弦在帐篷外等着,一双眼弯得跟狐狸一样:“我多久没这个待遇了。” 曲一弦瞥了他一眼,冷笑:“我出来透气的。” 袁野:“……” 他眉眼一耷,也不想理曲一弦了,转身招呼许三:“赶紧跟哥进来。” 帐篷里一下子挤进两个人,再宽敞的空间也显得有些逼仄。 袁野进来后,先找傅寻。 第一眼看到的是睡在门口已经罩了睡袋的胜子——这小伙子平时的伙食应该挺好,小臂粗实,肥头大耳,一瞧就是西北养出来的汉子。 那就只剩下另一个了。 傅寻仍盘膝坐在防潮垫上,手边是翻阅了一半倒扣在垫子上的书籍。此时,正抬眼,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袁野。 曲一弦进来时,差点以为自己看到了静止画面。 她拎过回来后被她丢在角落的双肩包,盘膝坐回她原先坐过的位置上,招呼两人坐下。 胜子也不好意思再躺下去了……他体积大,占地方。而且一屋子人都坐着,就他躺着,那感觉就跟嫖/娼被围观一样,让他一个大老爷们也怪脸红的。 几人坐定。 袁野伸手,笑容谄媚地望向傅寻:“傅总,久仰久仰。” 傅总? 曲一弦还没来得及奇怪,就见傅寻颔首,轻轻一握,很快松开。 他面色如常,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偏那天生的气场,就是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曲一弦瞥了眼袁野,语气危险:“所以你们两之前,并不认识?” 袁野继续狗腿:“神交,神交已久了。” 曲一弦笑了笑,手暗暗在他腿上拧了一圈,看他忍痛忍得面目扭曲,这才满意地松手,笑眯眯道:“谈正事。” 她把双肩包推到许三面前:“你看看,是不是这个包?” 许三打量了许久才敢点头:“他包里有本游记,书脊的最下角还贴着撕了一半的书号和图书馆名称。” 曲一弦在雅丹群那会就已经翻过这个包了,闻言,心念一动,把包里所有物品全部倒在防潮垫上。 除了那本游记,一个电量耗尽的充电宝,还有洗漱包、指甲钳、分装小药盒、压缩的U型枕和三十二开大小的笔记本。 那时天色太暗,曲一弦不曾留意到包里还有笔记本,翻开看了几页,发现有关这几天的全是琐碎的记账。 傅寻就着她的手看了几页,问袁野:“联系上失踪游客的家属了?” “我出来前,警方刚联系上。”说到这,袁野就来气:“这小子不知是真穷还是图穷游的新鲜,没住过酒店。许三报警后,警方花了不少功夫核实他的身份。” “他姓荀,叫荀海超,籍贯江西,是家中独子。”袁野撞了撞曲一弦,问:“有烟吗,心里躁得慌。” 曲一弦瞥他一眼,摸出烟盒抛给他:“不是戒烟了?” 袁野心情的确不好,抽出根烟敲了敲烟盒,抬眼觑她:“打火机呢?送佛也不知道送到西。” ****** 胜子早在曲一弦扔出那包进口的三五牌香烟时,眼睛就直愣了。 他虽然不带线,但常年在西北环线走动,偶尔接熟客的生意做保障送补给,也和一些车队有接触。 道上有些不成文的口信。 有关曲一弦的更是不少,其中一条就是——“认小曲爷得认烟,整条线上,只有她抽进口的三五烟。” 难怪刚才和袁野打照面的时候,会觉得他眼熟…… 两年前,在阿拉善的越野英雄会上,他还作为天行者户外俱乐部的领队和袁野跑过一场。 要不是家里老婆催得紧,他当年是有机会留下来看曲爷“滚刀锋”的。 这个“刀锋”指的是沙子在风的推动下堆起来的沙山之顶。顶部不似山峰被修饰温润的锥形,而是像刀刃一样垂直于风来的方向。 滚刀锋,需要驾车时侧进沙脊。切入的角度和车速还要根据沙脊的走向和高度不断调整。再凭借车辆的惯性,翻向沙脊的另一侧沙锋。⑴ 整个过程,过快易翻车,过慢易托底,十分考验操纵技术。 当年曲爷在阿拉善的这场“滚刀锋”,艳惊四座。 一夜之间,刷爆了所有越野爱好者的朋友圈。 他隐隐有些激动,但回想片刻之前他在小曲爷面前的口无遮拦,犹如一盆冷水兜头脚下,从里到外,凉至透心。 想得太入神,以至于曲一弦叫了他三遍,他才回了魂。 曲一弦皱眉,重复了一遍:“有打火机吗?借个火。” 胜子待机重启,反应了几秒:“有有有。”话落,忙低下头,殷勤地摸出打火机递给她。 曲一弦接了,抛给袁野,顺口道:“等有信号了,咱两把微信加一下,我看看你空间。” 袁野在旁边插嘴:“有空间的叫秋秋,你有没有文化。” 曲一弦作势要削,吓得袁野赶紧抱了脑袋离她远远的。 身旁的座位刚空出来,转眼又挨过来一个人。 胜子有些害臊,也觉得不合时宜,但一想错过今晚可能就不会有这么合适的机会了,想了想还是说了:“小曲爷,你那个滚刀锋的视频……” “能不能给我看看?” 傅寻抬眼,颇有兴趣地看向她:“什么视频?” 10.09 第九章 曲一弦也有这个疑问。 “你说什么视频?” “滚刀锋。”袁野看不下去,接话道:“他说的应该是前两年你在阿拉善滚刀锋的视频。” “不过她哪有啊,平常日子过得比我还糙。我的朋友圈里好歹还晒晒咖啡蛋糕下午茶,插花看书音乐节的……她除了带线的广告,还只展示三天的朋友圈。” 他拆完台,见胜子满脸可惜,又招招手,贼眉鼠眼的:“不过我有,我可以给你。” 想了想,觉得似乎可以更拉仇恨一些,又补充一句:“还有这位小爷机车越野的比赛视频。” 曲一弦拧眉:“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些视频?” 袁野委屈:“我当年现场直播的时候你还让我拍好看一点,你怎么翻脸不认人。” 是吗? 她一点都不记得了。 不过现在是说这事的时候吗? 她瞪了眼袁野,曲指轻扣了扣桌面:“说正事呢,打什么岔!” 袁野莫名被凶了一顿,跟受气的小媳妇一样委顿在角落里:“行行行,你继续说。” 刚才说到哪了…… 她回忆了片刻,只记起来自己正在琢磨再回一趟雅丹群的事,她思忖了几秒,说:“我猜测荀海超是体力透支,才丢弃双肩包的。” 她指了指此刻被傅寻拿在手里的笔记本:“他的笔记本里有几笔消费记录,净水药片、头灯、荧光棒和求生哨。如果不是器材消耗完毕,就应该是丢弃背包时选择了随身携带。” 傅寻刚才就注意到了,没说是觉得对目前的情况而言,这些数据的参考价值并不大。 他眉峰微耸,补上了她藏着没说的那句话:“你觉得他就在古河河谷的雅丹群里,想回去找他?” 曲一弦还没来得及回答,袁野先怪叫一声:“现在?不行,绝对不行。” “我们车队的搜救力量,包括救援小组全部因为今晚的沙尘退回了敦煌。不是不想救,是这种天气根本没法救。”他跟胜子要了瓶水,边拧开瓶盖边喋喋不休:“古河河谷的雅丹群面积不大,但基本没有车能走的路,十趟有九趟要陷车,剩下那一趟全凭佛主保佑。” 袁野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口才都没这么好过,他竖耳听着刮在帐篷上的流沙声,态度更坚定了:“反正,我不同意。” 曲一弦等他说高兴了,才慢条斯理的,阴恻恻开口:“我什么时候说现在就要去了?” 深夜的沙漠,扬着不知风头在哪的沙尘暴。就目前来看,这风势还半点没有减弱的趋势。 现在进雅丹,就算运气足够好,不陷车,不爆胎。光这能见度也够呛,更别说找一个没有准确定位又体力透支的荀海超。 就是她,也不敢冒这个险。 “明天天亮。”傅寻曲指,食指关节轻抵住眉心,微微侧目,看向曲一弦:“后半夜风势就小了,天亮后虽然天气不算太好,但搜救没什么问题。” “早上九点拔营,你现在……”他一顿,说:“可以排兵布阵了。” 排兵布阵。 曲一弦把这四个字嚼了又嚼,觉得不愧是靠看书打发时间的人,成语用得都比别人大气。 她转头,问袁野:“你还有什么不同的意见吗?” “没有。”袁野摇头摇得特别积极,连看向傅寻的眼神都水汪汪的,无比崇拜。 曲一弦觉得袁野这种眼神她特别熟悉,就跟当初在腾格里沙漠,她滚刀锋回来时,袁野看她的眼神一样。 这小狗腿!见墙就爬! 说他是红杏都是夸他了! 谈完了正事,也该休息了。 曲一弦还琢磨着袁野下午在电话里说要告诉她的有关傅寻的事,等不及要走,见他没半点自觉,拿脚踢了踢:“还杵在这干什么,搭帐篷去啊。” 袁野一脸茫然:“什么帐篷?” 什么帐篷?居然问她什么帐篷! 曲一弦气乐了:“你别告诉我,你就这么两手空空过来了。” 袁野不解:“……有什么问题吗?” 他来之前,给傅寻打过电话。问他缺什么,短什么,他顺道给送过来。 毕竟第一次见面,两手空空的多不好看。 荒漠里不比别的地方,水和一切能用得上的物资才是最珍贵的。 可谁料到傅总这么热情好客,让他什么也不用带,人过来就行了…… 袁野当然没有真的什么都不带了,他还是从自己的粮库里带了足够的口粮,足够的水和足够补给的汽油。 曲一弦怒极反笑,那笑声渗得袁野后颈一凉,直觉自己不知哪又得罪这姑奶奶了,正想挽救。 不料,她已经站了起来,抬步就往外走。 走了两步,又停下来,朝袁野勾勾手指:“你跟我出来。”话落,掀了帐篷的门帘,大步走了出去。 傅寻目送着她的背影离开,唇角勾了勾,对胜子说:“让你先备着的睡袋都备好了?” “去拿来吧。” ****** 曲一弦担心着明天的天气,整夜睡睡醒醒,放心不下。 到后半夜,风势果然小了。 她闭着眼听帐外倒沙子的声音从一盆变成一抔,终于踏实,缩进睡袋沉沉睡去。 第二天天蒙蒙亮时,帐篷里的人已经醒得差不多了。 许三要回敦煌接客人,早在一星期前公司就给他派了单。要不是昨晚风沙大,他还打算连夜赶回去。 袁野出去送他,顺便把放在许三车上的物资都搬上途乐这辆保障车。 早上八点,天气仍不见好转,风虽小了,但漫天的沙尘遮天蔽日,可见度仅在十米左右。 傅寻洗完脸,发梢还湿着,回车里拿东西时,见曲一弦在打电话。 她也不嫌弃大G车身上整晚攒下的沙尘,踩着迎宾踏板,攀着后视镜一个借力,翻身坐上引擎盖。 压根没发现车主就在身后。 曲一弦在协调车队。 她是星辉车队的领队,上头只有一个把揽全局的彭深。环线上的客人,凡是星辉的单子都经她的手派出去。 车队里谁今天有空,谁今天有事,她记得比谁都清楚。 袁野也进荒漠后,两人都没了信号,外头只能再联系一个能顶事的,不然做起事来,不止碍手碍脚的,还跟瞎子聋子一样,消息闭塞。 早上九点,准时拔营,进古河河谷的雅丹群。 曲一弦熟悉路况,打头阵。袁野和胜子压车,跟在大G后面。 沙尘天气下,无论前车还是后车,都小心翼翼。往常只需一个小时就能到的路程,今天花了将近一倍的时间才抵达昨晚曲一弦捡到双肩包的位置。 仅隔一夜,昨日闹塌方的土堆几乎被风馋食得只剩下一个土台的地基。 踏上去的沙面松软,像随时会从地底冒出一只手来,将你拖进深渊。 曲一弦本想来这里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有什么新发现。一夜过去,发现的确挺大的……人家整座雅丹都直接搬家了。 袁野跟在她后头,听这有座土堆被移平了,一惊一乍的:“我只听说过慢慢风化消失啊,昨晚风沙虽大,还没大到这个程度吧?” 曲一弦睨了他一眼,没好气:“难不成被我吃了?” “也不一定全是你吃了。”袁野说:“我最近也在吃土,从月初吃到月末。” 曲一弦懒得理他,折回车旁,敲了敲副驾的车窗。 窗应声而开,傅寻坐在车内,无声地用眼神询问:“什么事?” 求人办事,曲一弦笑得格外真诚:“这路不好开,轮胎需要再放点气。大G太贵了,我下不去手。” 傅寻头一次听见这么清新脱俗的理由,没忍住,笑了:“是吗?” “我怎么觉得你坐引擎盖的时候,挺下得去手的。” 曲一弦:“……”做人果然不能太嚣张,容易遭报应。 贯穿古河河谷雅丹群首尾的只有一条十多年前人为开辟的主路,前几年修路改道后,这条主路也随之被废弃。 这么多年来,极少有人会再走这条地形复杂,地势狭窄还有陷车危险的废弃省道。 人走的少了,这路自然也就荒了。 昨晚一阵风沙,车走的就更艰难了。 十一点时,肆虐了整晚的风沙停了。 风一停,虽还沙尘漫天,但很快,沙尘暴内的可见度逐渐增加。到下午一点,只剩下如雾霾一般雾蒙蒙的天气。 阳光穿透沙尘落在地面上,七月的暑热,又一次重临大地。 下午两点,救援力量全部抵达古河河谷的雅丹群外。 曲一弦指挥车队分三个区域同时展开搜索——仍有地下水水源可以补给的古河河谷中心、以河谷为中心二十公里外的扇形区域以及古河河谷的外围荒漠。 并以圆心逐渐向外的模式,地毯式搜索。如果不出意外,预计将在一天之内完成方圆一百公里范围内的搜索。 最迟天黑前。 生能见人,死能见尸。 ****** 就在搜救进入后期,临近傍晚的午后。 七十二公里外的小土坡上,有沙粒,轻轻的,动了动。 11.10 第十章 天黑之前,曲一弦在距离古河河谷二十公里外的“小绿洲”扎了营。 “小绿洲”不是真的绿洲,它仍属戈壁。但相对贫瘠荒凉的雅丹而言,能长出草来的地皮,沙土稳固,很适合临时歇脚。 扎完营,她闲不住,搭了辆回古河雅丹的车,又呼啦一下出去了。 袁野刚被替换下来,正想进帐篷洗把脸,见傅寻独自一人站在引擎盖大开的大G身前,以为车出了故障,忙殷勤地凑上去。 营地里除了待在帐篷里的救援小组后勤保障部,也就他们两在外面。 袁野索性没压声,还没到跟前先招呼:“傅总。” 傅寻侧目,见是袁野,视线下意识往古河河谷的方向扫了一眼——几辆越野车刚吃足了油,前后排成梯形车队,并驾齐驱,正往雅丹群跑去。 袁野顺着他的目光回头:“那是我曲爷,把我换过来,自己又回去了。” 他关心地看了眼大G:“车怎么了?出什么故障了?” 傅寻顺势转身,倚住车身:“散热。” 正常行驶的情况下,车辆自身有自己的散热系统,没必要这么散热。但谁让傅寻这改装后的大G,动力足,后劲猛,从轮胎到车辆性能都武装到顶尖。 曲一弦今天光是拿大G拖车就拖了五六回,更别提一马当先把古河雅丹群的外围给扫了一圈,水温能不到上限嘛! 他光是站在车头前就觉得热得慌。 但傅寻在这,他又不像小曲爷,对傅寻的来历身份一无所知。真把这位大佬晾在这,别说彭深回头要削他,他自己这关也过不去。 除非傅寻嫌他碍眼。 傅寻看着那几辆越野车在视野里消失不见,低头,从烟盒里敲了根烟,递给袁野:“你们队长呢?” 他问的是彭深,星辉救援队的队长,也是星辉车队真正意义上的领队。 曲一弦和江沅的毕业旅行就是他带的队。 “去开会了。”袁野笑了笑,说:“政府这几年一直扶持民间公益救援队,经常会举办些交流会,培训会。这种要跟上头打交道的事,通常都是彭哥去的。” 彭深在那次搜寻江沅中受过极重的伤,腰背至今不堪重用,更不能久坐开车,带线的事自然也慢慢放下了,专心包揽了救援队的文活。 傅寻知道一二,点点头:“他身体怎么样了?” 袁野没直接回答:“队长今晚的飞机回敦煌,他让我留你一晚,一起聚一聚。” 傅寻来去低调,要不是这次过来在星辉登记了救援,袁野也不会知道他在敦煌,更不会有后面劳烦他给曲一弦送补给的事…… 要是知道曲爷那辆巡洋舰会挂在沙粱上,给他一百次重来的机会,他也不敢给傅寻打这个电话。 傅寻不知道袁野此刻正在心里忏悔,思索了片刻,答应下来:“这边的事忙完,我跟你们一起回敦煌。” 话落,见远处斜阳西落的荒漠里似并行开来两辆车,他抬腕看了眼时间,挑眉:“把人叫回来吧,开饭了。” ****** 车是从敦煌市区来营地送补给的。 整一天,搜救毫无进展。曲一弦扎营后,傅寻预计她今晚是打算冒夜搜救了,顺便让胜子在敦煌定了快餐送进来。 曲一弦没什么胃口,吃完饭,搬了个大马扎,坐在营地的探照灯下画地图。 她将玉门关和沙粱连成一线,又在沙粱的西北方向画了几座雅丹。随即,又用笔,重点圈了圈最后失联点的沙粱以及荀海超丢弃双肩包的古河河谷雅丹。 傅寻路过,停下来瞥了两眼。 曲一弦笔尖下的纸页一暗,被投下的暗影遮了个七七八八,拧眉正欲发作。抬头见是傅寻,翻脸比翻书还快。 她脸上堆了笑,踢了踢身旁的折叠板凳,示意他坐下说话。 傅寻没客气,纹了纹身的手臂从她手里抽过那张手绘地图,看了两眼。 然后,抬眼,看她。 他的每个动作都能够拆分出来,一颦一蹙都透着股讲究。 曲一弦移开眼,重新把地图拿回来搁在膝盖上:“我边画,你边看。” 她在简单的路线图上,做了拆解。 她是第一批进入荒漠,进行搜救的救援力量。从玉门关,西行至沙粱,在预测的路线中发现荀海超最后的失联地点。 这时,她的救援队伍,从一个变成两个,以沙粱失联点为起始点一路向北。 途经古河河谷雅丹群时发现他丢弃的双肩包。而这个位置,也确定为搜救的圆心,搜救范围以它为中心往外扩散一百公里。 她撕下一张白纸,列表备注日期和时间。 昨天下午三点,她发现失联点后,救援队伍从玉门关直接拉到沙粱,搜救近两个小时。 晚上七点,她发现股和雅丹荀海超丢弃的背包。 晚上八时许,因沙尘暴,所有救援队伍被迫退出荒漠,暂停搜救。 第二天一早,九点,以她为代表的四人救援组拔营,前往古河雅丹。 下午两点,共计十二辆救援车辆,二十五人的救援力量在雅丹群外集合。 她落笔飞快,条理也清晰,用斜线覆盖了今天的搜救范围,然后把两张纸推到傅寻面前:“普通人的极限是步行30到50公里,体能好点的70公里,变态才能超过100公里。” 她今天的搜救范围控制在100公里内,完全合理。 可是人呢? 天都黑了,却连影子都没瞧见。 傅寻几乎参与了整个救援的后半程,她怎么排的兵,怎么列的阵,他看得一清二楚,基本挑不出错。 甚至,因为她的经验丰富,起码为荀海超从阎王手里抢回近二十个小时的生存时间。 到这一刻,救援其实已经是后期了。 再拖下去,就是收尸。 曲一弦的烦躁和郁结不解,可想而知。 “车队分成两组,一组六辆车,分上下夜,搜救范围从古河河谷中心位置的五公里外,拉网式搜索。”傅寻抽走她手心里的黑色水笔,在曲一弦画得格外潦草的雅丹标记上往外添了个箭头,标注上数字。 “车队的车辆互有手台,以防万一,每辆车还要各携带一个对讲机和信号弹,确保夜晚搜救时救援队伍之间不失去联系。” “另外……”傅寻深看她一眼。 曲一弦的思路已经被理清,反应迅速:“另外,联系直升机待命,明天天亮立刻起航,参与救援。” 天上有只鹰巡航,比车队能看见的可远多了。 直升机参与搜救的建议曲一弦一开始就和袁野提过,只是当时连荀海超的个人身份信息还未弄清,更别提联系家属了。 直升机救援的费用高昂,起步价四万一小时,在家属未确定支付这笔救援费用前,谁敢承担? 再加上昨晚的沙暴影响,今天空中的可见度还没地面的好。即使动用直升机,也收效甚微,曲一弦这才没提。 不过此时也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缩头缩尾的难免错失最后的救援时机。 袁野凑过来时,正好听到这句,随口问道:“荀海超的家属同意用直升机了?” 曲一弦笑得满不在乎,说:“让救援小组继续做工作啊,实在不行,我们不是还有个傻大款投资方吗,一掷千金。每次花钱买设备,都没见他过问,让他垫上呗。” 袁野听得喉间发紧,默默地瞥了眼曲一弦口中的“傻大款”。 完了完了。 眉头皱起来了,眼神也变凶了,这似笑非笑的,怎么看怎么像是要算账啊! 他觉得小曲爷要完蛋了…… 让傅寻误会他投资的公款去向不明还能解释,这要是触怒这位财神爷,才是吃不了兜着走啊! 袁野咕咚一声咽下口水,脑子里飞快的琢磨着对策——不然,直接点明傅寻的身份好了。 小曲爷八面玲珑的……最好把这事在无人区里就解决了,杀人还方便埋尸呢! 他刚清了声嗓子,傅寻就似有所察觉,悄无声息地递过来一眼。 袁野眨了下眼睛,又眨了眨,默默地闭上了嘴。 他觉得他需要休个假了,什么北极啊南极的……越远越好! ****** 晚上八点,救援继续。 救援到了这步,已经不需要技术含量,全凭和时间争分夺秒。 曲一弦亲自带队,从上半夜巡到下半夜,手电都熬废了两支,眼看着天边泛起鱼肚白,她闭了闭酸涩的眼睛,转头看傅寻:“不然你歇会吧,我下车走走。” 她说完,自顾下了车。 黎明前的荒漠,寂静,温柔。 远处有车辆的车灯把半边天色印得发白,像墨渍褪了色,透出点深蓝的颜色。 曲一弦停下来,咬着烟,拢住打火机的小火焰凑到烟屁股上一撩。 点着后,她深吸几口,又徐徐吐出烟雾。指尖轻弹了弹烟嘴。 烟卷燃出的灰烬还未落地,就被风沙一卷,像黑暗里的萤火虫,扑飞着乘风而去。很快,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抽完一根烟,清醒了些。 回到车上,正打算给自己和傅寻半小时的休息时间。刚放下座椅,就听傅寻叫她:“曲一弦。” 曲一弦转头,哈欠打了一半还没收回去,就听他说:“我们都忽略了一件事。” 短暂的安静后。 傅寻指了指她刚才抽烟时站过的那片土丘:“昨晚起了风沙。” 曲一弦直觉他要接下来要说的话至关重要,竖起耳朵听。 “我们的惯性思维,是这种恶劣天气下,他会找个地方躲避沙尘。天亮后,原地等待救援。”他眼眸微垂,去看她:“连雅丹的土堆都能被一夜移走,我们是不是忘记做最坏的打算了。” 他刚才隔着挡风玻璃看她抽烟,见风卷走灰烬滚进土里,忽然被点醒。 曲一弦的救援方案没有任何错误,安排也很妥当,可为什么一直找不到人?也许是那个人……已经在昨晚的沙暴里,被埋在了沙底呢。 12.11 第十一章 曲一弦没出声。 她静静地看着傅寻。 有星光沿着大G敞开的天窗遛进车里,他的眉宇,鼻峰,被车内设备的显示灯打出暗蓝色的光影,显得那双眼睛,沉静又深邃。 她慢慢消化着傅寻刚才说的那段话。 简单点来说,他的意思是——荀海超也许被昨晚的沙尘暴埋在了雅丹群的荒沙里。 否则怎么解释,这样兴师动众的地毯式搜索也没能找出他半个人影? 她的倦意,顿时烟消云散。 曲一弦坐起身:“回营地,我需要立刻和救援小组开个会。” 回了营地,曲一弦立刻安排袁野通知救援小组的相关人员到大帐篷开会。 袁野是上半夜负责搜救的车队领队,回营后又花了两小时整合各车队的搜索情况,清点损耗,刚睡下没多久。 此时被曲一弦从帐篷里揪出来,半眯着眼,困得连站都站不稳。明明什么都没听清,嘴上嗯嗯哈哈的答应得十分爽快。 曲一弦看得来气,上脚就踢。 她收了力道,左腿扫出,仅脚背踢中袁野的腿膝弯,踢得他膝盖一软,整个人似突然清醒了,这才满意地收回脚,抬手示意他赶紧去叫人。 等转身,见傅寻还站在身后,离她半米的距离,沉默了几秒,轻咳了两声,算是解释:“闹惯了,我平常还是很温和的。” 意外的,傅寻没给她台阶下,勾了勾唇角,说:“你不用解释。” 曲一弦挑眉,直觉他下一句没什么好话。 果不其然。 傅寻说:“会滚刀锋,会玩机车的,我就没见过有温和的。” 曲一弦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反讥:“你对我的认识太浅薄了,我会玩的可不止这两样,等这里的事忙完了,下次跟你比划比划。” 傅寻瞥了眼营地里陆陆续续亮起的照明灯和远处正在和救援小组组长说话的袁野,微微挑眉,似笑非笑:“也好。” 也好? 曲一弦瞥了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 心里毛毛的。 她想:还是得找个机会问问袁野,傅寻到底是什么来头。 ****** 开完会,天刚亮。 大帐篷里的人走了七七八八,就连营帐外,也是车辆一批批离开营地的引擎声。 曲一弦坐在桌前,一口口喝着已经凉透的咖啡解困。 越是这种疲乏的时候,她越想抽烟。 手从后腰的裤袋里摸出烟盒,搓开烟盖却只见烟盒里只留了最后一根香烟,她想了想,放回去,起来离开。 帐外,袁野候在大G旁,和傅寻说话。 凌晨那会,他半梦半醒的,意识不清,却记得曲一弦是和傅寻一块回来的。等后来开会,见傅寻没来,一大早就殷勤地凑过去当传声筒。 “曲爷心情不好,开完会后那表情难看地就跟谁欠了她钱一样……”袁野嘀咕:“不过我都习惯了,这种时候别凑她跟前找不痛快就行,事一翻篇,她比谁都看得开。” 傅寻半蹲着,在检查轮胎。 闻言,头也没抬,问:“谁为难她了?” “这倒没有。”袁野摸了摸耳朵,有些自得:“在西北,谁能给她气受啊。” 他话音一转,解释:“就是开会的时候,有些人不理解,说的话有点戳心窝子。” “原话我忘了,大概是说,他们来救援是希望能把人安全带回去的。不然这事对社会的影响不够积极,太负面了。话里话外,有些埋怨我们车队办事不利,拿了主导权,事情却办得不漂亮。” 傅寻没吭声。 以他对曲一弦的了解,她不像是能在这种嘴仗上吃亏的人。 “曲爷就回怼了,就是有你这种拖后腿的人,正事不积极,推诿责任倒是挺有本事的。车队这么多辆车,这么多个人,为了一个毫不相干自己把自己往死里作的人奔波忙碌,这还不正能量?他们是拿钱了,还是收人好处了,放着自己的钱不挣,这么拼命地配合行动满荒漠找一个为了逃票把自己性命搭上的人。” 袁野回想起曲一弦怒而拍桌子那一幕,小心脏仍旧被帅得忍不住心跳加速:“傅总,你是不知道,星辉做公益救援这么多年,受过多少委屈。” “大家觉得公益嘛,你得免费啊,被救援的大多都理所当然,半点没有给别人添乱浪费社会资源的自觉。像今早那事,更是海了去了。” 傅寻检查完轮胎,起身,开了后备箱收拾工具。 昨天在古河雅丹,大G基本被曲一弦当救援车用,时常就要开箱拿工具。他嫌搬来搬去太麻烦,索性全部搁在后备箱,予取予用。 袁野跟傅寻的尾巴一样,傅寻走到哪他就跟到哪。 见他收拾工具,他呷了呷嘴,感慨:“傅总你对我们曲爷真大方,大G这么给她造着玩。” 他昨天可是亲眼看见傅寻是怎么给曲一弦添的后手,拖车,上绞盘,递工具……都快跟他的地位差不多了。 傅寻侧过头来,看他。 他的眼神惯有压迫感,尤其这么不声不响,就看着人的时候,袁野觉得自己都快喘不上气来了。 他他他说错话了? 也没有啊……这不是事实嘛! 傅寻也没太为难他,看袁野汗毛直立一副快吓昏过去的样子,他难得有兴致,说了句混话:“不给她献殷勤,给糙老爷们?” 袁野:“……啊?” …… 靠!傅总这是心怀不轨啊! ****** 曲一弦撩帐出来时,就见袁野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她疑惑地看了眼傅寻,问:“你跟小孩说什么了?他不经吓。” 她出来是换袁野去跟救援小组对接的,问问直升机派出来了没有。她凌晨那趟发作,帐篷里对接敦煌的姑娘们看她跟看洪水猛兽一样,她就是挑个眉,她们都能倒抽一口冷气。 “没、没什么。”袁野结巴着替傅寻回答:“也就也就……” 也就什么,临时编不出来。 他干脆放弃,别扭地换了个话题:“你找我?” 曲一弦也没刨根问底,回头示意了下大帐篷:“你去问问敦煌那边什么情况了,要不行,我们自己叫直升机了。” 袁野乐得逃离现场,忙不迭应下来。 没等他迈步,曲一弦拎住他后颈把他扯回来,逗他:“你说我们回去后跟投资方建议备架直升机,怎么样?” 袁野脸都绿了,他悄悄瞥了眼傅寻,内心无比煎熬:“不怎么样吧……一架直升机少说也要三千万呢,你当人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啊?” 傅寻都能听出曲一弦语气里的玩笑,见袁野一副快哭了的样子,心想:果然挺不经吓的。 这心理素质,再吓几次,估计就该把他抖出来了。 他右手虚握成拳,抵着唇,轻咳了声,替袁野解围:“你今天还要去吗?” “去。”曲一弦松开袁野:“我闲着也没事,再劳累你一天。” 傅寻抓住了她话里的重点词——一天。 袁野跟他说了那么多,却没一句是说在点子上的。曲一弦的具体的安排,内容和计划,他一个字也没提到,尽在抒发情绪了。 想来,曲一弦也是有了决断,预计在今天就把这事了结了。毕竟拖下去,损耗的不止是物质上的,还有所有救援人员的时间。 时间,和生命一样宝贵。 ****** 车从营地驶出,单枪匹马朝着古河雅丹的外围驶去。 曲一弦在路上跟傅寻大致交代了些今天的安排,搜救自然要继续,哪怕是收尸,也得先找着尸体。 怎么跟家属交代她不管,这事也不归她操心。 而且宣判死亡这事,怎么着也轮不着她。 她坐在副驾,闲着无聊,没话找话:“去年,也是差不多时间,星辉接了一起沙漠走失的救援。随从亲属报的警,公安接到报案后,副局长亲自带着人去沙漠搜救。” “七月的沙漠可不温柔,失踪的地点沙丘多,坡度陡。车辆进不去,只能步行。结果,没能走多远,警方的人就中暑,身体不适,只能返回派出所休整。” “也是这时候,警方想到了星辉,招了我和袁野去开会。我过去一听,你猜那人是怎么失踪的?” 对讲机传来“呲呲”轻响,有临近的车辆在频道内对话。 傅寻方向轻打,翻过沙丘。 他没说自己看过那篇报道,星辉每次的救援任务,大大小小,他都能收到简报,全是彭深传给他的。 他侧目,正要配合地装作不知情。 忽听一声轻响,在车前不远处的荒丘上炸响。随即,有红烟如一丛夜兰,在半空中绽开,维持了数秒。 是信号弹。 上午十点,气温还不算太热。对讲机也全部在线,如果仅是车辆故障或者需要拖车,犯不着投放信号弹。 曲一弦头皮一麻,脸色瞬间沉肃。 同一时间,对讲机“咔”的一声轻响,伴着直升机螺旋桨转动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内响起:“曲爷,荀海超找到了。” 曲一弦赶到时,附近的车辆已经全部列阵在沙丘前。 队里的年轻小伙,有带鸭舌帽的,纷纷脱帽拿在手里。 为了保护现场,他们站得离沙丘有段距离。 曲一弦就在人群的外围,透过间隙,看到了埋在流沙里的荀海超。 他身子被流沙半掩,只露出胸膛以上的部位。蓝色的冲锋衣上堆着被风吹成一道一道如沙浪的细沙,格外醒目。 他的口鼻处,皆有细沙残痕,应当是被沙尘深埋在了土里,又被风轻轻吹开了一角。 饶是曲一弦一直有心理准备,此刻见到这幅画面,心下仍受震荡。 她止步在人群外,调整了下情绪,转头问傅寻:“有火吗?借个火。我给他……点根烟。” 13.12 第十二章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那双漂亮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傅寻,表情镇定。 光从脸上看,看不出她有半点情绪波动。 “你一个跑越野的老江湖,家什装备比搞救援的还齐整,就算不抽烟,也不至于连防风打火机都没准备。”曲一弦顿了顿,再开口时,语气带了丝轻讽:“再不济,打火石总该有吧,我自己打还不成?” 她倒没什么恶意,纯属就是心情糟糕透了。话到嘴边,和顺不了,全是带刺的。 这时候有点脾气也正常,傅寻懒得跟她计较,找了打火机递给她。 曲一弦接过一瞧,还真是户外必备的防风打火机。 她觑了傅寻一眼,边点着烟边问他:“你真不抽烟?” 她对傅寻“不是善茬”的第一印象先入为主,又时时瞥见他左手手臂上的纹身,对他是老江湖的推测深信不疑。 中国的饭桌文化向来离不开烟酒,傅寻要是真不抽烟,还挺颠覆她的想象。 “抽。”傅寻垂眸,看她点烟:“不过很少。” 曲一弦点烟的手势有些特别,她喜欢用火焰最外侧的那层火光轻撩烟嘴,点两次。 第一次控制着火星只烤得烟卷焦黑,燎出烟草香。 第二次点着前,打着圈的让烟嘴受热均匀。 瞧着慢,点着也很快。 她顺手,把打火机塞进后腰的裤袋里。转身前,难得体贴一回,对傅寻说:“不习惯就回车里待着,这种场面你看时觉着新鲜,等午夜梦回就热闹了。” 明明是好心提醒,偏这话听着,有点不是那个滋味。 傅寻这一琢磨,差点笑了。 是挺新鲜的……头一回有个女人,担心他看了尸体,晚上会做噩梦。 曲一弦上前。 不知是谁先叫了声“小曲爷”,围在沙丘前头的人自觉地给她让出一条路来。 她微微颔首,走到离荀海超约一米左右的距离时,停下来,半蹲着,把那根烟插进了流沙里。 此刻的荒漠里,没风。 烟卷燃烧的白烟腾起,又细又淡,笔直往上空扬去。到半道时,那缕白烟袅娉,缓缓散成三缕,像点了三炷香一样,替所有人送他在荒漠的最后一程。 曲一弦起身,四下张望了眼,抬手抽走站得离她最近,年纪也最轻的男人衬衫外口袋里叠得整整齐齐只露出一角的方巾。 方巾的角落绘制着鎏金线条的“星辉救援队”字样,是星辉救援队每位队员都有的除了工作证以外的标识。 她上前,把方巾轻轻地盖在了荀海超的脸上。 无论他生前做了什么,死后都该给他体面和尊重。 做完这些,她踏回沙丘下,问:“谁找到的?” 刚被她抽走方巾的男孩摸了摸鼻子,往前走了一步:“是我。” 曲一弦对他有印象,今年年初时刚招进队里的队员,还不满二十。高三辍学后就去考了驾照,从去年申请进入车队参加救援,直到上个月刚过考核。 她招手,示意他到一边说话。 远近都有人,她余光扫了眼,见傅寻就倚着大G而站,私心觉得傅寻无故被她扯进来,也该跟着听听。 于是,脚尖一转,往傅寻那走去。 到了跟前,按程序,是要先给傅寻介绍。话刚开了头,她搔了搔耳鬓,问男孩:“你叫李什么则?” 男孩抬眼看了看她,脸色涨红:“我叫沈青海。” 曲一弦一个字都没蒙对,也不见尴尬,反而比沈青海还自在,给傅寻介绍:“我队里年纪最小的队员。” 傅寻颔首,只分了个眼神,瞥上一眼。 “荀海超就是他发现的,打了信号弹。”曲一弦铺垫完前因,开始追问细节。 比如—— “怎么发现的?” “发现时,死者就是这样?” “现场呢,除了你还有谁,谁是第二个过来的?” …… 沈青海听到第一个问题,本就涨红的脸色红得更诡异了,他支支吾吾的,回答:“我埋地雷时,发现的。” “埋地雷”是越野术语,这里的“地雷”指的是排泄物,而需要释放排泄物时,就叫“埋地雷”。 难怪脸红成这样,果然还是年轻啊。 沈青海说完这句令他难以启齿的话后,镇定了不少,回忆片刻后,说:“当时居高临下,先是看见了人脸……” 他一顿,瞥了眼曲一弦后,继续道:“等反应过来后,因为不是很懂规矩,不敢轻举妄动,提上裤子先去叫人了。和我同车的是茂哥,我们两先下的沙丘,确认了底下躺着的是我们要找的人,就立刻发信号弹了。” “当时发现时,他就是这样,埋在沙地里,刚被风吹开。” 曲一弦了解了大概,挥挥手让他离开,等着警方过来,做完笔录再走。 沈青海一走,她下意识去摸烟。摸了个空才想起烟没了,顿时意兴阑珊。 傅寻车上有烟,但他没给曲一弦。 无论她在西北多身名显赫,在他的眼里,曲一弦仍是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没有任何贬义,单指性别。 他不想纵容她抽烟,哪怕她抽烟时风情万种。 “接下来的事,不是你能插手的。”傅寻往后,倚住车门。视线落下来,看了她一眼:“你等着公安取完证,进一步调查出结果,也算这事有了个交代。” 曲一弦脚尖划拉着细沙,闻言,和他对视了一眼:“你对我们救援的流程,挺熟悉的啊?” “车队里除了跑敦煌线的,还有川藏线,新疆线。星辉不止是沙漠救援,还有雪山救援,就是自驾陷车了也归我们管。这么多年过来,没找到的,遇难的,数不胜数。”她掀了掀眼皮,似笑非笑:“每个都崩溃沮丧自责,忙得过来嘛我?” 她的语气慵懒,透着些玩世不恭的桀骜。 做救援,并不单纯只是救,也有救不了的时候。就是把自己搭进去,也不是没有的事。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做救援,就要有收尸的准备。不止替别人收尸,也可能是替并肩作战的队友,甚至是自己。 她只是可惜,他遇难时才二十五岁,正是人生另一幕戏开场的时候。如果他能平安回到他的城市,他会有一份体面的工作,有美满的婚姻,人生也许会有不如意,但不至于连这些可能性都没有。 就因为他的一念之差,葬身在荒漠之中,至死也没到雅丹魔鬼城。 ****** 回营地的路上,曲一弦情绪不高。 闷坐了半晌,似想起什么,问傅寻:“你接下来什么安排?” 傅寻眉心一跳,觉得这句话特别耳熟——上一回她这么问时,生生改了他的路线,搭他的车进荒漠找人。 果然。 她下一句又把他安排上了:“我得回敦煌一趟,你正好也休整下。住宿我帮你解决,酒店三星以上,堪比迪拜的七星酒店。” 傅寻忍了忍,没忍住:“你对七星酒店,是不是有误解,嗯?” 当然,三小时后他就知道了,对七星酒店有误解的,是他。 14.13 第十三章 袁野收到消息,提前拔营。 他手脚麻利,留在营地的又大多是车队的人,三两下就把帐篷拆了个七七八八。 剩下的,装车的装车,扫尾的扫尾,一切井然有序。 曲一弦回到营地时,袁野已经收拾好了,就在路边等她。 见没她什么事,曲一弦连车都没下,手肘挎在车窗上,等袁野过来。 有风徐徐,把她鬓间未勾至耳后的那缕发丝吹得直搔她的下巴。她眯眼,在越发炙热的阳光下,打量着眼前这片临时驻扎过二十五人的营地——除了地面有被扫平的痕迹,没残余任何生活垃圾。 她满意地伸出手,摸了摸袁野的狗头。 袁野冷不丁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摸头,臊得耳根都红了,捋着头发,满脸抗议:“我的发际线都是被你给捋秃的!” “捋秃了,小爷就给你买顶假发,又不是负责不起。”她坏心眼的,又摸了一把。眼看着袁野就快炸毛了,她招手,示意:“快上车。” 袁野不敢。 他做贼一样,悄悄地觑了眼傅寻。 他这动作虽然隐蔽,但曲一弦时刻留意着他的变化,自然发现了。 她循着袁野的目光看向傅寻,微微的,挑了下眉。 袁野这两天的变化,她不是没感觉。 只是时机不合适,曲一弦找不到机会去问他。 此刻心里一酸,拈醋道:“你什么时候这么讲礼貌了?让你上车就上车!”放完话,她转头,笑眯眯地:“傅先生又不是什么小气的人,是吧?” 傅寻勾了勾唇,回了句:“我是不小气,但我挺记仇的。” 曲一弦深看了他一眼,没什么所谓:“那就全记我账上,债多不愁。” ****** 回程敦煌,照例是曲一弦负责带路。 不用找人自然不必再走能把人的肺都颠出来的戈壁沙丘,曲一弦给傅寻指了条最近的小道,只要翻过前面那座沙丘,很快就能驶上国道。 等上了柏油路,车身平稳。 曲一弦开窗伸了个懒腰,松泛松泛这两日被颠散了的筋骨。 袁野在后座,默默提醒:“曲爷,开着空调呢。” “我知道。”她借着后视镜睨了袁野一眼,说:“手太长,不开窗我怎么伸展得开?” 行行行,您老说什么都有道理。 袁野闭上嘴,把外套往脸上一盖,眼见不见为净。 他这么一打岔,倒是让曲一弦想起一件事来,要不说灵感这东西玄妙呢。 她拨弄着吹风口的风叶,问傅寻:“你晚上有空的话,一起吃个饭?”她侧身,指了指后座在闹脾气的小朋友,“我和袁野请你。” 话落,想起今晚还要给彭深接风洗尘,又补充一句:“还有一位我的朋友。” 傅寻思索了几秒,答:“我今晚有约了。” 也不算骗她,他先答应的袁野。 曲一弦闻言,顿觉可惜。 她原本的算盘是,难得和袁野平摊一次,顺便把他请了,不过多一张嘴而已。人情既了,宾主尽欢啊。 不料,他有约了。 她斜了傅寻一眼,问:“约哪了?沙洲夜市?” 沙洲夜市就跟每个旅游城市的“古街”“老街”“美食一条街”一样,吸引外地游客。 倒不是完全否定它,只是对曲一弦这种在当地待久了的人而言,沙洲夜市多少有点针对游客的商业性质。 “不是。”傅寻否认。 怕她多问,他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去年那次沙漠救援你还没讲完。” 去年?沙漠救援? “哦……”曲一弦想起来,“那人是跟着朋友进沙漠抓蝎子失踪的。” 荀海超的救援失败对她不是完全没有影响,想到时隔一年,两人几乎一样的结局,她就有些意兴阑珊。 “这人说起来有些可怜,他是从西川去三工乡投奔亲戚的。七月十号跟朋友进北沙窝抓蝎子,原计划是隔日凌晨五点返回。但到了约定时间,人没回。一车人在约定地点又等了三小时,直到天亮也没见他踪影,就先回来了。” “和荀海超的情况相似,迷路,没有水粮,期间一直和家属有通话。到中午一点时,电话再也无法打通,彻底失联。” “家属在失联后才报警,警方当天下午两点组织了一个小队进沙漠搜救。车辆进不去,靠徒步,没多久就有警方中暑,被迫返回。星辉接到失联人员的信息,参与搜救已经是十二号的事了。” “我当时和袁野正在那个救援队的据点,参与了全程。车队出动了五辆越野车,联合公安共十六人,比这次的规模还小些。但去年,有确切的失联地点,我们从他在沙漠下车的位置开始往方圆二十公里范围内搜救。” “下午五点,沙漠依旧高温不退。救援一直持续到当晚凌晨,连露营搭帐篷的时间都没有,困了就在车上闭会眼,醒了继续。” 她拧开瓶盖,喝了口水。再开口时,嗓音微哑:“连续找了十多个小时,没找到人。就跟揉进沙漠里的一粒沙一样……” “十三号,车队又投入了十辆越野和六辆沙地摩托车。所有救援队员,尽量减少干粮的负重,随身携带防暑药品和矿泉水,联合所有警力四十多人,分四组,划定搜索片区,确保无一遗漏。” “那天下午四点,救援队一半人快废了的情况下……找到尸体了,缺水死的。” 曲一弦压回瓶盖旋上,没什么情绪地补了句总结:“人总是小看自然的力量,高估自己。只有等出了事,才知道追悔莫及。” 她转身,越过座椅椅背看了眼后座蒙头大睡的袁野,说:“去年那次救援,他就差点死在沙漠里。” “不过没什么好同情的。”她话音一转,嫌弃道:“进沙漠救援还带盒装泡面的,他不走趟鬼门关,不合理。” 一直竖着耳朵的袁野一听,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尽知道揭他短! 他本来还想给曲一弦提个醒,这下有脾气了!还提什么提,不提!!! ****** 中午十二点,进入敦煌市区。 大G在市区主干道绕反弹琵琶的飞天像大圆盘半圈,从第二个路口驶出,直行八百米以后,终于到了目的地。 曲一弦引着傅寻从居民住宅区的小路抄进去,直接抵达酒店的停车场。 停好车,她拍醒后半程真的睡着了的袁野,领着傅寻和胜子去大堂开房,办入住手续。 到酒店门口,她特意停了停,抬手指向头顶上方那块巍峨壮观的揽客招牌,示意傅寻抬头去看。 那块招牌高约六米,目测有三层楼高,宽约十米,约三户门店大小。左右盘镶彩灯灯带,因天亮没开,灯管泛黄发旧,显得有些灰扑扑的。 招牌的右下角P了个迪拜七星酒店的外观,海面换成了沙漠,游艇P成了骆驼。沿着驼队行走的足迹,分别在沙漠两旁标注了敦煌的著名景点——莫高窟、鸣沙山、敦煌雅丹、阳关、玉门关以及雷音寺。 而立牌的正中心,竖列了六个大字——敦煌七星酒店。 傅寻的脸色,瞬间就黑了。 袁野被曲一弦叫下车那刻起,内心就极度的忐忑不安。他知道,傅寻每回来敦煌,住的都是城区最金碧辉煌的敦煌大酒店。 倒不是娇气摆阔,没酒店在外露营时,傅寻打个地铺也能睡。只是习惯了在有条件的情况下,追求点生活品质。 他误以为傅寻脸色难看,是不愿意住在明显档次稍低的三星酒店。也担心傅寻误会他们慢待,解释道:“曲爷是这家酒店的常客,带线时都住这里。如果客人没有特别要求或者没有提前预定酒店,基本都是来这里。” 到这时曲一弦要是还看不出袁野对傅寻的态度有古怪,她也不用混了。 她就是故意的,轻飘飘的一句怼出去:“怎么?我能住的,他住不得?” 袁野:“……”妈的,这小祖宗。 傅寻面色稍整,也不解释,抬步迈了进去。 曲一弦慢吞吞的,落后傅寻和胜子几步,等着和袁野并肩了,瞪了他一眼,压低了声,小声道:“小兔崽子,你瞒了我多少事?” 袁野挠头,眼神一会上瞟,一会下瞄的就是不和她对视。 曲一弦见问不出什么来,脚跟一抬,特别不客气地用力碾了碾他脚尖,直听到他“嘶嘶”的倒抽冷气声,才松开脚,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急,等开了房,有的是时间慢慢审问。 ****** 西北环线,景点大多分散,旅游时间又通常安排在一周左右。 为了赶行程,几乎每天都要换一座城市,换一家酒店。一些名气不大的酒店、宾馆就会给带线的师傅行个方便,免收住宿费。 当然,也不是完全免费——带线的师傅要经常为酒店带来客源。 这种资源互换,是不成文的。通常推杯交盏,嬉笑谈话间,就称兄道弟地达成了这种默契。 曲一弦的车队并不排斥这种合作,酒店给她行方便,她给客人行方便。只是带个话,选择权和决定权全在客人手上,她绝不影响干涉。 而且相应的,通过她预定的酒店,住宿费起码减免一半。她不吃回扣,也不贪钱。 她手下的车队亦是如此。 谁不遵守规则,见钱眼开犯了戒,逐出车队绝无下次。 行走江湖,人不止要有江湖气,还要有侠气。 ****** 曲一弦记了账,等着傅寻和胜子登记入住信息。这会功夫,她弯腰,逗着酒店景观台上养在水族箱里的大乌龟。 傅寻接过门卡和身份证,转身一瞧。隔着水族箱,她的眉眼漫不经心得一如在西安初见时——她隔着橱窗,低着头,在挑糖画。 许是看得太专注,曲一弦抬起头,“办好了?” 傅寻回过神,扬了扬手里的门卡:“7207。” “巧了。”她吹了声口哨,不怎么正经地挑了挑眉:“住我隔壁。” 傅寻慢条斯理的,接住了她的调侃:“嗯,想做什么都挺方便。” 曲一弦:“……”想揍人。 她面色不虞,转身在前面带路:“我带你们上去。” 一路领到房间门前,不早不晚,她恰好打了个哈欠:“我先去补个觉,你们自便。”想了想,不是很放心,又补充:“想玩好玩的,吃好吃的可以叫上袁野,让他给你当地陪。注意……”安全。 后面两个字她及时咽了回去。 她觉得,傅寻上街……危险的只可能是人民群众。 谁让他长得好看呢! 她刷卡,揿下门把手,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后。 傅寻的手机跟掐着点似的,嗡声震动。 他收回视线,看向手机。 袁野:晚上七点,摘星楼三楼包厢,曲音阁。 ****** 同一时间。 曲一弦的手机里也收到了一条袁野发来的短信——晚上七点,摘星楼三楼包厢,曲音阁。 15.14 第十四章 曲一弦嗤了声, 手一松,手机落在床上。 她光着脚,趿了酒店免费提供的布艺拖鞋,先去开空调。 等房间渐渐漫上了丝丝凉意, 她垫着被子合衣躺下,摸到落在床头的手机,给袁野回了条短信:“给我拿套换洗的衣服, 交给前台送上来。” 袁野算中产阶级的富二代,祖籍西宁。父母赶上了国家扶持开发西部的好时候,给他攒下不少家产。 曲一弦刚认识他那会,袁野就跟小暴发户没什么两样。胡天造地地跟着彭深玩越野,搞探险,钱是边撒边用的。 后来, 也是袁野倒霉, 命里注定有她这个劫数。被曲一弦收拾服帖后, 想通了, 收心了,踏踏实实地跟着她带线做救援。 袁家二老见儿子幡然醒悟,一高兴, 给袁野在敦煌买了套房, 供他平时落脚。 曲一弦算沾光, 旺季带线时住酒店, 到淡季就给袁野交房租, 租一间客房过冬。 那客房, 一年到头也就她一个租客。 隔壁开了淋浴,隔着一堵墙,水流声清晰可闻。 她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沉沉睡去。 ****** 这一觉,曲一弦睡得很沉。 她梦见了江沅。 那是江沅失踪后的第三天,江沅的父母和她的父亲从南江匆匆赶来。不顾高反的危险,第一时间抵达了营地。 她刚跟着救援队回营,还没来得及说话,她的父亲当着所有人的面,不由分说先给了她一巴掌。 曲一弦一夜未睡,被这一巴掌打得头眼发昏,站都站不稳。 营地里一片静默。 有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也有知道情况事不关己的。 她站在那,心凉得像是被冰川洞穿,呼呼地拉着风。 那场事故里,没有谁能心平气和地听她解释完始末。 江沅的父母怪她弄丢了江沅。 她的父亲,怪她无事生非,惹了人命官司,累他来善后。 而江沅,站在离雪山金顶寸步远的地方,回头看她。她眉眼娇俏,笑眯眯地问:“一弦,这就是金顶吗?” 她摘下挂在脖颈上的相机,递给曲一弦:“你快帮我拍一张。” 她上前,接过相机,等着她摆好姿势,按下快门。 低头查看相片时,相机里却不见站在金顶旁的江沅,只有一张曲一弦这几年看了无数遍无数遍她拍的那张雪山照片。 她下意识抬头,见江沅还笑盈盈站在原地,伸手想去拉她:“江沅,你跟我回家好不好?我带你回家。” 江沅皱了皱鼻子,有些困扰:“一弦,我也想回家,可是你得先找到我啊。” “我一个人,不认识路,回不去。” 她似不高兴了,蹦跳着往雪山金顶上走。 曲一弦看着她留下的那串脚印,刚上前一步,眼前的瑰丽壮景在顷刻间粉碎。她脚下一空,直直坠入深不见底的深渊里。 这个深渊没有尽头,她始终下坠着,渐渐渐渐地被拖进睡梦的最深处。 曲一弦醒来时,头疼欲裂。 房间门铃一声声响着,跟不知疲倦一样,吵得人不得安宁。 她起初以为是隔壁的敲门声,遮着眼睛不为所动。细听之下,隐约听到了夹在门铃声中的“小曲爷”。 她坐起身,看了眼已经熬到电池底线的手机。 十八点二十一分。 她捏着眉心,终于反应过来——是酒店前台来给她送换洗的衣服。 ****** 洗完澡,曲一弦用干毛巾拢着湿发出来,找吹风机。 不料,翻箱倒柜找遍了所有地方,也没见着吹风机的踪影。 酒店常有吹风机故障,客房服务人员就从其他空房拿来应急的习惯,她一个白住的……实在不好意思在这个点去叫客房服务。 她寻思了片刻,突然想起隔壁住着的傅寻。 也不知道他去赴约了没有? 避免跑空,曲一弦用房间里的内线电话拨了一下隔壁的房间号,嘟声后,电话很快被接起。 男人的嗓音,低低的。几分沙哑,几分磁性。 曲一弦忍不住吹了声口哨:“是我。” …… “给我开个门?我来借下吹风机。” 挂断电话,曲一弦抽走房卡,带上手机,去隔壁敲门。 提前打过招呼,傅寻没故意晾着她,门刚响了一声,他就拉着门把替她开了门。 他的房间采光极好,临近街道的玻璃窗半开。有阳光斜射在金属窗柩上,在天花板上折射出大片彩色的光晕。 傅寻就站在这片仿佛不真实的光晕里,低着头,眉目疏淡地看着她。 这个场景不期然就和曲一弦脑中的某个画面,渐渐重合。 她被眼前的大片光晕刺了眼,恍惚间回到了几年前的延安,黄河壶口。 暑期正是旅游热。 她是自由行,时间松散,不紧不慢到壶口时,正好下午三点。观景观至天黑,临时决定投宿。 沿河只有一家宾馆,她的运气不好,所有房间都被旅行团提前订走,只留下男女混住的六人间大通铺还有席位。 只能将就一晚。 领了钥匙,她先去放行李。 宾馆破旧,四围式的楼房楼梯拥挤,走道狭窄,还没有电梯。 她拎着行李到五楼,无头苍蝇一样在走道里兜了半圈后终于找到了房间。 锁是传统的公牛锁,她对着孔转了半天,除了听到锁兜里锁芯的咔哒声,就是打不开门。 正急得冒汗,门从里面先打开了。 傅寻站在门口,和今天如出一辙的,低着头,眉目疏淡地看着她这位不速之客。 他身后是架在黄河水面上的彩虹,大片的光晕笼罩着他,把他的面目模糊得只余下一道残影。 曲一弦有些意外,也有种谜底揭晓的轻松感。甚至,对着傅寻这张好看的脸,她还生出了一点他乡遇故知的亲近感。 多巧啊,两个南江人,在壶口宾馆的上下铺睡了一晚,又在敦煌遇到了。 这缘分,要不是她自己遇上,谁说她都不信。 但眼下,又有一个难题。 她不确定傅寻对她是否还有印象,毕竟重新认识的这几天,他丝毫没有表现出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就连情难自禁的问句“我们是不是见过”都没有…… 不是完全没印象,就是不想相认啊。 又不是艳遇,有什么好记得的…… 这么一想,好像也没什么好纠结的。 她觉得自己吧,特别体贴。 傅寻不提,她也当没这回事。要是热脸贴上去,他来两句“是你啊”“好巧”那还算功德圆满,要是回一句“不记得了”……心窝子都能被戳得千疮百孔。 傅寻见她站在门口不进来,轻挑眉,视线下落,目光在她已经擦得半干的头发上打了个转:“不是要借吹风机?” 他退开半步,让出路来:“还不进来?” 曲一弦摸了摸鼻子,迈进去:“那我就不客气了。” 吹干头发,离赴约的时间也差不多了,曲一弦收拾了吹风机的收口线,没话找话问傅寻:“这个点了,你还不去赴约?等过了八点,鸣沙山景点关闭,游客可全涌回城区里。” “正要走。”傅寻拿上车钥匙,问:“你去哪,要不要我捎你一程?” “不用。”曲一弦从后腰的裤袋里摸出把车钥匙,在他眼前晃了晃:“我不止一辆车。” ****** 曲一弦在敦煌还停了辆机车,是前两年在阿拉善英雄会上得的战利品。她平时宝贝得很,不轻易开出来。 时间还早,她琢磨着先去买盒烟,再去摘星楼。 和傅寻在大堂分道扬镳,她步履轻快,沿着街面过了条马路,穿进小巷。 一排平房住宅里,曲一弦在打头那间不起眼的小超市前停下来,掀了帘子进去。 小超市的老板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男人,正躺在躺椅上,玩游戏。 听见动静,掀了掀眼皮,客套的招呼话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颇拘谨地站起来,点头哈腰:“曲爷,您回来了。” 曲一弦瞥了他一眼:“来了,过来买条烟。” 她抽了两张整钱压在柜台上,见他拖着残疾的腿要来开柜台,忙叫住他:“你坐着吧,我自己拿。” 她倾身,手臂绕过柜台开了门,熟门熟路地摸出一条三五,转身就走。 “曲爷。”超市老板叫住她,有些局促:“我还没给你找零。” 曲一弦回头看了眼货架,顺手拿了一小盒巧克力:“不用找了。”话落,她已经掀开帘子走了出去,再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 晚上七点,曲一弦踩着点到了曲音阁在摘星楼三楼的包厢。 彭深和袁野已经到了一会,正喝着茶。 见曲一弦进来,彭深招招手,示意她随便找个空位坐下:“正想让袁野去催一声,看你是不是还睡着。” 他亲自替她斟了杯茶,目光落在她手里拿着的烟,随口道:“你又去那买烟了?” “嗯。”曲一弦不想多提,含糊应了声,视线瞟到彭深身旁那席空位上喝了一半的茶杯,奇怪道:“还有客人?” 她话音刚落,包厢内的暗门被推开,傅寻洗完手走出来。修长笔挺的身影被灯光打在墙面上,落下了一个朦胧的侧影。 他含着烟,半明半昧的烟头在他唇边闪烁了下,衬得那双眼黑如深墨。 他几步走回桌前,拉开椅子坐下。那根烟被他猛吸了一口,随之碾熄在烟灰缸里。 他抬眼,隔着唇边吐出的白烟,微微眯了眯眼。 曲一弦不敢置信地睁大眼。 靠! 不是说有约了? 她转头,狠狠瞪了左手边试图装死的袁野一眼。再抬眼时,表情尽敛,只眼尾微微上挑,透出几分挑衅。 只有熟知她脾气的人才知道,她越是粉饰云淡风轻,就越是暴怒。 果然。 她一笑,语带嘲讽,声含隐怒:“傅寻,你这样戏耍我,挺没意思的。” 她上了脾气,连彭深的面子也不给,起身踢开椅子,转身要走。 人还没迈出包厢,就听身后傅寻嗓音低沉,淡声道:“我是应邀来相看的。” 彭深&袁野:“???” 撒谎的人,面不改色,把锅甩给彭深:“不信,你问他。” 16.15 第十五章 曲一弦坐了回去。 她撕开烟盒的包装, 取了包烟扔给彭深,看也没看傅寻,问:“他谁啊?” 彭深倒没把曲一弦那点脾气放在眼里, 点了根烟, 斥道:“没大没小, 你这个横脾气, 全是袁野给惯的。” 他弹了弹烟灰,打发袁野去叫服务员上菜。 等袁野出去, 包厢门又重新关上, 彭深才点了点烟灰缸, 说:“傅先生是星辉救援队的创始人, 也是星辉唯一的投资方。” 星辉有投资方这事, 在救援队内部不是秘密。 只是投资方低调, 退居幕后,彭深对此也是守口如瓶, 没人知道这个投资方到底是谁。 曲一弦乍一听到这个词,没能立刻回过神来。 她抬眼,看向坐在她对面的傅寻。 他低着头,在玩手机, 事不关己的姿态似被谈论的人并不是他一样。 曲一弦的视线从他低垂的眉眼落到他下颌的线条上。 他的侧脸很精致, 饶是此刻她那么看不惯他,都不得不承认, 傅寻的下颌线是真的好看。像用美术刀一棱一角切割的, 从下巴到耳根, 整段线条流畅内敛,像艺术品,还是千金难求的那一种。 曲一弦晃了晃面前的茶杯,专注到连茶水溢出来沾湿她的手指都未察觉。 难怪彭深要支走袁野,以她刚才那副多待一秒就能把饭桌掀了的架势,要是知道这屋里四个人,只有她被蒙在鼓里,指不定要找袁野撒气。 她不气。 她为什么要生气? 刚才暴怒,是为傅寻耍她。 现在不一样了,光是傅寻这个新身份,她就能适应一阵。 她笑了笑,眉间戾气尽消,让人分辨不出喜怒地举了举杯:“那真是失敬了。”话落,仰头喝尽茶杯里仅剩的那半口水。 彭深松了口气,正欲缓和气氛。听的一声噔杯子的脆响,曲一弦又冷了眉眼,声音像坠入冰窟刚被捞起来一样,冷气未化:“那他说的相看是什么意思?” …… 彭深有些为难。 他猜不透傅寻是怎么想的,生怕说错话会升级两人的矛盾。一个是多年的朋友,一个是得力的左膀右臂,得罪谁他都吃不了兜着走。 他清了清嗓子,和颜悦色地又给曲一弦添了杯水:“这事说来怪我……我本意是引荐你与傅先生认识,但用词不当,引起误会,该罚。该罚!” 这个理由太浅薄,彭深连自己都说服不了,更何况曲一弦? 他料定曲一弦不会善罢甘休,干脆没给她说话的机会,装作刚想起的样子,说:“我不提你估计也不记得,你跟傅先生的渊源可不比和我相识的晚。” 曲一弦这才有了点兴趣,微微挑眉,看向彭深。 黄河壶口遇见那次,纯粹只是两个过路的旅客,根本算不得什么交集。除此之外,她是真不记得她和傅寻之间还有堪称交集的时候。 彭深掐了烟,先反问:“你从南江回来,决定留在西北那会,跟我打听过一个人——索南达杰保护站的志愿者,你还记得吧?” 曲一弦摆弄茶杯的惬意姿态顿时僵住,她浑身紧绷,像锋芒尽敛,只等再次出鞘的利剑般,目光直直落在傅寻身上。 彭深不会无缘无故地提起这件事,这个档口提出来,傻子也知道和傅寻有关。 那是江沅失踪当晚,曲一弦拨出的最后一通救援电话。 索南达杰自然保护站是可可西里五个保护站中成立最早,也是当时离他们营地最近的保护站。 那里原本是曲一弦寄予全部希望的地方。 可除了那通电话记录,索南达杰保护站就像可可西里令人向往的神殿,遥远得高不可攀。 以至于后来漫长的时光里,江沅成为了她的心结,而索南达杰保护站,成了烫在她心结上的疤,至今烙在心底。 曲一弦重返西北后,跟彭深打听过,当晚接到她求助电话的那位志愿者是谁。 彭深替她要来了当时在索南达杰自然保护站服务的所有成员名单,她记得很清楚,里面并没有傅寻。 她想不通傅寻和这事之间的联系,有些急躁:“记得。” 彭深又点了根烟,呼吸吐纳间,隔着烟雾微抬了下巴,指向傅寻:“接你电话的,就是傅先生。” 曲一弦脑中空白了一瞬,她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语气里失了惯有的淡定:“怎么可能?你当时给我的志愿者名单里,没有他。” 她的反应在彭深的意料之外。 在彭深看来,能让一个女人惦记从未谋面过的男人,不是受过恩惠,就是仇恨入骨。 曲一弦和傅寻的情况怎么看都不像是第二种…… 现在看来,好像……也不是第一种。 彭深有些糊涂,斟酌片刻,仍旧如实说道:“那批名单,是当时还在保护站的志愿名单,不包括他。” 他没留意曲一弦渐渐变得难看的脸色,仍一心想补上傅寻刚刚随口扯出来的那句窟窿,继续道:“我也是前段时间刚知道傅先生四年前在索南达杰保护站当过志愿者,不然哪能惦记着当面介绍你们认识。” 曲一弦垂下眼睛,盯着那杯已经没了热气的茶水。 短暂的惊愕过后是堵闷在胸口的焦躁,她掌心的热气仿佛被包厢内的空调丝丝缕缕抽走,冰凉一片。 那晚曲一弦从索南达杰保护站得到的承诺是——立刻派车过来看看。 他甚至在电话里详细地问了前因后果和江沅离开前的反常,问了他们穿越可可西里的路线以及江沅和车辆的具体特征。 可直到曲一弦都放弃寻找江沅了,她也没能看到索南达杰保护站的志愿者。 过去了四年,她当初想要质问的心已经随着自己做救援,渐渐地淡了。 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她不该记恨这么久的。 就算当晚傅寻派了车过来,估计结局也是一样。她的江沅,并不会因为索南达杰保护站伸出援手,就能回来了。 人要学会感恩…… …… 感恩个屁! 心理建设失败,曲一弦就跟按了弹簧的小跳蛙,片刻也坐不住了。 她觉得包厢里的空气逼仄,还混着她讨厌的发霉味,抠得她喉咙一阵发紧。彭深的关切和傅寻的注视都让她心里的阴暗一丝一点不受控制地往外泄露,逼得她喘不过气来。 这地没法待了! 她又一次,踢了椅子,夹着烟,头也不回地走了。 到门口时,袁野正好叫完菜回来在外头调戏女服务员,见门猛得一下拉开,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就看见曲一弦跟个点燃的炮弹一样,看都不看他一眼,几下就消失在了消防通道口。 袁野瞧了瞧房门大敞的包厢,又看了看早已没了他曲爷身影的通道口,纳闷地问:“她刚才出来时,是看见我了吧?” 他这么大一个人杵在门口,曲一弦能看不见? “不是……她凭什么这么目中无人的就走了啊?”这特么比揍他一顿还可怕啊!还不如直接削他呢……起码他死得踏实啊! ****** 小超市。 曲一弦去而复返,把王坤吓得不清。 他托着一条瘸腿,又是搬凳子又是端茶递水的,生怕怠慢。 曲一弦也不吭声,烟点了一根又一根,直把这狭小的小超市点的烟雾缭绕的总算开了口:“饭吃了?” “没。”王坤说完,醒悟过来,这小祖宗是饿了。 他从柜子底下翻出个小本:“你嫂子应该下班了,我让她路上多买些菜,给你做一桌。” 曲一弦瞥他一眼,弯腰从货架上拿了桶方便面,三两下撕了包装:“别麻烦我嫂子了,我吃这个。” 她心情不好,也懒得顾忌别人的心情,边撕调料包边说:“你看着一个破超市,每天能有多少生意。成天玩游戏看小说的,就不知道多做点家务?我嫂子白天上班,晚上回来还要伺候你,你不心疼我心疼。” “王土申,你小心哪天我把嫂子的墙角给撬了,你就孤独终老去吧。” 王坤没敢回嘴,站在那被曲一弦训得灰头土脸的,瞧着可怜兮兮的。 曲一弦心一软,没再继续往下说,起身去倒水。 她刚站起身,就有人掀了门帘,走进来。 曲一弦提着水壶抬起眼,一下愣住了:“你怎么来了?” 傅寻看了眼她手里拎着的水壶和泡面,哑声道:“找你。” 没给曲一弦说话的机会,他微侧了侧身,“追你过来时,车在巷子里蹭了,你来搭把手。” 曲一弦狐疑地瞥了他一眼,但还是放下水壶,跟他出去。 巷子里都是十几年前的旧楼房,拥在一处,挤得巷道狭窄。 仅隔了一条马路,外头是金碧辉煌,车水马龙,里头却暗得只有巷子口的尽头才有一盏照明灯。 曲一弦跟了几步,直犯嘀咕:“你车搁哪蹭了?”这破地方,大G还能开进来蹭了,他傅寻也算本事。 走在前面的人却忽然停下来。 他转过身,整个人笼在巷道的黑暗里,一声不吭地盯着她。 曲一弦被他这么看了几秒,反应过来:“你他妈又诓我!” 她翻了个白眼,转身要走。这一步迈出去,被傅寻扣住手腕直接逼到了墙角里。 他个子高挑,居高临下的姿势彻底遮住了光。 她的眼前,除了傅寻挨得极近的那张脸,再看不到任何。 在这之前,曲一弦只觉得傅寻挺高的,但对他的身高并没有具体的概念。可刚才,他站在小超市里,头顶几乎挨着了天花板,高得王土申那个小超市几乎装不下他。 这会把她困在角落,身高对比下,她终于能估算出个大概——傅寻没有一米九也有一米八五,不能再矮了! 她对自己身陷困境,却还有心情估算他身高的乐观感慨不已……能当领导的人心理素质就是好啊…… 17.16 第十六章 “接到你电话那天……”傅寻突然开口:“是我在保护站, 站的最后一班岗。” 他很少解释。 旁人对他是否存在误会, 他也从未在意过。 从摘星楼追到这, 是趋于本能。 曲一弦似笑了笑:“你跟我解释这个做什么?” 她的语气,有轻蔑, 也有不屑。 “你没欠我什么,也没对不起我的地方。我发脾气,单纯是心情不好。” ……才怪。 她就是怪他! 怪他撒谎,怪他装好人, 怪他连让人失望还要事先伪装。 她唇角微耷,眉心轻拢,眼神又黑又沉。 傅寻知道, 她是口是心非。 来的路上, 他想好的那些措辞,在曲一弦拒绝谈话的态度下也没了说出口的必要。 她并不在意他口中的真相, 也压根没想听什么解释。 否则,以她的性格,当时在包厢里就能拎住他的衣领质问。而不是露出那种让人看着有些心酸的表情, 摔门而去。 曲一弦和他认识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样。 她的嚣张跋扈, 自己能兜得住。所以,她所有的情绪都是外露的, 她不怕你看穿她的想法,也不怕捅了窟窿。 你可以对她示好, 也可以看不惯她, 就跟所有人在她眼里都像石头一样, 没有分别。 说好听点,这叫个性。 说难听的,就叫油盐不进。 但这种用盔甲武装自己的人,通常都有致命的软肋,碰不得,提不得。 意识到这点,傅寻立刻放松下来。 他目光沉静,盯着她看了一会,才说:“我明天一早的飞机回南江。” 曲一弦斜了他一眼:“跟我说这个干什么?”她一点都不关心。 等等…… 她正色:“宝不寻了?” “知道在哪了,就不着急了。”傅寻松了她的手腕,人却没退开,仍旧保持着把她逼进墙角的姿势,又俯低了些:“你听着,这句话我就说一遍。” 他眉目疏懒,来时的那点急躁全没了。 “四年了,就算人死了……下场雨,刮阵风,尸骨也该重见天日了。”他从上衣的内口袋,抽出张名片递给她:“你知道为什么你找了这么多年都没任何线索?” 巷角的灯光太暗,曲一弦只看到名片上镀的一层彩膜。 她接过来,看不清上面镌刻金线的名字和简介。她抬眼,眼里的野心蓬勃毫不遮掩地暴露在他面前:“还请傅先生指教。” 她一字一顿,尤其“指教”二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说是咬牙切齿也不为过。 她不信任傅寻。 不像彭深,他对傅寻,是敬服,是绝无二话的尊敬和服从,几乎盲目。 傅寻没直接回答。 他思索了几秒,转头看向来时的小超市。细看时,能看到门口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影,佝偻着背,一动不动地立在照明灯光的死角里。 有点像影子,也有点像鬼魂。 傅寻从发现有人一直盯着,到发现那道视线在哪,前后花了三分钟。 他猜测,是刚才站在超市柜台后面的那个男人。 曲一弦循着他的视线看去,仔细分辨了两眼,才发现那是王坤。 她从今晚得知傅寻就是当初在索南达杰保护站的志愿者后,对他就抱有十分的敌意,何止不友好,简直像打击阶级敌人,不遗余力。 “隔得那么远,你还怕他听去不成?” “我是对他感兴趣。”傅寻回头,也不在意她的态度不好,说:“古往今来,做交易都讲究银货两讫。我不缺钱,我们彼此交换对方感兴趣的信息,你觉得?” 曲一弦听到那句“我不缺钱”,越发觉得傅寻碍眼。 怎么有人长了一张好看的脸,说的话却这么欠揍呢? 她撇了撇嘴,不太愿意配合:“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糊弄我?” 傅寻笑了:“如果你不满意,我给你张支票,数字你随便填。” 曲一弦这才认真打量他,见他不像是在开玩笑,终于认真起来:“你想知道什么?” “你想到什么说什么。”傅寻点了根烟,问她:“你要吗?” 曲一弦没心情要,她斟酌了片刻。 傅寻既然是星辉的投资方,也就有权利去调动星辉历年的人事变动资料。 王坤的事,他要是想知道,她不是唯一的途径。 想明白这点,她吸了口气,说:“王坤是被我开除的,开除的经历并不光彩,你真的想听?” 傅寻微眯起眼,笑了笑:“想听。” “他以前,是袁野那个位置,差不多算副领队。退下来以前,四姑娘山的救援他是大功臣,救出了十几个大学生。”说完好的,她开始说坏的:“但王坤耳根子软,做人有些不着调。前两年带线的时候,客人央求王坤把车借给他开,借了都没半小时,就出车祸了。” 曲一弦的声音压得低,语气却极重:“那客人没驾照,车祸后下身截瘫,他老婆带了一车的亲戚过来,压着王坤的脑袋要他赔偿。” “他违反车队规定在先,这事没人能替他扛。除了倾家荡产外,还赔进去一条腿。连这家超市,都是队长接济给他开的。他也为这事,一蹶不振,每天混吃等死,没个人样。” 说完,她挑眉:“你问这些干什么?” 傅寻吐了口烟,不知道落在哪处的目光忽然转过来,看着她:“想多了解了解你。” 曲一弦:“……”你这人有病? 当然,这句话在她嘴边绕了几圈,最终还是被咽了回去。 傅寻这人就是有本事让人有求于他,无论什么境地下,他都没有潦倒狼狈的时候。曲一弦就是讨厌他,都得一边讨厌着,还一边当佛爷给供着。 你说都是人,都踩着同一片土地,呼吸同一片空气,怎么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就这么大呢? 她膈应得慌,又不得不心平气和地问:“是不是该你说了?” “你找错方向了。”他把烟碾熄,低着头,声音有些哑:“我研究过你的救援路线。” 曲一弦冷笑。 她觉得自己又被糊弄了,而且这次还是自己上赶着跳进坑里的。 傅寻知道她在想什么,沉吟片刻,说:“江沅那次救援,直升机的救援费用全是我出的。” “曲一弦。”他伸手,扣着她的后颈,拉近。 刚抽过烟,傅寻身上还有未散的烟草味。 曲一弦仍在消化着他刚才在不经意间抛出的这个深水炸弹,全然忘记了反抗。 他俯低了脸,鼻尖近到几乎碰上她的。 这么近的距离,他的声音低得像是立体环绕的低音音响,盘旋在她耳边:“我这里,也许有你想要的东西。” ****** 傅寻走后。 曲一弦在巷子里站了片刻,跟没事人一样,回超市吃泡面。 王坤看她吸溜面条吸溜得那么香,没忍住,自己也泡了一杯。不过他心疼钱,只舍得泡个袋装的。 吃上面后,王坤问:“那人谁啊?” 曲一弦没答。 她刚在傅寻面前揭了王坤的事,心里多少有点过意不去,不欲再把傅寻扯进来,又从货架里挑了个卤蛋加进面里:“怎么,你担心我啊?” 她用叉子拌了拌,把卤蛋切成两半,分了一半给王坤:“你在门口守着我那画面,我看着挺感动的。” 王坤被她说得脸红,傻笑了两声:“也没有……” 曲一弦笑了笑,慢条斯理道:“没有啊?那我岂不是白感动了。” 她挑起一叉面唆进嘴里,不等咽下,说:“那不行,卤蛋得算你的,我不给钱。” 王坤的脸,一下就垮了。 曲一弦这回是真的笑了,她想了想,觉得自己做人还真是挺恶劣的。 ****** 回了酒店,曲一弦先给袁野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两三声,那边才磨磨唧唧地接起来。 袁野“喂”了声,小心翼翼的:“……曲爷啊?” 曲一弦一听就来气:“一百五十斤的膘是白长的?声音还没我大。” 袁野撇嘴,好端端的提他辛辛苦苦长的肉做什么。 他中气不足,语气仍旧虚弱:“这不是担惊受怕了一晚,底虚么。” 曲一弦冷笑一声:“你也知道对不住我啊!” 袁野哼哼了两声,解释:“傅总不让我告诉的啊,每次我想悄悄告密,他就给我吃眼刀子。” 曲一弦:“你还挺委屈?” “那可不。”袁野听她语气稍缓,知道她是不打算秋后算账了,立马鲜活起来:“你跟傅总今晚都怎么了,你前脚走,他后脚追。一桌子的菜,就我跟队长解决,浪费了一半。” 曲一弦眉心微抽,觉得袁野还是欠揍。处境刚好点,就想着探听八卦。 她一沉默,袁野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干笑两声,问:“曲爷你大晚上的找我,什么事?” “明天跟我进沙粱修车。”曲一弦说。 她不提,袁野差点忘了曲一弦的车还搁在荒漠里,连声应道:“行行行,我明天早上过去接你……诶,好像不行啊。” 曲一弦眼一眯,还没发作呢,袁野说:“傅总明天一大早的飞机。” 哦,他是说过。 “所以呢。”曲一弦问。 “傅总让我去送他。”袁野说:“他说他还要回来,大G先停星辉的车库里。”话落,他话音一转,突然变得暧昧:“喔……傅总还交代了句,要是你开,就把车钥匙给你。” 曲一弦:“……”这话她没法接。 袁野还在那边笑嘻嘻的:“曲爷,你说我两搭档这么多年,都那么熟了,有事你不好瞒着我的呀。” 曲一弦被调侃得恼羞成怒,冷哼一声:“一口一个傅总,你他妈是他小秘吧。” 袁野被吼得一懵,挪开手机,看了眼屏幕——电话已经被挂断了,页面正从通话结束跳转到屏幕首页。 他挠了挠头,格外委屈。 他曲爷,是大姨妈来了吧,这么凶! 18.17 第十七章 第二天天刚亮,曲一弦就醒了。 她躺着没动, 先竖耳听了听隔壁的动静。 昨晚她挂了袁野的电话没多久, 胜子就加了她的微信。 曲一弦本来不想理,手机都已经扔在枕边了, 临到睡前又捡回来,通过了胜子的好友请求。 胜子的微信号叫天行者户外俱乐部领队李胜,头像应该是刚换的, 是他站在大G和途乐之间的全身照。 曲一弦闲得慌, 特意点开了头像大图, 放大背景,研究他是在哪拍的——像是在315的国道上,又像是在南八仙的雅丹群里。 估计还是在315国道上的可能性更大些, 如果不是她半道“劫”车, 傅寻昨天已经穿过水上雅丹继续往下走了。 她指尖一滑, 正要退出微信。 提示音一响, 胜子给她发了个表情:微笑。 曲一弦觉得胜子可能长了个七十年代的脑袋, 他当现在还是互联网刚发展那个阶段, 问好还得用微笑的表情? 她没回。 过了一会,胜子又小心翼翼发了个老年表情包——一把玫瑰花。 曲一弦彻底翻了个白眼, 恶狠狠敲了个“?”过去。 胜子见她终于回了,很开心:“小曲爷,我听说你明天要进沙粱修车?” 曲一弦懒得打字, 又发了个问号。 胜子说:“事情说起来有点长。” “傅老板和我签了七天的合约, 酬金是一开始就全额付清的。今晚傅老板通知我, 他明天回南江,但我和他的合约还有三天未履行。傅老板是个好人,他提前结束我的工作,让我回家了。” 曲一弦等了半天,等到这段话,抽了抽唇角,敷衍了句:“那恭喜啊。” 胜子又发了个老年表情包,这次是两个高脚杯在玫瑰花背景下相碰的动图。 他说了声“谢谢”,又道:“但我觉得这酬劳拿得太像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有些不踏实。所以,我在傅老板的建议下,决定接下来的三天都配合你的工作。” 曲一弦:“……” 关她屁事? 她委婉表示:“不需要,钱你要是用得不踏实,我可以帮你用。” 在“钱”字上,大家脑子都比较拎得清,胜子几乎是立刻就回了句:“小曲爷说笑了,傅老板会这么指示,也是有原因的。” “我会修车。” 不早说! 曲一弦翻了个白眼,说:“那明天我搭你的车回沙粱。” 胜子回:“好。” 曲一弦又问:“傅寻是不是要管你食宿?” 胜子:“傅老板结过账了。” 曲一弦一时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了…… 她磨蹭了一会,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他明天几点走?” 胜子:“七点,袁野会送他去机场。”想了想,他又特别贴心地补充了一句:“曲爷你要去送机的话,我们可以下午再出发。” 曲一弦腹诽:“他是没长腿啊,要我送?” “那我们八点出发。” 胜子没意见。 他发了个花花绿绿的旋转型艺术字体的表情包,跟她道了声晚安。 曲一弦险些把他拉黑。 她忍了忍,说服自己:打人是不对的,暴力无法解决问题。世界是美好的,要学会尊重他人的爱好和审美。 等到终于心平气和了,她拉高被子遮住脸,睡觉! ****** 隔壁动静不小。 不过发出声音的人不是傅寻,是袁野。 房间的隔音不太好,他咋咋呼呼地交代胜子最近要小心她脾气不好的话全被曲一弦听见了。 太一清二楚,她不禁有些怀疑,昨天她吼袁野那句“一口一个傅总,你他妈是他小秘吧”是不是也被傅寻听去了? 听去了也没关系,反正他们最近是见不着了。 她翻个了身,听傅寻提醒:“隔音差,小心她找你秋后算账。” 然后,就没声了。 袁野显然害怕她的雷霆手段,就算出声也压得很低,曲一弦什么也听不见,心里痒得跟有猫爪子在挠一样。 她坐起来。 隔壁的门开了又关。 这次又有声音了,袁野的声音就在门后,故作体贴地给胜子喊话:“我曲爷醒了你记得给她买早饭啊,她喜欢吃巷子对面的牛肉汤,加醋少辣,多撒点葱花。” 胜子闷声回了句:“我知道了。” 隔了一会,他又说:“傅老板,您慢走。” 这次是彻底安静了。 ****** 曲一弦磨磨蹭蹭的,也起来了。 她赶在胜子去买牛肉汤前,叫住他。一并吃了早饭,她坐途乐先去了趟修车店。 工具箱她的巡洋舰里都齐备,只需要买一对减震器换上就行。 有了前几天堵车的经验,曲一弦特意绕了路。进沙粱后,趁天还不算太热,让胜子先修车。 她负责打下手,拿工具。 曲一弦带车队,常年和车打交道。胜子是不是真的有本事,等一上手她就能看出来。 她观察了一阵,问:“你平时就做直播?一年挣多少啊。” 胜子分神,回:“也没几个钱,我没什么名气,粉丝就那么一千来个。主要还是靠做领队,补贴下家用。” 曲一弦戴了顶鸭舌帽,扣着墨镜,脖子上栓着的四角围巾拉到墨镜之下,几乎挡住了整张脸。 胜子从车底钻出来,冷不丁瞧到曲一弦这装扮,吓了一跳。 曲一弦给他递了瓶水,自己也拉下围巾补充水分。 “我跟你打听下。”曲一弦回头:“傅寻什么来头你知不知道?” 胜子挠了挠头,笑了:“你跟傅老板这么熟,还需要问我么?” 曲一弦冷眼:“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这么熟了?” 他两只眼睛都看到了! 不过这话他不敢说,他喝了口水,沾了汽油的手脏兮兮的,握得矿泉水瓶上留下一道手指印。 曲一弦给他递了张纸巾:“凑合着先擦下,等会再洗手。” 胜子受宠若惊,接过来揉成一团蹭了下手心:“我一开保障车的,都没跟傅老板同车说过话。他平时话也少,都是大老爷们,跟我能有什么共同话题?” “好歹住一个帐篷住了四天,你就什么都没有感觉?”曲一弦又问。 “感觉”两个字不知道戳到胜子那条神经了,他忽然觉得自己开窍了——一个女人向他打听另一个男人,除了看上了,还能有什么原因? 他一下乐了,说:“傅老板人挺好的。” 结束模板化的开场白后,胜子努力回忆了回忆:“正式开拔是合约的第二天,第一天我用来买补给,给车做大保健了。这些算前期准备,理应是算在合约外的。但这趟时间紧,从我赶到汇合起,就收钱了。” 他没给人做过感情咨询,有些不知从哪说起,索性想到什么说什么:“傅老板应该还没女朋友,有也感情不好。” 曲一弦问:“怎么说?” 她这么关心,胜子越发觉得自己想得没错。 他脸上笑眯眯,满脸慈祥:“我谈恋爱时,一天二十四小时,恨不得有二十五小时黏在她身上。傅老板几乎不和任何人联系,也没见他回过短信。我有次看到过他的手机,手机屏幕上干干净净,别说约炮软件了,连个正常的社交软件都没有。” 正常的社交软件? 见曲一弦似不解,胜子解释:“就微信,企鹅,淘宝,微博……什么都没有。” “可能学历高的人,爱好也跟我这种粗人不一样。我平时都靠刷刷短视频软件,玩手游打发时间。他闲了,检查车辆有没有故障,或者看看书,如果架了锅炉就折腾顿好吃的。要不是现在有保护野生动物的政策,我都怕他拿出弓箭去打猎,过得太不像生活在信息时代的人了。” 这个曲一弦倒有点印象,她搭傅寻车那晚,傅寻在帐篷里看书来着。 不过她当时没留意,只记得那本书书页泛旧,是明黄色的。 曲一弦:“他看得什么书你知道吗?” “什么文物的……”胜子含糊道:“我路过的时候瞄到过,书页里面有文物的照片。不过我不大研究这个,看不懂。” 傅寻昨晚在她耳边说“我这里,也许有你想要的东西”时,她的不以为意,是真的没往心上去。 她知道傅寻是星辉救援队的创始人,是最大的投资方。救援队那些设备,基本都是花他每年拨到公账上的钱买的。 除此之外,她只知道傅寻在四年前的索南达杰自然保护站当过志愿者。有深厚的户外经验,和救援能力。 别的,没人告诉她,她也一无所知。 本是出于好奇,想多知道些傅寻的底细。可胜子口中的傅寻,和她已知的傅寻的形象,相差甚远。 文物? 他为什么要看文物? 他当真是来寻宝的? “小曲爷。”胜子突然压低声音:“我最近逛论坛,逛到很多鬼怪异志的帖子。其中就有说,灵魂互换的……” 他发散思维:“你看傅老板,过得就跟以前没有网络的人一样,是不是那个年代穿回来的?他这趟穿越,也不像一般户外探险,没有目的,专往荒漠戈壁上走。我起先以为他是进来找戈壁玉的,荒漠里也就这玩意值钱。现在想想,不像。” 曲一弦不信这个,看他说着说着缩成一团,冷笑:“你就这点胆子,还出来领队,当后援保障?” 胜子:“……” 曲一弦不耐烦:“你们这趟穿越的路线图给我一份,我看看。” 胜子回车里,拿了地图给她:“你看,今天我们应该从三垄沙保护站进罗布泊了。罗布泊的传说你听过没有?” 当然听过。 带线时遇到的客人,大多对西北这片从未踏足过的神秘地方充满好奇。她们爱听领队说些奇闻异事,越是恐怖灵异,无法解释的越喜欢。 曲一弦不止会说听来的,还能编些没有的。 秋天说完段子,连冷气都省得开了。 胜子完全忘记了自己拉大媒的初衷,越说越觉得傅老板这人神秘玄乎,默默打了个冷噤。甚至想着,要不是曲一弦的出现,他可能这会深入罗布泊腹地,不知是个什么造化了。 曲一弦看完地图,还回去。 她仰头看了眼阳光。 这个点,傅寻那个航班应该在南江落地了。 她钻回胜子的车里,给袁野打电话。 袁野正坐在大G的驾驶座里自拍,发朋友圈。反正他朋友圈里没有傅寻,装逼也不怕被正主发现了尴尬。 正美滋滋回评论,接到了曲一弦的电话。 他对着后视镜露出八颗牙的假笑,心情颇好地叫了一声:“曲爷。” 曲一弦单刀直入道:“傅寻本职是什么行业的?” 袁野对傅寻的了解也不多,只隐约知道个大概:“我不太清楚,听队长说傅寻家里是做生意的,生意做得还挺大。” “哦……对,你可以百度搜一下傅衍。傅寻的傅,敷衍的衍。” “听说那是他弟弟,亲的。” “曲爷,你问这个干什么?” 曲一弦看了眼没有任何信号的手机信号栏,踩刹车,点引擎:“关你屁事。” 袁野又一次被打击,委屈得眉头都打结了。 他对着电话,毫不留情地骂道:“你这个过河拆桥的渣女!渣女!” 他愤愤地挂了电话,觉得真爽! 妈的,有生之年,他终于挂了一回曲爷的电话。 ****** 曲一弦跟胜子交代了一声,开车去找信号。 五公里后,她看着手机信号栏里那一格微弱的信号,停下来,在搜索引擎框内输入“傅衍”。 百度百科的长篇大论里,她一目十行的往下翻。 意外的,在最下方的一段亲属关系里看到了傅寻的名字,这个名字跟着的附注上,写着——天才文物鉴定师。 19.18 第十八章 曲一弦“嗤”的一声, 笑了。 文物鉴定师就文物鉴定师,还要加个天才……打量她不知道天才长什么样? 天才, 十个里有九个鼻梁上架着厚框眼镜。再不济也得文质彬彬,满身书卷气,反正看着就得才高八斗,特别有精神涵养和深厚的知识储量。 怎么着也轮不到傅寻这样——手臂纹身,看着像从小就放养的野生派吧? 她重新退回首页,在搜索框内输入“傅寻”。 仅一格的信号,时断时续, 弱得连荒漠里刮过的一阵风,都能把信号吹散了。 曲一弦边等缓冲, 边点了根烟。 烟燃了一半, 空白的页面终于舍得跳转了。从输入框, 到首条搜索,紧接着跟分帧打印的白纸般, 清晰地印了一页墨迹。 关于傅寻的网页少得可怜, 更别说个人的百度百科。 她连翻数页, 呵笑了声:“就说是个幌子吧,还天才……二道贩子吧。” 但下一秒, 曲一弦的笑声就僵住了。 她滑进微博里,看到了一张照片。 背景是一个三面立体式的环形大银幕, 傅寻穿着一身得体讲究的衬衫西裤, 倚着主讲台, 一手插兜, 站姿随意。 他侧对着镜头,衬衫的袖口微挽,露出了一小节左臂上的刺青。 那一截纹身并没有影响他展露出的优雅沉敛,反而大张旗鼓,透出股野性的痞气。 他立在聚焦的灯光下,唇角噙笑,说不尽的写意风流。 那条微博,简洁明了,只有一句话——天哪!现在的文物鉴定师这么帅的嘛!!!迷死老娘了!!!!! 曲一弦挠了挠下巴,决定收回刚才那句话。 傅寻可能真的不是二道贩子…… 哪有二道贩子长这么妖孽的? 她留意了下博主的简介——专业挖坟的考古老阿姨。 ……好像有点意思。 曲一弦顺着时间轴跳着翻了翻博主的微博。有关傅寻的不多,除了那张照片,只有一条几百字的长微博科普。 科普的内容不算精细,但条条命中,全合了她的胃口。 “傅寻,傅望舒先生的接班人,祖籍南江。 傅望舒先生是国内一流的古玩鉴定专家,傅寻作为独子,由他亲自教导。十岁可辩文物,年少成名,至二十岁时已身家过亿。 此为“天才文物鉴定师”的由来。 据我老师八卦,傅望舒先生从傅寻周岁起开始替他攒聘礼,每年的生日礼物都是他在古玩市场上‘捡漏’得来的宝贝。 你们可能没概念,我给你们举个例子:初级的——古玩鉴定员,能成为拍卖行、典当行的部门主管,薪水在三千以上;高一级——古玩鉴定师,薪酬上万,且看本事,上不封顶,尤其是一级鉴定师。 我男神,未成年那会已经是一级鉴定师了…… 更别说当时已经是国内一流古玩鉴定专家的傅望舒先生了,他的眼力,即便是捡漏,那捡的漏价值都不可估量,还一攒几十年…… 看到这,是不是特别想嫁入傅家当儿媳妇? 这还不算什么,光我男神傅寻先生,他自己就是个行走的印钞机。 经他鉴定的文物真伪,确定价值后,他的酬劳通常按物品实际价值的比例收费。听说……听说!几百万的古玩鉴定已经请不动他了…… 曾有幸见过他现场鉴定,穿着白衬衫,黑西裤,鼻梁上架了副金丝的无框眼镜,戴着副手套,神他妈的禁欲。 最后。 你知道‘傅寻’两个字在考古界代表什么嘛? 是权威。” 曲一弦消化了下。 傅寻是文物鉴定师没错,还是身价过亿的一流鉴定专家。 除此之外,他也是星辉救援队的创始人,是星辉唯一的投资方。 她第一次和傅寻遇见,是在壶口宾馆的大通铺里。 再一次有交集,他在可可西里的索南达杰自然保护站当志愿者,还骗过她。 她垂眸,又看了眼那张照片。 行走的印钞机…… 形容的还挺贴切的。 曲一弦动了动手指,顺手点了个关注。 她觉得这个博主只有二十来个僵尸粉,实在有些可惜了。 她启动引擎,打了一个大方向。 途乐立刻碾着沙尘,扬起一道沙浪,引擎声的轰鸣下,她油门猛踩,如扑向荒野的猎豹,飞沙走石。 极速的车速下,她的脑子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傅寻不喜欢曝光。 网页上没有他的百度百科,也极少有他的资料,如果像那个博主所说的那样,傅寻这样和她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何必要步下凡尘和她结识? 胜子手里那份穿越路线图,粗看没有任何问题,细看之下就能发现,他始终绕着一个地点——敦煌。 进也敦煌,出也敦煌。 他到底在找什么东西?或者说……他在找她? 脑中盘扎纠结的乱线拎出了线头,曲一弦整个思路都理顺了。 她猛得刹停车,在前冲惯性和安全带玩命的死勒之下,她头晕目眩地靠回椅背,冷冷地扯了扯唇角。 对了。 他就是在找她。 傅寻是户外探险的老江湖,看大G的装备就知道,他舍得花钱,更知道把钱花在哪有最好的效果。 前几天她忙着搜救,没空留意。 此时回想起来,傅寻就像蛰伏隐藏的猎人。一个第一次照面就给她极度压迫感的男人,怎么可能气息全敛恍如没有存在感的透明人? 真正的傅寻,应该像昨晚把她逼进墙角那样。 不容抗拒,蠢蠢欲动。 他的穿越路线,是为了找合适的时期遇见她。 否则,他出入敦煌数次,怎么就这次把行踪透露给袁野,恰好安排了一出久别重逢? 他一路,都在引导她,引导她发现他的存在。 然后抛出诱饵,用她最在乎的江沅,引她上钩。 可是,动机呢? 傅寻的动机是什么? ****** 修好巡洋舰的减震器,曲一弦回到敦煌,第一件事就是把巡洋舰返厂检修。 她后天要带线,最迟明晚就要出发,先赶至西宁。再从西宁,沿西北环线走七天,在兰州下客。 时间紧迫,她需要尽快排除巡洋舰的安全隐患。 她前脚刚把巡洋舰送进来,正和技术工交流巡洋舰的故障,后脚袁野就开了越野进来洗车。 曲一弦起初还没发现,忽听洗车的小工吹了声口哨,大声吼道:“那辆越野,跑什么!” 她转头看去,正好和车里畏罪潜逃的袁野对视个正着。 曲一弦示意师傅先替巡洋舰做检修,她站在原地,双手环胸,微抬了抬下巴。 袁野想哭。 他为了躲曲一弦,下午刚接个单,明天带以家庭为单位的四人组散客团敦煌两日游。就是没想到出门洗个车也能这么点背,正面遇上了小曲爷。 他丧着脸,灰溜溜地夹着尾巴溜下车。 曲一弦笑:“你看见我跑什么?” 害怕啊!还能为什么! 袁野怂怂的,张望了眼里头那辆吃了不少风沙的巡洋舰:“曲爷,你检修呢?” 曲一弦嗯了声:“人送走了?” 袁野点头:“早送走了,就差买张票陪着到南江了。” 曲一弦挑了个地方坐下,给他递了根烟:“他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袁野接了烟夹在耳后:“没。” 他拿出大G的车钥匙递给她:“车我停车库了。” 曲一弦看着车钥匙,不知道想起什么,发了一会怔。随即,她抬眼,说:“袁野,我上次跟你说,回去就跟投资方申请一架直升飞机。” 袁野记忆犹新:“我记得我记得。” 曲一弦又嗯了声,一本正经道:“我现在觉得,一架要少了。就算要个飞机场,都不算太为难傅寻。” 袁野:“……” 不是,他小曲爷好端端的,怎么又开始说胡话了! ****** 当天晚上。 袁野委婉地向傅寻转达了车队第一把手曲领队十分不合情理的诉求。 本以为会被傅寻直接喷头大骂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狮子大开口……他都准备好被骂个狗血淋头了,不料,当事人听完很淡定。 甚至,心情也不错。 傅寻似乎认真地考虑了几分钟:“没问题。” 袁野惊呆了。 他掏了掏耳朵,深怕自己很久没挖的耳屎堵住耳道出了幻听。 “等九月吧,我想想方案。”傅寻问:“她还说什么了?” 飞机场那个太妄言了,曲一弦就是借他十个胆子,他都说不出口。 袁野绞尽脑汁,终于想到:“哦,小曲爷还问我,你什么时候回来。” 傅寻沉默了几秒,说:“不急。” “等她沉不住气的时候……”我就回来了。 20.19 此为防盗章 曲一弦贴着裤缝的手一僵, 倏然抬眼, 看向胜子。 这还是她今天头一回正眼看他。 后者正踢了人字拖, 躺进睡袋里, 转头对上她的目光,以为她是对这事感兴趣, 继续说道:“当年我还只是个业余的越野爱好者,也没进天行者户外俱乐部。连自驾,都只敢去一些成熟的旅游景区。那新闻, 是我在手机推送上看到的。” “据我后来了解,那两个女孩也不是单独进的可可西里,跟着车队, 登记过救援。结果进去的第一晚, 就出事了。” 三个人, 都是半道上认识的, 谁也对谁不熟悉。 胜子本意是枯坐着等人也无聊, 不如找点话题打发时间。 南江他没去过,谈风土人情这不是自己把天往死了聊?他能记得的也就当年那两个南江来的女孩在可可西里失踪的事。 他神经粗, 没发现傅寻和曲一弦都对这个话题讳莫如深,只以为他们虽为南江土著但还没他知道的多。 于是, 更热心的科普了。 “你做过攻略就应该知道星辉车队, 我们西北环线最有名的车队。一到旅游旺季, 都得提前预约。”话落, 他叹了口气, 嘀咕:“可惜, 现在几乎没人记得当年那次事故,就是星辉车队带的线。” 曲一弦笑了:“你们天行者那个俱乐部,也带线?” “我们不带线。”胜子摸了摸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天行者户外俱乐部的领队。” “越野纯粹就是个爱好,现在短视频软件不是很多嘛,平常就做做直播。队里的成员都有养家糊口的工作,也就我偶尔会接点活,多数是保障补给,不沾别的事。” 曲一弦挑眉:“那你为什么这么瞧不上星辉?” 胜子哂笑,有些纳闷这姑娘瞧着漂亮,怎么说话这么犀利。 “你误会了,我不是瞧不上。”胜子眉头拧起,解释:“那女孩失踪的时间挺敏感,六月份正好是可可西里的藏羚羊举族迁徙。救援队进去了好几拨,搜救了整整一个星期,没找着人都打算撤了,家属不放弃,愣是又拖了一个月。” “可想而知当时的救援费用多贵,光是给救援车队的,前前后后就花了几十万。听说那一家为了找这个女孩,倾家荡产,可最后却连尸体都没找着……” “我到现在也纳闷,那女孩失踪,跟车队肯定有直接关系。但当时,没听说遇难者家属去找车队麻烦,关于这个车队的报道也就那么两三篇。陨石那么大的事,掉进水里跟纸片一样,你说奇不奇怪。” 曲一弦胸口闷得厉害,脸上表情也逐渐变得难看。 胜子没察觉她的异样,拿起手机,要翻空间给她看:“我空间一直没删呢,我找给你看看。” 一直沉默旁观的傅寻此时才开口:“你还收得到信号?” 他的声音低沉,跟帐篷外的风声撞在一起,几下就散得一干二净。 曲一弦像刚梦了一场,心头惴惴,大汗淋漓。 江沅的名字烙在她心底,经年累月,已经成了一个疤。 这些年她还在西北,就是不愿意相信江沅已经死了。陡然从一个毫不相关的人嘴里听到这件事的另一面,就像是在一个反复的噩梦里重新坠入悬崖。 傅寻轻描淡写的一句,她甚至没听清他说了什么。那道声音,却像是底蕴深厚的钟鸣,直直破开她的魇,把她从梦中惊醒。 他这种人放在古代,估计就是传说中备受世人追捧的得道高僧。 曲一弦忍不住瞧了他一眼。 心中暗忖:“就是长得不够慈悲。” ****** 她起身,想出去透透气。 刚掀起帐篷布帘,就见不远处有辆车停了下来,改装过的汽车大灯灯光赤白,穿透风沙,刺得人眼睛生疼。 曲一弦抬手一遮,大怒:“兔崽子,还不快把灯关了!” 隔着风声,曲一弦的声音轻细且模糊,但这并不妨碍袁野远程感受道他家曲爷的愤怒。 他挥手,差使开车的许三:“快快快,把大灯关了。小心曲爷一个不高兴,把我车灯全给拆了。” 车进营地,袁野先下了车。 见曲一弦在帐篷外等着,一双眼弯得跟狐狸一样:“我多久没这个待遇了。” 曲一弦瞥了他一眼,冷笑:“我出来透气的。” 袁野:“……” 他眉眼一耷,也不想理曲一弦了,转身招呼许三:“赶紧跟哥进来。” 帐篷里一下子挤进两个人,再宽敞的空间也显得有些逼仄。 袁野进来后,先找傅寻。 第一眼看到的是睡在门口已经罩了睡袋的胜子——这小伙子平时的伙食应该挺好,小臂粗实,肥头大耳,一瞧就是西北养出来的汉子。 那就只剩下另一个了。 傅寻仍盘膝坐在防潮垫上,手边是翻阅了一半倒扣在垫子上的书籍。此时,正抬眼,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袁野。 曲一弦进来时,差点以为自己看到了静止画面。 她拎过回来后被她丢在角落的双肩包,盘膝坐回她原先坐过的位置上,招呼两人坐下。 胜子也不好意思再躺下去了……他体积大,占地方。而且一屋子人都坐着,就他躺着,那感觉就跟嫖/娼被围观一样,让他一个大老爷们也怪脸红的。 几人坐定。 袁野伸手,笑容谄媚地望向傅寻:“傅总,久仰久仰。” 傅总? 曲一弦还没来得及奇怪,就见傅寻颔首,轻轻一握,很快松开。 他面色如常,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偏那天生的气场,就是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曲一弦瞥了眼袁野,语气危险:“所以你们两之前,并不认识?” 袁野继续狗腿:“神交,神交已久了。” 曲一弦笑了笑,手暗暗在他腿上拧了一圈,看他忍痛忍得面目扭曲,这才满意地松手,笑眯眯道:“谈正事。” 她把双肩包推到许三面前:“你看看,是不是这个包?” 许三打量了许久才敢点头:“他包里有本游记,书脊的最下角还贴着撕了一半的书号和图书馆名称。” 曲一弦在雅丹群那会就已经翻过这个包了,闻言,心念一动,把包里所有物品全部倒在防潮垫上。 除了那本游记,一个电量耗尽的充电宝,还有洗漱包、指甲钳、分装小药盒、压缩的U型枕和三十二开大小的笔记本。 那时天色太暗,曲一弦不曾留意到包里还有笔记本,翻开看了几页,发现有关这几天的全是琐碎的记账。 傅寻就着她的手看了几页,问袁野:“联系上失踪游客的家属了?” “我出来前,警方刚联系上。”说到这,袁野就来气:“这小子不知是真穷还是图穷游的新鲜,没住过酒店。许三报警后,警方花了不少功夫核实他的身份。” “他姓荀,叫荀海超,籍贯江西,是家中独子。”袁野撞了撞曲一弦,问:“有烟吗,心里躁得慌。” 曲一弦瞥他一眼,摸出烟盒抛给他:“不是戒烟了?” 袁野心情的确不好,抽出根烟敲了敲烟盒,抬眼觑她:“打火机呢?送佛也不知道送到西。” ****** 胜子早在曲一弦扔出那包进口的三五牌香烟时,眼睛就直愣了。 他虽然不带线,但常年在西北环线走动,偶尔接熟客的生意做保障送补给,也和一些车队有接触。 道上有些不成文的口信。 有关曲一弦的更是不少,其中一条就是——“认小曲爷得认烟,整条线上,只有她抽进口的三五烟。” 难怪刚才和袁野打照面的时候,会觉得他眼熟…… 两年前,在阿拉善的越野英雄会上,他还作为天行者户外俱乐部的领队和袁野跑过一场。 要不是家里老婆催得紧,他当年是有机会留下来看曲爷“滚刀锋”的。 这个“刀锋”指的是沙子在风的推动下堆起来的沙山之顶。顶部不似山峰被修饰温润的锥形,而是像刀刃一样垂直于风来的方向。 滚刀锋,需要驾车时侧进沙脊。切入的角度和车速还要根据沙脊的走向和高度不断调整。再凭借车辆的惯性,翻向沙脊的另一侧沙锋。⑴ 整个过程,过快易翻车,过慢易托底,十分考验操纵技术。 当年曲爷在阿拉善的这场“滚刀锋”,艳惊四座。 一夜之间,刷爆了所有越野爱好者的朋友圈。 他隐隐有些激动,但回想片刻之前他在小曲爷面前的口无遮拦,犹如一盆冷水兜头脚下,从里到外,凉至透心。 想得太入神,以至于曲一弦叫了他三遍,他才回了魂。 曲一弦皱眉,重复了一遍:“有打火机吗?借个火。” 胜子待机重启,反应了几秒:“有有有。”话落,忙低下头,殷勤地摸出打火机递给她。 曲一弦接了,抛给袁野,顺口道:“等有信号了,咱两把微信加一下,我看看你空间。” 袁野在旁边插嘴:“有空间的叫秋秋,你有没有文化。” 曲一弦作势要削,吓得袁野赶紧抱了脑袋离她远远的。 身旁的座位刚空出来,转眼又挨过来一个人。 胜子有些害臊,也觉得不合时宜,但一想错过今晚可能就不会有这么合适的机会了,想了想还是说了:“小曲爷,你那个滚刀锋的视频……” “能不能给我看看?” 傅寻抬眼,颇有兴趣地看向她:“什么视频?” 第八章 曲一弦贴着裤缝的手一僵,倏然抬眼,看向胜子。 这还是她今天头一回正眼看他。 后者正踢了人字拖,躺进睡袋里,转头对上她的目光,以为她是对这事感兴趣,继续说道:“当年我还只是个业余的越野爱好者,也没进天行者户外俱乐部。连自驾,都只敢去一些成熟的旅游景区。那新闻,是我在手机推送上看到的。” “据我后来了解,那两个女孩也不是单独进的可可西里,跟着车队,登记过救援。结果进去的第一晚,就出事了。” 三个人,都是半道上认识的,谁也对谁不熟悉。 胜子本意是枯坐着等人也无聊,不如找点话题打发时间。 南江他没去过,谈风土人情这不是自己把天往死了聊?他能记得的也就当年那两个南江来的女孩在可可西里失踪的事。 他神经粗,没发现傅寻和曲一弦都对这个话题讳莫如深,只以为他们虽为南江土著但还没他知道的多。 于是,更热心的科普了。 “你做过攻略就应该知道星辉车队,我们西北环线最有名的车队。一到旅游旺季,都得提前预约。”话落,他叹了口气,嘀咕:“可惜,现在几乎没人记得当年那次事故,就是星辉车队带的线。” 21.20 此为防盗章  玉门关有直达雅丹魔鬼城景区的公路, 但曲一弦的搜救路线中,第一个要排除的就是这条公路。 这是景区必经的唯一车道,七月到九月是西北的旅游旺季,每天从玉门关发往雅丹魔鬼城的景区大巴就有数十辆。 荀姓的客人既然说自己迷失了方向,显然已经偏离这条公路很远,那沿这条公路搜救无疑是浪费十分宝贝的救援时间。 她边估算着成年男人的脚程,边调整方向。 偏离玉门关景区的公路约十公里后, 便算进入了无人区。 眼前的景致也渐渐变了, 再不见绿洲的草甸和湿润的沼泽,更别提飞禽鸟兽。放眼看去, 除了一望无际的荒漠便只有微微凸出地面的戈壁。 荒漠的砂砾土堆里, 零星有几丛蒿草,被日头晒得发焉,透出股颓丧的死气。 曲一弦最后往后视镜里看了眼, 身后早已不见玉门关那座小方土城。就连远处驻在公路左侧的电线杆也渐渐在沙漠的热浪下模糊成一道隐约的轮廓。 ****** 曲一弦在卫星地图上设定的第一个停靠点是座独立高耸的戈壁,更准确地说, 是一座约四米高的小土丘。 这土丘常年风吹日晒,长得粗糙, 也就胜在这方圆百里再没有别的土丘能长得比它还高,勉勉强强可以凑合着用来遮挡日光。 曲一弦紧贴着小山丘的石壁停了车。 七月的荒漠, 地面的最高温度将近在七十摄氏度左右。 巡洋舰的引擎盖滚烫,透过挡风玻璃看见的地平线尽头, 被高温扭曲揉折, 隐隐透出几分海市蜃楼的瑰丽迷离。 曲一弦熄火下车。 下车后, 她顺时针绕着车身把四扇车门全部打开透气。 这样的高温已无法行车,她需要在第一个停靠点修整两小时,等下午三点温度下降后继续搜救。 不过,这两小时她也没闲着。 小土丘只勉强遮住了巡洋舰一半的车身,曲一弦将就坐在敞开的车门槛上,研究地图和轨迹。 GPS所显示的方位,距离许三口述的与荀姓客人失联前的地点已非常接近。 曲一弦起身,从车厢内的储物格里翻找出望远镜,带上卫星电话和手持的GPS。又绕至后备箱,拎出桶储备水分装。 临出发前,她拧开矿泉水瓶,打湿了手臂上防晒的袖套。这才压实了遮阳的鸭舌帽,沿着戈壁之间的沙粱往前去探路。 曲一弦没走太远。 高温和极度干燥的荒漠环境下,人的体能消耗会特别迅速。 何况她还是单人单车深入荒漠腹地,即使曲一弦是资深的救援队成员,在没有任何保障的情况下,也存在着一定的危险性。 她觑了眼GPS,估摸着这已经是离车最远的极限,也不再继续深入,就近挑了座小土丘爬上去。 这座土丘不算高,但视野还算不错。曲一弦觉着自己踮个脚,没准还能再多看个两三米。 此时荒漠内的温度已达到了一天内的最高值,曲一弦暴露在阳光下的半截脖颈,就像是架在铁丝网上翻烤的肉片。 她一手持望远镜,一手对照着GPS上绘制的地形标记路线。 雅丹按维吾尔语翻译过来,是“具有陡壁的小丘”,是先水蚀后风蚀而形成的地貌。 如今这片人迹罕至的荒漠戈壁在千百年前也曾是一片汪洋大湖,水草丰美。后因地质和气候的改变,水位下降,大湖逐渐被支解成数丛河流。到近世,河床干涸,地表风化贫瘠,早已寸草不生。 曲一弦担心的,就是戈壁与沙粱之间覆盖着的不知虚实的小沙丘。 河床风化后,河底的碎石和泥沙被经过的风沙裹挟,碎石的体积和重量注定它在遇到上坡的土堆时被风留下。而那些细沙,则顺风而下,堆积在沙丘上。 仅凭肉眼,无法判断沙丘的深度。一旦遇上细沙淤积的沙丘,即便是纵横荒野的四驱越野车,也会陷进沙坑里。 到时候别说搜救,就连她也需要拨打星辉车队的救援热线。 曲一弦要脸,自然不允许发生这类有损她英名的低级事故。 探完路,曲一弦按原路返回。 回到车上,她卸下装备,先补充水分。 她这趟去玉门关,纯粹是闲着无聊,想去景点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接上一两个散客回敦煌,好补贴点生活费。 原计划中午出发,傍晚回敦煌,这么点路巡洋舰那油量都足够她往返跑两趟了,也就没想着加油。只出发前,往后备箱多装了一桶储备水。 谁知道修个路堵车堵得动弹不得不说,还半路遇上个失踪人口需要救援。 她拧上瓶盖,煞有其事地摸出手机翻了翻黄历。 这一瞅,曲一弦啧了声,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不信。 黄历上的“忌”字一栏,明晃晃的只有四个字——诸事不宜。 ****** 歇了片刻,曲一弦琢磨着时间也差不多了,给袁野拨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很快接通,袁野“喂”了声,问曲一弦:“曲爷你这会在哪了?” 曲一弦报了个坐标过去,听袁野那头敲着键盘定位的声音,从车门的储物兜里摸出盒烟。 她指腹一搓,掀了烟盖,抽了根烟出来叼进嘴里,问:“你那边有进展没?” 袁野:“这事上报了,政府组织公安、消防和120急救中心成立了救援指挥部,集中了一个中队的力量参与救援。我这也接到了通知,队里没接活的队友都给派出去了。”话落,他又补充:“我这还能再安排二十辆越野,日落后全集中在玉门关外,随时准备进入荒漠参与救援。” 曲一弦估算了下搜救的规模,没立刻吱声。 袁野半晌没听到她的声音,替她肉痛卫星电话的话费:“您老别不出声啊,这话费可贵了。你就是哼两声,这话费花出去也值了。” 曲一弦正找打火机,到处没找着,索性坐进车内用点烟器点着了烟,这才不疾不徐道:“这救援力量挺乐观的,运气好点,今晚就能给找着。” 袁野附和了两声,正等曲一弦挂电话,余光瞥到几分钟前他顺手记在备忘纸上的那串手机号码,忽的想起他曲爷还等着补给,匆忙赶在电话挂断前叫住她:“曲爷,你手边有笔头不,我给你个号码。” 笔头有,但纸是没了。 不过这点难不住曲一弦,她掀开烟盒,就着烟盒雪白的内衬洋洋洒洒地记下了袁野报给她的手机号码。 “我没来得及问名字,只知道对方姓傅。”袁野挠了挠头,语气莫名有几分事没办好的心虚。 不过曲一弦也没留意,她拧眉看着这串有些熟悉的手机号码,挠了挠腮帮子。 这号码……她是在哪见过呢? 曲一弦没在这眼熟的号码上较劲太久,眼看快三点了,她瞧着温度下去了,关上车门,打了引擎,起步离开。 前行约三公里后,再不见砂砾铺出的平路。戈壁之间填埋着沙丘,坡度落差最大的地方有近两层楼高的距离。 而这段沙粱,横向跨越近数百公里,光用肉眼根本无法测量尽头。它就像是卧在柴达木盆地上的一段龙脊,只有翻过这条沙粱,才能继续往西。 曲一弦提前停了车,照例先去探探路。 戈壁滩上,有几道重叠的压实了的车辙印。轮胎边角触地的“牙印”已不清晰,就连车辙印上也因今日起风扬沙,覆盖了一层细沙。 她蹲下身,用指间的距离丈量轮胎的宽度。 始终被暴晒的沙面,沙粒滚烫,触手间的高温像似这沙丘张开了一口獠牙,牙锋森森。 曲一弦没再去碰沙子,她基本可以断定这车辙印是MT轮胎留下的。 MT轮胎是泥地胎,为了抓地,胎面大多以巨大花纹块和极深花纹沟槽组成,沟槽中加入了排泥沟设计,适合全地形模式的越野。 有这车辙印开路,曲一弦捡了个现成的便宜。 她挂低档,小心翼翼地和这道车辙印错开两公分。 上坡的沙丘并不好走,车轮触地,一旦动力不足或是沙坑太深,都有陷车的风险。地形的不稳定,无疑是很考验车技的。 曲一弦翻过第一个沙丘往下速滑了一米,路面颠簸,车辆起起伏伏间只听得车底盘的减震部件咯吱作响,显然是车架损伤极大。 她被迫再一次降速,低档四驱攀向另一座沙丘。 由于车的动力和速度被沙丘牢牢牵制,巡洋舰几度攀爬沙丘失败,引擎的咆哮声似野兽的无力嘶吼,车轮抛出的细沙如一捧沙浪,扬起一地尘烟。 眼看着即将翻过这道沙粱,透过挡风玻璃曲一弦已能看见一马平川的沙丘戈壁。最后一脚油门轻松猛踩后,只听“噔”一声巨响,巡洋舰猛地翻过沙粱的同时底盘重重磕地,发出持续不断的“噔噔”声。 曲一弦头皮一紧,“靠”了声,猛地踩停了车。 她僵坐在驾驶座上,眼前是一望无际辽阔的平坦戈壁,从上坡起就支撑她的“翻过这道坏沙粱,好公路就来了”的信仰此时在她的面前瞬间崩塌,碎得连块渣都不剩。 22.21 此为防盗章 每年五月, 藏羚羊迁徙之日起,这个营地便有巡山队员和志愿者驻守, 既为保护藏羚羊, 也为穿越可可西里的越野车队或骑行驴友提供帮助。 搭好帐篷后,趁着天色还没黑透, 曲一弦翻出折在上衣口袋的地图,照例用黑色水笔勾画路线, 备注日期。 然后拍照, 保存。 这是她和江沅的毕业旅行。 四天前,她们从南辰市出发, 直飞西宁,落地后先去租车行取了租来的巡洋舰。 隔日,自驾从西宁出发,途经塔尔寺, 青海湖,落脚在黑马河乡和星辉越野车队汇合。 六月七日, 由星辉越野车队队长彭深领队, 曲一弦一路跟车,沿环线抵达格尔木。 一天的休整后,六月九日一早,车队从格尔木出发,翻越昆仑山进入可可西里的无人区。 这趟为期十天的旅程到今天, 刚好过半。 她收起地图, 笔帽夹着图册被她顺手卷进双肩包的夹层内。 刚收拾妥当, 帐篷从外被掀开。江沅拍完照,搓着手钻进帐篷里,刚贴近曲一弦就坏心眼地把冰凉的双手往她颈后贴。 曲一弦也不躲,拧眉嘶了声,横眉剜她。 帐篷里挂了盏照明灯,样式复古,像六十年代的油灯。 江沅带笑的眉眼在灯光下尤显娇俏。 “我拍到金顶了,就是光线不太好……”她松了手,献宝似的把挂在脖颈上的相机取下来递给她,眼巴巴地等着被夸奖。 江沅说的金顶,是雪山金顶。是天快亮时,初生的金色阳光覆盖在雪山山巅的瑰丽景色。 黄昏的金顶……姑且叫它金顶吧,不过是层层缕缕的晚霞余辉在雪山顶的点缀,转眼即逝。 曲一弦翻了几张照片,拍拍摇着尾巴的少女:“我定好闹钟,明天日出前叫醒你,带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雪山金顶。” —— 可可西里的六月,入夜后温度骤降。 高原的氧气稀薄,空气干燥又寒冷,绷了一天的神经疏懒后,光是呼吸这件事仿佛就耗尽了曲一弦全部的体能。 她的意识沉浮着,试图把她拉进梦魇的深渊里。 闭眼歇憩了片刻,睡垫有些冷。曲一弦起身套了件羽绒服,躺回去时隐约听见帐篷外切嘈的人声。她脑中因高反而起的嗡嗡声里,只隐约听到彭深叮嘱大家早些休息,晚上不要单独活动。 困都困死了,还单独活动…… 她在睡垫上翻了个身,眉眼一耷,沉沉睡去。 —— 睡到后半夜,有风把帐篷外的驼铃撞响,闷闷沉沉的一记铃啷声里。曲一弦听到江沅仿佛置身在山谷里,隔着层层迷雾透出的声音,袅袅绕绕。 “一弦,我去车里找瓶水。” 一声响罢,鼓动着回音,不断地在曲一弦耳边回响着。 曲一弦睡意正深,脸上似被贴了冰块,本就四蹿的寒意像找到了组织,一股脑涌上她的后颈。 她睁了睁眼,没睁开,似梦似醒间,看到江沅跪坐在她身侧,笑眯眯说天亮了,要出去看金顶。 高反的嗜睡反应,是再坚韧的意志也无法抵挡的。像被注射了一针麻醉,意识犹醒,人已昏睡。 睡垫在地上铺了一夜,快和地皮一样覆结冰霜。 曲一弦无数次“看见”自己挣扎着从睡袋中醒来,动作迟缓地往脖子上绕围巾保暖。江沅等得不耐烦,噘着嘴抱怨她动作慢,然后转身就拉开了帐篷,自己走了出去。 她一凛,好像真的听到了帐篷被拉开的声音,那顺着夜风涌进来的潮寒空气几乎把她的呼吸都要冻住。 似梦似醒间,她终于发觉自己刚才所看见的全是推演。 她的大脑唤不醒迟钝疲惫的身体,所以设置好程序,让她看见自己从困顿中清醒,拟定了自己做完所有事情的场景,好麻痹她继续昏睡。 她蜷了蜷手指,在梦里仿佛透过敞开的帐篷看到了可可西里的旷野。 它不像帐篷里那么黑暗,天穹悬挂着银河,月光疏淡。不远处的雪山还隐约可窥见它的山体轮廓,像泼上去的墨影。 能把呼吸都冻成冰渣的寒意又一次扑进来,冷得她一颤。那一瞬,曲一弦似有所感,突然心慌得不能自抑。 “不安全,江沅。” “不安全……” “我带着手电筒,”江沅的声音在她耳边如浮梦云烟,透着丝夜半时分才有的让人毛骨悚然的渗意:“车就停在营地那,我找瓶水就回来。” “我带着手电筒。” “车就停在营地那。” “我找瓶水就回来。” …… “我带着手电筒……” “车就停在营地那……” “我找瓶水就回来……” 不行…… 不行! 曲一弦心口一悸,突然惊醒,猛地坐起身来。毫无缓冲之下,瞬间头晕目眩,眼前发黑。 她半坐着,够到帐篷顶上的照明灯,拧了两下开关。 灯没亮。 她蜷起身,哆嗦着又拧了下,这回灯亮了。 曲一弦扭头去看身侧。 江沅不在。 睡袋扭成了一团,上面还压着一个拉链未拉,门户大开的双肩包。 她心跳“咚咚咚”地剧烈鼓动着,氧气稀薄到仅靠鼻子已经无法呼吸,她张开嘴,深喘了几口气。目光落在并未关实的帐篷口上一顿,随即瞳孔紧缩。 “这傻子……” 她捡起围巾围上,打算追出去看看。 炙亮的帐篷壁上,突然闪过一道黑色的人影,如鬼魅,无声无息地飘散过去。 曲一弦握着围巾的手一顿,鼻尖冷汗直冒。 同一时间,凌晨的营地,引擎声轰鸣。 改装过的越野车,车轮抓地,似野兽急急嘶吼。那骤大的油门声,碾着尘土,隔着数米远都能听出它的急切和紧迫。 紧接着车鸣声大作,有车灯急旋,从帐篷前一晃而过,寂静的凌晨忽然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出事了! 所有人被吵醒,帐篷里的灯一盏一盏像星辉在夜幕中被点亮。 曲一弦连睡袋都来不及掀开,连磕带绊地摔出帐篷时,只看到十米开外巡山队的营区,白色的巡洋舰决然又毫无犹豫地撞向值夜的巡山队员。 一击未中后,车头笨拙地转了向,掉头沿着来时的车辙印碾去。越野车的车灯像狩猎的蛮荒凶兽,在被黑暗吞噬的可可西里头也不回地远去。 短暂的寂静后,是混乱到分不清人声的沸腾。 “撞人了?” “怎么回事啊……” “快去看看谁被撞了啊,人没事吧?” “大晚上的,被鬼附身了?” 有人“噫”了声,惊魂不定:“别瞎说。” 曲一弦连鞋也顾不得穿,赤着脚就追上去。 脚下的土砺冰凉结实,像踩在冰尖上。从帐篷到巡山队营地那十几米,她体力耗尽,喘得像是一口气跑了八百米,停下来时还呼吸不畅,字不连句,断断续续:“江沅呢……” 彭深追上来,边拉外套的拉链,边搀了曲一弦一把,问:“怎么回事?” 营地里唯一一盏探射灯亮起来,灯光直落在她脸上,刺得她眼睛生疼,险些流出泪来。 那惊慌无措和茫然无助的情绪一下就奔涌出来。 曲一弦听不清巡山队的和彭深说了什么,只抓到几个“不知道”“发疯一样”“开车跑了”的词,她拧眉,嘴唇翳合了数下,想问“江沅呢”? 然而,那一刻起,所有的事情便已经超出她的掌控范围。 她被控制,只能在营地等消息。 值夜的巡山队员和彭深开车去追人。 用卫星电话报完警后,曲一弦就枯坐在帐篷外,不敢合眼,眼睛直盯着巡洋舰最后消失的方向。 最后的尾灯像是就烙在了眼底,时不时地浮现在旷野的深处。 她逐一回想着所有记在脑中的救援电话,回忆每一个此刻还能帮上忙的电话号码,一遍遍地拨通,说明情况,请求救援。 不知道过了多久,悬挂在雪山之巅的银河渐淡。天际有浮光隐现,一道朝出的彩霞拧成一束细线,划开了夜幕与黎明的交界。 帐篷里的闹钟铃声响起,金色的阳光铺在雪山顶上,浇出一座金顶。 曲一弦唇色发白,低温下,手指僵硬地几乎动弹不了。她慢吞吞的,用指腹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摁下号码,拨通了最后一个电话。 漫长的等待后,话筒被提起。 一声“咔”的脆响后,男人低沉的声线像远处的雪顶一样清冷,又夹了几缕一夜未睡的慵懒,意外得透着股让人心安的宁静:“你好,索南达杰保护站。” …… 挂断电话,曲一弦呼出一口气。 眼睫上暮色褪去留下的露水凝结成霜,她闭了闭眼,一颗心无端的不断往下沉去,一直一直落入无尽的深渊里。 —— 江沅失踪了。 那一晚,她开着一辆越野,迷失在这片禁区将明未明的昏寐里。 可可西里错综复杂的地形下,紧跟上去的巡山队员及彭深都没能追上她。那盏猩红的车灯就像是最后诀别的眼神,透着让人压抑窒息的凄凉。 救援持续了整整一个月,她踏遍了整片可可西里,却连她的影子也没看见。 那是她和江沅的毕业旅行。 地图上的路线终止在雪山脚下的营区里,而那台相机——定格在黄昏落日下的雪山之巅。 就像她们。 一个将自己流放在西北的蛮荒里,一个永远迷失在远方。 便携式的千斤顶体积娇小,又遇上沙面松软,支撑的作用颇有些鸡肋。但有总比没有好,起码曲一弦不用担心她在车底检测故障时,车护盘会毫无预兆地砸下来。 她猫腰,又挑挑拣拣的,选了把扳手,钻进车底。 这些年跑环线,多多少少会遇上恶劣的天气糟糕的路况以及出门没看黄历的时候。爆胎,掉螺丝,陷车,曲一弦全都遇到过。 从起先的束手无策到如今,她算是半只脚踏进修车行,入门了。 车底温度滚烫,还有轻微的漏油现象。 曲一弦握着扳手在车架上轻轻敲打。 车底盘沾着从河谷出来时甩上的泥沙,干涸后混着一路疾走凝上的细沙,扳手震动碰落了碎屑,眼瞧着跟下沙子一样,烟尘四起。 她拧眉,边嫌弃边攀着车架借力,往车底又滑了几寸。 23.22 此为防盗章 扎完营, 她闲不住, 搭了辆回古河雅丹的车, 又呼啦一下出去了。 袁野刚被替换下来, 正想进帐篷洗把脸,见傅寻独自一人站在引擎盖大开的大G身前,以为车出了故障, 忙殷勤地凑上去。 营地里除了待在帐篷里的救援小组后勤保障部, 也就他们两在外面。 袁野索性没压声,还没到跟前先招呼:“傅总。” 傅寻侧目,见是袁野,视线下意识往古河河谷的方向扫了一眼——几辆越野车刚吃足了油, 前后排成梯形车队, 并驾齐驱,正往雅丹群跑去。 袁野顺着他的目光回头:“那是我曲爷, 把我换过来,自己又回去了。” 他关心地看了眼大G:“车怎么了?出什么故障了?” 傅寻顺势转身,倚住车身:“散热。” 正常行驶的情况下, 车辆自身有自己的散热系统,没必要这么散热。但谁让傅寻这改装后的大G,动力足, 后劲猛, 从轮胎到车辆性能都武装到顶尖。 曲一弦今天光是拿大G拖车就拖了五六回, 更别提一马当先把古河雅丹群的外围给扫了一圈, 水温能不到上限嘛! 他光是站在车头前就觉得热得慌。 但傅寻在这, 他又不像小曲爷,对傅寻的来历身份一无所知。真把这位大佬晾在这,别说彭深回头要削他,他自己这关也过不去。 除非傅寻嫌他碍眼。 傅寻看着那几辆越野车在视野里消失不见,低头,从烟盒里敲了根烟,递给袁野:“你们队长呢?” 他问的是彭深,星辉救援队的队长,也是星辉车队真正意义上的领队。 曲一弦和江沅的毕业旅行就是他带的队。 “去开会了。”袁野笑了笑,说:“政府这几年一直扶持民间公益救援队,经常会举办些交流会,培训会。这种要跟上头打交道的事,通常都是彭哥去的。” 彭深在那次搜寻江沅中受过极重的伤,腰背至今不堪重用,更不能久坐开车,带线的事自然也慢慢放下了,专心包揽了救援队的文活。 傅寻知道一二,点点头:“他身体怎么样了?” 袁野没直接回答:“队长今晚的飞机回敦煌,他让我留你一晚,一起聚一聚。” 傅寻来去低调,要不是这次过来在星辉登记了救援,袁野也不会知道他在敦煌,更不会有后面劳烦他给曲一弦送补给的事…… 要是知道曲爷那辆巡洋舰会挂在沙粱上,给他一百次重来的机会,他也不敢给傅寻打这个电话。 傅寻不知道袁野此刻正在心里忏悔,思索了片刻,答应下来:“这边的事忙完,我跟你们一起回敦煌。” 话落,见远处斜阳西落的荒漠里似并行开来两辆车,他抬腕看了眼时间,挑眉:“把人叫回来吧,开饭了。” ****** 车是从敦煌市区来营地送补给的。 整一天,搜救毫无进展。曲一弦扎营后,傅寻预计她今晚是打算冒夜搜救了,顺便让胜子在敦煌定了快餐送进来。 曲一弦没什么胃口,吃完饭,搬了个大马扎,坐在营地的探照灯下画地图。 她将玉门关和沙粱连成一线,又在沙粱的西北方向画了几座雅丹。随即,又用笔,重点圈了圈最后失联点的沙粱以及荀海超丢弃双肩包的古河河谷雅丹。 傅寻路过,停下来瞥了两眼。 曲一弦笔尖下的纸页一暗,被投下的暗影遮了个七七八八,拧眉正欲发作。抬头见是傅寻,翻脸比翻书还快。 她脸上堆了笑,踢了踢身旁的折叠板凳,示意他坐下说话。 傅寻没客气,纹了纹身的手臂从她手里抽过那张手绘地图,看了两眼。 然后,抬眼,看她。 他的每个动作都能够拆分出来,一颦一蹙都透着股讲究。 曲一弦移开眼,重新把地图拿回来搁在膝盖上:“我边画,你边看。” 她在简单的路线图上,做了拆解。 她是第一批进入荒漠,进行搜救的救援力量。从玉门关,西行至沙粱,在预测的路线中发现荀海超最后的失联地点。 这时,她的救援队伍,从一个变成两个,以沙粱失联点为起始点一路向北。 途经古河河谷雅丹群时发现他丢弃的双肩包。而这个位置,也确定为搜救的圆心,搜救范围以它为中心往外扩散一百公里。 她撕下一张白纸,列表备注日期和时间。 昨天下午三点,她发现失联点后,救援队伍从玉门关直接拉到沙粱,搜救近两个小时。 晚上七点,她发现股和雅丹荀海超丢弃的背包。 晚上八时许,因沙尘暴,所有救援队伍被迫退出荒漠,暂停搜救。 第二天一早,九点,以她为代表的四人救援组拔营,前往古河雅丹。 下午两点,共计十二辆救援车辆,二十五人的救援力量在雅丹群外集合。 她落笔飞快,条理也清晰,用斜线覆盖了今天的搜救范围,然后把两张纸推到傅寻面前:“普通人的极限是步行30到50公里,体能好点的70公里,变态才能超过100公里。” 她今天的搜救范围控制在100公里内,完全合理。 可是人呢? 天都黑了,却连影子都没瞧见。 傅寻几乎参与了整个救援的后半程,她怎么排的兵,怎么列的阵,他看得一清二楚,基本挑不出错。 甚至,因为她的经验丰富,起码为荀海超从阎王手里抢回近二十个小时的生存时间。 到这一刻,救援其实已经是后期了。 再拖下去,就是收尸。 曲一弦的烦躁和郁结不解,可想而知。 “车队分成两组,一组六辆车,分上下夜,搜救范围从古河河谷中心位置的五公里外,拉网式搜索。”傅寻抽走她手心里的黑色水笔,在曲一弦画得格外潦草的雅丹标记上往外添了个箭头,标注上数字。 “车队的车辆互有手台,以防万一,每辆车还要各携带一个对讲机和信号弹,确保夜晚搜救时救援队伍之间不失去联系。” “另外……”傅寻深看她一眼。 曲一弦的思路已经被理清,反应迅速:“另外,联系直升机待命,明天天亮立刻起航,参与救援。” 天上有只鹰巡航,比车队能看见的可远多了。 直升机参与搜救的建议曲一弦一开始就和袁野提过,只是当时连荀海超的个人身份信息还未弄清,更别提联系家属了。 直升机救援的费用高昂,起步价四万一小时,在家属未确定支付这笔救援费用前,谁敢承担? 再加上昨晚的沙暴影响,今天空中的可见度还没地面的好。即使动用直升机,也收效甚微,曲一弦这才没提。 不过此时也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缩头缩尾的难免错失最后的救援时机。 袁野凑过来时,正好听到这句,随口问道:“荀海超的家属同意用直升机了?” 曲一弦笑得满不在乎,说:“让救援小组继续做工作啊,实在不行,我们不是还有个傻大款投资方吗,一掷千金。每次花钱买设备,都没见他过问,让他垫上呗。” 袁野听得喉间发紧,默默地瞥了眼曲一弦口中的“傻大款”。 完了完了。 眉头皱起来了,眼神也变凶了,这似笑非笑的,怎么看怎么像是要算账啊! 他觉得小曲爷要完蛋了…… 让傅寻误会他投资的公款去向不明还能解释,这要是触怒这位财神爷,才是吃不了兜着走啊! 袁野咕咚一声咽下口水,脑子里飞快的琢磨着对策——不然,直接点明傅寻的身份好了。 小曲爷八面玲珑的……最好把这事在无人区里就解决了,杀人还方便埋尸呢! 他刚清了声嗓子,傅寻就似有所察觉,悄无声息地递过来一眼。 袁野眨了下眼睛,又眨了眨,默默地闭上了嘴。 他觉得他需要休个假了,什么北极啊南极的……越远越好! ****** 晚上八点,救援继续。 救援到了这步,已经不需要技术含量,全凭和时间争分夺秒。 曲一弦亲自带队,从上半夜巡到下半夜,手电都熬废了两支,眼看着天边泛起鱼肚白,她闭了闭酸涩的眼睛,转头看傅寻:“不然你歇会吧,我下车走走。” 她说完,自顾下了车。 黎明前的荒漠,寂静,温柔。 远处有车辆的车灯把半边天色印得发白,像墨渍褪了色,透出点深蓝的颜色。 曲一弦停下来,咬着烟,拢住打火机的小火焰凑到烟屁股上一撩。 点着后,她深吸几口,又徐徐吐出烟雾。指尖轻弹了弹烟嘴。 烟卷燃出的灰烬还未落地,就被风沙一卷,像黑暗里的萤火虫,扑飞着乘风而去。很快,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抽完一根烟,清醒了些。 回到车上,正打算给自己和傅寻半小时的休息时间。刚放下座椅,就听傅寻叫她:“曲一弦。” 曲一弦转头,哈欠打了一半还没收回去,就听他说:“我们都忽略了一件事。” 短暂的安静后。 傅寻指了指她刚才抽烟时站过的那片土丘:“昨晚起了风沙。” 曲一弦直觉他要接下来要说的话至关重要,竖起耳朵听。 “我们的惯性思维,是这种恶劣天气下,他会找个地方躲避沙尘。天亮后,原地等待救援。”他眼眸微垂,去看她:“连雅丹的土堆都能被一夜移走,我们是不是忘记做最坏的打算了。” 他刚才隔着挡风玻璃看她抽烟,见风卷走灰烬滚进土里,忽然被点醒。 曲一弦的救援方案没有任何错误,安排也很妥当,可为什么一直找不到人?也许是那个人……已经在昨晚的沙暴里,被埋在了沙底呢。 “这边。”曲一弦领他到后备厢。 工具箱刚拆用过,还没收。 傅寻顺手拿了搁在工具箱上的扳手,又取了手电,钻进车底。 巡洋舰的右前轮减震器不止断裂,还有轻微漏油的现象。 24.23 此为防盗章 曲一弦拧眉:“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些视频?” 袁野委屈:“我当年现场直播的时候你还让我拍好看一点, 你怎么翻脸不认人。” 是吗? 她一点都不记得了。 不过现在是说这事的时候吗? 她瞪了眼袁野, 曲指轻扣了扣桌面:“说正事呢, 打什么岔!” 袁野莫名被凶了一顿,跟受气的小媳妇一样委顿在角落里:“行行行, 你继续说。” 刚才说到哪了…… 她回忆了片刻, 只记起来自己正在琢磨再回一趟雅丹群的事,她思忖了几秒, 说:“我猜测荀海超是体力透支,才丢弃双肩包的。” 她指了指此刻被傅寻拿在手里的笔记本:“他的笔记本里有几笔消费记录,净水药片、头灯、荧光棒和求生哨。如果不是器材消耗完毕,就应该是丢弃背包时选择了随身携带。” 傅寻刚才就注意到了,没说是觉得对目前的情况而言, 这些数据的参考价值并不大。 他眉峰微耸,补上了她藏着没说的那句话:“你觉得他就在古河河谷的雅丹群里, 想回去找他?” 曲一弦还没来得及回答,袁野先怪叫一声:“现在?不行, 绝对不行。” “我们车队的搜救力量,包括救援小组全部因为今晚的沙尘退回了敦煌。不是不想救, 是这种天气根本没法救。”他跟胜子要了瓶水, 边拧开瓶盖边喋喋不休:“古河河谷的雅丹群面积不大, 但基本没有车能走的路, 十趟有九趟要陷车, 剩下那一趟全凭佛主保佑。” 袁野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口才都没这么好过, 他竖耳听着刮在帐篷上的流沙声, 态度更坚定了:“反正,我不同意。” 曲一弦等他说高兴了,才慢条斯理的,阴恻恻开口:“我什么时候说现在就要去了?” 深夜的沙漠,扬着不知风头在哪的沙尘暴。就目前来看,这风势还半点没有减弱的趋势。 现在进雅丹,就算运气足够好,不陷车,不爆胎。光这能见度也够呛,更别说找一个没有准确定位又体力透支的荀海超。 就是她,也不敢冒这个险。 “明天天亮。”傅寻曲指,食指关节轻抵住眉心,微微侧目,看向曲一弦:“后半夜风势就小了,天亮后虽然天气不算太好,但搜救没什么问题。” “早上九点拔营,你现在……”他一顿,说:“可以排兵布阵了。” 排兵布阵。 曲一弦把这四个字嚼了又嚼,觉得不愧是靠看书打发时间的人,成语用得都比别人大气。 她转头,问袁野:“你还有什么不同的意见吗?” “没有。”袁野摇头摇得特别积极,连看向傅寻的眼神都水汪汪的,无比崇拜。 曲一弦觉得袁野这种眼神她特别熟悉,就跟当初在腾格里沙漠,她滚刀锋回来时,袁野看她的眼神一样。 这小狗腿!见墙就爬! 说他是红杏都是夸他了! 谈完了正事,也该休息了。 曲一弦还琢磨着袁野下午在电话里说要告诉她的有关傅寻的事,等不及要走,见他没半点自觉,拿脚踢了踢:“还杵在这干什么,搭帐篷去啊。” 袁野一脸茫然:“什么帐篷?” 什么帐篷?居然问她什么帐篷! 曲一弦气乐了:“你别告诉我,你就这么两手空空过来了。” 袁野不解:“……有什么问题吗?” 他来之前,给傅寻打过电话。问他缺什么,短什么,他顺道给送过来。 毕竟第一次见面,两手空空的多不好看。 荒漠里不比别的地方,水和一切能用得上的物资才是最珍贵的。 可谁料到傅总这么热情好客,让他什么也不用带,人过来就行了…… 袁野当然没有真的什么都不带了,他还是从自己的粮库里带了足够的口粮,足够的水和足够补给的汽油。 曲一弦怒极反笑,那笑声渗得袁野后颈一凉,直觉自己不知哪又得罪这姑奶奶了,正想挽救。 不料,她已经站了起来,抬步就往外走。 走了两步,又停下来,朝袁野勾勾手指:“你跟我出来。”话落,掀了帐篷的门帘,大步走了出去。 傅寻目送着她的背影离开,唇角勾了勾,对胜子说:“让你先备着的睡袋都备好了?” “去拿来吧。” ****** 曲一弦担心着明天的天气,整夜睡睡醒醒,放心不下。 到后半夜,风势果然小了。 她闭着眼听帐外倒沙子的声音从一盆变成一抔,终于踏实,缩进睡袋沉沉睡去。 第二天天蒙蒙亮时,帐篷里的人已经醒得差不多了。 许三要回敦煌接客人,早在一星期前公司就给他派了单。要不是昨晚风沙大,他还打算连夜赶回去。 袁野出去送他,顺便把放在许三车上的物资都搬上途乐这辆保障车。 早上八点,天气仍不见好转,风虽小了,但漫天的沙尘遮天蔽日,可见度仅在十米左右。 傅寻洗完脸,发梢还湿着,回车里拿东西时,见曲一弦在打电话。 她也不嫌弃大G车身上整晚攒下的沙尘,踩着迎宾踏板,攀着后视镜一个借力,翻身坐上引擎盖。 压根没发现车主就在身后。 曲一弦在协调车队。 她是星辉车队的领队,上头只有一个把揽全局的彭深。环线上的客人,凡是星辉的单子都经她的手派出去。 车队里谁今天有空,谁今天有事,她记得比谁都清楚。 袁野也进荒漠后,两人都没了信号,外头只能再联系一个能顶事的,不然做起事来,不止碍手碍脚的,还跟瞎子聋子一样,消息闭塞。 早上九点,准时拔营,进古河河谷的雅丹群。 曲一弦熟悉路况,打头阵。袁野和胜子压车,跟在大G后面。 沙尘天气下,无论前车还是后车,都小心翼翼。往常只需一个小时就能到的路程,今天花了将近一倍的时间才抵达昨晚曲一弦捡到双肩包的位置。 仅隔一夜,昨日闹塌方的土堆几乎被风馋食得只剩下一个土台的地基。 踏上去的沙面松软,像随时会从地底冒出一只手来,将你拖进深渊。 曲一弦本想来这里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有什么新发现。一夜过去,发现的确挺大的……人家整座雅丹都直接搬家了。 袁野跟在她后头,听这有座土堆被移平了,一惊一乍的:“我只听说过慢慢风化消失啊,昨晚风沙虽大,还没大到这个程度吧?” 曲一弦睨了他一眼,没好气:“难不成被我吃了?” “也不一定全是你吃了。”袁野说:“我最近也在吃土,从月初吃到月末。” 曲一弦懒得理他,折回车旁,敲了敲副驾的车窗。 窗应声而开,傅寻坐在车内,无声地用眼神询问:“什么事?” 求人办事,曲一弦笑得格外真诚:“这路不好开,轮胎需要再放点气。大G太贵了,我下不去手。” 傅寻头一次听见这么清新脱俗的理由,没忍住,笑了:“是吗?” “我怎么觉得你坐引擎盖的时候,挺下得去手的。” 曲一弦:“……”做人果然不能太嚣张,容易遭报应。 贯穿古河河谷雅丹群首尾的只有一条十多年前人为开辟的主路,前几年修路改道后,这条主路也随之被废弃。 这么多年来,极少有人会再走这条地形复杂,地势狭窄还有陷车危险的废弃省道。 人走的少了,这路自然也就荒了。 昨晚一阵风沙,车走的就更艰难了。 十一点时,肆虐了整晚的风沙停了。 风一停,虽还沙尘漫天,但很快,沙尘暴内的可见度逐渐增加。到下午一点,只剩下如雾霾一般雾蒙蒙的天气。 阳光穿透沙尘落在地面上,七月的暑热,又一次重临大地。 下午两点,救援力量全部抵达古河河谷的雅丹群外。 曲一弦指挥车队分三个区域同时展开搜索——仍有地下水水源可以补给的古河河谷中心、以河谷为中心二十公里外的扇形区域以及古河河谷的外围荒漠。 并以圆心逐渐向外的模式,地毯式搜索。如果不出意外,预计将在一天之内完成方圆一百公里范围内的搜索。 最迟天黑前。 生能见人,死能见尸。 ****** 就在搜救进入后期,临近傍晚的午后。 七十二公里外的小土坡上,有沙粒,轻轻的,动了动。 第十章 天黑之前,曲一弦在距离古河河谷二十公里外的“小绿洲”扎了营。 “小绿洲”不是真的绿洲,它仍属戈壁。但相对贫瘠荒凉的雅丹而言,能长出草来的地皮,沙土稳固,很适合临时歇脚。 扎完营,她闲不住,搭了辆回古河雅丹的车,又呼啦一下出去了。 袁野刚被替换下来,正想进帐篷洗把脸,见傅寻独自一人站在引擎盖大开的大G身前,以为车出了故障,忙殷勤地凑上去。 营地里除了待在帐篷里的救援小组后勤保障部,也就他们两在外面。 袁野索性没压声,还没到跟前先招呼:“傅总。” 傅寻侧目,见是袁野,视线下意识往古河河谷的方向扫了一眼——几辆越野车刚吃足了油,前后排成梯形车队,并驾齐驱,正往雅丹群跑去。 袁野顺着他的目光回头:“那是我曲爷,把我换过来,自己又回去了。” 他关心地看了眼大G:“车怎么了?出什么故障了?” 傅寻顺势转身,倚住车身:“散热。” 正常行驶的情况下,车辆自身有自己的散热系统,没必要这么散热。但谁让傅寻这改装后的大G,动力足,后劲猛,从轮胎到车辆性能都武装到顶尖。 曲一弦今天光是拿大G拖车就拖了五六回,更别提一马当先把古河雅丹群的外围给扫了一圈,水温能不到上限嘛! 他光是站在车头前就觉得热得慌。 但傅寻在这,他又不像小曲爷,对傅寻的来历身份一无所知。真把这位大佬晾在这,别说彭深回头要削他,他自己这关也过不去。 除非傅寻嫌他碍眼。 傅寻看着那几辆越野车在视野里消失不见,低头,从烟盒里敲了根烟,递给袁野:“你们队长呢?” 他问的是彭深,星辉救援队的队长,也是星辉车队真正意义上的领队。 曲一弦和江沅的毕业旅行就是他带的队。 “去开会了。”袁野笑了笑,说:“政府这几年一直扶持民间公益救援队,经常会举办些交流会,培训会。这种要跟上头打交道的事,通常都是彭哥去的。” 彭深在那次搜寻江沅中受过极重的伤,腰背至今不堪重用,更不能久坐开车,带线的事自然也慢慢放下了,专心包揽了救援队的文活。 傅寻知道一二,点点头:“他身体怎么样了?” 袁野没直接回答:“队长今晚的飞机回敦煌,他让我留你一晚,一起聚一聚。” 傅寻来去低调,要不是这次过来在星辉登记了救援,袁野也不会知道他在敦煌,更不会有后面劳烦他给曲一弦送补给的事…… 25.24 此为防盗章 傅寻眉梢微挑:“不是蛇?” 曲一弦迟疑了几秒, 缓缓摇头:“不是。” 前两年带地质勘测队进沙漠时, 她遇到过一回。 被咬的是队里刚毕业没多久的女生, 事发时, 曲一弦正在后备厢清点物资。从听到尖叫, 到蛇鳞从她脚踝扫过也就短短数秒, 她却印象格外深刻。 记忆中, 蛇鳞湿漉冰凉, 蛇身并不光滑, 甚至有夹着沙粒的干燥粗糙感。猛得从脚踝扫过,尖锐, 湿滑,还带了点刺痛。 和眼下勾住她脚踝的,不是同一种东西。 傅寻悄无声息地蹲下来, 隔着一层手套, 他的手落在曲一弦的后腰上,往怀里一带,倾身要探。 她膝盖以下全埋在土里, 因不清楚底下是个什么东西, 一直没敢轻举妄动。 此时见状,忍不住说:“你打算赤手空拳对付它?要不还是去拿点工具吧, 什么扳手啊,瑞士军刀的, 好歹还有点……”杀伤力。 话没说完, 被傅寻打断:“在什么位置?” 曲一弦听出他有点不耐烦, 觉得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没好气地回答:“腿长一米八,你看着抓吧。” 傅寻被她拿话一噎,瞥了她一眼:“你的身高四舍五入也就一米六九,另外那三寸是长我腿上了?” 曲一弦纳了闷了。 他怎么知道她身高四舍五入正好一米六九! 这人的眼神是刀子做的吧,这么毒。 “没时间了。”傅寻拧开手电,往沙土里照了照。 土层埋得不深。 隐患反而是悬在两人头顶欲坠不坠的土台子,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是下一次塌方。 天黑得越来越快,隔着一道深沟的雅丹群外连最后一丝亮光也没了,黑漆漆的。 风从深沟内旋起,通过矮道,风势抖快,渐渐有似龙吟的风声涌出。本就纷扬的风沙吃急,遮天蔽日,犹陷鬼殿。 顷刻间,就从黄昏过渡到了深夜。 傅寻没再迟疑,垂眸和曲一弦对视一眼,说:“机灵点。” 像提点,也像是警告。 曲一弦还没尝出味来,见他俯身,手速如电,径直探入土层之中,准确地扣住了她的脚踝。 她屏息,敛声。 虚晃的手电光下,他手腕一翻,随即一拧一扣,轻而易举地就把勾在曲一弦脚上的玩意从土里揪了出来。 是一个军绿色的双肩包。 估计埋在土里有段时间了,起初在手电光下还有些辩不出颜色,等抖落了覆在表层的细沙,这才看清。 看清后,就有些尴尬了。 曲一弦面子挂不住,讪讪的。 亏她以为遇上了什么凶险的东西,哪知道会是个双肩包。 她觉得傅寻不止是来收拾她的阎王,还是地府出来的小鬼,专克她的……不然哪能一天之内,就在他的面前,把面子里子丢得一个不剩? 等等…… 双肩包。 曲一弦忽的反应过来,走失的游客身上,不就背着一个军绿色的双肩包吗! 她下意识抬眼,去看傅寻。 车灯下,沙粒被风吹扬起,在半空中急转。即使隔着段距离,也能看清,那些风起则扬风停则落的细沙盘旋着,跌跌撞撞地扑向车身。 他背光而立,沉默又内敛。 无端的,曲一弦躁动的心绪一平,她拎过那个双肩包,说:“先拖车。” 然后再想怎么办。 ****** 这事有点大,曲一弦犹豫不决,迟迟做不了决定。 双肩包里,除了个人物品,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证件。显然,它在被丢弃前,经过了深思熟虑的处理。 曲一弦猜测,是游客体力耗尽,不得已之下减轻负重。 那他极有可能,没有走远。 但另一边,是诡异恶劣的天气和仿佛能吞噬一切生机的复杂地形。 留下来,太危险。 她回头瞥了眼正在遥控操控绞盘的傅寻,抓抓头,给袁野打电话。 袁野刚要联系曲一弦,瞥见来电显示,美滋滋地接起:“曲爷,你说我两是不是心有灵犀啊,我刚准备给你打电话。” “袁野。” 袁野一听曲一弦绷起的语气,下意识挺直了背脊坐端正:“你说,我听着。” “我有件事要跟许三确认。”曲一弦说:“我可能发现他遗弃的双肩包了。” 袁野依稀只能听一半,断断续续的全是争先恐后涌进听筒的风声,他心里“咯噔”一声,有股不详的预感:“曲爷,你是不是遇上沙尘了?” 他原本正要提醒曲一弦,甘肃大风,敦煌后半夜肯定要起沙尘,让她自己斟酌是退是守。听她那头的风声,风势恐怕只大不小。 “遇上了。”曲一弦抿唇,交代:“四十分钟后,你让许三给我来个电话,就说我有事找他。” 袁野有些哆嗦。 他曲爷说话的语气太过镇定,就跟做了什么决定似的。 他思索几秒,说:“这样吧,我亲自带他来一趟,反正也费不了多少功夫。” 曲一弦想了想,也好。 她不好意思拉着傅寻出生入死,但袁野欠着她小命呢,使唤起来比较没有心理负担。 挂断电话,曲一弦迈步回了车旁。 她看着正在摘手套的傅寻,往车门上一倚,笑了笑:“接下来的路,我开吧。” 傅寻转身。 车内透出来的光,把她的眉眼勾勒得如远川山黛。 其实她长得很漂亮。 她的漂亮带了点攻击性,笑和不笑完全是两种气质。 尤其,她站在风沙中,眉梢轻挑,眼尾挂着慵懒笑意时,有种睥睨苍生的野性和桀骜。 那是种让人移不开目光的张扬,像浴火出鞘的剑,锋芒毕露。 ****** 曲一弦对这一片的地形很熟悉,光线的强弱明暗对她好像并没有影响。 她避开容易勾陷的松软沙坑,通常以刁钻的角度绕过粱亘,从狭窄的车道中通过。 傅寻特意留意了下她的起速和刹停。 她多以点刹来控制车速,轮胎不慎陷入沙丘时,也不盲目点加油门,松紧并济,很快就披着满身风沙从古河河谷驶出。 营地扎在沙粱往西五十公里的雅丹群外,地势开阔,干燥背风。 车回营地时,胜子已经搭起了帐篷,正在加固螺丝。 曲一弦停车时,有意雪耻。 车身在空地上划出一道车辙印,倒着停进营地里,正好和途乐一左一右,将帐篷保护在两车中心。 熄火下车前,她忍不住多摸了几把方向盘,毫不吝啬的夸奖道:“有钱真好啊。” 傅寻下车,先看营地。 胜子野外露营的经验不少,营地选址自然不会出纰漏,只是出于谨慎,他还是仔细地检查了一遍。 曲一弦闲着没事做,帮胜子一趟趟地从保障车里搬物资进帐篷。 傅寻回来时,就听帐篷里曲一弦跟胜子说:“我今晚不睡这。” 他掀开帐篷的布帘进去。 胜子多抱了一床睡袋和地垫,见傅寻进来忙不迭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他。 傅寻顿了会,才问:“那你睡哪?” “袁野晚些会过来。”曲一弦微抬下巴,指了指她放在角落里的双肩包:“这不,有些事还得确认下。” 傅寻不收房租,她住不住于他都没损害,只示意胜子把睡袋放在角落,先准备晚餐。 往常两人扎营时,搭上锅炉,煮些主食或面汤。 今晚风沙太大,别说起不了锅炉,就是东西煮熟了,风一吹——跟撒孜然一样往锅里倒上一盆黄沙。你是吃还是不吃? 只能将就将就,吃碗泡面了。 曲一弦只早晨就着羊肉粉汤吃了个花卷,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本以为将就就是吃干粮……结果人家的将就,比她风餐露宿时吃得要好多了。 单是泡面,就配了一颗卤蛋和一根火腿肠,别说还分配三枪鱼罐头和新鲜水果…… 曲一弦光是闻着味就很想问傅寻:“老板,你还缺挂件不?”洗衣洒扫,看家护院就没她不会的,性价比特别高! 解决温饱后,曲一弦半点不浪费时间,开始为下一次进入古河河谷的雅丹群做准备。 她不打没准备的仗,也不做无谓的牺牲。 古河河谷的雅丹群有多凶险,她刚从那里出来,自然知道。 一边是随时有陷车风险的酥脆盐壳地,一边是被水流侵蚀出来的深沟,想在这样的地形里找人,几乎是寸步难行。 而且,袁野那辆车今年六月刚买的,好像还没装绞盘。 一旦陷车,麻烦。 她盘膝坐在垫子上,烦闷到眉心打结。 胜子洗漱回来,见傅寻在看书,三个人里也就曲一弦看上去无所事事,便主动搭话:“姑娘,你一个人就敢进沙漠啊?” 曲一弦太久没听人叫自己“姑娘”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胜子是在和她说话,点点头:“这里我熟。” 胜子却误解了她的意思:“你是当地人?” “不是。”曲一弦说:“我是南江的。” “南江的?”胜子瞅了眼傅寻,一脸的恍然大悟:“傅老板也是南江的。” 26.25 此为防盗章  第七章 “活的?”傅寻问。 曲一弦努力感受了下:“死的。” 没热气, 没呼吸,没脉搏, 除了困住她的脚踝, 没有任何动静。 傅寻眉梢微挑:“不是蛇?” 曲一弦迟疑了几秒,缓缓摇头:“不是。” 前两年带地质勘测队进沙漠时, 她遇到过一回。 被咬的是队里刚毕业没多久的女生,事发时,曲一弦正在后备厢清点物资。从听到尖叫, 到蛇鳞从她脚踝扫过也就短短数秒,她却印象格外深刻。 记忆中,蛇鳞湿漉冰凉,蛇身并不光滑,甚至有夹着沙粒的干燥粗糙感。猛得从脚踝扫过,尖锐,湿滑,还带了点刺痛。 和眼下勾住她脚踝的, 不是同一种东西。 傅寻悄无声息地蹲下来,隔着一层手套,他的手落在曲一弦的后腰上,往怀里一带,倾身要探。 她膝盖以下全埋在土里, 因不清楚底下是个什么东西, 一直没敢轻举妄动。 此时见状, 忍不住说:“你打算赤手空拳对付它?要不还是去拿点工具吧, 什么扳手啊,瑞士军刀的,好歹还有点……”杀伤力。 话没说完,被傅寻打断:“在什么位置?” 曲一弦听出他有点不耐烦,觉得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没好气地回答:“腿长一米八,你看着抓吧。” 傅寻被她拿话一噎,瞥了她一眼:“你的身高四舍五入也就一米六九,另外那三寸是长我腿上了?” 曲一弦纳了闷了。 他怎么知道她身高四舍五入正好一米六九! 这人的眼神是刀子做的吧,这么毒。 “没时间了。”傅寻拧开手电,往沙土里照了照。 土层埋得不深。 隐患反而是悬在两人头顶欲坠不坠的土台子,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是下一次塌方。 天黑得越来越快,隔着一道深沟的雅丹群外连最后一丝亮光也没了,黑漆漆的。 风从深沟内旋起,通过矮道,风势抖快,渐渐有似龙吟的风声涌出。本就纷扬的风沙吃急,遮天蔽日,犹陷鬼殿。 顷刻间,就从黄昏过渡到了深夜。 傅寻没再迟疑,垂眸和曲一弦对视一眼,说:“机灵点。” 像提点,也像是警告。 曲一弦还没尝出味来,见他俯身,手速如电,径直探入土层之中,准确地扣住了她的脚踝。 她屏息,敛声。 虚晃的手电光下,他手腕一翻,随即一拧一扣,轻而易举地就把勾在曲一弦脚上的玩意从土里揪了出来。 是一个军绿色的双肩包。 估计埋在土里有段时间了,起初在手电光下还有些辩不出颜色,等抖落了覆在表层的细沙,这才看清。 看清后,就有些尴尬了。 曲一弦面子挂不住,讪讪的。 亏她以为遇上了什么凶险的东西,哪知道会是个双肩包。 她觉得傅寻不止是来收拾她的阎王,还是地府出来的小鬼,专克她的……不然哪能一天之内,就在他的面前,把面子里子丢得一个不剩? 等等…… 双肩包。 曲一弦忽的反应过来,走失的游客身上,不就背着一个军绿色的双肩包吗! 她下意识抬眼,去看傅寻。 车灯下,沙粒被风吹扬起,在半空中急转。即使隔着段距离,也能看清,那些风起则扬风停则落的细沙盘旋着,跌跌撞撞地扑向车身。 他背光而立,沉默又内敛。 无端的,曲一弦躁动的心绪一平,她拎过那个双肩包,说:“先拖车。” 然后再想怎么办。 ****** 这事有点大,曲一弦犹豫不决,迟迟做不了决定。 双肩包里,除了个人物品,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证件。显然,它在被丢弃前,经过了深思熟虑的处理。 曲一弦猜测,是游客体力耗尽,不得已之下减轻负重。 那他极有可能,没有走远。 但另一边,是诡异恶劣的天气和仿佛能吞噬一切生机的复杂地形。 留下来,太危险。 她回头瞥了眼正在遥控操控绞盘的傅寻,抓抓头,给袁野打电话。 袁野刚要联系曲一弦,瞥见来电显示,美滋滋地接起:“曲爷,你说我两是不是心有灵犀啊,我刚准备给你打电话。” “袁野。” 袁野一听曲一弦绷起的语气,下意识挺直了背脊坐端正:“你说,我听着。” “我有件事要跟许三确认。”曲一弦说:“我可能发现他遗弃的双肩包了。” 袁野依稀只能听一半,断断续续的全是争先恐后涌进听筒的风声,他心里“咯噔”一声,有股不详的预感:“曲爷,你是不是遇上沙尘了?” 他原本正要提醒曲一弦,甘肃大风,敦煌后半夜肯定要起沙尘,让她自己斟酌是退是守。听她那头的风声,风势恐怕只大不小。 “遇上了。”曲一弦抿唇,交代:“四十分钟后,你让许三给我来个电话,就说我有事找他。” 袁野有些哆嗦。 他曲爷说话的语气太过镇定,就跟做了什么决定似的。 他思索几秒,说:“这样吧,我亲自带他来一趟,反正也费不了多少功夫。” 曲一弦想了想,也好。 她不好意思拉着傅寻出生入死,但袁野欠着她小命呢,使唤起来比较没有心理负担。 挂断电话,曲一弦迈步回了车旁。 她看着正在摘手套的傅寻,往车门上一倚,笑了笑:“接下来的路,我开吧。” 傅寻转身。 车内透出来的光,把她的眉眼勾勒得如远川山黛。 其实她长得很漂亮。 她的漂亮带了点攻击性,笑和不笑完全是两种气质。 尤其,她站在风沙中,眉梢轻挑,眼尾挂着慵懒笑意时,有种睥睨苍生的野性和桀骜。 那是种让人移不开目光的张扬,像浴火出鞘的剑,锋芒毕露。 ****** 曲一弦对这一片的地形很熟悉,光线的强弱明暗对她好像并没有影响。 她避开容易勾陷的松软沙坑,通常以刁钻的角度绕过粱亘,从狭窄的车道中通过。 傅寻特意留意了下她的起速和刹停。 她多以点刹来控制车速,轮胎不慎陷入沙丘时,也不盲目点加油门,松紧并济,很快就披着满身风沙从古河河谷驶出。 营地扎在沙粱往西五十公里的雅丹群外,地势开阔,干燥背风。 车回营地时,胜子已经搭起了帐篷,正在加固螺丝。 曲一弦停车时,有意雪耻。 车身在空地上划出一道车辙印,倒着停进营地里,正好和途乐一左一右,将帐篷保护在两车中心。 熄火下车前,她忍不住多摸了几把方向盘,毫不吝啬的夸奖道:“有钱真好啊。” 傅寻下车,先看营地。 胜子野外露营的经验不少,营地选址自然不会出纰漏,只是出于谨慎,他还是仔细地检查了一遍。 曲一弦闲着没事做,帮胜子一趟趟地从保障车里搬物资进帐篷。 傅寻回来时,就听帐篷里曲一弦跟胜子说:“我今晚不睡这。” 他掀开帐篷的布帘进去。 胜子多抱了一床睡袋和地垫,见傅寻进来忙不迭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他。 傅寻顿了会,才问:“那你睡哪?” “袁野晚些会过来。”曲一弦微抬下巴,指了指她放在角落里的双肩包:“这不,有些事还得确认下。” 傅寻不收房租,她住不住于他都没损害,只示意胜子把睡袋放在角落,先准备晚餐。 往常两人扎营时,搭上锅炉,煮些主食或面汤。 今晚风沙太大,别说起不了锅炉,就是东西煮熟了,风一吹——跟撒孜然一样往锅里倒上一盆黄沙。你是吃还是不吃? 只能将就将就,吃碗泡面了。 曲一弦只早晨就着羊肉粉汤吃了个花卷,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本以为将就就是吃干粮……结果人家的将就,比她风餐露宿时吃得要好多了。 单是泡面,就配了一颗卤蛋和一根火腿肠,别说还分配三枪鱼罐头和新鲜水果…… 曲一弦光是闻着味就很想问傅寻:“老板,你还缺挂件不?”洗衣洒扫,看家护院就没她不会的,性价比特别高! 解决温饱后,曲一弦半点不浪费时间,开始为下一次进入古河河谷的雅丹群做准备。 她不打没准备的仗,也不做无谓的牺牲。 古河河谷的雅丹群有多凶险,她刚从那里出来,自然知道。 一边是随时有陷车风险的酥脆盐壳地,一边是被水流侵蚀出来的深沟,想在这样的地形里找人,几乎是寸步难行。 而且,袁野那辆车今年六月刚买的,好像还没装绞盘。 一旦陷车,麻烦。 她盘膝坐在垫子上,烦闷到眉心打结。 胜子洗漱回来,见傅寻在看书,三个人里也就曲一弦看上去无所事事,便主动搭话:“姑娘,你一个人就敢进沙漠啊?” 曲一弦太久没听人叫自己“姑娘”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胜子是在和她说话,点点头:“这里我熟。” 胜子却误解了她的意思:“你是当地人?” “不是。”曲一弦说:“我是南江的。” “南江的?”胜子瞅了眼傅寻,一脸的恍然大悟:“傅老板也是南江的。” 他兴致勃勃,张口就问:“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几年前,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你们南江有两个女大学生,毕业旅行进可可西里,结果失踪了一个,至今都没找着。” 因修路,野生骆驼保护区以南至玉门关汉长城遗址的整条线上,沙尘漫天。 仅隔数米远的国道,是用压土机推平压实的土路。这条狭窄的双向车道因挤了不少运料输送的挂车,延绵堵了数公里。 正值中午,阳光最烈的时候。 车内的空调风已被拨至最大,但在阳光的烘烤下仍旧透出丝无法遮挡的热意。 27.26 此为防盗章 不知过了多久, 对方似是终于瞧够了, 不疾不徐地伸出带着刺青的左臂,言简意赅道:“傅寻。” 曲一弦镇定地伸手,轻握了下他的指尖:“曲一弦。” 傅寻点头, 表示自己知道。 随即,他侧目,眼神越过曲一弦落在她身后的巡洋舰上, 问:“工具箱呢?” “这边。”曲一弦领他到后备厢。 工具箱刚拆用过, 还没收。 傅寻顺手拿了搁在工具箱上的扳手,又取了手电,钻进车底。 巡洋舰的右前轮减震器不止断裂,还有轻微漏油的现象。 他咬住手电, 指腹蹭了蹭还很新鲜的下摆臂上的擦损痕迹,基本能推断——巡洋舰的减震器在翻越沙粱时压力过增, 瞬间断裂后, 车身惯性下沉,底盘蹭地。 修好也简单,换一对减震器即可。 难的是这无人区,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除了风沙就是戈壁, 哪有减震器可换。 曲一弦等在车边, 见傅寻从车底出来, 还没来得及问“这车还有救吗”, 就见他把扳手扔回工具箱内, 抬眼看她。 摘了墨镜,他那双眉眼清晰深邃,此刻没什么情绪,眸光内敛,莫名地透出股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曲一弦有些发怔,心里那股怪异感更甚。 ……她怎么觉着这男人,那么眼熟呢? 傅寻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见她欲言又止,沉吟片刻,问:“这车还想要的吧?” 曲一弦瞪眼:“……废话!” 他点头,从善如流:“那就搁这。” 这结果和曲一弦预想的差不多,她也没什么好失落的。比起丧车,短暂的分别更容易让人接受些。 不过车也不能就这么搁在沙粱上,七月虽不是扬沙季节,但荒漠里的风沙仍旧有些不稳定。 曲一弦的意思是,先开下沙粱。 后续铁定是找人拖车,修理。否则回敦煌的路颠簸寥散,真开回去,半路车架就散了。车轴断不断得看运气,但轮胎,肯定被搓板路啃光了。 等那时,车就真的报废了。 想修也成,修车的费用估计能赶上再买一辆巡洋舰的钱了。 傅寻既然来了,这车也不会让曲一弦来开。 曲一弦对此自然没有意见。 沙漠救援的原则之一就是救援过程中,救援人员拥有绝对的指挥权,被救车辆需高度配合以便车辆能够尽快脱困。 这次虽然不是报备过的正式救援,但并不妨碍曲一弦遵守救援原则。 巡洋舰搁浅后再次启动,引擎呜鸣如咆哮。四轮驱动,深邃胎纹的抓地力量竟生生将沙粱刨出了坑,扬起的沙尘被风沙一卷,逶迤拖了数米。 这路宜慢不宜快,傅寻谨慎,挑选的下坡方向和曲一弦的方式一致,皆是压着沙丘上那道深沟大花纹车辙印驱车往下。 曲一弦跟了一会,见最凶险的那段路已经翻了过去,心放下了大半。 正想超车,去沙粱底下等他。眼皮却忽得一跳,觉得有人在盯着她。 她后颈一凉,余光下意识往左手边一瞥——沙粱背阴面凹陷处有个不起眼的沙坑。 那沙坑的土色比周围的沙子都要更深一些,形似人的四肢舒展,乍一眼看去,像是填了个横卧在沙坑内的成年人,泛着股阴恻的森冷。 也不知是不是夜路走多了胆子大,曲一弦只起初那会有点发憷。在看清是个沙坑,不过形状诡异些后,心底反而冒出点期翼。 几乎是她决定独自去沙坑探探的同时,巡洋舰卡在沙丘的转角上,停了。 车窗半降,傅寻握着方向盘侧目看她:“去哪?” 奇了怪了…… 曲一弦也不知道他从哪看出她想去沙坑边走走的意图,眼神又溜过去瞥了眼沙坑,倒没瞒他:“这边有点情况。” 她不知道傅寻和袁野的交情有多深,对救援工作又了解多少,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给他详细说说。 傅寻干脆下车。 到她的位置时,仰头看了眼那个沙坑。 这里的沙粱一道连着一道,这个沙坑的位置垂直于巡洋舰减震器断裂时搁浅的位置,像整片沙粱里的悬崖峭壁。 因和最高处有较大的落差,恰巧形成了环形阴面,隐蔽在各峰高耸的沙粱之间。就像山谷,四周嶙峋延伸,它则隐蔽凹陷。 要不是机缘巧合,曲一弦压根不会注意到这里。 见他过来,曲一弦斟酌斟酌,解释:“上午有个游客,为了逃票在荒漠里走失了……” 傅寻打断她:“我知道。” “过去看看。” “等等……”曲一弦跟上去:“你知道……你都知道什么了?” 傅寻迎上她的目光,半点不心虚地拉出个挡箭牌:“袁野都跟我说过了。” 曲一弦剜了他一眼,没信。 几年前,曲一弦毕业旅行时认识的袁野。后来因江沅失踪,她的人生轨迹也随之改变,就此留在了西北。 她朋友不少,袁野对她而言更是特殊。这么多年朝夕相处,彼此的社交关系自然一清二楚,她从没听袁野提过傅寻。 曲一弦看得出来,傅寻不是简单人物。 像袁野这样藏不住话,喝二两酒就能把牛吹得胡天海地的人,不可能认识这么一个厉害人物还能藏住不说。 不过她识趣,知道这会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自然不会揭穿。 等到坑前,曲一弦对这个人形沙坑有了更直观的推测——沙坑的大小刚好够躺下一个成年人。 她找了个最佳拍照的位置。 不能背光,不能缺首尾,要屏幕正好能够对焦且能容她调整角度的地方——这经验还是她多年在西北环线上带客,给女游客们拍照积攒下来的。 傅寻不动声色,等她留好照片,用手机自带的测距仪量了量沙坑的面积。 算出大概的估值后,他蹲下身,手指捻起沙坑里的沙粒轻轻摩挲。 沙粒余温清凉,显然暴晒时间不长。看周围地势,这里除了正午有数小时阳光直射外,是荒漠里为数不多的遮蔽处。 曲一弦拍照那会就在留意傅寻,看他挺熟悉业务的,也没藏私,大方分享她知道的那些信息。 “失踪游客姓荀,年龄二十五,刚研究生毕业。身高一米七五左右,蓝色普款冲锋衣,背军绿色的双肩包,是今天最早到玉门关的第一批散客。” “他在通往玉门关那条正在修路的省道上下车,为了逃票,绕过景区,徒步穿越。失联前,迷路,没水,电量耗尽。” 这些数据和傅寻推测得差不多。 他微抬下巴,示意曲一弦去看沙坑周围的脚印:“他体力不错,身体素质还行,脚程也挺快。如果没有推断错误,失联前那通电话,就是在这打出去的。” 曲一弦稀奇地看了他一眼,没管住嘴,话到嘴边就说了出去:“你以前是海军陆战队的吧?” “搞侦查的?” 傅寻不苟言笑惯了,面部线条冷硬利落。 这会从帽檐下微抬了视线,那幽邃的眼神扫过来,极有压迫感。 话说都说出去了,又不是什么犯忌讳不能提的,曲一弦半点不怵,迎上去。 傅寻这么看了她几秒,漫不经心道:“不是。” 不是搞侦查的还是不是海军陆战队的? 他回答的含糊,又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性冷淡姿态,曲一弦悄悄翻了个白眼,识趣地不再追问。 ****** 傅寻有意参与寻人,把周围都踩点了一遍。只可惜沙丘上风沙覆盖,即使有脚印,过了三四个小时也早就被流沙掩盖了。 除了沙坑,再没有寻到任何活动痕迹。 难得有突破,曲一弦更舍不得走了。 她倚在大G车前,思索着怎么说动傅寻陪她去找人。 夹在指间那根烟被她把玩了许久,她远眺天色,等着巡洋舰从最后一个陡坡上冲下来,掸了掸身上的细沙,迎上去。 傅寻刚把车停在被风口,就见曲一弦来者不善。 她顺着把鬓间几缕发丝勾至耳后的动作,倚住车,轻轻巧巧地就挡了他的去路。 随即,她抽出烟盒,取了根烟咬在唇边。只微抬了眉眼,眼尾上挑,似笑着睨了他一眼,问:“抽烟吗?” 这副架势,傅寻看得懂,明显要谈事的姿态。 他好整以暇地,回视她,不为所动。 曲一弦也是烟含在嘴里了才想起没有打火机,见他不抽,正好解了她装逼失败的窘境。 她格外自然地把烟夹到耳后,问他:“你这趟,什么安排?” 来环线的,大多是游客。少部分才是为了做开发,做科研,做公益。 曲一弦本以为傅寻是退役的海军陆战队,但他后来否认,她又觉得傅寻像和她同行。 这个念头不过一瞬,很快被她否定。 开大G带线,家里得有几座矿?! 风势渐大,沙粒把巡洋舰拍得咯吱响。 傅寻压低了帽檐挡风。 他半张脸隐在帽檐遮挡的阴影里,露出来的脸部线条冷硬,显得神情格外寡淡。 曲一弦和他对视着,渐渐有点绷不住了。 傅寻给她的感觉很奇怪。 像是熟悉的,那种熟悉带着疏离和冷淡,像一个不知在什么时候就已经穿透她人生的旁观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曲一弦觉得他不会回答时。 傅寻避开她的视线,喉结微滚,淡声道:“我这趟,来寻宝的。” 曲一弦贴着裤缝的手一僵,倏然抬眼,看向胜子。 这还是她今天头一回正眼看他。 后者正踢了人字拖,躺进睡袋里,转头对上她的目光,以为她是对这事感兴趣,继续说道:“当年我还只是个业余的越野爱好者,也没进天行者户外俱乐部。连自驾,都只敢去一些成熟的旅游景区。那新闻,是我在手机推送上看到的。” “据我后来了解,那两个女孩也不是单独进的可可西里,跟着车队,登记过救援。结果进去的第一晚,就出事了。” 28.27 此为防盗章 如果不考虑油耗, 曲一弦原计划沿河谷腹地往西, 呈大“几”字型地毯式搜寻, 搜寻范围一路从河谷覆盖到敦煌的雅丹魔鬼城。 她是先行部队,又单枪匹马, 在油箱油量有限的情况下,只能放弃这个太过理想的计划, 转而考虑目的性较明确的点段式搜救。 玉门关有直达雅丹魔鬼城景区的公路, 但曲一弦的搜救路线中, 第一个要排除的就是这条公路。 这是景区必经的唯一车道, 七月到九月是西北的旅游旺季, 每天从玉门关发往雅丹魔鬼城的景区大巴就有数十辆。 荀姓的客人既然说自己迷失了方向,显然已经偏离这条公路很远,那沿这条公路搜救无疑是浪费十分宝贝的救援时间。 她边估算着成年男人的脚程,边调整方向。 偏离玉门关景区的公路约十公里后, 便算进入了无人区。 眼前的景致也渐渐变了,再不见绿洲的草甸和湿润的沼泽,更别提飞禽鸟兽。放眼看去, 除了一望无际的荒漠便只有微微凸出地面的戈壁。 荒漠的砂砾土堆里,零星有几丛蒿草,被日头晒得发焉,透出股颓丧的死气。 曲一弦最后往后视镜里看了眼,身后早已不见玉门关那座小方土城。就连远处驻在公路左侧的电线杆也渐渐在沙漠的热浪下模糊成一道隐约的轮廓。 ****** 曲一弦在卫星地图上设定的第一个停靠点是座独立高耸的戈壁, 更准确地说, 是一座约四米高的小土丘。 这土丘常年风吹日晒, 长得粗糙,也就胜在这方圆百里再没有别的土丘能长得比它还高,勉勉强强可以凑合着用来遮挡日光。 曲一弦紧贴着小山丘的石壁停了车。 七月的荒漠,地面的最高温度将近在七十摄氏度左右。 巡洋舰的引擎盖滚烫,透过挡风玻璃看见的地平线尽头,被高温扭曲揉折,隐隐透出几分海市蜃楼的瑰丽迷离。 曲一弦熄火下车。 下车后,她顺时针绕着车身把四扇车门全部打开透气。 这样的高温已无法行车,她需要在第一个停靠点修整两小时,等下午三点温度下降后继续搜救。 不过,这两小时她也没闲着。 小土丘只勉强遮住了巡洋舰一半的车身,曲一弦将就坐在敞开的车门槛上,研究地图和轨迹。 GPS所显示的方位,距离许三口述的与荀姓客人失联前的地点已非常接近。 曲一弦起身,从车厢内的储物格里翻找出望远镜,带上卫星电话和手持的GPS。又绕至后备箱,拎出桶储备水分装。 临出发前,她拧开矿泉水瓶,打湿了手臂上防晒的袖套。这才压实了遮阳的鸭舌帽,沿着戈壁之间的沙粱往前去探路。 曲一弦没走太远。 高温和极度干燥的荒漠环境下,人的体能消耗会特别迅速。 何况她还是单人单车深入荒漠腹地,即使曲一弦是资深的救援队成员,在没有任何保障的情况下,也存在着一定的危险性。 她觑了眼GPS,估摸着这已经是离车最远的极限,也不再继续深入,就近挑了座小土丘爬上去。 这座土丘不算高,但视野还算不错。曲一弦觉着自己踮个脚,没准还能再多看个两三米。 此时荒漠内的温度已达到了一天内的最高值,曲一弦暴露在阳光下的半截脖颈,就像是架在铁丝网上翻烤的肉片。 她一手持望远镜,一手对照着GPS上绘制的地形标记路线。 雅丹按维吾尔语翻译过来,是“具有陡壁的小丘”,是先水蚀后风蚀而形成的地貌。 如今这片人迹罕至的荒漠戈壁在千百年前也曾是一片汪洋大湖,水草丰美。后因地质和气候的改变,水位下降,大湖逐渐被支解成数丛河流。到近世,河床干涸,地表风化贫瘠,早已寸草不生。 曲一弦担心的,就是戈壁与沙粱之间覆盖着的不知虚实的小沙丘。 河床风化后,河底的碎石和泥沙被经过的风沙裹挟,碎石的体积和重量注定它在遇到上坡的土堆时被风留下。而那些细沙,则顺风而下,堆积在沙丘上。 仅凭肉眼,无法判断沙丘的深度。一旦遇上细沙淤积的沙丘,即便是纵横荒野的四驱越野车,也会陷进沙坑里。 到时候别说搜救,就连她也需要拨打星辉车队的救援热线。 曲一弦要脸,自然不允许发生这类有损她英名的低级事故。 探完路,曲一弦按原路返回。 回到车上,她卸下装备,先补充水分。 她这趟去玉门关,纯粹是闲着无聊,想去景点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接上一两个散客回敦煌,好补贴点生活费。 原计划中午出发,傍晚回敦煌,这么点路巡洋舰那油量都足够她往返跑两趟了,也就没想着加油。只出发前,往后备箱多装了一桶储备水。 谁知道修个路堵车堵得动弹不得不说,还半路遇上个失踪人口需要救援。 她拧上瓶盖,煞有其事地摸出手机翻了翻黄历。 这一瞅,曲一弦啧了声,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不信。 黄历上的“忌”字一栏,明晃晃的只有四个字——诸事不宜。 ****** 歇了片刻,曲一弦琢磨着时间也差不多了,给袁野拨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很快接通,袁野“喂”了声,问曲一弦:“曲爷你这会在哪了?” 曲一弦报了个坐标过去,听袁野那头敲着键盘定位的声音,从车门的储物兜里摸出盒烟。 她指腹一搓,掀了烟盖,抽了根烟出来叼进嘴里,问:“你那边有进展没?” 袁野:“这事上报了,政府组织公安、消防和120急救中心成立了救援指挥部,集中了一个中队的力量参与救援。我这也接到了通知,队里没接活的队友都给派出去了。”话落,他又补充:“我这还能再安排二十辆越野,日落后全集中在玉门关外,随时准备进入荒漠参与救援。” 曲一弦估算了下搜救的规模,没立刻吱声。 袁野半晌没听到她的声音,替她肉痛卫星电话的话费:“您老别不出声啊,这话费可贵了。你就是哼两声,这话费花出去也值了。” 曲一弦正找打火机,到处没找着,索性坐进车内用点烟器点着了烟,这才不疾不徐道:“这救援力量挺乐观的,运气好点,今晚就能给找着。” 袁野附和了两声,正等曲一弦挂电话,余光瞥到几分钟前他顺手记在备忘纸上的那串手机号码,忽的想起他曲爷还等着补给,匆忙赶在电话挂断前叫住她:“曲爷,你手边有笔头不,我给你个号码。” 笔头有,但纸是没了。 不过这点难不住曲一弦,她掀开烟盒,就着烟盒雪白的内衬洋洋洒洒地记下了袁野报给她的手机号码。 “我没来得及问名字,只知道对方姓傅。”袁野挠了挠头,语气莫名有几分事没办好的心虚。 不过曲一弦也没留意,她拧眉看着这串有些熟悉的手机号码,挠了挠腮帮子。 这号码……她是在哪见过呢? 曲一弦没在这眼熟的号码上较劲太久,眼看快三点了,她瞧着温度下去了,关上车门,打了引擎,起步离开。 前行约三公里后,再不见砂砾铺出的平路。戈壁之间填埋着沙丘,坡度落差最大的地方有近两层楼高的距离。 而这段沙粱,横向跨越近数百公里,光用肉眼根本无法测量尽头。它就像是卧在柴达木盆地上的一段龙脊,只有翻过这条沙粱,才能继续往西。 曲一弦提前停了车,照例先去探探路。 戈壁滩上,有几道重叠的压实了的车辙印。轮胎边角触地的“牙印”已不清晰,就连车辙印上也因今日起风扬沙,覆盖了一层细沙。 她蹲下身,用指间的距离丈量轮胎的宽度。 始终被暴晒的沙面,沙粒滚烫,触手间的高温像似这沙丘张开了一口獠牙,牙锋森森。 曲一弦没再去碰沙子,她基本可以断定这车辙印是MT轮胎留下的。 MT轮胎是泥地胎,为了抓地,胎面大多以巨大花纹块和极深花纹沟槽组成,沟槽中加入了排泥沟设计,适合全地形模式的越野。 有这车辙印开路,曲一弦捡了个现成的便宜。 她挂低档,小心翼翼地和这道车辙印错开两公分。 上坡的沙丘并不好走,车轮触地,一旦动力不足或是沙坑太深,都有陷车的风险。地形的不稳定,无疑是很考验车技的。 曲一弦翻过第一个沙丘往下速滑了一米,路面颠簸,车辆起起伏伏间只听得车底盘的减震部件咯吱作响,显然是车架损伤极大。 她被迫再一次降速,低档四驱攀向另一座沙丘。 由于车的动力和速度被沙丘牢牢牵制,巡洋舰几度攀爬沙丘失败,引擎的咆哮声似野兽的无力嘶吼,车轮抛出的细沙如一捧沙浪,扬起一地尘烟。 眼看着即将翻过这道沙粱,透过挡风玻璃曲一弦已能看见一马平川的沙丘戈壁。最后一脚油门轻松猛踩后,只听“噔”一声巨响,巡洋舰猛地翻过沙粱的同时底盘重重磕地,发出持续不断的“噔噔”声。 曲一弦头皮一紧,“靠”了声,猛地踩停了车。 她僵坐在驾驶座上,眼前是一望无际辽阔的平坦戈壁,从上坡起就支撑她的“翻过这道坏沙粱,好公路就来了”的信仰此时在她的面前瞬间崩塌,碎得连块渣都不剩。 脑中短暂的空白后,曲一弦的眼前突然蹦出今天黄历上的四个大字——“诸事不宜”。 29.28 此为防盗章 随即, 他侧目,眼神越过曲一弦落在她身后的巡洋舰上, 问:“工具箱呢?” “这边。”曲一弦领他到后备厢。 工具箱刚拆用过,还没收。 傅寻顺手拿了搁在工具箱上的扳手,又取了手电,钻进车底。 巡洋舰的右前轮减震器不止断裂, 还有轻微漏油的现象。 他咬住手电,指腹蹭了蹭还很新鲜的下摆臂上的擦损痕迹, 基本能推断——巡洋舰的减震器在翻越沙粱时压力过增,瞬间断裂后, 车身惯性下沉,底盘蹭地。 修好也简单, 换一对减震器即可。 难的是这无人区,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除了风沙就是戈壁, 哪有减震器可换。 曲一弦等在车边, 见傅寻从车底出来,还没来得及问“这车还有救吗”,就见他把扳手扔回工具箱内, 抬眼看她。 摘了墨镜,他那双眉眼清晰深邃, 此刻没什么情绪, 眸光内敛, 莫名地透出股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曲一弦有些发怔, 心里那股怪异感更甚。 ……她怎么觉着这男人,那么眼熟呢? 傅寻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见她欲言又止,沉吟片刻,问:“这车还想要的吧?” 曲一弦瞪眼:“……废话!” 他点头,从善如流:“那就搁这。” 这结果和曲一弦预想的差不多,她也没什么好失落的。比起丧车,短暂的分别更容易让人接受些。 不过车也不能就这么搁在沙粱上,七月虽不是扬沙季节,但荒漠里的风沙仍旧有些不稳定。 曲一弦的意思是,先开下沙粱。 后续铁定是找人拖车,修理。否则回敦煌的路颠簸寥散,真开回去,半路车架就散了。车轴断不断得看运气,但轮胎,肯定被搓板路啃光了。 等那时,车就真的报废了。 想修也成,修车的费用估计能赶上再买一辆巡洋舰的钱了。 傅寻既然来了,这车也不会让曲一弦来开。 曲一弦对此自然没有意见。 沙漠救援的原则之一就是救援过程中,救援人员拥有绝对的指挥权,被救车辆需高度配合以便车辆能够尽快脱困。 这次虽然不是报备过的正式救援,但并不妨碍曲一弦遵守救援原则。 巡洋舰搁浅后再次启动,引擎呜鸣如咆哮。四轮驱动,深邃胎纹的抓地力量竟生生将沙粱刨出了坑,扬起的沙尘被风沙一卷,逶迤拖了数米。 这路宜慢不宜快,傅寻谨慎,挑选的下坡方向和曲一弦的方式一致,皆是压着沙丘上那道深沟大花纹车辙印驱车往下。 曲一弦跟了一会,见最凶险的那段路已经翻了过去,心放下了大半。 正想超车,去沙粱底下等他。眼皮却忽得一跳,觉得有人在盯着她。 她后颈一凉,余光下意识往左手边一瞥——沙粱背阴面凹陷处有个不起眼的沙坑。 那沙坑的土色比周围的沙子都要更深一些,形似人的四肢舒展,乍一眼看去,像是填了个横卧在沙坑内的成年人,泛着股阴恻的森冷。 也不知是不是夜路走多了胆子大,曲一弦只起初那会有点发憷。在看清是个沙坑,不过形状诡异些后,心底反而冒出点期翼。 几乎是她决定独自去沙坑探探的同时,巡洋舰卡在沙丘的转角上,停了。 车窗半降,傅寻握着方向盘侧目看她:“去哪?” 奇了怪了…… 曲一弦也不知道他从哪看出她想去沙坑边走走的意图,眼神又溜过去瞥了眼沙坑,倒没瞒他:“这边有点情况。” 她不知道傅寻和袁野的交情有多深,对救援工作又了解多少,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给他详细说说。 傅寻干脆下车。 到她的位置时,仰头看了眼那个沙坑。 这里的沙粱一道连着一道,这个沙坑的位置垂直于巡洋舰减震器断裂时搁浅的位置,像整片沙粱里的悬崖峭壁。 因和最高处有较大的落差,恰巧形成了环形阴面,隐蔽在各峰高耸的沙粱之间。就像山谷,四周嶙峋延伸,它则隐蔽凹陷。 要不是机缘巧合,曲一弦压根不会注意到这里。 见他过来,曲一弦斟酌斟酌,解释:“上午有个游客,为了逃票在荒漠里走失了……” 傅寻打断她:“我知道。” “过去看看。” “等等……”曲一弦跟上去:“你知道……你都知道什么了?” 傅寻迎上她的目光,半点不心虚地拉出个挡箭牌:“袁野都跟我说过了。” 曲一弦剜了他一眼,没信。 几年前,曲一弦毕业旅行时认识的袁野。后来因江沅失踪,她的人生轨迹也随之改变,就此留在了西北。 她朋友不少,袁野对她而言更是特殊。这么多年朝夕相处,彼此的社交关系自然一清二楚,她从没听袁野提过傅寻。 曲一弦看得出来,傅寻不是简单人物。 像袁野这样藏不住话,喝二两酒就能把牛吹得胡天海地的人,不可能认识这么一个厉害人物还能藏住不说。 不过她识趣,知道这会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自然不会揭穿。 等到坑前,曲一弦对这个人形沙坑有了更直观的推测——沙坑的大小刚好够躺下一个成年人。 她找了个最佳拍照的位置。 不能背光,不能缺首尾,要屏幕正好能够对焦且能容她调整角度的地方——这经验还是她多年在西北环线上带客,给女游客们拍照积攒下来的。 傅寻不动声色,等她留好照片,用手机自带的测距仪量了量沙坑的面积。 算出大概的估值后,他蹲下身,手指捻起沙坑里的沙粒轻轻摩挲。 沙粒余温清凉,显然暴晒时间不长。看周围地势,这里除了正午有数小时阳光直射外,是荒漠里为数不多的遮蔽处。 曲一弦拍照那会就在留意傅寻,看他挺熟悉业务的,也没藏私,大方分享她知道的那些信息。 “失踪游客姓荀,年龄二十五,刚研究生毕业。身高一米七五左右,蓝色普款冲锋衣,背军绿色的双肩包,是今天最早到玉门关的第一批散客。” “他在通往玉门关那条正在修路的省道上下车,为了逃票,绕过景区,徒步穿越。失联前,迷路,没水,电量耗尽。” 这些数据和傅寻推测得差不多。 他微抬下巴,示意曲一弦去看沙坑周围的脚印:“他体力不错,身体素质还行,脚程也挺快。如果没有推断错误,失联前那通电话,就是在这打出去的。” 曲一弦稀奇地看了他一眼,没管住嘴,话到嘴边就说了出去:“你以前是海军陆战队的吧?” “搞侦查的?” 傅寻不苟言笑惯了,面部线条冷硬利落。 这会从帽檐下微抬了视线,那幽邃的眼神扫过来,极有压迫感。 话说都说出去了,又不是什么犯忌讳不能提的,曲一弦半点不怵,迎上去。 傅寻这么看了她几秒,漫不经心道:“不是。” 不是搞侦查的还是不是海军陆战队的? 他回答的含糊,又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性冷淡姿态,曲一弦悄悄翻了个白眼,识趣地不再追问。 ****** 傅寻有意参与寻人,把周围都踩点了一遍。只可惜沙丘上风沙覆盖,即使有脚印,过了三四个小时也早就被流沙掩盖了。 除了沙坑,再没有寻到任何活动痕迹。 难得有突破,曲一弦更舍不得走了。 她倚在大G车前,思索着怎么说动傅寻陪她去找人。 夹在指间那根烟被她把玩了许久,她远眺天色,等着巡洋舰从最后一个陡坡上冲下来,掸了掸身上的细沙,迎上去。 傅寻刚把车停在被风口,就见曲一弦来者不善。 她顺着把鬓间几缕发丝勾至耳后的动作,倚住车,轻轻巧巧地就挡了他的去路。 随即,她抽出烟盒,取了根烟咬在唇边。只微抬了眉眼,眼尾上挑,似笑着睨了他一眼,问:“抽烟吗?” 这副架势,傅寻看得懂,明显要谈事的姿态。 他好整以暇地,回视她,不为所动。 曲一弦也是烟含在嘴里了才想起没有打火机,见他不抽,正好解了她装逼失败的窘境。 她格外自然地把烟夹到耳后,问他:“你这趟,什么安排?” 来环线的,大多是游客。少部分才是为了做开发,做科研,做公益。 曲一弦本以为傅寻是退役的海军陆战队,但他后来否认,她又觉得傅寻像和她同行。 这个念头不过一瞬,很快被她否定。 开大G带线,家里得有几座矿?! 风势渐大,沙粒把巡洋舰拍得咯吱响。 傅寻压低了帽檐挡风。 他半张脸隐在帽檐遮挡的阴影里,露出来的脸部线条冷硬,显得神情格外寡淡。 曲一弦和他对视着,渐渐有点绷不住了。 傅寻给她的感觉很奇怪。 像是熟悉的,那种熟悉带着疏离和冷淡,像一个不知在什么时候就已经穿透她人生的旁观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曲一弦觉得他不会回答时。 傅寻避开她的视线,喉结微滚,淡声道:“我这趟,来寻宝的。” 曲一弦接过一瞧,还真是户外必备的防风打火机。 她觑了傅寻一眼,边点着烟边问他:“你真不抽烟?” 她对傅寻“不是善茬”的第一印象先入为主,又时时瞥见他左手手臂上的纹身,对他是老江湖的推测深信不疑。 中国的饭桌文化向来离不开烟酒,傅寻要是真不抽烟,还挺颠覆她的想象。 “抽。”傅寻垂眸,看她点烟:“不过很少。” 曲一弦点烟的手势有些特别,她喜欢用火焰最外侧的那层火光轻撩烟嘴,点两次。 第一次控制着火星只烤得烟卷焦黑,燎出烟草香。 第二次点着前,打着圈的让烟嘴受热均匀。 瞧着慢,点着也很快。 她顺手,把打火机塞进后腰的裤袋里。转身前,难得体贴一回,对傅寻说:“不习惯就回车里待着,这种场面你看时觉着新鲜,等午夜梦回就热闹了。” 明明是好心提醒,偏这话听着,有点不是那个滋味。 傅寻这一琢磨,差点笑了。 是挺新鲜的……头一回有个女人,担心他看了尸体,晚上会做噩梦。 曲一弦上前。 不知是谁先叫了声“小曲爷”,围在沙丘前头的人自觉地给她让出一条路来。 她微微颔首,走到离荀海超约一米左右的距离时,停下来,半蹲着,把那根烟插进了流沙里。 此刻的荒漠里,没风。 烟卷燃烧的白烟腾起,又细又淡,笔直往上空扬去。到半道时,那缕白烟袅娉,缓缓散成三缕,像点了三炷香一样,替所有人送他在荒漠的最后一程。 曲一弦起身,四下张望了眼,抬手抽走站得离她最近,年纪也最轻的男人衬衫外口袋里叠得整整齐齐只露出一角的方巾。 方巾的角落绘制着鎏金线条的“星辉救援队”字样,是星辉救援队每位队员都有的除了工作证以外的标识。 她上前,把方巾轻轻地盖在了荀海超的脸上。 无论他生前做了什么,死后都该给他体面和尊重。 做完这些,她踏回沙丘下,问:“谁找到的?” 刚被她抽走方巾的男孩摸了摸鼻子,往前走了一步:“是我。” 曲一弦对他有印象,今年年初时刚招进队里的队员,还不满二十。高三辍学后就去考了驾照,从去年申请进入车队参加救援,直到上个月刚过考核。 她招手,示意他到一边说话。 远近都有人,她余光扫了眼,见傅寻就倚着大G而站,私心觉得傅寻无故被她扯进来,也该跟着听听。 于是,脚尖一转,往傅寻那走去。 到了跟前,按程序,是要先给傅寻介绍。话刚开了头,她搔了搔耳鬓,问男孩:“你叫李什么则?” 30.29 此为防盗章 傅寻顺手拿了搁在工具箱上的扳手, 又取了手电,钻进车底。 巡洋舰的右前轮减震器不止断裂, 还有轻微漏油的现象。 他咬住手电, 指腹蹭了蹭还很新鲜的下摆臂上的擦损痕迹,基本能推断——巡洋舰的减震器在翻越沙粱时压力过增, 瞬间断裂后,车身惯性下沉, 底盘蹭地。 修好也简单,换一对减震器即可。 难的是这无人区,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除了风沙就是戈壁, 哪有减震器可换。 曲一弦等在车边, 见傅寻从车底出来, 还没来得及问“这车还有救吗”,就见他把扳手扔回工具箱内,抬眼看她。 摘了墨镜,他那双眉眼清晰深邃,此刻没什么情绪,眸光内敛,莫名地透出股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曲一弦有些发怔, 心里那股怪异感更甚。 ……她怎么觉着这男人, 那么眼熟呢? 傅寻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见她欲言又止, 沉吟片刻, 问:“这车还想要的吧?” 曲一弦瞪眼:“……废话!” 他点头,从善如流:“那就搁这。” 这结果和曲一弦预想的差不多,她也没什么好失落的。比起丧车,短暂的分别更容易让人接受些。 不过车也不能就这么搁在沙粱上,七月虽不是扬沙季节,但荒漠里的风沙仍旧有些不稳定。 曲一弦的意思是,先开下沙粱。 后续铁定是找人拖车,修理。否则回敦煌的路颠簸寥散,真开回去,半路车架就散了。车轴断不断得看运气,但轮胎,肯定被搓板路啃光了。 等那时,车就真的报废了。 想修也成,修车的费用估计能赶上再买一辆巡洋舰的钱了。 傅寻既然来了,这车也不会让曲一弦来开。 曲一弦对此自然没有意见。 沙漠救援的原则之一就是救援过程中,救援人员拥有绝对的指挥权,被救车辆需高度配合以便车辆能够尽快脱困。 这次虽然不是报备过的正式救援,但并不妨碍曲一弦遵守救援原则。 巡洋舰搁浅后再次启动,引擎呜鸣如咆哮。四轮驱动,深邃胎纹的抓地力量竟生生将沙粱刨出了坑,扬起的沙尘被风沙一卷,逶迤拖了数米。 这路宜慢不宜快,傅寻谨慎,挑选的下坡方向和曲一弦的方式一致,皆是压着沙丘上那道深沟大花纹车辙印驱车往下。 曲一弦跟了一会,见最凶险的那段路已经翻了过去,心放下了大半。 正想超车,去沙粱底下等他。眼皮却忽得一跳,觉得有人在盯着她。 她后颈一凉,余光下意识往左手边一瞥——沙粱背阴面凹陷处有个不起眼的沙坑。 那沙坑的土色比周围的沙子都要更深一些,形似人的四肢舒展,乍一眼看去,像是填了个横卧在沙坑内的成年人,泛着股阴恻的森冷。 也不知是不是夜路走多了胆子大,曲一弦只起初那会有点发憷。在看清是个沙坑,不过形状诡异些后,心底反而冒出点期翼。 几乎是她决定独自去沙坑探探的同时,巡洋舰卡在沙丘的转角上,停了。 车窗半降,傅寻握着方向盘侧目看她:“去哪?” 奇了怪了…… 曲一弦也不知道他从哪看出她想去沙坑边走走的意图,眼神又溜过去瞥了眼沙坑,倒没瞒他:“这边有点情况。” 她不知道傅寻和袁野的交情有多深,对救援工作又了解多少,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给他详细说说。 傅寻干脆下车。 到她的位置时,仰头看了眼那个沙坑。 这里的沙粱一道连着一道,这个沙坑的位置垂直于巡洋舰减震器断裂时搁浅的位置,像整片沙粱里的悬崖峭壁。 因和最高处有较大的落差,恰巧形成了环形阴面,隐蔽在各峰高耸的沙粱之间。就像山谷,四周嶙峋延伸,它则隐蔽凹陷。 要不是机缘巧合,曲一弦压根不会注意到这里。 见他过来,曲一弦斟酌斟酌,解释:“上午有个游客,为了逃票在荒漠里走失了……” 傅寻打断她:“我知道。” “过去看看。” “等等……”曲一弦跟上去:“你知道……你都知道什么了?” 傅寻迎上她的目光,半点不心虚地拉出个挡箭牌:“袁野都跟我说过了。” 曲一弦剜了他一眼,没信。 几年前,曲一弦毕业旅行时认识的袁野。后来因江沅失踪,她的人生轨迹也随之改变,就此留在了西北。 她朋友不少,袁野对她而言更是特殊。这么多年朝夕相处,彼此的社交关系自然一清二楚,她从没听袁野提过傅寻。 曲一弦看得出来,傅寻不是简单人物。 像袁野这样藏不住话,喝二两酒就能把牛吹得胡天海地的人,不可能认识这么一个厉害人物还能藏住不说。 不过她识趣,知道这会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自然不会揭穿。 等到坑前,曲一弦对这个人形沙坑有了更直观的推测——沙坑的大小刚好够躺下一个成年人。 她找了个最佳拍照的位置。 不能背光,不能缺首尾,要屏幕正好能够对焦且能容她调整角度的地方——这经验还是她多年在西北环线上带客,给女游客们拍照积攒下来的。 傅寻不动声色,等她留好照片,用手机自带的测距仪量了量沙坑的面积。 算出大概的估值后,他蹲下身,手指捻起沙坑里的沙粒轻轻摩挲。 沙粒余温清凉,显然暴晒时间不长。看周围地势,这里除了正午有数小时阳光直射外,是荒漠里为数不多的遮蔽处。 曲一弦拍照那会就在留意傅寻,看他挺熟悉业务的,也没藏私,大方分享她知道的那些信息。 “失踪游客姓荀,年龄二十五,刚研究生毕业。身高一米七五左右,蓝色普款冲锋衣,背军绿色的双肩包,是今天最早到玉门关的第一批散客。” “他在通往玉门关那条正在修路的省道上下车,为了逃票,绕过景区,徒步穿越。失联前,迷路,没水,电量耗尽。” 这些数据和傅寻推测得差不多。 他微抬下巴,示意曲一弦去看沙坑周围的脚印:“他体力不错,身体素质还行,脚程也挺快。如果没有推断错误,失联前那通电话,就是在这打出去的。” 曲一弦稀奇地看了他一眼,没管住嘴,话到嘴边就说了出去:“你以前是海军陆战队的吧?” “搞侦查的?” 傅寻不苟言笑惯了,面部线条冷硬利落。 这会从帽檐下微抬了视线,那幽邃的眼神扫过来,极有压迫感。 话说都说出去了,又不是什么犯忌讳不能提的,曲一弦半点不怵,迎上去。 傅寻这么看了她几秒,漫不经心道:“不是。” 不是搞侦查的还是不是海军陆战队的? 他回答的含糊,又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性冷淡姿态,曲一弦悄悄翻了个白眼,识趣地不再追问。 ****** 傅寻有意参与寻人,把周围都踩点了一遍。只可惜沙丘上风沙覆盖,即使有脚印,过了三四个小时也早就被流沙掩盖了。 除了沙坑,再没有寻到任何活动痕迹。 难得有突破,曲一弦更舍不得走了。 她倚在大G车前,思索着怎么说动傅寻陪她去找人。 夹在指间那根烟被她把玩了许久,她远眺天色,等着巡洋舰从最后一个陡坡上冲下来,掸了掸身上的细沙,迎上去。 傅寻刚把车停在被风口,就见曲一弦来者不善。 她顺着把鬓间几缕发丝勾至耳后的动作,倚住车,轻轻巧巧地就挡了他的去路。 随即,她抽出烟盒,取了根烟咬在唇边。只微抬了眉眼,眼尾上挑,似笑着睨了他一眼,问:“抽烟吗?” 这副架势,傅寻看得懂,明显要谈事的姿态。 他好整以暇地,回视她,不为所动。 曲一弦也是烟含在嘴里了才想起没有打火机,见他不抽,正好解了她装逼失败的窘境。 她格外自然地把烟夹到耳后,问他:“你这趟,什么安排?” 来环线的,大多是游客。少部分才是为了做开发,做科研,做公益。 曲一弦本以为傅寻是退役的海军陆战队,但他后来否认,她又觉得傅寻像和她同行。 这个念头不过一瞬,很快被她否定。 开大G带线,家里得有几座矿?! 风势渐大,沙粒把巡洋舰拍得咯吱响。 傅寻压低了帽檐挡风。 他半张脸隐在帽檐遮挡的阴影里,露出来的脸部线条冷硬,显得神情格外寡淡。 曲一弦和他对视着,渐渐有点绷不住了。 傅寻给她的感觉很奇怪。 像是熟悉的,那种熟悉带着疏离和冷淡,像一个不知在什么时候就已经穿透她人生的旁观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曲一弦觉得他不会回答时。 傅寻避开她的视线,喉结微滚,淡声道:“我这趟,来寻宝的。” 傍晚起了风,风夹着细沙兜面迎来,有碎石落在挡风玻璃上发出窸窣声响。那声音,像是雨天坠落的雨珠,时起时歇。 不一会,肉眼可见的,那些飘不走的细沙在雨刷上堆积起了一层薄薄的风沙,犹如一条细线,逶迤蜿蜒。 风沙在西北的荒漠里很常见,但七月,敦煌已进入暑夏,极少再起沙尘。 可今天这风,有些怪。风里的含沙量像是足足剥掉了整座雅丹土台,一股脑全卷进了风里。 照这风势,后半夜十有八九要起沙尘。 曲一弦想起此刻还不知道在荒漠哪个角落里的游客——没水,迷路,手机电量耗尽,又孤身一人。 黑暗本就容易摧毁人的意志,要是再遇上起沙尘……再坚韧的求生欲都要被荒漠里的风,一道一道地给吹散了。 也不知道他现在后悔了没有? ****** 车行至半路,保障车的司机来了个电话。 傅寻在开车,授意曲一弦帮他按个免提。 司机叫胜子,是青海天行者户外俱乐部的领队。他按GPS导航,赶到了曲一弦定位的信号基站。 31.30 此为防盗章  仅隔数米远的国道, 是用压土机推平压实的土路。这条狭窄的双向车道因挤了不少运料输送的挂车,延绵堵了数公里。 正值中午, 阳光最烈的时候。 车内的空调风已被拨至最大, 但在阳光的烘烤下仍旧透出丝无法遮挡的热意。 曲一弦拧开保温杯喝了口水, 目光沉静地透过弥漫了一层黄沙的车窗玻璃往外看了一眼。 荒漠的尽头朦朦胧胧的,似有一片绿洲覆盖。 可只有常年在这条线上走的人才知道,荒漠的尽头仍旧是荒漠。 曲一弦舔了舔唇,拿起手机瞄了眼信号,几近于无的信号栏里还象征性地留着一格信号,时断时续。 闲着无聊,她翻箱倒柜,从储物格里翻出支水笔。没找到纸, 只能将就着挑了张有些泛黄发旧的名片,开始清算这趟堵车的损失。 敦煌到玉门关,单程八十四公里,往返乘以二, 油耗按一公里两块钱计算…… 她笔尖一顿, 嫌弃地瞥了眼车窗外纷壤的黄沙。 得,还得算一笔洗车费。 一面列不完, 她翻到正面,刚要下笔,却微微定神, 仔细地看了眼这张名片。 这泛黄的名片显然挺有历史感了, 正面印字的边角染了咖色, 像被火舌舔过一角的烟卷。那污渍一路蔓延至名字落款,早已看不清名片上的名字。唯一清晰的,只有名字落款下方的那串手机号码。 瞧着……怪眼熟的。 还没等她回忆回忆,车窗被人咣咣拍了两下,布了一层细黄沙的车窗立刻留下了一个厚实的掌印。 站在车旁的临时交通员俯身,透过那掌印看向车内的曲一弦,催促她赶紧跟上前车,尽快通过拥堵路段。 曲一弦拉了油门,起步时,轮胎碾着被挂车压得凹凸不平的土路往前挪了几十米。 然后车又停住了,堵得动弹不得。 好在信号恢复了些,她刚拉上手刹,手机铃声便响了起来。她瞥了眼来电显示,顺手接起。 袁野打了十几个电话才打通这一个,心气不顺,连带着嗓门也大:“曲爷,你还堵在路上?” “堵着呢。”曲一弦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换了左手接电话。 “我跟你说个事,”袁野清了清嗓子,语气立刻严肃起来:“许三今天拉了一个客人,去玉门关景点。路上不是堵车吗!客人不愿意等,下车自己走过去了。” 曲一弦双眸一眯,坐正了些:“什么时候的事?” 袁野:“几个小时前。” 那端似斟酌了几秒,声音忽然压低:“许三本来不同意,但他一开出租车的,也没权利不让客人下车啊。不过到底没放得下心,他就给那客人留了一个电话,让有事立刻给他打电话。就刚才吧……” “许三接到他电话了。” 曲一弦的眉心狠狠一跳,她望了眼正当空的太阳,暗骂一句:“真特么自己找死啊这兔崽子。” 袁野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曲一弦喷薄而出的怒意,小心肝抖了抖,忙接话:“许三接到电话后,立刻报警了。警方那边已经派出救援了。可我想着,人都已经在荒漠走了好几个小时,水早就不够喝了,救援这会过去估计也赶不及了。你正好在这条线上,帮忙留意下。” 曲一弦没作声,目光丈量了下底盘和斜坡的高度,极窄的会车距离内她刹车一踩一松,巡洋舰径直跃下斜坡驶入国道一侧的荒地上。 她刚驶离国道,路旁管制公路的交通员便扬起禁止标志,冲她狂吹口哨。 哨声尖利,隔着扇车窗也清晰可闻。 袁野也听见了,他一顿,试探着问:“曲爷?” 曲一弦倾身,从副驾的暗格里摸出星辉救援队的工作牌,边揿下车窗边语速极快地说道:“许三在你边上不,你让他接电话。” 等话落,她拉上手刹,顺着车窗半探出身,冲追上来的交通管制员扬了扬手里的工作牌:“师傅,时间紧迫,互相理解啊。” 星辉救援队在西北环线上素有赫赫威名,这几年配合警方参与过无数起大大小小的救援。队徽的普及度,即使是刚萌芽的三岁小孩也认识。 管制员将信将疑地看了眼她手里的工作牌,眉心紧拧,有些对不上号。 曲一弦? 他只知道西北环线有个曲爷…… 他抬眼,又仔细审度了曲一弦几眼,舔了舔唇,问:“你是环线上带队的?” 曲一弦轻笑一声:“是。” 管制员眯眼:“你也姓曲?” 你也? 曲一弦笑容微僵,第无数次为自己正名:“环线上带队的,就一个姓曲的。” 她指了指自己:“就是我,女的。” 等坐回车内,袁野的嘲笑声也无情地响起:“西北环线上,只认曲爷的名头,不认曲爷这个人。更别说你那名了,搬出来大家就只认《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了。” 不等曲一弦发作,袁野跟烫手似的赶紧把手机递给许三:“快快快别耽误正事,给咱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讲讲到底怎么回事。” 幼稚! 曲一弦没吭声,只翻了个大白眼。 许三接过电话,轻喂了声,听到曲一弦回应,才道:“那客人姓荀,二十五岁刚研究生毕业,身高一米七五左右。穿着蓝色普款冲锋衣,背着一个军绿色的双肩包。我载他到半路的时候,他跟我打听了下有没有内部渠道可以订玉门关景点和雅丹魔鬼城的联票。” “敦煌的旅游景点跟没见过钱一样,我哪有什么内部渠道可以订票。我就说可以帮他联系旅行社,打个九折。他嫌贵,打算绕过景点的检票口,逃票进去。加上路上又堵车,快到玉门关时,他就下车沿国道走了。我最后接到他电话,他说没水了,荒漠里辨不清方向,迷了路。等我报完警再给他打电话时,他手机已经关机了,我估摸着是电量耗尽了……” “逃票?”曲一弦还没吱声,旁听的袁野先炸了:“为了这么点票钱,连命都不要了?” 曲一弦一声嗤笑,似嘲讽:“每年这种自作聪明独自穿越的背包客还少吗?” 袁野被噎了一下,语气变得有些不确定起来:“不至于吧……”这些人脑子里装得都是些什么啊? 许三跟着叹了口气:“他说自己有骑行穿越墨脱的经验,今年走西北环线是为明年徒步狼塔探探路。按照他的计划,他最后是打算翻越阿尔金山回青海的。” 国道侧的荒地并不好开,车轮碾起的碎石击打着底盘,一路颠簸轻响着。 曲一弦放缓了车速,偏头看了眼日光:“敦煌出发至玉门关一百多公里,路况好的情况下开车也要一个多小时。更别提他在荒漠中迷路了,无法定位,等救援从敦煌赶过来,神仙难救。” 说到救援,袁野重新接回了通话:“那我问问队里还有谁在玉门关附近的。” 曲一弦不置可否。 敦煌出发,途经玉门关和汉长城遗址到雅丹魔鬼城的这条环线,她不知走了多少趟,闭着眼睛都能开。 玉门关沿古疏勒河谷西行,有一片绿洲。汉长城遗址离这片绿洲的距离不到十公里,沿烽燧一路向西,十公里后就能抵达后坑子。那里是疏勒河谷的尽头,河谷干涸,河床里的黄沙跟曾经沧海的棉帛般,寸寸风化。 满目沙漠戈壁。 而雅丹魔鬼城位于河谷西侧,约五十公里路程。 七月虽不是扬沙季节,但仅微风,便能吹使细沙移山平海。任何脚印,线索,在风沙面前,就如卷进海中的水滴,顷刻间便不见踪影。 一旦他从这里开始偏离方向,那便很难再寻到他的踪迹。 曲一弦把工作牌挂上脖颈,低声道:“我先去找找,但袁野……” “光靠车队,不太好找。” 她的声线冷肃,袁野一静,一时哑了声。 在荒漠里找一个迷失方向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这个道理,他知道。 曲一弦已经驶出了拥堵路段,她往左打了一圈方向,巡洋舰立刻冲上高地,翻坡上了铺得松松散散的石子路。 她抬眼,就着后视镜看了眼身后。 后车屁股扬了一地的黄沙烟尘,这片沙障身后只隐约可见仍动弹不得的车流,挤了长长一路。 ****** 堵车的地方离玉门关已经很近,曲一弦没花多久,就到了景区。 玉门关这小方盘城前有个观景台,观景台建在坡地上,肉眼可见前方有一片草甸和沼泽地。 草甸陷在河谷地里,越往西越零星。 曲一弦辩了辩方向,沿着玉门关城外兜了一圈。她开得极慢,边开边留意着地上有没有人走过留下的痕迹。 脚印不像车辙印,清晰深刻,一时半会风沙掩盖不了。 年轻男人的脚印大约就四十厘米左右,运动鞋鞋底的纹理虽然更深些,但即使走路的是个两百斤的胖子,在玉门关外的风沙里也依旧清晰不了几刻。 32.31 此为防盗章 营地里除了待在帐篷里的救援小组后勤保障部, 也就他们两在外面。 袁野索性没压声, 还没到跟前先招呼:“傅总。” 傅寻侧目,见是袁野,视线下意识往古河河谷的方向扫了一眼——几辆越野车刚吃足了油, 前后排成梯形车队,并驾齐驱, 正往雅丹群跑去。 袁野顺着他的目光回头:“那是我曲爷,把我换过来,自己又回去了。” 他关心地看了眼大G:“车怎么了?出什么故障了?” 傅寻顺势转身, 倚住车身:“散热。” 正常行驶的情况下, 车辆自身有自己的散热系统,没必要这么散热。但谁让傅寻这改装后的大G, 动力足, 后劲猛,从轮胎到车辆性能都武装到顶尖。 曲一弦今天光是拿大G拖车就拖了五六回, 更别提一马当先把古河雅丹群的外围给扫了一圈,水温能不到上限嘛! 他光是站在车头前就觉得热得慌。 但傅寻在这,他又不像小曲爷,对傅寻的来历身份一无所知。真把这位大佬晾在这,别说彭深回头要削他,他自己这关也过不去。 除非傅寻嫌他碍眼。 傅寻看着那几辆越野车在视野里消失不见, 低头, 从烟盒里敲了根烟, 递给袁野:“你们队长呢?” 他问的是彭深, 星辉救援队的队长,也是星辉车队真正意义上的领队。 曲一弦和江沅的毕业旅行就是他带的队。 “去开会了。”袁野笑了笑,说:“政府这几年一直扶持民间公益救援队,经常会举办些交流会,培训会。这种要跟上头打交道的事,通常都是彭哥去的。” 彭深在那次搜寻江沅中受过极重的伤,腰背至今不堪重用,更不能久坐开车,带线的事自然也慢慢放下了,专心包揽了救援队的文活。 傅寻知道一二,点点头:“他身体怎么样了?” 袁野没直接回答:“队长今晚的飞机回敦煌,他让我留你一晚,一起聚一聚。” 傅寻来去低调,要不是这次过来在星辉登记了救援,袁野也不会知道他在敦煌,更不会有后面劳烦他给曲一弦送补给的事…… 要是知道曲爷那辆巡洋舰会挂在沙粱上,给他一百次重来的机会,他也不敢给傅寻打这个电话。 傅寻不知道袁野此刻正在心里忏悔,思索了片刻,答应下来:“这边的事忙完,我跟你们一起回敦煌。” 话落,见远处斜阳西落的荒漠里似并行开来两辆车,他抬腕看了眼时间,挑眉:“把人叫回来吧,开饭了。” ****** 车是从敦煌市区来营地送补给的。 整一天,搜救毫无进展。曲一弦扎营后,傅寻预计她今晚是打算冒夜搜救了,顺便让胜子在敦煌定了快餐送进来。 曲一弦没什么胃口,吃完饭,搬了个大马扎,坐在营地的探照灯下画地图。 她将玉门关和沙粱连成一线,又在沙粱的西北方向画了几座雅丹。随即,又用笔,重点圈了圈最后失联点的沙粱以及荀海超丢弃双肩包的古河河谷雅丹。 傅寻路过,停下来瞥了两眼。 曲一弦笔尖下的纸页一暗,被投下的暗影遮了个七七八八,拧眉正欲发作。抬头见是傅寻,翻脸比翻书还快。 她脸上堆了笑,踢了踢身旁的折叠板凳,示意他坐下说话。 傅寻没客气,纹了纹身的手臂从她手里抽过那张手绘地图,看了两眼。 然后,抬眼,看她。 他的每个动作都能够拆分出来,一颦一蹙都透着股讲究。 曲一弦移开眼,重新把地图拿回来搁在膝盖上:“我边画,你边看。” 她在简单的路线图上,做了拆解。 她是第一批进入荒漠,进行搜救的救援力量。从玉门关,西行至沙粱,在预测的路线中发现荀海超最后的失联地点。 这时,她的救援队伍,从一个变成两个,以沙粱失联点为起始点一路向北。 途经古河河谷雅丹群时发现他丢弃的双肩包。而这个位置,也确定为搜救的圆心,搜救范围以它为中心往外扩散一百公里。 她撕下一张白纸,列表备注日期和时间。 昨天下午三点,她发现失联点后,救援队伍从玉门关直接拉到沙粱,搜救近两个小时。 晚上七点,她发现股和雅丹荀海超丢弃的背包。 晚上八时许,因沙尘暴,所有救援队伍被迫退出荒漠,暂停搜救。 第二天一早,九点,以她为代表的四人救援组拔营,前往古河雅丹。 下午两点,共计十二辆救援车辆,二十五人的救援力量在雅丹群外集合。 她落笔飞快,条理也清晰,用斜线覆盖了今天的搜救范围,然后把两张纸推到傅寻面前:“普通人的极限是步行30到50公里,体能好点的70公里,变态才能超过100公里。” 她今天的搜救范围控制在100公里内,完全合理。 可是人呢? 天都黑了,却连影子都没瞧见。 傅寻几乎参与了整个救援的后半程,她怎么排的兵,怎么列的阵,他看得一清二楚,基本挑不出错。 甚至,因为她的经验丰富,起码为荀海超从阎王手里抢回近二十个小时的生存时间。 到这一刻,救援其实已经是后期了。 再拖下去,就是收尸。 曲一弦的烦躁和郁结不解,可想而知。 “车队分成两组,一组六辆车,分上下夜,搜救范围从古河河谷中心位置的五公里外,拉网式搜索。”傅寻抽走她手心里的黑色水笔,在曲一弦画得格外潦草的雅丹标记上往外添了个箭头,标注上数字。 “车队的车辆互有手台,以防万一,每辆车还要各携带一个对讲机和信号弹,确保夜晚搜救时救援队伍之间不失去联系。” “另外……”傅寻深看她一眼。 曲一弦的思路已经被理清,反应迅速:“另外,联系直升机待命,明天天亮立刻起航,参与救援。” 天上有只鹰巡航,比车队能看见的可远多了。 直升机参与搜救的建议曲一弦一开始就和袁野提过,只是当时连荀海超的个人身份信息还未弄清,更别提联系家属了。 直升机救援的费用高昂,起步价四万一小时,在家属未确定支付这笔救援费用前,谁敢承担? 再加上昨晚的沙暴影响,今天空中的可见度还没地面的好。即使动用直升机,也收效甚微,曲一弦这才没提。 不过此时也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缩头缩尾的难免错失最后的救援时机。 袁野凑过来时,正好听到这句,随口问道:“荀海超的家属同意用直升机了?” 曲一弦笑得满不在乎,说:“让救援小组继续做工作啊,实在不行,我们不是还有个傻大款投资方吗,一掷千金。每次花钱买设备,都没见他过问,让他垫上呗。” 袁野听得喉间发紧,默默地瞥了眼曲一弦口中的“傻大款”。 完了完了。 眉头皱起来了,眼神也变凶了,这似笑非笑的,怎么看怎么像是要算账啊! 他觉得小曲爷要完蛋了…… 让傅寻误会他投资的公款去向不明还能解释,这要是触怒这位财神爷,才是吃不了兜着走啊! 袁野咕咚一声咽下口水,脑子里飞快的琢磨着对策——不然,直接点明傅寻的身份好了。 小曲爷八面玲珑的……最好把这事在无人区里就解决了,杀人还方便埋尸呢! 他刚清了声嗓子,傅寻就似有所察觉,悄无声息地递过来一眼。 袁野眨了下眼睛,又眨了眨,默默地闭上了嘴。 他觉得他需要休个假了,什么北极啊南极的……越远越好! ****** 晚上八点,救援继续。 救援到了这步,已经不需要技术含量,全凭和时间争分夺秒。 曲一弦亲自带队,从上半夜巡到下半夜,手电都熬废了两支,眼看着天边泛起鱼肚白,她闭了闭酸涩的眼睛,转头看傅寻:“不然你歇会吧,我下车走走。” 她说完,自顾下了车。 黎明前的荒漠,寂静,温柔。 远处有车辆的车灯把半边天色印得发白,像墨渍褪了色,透出点深蓝的颜色。 曲一弦停下来,咬着烟,拢住打火机的小火焰凑到烟屁股上一撩。 点着后,她深吸几口,又徐徐吐出烟雾。指尖轻弹了弹烟嘴。 烟卷燃出的灰烬还未落地,就被风沙一卷,像黑暗里的萤火虫,扑飞着乘风而去。很快,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抽完一根烟,清醒了些。 回到车上,正打算给自己和傅寻半小时的休息时间。刚放下座椅,就听傅寻叫她:“曲一弦。” 曲一弦转头,哈欠打了一半还没收回去,就听他说:“我们都忽略了一件事。” 短暂的安静后。 傅寻指了指她刚才抽烟时站过的那片土丘:“昨晚起了风沙。” 曲一弦直觉他要接下来要说的话至关重要,竖起耳朵听。 “我们的惯性思维,是这种恶劣天气下,他会找个地方躲避沙尘。天亮后,原地等待救援。”他眼眸微垂,去看她:“连雅丹的土堆都能被一夜移走,我们是不是忘记做最坏的打算了。” 他刚才隔着挡风玻璃看她抽烟,见风卷走灰烬滚进土里,忽然被点醒。 曲一弦的救援方案没有任何错误,安排也很妥当,可为什么一直找不到人?也许是那个人……已经在昨晚的沙暴里,被埋在了沙底呢。 曲一弦拧眉:“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些视频?” 袁野委屈:“我当年现场直播的时候你还让我拍好看一点,你怎么翻脸不认人。” 是吗? 她一点都不记得了。 不过现在是说这事的时候吗? 她瞪了眼袁野,曲指轻扣了扣桌面:“说正事呢,打什么岔!” 袁野莫名被凶了一顿,跟受气的小媳妇一样委顿在角落里:“行行行,你继续说。” 刚才说到哪了…… 她回忆了片刻,只记起来自己正在琢磨再回一趟雅丹群的事,她思忖了几秒,说:“我猜测荀海超是体力透支,才丢弃双肩包的。” 她指了指此刻被傅寻拿在手里的笔记本:“他的笔记本里有几笔消费记录,净水药片、头灯、荧光棒和求生哨。如果不是器材消耗完毕,就应该是丢弃背包时选择了随身携带。” 傅寻刚才就注意到了,没说是觉得对目前的情况而言,这些数据的参考价值并不大。 他眉峰微耸,补上了她藏着没说的那句话:“你觉得他就在古河河谷的雅丹群里,想回去找他?” 曲一弦还没来得及回答,袁野先怪叫一声:“现在?不行,绝对不行。” “我们车队的搜救力量,包括救援小组全部因为今晚的沙尘退回了敦煌。不是不想救,是这种天气根本没法救。”他跟胜子要了瓶水,边拧开瓶盖边喋喋不休:“古河河谷的雅丹群面积不大,但基本没有车能走的路,十趟有九趟要陷车,剩下那一趟全凭佛主保佑。” 33.32 此为防盗章  有风徐徐, 把她鬓间未勾至耳后的那缕发丝吹得直搔她的下巴。她眯眼, 在越发炙热的阳光下, 打量着眼前这片临时驻扎过二十五人的营地——除了地面有被扫平的痕迹,没残余任何生活垃圾。 她满意地伸出手, 摸了摸袁野的狗头。 袁野冷不丁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摸头, 臊得耳根都红了,捋着头发, 满脸抗议:“我的发际线都是被你给捋秃的!” “捋秃了,小爷就给你买顶假发,又不是负责不起。”她坏心眼的, 又摸了一把。眼看着袁野就快炸毛了,她招手,示意:“快上车。” 袁野不敢。 他做贼一样, 悄悄地觑了眼傅寻。 他这动作虽然隐蔽,但曲一弦时刻留意着他的变化,自然发现了。 她循着袁野的目光看向傅寻, 微微的,挑了下眉。 袁野这两天的变化,她不是没感觉。 只是时机不合适,曲一弦找不到机会去问他。 此刻心里一酸,拈醋道:“你什么时候这么讲礼貌了?让你上车就上车!”放完话, 她转头, 笑眯眯地:“傅先生又不是什么小气的人, 是吧?” 傅寻勾了勾唇, 回了句:“我是不小气,但我挺记仇的。” 曲一弦深看了他一眼,没什么所谓:“那就全记我账上,债多不愁。” ****** 回程敦煌,照例是曲一弦负责带路。 不用找人自然不必再走能把人的肺都颠出来的戈壁沙丘,曲一弦给傅寻指了条最近的小道,只要翻过前面那座沙丘,很快就能驶上国道。 等上了柏油路,车身平稳。 曲一弦开窗伸了个懒腰,松泛松泛这两日被颠散了的筋骨。 袁野在后座,默默提醒:“曲爷,开着空调呢。” “我知道。”她借着后视镜睨了袁野一眼,说:“手太长,不开窗我怎么伸展得开?” 行行行,您老说什么都有道理。 袁野闭上嘴,把外套往脸上一盖,眼见不见为净。 他这么一打岔,倒是让曲一弦想起一件事来,要不说灵感这东西玄妙呢。 她拨弄着吹风口的风叶,问傅寻:“你晚上有空的话,一起吃个饭?”她侧身,指了指后座在闹脾气的小朋友,“我和袁野请你。” 话落,想起今晚还要给彭深接风洗尘,又补充一句:“还有一位我的朋友。” 傅寻思索了几秒,答:“我今晚有约了。” 也不算骗她,他先答应的袁野。 曲一弦闻言,顿觉可惜。 她原本的算盘是,难得和袁野平摊一次,顺便把他请了,不过多一张嘴而已。人情既了,宾主尽欢啊。 不料,他有约了。 她斜了傅寻一眼,问:“约哪了?沙洲夜市?” 沙洲夜市就跟每个旅游城市的“古街”“老街”“美食一条街”一样,吸引外地游客。 倒不是完全否定它,只是对曲一弦这种在当地待久了的人而言,沙洲夜市多少有点针对游客的商业性质。 “不是。”傅寻否认。 怕她多问,他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去年那次沙漠救援你还没讲完。” 去年?沙漠救援? “哦……”曲一弦想起来,“那人是跟着朋友进沙漠抓蝎子失踪的。” 荀海超的救援失败对她不是完全没有影响,想到时隔一年,两人几乎一样的结局,她就有些意兴阑珊。 “这人说起来有些可怜,他是从西川去三工乡投奔亲戚的。七月十号跟朋友进北沙窝抓蝎子,原计划是隔日凌晨五点返回。但到了约定时间,人没回。一车人在约定地点又等了三小时,直到天亮也没见他踪影,就先回来了。” “和荀海超的情况相似,迷路,没有水粮,期间一直和家属有通话。到中午一点时,电话再也无法打通,彻底失联。” “家属在失联后才报警,警方当天下午两点组织了一个小队进沙漠搜救。车辆进不去,靠徒步,没多久就有警方中暑,被迫返回。星辉接到失联人员的信息,参与搜救已经是十二号的事了。” “我当时和袁野正在那个救援队的据点,参与了全程。车队出动了五辆越野车,联合公安共十六人,比这次的规模还小些。但去年,有确切的失联地点,我们从他在沙漠下车的位置开始往方圆二十公里范围内搜救。” “下午五点,沙漠依旧高温不退。救援一直持续到当晚凌晨,连露营搭帐篷的时间都没有,困了就在车上闭会眼,醒了继续。” 她拧开瓶盖,喝了口水。再开口时,嗓音微哑:“连续找了十多个小时,没找到人。就跟揉进沙漠里的一粒沙一样……” “十三号,车队又投入了十辆越野和六辆沙地摩托车。所有救援队员,尽量减少干粮的负重,随身携带防暑药品和矿泉水,联合所有警力四十多人,分四组,划定搜索片区,确保无一遗漏。” “那天下午四点,救援队一半人快废了的情况下……找到尸体了,缺水死的。” 曲一弦压回瓶盖旋上,没什么情绪地补了句总结:“人总是小看自然的力量,高估自己。只有等出了事,才知道追悔莫及。” 她转身,越过座椅椅背看了眼后座蒙头大睡的袁野,说:“去年那次救援,他就差点死在沙漠里。” “不过没什么好同情的。”她话音一转,嫌弃道:“进沙漠救援还带盒装泡面的,他不走趟鬼门关,不合理。” 一直竖着耳朵的袁野一听,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尽知道揭他短! 他本来还想给曲一弦提个醒,这下有脾气了!还提什么提,不提!!! ****** 中午十二点,进入敦煌市区。 大G在市区主干道绕反弹琵琶的飞天像大圆盘半圈,从第二个路口驶出,直行八百米以后,终于到了目的地。 曲一弦引着傅寻从居民住宅区的小路抄进去,直接抵达酒店的停车场。 停好车,她拍醒后半程真的睡着了的袁野,领着傅寻和胜子去大堂开房,办入住手续。 到酒店门口,她特意停了停,抬手指向头顶上方那块巍峨壮观的揽客招牌,示意傅寻抬头去看。 那块招牌高约六米,目测有三层楼高,宽约十米,约三户门店大小。左右盘镶彩灯灯带,因天亮没开,灯管泛黄发旧,显得有些灰扑扑的。 招牌的右下角P了个迪拜七星酒店的外观,海面换成了沙漠,游艇P成了骆驼。沿着驼队行走的足迹,分别在沙漠两旁标注了敦煌的著名景点——莫高窟、鸣沙山、敦煌雅丹、阳关、玉门关以及雷音寺。 而立牌的正中心,竖列了六个大字——敦煌七星酒店。 傅寻的脸色,瞬间就黑了。 袁野被曲一弦叫下车那刻起,内心就极度的忐忑不安。他知道,傅寻每回来敦煌,住的都是城区最金碧辉煌的敦煌大酒店。 倒不是娇气摆阔,没酒店在外露营时,傅寻打个地铺也能睡。只是习惯了在有条件的情况下,追求点生活品质。 他误以为傅寻脸色难看,是不愿意住在明显档次稍低的三星酒店。也担心傅寻误会他们慢待,解释道:“曲爷是这家酒店的常客,带线时都住这里。如果客人没有特别要求或者没有提前预定酒店,基本都是来这里。” 到这时曲一弦要是还看不出袁野对傅寻的态度有古怪,她也不用混了。 她就是故意的,轻飘飘的一句怼出去:“怎么?我能住的,他住不得?” 袁野:“……”妈的,这小祖宗。 傅寻面色稍整,也不解释,抬步迈了进去。 曲一弦慢吞吞的,落后傅寻和胜子几步,等着和袁野并肩了,瞪了他一眼,压低了声,小声道:“小兔崽子,你瞒了我多少事?” 袁野挠头,眼神一会上瞟,一会下瞄的就是不和她对视。 曲一弦见问不出什么来,脚跟一抬,特别不客气地用力碾了碾他脚尖,直听到他“嘶嘶”的倒抽冷气声,才松开脚,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急,等开了房,有的是时间慢慢审问。 ****** 西北环线,景点大多分散,旅游时间又通常安排在一周左右。 为了赶行程,几乎每天都要换一座城市,换一家酒店。一些名气不大的酒店、宾馆就会给带线的师傅行个方便,免收住宿费。 当然,也不是完全免费——带线的师傅要经常为酒店带来客源。 这种资源互换,是不成文的。通常推杯交盏,嬉笑谈话间,就称兄道弟地达成了这种默契。 曲一弦的车队并不排斥这种合作,酒店给她行方便,她给客人行方便。只是带个话,选择权和决定权全在客人手上,她绝不影响干涉。 而且相应的,通过她预定的酒店,住宿费起码减免一半。她不吃回扣,也不贪钱。 她手下的车队亦是如此。 谁不遵守规则,见钱眼开犯了戒,逐出车队绝无下次。 行走江湖,人不止要有江湖气,还要有侠气。 ****** 曲一弦记了账,等着傅寻和胜子登记入住信息。这会功夫,她弯腰,逗着酒店景观台上养在水族箱里的大乌龟。 傅寻接过门卡和身份证,转身一瞧。隔着水族箱,她的眉眼漫不经心得一如在西安初见时——她隔着橱窗,低着头,在挑糖画。 许是看得太专注,曲一弦抬起头,“办好了?” 傅寻回过神,扬了扬手里的门卡:“7207。” “巧了。”她吹了声口哨,不怎么正经地挑了挑眉:“住我隔壁。” 傅寻慢条斯理的,接住了她的调侃:“嗯,想做什么都挺方便。” 曲一弦:“……”想揍人。 她面色不虞,转身在前面带路:“我带你们上去。” 一路领到房间门前,不早不晚,她恰好打了个哈欠:“我先去补个觉,你们自便。”想了想,不是很放心,又补充:“想玩好玩的,吃好吃的可以叫上袁野,让他给你当地陪。注意……”安全。 34.33 此为防盗章 曲一弦回到营地时,袁野已经收拾好了, 就在路边等她。 见没她什么事, 曲一弦连车都没下, 手肘挎在车窗上,等袁野过来。 有风徐徐, 把她鬓间未勾至耳后的那缕发丝吹得直搔她的下巴。她眯眼, 在越发炙热的阳光下, 打量着眼前这片临时驻扎过二十五人的营地——除了地面有被扫平的痕迹, 没残余任何生活垃圾。 她满意地伸出手, 摸了摸袁野的狗头。 袁野冷不丁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摸头,臊得耳根都红了, 捋着头发,满脸抗议:“我的发际线都是被你给捋秃的!” “捋秃了, 小爷就给你买顶假发, 又不是负责不起。”她坏心眼的,又摸了一把。眼看着袁野就快炸毛了, 她招手, 示意:“快上车。” 袁野不敢。 他做贼一样,悄悄地觑了眼傅寻。 他这动作虽然隐蔽, 但曲一弦时刻留意着他的变化,自然发现了。 她循着袁野的目光看向傅寻, 微微的, 挑了下眉。 袁野这两天的变化, 她不是没感觉。 只是时机不合适, 曲一弦找不到机会去问他。 此刻心里一酸,拈醋道:“你什么时候这么讲礼貌了?让你上车就上车!”放完话,她转头,笑眯眯地:“傅先生又不是什么小气的人,是吧?” 傅寻勾了勾唇,回了句:“我是不小气,但我挺记仇的。” 曲一弦深看了他一眼,没什么所谓:“那就全记我账上,债多不愁。” ****** 回程敦煌,照例是曲一弦负责带路。 不用找人自然不必再走能把人的肺都颠出来的戈壁沙丘,曲一弦给傅寻指了条最近的小道,只要翻过前面那座沙丘,很快就能驶上国道。 等上了柏油路,车身平稳。 曲一弦开窗伸了个懒腰,松泛松泛这两日被颠散了的筋骨。 袁野在后座,默默提醒:“曲爷,开着空调呢。” “我知道。”她借着后视镜睨了袁野一眼,说:“手太长,不开窗我怎么伸展得开?” 行行行,您老说什么都有道理。 袁野闭上嘴,把外套往脸上一盖,眼见不见为净。 他这么一打岔,倒是让曲一弦想起一件事来,要不说灵感这东西玄妙呢。 她拨弄着吹风口的风叶,问傅寻:“你晚上有空的话,一起吃个饭?”她侧身,指了指后座在闹脾气的小朋友,“我和袁野请你。” 话落,想起今晚还要给彭深接风洗尘,又补充一句:“还有一位我的朋友。” 傅寻思索了几秒,答:“我今晚有约了。” 也不算骗她,他先答应的袁野。 曲一弦闻言,顿觉可惜。 她原本的算盘是,难得和袁野平摊一次,顺便把他请了,不过多一张嘴而已。人情既了,宾主尽欢啊。 不料,他有约了。 她斜了傅寻一眼,问:“约哪了?沙洲夜市?” 沙洲夜市就跟每个旅游城市的“古街”“老街”“美食一条街”一样,吸引外地游客。 倒不是完全否定它,只是对曲一弦这种在当地待久了的人而言,沙洲夜市多少有点针对游客的商业性质。 “不是。”傅寻否认。 怕她多问,他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去年那次沙漠救援你还没讲完。” 去年?沙漠救援? “哦……”曲一弦想起来,“那人是跟着朋友进沙漠抓蝎子失踪的。” 荀海超的救援失败对她不是完全没有影响,想到时隔一年,两人几乎一样的结局,她就有些意兴阑珊。 “这人说起来有些可怜,他是从西川去三工乡投奔亲戚的。七月十号跟朋友进北沙窝抓蝎子,原计划是隔日凌晨五点返回。但到了约定时间,人没回。一车人在约定地点又等了三小时,直到天亮也没见他踪影,就先回来了。” “和荀海超的情况相似,迷路,没有水粮,期间一直和家属有通话。到中午一点时,电话再也无法打通,彻底失联。” “家属在失联后才报警,警方当天下午两点组织了一个小队进沙漠搜救。车辆进不去,靠徒步,没多久就有警方中暑,被迫返回。星辉接到失联人员的信息,参与搜救已经是十二号的事了。” “我当时和袁野正在那个救援队的据点,参与了全程。车队出动了五辆越野车,联合公安共十六人,比这次的规模还小些。但去年,有确切的失联地点,我们从他在沙漠下车的位置开始往方圆二十公里范围内搜救。” “下午五点,沙漠依旧高温不退。救援一直持续到当晚凌晨,连露营搭帐篷的时间都没有,困了就在车上闭会眼,醒了继续。” 她拧开瓶盖,喝了口水。再开口时,嗓音微哑:“连续找了十多个小时,没找到人。就跟揉进沙漠里的一粒沙一样……” “十三号,车队又投入了十辆越野和六辆沙地摩托车。所有救援队员,尽量减少干粮的负重,随身携带防暑药品和矿泉水,联合所有警力四十多人,分四组,划定搜索片区,确保无一遗漏。” “那天下午四点,救援队一半人快废了的情况下……找到尸体了,缺水死的。” 曲一弦压回瓶盖旋上,没什么情绪地补了句总结:“人总是小看自然的力量,高估自己。只有等出了事,才知道追悔莫及。” 她转身,越过座椅椅背看了眼后座蒙头大睡的袁野,说:“去年那次救援,他就差点死在沙漠里。” “不过没什么好同情的。”她话音一转,嫌弃道:“进沙漠救援还带盒装泡面的,他不走趟鬼门关,不合理。” 一直竖着耳朵的袁野一听,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尽知道揭他短! 他本来还想给曲一弦提个醒,这下有脾气了!还提什么提,不提!!! ****** 中午十二点,进入敦煌市区。 大G在市区主干道绕反弹琵琶的飞天像大圆盘半圈,从第二个路口驶出,直行八百米以后,终于到了目的地。 曲一弦引着傅寻从居民住宅区的小路抄进去,直接抵达酒店的停车场。 停好车,她拍醒后半程真的睡着了的袁野,领着傅寻和胜子去大堂开房,办入住手续。 到酒店门口,她特意停了停,抬手指向头顶上方那块巍峨壮观的揽客招牌,示意傅寻抬头去看。 那块招牌高约六米,目测有三层楼高,宽约十米,约三户门店大小。左右盘镶彩灯灯带,因天亮没开,灯管泛黄发旧,显得有些灰扑扑的。 招牌的右下角P了个迪拜七星酒店的外观,海面换成了沙漠,游艇P成了骆驼。沿着驼队行走的足迹,分别在沙漠两旁标注了敦煌的著名景点——莫高窟、鸣沙山、敦煌雅丹、阳关、玉门关以及雷音寺。 而立牌的正中心,竖列了六个大字——敦煌七星酒店。 傅寻的脸色,瞬间就黑了。 袁野被曲一弦叫下车那刻起,内心就极度的忐忑不安。他知道,傅寻每回来敦煌,住的都是城区最金碧辉煌的敦煌大酒店。 倒不是娇气摆阔,没酒店在外露营时,傅寻打个地铺也能睡。只是习惯了在有条件的情况下,追求点生活品质。 他误以为傅寻脸色难看,是不愿意住在明显档次稍低的三星酒店。也担心傅寻误会他们慢待,解释道:“曲爷是这家酒店的常客,带线时都住这里。如果客人没有特别要求或者没有提前预定酒店,基本都是来这里。” 到这时曲一弦要是还看不出袁野对傅寻的态度有古怪,她也不用混了。 她就是故意的,轻飘飘的一句怼出去:“怎么?我能住的,他住不得?” 袁野:“……”妈的,这小祖宗。 傅寻面色稍整,也不解释,抬步迈了进去。 曲一弦慢吞吞的,落后傅寻和胜子几步,等着和袁野并肩了,瞪了他一眼,压低了声,小声道:“小兔崽子,你瞒了我多少事?” 袁野挠头,眼神一会上瞟,一会下瞄的就是不和她对视。 曲一弦见问不出什么来,脚跟一抬,特别不客气地用力碾了碾他脚尖,直听到他“嘶嘶”的倒抽冷气声,才松开脚,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急,等开了房,有的是时间慢慢审问。 ****** 西北环线,景点大多分散,旅游时间又通常安排在一周左右。 为了赶行程,几乎每天都要换一座城市,换一家酒店。一些名气不大的酒店、宾馆就会给带线的师傅行个方便,免收住宿费。 当然,也不是完全免费——带线的师傅要经常为酒店带来客源。 这种资源互换,是不成文的。通常推杯交盏,嬉笑谈话间,就称兄道弟地达成了这种默契。 曲一弦的车队并不排斥这种合作,酒店给她行方便,她给客人行方便。只是带个话,选择权和决定权全在客人手上,她绝不影响干涉。 而且相应的,通过她预定的酒店,住宿费起码减免一半。她不吃回扣,也不贪钱。 她手下的车队亦是如此。 谁不遵守规则,见钱眼开犯了戒,逐出车队绝无下次。 行走江湖,人不止要有江湖气,还要有侠气。 ****** 曲一弦记了账,等着傅寻和胜子登记入住信息。这会功夫,她弯腰,逗着酒店景观台上养在水族箱里的大乌龟。 35.34 此为防盗章  文/北倾 楔子: 越野车队穿越可可西里无人区的第一个夜晚, 露营的帐篷扎在雪山脚下一处巡山队的营区附近。 营地的地势平坦开阔, 干燥背风, 且临近水源。 每年五月,藏羚羊迁徙之日起,这个营地便有巡山队员和志愿者驻守, 既为保护藏羚羊, 也为穿越可可西里的越野车队或骑行驴友提供帮助。 搭好帐篷后, 趁着天色还没黑透,曲一弦翻出折在上衣口袋的地图, 照例用黑色水笔勾画路线,备注日期。 然后拍照,保存。 这是她和江沅的毕业旅行。 四天前,她们从南辰市出发, 直飞西宁,落地后先去租车行取了租来的巡洋舰。 隔日, 自驾从西宁出发,途经塔尔寺, 青海湖, 落脚在黑马河乡和星辉越野车队汇合。 六月七日,由星辉越野车队队长彭深领队,曲一弦一路跟车, 沿环线抵达格尔木。 一天的休整后, 六月九日一早, 车队从格尔木出发, 翻越昆仑山进入可可西里的无人区。 这趟为期十天的旅程到今天,刚好过半。 她收起地图,笔帽夹着图册被她顺手卷进双肩包的夹层内。 刚收拾妥当,帐篷从外被掀开。江沅拍完照,搓着手钻进帐篷里,刚贴近曲一弦就坏心眼地把冰凉的双手往她颈后贴。 曲一弦也不躲,拧眉嘶了声,横眉剜她。 帐篷里挂了盏照明灯,样式复古,像六十年代的油灯。 江沅带笑的眉眼在灯光下尤显娇俏。 “我拍到金顶了,就是光线不太好……”她松了手,献宝似的把挂在脖颈上的相机取下来递给她,眼巴巴地等着被夸奖。 江沅说的金顶,是雪山金顶。是天快亮时,初生的金色阳光覆盖在雪山山巅的瑰丽景色。 黄昏的金顶……姑且叫它金顶吧,不过是层层缕缕的晚霞余辉在雪山顶的点缀,转眼即逝。 曲一弦翻了几张照片,拍拍摇着尾巴的少女:“我定好闹钟,明天日出前叫醒你,带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雪山金顶。” —— 可可西里的六月,入夜后温度骤降。 高原的氧气稀薄,空气干燥又寒冷,绷了一天的神经疏懒后,光是呼吸这件事仿佛就耗尽了曲一弦全部的体能。 她的意识沉浮着,试图把她拉进梦魇的深渊里。 闭眼歇憩了片刻,睡垫有些冷。曲一弦起身套了件羽绒服,躺回去时隐约听见帐篷外切嘈的人声。她脑中因高反而起的嗡嗡声里,只隐约听到彭深叮嘱大家早些休息,晚上不要单独活动。 困都困死了,还单独活动…… 她在睡垫上翻了个身,眉眼一耷,沉沉睡去。 —— 睡到后半夜,有风把帐篷外的驼铃撞响,闷闷沉沉的一记铃啷声里。曲一弦听到江沅仿佛置身在山谷里,隔着层层迷雾透出的声音,袅袅绕绕。 “一弦,我去车里找瓶水。” 一声响罢,鼓动着回音,不断地在曲一弦耳边回响着。 曲一弦睡意正深,脸上似被贴了冰块,本就四蹿的寒意像找到了组织,一股脑涌上她的后颈。 她睁了睁眼,没睁开,似梦似醒间,看到江沅跪坐在她身侧,笑眯眯说天亮了,要出去看金顶。 高反的嗜睡反应,是再坚韧的意志也无法抵挡的。像被注射了一针麻醉,意识犹醒,人已昏睡。 睡垫在地上铺了一夜,快和地皮一样覆结冰霜。 曲一弦无数次“看见”自己挣扎着从睡袋中醒来,动作迟缓地往脖子上绕围巾保暖。江沅等得不耐烦,噘着嘴抱怨她动作慢,然后转身就拉开了帐篷,自己走了出去。 她一凛,好像真的听到了帐篷被拉开的声音,那顺着夜风涌进来的潮寒空气几乎把她的呼吸都要冻住。 似梦似醒间,她终于发觉自己刚才所看见的全是推演。 她的大脑唤不醒迟钝疲惫的身体,所以设置好程序,让她看见自己从困顿中清醒,拟定了自己做完所有事情的场景,好麻痹她继续昏睡。 她蜷了蜷手指,在梦里仿佛透过敞开的帐篷看到了可可西里的旷野。 它不像帐篷里那么黑暗,天穹悬挂着银河,月光疏淡。不远处的雪山还隐约可窥见它的山体轮廓,像泼上去的墨影。 能把呼吸都冻成冰渣的寒意又一次扑进来,冷得她一颤。那一瞬,曲一弦似有所感,突然心慌得不能自抑。 “不安全,江沅。” “不安全……” “我带着手电筒,”江沅的声音在她耳边如浮梦云烟,透着丝夜半时分才有的让人毛骨悚然的渗意:“车就停在营地那,我找瓶水就回来。” “我带着手电筒。” “车就停在营地那。” “我找瓶水就回来。” …… “我带着手电筒……” “车就停在营地那……” “我找瓶水就回来……” 不行…… 不行! 曲一弦心口一悸,突然惊醒,猛地坐起身来。毫无缓冲之下,瞬间头晕目眩,眼前发黑。 她半坐着,够到帐篷顶上的照明灯,拧了两下开关。 灯没亮。 她蜷起身,哆嗦着又拧了下,这回灯亮了。 曲一弦扭头去看身侧。 江沅不在。 睡袋扭成了一团,上面还压着一个拉链未拉,门户大开的双肩包。 她心跳“咚咚咚”地剧烈鼓动着,氧气稀薄到仅靠鼻子已经无法呼吸,她张开嘴,深喘了几口气。目光落在并未关实的帐篷口上一顿,随即瞳孔紧缩。 “这傻子……” 她捡起围巾围上,打算追出去看看。 炙亮的帐篷壁上,突然闪过一道黑色的人影,如鬼魅,无声无息地飘散过去。 曲一弦握着围巾的手一顿,鼻尖冷汗直冒。 同一时间,凌晨的营地,引擎声轰鸣。 改装过的越野车,车轮抓地,似野兽急急嘶吼。那骤大的油门声,碾着尘土,隔着数米远都能听出它的急切和紧迫。 紧接着车鸣声大作,有车灯急旋,从帐篷前一晃而过,寂静的凌晨忽然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出事了! 所有人被吵醒,帐篷里的灯一盏一盏像星辉在夜幕中被点亮。 曲一弦连睡袋都来不及掀开,连磕带绊地摔出帐篷时,只看到十米开外巡山队的营区,白色的巡洋舰决然又毫无犹豫地撞向值夜的巡山队员。 一击未中后,车头笨拙地转了向,掉头沿着来时的车辙印碾去。越野车的车灯像狩猎的蛮荒凶兽,在被黑暗吞噬的可可西里头也不回地远去。 短暂的寂静后,是混乱到分不清人声的沸腾。 “撞人了?” “怎么回事啊……” “快去看看谁被撞了啊,人没事吧?” “大晚上的,被鬼附身了?” 有人“噫”了声,惊魂不定:“别瞎说。” 曲一弦连鞋也顾不得穿,赤着脚就追上去。 脚下的土砺冰凉结实,像踩在冰尖上。从帐篷到巡山队营地那十几米,她体力耗尽,喘得像是一口气跑了八百米,停下来时还呼吸不畅,字不连句,断断续续:“江沅呢……” 彭深追上来,边拉外套的拉链,边搀了曲一弦一把,问:“怎么回事?” 营地里唯一一盏探射灯亮起来,灯光直落在她脸上,刺得她眼睛生疼,险些流出泪来。 那惊慌无措和茫然无助的情绪一下就奔涌出来。 曲一弦听不清巡山队的和彭深说了什么,只抓到几个“不知道”“发疯一样”“开车跑了”的词,她拧眉,嘴唇翳合了数下,想问“江沅呢”? 然而,那一刻起,所有的事情便已经超出她的掌控范围。 她被控制,只能在营地等消息。 值夜的巡山队员和彭深开车去追人。 用卫星电话报完警后,曲一弦就枯坐在帐篷外,不敢合眼,眼睛直盯着巡洋舰最后消失的方向。 最后的尾灯像是就烙在了眼底,时不时地浮现在旷野的深处。 她逐一回想着所有记在脑中的救援电话,回忆每一个此刻还能帮上忙的电话号码,一遍遍地拨通,说明情况,请求救援。 不知道过了多久,悬挂在雪山之巅的银河渐淡。天际有浮光隐现,一道朝出的彩霞拧成一束细线,划开了夜幕与黎明的交界。 帐篷里的闹钟铃声响起,金色的阳光铺在雪山顶上,浇出一座金顶。 曲一弦唇色发白,低温下,手指僵硬地几乎动弹不了。她慢吞吞的,用指腹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摁下号码,拨通了最后一个电话。 漫长的等待后,话筒被提起。 一声“咔”的脆响后,男人低沉的声线像远处的雪顶一样清冷,又夹了几缕一夜未睡的慵懒,意外得透着股让人心安的宁静:“你好,索南达杰保护站。” …… 挂断电话,曲一弦呼出一口气。 眼睫上暮色褪去留下的露水凝结成霜,她闭了闭眼,一颗心无端的不断往下沉去,一直一直落入无尽的深渊里。 —— 江沅失踪了。 那一晚,她开着一辆越野,迷失在这片禁区将明未明的昏寐里。 可可西里错综复杂的地形下,紧跟上去的巡山队员及彭深都没能追上她。那盏猩红的车灯就像是最后诀别的眼神,透着让人压抑窒息的凄凉。 救援持续了整整一个月,她踏遍了整片可可西里,却连她的影子也没看见。 那是她和江沅的毕业旅行。 地图上的路线终止在雪山脚下的营区里,而那台相机——定格在黄昏落日下的雪山之巅。 36.35 此为防盗章 曲一弦没出声。 她静静地看着傅寻。 有星光沿着大G敞开的天窗遛进车里, 他的眉宇,鼻峰,被车内设备的显示灯打出暗蓝色的光影, 显得那双眼睛, 沉静又深邃。 她慢慢消化着傅寻刚才说的那段话。 简单点来说, 他的意思是——荀海超也许被昨晚的沙尘暴埋在了雅丹群的荒沙里。 否则怎么解释, 这样兴师动众的地毯式搜索也没能找出他半个人影? 她的倦意,顿时烟消云散。 曲一弦坐起身:“回营地, 我需要立刻和救援小组开个会。” 回了营地, 曲一弦立刻安排袁野通知救援小组的相关人员到大帐篷开会。 袁野是上半夜负责搜救的车队领队,回营后又花了两小时整合各车队的搜索情况, 清点损耗,刚睡下没多久。 此时被曲一弦从帐篷里揪出来, 半眯着眼,困得连站都站不稳。明明什么都没听清, 嘴上嗯嗯哈哈的答应得十分爽快。 曲一弦看得来气, 上脚就踢。 她收了力道,左腿扫出, 仅脚背踢中袁野的腿膝弯,踢得他膝盖一软,整个人似突然清醒了, 这才满意地收回脚, 抬手示意他赶紧去叫人。 等转身, 见傅寻还站在身后, 离她半米的距离,沉默了几秒,轻咳了两声,算是解释:“闹惯了,我平常还是很温和的。” 意外的,傅寻没给她台阶下,勾了勾唇角,说:“你不用解释。” 曲一弦挑眉,直觉他下一句没什么好话。 果不其然。 傅寻说:“会滚刀锋,会玩机车的,我就没见过有温和的。” 曲一弦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反讥:“你对我的认识太浅薄了,我会玩的可不止这两样,等这里的事忙完了,下次跟你比划比划。” 傅寻瞥了眼营地里陆陆续续亮起的照明灯和远处正在和救援小组组长说话的袁野,微微挑眉,似笑非笑:“也好。” 也好? 曲一弦瞥了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 心里毛毛的。 她想:还是得找个机会问问袁野,傅寻到底是什么来头。 ****** 开完会,天刚亮。 大帐篷里的人走了七七八八,就连营帐外,也是车辆一批批离开营地的引擎声。 曲一弦坐在桌前,一口口喝着已经凉透的咖啡解困。 越是这种疲乏的时候,她越想抽烟。 手从后腰的裤袋里摸出烟盒,搓开烟盖却只见烟盒里只留了最后一根香烟,她想了想,放回去,起来离开。 帐外,袁野候在大G旁,和傅寻说话。 凌晨那会,他半梦半醒的,意识不清,却记得曲一弦是和傅寻一块回来的。等后来开会,见傅寻没来,一大早就殷勤地凑过去当传声筒。 “曲爷心情不好,开完会后那表情难看地就跟谁欠了她钱一样……”袁野嘀咕:“不过我都习惯了,这种时候别凑她跟前找不痛快就行,事一翻篇,她比谁都看得开。” 傅寻半蹲着,在检查轮胎。 闻言,头也没抬,问:“谁为难她了?” “这倒没有。”袁野摸了摸耳朵,有些自得:“在西北,谁能给她气受啊。” 他话音一转,解释:“就是开会的时候,有些人不理解,说的话有点戳心窝子。” “原话我忘了,大概是说,他们来救援是希望能把人安全带回去的。不然这事对社会的影响不够积极,太负面了。话里话外,有些埋怨我们车队办事不利,拿了主导权,事情却办得不漂亮。” 傅寻没吭声。 以他对曲一弦的了解,她不像是能在这种嘴仗上吃亏的人。 “曲爷就回怼了,就是有你这种拖后腿的人,正事不积极,推诿责任倒是挺有本事的。车队这么多辆车,这么多个人,为了一个毫不相干自己把自己往死里作的人奔波忙碌,这还不正能量?他们是拿钱了,还是收人好处了,放着自己的钱不挣,这么拼命地配合行动满荒漠找一个为了逃票把自己性命搭上的人。” 袁野回想起曲一弦怒而拍桌子那一幕,小心脏仍旧被帅得忍不住心跳加速:“傅总,你是不知道,星辉做公益救援这么多年,受过多少委屈。” “大家觉得公益嘛,你得免费啊,被救援的大多都理所当然,半点没有给别人添乱浪费社会资源的自觉。像今早那事,更是海了去了。” 傅寻检查完轮胎,起身,开了后备箱收拾工具。 昨天在古河雅丹,大G基本被曲一弦当救援车用,时常就要开箱拿工具。他嫌搬来搬去太麻烦,索性全部搁在后备箱,予取予用。 袁野跟傅寻的尾巴一样,傅寻走到哪他就跟到哪。 见他收拾工具,他呷了呷嘴,感慨:“傅总你对我们曲爷真大方,大G这么给她造着玩。” 他昨天可是亲眼看见傅寻是怎么给曲一弦添的后手,拖车,上绞盘,递工具……都快跟他的地位差不多了。 傅寻侧过头来,看他。 他的眼神惯有压迫感,尤其这么不声不响,就看着人的时候,袁野觉得自己都快喘不上气来了。 他他他说错话了? 也没有啊……这不是事实嘛! 傅寻也没太为难他,看袁野汗毛直立一副快吓昏过去的样子,他难得有兴致,说了句混话:“不给她献殷勤,给糙老爷们?” 袁野:“……啊?” …… 靠!傅总这是心怀不轨啊! ****** 曲一弦撩帐出来时,就见袁野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她疑惑地看了眼傅寻,问:“你跟小孩说什么了?他不经吓。” 她出来是换袁野去跟救援小组对接的,问问直升机派出来了没有。她凌晨那趟发作,帐篷里对接敦煌的姑娘们看她跟看洪水猛兽一样,她就是挑个眉,她们都能倒抽一口冷气。 “没、没什么。”袁野结巴着替傅寻回答:“也就也就……” 也就什么,临时编不出来。 他干脆放弃,别扭地换了个话题:“你找我?” 曲一弦也没刨根问底,回头示意了下大帐篷:“你去问问敦煌那边什么情况了,要不行,我们自己叫直升机了。” 袁野乐得逃离现场,忙不迭应下来。 没等他迈步,曲一弦拎住他后颈把他扯回来,逗他:“你说我们回去后跟投资方建议备架直升机,怎么样?” 袁野脸都绿了,他悄悄瞥了眼傅寻,内心无比煎熬:“不怎么样吧……一架直升机少说也要三千万呢,你当人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啊?” 傅寻都能听出曲一弦语气里的玩笑,见袁野一副快哭了的样子,心想:果然挺不经吓的。 这心理素质,再吓几次,估计就该把他抖出来了。 他右手虚握成拳,抵着唇,轻咳了声,替袁野解围:“你今天还要去吗?” “去。”曲一弦松开袁野:“我闲着也没事,再劳累你一天。” 傅寻抓住了她话里的重点词——一天。 袁野跟他说了那么多,却没一句是说在点子上的。曲一弦的具体的安排,内容和计划,他一个字也没提到,尽在抒发情绪了。 想来,曲一弦也是有了决断,预计在今天就把这事了结了。毕竟拖下去,损耗的不止是物质上的,还有所有救援人员的时间。 时间,和生命一样宝贵。 ****** 车从营地驶出,单枪匹马朝着古河雅丹的外围驶去。 曲一弦在路上跟傅寻大致交代了些今天的安排,搜救自然要继续,哪怕是收尸,也得先找着尸体。 怎么跟家属交代她不管,这事也不归她操心。 而且宣判死亡这事,怎么着也轮不着她。 她坐在副驾,闲着无聊,没话找话:“去年,也是差不多时间,星辉接了一起沙漠走失的救援。随从亲属报的警,公安接到报案后,副局长亲自带着人去沙漠搜救。” “七月的沙漠可不温柔,失踪的地点沙丘多,坡度陡。车辆进不去,只能步行。结果,没能走多远,警方的人就中暑,身体不适,只能返回派出所休整。” “也是这时候,警方想到了星辉,招了我和袁野去开会。我过去一听,你猜那人是怎么失踪的?” 对讲机传来“呲呲”轻响,有临近的车辆在频道内对话。 傅寻方向轻打,翻过沙丘。 他没说自己看过那篇报道,星辉每次的救援任务,大大小小,他都能收到简报,全是彭深传给他的。 他侧目,正要配合地装作不知情。 忽听一声轻响,在车前不远处的荒丘上炸响。随即,有红烟如一丛夜兰,在半空中绽开,维持了数秒。 是信号弹。 上午十点,气温还不算太热。对讲机也全部在线,如果仅是车辆故障或者需要拖车,犯不着投放信号弹。 曲一弦头皮一麻,脸色瞬间沉肃。 同一时间,对讲机“咔”的一声轻响,伴着直升机螺旋桨转动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内响起:“曲爷,荀海超找到了。” 曲一弦赶到时,附近的车辆已经全部列阵在沙丘前。 队里的年轻小伙,有带鸭舌帽的,纷纷脱帽拿在手里。 为了保护现场,他们站得离沙丘有段距离。 曲一弦就在人群的外围,透过间隙,看到了埋在流沙里的荀海超。 他身子被流沙半掩,只露出胸膛以上的部位。蓝色的冲锋衣上堆着被风吹成一道一道如沙浪的细沙,格外醒目。 他的口鼻处,皆有细沙残痕,应当是被沙尘深埋在了土里,又被风轻轻吹开了一角。 饶是曲一弦一直有心理准备,此刻见到这幅画面,心下仍受震荡。 她止步在人群外,调整了下情绪,转头问傅寻:“有火吗?借个火。我给他……点根烟。” 曲一弦没出声。 她静静地看着傅寻。 有星光沿着大G敞开的天窗遛进车里,他的眉宇,鼻峰,被车内设备的显示灯打出暗蓝色的光影,显得那双眼睛,沉静又深邃。 她慢慢消化着傅寻刚才说的那段话。 简单点来说,他的意思是——荀海超也许被昨晚的沙尘暴埋在了雅丹群的荒沙里。 否则怎么解释,这样兴师动众的地毯式搜索也没能找出他半个人影? 她的倦意,顿时烟消云散。 曲一弦坐起身:“回营地,我需要立刻和救援小组开个会。” 回了营地,曲一弦立刻安排袁野通知救援小组的相关人员到大帐篷开会。 袁野是上半夜负责搜救的车队领队,回营后又花了两小时整合各车队的搜索情况,清点损耗,刚睡下没多久。 此时被曲一弦从帐篷里揪出来,半眯着眼,困得连站都站不稳。明明什么都没听清,嘴上嗯嗯哈哈的答应得十分爽快。 37.36 此为防盗章 她掀开后备箱, 从最里层拖出个千斤顶,撑起底盘。 便携式的千斤顶体积娇小, 又遇上沙面松软, 支撑的作用颇有些鸡肋。但有总比没有好, 起码曲一弦不用担心她在车底检测故障时,车护盘会毫无预兆地砸下来。 她猫腰, 又挑挑拣拣的, 选了把扳手, 钻进车底。 这些年跑环线, 多多少少会遇上恶劣的天气糟糕的路况以及出门没看黄历的时候。爆胎, 掉螺丝,陷车,曲一弦全都遇到过。 从起先的束手无策到如今, 她算是半只脚踏进修车行, 入门了。 车底温度滚烫, 还有轻微的漏油现象。 曲一弦握着扳手在车架上轻轻敲打。 车底盘沾着从河谷出来时甩上的泥沙,干涸后混着一路疾走凝上的细沙, 扳手震动碰落了碎屑, 眼瞧着跟下沙子一样, 烟尘四起。 她拧眉,边嫌弃边攀着车架借力,往车底又滑了几寸。 这下, 一眼就看清了车辆故障的原因——巡洋舰的减震器, 爆了。 减震器的问题, 可大可小。 轻则只是影响减震效果,重则车毁人亡。 眼下这情况,她有些拿不定主意。 沙面有些烫,隔着薄薄的一层衣料,有喷薄的热力源源不断地熨着她的皮肉。 车底和地面形成的困笼,如同炼炉。她这会就像包裹了一层锡纸的肉片,被架在木炭上煎烤,火力旺盛,受力均匀。 要不是耳边没有“滋滋滋”的烤肉声,她都快闻到外焦里嫩的烤串味了。 从车底钻出来,曲一弦上车拿了包烟。 倚着车门,她轻吐出一口白烟,眯眼看了看后轮。那眼神不善,似是能把车架拆得七零八落,直接变成一堆废铁。 她轻咬住烟,含糊地嘀咕了一句:“净耽误事。” 曲一弦犹豫了片刻,指腹在通话键上摩挲良久,迟迟做不了决定。 巡洋舰大概率是要原地搁浅,等着拖车了。 她要是向袁野求助,十有八九是原地等着车队接应,先从荒漠撤离。她一路从玉门关追到这,宝贝爱车都折了,就这么撤离怎么想怎么不甘心。 但继续追下去,更不切实际。 单人单车进荒漠本就犯了忌讳,更何况现在情势有变,她处于极端的劣势。 曲一弦心烦,没留意烟卷已经燃烧了大半,等露出的那一截脚腕被坠下的烟卷灰烬烫了烫,才回过神来。 她曲指轻弹了弹细长的烟身,刚要把烟嘴送到唇边,忽的垂眸,目光落在了烟屁股上,微微一定。 随即,她勾起唇角,笑了。 她怎么把他给忘了! 曲一弦坐回车里,按袁野刚给她的那串号码,拨了过去。 接通前,她懒洋洋地倚着靠垫边把玩着烟盒,边打腹稿,琢磨着怎么忽悠对方跟她一块去搜救。 电话接通时,她清了清嗓子,“喂”了一声。 “哪位?”男人清冽低沉的嗓音,不疾不徐。 这声音意外得好听,带着热度和厚度,莫名得有些啃耳朵。 曲一弦觉得耳窝热热的,自报家门时不自觉地就把音量往下降了好几度:“是傅先生吗?我是星辉车队的曲一弦。” 那端一静。 曲一弦也跟着沉默了几秒。 有那么一瞬间,那种油然而来,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几乎让她错觉自己和对方是认识的。 但讲道理,像“傅”姓这种到哪都吃亏的姓氏她不至于一点都没印象。 曲一弦打算矜持点,尤其是有求于人的时候。 所以对方不说话,她也不吭声,更不会问“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这种很容易引起对方误会的问题。 所幸,对方在短暂的沉默后,很快切入了主题:“什么事?” 现在离约定的时间早了一个多小时,曲一弦不会飞,这个时候来电话显然是遇到事需要求助了。 对方直接,曲一弦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古疏勒河谷方向西行,有个大柴旦沙粱。我的车减震器爆了,连车带我全挂沙粱上了。” 男人声音又低了几分:“底盘看过了没有?” “看了,减震器轻微漏油。” 他沉吟片刻,说:“减震器漏油,影响悬架部件,增加油耗。你怎么打算的?” 曲一弦一听,就知道对方是内行人。 她掸了掸烟灰,慵懒的坐姿也板正了些:“先开下去。” 对方似轻嘲了一声,曲一弦还没听清,就听他口吻严肃,警告她:“沙丘的积沙深浅不知,你判断失误陷车还是小事,下坡时一个不甚发生侧倾或车轴断裂,直接就交代在沙丘里英雄就义了。” 曲一弦:“……”这人如果不是在危言耸听就是在咒她! “所以,原地待着,我半小时后到。” 直到挂断电话,曲一弦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她刚才……是被人撩了吧? 半小时,也就曲一弦听几首歌的功夫。 电台收不到信号,频道里全是“呲呲”刺耳的电流声。她耐着性子,找出上次生日袁野送她的U盘,插到接线口上。 歌有些旧,旋律倒不错,也不知道是哪个年代的粤语金曲。 过了二十来分钟,曲一弦耐心告罄。车里待不住,她蹬着车门,三两下爬上了车顶。 天色渐晚,这荒漠也开始起风了。 风夹着细沙,卷着地上的碎石,将停在风沙中的巡洋舰拍打得轻声作响。 远方,阳光刚泛出缕陈旧的暗黄,就有辆黑壳的越野绕过土台,从层层戈壁后现身。 它迎着风,车后扬起的烟尘,似有千军万马奔踏而来,身后的戈壁土堆都成了这一骑绝尘的陪衬。 漫天风沙里,呼啸的引擎声一股脑随着荒漠里被烘烤得十分干燥的热浪扑面而来,烫得曲一弦心口发干,像噎了一嘴滚烫的砂砾尘土。 她远眺着那辆黑漆锃亮和荒漠沙尘格格不入的越野越来越近,近到和沙粱只有一线之隔时,终于看清——那辆凶悍如莽荒的黑壳四驱,竟然是改装过的大G。 ……只要是大G,即使是改装过的,那也很娇贵啊! 曲一弦忽然有点绝望。 她完全忘记了刚才还觉得对方是内行人时的欣赏和赞同,满心卧槽地想:“袁野找来的这人,别他妈是个只会烧钱添乱的二世祖啊!” 正常人谁舍得把大G开到这种地方来?都是车越破越好,坑了碰了陷了都不带半点心疼的。 虽然对对方的座驾不太满意,但曲一弦还没忘记自己现在有求于人。 车停在沙粱下时,她也攀着车架从车顶跳了下来。 开车上沙粱有些费劲,但成年男人上个沙坡,还是轻而易举的。 男人的身形修长挺拔,戴了顶黑色的鸭舌帽,虽瞧不清五官,但通身气质干练,透着股内敛和看不出明细的深不可测。 没见他费劲,更不见他爬沙坡时无重心落脚的狼狈,从曲一弦看见他下车到这个男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沙粱上,整个过程都没超过两分钟。 她下意识抬腕看了眼时间,距上一通联系电话过去,刚好半小时,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曲一弦难得怔了片刻。 她觉得自己对这个年轻男人的判断太肤浅了……人家让她原地待着等半小时压根不是撩她,是给她下马威啊! 她忍不住,悄悄打量他。目光从那顶标着“八一”,帽檐正上方绘着穗的黑色海军帽落到他挽起袖子露出的那截手臂刺青上,隐约有了个猜测。 瞧着挺像是退役的海军特种兵,身手……怪好的。 她轻咳一声,琢磨着先打声招呼。 无人区天方地阔的,这么互相站着不说话挺尴尬的。 她正欲伸出友谊之手,不料,男人忽然侧目,墨镜后的目光从她的眉眼间径直落到她胸前的工作牌上,无声的巡视。 那目光犹如实质,又恍若有无形的压迫,在瞬间扼住了她的咽喉。 曲一弦浑身僵硬,警惕又防备地任他打量。 她决定收回刚才那句话。 袁野给她找的救兵哪是可爱又迷人的二世祖,这分明是给找了个能收拾她的阎王啊! 第十章 天黑之前,曲一弦在距离古河河谷二十公里外的“小绿洲”扎了营。 “小绿洲”不是真的绿洲,它仍属戈壁。但相对贫瘠荒凉的雅丹而言,能长出草来的地皮,沙土稳固,很适合临时歇脚。 扎完营,她闲不住,搭了辆回古河雅丹的车,又呼啦一下出去了。 袁野刚被替换下来,正想进帐篷洗把脸,见傅寻独自一人站在引擎盖大开的大G身前,以为车出了故障,忙殷勤地凑上去。 营地里除了待在帐篷里的救援小组后勤保障部,也就他们两在外面。 袁野索性没压声,还没到跟前先招呼:“傅总。” 傅寻侧目,见是袁野,视线下意识往古河河谷的方向扫了一眼——几辆越野车刚吃足了油,前后排成梯形车队,并驾齐驱,正往雅丹群跑去。 袁野顺着他的目光回头:“那是我曲爷,把我换过来,自己又回去了。” 他关心地看了眼大G:“车怎么了?出什么故障了?” 傅寻顺势转身,倚住车身:“散热。” 正常行驶的情况下,车辆自身有自己的散热系统,没必要这么散热。但谁让傅寻这改装后的大G,动力足,后劲猛,从轮胎到车辆性能都武装到顶尖。 曲一弦今天光是拿大G拖车就拖了五六回,更别提一马当先把古河雅丹群的外围给扫了一圈,水温能不到上限嘛! 他光是站在车头前就觉得热得慌。 但傅寻在这,他又不像小曲爷,对傅寻的来历身份一无所知。真把这位大佬晾在这,别说彭深回头要削他,他自己这关也过不去。 除非傅寻嫌他碍眼。 傅寻看着那几辆越野车在视野里消失不见,低头,从烟盒里敲了根烟,递给袁野:“你们队长呢?” 他问的是彭深,星辉救援队的队长,也是星辉车队真正意义上的领队。 曲一弦和江沅的毕业旅行就是他带的队。 “去开会了。”袁野笑了笑,说:“政府这几年一直扶持民间公益救援队,经常会举办些交流会,培训会。这种要跟上头打交道的事,通常都是彭哥去的。” 彭深在那次搜寻江沅中受过极重的伤,腰背至今不堪重用,更不能久坐开车,带线的事自然也慢慢放下了,专心包揽了救援队的文活。 傅寻知道一二,点点头:“他身体怎么样了?” 袁野没直接回答:“队长今晚的飞机回敦煌,他让我留你一晚,一起聚一聚。” 傅寻来去低调,要不是这次过来在星辉登记了救援,袁野也不会知道他在敦煌,更不会有后面劳烦他给曲一弦送补给的事…… 要是知道曲爷那辆巡洋舰会挂在沙粱上,给他一百次重来的机会,他也不敢给傅寻打这个电话。 傅寻不知道袁野此刻正在心里忏悔,思索了片刻,答应下来:“这边的事忙完,我跟你们一起回敦煌。” 话落,见远处斜阳西落的荒漠里似并行开来两辆车,他抬腕看了眼时间,挑眉:“把人叫回来吧,开饭了。” ****** 车是从敦煌市区来营地送补给的。 整一天,搜救毫无进展。曲一弦扎营后,傅寻预计她今晚是打算冒夜搜救了,顺便让胜子在敦煌定了快餐送进来。 曲一弦没什么胃口,吃完饭,搬了个大马扎,坐在营地的探照灯下画地图。 她将玉门关和沙粱连成一线,又在沙粱的西北方向画了几座雅丹。随即,又用笔,重点圈了圈最后失联点的沙粱以及荀海超丢弃双肩包的古河河谷雅丹。 傅寻路过,停下来瞥了两眼。 曲一弦笔尖下的纸页一暗,被投下的暗影遮了个七七八八,拧眉正欲发作。抬头见是傅寻,翻脸比翻书还快。 她脸上堆了笑,踢了踢身旁的折叠板凳,示意他坐下说话。 傅寻没客气,纹了纹身的手臂从她手里抽过那张手绘地图,看了两眼。 然后,抬眼,看她。 他的每个动作都能够拆分出来,一颦一蹙都透着股讲究。 曲一弦移开眼,重新把地图拿回来搁在膝盖上:“我边画,你边看。” 她在简单的路线图上,做了拆解。 她是第一批进入荒漠,进行搜救的救援力量。从玉门关,西行至沙粱,在预测的路线中发现荀海超最后的失联地点。 这时,她的救援队伍,从一个变成两个,以沙粱失联点为起始点一路向北。 途经古河河谷雅丹群时发现他丢弃的双肩包。而这个位置,也确定为搜救的圆心,搜救范围以它为中心往外扩散一百公里。 她撕下一张白纸,列表备注日期和时间。 昨天下午三点,她发现失联点后,救援队伍从玉门关直接拉到沙粱,搜救近两个小时。 38.37 此为防盗章  想了想,觉得似乎可以更拉仇恨一些, 又补充一句:“还有这位小爷机车越野的比赛视频。” 曲一弦拧眉:“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些视频?” 袁野委屈:“我当年现场直播的时候你还让我拍好看一点, 你怎么翻脸不认人。” 是吗? 她一点都不记得了。 不过现在是说这事的时候吗? 她瞪了眼袁野, 曲指轻扣了扣桌面:“说正事呢,打什么岔!” 袁野莫名被凶了一顿, 跟受气的小媳妇一样委顿在角落里:“行行行,你继续说。” 刚才说到哪了…… 她回忆了片刻,只记起来自己正在琢磨再回一趟雅丹群的事, 她思忖了几秒,说:“我猜测荀海超是体力透支,才丢弃双肩包的。” 她指了指此刻被傅寻拿在手里的笔记本:“他的笔记本里有几笔消费记录,净水药片、头灯、荧光棒和求生哨。如果不是器材消耗完毕,就应该是丢弃背包时选择了随身携带。” 傅寻刚才就注意到了,没说是觉得对目前的情况而言, 这些数据的参考价值并不大。 他眉峰微耸,补上了她藏着没说的那句话:“你觉得他就在古河河谷的雅丹群里, 想回去找他?” 曲一弦还没来得及回答, 袁野先怪叫一声:“现在?不行, 绝对不行。” “我们车队的搜救力量,包括救援小组全部因为今晚的沙尘退回了敦煌。不是不想救,是这种天气根本没法救。”他跟胜子要了瓶水,边拧开瓶盖边喋喋不休:“古河河谷的雅丹群面积不大, 但基本没有车能走的路, 十趟有九趟要陷车, 剩下那一趟全凭佛主保佑。” 袁野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口才都没这么好过,他竖耳听着刮在帐篷上的流沙声,态度更坚定了:“反正,我不同意。” 曲一弦等他说高兴了,才慢条斯理的,阴恻恻开口:“我什么时候说现在就要去了?” 深夜的沙漠,扬着不知风头在哪的沙尘暴。就目前来看,这风势还半点没有减弱的趋势。 现在进雅丹,就算运气足够好,不陷车,不爆胎。光这能见度也够呛,更别说找一个没有准确定位又体力透支的荀海超。 就是她,也不敢冒这个险。 “明天天亮。”傅寻曲指,食指关节轻抵住眉心,微微侧目,看向曲一弦:“后半夜风势就小了,天亮后虽然天气不算太好,但搜救没什么问题。” “早上九点拔营,你现在……”他一顿,说:“可以排兵布阵了。” 排兵布阵。 曲一弦把这四个字嚼了又嚼,觉得不愧是靠看书打发时间的人,成语用得都比别人大气。 她转头,问袁野:“你还有什么不同的意见吗?” “没有。”袁野摇头摇得特别积极,连看向傅寻的眼神都水汪汪的,无比崇拜。 曲一弦觉得袁野这种眼神她特别熟悉,就跟当初在腾格里沙漠,她滚刀锋回来时,袁野看她的眼神一样。 这小狗腿!见墙就爬! 说他是红杏都是夸他了! 谈完了正事,也该休息了。 曲一弦还琢磨着袁野下午在电话里说要告诉她的有关傅寻的事,等不及要走,见他没半点自觉,拿脚踢了踢:“还杵在这干什么,搭帐篷去啊。” 袁野一脸茫然:“什么帐篷?” 什么帐篷?居然问她什么帐篷! 曲一弦气乐了:“你别告诉我,你就这么两手空空过来了。” 袁野不解:“……有什么问题吗?” 他来之前,给傅寻打过电话。问他缺什么,短什么,他顺道给送过来。 毕竟第一次见面,两手空空的多不好看。 荒漠里不比别的地方,水和一切能用得上的物资才是最珍贵的。 可谁料到傅总这么热情好客,让他什么也不用带,人过来就行了…… 袁野当然没有真的什么都不带了,他还是从自己的粮库里带了足够的口粮,足够的水和足够补给的汽油。 曲一弦怒极反笑,那笑声渗得袁野后颈一凉,直觉自己不知哪又得罪这姑奶奶了,正想挽救。 不料,她已经站了起来,抬步就往外走。 走了两步,又停下来,朝袁野勾勾手指:“你跟我出来。”话落,掀了帐篷的门帘,大步走了出去。 傅寻目送着她的背影离开,唇角勾了勾,对胜子说:“让你先备着的睡袋都备好了?” “去拿来吧。” ****** 曲一弦担心着明天的天气,整夜睡睡醒醒,放心不下。 到后半夜,风势果然小了。 她闭着眼听帐外倒沙子的声音从一盆变成一抔,终于踏实,缩进睡袋沉沉睡去。 第二天天蒙蒙亮时,帐篷里的人已经醒得差不多了。 许三要回敦煌接客人,早在一星期前公司就给他派了单。要不是昨晚风沙大,他还打算连夜赶回去。 袁野出去送他,顺便把放在许三车上的物资都搬上途乐这辆保障车。 早上八点,天气仍不见好转,风虽小了,但漫天的沙尘遮天蔽日,可见度仅在十米左右。 傅寻洗完脸,发梢还湿着,回车里拿东西时,见曲一弦在打电话。 她也不嫌弃大G车身上整晚攒下的沙尘,踩着迎宾踏板,攀着后视镜一个借力,翻身坐上引擎盖。 压根没发现车主就在身后。 曲一弦在协调车队。 她是星辉车队的领队,上头只有一个把揽全局的彭深。环线上的客人,凡是星辉的单子都经她的手派出去。 车队里谁今天有空,谁今天有事,她记得比谁都清楚。 袁野也进荒漠后,两人都没了信号,外头只能再联系一个能顶事的,不然做起事来,不止碍手碍脚的,还跟瞎子聋子一样,消息闭塞。 早上九点,准时拔营,进古河河谷的雅丹群。 曲一弦熟悉路况,打头阵。袁野和胜子压车,跟在大G后面。 沙尘天气下,无论前车还是后车,都小心翼翼。往常只需一个小时就能到的路程,今天花了将近一倍的时间才抵达昨晚曲一弦捡到双肩包的位置。 仅隔一夜,昨日闹塌方的土堆几乎被风馋食得只剩下一个土台的地基。 踏上去的沙面松软,像随时会从地底冒出一只手来,将你拖进深渊。 曲一弦本想来这里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有什么新发现。一夜过去,发现的确挺大的……人家整座雅丹都直接搬家了。 袁野跟在她后头,听这有座土堆被移平了,一惊一乍的:“我只听说过慢慢风化消失啊,昨晚风沙虽大,还没大到这个程度吧?” 曲一弦睨了他一眼,没好气:“难不成被我吃了?” “也不一定全是你吃了。”袁野说:“我最近也在吃土,从月初吃到月末。” 曲一弦懒得理他,折回车旁,敲了敲副驾的车窗。 窗应声而开,傅寻坐在车内,无声地用眼神询问:“什么事?” 求人办事,曲一弦笑得格外真诚:“这路不好开,轮胎需要再放点气。大G太贵了,我下不去手。” 傅寻头一次听见这么清新脱俗的理由,没忍住,笑了:“是吗?” “我怎么觉得你坐引擎盖的时候,挺下得去手的。” 曲一弦:“……”做人果然不能太嚣张,容易遭报应。 贯穿古河河谷雅丹群首尾的只有一条十多年前人为开辟的主路,前几年修路改道后,这条主路也随之被废弃。 这么多年来,极少有人会再走这条地形复杂,地势狭窄还有陷车危险的废弃省道。 人走的少了,这路自然也就荒了。 昨晚一阵风沙,车走的就更艰难了。 十一点时,肆虐了整晚的风沙停了。 风一停,虽还沙尘漫天,但很快,沙尘暴内的可见度逐渐增加。到下午一点,只剩下如雾霾一般雾蒙蒙的天气。 阳光穿透沙尘落在地面上,七月的暑热,又一次重临大地。 下午两点,救援力量全部抵达古河河谷的雅丹群外。 曲一弦指挥车队分三个区域同时展开搜索——仍有地下水水源可以补给的古河河谷中心、以河谷为中心二十公里外的扇形区域以及古河河谷的外围荒漠。 并以圆心逐渐向外的模式,地毯式搜索。如果不出意外,预计将在一天之内完成方圆一百公里范围内的搜索。 最迟天黑前。 生能见人,死能见尸。 ****** 就在搜救进入后期,临近傍晚的午后。 七十二公里外的小土坡上,有沙粒,轻轻的,动了动。 越野车队穿越可可西里无人区的第一个夜晚,露营的帐篷扎在雪山脚下一处巡山队的营区附近。 营地的地势平坦开阔,干燥背风,且临近水源。 每年五月,藏羚羊迁徙之日起,这个营地便有巡山队员和志愿者驻守,既为保护藏羚羊,也为穿越可可西里的越野车队或骑行驴友提供帮助。 搭好帐篷后,趁着天色还没黑透,曲一弦翻出折在上衣口袋的地图,照例用黑色水笔勾画路线,备注日期。 然后拍照,保存。 这是她和江沅的毕业旅行。 四天前,她们从南辰市出发,直飞西宁,落地后先去租车行取了租来的巡洋舰。 隔日,自驾从西宁出发,途经塔尔寺,青海湖,落脚在黑马河乡和星辉越野车队汇合。 六月七日,由星辉越野车队队长彭深领队,曲一弦一路跟车,沿环线抵达格尔木。 一天的休整后,六月九日一早,车队从格尔木出发,翻越昆仑山进入可可西里的无人区。 这趟为期十天的旅程到今天,刚好过半。 她收起地图,笔帽夹着图册被她顺手卷进双肩包的夹层内。 刚收拾妥当,帐篷从外被掀开。江沅拍完照,搓着手钻进帐篷里,刚贴近曲一弦就坏心眼地把冰凉的双手往她颈后贴。 曲一弦也不躲,拧眉嘶了声,横眉剜她。 帐篷里挂了盏照明灯,样式复古,像六十年代的油灯。 江沅带笑的眉眼在灯光下尤显娇俏。 “我拍到金顶了,就是光线不太好……”她松了手,献宝似的把挂在脖颈上的相机取下来递给她,眼巴巴地等着被夸奖。 39.38 此为防盗章  她慢慢消化着傅寻刚才说的那段话。 简单点来说,他的意思是——荀海超也许被昨晚的沙尘暴埋在了雅丹群的荒沙里。 否则怎么解释, 这样兴师动众的地毯式搜索也没能找出他半个人影? 她的倦意, 顿时烟消云散。 曲一弦坐起身:“回营地, 我需要立刻和救援小组开个会。” 回了营地, 曲一弦立刻安排袁野通知救援小组的相关人员到大帐篷开会。 袁野是上半夜负责搜救的车队领队,回营后又花了两小时整合各车队的搜索情况,清点损耗,刚睡下没多久。 此时被曲一弦从帐篷里揪出来,半眯着眼,困得连站都站不稳。明明什么都没听清, 嘴上嗯嗯哈哈的答应得十分爽快。 曲一弦看得来气, 上脚就踢。 她收了力道, 左腿扫出,仅脚背踢中袁野的腿膝弯,踢得他膝盖一软,整个人似突然清醒了,这才满意地收回脚, 抬手示意他赶紧去叫人。 等转身, 见傅寻还站在身后, 离她半米的距离, 沉默了几秒, 轻咳了两声, 算是解释:“闹惯了, 我平常还是很温和的。” 意外的, 傅寻没给她台阶下,勾了勾唇角,说:“你不用解释。” 曲一弦挑眉,直觉他下一句没什么好话。 果不其然。 傅寻说:“会滚刀锋,会玩机车的,我就没见过有温和的。” 曲一弦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反讥:“你对我的认识太浅薄了,我会玩的可不止这两样,等这里的事忙完了,下次跟你比划比划。” 傅寻瞥了眼营地里陆陆续续亮起的照明灯和远处正在和救援小组组长说话的袁野,微微挑眉,似笑非笑:“也好。” 也好? 曲一弦瞥了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 心里毛毛的。 她想:还是得找个机会问问袁野,傅寻到底是什么来头。 ****** 开完会,天刚亮。 大帐篷里的人走了七七八八,就连营帐外,也是车辆一批批离开营地的引擎声。 曲一弦坐在桌前,一口口喝着已经凉透的咖啡解困。 越是这种疲乏的时候,她越想抽烟。 手从后腰的裤袋里摸出烟盒,搓开烟盖却只见烟盒里只留了最后一根香烟,她想了想,放回去,起来离开。 帐外,袁野候在大G旁,和傅寻说话。 凌晨那会,他半梦半醒的,意识不清,却记得曲一弦是和傅寻一块回来的。等后来开会,见傅寻没来,一大早就殷勤地凑过去当传声筒。 “曲爷心情不好,开完会后那表情难看地就跟谁欠了她钱一样……”袁野嘀咕:“不过我都习惯了,这种时候别凑她跟前找不痛快就行,事一翻篇,她比谁都看得开。” 傅寻半蹲着,在检查轮胎。 闻言,头也没抬,问:“谁为难她了?” “这倒没有。”袁野摸了摸耳朵,有些自得:“在西北,谁能给她气受啊。” 他话音一转,解释:“就是开会的时候,有些人不理解,说的话有点戳心窝子。” “原话我忘了,大概是说,他们来救援是希望能把人安全带回去的。不然这事对社会的影响不够积极,太负面了。话里话外,有些埋怨我们车队办事不利,拿了主导权,事情却办得不漂亮。” 傅寻没吭声。 以他对曲一弦的了解,她不像是能在这种嘴仗上吃亏的人。 “曲爷就回怼了,就是有你这种拖后腿的人,正事不积极,推诿责任倒是挺有本事的。车队这么多辆车,这么多个人,为了一个毫不相干自己把自己往死里作的人奔波忙碌,这还不正能量?他们是拿钱了,还是收人好处了,放着自己的钱不挣,这么拼命地配合行动满荒漠找一个为了逃票把自己性命搭上的人。” 袁野回想起曲一弦怒而拍桌子那一幕,小心脏仍旧被帅得忍不住心跳加速:“傅总,你是不知道,星辉做公益救援这么多年,受过多少委屈。” “大家觉得公益嘛,你得免费啊,被救援的大多都理所当然,半点没有给别人添乱浪费社会资源的自觉。像今早那事,更是海了去了。” 傅寻检查完轮胎,起身,开了后备箱收拾工具。 昨天在古河雅丹,大G基本被曲一弦当救援车用,时常就要开箱拿工具。他嫌搬来搬去太麻烦,索性全部搁在后备箱,予取予用。 袁野跟傅寻的尾巴一样,傅寻走到哪他就跟到哪。 见他收拾工具,他呷了呷嘴,感慨:“傅总你对我们曲爷真大方,大G这么给她造着玩。” 他昨天可是亲眼看见傅寻是怎么给曲一弦添的后手,拖车,上绞盘,递工具……都快跟他的地位差不多了。 傅寻侧过头来,看他。 他的眼神惯有压迫感,尤其这么不声不响,就看着人的时候,袁野觉得自己都快喘不上气来了。 他他他说错话了? 也没有啊……这不是事实嘛! 傅寻也没太为难他,看袁野汗毛直立一副快吓昏过去的样子,他难得有兴致,说了句混话:“不给她献殷勤,给糙老爷们?” 袁野:“……啊?” …… 靠!傅总这是心怀不轨啊! ****** 曲一弦撩帐出来时,就见袁野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她疑惑地看了眼傅寻,问:“你跟小孩说什么了?他不经吓。” 她出来是换袁野去跟救援小组对接的,问问直升机派出来了没有。她凌晨那趟发作,帐篷里对接敦煌的姑娘们看她跟看洪水猛兽一样,她就是挑个眉,她们都能倒抽一口冷气。 “没、没什么。”袁野结巴着替傅寻回答:“也就也就……” 也就什么,临时编不出来。 他干脆放弃,别扭地换了个话题:“你找我?” 曲一弦也没刨根问底,回头示意了下大帐篷:“你去问问敦煌那边什么情况了,要不行,我们自己叫直升机了。” 袁野乐得逃离现场,忙不迭应下来。 没等他迈步,曲一弦拎住他后颈把他扯回来,逗他:“你说我们回去后跟投资方建议备架直升机,怎么样?” 袁野脸都绿了,他悄悄瞥了眼傅寻,内心无比煎熬:“不怎么样吧……一架直升机少说也要三千万呢,你当人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啊?” 傅寻都能听出曲一弦语气里的玩笑,见袁野一副快哭了的样子,心想:果然挺不经吓的。 这心理素质,再吓几次,估计就该把他抖出来了。 他右手虚握成拳,抵着唇,轻咳了声,替袁野解围:“你今天还要去吗?” “去。”曲一弦松开袁野:“我闲着也没事,再劳累你一天。” 傅寻抓住了她话里的重点词——一天。 袁野跟他说了那么多,却没一句是说在点子上的。曲一弦的具体的安排,内容和计划,他一个字也没提到,尽在抒发情绪了。 想来,曲一弦也是有了决断,预计在今天就把这事了结了。毕竟拖下去,损耗的不止是物质上的,还有所有救援人员的时间。 时间,和生命一样宝贵。 ****** 车从营地驶出,单枪匹马朝着古河雅丹的外围驶去。 曲一弦在路上跟傅寻大致交代了些今天的安排,搜救自然要继续,哪怕是收尸,也得先找着尸体。 怎么跟家属交代她不管,这事也不归她操心。 而且宣判死亡这事,怎么着也轮不着她。 她坐在副驾,闲着无聊,没话找话:“去年,也是差不多时间,星辉接了一起沙漠走失的救援。随从亲属报的警,公安接到报案后,副局长亲自带着人去沙漠搜救。” “七月的沙漠可不温柔,失踪的地点沙丘多,坡度陡。车辆进不去,只能步行。结果,没能走多远,警方的人就中暑,身体不适,只能返回派出所休整。” “也是这时候,警方想到了星辉,招了我和袁野去开会。我过去一听,你猜那人是怎么失踪的?” 对讲机传来“呲呲”轻响,有临近的车辆在频道内对话。 傅寻方向轻打,翻过沙丘。 他没说自己看过那篇报道,星辉每次的救援任务,大大小小,他都能收到简报,全是彭深传给他的。 他侧目,正要配合地装作不知情。 忽听一声轻响,在车前不远处的荒丘上炸响。随即,有红烟如一丛夜兰,在半空中绽开,维持了数秒。 是信号弹。 上午十点,气温还不算太热。对讲机也全部在线,如果仅是车辆故障或者需要拖车,犯不着投放信号弹。 40.39 此为防盗章  没热气, 没呼吸, 没脉搏, 除了困住她的脚踝,没有任何动静。 傅寻眉梢微挑:“不是蛇?” 曲一弦迟疑了几秒,缓缓摇头:“不是。” 前两年带地质勘测队进沙漠时, 她遇到过一回。 被咬的是队里刚毕业没多久的女生,事发时, 曲一弦正在后备厢清点物资。从听到尖叫,到蛇鳞从她脚踝扫过也就短短数秒,她却印象格外深刻。 记忆中,蛇鳞湿漉冰凉, 蛇身并不光滑,甚至有夹着沙粒的干燥粗糙感。猛得从脚踝扫过,尖锐,湿滑,还带了点刺痛。 和眼下勾住她脚踝的, 不是同一种东西。 傅寻悄无声息地蹲下来, 隔着一层手套, 他的手落在曲一弦的后腰上, 往怀里一带,倾身要探。 她膝盖以下全埋在土里,因不清楚底下是个什么东西, 一直没敢轻举妄动。 此时见状, 忍不住说:“你打算赤手空拳对付它?要不还是去拿点工具吧, 什么扳手啊,瑞士军刀的,好歹还有点……”杀伤力。 话没说完,被傅寻打断:“在什么位置?” 曲一弦听出他有点不耐烦,觉得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没好气地回答:“腿长一米八,你看着抓吧。” 傅寻被她拿话一噎,瞥了她一眼:“你的身高四舍五入也就一米六九,另外那三寸是长我腿上了?” 曲一弦纳了闷了。 他怎么知道她身高四舍五入正好一米六九! 这人的眼神是刀子做的吧,这么毒。 “没时间了。”傅寻拧开手电,往沙土里照了照。 土层埋得不深。 隐患反而是悬在两人头顶欲坠不坠的土台子,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是下一次塌方。 天黑得越来越快,隔着一道深沟的雅丹群外连最后一丝亮光也没了,黑漆漆的。 风从深沟内旋起,通过矮道,风势抖快,渐渐有似龙吟的风声涌出。本就纷扬的风沙吃急,遮天蔽日,犹陷鬼殿。 顷刻间,就从黄昏过渡到了深夜。 傅寻没再迟疑,垂眸和曲一弦对视一眼,说:“机灵点。” 像提点,也像是警告。 曲一弦还没尝出味来,见他俯身,手速如电,径直探入土层之中,准确地扣住了她的脚踝。 她屏息,敛声。 虚晃的手电光下,他手腕一翻,随即一拧一扣,轻而易举地就把勾在曲一弦脚上的玩意从土里揪了出来。 是一个军绿色的双肩包。 估计埋在土里有段时间了,起初在手电光下还有些辩不出颜色,等抖落了覆在表层的细沙,这才看清。 看清后,就有些尴尬了。 曲一弦面子挂不住,讪讪的。 亏她以为遇上了什么凶险的东西,哪知道会是个双肩包。 她觉得傅寻不止是来收拾她的阎王,还是地府出来的小鬼,专克她的……不然哪能一天之内,就在他的面前,把面子里子丢得一个不剩? 等等…… 双肩包。 曲一弦忽的反应过来,走失的游客身上,不就背着一个军绿色的双肩包吗! 她下意识抬眼,去看傅寻。 车灯下,沙粒被风吹扬起,在半空中急转。即使隔着段距离,也能看清,那些风起则扬风停则落的细沙盘旋着,跌跌撞撞地扑向车身。 他背光而立,沉默又内敛。 无端的,曲一弦躁动的心绪一平,她拎过那个双肩包,说:“先拖车。” 然后再想怎么办。 ****** 这事有点大,曲一弦犹豫不决,迟迟做不了决定。 双肩包里,除了个人物品,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证件。显然,它在被丢弃前,经过了深思熟虑的处理。 曲一弦猜测,是游客体力耗尽,不得已之下减轻负重。 那他极有可能,没有走远。 但另一边,是诡异恶劣的天气和仿佛能吞噬一切生机的复杂地形。 留下来,太危险。 她回头瞥了眼正在遥控操控绞盘的傅寻,抓抓头,给袁野打电话。 袁野刚要联系曲一弦,瞥见来电显示,美滋滋地接起:“曲爷,你说我两是不是心有灵犀啊,我刚准备给你打电话。” “袁野。” 袁野一听曲一弦绷起的语气,下意识挺直了背脊坐端正:“你说,我听着。” “我有件事要跟许三确认。”曲一弦说:“我可能发现他遗弃的双肩包了。” 袁野依稀只能听一半,断断续续的全是争先恐后涌进听筒的风声,他心里“咯噔”一声,有股不详的预感:“曲爷,你是不是遇上沙尘了?” 他原本正要提醒曲一弦,甘肃大风,敦煌后半夜肯定要起沙尘,让她自己斟酌是退是守。听她那头的风声,风势恐怕只大不小。 “遇上了。”曲一弦抿唇,交代:“四十分钟后,你让许三给我来个电话,就说我有事找他。” 袁野有些哆嗦。 他曲爷说话的语气太过镇定,就跟做了什么决定似的。 他思索几秒,说:“这样吧,我亲自带他来一趟,反正也费不了多少功夫。” 曲一弦想了想,也好。 她不好意思拉着傅寻出生入死,但袁野欠着她小命呢,使唤起来比较没有心理负担。 挂断电话,曲一弦迈步回了车旁。 她看着正在摘手套的傅寻,往车门上一倚,笑了笑:“接下来的路,我开吧。” 傅寻转身。 车内透出来的光,把她的眉眼勾勒得如远川山黛。 其实她长得很漂亮。 她的漂亮带了点攻击性,笑和不笑完全是两种气质。 尤其,她站在风沙中,眉梢轻挑,眼尾挂着慵懒笑意时,有种睥睨苍生的野性和桀骜。 那是种让人移不开目光的张扬,像浴火出鞘的剑,锋芒毕露。 ****** 曲一弦对这一片的地形很熟悉,光线的强弱明暗对她好像并没有影响。 她避开容易勾陷的松软沙坑,通常以刁钻的角度绕过粱亘,从狭窄的车道中通过。 傅寻特意留意了下她的起速和刹停。 她多以点刹来控制车速,轮胎不慎陷入沙丘时,也不盲目点加油门,松紧并济,很快就披着满身风沙从古河河谷驶出。 营地扎在沙粱往西五十公里的雅丹群外,地势开阔,干燥背风。 车回营地时,胜子已经搭起了帐篷,正在加固螺丝。 曲一弦停车时,有意雪耻。 车身在空地上划出一道车辙印,倒着停进营地里,正好和途乐一左一右,将帐篷保护在两车中心。 熄火下车前,她忍不住多摸了几把方向盘,毫不吝啬的夸奖道:“有钱真好啊。” 傅寻下车,先看营地。 胜子野外露营的经验不少,营地选址自然不会出纰漏,只是出于谨慎,他还是仔细地检查了一遍。 曲一弦闲着没事做,帮胜子一趟趟地从保障车里搬物资进帐篷。 傅寻回来时,就听帐篷里曲一弦跟胜子说:“我今晚不睡这。” 他掀开帐篷的布帘进去。 胜子多抱了一床睡袋和地垫,见傅寻进来忙不迭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他。 傅寻顿了会,才问:“那你睡哪?” “袁野晚些会过来。”曲一弦微抬下巴,指了指她放在角落里的双肩包:“这不,有些事还得确认下。” 傅寻不收房租,她住不住于他都没损害,只示意胜子把睡袋放在角落,先准备晚餐。 往常两人扎营时,搭上锅炉,煮些主食或面汤。 今晚风沙太大,别说起不了锅炉,就是东西煮熟了,风一吹——跟撒孜然一样往锅里倒上一盆黄沙。你是吃还是不吃? 只能将就将就,吃碗泡面了。 曲一弦只早晨就着羊肉粉汤吃了个花卷,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本以为将就就是吃干粮……结果人家的将就,比她风餐露宿时吃得要好多了。 单是泡面,就配了一颗卤蛋和一根火腿肠,别说还分配三枪鱼罐头和新鲜水果…… 曲一弦光是闻着味就很想问傅寻:“老板,你还缺挂件不?”洗衣洒扫,看家护院就没她不会的,性价比特别高! 解决温饱后,曲一弦半点不浪费时间,开始为下一次进入古河河谷的雅丹群做准备。 她不打没准备的仗,也不做无谓的牺牲。 古河河谷的雅丹群有多凶险,她刚从那里出来,自然知道。 一边是随时有陷车风险的酥脆盐壳地,一边是被水流侵蚀出来的深沟,想在这样的地形里找人,几乎是寸步难行。 而且,袁野那辆车今年六月刚买的,好像还没装绞盘。 一旦陷车,麻烦。 她盘膝坐在垫子上,烦闷到眉心打结。 胜子洗漱回来,见傅寻在看书,三个人里也就曲一弦看上去无所事事,便主动搭话:“姑娘,你一个人就敢进沙漠啊?” 曲一弦太久没听人叫自己“姑娘”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胜子是在和她说话,点点头:“这里我熟。” 胜子却误解了她的意思:“你是当地人?” “不是。”曲一弦说:“我是南江的。” “南江的?”胜子瞅了眼傅寻,一脸的恍然大悟:“傅老板也是南江的。” 他兴致勃勃,张口就问:“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几年前,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你们南江有两个女大学生,毕业旅行进可可西里,结果失踪了一个,至今都没找着。” 第八章 曲一弦贴着裤缝的手一僵,倏然抬眼,看向胜子。 41.40 此为防盗章  袁野索性没压声, 还没到跟前先招呼:“傅总。” 傅寻侧目,见是袁野, 视线下意识往古河河谷的方向扫了一眼——几辆越野车刚吃足了油,前后排成梯形车队, 并驾齐驱, 正往雅丹群跑去。 袁野顺着他的目光回头:“那是我曲爷,把我换过来,自己又回去了。” 他关心地看了眼大G:“车怎么了?出什么故障了?” 傅寻顺势转身,倚住车身:“散热。” 正常行驶的情况下,车辆自身有自己的散热系统, 没必要这么散热。但谁让傅寻这改装后的大G,动力足, 后劲猛, 从轮胎到车辆性能都武装到顶尖。 曲一弦今天光是拿大G拖车就拖了五六回, 更别提一马当先把古河雅丹群的外围给扫了一圈,水温能不到上限嘛! 他光是站在车头前就觉得热得慌。 但傅寻在这,他又不像小曲爷,对傅寻的来历身份一无所知。真把这位大佬晾在这,别说彭深回头要削他,他自己这关也过不去。 除非傅寻嫌他碍眼。 傅寻看着那几辆越野车在视野里消失不见, 低头, 从烟盒里敲了根烟, 递给袁野:“你们队长呢?” 他问的是彭深, 星辉救援队的队长, 也是星辉车队真正意义上的领队。 曲一弦和江沅的毕业旅行就是他带的队。 “去开会了。”袁野笑了笑,说:“政府这几年一直扶持民间公益救援队,经常会举办些交流会,培训会。这种要跟上头打交道的事,通常都是彭哥去的。” 彭深在那次搜寻江沅中受过极重的伤,腰背至今不堪重用,更不能久坐开车,带线的事自然也慢慢放下了,专心包揽了救援队的文活。 傅寻知道一二,点点头:“他身体怎么样了?” 袁野没直接回答:“队长今晚的飞机回敦煌,他让我留你一晚,一起聚一聚。” 傅寻来去低调,要不是这次过来在星辉登记了救援,袁野也不会知道他在敦煌,更不会有后面劳烦他给曲一弦送补给的事…… 要是知道曲爷那辆巡洋舰会挂在沙粱上,给他一百次重来的机会,他也不敢给傅寻打这个电话。 傅寻不知道袁野此刻正在心里忏悔,思索了片刻,答应下来:“这边的事忙完,我跟你们一起回敦煌。” 话落,见远处斜阳西落的荒漠里似并行开来两辆车,他抬腕看了眼时间,挑眉:“把人叫回来吧,开饭了。” ****** 车是从敦煌市区来营地送补给的。 整一天,搜救毫无进展。曲一弦扎营后,傅寻预计她今晚是打算冒夜搜救了,顺便让胜子在敦煌定了快餐送进来。 曲一弦没什么胃口,吃完饭,搬了个大马扎,坐在营地的探照灯下画地图。 她将玉门关和沙粱连成一线,又在沙粱的西北方向画了几座雅丹。随即,又用笔,重点圈了圈最后失联点的沙粱以及荀海超丢弃双肩包的古河河谷雅丹。 傅寻路过,停下来瞥了两眼。 曲一弦笔尖下的纸页一暗,被投下的暗影遮了个七七八八,拧眉正欲发作。抬头见是傅寻,翻脸比翻书还快。 她脸上堆了笑,踢了踢身旁的折叠板凳,示意他坐下说话。 傅寻没客气,纹了纹身的手臂从她手里抽过那张手绘地图,看了两眼。 然后,抬眼,看她。 他的每个动作都能够拆分出来,一颦一蹙都透着股讲究。 曲一弦移开眼,重新把地图拿回来搁在膝盖上:“我边画,你边看。” 她在简单的路线图上,做了拆解。 她是第一批进入荒漠,进行搜救的救援力量。从玉门关,西行至沙粱,在预测的路线中发现荀海超最后的失联地点。 这时,她的救援队伍,从一个变成两个,以沙粱失联点为起始点一路向北。 途经古河河谷雅丹群时发现他丢弃的双肩包。而这个位置,也确定为搜救的圆心,搜救范围以它为中心往外扩散一百公里。 她撕下一张白纸,列表备注日期和时间。 昨天下午三点,她发现失联点后,救援队伍从玉门关直接拉到沙粱,搜救近两个小时。 晚上七点,她发现股和雅丹荀海超丢弃的背包。 晚上八时许,因沙尘暴,所有救援队伍被迫退出荒漠,暂停搜救。 第二天一早,九点,以她为代表的四人救援组拔营,前往古河雅丹。 下午两点,共计十二辆救援车辆,二十五人的救援力量在雅丹群外集合。 她落笔飞快,条理也清晰,用斜线覆盖了今天的搜救范围,然后把两张纸推到傅寻面前:“普通人的极限是步行30到50公里,体能好点的70公里,变态才能超过100公里。” 她今天的搜救范围控制在100公里内,完全合理。 可是人呢? 天都黑了,却连影子都没瞧见。 傅寻几乎参与了整个救援的后半程,她怎么排的兵,怎么列的阵,他看得一清二楚,基本挑不出错。 甚至,因为她的经验丰富,起码为荀海超从阎王手里抢回近二十个小时的生存时间。 到这一刻,救援其实已经是后期了。 再拖下去,就是收尸。 曲一弦的烦躁和郁结不解,可想而知。 “车队分成两组,一组六辆车,分上下夜,搜救范围从古河河谷中心位置的五公里外,拉网式搜索。”傅寻抽走她手心里的黑色水笔,在曲一弦画得格外潦草的雅丹标记上往外添了个箭头,标注上数字。 “车队的车辆互有手台,以防万一,每辆车还要各携带一个对讲机和信号弹,确保夜晚搜救时救援队伍之间不失去联系。” “另外……”傅寻深看她一眼。 曲一弦的思路已经被理清,反应迅速:“另外,联系直升机待命,明天天亮立刻起航,参与救援。” 天上有只鹰巡航,比车队能看见的可远多了。 直升机参与搜救的建议曲一弦一开始就和袁野提过,只是当时连荀海超的个人身份信息还未弄清,更别提联系家属了。 直升机救援的费用高昂,起步价四万一小时,在家属未确定支付这笔救援费用前,谁敢承担? 再加上昨晚的沙暴影响,今天空中的可见度还没地面的好。即使动用直升机,也收效甚微,曲一弦这才没提。 不过此时也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缩头缩尾的难免错失最后的救援时机。 袁野凑过来时,正好听到这句,随口问道:“荀海超的家属同意用直升机了?” 曲一弦笑得满不在乎,说:“让救援小组继续做工作啊,实在不行,我们不是还有个傻大款投资方吗,一掷千金。每次花钱买设备,都没见他过问,让他垫上呗。” 袁野听得喉间发紧,默默地瞥了眼曲一弦口中的“傻大款”。 完了完了。 眉头皱起来了,眼神也变凶了,这似笑非笑的,怎么看怎么像是要算账啊! 他觉得小曲爷要完蛋了…… 让傅寻误会他投资的公款去向不明还能解释,这要是触怒这位财神爷,才是吃不了兜着走啊! 袁野咕咚一声咽下口水,脑子里飞快的琢磨着对策——不然,直接点明傅寻的身份好了。 小曲爷八面玲珑的……最好把这事在无人区里就解决了,杀人还方便埋尸呢! 他刚清了声嗓子,傅寻就似有所察觉,悄无声息地递过来一眼。 袁野眨了下眼睛,又眨了眨,默默地闭上了嘴。 他觉得他需要休个假了,什么北极啊南极的……越远越好! ****** 晚上八点,救援继续。 救援到了这步,已经不需要技术含量,全凭和时间争分夺秒。 曲一弦亲自带队,从上半夜巡到下半夜,手电都熬废了两支,眼看着天边泛起鱼肚白,她闭了闭酸涩的眼睛,转头看傅寻:“不然你歇会吧,我下车走走。” 她说完,自顾下了车。 黎明前的荒漠,寂静,温柔。 远处有车辆的车灯把半边天色印得发白,像墨渍褪了色,透出点深蓝的颜色。 42.41 此为防盗章  曲一弦迟疑了几秒, 缓缓摇头:“不是。” 前两年带地质勘测队进沙漠时,她遇到过一回。 被咬的是队里刚毕业没多久的女生, 事发时,曲一弦正在后备厢清点物资。从听到尖叫, 到蛇鳞从她脚踝扫过也就短短数秒, 她却印象格外深刻。 记忆中,蛇鳞湿漉冰凉,蛇身并不光滑,甚至有夹着沙粒的干燥粗糙感。猛得从脚踝扫过,尖锐, 湿滑,还带了点刺痛。 和眼下勾住她脚踝的, 不是同一种东西。 傅寻悄无声息地蹲下来, 隔着一层手套, 他的手落在曲一弦的后腰上,往怀里一带,倾身要探。 她膝盖以下全埋在土里,因不清楚底下是个什么东西,一直没敢轻举妄动。 此时见状,忍不住说:“你打算赤手空拳对付它?要不还是去拿点工具吧, 什么扳手啊, 瑞士军刀的, 好歹还有点……”杀伤力。 话没说完, 被傅寻打断:“在什么位置?” 曲一弦听出他有点不耐烦, 觉得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没好气地回答:“腿长一米八,你看着抓吧。” 傅寻被她拿话一噎,瞥了她一眼:“你的身高四舍五入也就一米六九,另外那三寸是长我腿上了?” 曲一弦纳了闷了。 他怎么知道她身高四舍五入正好一米六九! 这人的眼神是刀子做的吧,这么毒。 “没时间了。”傅寻拧开手电,往沙土里照了照。 土层埋得不深。 隐患反而是悬在两人头顶欲坠不坠的土台子,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是下一次塌方。 天黑得越来越快,隔着一道深沟的雅丹群外连最后一丝亮光也没了,黑漆漆的。 风从深沟内旋起,通过矮道,风势抖快,渐渐有似龙吟的风声涌出。本就纷扬的风沙吃急,遮天蔽日,犹陷鬼殿。 顷刻间,就从黄昏过渡到了深夜。 傅寻没再迟疑,垂眸和曲一弦对视一眼,说:“机灵点。” 像提点,也像是警告。 曲一弦还没尝出味来,见他俯身,手速如电,径直探入土层之中,准确地扣住了她的脚踝。 她屏息,敛声。 虚晃的手电光下,他手腕一翻,随即一拧一扣,轻而易举地就把勾在曲一弦脚上的玩意从土里揪了出来。 是一个军绿色的双肩包。 估计埋在土里有段时间了,起初在手电光下还有些辩不出颜色,等抖落了覆在表层的细沙,这才看清。 看清后,就有些尴尬了。 曲一弦面子挂不住,讪讪的。 亏她以为遇上了什么凶险的东西,哪知道会是个双肩包。 她觉得傅寻不止是来收拾她的阎王,还是地府出来的小鬼,专克她的……不然哪能一天之内,就在他的面前,把面子里子丢得一个不剩? 等等…… 双肩包。 曲一弦忽的反应过来,走失的游客身上,不就背着一个军绿色的双肩包吗! 她下意识抬眼,去看傅寻。 车灯下,沙粒被风吹扬起,在半空中急转。即使隔着段距离,也能看清,那些风起则扬风停则落的细沙盘旋着,跌跌撞撞地扑向车身。 他背光而立,沉默又内敛。 无端的,曲一弦躁动的心绪一平,她拎过那个双肩包,说:“先拖车。” 然后再想怎么办。 ****** 这事有点大,曲一弦犹豫不决,迟迟做不了决定。 双肩包里,除了个人物品,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证件。显然,它在被丢弃前,经过了深思熟虑的处理。 曲一弦猜测,是游客体力耗尽,不得已之下减轻负重。 那他极有可能,没有走远。 但另一边,是诡异恶劣的天气和仿佛能吞噬一切生机的复杂地形。 留下来,太危险。 她回头瞥了眼正在遥控操控绞盘的傅寻,抓抓头,给袁野打电话。 袁野刚要联系曲一弦,瞥见来电显示,美滋滋地接起:“曲爷,你说我两是不是心有灵犀啊,我刚准备给你打电话。” “袁野。” 袁野一听曲一弦绷起的语气,下意识挺直了背脊坐端正:“你说,我听着。” “我有件事要跟许三确认。”曲一弦说:“我可能发现他遗弃的双肩包了。” 袁野依稀只能听一半,断断续续的全是争先恐后涌进听筒的风声,他心里“咯噔”一声,有股不详的预感:“曲爷,你是不是遇上沙尘了?” 他原本正要提醒曲一弦,甘肃大风,敦煌后半夜肯定要起沙尘,让她自己斟酌是退是守。听她那头的风声,风势恐怕只大不小。 “遇上了。”曲一弦抿唇,交代:“四十分钟后,你让许三给我来个电话,就说我有事找他。” 袁野有些哆嗦。 他曲爷说话的语气太过镇定,就跟做了什么决定似的。 他思索几秒,说:“这样吧,我亲自带他来一趟,反正也费不了多少功夫。” 曲一弦想了想,也好。 她不好意思拉着傅寻出生入死,但袁野欠着她小命呢,使唤起来比较没有心理负担。 挂断电话,曲一弦迈步回了车旁。 她看着正在摘手套的傅寻,往车门上一倚,笑了笑:“接下来的路,我开吧。” 傅寻转身。 车内透出来的光,把她的眉眼勾勒得如远川山黛。 其实她长得很漂亮。 她的漂亮带了点攻击性,笑和不笑完全是两种气质。 尤其,她站在风沙中,眉梢轻挑,眼尾挂着慵懒笑意时,有种睥睨苍生的野性和桀骜。 那是种让人移不开目光的张扬,像浴火出鞘的剑,锋芒毕露。 ****** 曲一弦对这一片的地形很熟悉,光线的强弱明暗对她好像并没有影响。 她避开容易勾陷的松软沙坑,通常以刁钻的角度绕过粱亘,从狭窄的车道中通过。 傅寻特意留意了下她的起速和刹停。 她多以点刹来控制车速,轮胎不慎陷入沙丘时,也不盲目点加油门,松紧并济,很快就披着满身风沙从古河河谷驶出。 营地扎在沙粱往西五十公里的雅丹群外,地势开阔,干燥背风。 车回营地时,胜子已经搭起了帐篷,正在加固螺丝。 曲一弦停车时,有意雪耻。 车身在空地上划出一道车辙印,倒着停进营地里,正好和途乐一左一右,将帐篷保护在两车中心。 熄火下车前,她忍不住多摸了几把方向盘,毫不吝啬的夸奖道:“有钱真好啊。” 傅寻下车,先看营地。 胜子野外露营的经验不少,营地选址自然不会出纰漏,只是出于谨慎,他还是仔细地检查了一遍。 曲一弦闲着没事做,帮胜子一趟趟地从保障车里搬物资进帐篷。 傅寻回来时,就听帐篷里曲一弦跟胜子说:“我今晚不睡这。” 他掀开帐篷的布帘进去。 胜子多抱了一床睡袋和地垫,见傅寻进来忙不迭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他。 傅寻顿了会,才问:“那你睡哪?” “袁野晚些会过来。”曲一弦微抬下巴,指了指她放在角落里的双肩包:“这不,有些事还得确认下。” 傅寻不收房租,她住不住于他都没损害,只示意胜子把睡袋放在角落,先准备晚餐。 往常两人扎营时,搭上锅炉,煮些主食或面汤。 今晚风沙太大,别说起不了锅炉,就是东西煮熟了,风一吹——跟撒孜然一样往锅里倒上一盆黄沙。你是吃还是不吃? 只能将就将就,吃碗泡面了。 曲一弦只早晨就着羊肉粉汤吃了个花卷,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本以为将就就是吃干粮……结果人家的将就,比她风餐露宿时吃得要好多了。 单是泡面,就配了一颗卤蛋和一根火腿肠,别说还分配三枪鱼罐头和新鲜水果…… 曲一弦光是闻着味就很想问傅寻:“老板,你还缺挂件不?”洗衣洒扫,看家护院就没她不会的,性价比特别高! 解决温饱后,曲一弦半点不浪费时间,开始为下一次进入古河河谷的雅丹群做准备。 她不打没准备的仗,也不做无谓的牺牲。 古河河谷的雅丹群有多凶险,她刚从那里出来,自然知道。 一边是随时有陷车风险的酥脆盐壳地,一边是被水流侵蚀出来的深沟,想在这样的地形里找人,几乎是寸步难行。 而且,袁野那辆车今年六月刚买的,好像还没装绞盘。 一旦陷车,麻烦。 她盘膝坐在垫子上,烦闷到眉心打结。 胜子洗漱回来,见傅寻在看书,三个人里也就曲一弦看上去无所事事,便主动搭话:“姑娘,你一个人就敢进沙漠啊?” 曲一弦太久没听人叫自己“姑娘”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胜子是在和她说话,点点头:“这里我熟。” 胜子却误解了她的意思:“你是当地人?” “不是。”曲一弦说:“我是南江的。” “南江的?”胜子瞅了眼傅寻,一脸的恍然大悟:“傅老板也是南江的。” 他兴致勃勃,张口就问:“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几年前,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你们南江有两个女大学生,毕业旅行进可可西里,结果失踪了一个,至今都没找着。” 傅寻顺手拿了搁在工具箱上的扳手,又取了手电,钻进车底。 巡洋舰的右前轮减震器不止断裂,还有轻微漏油的现象。 他咬住手电,指腹蹭了蹭还很新鲜的下摆臂上的擦损痕迹,基本能推断——巡洋舰的减震器在翻越沙粱时压力过增,瞬间断裂后,车身惯性下沉,底盘蹭地。 修好也简单,换一对减震器即可。 难的是这无人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除了风沙就是戈壁,哪有减震器可换。 曲一弦等在车边,见傅寻从车底出来,还没来得及问“这车还有救吗”,就见他把扳手扔回工具箱内,抬眼看她。 摘了墨镜,他那双眉眼清晰深邃,此刻没什么情绪,眸光内敛,莫名地透出股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曲一弦有些发怔,心里那股怪异感更甚。 ……她怎么觉着这男人,那么眼熟呢? 傅寻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见她欲言又止,沉吟片刻,问:“这车还想要的吧?” 曲一弦瞪眼:“……废话!” 他点头,从善如流:“那就搁这。” 这结果和曲一弦预想的差不多,她也没什么好失落的。比起丧车,短暂的分别更容易让人接受些。 不过车也不能就这么搁在沙粱上,七月虽不是扬沙季节,但荒漠里的风沙仍旧有些不稳定。 曲一弦的意思是,先开下沙粱。 后续铁定是找人拖车,修理。否则回敦煌的路颠簸寥散,真开回去,半路车架就散了。车轴断不断得看运气,但轮胎,肯定被搓板路啃光了。 等那时,车就真的报废了。 想修也成,修车的费用估计能赶上再买一辆巡洋舰的钱了。 傅寻既然来了,这车也不会让曲一弦来开。 曲一弦对此自然没有意见。 沙漠救援的原则之一就是救援过程中,救援人员拥有绝对的指挥权,被救车辆需高度配合以便车辆能够尽快脱困。 43.42 此为防盗章  第六章 移动的信号基站在东面, 不顺路。 傅寻和保障车的司机商量过后, 兵分两路。 保障车只去信号基站,如果路上没找到人, 就折回沙粱附近扎营;大G往北,无论有没有线索,天黑前回营。 时区的关系, 七月的西北日落时间基本在七点左右。彻底天黑,是在八点以后。 傍晚起了风,风夹着细沙兜面迎来,有碎石落在挡风玻璃上发出窸窣声响。那声音,像是雨天坠落的雨珠,时起时歇。 不一会,肉眼可见的, 那些飘不走的细沙在雨刷上堆积起了一层薄薄的风沙,犹如一条细线, 逶迤蜿蜒。 风沙在西北的荒漠里很常见,但七月,敦煌已进入暑夏, 极少再起沙尘。 可今天这风,有些怪。风里的含沙量像是足足剥掉了整座雅丹土台, 一股脑全卷进了风里。 照这风势,后半夜十有八九要起沙尘。 曲一弦想起此刻还不知道在荒漠哪个角落里的游客——没水, 迷路, 手机电量耗尽, 又孤身一人。 黑暗本就容易摧毁人的意志,要是再遇上起沙尘……再坚韧的求生欲都要被荒漠里的风,一道一道地给吹散了。 也不知道他现在后悔了没有? ****** 车行至半路,保障车的司机来了个电话。 傅寻在开车,授意曲一弦帮他按个免提。 司机叫胜子,是青海天行者户外俱乐部的领队。他按GPS导航,赶到了曲一弦定位的信号基站。 “我一路开过来,没看到人。” “附近呢?”傅寻问。 胜子说:“基站附近我也开车找过一遍,没什么发现。” 这消息在傅寻的意料之中。 沙漠救援,最有效的方式就是沿失踪游客留下的规划路线图搜索。即使对方偏离规划航向,后期进入的搜救力量仍够轻松不少。 但这位失踪游客的情况不同,他没有备份过规划路线,甚至连进入荒漠也是一时兴起,毫无准备。 否则也不至于上午进入荒漠,中午就物资耗尽,只能求助了。 除了无迹可寻的难度,玉门关至雅丹魔鬼城的地形复杂,后援搜救力量必须要将搜寻范围扩大至方圆两百公里。 可想而知,这对救援小组来说,是多么大一个挑战了。 没找到人,那就按原计划,胜子返回大柴旦沙粱,寻找适合扎营的露营地先做准备。 大G返航后,就根据坐标汇合。 胜子答应了声,临挂电话前,小意提醒道:“今天天气不好,预报会有大风,我估计后半夜要起沙尘。你们别走太远了,不管有没有找到人,天黑前务必赶回营地,不然容易出事。” 傅寻低声应下:“我知道了。” 越往北走,越荒芜。 起先偶尔还能看见路边围起来的铁丝网,虽圈住的那片地是一块荒地,好歹还算有过人烟。 到后来,别说铁丝网了,连车辙印也拐了个大弯,不见了。 无人区的荒漠,除了蒿草,满目荒凉。 曲一弦看了眼天边越压越低的灰沉天色,听着荒原旷野上起势的风声,再没犹豫:“回营地吧。” ****** 回程的路线和来时不同,隔着雅丹群内的一道深沟,从河谷谷地经过。 这片河谷未干涸前流经的水源是玉门关外的古疏勒河,河水一路向西,最终汇经三垄沙流入罗布泊。 曲一弦的巡洋舰若是没有半道搁浅,搜救路线的第三道站点就是这片谷地,也是她和傅寻约好的,补给坐标的必经点。 前半段的碎石路虽不太好走,但傅寻开车稳,加上车胎又是改装过的MT全地形深沟花纹泥地胎,抓地凶蛮,也不算太颠簸。 等入了河谷谷地,这片水流冲刷集中,地面凝成的纹理如同瞬间抽干的河面,泥沙上一秒还被水流推搡得波澜起伏,下一秒河水干涸,地表被阳光暴晒后干燥驳裂,结成一块块盐壳地。 偏偏地表的那层盐壳酥脆不堪,大G引擎动力足,碾过的路面几乎都被泥地胎刨出一道深深的车辙印,露出盐壳底下松软的细沙。 这种地形,饶是大G,也行进得分外吃力。 天色渐暗,雅丹西侧已不见日光,只昏寐得露出半片被染红的夕阳,彩霞余辉一道一道,把那片镶着金边的地平线染得如九天仙殿。 隔着一道雅丹深沟,不见远方落日的平和。有风势从沟底卷出,飞沙走石。 眼前的天暗得格外迅速,风沙四起,视野可见范围内,黄沙夹着碎石砂砾不断地拍打着车身。 几乎是短短的数十分钟内,沙尘遮天蔽日。 “是真的扬沙了。”曲一弦看向后视镜,身后的世界比前路更凶险可怕。 车尾扬起的细沙被风卷成漩涡,从四面八方猛扑而来。 风声顿起的刹那,大G被猛得推下下沙粱,曲一弦几乎听到盐壳被压碎时发出的碎裂轻响。 同一时间,轮胎陷进沙坑里空转的机动声嗡嗡而起。被车轮刨起的细沙不知疲倦的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车身,发出粒粒轻响。 傅寻依旧镇定,他判断了下此刻的形式,目光落在仪表盘的发动机转速上,没有任何犹豫,松开油门。 油门一松,发动机的转速立刻像被倒抽的陀螺,往后掉了档速。 整个车身随之往后一坠,正要沉入沙坑里,傅寻油门轰踩,一连数下猛加转速,只听引擎的咆哮声恍惚间盖过深沟卷起的那道风声。大G的车头往前一送,如挣开囚笼的猛兽,猛得冲了出去。 冲势太猛,盐壳地的地面被尽数压碎。深埋在盐壳地表下的细沙犹如地狱里伸出的手,困住四个轮子不断往下拖陷。 车身一沉,再试油门,只余四轮空转的机动声呜呜作响。 车陷了。 比这更糟糕的是,他们距离营地还有四十分钟的路程。 变了天后,天色黑得很快。 仅一息之间,裂谷深沟外的夕阳也看不见了,遮天蔽日的黄沙笼笼叠叠,被风推着一波一波迎面撞来。 可见度太低,傅寻亮起大灯:“沙尘刚起,一时半会停不下来。” 这风头刚形成,估计离沙尘暴成熟还要一会。 他压低帽檐,又从后座拎了件运动服外套递给她:“穿上,跟我下车。” 曲一弦立刻会意。 下午在沙粱等巡洋舰下坡时,她闲着没事,仔仔细细地欣赏了一圈大G。 傅寻这辆车除了改装过轮胎,发动机,悬架部件和车灯以外,前后保险杠,侧脚踏板和定风翼都做了大包围,车前加固了绞盘,车尾加装了方便拖车的流氓钩。 这会形势急迫,傅寻应是打算用绞盘自救了。 曲一弦跟下车帮忙,在傅寻身后亦步亦趋跟了一会也没寻着机会,想来想去她能帮的忙大概也就别碍事,自觉撤到安全区。 河谷和戈壁的浅滩里有一处被土堆包夹的避风口,更准确地来说,是一道开裂的窄缝。 外头风沙太大,她穿着傅寻的外套也挡不住荒漠里的风透过单薄的衣料搓进她骨头缝里。更别说那些无孔不入的沙子,她连嘴都没张开过,可齿尖一磨,全是沙子被碾碎的沥沥声。 她眯眼,在唯一的照明只有三米外那辆大G车灯的河谷里,咬牙切齿地又把“诸事不宜”好好地嚼了一遍。 她发誓,完事后一定去买本日历,天天撕着玩! 傅寻将缆绳盘上支点,拖车前的所有准备工作就绪后,他分神看了眼曲一弦,颇觉省心。 她站的位置,既在他的视野范围内,又在绞盘拖车的危险区域外。 半点不添乱。 傅寻收回视线,正欲最后调试绞盘,余光一瞥,瞧见她身后那道开裂的坯土,在摇摇欲坠。 他神色微凝,起初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微微凝神,抬了手电一扫。 顶端的沙土被风馋食,正顺着裂缝不断下滑,待落到裂缝中的天鹅颈时,落式变快,卷带着下方的沙土一并坠下。 他脸色一变,厉声大喝:“躲开!” 可惜,来不及了。 曲一弦对这个指令完全陌生,不知该作何反应。 两束笔直的灯光下,他逆光而行,压根看不清表情。只依稀能够辨认,他目光所指之处,在她的头顶。 曲一弦的反应还算机敏,虽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状况,但下意识双肘护头,尽力往前扑去。 几乎是她扑倒在地的同时,耳边“嗡”的一声轻鸣,满目眩晕里,身后压上的东西沉如磐石,压得她胸腔一窒,险些窒息。 她试探着轻吸了一口气,鼻腔,嘴唇全被沙子堵住了。 她回忆起视野看到的最后一刻,懵了一瞬,终于反应过来—— 靠,小爷被活埋了! 还没等曲一弦从这个前所未有的刺激结论中回神自救,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准确无误地拎住她的后颈,毫无怜惜地将她从土里拎出来。 见土埋得不深,傅寻松了口气,改拎为抱。 手弯刚穿过她两肋,还未借力,曲一弦神色古怪地瞥了他一眼,护在头上的双手紧握住他的小臂。 “嘘!” 傅寻顿住。 曲一弦扑进他怀里,低声且紧张:“有东西,勾住我的脚了……” 后者正踢了人字拖,躺进睡袋里,转头对上她的目光,以为她是对这事感兴趣,继续说道:“当年我还只是个业余的越野爱好者,也没进天行者户外俱乐部。连自驾,都只敢去一些成熟的旅游景区。那新闻,是我在手机推送上看到的。” “据我后来了解,那两个女孩也不是单独进的可可西里,跟着车队,登记过救援。结果进去的第一晚,就出事了。” 三个人,都是半道上认识的,谁也对谁不熟悉。 胜子本意是枯坐着等人也无聊,不如找点话题打发时间。 南江他没去过,谈风土人情这不是自己把天往死了聊?他能记得的也就当年那两个南江来的女孩在可可西里失踪的事。 44.43 此为防盗章  移动的信号基站在东面, 不顺路。 傅寻和保障车的司机商量过后, 兵分两路。 保障车只去信号基站, 如果路上没找到人, 就折回沙粱附近扎营;大G往北, 无论有没有线索,天黑前回营。 时区的关系, 七月的西北日落时间基本在七点左右。彻底天黑,是在八点以后。 傍晚起了风, 风夹着细沙兜面迎来,有碎石落在挡风玻璃上发出窸窣声响。那声音, 像是雨天坠落的雨珠,时起时歇。 不一会,肉眼可见的,那些飘不走的细沙在雨刷上堆积起了一层薄薄的风沙,犹如一条细线,逶迤蜿蜒。 风沙在西北的荒漠里很常见,但七月, 敦煌已进入暑夏, 极少再起沙尘。 可今天这风, 有些怪。风里的含沙量像是足足剥掉了整座雅丹土台, 一股脑全卷进了风里。 照这风势,后半夜十有八九要起沙尘。 曲一弦想起此刻还不知道在荒漠哪个角落里的游客——没水, 迷路, 手机电量耗尽, 又孤身一人。 黑暗本就容易摧毁人的意志,要是再遇上起沙尘……再坚韧的求生欲都要被荒漠里的风,一道一道地给吹散了。 也不知道他现在后悔了没有? ****** 车行至半路,保障车的司机来了个电话。 傅寻在开车,授意曲一弦帮他按个免提。 司机叫胜子,是青海天行者户外俱乐部的领队。他按GPS导航,赶到了曲一弦定位的信号基站。 “我一路开过来,没看到人。” “附近呢?”傅寻问。 胜子说:“基站附近我也开车找过一遍,没什么发现。” 这消息在傅寻的意料之中。 沙漠救援,最有效的方式就是沿失踪游客留下的规划路线图搜索。即使对方偏离规划航向,后期进入的搜救力量仍够轻松不少。 但这位失踪游客的情况不同,他没有备份过规划路线,甚至连进入荒漠也是一时兴起,毫无准备。 否则也不至于上午进入荒漠,中午就物资耗尽,只能求助了。 除了无迹可寻的难度,玉门关至雅丹魔鬼城的地形复杂,后援搜救力量必须要将搜寻范围扩大至方圆两百公里。 可想而知,这对救援小组来说,是多么大一个挑战了。 没找到人,那就按原计划,胜子返回大柴旦沙粱,寻找适合扎营的露营地先做准备。 大G返航后,就根据坐标汇合。 胜子答应了声,临挂电话前,小意提醒道:“今天天气不好,预报会有大风,我估计后半夜要起沙尘。你们别走太远了,不管有没有找到人,天黑前务必赶回营地,不然容易出事。” 傅寻低声应下:“我知道了。” 越往北走,越荒芜。 起先偶尔还能看见路边围起来的铁丝网,虽圈住的那片地是一块荒地,好歹还算有过人烟。 到后来,别说铁丝网了,连车辙印也拐了个大弯,不见了。 无人区的荒漠,除了蒿草,满目荒凉。 曲一弦看了眼天边越压越低的灰沉天色,听着荒原旷野上起势的风声,再没犹豫:“回营地吧。” ****** 回程的路线和来时不同,隔着雅丹群内的一道深沟,从河谷谷地经过。 这片河谷未干涸前流经的水源是玉门关外的古疏勒河,河水一路向西,最终汇经三垄沙流入罗布泊。 曲一弦的巡洋舰若是没有半道搁浅,搜救路线的第三道站点就是这片谷地,也是她和傅寻约好的,补给坐标的必经点。 前半段的碎石路虽不太好走,但傅寻开车稳,加上车胎又是改装过的MT全地形深沟花纹泥地胎,抓地凶蛮,也不算太颠簸。 等入了河谷谷地,这片水流冲刷集中,地面凝成的纹理如同瞬间抽干的河面,泥沙上一秒还被水流推搡得波澜起伏,下一秒河水干涸,地表被阳光暴晒后干燥驳裂,结成一块块盐壳地。 偏偏地表的那层盐壳酥脆不堪,大G引擎动力足,碾过的路面几乎都被泥地胎刨出一道深深的车辙印,露出盐壳底下松软的细沙。 这种地形,饶是大G,也行进得分外吃力。 天色渐暗,雅丹西侧已不见日光,只昏寐得露出半片被染红的夕阳,彩霞余辉一道一道,把那片镶着金边的地平线染得如九天仙殿。 隔着一道雅丹深沟,不见远方落日的平和。有风势从沟底卷出,飞沙走石。 眼前的天暗得格外迅速,风沙四起,视野可见范围内,黄沙夹着碎石砂砾不断地拍打着车身。 几乎是短短的数十分钟内,沙尘遮天蔽日。 “是真的扬沙了。”曲一弦看向后视镜,身后的世界比前路更凶险可怕。 车尾扬起的细沙被风卷成漩涡,从四面八方猛扑而来。 风声顿起的刹那,大G被猛得推下下沙粱,曲一弦几乎听到盐壳被压碎时发出的碎裂轻响。 同一时间,轮胎陷进沙坑里空转的机动声嗡嗡而起。被车轮刨起的细沙不知疲倦的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车身,发出粒粒轻响。 傅寻依旧镇定,他判断了下此刻的形式,目光落在仪表盘的发动机转速上,没有任何犹豫,松开油门。 油门一松,发动机的转速立刻像被倒抽的陀螺,往后掉了档速。 整个车身随之往后一坠,正要沉入沙坑里,傅寻油门轰踩,一连数下猛加转速,只听引擎的咆哮声恍惚间盖过深沟卷起的那道风声。大G的车头往前一送,如挣开囚笼的猛兽,猛得冲了出去。 冲势太猛,盐壳地的地面被尽数压碎。深埋在盐壳地表下的细沙犹如地狱里伸出的手,困住四个轮子不断往下拖陷。 车身一沉,再试油门,只余四轮空转的机动声呜呜作响。 车陷了。 比这更糟糕的是,他们距离营地还有四十分钟的路程。 变了天后,天色黑得很快。 仅一息之间,裂谷深沟外的夕阳也看不见了,遮天蔽日的黄沙笼笼叠叠,被风推着一波一波迎面撞来。 可见度太低,傅寻亮起大灯:“沙尘刚起,一时半会停不下来。” 这风头刚形成,估计离沙尘暴成熟还要一会。 他压低帽檐,又从后座拎了件运动服外套递给她:“穿上,跟我下车。” 曲一弦立刻会意。 下午在沙粱等巡洋舰下坡时,她闲着没事,仔仔细细地欣赏了一圈大G。 傅寻这辆车除了改装过轮胎,发动机,悬架部件和车灯以外,前后保险杠,侧脚踏板和定风翼都做了大包围,车前加固了绞盘,车尾加装了方便拖车的流氓钩。 这会形势急迫,傅寻应是打算用绞盘自救了。 曲一弦跟下车帮忙,在傅寻身后亦步亦趋跟了一会也没寻着机会,想来想去她能帮的忙大概也就别碍事,自觉撤到安全区。 河谷和戈壁的浅滩里有一处被土堆包夹的避风口,更准确地来说,是一道开裂的窄缝。 外头风沙太大,她穿着傅寻的外套也挡不住荒漠里的风透过单薄的衣料搓进她骨头缝里。更别说那些无孔不入的沙子,她连嘴都没张开过,可齿尖一磨,全是沙子被碾碎的沥沥声。 她眯眼,在唯一的照明只有三米外那辆大G车灯的河谷里,咬牙切齿地又把“诸事不宜”好好地嚼了一遍。 她发誓,完事后一定去买本日历,天天撕着玩! 傅寻将缆绳盘上支点,拖车前的所有准备工作就绪后,他分神看了眼曲一弦,颇觉省心。 她站的位置,既在他的视野范围内,又在绞盘拖车的危险区域外。 半点不添乱。 傅寻收回视线,正欲最后调试绞盘,余光一瞥,瞧见她身后那道开裂的坯土,在摇摇欲坠。 他神色微凝,起初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微微凝神,抬了手电一扫。 顶端的沙土被风馋食,正顺着裂缝不断下滑,待落到裂缝中的天鹅颈时,落式变快,卷带着下方的沙土一并坠下。 他脸色一变,厉声大喝:“躲开!” 可惜,来不及了。 曲一弦对这个指令完全陌生,不知该作何反应。 两束笔直的灯光下,他逆光而行,压根看不清表情。只依稀能够辨认,他目光所指之处,在她的头顶。 曲一弦的反应还算机敏,虽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状况,但下意识双肘护头,尽力往前扑去。 几乎是她扑倒在地的同时,耳边“嗡”的一声轻鸣,满目眩晕里,身后压上的东西沉如磐石,压得她胸腔一窒,险些窒息。 她试探着轻吸了一口气,鼻腔,嘴唇全被沙子堵住了。 她回忆起视野看到的最后一刻,懵了一瞬,终于反应过来—— 靠,小爷被活埋了! 还没等曲一弦从这个前所未有的刺激结论中回神自救,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准确无误地拎住她的后颈,毫无怜惜地将她从土里拎出来。 见土埋得不深,傅寻松了口气,改拎为抱。 手弯刚穿过她两肋,还未借力,曲一弦神色古怪地瞥了他一眼,护在头上的双手紧握住他的小臂。 “嘘!” 傅寻顿住。 曲一弦扑进他怀里,低声且紧张:“有东西,勾住我的脚了……” 45.44 第四十四章 她刚坐稳,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 余光扫到后视镜里远远被甩开一大截的两辆越野车换了队形。 就像锁链松了板扣, 原本一前一后紧跟着头车的两辆越野忽然齐头并进。寂静的旷野里, 咆哮的引擎声并着夜色四合, 重新追了上来。 曲一弦本就憋了一肚子火, 见状, 冷笑一声,眼神凌厉,一眼不错地盯住身后加大马力试图赶超的那两辆越野。 “他们想在国道上合围,你玩过这个吗?”她指了指前方逐渐减速,配合后车试图挡住他们去路的探索者:“车头顶上去, 推他走。” 接近两百码的车速,探索者不敢急刹。巡洋舰顶上去,就能逼着他继续往前开。等车速降到最低值, 前车一定会猛得加速,急甩车头,以对冲的姿势,顶住巡洋舰,挡住去路。 到那时, 后车必定已经追上来, 咬住了巡洋舰的车屁股。一前一后, 就是三角式的合围狩猎。 “一公里后, 315国道两侧就会出现雅丹。雅丹被风化得差不多了, 所以体积很小, 底部全是风化后的细沙。雅丹和雅丹之间的距离仅限一辆车通行,不适合车距太近的跟车。”曲一弦双手划着GPS的屏幕,重新定位坐标点。 刚才她就发现了,傅寻兵行险招为的就是能顺利抵达她标记的南八仙入口。他知道,只要进了雅丹群,她就有办法甩掉这支来势不善的车队。 但眼前形势不利,已经等不及他们从315国道进入南八仙,他们需要尽快扬长避短,发挥优势。否则,今晚的结局如何,还真不好说。 她话音刚落,傅寻几乎是毫不迟疑的,矫正车速,油门一加,顶了上去。 车头和车尾对接的刹那,车身一震,有刺耳的切割碰撞声从两车交汇处传出。 曲一弦清晰得感受到了车速的变化。 傅寻并车回右向车道,落后探索者近一米的车距后,始终受限于前车减速的压力,不断得往下减速。 从她提出顶车推行开始,傅寻就在估算前车的车速,否则无法在这么近的车距下,恰好地提速十码,推着探索者不断往前行驶。 对方许是被巡洋舰这波不要命的操作唬住了,不敢松油门也不敢踩刹车,一切都如曲一弦所预料的那样,探索者被迫继续行驶,身后并行的两车则再次提速,飞快地逼了上来。 傅寻掌控着方向盘,最清楚巡洋舰的情况。 他看着仪表盘显示器里不断攀升的水温和肉眼可见往下消减的油箱油量,油门一送,再次提速,密不透风地抵上探索者的车尾。 短暂的主动局面里,巡洋舰三次猛加油门,和后车的车距保持在五米以外。 眼看着GPS的坐标点近在眼前,傅寻看着前方蜿蜒向上的陡坡,眉心微蹙,提醒曲一弦:“一旦上坡,巡洋舰的速度提不上去,局面立刻被动。探索者会在下坡提速,调转车头,如果让他对冲成功,巡洋舰在下坡路上被逼停。等后车咬上来,我们会在离坐标点仅仅几百米的距离,被困住。” 曲一弦松手解开安全带,从副驾跨至后座,捞起后备箱的绳索在防滚杆上打了个绳结。 傅寻抬眼,飞快地瞥了眼后视镜。 曲一弦正将固定在防滚杆上的绳索另一头绑到腰上,她的绳结是拖车常用的活扣死结。反向作用力里,绳索结构会越发紧仄,不易松落。 许是察觉到傅寻的目光,她低着头,边检查绳结的牢固度,边给他打预防针:“我玩过攀岩和速降,这次就是开个后备箱抛物,没什么危险。” 傅寻抿唇,没作声。 他一不说话,车内那种沉闷压迫的氛围瞬间铺天盖地。 曲一弦能察觉到他的不悦,但仅仅是察觉。 他没给她更多分心的时间,巡洋舰上坡的刹那,他加足油门,压低声音提醒她:“三秒后,我打开后备箱,你把空箱推出去就行。其余的事情,交给我。” 曲一弦应了声,深呼吸了一口气。 她的目光透过车前的挡风玻璃看向已经偏离掌控的探索者,凝神,扭头看向车后。 “三。” “二。” …… 短暂的静谧里,傅寻用余光又扫了她一眼。 “一。” 话音刚落,车内的警报声和后备箱锁扣打开的脆响声同时响起。 道路两侧被高高卷起的风沙,顺着打开的后备箱,疯狂涌入。 刺到睁不开眼的狂风里,曲一弦等着后备箱彻底打开的刹那,单手盘住绳索,一手抓起空箱,站在车厢的边沿处,在后车震惊的视线里,抬手一松。 从车厢内涌出的风,像是一双无形的手拖曳着那个空箱往后砸去。 令人猝不及防的反击下,后车两辆齐头并行的越野一辆猛得偏移方向,避让空箱。一辆眼看着空箱正面袭来,下意识踩了刹车。 然而,车速太快,即使是立刻刹车也无法避让冲着面门而来的空箱。 高速下抛出的空箱,物质虽轻,力量却不容小觑。 它猛得撞上越野车的挡风玻璃,又被风的力量推攘着,砸掉了越野车右耳朵上的那面后视镜,最后才落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 而那面挡风玻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被空箱砸中的那一角开始,蛛网般密密麻麻地沿着整面玻璃一路龟裂,碎得只剩花白的玻璃渣。 耳边呼呼咆哮的风声里,曲一弦勾了勾唇,在按下后备箱开关键后,嚣张无比地冲着车速已经慢下来的另一辆越野竖起个中指。 要不是手边没扩音器,曲一弦差点想和对车喊话:“下一次小爷要扔的就不是空箱了。” 她解开绳扣,缩回副驾。 刚坐稳,脚踝上被一个湿漉漉的东西贴了贴。她毛骨悚然,忙低头去看,一脸茫然无辜的貂蝉蹲在那,眼巴巴的仰头望着她。 曲一弦瞥了眼专注开车的傅寻,又看了看不知道搁哪钻出来的貂蝉,心里挣扎片刻,把腿挪回去,不那么情愿道:“你自己爬上来。” 貂蝉腿短,前爪抓了两下曲一弦的膝盖,没抓住。又眼巴巴的,给曲一弦递了个眼神。 那张毛茸茸的脸上,乌黑的眼珠剔透莹润,粉色的鼻子轻耸了耸,看上去纯良无辜极了。 要不是知道这只貂什么德行,曲一弦一准要被它骗了。 她抬手,拎着它的后颈把它拎上膝盖。 拜良好的家教所赐,这种紧急关头,貂蝉像是能对目前的处境感同身受,老老实实地窝进曲一弦的怀里,只露出一双黑豆眼警惕地看着四周,一动不动。 曲一弦见它老实,没再多分神。 她留意着巡洋舰车屁股后的车况,微微凝神。 后车被她逼停一辆后,仅剩的那辆越野重新再追上来已经有些吃力了。 巡洋舰上坡的马力不比改装后的探索者,只见扭转局势后的前车趁机翻过陡坡,远远越过了曲一弦设定的坐标点后,一阵急刹,在空旷无人的国道上飞快地调转车头,对冲而来。 傅寻速度不减,他借着下坡的车势,油门猛踩,眼看着坐标点近在眼前,探索者似看出了他们的目的,竟放弃了对冲,车尾猛甩直接堵在了雅丹群的入口处。 这一下,始料未及。 傅寻反应迅速,他侧目看了眼已经追上来的后车,忽然哑声问曲一弦:“喜欢我那辆大G吗?” 曲一弦一愣。 没等她反应过来,她眼睁睁看着傅寻放弃刹车,反而加速,甩尾,一个漂亮的漂移,车轮碾着柏油路面发出尖锐的啃胎声。车后,是车轮扬起的黄沙,被刹停的风高高扬起,紧接着又急急坠下,散落一地烟尘。 曲一弦只来得及握住车顶把手,一声剧烈的碰撞声后,她整个人被惯性抛向挡风玻璃,又被傅寻伸来的手臂死死地摁回座椅里。撞击后,整个大脑晕眩空白的状态里,探索者被巡洋舰撞得往前滑了一段,硬生生让出了雅丹群的入口。 傅寻唇角紧抿,快速收回手,倒挡,挂挡,在后车追上来之前,驾驶巡洋舰猛得冲进了雅丹群内。 剧烈碰撞后,仪表台的外罩碎裂。超标的水温和已经粉碎的车头,令还未喘息过来的引擎轰鸣声如咳咳碎响不断的老人,不断的发出异响。 曲一弦此刻也顾不上检查爱车的损伤程度了,她胃里一阵翻腾,难受得要命。 她抬手,摸了摸四只爪子紧紧揪着她衣服的貂蝉,暗自松了口气——貂肉没飞出去,真是太好了。 ****** 巡洋舰深入雅丹群内,一路往南八仙的腹地驶去。 眼前的雅丹群不复入口时小型的雅丹,一座座土堆巍峨壮丽,高有数米,像凸出地面的坟堆,在风口下维持着各种各样的形态。 巡洋舰如喘息的老牛,从两座雅丹中穿出,驶上高地。一刹那,月光温柔地倾泻而下,而眼前,密密麻麻的土堆,安静伫立。 曲一弦看着这片显得有些陌生的雅丹群,唇瓣翳合数下,问傅寻:“今晚……什么时候有月亮了?” 46.45 此为防盗章 车内的空调风已被拨至最大, 但在阳光的烘烤下仍旧透出丝无法遮挡的热意。 曲一弦拧开保温杯喝了口水,目光沉静地透过弥漫了一层黄沙的车窗玻璃往外看了一眼。 荒漠的尽头朦朦胧胧的, 似有一片绿洲覆盖。 可只有常年在这条线上走的人才知道,荒漠的尽头仍旧是荒漠。 曲一弦舔了舔唇, 拿起手机瞄了眼信号,几近于无的信号栏里还象征性地留着一格信号, 时断时续。 闲着无聊,她翻箱倒柜,从储物格里翻出支水笔。没找到纸,只能将就着挑了张有些泛黄发旧的名片, 开始清算这趟堵车的损失。 敦煌到玉门关,单程八十四公里,往返乘以二, 油耗按一公里两块钱计算…… 她笔尖一顿, 嫌弃地瞥了眼车窗外纷壤的黄沙。 得,还得算一笔洗车费。 一面列不完, 她翻到正面, 刚要下笔, 却微微定神,仔细地看了眼这张名片。 这泛黄的名片显然挺有历史感了, 正面印字的边角染了咖色,像被火舌舔过一角的烟卷。那污渍一路蔓延至名字落款, 早已看不清名片上的名字。唯一清晰的, 只有名字落款下方的那串手机号码。 瞧着……怪眼熟的。 还没等她回忆回忆, 车窗被人咣咣拍了两下,布了一层细黄沙的车窗立刻留下了一个厚实的掌印。 站在车旁的临时交通员俯身,透过那掌印看向车内的曲一弦,催促她赶紧跟上前车,尽快通过拥堵路段。 曲一弦拉了油门,起步时,轮胎碾着被挂车压得凹凸不平的土路往前挪了几十米。 然后车又停住了,堵得动弹不得。 好在信号恢复了些,她刚拉上手刹,手机铃声便响了起来。她瞥了眼来电显示,顺手接起。 袁野打了十几个电话才打通这一个,心气不顺,连带着嗓门也大:“曲爷,你还堵在路上?” “堵着呢。”曲一弦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换了左手接电话。 “我跟你说个事,”袁野清了清嗓子,语气立刻严肃起来:“许三今天拉了一个客人,去玉门关景点。路上不是堵车吗!客人不愿意等,下车自己走过去了。” 曲一弦双眸一眯,坐正了些:“什么时候的事?” 袁野:“几个小时前。” 那端似斟酌了几秒,声音忽然压低:“许三本来不同意,但他一开出租车的,也没权利不让客人下车啊。不过到底没放得下心,他就给那客人留了一个电话,让有事立刻给他打电话。就刚才吧……” “许三接到他电话了。” 曲一弦的眉心狠狠一跳,她望了眼正当空的太阳,暗骂一句:“真特么自己找死啊这兔崽子。” 袁野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曲一弦喷薄而出的怒意,小心肝抖了抖,忙接话:“许三接到电话后,立刻报警了。警方那边已经派出救援了。可我想着,人都已经在荒漠走了好几个小时,水早就不够喝了,救援这会过去估计也赶不及了。你正好在这条线上,帮忙留意下。” 曲一弦没作声,目光丈量了下底盘和斜坡的高度,极窄的会车距离内她刹车一踩一松,巡洋舰径直跃下斜坡驶入国道一侧的荒地上。 她刚驶离国道,路旁管制公路的交通员便扬起禁止标志,冲她狂吹口哨。 哨声尖利,隔着扇车窗也清晰可闻。 袁野也听见了,他一顿,试探着问:“曲爷?” 曲一弦倾身,从副驾的暗格里摸出星辉救援队的工作牌,边揿下车窗边语速极快地说道:“许三在你边上不,你让他接电话。” 等话落,她拉上手刹,顺着车窗半探出身,冲追上来的交通管制员扬了扬手里的工作牌:“师傅,时间紧迫,互相理解啊。” 星辉救援队在西北环线上素有赫赫威名,这几年配合警方参与过无数起大大小小的救援。队徽的普及度,即使是刚萌芽的三岁小孩也认识。 管制员将信将疑地看了眼她手里的工作牌,眉心紧拧,有些对不上号。 曲一弦? 他只知道西北环线有个曲爷…… 他抬眼,又仔细审度了曲一弦几眼,舔了舔唇,问:“你是环线上带队的?” 曲一弦轻笑一声:“是。” 管制员眯眼:“你也姓曲?” 你也? 曲一弦笑容微僵,第无数次为自己正名:“环线上带队的,就一个姓曲的。” 她指了指自己:“就是我,女的。” 等坐回车内,袁野的嘲笑声也无情地响起:“西北环线上,只认曲爷的名头,不认曲爷这个人。更别说你那名了,搬出来大家就只认《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了。” 不等曲一弦发作,袁野跟烫手似的赶紧把手机递给许三:“快快快别耽误正事,给咱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讲讲到底怎么回事。” 幼稚! 曲一弦没吭声,只翻了个大白眼。 许三接过电话,轻喂了声,听到曲一弦回应,才道:“那客人姓荀,二十五岁刚研究生毕业,身高一米七五左右。穿着蓝色普款冲锋衣,背着一个军绿色的双肩包。我载他到半路的时候,他跟我打听了下有没有内部渠道可以订玉门关景点和雅丹魔鬼城的联票。” “敦煌的旅游景点跟没见过钱一样,我哪有什么内部渠道可以订票。我就说可以帮他联系旅行社,打个九折。他嫌贵,打算绕过景点的检票口,逃票进去。加上路上又堵车,快到玉门关时,他就下车沿国道走了。我最后接到他电话,他说没水了,荒漠里辨不清方向,迷了路。等我报完警再给他打电话时,他手机已经关机了,我估摸着是电量耗尽了……” “逃票?”曲一弦还没吱声,旁听的袁野先炸了:“为了这么点票钱,连命都不要了?” 曲一弦一声嗤笑,似嘲讽:“每年这种自作聪明独自穿越的背包客还少吗?” 袁野被噎了一下,语气变得有些不确定起来:“不至于吧……”这些人脑子里装得都是些什么啊? 许三跟着叹了口气:“他说自己有骑行穿越墨脱的经验,今年走西北环线是为明年徒步狼塔探探路。按照他的计划,他最后是打算翻越阿尔金山回青海的。” 国道侧的荒地并不好开,车轮碾起的碎石击打着底盘,一路颠簸轻响着。 曲一弦放缓了车速,偏头看了眼日光:“敦煌出发至玉门关一百多公里,路况好的情况下开车也要一个多小时。更别提他在荒漠中迷路了,无法定位,等救援从敦煌赶过来,神仙难救。” 说到救援,袁野重新接回了通话:“那我问问队里还有谁在玉门关附近的。” 47.46 此为防盗章  傅寻顺手拿了搁在工具箱上的扳手, 又取了手电,钻进车底。 巡洋舰的右前轮减震器不止断裂,还有轻微漏油的现象。 他咬住手电,指腹蹭了蹭还很新鲜的下摆臂上的擦损痕迹, 基本能推断——巡洋舰的减震器在翻越沙粱时压力过增,瞬间断裂后, 车身惯性下沉,底盘蹭地。 修好也简单, 换一对减震器即可。 难的是这无人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除了风沙就是戈壁,哪有减震器可换。 曲一弦等在车边,见傅寻从车底出来,还没来得及问“这车还有救吗”, 就见他把扳手扔回工具箱内,抬眼看她。 摘了墨镜, 他那双眉眼清晰深邃,此刻没什么情绪,眸光内敛,莫名地透出股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曲一弦有些发怔,心里那股怪异感更甚。 ……她怎么觉着这男人, 那么眼熟呢? 傅寻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见她欲言又止, 沉吟片刻, 问:“这车还想要的吧?” 曲一弦瞪眼:“……废话!” 他点头,从善如流:“那就搁这。” 这结果和曲一弦预想的差不多,她也没什么好失落的。比起丧车,短暂的分别更容易让人接受些。 不过车也不能就这么搁在沙粱上,七月虽不是扬沙季节,但荒漠里的风沙仍旧有些不稳定。 曲一弦的意思是,先开下沙粱。 后续铁定是找人拖车,修理。否则回敦煌的路颠簸寥散,真开回去,半路车架就散了。车轴断不断得看运气,但轮胎,肯定被搓板路啃光了。 等那时,车就真的报废了。 想修也成,修车的费用估计能赶上再买一辆巡洋舰的钱了。 傅寻既然来了,这车也不会让曲一弦来开。 曲一弦对此自然没有意见。 沙漠救援的原则之一就是救援过程中,救援人员拥有绝对的指挥权,被救车辆需高度配合以便车辆能够尽快脱困。 这次虽然不是报备过的正式救援,但并不妨碍曲一弦遵守救援原则。 巡洋舰搁浅后再次启动,引擎呜鸣如咆哮。四轮驱动,深邃胎纹的抓地力量竟生生将沙粱刨出了坑,扬起的沙尘被风沙一卷,逶迤拖了数米。 这路宜慢不宜快,傅寻谨慎,挑选的下坡方向和曲一弦的方式一致,皆是压着沙丘上那道深沟大花纹车辙印驱车往下。 曲一弦跟了一会,见最凶险的那段路已经翻了过去,心放下了大半。 正想超车,去沙粱底下等他。眼皮却忽得一跳,觉得有人在盯着她。 她后颈一凉,余光下意识往左手边一瞥——沙粱背阴面凹陷处有个不起眼的沙坑。 那沙坑的土色比周围的沙子都要更深一些,形似人的四肢舒展,乍一眼看去,像是填了个横卧在沙坑内的成年人,泛着股阴恻的森冷。 也不知是不是夜路走多了胆子大,曲一弦只起初那会有点发憷。在看清是个沙坑,不过形状诡异些后,心底反而冒出点期翼。 几乎是她决定独自去沙坑探探的同时,巡洋舰卡在沙丘的转角上,停了。 车窗半降,傅寻握着方向盘侧目看她:“去哪?” 奇了怪了…… 曲一弦也不知道他从哪看出她想去沙坑边走走的意图,眼神又溜过去瞥了眼沙坑,倒没瞒他:“这边有点情况。” 她不知道傅寻和袁野的交情有多深,对救援工作又了解多少,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给他详细说说。 傅寻干脆下车。 到她的位置时,仰头看了眼那个沙坑。 这里的沙粱一道连着一道,这个沙坑的位置垂直于巡洋舰减震器断裂时搁浅的位置,像整片沙粱里的悬崖峭壁。 因和最高处有较大的落差,恰巧形成了环形阴面,隐蔽在各峰高耸的沙粱之间。就像山谷,四周嶙峋延伸,它则隐蔽凹陷。 要不是机缘巧合,曲一弦压根不会注意到这里。 见他过来,曲一弦斟酌斟酌,解释:“上午有个游客,为了逃票在荒漠里走失了……” 傅寻打断她:“我知道。” “过去看看。” “等等……”曲一弦跟上去:“你知道……你都知道什么了?” 傅寻迎上她的目光,半点不心虚地拉出个挡箭牌:“袁野都跟我说过了。” 曲一弦剜了他一眼,没信。 几年前,曲一弦毕业旅行时认识的袁野。后来因江沅失踪,她的人生轨迹也随之改变,就此留在了西北。 她朋友不少,袁野对她而言更是特殊。这么多年朝夕相处,彼此的社交关系自然一清二楚,她从没听袁野提过傅寻。 曲一弦看得出来,傅寻不是简单人物。 像袁野这样藏不住话,喝二两酒就能把牛吹得胡天海地的人,不可能认识这么一个厉害人物还能藏住不说。 不过她识趣,知道这会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自然不会揭穿。 等到坑前,曲一弦对这个人形沙坑有了更直观的推测——沙坑的大小刚好够躺下一个成年人。 她找了个最佳拍照的位置。 不能背光,不能缺首尾,要屏幕正好能够对焦且能容她调整角度的地方——这经验还是她多年在西北环线上带客,给女游客们拍照积攒下来的。 傅寻不动声色,等她留好照片,用手机自带的测距仪量了量沙坑的面积。 算出大概的估值后,他蹲下身,手指捻起沙坑里的沙粒轻轻摩挲。 沙粒余温清凉,显然暴晒时间不长。看周围地势,这里除了正午有数小时阳光直射外,是荒漠里为数不多的遮蔽处。 曲一弦拍照那会就在留意傅寻,看他挺熟悉业务的,也没藏私,大方分享她知道的那些信息。 “失踪游客姓荀,年龄二十五,刚研究生毕业。身高一米七五左右,蓝色普款冲锋衣,背军绿色的双肩包,是今天最早到玉门关的第一批散客。” “他在通往玉门关那条正在修路的省道上下车,为了逃票,绕过景区,徒步穿越。失联前,迷路,没水,电量耗尽。” 这些数据和傅寻推测得差不多。 他微抬下巴,示意曲一弦去看沙坑周围的脚印:“他体力不错,身体素质还行,脚程也挺快。如果没有推断错误,失联前那通电话,就是在这打出去的。” 曲一弦稀奇地看了他一眼,没管住嘴,话到嘴边就说了出去:“你以前是海军陆战队的吧?” 48.47 此为防盗章  傍晚起了风, 风夹着细沙兜面迎来, 有碎石落在挡风玻璃上发出窸窣声响。那声音,像是雨天坠落的雨珠,时起时歇。 不一会,肉眼可见的,那些飘不走的细沙在雨刷上堆积起了一层薄薄的风沙, 犹如一条细线, 逶迤蜿蜒。 风沙在西北的荒漠里很常见, 但七月,敦煌已进入暑夏, 极少再起沙尘。 可今天这风,有些怪。风里的含沙量像是足足剥掉了整座雅丹土台,一股脑全卷进了风里。 照这风势, 后半夜十有八九要起沙尘。 曲一弦想起此刻还不知道在荒漠哪个角落里的游客——没水, 迷路, 手机电量耗尽, 又孤身一人。 黑暗本就容易摧毁人的意志, 要是再遇上起沙尘……再坚韧的求生欲都要被荒漠里的风,一道一道地给吹散了。 也不知道他现在后悔了没有? ****** 车行至半路, 保障车的司机来了个电话。 傅寻在开车,授意曲一弦帮他按个免提。 司机叫胜子,是青海天行者户外俱乐部的领队。他按GPS导航, 赶到了曲一弦定位的信号基站。 “我一路开过来, 没看到人。” “附近呢?”傅寻问。 胜子说:“基站附近我也开车找过一遍, 没什么发现。” 这消息在傅寻的意料之中。 沙漠救援,最有效的方式就是沿失踪游客留下的规划路线图搜索。即使对方偏离规划航向,后期进入的搜救力量仍够轻松不少。 但这位失踪游客的情况不同,他没有备份过规划路线,甚至连进入荒漠也是一时兴起,毫无准备。 否则也不至于上午进入荒漠,中午就物资耗尽,只能求助了。 除了无迹可寻的难度,玉门关至雅丹魔鬼城的地形复杂,后援搜救力量必须要将搜寻范围扩大至方圆两百公里。 可想而知,这对救援小组来说,是多么大一个挑战了。 没找到人,那就按原计划,胜子返回大柴旦沙粱,寻找适合扎营的露营地先做准备。 大G返航后,就根据坐标汇合。 胜子答应了声,临挂电话前,小意提醒道:“今天天气不好,预报会有大风,我估计后半夜要起沙尘。你们别走太远了,不管有没有找到人,天黑前务必赶回营地,不然容易出事。” 傅寻低声应下:“我知道了。” 越往北走,越荒芜。 起先偶尔还能看见路边围起来的铁丝网,虽圈住的那片地是一块荒地,好歹还算有过人烟。 到后来,别说铁丝网了,连车辙印也拐了个大弯,不见了。 无人区的荒漠,除了蒿草,满目荒凉。 曲一弦看了眼天边越压越低的灰沉天色,听着荒原旷野上起势的风声,再没犹豫:“回营地吧。” ****** 回程的路线和来时不同,隔着雅丹群内的一道深沟,从河谷谷地经过。 这片河谷未干涸前流经的水源是玉门关外的古疏勒河,河水一路向西,最终汇经三垄沙流入罗布泊。 曲一弦的巡洋舰若是没有半道搁浅,搜救路线的第三道站点就是这片谷地,也是她和傅寻约好的,补给坐标的必经点。 前半段的碎石路虽不太好走,但傅寻开车稳,加上车胎又是改装过的MT全地形深沟花纹泥地胎,抓地凶蛮,也不算太颠簸。 等入了河谷谷地,这片水流冲刷集中,地面凝成的纹理如同瞬间抽干的河面,泥沙上一秒还被水流推搡得波澜起伏,下一秒河水干涸,地表被阳光暴晒后干燥驳裂,结成一块块盐壳地。 偏偏地表的那层盐壳酥脆不堪,大G引擎动力足,碾过的路面几乎都被泥地胎刨出一道深深的车辙印,露出盐壳底下松软的细沙。 这种地形,饶是大G,也行进得分外吃力。 天色渐暗,雅丹西侧已不见日光,只昏寐得露出半片被染红的夕阳,彩霞余辉一道一道,把那片镶着金边的地平线染得如九天仙殿。 隔着一道雅丹深沟,不见远方落日的平和。有风势从沟底卷出,飞沙走石。 眼前的天暗得格外迅速,风沙四起,视野可见范围内,黄沙夹着碎石砂砾不断地拍打着车身。 几乎是短短的数十分钟内,沙尘遮天蔽日。 “是真的扬沙了。”曲一弦看向后视镜,身后的世界比前路更凶险可怕。 车尾扬起的细沙被风卷成漩涡,从四面八方猛扑而来。 风声顿起的刹那,大G被猛得推下下沙粱,曲一弦几乎听到盐壳被压碎时发出的碎裂轻响。 同一时间,轮胎陷进沙坑里空转的机动声嗡嗡而起。被车轮刨起的细沙不知疲倦的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车身,发出粒粒轻响。 傅寻依旧镇定,他判断了下此刻的形式,目光落在仪表盘的发动机转速上,没有任何犹豫,松开油门。 油门一松,发动机的转速立刻像被倒抽的陀螺,往后掉了档速。 整个车身随之往后一坠,正要沉入沙坑里,傅寻油门轰踩,一连数下猛加转速,只听引擎的咆哮声恍惚间盖过深沟卷起的那道风声。大G的车头往前一送,如挣开囚笼的猛兽,猛得冲了出去。 冲势太猛,盐壳地的地面被尽数压碎。深埋在盐壳地表下的细沙犹如地狱里伸出的手,困住四个轮子不断往下拖陷。 车身一沉,再试油门,只余四轮空转的机动声呜呜作响。 车陷了。 比这更糟糕的是,他们距离营地还有四十分钟的路程。 变了天后,天色黑得很快。 仅一息之间,裂谷深沟外的夕阳也看不见了,遮天蔽日的黄沙笼笼叠叠,被风推着一波一波迎面撞来。 可见度太低,傅寻亮起大灯:“沙尘刚起,一时半会停不下来。” 这风头刚形成,估计离沙尘暴成熟还要一会。 他压低帽檐,又从后座拎了件运动服外套递给她:“穿上,跟我下车。” 曲一弦立刻会意。 下午在沙粱等巡洋舰下坡时,她闲着没事,仔仔细细地欣赏了一圈大G。 傅寻这辆车除了改装过轮胎,发动机,悬架部件和车灯以外,前后保险杠,侧脚踏板和定风翼都做了大包围,车前加固了绞盘,车尾加装了方便拖车的流氓钩。 这会形势急迫,傅寻应是打算用绞盘自救了。 曲一弦跟下车帮忙,在傅寻身后亦步亦趋跟了一会也没寻着机会,想来想去她能帮的忙大概也就别碍事,自觉撤到安全区。 河谷和戈壁的浅滩里有一处被土堆包夹的避风口,更准确地来说,是一道开裂的窄缝。 外头风沙太大,她穿着傅寻的外套也挡不住荒漠里的风透过单薄的衣料搓进她骨头缝里。更别说那些无孔不入的沙子,她连嘴都没张开过,可齿尖一磨,全是沙子被碾碎的沥沥声。 她眯眼,在唯一的照明只有三米外那辆大G车灯的河谷里,咬牙切齿地又把“诸事不宜”好好地嚼了一遍。 她发誓,完事后一定去买本日历,天天撕着玩! 傅寻将缆绳盘上支点,拖车前的所有准备工作就绪后,他分神看了眼曲一弦,颇觉省心。 她站的位置,既在他的视野范围内,又在绞盘拖车的危险区域外。 半点不添乱。 傅寻收回视线,正欲最后调试绞盘,余光一瞥,瞧见她身后那道开裂的坯土,在摇摇欲坠。 他神色微凝,起初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微微凝神,抬了手电一扫。 顶端的沙土被风馋食,正顺着裂缝不断下滑,待落到裂缝中的天鹅颈时,落式变快,卷带着下方的沙土一并坠下。 他脸色一变,厉声大喝:“躲开!” 可惜,来不及了。 曲一弦对这个指令完全陌生,不知该作何反应。 两束笔直的灯光下,他逆光而行,压根看不清表情。只依稀能够辨认,他目光所指之处,在她的头顶。 曲一弦的反应还算机敏,虽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状况,但下意识双肘护头,尽力往前扑去。 几乎是她扑倒在地的同时,耳边“嗡”的一声轻鸣,满目眩晕里,身后压上的东西沉如磐石,压得她胸腔一窒,险些窒息。 她试探着轻吸了一口气,鼻腔,嘴唇全被沙子堵住了。 她回忆起视野看到的最后一刻,懵了一瞬,终于反应过来—— 靠,小爷被活埋了! 还没等曲一弦从这个前所未有的刺激结论中回神自救,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准确无误地拎住她的后颈,毫无怜惜地将她从土里拎出来。 见土埋得不深,傅寻松了口气,改拎为抱。 手弯刚穿过她两肋,还未借力,曲一弦神色古怪地瞥了他一眼,护在头上的双手紧握住他的小臂。 “嘘!” 傅寻顿住。 曲一弦扑进他怀里,低声且紧张:“有东西,勾住我的脚了……” 前两年带地质勘测队进沙漠时,她遇到过一回。 被咬的是队里刚毕业没多久的女生,事发时,曲一弦正在后备厢清点物资。从听到尖叫,到蛇鳞从她脚踝扫过也就短短数秒,她却印象格外深刻。 记忆中,蛇鳞湿漉冰凉,蛇身并不光滑,甚至有夹着沙粒的干燥粗糙感。猛得从脚踝扫过,尖锐,湿滑,还带了点刺痛。 和眼下勾住她脚踝的,不是同一种东西。 傅寻悄无声息地蹲下来,隔着一层手套,他的手落在曲一弦的后腰上,往怀里一带,倾身要探。 她膝盖以下全埋在土里,因不清楚底下是个什么东西,一直没敢轻举妄动。 此时见状,忍不住说:“你打算赤手空拳对付它?要不还是去拿点工具吧,什么扳手啊,瑞士军刀的,好歹还有点……”杀伤力。 话没说完,被傅寻打断:“在什么位置?” 曲一弦听出他有点不耐烦,觉得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没好气地回答:“腿长一米八,你看着抓吧。” 傅寻被她拿话一噎,瞥了她一眼:“你的身高四舍五入也就一米六九,另外那三寸是长我腿上了?” 曲一弦纳了闷了。 他怎么知道她身高四舍五入正好一米六九! 这人的眼神是刀子做的吧,这么毒。 “没时间了。”傅寻拧开手电,往沙土里照了照。 土层埋得不深。 隐患反而是悬在两人头顶欲坠不坠的土台子,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是下一次塌方。 天黑得越来越快,隔着一道深沟的雅丹群外连最后一丝亮光也没了,黑漆漆的。 风从深沟内旋起,通过矮道,风势抖快,渐渐有似龙吟的风声涌出。本就纷扬的风沙吃急,遮天蔽日,犹陷鬼殿。 顷刻间,就从黄昏过渡到了深夜。 傅寻没再迟疑,垂眸和曲一弦对视一眼,说:“机灵点。” 像提点,也像是警告。 曲一弦还没尝出味来,见他俯身,手速如电,径直探入土层之中,准确地扣住了她的脚踝。 她屏息,敛声。 虚晃的手电光下,他手腕一翻,随即一拧一扣,轻而易举地就把勾在曲一弦脚上的玩意从土里揪了出来。 是一个军绿色的双肩包。 估计埋在土里有段时间了,起初在手电光下还有些辩不出颜色,等抖落了覆在表层的细沙,这才看清。 看清后,就有些尴尬了。 曲一弦面子挂不住,讪讪的。 亏她以为遇上了什么凶险的东西,哪知道会是个双肩包。 她觉得傅寻不止是来收拾她的阎王,还是地府出来的小鬼,专克她的……不然哪能一天之内,就在他的面前,把面子里子丢得一个不剩? 等等…… 双肩包。 曲一弦忽的反应过来,走失的游客身上,不就背着一个军绿色的双肩包吗! 她下意识抬眼,去看傅寻。 车灯下,沙粒被风吹扬起,在半空中急转。即使隔着段距离,也能看清,那些风起则扬风停则落的细沙盘旋着,跌跌撞撞地扑向车身。 49.48 此为防盗章  “这边。”曲一弦领他到后备厢。 工具箱刚拆用过, 还没收。 傅寻顺手拿了搁在工具箱上的扳手,又取了手电,钻进车底。 巡洋舰的右前轮减震器不止断裂,还有轻微漏油的现象。 他咬住手电,指腹蹭了蹭还很新鲜的下摆臂上的擦损痕迹,基本能推断——巡洋舰的减震器在翻越沙粱时压力过增, 瞬间断裂后,车身惯性下沉, 底盘蹭地。 修好也简单,换一对减震器即可。 难的是这无人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除了风沙就是戈壁,哪有减震器可换。 曲一弦等在车边,见傅寻从车底出来,还没来得及问“这车还有救吗”,就见他把扳手扔回工具箱内, 抬眼看她。 摘了墨镜, 他那双眉眼清晰深邃, 此刻没什么情绪,眸光内敛, 莫名地透出股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曲一弦有些发怔, 心里那股怪异感更甚。 ……她怎么觉着这男人, 那么眼熟呢? 傅寻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见她欲言又止, 沉吟片刻,问:“这车还想要的吧?” 曲一弦瞪眼:“……废话!” 他点头,从善如流:“那就搁这。” 这结果和曲一弦预想的差不多,她也没什么好失落的。比起丧车,短暂的分别更容易让人接受些。 不过车也不能就这么搁在沙粱上,七月虽不是扬沙季节,但荒漠里的风沙仍旧有些不稳定。 曲一弦的意思是,先开下沙粱。 后续铁定是找人拖车,修理。否则回敦煌的路颠簸寥散,真开回去,半路车架就散了。车轴断不断得看运气,但轮胎,肯定被搓板路啃光了。 等那时,车就真的报废了。 想修也成,修车的费用估计能赶上再买一辆巡洋舰的钱了。 傅寻既然来了,这车也不会让曲一弦来开。 曲一弦对此自然没有意见。 沙漠救援的原则之一就是救援过程中,救援人员拥有绝对的指挥权,被救车辆需高度配合以便车辆能够尽快脱困。 这次虽然不是报备过的正式救援,但并不妨碍曲一弦遵守救援原则。 巡洋舰搁浅后再次启动,引擎呜鸣如咆哮。四轮驱动,深邃胎纹的抓地力量竟生生将沙粱刨出了坑,扬起的沙尘被风沙一卷,逶迤拖了数米。 这路宜慢不宜快,傅寻谨慎,挑选的下坡方向和曲一弦的方式一致,皆是压着沙丘上那道深沟大花纹车辙印驱车往下。 曲一弦跟了一会,见最凶险的那段路已经翻了过去,心放下了大半。 正想超车,去沙粱底下等他。眼皮却忽得一跳,觉得有人在盯着她。 她后颈一凉,余光下意识往左手边一瞥——沙粱背阴面凹陷处有个不起眼的沙坑。 那沙坑的土色比周围的沙子都要更深一些,形似人的四肢舒展,乍一眼看去,像是填了个横卧在沙坑内的成年人,泛着股阴恻的森冷。 也不知是不是夜路走多了胆子大,曲一弦只起初那会有点发憷。在看清是个沙坑,不过形状诡异些后,心底反而冒出点期翼。 几乎是她决定独自去沙坑探探的同时,巡洋舰卡在沙丘的转角上,停了。 车窗半降,傅寻握着方向盘侧目看她:“去哪?” 奇了怪了…… 曲一弦也不知道他从哪看出她想去沙坑边走走的意图,眼神又溜过去瞥了眼沙坑,倒没瞒他:“这边有点情况。” 她不知道傅寻和袁野的交情有多深,对救援工作又了解多少,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给他详细说说。 傅寻干脆下车。 到她的位置时,仰头看了眼那个沙坑。 这里的沙粱一道连着一道,这个沙坑的位置垂直于巡洋舰减震器断裂时搁浅的位置,像整片沙粱里的悬崖峭壁。 因和最高处有较大的落差,恰巧形成了环形阴面,隐蔽在各峰高耸的沙粱之间。就像山谷,四周嶙峋延伸,它则隐蔽凹陷。 要不是机缘巧合,曲一弦压根不会注意到这里。 见他过来,曲一弦斟酌斟酌,解释:“上午有个游客,为了逃票在荒漠里走失了……” 傅寻打断她:“我知道。” “过去看看。” “等等……”曲一弦跟上去:“你知道……你都知道什么了?” 傅寻迎上她的目光,半点不心虚地拉出个挡箭牌:“袁野都跟我说过了。” 曲一弦剜了他一眼,没信。 几年前,曲一弦毕业旅行时认识的袁野。后来因江沅失踪,她的人生轨迹也随之改变,就此留在了西北。 她朋友不少,袁野对她而言更是特殊。这么多年朝夕相处,彼此的社交关系自然一清二楚,她从没听袁野提过傅寻。 曲一弦看得出来,傅寻不是简单人物。 像袁野这样藏不住话,喝二两酒就能把牛吹得胡天海地的人,不可能认识这么一个厉害人物还能藏住不说。 不过她识趣,知道这会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自然不会揭穿。 等到坑前,曲一弦对这个人形沙坑有了更直观的推测——沙坑的大小刚好够躺下一个成年人。 她找了个最佳拍照的位置。 不能背光,不能缺首尾,要屏幕正好能够对焦且能容她调整角度的地方——这经验还是她多年在西北环线上带客,给女游客们拍照积攒下来的。 傅寻不动声色,等她留好照片,用手机自带的测距仪量了量沙坑的面积。 算出大概的估值后,他蹲下身,手指捻起沙坑里的沙粒轻轻摩挲。 沙粒余温清凉,显然暴晒时间不长。看周围地势,这里除了正午有数小时阳光直射外,是荒漠里为数不多的遮蔽处。 曲一弦拍照那会就在留意傅寻,看他挺熟悉业务的,也没藏私,大方分享她知道的那些信息。 “失踪游客姓荀,年龄二十五,刚研究生毕业。身高一米七五左右,蓝色普款冲锋衣,背军绿色的双肩包,是今天最早到玉门关的第一批散客。” “他在通往玉门关那条正在修路的省道上下车,为了逃票,绕过景区,徒步穿越。失联前,迷路,没水,电量耗尽。” 这些数据和傅寻推测得差不多。 他微抬下巴,示意曲一弦去看沙坑周围的脚印:“他体力不错,身体素质还行,脚程也挺快。如果没有推断错误,失联前那通电话,就是在这打出去的。” 曲一弦稀奇地看了他一眼,没管住嘴,话到嘴边就说了出去:“你以前是海军陆战队的吧?” “搞侦查的?” 傅寻不苟言笑惯了,面部线条冷硬利落。 这会从帽檐下微抬了视线,那幽邃的眼神扫过来,极有压迫感。 话说都说出去了,又不是什么犯忌讳不能提的,曲一弦半点不怵,迎上去。 傅寻这么看了她几秒,漫不经心道:“不是。” 不是搞侦查的还是不是海军陆战队的? 他回答的含糊,又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性冷淡姿态,曲一弦悄悄翻了个白眼,识趣地不再追问。 ****** 傅寻有意参与寻人,把周围都踩点了一遍。只可惜沙丘上风沙覆盖,即使有脚印,过了三四个小时也早就被流沙掩盖了。 除了沙坑,再没有寻到任何活动痕迹。 难得有突破,曲一弦更舍不得走了。 她倚在大G车前,思索着怎么说动傅寻陪她去找人。 夹在指间那根烟被她把玩了许久,她远眺天色,等着巡洋舰从最后一个陡坡上冲下来,掸了掸身上的细沙,迎上去。 傅寻刚把车停在被风口,就见曲一弦来者不善。 她顺着把鬓间几缕发丝勾至耳后的动作,倚住车,轻轻巧巧地就挡了他的去路。 随即,她抽出烟盒,取了根烟咬在唇边。只微抬了眉眼,眼尾上挑,似笑着睨了他一眼,问:“抽烟吗?” 这副架势,傅寻看得懂,明显要谈事的姿态。 他好整以暇地,回视她,不为所动。 曲一弦也是烟含在嘴里了才想起没有打火机,见他不抽,正好解了她装逼失败的窘境。 她格外自然地把烟夹到耳后,问他:“你这趟,什么安排?” 来环线的,大多是游客。少部分才是为了做开发,做科研,做公益。 曲一弦本以为傅寻是退役的海军陆战队,但他后来否认,她又觉得傅寻像和她同行。 这个念头不过一瞬,很快被她否定。 开大G带线,家里得有几座矿?! 风势渐大,沙粒把巡洋舰拍得咯吱响。 傅寻压低了帽檐挡风。 他半张脸隐在帽檐遮挡的阴影里,露出来的脸部线条冷硬,显得神情格外寡淡。 曲一弦和他对视着,渐渐有点绷不住了。 傅寻给她的感觉很奇怪。 像是熟悉的,那种熟悉带着疏离和冷淡,像一个不知在什么时候就已经穿透她人生的旁观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曲一弦觉得他不会回答时。 傅寻避开她的视线,喉结微滚,淡声道:“我这趟,来寻宝的。” 这些年跑环线,多多少少会遇上恶劣的天气糟糕的路况以及出门没看黄历的时候。爆胎,掉螺丝,陷车,曲一弦全都遇到过。 50.49 此为防盗章  没热气, 没呼吸,没脉搏, 除了困住她的脚踝, 没有任何动静。 傅寻眉梢微挑:“不是蛇?” 曲一弦迟疑了几秒,缓缓摇头:“不是。” 前两年带地质勘测队进沙漠时, 她遇到过一回。 被咬的是队里刚毕业没多久的女生, 事发时,曲一弦正在后备厢清点物资。从听到尖叫,到蛇鳞从她脚踝扫过也就短短数秒,她却印象格外深刻。 记忆中, 蛇鳞湿漉冰凉,蛇身并不光滑,甚至有夹着沙粒的干燥粗糙感。猛得从脚踝扫过, 尖锐, 湿滑, 还带了点刺痛。 和眼下勾住她脚踝的, 不是同一种东西。 傅寻悄无声息地蹲下来, 隔着一层手套, 他的手落在曲一弦的后腰上, 往怀里一带,倾身要探。 她膝盖以下全埋在土里, 因不清楚底下是个什么东西, 一直没敢轻举妄动。 此时见状, 忍不住说:“你打算赤手空拳对付它?要不还是去拿点工具吧, 什么扳手啊,瑞士军刀的,好歹还有点……”杀伤力。 话没说完,被傅寻打断:“在什么位置?” 曲一弦听出他有点不耐烦,觉得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没好气地回答:“腿长一米八,你看着抓吧。” 傅寻被她拿话一噎,瞥了她一眼:“你的身高四舍五入也就一米六九,另外那三寸是长我腿上了?” 曲一弦纳了闷了。 他怎么知道她身高四舍五入正好一米六九! 这人的眼神是刀子做的吧,这么毒。 “没时间了。”傅寻拧开手电,往沙土里照了照。 土层埋得不深。 隐患反而是悬在两人头顶欲坠不坠的土台子,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是下一次塌方。 天黑得越来越快,隔着一道深沟的雅丹群外连最后一丝亮光也没了,黑漆漆的。 风从深沟内旋起,通过矮道,风势抖快,渐渐有似龙吟的风声涌出。本就纷扬的风沙吃急,遮天蔽日,犹陷鬼殿。 顷刻间,就从黄昏过渡到了深夜。 傅寻没再迟疑,垂眸和曲一弦对视一眼,说:“机灵点。” 像提点,也像是警告。 曲一弦还没尝出味来,见他俯身,手速如电,径直探入土层之中,准确地扣住了她的脚踝。 她屏息,敛声。 虚晃的手电光下,他手腕一翻,随即一拧一扣,轻而易举地就把勾在曲一弦脚上的玩意从土里揪了出来。 是一个军绿色的双肩包。 估计埋在土里有段时间了,起初在手电光下还有些辩不出颜色,等抖落了覆在表层的细沙,这才看清。 看清后,就有些尴尬了。 曲一弦面子挂不住,讪讪的。 亏她以为遇上了什么凶险的东西,哪知道会是个双肩包。 她觉得傅寻不止是来收拾她的阎王,还是地府出来的小鬼,专克她的……不然哪能一天之内,就在他的面前,把面子里子丢得一个不剩? 等等…… 双肩包。 曲一弦忽的反应过来,走失的游客身上,不就背着一个军绿色的双肩包吗! 她下意识抬眼,去看傅寻。 车灯下,沙粒被风吹扬起,在半空中急转。即使隔着段距离,也能看清,那些风起则扬风停则落的细沙盘旋着,跌跌撞撞地扑向车身。 他背光而立,沉默又内敛。 无端的,曲一弦躁动的心绪一平,她拎过那个双肩包,说:“先拖车。” 然后再想怎么办。 ****** 这事有点大,曲一弦犹豫不决,迟迟做不了决定。 双肩包里,除了个人物品,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证件。显然,它在被丢弃前,经过了深思熟虑的处理。 曲一弦猜测,是游客体力耗尽,不得已之下减轻负重。 那他极有可能,没有走远。 但另一边,是诡异恶劣的天气和仿佛能吞噬一切生机的复杂地形。 留下来,太危险。 她回头瞥了眼正在遥控操控绞盘的傅寻,抓抓头,给袁野打电话。 袁野刚要联系曲一弦,瞥见来电显示,美滋滋地接起:“曲爷,你说我两是不是心有灵犀啊,我刚准备给你打电话。” “袁野。” 袁野一听曲一弦绷起的语气,下意识挺直了背脊坐端正:“你说,我听着。” “我有件事要跟许三确认。”曲一弦说:“我可能发现他遗弃的双肩包了。” 袁野依稀只能听一半,断断续续的全是争先恐后涌进听筒的风声,他心里“咯噔”一声,有股不详的预感:“曲爷,你是不是遇上沙尘了?” 他原本正要提醒曲一弦,甘肃大风,敦煌后半夜肯定要起沙尘,让她自己斟酌是退是守。听她那头的风声,风势恐怕只大不小。 “遇上了。”曲一弦抿唇,交代:“四十分钟后,你让许三给我来个电话,就说我有事找他。” 袁野有些哆嗦。 他曲爷说话的语气太过镇定,就跟做了什么决定似的。 他思索几秒,说:“这样吧,我亲自带他来一趟,反正也费不了多少功夫。” 曲一弦想了想,也好。 她不好意思拉着傅寻出生入死,但袁野欠着她小命呢,使唤起来比较没有心理负担。 挂断电话,曲一弦迈步回了车旁。 她看着正在摘手套的傅寻,往车门上一倚,笑了笑:“接下来的路,我开吧。” 傅寻转身。 车内透出来的光,把她的眉眼勾勒得如远川山黛。 其实她长得很漂亮。 她的漂亮带了点攻击性,笑和不笑完全是两种气质。 尤其,她站在风沙中,眉梢轻挑,眼尾挂着慵懒笑意时,有种睥睨苍生的野性和桀骜。 那是种让人移不开目光的张扬,像浴火出鞘的剑,锋芒毕露。 ****** 曲一弦对这一片的地形很熟悉,光线的强弱明暗对她好像并没有影响。 她避开容易勾陷的松软沙坑,通常以刁钻的角度绕过粱亘,从狭窄的车道中通过。 傅寻特意留意了下她的起速和刹停。 她多以点刹来控制车速,轮胎不慎陷入沙丘时,也不盲目点加油门,松紧并济,很快就披着满身风沙从古河河谷驶出。 营地扎在沙粱往西五十公里的雅丹群外,地势开阔,干燥背风。 车回营地时,胜子已经搭起了帐篷,正在加固螺丝。 曲一弦停车时,有意雪耻。 车身在空地上划出一道车辙印,倒着停进营地里,正好和途乐一左一右,将帐篷保护在两车中心。 熄火下车前,她忍不住多摸了几把方向盘,毫不吝啬的夸奖道:“有钱真好啊。” 傅寻下车,先看营地。 胜子野外露营的经验不少,营地选址自然不会出纰漏,只是出于谨慎,他还是仔细地检查了一遍。 曲一弦闲着没事做,帮胜子一趟趟地从保障车里搬物资进帐篷。 傅寻回来时,就听帐篷里曲一弦跟胜子说:“我今晚不睡这。” 他掀开帐篷的布帘进去。 胜子多抱了一床睡袋和地垫,见傅寻进来忙不迭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他。 傅寻顿了会,才问:“那你睡哪?” “袁野晚些会过来。”曲一弦微抬下巴,指了指她放在角落里的双肩包:“这不,有些事还得确认下。” 傅寻不收房租,她住不住于他都没损害,只示意胜子把睡袋放在角落,先准备晚餐。 往常两人扎营时,搭上锅炉,煮些主食或面汤。 今晚风沙太大,别说起不了锅炉,就是东西煮熟了,风一吹——跟撒孜然一样往锅里倒上一盆黄沙。你是吃还是不吃? 只能将就将就,吃碗泡面了。 曲一弦只早晨就着羊肉粉汤吃了个花卷,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本以为将就就是吃干粮……结果人家的将就,比她风餐露宿时吃得要好多了。 单是泡面,就配了一颗卤蛋和一根火腿肠,别说还分配三枪鱼罐头和新鲜水果…… 曲一弦光是闻着味就很想问傅寻:“老板,你还缺挂件不?”洗衣洒扫,看家护院就没她不会的,性价比特别高! 解决温饱后,曲一弦半点不浪费时间,开始为下一次进入古河河谷的雅丹群做准备。 她不打没准备的仗,也不做无谓的牺牲。 古河河谷的雅丹群有多凶险,她刚从那里出来,自然知道。 一边是随时有陷车风险的酥脆盐壳地,一边是被水流侵蚀出来的深沟,想在这样的地形里找人,几乎是寸步难行。 而且,袁野那辆车今年六月刚买的,好像还没装绞盘。 一旦陷车,麻烦。 她盘膝坐在垫子上,烦闷到眉心打结。 胜子洗漱回来,见傅寻在看书,三个人里也就曲一弦看上去无所事事,便主动搭话:“姑娘,你一个人就敢进沙漠啊?” 曲一弦太久没听人叫自己“姑娘”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胜子是在和她说话,点点头:“这里我熟。” 胜子却误解了她的意思:“你是当地人?” “不是。”曲一弦说:“我是南江的。” “南江的?”胜子瞅了眼傅寻,一脸的恍然大悟:“傅老板也是南江的。” 51.50 此为防盗章  下车后, 她绕车检查了一圈。 四个轮子胎压正常,保险杠也没有刮蹭脱落的迹象, 显然刚才那声异响和车壳子无关,是车底盘出了问题。 她掀开后备箱,从最里层拖出个千斤顶,撑起底盘。 便携式的千斤顶体积娇小, 又遇上沙面松软,支撑的作用颇有些鸡肋。但有总比没有好, 起码曲一弦不用担心她在车底检测故障时,车护盘会毫无预兆地砸下来。 她猫腰, 又挑挑拣拣的, 选了把扳手, 钻进车底。 这些年跑环线, 多多少少会遇上恶劣的天气糟糕的路况以及出门没看黄历的时候。爆胎, 掉螺丝, 陷车, 曲一弦全都遇到过。 从起先的束手无策到如今, 她算是半只脚踏进修车行, 入门了。 车底温度滚烫, 还有轻微的漏油现象。 曲一弦握着扳手在车架上轻轻敲打。 车底盘沾着从河谷出来时甩上的泥沙, 干涸后混着一路疾走凝上的细沙, 扳手震动碰落了碎屑, 眼瞧着跟下沙子一样, 烟尘四起。 她拧眉, 边嫌弃边攀着车架借力,往车底又滑了几寸。 这下,一眼就看清了车辆故障的原因——巡洋舰的减震器,爆了。 减震器的问题,可大可小。 轻则只是影响减震效果,重则车毁人亡。 眼下这情况,她有些拿不定主意。 沙面有些烫,隔着薄薄的一层衣料,有喷薄的热力源源不断地熨着她的皮肉。 车底和地面形成的困笼,如同炼炉。她这会就像包裹了一层锡纸的肉片,被架在木炭上煎烤,火力旺盛,受力均匀。 要不是耳边没有“滋滋滋”的烤肉声,她都快闻到外焦里嫩的烤串味了。 从车底钻出来,曲一弦上车拿了包烟。 倚着车门,她轻吐出一口白烟,眯眼看了看后轮。那眼神不善,似是能把车架拆得七零八落,直接变成一堆废铁。 她轻咬住烟,含糊地嘀咕了一句:“净耽误事。” 曲一弦犹豫了片刻,指腹在通话键上摩挲良久,迟迟做不了决定。 巡洋舰大概率是要原地搁浅,等着拖车了。 她要是向袁野求助,十有八九是原地等着车队接应,先从荒漠撤离。她一路从玉门关追到这,宝贝爱车都折了,就这么撤离怎么想怎么不甘心。 但继续追下去,更不切实际。 单人单车进荒漠本就犯了忌讳,更何况现在情势有变,她处于极端的劣势。 曲一弦心烦,没留意烟卷已经燃烧了大半,等露出的那一截脚腕被坠下的烟卷灰烬烫了烫,才回过神来。 她曲指轻弹了弹细长的烟身,刚要把烟嘴送到唇边,忽的垂眸,目光落在了烟屁股上,微微一定。 随即,她勾起唇角,笑了。 她怎么把他给忘了! 曲一弦坐回车里,按袁野刚给她的那串号码,拨了过去。 接通前,她懒洋洋地倚着靠垫边把玩着烟盒,边打腹稿,琢磨着怎么忽悠对方跟她一块去搜救。 电话接通时,她清了清嗓子,“喂”了一声。 “哪位?”男人清冽低沉的嗓音,不疾不徐。 这声音意外得好听,带着热度和厚度,莫名得有些啃耳朵。 曲一弦觉得耳窝热热的,自报家门时不自觉地就把音量往下降了好几度:“是傅先生吗?我是星辉车队的曲一弦。” 那端一静。 曲一弦也跟着沉默了几秒。 有那么一瞬间,那种油然而来,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几乎让她错觉自己和对方是认识的。 但讲道理,像“傅”姓这种到哪都吃亏的姓氏她不至于一点都没印象。 曲一弦打算矜持点,尤其是有求于人的时候。 所以对方不说话,她也不吭声,更不会问“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这种很容易引起对方误会的问题。 所幸,对方在短暂的沉默后,很快切入了主题:“什么事?” 现在离约定的时间早了一个多小时,曲一弦不会飞,这个时候来电话显然是遇到事需要求助了。 对方直接,曲一弦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古疏勒河谷方向西行,有个大柴旦沙粱。我的车减震器爆了,连车带我全挂沙粱上了。” 男人声音又低了几分:“底盘看过了没有?” “看了,减震器轻微漏油。” 他沉吟片刻,说:“减震器漏油,影响悬架部件,增加油耗。你怎么打算的?” 曲一弦一听,就知道对方是内行人。 她掸了掸烟灰,慵懒的坐姿也板正了些:“先开下去。” 对方似轻嘲了一声,曲一弦还没听清,就听他口吻严肃,警告她:“沙丘的积沙深浅不知,你判断失误陷车还是小事,下坡时一个不甚发生侧倾或车轴断裂,直接就交代在沙丘里英雄就义了。” 曲一弦:“……”这人如果不是在危言耸听就是在咒她! “所以,原地待着,我半小时后到。” 直到挂断电话,曲一弦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她刚才……是被人撩了吧? 半小时,也就曲一弦听几首歌的功夫。 电台收不到信号,频道里全是“呲呲”刺耳的电流声。她耐着性子,找出上次生日袁野送她的U盘,插到接线口上。 歌有些旧,旋律倒不错,也不知道是哪个年代的粤语金曲。 过了二十来分钟,曲一弦耐心告罄。车里待不住,她蹬着车门,三两下爬上了车顶。 天色渐晚,这荒漠也开始起风了。 风夹着细沙,卷着地上的碎石,将停在风沙中的巡洋舰拍打得轻声作响。 远方,阳光刚泛出缕陈旧的暗黄,就有辆黑壳的越野绕过土台,从层层戈壁后现身。 它迎着风,车后扬起的烟尘,似有千军万马奔踏而来,身后的戈壁土堆都成了这一骑绝尘的陪衬。 漫天风沙里,呼啸的引擎声一股脑随着荒漠里被烘烤得十分干燥的热浪扑面而来,烫得曲一弦心口发干,像噎了一嘴滚烫的砂砾尘土。 她远眺着那辆黑漆锃亮和荒漠沙尘格格不入的越野越来越近,近到和沙粱只有一线之隔时,终于看清——那辆凶悍如莽荒的黑壳四驱,竟然是改装过的大G。 ……只要是大G,即使是改装过的,那也很娇贵啊! 曲一弦忽然有点绝望。 她完全忘记了刚才还觉得对方是内行人时的欣赏和赞同,满心卧槽地想:“袁野找来的这人,别他妈是个只会烧钱添乱的二世祖啊!” 正常人谁舍得把大G开到这种地方来?都是车越破越好,坑了碰了陷了都不带半点心疼的。 虽然对对方的座驾不太满意,但曲一弦还没忘记自己现在有求于人。 车停在沙粱下时,她也攀着车架从车顶跳了下来。 开车上沙粱有些费劲,但成年男人上个沙坡,还是轻而易举的。 男人的身形修长挺拔,戴了顶黑色的鸭舌帽,虽瞧不清五官,但通身气质干练,透着股内敛和看不出明细的深不可测。 没见他费劲,更不见他爬沙坡时无重心落脚的狼狈,从曲一弦看见他下车到这个男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沙粱上,整个过程都没超过两分钟。 她下意识抬腕看了眼时间,距上一通联系电话过去,刚好半小时,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曲一弦难得怔了片刻。 她觉得自己对这个年轻男人的判断太肤浅了……人家让她原地待着等半小时压根不是撩她,是给她下马威啊! 她忍不住,悄悄打量他。目光从那顶标着“八一”,帽檐正上方绘着穗的黑色海军帽落到他挽起袖子露出的那截手臂刺青上,隐约有了个猜测。 瞧着挺像是退役的海军特种兵,身手……怪好的。 她轻咳一声,琢磨着先打声招呼。 无人区天方地阔的,这么互相站着不说话挺尴尬的。 她正欲伸出友谊之手,不料,男人忽然侧目,墨镜后的目光从她的眉眼间径直落到她胸前的工作牌上,无声的巡视。 那目光犹如实质,又恍若有无形的压迫,在瞬间扼住了她的咽喉。 曲一弦浑身僵硬,警惕又防备地任他打量。 她决定收回刚才那句话。 袁野给她找的救兵哪是可爱又迷人的二世祖,这分明是给找了个能收拾她的阎王啊!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那双漂亮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傅寻,表情镇定。 光从脸上看,看不出她有半点情绪波动。 “你一个跑越野的老江湖,家什装备比搞救援的还齐整,就算不抽烟,也不至于连防风打火机都没准备。”曲一弦顿了顿,再开口时,语气带了丝轻讽:“再不济,打火石总该有吧,我自己打还不成?” 她倒没什么恶意,纯属就是心情糟糕透了。话到嘴边,和顺不了,全是带刺的。 这时候有点脾气也正常,傅寻懒得跟她计较,找了打火机递给她。 曲一弦接过一瞧,还真是户外必备的防风打火机。 她觑了傅寻一眼,边点着烟边问他:“你真不抽烟?” 她对傅寻“不是善茬”的第一印象先入为主,又时时瞥见他左手手臂上的纹身,对他是老江湖的推测深信不疑。 52.51 此为防盗章  曲一弦没贸贸然问傅寻要寻什么宝, 这样显得不礼貌。 她很讲道理,只是问:“如果还没寻到,不介意先陪我寻回人吧?” 傅寻没作声,只低头,瞥了她一眼。 神情淡漠, 事不关己。 曲一弦也能理解, 毕竟他当初只答应给巡洋舰送补给, 车在半道上挂了,他愿意过来也已仁至义尽。 她不会道德绑架,拿情怀当人情。 所以想搭同一艘船, 就必须要有谈判的砝码。 “我带过地质勘测队, 也给考古队当过向导,整个大西北就没有什么我不知道不能跑的地方。你愿意让我搭车, 我也愿意还你这个人情, 想寻什么宝, 我都能带你去。” 其实起初, 曲一弦是想说她租用两天大G。油费、损耗、只要是这两天内产生的费用都算她的。 但这个念头在她走到傅寻跟前的时候,就被她直接否决了。 傅寻看着就不差钱,万一给她开出个天价,她是要还是不要? 要了伤肾, 不要……那她老脸往哪搁? 所以思来想去的, 还是得把自己摆在货架上, 各凭本事。 也不知这举动是不是对了傅寻的胃口, 他凝眸, 思索数秒后,跟她确认:“想寻什么宝,你都能带我去?” 曲一弦抬眸,瞅了眼他带着的海军帽。 她前阵子在一位姓燕的女客人头上也看到过,当时觉得挺酷的,就顺口问了句在哪买的。 那女人咬着烟,很不正经地回了句:“祖上传的。” 虽说这回答挺不靠谱,但曲一弦想到这,心下稍定。也不担心傅寻是心思不正,作奸犯科之人,很笃定地点头:“任何。” 傅寻勾了下唇角,目光下落,和她对视一眼,颇有兴趣:“如果找不到呢?” 曲一弦轻笑一声,说:“如果连我也找不到,那就没人能找到了。” 天色虽还亮堂,但时间已经不早了。 曲一弦回车里收拾东西。 不过,也没什么可以收拾的。她这趟去玉门关原计划当天来回,个人用品除了一个保温杯什么都没带。 左右也就这两天时间,找不到人……估计就是收尸了。 她索性就只带了卫星电话,手机和手持的GPS。 锁上车门那一刻,她突然有些舍不得。 这些年,无论是雪山还是荒漠,是翻山越岭还是跋山涉水,她都没丢下过巡洋舰。 平日里遇了风沙,淌了水泥,回程定要亲自擦洗。 爱车如命。 这还是头一回,巡洋舰半路搁浅,不得不弃车。 曲一弦轻轻擦落引擎盖上附着的沙尘,原地站了片刻,这才转身,坐上身后等了许久的黑色大G。 上车后,她先给袁野打电话,除了说巡洋舰搁浅的事,还报备了在大柴旦沙粱上的发现。 曲一弦和袁野是单线联系,最新的消息还需要袁野做中间人,在救援小组和她之间互相调和。 听她说搭了傅寻的车,袁野搓了搓掌心,声若蚊蝇:“曲爷,有件事等你回来,我告诉你。” 曲一弦挑眉:“关于谁的?” 袁野生怕傅寻听见,压低声音,用确保只有曲一弦能听见音量小声道:“傅寻的。” 曲一弦被勾起了好奇心,但现在显然不适合在正主面前聊八卦,只能按捺下来,一本正经道:“成,我回来再说。” 挂断电话,曲一弦扭头看了眼窗外和沙粱背驰的风景,问:“我们这是去哪?” 傅寻说:“先和保障车汇合。” 夜晚的荒漠不适合赶路,趁天还亮着,多叫一辆车找人,多一份效率。 傅寻开车,曲一弦就研究地图。 在沙粱上发现沙坑时,傅寻说过,走失的游客失联前,很大的可能是在那里拨出的最后一通电话。 曲一弦试过,手机的信号虽弱,但还能刷开网页。 沙粱横亘在戈壁上,延绵数百里,附近很有可能有基站的信号覆盖。 如果是她,这个基站会是她首选要去的地方。 约十分钟后,傅寻和保障车汇合。 相比体面的大G,挂着青A本地牌照的途乐风尘仆仆。 接到傅寻电话后就朝坐标一路赶来的保障车,在进入对讲机的使用范围后,就憋不住了:“傅老板,你现在改路线的话,明天上午在水上雅丹的补给就来不及去拿了。” 傅寻进荒漠前,不止包了辆保障车,还跟当地的营地备份过路线。每个站点,或扎营点都提前有人等着送补给。 曲一弦暗暗想:这一看就是有经验的穿越老手,估计没少偷摸进来寻宝…… 许是察觉到她心里所想,傅寻转头,看了她一眼。 曲一弦做贼心虚,被他一瞥立刻老实了。 对讲机里讲不清楚,傅寻在路边停了车,下车去解决私人问题。 曲一弦隔着车窗,看见保障车的司机往车里看了一眼,然后不断点头,片刻后,傅寻转身回来,司机也随即上车。 上车后,傅寻没急着赶路。 找人,没有可循的导航路线,也没有捷径可走。 与其跟无头苍蝇一样绕着戈壁到处乱转,不如先停下来,规划目标地点。 曲一弦早觉得傅寻思路清晰,沉稳可靠。但见状,还是忍不住多瞧了他两眼。 傅寻似无察觉,接过她的GPS,翻看她刚才定下的目标点。 基站在地图上并没有明确显示地标,曲一弦根据玉门关和敦煌多次往返经验,在离大柴旦沙粱最近的公路附近画了一条线,定为基站。 除此之外,她还跟着地形,圈起了形似卧龙的沙粱。 傅寻抬眼,无声询问。 曲一弦会意,解释:“整个沙粱地貌占地好几百公里,他走不出去也正常。万一基站找不到人,就只能用这个笨办法了。” 听着是有点道理。 傅寻问:“沙粱沙丘起伏,最遮挡视野。如果是你,翻过沙粱看到一马平川的沙地,是走是留?” 话落,他抬手扣住曲一弦的后颈,轻转了方向,示意她去看地平线的尽头:“看见什么了?” 海市蜃楼啊…… 光的折射,能在荒漠的尽头形成海市蜃楼。 远看像一片水泽,像一座小镇,也像茂密的森林。荒漠中迷路的人,最易受它蛊惑。 它就像是一个障眼法,能勾出最强大的求生欲,也能催生出漫无边际的绝望。 迷路的人,一旦将它当成救命稻草,直到体力耗尽,也仍走不出这片荒漠。 曲一弦懂傅寻的意思了。 如果基站还算靠谱,绕沙粱几百公里……是真的蠢得没边了。 荀姓游客既然不会待在原地,那肯定也不会待在沙粱里等死。 按失联的时间计算太阳的直射角度,他应该……偏离方向,往北走了。 几乎是曲一弦想通的那刻,傅寻点了点北方:“我们往北走,但笨办法也不能不用,你联系袁野,让后面的大部队在大柴旦沙粱附近再仔细找找。” 七月,敦煌。 因修路,野生骆驼保护区以南至玉门关汉长城遗址的整条线上,沙尘漫天。 仅隔数米远的国道,是用压土机推平压实的土路。这条狭窄的双向车道因挤了不少运料输送的挂车,延绵堵了数公里。 正值中午,阳光最烈的时候。 车内的空调风已被拨至最大,但在阳光的烘烤下仍旧透出丝无法遮挡的热意。 曲一弦拧开保温杯喝了口水,目光沉静地透过弥漫了一层黄沙的车窗玻璃往外看了一眼。 荒漠的尽头朦朦胧胧的,似有一片绿洲覆盖。 可只有常年在这条线上走的人才知道,荒漠的尽头仍旧是荒漠。 曲一弦舔了舔唇,拿起手机瞄了眼信号,几近于无的信号栏里还象征性地留着一格信号,时断时续。 闲着无聊,她翻箱倒柜,从储物格里翻出支水笔。没找到纸,只能将就着挑了张有些泛黄发旧的名片,开始清算这趟堵车的损失。 敦煌到玉门关,单程八十四公里,往返乘以二,油耗按一公里两块钱计算…… 她笔尖一顿,嫌弃地瞥了眼车窗外纷壤的黄沙。 得,还得算一笔洗车费。 一面列不完,她翻到正面,刚要下笔,却微微定神,仔细地看了眼这张名片。 这泛黄的名片显然挺有历史感了,正面印字的边角染了咖色,像被火舌舔过一角的烟卷。那污渍一路蔓延至名字落款,早已看不清名片上的名字。唯一清晰的,只有名字落款下方的那串手机号码。 瞧着……怪眼熟的。 还没等她回忆回忆,车窗被人咣咣拍了两下,布了一层细黄沙的车窗立刻留下了一个厚实的掌印。 站在车旁的临时交通员俯身,透过那掌印看向车内的曲一弦,催促她赶紧跟上前车,尽快通过拥堵路段。 曲一弦拉了油门,起步时,轮胎碾着被挂车压得凹凸不平的土路往前挪了几十米。 然后车又停住了,堵得动弹不得。 好在信号恢复了些,她刚拉上手刹,手机铃声便响了起来。她瞥了眼来电显示,顺手接起。 袁野打了十几个电话才打通这一个,心气不顺,连带着嗓门也大:“曲爷,你还堵在路上?” “堵着呢。”曲一弦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换了左手接电话。 “我跟你说个事,”袁野清了清嗓子,语气立刻严肃起来:“许三今天拉了一个客人,去玉门关景点。路上不是堵车吗!客人不愿意等,下车自己走过去了。” 曲一弦双眸一眯,坐正了些:“什么时候的事?” 袁野:“几个小时前。” 那端似斟酌了几秒,声音忽然压低:“许三本来不同意,但他一开出租车的,也没权利不让客人下车啊。不过到底没放得下心,他就给那客人留了一个电话,让有事立刻给他打电话。就刚才吧……” “许三接到他电话了。” 曲一弦的眉心狠狠一跳,她望了眼正当空的太阳,暗骂一句:“真特么自己找死啊这兔崽子。” 袁野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曲一弦喷薄而出的怒意,小心肝抖了抖,忙接话:“许三接到电话后,立刻报警了。警方那边已经派出救援了。可我想着,人都已经在荒漠走了好几个小时,水早就不够喝了,救援这会过去估计也赶不及了。你正好在这条线上,帮忙留意下。” 曲一弦没作声,目光丈量了下底盘和斜坡的高度,极窄的会车距离内她刹车一踩一松,巡洋舰径直跃下斜坡驶入国道一侧的荒地上。 她刚驶离国道,路旁管制公路的交通员便扬起禁止标志,冲她狂吹口哨。 哨声尖利,隔着扇车窗也清晰可闻。 袁野也听见了,他一顿,试探着问:“曲爷?” 曲一弦倾身,从副驾的暗格里摸出星辉救援队的工作牌,边揿下车窗边语速极快地说道:“许三在你边上不,你让他接电话。” 等话落,她拉上手刹,顺着车窗半探出身,冲追上来的交通管制员扬了扬手里的工作牌:“师傅,时间紧迫,互相理解啊。” 星辉救援队在西北环线上素有赫赫威名,这几年配合警方参与过无数起大大小小的救援。队徽的普及度,即使是刚萌芽的三岁小孩也认识。 53.52 此为防盗章  傍晚起了风, 风夹着细沙兜面迎来, 有碎石落在挡风玻璃上发出窸窣声响。那声音,像是雨天坠落的雨珠, 时起时歇。 不一会,肉眼可见的,那些飘不走的细沙在雨刷上堆积起了一层薄薄的风沙, 犹如一条细线, 逶迤蜿蜒。 风沙在西北的荒漠里很常见,但七月,敦煌已进入暑夏,极少再起沙尘。 可今天这风,有些怪。风里的含沙量像是足足剥掉了整座雅丹土台,一股脑全卷进了风里。 照这风势,后半夜十有八九要起沙尘。 曲一弦想起此刻还不知道在荒漠哪个角落里的游客——没水, 迷路, 手机电量耗尽,又孤身一人。 黑暗本就容易摧毁人的意志,要是再遇上起沙尘……再坚韧的求生欲都要被荒漠里的风,一道一道地给吹散了。 也不知道他现在后悔了没有? ****** 车行至半路, 保障车的司机来了个电话。 傅寻在开车,授意曲一弦帮他按个免提。 司机叫胜子,是青海天行者户外俱乐部的领队。他按GPS导航, 赶到了曲一弦定位的信号基站。 “我一路开过来, 没看到人。” “附近呢?”傅寻问。 胜子说:“基站附近我也开车找过一遍, 没什么发现。” 这消息在傅寻的意料之中。 沙漠救援,最有效的方式就是沿失踪游客留下的规划路线图搜索。即使对方偏离规划航向,后期进入的搜救力量仍够轻松不少。 但这位失踪游客的情况不同,他没有备份过规划路线,甚至连进入荒漠也是一时兴起,毫无准备。 否则也不至于上午进入荒漠,中午就物资耗尽,只能求助了。 除了无迹可寻的难度,玉门关至雅丹魔鬼城的地形复杂,后援搜救力量必须要将搜寻范围扩大至方圆两百公里。 可想而知,这对救援小组来说,是多么大一个挑战了。 没找到人,那就按原计划,胜子返回大柴旦沙粱,寻找适合扎营的露营地先做准备。 大G返航后,就根据坐标汇合。 胜子答应了声,临挂电话前,小意提醒道:“今天天气不好,预报会有大风,我估计后半夜要起沙尘。你们别走太远了,不管有没有找到人,天黑前务必赶回营地,不然容易出事。” 傅寻低声应下:“我知道了。” 越往北走,越荒芜。 起先偶尔还能看见路边围起来的铁丝网,虽圈住的那片地是一块荒地,好歹还算有过人烟。 到后来,别说铁丝网了,连车辙印也拐了个大弯,不见了。 无人区的荒漠,除了蒿草,满目荒凉。 曲一弦看了眼天边越压越低的灰沉天色,听着荒原旷野上起势的风声,再没犹豫:“回营地吧。” ****** 回程的路线和来时不同,隔着雅丹群内的一道深沟,从河谷谷地经过。 这片河谷未干涸前流经的水源是玉门关外的古疏勒河,河水一路向西,最终汇经三垄沙流入罗布泊。 曲一弦的巡洋舰若是没有半道搁浅,搜救路线的第三道站点就是这片谷地,也是她和傅寻约好的,补给坐标的必经点。 前半段的碎石路虽不太好走,但傅寻开车稳,加上车胎又是改装过的MT全地形深沟花纹泥地胎,抓地凶蛮,也不算太颠簸。 等入了河谷谷地,这片水流冲刷集中,地面凝成的纹理如同瞬间抽干的河面,泥沙上一秒还被水流推搡得波澜起伏,下一秒河水干涸,地表被阳光暴晒后干燥驳裂,结成一块块盐壳地。 偏偏地表的那层盐壳酥脆不堪,大G引擎动力足,碾过的路面几乎都被泥地胎刨出一道深深的车辙印,露出盐壳底下松软的细沙。 这种地形,饶是大G,也行进得分外吃力。 天色渐暗,雅丹西侧已不见日光,只昏寐得露出半片被染红的夕阳,彩霞余辉一道一道,把那片镶着金边的地平线染得如九天仙殿。 隔着一道雅丹深沟,不见远方落日的平和。有风势从沟底卷出,飞沙走石。 眼前的天暗得格外迅速,风沙四起,视野可见范围内,黄沙夹着碎石砂砾不断地拍打着车身。 几乎是短短的数十分钟内,沙尘遮天蔽日。 “是真的扬沙了。”曲一弦看向后视镜,身后的世界比前路更凶险可怕。 车尾扬起的细沙被风卷成漩涡,从四面八方猛扑而来。 风声顿起的刹那,大G被猛得推下下沙粱,曲一弦几乎听到盐壳被压碎时发出的碎裂轻响。 同一时间,轮胎陷进沙坑里空转的机动声嗡嗡而起。被车轮刨起的细沙不知疲倦的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车身,发出粒粒轻响。 傅寻依旧镇定,他判断了下此刻的形式,目光落在仪表盘的发动机转速上,没有任何犹豫,松开油门。 油门一松,发动机的转速立刻像被倒抽的陀螺,往后掉了档速。 整个车身随之往后一坠,正要沉入沙坑里,傅寻油门轰踩,一连数下猛加转速,只听引擎的咆哮声恍惚间盖过深沟卷起的那道风声。大G的车头往前一送,如挣开囚笼的猛兽,猛得冲了出去。 冲势太猛,盐壳地的地面被尽数压碎。深埋在盐壳地表下的细沙犹如地狱里伸出的手,困住四个轮子不断往下拖陷。 车身一沉,再试油门,只余四轮空转的机动声呜呜作响。 车陷了。 比这更糟糕的是,他们距离营地还有四十分钟的路程。 变了天后,天色黑得很快。 仅一息之间,裂谷深沟外的夕阳也看不见了,遮天蔽日的黄沙笼笼叠叠,被风推着一波一波迎面撞来。 可见度太低,傅寻亮起大灯:“沙尘刚起,一时半会停不下来。” 这风头刚形成,估计离沙尘暴成熟还要一会。 他压低帽檐,又从后座拎了件运动服外套递给她:“穿上,跟我下车。” 曲一弦立刻会意。 下午在沙粱等巡洋舰下坡时,她闲着没事,仔仔细细地欣赏了一圈大G。 傅寻这辆车除了改装过轮胎,发动机,悬架部件和车灯以外,前后保险杠,侧脚踏板和定风翼都做了大包围,车前加固了绞盘,车尾加装了方便拖车的流氓钩。 这会形势急迫,傅寻应是打算用绞盘自救了。 曲一弦跟下车帮忙,在傅寻身后亦步亦趋跟了一会也没寻着机会,想来想去她能帮的忙大概也就别碍事,自觉撤到安全区。 河谷和戈壁的浅滩里有一处被土堆包夹的避风口,更准确地来说,是一道开裂的窄缝。 外头风沙太大,她穿着傅寻的外套也挡不住荒漠里的风透过单薄的衣料搓进她骨头缝里。更别说那些无孔不入的沙子,她连嘴都没张开过,可齿尖一磨,全是沙子被碾碎的沥沥声。 她眯眼,在唯一的照明只有三米外那辆大G车灯的河谷里,咬牙切齿地又把“诸事不宜”好好地嚼了一遍。 她发誓,完事后一定去买本日历,天天撕着玩! 傅寻将缆绳盘上支点,拖车前的所有准备工作就绪后,他分神看了眼曲一弦,颇觉省心。 她站的位置,既在他的视野范围内,又在绞盘拖车的危险区域外。 半点不添乱。 傅寻收回视线,正欲最后调试绞盘,余光一瞥,瞧见她身后那道开裂的坯土,在摇摇欲坠。 他神色微凝,起初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微微凝神,抬了手电一扫。 顶端的沙土被风馋食,正顺着裂缝不断下滑,待落到裂缝中的天鹅颈时,落式变快,卷带着下方的沙土一并坠下。 他脸色一变,厉声大喝:“躲开!” 可惜,来不及了。 曲一弦对这个指令完全陌生,不知该作何反应。 两束笔直的灯光下,他逆光而行,压根看不清表情。只依稀能够辨认,他目光所指之处,在她的头顶。 曲一弦的反应还算机敏,虽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状况,但下意识双肘护头,尽力往前扑去。 几乎是她扑倒在地的同时,耳边“嗡”的一声轻鸣,满目眩晕里,身后压上的东西沉如磐石,压得她胸腔一窒,险些窒息。 她试探着轻吸了一口气,鼻腔,嘴唇全被沙子堵住了。 她回忆起视野看到的最后一刻,懵了一瞬,终于反应过来—— 靠,小爷被活埋了! 还没等曲一弦从这个前所未有的刺激结论中回神自救,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准确无误地拎住她的后颈,毫无怜惜地将她从土里拎出来。 见土埋得不深,傅寻松了口气,改拎为抱。 手弯刚穿过她两肋,还未借力,曲一弦神色古怪地瞥了他一眼,护在头上的双手紧握住他的小臂。 54.53 此为防盗章 荀姓的客人既然说自己迷失了方向, 显然已经偏离这条公路很远, 那沿这条公路搜救无疑是浪费十分宝贝的救援时间。 她边估算着成年男人的脚程,边调整方向。 偏离玉门关景区的公路约十公里后, 便算进入了无人区。 眼前的景致也渐渐变了, 再不见绿洲的草甸和湿润的沼泽,更别提飞禽鸟兽。放眼看去,除了一望无际的荒漠便只有微微凸出地面的戈壁。 荒漠的砂砾土堆里,零星有几丛蒿草, 被日头晒得发焉,透出股颓丧的死气。 曲一弦最后往后视镜里看了眼, 身后早已不见玉门关那座小方土城。就连远处驻在公路左侧的电线杆也渐渐在沙漠的热浪下模糊成一道隐约的轮廓。 ****** 曲一弦在卫星地图上设定的第一个停靠点是座独立高耸的戈壁, 更准确地说,是一座约四米高的小土丘。 这土丘常年风吹日晒, 长得粗糙, 也就胜在这方圆百里再没有别的土丘能长得比它还高, 勉勉强强可以凑合着用来遮挡日光。 曲一弦紧贴着小山丘的石壁停了车。 七月的荒漠, 地面的最高温度将近在七十摄氏度左右。 巡洋舰的引擎盖滚烫,透过挡风玻璃看见的地平线尽头,被高温扭曲揉折, 隐隐透出几分海市蜃楼的瑰丽迷离。 曲一弦熄火下车。 下车后, 她顺时针绕着车身把四扇车门全部打开透气。 这样的高温已无法行车, 她需要在第一个停靠点修整两小时, 等下午三点温度下降后继续搜救。 不过, 这两小时她也没闲着。 小土丘只勉强遮住了巡洋舰一半的车身, 曲一弦将就坐在敞开的车门槛上,研究地图和轨迹。 GPS所显示的方位,距离许三口述的与荀姓客人失联前的地点已非常接近。 曲一弦起身,从车厢内的储物格里翻找出望远镜,带上卫星电话和手持的GPS。又绕至后备箱,拎出桶储备水分装。 临出发前,她拧开矿泉水瓶,打湿了手臂上防晒的袖套。这才压实了遮阳的鸭舌帽,沿着戈壁之间的沙粱往前去探路。 曲一弦没走太远。 高温和极度干燥的荒漠环境下,人的体能消耗会特别迅速。 何况她还是单人单车深入荒漠腹地,即使曲一弦是资深的救援队成员,在没有任何保障的情况下,也存在着一定的危险性。 她觑了眼GPS,估摸着这已经是离车最远的极限,也不再继续深入,就近挑了座小土丘爬上去。 这座土丘不算高,但视野还算不错。曲一弦觉着自己踮个脚,没准还能再多看个两三米。 此时荒漠内的温度已达到了一天内的最高值,曲一弦暴露在阳光下的半截脖颈,就像是架在铁丝网上翻烤的肉片。 她一手持望远镜,一手对照着GPS上绘制的地形标记路线。 雅丹按维吾尔语翻译过来,是“具有陡壁的小丘”,是先水蚀后风蚀而形成的地貌。 如今这片人迹罕至的荒漠戈壁在千百年前也曾是一片汪洋大湖,水草丰美。后因地质和气候的改变,水位下降,大湖逐渐被支解成数丛河流。到近世,河床干涸,地表风化贫瘠,早已寸草不生。 曲一弦担心的,就是戈壁与沙粱之间覆盖着的不知虚实的小沙丘。 河床风化后,河底的碎石和泥沙被经过的风沙裹挟,碎石的体积和重量注定它在遇到上坡的土堆时被风留下。而那些细沙,则顺风而下,堆积在沙丘上。 仅凭肉眼,无法判断沙丘的深度。一旦遇上细沙淤积的沙丘,即便是纵横荒野的四驱越野车,也会陷进沙坑里。 到时候别说搜救,就连她也需要拨打星辉车队的救援热线。 曲一弦要脸,自然不允许发生这类有损她英名的低级事故。 探完路,曲一弦按原路返回。 回到车上,她卸下装备,先补充水分。 她这趟去玉门关,纯粹是闲着无聊,想去景点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接上一两个散客回敦煌,好补贴点生活费。 原计划中午出发,傍晚回敦煌,这么点路巡洋舰那油量都足够她往返跑两趟了,也就没想着加油。只出发前,往后备箱多装了一桶储备水。 谁知道修个路堵车堵得动弹不得不说,还半路遇上个失踪人口需要救援。 她拧上瓶盖,煞有其事地摸出手机翻了翻黄历。 这一瞅,曲一弦啧了声,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不信。 黄历上的“忌”字一栏,明晃晃的只有四个字——诸事不宜。 ****** 歇了片刻,曲一弦琢磨着时间也差不多了,给袁野拨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很快接通,袁野“喂”了声,问曲一弦:“曲爷你这会在哪了?” 曲一弦报了个坐标过去,听袁野那头敲着键盘定位的声音,从车门的储物兜里摸出盒烟。 她指腹一搓,掀了烟盖,抽了根烟出来叼进嘴里,问:“你那边有进展没?” 袁野:“这事上报了,政府组织公安、消防和120急救中心成立了救援指挥部,集中了一个中队的力量参与救援。我这也接到了通知,队里没接活的队友都给派出去了。”话落,他又补充:“我这还能再安排二十辆越野,日落后全集中在玉门关外,随时准备进入荒漠参与救援。” 曲一弦估算了下搜救的规模,没立刻吱声。 袁野半晌没听到她的声音,替她肉痛卫星电话的话费:“您老别不出声啊,这话费可贵了。你就是哼两声,这话费花出去也值了。” 曲一弦正找打火机,到处没找着,索性坐进车内用点烟器点着了烟,这才不疾不徐道:“这救援力量挺乐观的,运气好点,今晚就能给找着。” 袁野附和了两声,正等曲一弦挂电话,余光瞥到几分钟前他顺手记在备忘纸上的那串手机号码,忽的想起他曲爷还等着补给,匆忙赶在电话挂断前叫住她:“曲爷,你手边有笔头不,我给你个号码。” 笔头有,但纸是没了。 不过这点难不住曲一弦,她掀开烟盒,就着烟盒雪白的内衬洋洋洒洒地记下了袁野报给她的手机号码。 “我没来得及问名字,只知道对方姓傅。”袁野挠了挠头,语气莫名有几分事没办好的心虚。 不过曲一弦也没留意,她拧眉看着这串有些熟悉的手机号码,挠了挠腮帮子。 这号码……她是在哪见过呢? 曲一弦没在这眼熟的号码上较劲太久,眼看快三点了,她瞧着温度下去了,关上车门,打了引擎,起步离开。 前行约三公里后,再不见砂砾铺出的平路。戈壁之间填埋着沙丘,坡度落差最大的地方有近两层楼高的距离。 而这段沙粱,横向跨越近数百公里,光用肉眼根本无法测量尽头。它就像是卧在柴达木盆地上的一段龙脊,只有翻过这条沙粱,才能继续往西。 曲一弦提前停了车,照例先去探探路。 戈壁滩上,有几道重叠的压实了的车辙印。轮胎边角触地的“牙印”已不清晰,就连车辙印上也因今日起风扬沙,覆盖了一层细沙。 她蹲下身,用指间的距离丈量轮胎的宽度。 始终被暴晒的沙面,沙粒滚烫,触手间的高温像似这沙丘张开了一口獠牙,牙锋森森。 曲一弦没再去碰沙子,她基本可以断定这车辙印是MT轮胎留下的。 MT轮胎是泥地胎,为了抓地,胎面大多以巨大花纹块和极深花纹沟槽组成,沟槽中加入了排泥沟设计,适合全地形模式的越野。 有这车辙印开路,曲一弦捡了个现成的便宜。 她挂低档,小心翼翼地和这道车辙印错开两公分。 上坡的沙丘并不好走,车轮触地,一旦动力不足或是沙坑太深,都有陷车的风险。地形的不稳定,无疑是很考验车技的。 曲一弦翻过第一个沙丘往下速滑了一米,路面颠簸,车辆起起伏伏间只听得车底盘的减震部件咯吱作响,显然是车架损伤极大。 她被迫再一次降速,低档四驱攀向另一座沙丘。 由于车的动力和速度被沙丘牢牢牵制,巡洋舰几度攀爬沙丘失败,引擎的咆哮声似野兽的无力嘶吼,车轮抛出的细沙如一捧沙浪,扬起一地尘烟。 眼看着即将翻过这道沙粱,透过挡风玻璃曲一弦已能看见一马平川的沙丘戈壁。最后一脚油门轻松猛踩后,只听“噔”一声巨响,巡洋舰猛地翻过沙粱的同时底盘重重磕地,发出持续不断的“噔噔”声。 曲一弦头皮一紧,“靠”了声,猛地踩停了车。 她僵坐在驾驶座上,眼前是一望无际辽阔的平坦戈壁,从上坡起就支撑她的“翻过这道坏沙粱,好公路就来了”的信仰此时在她的面前瞬间崩塌,碎得连块渣都不剩。 脑中短暂的空白后,曲一弦的眼前突然蹦出今天黄历上的四个大字——“诸事不宜”。 曲一弦:“……妈的!” 搭好帐篷后,趁着天色还没黑透,曲一弦翻出折在上衣口袋的地图,照例用黑色水笔勾画路线,备注日期。 然后拍照,保存。 这是她和江沅的毕业旅行。 四天前,她们从南辰市出发,直飞西宁,落地后先去租车行取了租来的巡洋舰。 隔日,自驾从西宁出发,途经塔尔寺,青海湖,落脚在黑马河乡和星辉越野车队汇合。 六月七日,由星辉越野车队队长彭深领队,曲一弦一路跟车,沿环线抵达格尔木。 一天的休整后,六月九日一早,车队从格尔木出发,翻越昆仑山进入可可西里的无人区。 这趟为期十天的旅程到今天,刚好过半。 她收起地图,笔帽夹着图册被她顺手卷进双肩包的夹层内。 刚收拾妥当,帐篷从外被掀开。江沅拍完照,搓着手钻进帐篷里,刚贴近曲一弦就坏心眼地把冰凉的双手往她颈后贴。 曲一弦也不躲,拧眉嘶了声,横眉剜她。 帐篷里挂了盏照明灯,样式复古,像六十年代的油灯。 江沅带笑的眉眼在灯光下尤显娇俏。 “我拍到金顶了,就是光线不太好……”她松了手,献宝似的把挂在脖颈上的相机取下来递给她,眼巴巴地等着被夸奖。 江沅说的金顶,是雪山金顶。是天快亮时,初生的金色阳光覆盖在雪山山巅的瑰丽景色。 黄昏的金顶……姑且叫它金顶吧,不过是层层缕缕的晚霞余辉在雪山顶的点缀,转眼即逝。 曲一弦翻了几张照片,拍拍摇着尾巴的少女:“我定好闹钟,明天日出前叫醒你,带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雪山金顶。” —— 可可西里的六月,入夜后温度骤降。 高原的氧气稀薄,空气干燥又寒冷,绷了一天的神经疏懒后,光是呼吸这件事仿佛就耗尽了曲一弦全部的体能。 她的意识沉浮着,试图把她拉进梦魇的深渊里。 闭眼歇憩了片刻,睡垫有些冷。曲一弦起身套了件羽绒服,躺回去时隐约听见帐篷外切嘈的人声。她脑中因高反而起的嗡嗡声里,只隐约听到彭深叮嘱大家早些休息,晚上不要单独活动。 困都困死了,还单独活动…… 她在睡垫上翻了个身,眉眼一耷,沉沉睡去。 —— 睡到后半夜,有风把帐篷外的驼铃撞响,闷闷沉沉的一记铃啷声里。曲一弦听到江沅仿佛置身在山谷里,隔着层层迷雾透出的声音,袅袅绕绕。 “一弦,我去车里找瓶水。” 一声响罢,鼓动着回音,不断地在曲一弦耳边回响着。 曲一弦睡意正深,脸上似被贴了冰块,本就四蹿的寒意像找到了组织,一股脑涌上她的后颈。 她睁了睁眼,没睁开,似梦似醒间,看到江沅跪坐在她身侧,笑眯眯说天亮了,要出去看金顶。 高反的嗜睡反应,是再坚韧的意志也无法抵挡的。像被注射了一针麻醉,意识犹醒,人已昏睡。 睡垫在地上铺了一夜,快和地皮一样覆结冰霜。 曲一弦无数次“看见”自己挣扎着从睡袋中醒来,动作迟缓地往脖子上绕围巾保暖。江沅等得不耐烦,噘着嘴抱怨她动作慢,然后转身就拉开了帐篷,自己走了出去。 55.54 此为防盗章 大多世人眼中的西北, 贫瘠落后。这些年要不是靠着旅游业和政府的支持,不可能发展得这么快。 话是没错。 这些年西北开发的旅游大环线,政府扶持的“一带一路”,都给西北创收不少。但只有真正来西北走过一遭的人才知道, 这片土地,它到底拥有着怎样的财富和底蕴。 曲一弦没贸贸然问傅寻要寻什么宝, 这样显得不礼貌。 她很讲道理,只是问:“如果还没寻到, 不介意先陪我寻回人吧?” 傅寻没作声, 只低头, 瞥了她一眼。 神情淡漠, 事不关己。 曲一弦也能理解, 毕竟他当初只答应给巡洋舰送补给, 车在半道上挂了,他愿意过来也已仁至义尽。 她不会道德绑架, 拿情怀当人情。 所以想搭同一艘船, 就必须要有谈判的砝码。 “我带过地质勘测队, 也给考古队当过向导, 整个大西北就没有什么我不知道不能跑的地方。你愿意让我搭车, 我也愿意还你这个人情,想寻什么宝, 我都能带你去。” 其实起初, 曲一弦是想说她租用两天大G。油费、损耗、只要是这两天内产生的费用都算她的。 但这个念头在她走到傅寻跟前的时候, 就被她直接否决了。 傅寻看着就不差钱, 万一给她开出个天价,她是要还是不要? 要了伤肾,不要……那她老脸往哪搁? 所以思来想去的,还是得把自己摆在货架上,各凭本事。 也不知这举动是不是对了傅寻的胃口,他凝眸,思索数秒后,跟她确认:“想寻什么宝,你都能带我去?” 曲一弦抬眸,瞅了眼他带着的海军帽。 她前阵子在一位姓燕的女客人头上也看到过,当时觉得挺酷的,就顺口问了句在哪买的。 那女人咬着烟,很不正经地回了句:“祖上传的。” 虽说这回答挺不靠谱,但曲一弦想到这,心下稍定。也不担心傅寻是心思不正,作奸犯科之人,很笃定地点头:“任何。” 傅寻勾了下唇角,目光下落,和她对视一眼,颇有兴趣:“如果找不到呢?” 曲一弦轻笑一声,说:“如果连我也找不到,那就没人能找到了。” 天色虽还亮堂,但时间已经不早了。 曲一弦回车里收拾东西。 不过,也没什么可以收拾的。她这趟去玉门关原计划当天来回,个人用品除了一个保温杯什么都没带。 左右也就这两天时间,找不到人……估计就是收尸了。 她索性就只带了卫星电话,手机和手持的GPS。 锁上车门那一刻,她突然有些舍不得。 这些年,无论是雪山还是荒漠,是翻山越岭还是跋山涉水,她都没丢下过巡洋舰。 平日里遇了风沙,淌了水泥,回程定要亲自擦洗。 爱车如命。 这还是头一回,巡洋舰半路搁浅,不得不弃车。 曲一弦轻轻擦落引擎盖上附着的沙尘,原地站了片刻,这才转身,坐上身后等了许久的黑色大G。 上车后,她先给袁野打电话,除了说巡洋舰搁浅的事,还报备了在大柴旦沙粱上的发现。 曲一弦和袁野是单线联系,最新的消息还需要袁野做中间人,在救援小组和她之间互相调和。 听她说搭了傅寻的车,袁野搓了搓掌心,声若蚊蝇:“曲爷,有件事等你回来,我告诉你。” 曲一弦挑眉:“关于谁的?” 袁野生怕傅寻听见,压低声音,用确保只有曲一弦能听见音量小声道:“傅寻的。” 曲一弦被勾起了好奇心,但现在显然不适合在正主面前聊八卦,只能按捺下来,一本正经道:“成,我回来再说。” 挂断电话,曲一弦扭头看了眼窗外和沙粱背驰的风景,问:“我们这是去哪?” 傅寻说:“先和保障车汇合。” 夜晚的荒漠不适合赶路,趁天还亮着,多叫一辆车找人,多一份效率。 傅寻开车,曲一弦就研究地图。 在沙粱上发现沙坑时,傅寻说过,走失的游客失联前,很大的可能是在那里拨出的最后一通电话。 曲一弦试过,手机的信号虽弱,但还能刷开网页。 沙粱横亘在戈壁上,延绵数百里,附近很有可能有基站的信号覆盖。 如果是她,这个基站会是她首选要去的地方。 约十分钟后,傅寻和保障车汇合。 相比体面的大G,挂着青A本地牌照的途乐风尘仆仆。 接到傅寻电话后就朝坐标一路赶来的保障车,在进入对讲机的使用范围后,就憋不住了:“傅老板,你现在改路线的话,明天上午在水上雅丹的补给就来不及去拿了。” 傅寻进荒漠前,不止包了辆保障车,还跟当地的营地备份过路线。每个站点,或扎营点都提前有人等着送补给。 曲一弦暗暗想:这一看就是有经验的穿越老手,估计没少偷摸进来寻宝…… 许是察觉到她心里所想,傅寻转头,看了她一眼。 曲一弦做贼心虚,被他一瞥立刻老实了。 对讲机里讲不清楚,傅寻在路边停了车,下车去解决私人问题。 曲一弦隔着车窗,看见保障车的司机往车里看了一眼,然后不断点头,片刻后,傅寻转身回来,司机也随即上车。 上车后,傅寻没急着赶路。 找人,没有可循的导航路线,也没有捷径可走。 与其跟无头苍蝇一样绕着戈壁到处乱转,不如先停下来,规划目标地点。 曲一弦早觉得傅寻思路清晰,沉稳可靠。但见状,还是忍不住多瞧了他两眼。 傅寻似无察觉,接过她的GPS,翻看她刚才定下的目标点。 基站在地图上并没有明确显示地标,曲一弦根据玉门关和敦煌多次往返经验,在离大柴旦沙粱最近的公路附近画了一条线,定为基站。 除此之外,她还跟着地形,圈起了形似卧龙的沙粱。 傅寻抬眼,无声询问。 曲一弦会意,解释:“整个沙粱地貌占地好几百公里,他走不出去也正常。万一基站找不到人,就只能用这个笨办法了。” 听着是有点道理。 傅寻问:“沙粱沙丘起伏,最遮挡视野。如果是你,翻过沙粱看到一马平川的沙地,是走是留?” 话落,他抬手扣住曲一弦的后颈,轻转了方向,示意她去看地平线的尽头:“看见什么了?” 海市蜃楼啊…… 光的折射,能在荒漠的尽头形成海市蜃楼。 远看像一片水泽,像一座小镇,也像茂密的森林。荒漠中迷路的人,最易受它蛊惑。 它就像是一个障眼法,能勾出最强大的求生欲,也能催生出漫无边际的绝望。 迷路的人,一旦将它当成救命稻草,直到体力耗尽,也仍走不出这片荒漠。 曲一弦懂傅寻的意思了。 如果基站还算靠谱,绕沙粱几百公里……是真的蠢得没边了。 荀姓游客既然不会待在原地,那肯定也不会待在沙粱里等死。 按失联的时间计算太阳的直射角度,他应该……偏离方向,往北走了。 几乎是曲一弦想通的那刻,傅寻点了点北方:“我们往北走,但笨办法也不能不用,你联系袁野,让后面的大部队在大柴旦沙粱附近再仔细找找。” 曲一弦迟疑了几秒,缓缓摇头:“不是。” 前两年带地质勘测队进沙漠时,她遇到过一回。 被咬的是队里刚毕业没多久的女生,事发时,曲一弦正在后备厢清点物资。从听到尖叫,到蛇鳞从她脚踝扫过也就短短数秒,她却印象格外深刻。 记忆中,蛇鳞湿漉冰凉,蛇身并不光滑,甚至有夹着沙粒的干燥粗糙感。猛得从脚踝扫过,尖锐,湿滑,还带了点刺痛。 和眼下勾住她脚踝的,不是同一种东西。 傅寻悄无声息地蹲下来,隔着一层手套,他的手落在曲一弦的后腰上,往怀里一带,倾身要探。 她膝盖以下全埋在土里,因不清楚底下是个什么东西,一直没敢轻举妄动。 此时见状,忍不住说:“你打算赤手空拳对付它?要不还是去拿点工具吧,什么扳手啊,瑞士军刀的,好歹还有点……”杀伤力。 话没说完,被傅寻打断:“在什么位置?” 曲一弦听出他有点不耐烦,觉得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没好气地回答:“腿长一米八,你看着抓吧。” 傅寻被她拿话一噎,瞥了她一眼:“你的身高四舍五入也就一米六九,另外那三寸是长我腿上了?” 曲一弦纳了闷了。 他怎么知道她身高四舍五入正好一米六九! 这人的眼神是刀子做的吧,这么毒。 “没时间了。”傅寻拧开手电,往沙土里照了照。 土层埋得不深。 隐患反而是悬在两人头顶欲坠不坠的土台子,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是下一次塌方。 天黑得越来越快,隔着一道深沟的雅丹群外连最后一丝亮光也没了,黑漆漆的。 风从深沟内旋起,通过矮道,风势抖快,渐渐有似龙吟的风声涌出。本就纷扬的风沙吃急,遮天蔽日,犹陷鬼殿。 顷刻间,就从黄昏过渡到了深夜。 傅寻没再迟疑,垂眸和曲一弦对视一眼,说:“机灵点。” 像提点,也像是警告。 曲一弦还没尝出味来,见他俯身,手速如电,径直探入土层之中,准确地扣住了她的脚踝。 她屏息,敛声。 虚晃的手电光下,他手腕一翻,随即一拧一扣,轻而易举地就把勾在曲一弦脚上的玩意从土里揪了出来。 是一个军绿色的双肩包。 估计埋在土里有段时间了,起初在手电光下还有些辩不出颜色,等抖落了覆在表层的细沙,这才看清。 看清后,就有些尴尬了。 曲一弦面子挂不住,讪讪的。 亏她以为遇上了什么凶险的东西,哪知道会是个双肩包。 她觉得傅寻不止是来收拾她的阎王,还是地府出来的小鬼,专克她的……不然哪能一天之内,就在他的面前,把面子里子丢得一个不剩? 等等…… 双肩包。 曲一弦忽的反应过来,走失的游客身上,不就背着一个军绿色的双肩包吗! 她下意识抬眼,去看傅寻。 车灯下,沙粒被风吹扬起,在半空中急转。即使隔着段距离,也能看清,那些风起则扬风停则落的细沙盘旋着,跌跌撞撞地扑向车身。 他背光而立,沉默又内敛。 无端的,曲一弦躁动的心绪一平,她拎过那个双肩包,说:“先拖车。” 然后再想怎么办。 ****** 这事有点大,曲一弦犹豫不决,迟迟做不了决定。 双肩包里,除了个人物品,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证件。显然,它在被丢弃前,经过了深思熟虑的处理。 曲一弦猜测,是游客体力耗尽,不得已之下减轻负重。 那他极有可能,没有走远。 但另一边,是诡异恶劣的天气和仿佛能吞噬一切生机的复杂地形。 留下来,太危险。 她回头瞥了眼正在遥控操控绞盘的傅寻,抓抓头,给袁野打电话。 袁野刚要联系曲一弦,瞥见来电显示,美滋滋地接起:“曲爷,你说我两是不是心有灵犀啊,我刚准备给你打电话。” “袁野。” 袁野一听曲一弦绷起的语气,下意识挺直了背脊坐端正:“你说,我听着。” “我有件事要跟许三确认。”曲一弦说:“我可能发现他遗弃的双肩包了。” 袁野依稀只能听一半,断断续续的全是争先恐后涌进听筒的风声,他心里“咯噔”一声,有股不详的预感:“曲爷,你是不是遇上沙尘了?” 他原本正要提醒曲一弦,甘肃大风,敦煌后半夜肯定要起沙尘,让她自己斟酌是退是守。听她那头的风声,风势恐怕只大不小。 “遇上了。”曲一弦抿唇,交代:“四十分钟后,你让许三给我来个电话,就说我有事找他。” 袁野有些哆嗦。 他曲爷说话的语气太过镇定,就跟做了什么决定似的。 他思索几秒,说:“这样吧,我亲自带他来一趟,反正也费不了多少功夫。” 曲一弦想了想,也好。 她不好意思拉着傅寻出生入死,但袁野欠着她小命呢,使唤起来比较没有心理负担。 挂断电话,曲一弦迈步回了车旁。 她看着正在摘手套的傅寻,往车门上一倚,笑了笑:“接下来的路,我开吧。” 傅寻转身。 车内透出来的光,把她的眉眼勾勒得如远川山黛。 其实她长得很漂亮。 她的漂亮带了点攻击性,笑和不笑完全是两种气质。 56.55 此为防盗章  每年五月, 藏羚羊迁徙之日起,这个营地便有巡山队员和志愿者驻守,既为保护藏羚羊,也为穿越可可西里的越野车队或骑行驴友提供帮助。 搭好帐篷后,趁着天色还没黑透,曲一弦翻出折在上衣口袋的地图, 照例用黑色水笔勾画路线,备注日期。 然后拍照, 保存。 这是她和江沅的毕业旅行。 四天前,她们从南辰市出发, 直飞西宁,落地后先去租车行取了租来的巡洋舰。 隔日, 自驾从西宁出发,途经塔尔寺, 青海湖, 落脚在黑马河乡和星辉越野车队汇合。 六月七日, 由星辉越野车队队长彭深领队, 曲一弦一路跟车, 沿环线抵达格尔木。 一天的休整后,六月九日一早,车队从格尔木出发,翻越昆仑山进入可可西里的无人区。 这趟为期十天的旅程到今天, 刚好过半。 她收起地图, 笔帽夹着图册被她顺手卷进双肩包的夹层内。 刚收拾妥当, 帐篷从外被掀开。江沅拍完照,搓着手钻进帐篷里,刚贴近曲一弦就坏心眼地把冰凉的双手往她颈后贴。 曲一弦也不躲,拧眉嘶了声,横眉剜她。 帐篷里挂了盏照明灯,样式复古,像六十年代的油灯。 江沅带笑的眉眼在灯光下尤显娇俏。 “我拍到金顶了,就是光线不太好……”她松了手,献宝似的把挂在脖颈上的相机取下来递给她,眼巴巴地等着被夸奖。 江沅说的金顶,是雪山金顶。是天快亮时,初生的金色阳光覆盖在雪山山巅的瑰丽景色。 黄昏的金顶……姑且叫它金顶吧,不过是层层缕缕的晚霞余辉在雪山顶的点缀,转眼即逝。 曲一弦翻了几张照片,拍拍摇着尾巴的少女:“我定好闹钟,明天日出前叫醒你,带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雪山金顶。” —— 可可西里的六月,入夜后温度骤降。 高原的氧气稀薄,空气干燥又寒冷,绷了一天的神经疏懒后,光是呼吸这件事仿佛就耗尽了曲一弦全部的体能。 她的意识沉浮着,试图把她拉进梦魇的深渊里。 闭眼歇憩了片刻,睡垫有些冷。曲一弦起身套了件羽绒服,躺回去时隐约听见帐篷外切嘈的人声。她脑中因高反而起的嗡嗡声里,只隐约听到彭深叮嘱大家早些休息,晚上不要单独活动。 困都困死了,还单独活动…… 她在睡垫上翻了个身,眉眼一耷,沉沉睡去。 —— 睡到后半夜,有风把帐篷外的驼铃撞响,闷闷沉沉的一记铃啷声里。曲一弦听到江沅仿佛置身在山谷里,隔着层层迷雾透出的声音,袅袅绕绕。 “一弦,我去车里找瓶水。” 一声响罢,鼓动着回音,不断地在曲一弦耳边回响着。 曲一弦睡意正深,脸上似被贴了冰块,本就四蹿的寒意像找到了组织,一股脑涌上她的后颈。 她睁了睁眼,没睁开,似梦似醒间,看到江沅跪坐在她身侧,笑眯眯说天亮了,要出去看金顶。 高反的嗜睡反应,是再坚韧的意志也无法抵挡的。像被注射了一针麻醉,意识犹醒,人已昏睡。 睡垫在地上铺了一夜,快和地皮一样覆结冰霜。 曲一弦无数次“看见”自己挣扎着从睡袋中醒来,动作迟缓地往脖子上绕围巾保暖。江沅等得不耐烦,噘着嘴抱怨她动作慢,然后转身就拉开了帐篷,自己走了出去。 她一凛,好像真的听到了帐篷被拉开的声音,那顺着夜风涌进来的潮寒空气几乎把她的呼吸都要冻住。 似梦似醒间,她终于发觉自己刚才所看见的全是推演。 她的大脑唤不醒迟钝疲惫的身体,所以设置好程序,让她看见自己从困顿中清醒,拟定了自己做完所有事情的场景,好麻痹她继续昏睡。 她蜷了蜷手指,在梦里仿佛透过敞开的帐篷看到了可可西里的旷野。 它不像帐篷里那么黑暗,天穹悬挂着银河,月光疏淡。不远处的雪山还隐约可窥见它的山体轮廓,像泼上去的墨影。 能把呼吸都冻成冰渣的寒意又一次扑进来,冷得她一颤。那一瞬,曲一弦似有所感,突然心慌得不能自抑。 “不安全,江沅。” “不安全……” “我带着手电筒,”江沅的声音在她耳边如浮梦云烟,透着丝夜半时分才有的让人毛骨悚然的渗意:“车就停在营地那,我找瓶水就回来。” “我带着手电筒。” “车就停在营地那。” “我找瓶水就回来。” …… “我带着手电筒……” “车就停在营地那……” “我找瓶水就回来……” 不行…… 不行! 曲一弦心口一悸,突然惊醒,猛地坐起身来。毫无缓冲之下,瞬间头晕目眩,眼前发黑。 她半坐着,够到帐篷顶上的照明灯,拧了两下开关。 灯没亮。 她蜷起身,哆嗦着又拧了下,这回灯亮了。 曲一弦扭头去看身侧。 江沅不在。 睡袋扭成了一团,上面还压着一个拉链未拉,门户大开的双肩包。 她心跳“咚咚咚”地剧烈鼓动着,氧气稀薄到仅靠鼻子已经无法呼吸,她张开嘴,深喘了几口气。目光落在并未关实的帐篷口上一顿,随即瞳孔紧缩。 “这傻子……” 她捡起围巾围上,打算追出去看看。 炙亮的帐篷壁上,突然闪过一道黑色的人影,如鬼魅,无声无息地飘散过去。 曲一弦握着围巾的手一顿,鼻尖冷汗直冒。 同一时间,凌晨的营地,引擎声轰鸣。 改装过的越野车,车轮抓地,似野兽急急嘶吼。那骤大的油门声,碾着尘土,隔着数米远都能听出它的急切和紧迫。 紧接着车鸣声大作,有车灯急旋,从帐篷前一晃而过,寂静的凌晨忽然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出事了! 所有人被吵醒,帐篷里的灯一盏一盏像星辉在夜幕中被点亮。 曲一弦连睡袋都来不及掀开,连磕带绊地摔出帐篷时,只看到十米开外巡山队的营区,白色的巡洋舰决然又毫无犹豫地撞向值夜的巡山队员。 一击未中后,车头笨拙地转了向,掉头沿着来时的车辙印碾去。越野车的车灯像狩猎的蛮荒凶兽,在被黑暗吞噬的可可西里头也不回地远去。 短暂的寂静后,是混乱到分不清人声的沸腾。 “撞人了?” “怎么回事啊……” “快去看看谁被撞了啊,人没事吧?” “大晚上的,被鬼附身了?” 有人“噫”了声,惊魂不定:“别瞎说。” 曲一弦连鞋也顾不得穿,赤着脚就追上去。 脚下的土砺冰凉结实,像踩在冰尖上。从帐篷到巡山队营地那十几米,她体力耗尽,喘得像是一口气跑了八百米,停下来时还呼吸不畅,字不连句,断断续续:“江沅呢……” 彭深追上来,边拉外套的拉链,边搀了曲一弦一把,问:“怎么回事?” 营地里唯一一盏探射灯亮起来,灯光直落在她脸上,刺得她眼睛生疼,险些流出泪来。 那惊慌无措和茫然无助的情绪一下就奔涌出来。 曲一弦听不清巡山队的和彭深说了什么,只抓到几个“不知道”“发疯一样”“开车跑了”的词,她拧眉,嘴唇翳合了数下,想问“江沅呢”? 然而,那一刻起,所有的事情便已经超出她的掌控范围。 她被控制,只能在营地等消息。 值夜的巡山队员和彭深开车去追人。 用卫星电话报完警后,曲一弦就枯坐在帐篷外,不敢合眼,眼睛直盯着巡洋舰最后消失的方向。 最后的尾灯像是就烙在了眼底,时不时地浮现在旷野的深处。 她逐一回想着所有记在脑中的救援电话,回忆每一个此刻还能帮上忙的电话号码,一遍遍地拨通,说明情况,请求救援。 不知道过了多久,悬挂在雪山之巅的银河渐淡。天际有浮光隐现,一道朝出的彩霞拧成一束细线,划开了夜幕与黎明的交界。 帐篷里的闹钟铃声响起,金色的阳光铺在雪山顶上,浇出一座金顶。 曲一弦唇色发白,低温下,手指僵硬地几乎动弹不了。她慢吞吞的,用指腹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摁下号码,拨通了最后一个电话。 漫长的等待后,话筒被提起。 一声“咔”的脆响后,男人低沉的声线像远处的雪顶一样清冷,又夹了几缕一夜未睡的慵懒,意外得透着股让人心安的宁静:“你好,索南达杰保护站。” …… 挂断电话,曲一弦呼出一口气。 眼睫上暮色褪去留下的露水凝结成霜,她闭了闭眼,一颗心无端的不断往下沉去,一直一直落入无尽的深渊里。 —— 江沅失踪了。 那一晚,她开着一辆越野,迷失在这片禁区将明未明的昏寐里。 57.56 此为防盗章 她掀开后备箱, 从最里层拖出个千斤顶,撑起底盘。 便携式的千斤顶体积娇小,又遇上沙面松软, 支撑的作用颇有些鸡肋。但有总比没有好,起码曲一弦不用担心她在车底检测故障时, 车护盘会毫无预兆地砸下来。 她猫腰,又挑挑拣拣的, 选了把扳手,钻进车底。 这些年跑环线,多多少少会遇上恶劣的天气糟糕的路况以及出门没看黄历的时候。爆胎, 掉螺丝, 陷车,曲一弦全都遇到过。 从起先的束手无策到如今,她算是半只脚踏进修车行, 入门了。 车底温度滚烫,还有轻微的漏油现象。 曲一弦握着扳手在车架上轻轻敲打。 车底盘沾着从河谷出来时甩上的泥沙,干涸后混着一路疾走凝上的细沙,扳手震动碰落了碎屑,眼瞧着跟下沙子一样, 烟尘四起。 她拧眉,边嫌弃边攀着车架借力,往车底又滑了几寸。 这下, 一眼就看清了车辆故障的原因——巡洋舰的减震器, 爆了。 减震器的问题, 可大可小。 轻则只是影响减震效果,重则车毁人亡。 眼下这情况,她有些拿不定主意。 沙面有些烫,隔着薄薄的一层衣料,有喷薄的热力源源不断地熨着她的皮肉。 车底和地面形成的困笼,如同炼炉。她这会就像包裹了一层锡纸的肉片,被架在木炭上煎烤,火力旺盛,受力均匀。 要不是耳边没有“滋滋滋”的烤肉声,她都快闻到外焦里嫩的烤串味了。 从车底钻出来,曲一弦上车拿了包烟。 倚着车门,她轻吐出一口白烟,眯眼看了看后轮。那眼神不善,似是能把车架拆得七零八落,直接变成一堆废铁。 她轻咬住烟,含糊地嘀咕了一句:“净耽误事。” 曲一弦犹豫了片刻,指腹在通话键上摩挲良久,迟迟做不了决定。 巡洋舰大概率是要原地搁浅,等着拖车了。 她要是向袁野求助,十有八九是原地等着车队接应,先从荒漠撤离。她一路从玉门关追到这,宝贝爱车都折了,就这么撤离怎么想怎么不甘心。 但继续追下去,更不切实际。 单人单车进荒漠本就犯了忌讳,更何况现在情势有变,她处于极端的劣势。 曲一弦心烦,没留意烟卷已经燃烧了大半,等露出的那一截脚腕被坠下的烟卷灰烬烫了烫,才回过神来。 她曲指轻弹了弹细长的烟身,刚要把烟嘴送到唇边,忽的垂眸,目光落在了烟屁股上,微微一定。 随即,她勾起唇角,笑了。 她怎么把他给忘了! 曲一弦坐回车里,按袁野刚给她的那串号码,拨了过去。 接通前,她懒洋洋地倚着靠垫边把玩着烟盒,边打腹稿,琢磨着怎么忽悠对方跟她一块去搜救。 电话接通时,她清了清嗓子,“喂”了一声。 “哪位?”男人清冽低沉的嗓音,不疾不徐。 这声音意外得好听,带着热度和厚度,莫名得有些啃耳朵。 曲一弦觉得耳窝热热的,自报家门时不自觉地就把音量往下降了好几度:“是傅先生吗?我是星辉车队的曲一弦。” 那端一静。 曲一弦也跟着沉默了几秒。 有那么一瞬间,那种油然而来,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几乎让她错觉自己和对方是认识的。 但讲道理,像“傅”姓这种到哪都吃亏的姓氏她不至于一点都没印象。 曲一弦打算矜持点,尤其是有求于人的时候。 所以对方不说话,她也不吭声,更不会问“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这种很容易引起对方误会的问题。 所幸,对方在短暂的沉默后,很快切入了主题:“什么事?” 现在离约定的时间早了一个多小时,曲一弦不会飞,这个时候来电话显然是遇到事需要求助了。 对方直接,曲一弦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古疏勒河谷方向西行,有个大柴旦沙粱。我的车减震器爆了,连车带我全挂沙粱上了。” 男人声音又低了几分:“底盘看过了没有?” “看了,减震器轻微漏油。” 他沉吟片刻,说:“减震器漏油,影响悬架部件,增加油耗。你怎么打算的?” 曲一弦一听,就知道对方是内行人。 她掸了掸烟灰,慵懒的坐姿也板正了些:“先开下去。” 对方似轻嘲了一声,曲一弦还没听清,就听他口吻严肃,警告她:“沙丘的积沙深浅不知,你判断失误陷车还是小事,下坡时一个不甚发生侧倾或车轴断裂,直接就交代在沙丘里英雄就义了。” 曲一弦:“……”这人如果不是在危言耸听就是在咒她! “所以,原地待着,我半小时后到。” 直到挂断电话,曲一弦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她刚才……是被人撩了吧? 半小时,也就曲一弦听几首歌的功夫。 电台收不到信号,频道里全是“呲呲”刺耳的电流声。她耐着性子,找出上次生日袁野送她的U盘,插到接线口上。 歌有些旧,旋律倒不错,也不知道是哪个年代的粤语金曲。 过了二十来分钟,曲一弦耐心告罄。车里待不住,她蹬着车门,三两下爬上了车顶。 天色渐晚,这荒漠也开始起风了。 风夹着细沙,卷着地上的碎石,将停在风沙中的巡洋舰拍打得轻声作响。 远方,阳光刚泛出缕陈旧的暗黄,就有辆黑壳的越野绕过土台,从层层戈壁后现身。 它迎着风,车后扬起的烟尘,似有千军万马奔踏而来,身后的戈壁土堆都成了这一骑绝尘的陪衬。 漫天风沙里,呼啸的引擎声一股脑随着荒漠里被烘烤得十分干燥的热浪扑面而来,烫得曲一弦心口发干,像噎了一嘴滚烫的砂砾尘土。 她远眺着那辆黑漆锃亮和荒漠沙尘格格不入的越野越来越近,近到和沙粱只有一线之隔时,终于看清——那辆凶悍如莽荒的黑壳四驱,竟然是改装过的大G。 ……只要是大G,即使是改装过的,那也很娇贵啊! 曲一弦忽然有点绝望。 她完全忘记了刚才还觉得对方是内行人时的欣赏和赞同,满心卧槽地想:“袁野找来的这人,别他妈是个只会烧钱添乱的二世祖啊!” 正常人谁舍得把大G开到这种地方来?都是车越破越好,坑了碰了陷了都不带半点心疼的。 虽然对对方的座驾不太满意,但曲一弦还没忘记自己现在有求于人。 车停在沙粱下时,她也攀着车架从车顶跳了下来。 开车上沙粱有些费劲,但成年男人上个沙坡,还是轻而易举的。 男人的身形修长挺拔,戴了顶黑色的鸭舌帽,虽瞧不清五官,但通身气质干练,透着股内敛和看不出明细的深不可测。 没见他费劲,更不见他爬沙坡时无重心落脚的狼狈,从曲一弦看见他下车到这个男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沙粱上,整个过程都没超过两分钟。 她下意识抬腕看了眼时间,距上一通联系电话过去,刚好半小时,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曲一弦难得怔了片刻。 她觉得自己对这个年轻男人的判断太肤浅了……人家让她原地待着等半小时压根不是撩她,是给她下马威啊! 她忍不住,悄悄打量他。目光从那顶标着“八一”,帽檐正上方绘着穗的黑色海军帽落到他挽起袖子露出的那截手臂刺青上,隐约有了个猜测。 瞧着挺像是退役的海军特种兵,身手……怪好的。 她轻咳一声,琢磨着先打声招呼。 无人区天方地阔的,这么互相站着不说话挺尴尬的。 她正欲伸出友谊之手,不料,男人忽然侧目,墨镜后的目光从她的眉眼间径直落到她胸前的工作牌上,无声的巡视。 那目光犹如实质,又恍若有无形的压迫,在瞬间扼住了她的咽喉。 曲一弦浑身僵硬,警惕又防备地任他打量。 她决定收回刚才那句话。 袁野给她找的救兵哪是可爱又迷人的二世祖,这分明是给找了个能收拾她的阎王啊! 第七章 “活的?”傅寻问。 曲一弦努力感受了下:“死的。” 没热气,没呼吸,没脉搏,除了困住她的脚踝,没有任何动静。 傅寻眉梢微挑:“不是蛇?” 曲一弦迟疑了几秒,缓缓摇头:“不是。” 前两年带地质勘测队进沙漠时,她遇到过一回。 被咬的是队里刚毕业没多久的女生,事发时,曲一弦正在后备厢清点物资。从听到尖叫,到蛇鳞从她脚踝扫过也就短短数秒,她却印象格外深刻。 记忆中,蛇鳞湿漉冰凉,蛇身并不光滑,甚至有夹着沙粒的干燥粗糙感。猛得从脚踝扫过,尖锐,湿滑,还带了点刺痛。 和眼下勾住她脚踝的,不是同一种东西。 傅寻悄无声息地蹲下来,隔着一层手套,他的手落在曲一弦的后腰上,往怀里一带,倾身要探。 她膝盖以下全埋在土里,因不清楚底下是个什么东西,一直没敢轻举妄动。 此时见状,忍不住说:“你打算赤手空拳对付它?要不还是去拿点工具吧,什么扳手啊,瑞士军刀的,好歹还有点……”杀伤力。 话没说完,被傅寻打断:“在什么位置?” 曲一弦听出他有点不耐烦,觉得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没好气地回答:“腿长一米八,你看着抓吧。” 傅寻被她拿话一噎,瞥了她一眼:“你的身高四舍五入也就一米六九,另外那三寸是长我腿上了?” 曲一弦纳了闷了。 他怎么知道她身高四舍五入正好一米六九! 这人的眼神是刀子做的吧,这么毒。 “没时间了。”傅寻拧开手电,往沙土里照了照。 土层埋得不深。 隐患反而是悬在两人头顶欲坠不坠的土台子,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是下一次塌方。 天黑得越来越快,隔着一道深沟的雅丹群外连最后一丝亮光也没了,黑漆漆的。 风从深沟内旋起,通过矮道,风势抖快,渐渐有似龙吟的风声涌出。本就纷扬的风沙吃急,遮天蔽日,犹陷鬼殿。 顷刻间,就从黄昏过渡到了深夜。 傅寻没再迟疑,垂眸和曲一弦对视一眼,说:“机灵点。” 像提点,也像是警告。 曲一弦还没尝出味来,见他俯身,手速如电,径直探入土层之中,准确地扣住了她的脚踝。 她屏息,敛声。 虚晃的手电光下,他手腕一翻,随即一拧一扣,轻而易举地就把勾在曲一弦脚上的玩意从土里揪了出来。 是一个军绿色的双肩包。 估计埋在土里有段时间了,起初在手电光下还有些辩不出颜色,等抖落了覆在表层的细沙,这才看清。 看清后,就有些尴尬了。 曲一弦面子挂不住,讪讪的。 亏她以为遇上了什么凶险的东西,哪知道会是个双肩包。 她觉得傅寻不止是来收拾她的阎王,还是地府出来的小鬼,专克她的……不然哪能一天之内,就在他的面前,把面子里子丢得一个不剩? 等等…… 双肩包。 曲一弦忽的反应过来,走失的游客身上,不就背着一个军绿色的双肩包吗! 她下意识抬眼,去看傅寻。 车灯下,沙粒被风吹扬起,在半空中急转。即使隔着段距离,也能看清,那些风起则扬风停则落的细沙盘旋着,跌跌撞撞地扑向车身。 他背光而立,沉默又内敛。 无端的,曲一弦躁动的心绪一平,她拎过那个双肩包,说:“先拖车。” 然后再想怎么办。 ****** 这事有点大,曲一弦犹豫不决,迟迟做不了决定。 双肩包里,除了个人物品,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证件。显然,它在被丢弃前,经过了深思熟虑的处理。 曲一弦猜测,是游客体力耗尽,不得已之下减轻负重。 那他极有可能,没有走远。 58.57 此为防盗章  第十章 天黑之前, 曲一弦在距离古河河谷二十公里外的“小绿洲”扎了营。 “小绿洲”不是真的绿洲,它仍属戈壁。但相对贫瘠荒凉的雅丹而言,能长出草来的地皮, 沙土稳固,很适合临时歇脚。 扎完营, 她闲不住, 搭了辆回古河雅丹的车, 又呼啦一下出去了。 袁野刚被替换下来,正想进帐篷洗把脸, 见傅寻独自一人站在引擎盖大开的大G身前, 以为车出了故障, 忙殷勤地凑上去。 营地里除了待在帐篷里的救援小组后勤保障部, 也就他们两在外面。 袁野索性没压声, 还没到跟前先招呼:“傅总。” 傅寻侧目,见是袁野, 视线下意识往古河河谷的方向扫了一眼——几辆越野车刚吃足了油,前后排成梯形车队,并驾齐驱, 正往雅丹群跑去。 袁野顺着他的目光回头:“那是我曲爷,把我换过来, 自己又回去了。” 他关心地看了眼大G:“车怎么了?出什么故障了?” 傅寻顺势转身, 倚住车身:“散热。” 正常行驶的情况下, 车辆自身有自己的散热系统, 没必要这么散热。但谁让傅寻这改装后的大G, 动力足,后劲猛,从轮胎到车辆性能都武装到顶尖。 曲一弦今天光是拿大G拖车就拖了五六回,更别提一马当先把古河雅丹群的外围给扫了一圈,水温能不到上限嘛! 他光是站在车头前就觉得热得慌。 但傅寻在这,他又不像小曲爷,对傅寻的来历身份一无所知。真把这位大佬晾在这,别说彭深回头要削他,他自己这关也过不去。 除非傅寻嫌他碍眼。 傅寻看着那几辆越野车在视野里消失不见,低头,从烟盒里敲了根烟,递给袁野:“你们队长呢?” 他问的是彭深,星辉救援队的队长,也是星辉车队真正意义上的领队。 曲一弦和江沅的毕业旅行就是他带的队。 “去开会了。”袁野笑了笑,说:“政府这几年一直扶持民间公益救援队,经常会举办些交流会,培训会。这种要跟上头打交道的事,通常都是彭哥去的。” 彭深在那次搜寻江沅中受过极重的伤,腰背至今不堪重用,更不能久坐开车,带线的事自然也慢慢放下了,专心包揽了救援队的文活。 傅寻知道一二,点点头:“他身体怎么样了?” 袁野没直接回答:“队长今晚的飞机回敦煌,他让我留你一晚,一起聚一聚。” 傅寻来去低调,要不是这次过来在星辉登记了救援,袁野也不会知道他在敦煌,更不会有后面劳烦他给曲一弦送补给的事…… 要是知道曲爷那辆巡洋舰会挂在沙粱上,给他一百次重来的机会,他也不敢给傅寻打这个电话。 傅寻不知道袁野此刻正在心里忏悔,思索了片刻,答应下来:“这边的事忙完,我跟你们一起回敦煌。” 话落,见远处斜阳西落的荒漠里似并行开来两辆车,他抬腕看了眼时间,挑眉:“把人叫回来吧,开饭了。” ****** 车是从敦煌市区来营地送补给的。 整一天,搜救毫无进展。曲一弦扎营后,傅寻预计她今晚是打算冒夜搜救了,顺便让胜子在敦煌定了快餐送进来。 曲一弦没什么胃口,吃完饭,搬了个大马扎,坐在营地的探照灯下画地图。 她将玉门关和沙粱连成一线,又在沙粱的西北方向画了几座雅丹。随即,又用笔,重点圈了圈最后失联点的沙粱以及荀海超丢弃双肩包的古河河谷雅丹。 傅寻路过,停下来瞥了两眼。 曲一弦笔尖下的纸页一暗,被投下的暗影遮了个七七八八,拧眉正欲发作。抬头见是傅寻,翻脸比翻书还快。 她脸上堆了笑,踢了踢身旁的折叠板凳,示意他坐下说话。 傅寻没客气,纹了纹身的手臂从她手里抽过那张手绘地图,看了两眼。 然后,抬眼,看她。 他的每个动作都能够拆分出来,一颦一蹙都透着股讲究。 曲一弦移开眼,重新把地图拿回来搁在膝盖上:“我边画,你边看。” 她在简单的路线图上,做了拆解。 她是第一批进入荒漠,进行搜救的救援力量。从玉门关,西行至沙粱,在预测的路线中发现荀海超最后的失联地点。 这时,她的救援队伍,从一个变成两个,以沙粱失联点为起始点一路向北。 途经古河河谷雅丹群时发现他丢弃的双肩包。而这个位置,也确定为搜救的圆心,搜救范围以它为中心往外扩散一百公里。 她撕下一张白纸,列表备注日期和时间。 昨天下午三点,她发现失联点后,救援队伍从玉门关直接拉到沙粱,搜救近两个小时。 晚上七点,她发现股和雅丹荀海超丢弃的背包。 晚上八时许,因沙尘暴,所有救援队伍被迫退出荒漠,暂停搜救。 第二天一早,九点,以她为代表的四人救援组拔营,前往古河雅丹。 下午两点,共计十二辆救援车辆,二十五人的救援力量在雅丹群外集合。 她落笔飞快,条理也清晰,用斜线覆盖了今天的搜救范围,然后把两张纸推到傅寻面前:“普通人的极限是步行30到50公里,体能好点的70公里,变态才能超过100公里。” 她今天的搜救范围控制在100公里内,完全合理。 可是人呢? 天都黑了,却连影子都没瞧见。 傅寻几乎参与了整个救援的后半程,她怎么排的兵,怎么列的阵,他看得一清二楚,基本挑不出错。 甚至,因为她的经验丰富,起码为荀海超从阎王手里抢回近二十个小时的生存时间。 到这一刻,救援其实已经是后期了。 再拖下去,就是收尸。 曲一弦的烦躁和郁结不解,可想而知。 “车队分成两组,一组六辆车,分上下夜,搜救范围从古河河谷中心位置的五公里外,拉网式搜索。”傅寻抽走她手心里的黑色水笔,在曲一弦画得格外潦草的雅丹标记上往外添了个箭头,标注上数字。 “车队的车辆互有手台,以防万一,每辆车还要各携带一个对讲机和信号弹,确保夜晚搜救时救援队伍之间不失去联系。” “另外……”傅寻深看她一眼。 曲一弦的思路已经被理清,反应迅速:“另外,联系直升机待命,明天天亮立刻起航,参与救援。” 天上有只鹰巡航,比车队能看见的可远多了。 直升机参与搜救的建议曲一弦一开始就和袁野提过,只是当时连荀海超的个人身份信息还未弄清,更别提联系家属了。 直升机救援的费用高昂,起步价四万一小时,在家属未确定支付这笔救援费用前,谁敢承担? 再加上昨晚的沙暴影响,今天空中的可见度还没地面的好。即使动用直升机,也收效甚微,曲一弦这才没提。 不过此时也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缩头缩尾的难免错失最后的救援时机。 袁野凑过来时,正好听到这句,随口问道:“荀海超的家属同意用直升机了?” 曲一弦笑得满不在乎,说:“让救援小组继续做工作啊,实在不行,我们不是还有个傻大款投资方吗,一掷千金。每次花钱买设备,都没见他过问,让他垫上呗。” 袁野听得喉间发紧,默默地瞥了眼曲一弦口中的“傻大款”。 完了完了。 眉头皱起来了,眼神也变凶了,这似笑非笑的,怎么看怎么像是要算账啊! 他觉得小曲爷要完蛋了…… 让傅寻误会他投资的公款去向不明还能解释,这要是触怒这位财神爷,才是吃不了兜着走啊! 袁野咕咚一声咽下口水,脑子里飞快的琢磨着对策——不然,直接点明傅寻的身份好了。 小曲爷八面玲珑的……最好把这事在无人区里就解决了,杀人还方便埋尸呢! 他刚清了声嗓子,傅寻就似有所察觉,悄无声息地递过来一眼。 袁野眨了下眼睛,又眨了眨,默默地闭上了嘴。 他觉得他需要休个假了,什么北极啊南极的……越远越好! ****** 晚上八点,救援继续。 救援到了这步,已经不需要技术含量,全凭和时间争分夺秒。 曲一弦亲自带队,从上半夜巡到下半夜,手电都熬废了两支,眼看着天边泛起鱼肚白,她闭了闭酸涩的眼睛,转头看傅寻:“不然你歇会吧,我下车走走。” 她说完,自顾下了车。 黎明前的荒漠,寂静,温柔。 远处有车辆的车灯把半边天色印得发白,像墨渍褪了色,透出点深蓝的颜色。 曲一弦停下来,咬着烟,拢住打火机的小火焰凑到烟屁股上一撩。 点着后,她深吸几口,又徐徐吐出烟雾。指尖轻弹了弹烟嘴。 烟卷燃出的灰烬还未落地,就被风沙一卷,像黑暗里的萤火虫,扑飞着乘风而去。很快,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抽完一根烟,清醒了些。 回到车上,正打算给自己和傅寻半小时的休息时间。刚放下座椅,就听傅寻叫她:“曲一弦。” 曲一弦转头,哈欠打了一半还没收回去,就听他说:“我们都忽略了一件事。” 短暂的安静后。 傅寻指了指她刚才抽烟时站过的那片土丘:“昨晚起了风沙。” 曲一弦直觉他要接下来要说的话至关重要,竖起耳朵听。 “我们的惯性思维,是这种恶劣天气下,他会找个地方躲避沙尘。天亮后,原地等待救援。”他眼眸微垂,去看她:“连雅丹的土堆都能被一夜移走,我们是不是忘记做最坏的打算了。” 他刚才隔着挡风玻璃看她抽烟,见风卷走灰烬滚进土里,忽然被点醒。 曲一弦的救援方案没有任何错误,安排也很妥当,可为什么一直找不到人?也许是那个人……已经在昨晚的沙暴里,被埋在了沙底呢。 大多世人眼中的西北,贫瘠落后。这些年要不是靠着旅游业和政府的支持,不可能发展得这么快。 话是没错。 这些年西北开发的旅游大环线,政府扶持的“一带一路”,都给西北创收不少。但只有真正来西北走过一遭的人才知道,这片土地,它到底拥有着怎样的财富和底蕴。 曲一弦没贸贸然问傅寻要寻什么宝,这样显得不礼貌。 她很讲道理,只是问:“如果还没寻到,不介意先陪我寻回人吧?” 傅寻没作声,只低头,瞥了她一眼。 神情淡漠,事不关己。 曲一弦也能理解,毕竟他当初只答应给巡洋舰送补给,车在半道上挂了,他愿意过来也已仁至义尽。 她不会道德绑架,拿情怀当人情。 所以想搭同一艘船,就必须要有谈判的砝码。 “我带过地质勘测队,也给考古队当过向导,整个大西北就没有什么我不知道不能跑的地方。你愿意让我搭车,我也愿意还你这个人情,想寻什么宝,我都能带你去。” 其实起初,曲一弦是想说她租用两天大G。油费、损耗、只要是这两天内产生的费用都算她的。 但这个念头在她走到傅寻跟前的时候,就被她直接否决了。 傅寻看着就不差钱,万一给她开出个天价,她是要还是不要? 要了伤肾,不要……那她老脸往哪搁? 所以思来想去的,还是得把自己摆在货架上,各凭本事。 也不知这举动是不是对了傅寻的胃口,他凝眸,思索数秒后,跟她确认:“想寻什么宝,你都能带我去?” 曲一弦抬眸,瞅了眼他带着的海军帽。 她前阵子在一位姓燕的女客人头上也看到过,当时觉得挺酷的,就顺口问了句在哪买的。 那女人咬着烟,很不正经地回了句:“祖上传的。” 虽说这回答挺不靠谱,但曲一弦想到这,心下稍定。也不担心傅寻是心思不正,作奸犯科之人,很笃定地点头:“任何。” 傅寻勾了下唇角,目光下落,和她对视一眼,颇有兴趣:“如果找不到呢?” 曲一弦轻笑一声,说:“如果连我也找不到,那就没人能找到了。” 天色虽还亮堂,但时间已经不早了。 曲一弦回车里收拾东西。 不过,也没什么可以收拾的。她这趟去玉门关原计划当天来回,个人用品除了一个保温杯什么都没带。 左右也就这两天时间,找不到人……估计就是收尸了。 她索性就只带了卫星电话,手机和手持的GPS。 锁上车门那一刻,她突然有些舍不得。 这些年,无论是雪山还是荒漠,是翻山越岭还是跋山涉水,她都没丢下过巡洋舰。 平日里遇了风沙,淌了水泥,回程定要亲自擦洗。 爱车如命。 这还是头一回,巡洋舰半路搁浅,不得不弃车。 曲一弦轻轻擦落引擎盖上附着的沙尘,原地站了片刻,这才转身,坐上身后等了许久的黑色大G。 上车后,她先给袁野打电话,除了说巡洋舰搁浅的事,还报备了在大柴旦沙粱上的发现。 曲一弦和袁野是单线联系,最新的消息还需要袁野做中间人,在救援小组和她之间互相调和。 听她说搭了傅寻的车,袁野搓了搓掌心,声若蚊蝇:“曲爷,有件事等你回来,我告诉你。” 曲一弦挑眉:“关于谁的?” 袁野生怕傅寻听见,压低声音,用确保只有曲一弦能听见音量小声道:“傅寻的。” 曲一弦被勾起了好奇心,但现在显然不适合在正主面前聊八卦,只能按捺下来,一本正经道:“成,我回来再说。” 59.58 此为防盗章  “小绿洲”不是真的绿洲, 它仍属戈壁。但相对贫瘠荒凉的雅丹而言,能长出草来的地皮,沙土稳固, 很适合临时歇脚。 扎完营,她闲不住, 搭了辆回古河雅丹的车, 又呼啦一下出去了。 袁野刚被替换下来, 正想进帐篷洗把脸,见傅寻独自一人站在引擎盖大开的大G身前, 以为车出了故障, 忙殷勤地凑上去。 营地里除了待在帐篷里的救援小组后勤保障部, 也就他们两在外面。 袁野索性没压声, 还没到跟前先招呼:“傅总。” 傅寻侧目, 见是袁野,视线下意识往古河河谷的方向扫了一眼——几辆越野车刚吃足了油, 前后排成梯形车队,并驾齐驱,正往雅丹群跑去。 袁野顺着他的目光回头:“那是我曲爷, 把我换过来,自己又回去了。” 他关心地看了眼大G:“车怎么了?出什么故障了?” 傅寻顺势转身, 倚住车身:“散热。” 正常行驶的情况下, 车辆自身有自己的散热系统, 没必要这么散热。但谁让傅寻这改装后的大G, 动力足, 后劲猛,从轮胎到车辆性能都武装到顶尖。 曲一弦今天光是拿大G拖车就拖了五六回,更别提一马当先把古河雅丹群的外围给扫了一圈,水温能不到上限嘛! 他光是站在车头前就觉得热得慌。 但傅寻在这,他又不像小曲爷,对傅寻的来历身份一无所知。真把这位大佬晾在这,别说彭深回头要削他,他自己这关也过不去。 除非傅寻嫌他碍眼。 傅寻看着那几辆越野车在视野里消失不见,低头,从烟盒里敲了根烟,递给袁野:“你们队长呢?” 他问的是彭深,星辉救援队的队长,也是星辉车队真正意义上的领队。 曲一弦和江沅的毕业旅行就是他带的队。 “去开会了。”袁野笑了笑,说:“政府这几年一直扶持民间公益救援队,经常会举办些交流会,培训会。这种要跟上头打交道的事,通常都是彭哥去的。” 彭深在那次搜寻江沅中受过极重的伤,腰背至今不堪重用,更不能久坐开车,带线的事自然也慢慢放下了,专心包揽了救援队的文活。 傅寻知道一二,点点头:“他身体怎么样了?” 袁野没直接回答:“队长今晚的飞机回敦煌,他让我留你一晚,一起聚一聚。” 傅寻来去低调,要不是这次过来在星辉登记了救援,袁野也不会知道他在敦煌,更不会有后面劳烦他给曲一弦送补给的事…… 要是知道曲爷那辆巡洋舰会挂在沙粱上,给他一百次重来的机会,他也不敢给傅寻打这个电话。 傅寻不知道袁野此刻正在心里忏悔,思索了片刻,答应下来:“这边的事忙完,我跟你们一起回敦煌。” 话落,见远处斜阳西落的荒漠里似并行开来两辆车,他抬腕看了眼时间,挑眉:“把人叫回来吧,开饭了。” ****** 车是从敦煌市区来营地送补给的。 整一天,搜救毫无进展。曲一弦扎营后,傅寻预计她今晚是打算冒夜搜救了,顺便让胜子在敦煌定了快餐送进来。 曲一弦没什么胃口,吃完饭,搬了个大马扎,坐在营地的探照灯下画地图。 她将玉门关和沙粱连成一线,又在沙粱的西北方向画了几座雅丹。随即,又用笔,重点圈了圈最后失联点的沙粱以及荀海超丢弃双肩包的古河河谷雅丹。 傅寻路过,停下来瞥了两眼。 曲一弦笔尖下的纸页一暗,被投下的暗影遮了个七七八八,拧眉正欲发作。抬头见是傅寻,翻脸比翻书还快。 她脸上堆了笑,踢了踢身旁的折叠板凳,示意他坐下说话。 傅寻没客气,纹了纹身的手臂从她手里抽过那张手绘地图,看了两眼。 然后,抬眼,看她。 他的每个动作都能够拆分出来,一颦一蹙都透着股讲究。 曲一弦移开眼,重新把地图拿回来搁在膝盖上:“我边画,你边看。” 她在简单的路线图上,做了拆解。 她是第一批进入荒漠,进行搜救的救援力量。从玉门关,西行至沙粱,在预测的路线中发现荀海超最后的失联地点。 这时,她的救援队伍,从一个变成两个,以沙粱失联点为起始点一路向北。 途经古河河谷雅丹群时发现他丢弃的双肩包。而这个位置,也确定为搜救的圆心,搜救范围以它为中心往外扩散一百公里。 她撕下一张白纸,列表备注日期和时间。 昨天下午三点,她发现失联点后,救援队伍从玉门关直接拉到沙粱,搜救近两个小时。 晚上七点,她发现股和雅丹荀海超丢弃的背包。 晚上八时许,因沙尘暴,所有救援队伍被迫退出荒漠,暂停搜救。 第二天一早,九点,以她为代表的四人救援组拔营,前往古河雅丹。 下午两点,共计十二辆救援车辆,二十五人的救援力量在雅丹群外集合。 她落笔飞快,条理也清晰,用斜线覆盖了今天的搜救范围,然后把两张纸推到傅寻面前:“普通人的极限是步行30到50公里,体能好点的70公里,变态才能超过100公里。” 她今天的搜救范围控制在100公里内,完全合理。 可是人呢? 天都黑了,却连影子都没瞧见。 傅寻几乎参与了整个救援的后半程,她怎么排的兵,怎么列的阵,他看得一清二楚,基本挑不出错。 甚至,因为她的经验丰富,起码为荀海超从阎王手里抢回近二十个小时的生存时间。 到这一刻,救援其实已经是后期了。 再拖下去,就是收尸。 曲一弦的烦躁和郁结不解,可想而知。 “车队分成两组,一组六辆车,分上下夜,搜救范围从古河河谷中心位置的五公里外,拉网式搜索。”傅寻抽走她手心里的黑色水笔,在曲一弦画得格外潦草的雅丹标记上往外添了个箭头,标注上数字。 “车队的车辆互有手台,以防万一,每辆车还要各携带一个对讲机和信号弹,确保夜晚搜救时救援队伍之间不失去联系。” “另外……”傅寻深看她一眼。 曲一弦的思路已经被理清,反应迅速:“另外,联系直升机待命,明天天亮立刻起航,参与救援。” 天上有只鹰巡航,比车队能看见的可远多了。 直升机参与搜救的建议曲一弦一开始就和袁野提过,只是当时连荀海超的个人身份信息还未弄清,更别提联系家属了。 直升机救援的费用高昂,起步价四万一小时,在家属未确定支付这笔救援费用前,谁敢承担? 再加上昨晚的沙暴影响,今天空中的可见度还没地面的好。即使动用直升机,也收效甚微,曲一弦这才没提。 不过此时也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缩头缩尾的难免错失最后的救援时机。 袁野凑过来时,正好听到这句,随口问道:“荀海超的家属同意用直升机了?” 曲一弦笑得满不在乎,说:“让救援小组继续做工作啊,实在不行,我们不是还有个傻大款投资方吗,一掷千金。每次花钱买设备,都没见他过问,让他垫上呗。” 袁野听得喉间发紧,默默地瞥了眼曲一弦口中的“傻大款”。 完了完了。 眉头皱起来了,眼神也变凶了,这似笑非笑的,怎么看怎么像是要算账啊! 他觉得小曲爷要完蛋了…… 让傅寻误会他投资的公款去向不明还能解释,这要是触怒这位财神爷,才是吃不了兜着走啊! 袁野咕咚一声咽下口水,脑子里飞快的琢磨着对策——不然,直接点明傅寻的身份好了。 小曲爷八面玲珑的……最好把这事在无人区里就解决了,杀人还方便埋尸呢! 他刚清了声嗓子,傅寻就似有所察觉,悄无声息地递过来一眼。 袁野眨了下眼睛,又眨了眨,默默地闭上了嘴。 他觉得他需要休个假了,什么北极啊南极的……越远越好! ****** 晚上八点,救援继续。 救援到了这步,已经不需要技术含量,全凭和时间争分夺秒。 曲一弦亲自带队,从上半夜巡到下半夜,手电都熬废了两支,眼看着天边泛起鱼肚白,她闭了闭酸涩的眼睛,转头看傅寻:“不然你歇会吧,我下车走走。” 她说完,自顾下了车。 黎明前的荒漠,寂静,温柔。 远处有车辆的车灯把半边天色印得发白,像墨渍褪了色,透出点深蓝的颜色。 曲一弦停下来,咬着烟,拢住打火机的小火焰凑到烟屁股上一撩。 点着后,她深吸几口,又徐徐吐出烟雾。指尖轻弹了弹烟嘴。 烟卷燃出的灰烬还未落地,就被风沙一卷,像黑暗里的萤火虫,扑飞着乘风而去。很快,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抽完一根烟,清醒了些。 回到车上,正打算给自己和傅寻半小时的休息时间。刚放下座椅,就听傅寻叫她:“曲一弦。” 曲一弦转头,哈欠打了一半还没收回去,就听他说:“我们都忽略了一件事。” 短暂的安静后。 傅寻指了指她刚才抽烟时站过的那片土丘:“昨晚起了风沙。” 曲一弦直觉他要接下来要说的话至关重要,竖起耳朵听。 “我们的惯性思维,是这种恶劣天气下,他会找个地方躲避沙尘。天亮后,原地等待救援。”他眼眸微垂,去看她:“连雅丹的土堆都能被一夜移走,我们是不是忘记做最坏的打算了。” 他刚才隔着挡风玻璃看她抽烟,见风卷走灰烬滚进土里,忽然被点醒。 曲一弦的救援方案没有任何错误,安排也很妥当,可为什么一直找不到人?也许是那个人……已经在昨晚的沙暴里,被埋在了沙底呢。 没热气,没呼吸,没脉搏,除了困住她的脚踝,没有任何动静。 傅寻眉梢微挑:“不是蛇?” 曲一弦迟疑了几秒,缓缓摇头:“不是。” 前两年带地质勘测队进沙漠时,她遇到过一回。 被咬的是队里刚毕业没多久的女生,事发时,曲一弦正在后备厢清点物资。从听到尖叫,到蛇鳞从她脚踝扫过也就短短数秒,她却印象格外深刻。 60.59 此为防盗章  第十二章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 那双漂亮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傅寻, 表情镇定。 光从脸上看,看不出她有半点情绪波动。 “你一个跑越野的老江湖,家什装备比搞救援的还齐整, 就算不抽烟, 也不至于连防风打火机都没准备。”曲一弦顿了顿, 再开口时, 语气带了丝轻讽:“再不济, 打火石总该有吧,我自己打还不成?” 她倒没什么恶意, 纯属就是心情糟糕透了。话到嘴边,和顺不了,全是带刺的。 这时候有点脾气也正常,傅寻懒得跟她计较, 找了打火机递给她。 曲一弦接过一瞧,还真是户外必备的防风打火机。 她觑了傅寻一眼, 边点着烟边问他:“你真不抽烟?” 她对傅寻“不是善茬”的第一印象先入为主,又时时瞥见他左手手臂上的纹身,对他是老江湖的推测深信不疑。 中国的饭桌文化向来离不开烟酒, 傅寻要是真不抽烟, 还挺颠覆她的想象。 “抽。”傅寻垂眸, 看她点烟:“不过很少。” 曲一弦点烟的手势有些特别, 她喜欢用火焰最外侧的那层火光轻撩烟嘴, 点两次。 第一次控制着火星只烤得烟卷焦黑, 燎出烟草香。 第二次点着前,打着圈的让烟嘴受热均匀。 瞧着慢,点着也很快。 她顺手,把打火机塞进后腰的裤袋里。转身前,难得体贴一回,对傅寻说:“不习惯就回车里待着,这种场面你看时觉着新鲜,等午夜梦回就热闹了。” 明明是好心提醒,偏这话听着,有点不是那个滋味。 傅寻这一琢磨,差点笑了。 是挺新鲜的……头一回有个女人,担心他看了尸体,晚上会做噩梦。 曲一弦上前。 不知是谁先叫了声“小曲爷”,围在沙丘前头的人自觉地给她让出一条路来。 她微微颔首,走到离荀海超约一米左右的距离时,停下来,半蹲着,把那根烟插进了流沙里。 此刻的荒漠里,没风。 烟卷燃烧的白烟腾起,又细又淡,笔直往上空扬去。到半道时,那缕白烟袅娉,缓缓散成三缕,像点了三炷香一样,替所有人送他在荒漠的最后一程。 曲一弦起身,四下张望了眼,抬手抽走站得离她最近,年纪也最轻的男人衬衫外口袋里叠得整整齐齐只露出一角的方巾。 方巾的角落绘制着鎏金线条的“星辉救援队”字样,是星辉救援队每位队员都有的除了工作证以外的标识。 她上前,把方巾轻轻地盖在了荀海超的脸上。 无论他生前做了什么,死后都该给他体面和尊重。 做完这些,她踏回沙丘下,问:“谁找到的?” 刚被她抽走方巾的男孩摸了摸鼻子,往前走了一步:“是我。” 曲一弦对他有印象,今年年初时刚招进队里的队员,还不满二十。高三辍学后就去考了驾照,从去年申请进入车队参加救援,直到上个月刚过考核。 她招手,示意他到一边说话。 远近都有人,她余光扫了眼,见傅寻就倚着大G而站,私心觉得傅寻无故被她扯进来,也该跟着听听。 于是,脚尖一转,往傅寻那走去。 到了跟前,按程序,是要先给傅寻介绍。话刚开了头,她搔了搔耳鬓,问男孩:“你叫李什么则?” 男孩抬眼看了看她,脸色涨红:“我叫沈青海。” 曲一弦一个字都没蒙对,也不见尴尬,反而比沈青海还自在,给傅寻介绍:“我队里年纪最小的队员。” 傅寻颔首,只分了个眼神,瞥上一眼。 “荀海超就是他发现的,打了信号弹。”曲一弦铺垫完前因,开始追问细节。 比如—— “怎么发现的?” “发现时,死者就是这样?” “现场呢,除了你还有谁,谁是第二个过来的?” …… 沈青海听到第一个问题,本就涨红的脸色红得更诡异了,他支支吾吾的,回答:“我埋地雷时,发现的。” “埋地雷”是越野术语,这里的“地雷”指的是排泄物,而需要释放排泄物时,就叫“埋地雷”。 难怪脸红成这样,果然还是年轻啊。 沈青海说完这句令他难以启齿的话后,镇定了不少,回忆片刻后,说:“当时居高临下,先是看见了人脸……” 他一顿,瞥了眼曲一弦后,继续道:“等反应过来后,因为不是很懂规矩,不敢轻举妄动,提上裤子先去叫人了。和我同车的是茂哥,我们两先下的沙丘,确认了底下躺着的是我们要找的人,就立刻发信号弹了。” “当时发现时,他就是这样,埋在沙地里,刚被风吹开。” 曲一弦了解了大概,挥挥手让他离开,等着警方过来,做完笔录再走。 沈青海一走,她下意识去摸烟。摸了个空才想起烟没了,顿时意兴阑珊。 傅寻车上有烟,但他没给曲一弦。 无论她在西北多身名显赫,在他的眼里,曲一弦仍是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没有任何贬义,单指性别。 他不想纵容她抽烟,哪怕她抽烟时风情万种。 “接下来的事,不是你能插手的。”傅寻往后,倚住车门。视线落下来,看了她一眼:“你等着公安取完证,进一步调查出结果,也算这事有了个交代。” 曲一弦脚尖划拉着细沙,闻言,和他对视了一眼:“你对我们救援的流程,挺熟悉的啊?” “车队里除了跑敦煌线的,还有川藏线,新疆线。星辉不止是沙漠救援,还有雪山救援,就是自驾陷车了也归我们管。这么多年过来,没找到的,遇难的,数不胜数。”她掀了掀眼皮,似笑非笑:“每个都崩溃沮丧自责,忙得过来嘛我?” 她的语气慵懒,透着些玩世不恭的桀骜。 做救援,并不单纯只是救,也有救不了的时候。就是把自己搭进去,也不是没有的事。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做救援,就要有收尸的准备。不止替别人收尸,也可能是替并肩作战的队友,甚至是自己。 她只是可惜,他遇难时才二十五岁,正是人生另一幕戏开场的时候。如果他能平安回到他的城市,他会有一份体面的工作,有美满的婚姻,人生也许会有不如意,但不至于连这些可能性都没有。 就因为他的一念之差,葬身在荒漠之中,至死也没到雅丹魔鬼城。 ****** 回营地的路上,曲一弦情绪不高。 闷坐了半晌,似想起什么,问傅寻:“你接下来什么安排?” 傅寻眉心一跳,觉得这句话特别耳熟——上一回她这么问时,生生改了他的路线,搭他的车进荒漠找人。 果然。 她下一句又把他安排上了:“我得回敦煌一趟,你正好也休整下。住宿我帮你解决,酒店三星以上,堪比迪拜的七星酒店。” 傅寻忍了忍,没忍住:“你对七星酒店,是不是有误解,嗯?” 当然,三小时后他就知道了,对七星酒店有误解的,是他。 “不过她哪有啊,平常日子过得比我还糙。我的朋友圈里好歹还晒晒咖啡蛋糕下午茶,插花看书音乐节的……她除了带线的广告,还只展示三天的朋友圈。” 他拆完台,见胜子满脸可惜,又招招手,贼眉鼠眼的:“不过我有,我可以给你。” 想了想,觉得似乎可以更拉仇恨一些,又补充一句:“还有这位小爷机车越野的比赛视频。” 曲一弦拧眉:“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些视频?” 袁野委屈:“我当年现场直播的时候你还让我拍好看一点,你怎么翻脸不认人。” 是吗? 她一点都不记得了。 不过现在是说这事的时候吗? 她瞪了眼袁野,曲指轻扣了扣桌面:“说正事呢,打什么岔!” 袁野莫名被凶了一顿,跟受气的小媳妇一样委顿在角落里:“行行行,你继续说。” 刚才说到哪了…… 她回忆了片刻,只记起来自己正在琢磨再回一趟雅丹群的事,她思忖了几秒,说:“我猜测荀海超是体力透支,才丢弃双肩包的。” 她指了指此刻被傅寻拿在手里的笔记本:“他的笔记本里有几笔消费记录,净水药片、头灯、荧光棒和求生哨。如果不是器材消耗完毕,就应该是丢弃背包时选择了随身携带。” 傅寻刚才就注意到了,没说是觉得对目前的情况而言,这些数据的参考价值并不大。 他眉峰微耸,补上了她藏着没说的那句话:“你觉得他就在古河河谷的雅丹群里,想回去找他?” 曲一弦还没来得及回答,袁野先怪叫一声:“现在?不行,绝对不行。” “我们车队的搜救力量,包括救援小组全部因为今晚的沙尘退回了敦煌。不是不想救,是这种天气根本没法救。”他跟胜子要了瓶水,边拧开瓶盖边喋喋不休:“古河河谷的雅丹群面积不大,但基本没有车能走的路,十趟有九趟要陷车,剩下那一趟全凭佛主保佑。” 袁野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口才都没这么好过,他竖耳听着刮在帐篷上的流沙声,态度更坚定了:“反正,我不同意。” 曲一弦等他说高兴了,才慢条斯理的,阴恻恻开口:“我什么时候说现在就要去了?” 深夜的沙漠,扬着不知风头在哪的沙尘暴。就目前来看,这风势还半点没有减弱的趋势。 现在进雅丹,就算运气足够好,不陷车,不爆胎。光这能见度也够呛,更别说找一个没有准确定位又体力透支的荀海超。 就是她,也不敢冒这个险。 “明天天亮。”傅寻曲指,食指关节轻抵住眉心,微微侧目,看向曲一弦:“后半夜风势就小了,天亮后虽然天气不算太好,但搜救没什么问题。” “早上九点拔营,你现在……”他一顿,说:“可以排兵布阵了。” 排兵布阵。 曲一弦把这四个字嚼了又嚼,觉得不愧是靠看书打发时间的人,成语用得都比别人大气。 她转头,问袁野:“你还有什么不同的意见吗?” “没有。”袁野摇头摇得特别积极,连看向傅寻的眼神都水汪汪的,无比崇拜。 曲一弦觉得袁野这种眼神她特别熟悉,就跟当初在腾格里沙漠,她滚刀锋回来时,袁野看她的眼神一样。 这小狗腿!见墙就爬! 说他是红杏都是夸他了! 谈完了正事,也该休息了。 曲一弦还琢磨着袁野下午在电话里说要告诉她的有关傅寻的事,等不及要走,见他没半点自觉,拿脚踢了踢:“还杵在这干什么,搭帐篷去啊。” 袁野一脸茫然:“什么帐篷?” 什么帐篷?居然问她什么帐篷! 61.60 此为防盗章  袁野收到消息, 提前拔营。 他手脚麻利,留在营地的又大多是车队的人, 三两下就把帐篷拆了个七七八八。 剩下的, 装车的装车, 扫尾的扫尾, 一切井然有序。 曲一弦回到营地时, 袁野已经收拾好了,就在路边等她。 见没她什么事,曲一弦连车都没下,手肘挎在车窗上,等袁野过来。 有风徐徐,把她鬓间未勾至耳后的那缕发丝吹得直搔她的下巴。她眯眼,在越发炙热的阳光下,打量着眼前这片临时驻扎过二十五人的营地——除了地面有被扫平的痕迹, 没残余任何生活垃圾。 她满意地伸出手,摸了摸袁野的狗头。 袁野冷不丁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摸头, 臊得耳根都红了,捋着头发,满脸抗议:“我的发际线都是被你给捋秃的!” “捋秃了,小爷就给你买顶假发,又不是负责不起。”她坏心眼的,又摸了一把。眼看着袁野就快炸毛了, 她招手, 示意:“快上车。” 袁野不敢。 他做贼一样, 悄悄地觑了眼傅寻。 他这动作虽然隐蔽,但曲一弦时刻留意着他的变化,自然发现了。 她循着袁野的目光看向傅寻,微微的,挑了下眉。 袁野这两天的变化,她不是没感觉。 只是时机不合适,曲一弦找不到机会去问他。 此刻心里一酸,拈醋道:“你什么时候这么讲礼貌了?让你上车就上车!”放完话,她转头,笑眯眯地:“傅先生又不是什么小气的人,是吧?” 傅寻勾了勾唇,回了句:“我是不小气,但我挺记仇的。” 曲一弦深看了他一眼,没什么所谓:“那就全记我账上,债多不愁。” ****** 回程敦煌,照例是曲一弦负责带路。 不用找人自然不必再走能把人的肺都颠出来的戈壁沙丘,曲一弦给傅寻指了条最近的小道,只要翻过前面那座沙丘,很快就能驶上国道。 等上了柏油路,车身平稳。 曲一弦开窗伸了个懒腰,松泛松泛这两日被颠散了的筋骨。 袁野在后座,默默提醒:“曲爷,开着空调呢。” “我知道。”她借着后视镜睨了袁野一眼,说:“手太长,不开窗我怎么伸展得开?” 行行行,您老说什么都有道理。 袁野闭上嘴,把外套往脸上一盖,眼见不见为净。 他这么一打岔,倒是让曲一弦想起一件事来,要不说灵感这东西玄妙呢。 她拨弄着吹风口的风叶,问傅寻:“你晚上有空的话,一起吃个饭?”她侧身,指了指后座在闹脾气的小朋友,“我和袁野请你。” 话落,想起今晚还要给彭深接风洗尘,又补充一句:“还有一位我的朋友。” 傅寻思索了几秒,答:“我今晚有约了。” 也不算骗她,他先答应的袁野。 曲一弦闻言,顿觉可惜。 她原本的算盘是,难得和袁野平摊一次,顺便把他请了,不过多一张嘴而已。人情既了,宾主尽欢啊。 不料,他有约了。 她斜了傅寻一眼,问:“约哪了?沙洲夜市?” 沙洲夜市就跟每个旅游城市的“古街”“老街”“美食一条街”一样,吸引外地游客。 倒不是完全否定它,只是对曲一弦这种在当地待久了的人而言,沙洲夜市多少有点针对游客的商业性质。 “不是。”傅寻否认。 怕她多问,他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去年那次沙漠救援你还没讲完。” 去年?沙漠救援? “哦……”曲一弦想起来,“那人是跟着朋友进沙漠抓蝎子失踪的。” 荀海超的救援失败对她不是完全没有影响,想到时隔一年,两人几乎一样的结局,她就有些意兴阑珊。 “这人说起来有些可怜,他是从西川去三工乡投奔亲戚的。七月十号跟朋友进北沙窝抓蝎子,原计划是隔日凌晨五点返回。但到了约定时间,人没回。一车人在约定地点又等了三小时,直到天亮也没见他踪影,就先回来了。” “和荀海超的情况相似,迷路,没有水粮,期间一直和家属有通话。到中午一点时,电话再也无法打通,彻底失联。” “家属在失联后才报警,警方当天下午两点组织了一个小队进沙漠搜救。车辆进不去,靠徒步,没多久就有警方中暑,被迫返回。星辉接到失联人员的信息,参与搜救已经是十二号的事了。” “我当时和袁野正在那个救援队的据点,参与了全程。车队出动了五辆越野车,联合公安共十六人,比这次的规模还小些。但去年,有确切的失联地点,我们从他在沙漠下车的位置开始往方圆二十公里范围内搜救。” “下午五点,沙漠依旧高温不退。救援一直持续到当晚凌晨,连露营搭帐篷的时间都没有,困了就在车上闭会眼,醒了继续。” 她拧开瓶盖,喝了口水。再开口时,嗓音微哑:“连续找了十多个小时,没找到人。就跟揉进沙漠里的一粒沙一样……” “十三号,车队又投入了十辆越野和六辆沙地摩托车。所有救援队员,尽量减少干粮的负重,随身携带防暑药品和矿泉水,联合所有警力四十多人,分四组,划定搜索片区,确保无一遗漏。” “那天下午四点,救援队一半人快废了的情况下……找到尸体了,缺水死的。” 曲一弦压回瓶盖旋上,没什么情绪地补了句总结:“人总是小看自然的力量,高估自己。只有等出了事,才知道追悔莫及。” 她转身,越过座椅椅背看了眼后座蒙头大睡的袁野,说:“去年那次救援,他就差点死在沙漠里。” “不过没什么好同情的。”她话音一转,嫌弃道:“进沙漠救援还带盒装泡面的,他不走趟鬼门关,不合理。” 一直竖着耳朵的袁野一听,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尽知道揭他短! 他本来还想给曲一弦提个醒,这下有脾气了!还提什么提,不提!!! ****** 中午十二点,进入敦煌市区。 大G在市区主干道绕反弹琵琶的飞天像大圆盘半圈,从第二个路口驶出,直行八百米以后,终于到了目的地。 曲一弦引着傅寻从居民住宅区的小路抄进去,直接抵达酒店的停车场。 停好车,她拍醒后半程真的睡着了的袁野,领着傅寻和胜子去大堂开房,办入住手续。 到酒店门口,她特意停了停,抬手指向头顶上方那块巍峨壮观的揽客招牌,示意傅寻抬头去看。 那块招牌高约六米,目测有三层楼高,宽约十米,约三户门店大小。左右盘镶彩灯灯带,因天亮没开,灯管泛黄发旧,显得有些灰扑扑的。 招牌的右下角P了个迪拜七星酒店的外观,海面换成了沙漠,游艇P成了骆驼。沿着驼队行走的足迹,分别在沙漠两旁标注了敦煌的著名景点——莫高窟、鸣沙山、敦煌雅丹、阳关、玉门关以及雷音寺。 而立牌的正中心,竖列了六个大字——敦煌七星酒店。 傅寻的脸色,瞬间就黑了。 袁野被曲一弦叫下车那刻起,内心就极度的忐忑不安。他知道,傅寻每回来敦煌,住的都是城区最金碧辉煌的敦煌大酒店。 倒不是娇气摆阔,没酒店在外露营时,傅寻打个地铺也能睡。只是习惯了在有条件的情况下,追求点生活品质。 他误以为傅寻脸色难看,是不愿意住在明显档次稍低的三星酒店。也担心傅寻误会他们慢待,解释道:“曲爷是这家酒店的常客,带线时都住这里。如果客人没有特别要求或者没有提前预定酒店,基本都是来这里。” 到这时曲一弦要是还看不出袁野对傅寻的态度有古怪,她也不用混了。 她就是故意的,轻飘飘的一句怼出去:“怎么?我能住的,他住不得?” 袁野:“……”妈的,这小祖宗。 傅寻面色稍整,也不解释,抬步迈了进去。 曲一弦慢吞吞的,落后傅寻和胜子几步,等着和袁野并肩了,瞪了他一眼,压低了声,小声道:“小兔崽子,你瞒了我多少事?” 袁野挠头,眼神一会上瞟,一会下瞄的就是不和她对视。 曲一弦见问不出什么来,脚跟一抬,特别不客气地用力碾了碾他脚尖,直听到他“嘶嘶”的倒抽冷气声,才松开脚,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急,等开了房,有的是时间慢慢审问。 ****** 西北环线,景点大多分散,旅游时间又通常安排在一周左右。 为了赶行程,几乎每天都要换一座城市,换一家酒店。一些名气不大的酒店、宾馆就会给带线的师傅行个方便,免收住宿费。 当然,也不是完全免费——带线的师傅要经常为酒店带来客源。 这种资源互换,是不成文的。通常推杯交盏,嬉笑谈话间,就称兄道弟地达成了这种默契。 曲一弦的车队并不排斥这种合作,酒店给她行方便,她给客人行方便。只是带个话,选择权和决定权全在客人手上,她绝不影响干涉。 而且相应的,通过她预定的酒店,住宿费起码减免一半。她不吃回扣,也不贪钱。 她手下的车队亦是如此。 谁不遵守规则,见钱眼开犯了戒,逐出车队绝无下次。 行走江湖,人不止要有江湖气,还要有侠气。 ****** 曲一弦记了账,等着傅寻和胜子登记入住信息。这会功夫,她弯腰,逗着酒店景观台上养在水族箱里的大乌龟。 傅寻接过门卡和身份证,转身一瞧。隔着水族箱,她的眉眼漫不经心得一如在西安初见时——她隔着橱窗,低着头,在挑糖画。 许是看得太专注,曲一弦抬起头,“办好了?” 傅寻回过神,扬了扬手里的门卡:“7207。” “巧了。”她吹了声口哨,不怎么正经地挑了挑眉:“住我隔壁。” 62.61 此为防盗章  扎完营, 她闲不住,搭了辆回古河雅丹的车, 又呼啦一下出去了。 袁野刚被替换下来,正想进帐篷洗把脸, 见傅寻独自一人站在引擎盖大开的大G身前, 以为车出了故障, 忙殷勤地凑上去。 营地里除了待在帐篷里的救援小组后勤保障部,也就他们两在外面。 袁野索性没压声,还没到跟前先招呼:“傅总。” 傅寻侧目, 见是袁野, 视线下意识往古河河谷的方向扫了一眼——几辆越野车刚吃足了油,前后排成梯形车队, 并驾齐驱,正往雅丹群跑去。 袁野顺着他的目光回头:“那是我曲爷, 把我换过来,自己又回去了。” 他关心地看了眼大G:“车怎么了?出什么故障了?” 傅寻顺势转身, 倚住车身:“散热。” 正常行驶的情况下,车辆自身有自己的散热系统, 没必要这么散热。但谁让傅寻这改装后的大G, 动力足,后劲猛, 从轮胎到车辆性能都武装到顶尖。 曲一弦今天光是拿大G拖车就拖了五六回, 更别提一马当先把古河雅丹群的外围给扫了一圈, 水温能不到上限嘛! 他光是站在车头前就觉得热得慌。 但傅寻在这, 他又不像小曲爷,对傅寻的来历身份一无所知。真把这位大佬晾在这,别说彭深回头要削他,他自己这关也过不去。 除非傅寻嫌他碍眼。 傅寻看着那几辆越野车在视野里消失不见,低头,从烟盒里敲了根烟,递给袁野:“你们队长呢?” 他问的是彭深,星辉救援队的队长,也是星辉车队真正意义上的领队。 曲一弦和江沅的毕业旅行就是他带的队。 “去开会了。”袁野笑了笑,说:“政府这几年一直扶持民间公益救援队,经常会举办些交流会,培训会。这种要跟上头打交道的事,通常都是彭哥去的。” 彭深在那次搜寻江沅中受过极重的伤,腰背至今不堪重用,更不能久坐开车,带线的事自然也慢慢放下了,专心包揽了救援队的文活。 傅寻知道一二,点点头:“他身体怎么样了?” 袁野没直接回答:“队长今晚的飞机回敦煌,他让我留你一晚,一起聚一聚。” 傅寻来去低调,要不是这次过来在星辉登记了救援,袁野也不会知道他在敦煌,更不会有后面劳烦他给曲一弦送补给的事…… 要是知道曲爷那辆巡洋舰会挂在沙粱上,给他一百次重来的机会,他也不敢给傅寻打这个电话。 傅寻不知道袁野此刻正在心里忏悔,思索了片刻,答应下来:“这边的事忙完,我跟你们一起回敦煌。” 话落,见远处斜阳西落的荒漠里似并行开来两辆车,他抬腕看了眼时间,挑眉:“把人叫回来吧,开饭了。” ****** 车是从敦煌市区来营地送补给的。 整一天,搜救毫无进展。曲一弦扎营后,傅寻预计她今晚是打算冒夜搜救了,顺便让胜子在敦煌定了快餐送进来。 曲一弦没什么胃口,吃完饭,搬了个大马扎,坐在营地的探照灯下画地图。 她将玉门关和沙粱连成一线,又在沙粱的西北方向画了几座雅丹。随即,又用笔,重点圈了圈最后失联点的沙粱以及荀海超丢弃双肩包的古河河谷雅丹。 傅寻路过,停下来瞥了两眼。 曲一弦笔尖下的纸页一暗,被投下的暗影遮了个七七八八,拧眉正欲发作。抬头见是傅寻,翻脸比翻书还快。 她脸上堆了笑,踢了踢身旁的折叠板凳,示意他坐下说话。 傅寻没客气,纹了纹身的手臂从她手里抽过那张手绘地图,看了两眼。 然后,抬眼,看她。 他的每个动作都能够拆分出来,一颦一蹙都透着股讲究。 曲一弦移开眼,重新把地图拿回来搁在膝盖上:“我边画,你边看。” 她在简单的路线图上,做了拆解。 她是第一批进入荒漠,进行搜救的救援力量。从玉门关,西行至沙粱,在预测的路线中发现荀海超最后的失联地点。 这时,她的救援队伍,从一个变成两个,以沙粱失联点为起始点一路向北。 途经古河河谷雅丹群时发现他丢弃的双肩包。而这个位置,也确定为搜救的圆心,搜救范围以它为中心往外扩散一百公里。 她撕下一张白纸,列表备注日期和时间。 昨天下午三点,她发现失联点后,救援队伍从玉门关直接拉到沙粱,搜救近两个小时。 晚上七点,她发现股和雅丹荀海超丢弃的背包。 晚上八时许,因沙尘暴,所有救援队伍被迫退出荒漠,暂停搜救。 第二天一早,九点,以她为代表的四人救援组拔营,前往古河雅丹。 下午两点,共计十二辆救援车辆,二十五人的救援力量在雅丹群外集合。 她落笔飞快,条理也清晰,用斜线覆盖了今天的搜救范围,然后把两张纸推到傅寻面前:“普通人的极限是步行30到50公里,体能好点的70公里,变态才能超过100公里。” 她今天的搜救范围控制在100公里内,完全合理。 可是人呢? 天都黑了,却连影子都没瞧见。 傅寻几乎参与了整个救援的后半程,她怎么排的兵,怎么列的阵,他看得一清二楚,基本挑不出错。 甚至,因为她的经验丰富,起码为荀海超从阎王手里抢回近二十个小时的生存时间。 到这一刻,救援其实已经是后期了。 再拖下去,就是收尸。 曲一弦的烦躁和郁结不解,可想而知。 “车队分成两组,一组六辆车,分上下夜,搜救范围从古河河谷中心位置的五公里外,拉网式搜索。”傅寻抽走她手心里的黑色水笔,在曲一弦画得格外潦草的雅丹标记上往外添了个箭头,标注上数字。 “车队的车辆互有手台,以防万一,每辆车还要各携带一个对讲机和信号弹,确保夜晚搜救时救援队伍之间不失去联系。” “另外……”傅寻深看她一眼。 曲一弦的思路已经被理清,反应迅速:“另外,联系直升机待命,明天天亮立刻起航,参与救援。” 天上有只鹰巡航,比车队能看见的可远多了。 直升机参与搜救的建议曲一弦一开始就和袁野提过,只是当时连荀海超的个人身份信息还未弄清,更别提联系家属了。 直升机救援的费用高昂,起步价四万一小时,在家属未确定支付这笔救援费用前,谁敢承担? 再加上昨晚的沙暴影响,今天空中的可见度还没地面的好。即使动用直升机,也收效甚微,曲一弦这才没提。 不过此时也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缩头缩尾的难免错失最后的救援时机。 袁野凑过来时,正好听到这句,随口问道:“荀海超的家属同意用直升机了?” 曲一弦笑得满不在乎,说:“让救援小组继续做工作啊,实在不行,我们不是还有个傻大款投资方吗,一掷千金。每次花钱买设备,都没见他过问,让他垫上呗。” 袁野听得喉间发紧,默默地瞥了眼曲一弦口中的“傻大款”。 完了完了。 眉头皱起来了,眼神也变凶了,这似笑非笑的,怎么看怎么像是要算账啊! 他觉得小曲爷要完蛋了…… 让傅寻误会他投资的公款去向不明还能解释,这要是触怒这位财神爷,才是吃不了兜着走啊! 袁野咕咚一声咽下口水,脑子里飞快的琢磨着对策——不然,直接点明傅寻的身份好了。 小曲爷八面玲珑的……最好把这事在无人区里就解决了,杀人还方便埋尸呢! 他刚清了声嗓子,傅寻就似有所察觉,悄无声息地递过来一眼。 袁野眨了下眼睛,又眨了眨,默默地闭上了嘴。 他觉得他需要休个假了,什么北极啊南极的……越远越好! ****** 晚上八点,救援继续。 救援到了这步,已经不需要技术含量,全凭和时间争分夺秒。 曲一弦亲自带队,从上半夜巡到下半夜,手电都熬废了两支,眼看着天边泛起鱼肚白,她闭了闭酸涩的眼睛,转头看傅寻:“不然你歇会吧,我下车走走。” 她说完,自顾下了车。 黎明前的荒漠,寂静,温柔。 远处有车辆的车灯把半边天色印得发白,像墨渍褪了色,透出点深蓝的颜色。 曲一弦停下来,咬着烟,拢住打火机的小火焰凑到烟屁股上一撩。 点着后,她深吸几口,又徐徐吐出烟雾。指尖轻弹了弹烟嘴。 烟卷燃出的灰烬还未落地,就被风沙一卷,像黑暗里的萤火虫,扑飞着乘风而去。很快,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抽完一根烟,清醒了些。 回到车上,正打算给自己和傅寻半小时的休息时间。刚放下座椅,就听傅寻叫她:“曲一弦。” 曲一弦转头,哈欠打了一半还没收回去,就听他说:“我们都忽略了一件事。” 短暂的安静后。 傅寻指了指她刚才抽烟时站过的那片土丘:“昨晚起了风沙。” 曲一弦直觉他要接下来要说的话至关重要,竖起耳朵听。 63.62 此为防盗章  袁野刚被替换下来,正想进帐篷洗把脸, 见傅寻独自一人站在引擎盖大开的大G身前, 以为车出了故障, 忙殷勤地凑上去。 营地里除了待在帐篷里的救援小组后勤保障部, 也就他们两在外面。 袁野索性没压声, 还没到跟前先招呼:“傅总。” 傅寻侧目, 见是袁野, 视线下意识往古河河谷的方向扫了一眼——几辆越野车刚吃足了油,前后排成梯形车队, 并驾齐驱, 正往雅丹群跑去。 袁野顺着他的目光回头:“那是我曲爷,把我换过来, 自己又回去了。” 他关心地看了眼大G:“车怎么了?出什么故障了?” 傅寻顺势转身,倚住车身:“散热。” 正常行驶的情况下,车辆自身有自己的散热系统,没必要这么散热。但谁让傅寻这改装后的大G,动力足, 后劲猛,从轮胎到车辆性能都武装到顶尖。 曲一弦今天光是拿大G拖车就拖了五六回, 更别提一马当先把古河雅丹群的外围给扫了一圈,水温能不到上限嘛! 他光是站在车头前就觉得热得慌。 但傅寻在这, 他又不像小曲爷, 对傅寻的来历身份一无所知。真把这位大佬晾在这, 别说彭深回头要削他, 他自己这关也过不去。 除非傅寻嫌他碍眼。 傅寻看着那几辆越野车在视野里消失不见,低头,从烟盒里敲了根烟,递给袁野:“你们队长呢?” 他问的是彭深,星辉救援队的队长,也是星辉车队真正意义上的领队。 曲一弦和江沅的毕业旅行就是他带的队。 “去开会了。”袁野笑了笑,说:“政府这几年一直扶持民间公益救援队,经常会举办些交流会,培训会。这种要跟上头打交道的事,通常都是彭哥去的。” 彭深在那次搜寻江沅中受过极重的伤,腰背至今不堪重用,更不能久坐开车,带线的事自然也慢慢放下了,专心包揽了救援队的文活。 傅寻知道一二,点点头:“他身体怎么样了?” 袁野没直接回答:“队长今晚的飞机回敦煌,他让我留你一晚,一起聚一聚。” 傅寻来去低调,要不是这次过来在星辉登记了救援,袁野也不会知道他在敦煌,更不会有后面劳烦他给曲一弦送补给的事…… 要是知道曲爷那辆巡洋舰会挂在沙粱上,给他一百次重来的机会,他也不敢给傅寻打这个电话。 傅寻不知道袁野此刻正在心里忏悔,思索了片刻,答应下来:“这边的事忙完,我跟你们一起回敦煌。” 话落,见远处斜阳西落的荒漠里似并行开来两辆车,他抬腕看了眼时间,挑眉:“把人叫回来吧,开饭了。” ****** 车是从敦煌市区来营地送补给的。 整一天,搜救毫无进展。曲一弦扎营后,傅寻预计她今晚是打算冒夜搜救了,顺便让胜子在敦煌定了快餐送进来。 曲一弦没什么胃口,吃完饭,搬了个大马扎,坐在营地的探照灯下画地图。 她将玉门关和沙粱连成一线,又在沙粱的西北方向画了几座雅丹。随即,又用笔,重点圈了圈最后失联点的沙粱以及荀海超丢弃双肩包的古河河谷雅丹。 傅寻路过,停下来瞥了两眼。 曲一弦笔尖下的纸页一暗,被投下的暗影遮了个七七八八,拧眉正欲发作。抬头见是傅寻,翻脸比翻书还快。 她脸上堆了笑,踢了踢身旁的折叠板凳,示意他坐下说话。 傅寻没客气,纹了纹身的手臂从她手里抽过那张手绘地图,看了两眼。 然后,抬眼,看她。 他的每个动作都能够拆分出来,一颦一蹙都透着股讲究。 曲一弦移开眼,重新把地图拿回来搁在膝盖上:“我边画,你边看。” 她在简单的路线图上,做了拆解。 她是第一批进入荒漠,进行搜救的救援力量。从玉门关,西行至沙粱,在预测的路线中发现荀海超最后的失联地点。 这时,她的救援队伍,从一个变成两个,以沙粱失联点为起始点一路向北。 途经古河河谷雅丹群时发现他丢弃的双肩包。而这个位置,也确定为搜救的圆心,搜救范围以它为中心往外扩散一百公里。 她撕下一张白纸,列表备注日期和时间。 昨天下午三点,她发现失联点后,救援队伍从玉门关直接拉到沙粱,搜救近两个小时。 晚上七点,她发现股和雅丹荀海超丢弃的背包。 晚上八时许,因沙尘暴,所有救援队伍被迫退出荒漠,暂停搜救。 第二天一早,九点,以她为代表的四人救援组拔营,前往古河雅丹。 下午两点,共计十二辆救援车辆,二十五人的救援力量在雅丹群外集合。 她落笔飞快,条理也清晰,用斜线覆盖了今天的搜救范围,然后把两张纸推到傅寻面前:“普通人的极限是步行30到50公里,体能好点的70公里,变态才能超过100公里。” 她今天的搜救范围控制在100公里内,完全合理。 可是人呢? 天都黑了,却连影子都没瞧见。 傅寻几乎参与了整个救援的后半程,她怎么排的兵,怎么列的阵,他看得一清二楚,基本挑不出错。 甚至,因为她的经验丰富,起码为荀海超从阎王手里抢回近二十个小时的生存时间。 到这一刻,救援其实已经是后期了。 再拖下去,就是收尸。 曲一弦的烦躁和郁结不解,可想而知。 “车队分成两组,一组六辆车,分上下夜,搜救范围从古河河谷中心位置的五公里外,拉网式搜索。”傅寻抽走她手心里的黑色水笔,在曲一弦画得格外潦草的雅丹标记上往外添了个箭头,标注上数字。 “车队的车辆互有手台,以防万一,每辆车还要各携带一个对讲机和信号弹,确保夜晚搜救时救援队伍之间不失去联系。” “另外……”傅寻深看她一眼。 曲一弦的思路已经被理清,反应迅速:“另外,联系直升机待命,明天天亮立刻起航,参与救援。” 天上有只鹰巡航,比车队能看见的可远多了。 直升机参与搜救的建议曲一弦一开始就和袁野提过,只是当时连荀海超的个人身份信息还未弄清,更别提联系家属了。 直升机救援的费用高昂,起步价四万一小时,在家属未确定支付这笔救援费用前,谁敢承担? 再加上昨晚的沙暴影响,今天空中的可见度还没地面的好。即使动用直升机,也收效甚微,曲一弦这才没提。 不过此时也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缩头缩尾的难免错失最后的救援时机。 袁野凑过来时,正好听到这句,随口问道:“荀海超的家属同意用直升机了?” 曲一弦笑得满不在乎,说:“让救援小组继续做工作啊,实在不行,我们不是还有个傻大款投资方吗,一掷千金。每次花钱买设备,都没见他过问,让他垫上呗。” 袁野听得喉间发紧,默默地瞥了眼曲一弦口中的“傻大款”。 完了完了。 眉头皱起来了,眼神也变凶了,这似笑非笑的,怎么看怎么像是要算账啊! 他觉得小曲爷要完蛋了…… 让傅寻误会他投资的公款去向不明还能解释,这要是触怒这位财神爷,才是吃不了兜着走啊! 袁野咕咚一声咽下口水,脑子里飞快的琢磨着对策——不然,直接点明傅寻的身份好了。 小曲爷八面玲珑的……最好把这事在无人区里就解决了,杀人还方便埋尸呢! 他刚清了声嗓子,傅寻就似有所察觉,悄无声息地递过来一眼。 袁野眨了下眼睛,又眨了眨,默默地闭上了嘴。 他觉得他需要休个假了,什么北极啊南极的……越远越好! ****** 晚上八点,救援继续。 救援到了这步,已经不需要技术含量,全凭和时间争分夺秒。 曲一弦亲自带队,从上半夜巡到下半夜,手电都熬废了两支,眼看着天边泛起鱼肚白,她闭了闭酸涩的眼睛,转头看傅寻:“不然你歇会吧,我下车走走。” 她说完,自顾下了车。 黎明前的荒漠,寂静,温柔。 远处有车辆的车灯把半边天色印得发白,像墨渍褪了色,透出点深蓝的颜色。 曲一弦停下来,咬着烟,拢住打火机的小火焰凑到烟屁股上一撩。 点着后,她深吸几口,又徐徐吐出烟雾。指尖轻弹了弹烟嘴。 烟卷燃出的灰烬还未落地,就被风沙一卷,像黑暗里的萤火虫,扑飞着乘风而去。很快,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抽完一根烟,清醒了些。 回到车上,正打算给自己和傅寻半小时的休息时间。刚放下座椅,就听傅寻叫她:“曲一弦。” 曲一弦转头,哈欠打了一半还没收回去,就听他说:“我们都忽略了一件事。” 短暂的安静后。 傅寻指了指她刚才抽烟时站过的那片土丘:“昨晚起了风沙。” 曲一弦直觉他要接下来要说的话至关重要,竖起耳朵听。 “我们的惯性思维,是这种恶劣天气下,他会找个地方躲避沙尘。天亮后,原地等待救援。”他眼眸微垂,去看她:“连雅丹的土堆都能被一夜移走,我们是不是忘记做最坏的打算了。” 他刚才隔着挡风玻璃看她抽烟,见风卷走灰烬滚进土里,忽然被点醒。 曲一弦的救援方案没有任何错误,安排也很妥当,可为什么一直找不到人?也许是那个人……已经在昨晚的沙暴里,被埋在了沙底呢。 南江他没去过,谈风土人情这不是自己把天往死了聊?他能记得的也就当年那两个南江来的女孩在可可西里失踪的事。 他神经粗,没发现傅寻和曲一弦都对这个话题讳莫如深,只以为他们虽为南江土著但还没他知道的多。 64.63 此为防盗章  第九章 曲一弦也有这个疑问。 “你说什么视频?” “滚刀锋。”袁野看不下去,接话道:“他说的应该是前两年你在阿拉善滚刀锋的视频。” “不过她哪有啊, 平常日子过得比我还糙。我的朋友圈里好歹还晒晒咖啡蛋糕下午茶, 插花看书音乐节的……她除了带线的广告, 还只展示三天的朋友圈。” 他拆完台, 见胜子满脸可惜, 又招招手, 贼眉鼠眼的:“不过我有, 我可以给你。” 想了想,觉得似乎可以更拉仇恨一些, 又补充一句:“还有这位小爷机车越野的比赛视频。” 曲一弦拧眉:“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些视频?” 袁野委屈:“我当年现场直播的时候你还让我拍好看一点, 你怎么翻脸不认人。” 是吗? 她一点都不记得了。 不过现在是说这事的时候吗? 她瞪了眼袁野,曲指轻扣了扣桌面:“说正事呢, 打什么岔!” 袁野莫名被凶了一顿,跟受气的小媳妇一样委顿在角落里:“行行行,你继续说。” 刚才说到哪了…… 她回忆了片刻,只记起来自己正在琢磨再回一趟雅丹群的事,她思忖了几秒, 说:“我猜测荀海超是体力透支,才丢弃双肩包的。” 她指了指此刻被傅寻拿在手里的笔记本:“他的笔记本里有几笔消费记录, 净水药片、头灯、荧光棒和求生哨。如果不是器材消耗完毕,就应该是丢弃背包时选择了随身携带。” 傅寻刚才就注意到了, 没说是觉得对目前的情况而言, 这些数据的参考价值并不大。 他眉峰微耸, 补上了她藏着没说的那句话:“你觉得他就在古河河谷的雅丹群里, 想回去找他?” 曲一弦还没来得及回答,袁野先怪叫一声:“现在?不行,绝对不行。” “我们车队的搜救力量,包括救援小组全部因为今晚的沙尘退回了敦煌。不是不想救,是这种天气根本没法救。”他跟胜子要了瓶水,边拧开瓶盖边喋喋不休:“古河河谷的雅丹群面积不大,但基本没有车能走的路,十趟有九趟要陷车,剩下那一趟全凭佛主保佑。” 袁野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口才都没这么好过,他竖耳听着刮在帐篷上的流沙声,态度更坚定了:“反正,我不同意。” 曲一弦等他说高兴了,才慢条斯理的,阴恻恻开口:“我什么时候说现在就要去了?” 深夜的沙漠,扬着不知风头在哪的沙尘暴。就目前来看,这风势还半点没有减弱的趋势。 现在进雅丹,就算运气足够好,不陷车,不爆胎。光这能见度也够呛,更别说找一个没有准确定位又体力透支的荀海超。 就是她,也不敢冒这个险。 “明天天亮。”傅寻曲指,食指关节轻抵住眉心,微微侧目,看向曲一弦:“后半夜风势就小了,天亮后虽然天气不算太好,但搜救没什么问题。” “早上九点拔营,你现在……”他一顿,说:“可以排兵布阵了。” 排兵布阵。 曲一弦把这四个字嚼了又嚼,觉得不愧是靠看书打发时间的人,成语用得都比别人大气。 她转头,问袁野:“你还有什么不同的意见吗?” “没有。”袁野摇头摇得特别积极,连看向傅寻的眼神都水汪汪的,无比崇拜。 曲一弦觉得袁野这种眼神她特别熟悉,就跟当初在腾格里沙漠,她滚刀锋回来时,袁野看她的眼神一样。 这小狗腿!见墙就爬! 说他是红杏都是夸他了! 谈完了正事,也该休息了。 曲一弦还琢磨着袁野下午在电话里说要告诉她的有关傅寻的事,等不及要走,见他没半点自觉,拿脚踢了踢:“还杵在这干什么,搭帐篷去啊。” 袁野一脸茫然:“什么帐篷?” 什么帐篷?居然问她什么帐篷! 曲一弦气乐了:“你别告诉我,你就这么两手空空过来了。” 袁野不解:“……有什么问题吗?” 他来之前,给傅寻打过电话。问他缺什么,短什么,他顺道给送过来。 毕竟第一次见面,两手空空的多不好看。 荒漠里不比别的地方,水和一切能用得上的物资才是最珍贵的。 可谁料到傅总这么热情好客,让他什么也不用带,人过来就行了…… 袁野当然没有真的什么都不带了,他还是从自己的粮库里带了足够的口粮,足够的水和足够补给的汽油。 曲一弦怒极反笑,那笑声渗得袁野后颈一凉,直觉自己不知哪又得罪这姑奶奶了,正想挽救。 不料,她已经站了起来,抬步就往外走。 走了两步,又停下来,朝袁野勾勾手指:“你跟我出来。”话落,掀了帐篷的门帘,大步走了出去。 傅寻目送着她的背影离开,唇角勾了勾,对胜子说:“让你先备着的睡袋都备好了?” “去拿来吧。” ****** 曲一弦担心着明天的天气,整夜睡睡醒醒,放心不下。 到后半夜,风势果然小了。 她闭着眼听帐外倒沙子的声音从一盆变成一抔,终于踏实,缩进睡袋沉沉睡去。 第二天天蒙蒙亮时,帐篷里的人已经醒得差不多了。 许三要回敦煌接客人,早在一星期前公司就给他派了单。要不是昨晚风沙大,他还打算连夜赶回去。 袁野出去送他,顺便把放在许三车上的物资都搬上途乐这辆保障车。 早上八点,天气仍不见好转,风虽小了,但漫天的沙尘遮天蔽日,可见度仅在十米左右。 傅寻洗完脸,发梢还湿着,回车里拿东西时,见曲一弦在打电话。 她也不嫌弃大G车身上整晚攒下的沙尘,踩着迎宾踏板,攀着后视镜一个借力,翻身坐上引擎盖。 压根没发现车主就在身后。 曲一弦在协调车队。 她是星辉车队的领队,上头只有一个把揽全局的彭深。环线上的客人,凡是星辉的单子都经她的手派出去。 车队里谁今天有空,谁今天有事,她记得比谁都清楚。 袁野也进荒漠后,两人都没了信号,外头只能再联系一个能顶事的,不然做起事来,不止碍手碍脚的,还跟瞎子聋子一样,消息闭塞。 早上九点,准时拔营,进古河河谷的雅丹群。 曲一弦熟悉路况,打头阵。袁野和胜子压车,跟在大G后面。 沙尘天气下,无论前车还是后车,都小心翼翼。往常只需一个小时就能到的路程,今天花了将近一倍的时间才抵达昨晚曲一弦捡到双肩包的位置。 仅隔一夜,昨日闹塌方的土堆几乎被风馋食得只剩下一个土台的地基。 踏上去的沙面松软,像随时会从地底冒出一只手来,将你拖进深渊。 曲一弦本想来这里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有什么新发现。一夜过去,发现的确挺大的……人家整座雅丹都直接搬家了。 袁野跟在她后头,听这有座土堆被移平了,一惊一乍的:“我只听说过慢慢风化消失啊,昨晚风沙虽大,还没大到这个程度吧?” 曲一弦睨了他一眼,没好气:“难不成被我吃了?” “也不一定全是你吃了。”袁野说:“我最近也在吃土,从月初吃到月末。” 曲一弦懒得理他,折回车旁,敲了敲副驾的车窗。 窗应声而开,傅寻坐在车内,无声地用眼神询问:“什么事?” 求人办事,曲一弦笑得格外真诚:“这路不好开,轮胎需要再放点气。大G太贵了,我下不去手。” 傅寻头一次听见这么清新脱俗的理由,没忍住,笑了:“是吗?” “我怎么觉得你坐引擎盖的时候,挺下得去手的。” 曲一弦:“……”做人果然不能太嚣张,容易遭报应。 贯穿古河河谷雅丹群首尾的只有一条十多年前人为开辟的主路,前几年修路改道后,这条主路也随之被废弃。 这么多年来,极少有人会再走这条地形复杂,地势狭窄还有陷车危险的废弃省道。 人走的少了,这路自然也就荒了。 昨晚一阵风沙,车走的就更艰难了。 十一点时,肆虐了整晚的风沙停了。 风一停,虽还沙尘漫天,但很快,沙尘暴内的可见度逐渐增加。到下午一点,只剩下如雾霾一般雾蒙蒙的天气。 阳光穿透沙尘落在地面上,七月的暑热,又一次重临大地。 下午两点,救援力量全部抵达古河河谷的雅丹群外。 曲一弦指挥车队分三个区域同时展开搜索——仍有地下水水源可以补给的古河河谷中心、以河谷为中心二十公里外的扇形区域以及古河河谷的外围荒漠。 并以圆心逐渐向外的模式,地毯式搜索。如果不出意外,预计将在一天之内完成方圆一百公里范围内的搜索。 最迟天黑前。 生能见人,死能见尸。 ****** 就在搜救进入后期,临近傍晚的午后。 七十二公里外的小土坡上,有沙粒,轻轻的,动了动。 65.64 此为防盗章  第四章 不知过了多久,对方似是终于瞧够了, 不疾不徐地伸出带着刺青的左臂, 言简意赅道:“傅寻。” 曲一弦镇定地伸手, 轻握了下他的指尖:“曲一弦。” 傅寻点头, 表示自己知道。 随即, 他侧目, 眼神越过曲一弦落在她身后的巡洋舰上, 问:“工具箱呢?” “这边。”曲一弦领他到后备厢。 工具箱刚拆用过,还没收。 傅寻顺手拿了搁在工具箱上的扳手, 又取了手电, 钻进车底。 巡洋舰的右前轮减震器不止断裂,还有轻微漏油的现象。 他咬住手电, 指腹蹭了蹭还很新鲜的下摆臂上的擦损痕迹,基本能推断——巡洋舰的减震器在翻越沙粱时压力过增,瞬间断裂后,车身惯性下沉,底盘蹭地。 修好也简单, 换一对减震器即可。 难的是这无人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除了风沙就是戈壁,哪有减震器可换。 曲一弦等在车边, 见傅寻从车底出来, 还没来得及问“这车还有救吗”, 就见他把扳手扔回工具箱内, 抬眼看她。 摘了墨镜,他那双眉眼清晰深邃,此刻没什么情绪,眸光内敛,莫名地透出股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曲一弦有些发怔,心里那股怪异感更甚。 ……她怎么觉着这男人,那么眼熟呢? 傅寻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见她欲言又止,沉吟片刻,问:“这车还想要的吧?” 曲一弦瞪眼:“……废话!” 他点头,从善如流:“那就搁这。” 这结果和曲一弦预想的差不多,她也没什么好失落的。比起丧车,短暂的分别更容易让人接受些。 不过车也不能就这么搁在沙粱上,七月虽不是扬沙季节,但荒漠里的风沙仍旧有些不稳定。 曲一弦的意思是,先开下沙粱。 后续铁定是找人拖车,修理。否则回敦煌的路颠簸寥散,真开回去,半路车架就散了。车轴断不断得看运气,但轮胎,肯定被搓板路啃光了。 等那时,车就真的报废了。 想修也成,修车的费用估计能赶上再买一辆巡洋舰的钱了。 傅寻既然来了,这车也不会让曲一弦来开。 曲一弦对此自然没有意见。 沙漠救援的原则之一就是救援过程中,救援人员拥有绝对的指挥权,被救车辆需高度配合以便车辆能够尽快脱困。 这次虽然不是报备过的正式救援,但并不妨碍曲一弦遵守救援原则。 巡洋舰搁浅后再次启动,引擎呜鸣如咆哮。四轮驱动,深邃胎纹的抓地力量竟生生将沙粱刨出了坑,扬起的沙尘被风沙一卷,逶迤拖了数米。 这路宜慢不宜快,傅寻谨慎,挑选的下坡方向和曲一弦的方式一致,皆是压着沙丘上那道深沟大花纹车辙印驱车往下。 曲一弦跟了一会,见最凶险的那段路已经翻了过去,心放下了大半。 正想超车,去沙粱底下等他。眼皮却忽得一跳,觉得有人在盯着她。 她后颈一凉,余光下意识往左手边一瞥——沙粱背阴面凹陷处有个不起眼的沙坑。 那沙坑的土色比周围的沙子都要更深一些,形似人的四肢舒展,乍一眼看去,像是填了个横卧在沙坑内的成年人,泛着股阴恻的森冷。 也不知是不是夜路走多了胆子大,曲一弦只起初那会有点发憷。在看清是个沙坑,不过形状诡异些后,心底反而冒出点期翼。 几乎是她决定独自去沙坑探探的同时,巡洋舰卡在沙丘的转角上,停了。 车窗半降,傅寻握着方向盘侧目看她:“去哪?” 奇了怪了…… 曲一弦也不知道他从哪看出她想去沙坑边走走的意图,眼神又溜过去瞥了眼沙坑,倒没瞒他:“这边有点情况。” 她不知道傅寻和袁野的交情有多深,对救援工作又了解多少,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给他详细说说。 傅寻干脆下车。 到她的位置时,仰头看了眼那个沙坑。 这里的沙粱一道连着一道,这个沙坑的位置垂直于巡洋舰减震器断裂时搁浅的位置,像整片沙粱里的悬崖峭壁。 因和最高处有较大的落差,恰巧形成了环形阴面,隐蔽在各峰高耸的沙粱之间。就像山谷,四周嶙峋延伸,它则隐蔽凹陷。 要不是机缘巧合,曲一弦压根不会注意到这里。 见他过来,曲一弦斟酌斟酌,解释:“上午有个游客,为了逃票在荒漠里走失了……” 傅寻打断她:“我知道。” “过去看看。” “等等……”曲一弦跟上去:“你知道……你都知道什么了?” 傅寻迎上她的目光,半点不心虚地拉出个挡箭牌:“袁野都跟我说过了。” 曲一弦剜了他一眼,没信。 几年前,曲一弦毕业旅行时认识的袁野。后来因江沅失踪,她的人生轨迹也随之改变,就此留在了西北。 她朋友不少,袁野对她而言更是特殊。这么多年朝夕相处,彼此的社交关系自然一清二楚,她从没听袁野提过傅寻。 曲一弦看得出来,傅寻不是简单人物。 像袁野这样藏不住话,喝二两酒就能把牛吹得胡天海地的人,不可能认识这么一个厉害人物还能藏住不说。 不过她识趣,知道这会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自然不会揭穿。 等到坑前,曲一弦对这个人形沙坑有了更直观的推测——沙坑的大小刚好够躺下一个成年人。 她找了个最佳拍照的位置。 不能背光,不能缺首尾,要屏幕正好能够对焦且能容她调整角度的地方——这经验还是她多年在西北环线上带客,给女游客们拍照积攒下来的。 傅寻不动声色,等她留好照片,用手机自带的测距仪量了量沙坑的面积。 算出大概的估值后,他蹲下身,手指捻起沙坑里的沙粒轻轻摩挲。 沙粒余温清凉,显然暴晒时间不长。看周围地势,这里除了正午有数小时阳光直射外,是荒漠里为数不多的遮蔽处。 曲一弦拍照那会就在留意傅寻,看他挺熟悉业务的,也没藏私,大方分享她知道的那些信息。 “失踪游客姓荀,年龄二十五,刚研究生毕业。身高一米七五左右,蓝色普款冲锋衣,背军绿色的双肩包,是今天最早到玉门关的第一批散客。” “他在通往玉门关那条正在修路的省道上下车,为了逃票,绕过景区,徒步穿越。失联前,迷路,没水,电量耗尽。” 这些数据和傅寻推测得差不多。 他微抬下巴,示意曲一弦去看沙坑周围的脚印:“他体力不错,身体素质还行,脚程也挺快。如果没有推断错误,失联前那通电话,就是在这打出去的。” 曲一弦稀奇地看了他一眼,没管住嘴,话到嘴边就说了出去:“你以前是海军陆战队的吧?” “搞侦查的?” 傅寻不苟言笑惯了,面部线条冷硬利落。 这会从帽檐下微抬了视线,那幽邃的眼神扫过来,极有压迫感。 话说都说出去了,又不是什么犯忌讳不能提的,曲一弦半点不怵,迎上去。 傅寻这么看了她几秒,漫不经心道:“不是。” 不是搞侦查的还是不是海军陆战队的? 他回答的含糊,又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性冷淡姿态,曲一弦悄悄翻了个白眼,识趣地不再追问。 ****** 傅寻有意参与寻人,把周围都踩点了一遍。只可惜沙丘上风沙覆盖,即使有脚印,过了三四个小时也早就被流沙掩盖了。 除了沙坑,再没有寻到任何活动痕迹。 难得有突破,曲一弦更舍不得走了。 她倚在大G车前,思索着怎么说动傅寻陪她去找人。 夹在指间那根烟被她把玩了许久,她远眺天色,等着巡洋舰从最后一个陡坡上冲下来,掸了掸身上的细沙,迎上去。 傅寻刚把车停在被风口,就见曲一弦来者不善。 她顺着把鬓间几缕发丝勾至耳后的动作,倚住车,轻轻巧巧地就挡了他的去路。 随即,她抽出烟盒,取了根烟咬在唇边。只微抬了眉眼,眼尾上挑,似笑着睨了他一眼,问:“抽烟吗?” 这副架势,傅寻看得懂,明显要谈事的姿态。 他好整以暇地,回视她,不为所动。 曲一弦也是烟含在嘴里了才想起没有打火机,见他不抽,正好解了她装逼失败的窘境。 她格外自然地把烟夹到耳后,问他:“你这趟,什么安排?” 来环线的,大多是游客。少部分才是为了做开发,做科研,做公益。 曲一弦本以为傅寻是退役的海军陆战队,但他后来否认,她又觉得傅寻像和她同行。 这个念头不过一瞬,很快被她否定。 开大G带线,家里得有几座矿?! 风势渐大,沙粒把巡洋舰拍得咯吱响。 傅寻压低了帽檐挡风。 他半张脸隐在帽檐遮挡的阴影里,露出来的脸部线条冷硬,显得神情格外寡淡。 曲一弦和他对视着,渐渐有点绷不住了。 傅寻给她的感觉很奇怪。 像是熟悉的,那种熟悉带着疏离和冷淡,像一个不知在什么时候就已经穿透她人生的旁观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曲一弦觉得他不会回答时。 傅寻避开她的视线,喉结微滚,淡声道:“我这趟,来寻宝的。” 第二章 如果不考虑油耗,曲一弦原计划沿河谷腹地往西,呈大“几”字型地毯式搜寻,搜寻范围一路从河谷覆盖到敦煌的雅丹魔鬼城。 她是先行部队,又单枪匹马,在油箱油量有限的情况下,只能放弃这个太过理想的计划,转而考虑目的性较明确的点段式搜救。 玉门关有直达雅丹魔鬼城景区的公路,但曲一弦的搜救路线中,第一个要排除的就是这条公路。 这是景区必经的唯一车道,七月到九月是西北的旅游旺季,每天从玉门关发往雅丹魔鬼城的景区大巴就有数十辆。 荀姓的客人既然说自己迷失了方向,显然已经偏离这条公路很远,那沿这条公路搜救无疑是浪费十分宝贝的救援时间。 她边估算着成年男人的脚程,边调整方向。 偏离玉门关景区的公路约十公里后,便算进入了无人区。 66.65 此为防盗章  如果不考虑油耗, 曲一弦原计划沿河谷腹地往西, 呈大“几”字型地毯式搜寻,搜寻范围一路从河谷覆盖到敦煌的雅丹魔鬼城。 她是先行部队,又单枪匹马,在油箱油量有限的情况下, 只能放弃这个太过理想的计划,转而考虑目的性较明确的点段式搜救。 玉门关有直达雅丹魔鬼城景区的公路, 但曲一弦的搜救路线中,第一个要排除的就是这条公路。 这是景区必经的唯一车道,七月到九月是西北的旅游旺季, 每天从玉门关发往雅丹魔鬼城的景区大巴就有数十辆。 荀姓的客人既然说自己迷失了方向,显然已经偏离这条公路很远, 那沿这条公路搜救无疑是浪费十分宝贝的救援时间。 她边估算着成年男人的脚程,边调整方向。 偏离玉门关景区的公路约十公里后,便算进入了无人区。 眼前的景致也渐渐变了,再不见绿洲的草甸和湿润的沼泽,更别提飞禽鸟兽。放眼看去,除了一望无际的荒漠便只有微微凸出地面的戈壁。 荒漠的砂砾土堆里, 零星有几丛蒿草, 被日头晒得发焉,透出股颓丧的死气。 曲一弦最后往后视镜里看了眼,身后早已不见玉门关那座小方土城。就连远处驻在公路左侧的电线杆也渐渐在沙漠的热浪下模糊成一道隐约的轮廓。 ****** 曲一弦在卫星地图上设定的第一个停靠点是座独立高耸的戈壁, 更准确地说, 是一座约四米高的小土丘。 这土丘常年风吹日晒, 长得粗糙,也就胜在这方圆百里再没有别的土丘能长得比它还高,勉勉强强可以凑合着用来遮挡日光。 曲一弦紧贴着小山丘的石壁停了车。 七月的荒漠,地面的最高温度将近在七十摄氏度左右。 巡洋舰的引擎盖滚烫,透过挡风玻璃看见的地平线尽头,被高温扭曲揉折,隐隐透出几分海市蜃楼的瑰丽迷离。 曲一弦熄火下车。 下车后,她顺时针绕着车身把四扇车门全部打开透气。 这样的高温已无法行车,她需要在第一个停靠点修整两小时,等下午三点温度下降后继续搜救。 不过,这两小时她也没闲着。 小土丘只勉强遮住了巡洋舰一半的车身,曲一弦将就坐在敞开的车门槛上,研究地图和轨迹。 GPS所显示的方位,距离许三口述的与荀姓客人失联前的地点已非常接近。 曲一弦起身,从车厢内的储物格里翻找出望远镜,带上卫星电话和手持的GPS。又绕至后备箱,拎出桶储备水分装。 临出发前,她拧开矿泉水瓶,打湿了手臂上防晒的袖套。这才压实了遮阳的鸭舌帽,沿着戈壁之间的沙粱往前去探路。 曲一弦没走太远。 高温和极度干燥的荒漠环境下,人的体能消耗会特别迅速。 何况她还是单人单车深入荒漠腹地,即使曲一弦是资深的救援队成员,在没有任何保障的情况下,也存在着一定的危险性。 她觑了眼GPS,估摸着这已经是离车最远的极限,也不再继续深入,就近挑了座小土丘爬上去。 这座土丘不算高,但视野还算不错。曲一弦觉着自己踮个脚,没准还能再多看个两三米。 此时荒漠内的温度已达到了一天内的最高值,曲一弦暴露在阳光下的半截脖颈,就像是架在铁丝网上翻烤的肉片。 她一手持望远镜,一手对照着GPS上绘制的地形标记路线。 雅丹按维吾尔语翻译过来,是“具有陡壁的小丘”,是先水蚀后风蚀而形成的地貌。 如今这片人迹罕至的荒漠戈壁在千百年前也曾是一片汪洋大湖,水草丰美。后因地质和气候的改变,水位下降,大湖逐渐被支解成数丛河流。到近世,河床干涸,地表风化贫瘠,早已寸草不生。 曲一弦担心的,就是戈壁与沙粱之间覆盖着的不知虚实的小沙丘。 河床风化后,河底的碎石和泥沙被经过的风沙裹挟,碎石的体积和重量注定它在遇到上坡的土堆时被风留下。而那些细沙,则顺风而下,堆积在沙丘上。 仅凭肉眼,无法判断沙丘的深度。一旦遇上细沙淤积的沙丘,即便是纵横荒野的四驱越野车,也会陷进沙坑里。 到时候别说搜救,就连她也需要拨打星辉车队的救援热线。 曲一弦要脸,自然不允许发生这类有损她英名的低级事故。 探完路,曲一弦按原路返回。 回到车上,她卸下装备,先补充水分。 她这趟去玉门关,纯粹是闲着无聊,想去景点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接上一两个散客回敦煌,好补贴点生活费。 原计划中午出发,傍晚回敦煌,这么点路巡洋舰那油量都足够她往返跑两趟了,也就没想着加油。只出发前,往后备箱多装了一桶储备水。 谁知道修个路堵车堵得动弹不得不说,还半路遇上个失踪人口需要救援。 她拧上瓶盖,煞有其事地摸出手机翻了翻黄历。 这一瞅,曲一弦啧了声,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不信。 黄历上的“忌”字一栏,明晃晃的只有四个字——诸事不宜。 ****** 歇了片刻,曲一弦琢磨着时间也差不多了,给袁野拨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很快接通,袁野“喂”了声,问曲一弦:“曲爷你这会在哪了?” 曲一弦报了个坐标过去,听袁野那头敲着键盘定位的声音,从车门的储物兜里摸出盒烟。 她指腹一搓,掀了烟盖,抽了根烟出来叼进嘴里,问:“你那边有进展没?” 袁野:“这事上报了,政府组织公安、消防和120急救中心成立了救援指挥部,集中了一个中队的力量参与救援。我这也接到了通知,队里没接活的队友都给派出去了。”话落,他又补充:“我这还能再安排二十辆越野,日落后全集中在玉门关外,随时准备进入荒漠参与救援。” 曲一弦估算了下搜救的规模,没立刻吱声。 袁野半晌没听到她的声音,替她肉痛卫星电话的话费:“您老别不出声啊,这话费可贵了。你就是哼两声,这话费花出去也值了。” 曲一弦正找打火机,到处没找着,索性坐进车内用点烟器点着了烟,这才不疾不徐道:“这救援力量挺乐观的,运气好点,今晚就能给找着。” 袁野附和了两声,正等曲一弦挂电话,余光瞥到几分钟前他顺手记在备忘纸上的那串手机号码,忽的想起他曲爷还等着补给,匆忙赶在电话挂断前叫住她:“曲爷,你手边有笔头不,我给你个号码。” 笔头有,但纸是没了。 不过这点难不住曲一弦,她掀开烟盒,就着烟盒雪白的内衬洋洋洒洒地记下了袁野报给她的手机号码。 “我没来得及问名字,只知道对方姓傅。”袁野挠了挠头,语气莫名有几分事没办好的心虚。 不过曲一弦也没留意,她拧眉看着这串有些熟悉的手机号码,挠了挠腮帮子。 这号码……她是在哪见过呢? 曲一弦没在这眼熟的号码上较劲太久,眼看快三点了,她瞧着温度下去了,关上车门,打了引擎,起步离开。 前行约三公里后,再不见砂砾铺出的平路。戈壁之间填埋着沙丘,坡度落差最大的地方有近两层楼高的距离。 而这段沙粱,横向跨越近数百公里,光用肉眼根本无法测量尽头。它就像是卧在柴达木盆地上的一段龙脊,只有翻过这条沙粱,才能继续往西。 曲一弦提前停了车,照例先去探探路。 戈壁滩上,有几道重叠的压实了的车辙印。轮胎边角触地的“牙印”已不清晰,就连车辙印上也因今日起风扬沙,覆盖了一层细沙。 她蹲下身,用指间的距离丈量轮胎的宽度。 始终被暴晒的沙面,沙粒滚烫,触手间的高温像似这沙丘张开了一口獠牙,牙锋森森。 曲一弦没再去碰沙子,她基本可以断定这车辙印是MT轮胎留下的。 MT轮胎是泥地胎,为了抓地,胎面大多以巨大花纹块和极深花纹沟槽组成,沟槽中加入了排泥沟设计,适合全地形模式的越野。 有这车辙印开路,曲一弦捡了个现成的便宜。 她挂低档,小心翼翼地和这道车辙印错开两公分。 上坡的沙丘并不好走,车轮触地,一旦动力不足或是沙坑太深,都有陷车的风险。地形的不稳定,无疑是很考验车技的。 曲一弦翻过第一个沙丘往下速滑了一米,路面颠簸,车辆起起伏伏间只听得车底盘的减震部件咯吱作响,显然是车架损伤极大。 她被迫再一次降速,低档四驱攀向另一座沙丘。 由于车的动力和速度被沙丘牢牢牵制,巡洋舰几度攀爬沙丘失败,引擎的咆哮声似野兽的无力嘶吼,车轮抛出的细沙如一捧沙浪,扬起一地尘烟。 眼看着即将翻过这道沙粱,透过挡风玻璃曲一弦已能看见一马平川的沙丘戈壁。最后一脚油门轻松猛踩后,只听“噔”一声巨响,巡洋舰猛地翻过沙粱的同时底盘重重磕地,发出持续不断的“噔噔”声。 67.66 此为防盗章  第十一章 曲一弦没出声。 她静静地看着傅寻。 有星光沿着大G敞开的天窗遛进车里, 他的眉宇,鼻峰,被车内设备的显示灯打出暗蓝色的光影,显得那双眼睛, 沉静又深邃。 她慢慢消化着傅寻刚才说的那段话。 简单点来说, 他的意思是——荀海超也许被昨晚的沙尘暴埋在了雅丹群的荒沙里。 否则怎么解释,这样兴师动众的地毯式搜索也没能找出他半个人影? 她的倦意,顿时烟消云散。 曲一弦坐起身:“回营地,我需要立刻和救援小组开个会。” 回了营地,曲一弦立刻安排袁野通知救援小组的相关人员到大帐篷开会。 袁野是上半夜负责搜救的车队领队, 回营后又花了两小时整合各车队的搜索情况,清点损耗,刚睡下没多久。 此时被曲一弦从帐篷里揪出来, 半眯着眼, 困得连站都站不稳。明明什么都没听清, 嘴上嗯嗯哈哈的答应得十分爽快。 曲一弦看得来气,上脚就踢。 她收了力道,左腿扫出, 仅脚背踢中袁野的腿膝弯, 踢得他膝盖一软, 整个人似突然清醒了,这才满意地收回脚, 抬手示意他赶紧去叫人。 等转身, 见傅寻还站在身后, 离她半米的距离,沉默了几秒,轻咳了两声,算是解释:“闹惯了,我平常还是很温和的。” 意外的,傅寻没给她台阶下,勾了勾唇角,说:“你不用解释。” 曲一弦挑眉,直觉他下一句没什么好话。 果不其然。 傅寻说:“会滚刀锋,会玩机车的,我就没见过有温和的。” 曲一弦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反讥:“你对我的认识太浅薄了,我会玩的可不止这两样,等这里的事忙完了,下次跟你比划比划。” 傅寻瞥了眼营地里陆陆续续亮起的照明灯和远处正在和救援小组组长说话的袁野,微微挑眉,似笑非笑:“也好。” 也好? 曲一弦瞥了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 心里毛毛的。 她想:还是得找个机会问问袁野,傅寻到底是什么来头。 ****** 开完会,天刚亮。 大帐篷里的人走了七七八八,就连营帐外,也是车辆一批批离开营地的引擎声。 曲一弦坐在桌前,一口口喝着已经凉透的咖啡解困。 越是这种疲乏的时候,她越想抽烟。 手从后腰的裤袋里摸出烟盒,搓开烟盖却只见烟盒里只留了最后一根香烟,她想了想,放回去,起来离开。 帐外,袁野候在大G旁,和傅寻说话。 凌晨那会,他半梦半醒的,意识不清,却记得曲一弦是和傅寻一块回来的。等后来开会,见傅寻没来,一大早就殷勤地凑过去当传声筒。 “曲爷心情不好,开完会后那表情难看地就跟谁欠了她钱一样……”袁野嘀咕:“不过我都习惯了,这种时候别凑她跟前找不痛快就行,事一翻篇,她比谁都看得开。” 傅寻半蹲着,在检查轮胎。 闻言,头也没抬,问:“谁为难她了?” “这倒没有。”袁野摸了摸耳朵,有些自得:“在西北,谁能给她气受啊。” 他话音一转,解释:“就是开会的时候,有些人不理解,说的话有点戳心窝子。” “原话我忘了,大概是说,他们来救援是希望能把人安全带回去的。不然这事对社会的影响不够积极,太负面了。话里话外,有些埋怨我们车队办事不利,拿了主导权,事情却办得不漂亮。” 傅寻没吭声。 以他对曲一弦的了解,她不像是能在这种嘴仗上吃亏的人。 “曲爷就回怼了,就是有你这种拖后腿的人,正事不积极,推诿责任倒是挺有本事的。车队这么多辆车,这么多个人,为了一个毫不相干自己把自己往死里作的人奔波忙碌,这还不正能量?他们是拿钱了,还是收人好处了,放着自己的钱不挣,这么拼命地配合行动满荒漠找一个为了逃票把自己性命搭上的人。” 袁野回想起曲一弦怒而拍桌子那一幕,小心脏仍旧被帅得忍不住心跳加速:“傅总,你是不知道,星辉做公益救援这么多年,受过多少委屈。” “大家觉得公益嘛,你得免费啊,被救援的大多都理所当然,半点没有给别人添乱浪费社会资源的自觉。像今早那事,更是海了去了。” 傅寻检查完轮胎,起身,开了后备箱收拾工具。 昨天在古河雅丹,大G基本被曲一弦当救援车用,时常就要开箱拿工具。他嫌搬来搬去太麻烦,索性全部搁在后备箱,予取予用。 袁野跟傅寻的尾巴一样,傅寻走到哪他就跟到哪。 见他收拾工具,他呷了呷嘴,感慨:“傅总你对我们曲爷真大方,大G这么给她造着玩。” 他昨天可是亲眼看见傅寻是怎么给曲一弦添的后手,拖车,上绞盘,递工具……都快跟他的地位差不多了。 傅寻侧过头来,看他。 他的眼神惯有压迫感,尤其这么不声不响,就看着人的时候,袁野觉得自己都快喘不上气来了。 他他他说错话了? 也没有啊……这不是事实嘛! 傅寻也没太为难他,看袁野汗毛直立一副快吓昏过去的样子,他难得有兴致,说了句混话:“不给她献殷勤,给糙老爷们?” 袁野:“……啊?” …… 靠!傅总这是心怀不轨啊! ****** 曲一弦撩帐出来时,就见袁野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她疑惑地看了眼傅寻,问:“你跟小孩说什么了?他不经吓。” 她出来是换袁野去跟救援小组对接的,问问直升机派出来了没有。她凌晨那趟发作,帐篷里对接敦煌的姑娘们看她跟看洪水猛兽一样,她就是挑个眉,她们都能倒抽一口冷气。 “没、没什么。”袁野结巴着替傅寻回答:“也就也就……” 也就什么,临时编不出来。 他干脆放弃,别扭地换了个话题:“你找我?” 曲一弦也没刨根问底,回头示意了下大帐篷:“你去问问敦煌那边什么情况了,要不行,我们自己叫直升机了。” 袁野乐得逃离现场,忙不迭应下来。 没等他迈步,曲一弦拎住他后颈把他扯回来,逗他:“你说我们回去后跟投资方建议备架直升机,怎么样?” 袁野脸都绿了,他悄悄瞥了眼傅寻,内心无比煎熬:“不怎么样吧……一架直升机少说也要三千万呢,你当人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啊?” 傅寻都能听出曲一弦语气里的玩笑,见袁野一副快哭了的样子,心想:果然挺不经吓的。 这心理素质,再吓几次,估计就该把他抖出来了。 他右手虚握成拳,抵着唇,轻咳了声,替袁野解围:“你今天还要去吗?” “去。”曲一弦松开袁野:“我闲着也没事,再劳累你一天。” 傅寻抓住了她话里的重点词——一天。 袁野跟他说了那么多,却没一句是说在点子上的。曲一弦的具体的安排,内容和计划,他一个字也没提到,尽在抒发情绪了。 想来,曲一弦也是有了决断,预计在今天就把这事了结了。毕竟拖下去,损耗的不止是物质上的,还有所有救援人员的时间。 时间,和生命一样宝贵。 ****** 车从营地驶出,单枪匹马朝着古河雅丹的外围驶去。 曲一弦在路上跟傅寻大致交代了些今天的安排,搜救自然要继续,哪怕是收尸,也得先找着尸体。 怎么跟家属交代她不管,这事也不归她操心。 而且宣判死亡这事,怎么着也轮不着她。 她坐在副驾,闲着无聊,没话找话:“去年,也是差不多时间,星辉接了一起沙漠走失的救援。随从亲属报的警,公安接到报案后,副局长亲自带着人去沙漠搜救。” “七月的沙漠可不温柔,失踪的地点沙丘多,坡度陡。车辆进不去,只能步行。结果,没能走多远,警方的人就中暑,身体不适,只能返回派出所休整。” “也是这时候,警方想到了星辉,招了我和袁野去开会。我过去一听,你猜那人是怎么失踪的?” 对讲机传来“呲呲”轻响,有临近的车辆在频道内对话。 傅寻方向轻打,翻过沙丘。 他没说自己看过那篇报道,星辉每次的救援任务,大大小小,他都能收到简报,全是彭深传给他的。 他侧目,正要配合地装作不知情。 忽听一声轻响,在车前不远处的荒丘上炸响。随即,有红烟如一丛夜兰,在半空中绽开,维持了数秒。 是信号弹。 上午十点,气温还不算太热。对讲机也全部在线,如果仅是车辆故障或者需要拖车,犯不着投放信号弹。 曲一弦头皮一麻,脸色瞬间沉肃。 同一时间,对讲机“咔”的一声轻响,伴着直升机螺旋桨转动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内响起:“曲爷,荀海超找到了。” 曲一弦赶到时,附近的车辆已经全部列阵在沙丘前。 队里的年轻小伙,有带鸭舌帽的,纷纷脱帽拿在手里。 为了保护现场,他们站得离沙丘有段距离。 曲一弦就在人群的外围,透过间隙,看到了埋在流沙里的荀海超。 他身子被流沙半掩,只露出胸膛以上的部位。蓝色的冲锋衣上堆着被风吹成一道一道如沙浪的细沙,格外醒目。 他的口鼻处,皆有细沙残痕,应当是被沙尘深埋在了土里,又被风轻轻吹开了一角。 饶是曲一弦一直有心理准备,此刻见到这幅画面,心下仍受震荡。 她止步在人群外,调整了下情绪,转头问傅寻:“有火吗?借个火。我给他……点根烟。” 她倒没什么恶意,纯属就是心情糟糕透了。话到嘴边,和顺不了,全是带刺的。 这时候有点脾气也正常,傅寻懒得跟她计较,找了打火机递给她。 曲一弦接过一瞧,还真是户外必备的防风打火机。 她觑了傅寻一眼,边点着烟边问他:“你真不抽烟?” 她对傅寻“不是善茬”的第一印象先入为主,又时时瞥见他左手手臂上的纹身,对他是老江湖的推测深信不疑。 中国的饭桌文化向来离不开烟酒,傅寻要是真不抽烟,还挺颠覆她的想象。 “抽。”傅寻垂眸,看她点烟:“不过很少。” 曲一弦点烟的手势有些特别,她喜欢用火焰最外侧的那层火光轻撩烟嘴,点两次。 第一次控制着火星只烤得烟卷焦黑,燎出烟草香。 第二次点着前,打着圈的让烟嘴受热均匀。 瞧着慢,点着也很快。 她顺手,把打火机塞进后腰的裤袋里。转身前,难得体贴一回,对傅寻说:“不习惯就回车里待着,这种场面你看时觉着新鲜,等午夜梦回就热闹了。” 68.67 此为防盗章 前两年带地质勘测队进沙漠时,她遇到过一回。 被咬的是队里刚毕业没多久的女生, 事发时, 曲一弦正在后备厢清点物资。从听到尖叫, 到蛇鳞从她脚踝扫过也就短短数秒, 她却印象格外深刻。 记忆中, 蛇鳞湿漉冰凉,蛇身并不光滑,甚至有夹着沙粒的干燥粗糙感。猛得从脚踝扫过, 尖锐,湿滑,还带了点刺痛。 和眼下勾住她脚踝的, 不是同一种东西。 傅寻悄无声息地蹲下来,隔着一层手套,他的手落在曲一弦的后腰上, 往怀里一带,倾身要探。 她膝盖以下全埋在土里, 因不清楚底下是个什么东西,一直没敢轻举妄动。 此时见状,忍不住说:“你打算赤手空拳对付它?要不还是去拿点工具吧,什么扳手啊, 瑞士军刀的, 好歹还有点……”杀伤力。 话没说完, 被傅寻打断:“在什么位置?” 曲一弦听出他有点不耐烦, 觉得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 没好气地回答:“腿长一米八,你看着抓吧。” 傅寻被她拿话一噎,瞥了她一眼:“你的身高四舍五入也就一米六九,另外那三寸是长我腿上了?” 曲一弦纳了闷了。 他怎么知道她身高四舍五入正好一米六九! 这人的眼神是刀子做的吧,这么毒。 “没时间了。”傅寻拧开手电,往沙土里照了照。 土层埋得不深。 隐患反而是悬在两人头顶欲坠不坠的土台子,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是下一次塌方。 天黑得越来越快,隔着一道深沟的雅丹群外连最后一丝亮光也没了,黑漆漆的。 风从深沟内旋起,通过矮道,风势抖快,渐渐有似龙吟的风声涌出。本就纷扬的风沙吃急,遮天蔽日,犹陷鬼殿。 顷刻间,就从黄昏过渡到了深夜。 傅寻没再迟疑,垂眸和曲一弦对视一眼,说:“机灵点。” 像提点,也像是警告。 曲一弦还没尝出味来,见他俯身,手速如电,径直探入土层之中,准确地扣住了她的脚踝。 她屏息,敛声。 虚晃的手电光下,他手腕一翻,随即一拧一扣,轻而易举地就把勾在曲一弦脚上的玩意从土里揪了出来。 是一个军绿色的双肩包。 估计埋在土里有段时间了,起初在手电光下还有些辩不出颜色,等抖落了覆在表层的细沙,这才看清。 看清后,就有些尴尬了。 曲一弦面子挂不住,讪讪的。 亏她以为遇上了什么凶险的东西,哪知道会是个双肩包。 她觉得傅寻不止是来收拾她的阎王,还是地府出来的小鬼,专克她的……不然哪能一天之内,就在他的面前,把面子里子丢得一个不剩? 等等…… 双肩包。 曲一弦忽的反应过来,走失的游客身上,不就背着一个军绿色的双肩包吗! 她下意识抬眼,去看傅寻。 车灯下,沙粒被风吹扬起,在半空中急转。即使隔着段距离,也能看清,那些风起则扬风停则落的细沙盘旋着,跌跌撞撞地扑向车身。 他背光而立,沉默又内敛。 无端的,曲一弦躁动的心绪一平,她拎过那个双肩包,说:“先拖车。” 然后再想怎么办。 ****** 这事有点大,曲一弦犹豫不决,迟迟做不了决定。 双肩包里,除了个人物品,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证件。显然,它在被丢弃前,经过了深思熟虑的处理。 曲一弦猜测,是游客体力耗尽,不得已之下减轻负重。 那他极有可能,没有走远。 但另一边,是诡异恶劣的天气和仿佛能吞噬一切生机的复杂地形。 留下来,太危险。 她回头瞥了眼正在遥控操控绞盘的傅寻,抓抓头,给袁野打电话。 袁野刚要联系曲一弦,瞥见来电显示,美滋滋地接起:“曲爷,你说我两是不是心有灵犀啊,我刚准备给你打电话。” “袁野。” 袁野一听曲一弦绷起的语气,下意识挺直了背脊坐端正:“你说,我听着。” “我有件事要跟许三确认。”曲一弦说:“我可能发现他遗弃的双肩包了。” 袁野依稀只能听一半,断断续续的全是争先恐后涌进听筒的风声,他心里“咯噔”一声,有股不详的预感:“曲爷,你是不是遇上沙尘了?” 他原本正要提醒曲一弦,甘肃大风,敦煌后半夜肯定要起沙尘,让她自己斟酌是退是守。听她那头的风声,风势恐怕只大不小。 “遇上了。”曲一弦抿唇,交代:“四十分钟后,你让许三给我来个电话,就说我有事找他。” 袁野有些哆嗦。 他曲爷说话的语气太过镇定,就跟做了什么决定似的。 他思索几秒,说:“这样吧,我亲自带他来一趟,反正也费不了多少功夫。” 曲一弦想了想,也好。 她不好意思拉着傅寻出生入死,但袁野欠着她小命呢,使唤起来比较没有心理负担。 挂断电话,曲一弦迈步回了车旁。 她看着正在摘手套的傅寻,往车门上一倚,笑了笑:“接下来的路,我开吧。” 傅寻转身。 车内透出来的光,把她的眉眼勾勒得如远川山黛。 其实她长得很漂亮。 她的漂亮带了点攻击性,笑和不笑完全是两种气质。 尤其,她站在风沙中,眉梢轻挑,眼尾挂着慵懒笑意时,有种睥睨苍生的野性和桀骜。 那是种让人移不开目光的张扬,像浴火出鞘的剑,锋芒毕露。 ****** 曲一弦对这一片的地形很熟悉,光线的强弱明暗对她好像并没有影响。 她避开容易勾陷的松软沙坑,通常以刁钻的角度绕过粱亘,从狭窄的车道中通过。 傅寻特意留意了下她的起速和刹停。 她多以点刹来控制车速,轮胎不慎陷入沙丘时,也不盲目点加油门,松紧并济,很快就披着满身风沙从古河河谷驶出。 营地扎在沙粱往西五十公里的雅丹群外,地势开阔,干燥背风。 车回营地时,胜子已经搭起了帐篷,正在加固螺丝。 曲一弦停车时,有意雪耻。 车身在空地上划出一道车辙印,倒着停进营地里,正好和途乐一左一右,将帐篷保护在两车中心。 熄火下车前,她忍不住多摸了几把方向盘,毫不吝啬的夸奖道:“有钱真好啊。” 傅寻下车,先看营地。 69.68 第六十八章 江允生怕傅寻会错意错过良机, 也顾不上疼了,张嘴就是:“裴于亮知道我姐失踪的内幕,你告诉曲一弦……啊!” 她话未说完, 被裴于亮掐住脖颈掼至座椅:“哪有你说话的份?再多句嘴,老子立马崩了你。” 江允不敢说话了,她憋着泪, 可怜巴巴地看向傅寻,无声求助。 傅寻只当没看见她求助的眼神,闷头抽了口烟, 问:“怎么交易?” 裴于亮怪笑一声, 似有些得意:“我犯了事, 国内混不下去。想请小嫂子帮个忙, 领我走沙漠, 从西藏出,离开这。” “等我安全离开,人立刻放了, 半点不耽误。” 傅寻没立刻回答。 火星已卷至指尖,他松手, 鞋底一踏, 碾熄了烟头。 半晌,他抬眼, 眸色深深道:“我是做不了这个主, 得回去跟她商量下。” 他下巴微抬, 指了指和巡洋舰维持对峙局面的那两辆越野:“该撤的撤了, 求人就要有个求人的样子。玉佩在我手里,我不答应就没财产损失;至于江允,她是自己失踪在鸣沙山,救与不救于我也没名誉损失……”傅寻一顿,再开口时,语气里含了几分冷厉肃杀,沉沉如霜:“江沅失踪更是陈年旧案,你把人扣死了,我知情不报,所有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都消失在沙漠里,于我,更没有威胁了。” 江允惊愕地睁大眼,不敢置信傅寻就此见死不救。 裴于亮闻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片刻才恢复如常。 他用手台,召回那两辆紧围着巡洋舰不放的越野:“傅先生的面子,我给,但你也不用拿话压我。江允对小曲爷有多重要你我心里都清楚,做表面文章就真的没意思了……” 他撂下手台,语气阴沉:“我在这等了两天,有些没耐心了。傅先生得尽快做好小曲爷的思想工作,半小时,迟一分我都不会让她好过。” ****** 曲一弦一直留意着傅寻这边的动静。 两辆越野车撤回时,她就知谈判进展顺利,傅寻应是抓住了裴于亮的痛点,令他不得不做出妥协。 但这个判断,在傅寻上车后,又变得不那么确定起来。 见他脸色不好,曲一弦识趣地等他先开口。 巡洋舰的车身微震,引擎声在风沙的掩盖下恍若无声。 她拨了拨空调的风叶,调□□向,徐徐的微风声混着底盘沙粒轻咂的声响,车厢内弥漫着旧时光的陈旧色调,像一个寻常的午后,沙漠起了风沙。 曲一弦忽然领会了傅寻的沉默。 她没话找话,先开了场:“我给顾厌发了坐标,等他支援。但他离得太远,立刻拔营到抵达坐标点,起码要两小时。” 傅寻捏着眉心,低声道:“裴于亮手里有江沅失踪的线索,江允就是因为这个才自愿跟他离开的。” “我下车后,只看到裴于亮和副驾的江允。至于后座,车窗紧闭,看不清。但我怀疑后座应该有人,人数不清。” “裴于亮除了想拿到勾云玉佩,还指定你给他带路,他想走西藏偷渡出国。离开国界线,他会立马放人。” 他的语气平静,目光和她对视着,一眼不错:“这要求不合理,你答应等于裴于亮的手里多加了一个人质的筹码,局面太被动。” 曲一弦消化了几秒,问:“除了答应他,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车内一静。 风急沙走,漫天的黄沙里,巡洋舰和探索者像两方阵营,互画了楚河汉界互相僵持。 “江允应该只知道裴于亮有江沅失踪的内幕消息,但不知道具体吧?”曲一弦突然问道。 傅寻回想着江允的反应,微微颔首:“这是裴于亮最大的筹码,没达到目的前,他不会轻易开口。” “未必。”曲一弦压了压眉心,说:“江允不傻,裴于亮不让她知道点真材实料,她不会跟他走。要是以前,为了点不知真假的消息,我可能什么都愿意做。现在不一样了……” 她看了眼傅寻,曲指,握了握他的指尖:“别说这消息我不打算要,就连玉佩我也没打算给。我答应了替你保管,哪有别人伸手要我就给出去交换的道理。” 她不要面子的啊! 后援需要两小时,两小时内的变数太多,拖延时间是下下策,裴于亮不会看不穿这点把戏,把他当傻子耍,效果肯定适得其反。 所以,她需要在今天天黑之前瓦解两辆越野车的动力,生擒裴于亮。 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假意顺从,等顾厌的后援力量。 “这样。”傅寻曲指,指关节在仪表台上轻轻一叩:“我做饵,你收线。” “二十分钟后,我可以代替你和裴于亮进一步谈判,提出你的要求。这段时间内,我会换出江允……” “等等。” 曲一弦打断他:“饵不该是我吗?” 裴于亮的目标是她,她才适合当鱼饵引他上钩啊。 “不能是你。”傅寻抬眼,眸色深深:“你做饵,上钩的只会是我。” 70.69 此为防盗章  他手脚麻利, 留在营地的又大多是车队的人,三两下就把帐篷拆了个七七八八。 剩下的,装车的装车, 扫尾的扫尾,一切井然有序。 曲一弦回到营地时,袁野已经收拾好了, 就在路边等她。 见没她什么事,曲一弦连车都没下,手肘挎在车窗上, 等袁野过来。 有风徐徐, 把她鬓间未勾至耳后的那缕发丝吹得直搔她的下巴。她眯眼, 在越发炙热的阳光下, 打量着眼前这片临时驻扎过二十五人的营地——除了地面有被扫平的痕迹, 没残余任何生活垃圾。 她满意地伸出手,摸了摸袁野的狗头。 袁野冷不丁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摸头,臊得耳根都红了, 捋着头发,满脸抗议:“我的发际线都是被你给捋秃的!” “捋秃了, 小爷就给你买顶假发, 又不是负责不起。”她坏心眼的,又摸了一把。眼看着袁野就快炸毛了, 她招手, 示意:“快上车。” 袁野不敢。 他做贼一样, 悄悄地觑了眼傅寻。 他这动作虽然隐蔽, 但曲一弦时刻留意着他的变化,自然发现了。 她循着袁野的目光看向傅寻,微微的,挑了下眉。 袁野这两天的变化,她不是没感觉。 只是时机不合适,曲一弦找不到机会去问他。 此刻心里一酸,拈醋道:“你什么时候这么讲礼貌了?让你上车就上车!”放完话,她转头,笑眯眯地:“傅先生又不是什么小气的人,是吧?” 傅寻勾了勾唇,回了句:“我是不小气,但我挺记仇的。” 曲一弦深看了他一眼,没什么所谓:“那就全记我账上,债多不愁。” ****** 回程敦煌,照例是曲一弦负责带路。 不用找人自然不必再走能把人的肺都颠出来的戈壁沙丘,曲一弦给傅寻指了条最近的小道,只要翻过前面那座沙丘,很快就能驶上国道。 等上了柏油路,车身平稳。 曲一弦开窗伸了个懒腰,松泛松泛这两日被颠散了的筋骨。 袁野在后座,默默提醒:“曲爷,开着空调呢。” “我知道。”她借着后视镜睨了袁野一眼,说:“手太长,不开窗我怎么伸展得开?” 行行行,您老说什么都有道理。 袁野闭上嘴,把外套往脸上一盖,眼见不见为净。 他这么一打岔,倒是让曲一弦想起一件事来,要不说灵感这东西玄妙呢。 她拨弄着吹风口的风叶,问傅寻:“你晚上有空的话,一起吃个饭?”她侧身,指了指后座在闹脾气的小朋友,“我和袁野请你。” 话落,想起今晚还要给彭深接风洗尘,又补充一句:“还有一位我的朋友。” 傅寻思索了几秒,答:“我今晚有约了。” 也不算骗她,他先答应的袁野。 曲一弦闻言,顿觉可惜。 她原本的算盘是,难得和袁野平摊一次,顺便把他请了,不过多一张嘴而已。人情既了,宾主尽欢啊。 不料,他有约了。 她斜了傅寻一眼,问:“约哪了?沙洲夜市?” 沙洲夜市就跟每个旅游城市的“古街”“老街”“美食一条街”一样,吸引外地游客。 倒不是完全否定它,只是对曲一弦这种在当地待久了的人而言,沙洲夜市多少有点针对游客的商业性质。 “不是。”傅寻否认。 怕她多问,他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去年那次沙漠救援你还没讲完。” 去年?沙漠救援? “哦……”曲一弦想起来,“那人是跟着朋友进沙漠抓蝎子失踪的。” 荀海超的救援失败对她不是完全没有影响,想到时隔一年,两人几乎一样的结局,她就有些意兴阑珊。 “这人说起来有些可怜,他是从西川去三工乡投奔亲戚的。七月十号跟朋友进北沙窝抓蝎子,原计划是隔日凌晨五点返回。但到了约定时间,人没回。一车人在约定地点又等了三小时,直到天亮也没见他踪影,就先回来了。” “和荀海超的情况相似,迷路,没有水粮,期间一直和家属有通话。到中午一点时,电话再也无法打通,彻底失联。” “家属在失联后才报警,警方当天下午两点组织了一个小队进沙漠搜救。车辆进不去,靠徒步,没多久就有警方中暑,被迫返回。星辉接到失联人员的信息,参与搜救已经是十二号的事了。” “我当时和袁野正在那个救援队的据点,参与了全程。车队出动了五辆越野车,联合公安共十六人,比这次的规模还小些。但去年,有确切的失联地点,我们从他在沙漠下车的位置开始往方圆二十公里范围内搜救。” “下午五点,沙漠依旧高温不退。救援一直持续到当晚凌晨,连露营搭帐篷的时间都没有,困了就在车上闭会眼,醒了继续。” 她拧开瓶盖,喝了口水。再开口时,嗓音微哑:“连续找了十多个小时,没找到人。就跟揉进沙漠里的一粒沙一样……” “十三号,车队又投入了十辆越野和六辆沙地摩托车。所有救援队员,尽量减少干粮的负重,随身携带防暑药品和矿泉水,联合所有警力四十多人,分四组,划定搜索片区,确保无一遗漏。” “那天下午四点,救援队一半人快废了的情况下……找到尸体了,缺水死的。” 曲一弦压回瓶盖旋上,没什么情绪地补了句总结:“人总是小看自然的力量,高估自己。只有等出了事,才知道追悔莫及。” 她转身,越过座椅椅背看了眼后座蒙头大睡的袁野,说:“去年那次救援,他就差点死在沙漠里。” “不过没什么好同情的。”她话音一转,嫌弃道:“进沙漠救援还带盒装泡面的,他不走趟鬼门关,不合理。” 一直竖着耳朵的袁野一听,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尽知道揭他短! 他本来还想给曲一弦提个醒,这下有脾气了!还提什么提,不提!!! ****** 中午十二点,进入敦煌市区。 大G在市区主干道绕反弹琵琶的飞天像大圆盘半圈,从第二个路口驶出,直行八百米以后,终于到了目的地。 曲一弦引着傅寻从居民住宅区的小路抄进去,直接抵达酒店的停车场。 停好车,她拍醒后半程真的睡着了的袁野,领着傅寻和胜子去大堂开房,办入住手续。 到酒店门口,她特意停了停,抬手指向头顶上方那块巍峨壮观的揽客招牌,示意傅寻抬头去看。 那块招牌高约六米,目测有三层楼高,宽约十米,约三户门店大小。左右盘镶彩灯灯带,因天亮没开,灯管泛黄发旧,显得有些灰扑扑的。 招牌的右下角P了个迪拜七星酒店的外观,海面换成了沙漠,游艇P成了骆驼。沿着驼队行走的足迹,分别在沙漠两旁标注了敦煌的著名景点——莫高窟、鸣沙山、敦煌雅丹、阳关、玉门关以及雷音寺。 而立牌的正中心,竖列了六个大字——敦煌七星酒店。 傅寻的脸色,瞬间就黑了。 袁野被曲一弦叫下车那刻起,内心就极度的忐忑不安。他知道,傅寻每回来敦煌,住的都是城区最金碧辉煌的敦煌大酒店。 倒不是娇气摆阔,没酒店在外露营时,傅寻打个地铺也能睡。只是习惯了在有条件的情况下,追求点生活品质。 他误以为傅寻脸色难看,是不愿意住在明显档次稍低的三星酒店。也担心傅寻误会他们慢待,解释道:“曲爷是这家酒店的常客,带线时都住这里。如果客人没有特别要求或者没有提前预定酒店,基本都是来这里。” 到这时曲一弦要是还看不出袁野对傅寻的态度有古怪,她也不用混了。 她就是故意的,轻飘飘的一句怼出去:“怎么?我能住的,他住不得?” 袁野:“……”妈的,这小祖宗。 傅寻面色稍整,也不解释,抬步迈了进去。 曲一弦慢吞吞的,落后傅寻和胜子几步,等着和袁野并肩了,瞪了他一眼,压低了声,小声道:“小兔崽子,你瞒了我多少事?” 袁野挠头,眼神一会上瞟,一会下瞄的就是不和她对视。 曲一弦见问不出什么来,脚跟一抬,特别不客气地用力碾了碾他脚尖,直听到他“嘶嘶”的倒抽冷气声,才松开脚,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急,等开了房,有的是时间慢慢审问。 ****** 西北环线,景点大多分散,旅游时间又通常安排在一周左右。 为了赶行程,几乎每天都要换一座城市,换一家酒店。一些名气不大的酒店、宾馆就会给带线的师傅行个方便,免收住宿费。 当然,也不是完全免费——带线的师傅要经常为酒店带来客源。 这种资源互换,是不成文的。通常推杯交盏,嬉笑谈话间,就称兄道弟地达成了这种默契。 曲一弦的车队并不排斥这种合作,酒店给她行方便,她给客人行方便。只是带个话,选择权和决定权全在客人手上,她绝不影响干涉。 而且相应的,通过她预定的酒店,住宿费起码减免一半。她不吃回扣,也不贪钱。 71.70 此为防盗章  简单点来说, 他的意思是——荀海超也许被昨晚的沙尘暴埋在了雅丹群的荒沙里。 否则怎么解释,这样兴师动众的地毯式搜索也没能找出他半个人影? 她的倦意,顿时烟消云散。 曲一弦坐起身:“回营地, 我需要立刻和救援小组开个会。” 回了营地,曲一弦立刻安排袁野通知救援小组的相关人员到大帐篷开会。 袁野是上半夜负责搜救的车队领队,回营后又花了两小时整合各车队的搜索情况, 清点损耗,刚睡下没多久。 此时被曲一弦从帐篷里揪出来,半眯着眼, 困得连站都站不稳。明明什么都没听清, 嘴上嗯嗯哈哈的答应得十分爽快。 曲一弦看得来气, 上脚就踢。 她收了力道, 左腿扫出, 仅脚背踢中袁野的腿膝弯,踢得他膝盖一软,整个人似突然清醒了, 这才满意地收回脚,抬手示意他赶紧去叫人。 等转身, 见傅寻还站在身后, 离她半米的距离,沉默了几秒, 轻咳了两声, 算是解释:“闹惯了, 我平常还是很温和的。” 意外的, 傅寻没给她台阶下,勾了勾唇角,说:“你不用解释。” 曲一弦挑眉,直觉他下一句没什么好话。 果不其然。 傅寻说:“会滚刀锋,会玩机车的,我就没见过有温和的。” 曲一弦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反讥:“你对我的认识太浅薄了,我会玩的可不止这两样,等这里的事忙完了,下次跟你比划比划。” 傅寻瞥了眼营地里陆陆续续亮起的照明灯和远处正在和救援小组组长说话的袁野,微微挑眉,似笑非笑:“也好。” 也好? 曲一弦瞥了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 心里毛毛的。 她想:还是得找个机会问问袁野,傅寻到底是什么来头。 ****** 开完会,天刚亮。 大帐篷里的人走了七七八八,就连营帐外,也是车辆一批批离开营地的引擎声。 曲一弦坐在桌前,一口口喝着已经凉透的咖啡解困。 越是这种疲乏的时候,她越想抽烟。 手从后腰的裤袋里摸出烟盒,搓开烟盖却只见烟盒里只留了最后一根香烟,她想了想,放回去,起来离开。 帐外,袁野候在大G旁,和傅寻说话。 凌晨那会,他半梦半醒的,意识不清,却记得曲一弦是和傅寻一块回来的。等后来开会,见傅寻没来,一大早就殷勤地凑过去当传声筒。 “曲爷心情不好,开完会后那表情难看地就跟谁欠了她钱一样……”袁野嘀咕:“不过我都习惯了,这种时候别凑她跟前找不痛快就行,事一翻篇,她比谁都看得开。” 傅寻半蹲着,在检查轮胎。 闻言,头也没抬,问:“谁为难她了?” “这倒没有。”袁野摸了摸耳朵,有些自得:“在西北,谁能给她气受啊。” 他话音一转,解释:“就是开会的时候,有些人不理解,说的话有点戳心窝子。” “原话我忘了,大概是说,他们来救援是希望能把人安全带回去的。不然这事对社会的影响不够积极,太负面了。话里话外,有些埋怨我们车队办事不利,拿了主导权,事情却办得不漂亮。” 傅寻没吭声。 以他对曲一弦的了解,她不像是能在这种嘴仗上吃亏的人。 “曲爷就回怼了,就是有你这种拖后腿的人,正事不积极,推诿责任倒是挺有本事的。车队这么多辆车,这么多个人,为了一个毫不相干自己把自己往死里作的人奔波忙碌,这还不正能量?他们是拿钱了,还是收人好处了,放着自己的钱不挣,这么拼命地配合行动满荒漠找一个为了逃票把自己性命搭上的人。” 袁野回想起曲一弦怒而拍桌子那一幕,小心脏仍旧被帅得忍不住心跳加速:“傅总,你是不知道,星辉做公益救援这么多年,受过多少委屈。” “大家觉得公益嘛,你得免费啊,被救援的大多都理所当然,半点没有给别人添乱浪费社会资源的自觉。像今早那事,更是海了去了。” 傅寻检查完轮胎,起身,开了后备箱收拾工具。 昨天在古河雅丹,大G基本被曲一弦当救援车用,时常就要开箱拿工具。他嫌搬来搬去太麻烦,索性全部搁在后备箱,予取予用。 袁野跟傅寻的尾巴一样,傅寻走到哪他就跟到哪。 见他收拾工具,他呷了呷嘴,感慨:“傅总你对我们曲爷真大方,大G这么给她造着玩。” 他昨天可是亲眼看见傅寻是怎么给曲一弦添的后手,拖车,上绞盘,递工具……都快跟他的地位差不多了。 傅寻侧过头来,看他。 他的眼神惯有压迫感,尤其这么不声不响,就看着人的时候,袁野觉得自己都快喘不上气来了。 他他他说错话了? 也没有啊……这不是事实嘛! 傅寻也没太为难他,看袁野汗毛直立一副快吓昏过去的样子,他难得有兴致,说了句混话:“不给她献殷勤,给糙老爷们?” 袁野:“……啊?” …… 靠!傅总这是心怀不轨啊! ****** 曲一弦撩帐出来时,就见袁野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她疑惑地看了眼傅寻,问:“你跟小孩说什么了?他不经吓。” 她出来是换袁野去跟救援小组对接的,问问直升机派出来了没有。她凌晨那趟发作,帐篷里对接敦煌的姑娘们看她跟看洪水猛兽一样,她就是挑个眉,她们都能倒抽一口冷气。 “没、没什么。”袁野结巴着替傅寻回答:“也就也就……” 也就什么,临时编不出来。 他干脆放弃,别扭地换了个话题:“你找我?” 曲一弦也没刨根问底,回头示意了下大帐篷:“你去问问敦煌那边什么情况了,要不行,我们自己叫直升机了。” 袁野乐得逃离现场,忙不迭应下来。 没等他迈步,曲一弦拎住他后颈把他扯回来,逗他:“你说我们回去后跟投资方建议备架直升机,怎么样?” 袁野脸都绿了,他悄悄瞥了眼傅寻,内心无比煎熬:“不怎么样吧……一架直升机少说也要三千万呢,你当人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啊?” 傅寻都能听出曲一弦语气里的玩笑,见袁野一副快哭了的样子,心想:果然挺不经吓的。 这心理素质,再吓几次,估计就该把他抖出来了。 他右手虚握成拳,抵着唇,轻咳了声,替袁野解围:“你今天还要去吗?” “去。”曲一弦松开袁野:“我闲着也没事,再劳累你一天。” 傅寻抓住了她话里的重点词——一天。 袁野跟他说了那么多,却没一句是说在点子上的。曲一弦的具体的安排,内容和计划,他一个字也没提到,尽在抒发情绪了。 想来,曲一弦也是有了决断,预计在今天就把这事了结了。毕竟拖下去,损耗的不止是物质上的,还有所有救援人员的时间。 时间,和生命一样宝贵。 ****** 车从营地驶出,单枪匹马朝着古河雅丹的外围驶去。 曲一弦在路上跟傅寻大致交代了些今天的安排,搜救自然要继续,哪怕是收尸,也得先找着尸体。 怎么跟家属交代她不管,这事也不归她操心。 而且宣判死亡这事,怎么着也轮不着她。 她坐在副驾,闲着无聊,没话找话:“去年,也是差不多时间,星辉接了一起沙漠走失的救援。随从亲属报的警,公安接到报案后,副局长亲自带着人去沙漠搜救。” “七月的沙漠可不温柔,失踪的地点沙丘多,坡度陡。车辆进不去,只能步行。结果,没能走多远,警方的人就中暑,身体不适,只能返回派出所休整。” “也是这时候,警方想到了星辉,招了我和袁野去开会。我过去一听,你猜那人是怎么失踪的?” 对讲机传来“呲呲”轻响,有临近的车辆在频道内对话。 傅寻方向轻打,翻过沙丘。 他没说自己看过那篇报道,星辉每次的救援任务,大大小小,他都能收到简报,全是彭深传给他的。 他侧目,正要配合地装作不知情。 忽听一声轻响,在车前不远处的荒丘上炸响。随即,有红烟如一丛夜兰,在半空中绽开,维持了数秒。 是信号弹。 上午十点,气温还不算太热。对讲机也全部在线,如果仅是车辆故障或者需要拖车,犯不着投放信号弹。 曲一弦头皮一麻,脸色瞬间沉肃。 同一时间,对讲机“咔”的一声轻响,伴着直升机螺旋桨转动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内响起:“曲爷,荀海超找到了。” 曲一弦赶到时,附近的车辆已经全部列阵在沙丘前。 队里的年轻小伙,有带鸭舌帽的,纷纷脱帽拿在手里。 为了保护现场,他们站得离沙丘有段距离。 曲一弦就在人群的外围,透过间隙,看到了埋在流沙里的荀海超。 他身子被流沙半掩,只露出胸膛以上的部位。蓝色的冲锋衣上堆着被风吹成一道一道如沙浪的细沙,格外醒目。 他的口鼻处,皆有细沙残痕,应当是被沙尘深埋在了土里,又被风轻轻吹开了一角。 72.71 此为防盗章  第十三章 袁野收到消息, 提前拔营。 他手脚麻利, 留在营地的又大多是车队的人,三两下就把帐篷拆了个七七八八。 剩下的,装车的装车, 扫尾的扫尾, 一切井然有序。 曲一弦回到营地时,袁野已经收拾好了,就在路边等她。 见没她什么事,曲一弦连车都没下,手肘挎在车窗上, 等袁野过来。 有风徐徐, 把她鬓间未勾至耳后的那缕发丝吹得直搔她的下巴。她眯眼,在越发炙热的阳光下,打量着眼前这片临时驻扎过二十五人的营地——除了地面有被扫平的痕迹, 没残余任何生活垃圾。 她满意地伸出手,摸了摸袁野的狗头。 袁野冷不丁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摸头,臊得耳根都红了,捋着头发, 满脸抗议:“我的发际线都是被你给捋秃的!” “捋秃了,小爷就给你买顶假发,又不是负责不起。”她坏心眼的, 又摸了一把。眼看着袁野就快炸毛了, 她招手, 示意:“快上车。” 袁野不敢。 他做贼一样, 悄悄地觑了眼傅寻。 他这动作虽然隐蔽,但曲一弦时刻留意着他的变化,自然发现了。 她循着袁野的目光看向傅寻,微微的,挑了下眉。 袁野这两天的变化,她不是没感觉。 只是时机不合适,曲一弦找不到机会去问他。 此刻心里一酸,拈醋道:“你什么时候这么讲礼貌了?让你上车就上车!”放完话,她转头,笑眯眯地:“傅先生又不是什么小气的人,是吧?” 傅寻勾了勾唇,回了句:“我是不小气,但我挺记仇的。” 曲一弦深看了他一眼,没什么所谓:“那就全记我账上,债多不愁。” ****** 回程敦煌,照例是曲一弦负责带路。 不用找人自然不必再走能把人的肺都颠出来的戈壁沙丘,曲一弦给傅寻指了条最近的小道,只要翻过前面那座沙丘,很快就能驶上国道。 等上了柏油路,车身平稳。 曲一弦开窗伸了个懒腰,松泛松泛这两日被颠散了的筋骨。 袁野在后座,默默提醒:“曲爷,开着空调呢。” “我知道。”她借着后视镜睨了袁野一眼,说:“手太长,不开窗我怎么伸展得开?” 行行行,您老说什么都有道理。 袁野闭上嘴,把外套往脸上一盖,眼见不见为净。 他这么一打岔,倒是让曲一弦想起一件事来,要不说灵感这东西玄妙呢。 她拨弄着吹风口的风叶,问傅寻:“你晚上有空的话,一起吃个饭?”她侧身,指了指后座在闹脾气的小朋友,“我和袁野请你。” 话落,想起今晚还要给彭深接风洗尘,又补充一句:“还有一位我的朋友。” 傅寻思索了几秒,答:“我今晚有约了。” 也不算骗她,他先答应的袁野。 曲一弦闻言,顿觉可惜。 她原本的算盘是,难得和袁野平摊一次,顺便把他请了,不过多一张嘴而已。人情既了,宾主尽欢啊。 不料,他有约了。 她斜了傅寻一眼,问:“约哪了?沙洲夜市?” 沙洲夜市就跟每个旅游城市的“古街”“老街”“美食一条街”一样,吸引外地游客。 倒不是完全否定它,只是对曲一弦这种在当地待久了的人而言,沙洲夜市多少有点针对游客的商业性质。 “不是。”傅寻否认。 怕她多问,他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去年那次沙漠救援你还没讲完。” 去年?沙漠救援? “哦……”曲一弦想起来,“那人是跟着朋友进沙漠抓蝎子失踪的。” 荀海超的救援失败对她不是完全没有影响,想到时隔一年,两人几乎一样的结局,她就有些意兴阑珊。 “这人说起来有些可怜,他是从西川去三工乡投奔亲戚的。七月十号跟朋友进北沙窝抓蝎子,原计划是隔日凌晨五点返回。但到了约定时间,人没回。一车人在约定地点又等了三小时,直到天亮也没见他踪影,就先回来了。” “和荀海超的情况相似,迷路,没有水粮,期间一直和家属有通话。到中午一点时,电话再也无法打通,彻底失联。” “家属在失联后才报警,警方当天下午两点组织了一个小队进沙漠搜救。车辆进不去,靠徒步,没多久就有警方中暑,被迫返回。星辉接到失联人员的信息,参与搜救已经是十二号的事了。” “我当时和袁野正在那个救援队的据点,参与了全程。车队出动了五辆越野车,联合公安共十六人,比这次的规模还小些。但去年,有确切的失联地点,我们从他在沙漠下车的位置开始往方圆二十公里范围内搜救。” “下午五点,沙漠依旧高温不退。救援一直持续到当晚凌晨,连露营搭帐篷的时间都没有,困了就在车上闭会眼,醒了继续。” 她拧开瓶盖,喝了口水。再开口时,嗓音微哑:“连续找了十多个小时,没找到人。就跟揉进沙漠里的一粒沙一样……” “十三号,车队又投入了十辆越野和六辆沙地摩托车。所有救援队员,尽量减少干粮的负重,随身携带防暑药品和矿泉水,联合所有警力四十多人,分四组,划定搜索片区,确保无一遗漏。” “那天下午四点,救援队一半人快废了的情况下……找到尸体了,缺水死的。” 曲一弦压回瓶盖旋上,没什么情绪地补了句总结:“人总是小看自然的力量,高估自己。只有等出了事,才知道追悔莫及。” 她转身,越过座椅椅背看了眼后座蒙头大睡的袁野,说:“去年那次救援,他就差点死在沙漠里。” “不过没什么好同情的。”她话音一转,嫌弃道:“进沙漠救援还带盒装泡面的,他不走趟鬼门关,不合理。” 一直竖着耳朵的袁野一听,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尽知道揭他短! 他本来还想给曲一弦提个醒,这下有脾气了!还提什么提,不提!!! ****** 中午十二点,进入敦煌市区。 大G在市区主干道绕反弹琵琶的飞天像大圆盘半圈,从第二个路口驶出,直行八百米以后,终于到了目的地。 曲一弦引着傅寻从居民住宅区的小路抄进去,直接抵达酒店的停车场。 停好车,她拍醒后半程真的睡着了的袁野,领着傅寻和胜子去大堂开房,办入住手续。 到酒店门口,她特意停了停,抬手指向头顶上方那块巍峨壮观的揽客招牌,示意傅寻抬头去看。 那块招牌高约六米,目测有三层楼高,宽约十米,约三户门店大小。左右盘镶彩灯灯带,因天亮没开,灯管泛黄发旧,显得有些灰扑扑的。 招牌的右下角P了个迪拜七星酒店的外观,海面换成了沙漠,游艇P成了骆驼。沿着驼队行走的足迹,分别在沙漠两旁标注了敦煌的著名景点——莫高窟、鸣沙山、敦煌雅丹、阳关、玉门关以及雷音寺。 而立牌的正中心,竖列了六个大字——敦煌七星酒店。 傅寻的脸色,瞬间就黑了。 袁野被曲一弦叫下车那刻起,内心就极度的忐忑不安。他知道,傅寻每回来敦煌,住的都是城区最金碧辉煌的敦煌大酒店。 倒不是娇气摆阔,没酒店在外露营时,傅寻打个地铺也能睡。只是习惯了在有条件的情况下,追求点生活品质。 他误以为傅寻脸色难看,是不愿意住在明显档次稍低的三星酒店。也担心傅寻误会他们慢待,解释道:“曲爷是这家酒店的常客,带线时都住这里。如果客人没有特别要求或者没有提前预定酒店,基本都是来这里。” 到这时曲一弦要是还看不出袁野对傅寻的态度有古怪,她也不用混了。 她就是故意的,轻飘飘的一句怼出去:“怎么?我能住的,他住不得?” 袁野:“……”妈的,这小祖宗。 傅寻面色稍整,也不解释,抬步迈了进去。 曲一弦慢吞吞的,落后傅寻和胜子几步,等着和袁野并肩了,瞪了他一眼,压低了声,小声道:“小兔崽子,你瞒了我多少事?” 袁野挠头,眼神一会上瞟,一会下瞄的就是不和她对视。 曲一弦见问不出什么来,脚跟一抬,特别不客气地用力碾了碾他脚尖,直听到他“嘶嘶”的倒抽冷气声,才松开脚,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急,等开了房,有的是时间慢慢审问。 73.72 此为防盗章 袁野收到消息, 提前拔营。 他手脚麻利, 留在营地的又大多是车队的人, 三两下就把帐篷拆了个七七八八。 剩下的, 装车的装车, 扫尾的扫尾,一切井然有序。 曲一弦回到营地时, 袁野已经收拾好了, 就在路边等她。 见没她什么事, 曲一弦连车都没下,手肘挎在车窗上,等袁野过来。 有风徐徐, 把她鬓间未勾至耳后的那缕发丝吹得直搔她的下巴。她眯眼, 在越发炙热的阳光下, 打量着眼前这片临时驻扎过二十五人的营地——除了地面有被扫平的痕迹, 没残余任何生活垃圾。 她满意地伸出手, 摸了摸袁野的狗头。 袁野冷不丁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摸头,臊得耳根都红了,捋着头发, 满脸抗议:“我的发际线都是被你给捋秃的!” “捋秃了,小爷就给你买顶假发, 又不是负责不起。”她坏心眼的,又摸了一把。眼看着袁野就快炸毛了, 她招手, 示意:“快上车。” 袁野不敢。 他做贼一样, 悄悄地觑了眼傅寻。 他这动作虽然隐蔽,但曲一弦时刻留意着他的变化,自然发现了。 她循着袁野的目光看向傅寻,微微的,挑了下眉。 袁野这两天的变化,她不是没感觉。 只是时机不合适,曲一弦找不到机会去问他。 此刻心里一酸,拈醋道:“你什么时候这么讲礼貌了?让你上车就上车!”放完话,她转头,笑眯眯地:“傅先生又不是什么小气的人,是吧?” 傅寻勾了勾唇,回了句:“我是不小气,但我挺记仇的。” 曲一弦深看了他一眼,没什么所谓:“那就全记我账上,债多不愁。” ****** 回程敦煌,照例是曲一弦负责带路。 不用找人自然不必再走能把人的肺都颠出来的戈壁沙丘,曲一弦给傅寻指了条最近的小道,只要翻过前面那座沙丘,很快就能驶上国道。 等上了柏油路,车身平稳。 曲一弦开窗伸了个懒腰,松泛松泛这两日被颠散了的筋骨。 袁野在后座,默默提醒:“曲爷,开着空调呢。” “我知道。”她借着后视镜睨了袁野一眼,说:“手太长,不开窗我怎么伸展得开?” 行行行,您老说什么都有道理。 袁野闭上嘴,把外套往脸上一盖,眼见不见为净。 他这么一打岔,倒是让曲一弦想起一件事来,要不说灵感这东西玄妙呢。 她拨弄着吹风口的风叶,问傅寻:“你晚上有空的话,一起吃个饭?”她侧身,指了指后座在闹脾气的小朋友,“我和袁野请你。” 话落,想起今晚还要给彭深接风洗尘,又补充一句:“还有一位我的朋友。” 傅寻思索了几秒,答:“我今晚有约了。” 也不算骗她,他先答应的袁野。 曲一弦闻言,顿觉可惜。 她原本的算盘是,难得和袁野平摊一次,顺便把他请了,不过多一张嘴而已。人情既了,宾主尽欢啊。 不料,他有约了。 她斜了傅寻一眼,问:“约哪了?沙洲夜市?” 沙洲夜市就跟每个旅游城市的“古街”“老街”“美食一条街”一样,吸引外地游客。 倒不是完全否定它,只是对曲一弦这种在当地待久了的人而言,沙洲夜市多少有点针对游客的商业性质。 “不是。”傅寻否认。 怕她多问,他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去年那次沙漠救援你还没讲完。” 去年?沙漠救援? “哦……”曲一弦想起来,“那人是跟着朋友进沙漠抓蝎子失踪的。” 荀海超的救援失败对她不是完全没有影响,想到时隔一年,两人几乎一样的结局,她就有些意兴阑珊。 “这人说起来有些可怜,他是从西川去三工乡投奔亲戚的。七月十号跟朋友进北沙窝抓蝎子,原计划是隔日凌晨五点返回。但到了约定时间,人没回。一车人在约定地点又等了三小时,直到天亮也没见他踪影,就先回来了。” “和荀海超的情况相似,迷路,没有水粮,期间一直和家属有通话。到中午一点时,电话再也无法打通,彻底失联。” “家属在失联后才报警,警方当天下午两点组织了一个小队进沙漠搜救。车辆进不去,靠徒步,没多久就有警方中暑,被迫返回。星辉接到失联人员的信息,参与搜救已经是十二号的事了。” “我当时和袁野正在那个救援队的据点,参与了全程。车队出动了五辆越野车,联合公安共十六人,比这次的规模还小些。但去年,有确切的失联地点,我们从他在沙漠下车的位置开始往方圆二十公里范围内搜救。” 74.73 此为防盗章 第五章 寻宝? 曲一弦没立刻吱声。 大多世人眼中的西北, 贫瘠落后。这些年要不是靠着旅游业和政府的支持, 不可能发展得这么快。 话是没错。 这些年西北开发的旅游大环线,政府扶持的“一带一路”, 都给西北创收不少。但只有真正来西北走过一遭的人才知道, 这片土地,它到底拥有着怎样的财富和底蕴。 曲一弦没贸贸然问傅寻要寻什么宝, 这样显得不礼貌。 她很讲道理,只是问:“如果还没寻到,不介意先陪我寻回人吧?” 傅寻没作声,只低头, 瞥了她一眼。 神情淡漠, 事不关己。 曲一弦也能理解,毕竟他当初只答应给巡洋舰送补给,车在半道上挂了, 他愿意过来也已仁至义尽。 她不会道德绑架,拿情怀当人情。 所以想搭同一艘船, 就必须要有谈判的砝码。 “我带过地质勘测队, 也给考古队当过向导, 整个大西北就没有什么我不知道不能跑的地方。你愿意让我搭车,我也愿意还你这个人情, 想寻什么宝,我都能带你去。” 其实起初, 曲一弦是想说她租用两天大G。油费、损耗、只要是这两天内产生的费用都算她的。 但这个念头在她走到傅寻跟前的时候, 就被她直接否决了。 傅寻看着就不差钱, 万一给她开出个天价,她是要还是不要? 要了伤肾,不要……那她老脸往哪搁? 所以思来想去的,还是得把自己摆在货架上,各凭本事。 也不知这举动是不是对了傅寻的胃口,他凝眸,思索数秒后,跟她确认:“想寻什么宝,你都能带我去?” 曲一弦抬眸,瞅了眼他带着的海军帽。 她前阵子在一位姓燕的女客人头上也看到过,当时觉得挺酷的,就顺口问了句在哪买的。 那女人咬着烟,很不正经地回了句:“祖上传的。” 虽说这回答挺不靠谱,但曲一弦想到这,心下稍定。也不担心傅寻是心思不正,作奸犯科之人,很笃定地点头:“任何。” 傅寻勾了下唇角,目光下落,和她对视一眼,颇有兴趣:“如果找不到呢?” 曲一弦轻笑一声,说:“如果连我也找不到,那就没人能找到了。” 天色虽还亮堂,但时间已经不早了。 曲一弦回车里收拾东西。 不过,也没什么可以收拾的。她这趟去玉门关原计划当天来回,个人用品除了一个保温杯什么都没带。 左右也就这两天时间,找不到人……估计就是收尸了。 她索性就只带了卫星电话,手机和手持的GPS。 锁上车门那一刻,她突然有些舍不得。 这些年,无论是雪山还是荒漠,是翻山越岭还是跋山涉水,她都没丢下过巡洋舰。 平日里遇了风沙,淌了水泥,回程定要亲自擦洗。 爱车如命。 这还是头一回,巡洋舰半路搁浅,不得不弃车。 曲一弦轻轻擦落引擎盖上附着的沙尘,原地站了片刻,这才转身,坐上身后等了许久的黑色大G。 上车后,她先给袁野打电话,除了说巡洋舰搁浅的事,还报备了在大柴旦沙粱上的发现。 曲一弦和袁野是单线联系,最新的消息还需要袁野做中间人,在救援小组和她之间互相调和。 听她说搭了傅寻的车,袁野搓了搓掌心,声若蚊蝇:“曲爷,有件事等你回来,我告诉你。” 曲一弦挑眉:“关于谁的?” 袁野生怕傅寻听见,压低声音,用确保只有曲一弦能听见音量小声道:“傅寻的。” 曲一弦被勾起了好奇心,但现在显然不适合在正主面前聊八卦,只能按捺下来,一本正经道:“成,我回来再说。” 挂断电话,曲一弦扭头看了眼窗外和沙粱背驰的风景,问:“我们这是去哪?” 傅寻说:“先和保障车汇合。” 夜晚的荒漠不适合赶路,趁天还亮着,多叫一辆车找人,多一份效率。 傅寻开车,曲一弦就研究地图。 在沙粱上发现沙坑时,傅寻说过,走失的游客失联前,很大的可能是在那里拨出的最后一通电话。 曲一弦试过,手机的信号虽弱,但还能刷开网页。 沙粱横亘在戈壁上,延绵数百里,附近很有可能有基站的信号覆盖。 如果是她,这个基站会是她首选要去的地方。 约十分钟后,傅寻和保障车汇合。 相比体面的大G,挂着青A本地牌照的途乐风尘仆仆。 接到傅寻电话后就朝坐标一路赶来的保障车,在进入对讲机的使用范围后,就憋不住了:“傅老板,你现在改路线的话,明天上午在水上雅丹的补给就来不及去拿了。” 傅寻进荒漠前,不止包了辆保障车,还跟当地的营地备份过路线。每个站点,或扎营点都提前有人等着送补给。 曲一弦暗暗想:这一看就是有经验的穿越老手,估计没少偷摸进来寻宝…… 许是察觉到她心里所想,傅寻转头,看了她一眼。 曲一弦做贼心虚,被他一瞥立刻老实了。 对讲机里讲不清楚,傅寻在路边停了车,下车去解决私人问题。 曲一弦隔着车窗,看见保障车的司机往车里看了一眼,然后不断点头,片刻后,傅寻转身回来,司机也随即上车。 上车后,傅寻没急着赶路。 找人,没有可循的导航路线,也没有捷径可走。 与其跟无头苍蝇一样绕着戈壁到处乱转,不如先停下来,规划目标地点。 曲一弦早觉得傅寻思路清晰,沉稳可靠。但见状,还是忍不住多瞧了他两眼。 傅寻似无察觉,接过她的GPS,翻看她刚才定下的目标点。 基站在地图上并没有明确显示地标,曲一弦根据玉门关和敦煌多次往返经验,在离大柴旦沙粱最近的公路附近画了一条线,定为基站。 除此之外,她还跟着地形,圈起了形似卧龙的沙粱。 傅寻抬眼,无声询问。 曲一弦会意,解释:“整个沙粱地貌占地好几百公里,他走不出去也正常。万一基站找不到人,就只能用这个笨办法了。” 听着是有点道理。 傅寻问:“沙粱沙丘起伏,最遮挡视野。如果是你,翻过沙粱看到一马平川的沙地,是走是留?” 话落,他抬手扣住曲一弦的后颈,轻转了方向,示意她去看地平线的尽头:“看见什么了?” 海市蜃楼啊…… 光的折射,能在荒漠的尽头形成海市蜃楼。 远看像一片水泽,像一座小镇,也像茂密的森林。荒漠中迷路的人,最易受它蛊惑。 它就像是一个障眼法,能勾出最强大的求生欲,也能催生出漫无边际的绝望。 迷路的人,一旦将它当成救命稻草,直到体力耗尽,也仍走不出这片荒漠。 曲一弦懂傅寻的意思了。 如果基站还算靠谱,绕沙粱几百公里……是真的蠢得没边了。 荀姓游客既然不会待在原地,那肯定也不会待在沙粱里等死。 按失联的时间计算太阳的直射角度,他应该……偏离方向,往北走了。 几乎是曲一弦想通的那刻,傅寻点了点北方:“我们往北走,但笨办法也不能不用,你联系袁野,让后面的大部队在大柴旦沙粱附近再仔细找找。” “据我后来了解,那两个女孩也不是单独进的可可西里,跟着车队,登记过救援。结果进去的第一晚,就出事了。” 三个人,都是半道上认识的,谁也对谁不熟悉。 胜子本意是枯坐着等人也无聊,不如找点话题打发时间。 南江他没去过,谈风土人情这不是自己把天往死了聊?他能记得的也就当年那两个南江来的女孩在可可西里失踪的事。 他神经粗,没发现傅寻和曲一弦都对这个话题讳莫如深,只以为他们虽为南江土著但还没他知道的多。 于是,更热心的科普了。 “你做过攻略就应该知道星辉车队,我们西北环线最有名的车队。一到旅游旺季,都得提前预约。”话落,他叹了口气,嘀咕:“可惜,现在几乎没人记得当年那次事故,就是星辉车队带的线。” 曲一弦笑了:“你们天行者那个俱乐部,也带线?” “我们不带线。”胜子摸了摸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天行者户外俱乐部的领队。” “越野纯粹就是个爱好,现在短视频软件不是很多嘛,平常就做做直播。队里的成员都有养家糊口的工作,也就我偶尔会接点活,多数是保障补给,不沾别的事。” 曲一弦挑眉:“那你为什么这么瞧不上星辉?” 胜子哂笑,有些纳闷这姑娘瞧着漂亮,怎么说话这么犀利。 “你误会了,我不是瞧不上。”胜子眉头拧起,解释:“那女孩失踪的时间挺敏感,六月份正好是可可西里的藏羚羊举族迁徙。救援队进去了好几拨,搜救了整整一个星期,没找着人都打算撤了,家属不放弃,愣是又拖了一个月。” “可想而知当时的救援费用多贵,光是给救援车队的,前前后后就花了几十万。听说那一家为了找这个女孩,倾家荡产,可最后却连尸体都没找着……” “我到现在也纳闷,那女孩失踪,跟车队肯定有直接关系。但当时,没听说遇难者家属去找车队麻烦,关于这个车队的报道也就那么两三篇。陨石那么大的事,掉进水里跟纸片一样,你说奇不奇怪。” 曲一弦胸口闷得厉害,脸上表情也逐渐变得难看。 胜子没察觉她的异样,拿起手机,要翻空间给她看:“我空间一直没删呢,我找给你看看。” 一直沉默旁观的傅寻此时才开口:“你还收得到信号?” 他的声音低沉,跟帐篷外的风声撞在一起,几下就散得一干二净。 曲一弦像刚梦了一场,心头惴惴,大汗淋漓。 江沅的名字烙在她心底,经年累月,已经成了一个疤。 这些年她还在西北,就是不愿意相信江沅已经死了。陡然从一个毫不相关的人嘴里听到这件事的另一面,就像是在一个反复的噩梦里重新坠入悬崖。 傅寻轻描淡写的一句,她甚至没听清他说了什么。那道声音,却像是底蕴深厚的钟鸣,直直破开她的魇,把她从梦中惊醒。 他这种人放在古代,估计就是传说中备受世人追捧的得道高僧。 曲一弦忍不住瞧了他一眼。 心中暗忖:“就是长得不够慈悲。” ****** 她起身,想出去透透气。 刚掀起帐篷布帘,就见不远处有辆车停了下来,改装过的汽车大灯灯光赤白,穿透风沙,刺得人眼睛生疼。 曲一弦抬手一遮,大怒:“兔崽子,还不快把灯关了!” 隔着风声,曲一弦的声音轻细且模糊,但这并不妨碍袁野远程感受道他家曲爷的愤怒。 他挥手,差使开车的许三:“快快快,把大灯关了。小心曲爷一个不高兴,把我车灯全给拆了。” 车进营地,袁野先下了车。 见曲一弦在帐篷外等着,一双眼弯得跟狐狸一样:“我多久没这个待遇了。” 曲一弦瞥了他一眼,冷笑:“我出来透气的。” 袁野:“……” 他眉眼一耷,也不想理曲一弦了,转身招呼许三:“赶紧跟哥进来。” 帐篷里一下子挤进两个人,再宽敞的空间也显得有些逼仄。 袁野进来后,先找傅寻。 第一眼看到的是睡在门口已经罩了睡袋的胜子——这小伙子平时的伙食应该挺好,小臂粗实,肥头大耳,一瞧就是西北养出来的汉子。 那就只剩下另一个了。 傅寻仍盘膝坐在防潮垫上,手边是翻阅了一半倒扣在垫子上的书籍。此时,正抬眼,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袁野。 曲一弦进来时,差点以为自己看到了静止画面。 她拎过回来后被她丢在角落的双肩包,盘膝坐回她原先坐过的位置上,招呼两人坐下。 胜子也不好意思再躺下去了……他体积大,占地方。而且一屋子人都坐着,就他躺着,那感觉就跟嫖/娼被围观一样,让他一个大老爷们也怪脸红的。 几人坐定。 袁野伸手,笑容谄媚地望向傅寻:“傅总,久仰久仰。” 傅总? 曲一弦还没来得及奇怪,就见傅寻颔首,轻轻一握,很快松开。 他面色如常,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偏那天生的气场,就是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曲一弦瞥了眼袁野,语气危险:“所以你们两之前,并不认识?” 袁野继续狗腿:“神交,神交已久了。” 曲一弦笑了笑,手暗暗在他腿上拧了一圈,看他忍痛忍得面目扭曲,这才满意地松手,笑眯眯道:“谈正事。” 75.74 此为防盗章 傅寻顺手拿了搁在工具箱上的扳手, 又取了手电, 钻进车底。 巡洋舰的右前轮减震器不止断裂,还有轻微漏油的现象。 他咬住手电, 指腹蹭了蹭还很新鲜的下摆臂上的擦损痕迹, 基本能推断——巡洋舰的减震器在翻越沙粱时压力过增,瞬间断裂后, 车身惯性下沉,底盘蹭地。 修好也简单,换一对减震器即可。 难的是这无人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除了风沙就是戈壁, 哪有减震器可换。 曲一弦等在车边,见傅寻从车底出来,还没来得及问“这车还有救吗”, 就见他把扳手扔回工具箱内,抬眼看她。 摘了墨镜, 他那双眉眼清晰深邃, 此刻没什么情绪, 眸光内敛,莫名地透出股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曲一弦有些发怔, 心里那股怪异感更甚。 ……她怎么觉着这男人,那么眼熟呢? 傅寻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见她欲言又止, 沉吟片刻, 问:“这车还想要的吧?” 曲一弦瞪眼:“……废话!” 他点头,从善如流:“那就搁这。” 这结果和曲一弦预想的差不多,她也没什么好失落的。比起丧车,短暂的分别更容易让人接受些。 不过车也不能就这么搁在沙粱上,七月虽不是扬沙季节,但荒漠里的风沙仍旧有些不稳定。 曲一弦的意思是,先开下沙粱。 后续铁定是找人拖车,修理。否则回敦煌的路颠簸寥散,真开回去,半路车架就散了。车轴断不断得看运气,但轮胎,肯定被搓板路啃光了。 等那时,车就真的报废了。 想修也成,修车的费用估计能赶上再买一辆巡洋舰的钱了。 傅寻既然来了,这车也不会让曲一弦来开。 曲一弦对此自然没有意见。 沙漠救援的原则之一就是救援过程中,救援人员拥有绝对的指挥权,被救车辆需高度配合以便车辆能够尽快脱困。 这次虽然不是报备过的正式救援,但并不妨碍曲一弦遵守救援原则。 巡洋舰搁浅后再次启动,引擎呜鸣如咆哮。四轮驱动,深邃胎纹的抓地力量竟生生将沙粱刨出了坑,扬起的沙尘被风沙一卷,逶迤拖了数米。 这路宜慢不宜快,傅寻谨慎,挑选的下坡方向和曲一弦的方式一致,皆是压着沙丘上那道深沟大花纹车辙印驱车往下。 曲一弦跟了一会,见最凶险的那段路已经翻了过去,心放下了大半。 正想超车,去沙粱底下等他。眼皮却忽得一跳,觉得有人在盯着她。 她后颈一凉,余光下意识往左手边一瞥——沙粱背阴面凹陷处有个不起眼的沙坑。 那沙坑的土色比周围的沙子都要更深一些,形似人的四肢舒展,乍一眼看去,像是填了个横卧在沙坑内的成年人,泛着股阴恻的森冷。 也不知是不是夜路走多了胆子大,曲一弦只起初那会有点发憷。在看清是个沙坑,不过形状诡异些后,心底反而冒出点期翼。 几乎是她决定独自去沙坑探探的同时,巡洋舰卡在沙丘的转角上,停了。 车窗半降,傅寻握着方向盘侧目看她:“去哪?” 奇了怪了…… 曲一弦也不知道他从哪看出她想去沙坑边走走的意图,眼神又溜过去瞥了眼沙坑,倒没瞒他:“这边有点情况。” 她不知道傅寻和袁野的交情有多深,对救援工作又了解多少,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给他详细说说。 傅寻干脆下车。 到她的位置时,仰头看了眼那个沙坑。 这里的沙粱一道连着一道,这个沙坑的位置垂直于巡洋舰减震器断裂时搁浅的位置,像整片沙粱里的悬崖峭壁。 因和最高处有较大的落差,恰巧形成了环形阴面,隐蔽在各峰高耸的沙粱之间。就像山谷,四周嶙峋延伸,它则隐蔽凹陷。 要不是机缘巧合,曲一弦压根不会注意到这里。 见他过来,曲一弦斟酌斟酌,解释:“上午有个游客,为了逃票在荒漠里走失了……” 傅寻打断她:“我知道。” “过去看看。” “等等……”曲一弦跟上去:“你知道……你都知道什么了?” 傅寻迎上她的目光,半点不心虚地拉出个挡箭牌:“袁野都跟我说过了。” 曲一弦剜了他一眼,没信。 几年前,曲一弦毕业旅行时认识的袁野。后来因江沅失踪,她的人生轨迹也随之改变,就此留在了西北。 她朋友不少,袁野对她而言更是特殊。这么多年朝夕相处,彼此的社交关系自然一清二楚,她从没听袁野提过傅寻。 曲一弦看得出来,傅寻不是简单人物。 像袁野这样藏不住话,喝二两酒就能把牛吹得胡天海地的人,不可能认识这么一个厉害人物还能藏住不说。 不过她识趣,知道这会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自然不会揭穿。 等到坑前,曲一弦对这个人形沙坑有了更直观的推测——沙坑的大小刚好够躺下一个成年人。 她找了个最佳拍照的位置。 不能背光,不能缺首尾,要屏幕正好能够对焦且能容她调整角度的地方——这经验还是她多年在西北环线上带客,给女游客们拍照积攒下来的。 傅寻不动声色,等她留好照片,用手机自带的测距仪量了量沙坑的面积。 算出大概的估值后,他蹲下身,手指捻起沙坑里的沙粒轻轻摩挲。 沙粒余温清凉,显然暴晒时间不长。看周围地势,这里除了正午有数小时阳光直射外,是荒漠里为数不多的遮蔽处。 曲一弦拍照那会就在留意傅寻,看他挺熟悉业务的,也没藏私,大方分享她知道的那些信息。 “失踪游客姓荀,年龄二十五,刚研究生毕业。身高一米七五左右,蓝色普款冲锋衣,背军绿色的双肩包,是今天最早到玉门关的第一批散客。” “他在通往玉门关那条正在修路的省道上下车,为了逃票,绕过景区,徒步穿越。失联前,迷路,没水,电量耗尽。” 这些数据和傅寻推测得差不多。 他微抬下巴,示意曲一弦去看沙坑周围的脚印:“他体力不错,身体素质还行,脚程也挺快。如果没有推断错误,失联前那通电话,就是在这打出去的。” 曲一弦稀奇地看了他一眼,没管住嘴,话到嘴边就说了出去:“你以前是海军陆战队的吧?” “搞侦查的?” 傅寻不苟言笑惯了,面部线条冷硬利落。 这会从帽檐下微抬了视线,那幽邃的眼神扫过来,极有压迫感。 话说都说出去了,又不是什么犯忌讳不能提的,曲一弦半点不怵,迎上去。 傅寻这么看了她几秒,漫不经心道:“不是。” 不是搞侦查的还是不是海军陆战队的? 他回答的含糊,又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性冷淡姿态,曲一弦悄悄翻了个白眼,识趣地不再追问。 ****** 傅寻有意参与寻人,把周围都踩点了一遍。只可惜沙丘上风沙覆盖,即使有脚印,过了三四个小时也早就被流沙掩盖了。 除了沙坑,再没有寻到任何活动痕迹。 难得有突破,曲一弦更舍不得走了。 她倚在大G车前,思索着怎么说动傅寻陪她去找人。 夹在指间那根烟被她把玩了许久,她远眺天色,等着巡洋舰从最后一个陡坡上冲下来,掸了掸身上的细沙,迎上去。 傅寻刚把车停在被风口,就见曲一弦来者不善。 她顺着把鬓间几缕发丝勾至耳后的动作,倚住车,轻轻巧巧地就挡了他的去路。 随即,她抽出烟盒,取了根烟咬在唇边。只微抬了眉眼,眼尾上挑,似笑着睨了他一眼,问:“抽烟吗?” 这副架势,傅寻看得懂,明显要谈事的姿态。 他好整以暇地,回视她,不为所动。 曲一弦也是烟含在嘴里了才想起没有打火机,见他不抽,正好解了她装逼失败的窘境。 她格外自然地把烟夹到耳后,问他:“你这趟,什么安排?” 来环线的,大多是游客。少部分才是为了做开发,做科研,做公益。 曲一弦本以为傅寻是退役的海军陆战队,但他后来否认,她又觉得傅寻像和她同行。 这个念头不过一瞬,很快被她否定。 开大G带线,家里得有几座矿?! 风势渐大,沙粒把巡洋舰拍得咯吱响。 傅寻压低了帽檐挡风。 他半张脸隐在帽檐遮挡的阴影里,露出来的脸部线条冷硬,显得神情格外寡淡。 曲一弦和他对视着,渐渐有点绷不住了。 傅寻给她的感觉很奇怪。 像是熟悉的,那种熟悉带着疏离和冷淡,像一个不知在什么时候就已经穿透她人生的旁观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曲一弦觉得他不会回答时。 傅寻避开她的视线,喉结微滚,淡声道:“我这趟,来寻宝的。” 她猫腰,又挑挑拣拣的,选了把扳手,钻进车底。 这些年跑环线,多多少少会遇上恶劣的天气糟糕的路况以及出门没看黄历的时候。爆胎,掉螺丝,陷车,曲一弦全都遇到过。 76.75 此为防盗章  这还是她今天头一回正眼看他。 后者正踢了人字拖, 躺进睡袋里,转头对上她的目光, 以为她是对这事感兴趣, 继续说道:“当年我还只是个业余的越野爱好者, 也没进天行者户外俱乐部。连自驾, 都只敢去一些成熟的旅游景区。那新闻, 是我在手机推送上看到的。” “据我后来了解, 那两个女孩也不是单独进的可可西里, 跟着车队, 登记过救援。结果进去的第一晚,就出事了。” 三个人,都是半道上认识的, 谁也对谁不熟悉。 胜子本意是枯坐着等人也无聊, 不如找点话题打发时间。 南江他没去过, 谈风土人情这不是自己把天往死了聊?他能记得的也就当年那两个南江来的女孩在可可西里失踪的事。 他神经粗, 没发现傅寻和曲一弦都对这个话题讳莫如深, 只以为他们虽为南江土著但还没他知道的多。 于是, 更热心的科普了。 “你做过攻略就应该知道星辉车队,我们西北环线最有名的车队。一到旅游旺季, 都得提前预约。”话落,他叹了口气, 嘀咕:“可惜, 现在几乎没人记得当年那次事故, 就是星辉车队带的线。” 曲一弦笑了:“你们天行者那个俱乐部, 也带线?” “我们不带线。”胜子摸了摸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天行者户外俱乐部的领队。” “越野纯粹就是个爱好,现在短视频软件不是很多嘛,平常就做做直播。队里的成员都有养家糊口的工作,也就我偶尔会接点活,多数是保障补给,不沾别的事。” 曲一弦挑眉:“那你为什么这么瞧不上星辉?” 胜子哂笑,有些纳闷这姑娘瞧着漂亮,怎么说话这么犀利。 “你误会了,我不是瞧不上。”胜子眉头拧起,解释:“那女孩失踪的时间挺敏感,六月份正好是可可西里的藏羚羊举族迁徙。救援队进去了好几拨,搜救了整整一个星期,没找着人都打算撤了,家属不放弃,愣是又拖了一个月。” “可想而知当时的救援费用多贵,光是给救援车队的,前前后后就花了几十万。听说那一家为了找这个女孩,倾家荡产,可最后却连尸体都没找着……” “我到现在也纳闷,那女孩失踪,跟车队肯定有直接关系。但当时,没听说遇难者家属去找车队麻烦,关于这个车队的报道也就那么两三篇。陨石那么大的事,掉进水里跟纸片一样,你说奇不奇怪。” 曲一弦胸口闷得厉害,脸上表情也逐渐变得难看。 胜子没察觉她的异样,拿起手机,要翻空间给她看:“我空间一直没删呢,我找给你看看。” 一直沉默旁观的傅寻此时才开口:“你还收得到信号?” 他的声音低沉,跟帐篷外的风声撞在一起,几下就散得一干二净。 曲一弦像刚梦了一场,心头惴惴,大汗淋漓。 江沅的名字烙在她心底,经年累月,已经成了一个疤。 这些年她还在西北,就是不愿意相信江沅已经死了。陡然从一个毫不相关的人嘴里听到这件事的另一面,就像是在一个反复的噩梦里重新坠入悬崖。 傅寻轻描淡写的一句,她甚至没听清他说了什么。那道声音,却像是底蕴深厚的钟鸣,直直破开她的魇,把她从梦中惊醒。 他这种人放在古代,估计就是传说中备受世人追捧的得道高僧。 曲一弦忍不住瞧了他一眼。 心中暗忖:“就是长得不够慈悲。” ****** 她起身,想出去透透气。 刚掀起帐篷布帘,就见不远处有辆车停了下来,改装过的汽车大灯灯光赤白,穿透风沙,刺得人眼睛生疼。 曲一弦抬手一遮,大怒:“兔崽子,还不快把灯关了!” 隔着风声,曲一弦的声音轻细且模糊,但这并不妨碍袁野远程感受道他家曲爷的愤怒。 他挥手,差使开车的许三:“快快快,把大灯关了。小心曲爷一个不高兴,把我车灯全给拆了。” 车进营地,袁野先下了车。 见曲一弦在帐篷外等着,一双眼弯得跟狐狸一样:“我多久没这个待遇了。” 曲一弦瞥了他一眼,冷笑:“我出来透气的。” 袁野:“……” 他眉眼一耷,也不想理曲一弦了,转身招呼许三:“赶紧跟哥进来。” 帐篷里一下子挤进两个人,再宽敞的空间也显得有些逼仄。 袁野进来后,先找傅寻。 第一眼看到的是睡在门口已经罩了睡袋的胜子——这小伙子平时的伙食应该挺好,小臂粗实,肥头大耳,一瞧就是西北养出来的汉子。 那就只剩下另一个了。 傅寻仍盘膝坐在防潮垫上,手边是翻阅了一半倒扣在垫子上的书籍。此时,正抬眼,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袁野。 曲一弦进来时,差点以为自己看到了静止画面。 她拎过回来后被她丢在角落的双肩包,盘膝坐回她原先坐过的位置上,招呼两人坐下。 胜子也不好意思再躺下去了……他体积大,占地方。而且一屋子人都坐着,就他躺着,那感觉就跟嫖/娼被围观一样,让他一个大老爷们也怪脸红的。 几人坐定。 袁野伸手,笑容谄媚地望向傅寻:“傅总,久仰久仰。” 傅总? 曲一弦还没来得及奇怪,就见傅寻颔首,轻轻一握,很快松开。 他面色如常,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偏那天生的气场,就是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曲一弦瞥了眼袁野,语气危险:“所以你们两之前,并不认识?” 袁野继续狗腿:“神交,神交已久了。” 曲一弦笑了笑,手暗暗在他腿上拧了一圈,看他忍痛忍得面目扭曲,这才满意地松手,笑眯眯道:“谈正事。” 她把双肩包推到许三面前:“你看看,是不是这个包?” 许三打量了许久才敢点头:“他包里有本游记,书脊的最下角还贴着撕了一半的书号和图书馆名称。” 曲一弦在雅丹群那会就已经翻过这个包了,闻言,心念一动,把包里所有物品全部倒在防潮垫上。 除了那本游记,一个电量耗尽的充电宝,还有洗漱包、指甲钳、分装小药盒、压缩的U型枕和三十二开大小的笔记本。 那时天色太暗,曲一弦不曾留意到包里还有笔记本,翻开看了几页,发现有关这几天的全是琐碎的记账。 傅寻就着她的手看了几页,问袁野:“联系上失踪游客的家属了?” “我出来前,警方刚联系上。”说到这,袁野就来气:“这小子不知是真穷还是图穷游的新鲜,没住过酒店。许三报警后,警方花了不少功夫核实他的身份。” “他姓荀,叫荀海超,籍贯江西,是家中独子。”袁野撞了撞曲一弦,问:“有烟吗,心里躁得慌。” 曲一弦瞥他一眼,摸出烟盒抛给他:“不是戒烟了?” 袁野心情的确不好,抽出根烟敲了敲烟盒,抬眼觑她:“打火机呢?送佛也不知道送到西。” ****** 胜子早在曲一弦扔出那包进口的三五牌香烟时,眼睛就直愣了。 他虽然不带线,但常年在西北环线走动,偶尔接熟客的生意做保障送补给,也和一些车队有接触。 道上有些不成文的口信。 有关曲一弦的更是不少,其中一条就是——“认小曲爷得认烟,整条线上,只有她抽进口的三五烟。” 难怪刚才和袁野打照面的时候,会觉得他眼熟…… 两年前,在阿拉善的越野英雄会上,他还作为天行者户外俱乐部的领队和袁野跑过一场。 77.76 此为防盗章 天黑之前,曲一弦在距离古河河谷二十公里外的“小绿洲”扎了营。 “小绿洲”不是真的绿洲, 它仍属戈壁。但相对贫瘠荒凉的雅丹而言, 能长出草来的地皮, 沙土稳固, 很适合临时歇脚。 扎完营, 她闲不住,搭了辆回古河雅丹的车, 又呼啦一下出去了。 袁野刚被替换下来,正想进帐篷洗把脸,见傅寻独自一人站在引擎盖大开的大G身前,以为车出了故障, 忙殷勤地凑上去。 营地里除了待在帐篷里的救援小组后勤保障部, 也就他们两在外面。 袁野索性没压声,还没到跟前先招呼:“傅总。” 傅寻侧目,见是袁野, 视线下意识往古河河谷的方向扫了一眼——几辆越野车刚吃足了油,前后排成梯形车队, 并驾齐驱,正往雅丹群跑去。 袁野顺着他的目光回头:“那是我曲爷, 把我换过来,自己又回去了。” 他关心地看了眼大G:“车怎么了?出什么故障了?” 傅寻顺势转身,倚住车身:“散热。” 正常行驶的情况下, 车辆自身有自己的散热系统, 没必要这么散热。但谁让傅寻这改装后的大G, 动力足,后劲猛,从轮胎到车辆性能都武装到顶尖。 曲一弦今天光是拿大G拖车就拖了五六回,更别提一马当先把古河雅丹群的外围给扫了一圈,水温能不到上限嘛! 他光是站在车头前就觉得热得慌。 但傅寻在这,他又不像小曲爷,对傅寻的来历身份一无所知。真把这位大佬晾在这,别说彭深回头要削他,他自己这关也过不去。 除非傅寻嫌他碍眼。 傅寻看着那几辆越野车在视野里消失不见,低头,从烟盒里敲了根烟,递给袁野:“你们队长呢?” 他问的是彭深,星辉救援队的队长,也是星辉车队真正意义上的领队。 曲一弦和江沅的毕业旅行就是他带的队。 “去开会了。”袁野笑了笑,说:“政府这几年一直扶持民间公益救援队,经常会举办些交流会,培训会。这种要跟上头打交道的事,通常都是彭哥去的。” 彭深在那次搜寻江沅中受过极重的伤,腰背至今不堪重用,更不能久坐开车,带线的事自然也慢慢放下了,专心包揽了救援队的文活。 傅寻知道一二,点点头:“他身体怎么样了?” 袁野没直接回答:“队长今晚的飞机回敦煌,他让我留你一晚,一起聚一聚。” 傅寻来去低调,要不是这次过来在星辉登记了救援,袁野也不会知道他在敦煌,更不会有后面劳烦他给曲一弦送补给的事…… 要是知道曲爷那辆巡洋舰会挂在沙粱上,给他一百次重来的机会,他也不敢给傅寻打这个电话。 傅寻不知道袁野此刻正在心里忏悔,思索了片刻,答应下来:“这边的事忙完,我跟你们一起回敦煌。” 话落,见远处斜阳西落的荒漠里似并行开来两辆车,他抬腕看了眼时间,挑眉:“把人叫回来吧,开饭了。” ****** 车是从敦煌市区来营地送补给的。 整一天,搜救毫无进展。曲一弦扎营后,傅寻预计她今晚是打算冒夜搜救了,顺便让胜子在敦煌定了快餐送进来。 曲一弦没什么胃口,吃完饭,搬了个大马扎,坐在营地的探照灯下画地图。 她将玉门关和沙粱连成一线,又在沙粱的西北方向画了几座雅丹。随即,又用笔,重点圈了圈最后失联点的沙粱以及荀海超丢弃双肩包的古河河谷雅丹。 傅寻路过,停下来瞥了两眼。 曲一弦笔尖下的纸页一暗,被投下的暗影遮了个七七八八,拧眉正欲发作。抬头见是傅寻,翻脸比翻书还快。 她脸上堆了笑,踢了踢身旁的折叠板凳,示意他坐下说话。 傅寻没客气,纹了纹身的手臂从她手里抽过那张手绘地图,看了两眼。 然后,抬眼,看她。 他的每个动作都能够拆分出来,一颦一蹙都透着股讲究。 曲一弦移开眼,重新把地图拿回来搁在膝盖上:“我边画,你边看。” 她在简单的路线图上,做了拆解。 她是第一批进入荒漠,进行搜救的救援力量。从玉门关,西行至沙粱,在预测的路线中发现荀海超最后的失联地点。 这时,她的救援队伍,从一个变成两个,以沙粱失联点为起始点一路向北。 途经古河河谷雅丹群时发现他丢弃的双肩包。而这个位置,也确定为搜救的圆心,搜救范围以它为中心往外扩散一百公里。 她撕下一张白纸,列表备注日期和时间。 昨天下午三点,她发现失联点后,救援队伍从玉门关直接拉到沙粱,搜救近两个小时。 晚上七点,她发现股和雅丹荀海超丢弃的背包。 晚上八时许,因沙尘暴,所有救援队伍被迫退出荒漠,暂停搜救。 第二天一早,九点,以她为代表的四人救援组拔营,前往古河雅丹。 下午两点,共计十二辆救援车辆,二十五人的救援力量在雅丹群外集合。 她落笔飞快,条理也清晰,用斜线覆盖了今天的搜救范围,然后把两张纸推到傅寻面前:“普通人的极限是步行30到50公里,体能好点的70公里,变态才能超过100公里。” 她今天的搜救范围控制在100公里内,完全合理。 可是人呢? 天都黑了,却连影子都没瞧见。 傅寻几乎参与了整个救援的后半程,她怎么排的兵,怎么列的阵,他看得一清二楚,基本挑不出错。 甚至,因为她的经验丰富,起码为荀海超从阎王手里抢回近二十个小时的生存时间。 到这一刻,救援其实已经是后期了。 再拖下去,就是收尸。 曲一弦的烦躁和郁结不解,可想而知。 “车队分成两组,一组六辆车,分上下夜,搜救范围从古河河谷中心位置的五公里外,拉网式搜索。”傅寻抽走她手心里的黑色水笔,在曲一弦画得格外潦草的雅丹标记上往外添了个箭头,标注上数字。 “车队的车辆互有手台,以防万一,每辆车还要各携带一个对讲机和信号弹,确保夜晚搜救时救援队伍之间不失去联系。” “另外……”傅寻深看她一眼。 曲一弦的思路已经被理清,反应迅速:“另外,联系直升机待命,明天天亮立刻起航,参与救援。” 天上有只鹰巡航,比车队能看见的可远多了。 直升机参与搜救的建议曲一弦一开始就和袁野提过,只是当时连荀海超的个人身份信息还未弄清,更别提联系家属了。 直升机救援的费用高昂,起步价四万一小时,在家属未确定支付这笔救援费用前,谁敢承担? 再加上昨晚的沙暴影响,今天空中的可见度还没地面的好。即使动用直升机,也收效甚微,曲一弦这才没提。 不过此时也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缩头缩尾的难免错失最后的救援时机。 袁野凑过来时,正好听到这句,随口问道:“荀海超的家属同意用直升机了?” 曲一弦笑得满不在乎,说:“让救援小组继续做工作啊,实在不行,我们不是还有个傻大款投资方吗,一掷千金。每次花钱买设备,都没见他过问,让他垫上呗。” 袁野听得喉间发紧,默默地瞥了眼曲一弦口中的“傻大款”。 完了完了。 眉头皱起来了,眼神也变凶了,这似笑非笑的,怎么看怎么像是要算账啊! 他觉得小曲爷要完蛋了…… 让傅寻误会他投资的公款去向不明还能解释,这要是触怒这位财神爷,才是吃不了兜着走啊! 袁野咕咚一声咽下口水,脑子里飞快的琢磨着对策——不然,直接点明傅寻的身份好了。 小曲爷八面玲珑的……最好把这事在无人区里就解决了,杀人还方便埋尸呢! 他刚清了声嗓子,傅寻就似有所察觉,悄无声息地递过来一眼。 袁野眨了下眼睛,又眨了眨,默默地闭上了嘴。 他觉得他需要休个假了,什么北极啊南极的……越远越好! ****** 晚上八点,救援继续。 救援到了这步,已经不需要技术含量,全凭和时间争分夺秒。 曲一弦亲自带队,从上半夜巡到下半夜,手电都熬废了两支,眼看着天边泛起鱼肚白,她闭了闭酸涩的眼睛,转头看傅寻:“不然你歇会吧,我下车走走。” 她说完,自顾下了车。 黎明前的荒漠,寂静,温柔。 远处有车辆的车灯把半边天色印得发白,像墨渍褪了色,透出点深蓝的颜色。 曲一弦停下来,咬着烟,拢住打火机的小火焰凑到烟屁股上一撩。 点着后,她深吸几口,又徐徐吐出烟雾。指尖轻弹了弹烟嘴。 烟卷燃出的灰烬还未落地,就被风沙一卷,像黑暗里的萤火虫,扑飞着乘风而去。很快,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抽完一根烟,清醒了些。 回到车上,正打算给自己和傅寻半小时的休息时间。刚放下座椅,就听傅寻叫她:“曲一弦。” 曲一弦转头,哈欠打了一半还没收回去,就听他说:“我们都忽略了一件事。” 短暂的安静后。 傅寻指了指她刚才抽烟时站过的那片土丘:“昨晚起了风沙。” 曲一弦直觉他要接下来要说的话至关重要,竖起耳朵听。 “我们的惯性思维,是这种恶劣天气下,他会找个地方躲避沙尘。天亮后,原地等待救援。”他眼眸微垂,去看她:“连雅丹的土堆都能被一夜移走,我们是不是忘记做最坏的打算了。” 他刚才隔着挡风玻璃看她抽烟,见风卷走灰烬滚进土里,忽然被点醒。 曲一弦的救援方案没有任何错误,安排也很妥当,可为什么一直找不到人?也许是那个人……已经在昨晚的沙暴里,被埋在了沙底呢。 这是景区必经的唯一车道,七月到九月是西北的旅游旺季,每天从玉门关发往雅丹魔鬼城的景区大巴就有数十辆。 荀姓的客人既然说自己迷失了方向,显然已经偏离这条公路很远,那沿这条公路搜救无疑是浪费十分宝贝的救援时间。 她边估算着成年男人的脚程,边调整方向。 偏离玉门关景区的公路约十公里后,便算进入了无人区。 眼前的景致也渐渐变了,再不见绿洲的草甸和湿润的沼泽,更别提飞禽鸟兽。放眼看去,除了一望无际的荒漠便只有微微凸出地面的戈壁。 荒漠的砂砾土堆里,零星有几丛蒿草,被日头晒得发焉,透出股颓丧的死气。 曲一弦最后往后视镜里看了眼,身后早已不见玉门关那座小方土城。就连远处驻在公路左侧的电线杆也渐渐在沙漠的热浪下模糊成一道隐约的轮廓。 78.77 此为防盗章  大多世人眼中的西北, 贫瘠落后。这些年要不是靠着旅游业和政府的支持,不可能发展得这么快。 话是没错。 这些年西北开发的旅游大环线,政府扶持的“一带一路”, 都给西北创收不少。但只有真正来西北走过一遭的人才知道, 这片土地, 它到底拥有着怎样的财富和底蕴。 曲一弦没贸贸然问傅寻要寻什么宝, 这样显得不礼貌。 她很讲道理,只是问:“如果还没寻到, 不介意先陪我寻回人吧?” 傅寻没作声, 只低头, 瞥了她一眼。 神情淡漠, 事不关己。 曲一弦也能理解,毕竟他当初只答应给巡洋舰送补给, 车在半道上挂了, 他愿意过来也已仁至义尽。 她不会道德绑架, 拿情怀当人情。 所以想搭同一艘船, 就必须要有谈判的砝码。 “我带过地质勘测队,也给考古队当过向导, 整个大西北就没有什么我不知道不能跑的地方。你愿意让我搭车,我也愿意还你这个人情,想寻什么宝,我都能带你去。” 其实起初, 曲一弦是想说她租用两天大G。油费、损耗、只要是这两天内产生的费用都算她的。 但这个念头在她走到傅寻跟前的时候, 就被她直接否决了。 傅寻看着就不差钱, 万一给她开出个天价,她是要还是不要? 要了伤肾,不要……那她老脸往哪搁? 所以思来想去的,还是得把自己摆在货架上,各凭本事。 也不知这举动是不是对了傅寻的胃口,他凝眸,思索数秒后,跟她确认:“想寻什么宝,你都能带我去?” 曲一弦抬眸,瞅了眼他带着的海军帽。 她前阵子在一位姓燕的女客人头上也看到过,当时觉得挺酷的,就顺口问了句在哪买的。 那女人咬着烟,很不正经地回了句:“祖上传的。” 虽说这回答挺不靠谱,但曲一弦想到这,心下稍定。也不担心傅寻是心思不正,作奸犯科之人,很笃定地点头:“任何。” 傅寻勾了下唇角,目光下落,和她对视一眼,颇有兴趣:“如果找不到呢?” 曲一弦轻笑一声,说:“如果连我也找不到,那就没人能找到了。” 天色虽还亮堂,但时间已经不早了。 曲一弦回车里收拾东西。 不过,也没什么可以收拾的。她这趟去玉门关原计划当天来回,个人用品除了一个保温杯什么都没带。 左右也就这两天时间,找不到人……估计就是收尸了。 她索性就只带了卫星电话,手机和手持的GPS。 锁上车门那一刻,她突然有些舍不得。 这些年,无论是雪山还是荒漠,是翻山越岭还是跋山涉水,她都没丢下过巡洋舰。 平日里遇了风沙,淌了水泥,回程定要亲自擦洗。 爱车如命。 这还是头一回,巡洋舰半路搁浅,不得不弃车。 曲一弦轻轻擦落引擎盖上附着的沙尘,原地站了片刻,这才转身,坐上身后等了许久的黑色大G。 上车后,她先给袁野打电话,除了说巡洋舰搁浅的事,还报备了在大柴旦沙粱上的发现。 曲一弦和袁野是单线联系,最新的消息还需要袁野做中间人,在救援小组和她之间互相调和。 听她说搭了傅寻的车,袁野搓了搓掌心,声若蚊蝇:“曲爷,有件事等你回来,我告诉你。” 曲一弦挑眉:“关于谁的?” 袁野生怕傅寻听见,压低声音,用确保只有曲一弦能听见音量小声道:“傅寻的。” 曲一弦被勾起了好奇心,但现在显然不适合在正主面前聊八卦,只能按捺下来,一本正经道:“成,我回来再说。” 挂断电话,曲一弦扭头看了眼窗外和沙粱背驰的风景,问:“我们这是去哪?” 傅寻说:“先和保障车汇合。” 夜晚的荒漠不适合赶路,趁天还亮着,多叫一辆车找人,多一份效率。 傅寻开车,曲一弦就研究地图。 在沙粱上发现沙坑时,傅寻说过,走失的游客失联前,很大的可能是在那里拨出的最后一通电话。 曲一弦试过,手机的信号虽弱,但还能刷开网页。 沙粱横亘在戈壁上,延绵数百里,附近很有可能有基站的信号覆盖。 如果是她,这个基站会是她首选要去的地方。 约十分钟后,傅寻和保障车汇合。 相比体面的大G,挂着青A本地牌照的途乐风尘仆仆。 接到傅寻电话后就朝坐标一路赶来的保障车,在进入对讲机的使用范围后,就憋不住了:“傅老板,你现在改路线的话,明天上午在水上雅丹的补给就来不及去拿了。” 傅寻进荒漠前,不止包了辆保障车,还跟当地的营地备份过路线。每个站点,或扎营点都提前有人等着送补给。 曲一弦暗暗想:这一看就是有经验的穿越老手,估计没少偷摸进来寻宝…… 许是察觉到她心里所想,傅寻转头,看了她一眼。 曲一弦做贼心虚,被他一瞥立刻老实了。 对讲机里讲不清楚,傅寻在路边停了车,下车去解决私人问题。 曲一弦隔着车窗,看见保障车的司机往车里看了一眼,然后不断点头,片刻后,傅寻转身回来,司机也随即上车。 上车后,傅寻没急着赶路。 找人,没有可循的导航路线,也没有捷径可走。 与其跟无头苍蝇一样绕着戈壁到处乱转,不如先停下来,规划目标地点。 曲一弦早觉得傅寻思路清晰,沉稳可靠。但见状,还是忍不住多瞧了他两眼。 傅寻似无察觉,接过她的GPS,翻看她刚才定下的目标点。 基站在地图上并没有明确显示地标,曲一弦根据玉门关和敦煌多次往返经验,在离大柴旦沙粱最近的公路附近画了一条线,定为基站。 除此之外,她还跟着地形,圈起了形似卧龙的沙粱。 傅寻抬眼,无声询问。 曲一弦会意,解释:“整个沙粱地貌占地好几百公里,他走不出去也正常。万一基站找不到人,就只能用这个笨办法了。” 听着是有点道理。 傅寻问:“沙粱沙丘起伏,最遮挡视野。如果是你,翻过沙粱看到一马平川的沙地,是走是留?” 话落,他抬手扣住曲一弦的后颈,轻转了方向,示意她去看地平线的尽头:“看见什么了?” 海市蜃楼啊…… 光的折射,能在荒漠的尽头形成海市蜃楼。 远看像一片水泽,像一座小镇,也像茂密的森林。荒漠中迷路的人,最易受它蛊惑。 它就像是一个障眼法,能勾出最强大的求生欲,也能催生出漫无边际的绝望。 迷路的人,一旦将它当成救命稻草,直到体力耗尽,也仍走不出这片荒漠。 曲一弦懂傅寻的意思了。 如果基站还算靠谱,绕沙粱几百公里……是真的蠢得没边了。 荀姓游客既然不会待在原地,那肯定也不会待在沙粱里等死。 按失联的时间计算太阳的直射角度,他应该……偏离方向,往北走了。 几乎是曲一弦想通的那刻,傅寻点了点北方:“我们往北走,但笨办法也不能不用,你联系袁野,让后面的大部队在大柴旦沙粱附近再仔细找找。” 因修路,野生骆驼保护区以南至玉门关汉长城遗址的整条线上,沙尘漫天。 仅隔数米远的国道,是用压土机推平压实的土路。这条狭窄的双向车道因挤了不少运料输送的挂车,延绵堵了数公里。 正值中午,阳光最烈的时候。 车内的空调风已被拨至最大,但在阳光的烘烤下仍旧透出丝无法遮挡的热意。 曲一弦拧开保温杯喝了口水,目光沉静地透过弥漫了一层黄沙的车窗玻璃往外看了一眼。 荒漠的尽头朦朦胧胧的,似有一片绿洲覆盖。 可只有常年在这条线上走的人才知道,荒漠的尽头仍旧是荒漠。 曲一弦舔了舔唇,拿起手机瞄了眼信号,几近于无的信号栏里还象征性地留着一格信号,时断时续。 闲着无聊,她翻箱倒柜,从储物格里翻出支水笔。没找到纸,只能将就着挑了张有些泛黄发旧的名片,开始清算这趟堵车的损失。 敦煌到玉门关,单程八十四公里,往返乘以二,油耗按一公里两块钱计算…… 她笔尖一顿,嫌弃地瞥了眼车窗外纷壤的黄沙。 得,还得算一笔洗车费。 一面列不完,她翻到正面,刚要下笔,却微微定神,仔细地看了眼这张名片。 这泛黄的名片显然挺有历史感了,正面印字的边角染了咖色,像被火舌舔过一角的烟卷。那污渍一路蔓延至名字落款,早已看不清名片上的名字。唯一清晰的,只有名字落款下方的那串手机号码。 瞧着……怪眼熟的。 还没等她回忆回忆,车窗被人咣咣拍了两下,布了一层细黄沙的车窗立刻留下了一个厚实的掌印。 站在车旁的临时交通员俯身,透过那掌印看向车内的曲一弦,催促她赶紧跟上前车,尽快通过拥堵路段。 曲一弦拉了油门,起步时,轮胎碾着被挂车压得凹凸不平的土路往前挪了几十米。 然后车又停住了,堵得动弹不得。 好在信号恢复了些,她刚拉上手刹,手机铃声便响了起来。她瞥了眼来电显示,顺手接起。 袁野打了十几个电话才打通这一个,心气不顺,连带着嗓门也大:“曲爷,你还堵在路上?” “堵着呢。”曲一弦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换了左手接电话。 “我跟你说个事,”袁野清了清嗓子,语气立刻严肃起来:“许三今天拉了一个客人,去玉门关景点。路上不是堵车吗!客人不愿意等,下车自己走过去了。” 曲一弦双眸一眯,坐正了些:“什么时候的事?” 袁野:“几个小时前。” 那端似斟酌了几秒,声音忽然压低:“许三本来不同意,但他一开出租车的,也没权利不让客人下车啊。不过到底没放得下心,他就给那客人留了一个电话,让有事立刻给他打电话。就刚才吧……” “许三接到他电话了。” 曲一弦的眉心狠狠一跳,她望了眼正当空的太阳,暗骂一句:“真特么自己找死啊这兔崽子。” 袁野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曲一弦喷薄而出的怒意,小心肝抖了抖,忙接话:“许三接到电话后,立刻报警了。警方那边已经派出救援了。可我想着,人都已经在荒漠走了好几个小时,水早就不够喝了,救援这会过去估计也赶不及了。你正好在这条线上,帮忙留意下。” 曲一弦没作声,目光丈量了下底盘和斜坡的高度,极窄的会车距离内她刹车一踩一松,巡洋舰径直跃下斜坡驶入国道一侧的荒地上。 她刚驶离国道,路旁管制公路的交通员便扬起禁止标志,冲她狂吹口哨。 哨声尖利,隔着扇车窗也清晰可闻。 袁野也听见了,他一顿,试探着问:“曲爷?” 曲一弦倾身,从副驾的暗格里摸出星辉救援队的工作牌,边揿下车窗边语速极快地说道:“许三在你边上不,你让他接电话。” 等话落,她拉上手刹,顺着车窗半探出身,冲追上来的交通管制员扬了扬手里的工作牌:“师傅,时间紧迫,互相理解啊。” 星辉救援队在西北环线上素有赫赫威名,这几年配合警方参与过无数起大大小小的救援。队徽的普及度,即使是刚萌芽的三岁小孩也认识。 管制员将信将疑地看了眼她手里的工作牌,眉心紧拧,有些对不上号。 曲一弦? 他只知道西北环线有个曲爷…… 他抬眼,又仔细审度了曲一弦几眼,舔了舔唇,问:“你是环线上带队的?” 79.78 此为防盗章  曲一弦努力感受了下:“死的。” 没热气, 没呼吸, 没脉搏, 除了困住她的脚踝,没有任何动静。 傅寻眉梢微挑:“不是蛇?” 曲一弦迟疑了几秒, 缓缓摇头:“不是。” 前两年带地质勘测队进沙漠时,她遇到过一回。 被咬的是队里刚毕业没多久的女生, 事发时,曲一弦正在后备厢清点物资。从听到尖叫, 到蛇鳞从她脚踝扫过也就短短数秒, 她却印象格外深刻。 记忆中, 蛇鳞湿漉冰凉, 蛇身并不光滑,甚至有夹着沙粒的干燥粗糙感。猛得从脚踝扫过,尖锐, 湿滑,还带了点刺痛。 和眼下勾住她脚踝的,不是同一种东西。 傅寻悄无声息地蹲下来,隔着一层手套,他的手落在曲一弦的后腰上,往怀里一带,倾身要探。 她膝盖以下全埋在土里, 因不清楚底下是个什么东西, 一直没敢轻举妄动。 此时见状, 忍不住说:“你打算赤手空拳对付它?要不还是去拿点工具吧, 什么扳手啊,瑞士军刀的,好歹还有点……”杀伤力。 话没说完,被傅寻打断:“在什么位置?” 曲一弦听出他有点不耐烦,觉得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没好气地回答:“腿长一米八,你看着抓吧。” 傅寻被她拿话一噎,瞥了她一眼:“你的身高四舍五入也就一米六九,另外那三寸是长我腿上了?” 曲一弦纳了闷了。 他怎么知道她身高四舍五入正好一米六九! 这人的眼神是刀子做的吧,这么毒。 “没时间了。”傅寻拧开手电,往沙土里照了照。 土层埋得不深。 隐患反而是悬在两人头顶欲坠不坠的土台子,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是下一次塌方。 天黑得越来越快,隔着一道深沟的雅丹群外连最后一丝亮光也没了,黑漆漆的。 风从深沟内旋起,通过矮道,风势抖快,渐渐有似龙吟的风声涌出。本就纷扬的风沙吃急,遮天蔽日,犹陷鬼殿。 顷刻间,就从黄昏过渡到了深夜。 傅寻没再迟疑,垂眸和曲一弦对视一眼,说:“机灵点。” 像提点,也像是警告。 曲一弦还没尝出味来,见他俯身,手速如电,径直探入土层之中,准确地扣住了她的脚踝。 她屏息,敛声。 虚晃的手电光下,他手腕一翻,随即一拧一扣,轻而易举地就把勾在曲一弦脚上的玩意从土里揪了出来。 是一个军绿色的双肩包。 估计埋在土里有段时间了,起初在手电光下还有些辩不出颜色,等抖落了覆在表层的细沙,这才看清。 看清后,就有些尴尬了。 曲一弦面子挂不住,讪讪的。 亏她以为遇上了什么凶险的东西,哪知道会是个双肩包。 她觉得傅寻不止是来收拾她的阎王,还是地府出来的小鬼,专克她的……不然哪能一天之内,就在他的面前,把面子里子丢得一个不剩? 等等…… 双肩包。 曲一弦忽的反应过来,走失的游客身上,不就背着一个军绿色的双肩包吗! 她下意识抬眼,去看傅寻。 车灯下,沙粒被风吹扬起,在半空中急转。即使隔着段距离,也能看清,那些风起则扬风停则落的细沙盘旋着,跌跌撞撞地扑向车身。 他背光而立,沉默又内敛。 无端的,曲一弦躁动的心绪一平,她拎过那个双肩包,说:“先拖车。” 然后再想怎么办。 ****** 这事有点大,曲一弦犹豫不决,迟迟做不了决定。 双肩包里,除了个人物品,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证件。显然,它在被丢弃前,经过了深思熟虑的处理。 曲一弦猜测,是游客体力耗尽,不得已之下减轻负重。 那他极有可能,没有走远。 但另一边,是诡异恶劣的天气和仿佛能吞噬一切生机的复杂地形。 留下来,太危险。 她回头瞥了眼正在遥控操控绞盘的傅寻,抓抓头,给袁野打电话。 袁野刚要联系曲一弦,瞥见来电显示,美滋滋地接起:“曲爷,你说我两是不是心有灵犀啊,我刚准备给你打电话。” “袁野。” 袁野一听曲一弦绷起的语气,下意识挺直了背脊坐端正:“你说,我听着。” “我有件事要跟许三确认。”曲一弦说:“我可能发现他遗弃的双肩包了。” 袁野依稀只能听一半,断断续续的全是争先恐后涌进听筒的风声,他心里“咯噔”一声,有股不详的预感:“曲爷,你是不是遇上沙尘了?” 他原本正要提醒曲一弦,甘肃大风,敦煌后半夜肯定要起沙尘,让她自己斟酌是退是守。听她那头的风声,风势恐怕只大不小。 “遇上了。”曲一弦抿唇,交代:“四十分钟后,你让许三给我来个电话,就说我有事找他。” 袁野有些哆嗦。 他曲爷说话的语气太过镇定,就跟做了什么决定似的。 他思索几秒,说:“这样吧,我亲自带他来一趟,反正也费不了多少功夫。” 曲一弦想了想,也好。 她不好意思拉着傅寻出生入死,但袁野欠着她小命呢,使唤起来比较没有心理负担。 挂断电话,曲一弦迈步回了车旁。 她看着正在摘手套的傅寻,往车门上一倚,笑了笑:“接下来的路,我开吧。” 傅寻转身。 车内透出来的光,把她的眉眼勾勒得如远川山黛。 其实她长得很漂亮。 她的漂亮带了点攻击性,笑和不笑完全是两种气质。 尤其,她站在风沙中,眉梢轻挑,眼尾挂着慵懒笑意时,有种睥睨苍生的野性和桀骜。 那是种让人移不开目光的张扬,像浴火出鞘的剑,锋芒毕露。 ****** 曲一弦对这一片的地形很熟悉,光线的强弱明暗对她好像并没有影响。 她避开容易勾陷的松软沙坑,通常以刁钻的角度绕过粱亘,从狭窄的车道中通过。 傅寻特意留意了下她的起速和刹停。 她多以点刹来控制车速,轮胎不慎陷入沙丘时,也不盲目点加油门,松紧并济,很快就披着满身风沙从古河河谷驶出。 营地扎在沙粱往西五十公里的雅丹群外,地势开阔,干燥背风。 车回营地时,胜子已经搭起了帐篷,正在加固螺丝。 曲一弦停车时,有意雪耻。 车身在空地上划出一道车辙印,倒着停进营地里,正好和途乐一左一右,将帐篷保护在两车中心。 熄火下车前,她忍不住多摸了几把方向盘,毫不吝啬的夸奖道:“有钱真好啊。” 傅寻下车,先看营地。 胜子野外露营的经验不少,营地选址自然不会出纰漏,只是出于谨慎,他还是仔细地检查了一遍。 曲一弦闲着没事做,帮胜子一趟趟地从保障车里搬物资进帐篷。 傅寻回来时,就听帐篷里曲一弦跟胜子说:“我今晚不睡这。” 他掀开帐篷的布帘进去。 胜子多抱了一床睡袋和地垫,见傅寻进来忙不迭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他。 傅寻顿了会,才问:“那你睡哪?” “袁野晚些会过来。”曲一弦微抬下巴,指了指她放在角落里的双肩包:“这不,有些事还得确认下。” 傅寻不收房租,她住不住于他都没损害,只示意胜子把睡袋放在角落,先准备晚餐。 往常两人扎营时,搭上锅炉,煮些主食或面汤。 今晚风沙太大,别说起不了锅炉,就是东西煮熟了,风一吹——跟撒孜然一样往锅里倒上一盆黄沙。你是吃还是不吃? 只能将就将就,吃碗泡面了。 曲一弦只早晨就着羊肉粉汤吃了个花卷,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本以为将就就是吃干粮……结果人家的将就,比她风餐露宿时吃得要好多了。 单是泡面,就配了一颗卤蛋和一根火腿肠,别说还分配三枪鱼罐头和新鲜水果…… 曲一弦光是闻着味就很想问傅寻:“老板,你还缺挂件不?”洗衣洒扫,看家护院就没她不会的,性价比特别高! 解决温饱后,曲一弦半点不浪费时间,开始为下一次进入古河河谷的雅丹群做准备。 她不打没准备的仗,也不做无谓的牺牲。 古河河谷的雅丹群有多凶险,她刚从那里出来,自然知道。 一边是随时有陷车风险的酥脆盐壳地,一边是被水流侵蚀出来的深沟,想在这样的地形里找人,几乎是寸步难行。 而且,袁野那辆车今年六月刚买的,好像还没装绞盘。 一旦陷车,麻烦。 她盘膝坐在垫子上,烦闷到眉心打结。 胜子洗漱回来,见傅寻在看书,三个人里也就曲一弦看上去无所事事,便主动搭话:“姑娘,你一个人就敢进沙漠啊?” 曲一弦太久没听人叫自己“姑娘”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胜子是在和她说话,点点头:“这里我熟。” 胜子却误解了她的意思:“你是当地人?” “不是。”曲一弦说:“我是南江的。” 80.79 此为防盗章 玉门关有直达雅丹魔鬼城景区的公路, 但曲一弦的搜救路线中, 第一个要排除的就是这条公路。 这是景区必经的唯一车道, 七月到九月是西北的旅游旺季,每天从玉门关发往雅丹魔鬼城的景区大巴就有数十辆。 荀姓的客人既然说自己迷失了方向, 显然已经偏离这条公路很远,那沿这条公路搜救无疑是浪费十分宝贝的救援时间。 她边估算着成年男人的脚程, 边调整方向。 偏离玉门关景区的公路约十公里后,便算进入了无人区。 眼前的景致也渐渐变了, 再不见绿洲的草甸和湿润的沼泽, 更别提飞禽鸟兽。放眼看去, 除了一望无际的荒漠便只有微微凸出地面的戈壁。 荒漠的砂砾土堆里, 零星有几丛蒿草,被日头晒得发焉,透出股颓丧的死气。 曲一弦最后往后视镜里看了眼, 身后早已不见玉门关那座小方土城。就连远处驻在公路左侧的电线杆也渐渐在沙漠的热浪下模糊成一道隐约的轮廓。 ****** 曲一弦在卫星地图上设定的第一个停靠点是座独立高耸的戈壁,更准确地说,是一座约四米高的小土丘。 这土丘常年风吹日晒,长得粗糙,也就胜在这方圆百里再没有别的土丘能长得比它还高,勉勉强强可以凑合着用来遮挡日光。 曲一弦紧贴着小山丘的石壁停了车。 七月的荒漠,地面的最高温度将近在七十摄氏度左右。 巡洋舰的引擎盖滚烫, 透过挡风玻璃看见的地平线尽头, 被高温扭曲揉折, 隐隐透出几分海市蜃楼的瑰丽迷离。 曲一弦熄火下车。 下车后, 她顺时针绕着车身把四扇车门全部打开透气。 这样的高温已无法行车,她需要在第一个停靠点修整两小时,等下午三点温度下降后继续搜救。 不过,这两小时她也没闲着。 小土丘只勉强遮住了巡洋舰一半的车身,曲一弦将就坐在敞开的车门槛上,研究地图和轨迹。 GPS所显示的方位,距离许三口述的与荀姓客人失联前的地点已非常接近。 曲一弦起身,从车厢内的储物格里翻找出望远镜,带上卫星电话和手持的GPS。又绕至后备箱,拎出桶储备水分装。 临出发前,她拧开矿泉水瓶,打湿了手臂上防晒的袖套。这才压实了遮阳的鸭舌帽,沿着戈壁之间的沙粱往前去探路。 曲一弦没走太远。 高温和极度干燥的荒漠环境下,人的体能消耗会特别迅速。 何况她还是单人单车深入荒漠腹地,即使曲一弦是资深的救援队成员,在没有任何保障的情况下,也存在着一定的危险性。 她觑了眼GPS,估摸着这已经是离车最远的极限,也不再继续深入,就近挑了座小土丘爬上去。 这座土丘不算高,但视野还算不错。曲一弦觉着自己踮个脚,没准还能再多看个两三米。 此时荒漠内的温度已达到了一天内的最高值,曲一弦暴露在阳光下的半截脖颈,就像是架在铁丝网上翻烤的肉片。 她一手持望远镜,一手对照着GPS上绘制的地形标记路线。 雅丹按维吾尔语翻译过来,是“具有陡壁的小丘”,是先水蚀后风蚀而形成的地貌。 如今这片人迹罕至的荒漠戈壁在千百年前也曾是一片汪洋大湖,水草丰美。后因地质和气候的改变,水位下降,大湖逐渐被支解成数丛河流。到近世,河床干涸,地表风化贫瘠,早已寸草不生。 曲一弦担心的,就是戈壁与沙粱之间覆盖着的不知虚实的小沙丘。 河床风化后,河底的碎石和泥沙被经过的风沙裹挟,碎石的体积和重量注定它在遇到上坡的土堆时被风留下。而那些细沙,则顺风而下,堆积在沙丘上。 仅凭肉眼,无法判断沙丘的深度。一旦遇上细沙淤积的沙丘,即便是纵横荒野的四驱越野车,也会陷进沙坑里。 到时候别说搜救,就连她也需要拨打星辉车队的救援热线。 曲一弦要脸,自然不允许发生这类有损她英名的低级事故。 探完路,曲一弦按原路返回。 回到车上,她卸下装备,先补充水分。 她这趟去玉门关,纯粹是闲着无聊,想去景点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接上一两个散客回敦煌,好补贴点生活费。 原计划中午出发,傍晚回敦煌,这么点路巡洋舰那油量都足够她往返跑两趟了,也就没想着加油。只出发前,往后备箱多装了一桶储备水。 谁知道修个路堵车堵得动弹不得不说,还半路遇上个失踪人口需要救援。 她拧上瓶盖,煞有其事地摸出手机翻了翻黄历。 这一瞅,曲一弦啧了声,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不信。 黄历上的“忌”字一栏,明晃晃的只有四个字——诸事不宜。 ****** 歇了片刻,曲一弦琢磨着时间也差不多了,给袁野拨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很快接通,袁野“喂”了声,问曲一弦:“曲爷你这会在哪了?” 曲一弦报了个坐标过去,听袁野那头敲着键盘定位的声音,从车门的储物兜里摸出盒烟。 她指腹一搓,掀了烟盖,抽了根烟出来叼进嘴里,问:“你那边有进展没?” 袁野:“这事上报了,政府组织公安、消防和120急救中心成立了救援指挥部,集中了一个中队的力量参与救援。我这也接到了通知,队里没接活的队友都给派出去了。”话落,他又补充:“我这还能再安排二十辆越野,日落后全集中在玉门关外,随时准备进入荒漠参与救援。” 曲一弦估算了下搜救的规模,没立刻吱声。 袁野半晌没听到她的声音,替她肉痛卫星电话的话费:“您老别不出声啊,这话费可贵了。你就是哼两声,这话费花出去也值了。” 曲一弦正找打火机,到处没找着,索性坐进车内用点烟器点着了烟,这才不疾不徐道:“这救援力量挺乐观的,运气好点,今晚就能给找着。” 袁野附和了两声,正等曲一弦挂电话,余光瞥到几分钟前他顺手记在备忘纸上的那串手机号码,忽的想起他曲爷还等着补给,匆忙赶在电话挂断前叫住她:“曲爷,你手边有笔头不,我给你个号码。” 笔头有,但纸是没了。 不过这点难不住曲一弦,她掀开烟盒,就着烟盒雪白的内衬洋洋洒洒地记下了袁野报给她的手机号码。 “我没来得及问名字,只知道对方姓傅。”袁野挠了挠头,语气莫名有几分事没办好的心虚。 不过曲一弦也没留意,她拧眉看着这串有些熟悉的手机号码,挠了挠腮帮子。 这号码……她是在哪见过呢? 曲一弦没在这眼熟的号码上较劲太久,眼看快三点了,她瞧着温度下去了,关上车门,打了引擎,起步离开。 前行约三公里后,再不见砂砾铺出的平路。戈壁之间填埋着沙丘,坡度落差最大的地方有近两层楼高的距离。 而这段沙粱,横向跨越近数百公里,光用肉眼根本无法测量尽头。它就像是卧在柴达木盆地上的一段龙脊,只有翻过这条沙粱,才能继续往西。 曲一弦提前停了车,照例先去探探路。 戈壁滩上,有几道重叠的压实了的车辙印。轮胎边角触地的“牙印”已不清晰,就连车辙印上也因今日起风扬沙,覆盖了一层细沙。 她蹲下身,用指间的距离丈量轮胎的宽度。 始终被暴晒的沙面,沙粒滚烫,触手间的高温像似这沙丘张开了一口獠牙,牙锋森森。 曲一弦没再去碰沙子,她基本可以断定这车辙印是MT轮胎留下的。 MT轮胎是泥地胎,为了抓地,胎面大多以巨大花纹块和极深花纹沟槽组成,沟槽中加入了排泥沟设计,适合全地形模式的越野。 有这车辙印开路,曲一弦捡了个现成的便宜。 她挂低档,小心翼翼地和这道车辙印错开两公分。 上坡的沙丘并不好走,车轮触地,一旦动力不足或是沙坑太深,都有陷车的风险。地形的不稳定,无疑是很考验车技的。 曲一弦翻过第一个沙丘往下速滑了一米,路面颠簸,车辆起起伏伏间只听得车底盘的减震部件咯吱作响,显然是车架损伤极大。 她被迫再一次降速,低档四驱攀向另一座沙丘。 由于车的动力和速度被沙丘牢牢牵制,巡洋舰几度攀爬沙丘失败,引擎的咆哮声似野兽的无力嘶吼,车轮抛出的细沙如一捧沙浪,扬起一地尘烟。 眼看着即将翻过这道沙粱,透过挡风玻璃曲一弦已能看见一马平川的沙丘戈壁。最后一脚油门轻松猛踩后,只听“噔”一声巨响,巡洋舰猛地翻过沙粱的同时底盘重重磕地,发出持续不断的“噔噔”声。 曲一弦头皮一紧,“靠”了声,猛地踩停了车。 她僵坐在驾驶座上,眼前是一望无际辽阔的平坦戈壁,从上坡起就支撑她的“翻过这道坏沙粱,好公路就来了”的信仰此时在她的面前瞬间崩塌,碎得连块渣都不剩。 脑中短暂的空白后,曲一弦的眼前突然蹦出今天黄历上的四个大字——“诸事不宜”。 曲一弦:“……妈的!” 第十章 天黑之前,曲一弦在距离古河河谷二十公里外的“小绿洲”扎了营。 “小绿洲”不是真的绿洲,它仍属戈壁。但相对贫瘠荒凉的雅丹而言,能长出草来的地皮,沙土稳固,很适合临时歇脚。 扎完营,她闲不住,搭了辆回古河雅丹的车,又呼啦一下出去了。 袁野刚被替换下来,正想进帐篷洗把脸,见傅寻独自一人站在引擎盖大开的大G身前,以为车出了故障,忙殷勤地凑上去。 81.80 此为防盗章  玉门关有直达雅丹魔鬼城景区的公路, 但曲一弦的搜救路线中,第一个要排除的就是这条公路。 这是景区必经的唯一车道, 七月到九月是西北的旅游旺季,每天从玉门关发往雅丹魔鬼城的景区大巴就有数十辆。 荀姓的客人既然说自己迷失了方向, 显然已经偏离这条公路很远, 那沿这条公路搜救无疑是浪费十分宝贝的救援时间。 她边估算着成年男人的脚程, 边调整方向。 偏离玉门关景区的公路约十公里后, 便算进入了无人区。 眼前的景致也渐渐变了,再不见绿洲的草甸和湿润的沼泽,更别提飞禽鸟兽。放眼看去, 除了一望无际的荒漠便只有微微凸出地面的戈壁。 荒漠的砂砾土堆里,零星有几丛蒿草,被日头晒得发焉, 透出股颓丧的死气。 曲一弦最后往后视镜里看了眼,身后早已不见玉门关那座小方土城。就连远处驻在公路左侧的电线杆也渐渐在沙漠的热浪下模糊成一道隐约的轮廓。 ****** 曲一弦在卫星地图上设定的第一个停靠点是座独立高耸的戈壁,更准确地说,是一座约四米高的小土丘。 这土丘常年风吹日晒, 长得粗糙,也就胜在这方圆百里再没有别的土丘能长得比它还高,勉勉强强可以凑合着用来遮挡日光。 曲一弦紧贴着小山丘的石壁停了车。 七月的荒漠,地面的最高温度将近在七十摄氏度左右。 巡洋舰的引擎盖滚烫,透过挡风玻璃看见的地平线尽头, 被高温扭曲揉折, 隐隐透出几分海市蜃楼的瑰丽迷离。 曲一弦熄火下车。 下车后, 她顺时针绕着车身把四扇车门全部打开透气。 这样的高温已无法行车,她需要在第一个停靠点修整两小时,等下午三点温度下降后继续搜救。 不过,这两小时她也没闲着。 小土丘只勉强遮住了巡洋舰一半的车身,曲一弦将就坐在敞开的车门槛上,研究地图和轨迹。 GPS所显示的方位,距离许三口述的与荀姓客人失联前的地点已非常接近。 曲一弦起身,从车厢内的储物格里翻找出望远镜,带上卫星电话和手持的GPS。又绕至后备箱,拎出桶储备水分装。 临出发前,她拧开矿泉水瓶,打湿了手臂上防晒的袖套。这才压实了遮阳的鸭舌帽,沿着戈壁之间的沙粱往前去探路。 曲一弦没走太远。 高温和极度干燥的荒漠环境下,人的体能消耗会特别迅速。 何况她还是单人单车深入荒漠腹地,即使曲一弦是资深的救援队成员,在没有任何保障的情况下,也存在着一定的危险性。 她觑了眼GPS,估摸着这已经是离车最远的极限,也不再继续深入,就近挑了座小土丘爬上去。 这座土丘不算高,但视野还算不错。曲一弦觉着自己踮个脚,没准还能再多看个两三米。 此时荒漠内的温度已达到了一天内的最高值,曲一弦暴露在阳光下的半截脖颈,就像是架在铁丝网上翻烤的肉片。 她一手持望远镜,一手对照着GPS上绘制的地形标记路线。 雅丹按维吾尔语翻译过来,是“具有陡壁的小丘”,是先水蚀后风蚀而形成的地貌。 如今这片人迹罕至的荒漠戈壁在千百年前也曾是一片汪洋大湖,水草丰美。后因地质和气候的改变,水位下降,大湖逐渐被支解成数丛河流。到近世,河床干涸,地表风化贫瘠,早已寸草不生。 曲一弦担心的,就是戈壁与沙粱之间覆盖着的不知虚实的小沙丘。 河床风化后,河底的碎石和泥沙被经过的风沙裹挟,碎石的体积和重量注定它在遇到上坡的土堆时被风留下。而那些细沙,则顺风而下,堆积在沙丘上。 仅凭肉眼,无法判断沙丘的深度。一旦遇上细沙淤积的沙丘,即便是纵横荒野的四驱越野车,也会陷进沙坑里。 到时候别说搜救,就连她也需要拨打星辉车队的救援热线。 曲一弦要脸,自然不允许发生这类有损她英名的低级事故。 探完路,曲一弦按原路返回。 回到车上,她卸下装备,先补充水分。 她这趟去玉门关,纯粹是闲着无聊,想去景点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接上一两个散客回敦煌,好补贴点生活费。 原计划中午出发,傍晚回敦煌,这么点路巡洋舰那油量都足够她往返跑两趟了,也就没想着加油。只出发前,往后备箱多装了一桶储备水。 谁知道修个路堵车堵得动弹不得不说,还半路遇上个失踪人口需要救援。 她拧上瓶盖,煞有其事地摸出手机翻了翻黄历。 这一瞅,曲一弦啧了声,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不信。 黄历上的“忌”字一栏,明晃晃的只有四个字——诸事不宜。 ****** 歇了片刻,曲一弦琢磨着时间也差不多了,给袁野拨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很快接通,袁野“喂”了声,问曲一弦:“曲爷你这会在哪了?” 曲一弦报了个坐标过去,听袁野那头敲着键盘定位的声音,从车门的储物兜里摸出盒烟。 她指腹一搓,掀了烟盖,抽了根烟出来叼进嘴里,问:“你那边有进展没?” 袁野:“这事上报了,政府组织公安、消防和120急救中心成立了救援指挥部,集中了一个中队的力量参与救援。我这也接到了通知,队里没接活的队友都给派出去了。”话落,他又补充:“我这还能再安排二十辆越野,日落后全集中在玉门关外,随时准备进入荒漠参与救援。” 曲一弦估算了下搜救的规模,没立刻吱声。 袁野半晌没听到她的声音,替她肉痛卫星电话的话费:“您老别不出声啊,这话费可贵了。你就是哼两声,这话费花出去也值了。” 曲一弦正找打火机,到处没找着,索性坐进车内用点烟器点着了烟,这才不疾不徐道:“这救援力量挺乐观的,运气好点,今晚就能给找着。” 袁野附和了两声,正等曲一弦挂电话,余光瞥到几分钟前他顺手记在备忘纸上的那串手机号码,忽的想起他曲爷还等着补给,匆忙赶在电话挂断前叫住她:“曲爷,你手边有笔头不,我给你个号码。” 笔头有,但纸是没了。 不过这点难不住曲一弦,她掀开烟盒,就着烟盒雪白的内衬洋洋洒洒地记下了袁野报给她的手机号码。 “我没来得及问名字,只知道对方姓傅。”袁野挠了挠头,语气莫名有几分事没办好的心虚。 不过曲一弦也没留意,她拧眉看着这串有些熟悉的手机号码,挠了挠腮帮子。 这号码……她是在哪见过呢? 曲一弦没在这眼熟的号码上较劲太久,眼看快三点了,她瞧着温度下去了,关上车门,打了引擎,起步离开。 前行约三公里后,再不见砂砾铺出的平路。戈壁之间填埋着沙丘,坡度落差最大的地方有近两层楼高的距离。 而这段沙粱,横向跨越近数百公里,光用肉眼根本无法测量尽头。它就像是卧在柴达木盆地上的一段龙脊,只有翻过这条沙粱,才能继续往西。 曲一弦提前停了车,照例先去探探路。 戈壁滩上,有几道重叠的压实了的车辙印。轮胎边角触地的“牙印”已不清晰,就连车辙印上也因今日起风扬沙,覆盖了一层细沙。 她蹲下身,用指间的距离丈量轮胎的宽度。 始终被暴晒的沙面,沙粒滚烫,触手间的高温像似这沙丘张开了一口獠牙,牙锋森森。 曲一弦没再去碰沙子,她基本可以断定这车辙印是MT轮胎留下的。 MT轮胎是泥地胎,为了抓地,胎面大多以巨大花纹块和极深花纹沟槽组成,沟槽中加入了排泥沟设计,适合全地形模式的越野。 有这车辙印开路,曲一弦捡了个现成的便宜。 她挂低档,小心翼翼地和这道车辙印错开两公分。 上坡的沙丘并不好走,车轮触地,一旦动力不足或是沙坑太深,都有陷车的风险。地形的不稳定,无疑是很考验车技的。 曲一弦翻过第一个沙丘往下速滑了一米,路面颠簸,车辆起起伏伏间只听得车底盘的减震部件咯吱作响,显然是车架损伤极大。 82.81 此为防盗章 这些年跑环线, 多多少少会遇上恶劣的天气糟糕的路况以及出门没看黄历的时候。爆胎,掉螺丝, 陷车,曲一弦全都遇到过。 从起先的束手无策到如今, 她算是半只脚踏进修车行, 入门了。 车底温度滚烫, 还有轻微的漏油现象。 曲一弦握着扳手在车架上轻轻敲打。 车底盘沾着从河谷出来时甩上的泥沙, 干涸后混着一路疾走凝上的细沙,扳手震动碰落了碎屑,眼瞧着跟下沙子一样, 烟尘四起。 她拧眉,边嫌弃边攀着车架借力,往车底又滑了几寸。 这下, 一眼就看清了车辆故障的原因——巡洋舰的减震器,爆了。 减震器的问题,可大可小。 轻则只是影响减震效果,重则车毁人亡。 眼下这情况, 她有些拿不定主意。 沙面有些烫,隔着薄薄的一层衣料,有喷薄的热力源源不断地熨着她的皮肉。 车底和地面形成的困笼,如同炼炉。她这会就像包裹了一层锡纸的肉片,被架在木炭上煎烤, 火力旺盛, 受力均匀。 要不是耳边没有“滋滋滋”的烤肉声, 她都快闻到外焦里嫩的烤串味了。 从车底钻出来,曲一弦上车拿了包烟。 倚着车门,她轻吐出一口白烟,眯眼看了看后轮。那眼神不善,似是能把车架拆得七零八落,直接变成一堆废铁。 她轻咬住烟,含糊地嘀咕了一句:“净耽误事。” 曲一弦犹豫了片刻,指腹在通话键上摩挲良久,迟迟做不了决定。 巡洋舰大概率是要原地搁浅,等着拖车了。 她要是向袁野求助,十有八九是原地等着车队接应,先从荒漠撤离。她一路从玉门关追到这,宝贝爱车都折了,就这么撤离怎么想怎么不甘心。 但继续追下去,更不切实际。 单人单车进荒漠本就犯了忌讳,更何况现在情势有变,她处于极端的劣势。 曲一弦心烦,没留意烟卷已经燃烧了大半,等露出的那一截脚腕被坠下的烟卷灰烬烫了烫,才回过神来。 她曲指轻弹了弹细长的烟身,刚要把烟嘴送到唇边,忽的垂眸,目光落在了烟屁股上,微微一定。 随即,她勾起唇角,笑了。 她怎么把他给忘了! 曲一弦坐回车里,按袁野刚给她的那串号码,拨了过去。 接通前,她懒洋洋地倚着靠垫边把玩着烟盒,边打腹稿,琢磨着怎么忽悠对方跟她一块去搜救。 电话接通时,她清了清嗓子,“喂”了一声。 “哪位?”男人清冽低沉的嗓音,不疾不徐。 这声音意外得好听,带着热度和厚度,莫名得有些啃耳朵。 曲一弦觉得耳窝热热的,自报家门时不自觉地就把音量往下降了好几度:“是傅先生吗?我是星辉车队的曲一弦。” 那端一静。 曲一弦也跟着沉默了几秒。 有那么一瞬间,那种油然而来,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几乎让她错觉自己和对方是认识的。 但讲道理,像“傅”姓这种到哪都吃亏的姓氏她不至于一点都没印象。 曲一弦打算矜持点,尤其是有求于人的时候。 所以对方不说话,她也不吭声,更不会问“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这种很容易引起对方误会的问题。 所幸,对方在短暂的沉默后,很快切入了主题:“什么事?” 现在离约定的时间早了一个多小时,曲一弦不会飞,这个时候来电话显然是遇到事需要求助了。 对方直接,曲一弦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古疏勒河谷方向西行,有个大柴旦沙粱。我的车减震器爆了,连车带我全挂沙粱上了。” 男人声音又低了几分:“底盘看过了没有?” “看了,减震器轻微漏油。” 他沉吟片刻,说:“减震器漏油,影响悬架部件,增加油耗。你怎么打算的?” 曲一弦一听,就知道对方是内行人。 她掸了掸烟灰,慵懒的坐姿也板正了些:“先开下去。” 对方似轻嘲了一声,曲一弦还没听清,就听他口吻严肃,警告她:“沙丘的积沙深浅不知,你判断失误陷车还是小事,下坡时一个不甚发生侧倾或车轴断裂,直接就交代在沙丘里英雄就义了。” 曲一弦:“……”这人如果不是在危言耸听就是在咒她! “所以,原地待着,我半小时后到。” 直到挂断电话,曲一弦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她刚才……是被人撩了吧? 半小时,也就曲一弦听几首歌的功夫。 电台收不到信号,频道里全是“呲呲”刺耳的电流声。她耐着性子,找出上次生日袁野送她的U盘,插到接线口上。 歌有些旧,旋律倒不错,也不知道是哪个年代的粤语金曲。 过了二十来分钟,曲一弦耐心告罄。车里待不住,她蹬着车门,三两下爬上了车顶。 天色渐晚,这荒漠也开始起风了。 风夹着细沙,卷着地上的碎石,将停在风沙中的巡洋舰拍打得轻声作响。 远方,阳光刚泛出缕陈旧的暗黄,就有辆黑壳的越野绕过土台,从层层戈壁后现身。 它迎着风,车后扬起的烟尘,似有千军万马奔踏而来,身后的戈壁土堆都成了这一骑绝尘的陪衬。 漫天风沙里,呼啸的引擎声一股脑随着荒漠里被烘烤得十分干燥的热浪扑面而来,烫得曲一弦心口发干,像噎了一嘴滚烫的砂砾尘土。 她远眺着那辆黑漆锃亮和荒漠沙尘格格不入的越野越来越近,近到和沙粱只有一线之隔时,终于看清——那辆凶悍如莽荒的黑壳四驱,竟然是改装过的大G。 ……只要是大G,即使是改装过的,那也很娇贵啊! 曲一弦忽然有点绝望。 她完全忘记了刚才还觉得对方是内行人时的欣赏和赞同,满心卧槽地想:“袁野找来的这人,别他妈是个只会烧钱添乱的二世祖啊!” 正常人谁舍得把大G开到这种地方来?都是车越破越好,坑了碰了陷了都不带半点心疼的。 虽然对对方的座驾不太满意,但曲一弦还没忘记自己现在有求于人。 车停在沙粱下时,她也攀着车架从车顶跳了下来。 开车上沙粱有些费劲,但成年男人上个沙坡,还是轻而易举的。 男人的身形修长挺拔,戴了顶黑色的鸭舌帽,虽瞧不清五官,但通身气质干练,透着股内敛和看不出明细的深不可测。 没见他费劲,更不见他爬沙坡时无重心落脚的狼狈,从曲一弦看见他下车到这个男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沙粱上,整个过程都没超过两分钟。 她下意识抬腕看了眼时间,距上一通联系电话过去,刚好半小时,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曲一弦难得怔了片刻。 她觉得自己对这个年轻男人的判断太肤浅了……人家让她原地待着等半小时压根不是撩她,是给她下马威啊! 她忍不住,悄悄打量他。目光从那顶标着“八一”,帽檐正上方绘着穗的黑色海军帽落到他挽起袖子露出的那截手臂刺青上,隐约有了个猜测。 瞧着挺像是退役的海军特种兵,身手……怪好的。 她轻咳一声,琢磨着先打声招呼。 无人区天方地阔的,这么互相站着不说话挺尴尬的。 她正欲伸出友谊之手,不料,男人忽然侧目,墨镜后的目光从她的眉眼间径直落到她胸前的工作牌上,无声的巡视。 那目光犹如实质,又恍若有无形的压迫,在瞬间扼住了她的咽喉。 曲一弦浑身僵硬,警惕又防备地任他打量。 她决定收回刚才那句话。 袁野给她找的救兵哪是可爱又迷人的二世祖,这分明是给找了个能收拾她的阎王啊! 第五章 寻宝? 曲一弦没立刻吱声。 大多世人眼中的西北,贫瘠落后。这些年要不是靠着旅游业和政府的支持,不可能发展得这么快。 话是没错。 这些年西北开发的旅游大环线,政府扶持的“一带一路”,都给西北创收不少。但只有真正来西北走过一遭的人才知道,这片土地,它到底拥有着怎样的财富和底蕴。 曲一弦没贸贸然问傅寻要寻什么宝,这样显得不礼貌。 她很讲道理,只是问:“如果还没寻到,不介意先陪我寻回人吧?” 傅寻没作声,只低头,瞥了她一眼。 神情淡漠,事不关己。 曲一弦也能理解,毕竟他当初只答应给巡洋舰送补给,车在半道上挂了,他愿意过来也已仁至义尽。 她不会道德绑架,拿情怀当人情。 所以想搭同一艘船,就必须要有谈判的砝码。 “我带过地质勘测队,也给考古队当过向导,整个大西北就没有什么我不知道不能跑的地方。你愿意让我搭车,我也愿意还你这个人情,想寻什么宝,我都能带你去。” 其实起初,曲一弦是想说她租用两天大G。油费、损耗、只要是这两天内产生的费用都算她的。 但这个念头在她走到傅寻跟前的时候,就被她直接否决了。 傅寻看着就不差钱,万一给她开出个天价,她是要还是不要? 要了伤肾,不要……那她老脸往哪搁? 所以思来想去的,还是得把自己摆在货架上,各凭本事。 也不知这举动是不是对了傅寻的胃口,他凝眸,思索数秒后,跟她确认:“想寻什么宝,你都能带我去?” 曲一弦抬眸,瞅了眼他带着的海军帽。 她前阵子在一位姓燕的女客人头上也看到过,当时觉得挺酷的,就顺口问了句在哪买的。 那女人咬着烟,很不正经地回了句:“祖上传的。” 虽说这回答挺不靠谱,但曲一弦想到这,心下稍定。也不担心傅寻是心思不正,作奸犯科之人,很笃定地点头:“任何。” 傅寻勾了下唇角,目光下落,和她对视一眼,颇有兴趣:“如果找不到呢?” 曲一弦轻笑一声,说:“如果连我也找不到,那就没人能找到了。” 天色虽还亮堂,但时间已经不早了。 曲一弦回车里收拾东西。 不过,也没什么可以收拾的。她这趟去玉门关原计划当天来回,个人用品除了一个保温杯什么都没带。 左右也就这两天时间,找不到人……估计就是收尸了。 她索性就只带了卫星电话,手机和手持的GPS。 锁上车门那一刻,她突然有些舍不得。 这些年,无论是雪山还是荒漠,是翻山越岭还是跋山涉水,她都没丢下过巡洋舰。 平日里遇了风沙,淌了水泥,回程定要亲自擦洗。 爱车如命。 这还是头一回,巡洋舰半路搁浅,不得不弃车。 曲一弦轻轻擦落引擎盖上附着的沙尘,原地站了片刻,这才转身,坐上身后等了许久的黑色大G。 83.82 此为防盗章  下车后, 她绕车检查了一圈。 四个轮子胎压正常, 保险杠也没有刮蹭脱落的迹象,显然刚才那声异响和车壳子无关, 是车底盘出了问题。 她掀开后备箱, 从最里层拖出个千斤顶, 撑起底盘。 便携式的千斤顶体积娇小, 又遇上沙面松软,支撑的作用颇有些鸡肋。但有总比没有好, 起码曲一弦不用担心她在车底检测故障时,车护盘会毫无预兆地砸下来。 她猫腰,又挑挑拣拣的, 选了把扳手,钻进车底。 这些年跑环线,多多少少会遇上恶劣的天气糟糕的路况以及出门没看黄历的时候。爆胎,掉螺丝,陷车,曲一弦全都遇到过。 从起先的束手无策到如今,她算是半只脚踏进修车行,入门了。 车底温度滚烫, 还有轻微的漏油现象。 曲一弦握着扳手在车架上轻轻敲打。 车底盘沾着从河谷出来时甩上的泥沙, 干涸后混着一路疾走凝上的细沙,扳手震动碰落了碎屑, 眼瞧着跟下沙子一样, 烟尘四起。 她拧眉, 边嫌弃边攀着车架借力,往车底又滑了几寸。 这下,一眼就看清了车辆故障的原因——巡洋舰的减震器,爆了。 减震器的问题,可大可小。 轻则只是影响减震效果,重则车毁人亡。 眼下这情况,她有些拿不定主意。 沙面有些烫,隔着薄薄的一层衣料,有喷薄的热力源源不断地熨着她的皮肉。 车底和地面形成的困笼,如同炼炉。她这会就像包裹了一层锡纸的肉片,被架在木炭上煎烤,火力旺盛,受力均匀。 要不是耳边没有“滋滋滋”的烤肉声,她都快闻到外焦里嫩的烤串味了。 从车底钻出来,曲一弦上车拿了包烟。 倚着车门,她轻吐出一口白烟,眯眼看了看后轮。那眼神不善,似是能把车架拆得七零八落,直接变成一堆废铁。 她轻咬住烟,含糊地嘀咕了一句:“净耽误事。” 曲一弦犹豫了片刻,指腹在通话键上摩挲良久,迟迟做不了决定。 巡洋舰大概率是要原地搁浅,等着拖车了。 她要是向袁野求助,十有八九是原地等着车队接应,先从荒漠撤离。她一路从玉门关追到这,宝贝爱车都折了,就这么撤离怎么想怎么不甘心。 但继续追下去,更不切实际。 单人单车进荒漠本就犯了忌讳,更何况现在情势有变,她处于极端的劣势。 曲一弦心烦,没留意烟卷已经燃烧了大半,等露出的那一截脚腕被坠下的烟卷灰烬烫了烫,才回过神来。 她曲指轻弹了弹细长的烟身,刚要把烟嘴送到唇边,忽的垂眸,目光落在了烟屁股上,微微一定。 随即,她勾起唇角,笑了。 她怎么把他给忘了! 曲一弦坐回车里,按袁野刚给她的那串号码,拨了过去。 接通前,她懒洋洋地倚着靠垫边把玩着烟盒,边打腹稿,琢磨着怎么忽悠对方跟她一块去搜救。 电话接通时,她清了清嗓子,“喂”了一声。 “哪位?”男人清冽低沉的嗓音,不疾不徐。 这声音意外得好听,带着热度和厚度,莫名得有些啃耳朵。 曲一弦觉得耳窝热热的,自报家门时不自觉地就把音量往下降了好几度:“是傅先生吗?我是星辉车队的曲一弦。” 那端一静。 曲一弦也跟着沉默了几秒。 有那么一瞬间,那种油然而来,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几乎让她错觉自己和对方是认识的。 但讲道理,像“傅”姓这种到哪都吃亏的姓氏她不至于一点都没印象。 曲一弦打算矜持点,尤其是有求于人的时候。 所以对方不说话,她也不吭声,更不会问“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这种很容易引起对方误会的问题。 所幸,对方在短暂的沉默后,很快切入了主题:“什么事?” 现在离约定的时间早了一个多小时,曲一弦不会飞,这个时候来电话显然是遇到事需要求助了。 对方直接,曲一弦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古疏勒河谷方向西行,有个大柴旦沙粱。我的车减震器爆了,连车带我全挂沙粱上了。” 男人声音又低了几分:“底盘看过了没有?” “看了,减震器轻微漏油。” 他沉吟片刻,说:“减震器漏油,影响悬架部件,增加油耗。你怎么打算的?” 曲一弦一听,就知道对方是内行人。 她掸了掸烟灰,慵懒的坐姿也板正了些:“先开下去。” 对方似轻嘲了一声,曲一弦还没听清,就听他口吻严肃,警告她:“沙丘的积沙深浅不知,你判断失误陷车还是小事,下坡时一个不甚发生侧倾或车轴断裂,直接就交代在沙丘里英雄就义了。” 曲一弦:“……”这人如果不是在危言耸听就是在咒她! “所以,原地待着,我半小时后到。” 直到挂断电话,曲一弦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她刚才……是被人撩了吧? 半小时,也就曲一弦听几首歌的功夫。 电台收不到信号,频道里全是“呲呲”刺耳的电流声。她耐着性子,找出上次生日袁野送她的U盘,插到接线口上。 歌有些旧,旋律倒不错,也不知道是哪个年代的粤语金曲。 过了二十来分钟,曲一弦耐心告罄。车里待不住,她蹬着车门,三两下爬上了车顶。 天色渐晚,这荒漠也开始起风了。 风夹着细沙,卷着地上的碎石,将停在风沙中的巡洋舰拍打得轻声作响。 远方,阳光刚泛出缕陈旧的暗黄,就有辆黑壳的越野绕过土台,从层层戈壁后现身。 它迎着风,车后扬起的烟尘,似有千军万马奔踏而来,身后的戈壁土堆都成了这一骑绝尘的陪衬。 漫天风沙里,呼啸的引擎声一股脑随着荒漠里被烘烤得十分干燥的热浪扑面而来,烫得曲一弦心口发干,像噎了一嘴滚烫的砂砾尘土。 她远眺着那辆黑漆锃亮和荒漠沙尘格格不入的越野越来越近,近到和沙粱只有一线之隔时,终于看清——那辆凶悍如莽荒的黑壳四驱,竟然是改装过的大G。 ……只要是大G,即使是改装过的,那也很娇贵啊! 曲一弦忽然有点绝望。 她完全忘记了刚才还觉得对方是内行人时的欣赏和赞同,满心卧槽地想:“袁野找来的这人,别他妈是个只会烧钱添乱的二世祖啊!” 正常人谁舍得把大G开到这种地方来?都是车越破越好,坑了碰了陷了都不带半点心疼的。 虽然对对方的座驾不太满意,但曲一弦还没忘记自己现在有求于人。 车停在沙粱下时,她也攀着车架从车顶跳了下来。 开车上沙粱有些费劲,但成年男人上个沙坡,还是轻而易举的。 男人的身形修长挺拔,戴了顶黑色的鸭舌帽,虽瞧不清五官,但通身气质干练,透着股内敛和看不出明细的深不可测。 没见他费劲,更不见他爬沙坡时无重心落脚的狼狈,从曲一弦看见他下车到这个男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沙粱上,整个过程都没超过两分钟。 她下意识抬腕看了眼时间,距上一通联系电话过去,刚好半小时,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曲一弦难得怔了片刻。 她觉得自己对这个年轻男人的判断太肤浅了……人家让她原地待着等半小时压根不是撩她,是给她下马威啊! 她忍不住,悄悄打量他。目光从那顶标着“八一”,帽檐正上方绘着穗的黑色海军帽落到他挽起袖子露出的那截手臂刺青上,隐约有了个猜测。 瞧着挺像是退役的海军特种兵,身手……怪好的。 她轻咳一声,琢磨着先打声招呼。 无人区天方地阔的,这么互相站着不说话挺尴尬的。 她正欲伸出友谊之手,不料,男人忽然侧目,墨镜后的目光从她的眉眼间径直落到她胸前的工作牌上,无声的巡视。 那目光犹如实质,又恍若有无形的压迫,在瞬间扼住了她的咽喉。 曲一弦浑身僵硬,警惕又防备地任他打量。 她决定收回刚才那句话。 袁野给她找的救兵哪是可爱又迷人的二世祖,这分明是给找了个能收拾她的阎王啊! 因修路,野生骆驼保护区以南至玉门关汉长城遗址的整条线上,沙尘漫天。 仅隔数米远的国道,是用压土机推平压实的土路。这条狭窄的双向车道因挤了不少运料输送的挂车,延绵堵了数公里。 正值中午,阳光最烈的时候。 车内的空调风已被拨至最大,但在阳光的烘烤下仍旧透出丝无法遮挡的热意。 曲一弦拧开保温杯喝了口水,目光沉静地透过弥漫了一层黄沙的车窗玻璃往外看了一眼。 荒漠的尽头朦朦胧胧的,似有一片绿洲覆盖。 可只有常年在这条线上走的人才知道,荒漠的尽头仍旧是荒漠。 曲一弦舔了舔唇,拿起手机瞄了眼信号,几近于无的信号栏里还象征性地留着一格信号,时断时续。 闲着无聊,她翻箱倒柜,从储物格里翻出支水笔。没找到纸,只能将就着挑了张有些泛黄发旧的名片,开始清算这趟堵车的损失。 敦煌到玉门关,单程八十四公里,往返乘以二,油耗按一公里两块钱计算…… 她笔尖一顿,嫌弃地瞥了眼车窗外纷壤的黄沙。 得,还得算一笔洗车费。 一面列不完,她翻到正面,刚要下笔,却微微定神,仔细地看了眼这张名片。 这泛黄的名片显然挺有历史感了,正面印字的边角染了咖色,像被火舌舔过一角的烟卷。那污渍一路蔓延至名字落款,早已看不清名片上的名字。唯一清晰的,只有名字落款下方的那串手机号码。 瞧着……怪眼熟的。 还没等她回忆回忆,车窗被人咣咣拍了两下,布了一层细黄沙的车窗立刻留下了一个厚实的掌印。 84.83 此为防盗章  营地的地势平坦开阔, 干燥背风, 且临近水源。 每年五月,藏羚羊迁徙之日起, 这个营地便有巡山队员和志愿者驻守, 既为保护藏羚羊, 也为穿越可可西里的越野车队或骑行驴友提供帮助。 搭好帐篷后, 趁着天色还没黑透,曲一弦翻出折在上衣口袋的地图, 照例用黑色水笔勾画路线,备注日期。 然后拍照,保存。 这是她和江沅的毕业旅行。 四天前, 她们从南辰市出发,直飞西宁,落地后先去租车行取了租来的巡洋舰。 隔日,自驾从西宁出发,途经塔尔寺,青海湖,落脚在黑马河乡和星辉越野车队汇合。 六月七日,由星辉越野车队队长彭深领队, 曲一弦一路跟车, 沿环线抵达格尔木。 一天的休整后,六月九日一早, 车队从格尔木出发, 翻越昆仑山进入可可西里的无人区。 这趟为期十天的旅程到今天, 刚好过半。 她收起地图,笔帽夹着图册被她顺手卷进双肩包的夹层内。 刚收拾妥当,帐篷从外被掀开。江沅拍完照,搓着手钻进帐篷里,刚贴近曲一弦就坏心眼地把冰凉的双手往她颈后贴。 曲一弦也不躲,拧眉嘶了声,横眉剜她。 帐篷里挂了盏照明灯,样式复古,像六十年代的油灯。 江沅带笑的眉眼在灯光下尤显娇俏。 “我拍到金顶了,就是光线不太好……”她松了手,献宝似的把挂在脖颈上的相机取下来递给她,眼巴巴地等着被夸奖。 江沅说的金顶,是雪山金顶。是天快亮时,初生的金色阳光覆盖在雪山山巅的瑰丽景色。 黄昏的金顶……姑且叫它金顶吧,不过是层层缕缕的晚霞余辉在雪山顶的点缀,转眼即逝。 曲一弦翻了几张照片,拍拍摇着尾巴的少女:“我定好闹钟,明天日出前叫醒你,带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雪山金顶。” —— 可可西里的六月,入夜后温度骤降。 高原的氧气稀薄,空气干燥又寒冷,绷了一天的神经疏懒后,光是呼吸这件事仿佛就耗尽了曲一弦全部的体能。 她的意识沉浮着,试图把她拉进梦魇的深渊里。 闭眼歇憩了片刻,睡垫有些冷。曲一弦起身套了件羽绒服,躺回去时隐约听见帐篷外切嘈的人声。她脑中因高反而起的嗡嗡声里,只隐约听到彭深叮嘱大家早些休息,晚上不要单独活动。 困都困死了,还单独活动…… 她在睡垫上翻了个身,眉眼一耷,沉沉睡去。 —— 睡到后半夜,有风把帐篷外的驼铃撞响,闷闷沉沉的一记铃啷声里。曲一弦听到江沅仿佛置身在山谷里,隔着层层迷雾透出的声音,袅袅绕绕。 “一弦,我去车里找瓶水。” 一声响罢,鼓动着回音,不断地在曲一弦耳边回响着。 曲一弦睡意正深,脸上似被贴了冰块,本就四蹿的寒意像找到了组织,一股脑涌上她的后颈。 她睁了睁眼,没睁开,似梦似醒间,看到江沅跪坐在她身侧,笑眯眯说天亮了,要出去看金顶。 高反的嗜睡反应,是再坚韧的意志也无法抵挡的。像被注射了一针麻醉,意识犹醒,人已昏睡。 睡垫在地上铺了一夜,快和地皮一样覆结冰霜。 曲一弦无数次“看见”自己挣扎着从睡袋中醒来,动作迟缓地往脖子上绕围巾保暖。江沅等得不耐烦,噘着嘴抱怨她动作慢,然后转身就拉开了帐篷,自己走了出去。 她一凛,好像真的听到了帐篷被拉开的声音,那顺着夜风涌进来的潮寒空气几乎把她的呼吸都要冻住。 似梦似醒间,她终于发觉自己刚才所看见的全是推演。 她的大脑唤不醒迟钝疲惫的身体,所以设置好程序,让她看见自己从困顿中清醒,拟定了自己做完所有事情的场景,好麻痹她继续昏睡。 她蜷了蜷手指,在梦里仿佛透过敞开的帐篷看到了可可西里的旷野。 它不像帐篷里那么黑暗,天穹悬挂着银河,月光疏淡。不远处的雪山还隐约可窥见它的山体轮廓,像泼上去的墨影。 能把呼吸都冻成冰渣的寒意又一次扑进来,冷得她一颤。那一瞬,曲一弦似有所感,突然心慌得不能自抑。 “不安全,江沅。” “不安全……” “我带着手电筒,”江沅的声音在她耳边如浮梦云烟,透着丝夜半时分才有的让人毛骨悚然的渗意:“车就停在营地那,我找瓶水就回来。” “我带着手电筒。” “车就停在营地那。” “我找瓶水就回来。” …… “我带着手电筒……” “车就停在营地那……” “我找瓶水就回来……” 不行…… 不行! 曲一弦心口一悸,突然惊醒,猛地坐起身来。毫无缓冲之下,瞬间头晕目眩,眼前发黑。 她半坐着,够到帐篷顶上的照明灯,拧了两下开关。 灯没亮。 她蜷起身,哆嗦着又拧了下,这回灯亮了。 曲一弦扭头去看身侧。 江沅不在。 睡袋扭成了一团,上面还压着一个拉链未拉,门户大开的双肩包。 她心跳“咚咚咚”地剧烈鼓动着,氧气稀薄到仅靠鼻子已经无法呼吸,她张开嘴,深喘了几口气。目光落在并未关实的帐篷口上一顿,随即瞳孔紧缩。 “这傻子……” 她捡起围巾围上,打算追出去看看。 炙亮的帐篷壁上,突然闪过一道黑色的人影,如鬼魅,无声无息地飘散过去。 曲一弦握着围巾的手一顿,鼻尖冷汗直冒。 同一时间,凌晨的营地,引擎声轰鸣。 改装过的越野车,车轮抓地,似野兽急急嘶吼。那骤大的油门声,碾着尘土,隔着数米远都能听出它的急切和紧迫。 紧接着车鸣声大作,有车灯急旋,从帐篷前一晃而过,寂静的凌晨忽然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出事了! 所有人被吵醒,帐篷里的灯一盏一盏像星辉在夜幕中被点亮。 曲一弦连睡袋都来不及掀开,连磕带绊地摔出帐篷时,只看到十米开外巡山队的营区,白色的巡洋舰决然又毫无犹豫地撞向值夜的巡山队员。 一击未中后,车头笨拙地转了向,掉头沿着来时的车辙印碾去。越野车的车灯像狩猎的蛮荒凶兽,在被黑暗吞噬的可可西里头也不回地远去。 短暂的寂静后,是混乱到分不清人声的沸腾。 “撞人了?” “怎么回事啊……” “快去看看谁被撞了啊,人没事吧?” “大晚上的,被鬼附身了?” 有人“噫”了声,惊魂不定:“别瞎说。” 曲一弦连鞋也顾不得穿,赤着脚就追上去。 脚下的土砺冰凉结实,像踩在冰尖上。从帐篷到巡山队营地那十几米,她体力耗尽,喘得像是一口气跑了八百米,停下来时还呼吸不畅,字不连句,断断续续:“江沅呢……” 彭深追上来,边拉外套的拉链,边搀了曲一弦一把,问:“怎么回事?” 营地里唯一一盏探射灯亮起来,灯光直落在她脸上,刺得她眼睛生疼,险些流出泪来。 那惊慌无措和茫然无助的情绪一下就奔涌出来。 曲一弦听不清巡山队的和彭深说了什么,只抓到几个“不知道”“发疯一样”“开车跑了”的词,她拧眉,嘴唇翳合了数下,想问“江沅呢”? 然而,那一刻起,所有的事情便已经超出她的掌控范围。 她被控制,只能在营地等消息。 值夜的巡山队员和彭深开车去追人。 用卫星电话报完警后,曲一弦就枯坐在帐篷外,不敢合眼,眼睛直盯着巡洋舰最后消失的方向。 最后的尾灯像是就烙在了眼底,时不时地浮现在旷野的深处。 她逐一回想着所有记在脑中的救援电话,回忆每一个此刻还能帮上忙的电话号码,一遍遍地拨通,说明情况,请求救援。 不知道过了多久,悬挂在雪山之巅的银河渐淡。天际有浮光隐现,一道朝出的彩霞拧成一束细线,划开了夜幕与黎明的交界。 帐篷里的闹钟铃声响起,金色的阳光铺在雪山顶上,浇出一座金顶。 曲一弦唇色发白,低温下,手指僵硬地几乎动弹不了。她慢吞吞的,用指腹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摁下号码,拨通了最后一个电话。 漫长的等待后,话筒被提起。 一声“咔”的脆响后,男人低沉的声线像远处的雪顶一样清冷,又夹了几缕一夜未睡的慵懒,意外得透着股让人心安的宁静:“你好,索南达杰保护站。” …… 挂断电话,曲一弦呼出一口气。 眼睫上暮色褪去留下的露水凝结成霜,她闭了闭眼,一颗心无端的不断往下沉去,一直一直落入无尽的深渊里。 —— 85.84 此为防盗章 仅隔数米远的国道, 是用压土机推平压实的土路。这条狭窄的双向车道因挤了不少运料输送的挂车,延绵堵了数公里。 正值中午, 阳光最烈的时候。 车内的空调风已被拨至最大, 但在阳光的烘烤下仍旧透出丝无法遮挡的热意。 曲一弦拧开保温杯喝了口水, 目光沉静地透过弥漫了一层黄沙的车窗玻璃往外看了一眼。 荒漠的尽头朦朦胧胧的, 似有一片绿洲覆盖。 可只有常年在这条线上走的人才知道, 荒漠的尽头仍旧是荒漠。 曲一弦舔了舔唇, 拿起手机瞄了眼信号, 几近于无的信号栏里还象征性地留着一格信号, 时断时续。 闲着无聊, 她翻箱倒柜,从储物格里翻出支水笔。没找到纸,只能将就着挑了张有些泛黄发旧的名片, 开始清算这趟堵车的损失。 敦煌到玉门关,单程八十四公里,往返乘以二,油耗按一公里两块钱计算…… 她笔尖一顿,嫌弃地瞥了眼车窗外纷壤的黄沙。 得, 还得算一笔洗车费。 一面列不完,她翻到正面,刚要下笔, 却微微定神, 仔细地看了眼这张名片。 这泛黄的名片显然挺有历史感了, 正面印字的边角染了咖色, 像被火舌舔过一角的烟卷。那污渍一路蔓延至名字落款,早已看不清名片上的名字。唯一清晰的,只有名字落款下方的那串手机号码。 瞧着……怪眼熟的。 还没等她回忆回忆,车窗被人咣咣拍了两下,布了一层细黄沙的车窗立刻留下了一个厚实的掌印。 站在车旁的临时交通员俯身,透过那掌印看向车内的曲一弦,催促她赶紧跟上前车,尽快通过拥堵路段。 曲一弦拉了油门,起步时,轮胎碾着被挂车压得凹凸不平的土路往前挪了几十米。 然后车又停住了,堵得动弹不得。 好在信号恢复了些,她刚拉上手刹,手机铃声便响了起来。她瞥了眼来电显示,顺手接起。 袁野打了十几个电话才打通这一个,心气不顺,连带着嗓门也大:“曲爷,你还堵在路上?” “堵着呢。”曲一弦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换了左手接电话。 “我跟你说个事,”袁野清了清嗓子,语气立刻严肃起来:“许三今天拉了一个客人,去玉门关景点。路上不是堵车吗!客人不愿意等,下车自己走过去了。” 曲一弦双眸一眯,坐正了些:“什么时候的事?” 袁野:“几个小时前。” 那端似斟酌了几秒,声音忽然压低:“许三本来不同意,但他一开出租车的,也没权利不让客人下车啊。不过到底没放得下心,他就给那客人留了一个电话,让有事立刻给他打电话。就刚才吧……” “许三接到他电话了。” 曲一弦的眉心狠狠一跳,她望了眼正当空的太阳,暗骂一句:“真特么自己找死啊这兔崽子。” 袁野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曲一弦喷薄而出的怒意,小心肝抖了抖,忙接话:“许三接到电话后,立刻报警了。警方那边已经派出救援了。可我想着,人都已经在荒漠走了好几个小时,水早就不够喝了,救援这会过去估计也赶不及了。你正好在这条线上,帮忙留意下。” 曲一弦没作声,目光丈量了下底盘和斜坡的高度,极窄的会车距离内她刹车一踩一松,巡洋舰径直跃下斜坡驶入国道一侧的荒地上。 她刚驶离国道,路旁管制公路的交通员便扬起禁止标志,冲她狂吹口哨。 哨声尖利,隔着扇车窗也清晰可闻。 袁野也听见了,他一顿,试探着问:“曲爷?” 曲一弦倾身,从副驾的暗格里摸出星辉救援队的工作牌,边揿下车窗边语速极快地说道:“许三在你边上不,你让他接电话。” 等话落,她拉上手刹,顺着车窗半探出身,冲追上来的交通管制员扬了扬手里的工作牌:“师傅,时间紧迫,互相理解啊。” 星辉救援队在西北环线上素有赫赫威名,这几年配合警方参与过无数起大大小小的救援。队徽的普及度,即使是刚萌芽的三岁小孩也认识。 管制员将信将疑地看了眼她手里的工作牌,眉心紧拧,有些对不上号。 曲一弦? 他只知道西北环线有个曲爷…… 他抬眼,又仔细审度了曲一弦几眼,舔了舔唇,问:“你是环线上带队的?” 曲一弦轻笑一声:“是。” 管制员眯眼:“你也姓曲?” 你也? 曲一弦笑容微僵,第无数次为自己正名:“环线上带队的,就一个姓曲的。” 她指了指自己:“就是我,女的。” 等坐回车内,袁野的嘲笑声也无情地响起:“西北环线上,只认曲爷的名头,不认曲爷这个人。更别说你那名了,搬出来大家就只认《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了。” 不等曲一弦发作,袁野跟烫手似的赶紧把手机递给许三:“快快快别耽误正事,给咱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讲讲到底怎么回事。” 幼稚! 曲一弦没吭声,只翻了个大白眼。 许三接过电话,轻喂了声,听到曲一弦回应,才道:“那客人姓荀,二十五岁刚研究生毕业,身高一米七五左右。穿着蓝色普款冲锋衣,背着一个军绿色的双肩包。我载他到半路的时候,他跟我打听了下有没有内部渠道可以订玉门关景点和雅丹魔鬼城的联票。” “敦煌的旅游景点跟没见过钱一样,我哪有什么内部渠道可以订票。我就说可以帮他联系旅行社,打个九折。他嫌贵,打算绕过景点的检票口,逃票进去。加上路上又堵车,快到玉门关时,他就下车沿国道走了。我最后接到他电话,他说没水了,荒漠里辨不清方向,迷了路。等我报完警再给他打电话时,他手机已经关机了,我估摸着是电量耗尽了……” “逃票?”曲一弦还没吱声,旁听的袁野先炸了:“为了这么点票钱,连命都不要了?” 曲一弦一声嗤笑,似嘲讽:“每年这种自作聪明独自穿越的背包客还少吗?” 袁野被噎了一下,语气变得有些不确定起来:“不至于吧……”这些人脑子里装得都是些什么啊? 许三跟着叹了口气:“他说自己有骑行穿越墨脱的经验,今年走西北环线是为明年徒步狼塔探探路。按照他的计划,他最后是打算翻越阿尔金山回青海的。” 国道侧的荒地并不好开,车轮碾起的碎石击打着底盘,一路颠簸轻响着。 曲一弦放缓了车速,偏头看了眼日光:“敦煌出发至玉门关一百多公里,路况好的情况下开车也要一个多小时。更别提他在荒漠中迷路了,无法定位,等救援从敦煌赶过来,神仙难救。” 说到救援,袁野重新接回了通话:“那我问问队里还有谁在玉门关附近的。” 曲一弦不置可否。 敦煌出发,途经玉门关和汉长城遗址到雅丹魔鬼城的这条环线,她不知走了多少趟,闭着眼睛都能开。 玉门关沿古疏勒河谷西行,有一片绿洲。汉长城遗址离这片绿洲的距离不到十公里,沿烽燧一路向西,十公里后就能抵达后坑子。那里是疏勒河谷的尽头,河谷干涸,河床里的黄沙跟曾经沧海的棉帛般,寸寸风化。 满目沙漠戈壁。 而雅丹魔鬼城位于河谷西侧,约五十公里路程。 七月虽不是扬沙季节,但仅微风,便能吹使细沙移山平海。任何脚印,线索,在风沙面前,就如卷进海中的水滴,顷刻间便不见踪影。 一旦他从这里开始偏离方向,那便很难再寻到他的踪迹。 曲一弦把工作牌挂上脖颈,低声道:“我先去找找,但袁野……” 86.85 此为防盗章  下车后,她绕车检查了一圈。 四个轮子胎压正常, 保险杠也没有刮蹭脱落的迹象, 显然刚才那声异响和车壳子无关, 是车底盘出了问题。 她掀开后备箱, 从最里层拖出个千斤顶,撑起底盘。 便携式的千斤顶体积娇小, 又遇上沙面松软, 支撑的作用颇有些鸡肋。但有总比没有好,起码曲一弦不用担心她在车底检测故障时,车护盘会毫无预兆地砸下来。 她猫腰, 又挑挑拣拣的,选了把扳手,钻进车底。 这些年跑环线, 多多少少会遇上恶劣的天气糟糕的路况以及出门没看黄历的时候。爆胎,掉螺丝,陷车,曲一弦全都遇到过。 从起先的束手无策到如今,她算是半只脚踏进修车行, 入门了。 车底温度滚烫,还有轻微的漏油现象。 曲一弦握着扳手在车架上轻轻敲打。 车底盘沾着从河谷出来时甩上的泥沙,干涸后混着一路疾走凝上的细沙, 扳手震动碰落了碎屑, 眼瞧着跟下沙子一样, 烟尘四起。 她拧眉, 边嫌弃边攀着车架借力,往车底又滑了几寸。 这下,一眼就看清了车辆故障的原因——巡洋舰的减震器,爆了。 减震器的问题,可大可小。 轻则只是影响减震效果,重则车毁人亡。 眼下这情况,她有些拿不定主意。 沙面有些烫,隔着薄薄的一层衣料,有喷薄的热力源源不断地熨着她的皮肉。 车底和地面形成的困笼,如同炼炉。她这会就像包裹了一层锡纸的肉片,被架在木炭上煎烤,火力旺盛,受力均匀。 要不是耳边没有“滋滋滋”的烤肉声,她都快闻到外焦里嫩的烤串味了。 从车底钻出来,曲一弦上车拿了包烟。 倚着车门,她轻吐出一口白烟,眯眼看了看后轮。那眼神不善,似是能把车架拆得七零八落,直接变成一堆废铁。 她轻咬住烟,含糊地嘀咕了一句:“净耽误事。” 曲一弦犹豫了片刻,指腹在通话键上摩挲良久,迟迟做不了决定。 巡洋舰大概率是要原地搁浅,等着拖车了。 她要是向袁野求助,十有八九是原地等着车队接应,先从荒漠撤离。她一路从玉门关追到这,宝贝爱车都折了,就这么撤离怎么想怎么不甘心。 但继续追下去,更不切实际。 单人单车进荒漠本就犯了忌讳,更何况现在情势有变,她处于极端的劣势。 曲一弦心烦,没留意烟卷已经燃烧了大半,等露出的那一截脚腕被坠下的烟卷灰烬烫了烫,才回过神来。 她曲指轻弹了弹细长的烟身,刚要把烟嘴送到唇边,忽的垂眸,目光落在了烟屁股上,微微一定。 随即,她勾起唇角,笑了。 她怎么把他给忘了! 曲一弦坐回车里,按袁野刚给她的那串号码,拨了过去。 接通前,她懒洋洋地倚着靠垫边把玩着烟盒,边打腹稿,琢磨着怎么忽悠对方跟她一块去搜救。 电话接通时,她清了清嗓子,“喂”了一声。 “哪位?”男人清冽低沉的嗓音,不疾不徐。 这声音意外得好听,带着热度和厚度,莫名得有些啃耳朵。 曲一弦觉得耳窝热热的,自报家门时不自觉地就把音量往下降了好几度:“是傅先生吗?我是星辉车队的曲一弦。” 那端一静。 曲一弦也跟着沉默了几秒。 有那么一瞬间,那种油然而来,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几乎让她错觉自己和对方是认识的。 但讲道理,像“傅”姓这种到哪都吃亏的姓氏她不至于一点都没印象。 曲一弦打算矜持点,尤其是有求于人的时候。 所以对方不说话,她也不吭声,更不会问“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这种很容易引起对方误会的问题。 所幸,对方在短暂的沉默后,很快切入了主题:“什么事?” 现在离约定的时间早了一个多小时,曲一弦不会飞,这个时候来电话显然是遇到事需要求助了。 对方直接,曲一弦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古疏勒河谷方向西行,有个大柴旦沙粱。我的车减震器爆了,连车带我全挂沙粱上了。” 男人声音又低了几分:“底盘看过了没有?” “看了,减震器轻微漏油。” 他沉吟片刻,说:“减震器漏油,影响悬架部件,增加油耗。你怎么打算的?” 曲一弦一听,就知道对方是内行人。 她掸了掸烟灰,慵懒的坐姿也板正了些:“先开下去。” 对方似轻嘲了一声,曲一弦还没听清,就听他口吻严肃,警告她:“沙丘的积沙深浅不知,你判断失误陷车还是小事,下坡时一个不甚发生侧倾或车轴断裂,直接就交代在沙丘里英雄就义了。” 曲一弦:“……”这人如果不是在危言耸听就是在咒她! “所以,原地待着,我半小时后到。” 直到挂断电话,曲一弦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她刚才……是被人撩了吧? 半小时,也就曲一弦听几首歌的功夫。 电台收不到信号,频道里全是“呲呲”刺耳的电流声。她耐着性子,找出上次生日袁野送她的U盘,插到接线口上。 歌有些旧,旋律倒不错,也不知道是哪个年代的粤语金曲。 过了二十来分钟,曲一弦耐心告罄。车里待不住,她蹬着车门,三两下爬上了车顶。 天色渐晚,这荒漠也开始起风了。 风夹着细沙,卷着地上的碎石,将停在风沙中的巡洋舰拍打得轻声作响。 远方,阳光刚泛出缕陈旧的暗黄,就有辆黑壳的越野绕过土台,从层层戈壁后现身。 它迎着风,车后扬起的烟尘,似有千军万马奔踏而来,身后的戈壁土堆都成了这一骑绝尘的陪衬。 漫天风沙里,呼啸的引擎声一股脑随着荒漠里被烘烤得十分干燥的热浪扑面而来,烫得曲一弦心口发干,像噎了一嘴滚烫的砂砾尘土。 她远眺着那辆黑漆锃亮和荒漠沙尘格格不入的越野越来越近,近到和沙粱只有一线之隔时,终于看清——那辆凶悍如莽荒的黑壳四驱,竟然是改装过的大G。 ……只要是大G,即使是改装过的,那也很娇贵啊! 曲一弦忽然有点绝望。 她完全忘记了刚才还觉得对方是内行人时的欣赏和赞同,满心卧槽地想:“袁野找来的这人,别他妈是个只会烧钱添乱的二世祖啊!” 正常人谁舍得把大G开到这种地方来?都是车越破越好,坑了碰了陷了都不带半点心疼的。 虽然对对方的座驾不太满意,但曲一弦还没忘记自己现在有求于人。 车停在沙粱下时,她也攀着车架从车顶跳了下来。 开车上沙粱有些费劲,但成年男人上个沙坡,还是轻而易举的。 男人的身形修长挺拔,戴了顶黑色的鸭舌帽,虽瞧不清五官,但通身气质干练,透着股内敛和看不出明细的深不可测。 没见他费劲,更不见他爬沙坡时无重心落脚的狼狈,从曲一弦看见他下车到这个男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沙粱上,整个过程都没超过两分钟。 她下意识抬腕看了眼时间,距上一通联系电话过去,刚好半小时,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曲一弦难得怔了片刻。 她觉得自己对这个年轻男人的判断太肤浅了……人家让她原地待着等半小时压根不是撩她,是给她下马威啊! 她忍不住,悄悄打量他。目光从那顶标着“八一”,帽檐正上方绘着穗的黑色海军帽落到他挽起袖子露出的那截手臂刺青上,隐约有了个猜测。 瞧着挺像是退役的海军特种兵,身手……怪好的。 她轻咳一声,琢磨着先打声招呼。 无人区天方地阔的,这么互相站着不说话挺尴尬的。 她正欲伸出友谊之手,不料,男人忽然侧目,墨镜后的目光从她的眉眼间径直落到她胸前的工作牌上,无声的巡视。 那目光犹如实质,又恍若有无形的压迫,在瞬间扼住了她的咽喉。 曲一弦浑身僵硬,警惕又防备地任他打量。 她决定收回刚才那句话。 袁野给她找的救兵哪是可爱又迷人的二世祖,这分明是给找了个能收拾她的阎王啊! 第五章 寻宝? 曲一弦没立刻吱声。 大多世人眼中的西北,贫瘠落后。这些年要不是靠着旅游业和政府的支持,不可能发展得这么快。 话是没错。 这些年西北开发的旅游大环线,政府扶持的“一带一路”,都给西北创收不少。但只有真正来西北走过一遭的人才知道,这片土地,它到底拥有着怎样的财富和底蕴。 曲一弦没贸贸然问傅寻要寻什么宝,这样显得不礼貌。 她很讲道理,只是问:“如果还没寻到,不介意先陪我寻回人吧?” 傅寻没作声,只低头,瞥了她一眼。 神情淡漠,事不关己。 曲一弦也能理解,毕竟他当初只答应给巡洋舰送补给,车在半道上挂了,他愿意过来也已仁至义尽。 她不会道德绑架,拿情怀当人情。 87.86 此为防盗章  曲一弦镇定地伸手,轻握了下他的指尖:“曲一弦。” 傅寻点头, 表示自己知道。 随即, 他侧目, 眼神越过曲一弦落在她身后的巡洋舰上, 问:“工具箱呢?” “这边。”曲一弦领他到后备厢。 工具箱刚拆用过, 还没收。 傅寻顺手拿了搁在工具箱上的扳手, 又取了手电,钻进车底。 巡洋舰的右前轮减震器不止断裂, 还有轻微漏油的现象。 他咬住手电, 指腹蹭了蹭还很新鲜的下摆臂上的擦损痕迹,基本能推断——巡洋舰的减震器在翻越沙粱时压力过增,瞬间断裂后,车身惯性下沉,底盘蹭地。 修好也简单, 换一对减震器即可。 难的是这无人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除了风沙就是戈壁,哪有减震器可换。 曲一弦等在车边, 见傅寻从车底出来, 还没来得及问“这车还有救吗”,就见他把扳手扔回工具箱内, 抬眼看她。 摘了墨镜, 他那双眉眼清晰深邃, 此刻没什么情绪, 眸光内敛,莫名地透出股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曲一弦有些发怔,心里那股怪异感更甚。 ……她怎么觉着这男人,那么眼熟呢? 傅寻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见她欲言又止,沉吟片刻,问:“这车还想要的吧?” 曲一弦瞪眼:“……废话!” 他点头,从善如流:“那就搁这。” 这结果和曲一弦预想的差不多,她也没什么好失落的。比起丧车,短暂的分别更容易让人接受些。 不过车也不能就这么搁在沙粱上,七月虽不是扬沙季节,但荒漠里的风沙仍旧有些不稳定。 曲一弦的意思是,先开下沙粱。 后续铁定是找人拖车,修理。否则回敦煌的路颠簸寥散,真开回去,半路车架就散了。车轴断不断得看运气,但轮胎,肯定被搓板路啃光了。 等那时,车就真的报废了。 想修也成,修车的费用估计能赶上再买一辆巡洋舰的钱了。 傅寻既然来了,这车也不会让曲一弦来开。 曲一弦对此自然没有意见。 沙漠救援的原则之一就是救援过程中,救援人员拥有绝对的指挥权,被救车辆需高度配合以便车辆能够尽快脱困。 这次虽然不是报备过的正式救援,但并不妨碍曲一弦遵守救援原则。 巡洋舰搁浅后再次启动,引擎呜鸣如咆哮。四轮驱动,深邃胎纹的抓地力量竟生生将沙粱刨出了坑,扬起的沙尘被风沙一卷,逶迤拖了数米。 这路宜慢不宜快,傅寻谨慎,挑选的下坡方向和曲一弦的方式一致,皆是压着沙丘上那道深沟大花纹车辙印驱车往下。 曲一弦跟了一会,见最凶险的那段路已经翻了过去,心放下了大半。 正想超车,去沙粱底下等他。眼皮却忽得一跳,觉得有人在盯着她。 她后颈一凉,余光下意识往左手边一瞥——沙粱背阴面凹陷处有个不起眼的沙坑。 那沙坑的土色比周围的沙子都要更深一些,形似人的四肢舒展,乍一眼看去,像是填了个横卧在沙坑内的成年人,泛着股阴恻的森冷。 也不知是不是夜路走多了胆子大,曲一弦只起初那会有点发憷。在看清是个沙坑,不过形状诡异些后,心底反而冒出点期翼。 几乎是她决定独自去沙坑探探的同时,巡洋舰卡在沙丘的转角上,停了。 车窗半降,傅寻握着方向盘侧目看她:“去哪?” 奇了怪了…… 曲一弦也不知道他从哪看出她想去沙坑边走走的意图,眼神又溜过去瞥了眼沙坑,倒没瞒他:“这边有点情况。” 她不知道傅寻和袁野的交情有多深,对救援工作又了解多少,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给他详细说说。 傅寻干脆下车。 到她的位置时,仰头看了眼那个沙坑。 这里的沙粱一道连着一道,这个沙坑的位置垂直于巡洋舰减震器断裂时搁浅的位置,像整片沙粱里的悬崖峭壁。 因和最高处有较大的落差,恰巧形成了环形阴面,隐蔽在各峰高耸的沙粱之间。就像山谷,四周嶙峋延伸,它则隐蔽凹陷。 要不是机缘巧合,曲一弦压根不会注意到这里。 见他过来,曲一弦斟酌斟酌,解释:“上午有个游客,为了逃票在荒漠里走失了……” 傅寻打断她:“我知道。” “过去看看。” “等等……”曲一弦跟上去:“你知道……你都知道什么了?” 傅寻迎上她的目光,半点不心虚地拉出个挡箭牌:“袁野都跟我说过了。” 曲一弦剜了他一眼,没信。 几年前,曲一弦毕业旅行时认识的袁野。后来因江沅失踪,她的人生轨迹也随之改变,就此留在了西北。 她朋友不少,袁野对她而言更是特殊。这么多年朝夕相处,彼此的社交关系自然一清二楚,她从没听袁野提过傅寻。 曲一弦看得出来,傅寻不是简单人物。 像袁野这样藏不住话,喝二两酒就能把牛吹得胡天海地的人,不可能认识这么一个厉害人物还能藏住不说。 不过她识趣,知道这会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自然不会揭穿。 等到坑前,曲一弦对这个人形沙坑有了更直观的推测——沙坑的大小刚好够躺下一个成年人。 她找了个最佳拍照的位置。 不能背光,不能缺首尾,要屏幕正好能够对焦且能容她调整角度的地方——这经验还是她多年在西北环线上带客,给女游客们拍照积攒下来的。 傅寻不动声色,等她留好照片,用手机自带的测距仪量了量沙坑的面积。 算出大概的估值后,他蹲下身,手指捻起沙坑里的沙粒轻轻摩挲。 沙粒余温清凉,显然暴晒时间不长。看周围地势,这里除了正午有数小时阳光直射外,是荒漠里为数不多的遮蔽处。 曲一弦拍照那会就在留意傅寻,看他挺熟悉业务的,也没藏私,大方分享她知道的那些信息。 “失踪游客姓荀,年龄二十五,刚研究生毕业。身高一米七五左右,蓝色普款冲锋衣,背军绿色的双肩包,是今天最早到玉门关的第一批散客。” “他在通往玉门关那条正在修路的省道上下车,为了逃票,绕过景区,徒步穿越。失联前,迷路,没水,电量耗尽。” 这些数据和傅寻推测得差不多。 他微抬下巴,示意曲一弦去看沙坑周围的脚印:“他体力不错,身体素质还行,脚程也挺快。如果没有推断错误,失联前那通电话,就是在这打出去的。” 曲一弦稀奇地看了他一眼,没管住嘴,话到嘴边就说了出去:“你以前是海军陆战队的吧?” “搞侦查的?” 傅寻不苟言笑惯了,面部线条冷硬利落。 这会从帽檐下微抬了视线,那幽邃的眼神扫过来,极有压迫感。 话说都说出去了,又不是什么犯忌讳不能提的,曲一弦半点不怵,迎上去。 傅寻这么看了她几秒,漫不经心道:“不是。” 不是搞侦查的还是不是海军陆战队的? 他回答的含糊,又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性冷淡姿态,曲一弦悄悄翻了个白眼,识趣地不再追问。 ****** 傅寻有意参与寻人,把周围都踩点了一遍。只可惜沙丘上风沙覆盖,即使有脚印,过了三四个小时也早就被流沙掩盖了。 除了沙坑,再没有寻到任何活动痕迹。 难得有突破,曲一弦更舍不得走了。 她倚在大G车前,思索着怎么说动傅寻陪她去找人。 夹在指间那根烟被她把玩了许久,她远眺天色,等着巡洋舰从最后一个陡坡上冲下来,掸了掸身上的细沙,迎上去。 傅寻刚把车停在被风口,就见曲一弦来者不善。 她顺着把鬓间几缕发丝勾至耳后的动作,倚住车,轻轻巧巧地就挡了他的去路。 随即,她抽出烟盒,取了根烟咬在唇边。只微抬了眉眼,眼尾上挑,似笑着睨了他一眼,问:“抽烟吗?” 这副架势,傅寻看得懂,明显要谈事的姿态。 他好整以暇地,回视她,不为所动。 曲一弦也是烟含在嘴里了才想起没有打火机,见他不抽,正好解了她装逼失败的窘境。 她格外自然地把烟夹到耳后,问他:“你这趟,什么安排?” 来环线的,大多是游客。少部分才是为了做开发,做科研,做公益。 曲一弦本以为傅寻是退役的海军陆战队,但他后来否认,她又觉得傅寻像和她同行。 这个念头不过一瞬,很快被她否定。 开大G带线,家里得有几座矿?! 风势渐大,沙粒把巡洋舰拍得咯吱响。 傅寻压低了帽檐挡风。 他半张脸隐在帽檐遮挡的阴影里,露出来的脸部线条冷硬,显得神情格外寡淡。 曲一弦和他对视着,渐渐有点绷不住了。 傅寻给她的感觉很奇怪。 像是熟悉的,那种熟悉带着疏离和冷淡,像一个不知在什么时候就已经穿透她人生的旁观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曲一弦觉得他不会回答时。 傅寻避开她的视线,喉结微滚,淡声道:“我这趟,来寻宝的。” 扎完营,她闲不住,搭了辆回古河雅丹的车,又呼啦一下出去了。 袁野刚被替换下来,正想进帐篷洗把脸,见傅寻独自一人站在引擎盖大开的大G身前,以为车出了故障,忙殷勤地凑上去。 营地里除了待在帐篷里的救援小组后勤保障部,也就他们两在外面。 袁野索性没压声,还没到跟前先招呼:“傅总。” 傅寻侧目,见是袁野,视线下意识往古河河谷的方向扫了一眼——几辆越野车刚吃足了油,前后排成梯形车队,并驾齐驱,正往雅丹群跑去。 袁野顺着他的目光回头:“那是我曲爷,把我换过来,自己又回去了。” 他关心地看了眼大G:“车怎么了?出什么故障了?” 傅寻顺势转身,倚住车身:“散热。” 正常行驶的情况下,车辆自身有自己的散热系统,没必要这么散热。但谁让傅寻这改装后的大G,动力足,后劲猛,从轮胎到车辆性能都武装到顶尖。 曲一弦今天光是拿大G拖车就拖了五六回,更别提一马当先把古河雅丹群的外围给扫了一圈,水温能不到上限嘛! 他光是站在车头前就觉得热得慌。 但傅寻在这,他又不像小曲爷,对傅寻的来历身份一无所知。真把这位大佬晾在这,别说彭深回头要削他,他自己这关也过不去。 除非傅寻嫌他碍眼。 傅寻看着那几辆越野车在视野里消失不见,低头,从烟盒里敲了根烟,递给袁野:“你们队长呢?” 他问的是彭深,星辉救援队的队长,也是星辉车队真正意义上的领队。 曲一弦和江沅的毕业旅行就是他带的队。 “去开会了。”袁野笑了笑,说:“政府这几年一直扶持民间公益救援队,经常会举办些交流会,培训会。这种要跟上头打交道的事,通常都是彭哥去的。” 彭深在那次搜寻江沅中受过极重的伤,腰背至今不堪重用,更不能久坐开车,带线的事自然也慢慢放下了,专心包揽了救援队的文活。 傅寻知道一二,点点头:“他身体怎么样了?” 袁野没直接回答:“队长今晚的飞机回敦煌,他让我留你一晚,一起聚一聚。” 傅寻来去低调,要不是这次过来在星辉登记了救援,袁野也不会知道他在敦煌,更不会有后面劳烦他给曲一弦送补给的事…… 要是知道曲爷那辆巡洋舰会挂在沙粱上,给他一百次重来的机会,他也不敢给傅寻打这个电话。 傅寻不知道袁野此刻正在心里忏悔,思索了片刻,答应下来:“这边的事忙完,我跟你们一起回敦煌。” 话落,见远处斜阳西落的荒漠里似并行开来两辆车,他抬腕看了眼时间,挑眉:“把人叫回来吧,开饭了。” 88.87 此为防盗章 第二章 如果不考虑油耗, 曲一弦原计划沿河谷腹地往西, 呈大“几”字型地毯式搜寻, 搜寻范围一路从河谷覆盖到敦煌的雅丹魔鬼城。 她是先行部队,又单枪匹马, 在油箱油量有限的情况下,只能放弃这个太过理想的计划,转而考虑目的性较明确的点段式搜救。 玉门关有直达雅丹魔鬼城景区的公路, 但曲一弦的搜救路线中, 第一个要排除的就是这条公路。 这是景区必经的唯一车道,七月到九月是西北的旅游旺季, 每天从玉门关发往雅丹魔鬼城的景区大巴就有数十辆。 荀姓的客人既然说自己迷失了方向, 显然已经偏离这条公路很远, 那沿这条公路搜救无疑是浪费十分宝贝的救援时间。 她边估算着成年男人的脚程,边调整方向。 偏离玉门关景区的公路约十公里后,便算进入了无人区。 眼前的景致也渐渐变了,再不见绿洲的草甸和湿润的沼泽,更别提飞禽鸟兽。放眼看去, 除了一望无际的荒漠便只有微微凸出地面的戈壁。 荒漠的砂砾土堆里,零星有几丛蒿草, 被日头晒得发焉, 透出股颓丧的死气。 曲一弦最后往后视镜里看了眼,身后早已不见玉门关那座小方土城。就连远处驻在公路左侧的电线杆也渐渐在沙漠的热浪下模糊成一道隐约的轮廓。 ****** 曲一弦在卫星地图上设定的第一个停靠点是座独立高耸的戈壁, 更准确地说, 是一座约四米高的小土丘。 这土丘常年风吹日晒, 长得粗糙,也就胜在这方圆百里再没有别的土丘能长得比它还高,勉勉强强可以凑合着用来遮挡日光。 曲一弦紧贴着小山丘的石壁停了车。 七月的荒漠,地面的最高温度将近在七十摄氏度左右。 巡洋舰的引擎盖滚烫,透过挡风玻璃看见的地平线尽头,被高温扭曲揉折,隐隐透出几分海市蜃楼的瑰丽迷离。 曲一弦熄火下车。 下车后,她顺时针绕着车身把四扇车门全部打开透气。 这样的高温已无法行车,她需要在第一个停靠点修整两小时,等下午三点温度下降后继续搜救。 不过,这两小时她也没闲着。 小土丘只勉强遮住了巡洋舰一半的车身,曲一弦将就坐在敞开的车门槛上,研究地图和轨迹。 gps所显示的方位,距离许三口述的与荀姓客人失联前的地点已非常接近。 曲一弦起身,从车厢内的储物格里翻找出望远镜,带上卫星电话和手持的gps。又绕至后备箱,拎出桶储备水分装。 临出发前,她拧开矿泉水**,打湿了手臂上防晒的袖套。这才压实了遮阳的鸭舌帽,沿着戈壁之间的沙粱往前去探路。 曲一弦没走太远。 高温和极度干燥的荒漠环境下,人的体能消耗会特别迅速。 何况她还是单人单车深入荒漠腹地,即使曲一弦是资深的救援队成员,在没有任何保障的情况下,也存在着一定的危险性。 她觑了眼gps,估摸着这已经是离车最远的极限,也不再继续深入,就近挑了座小土丘爬上去。 这座土丘不算高,但视野还算不错。曲一弦觉着自己踮个脚,没准还能再多看个两三米。 此时荒漠内的温度已达到了一天内的最高值,曲一弦暴露在阳光下的半截脖颈,就像是架在铁丝网上翻烤的肉片。 她一手持望远镜,一手对照着gps上绘制的地形标记路线。 雅丹按维吾尔语翻译过来,是“具有陡壁的小丘”,是先水蚀后风蚀而形成的地貌。 如今这片人迹罕至的荒漠戈壁在千百年前也曾是一片汪洋大湖,水草丰美。后因地质和气候的改变,水位下降,大湖逐渐被支解成数丛河流。到近世,河床干涸,地表风化贫瘠,早已寸草不生。 曲一弦担心的,就是戈壁与沙粱之间覆盖着的不知虚实的小沙丘。 河床风化后,河底的碎石和泥沙被经过的风沙裹挟,碎石的体积和重量注定它在遇到上坡的土堆时被风留下。而那些细沙,则顺风而下,堆积在沙丘上。 仅凭肉眼,无法判断沙丘的深度。一旦遇上细沙淤积的沙丘,即便是纵横荒野的四驱越野车,也会陷进沙坑里。 到时候别说搜救,就连她也需要拨打星辉车队的救援热线。 曲一弦要脸,自然不允许发生这类有损她英名的低级事故。 探完路,曲一弦按原路返回。 回到车上,她卸下装备,先补充水分。 她这趟去玉门关,纯粹是闲着无聊,想去景点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接上一两个散客回敦煌,好补贴点生活费。 原计划中午出发,傍晚回敦煌,这么点路巡洋舰那油量都足够她往返跑两趟了,也就没想着加油。只出发前,往后备箱多装了一桶储备水。 谁知道修个路堵车堵得动弹不得不说,还半路遇上个失踪人口需要救援。 她拧上**盖,煞有其事地摸出手机翻了翻黄历。 这一瞅,曲一弦啧了声,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不信。 黄历上的“忌”字一栏,明晃晃的只有四个字——诸事不宜。 ****** 歇了片刻,曲一弦琢磨着时间也差不多了,给袁野拨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很快接通,袁野“喂”了声,问曲一弦:“曲爷你这会在哪了?” 曲一弦报了个坐标过去,听袁野那头敲着键盘定位的声音,从车门的储物兜里摸出盒烟。 她指腹一搓,掀了烟盖,抽了根烟出来叼进嘴里,问:“你那边有进展没?” 袁野:“这事上报了,政府组织公安、消防和120急救中心成立了救援指挥部,集中了一个中队的力量参与救援。我这也接到了通知,队里没接活的队友都给派出去了。”话落,他又补充:“我这还能再安排二十辆越野,日落后全集中在玉门关外,随时准备进入荒漠参与救援。” 曲一弦估算了下搜救的规模,没立刻吱声。 袁野半晌没听到她的声音,替她肉痛卫星电话的话费:“您老别不出声啊,这话费可贵了。你就是哼两声,这话费花出去也值了。” 曲一弦正找打火机,到处没找着,索性坐进车内用点烟器点着了烟,这才不疾不徐道:“这救援力量挺乐观的,运气好点,今晚就能给找着。” 袁野附和了两声,正等曲一弦挂电话,余光瞥到几分钟前他顺手记在备忘纸上的那串手机号码,忽的想起他曲爷还等着补给,匆忙赶在电话挂断前叫住她:“曲爷,你手边有笔头不,我给你个号码。” 笔头有,但纸是没了。 不过这点难不住曲一弦,她掀开烟盒,就着烟盒雪白的内衬洋洋洒洒地记下了袁野报给她的手机号码。 “我没来得及问名字,只知道对方姓傅。”袁野挠了挠头,语气莫名有几分事没办好的心虚。 不过曲一弦也没留意,她拧眉看着这串有些熟悉的手机号码,挠了挠腮帮子。 这号码……她是在哪见过呢? 曲一弦没在这眼熟的号码上较劲太久,眼看快三点了,她瞧着温度下去了,关上车门,打了引擎,起步离开。 前行约三公里后,再不见砂砾铺出的平路。戈壁之间填埋着沙丘,坡度落差最大的地方有近两层楼高的距离。 而这段沙粱,横向跨越近数百公里,光用肉眼根本无法测量尽头。它就像是卧在柴达木盆地上的一段龙脊,只有翻过这条沙粱,才能继续往西。 曲一弦提前停了车,照例先去探探路。 戈壁滩上,有几道重叠的压实了的车辙印。轮胎边角触地的“牙印”已不清晰,就连车辙印上也因今日起风扬沙,覆盖了一层细沙。 她蹲下身,用指间的距离丈量轮胎的宽度。 始终被暴晒的沙面,沙粒滚烫,触手间的高温像似这沙丘张开了一口獠牙,牙锋森森。 曲一弦没再去碰沙子,她基本可以断定这车辙印是mt轮胎留下的。 mt轮胎是泥地胎,为了抓地,胎面大多以巨大花纹块和极深花纹沟槽组成,沟槽中加入了排泥沟设计,适合全地形模式的越野。 有这车辙印开路,曲一弦捡了个现成的便宜。 她挂低档,小心翼翼地和这道车辙印错开两公分。 上坡的沙丘并不好走,车轮触地,一旦动力不足或是沙坑太深,都有陷车的风险。地形的不稳定,无疑是很考验车技的。 曲一弦翻过第一个沙丘往下速滑了一米,路面颠簸,车辆起起伏伏间只听得车底盘的减震部件咯吱作响,显然是车架损伤极大。 她被迫再一次降速,低档四驱攀向另一座沙丘。 由于车的动力和速度被沙丘牢牢牵制,巡洋舰几度攀爬沙丘失败,引擎的咆哮声似野兽的无力嘶吼,车轮抛出的细沙如一捧沙浪,扬起一地尘烟。 眼看着即将翻过这道沙粱,透过挡风玻璃曲一弦已能看见一马平川的沙丘戈壁。最后一脚油门轻松猛踩后,只听“噔”一声巨响,巡洋舰猛地翻过沙粱的同时底盘重重磕地,发出持续不断的“噔噔”声。 曲一弦头皮一紧,“靠”了声,猛地踩停了车。 她僵坐在驾驶座上,眼前是一望无际辽阔的平坦戈壁,从上坡起就支撑她的“翻过这道坏沙粱,好公路就来了”的信仰此时在她的面前瞬间崩塌,碎得连块渣都不剩。 脑中短暂的空白后,曲一弦的眼前突然蹦出今天黄历上的四个大字——“诸事不宜”。 曲一弦:“……妈的!” 第二章 如果不考虑油耗,曲一弦原计划沿河谷腹地往西,呈大“几”字型地毯式搜寻,搜寻范围一路从河谷覆盖到敦煌的雅丹魔鬼城。 她是先行部队,又单枪匹马,在油箱油量有限的情况下,只能放弃这个太过理想的计划,转而考虑目的性较明确的点段式搜救。 玉门关有直达雅丹魔鬼城景区的公路,但曲一弦的搜救路线中,第一个要排除的就是这条公路。 这是景区必经的唯一车道,七月到九月是西北的旅游旺季,每天从玉门关发往雅丹魔鬼城的景区大巴就有数十辆。 荀姓的客人既然说自己迷失了方向,显然已经偏离这条公路很远,那沿这条公路搜救无疑是浪费十分宝贝的救援时间。 她边估算着成年男人的脚程,边调整方向。 偏离玉门关景区的公路约十公里后,便算进入了无人区。 眼前的景致也渐渐变了,再不见绿洲的草甸和湿润的沼泽,更别提飞禽鸟兽。放眼看去,除了一望无际的荒漠便只有微微凸出地面的戈壁。 荒漠的砂砾土堆里,零星有几丛蒿草,被日头晒得发焉,透出股颓丧的死气。 曲一弦最后往后视镜里看了眼,身后早已不见玉门关那座小方土城。就连远处驻在公路左侧的电线杆也渐渐在沙漠的热浪下模糊成一道隐约的轮廓。 ****** 曲一弦在卫星地图上设定的第一个停靠点是座独立高耸的戈壁,更准确地说,是一座约四米高的小土丘。 这土丘常年风吹日晒,长得粗糙,也就胜在这方圆百里再没有别的土丘能长得比它还高,勉勉强强可以凑合着用来遮挡日光。 曲一弦紧贴着小山丘的石壁停了车。 七月的荒漠,地面的最高温度将近在七十摄氏度左右。 巡洋舰的引擎盖滚烫,透过挡风玻璃看见的地平线尽头,被高温扭曲揉折,隐隐透出几分海市蜃楼的瑰丽迷离。 曲一弦熄火下车。 下车后,她顺时针绕着车身把四扇车门全部打开透气。 这样的高温已无法行车,她需要在第一个停靠点修整两小时,等下午三点温度下降后继续搜救。 不过,这两小时她也没闲着。 小土丘只勉强遮住了巡洋舰一半的车身,曲一弦将就坐在敞开的车门槛上,研究地图和轨迹。 gps所显示的方位,距离许三口述的与荀姓客人失联前的地点已非常接近。 曲一弦起身,从车厢内的储物格里翻找出望远镜,带上卫星电话和手持的gps。又绕至后备箱,拎出桶储备水分装。 临出发前,她拧开矿泉水**,打湿了手臂上防晒的袖套。这才压实了遮阳的鸭舌帽,沿着戈壁之间的沙粱往前去探路。 曲一弦没走太远。 89.88 此为防盗章  傅寻点头, 表示自己知道。 随即, 他侧目, 眼神越过曲一弦落在她身后的巡洋舰上, 问:“工具箱呢?” “这边。”曲一弦领他到后备厢。 工具箱刚拆用过,还没收。 傅寻顺手拿了搁在工具箱上的扳手,又取了手电,钻进车底。 巡洋舰的右前轮减震器不止断裂,还有轻微漏油的现象。 他咬住手电,指腹蹭了蹭还很新鲜的下摆臂上的擦损痕迹, 基本能推断——巡洋舰的减震器在翻越沙粱时压力过增,瞬间断裂后,车身惯性下沉,底盘蹭地。 修好也简单, 换一对减震器即可。 难的是这无人区,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除了风沙就是戈壁,哪有减震器可换。 曲一弦等在车边, 见傅寻从车底出来,还没来得及问“这车还有救吗”,就见他把扳手扔回工具箱内,抬眼看她。 摘了墨镜,他那双眉眼清晰深邃, 此刻没什么情绪, 眸光内敛, 莫名地透出股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曲一弦有些发怔,心里那股怪异感更甚。 ……她怎么觉着这男人,那么眼熟呢? 傅寻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见她欲言又止,沉吟片刻,问:“这车还想要的吧?” 曲一弦瞪眼:“……废话!” 他点头,从善如流:“那就搁这。” 这结果和曲一弦预想的差不多,她也没什么好失落的。比起丧车,短暂的分别更容易让人接受些。 不过车也不能就这么搁在沙粱上,七月虽不是扬沙季节,但荒漠里的风沙仍旧有些不稳定。 曲一弦的意思是,先开下沙粱。 后续铁定是找人拖车,修理。否则回敦煌的路颠簸寥散,真开回去,半路车架就散了。车轴断不断得看运气,但轮胎,肯定被搓板路啃光了。 等那时,车就真的报废了。 想修也成,修车的费用估计能赶上再买一辆巡洋舰的钱了。 傅寻既然来了,这车也不会让曲一弦来开。 曲一弦对此自然没有意见。 沙漠救援的原则之一就是救援过程中,救援人员拥有绝对的指挥权,被救车辆需高度配合以便车辆能够尽快脱困。 这次虽然不是报备过的正式救援,但并不妨碍曲一弦遵守救援原则。 巡洋舰搁浅后再次启动,引擎呜鸣如咆哮。四轮驱动,深邃胎纹的抓地力量竟生生将沙粱刨出了坑,扬起的沙尘被风沙一卷,逶迤拖了数米。 这路宜慢不宜快,傅寻谨慎,挑选的下坡方向和曲一弦的方式一致,皆是压着沙丘上那道深沟大花纹车辙印驱车往下。 曲一弦跟了一会,见最凶险的那段路已经翻了过去,心放下了大半。 正想超车,去沙粱底下等他。眼皮却忽得一跳,觉得有人在盯着她。 她后颈一凉,余光下意识往左手边一瞥——沙粱背阴面凹陷处有个不起眼的沙坑。 那沙坑的土色比周围的沙子都要更深一些,形似人的四肢舒展,乍一眼看去,像是填了个横卧在沙坑内的成年人,泛着股阴恻的森冷。 也不知是不是夜路走多了胆子大,曲一弦只起初那会有点发憷。在看清是个沙坑,不过形状诡异些后,心底反而冒出点期翼。 几乎是她决定独自去沙坑探探的同时,巡洋舰卡在沙丘的转角上,停了。 车窗半降,傅寻握着方向盘侧目看她:“去哪?” 奇了怪了…… 曲一弦也不知道他从哪看出她想去沙坑边走走的意图,眼神又溜过去瞥了眼沙坑,倒没瞒他:“这边有点情况。” 她不知道傅寻和袁野的交情有多深,对救援工作又了解多少,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给他详细说说。 傅寻干脆下车。 到她的位置时,仰头看了眼那个沙坑。 这里的沙粱一道连着一道,这个沙坑的位置垂直于巡洋舰减震器断裂时搁浅的位置,像整片沙粱里的悬崖峭壁。 因和最高处有较大的落差,恰巧形成了环形阴面,隐蔽在各峰高耸的沙粱之间。就像山谷,四周嶙峋延伸,它则隐蔽凹陷。 要不是机缘巧合,曲一弦压根不会注意到这里。 见他过来,曲一弦斟酌斟酌,解释:“上午有个游客,为了逃票在荒漠里走失了……” 傅寻打断她:“我知道。” “过去看看。” “等等……”曲一弦跟上去:“你知道……你都知道什么了?” 傅寻迎上她的目光,半点不心虚地拉出个挡箭牌:“袁野都跟我说过了。” 曲一弦剜了他一眼,没信。 几年前,曲一弦毕业旅行时认识的袁野。后来因江沅失踪,她的人生轨迹也随之改变,就此留在了西北。 她朋友不少,袁野对她而言更是特殊。这么多年朝夕相处,彼此的社交关系自然一清二楚,她从没听袁野提过傅寻。 曲一弦看得出来,傅寻不是简单人物。 像袁野这样藏不住话,喝二两酒就能把牛吹得胡天海地的人,不可能认识这么一个厉害人物还能藏住不说。 不过她识趣,知道这会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自然不会揭穿。 等到坑前,曲一弦对这个人形沙坑有了更直观的推测——沙坑的大小刚好够躺下一个成年人。 她找了个最佳拍照的位置。 不能背光,不能缺首尾,要屏幕正好能够对焦且能容她调整角度的地方——这经验还是她多年在西北环线上带客,给女游客们拍照积攒下来的。 傅寻不动声色,等她留好照片,用手机自带的测距仪量了量沙坑的面积。 算出大概的估值后,他蹲下身,手指捻起沙坑里的沙粒轻轻摩挲。 沙粒余温清凉,显然暴晒时间不长。看周围地势,这里除了正午有数小时阳光直射外,是荒漠里为数不多的遮蔽处。 曲一弦拍照那会就在留意傅寻,看他挺熟悉业务的,也没藏私,大方分享她知道的那些信息。 “失踪游客姓荀,年龄二十五,刚研究生毕业。身高一米七五左右,蓝色普款冲锋衣,背军绿色的双肩包,是今天最早到玉门关的第一批散客。” “他在通往玉门关那条正在修路的省道上下车,为了逃票,绕过景区,徒步穿越。失联前,迷路,没水,电量耗尽。” 这些数据和傅寻推测得差不多。 他微抬下巴,示意曲一弦去看沙坑周围的脚印:“他体力不错,身体素质还行,脚程也挺快。如果没有推断错误,失联前那通电话,就是在这打出去的。” 曲一弦稀奇地看了他一眼,没管住嘴,话到嘴边就说了出去:“你以前是海军陆战队的吧?” “搞侦查的?” 傅寻不苟言笑惯了,面部线条冷硬利落。 这会从帽檐下微抬了视线,那幽邃的眼神扫过来,极有压迫感。 话说都说出去了,又不是什么犯忌讳不能提的,曲一弦半点不怵,迎上去。 傅寻这么看了她几秒,漫不经心道:“不是。” 不是搞侦查的还是不是海军陆战队的? 他回答的含糊,又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性冷淡姿态,曲一弦悄悄翻了个白眼,识趣地不再追问。 ****** 傅寻有意参与寻人,把周围都踩点了一遍。只可惜沙丘上风沙覆盖,即使有脚印,过了三四个小时也早就被流沙掩盖了。 除了沙坑,再没有寻到任何活动痕迹。 难得有突破,曲一弦更舍不得走了。 她倚在大g车前,思索着怎么说动傅寻陪她去找人。 夹在指间那根烟被她把玩了许久,她远眺天色,等着巡洋舰从最后一个陡坡上冲下来,掸了掸身上的细沙,迎上去。 傅寻刚把车停在被风口,就见曲一弦来者不善。 她顺着把鬓间几缕发丝勾至耳后的动作,倚住车,轻轻巧巧地就挡了他的去路。 随即,她抽出烟盒,取了根烟咬在唇边。只微抬了眉眼,眼尾上挑,似笑着睨了他一眼,问:“抽烟吗?” 这副架势,傅寻看得懂,明显要谈事的姿态。 他好整以暇地,回视她,不为所动。 曲一弦也是烟含在嘴里了才想起没有打火机,见他不抽,正好解了她装逼失败的窘境。 她格外自然地把烟夹到耳后,问他:“你这趟,什么安排?” 来环线的,大多是游客。少部分才是为了做开发,做科研,做公益。 曲一弦本以为傅寻是退役的海军陆战队,但他后来否认,她又觉得傅寻像和她同行。 这个念头不过一瞬,很快被她否定。 开大g带线,家里得有几座矿?! 风势渐大,沙粒把巡洋舰拍得咯吱响。 傅寻压低了帽檐挡风。 他半张脸隐在帽檐遮挡的阴影里,露出来的脸部线条冷硬,显得神情格外寡淡。 曲一弦和他对视着,渐渐有点绷不住了。 傅寻给她的感觉很奇怪。 像是熟悉的,那种熟悉带着疏离和冷淡,像一个不知在什么时候就已经穿透她人生的旁观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曲一弦觉得他不会回答时。 傅寻避开她的视线,喉结微滚,淡声道:“我这趟,来寻宝的。” 下车后,她绕车检查了一圈。 四个轮子胎压正常,保险杠也没有刮蹭脱落的迹象,显然刚才那声异响和车壳子无关,是车底盘出了问题。 她掀开后备箱,从最里层拖出个千斤顶,撑起底盘。 便携式的千斤顶体积娇小,又遇上沙面松软,支撑的作用颇有些鸡肋。但有总比没有好,起码曲一弦不用担心她在车底检测故障时,车护盘会毫无预兆地砸下来。 她猫腰,又挑挑拣拣的,选了把扳手,钻进车底。 这些年跑环线,多多少少会遇上恶劣的天气糟糕的路况以及出门没看黄历的时候。爆胎,掉螺丝,陷车,曲一弦全都遇到过。 从起先的束手无策到如今,她算是半只脚踏进修车行,入门了。 车底温度滚烫,还有轻微的漏油现象。 曲一弦握着扳手在车架上轻轻敲打。 车底盘沾着从河谷出来时甩上的泥沙,干涸后混着一路疾走凝上的细沙,扳手震动碰落了碎屑,眼瞧着跟下沙子一样,烟尘四起。 她拧眉,边嫌弃边攀着车架借力,往车底又滑了几寸。 这下,一眼就看清了车辆故障的原因——巡洋舰的减震器,爆了。 减震器的问题,可大可小。 轻则只是影响减震效果,重则车毁人亡。 眼下这情况,她有些拿不定主意。 沙面有些烫,隔着薄薄的一层衣料,有喷薄的热力源源不断地熨着她的皮肉。 车底和地面形成的困笼,如同炼炉。她这会就像包裹了一层锡纸的肉片,被架在木炭上煎烤,火力旺盛,受力均匀。 要不是耳边没有“滋滋滋”的烤肉声,她都快闻到外焦里嫩的烤串味了。 从车底钻出来,曲一弦上车拿了包烟。 倚着车门,她轻吐出一口白烟,眯眼看了看后轮。那眼神不善,似是能把车架拆得七零八落,直接变成一堆废铁。 她轻咬住烟,含糊地嘀咕了一句:“净耽误事。” 曲一弦犹豫了片刻,指腹在通话键上摩挲良久,迟迟做不了决定。 巡洋舰大概率是要原地搁浅,等着拖车了。 她要是向袁野求助,十有**是原地等着车队接应,先从荒漠撤离。她一路从玉门关追到这,宝贝爱车都折了,就这么撤离怎么想怎么不甘心。 但继续追下去,更不切实际。 单人单车进荒漠本就犯了忌讳,更何况现在情势有变,她处于极端的劣势。 曲一弦心烦,没留意烟卷已经燃烧了大半,等露出的那一截脚腕被坠下的烟卷灰烬烫了烫,才回过神来。 她曲指轻弹了弹细长的烟身,刚要把烟嘴送到唇边,忽的垂眸,目光落在了烟屁股上,微微一定。 90.89 此为防盗章  想了想, 觉得似乎可以更拉仇恨一些, 又补充一句:“还有这位小爷机车越野的比赛视频。” 曲一弦拧眉:“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些视频?” 袁野委屈:“我当年现场直播的时候你还让我拍好看一点, 你怎么翻脸不认人。” 是吗? 她一点都不记得了。 不过现在是说这事的时候吗? 她瞪了眼袁野, 曲指轻扣了扣桌面:“说正事呢, 打什么岔!” 袁野莫名被凶了一顿,跟受气的小媳妇一样委顿在角落里:“行行行, 你继续说。” 刚才说到哪了…… 她回忆了片刻,只记起来自己正在琢磨再回一趟雅丹群的事,她思忖了几秒, 说:“我猜测荀海超是体力透支,才丢弃双肩包的。” 她指了指此刻被傅寻拿在手里的笔记本:“他的笔记本里有几笔消费记录, 净水药片、头灯、荧光棒和求生哨。如果不是器材消耗完毕,就应该是丢弃背包时选择了随身携带。” 傅寻刚才就注意到了, 没说是觉得对目前的情况而言, 这些数据的参考价值并不大。 他眉峰微耸, 补上了她藏着没说的那句话:“你觉得他就在古河河谷的雅丹群里,想回去找他?” 曲一弦还没来得及回答,袁野先怪叫一声:“现在?不行,绝对不行。” “我们车队的搜救力量,包括救援小组全部因为今晚的沙尘退回了敦煌。不是不想救, 是这种天气根本没法救。”他跟胜子要了**水,边拧开**盖边喋喋不休:“古河河谷的雅丹群面积不大, 但基本没有车能走的路, 十趟有九趟要陷车, 剩下那一趟全凭佛主保佑。” 袁野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口才都没这么好过,他竖耳听着刮在帐篷上的流沙声,态度更坚定了:“反正,我不同意。” 曲一弦等他说高兴了,才慢条斯理的,阴恻恻开口:“我什么时候说现在就要去了?” 深夜的沙漠,扬着不知风头在哪的沙尘暴。就目前来看,这风势还半点没有减弱的趋势。 现在进雅丹,就算运气足够好,不陷车,不爆胎。光这能见度也够呛,更别说找一个没有准确定位又体力透支的荀海超。 就是她,也不敢冒这个险。 “明天天亮。”傅寻曲指,食指关节轻抵住眉心,微微侧目,看向曲一弦:“后半夜风势就小了,天亮后虽然天气不算太好,但搜救没什么问题。” “早上九点拔营,你现在……”他一顿,说:“可以排兵布阵了。” 排兵布阵。 曲一弦把这四个字嚼了又嚼,觉得不愧是靠看书打发时间的人,成语用得都比别人大气。 她转头,问袁野:“你还有什么不同的意见吗?” “没有。”袁野摇头摇得特别积极,连看向傅寻的眼神都水汪汪的,无比崇拜。 曲一弦觉得袁野这种眼神她特别熟悉,就跟当初在腾格里沙漠,她滚刀锋回来时,袁野看她的眼神一样。 这小狗腿!见墙就爬! 说他是红杏都是夸他了! 谈完了正事,也该休息了。 曲一弦还琢磨着袁野下午在电话里说要告诉她的有关傅寻的事,等不及要走,见他没半点自觉,拿脚踢了踢:“还杵在这干什么,搭帐篷去啊。” 袁野一脸茫然:“什么帐篷?” 什么帐篷?居然问她什么帐篷! 曲一弦气乐了:“你别告诉我,你就这么两手空空过来了。” 袁野不解:“……有什么问题吗?” 他来之前,给傅寻打过电话。问他缺什么,短什么,他顺道给送过来。 毕竟第一次见面,两手空空的多不好看。 荒漠里不比别的地方,水和一切能用得上的物资才是最珍贵的。 可谁料到傅总这么热情好客,让他什么也不用带,人过来就行了…… 袁野当然没有真的什么都不带了,他还是从自己的粮库里带了足够的口粮,足够的水和足够补给的汽油。 曲一弦怒极反笑,那笑声渗得袁野后颈一凉,直觉自己不知哪又得罪这姑奶奶了,正想挽救。 不料,她已经站了起来,抬步就往外走。 走了两步,又停下来,朝袁野勾勾手指:“你跟我出来。”话落,掀了帐篷的门帘,大步走了出去。 傅寻目送着她的背影离开,唇角勾了勾,对胜子说:“让你先备着的睡袋都备好了?” “去拿来吧。” ****** 曲一弦担心着明天的天气,整夜睡睡醒醒,放心不下。 到后半夜,风势果然小了。 她闭着眼听帐外倒沙子的声音从一盆变成一抔,终于踏实,缩进睡袋沉沉睡去。 第二天天蒙蒙亮时,帐篷里的人已经醒得差不多了。 许三要回敦煌接客人,早在一星期前公司就给他派了单。要不是昨晚风沙大,他还打算连夜赶回去。 袁野出去送他,顺便把放在许三车上的物资都搬上途乐这辆保障车。 早上八点,天气仍不见好转,风虽小了,但漫天的沙尘遮天蔽日,可见度仅在十米左右。 傅寻洗完脸,发梢还湿着,回车里拿东西时,见曲一弦在打电话。 她也不嫌弃大g车身上整晚攒下的沙尘,踩着迎宾踏板,攀着后视镜一个借力,翻身坐上引擎盖。 压根没发现车主就在身后。 曲一弦在协调车队。 她是星辉车队的领队,上头只有一个把揽全局的彭深。环线上的客人,凡是星辉的单子都经她的手派出去。 车队里谁今天有空,谁今天有事,她记得比谁都清楚。 袁野也进荒漠后,两人都没了信号,外头只能再联系一个能顶事的,不然做起事来,不止碍手碍脚的,还跟瞎子聋子一样,消息闭塞。 早上九点,准时拔营,进古河河谷的雅丹群。 曲一弦熟悉路况,打头阵。袁野和胜子压车,跟在大g后面。 沙尘天气下,无论前车还是后车,都小心翼翼。往常只需一个小时就能到的路程,今天花了将近一倍的时间才抵达昨晚曲一弦捡到双肩包的位置。 仅隔一夜,昨日闹塌方的土堆几乎被风馋食得只剩下一个土台的地基。 踏上去的沙面松软,像随时会从地底冒出一只手来,将你拖进深渊。 曲一弦本想来这里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有什么新发现。一夜过去,发现的确挺大的……人家整座雅丹都直接搬家了。 袁野跟在她后头,听这有座土堆被移平了,一惊一乍的:“我只听说过慢慢风化消失啊,昨晚风沙虽大,还没大到这个程度吧?” 曲一弦睨了他一眼,没好气:“难不成被我吃了?” “也不一定全是你吃了。”袁野说:“我最近也在吃土,从月初吃到月末。” 曲一弦懒得理他,折回车旁,敲了敲副驾的车窗。 窗应声而开,傅寻坐在车内,无声地用眼神询问:“什么事?” 求人办事,曲一弦笑得格外真诚:“这路不好开,轮胎需要再放点气。大g太贵了,我下不去手。” 傅寻头一次听见这么清新脱俗的理由,没忍住,笑了:“是吗?” “我怎么觉得你坐引擎盖的时候,挺下得去手的。” 曲一弦:“……”做人果然不能太嚣张,容易遭报应。 贯穿古河河谷雅丹群首尾的只有一条十多年前人为开辟的主路,前几年修路改道后,这条主路也随之被废弃。 这么多年来,极少有人会再走这条地形复杂,地势狭窄还有陷车危险的废弃省道。 人走的少了,这路自然也就荒了。 昨晚一阵风沙,车走的就更艰难了。 十一点时,肆虐了整晚的风沙停了。 风一停,虽还沙尘漫天,但很快,沙尘暴内的可见度逐渐增加。到下午一点,只剩下如雾霾一般雾蒙蒙的天气。 阳光穿透沙尘落在地面上,七月的暑热,又一次重临大地。 下午两点,救援力量全部抵达古河河谷的雅丹群外。 曲一弦指挥车队分三个区域同时展开搜索——仍有地下水水源可以补给的古河河谷中心、以河谷为中心二十公里外的扇形区域以及古河河谷的外围荒漠。 并以圆心逐渐向外的模式,地毯式搜索。如果不出意外,预计将在一天之内完成方圆一百公里范围内的搜索。 最迟天黑前。 生能见人,死能见尸。 ****** 就在搜救进入后期,临近傍晚的午后。 七十二公里外的小土坡上,有沙粒,轻轻的,动了动。 她慢慢消化着傅寻刚才说的那段话。 简单点来说,他的意思是——荀海超也许被昨晚的沙尘暴埋在了雅丹群的荒沙里。 否则怎么解释,这样兴师动众的地毯式搜索也没能找出他半个人影? 她的倦意,顿时烟消云散。 曲一弦坐起身:“回营地,我需要立刻和救援小组开个会。” 回了营地,曲一弦立刻安排袁野通知救援小组的相关人员到大帐篷开会。 91、90 第九十章 吃醋这种话从傅寻的嘴里说出来, 少了几分可信度, 偏又让人觉得无比心动。 曲一弦被他哄得心花怒放, 面上不显,只挑起眉梢, 看着他,故作正经道:“你没听他说?顾厌是我最后联系的人。换了你是袁野,你也会用定位顾厌来追踪我的策略。” “不会。”傅寻说:“我等不了,我会自己来找你。” 他说他等不了, 会自己来找她。 曲一弦心一软,内心深处的某处柔软毫无预兆地被彻底击溃, 她眼也不眨地看着他,问:“我有这么重要?” “很重要。”他压着声音,有些沙,有些哑,沉沉的, 像浸润着一层磨砂质感的粗粝,很是好听。 曲一弦一时走神。 虽然她对自己的魅力挺有自信的, 傅寻这样处处拔尖的人, 想要找个相貌漂亮的, 姿容倾城的,气质优越且多才多艺, 温柔可人的,不管哪一种,对他而言都太容易了。 有的是女人, 会真心倾慕他。 但他偏偏要喜欢她。 她一不温柔解意,二不良善柔和,甚至浑身带刺,满是跑江湖的江湖味。 真论起来……曲一弦觉得自己除了长得漂亮,身段好,业务出众,好养活以外再挑不出别的优点。 可能……傅寻就是喜欢挑战高难度的? 她一走神,傅寻就察觉了。他微微松手,低声问:“你是在担心明天?” 按照目前的路程来看,最迟明天晚上就能抵达这趟行程的终点站——废弃的军事要塞。 曲一弦回神。 她伸手,拿起那张拓了车辙印的草图。 这张草图是副半成品,胎纹从边缘到纹心,流水鱼鳞般。 她凝神看了片刻,说:“不是那辆皮卡。” 皮卡的车轮花纹她记得很清楚,是大齿距的全地形轮胎,胎纹比这个还要简单。 “看着不像是改装轮胎。”她扬起草图,对着灯光照着看:“你还记不记得胎纹的深度?” “不深,不像是专业越野的越野车。”他指了指胎纹两侧对应的花纹:“像普通款式的suv车胎,不确定是牧马人还是途乐。” 曲一弦在脑中细细搜索了片刻,仍是没有能匹配上的车辆:“匹配不上,可能他就没开自己的车过来。我听袁野说,这次行动彭队和顾厌一起负责,顾厌负责部署警力一网打尽,彭队负责救援队支援。” “袁野算救援队的高层力量,现场调动和实战指挥能力比这些年退居幕后的彭队要强得多,但这次行动他没被允许参与,甚至连救援队怎么排兵布阵的,他也一无所知。” 那么多的蹊跷,几乎把所有事件都集中导向了彭深。 她潜意识里仍旧不愿承认,彭深会与江沅失踪一事有关,更不愿意相信彭深会站队裴于亮的阵营。 但接连的巧合,譬如:裴于亮与彭深有这么多年的交情她却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彭深秘密帮助裴于亮藏在敦煌,隐瞒了傅寻;彭深一反常态亲自带队且不批准袁野参与;水果店老板没能送出去的那盒鲜果果切;营地里不属于车队任何一辆车的外来车辙印……桩桩件件都把线索指向了彭深。 曲一弦头疼得不行,捏着眉心缓和了一会,才问:“有没有可能这是彭队和顾厌的策略?”彭深和顾厌主要负责营救,那协同作战也不奇怪。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曲一弦先自己掐灭了。 不实际。 首先,假设裴于亮说的有关彭深让他做的那些事是真的,彭深是不会主动跟警方暴露他和裴于亮的关系。 就算他有合理的理由解释了他和裴于亮的关系,联系上了他,并且提出见面,那就不可能单纯只让彭深匆匆一面便离开营地。 这事往严重了说,对她的整个计划有很重大的影响。这一步没走对,请君入瓮这一招面临的是彻底失败的结局,不止有违顾厌这些天的辛苦筹划,也与当初的目的背道而驰。 彭深没理由暴露自己和裴于亮的关系。 即使是救援行动中的一环,这么重大的安排,顾厌也不会对她只字不提。 那就说明——如果下午来营地的人是彭深,那彭深是擅自行动,他的目的尚不可猜测得出来,但有一点,曲一弦此刻面临的是前所未有进退两难的境地。 曲一弦把草图压在防潮垫上,抬眼,和傅寻对视。 这一对视,连话也不用明说,傅寻立刻猜出了她在想什么。 他压低声音,说:“我们要做两手准备。” 他翻出地图,摁下笔帽,用笔尖在标红的坐标点上划了个重点:“目的地还是这里不改,无论彭深在这次行动力充当了什么角色,所有人的目的地都会是这个军事要塞。” 怕她不懂,傅寻解释:“彭深来营地无非两件事,一是为警方游说,二是给裴于亮提醒,这行动瞒着你,显然是不想你知道,那第二种的可能性更大。” 曲一弦垂眸,示意:“你继续。” “按第二种推测,彭深来营地一定是裴于亮默认,准许的,否则他不可能找得到裴于亮的行踪。二是他来营地的时间和你刚好错开,说明彭深今天上午要来这事,裴于亮起码在前一天就知道了,很有可能,你拔营出发的时候,彭深已经到了和裴于亮约好的地点,只等着裴于亮赶去相见。” 傅寻曲指,指关节在草图上轻轻一叩:“裴于亮性格多疑,他如今四面楚歌的迫境,想必比我们行事还要谨慎。彭深目的未知……”他一顿,眼神渐渐犀利,眼里的情绪清晰直白,不容她拒绝得透着几分紧迫和暗示:“也可能不是未知,而是你不愿深想。” 曲一弦一怔,抿唇不语。 半晌,她才表态:“有点难。” 她又一次舔唇,说:“你信任你,也是一点一点,从打破偏见到慢慢信任……” “我和他不一样。”傅寻打断她:“我对你从来没有除男女之情以外的目的。” 曲一弦揪住重点:“从来?” 傅寻沉默了几秒,反问:“哪里有疑问?” 不等曲一弦回答,他举例:“在西安请你喝酒,是因为看上你了;这些年替你留意江沅线索,也是想趁机追你;不是因为喜欢,我替你做这么多事做什么?” “嗯?” 听着还怪让人感动的…… 但是,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没等曲一弦深究,傅寻曲指,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深叹了口气:“想听你说一声喜欢,怎么就那么难呢?” 这是不是有点……犯规了? 鼻尖还有他手指触摸时的触感,温热的,不太明显的触感。 曲一弦下意识摸了摸鼻尖,有些羞,有些躁,但比起害羞,躁动的情绪好像更明显一些。 她抿唇,轻声提醒:“你别动手动脚的,我这人激动起来,不分地点场合的。” 傅寻笑了。 他今晚给人很柔和的感觉,从眼神,笑容到整个人的姿态。 灯光把他的身影投映在帐篷上,黑莽莽的,他坐在灯光里,笑容像是自带光芒般,吸引着她全部的心神。 他问:“你怎么个不分场合?” ****** 另一边帐篷里。 裴于亮半靠在睡垫上,听尚峰汇报今天去五道梁补给的经过。 “你说你们刚到五道梁的关口就被拦下来了?” 尚峰点头:“是啊,路口有交警盘查行驶证和驾驶证。” 裴于亮勾了勾唇,全身懒洋洋的:“那个交警长什么样还记得吗?” 尚峰有些为难:“我就是记得,也不知道该怎么给您形容啊,我那点水平,也就小学毕业吧。形容长相还只会用国字脸鸭蛋脸,宽宽的眉毛和红红的脸蛋……” 他有些害臊,摸了摸后脑勺,讨好地端着在桌上晾凉了的速溶咖啡递给他:“裴哥你喝,已经不烫了。” 裴于亮笑了声,盯着尚峰看了半晌,才接过纸杯:“你倒挺有意思,那个曲爷刚才在车上可是跟我告状,指桑骂槐地说我治下不严,你沉不住气,拿刀威胁她。她也不看看自己的处境……” 他吹了口热气,眼神瞥向坐在帐篷角落里一言不发的江允,笑得意有所指:“我要是不给她这个面子,她和阶下囚有什么两样?” 尚峰跟着讪笑。 ****** “别的呢?”裴于亮低头,呷了口咖啡,再抬眼时,眼里的精光半掩,像藏在暗处的狩猎者,蠢蠢欲动。 曲一弦明知这是傅寻的激将法,自然不上当。 她扬了扬草图:“正事还没说完,按你所推测的,裴于亮虽然默许彭队来营地和他私下见面,但并没有放下防备。这说明,裴于亮没有说谎,他告诉我们的事里,起码有一半是真的。” 傅寻从善如流:“哪一半?” “有交情是真,交情匪浅也是真,裴于亮说的彭队指使他去陷害王坤也是真的,如果裴于亮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失去了彭深的庇护,他也不至于在西北待不下去要选择这种极端的方式去边界线。”且不说路上是否顺利,就是边界线,边界巡防力量就够他吃一壶的,哪有人触犯了法律,犯了罪,还想轻易脱身的? “是。”傅寻颔首,赞许道:“裴于亮既然愿意和彭深私下见面,说明彭深手里有他感兴趣的东西,现在能让惊弓之鸟的裴于亮不惜冒着暴露的危险也要见面的,除了和他有关的消息外,没有别的。” 曲一弦僵坐着没动。 她和傅寻,都是极其理智冷静的人。否则这么凶险万分步履艰难的局面,也不至于走得如此稳当。 她知道傅寻下面要说什么。 彭深手里能让裴于亮感兴趣的消息,除了内部的行动消息以外,没有别的可能性。 也就是说,彭深很有可能出卖了她和顾厌,把具体的行动计划透露给了裴于亮。裴于亮为了检验真假,会心甘情愿走一趟。 否则,她就是那颗绑在他心脏上的炸-弹,随时都有引-爆的可能。 与其一路上担惊受怕,时时防备她设下的陷阱不如一次解决。何况,彭深要想和他交易,除了消息自然也允诺了别的,裴于亮未必没有安全撤退的后路。 彭深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 他怕裴于亮被警方抓捕,会狗咬狗,咬出一堆有关他不堪的事。 彭深最重名声,他不会容许他靠着救援队攒下的慈善名声毁于一旦,也舍不得今时今日社-会-政-府给予的嘉奖和不知内里深浅的群众加诸于他的荣耀。 更或者。 他还有更害怕因此被抖漏出来的事——江沅。 想到这,曲一弦一个激灵,浑身跟坠入了冰窟似的,冰一阵冷一阵。 她压下眼帘,遮住了眼中全部的情绪,那些翻涌的,覆灭的,沉淀的,全如抽丝般,一缕缕弥漫在眼底,像沉入湖中的碎石,渐渐迷了方向。 半晌,她才哑声开口道:“如果真是我们想的这样,这个局,怎么解?” ****** 尚峰眉心隐蹙,他做的极有张力和分寸,那一蹙既分的欲盖弥彰感几乎让裴于亮以为自己抓住了他的把柄。 他沉声,一字一句,几近诱哄:“怎么了?有什么事是不能告诉我的?” 尚峰抿唇。 半晌,他似挣扎不过般,颓丧为难道:“小曲爷有威逼利诱,让我……” 他顿了顿,似难以启齿:“让我替她保密一件事。” 角落里的江允,下意识一抖,她压着脑袋埋在膝窝里,只一双耳朵,聚精会神的听着。 短暂的安静里,裴于亮喝咖啡的声音直接又粗犷,带着粗糙的不讲究。 尚峰咽了咽口水,说:“她见了我们上次见过的那个车队副领队。” “离开前,还特意去一家宾馆门口买了水果……像是借着买水果,找水果店的老板帮她找人。” 裴于亮一静,坐正了些:“说详细点。” “啊?”尚峰迷茫:“别的没了,进五道梁以后,除了这两件事,一切正常。” 尚峰平时就蠢笨,需要一个指令一个动作,裴于亮不疑有他,只冷笑道:“那位素来有手段,既然能让你发现,她就有把握能做到让你守口如瓶。你能回来告诉我,算是忠心。” 他拂了口咖啡的热气,慢条斯理地道:“那家宾馆是不是叫悦来?” 尚峰回忆了片刻,顿时背脊冷汗直流,脑门发热。 他抬头,结巴道:“是、是是悦来宾馆。” “那是彭深的地盘。”裴于亮笑,回视尚峰时,他眼底倒映出尚峰劫后余生的表情,笑得更畅快了:“看来这位小曲爷终于相信彭深不是只好鸟了,好事,是好事!” “等着吧。”他指甲轻刮着纸杯,一字一句阴沉道:“明天有大戏。” 作者有话要说:能别说我了吗?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宁蓝shmily 1枚、非律 1枚、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 1枚、citrussinensis 1枚、最爱北倾的净白 1枚、?胆小的笨熊 1枚、苏苏蘇蘇酥苏苏 1枚、梅艳 1枚、随遇而安 1枚、芝麻汤圆’-’* 1枚、33577532 1枚、风吹鸡蛋壳 1枚、极其淑女的超超 1枚、今若 1枚、33159961 1枚、liwan122 1枚、sherry_king 1枚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雪莉莉 1枚、最爱北倾的净白 1枚、张张张张娉 1枚、司马小白 1枚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吸猫樊希渔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吹鸡蛋壳 175瓶、熊猫胖胖 100瓶、34302449 86瓶、忆楠浔 50瓶、dxw 50瓶、路人丙 40瓶、24565619 33瓶、大糖糖球 30瓶、吸猫樊希渔 30瓶、♀浅夏 30瓶、iggygggggrey! 30瓶、34624055 29瓶、淡淡的f 26瓶、表几昏 26瓶、肥卒 20瓶、八秒记忆的鱼 20瓶、吴大鲸鱼 20瓶、emmmmmma 20瓶、盛夏光影 20瓶、邀梦参半 20瓶、24639988 18瓶、小区的孩子 18瓶、霍巴特 18瓶、鱼鱼鱼 15瓶、34720275 10瓶、newnew 10瓶、等待 10瓶、严总的小祖宗 10瓶、文文文文 10瓶、泡泡泡泡奥利奥? 10瓶、换个什么名字呢 10瓶、上善若水aaaa 10瓶、偷偷藏不住 10瓶、喜欢你!^ 10瓶、33593009 10瓶、嗯嗯哦撒 10瓶、泱漭97 10瓶、静待花开 10瓶、徐不思 10瓶、芝麻汤圆’-’* 10瓶、是周生啊 9瓶、随遇而安 9瓶、陆玖叁 7瓶、浅青 6瓶、jasonyling 6瓶、彳亍孑孓 6瓶、小yu就是? 6瓶、沐壹 5瓶、张张张张娉 5瓶、snape 5瓶、沐子 5瓶、karen 5瓶、傻啦啦 5瓶、seer.江 5瓶、饶羽 5瓶、汐研 5瓶、扭扭捏捏的小猪 5瓶、小肥鱼 5瓶、24458908 5瓶、小巨人 5瓶、kolong 5瓶、六边晶体 5瓶、evelyn 4瓶、liv9528 4瓶、时遇gzzz 3瓶、serena? 3瓶、精神食粮 3瓶、小乞丐 3瓶、非凉 3瓶、鸆 2瓶、小葉子 2瓶、妞妞 2瓶、心随境移 2瓶、略略略~ 2瓶、瑟瑟酱 2瓶、李喋喋喋喋 2瓶、萌萌桑? 2瓶、1234567 1瓶、一枕罗衾 1瓶、倾瑶- 1瓶、不爱吃香菜 1瓶、池疏影 1瓶、司马小白 1瓶、苏景行 1瓶、miura弦 1瓶、所得归于欢喜 1瓶、哎呦呦呦! 1瓶、茶凉了 1瓶、mako喵 1瓶、与羊同行的猫 1瓶、北辰浅巷陌璃i 1瓶、小花 1瓶、小小issue 1瓶、楼上楼美业~丹丹 1瓶、别人家的孩子 1瓶、细细 1瓶、___harper 1瓶、jyice 1瓶、kimmy:) 1瓶、一颗甜甜枣 1瓶、被窝啊被窝 1瓶、蔡篮子 1瓶、媚眼如丝 1瓶、夏日 1瓶、莎夏 1瓶、林小宅 1瓶、34782689 1瓶、( ??)っ 1瓶、一路有你 1瓶、细辛不过q 1瓶、21847060 1瓶、楼楼 1瓶、南以楼 1瓶、焕化 1瓶、听听 1瓶、离一 1瓶、野迦 1瓶、35288228 1瓶、就是那个行止啊 1瓶、sunny宇宇宇宇 1瓶、葡萄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92、91 第九十一章 曲一弦以为自己今晚会睡不好, 毕竟是大战前夜, 敌方底牌又未明, 我方势力又有敌军的卧底,之前胜券在握的底气和信心一夜之间全散尽了。 可结果是……她睡得还挺好。 不止睡得好, 连梦都没做一个。 以前事关江沅,无论好的坏的,只要睡前提起,江沅就会入梦。 这次, 就像她也知道曲一弦需要充足的休息,没来打扰。 但这种神清气爽, 在听见尚峰的大嗓门咋呼声时,秒归现实。 她坐在帐篷里,只用手指压下一条缝。 临近草原,荒山都披银带雪,像融进画卷里的雪山, 灰岩,远远的, 藏着股看不透的神秘感。 她角度受限, 没看见什么稀奇的玩意, 只得开口问:“大清早的,见到北极熊了?” 尚峰只当没听见她话里的嘲讽和奚落, 好脾气道:“看到野驴了。” 曲一弦没忍住,嗤了声。 若是往常,尚峰一定不敢回嘴, 陪个笑就忙自己的事去了。今天却有些不同,他转头时,眼角微耷,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 像是不想搭理,又出于礼貌,回敬了一句:“小曲爷常年带线,肯定见惯不惯了。我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多野生动物。” 曲一弦觉得尚峰一大早的,语气有些怪。凝神细看时,他又是那副言笑晏晏,有几分讨好的神色,也没多想。 她松手,正想回去再躺一会,帐篷的拉链刚沿着布帘拉到头,她看着渐渐消失在眼前的尚峰的背影,突然打了个寒噤。 尚峰刚才说话的语气和神态,像换了个人一样,再不见平时唯唯诺诺深怕行差踏错被“上级”教育批评的模样,瞧着底气十足,把自己真正当个人看了。 她越想越不对。 尚峰是出卖她了? 否则怎么一副立了功,功勋显赫,升官发财的架势? ****** 曲一弦重新躺了会,等天彻底亮了,叫醒傅寻,起床吃早饭。 昨天补给物资时,她没少补给食材。 等洗漱完,她在巡洋舰车前搭了个锅炉,慢慢地熬粥喝。 汤米香是最能勾起人食欲的香,尚峰闻着味,捧着方便面从大帐篷里出来巡视。一眼瞅见曲一弦坐在大马扎上,拿勺子搅着锅里的米粥,那香味和热气全是从那传出来的。 他眼巴巴地望了片刻,捧着方便面面碗,转身又回去了。 曲一弦没钓到馋虫,甚至在拔营前也没找到机会见江允。 大帐篷里藏着秘密,互相紧密抱团,围得跟铁桶一样,别说风吹不进去,曲一弦瞧着,连光都漏不进去,全是心肝藏着黑的,照不亮。 ****** 路线照例由裴于亮制定。 路过荒原后,曲一弦抄近道,从废弃的省道穿越至可可西里。 说是可可西里,从地图上看,还只是可可西里的边缘地带,隔着山,隔着砂石路,隔着盐壳地,正从一条鲜有人问津的废弃省道往北深入。 几年前,为保护可可西里的生态环境和野生动物,可可西里已停止对外开放。曲一弦还是因为地质队的缘故,保留了自由出入的权限。 她每年都要来几趟可可西里,从西线,北线,南线再到东线,几乎横跨了整个可可西里的地域范围,做了深度的穿越探险。 她知道巡山队的营区在哪,知道如何避开深山里的猛兽,也知道此刻正有人在瞭望塔内,盯着这里。 她不紧不慢,从搓板路过渡到盐壳地。 盐壳地的路比搓板路更难开,损车胎事小,最怕的是不知道盐壳地是不是结实,一脚踏错,沉进盐洞里,神仙难救。 饶是曲一弦这样的老司机,也难免需要傅寻辅助,几乎是瞎子过河般,摸索着能让车人安全度过的路线。 板寸在红崖群都快产生心理阴影了,一跟车穿越危险路线就忍不住紧张。 盐壳被碾碎的声音就像冰川碎裂,眼前车轮底下雪白的盐壳地就像是薄薄的河面结冰,他提着一口气,一步不敢踏错,紧跟住前车。 饶是这么小心,压在队末的尾车仍是陷进了盐洞里,整个车轮卡死在了车身本身重量压住的凹槽洞里,动弹不得。 尚峰发出求助信号时,曲一弦连救援的打算也没有,干脆道:“弃车吧。” 手台里,尚峰的语气茫然又不满:“小曲爷,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曲一弦停车熄火,语气凉凉:“让你弃车,又没让你继续等死,哪来的见死不救?” 她心情不佳,懒得与他周旋,干脆直接道:“反正两辆车能坐下,你去板寸车里挤挤,节省下来的物资还能多走一段路。” 裴于亮瞧出曲一弦是不想帮忙,打断尚峰后,说:“大家也累了,原地休整下,补充□□力。” 他则客客气气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请曲一弦下车去看看尚峰那辆越野:“要是拖不了车只能搁在这了我再心疼也没话可说,可要是还有拖出来的可能性还得劳烦小曲爷一趟,这一路,车是经不起损毁了。” 话说到这,她要还是坚持己见,未免太不给裴于亮面子。 她抿唇,双手环胸地看了他半晌,才微微颔首,抬步去看陷车情况。 ****** 尚峰这辆越野,左侧车轮一半陷入了碎裂的盐壳地里,盐洞外漾着一圈清水,正随着风的吹拂,水面徐徐波动。 看事故样子,就是倒霉压碎了盐壳的脆弱地,车轮陷进去了。 也不是不能救。 曲一弦招招手,示意板寸过来:“你车里有拖车绳吧?” 板寸点头:“有的。” “喏。”她微抬下巴,指了指尚峰:“你帮他把车拖出来吧。” 板寸有点愣:“我吗?” “你车屁股有挂钩,现在不用什么时候用?挂好绳子以后,你往前开一段,感受到绳子被绷紧后,你两一处使劲。车轮从盐洞里出来后,方向右打,避开这一片的盐壳地去前面的安全区。” 后面那句话,是曲一弦对尚峰说的。 说来简单,但到实行起来,难上加难。 板寸有尚峰陷车的阴影在前,不敢太使劲,油门踩不下去,绳子就带不起来。眼看着车轮碾出盐洞大半即将脱离盐洞,前车油门一松,车轮卡在盐壳上一滚,动力没给足,又重新陷了回去。 曲一弦袖手旁观了片刻,指点道:“再这么来几次,整块盐壳地都能被你家尚峰压碎了。” 盐壳地的底下就是一片盐湖,要是盐壳被碾碎了,车可就真的泡盐池了。 但说再多,她也不愿意亲手帮忙。 裴于亮拐着弯的问她理由,曲一弦倒也直接:“我跟尚峰结仇了,他的事我为什么要管?我没趁他陷车把他扔在这无人区已经是善心大发了。” 这时候真性情起来,裴于亮挺头疼的:“小曲爷你就善心泛滥点,帮下这小王八羔子,等会我让他给你赔罪来。再有仇有怨的,不比直接教训能出气啊?” “别了吧。”曲一弦笑得懒洋洋的:“消受不起。” 她懒得和裴于亮这种万年老狐狸周旋,抬腕看了眼时间,说:“再半小时,车拖不出来我就走了。” “可可西里不比昨晚露宿的荒原,入夜后,可不太平。”她笑了笑,起身,去找傅寻。 傅寻半蹲在车旁,正在检查巡洋舰的车胎。 盐壳地损车,等出了这片盐壳地,很快就过渡到了草甸,一旦草地湿漉有水,盐壳地对车辆的腐蚀性几乎能上升好几倍。 曲一弦蹲在他身边,陪他检查。 以前这种检查车辆的事都是她自己做的,光是每日对车的检查和养护都需要她耗上半个小时,有多无少。 可自从傅寻来了以后,这个例行检查的工作被他代劳,她突然生出几分闲情,调侃道:“这算什么,提前预支?”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傅寻反应了几秒才听明白。他检测完胎压,转过脸来看她:“你嘴里就吐不出什么好话来了?” “你想听什么,告诉我,我说给你听。” 傅寻瞥她:“好话就得要你自己心里想的,才叫好话。” 他没打算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转头看了眼不远处还在拖车的尚峰和板寸,问:“情况怎么样了?” “技术太差。”曲一弦倚着车门而立,目光透过后排车窗望向里面的江允:“要是我和你配合,一次就搞定了,用得着耽搁这么久?” 裴于亮没带她下车,是以,江允这会仍待在车里。 傅寻:“照这个时间下去,晚上到不了军事要塞。” 曲一弦回头,她无意识的用指尖在唇上点了点,说:“不打紧,就算如我所愿把人带进军事要塞了,也未必真的就能一网打尽。” 有彭深做内应,她就是孤立无援的孤舟,贸贸然行事反而对她们不利。 她目光放远,见裴于亮没留意这边,绕去车屁股打开了后备箱。 江允转头,心蓦然一噔,跳得有些慌。 她透过车窗看了眼正朝这望来的裴于亮,压低了声音,语速极快道:“你不用开口,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曲一弦低头,装作挑拣工具,一声不吭。 江允的幅度不敢过大,眼神紧盯着裴于亮,以防他忽然折回:“昨天下午来了个陌生男人,叫彭深。他一来,板寸就请他进大帐篷里说话了。除了老总头,我和板寸都被赶出来了,裴于亮让板寸盯着我,所以我也没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倒是昨晚。”眼看着裴于亮是要返身折回了,江允着急,语速更快:“尚峰在裴于亮面前,说你和袁野见面了。离开前,还到悦来宾馆,托什么人找彭深什么的……” 曲一弦抬眼,似不太确信:“除了这些,尚峰还说了什么?” “没了。”江允摇头:“尚峰不可信,他就是个两头倒的墙头草,谁有本事他就依附谁。” 曲一弦本来也没指望尚峰会替她守口如瓶,只是没料到,他的嘴这么松,裴于亮都不需要用力撬,他自己就开了。 不过奇的是,他竟没把貂妹供出来。 许是觉得就一只大白老鼠,没什么好招供的? 她掂了掂扳手,又问:“那你知道裴于亮和彭深聊了多久吗?” “早上你和傅先生,尚峰离开后,裴于亮继续往前,到了临时营地。没过多久,彭深就来了,他们在大帐篷里聊了起码两小时。期间裴于亮出来过一次,让板寸准备点吃的送进去。”江允想了想,又补充:“彭深离开前,特意来见了见我。” 曲一弦问:“没说什么?” “没说。”就认真看了好几眼,那眼神直到此刻她回想起来都觉得凉嗖嗖的,毛骨悚然。 “那昨晚,裴于亮听完尚峰的汇报后,有没有给彭深打电话?” “没有。”江允说:“尚峰说完后,就熄灯休息了。” 她没再继续往下说下去,像是突然哑声的收音机,喉咙里一声轻响后,她偏头,目光隐含了几分警示,静静地望了她一眼。 曲一弦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裴于亮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正停在傅寻身侧。那双眼,阴沉沉的,背着光,像是没了眼珠子,黑莽莽地隔着车窗往里望来。 曲一弦应付自如,偏头对傅寻说:“我没找到。” 傅寻抬眼,即使事先没对口供,兜起事来也格外云淡风轻:“把胎压器收起来。” 曲一弦接过来,像是才看见裴于亮,似笑非笑道:“怎么着?半小时就到了?” 裴于亮也跟着笑:“来请小曲爷帮忙的。” 这回曲一弦没矫情。 她用湿纸巾擦了擦手,说:“行,再过去看看。” ****** 车拖出盐洞后,很快继续上路。 曲一弦一直揣摩着从江允那得到的信息。 彭深抵达营地的时间,显然不像是临时决定行程。 裴于亮和他谈话谈了两小时,期间还让板寸准备了午饭,这说明相谈甚欢。那交谈的内容,几乎不做他想。 可在尚峰告诉裴于亮,她离开五道梁之前,见过了袁野,又故意试探了彭深的情况下,裴于亮并没有电话告知彭深他已经被怀疑了……这是什么意思? 这样的举动太具有迷惑性,压根推测不出两人只是表面和气还是真正达成了合作。 ****** 军事要塞。 顾厌一早来了这里,巡查部署。 袁野跟条小尾巴似的,紧紧跟着他,他走到哪他就跟到哪。兜了一圈后,顾厌劝道:“你也看到了,这里形势复杂,不适合你待着。” 袁野摇头:“小曲爷看不见我会不安心的。” 顾厌正要钻进车里,闻言,反手关上车门,转身看他:“那你跟着我做什么?” 袁野眨了眨眼。 一个粗糙狂野的高大男人,故意卖萌,那场面要有多惊心动魄就有多惊心动魄。 顾厌没忍住,低斥:“好好说话。” “我想知道你这边的详细安排,不止你的,还有……”他顿了顿,有些迟疑,但仅一瞬,态度又重新坚定起来:“还有救援队的。” 顾厌转头回望了眼,招招手:“上车说。” 袁野以为他这是同意了,忙不迭应声上了车。 上车后,顾厌从烟盒里抽出根烟递给他:“是她授意的?” 这里的“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袁野接过烟,咬进嘴里,等着顾厌替他点了火,他猛吸了一口,说:“小曲爷什么也没来得及说,她旁边跟着裴于亮的走狗,做事小心。我是自己瞎猜的,我总觉得这趟不踏实,会出事。” 他揿下车窗,开了一丝缝倒烟灰。 “我起先以为,是计划太机密,哪怕是我都没有权限知道。”他点了点烟头,弹落灰烬:“但和小曲爷见了一面后,我发现并不是,她根本不知道是彭队全权负责。” “顾厌,我不瞒你,我觉得小曲爷是知道了什么事没跟我说……反正我昨晚一晚上没睡好觉,梦里全是小曲爷欲言又止的样子。”他把烟头碾熄,烟雾缭绕的车厢内,他目带恳求,低声道:“我不需要知道全部计划,只救援队的安排告诉我即可。我发誓,行动结束前,我哪都不去。” “我真的……有点害怕,怕曲爷出意外,怕星辉……万劫不复。” 作者有话要说:就快完结了,最后一个大情节。 大肥章。 没有二更,下午晚上都有事。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纪言信de小可爱 1枚、方格子的毛巾 1枚、今若 1枚、周敏华annie 1枚、扬果儿 1枚、司马小白 1枚、嘣你个叮叮 1枚、张张张张娉 1枚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最爱北倾的净白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海仔 50瓶、iggygggggrey! 30瓶、王源的小可愛 20瓶、老谭的小娇妻 20瓶、山里称霸王 20瓶、小心心 20瓶、hermit 20瓶、梵小希 18瓶、25221077 18瓶、31337510 16瓶、幻琉璃 15瓶、ingrid 10瓶、最爱北倾的净白 10瓶、aa嘛 10瓶、nyx 10瓶、倾枫西语 10瓶、知穆 10瓶、q 8瓶、红豆 8瓶、叶榕 6瓶、细辛不过q 5瓶、换个什么名字呢 5瓶、karen 5瓶、diniver(一槿) 5瓶、水钰潇 5瓶、知遇 5瓶、26648413 3瓶、bbwzstkalbjie 3瓶、macyyy 3瓶、小葉子 2瓶、阿黛2 2瓶、樱井家的松鼠 1瓶、妞妞 1瓶、呀小喵喵 1瓶、瑟瑟酱 1瓶、scarlett李思佳 1瓶、esperanza 1瓶、等待 1瓶、浅笑一夏ing 1瓶、29380163 1瓶、细细 1瓶、葡萄酱 1瓶、晴日微照 1瓶、瑾年 1瓶、周敏华annie 1瓶、京如若 1瓶、陌上花开 1瓶、yulanda? 1瓶、沈天蕊 1瓶、烊烊的小梨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93、92 第九十二章 盐壳地陷车一事, 给车队带来的冲击不小。再上路后, 全队士气低迷, 一路沉默。 曲一弦嫌车里闷,拧开电台听了半天的电流呲呲声。 天快暗时, 对讲机“咔”的一声轻响,尚峰报告:“小曲爷,我的车没油了。” “我停下来加桶油,一会就追上来。” 曲一弦握着方向盘, 往后视镜里瞥了眼。 尚峰驾驶的那辆越野已经离开车队,靠路边停了下来。 黑莽莽的草原上, 两束车灯像笔直的光柱,穿透了黄昏将暗未暗的昏寐。 曲一弦移开视线,瞥了眼gps上的路线图。 裴于亮今天提供的路线图,从一开始就将目的地指向了废弃的军事要塞,从未偏移。 试探也好, 反间计也好,箭在弦上, 已不得不发了。 她垂眸, 掌心落在档位上一拉一提, 直接停车熄火。 巡洋舰一停,吊车尾的越野也紧跟着停了下来。 板寸的声音透过对讲机, 清晰地响起:“曲爷,怎么停下来了?” 曲一弦回:“等等尚峰吧,这里丢了容易找不到方向。” 前者呵笑一声, 正想说“这里一望无际,视野无遮无挡的,还能丢”,话还没起头,他远远瞧见地平线,沉了夕阳的方向,朦朦胧胧的,似起了一层雾。 草原上本就因太阳下山沉入了黑暗,这雾一起,远景朦胧,雾雾昭昭的,怕是天色再黑一些,可见度就下去了。 板寸默默把话咽回去,换了句:“那我也把油加了吧。” 曲一弦清楚每辆车的储备油桶里装着的都是柴油和汽油的混合油,汽车一吃这油,今晚就别想跑远了。 要是就尚峰一辆车跑不动,她动手脚这事还不算太明显。要是连板寸的车都搁在半路上了,别说能撑到军事要塞了,怕是在半路上就要起冲突了。 她曲指挠了挠方向盘,正琢磨着怎么阻止板寸。 傅寻握住对讲机,低声道:“除了尚峰,所有人尽量别下车。” 他的声线压得极低,虚实难探,在这森冷的黄昏夜色中,蓦然响起时,激得人后颈直冒冷汗。 板寸都已经推开车门了,一只脚还没踏下去,闻言,只觉得眼前黑森森的草原满是狩猎的森绿之光,正以围猎之势,逐渐逼近。眼前的地面成了深渊悬崖,他背脊一凉,赶紧缩回来关上车门。 甚至觉得关上车门还不够抵挡可可西里的寒意,他哆嗦着又锁上了车门,这才大着胆子问:“怎么了?这地难道也邪乎?” 傅寻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说:“就是嫌下车人多,浪费时间。” 板寸:“……” 话落,傅寻搁下对讲机,看了眼地图。 领队带路是件极为枯燥的事,不止要反复确认路线图的可行性,还要确认路线图中的路线是否安全。 无人区多得是没人涉足过的不毛之地,布满了荆棘和危险。 曲一弦的专业性,整个车队里没人比得过她。 是以,就连傅寻也鲜少参与她和裴于亮关于当天路线和营地的决定。 今晚的目的地,傅寻知道。 实时存在的变数,他也知道。 比起曲一弦深思熟虑的小心谨慎,他面对裴于亮时,则少了几分顾虑:“你确定今晚要在这里扎营?” 裴于亮正闭目小憩,闻言,睁开眼,问:“这里怎么了?” 傅寻抬头,目光透过后视镜和后座的裴于亮遥遥一对,他说:“我徒步时来过,这里有个废弃的军事要塞。这个要塞附近有个保护站,是索南达杰自然保护站,从保护站的瞭望台上,是能够看到这座做掩体的山体。” 裴于亮不说话,似在斟酌他话里的真假。 傅寻目光后移,瞥了眼车外——尚峰正四处张望着,隐约有口哨声飘进车内,断断续续的,听不真切。 他曲指轻叩了叩仪表台,问:“这地点谁定的?” 裴于亮扫了眼驾驶座的曲一弦,接话:“我和小曲爷一起商定的。” 他和曲一弦每晚都有将近半小时的“会谈”时间,或商定路线,或他单方面询问赶路需要规避的危险。 平时,曲一弦就是不挑刺也会故意找茬找他的麻烦,昨晚还是难得的两个各自心怀鬼胎的人达成了一致的目标,几乎没费太多场面话,就默契地选择了同一个预估地点。 预估地点是当天的路线终点,主要做参考用。 无人区穿越,总会遇上这样那样的问题,不可能每次赶路都一帆风顺,能掐时掐点地正好赶到目标点。通常除了预估的终点以外还会有个备选地,也就是预备方案。 曲一弦的备选地是离军事要塞十公里的一处山坳,没任何价值。 想到这,他舔了舔牙,有些不怀好意:“昨晚定路线时,小曲爷可没跟我说这些。” “她不知道。”傅寻的声音压在嗓子里压得太久,开口时有些低沉:“我在索南达杰保护站做过志愿者,只有我知道。” 曲一弦抬眼看他,那双眼黑亮,像嵌着星辉,微微发亮。 傅寻知道她在想什么。 这件事是他今晚第一次说,在这之前,他从没告诉过曲一弦。 曲一弦的反应让裴于亮察觉出端倪,他正襟危坐,严肃起来:“这个军事要塞是不能去?” “未必。”傅寻侧过脸,看向裴于亮:“瞭望台并不是二十四小时有人值守,望远镜和监控能看到的也只是山体。相对野营,在军事要塞要安全得多,那里在战后被封锁后一直处于封闭状态,没人会过去。” 裴于亮沉默。 显然,傅寻这一番话已经扰乱了他的判断。 他和曲一弦目前所处的处境一致,同时多了个变数。 曲一弦的变数是彭深,她吃不准彭深到底了解多少,又和裴于亮达成了哪种程度的交易。 而裴于亮的变数是傅寻,傅寻不会说谎,所以他说一句话的分量,可想而知。 就在裴于亮摇摆不定时,对讲机里尚峰的声音适时的打断:“小曲爷,我加好油了,可以继续上路了。” 曲一弦没动。 她转头,一言不发地看向裴于亮,等他决定。 良久的沉默后,饶是老总头也察觉事态不对,差使了板寸来看情况。 打发走板寸后,裴于亮问:“小曲爷知道那是个军事要塞吧?” “知道。”曲一弦看了眼傅寻,得他眼神暗示,默契地打配合道:“我知道这个地方还是因为彭队……”她一顿,转脸看裴于亮:“说来话长,你确定要现在听?” 裴于亮和她对视数秒后,说:“小曲爷难道还有什么不方便说的?” “是挺不方便的。”曲一弦启动引擎,继续上路:“这要说回江沅了。” 果然。 她一提江沅,江允就跟条件反射一样,望了过来。 曲一弦笑笑,说:“江沅失踪那晚,我给索南达杰保护站打了求援电话,但过后并没有得到保护站的援助。我决定留在西北后,托彭队帮我调查了当晚在岗的志愿者。彭队重视我,这事没假手他人,当时救援队刚成立不久,队里事多,他经常往返可可西里和格尔木,途中偶尔遇上了这个废弃的军事要塞,回来跟我说起过。” 她似真似假的一编纂,没十分也有七分的可信度。 裴于亮应该是信了,表情有些微妙的变化:“就你们三个知道这军事要塞?” 曲一弦哼笑一声,反问:“军师要塞就是废弃了那也是军事要塞,谁没事去碰它啊。裴老板,你要是害怕,我们就换个地点。大不了今晚多走点路,直接绕过军事要塞去下个地点。就是这雾吧……” 她往车窗外瞥了眼,示意裴于亮自己去看。 天色越深,雾色越浓。 起初还只是地平线的尽头有一层薄雾,笼着光,像深夜时的灯笼,光晕朦胧又模糊。渐渐的,这雾浓一片,淡一片,像山间精魅呵出的白雾,层层叠叠。 曲一弦看了一眼,收回视线:“雾这么大,今晚不知道还能走多远。” 渲染多了容易过度,她话头一止,专心开车。只心里盘算着,尚峰那车,还能撑多久。 ******** 进军事要塞的山体范围后,曲一弦留心看了看旷野。 顾厌说人都埋伏好了,除了军事要塞内有他队里的人供她差使,军事要塞外也有埋伏,以防里头没抓住人,外头好再收个网。 她没具体参与指挥和部署,也不知道后援具体布置在哪个位置,走这段夜路时便格外小心。 远远的,已经能看到掩在山体下的大铁门,铁栅栏风吹日晒又年久失修,远远看去黑彤彤的像腐朽的钢管,一根根静默伫立着。 顶上的字牌不知是拆走了还是时间太久消失了,空荡荡得只剩下一个铁架。 曲一弦只看了一眼,就觉得遍体生凉。 四周太寂静,引擎声就显得特别突兀。 曲一弦停了车,没熄火,只脚下带了刹车,随时能起步。 她杵着方向盘,转身看裴于亮,问:“今晚是什么打算,住这就让尚峰过去开门,把车开进去。不住这我们就赶紧走,别浪费时间。” 裴于亮还没来得及回答。 江允不知看到了什么,面朝着曲一弦的方向,目露惊恐,几乎是曲一弦察觉不对的时候,她失声尖叫,整个人蜷成一团,惊恐地指着她身后的位置:“窗外有人。” 曲一弦循着她手指的方向转头。 车窗外,黑莽莽的旷野里。 有一重黑影叠在车窗上,微微晃动了一下。 曲一弦还没看清,那黑影一晃,似一下不见了。 江允惊恐到几乎失声:“他蹲下去了,蹲下去了……” 她话音刚落,那道黑影又出现在车窗外,这一次更近些,那双幽绿的眼睛仅隔着车窗,几乎贴到了曲一弦的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窗外有人四个字,把我自己给吓着了……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iwan122 3枚、沐颜daily 1枚、?胆小的笨熊 1枚、尘尘 1枚、舒眉 1枚、梅艳 1枚、aa嘛 1枚、 1枚、谢慢慢 1枚、扬果儿 1枚、翰霖 1枚、sherry_king 1枚、今若 1枚、21428881 1枚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张张张张娉 1枚、*chloe*?? 1枚、最爱北倾的净白 1枚、熊猫胖胖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2182855 55瓶、zg 30瓶、iggygggggrey! 30瓶、童言 25瓶、老谭的小娇妻 20瓶、fengjingya 20瓶、?我是我的 20瓶、?(?) 20瓶、左幺oran 20瓶、后知后觉 18瓶、佳佳慧 18瓶、dduo 17瓶、aa嘛 17瓶、喵喵 16瓶、18072019 12瓶、? 12瓶、本草 10瓶、路漫漫其修远兮 10瓶、谢慢慢 10瓶、dindin 10瓶、polarli 10瓶、文文文文 10瓶、我是个崽儿 10瓶、twennie 10瓶、陈二幽 7瓶、王啦啦 6瓶、逆时针—漆年 6瓶、3333 6瓶、super_62032 6瓶、19905770 5瓶、阿颜 5瓶、*chloe*?? 5瓶、夏沫浅溪つ 5瓶、kk 5瓶、黄小咬 ° 5瓶、gyspy 5瓶、土豆豆子ww 5瓶、晓敏子i 5瓶、纪言信de小可爱 5瓶、六边晶体 5瓶、萌萌桑? 5瓶、19478502 5瓶、carolinesama 5瓶、一命一支玫瑰 5瓶、夏家小肆 5瓶、karen 5瓶、沐壹 5瓶、露隐 5瓶、小糖不吃糖 5瓶、33593009 5瓶、扶桑 5瓶、默默 4瓶、伊伊朴儿 3瓶、别人家的孩子 3瓶、是98不是98 3瓶、26755234 3瓶、嗨chloe 2瓶、就是那个行止啊 2瓶、素丫丫 2瓶、林小宅 2瓶、胖兜 2瓶、时遇 2瓶、素馨 2瓶、miura弦 1瓶、calmtolois 1瓶、樱井家的松鼠 1瓶、楼上楼美业~丹丹 1瓶、墨墨墨墨竹 1瓶、ava 1瓶、暖暖 1瓶、南城 1瓶、12234572 1瓶、wzjizj 1瓶、猪脚姜 1瓶、续杯咖啡 1瓶、onl 1瓶、龙龙龙 1瓶、21428881 1瓶、风箱里的老鼠 1瓶、司马小白 1瓶、29380163 1瓶、仙贝和老白 1瓶、wj 1瓶、白羊 1瓶、由由一号 1瓶、张张张张娉 1瓶、少女 1瓶、kawing-黄 1瓶、格格小殿 1瓶、1234567 1瓶、与羊同行的猫 1瓶、葡萄酱 1瓶、小葉子 1瓶、35288228 1瓶、茶凉了 1瓶、yeasi 1瓶、媚眼如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94、93 第九十三章 车门全是自动锁上的, 晚间雾气大, 也没人敢开窗。 车厢内一时闷闷沉沉的, 全是压抑的呼吸声。 曲一弦心跳得飞快,想辨认窗外是什么东西——幽绿的眼睛绝不会是人。在这, 怕的不是遇上人,而是遇上野棕熊。 巡洋舰的沉默和僵持,很快让后面两车发现了不对劲。 对讲机一响,板寸的声音先出现:“小曲爷, 车不走了?” 隔了几秒,尚峰也问:“小曲爷, 你们谁下车了?怎么就站在车门口?” 曲一弦眉梢一动,此刻竟有些想笑。 也不知老总头平时怎么训练小弟的,一个两个天真到毫无危机意识。还是说,盗墓倒斗的,就是需要这样的傻大胆? 她嘘了声, 怕惊扰了外头的东西:“我是开灯好,还是鸣喇叭好?”这话是问傅寻的。 没等傅寻答, 曲一弦又补充了一句:“我猜外头是单独行动的野棕熊, 要不就是失散的石羊或野驴。瞧你要不要看看是什么东西。” 她语气轻松, 略带几分玩味的表情和后座吓破胆的江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裴于亮下意识松了口气,问:“真是动物?” “不然呢?”曲一弦叩了叩车窗。 紧贴着车窗的那双幽绿的眼睛一暗, 隐隐有红光转暗,窗外的东西似受到了惊吓,嗖的一下很快消失了。 这来去如风的身影令曲一弦有些意外, 她吹了声口哨,似笑非笑道:“胆这么小,也不知道怎么敢凑过来的。” 她转身,看向后座已面无人色的江允,眼神里表达的全是“这么不经吓”的奚落。 转头时,她开了雨刮的按钮。 雨刷的机械声像纺织机推梭时发出的吱呀声,蒙在挡风玻璃上的雾气被一扫而尽,曲一弦松了脚刹,继续往前。 ****** 眼看着就要绕过军事要塞的正门,穿山而过。 后头的车一停,灯光闪了两下。 没等曲一弦回头去看,对讲机里尚峰的声音急迫又慌张:“我的车动不了了。” “车抖得厉害。” “冒白烟了……是不是引擎烧了?” 曲一弦揿下车窗,半探出身往后看去。 尚峰的车已经熄火了,从引擎盖里冒出了浓浓的白烟,几乎与雾色融为一体。 他推门下车,先开了引擎盖查看发动机。 他不懂车,隐约觉着是发动机故障了,也没敢擅自动手。回头望了眼亮着尾灯的巡洋舰,总觉得这旷野凉飕飕的,让人后颈发凉。 他揣上手电,一路小跑至曲一弦窗边。 结巴了两声,才顺利开口:“曲爷,裴哥,我那辆车发动机出问题了,走不动……” 曲一弦问故作不知:“什么状况?” “刚才不是停车了吗,我就熄火等了会。等再启动,发动机的声音很响,车抖得厉害……我还以为是我挂错档了。再然后,车头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爆了,车就彻底开不动了。”他回头看了眼仍在冒白烟的车头,心有余悸:“这车会不会炸了?” 曲一弦听他描述就知是汽油混了柴油,损坏了发动机。这本来就在预料之中,只没想到这么凑巧,就坏在了军事要塞的门口。 她挥手,示意尚峰别挡着路。 等人一退开,她开门下车:“我跟你过去看看。” 其实没什么好看的,傅寻动的手脚,她还能不知道是什么回事?但动手脚是一回事,让别人看出破绽又是另一回事。 事一不占理,就容易吃亏。 她看了眼故障,铆着劲的认真勘测了一番,手套都沾上汽油了,这才折回去。 也没上车,就站在窗外,没表情地说道:“尚峰那车发动机故障了,不大修,没法开。” 她左右打量着手背,见没沾上汽油,松了口气,抬眼看裴于亮:“你觉得是在这留一晚,让我修修看,还是并车继续赶路?” 裴于亮看着她半晌,笑了:“小曲爷觉得我还有选择的机会?” 曲一弦最不爱听这话。 她逼人上绝路时,有部署,有设计,有陷阱,那也得对方自己一环一环踩上去了她才能得逞。这种意有所指讽刺她的,她一听就炸。 “合着又是我的错了?” “红崖群,裴老板亲自带的路。结果崖内一变天,都来怪我使阴招。怎么着,我是能呼风唤雨啊?” “今晚尚峰的车发动机故障了,又明着暗着给我使刀子,这回想指摘我什么?车既不是我开的,也不是我让坏的。就是这起雾我也没料到啊。”她一句不落,锋芒相对:“裴老板,后面的路比前面难走多了,你要是还想倚仗我,最好还是别给我脸色看,我这人脾气一上来,别说把车全拆了,就是人我也敢拆。” 曲一弦的刚,几乎是业界出了名的,没人敢对其锋芒。 这年头,女人在外领队开车,多的是说嘴的。 尤其曲一弦长得漂亮,又得彭深重用。自家车队没人八卦,却防不住别的车队有男女领队看不惯的,要占她点口头便宜。 不是说她和彭深有暧昧关系的,就是说她私生活不检点,否则正值青春年华大好前途的女青年做什么跑到西北环线上来带线? 曲一弦起初没回应,她做事喜欢正面刚,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无论胜败,都不会让人再曲解。 袁野替她打抱不平时,她跟没事人一样,压根没把这些事放心上。 这种纵容,会让人以为她软弱可欺。直到有一次,那些人故意当面拿话讽刺她,曲一弦出门去停车场,开了巡洋舰把他们的越野车给侧压在了车底盘下。 她施施然从车上跳下来,也不辩解,一副好商量的架势,云淡风轻道:“要不道歉,要不把我的车拆了,否则今天这事没完。” 但真有人来拆她的车,她抄了椅子比划了两下对方的挡风玻璃,问:“要不,比谁拆得快?” 此后,曲一弦小曲爷的名号彻底坐实,再无人敢背后压她舌头,嚼她的不是。 和曲一弦对着来,绝对没什么好下场。 裴于亮深知这一点。 他阴着脸,有火难发,下车后对着尚峰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混账东西,这车今天不是刚检修过,发动机怎么会故障?” 尚峰不敢还手,抱着头蹲在车旁,连哼都没哼一声。 曲一弦一贯看不起墙头草,目的达到,也懒得站这看戏,上车启动了巡洋舰,一马当先,先进了军师要塞。 军事要塞占据了整座山头,除了天然掩体的山体,要塞深处的平地上还有一两栋平层的已经废弃了的屋子。 曲一弦下了车,打着手电和傅寻一起进去查看。 大部队撤离时,文件损毁,包括一些带不走的桌子椅子家具零件都被拆成了散碎木头,全堆在了角落里。 “这应该是指挥所。”傅寻打了手电,照到墙上,墙上还有一两个油漆刷出来的字,积了灰雾蒙蒙的,有点破损,唯有“指挥”二字勉强能够辨认。 有人跟着进来。 曲一弦回头看了眼,裴于亮负手站在门口,也在草草打量这个地方。 她收回视线,和傅寻交握的那只手,不动声色地轻轻握了握他。 他的手掌宽厚有力,手指修长,牵着她时,总让曲一弦有种被全部包裹保护的安全感。 “这里地方很大。”他低声说:“指挥所在这,后面那排两层的楼房应该就是当时的寝室,食堂。掩在山体里的是武器库,这片住房面积这么大,当时这个军事要塞应该有不少军人驻守。还要去看吗?” “等先吃过饭吧。”曲一弦舔了舔嘴唇:“等会还要帮尚峰看看车能不能修。” 傅寻颔首。 转身时,见裴于亮还站在门口,他牵着曲一弦与他擦肩而过,径直找了个地方扎营,准备歇下。 ****** 曲一弦刻意找了个远离大帐篷的地方扎营,方便和顾厌的人手接头,来个里应外合。 但意外的是,裴于亮似乎也有心要与他们保持距离,没扎大帐篷,全轻装简行,只搬出个睡袋来打算凑合一晚。 曲一弦支了个折叠的躺椅,就架在帐篷边,边看着火边留意着每个人。 熬着的粥没一会就飘出了香气,她洗了手,拿着瑞士军刀的小刀片就在手心切了火腿肠,放进粥锅里。 粥开时,傅寻盛粥,她端碗。 可可西里的深夜,已渐渐开始降温。 篝火边的暖意跟冬天的暖手的锅炉似的,暖烘烘的。只面朝着它的那片是暖和的,背着它的那面,凉得入骨。 曲一弦捧着粥碗,悄悄和傅寻碰了碰头:“裴于亮修一晚上车了,他是打算把所有车的问题都检查一遍?” 傅寻抬眼,故作不经意地扫了眼在门外检查板寸车辆的裴于亮一眼,说:“裴于亮应该从彭深那知道了不少事,今晚要小心变故。” 曲一弦心里有数。 不管是裴于亮还是曲一弦,两人心里心知肚明,都藏着点小九九。但一方不捅破,另一方依旧维持着表面和气继续做戏,谁看谁估计都跟看耍猴似的,就看哪一方先沉不住气或者先露出马脚来。 他喝了口粥,垂着眼帘,低声道:“不疑惑保护站的瞭望台能看到军事要塞,我却没告诉你?” 曲一弦做事自有自己的一番逻辑。 在车上那会,她就想了几种可能性,唯独不觉得傅寻是故意瞒着她的。尤其此刻,他主动提了,她更不觉得计较了。 “是没确定?或者没必要?”她问。 傅寻无声一笑,抬手轻捏了捏她的后颈:“是没确定。” “还记不记得我那晚在王坤小超市的巷子里和你说的那些话?” 当然记得。 他说:“四年了,就算人死了……下场雨,刮阵风,尸骨也该重见天日了。” “你知道为什么你找了这么多年都没任何线索?” 还说。 “你找错方向了。” “我研究过你的救援路线。” “我这里,也许有你想要的东西。” 后来,他给她看了一张江沅失踪时开走的巡洋舰照片,就停在这个废弃的军事基地里。 他那里,的确有她想要的东西。 见她想起来,傅寻握住她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把玩着:“我对江沅失踪一事起疑,是因为我看到过王坤出现在这个附近。” 她的手指纤细,指甲莹润,无论触感还是手感,皆符合他的喜好。 他低头,唇在她的手背上轻轻一吻,说:“在瞭望台上,我看见过他。” 藏在他袖子里的貂蝉,瞪着绿豆眼茫然看了一会,嗅着肉味,暗戳戳地探出脑袋,叼了曲一弦一口。 铲屎的,朕的鸡胸肉鲟鱼干呢!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幸forever富 2枚、liwan122 1枚、sherry_king 1枚、dddxy 1枚、熊猫胖胖 1枚、?胆小的笨熊 1枚、空格而安 1枚、梅艳 1枚、葳蕤mico 1枚、欣怡的范范 1枚、25116526 1枚、随遇安然wsy 1枚、-hu妞妞 1枚、梵希希 1枚、张张张张娉 1枚、孙若希 1枚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dddxy 1枚、最爱北倾的净白 1枚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安妮宝贝 1枚、幸forever富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gilgamesh 85瓶、-hu妞妞 58瓶、梄曦 56瓶、21008824 45瓶、忱清 30瓶、最爱北倾的净白 30瓶、想长胖 30瓶、小小丹 20瓶、janase 20瓶、王小姑娘 20瓶、_沈晚钟呀_ 18瓶、red翎 18瓶、kry 16瓶、欧腻 15瓶、老谭的小娇妻 15瓶、欣怡的范范 10瓶、滟滟随波 10瓶、涵涵寒寒7788 10瓶、水晶2301 10瓶、fir 10瓶、简单点 10瓶、c_muuu 10瓶、鱼丸丸丸子儿 10瓶、iggygggggrey! 10瓶、泡泡泡泡奥利奥? 10瓶、seer.江 10瓶、悦读时光 10瓶、moyi 10瓶、陌上花颜 10瓶、34621964 9瓶、水钰潇 7瓶、花椰菜 6瓶、hdr叶 6瓶、非律 5瓶、farewell 5瓶、美少女呀 5瓶、夏家小肆 5瓶、六边晶体 5瓶、老胡家圣所蹦迪上瘾的 5瓶、米乐 5瓶、橙子 5瓶、心随境移 5瓶、越越家的刘肉肉 5瓶、瑾年 5瓶、疏影宵星辰 5瓶、汽水 3瓶、圆肚肚 3瓶、纪言信de小可爱 3瓶、idybird 3瓶、hliner 2瓶、joey 2瓶、小乞丐 2瓶、帅baby 2瓶、20753734 2瓶、朱古力 2瓶、非凉 2瓶、瑟瑟酱 2瓶、帅哥李易峰 2瓶、你猜到了么 2瓶、永远热泪盈眶 2瓶、mlm 1瓶、hujiayue 1瓶、一一 1瓶、就是那个行止啊 1瓶、柠檬其实有点酸 1瓶、ww不爱吃鱼 1瓶、暖暖 1瓶、sunny宇宇宇宇 1瓶、安妮宝贝 1瓶、onl 1瓶、媚眼如丝 1瓶、别人家的孩子 1瓶、离一 1瓶、容景和容谨。 1瓶、esperanza 1瓶、miura弦 1瓶、黄明昊老婆 1瓶、黑凤梨嘿 1瓶、34023173 1瓶、2333 1瓶、易只猫? 1瓶、晴浅 1瓶、wzjizj 1瓶、顾申 1瓶、25116526 1瓶、29380163 1瓶、兔子白白傻嫩嫩 1瓶、葳蕤mico 1瓶、少女 1瓶、yeasi 1瓶、听听 1瓶、不爱吃香菜 1瓶、白羊 1瓶、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 1瓶、恹 1瓶、1234567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95、94 第九十四章 曲一弦突然被咬了一口, 手背一疼, 条件反射地缩回手, 瞪它。 那貂被傅寻交代了要藏好,得逞后早缩回了傅寻的袖子里, 别说貂了,连根貂毛都没瞪到。 于是,她恶狠狠地低骂了一句:“等着,迟早有天给你下锅了。” 傅寻失笑。 他拍了拍袖子里躁动不安的貂蝉, 对曲一弦说:“我先去给它喂点吃的。” 曲一弦点点头,目送着傅寻走了, 又给自己盛了碗粥,边吹着热气边喂进嘴里。 ****** 粥喝到一半,她忽然觉得不对劲。 她抬眼,目光扫向裴于亮落脚的那片营地——那里原先是军事要塞指挥基地的办公室,和她所在的帐篷仅隔一扇门窗尽拆的门架子。 板寸在清扫卫生。 水泥地面积尘已久, 再加上撤离时遗留的废品,想要收拾出一块能安稳躺一晚的干净地, 工程还挺浩大的。 尚峰在准备晚餐。 说是晚餐, 不过是一些勉强裹腹的食品, 例如:压缩饼干、火腿肠、肉脯、脱水果干。比不得曲一弦今晚的丰盛和奢侈。 老总头在调试头灯。 红崖群那晚头灯泡水后故障,几乎每晚都能见着他在摆弄头灯。 权啸…… 曲一弦一个激灵, 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板寸从探索者里搬下来的睡袋一共有五个,曲一弦理所当然地把人数算作是五人,并没有留意裴于亮营地里的人是否到齐。 她觉得不对劲的地方, 正是人数对不上。 权啸不在营地里。 往常权啸跟个麻袋似的被板寸和尚峰拎来搬去,不是堆在角落里就是塞在凳脚边上,虽没什么存在感,但好歹还有一席之地。 今晚,别说角落里没他,光是权啸的影子,曲一弦都没见着。 她捧着碗起身,溜达到窗边往外看了眼。 原先在板寸车边晃悠检修的裴于亮不知道去哪了,车子孤零零地停在门口。 她心下思绪百转,身体比意识先有行动,巡着去了裴于亮的营地。 板寸先看见她,低头叫了声“曲爷”,拎着铁楸缩着就要从墙角挤出去。 曲一弦见状,长腿一迈,不偏不倚挡住他的去路。 板寸一怔,抬头看她:“小曲爷?” 曲一弦笑了笑,格外友好:“我那煮了粥,要不要过去喝点?” 板寸狐疑。 他了解到的曲一弦是个锱铢必较的狠人,别说喝粥了,没经过她同意,就是捡一粒从她米袋里掉出来的米,她都能逼着你还两粒米回去,怎么会这么好心地请他喝粥? 这么一想,板寸忙不迭地摇头拒绝:“小曲爷熬的粥,我哪敢喝啊,怕折寿。”一句话,真心诚意,毫无讽刺之意。 曲一弦听着觉得挺悦耳的,也懒得和他买关子,问:“你不喝啊,那我请裴老板去喝两口。那你们裴老板人呢?” 板寸下意识往门外一指:“不是在那……人呢?” 他挠头:“刚还在车上,检修呢。” “尚峰那车从昨天到今天都坏了好几回了,不是这故障就是那故障,今天干脆走不动了……裴哥可不得亲自看看。” 看来裴于亮压根没打算带上这盗墓三人组玩。 曲一弦掂量着手中的骨瓷碗,在手心转了一圈后,又问:“权啸呢?怎么今天没见着他下车啊?” “哦,在车里休息。”板寸舔了舔唇,说:“裴哥说他不舒服,今晚留车上了。” 曲一弦碗里那柄搅着粥的勺子一顿:“你裴哥说他不舒服?权啸不是在你车里的吗?” 板寸往她身后瞧了眼,脸色有些不自然:“这我哪知道啊……你去问裴哥。” 曲一弦和他面对面,板寸的一言一行一幕不落全烙在她眼底。她刚觉出板寸的行为和平时有些反差,脚踝忽的一阵发麻,身体的危机预警毫无预兆地亮起了红灯。 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她往墙根一贴。 但仍是慢了。 裴于亮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身后,她这一避,他拎了个空,伸在半空要擒她咽喉的手反应极快地再度锁来,拧住了曲一弦的左肩。 男人的手劲大,又用了全力,猝不及防这一捏一握,用力地几乎把她肩胛骨捏碎。 她闷哼一声,屈肘去顶,裴于亮似早料到她会有这招,空着的左手握住她的关节顺着她后顶的力往后一送,直接在半道上就卸了她的劲。 裴于亮把她锁在怀中,坚实的手肘锁扣住她的脖颈,微一用力,迫得她抬起下巴看向自己。 他那双眼阴沉阴沉地落下来,四目相对时,他咧嘴一笑,问:“你在找我?” 他鬓角的那道疤随着他笑起来,歪曲成一道,狰狞又驳裂。 曲一弦被他锁得喘不上气,冷笑一声,破罐子破摔,手里那口骨瓷碗被她猛得往墙壁上一淬,碎成了两半月牙状锋利的瓷片。 她握着瓷片,眼也不眨地照着裴于亮锁着她的手肘划去,那凶狠劲,压根不在乎这一瓷片下去会产生的后果。 裴于亮没防备这一手,手臂一痛,那身防潮防水的冲锋衣直接被曲一弦划破一道口子,碎瓷深入血肉,割出一道伤口,鲜血直流。 他惊怒之下,愤怒的情绪铺天盖地,他发了狠,眼看着曲一弦就势要脱身,他伸手一抓,拎住她的后领,用了巧劲把她困在了墙壁死角之间。 那只受了伤的手,伸到身后,从后腰抽出把枪,凶狠至极地重重顶上她的眉心:“再给老子动一下试试!” 这走势,始料未及。 曲一弦僵着身子抵住墙,抬眼看他。 她的眼神又凶又很,手中骨瓷碎片见了血,连带着眼睛也似被血色染红了,微红地盯住他。虽受制于人,却半分不见落魄和狼狈。 变故发生得太突然,不知谁嘴里哼着的小调戛然而止,整片废区陷入一片寂静之中,鸦雀无声。 板寸离得最近,他的目光从曲一弦的脸上落到那柄正顶着她眉心的□□再移至今晚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似的裴于亮脸上,深深的恐惧感令他两腿打颤,几乎失去了行动能力。 他舔了舔唇,吞咽了一声口水,试图打圆场:“裴……裴哥,你别跟个女人一般见识。小曲爷就是……就是……”就是什么,他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曲一弦向他打听权啸时,裴于亮从隔间出来,暗示他不要提醒小曲爷。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令他措手不及,他甚至不知道这两人是怎么在一瞬间就撕破了脸,刀剑相向。 裴于亮扫了板寸一眼,抵在曲一弦眉心的枪口微一用力,撞得她后脑在墙上一磕,脑后阵阵发麻。 曲一弦挨了一下,闷不吭声地握紧了手中的骨瓷碎片,蓄势待发。 裴于亮扫了眼她捏出血来的指尖,嘲讽地笑了声:“别白费力气。” 他的声音又沉又缓,跟齿锯锯着木头时发出的粗嘎摩擦声一样,他扳动保险,像是故意给曲一弦听的,那零件细微的轻响无限在她耳边放大,像电影的慢镜头,一帧一帧跳动着。 “你最好别乱动。”他压低声音,咬着笑:“我的手指就压在扳机上,紧张得很。” “来说说,警察那边的人,都藏在哪了。” 曲一弦微偏了偏头,笑了:“哪来的人?” 裴于亮哼笑一声:“彭深都跟我说了,说你和一个叫顾厌的警察就埋伏在军事要塞里,等着一网打尽。”他眯眼,看了眼刚才试图给曲一弦求情的板寸,笑声嘲讽:“还要替她说话吗?” 板寸白了一张脸,没吱声。 曲一弦漆黑的眼瞳里印出裴于亮略有点猖狂的表情,她扯了扯唇角,说:“我真的不知道人在哪,你被彭深骗了,他……” 眉心的枪口一沉,她立刻闭嘴。 贴着墙的背脊被冷汗浸透,她不动声色地轻喘了口气,用余光寻找着傅寻的踪影。 裴于亮居高临下地看着曲一弦,说:“你们两个我谁也不信,你今晚要是不把他们埋伏的地方告诉我,我不介意手上再多条人命。” 曲一弦僵立着,眉心是枪口的冰凉触感,她咽了口口水,低声道:“我没通讯设备,你知道。我没机会联络……” “曲一弦。”裴于亮打断她,他声音森冷,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般,夹着森森寒意:“那个拦下你要你出示驾驶证的交警就是顾厌吧?” 曲一弦抿着唇,不做声。 裴于亮这番话几乎把她陷入了一个孤立无援的境地,这里只有她是外敌,她的立场被划分的一清二楚,没有人会再帮她。 她沉下心,抬眼看向裴于亮。 板寸和尚峰对她而言,都不是威胁。 老总头是否和裴于亮一样手里有枪,她不得而知,但眼下的境况,她不夺了裴于亮手里的这把枪,就只能屈居于弱势,任他拿捏。 她余光搜索着四周所有能藏身、隐蔽、躲藏的地方,可空旷的指挥室里,除了破败的门框一无所有。 眼看着就此陷入绝境。 门外,一个所有人看不到的死角里,有只白影鬼鬼祟祟,沿着窗台飞快躲闪而来。 曲一弦心口一跳,不着痕迹地用眼神去巡傅寻的位置。 她手心发汗,浑身血液沸腾,心脏跳得几近失序。 她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哑声道:“你听我说,我真的不知道人在哪里。你也看到了,我进来以后,除了这个指挥室,没去过别的地方……” 她的眼神终于捕捉到傅寻的身影,她心下微定,轻吁了口气,正欲再争取点时间。 裴于亮彻底没了耐心,他一手紧扣住她的脖颈,慢慢用力,语气几近狰狞道:“那傅寻人呢?” 曲一弦喉间发紧,没再进气的窒息感逼得她胸腔内一闷,脑中似有鼓队踏着板子敲鼓,她后脑一阵发晕,余光锁住那道似翻山越岭,悄无声息逼近的白影,呼吸困难道:“你再问一遍?” 她手中骨瓷碎片蜷进掌心里。 眼看着貂蝉越来越近,她弯起唇角笑了声。 那笑声嘶哑,听得人不寒而栗。 裴于亮知道她难啃,但不知道她骨头这么硬,手下发了狠,用力到几近捏碎她的骨头:“我再问一遍,傅寻呢!” “他啊……”她的余光涣散至他身后。 傅寻的位置不利,几乎一出现就会被发现,即使不是裴于亮,也会有老总头,尚峰或板寸…… 她垂眸,嗓子里嗬嗬有声:“他……就在你身后呢。” 她话音刚落,裴于亮眉心猛跳,抵着她的枪口用力,紧扣住扳手,眼看着就要叩下一发,一声轻哨,低沉似琴音,紧促又有力,破空响起。 窗台上那道白影,一跃而起,抓攀住曲一弦三两下跃至她肩头,随即猛得一扑,利爪森森,直往裴于亮眼睛挠去。 这猝不及防地一击,令裴于亮阵地失守,他往后一仰,试图避开貂蝉这道抓挠。 与此同时,曲一弦也抓住了他的这个破绽。她咬唇,抬手,双手还发着抖,却毫不迟疑地用力握住裴于亮握枪的手腕生生拧着他的枪口往外一翻。 同一时间,裴于亮回过神来,大骂了一声我操,扣下扳机。 近在耳边的子弹出膛声,音波刺耳,令曲一弦有短暂的失聪,脑中嗡嗡声萦绕在耳边,她下意识,伸手抱住貂蝉揽进怀中,替它避开了裴于亮暴怒之际砸下来的枪托,生生用左肩去挨。 不料,预想中的剧痛并没有降临。 她眼前光线一暗,被搂进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他低着头,把她紧紧护在怀里,像要嵌入他生命里一样,用力到她浑身都痛。 他的唇就在她耳边,声线低至尘埃,又十足有力:“躲我身后来。” 作者有话要说:貂妹立大功了,我猜猜这小妖精这次会邀功要什么吃的…… 鲟鱼干肯定满足不了了……估计得去跟傅征要鲨鱼肉干才能满足了……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念冀ji 2枚、熊猫胖胖 1枚、别人家的孩子 1枚、sherry_king 1枚、很想很想你 1枚、liwan122 1枚、wwx 1枚、西西果冻布丁 1枚、二九 1枚、张张张张娉 1枚、大爱北子大大 1枚、莎夏 1枚、辣子雕 1枚、最爱北倾的净白 1枚、30707369 1枚、沐风 1枚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梅艳 1枚、最爱北倾的净白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雪莉莉 100瓶、呵呵 48瓶、老谭的小娇妻 20瓶、olylililiil 20瓶、路牌 20瓶、文文文文 20瓶、喵喵 20瓶、y 20瓶、finn 20瓶、holly 18瓶、31236030 16瓶、杯面 10瓶、b18wyx 10瓶、澐澐夏日 10瓶、珽 10瓶、iggygggggrey! 10瓶、杲杲 10瓶、seer 10瓶、找尾巴的狐狸小姐 10瓶、31337510 10瓶、裴晞_sylvia 10瓶、季若 10瓶、31638286 10瓶、璟 10瓶、28917048 10瓶、期会非茶 9瓶、30707369 9瓶、绥亭 8瓶、崋蕾 7瓶、向阳 6瓶、loey 6瓶、向阳花 6瓶、甜圈不是甜甜圈 5瓶、nyx 5瓶、susan 5瓶、六边晶体 5瓶、34565105 5瓶、wzjizj 5瓶、爱书的添麻麻 5瓶、cassie_茵? 5瓶、默默 5瓶、karen 5瓶、谁说姑娘不如你i 5瓶、诺宝 5瓶、我是你的小可爱 5瓶、小兔子乖乖 5瓶、瑾年 4瓶、是98不是98 4瓶、迅猛小霸王? 4瓶、liv9528 4瓶、lemonade~ 4瓶、君怡 3瓶、非凉 2瓶、白芷 2瓶、恹 2瓶、小麻花 2瓶、ww不爱吃鱼 2瓶、淇宝 2瓶、纪言信de小可爱 2瓶、兔子白白傻嫩嫩 1瓶、饥荒 1瓶、薄荷糖葫芦 1瓶、玉 1瓶、晴浅 1瓶、可可 1瓶、仙贝和老白 1瓶、29380163 1瓶、esperanza 1瓶、就是那个行止啊 1瓶、细辛不过q 1瓶、顾申 1瓶、onl 1瓶、容景和容谨。 1瓶、33324336 1瓶、calmtolois 1瓶、莎夏 1瓶、秦昭阳家的苏晓晨 1瓶、司马小白 1瓶、perfect 1瓶、34782689 1瓶、大汶 1瓶、yulanda? 1瓶、焕化 1瓶、离一 1瓶、阿团团 1瓶、1234567 1瓶、2333 1瓶、风へ漠裔 1瓶、听听 1瓶、肖春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96、95 第九十五章 突兀的枪声惊扰四野, 远处似有回声, 震荡不绝。 凝神时, 像是能听到草原里,雪山上, 动物受惊奔走的声音。 顾厌眉心紧锁,扭头看向笼在黑夜中的军事要塞。 他不说话,队员却忍不住:“顾队,开枪了。我们要现在进去支援吗?” “枪声不是暗号。”顾厌缓缓摇了摇头, 似在分辨枪声的位置,几秒后, 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用对讲机联系埋伏在军事要塞内的那组四人小队。 ****** 天还黑着,雾气浓郁不散。 营地里唯一一盏瓦数大的照明灯被雾气笼着,泛出丝陈旧的昏黄。 指挥室内是僵持的两方阵营。 傅寻和曲一弦势单力薄,背对着出口, 与裴于亮为首的三人对峙着。 没人说话,就连呼吸声都压抑着, 像喘不上气一般, 低低絮絮。 良久之后, 还是裴于亮忌惮周围有埋伏,压着声, 道:“今晚算是试错,我的要求也不过分,你告诉我他们人都在哪, 说了我就放你们走,包括江允。” 曲一弦凉凉一笑:“告诉你人在哪?” 别说她不知道,她就是知道了也不会说。 裴于亮也没什么新招,顶多是想一劳永逸,劫个警方的人,能保他这一路都平平安安的,还不用防着曲一弦再出阴招。 她对裴于亮的垂死挣扎嗤之以鼻,但眼下,等到顾厌的支援才是正经事。 她耐着性子,解释:“我这一路都跟你一起,知道的还未必比你多。” 裴于亮知道她在拖延时间,时间越是流逝,他的脾气越是暴躁:“我要听的不是这些,你如果干脆点,我们之间的账就两清了,我放你们和江允走。再晚点,就不是这个条件了。” 两清? 曲一弦的视线越过傅寻的肩头看向裴于亮,极为讽刺的一笑:“你刚才拿枪对着我额头的时候,你想的是两清?” “你开枪的时候,有想着跟我置换条件,放了江允和我两清吗?” 她不动声色地在傅寻背上写了个“卸”字。 挡在她身前的人,微微侧目,下巴棱角在光线下深刻得如同斧刻。 傅寻眉目不动,下颌微收,眼睫轻瞌,悄无声息地余光下落,视线停留在裴于亮握枪的手上。 他与裴于亮的距离不过一臂,突然发难卸掉他的枪,不成问题。 有问题的,是他身后看似散漫实则警惕防备的老总头。 他的距离和傅寻一致,站立的角度也刁钻,一旦傅寻有所动作,他能在第一时间发觉并采取行动。 眼前这场困局,老总头会向着谁,不言而喻。 傅寻抬眼,像是不经意般,随口问道:“江允呢?” 他随口一句,立刻撕开了一道豁口。 支棱在门架子上的照明灯被吹进指挥室的风晃得荡了荡,眼前的光忽明忽暗,晃悠着,像荡着秋千,吱吱呀呀的,仿佛随时都能坠落下来。 曲一弦的目光一偏,落在灯下的睡袋上——五个睡袋,没有江允的。 不止权啸,江允今晚也没出现。 裴于亮既然从彭深那知道了军事要塞有埋伏,她是请君入瓮好一网打尽,又何必再亲自走这一趟? 如果单纯只是试她,并非只有这一条法子。 裴于亮就是路上伺机找个机会把她绑了盘问都比“以身涉险”来得稳妥。 他也不是会自暴自弃的性子,来都来了,肯定做了相应的防备,给自己留了后手。 那这后手是什么? 江允不至于会背叛她,她没这个动机,也不会这么莽撞,置自己生死与度外。 那就是权啸? 她心思电转,但迟迟无法猜定裴于亮手里到底捏着什么砝码。 正是千钧一发之际,指挥室外的巡洋舰忽得发出一声喇叭长鸣声,紧接着是江允几乎用尽了全力的喊叫声:“裴于亮答应了彭深……唔唔唔。” 几乎是同时,傅寻发难。 曲一弦甚至都没看清他的动作,只见他扣着裴于亮的手腕一翻一折,那柄枪,自动脱手,落入傅寻手中。 没等她替傅寻喝声彩,头顶的灯光一晃,露出裴于亮背后的老总头来。他凝着脸,悄无声息地举枪,将枪口对准了傅寻。 曲一弦顿时心惊肉跳,那声“傅寻”还未脱口,意识已先一步掌控着她的身体上前,抬手去抢。 老总头早预料到她会出来搅事,枪口一偏,不偏不倚地对准了她的眉心:“你别动。” 他的声音粗嘎,像含了口风沙:“你们谁动,我都开枪了。” ****** 黑洞洞的枪口前,曲一弦飒然一笑,忽然偏头,吹了声口哨。 蹲在她肩头的貂蝉侧耳听了听,咯咯叫了两声,雀跃地踩着曲一弦肩膀,跃跃而试。 老总头顿时脸色大变。 他刚才眼睁睁看着这只小玩意扑咬了裴于亮,几乎是如临大敌地将枪口一偏,指向了随时会从她肩上蹿出的貂儿。 曲一弦等得就是这一刻,她屈肘,肘心用力顶向老总头的腹部。 刚泄了他的劲,她趁热打铁,立刻伸手去夺枪。 这次老总头有了防备,咬着牙怒喝:“还站着干什么?” 这句话显然不是对曲一弦说的,几乎是他话音刚落的同时,有风声从她脑后袭来。 曲一弦背后没长眼睛,只依稀辩位,转身时,膝盖一屈一顶,脚跟直踩老总头的脚尖,并狠狠跺了下去。 老总头吃痛,握着枪的手颓然垂下,疲于防备。 曲一弦这才抽空,转身看去。 板寸举着铁楸,一脸铁青地抿唇看她。 她心急去救江允,一脚踹去,踢落了他手中的铁楸,又快速屈膝,一个横扫,用脚背踢向板寸的腰腹。 曲一弦没正经学过功夫,但做救援四年,时常遇上拖扛设备的事,久而久之,力气大了不少。再学个一招半式的防狼招,应付应付竟被她折腾得像模像样。 她知道自己对上老总头和板寸,迟早要处于弱势,干脆没耽搁。一通狠劲全发泄出来,拳拳入肉打得板寸毫无还手之力。 “白眼狼。” 她摁住板寸的脑袋压在水泥地面上,正想再劈一记手刀,狠狠切痛他。 不料,本来毫无还手之力的板寸像是突然爆发了一般,猛得蹿起,挣开她时用力过猛,直撞得曲一弦后退两步。 还没等她站稳,身后忽得爆出一声怒喝:“靠,敢动我袁野罩着的人,我看你是活腻了!” 曲一弦定神看去,袁野不知何时出现的,弯腰拎起块厚沉的木条,虎步生威地直接冲了上来,迎头朝板寸砸去。 奈何,这废家具拆下来的木料,也不知道被腐蚀了多久,脆得一捏就碎,根本不堪一击。 袁野握着一手碎木,瞠目结舌,更加暴怒:“这帮孙子,连女人也打,小爷今天好好教教你们,小曲爷为什么不能惹!” 这种时候,难得曲一弦还笑得出来。 脸上不知道哪里擦伤了,一笑扯得脸皮生疼。 她站着喘了口气,心口发烫,见缝插针地问袁野:“你怎么来了?” 傅寻见她分心,牵制住裴于亮的同时,还盯着她身边有没有危险。 眼看着袁野跟牛似得不顾一切往前冲,他折身回护,挡在她面前,示意往外撤。 曲一弦也不傻。 袁野能出现在这,说明附近必有援军,困在指挥室只会孤立无援。 她能想明白的,裴于亮自然也能。 他眼看着袁野横冲直撞被板寸牵制住,竟放弃了夺回被傅寻卸下的□□,扶起老总头,立刻转向巡洋舰撤离。 ****** 电光火石的刹那,那些被曲一弦忽略的线索一件件清晰地浮上了水面。 江允在车里,是被裴于亮留为人质用的,无论是用来和她交易还是要挟她,都不会有比江允更好的人选了。 江允没说完话,是被权啸捂住嘴拖回了车里。 裴于亮的后手是权啸! 他留了权啸做后应! “快快!”曲一弦吼道:“他想走!” 傅寻几乎是立刻伸手去抓,但晚了。 裴于亮似料到他会反扑,肩膀一拧,堪堪擦着傅寻的指尖避了过去。 吊在门架子上的灯泡又晃了晃。 曲一弦仰头,目光落在摇晃的灯泡上一定,随即转头,看向即将步出指挥室的裴于亮和老总头。 她伸手从后腰的口袋摸出瑞士军刀,换出剥削的刀片,半空中比划了下,许是觉得刀片准确切掉电线的难度太大,她索性折起军刀,瞄准后掷出。 哐当一声脆响,光线由上至下极速下坠。 很快,玻璃罩落地后一碎,整片基地立刻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傅寻顷刻发难。 他在灯光只有最后一线时,瞄准了裴于亮的方向,此时加速一扑,攀住裴于亮的肩头,往地上一摁。 一声闷哼后,傅寻也被裴于亮反手掼倒在地。 惹急的困兽,不死不休,一招一式皆狠辣。 黑暗中,辨不清须尾全凭五感敏锐。 曲一弦帮不上忙,正欲翻窗去巡洋舰车内,只听安全栓的搭扣声一响。 那声音,就像是有尖锐的东西划过墙体,发出刺耳的噪音,她顿时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她动作一僵,只来得及转身看去时,枪声一响,傅寻的闷哼声像一阵烙印烙进了她脑海深处,她呼吸一窒,一瞬间像是高反了般,呼吸困难,头晕目眩。 前面的黑暗在她眼前天旋地转,脚下仿佛踩空,不着实地。 她浑身血液跟结冰了似的,凝结成一股。她面色发寒,那双眼,在黑夜之中竟隐隐发亮,透出股森冷的杀意。 裴于亮勉强适应了黑暗的双眼和她一对视,从脚底蹿起股冷意来。 她一步一步,步子迈得沉稳又冷静。 “想走?” “先把傅寻赔给我。” 作者有话要说:应该会有二更……嗯……但可能比较晚了,明天来看吧~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iwan122 2枚、啊滾滾 2枚、熊猫胖胖 2枚、舒眉 2枚、sherry_king 1枚、怀挺 1枚、幸forever富 1枚、的地得 1枚、倾墨 1枚、knight 1枚、?胆小的笨熊 1枚、沐风 1枚、32327689 1枚、随遇而安 1枚、时光安然,宜冬眠 1枚、芝麻汤圆’-’* 1枚、浅青 1枚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33159961 1枚、最爱北倾的净白 1枚、张张张张娉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芝麻汤圆’-’* 242瓶、23333 71瓶、冬至 63瓶、某徐 60瓶、zhong 56瓶、penguin 55瓶、vita 50瓶、雪莉莉 50瓶、hermit 50瓶、zjm 50瓶、20531464 30瓶、海豹大人 30瓶、zg 30瓶、b18wyx 23瓶、倾枫西语 20瓶、iggygggggrey! 20瓶、小心心 20瓶、33521707 20瓶、趴在墙头的猫 20瓶、fengjingya 16瓶、moshiu 16瓶、aquarius、 15瓶、老谭的小娇妻 14瓶、明若皓雪 12瓶、晨皓 12瓶、seawater_318 10瓶、我是个崽儿 10瓶、女巫和猫 10瓶、33593009 10瓶、丸小翻 10瓶、梦杰 10瓶、安晨i 10瓶、徐嘉衍的徐不羁啊 10瓶、知足矦 10瓶、梦途 10瓶、hdr叶 10瓶、肖春艳 10瓶、葳蕤mico 9瓶、33738294 8瓶、现视安好 6瓶、彳亍孑孓 6瓶、时光安然,宜冬眠 6瓶、换个什么名字呢 5瓶、q 5瓶、小小法律民工人 5瓶、却道故人心易变 5瓶、六边晶体 5瓶、饥荒 5瓶、小肥鱼 5瓶、小麻花 5瓶、子如鱼 5瓶、三俗青年卢饭桶 5瓶、wzjizj 5瓶、casper_hf 5瓶、瑟瑟酱 5瓶、?风车车? 5瓶、夏家小肆 5瓶、我是你的小可爱 5瓶、莎夏 5瓶、34495903 5瓶、乔乔去摘星星辽 4瓶、大汶 4瓶、kimmy:) 4瓶、32571914 4瓶、大大 3瓶、serena? 3瓶、张小影举爪爪_rainy 3瓶、瑾年 3瓶、june 3瓶、沐壹 3瓶、ww不爱吃鱼 2瓶、23625271 2瓶、joey 2瓶、kk 2瓶、风へ漠裔 2瓶、蒋蒋 2瓶、离一 2瓶、易只猫? 2瓶、细辛不过q 2瓶、浅白色茉莉 2瓶、周生辰 2瓶、esperanza 1瓶、月野喵 1瓶、明达 1瓶、29380163 1瓶、sandy 1瓶、33159961 1瓶、东躺西躺长肉肉 1瓶、就是那个行止啊 1瓶、20947066 1瓶、小葉子 1瓶、玉 1瓶、皮卡皮卡丘丘 1瓶、朽沐 1瓶、司马小白 1瓶、傻啦啦 1瓶、晴浅 1瓶、晴日微照 1瓶、sunny宇宇宇宇 1瓶、一颗甜甜枣 1瓶、焕化 1瓶、容景和容谨。 1瓶、淇宝 1瓶、一路有你 1瓶、怀挺 1瓶、miura弦 1瓶、恹 1瓶、calmtolois 1瓶、媚眼如丝 1瓶、yeasi 1瓶、黄明昊老婆 1瓶、青稚 1瓶、2333 1瓶、秦昭阳家的苏晓晨 1瓶、微尘 1瓶、yuland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97、96 第九十六章 她语气狠辣, 虽看不见表情, 但那语气里的杀气听着不像作伪。 裴于亮原地一僵, 不动了。 他不动,曲一弦也没轻举妄动。 她抬步, 走到傅寻身边,先凝神听他呼吸。 应该是伤到了,他的呼吸沉且重,一声一声像闷在纸箱里喘不上气了。 她低声, 叫:“傅寻?” 躺在地上的人闷哼了一声回应。 “伤哪了?”她问。 “腰腹。”傅寻的声音闷沉,尾音带了气, 听着有些费劲:“擦伤,不是洞穿。” 那就好。 她扬声,叫:“袁野。” 呆若木鸡的袁野终于回过神来,他松开被他压在地上摩擦得不成样的板寸,连滚带爬地翻过门架子一屁股坐在了傅寻身旁。 “寻、寻哥……你伤哪了?” 傅寻没说话, 他低哼了一声,掌心轻握住她的脚踝, 不轻不重地捏了捏。 他的掌心温热, 还带了点濡湿, 指腹却是干燥的,摩挲着她的脚踝, 轻轻的,像情人低语,绵绵絮絮。 曲一弦的心一下就提紧了。 她捏住拳, 指甲几乎刺到了掌心,逼出阵阵痛意:“谁开的枪。” 沙哑的声音刺得人头皮微微发麻。 裴于亮心中警铃低鸣,从脚底蹿至头顶的危机感无时无刻不提醒着这个地方有多危险。他不欲多耗,眼看着巡洋舰离他仅几步远,他余光微瞟,扫到副驾,抿着唇不做声。 曲一弦防备着这两人会突然发难,脚步寸寸挪近。 眼看着她就要到近前,裴于亮用手指轻碰了碰老总头拿枪的手背。 黑暗中,老总头目光微闪,握枪的手指收紧。 远处,隐约似有脚步声传来。 裴于亮侧耳听了听,确认不是幻听后,背脊一凉,知大势已去。 他呼吸微沉,压低了声,咬牙切齿道:“开枪啊!” 同一时间,曲一弦一步上前,右肩借劲使力,一拳打出,冲着老总头面门而去。 她下了狠手,这一拳五指并拢,拳心捏实,指骨刮着老总头的脸颊直冲而上,狠狠打了一拳。 裴于亮几乎是立刻,下了老总头手里的枪,转身就跑。 变故全在刹那。 老总头吃了一亏,脸上挨了一拳的地方剧痛。他眼看着裴于亮转身,知大势已去,怒喝一声,反手去抓。 不料抓了个空,再想跑,已经来不及了。 曲一弦一个横踢扫来,踢得他膝盖一弯,无法反抗地腿弯一软,单膝下跪。她欺身而上,反剪了老总头的双手,膝盖顶着他的背脊用力,把人彻底压实在了地面上。 袁野这次机灵了。 他追了裴于亮几步没追上,折身回来接替曲一弦把老总头压住。 曲一弦更不含糊,抬步去追。 ****** 裴于亮留的后手正是权啸。 眼看着藏身在武器库的警方小组快速包抄而来,权啸点火,挂挡,巡洋舰的引擎轰鸣一响,他原地调了车头,只等着裴于亮脱身上车。 抖动的车身里,权啸回头看了眼被捆了扔在后座哭得止都止不住的江允,呸得一声,狠狠擦了擦被她咬得血肉模糊的手背。 ****** 不过几秒。 裴于亮大踏步拉开车门,上了车。 他满身寒意,混着犹如闯了鬼门关的戾气,把车门重重一关:“快开车。” 车灯瞬间大亮。 权啸阴着双眼,看向慢了一步追上来的曲一弦,邪邪地扯了唇角一笑,方向一打,远光灯直刺向正欲包抄而来的警方小组。 随即,车灯一暗,引擎声像鼓风机般骤然增大。 曲一弦眼看着巡洋舰车头一耸,犹如扑向猎物的野兽,瞬间提速。 她的脸色一沉,不死心地追了两步,眼睁睁看着巡洋舰的尾灯越来越来,还没来得及撒气,营地内探索者的引擎紧接着一声轰鸣,调头驶到她的面前。 驾驶座的车窗降下,傅寻紧绷着下颔的侧脸自窗后出现。 他盯着巡洋舰快消失的方向,咬牙道:“上车,我带你去追。” 曲一弦一怔,她转头看了眼即将消失在视野里的巡洋舰,拉开驾驶座的车门,没得商量道:“你下车。” 傅寻比她更坚持:“上来。” 曲一弦狠狠咬住下唇,见他眉目不动,那双眸子沉得都快滴水了,咬咬牙,攀着车顶的行李架直接翻进后座。 不等她坐稳,驾驶座的车门一撞,探索者如离弦之箭,飞快地追了上去。 曲一弦没站稳,背脊狠狠撞入后座座椅,直撞得她骨头架子一散,没等她缓过神来,没抓稳的貂蝉直接一股溜地从她肩上坠下来,从她胸前滚过,一屁股扎在了她的腿上。 要不是她眼疾手快,伸手一兜,指不准这会滚哪去了。 她搂着貂,从后座跨至副驾。 没等坐稳,先开了车顶上的灯去看他的伤势。 伤在左边,流了不少血。 暗色的冲锋衣被血色晕开了一圈涟漪,还未靠近,便能闻到一阵血腥味。 傅寻追着巡洋舰,无暇分心,听她嘶声似要发脾气,唯一握着方向盘的手松了松,轻捏了捏她的后颈:“左手脱臼了,枪伤不要紧。” “不要紧?”曲一弦压着火,低斥:“晕了有一会了你跟我说不要紧?” 她按住怀里躁动不安的貂蝉,没得商量得拉下他冲锋衣的拉链给他止血。 傅寻这回没拦,他唇色在顶灯的照射下略显苍白,就这么低头,在她发上轻吻了吻:“子弹只是擦伤,晕了几秒是被打到头了,真的没事。” 曲一弦抿唇不语,锁着眉掀了衣角去看。 傅寻没骗她。 子弹的确是擦伤,弹痕把皮肉都烫得反了卷,混着血色触目惊心。 她只看了一眼,沉着眼,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压抑至极地骂了句:“王八蛋。” 她松手,又从副驾跨至后座去找医疗箱。她搜刮裴于亮物资时,看到过板寸的车上有备医疗箱。 在哪呢? 她翻箱倒柜,脾气越急东西越寻不见,到最后,整个后座被她翻得一塌糊涂也没能找到那个医疗箱。 傅寻借着车内后视镜看了她一眼,见她红着眼,一副杀气腾腾的架势,沉默数秒后,叫她:“坐副驾来。” 曲一弦抬眼,鬓前碎发散乱。 他的目光从后视镜里和她相视,温和却不失镇定:“我有处理伤口的经验,你听话,先坐回来。” 他一句话,曲一弦烧至心口恨不得把裴于亮暴揍一顿的怒焰不知怎么,瞬间就消了。 她心软得不行,眼眶发热,竟比他还觉得委屈。 曲一弦一声不吭地揉了揉眼睛,把碎发随手往后一勾,重新坐回副驾。 貂蝉挨在她的脚边,站起时,爪子在她膝上扒了扒,见她伸手来抱,小短腿一跳,就顺着劲跳进她的怀里,一动不动地静静趴着。 傅寻转头看过来时,它眼巴巴地抬起头,揣着爪子,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油快没了,顶多能再撑十公里。”他看着前方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的巡洋舰,低声,冷静道:“巡洋舰的油量和探索者差不多,你找找车上有没有通讯设备可以联系顾厌。” “没有。”曲一弦的语气压抑:“探索者的手台拆了,裴于亮早做好了开巡洋舰走的准备,不会给探索者留设备的……” 她眉心一拧,心里跟打了个结似的,突突跳了两下。 她抬眼,目光落在傅寻握着的方向盘上,额角猛跳了两下:“裴于亮早知道……他早做了这个打算……” 曲一弦回想起她熬粥那半小时,一心扑在车辆检修上的裴于亮,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肯定不止拆了设备,他一定还动了别的手脚。” 她的话音刚落,傅寻的脸色就跟着一变:“是刹车。” 他眉心紧蹙,似不太确定:“刹车线被剪断了。” “刹不了车?”曲一弦确认。 “是。” 曲一弦几乎是立刻就做了决定:“不追了,松油门,让车速自然慢下来。” 这里是无人区,不用担心会有对向来车,只要车辆减速停了下来,袁野一会就能赶到。 车辙印是新鲜的,顶多勘测的时候费点劲,不至于会找不到,可能都不用等太久,援军就会来。 她心一沉,强迫自己不去想江允,不去想裴于亮。 等到车速慢下来,她看着地图,指挥傅寻冲上路边一侧缓坡。 上坡的阻力瞬间就阻停了探索者继续前进的动力,傅寻拉上手刹,熄了火。车内灯光全灭的刹那,他倾身,抬手压住她的后颈送至面前,低下头狠狠地吻住她。 他的嘴唇干燥柔软,从未像此刻一样,火烧般滚烫。 曲一弦从一开始的惊愕到接受,像是浸入了温水中,紧绷的神经一根根纾解。 傅寻碾着她的唇,扣住她后颈的手却温柔得不可思议,像拎着猫,指法柔软,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捏着她的颈窝。 她缓缓闭上眼,顺从的,接受他从啃咬、舔舐到吮吸。 唇上丝丝发麻,那点心软,心动直入心底,将她本就摇摇欲坠的防线彻底粉碎。 “把傅寻赔给你,嗯?”他抵着她的额头,目光幽邃地望着她。 车厢内黑暗寂静,其实并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无端的就是觉得他这句话里三分高兴,七分欣喜,跟捡了什么便宜似的。 她还是不敢去想那道枪声,那股从头皮麻至骨锥的颤栗令她此刻还觉得心口发凉,全身虚软。 曲一弦抬手,搂住他的脖颈。 她低头,鼻尖和他相抵。开口时,声音微哑,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几近耳语道:“以后别这么豁出命去了。” 她喘了口气,搂着他的脖颈示意他看着自己:“我跟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后要是说看不懂我放貂妹咬你喔~!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iwan122 2枚、sherry_king 1枚、沐风 1枚、?胆小的笨熊 1枚、笑歌长行 1枚、即将暴富的洁宝宝啊 1枚、ww不爱吃鱼 1枚、扬果儿 1枚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最爱北倾的净白 1枚、梅艳 1枚、张张张张娉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空白。 80瓶、安静聆听 60瓶、闲庭若步 60瓶、f.g.q 50瓶、hermit 25瓶、cyiii 20瓶、顾清明 20瓶、?储晓琴?? 20瓶、青青一树 20瓶、闹闹 16瓶、书香 13瓶、离沐颜 10瓶、沐壹 10瓶、花花吖 10瓶、娃娃 10瓶、ら゛浅安时光 10瓶、薄荷. 10瓶、上善若水aaaa 10瓶、seer 10瓶、小小丹 10瓶、31337510 10瓶、陌上花颜 10瓶、麦芽饼 10瓶、33593009 10瓶、泡泡泡泡奥利奥? 10瓶、大菲fly 10瓶、iggygggggrey! 9瓶、华色时 6瓶、喝可乐要吸管 5瓶、黄小咬 ° 5瓶、甜圈不是甜甜圈 5瓶、大汶 5瓶、123 5瓶、elaine 5瓶、hdr叶 5瓶、啊哈哈哈哈哈 5瓶、naanchen_ 5瓶、找尾巴的狐狸小姐 3瓶、非凉 3瓶、大大大梨oo 3瓶、cccarrotair 2瓶、细辛不过q 2瓶、莳昕 2瓶、恹 1瓶、miura弦 1瓶、明达 1瓶、瑟瑟酱 1瓶、莎夏 1瓶、九宴 1瓶、晴浅 1瓶、梵 1瓶、26550479 1瓶、香草味八喜 1瓶、一颗甜甜枣 1瓶、gressil 1瓶、离一 1瓶、日光倾城 1瓶、34782689 1瓶、hahahahaha 1瓶、媚眼如丝 1瓶、2333 1瓶、小麻花 1瓶、仙贝和老白 1瓶、anyonegone 1瓶、朽沐 1瓶、29380163 1瓶、joey 1瓶、焕化 1瓶、yeasi 1瓶、就是那个行止啊 1瓶、瞧什么乔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98、97 第九十七章 说出这句话, 没曲一弦预想中的那么艰难。 像是水到渠成, 也像是桥到船头。 她说完, 等着傅寻的反应。 深夜的可可西里,温度以体感可感受到的程度在逐渐降温。 熄火后的车厢, 车窗渐渐起了雾,那雾气和车外的雾气相融,氤氲着,凝结着, 把整个车厢包裹得像是一个完全密闭的环境。 车内安静了一会。 曲一弦听着他的呼吸声由浅至深,渐渐有些沉不住气。 这和她想象中的, 傅寻会有的反应……不太一样。 她垂眸,搁在傅寻颈后的手刚一动,他下意识收紧右臂把她整个揉进怀中。 “我听见了。”他似笑了一声,胸膛微微震动:“我以为你还需要一段时间……” 他低头,寻到曲一弦的眉心深深一吻。 两人之间隔着中控, 抱得不实。 曲一弦嫌中控台碍事,起身迈到驾驶座, 横坐在中控台上:“这些话晚点说, 我去找找医疗箱, 给你包扎止血。” 话落,她俯身, 小心地避开他的伤口,抱住他。 傅寻的身上始终有种淡淡的,很独特的香味, 混了血腥气后,那淡香被掩盖,只剩下微弱得一丝,要很用力才能闻见,就像一烟很小的火苗,微弱易灭。 她闭眼,在他颈窝用力蹭了蹭,忽然有些舍不得就这么松开他:“疼不疼?” “忍受范围内。”他的指腹有些潮湿,从她的后颈移到耳垂,摩挲着,爱不释手:“害怕了?” 他问的是老总头开枪那会,虽然没明说,可曲一弦就是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她瓮声瓮气地嗯了声:“心像被撞了一下,知道你一定能避开,可又怕你离得太近避无可避,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曲一弦抬眼,目光从他的下颌沿着他的鼻梁往上寻他的视线:“我这辈子,什么都不怕,就怕无能为力的感觉。” 人跑了,她能去抓回来。 结了仇,她能去报复回来,算账还能有不会的? 可就怕遇上事,她无能为力。 四年前,眼睁睁看着江沅开车消失在她世界里是一次。 今晚,听着那一声枪响,也是一次。 那种感觉就像把心架在秋千上,在万米高空体验失重感,一丝一丝,跟有人抽着心弦似的,慢慢把心掏空。 “不豁命。”他低声,覆在她耳边,说:“命要留着给你。” 曲一弦仰首。 眉心擦过他下巴时,有新冒尖的胡茬刺得她皮肤有些疼。 她到这会才有了几分笑意:“留着给我?” “嗯。”傅寻低低应了声,指腹在她耳后轻轻一擦,又去捏她的后颈,跟捏猫似的:“要陪你上沙山,滚刀锋;上雪山,下冰湖;必要的时候可能还需要上天入地,没九条命,都不配让你跟着我。” 他声音渐渐疲倦,唇压下来,有一下没一下地亲吻她的唇角。 他最喜欢寻她唇角的那块小弧度,微微上翘,有棱角有弧度,比深吻还要更亲密。 曲一弦终于察觉他的状态有些不佳。 她鼻尖蹭了蹭他的,低声哄他:“是不是困了?你别睡。我去找急救箱,袁野看着你追出来,很快就会找过来了,嗯?” 他低应了一声,手滑到她的腕上,去牵她的手:“除了手,还有哪里受伤了?” “脸。”曲一弦握着他的手去摸唇边擦伤的那块皮肤:“这里。” 傅寻的指腹摸上来。 曲一弦就势挨着他的掌心蹭了蹭,随即推开车门,从驾驶座挤了出去。 下了车,她拧开插在后腰的手电,斜咬在嘴边,开了后备箱重新找医疗箱。 这次没费多少工夫。 她抱了箱子去给傅寻包扎,救援队的基础技能里就有伤口急救处理,她有条不紊,从清理伤口到包扎,囫囵走了个流程。 左臂脱臼她没敢擅自处理,这推骨接肉都有讲究,还得等着医生来了再做处理。 曲一弦闷不吭声给傅寻包扎完,又顺带着把自己手心的伤口清理了。 瓷片划出的伤口细且深,没看着时也就觉得一点点疼,跟牙疼似的,牵着神经细细密密的一阵一阵。可看着了这皮开肉绽的手心,她觉得整个脑袋跟炸着疼一般,额角突突跳着。 傅寻一只手替她做的消毒包扎,怕弄疼她,纱布缠得有些松散。 她看了一会,忽然抬眼,问:“你这会想什么呢?” “怕你疼。”他撕下医用胶带贴住纱布,看她收拾起急救箱,又补充了一句:“别人疼了还能哭几声发泄缓解,我在想,你疼了怎么办?” 曲一弦手上的动作一顿,见傅寻专注地看着自己,一股脑把纱布胶布和棉签全扔进急救箱里,放到后座。 “还行吧,能让我疼的机会不多。” 关好车门,她把驾驶座的座椅调后,想了想,还是觉得方向盘有些碍事,摸索了两下,还是傅寻指挥着她把方向盘卸了。 驾驶座的空间变大后,她终于舒坦了,挨在傅寻脚边枕着他的膝盖,蜷坐在驾驶座的地毯上。坐下后,还是觉得少了点东西,她视线一扫,盯了两眼在副驾上睡得直打呼噜的貂蝉,顺手抱过来。 小家伙被惊醒,睁开眼,抬头望了望。 一眼望见曲一弦凑到眼前的脸时,它下意识张嘴,磨了磨牙。 眼看着它凑过来就要上嘴了,曲一弦刚要缩手,只见它伸出粉嫩的舌头,轻轻的,在她虎口舔了舔。 一下不够,又舔了一下。 直舔得她手心湿漉,它才满意地盘了尾巴,寻了个舒适的位置蜷起来继续昏睡。 曲一弦僵着手不敢动,眼珠子一转,看向傅寻,说:“它舔我。” 傅寻嗯了声:“它喜欢你。” 哦。 这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她伸出根手指头,拨了拨貂蝉的胡须。 见没动静,又戳了戳它肉肉的屁股,正想伸出魔爪去捏它的爪子时,傅寻握住她的手,轻嘘了声:“我不睡,你不用为了让我保持清醒,一直逗我精神。” 车内微弱的暗灯里,他的面容疲倦,只一双眼微微透着亮,正凝视着她。 曲一弦没作声。 这一路,从鸣沙山启程到今晚落幕,每天都在赶路,每晚都在戒备,就没有一刻是能够像现在这样彻底放松下来的。 她知道,事还没完。等着她的,是一摊难以收拾的烂摊子。 可此刻,夜深雾浓,心里的倦意轻而易举被勾出,她好像很久没有这么放松地休息过了。 她侧过脸枕着傅寻。 有温热的掌心盖住她的眼睛,他的声音低且沉,像风过雪山刮起的雪粒子:“我守着你。” ****** 曲一弦再睁眼时,是听到了引擎声。 她没睡深,隔一会就强迫自己醒来看看傅寻的情况。他每次也配合,不厌其烦地让她探温度,检查伤口。 许久不说话,她开口时嗓音微哑:“有车来了。” 傅寻抬腕,看了眼时间:“过去两小时了,也该来了。”他话音刚落,远处车灯的灯光出现,朝着探索者的方向,由远及近。 曲一弦起身,从车厢前部跨至后座,仔细辩了辩:“未必,谁知道来的是人是鬼。” 她抄起根铁棍,掂了掂。随即,压低了身,贴住车门。 车声越来越近,有喇叭声嘟嘟响了三声算打招呼。 很快,有车在附近停了下来。 草甸掩盖了人的脚步声,曲一弦屏住呼吸,握着铁棍的手紧了又紧,猫着腰,扣住车门随时准备突袭。 没多久,车窗哐哐响了两声,袁野的大脑袋抵着车窗使劲地往里看:“曲爷?寻哥?你们在不在车里?” 曲一弦紧绷的弦一松,抬头看去。 袁野扒着车窗,鼻子挤成一团,奈何车窗的车膜颜色太深,视线压根透不进来。 他丧气,抬手去拉车门。 刚碰着车把手,后座的车门锁扣轻轻一搭,曲一弦握着车顶扶手从敞开的车门里探出身来,手里的那根铁棍朝着袁野就招呼了过去:“你怎么才来?” 袁野下意识要避,手刚挡住脸,那铁棍顺着她甩出的力直接抛到了车顶。 曲一弦转身,看了眼跟在他身后的车队,问:“带医生了没有?你寻哥挂彩了。” “带了带了。”袁野扭头一吼,忙拎过个随队医生,“在军事基地,你前脚刚去追裴于亮,我寻哥后脚就撑着坐起来,从那个剃着板寸的混账那摸了车钥匙就追出去了,我拦都拦不住。” 他让开地方,让医生给傅寻检查:“怎么样?我寻哥伤得重不重?” 其实袁野心里有底。 傅寻不是逞义气的毛头小子,身体状况应当是没多大问题。再说不还有曲一弦在吗,真要是重伤,小曲爷第一个把人从车里扔下来。 但真直观地看到了傅寻的伤口,袁野还是倒抽了口凉气,表情一下就丧了。他下意识看向曲一弦,让她拿个主意。 “往回撤吧。”曲一弦从袁野口袋里抽出露了一角的烟盒,倒腾出根烟咬进嘴里:“打火机呢?让我抽一根。” 袁野摇头:“没带。” 曲一弦眼一眯,啧了声:“真没带?” 袁野偷瞥了眼傅寻看过来的眼神,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真没带。” 曲一弦哪能没看到袁野的眼神,她循着他的目光看向傅寻,把烟盒一盖,扔回给袁野,算是妥协了。 不抽就不抽,她还差根烟抽不成? “裴于亮开车往雪山走了,你亲自带人往这个方向去找。巡洋舰汽油不多,撑死到雪山脚下,后备箱那些补给油全掺了柴油,一点引擎就爆缸,开不了。”她指尖把玩着烟卷,又补充:“找不到也没事,把车队领回来,等我休整一天,我亲自领队去把那王八蛋办了。” “王八蛋”三个字她声音压得又低又轻,跟咬着牙挤出来的,听得袁野汗毛一竖,紧接着又立刻打了鸡血似的,浑身热血沸腾:“曲爷你放心,我要是看着人,一定帮你逮回来。” 曲一弦咬着烟笑了声,随手拍了拍他的肩:“有志气是好事。” 袁野:“……”这话他怎么那么不爱听呢。 他把烟揣回兜里,看了眼傅寻,低着眉笑了笑:“寻哥你好好保重啊,那我现在追上去看看,卫星电话你拿着,我要是有发现随时跟你联系。” 后半句话袁野是对着曲一弦说的,他把准备好的卫星电话递给她,等她手下,手肘轻撞下她的,“这回别失联了,什么事都要我自己拿主意的感觉太糟了。” 他不说曲一弦还没想起来。 “你怎么在军事要塞,不说彭队和顾厌没告诉你行动计划吗?” “还不是我觉得你有事瞒着我,写了保证书才让顾厌松口透露了些计划内容给我。”他警惕地回望了眼四周,见没人关注这里,眉眼一肃,正经起来:“等我回来,你把事给我说说,别让我瞎猜。费脑细胞是小事,我要是站错队坏了你的事就糟了。” 袁野的语气明显是察觉到了什么。 曲一弦垂着眼帘,没和他对视,也没吱声,只重新咬住烟嘴,点点头:“行,你一切小心,别的事都等你回来再说。裴于亮狡猾多疑,要是半路发现他的行踪,悄悄跟着给我汇报,别起了冲突。没车他走不远,如今裴于亮是强弩之末,他拿谁威胁你,你都不用搭理。” 袁野颔首。 他转身走出两步,不知是想起什么又折回来,压着她的肩膀用力握了握:“小曲爷,”他微抬了下巴指向傅寻:“照顾好我寻哥啊。” 曲一弦“呸”的一声吐出烟,握住袁野的手一甩,一字一句,慢条斯理道:“我男人,用你提醒我?”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不要太羡慕,我和小曲爷一样,都是被貂妹舔过的人。 捧脸美滋滋。 汇报下行程,明天结业,后天结束北京的行程飞回家~ 匆匆忙忙匆匆忙忙,终于盼到回家了。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辣子雕 2枚、今若 1枚、冰姬sharon 1枚、大爱北子大大 1枚、34685905 1枚、熊猫胖胖 1枚、沐颜daily 1枚、liwan122 1枚、时光安然,宜冬眠 1枚、雪莉莉 1枚、悠悠水如蓝 1枚、那颗星星 1枚、浅青 1枚、南风知我意i 1枚、fengjingya 1枚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hu妞妞 1枚、张张张张娉 1枚、最爱北倾的净白 1枚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安妮宝贝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nlin---lsk 70瓶、悠悠欢畅 45瓶、gilgamesh 32瓶、18581444 30瓶、yvonne1167 30瓶、冰姬sharon 29瓶、碎碎念念念 20瓶、yestoday 20瓶、你的迷人小迷妹 20瓶、家和万事兴 18瓶、小玖 16瓶、28182058 15瓶、choco 15瓶、浅安 10瓶、moyi 10瓶、35659600 10瓶、ni 10瓶、布丁麻丝 10瓶、一一 10瓶、芜柒 10瓶、木木夕 10瓶、finn 10瓶、iggygggggrey! 10瓶、老谭的小娇妻 10瓶、拾柒 7瓶、ycxhc 6瓶、meemo 6瓶、水钰潇 5瓶、凌乱&包 5瓶、夏家小肆 5瓶、karen 5瓶、23195251 5瓶、嗯嗯哦撒 5瓶、mzy 5瓶、东篱 5瓶、hdr叶 5瓶、25768852 5瓶、梦杰 5瓶、瑟瑟酱 5瓶、lucia~06 5瓶、lee? 5瓶、叽米呀~ 5瓶、瓶、我是个崽儿 5瓶、esperanza 5瓶、大汶 5瓶、喝可乐要吸管 5瓶、乔乔去摘星星辽 5瓶、你猜到了么 3瓶、毓邃 3瓶、莎夏 3瓶、嗨chloe 3瓶、汤姆猫的鱼干 3瓶、枝意酱 3瓶、暖暖 3瓶、时光安然,宜冬眠 2瓶、非凉 2瓶、15419615 2瓶、cccarrotair 2瓶、luvkrystal 2瓶、七桑 2瓶、小六月呀 2瓶、hy 1瓶、顾申 1瓶、葡萄酱 1瓶、一颗甜甜枣 1瓶、花椰菜 1瓶、九宴 1瓶、2333 1瓶、每天都是小仙女 1瓶、恹 1瓶、沉香微拂 1瓶、29380163 1瓶、欧腻 1瓶、续杯咖啡 1瓶、poison。 1瓶、20020515 1瓶、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 1瓶、吃饭睡觉打小红 1瓶、司马小白 1瓶、yulanda? 1瓶、34782689 1瓶、little 1瓶、miura弦 1瓶、风吹兰杜 1瓶、林夕i 1瓶、晴浅 1瓶、淇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99、98 第九十八章 袁野连上路后都在琢磨回味着小曲爷那句“我男人”, 他觉着曲一弦说这句话的语气和状态和他上回见到她时不太一样了, 可具体哪不一样, 他又说不上来。就觉得他曲爷,那飒劲狠劲里掺了点女人味, 别有风情。 他想着想着笑起来,腿一抬,翘在仪表台上,散漫地交叠着。 开车的是领队沈青海, 救援队队里年纪最小的男队员。 年中荀海超的那场救援他做的先锋,最早发现荀海超遇难的人就是他。 他调暗了仪表盘的背光亮度, 见袁野一个人闷着傻乐,观望了片刻,没忍住:“袁队,你这是在笑什么呢?咱们小曲爷不是没追上那歹徒吗,还……”还都挂了彩。 “你不懂。”袁野从烟盒里敲出两根烟, 一根咬进嘴里,一根递给沈青海:“你交过女朋友没?” 沈青海客气地推了推, 见袁野坚持, 接过烟别到耳后, 笑说:“还没来得及。” 袁野咬着烟,看他:“我就说你不懂, 连个恋爱都没谈过的小朋友不要老关心大人的事。” 沈青海被他一句话搪塞得没找着头尾,抓了抓头发,试探道:“袁哥你指点下?” 袁野一听这知识的求知欲让沈青海连称呼都从“袁队”改成“袁哥”了, 往外吐了口烟,热情地笑眯了眼:“寻哥认识吧?” 沈青海一脸迷茫。 袁野转头见他愁眉结脸的,啧了声,提醒:“就傅先生。” 沈青海立刻点头:“认识认识,七月在玉门沙粱一带救援那回不就是傅先生和小曲爷一起领的队嘛。” “对。”袁野烟头一斜,压低了声八卦道:“我们小曲爷在跟他处对象。” 沈青海先是一怔,随即是瞠目结舌,那眉毛一扬一挑,眉梢尾抖动的幅度看得袁野别提有多舒心了。 “小、小曲爷她……处对象了啊?”沈青海结巴道:“之前、之前不是说……” 袁野“嘘”了声,在烟嘴上轻轻嘬了口:“之前说的是没合适的,不谈。” 再说了,在西北环线,知道她名号的,谁敢追她? 你说滚刀锋滚不过她,业务能力又没她过硬,人家还是个小领导,她凭啥看上你啊? 袁野和车队领队走得近,知道车队底下那些单身男领队私底下是怎么评价曲一弦的。一个个不是把她当女神看待就是当偶像崇拜,但凡遇上个意见不统一的,一人一碗酒,喝都给他喝服了。 他弹了弹烟灰,说:“可这回能一样?小曲爷和我寻哥处一块,我就觉得登对,从眼到心得觉得登对。” 轮胎碾着石块,颠簸了一下。 有碎石敲打底盘发出咯噔一声闷响。 袁野吐出最后一口烟,在烟灰缸里碾熄了火头,哼着调提醒沈青海:“专心点,看路。” ****** 傅寻的伤势最严重的还是在子弹擦伤的腰腹部,随队的医生将傅寻脱臼的手臂复位后,委婉地向曲一弦表示:“伤口的紧急处理做得很到位,傅先生的伤口除了子弹擦伤的腰腹部比较严重外,其余都没有太大的问题。但我们随身带着的医用材料和设备,主要应对的还是一些寻常的外伤,傅先生这样的情况最好还是能回卫生站再检查处理下。” 曲一弦还没回答,旁随的救援队队员接话道:“曲爷,顾队和彭队现在都在军事要塞,要不先撤回去,再商量?” 曲一弦瞥了他一眼,挥挥手:“先帮我把人扶车上去。” “副驾。”她补充:“椅子调低,让他躺着舒服些。车我来开,有话路上说。” 领队答应了声,扶了傅寻上车。 曲一弦折回探索者,里里外外扫视了一遍,记下了车辆坐标后,返身,开车离开。 ****** 袁野来时三辆车,他和沈青海走了一辆,回去便只剩下两辆车了。 曲一弦照样是打头。 她穿过无人区,寻了条最近的国道,直接往五道梁撤离。 车开上柏油路面后,她低眸,往后视镜里瞥了眼,问:“你刚才说彭队和顾厌都在军事要塞?” “是啊。”领队回答:“今晚救援队和警方是一起行动的,前一晚就在军事要塞附近扎营了。” 曲一弦挑眉,“你说仔细点。” 领队怔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声问:“小曲爷,你是指?” 曲一弦沉默了几秒,说:“你知道的,从头到尾,仔细地给我说一遍。” 领队满口应声,琢磨了下,从江允在鸣沙山失踪开始说起:“我们接到通知后,除了已经跟您进鸣沙山参与救援的前锋,剩下的所有队员集体集合在总部开会。彭队亲自主持的会议,会上倒也没说什么,就是给大家讲了讲事情的严峻性,鼓舞了下士气,让休整一晚,第二天一早集合出发。” “不过那天早上没走成,救援队集合就等着出发时,彭队接了个电话,说是您解散了救援队,自己深入沙山了……”领队一顿,觑了眼曲一弦的神色,见她面无表情毫无波动,舔了舔唇,继续说道:“彭队就临时调整了计划,配合您的指示打算晚上再进沙漠。” “后来一波三折,先是有领队发现您失联了,后是小袁帅也不在总部坐镇,当时什么传言都有,群龙无首的。后来彭队亲自点兵,点了两队队员参与救援。这两队全是直接听顾队指挥和安排的,一队配合警队去附近各个关卡设路障,一队跟顾队去了五道梁,我就是后头这一批的。” 曲一弦听得仔细,等他停下来,和他确认:“全是听顾厌指挥和安排的?” “是啊。”领队说到这,忽然动容:“彭队对您的事是真的非常重视,一起行动后,全程参与。一有点线索,凌晨都要起来和顾队开会,制定详细计划。我们负责服从调派命令,比较边缘,再具体的内容,我就不知道了。” 曲一弦颔首,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今晚我和彭队负责外围警戒,防止瓮中捉鳖时有鳖偷逃了。就我跟小袁帅来之前,彭队还负伤逮住了一个偷逃的。”领队深叹了口气,感慨:“这些人人心都是黑的,没点人性,也不知道彭队伤成怎么样了……” 曲一弦握着方向盘,又往后视镜里瞥了眼:“你不是和彭队一起负责外围警戒,怎么会不知道他伤到哪了?” 领队似被问住了,说:“当时有枪响,还不止一声。但我们没接到行动指令,不知道这种情况该怎么办,也不知道里头是什么情形,就让彭队去问问。后来,整个计划就乱了,彭队没回来汇合,我守在外头也不敢擅离职守。接着,整个军事要塞就灯火通明,说是抓着人了……” 话说的太多,领队有些渴,随手从后兜的储物格里拎了两瓶水出来,一瓶递给了傅寻,一瓶拧开自己灌了几口,才继续道:“我一听抓着人了,就去凑热闹了。没瞧见彭队,倒是看到小袁帅和顾队押了两个人进警车里。” 曲一弦往傅寻那瞥了眼,顺手将那瓶水从他手心里抽出来,扔回了后座:“给他开一下啊,手刚复位怎么使劲?” 领队被扔得一懵,这拧瓶盖不是一手就能做嘛…… 想归想,他面上端出一副“我思虑不周我有罪”的惭愧表情,拧开瓶盖后,赔着几分笑地把水重新递回去。 傅寻勾唇,道了声谢:“是她大惊小怪了。” 领队悄悄瞥了眼曲一弦,忙接话道:“哪里,都是我大老粗惯了,照顾不周。” 他话音刚落,曲一弦杠了句:“我大惊小怪?” 她侧目,目光从他的手臂落到浸了大片血渍的衬衣上,来回巡视了两遍,许是没找着能下手的地方,轻哼了一声作罢。 领队讪笑了声,总觉得自己夹在中间像盏锃亮的灯泡…… 要不小曲爷老从后视镜里看他做什么? 他忽然反应过来,挺直了背脊,面容一肃,接着往下说道:“刚说到看见小袁帅和顾队押了两个人进警车……” 曲一弦懒洋洋的嗯了声。 车在国道一路疾驰,车头劈开旷野的风声,一路呼啸。 领队清了清嗓子,继续往下说:“当时,小袁帅看见我,跟我要了车,让我多叫几个人带上医生跟他走。说是人没抓着,开车跑了。你和傅先生已经追上去了,但两人身上带了伤,怕出事。我一听,事态紧急,就自己做主去调兵遣将了。好在平时人缘也不错,队员都挺服从安排的……” 他嘿嘿笑了两声,许是觉得自己跟王婆卖瓜似的,还是在大领队面前自夸自卖,有些害臊,赶紧翻过了这个话题:“我们救援队的队员大部分都负责在外围警戒,一是顾队觉得大家都没接受过专业训练怕出危险,二是顾队那批精英经验多,也用不着我们冲锋陷阵的,大家各司其职,反而能发挥更大的作用。所以我也没费多大的劲,组了车队就跟小袁帅来追人了。” 曲一弦疑惑:“照你这么说,军事要塞离我刚才停车的地方也不远,怎么花了这么久的时间才找过来?” 领队闻言,立刻诉苦:“我当时去叫人,彭队那传讯要支援,说是抓着个逃犯。地上车辙印一多一乱,跑了不少冤枉路。我们这还是分了三队分头行动,不然指不定还要耽搁多久。” 军事要塞附近一马平川,除了它本身当做掩体的山体,根本没有可以遮挡的地方。他们负责外围警戒的范围几乎离要塞有一两公里远,当时情况混乱,地上的车辙印纵横交叠,哪能立刻分辨出哪条是正确的? 全靠各组领队一条条试错。 曲一弦拧眉,又问:“既然你说军事要塞内是顾厌埋伏了人,当时怎么没人进来支援?” “这我不清楚。”领队摸了摸嘴上那两撇胡须,说:“顾队带了一队在山上埋伏,和我们不在同一个地方。况且救援队和警队的行动指令全由各自领队的说了算,警队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不可能知道内情。” 这好理解。 以前她和顾厌合作时,也是各自领各自的队。大方针不动摇,小策略随时应变。 只是她还有个疑问:“准备期间,袁野一直没参与?” “没有,我也是今天看见小袁帅才知道他这两天都在五道梁。之前倒是有队员瞧见过他跟顾队在一起,但基本没见着人。我们都以为他一直还在外头,没过来。” 曲一弦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没再继续问下去,只那双眼睛幽亮,衬着仪表盘的背光,像有一簇幽蓝外壳的白焰在燃烧着。火势不旺,却也生生不息。 ****** 近黎明时,车到了五道梁的卫生站。 随队的医生提前和卫生站打过招呼,车队到时,卫生站立刻有人迎出来,将傅寻接进去。 曲一弦要回避,等在了外头供家属休息的椅子上。 她什么也没做,倚着墙,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一般。只眼皮偶尔会随着墙上时钟走动的声音轻微抖动一下。 领队有些坐不住,时不时顺着门缝往里张望一眼。诊疗室拉了帘子隔离,他什么也瞧不见,偏又耐不住,最后索性站起来,在门口转着圈的转悠。 偶尔瞥一眼曲一弦,见她一声不吭地等着,只能憋着劲来回地在不算宽敞的走廊里走着。 “这卫生站还是太简陋了,就一个病房,两张病床……” “这走廊也是,什么杂七杂八的东西都堆着……” 领队说着,也觉得自己说话过分了些,见曲一弦没在意,压着声抱怨了一句:“小曲爷你别怪我说话不注意啊,我真觉得这卫生站条件有限。不如我送傅先生回敦煌再看看吧,枪伤这种伤,有多少医生能见着啊?没经验!” 他念的曲一弦心烦意乱,又不敢真的睡着,索性起身,掀了帘子去外头等。 黎明时分,大地的温度刚被一夜狂风浓雾降至冰点,她穿得单薄,寒意像是从地底里钻出来,蹿进了她的脚心里。 曲一弦从里到外,真正是冷到血液凝结,骨髓冰凉。 她低头,把半张脸埋进领口里。 跺了跺脚。 领队发现外头的动静,从帘子里探出个脑袋,小心翼翼地问道:“曲爷,你站外头不冷啊?” 冷。 她冷得说不出话,回头看了他一眼,用眼神无声询问:“你有事?” 领队领会了她的眼神,忙摇头:“没事没事。” 话落,他麻利地钻回去。 但没过几秒,他又探出个脑袋来,冻着牙齿,颤道:“那个……曲爷,傅先生检查完了。” 曲一弦抬眼,二话没说,掀帘进去了。 ****** 傅寻的伤口处理得及时又得当,没什么大碍,只需今晚观察观察,没有发烧发炎等症状只需要再换两次药就行。 领队十分有眼见力地跟着医生去窗口领药,留下曲一弦陪着傅寻在长椅上坐着。 两人的关系转变还没超过二十四小时,甚至连十二小时也没有。 曲一弦一点热恋的感觉也没有,坐在傅寻身边反而觉得有些局促。 她转脸,看傅寻。 想不明白的事,她习惯性摊开了说。于是,凝视傅寻三秒后,她直截了当地问:“我可以为你做些什么?” 傅寻一怔后,失笑。 他抬手,曲指轻刮了下她鼻尖:“用不着你给我做什么,你待在我视野范围内就行。” 曲一弦咀嚼了下他话里的意思,问:“照你这么说,那等会回房休息,我得跟你一屋?” 傅寻低头,靠近她:“不敢?” 这激将法……用的太没诚意,她连回应都懒得,扬起下巴在他下巴上轻咬了一口:“那你得等着,我陪你休息之前,还有些事需要交代。” 傅寻猜到了。 返程后半截,她一句不吭时,傅寻就猜到了。 她一定想着怎么反击,怎么算账,怎么安排处理。 她的决策傅寻一向很少干涉,何况事关救援队,事关江沅,事关彭深,全是她的敏感词。 他垂眼,目光落在她缺水,而显得有些干燥的唇上。 他覆手,指腹轻擦了擦她的唇角,感受到那单薄干燥的触感,问:“要不要喝水?” 曲一弦没答。 她专注地看着他,几分暧昧,几分打量。 傅寻等了片刻,没等到她开口,索性自己开口问:“想说什么?” “没想什么,就是好奇。”曲一弦捏住他下巴,左右瞧了瞧,说:“好奇你怎么把每件事的立场和态度处理得那么恰到好处。” “尽心而已。”傅寻看了眼墙上的时钟,“难得有个人,让我想尽心尽力。” 曲一弦以前最不爱听的就是从男人嘴里说出来的情话,觉得又虚伪又没内涵。等这人换成了傅寻,她的标准毫无节操地为他量身定制了一番。 她兴致盎然地追问:“除我以外呢?” 傅寻似笑了,他一笑,面上那点冷硬和疏离尽数褪去,只剩眉目慵懒:“没这个选项。” 他语气认真,不似玩笑:“只有你和我。” 曲一弦觉得这话,挺动听的。 该赏。 她目光游离,从傅寻的眼睛到嘴唇,再到他解开纽扣后露出的锁骨,视线最后微微一定,落在了他的腰腹上,这才想起,从他出来到现在,她作为女朋友好像还未关心过他。 于是,她和蔼慈祥地问:“你这怎么样?还行吗?” 刚领完药回来的领队看着小曲爷一脸含春地摸着傅寻的腰腹,整个人像被钟无艳扛着大锤锤出了石化状态,死死地定在了原地。 靠…… 他现在转身回去还来得及吗? 作者有话要说:表示我可以破例给寸寸安排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说好的大肥章~!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霸王的小妖精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梅艳、28668345、最爱北倾的净白、念念不忘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熊猫胖胖、?胆小的笨熊、wwx 2个;念念不忘、liwan122、嘟嘟妈、执笔画伱。、knight、36206743、今若、supersuper_k、我是你的小可爱、sherry_king、大汶、二九、一七耶、纪言信de小可爱、珽、兰馨、?唯一?、君怡、32471222、尘尘、怀挺、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慵懒的猫 100瓶;毛线 88瓶;小萌。 64瓶;长河渐落晓星沉、熊猫胖胖 50瓶;一盏 48瓶;文文文文 40瓶;忆楠浔 37瓶;溪溪、s77、珽 30瓶;33643223、温文尔雅淡然如水 26瓶;poison、冬至、lyanan、susanrc、碎碎念念念、小圈圈、猴头子、靳亓桁、28513457、嗯哼、吴大鲸鱼、念之森蓝、宁缺毋滥、九离 20瓶;holly 18瓶;28037462、季若 16瓶;昵称编辑ing、老谭的小娇妻、嘟嘟妈 15瓶;。 13瓶;雨止无云兮 12瓶;lemonade~、徐嘉衍的徐不羁啊、cyiii、长发飘飘的鬼、劈叉的猪猪dann、晴、snape、janeningning、iggygggggrey!、prejudice.、一、言笑晏晏、sinny、chuxi1991、domiro、penguin、贫ru小仙女 10瓶;29285726 9瓶;春風吹拂 8瓶;拾柒 7瓶;大汶、给老子飞、白芷 6瓶;心随境移、捧猫少女、混世小仙女、不合脚的鞋再美也不要、素颜、kk兔子、晨雨的小姐姐、mio、纪言信de小可爱、33593009、凌乱&包、20753734、肖春艳、慕荼。、撒哈拉、南南、35111037 5瓶;傻啦啦、枝意酱、安妮宝贝、心雨、大大大梨oo、sandy、水钰潇 3瓶;汤姆猫的鱼干、千纸鹤、___harper、27834786、sherry1220、非凉、26617879、23102929、风吹兰杜、23386651 2瓶;易只猫?、胖兜、柳柳、九宴、唯爱与美食不可辜负、媚眼如丝、续杯咖啡、2333、橙橙橙子、s.yu、小y、沈天蕊、皮卡皮卡丘丘、ecooopo?、esperanza、好好、19699175、林夕i、joey、sunny宇宇宇宇、仙贝和老白、奕亭、明达、就是那个行止啊、恹、miura弦、容景和容谨。、靛栖予、是阿狸啊、29380163、小胖友、34782689、不爱吃香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00、99 第九十九章 好像是来不及了…… 领队刚踮了脚想遛, 曲一弦余光一扫, 问:“药拿齐了?” 他立刻老老实实站好, 也不敢直接去看曲一弦,就盯着手里拎着的那袋药, 嗯嗯哈哈地回了句:“齐了齐了,口服外用的都拿齐了。” 曲一弦这才收回搭在傅寻腰腹上的手,扶他起身:“那别杵那了,回去休息吧。” 领队“哎”了声, 紧着碎步疾跑了一阵,赶在两人出门前掀开帘子, 殷勤周到地送他们出门。 傅寻上车后,曲一弦正打算绕去驾驶座开车,刚拉开车门,袁野临走前塞给她的卫星电话响起来,她瞥了眼来电显示, 抬眼,和傅寻对视了一眼, 说:“是袁野, 我估计是有消息了。” 她指了指马路牙子, 呵了口气:“我先接个电话。” 话落,她反手关上车门, 往路灯柱下一站,接起了电话。 “喂?” “我,袁野。” 曲一弦搓了搓手, 轻嗯了声:“我知道。” 袁野问:“我寻哥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我们刚撤回五道梁。”曲一弦回头看了眼停在夜色里的越野,低声道:“还没离开卫生站。” “那医生怎么说?” “没什么大碍,观察两天,没有发烧和伤口发炎症状基本就没事了。” 袁野松了口气:“那就好,我也能放下心了。” 曲一弦踢了踢路边的石头,问:“你那有没有发现?” “有。”一说到正事,袁野立刻来劲:“我按你说的方向追过去,在两公里外的地方重新发现了车辙印。我就顺着车辙印一路追过去,果然在雪山脚下看到了巡洋舰。” “然后呢?” “外头气温低,我担心裴于亮那帮孙子躲在车子里,观察了一会,才去敲车门。结果车门锁了,里头一个人也没有。” 曲一弦听到这,隐约冒出个不详的预感。 果然。 袁野下一句就是:“破案需要,我把车窗砸了。不过小曲爷你放心,我让青海砸的最便宜的那块,等车拖回五道梁,我自掏腰包给你换一块!” 曲一弦爱车如命,上回载客去水上雅丹扬了一车灰都心疼得不行,一听砸了玻璃,血压顿时就高了:“你砸了哪块?” “最便宜的就……副驾车窗的玻璃……”袁野心虚地支吾完,嘟囔:“我赔你我赔你,我真的赔你。” 曲一弦知道这会不是计较车窗的时候,深吸了一口气,强自淡定:“你继续。” “车里没人,车上所有的物资,除了汽油桶全都搬走了。我试了试车,动不了了,估计跟你料得差不多。巡洋舰到雪山脚下时就没油了,裴于亮加了掺上柴油的汽油,车挪了还没一百米就歇菜了。”袁野吸了口冷气,继续道:“我勘测了下,裴于亮应该是上山了,就跟着脚印爬了一截。” “也没跟多远,裴于亮那帮孙子防范意识强,应该是发现后头有人跟上来了,放了声冷枪。我和青海势单力薄,正面对上估计讨不到什么好处,就做了标记,原路下撤回车里了。”想了想,袁野又补充一句:“不止这个原因,还一个客观因素就是设备不齐全,我们就带了一捆绳子和手电筒上的山。山上气温低,就我们这冲锋衣根本不够御寒。” 曲一弦难得笑了:“找什么借口,你下撤我又不会说你。那座雪山是无人区穿越的十大禁山之一,两面悬崖断壁,一面连着昆仑山脉,陡峭险峻,根本不是人能走的路。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这么放心的撤回五道梁休整?那座山从飞机上往下俯瞰,地形就跟布袋一样,只有一个出入口。你只要让沈青海扎紧了袋口,裴于亮插翅难飞。” 袁野那一静。 随之是一阵倒抽冷气的惊叹声:“小曲爷,你就跟我说,西北有哪块地方是你不知道的。怎么随便一座山你都能说出名头来?你是不是早设计好的?” 曲一弦没否认:“不然呢?裴于亮是什么人,他还能顺着你的心意行事不成?” 袁野这回是彻底跪服:“你快给我说说,你怎么做到的?这和军事要塞差十几公里呢,这路上随便偏差个几公里,可就不奔着这雪山去了。” 曲一弦脚尖冻得僵硬,她跺了跺脚,忍着那阵酸麻从脚底心蹿过去,才喘着气说:“告诉你可以,袁野,你帮我办件事。” “行啊。”隔着电话,袁野一笑,笑声低沉又悦耳:“你让我办的事,我哪件没办好?” 这话还真没夸大。 虽然有些事办得不够漂亮,但十之八九,稳稳当当。但凡是曲一弦吩咐下来的,他有求必应。 可眼下这个节骨眼上,他还能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委实让曲一弦有几分动容。 “我要你替我跑趟敦煌,只有你去我才能放心。”她顺着路灯的灯光往街道尽头看去,再开口时,语气多了几分幽沉:“你回敦煌找王坤,找到了人我再告诉你要做什么。” 袁野沉默了几秒,问:“曲爷,你给我句准话,这事是不是和彭队有关?” “是。”曲一弦承认:“所以这事,只有你能办。” 袁野没吭声。 他不说话,曲一弦就耐心地等。 接电话的手指已经冻得没知觉了,冲锋衣能挡住的寒风有限,黎明前的寒凉像是缠进骨子里的细线,搅得她浑身都冷得发疼。 她攥紧手,看着地平线慢慢泛起丝深邃的光亮,仿佛一盏闷在蒙昧里的桔灯,光线是暖白色的,只日出的方向拉出一道细长的缝隙,像夜幕豁了道口子,有光渐渐地漏了出来。 良久。 那头呼吸声一重,袁野的声线又沉又哑:“曲爷你知道,彭队于我而言犹如再生父母。我最混账的时候,是他带着我做事赚钱走正途,我犯浑的时候,也是他不计前嫌把我带在身边悉心教导。我发过誓,要替他卖命一辈子。” 曲一弦听着,不吭一声。 “如果非让我在你和彭队之间取舍,我做不到。哪怕现在立刻枪毙我,我也做不到背叛我们之间的任何一个人。”他声音哽咽,似难以再继续说下去,又安静了片刻,才断断续续地响起他呼吸的声音,一声一声,像是连呼吸都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小曲爷,你和彭队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吗?是不是哪里有误会……” “袁野。”曲一弦打断他。 她一手插兜,望着远处那抹“卧着的蛋白”,像是下一刻就会有阳光从那道缝隙里撒出来般,目不转睛:“你误会了。” “我让你去敦煌找王坤,不是为了对付彭队,而是要求证一件事。就像你说的,有太多事你不知道,所以你无法去考量我这些决定的正确性。裴于亮绑架江允做人质,胁迫我替他带路时,告诉我,王坤带客发生的那个车祸是他找人安排的。” 袁野一懵:“等等?车祸?就那次让他被车队开除,职业生涯全毁……还赔得倾家荡产,落下残疾的车祸?” “是。” “裴于亮说是他安排的?他哪那么大脸呢!”袁野大怒,吼完又觉得自己反应太过激,摸了摸后脑勺,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继续说。” “可可西里的索南达杰保护站有个瞭望台,在瞭望台里能看见军事要塞的正门口。傅寻在瞭望台上,看见过王坤出现在军事要塞的附近。重点是,江沅失踪当晚开走的那辆车,就那辆跟着她一起消失,不见踪影的巡洋舰就停在军事要塞的油罐库里。” 袁野的呼吸声一静,电话那头彻底安静了。 片刻后,他声音沙哑,似下了非常艰难的决定:“我替你走一趟。” “好。”曲一弦转身,大步往车里走:“这件事不能让彭队知道。” “他知道我身边可用之人只有你,一定会找机会试探你。你要让他相信你就守在雪山出入口,没离开半步。” 袁野嗯了声,整个人跟被霜打恹了似的提不起劲:“我知道,沈青海是可信的,我走之前会和他交代好。彭队那,我尽量……” 曲一弦拉开车门,见领队手足无措地坐在后座上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不由眉心一皱:“你坐后座干什么?” 她偏头,往里看了眼靠在后座的傅寻,微抬了抬下巴示意领队下车:“你去开车。” 领队有苦说不出。 之前不是小曲爷自己赶他去的后座吗……她怎么说失忆就失忆? 他委屈巴巴地侧身从曲一弦身边挨出去,眼看着她上车后满身寒意地扑进傅寻怀里。他站在车外,被五道梁的黎明前的夜风一吹,浑身跟被冰水浇透了一般,止不住地连连打了两个寒颤。 ****** 曲一弦浑身跟个冰块似的,从里到外地冒着寒气。 傅寻把她抱进怀中,裹进外套里,那双手握住她的贴在心口,一遍一遍地揉搓替她取暖。 曲一弦得寸进尺,干脆把整条腿都搁在了他的腿上。 袁野听着她那头动静,舒了口气,有意缓和气氛:“事我也答应你了,你可以给我说说是怎么算计的裴于亮了吧?” “行啊。”曲一弦冰凉的鼻尖埋在傅寻的颈窝里,等浑身暖和了起来,她才抬起头,枕着傅寻的肩膀,慢条斯理道:“我和你寻哥从五道梁回来后,发现营地有人来过,估摸着是有人给裴于亮通风报信去了。你寻哥觉得把宝全压在军事要塞的埋伏上不保险,当晚就跟我商定了预备计划。” 当然,这个预备计划和今晚发生的所有细节都吻合不上。好在没出大纰漏,裴于亮一步踩在一个点上,严丝合缝地和他们的预备计划重合了。 “我们就商量着如果军事要塞出问题,必须把裴于亮赶入一个瓶子里,让他进得去出不来。当然,也不能硬赶,太刻意了容易让人起疑,反而得不偿失。” 车辆启动,沿着路基往五道梁的主街道驶去。 窗外的路灯悉数后退,像一条灯带,连绵起伏着汇成灯河。地平线那端的白光越来越亮,隐约得透出几缕曦光来。 她微瞌了双眼,连嗓音都低缓了下来:“我在路上故意提起雪山,给他讲了个故事。故事瞎编的,说几百年前有藏民登山,在雪山上发现了一处龙穴,龙穴接近山顶,洞口在碎石堆前,隐蔽得很。藏民放牧时,经过龙穴,那日正好是起风日。龙穴里有龙吟声阵阵,藏民一时好奇就钻进洞里去看个究竟。” “洞穴里腥臭味浓烈,满地动物骨架。越往里走,越干燥。不止看见了一条雪山顶汇流下来的雪水,洞里七弯八绕,越走越暖和。等藏民从洞口出来,瞧见了一大片的草原,觉得是真神赐福,于是诵经祈福,祷告上天。” “可其实,哪有龙穴和桃花源,全是我瞎诌的。” 以裴于亮的个性,她的无心之言反而会令他放松警惕,加上傅寻和她唱双簧,这效果保真,足以令他印象深刻。 当然,她这个故事也不是全瞎诌的。 龙穴有龙吟声,往深处走能见一片草原,全是有暗指的。一是说明这洞穴两头通风,二是说明山里气候湿润温和,适合草木生长。 “洞穴里腥臭味浓烈,满地动物骨架”,“越往里走越干燥暖和”以及“洞穴深处还有雪水汇流,更是说明这处洞穴宜居,有野兽留巢定居。 有水源,有猎物,气候适宜——裴于亮在无路可退的情况下自然会想着往这个绝境里的求生地走。 ****** 挂了电话,车也到了悦来宾馆的停车场。 五道梁就这么大点地方,城西到城东,横穿一整个镇区也费不了多少时间。 曲一弦下车后,交代领队找个救援队后勤部的姑娘来,她要列个救援设备的清单。 她几日没睡好,睡下再醒来,再早也不过早过下午两点。等她睡醒,几乎一天的时间都浪费了,有些事得趁现在清醒着,赶紧交代下去。 她一路走,一路吩咐:“顾厌今天一定会过来,等他来了,如果我还在休息,你就跟他说晚饭时间我会出来和他碰个头。他想了解什么,你知道的直接告诉他,再有紧急的事,就叫醒我。” “我在悦来的消息不用瞒,队里有谁想确认的,你都去核实确认了。有我在这坐镇,一切指令以我为准,别来个谁都能发号施令,调动救援队……”话没说完,曲一弦的声音一止,目光落在倚着前台柜台像在等人的彭深身上,脚步一顿,停在了原地。 彭深听了个头尾,眸光沉沉地望了她半晌,说:“你来了,我在等你。” 作者有话要说:热爱生活,热爱你!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最爱北倾的净白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念冀 3个;一命一支玫瑰、熊猫胖胖、柒言柒语、星塵kimmy:)、时光安然,宜冬眠、?胆小的笨熊、20143912、sherry_king、2b哥哥、33584368、liwan122、3630127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一元一次方程 207瓶;纯雅佳 186瓶;摇滚芭比 79瓶;珽、heaven2011 50瓶;o.o 48瓶;好好 44瓶;文文文文、空格而安、绾绾 40瓶;小幸福 34瓶;20143912、香蕉二号、雪宝宝、farewell 30瓶;30969151 28瓶;24639988 27瓶;紫萝兰 26瓶;s. 24瓶;随羽suji 22瓶;薰衣草、酸奶酱、gtae、31236030、虞兮、老谭的小娇妻、seer、宋宋、栀寒鸢花、iggygggggrey!、啦啦啦~、幸forever富、莲蓬点点 20瓶;秦枝 18瓶;dindin、明、爱书的添麻麻 15瓶;㊣、花团锦绣、牧云、yuruyán、肖春艳、大绵羊、浅安、jannietan、27600201、言溯家的梁渠、且听风吟、自治州、丹小丹个丹、柽橙子?、cyiii、酒鬼童子 10瓶;靛栖予 9瓶;fengjingya、21792474、一样一样一样呀 8瓶;微默mio、浅青、美洋洋、*蓝颜ゐ 6瓶;shannyn、一命一支玫瑰、木易yali、撒哈拉、朱古力、hy、越越家的刘肉肉、大汶、karen、33593009、婧、elaine、hdr叶、找尾巴的狐狸小姐、小小丹 5瓶;左幺oran、25768852、sunny宇宇宇宇、alison、七里蔚蓝 4瓶;柒拾肆、暖阳倾城、啊瞳子 3瓶;纪言信de小可爱、细辛不过q、非凉、阿梅、野迦、小熹姐、晴浅、陌筱沫、每天都是小仙女 2瓶;阿狸啊、倾瑶-、离沐颜、别人家的孩子、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龙龙龙、onl、唯爱与美食不可辜负、半半醒、嗨chloe、゛轻描淡写ゝ、淇宝、28813641、yeasi、少女、葡萄酱、虫小羊、陆简一、就是那个行止啊、时光安然,宜冬眠、29380163、平胖胖、乐多、ecooopo?、24138590、2333、miura弦、33171472、瑟瑟酱、mako喵、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01、100 第一百章 宾馆走廊里的照明灯扑哧闪了下, 光线瞬间转暗。 曲一弦站在灰暗的灯光下, 整个人似被笼在阴翳的光影里, 周身都镀上了一层暗影。 她并不意外会在此处见到彭深,只是没料到会那么快, 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光景以及她还未来得及经过任何伪装粉饰的状态下,毫无预兆地碰面了。 一旁的领队,满脑子还是曲一弦掷地有声的那句“别来个谁都能发号施令, 调动救援队”,想着彭队在这站了不知道多久, 怕是整句话都听见了,顿觉气氛尴尬又怪异。 他就跟两王相争,互相夺权戏码里无辜被卷入的良臣一般,无辜又委屈。别说吭声了,大气都不敢出, 屏声敛息地小碎步挪至傅寻身后,努力地找了个掩体, 减少存在感。 不料, 彭深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和曲一弦计较。 他侧目, 目光偏至正站在灯光下的傅寻身上,似打量了两秒, 抬步上前:“我听袁野说你受了枪伤,要不要紧?” “无事。”傅寻面上不见异色,仍如往常般淡定从容:“皮外伤。” “没事就好, 你是贵客,在我的地盘上出事了我怎么给你交代。”他话落,眼皮一掀,看向曲一弦:“你呢?” 彭深指了指她脸颊一侧擦伤的伤口:“女孩家也不知道往后躲躲,这回要是没傅先生护着你,我看你怎么收场。” 曲一弦下意识摸了摸脸,触到伤口觉得疼了,才一笑,说:“养两天就好了,你先去楼上休息,我跟彭队说两句就来。” 后半句话,曲一弦是和傅寻说的。 车队内部的事,曲一弦和彭深之间的事,傅寻都不欲掺和,也掺和不了。曲一弦替他铺好了台阶,他自然领情,顺着就下了。 傅寻和领队的一走,彭深脸上那点粉饰太平的伪装也彻底卸下。他面容疲惫,似累到极致,眼圈发青,眼神里带着浓浓的倦意与她对视着:“这几日你不比我轻松,我也不留你了,等你休息够了以后,我们谈谈。” 曲一弦往楼梯口放置着的饮料售卖机上一倚,说:“我后来追出去了,和顾厌还没来得及通话,现场情况怎么样了?” 她态度虽和平时无异,待他也算恭敬,可称呼一省,仍是透出几分生分来。 彭深不虞。 只这节骨眼上,两人本就离心,他不愿再加深彼此的矛盾,顿了顿,道:“有个叫……尚峰的,趁乱偷逃,正好犯我手里。除他以外,指挥室里那两个没跑脱的全被顾厌押走了,听说是从犯,和前不久都兰古墓群的命案有关。” 曲一弦颔首,随即似不经意般提了提:“我擅作主张这事,你不打算计较?” 她指的是鸣沙山江允失踪后,她擅自遣散救援队,深入沙山一事。 彭深听懂了。 他蹙眉,似有些不认识她一般,眸光微微闪烁几许,半晌才哑声道:“我知道,裴于亮一事,令你对我生分不少。你忘了我当初怎么教你的?想解决事情不能意气用事,做事若只凭自己喜好……” 话未说完,他生硬地止住了话头,颇有些伤心失意地挥挥手:“算了” 曲一弦不动。 她静静地看着彭深。 她看得细,从他眼纹的纹路到下颌的胡茬,从他的眼神到他的神态,从他眼瞳深处到他说话时唇角的弧度,无一错漏。 “我在那看见巡洋舰了。”她声音听不出情绪,平静到毫无波澜:“就是江沅失踪那晚开走的那辆。” 彭深先是一怔,随即点点头:“你知道了……” “我还在想要怎么告诉你。” 曲一弦抬眼,无声地和他对视着。 彭深说:“顾厌迟迟没有下指令,我做代表去和行动小组汇合查看情况。就在油罐库里,看到了那辆巡洋舰,反复查看,直到看到车尾的星辉徽标才敢确认的确是四年前江沅失踪那晚开走的巡洋舰。” 曲一弦轻嘲地扯了扯唇角,似不太信:“今晚发现的?” 彭深颔首:“今晚。” 曲一弦又问:“军事要塞呢,什么时候知道的?” 彭深有一瞬的犹豫,他摸出根烟咬进嘴里,声音含糊道:“很早,远早在我玩车之前,那地方还是你坤哥告诉我的。早年他做走私时,货全存在这里。后来国家严管,我也觉得他干这行不长远,损人不利己,就让他进车队来,断了那营生。” 他点着烟,微眯了眯眼,语气一低,略显出几分惆怅来:“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你坤哥如今也这样了,我就没说出来告诉你。不止你,袁野跟了我那么多年,对内情也不清楚。” “以前世道乱,为了讨生活,什么事没钻营过?我知道你这些年明里暗里对王坤帮扶不少,也是不想这事影响了你们之间的感情。” 曲一弦避了避烟,跟前台要了几张纸和一支笔,罗列明天进雪山需要的设备。 她垂着眼,声音和飘在头上的烟一样虚无:“我也不想我们之间这样,裴于亮杀过人,手里沾着血,与我只有利益关系。他说得那些话,我起初不信,一个字也不信。” 她笔尖一顿,抬眼看彭深:“可后来他说得每件事,逻辑清晰,全是你未曾说给我听过的……”她像是说不下去了一般,摇摇头,又提笔,继续列清单。 彭深没接话。 他倚着柜台,低头猛吸了一口烟,随即烦闷地将烟头碾熄在前台特意提供的烟灰缸里。 “江允的事我从顾厌那知道了。”彭深捏了捏眉心,“再进山,我会跟你一起去。就算豁出我这条命,我也会替你把江允换回来,让你还江家一个交代。” 曲一弦的笔尖一顿,视线落在写了一半的高排汗衬衣上,好半晌,她才转了转笔尖,继续补完整。 “这里人多眼杂,不方便说话,一切都等把江允救回来再说。我已经欠江家一个江沅了,不能再欠一个江允。无论是江沅还是裴于亮……”她刹住话,凝视着彭深,一字一句道:“迟早会水落石出的。” 她把列好的设备清单叠起,又将纸笔还给了前台,“彭队,这一次救援事关星辉救援队的前途和未来发展。无论多难,我们都要摒弃杂念,先营救江允。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总有办法解决的。” 彭深点头赞许:“晚饭后八点,悦来宾馆三楼的会议室集合,我们制定下救援计划。” 曲一弦没异议,她面露倦容望了楼梯一眼,走了两步似想起什么,又转身,说:“袁野跟你说了吧?我派他盯住雪山出入口,以防裴于亮发现雪山是个无路可退的陷阱,原路折返,跑了。” “顾厌应该也派了人手过去。”曲一弦的声音又缓又沉:“正好,有袁野盯着我也能放心点。就昨晚军事基地的他的小组表现,我实在很怀疑他们的执行能力。” 在这句话之前,两人之间的交锋是含蓄的,隐晦的。 高手过招并不需要每句话刺中要害,令对方鲜血淋漓。她的试探,进退藏在在每个字符里,体面又留有余地。 可这句话之后,她毫不掩饰自己阻止彭深调回袁野的意图,□□裸的,像是把一切都撕开了摊开在他面前,不留情面。 彭深一滞,持默认的态度,微微颔首。 见意见达成一致,曲一弦不再逗留,抬步上楼。没走几步,彭深叫住她:“一弦,前两天给我送水果的,是不是你?” 曲一弦转身。 彭深又点了一支烟,他夹着烟,微微眯眼,冲她笑了笑:“你忘了,我吃哈密瓜会腹泻。” 话落,他没再多说,挥挥手,示意她赶紧上楼。他也转身,从她的视野里渐渐淡去。 ****** 领队在二楼的楼梯口等她,见她上来,殷勤备至地引着她去四楼刚开的房间。 “傅先生已经休息了,我怕你找不到房间多绕路,就一直在二楼等着。”他落后曲一弦两步,等着她转过楼梯拐角,又嘀嘀咕咕的抱怨:“这悦来的层高总共四层,也没法安装个电梯,每次都得爬楼梯,也不怕客人累着……到了!” 他把房卡递给曲一弦,未语先含三分笑。眼看着曲一弦接过房卡,刷卡进屋了,他才道:“那小曲爷您好好休息,我就在您对门,有事吩咐。” 曲一弦忽得想起一件事来,转头叫住他,把清单递了过去:“明天进山前,备齐。” 作者有话要说:有点卡文,忧愁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最爱北倾的净白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今若 2个;熊猫胖胖、liwan122、怼怼、?胆小的笨熊、sherry_king、嘣你个叮叮、sillyplayer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当个妖精 60瓶;galsang 51瓶;温文尔雅淡然如水、亦伶 40瓶;靳亓桁 35瓶;酸奶酱 30瓶;怼怼 28瓶;软棠w。、花花吖、露露、olylililiil、老谭的小娇妻、九月、34624055、jyice、婷婷儿、plwsxx、草草。。、井不二、就这样、℡しovの提子、阿依舍、言笑晏晏、林减音、liwan122 20瓶;南城 15瓶;林等等 14瓶;书香、puthhhhhhh、不爱撒谎的匹诺曹、27653641、阿狸啊、笔下、是阿斐啊、四叶草、浅青、纪丰、考拉小姐、妞妞、olivia1026、徐嘉衍的徐不羁啊、broadway是大笑少女、悦读时光 10瓶;陌筱沫、june、sunny 8瓶;美少女呀 7瓶;澤、19382896、hdr叶、kk兔子、微醺酒窝、 zmx、瑟瑟酱、esperanza、奶盖软、傻啦啦、九宴、浅莎、取名困难户、东南一株草、蔡文静 5瓶;34029377、q、夏家小肆、学习使我快乐 4瓶;汤姆猫的鱼干、细辛不过q 3瓶;你猜到了么、仙贝和老白、浅白色茉莉、34115118、墨染、如此懒de阳、゛轻描淡写ゝ、mako喵 2瓶;呀小喵喵、恹、玉、囧、爱跳舞的猫?、36288637、日光倾城、yzac、12234572、陈美丽今天有点开心、19896546、晴浅、26648413、葡萄酱、烨火、27293445、盛开、司马小白、淇宝、苏景行、柒言柒语、住在深篅锏拇蟛ぢ、je pense que vous、miura弦、纪言信de小可爱、两点在头、33446562、乐多、陆简一、木子林夕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02、101 第一百零一章 曲一弦进屋时, 浴室里有水声。 卡槽里插了张硬纸板片取电, 她往房间里张望了眼, 确认傅寻在洗澡后折回门口,敲了敲门。 浴室里的水声一停, 傅寻沙哑低沉的嗓音隔着层水雾响起:“一弦?” 曲一弦倚着门,问:“伤口刚包扎过,洗什么澡?” 里头静了一瞬,也没回应, 但水声没再响起来了。 曲一弦在门口站了一会,听里头的动静猜他是擦干准备出来了, 也不跟个变-态似地杵门口偷听了,回书桌前,撕了张纸重新列设备清单。 这回列的,是私人清单。 从登山杖、双人双层高山营地篷、墨镜、头灯、水壶、瑞士军刀到高倍防晒霜、唇膏、防风打火机、防水火柴、高山套碗……想了想,她又往上头添了个云南白药气雾剂。 傅寻站在她身后时, 她刚写完最后一笔,合上笔盖。 他伸手从曲一弦掌心抽过清单扫了一眼:“就这些?” “就这些。”她起身, 背着窗拉开冲锋衣的拉链脱掉外套:“我还准备了一份, 交给领队了。那张清单要了防风的冲锋衣, 抓绒衣裤,高排汗衬衣和羽绒睡袋, 还有帽子,手套,毛袜子, 高帮山地鞋。像航拍器、发电机和救援设备,队里肯定带了不少,我全列在了那张单子上。” 傅寻把清单压回桌上,往后倚住书桌,给她腾出走道。 宾馆的标间不大,活动范围更是逼仄。床边只是站了两个人,房间就拥挤得像是没有容人之地,显得分外狭小。 曲一弦随手把外套罩在了床头的灯罩上,转身抱住他。 他上身□□着,手臂上有未擦干的水珠,湿漉了一手。她丝毫不介意,手从他的腰侧环过去,十指相扣在他的腰后,仰头看他。 “我担心江允。” “裴于亮损失惨重,怨气定是全洒在她身上了。” 傅寻不接话。 他微俯身,回抱住她,掌心在她后颈轻捏了捏,无声安抚。 曲一弦活得比谁都现实,她不信到这步田地,裴于亮还能善待江允,还能对她和颜悦色。那王八蛋,被逼上了雪山,等他发现自己受骗,走到绝境时,估计什么都能干得出来。 傅寻低头,下巴在她头顶的发旋轻轻摩挲了下:“他不敢太过分。” “江允是人质,也是他谈判的唯一条件,安全上不成问题。”他停在曲一弦后颈的手沿着她的颈线在她耳垂上轻捏了捏:“先睡一觉养养神,等明天上山后,就没时间休息了。” 眼下,她唯一能做的好像也只有养足精神。 雪山那地方,不做足准备,救援队根本无法在山上待太久,更别提在那么大的范围内搜救三个活人。 冰层积雪难行,高山低温缺氧,无论哪一项都能成为救援队的极限。 “星辉不是没做过高山救援,阿尔金山新疆区域和可可西里区域的山脉全做过。”她一句话,显得心事重重。 傅寻换位思考,他若身处曲一弦这个位置,怕是焦虑和压力并不会少于她。 他抬手绕至腰后,分开她相扣的十指,牵着她在床沿坐下。 “阿尔金可可西里区域的高山救援我有印象。”他俯身,替她松了鞋带,脱下袜子,“好像也是违规穿越?没取得登山许可,私自绕远路。” 曲一弦自觉地往床里侧躺,“是,失联三天后,朋友求援。通常这种不按流程走的遇险,都是白费救援力量。” 傅寻拉上窗帘后,跟着躺上来。 房间小还是有房间小的好处,暖气充裕,空间算计得分毫不差。 他揽过曲一弦抱在怀里,问:“那次救援花费了多久?” “三轮搜救均失败,连遇难者的尸体都没找着。”她小心避开他腰上的伤口,往傅寻怀里靠了靠:“当时接到电话,听完情况描述后,几乎对救援成功不报任何希望。” 可评估的结果不会影响救援行动。 无论希望多渺茫,只要有生命需要,救援队就要集结资源力量进山搜救。 傅寻轻握了握她的肩膀,低声道:“我知道。” “这次的情况不同。”他微微低头。 裴于亮有野外生存的经验,巡洋舰整车的物资也足以三人支撑三日,等裴于亮发现雪山才是他们请君入瓮的骗局,他会保存体力等着最后的周旋。 ****** 窗帘遮了光,外头是日出还是日落与这房间像是没有了关系,室内暗沉沉的,像是沉入了黑夜里,只有窗帘的缝隙里漏出今早新生的日光,白晃晃的,仿佛镶在隧道里的灯带,把整个房间内的光线沉到了深海的边缘。 曲一弦没再继续救援的话题,无论是重提阿尔金山的救援还是讨论这次的雪山搜救都毫无意义。 能做的事她已经在做了——列清单,准备救援设备。 接下去就等人员齐备,开会制定救援计划。 她闭上眼,指尖在他胸前打了个转:“不问我跟彭深聊了些什么?” 傅寻握住她不安分的手按在胸口,哑声问:“聊什么了?除了互相试探,还有新鲜的?” 曲一弦勾了勾唇角,无声地笑。 她喜欢聪明的男人,交流起来不费脑子,更不费口舌。 “还真有一段。”倦意渐涌,她的声线也慵懒了起来:“他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忘了,我吃哈密瓜会腹泻’。” 她顿了顿,说:“我的确忘了,他不吃哈密瓜。以前七八月,带线经过瓜州,高速、国道边上都有临时搭起的篷卖瓜、卖野生枸杞和果干特产,他从来也不碰,只捡些黑枸杞跟老板讨茶喝。” 傅寻隔了几秒,才接话:“你是觉得自己怀疑错人了?” “嗯。”她蹙了蹙眉,解释:“他辩白,卖惨,解释都抵不上这句话来得清白。” 傅寻睁眼。 揽在她腰上的手微一用力,把她抱到身上,面对面。 他看着她的眼睛。 光线太暗,他看不清她眼里的情绪,只能看到她眼里有一簇光在发亮。 他抬手,手臂钳固住她纤细的腰身,把她往身前一抱,另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与她几乎鼻尖对着鼻尖地对视着:“那你准备两份清单是防备谁?” 曲一弦意外他竟留意到了她准备两份清单的用意,盯着他看了几秒,忽得笑起来:“你们鉴定文物的,是不是眼神都特别毒,想得也比别人多?” “你们?”傅寻无声地托了她一把,问:“除了我以外,你还认识哪个鉴定文物的?” 曲一弦怕压着他伤口,分开双腿,膝盖触地,分落在他腰两侧。 她低头,寻到他的嘴唇,蹭了口:“给我说说你平时怎么鉴宝的?” “鉴宝?”他眼神幽亮,像是被她一句话点亮了火光:“说简单也复杂,是门精细活。” 他越是这么说,曲一弦兴致越浓:“以勾云玉佩为例,你举个例给我听听。” 傅寻似笑了,又似没笑,她没看清,只见他眼里的光闪烁,隐隐透出丝危险来。 “鉴宝,都得先看。”他声音低沉,不疾不徐:“什么物件都是这个步骤,先看壳包浆,再看造型外观、纹饰色彩。” “玉器鉴定主要看玉器皮壳,玉佩出土后经人盘磨把玩,表面有一层油质感和透润感。东西有年纪,自有温润的旧感,和故意做旧的贼光有一定的区别。基本这一步,就能基本判定古玩真假。随后看细节,也就是玉器的造型外观,纹饰色彩。勾云玉佩的特征很明显是红山文化时期的精品。” 曲一弦听得认真,甚至还悄悄在做心里做小笔记,丝毫没察觉“讲课”的人眸色由浅转深,渐渐浓郁。 “还有一种宝贝,鉴定方式与众不同。”傅寻的声音一低,勾住她的腰身贴住他光-裸的腰腹,反身将她压在身下。 “第一步也是看。”他低头,唇落在她的唇上,轻轻一吻:“第二步是摸。” 他温热的掌心落在她的腰上,带着热度,贴合着她的腰线,从下至上。指腹更是在她腰侧柔软处打着转,极尽耐心。 她受了蛊惑,心也随着他的抚摸起起落落。 有块地方不受控制般,一下是空的,一下又是满的。心尖像被谁啃咬着,一点一点,酥-麻到令她浑身战-栗。 他不再说话,掌心往上,推开那层阻碍,握住她。像一下攥紧了她的心脏,她心跳跟着一窒,连呼吸都变得紧张起来。 那点掌控力,随着他一步步攻城略池,摧毁殆尽。 她眼眶微热,贴近他,靠紧他,心底的渴望被一点点勾带诱-引,对他生出几分想要来。 曲一弦向来不玩虚的,在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后,她睁眼,眼神带了几分被他浸润的媚-意,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他,问:“第三步呢?” 她的嗓音轻哑,只两人可闻,偏这种轻闻暧-昧的调子最能勾起征服和隐-秘的快-感。 傅寻压低了身,腰腹和她的肌肤相贴,始终在她腰线处打转的手沿着她的裤腰往下,触碰到她的脊线。另一只手下沉,分开她的双腿,嵌-身-而-入,隔着薄薄的衣料和她亲密接触。 “第三步……润色。”他低头亲吻她的嘴唇,描绘她的唇线,极尽耐心的撩-拨着她的兴致。兴起或不耐时,他偶尔会用齿尖轻咬,或是吮吸她的下唇和舌尖。 他的呼吸是热的,唇是热的,身体也是热的。 这种热,像□□,引得她最后一丝犹豫顾虑全线崩溃。 欢好一场又如何,人之常情。 她主动勾攀住他的腰身。 女人的身体柔软,她占尽了柔软的便宜,去贴合,覆从,靠近,毫不扭捏。 她喜欢的地方,她想占有的地方,由她的指尖一寸寸描绘。 他的背脊,尾椎,人鱼线,和他喜欢她唇角的弧度一样,曲一弦也觉得这些弧线的吸引力致命得诱-惑。 黑暗,往往是滋生暧昧的最好环境。 全部的感观似全集中在了触感上,抚摸,亲吻被逐渐逐渐放大。 他像是在开疆扩土般,极有耐心地一步步走棋。又像在探索般,摸索着她的敏感点。将她弓身或颤抖时,她躲避或迎合时,所有的位置、反应一一记下。 她身上唯一那件阻隔被他手指勾着,一寸寸拉下腿-根。 曲一弦难耐,微提了腰身去缠他。 她一靠近,傅寻的自制力便顷刻瓦解,他的呼吸声渐沉,在她唇际倾吐着。像安抚,又似诱-哄般,一下下亲吻着她。 她抬腿,配合他将内裤从膝盖退下,这一抬,她膝盖蹭到他腰腹处的纱布,那点混乱的被冲昏了的头脑终于清醒了一线。 她睁眼,缠在他腰上的脚尖一勾,拿自己蹭了蹭他,随即微喘着气,轻声和他商量:“你这……受着伤。” 她的嗓音微哑,透出股情-乱的性-感。 傅寻光是听着便已喉间发紧,他喉结上下一滚,开口时,声音比她还要暗哑:“不碍事。” 曲一弦顾虑。 他腰腹上的伤口她不是没看到,血肉模糊,没包扎止血之前甚是恐怖。 明明今晚还要小心观察他是否发热,伤口是否发炎,可上了床后……一切就不受控制了。怎么发生的她都记不清了,背脊发了汗,身上还全是他留下的印记和触感,至今平息不了。 她咽了咽口水,看着他:“我还是怕。” 可既然停不下来…… 她覆住他缠着纱布的伤口,问:“要不……你下我上?” 作者有话要说:瓜哥生病了,老小孩近两年身子虚,小毛病比较多,折腾了一天。 希望它快点好起来,真的受不了它生病难受,抹泪。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张张张张娉、最爱北倾的净白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胆小的笨熊 2个;liwan122、阿狸。、熊猫胖胖、34621964、sherry_king、二九、安妮宝贝、小翠、幸forever富、张张张张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碎碎念念念、28754665 50瓶;裴晞_sylvia 40瓶;gilgamesh 38瓶;31337510 33瓶;﹏七月夜、大糖糖球 30瓶;八秒记忆的鱼、萱萱 28瓶;西西果冻布丁、喵喵、?、24159018、北子、我记得你i、零竖折、安晨i、25221077、34782689、路人丙、幺.、资深小迷妹mio、随忆、red翎、最爱北倾的净白、小玖、即将暴富的洁宝宝啊 20瓶;ww不爱吃鱼 18瓶;浅青 16瓶;我在看小说 12瓶;swallowlayan、离沐颜、缘徊徊徊、28991549、33593009、泡泡泡泡奥利奥?、emmmmmma、wwx、非律、他他他他 10瓶;瑾年 7瓶;_沈晚钟呀_、fengjingya、顾凛的清酒、南风、张张张张娉 6瓶;小y、21792474、夜夜夜夜夜若依、取名困难户、34621964、33879246、原罪、云舒、星辰、小翠、花椰菜、帅哥李易峰、心薇、风へ漠裔、wzjizj、29656710、18955228 5瓶;暮&光、学习使我快乐 4瓶;随风的小沐梓、laputa 3瓶;梓离七七、非凉、略略略、嘻嘻嘻嘻嘻嘻、木秋呀秋_、傻啦啦、xi、snape、王易琪viki、考拉小姐、但晚不晚、三年梦、细辛不过q、柽橙子?、苏苏蘇蘇酥苏苏、仙贝和老白、被帅呆了的李哈哈! 2瓶;曲陌、小星星星辰、玉、如此懒de阳、不爱吃香菜、sunny、36004028、焕化、归路.时间默笙、zzzzzzzzcm彩虹、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就是那个行止啊、skullhong90、柒言柒语、miura弦、池池池池、晴浅、大汶、鱼丸丸丸子儿、司马小白、旧城‵凉巷、当时、farewell、卢小七、飘飘、葡萄酱、墨墨墨墨竹、如人愚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03、102 第一百零二章 傅寻勾住她的腰, 一下压进了怀里。 他的下巴抵着她的颈窝, 笑声闷闷沉沉, 有种独属于成熟男人的魅力。 曲一弦的心一荡,像湖边有芦苇, 被风压着草杆,上头的毛穗一下一下地搔着她心尖,直搔得她心口颤抖。 她身子是软的,依偎着, 有些示弱般依附着傅寻。 她的声音也是软的,只是这柔软里掺了她微微沙哑的嗓音, 不会显得太过娇媚,反而有种飒气的魅-惑,偏偏对着了他的胃口。 他眉目慵懒着,淡淡扫了她一眼,问:“我在你心里, 到底是个什么形象?会让你觉得我是瓷做的,泥捏的, 得轻拿轻放?” 他的语气有点儿委屈, 又有几分被她放在心上的小得意, 成熟男人的幼稚总是能恰到好处的击中女人的心坎,一击即溃。 曲一弦笑了笑, 齿尖轻咬他的右肩。 傅寻下意识绷紧肌肉和她对抗,但这种本能反应没持续一秒,他立刻松了劲, 由着她越咬越深。 他的掌心垫在她的颈后,托着她,不轻不重的“嗯?”了声。 曲一弦松开牙齿,微扬下巴,看着他,琢磨几秒后,她一本正经道:“无可取代的形象。” “再来一个不会比你更好,也不会比你更招我的喜欢。”她想坐起,又怕真的伤了他男人的自尊心,搂着他的腰,仰头看他:“这回答,满意吗?” 傅寻低笑了一声,咬住她的下巴,含糊着问:“真话?” 曲一弦挑眉:“你不信我?” 她难得愿意开口说句漂亮好听的话,他敢不信? 她那点牛脾气还来不及酝酿成气候,他重新压下来,握住她的腿-根一分,沉下-身:“信。” “听你说一句喜欢太难,”他微喘,磨蹭着,既折磨她也折磨自己,“从昨晚到现在,我一直觉得不真实。” 他不需要从曲一弦那听到什么承诺,只是被她那张嘴哄着,肝脑涂地也心甘情愿。 他低头,吻她。 一遍遍的,像是标识自己的领地一般,不厌其烦。 曲一弦被他握着腰,浑身的弦都绷紧了。与他相触的地方皆是滚烫的热意,像有一丛火,打翻了,火星四溅,沾着燃料就着了起来。 她伸手环住他的后颈,仍不忘避着些他的伤口:“你别动。” 她握住他的左手,一点点抓紧,那股涣散的浪潮到来之前,她想了想,真的又问了一遍:“不需要换个姿势?” 傅寻不答。 他轻咬着她的耳垂,鼻息温热,尽数洒在她的耳廓上。 她下意识地缩,没躲多远,被他握着腰抓回来,这一次没客气,像是故意的让她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下装满他,撞进深处,蛰伏着。 她哼了一声,从身到心都满了。 也不敢动,贴着他唇的下巴微仰,有些可怜地深喘了一声。 傅寻睁开眼,似还嫌不够,顶得她微微弓-身。手从她腰身和床的空隙伸进去,垫到她腰后,反手握住,往下一摁,紧得再无缝隙。 这一下要了命。 她浑身都软下来,勾住他后颈的手失了力,脚尖都蜷了起来。拼命地想逃离,又贪婪地想再靠近一些。 傅寻却慢条斯理,仿佛故意要报刚才她的轻视之仇,她求时,他缺三分盈满;她不要时,他非要十分尽入。 外头的人声喧嚣渐渐纷乱嘈杂,离楼梯口越近,上楼下楼,关门开门的声音越像是钻入耳朵里的,一声声清晰可闻。 “隔音不好。”他故意的,去咬她的唇,听她细声地哼:“你要忍着些了。” 曲一弦睁眼看他,眼前有些朦胧,他的五官面容却十分清晰,隐忍的,克制的,又酣畅淋漓。 她咬住下唇,攀住他肩膀的手越抓越紧。 原本还想说句什么,可那句话还没到唇边,就被撞散了。他那句话就像是开幕预告,直到她被灭顶的快-感冲击淋刷,她才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开始。 ****** 不知过了多久,等傅寻终于放她去睡时,她已累极。 意识朦胧飘忽之间,她脑海中一幕幕地闪过刚才大言不惭说要“你下我上”的画面,像不停重播的动态画面,反复的,无止境的“羞辱”她。 最后最后的定格,定格在她精疲力尽,求着缠着让他快点的画面上。那种灭顶的酥麻,像过电般残存在体内,时不时地蹿两下以彰显它的存在感。 傅寻等她睡安稳了,才揽着她抱进怀里。 她鬓间的发丝被浸湿,贴在唇边。 他抬手替她拨开,唇从她的眉心,落到鼻尖,最后在唇上轻轻一吻,也跟着闭眼休息。 ****** 这一睡,从天亮睡到日暮西斜。 从窗帘缝隙里透出的光都带了暖黄色的迟归颜色,昏黄得镶着金边,落在地板上。 门外,是轻而克制的敲门声,先是三声,见里头没动静,又持续响了一阵。 傅寻先醒,睁眼见她蹙眉不悦,小心地将手从她颈下抽出来,套了衣服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领队,见开门的是傅寻,怔了下,低声问:“傅先生,小曲爷是不是还没睡醒?” 走廊里很静,安静得像是万事告一段落的寂静。 他握着门把手,没直接回答,反问道:“找她什么事?” “是这样。”领队无端觉得周身压迫感渐重,他舔了舔唇,长话短说:“顾队来了,说是雪山那头有紧急情况,让几位大领队集合开个会。” 话落,他等了一会,见傅寻不接话,又补充:“顾队,彭队都已经在会议室里等着了。” “我知道了。”傅寻说:“叫醒她可能费点时间,劳你去递个话,让两位稍候。” 领队满口答应,看着门在眼前关上,他转身,忽然顿住了脚步。 等等…… 这话要怎么递??? ****** 曲一弦是自己醒的。 敲门声那会她就醒了,只是意识还没回笼,眼睛跟黏住了似的根本睁不开。 后头领队和傅寻说的话她都听见了,耳朵像是天生会捕捉关键词,一听到“紧急情况”,再松散的弦也立刻绷紧了。 她睁眼,拥被坐起。 身上还有些懒和倦劲,她靠着床头发了好一会呆,直到门合上,傅寻回来了,她才像是彻底清醒过来,哑着声问:“领队说什么了?雪山那边发生什么紧急情况了?” “不清楚,彭深和顾厌在会议室等你,应该是想趁人齐的时候再说。”傅寻摁亮了墙边的照明开关,俯身来抱她:“先去洗个澡?我去替你要身换洗的衣服。” 也好。 她下巴搁在他肩上轻轻一点:“抱我过去。” ****** 战备状态,洗澡的时间都是掐着用的。 曲一弦没浪费太多时间在个人上面,收拾齐整后和傅寻一前一后推开了三楼会议室的大门。 会议室里除了彭深和顾厌以外,还有多位负责不同领域的各位领队。应是等了她一会,桌上茶水半尽,面露急躁。 她一来,会议室里的交谈声一止,满室默契的一静,所有人起身相迎。 曲一弦也不因自己的地位举足轻重就态度轻慢,诚恳地告罪一声,在彭深的下首位,与傅寻一起落座。 顾厌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停留了一瞬,先开口道:“听说你们都受伤了,没能第一时间慰问,是我疏忽了。” 曲一弦瞥了他一眼,不太客气的拆台道:“我们认识这么久了,用不着说这些场面话。受伤这事,怪不着你。” 顾厌一笑,似是习惯了她说话的方式,说:“要不是认识那么久,知道你是什么性子,你这番话我真要误解。”话落,他视线一偏,落在傅寻身上:“伤没事吧?也怪我行动指令不明确,耽误了最佳抓捕的时间。不止漏了两网鱼,还让你们负伤挂彩。” 傅寻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旁边有些坐立不安的曲一弦,笑了笑,说:“劳你记挂。养两天就能好的皮外伤,不碍事。” 曲一弦被他的眼神看得耳后微痒,总有些不自在,只当做没看见,清了清嗓子,接过话:“进正题吧,雪山那边出什么事了?” 她刚才进来时扫了一圈,这次支援里,来了的这几位星辉救援队里担大事的领队全部到齐。这紧急召集的架势,看着像是要立马开拔。 顾厌答:“昨晚和袁野的队伍分派出去的还有我的两个小队,一队押人回去了,另一队去追裴于亮。天快亮的时候,袁野给我发了坐标,说找到了裴于亮等人的弃车点,让我那支小队去汇合。” “到时,雪山那的天气状况就已经很糟糕了。到下午,山上暴风雪,天气状况恶劣。可能……得劳烦各位领队冒着风雪提前进山了。” 暴风雪? 曲一弦拧眉。 这很棘手。 暴风雪带来的不止是温度骤降,山上的可见度也随之降低,环境恶劣,若是发生意外,裴于亮等人随时会有生命危险。 她抬眼,目光看向领队:“我早上给你的设备清单,你都准备好了?” 领队颔首:“都准备好了,跟宾馆要了间布草间,暂时存放。” 曲一弦点头,转而看向彭深:“我觉得进山救援没问题。” 彭深不语,目光落到底下的几位领队身上,等着他们开口。 救援设备在上一次针对军事要塞的伏击时就已经准备齐全了,救援队的队员也全部原地待命,再加上物资齐全,这一次的救援准备几乎达到了最高水平的配备,没有任何一位领队迟疑犹豫。 “完全可以提前进山。” 彭深眼中透出赞许之意,满意地点点头,“既然全员通过,接下来就是具体物资和人员的分配,以及救援路线的制定。” 他看向曲一弦,眼神含笑:“我退居二线太久,会议还是由你主持吧。” 曲一弦没假意谦虚客套,她握了记号笔,起身到白板前画了雪山的地形图。 “雪山是阿尔金山脉的分支,我们之前做过阿尔金山的救援,对地形有过大致的了解。雪山的高空俯瞰图上,山体形状像扎紧的布带,也像横卧的瓶子。这里……” 她圈画出裴于亮的弃车点:“是唯一的出入口。” “雪山其余两侧都是悬崖峭壁,横切横断,根本无路可走。唯一通往阿尔金主山脉的方向,曾经有矿质勘测的队伍扎营开采,两座山体之间唯一的桥梁被切断,形成死路。裴于亮想下山,必须原路撤回。” “按裴于亮的脚程和目前山里的情况……”她一顿,想看时间,抬腕时才想起手表洗澡时被摘下,恐怕这会还留在房间的浴室里。 傅寻的目光始终不离她左右,见状,格外自然地抬起佩戴着手表的手臂递到她眼前。 曲一弦握住他的手,低头看了眼时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他的手心,这才放开,继续说道:“裴于亮应该在一小时前顺利登顶了,也肯定意识到他钻进了我设计好的圈套里。山顶没掩体,他带着帐篷也无处扎营,迫于暴风雪带来的生存压力,他一定会下撤。” 她抬腕,用记号笔在山道上标注两条路:“我记得,矿质开采时在雪山上铺了条路运输矿料和生活必需品。这条路从进山口一直到山顶,能容两辆车对向而行。也就是说,有这条公路能减轻我们救援队队员一半的搜救压力,但也不能太乐观。矿质开采队撤离了多久,这条路也就荒废了多久。年久失修加上雪山的环境一直很恶劣,光是冰层的破坏,这条路的路段就不会保存得有多完好。” 想了想,曲一弦又加了一句:“并且,雪山的地质复杂。暴风雪天气可见度又低,救援车的耐受性未必经得起低温积雪的考验。可能到山腰上,就要所有队员弃车,负重前行。” “我建议。”曲一弦在两条路上分别标注了两个点:“分别扎营,保留一半的救援力量,保证队员的生命安全。” 高山救援的行动中,高原缺氧,低温失温都是很严峻的生存考验。何况,所有队员还担负着搜救的重任,这不亚于背着一座山在山巅负重爬行。 “两条线?”彭深问:“既然裴于亮困死在雪山的某个角落里,为什么不拧成一股绳,地毯式搜索?” 他斟酌了下用词,又补充:“我很赞同扎营,保存一半救援力量的计划。雪山山腰的高度,我们队员大多都能承受,就像个基站,可以源源不断地运输救援力量进行搜救,还能降低我方救援队员发生意外的可能性。” 顾厌先反对:“效率太低。” “雪山虽然像个扎紧了出口的布袋,但占地平方光是用脚步去丈量……”顾厌摇了摇头,显然不赞同彭深的想法。 曲一弦一时没说话。 原本,她计划用航拍器代替一部分人力,提前探路,能够减少队员不必要的损耗。但眼下,雪山的暴风雪毫不留情的粉碎了她的这个计划。 “两支队伍足够了。”一直没出声的傅寻忽然开口,“人总是趋向于对自己便利的,裴于亮不是自己独自逃生,为了留条后路,他还带着必要时刻或许能救他一命并且不怎么配合的人质。” “暴风雪和低温缺氧不止是救援队面临的难题,也是他的。他甚至没有可以代步的车辆,全靠脚力。在裴于亮示意到自己进入绝境后,他会下意识保留自己的力量,准备最后一搏。”傅寻曲指,轻叩了叩桌面,说:“他没有那么齐备的御寒设备,他必须扎营,靠帐篷防风雪。那山石嶙峋的地方、没有路的地方、不适合扎营的地方,我们都可以排除。她定的这两个点,是最合理的扎营地点。” ****** 定下了扎营地,又确认了搜救路线后,接下来的物资和人力分配,就显得再简单不过了。 曲一弦提前离席去布草间确认物资设备,她让领队准备的是整个救援队队员适配的保暖衣物,除了清点数量,还要一一分发,工程浩大。 除此之外,她另外准备的一份设备清单也需要人去采买准备,她走不开,就点了队里眼熟的队员去补给站购买,单独押后给她送来。 做完一切准备工作,她返回会议室。 人员分配已经由顾厌用记号笔写在了白板上,她看见自己的名字和傅寻的列在一起,分为了一组领队。彭深与顾厌,带领二组,走二号路线。 满室窃窃嘈嘈的讨论声里,没人注意到她回来了。只有背对着门口的傅寻,像是感应到她的存在般,毫无预兆地,转身看来。 就连曲一弦自己也没留意到,四目相对时,她弯起唇,眼角眉梢,皆是笑意。 最后的备战又如何? 大战一触即发又如何? 她现在,满心欢喜,无谓生死。 作者有话要说:emmmm……我虽然有不怕修文的气势,但有很怂的怕修文的心。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鸢尾蔷、空白。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最爱北倾的净白、鸢尾蔷、幸forever富、-hu妞妞、尘尘、张张张张娉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晞晞晞 3个;熊猫胖胖、尘羽安然 2个;鹿港小镇、自治州、broadway是大笑少女、辣子雕、鲸落、今若、幸forever富、时光安然,宜冬眠、痴、即将暴富的洁宝宝啊、澹宁、嘉言、黎紫澜、嘣你个叮叮、liwan122、sherry_king、毕绍欣 helena、乔一乔乔乔啊乔、娜娜、安妮宝贝、扬果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无糖乌龙茶、名字好难取 150瓶; 130瓶;熊猫胖胖 101瓶;aaax 100瓶;空白。、vita、文文文文 88瓶; 84瓶;佳期如梦 64瓶;苏呆 58瓶;?英年早肥? 50瓶;阿晞晞晞、dddxy 40瓶;阿狸。 38瓶;lee? 35瓶;augenstern 32瓶;f.g.q、花羊羊 30瓶;阿呆 28瓶;大汶 21瓶;一盏、上古、尹、*不二`、liwan122、时遇、非律、一块巧克力蛋糕、杲杲、唐遇小老婆、沐风、家和万事兴、云端、mrsw、陆陆、晨曦 指间的温柔、饭团子、喜欢你!^、酸奶酱、moggiecat、飘渺如过往云烟、菇凉不是凉、随遇而安、。、sillyplayer 20瓶;橙子 18瓶;蒙古大夫、23386651、晨雨的小姐姐、self鱼 15瓶;丸小翻、31337510、青山 12瓶;滟滟随波、爱书的添麻麻、自治州、月影、落雨兮雨、罗加一加一、今若、diniver(一槿)、哐哐哐、r.、ahborin、我是个崽儿、陛下!加油更呀!!、溪溪、karen、冰姬sharon、cyiii、蛮蛮、我不是大个子萌柒柒、蒋蒋、随遇而安、夏沫浅溪つ、hdr叶、泡泡泡泡奥利奥?、solar、鸢尾蔷、ecooopo?、换个什么名字呢、34447318、紫陌安若、悦读时光、-hu妞妞、港岛妹妹、徐嘉衍的徐不羁啊、tuturua、素馨、summer呆呆呆、小玉猫、aa嘛、萌萌哒、兰馨、33593009 10瓶;看书、augustの半夏、曲陌 9瓶;mzy、我在看小说、扬果儿、浅青、时光安然,宜冬眠 8瓶;空山渐黄昏、hliner、甜甜的欢宝 7瓶;深红的火、33446562、浅白色茉莉、柚子柠汁、南北、白芷、大大大梨oo 6瓶;未沫沫沫、吖sao琳吖、cosys-、聪明的窝瓜、焕化、一一、wzjizj、阿离、夜夜夜夜夜若依、蓝琳周、溪韵、就是那个行止啊、vouseyez、梅艳、陆简一、啊哈哈哈哈哈、缘徊徊徊、京如若、slkathy、续杯咖啡、北子的小可爱、浮生一世迷离、琳琳、1234567、edith 5瓶;花椰菜、鸆、张张张张娉、嗨chloe 4瓶;顾申、毓邃、陈机智、住在深篅锏拇蟛ぢ、little 3瓶;琼琼、竹子、poison。、囧、aurora小荼荼、yeasi、暖暖、浅笑一夏ing、时遇、家有二喵、很想很想你、咕噜咕噜ww、幺.、flora、细辛不过q、素丫丫、gressil、微默mio、三年梦 2瓶;34299737、zhou_keyu、farewell、24200308、澤、幸福の桔梗、微醉、28078529、悠悠姐、严云candy、晴浅、余悸、sally、24491531、倾瑶-、木木o木木、起南风、考拉小姐、池池池池、yzac、烊烊的小梨涡、仙贝和老白、珊珊来迟、李二宝、嘉颖宝宝、葡萄酱、小李子、jasonyling、婧、mako喵、淇宝、旧城‵凉巷、风大不出屋、miura弦、楼上楼美业~丹丹、二九、pig、zzzzzzzzcm彩虹、黑眼圈、请叫我陆凉风、每天瘦一点点、马小各、esperanza、两点在头、atsui、大洋、司马小白、沐灵咩、coisini、?queenie?、恹、林小宅、34366716、如此懒de阳、不爱吃香菜、九宴、柒言柒语、茶凉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04、103 第一百零三章 定好晚上八点出发后, 所有领队各司其职, 回房休整。 曲一弦故意起身得慢了些, 落在最后。 顾厌原本正和彭深在说话,见状, 猜她是有事要私下询问自己,正好和彭深的对话也告一段落了,他没避讳的,拍了拍彭深的肩膀, 立在原地等她。 曲一弦饿了一天,心口烧得慌, 左右附近又全是队里的人在奔波忙碌,不算个好说话的地。她想了想,问顾厌:“我正打算出去吃点炕锅,有空吗?” ****** 五道梁的站区小,主街就一条, 汇成十字。 以此为中心,再往外扩散, 人车稀少, 街道上少有人走动。 羊肉炕锅不算远, 离悦来宾馆不过三百米的直线距离。 怕耽误事,曲一弦动身前就差领队打了订餐电话。等到店里时, 预留的餐位上已经沏好茶,热上了位。 落座后,曲一弦第一句话就是:“袁野跟你怎么说的?” 袁野干什么去了, 她心知肚明。 顾厌在会上故意提是袁野提供线索等他的小组去雪山汇合,旁的只字不提,显然是袁野走之前交代过他。 “他说去办点事。”顾厌抿了口茶,说:“让我谁都不要提,就当他一直在雪山口守着。” 热汤端上来,服务员分盛了三小碗递到三人手边。 曲一弦舀了口汤,打趣道:“那我一问,你就跟我说了?” 顾厌一笑,嗓音凉沉沉的:“你们车队内部出了事,上层领导全部离心,当我看不出来?” 他端起装着茶水的酒杯向傅寻举了举,低声问:“你们在一起了?” 曲一弦剥花生的手一顿,想说“我两在一起的事,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可话到嘴边,对上顾厌凝视她时专注到有些偏执的眼神,她笑了笑,点头:“嗯,在一起了。” 顾厌下意识去看傅寻。 后者眉眼浅淡,只淡淡与他对视一眼。 他心下微刺,喂进嘴里的茶水味像是藏在角落里发酵多时,苦的、涩的、还透着一股霉味,就像腐肉风干久藏的味道。 顾厌心里酸涩,面上却不显,唇角扬了扬,牵出一抹笑来:“那恭喜。” 曲一弦没接话。 她垂眼剥着花生粒,从外壳到里衣,一点一点,极尽耐心。 还是顾厌觉得自己打了岔,偏离了原先的话题,闷声喝了几口茶后,轻咳一声,拉回正题:“你找我,是想问军事要塞的事?” 曲一弦嗯了声,眉心微锁:“我们在五道梁碰面那天,有人趁这个机会去营地和裴于亮碰面了。军事要塞的伏击计划,裴于亮一直都知道,他口称是彭深告诉他的,所以他一直早有心理准备。” 顾厌挑了挑眉:“彭深?” 随即,他又摇了摇头:“那日彭深不适,在宾馆里休息。大概饭点,我们还通过一次电话,电话是从他房间的座机打出的,我确认他在宾馆里。” 顾厌犹豫了一下,问:“这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在宾馆里?”曲一弦忽的有些烦躁,本就因彭深那句在场证明动摇的怀疑,此刻摇摇欲坠。 傅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打断两人的谈话:“先吃饭。” “彭深在不在宾馆很好证明,看一眼监控录像就知道了。但眼下时间紧张,调监控难免兴师动众。”他往曲一弦手边又添了一碗热汤,看她喝了,才说:“我出来前留意了下宾馆隔壁的水果店,等回去时可以买点应季的水果路上解渴。” 曲一弦一想,也是。 与其她现在胡思乱想,不如把脑中的结扣整理、列单,一条条解扣。 她执起筷子,边吃边问:“那军事要塞是什么情况?” 顾厌那组小队支援不及时,显然是出了问题。 “仪器失灵,信号被屏蔽。”顾厌蹙了蹙眉,说:“枪响前后,我和埋伏在油罐库里的小组几乎是失联状态。那头我留了人,还在调查原因,这两天应该就能出结果了。” 顾厌那头的事,曲一弦插不上手,也说不上话。 就跟曲一弦这头的事,顾厌哪怕知道车队内部的上层出了问题,但凡涉及不到他,那就是人家的家务事,他也没理由刨根问底。 所以曲一弦最后也只是点点头,未置一词。 ****** 吃完饭,三人打道回府。 天色已黑。 街面上的路灯一盏接一盏的亮起,悦来宾馆门前,救援用的皮卡,数辆整装待发的越野正往车门上贴“星辉”的荧光标志。 这是救援队每趟出夜车的习惯,像一种战前仪式,充满了庄重感。 离出发时间仅剩最后的半小时。 所有救援物资正一趟一趟地装载入救援车辆。 雪山路滑难走,过了半山腰后,冰层地带怕是数不胜数。这一趟救援出车,除了寻常的救援工具,还自备了铲雪的工具。皮卡的后车厢内装的全是化雪用的盐粒和防滑链条。 曲一弦巡视了一圈,目光忽然落向搬了椅子坐在门口看得津津有味的水果店老板。 她信步走去,脚步停在水果摊前,俯身拎起一串提子:“老板?” 看热闹的老板扭头看来,见曲一弦眼熟,忍不住多打量了两眼:“姑娘是救援队的?” 曲一弦对挑拣水果没心得,看着新鲜,顺眼,就直接拎着那串提子放到了店门口的电子秤上,问:“是救援队的能打折?” “怎么不能?”老板比了个“五”的手势,眯着眼笑:“给你打个对折,你看怎么样?” 曲一弦微抬下巴,示意他装起来。 这个动作似勾起了老板某些记忆,他边按秤边抬眼,频频打量她,不消曲一弦自己开口,他先一拍大腿想起来了:“是你啊。上回你在我这买了水果,鲜果切,让我送上楼给你们领队的吃。” 他哎呀了一声,颇有些终于找着人的欣喜:“我送上去后,你们领队的也不开门,只开了条缝,就站门缝里跟我说话。我就托着果盒给他看啊,说是一个长得特别漂亮的年轻女人让我送上来的。你们领队应该是身体不舒服,讲话瓮声瓮气的听着怪吓人……”他嘶了声,回忆着原话,给她复述了一遍:“我不认识什么年轻女人,你给她退回去。” “结果等我下来再找你,你人已经走了。那果切又是新鲜的,扔了怪可惜。我搁冷柜里搁到傍晚时,你那领队下来跟我说,说下午身体不舒服,说话冲了点。这会倒是和善了很多,跟我道完歉,还解释原因,说是吃哈密瓜会腹泻不能吃,他身边的人都知道,所以才会说不认识什么年轻女人。后来又问了问我,你长什么样。可能是对上号了,跟我说,这是队里最年轻最厉害的女领队。” 老板把装好的提子递过去,笑得两眼打褶子:“年轻有为啊。” 曲一弦心一动,转头看了眼忙着装车清点物资的救援队,问:“那领队是哪位你还记得吗?” 她这问题问得有些奇怪,老板多看了她两眼,转而去看忙碌的救援队:“不在这……出来了出来了,就站门口台阶上那个。” 曲一弦循声望去。 彭深如巡视他的江山领土般,负手立在宾馆的旋转门前。 ****** 晚上八点。 救援队准时出发。 车队才驶出五道梁的关口不久,天色就慢慢地变了。 风裹挟着碎石粒扑簌着往车窗上敲打,眼看着,是要起一场暴风雨。 五道梁离雪山的距离较远,一路翻山越岭,缓坡急坡,风走沙起。近雪山时,唯一的那条柏油路上已积了薄薄的一层雪,风呼啸而过,带着雪粒刮得车头一偏,难以把控方向。 曲一弦是领队的头车,见状,将手台调至车队的队内通话频道:“准备进山了,注意横风。” 大西北的横风有时邪得狠。 那风能从你的车底盘处猛得上掀,像是在车底藏了只巨兽,那巨兽起身顶起车底盘,带的方向不稳,若错失最佳回稳时机,车被掀至路边撞上栏杆损坏点防撞杠都还是小事。最怕是在万丈高的桥面上,横风一掀一拽,车能直接从桥上翻下去,车毁人亡。 曲一弦在南江从未遇到过这么霸道的横风。 唯一一次觉得自己握不住方向盘,还是台风天,从跨海大桥的桥面上经过,那风呼啸着推搡着,把车推得摇摇欲坠,像是下一秒就会失了掌控般。 但饶是如此,也不及西北的横风带给她的心里阴影要大。 ****** 到雪山山口时,已是深夜凌晨。 车道上停了数辆车,横竖排列着将整个车道租得水泄不通。 曲一弦切闪了两下车灯。 停在路中央犹如路障的那辆途乐紧跟着似回应一般,也闪了两下车灯。随即,车门一开,沈青海从车上下来,边搓着手边小跑着,满脸兴奋地跑至曲一弦的车前。 曲一弦开了窗,不知道藏在车里哪个角落的貂蝉,忽的一道白影般从仪表盘上蹿过,扒着车窗,好奇地探出个脑袋。 她啧了声,没得商量地拎着它的后颈往傅寻身上一扔,问:“你这什么情况?” 她停下来,身后所有的越野车都缓缓地亮起双闪,有序地停靠在了车道上。 这一片漆黑的雪山路上,暖白和萤黄色的车灯灯光交织着,映照得整条车道亮如白昼。 沈青海才站了一会,就冻得鼻尖发红,他眼神闪烁,看了眼曲一弦,说:“袁哥让我看见你来就追上来先汇报,我守着出口,没见着有人下来。这一片平矮些的丛林,也有顾队的小队定时巡逻看管,围得跟铁桶似的,绝对不会放过一条漏网之鱼。” 曲一弦面露赞许,对他笑了笑:“那你是想跟着车队上山搜救,还是继续守在山下?” 沈青海犹豫了一瞬,说:“我守着吧,车队有那么多人上山了,我在山下还能给你递递消息。” 曲一弦觉得这小子还挺上道。 她视线往后一偏,看了眼身后的车队,压低了声,道:“大概一个小时后会有一辆补给车上山,你不用拦着,直接让他来一组营地找我。” 沈青海怔了下,随即用力地点点头。见她交代完了,往后让开几步,目送着曲一弦开车上山。 ****** 到了分岔路口,按计划,一组二组分开行动。 曲一弦带队往山上走,彭深和顾厌走缓坡去山谷。 所有车辆的手台全部调至车队内的通话频道,每隔三分钟报一次平安。 夜深人静,山道上已积了层薄雪,像雪粒子撒上的冰沙,轮胎碾上去还有些许打滑。 许是长途行车令所有领队都有些疲倦,车厢里安安静静的,只偶尔有电流声滋滋流淌。 此时若是有航拍器从上空俯瞰,定能拍下蜿蜒的山路上,压雪前行的车队。车辆有序地保持着车距,明黄的灯光照着雪地,照着山体,像点亮的火炬在雪山上缓慢前行。 黎明将明未明的天色里,雪山被笼罩在昏寐阴沉的天色下,唯有几束车灯,几声人言,惘惘撞撞,向着未知的深山行去。 走了大约半小时后,对讲器里的声音渐渐断续,像录音机里的卡带声,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 曲一弦估测了下两组间的距离,把手台的频道切回一组小组内:“报数。” ****** 行至山腰时,山道已越来越难走,连续不断的上坡,损毁严重的公路,以及雪山塌方时落入山道中央的碎石块。 路上停了两次车清理山道后,终于在半小时后抵达了计划中的扎营地。 营地选址地的地势平坦开阔,足够扎下一个大帐篷,摆放仪器设备。 曲一弦下车查看。 山腰处的气温已低至零下摄氏度,她穿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保暖衣才堪堪挡住低温和暴风雪的侵袭。 傅寻跟着下车。 他握着手电,走在曲一弦身侧,未拉至下巴处的冲锋衣领口探出个毛茸茸的脑袋,瑟瑟发抖地扒着衣领往外看。 曲一弦转头见貂蝉冷得打颤,忍不住抬了抬下巴,问傅寻:“它冷你就让它待在车里好了。” “待车里太浪费了。”他用下巴蹭了蹭这小东西的脑袋,伸手去牵她:“跟着我。” 两人都戴着厚厚的手套防冻,“牵”这一动作在这种高山低温的环境下显得尤为奢侈。 但傅寻仍是用力地握住她戴着手套的手,领先她两步,走在前头探路。 两侧的山壁虽嶙峋,却草木不生。空地平整得也像是特意粉饰过的,饶是积了层厚厚的雪,仍能感受到这里方方面面的人工痕迹。 傅寻只看了两眼,就肯定:“这里应该是之前矿质探测队炸出来的空地,可能用来扎营设据点,也有可能只是连接上下山的一个中转站点。营地设在这,很方便。” 曲一弦也这么觉得。 她晃了晃手电筒,觉得这个天气没法使用航拍器实在可惜:“要是有航拍器,在上头晃一圈就知道什么情形了。” 傅寻探了一遍路,心里有了底,牵着她往回走:“哪能什么好处都让你占了?” 话音刚落,扒着他衣领的貂蝉忽然“咯咯”叫了两声,那声音警惕戒备,在空旷无人的深山里显得尤为毛骨悚然。 曲一弦的脚步一顿,跟着傅寻站在原地。 他怀里揣着的小东西顺着他口哨的指示,从他衣领里钻出来,三两下蹿上傅寻的肩头,往右侧的山上仰了仰头,像是嗅了嗅,又像是在寻路。 半晌,它又咯咯叫了两声,毛茸茸的脸蹭了蹭傅寻的耳朵,一溜烟地从衣领钻了回去。 傅寻挑了挑眉,手电筒往它所指的方向一台。 灯光所指之处,从山石的矮隙里瞧到了一栋矮屋的屋顶。 曲一弦和傅寻对视一眼,没贸然行动,原路折回车队临时停靠点,分派了一部分人手扎营,另挑了两个领队一起上山去查探查探矮屋。 矮屋的入口要顺着狭窄的山道继续往上,穿过碎石板搭建起的“山路”,才能摸索到。 傅寻谨慎,独自绕着矮屋周围转了一圈:“没有脚印,也没有清理痕迹。” 这说明……屋子里没有人藏身。 他率先开道,杵着登山杖从陡崤的小道上穿过,待站稳后转身来扶曲一弦。待一个两个全上了坡,他拿手电一晃,先照了眼门头。 山间的独栋小矮屋,占地规模还不如一个公厕。 门头自然也没什么可写的,木门上倒是挂了个门牌,螺丝脱落了一侧,只歪着个牌子,刻了几个字。 曲一弦走近一看。 前缀的字样已经生了锈,斑驳的锈迹里辨不清字体,只隐约能看出后头“卫生所”三个字,应是当时驻扎在雪山上的矿质勘测队留下的。 知道了这是什么地方,未知的神秘感也没了。 傅寻推开门,率先进了屋。 里头和废弃的军事要塞差不多,物资尽数撤离,只留了个柜架子,白色的柜体在手电筒的灯光下泛着黄,像打了一层胶片的滤镜,透着股充满历史感的泛旧。 曲一弦踩着满地废弃报纸转了转,弯腰拉了拉柜屉。 抽屉一拉开,反令她有些意外。 柜子里有废弃的电线,压缩的果干和一堆看不出原样的金属板件。 她用手电筒拨了拨,翻出本黑皮的笔记本。 原本跟在她身后的两位领队已自由行动,脚步踩在拆卸下的床板上发出“噔噔”的走动声。 曲一弦瞥了眼,这一瞥她又回头凝神细看了一眼。 小房间内塌了一半的床板下,露出了一双赤着的脚。 那双脚,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徒劳的往床板下,缩了缩。 曲一弦下意识压住了正要翻开的这本黑皮笔记本,挺直了背脊,抬步欲往床板下走去。 她刚一动,就被傅寻扣住手腕。 他悄无声息的按住她的背脊,像安抚一只受惊炸毛的小豹子,掌心在她颈后轻轻一捏,低声问:“笔记本里写了什么?” 曲一弦不答。 她抬眸,四目相对时,他抬手扣住曲一弦的下巴轻轻一转,不动声色地令她移开了视线。 他的掌心随之落下,扣住她的手腕,不紧不慢的一握,示意她先按兵不动。 曲一弦会意。 她翻开笔记本。 笔记本的外封是皮质的,仍保留完整,里面的内容却缺失了不少。或是残页,或是沾了墨迹,只有寥寥竖行字能看清。 “是卫生所的工作日记。”曲一弦翻了两页,说:“应该是遇上极端天气紧急撤离的。” 她还说着话,傅寻已不动声色间,缓缓……缓缓的,靠近了床板。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倒计时~!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雪莉莉、尘尘、唯一的唯二、张张张张娉、苏苏蘇蘇酥苏苏、28272256、最爱北倾的净白、alice、mzy、鸢尾蔷、阿晞晞晞、augustの半夏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梵希希、怼怼、knight、?胆小的笨熊、liwan122 2个;沐风、沐颜daily、而尔、lela月饼、欣怡的范范、24144087、时光安然,宜冬眠、fengjingya、21688041、orezero、鹿港小镇、夏家小肆、喑澜、浅橙、听说你叫陈阿信、梦杰、肆柚_言小严、凉、秋千的喵、琛琛、雨止无云兮、纪言信de小可爱、君怡、幸forever富、娜娜、乔一乔乔乔啊乔、上古、痴、troy ?、穷穷、?储晓琴??、31813311、熊猫胖胖、柒言柒语、小土妞、今若、安妮宝贝、sherry_king、媚眼如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mspineapple 117瓶;嘉文? 101瓶;雾、17026669 100瓶;jing 86瓶;唯一的唯二 58瓶;想不到要改什么 54瓶;vivian、香槟、悸动 50瓶;君怡、小玖月、王小姑娘 40瓶;龙龙啾啾啾、小娅 36瓶;爱吃肉肉的小肉肉 33瓶;hahahahaha 32瓶;?储晓琴??、期会非茶、聽? 30瓶;海豚柰柰 25瓶;云云众生 24瓶;傲傲~兰 ? 22瓶;31337510 21瓶;初见、soho、找个姓温的嫁了_zyoti、喔呃噢、青词。、浮尘云起云落、向阳、tong、34187727、嬷嬷、杨凤娟、silin、阿花、虎头蛇尾人士、嘟嘟嘟嘟嘟、文文文文、34431692、幸福、小心心、啊啊啊、晓晓思maria、你看见我的猫了嘛、亲爱的、言、霸王的小妖精、老谭的小娇妻、暮云靉 り、小土妞、芒果、小萌。、penguin、qly~、一只画儿、cichen、薰衣草、23349332、21692113、lalalulu、欣怡的范范、cixicixi、梵浠、ari、鲸落、22279788、大甜瓜和小西瓜、2b哥哥、喵小花的麻烦姐姐 20瓶;31236030、xi、aurora小荼荼 18瓶;鱼鱼鱼、本草、我的个天啊妈呀 15瓶;karen 13瓶;emmmmmma、21184984 12瓶;moyi、小歌儿的温少远、徐不思、19788335、晕fufu、evelyn.、闹闹、ftftfttt、24144087、小林老师、晨雨的小姐姐、陆陆、悠悠姐、溜进哥哥梦里、farewell、一个大太阳、梵小希、wwx、小小法律民工人、微醉、holly、聪明的窝瓜、糊糊胡子、严总的小祖宗、小兔子乖乖、diniver(一槿)、是周生啊、35659600、zzzzz、aa嘛、33593009、嘟嘟妈、fan*fun、lynne、非律、瑟瑟酱、武彤彤的小窝、梵希希、阿晞晞晞、哐哐哐、晨皓、花羊羊、尛尛、陈二幽、木易yali 10瓶;离沐颜 9瓶;时光安然,宜冬眠、81192.、hujiayongkaren、沉思的梦001 8瓶;joey、空山渐黄昏、lemonade~、很想很想你 7瓶;沐壹、嗣音、q、劈叉的猪猪dann、柽橙子?、江隱、ksuffle 6瓶;蓝琳周、曲陌、mystic、18955228、喵了个咪。、meme独特、瑾年、r.、阿梅、奶茶、溪韵、就是那个行止啊、betty、一点小情绪、汐研、hope、27286919、34299737、浮生似海、z-t-c、沐灵咩、ww不爱吃鱼、楠楠wwnn、噼里啪啦、嗯嗯哦撒、笑歌长行、李梵梵、纪言信de小可爱、夜夜夜夜夜若依、呵呵、现视安好、28192817、34473889、hdr叶、陌上花开、岁月安然惫饩埠、微醺酒窝、惊羽、27293445、self鱼、mzy、鸢尾蔷、师父比我菜 5瓶;随慕、傻啦啦、遇见林空鹿饮溪 4瓶;琛琛、南风、王易琪viki、仙贝和老白、31813311、可可、橙海伴君途、little、顾申、sunny、大洋、毓邃、poison。、pat 3瓶;迷糊的小猪、言若倾城、serena?、。do、小小兔仙子、岁暮、你猜到了么、在黑暗中寻找光的人、非凉、嗨chloe、穷穷、沈天蕊、aliennn_、( ??)っ、浅白色茉莉、囧、february、幺.、ycxhc、竹子、23102929、7、风へ漠裔、三年梦、姜姜姜啊、anyonegone、周生辰、微默mio、但晚不晚、jasonyling、flora、小水、20020515 2瓶;zyu、恹、随遇而安、晴浅、大汶、我是个崽儿、esperanza、二九、萱了个萱儿、蒜蒜泥、乐多、winliko、嘉颖宝宝、被帅呆了的李哈哈!、风大不出屋、倾瑶-、暖橙极限、烊烊的小梨涡、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ichocolateuxi、小虾米、张张张张娉、请叫我陆凉风、暖阳、点点呀、隔壁家老阿姨、那颗星星、skullhong90、2333、媚眼如丝、容景和容谨。、miura弦、31473277、不爱吃香菜、池池池池、顾栈、木木o木木、一梦繁华、、scene、34007562、别人家的孩子、九宴、水镜、葡萄酱、小星星星辰、yulanda?、韵晰、细辛不过q、幸福の桔梗、司马小白、旧城‵凉巷、29441996、122123、二十三、苏家老二、云透初晓、夏日的0度微笑、12234572、 zmx、秦昭阳家的苏晓晨、薇小凉、住在深篅锏拇蟛ぢ、听说你叫陈阿信、瑶、墨墨墨墨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05、104 第一百零四章 接下来的一切全在曲一弦的意料之中。 傅寻从接近到拖出藏在里间床板下的人, 整个过程用时不超过十秒。 曲一弦正欲合上工作笔记, 垂眸时眼神下落, 似瞥到了一个眼熟的名字。她一怔,顾不得先去看被傅寻揪出来的人是谁, 重新翻开笔记本凝神细看。 泛黄翻旧的纸页上,蓝色的钢笔字已晕染模糊,透出股被水渍浸润的涟漪感。 曲一弦的目光落在那晕开的“王坤”二字上,额角突突一跳, 忽得想起一些事来。 彭深在宾馆时,承认过。 他早就知道废弃军事要塞的存在, 那是王坤早年囤货的地方。 这一点,他没必要撒谎。 那雪山的矿质勘测队与废弃的军事要塞有没有关联? 这个“王坤”是不是她认识的那个王坤? 如果是,那之前的假想将又一次,重新推翻。 她思绪紊乱,正试图理清个一二, 陡然听到几步外傅寻低沉又意外的声音响起:“权啸?” 曲一弦转头看去。 被冻得青白了一张脸的权啸,此刻瓮着眼, 一副大势已去的颓丧样。他呐呐地看了眼傅寻, 又看了看曲一弦, 哆哆嗦嗦地挤出抹苦笑来。 她狠狠一挑眉,和傅寻对视一眼。 傅寻的眼神深沉幽邃, 此刻含了三分笑意,像是簇然点亮的灯光,透出丝跃然。 她跟着抿了抿唇, 说:“回去说。” ****** 走下山道时,帐篷已经搭得差不多了。队员忙忙碌碌的,正往帐篷里搬设备和物资。 曲一弦出去一趟带回来一个男人这事太过稀奇,不少队员停了手头上的工作,抬头打量。 她不欲解释,也不欲太引人注目,掀帘进了帐篷后,吩咐人送一双备用的山地鞋过来。这种低温环境下,赤脚站在雪地里,用不了多久双脚就能坏死。 她在椅子上坐上,把权啸晾在一边,先去看傅寻腰腹处的伤。 他俯身拎住权啸拖出来那会,应是撕到了伤口。 果然,纱布浸了血,怕是要重新止血包扎了。 她亲自去车里取了医疗箱,等回来时,权啸已经穿上鞋袜跟犯了错的小学生一样垂头耷耳立在桌前。 曲一弦没理他,晾在一旁替傅寻重新处理了伤口后,才转身在简易的折叠桌案前坐下。 她喝了口热水,在权啸忍不住打眼看来时,下巴微抬,指了指他刚换上的鞋袜,问:“鞋哪去了?” 他倒是回答了,只是有些不甘不愿:“被穿走了。” 曲一弦点头,又问:“裴于亮让你脱了给江允穿的吧?”不等权啸回答,她指了指他脚边的凳子,示意他坐下说话。 “我们来山上干什么的,不用说你也知道。你既然被裴于亮抛弃了,也没必要再帮他藏着掖着了,我问你答,我们互相节省时间,你觉得怎么样?”曲一弦话落,不见权啸回应,她立刻补充:“你要是想拿这个和我谈条件的话我劝你还是别想了,我顶多可以给你提供点热汤热水,一顶可以安枕休息的帐篷。这些你都不愿意,我也可以帮你联系顾厌,算你自首。” 说到自首,曲一弦想起个词,又说:“污点证人知道吧?” 权啸仍旧不说话,那双眼阴沉沉地观望着,颇有番要耗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傅寻翻了几页笔记本,从刚才进帐篷时,他就留意到了,曲一弦下山道时手里还捏了本笔记本。这会草草翻完,心中似有成算般,忽然开口道:“你是聪明人,你真的觉得他们带上江允去取物资还会回来?” 曲一弦回首,看了傅寻一眼。 他抬手,握住曲一弦的手指在指尖把玩着,漫不经心道:“换位思考,你若是裴于亮,你舍得这个时候再多一个人分你的物资?连困在这雪山里还要多久都不知道,你有这么大方,喂一个说不清什么时候就倒戈的白眼狼吃饱穿暖?” 权啸被傅寻这句话刺激到,脸色变了变,仍有些犹豫不定。 傅寻见他动摇,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你若还信裴于亮有退路,不如来看看雪山的地形和救援队的搜救计划。雪山只有一个出山口,山虽深,但想找一个人,除非他坠崖死了,否则只是时间问题。况且,你已经落我们手里了,还想翻出天去?” 他倾身,掀起布帘的一角,示意权啸往外看:“这里都是人,分两个二十四小时盯着你根本不是问题。” 傅寻这番话比曲一弦的要一针见血多了。 果然,权啸面色变了几变后,颓然一笑,妥协了:“你们想知道什么?” 傅寻的第一个问题是:“在山上接应你们的人是谁?” “不知道。”权啸皱了皱眉:“我不认识。” 曲一弦头皮一麻,浑身一凛,那股寒意似从脚底心蹿起的,凝成丝得往她骨头缝里钻。 山上有人接应。 说明队里有人里应外合,暗中帮助裴于亮。 那裴于亮会往雪山走,与她那番故意引诱的话根本没多大的关系。而是,早就决定好的。 难怪他在明知军事要塞有埋伏时,敢孤军深入,他那晚……想知道埋伏的人在哪是假,想她和傅寻死才是真的。 只要他们这两块不定时爆炸的绊脚石消失,他可以在救援队内部人的帮助下轻而易举地甩掉追踪的警方,一路坦途。 所以—— 军事要塞伏击的计划失败不止是她的计划失败,同时也是裴于亮的计划失败。 可他退至雪山,到底知不知道雪山这地形,是有进无出? 或者说,请君入瓮的主使者其实是裴于亮? 傅寻曲指轻弹了一下她的眉心,提醒:“深陷局中,难免会看不破局势,先听听权啸怎么说吧。” 话落,他问权啸:“从军事要塞出来后发生的事,你给我说一遍。” 权啸似想了想,答:“我一路被扔在后备箱的事两位也知道,前几日,你们去五道梁补给物资,营地里来过一个人。是谁我不清楚,但等那人走后,裴于亮就替我松了绑,让我与他合作。只要我帮他做事,他和我之间的账就一笔勾销,事完了之后就放我回去。” “但具体做什么他没有立刻告诉我,只到军事要塞当晚,他让我偷偷上巡洋舰,替他开车。后来发生的事你们也知道,我开车出来后,很快发现巡洋舰没油了。当时你们咬得紧,我也不敢停下来加油,只能按他指的路,往雪山开。” “再后来车彻底没油了,我见后头没车追上来了,就下去加油。谁知道这油加下去,车根本没法开了……有先例在前,傻子也知道是汽油有问题。再然后,就是背上物资上山,从天黑走到天亮,到了山上那间屋子。” 权啸顿了顿,又补充:“他这一路与我交流极少,看样子应该是有人指路,没费什么劲就到了这间屋子里。天黑时,有人敲门,裴于亮亲自去开的门。那个男人穿得厚,戴着墨镜、口罩,整张脸遮得只露出一双眼睛。他没进屋,和裴于亮在门口说了几句,没一会裴于亮就进屋来,那男人就站在外头边抽烟边等。” 说到这,他似想起什么,有些别扭起来:“裴于亮给我留了两天量的食物,让我在这等着,他去补给点拿了物资就原路返回,和我会合。我其实也不大信,但形势比人强,裴于亮手里有枪,站在门外那个男人看上去又不是个好商量的主,让我觉得我敢说半个不字,他们当场能把我解决了。” 曲一弦问:“他们人往哪去了还记得吗?” 权啸干巴巴道:“就那个房子的后头,我看着他们上去的。” 他似又想起什么,皱着眉头说:“那个男的好像有点瘸腿,但走路不慢。上山,走小山道都挺麻利,就走平路时能看出来跛脚。” 曲一弦的脑子一炸,瞬间脑中一片空白。 像是为了验证她心中所想般,手机铃声响起,来电显示上“小袁帅”三字像要刺痛她眼球般灼然亮起。 曲一弦任由铃声响了一会,才起身,掀帘出去接听。 许是长久打不通,袁野接起电话后,语气有些急躁:“小曲爷,你怎么才接电话?” 曲一弦深呼吸了口气,尽量平稳了情绪,问:“怎么了,你到敦煌了?” “没,哪这么快?”他抱怨了一声,语气有些凝重:“我出发后就让敦煌的朋友帮我去盯着王坤了,省得我到时候跑空耽误事。结果你猜怎么着,我朋友守了半天都没见那个小卖部开门,跟邻居一打听吧,听说差不多一星期前就关门闭店了。” “我没弄清是什么事,也不敢虚头巴脑的就直接跟你说了。我让朋友接着找,王坤家、他小媳妇的工作单位都找了,后来还是从隔壁车队那知道的,说王坤一个星期前就出敦煌了,问他干什么去,他说去挣大钱回来盖房子。” 一口气说了太多话,袁野口干舌燥,忙拧了矿泉水瓶灌了两口水:“曲爷,你说这下怎么办?” “你回来吧。”曲一弦捏着眉心,斟酌了下用词,跟他说:“裴于亮有接应,这个接应是王坤的可能性八九不离十。” 袁野震惊:“那我白跑了?老子开得腰酸背痛,结果是白白被人遛了?” 他气急,不管三七二十七大骂出口:“这王八羔子,不是说开不了车吗?还挣大钱盖房子,我特么让他回来盖墓地!” 曲一弦拧眉,目光沉沉地透过山林看向渐渐发白的天际一线:“王坤之前有在矿质勘测队待过?” 袁野被问住,脱口就是一句:“那得去问彭队,王坤跟彭队……”关系最好。 话说了一半,他醒过神,忙改了话:“你别急,我这就去问问,我兄弟正好在王坤老家呢。” 挂断电话后,曲一弦没急着回帐篷。 她在雪地里站了片刻,直站得身上的冲锋衣变冷干硬了,才接到袁野重新打回来的电话。 袁野不知道这个消息对曲一弦意味着什么,开口时,都带了几分小心谨慎:“曲爷,我问过了。” “王坤年轻时,的确在矿质勘测队做过,但待得不久,说是脑水肿给送返了。再后来,就跟彭队一起干走私的活,直到车队创立起来,他才算真正有了正经的营生,娶了老婆成了家。” 曲一弦想起笔记本上“十月十三日,王坤脑水肿送返”的工作记录,整颗心彻底沉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不想说话北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liwan122、最爱北倾的净白、emilie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herry_king、阿晞晞晞、熊猫胖胖、从前有个萌、沐风、星塵kimmy:)、尴尬、非律、今若、雨止无云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七笺 104瓶;今天也要做个小仙女 54瓶;王源的小可愛 46瓶;茕子栖 40瓶;云端、啦啦啦~ 30瓶;ja□□ine--16 28瓶;xigyus?、老头去上学啦、白白、老谭的小娇妻、一个想法子~、明、pandorac、mio、尴尬、溜进哥哥梦里、榛子、阿花、徒然草、edc、请叫我雷锋兔兔兔兔、瓶;易烊千玺女朋友 18瓶;星塵kimmy:) 16瓶;所谓644 15瓶;深红的火 14瓶;木易yali、阿晞晞晞、随遇安然wsy、33593009、澐澐夏日、k、山里称霸王、浅青、烹茶煮声声、惜夏、strawberry_mumu、娃娃、18955228、farewell、小麻花、美好如初、小满就好、舒眉、梦途、书香、holly、na、小永远、karen、萌萌哒 10瓶;时遇gzzz 9瓶;sunny 8瓶;空山渐黄昏、师父比我菜 7瓶;丹*^_^*、可爱少女灰 6瓶;大洋、春風吹拂、楠楠wwnn、扭扭捏捏的小猪、欢喜?、宫嫱柳、wwx、木木、陌上花开、小星星星辰、易只猫?、瑟瑟酱、蛮蛮、豆豆鱼、君年、21581650、夜夜夜夜夜若依、浅莎、浮生一世迷离、carolinesama、wzjizj、鱼佬、顾栈、24458908 5瓶;一路有你、teddy 4瓶;纪言信de小可爱、言若倾城、想要更好更圆的月亮、沈天蕊、笑歌长行、由由一号、那颗星星、余小晚晚、木秋呀秋_ 3瓶;傻啦啦、穷穷、elvria、豆汁小朋友、水镜、幺.、非凉、cosys-、仙贝和老白、篱笆听雨、23102929 2瓶;婧、二九、从前有个萌、旧城‵凉巷、微醉、媚眼如丝、哎呀檬!、26648413、daboo、yzac、21235582、柒言柒语、36288637、烊烊的小梨涡、恹、木木o木木、lee、葡萄酱、skullhong90、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青青子衿、就是那个行止啊、小怪人?、晴浅、司马小白、little、当时、住在深篅锏拇蟛ぢ、蒜蒜泥、不爱吃香菜、yeasi、miura弦、离沐颜、29441996、南南、lena玲、emilie、容景和容谨。、33722276、淇宝、看书、大汶、幸福の桔梗、风大不出屋、叶子、、、joey、离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06、105 第一百零五章 曲一弦再掀帘回帐时, 整张脸阴沉得似要往下滴水。 她一言不发地坐在盘凳上, 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权啸看了半晌, 问:“你保证你之前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 权啸见她不信,急了:“你要是不信我就是现在再承诺几百次你也还是不信。”他跟耍老赖似的, 往地上一坐,囔道:“我看你就是出尔反尔,不想送我下去了。” “想下去?”曲一弦缓缓摇了摇头:“现在恐怕还不行。” 她朝帐篷外招了招手,很快有领队小跑过来, 问她什么事。 曲一弦指了指权啸:“把人看牢了,我去山后探探。” 那领队看了眼权啸, 哎了声,也不走了,就杵在帐篷里一眼不错地盯着他。 曲一弦已起身,她翻找出登山杖,又挑了把衬手的瑞士军刀塞在高帮的山地靴里。左右她也不会走得太远, 她寻思了下,零零散散地又往冲锋衣的功能口袋里装指南针和定位系统。 傅寻看着她把自己撇在计划之外, 在她斜背上有挂绳的水壶时, 抬手一握, 紧紧地扣住了她的手腕:“你要一个人去探路?” “我不走远。”曲一弦垂眸示意了一眼他的伤口:“你伤口刚撕裂,在营地里待着, 等正式开始搜救再说。” 傅寻眉眼一掀,握着她手腕的劲一松,也起身佩戴装备:“你觉得这事能商量?” 他个子高, 身材修长,站起来能碰到大帐篷的顶灯,那灯光在他头顶晃了两晃,把他的面容修饰得冷硬坚决。 瞧着……是挺没得商量的。 曲一弦向来尊重他的决定,既不干涉也不坚持,只抱手看了会,问:“你确定你的状态可以?” 傅寻转头,眸光沉沉,透着股不容置喙:“这不是登顶珠峰,要求身体状态必须调至最佳。营地在这,有问题随时可以下撤。但你要去,这就是我非去不可的理由。” 他往包里装完最后一件装备,把手套递给她:“也不用带人了,我跟你去。” 曲一弦自认自己和傅寻都不是会头脑发热的人,有他领路,比带一个高山搜救经验为零的领队要高效得多。 她不再反对,接过手套戴上,率先掀了布帘出去。 ****** 依权啸所言,卫生所后山位置的确有条小径。 傅寻当时没能探查到,一是因为这条小道是断崖式的上行台阶,台阶两侧覆盖的植被茂盛,几乎掩去了所有踪迹;二是因为山上暴雪不断,早已将几人的行踪掩盖。 大雪封山,想在这种可见度的恶劣天气下追踪到裴于亮的行踪,无异于大海捞针。 是以,曲一弦根本就没想着能走多远。 登上小径,是一条荒辟的山路。山路由碎石堆积而成,看着应该是以前矿质勘测队为方便走捷径,节省时间而开拓的小路。 曲一弦跟了一段路后,意料之中的……一无所获。 她眺望了眼五十米开外那条上山的公路,微拉下口罩,问傅寻:“你觉得江允能不能有我一半的聪明,知道沿路留个记号什么的?” 傅寻转头,护目镜下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摇头:“她留不了。” “权啸被抛下是因为他对裴于亮而言,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留着他,只会消耗他的物资和储备粮。江允不同,她是人质,危急时刻可以换他一条命的护身符。” 他伸手,托了一把她的腰,助她登上石阶,继续道:“权啸留在这的风险,裴于亮不可能没评估过。他既然舍弃,就说明他做好了可能暴露的准备。若再让江允往外传递些信息,那些信息你觉得有几分可信?” 傅寻护着她在前头走,他跟在曲一弦身后,把她护得滴水不漏。 曲一弦转身困难,就只能一路往上继续攀登:“我跟袁野通过电话了,他跟我说,王坤早一个星期前就已经不在敦煌了。” 山路幽暗,她走得慢,从林间穿出时,她才陡然发觉,这条小路是直达盘山公路第二个转接点的营地。 隔着一条车道,对岸山林里影影绰绰伫立了高低错落的小矮屋,晨曦微薄的光线里,平层矮屋的墙面透出股惨淡的苍白。那些已经剥落的墙体内,甚至可见瓦黄色的砖块,一垒一垒,结着草泥。 她转头,和傅寻对视了一眼。 隔着护目镜,两人彼此看不穿镜片后的眼神。但这并不妨碍曲一弦从他静默沉立的身影中看出同样的惊诧。 这座雪山的公开资料只有极少数的一部分。除了是座矿山,九几年时修盘山公路便于采矿以外,能找到的资料实在有限。 这还没到矿山,只是沿路中转的营地。要不是亲自上山,看到了眼前的这一切,可能未必知道当时的采矿规模会如此巨大。 曲一弦站在原地没动。 腰上,是傅寻伸过来的双手,轻轻往后一抱,她就坐在了山壁凸起的石块上。 “这事,得跟顾厌和彭深汇报。”他往上推开护目镜架在雪山帽上,低声说:“王坤出现得突然,得防有诈。” “我也这么想。”她转头,看了眼黎明光景下蒙了一层雾气的营地,说:“卫生所所有文件资料不是带走就是销毁了,没道理抽屉里正好放了一本还有具体文字记载的黑皮工作笔记。” “我不信巧合。” 傅寻和她考虑的还有些不一样。 “记得我跟你说过,我看过江沅救援的全部文件资料。作为当年的车队领队,当晚和巡山队员一同参与第一次追踪搜救的彭深,应该会有最多的第一手目击资料。但那些文字记载里,关于彭深对江沅事件的描述和推断,全是立在江沅的角度去分析。例如:她当晚就情绪不高;着重强调她大学毕业生的身份以及对可可西里的向往和无知。”他一顿,声音忽然压低了问她:“像不像有人在推诿责任?” 曲一弦皱眉:“你的意思是,江沅失踪这个事件里必须有一个最大责任方。有人故意把责任推给江沅本身,以淡化自己的嫌疑,好置身事外?” 这个猜测曲一弦当年不是没有,只是当时她出于彭深是为车队名声的考究,加之彭深在这场事件中尽全力的搜救表现,并未深究下去。 “单看没疑点。”傅寻替她立了立冲锋衣的衣领,说:“江沅失踪事件里,她的确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己开车离开了,此后再也没人看到过她。她没法为自己证明什么,所有恶意的揣测没人证实,久而久之就变成了真的。你怀疑江沅失踪另有隐情,但别人只会觉得你是因为愧疚或不愿意接受朋友失踪的现实,才一直情有所系。”他顿了顿,再开口时,一针见血:“像不像这一次?” “你刚怀疑彭深,就开始接二连三地冒出些干扰因素。譬如,你认定的彭深不在场的证明从最开始的坚信不疑到逐渐动摇,再加上顾厌和水果店老板的佐证,你是不是已经替彭深找到了脱罪的理由?你是不是想……只要那天去营地和裴于亮狼狈为奸的人不是彭深,那你的推断就全部不成立?” 没有光,唯一的手电也关了兜在冲锋衣的口袋里。 可即使没有照明,他的一切在她面前也是清晰可见,如同刻在了脑海深处,不需要光,不需要刻意寻找,他就在眼前,触手可得。 “我还需要点时间去理清楚。”曲一弦沉吟一声:“只是我还没想透王坤在这件事里……或者在江沅失踪那件事里,扮演的到底是个什么角色。主导,还是从犯。” 他忽然低笑了一声,问:“要不要走捷径?” 曲一弦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你要直接告诉我答案?” 傅寻说:“有什么不可以?” 短短一句话,又酥又撩。 曲一弦头一次体会到跟着傅寻是件多么政治正确的事。 她眼睛一弯,咬住手套蹭下来塞进口袋里,那双冰凉的手,从他的耳侧伸入后颈取暖:“你这叫纵容,以后养成我万事不爱动脑筋,全仰仗你的习惯我看你怎么收场。” “有什么不好?”傅寻的语气还挺理所当然:“我正愁我的女人太独立,我就是想为她掏心掏肺还得绞尽脑汁。” 曲一弦剜他:“你之前追我时可没见你这么献殷勤啊。” 这么一想,突然觉得有点亏。她还没享受到被印钞机追得快乐,怎么就从了呢? “我这人比较自私。”他低声:“只喜欢对属于自己的人好。” 他明明是玩笑的语气,但曲一弦却听出了一丝藏在最深处的深情。 她抬眼,看了他半晌,才说:“你说得明明是我。” 傅寻对她的纵容,对她的付出,对她的步步为营,她不是没看见。未确定心意以前,未下定决心以前,未被彻底打动以前,她从不觉得自己会被一个男人羁绊住。 动性可以,动心不行。 只可惜,她到底不是心坚似铁的人。 好在,那个男人也不是寻常男人。 ****** 她弯唇,焐热的手刚顺着他的衣领溜出来,要去摩挲他的嘴唇。指腹刚压上他的唇角,远处有束灯光穿透山上的大雪,直直打在前面山道的山壁上。 那灯光一转,一瞬消失后,傅寻“嘘”了声,凝神去听。 有辆越野,引擎轰鸣着,正沿着蜿蜒的山道快速前行。那速度较平路不算快,但在这种雪天路滑,路况不好的雪山山道上,犹如高速前进的脱缰野马。 山壁极好得遮掩了曲一弦和傅寻的身影。 她仰头,侧目,拐角处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型凶莽,急速奔来。 行至弯道,越野车的车窗半开,从驾驶座弹出根烟头。烟头落地,火星四溅着往山谷里奔了奔,很快碾熄在了雪地上。 而那辆越野,车窗上升,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只露出半张脸的男人。 曲一弦眉心一跳,整个心脏似被一双手捏紧揉搓。 她抿唇,一路目送那辆越野在弯道极速漂移。后轮惊起的碎石子碾着雪地发出不轻不重的滚动声,最后咚的一声撞入山谷里。 万籁寂静的雪山,唯有引擎声由远极近,又由近及远,渐渐远去。 那束车灯随着盘山公路的蜿蜒,一丛丛往上,直到彻底消失不见,曲一弦才回过神来。 她望着高处似结着万丈玄冰的雪山山地,回想起在山道上仓促一瞥看见的那张脸,用力地抿了抿唇。 傅寻收回视线,指腹蹭了蹭她紧蹙的眉心,语气低沉道:“是彭深。”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有事,早点码完早点更新~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liwan122、最爱北倾的净白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iwan122、幸forever富、乔一乔乔乔啊乔、sherry_king、熊猫胖胖、蒜蒜泥、沐风、?胆小的笨熊、影禾子、今若、diniver(一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14701915 78瓶;钦钦是个小可爱 66瓶;星小静儿 49瓶;海豚柰柰 47瓶;独摇 45瓶; (*^w^*) 40瓶;14744228、杯面 30瓶;哒、夏诺多吉啊、小小小小小波妞、在水为舟、gtae、念、文文文文、宫嫱柳、潋潋寒汀、没嘴巴の喵呜、24322259 20瓶;默默 15瓶;鱼佬 13瓶;小虾米、随慕、星星眼的懵三岁、yoyo、23386651、elaine、明、叶宝宝、大怪物爱小怪物、苏不二、可爱少女灰、隅木、看书、小麻花、惜夏、心随境移、随遇deng而安 10瓶;时遇gzzz 9瓶;空山渐黄昏 7瓶;瓶;魏晨的小仙女、ww不爱吃鱼、瑟瑟酱、為安、29913338、非律、ecooopo?、木木、糟糕!小花成精了、哔哩吧啦、汤姆猫的鱼干、sherry_king、米乐、karen、默默 5瓶;穷穷、顾栈、浅青 4瓶;柚子、吐司不甜、纪言信de小可爱、轻舟终抵万重山、南风、离一、胖兜 3瓶;言若倾城、我胖你管我啊、曦月翎、阳光的味道、三年梦、木槿、非凉、但晚不晚、北子的小可爱、zgxxqzyc、淇宝、小*^开_心^*?、傻啦啦 2瓶;笑歌长行、scene、jasonyling、恹、二九、凉、当时、听听、mako喵、april、iree17、28078529、烊烊的小梨涡、楚倾容、miura弦、微醉、27810794、平胖胖、容景和容谨。、就是那个行止啊、小星星星辰、媚眼如丝、浅莎、哎呀檬!、乐多、叶子、、、不爱吃香菜、esperanza、苏家老二、pig、旧城‵凉巷、daboo、酥莞菀莞、余悸、skullhong90、calmtolois、风大不出屋、蓝琳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07、106 第一百零六章 一语双关。 曲一弦听懂了。 “是彭深”三个字, 既是说刚才开车过去的人是彭深, 也是告诉了她答案。 她抬眼, 目光落在车灯灯光消失前的最后一弯山道上,点点头:“回营地, 开车上山。” ****** 下撤的速度比上山要快许多。 曲一弦原路返回,走山石小径回到营地时,天刚透亮。 雪还没停,看不见太阳, 只有几许淡薄的日光,阴沉沉的笼罩着整座雪山。山中雾气萦绕, 如梦似幻。若不是眼下这个境地,这种心境,光是雪顶在晨曦微光中的那抹景色也足够慰藉这几日的舟车劳顿。 曲一弦掀帘而入前,似想起什么,转身看了眼身后的傅寻, 说:“等这里的事忙完,陪我再去趟雪山吧, 我想看金顶。” 傅寻说:“好, 去哪都陪你。” 得了承诺, 她脸色终于好看了点,眉梢一扬, 目光落向正从路口驶来的补给皮卡上——那是她特意差人去补给的物资车。 “这里我来。”傅寻把背包递给她,示意她赶紧进去。 曲一弦点点头,掀帘而入。 帐篷里坐了两个领队, 一个看守物资,一个看着权啸。 见她进来,坐在椅子上的队员立刻腾开位置让给她:“小曲爷。” “你坐。”曲一弦按下他的肩膀,弯腰去拿对讲机。 那队员被她按回椅子上,摸了摸后脑勺说:“小曲爷,刚才顾队来过。” “顾队?”曲一弦问:“那现在他人呢?” “在山上那个卫生所里。”许是知道这事不能耽误,他急声道:“本来听说你和傅先生去山上探路了,顾队是要继续上山的。但天亮后,那栋小屋子能看着了,顾队就多问了一句。我领了他过去,这会应该还在……” 话没说完,帘子一掀,顾厌满身风雪,夹裹着寒气,扑面而来。 曲一弦蓦地看见他,怔了一下。 顾厌顺着她的目光打量了眼自己,拍了拍工装裤上的雪,说:“借一步说话?” 曲一弦直觉顾厌要说的话会与彭深有关,点点头,随他出去。 ****** 营地拥挤,加上补给车在卸货,压根没有能说话的地方。 顾厌四处看了眼,指了指停在雪地里的那辆车:“车上说吧。” 上车后,顾厌发动引擎,边加热座椅边开暖风空调:“这山上得有零下二三十度了吧?” 曲一弦唔了声:“差不多,再往上就零下四十了。” 顾厌拧开保温杯的杯盖喝了口热水,转头看她:“你和傅寻探路的地方?” “嗯。”她摘下防风帽,开门见山:“我听队员说你找我有事?” “我是跟彭队上来的。”他回避了曲一弦的视线,低声道:“我们到扎营点后,彭队指挥救援队的队员扎好帐篷,组装设备。他带了几个队员,先去探路。” “大概半小时以后,我接到山下同志传来的消息,说有一辆一组的补给车上山了。我没听说一组有什么补给车,就打算去山道上看一眼。” 曲一弦第二张补给清单本就是试探彭深用的,自然连顾厌一块瞒。 “是我的补给物资。”她下巴微抬,指了指傅寻正在清点的那一车琐碎:“都是些改善生活品质的小物件,你要是不放心我等会领你过去瞧瞧。” “你别误解。”顾厌解释:“我不知情。” “眼下这种情况,不多留个心眼连一败涂地后哪里出的问题都不知道。” “我也没怪你的意思。”车厢热起来,她不紧不慢地摘下手套,说:“你我之间没什么不能说的,后来呢?” 她不欲谈别的,顾厌也板正了话题,重新接着刚才的话头说下去:“补给车我没看着,倒是看见彭队从一条碎石路里抄小道,往一组的营地去了。” 曲一弦问:“你就跟着他追上来了?” “对。”他抚额,似苦笑了一声:“我原本心存侥幸,以为他是有事过来找你商议。但是车从分岔路口直接穿过一组的营地继续往山上去了。我不敢跟得太紧,想着这事应该你知道,所以来找你商量。” 曲一弦轻叹:“我和傅寻也是走到一半,看见他一个人往山上去了才打道回府的。正打算联系你,你就来了。” “有个事,我觉得你务必知道。” 她斟酌片刻,谨慎措辞道:“我手上并没有实质证据,我说的全是推测。但你听听有没有道理。” “江允从鸣沙山失踪后,彭队就对江允失踪一事表现出了极大的关注,甚至提出要亲自来沙山找人。这个反常在哪你知道吗?”曲一弦问。 顾厌拧眉:“彭队不是很久没做救援了?” “对,自江沅失踪,他救援时受了伤,无法久坐,就连开车也少,救援队的事务他很少参与。这是其一。” “其二,袁野和我走得近,彭深重新接管星辉救援队的时机正好是我派袁野去西宁权啸和裴于亮行踪之时。等袁野回敦煌,彭深以救援任务机密为由,拒绝让他参与。” “其三,彭深瞒了你他和裴于亮是旧识故交的事。我和傅寻想方设法去五道梁补给的当日,彭深去过营地和裴于亮见面。” 前两个,顾厌还维持着表情上的平淡,听到“其三”上半句时,他眉毛狠狠一跳,不敢置信:“你说彭深和裴于亮是旧识故交?” “是。”曲一弦也不打算瞒他了,思忖几秒,说:“我与裴于亮同行那几日,他为了让我心甘情愿为他带路,承诺我若平安将他送到国界线,他就告诉我我最想知道的秘密。算交易的定金吧,他告诉我,他和彭深关系破裂是他怀疑彭深准备弃车保帅,像对待王坤这枚弃子一样收拾他。所以,他先反水自保了。” 这段话的信息量有点大,顾厌消化了一会,才问:“王坤……” 他皱眉,似想不通这其中的关节:“彭深对王坤做过什么?” “裴于亮说,王坤的车祸是他找人做的,主使就是彭深。”没给顾厌时间消化,曲一弦抬腕看了眼时间,接着说:“至于我为什么那么肯定那天下午去营地的人是彭深,是因为王坤出现了。” 顾厌这会不止眉心跳了,连额角的太阳穴都突突了起来。 他眼皮子底下出现了那么多事,他竟一无所知。 似是察觉到顾厌心中所想,曲一弦安慰道:“我也是刚发现,王坤也参与了。” 她叩了叩车窗,示意顾厌去看:“我队员都跟你说了吧?我来这扎营时,权啸就躲在山上那间废弃的卫生所里。裴于亮脱了他的鞋给江允穿,一是因为江允还有用,既然要徒步上山,低温的雪地里必须有双厚底的鞋;二是控制他,让他无法立刻下山。” 权啸身上也不清不楚的,加上在军事要塞那晚倒戈裴于亮。他要是下山了,想再清清白白地做回他的二道贩子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想来权啸也不会向警方或者是她自投罗网。 “权啸没有鞋,这种天气赤脚下山,怕是没撑到他找到路,脚就已经废了。”裴于亮就是吃定他惜命,不会冒险,才出此下策。 至于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权啸,自然是因为他还有用处。 自从傅寻提前交了答卷让她走捷径,曲一弦脑中的那团乱麻终于拎出了线头。 “留着权啸,是彭深的安排。”她忽然醒悟过来:“权啸不会走,也不能走。只要救援队上山开始搜救,迟早都会发现林中那栋撤离后留下的卫生所,也迟早会发现躲在卫生所里的权啸,不然裴于亮不会给他留两天的口粮。就是为了让权啸觉得他还会回来,就算裴于亮不回来了,好歹两天内,他也不会因为温饱问题擅自离开那个卫生所。权啸留在那唯一的用处就是亲口告诉我,王坤来了。” 顾厌所知的信息没有曲一弦来得多,压根跟不上她的思路:“留下权啸,就为了告诉你王坤来了?” “是江允告诉我,那日下午来营地的是彭深。她和彭深虽然没见过,但彭深代表救援队、车队出席了不少活动。江允又觉得江沅失踪另有蹊跷,这么多年一直关注着,会认出他也不意外。”曲一弦觉得自己已经彻底揭开了所有迷雾,她双眸微亮,似有星辉流转。 “你不是说埋伏在军事要塞的小队信号全无,有短暂的失联?如果动手脚的不止彭深一个人,那这一切都说得通了。他知道军事要塞伏击计划的所有细节,提前让王坤去动手脚,达到干扰目的。” “至于去和裴于亮通风报信的,应该是彭深本人没错。宾馆里的那个——是王坤。” 顾厌的证明里,彭深当天身体不适在宾馆休息,中午时分他与彭深通过电话,且电话是宾馆座机,故意地强调了“彭深”在宾馆而不在营地的不在场证明。 其次,傍晚吃了一顿饭。 按彭深当天的脚程,应该与他们的时间刚好错开,往返营地和五道梁几乎是非常轻松的事。 所以当天,曲一弦让水果店老板去试探彭深在不在宾馆时,彭深的确不在,在房间内和水果店老板对话的人是王坤。 事后,无论是王坤还是彭深发觉这一环节小设计后,再由彭深亲自出面与水果店老板解释,恰好洗刷了全部的嫌疑。 顾厌终于想透,他拧眉,转头看了眼曲一弦,问:“彭深帮裴于亮的目的何在?每个人做事都是有理由的。” 曲一弦摇了摇头:“他不是帮裴于亮。” 按眼下彭深一步步走的棋来看,他是事先选好了这座雪山,又事先安排了王坤在雪山接应。否则沈青海这么大一人守在山口,怎么会连有没有人进山都不知道? 如果彭深真的想帮裴于亮,他不如让王坤随便在什么地方接应,何必舍近求远,千辛万苦地把裴于亮引到雪山里? 要知道,这个雪山,一旦堵死了山口,就是有进无出。 他想的,是把所有知道他秘密的人,一网打尽。 所以王坤身上,一定有一个彭深想保住的惊天秘密。 ****** 迷局一解开,曲一弦的眼前豁然开朗。 怪不得傅寻说她是局中人,她自以为看得清、,想得远,可到头来仍旧被局中人牵绊着影响着,困在寸步之地。 若是彭深这次下得真是一步死棋,她再晚一步参透,都会把自己困入这个死局中。怕是到了临死关头,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曲一弦舒了口气,往后一倚,头枕着椅背,转头看窗外。 补给车带来的物资已经搬得差不多了,傅寻正低声和对方说着什么,手里拿着她顺手在酒店撕的纸,一个一个勾兑着。 他对得认真,她也看得认真。 就好像眼下没有什么需要她操心的事一般,她闲如飘入水中的浮萍,连表情都带了丝松快。 顾厌沉吟数秒后,似被她的放松感染,眉心一松,问:“那接下来?” “你就待在这。”曲一弦没回头,她眯眼看着渐渐透出云层的日光。它没有阳光刺眼,也没有乌云暗沉,就像是加了港味滤镜的白色灯光。 “所有人都原地待命。”她低声且坚决:“让我瞧瞧,他们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 “药引子”很快就来了。 一屋子人正跟接力似的一壶一壶地往下放热水煮泡面时,顾厌的手机,响了。 曲一弦正用叉子戳面条试软硬度,闻声,看了眼顾厌。 不料,对方握着卫星手机也正好抬头瞧她。脸上那表情……颇有番要接绑匪电话的踌躇。 不够软。 她把面碗盖回去,掀了掀眼皮子,提醒:“还不接?” 顾厌推开泡面,手虚握成拳,清了清嗓子,才接起:“彭队?” 曲一弦转头去看傅寻,指了指面,无声地示意他:可以吃了。 傅寻的食指在唇上一压,若有言下之意,怕是在说:“安静。” 曲一弦也不恼,她握住傅寻的手腕在他手心写字。 顾厌那头似沟通得不顺利,他刚松开没多久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连语调都有点不自然的拔高:“他们在哪?” 傅寻手心微痒,终于忍不住分神,垂眼看她。 她写了三个字,第四个字正在收笔,没什么内涵,也没什么价值,四个字连起来就是——驴肉黄面。 瞧着像是馋了,怀念起了敦煌的黄面。 见傅寻没回应,曲一弦指尖一点,又在他手心继续画字。 她写得慢,像打发时间般,一笔一划即使没有握笔,光是用指尖也写得端正工整。 这一次,他又不费吹灰之力读透了她的字——兰州拉面。 顾厌的呼吸声一滞,表情也随之凝重了起来。他下意识转头,去寻曲一弦的视线,但转眼看到的,是她握着傅寻的手腕,眼角眉梢都漾着笑地在他手心里写字。 他的心一下子往回落,又往湖底沉了沉:“江允受伤了?” 曲一弦的指尖一顿,唇边的笑意微收。 傅寻低头去看时,她除了收敛了些笑意,表情和刚才无二,还是忙里偷闲,闲里偷欢样。 这一回,只有三个字了。 她写的——方便面。 傅寻失笑。 他将掌心一收,把她未来得及抽走的手指一并攥进手心里。 她指甲几日未修剪有些长了,落在掌心里痒痒的,像有只貂在挠。 他被挠得心神荡漾,看了她一眼又一眼。 顾厌的电话终于打完了。 他挂断电话后,表情有些凝重:“彭深跟我说,他发现了裴于亮等人的踪迹,一路追上去后跟大部队走散了。” 谈到正事,曲一弦正经了些。 她掀开盖着泡面的碗盖,问:“江允受伤了?” 顾厌嗯了声,回:“彭队说他见到裴于亮殴打江允撒气,追上去想伺机而动,不料上了当,被裴于亮引进了迷雾沼泽里。” 曲一弦的表情终于有了丝松动,似嗅到了什么气息,眼睛眨也不眨地盯住他,重复:“迷雾沼泽?” 顾厌抽过雪山的地形图,在彭深说的大概位置标了个红点:“他现在止步在冰层外。” “裴于亮没车,从发现彭深到紧急逃离,全是挑车过不去的小路走。眼看着快追上了,裴于亮带人横穿了冰河,那冰层不够结实,车刚上去就压出了一道缝。彭深说他不敢弃车追上去,此刻正在河对岸守着。” 曲一弦偏头去看。 雪山的大致地形她心里有数,可山里的地哪里是软的哪里是硬的,她一概不知:“那他怎么说?” “彭队说,河对岸就是沼泽地,深浅不知。车在冰面就过不去了,让去几个身体素质好灵活度高,身材轻盈的队员支援他。” 曲一弦笑了笑,问:“你瞧他这话,说得像不像是指名道姓的要我去?” 她直接撕下碗盖,用叉子挑起面,吃了一大口:“吃面,吃完再商量,让他等着去。” ****** 她说让彭深等,就真的让他等。 从面到汤,一口都没浪费,喝得干干净净。期间还不忘让他打个电话知会彭深,说他觉得这事电话里说不清楚,他亲自开车去找曲一弦商量。 顾厌觉得,他一直都小瞧曲一弦了。 以前他只看到她统筹救援的指导能力和领导风范,觉得这女孩身上野性和飒气并存,不料,今日竟有幸能见识到她睁眼说瞎话的江湖气的一面。 曲一弦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自然也不在乎顾厌会怎么想。 她从笔记本里撕下一页纸,掐算着时间写了一个执行表,例如: 第一通电话:二十分钟后。和彭深的沟通内容——曲队问江允的受伤程度,关心她目前的身体状态还能支撑多久。 这句话里还有括弧,备注了:曲队去清点物资了所以不能接电话。 顾厌抬眼,瞥了眼曲一弦,再低头,往下看。 第二通电话:半小时后。内容——告知彭深,我们清点人数准备出发,并询问他此刻的具体位置。 字数看着多,内容却单一。 原本应该还有个“第三通电话”,时间定在一小时以后,但曲一弦似乎是觉得没必要了,潦草地在划了几道横线,划去了文字。 “你这第三通电话……”话没说完,身旁的椅子一空,曲一弦已经起身,拎起靠在角落的双肩包单肩背上了右肩。 顾厌后面的话不自觉咽了回去,换成:“你干什么去?” “干什么去?”曲一弦顺手从桌上顺了块巧克力,剥开糖纸咬进嘴里,“趁现在占着先机……” “算账去。” 作者有话要说:目测还有三章?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最爱北倾的净白、遇倾城暖阳、张张张张娉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joey、liwan122 2个;熊猫胖胖、媚眼如丝、iiiiiu、安娜、青词。、安妮宝贝、沐风、19786258、影禾子、fanyilan、knight、27554203、sherry_king、澹宁、随遇而安、33788126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虞兮 66瓶;crystal 62瓶;靳亓桁 45瓶;月影??北京天江律师事 40瓶;瘦瘦 36瓶;大糖糖球 35瓶;知你故风来 30瓶;25116526 27瓶;花羊羊、陌年奶甜、林向屿、pudayoung、深谷的风。、我是小倩啦啦啦~、25735689、ni、寿司、文文文文、sy_张碧晨的小娇妻、就这样、缘 子?、懒惰花-、小铜、菜爷威武、我是个崽儿、24988798 20瓶;星宿1401、喵喵 16瓶;吐司不甜、小c、34473889、本草 15瓶;cyiii 14瓶;一懒众衫小、阿朴、明、penguin、嘟嘟妈、没有昵称--、六边晶体、l、小凯凯、w、芜柒、carolinesama、czh、jyice、陌筱沫、橙子、elaine、自治州、36311351、今若、pig、33593009、姜姜儿 10瓶;大汶 9瓶;edc、hujiayongkaren 8瓶;肖春艳、空山渐黄昏、八秒记忆的鱼 7瓶;水瓶牌豆腐 6瓶;岳什么、ecooopo?、天已微凉、澹宁、崋蕾、尾巴、r.、黎贝希、花椰菜、莞尔、一窗暖阳、knight、betty、乔一乔乔乔啊乔、ok海燕、汽水、非律、karen、游籽.、小小兔仙子、南斋、溪韵、snape、板栗子、莫须有、33788126 5瓶;柚子、augustの半夏、纪言信de小可爱、hdr叶、南风、想要更好更圆的月亮、wyh。、风へ漠裔 3瓶;杯面、仙贝和老白、青青子衿、扭扭捏捏的小猪、水镜、幺.、竹子、张艺兴的小迷妹、笑歌长行、嗨chloe、q、言若倾城、joey、时遇gzzz、三年梦、iiiiiu、蓝涩语嫣、我胖你管我啊、达达达达、sidonia、非凉 2瓶;想去流浪的偏执羊、樱井家的松鼠、jasonyling、little-瑩-twinkle、葡萄酱、苏家老二、帝君的粉、旧城‵凉巷、晴浅、就是那个行止啊、风大不出屋、珊珊来迟、30077535、囧、浅莎、别人家的孩子、离沐颜、yeasi、看书、esperanza、......、糊糊胡子、不爱吃香菜、不是你以为的世界哦~、苏苏蘇蘇酥苏苏、路漫漫其修远兮、木槿、倾瑶-、张张张张娉、陈美丽今天有点开心、凉、黄明昊老婆、skullhong90、池池池池、傻啦啦、恹、住在深篅锏拇蟛ぢ、媚眼如丝、淇宝、瑟瑟酱、樊媛媛、蓝琳周、sally、二十、篱笆听雨、二九、晨露曦梦、当时、winliko、miura弦、弦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08、107 第一百零六章 曲一弦计划杀彭深一个措手不及, 但刚掀了帘子, 没任何防护的头脸被山涧里的冷风一吹, 立刻清醒了。 她退回去,朝坐在那还没缓过神的顾厌招招手:“借一步说话。” ****** “借一步说话”的地方依旧是车厢里。 不同的是, 这一次是曲一弦的车,而车里,不止她和顾厌,还有傅寻……和他的貂。 顾厌头回见貂蝉, 眼神一停下来就止不住地打量它。 曲一弦见状,给跨种族的一人一貂互相介绍:“这是顾厌, 这是貂。” 貂蝉仰着脑袋嗅了嗅,似是不怎么感兴趣,窝在傅寻的肩头一动不动,只一双芝麻绿豆眼静悄悄地打量着顾厌,充满戒备。 “我刚想了想。”曲一弦一开口, 语气就有些沉:“是我有点上脑了。” 她不是个不能正视问题承认错误的人,话既开了口, 接下来的也就格外流畅:“救援队和警方是合作关系, 不能救援队一家独大, 况且这被救援的人里还有身份比较特殊的犯罪嫌疑人。” “我预备杀彭深一个措手不及,看看他到底在玩什么把戏。如果你没意见, 就按照我的执行表走一步看一步吧,如何?” 傅寻听得无奈失笑。 她这番话与其说是和顾厌打商量,不如说是换了种方式的下命令。沟通是沟通了, 可协调……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顾厌有异议。 他眉心深拧,朝大帐篷示意了一下:“这么多人跟你上山,你就打算和傅寻两个人单枪匹马去抓人?” 曲一弦不解:“我们两抓一个,以多欺少……哪有问题?” 顾厌被她一句话搅糊涂了,无声地一笑,面容转冷:“你这习惯什么时候能改改?” 傅寻侧目:“什么习惯?” “不止独断专行,还喜欢脑子里画地图。” 接话的是曲一弦自己。 她说这话时,语调比平时要低,声音像是从嗓子深处压出来的,有些沉还有些闷,乍一听像磨弦,语气粗粝还带了些锋锐,有那么点自嘲的苦味。 傅寻没接话。 他不是个会把矛盾尖锐化的人,知曲一弦心中对顾厌的这句话不喜,也没有妄自出头替她解释。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身怀什么宝藏,他知道就好,不需要与旁人共享。 而她与顾厌的这个矛盾,显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凭他说和,没用。反倒让人觉得多事,两个人的症结,他一参与,再小的问题也会不断地给放大,反令她为难。 但有他这一问,顾厌也不好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深吸了一口气,当自己只是随口一说,一句“抱歉”低声盖过,转而换了个话题:“我知道你的考虑,彭深这事,你们救援队内部关起门来是‘家务事’,我尊重你。但这么多人闲置着,不合适。再说,仅凭你们两个,想把这件事彻底解决,我觉得难度有些大。” 顾厌知道自己这番话说得不讨喜,缓和了语气,解释:“我不是看轻你们的能力,只是眼下这环境这局势不一样,不是单纯的山地救援。” “是我考虑欠妥。”曲一弦拨了拨头发,脚尖踢了踢傅寻,示意他出个点子。 傅寻意会,他琢磨了下,说:“彭深电话里说,他被裴于亮引进了迷雾沼泽,止步在冰河对岸……这句话无论真假,彭深是真的在冰河的对岸,他不敢弃车涉足的地方也真的是沼泽地。” “他意在一网打尽,又不想担这罪过。眼下所有责任全被推在王坤身上,军事要塞动手脚的是王坤;在雪山接应的也是王坤;那接下来无论是我还是一弦,甚至是裴于亮几人出事,彭深也一定会有办法推给王坤。” 王坤不止是他找来的帮手,更是一切落幕时的替罪羊。 彭深若想不动声色处理掉这么多人,布满未知威胁的天险地陷是最保险也是最温和的方式。他不需要费太多心思,只需要把所有人赶进去,到时候出了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那些人全是被天险地陷吞了的,他只有遗憾和节哀顺变了。 顾厌听懂了,他眸色微亮:“你是说,不论彭深话里有几分真假,彭深肯定是在那的。” 傅寻颔首,目光示意了一下曲一弦,不动声色间就出言维护了她:“她是有些自负,但这自负是因为很少有人能跟上她的想法。她在脑子里画路线图,列人物关系的速度和她的行动力是成正比的。” 他一话盖过,免得顾厌尴尬,又立刻换了话题:“杀彭深一个措手不及的策划是正确的,确定彭深的位置比花大力气满山搜救要效率得多。但顾队的想法也不是没有道理,光凭我们两个,的确效率不够,还空置了太多资源。” “这样。”傅寻沉吟数秒,说:“彭深的目标是我和一弦,我们出发二十分钟后,你拨第一通电话。别的都不重要,只一点,你必须确认彭深的位置。打完第一个电话,你就带人上山。以这个电话为准,我们再商定第二步棋怎么走。” 顾厌脑中思虑再三,也似肯定了这个计划的可行性,问:“这过程中如果失联,我怎么获知你们的具体位置?” 这个好解决。 傅寻掂了掂卧在他手心频频打哈欠的貂蝉,低声道:“它身上,有定位芯片,我教你怎么定位。”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失言了。 明天双更补上,卡文卡情节,抓耳挠腮一天了,完结在即,真的太卡了qaq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最爱北倾的净白 2个;幸forever富、权志龙的小娇妻、-hu妞妞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7554203、24332955 2个;文文文文、2b哥哥、张张张张娉、沐风、liwan122、安妮宝贝、sherry_king、?胆小的笨熊、李大漂亮、xxxkx、iiiiiu、supersuper_k、熊猫胖胖、尛尛、雨止无云兮、黑秋秋的二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燕子你许哥 60瓶;杲杲、珽 50瓶;叶榕、wangieling 40瓶;爱吃肉肉的小肉肉 33瓶;三水 30瓶;给我两个胡萝卜 29瓶;长河渐落晓星沉 26瓶;小青枝 25瓶;xigyus?、花团锦绣、小区的孩子、吃荔枝的小姑娘、36279803、明若皓雪、薇榆、16229148、欢妞、2b哥哥、vita、雨止无云兮、loren_wu 20瓶;poison 18瓶;sherry_king 15瓶;呼啦、沐壹、迷人又嚣张。、心薇、菜菜、moyi、lisalevy12、楠楠wwnn、澐澐夏日、fanyilan、33593009、香格里拉、28744663、老谭的小娇妻、盐甜、岁月安然,时光静好、w、隅木、31236030、布布、陌上花颜、阿晞晞晞、舒眉、柳柳、小小、阿璃、时光安然,宜冬眠、19786258 10瓶;moon、emmmmmma、bobow 9瓶;云端、hujiayongkaren、hahahahaha、一路无语 8瓶;喵喵 7瓶;小萌比小棕、随慕、乐多 6瓶;idybird、爱北砸的小天使、galaxy.、喵喵。、京如若、ww不爱吃鱼、farewell、撒哈拉、哒哒哒、续杯咖啡、疏影宵星辰、我胖你管我啊、大洋、可可、淇宝、elaine、大大、、浅笑一夏ing、hdr叶、ecooopo?、哔哩吧啦、慕鱼非、柒末、nancy阳、清茶、阿张、略略略~、南风知我意i、随风的小沐梓、穷穷 5瓶;柚子、氯乙烯、嗨chloe 4瓶;东南一株草、橙海伴君途、南风、33788126、秦昭阳家的苏晓晨、纪言信de小可爱、木秋呀秋_ 3瓶;竹子、就是那个行止啊、言若倾城、非凉、你好吗、joey、秋冬、joycezhu、结义、幺.、唯爱与美食不可辜负、每天瘦一点点、ichocolateuxi、20020515、cosys-、iiiiiu 2瓶;林小宅、水镜、柠檬其实有点酸、二九、滚滚、lena玲、大汶、晴浅、社会主义接班人、茶凉了、看书、吐司不甜、苏景行、平胖胖、哐哐哐、zzzzz、瑜珺宝宝、当时、倾瑶-、浅莎、22497829、詹雨珊、pig、淡了。咸了、仙贝和老白、jasonyling、mocuishle、skullhong90、蓝琳周、萱了个萱儿、扭扭捏捏的小猪、一窗暖阳、嘻嘻嘻嘻嘻嘻、esperanza、蛮蛮、miura弦、不爱吃香菜、iipurpleu_、傻啦啦、张张张张娉、青稚、细辛不过q、幸福の桔梗、瑟瑟酱、小花、蒜蒜泥、supersuper_k、恹、紫清幽雪、烊烊的小梨涡、哎呀檬!、月光、欧美范的小清新、旧城‵凉巷、墨墨墨墨竹、sept、阳光下奔跑的少女、笑歌长行、九洱~、那颗星星、yeasi、小小兔仙子、scene、银芽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09、大结局(上) 第一百零八章 顾厌下车前, 曲一弦揿下车窗, 往帐篷那一指:“刚进帐篷那个穿绿色冲锋衣的看见了没?老领队了, 你有事交代他,他会给你办妥的。” “我做先锋, 经常阵前不在现场,他们都习惯了。袁野在,他们听袁野的,袁野不在, 就论资排辈,能者居之。这队伍, 挺好带的。” 做救援的团队和别的不同,他们的战场是茫茫大地。没那么多利益纠葛,全凭一颗赤子之心做着大海捞针的事。 没点慈悲心,没点宽容豁达,没点耐心毅力, 这事根本办不下来,也做不长久。 顾厌和这支队伍合作过无数次, 自然无比熟悉。 他微微颔首, 推开车门前, 犹豫了一下,还是说:“这么多年, 你提起救援队时的骄傲还和从前一样。” 那是因为值得骄傲。 只不过这话曲一弦放在心里没说。 她抬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在额边一飞,做了个致敬的手势:“我们先走一步。” 顾厌颔首, 站到路边。 路边的雪地,积雪已被踏平,露出茸茸的,枯着的草根。 他目送着越野车碾开积雪,从营地驶出。那车灯一收一放,在山道拐角处,亮如野兽的瞳孔,映着无人涉足过的雪地,散出一地猩红的光影。 他站了片刻,转身,掀帘而入。 ****** 二十分钟后。 顾厌依照计划,拨通彭深的电话。 出乎意料的,铃声在漫长地响了近一分钟后,机械挂断。 顾厌拧眉。 他敛声,平心静气地又一次拨打。 …… 忙碌有序的忙音后,依旧是无人接听状态。 满屋寂静里。 靠帐篷角落而坐的一个领队忽然说:“我怎么听见外面有铃声?” 顾厌挑眉,一手拢住听筒,一边凝神去听。 果然。 帐篷外有铃声飘忽而至,隐隐约约的,夹着“邦邦”的敲打声,一声急过一声。 那声音越是急迫,他背脊越是发凉。 像催命符,一声一声,催命来了。 ****** 山道积雪沉厚,彭深上山时留下的车辙印短时间内还未来得及被大雪覆盖。 曲一弦跟着这道车辙印,沿着山道一路弯曲枉直。半小时后,终于抵达临近山顶的公路尽头。 这是个三岔路口。 路口的石粒像被碾碎的焦糖碎块,在通往山顶的小道前戛然而止。 远处山石嶙峋,披银戴雪,人为绑缚的木栅栏已经支离破碎,只零星几板竖立在悬崖边缘,提醒着此处“断壁危险”。 曲一弦在路口停了车,下车查看。 彭深的车辙印到了这里后,人为的,被打乱了。 三岔路路口的空地上,不再只有一条清晰的车印,而是数条,错综复杂,相互交错的车辙印,让人找不到头尾,更无法辩清方向。 曲一弦前后左右四下看了看,用手比划着,给傅寻做示范:“这个效果,跟漂移差不多。车在山道上开始加速,上坡后甩尾,以左轮为轴心,画了一个半圆。” “然后,他开始原地打转,盘旋,把所有可能暴露他去向的车辙印给模糊了。”最后,她得出结果:“我们跟丢了。” 傅寻和她的关注点不同,他下车后,重点观察的,是三条小路的路口。 彭深既然刻意要隐藏行踪,路口自然也不会留下痕迹。只是奇怪的是,三条路路上的积雪像是从未被踏足过,满目一色的银白。 那辆车像是开到这,直接奔入了悬崖,不见踪影。 他抬腕,看了眼时间,提醒她:“已经过去半小时了,顾厌还没来电话。” 傅寻的言下之意是,出意外了。 无论是上山开路的他们,还是山下的顾厌,显而易见的,都出现了不可避免的意外。 这一消息,无疑是个晴天霹雳。 曲一弦有片刻的惘然,她没立刻说话,似是思考了下对策,开口时,语气冷静又沉稳:“那我们去个电话问问情况。” 傅寻没阻止。 他潜意识里认为,顾厌既已逾期十分钟,显然是这十分钟内发生了令他无法及时联络他们的变故。 这和谁打这通电话无关。 果然。 曲一弦拨完电话后的脸色沉了沉,有些难看:“无人接听。” “无妨。”傅寻牵住她的手,一手拂去她肩上落上的雪,低声安抚:“顾厌有能力处理好危急情况,我们现在折回去,未必能帮上忙,还浪费了时间。” 他摘下手套,指腹摩挲着她的眼角,沉吟道:“我们可能低估彭深了。” “他应该考虑到了每一步会发生的情况,并且预设了不同的应对方式,一步一棋,计划缜密。我们以为自己领先了他一步,可以和顾厌一唱一和杀他个措手不及。其实,反被他将计就计,算计进了局里。”话落,他低头,鼻尖抵着她的轻蹭了蹭,说:“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下来,哪怕一直被他算计着,也要逆风翻盘。” ——哪怕一直被他算计着,也要逆风翻盘。 最后一句话,像是醍醐灌顶般,令曲一弦从满目混沌里抓到了一丝清明。 她用力地闭了闭眼,强迫自己把大脑放空三秒。 三秒后,她睁开眼,冰凉的手指握了握他的掌心:“王坤在这工作过,那他一定熟知地形。他一直受彭深恩惠,帮他做过不少事,这次也一样,肯定以为自己和彭深是一条船上的人。彭深的优势是,他熟知雪山的地形。” 顾厌不接电话。 什么情况能让他连电话都接不了? 彭深呢? 他既给顾厌指了冰河,迷雾沼泽这条路,又为什么故意抹去行踪,让她跟个无头苍蝇一样只能束手等在原地? 这些她都想不出答案,可眼下再迫切,若是只待在这里,永远不会有答案。 她抬眼,脑中像是有灵光一现,有一缕线索快得像是长了翅膀的飞鱼,没等她看清就嗖的一下不见了踪影。 那种有什么呼之欲出又困死在囚笼中的急躁逼得她如有心火焚烧五脏,她憋着这股火没处发,撒气似地摘下墨镜就往路口一扔。 这一扔,路边枯黄的草杆一晃,露出个被杂草掩盖的……里程碑来。 曲一弦一怔。 眼前掠过的那道红影反复在脑中回放了几遍,确认自己没看错,她疾步上前,拨开被杂草掩盖得一丝不露的小石块来。 这一下,她终于看清了。 矗立在路边的这个石碑,说它是里程碑吧,它并不规范。既不是国道的白底红字,也不是省道的白底蓝色,就连县道的白底黑字也与它相差盛大。 它不过是一个长得像里程碑的路标,红底白字,落笔——卡乌湖。 卡乌湖不难理解。 彭深既说过雪山上有冰河,这“卡乌湖”八九不离十就是那条冰河的名字,至于为什么路标这么寒酸隐蔽…… 怕是想效仿三江源的地理考察标志,只一块小小的石碑,另类的“到此一游”。 脑中掠过的翅膀飞鱼终于被她一手攥住,她捡起墨镜,一扫刚才的沉郁焦躁,咬着下唇,笑得得意:“刚想着去冰河,就给我指路了。” 傅寻失笑,把她冻得通红的手握在手心里搓了搓。 雪山的海拔已近五六千米,山上暴雪低温,没个遮雪挡风的环境用取暖设备取暖,光是搓手哈气,热量的流失依旧很快。 他不想此刻泼她冷水,但不得不提醒:“未必这条路就是正确的。” “里程碑的概念你专业带线肯定知道,几乎一公里一个,这里未必就是源头,可能只是其中一处的路标。” “但与其干站着毫无方向,不如顺着这条路过去看看,也许是天意呢?” 最后那句话,他咬字暧昧,意有所指。 曲一弦忽的就想起他当初在敦煌,非要把勾云玉佩交给她保管时说的,命中注定。 也奇了,当时她明明半点也不想和他扯上关系,就连睡一觉的想法也没萌生……可短短时日,不止跟他了,连觉也睡了。 人生无常啊。 曲一弦摸摸鼻尖,耳根不知是冻的还是热的,根尖一直冒着红。 她转身,夹在臂下的手套置气般扔进他怀里,没好气地甩出两个字:“上车。” 她自己不觉得,可比起她平时硬派的作风,这扔手套甩脸色已然像是撒娇嗔怒了。那眉眼,无论是横着竖着,凶相还是柔和,入了傅寻的眼,就全是千娇百媚,风情万种。 ****** 上车后。 曲一弦重新挂挡,起步,车头扫过路口那篷杂草,压着草杆切入了右侧的小路。 眼前这条小道,显然是人迹罕至,杂草丛生。能通车的仅一车头的宽度,路上的颠簸自然可知。 道上又积了厚厚的雪,没车在前面探路,全靠曲一弦自己摸索。 风吹着雪。 雪落在挡风玻璃上很快暖化成了水,凝成一线沿着玻璃的倾斜曲线往下流淌。雨刷一次次不厌其烦地带走模糊了车窗的罪魁祸首,四野一片寂静,风平浪静。 照理说,深山老林里安静,空旷都是常态。 可联系不上顾厌,她心头惴惴,揣着事,总觉得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傅寻和她一起时,时时留心着她,见她不自觉锁眉,又松,再锁。握着方向盘的手更是一上一下,时不时掰两下背光按钮,猜她是心里烦闷,被分了神。遂开口道:“一公里的时候你停下车,我下车去看看路边有没有里程碑。” 曲一弦回神,颔首:“好。” 傅寻又说:“我下车后,车别熄火,保持制动状态。” 这一次,曲一弦终于有反应了:“你是怕彭深在路边埋伏?” “我怕有突发情况。” 曲一弦哦了声,又问:“那出现突发情况,你还在车外,我是扔下你就跑,还是等你上车?” 她这话问得调皮,明显挑事。 傅寻一挑眉,说:“皮痒了,要松松?”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枯坐一天写了无数个版本,推翻了无数次终于定稿更新,第二更大概在凌晨后了~ 给宝贝们推荐本书——《渔火已归》 她试图说服他:“根据五行制化的规律,我为水,你为火,我天生克你。” 他微眯眼睛:“你怎么克我?” 她按住他不安分的手:“水火不容,你遇到我就得熄火。”而不是越烧越旺。 他把医案从她手里抽走,“就不能是我火旺,把你烧干吗?” ——许久后,他低哑着嗓子说:“我们之间,应该叫水火交融。” 对于这个不太服的男朋友,只趁他病,要他命了。 她手抚上他腰:“别浪。我手重,有你受的。” 专治各种不服的针推系女中医护短宠夫的故事。更新稳定,戳字穿越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最爱北倾的净白、梅艳、易丢丢、张张张张娉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颜是书中自有黄金屋的 4个;沐风、liwan122、幸forever富、执笔画伱。、西西、咯、黑秋秋的二黑、桃桃、冰姬sharon、影禾子、李大漂亮、sherry_king、疏影宵星辰、17308748、20252278、冬至、?胆小的笨熊、 四则运算、随遇而安、沐颜daily、熊猫胖胖、亦伶、浅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知你故风来、幻琉璃 100瓶;27590131、蛋里个蛋 50瓶;米小姐 30瓶;颜是书中自有黄金屋的、dindin、小区的孩子、黑秋秋的二黑、小小丹 20瓶;佳佳奶糖很好吃 17瓶;feekyoo 15瓶;femalenerve、念、聊文儿、阿晞晞晞、沐灵咩、朱朱、薄荷.、老谭的小娇妻、橙子佳佳、一个大太阳、幸福每一天妈妈、二九 10瓶;云朵 8瓶;随慕 6瓶;wwx、爱北砸的小天使、ecooopo?、一路有你、权志龙的小娇妻、24059399、elaine、大汶、36361795、26238809、karen、饼妹不是兔砸、hdr叶 5瓶;春風吹拂、aliennn_、珊珊来迟、18295507、橙海伴君途 3瓶;sept、倾瑶-、路漫漫其修远兮、三年梦、sidonia、幺.、淇宝、iiiiiu、岁暮、蓝琳周、离一、非凉 2瓶;miura弦、farewell、一梦繁华、顾申、执笔画伱。、lena玲、30895092、言若倾城、adelle、开心果、听听、火鹤之舞、阿团团、daisy、zgxxqzyc、墨墨墨墨竹、奶盖软、jasonyling、风へ漠裔、晴浅、沐颜daily、mako喵、叶子、、、哎呀檬!、离沐颜、一湾细水、恹、扭扭捏捏的小猪、暖阳、hy、笑歌长行、30131112、由由一号、-马猴烧酒酱、26648413、旧城‵凉巷、l.r.q.、julyee、幸福の桔梗、cassie_茵?、焕化、瑜珺宝宝、19896546、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10、大结局(上) 第一百零九章 “要松也不是现在松。”曲一弦踩停刹车, 往后退了数米, 停在里程碑前。 傅寻会意, 松了安全带,下车去看。 一公里外的这个里程碑和方才所见的那个一样, 红底白字,没有公里数,只有“卡乌湖”三字。 难辨方向,也难辨距离。 ******* 曲一弦盯着后视镜, 以防彭深从后侧偷袭。 山上狂风暴雪,风声一起, 犹如百鬼夜哭,萧萧瑟瑟。 她的眼神扫过四面八方,凡有一丝风吹草动,她就如拉满的弓弦,稍有不甚, 就会擦枪走火。 不知道第几次扫向后视镜,曲一弦心不在焉地催促傅寻:“看到了没有?” 傅寻转身, 拂去身上的积雪, 上车关门:“和之前你看到的那个里程碑一样, 没标刻公里数。” 曲一弦挂挡的动作一顿,狐疑道:“不应该啊。” 她侧目, 目光又落向后视镜。她才往前开出一公里,三岔路路口的那株老枯树还隐约可见,不存在迷失方向的说法。 她一步步挂挡, 加速,下一个一公里的里程碑时,亲自下车去看——和之前看到的那两个里程碑一样,鲜红的底色,白漆喷的字。 那漆色太新鲜,新鲜得有些诡异。 她下意识的,伸手去拨积雪。里程碑附近的积雪深达十厘米之厚,等拨开积雪见到土壤,里程碑和砂石接壤的地面上一片喷漆参与的红色,浸了雪化的水,像淋漓新鲜的血液泼淋而上。 曲一弦生生打了个寒噤。 有股冷风,贴着她低下的后颈蹿入,冻得她耳后发凉,一股毛骨悚然感突袭而上。她疾步上车,余光扫到随着车辆深入深山,周围渐渐丰茂的草被树木,心头一凛,总觉得暗处有人影憧憧,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她。 ****** 撞上车门,她喘了口气,边挂倒挡往回退,边问傅寻:“你是不是看出不对了?” 有雪粒子落在车顶,发出细小的犹如玉珠掉落的清脆声。林间风声呼啸,有雪花顺着这阵风迎面扑来,像掀起了车架,大风顶得车头一歪,曲一弦险些没握住方向盘栽进沟里。 她刚松的神经一绷,一只手都不敢松,双手紧扣方向盘,沿着来路疯狂后退。 “你指漆色?”傅寻问。 “是。”曲一弦车技好,一车宽的小路,她光是看着后视镜,就能凭手感准确避开那些坑洼起伏处:“那些是里程碑没错,但原先肯定不是这个样子。我拨开上层的积雪看过土质的颜色,上头是新鲜的漆色。” 她的声音因焦躁而越发低沉:“彭深到底在想什么?” “这里应该还有第二条路。”傅寻眼皮微掀,眉眼间不复方才上车时的压锁紧蹙,像是有什么问题已经迎刃而解般的放松:“回去也好,瞧瞧第二条路在哪。你不到场,心急的人,只会是他。” “第二条路?”曲一弦不解。 “顾厌无法报信是因为遭遇了突发情况,具体情况难以推测。但从营地出发,我们上山花了将近半小时的时间,这还是在你故意放缓车速照顾我伤势的情况下。半小时,只要彭深下山,路上总能遇见。” 曲一弦懂了。 彭深上山只是个幌子,他对曲一弦的性格了如指掌。权啸被发现,是时间问题。一旦曲一弦发现了权啸,接下去就是逼问,问出关键信息。这个关键信息里就有他刻意推责给王坤的这个烟雾弹。 无论曲一弦的脑子够不够聪明,会不会想明白这件事的因果始末,都不妨碍她得知“王坤带着裴于亮和江允从后山离开”后去探路的举动。 他掐着时间点上山,是做饵。 哪怕没这么巧,她没上山探路,他最后给顾厌的这个电话也能起到同样的作用。告诉她,江允的处境非常危险,也告诉她,应该往哪走。 许是猜到她在想什么,傅寻这次没卖关子:“他给顾厌的那个电话,报信只是其中一个目的,放饵引你上钩是第二个目的。他不怕你不上钩,你做惯了前锋,领队是刻在你骨子里的责任。他算准了,你一定会先出发,所以打完电话就从第二条路折回一组营地布置。” “只有阻断了顾厌和救援队的后援,你才是孤立无援,任他拿捏的。” “那这些里程碑呢?”总不是为了欢迎她一步步走入陷阱,特意给她留的吧。 这么明显的新漆,她自然会起疑,后撤,待思定后谋动,这难道不是误事? 傅寻一字一顿:“拖延时间。” 言外之意是,卡乌湖应该不在里程碑所指的方向,彭深仅用一个里程碑诱她走了一条荒无人烟的荒辟小路。 等她发现里程碑是动过手脚的,无论是止步在原地,还是后撤,或继续前行,都浪费了有效的时间,且徒劳无功。 既然卡乌湖这条冰河真的存在,不在右边这条小道,那势必是另外两条的其中之一。 三岔路口往前那条通往山顶,山顶海拔高,气温低,植被稀少。光是目力所及,视野范围内能容车的道一条也没有,全是石阶搭着一层石阶,错落无序的山石。就算有地热,就凭那凛冽刺骨,低至零下四五十度的非人低温,冰面承重一辆越野肯定没什么问题。 更何况,这条路连人徒步都艰难无比,何况开车上山。 既然前行的那条道被排除在外,那只剩下左边那条。 越野车的车尾在枯树前一个甩尾,车头调转,正对着左侧的小路。 曲一弦正欲熄火停车,隐约听见山林间传来的汽车引擎声。 她耳朵一竖,凝神细听。 那引擎声穿山引林,与风声齐高,呼呼而啸。 此刻能上山的,不会是顾厌,那剩下的可能就只有彭深。 他像是生怕引不起足够的动静,引擎的声音随着爬坡一声高过一声,渐渐从后方逼近。 可等风向一变,那声音又似从山底下,循着深谷,擦着山边嘭嘭而响。 有积雪被声波震得簌簌往下落,车顶咚的一声闷响,曲一弦下意识抬头看去,全景天窗上满是从树枝上震落的积雪,整整一捧,压得车厢内光线一暗。 就在她分神之际。 悬崖边,那个扎着木栅栏的方向,引擎声轰鸣如巨兽咆哮。紧接着,一个彪悍的硬派越野车车头从崖边直冲而上。 车头碾着碎石,发出扑簌轻响声。 那铿铿有力的轮胎抓地声里,一辆浑身漆黑的越野冒出头来,整个车身沉沉压上崖边,似耀武扬威般,吭哧往外喷着气。 而驾驶座上,车窗半降,露出彭深温和带笑的脸来。 没等曲一弦立刻反应过来,他招招手,终于原形毕露的勾唇露出抹冷笑,无声地用口型示意她:“有种你就跟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继续,大概最后两三章了~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最爱北倾的净白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疏影宵星辰 6个;sherry_king、?胆小的笨熊、liwan122、沐风、乔一乔乔乔啊乔、幸forever富、嘣你个叮叮、熊猫胖胖、25764301、orezero、怼怼、时一、即将暴富的洁宝宝啊、遇倾城暖阳、知你故风来、天下无双、辣子雕、鱼丸丸丸子儿、纪言信de小可爱、星塵kimmy:)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龙小猫 60瓶;小虾米 30瓶;?英年早肥?、玛玛玛、danny.、zcj、路牌 20瓶;滚滚 19瓶;霸王的小妖精 18瓶;老谭的小娇妻 12瓶;瑾年、喵了个咪。、两米大长腿、28744663、苔 10瓶;路漫漫其修远兮、35685532 9瓶;随慕 8瓶;二九、knight、hy、karen、心觞~、33788126、星塵kimmy:)、陈二幽、今天也要做个小仙女、charon、wwx、微醺酒窝 5瓶;fengjingya 4瓶;乔一乔乔乔啊乔、橙海伴君途、就是那个行止啊、aliennn_、broadway是大笑少女 3瓶;serena?、木秋呀秋_、非凉、15588981、咕噜咕噜ww、幺.、原罪 2瓶;焕化、柒言柒语、葡萄酱、茶凉了、farewell、miura弦、一梦繁华、离沐颜、微醉、蓝琳周、倾瑶-、恹、skullhong90、火鹤之舞、言若倾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11、大结局(中) 第一百一十章 这个王八蛋…… 几乎是条件反射的, 曲一弦车头一甩, 铆劲追上。 左侧的山道不比右侧好上多少——荒草, 乱石,陡坡, 以及上下落差最高可达半米的悬壁。 越野车的悬架在这种高强度的行驶下被折腾得咯吱作响,全景天窗上的积雪被震落了大半,只余下稀落的一层薄雪遮着天光,把车厢内衬得昏沉不已。 有彭深在前面开路, 曲一弦避开了不少坑洼陷阱。眼看着在密林中疾驰着,越走越远, 曲一弦心头焦躁,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过容易受激。 傅寻的伤势受不得这么颠簸。 她的车速刚放慢,傅寻的手心就覆上来,握住她把着档把的手背重新把档位推至五档:“不能停。” “彭深引你去,你若不当回事, 他会下手报复在江允身上让你悔不当初。” 他的手指用力,捏得她手背上一串青白的指印:“我坐镇, 是为了帮你解决后患, 不是为了让你分心。” 曲一弦心下一定, 刚松的油门轻点疾踩,很快将犹豫减速时落下的距离追平, 落后一截的车头飞快地压上,保持了一段安全的行车距离。 小道路窄,两侧又全是厚得不可估测深浅的积雪, 压根没法超车。 她被迫,只能在这条小道上保持着一定的车速,等一个超车逼停的转机。 ****** 越往深处,林间越是茂密,松枝枯叶凝裹着雾凇,风声一打,那声音就不单单只是风声,像是有无数个山精林魅立在树尖上鼓掌拍打,奏响的全是啪啪啪的雾凇冰块碰撞声。 不闷,也不沉,反而轻快。 “应该快到沼泽地了。”傅寻的声音微冷,声线凝成了一束,隐隐带着几分压迫。 曲一弦的耳根被他那语气压得一软,快速道:“我知道。” 车窗玻璃不知不觉间已凝上了冷霜,水汽升腾。她抬手抹出一块清晰的范围,只观一眼就知此刻他们身处的地势已与方才的路口天差地别。 “这里有地下水,所以才会有卡乌湖。雪山气温低,湖水结冰是常事,但这里植被茂盛,气温比山顶高上不少。如果彭深说的话是真的,河面的冰结得不实,那说明这附近有地热。”她推测:“沼泽地在冰河的对岸,那这条湖和这片沼泽地是共用了一个地下水水系。这种沼泽,底下是淤泥也是漫涨的地下水……真的会吞人。他有心引我们去沼泽,是真的动了杀心。” 傅寻不语。 他抿唇,沉默地望着车窗外极速后掠的树影,低声道:“不能指望顾厌回救了,卫星电话给我,从山脚下调点人去营地看看。先机已失,但不能连阵地怎么失守的都一无所知。” 曲一弦没异议。 她腾不出手,指了方位,让他去拿。 这一息的光景,前方彭深的车速似慢了些。没等她刹车,彭深的车在前方看似毫无防护的悬崖弯道上一个甩尾,车轮滑着雪地堪堪擦着悬崖边发出刺耳的急刹声。 后轮“扫”出一捧厚雪,全泼在了曲一弦的挡风玻璃上。 视野骤暗,眼前又是悬崖。 曲一弦眉心突突一跳,整颗心悬起,吊在了半空。几乎是凭着最后目测的那个车距和直觉,朝着右侧急打了一圈方向。 轮胎应是碾上了被前车车轮扫出的泥地,发出刺耳又尖锐的摩擦声。 曲一弦那颗心七上八下的还没松缓下来,她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用力到几乎上半身都压了上去借力。但即使如此,她仍旧发现,刹车距离还不够,还不够…… 雨刮已将泼上玻璃的积雪一扫殆尽,她眼前视野一无阻拦的同时,她无比清晰地感觉到刹车间距控制得太小,左侧的后车轮已经悬空了一半。 那突然下沉倾斜的失重感,压得她太阳穴猛得一跳,她紧盯着前方急弯的路面,破釜沉舟般,猛得松了全部刹车。 与此同时,车轮左侧的右后轮,整个哐的一下沉入崖边。有碎石不堪重压跌落的碎响,她心头一麻,就在彭深刹车减速,开了车窗望过来时,分数下轻踩油门,像做心脏复苏一样,一下一下,重新给越野车注入动力。 那一声高过一声的引擎轰鸣里,和死死抓地的前进突围力量中,她咬牙,视线盯死在转速盘上,眼看着红色指针渐渐突破转速,她孤注一掷,一脚油门踩到低。 垂死挣扎在崖边,将落未落的越野像是忽然被人用力拽了一把,四轮抓地,车头猛地上冲。 曲一弦被这一后劲冲得胸口一闷,随即,左后轮着地的闷响像天籁一般,把她全部的魂魄牢牢地从崖边拽了回来,一股脑塞回了身体里。 短短数秒,她像是从鬼门关荡了一圈回来,手脚发软,一点力也使不上来了。 眉心凝了汗,却冷飕飕的,从脚底到头皮,一阵阵炸开般的发麻。 她眼看着彭深尾灯亮起,车朝着前方继续前行,踩着离合的脚试了两次,车身剧烈抖动着,第一次是没挂上档,第二次直接熄火了。 她停在原地,深喘了口气,转头对傅寻说:“我们歇会。” 这一侧目,她才发现傅寻的唇色苍白,那双眼在苍白的肤色下显得愈发得亮。 她一怔,下意识看向他的腰腹。 貂蝉不知什么时候睡醒了,蹲坐在他的腿上,不安地频频仰头看他。 许是察觉到车终于停了,它尾巴一甩,咯咯叫唤了两声。 这种时候,说真话比粉饰太平有效得多。 傅寻没瞒她,直言道:“伤口撕裂了。” 曲一弦伸手就去掀,手刚挨近就被傅寻一挡,直接扣住手腕握住了手心:“伤不致命,有这时间,往山下打个电话。” “做不到。”曲一弦将手抽出,那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毫无商量的余地:“电话你打,我给你换药。” 未免他又拒绝,她把汗湿发抖的手心贴到他的颈动脉上,安静的地望着他:“手抖得厉害,现在开不了车。” 傅寻的心一下就软了。 他抬手,握住她的手拢在掌心里,俯身在她眉心吻了吻:“不怕。” “等会就让他一点一滴全还回来。” ****** 时间紧迫。 两人分头行事。 出发前,所有有任务分配的领队号码都设了快捷键编码。傅寻没费什么劲就拨通了在山下守山口的沈青海,让他立刻去一组营地探探究竟。 第二通电话拨至二组营地。 随即,两人得知的消息有些出乎意料。 就在曲一弦离开后的二十分钟内,顾厌做了不少部署和安排。 二组救援队的队员分成了三批,一拨留守营地看守设备;一拨在山道上沿途设关卡,以防彭深声东击西调虎离山;最后一拨和一组汇合一同上山。 也正是最后一拨去往一组营地的,距今已经失联了半个多小时。传回二组营地的最后一个消息是——他们与顾队已经汇合。 也就是说,一组营地全军覆没,无一幸免。 傅寻挂断电话后,思索了片刻,第三个电话拨给了顾厌。 仍是规律有序又冷漠无情的铃声忙音,显示着无人接听。 曲一弦替他换好药,压回纱布时,边用齿尖撕开医用胶带固定纱布,边说:“应该只是暂时失联,顾厌不至于这么没用,带着一整个队被彭深给团灭了。” 她乐观得有道理。 傅寻也是这么想的。 曲一弦收好急救箱,像是忽然想起件什么事,问:“我清单里列了个相机包,你帮我装车上哪了?” “后座。”傅寻指了指盖在衣服下的相机包:“底下。” 曲一弦手肘支着中控台,倾身去够,她手指修长,指尖刚好勾住相机包带从后座上拉出来:“今天出来得匆忙了。” 她拉开拉链,拿出相机,开机。 “救援队有个传统。”她等着相机开机,小声说:“出发前一定会合影,团队照。” 相机的光圈一闪一亮,屏幕从暗至明,有了画面。 她抬眼,目光和他对视时,笑了笑,说:“既是仪式,也是为了留念。起初,袁野还提议每个队员要留张单人照,我觉得不吉利,跟留遗照似的。” 曲一弦避开他的凝视,低头摆弄着相机,装作很忙一样调着光线和视角,可其实连焦都没对上,只有一只茫然又好奇地凑到镜头前的貂蝉。 她拍了两张试光线。 傅寻的眼神如影随形,她甩不掉也忽视不了,干脆也不逃避拖延了。 她抬头,举了举手上的相机,问:“合照来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目测……最后两章吧……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饶羽、alice、安妮宝贝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ichocolateuxi 9个;33057340 7个;maggie、随遇而安 3个;小熹姐、最爱北倾的净白 2个;27554203、26327810、熊猫胖胖、童安、小区的孩子、空格而安、34447318、毕绍欣 helena、文文文文、星塵kimmy:)、梅艳、冬冬、阿晞晞晞、31807395、沐风、安妮宝贝、冬阳、媚眼如丝、28107645、sherry_king、pig、liwan122、vikik、33428716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羊咩咩家的猪宝 71瓶;小萌。 38瓶;26327810、28418501、呱唧呱唧 30瓶;时光安然,宜冬眠 24瓶;l_a_aurora、18851888、mindenger、22924466、比蜗牛还墨迹 20瓶;鱼丸丸丸子儿 19瓶;carolinesama、哇咔-吧卡 15瓶;pudayoung、梦k、梅艳、严总的小祖宗、清淺joy、水晶2301、老谭的小娇妻、陆简一、彤彤、橙子 10瓶;穷穷 7瓶;现视安好、虞兮 6瓶;爱北砸的小天使、阿离、15588981、的地得、叶子reber、ecooopo? 5瓶;augustの半夏、橙海伴君途、非凉、一一、蒜蒜泥 3瓶;jasonyling、京如若、淇宝、iiiiiu、galaxy.、篱笆听雨、如此懒de阳、esperanza、hdr叶、柒末、aliennn_、被帅呆了的李哈哈!、竹子、南风 2瓶;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萌玖爷、如人愚人、哎呀檬!、哐哐哐、zgxxqzyc、东南一株草、晴浅、skullhong90、阳光下奔跑的少女、一梦繁华、dasiy、瑟瑟酱、恹、就是那个行止啊、糊糊胡子、凉、miura弦、微醉、不爱吃香菜、焕化、葡萄酱、莜莜、小小兔仙子、tuss、但晚不晚、sally、蓝琳周、黄明昊老婆、1234567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12、大结局(中) 第一百一十一章 雪停了。 天际依旧是熹白的一片, 日光惨淡。 远处的林间有黯淡又孤枭的鹰猎声, 清晰得仿佛能听见它翅膀煽动的幅度, 在风中猎猎作响。 傅寻没答应。 他唇色依旧略显苍白,那双眼在雪停后的微光中似镀了层暖光, 瞳孔幽亮地望着她:“我不爱拍照,尤其是这种合照。”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弯了弯,低声道:“等这里的事情结束, 你要是邀请我拍结婚照,我会毫不犹豫。” 曲一弦觉得他想得挺美的。 这恋爱还没谈几天, 就想着结婚了? 没门。 她没得商量地举起相机要拍,手刚抬起,林中枪声一响,隐约有女人的尖叫声,刺耳又锐利。熟悉的音色惊得曲一弦手一抖, 相机从手中直坠,傅寻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接……没接住, 只手指挂住了相机背带, 堪堪避免了相机砸落的命运。 曲一弦唇边的那点笑, 立刻就消失了。 她边挂挡,踩油门, 驱车沿崖边唯一的小径继续往前,边回想着传出江允尖叫声的方位。 几经周转,林越深越密, 渐渐的,山道上的枯枝落叶越积越多,车轮碾压上去时,在湿漉的地面上压出道道车辙。 她心跳忽快。 本能地预感到自己正在一步步步入危机陷阱中。 “前面应该就是卡乌湖。”她微微抿唇,谨慎地跟着地上的那道车印继续翻山穿林。 ****** 没过多久,视野忽亮,遮挡在头上的那片密林终于光影稀疏,透出抹曙光。 曲一弦和傅寻对视一眼,驱车加速。 眼前的冰河,仿佛世外桃源般,劈山而立,横卧在密林之中。湖面是白色的结着冰凌的冰层,冰面上逶迤地拖出两道沾着泥土和残叶的车印。 曲一弦顺着那道车辙印看去。 卡乌湖的对岸,停着一辆越野。彭深像是等了她很久,倚车而立,静默地望着她。 他的脚边,是蜷成一团挨着车轮蹲着的江允。 她埋着头,令曲一弦看不清她的脸,只有脚上那一双另类的明显不属于她的男人高靴突兀又清晰地印入她眼中。 这样隔着冰湖的对峙只持续了短短的一分钟,彭深没有耐心和曲一弦打心理战,开门上车,竟打算就这么走了。 但这个念头只不过一瞬,曲一弦很快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越野车启动的刹那,江允随之一抖,跌撞着站起身。 直到此刻,曲一弦才看到绑在江允手上的牵引绳。白色的绳结在她手腕上缠绕了两圈,坠了个死扣,另一头连接在车尾的流氓勾上。 几乎是她发现的同时,越野车启动,车头翻过缓坡往前开去。 彭深的速度不算快,但起步时的冲力仍是拽得江允整个往前扑去,险些扑倒在地。她被迫的,穿着那双与她脚码相差甚远的高靴,跌跌撞撞地小跑着跟在车后。 她的背影在越野车粗犷的车架衬托下,瘦弱渺小,透着股受尽迫害的可怜劲。 这一幕刺眼极了。 像胜利者的示威,用弱小的俘虏来标榜他此刻的胜意。 这种方式显然奏效。 曲一弦怒火中烧,烧得理智全无。 她面上沉凝如水,冷得快和眼前这结冰的湖面一样冻成渣了。光坐在这里,显然消不了火。 她抬头,从车顶的控制按钮里打开车顶那排探照灯的,灯光打开的刹那,她推开车门,一手攀着行李架,一脚蹬着后视镜,三两下攀上车顶。 “龟孙子”“王八蛋”“混账羔子”一连串骂人的词汇在她嘴边徘徊,数次控制不住将要脱口而出时,她生生咽了回去。 没用。 骂他只不过会进一步激怒他,达不到实际效果。 她立在车顶,眯眼远望。 眼前的山林和她此刻置身的这一座不同,它密实得像是连光也透不进来,从里到外透出股糜烂腐朽,像张着嘴吞噬一切的黑暗森林,远远就能闻到一股淤泥与腐叶的腥潮味。 眼看着江允即将融入林中的迷雾里,她忽然回头,那张苍白的脸上沾了几许脏污,越衬得她肤色透着股诡异的惨白。 回眸的刹那,她眼中含泪,嘴唇轻抿,哀求的眼神里透出些许求生的渴望。 那一幕诡异的,和那天帐篷里抿唇轻笑的江沅渐渐重合。 曲一弦仿佛透过她看到了那晚猩红的尾灯,带着江沅渐渐远去,最后融进深渊般的浓雾里,再也寻不到踪影。 她的心脏,从末端开始抽搐,像被人捏蹿着摇晃着,痛彻心扉。 是他,是他! 江沅的失踪和彭深肯定脱不了干系。 曲一弦再未犹豫,腿勾着车架,从车顶跳下来,准备过河。 傅寻察觉到她的意图,垂手放下手中的地图,给她指了指左前方被碾碎的冰层以及如同一个碎裂的窟窿般漂浮在湖面上的浮冰。 “冰层不够厚。”他没阻止曲一弦过河,只是提议:“减重物资再过。” 虽然减轻的负重寥寥无几,但有时候压垮冰面的可能就是一根稻草的重量。 ****** 减重这事,傅寻来做。 曲一弦下车,检视车辆。 刚才在崖边那么冒险的试车,左侧后轮的轮胎磨损严重。进沼泽后,不知是个什么情况,车辆的保障和补给既然在对岸丢了个干净,那就要确保车辆的状态要处于巅峰水平。 她调试完车,卸下千斤顶,去后备箱帮忙。 傅寻刚卸下备胎,见她过来,压下后车厢门,问:“你要不要看一遍?” “不看了。”她扫了眼满地的家什装备,有些心痛:“我还是头一回,把能救命的……”话未说完,傅寻握住她的手腕压上来,严丝合缝地把她压在车门上。 “绞盘和绳索就够了。”他低声,像压抑着什么,语气又低又沉:“对岸是沼泽,树都枯死了。你以为你的车能走多远?” “我之前一直没想通,为什么江沅失踪了,车却还在。”他额头一低,抵住她,声线哑得几乎难以成句:“江沅是被彭深拖进了沼泽里。” “他现在做的一切,都是在还原当年江沅失踪……”他低头去吻她,不含任何□□,反而像是安抚般,从唇到舌,纠缠勾结。 曲一弦被迫承受着,那双眼像是蒙了一层雾,透出丝翳白的光。 傅寻的这段话,她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听懂,僵立在他身前,如灵魂出窍般有丝惘然的迷茫。 “我知道是他。”从开始怀疑他的那刻起,她就隐约有种感觉,江沅的失踪与彭深一定有所联系。 江沅离开那晚,第一个追出去的是巡山队员,彭深紧随其后; 他回来时,脸色苍白,满是歉意的对她摇了摇头,表示遗憾; 他的车,遍布淤泥,脏得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 听说那晚彭深半路陷车,救车时伤的脊椎,留下了无法久坐的后遗症; …… 她的脑子一炸,那些纷乱的画面一股脑蜂拥而上—— 傅寻手里那张沾满了泥灰的巡洋舰照片; 裴于亮狞笑着说,王坤的车祸是他安排的,他为彭深做了太多见不得光的事,彭深不想他继续待在车队里; 还有那些断断续续,仅剩下关键词的只言片语。 不是偶然,全不是偶然。 王坤在雪山上的矿质勘测队工作过,所以熟知雪山地形。附近有废弃的军事要塞应该也是勘测时知道的,他脑水肿送返后,开始干走私,往返于西北环线。 按时间线来看,彭深当时刚好在玩探险,玩穿越无人区。 彭深爱玩,又仗义,朋友自然很多。裴于亮说他能与王坤玩到一起,是为了王坤手上有走私销货的渠道。 这里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把两人紧紧联系在了一起,以至于江沅当晚去拿水时撞破了真相。 可她为什么要离开? 营地里那么多人,无论是呼救还是求援都比她单枪匹马地离开营地要安全。 这个问题,像是环死扣,死死地打了个结。无论她是生掰还是硬扯,都巍然不动。 她僵硬着手,用力地反握住傅寻的小臂:“走,去对岸,亲自问他。” ****** 过冰河的难度和滚刀锋差不多,前者若是冰层足够厚,花样漂移都不是问题。可眼下的难题就是,湖面的冰层太薄,指不定哪一块冰面脆弱,一压击碎。 为减负,曲一弦连铁链也没绑,裸着车就上了冰面。 冰面光滑,不易车轮抓地。即使紧握着方向盘,也会发生方向不受控制的情况。 但眼下,比起方向失控,曲一弦更不敢加油门。 直到此刻,她才知道什么叫“如履薄冰”。 好在冰面跨越的直径还没到让她两手生汗的程度,眼看着一寸寸接近对岸,曲一弦紧绷着的心弦微松,她放缓车速,做爬坡上岸的最后准备。 可就在此时,一直隐在雾中的彭深,斜夹着香烟,拎着把铁楸大步流星地迈步而出。 他站在岸边,手中铁楸从高处掷下,斜插入冰面,凿出一铲碎冰来。 这一系列动作,落在曲一弦眼中,像是一帧帧放慢的电影镜头,她眸龇欲裂,额角太阳穴突突一跳,动作比意识更快地在他凿下第二铲时不管不顾地顷刻间加速。 轮胎在冰面上呲了声,车轮滚动着,原地打了个转。但强大的动力仍是驱使车轮飞旋着往前扑去,逆着对岸飞快加速。 可就是这样及时的反应之下,也敌不过冰裂的速度。 曲一弦清晰地听见有冰裂的声音从车底传来,车后轮一空,她方向一打,驱着所有动力往前扑进。 同一时间,不止耳边冰裂声愈发清晰,就连眼前,离岸边不过一米距离的冰层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分崩离析。 眼看着车轮即将下陷,曲一弦铆足了马力,一股脑全堆在了动力上。油门四踩到底,刺耳的犹如刹车般尖锐的制动声中,越野车压着冰面飞快地扑上高地。 左前轮上岸的刹那,后轮一陷,全满的动力制动下,越野车的后桥势不可挡地跌扑在岸上,曲一弦听见后桥磕碰的声音,随即车身一抖,四轮全部着地的同时,越野一冲而就直扑浓雾里,借着坡势缓缓停在了泥塘前。 泥塘的上空,狭窄疏密,塘里有截断的枯枝和树墩。 有光透过这片天空漏下来,落在林间树影下。照亮了两根斜插入沼泽地里的大树上,被绳索牢牢绑在树根上的男人。 曲一弦先是一怔,紧接着头皮发麻。 风吹雾散时,她清晰地看见,绑着裴于亮和王坤地那两棵树,正一点点,被下方的沼泽潭子馋食吞没。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ming、羊羊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北子的小迷妹 3个;33057340 2个;小c、一只板荔、最爱北倾的净白、?、小叶子、熊猫胖胖、氯乙烯、泡泡、沐风、妄想症、gtae、liwan122、小永远、彭琼瑞~zz、sherry_king、水水水、安妮宝贝、楚倾容、雨止无云兮、maggie、?胆小的笨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小雨滴 52瓶;星夜" 50瓶;虎头蛇尾人士 44瓶;许诺的心都给北倾 32瓶;流骨、小小丹、北砸的小迷妹、小葉子、18072019 20瓶;苔、徐嘉衍的徐不羁啊 10瓶;山里称霸王 9瓶;现视安好、王小怪嗯呐 6瓶;zzzzz、喵喵。、fanyilan、权志龙的小娇妻、噔噔噔、撒哈拉、汐研、wwx、谁说姑娘不如你i、夏家小肆、玉 5瓶;air、aliennn_ 3瓶;幺.、泡泡、盛半夏、每天瘦一点点、淇宝、karen、33788126、叶秋、非凉、iiiiiu 2瓶;但晚不晚、二九、池池池池、winliko、黄明昊老婆、jasonyling、言若倾城、竹子、墨墨墨墨竹、韵晰、咕噜咕噜ww、lena玲、恹、樱井家的松鼠、火鹤之舞、ecooopo?、莜莜、mako喵、miura弦、葡萄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13、大结局(下) 第一百一十二章 眼前所见太过惊悚, 曲一弦有片刻没能回过神来。 等回了神, 她的第一反应是:“江允呢?” 她亲眼看见彭深将江允绑在车后拖着她进了迷雾沼泽林里, 眼下王坤和裴于亮都在,江允去哪了? ****** 林间山雾缭绕, 雪停后的天光透不进林隙,整个沼泽地暗如牢笼。 脚下应是实的,泥土虽软,却没有下陷的失重感。 傅寻先下车, 检查越野车的损毁程度。 越野车后轮的后桥撞偏了,移位了两寸, 随时可能断裂。这意味着,越野车支撑不了太久,勉强能支持最后一趟冰湖穿越,回到对岸。 曲一弦见他脸色不好,弯腰去看。 移位的后桥没看见, 先透过车底瞧见了不远处田垄上的男人高靴。 她起身,站直了身体, 抬眼望去。 彭深站在树后, 腕上缠着绳索, 就立在离他们两三米外的沼泽池另一侧。 曲一弦跟彭深出生入死过,她救援私自攀爬雅丹掉进咸水湖洞穴里的游客时也失足坠下洞崖, 是彭深不眠不休,耗费了八小时救她出来。 四月敦煌沙尘暴,救援迷路的游客时, 彭深连人带车陷入流沙带,是她用绞盘令彭深脱身。 后来彭深渐渐不做救援,转至幕前当星辉救援队的对外负责人后,曲一弦依旧敬他有救援情怀,敬他心中有生命的大义,无论人前人后,对他一直尊敬爱戴。 包括彭深,表现出来的也是对她完全的信任和纵容。 他手把手教会了曲一弦前半生从未接触过的有关“越野”、“探险”和“救援”。甚至在他退居二线时,他毫不迟疑地将车队和救援队的事务全权交给她打理,只偶尔过问。 车队这批人里,除了王坤是彭深的老搭档,最先跟他的还有袁野。就连袁野都曾计较过,彭深对她的用心至深。 “要不是你是个假爷们,我真的要怀疑老彭是不是想把你培养成他未来女婿了。” 可眼下,争锋相对的僵持对峙下,从前所有错付的感情像柄反刺的利剑,扎得她心口血肉模糊。 曲一弦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咬字清晰地问道:“我过来就是想问问你,江沅失踪和你有没有关系?” “你不都心中有成算了?”彭深笑了声,往外用力地一扯,拉住系在绳索另一头被绑住双手的江允。 “正好江沅的妹妹在这,想知道真相还不简单?”他忽的松开半截绳索,示意她:“让江允去把堵住王坤嘴的胶布撕了,他就能告诉你了。” 开玩笑。 让江允去撕掉王坤嘴上的胶布,势必要淌着沼泽过,这沼泽吃人,江允能不能有命走到中心都是个问题。 她怒极反笑,声音渐冷:“你用不着这么激我,山上山下都是人,你今天就是手段用尽,也别想回人间做人了,留在这里做恶鬼多好。” “山上山下?”彭深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低嘲道:“你们一组全埋在雪下了,还不知道有没有这个命活下来,哪来的山上山下?” 曲一弦心下咯噔一声,余光去看傅寻。 他递来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用力地握了握她的手心。 “你要是舍不得江允,替她去淌这沼泽林,我也没意见。”他的眼神旁落,在傅寻身上停了停,后半句冲着他道:“我早跟他说,别招惹你,他不听。如今落到这个下场,也不知道后悔了没有?” 这个“他”自然指的裴于亮。 至于“招惹”除了勾云玉佩,还能有什么? “这小子不安分,在南江时骗一个女人骗得人家破人亡也就算了,手脚还不干净,顺了您的私货。我千叮咛万嘱咐,他手里那枚玉佩见不得光,他偏不听,将你引了过来。否则怎么会闹到今天这个程度?我的爱将也就有个爱去可可西里的习惯,再找几年,也就能死心了。他偏要碍事……”他的声音越说越低,越说越低,似是尤为不满,手中绳索再松,竟直接将江允推入了沼泽地中。 曲一弦心一跳,压在嘴边的“江允”刚要脱口而出,手心被傅寻重重一捏,又沉着脸咽了回去。 江允跌坐在地上,脚下的淤泥像是有自己的意识般拥簇着,包裹着,缠住她那双不合脚的高靴。 她被胶带封着嘴,发不出声音,惊恐至极也只能呜咽着,语不成句。 曲一弦被傅寻握着的那只手,指尖都快掐入掌心了,彭深才不疾不徐拉直了绳索往回一拽。 江允立刻缩着,滚着,抓着彭深的脚手脚并用地爬回他的脚边。 那双从权啸身上剥下来的高靴在沼泽地里还露着一条鞋带,橘黄色的,格外醒目。 江允魂飞魄散,回头再去看那个泥潭时,眼睁睁地看着淤泥似翻涌了一下,彻底把靴子吞没了进去。 这哪是沼泽,分明是吃人的泥潭。 许是江允的反应令他愉悦不已,他喘笑着,一字一字故意刺着曲一弦的神经:“四年前,我逼江沅进沼泽时,她也是这样。小脸苍白的跟纸一样,含着泪,也不敢哭,祈求地望着我,让我放过她。她一定会守口如瓶,什么也不往外说。” 彭深似没顾忌般,呵笑着又道:“我就问她,你早知道不该听不该说,怎么还在营地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还要去保护站找人抓我?” “她浑身抖着,也不知道是赤脚站在地上冷得还是吓得,只说自己错了。我跟她说来不及了,你要早知当初,安静地躲在车里不是什么事都没了吗?” 曲一弦听得浑身发冷,脸色难看至极。 彭深似笑非笑地盯住曲一弦,说:“我一手教你,你不知反哺,非要翻陈年烂账。也不知道等会沉进这泥潭里时会不会跟你那好闺蜜一样,哭得喘不上气来。被泥潭吞没了还要伸出一只手来,希望我能救救她……救不上来的。” 他在激她,激怒她。 曲一弦无比清晰地认知到彭深是在挑战她的底线。 可显然,知道是一回事,不由自主的应激上当是另一回事。 她根本冷静不了! “行啊,你继续说,越详细越好。”她摊手,跟傅寻要绳索,眼神却还是盯着彭深,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你说的每个字我都记着,你逼她去死,那就等着偿命吧。她不来索,我替她索。” 她接过绳索打了个结扣系在腰上,挑衅地压了压眉,问:“你不给自己栓根绳,不小心掉下去了可没人会救你。” 几乎是她话落的同时,彭深说翻脸就翻脸。他提着江允后颈,跟拎只小猫似的把她拎起来,用力推进沼泽地里。 江允踉跄了数步,脚下淤泥跟脚似地缠住她,前冲的劲一时又没卸掉,她一个重心不稳,直接扑倒在了泥潭里。 眼看着她周身的淤泥缠上来,曲一弦大声喝了句:“别动。” 紧接着,她毫不迟疑的迈进沼泽地里,身后傅寻低声叫她,那声音似过耳的风,她连片刻停顿都没有,弯腰扶起江允。 而彭深在等的,就是这个时间。 他从腰后抽出枪来,枪声与子弹嵌入车盖的声音在林中回响不绝,曲一弦心弦一崩,惊愕地转头看去。 傅寻紧缠住系在她身上的绳索,矮身急避。 所有人都在等着一个转机,而此刻,转机来了。 他侧目,确认彭深的方向后。手上的绳索打了个死结,套在车前的绞盘上。 手一腾出来,他如虎添翼,趁彭深寻他确切位置时,攀住车架上了车顶。他的动作太快,即使动静明显,彭深一时也难以瞄准。 等他意识到傅寻不是躲避而是主动出击时,他已经准确无误地扣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拧。彭深吃痛,手上的枪险些拿握不稳。 他沉身,下盘扎住地面,屈肘去抠他的腰腹。 傅寻近身功夫了得,发现他意图的刹那,格身去挡。同一时间,屈膝顶胯,从腰腹间借了力,直击彭深下盘。 彭深闪身后避。 他知道自己不是傅寻对手,余光后扫,瞥到敞开的驾驶座车门,闷哼一声,屈肘去锁傅寻的咽喉,这一招虚晃,待傅寻撤手回防时。他换了拿枪的姿势,手执枪托用力一击击在傅寻毫无防备的脑后。 这一下,用了十成的力,顷刻间,傅寻头破血流。 他眼前一暗,被彭深用力甩脱时,倚着身后的树干闭了闭眼,直到缓过那阵头晕,再睁眼时,警铃大作。 以防突发情况,撤离方便,越野车并没有熄火。 彭深觑着空上了车,车门反锁,车窗关死。随即,加油门的引擎声轰然大作。越野车的车身抖动了数下,在险些熄火的刹那,前轮一滚,竟往前驶去。 电光火石的刹那,傅寻立刻明白了彭深的意图——他想把车开进沼泽地里。 曲一弦的绳索还扣在车头绞盘上! 一旦车头沉入沼泽,曲一弦不能及时解开绳索,就会被拖拽着,在数秒内被沼泽吞噬得一干二净,直到窒息而死。 眼看着就要束手无策,傅寻余光扫到被彭深丢弃在地的铁楸,握起冲着驾驶座的车窗用力砸去。 彭深没料到他会来这么一招,以防熄火后功亏一篑,重新挂回一档。松离合,踩油门。 油门加得太猛,后桥本就移位两寸的越野车车身巨震,眼看着车轮碾过高地,车头继续往下即将插入沼泽地里。 傅寻徒手从碎裂的车窗里解了车门锁,反手拉开车门,屈肘锁住彭深的咽喉,猛得发力拖出车外。 彭深事先有了思想准备,被掼出车外前抬腿猛加油门。 顷刻间,引擎声大作,像有野兽嘶吼般,车窗在摇晃中霹雳轻响。眼看着车速加快,即将一头扎进泥潭中。 忽的,从侧后方跃出一个湿漉的影子。 顾厌的声音打着寒噤,声音沙哑地嘶吼道:“彭深交给我,你快去救人。” 傅寻一怔。 待发黑的眼前朦胧的印出顾厌的身影时,他极快地松手,弯腰从裤腿和高帮山地靴之间摸出一柄薄削的小刀,去切绳索。 ****** 与此同时,曲一弦见状,极快地松了系在腰间的绳索,近乎蛮力地绑在姜允腰上:“你听着,傅寻拉你时,你别动也别挣扎,快上岸了,借力出去。” 她转头看向下沉速度越来越快得那两棵枯树:“要是还有余力,帮忙解了他们的绳子。” 江允摇着头,呜呜地示意她撕下她嘴上的胶布。 曲一弦已经下陷得越来越快,她抬手,撕掉江允嘴上的胶布。 而岸上,傅寻已经看到曲一弦接下了身上唯一的绳索。 他拧眉,已经不知道从额头沁下的是血还是汗了,一滴一滴,顺着他的眉骨往下淌。 他抵在车头的背脊被绞盘延伸出的钢丝抵得生疼,攥住绳索的那只手手心磨得通红,不断有下沉的力量与他做着对抗。 ****** 绳索终于一寸寸割断。 他手腕一翻,在腕上急急绕了一圈,反身就往反方向拉。 淤泥深陷的力量就像有十余人坠在绳索的那头做着对抗,光是腕上力量不够,他巧劲一带,直接把绳子缠到腰上。 光靠他一个人,想从沼泽里拖出人来,不可能。 下沉的力量仍在不断继续下沉,绳索磨着他腰腹上的伤口,一点点缠紧,缴磨。 曲一弦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警告她:“你不准松手,江允要救,你也要救。” ****** 浸在淤泥中的双腿冰凉,泥土像是有呼吸般,她能感觉到土壤在挪动,呼吸,一点一点吞没她。 淤泥压迫至胸口时,她渐渐开始呼吸困难。 头晕眼花之际,她紧握着的江允的手终于受外力的分隔,一寸寸分开。 她努力睁眼去看,影影憧憧间,似有无数人在沼泽池前穿梭往来。 她耳边,是傅寻的声音,一声一声,越来越远。 曲一弦的意识渐渐就模糊了。 她的身体仿佛被吞没了,冰凉地浸在湖底。 她好像看见了江沅,从雪山的金顶上走下来。这一次,她终于没有走远,她那身裙子飘在风中,她一如当年惊慌失措地抬手去压裙子。 风声过隙,她似也觉得自己太大惊小怪了,不好意思地冲她耸肩笑笑。 “阿弦。”她在她面前蹲下身来,摸了摸她的脑袋:“我们有多久没见了?” 她喉咙一阵发紧,像被铁片勒着,说不出话来。 江沅眸光怜悯慈悲地望着她,体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我一直都在这里,没有离开过。你带着我的相机,拍了很多很多的雪山金顶,我都看见了。” 曲一弦摇头:“相机的电源去年坏了。” 她出声时,声音沙哑零碎:“我跑遍了西北所有的数码店,全都告诉我设备停产了,没有匹配的电池。” “我知道我知道。”她轻声地安抚她:“打不开就打不开了吧。” 曲一弦的鼻尖一酸,眼眶红得发热,她用力地摇了摇头:“我交给阿姨的遗物里,只偷偷藏下了它,不能连它也真的坏了。” 江沅没说话,她的眼神依旧是那样怜悯地望着她:“阿弦,我没怪你。” “那晚我去车里拿水,听见彭深私下交易偷猎藏羚羊,我原本啊想等回去告诉你。我躲得好好的,挨着车门,一秒一秒地数时间。我好害怕呀,他们就站在车外,不停的不停地说。”她忽然笑了下,声音微涩:“然后他们的声音突然就停了。” “我吓得要死。”她弯着眼睛,拍着胸口,低声细语道:“等了一会,仍旧没有声音。我以为他们走了,悄悄抬起头来。结果车窗上啊,印着彭深的脸。我吓得尖叫,吓得快缩到了车底,我问他怎么发现我的?” “他说,小姑娘,你的车窗上起了白雾。” 她笑了笑,笑容有些惨淡:“我说我不知道啊,我当时就想,我要死了,我一定要死了。我就从后座爬到驾驶座上,我威胁他,我要去保护站揭发他。” “他不怕,一点也不怕,拿着把枪,隔着一扇车门对准我,让我下车聊聊。我就想,我不能就这么死了啊。我想摁喇叭吵醒大家,可他就像是能猜到我想什么一样,警告我,如果我吵醒了人,今晚这里的人,一个都活不下去。” “我怕极了,我从小连蟑螂都能吓得一蹦三尺高,阿弦,我的脑子空了,我什么也想不起来。车里只有去保护站的地图,我想着开快点,开快点找到保护站就好了。” “彭深不会让我有机会说出这个秘密的,我不能坐以待毙,也不能悄无声息地遛走。我就想着一定要提醒你,一定要提醒你,我开车走时,看见你了。从后视镜里看的……” 她笑着擦了擦掉落唇边的眼泪,“可是保护站怎么也到不了,身后追我的车从一辆,两辆,变成三辆。他们逼着我偏离方向,去了一个地图上根本没标志的地方。” “车陷进了沼泽里。” “我困在车上,求他们救救我。” “彭深说,你下车,走过来。我听他的话,下了车,沼泽很深,我刚下来双脚就陷了进去,一抬脚,一双鞋子都沉进了泥潭里。我就赤脚站在沼泽里,我求他们,放过我,救救我。好像只会说这两句话了,明知他们想看到的就是我永远沉进泥潭里,可我还是忍不住,跟条狗一样摇尾乞怜。” “我多希望他们能救我,可是没有。”她摇摇头,低着头红着眼,吸着鼻子,哽咽道:“他们把车拖走,就眼睁睁站在沼泽前看着我一点一点沉下去。我看这世界的最后一眼,就是雪山金顶。” “真的好漂亮啊……可惜,再看不了第二眼了。” “阿弦。”她忽叹了口气,眼神望向岸边的傅寻:“你结婚的话,记得帮我转告他,他要是欺负你我做鬼也不放过他。” 她又自娱自乐地笑起来,见她不笑,不解地眨了眨眼:“阿弦?” 她抬手,摸摸她的头发,又摸摸她的耳垂,低笑道:“我尸骨无存,你不用惦记着给我收尸了。” “当然,以后的孩子也不许叫忆江,忆沅,我怕你家孩子长大后要怪我。” 她笑着笑着,眼神又落寞下去,目光似往旁边看了眼,说:“他来接你了,我也该走了。” 她起身前,最后摸了摸她的耳垂,仿佛叹息般:“我走啦。” 她一步一步,旋着迈上山顶,在一片金光下,她转身回头,微笑着朝她挥了挥手。 “江沅,你看。” “这就是我想带你看的雪山金顶。” …… “我看到了。” 曲一弦终是没忍住,泪流满面。 周围所有声音远去,她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秒,有双手紧紧,紧紧的,握住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篇后记,后记是——大结局(完结篇),会晚点更。 这本书真的破纪录了……我都五六年没日万了,这本一口气日万了两次……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执念6002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梅艳、-hu妞妞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0162908 3个;liwan122 2个;辣子雕、33874170、沐风、夏家小肆、sherry_king、ming、冰姬sharon、上古、滚滚、最爱北倾的净白、熊猫胖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小心心、秋与只只、桃果、徐不思 30瓶;7ian 21瓶;wendy、桃蓁、呜呜呜、33057340 20瓶;星星眼的懵三岁 18瓶;小c 15瓶;徐嘉衍的徐不羁啊、北麓、black、喵了个咪。、6666、梵浠、乐多、…、木木、念 10瓶;莳昕 8瓶;瑟瑟酱、小满就好、大汶、小水、seer.江、兔斯基 5瓶;那颗星星 4瓶;zgxxqzyc、姜姜姜啊 3瓶;iiiiiu、棠月、裹着小棉袄的草本植物、zyn的召唤器、篱笆听雨、幺.、aliennn_ 2瓶;skullhong90、是周生啊、22497829、jasonyling、樱井家的松鼠、浅莎、mako喵、daisy、26648413、倾瑶-、嘻嘻嘻嘻嘻嘻、黄明昊老婆、zhou_keyu、farewell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14、后记(终篇) 后记 曲一弦从沼泽林里脱困获救后, 足足有三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不言不语, 也不见人。 傅寻递进去过一张纸条,问她想吃什么。 她递出来的是一张清单, 除了米饭和一叠小素菜以外,还要了香烛灯油。 傅寻没二话,买了一把香烛灯油和两盏长生灯。 门缝里塞不进长生灯,曲一弦就挂着安全链, 开了道小缝取东西。袁野跟着傅寻往里瞧过一次,房间里门窗窗帘紧闭, 灯都没开一盏,黑漆漆的,连丝光也没有。 傅寻先递的长生灯:“灯是你住院那几天我让我妈去南江寺求的,在佛前供过三天三夜,你点上, 江沅就能收到了。” 再递香烛。 “这个烟大,酒店不让点, 我是想……如果你不介意, 我替你把香上了。” 曲一弦似犹豫了一下, 傅寻看见她那双眼在门后看了他一眼,随即极轻地点点头算是默许。 见她同意, 傅寻再开口时,语气越发柔和:“我这几天都在你门口守着,有需要就递张纸条出来, 我替你办妥。” 曲一弦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更没表态,只沉默着把门轻轻掩上。 袁野趴在门口听了会,撇着嘴冲傅寻摇摇头,示意:又没声了。 说起雪山那日。 袁野跑空后,掉头就往雪山赶。紧赶慢赶的,最后还是错过了和大部队一起下撤回营的机会。沈青海提前得了他的令,一个人孤单单地坐在车头等他来。 袁野到时,他满目呆滞,整张表情诡异至极,张口的第一句话就是:“彭队被顾队带走了。” 袁野不比沈青海这种救援队边缘人物,心里早就有了几分数,扬扬下巴指了指山上:“人呢?都还在山上?” “撤了。”沈青海回神,给他递了根烟:“刚撤半小时。” 袁野接了烟,眯起眼:“我曲爷呢?” 沈青海说:“被抬走了。” “抬……抬走了?”袁野险些被烟呛着,咳了几声平复后,烟也抽不下去了,他把烟头往雪泥里一掷,整张脸阴沉沉的,问:“你从头到尾给我说一遍。” 沈青海说:“我是边缘人物,我哪知道?” 袁野:“……”这兔崽子会读心术? 没让他纳闷太久,沈青海咧嘴一笑,招呼他上车:“边走边说吧。” 袁野指着自己的车:“那我的爱驹怎么办?” 沈青海指了指雪山,说:“顾队的人还没撤干净,你随便托个人帮你开回去呗。” 袁野一想,也是。 他连轴转地开了一天一夜没合眼,已经累极。 上车后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就开始听“汇报”。 沈青海知道的内幕消息,全打傅寻在悬崖边给他发布指令开始:“……一组营地遭袭了,有队员说雪崩之前听到了敲击声和手机铃声,那会顾队在帐篷里给彭队……彭深打电话。饶是顾队反应这么快的,及时喊了让大伙撤离,整个营区还是被雪盖了个正着。好在没人出事,顾队怕山上形势不对,一组有喘气的队员后,就单枪匹马先赶上去了。” “我后脚到的,了解情况后,就载了一车人追上去了。顾队手机埋雪里了,起初谁也不知道,一个劲地打他电话,没人接。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小伙,就失联,一下就急了。那车辙印跟到悬崖边上后就不明显了,还是队里有个机灵的,说傅先生走前留了个定位方式……” 袁野掀起眼皮,打断他:“什么定位方式?” “傅先生不是养了只貂吗?”沈青海说:“说是那只貂的身上就有定位的芯片,我后来就是跟着这个坐标找过去的。我到的时候……”他顿了顿,观了眼袁野,似顾忌着他往日与彭深的关系,不太敢说。 袁野只做不知,闭上眼,轻哼了一声。 沈青海咽了咽口水,说:“我到的时候,彭深满口血沫子被顾队压在泥地里。沼泽里还泡了两个,我小曲爷都被吞得只剩一个脑袋露在外面。傅先生眼睛血红血红的,声都发不出,平时那么沉稳冷静的一个人,愣是脑子短路了,解开江允身上的绳子绑在腰上,半点没犹豫地下了泥潭。” “我们就赶紧上去帮忙啊,一车四个人,两个去给绑树上的解绑,两个死命拽着傅先生往回拉曲爷。当时曲爷已经被吃得深了,傅先生对我们曲爷是真爱啊,根本不顾自己下陷的危险,往泥潭里一沉,提抱着人就给拽出来了。” 沈青海啧啧了两声,感慨:“然后两个都拉医院去了,傅先生整个腰腹撕裂,伤得比之前弹片擦伤还严重……” 袁野又打岔:“那你知道彭队……彭深犯什么事了吗?” 沈青海摇头:“不知道。”他也实诚,非得补充一句:“可你看我到那时,绑的绑,泡的泡……就彭深一个人被制服,想来犯得事应该也不小。” 他又把那句“我是队里的边缘人物”搬出来,说“回头有什么消息了,小袁帅你可得跟我通个气。我们队里个个气得不行,可彭深一直是我们救援队对外的门面,还不知道那群记者闻风后会怎么报道。” “小曲爷下来时就昏迷不醒了?”袁野问。 “嗯,做了心脏复苏,才喘上气的。被傅先生抱过河,坐上车时,冻得发抖,话都说不清了还一直在念叨着江沅和相机没电的事。”他嗯了声,又补充:“还说了要去看雪山金顶。” “傅先生明知道她昏迷着,神志不清,可小曲爷说什么,他都说好。”他忍不住又啧啧了两声,有点酸。 袁野没说话。 他闭上眼,沉沉地睡了过去。 ****** 接下来的几天。 袁野自觉担起了救援队的担子,从应付记者,到对外声明,有条不紊,沉稳持重,简直像变了个人似的。 媒体报道前,袁野召集救援队所有队员召开了一次大会。先对内说了下彭深以及曲一弦的情况,一个会议开得沉重无比又热血澎湃。 那是曲一弦关自己禁闭的第二天。 傅寻以救援队投资者的身份首次出席救援队的内部会议,全程旁听。 曲一弦卸下重担的这几日,除了袁野,还有他一并担起了救援队的重责。 媒体曝光后,袁野以救援队副领队的身份向外界公开了救援队的往来账款公信鉴定以及迄今为止所有救援案例的整理。 这种坦诚不做作的公关方式极快收获了大众的好感,在傅寻投入资金的推动下,不止救援直升机到位了,连“星辉救援队”的公益网站也正式成立。 曲一弦解禁的当天,他连早饭也赶不及吃,一大早报了个平板坐在曲一弦的房门口。等着她一出门,就把平板递上去,摇着尾巴求表扬。 曲一弦虽然禁足,关自己小黑屋,但并不代表外界发生的一切都不知道。 傅寻这几日除了星辉开内部会议那次他去旁听,准备随时“救场”外,基本没离开过她门口半步。怕她闷得慌,他偶尔会告知些外界的情况,还说:“顾厌过来看你好几次了,彭深那边的证词出来了,东西他没法带出来,但一字一句全都背了下来,等着跟你说。” 那是第三天的24点。 她走到门后,摸索着安全链,把门打开。 他靠坐着墙壁,似没想到她会开门一般,抬眼凝视了她许久。 她抿抿唇,朝他伸出手去:“进来吧。” 那晚,她蜷在傅寻的怀里睡了四年来最踏实的一觉:“我想回南江一趟,看看她的墓。” 傅寻低头,吻她眉心:“好。” “相机这辈子都不可能还她了,我去把底片烧给她。” 傅寻摩挲着她的碎发,低声道:“相机我替你找到匹配的电池了,我跟你保证,它这辈子都不会坏。” 她埋在他颈边,泣不成声。 所以那天早上,袁野见到的曲一弦并不复以往的光鲜亮丽。可这有什么关系?他能再看见他的小曲爷,能看见她走出来,他就已经觉得世界很美好了。 ****** 曲一弦这一走,走了一个月。 袁野怕她回了南江被傅寻的逍遥窟给收服了,隔三差五地视频电话骚扰她。不是沈青海这毛小子又拆坏了他一辆车,就是沈青海要谋权纂位想造反。 全是鸡毛蒜皮,鸡飞狗跳的小事。 早已看穿他意图的曲一弦那日心情好,喂着貂,说:“你放心吧,等过完年,三月开春起风沙的时候我就回来了。” 袁野忍不住,说:“还这么久!大家都很想你啊。” “有傅寻想?他离开我一小时都不行。” 袁野:“……妈的。” 曲一弦眯眼:“你说什么?” “没没没。”他赶紧摇头否认,扯开话题:“小曲爷,彭深他今天……判刑了,是死刑。” 曲一弦哦了声:“我知道啊。” 袁野当然知道她会有第一手消息,他含糊其辞结结巴巴的拐着弯问:“我有一事至今想不通……你说彭深,他知道你这四年没停止过找江沅,还把你搁在眼皮子底下,悉心培养什么的,他是不是心理变态啊?” 曲一弦没立刻接话。 就在袁野忐忑自己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话题,刚狠狠抽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就听她语气平静地说:“我和傅寻也分析过。” “彭深是表演型人格,他享受被人拥戴追捧,但内心又太过阴暗。江沅一事,他瞒得滴水不漏,事后还能条理清晰地让王坤把车藏进废弃的军事要塞里。说明这事他不想败露,我回西北找江沅,是我自己心里过不去。彭深怕我离他眼皮子底下太远,要是查出什么就不好收场了,所以才搁在身边。” “搁着搁着发现我能力出众,天生是块干救援的料,就离不开我了。星辉这些年都是我一手撑起来的,每次救援,每趟搜救,全是我耗尽心血跑下来的。很多事很多账,是这辈子都算不清,我放下了,你也放下吧。” ****** 来年三月初时,曲一弦依言回西北带线。 救援队的队员对她重新领导救援队一事接受良好,很快适应。 只有袁野酸不吧唧地躲在角落里画圈圈:“你来之前还说我领队当得好,要跟我一辈子……这帮王八犊子。”念叨完,他立刻换了副嘴脸,跟在曲一弦的背后八卦长八卦短:“小曲爷,你回南江都做什么了?家能回了?见过我寻哥的父母了吗?” 曲一弦踩着悬架上车,闻言,挽着车窗半探出身子,说:“我回家干什么?我爸打我那一巴掌可没完呢。” 袁野隐约嗅到了暧昧八卦的味道,双眼放光:“那你住哪?” “我还能住哪?” 袁野眼神噌亮:“我寻哥家啊?那父母呢?见了吗?” 曲一弦刚回来,难得对他纵容,有问必答:“见了,他父母怪喜欢我的,说这年头长得像我这么年轻好看还新鲜的,不容易。” “新鲜?”袁野疑惑:“我寻哥爸妈?” “嗯,他爸妈虽不是专业的,但醉心考古和文物鉴定。”她弯唇一笑,推下架在头上的墨镜,俯身坐进车内,关车门走人。 只留袁野一人在原地反复品味…… ****** 同年九月。 曲一弦照例亲自带线上拉脊山。 拉脊山上阳光明媚,风声猎猎。 黑色改装版的重派大g上下来一位英姿飒爽穿着皮衣的年轻女领队,一下就吸引了所有路人的目光。 曲一弦是应客人之邀下车拍照,她肩上蹲着只刚睡醒的雪貂,接过相机穿过山道去碎石路上替客人拍和神庙金顶的合照。 直到她重新上车,离开山道驶入拉脊山山顶的神殿广场,还有人盯着黑色大g离开的方向,问领队:“刚才那位,瞧着也是领队?开大g带线,这包车费用不菲吧?” 领队含着烟,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她收得和包巡洋舰一个价,我估计能赚回来个油钱吧?” 那游客顿时来了兴趣:“这是富二代出来体验生活了?” “还真不是。”那领队闷吸了一口烟,笑道:“星辉听说过吧,她是星辉车队和救援队的总领队。现在虽然也在跑线,但带得少了,主要还是做救援。你瞧见刚才蹲她肩上那只貂没?” “环线上带客,肩上站着只貂的,就是她。” ****** 曲一弦停了车,刚翘起二郎腿,她那侧车窗被敲了两下。 她以为是客人去而复返,揿下车窗。 没等她看清来人是谁,蹲她肩上打哈欠的雪团子像是一下精神了,连蹦带跳地沿着窗沿三两下跳进那人的怀里。 她勾唇一笑,捏着镜框的鼻梁架摘下墨镜,呦了声。 傅寻倚着车身,递进去一颗水果糖。 曲一弦接过来,剥开糖纸喂进嘴里,说:“事不过三啊,你跟着我跑了大半个中国,是不是喜欢我啊?” 这对话,听着似曾相识。 他一笑,眉目温润,沐着阳光的眼睛像落满星辉的银河,深邃有光。 他声音低低沉沉的,悦耳动听:“何止喜欢?” 他轻哨了一声。 曲一弦和他同居了小半年,听懂了不少他和貂蝉的“日常对话”。 这哨声的意思是,叼、捡。 她侧目望去,抬眼就是一只眼巴巴望着她的叼着戒指的貂蝉。 她倏然抬头,去看傅寻。 他抱着貂,就在敞开车窗的车前,补完了上一句未尽的话:“何止喜欢,我还想娶你。” “钱是你的,车是你的,人也是你的。”他俯身,探进车里吻她眉心:“你喜欢西北,我就陪你留在西北;你想做救援,我就给你砸设备;你守护这个世界,我守护你。” “嫁给我,好不好?” 她仰头一笑,眉目如画,顾盼生辉:“好。” “你想娶,我就嫁。” 这辈子,谁都不亏。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 我很喜欢这个故事,星辉这个题材这个类型,我从未尝试过。在落笔之初,我就做好了这个故事会很难写的准备。 果真难写。 按星辉的撒糖量而言,它重剧情轻言情。可整个故事讲下来,我却觉得这样的感情恰到好处。你守护世界,而我守护你。 你在我的故事里,我讲故事给你听。 又到了一站一停的时候。 《星辉》实体书将在六月上市,除以上正文内容,还会有出版番外。 至于新坑,我会存稿再开。 新坑写什么,目前还在摇摆。 关注《星辉》后续,或还想继续听我讲故事的小仙女们关注下我的微博北倾loky 相关出版书信息以及活动安排,这里都有~ 最后,今晚开放下读者群。 应该是19年上半年最后一次开群了,截止到今晚24点关闭。 群号:860523436 进群密码:星辉落进风沙里 最后的最后,感谢陪伴,我们很快就会见面了~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蝶舞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海豚柰柰 2个;最爱北倾的净白、-hu妞妞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iwan122、乔一乔乔乔啊乔、sherry_king 2个;苔、嘣你个叮叮、雨止无云兮、兰馨、dm、dollar、娜娜、纪言信de小可爱、cixicixi、辣子雕、最爱北倾的净白、萝莉萝莉跟我走、笔下、左右就这样、沐风、29682054、阿晞晞晞、天下无双、港岛阿周、浅初、ming、徐嘉衍的徐不羁啊、隐夏梦边、文文文文、星塵kimmy:)、田柾国老婆、29547930、沐颜daily、、即将暴富的洁宝宝啊、iiiiiu、珽、易丢丢、、鹿港小镇、北坊离草、knight、空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八爱湖 100瓶;the manmy dream 70瓶;咖啡? 64瓶;纯雅佳 62瓶;dear小p 58瓶;从前sakura 50瓶;明 40瓶;梦杰 36瓶;果、finn、莲蓬点点、ら゛浅安时光、裹着小棉袄的草本植物、时光安然,宜冬眠 30瓶;简单点 25瓶;black 24瓶;比蜗牛还墨迹 22瓶;blueshelley、稀饭你的笑、兔子家的萝卜喵、若彼流年、香格里拉、沐子、25381825、大洋、小凤喵咪、婷落我芯 20瓶;julyee 19瓶;大甜瓜和小西瓜 17瓶;汽水 15瓶;春風吹拂、snape 13瓶;柚子柠汁、苔、诺宝、era?、柽橙子?、femalenerve、fir、yokozxz、澐澐夏日、34565105、cyiii、叶子reber、knight、18851888、一湾细水、续杯咖啡、hdr叶、看书、阿张、sunlight、20081765、欢喜? 10瓶;二九、谁说姑娘不如你i 8瓶;非律 6瓶;弦月、小花、爱北砸的小天使、南斋、陈二幽、李雨柯c、charon、34134358、离一、牛倩倩-、哈哈哈、hy、pingpingya16、33788126、zgxxqzyc、莜莜、esperanza、旧城‵凉巷、wzjizj、pig、云朵 5瓶;仙贝和老白、棠月 4瓶;aliennn_、淇宝、iiiiiu、little、柚子 3瓶;恹、非凉、幺.、张艺兴的小迷妹、想yang一只汪和喵、33289940、露柯齐娜、风へ漠裔、微醺酒窝、住在深篅锏拇蟛ぢ、gressil、倾瑶- 2瓶;风大不出屋、九洱~、奶盖软、sally、陈美丽今天有点开心、蓝琳周、大汶、skullhong90、糊糊胡子、哐哐哐、farewell、林夕i、mako喵、咕噜咕噜ww、瑶、bule_1019、阳光下奔跑的少女、哎呀檬!、黄明昊老婆、cosys-、当当、jasonyling、lena玲、薇小凉、一颗甜甜枣、黎紫澜、言若倾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