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意外 “我的论文就从调查明献愍太子开始吧。” 合上厚厚的《惟罪录》,朱清逸揉揉了太阳穴,喃喃自语。 他站起身来,拉开了半遮的窗帘,努力睁眼向远处眺望,远处初升的太阳正渐渐变得刺眼,一束阳光透过窗外银杏树的叶子,把斑斑驳驳印上了他白皙削瘦的脸庞。 连日来的劳累让他精神有点恍惚。做为南方某高校一名历史系的本科生,也作为对于明朝历史充满兴趣的伪明粉,整日埋头在繁杂的大部头明末史籍中,让他有时候对时间和历史变得迟钝,甚至有一刻他感觉自己就身处在15世纪的中国。 刚刚过完二十一岁生日的朱清逸慵懒的伸个懒腰,把因为长期熬夜的而略显佝偻身子逐渐的拉伸,180公分的身高让他得到了很多女生的青睐,可他不关心。就像周围同学纷纷为今后的工作而忙忙碌碌的时候,他却只想着做好自己的本科论文。 用力搓了几下有点僵硬的脸庞,眼神却渐渐明亮了,那种夹杂着兴奋和疲惫的眼神,让他看上去有着单纯却又执着的魅力。 他选定了自己的研究方向,做一份关于明献愍太子朱慈烺的研究。这是一个历史谜案,关于大名鼎鼎的明末皇帝崇祯的太子生世一直是历史上的悬案。关于他或死或生的各种结局众说纷纭,朱清逸喜欢这样的历史问题,挑战性和想象力并存的东西总能激起他的欲望。 “明天就出发去梅州吧” 朱清逸拿出制定好的行程表,在第一项上画了一条红线,有计划的工作是他的习惯,用他的话说,自己是个谋定而后动的男人。 第二天的天气一如既往的好,这个南方城市总是如此温暖。坐上火车的朱清逸,靠着窗思考着这次的行程。 “梅州有众多关于明献愍太子的传说,有很多民间风俗总是与明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比如如今三月十九,依然有祭拜太阳的习俗,这在中国风俗沿承上很是另类,日月为明,不知道和明朝有没有关系了?梅州是明朝东宫侍读学士李士淳的故乡,众多野史记载李士淳在李自成攻入北京后救了朱慈烺逃回故乡,当地现在还有诸多遗迹,我得去看看。。。。。。” 火车节奏的摇晃,伴着车厢里时有时无的广播,满脑子思绪的朱清逸渐渐睡去。 五个小时很快过去,朱清逸踏上了这片人杰辈出的土地。一路颠簸,终于到达了今天计划去的目的地--李士淳故居。 李士淳,字二何。是明末东宫侍读学士,也就是献愍太子朱慈烺的老师。他二十五岁的时候,也就是万历卅七年,高中广东乡试解元。之后崇祯元年高中会试会魁,终于踏上了优则仕的路途。之后历任知县,并捐资助学,兴建书院,被人称为“闽南先生”。是个名副其实的清流。在明朝这个文贵武贱,士大夫与天子共天下的历史时代,李士淳凭借自己的学识才能很快获得崇祯的赏识,召对称旨,钦取第一,授翰院编修,并被命为东宫侍讲。至此成为朱慈烺的老师。 之后到崇祯十八年,北京城被李自成率领的农民军攻破,二何先生也被农民军擒获,但他满腹忠贞报国,为君王尽忠节义。虽然遭受农民军威逼利诱,也誓死不做大顺的官。之后农民军败亡出北京城,相传他偶然遇到同在农民军首领之一刘宗敏大营内的太子朱慈烺,遂历经艰险,秘密护送他回到自己家乡梅州。自己也投身于抗清复明的事业。 对于这些掌故,朱清逸自然是烂熟于心,之所以决定首先到梅州考察也是因为这里有少有实物可以见证那段风云际会却又云波诡谲的历史。 站在破败的“围龙屋”的石板广场上,朱清逸却像偶然发现了惊天宝藏的侠客。这座坐落在梅州松口镇,相传为朱慈烺称帝登基用的小型宫殿,已经茅草丛生,说不尽的辛酸沧桑。朱清逸却闲的极为兴奋,按说学习历史的人,有坐冷板凳的功夫,不会这么喜形于色,可朱清逸却捧着手里那台攒了半年钱才买到的照相机到处拍摄。好在此处几乎没有什么游客,不然偌大的围龙屋怕也要人仰马翻。沉迷在自己研究考据中的朱清逸,不知不觉来到了围龙屋的后殿,这里古木参天,因为已经临近黄昏,视线不是非常明朗,一般人走到这座数百年荒废的地方也是背后发凉,朱清逸却在感叹历史的伟力与沧桑。 突然,一阵似远又近的声音传来,浑厚而低沉的男声却忽然在耳边响起:“寄语中原车马客,风尘暂此一停鞭。”一种不甘,执着,无奈的情绪在朱清逸的脑子里犹如石子投水一般波及。 沉浸在悲天悯人中朱清逸一个激灵,他向四下望去,四周空无一人,只有凉风吹动古树,一阵萧索。朱清逸知道这句诗正是二何先生所做,但不知怎么就在自己脑海中突然乍起。 “难道过于兴奋,这些时候一直想着研究,竟然与古人因缘际会了?”朱清逸莫名的笑笑,转过身去,准备离开后殿广场。 “寄语中原车马客,风尘暂此一停鞭。” 正当他转身迈步,这个声音再次突然在耳畔响起。朱清逸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确信这个声音来自于背后,这也由不得他背心一阵乍寒。学习历史的他,会本能的不相信却又不可避免的接触众多怪力乱神的传言。 朱清逸迟疑了一下,想要迈步狂奔的双腿却终究没有敌过内心的好奇。他缓缓转过身去,想尽力看清楚四周。 “究竟谁在恶作剧,这样吓人?” 还是四下无人,还是只有高大的古树在风中有节奏的摇晃,发出“沙沙”的涛声。只是光线好像比刚才还要暗了几分。 朱清逸目光掠过草丛,隐隐看到被风吹开的荒草中,露出了一个青黑的物件时隐时现。光线昏暗又距离较远,看不真切。青黑物件没有动,却又像挥手召唤着朱清逸过去。好奇再次战胜了恐惧,朱清逸挪着步子向那青黑物件走去。 “原来是块石碑啊。。。”朱清逸俯下身子,拨开荒草,仔细看着这块隐藏在荒草中的青冈石碑。石碑不大,长四尺,宽三尺,厚半尺。周边没有常见的云纹装饰,青苔驳杂,裂纹交错,透着一股沧桑。出于习惯,朱清逸用力抹去碑上的青苔,石碑上隐隐露出两行字来。 “赵云阿斗兼孤命,仁贵征袍护主来” “这是说长坂坡的三国赵云单骑救主和唐朝薛仁贵数次忠心护主的传说,难道这暗喻着李士淳真的保护了朱慈烺逃到梅州。。。。”朱清逸一边仔细擦拭着石碑,一边低声自语。 石碑的正面确实没有其他的东西,连石雕纹饰都没有分毫,就这么没头没脑的刻着这到通不通的两句话。朱清逸拿出相机,对准石碑正面拍了几组照片,看着石碑不大,朱清逸又艰难的将石碑翻过。石碑后面因为常年埋于草地,更是被侵蚀的厉害。朱清逸只得用树上的小木棍就着荒草,艰难的清理青苔和淤泥。慢慢抹去淤泥,双手在石碑上用荒草细细擦拭,青苔痕迹也逐渐褪去。 “这石碑背面受侵蚀这么严重,凹凸不平的,看来也没有什么东西”就在朱清逸准备拍照离开的时候,他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 “这石碑的凹凸怎么全是对称的,好像不是自然力量的腐蚀。”朱清逸再仔细摸了一遍,隐隐觉得凹凸全是横着七个,竖着四个的一团,但是却怎么也无法辨识。随身没有带宣纸墨汁,无法拓印,可好奇又驱使着他不断摸索,想要弄清上面究竟刻了什么。就这样摸索了半天,也丝毫没有进展。 “没办法,先拍下来,下次再来一探究竟吧。”朱清逸举起相机,打开闪光灯,准备拍照。 “咔”,刺眼的镁光灯闪过,却像在朱清逸脑中亮起,一瞬间,一副画面定格在他脑中,那是一副凄凉诡异的画面,一个末代皇帝,皇冠落地,一脚穿鞋,一脚赤足的掉在一株老槐树上,他一眼睁一眼闭,舌头微吐,披发掩面。却似在笑看着朱清逸。 朱清逸恶寒遍体,惊恐颤栗,一时间觉得头皮发麻,每根头发都要乍起一般,慌乱中本能的向后猛的转身奔去,却不小心踩着刚才刮落在旁边堆积的青苔,脚底一空,向后重重摔倒,后脑勺砸在石碑上,便人事不知。 鲜血顺着发梢缓缓流出,不一会就弥漫了石碑。鲜血流入石碑的凹凸,却慢慢透出四行七字话来: “国祚三百风雨中,赤足披发见祖宗,亡国非君亦非臣,煤山夜夜梦成空。” 第二章 穿越 “醒了,醒了,殿下醒了。。” “天佑大明,先帝泉下保佑,列祖列宗啊。。” “我大明国祚绵长,太子殿下福泽深厚啊。。” 在一片刻意压低声音的惊呼声中,朱清逸缓缓睁眼,他头痛欲裂,双目红肿,口干舌燥,胸中就像要燃火一般,只是本能的挥挥手,低声呼出一个”水“字。 ”太子殿下要用水,还不快去取来!“一声中年男子的急声催促下,一只装满水的陈旧陶土碗被小心翼翼送到朱清逸嘴边,朱清逸勉强张嘴,急促的饮尽,才觉得自己干枯的灵魂开始慢慢恢复。 ”别吵了!“朱清逸头晕目眩,听着耳畔各种祷祝,不觉一阵心烦意乱。 ”各位大人,太子殿下刚刚苏醒,急需静养为宜,我等还是先出去,留下一二人侍候便可。“ ”既然如此,我等便出去让太子殿下休息,王常顺,你留着伺候太子,李太医在外面候着,也不要远离。“刚才的中年男声暂时响起。 ”奴婢明白,奴婢一定照顾好太子殿下“一个尖细而年轻的声音小心应到。 时间又仿佛过了很久,朱清逸渐渐恢复了点精力,他努力睁开双目,缓缓看向头顶,却看到好似大帐篷的顶棚,慢慢挪动下身体,却发现自己全身像被人大卸八块,手脚都不是长在自己躯干一般。不由得再次闭目静养。头脑中一些分不清是历史还是现实的东西在脑海中起伏闪现。 ”我儿,从今往后,你就不是太子了,你隐姓埋名,天涯海角,高山深壑,好好做一个普通人吧。。。“这是面容清癯,细眉长目,身着明黄九龙华服的男人。 ”你和你的父亲都没有错,若他没有死,我也会让他荣华一生吧。。。。“这是皮肤黝黑,面容沧桑,头戴毡帽,腰悬朱漆描金箭囊的中年男子。 “闯王,不,陛下虽然宽宏大量,让你做宋王,可他娘的你敢在老子面前摆朱明余孽的架子,我刘宗敏刚吃了你那福王爷爷的肉,还想再喝下你这太子龙种的血。。。”一个面目狰狞,身材壮实的男人向他吼道。 “太子殿下不用过于担心,国难当头,还要奋起努力,臣等虽然无力上阵杀敌,可世受国恩,唯有这忠君节义以报先帝和殿下,太子还请潜龙勿用,暂待时机,必可逃离贼窟。。。”一个穿白衣的男子伏地哭泣,看不清面目,只能看到双鬓花白。 这些画面伴着金戈铁马的厮杀声不断在朱清逸脑中穿插闪现,大量的记忆开始涌入他的脑中,他感觉眼前一黑,又晕了过去。 这一睡去,又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感觉几次清醒又被不断涌入的画面压迫得晕过去。 “太子小爷,您可千万要挺过来啊,奴婢也陪着你两天两夜没合眼了,小爷身负大明希望,可千万不要。。。奴婢自小受皇室恩养,真恨不能以身替太子小爷受罪,可恨刘黑贼那厮,居然纵容手下凌辱太子,真是千刀万剐不能泄心头只恨。。。” 耳畔传来一个低声怒斥的年轻声音。 “这是哪里。。。”朱清逸醒转来,问了一句。 低声怨恨突然中止,耳边又恢复了平静。 ”这是哪里。。。“朱清逸再次问道,有气无力,这种感觉真不好受,从小喜欢锻炼,身体健壮的他很不适应这种虚弱。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醒了!快!李太医!“年轻声音充满了喜悦和兴奋。”李太医,快拿药来,太子殿下说话了!“ 一阵脚步嘈杂,朱清逸模糊看到一位老年男子俯身观察自己,又小心翼翼递了碗凑到自己嘴边,一阵浓烈的中药气味袭入鼻孔。朱清逸张嘴慢慢饮下。到底是身体健壮,抵抗力过人,他开始觉得精气神都开始恢复。 ”这是哪里,你们是谁?“连连经历各种怪事的朱清逸不由问道。 ”太子殿下,奴婢是王常顺,原是司礼监传递文书的小宦官,现在侍候太子小爷,侍候太子小爷进药的是太医院李太医,太子殿下要好好休养啊。。。“朱清逸看着床下跪着的眉清目秀的年轻男子,他看上去不大,十六七岁,穿着沾满污渍的拽撒,外套罩衣,头上的三山冠有些塌了,显得不伦不类。 ”司礼监?太监?太子?“一连串的词语让朱清逸有点恍惚,分不清自己是清醒还是在做梦,自己明明在梅州世德堂考据朱慈烺的下落,怎么好像真的身处于电影中。 ”那,那我是谁?“突然一道激灵在脑中闪过,朱清逸有点略带兴奋的问道。 ”太子殿下,你,你是当今太子啊,先帝以身在煤山殉国难,皇后也自杀尽烈,太子爷要保重身体,不要哀思过度啊。。可恨闯贼忤逆犯上作乱,趁着鞑虏犯边私掠,居然袭破了京城。。。。。。。“王常顺跪伏在地,又开始历数农名军的滔天罪恶。 ”我穿越了?真的有这种事?我竟然到了明朝?先帝在煤山殉国,那我岂不是变成了朱慈烺?我只是想研究朱慈烺,怎么自己就变成了他?“一连串的问题出现在他心中,勾得他不禁又想起在他脑中浮现的各种画面,如此真实,确实不像是做梦。 ”可恨刘黑贼,居然纵容手下凌辱殿下,殿下不慎失足坠马,昏迷了这么久,三天三夜,急坏了各位大人啊。。“王常顺还在不停诉说,也不管朱清逸是否厌烦。 朱清逸静静听着他诉说,时而看着一旁唯唯诺诺的李太医,终于开始接受了这个事实,自己确实穿越到了明末的中国,还成了那个倒霉的,连生死下落都不知的倒霉太子朱慈烺。 “我们在哪里。。为什么是帐篷?”朱清逸打断了王常顺絮絮叨叨话。 “太子爷,我们现在北京西大营,被刘宗敏刘黑贼监视在营中,刘黑贼这厮。。。“王常顺愤愤的又要开始抱怨。 ”小声点,小心隔墙有耳,我们身在贼窟。“一直沉默的李太医突然插嘴,低声提醒。 “好啦,我知道了,你们都出去吧,我想自己静静想一下”朱清逸低声吩咐道。 虽然国家已经风雨飘摇,但太子殿下的吩咐还是金科玉律,王常顺和李太医忙着低头退出,分头去通知各位同在京西大营被看押的大人们。 ”看来还真是穿越成了那个倒霉太子,还到了最倒霉的时刻,崇祯十七年,也就是公元1644年,李自成攻破北京,相传太子被擒获,由李自成麾下第一大将刘宗敏看管,朱慈烺出生在崇祯二年,那我今年不是虚岁16,现在身在农民军大营,随时都有生命的威胁,按记载不久吴三桂就要打到北京,我就快一命呜呼了,不行,我一定要想办法摆脱这种命运“朱清逸心中暗暗打定主意。 ”现在的第一要务是赶快恢复身体,然后慢慢想办法脱离贼窟,只要能到南京,联络到忠于大明的臣子,在南京登基,凭借我远超这个时代学识眼界,还不能过一把圣君贤主的瘾吗,到时候我也做个一代开天辟地皇帝,哈哈,古人说福祸相倚,既然让我不幸来到这个时代,或许也是给我一个大幸运。那就让我背负起这个希望,站在这个时代的顶端吧“ 朱清逸意淫不止,浑然不把自己现在生命岌岌可危放在心上。他开始慢慢计划着自己应该怎么才能确保自己先顺利脱身。良好的习惯给了他很大帮助,这个谋定而后动的男人开始逐渐有了计划。 ”首先要充分了解现在的情况,史书上说刘宗敏抢了陈圆圆,致使已经投降的山海关总兵吴三桂反叛投降了皇太极,引发了历史上著名的冲冠一怒为红颜,之后李自成战败,退出北京,这个时候趁乱脱离倒是个机会,可这样我和历史上的朱慈烺又有什么区别了?最后哪里也去不得,搞得个生死不知,不行,我要做点什么改变命运“ ”我得先有自己的一帮人,那个王常顺应该不错,司礼监的小宦官,肯定也是读过书的,对我也是忠心耿耿,可以让他找机会联系大臣,有了一班人马,才能够顺利逃脱,再说,史书上说不久之后,福王朱由崧在南京监国,我单枪匹马去了,岂不是提前就上演了太子案?到时候不管自己是真太子,还是假狸猫,都得被咔嚓了,抢班夺权,没有点人马可不行。。。“ 朱清逸暗中的思索犹如蝴蝶扇动了翅膀,却不觉中将历史的潮流推向了另一个方向,一位改变世界历史进程的巨人,从这里,病榻上,迈出了他的第一小步。 第三章 联络 “王常顺,王常顺。”朱清逸,或许应该称呼为朱慈烺,太子殿下,从床上艰难坐起。他恢复得很快,不知道穿越是不是把强健的身体也带来了。 ”太子殿下,你还需要多多静养,切勿妄动。“帐外守候的李太医跟着王常顺快步走入帐中,看着朱慈烺起身,焦急的说到。 ”没事没事,久坐伤肉,久卧伤气,我还是要下来多走动走动。“朱慈烺笑着说道。 李太医浑浊的眼里一道诧异一闪而过,但他没有说话,垂手站到了一旁,看着王常顺去搀扶朱慈烺起身。 ”李太医连日来为了孤的身体也是操劳过度,下去好好休息吧,有事我会让王常顺麻烦你。“朱慈烺直起身来,转头对李太医说道。 多年来在宫中侍候贵人们身体,李太医习惯了沉默寡言,三缄其口,但也学会了察言观色。他总觉得太子重伤初俞后与以前有些不一样,但又不知道哪里不一样。或许是气质,或许是身体,或许是感觉。 ”太子殿下多走动也是好的,但万万适可而止,不可过于劳累,小人在帐外侍候。“说完这话,李太医转身退出。 搀扶着朱慈烺的小宦官王常顺则一脸欣喜,却又战战兢兢,要是国家社稷尤在,他这个在司礼监传递文书的小角色,不过是跟着太监大珰们背后唯唯诺诺而已,有什么资格贴身伺候太子。 “要是太子得以重振社稷,我也算是从龙之臣,如今权利滔天的高起潜,还有伴着先帝在煤山一命呜呼的王承恩,不都是先帝的潜邸人,若我趁着现在讨得太子小爷的欢心,今后还不是直入内廷,出将入相,也摆下好大的威风。”心里这边想着,更是卖力的扶着朱慈烺,在帐中缓缓挪步。 “王常顺,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朱慈烺决心要脱离贼窟,不弄清楚外面的状况可不行。 “太子爷,如今外面乱得一团糟,前面刘宗敏为了筹集军饷,抓了大批大臣关在营中拷问,每日里上夹棍,就只要银子,这帮没眼子的贼子,搞得京城家破人亡,不少王公大臣都丢了性命了。刘宗敏嚣张跋扈,强抢了吴三桂的爱妾陈圆圆,吴三桂在山海关投降了皇太极,如今李自成和刘宗敏率大军前去攻打,正让他们狗咬狗,一嘴毛。。”王常顺也不管道听途说,直管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脑儿地倒出来。 ”那我是怎么坠马的?“朱慈烺不记得前世的记忆中有朱慈烺在乱军中坠马重伤的情节,这点滴的不同,或许就是计划成功的关键。 ”说来气急,闯贼见太子后,还知道善待,不知天高地厚的封太子做什么宋王。。。。。“又是一大通唠唠叨叨,直说得朱慈烺头昏脑胀,终于弄了个明白。 原来李自成抓住自己后,封自己做宋王,让刘宗敏将自己软禁在大营中,刘宗敏为人嚣张跋扈,驭下也很是疏懒。农民军仇恨皇室官僚,刘宗敏手下大将郑演当着朱慈烺面侮辱崇祯,为人刚烈的朱慈烺纵马追逐郑演,却不甚坠马重伤。也亏得朱慈烺受伤昏迷,否则刘宗敏打算挟持着朱慈烺就要前往山海关,在关前用他来再次劝降吴三桂。 ”那各位被禁在大营中的大臣们都什么情况?“朱慈烺发问到,这个问题他很关心,毕竟这是他立身活命的根本。 ”在营中有的大人禁不住拷问,已经以身殉国,但大多数大人们都交了银子,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也是最近贼兵精锐尽出,前去山海关,营中看管也不是那么严,上次太子昏迷,各位大人得知,拼了老大的性命来看望太子,现在再来,怕是很难。“ ”从今天起,你和李太医以看病采买的名义开始秘密联络各位大人们,让他们三日后戌时来我帐中聚议,记住,一定要机密,一定要联系对我忠心耿耿,誓不从贼的人物,人数不要多,你久在内廷中枢,定然熟悉各位大人,要细细筛选其中忠心又干练的人物,记住此事异常机密,必不可令消息走漏。“朱慈烺小心吩咐道。 ”奴婢省得,奴婢愿为太子爷肝脑涂地。“王常顺诚惶诚恐朱慈烺刚才提到内廷中枢四字让他心神激荡。 接下来两人绝口不提联络事宜,就是闲聊些国内外人物形势,让穿越的朱慈烺对于当前局面更加清楚。应该说,穿越之后的历史格局并没有因为太子坠马而改变,朱慈烺熟悉历史走势,心中定计更加清晰。 翌日,朱慈烺已经可以凭自己慢慢下床踱步,这让前来探诊的李太医惊讶连连,他一边做着恢复运动,一边梳理着当代历史和莫名强加在自己脑中的记忆。 ”太子殿下这套操戏,并非拳法,也不是传下来的古法,但小人细细观之对于身体大有裨益,不知从何而来?“李太医看着正在做着扩胸运动走神的朱慈烺,突然开口。 ”嗯,额,这是一次偶然在南薰殿母后那里看到的古图,那个,王常顺有消息了吗?“朱慈烺支支吾吾的岔开了话题。 因为近日来李自成,刘宗敏率大军前往山海关狙击清军南下,北京城内大顺丞相牛金星忙着建极称帝的准备,所以守备日渐松弛,已不需要王常顺和李太医两人一齐出动,不善应变的李太医就留在朱慈烺身边。 “王常顺还是没有消息,想来最近贼势稍缓,也不会有什么意外。”李太医恭顺的回答道。 “李太医是何时进宫,侍候过哪些贵人们啊?” ”小人是万历卅一年进宫,世代都是行医。。。。。“ 接下来的两人开始闲聊些宫廷旧事,打磨等待的时光。每每有大顺军士前来送饭,朱慈烺就躺在床上,李太医则假装忧心忡忡,不停诊视。这也是朱慈烺的吩咐,大敌环伺,自然要示敌以弱,要是现在就生龙活虎,难免大顺军对这个大顺宋王看管又是紧迫。好在太子帐外看守军士在上次群臣探看的时候就被银子喂饱,所以对朱慈烺也不怎么为难,态度还是颇为恭敬。 华灯初掌,风尘仆仆王常顺才回到帐中,年轻的声音带着疲惫:”太子爷,奴婢今日借口探视,见了多位大臣,观形度势,只通知了方岳贡方阁老和天官李遇知大人。“ 朱慈烺知道这两人都是历史上的忠臣,对农民军深恶痛绝,而且颇有才干,只记得皆以身殉国,却记不清楚他们是在何时被害,如此看来,都是李自成等溃败回北京之后才被杀害的。王常顺能选到这两位曾经位极人臣,又对大明忠心耿耿的干才,还是颇有眼光的。 接下来的二日还是这般,朱慈烺每日锻炼,到得第三日已经与常人无异,只是大顺军士来送饭送水之时,还是卧床装病。王常顺则是每日外出,根据朱慈烺的要求,多多接触了些武将。 到了第三日天黑后,太子帐中突然传来阵阵惊呼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太子爷,哪里疼痛。。。” 帐外值守的两名大顺军士听后立即冲入帐中,借着灯光看向躺在病床的朱慈烺,见他捂着头,低吟连连,脸色喀白,像是病情加重。贴身侍候的小宦官王常顺和李太医也是焦头烂额,一脸急切。王常顺口中低呼,不停的用帕子给朱慈烺擦汗,李太医也已经火炙银针,准备开始救急。过了片刻,朱慈烺不再呻吟,气若游丝地开口 ”孤命不久矣,将随先帝母后而去,只想代先帝见见诸位大明最后忠良。。。“ 王常顺泪水涟涟,失声抽泣,李太医也已是手脚发软,他毕竟见惯生死,努力应道 ”殿下不可自暴自弃,我等设法让大臣们来见,太子殿下吉人天相,必能化险为夷“说到最后几字,也已是快无生息。 ”两位大哥,太子殿下已是命悬一线,想见见几位朝中大臣,可否通融,让几位大人来见“王常顺从地上爬起,痛哭着哀求。 两位军士面面相觑,现在大营空虚,各位将爷有的随闯王出征,剩下的早到北京城内去花天酒地,纸醉金迷去了,留守大营看守前明臣子的都是些不得志之人,如今重犯太子病重将死,这可真是天大的麻烦,也不知道自身会不会被牵连。 ”那个,他身份贵重,可千万别他娘的有个三长两短,你不是活神仙郎中么,快点给他治啊,只要等到天亮这个鸟太子还有一口保命气,见过将爷,就和军爷我无关啦,要是他死在现在,上面要办我一个什么鸟什子看护不力的罪,军爷也让你们两个混蛋也去试试打夹棍的爽快“年纪稍大的军士是军中一位把总小官,开口催促。 “这个,军爷息怒,我刚才已经替太子诊治,太子忧心成疾,或许见见故人会有所裨益,能够延寿半日一日也是不一定的。“李太医转头解释。 ”是啊,两位军爷行行好,让奴婢去叫几位大人来见,奴婢感恩戴德,替太子爷谢谢两位军爷。。“王常顺也恳求到,顺手摸出袖中早日备好的一块金锭,偷偷塞给军士。 两位军士对视一眼,转眼瞧见出气多进气少的朱慈烺,又掂掂手中的金锭,想着主官将爷们在北京城中眠花宿柳。佯怒道: ”速去速回,若是耽误太久,让着鸟太子死了,仔细你的狗命,下贱东西!“ 王常顺听得此言,如蒙大赦,拔足向外奔去,李太医也是长出口气,心中暗叹太子机智。两位军士四下看看,就走出帐外,仍去值守。躺在床上的朱慈烺嘴角抽笑,说到表演,前世每天面对各种套路的我,还能忽悠不到你们吗? 第四章 定计 崇祯十七年四月初十,朱慈烺躺在床上,痛苦伪装成重病将死的模样。心里盘算着等下怎样大义凛然,鼓荡群臣。耳畔传来一阵喧嚣伴着凌乱的脚步声。心想,这是大人们到了。 帐帘被掀开,就见一群老老少少面色悲痛,如丧考妣的大人们扑面而来,众人哭天抢地,真比出殡还要热闹。 “太子爷,先帝前月不幸殡天,朱明正统垂危,太子爷如天父圣君,不可弃臣等而去啊。。。” “太子爷身负国仇家恨,如臣等恩养之父母,我等如嗷嗷待哺之婴孩,今失父母,如之奈何。。” 。。。。。。 朱慈烺躺在床上,一阵腹诽,这些孝子贤孙们掌政整军,安民御晦是不行的,讲到党同伐异,大兴礼仪却也个个都是好手。明亡首害便是党争,这话究竟是没有错的。只是惹得太子小爷我一阵晦气,哭也被你们哭得病入膏肓了。 帐外两个值守军士听得热闹,探头进来看看,直叹读书果然是第一厉害之术,这些老大人哭得抑扬顿挫,声情并茂,配上锣鼓真是庙会一般热闹,听着又觉得丧气,这个鸟太子就要蹬腿闭眼了,听说他老爹在煤山歪脖子老槐树上吊死,舌头伸了半尺长,都是厉鬼的模样,帐外一阵冷风不禁意吹过,想来背脊都是发凉,不由又缩回头去,离开帐外远远看守着,心道离这晦气越远越好。 ”各位老大人,各位老大人请勿打扰太子,太子重病,有话要同诸位大人们讲。。“李太医见局势一阵混乱,不由赶紧制止。 王常顺机灵的看看帐外,见两位军士站在几丈开外,忙着向李太医使个眼色,然后从门帘缝继续盯着外面。李太医俯下身子,在朱慈烺耳畔低语了几句。 “好了”朱慈烺翻身坐起,看着下面呼啦啦跪着五六位大人,有老有少,有文有武,想着他们刚才的哭腔,不觉一阵好笑。“列位臣工,稍稍收声,我有话对大家说。” 下面众人一阵诧异,瞬间止声,都睁大了眼睛望着朱慈烺,帐中突然就要安静,却见跪在最后面一位作武将打扮的青年人突然又放声悲歌,一边向朱慈烺挤挤眉毛。朱慈烺心道:这人倒是机警。知道刚才哭声大作,现在不能一时间落针可闻。朱慈烺向他微微点头,众人心下明白,一时间纷纷低低啜泣,却不至于声音全无。 ”列位臣工,孤对尔等有的认识,有的不熟悉,今日冒险设计将各位臣工召来,有事同大家商议,你们可以报名来我闻知。。“毕竟说惯了白话,一时间朱慈烺对这种古文讲得也是不伦不类。 ”老臣乃是方岳贡,老臣拼了性命也要护得太子周全。。“这是大明为数不多的能臣。 ”臣是原吏部尚书李遇知。。“这也是个有能力的人。 余下的纷纷自报姓名,朱慈烺对历史熟知,人却记不清楚,仅凭脑中强行塞进的记忆对不上号,只有托自己重病初俞,头脑不是很清晰。 ”臣是锦衣卫北镇抚司下千户杨涛“跪在最后的机警年轻武将低声道。本来这等机密事,断然不会通知一个千户,但是被关押在京西大营内的武将实在太少,而且锦衣卫在民间恶名昭著,属于农民军的重点迫害对象,绝不会泄露机密,王常顺才顺带告知了他。 朱慈烺在心中默默记下他们的名字,待得杨涛说完。朱慈烺开口道 ”而今事急从权,孤就直说了,先帝殉国,孤身为儿臣,本当身死社稷,但朱明三百年江山断不能亡于我手,但现如今我们被软禁在贼窟,应该如何是好,诸位都是我大明肱骨良臣,可有什么计策?”朱慈烺心中清楚,不久之后,李自成刘宗敏兵败逃亡,自己万一被吴三桂擒获,就真的要请这帮孝子贤孙们哭丧了,他也是心中急切。 下面大人们说到以身殉国,忠义赴死赴死,那是个个的看家本领,自然不落人后,可说到从敌人大营中逃命,却也一时半刻没有妙计,只得面面相觑,眉头深锁。过了片刻,资历最老的方岳贡才缓缓言道 “贼子忤逆犯上,袭破京师,先皇身死殉国,群臣群龙无首,又被闯贼吓破了胆,若能护得太子殿下无恙,登高一呼,必然从者如云,只是现在我们身陷敌营,没有一兵一卒,想来也难如登天,不过太子殿下放心,我等只有死节,必不跪降!臣等。。。” 朱慈烺听得这话,真是又急又气,突然说道 “死有什么意思,死有什么用,人都死了,还谈什么江山社稷,还说什么忠心为国,我们要活着,我们要想办法离开这里,我大明还有半壁江山,必可以攘外安内,多难兴邦,现在国家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你们就只想着自己的名节,这算什么公忠体国,你们既然奉我为主,就要好好活着,孤必然有带领你们荡平宵小的一天。”朱慈烺说完这话自己都有些诧异,不知不觉,他就真把自己当作了朱慈烺,或许是前世研究得太深,这种代入感逐渐形成了。 方岳贡没想到自己被太子呛声,一时间不敢再说。最后的杨涛听得此话,却突然抬头望向朱慈烺,欲言又止。 ”杨爱卿,你有什么话说?“目光敏锐的朱慈烺看向杨涛,言语中却存了两分和善。 杨涛一时间觉得荣宠加身,他不过二十五岁,是锦衣卫军户出身,世袭了千户的职位,一心要报效国家,也算是能力出众,只奈何位卑权低,又身负锦衣卫机密,得不到重用。突然听得太子口称”爱卿“两字,更是恨爹妈不为自己生个三头六臂,好护得太子小爷扶危定难。杨涛略一思索,小心说道 “太子爷,而今我们身在贼营,想要出去,没有外应可不行,我等小人物还可想想偏门,太子爷身分尊贵,贼兵看护很紧,怕是难以脱身,小人在锦衣卫办差,知道如今北京主事的闯贼伪相牛金星极是贪财好色,又热衷于建极称帝,他不过举人出身,想进身却又学识太差,是个利欲熏心的小人,想这什么大顺逆贼不过沐猴而冠,懂什么朝廷礼数,闯逆手下大将众多,与他出生入死,怎么看得上牛金星,若我们甘辞厚币,重贿牛金星,再暗中封他门楣显赫,想来不是没有机会。。。” 朱慈烺不由得再次看向杨涛,心想,这才是干实事的人才,大明文贵武贱,党争祸国,人才个个没有出路。 “我看此计可行,可是我们身陷敌营,哪里有这么多银子?”李遇知急忙问道 “小人知道银钱从哪里来,可要请太子殿下恕罪。”杨涛好像痛下决心,做出了决定。 “事已至此,还讲什么罪不罪,只要能逃离此处,大家都是从龙的功臣。”朱慈烺越发觉得这个杨涛不简单,考虑周到,应变极佳。 杨涛听得此言,不觉精神大振,也顾不得周围大臣看他的目光,自信说到“小人知道锦衣卫密阁” 众人听到此言都是大惊,锦衣卫在有明一代大兴诏狱,查抄杀头的王公大臣不知凡几,其中大部分金银珠宝都充实内库,但是传言其中珍奇古玩,奇珍异宝却被秘密收入在锦衣卫密阁中,这个密阁却只有历任锦衣卫指挥使和看护密阁的人才能知道。想不到这个杨涛,区区一个千户,却知道这样隐秘的所在。 “小人在锦衣卫中的职责便是秘密看护锦衣卫密阁,小人可以带牛金星取了密阁中藏物,想来他爱财如命,见了金山银海,哪肯和我们为难” “如此甚好,可京西大营的守卫都是刘宗敏手下亲信,听说他们二人不合,就算牛金星愿意回护太子去南京,但太子要想凭牛金星脱离京西大营,却不容易,这京西大营,是死出活不出。”李遇知想了片刻说道。 此话一出,大家又是愁云密布,连杨涛也不再开口,苦苦思索。 旁边一直静静站立的李太医听到此话,脑中却犹如霹雳一般,浑浊的眼中露出几分犹豫,最后却又变成坚定。 “太子殿下,小人或许有办法。” 朱慈烺没有注意一直站立的太医,他心中也是没有什么计较,准备试试牛金星这条路子,听到李太医这样说,不觉大奇。 “小人祖上世代行医,曾在一本孤本古书上看到了一种金蝉丸的炼法,此药服后可在一日之内令人假死,气息脉数全无,一日之后,再服蝉蜕粉,更配合银针之法,又可复生,只是此方遗失多年,只有一粒药丸和银针之法传下。刚才天官大人说到死可出,所以我才想到这个办法。” 朱慈烺一时目瞪口呆,这种雷死人不要命的东西还真有啊!要不是李太医一直忠心耿耿,他真要怀疑李太医是不是要来害他性命。 “如此甚好,疾风知劲草,板荡见忠臣。而今我们君臣落难,却能戮力同心,必然可以转危为安。方爱卿,你和杨爱卿两人商议联络牛金星的事宜,让他得知孤病重将亡,若不测则尔等护灵柩回南京安葬,请他回护周全,其他诸位大人也分别联络忠臣,我们尽快在五日内逃离贼营,我告诫各位大人,不要轻言生死,留下有用之身报效朝廷,此事事关重大,万万要小心走漏风声,招致不测。” 朱慈烺仔细思索了下计策,觉得没有什么疏忽,便让各位大人离开。当然,分别之前免不得再演一场生离死别的戏码。 第五章 金星 算来已是崇祯十七年的四月十四,距那夜众人定计已有四日,熟知明末历史的朱慈烺当然记得,崇祯亡后差不多一月,大顺军主力就要和吴三桂激战山海关了,随即清军李自成被皇太极打得大败而逃。崇祯三月十九在煤山殉国,算算也不过只有十余日,李自成就要败退回北京,那时候兵荒马乱,可就身不由己了。 时间紧迫,不知方岳贡和杨涛有没有联络上牛金星,按说牛金星此人贪财好色,现如今大批投降官员,只要给足银子,就能得以重用。其人又热衷功名,也是,毕竟是举人出身,要不是与乡绅纠纷受迫害,牛金星逼不得已投靠李自成,那也是个一心要“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主。至从十二日王常顺回报说杨涛已经买通看守,秘密递交信函给牛金星,之后就音讯全无。也不知下步棋究竟走得走不得。 正想着此事,忽听帘外有脚步声传来,正在床榻前做着“上古操戏”--伸展运动的朱慈烺急忙躺在床上,嘴歪眼斜,脸上倒是早早涂了蜡霜,不用临时准备。李太医也是训练有素,从桌上一把抓起针袋,坐定床沿,就要认穴下针,只见他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浑不似一个年近六十的老人。 门帘掀开,却是王常顺走了进来,后面居然跟着多日不见人影的杨涛。 这就是有信传来了! 王常顺带进杨涛,向李太医眨眨眼,然后退出帐外,跟着两位看守军士谈天说地去了。也难怪大家最近出入愈发自由,京城内大顺丞相牛金星忙着不停劝进,为李自成准备登基大典,各营主官们早被京城繁华迷了眼,纷纷进城享受荣华富贵,各大营防备越发松懈。再加上上次密议,朱慈烺要求大家戮力同心,君臣共克时艰,大家纷纷掏出了棺材本的银子,贿赂军士,四下联络,要做从龙之臣。 “太子殿下,小人有事禀报。”杨涛躬身一揖到底,又要翻身拜倒。 朱慈烺翻身坐起,挥手制止他:“杨爱卿免礼,孤说过,如今局势困顿,无需诸多大礼,孤也不喜别人跪拜大礼,你站着说话吧。”做为一个文明社会的过来人,虽然以前经常看到古装剧中所谓三叩九拜大礼,但他还是很不喜欢接受跪拜,一个习惯膝行跪拜的民族,还有什么节气! “谢太子,前日下官奉命联络伪相牛金星,好歹想到了法子,花了各位大人筹集的十块金锭,让人递密书与太子信物给牛金星,如今有信传来,只是。。。“杨涛说得小心翼翼,心里却万分高兴,太子又称呼他为爱卿,直觉得自己与九卿尚书无异,改口自称下官。 ”把书信拿来我看,是牛金星写的吗?“朱慈烺有点高兴,牛金星肯回信,已经说明此事大有希望,无非是讨价还价的问题。 ”回太子小爷,没有书信,只有一句口信。“杨涛抬起头来,望着朱慈烺,讪讪的说道。 “哦,那可是稀奇,此等大事,没有书信,空口无凭,怎么能信他?”朱慈烺想着牛金星万一取了重宝,却又不肯放行,岂不是人财两空。牛金星在历史记载上心胸狭窄,下手毒辣,不是个可以轻信的人。 “牛金星派了亲信校尉,只传了一句话,是说,嗯,是说’金星粗通天官,愿亲为宋王卜。‘下官搞不懂什么意思,不敢回答,就急忙来禀告太子殿下。”杨涛仔细回忆那一句话,好不容易记起。毕竟武将出身,只是粗通文墨。 朱慈烺听得那句话,不由皱起眉头”金星粗通天官,愿亲为宋王卜“,这不过是说牛金星听说自己重病将亡,他会占卜之术,要亲自来看看自己。这可与之前商议的结果大不一样,牛金星是李自成麾下第一谋主,极得李自成信赖,此时他正忙着为李自成建极称帝,却要来看自己这个重病将死的前朝太子,难道是他发现了其中的端倪?牛金星虽然贪财好色,确是智谋过人,长与谋略,要真是被他识破,反而严加看管,这可是个大麻烦。 杨涛看着朱慈烺愁眉不展,心想这个差事办得不如太子意,可是大大不妙。 朱慈烺思索片刻,也没有办法,现在束手束脚,有天大的本领自己也发挥不了,头摆在别人刀下,翻不了身。 李太医犹豫了下,开口说道:”要不然请太子提前服用金蝉丸,我们提前行动?“ ”万万不可,牛金星不知是何态度,我等贸然行动,万一牛金星不允离开,岂不是弄巧成拙?“杨涛急忙劝阻。 正在此时,忽听门口传来王常顺高声尖叫:”奴婢拜见丞相大人!“ 帐内三人听得王常顺示警,不禁一愣,心下都道,这牛金星来得好快,全然不给应变的时机。饶是朱慈烺反应极快,连忙转身卧倒,却来不急脱掉脚上的鹿皮靴。李太医忙将被子拉过遮住朱慈烺。 帐帘掀开,一个中年黝黑男子迈步走进帐中。他身穿素色禅袍,外套罩衣,头戴平定四方巾,手拿一把湖宣折扇,做一个读书人打扮。可不正是大顺军的丞相牛金星。 李太医和杨涛慌不迭的长揖到底,言道:”拜见见丞相大人!“ 牛金星也不搭话,摇摇手示意二人免礼,却径直走到床榻边,在一把木椅上坐下,也不看床榻上奄奄一息的朱慈烺。沉默片刻,才开口说道 ”病从足下起“ 躺在床榻上的朱慈烺,一个激灵,心道牛金星竟然如此机敏,竟然已经看破了自己装病。正自考虑如何应变,又听牛金星说道: ”本阁观太子非早夭之相,国运加身,朱明不亡,太子难亡。“ 朱慈烺听得这话,心中大动,知道牛金星有备而来,怕今天的见面不是那么简单。他心中一横,突然翻身坐起,吓得李太医和杨涛冷汗涟涟,心想太子怎么这么沉不住气,被牛金星一句话就激得起身,难不曾他要挟持牛金星,杀出大营?却看朱慈烺坐在榻边看向牛金星,朗声说道 ”都说牛金星能谋善断,体察入微,心有万花筒,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牛金星转过脸来,看着朱慈烺,似笑非笑,既不诧异,却也不搭话。好像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杨爱卿,你们都出去吧,丞相有话教我。“朱慈烺知道牛金星到来必然另有隐情,这些话入不得第三人的耳朵,自己的所谓计策,在这等人面前还是显得稚嫩,倒不如大大方方的见面。 杨涛和李太医迟疑一下,心中也是大惑不解,想今日见面怎么如此奇怪,却也不敢迟疑,转身退出了帐篷。大帐内只剩下朱慈烺和牛金星。 ”宋王殿下当断则断,不似一个十五岁的少年。“牛金星却先开了口。 ”丞相洞察入微,也不像外界传言那样得意忘形。“朱慈烺隐隐觉得牛金星可能与历史记载和外界传闻不太一样。 ”宋王殿下现下蛟龙困浅水,却不惊慌失措,还能寻觅生机,这等死中求活,金星颇感佩服“牛金星此时也不称本阁,他见朱慈烺对他点破计谋还能镇定自若,不觉多存了一份正视。 ”孤如今确是龙困浅水,但只怕丞相忙着聚财建制,也不是他人说所的贪得无厌,利欲熏心吧“朱慈烺心中想好了说辞,对着牛金星侃侃而谈。 牛金星心下大奇,外界都说他收受贿赂,卖官鬻爵,是利欲熏心之辈,这朱慈烺却另有想法。 ”宋王殿下有何高见?“ ”刘宗敏拷掠百官,杀人无数,搞得京城鸡犬不宁,天怒人怨,是为了银子,丞相大人分封百官,待价而沽,上下一团和气,也是为了银子,只是丞相大人这手段,却是比刘宗敏高了不止一筹啊“朱慈烺自信满满的说道。他不相信已经位极人臣的牛金星在受贿这件事上如此短视,他已经位极人臣,深得闯王信任,恐怕他更加清楚大顺要想长治久安需要的是什么。 牛金星听了这话,却顿生了知己之感,他知道朱慈烺不是为了讨好他这般说辞,粮饷军资虽然要紧,可现如今人心背向却是大顺的第一要务,如还是像以前一样劫掠,那怎么能长久。人心尽失,有了泼天般的银子又能怎样?刘宗敏等人却还如土匪强盗一般,逼得他出此下策。 ”宋王谬赞了,这北京城内现如今怨声载道,金星难辞其咎。。“ 朱慈烺听到这话,知道触到了牛金星的心坎,心下一横,朗声笑道 ”丞相大人,怨声载道没有关系,民怨沸腾没有关系,人心尽失怕是也没有关系了吧?“ 牛金星双目微睁,平静的脸上却泛起一丝惊讶 ”宋王殿下这是何意?“ 朱慈烺盯着牛金星,缓缓说道 ”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丞相大人你知道,这北京城,闯王也守不住啦!“ 牛金星不自觉站起身来,看着朱慈烺,却又颓然坐下,朱慈烺的话踩到了他的痛处。他抚开折扇轻摇,片刻便又恢复了冷静。他不愿继续这个话题,他今天决定亲自来看朱慈烺,已经说明他想到了很多,他的眼光,确实在大顺军数一数二,不愧是第一谋主。可他必须看看朱慈烺是不是一个合格的对手或者盟友。 ”宋王殿下如今自身难保,却还对天下大事如此关心,金星佩服,只是金星想请教殿下,我为什么要放你?“ 朱慈烺知道关键的时候来了,牛金星显然已经动心。 ”也不过是华容道,捉放曹。孤料定此次李自成攻打山海关必然失败,满清随即入关,这次就不会如以往劫掠而已,现如今国家糜烂,可不正是鞑虏问鼎中原的大好机会。以前大顺与我大明如死敌,今后未可便不是唇齿。我若能登基称帝,必先驱逐鞑虏。一个深悉唇亡齿寒的大明皇帝,难道不是丞相和闯王想看到的么?“ 牛金星恍然觉得自己面前的不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都说太子长居内宫,饱读诗书,却不想对国势也有这等高明的看法。 ”哈哈“牛金星收起折扇,抚掌笑道”原来都不过是殿下的凭空臆测,我大顺兵精粮足,又怎能敌不过鞑虏?太子雄辩健言,金星倒是好生佩服。“ 朱慈烺却没有因为牛金星的大笑而失态,他知道牛金星此人做事滴水不漏,断不会给自己承诺。 ”太子身体不适,还请多加珍重,金星告辞了“牛金星不待朱慈烺再说话,略一抱拳,转身便向帐外走去。 ”十日之内,丞相必得佳音。“朱慈烺没有阻拦,只在背后坚定的说。 牛金星怔了一怔,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只低声说道 “锦衣卫千户杨涛资助军资有功,不必再羁押营中。”说罢也不回头,径直走出帐外。 朱慈烺像是使尽了力气,坐在榻上,长长的出了口气。 第六章 组队 至牛金星突然拜访已有五日,便再也没有消息传来,只是听说牛金星搜刮日紧,却没有问及锦衣卫密阁的事。杨涛已经恢复自由,并得了牛金星手令,被授予大顺右翼营掌旅的军职。掌旅是大顺军七品的军职,右翼营右果毅将军刘体纯与牛金星颇有私交。给杨涛一个七品的空头衔,不过是为了他便于出入,手下却是一兵一卒也没有。 五日之间大人们已经借口探视又聚集了一回,商议汇报最近几日准备逃脱的计划。今日再次聚头,朱慈烺坐在床头,听得方岳贡禀报: “太子,经臣等商议甄别,现今保驾的各位大人都已议定,事涉机密,所以挑选身陷京西大营的共有五人,大家家眷尽失,或是只身在京任职,如今孑然一身,都是了无牵挂。” 这是朱慈烺的要求,若是有家眷老小还在北京,大家逃离的计划就难以实施。此等密议,也不能涉及太多人。 “不知都有何人?”朱慈烺看看下面的文官,只识得方岳贡,李遇知二人,还有三人,第一次并未参与密议,所以并不认识。第一次密议的其他大人们,都因为家眷被看押,难以全身而退。方岳贡和李遇知本是做好了自杀殉国的准备,在大顺军破城之时,就令家人自戕或者逃离。他们世受国恩,忠君报国,却是不愿去国独活。 “除了臣与天官李遇知大人,还有巡漕御史左懋第大人,户科给事中罗应儒大人,工部虞部郎中毕懋康大人。”方岳贡向朱慈烺说完,转头看向三位大人,示意他们参拜太子。 “臣左懋第参见太子,臣受先帝垂爱,去年简拔为巡漕御史,今年三月刚从淮安漕运总督府到京述职,国家逢此大变,臣等愿肝脑涂地,报效太子。”朱慈烺看向左首向他行礼的人。左懋第约三十出头,长髯白面,眉目清秀,虽是身陷营中,却任然精神奕奕,毫无忧思之色。朱慈烺向他微微颔首。 ”臣罗应儒拜见太子,愿太子身体康健。“站在左懋第下手的中年男子恭顺的向朱慈烺行礼。朱慈烺看他虽然年纪较大,两眼却满是精明,不似一般久历中枢之人。 ”臣毕懋康见过太子。“最后一人面目看着不大,双鬓却是华发丛生。他行完礼后就垂手退在一旁,不再开言。双目视地,略有所思,却看不出担忧或者兴奋。 朱慈烺看着三人,虽然都是文官出身,可都是精明干练之人,与一般清流显贵不同。看来自己多次嘱咐方岳贡二人注意选人的条件,还是得到了很好的实行。 ”逢此家国巨变,孤不及弱冠,此前未能与各位爱卿相识,今日大家戮力同心,定要逃离贼窟。孤已有定计,早则五六日,迟则十余日,我等必可南归。今日诸位爱卿不愿附贼,不做大顺的伪官,舍命保我南行,他日必当荣华富贵,荫及子孙。“朱慈烺心想,我这个班子就算是选拔完善,所谓单丝不成线,孤木不成林。有了这些精练的人才,今后大展宏图,才没有手足之缚。 三人得了朱慈烺的金口承诺,一时也是大喜过望。纷纷拜谢。 正说着话,帐外传来军士行礼声音。最近几日得了牛金星的暗示,守备军士看管愈加松懈,所以众人也不再十分担忧,要不是考虑到这里距南京数千里之遥,还要穿州过府,他都想试试能否直接逃离了。众人望向帐门,却见识千户杨涛掀帘进来。朱慈烺看见杨涛面有喜色,想到自己前几日交待他的事情估计有了成果。 果见杨涛快步走向朱慈烺,躬身行礼之后,望了帐中众人,却是欲言又止。 ”杨爱卿是否有事要说,这几位都是孤所依赖的腹心之臣,不必隐瞒。“朱慈烺知道杨涛谨慎,不识得左懋第等三人,也不敢开口。李遇知忙着为他们相互引见,如今大家需要精诚团结,也不讲那文贵武贱,当下也是一团和气。 ”下臣前日得太子谕令,在外秘密联络原锦衣卫的失散下属,现在已经联络到了二十八人,俱都是武艺出众,心思细密之人,与臣共事多年,颇为熟悉,流寇入京后殊死抵抗,大事不成后潜藏各处。由北镇抚司下千户马吉翔,百户李成栋联络,暂在京西隐藏,臣已命他们五日之后,前往城外十里三道岗接应。“杨涛办成了这等差事,心下也是高兴连连。 方岳贡等人初次听到此事,不由大喜过望,想太子果然英明,居然提前命令杨涛做下安排,本来还担心出逃之后一路兵荒马乱怎么应付,现在有众多军中好手护卫,只要一路小心翼翼,倒是不用忧心流贼响马了。不由心中对太子又是敬佩几分。他们以前听闻太子饱读诗书,又听说他面对闯王刚毅不屈,心中已是敬佩。至从太子坠马病愈之后,几次见太子谋定后动,见识过人,更是觉得朱慈烺是难得的明君。 ”另有一事报知太子,牛金星有信传给太子“。杨涛从怀中掏出一份书信,递给朱慈烺。 朱慈烺先不打开书信,随手放在床边,对杨涛说道“你召集的众位勇士要注意保密,先不要聚集,彼此之间也不要联络,只让马吉翔和李成栋单线联络,约定暗号,你在锦衣卫这么多年,要从今日起制定一份规矩,各种架构要设定详尽。锦衣卫多年来恶名昭著,继续用此名号多有不便,先改名为警卫局,取警备护卫之意。暂任命你为局正,马吉翔暂时任局副。局正按锦衣卫都指挥使例,秩正三品,局副按指挥同知例,秩从三品。至今日起,所有行动规划,都由你二人负责,众位大人都要全力配合。” 杨涛听得此言,虽然一时之间对警卫局这个部门还难以理解,但听得与锦衣卫都堂一般大,顿然觉得煌煌天恩加身,忙跪倒在地。 “下臣谢太子隆恩,必粉身碎骨,以报太子爷。” 朱慈烺又转过头去,对方岳贡言道:“方爱卿,你曾是我大明阁老,又更任过首辅,李爱卿也任过吏部尚书。熟悉外朝和地方官吏。你和李大人会同各位大人细细整理南归沿途州府官吏,地方豪绅名目。谁人可用,谁人须防,谁人屈身从贼,谁人惜命背主。都要一一记录。现在你们虽然只有五人,待孤平安南归,登基之后你们都是孤的肱骨重臣。” 方岳贡只在崇祯末年短暂担任内阁首辅,一身本领还没有发挥就遭遇家国剧变。心中一直耿耿于怀,觉得身不逢时,李遇知更是早已致仕在家,想着今生已没有机会再为过效力,其他三位更是或者位卑言轻,或者迫于党争郁郁不得志,听得太子这样说,一时感激涕零。 朱慈烺说完,让方岳贡一般人并李太医退下,分头行事。独留下杨涛。他拿起牛金星的来信。信封上没有只言片语。看看火漆完好无损,随即打开书信。信中也没有抬头落款,只写着寥寥几个字 “重宝赠宋王,唇齿共相依” 朱慈烺颇感诧异,将信递给杨涛。杨涛拱手接过,看罢,将信扔进火盆。他皱眉回头对朱慈烺说 “太子爷,牛金星这是何意,他贪财无度,如今下臣在城中探访,听得牛金星已经明码标价,都堂九卿等职位都是只看银子,现在放着唾手可得的锦衣卫密阁重宝,却说要送予太子,下臣实在想不通。” 朱慈烺却笑笑,对杨涛说 “杨爱卿,你如今是我依赖的大臣,今后更是若干重要的大事等着你做,你的眼光格局学会要放长远。这牛金星是难得的大才,他不要这重宝,却是想要这天下。我们如今就算平安南归,可南边一兵一卒我们都指挥不动,武将骄横,到时候口服心不服,我们也没有办法。如今牛金星送我们这天大的财富,就是要我们能方便夺权,做他神一样的好队友。”朱慈烺不觉之间竟然用到了前世的词汇。 “神一样的队友,太子言辞还真是新颖”杨涛与太子交谈多次。愈发觉得太子高深莫测,有些想法说辞总是闻所未闻,莫非这就是传言中的天赋异禀。 “既然牛金星这么慷慨,我们也不要客气推辞,你那里有没有密阁重宝的名录?” ”重宝目录干系重大,都只在历任都指挥使处妥善保存,秘密看守重宝的人却是都指挥使在前任守护人死后在下属锦衣卫中选拔,南北两镇抚司轮流选一位千户。所以下臣只知道重宝所在,却从未见过名录。前任都指挥使唐旭明已战死。而今名录想来已经遗失。“ ”那锦衣卫密阁究竟在何处?“ ”回太子爷,锦衣卫密阁在城西长春观偏殿赵公明塑像座下。“ ”哈哈,锦衣卫还真是选得好地方,财神守重宝,哈哈“朱慈烺听得重宝就在财神屁股下面,觉得甚是滑稽。 ”杨涛,我命你率领警卫局众人,秘密转移重宝,轻便的随身携带,将不便带走的分批隐蔽在城内外各处,你和马吉翔二人录好名册,画好图纸,以后相机来取。“ 杨涛躬身领命,也出了帐外,自去依令行事。 朱慈烺前世只活到二十二岁,职位最高只当过班长。而今又要谋划计策,又要指挥众人,也觉得身心疲惫。不觉躺倒在床。心想着不日即可率领众臣,身怀重宝,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好似龙归大海,虎入山林。不觉得拉长声调吟道 ”组队完毕,请求出发。“ 第七章 脱营 时来昼往,算来又是五日过去,朱慈烺正在帐中与李太医探讨公共卫生学。他虽然从未涉足过医学专业,但作为一个现代人,他在基本的医学认知上面还是远远超越了李太医这种当世妙手。最近他计议已定,只等东风,每日里枯坐帐中的时日确实难以打发,便给李太医洗脑,灌输现代医学常识。中国明代人均寿命很短,战乱有原因,但公共卫生知识缺乏也很关键。 “太子爷,鼠疫的记载历史很久,冬至前后,气候不寒反热,极易发生。肾气发泄,则下部空虚,阳逆于上,则上部充热,阳逆下虚,所则人人死。此病现今已有苗头,只是不甚猛烈。民间俗语‘东也鼠,西也鼠,见鼠畏如虎’。小人不明白的是,太子爷刚才讲的什么细君,药案汤方确实讲究君臣佐使,只是小人不明白细君是什么君?还有太子讲的口罩,小人细思之下觉得颇何御邪于外的道理,只是具体怎么做却是一头雾水。太子饱读诗书,学贯中西,天赋异禀,但还不知道对医者小道还有如此见解。“李太医平时沉默寡言,可数日来时时陪在太子身边,不显生疏,另外说道医术他也十分感兴趣。一时问得朱慈烺倒是接不下去。 ”这些也是往日在母后南薰阁中偶然所见,似是一位欧洲夷医所著,一时觉得有趣,才记了下来,今日说给李太医,来日或者兼容并包,济世活命。“朱慈烺不由得再次拿南薰阁做借口。 正说着话,王常顺领着杨涛进入帐中,杨涛手中却还用绸缎包着一个锦盒。杨涛向朱慈烺一躬。还未开口,朱慈烺抢先问道 ”杨爱卿,事情怎么样了?“ ”太子爷,锦衣卫密阁的事已经办好了,“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递给朱慈烺。”臣已将密阁中所藏诸物清点记录完成,并且秘密分藏城内外各处,需要随身携带的也已经命马吉翔统一看管,秘密带出城去。“ 朱慈烺打开册子,见上面用蝇头小楷密密记着诸多杂项,他随意看了两行,上面写着”极品东珠五斛,王右军手书《丧乱帖》宽一尺,长二尺。”显然记录杂乱,没有时间整理。朱慈烺没有细细看下去,翻到最后,却是记载着各处秘密藏宝的地址,总有七八处之多。都说刘宗敏在京师劫掠催逼,取了白银七千万两,锦衣卫至永乐帝以来抄家灭门,二百多年间也是不遑多让。 “马吉翔等人现在何处?”朱慈烺又问。 “昨日,马局副已率全部二十八人,取了兵甲,分作几批,扮作流民官商,出城去了,现在想是已经到了三里岗了。”杨涛虽然年纪轻,在锦衣卫又只是世袭了千户,可是至从受到朱慈烺青睐,办事却越加勤勉周全。看来以前还真是璞玉蒙尘。 ”如此便好,现在正是我们能否平安离开的关键时刻,我料定这一二日必然有消息传来,你要仔细留意探听小心,与牛金星联络要秘密小心,我总觉得李自成身边高人无数,这事有点太顺利了。“朱慈烺觉得历史上献愍太子没能成功离开,可能也有诸多难以预料的困难,现在自己谋划过于顺利,千万不要大意遗恨。 ”下臣领命。“杨涛恭敬的说道,却没有转身离开,而是打开了手中的锦盒。”太子殿下,下臣搜检锦衣卫密阁,意外发现了两件宝物,特献给太子“ 王常顺接过锦盒,递给朱慈烺,朱慈烺看见盒中有一件折叠的布料,还有一把只有一尺来长的短剑,他拿起布料,入手发凉,却又非丝非麻,前世穿过各种材料衣物的他,居然也不能分辨是什么材质。他展开之后发现这竟然是一件类似锁子甲的衣物,只是没有双袖,倒像是前世的篮球服。 ”太子爷,下臣看到此物是也不认识,只是装此物的盒子上写着‘莫侵’两个篆字。下臣等以为锦衣卫密阁中向来极多重宝,所以斗胆试了一下,却发觉此物刀枪不毁,放在火上也不能损伤,而且分量几无,正是防身的重宝。“ 朱慈烺讶异地掂量着手中的‘莫侵’软甲,心中想着,这可不就是韦小宝的金丝软甲么,只是自己这件灰不溜秋,卖相上差了十万八千里。 朱慈烺又拿起那柄短剑,抽开剑鞘,下意识眯了眼,却见此剑虽然纹路细密,却没有传说中削铁如泥的宝剑一般寒气逼人,只有剑身末端镶着两个篆字”凝光“。想来也是一把防身利器。 朱慈烺对杨涛点点头,“杨爱卿有心了,下去休息吧。” 杨涛转身离开,朱慈烺放下手中宝剑和软甲,却先叫王常顺将锦衣卫密阁名录拿油纸仔细包裹,然后自己贴身藏着。然后继续给李太医普及现代防病治病新观念。 这日用过晚饭,天色已经黄昏,朱慈烺在帐中散步完,正准备和李太医切磋,连日来李太医和朱慈烺时不时探讨医学,虽然觉得太子说法怪异,很多东西难以理解,可以对照病症,却又好像颇有道理。 突然帐外传来一声参拜,王常顺高声叫道“众位军爷,有什么贵干,待我通禀太子” 朱慈烺忙不迭脱鞋,翻身卧床。 却听帐外来人却不答话,脚步急促,涌入三人来。领头一人身材精壮,神色倨傲,眉眼间却是杀伐之气,显然是久在军中之人。后面两人却是日常间看管朱慈烺的军士。只见领头那人抬头说道”某是丞相府亲军护卫都尉,威武将军刘凌斌,奉丞相谕令和右果毅将军刘体纯大人军令,宋王身份尊贵,重病迁延多日,兹体重大,又近日京城内外疫病日重,特看护至丞相府。宋王随从属官等一并随行。令到即行。“ 两位军士一听来人身分,又听到说是丞相和刘将军的军令,虽觉得此事蹊跷,却也不敢多问,看过军令,忙低头答应”小人得令。“ 刘凌斌看看床上的朱慈烺,又对帐外喊道,”近来吧,伺候宋王起身。“帐外问声,进来两个普通军士,提着一副担架,将朱慈烺小心抬起,放在担架上,又小心挪出帐外。 朱慈烺被押已经一月有余,直到此时才正在离开了那顶让他命运改变的大帐。 营外已是黄昏天色,四下目视极差,只见得少量大顺士兵三三两两列队巡逻,京西大营是刘宗敏驻扎的本部大营,此时营中四下没有喧哗,操练也早已结束,刘凌斌领着众人在营中快速离去。待得走到营门口,却看到几辆马车停在此处,驾车的车夫却不似普通民夫,像是军中久战之士。另有二十余名精壮的大顺士兵,护卫在车旁。刘凌斌率众人到到马车旁,对李太医和王常顺说”宋王身体不适,马车已经备好,你们扶他上去吧。“又低声耳语道”车内有人。“ 李王二人大感困惑,却不敢违令,搀扶朱慈烺上车,掀开门帘只见马车角落里果然坐有一人,天色已晚,马车内更是昏暗,看不真切。正待王常顺开口询问,那人却开口道 ”金星在此等候宋王“ 原来是牛金星。李王二人顿时放心,又将门帘放下,退出车外,上了后面的马车。朱慈烺坐在车厢内的软凳上,对牛金星说道 ”丞相亲来相送,孤感激不尽。“ 牛金星轻笑一声,却摇头道, ”宋王怎么知道此去是就是活路?大顺军中,上书要诛灭朱明余孽的可是大有人在。金星再不杀宋王,怨声四起,丞相之位也是岌岌可危了。“ 朱慈烺逐渐适应了马车内的光线,恍然发现牛金星今日却穿一身寻常士兵装束,不是文人打扮,他心中更是笃定 “取孤人头者,不是牛丞相。” “哈哈,有趣。”牛金星笑道“宋王真是胆识过人,金星近日老是想着前次和宋王的交谈,宋王怎么就才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先见之明,胜金星十倍。” 朱慈烺听得牛金星说到先见之明,心中已知道何事。低声问道 ”闯王失利了吗?“ 牛金星面色一沉,像是无比痛惜 ”四月二十一,吴三桂引了皇太极大兵入关,闯王和权将军不敌,殊死战斗,却仍然失利。如今边战边退,向京城而来“ 历史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前进啊,我要加快进度,不然让清军大举攻入,大顺灭亡,就还是不能改变中国的命运了。朱慈烺心中想到,口中却问 ”不知丞相有何应对?“ 牛金星叹了口气,缓缓说道 ”现下闯王失利,精锐损失严重,北京城又人心尽失,已然无可奈何。真如宋王所预见,这北京,要为鞑虏做嫁衣裳了,想不到京畿重地,半年之内,竟要三易其主,真是可叹。要不是宋献策和李岩等人自以为是,又岂能......哎,不说也罢。“ 朱慈烺没有答话,他知道牛金星听到闯王失利的消息,已经下定决心,和朱慈烺联手抗清,先做下三分天下的打算。李自成重义好勇,却不是一位优秀的政治家,现今局势危急,他要做力挽狂澜的中流砥柱了。 牛金星轻轻摇头,向着朱慈烺说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此地已远离京郊五里。金星诸事繁忙,只能在此送别宋王。宋王的五位属官都已在后面马车,余下二十位军士都是金星眷养多年的死士,我已命他们皆尊宋王之命,护卫宋王南行。杨涛此人机敏异常,就充做他们的头目。愿宋王不忘唇亡齿寒之论,来日青山绿水,共襄盛举。“说完直盯着朱慈烺苍白的脸庞。 朱慈烺心中莫名一阵悲切,”丞相心怀忠义,愿背负千古骂名也要辅佐闯王定鼎天下,孤深感佩服,青山不改,绿水长流,驱逐鞑虏之日,再向丞相请教!“ 望着牛金星远去的背影在最后一丝残阳照射下逐渐拉长,苍老悲壮。朱慈烺站在马车上又望向更远的北京城,已然什么也看不见了。只觉天边赤云渐渐黑暗,最后与天色融为一体,消失不见。天地陷入一片黑暗。唯有耳畔不尽的虫鸣。独唱萧索。 ”再回北京,必当是如日出生“他默默的说道。 第八章 遇伏 坐在马车中的朱慈烺靠着车窗,身体随着马车在道路上的颠簸摇晃。战乱多年,民力凋敝,官府无力修缮,如今的官道也早已坎坷不平。朱慈烺闭着双眼,皱着双眉,不知道是睡是醒。他穿越前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少年。此时却丝毫没有年轻人的兴奋跳脱。穿越而来带给他的压力,他自觉冥冥之中的历史使命,满朝忠于朱明皇室文武大臣的殷殷期待,千万在战火中家破人亡的黎民百姓,都让他无法体会到“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轻松快意,他直觉的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 “禀告太子爷,现在距离三里岗已经不足两里,马吉翔派遣麾下百户李成栋已来请示,今夜是否在三里岗扎营?”杨涛骑马在车外守护,刚才早在三里岗等候的警卫局局副马吉翔已经派了李成栋联络。马吉翔率领警卫局众人也在急忙赶来。 ”不要停留,今日大家辛苦一下,连夜赶路,顺着官道也不至于走失,京畿越来越不安稳,要小心为上。“朱慈烺总觉得一直以来的计划过于顺利,不得不防备,怕有心人早就在算计。在京城之中,他没有自由,但是却是宋王,又有牛金星暗中庇护,没人敢动手。可现在出京南归,就生死难料了。 ”是,遵太子令。“杨涛低声应到,然后向后高声命令”大家抓紧赶路,小心戒备“ 牛金星的丞相府亲军卫士都沉默不语,脚底却加快步伐,警惕的看向四周,护卫者一路六辆马车前行。四周漆黑一片,只有最前一辆马车上燃着一只火把,指示着前进的方向。车轮周而复始的吱呀声,拉车驽马偶尔的响鼻声,四周树林中高低起伏的虫鸣声,在夜色中混成交响。 突然一声婉转的夜莺鸣啼划破长空,打破交响。如同一柄利剑刺穿夜色的平静。也让朱慈烺从深思中惊醒。诡异,开始弥漫在每个人的心头。朱慈烺刚想开口,已听见车窗外杨涛高叫: ”小心戒备!“ 杨涛话音刚落,只听得又是一声锣响,两侧接着爆发出震天的嘶喊声 ”勿要走脱了前明余孽!“ ”正是朱明灭种绝代之时!“ 马车突然受惊,剧烈颠簸之下又骤然停下,想是驾车的军士已经勒停了驽马。朱慈烺心中大惊,该来的还是来了。只是确不知道是何人搅局。朱慈烺忍住慌乱,跳下马车,只见丞相亲卫门已经将马车以他为中心聚在一起,各个持刀紧靠马车,防着对方的弓箭。 埋伏之人已经越聚越多,照着松枝火把,隐约有百余人之多,他们装甲精良,手执的朴刀,却赫然穿着大顺军的军服。朱慈烺等人离去已得了牛金星暗中保护,计划也是颇为周密,却不知这些大顺军士奉了何人军令,敢来拦截自己,听那些士兵高声发喊,要让朱明灭种绝代,他们怕是还要自己的项上人头。 杨涛此时已下了马,靠着马车向外鼓足大声喊道 ”诸位弟兄,我乃大顺右翼营刘体纯将军座下掌旅杨涛,奉了丞相和刘将军军令,护送宋王南下真定府躲避时疫,将养身体,有丞相手书在此,请来查验。“ 杨涛话音声落,就见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箭头钉在杨涛身前的马车上,箭头入木寸许,箭羽兀自颤动不停。吓得杨涛不禁回身缩头。 包围的大顺军士一时高声叫好,朱慈烺抬眼望去,见前面军士分开两列,却从中间拥出两骑马来。当先一人身长七尺有余,银袍白马,面白无须,朱唇皓齿,双眉剑立。他约莫二十六七,手持一副雕漆宝胎弓,鞍前挂着一杆烂银长枪。想来刚才此人便是一箭震敌。随后马上那人却颇为奇怪,在马上坐着却只有先前一将一半身长。宛如一个十来岁的孩童。一时之间火把摇晃,那人又隐在暗处,看不真切。 只见当先一将跃马出来,高声说道 ”牛丞相的手令定是真的,可我李岩却不想看。“原来这便是李自成麾下文武双全的大将李岩。”朱慈烺不是病入膏肓了吗,不用长途奔波去什么真定府,我李岩亲自送太子殿下去往无痛无灾无处的好去处吧。“ 杨涛看得李岩便要下令围杀,连忙高声叫道 “前明太子是闯王亲封的宋王,要善加对待,李将军却在此设伏截杀,李将军就不遵闯王和牛丞相之令了吗?” ”哈哈哈哈“李岩仰头高声大笑,随即面色一沉,手持烂银枪,大声说道“闯王恩德在人,我李岩以死相报。可牛金星那厮蒙蔽闯王,妖言惑众,在京中收受贿赂,卖官鬻爵,大肆收容前明奸佞。此獠我必亲手刃之。现在不知道他利欲熏心,收了你们什么天大的好处,居然敢放朱慈烺南归。想来我等起兵十余年,就是要铲除朱明,还天下正义。朱明余孽视民如草芥,个个该杀!” 闯王起兵十余年,与明朝军队大小战役不知凡几,几次陷入绝境,死在明军手中的大顺军将更是多如牛毛。袍泽情深,大顺军中想要灭绝朱明血脉的也是大有人在。 后面那孩童此时也驱马上前,对着李岩说道”将军不必与他们多说,速速动手,以免夜长梦多。“众人一听,却是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是,军师稍歇,且看我手刃朱慈烺,三百年暴明,尽然绝于我李岩之手,真是快哉,快哉!“李岩发一声喊,众军士闻言个个挥刀上前。 朱慈烺看着这场面,知道李岩铁定了心要自己的性命,他前世生在和平的时代,今世虽然面对危局稳如泰山,可是现在将要面对血淋林的厮杀,也是脸色发白,双腿发软。他奋尽余勇,对着李岩高声叫道 ”孤在此,何人胆敢放肆!“ 一面却悄悄拔出凝光剑,低声对杨涛道,”集合军士,护着各位大人和孤,准备向前突围,一切细软不必理会了。“ 夜间近战,朱慈烺等又身在马车之中,李岩军未免误伤,也没有射箭,只是催刀上前。只见李岩一马当先,手挥烂银枪,马速极快,瞬间便已奔至马车旁。他一提缰绳,坐下白马竟然腾空而起,越过马车把手,就要突入人群中。一名丞相亲卫校尉也是久战死士,看一时之间难以避开,只得就地一滚提刀就要去砍马蹄。李岩却不待马蹄落地,手中银枪如蛟龙出洞,只取他咽喉,亲卫校尉反应也是极快,单腿半跪在地,刀势上扬,又去削他银枪。去不料李岩臂力过人,又借了马势。一削之下竟然虎口震裂,单刀脱手,枪势却不减半分,枪头掼喉而过,一时再没了声息。也幸得这校尉拼死一击,李岩马速稍减,却不能再向前突进。但他一人在丞相亲卫中却浑然不惧,一柄长枪舞得虎虎生风,恍如子龙在世。他身材高大,骑在骏马之上,更兼手持丈余长枪,丞相亲卫虽然勇猛无畏,武艺高强,却一时不能近身,反被李岩趁机又刺死一人。 朱慈烺看着瞬间毙命的两名亲卫,面目狰狞,鲜血长流,眼中还迸着无限愤怒,从未见过死人的他直觉的恐怖异常。然而心中的坚强却渐渐战胜了恐惧,一瞬间好像不畏惧生死。说来奇怪,这世间之人,各各不同,同样是面对生死,面对极大的恐怖,有得会吓破了胆子,有的会痛哭失态,有的却渐渐勇敢,心志更加坚定。朱慈烺显然是属于后者。 他举起手中短剑,高声呼喝 ”今日有我无敌,狭路相逢勇者胜。今日不死,便是各位封侯拜相,荣华富贵之时。“ 众人听得他一声高喝,顿觉勇力倍生,当下五个武艺出众的亲卫冲向前去,将李岩围在垓下,严防死守,李岩虽然勇猛,却一时也不能突进半步。此时李岩军兵士已经冲到面前,剩下二十余亲卫也各自挥刀,将朱慈烺并各位大人护在中心,与李岩军厮杀在一起。亲卫们武艺出众,又悍不畏死,接连砍翻李岩军六七人。然后毕竟敌众我寡,渐渐落了下风,被砍死三四人后,护卫圈子也越来越小。 正在危急时刻,却听身后一声高呼 ”太子休慌,臣马吉翔前来救驾!“ 原来警卫局局副马吉翔探得太子已经脱险,令李成栋联络之后,便命几位军士看管随身携带的财宝。自己带着剩下的二十余人前来接应朱慈烺。走到一里外便听到喊杀声震天,当下加快步伐,看到火把摇曳,朱慈烺等人被围在军士中,他率警卫局众军士快步从后方突然杀入,李岩军一时不防,被他手起刀落砍翻两人,竟然突入了包围。朱慈烺得了这帮好手相助,只觉心中大定。李岩军士本来已渐渐围杀至中心,猝不及防之下又被杀散出去。 李岩一见对方竟然还埋伏有好手,自己一时间居然不能获胜。心中大怒,却又被五名亲卫好手纠缠得不能脱身。外围骑在马上的中年矮小男人看着战圈,气定神闲,对护卫的小将说道 ”李年将军,速去助你兄长一臂之力罢。“ 这小将李年是李岩的亲弟弟,也使一杆长枪,身形相貌与李岩有七八分相似,他奉命在圈外护着矮小男子,看着圈内厮杀早已急不可耐,听到矮小男子吩咐,略一躬身,说道 ”是,军师。“他长枪一挥,率着护卫的十余骑兵冲入战圈,只余下两名护卫守在原地。 李岩正在纠缠间,忽见自己弟弟挥枪而来,一枪便刺死了一名亲卫。不由心下大振。兄弟二人并肩向前,瞬间摆脱了纠缠,但见朱慈烺只在两三丈外,被众多好手护在中央,自己的亲军也已经躺倒了二三十人。他心中大怒,本想着此次伏击以众敌寡,手到擒来,却不想死伤颇重。他怒火中烧,夹紧马腹,端平长枪,看了个缝隙,就向人群冲去。他座下是少有的阿拉伯战马,高大神骏,提速极快,又看准了机会,一时竟然冲破护卫,径直举枪向朱慈烺刺去。 杨涛和马吉翔本来一左一右提着绣春刀护卫在朱慈烺身侧,抬眼间却看李岩已到眼前,慌忙举刀来架。却见李岩长枪举在头顶,突然左手一缩,变刺为抽。杨涛刀快,马吉翔刀慢,却是先后都砍在李岩银枪之下,却哪里料到李岩勇猛无敌,枪重力沉,将杨涛长刀震飞后力道不减,竟将马吉翔连刀带人一起抽翻在地。 朱慈烺看到杨马二人先后倒地,一时之间,护卫都不能抢在身前,他抬头看看近在咫尺的李岩,不觉头皮发麻,汗毛根根都要立起。 第一次觉得死亡离他如此之近。 第九章 绝处 李岩此时距朱慈烺不过丈余,他打翻了杨涛二人,没有掣肘,收枪提气,向朱慈烺面门刺去,定要给这朱明余孽一个眉心开洞。朱慈烺虽然勇气有加,但毕竟武艺低微,只比常人身体健壮而已,慌乱之中不知怎么应对,千钧一发之际,朱慈烺突然向后一个趔趄,却是王常顺情急之下拉住他的腰带向后一拽。朱慈烺不由得腰朝后一躬,头低下去三分,感觉一阵寒气扑面而来,却是李岩一枪刺中他束发的紫金冠,枪尖在他头皮蹭过。朱慈烺金冠坠地,长发散落,说不出的狼狈。 李岩见一刺不中,周边护卫皆向此奔来,忙略一回枪,霎时间又是一枪刺去,朱慈烺手忙脚乱,脚步踉跄,这一枪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只是本能的握着凝光剑乱挥。好巧凝光剑却正是切在烂银枪上,若是一般的兵刃,削在李岩的枪头也是无用,不能阻挡分毫。凝光剑削在烂银枪上却如中豆腐。毫不费力之下,居然将枪头削去半尺。李岩坐在高大战马上,又离得朱慈烺丈余,这一枪若是扎实,朱慈烺定然没有活命的可能,可现在枪头被削去半尺,却是刺不到朱慈烺。 李岩见朱慈烺有宝剑在手,自己这必杀一击又是无功而返,一时也没有办法。此时,被李岩拍翻在地的杨涛和马吉翔混乱中对视一眼,他二人袍泽多年,一下便明白了对方心意。杨涛拾起单刀,高喊“逆贼受死”使一个地趟刀,矮身缠头向马身下一滚,挥刀作势便向马蹄抡去。李岩眼捷手快,见杨涛头上门洞大开,没有防护,想此人忠心救主,却不免命丧于此。他提起断枪,向下便扎,似他这等臂力过人的勇将,居高向下猛扎,有没有枪头又有什么关系。这枪扎实,杨涛定然要被钉死在地了。 却不料杨涛挥刀抡砍马蹄是个虚招,刀行一半却是向上扬起,拼尽全力荡开李岩的断枪。这招用完已是全身脱力,再没有力气舞动第二招。李岩冷笑一声,提枪又刺,却听坐下白马一声悲鸣,向前轰然倒去。却是马吉翔趁杨涛骗得李岩两刺,自己却悄无声息的斩断了马蹄。李岩在马上坐立不稳,也随着马身向前倒去。 后面李岩亲军已经赶到,正与朱慈烺亲卫厮杀在一起。李年骑在马上,又挑死一人,听着战马哀鸣,抬头看兄长扑面倒地,心中大急,挥枪扫开纠缠的两名亲卫,飞身向前,要去营救兄长。却见李岩反应更快,扔掉手中断枪,拔出腰悬的宝剑,借着马势,双脚在马鞍上一蹬,飞身扑向朱慈烺。这一下真是快如流星坠地,众人再想相救,却都鞭长莫及。王常顺见朱慈烺转瞬便有性命之忧,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纵身便向李岩剑尖扑去。李岩剑如飞鸿,一下便将王常顺刺穿,然后余力不止,竟然挂着王常顺的身体依然刺向朱慈烺。王常顺拼命想推开李岩,却哪知重伤之下,竟然提不起一丝力气。众人眼见得此剑再也不可阻挡,朱慈烺立马便要被刺个串糖葫芦。一时战场上竟然像突然寂静了一般。却不料长剑刺中朱慈烺,划开衣衫,露出一片黑色的软甲,正是杨涛所献的“莫侵”宝甲,剑尖点在甲上,却再也难进分毫。只将朱慈烺点翻在地。 朱慈烺背后一干文臣方才见太子危急,一齐惊呼,纷纷便要抢上前来,可怎奈大明文贵武贱,众位大人饱读诗书,学富五车是有的,可又哪里有什么武艺在身。此时见朱慈烺被点翻在地,忙七手八脚将他向后拖去。 朱慈烺胸口欲裂,痛得冷汗淋漓,他勉强翻身坐起,环顾四周,只见得李岩亲军已占了上风,牛金星的亲卫已倒下大半,马吉翔率领的警卫局军士也伤亡惨重,只余得十余人还在殊死战斗。而李岩亲军还有五六十人。朱慈烺嘴角不禁一阵苦涩,看来今日难逃一死了。想不到自己一直努力考证献愍太子的身世下落之谜,而今便算是有了成果。 朱慈烺看着不断倒下的军士们,看着地上瞠目瞪视,满脸不甘的王常顺,看着身边须发皆张的文臣们,突然高呼一声 “李岩,孤大好人头在此,你自来取,他们不过为国尽忠,你何必赶尽杀绝!” 这声高呼,却像是鸣金一般,双方竟然罢了厮杀,亲卫们向朱慈烺缓缓靠拢,李岩也不阻止,率领众人将他们团团包围。 “朱明余孽,个个都难逃身死,朱慈烺,闯王封你为宋王,本将也给你一个体面,你自裁吧。”李岩见朱慈烺等人个个挂彩,已是走投无路,他是文武双全的年轻大将,今夜灭绝朱明血脉,明日他便盛名布天下。 朱慈烺环顾身边的文武众臣们,动情说道”国家社稷危亡,孤遗恨在此,想是天要亡我大明,孤身死社稷,也算死得其所,无愧祖宗,诸位爱卿舍身忘死,忠肝义胆,你们,个个都是我大明的忠臣。”朱慈烺在这一刻忘记了前世,忘记了历史,也忘记了自己究竟是谁,忘记了真实与梦境。他在这一刻就是大明太子朱慈烺。 他拨开众人,昂首走出人群,手举着凝光剑,一指李岩道“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我大明君臣只有立而死。李岩,你想取孤人头,你想灭绝我朱明血脉,你问问我手中的宝剑!” 李岩诧异的望着眼前的朱明余孽,看着这个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的少年,朱慈烺的刚烈,执着震撼到同样年轻的李岩。这个不到十六岁的少年,有着常人没有的魅力,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他的枪下倒下过太多大明的军士,却没有一个像朱慈烺这样坦然的面对死亡,心中却是坚定的信念。他在这一刻竟然没有了羞辱朱慈烺的想法,觉得灭绝朱明血脉也并不能给自己带来多少成就。他略带落寞的对李年下令 “你率人将他们全部杀尽,不要羞辱。” 李岩挥手下令,四周军士开始慢慢围拢,朱慈烺身边众人也拔出兵刃,一脸决绝。连文臣们也是面无惧色。战场上没有人说话,只有军士慢慢向前的脚步声和松油火燃烧的吱吱声。 突然之间,李岩背后传来两声惨叫,而后一个如雷般的声音在背后炸起 “某已擒了这矮子,你们还想不想他活命?” 这突然起来的吼声打破了战场上诡异的宁静。只见一大汉单手擒着矮个男子,脚便躺着两名李岩亲军。那矮个男子没有声息,也不知是死是活。那大汉生得比李岩还要高上一头,膀粗腰圆,皮肤逡黑,豹头环眼,燕颔虎须。真如张飞在世,李逵重生。 ”想要这矮子活命,就将那些好汉放出,若是迟疑一刻,爷爷立马要这矮子四分五裂“他身高八尺,手擒着矮个男子想来四尺不到,又瘦又小,真如提了一个稚童一般。 李岩见自家军师居然被擒,他看那穿那大汉穿一身土布衣服,肮脏不堪,显然不是朱慈烺埋伏下的好手。他心中焦急,想着今夜劫杀,怎么又这么多变数。可毕竟见惯了大场面,知道现在必须冷静面对,他一边提着长剑缓缓向大汉走去,一边高声对说道 “兀那汉子,你是何人,为什么要杀我亲卫,抓我家军师?” 那汉子浑然不觉李岩走向自己,向李岩说道 ”爷爷法号大痴,如今却唤作陈同尘,某在山中躲避瘟疫,夜间来寻些野味吃的,听得这里吵吵闹闹,躲在旁边看了多时,某见你等以多欺少,还要将别人赶尽杀绝。那些人老老少少,却都是悍不畏死的好汉,那十几岁的娃娃更是,更是让某喜欢又佩服。师傅告诫某要和什么光,同什么尘,某也不要这矮子的性命,你将那些大小老少好汉放了,某就将这矮子还给你,大家都胜造七级浮屠,岂不是立地成佛?“ 李岩一边挪步,一边听着这大汉满口喋喋不休,心中想到”这却是个管闲事的痴汉“,他此时已欺到汉子身前不足一丈,站定脚步,定睛看向矮个男子,见到他双目紧闭,脸色苍白,胸腹之间却还有起伏。知道自家军师性命无碍,想是被这大汉打昏而已。 李岩看这大汉身材魁梧,孔武有力,说话却颠三倒四,还不如一个七八岁的蒙童,不知是哪里的山野村夫。 ”本将看你也是条好汉,今夜之事,不是你可以管的,你且放下我家军师,自己去罢。本将不与你纠缠。“ 陈同尘方才看到李岩勇猛无敌,也是大感佩服,听到李岩称他为好汉,心下一阵得意,不禁咧嘴大笑,又听到他要自己放了人走,心下又是不爽,昂首对李岩说道 ”你这后生勇猛无敌,武艺高强,也是条好汉。但是这矮子却放不得。你非得先放了那些老少好汉,某好意为你等说和,你又说我也是好汉,我们都是好汉,就一家人不费两家话......“ “本将与你好说不听,那便......”李岩心中焦急,打断了汉子的啰嗦。 “那便怎样?”陈同尘挠挠头,想来不知道这位好汉为什么突然如此粗鲁打断自己说和。 “那便去死。”李岩早已看清大汉方位,他屏气凝神,手中宝剑扬起,剑尖震动,挽起三个剑花,向大汉胸腹疾奔而去。这是极高明的剑术! 原来李岩幼年家中富裕,从小习文练武,曾经向当时剑术名家莫虚谷习得这“三分剑术”。莫氏三分剑术不似军中武技,两军对敌全然没有用处,战场上以中长兵器居多,任你辗转腾挪,武艺出众,也敌不过长枪朴刀一顿乱刺乱砍。可在方寸间两人放对却是极为厉害。 这剑法出手定然挽出三朵剑花,直奔面门而去。常人面对直面刺剑,或者后退,或者左右躲避,这三朵剑花便瞬间化为一朵,定然是闪电般奔着心口而去。让人无法抵御。他多年不在众人前用过此剑术,今日局势危急,救人心切,不自觉就想到这厉害法门。 李岩有心算计,早存了杀敌救人的计较,此时剑出如风,只要陈同尘一动就要立毙当场。 第十章 逢生 朱慈烺等人被李岩亲军包围,君臣众人本来已存了慷慨赴死的准备,突然听得外面变故,心中也是大奇。朱慈烺望向杨涛,以为是他埋伏的好手,却见杨涛同样面色疑惑,眉头紧锁,看来他也不知道缘由。看到陈同尘抓了对方的军师,要换他们众人离开。心中顿觉绝处逢生,但被围在众人中,天色黑暗,却看不清楚。 朱慈烺听到大汉与李岩的对话,想这江湖之中果然多能人异士,此人虽然说话颠三倒四,不通世务,但能趁机擒其首脑,要挟对方,显然又不是愚昧蠢笨之辈。 话说陈同尘正自摇头听着李岩说话,心中琢磨怎么开示李岩,好教他罢了刀兵,做个爽快的好汉。却不料到李岩话说一半,突然暴起。他见李岩剑分三朵,已经距胸腹只有四尺不到,来得好快。他不待多想,脚步扎实,提了口气,却不闪不避,只右脚支地,向后便倒,使一招铁板桥的功夫。左脚趁势猛踢李岩手腕。李岩万没想到这个山野村夫尽然有如此高超的武艺,猝不及防,手腕如遭锤击,手中长剑竟然把持不住,扬手飞出。 看到刚才威风八面,勇不可当的李岩一招就被踢飞了兵刃,朱慈烺等人不禁叫好。 陈同尘一击中敌,右腿使力,使一招流风回雪,提着矮子军师在空中一个横滚挪移,又稳稳站定。他钦佩朱慈烺等人不惧生死,又见李岩率众人以多欺少,心中不平,有意要为他们好好说和,结一段救人活命的善缘。却不料李岩说话之间却暴起伤人,他心中恼怒,不由对李岩怒目瞪视,高声吼道 “你这后生,枉某称你一声好汉,某自与你说话,你却要取某性命,这是什么道理?” 李岩救人心切,突下杀手,原也有违江湖道义,他虽是大顺军中大将,早年习武,却与江湖人士多有交往,对侠义二字也很是看重。此时他听得陈同尘高声当众指责,却只捂着手腕,一言不发。 陈同尘却犹自吼道 ”某再问你,今日你放不放了那一干好汉,你不要这矮子了吗?“ 陈同尘此话说完,将那矮子男子单手举过头顶,作势欲摔。李岩不由大惊失色,他连忙高声应道 ”这位好汉,切莫动手。刚才在下救人心切,多有冒犯。你且将我家军师放下,我今日便暂且放了他们便是。“他回头对李年说道”放他们出来吧。“ 朱慈烺等人见李岩投鼠忌器,甚为顾虑那矮子军师的安危,连灭绝朱明这等天大的名声也不要了。知道今夜或许可以绝处逢生。此刻听到李岩下令放人,心下不由向死后重生一般,各各也顾不得马车细软,提着兵刃戒备着快步走出包围。走到陈同尘身侧。 朱慈烺打量着那大汉,见他身如铁塔,虎背熊腰,浑身肌肉虬缠交错,单臂举着矮子军师,威风凛凛,真如巨灵下凡,金刚转世一般。不由得心下大赞。要是能有此人护卫身边,真如曹操得典韦,太宗得尉迟。他略一拱手,对陈同尘说道 ”今日蒙陈壮士搭救,孤铭感五内,大恩不敢言谢。孤君臣若能匡扶社稷,救民水火。定然不敢忘壮士今日恩德。“ 陈同尘,听得此言,哈哈大笑,声若洪钟: ”这位小好汉忒也多礼,某只看着这后生将军以多欺少,定要将你家灭种绝户,这等手段,也是毒辣。你说君臣,那你们定是师傅所说的朝廷中的老爷。某在真觉禅院下寺修行中时,也听香客们讲朝廷老爷贪生怕死,只要银子。而今看来却也不是个个如此。某师傅奇正大和尚也曾对某说,这朱家的老祖宗原也是佛门的弟子,想来也是个心中有菩萨的人。“ 陈同尘像是多日无人说话,自喋喋不休,浑然不管李岩亲军已经逼了上来。 此时方岳贡却突然开口道:”陈壮士,你方才说你师傅法号叫做什么?“ ”好教这位老大人知晓,某师傅法号上奇下正。“ 方岳贡掐指算来,小心问道“尊师是否已年届九寻?” “咦,你这老大人竟然知道某师傅的年龄,当真稀奇,莫不是你识得某师傅,可他老人家一向深居简出,不曾和外人交往。莫非老大人还有未卜先知的厉害?”要知此时人能活到九十岁真是万中无一,陈同尘见方岳贡竟然一口言道他师傅年近九十,心中也是诧异。 朱慈烺也是大奇,今晚之事已经越来越奇怪,真如武侠小说一般精彩,他看看方岳贡“方爱卿怎知道陈壮士的师傅?” 方岳贡手捻胡须,嘴角含笑 “回禀殿下,臣在内阁时,曾看到万历十二年的邸报,云南岳凤叛乱,参将邓子云率军平叛,麾下便有这奇正大师率领的僧兵五十,因为作战勇猛,立功无数。奇正大师蒙神宗亲授紫金袈裟。那时记载奇正大师二十八岁,现在算来可不年近九十吗?听闻奇正大师早年学道,得了道家武艺真传,之后不知何故遁入佛门。获神宗亲封后就逐渐没有了消息。” 朱慈烺听罢心中大喜,刚才还想着怎么招揽这陈同尘,如今方岳贡娓娓道来掌故,可不正是给自己一个借口么,他故作恍然大悟,对陈同尘叹道 “想不到尊师与我大明还有如此关系,也曾为国家安危浴血奋战。今日蒙壮士相救,也是佛门中因果循环。只不知奇正大师仙居何处,他日孤定要亲自拜谢?” “某师傅,某师傅已于前月坐化,他圆寂前让某下山还俗,重回本姓。说山下自有机缘,难道就是今日遇见各位大人们?想某幼年被师傅收养,习武念经,这二十余年恩情还没有报,师傅就已远游极乐。”陈同尘想起师傅已经故去,自己孑然一身,又想起多年蒙师傅传授一身武艺,不觉悲从中来,放下手中所擒的矮子军师,掩面嚎哭。 李岩早已率军赶来,他心中焦躁,却又投鼠忌器,怕陈同尘一怒之下坏了军师性命,一时不敢逼迫,现今看他们居然视自己如无物,在这危局之中还在攀附关系,想若要再说下去,岂不是对面凭空多了一位好手。他也顾不得许多,出列说道 ”陈好汉勿要听他们胡说,这等朱明余孽最是能言善辩,也不知道他们一唱一和,说得是真是假,你万万不要轻信。如今本将已放了他们,你是好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请将军师还给本将。“ 陈同尘正在嚎哭,听得此话,想起刚才的约定,就要拾起地下的矮子军师,扔给李岩。 “且慢”此时朱慈烺却突然阻止,他心中还有疑惑未解,一路都难以安定。“孤有两个疑问,想请教李将军,之后定将这军师平安送回。” “朱明余孽果然都是小人,本将放了你等,你就来要挟本将!”李岩愤愤道。 “不过是两个小问题,李将军不必如此动怒,如今我等虽然暂时安全,可李将军人多势众,孤兵寡将微,放了这军师之后,怎么能保证李将军屠刀再起?”朱慈烺施施然道。 “哼,那你说来听听?” ”这军师究竟是谁?“ ”这是我家军师宋献策,你若伤他性命,孤必将你千刀万剐,五马分尸!“ 果然是”孩儿军师“宋献策!朱慈烺其实刚才近前观察这矮子男人,见他身高不足四尺,面相黝黑,眉目丑陋,又听李岩称他为军师,心下已自怀疑,而今不过是要他亲口确认。宋献策曾经是李自成最为信任的谋士,他饱读诗书,精通奇门遁甲和图谶之术,又精于军务,作战妙计百出。可以说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大顺。只是后来与李自成渐渐离心,更与牛金星交恶,却与李岩分外亲近,密谋保李岩取代李自成。 ”孤既然说了让宋军师平安回归,又怎会出尔反尔,你放心便是“朱慈烺心中开始了盘算”你和宋军师怎么知道孤秘密离开了北京?“这也是他最想知道的问题,能祥知此事之人非常少,这李岩宋献策是如何知道的。 ”这只是想要你朱家灭绝亡种之人太多,本将昨夜在帐中忽见一纸条,也不知是何方义士所留,上写着‘太白渐晦暗,鸿雁翌南归’,军师看罢,只道‘太白,金星者也,鸿即红,朱也’因此料定你等已然买通了牛金星,今日便要南逃,故在此设伏,候尔等入瓮,你若识相,就快快放了宋军师,本将可放你三日,不然与你不死不休!” 朱慈烺听得此言,眉头微皱,这事真有如天方夜谭一般,究竟是何人泄露了机密?又担忧自己放了宋献策,李岩又立即挥兵杀来,陈同尘即便威猛异常,也难敌众多好手,可若耍赖不放宋献策,必又寒了陈同尘之心,岂不是损了一位大将,真是左右为难。 他正思索间,却觉得脚下地面震动,天边犹若响雷滚滚而来,这雷声来得又急又快,转眼就要到了跟前。 “有骑兵杀来,护卫太子”杨涛听着声音,已知是大队骑兵快速行进,忙令众护卫护卫住朱慈烺。 李岩此时也是大惑不解,他久在军中,手下也是行伍久战之士,如今敌我不辨,已快速列阵戒备。 就在双方都严阵以待之时,却见大队骑兵已奔至眼前,约有三四百骑之多,兵甲齐备,气势逼人,是一只劲旅,待骑队奔到近前,队伍中高高打出一面帅旗,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刘”字。 第十一章 黄雀 骑兵奔至面前,并未停止,却从中分成两路将李岩和亲军团团围住,此时才看清楚这些骑兵全是身着大顺军服,却不知是何人的部下探得此处厮杀,领兵来援。李岩心中稍定,对来人大呼 “本将乃制将军李岩,尔等是何人,请领头的将军出来相见?” 此时骑兵中奔出五六骑,从中涌出一名将军,此将身材精壮,神色倨傲,黑面短髯,却不正是丞相府亲军都尉,威武将军刘凌斌。他一身戎装,提一柄偃月刀,当即跃马而出,在李岩面前站定,施施然道 “末将刘凌斌参见制将军,恕末将甲胄在身,不能下马。” 他说是参见,不过微一抱拳。李岩站在地上,他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神态高傲,眉眼间杀气闪现,全然没有下官参加上官的礼仪。要知道大顺军职,至闯王以下有权将军,制将军,又有果毅将军,然后才是威武将军。不说职位差距很大,况且李岩虽然年轻,但是成名已久的军中宿将。刘凌斌如此轻慢,却是让人费解。 李岩初见时刘凌斌,心中已是大惑不解,他知此人阴险毒辣,是牛金星所依仗的心腹大将。又见刘凌斌神色倨傲,丝毫不顾及自己颜面,更是心中更是费解。他心下猜测,莫不是牛金星当真要撕破脸面,还派来重兵护卫朱慈烺难逃,那今后闯王面前对奏,他该如何交差。 “原来是刘将军,你来得正好,本将探得朱明余孽朱慈烺要难逃,率兵在此截杀,却不料被他们劫了宋军师,你正好率军堵住他们去路,今夜我们为闯王和丞相诛灭朱明余孽,立下这不世之功”李岩先拿话堵住刘凌斌,当着众军士的面,量他也不敢乱来。 当他们说话之时,宋献策早已经悠悠醒转,刚才他被陈同尘一个手刀打在脑后,一时晕过去。现在被马蹄踏地的动静激醒,他睁眼看着四周,诧异发现自己竟在朱慈烺等人面前。而李岩率军正与刘凌斌对峙。他精明过人,足智多谋,已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幼年患过重疾身材矮小,左腿还留了残疾,但却心志坚定,遍阅群书,终成一代大才。但凡这样的人,都是心中极为骄傲之辈。他此时不愿卧倒在地,顾不得大敌环伺,局面危急,却奋力站起,昂首而立。朱慈烺君臣看他也不言语,也不见喜怒哀乐,就不在意,任他站着。 那边刘凌斌听得李岩拿话挤兑,却不在意,他微一仰头,一声轻笑, “制将军有令,末将本该遵从,可末将想请教制将军,这里谁是朱明余孽?末将只见到闯王亲封的宋王,却没见到制将军所封的朱明余孽。“他言语放肆,出言讥讽李岩,已全然不将他放在眼里。他也不等李岩发怒,在马上对着朱慈烺抱拳躬身,高声问道 ”宋王殿下,末将有礼了,丞相大人请宋王南下真定府躲避时疫,为何宋王殿下还在此停滞不前啊?“ 朱慈烺见是刘凌斌来,心中已怀疑此事怕还大有深意。今晚各路人马纷至沓来,粉墨登场,波折无数。这背后好似有人在步步设计。他究竟想要做什么。可刘凌斌到此却一定不会害自己,在京营之中机会众多,牛金星没有必要大费周章,自己可以断定,牛金星除了和自己联手,无路可走。他见刘凌斌称自己宋王,已知他有意回护自己。当众也是朗声答道 ”多谢刘将军挂念,孤身体不适,得丞相关照,带了亲随和属官,南下真定府躲避时疫,今才离京十里,就蒙宋军师和李将军刀兵相送。孤的贴身内官王常顺和我诸多亲卫皆冤死刀兵之下,他日见了闯王,孤一定和宋军师和李将军好好请教,闯王亲封的宋王,还是不是大顺的王爷?“ 宋献策就站在朱慈烺身侧,听得他这般说道,不禁回头看了看朱慈烺,他张了张嘴,却又沉默不语,今日的事情大大出乎意料,好似坠入了一个圈套。他至出山以来,帮助闯王立下无数大功,却也和闯王越来越离心离德,京城的繁华迷人眼,亡明的大功乱人心。大家好似都忘了当初举兵的初衷,这天下还有无数饥民,还有无数苛政,还有无数乱命,这些不救不除不改,江山怎么坐得稳?!他觉得闯王和刘宗敏受了牛金星蒙蔽,在金钱美色面前已经毁了,他把目光投向了李岩,这位文武双全的年轻将军,胸中有天下,更有万民,最重要的是,他有信仰,他才是“十八子主神器”这谶语中真正的圣人。 他知道朱慈烺,但是却没有见过面。一个养在深宫中的少年,一个金冠落地的亡国太子而已。崇祯帝朱由检尚且被逼死在煤山,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又能有什么能耐。之所以要伏杀朱慈烺,一是李岩需要这个天大的名声,他才能超过刘宗敏,成为闯王之下第一人,才有机会和闯王分庭抗礼。二是可以趁机拿捏住牛金星的痛脚,那个贪财无度的前明举人,正在毁了他辛苦努力的大顺。可他却中了牛金星的计,好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己竟然做了牛金星的棋子。唯一让他意外的,是他看到了朱慈烺的勇敢,执着,还有与李岩一样坚定的信念,这浑然不似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他摇摇头,没有反驳朱慈烺,他现在需要冷静的观察局面,想想这件事到底在哪里出了错。 李岩听得朱慈烺说话,一时心中大怒 “你休要巧言强辩,你现在抓了宋军师,却又是做如何计较?” ”制将军,末将今日来此,可不是来为将军和宋王说和。“坐在马上的刘凌斌打断了李岩的问话,他从怀中取出一道令牌,对着李岩说道“奉丞相谕令,清军势大,令制将军李岩速速往丞相府议事,令到即行。制将军,军情紧急,这就请吧。“ “哈哈哈”李岩听到刘凌斌所传丞相号令,怒急而笑“好个牛丞相,好个牛金星,他可真是患了失心疯吗?他以为这样就可以让这些朱明余孽逃了吗?” 宋献策在旁听到牛金星的号令,突然大惊失色,这牛金星让刘凌斌此时来三里岗传令,显然早已知道他们在此伏击,那他为何不早早提醒朱慈烺,非要等大家刀兵相见,难道说这都在牛金星的预料之中?他细细思索整个事件究竟哪里不对,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书信!李岩收到的告密朱慈烺南逃的书信,莫非是牛金星故意送的?那牛金星就是要以朱慈烺为诱饵,诱骗立功心切的自己和仇恨朱明的李岩出城埋伏,然后派大军将大家一股消灭!想到这里,宋献策已是脸色苍白,背后大汗淋漓。好个牛金星,他自导自演,做下了这连环杀局。 宋献策看看旁边的朱慈烺,朱慈烺恰巧也看向他,二人面色一般,神态相似,顿时都明白了对方心中已经堪破了牛金星的计策,可是朱慈烺才不过十五六岁,他已经快四十了,而且多年赞画机务,没想到这朱慈烺也是如此厉害。他没有时间去感叹,高声说道 “丞相相召,一传令信使,二三骑足矣,何来刘将军率大军亲往?” 李岩听到此话,如醍醐灌顶,转瞬明白事有蹊跷,他真不敢相信牛金星胆大包天,竟敢做出如此事来。不禁提起了手中长剑,传令小心戒备。 刘凌斌在马上听得宋献策此话,仰头大笑,“真不愧是宋军师,都说你未卜先知,末将看少说也是个能谋善断。”他突然收声正色,又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却是闯王令牌,刘凌斌高举令牌,扫视四下,面带戏谑的对刘凌斌一字一顿道“奉闯王军令,李岩抗令不遵,即与阵前擒拿,生死无论。制将军,你是自己缴械了,还是要末将帮你缴械了?哈哈哈。” 李岩听到此言,如遭雷击,脸色瞬间苍白,一时间竟不能言语。他为闯王立下无数功劳,出生入死,一刀一枪的为闯王打下了江山,而今却要传令拿下自己,生死无论。李岩如坠冰窟,手脚冰凉,他缓缓张口,声音沙哑,疲惫无力,像是瞬间老去了三十岁。 ”都言‘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而今我大顺强敌环伺,闯王就要自断手足了吗?我李岩出生入死,有什么罪,我要面见闯王。“说得最后几字,仿佛是用尽了全身气息。他是见惯了生死的沙场大将,他不怕死,当年敢散尽家产起来造反,就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可他一心要为之奋斗的闯王,却要杀自己。 ”制将军要见闯王,闯王怕是只想见制将军的人头吧。“刘凌斌靠着马鞍,盯着李岩。他环顾周边军士,高声令下”尔等都是大顺军士,速速遵令放下武器,将逆匪李岩拿下。半刻之后,格杀勿论。“ 周边骑士们听令取下弓箭,箭尖直指李岩亲军。只待刘凌斌一声令下,便要万箭齐发。 那边宋献策看到局势危急,却大声呼道 ”闯王尚在前线作战,怎么会下令擒杀李将军,这究竟是何人所令“他心急如焚,怕李岩一怒之下不知应变,铸成大错,”牛金星胆大包天,居然敢擅传闯王军令,我等都是大顺的军士,切不可手足相残,自毁长城!“ ”宋矮子,休得巧言蛊惑,这正是闯王令示,尔等还等什么,还不放下兵刃,速速投降!“刘凌斌听得宋献策要鼓噪士兵,一时大怒。他是丞相腹心,知道丞相得了闯王手令要擒拿李岩质问,却没有说要杀他,他怕夜长梦多,误了丞相的大事。”各军将,准备放箭。“ 第十二章 陨落 李岩沉默了,他坐在马车的车辕上,手中扬起的长剑却已经点在地上,犹如老翁的拐杖,周围的火把燃得吱吱作响,火焰闪烁,将马车的阴影投在地上,使他置身于一片黑暗中,没人看到他的表情,也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好像看不到周围数百骑兵寒光闪烁的骑弓箭头,看不到自己亲军出于层层包围,也看不到亲军们绝望又坚毅的表情,看不到刘凌斌咄咄逼人的傲慢神情。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四周一片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李岩,投向那个没落萧索的身影。 刘凌斌看着那个身影,李岩既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可他却感到了一种可怕,那种暴风雨前的安静,恐怖正在酝酿,愤怒正在发酵,他回头望望自己数倍于敌的兵力,像是找回了点自信,不由高声吼道 ”逆贼,你还不束手就擒,你就不顾这些大好儿郎的性命了吗?闯王对你信任有加,你却忘恩负义,你有何面目立于天地间?“ 这话仿佛是一剂回魂药,让李岩缓缓抬起头来,他拄着长剑起身,双目赤红,乌黑的头发竟然泛起了根根银丝,他取下头上的银盔,狠狠的扔在地上,怒目盯着刘凌斌,只看得刘凌斌胆战心惊,不由得退马两步 ”立于天地间,哈哈哈,我李岩一片赤胆忠肝,上不愧天,下不愧民,有什么不能立于天地间!“他扬起手中长剑,忽然大声放歌: ”堂堂丈夫兮圣贤为徒,十载操戈兮为民立命。长剑悲泣兮壮志不已,安得十年兮荡平四极。“ 李岩亲军听得他悲歌大放,犹如泣血,想到李岩为了生民安身立命厮杀十余载,一时不由同仇敌忾,个个面露决绝之色。 刘凌斌听得李岩高歌,看看李岩亲军们愈发坚毅誓死的神色,感染得自己的军士都不禁动容,他心中又怒又惧,再也不敢放任李岩高歌,不由高声命令:”放箭!“ 一时之间箭如雨下,瞬间变射翻十余人,李岩翻身上了亲卫让出的战马,挥剑拨落几根羽箭,在马上举剑高吼: ”为民效命,就在此时,诸将随我铲除奸佞!“ 众人随他发一声吼,纷纷向他身边聚集,整着队伍向刘凌斌冲去,李岩接过亲兵递过的长枪,一马当先,威风凛凛。他跃入人群中,李年率着剩下的十余骑兵和三四十步卒紧随在他身后。一时杀声震天。 朱慈烺等人看着对面的厮杀,心中却也被李岩的大义所感。这位威名赫赫的大顺军大将,曾经数次大败朝廷兵马,今日却被牛金星设计擒杀,心中一时也是五味杂陈。 旁边宋献策看着双方厮杀,双手握拳,牙关紧闭,只要咬碎牙齿一般。他听到李岩放声悲歌,又看到李岩翻身上马,向敌军冲去,不由得泪如雨下,低声叹道 ”生不逢时,一夫之悲,时不我待,万民何罪?“ 说完竟然低头不再看李岩厮杀,颓然坐在地上。他与李岩在大顺军中十分亲近,觉得李岩是取代李自成完成自己救民水火大业的第一人选,为了让李岩能取代李自成,他呕心沥血,想不到今日却要亲眼看着自己的心血毁于一旦。将军不离阵上亡,原也是司空见惯,可现在同室操戈,牛金星为了自己地位,清除异己,构陷大将,却是何等的悲凉。这就是自己十余年为之奋斗的大顺,这就是自己立志解民于倒悬的结果吗?他想到此处,已是老泪纵横,不由得恸哭。 朱慈烺看着战场上李岩兵马越来越少,想来今日就要亡于此地,他低头看看宋献策,柔声说道 ”宋先生节哀,李将军虽然一心要孤的性命,却也是无愧天地的英雄好汉。孤与他虽然各卫其道,却也感佩他为万民效死之心,孤南返之后,一定为其建祠祭拜。“ 宋献策听得此话,只略略摇头,却仍不说话。 那边李岩身边已只余得十余骑,个个负伤,他满脸鲜血,左臂已经中刀挂彩,鲜血长流,头上束发也已被挑落,长发披肩,如同疯魔一般。他与三四人接战,一杆长枪舞得虎虎生风,丝毫不落下风,亡在他枪下的骑兵,已不下十余人。他的亲弟弟李年护在他身后,已自苦苦支撑。周边骑兵虽然人多势众,但一则畏惧李岩悍不畏死,一则被他忠义所感,竟然一时拿他们不下,反被李岩冲得阵型混乱。 刘凌斌在一侧面沉似水,看得李岩犹如杀神般左冲右突,势不可挡,他暗自取下弓箭,拉弓如月满,一箭直奔李岩而去。李岩正举枪此落一名军士,听得脑后有长箭破空而来,想要矮身躲避,却听背后一阵惨叫。原来李年看此箭来得又疾又快,自己兄长正在战圈中厮杀,想来躲避不及,他未及多想,只得用身体挡住来箭。哪知刘凌斌也不是庸手,他臂力强劲,此箭又是破甲箭头,连寻常棉甲也是抵御不得,一箭之下,竟然将李年射落马下,李年猝然落马,右胸中箭处已是肋骨尽断,血肉模糊,已然没了活路。他想要站起,却已没有力气,想要说话,却又没有声息。只能望着兄长背影,眼中充满了悲愤,自责,期盼的神色,眼角竟然不自觉的滑落出了一滴眼泪。 李岩听得背后有人惨叫落马,忙一挥枪逼退众人,他回身看去,自己的亲弟弟已经惨死于马下,周围的亲随也渐渐倒下,这些多年来和他浴血奋战的同乡,同族,同袍们,一条条年轻的生命就这样陨落。他猛地抬起头来,直盯着刘凌斌,目眦欲裂,双眼像是要流出血来。只看得刘凌斌等人胆战心惊。连连退马。他突然仰天长啸,放声悲戚。众军士畏惧他神勇,竟然不敢再向前一步,只将他单人匹马围在中间。 李岩接连三声长啸,猛然间将手中长枪飞掼而出,直取刘凌斌面门而来,这飞枪包含着他对刘凌斌和牛金星的愤怒,对大顺的决裂,对惨死者的悲恸,更是对命运的控诉。竭尽全力的一枪竟比羽箭还快上三分。刘凌斌在马上看到李岩本已身处绝境,已如困兽犹斗,不想居然还能有此勇力,他看飞枪直扑面目,竟然不敢举刀来挡,也顾不得狼狈,立马翻身向马下滚去。这枪来得好快,瞬间将刘凌斌身前一名校尉穿体而过,然后余力不止,又将自己的坐骑钉死在地。刘凌斌一时汗毛立起,直觉得惊险万分。若是差得一瞬,自己难免就要身死当场。 场中李岩见一击不中,已经拔剑出鞘,他左臂挂彩,右手高扬长剑,环顾四下,高声吼道 ”谁人来取我首级?!“ 接连问了三次,在场军士居然无人敢应,纷纷向后退去。 刘凌斌气急败坏,想不到李岩被数百精骑包围,还能如此勇猛,他顾不得将军的体面,从地上爬起,连声叫到 ”速速放箭,速速放箭,将此贼人射死,快!“ 众军听得,却还迟疑不止,他们对这位军中宿将也是钦佩有加,一时不忍第一个下手 ”你们不遵闯王号令了吗?“刘凌斌越加气急,身手夺下旁边亲军的骑弓,一箭就向李岩射去,就像石子投入了水中,骑兵们看得主将一箭射出,纷纷射箭,一时间铺天盖地,向李岩奔去,李岩在马上浑然不惧,走马拨箭却终是无可奈何,一时间怕中了几十余箭,连人带马轰然倒下。 一代名将,就此陨落。 第十三章 献策 朱慈烺等人看到李岩惨死,也不禁五味杂陈,虽然他一心要灭绝朱明皇室,将自己逼入了绝境,可他的英勇,无畏和一心解救万民于水火的精神却令他动容。他低头看看坐在地上的宋献策,这个身材矮小的孩儿军师,双手紧握,双眼空洞的望着前方,看着李岩亲军被屠杀殆尽,看着李岩身死陨落。他没有说话,也停止了恸哭,他直视前方,却不知道在看什么,或者他看不清的,只是这天下的前途。 朱慈烺移步到宋献策身边,微微叹道 ”名将陨落,自是可悲,壮志难酬,才是真正可叹。宋先生,不知你这为了天下万民福祉的良策今后还能献给谁啊?“ 宋献策慢慢回首,茫然的望着朱慈烺,这个十六岁的少年说破了他的心思,常人不过是哀人之生死,他却哀的是万民福祉,牛金星以为他要抢班夺权,李自成以为他要谋朝篡位,却不料这个他一心要杀的朱明太子却知道他的志向。他的后头蠕动,却终是没有说出话来。 ”天下之大,宋先生将归何处?“ 朱慈烺看到此时被俘的宋献策,却不禁起了爱才之心,他知道成大事者,必须能人相助,自己信任的文臣们,治国理政是驾轻就熟,可今后多年,更多的是争夺天下,这能谋善断,运筹帷幄,他们却是力所不及。他今日机缘巧合,遇到了陈同尘,已是得了一名骁勇善战的武将,若是能收服宋献策,不是再得一名旷世谋主。 宋献策缓缓站起身来,向朱慈烺一拱手, ”山人为尊上所执,已是身不由己。死则命陨当场,生则行尸走肉而。心无安处,身体不过是臭皮囊。“ 朱慈烺听得此言,却是心中一喜,宋献策此话,却没有决绝赴死之意,只是自己还没有打动他。 ”大顺现已容不得先生,满清鞑虏势不可挡,先生定然也不愿为异族效力,可惜先生满腹治国安邦之策,却不知许给何人?“ 宋献策听得此言,已知朱慈烺招揽之心,他心中感叹,朱慈烺胸怀宽广,自己一心要他性命,他却如此大度,真是仁君之相。可他先不见容于李自成,现下竭力想要辅佐的李岩又惨死身亡,他心灰意冷,只道是天不如愿,看来自己终身都再不能完成心中未遂的愿望。 ”若得尊上宽宏,山人愿闲云野鹤,终此一生,再不谈天下一事。“ ”司马有腐殖之难,韩信有胯下之辱。为天下谋的人,又怎能不负天下之苦,先生今逢大难,却又怎能忘却初心?孤虽不才,却愿拜先生为谋主,救万民于水火。“朱慈烺知道自己人才凋零,要争这天下,必要得当世奇才,他不由正色对宋献策道。 宋献策听得朱慈烺尽然直接招揽,也是诧异。这个十五岁的少年,说话处处打在他的心头。“不忘初心,不忘初心,”他低头喃喃自语,眼神中像是恢复了几分生气,然而却又慢慢黯淡。 ”山人本是村野匹夫,替人占卜相面,今得尊上垂青,实是荣宠加身,但山人经逢大难,若是投了尊上,难免被世人指责卖主求荣,山人苟全性命于乱世,不畏人言,却害了尊上的令名。尊上天纵之子,必是一代人杰,怎可用我这不祥之人。“ 朱慈烺连番相劝,宋献策只是不从,朱慈烺心中焦急,听到他说”不祥之人“这四字,想到宋献策精于奇门遁甲,占卜图谶之术,自己身世来历不凡,不如让他算算,或许这是一个办法。 ”先生不惑于名利,孤也心中佩服,先生既然要远遁世外,孤也不强求,等下孤定会保下先生,但有一事愿求先生,孤此去南方,前途未卜,闻先生能知前世今生,能测祸福吉凶,想请先生为孤占卜。“ 宋献策微感讶异,自己去意已决,想不到朱慈烺仍然愿意从刘凌斌手下保住自己,可恨自己早生三十年,若出山便能奉他为主,自己也绝不会明珠暗投。他躬身对朱慈烺道 ”不过雕虫小技,到教尊上笑话了。“说完细细打量起朱慈烺,看得片刻,眉头越皱越紧。片刻之后却突然对朱慈烺道,”请尊上退去左靴。” 要知这自古以来,为人占卜吉凶,预测福祸,方法不一而足,有真有假,大多言传出自《周易》,什么焚甲烧骨,六爻,梅花,天星,皆为此类,更至于相面,摸骨,测字,不过骗得些村夫愚妇。宋献策幼年之时,偶然救得一邋遢老道,老道看他面相不凡,又感他活命之恩,遂传他一套占卜之术。此术大异常法,却是观人左脚五指以应五官,取法天地之对。老道离开时只说是”袁火山“不传之术,要他不可传授他人,否则减寿一旬。后来宋献策遍览群书,才知道这”袁火山“就是大明明鼎鼎的袁天罡。 朱慈烺倒也洒脱,当即退下左脚鞋袜,赤足立在地上,周围文武也是听过宋献策大名,今日看他却是如此占卜,不由得连连称奇,陈同尘更是睁着牛眼,看得仔细。 宋献策观朱慈烺面相”龙瞳凤颈,伏犀贯脑“,自然是贵极天子之相,可惜肉不称骨,不是长寿之相,但是唇若红莲,山根不断,又似福寿绵泽,耳側鬼金羊之穴若有若无,竟然是生死难辨之相。他从未见过这等奇异面相,一时难以决断。现在看朱慈烺左足第四指居然与第二指齐长,一时惊讶无比。 他望着朱慈烺,竟然目瞪口呆,要说计谋百出,他自认为是当世翘楚,若说占卜吉凶,他却自诩天下第一。而今看了朱慈烺的面相却一时之间不敢开口,过得半晌才小心翼翼的低声说道 ”非人非神,非死非活,逆天改命,鼎革开泰。尊上这相,山人不敢妄测。今日看了尊上的面相,已不敢在世间再卜一卦“ 朱慈烺前世学习历史,经常接触到怪力乱神的野史传闻,内心深处,他对这些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现在他为而了收服宋献策,冒险让他占卜测算,却不料宋献策竟然真有如此本事。不过这样也好,在封建社会,这种迷信的色彩能够帮助他更好的实现抱负。 ”哈哈,好一个鼎革开泰“朱慈烺故意高声笑道,”先生之能,神鬼莫测,不过占卜面相在孤看来,只是小道而,先生之才,才是孤欲求之大道。“ 朱慈烺知道宋献策恐怕已经心动,一时之间却仍然难以答应,只故意说道 ”先生欲避居世外,南方多洞天福地,而今兵荒马乱,先生不如暂随孤南下,觅得仙山宝地之后,先生欲去欲留,孤绝不勉强。“ 宋献策平生对占卜最为自负,他所做谶语”十八子主神器“在民间流传甚广。今天他所相朱慈烺之命已经远超他的认知。难道自己的命运也要随着这位明主而改变,他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更不是一个自甘寂寞的人,他受了牛金星的算计,也起了争胜之心,他满腹定国安邦之策绝不能就此埋没,心中一凛,已是下定决心,翻身拜倒 ”献策愿追随太子,鞍前马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朱慈烺见宋献策竟然直接归附,一时大喜过望,他连忙扶起宋献策, ”孤遇先生,真若刘备遇孔明,高祖得张良也。“他高兴不已,周围群臣见太子爷如此英明,又是鼎革开泰之主,居然收服了名震天下的”孩儿军师“宋献策,也是欣喜不已。 ”某也愿追随太子爷,某也为太子爷鞠躬“突然间陈同尘插嘴道。众人听得他如此半白不文,颠三倒四的说法,不禁面面相觑。 ”孤遇‘陈和尚’,也如刘备遇张飞,高祖得樊哙也。“ 周边众人听得朱慈烺打趣,不由得哈哈大笑,一时不像经历过生死边缘一般。 正君臣融洽一堂之时,耳畔却是马蹄声传来,原来刘凌斌已经打扫战场,收束士兵,向朱慈烺等人而来。 第十四章 隐忧 刘凌斌率军以众击寡,射杀了李岩。他麾下尽是精锐骑兵,又数倍于李岩亲军,奈何李岩英雄不凡,亲军们又是哀军可用,虽然李岩最后身死就义,可刘凌斌也损失了百余精锐。特别李岩在最后关头的高歌,深深感染了同为大顺军的骑兵们,虽然军令难为,大家完成了击杀李岩的命令,但士气却无比低迷。刘凌斌不得不再三约束士兵,才向朱慈烺行来。 陈同尘看刘凌斌骑马而来,忙贴身立在朱慈烺身后,面色威严,身如铁塔,看得刘凌斌也不禁心下赞一声好。他在朱慈烺身前七八步勒马下鞍,又踏上几步,对朱慈烺抱拳道: ”宋王殿下安好,末将保驾来迟,宋王恕罪。“ 朱慈烺等人现下已经全然事情的原委,牛金星故意写了”太白渐晦暗,鸿雁翌南归“的隐晦纸条秘密送给李岩,泄露了自己南归的情报,引得仇恨自己的李岩和急切立功的宋献策离开京师率军伏杀自己,然后再令刘凌斌率大军矫诏击杀李岩。这牛金星步步连环,终将自己的最大敌人送入地府,坐稳了他丞相的位置。 ”刘将军客气了,丞相这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使得可真是天衣无缝,孤也做了他盘中的棋子了,若刘将军来迟片刻,不知孤这秋后鸣蝉还能不能与牛丞相共襄盛举啊?“朱慈烺故作怒气道,这次牛金星事先完全没和自己通气,陷他于生死之地坑了自己一把,他非要牛金星付出一点代价不可。 ”宋王息怒,我家丞相也是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李岩不除,丞相便难以全力施为,还请宋王见谅。“刘凌斌讪讪道。 ”那丞相准备拿孤这秋后鸣蝉怎么处置?“朱慈烺仍是余怒未消。 “宋王言重了,丞相与殿下有大义在前,有盟约在先,丞相自然祝愿殿下顺利南归,重登大宝。末将也惟愿殿下四体安泰,早执太阿。”刘凌斌见朱慈烺仍是怒火不减,也不敢故作傲慢。 朱慈烺见刘凌斌态度放软,知道可以提条件了,他看看宋献策,回头对李岩说 “既然丞相还记得大义当头,还记得盟约,就不该馅孤于如此危局!现下南方也是不稳,孤正有两件小事麻烦刘将军转告丞相,若他能答应,也将有益大事。” 刘凌斌嘴角略微一笑,抱拳躬身道 “末将来时我家丞相有吩咐在先,若是今日能射死宋军师,那便不要留手,若是机缘巧合,宋军师大难不死,那便不再强留。丞相虽然恨宋军师多次阻拦丞相大计,但也佩服宋军师的才谋。‘一山不容二虎,’若宋军师在大顺,则难免二者皆亡,但若殿下得宋军师相助,必是如虎添翼。若殿下是说这件事,那末将就无需再禀报丞相了,一切依宋王令下便可。“ 朱慈烺众人听得此言,心中不得暗赞,好一个牛金星,还真是算无遗策,都说他气量狭小,不能容人,可不曾想也是知道轻重缓急的。 宋献策听得此言也是惊异,他绕出队伍,低沉言道 “刘将军,请代山人谢过丞相,山人自此为太子殿下鞠躬尽瘁,与大顺再无一丝瓜葛,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山人自有亲自向丞相请教的一天。” 刘凌斌听得此言,也不接话,只是勉强笑笑。 ”牛丞相真是气量恢弘,料事如神。第二件事微不足道,想必也不用请示丞相了吧“朱慈烺道。 ”还请宋王示下“ ”孤要收取李岩将军骸骨为他安葬“ 此话一出,不仅刘凌斌,连一众文武都是大感惊讶,宋献策则是一脸感激。李岩可是一心要朱慈烺性命,更是亲手杀了朱慈烺的贴身心腹太监王常顺。 ”李岩将军虽然一心要孤性命,可他忠肝义胆,心系苍生,信念执着,也令人敬佩,他虽然身死,可孤也不忍他扑尸荒野,无处栖身。“ “太子爷此话大大有理,此人虽想杀某,但也不失为一位好汉!”一直站在朱慈烺身后默不作声地陈同尘突然出声言道。 刘凌斌听得朱慈烺竟然要安葬李岩,面露难色 ”宋王殿下,这李岩是闯王和丞相所要缉拿的要犯,今日虽然在阵前拘捕伏诛,却也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此事末将可万万不可答应。“ 朱慈烺见刘凌斌只是不从,只得退而求其次 ”那孤就收取李将军兵甲为其立一衣冠冢,想必这样不让将军为难了吧?“ 刘凌斌皱眉低头想想,拱手道 ”末将便依宋王令下。“ 刘凌斌说罢,便转身去号令将李岩枭首,只将其所着头盔衣甲和那一柄断枪交与朱慈烺。然后他将自家马匹让出十来匹与陈同尘,又收了大顺军士的骸骨,草草埋葬,便率军北上复命去了。 独余朱慈烺君臣等人站在萧索的战场,想到刚才数次危难,险象环生,现今却只余下尸首遍地,不禁唏嘘感慨。余下军士将李岩盔甲兵器埋在道旁矮山,又找来木板,拿出笔墨,由方岳贡提了”为民殒命忠义将军李岩“的墓铭。又如此埋葬了王常顺和警卫局众位牺牲的军士。朱慈烺率众人在坟前祭拜一番,这才下山。 朱慈烺环顾四周,虽然经历一番生死厮杀,可自己身边的五位大臣却是毫发无损,警卫局虽然损失惨重,但局正杨涛和局副马吉翔只是挂彩,性命却是无碍。己方还余得十余位护卫,自有李太医为他们包扎救治。 收服了宋献策这位奇谋百出的谋主和陈同尘这员当世虎将,却令朱慈烺大喜过望。他的团队经历了生死考验,越发团结精练,这个团队,就是他鼎革开泰的保证。 朱慈烺将陈同尘和杨涛唤至身边:“杨爱卿,今日厮杀,让各位不便行走的军士和各位大人都坐马车,能骑马的军士则都骑马护卫,我等先速速往保定府而去。你现在专心负责打探消息,要多派斥候,沿路侦察。陈和尚武艺高强,就暂时贴身护卫孤。” 陈杨二人当即领命,各去行事了。朱慈烺也转身上了马车,陈同尘骑马护卫在一侧。片刻之后,这支集合了若干年后无数勇将名臣的队伍缓缓地继续南下之路。 马车行了十余里,朱慈烺在车内对陈同尘道:“陈和尚,去将宋先生请来孤的马车。” 陈同尘至跟从了朱慈烺,又看到他心胸宽大,气度非凡,笃定自己正如师傅奇正和尚之言,得了自己的机缘,他虽久在庙中,甚少下山,说话颠三倒四,可却不是个痴傻愚昧之徒。他知道朱慈烺任他做贴身侍卫,又唤他做‘陈和尚’的诨号,乃是极大的信任,所以他这一路上也是忠心护卫,十分警惕。现下听得朱慈烺吩咐,忙答应一声,回马去后面请宋献策去了。 宋献策上了朱慈烺的马车,行礼完毕,朱慈烺变让宋献策在软凳上坐下,开口道 ”现下局势危急,孤无兵少将,现下南归,不知先生有何教我?“ 宋献策也不谦让,他知道自己新近归附朱慈烺,正是要体现自己才能的时候 ”太子爷南归,是极好的策略。鞑虏败了李自成,窥视京畿,今日听得密保,山海关一役,大顺精锐十去七八,北京城李自成是再难守住,必然西去退守山陕。多尔衮白白捡了个大便宜,自然心生野望,要想染指中原。可大明仍旧拥有淮河之南大片土地,这都是天下膏腴之地,钱粮充足,人丁密集,若能精兵强政,以此为依托,再争天下,也是大占局面。“ 朱慈烺听到此言,也不由点点头,宋献策此人对天下大势还是颇有见地。这三言两语居然准确预料到了历史的走势。 ”可是太子爷,策略是不错的,但是太子爷现下却有一个极大的隐忧,若是处置不好,不要说在南京登基称帝,就是性命,怕也是岌岌可危啊!“ 朱慈烺听到这话,心中也是一惊。 第十五章 他至穿越以来,通过对历史的了解,成功策划并实施了南归。如今原以为可以顺利返回南京继位。然后凭借自己的诸多前世记忆,整军备战,富国强民,一统天下。此时却不料被宋献策一盆冷水当头泼下,性命之虞?这可真让朱慈烺一头雾水。 ”先生此话何来?究竟有什么隐忧?“他急切问道。 宋献策不慌不忙,只是缓缓问道 ”至太子失陷北京,至今已有多少时日了?“ ”先帝三月十九以身殉国,孤失陷京师,算来已有月余。“朱慈烺一阵纳闷,不知道怎么宋献策要问这个。 “京师失陷,天下震动,诸藩王并众文武多有南迁。然而太子下落天下可是知道?”宋献策也不管朱慈烺反应,继续问道。 “孤失陷刘宗敏营中,与外界少有联络,兵荒马乱,恐怕并没有确切的音讯传出。”朱慈烺仿佛明白了点什么。 宋献策嘴角轻扯,像是成竹在胸。 ”有言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已经月余不曾有确切消息传出,南京留守六部朝廷与北京相去甚远,不知道等不等得到太子南归之日再立新君?“ 朱慈烺听得此话豁然开朗,真犹如醍醐灌顶。自己怎么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事情。历史记载崇祯十七年五月,福王朱由崧在南京监国,同月进位皇帝。自己如今行进缓慢,等到了南京,怕朱由崧早已变成了弘光皇帝。到时候自己无兵无将,送上门去,朱由崧管你是真太子还是假狸猫,一齐咔嚓了事,自己的伟大抱负也就一起报销了。 “依先生之见,这南京还去不去得,孤该如何行事?”朱慈烺看到宋献策并不惊慌,知道他已有定计。 “太子爷宽心,山人有个主张。太子爷可派亲信,带了信物,飞马赶赴南京。去见那南京本兵(兵部尚书)史可法,史可法忠君效国,若是知道太子音讯,定然率军来迎,太子便可安然无忧。” ”若是传信还未到南京,便已改地换天,又该如何是好?“ ”太子爷可再令人传令武昌左良玉大人,让他率兵来接。“宋献策不慌不忙道。 ”为何要传令左良玉?“朱慈烺知道左良玉在历史上好大的名头,却不知道为何宋献策要自己传信给他。 ”太子爷,山人已细细想过。那南京京畿周遭,虽是天下膏腴之地,却也是东林党人势大之所在。南迁文武若是立了新帝,掌了大权,自然是与东林党人冲突加剧。左良玉镇守武昌,拥兵数十万,割据一方,他曾受东林党党魁侯恂大恩,一直回护东林党人。若是太子得以南京继位便诸事顺利,若是不幸南京已先立了新君,这心向东林党的左良玉便是对付南京朝廷的一把利器。“宋献策慢慢剖析到。 ”可孤在朝廷便听得这左良玉傲慢骄纵,多次不听朝廷调度,我等贸然前去,万一被他所擒,挟持为傀儡,岂不是更加糟糕?“朱慈烺听了宋献策的分析,细细思索,开言问道。 宋献策听得朱慈烺如此问道,不禁稍觉诧异,当即拱手正色道 ”太子年方十六,便虑事如此周全,山人佩服。“稍稍停顿,他接着说道”我等若去武昌,看着自然是有天大的风险,若是左良玉欺君罔上,便可挟持太子,做个今时今日的曹操。可我等现下无一兵之强,无寸土之地,这是迫不得已,并没有万全之策,若是南京新帝登基,我等尚无依仗,’一国之下无二君‘我等便是个引颈待戮的局面。况且自古言道祸福相依,这天大的风险之下,其实就是天大的机遇。“ ”哦,不知有何机遇?“虽然朱慈烺熟悉历史,掌握众多先进理念,可论起这分析起天下大势,窥破行事关键,自己比起宋献策还是不够看的。 ”湖广乃九省通衢之地,北可上南阳府进河南,窥视中原,与李自成山陕相呼应,可互为援引。西可击夔州府,重庆府入蜀中,取天府之地。又扼住长江上游,高屋建瓴,东下便可取南直隶膏腴之地。南则背靠江西,也是钱粮重地。自古湖广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况且湖广北有襄阳汉水天险可守,本身又是鱼米之乡,如此可进可退,可攻可守之地,太子爷若是取到,便是有了逐鹿中原的基础。“宋献策心中早有天下,此时不过是徐徐道出。 朱慈烺听得入神,不由连连点头。这湖广还真是现在自己需要的根据地。他满腔抱负,若是有了这片根据地,便可全力施展。可现下仍有最大的问题难以解决。 “可是左良玉镇守武昌多年,他岂肯让孤轻易得了湖广?” ”太子爷所言甚是,可若是没有左良玉的湖广了?“宋献策自得地说道。他不等朱慈烺发问,又开口言道 “而今太子爷是天家唯一血脉,入主东宫已十几年,若没有左良玉,湖广群龙无首还有谁能不听太子爷号令?太子爷若去武昌,却是以小搏大,死中求活之局,有两点大利于太子,其一,山人知那左良玉虽然勇猛善战,,但却年老且病,他征战多年,积劳成疾,如今却已到暮年,又是重病缠身,早没有当年的锐意进取之心。其二,崇祯十一年,许昌兵变,左良玉满门在许昌被灭,而今只有其子左梦庚在其身边,没有宗族效力,湖广便绝非铁板一块。“ 朱慈烺还真不知道这许多细节,宋献策见微知著,看来这湖广要地,还真不是不能取得。 ”那如此看来,湖广之地还真值得一搏啊“朱慈烺略显兴奋道”若依先生之言,如此天时地利人和,怎能不一举成功。“ 君臣二人当下在马车中细细商议,愈发觉得此事大有可为。 当下朱慈烺在马车中取出纸笔,亲自给左良玉写信 ”本宫谕平贼将军,南宁伯左公台鉴: 孤久慕鸿才,缘悭一面。今冒昧致书,以求教诲。现至干天怒,民心沸怨。黔首沦为盗贼,社稷置于动荡。畿辅糜烂,先帝以身殉国,鞑虏犯边,祖宗陵寝俱惊。有国三百年来,大祸莫过于此。临轩涕下,哀恸何如!孤不慎失陷于敌,幸上承祖宗之庇佑,下赖两班之戮力,得以安然而退,已自保定府南下。然宗社危亡,间不容发。无有驱伐,何申国威!孤自当克成大统,重振朝纲,率忠勇慷慨之师,收淮北沦陷之地。然现今海内板荡,烽火遍燃,以至宵小作乱,大干社稷。 今特召左公勤王护驾,星夜北上,安内攘外,端赖砥柱,督师江北,依为干城。望公见信勿误,躬身戎行,即刻来援。以建从龙定鼎之懋功,期恩泽百世之伟业。分茅列土之赏,决不食言!“ 朱慈烺写信完毕,自己看了一遍,见得无误,又递给宋献策,宋献策阅罢,不禁赞道 “太子此信,晓之以大义,动之以厚禄,左良玉若见得太子手书,必然星夜来援,我等安危即可无碍。” 朱慈烺当下又写了封皮,唤来马吉翔,让他用火漆仔细封上信函。然让他拿了自己信物,快马加鞭,往武昌府而去。然后朱慈烺略一思索,又给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写信,他怕信函未到朱由崧便称帝,到时候走漏了风声,怕招来杀身之祸。在信中不敢提及自己已经离开了京师南下,只说自己在北京安然无碍,正在觅机南下,不日便可脱身。要史可法暂领内阁首辅,守土安民,以待自己南归。 朱慈烺写完信件,和宋献策协商无误后,便令警卫局的李成栋,携了自己的密信,亲身南下,去拜访史可法。宋献策也躬身退下,只余下朱慈烺一人坐在马车中。 他倚在马车厢壁,身体随着马车颠簸而摇晃。前途艰险,是他定计南归时没有预见的,他以为只要凭自己前世的记忆,凭皇太子高贵的身份,凭他远超常人的认知就能如鱼得水。可他现下才知道在这个凭实力说话的时代,没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土地是多么艰辛。可要真能取下湖广之地,那便真是天高海阔,鹰飞龙潜。 他要给这个时代的,是一个别样的精彩。 一抹微笑在朱慈烺疲惫的脸上渐渐升起。 第十六章 国税 夜来昼往,又是五日已过。朱慈烺君臣一行,虽是老老少少,但人人都有车马代步,昼夜赶路辛苦些,一日也可行得百余里路程。前日里已过了保定府,距离真定府也不过一日路程了。 算算京师到武昌和南京差不多都是两千余里,前往武昌送信的马吉翔和前往扬州送信的李成栋都还在路上奔波。这五日之中,警卫局受伤众人在李太医细心调理下已是全无大碍。趁着闲来无事,朱慈烺每日早起和陈同尘请教下防身健体的格斗之术,他已经快十六岁,早已过了练童子功的年龄,自然无望成为武林高手,现下学点奇正大师这位武学宗师的不传之秘,一是为了强健身体,二是怕遇到危难之时,自己全无抵抗之力。 日过中午,他也不休息,就在马车上召宋献策和各位大人,搞个“经筵日讲”,这本是为皇帝讲解经义的规矩,向来由饱读圣贤书的大臣充任讲官,朱慈烺却多多询问民生经济,农林水利,兵备军务,常常让翰林出生的方岳贡李遇知等人瞠目结舌,不知如何作答。私下里不禁腹诽这哪里是什么经筵日讲,分明是平台召对,不,马车召对。 听得几日,朱慈烺实在是无心再学,这明末的国家政治盘根错节,官吏腐败,水旱连连,官商勾结,豪强兼并,军备松弛,战力低下。这个王朝,还真是从根子上烂透了,如此局面,想要扶持,怕是回天乏术。要想重新铸造大明辉煌,还非得存下不破不立的观念,要打破一切旧的,创造一个全新的世界。 朱慈烺心中打定注意,自己要先为自己身边这帮文武大臣洗脑,让他们树立不破不立的观念,今后自己才好方便行事。今日他“罢免”了方岳贡和李遇知的经筵讲官的职务,自己亲自组织日讲。他坐在马车最里面,五位大人并宋献策,杨涛甚至李太医都围坐在下首。这辆马车颇为宽大,由两匹健马拉着,是牛金星专门为朱慈烺准备的。 朱慈烺昨夜已经打好腹稿,整理了思路,他面向群臣,正色言道: “如今国家危亡,民逢大变,虽有水旱天灾不断,但有史两千年以来,又有哪个朝代是单单因为水旱之灾而致国家于如此危急局面的?究竟国家沦落到如此局面是什么原因,今天请各位大人们都来谈谈。“他略微停顿了下,怕各位大人们有所顾忌,又微笑着柔声说道 ”希望大家畅所欲言,今日就当作闲谈议论,不要有君臣之别,不要有上下之分,不要有祖宗成法之限,大家有什么想法都可以提出来,孤先立一条规矩,从今日起,国策讨论,绝不因言获罪。“ 朱慈烺说完,便微笑着向大家扫去。下面众臣围在一起,却一时都不说话,要知道有明一朝,因言获罪的人太多了,每年”廷杖“之下伤残了多少不畏皇权的大臣。如今太子小爷去如此立下规矩,大家一时之间不能适应,都不由低头沉思琢磨。却见户科给事中罗应儒抬起头来,跃跃欲试。 “罗大人有何说法啊?”朱慈烺笑着说道。 罗应儒是年轻大臣,进士出身,又久在六科给事中这等重要部门,有才学,又见地。他因缘巧合,得以伺候在太子身侧,他日太子登基,他也是有从龙之功,前途光明,所以现下听得太子如此不拘一格,也是大涨忠君报国之心,心中一横,越众而出。 “回太子小爷的话,微臣蒙先帝信赖,出任户科给事中,可微臣觉得,当今国乱,与先帝时税赋体制,却是大大有干。“ 众臣听得罗应儒如此直刺先帝之非,心中也是一惊,想这罗应儒也是天大的胆子,敢当着太子小爷的面如此直率的说,心下也不由为他担心。罗应儒心中一横之下如此直谏,说完也是惶恐万分。低着头不再说话。 却见朱慈烺听得罗应儒的回禀,毫不生气,仍然微笑着对罗应儒柔声说道 ”罗爱卿细细道来,究竟先帝税赋体制,有何不妥,让大家都听听。“ 罗应儒见朱慈烺并无不悦,心中赞一声太子小爷果然是大度宽宏的仁君,他坐在软凳上回道 ”太子爷,我大明税赋体制,民间有言‘穷人纳粮,富人纳凉’。穷苦百姓该交之税,赋,租,役等,一文都不能少,而官绅豪右却一文都不会多。我大明税赋本来极低,田赋三十税一,至万历爷爷以来,开征辽饷,每亩九厘,至先帝四年,辽东局势紧张,又每亩加增三厘,每亩即为一分二厘。全国共派六百六十七万余两。十年至,又加增剿饷,派银三百三十余万两,七成出于田赋。十二年,朝廷再加增练饷,每年派银多达七百三十万两。这三饷多达二千余万两,已是朝廷正税数倍。再加上上行下效,层层加收,小民得谷一石,朝廷就要征八斗。所以稍有天灾,即流民失所,抛荒田地,沦为盗贼。朝廷越征三饷,流匪越多,流匪越多,就更需要征饷。如此循环,国家怎能不越来越难以支撑。“ 方岳贡久在内阁,自然也知道这样的情况,他不由轻声问道 ”国家府库空虚,无粮无钱自然难以剿匪御敌,不知罗大人有什么好办法。“ ”那自然是有。万历爷爷时,首辅张居正清丈全国土地,全国得地,共计十一亿亩,每年产量,当有十四亿石之多。而我大明田租定额不过二千六百余万石。可为何朝廷为了数百万两银子还要左支右绌,四下哀求?那就是因为官绅托庇,有功名者,减免租税,不必徭役。朝廷大部分的田地都在豪强富绅之手,江南江北,挂千倾万倾牌的不再少数,可朝廷,一个子都不要想从他们手上拿到,只能全将租税转嫁于升斗小民。臣请太子考虑‘摊丁入亩,一体纳粮’,则国家危机可解,亿兆黎民可安。“ 众位大人听完罗应儒慷慨陈词,思索想着那‘摊丁入亩,一体纳粮’八个字。想着,这不就是要重新再启用”一条鞭“么。只是想向天下士绅要着钱粮,可不是要破了他们几千年来的颜面,怕是难比登天。 李遇知正想说话,就见朱慈烺含笑说道 ”罗大人果然一心为国为民,颇有见地。耕地纳粮,当差服役本来就是天经地义。如今国家危亡,更是应人不分老幼,地不分南北,皆有守土抗战之责。官绅世家都是读书明理之人,更应该知道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怎能不为国尽忠。孤决意成立大明税务总局,总办天下一切税,租,赋,庸及杂役增收加派的事物。就由罗大人暂任这局正。先思索下具体实施步骤,写下条陈制度,待得孤登基后,便可实施。“ 方李二位大人见太子如此坚决支持罗应儒的提议,便也不开言反对,其余众人对此也不甚了解,也不说话。只李遇知小心开口道 ”下臣请教太子爷,我朝有阁部院寺及各司仓库使,太子爷如今命成的局究竟是何意义,前日太子爷任了杨大人为警卫局局正,按锦衣卫都指挥使,正三品秩,今日命罗大人做了税务总局局正,不知这又是如何安排?“他本是吏部尚书,对太子层出不穷的新机构还不太适应。 朱慈烺也是不由一愣,自己不自觉的说出了前世的机构,却忽略了现下的情况。他略一思索,扬声到 ”局者,口易错,故以尺法度相拘束。今后我立朝务机构衙门,必得以法度规矩行事。至于这总局局正,扔暂按正三品职,待得大事既定,孤再与李大人并众爱卿探讨这部阁设置。“ ”太子真知灼见,臣下佩服不已。“李遇知得了解释,心想太子竟然要改革六部,真是好大手段。 罗应儒在下侧,忙不迭的谢恩,他今天大胆直刺先帝之非,却得了太子如此信赖,心存感激之下不觉欢欣鼓舞,却耳听得朱慈烺对他说 ”罗大人,历朝历代中,田租几乎是朝廷岁入的重中之重。想那升斗小民,日日耕耘不辍,不过换来果腹而已。豪商巨贾南货北殖,却是积下金银无数。这国家整军备武,安民保靖,本事保全了他们的富贵,国难当头之时,他们也需得多多分担。先帝不欲与民争利,免了商税,可孤认为,繁荣商业,收取商税才是税赋正道。罗大人制定国税之时,要细细考虑此点。孤相信,不出十年,我大明即便不收一文田租,也可国富民强,府库充盈。诸位大人对于国家危亡,还有何见解啊?“ 众人听到太子如此说,也是心中惊讶,自古田租都是朝廷第一财政来源。而今太子小爷居然发下宏愿,十年之后可不收田租,当真惊世骇俗。大家心存疑虑,却也不敢在这个问题上多言。众人见罗应儒得了头彩,心下再无顾忌,纷纷开口回禀。 ”臣以为漕运盘剥甚多,致南粮北调十不足四,因解除海禁,分流漕粮海路进京......“ “下臣以为鞑虏骑射骁勇,应加倍重视火器,重建火器局......“ “党争祸国殃民,各党争相抢夺京察大计,相互倾轧,于国大害.....“ ....... 马车继续前行在废弛的官道上,向南方缓慢却又坚定的前进,朱慈烺和众大臣的探讨还在乐此不疲的继续,承载着国家的中兴希望,也随着马车的前进而渐渐来临。 第十七章 火器 这一路上,朱慈烺与众位大人们每日探讨国家民生大计,对于太子爷层出不穷的新主张众位大人们已经见怪不怪,但大家对太子爷的博闻强识都觉得异常诧异,太子爷诗词歌赋,经义文章很是一般,但对农桑水利,民生经济,兵备军务却知之甚详,远超常人。难道真如太子小爷所说,他在自己生母周皇后的南薰阁中看了不少上古奇书?众人每每深思太子小爷的主张,却发觉此中总是大有深意。 算算时日,朱慈烺君臣等四月二十四日夜里离京,今日里已是五月初九,堪堪半月已经过去。一路上穿州过府,君臣众人不辞辛劳,少有歇息,脚程不慢,今日已经到得了卫辉府。这时京畿和HN等地都还在大顺军手中,可李自成在山海关大败退守BJ的消息想必已经传开,各州府现下都兵荒马乱,惶惶不安,各地官员豪强都准备南迁避难。朱慈烺一行有牛金星的手令,又有杨涛出面上下打点,只说是牛丞相故人南下返乡,所以各处盘查都不为难。 朱慈烺与众文武寻了个官道旁的茶铺歇息,大家一路便装,朱慈烺做了个南下富家公子的打扮,众位大人则扮作家中账房管事,陈同尘自然是扮作护院头目,领着八九名警卫局军士,站在一旁护卫。杨涛则带了两名精干亲卫,去城中采买衣服食物去了。 现下已是临近黄昏,四周行人甚少,想来府城之中已经宵禁。这茶铺之中也只有朱慈烺一行人,茶博士得了赏钱,也去一侧远远的候着。所以朱慈烺等人低声说话,也不虞旁人听得。 ”毕大人,火器在战场上运用如何?,现下有何种火器?威力如何?你说的‘自生火铳’又是什么东西啊?“朱慈烺对着毕懋康急切的问道, 原来工部虞部郎中毕懋康,负责两京火器衙门多年,他对火器原本十分感兴趣,曾大力专研。今日闲聊到新军编练和对鞑虏的作战,一向沉默寡言的他却是侃侃而谈。却想不到朱慈烺对火器也是兴趣昂然,连连发问,一时君臣二人一问一答,他人倒是插不上嘴了。 ”回禀小爷,我大明以来火器使用普遍,军中大多装备,品种繁多。主要有枪炮两类。前任阁辅徐光启大人在《兵机要略》中有详述,枪者,有三眼铳,快枪,火铳,鸟铳,十眼铳等等,大多可射百步左右,威力有大有小。炮者,则有抬枪,虎蹲炮,弗朗机,一窝蜂,神火飞鸦等等。可射数百步至千步以上。巨炮一出,糜烂数里,不可匹敌。太祖爷爷立国之时,就立下规矩,凡军户一百,需定有统手十,宪宗爷爷在时,每五十兵,除了神铳十,又加炮手和装药士兵等七,可见火炮使用之多。火器本是克制鞑虏骑兵的利器,先帝三年,孙火岛大人巡抚登莱,网罗西学,编练火器新军,本是我大明火器一展神威的时候,可不期遇上孔有德等人兵乱,孙大人一番心血付之东流,自己也冤死狱中。“ 朱慈烺知道他说的是”大凌河之战“后,登莱发生了”吴桥兵变“,登莱巡抚孙元化被孔有德擒获之事。他不愿过多纠缠这些往事,只追问道 ”那这十余年过去,朝廷也没有大力发展火器吗?“ 这时方岳贡插话道 ”先帝在时,府库日渐萎缩,户部拨下的银子难以维持火器的生产,层层盘剥之下,生产火器的匠户连蔽体果腹都难以为继,谁还能用心生产火器?所以也是滥竽充数,交差了事,这种火器粗制滥造,不仅不能杀敌,反倒最能伤己。炸膛,哑炮时时发生,不少人接敌阵前,未被敌军所伤,反而伤于自家火器上,所以边军将士渐渐少用火器,反而更依赖刀枪。两京火器衙门几乎形同虚设,军户们也度日艰难。“ 毕懋康低头讪讪,接过话头 ”孙大人巡抚登莱,编练新军时,下臣只在南京火器衙门做个监枪小吏,当年臣也写信给孙大人,言及火器新军编练的诸多问题,想是孙大人日理万机,也未曾回复,其实我朝火器使用也有若干不足。“ 朱慈烺听到火器在明朝居然有过如此辉煌,那自己心中构建的热兵器战法岂不是更加易于实现。心中也是高兴,但听到毕懋康所言其中仍然有诸多不足,当下自然凝神细听。 “下臣在火器衙门多年,我朝火器使用虽然已有数百年,朝廷又很是重视,但有三点却是大弊:其一,军中使用火器过于繁杂,种类繁多,火器不同于刀枪剑戟,易于损坏,所以随军火器匠户面对繁多的火器种类,修缮困难。其二,火器军战法数百年没有改进。臣研究过历代火器,现在我军装备的三眼铳,快枪,鸟铳等,威力远超开国时期。戚大帅时常用的虎蹲炮等更是威力非凡,可大明军列阵战斗还按照永乐爷爷时的战法,火器居前,骑队列后,讲究个锋疏阵密。可这个阵势打骑兵,难以奏效,前锋稀疏,鞑虏轻骑快马一冲,立时就要败退。” 朱慈烺听得,心道。看来古人对于火器虽然重视,却仍然没有当做主力发展的思路,还不懂得集中火力的道理。 “其三,现在火器装备沉重不说,携带的辅助装备更是繁多,锡鳖,套筒,药袋,铅子,火药,火绳等等诸多不便。而且火绳引火颇多不便。一则遇风雨飘湿则一发不能用,二则夜间战斗,火绳光亮,就是对方弓箭手的靶子。三则火绳点燃,则军士不能警戒护卫,必须观察火绳燃烧。四则火绳点池,费时太多,易被敌方轻骑所乘。所以臣思索多年,两年前画出了‘自生火铳’将火绳点火改为了燧石点火,但是成本高昂,南京火器衙门曾经造得一支样品而已。” 朱慈烺听到毕懋康的描述,觉得好像听过这种东西,“自生火铳”还真是个好东西,可以阴雨天用,还可以不用火绳点火击发,慢慢想着,他突然恍然大悟,这种东西不就是,燧发枪!原来明朝的人已经可以设计制造燧发枪了,这可是历史的一大进步啊,他记忆中清朝中后期的军士还在使用火绳枪,可不料现在已经可以造出燧发枪。 这可了不得,朱慈烺当然知道燧发枪在战争史上的重要地位,那是远超现在水平的军国利器啊。他不禁一拍大腿,差点就要站起身来,急迫的望向毕懋康,压抑中心中的激动,说道 “毕爱卿,你速速将这燧发枪,不,‘自生火铳’详细说给孤听,孤也来参谋参谋” 其他大人一看平时沉着冷静的朱慈烺竟然如此失态,不禁面面相觑,只有毕懋康听到“燧发枪”这三个字,轻咦一声, “太子爷所言这’燧发枪‘可比臣说’自生火铳‘要准确啊,想来臣这改进,可不就是将火绳引火改为了击锤击打燧石片引火吗?太子爷见微知著,一语便道破其中区别,真是天纵之才,谢太子小爷给下臣这火铳命名,今后就叫燧发枪吧。” 毕懋康一看朱慈烺居然对这火器奇略居然如此有兴趣,不由大生出知己之感,当下正准备好好详述自己这多年的得意之作。 却见旁边站着护卫的陈同尘低头道 “太子爷,杨局正回来了,想是有要紧事情。” 朱慈烺抬头看,果见杨涛赶着一辆马车和两名军士远远过来,神色慌张,想是有什么大事。 杨涛奔到近前,让两名军士赶快装运物资,自己则快步奔过来,对朱慈烺一躬身 “小爷,臣在城中采买,探听得两个消息,李自成十日后将在BJ城登基称帝,如今已经行文各州府,准备迎接新帝登基大赦等事宜。” 各位大臣俱都惊疑不定,想那李自成半月前刚刚新败,怎么这么着急就要在BJ登基称帝。只有朱慈烺和宋献策对视一眼,却并不感到惊讶。 宋献策摇摇手中的青阳扇,低声轻蔑道:“沐猴而冠”。 朱慈烺知道李岩死后,他对大顺军颇多敌视,明明知道牛金星需要一个大义的名头来凝聚人心,却仍然口出讥讽,当下他也不介意,只是笑笑,示意杨涛接着说下去。 ”臣还探得,传言福王朱由崧于三日前已在南京监国。“ 众人听到此话,却是变色。朱慈烺与宋献策虽然心中早已料到,可如今亲耳听到,却还是大感紧迫,方岳贡等人却已是脸色愤然 ”太子爷不日便回南京,这等宵小凭什么监国?!“ ”此真是欺君罔上,谋朝篡位,南京各部大人怎么就如此大逆不道!“ ”太子爷,让老臣前去南京,定要骂朱由崧一个狗血喷头!“ 朱慈烺听得众人愤然怒骂,却只摇摇手。朱由崧已经监国,马上就要接受劝进即位皇帝,这南京是去不得了,只是不知道派去送信给史可法的李成栋怎么还没有消息传来。朱慈烺定下心神,对众人道: ”宋先生和杨局正来孤马车,其余大人先回各自的马车,陈和尚,召集护卫,立即赶路,改道南阳府。“ 半刻钟后,车队又开始向南行去,只是这次前行,却多了几分急迫,马车扬起的尘土疾疾飘上天空,又缓缓落下。 第十八章 四镇 朱慈烺和杨涛,宋献策上了马车,刚刚坐定,朱慈烺便急忙问道 ”朱由崧在南京监国,可还有其他详细消息?“ “下臣听到南来的商人们说道,因为先帝殉国,太子爷音讯全无,南下兵将官员众多,群龙无首。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大人等无耐这下,勘查皇室血脉,多方商议,才立了福王监国。福王已经恩赏史阁部,原凤阳留守太监,总督马士英,原礼部尚书王铎为东阁大学士,入阁办事。还说福王能得以上位,除了马士英暗中支持,还有高杰,刘泽清,刘良佐和黄得功四将军队的支持,目前这四将分镇江北四镇,权势熏天。” 宋献策本闭眼听着杨涛讲述,听到此处,不由轻哼一声。 朱慈烺不由问道 ”不知宋先生有何计较?“ 宋献策睁开眼睛,轻摇青阳扇,开口道 ”不知太子对这江北四镇将可否了解?“ ”孤对高杰略有了解,其余三将却并不甚清楚。“ ”那高杰诨号‘翻山鹞子’,SXMZ县人,李自成的同乡,随李闯王起兵造反。崇祯八年,因与李自成妻子邢氏私奔出逃,投降了总兵贺人龙。此人与李自成有夺妻之恨,投降后围剿农民军最是不遗余力,兼之他熟悉闯军战法,致使闯军损失惨重。可知此人却最是薄情寡义,御下苛责,得恩不知报,遇怨必睚眦。朱由崧竟然将此人倚为干城,护卫南京,却不是引狼入室。“ ”原来如此,那其余三将宋先生可是知晓?“ ”这刘泽清靠重贿得以升任SD总兵,打仗懦弱畏敌,怀私观望,掠民却铁血无情,阴狠毒辣。他所过之处,民众家破人亡。其于国之害,更甚盗贼。山人之前听得回报,SD百姓知这李泽清大军一到,都是紧闭城门,坚守不出,防刘之迫,胜于防贼。此等小人,朱由崧居然也敢用。“ ”再说这刘良佐,也是总兵出生,因常骑一匹驳杂花马,人称花马刘。这花马刘与那刘泽清一般,也是冒领虚额,贪财少义之人。可这刘良佐今后之害,恐远大于高刘二人。“ ”不知先生为何有此言啊?“ ”山人察这花马刘不仅马花,恐怕这心也花。太子爷可知这刘良佐还有一弟唤作刘良臣,本是祖大寿手下的游击将军,于崇祯四年遇大凌河军败随祖大寿已经降了鞑虏。如今入了什么汉八旗,做了三等甲喇章京,其子刘泽洪,此时却仍在刘良佐军中效力,可见这刘良佐是留有后路之人,今后若有鞑虏军至,这刘良佐定是贰臣之首。“ ”可笑这朱由崧,为了能上位,居然尽是人用些奸邪小人,此等或骄横跋扈,或怀私观望,或心有二主之人,今日听得宋先生所言,才知道原来江北四镇却如此不堪。军中常言‘将为兵之胆’,想这四镇守将如此,四镇之兵,也就不过是些乌合之众,今后太子爷挥兵东进,想是一战可定。“杨涛听得传言江北四镇兵多将广,本来对此颇为忌惮,如今听宋献策如此剖析,也不禁心下大定。 朱慈烺听得宋献策对敌我大将如此熟悉,真不愧是谋主之能。耳听的杨涛之言,自己也是心中稍安,要说他现在,兵无兵,将无将,饷无饷,去得武昌之后,难免刀光剑影,一番流血争斗,若是身边还是大敌环伺,可还怎么有时间一争天下。 却见此时宋献策却收起轻笑,正色说道 “只是这黄得功,却是一个劲敌。” 朱慈烺和杨涛不禁面色一变,能得宋献策如此称赞的,却不是平常之辈了。 “黄得功乃是军中行伍出生,勇猛无铸,更兼胆略过人。他善使单鞭,出战前必豪饮烈酒数斗,而后一马当先,挥鞭击敌,向来是直捣黄龙,不死不休。因此又号‘黄闯子’。崇祯九年便做到了副总兵,统帅禁军,是成名多年京营宿将。崇祯十一年破马光玉,十三年迫降革里眼,十四年斩了张献忠养子三鹞子和闯世王,十五年更是打得张献忠丢盔弃甲,差点被活捉。这‘黄闯子’被大顺视为心腹大患,张献忠更是想杀之而后快,却次次皆被打得灰头土脸。“ ”那有如此猛将,真是孤之大碍。“ ”而且山人料定,以那朱由崧,马士英等对左良玉的忌惮,这黄得功,必然分镇滁,和二州。防备左良玉东下之患。“ 朱慈烺心中不由忐忑,这黄得功如此勇略过人,若是与己为敌,却是心头大患,如此虎将,在当今大明,已是凤毛麟角,却不想被朱由崧所用。想到此处,朱慈烺不禁眉头紧锁。 宋献策仿佛看穿了朱慈烺的心思,他面色一松,微笑着对朱慈烺说 ”其实太子爷也不必过于忧虑,现下我等尚未有一寸立锥之地,和黄得功不至于正面对敌。而且黄得功之所以能征善战,可见其必是忠义爱国,御下有方之人,于那三镇之将绝不相同。或者太子登基大宝,一纸可定。“ 朱慈烺苦笑摇头,他可不想这等好事,现在天下大乱,实力为尊,自己身份虽然尊贵,可这眼看着就是诸王并起,割据四方的局面,空有皇太子的名头,没有精兵强将,也是空谈。 ”若是能如先生之言,那是最好不过,可如今眼前的局面,却是先谋武昌一地,才是上策。但为将者,当知己知彼,为君者,当洞悉天下。今天若不是宋先生对天下之事了若观指,孤还不能尽晓其中关节。杨局正,今后刺探军情民政,秘密侦查敌我各项秘辛的工作必须要继续实行。你久在锦衣卫,想必熟知具体款事,此事就交给你来操办,要知道情报工作,是对敌国策的根本,你要务必放在心上。“ 杨涛虽不甚了解”情报工作“四字,但见朱慈烺如此郑重其事,将此重任托付于他,一时大感殊荣。他本是警卫局局正,却不料陈同尘来之后,护卫工作就不由自己负责,原来太子小爷另有重大安排。他躬身谢恩后,心里盘算着,等马吉翔和李成栋归来后,定要召集他们仔细琢磨这”情报工作“。 朱慈烺又转面对宋献策言道 ”孤虽然不寄希望于一纸平南京,毕竟刀枪打下的,才是最值得信任得。可是孤有一个主张,对于朱由崧部下文武诸人要区别对待,要分化拉拢。如史可法,黄得功等人,要争取他们弃暗投明,为我所用,对于高杰,刘泽清这等薄德寡恩,骄横跋扈之人,却要斩草除根。不可一概视之若仇雠,更不可如朱由崧一般鼠目寸光,养虎遗患。孤将此称之为‘阵线工作’,宋先生要会同杨局正,制定对朱由崧文武大臣的具体方案。“ 宋献策听到朱慈烺如此一番阐述,也是深感佩服,太子小爷如此冷静睿智,不为国恨亲情所蔽,真是圣君明主之相。忙不迭的答应下来。 君臣三人正在马车中计较,忽听得窗外陈同尘一声大喝 ”诸军戒备!“ 随着一阵兵刃出鞘之声,马车也缓缓停下。耳畔却传来一阵马蹄疾驰之声,由远及近,转瞬就奔至当前。 第十九章 小左 听得马蹄声密集,恐怕得有一二十骑,奔到近前时,忽听得马上一人惊呼 “前面可是陈将军?” 陈同尘并不答话,只凝神戒备,按说陈和尚不过十几日前才投在朱慈烺麾下,来人居然称他为陈将军。却见杨涛凝神细听,对朱慈烺道 “太子稍安,是马局副。“ 却原来是马吉翔回来了。朱慈烺不由起身,与宋献策和杨涛一起下车。车下早有军士点燃了松油火把,来者共有十余骑,当先一人可不正是马吉翔,他身后一人骑一匹乌珠穆沁马,约莫三十来岁,高大威武,长髯及胸,眼光锐利,器宇不凡。后面诸人则膀粗腰圆,停马在这威武男子身后一步地远,态度恭谨,想是亲随护卫。 众人见朱慈烺下车出来,立马翻身下马,马吉翔忙带这身后那人快步行至朱慈烺面前,躬身禀报 “下臣马吉翔送信武昌回转,向太子爷复命。“说完又向前一步,低声在朱慈烺耳侧说道”这位是小左将军,奉左大人之命前来迎接太子。“ 小左将军忙就要翻身拜倒,却见朱慈烺摇摇手,阻止道 ”先不及见礼,你二人来孤的马车,车内详说。“他转头对马上的陈同尘说”陈和尚,队伍继续前进,不要停留。“ 小左将军诺诺一声,转身对自己亲随高声喝道 ”常登,你率小的们都听这位陈将军号令,仔细护卫,有什么闪失小心你的脑袋!“ ”小将遵命!“一位高大护卫高声应道。 小左将军说完对朱慈烺一躬身,随着几人大步上了马车。 当下马车又是缓缓前进,朱慈烺等人刚一落座,小左将军就翻身下拜,朗声道 ”末将武昌参将左梦庚拜见太子小爷,末将护卫来迟,望小爷恕罪。“ ”小左将军不必多礼,坐下说话吧。诸位一路辛苦,马局副此去送信不过十余日,小左将军就领军到了卫辉府,当真劳苦功高。“ ”回禀小爷,下官至奉命离开,一路重金买马换马,七日之间到得襄阳府,正逢着左老将军在襄阳巡视军务,故得以面见左老将军,送上太子爷信函。左老将军看罢即让小左将军点了军中精锐,与下官急行来护卫太子。“ ”左老将军拳拳之心,令孤感佩啊“ 那边马吉翔和朱慈烺正在谈话,左梦庚坐在软凳上却四处扫量。他见朱慈烺不过十六七的样子,身体虽不孱弱,却也不若成年男子,还只是未及弱冠的少年,兼之多日不曾仔细沐浴,又没有内官侍婢,不免衣冠不整。又见他身侧坐在首位的宋献策,却差点嗤笑出来,想这轻摇折扇,故作高深的谋主,却原是一个侏儒。这一车老老少少,南来避难,哪有什么天家的体面。他自幼颇受左良玉溺爱,一直带在军中长大,又生得高大威猛,器宇轩昂,心中早有了骄横跋扈之心,在湖广提来小左将军的名号,人人都要避着三分。 他正自分神,却听朱慈烺说道 “小左将军,不知左老将军现在如何?” 左梦庚收起心神,坐在凳上微一拱手,对朱慈烺道 “家父自得到消息,说闯贼攻陷洛阳,进逼京师,就心急火燎,每日里调集兵马,筹措粮秣,就要率大军勤王保驾。可未等大军开动,就听得闯贼攻破了BJ先帝不幸以身殉国。家父闻得此信,情急之下竟然昏厥,醒来后嚎啕大哭,多日茶饭不思。后来众将苦苦相劝,家父才暂养有用之身,在三军面前指天立誓要亲刃闯贼,为先帝复仇。” 朱慈烺在旁一言不发,心中却不免连连发笑。想这左家父子是出了名的骄横跋扈,崇祯在位时就听宣不听调,若不是他私心作祟,在合围反贼张献忠时玩忽职守,养寇自重,大明也不至于沦落到如此局面,如今却只将这冠冕堂皇的言语拿来搪塞,真当自己是少不更事的小孩子了。他想到此处,不禁和宋献策对视一眼,却只淡淡一笑,继续听左梦庚泣血痛述。 “家父闻知先帝殉国,却未见太子爷音讯传出,想太子爷洪福齐天,必不至于失陷于贼。一边忙令人北上打探消息,一边整肃军兵,一旦得知太子爷消息,说不得也要尽起湖广大军,北上来救。奈何贼众占了HN一时间不敢贸然成行。” 左梦庚说到此处,抬眼盯着朱慈烺看看,眼见朱慈烺面露感激之色,他心中一阵嗤笑,继续说道 “幸得太子小爷洪福齐天,真龙加身。家父前几日得了马大人送信,竟然喜极而泣,高呼‘天佑大明,天佑少主’。当即将太子爷信物和亲书传示众将。大家一时群情慷慨,纷纷要提兵北上,护得太子爷龙体周全。家父想到襄阳府距HB还有千里之遥,贸然发大军岂不是打草惊蛇,所以只令下官率营中精锐十余人,快马加鞭,星夜赶来拜见太子爷,家父只留了部将李国英和卢光祖分镇襄阳武昌,自己亲督大军,已离了襄阳,往南阳府开进。“ '朱慈烺耐着性子听完左梦庚好大一通真真假假的说辞,才故作悲戚,掩面长叹, ”国家糜烂,社稷动荡。孤一路行来,眼见得京畿HN之地尽落入贼人之手,先前的道府州县上下官员,摇身一变,俱奉了闯贼为主。孤身为太子,却不得不乔装隐姓而行,旧地化成故国,黎民变作贼盗。先皇不过殉国月余,天下竟处处都是背主弃义之徒,皇天在上,孤何以有颜面面见列祖列宗“说到后来,竟然真的眼眶泛泪。 宋献策和杨涛看到朱慈烺逢场作戏居然如此动情,心中大感敬佩,这太子小爷还真是无所不通啊。 左梦庚看在眼里,心下却暗暗发笑,原来不过是个五尺小儿。脸上却大义凛然,起身拜倒,以头抢地, ”臣等不能为小爷分忧,万死莫恕,小爷旦有令下,末将父子定肝脑涂地,赴汤蹈火,义不容辞。“ 说完却又抬起头来,略略压低了声音,试探说道 ”末将走时家父曾命末将当面请示小爷,湖广有交通之利,襄阳之险,鱼米之泽,更兼带甲百万,尽是忠心大明之士。臣等愿拥立小爷在湖广登基建极,早承大宝。到那时龙御天下登高一呼,天下忠义之士必然影从,家父愿躬身护卫太子爷,携大军荡除宵小,返回南京。依黄河之险,江南之富,整军备战,驱逐鞑虏,剿灭贼寇必指日可待。“ 朱慈烺和宋献策对视一眼,心想果不出所料,狐狸尾巴终究还是露了出来。自己若在湖广受左氏父子拥戴登基,他二人权势高涨,位极人臣不必说了。怕是湖广之地就真成了他左家的天下。到时候自己就算能返回南京,也不过是做个傀儡皇帝。可自己现下无兵无将,也只得假意应付道 ”若真能得左老将军拥戴,那真是承天之幸。孤若登基大宝,得返南京,都是赖左老将军之功。若天下之百官尽如左老将军一般,国政何至于至此耶?孤不吝分茅列土之赏,左氏一门忠烈,世守武昌,永镇湖广,绝不相负!“ 说完这句,又不禁洒泪几滴,显是喜极而泣。 左梦庚不想太子如此柔弱,心神激荡之下居然就许下如此承诺,忙得又俯身在地,叩谢天恩。 这时宋献策手中折扇轻收,缓缓开言道 ”小左将军,不知现下湖广军备如何,贼兵多次出入湖广,生灵涂炭,左老将军又有何定策保境安民?“ 左梦庚伏在地上听得此言,眉头一皱,抬眼盯着宋献策,也不待朱慈烺吩咐,翻身坐起,看着宋献策缓缓说道 ”恕末将眼拙,不识得这位大人,不敢请教大人尊讳?“ 旁边马吉翔忙道 ”小左将军有所不知,这是宋献策宋先生。“ 左梦庚随父亲与闯军征战多年,自然闻得宋献策大名,却不知为何他出现在朱慈烺车上,还似做了朱慈烺的谋臣。 ”原来是宋军师,大名贯耳,今日才有幸得见。“ 他说道此处顿了一顿,嘴角带笑,又缓缓说道 ”只是末将不知,宋军师不在李闯身边为他做谶语童谣,诓骗天下愚民百姓,却为何在太子小爷身边,不知这又是闯贼的什么计策啊?“ 第二十章 老左 宋献策听到左梦庚咄咄逼人,直刺讥讽,却不露愠色。只将手中青阳扇缓缓张开,从容道 ”山人才短智竭,孤陋寡闻,只闻得左老将军麾下战将如云,谋士如雨,带甲百万,却不知具体,只向小左将军请教罢了,得罪之处,小左将军勿怪。“ 朱慈烺见二人有所争执,也对左梦庚道 “小左将军不知,宋先生原是明珠暗投,辅佐李闯,现下天下大乱,正是用人之时,宋先生诚意来归,孤心中也是感激万分,当年各为其主,不必计较,自此希望尔等精诚团结,文武齐心,不要因往事生隙。” 左梦庚见宋献策放了软话,心道这宋孩儿原也不过如此,又见朱慈烺好言调解,不由微微昂首,面带骄傲,对朱慈烺告一声罪 ”末将知罪,太子勿怪。“ 说完左梦庚挺直了身体,转向宋献策,他他本身高八尺,膀粗腰圆,坐在凳子上高出宋献策一半有余,居高临下的对宋献策说道 ”好教宋军师知晓,家父在湖广募兵精练,又得安抚降服贼寇精锐,共得前五后五共计十营兵马,带甲之士八十余万。每日操练不止,震天动地。又开武昌造船所,得福船,蜈蚣船,海沧船,车轮舸,鹰飞,海鹘,哨船等战舰千余艘,出则遮天蔽日,连江百里。贼寇莫敢窥伺。众军每日勤奋,都只为擎王保驾,收复旧土。家父如此呕心沥血,为国效力,忠于殿下。保得湖广千里沃野,千万黎民不至于沦落敌手,宋军师又以为怎样才是保境安民?“ 朱慈烺听得左梦庚居然如此骄横,直把大明的湖广当做了左氏私产一般,居然在自己面前炫耀武力,夸谈兵勇。他看看宋献策,见他依然微微闭目,面不改色,沉默不语。 ”左氏忠义,可昭日月,孤望左老将军为大明砥柱中流。左老将军为大明呕心沥血,屏障一方,更兼得此精甲百万,孤不甚欣慰。小左将军奔波劳顿,且去车后休息,一应护卫之事,可由陈同尘将军负责。“ 左梦庚听太子吩咐,在凳上略一起身,抱拳施礼,转身下了马车而去。 HN南阳府府衙内灯火通明,传令旗牌号兵出入不停,护卫的大顺军士铠甲鲜明,刀枪在握,一片紧张的氛围笼罩。内堂里桌子上铺着草草的南阳地图,桌前站着一人,甲胄鲜亮,想是军中将官,正俯身细细查看地图。 ”禀报吴将军,左良玉所部大军前锋两万余人,现已将新野团团围住,新野城中匹马不得出,未有只言片语传回,但前方斥候言左军傍晚已自大势进攻,新野城中只有守军三千,恐下城就在明日。” ”嗯,知道了,有消息再报。“那人也不抬头,只淡淡说道。 旁边一位军官打扮的汉子看看俯身查看地图的将军,犹豫一下,仍然抱拳说道 “将军,这左良玉莫不是患了失心疯,他尽起数营精锐,突然猛攻新野,莫不是要北上?可北方直到京城,已经尽数在闯王之手,连朱由检都上吊身亡,左良玉难道还真要为他主公送葬?” 那将军听得此话,不禁直起身来。他三十余岁,面白无须,眉眼清秀,虽然甲胄在身,却似个读书的文人。但举手投足间又隐隐带着杀伐之气,也必是久在军中之人。他是吴汝义,原是闯王李自成的中军将军,随李自成征战多年,功劳甚大。李自成攻破洛阳时,他便领军三万南下,一路攻州破府,直驱南阳。因南阳毗邻湖广,是北上进入HN的门户,他又极得李自成信任,所以便领命驻防南阳。 吴汝义昨日得报,一向在武昌襄阳若守土之犬的左良玉,亲率大军水陆并进,突然出现在新野城南百余里,他疑惑不解。不知左良玉究竟如何所为,莫不是听闻朱由检上吊死了,闯王要在BJ登基称帝,就要起兵北伐,想想又觉得绝不可能。当下听到副将问起,也是眉头紧锁。 “本将也难看透这左良玉的用意。两年前朱仙镇大战,左良玉所部精锐尽失,他连夜难逃襄阳,惶惶如丧家之犬,至此不敢北上一步,不知现下怎么如此莽撞,让人费解。要说左良玉会为了朱由检,为了什么大明旧土如此舍生忘死,那更是笑话,似他这种行将就木的老东西,抢劫民财,暴虐百姓是威风凛凛,可是遇着我军,却是畏之若虎。新野不过一小城,他就算破了新野,又怎么敢进犯南阳府城,就算攻破了南阳,又怎么能出得了HN他这样长驱直入,若被截了后路,就是兵败身死,怕是要连武昌老巢也要送给咱们闯王做登基贺礼。” 吴汝义越说越觉得自己分析不差,可越是这样,越觉得左良玉突然进军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你去吩咐,命斥候和夜不收日夜不歇,细细打探,特别注意左良玉中军动向,随时来报。“ 待得传令兵下去,吴汝义又俯身在案头查看地图,却依然不得雾水,只低声骂了一句 ”这个该死的老东西!“ 左良玉是傍晚时分到得了新野城下中军大营中,他虽然才四十五岁,却因戎马多年,又有宿疾缠身,面相直如六旬老翁一般,满头华发。早已不似当年的威武将军了。他这一生大起大落,从小小的军士,征战多年,到如今的宁南伯,平虏将军,割据一方,想来真如梦境一般。他本就不是个死忠节义的人,大字不识,圣贤书是万万没有读过,所以更没有为朝廷,为君父不辞性命,捐躯赴死的想法。 左良玉高居帅座,面前案上摆着平虏将军的银印敕书,帅座背后站两个持刀的护卫。他俯视着帐中大小军将们,他们中有随自己征战多年的部将,有被他招降的闯军和张献忠的部将,老老少少,一二十人,此时鸦雀无声,只等着他发令。 左良玉没有说话,心中却波澜不止。 他起于行伍微末之间,在波诡云谲的大明朝,党争阉祸,勾心斗角,内忧外患,他数次被罢官,又数次被启用,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又绝处逢生。他早已明白在这乱世要想活下去,要活得更好需要什么。崇祯十一年,因为兵变,他左氏满门在许州被屠戮一空,只有儿子左梦庚在军中得以幸免。那时他对李自成恨之入骨,发誓要手刃闯贼。崇祯十五年,朱仙镇会战,朝廷各路兵马不听调度,相互倾轧。督师丁启睿不听他劝阻贸然出兵决战,结果连连大败,那战他眼见得与他浴血多年的袍泽在闯军的围攻下身死,数日血战,赤血千里,伏尸百万。左良玉看到白日还壮志豪情,悍不畏死的亲军精锐在李自成大军下一个个惨死,号称中原精锐的HN主力被摧枯拉朽一般毁灭,身经百战的他居然开始怕了,他觉得李自成随时会要了他的性命,他不顾连夜南逃襄阳。从此躲在武昌,据守不出。 左良玉不知道今夜为什么这么多感慨回想,他知道自己身体每况愈下,本来只希望将湖广交给儿子左梦庚,让他在这乱世有一个立身的本钱,可太子的来信,不禁让他又嗅到了一丝位极人臣的希望。 帐中诸将只看着沉思中一言不发的左良玉,不知大帅究竟想些什么,片刻,左良玉心腹爱将马士秀才起身道 ”大帅,诸将请大帅示下。“ 左良玉的思绪被打断,回过神来,抬眼扫视了帐中诸将,眼中精光迸射 ”太子爷龙驾南下,我等北上接应。上月贼军已经占了BJ兵锋正盛,不可与之正面匹敌。现我军兵分两路,郝效忠,你领两万人仍在此攻打,破了新野之后,高墙深壑,固守在此,万不可贸然北进以至我后路有失。本帅今夜率主力八万人,绕过新野,往T县裕州而上。尔等记住,此战我精锐全出,是为了护卫接应太子南下,不是收复南阳,何人敢不遵军令,惹来了闯贼大军,本帅定要他的狗头。都下去准备罢。“ 帐中诸将口呼领命,齐身出了帅帐,各自准备去了。 ”去将马士秀叫来。“左良玉稍带片刻,又转头对身边亲卫吩咐道。 话说马士秀刚出帅帐,上马要往自己营中行去,就见左大帅亲军前来召唤,忙又下了马,急急忙往帅帐而去。他是左良玉心腹,知道大帅刚才在帐中若有所思,现下叫他,必然有事相商。 行至帐中,他见左良玉仍然仿佛神游天外,不敢轻易打扰,只垂首立在一侧。却见左良玉突然长叹一声 ”朱由崧在南京监国了,朱慈烺大难不死,逃命南下,吴三桂降了鞑虏,恐不日也将南来,这台戏唱得人越来越多,但只怕我却唱不了了。“ 第二十一章 北上 马士秀虽是军中副将,可也不同于一般的勇夫,他自幼家境殷实,家中请了西席教授,可他不爱经义,却偏爱读些兵书韬略,是难得的能文能武。此时他见左良玉面带忧色,却不知何故,只得宽解道 “大帅不必过于担忧,而今天下时局动荡,正是群雄奋起之时,我军带甲百万,日夜操戈,称雄江南,望大帅多多保重身体,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左良玉望着马士秀,却只低声叹道 ”你可知朱由崧在南京监国,所倚何人?所厌何人?“ ”听说福王重用马士英,阮大钺等人,连史阁部都被派驻督师扬州。他所厌恶的想是东林,复社等公。“ ”老夫自大凌河战时,受侯恂大人保荐,方得升为参将,重掌兵权,侯恂与东林清贵诸公一向交厚。再者,国家糜烂至此,与先帝处处掣肘东林诸公不无干系,若是重用东林复社,革新除弊,众正盈朝,国政又何至于此?于公于私,我都不能与马士英等人善罢甘休了。“ 马士英心道“大帅所部军马数倍于朱由崧所依赖的江北四镇,而今却对福王上位监国无分毫之功,他日朱由崧登基称帝,似大帅这等手握重兵的大将,又该如何自处。朱由崧亲近马士英,阮大钺等大帅的对头,大帅恐怕更是处境堪忧。大帅深谋远虑,久经宦海沉浮,想是已经明白了这点,什么东林复社不过是个借口而已。“ 他却不敢直言点破,故意装作面露担忧,凝神细听左良玉说话。 ”士秀,你说我军带甲八十余万,可敌闯贼军几何?“ 马士秀不知为何左良玉突然有此一问,仓促之下只得应付道。 ”闯贼虽然无道,但也多百战精锐之士,我军前五营是大帅精锐,必不输于闯军,后五营多降将新兵。如此看来,敌过闯贼五十万,当是没有问题。何况大帅计谋百出,运筹帷幄,闯贼众多出二三十万,我军也不落下风“ 左良玉听罢,哈哈大笑 ”都说老夫勇于虐民,怯于大战,你却说我能抵得大军数十万,士秀啊,你久在行伍,熟悉军务,怎么也会如此溜须拍马之技。“ ”那些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胸无平敌之策,怎么也敢妄自议论军略,想那孙传庭,洪承畴,卢象升,杨嗣昌这等文人掌军,个个都被那群酸子捧上了天,可现在俱皆身死,可为朝廷留了一兵一卒,守了片土寸地?还不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名节性命,慷慨赴死,只让朝廷日渐为难而已。“ 左良玉听到此处,又是哈哈大笑,摇手打断了马士秀的话 “士秀啊,你还真是明白人。国家如此,岂止是因为名将凋零,用人不当的原因。若文臣武将个个争先赴死,为国捐躯,还有谁来为国家抵抗鞑虏,剿灭贼寇。行军打仗,有进有退,兵家之争,更是有败有胜,若是打了败仗就要自尽赴死,那刘邦数次败于项羽,又哪有大汉四百年基业。若当年朱仙镇老夫也至死不退,这湖广,还不早入了李自成,张献忠的手中?至于乱世小民,我左良玉在他们生计艰难,难道李自成,张献忠,鞑虏来了他们就不艰难了吗?” 左良玉说道此处,面色渐渐好转,好似发泄了心中郁结已久的心结。 ”士秀,你说我军敌闯贼五十万,是万万没有的,若是李自成亲来取湖广,敌过二十万是可以的,但若是出了湖广,这些本土子弟之兵,能敌过十万闯贼,老夫就谢天谢地了。可是士秀,老夫昨日收到飞报,李自成亲率十五万精锐取山海关,被鞑虏酋脑多尔衮打得丢盔弃甲,已经败退回了BJ想来他这BJ城也坐不住了。” 马士秀听得此言,大惊失色,闯贼有精锐三十六营,都是百战余生之士,李自成亲率如此精锐,竟然一战就败了。他心中又惊又惧,只能讷讷道 “都说’金兵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原来真是这般厉害。这要是多尔衮占了BJ兵锋强盛,再顺势一路南下,还有谁能抵挡?!这天下,难道真要落入这茹毛饮血的鞑虏手中?“ 左良玉却苦笑摇摇头道 ”却又不是全然没有办法。鞑虏虽然军力强盛,可好在人口稀疏。听说鞑虏有甚么满蒙汉八旗,可真正的精锐不过二三十万,我南方尚有数省之地,都是人口稠密,钱粮充沛的富庶之地,更兼有长江天险可以固守。若是能和闯贼联手,互为犄角,鞑虏却也难以饮马江南。“ ”民间多有污蔑大帅养寇自重,却不想大帅如此用心良苦。“ ”是养寇自重还是用心良苦,由得他人去说。老夫几次生死徘徊,这些什么名节大义,我是全然不会看在眼里的,要是名节大义就可以保国救民,我大明还至于如此吗?方今我等最重要的,乃是迎回太子,有这皇室正统在手,朱由崧等人什么监国篡位,就不过是跳梁小丑而已。” ”大帅所虑甚是!难怪大帅要冒天大的风险,大军北上迎接太子。若太子在武昌即位,传檄南京,朱由崧还不束手就缚?那时大帅就是从龙首功,封侯拜相,位极人臣,泽被百世。“ ”传檄南京,束手就缚?士秀啊,你还是太年轻,没有经历过朝堂争斗。那个位子,坐上了,就下不来了。朱由崧不死,此事难以善了。兵刀相见那是必然。老夫若是身体无恙,倒也不惧这群宵小,我等有皇室正统,顺江而下,高屋建瓴,江南一鼓可平,只是我这身体,怕是难以为继了。“ 马士秀望着左良玉消瘦的脸庞,不知如何劝解,只说 ”皇太子即位,是天下正统,难道朱由崧等人真敢谋朝篡位,那怎么敌得过天下悠悠之口?“ 左良玉看着桌上的平虏将军银印,过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这世上,真假又怎么说得清楚,辩得分明?“ 马士秀闻言错愕,不禁低头回味左良玉的用意。却听左良玉口气萧索,徐徐开言 “犬子梦庚,英勇进取之气是有的,可是老夫因为家族全殁,至于他男丁一人,难免对他过于溺爱,少年得志大不幸,今后若遇难事,万望你等好好规劝。湖广千里沃野,千万黎民,这万斤重担,望你等能帮他挑一挑。” 马士秀望着左良玉苍老消瘦的身影在宽大的帅座上颓然坐着,犹若田舍家翁,空空的大帐,摇晃明灭的灯火,不详的预感在渐渐弥漫。左良玉今日特意与他长谈,一来是对他信赖有加,二来居然隐隐有着托孤之意了。他正要开口宽慰,忽听帐外有旗牌回报 “回禀大帅,诸军准备完毕,请大帅令下。” 左良玉听得此声,顿时坐直了身体,宁南伯,平虏将军的威严再次回到了他的身体 ”传令三军,即刻北上T县迎接太子大驾!“ 第二十二章 可法 朱慈烺等人一路风餐露宿,披星戴月,只十余日,已过了许昌府,准备转道西南,往襄城方向而去。李成栋去了南京已经半月有余,却仍不见回转。每日里除了君臣马车召对,就是叫来左梦庚,大家了解南边的局势。诸人得了朱慈烺的授意,均只假作对左氏父子倚为靠山,左梦庚日益骄纵,浑不把这老老少少的君臣放在眼中,甚至见了方岳贡这等辅相,也只是拱手而已。 这日半夜刚过,朱慈烺正在马车上假寐,却听陈同尘在窗外低声唤道 ”太子爷,有飞马回报.“ 这几日左梦庚每每都派人前往南阳府与左良玉大军联络,昨日回报左良玉大军北上迅速,已接连破了T县和裕州,先锋部队径自往Y县而去,五日之内就要和朱慈烺君臣相会。可每次飞马都是径直去报给左梦庚,再由左梦庚转达,从不见直接来报朱慈烺的。 “唤过来吧。”朱慈烺虽然疑惑,却仍然吩咐道。 过得片刻,有人挑帘进了马车,翻身拜倒 ”卑职警卫局李成栋,见过太子小爷。“ 朱慈烺本来昏昏沉沉,一听此言,精神一震,就着车厢内昏暗的灯光,仔细一看,却果然是去了南京多日的李成栋。 ”李将军辛苦了,坐下说话吧。“ 李成栋告一声罪,小心翼翼的贴着凳子坐下,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恭敬呈上。 ”卑职奉命去往南京见史阁部,耽误良久,望太子爷恕罪,现有史阁部亲书一封。“ 朱慈烺点点头,结果信函,却不慌着打开,只看到李成栋一脸疲惫至极,双目通红,想来连夜赶路,也不曾好好休息。 ”孤正要问你,此去南京可是遇到甚么麻烦,怎么如此狼狈,你们为了国家如此辛劳,切记要小心,留得有用之身,今后必然大有作为。“ 李成栋听得太子好意关怀,不禁心中大为感动,他忙翻身跪下,语带哽咽 ”太子小爷如此关心卑职,卑职等肝脑涂地,敢不为太子爷效死命。“ 朱慈烺摇摇手,让他坐下再说。 ”卑职自保定府别了太子爷南下去寻史阁部,一路上本也还算顺当,到了南京城,听得福王朱由崧已于数日前,在马士英和高杰等四将的拥护下监国。卑职心急火燎,却寻不见史阁部,多方打听,才知道原是高杰想要驻兵扬州,率兵北上,各府县畏惧其掳掠暴民,纵兵劫掠,所以闭城以守。其余三镇刘泽清,黄得功等看高杰快人一步,就要抢夺这江北繁华富庶之地,也是各自整军,蠢蠢欲动。一时之间,南直隶内竟如贼寇来袭一般。“ 朱慈烺听到这里,想到大敌当前,各路军阀却还在内乱争斗,心中也是恼怒,不由重哼一声 ”强敌环伺于侧,这些匹夫不知枕戈待旦,整军备武,却还在纵兵虐民,贪权夺利,真是个个该杀!“ 李成栋不知太子为何如此恼怒,他也不敢接口,只接着回报 ”朱由崧和马士英见各大军不听调度,各自倒先抢占繁华之地,也是不知所措,最后只得派了史阁部前往调停。卑职只能取道扬州北上,去寻史阁部。却不料兵荒马乱,各地又对北来的官家盘查甚严。卑职身负太子爷重命,只得小心翼翼,一边躲藏,一边小心翼翼的寻找史阁部。不久闻得朱由崧已经在南京登基,卑职更是心急如焚,幸得当日得知史阁部调停了高杰,让他去瓜州驻兵,自己却已经返回了扬州。卑职花了重金,才得以假借成国公亲信南来之名见到了史阁部。“ 成国公朱纯臣是开国名将朱能的后代,终大明一朝也是赫赫有名的勋贵名门,对大明皇室忠心耿耿。朱纯臣又与史可法交厚。朱慈烺听得李成栋能假冒朱纯臣的名号,心下觉得此人也是机警可用之人。 “史阁部见了太子信物和手书,又细细询问了卑职南下诸事,一时泪如雨下。说自己因月余不得太子音讯,从逆拥立了朱由崧,万死莫恕,他立刻就要召集大军,围困南京,逼朱由崧去帝号,然后尽起江南之兵北上救援太子南下。卑职依照太子爷吩咐,口谕史阁部,让他不可意气用事,反而打草惊蛇,误了太子南下大事,只说让他暗中联络亲近可信的大臣将领,暗中准备。” 朱慈烺仔细听了李成栋回报,又问了问南方各地情形,才打开史阁部书信,就着昏暗的油灯,细细看来 ”万死罪臣史可法泣血上拜太子殿下赐鉴: 正切驰思,忽奉手教。谨诵尺素,拳念隆恩。此际山河表里艰难,国政内外糜烂,前月惊闻闯贼作乱围城,天下震动,罪臣待罪面枢,得军三万,北上驱伐。军次淮上,凶问遂来。先帝殉难京师,太子失陷贼首。山哭海泣,地陷天崩。三军缟素,万民俯恸。何其大哀! 罪臣蒙先帝大恩,数剿贼匪,分镇南京。粉身碎骨不能得报。国步惟艰,恒念忠义奋发,提兵江浒,不忘竭力兴复。然罪臣昏聩幽闭,忤逆欺君,月余不闻太子音讯,竟自附议立福王为帝,其心万刀同戮,其身万死莫赎。 幸侥天之大兴,蒙历代先祖庇佑。今得闻太子佳音,罪臣本当尽起东南抚膺切齿之甲,立翦凶仇,北上迎立殿下,顶礼加额,以报君父之恨,以续大明圣主。然得太子命李君成栋面授机宜,暂委身南伪,联络声援,暗行继绝。 罪臣翘企示复,伫候天音,如何之处,恭请圣裁。罪臣夜夜北拜,泣血再拜。“ 朱慈烺仔细将信读了三遍,长叹一声,他不禁想到后人时常将历史上史可法扬州就义与唐朝在睢阳奋力抵抗安禄山的张巡并列。 “果先有张睢阳,后有史可法也。” 李成栋读书不多,堪堪能读写而已。幸亏不识得这张睢阳,不然岂不是觉得太子爷如此评价史阁部,岂不是有诅咒之嫌。 朱慈烺思考再三,提笔写了两封信。一封是给史可法的回信,要他务必小心谨慎,充实扬州防务,为大明守住这守住淮左富庶繁华之地。另一封却是给在九江总督军务的兵部右侍郎袁继咸的。 “成栋,孤知道你日夜奔波,辛苦万分,可如今生死存亡之际,孤还不能让你休息。这里有两封信,一封你仍给扬州史阁部,另一封请他相机转交九江的袁继咸。此事万分机密,你出入南直隶可是无碍?” “卑职得史阁部暂授了扬州守军游击一职,有腰牌官牒,一应齐备,出入东南,畅通无阻。” “如此甚好,史阁部虑事周详。你既然有如此身份,那你就专司联络史阁部等诸大人。你有扬州守军参将的身份,行事方便。你今夜便在警卫局中选一精干历练的小校,随你同去南京。今后往来联络,由此小校负责,你便常驻南京。孤再给你一道手谕,暂委你警卫局南京分司司正。你可让史阁部助你挑选原南京锦衣卫忠心精干的人员,拣贤拔能,充实南京分司人马,该干什么,想必你也知晓。你切记一切都要万分小心,勿致大祸!” 李成栋去了南京送信一次,居然得了如此紧要的差事,自然也是满心欢喜,一时觉得精力充沛,斗志昂扬。 “敢不为太子效死!” “成栋,此去千里,处处小心,勿令孤失望。你去吧。“ 李成栋却不再说话,只坚定的看了朱慈烺一眼,翻身下拜,重重的磕了三个头,离开马车。 朱慈烺依然靠着车厢闭眼休息,耳畔只传来一阵南去的马蹄声。 第二十三章 南阳府衙,数日疲惫的吴汝义双目通红,满脸倦容,可他仍是戎装在身,不敢懈怠,至从十余日前本在湖广做守户之犬的左良玉尽起精锐北上以来,吴汝义就困惑不已,或者说莫名其妙。此时他俯身桌上,看着地图,耳中听得堂下旗牌回报 “禀将军,飞马回报,左良玉前日已经连破T县裕州,一路北上,而今大军已经逼近Y县其他方向可有大明军队的动向?“ ”至将军令下,已派出各路斥候和夜不收等二百余骑,日夜巡查刺探南阳府境内,暂未发现有其他明军。“ 吴汝义每日都是听得此等消息,仍是疑惑,他轻哼一声,吩咐旗牌退下。他盯着那早已烂熟于心的地图,甩甩脑袋,回头问身边的副将 ”京师方向可有消息传来?“ “回禀将军,七日前飞马传信之后,并无新的消息,南阳军情和左良玉北上的消息也已经传报,但也没有回复。“ 吴汝义直起身来,背手低头在桌前慢慢踱步,突然开口道 “前次传信道闯王在山海关因吴三桂那厮失利于鞑虏,已经退守京师,这北直隶新近归附我大顺,人心不固,又饱受官府摧残,战火蹂躏,百业凋零,流民四起,已经不是龙兴之所在。想来闯王早迟要暂避山陕。这左良玉一路疾驰北上,又不攻打州府,只拿下些小城关隘,防我断他后路。这可真是匪夷所思。” 副将多日陪伴吴汝义,也是猜不透这左良玉动向,又看吴汝义日夜担忧,心中气结,出口讽刺 “这左老狗,那混账皇帝在时,他不似这般心急火燎的擎王保驾,现在朱由检都死了月余,他却好似要忠心护主一般。可真是大明的忠臣良将。也不知他现在北上,保那皇帝的遗骸尸骨么?” 吴汝义听得此言也是嘴角扯动,突然,电光火石之间,他脑中灵光一闪,猛的走向桌边,手指顺着襄阳府,划过新野,T县裕州,Y县一路北上,指向了真定府。他动作太猛,震得桌上的笔架都是晃倒。 副将一看吴汝义突然间如此急切,也忙凑近身子在桌边来看,却见吴汝义手指重重点在真定府,不觉大惑不解 “将军,真定府距此千里之遥,莫说左老狗只起兵十余万,就是再多出几十万,连开封府也休想越过,怎么是真定府?” 吴汝义却像没有听见他发问一般,只眉头紧锁,低声喃喃自语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却不去保那个老的,而是要那个小的。” 副将正待发问,吴汝义却抬起头来,缓缓问道 “你可记得上月有飞马传报,李岩因不遵闯王号令,又意图不轨,出兵截杀南下真定府的宋王,被阵前斩杀的事吗?” ”末将自然记得,听说就连同去的宋军师也在交战中被误杀。将军还说李将军也是一时糊涂,起了不臣的心思,可惜闯王不得不损了左膀右臂。“ ”你可知宋王就是朱明的皇太子朱慈烺?这朱慈烺刚要南下,左良玉不出十余日就起兵匆匆北上,如此真是大有蹊跷。“ 吴汝义久在闯王身边做中军将军,见惯了此等勾心斗角,其实心中已经大致窥破了事情端倪,想是有人故意要放朱慈烺南下,连李岩和宋献策这等功臣宿将都阻止不了,还赔上了性命,可见背后之人权势滔天,手段毒辣。他不由踌躇不言,心中思虑连篇。 过了片刻,吴汝义却又像是下定了决心,直起身子,对副将道 ”你即刻亲自率领本部三百精锐骑兵北上,一人双马,只走小路,日夜不停,务必绕过左良玉大军,然后沿官道北上,遇见车马齐备的南下富贵人家即行盘查,若有十六七岁公子哥一般的人在,也不必多问,以南下投敌之罪一体擒拿,掳走之后秘密斩杀。“ ”末将领命。“副将得了吩咐,也不多问,当下出去准备北上。 吴汝义待得副将出去,心中高悬多日的石头也落地了,不由双腿发软,一屁股坐在桌前的黄花梨木太师椅上。他躺倒在椅子里,微闭着双眼,只用几不可察的声音喃喃道 ”李岩啊李岩,这灭绝朱明的一刀,本将也替你尽尽心力吧。可只怕为时已晚,只能略表心意了。“ 马车颠簸了月余,原本极不适应的朱慈烺君臣也对此安之若素。朱慈烺在马车休息之时总是向陈和尚请教些武学筑基之法,再加上李太医悉心调教,身子却是比大病初愈之时要健壮不少。匆匆一月南下逃亡,朱慈烺更显得威武从容。 此时刚过晌午,君臣们在道旁用过了午膳,稍微休息后就继续南下。朱慈烺将左梦庚,宋献策和方岳贡诸人又召进了马车。 ”小左将军,左老大人那里可有消息传来?“甫一落座,朱慈烺就急切问道。 ”太子小爷勿忧,刚才有飞马报信,家父亲率大军已距Y县不足五十里,我等今日日夜不停,必然可过了襄城,到达确山。家父昨夜已派了参将马士秀亲领精锐骑兵五百,绕过Y县日夜兼程,往确山而来护驾。“ 宋献策安坐软凳,徐徐开口 ”南阳府守将吴汝义此人原是李自成中军将军,也是见多识广,智谋百出之辈。左老将军此次提兵北上,大异寻常行军作战,小左将军也要多加防备吴汝义窥破端倪。“ 左梦庚听得此言,只拿眼轻瞥了宋献策,自负的说 “家父此次行事果决,又是亲率精锐大军而上,进军神速,一路连破数城,吴汝义大军缩在南阳府中不敢出半步,等他明白过来,恐怕我等已经在襄阳城中为太子爷洗尘接风了。宋军师不过是些书生之见,这东防西防的却不是杞人忧天。” 左梦庚不待宋献策说话,又在凳上对朱慈烺一揖 “太子小爷不必忧心,想那太平盛世之时,教化牧民,读书识字,末将是比不得这些饱读诗书的大人,可现在兵荒马乱,要剿贼御虏,却要我等军中之人而已。就算吴汝义派得奇兵袭来,也不须宋军师等人跨马扬刀,血战疆场。” 朱慈烺心中暗道,可笑这左梦庚骄横跋扈,利令智昏。宋献策跟随李自成多年,在军中不知出了多少奇谋妙计,他却只将宋献策当做一般腐儒文人,这等心智,怎么统帅得了湖广数十万兵甲。但如今寄人篱下,要去湖广,还须得示他以弱。朱慈烺摆摆手 “宋先生也是多方考虑。小左将军勿怪,孤身边无甚懂得军机武备之人。这军中之事,自然还要小左将军多多费心。” ”太子有令,末将定然竭心尽力。“左梦庚嘴角挂笑,又拿眼去瞥宋献策,却见那矮子仍是端坐凳上,面不改色。 君臣们正自说话,却听窗外有人大声说话 ”少将军,末将常登有军情回报,鲁山方向有大顺军骑兵二三百骑,正自向我疾驰而来。“ 第二十四章 赌对 马车中君臣均是大惊,左梦庚更是耳根一红,他重哼一声,发令道 ”继续打探监视敌军动向,半个时辰一报,另外派人联络北上来援的马士英将军,令他火速赶来!“ 他说完之后瞥了宋献策一眼,心中懊恼,想着矮子口舌好毒,真是胡言乱语却招来了敌军。他转身对朱慈烺道 ”末将恳请太子爷向前寻一荒山偏僻处暂避锋芒,待得马士秀大军一到,敌军自然无功而返。“ 朱慈烺正要计较,却见宋献策面不改色,缓缓开口道 “太子爷不须担忧。山人料定,这支骑兵若是见机逃得快,还可保得性命。若是要起意追逐太子,山人定叫他有来无回。” 左梦庚见得宋献策如此托大,不禁脱口而出 ”你这矮子休要猖狂,军报敌军精骑二百,我方能战之士不过数十人,又要这许多马车拖累,你如何敢夸下如此海口,真是书生之见!“ 朱慈烺心中也是犯疑,只问道 ”不知宋先生有何计较?“ 宋献策起身,躬身行礼道 ”大敌当前,我等先不可自乱阵脚。敌军从鲁山而来,据此尚有近二百余里,我等虽是车马缓慢,但也不是迫在眉睫。此外,山人想问问小左将军,兵法言‘兵贵神速’,吴汝义要派人截杀我等,何不派军出Y县一路官道飞驰,为何追军却从侧面鲁山而来?“ ”这有何疑问,家父领大军已破了裕州,围了Y县各路斥候侦骑四布,他们怎敢从正面而来?” “不错,小左将军真是知兵之人,敌军不从正面而来,却从西面的鲁山而来,想是在得知左老大人兵破裕州之后才勘破真相,以至仓皇出兵。他们不敢走裕州,Y县只得从南召绕路而来,白白多行了二百余里,此正是人困马乏之时了。而且敌军虽知太子爷南下,却不识得太子爷模样,一路上难免四下打听查问,耽误良久。所以我等只需继续前行,过了确山,就是无碍。若是我等自乱阵脚,寻些偏僻处躲避,岂不是反给了敌军机会。” 朱慈烺,方岳贡等人听得宋献策这一分析,想想虽然简单,但却全在道理,不由放下心来。只那左梦庚心中更是恼怒,他自幼在军中长大,仗着父亲的威望,各路军将都要避让三分,但凡大战,尽将些残兵弱旅让他料理。所以左梦庚多年来甚少败绩,日渐骄横,自诩行军打仗,料敌于先都是当世翘楚。现下被宋献策一顿讥讽,心中不免又气又恼,只盯着宋献策愤愤说 ”那宋军师刚才说要让他有来无回,可是当真?!“ ”山人绝无虚言。“ ”若敌军来时,你让他们走得匹马片甲,却做如何分说?“ ”若山人让他们无一人脱身,小左将军又待如何?“ 左梦庚听得之后哈哈大笑,心道这矮子是朱慈烺的谋主智囊,却如此争强好胜,今日正好设计除去,断了这太子的左膀右臂。 ”太子小爷在上,末将愿与宋军师赌对,若宋军师妙计全歼来敌。左某愿凭宋军师处置,要杀要剐,悉随尊便。“ 朱慈烺听得宋献策如此自负也是心中犯疑,那敌军若是在马士秀领军来援之前就杀到,他君臣定无幸免的可能,若是马士秀先到,敌军自然望风而逃,断没有全歼的可能。可他心知宋献策虽然心高气傲,但绝不可能在此时意气用事。他左思右想,正准备和稀泥,好为宋献策开脱,却听宋献策说道 ”小左将军高看山人,山人只好勉力为之,可山人需与小左将军立一约定,从即刻起,所有护驾军士,连着小左将军的亲卫与马士秀的兵马,皆由山人调度,小左将军不可干预。“ ”就依宋军师所言。可若宋军师食言而肥,又该如何?“ ”军中无戏言,若山人不能全歼来敌,小左将军就割去山人头颅。“ ”宋军师是太子小爷身边贵人,末将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要宋军师的大好人头。可宋军师夸下海口却食言而肥,这舌头却是招祸的根源。听说人死之后有下拔舌地狱的,那左某就帮宋军师先行解脱如何?“ 方岳贡等人听着左梦庚竟然跋扈如此,居然对太子的谋主如此不敬,心中大怒,就要出言呵斥,却见宋献策仰头大笑 ”小左将军如此厚恩,山人先行谢过。若是山人侥幸办到,也不敢伤小左将军的身体发肤,却有个不情之请,就怕小左将军难以答应。“ “宋军师但说无妨。“ ”太子爷一路南下,身边不过这十余护卫亲军,迭遇凶险,出入更是有失皇家尊严。正该合简拔军中忠心效死之士组建亲卫。人员也不需多,只得三百骑兵,由陈同尘将军于湖广军中挑选统帅,一应精甲兵器,马匹鞍辔,皆由小左将军供奉,不知小左将军可否答应?“ 左梦庚听得宋献策好大口气,三百骑兵,任意挑选,还要供应铠甲兵刃,战马鞍辔。此事干系颇大,太子要是有骑兵三百必然多了好大助力,贸然答应怕是左良玉责怪。可自己主动与宋献策立下这赌约,此时若是反悔,颜面何以自处。他正自沉吟,耳听宋献策一声嗤笑 ”若是小左将军为难,此事耗费不菲,想来还要和左老大人商议。二百骑兵也是小左将军一片忠心嘛。“ 这话确实踏在了左梦庚的痛处,他是湖广的少主,左良玉威望再高,何人却又敢把自己当做纨绔子弟,诸事做不得主? ”三百就三百,末将就看宋军师妙计安出。“ 朱慈烺看二人自顾着就立下了赌约,也不便调和。若是宋献策真能赢了赌约,那自己有三百骑兵在手,必然安危多了一层保障,他心中转念,怕左梦庚从中掣肘,说道 ”二卿都是孤的忠臣良将,扶危定难,还须君臣同心。既然二卿决意定下这赌约,孤便与你二人做一见证。孤身边无甚懂得军机之人,小左将军就随在孤身边赞襄军务。“朱慈烺说完又向杨涛暗暗使个眼色。 杨涛机警过人,心思细腻,听朱慈烺要借口将左梦庚留在身边防着他掣肘宋献策,又向自己暗使个眼色,心下已是了然,忙着接口道 “太子爷,陈同尘将军威猛无铸,来往冲杀自是首当其冲。可太子爷身边就无人护卫。下臣见左将军麾下亲军统领常登将军武艺高强更兼行事机警,不若让常登将军暂时护卫太子安危。” 朱慈烺故作沉吟,不待左梦庚开口,便急着说道 “如此甚好。那就让常将军暂代陈和尚护卫。小左将军,你以为如何?” 左梦庚见这君臣一唱一和,就将自己和常登都留在身边,可自己是有言在先,出尔反尔岂是他湖广少主可以做出的。他想到此处,心中一横,也是光棍 “末将遵命。” 答应一声后转身下车,唤过常登,对军士们高声吩咐: ”有追兵已至鲁山,军情紧迫,儿郎们暂由宋军师和陈将军调度,违令者,军法处置。“ 却说马车上朱慈烺君臣见左梦庚下车,不由得担忧的望着宋献策,一时不知如何开口相劝。 却见宋献策轻挥折扇,面色沉静,微笑着对朱慈烺言道 ”太子爷和诸位大人不必担心,山人已有定计。左家父子送太子骑兵三百做见面礼,也是应该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湖广之地,山人早迟也为太子爷取来。“ ”宋先生劳苦功高,孤心中感激,可不知宋先生妙计安出?“ ”太子爷且请宽坐,山人先吩咐几件紧要事情,再与太子爷剖析。“ 宋献策说完,自去窗边吩咐 ”请陈将军上车议事。“ 第二十五章 入瓮 窗外陈和尚听得宋献策吩咐,忙翻身下马登上马车,他个子极高,在车内微躬着身子,草草抱拳,作了个四方揖。 宋献策问道 “陈将军,现下护卫共有多少人马?” 陈同尘得朱慈烺任命为贴身亲卫统领以来,甚是用心,听得宋献策询问,随口答道 “随太子爷南下的警卫局军士尚有十五人,左梦庚带来亲卫共计三十五人,除去往来探马传信的,尚有四十五人。都是精锐可战之士。大小马车共有七辆。随军各位大人,连着太子小爷共有十一人。” 朱慈烺听得陈同尘问一答三,却了如指掌,也不禁莞尔打趣 ”兀那和尚却知道粗中有细,孤说你是张翼德,原是大有道理。“ 君臣听得此言,皆是大笑,只那陈和尚用手搔头,咧嘴一笑,喃喃答道 ”大小老少不过六七十人,每日里在马上看来看去,自然熟悉。“ 宋献策也不禁笑笑,他摇摇折扇,压低声音道 ”现下我等距确山不过四十余里,马士秀的援军前夜就出发,他尽是精锐骑兵,想来此时早过了Y县若是山人所料不差,我等刚出Y县不远,必然就先于马士秀大军汇合。“ 杨涛在下首听宋献策说得大有道理,他也派人马往来查看,对沿途州府地理颇有了解,若是按照常理,吴汝义派出的骑兵的确追不上太子爷车驾,他想来心中急切,只问道 ”宋先生所言不错,太子安危定是无碍,可吴汝义的追兵却不是望风而逃?“ 宋献策微微一笑,成竹在胸,只说道 ”也不过是个请君入瓮。“ 当下对陈同尘吩咐道 ”陈将军,你着一人飞马去见马士秀,传太子爷手令,令他不必来确山,只在确山六十里官道以西十里处倒斗谷内埋伏,着他将军马分为两部,一部二百人伏于谷内,一部三百人伏于谷口,若见敌军追至,谷口放入敌军,听得谷内厮杀声起,谷口即放巨木大石封锁谷口,然后引军前后夹击。“ 朱慈烺听得心中诧异,不由打断宋献策 ”敢问宋先生,这倒斗谷却是何地?先生怎知?“ ”太子小爷忘了,山人多年游方四处,为人相面勘穴,这倒斗谷原是来过。此谷形如其名,长不过七八里,两侧皆是悬崖陡峭,入口处宽有一里,谷内却越行越窄,到得尽头却是无路可去。宛若一只倒斗置地,因此唤作倒斗谷。最是伏兵截杀的好地方。“ 方岳贡接口道 ”宋先生此计大妙,若是敌军入谷,倒是难以走脱匹马,可如此不是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么?追兵若不入谷,我等岂不是一筹莫展。“ 宋献策哈哈大笑,略一沉吟,道 ”姜太公是钩上无饵,如今太子小爷却是诱敌的香饽饽。“ 朱慈烺听得,已然粗粗了解宋献策的计策,他只微微笑道 ”那就请宋先生挂孤上钩吧。“ 宋献策向朱慈烺微一躬身,对陈同尘低声道 ”陈将军可挑选军士五人,向前驱赶官道上流民人等,高喊‘贵家公子南下’,将闲杂人等尽数驱赶至道旁。再选精干军士两人在确山等候敌军,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朱慈烺等人听得宋献策吩咐完,都是面露喜色。当下陈同尘领了命令,也下马车去安排。 却说吴汝义副将乃是他的族弟,唤作吴申义。吴申义自十几岁便随着族兄起义反明,多年来也是兢兢业业,可奈何自从闯王在西京称王之后,自己的族兄渐渐淡出了大顺军核心,自己也晋升无望。却不料如今天降大功,他得了族兄命令,便急急忙在亲卫骑兵中选了英勇善战的二百余骑,一人双马,走南召,过鲁山,向确山杀来,定要斩杀这南逃的朱明太子。 吴申义率大军一路急行至确山城西不足十里,已是人困马乏,他抬头看看日色,日头刚过正午,便要下令人马休整。他不知朱慈烺有没有到达确山,心下准备稍事休息后兵分两路,北上南下细细搜索。 此时却见前方二里余的道旁奔出两骑来。马上二人身穿鸳鸯战袄,头戴白铁兜鍪。却是明军打扮。二骑远远看了吴申义大军一眼,忙调转马头,急急忙忙向南奔去。 吴申义看在眼里,心中明了,忙令大军不得下马,整束军队,尾随明军两名骑兵而去。那明军二人轻装快马,只奔出十余里,就不见了踪影。吴申义一面命大军缓缓而行,稍歇马力,一面令军士往道旁捉来百姓流民询问。 问得三四人都说有马车六七辆,沿路南下,约莫走了一两个时辰,老老小小五六十人,护卫们做明军打扮,讲什么‘贵家子弟南下’还有说‘天家公子南巡’,只管将百姓鞭打驱逐,仓皇向Y县方向去了。 吴申义听得大喜,南下避祸的贵胄子弟,多是走徐州南下江左之地,走HN南下武昌的却是寥寥无几。如今这个时机,如此规模,又要明军精锐护卫的天家公子,不是朱慈烺还能是谁?他忙令众将催动马匹,急忙南下,想那朱慈烺年幼,又有一般老臣坐马车跟随,行进不快,自己只要再追出百里,必然可将他们一股擒杀。 他率军又追出三十余里,仍不见朱慈烺马车行踪,不由得心下犯疑,麾下士兵们也是疲惫之极,不时有战马力竭倒毙。他刚想下令全军休整,然后再派出探马搜寻,却听有兵来报,前方一里发现有一辆马车倒在路侧。吴申义忙又催军上前。果见道旁有一四轮马车,马车轴毂已经断裂,一匹驽马口吐白沫,倒在一侧喘气,想是奔行甚快,力竭而倒。有军士上前搜索,却见马车内空无一人,只有一个包裹,想来是车内主人去得急迫,遗忘在此。 吴申义打开包裹,却抖出一件绯色的衣衫,衣衫圆领右衽,五寸大花,胸前补子上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仙鹤。却不正是明朝一品文臣的朝服。吴申义心中大喜,高举衣衫,对将士吼道 ”此是明朝狗官的朝服,他们匆忙逃命,却连自己的狗皮都忘在了此处。此驽马尚在喘气,想来脱力不久,弟兄们随我追上前,捉得朱明余孽,就是大功一件。“ 众军士虽然疲惫至极,但想想朱明余孽就在不远,他们一路南来,也不知带了多少金银,一时也不觉得困乏,只随着主将狂奔。又行得二十余里,却见三四个明军打扮的骑兵,在官道向西一条小路驰去。吴申义不待分说,打马便追,只行的三四里,又见一马车倒在路侧,吴汝义也不查看,只催军向前,走得五六里,就见一山谷,入口却有一里余宽。谷内山高林密,四周悬崖陡峭,谷内隐约有马车行进之声。吴汝义勒马细看,果见有五六辆马车在谷内泥泞的路上艰难前行。 谷口刚刚奔到的三四名明军军士高声呐喊 ”速报小爷躲藏坚守,马将军大将立时便至。“ 吴申义听得明军说话,再不迟疑,他拔出腰中长剑,高声呐喊 ”误要走脱了朱明余孽!诸军奋力,灭绝朱明,就在此时!“ 说完一马当先,率军冲入谷中。 第二十四章 歼敌 吴汝义率军追入谷中,见谷中有一条小溪穿谷而过,两侧道路泥泞,远远的看见马车在泥路中艰难前行。他顾不得追杀向两侧逃命的明军探马,只管领着着大队向马车追去。 越往前行道路越是泥泞,渐渐两侧有溪水树林开始茂密,此地人迹罕至,青苔石藓摆布,行走极为不易。但前有天大的功劳,什么样的艰难困苦自然也不在话下。 “回禀将军,朱明余孽等人已经舍弃马车,徒步向林中行去。”前面有开路的探马回来报信。 吴申义在马上极目远眺,果见马车就七横八竖的停在前方两里,一大群人形色匆忙的往林中茂密处行去。不是有人高喊呵斥声传来。他长剑直指正前方,高喊 ”儿郎们,朱明余孽已无路可逃了,有杀得朱慈烺者,赏银千两,官升三级!“ 众军士听得主将开赏,发一声喊,个个争先恐后。 吴申义率军追得到马车停处,发现前方全是大小石头,沟壑深涧,行不得马了。远远看见朱慈烺君臣不过行了一里不到,一群人老老少少,相互搀扶,甚是艰辛。吴申义看看左右,实在无路可走,只得喝令下马,徒步追击。 大顺军士们也顾不得人马困乏,只提了短刀,也不拿那骑弓圆盾,下马就追。众军士边追边喊,一时好不热闹。前行众人也不答话,只管拼命向前,却无奈何老弱甚多,脚步缓慢,眼见着追兵越来越近。 吴申义也是气喘连连,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逃亡众人,甚至都看到十余护卫簇拥着的少年,想必就是朱明余孽皇太子朱慈烺。吴申义站在大石头上,高声喊道 ”尔等休要再逃,如今上天入地,皆没有路行。留着稍许气力,黄泉路上,投胎转世,不还走得快些么。“ 众军士听得吴申义高喊,一时大笑,齐声高喊 ”留得气力,早入黄泉罢。“ 说来正逃命的老少听得高喊,却不再前行,也坐在石头上休息,只见一高大壮汉分众而出,立在石头上高声喊道 ”尔等逆贼听着,某家小爷说了,让尔等引颈就戮,早去黄泉给吴汝义占个地方,待某家小爷大军破贼之时,李闯之下纷纷授首,阎王爷那怕没有甚好位置了!“ 吴申义一听,心下大怒,咬牙切齿,一字一顿 ”将死之人,犹敢猖狂。给本将擒了此等余孽,斩草除根,个个不留。“ 吴申义高一说完,却耳听一阵号炮声响。他自疑惑,大军急行,未曾携带火器,却不知何处号炮。他心下突然一个激灵,面色苍白,冷汗瞬时雨下,高喊一声 ”大事不好,众军结阵。“ 却见飞箭如蝗,杀声震天,两侧密林石间齐齐有人马杀出。吴申义众军弃马步行追敌,不曾带得骑弓圆盾,又尽是轻骑轻甲,瞬间便被射翻了三十余人。吴申义看得目眦欲裂,急火攻心,就要杀上前去,却被身边亲卫们团团围住,向后缓缓退去。但无奈众人只有短刀在手,不停挥打羽箭。敌军箭雨密集,不时有人中箭倒地,一时大顺军哀嚎四起。吴汝义在众亲卫拼死护卫下,眼见得要退到下马处,便可夺马而逃。却听又是一声号炮声响。一侧树林中转出一头戴尖顶兜鍪,身着山字纹铠甲的大将,可不正是马士秀。 湖广左军与南阳府吴军多有往来交战,彼此都是识得,马士秀一看居然是吴申义领军而来,今日便可折了吴汝义的左膀右臂。他将手中朴刀一挥,高声喊道 ”吴申义,还不快快跪地受死!“ 吴申义听得乱军中有人唤他姓名,循声看去,却见是马士秀,不由叹道 ”却是中了左老贼的奸计。“ 他四下看看,见此时树林甚密,阻碍颇多,但好在左军放箭也是不易,箭势渐缓。他心知此时若只向后退,山路泥泞,退到开阔处,左军一阵乱射之下,只怕自己登时就要全军覆没。他率着众人退到一棵大树下,哽咽着对众军士说 ”本将贪功心切误中了请君入瓮之计,现下前有马士秀拦路,谷口处也定伏有大军。如此凶局,真是九死一生。“ 众亲卫都随他多年驰骋,忠心耿耿,见得主将几欲落泪,不由高呼 ”不过是人死头点地,将军放心,我等拼了这性命不要,也要保着将军脱险。“ 吴申义看着身边悍不畏死的亲卫们,不禁悔恨自己利令智昏,贪功心切,但现在局势危急,却由不得自己后悔,他狠狠唾了一口 ”我等追随闯王,将军转战南北,历经生死,比这危急的场面难道见得少了,车箱峡,洛南围,哪一次不是千钧一线,咱们还不是化险为夷。今日这甚左军杂碎不过仗着人多势众,枪长箭远,若是真刀真枪,见了爷爷们还不早就逃之夭夭。“ 众军士听他在此危局下还说得如此豪迈,也是士气高涨。吴申义见大家已没了慌乱,又换过心腹都尉低声说道 ”古话说‘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我们若再退向谷口,被这鸟官兵前后夹击,就不好办,不若如此这般。” 此时吴申义不过还有军士百人,俱都躲在林中树后,马士秀调集军士将靠小路一面团团围住,谷口守将也传信巨木大石堵住了出口,如今是天罗地网,吴申义插翅也难飞。马士秀与大顺军交战多年,知道他们战力不弱,越是局势凶险,越是斗志昂扬,当下也是小心翼翼,率领军士缓缓收缩包围。 忽然树林中发一阵大喊,从斜下里冲出一队大顺军士,马士秀忙令放箭,却见大顺军士们举出一个个藤条盾牌。原来刚才吴申义闯入树林,军士们见林中多有藤条软枝,情急之下,草草做了将藤条就这软枝胡乱缠绕,做了这简陋的盾牌。这盾牌只防的一两箭便被射得稀烂,却在仓促间也是大展神威。这队大顺军士被射死数人,大队却瞬间就冲在了马士秀面前。 莫看方才大顺军仓促遇袭,慌乱不堪,死伤甚多。迎面近战却是悍勇无比。而明军荒废日久,疏于军备,又经常被克扣军晌,所以虽有左良玉这等名将操练,却也是难敌冲击。慌乱之下竟然差点让大顺军冲破了包围。好在马士秀也非庸手,见大顺军困兽犹斗,忙调刀盾兵向前,定住阵脚,却把长枪,钩手,弓弩布在外围,一时乱刺乱钩,弩箭齐发,才将大顺军逼退。 大顺军虽是勇猛,但无奈疾驰数百里,人困马乏,又只有短刀轻甲,终于渐渐不支,寡不敌众。马士秀看着一个个倒下的大顺军军士,心中大石终于落地。他吩咐身边校尉: “你带人细细搜索树林,河道,山谷,清点尸体马匹。本将料吴申义已死于乱军中,你得仔细寻找,验明不误,割下首级往大帅处报捷。” 吩咐完他又看看周围随军前来的一般参将,游击,守备。高声吩咐道 ”大敌悉数伏诛,尔等整束衣甲,随我迎接太子小爷和公子。“ ”谨遵钧令。“ 马士秀领着众将,向谷内密林走去,只行得十余步,却听密林内一阵惊呼 ”休要伤着太子小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