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十月的顾山山顶早积起了厚雪,一片皑皑白雪中,披着黑熊皮的顾凤垂目看着山腰间那一块平地。 白雪当中,山腰间来了人,三个黑影边走边甩着一串东西,在炽烈的太阳当中闪着光,顾凤看到,瞧后面还有她的族人,知是来了客,回过身就往天梯那边走。 天梯狭窄,面临万丈悬崖,山顶上面只能站上四五个人,即便是小儿,也不过只能站满七八人而已。 天梯是顾山族祖宗们二百多年前人力挖凿,每代上来的人寥寥无几,顾凤虽身为顾山子女,自出生就住在山间,但从小有些畏高,绝壁悬崖之处去得甚少,十五岁之前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踏上这历代族长才会踏足的绝顶之处,但那天她那高壮强大的阿兄把她托付于此顶,用雪埋了她之后,此处已是她常来之地,即便是夜晚,她闭着眼睛也能踏天梯而上。 顾山族在顾凤不畏高的那夜,全族守山的三千壮丁只余数百,她的老父与五个兄长,七个侄儿全为护族而亡,顾山族族长一家,只余顾凤与六旬老母和三个嫂子,还有四个幼侄。 顾凤一跃而下,不过片刻就下了山顶百丈,落入了山间,恰巧碰上上午出来游荡寻找食物的一只老猴,老猴怯怯地看着她,伸出毛手,手中有着一个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冻果子。 顾凤摸了摸老猴的毛头,没拿果子,转身而去。 老猴看着她飞快消失的身影小声地吱吱叫着,愧疚不安地在雪地上跳着脚。 顾凤花了一会才到山腰,看到了地上的纸钱。 此时顾山族族长的大堂屋中,老族母正跟来客说着话。 来客低着头道,“三大爷不放心,昨儿去北边了。” 本来已派了人过去了,北边那也好久没有消息过来了,三大爷愣是不放心,让人背着去了。 顾山族是方外之地,与千古之族武络族毗山而邻,大部份族人不出世,而生在此的人出去了的不能回来,外面初初进来的人不能出去,生死都在此山间,世代守护着顾山已有三百年。 三百年从未出过事,但三万缕兵来犯,许是故国已身陷凶险。 顾山族是坤国,也就是差不多三百年前坤国统一天下五国的开国之君乾坤帝的护山人,顾山的深山里有着开国帝众多放在此的东西,除去族人,能找到他们的只有坤国皇帝,只有皇帝一人能握有找到顾山的地图。 顾山族的老族母听罢摇摇头,把化了蜂蜜的水碗往顾忠山那边推了推。 顾忠山只能算半个顾山族人,他是出去了回不来的顾山族人的子孙,没入过顾山族的族谱,但流着顾山族族人的血,也是半个族人。 三大爷也是,他是顾山族放出去的人,也只能算是半个族人,顾山遭了劫难,大难之后他们这些拖家带口的回来帮了一把已是尽了情义,顾老娘看三大爷是想把老命都要耗上,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三大爷是他们家放出去过活的老三,老大哥侄儿侄孙都死了,尽半族人都没了,他是坐不住的。 “去买谷子的人月底就能回,我们收到消息了,到时候还得请族长下令开条道出来,让大家伙把吃的运进来。”族里剩的大都是老幼妇孺,他们这些没在族谱上的人又不能住进来,只能守着山门口,再给他们送点吃的。 “苦着你们了,喝水吧,都要凉了。”顾老娘往脚下的火盆里添了根柴,把手中的针头往头发里磨了两下,垂着眼继续纳着手中的鞋底,“阿凤应该要回来了。” 族里的事要族长做主,她就是她老娘也是做不了的,她话刚落音,门边就响起了声音,只听有一孩儿由远至近地呼了声凤姑,随即脚步声就往里来了。 顾凤抱了恰好从外面回来三岁的侄儿顾宣午进屋,看顾忠山站起,朝他点了下头,“忠山叔。” 顾忠山年长她许多,还大她一辈,这时候也是对她毕恭毕敬,“族长。” 顾凤笑笑没说话,知道想让这只见过几次面的老叔叫阿凤是不能了。 自顾山族建族为始,上有他们顾家历代祖宗,下有阿父还有兄长皆对出去的人照顾有加,这些人尽管因族规再也进不来,但在外面有个什么短处了,他们能帮一把的还是会帮,于是给这代的她攒了众多恩,也给顾山族攒了不少功德,顾山毁山,是这些人闻讯赶来守在了山门口护山,让他们缓了口气。 “坐。” 顾凤抱着顾宣午坐下,搓了搓他冻得红通通的小脸蛋,顾宣午拢着小手藏在袖子里,从她的腿上滑下,鼓着双眼朝前一揖,朝顾忠山道,“忠山爷。” 顾忠山连忙朝这小家伙笑,朝他回了个半揖,“午小爷。” “您坐。”顾宣午拍了拍他身后的凳子,又回身麻利地爬到了他姑姑的身边坐下,一本正经的看着顾忠山,很是有小当家人的样子。 顾凤脸柔和了一点,摸了摸他的脸。 顾忠山把跟顾老娘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顾凤听把脚扭伤还没好的三大爷让人背着去北方了,一时半会也没说话。 三大爷听到恶耗进山那天半路腿折了,让人背了进山,看到她阿父尸首连滚带爬拖着腿走近,头都磕破了,此后一病就是半月才醒,眼看着也是丢了半条命。 这刚出去没半个月就去了北方,也不知能不能熬得住。 在北方住着的族人也有半年没往族里送消息了,之前阿父派去探消息的族人也没回来,顾凤本来也是这几日要派人去走一趟,没想,三大爷走在了她前头。 她也知道三大爷着急。 他们是为乾坤帝护的山,先是来了缕国缕兵夺山灭族,坤国那边却一点消息都没有。 “三大爷说,给各地族人的信都送去了,下月来的人会有五六百……”顾忠山说着喝了口温水,把手往火上烤了烤,“正好这下半个月我们能把棚子扎起来,他们到了也有地方住。” 三大爷是这是把老命都拼了。 现在守在山门口的有近七百人,住在方圆几百里那些放出去的族人都来了,再加上那五六百,一千余人…… 一千余人,是顾山族几百年来历代放出去的族人及其后代子孙。 顾凤拦不住三大爷,三大爷觉得欠族里的,怎么样都要还。 但她是族长。 这些人要是死在了她守着的顾山门口,那历代祖宗所放的人白放了,所做的事都白做了。 “信都送了?” 顾凤开了口,少女本是清脆的声音有些低沉,带着几许幽暗,听她问话的顾忠心下意识把背挺直了点,道,“都送了。” “未有未送的?” 顾忠山犹豫。 顾凤瞥了他一眼,站了起来,走到了屋子里头桌子的那处,提起笔来,边写边问,“有几处未送?” 顾忠山沉默了半会,道,“三处。” 顾凤没再说话,低头写信,写到第三封,也未抬头,叫了人一声,“老娘。” 在火边慢慢纳着鞋子的顾老娘站了起来,牵着从凳子上跳下来的顾宣午,往里屋走去,没一会,她把族印取了过来,不过片刻,顾凤手上的信也写就,把三封信都盖上了族印,又拿出信封和红泥戳了章封了信。 顾凤把信交给了顾忠山,“没送上的,附上这封。” 顾忠山接了过来。 “来了的,”顾凤坐下,把冻僵了的手往火上伸去,“也好,你们相互见个面,也算是他们回老家探了次亲,喝几杯薄酒再走。” 如果是出了大事,山也不是千把人能守得住的,守山是他们这些住在山里的人之责,跟放出去的人没关系。 顾忠山也把冻得紫红的手往火上放去,直到顾老娘起身说去做饭,带着瞪着亮得发光的眼睛看着他们说话的顾宣午走了,他才说话,“回来的也都是该回来的。” 这是他们欠族里的,本来守山的人生死都不能出山,是顾家族长一系的祖宗跟当时的皇帝周旋寻了个法子,才有人出得去,才有他们这些能在外面能过活的人。 顾凤摇摇头,“有着你们在外面,山里的小的们以后才有地方可投靠。” 顾忠山又是半晌没说话,再开口来话语却是自言自语,“未必有那么糟。” 但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自己人没来,却来了敌国大批的兵将夺山,而之前未有丝毫风声传过来,肯定是有人堵死了他们的路,情况再坏也不过如此。 “下月初,我就要把山口都封了,”火盆里的柴成炭,火小了,顾凤添了根柴,看着又逐渐燃起来的火焰道,“把我的意思跟各位叔伯兄弟说说,让大家都回去,以后劳烦你们的地方还多着,你们是我们最后的倚仗。” 顾忠山看着她在火光里的小脸,哑着嗓子说,“不能够,来的也不是全部的人。” 顾凤笑笑,“回吧,叔,山里有我。” 顾忠山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顾山族受开国帝建族,几百年间进来的人少,能出去的人更少,历代加起来算上后代子孙也不过千余人,如果有大兵来犯的话,先前连住在山里的勇猛的顾山内族人都挡不住,他们这些被放出去的些许外族人又如何能? 现在来了的,都不过是想尽棉薄之力,如果让他们搭上性命,就算不为顾山族世代相守的宝藏,仅为着族人,他们这些老少爷们也绝不会眨一眼眼,但都搭上确也是不能,他们要是都没了,顾山族也离灭族不远了,他知道族长的顾虑。 顾阿娘做了饭,吃饭的也只有他们几个,顾凤的嫂子们和另外三个侄儿女还在天谷那边为家人与族人守灵,等顾忠山让山根叔带着走了,顾凤提起了好几层厚棉包着的篮子,牵着顾宣午往天谷那边走去。 第2章 顾山死了两千六百二十三个壮丁,留下了五百二十二户老幼妇孺,顾凤花了半月算了出来,又记了几遍,把各家在心里烙了个印。 顾山人以顾姓为族,但大部份的人都不是同根所出,皆是入了山就为顾姓,不管身前姓何,不过为了山中后世儿女结亲方便,都是以原本姓源结居在同一地方居住,天谷这边住的都是原本就姓顾的人家,顾凤牵着顾宣午一路走过去都没看见本家人。 护山大战当中顾家本家一系没有留下几个壮丁,有敌来犯,族长自是以身挡在前头,身后本家的族子族孙自是不遑多让,一场大战下来,也就没活下几个。 三岁的顾宣午是顾家老大的幼子,他阿父和两个兄长尸首搬回家那夜他阿娘就抱了他阿父跳了天谷,顾宣午自知道他的阿父阿娘和亲兄长和堂兄哥都没了,他是顾家站在前面的男人,他就不让大人抱着他走路了。 十月的顾山自月初就下了两场雪,昨天下的雪今早停了,地上积了一层雪,顾宣午走得慢,顾凤步子要比小孩儿要大很多,走两步就要停下来等他一会。 一路停停走走,两人花了小半个时辰才走进埋葬顾家族人的天谷。 一入天谷,各处烟雾四起,人已经走了一个多月了,但族里的女人还是一大早就过来守灵烧纸钱。 一大一小进去后有人还在低泣,看到他们来,各新坟包前的低泣声便更低了,两人路过一坟地,顾凤瞥见跪在坟包前,头贴在地上的大根婶身上穿的薄,连件薄夹袄都没裹,便停了下来,松了侄儿的手。 她放下篮子,跪到了面前,摸了摸大根婶的手,一片冰凉,她便把趴着没有动静的人抱了起来,探了下她的额头和鼻子,才发觉人烧得已经昏过去了。 “午哥,去给你婶娘他们送饭。”顾凤把人背了起来,朝顾宣午说了一句。 顾宣午愣愣地点了下头。 隔壁坟包前的大娘见她背了人起来,连忙过来,打结的双眉间皆是忧虑的老人家忧心地小声道,“倒了?” 顾凤叫了她一声,“大徐婶。” 又道,“我背大根婶去燕大爷家。” “去吧去吧。”顾大徐家的大娘露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她家的老头子没走,下面还有两个孙女儿,比老头子和一个儿子和两个孙子全都没了的大根嫂家要好。 顾凤背了人去,大徐婶见顾宣午两手拖着篮子往前走,袖子一擦眼睛就过去提起了篮子牵了人,“走,婆婆牵你过去。” 顾凤把人送到了燕大爷家,燕大爷家还住着一堆伤没好的壮丁,有几个手臂残了不能动的人正坐在门口抽着旱烟,见到她背人来,没人说话,眼睛一直跟着她走,等到她把人背进去了,才移开眼睛。 燕大娘先看见的她,见她把人背进了医堂间,看了一眼就小跑着回了放被子的屋间拿了床厚被子过来,又把火盆移到了小床边,把小床上的薄被拉开,把厚被盖了上去。 “你燕大爷在西屋换药,你去叫一声。”燕大娘手上没停,盖了被子,又跑去吊着壶烧开水的大屋中间添了几根柴,用大火把水烧开,等会就用得上了。 顾凤已经出门,医堂是在北屋,到西屋要绕一段路,她走过去时路上坐着的两个叔伯嘴里含着铜管子都看着她,谁也没动静,顾凤快步走了过去进了西屋。 燕大爷正给一个两腿都没了的汉子换药,见到她来,朝她挥手,“去去去去去。” 顾凤走到他身边,站着没动。 “让你出去没听到?聋了?”燕老头瞪起老眼,尖刻的下巴抬起,灰白的胡须乱得很,好几缕都打了结。 顾凤没动。 “走不走?”燕老头就差有桌子就要拍桌子了。 顾凤没动,弯腰拿起药碗,和了和药泥,一屁股坐下来,没看燕大爷,朝躺着的受伤老汉道,“伯伯,我给你涂。” “让你涂个鬼。”燕老头气得狠了,推了她一下。 顾凤任他推,又挪了挪屁股,也没看人,手拿着杵棍和起了药,“大根婶在坟地里烧昏过去了,我刚背了来。” “翅膀硬了,”燕老头吹胡子瞪眼睛,起身往门边走,“这用不着你,跟我走。” 见她不动,他更不耐烦了,“凤丫头,你是不听老子话了是不是?” “你去,我换了药就来。” 燕老头正还要说话,那头传来了燕大娘焦急唤他的声音,他见这小丫头就是不动,瞪了她一眼,火急火燎地走了。 躺着的老汉脚上的布才拆了半条,顾凤接着拆了的飞快拆开,旁边放着的开水盆还冒着烟气,她探进水去拿出巾条挤了,仔细地洗起了伤口上的药泥。 伤口很大,一层药泥洗去就有不少血渗出来,要放出来的淤血是黑的,很是刺鼻,躺着的人早咬上了裹着棉层的木棍止疼,顾凤也没说话,一盆洗黑又换了一盆,趁在水凉之前就把伤口洗干净了。 顾凤以前老来燕大爷家玩,虽没正式拜师但也学了不少医术,换药的事她是熟手的,只是以前没见过这么大的伤口,族里人以前打猎伤得再狠也没双脚都断的。 顾凤手脚快,很快就把药给涂好重新包了布,她出去把水倒了,又去北屋倒了点热水,拿了块干净擦脸的布过来给还疼得闭着眼睛直出气的大伯擦了把脸。 她去打水的时候燕大爷正在扎针,看都没看她一眼。 顾凤帮人擦好脸,在旁边坐了一会,等人的喘气声好些了,又拿过化了点糖的水喂这大伯喝了。 大伯喝到糖水,疼得没力气说话的大汉抬起眼睛看了眼她,一会就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顾凤喂好水,给他盖紧了被子,看差不多了就往门边走,刚走到门边,就听身后的人叫了她一声凤丫头。 她转过头去看他。 “没事,去忙吧。”顾三丁顿了顿,又道,“回头来伯家吃饭,做烧鸡给你吃。” 顾凤点头,出了门转身把门关了,此时一阵寒风吹来,她端着盆把冷水倒了,快步往北屋走去。 “好了,吃剂药应该能退。”她回去的时候燕大爷正在写方子,看到她又忤在身边不说话,没好气地说了一声。 以前活泼调皮的丫头成了不出气的闷葫芦,却比以前更气人了。 顾凤点点头就准备走,走到门边就听燕大爷在背后骂,“鬼丫头,哑巴鬼。” 老大爷年纪越大,嘴巴比以前还不饶人,气着了谁都骂,管人是不是他小辈,惹着了他比顾凤还小的小子他都是要骂的。 顾凤顿了顿,探手往袖中的百宝袋摸了摸,回过头往回走,走到人边上正好摸出了梳子,弯下腰扯着燕大爷打结的胡子顺了起来。 顺了两把就开始梳,梳平了她眼睛也顺了,这时候老大爷正瞪着她呢,顾凤见他瞪得厉害,像在等着她说话,勉勉强强从嘴里挤出了句话来,“邋遢鬼。” 燕大爷拿起桌上的鸡毛掸子就抽她。 顾凤早知道他说不过就会打人,脚下一个急滑就躲了过去,没眨眼就出了门去,留下燕大爷在她背后气急败坏地喊,“鬼丫头,你给老子等着。” 在一旁煎着药的燕大娘瞧他没个长辈样也朝他喊,“吵死个人了,老不休,你个当长辈的还像不像样了。” ** 顾凤跑出燕大爷家嘴边有一小点笑,等走了几步路过燕大爷邻居家,听到里头那个以前经常塞麦芽糖给她吃的莫娘嫂的哭声,她嘴边的那点笑意就没了。 她隔着衣服摸了摸胸前那一块她大兄给她挂着的玉佩,眼睛暗沉了下来。 她在莫娘嫂家门口站了一会,仅一会就走了。 她进去了也没用,莫大哥没了,她没法子赔莫娘嫂一个莫大哥。 顾凤去了天谷,到了看见顾宣午拿着手绢在给两岁的堂妹顾灵玉擦鼻涕,顾灵玉嘴里还含着块糖,含着还推出半点来往她堂兄面前凑。 “你吃。”顾宣午被她逗得笑了,把糖又推进了她口里。 顾灵玉又吐了出来,被她堂兄笑着又推进了嘴里,她这是知道了他是真的不吃,便窝在他怀里安安心心地含起了糖块来。 顾凤一走近,顾宣午就发现了她,眼睛一亮便道,“凤姑。” 他坐在木矮凳上,顾凤在他身边蹲着,把小侄女抱了过来,“你二婶她们呢?” “去边底下给我阿父他们烧纸去了,我没去,我带我家玉儿。”顾宣午指了指天谷底下。 天谷底下是天坑,踩着边下面就是探不到底的万丈深渊,那是她大哥大嫂,三哥三嫂们的葬身之地。 顾二嫂她们怕没坟的家里人去了地底下没钱花,在天坑边上连着给他们送了一个来月的纸钱了。 顾二嫂跟顾四嫂顾小嫂抱着两个不到一岁的孩子上来就看到了自家小姑,顾凤看了她们一眼没说话,顾二嫂犹豫了一下走了过来从她怀中抱过了孩子,道,“我跟你四嫂小嫂商量好了,烧完今晚就回去,明天留在家里做活,就晚上过来个人转一转,回家就跟老娘说。” 顾凤听了鼻子有点酸,脸上还是冷冷淡淡的,她点了头,点过头又道,“老娘冻了羊坨子,我煮给玉姐儿,晚哥阳哥吃。” 第3章 顾凤拿了一堆纸钱烧了,提了篮子在绕圈走,看到有人要扶的去扶一把,一路扶了两个人,又看到一个快要熬不下去的老人家跪在坟前抖着手在烧纸,她站人面前,等人烧完手头的纸,也不知道叫人,干巴巴地道,“该回了。” 她以前见她阿父跟村子里谁都搭得上话,说得了几句,等到她当了,才知道族长难当。 老人家睁着浑浊的眼看她,顾凤又挤不出话来再说,傻傻地站在一边,头低着看着地下。 小姑娘披着威风凛凛的黑熊皮被风吹着,脸蛋耳朵都是红的。 哭哑了喉咙的老人家看了她一眼,回过头,收拾着坟前的东西,慢慢地走了。 顾凤等她走了几步,看到有个嫂子冒了出来扶了她,她提着篮子转过身继续走,没有人特意来看她,也没人找她说话,坟地里的人都哭累了跪傻了,还有力气伤心的,还是不相信人就这么走了。 顾凤出了谷口把篮子送了回去,没在家中看到她老娘,她准备好下山的背篓和小锄头,出了门几步,又回头走了几步,在空荡荡的家中叫了一声,“老娘。” 没人应她。 顾凤去了晒谷场,在场边的磨房里找到了她磨豆浆的老娘。 她阿父晚上天天都要喝碗新鲜的煮豆浆,她老娘午后就会过来磨。 现在家里都没人喝了。 顾凤推门进去她老娘没停步子,依旧推着磨转着圈,顾凤叫她老娘她也没应,顾凤等了一会,自顾自地道,“我下山去,晚上二嫂她们回来,我也回来。” 顾老娘专心地磨着她老汉吃的豆浆,没说话。 顾凤沉默了一会,又接道,“你做我的饭,我要回家吃。” 顾老娘还在推着石磨,顾凤等了一会,觉得她老娘应该听进了耳里,她推了门走。 山下外门有前来的那些放出去的族人守着,山门口则是山里手脚还好的老人守着,顾凤每天下午都要走一趟,来回走多了,她脚程比之前快多了,以前要走三个时辰的路,现在两个时辰就能到了。 她也不按原路走,走的都是小路,一路飞快下去眼睛四处张望着,见哪有熟悉的药草就去挖一把,燕大爷那用得着。 以前跟顾凤一块挖药草的小伙伴们也没了很多,她九岁的小侄都死了,帮她背篓子的人也没有了,有的还有几个经常一起玩的女娃子,都去了山口那帮着挖陷阱的老人煮饭。 她很快就到了族人住的木屋,看到她来,留下守屋的老人叫她,“凤丫头,你凌丫头她们看到了棵冬梨子树,还挂着果,她们去了。” 顾山的梨子八月就有得吃了,不过有些老树到了十月还挂着果子,冻着了还格外甜,就是难咬了点。 “你去不去?”老人问,“给你留了路的。” 知道她要来,路上应该做了标记。 顾凤摇摇头,放下背篓,从背篓里掏出个小酒囊袋给守山的老族人,“老祖,呛,你喝两三口就行了。” 老祖都一百零三岁了,不用人背柱着拐杖下来守山,顾凤想给他点好酒喝喝暖身子,但家里的好酒没了,都洒在她阿父兄长的坟前给他们喝了,现在只有她两年前酿给她阿父喝的药酒,酿的不好,她阿父都很少喝,也就留了下来。 老人接过酒袋过来,拔出塞子闻了闻,咧开没门牙的嘴笑了,“知道了。” “我去看看伯伯他们。”顾凤擦了把头上冒出来的汗,把身上的熊皮子拉松了一点。 她身上的这张熊皮子是她阿父去年为她打的,新的很,也重得很,天一冷下来顾凤就天天披着不想脱。 “去,老祖给你埋山薯,你回来就有得吃了。” 顾凤点头去了,一路小心地沿着陷阱走,陷阱做的好,就是自己人一不小心一个错步就会掉进去,一掉进去就得掉命,里头的尖钻子都沾了最烈的蛇毒。 她走了五里地见到了族里的人,都在做新陷阱,大家都忙得很,一根根大树被连根刨掉扛走,一个大坑出来就是陷阱,等尖桩子做好插队上,铺上腐叶烂泥,就会做得跟真的一样,过阵子就是族里人来了不看标记也是认不出。 顾凤要去扛树,被一个大叔推了一把推出来了,她就去削尖桩子,好在削尖桩子她干得了,没人赶她,就是嫌她手脚慢的时候老木工看不过眼,皱着眉头道,“慢了慢了。” 顾凤的手便快了起来。 老木工身边的两个老徒弟听老师傅苛求,摇摇头挡住了顾凤点,可没个眨眼一不注意,他们小族长就又挨到老师傅身边讨骂去了。 顾凤晚上要回山上,没打算跟他们一道回去,过了一会就走了,她了木屋,老人见到她回来还讶异,“咋个了?” “我要回上面了。”顾凤看他去柴火边,跟在他身边走,看他拿棍子翻着山薯,她也蹲下。 “不等你凌丫头她们了?” 顾凤摇头,“明天来。” “哦。”老人捡起翻出来的山薯拍了拍灰,递给她,“熟了,趁热吃。” 顾凤一口气吃了一个,也没起身。 老人跟她对蹲着,拍了下她沾了飞灰的头,又去翻灶灰,“早点走也好,咱不走夜路。” 顾凤看着他翻熟山薯,过了一会,她闷闷地道,“老祖,我存粮了,过两天我还要把天宫那边打开。” 老祖翻山薯的手停了。 顾凤接着说,“让老人小孩都住进去,里头有温泉水,冻不着他们,那里的温泉水还治病,有伤的叔伯们也好养伤。” 老人没说话,那里头不是他们能进的,族里有族规的。 “阿父要是在,肯定也要这样做的。”顾凤说到这,撸了把鼻子,眨了眨眼睛,把半张小脸都埋百了膝盖里。 “大家都病着,这里也疼。”顾凤捂着心口说。 “不合规矩的……”老人喃喃。 “那我不能看着大家病。”顾凤垂了眼睑,好多话都说不出,只是不停地重复,“阿父在也会这样做的。” 老人不说话,顾凤去碰他皱巴巴的手,小声地问他,“老祖,是不是?” 老祖先是没吭声,过了一会点着头道,“嗯,你去做。” 顾凤擦了把鼻子,把熊皮又系紧了点,起了身去拿她的背篓,“老祖,那我走了。” “吃一个再走。”老人赶紧翻出了个熟的,拍好灰,又揭了皮。 顾凤拿了背篓背上,又吃了一个,吃完拍了下肚子,“顶饱了,我让老娘给我做了饭,晚上吃个饱。” “诶。”老人送了她到小道口,看着她往上跑了几步,一会儿间就不见人影了。 山灵一样的小姑娘,为了抢她做媳妇,小年轻们天天为她打架,打得东村跳脚西村骂的,天天扯皮,都扯了两三年了,定谁家都有不依的,她阿父阿兄又愁又乐。 现在小年轻们都没了,阿父阿兄也没了,没人为她打架,没人管她,小姑娘多重的担子也只能自己背了。 ** 现在天黑的早,顾凤走到半路天都黑了,她习惯了走夜路,脚下步子也没停。 顾山族里的人是泡着药水长大,山间大小毒物都要避着他们走点,只要往上爬时脚下不打滑就没什么危险。 族里男娃从生下来三岁识字五岁就拿弓箭锄头,十岁就可以一个人往家里带猎物当半个当家人了,早早就立得起,女娃识字做女红,学做灶火里的事也下地,就是不打猎,顾凤从小皮,上面还有五个哥哥哄着,她跟着他们去打猎他们也拦不住,打多了猎,顾凤箭法准得很,闭着眼睛光听风都能射中猎物,等她一过十二岁,山里的女娃们到了这年纪都要说亲了,她又没订娃娃亲,男娃一看她可以讨回去当媳妇了,只要她一出猎就爱跟着她的屁股走,都想讨她回去以后一起进深山打猎,一块养活孩儿老人。 顾凤过了很多年的热闹日子,头几天从山下回山上她都是埋头往前面跑,一步都不敢停,怕停下来身边一个人都没有,现在习惯了,跑一会累了她就停下坐着,在一片黑暗当中看着黑幽幽的山林,想一下那些她以前没怎么记得过,现在却一个个都记得清楚的伙伴,也不觉得自己是一个人。 黑暗中顾凤还采了几株在黑暗中发光的星光草,这草药效好,谁伤了只要剁烂涂上去,第二天一准就结疤,这草好但极难发现,白天根本找不着,都得晚上出来找,还得碰巧才能找得到,于是星光草又叫幸运草。 顾凤是在当了族长走了夜路才第一次摘到了幸运草,但这时候已经没人有心思觉得她幸运,包括她自己。 顾凤回到家里天黑了很久了,顾二嫂他们早就回来了,几个小孩儿都睡了,就大人还在等着顾凤回来,火边上还热着给她留的饭菜。 顾凤见侄儿女们都睡了,扒完饭菜还是去拿了冻得硬硬的羊坨子出来煮。 “明早吃是一样的。”顾二嫂跟她四嫂小嫂拆着老棉衣,嘴里跟煮羊奶的小姑道。 “晚上吃了也好,等会我扒他们喝。”顾凤道。 顾老娘在旁边打着瞌睡,羊奶一热冒出了热气,她醒了过来,怔怔地看着火。 顾凤使呼她,“老娘,糖放在哪?” 顾老娘扶着椅子站起来,踱着慢步去找糖去了。 顾凤看着她,顾二嫂她们几个也都看着她,谁也没说话。 一大家子论夫妻双方的感情,老大跟大嫂好,老三跟老三媳妇也好,她们也跟自己的那个男人也好。 大嫂是个老大打猎晚了都要进山找的,她跟老大订的是肚子里的娃娃亲,她从小时候全山里的人都知道她眼里只有他一个,成亲了有了孩子,孩子都是要往他身后站,老大没了她跟着走,他们也想得到;老三也疼媳妇,成亲快十年媳妇没孩子,他还是天天早上起来都记得给她打盆热水洗脸,老三媳妇要跟着他去,也没人说什么…… 老娘跟公公也好,老公公年初还去隔山靠近武络山的宝地找了老参说要给她补身子,老娘一把年纪了,她要跟着去,也对。 就是小姑可怜,老父亲没了,还要没老娘,怎么捱得住? 第4章 顾凤煮好羊奶,把侄儿女们扒起来一人喂了一碗,孩儿们都没怎么醒过来,小姑说让他们喝就喝,没一会又吧唧着嘴睡过去了,眼睛都没怎么睁开过来。 顾凤喂完侄儿女们的奶,端了热水去给顾老娘洗脚。 她现在比以前对她老娘好多了,以前晚上都是她老娘端洗脚水来给她洗,她还要闹得满地都是水,还要闹着不去睡,非得老娘抓住了她打她两下屁股她才肯听话,现在换她端洗脚水,她想让老娘觉得她是个好的,舍不得她才好。 顾凤现在跟她老娘睡,一入被子就往她老娘身边挨,顾老娘本来闭着眼睛不动,等小闺女老往她身边挪,她不作声地把叹气声咽在了嘴里,伸手抱住了小闺女的头。 她那好动的小女儿的小脑袋又在她的怀里动着,不停地挪头脑袋。 顾老娘拍了拍她的身子,“睡了,囡崽。” 怀里的人扒着她的衣襟把脸贴着她的老脸,顾老娘一下接一下地轻拍着她的背,“睡了,老娘在,哪都不去。” 顾凤不吭声,紧紧地巴住她不放,还是动个不停——她不动,她老娘就会跟她阿父大兄他们一样不要她了,她知道的。 顾老娘搂着她,“老娘不走,哪都不去,就守着你,你好好地睡,乖了乖了。” 顾凤这才不动了,但还是抓着她老娘的衣角不肯放,直到她睡去都抓得牢牢的。 ** 顾凤早早天黑着就爬起了床,她老娘紧跟着醒,她迷迷糊糊的去打热水漱口洗脸,她在外头漱口的时候险些没一头倒栽到家门口的雪地里,晃晃倒倒回来洗脸,洗脸布往脸上一擦都盖到头发上去了,手动了好几下都没找着自个儿的正脸擦,顾老娘看着实在看不过眼,扯过了她手中的洗脸布,重新挤了热布巾往她脸上擦,给她擦洗。 “老娘,鸡蛋煮糖水还是管煎的?”顾二嫂从厨房过来问。 “煎的,煎个九个。”顾老娘算了算。 顾凤往她说话的二嫂那边看。 “是了。”顾二嫂得了话就走了,顾老娘给家里的小囡崽洗完脸,又给她绑头发。 小囡崽是是家里的小闺女,一家老小就她是个小闺女,从生下来就看得另外的娇气,这小的从小性子也是个横的,什么事不依她了她就能自个儿气得不吃饭,也不知道是罚她自己还是罚家里人,这些年来也没少气家里人的,也就这一个来月知道听话懂事,也不闹腾了。 疼她疼得紧的几个人都没了,许是知道没人娇惯她了。 “今儿要做甚?”老娘给她绑着头发问她。 “先去爬顶,去天宫那边走一趟,门钥匙不知道是哪一把,昨早我没拿对,等会我都带去挨个试一试,”顾凤醒了点,扳着手指数,总算有了点女孩儿的娇气样,“还要找山根叔,把粮食送进石库,老娘,你把钥匙都给我……” 顾凤记一样说一样,没个全话。 “好,等会就给你系身上。” 顾凤点头,“我回来你管我要,我怕我忘丢了。” 顾老娘叹了口气,知道小的还没长大,她还得操心。 顾凤当作没听见她的叹气声,接着扳手指,“中午归家吃完饭找婶嫂们说话。” 说到这,她苦起了脸。 她没她阿父厉害,不知道怎么跟人说话,也不知道大人们听不听她的。 顾老娘给她绑着头发看着她的愁眉苦脸,跟之前一样不说话,任她去。 顾凤吃了早饭,家里人都吃红薯粥,她吃干饭,一大碗干饭三个煎鸡蛋下去,还又塞了三个面饼子,她吃得撑的慌,但她阿父以前每早都是这般吃的,她要学着他,所以老娘嫂子把吃的往她碗里添,她咽不下去也强咽,一口都不剩。 先前开头这般吃,顾凤还吐过几回,现在吃完还是有点撑,但不会想吐了,最近力气也大了很多,这两天爬顶腿肚子都不哆嗦了,身上也不用系着绳子。 顾凤爬完顶在雪顶上站了一会就下来,今日事多,她要早早下去做事,没空站上面瞎想山门外的那一道守防要怎么添才牢固。 顾凤先去了天宫的大门口,天宫大门藏在山腰后面的石山上,是众多石门当中的一扇,她知道这个门还是她阿兄把她放到雪顶上那夜跟她说的,要不她都不知道这么多大石门要怎么找。 天宫的那个很大的大门是巨大的石门,顾凤推不开,但石山里的很多洞都是通风通气又通光的,头顶上有洞,底下也钻着洞,顾凤跟前两次来一样,先是脱下熊皮自己先钻进洞里,再把她的熊皮又拖进去,这次她照样做,先吭哧吭哧地爬了进去,又把她的熊皮拖进去拍拍灰,认认真真的系好了,路过一个大大的温泉湖,小心地去洗了洗冻得发疼的手,这里只有她一个人,她嘴里小声地嘀咕着她家爱玩水的午哥肯定喜欢这里。 随即她从热水湖边上爬了起来,就着天顶上放下来的光在石宫中走了一段路,到快近地方了从腰间把钥匙给解了下来,去套大大门内的那扇也很高很大的大门。 这次顾凤把钥匙都带来了,很快就把石锁的钥匙套了出来,可惜她还是不够力气推开大石门,这次没狗洞让她钻,她只好又爬了出去,等着招呼了族里的人过来推门再走进去。 也不知道要几个人,要多带些人来才好,呆在山上的叔伯没几个,留着的大多身上都有伤,有些都还下不了地,而山下的叔伯们没得空,要是人不够推不开,兴许还要找婶娘嫂子们来帮一把…… 顾凤想着事,一路去族里做事的族堂找山根叔。 山根叔听说她要推开天宫,半晌都没说话,顾凤硬着头皮板着脸,把样子装得跟她阿父说正事一样严肃,“下个月就要每天都下大雪了,会冻着人的,叔伯们养伤要温水。” 族里干活的大人没几个了,没人扫雪没人劈柴,老婶大嫂们要照顾小的,要管一家人的吃穿,哪有力气爬到屋顶上去扫雪,大冻天的拿斧子劈柴? 没人做事,行不通的。 顾凤不会说话,说完见山根叔还是不吭气,她坐在那一动不动,不挪身也不接着讲。 顾山根见她倔坐着,也不想跟她说族里的那些大道理,孩子也是为他们好,他避重就轻,“先把粮存好了,我等会就把人找齐了,下午就搬好了,你要看着不?” 顾凤点头又摇头,“我下午去山下,晚上回来再看。” 又看着他道,“推天宫门的人明上午找好了?” 顾山根见她还缠着说,又沉默了一会,跟族长心平气和地道,“祖宗跟太皇太上皇帝发过毒誓,那里就他的后世子孙和咱们的每代族长能进去,你进得,我们进不得,要不得遭报应。” 顾凤看着地上,“我们不拿他们的东西。” “不行的。”顾山根还是摇头。 “那遭报应,遭到我头上来,我做的事归我管,怪不到你们头上。” 顾山根还是摇头叹气。 顾凤见说不通,一下子就红了眼,但她是族长她不能哭,她垂着红眼睛看着地上好一会才接着道,“我们好好守着,也没见族里人都活着,要是都没了,谁来守山?那才是遭了报应了,我阿父要是在,也会跟我一样做的。” 她抬出她阿父来,顾山根顿时就没话了。 老族长带着儿子孙子冲在了最前头,还帮他顾山根挡了一刀,是他推开的他,他才留了条命,而老族长最后连具全尸都没有,顾婶娘一天一宿没合眼都没把他缝整齐,满山遍野的找也没把老族长的手臂找出来…… “依得你,哎哎,依得你。”顾山根喉口疼得厉害,说着就往外族堂的主屋走,去给里面供着的牌位上香去了。 顾凤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大族堂里坐了一会,等到寒风冒进来吹熄了中间的火盆,沉默的顾山族族长才站起来,又认认真真地把她的熊毛披风重系了一遍,又恋恋不舍地摸了摸她身后的椅子。 这是她阿父的椅子呢。 “我不怕呢,”她站在椅子前跟她阿父说,郑重地拍了拍胸,“都好得很,你看我厉害!” 她发着誓,眼睛却又红了,她委屈地翘了翘嘴,下巴在肩膀上有些刺人但暖和得很的熊毛上磨了磨,模糊间看到了她阿父对她笑,还有她的大阿兄,二阿兄他们…… 顾凤心口那点突然而起的伤心又突然下去了,她朝椅子,朝她的亲人挥挥手,裹紧了身上暖和得很的披风,越过寒风,前往家中。 第5章 中午吃了饭,二嫂要陪顾凤去窜门,被顾老娘拦了,顾小嫂说要去给羊打草,走着走着就走到了顾凤后面,没一会就赶上来了。 她一走进见顾凤鞋子沾满了残雪,蹲下身就去把雪拍掉。 “小嫂。”顾凤看着她小嫂的脑袋叫了一声。 “在着。”顾小嫂应了,起身牵了她的手,跟她讲,“就跟往常一样跟人说话就是,不会讲了就叫小嫂,我在门外等你,你呼我一声我就进去。” 凤姑毕竟是族长,不能跟过去一样什么事都替她做了,老娘说也说得对,往后族里还得靠她,他们不能帮她一辈子。 顾凤被她牵着走,抽了下鼻子,还没说话她小嫂步子就慢了,眼见第一家要去的人到了,顾小嫂就不领着她走了。 顾凤进人家家门前频频回头看她小嫂,顾小嫂挥着手让她进去,等到小姑进了门,她背着背篓站在门口等着人。 山里的女人没有几个人的家是齐整的,一个多月过去了,她们人早就伤累了,一个个木纳呆滞,谁也不想说话,顾凤进去把她的打算说了,也没得回几句回话来,好在沉默之后大部份的人都点了头,不像山根叔那些男人还惦记着祖上的规矩跟血誓。 顾凤走完本家的那几家就跟顾小嫂去打草,顾小嫂撵她也没撵走,背篓里的草满了,顾凤要去山下,跟她要回家的小嫂是两个方向,两人分道走了。 顾凤往山下走,特地绕了远路往人家多的地方走,但遇过七八家不过两三家有人在家,有两家已经没有主人家了,家里羊圈里的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顾凤今天没拿锄头和背篓,比昨天下去的还要快,顾凌她们昨天没见到她,今天哪都没去专等着她,这几个丫头昨天还找到了几把开头的野花,还特地给她编了个花冠留给她。 顾凤披着熊皮戴着花冠,顾凌顾小花她们还拍着手夸赞,“真好看。” 顾凤被她们夸得有点不好意思,嘴角有了点笑,老祖本来在旁看着她们说话儿,这时候就赶她们出去玩了。 顾凤见他催个不停让她们姑娘家去玩,她找了背篮子,带着顾凌她们走了。 几个好姐妹走了一块,顾蕊儿问她昨儿怎么没等她们就走了。 “我大嫂她们昨天晚上就回家了,昨天没去坟地了,就晚上去烧道纸。”顾凤老老实实说。 顾蕊儿扛着锄头哦了一声,转过背指着山下一头,“我去看看那有凤兰草挖没。” 说着就走了。 “三婶子昨晚还偷偷哭了,我们一块儿听见了,”顾凌也扛着把锄头走到顾凤身边小声道,“想蕊儿大哥二哥吧?你说是不是?” 顾凌家里好,老父老娘都在着,下面那个五岁的弟弟也没丢,一家人谁也没损,山下要人他们全家人就都来了。 顾蕊儿他们家就不太好了,老父亲还在,但家里的两个男丁都没了。 顾凤点头。 也是跟着自家阿爷下山来的顾小花也在边上悄悄说,“三婶子还问我了,问你今天你来不来,说晚上跟你一道回去,她要去坟地给兴大哥他们烧纸。” 顾凤又点头。 说是玩,也是一路能说会儿话,但手上的事都是要做的,燕大爷那缺药草,顾凌她们只要是走在路上就要到处找有没有燕大爷用得着的药草,现下顾凤和她们出来了,几个丫头更是找得专心,想多找点让顾凤带回去让燕大爷救人。 几人说了没一会,就都各自散开去找药草去了,等到天快黑了,几人背着篮子和锄头就往木屋跑。 屋子里饭还没做,刨一天的树的大人们却要回来了,中午大家都是带着馒头咸菜去的,一天也就早上和晚上有顿热乎饭吃。 一跑回去,顾凤也帮着切菜,她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几个姑娘里做家务做得最少的,但好在手脚快,一跟着学起来也是看不出生疏来,也是帮得上忙。 大人一回来,摆上饭,顾凤跟阿爷叔伯们一桌,边吃边问着她心里头想的事,“雪要是下大了,落多了阱会不会塌?” 陷阱找的都是叶子多的地方挖,下了大雪了也是落雪落的少的地方,这个本来是不需要太担心的,但顾凤怕万一,大家白辛苦一场。 “不会,个个都是你木大爷左右都看过了才定的地方。” 老木工师傅喝着热粥巴唧了下嘴,鼻子哼了哼。 “外山的人我让他们月底走,等他们走了,正山口那一道我想铺白毒封死了,怎么样?”顾凤又问。 冬天下了雪,白毒是毒白蜘蛛吐的白毒丝,挂在树梢上,要是被碰到了脸或者手,但凡只要碰到皮肤一点点顶多两天就会死,这种毒丝太毒了他们用的少,但顾凤想来想去也就这个法子最好防有人进山。 现在山里已经没几个人了,要是还有几千几万的人打进来,他们靠人是防不住的。 顾凤话一出,桌上的人都静了,夹菜的手都停了下来。 白毒丝太毒了,他们除了拿来杀攻村的大野兽,很少用到别的地方。 “听族长的,”木老头先开了口,瘦小的老头儿习惯地先哼哼唧唧了两声,接着道,“再来人,就我们这点人打?到时候我们这一道人找个挖坑埋我们,给我们烧纸的人都找不到,不管多毒的□□,用得上的都是好东西。” 顾凤听着没吭声,桌上的男人们在静默了一会后又有一个顾凤本家的老伯点了头,“是这个理,按族长说的办。” 有了人出来带头说了话,在坐的就都点了头,后半碗饭大家都是商量着怎么取毒丝,怎么放毒丝的事来了。 顾凤见事儿一提族人都应了,坐在那转着眼睛左看一眼右看一眼听他们商量着怎么排布的事,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揪着木桌子边上的刺,整个人安静极了。 ** 顾凤这夜是跟敬大爷家的三婶子,也就是跟她一块儿长大的玩伴蕊儿的阿娘回的山。 三婶子的家好久没住人了,屋里没起火冷得很,顾凤拉着她归了家,她老娘正好留了骨头汤给她,她一回来就热了汤,跟三婶子分食了热了热被夜风吹冷的肚子。 他们留了三婶子在家住,三婶子提着山下带上来的篮子就要往坟地走,说明早就要下山做事,想把纸晚上烧了,顾凤要陪她去,被老娘瞪了一眼,最后还是老娘跟二嫂部着三婶子去了,顾凤趴在侄儿侄女睡觉的大床上让她小嫂哄了好一会才睡着。 第二日顾凤一醒,三婶子就已经下山去了,顾凤跟侄儿女们吃完饭,见老娘回屋睡了才去爬山顶。 山顶下来她就把昨天背回来的药草送到燕大爷那去了,燕大爷见着她没跟往常一样吹胡子瞪眼睛的,反倒是一脸凝重地坐在顾凤三哥替他做的那把太师椅上不说话,都没理会到他身边来站着不说话的顾凤。 换平常,他早喊哑巴鬼了。 他不理她,顾凤就去找她大娘,帮着忙个不停的大娘倒药煎药,忙过了手上那一阵,她小声地开了口,“我大爷咋了?” 顾大娘叹了口气,“没咋,你随他,别管他。” 顾凤哦了一声,跟着做事。 过了一会,顾大娘还是开了口,满脸都是苦涩,“凤儿啊……” “诶,大娘。”顾凤乖巧地应了一声。 “以前啊每年晒的药都用不完,你大爷是个爱倒腾的,一年年下来也存了不少,现在都用完了……”顾大娘顿了顿,接着道,“你送来的那几株老参也都没了,昨晚给你大鹰哥吊气,最后留的那片也都没了。” 顾凤蹲着身低着头洗着手上的药罐,手浸在冷水里也没感觉出疼来,她干巴巴地“哦”了一声,好一会才慢慢地说,“都送来了,阿父给老娘寻的那株也……” “我知道,没你送的,救回来的一大半都得走,没白用。”顾大娘把她放在罐子里的手抽了出来双手夹着暖着,“傻啊,不知道拿长笤擦?放边上没看着?拿手洗干什么。” 顾凤感觉鼻子冷,用力吸了吸,嘴里的话也出来了,“武络山有老参,他们多的是。” 顾大娘脸上的苦涩更深了,“他们有,有什么用?” “我找他们要。” “傻啊,他们能给?” 别说给不给了,他们这几百年间,见过几次武络人啊?见不见得着人还是问题。 再说近点,这次几万人来犯,他们死了这么多人,这么大的动静,可曾见过武络山那边的人有过什么动静? “我找他们要。”顾凤重复着。 “唉,”顾大娘叹了口气,摸了下她的头,“好了,别多想了,让你大爷想办法去。” 顾凤知道大娘不信她,她也不多讲了,她跟着顾大娘把煎好的药倒了送了去,又回来洗了罐子,做事做到中午才打算归家用饭才走。 走的时候她去跟大爷打招呼,燕大爷没在药堂,顾凤找了他一圈在药库那找着他了,燕大爷在里头一个抽屉一个抽屉地看着药,顾凤看了他好一会,心事重重的老头儿也没察觉出她。 顾凤看了一会儿就走了,她回家用了饭,让她四嫂代她下山一趟,把她昨儿答应要送给顾凌她们的一篓棉花背下去,让她四嫂帮她跟人说一声她今儿有事留在山下不下去了。 顾凤送了她四嫂到了下山的山口,等人一走,她就往天堑那边的断崖走去。 她认识武络人,她要去找那个人去借吊气的老参。 第6章 顾凤小时候畏高,很少去山边崖边那种看不到底的地方。 但她又爱跟着她阿父阿兄们出去跑,打猎寻山货她都要去,家里人躲着她也没用,往往半夜起来先溜都能看到她就蹲在大门口等着人。 要是大人们还不依,她就滚在地上又哭又闹,也不知道怕丑丢人,大人们还是不依,她能马上爬起来,边擦眼泪边跟在人屁股后面一步都不离,没少把她阿父阿兄们气得捶胸口的,大人们见弄不走她,还故意带她去崖边吓唬她,可顾凤也是狡猾,抱着大人的腿闭着眼睛,怎么吓唬都撵不走她。 家里人拿她没法,那次顾山族的老族长去给他老婆子寻老参,弄出了好几个计出来都没摆脱掉家中这小跟屁虫。 顾凤从小就这样没少跟她的阿父兄长们去深山老林,甚至连靠近武络山的天龙山都去过。 武络族是千古之族,说是盘古大神开天辟地以来还存在于世间的神族,当年的乾坤帝和顾山的祖宗们在此落家,还是得了武络山点了头才安的家,顾凤从小就听着那边武络山的神话长大,知道武络山的人无所不能,就是里面的人比他们还不爱出山,没几个族里人见过他们,后来顾凤跟着自家人在山里碰到过武络人两次,人高马大的武络人威风凛凛,背着和他们人一样高的大箭还能在空中飞,比山里的猴儿们还飞得快,她也是觉得这些神仙真是厉害得紧。 武络山跟顾山隔着一座天龙山,要是绕山而去,走十天十夜都找不到终年被雾包围着的武络山,没人真能找得到他们,顾山族人也曾靠脚走路去找过他们,但从来没有真进过武络山,反而是他们在大山里找山货的时候碰到过武络族的人几次。 但武络人见着了他们并不喜欢,见的那几次都是出来赶他们走,顾山族的人还被他们打伤过,顾凤见到的那两次也被赶过,但武络族里有个好人,让他们找到了要的东西才让他们走,所以顾凤也并不是太害怕武络人。 顾凤知道去天龙山的捷径,靠近天龙山的天堑那里有一块很接近天龙山的断崖,从那里跳过去就到天龙山了。 天堑很高,顾凤年初来过一趟,还是她阿父把她绑在身上爬上来带过去的,这次她自己一个人来,爬到山顶的时候她看着孤伶伶的几块石堑上只有她一个人,寒风吹得她的披风呜呜作响,刀子一样的风刺得她眼睛都睁不开,顾凤趴在石堑上好一会都鼓不起勇气站起来。 她害怕极了。 顾凤趴了一会,等风小了一点,天上飘起了大雪,她深吸了口气,把她的熊披风解了下来,爬到了后面,把她的熊披风用掉下来还没烂的枯叶埋了,随后她重重地吸了下鼻子,往断崖边上慢慢爬去。 高高的天堑矗立在孤空中,除了后面的山,左右都是空的,顾凤爬到了断崖边上眼泪都出来了,她捶了自己的腿几下,缓了几口气站了起来。 她什么也不再想,往后退了几步,睁大着眼睛往前飞跑着,一步,两步,三步,她像风一样地往前冲去。 她跃过了断崖,重重地摔倒在了天龙山的那处山地上,脸也砸在了枯叶烂成的烂泥上,烂泥把眼都糊了。 “嘿嘿,嘿嘿……”飞过来了,顾凤傻笑了起来,拿袖子擦了把脸,她扶着地坐起,往空荡荡的下山望去。 此时山间起了落雾,下面万丈空的断崖此时看得并不是太清楚。 顾凤扶着地站了起来,背着小背包的瘦长身子在寒风中飘了两下,她眯着眼睛往山林间跑去,很快就找到了一处温泉。 天龙山是座很奇怪的山,一年四季不论哪季都会有雪,但是雪存不厚,下了就化,里头更是有很多顾山没有的宝贝,顾山要是要好东西用了,千方百计都会进天龙山一趟,哪怕可能遇到的武络人会赶他们。 她在冒着烟气的小湖里洗干净了脸,去找她年初刻在上面的标记,看到她在这一片记的标记还在,她松了口气。 她做的标记都是记在老树上,这样就不怕树变样找不到了。 顾凤是个聪明的,大人们带她出来只有她总能最快找到回去的路,她天生知道哪些路不能走,知道记路,没人特意教过她她都知道一路记标记,她阿父说她是个天生的猎人,是大山送给他们顾山族的儿女。 顾凤背了她十岁以前用的小弓箭出来,弓箭很小,小小的一张,射不死大一点的野兽,但小一点的山鸡和野兔都可以射得中。 她在家中的书桌上留了要出去几天的条子,要族里的人做得事也留了,她阿娘认得字,她几天不回去没事的。 顾凤的百宝袋里有火种,盐和细椒她也带了一些,她没敢多带,怕老娘先知道了拦着她,不让她来。 可她是一定要来一趟的,大鹰哥他们几个是族里还活着的几个壮丁,他们要是没了,族里以后没了做大活的壮士,族里那几个要嫁他们的姐妹子们也要没得未婚郎了。 他们顾山里本来没有几个像样的家了,不能再坏下去了。 顾凤先升了火堆烤了火,把先前沾湿的衣裳烤干了,又把手脚烤得热热的,身体一暖和,她就往之前遇到武络人的地方找去。 年初碰见武络人,那个武络人就跟她说让她以后别来了,以后要是再见到她,他就要把她扔到天龙山断崖那扔下去…… 顾凤当时朝他扮鬼脸,小姑娘还不怕事地朝高大个喊,“我才不稀罕。” 当时高大个要笑不笑地看着她,顾凤又朝他吐舌头,刮脸蛋,说自己不稀罕,气得她阿父转身过来就打她…… 快到那些武络人出现的地方了,顾凤才想起这事来,她有些害臊地挠了挠脸,踌躇了两下,小心地往前迈出了脚,嘴里嘀咕着,“我还是不稀罕,我借了老参就走。” 说完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脸红得厉害,心虚得紧。 可惜顾凤想得太好,她找到了武络人出现的地方,甚至找到了武络人搭在天龙山高树上的小木屋,可直到这天晚上,直到她打了山鸡烤了吃了,武络人都没出现。 一直到半夜顾凤都把火盆里的火烧得旺极了,木屋建得好,四边都搭着挂衣服,挂干肉等物的四个阳角,她四个角都堆了铁火盆放着,被风吹熄了她就去引火添柴,把火烧得跃起来都要到屋顶了,武络人还是没出现。 顾凤有那么一点失望,她困极了,她把火盆拉过来,窝在墙角缩着身子抱着腿睡了。 这一天白天,顾凤在木屋的四处找动着,她找人的时候也到处找药草,天龙山真是个好地方,好东西很多,她还找了藤把这些东西绑了起来,等着要走的时候放到断崖边上,到时回到族里就叫叔伯们来帮她取。 顾凤忙了一天,中午也没吃,直到天黑了才回到木屋烧火,又借了木屋里的铁锅烧了水,煮了肉汤喝。 这一夜她又烧了大火,整整烧了一夜,可是第二天顾凤也还是没见到武络人。 顾凤不死心,她四处找都没有找到她要的老参,幼参倒是挖了好几根,可惜这种只能炖鸡汤补身子,吊气却是不能够用。 这夜顾凤还是烧了大火,夜晚的风呼呼吹着,顾凤听着不知为何觉得这风声有点像她老娘的哭声…… 她出来都两天了,这夜顾凤扳着手指数,“再等两天,我再去找两天老参就回去,老娘你等我,回去了莫要打我。” 顾凤来了两天没见到人,也知道武络人不是那么好碰到的,他们顾山人一年也会有两三拔人前来天龙山,但也还是很少见到人,她不是没有失望的,但还是打起了精神自己去找老参…… 天龙山是个宝库,她就是没武络人厉害,但用心找肯定是能找到的。 ** 络晷是在顾凤烧火的第三夜的清晨来到天龙山的,天龙山这几天下小雨,早上的光亮得晚,天阴侧侧的。 他一过来,看到顾山族的那个小姑娘窝在他的木屋子的墙角里睡得香甜,他好一会都不知道说什么。 这几天晚上的火都是这小调皮鬼烧的? 络晷见人睡着不醒,去了墙壁边把他挂在上面的毛披风拿了下来,把毛披风盖到了人身上,隔着厚厚的毛披风抱起了人。 刚抱起走了两步,披风里就冒出个脑袋来,睁着迷糊的眼睛望着他。 “怎么不睡床上?”络晷随口问了一句。 那小脑袋没回答,把头缩了回去,络晷没在意,没两步那小脑袋又冒了出来,还是一脸的迷糊,冲他说,“我借你锅用了,但我洗得干干净净的,我没用你的柴,我烧的柴是我自己砍的……” 人看着迷糊,话却一堆,络晷把人扔到床上,看着小姑娘从足有她两个人大的大毛披风里七手八脚地往外钻,略挑了一下眉头。 第7章 顾凤在大毛披风里找了好几个方向才找了个地方把脑袋钻进来,她这一通钻,钻得脸红通通的,好几天没梳的头发东倒西歪,她头上梳成两个角的刺毛东一根西一根地在空中摇曳着而不自知,还板着小脸蛋不忘跟人说明白自己是个好人,“我明天还帮你砍柴,把角落都堆满了,当我借的你的锅。” 她是个讲诚信的人。 络晷根本没把她当回事,微起的晨光中他依稀看得见她的红脸蛋,他当小姑娘是个调皮的,没把她的话当回事,他拖了火盆过来,添了几根柴,他随手一扔,大火刹那就跃了半空高。 随后他把身上的披风解了随手一扔,披风一扬,带起了风,落在了先前挂着大毛披的挂钩上。 顾凤眼睛刚落在火上,随即张着嘴看着落下的大披风,再看向络晷时语气难掩羡慕,“你真厉害。” 要是她有这么厉害,她就能保护她阿父阿兄他们了,也许他们一家人现在都还能在一起围着桌子吃饭,桌子上阿父会训她,大兄跟她讲理,二兄他们就会傻笑着跟阿父大兄一声声地讲她还小,以后懂事了就是个听话的姑娘了,嫂子们都笑着不说话,只管给她夹她爱吃的菜…… “哼。”络晷哼笑了一声,这才把背在背后的弓箭放了下来。 顾凤看着比她人还高的弓箭的目不转睛,这下就别说满脸满眼都是羡慕了,连嘴里泛滥成灾的口水都差点掉下来。 “真好看。”顾凤看着他把弓箭放在桌子上,拱着背趴在床沿看着那在火光中泛着光的箭身,眼睛一下都舍不得眨。 “你来做甚?”络晷才从北神山出来,一出来就被族里的兄弟告知天龙山这边他的屋子处有火光,现在正是十月开始的冬日育神祭,族里的人找伴的找伴,结亲的结亲,谁也没空过来帮他瞄一瞄,他又不想回家等着族里的女人钻他的床铺,干脆就着这个事来天龙山了。 住一两个月再回去,省得他那族父和长老们给他找事。 “呃……”他一发话,顾凤顿时先前满脑袋的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攸地一下愣住了,她傻傻地呃了两声,等回过神来,不知为何心有点虚的顾山族小族长张大着嗓子一下子就喊出声来,“高大个,我找你有事。” “何事?”她喊的大声,没把小姑娘放在眼里的络晷却还是没当回事,她小,又调皮,就跟他族里那些爱跟着他屁股走的小孩儿一样脑袋还没长全,络晷拿过一根刚才顺脚踢过来的棍子把他刚进门放在桌上的包袱挑了过来,打开包袱掏出了一个从北神山带出来的蜜果,放到了小孩儿嘴边。 “吃。”他用手指微微一碰,戳开了点果皮。 顾凤以前老被她阿父和几个兄长喂食喂习惯了,他这一发话她头就凑了过来,嘴一吸,一满口提又甜又香又滑的果汁就顺过了她的喉咙下了肚。 就那么一口,一个有半个拳头那么大的果子就瘪了。 络晷又拿了一个戳开放她嘴边,把她当小孩儿哄。 顾凤连吃了三个,这才回过神来,抓着脑袋见他还要拿另一个,赶紧扑上去拦住了他的手,“高个儿,我不吃了,我饱了。” 络晷被她两手抓住手,见她两手紧紧抓着他大手不放,也是好笑,忍不住用另一手摸了摸她的头,“还没说是什么事。” “高大个,我找你借老参来了。”顾凤回过神来了,话也齐全了,“我找不到你自个儿去找了,但我没我阿父厉害,我没有找到。” 顾凤说到这,不无沮丧。 她阿兄都给她戴上了阿父当族长的令牌了,她却做不到像她阿父那般好。 这族长本该是做的好的大兄当的。 络晷看了她一眼,没回话。 他出来是听说顾山族出事了,说是死了不少人。 武络族不管世俗事,络晷听人说了就是听了,连多问一句也未曾问过给他禀话的人,他来之前也想到过肯定是顾山族的人来他的地方了,他的族人没那个胆来他的地方,不过之前他想的仅是顾山族的族人,没想到是这个他见过两面的小姑娘。 “你借给我不?”顾凤这时放开了他的手,盘坐了起来,小脸也严肃了起来。 络晷看着她单薄的小身子坐在空荡荡的大床上,没怎么想就拿起披风裹住了她的脖子,又扯了披风的两边把她的人包住了,“借?” “嗯,借。”顾凤点头,“我给你打借条,我带了笔墨和我顾山族族长的印章,我在借条上印章和我的血印,你要讨只管来我族里讨就是,我们会还的。” 他们顾山族的人最讲诚信了。 络晷忍不住揉了把板着小脸蛋的小姑娘的头发,看着头发乱得像个小疯子一样的小姑娘,他心情莫名有点好。 “借……”他微扬了下嘴角。 络晷不是个怎么爱笑的人,他的族人爱亲近他,但也怕他,即便是他的族父,他的亲阿父在他十五岁能进出北神山后跟他说话也是客客气气的,络晷也不太喜欢有人离得他太近,但现在他却把这小姑娘的头发揉得跟鸟窝一样乱了,还不觉得她讨厌,络晷就当她也是族里需要他爱护长大的小孩儿了,语气中不免有着几分轻松。 顾凤可听不出来,还是很严肃地,学着她阿父正经说话那样的语气道,“是的,借!我给你打借条,印我的族印,一定会还的,你放心好了!” 她一字一句都说得很认真,认真到络晷无法把这当是小儿的随口之言,他回想了一下她之前说的话,“老参啊?” 顾凤看着他一鼻一嘴还有眼睛都像他的弓箭一样泛着冷光的脸,很认真地点头,“是的,老参,吊气的老参。” “你没找着?”络晷又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 “没……”顾凤抽了抽鼻子,不愿意在不熟的人面前红眼睛,她很快地摇了摇头,承认自己没本事,“我没找着。” 她找了好几天了,再深的沟,哪怕下面就是深渊的地方她都去看了,就是没找着。 “我以后会找着的,等我再大点,我就能像我阿父和我阿兄们那么厉害了,”顾凤急急为自己说话,本来就没褪去红色的脸蛋急得更红了,“你放心好了,我以后还得起借你的老参的。” 络晷本来没想要答应她的话,武络族是从不管世人死活的,但这时他突然就什么也不想说,揉了揉她的头,在她瞪着眼睛他,额头上的青筋都在这刻爆起后,他又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与她讲,“等会带你去找。” 只一下,小姑娘的眼睛就亮了。 亮得就像北神山上长长的黑夜过去,突然一下子就在他眼睛里升起来了的太阳。 ** 早饭是小姑娘做的,络晷看着她里里外外的跑着,没几眼就寻了个地方射箭去了,等他从射中的东西里捡了两只肉鸟回来,就喝上了用鸡肉煮的野菜汤,暖暖糊糊的肉粥三大碗下去,他这肚子也饱了。 吃完饭,络晷带她找了两处地方,一到地方小姑娘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一见到东西就扑了过去挥着小锄头吭嚓吭嚓挖个不停,络晷无趣,便自行找了地方射箭去了,等到这地方有了动静就回来,带她找另一个地方。 一天下来不过也只两处,顾凤就寻到了五根老参,连土带根挖出来,把她从木屋里借出来的大背篓,比她的背还要大的背篓装满了。 “我明日就要回家了,”这夜一把晚饭煮好,在他吃的时候,顾凤就把借条写好了,她盖了她带来的大章,又印了鸡血盖的指章——她舍不得放自己的血,就着山鸡血就把指印印了,正正好,“这个你收好。” 顾凤把带来又写好了借条的纸拆得整整齐齐的,又放到了她的小荷包里装着给了人,“五支都写妥了,年份我认不清,我都写了是五百年份的,往后我就照这个还,高个儿大哥,你看好不好?不好我再重写。” 顾凤双手把荷包递给人,很认真地说道。 络晷嘴角又一翘,把荷包拿了过来,点了头,他又喝了口他带从北神山带出来猴儿酒,把荷包里的条子抽了出来。 “族长,顾凤?”他看着借条,嘴角又微一扬道。 顾凤不知为何不敢看他,拿着碗去火上的灶锅上添肉菜汤喝。 “你当族长了?”高个儿问。 顾凤站在火边喝着汤不说话。 “你阿父呢?” “你兄长?”络晷见过她的一个兄长,他见的那一次,那一个她叫兄长的人任劳任怨地把她背在背上,有好吃的都让给她,是个好哥哥。 两句话,话多的小姑娘都没答他,一直抬着头看着屋顶喝酒的络晷也不由低下了头,看向了火光的那头方向…… 顾凤没说话。 她吃完了锅里留给她的肉粥,出去冒着寒风洗好了锅和碗筷,回来把食具放好,她坐到了那个盘坐着擦试弓箭的高大个面前,跟他说了她一路想出来的话,“我阿父,我大兄,我二兄,我三兄,我四兄,我五兄……” 她一个个数着跟他说,“没了,我大侄儿依哥,我二侄儿汾哥……” 她又一个个数着,把她的七个侄儿都数没了,“也没了,家里最大的男娃子是我午哥,三岁,现在族长由我当着,我就是族长,顾凤就是族长。” 她顾凤就是他们顾山族的族长,“我打给你的借条是有用的,你不用怕。” 第8章 络晷看她,顾凤接着道,还冲他笑,“多谢你。” 络晷又揉了下她的头。 这夜顾凤在床上睡着,络晷靠在门边盖着他的披风睡了一夜,一早顾凤就起了床,跃过他去打来了水烧了。 她洗了脸又做了菜粥,趁络晷吃早饭的时候她出去砍柴去了,络晷这把肚子刚填满,小姑娘就嘿啾嘿啾地拖着比她人都要高几个份的枯木回来了。 “你不是要回?” “我砍好就回。” “回吧。”络晷淡道。 “我垒柴。”本来昨天就应该垒好的,但挖老参挖了一天。 “用不着你。”络晷把她费了老力拖来的枯柴随手拿起,往膝上一折,没几下就把枯树都折成了断,抛在了柴房。 顾凤挠着头,站一边看着,等络晷把她的背篓拿了下来往天堑那边走,她跟在了人的后面,扯着络晷扔到她头上的披风。 “我出着汗呢。”她不冷。 络晷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顾凤只好披着他的大披风,把披风双手提到胸前这才没让大披风拖着地走。 要下石沟的时候,她还寻思着要怎么跳才不跌倒,身边就有大手提她的领子,一会就把她带下去了。 顾凤苦着脸,更是羡慕地看着走在前面的高个儿。 她昨晚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弓箭,好家伙,她双手抱都抱不起那弓箭,那箭头也是一支少说都有六七斤,她拎得起,但射不出…… 武络人果然是神的子民,不是他们顾山人比得上的。 两个人一路赶路,没一会就到了顾山与天龙山连接的地方,顾凤一到地方就不由自主地松了气,把披风解下来还他。 “我的披风就在对面。”顾凤背起她的大背篓,跟高个儿讲,“你有空来我顾山做客啊,我让我老娘给你做甜肉吃,可好吃了。” 天空这时飘起了细雨,顾凤搓了搓暖和的手,想着自己要怎么跑过去,她背后的老参上都带着湿土,光五棵大参的土就有十来斤去了。 络晷看她吸气又吐气,吐完气又吸气,随后把小姑娘的背篓扯了下来,长手往对面一扔,背篓刹那就跟疾飞的鸟一样飞过了天堑,落在了一棵树的枝头上,几个大晃悠之后,在树枝上闪动着篓子慢慢地止了,稳稳当当地挂在了枝头上。 顾凤嘴巴张得可以塞进一个大馒头,她指着背篓哦哦着,看着高个儿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回吧。”络晷也就送这小孩儿到这了,又揉了揉她的头。 顾凤不知这武络人为什么老爱揉她的头,但他的大手就像阿父阿兄,她不讨厌,也就随他去了,她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讲,“那我回了。” 说着又道,“我好几天没回去了,我老娘怕念得紧。” 不是她得了好东西就要走。 络晷笑笑,抱着双臂后退了两步,随即他转身走了。 “你吃甜肉的不?”见他就走了,顾凤朝他的背影喊。 那头也不回就走了的人笑着摇了摇头,很快就消失在了她的眼里。 顾凤喃喃,“那你来了我让我老娘做啊。” ** 顾凤一下天堑跑得老快,她前着背篓风一样地冲去了燕大爷家,老参离土已经有一个夜了,她要交给燕大爷好好炮制,这药效才能最好。 她冲进了燕大爷家药屋的大门,里头三三两两坐着透气的人眼睛没一会就盯到了她身上。 “大爷,大娘?”顾凤喊人,喊叫当中已经冲进了大堂。 大堂的火堆依然烧着,一角靠窗靠门的那一排顾大娘正煎着药,看到她,嘴巴都张大了。 “我大爷呢?”顾凤一路跑回来的,她得了老参,心情妙得很,沉闷了许久的小姑娘眼睛微微亮着,有点像她以前无忧无虑时的样子了。 顾大娘快步走了过来,顾凤放下篓子献宝,把她放在最上面的熊皮拿开,“你看,大娘,老参。” 顾大娘摸着头发乱得像个疯子一样的丫头,又看向她满是泥巴的手,说话的声音都哑了,“你去哪了啊?你知不知……” “大娘,老参,吊气的老参。” “让开,让开。”门边挤满了人,老燕头把人挤开进了门,看到顾凤顿时眼睛就是一瞪,就要骂人。 “大爷,老参,赶紧的收拾,昨天才刚刚采的。”顾凤见到人就安心了,快步提着篓子放到了大爷面前,眼睛巴着篓子里的老参不放,“我是连根挖的,挖得可小心了,一根须都没断,你看看,是不是像样?” 燕大爷眼睛一下就沾到了篓里带土的老参上了,他这也是着急,一下就抱起了背篓,脸色不好看地朝他老婆子道,“你赶紧把人带回去。” 顾大娘诶了一声。 燕大爷抱着篓子就收了,还跟站门口好手好脚的人喊,“过来帮忙。” 没走的站在门口朝顾凤说,“族长,你找老参去了?” 这些人都不怎么说话的,见着顾凤也不打招呼,这是有人头次跟先开口跟她讲话,顾凤点头,她不知道怎么跟他们说话,但想像她阿父一样跟族里的人亲近,所以她走到人的面前,嘴里干巴巴地挤话,“大叔,我找老参去了。” “累吧?”说话的人眼睛上下看了她几眼。 “不累。”顾凤摇头,很干脆地道。 “嫂子,”一条手臂没了,耳朵也没了一只的说话人朝顾大娘道,“给她洗把脸再送回去。” 顾大娘叹了口气,她也是做的这个打算,要不她那老姐姐看了怎么受得了? 她转身倒水去了。 “你娘找你了,你早点回去。” “给你……”另一个也只有一只手了的大哥从兜里掏出一把止嘴里苦味的甘草给她,“吃两颗。” 顾凤接过放嘴里,冲这大哥小小地笑了一下,“甜。” “去洗脸吧。”先前说话的老大叔从她的头发里捡出块烂叶子出来,随手扔到了地上,招呼着身边的人,“朱果,走了。” 顾凤看着他们离开,还探头看了看他们走的方向,手又摸了摸她脖子里的玉佩。 顾大娘那一把水打好,就拉了顾凤过去给她洗头擦脸,顾凤蹲在地上让她大娘给她搓着头,等到洗了头一遍顺第二遍的时候,她张了嘴,跟大娘讲道,“大娘,我回去了我阿娘打不打我的?她是不是生气了?” 顾大娘没吱声。 “大娘?” “好好坐着。”顾大娘见她动个不停,拍了下她的背,但又怕拍坏了人,手放得很轻。 “哦。” 等顾大娘又端来了热水给她洗手,看大娘对她跟对小孩儿似的要帮她洗,顾凤连忙摇头,“我自己会着呢,大娘你忙,我洗干净了就自己回去。” 顾大娘没说话,捉着她手没放,顾凤见她拿了针刺过来拔她指甲里的黑泥巴,她也没动了,这时候她看了看自己的手,见肿得有半天高,她瞅了瞅,道,“冻着了,回去得烧个萝卜烫烫,埋点冻疮膏。” 顾大娘低着脑袋给她洗手,“别烧萝卜烫了,你大爷还有药,等会给你带回去,涂几天慢慢就下来了,回去了别碰冷水了。” “哦……”顾凤犹豫着应着声,不碰冷水?活那么多,总有碰着的时候吧? 她也没那么娇气。 顾凤还在燕大爷家涂着冻伤药,得了消息的顾老娘来了,顾二嫂和顾四嫂也跟着来了,看到小姑坐在药堂的小火炕上用肿得半天高的猪手给自己涂药,顾二嫂一个快步就过去坐到了她身边,接了她手里的活。 “嫂儿……”顾凤见着亲人头就靠过去了,小心地把自己别到了她二嫂身后,挪着半只眼睛往她娘那边看。 “二姐。”顾大娘也是送药过来,看到了站在门口死盯着她小闺女的老姐姐,赶紧把人拖出去了。 顾凤盯着人没放,等到她老娘不见人影了,她可怜兮兮地朝靠过来的四嫂问,“老娘没气着吧?” 顾四嫂叹了口气。 “看了你留的条子,老娘睡都没睡着过……”顾二嫂给她涂着药,紧锁的眉头满是愁绪,“你怎么不说一声就走了?要是出了事,找都不找着你,你让老娘怎么活?” “阿小,以后可别这样了。”顾四嫂把她的双脚移了起来包在手心放在肚子上暖着,劝着她说,“再来一次,老娘要是打断你的腿,我们都不好说什么。” 顾凤苦着脸,哦了一声。 看来是气着了,她本来还想让周边的人帮她说情呢,看来说情怕是没用。 顾凤涂好药,嫂子们帮她擦干了头发又帮着她穿了鞋,这刚刚出了门,就看她老娘站在大门口等着她们,一看到她出来,她老娘就先走了…… 顾凤一看,直接叹了口气。 “回吧,认个错,以后可别了。”顾大娘送了她们到门口,顾凤低着头不说话。 这一路顾凤和她嫂子们都走的慢,到了家里门口时顾凤有点胆怯,可是现在不是那个以前她犯了错可以逃出去,然后东一家西一家住着躲难的时候了,她在犹豫了几下后,还是跟着嫂子们进了屋。 一进屋,一把扫帚就朝她抽来。 顾凤站着被打了两下,扫帚又朝她凶狠地抽来,抽在了她的腿上还有腰上,抽得顾凤难受极了。 “我去找老参了嘛。”顾凤扁着嘴,委屈地喊,“你莫要打我嘛,我要做事的嘛,你知道的,我不去找老参,大鹰哥他们就没得药吃了。” 顾老娘没说话,只是就那么一会,眼泪流满了她的老脸,但手上打人的扫帚也还是没停。 她哭,本来还不觉得怎么着的顾凤一下子就伤心了起来,眼泪也一下子就掉了出来,“你莫打我嘛,我又不调皮捣蛋了,我是族长,我要做事的,我也没的办法。” 第9章 顾凤说着就擦干了眼泪,她脸洗干净了,但衣裳还是脏的,泥巴袖子往脸上一擦,脸上又是几道泥痕。 “老娘,莫打了。”顾二嫂见打了几下,赶紧出来劝架,把老娘拉到了火堆边坐,她嗓子也是哑的,“让凤姑好好睡一会,我看她眼眶都青了。” “去换衣裳。”顾四嫂去拉顾凤。 顾小嫂抱着孩子顾灵玉在门边看着,等顾凤随人走了门后她抱着孩子捡了小姑放着的熊披风。 “泥……泥……”顾灵玉指着毛皮上的脏泥巴道。 “是,泥巴,脏了,我们去帮小姑弄干净啊。”顾小嫂抱着孩子出了门去。 屋内,顾二嫂还在劝着顾老娘,“老娘别生气了,打疼了她,咱们心里也不好过。” 顾老娘闭了闭眼睛,别过头把眼泪擦干,拿过布篮子里先前做的护具接着做了起来。 顾二嫂在旁边帮着剪了会布,看没什么事就出去忙家里的事去了,一出门就遇上了刚被送出去的顾宣午。 “我凤姑回来了?”顾宣午问。 “你弟弟他们呢?”顾二嫂见只有他一人回来,赶紧问。 “山根叔带着,我回来瞧瞧是不是我凤姑回来了。” “回来了,累得很,让她好好睡一觉,你先去玩,等回来吃饭了就能见到她了。” 顾宣午踢着脚下的石头,眼睛瞄着他二婶,“现在不能啊?” “你姑累伤了,让你姑睡,等会就能见着了。” “好。”顾宣午点了头,“那我守着晚哥他们去。” 他去之前又找到了顾小嫂,“小婶,把我家玉儿给我带着呗。” “不用了,”顾小嫂好笑,“你带晚哥他们就行了,早点回来啊。” “格,格……”顾灵玉往她堂兄那边伸手,可惜她娘不给,顾宣午只好舍不得地说晚上回来抱她走了。 ** 顾凤醒来发现身边有人,她看她老娘睡在她身边,想都没想头就往她跟前凑。 她在她老娘肩膀边蹭了两下,自以为很小心了,没想就听她眼睛都没睁开的老娘冷冷道,“小崽子别乱动。” 口气凶的很,但睡饱了的小崽子却是不怕她了,她坐了起来就往床边穿鞋子。 “哪去。” “找食吃,饿了。”顾凤埋头穿鞋子,跑去厨房看灶上熬着鸡,冒着鸡汤香的气味香得紧,另一个大灶上还蒸着大馒头,她没见着她嫂子,也没先去找人,站在灶火边拿过灶笼捡了个熟了的大馒头,两只馒头手包着馒头,没几口气就咽下了一个。 这几天光吃肉菜了,没吃粮食的肚子总有点不踏实。 顾凤连着吃了两个觉得肚子好受了,手上捏了一个出去找人,正好碰上了在外头摘冻圆菜回来的顾二嫂。 “二嫂,我午哥他们呢?” “醒了?” “嗯,午哥晚哥他们去哪了?” “去族堂去了,在那玩着。” “那我去接他们。”顾凤正好要去族堂,连忙道。 顾二嫂见她双手捧着馒头吃着就往外走,想劝她,但话又咽下,改道,“早点回来,就等你们回来炒个圆菜就吃饭了。” “知道了。”顾凤一出了自家的大门就跑了起来。 一到族堂,门口扫雪的老族人山虎爷就停下了手中的长竹把问她,“你去哪了?你阿娘找你找得凶。” “我有事去了。”顾凤停下,朝人叫了一声,“虎阿爷。” 顾山虎应了一声,摇摇头,“以后出门了要跟你阿娘打招呼,莫要让她担心,进去吧,你山根叔他们在里头忙着,你家午哥他们也在里头。” “知道了。” 顾凤一进去,顾宣午就一手半搂半拖着最小的顾宣阳,另一手牵着稍微大点的顾宣晚过来了,小宣午爷一见到他姑就惊喜地叫,“你可算是回来了,你偷着去哪了?把我阿奶气的晚上都睡不着觉,你回去阿奶打你了没?” “话多。”顾凤过去把最后一口包子塞到了他嘴里,两手一伸,一边一个抱起了两个小堂弟,还着顾宣午往里头走,低着头问他,“你咋个说话这个顺?鬼聪明一堆。” “打你了没?”顾宣午忧心忡忡。 “没打。”顾凤面无表情。 “哦。”顾宣午看她,见她没事人一样,就扯着她的裙子跟着往里走。 顾山根他们正在大堂里商量着事,看到她,一群汉子都站了起来,顾山根他们刚好得了从燕大爷那来的人说的话,顾山根见到干干净净的顾凤上下都妥妥贴贴的也是松了口气,又道,“出门不打招呼,你要吓死你老娘了。” “丫头,过来坐。”有老汉把长桌当头的椅子拖了出来。 顾凤抱了人过去,她家阳哥正长牙齿,正啃着她的脸磨牙槽,她赶紧把人放到桌上坐着,胆顾族长家的小阳哥不答应了,往她身边就爬,也不怕隔着空摔着了自己,埋头就往她身上冲…… “这虎小子,”老汉赶紧把人抱起放自己腿上,瞅着小娃儿道,“恁个跟你阿爷阿父一样不怕事?” 顾宣阳听不懂,哇哇地叫着朝他面前的姑姑伸手。 顾宣午刚走过来,小宣午哥叹了口气伸了手,“还是我管我阳哥吧。” “添把椅子。” 有人搬了椅子过来把顾宣午,顾宣晚和顾宣阳三兄弟弄到了一块。 “我们正商量着这几天下山一趟,帮着把陷阱做一做,”顾山根坐在顾凤身边说着,“也跟山门的父老兄弟们聚一聚,来一趟不容易,也是他们有心了。” 顾凤点点头,“先把天宫门推开了,等各家里的人都住进去了,我就跟你们下去。” 顾山根见她还记着这事,犹豫着说,“这事等大家都上山了,到时候再看,你看……” “先住进去,”顾凤看着桌子说着话,“燕大爷那里没什么药了,大家烧了病了再去找也来不及,现在咱们就这些个人,走一个就是少一个,咱们死不起人了。” “我阿父,阿兄他们就留了这么点人给我,”顾凤说到这,抬起头朝一桌的阿父叔伯们道,“他们要是在地下见着咱们族里谁了,我怕他们叹我的气,阿爷阿伯阿叔,还有阿兄……” 顾凤看着人过去,“你们就当是为我阿父做的,成不成?” “我看行,就这么定了。”先发话的是给顾凤拖椅子坐的老汉,他是一直靠着老参吊着命的顾大鹰的老阿父,他有两个儿子,现在大的没了,一个小的靠着老参吊着命生死不知,但老汉还是沉得住气,他敲了敲手上的烟管,眯着眼睛道,“规矩是大,可就是它大过了天去也得有活人守着,这规矩才叫规矩,大伙儿说是不是?” 坐着的人有人不吭声,有人点了头。 “咱们没几个人了。”大鹰家老汉说到这叹了口气。 “我看,族长说什么,咱们听着就是,咱们历来都是听族长的。” 他话一完就有人开了口,他说罢,接二连三的人都张了嘴,“咱们历来的规矩是听族长的,族长说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就是,不管那么多。” “那就是了。”老汉满意地点了点头,朝顾凤看去,“就依你说的办罢,你看哪天去推?” “明上午成不?”顾凤暗中吐了口气,“人要是不够,我们把婶娘们也叫上。” “你去看过了?” “看过了。” “难推动得很?” “是着呢。” “那多找些人……” “这行,”先前被顾凤叫阿兄的汉子接话道,“我等会就各家去走一圈,让大家明早早点来族堂等着。” “我家的那几户我打招呼,明早做事的我算算啊……”说着话的人就要要笔,手边有笔墨的赶紧着拿着东西朝他这边递了过来。 众人就着这事说道了起来,顾山根见大家商量了起来,也不去管青天之上的那一块皇天的事了,他松了口气朝顾凤看去,见她看过来,还朝她点了下头。 ** 顾凤带着侄儿们回去,就见她老娘在门口等着,她在族堂里拖得有点晚,见着她老娘她脑袋就垂了下来。 顾老娘看她一眼,抱过一个孙儿,牵了顾宣午先回去了。 她也没再生气,饭桌上把顾凤偷偷夹给她的鸡肉也吃了。 顾凤第二天一大早就起来先去族堂了,顾山族的规矩是大家要是一起做事,这早上的第一顿是在族堂吃的。 她去的早,族堂里已经有妇人过来做饭了,见到顾凤,跟她熟的婶嫂们跟她打招呼,让她去大堂坐着喝早茶去。 顾凤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被她们请走了。 族堂里只要是在山上住着还有一把力气的男人都来了,哪怕是身上还有着伤的也是来了,见到披着黑熊皮的小族长进来,先是静默了一会,相互之间让着路,让她走去大堂中间族长的那把高背椅。 顾凤被一路让着走到了椅子前,手有点紧张地抓了抓她的裙子,她四处看看人,见大家都看着她,她认识的燕大爷,山虎爷,山根叔这些人很慈爱地看着她,那些跟她不熟的叔伯也都看着她,他们看起来有些好奇,但好像没觉得她有什么不对的。 “你坐,阿凤族长,你先坐下来,”见她站着沉默地看着他们,一个汉子忍不住开了口,“坐着说话。” 顾凤出事后的第二天就当了族长,她先前不知道被塞了玉佩的自己是族长,是燕大爷还有几个被她大兄传了话的族里人跟大家说的。 她有族长才有的龙凤玉佩,还有大兄在她耳边说的从今以后族里人只能靠她了的话,燕大爷他们说她是族长,她就当自己是了。 她当族长的那一天就是满山遍野地找她阿父的全尸,帮着族里人认他们的亲人,她一连数天拖着尸体挖着坑帮着人入坟,连睡觉都只敢稍微眯一眯了事,不敢真睡过去,她做着族长要做的事要尽的力,什么事都做,什么事都管,大家也知道了她是族长,但没几个人这么叫她,也就这阵子叫她族长的人多了几个。 像今天这样山里大部份的男人都在场的日子还是第一次,顾凤又看了他们一圈,小心地摸着她阿父的椅子坐了下来。 “喝茶,喝茶了……”燕大爷拿了杯茶过来塞丫头手里,回过头朝人群喊了一声,“都别傻坐着了,有什么话要跟族长说的,自己凑过来跟她商量,喝茶的喝茶,说话的说话,赶紧着了,吃完早饭就要开工了。” 他这一声喊,静默的大堂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 有个大爷就拄着拐仗过来了,朝顾凤说,“族长,我跟你商量个事,我们得把……” 第10章 “牛羊管起来,羊奶孩子要吃,牛明年还得让它们犁田,牲畜哪个时候都有用,丢不得,现在家里没人的那些个牛羊饿成啥样子了?没人管不成啊,去天宫我看成,可不能丢下它们啊,得想法子啊。”大爷坐在搬在身后的椅子上坐着,拐仗敲得一响一响地说着。 周围坐着的人也都看了过来。 “管。”顾凤点头,“等山下布好了,大家都全了,把牛羊各家分一分,现在就各家看到了就搭把手,瘦了没事,就是别都饿死了。” 周边的人想了一下,也都点了头。 山下干活的起早贪黑,他们在山上的做的事少多了,多喂个牛羊还是轻快的,到时候各家分一分,不管是养着还是杀了吃了都行。 “大家听着了啊?”燕大爷喝了口茶,又搭上了话,“等会回家了,没主的人家都去看一看,没人养活的牲畜给口吃的,费不了什么事,是不是?” “行的。” “听着了。” “不是个事,我家里附近那两户我都添了把料草,等会回去了周围再转转。”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大爷看大家都把这事当回事了,满意地砸了下嘴,看着顾凤道,“那我没事了。” 说着拄着拐仗起来让了位置,坐到一角喝他的茶去了。 又有老人来找顾凤,说想把家里存着的那些粮食也添到族里存粮食的公库去,道,“家里就两个人吃的少,石库燥,存的时日久些,放石库我心里也安心。” 说到这,他顿了顿,又道,“哪天我老婆子要是跟我都去了,粮食没吃完的都归族里。” 顾凤听了沉默着。 “大叔公,带进天宫吧,咱们要住到明年天春去了,要在里头呆半年呢。”跟老人一脉同宗的族人劝道。 老人笑了一下,摇头,“吃不完,哪吃的完。” 说着又看向顾凤。 顾凤抿了口茶,抬头看着大家,“还有没有要放进去的?石库大,给各家都挪个地方放着,带半年的量进天宫就好。” 她这一说话,有人犹豫着,没一会,三三两两的人都张了嘴,也是想把多的放进石库去。 他们一直过得富余,各家各户都是有大量存粮的,现在哪家都少了人,最能吃饭的当家人没在了,谁又能吃的了那么多? 再说放在一起,哪天他们这些个还活着的人也没了,留下来的孩子们还用得着这些粮食。 “那等下面的人回来,捡个日子把石库开了,就把各家要存的都放进去?”顾山根也开了口。 “行。” “就这么着。” 这次在堂屋的人都差不多点了头,这事就定了下来。 接下来一件件细琐的事说着,顾凤也能给个差不多的主意来,顾山族人听族长说话听习惯了,换了一个族长还是照样听着,也没觉出多大不同来。 吃完早饭,大家男男女女都往天宫走,沿路还有人牵了小孩过来,顾凤的老娘和嫂子们也都过来了,在周围烧了火堆给大伙取暖。 一如顾凤所言,天宫的门难推的很,先是老汉伤残全都上了,也没推到那大石门一下,后来女人们也上了,即便是三岁小儿,顾凤家中的小午哥也都使劲了吃奶的力过来也没把门推开,只推开了一点小小的缝隙,众人脚步一退,这门就又回来了。 “难搞。” 一小半个时辰过去,推在最前面的人身上一身大汗,后背都湿了也没推开半扇门,“得想办法才行,把家里的铁忤子都拿过来抵着,看能不能成。” 这话一出,就有人回去取铁忏子去了。 “我家有两根,我回去趟。” 一家的小儿一擦冻出来的鼻涕就往外跑,被他阿娘逮住,“别瞎动,呆着。” 小儿跳脚,“我做得。” 他阿娘把这四岁小儿抱起塞到自家亲戚手里,沉着脸走了。 抱着他的老汉叹气,“你做得?做得什么,你回去取棍子,是不是还得铁棍子飞起驮着你过来?” 这时小孩儿来的多了,有小孩儿误打误钻进了狗洞,顾凤本来还想着让孩儿们去天宫里暖着,但一想没个大人看着会掉水里,迅速跑到狗洞里逮人去了,爬到一半被挤着了,赶紧脱掉她的熊毛披风嗖嗖地进去了。 “咦?”顾宣午才看到有狗洞,跑过来见他凤姑的熊皮子不动就去扯,费老大劲扯出来一屁股摔到了地上,还不忘歪着头朝狗洞里看人。 顾凤很快把小儿逮到又往外爬,遇上趴在洞口往里瞧的她家午哥,不由瞪了他一眼。 她把小孩儿送了出来,她一爬出就拿披风堵住了洞口,“小孩儿不能进去。” 她站起来跟她过来了的老娘说,“里头到处都是温水坑,好几个人高的坑深得很。” “能进去?要不试试从里头打开,我看我们方法不对的嘛。”山虎爷过来说。 顾凤犹豫着,老头们都觉得方法不对,瘦得跟顾凤一样身上只有几根骨头的老头子们也不嫌学狗爬难看,都爬了进去推,但也还是不动。 这一天下来,就是族里有把力气的差不多都来了,把能挤铁棍子撬的地方都挤了棍子撬,天宫的门还是没有打开。 这夜顾凤没回家,去了族堂。 顾老娘去给她送饭,族堂里的人也走得差不多了,就顾凤跟顾山根还有几个老头子坐在大堂里沉默不语。 天宫是族里一直知道但没什么族人进去过的地方,谁也不知道这钥匙都打开了,人却进不去。 “以前有人,”顾凤往嘴里塞着馒头,手里还拿着一个朝一个个递,这留下的几个人也没想久留,都要回自个儿家里去吃,都朝她摇了头,一个老头抽着嘴里竿头已经成了灰锅的烟竿巴唧了两口,道,“我记得你曾祖爷爷为个什么事进去过一趟,不记得了,只记得当时候去了二十来个人就推开了,我还记得当时你爷爷就力大无穷,一块百千斤的石头他一推就推动了,厉害啊。” 快百岁的老头忆起当年眼睛眯了起来,“我当时有个舅舅也是个力大的,就是跟你们同一根脉的,是咱们顾家本家的人,也是当年推门的中间一个,我家的石头祖屋就是他当年给我们家建的。” 那石屋,再住个千来年都能住。 当年顾山族以顾姓开族,领头的就是顾家力大无穷的祖宗,说是一双手就能举起一千斤的石头来,当年随第一个族长而来的人只有二十来户人家,有人会耕田,有人会织布,造纸行文打家具的人行行业业的都有,但没人像顾家真正的祖宗那样拿把斧头就能劈出一道天阶来。 现在顾家本家的也有力大的,像现在族长的大兄就是,一个人就能步履轻松地扛起两头几百斤的牛。 要是他们这些人还在,今天的问题也就不是问题了,可惜顾家本家的人一个壮年的都没留,最大的也不过是三五岁的稚儿,真真是可惜了。 护山大战当中顾家本家的人身先士卒,以一敌百,最后七八岁的小儿们为了欲血奋战的父兄都拿着菜刀冲了出去,死在了战场…… 那是一场血战,顾家本家的人死得最多,也最惨,这也是顾凤哪怕是女娃子,她当了族长也没人愿意真说道什么的原因。 “等下面的人回来再说,”顾山根开了口,沉闷地说道,“也想的到,那是天宫的门,没那么好进。” “下面的也跟咱们在上面的力气是差不多,无非是多些人使力。”顾山虎搓了搓手,在嘴边哈了口气,“难推啊,要是没几个力气大点的,后面再多几个人也添不上几把力。” “试试再说,”燕大爷朝顾凤看去,见她半垂着头坐在那干嚼着馒头,咸菜都不就一口,没把气叹出声来,把话兜圆了说,“办法是人想出来的,试试总推的开。” 他话一完,没人再开口,顾凤吃完五个大馒头,又把两个肉饼塞进了肚,几个人也都沉默地走了,留下她跟她老娘。 “回吧。”顾老娘收拾着碗筷放进了篮子。 顾凤跟了她回去,路上遇过晒谷场,她去了磨房想把石磨抱起来,只是直到她抱出满头大汗,磨房的大磨也还是钉在它原有的地方没动。 “回了,”顾老娘拉扯了她好几回,见一声都不吭的闺女跟石磨倔上了就是不走,她从磨房里抽出根柴火棍就往她的屁股抽,“你再死倔我抽你。” 这次顾凤被她强拉着出了门,但她又强挣开了她老娘的手往里冲,顾老娘回头去扯她没扯住,一下子就摔在了雪地上。 夜晚下着的大雪一会儿就落满了她灰白的头。 顾凤听到摔倒声,转过头去看,那漫天的大雪里,顾老娘闭着眼睛深深地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她的小闺女,“把我气死了,你就好受了?” 顾凤听着话一下子就懵了,她站在那一动都不能动,还是顾老娘爬了起来去拉了她,带着她回家。 顾老娘这夜一夜都没睡,半夜她听到她闺女在那说:“老娘,我没用,吃的都白吃了,你白养活我了是不是。” 第11章 顾凤一夜睡的不好,早上起来打了盆冷水洗脸,洗脸巾刚一下去,就见一勺热水进了盆。 “咋不兑热水?还没醒过来是吧,咋不多睡会?”顾二嫂摸她家凤姑的头发,“再去睡会,这天瞅着亮还要一会。” 顾凤摇摇头,挤了巾帕洗脸,脑袋还晕晕乎乎的,坐凳子上梳头发一梳子下去,把自己的头都扯到了一边,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 她给自己绑了两个丫头才梳的角,丫角绑得歪歪斜斜,顾凤用力扶了扶把它们立住了。 她还没及笄,没说好亲事,她以前老缠着她阿父阿兄说她要多留在家里两年,她一直都没把自己当大人看…… 但丫角依旧在,她却是大人了。 顾凤回了屋,给她老娘的汤婆子重装了热开水放了回去。 “再睡会,我去做事了。”顾凤给她老娘紧被子,就跟她老阿父以前为老娘做的一样。 她老娘为了她阿父什么苦都能吃,什么埋怨都忍得下,她阿父在外头顶天立地,归家了却围着老媳妇呵呵乐,族里羡慕她老娘的人太多了。 最疼的老娘的人不在了,顾凤也不知道像她这样笨的愚的能留住她老娘多久。 一夜未睡的顾老娘睡了过去。 顾凤出去就去给她午哥他们穿衣裳去了,顾宣午第一个爬起床的,他给他穿衣裳的小姑道,“等我长大了,我一个人就背五个人,背十个,背二十个……” “好。”顾凤伸手进去在被窝里给他穿裤子。 “我去打虎,虎皮给我阿奶做被子当铺盖,给你打山鸡做甜肉吃,掏鸟蛋给我玉姐晚哥他们烤着吃,婶子们个个打件白狐皮,冬日穿着最暖了,对了,还要去采五色花给我玉姐做花冠戴……”顾宣午想做的事太多了。 “那做的事可多了。”顾凤把他拎出来站起,系紧裤带系袄带。 “不忙,我做的来。”顾宣午摇头晃脑。 “那今晚就跟阿奶和姑睡。”顾凤随口道。 顾宣午扯着他姑的肩膀稳住了身体,半会喃喃,“我要陪我晚哥他们的呢。” “睡吧。”顾凤拍了拍他的小身板,抱过他弯身坐下,弯腰拿起他的鞋子给他穿鞋。 “那好吧。”都给他穿鞋了,顾宣午勉强点了头。 顾凤把顾宣午一放下,顾宣午就自己一个人跑出去了,顾凤知道他会一个人去拿脸盆,一个人打水,一个人漱口洗脸,无需谁帮他。 她就不行,那没有父亲兄长的头几日她一到厨房就会回头,还想着她老娘,或是她阿父会帮她打水,她没有她午哥厉害。 顾凤闭了眼睛,听她家午哥的脚步声远了,把还在被窝里的小侄们一个个抱了起来穿戴。 家里现在的小闺女顾灵玉最喜她的午哥,她被顾凤最后一个抱起,坐在她姑怀里眼睛一直盯着门,呀呀学语,“格,格……” 等到顾宣午洗好自己的还端了水过来,小丫头拍着手板在她姑怀里眉开笑眼,手舞足蹈,“呀呀呀……” 她伸着手往顾宣午固执不停地伸去,顾宣午放下盆就过来抱她,小嘴重重地碰了下她的额头,老气横秋地道,“玉姐,不乖啊,午哥疼你。” 说着就接了顾凤的事帮起顾灵玉穿起鞋来。 顾凤看了一眼,给另两个小侄洗脸去了。 饭桌上,顾凤一口气都没歇把两碗干饭五个大饼都吃完了,她说要去族堂就走了。 她一走,顾小嫂就担心地问二嫂,“不是又打什么主意了吧?” 她人去是去了,可按小姑如果是去族堂会把小孩儿都带去带的,不会就这么一个人走了。 “怕是。” “那跟老娘说一声?” “说老娘睡。”顾二嫂莫可奈何地摇了头,“拦又拦得住几次?就是送死,顾家的人谁又停过半步?” 拦不住的,谁都拦不住。 顾四嫂本来在弄给羊吃的草,听了这话放下草料一下就站了起来,往背后擦了把手,把她家的阳哥抱在了手里,眼圈红了,“倔吧倔吧,都倔吧,都没了,看我们靠谁去,这个家散了算了。” 说着她抱着孩子进了屋去,一坐近炕上就把头埋到了孩子的肩上泪流不止。 院子里,顾小嫂把顾灵玉放在了背篓里背地里背上,咬着牙抱起羊草往羊圈里走去,顾二嫂抱着晚哥勉强一笑,朝顾宣午道,“咱家午哥,去看看你阿奶去,看她醒没?” “嗯。”顾宣午点头,当什么事也没有,懂事地跑去了他阿奶的屋子。 ** 顾凤去族堂找了山根叔。 顾山根早年身体出事有恙,这辈子不好娶媳妇,当年那出的事里他父母也走了,他家里就仅自己一个人,后来为族长做事,他就住进了族堂里,半生都是为族里事务奔忙着。 这日清晨的族堂没有人来,清清冷冷的地方就跟这大山一样孤冷,一样静寂无声,连流出来的鲜血都烫不热这块孤冷的土地,只有哀伤总能挥之不去,顽固得就像要人性命的顽疾。 一场夜让树静,天地也静,一切都静无声息,哪怕那烧起的火堆里火苗咔咔嚓嚓地烧着,也冲不破这山中岁月的幽冷。 顾凤在族堂放着牌位的庙堂当中找到了在庙堂中间烧着火和纸钱的顾山根,她一言不发地走了过去,对着四方磕着头,把头都磕尽了,她跪坐着与山根叔一道烧起了纸。 “叔,哪个是你爹娘的?”顾凤问。 “那两个,第十排的三四个。”顾山根指了指。 顾凤看了一眼,点头。 他们顾家本家的都是放在前四排,族长放在第一排。 除了头先的小半个月顾凤天天来庙堂,去坟地,最近这几天她很少来了,今天找人找走了庙堂,她想了一下,把话在这里说了,“山根叔,我认识武络人,我想去找他们。” 顾山根没有意外,她都去一个人天龙山找老参了。 “阿凤,不去找了,”顾山根跟她道,“找了也没用,武络族是神族,不管凡人恩,不管世人仇,好坏他们什么都不管的。” “我没让他们管,我打欠条,我们会还。”顾凤烧着纸烧,看着那红得发绿的火光说。 “没有用的。” “不试试,怎知道没用?” “孩子,没有用的,别去了,”顾山根面对连十五岁还要几天才满的孩子的口气没有一丝的不耐,“这是武络族的族规,武络族人就是族长也得守着。” 手边的纸钱烧到快没了,顾凤空着空荡荡的手垂在身体两边,心里也空得就像她一差足坠入在万丈深渊当中似的。 “叔,要试试。”她说。 “孩子,没用。” “不试试,我不死心。”顾凤还是道。 顾山根看着她垂着手跪坐着一动不动,就跟他们山里那百年不变的雕塑一样,没有丝毫生命力,却让人无比绝望悲凄…… “啊……”顾山根短促地出了一声,垂眼看着火光渐渐褪去的火盆,“试试?试试啊?” 没有人说话。 “试试啊,”顾山根似自我劝说,也似在跟人讲,“那试试,试试。” 顾凤听了这才动了起来,她扶着冰冷的石头地砖站了起来,嘴里喃喃,“那我去了,山根叔,你帮我跟我阿娘讲。” 说着,她不等人回答就快步跑向了门。 没一会她就远去了,那被突然打开的门没有掩尽,寒风从外面吹了进来,把火盆里最后的一点火也吹熄了。 顾山根裹了裹身上的披风,他转头向顾山族的列祖列宗的牌位看去,末了,他趴伏在地上,五体投地跟祖宗们谢罪,“后辈无能,无能啊。” 就是明知不可能,也只能试试了。 不试尽任何一个办法,不让她带他们找出出路来,他们顾山族可能也真守不住这座山了,山族数百年,就要毁在他们这辈不孝子孙的手里了。 ** 顾凤又去爬了天堑,络晷在木屋的附近一片温泉边烤山鸡时看到她,眉眼都没动,表情甚至都没动一下。 顾凤来前的雄心壮志一下子就冷却了,火热的脑袋一片空白,空白之后就是冰冷。 “过来。”小半个时辰过去,络晷手中的鸡都烧熟了,盐巴辣椒都放了,就等吃了,他朝那傻傻站着不动的小姑娘叫了一声。 顾凤没动,他又朝她看了一眼,随手一摘摘了片垂在方丈外的大叶子到手中在温水中洗了一下,把两根鸡腿扯了下来,把鸡身最嫩的那两块也扯到了叶子上。 “过来。”他又道了一声,这一声有异于之前那轻飘飘的那同样的两字,声音稍沉了一点。 顾凤听着人还没怎么想,脚步却动了。 “吃吧。”终晷把仅带的那一双筷子放在了叶子上。 见她盘腿坐下吃了起来,络晷一口咬下鸡脖子,无声无息地嚼着,一点动静都没有。 顾凤抬头看他,那神勇的络武人却没有回视她,在她看的这一会,他吐出了骨头,朝下一口肉咬去,那一晃眼,他的白牙森利得就像野兽的利牙,凶猛又锋利。 就这么一眼,顾凤呆了眼,放在嘴边的筷子也忘了动。 第12章 顾凤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等到人一只鸡都吃完了,她还傻着眼舔着筷子不动。 络晷朝她看了过来。 “咕咚”一声,顾凤嘴里泛滥的口水一下就咽了下去,发出了声响。 “呃……”顾凤又咽了咽口水,在人那双黑得跟他的弓箭一样泛着冰冷的光的眼下强自硬着头皮道,“你,你还要不?” 她怯生生地把叶子上那只大鸡腿给了他。 络晷看她一眼,顾凤见他不接,默不吭声地又收回了手,埋着头吃起她的肉来。 络晷把埋在火里的山薯翻了出来,扳了半个给她。 小闺女都爱吃甜的。 顾凤嘴里嚼着肉,看了那大手一眼,嘴里停了一下就把山薯接过来了。 等到两个人都吃完,谁都没再出声,络晷一把三个山薯都吃完了就起身把火灭了转身就走,顾凤紧跟着。 络晷走了几步,察觉到背后有人,停了下来,也没回头。 后面的声音也止了。 络晷方才抬起步子,又走了一步,听到后面那轻轻的迈步声,他随即就回了头,看到了那小姑娘的黑眼珠正瞪得圆乎乎地看着他。 “那。”络晷指了指她回顾山的方向,随即又迈了步。 没几步,后面的人在停了片刻后又往他这边来了。 络晷懒得再回头,回快了步子。 等他越走越快,越过一道小堑前往天龙山的山峰,后面的脚步声也凌乱了。 在一声人身体落地的“砰”的一声后,络晷的步子更快了。 顾凤越过天堑摔在了地上,她跑得太急也就摔得太重了,一阵头昏目眩之后她顾不上头还昏着一迅速爬起就往前跑,只是前面的人太快了,不是她跟得上的,就那么一会,他就消失在了顾凤的眼前。 顾风尖着耳朵听了一阵,只听到鸟虫的声音和大山自己的声息后,她怔怔地看着前方那条生在荆棘当中的蜿蜒小道,好一会都没动身。 等一阵寒风打在了她的脸上,她回过了神来,用力地擦了擦鼻子,垂了下灰暗的眼睛回过了身去。 她就是追,也追不到了。 她没他快。 顾凤又大步回了原地,在温泉当中洗了把手和脸,从她的小背篓里掏出斧子砍柴去。 等到络晷晚上回来,就看到他的木屋处有了火光,他在看到火光那会迟疑了一下,还是摇摇头回来了。 刚到树屋下,他就闻到了食物的香气,树屋下面的陷阱处上也都放着防蛇虫的药粉,再远点还放了能毒到狼虎的鲜恶肉。 她倒是还是挺会防的。 络晷上进门来,顾凤那小手就拿起了木屋里最大的那个大木碗,添了六大勺才把碗添满,随后她双手捧着碗把碗端到他面前。 “熟了。”顾凤端着给他。 络晷看着她没动。 “你吃。”顾凤往他手里塞。 络晷把披风单手解下扔到了床上,没接碗,在铁火盆前的大木椅子上坐下,“说。” 顾凤端了碗站在他面前,答非所问,“凉得快,你快点吃。” “丫头,”络晷只想一个人清闲地过几天日子,前一次还好说,她先在,但现在她又来了,他就有此不耐烦了,“在我把你扔出去之前,最好现在就说。” 顾凤所有勇气支撑的没脸没皮也就到处为止了,她呆了一下之后飞快地把碗放下,盘腿坐在了他的跟前。 “雪季要来了,我要打开我们顾山的天宫放我们族的族人进去取暖过冬,我阿父他们和族里有力气的壮年都没了,天宫的门打不开,我想求你帮我去推门,你看行不行?我这里可以给你五百斤干腊肉,都是今年天春我们族里的人刚做来的,你带回去还可以摆好几年,香的很的,”顾凤不是不无准备来的,她把她能给的一股脑地列了出来,“还有给二十只活羊,挑最肥的给,我们族里还有好多好毛皮,你喜欢的随你挑,你还是要有想要的,我们没有的,我给你打借条,我以后还你。” 顾凤一口气说了一堆,眼睛没离那座上的人。 络晷却半斜着倚着椅背,眼睛垂着,并没有看她。 顾凤说完,眼睛更暗淡了些。 她不傻,她看得出来,这个人完全不感兴趣。 “你想要啥?”在一阵顾凤觉得可怕至极的静默后,顾凤再次鼓起了勇气开了口,只是她的声势弱了,她垂着眼看着自己那沾满泥巴的皮靴,“你去不?” “丫头,”络晷睁开了眼看着脚下的小闺女,看着她垂着的长睫毛盖着她青黑的眼眶,他起身抱了她起来,把她放到床上坐着,扯了披风把她裹在了里头,摸了摸跟她人完全不像的细柔浓密的头发,“好好睡一觉,明早就回去。” “你不帮?”顾凤见他要走,开了口。 络晷把火弄小了一点,把大碗抬起放到了床边,又低首摸了下她的脸。 他挺喜欢这个小闺女的。 “不帮。”络晷低首就又闻到了近在他鼻间的她身上那股似大雪过后的清冷气息,这真跟她的人不像,“这是你们顾山人的事,不归我们武络人管。” “我们给报答。” “哼……”络晷哼笑了起来,她说话跟他族里的那些姑娘们总是有那么一点不同,听听也怪有意思的,“小丫头,你是族长?” 顾凤看着他。 “那你当族长的应该知道,当年我们武络人允许你们在小龙山立族为家,改小龙山为顾山,已经说了你们生死自负,你们就是死绝了,一个人都没了,也不能向我们武络上求救……”络晷颇为讲究了点男女之防越过她的脸,摸着她的头发淡淡道,“丫头,睡一觉就回,听话。” 说着他就起了身。 “等等……”在他出门的时候,身后又有了声音。 柔软滑腻的触感还缠绕着他的手指,络晷尽管有点不耐烦,但还是回过了头去。 “我明早就走,”顾凤裹着披风从床上跳了下来,“饭凉了,你赶紧吃。” 她把披风松开放到了床上,伸手碰了碰碗,自言自语,“是凉了,得再热热。” 她端了碗到了火边,看他挑眉看向她,她点头,“我知道了,我明天就要回,你坐着,我加把火一会就热开了。” 络晷就又坐了回来,顾风热好肉粥就又弄好了碗,递给他,她自己也拿了个碗快快地吃了起来。 一大铁锅的粥没一会就没了,顾凤吃完锅里的最后一勺,又去外头冒着寒风去洗了锅和碗筷。 天龙山不积厚雪,不下雪的夜晚星光又亮眼,顾凤回来的路上看到抬着头看了好一会,觉得这天龙山真真是好…… 可他们顾山族只有顾山,而她是族长,天龙山不是他们顾山人的家,她不能,她的族人也不能呆在这样好的地方。 顾凤回去,络晷在擦他手中的箭,顾凤把东西归置好,就裹了她的披风去了墙角的一边铺好盖睡下了。 铁锅中烧着的火光直到半夜才熄,顾凤没怎么睡,觉得差不多了就迷迷茫茫地起了身,背好了她的背篓,两个跳跃就下了地,人也慢慢清醒了过来。 清晨的星光暗淡了,顾凤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拿着锄头,腰上别着她的短刀和斧头去寻药草,天龙山的药草多,她不能白来一趟。 天刚刚亮,顾凤就采了一背篓的药草。 不过一夜过去,被武络人拒绝了的顾凤却觉得自己体内滋生了很多她自己都不懂的东西,她现在的勇气跟力气好像跟用不完似的,她刚走到天堑边,甚至连迟疑一下都没有,她就背着背篓往天堑的对面,她的家跃去…… 当她单膝跪在地上的时候,顾凤忍不住笑了一声——她是族长。 她要靠自己管他们族里人的死活,她不会被打败,她会把她阿父阿兄给她的族人和族山管得好好的,她不求人。 ** 顾凤先去了燕大爷家,她把药草清出来,跟一同与她清药草的燕大爷讲,“我找到武络人了,他说就不帮我们的忙了,我想也是的,这是我们顾山族自己的事,不好麻烦别人,缠着人家也怪不好意思的,我就采了药草回来了。” 燕大爷“嗯”了一声,摸了摸她黑黑的眼眶,看着她的笑脸也笑了一下,道,“知道了,你先回家去睡一觉,等睡饱了再想办法。” “是了。”顾凤点头,“我跟山根叔讲一声就归家去。” “诶。”燕大爷点头。 等她背好空篓往族堂那边走了,他叫了老婆子,“去跟老嫂子说一声,让她哄着睡个好觉,别打她了,跟她生什么气?她现在都不像个娃子了。” 燕大娘叹了口气,点点头去了。 顾凤找到了顾山根把她找人的事说了,“我也是糊涂了,是不帮的,武络人跟我们定的规矩我以前都只听过,也没当回事,等会回去我就找我阿娘要族规看。” 她站在那一板一眼都说着,顾山根看不出她伤心,也看不出别的什么来,小丫头就像一块不知冷热的石头站在那说着大人的话,都让人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们说你了?”顾山根挡了风口拦住了风,腰都驼了的人目光慈祥地看着她,语气带着安抚。 “哪啊,”顾凤摇头,“就是好多道理我之前都不懂,怪害臊的。” 第13章 “没事?” 顾凤又摇摇头。 “没事。” “那回罢。”顾山根送了她出门。 到了门口,顾凤跟他道,“山根叔,我会想办法。” 顾山根点头,“回罢。” 顾凤转头就跟风一样地跑了,她披在背篓上的披风随着她的跑动在空中高高地飞扬着是,就像一只展翅疾飞的老鹰。 一直在柴房忙着劈柴的顾山虎走了出来,与顾山根一道看着那远去的小飞鹰。 “山根啊……” “叔。” “她是个好孩子。” “是,叔。” “也会是个好族长,跟她阿父一样,跟她老祖宗一样……” “是的,”顾山奶回过头去看着顾山虎,“山虎叔,会的,咱们看着就是。” “是啊,咱们看着就是。” ** 顾凤归了家,门口她老娘在等着,顾凤的步子就慢了下来,小脑袋也耷拉了下来,她眼皮偷偷地撩着看着前方,等到她老娘朝她招了下手,顾凤立马就又风一般地跑了过去。 “老娘。”她大声地叫了一声。 顾老娘“嗯”了一声。 顾凤一下就听出了老娘没生气,她不会挨打了,在顾老娘棍棒下逃了十几年生的顾凤立马又大声道,“老娘,我回家来了。” 顾老娘看她一眼,拉她往回走。 顾凤一路说着话,“我采了一背篓的药草,运气好得很,还有两支绝对有五十年的好参呢,等燕大爷炮制好,回头我就跟燕大爷要几根须来熬鸡汤给你喝,你看要得不要得?” “还有你看我的手,暖暖和和的,老娘你给我做的护膝好暖和,我腿都不冷了呢,手也不冷……”顾凤扯出手来,又伸出手去给她老娘看。 顾老娘也只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把手重新牵住。 顾二嫂已经把洗澡水都倒好了,一等她进了门来就给她脱披风解背篓。 “二嫂,你帮我把我的披风弄弄啊,沾土了。” “嗯,没得事,就弄,进去洗罢。” “诶。” 顾凤进了洗澡盆里快手快脚地洗好了,她老娘在外头跟她嫂子说着话,她也没叫人,就坐在澡房里的椅子上睡着了。 顾老娘说了好一会话,见里面一直没动静,她“砰”地一下就推开了门,见椅子上坐着的小闺头垂着头一动不动,湿漉漉的头发一个劲地往下掉水滴,她心里头猛地大惊,一下一个没站好就往地上摔,顾四嫂慌忙扶住了她,“老娘,我看是睡着了,你歇着,我帮她擦头发。” 顾老娘往前跑,顾四嫂忙扶着她,顾老娘奔过去听到孩儿还打着小呼噜,一屁股就软在了地上。 澡房里的动静弄得在外面的顾二嫂也进来了,她看到老娘坐在地上捂着嘴不断地喘着气,而那睡着的人还在打着小呼噜,顾二嫂苦笑了一声出去接着忙事情去了。 顾凤这一觉醒来发现是半夜,她睡在里头,偷偷地从床尾爬了出去,又溜去了厨房,见厨房的灶房里还留着火,她揭开罩笼一看,果然大锅里温着两个罐和一大盘馒头,还有一盘炒菜。 顾凤赶紧把桌上的油灯点了,把吃都拿了出来,也顾不上烫,拿筷子叉了一个馒头就往嘴里塞,一个馒头下去才觉得这空肚子得救了。 吃到一半她就听门边有声响,一瞅看到她家午哥站门口揉着眼睛看她。 顾凤过去把他抱了过来放腿上坐着,问他,“我吵醒你了?” 小孩儿们住的大屋就在斜对面,顾凤以为自个儿弄醒了她侄儿。 她夹了块肉把皮咬了,把肉塞进了他的嘴里。 顾宣午嚼了几下咽了,张开嘴,“凤姑,再给一口。” 顾凤搂着他,“吃饱了就去睡啊。” 顾宣午伸过头去吃了筷上夹过来的肉,连着被他凤姑喂了几口他才道,“你又出门去了?” “诶。” “办事去了?” “嗯。” “你下次带我呗。” 顾凤笑。 “说真的呢,凤姑,带我一个呗,我给你守东西,给你提篓子,我捡东西也可快了,还会生火,也很厉害的嘛。” “你得再大点。”顾凤咬着馒头说。 “唉,这个等不及了,”顾宣午老气横秋地摇着头,津津有味地嚼着肉道,“家里男人就我最大,当不了事也得当事了,你说是不是。” 顾凤没觉得,还纳闷,“这话你跟谁学的?” “你莫管,你就说带不带我罢。” “不带。”顾凤一口气就拒绝,一个馒头又下去了,她又挑了块好肉塞进了小侄的嘴里,又低下头咬了下他的耳朵,“你莫气人,家里有得我一个气你阿奶阿婶们就够够的了。” 顾宣午被咬得咯咯笑,躲了躲,咽了肉道,“你也知道你气人啊。” 顾凤哼哼了两声,不以为忤地接着啃馒头吃菜喝汤,还喂了顾宣午半碗,顾宣午吃到一半就睡了,顾凤抱着他直到吃完才抱了人往睡房走。 今晚是顾小嫂带着孩子们在睡,见她抱了人进来,她接过孩子放在了被窝里,又看着小姑子道,“你再去睡会,给老娘暖着床。” 顾凤迟疑了下还是摇了头,“我去顶上坐坐。” “天还黑着。” “摸黑我也走得了路,昨天就没去成。” “老娘还没醒。”顾小嫂闭着眼睛叹了口气,见她不听话,只好又把老娘拉了出来。 “让她睡着。” “你莫气人。” “我现在闭眼都上的去,小嫂你莫担心。”顾凤说着弯腰把床前的那几双乱鞋摆了摆,又去床头的小桌上把灯吹了,在黑暗中跟她小嫂又说了一声,“天亮我就赶回来吃早饭,小嫂你们给我多烙些肉饼子,我中午要下山,不在家吃了。” 黑暗中顾小嫂没说话,顾凤也出了门去。 顾凤爬到山顶上刚站了一会雪就又下了起来,越近十月底天气就越寒冷了起来,呼呼的风呼啸地打在脸上就跟刀子刺在脸上一样地疼,等到十一月,一个月的日子有一半下着雪了,那天就真正的冷了,山道没人铲雪就走不了路,屋顶的雪没人铲就会把房子压垮,屋里的火不日日夜夜地烧着人就会冻死,现在十家有八家中干活的人都不在了,留下的孩儿们都是小的,没人暖着他们,这个冬天着实捱不过去。 她阿父给她留下的这两万多个族人,顾凤一个都不想他们在她的手里没了,这天宫的门是一定要想法子打开的。 天微微一亮,顾凤就下了山去,先去天宫那边转了一圈才回家,一到家,家里的吃食都弄好了,顾凤又吃了一顿,刚放下筷子就跟她老娘要她阿父的书。 顾老娘好像没听到,没搭她的话,顾凤又提了两次,顾老娘才抬了抬眼皮,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老娘,我要看看族规,你说我要是请山外的那些族人进来推门,你说怎么样?”顾凤问她。 “打断你的腿,”顾老娘听了慢慢地喝着碗里的粥,淡淡道,“你阿父要是还在,应该是要把你扔山沟沟里喂狼罢。” 顾凤挠了下脸,“哦”了一声,“那就是请不得了?” 顾老娘没说话。 “老娘你把书给我看看,我看看就懂了。” 顾老娘等到把粥喝完了,这才慢慢起身,看样子是拿书去了,顾凤一路看着她,等到她消失在了门后,她又挠了下脸,跟她收拾碗筷的四嫂道,“四嫂,我想出了法子了。” 顾四嫂看她。 “我拿火山药炸开那个狗洞一点,等炸松了就拿铁凿子敲,洞大一点,就谁都爬得过了。”顾凤把她想好的主意说了,看着她四嫂说,“你看行不行?” 顾四嫂本来不想搭理她,听到这话犹豫了一下,顿了顿哑着嗓子说,“族里的人能答应?那是天宫,不是随便就能给你炸的。” 顾凤笑了笑,没说话。 顾四嫂看她是打定了主意了,拿了碗筷就走,再回来拿抹布抹桌子的时候,她又张了口,“你先跟山根叔他们商量着,让族里的老人议议再说,别先没头没脑的做了。” “没事的。”顾凤摇头。 “等出了事都怪到你头上,你就知道有事没事了。”顾四嫂把抹布往桌上一扔,又深吸了口气把抹布捡了回来继续擦,埋着头道,“听我的,听到了没有?” 顾凤没吭声,看着桌面不语,等到她四嫂擦好了桌子要走,她拉住了她四嫂的袖子,看着她四嫂红通通的眼睛轻轻地点了下头,“我知道了,我会跟他们先说的。” 顾四嫂眼睛更红了,扯开了她手中的袖子大步出了门去。 顾阿娘拿了族规来,黑皮子制的书封上面是烫金的字,上书着“顾山族规”四个大字,顾凤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胸前,又小心地拍了拍,跟她阿娘道,“我得空了就背,出不了错的,你放心。” 她当得好族长的。 顾凤拿了书,又拿起了她的背篓,犹豫了下又跟她阿娘问,“阿娘,族里谁家还有好酒?我要带酒下去跟来帮忙的人喝一盅。” 顾阿娘抬抬头闭了闭眼,复又睁眼看着她道,“今日就要送?” “今日就送了,让离得远的早点回去,回头雪下了,他们就不好往家赶了。” “人家来一趟不容易,还帮了大忙,”顾老娘转头叫了二媳妇和四媳妇她们一声,回头朝顾凤漠然地道,“得给他们打发点东西带回去,你先下去,我们备好了回礼就背下山来,大约午后一点就能到,让山下的人也不用备晚饭的东西了,就说我们会带吃食下去做顿好的。” 顾凤哦了一声,“那我去跟山根叔他们说了。” 说罢她就走了,顾老娘这头也带着媳妇去各家借要用得上的物什去了,路中听到四媳妇跟她说的要拿炸药炸山洞的事,与顾四嫂的担心不一样,顾老娘仅点了下头,说,“随她去。” 第14章 顾凤去了族堂,跟顾山根说去找族老,说商量着她下去送人的事。 顾山根寻思了一下,转头去了。 族老们进来,顾凤盘腿坐在族长的椅子上玩着石头,她手轻巧,七八颗陪她从小玩到大的圆石头在她手里来回转溜着一粒也掉不下来。 顾凤看着族老们坐下后停了手中的石头,顾山根先开了口,说,“早点送回去也好,我们路上也商量了,给他们挑点东西带回去。” 顾凤看着他。 顾山只是一座山,大不过外面的天地,但顾山不缺金不缺银,不缺世俗里过活的金银财宝,这也是顾山放出去的人不可能再进这个山的主因,这里有太多世人趋之若鹜的东西。 顾山出去的人不得再回山,世代也只能有一个传人知道他们是顾山族出来的人,能回来的也就那么点人,回来一趟确是不易。 “给他们一人放一块白铁,你看?”顾山根看着顾凤。 顾凤闻言把手中的石头一粒粒装进了她的百宝袋,白铁就是白银,他们这里的白铁一块论十斤打,一块不算多。 她点了头。 “我阿娘还想给他们捎点山货回去。”顾凤道。 “这个好,”燕大爷抚着胡须,“还是老嫂子周到。” 顾凤看他一眼,沉默了一下道,“打开天宫门的主意我寻思到了,等山下的埋伏布置好了,大家上了山,拿炸药把那个狗洞炸开一点,戳开一个人正常出门的大小,以后我们进出也很方便。” 她话一出,众人都静默了下来。 族里的族老也没几个,活着的都是年纪一大把岁数的,其中最大年纪的那个想说话,但刚打算张口,就看到族长黑白分明的眼睛盯在他的脸上。 她脸是冷的,眼也是。 这老人把话咽了下去。 “大家没说法,那这事就这么定了。”他们不说话,顾凤低下头又把她的石头一粒粒拿了出来放在手中看着。 她年龄小,但顾山族从来都听族长话,他们怎么听她阿父的,也得怎么听她的,不能因为她年龄小就翻过她去。 她四嫂顾忌的在她这里不是个事,她就是个丫头,也是她阿父的女儿,是顾山族的族长,该她说了算的得她说了算。 “那就这么定了。”燕大爷先开了口。 在顾山根也点了头之后,五六个年纪颇大的顾山人大半都点了头,这事就这么定了,因前两次有商有量话特别多的族老也闭上了嘴。 顾凤要先走,燕大爷跟了她出门,在走了一会后他开了口,“商量着也不是坏事。” 顾凤看着他,“听满峰爷的,大家就都能活了?” 燕大爷被她看得叹了口气,顾满峰是他们当中年纪最老的,以前不显得如何,是个放人堆里都没几句话的,族长没了,他却有点在小族长面前倚老卖老了,摆起了架子。 她横点是个好事,压得住这座山和这里的人,事也就能少点。 “大爷不是这个意思,”燕大爷摸了摸她的头发,叹气道,“你还小。” “嗯,”顾凤转过了头去,看着山下的一角道,“就是太小了。” 燕大爷又叹了口气。 顾凤打算开始下山,听到叹气声回头跟燕大爷说,“你别叹气,会好起来的,大爷,你归家去吧,等我采药回来给你。” 燕大爷不由笑了起来,揉她的头,“去罢,山下是该封山了。” 山下的人回来也好,那些人手脚齐全,且还都是跟她家一条心的,都是能听她的话的,那些人才是她真正用得上的人。 顾凤下了山去,她到了木屋处也没见几个人,大家还是各忙各的去了,老祖要给她埋山薯,顾凤摇了头,跟他说了要送外边的人走的事。 “之前也没听你说啊。” “再过几天就要下大雪了。” “也是。” “我去找人,让他带忠山爷先进来一趟商量着。” “你坐着,我去。” “我快。”顾凤说着就去了。 她脚程快,没一会就到了大家忙关睥地方,听到她说要送人,领头的顾五爷很干脆地支使他大儿子去了。 “我就不出面了,我让山根叔和山虎爷下山,等会五爷你和他俩出去跟他们喝一盅,把回礼送上。”顾凤坐在竹凳子上削着尖头,跟旁边砍树的顾五爷道。 顾五爷点头,松开斧头朝手里吐了两口口水,两下下去把树根的最后那点底盘砍断了。 他从坑里跳了上来,跟顾凤道,“丫头,他们还有批谷子送进来,收还是不收?” 山里菜是不缺的,肉更是不缺,其实谷子也是不缺,至少这个冬天是过得去的,但要熬到雪季过去种上粮再收就有点紧巴了。 “我都忘了这事了,”顾凤点头,“要的。” “北边那边还没来消息,”顾五盘腿坐在地上,拿过刀子也削起了树尖,忙和着手里的活嘴里道,“等山门那块也布好了,我就去走一趟,我看冬日也不会有太多人过来,山里应该过的去。” “三大爷也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 “丫头,”顾五一刀下去就是一大块,树根流着汁液往下掉,满脸胡子的汉子看着手头两三下就尖得能戳死人的树尖道,“五爷先跟你讲一声,我们外面有人怕是成了叛贼了,我们派出去的人活不活得成还没个准数,五爷得出门收拾一趟。” 说着他随手把树尖往土里一插,半根树枝一下就捅进了土里,顾五爷拿了另一根树枝削了起来,“你看你要带点啥回来不?” 顾凤停了手中的活,擦了擦手,顾五嫂从旁边递出拔了塞子的囊袋放到了她手中,顾凤就着口子喝了口姜汤,暖了暖被风吹冷的喉咙,点头道,“挑几个人带着?” “两个罢。”顾五不过两三句话的功夫就又削了一根。 “多带几壶药。”老木工师傅在旁边眉眼不抬地道。 顾五往地上一插,又是半根树根入土。 顾五是顾山这代的护山人,出事的那天正好带了十几个人去了西边的那边巡山,赶回来已经是漫山遍野都是尸首,老族长和他的兄弟已经没了。 自那以后,本来话不多的护山人话更少了,没日没夜地干着活,他身边的人也就今天听他说的话多一点,顾五嫂听自家汉子开口说了话,蹲在一旁舍不得走,想多听两句。 老木工师傅做着手上的活,绷着老脸说,“小丫头,等来日他们派人踩熟了这里,来年再来次攻山我们也防不住,要是再来几万个,那不是我们山里的人拦得住的。” “我知道,”顾凤又喝了口姜汤,“要查清楚北边那边出了什么事,皇族怎么了。” “五爷,要去多带几个人。”顾凤又道。 顾五顿了顿,还是点了头。 ** 顾忠山被带到了木屋,顾凤跟他说了话,另道了谢,还跟顾忠山喝了一盅,让他们从明个儿开始散。 傍晚顾老娘带着人把吃食都弄好了,让顾五带着山里的人抬了出去。 顾忠山又给他们抬了几箱子的纸钱进来,顾山有造纸坊,但纸钱早用没了,现在族里给地下的人烧的纸钱都是外面的人送进来的,就冲这点,顾凤也感激这外面的人能过来这趟。 入夜,顾凤在这头,山外族人在山门那头同朝天地给死去的族人洒敬了三杯酒,这饯别之礼算是礼成。 顾忠山又让人传了话来,问顾凤要不要出去见见山外的族人,顾凤回决了,回了句情不在面深,当夜顾凤没有回去,第二日早上她站在暗哨台看着那些前来相助的族人一一而去。 那些人经顾忠山劝说,又有族长之令不得不走,一个上午,皆大半人就相继离开了。 顾忠山还没走,等着人送谷子来。 早上昨天跟顾老娘一块下山的妇人们已经先跟顾二嫂回山上了,顾凤中午带着留下来的顾老娘往回走。 半路上顾凤背上她走不动了的老娘,顾老娘在她背上没一会就睡着了,顾风回了山上先把老娘放回了床上,又去了天谷看她的阿父和兄嫂们。 下午的坟地里还是有不人,顾凤走到了一直守着坟地不归家,要家里老婆婆送吃的来喂着才活下来的大昌家嫂子面前,跟这个嫂子说了近两个月来的第一句话,“大昌嫂,回家了,你娃儿肚子里没吃的了,家里老娘给你送饭还摔断了手,你回吧,大昌哥在家里等着你回去,你老娘和娃儿也等着你活命,你就回吧。” 趴在地上一身臭的大昌嫂依旧无声无息地躺着,没有回应。 顾凤说完话,就跪在地上把人扶起背在了背上,她开始一反往常的默不吭声张了口,一路走去,一路定在人的面前,让人归家,莫让家里的人等。 她把大昌嫂背了回去,顾大昌家的老娘正背着几个月的孙子在院子里劈柴,见到她来,老人家浑浊的眼更浑浊了。 十月底已经很冷了,一老一小住的屋子除了厨房有点温度,别的屋都是冷的,顾凤把人放下烧了大锅水,把灶锅里的温水倒了出来先替人洗着,等到一盆下来,又换了新烧好的那锅水又帮着大昌嫂洗了一道。 大昌老娘替媳妇裹棉袄的时候忍不住哭了,她哭,她背上的奶娃儿也跟着哭,顾凤把孩子从背上解了下来,给他换了尿布,又带了他去厨房里给他煮奶糊糊吃。 厨房有火很是暖和,被顾凤挂在前面背着的小孩儿在她轻柔的哼唱下弯起了嘴,闻着奶香味了的小鼻子一抽一抽的,顾凤一手揽着他,一手和着陶罐里的糊糊,把嘴唇轻轻地印在了他的小脑袋上。 第15章 顾凤喂好孩子,大昌老娘过来抱孙,顾凤把刚引好的火盆搬去了睡屋,又去接山泉水的地方把水桶挑了回来,把水缸倒满。 天色已近黑,顾凤回了屋子,跟大昌老娘道,“婶,家里可有小人参?” 小人参这种年份小的人参他们家家都备着一些,拿来炖鸡最是滋补人,他们家要是没的话,顾凤打算送两支过来。 “有。”大昌老娘点了头。 “那我归家了。” “回罢。”孙儿已是睡好,大昌老娘送了她出院子的门。 “我回头跟燕大爷传一声,让他过来看看。”一阵寒风吹来,顾凤吸了下鼻子,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她挑水的时候踩着了水坑,靴子这几天磨破了皮进了水,现在天一入夜冷极,脚就分外刺疼了起来。 大昌老娘犹豫了一下点了头。 “回了,有事你找周围脚程快的来屋叫我。”顾凤话顺了也就多了起来,说罢就埋头往家里冲去。 夜晚的寒风太大,又吹飞了她的披风,随着她凌乱掉下来的黑发在空中狂舞着。 ** 顾凤去了燕大爷家说了一声才回家,家里吃食都做好了,顾凤先打了盆水热了脚,又找了新靴子出来穿。 顾二嫂看到连底都磨破了的靴子,拿到手中拍了拍出去了,顾凤听她在外面不知道跟她哪个嫂子讲,“明儿都动手,给她多赶几双出来备着,有得是她磨破脚的时候。” 有人应了,顾凤听出是她四嫂,没一会她老娘端了盆开水进来,一下就倒了半盆到洗脚盆里,烫得顾凤一下子就缩出了脚来,但没一会就被放下盆的老娘强行按了下来。 顾凤的脚一下子就烫红了。 “老娘,我自个来。”见老娘蹲下要帮她搓脚,顾凤忙推她的头,被顾老娘瞪了一眼,她讪讪然地收回了手。 顾凤这夜吃饱就跟顾宣午一块认字,顾宣午认了几个就在沙盘里练着写,她就在一边看族规,夜晚风呼呼地刮着,没一会顾凤就被老娘推进了床,被老娘拍打了两下,顾凤安然地睡了过去。 没两天,山下的谷子还没送进来,顾五就带了把活做好的人上来了,他们先也是试着推了一道,这门也还是没推开。 顾五这些人虽是护山人,但他们人看管的是顾山没人去的那小半块山,跟主山这边由顾家本家担当的护山人没法比。 末了还是炸了洞,这洞一开,顾凤就开始让人进去打篷房去了。 天宫上面是开了洞的,光外面的那片就有三个大洞,按着洞口那一块打篷房就能打出二百余户来。 天宫有九道门,第一道内就巨大无比,顾凤也就没想着要去开那第二道,里面有什么她现在也一点也不好奇,先让族人住进来过了这个雪季再说。 族里的男人们开始起早贪黑地打篷房,顾凤这边归整着各家的安排,天宫再大也不能跟外面比,进来后是没法像过去那样一家一户住着了,现在按照亲戚关系把两三家,或者人少的四五家合在一块当作一户住一起,一户给两个篷房,妇孺住一屋,家里的男人们住一屋。 其中顾忠山的谷子也送了进来,人也进来了一趟,说他就在外头的镇子上住着,让他们有事了就去找他。 而顾五在蓬房打了一半后带人走了,前去北方。 顾凤因着前面就做了个大清算,各家有什么人都在本子上清清楚楚,所以分户也没费什么事,篷房经由全族人动手,花了十来天,在十一月大雪覆盖顾山的季节里,族里的人全都住了进去。 这一次迁进天宫,顾山的人还是少了十来个人,其中有老人,有媳妇,还有孩子——族里西坳上住着的一个嫂子带着她的孩子死在了坟地她家男人的墓碑前,顾凤找到她的时候,母亲跟孩子都冻僵了。 顾凤是最后一个进天宫的,等她把外面不想进来的人能送的都送了进来,死了的都挖坑埋了之后,十一月就已经过了大半了。 顾山的雪没日没夜地下着,很快顾山成了到处都白茫茫一片的雪山,而天宫里的顾山族人紧接着接二连三地病了,都不是什么大病,就是发烧咳嗽,都是之前心伤过度累伤了的毛病,好在燕大爷先前心里有数,该备的都备着,这几碗药下去,人也陆陆续续地好了。 这好了之后,精神看着也要比之前好了很多,这原本就是住了很多人也死气沉沉的天宫有了人走动起来,有了说话声,也就像个人住的地方了。 只是燕大爷做了准备,药库里的药也有限,日子一到十二月腊月,头几日才过去,燕大爷就不得不跟顾凤开了口。 “看着是都好起来了,但手头上救急命的药也没了……”燕大爷跟她与几个族老坐在议事的篷房里算着帐,“你之前送来的那几支上百年的老参就剩几个须须头,大鹰他们几个天天泡着温泉水吃着药,我看离醒过来也没多远了。” 顾老娘也跟了过来,就坐在顾凤身后,此时听了燕大爷的话她就朝燕大爷看去,神情冰冷。 燕大爷别过头,躲过她的方向,跟顾山根他们道,“现在族里护山的也都是在外面走动,天是冷了点,但出去转转,挖一根算一根,就是找不到老参,弄些药草回来也是好的,族里还有着不少人等着用。” “天龙山不积厚雪,就是雪季也冷不过我们顾山,”顾凤开了口,“有些地方草都是青的,温水湖那些地方连雪都不太看的见。” 顾山根看着她,口气迟疑,“去,行?” 武络人赶不赶人? “去。”顾凤支着头重重地揉了下眼睛,她这些日子没一日是闲着的,里里外外都忙着,她中午刚从山下赶回来,没合半会眼就来了,她这一去山下查看陷阱打看情况已是两夜未睡,说话间也有点提不起精神来,缓了口气才接道,“多带几个手脚好的去,背篓要大一点的,采两篓就先送回来,等下两个回来这两个接着去,天龙山那我带着人,族里这边只管收东西就是。” 她话一完,小屋里坐着的几个族老,还有几个来旁听的中年汉子都沉默了下来,连吸着旱烟的人都停了手中的烟杆。 “你打算呆着?呆几日?”燕大爷在心里叹了口气,嘴里还是问着。 她是族里去天龙山去的最多的,而且她认识武络人,她又是个识路的,采药摘草族里的谁也比不上她。 她本来是他的传人。 “大爷你不说,我也是准备要去一趟了,”顾凤清楚知道他们能治人救命的药还有多少,药库是经她带人一手搬过来的,“山根叔你这两天把人挑好,我休息两日就带人过去。” 来的人都没怎么说话,点了头就出去了,出去之后老头们更是沉默寡言了——那小族长裹着熊毛坐在那,眼睛下面两个黑眼圈,瘦弱的身上那疲态就跟他们这些做了一辈子活的人一样,是打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可她连十五岁都未满。 “是连参须都没了罢?”燕大爷没走,顾凤也没走,等屋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顾凤看向了他。 燕大爷苦笑了一声,“没了,早几日就没了,有户家里的老人还等着吊气,她那是犯了急的痨病,一不小心就留不住,没法子,丫头。” 这户后面不知道还有哪一户,要是都活过来,不是没药救就能活的。 顾凤笑了笑。 她心里清楚,这些人如果这一年放在了外头过这个雪季,来年不用开春,他们顾山就会成半座死山了。 顾山从来没有死过这么多人,一次死那么多,把他们自己的山土都染红了,谁又受得了? 就是她现在睡觉闭眼,眼前也还是一片红,也还是能清楚听到她大兄在她耳朵发着抖叮嘱她的声音。 家里少了主心骨的人家,尤其丈夫儿子,甚至兄弟都没了的人要怎么受得了? 顾凤光想想,心就疼得发木。 “老嫂子,”燕老头朝身后一直抿着嘴苛刻地看着他的顾老娘苦笑道,“天龙山只有她熟。” 顾老娘没说话,她没说不行,也没回燕老头的话。 “说完了?”她这时站了起来,朝顾凤道。 顾凤还没说话就被她拉了回去,塞到了被窝里,顾凤心里头要办的事情多,但想及两日后的天龙山,她还是闭上了眼。 她知道她再不好好睡一觉就要出事了。 ** 两日后,顾凤一大早就清理她的背篓,跟她去天龙山的人也都准备好了,都相继往宫门口的洞去了。 天龙山其实也是顾山族不能去的禁地,这是写在顾山族的族规里的,只是可能天龙山的好东西实在是太多了,顾山族的人这百来年间有族人去过一趟,后来陆续就有人去了,但顾忌着族规和武络人,去的人并不多,这几十年所有顾山族的人去的次数也不过六七次而已。 顾凤知道她短短时日内接二连三地去天龙山是犯了忌讳的,不仅是自己族里的忌讳,还有武络人的。 但她当族长以来犯的忌讳岂止是一桩两桩,顾凤存了死后要被下油锅踩刀山的心,也就不怕了。 第16章 顾凤这次拿了她阿父给她打的大弓箭,她背箭的时候顾二嫂往她篓里放米和腊肉,顾凤背好箭把肉拿了出来,“山里有新鲜的。” 顾老娘抱着在她怀里还在睡的小孙子靠在床头,闭眼不出声。 蓬房不大,一家人挤在一块睡,房里的一切一览无余,顾家嫂子们来来回回给顾凤装东西,绊着了脚摔着了东西,屋子里声音一声接一声地响。 顾凤背起背篓要走,她朝她老娘看过去,见她老娘还是闭着眼睛不说话,她看了几眼扭过头,转身就去了。 “老娘。”顾四嫂她们牵着顾宣午,抱着灵玉儿和顾宣午送人去了,顾二嫂坐在床边,轻声地叫了声顾老娘。 顾老娘还是没出声。 “你去送送罢,她心里也难受,就是嘴拙不会说。” 顾老娘还是没说话,顾二嫂轻叹了口气,站了起来。 “过几日……” 等她走到门边后面出了声,顾二嫂回过头看向床边。 “就是她的生辰了,甲子年腊日十五那日生她的她,生的倒是好,一家子小子,就她一个女娃儿,她下来那一天她阿父一知道她是个女娃儿,乐得脑子都没带就抱着被袄里的人就去族堂磕头去了,那天她眼睛都没睁开啊。”顾老娘闭着眼睛轻声地说着,“看的重又如何?不该看重的。” 不该让她一个小姑娘,就担这么重的大责。 这不是在看重,这是在受苦。 “老娘……”顾二嫂又回来坐下,握着她的手勉强笑道,“你别说这话了,午哥他们还小呢,没她带着,你说他们怎么长大啊?” 说到最后,顾二嫂声音都哽咽了。 顾老娘抱着孙子别过头,把脸留在了黑暗当中。 不是为着孙子,她怎么可能一句话都不说,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小女儿大冬日就这么出去,那是她老头儿留给她的小女儿啊。 ** “凤姑,你带我去吧。”顾宣午一早就穿上了雪地靴,顾凤正跟她今儿要带去的七个族人说完话要走,就听拉着她裙角的小侄在说话。 她低下头,看着小侄白里透着红的小脸。 孩儿养的好,吃的好睡的好,顾凤但凡只要在洞里就带着他,把他带在身边揽在怀里当自己身上掉下的肉疼,也不枉她把心思放在他身上一场,她的小侄儿长的很好。 不过他也是顾家的人的根,跟她一样的让老辈们头疼,倔极了,根本不是轻易不认输,而是从来就没认输过。 “昨晚咱俩不是说好了?”顾凤昨晚跟他谈了次话定好了规矩,没料今早他又翻脸不认了。 “我借牛叔家的老狗骑着去,不耽误人的事。”顾宣午眨着眼睛。 “牛叔,”今日跟她去的有牛叔家的儿子丙子哥,牛叔也来了,顾凤指着顾宣午跟顾阿牛道,“你把他带去给你家老狗去。” 顾阿牛家的狗通灵,经常帮主人家做活,叫人回家吃饭背菜篓子都是小事,时不时还要去逮个山鸡和兔子回来,现下外面下着大雪,它也是出去了好几次,咬了几回活山鸡回来了。 顾宣午觉得它着实厉害,一心想跟它当好小伙伴,可惜顾阿牛家的老狗认人的很,只认家里人,这么久了也没跟顾宣午成为好兄弟。 “风姑……” 顾宣午再恋恋不舍,顾凤也带着人出了洞口。 门外寒风阵阵,大雪纷飞,顾凤把披风上的帽子戴上,转过身当着顾宣午不舍的脸就把当风的木门给堵上了。 “丫头,我来。”跟着去的长草叔把她放在地上的背篓拿了起来。 今日跟着顾凤去的有四个叔伯,三个小辈,都是现在族里一等一的好手,好猎人,脚程比顾凤没差,不过一行人见顾凤比他们走的不慢,甚至还是领着他们往前走,个个也都是朝顾凤点了头,倒也没有太多惊讶,族长一系本来底子就跟他们不同。 再去天堑,一路都结了冰,根本不是人想上去就上去的,顾凤他们一路凿冰前进,等快至天堑,凿冰的凿冰,去劈柴的劈,直到入夜,才烧上火融天堑的冰。 众人一日都没吃喝,等到晚上融冰,这才烤了带来的饼子热热,就着烧开的雪水把这一天的饭吃了。 这山上的风一到晚上吹的更多了,呼呼声响得连人说话都听不清楚,几个大男人把瘦小的顾风围着当中,也是生怕她就这么给吹走了…… 顾凤一直把脸裹的紧紧的,吃饭的那一会也是狼吞虎咽眨眼间就解决了,不过也就解开面罩吃饭的那一会她那本来就似冰砣的脸冻得更像一块被冻结实了的石头一样,硬疼至极,让她疼得觉得这不应该是张脸。 天上还飘着雪,融冰很难,这边入夜的雪山似白昼一样明亮,那边的天龙山却暗了许多——这也是北龙山脉最大的奇景之一,相隔不过数丈的两山,一山酷雪冷冬,一山温如春秋。 等到半夜融开了一条道,这两崖之间也有近三丈的距离,身上穿的太多是跑不动飞不过的,顾凤把身上的披风解开,冷洌的寒风中无法说话,她迅速地把身上的衣物脱到只剩身上单薄的棉衣,把背篓拿布条快快严实地绑在了身上,随即把裙角又撩起扎在了腰上,不过片刻之后她回头看了她的族人一眼,随即就在漫天飞舞的大雪中,她像一片被风吹散的叶子一般被大风冲向了对面。 那身影快速又决绝,等她在对崖朝他们这边挥舞着手大叫的声音,在天坠上的顾山族人甚至都没回过神来。 ** 飞跃天龙山的事并不是太顺利,在头几个人无畏冲过来后,最后还是有两个族人畏惧着无法过来。 天亮了,雪山却暗了,雪也小了,一夜的疲惫让顾凤脸色铁青,而对面的两个叔伯也是脸无雪色,冰雪把他们都冰住了,顾凤不再打算让他们过来,朝两个裹着大袄投风的叔伯喊了话,让他们回去。 过来的五个顾山族人脸色也不好,顾凤在跟人喊完话后义无反顾地带他们进了天龙山,很快找到了温泉的地方,让他们去里面的温泉把手脚烫了,她这厢把柴火捡了点了大火,又拿带来的陶罐煮上热水。 做好这一些,她在地上留了去办点事的字,前去了木屋。 天龙山依旧寂静又神秘,除了鸟虫和大山的声音,别的什么也都听不到,顾凤来了好几次甚至都没见到大的能伤人的野兽,这里安宁得就像世外天山。 木屋没有人,顾凤走到铁锅处,伸手探进了锅里的炭灰。 灰是冷的,那种冷带着冰冷的湿气,至少是好几天没有烧过火了。 看来人是走了,顾凤莫名地松了口气。 顾凤见没人,没在木屋呆多久就走了,沿路她特意找了小人参打了山鸡,没一会就回去了。 此前武络人带她找了人参,一路虽然没跟她说什么,但带她走的地方都是药材众多的路,顾凤很会记路,哪一处都记得牢牢的。 顾凤回来,顾长草他们也刚好煮上米,他们背了三个小陶罐了,但他们有六个人,都是食量大的,这罐里的也就只能煮点汤汤水水了,主食还是得靠烤肉。 把吃的都架在了火上,顾长草他们才有开口说话的意思,这先开口的是顾阿丙,“阿妹,这边真跟咱们那边不一样的很,连雪都没有。” 顾阿丙娶的媳妇是顾凤的好姐妹顾凌的大姐,顾凤跟他熟,听了就回头指着山的东边道,“那边还是有点雪的,这边有好几个温水湖,雪下了也存不着,不过那边雪也不大,薄薄的一层,碍不着脚什么事。” “真好,”顾阿丙的堂哥顾阿风看了东边一眼,骁勇的汉子脸上这时全是羡慕,“当年我们老祖宗要是能分到这个山就好了。” “哪有这样的好事?”另一个长辈顾八丈摇摇头,转动着手中叉着鸡的木叉道,“当年还是太皇太上皇亲自出的马,去了武络山无数趟,才在一年多后才把顾山要到手,听说那可是给了不少价值连城的好东西,数都数不清。” “数都数不清,怎么就没换上这边这个山?”另一个小辈,辈份要比顾凤还要小两辈的小子顾遥朝顾凤看去,“姑奶奶,是不是当年我们祖宗不知道这个天龙山好啊?” 顾遥比顾凤大两岁,顾凤以前是不知道顾遥这个人的,族里人虽都是住在一个山里的同族,但一个山几万个人,她认识的也都只是出现在眼前的,顾遥家住的远,是住在北山那边的人家,出了事移到了他们东山这边她这才熟悉起这个差她两个辈份的能干小辈来。 “怕是。”顾凤翻过族规,也看过了族谱,知道光一座顾山就来的不易,武络人怎么可能把天龙山给他们? 只是天龙山好,但武络山想来更好罢?不知道那座武络人自己住的大山会是个什么样子。 “唉,可惜了,要是早知道就好了。”顾遥翻着手上的鸡嘟囔着,“不知道现在能不能住,我想把我阿娘背过来,你看看,这里啥都有嘛,再翻几块地种好了粮,不要太舒服。” 这来的几个人都是从来没有来过天龙山的,他们不知道武络人手一抬,就能把他们扔回天龙山去…… 顾凤想到这顿了顿,把手中欲要加到火里的柴放了下来。 “火烧小点,”顾凤哑着嗓子把几根烧得极旺的大火棍拿出来戳灭了,“用细柴烧,不要烧太大烟了。” “啊?”顾遥不解。 顾阿丙他们也朝顾凤看过来。 第17章 “武络人过来了就不好了。”顾凤把水慢慢地浇到了大块的火棍上。 “武络人?”顾遥看向她。 顾凤点头,“很厉害,打的过我阿父阿兄他们。” “哦。”顾遥缩了下脑袋。 老族长和顾大哥他们是族里最厉害的。 “丫头。” 顾凤看向顾长草,顾长草划了划嘴,“那我们动静要小点?” 顾凤点头。 顾长草也跟顾遥沾着点亲,就朝顾遥瞪眼,“一路你少咋咋呼呼,要是被发现了……” 顾长草扬起了手,顾遥又缩了缩脑袋。 顾遥是族里以前最不懂事的,他这个年纪别人都想着要怎么成家了,他却天天想着怎么去山里抓鸡烤来吃,骨子里还像个孩子的他还不懂忧虑,他又是个被父母训多了的,向来右耳听左耳出,被长辈说几句也没觉得有什么太大不痛快的,被顾长草说了他也只是缩着脑袋就专心烤鸡,盯烤鸡盯得久了,嘴里直咽口水,肚子咕噜噜地响,他还不好意思地笑,把周围人引得都想发笑。 一行人填饱肚子,留下顾长草把湿了的衣裳烤干,顾凤带着族人去周边采药草去了。 天龙山树木繁多,药草也众多,顾遥见着块满是兰花草的地方,不顾先前对他的叮嘱,啊啊啊地叫着冲了过去,屁股就厥了起来。 “这里先不采,先采难得一些的回去。”顾凤只好去拉他,人就这么多,背篓就这么大,捡不是太重要的先送回去不太好。 “哦,哦。”顾遥有点傻,傻笑着跟在了顾凤身边,“姑奶奶,你懂的真多。” “嗯,声音要小点。”顾凤又说了一句。 顾遥挠头,连连点头,“懂了,我记着了。” 顾阿风摸摸他的头,“小子,注意着点,这里毕竟不是咱们顾山。” 顾遥点头不已,“阿风叔你放心就是了,我注意着呢。” 说归说,一行人到了顾凤记好了标记的小参地,一行人都专注着挖人参去了,等顾凤挖好一株小参起身,发现顾遥就不见了。 “这混小子,”顾八丈见她左顾右盼,也起身看了看,两眼就知道她就在找什么了,他恨恨地把手中的小锄头砸到土里,起身说道,“我去找,找回来拿根绳子栓着。” 顾凤点了下头,默默地看着他去了。 就这几个人,不能全去找。 “没事,妹子,八丈叔是个老猎人,在山里丢不了。”顾阿丙抬头看着她站着不语,说了一句。 顾凤笑了一下,又蹲下了身,用手扒起了土。 只是半个时辰后,顾凤手上的人参连根带土从土里□□后顾八丈他们也没回来,她起身搓着手上的土,“我们一起去找找。” 顾阿丙跟顾长风看了看天色,这人去了这么久他们也记挂着,也都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行。”顾阿丙飞快地扒着人参边上的土道。 顾凤随即过来帮他,她采人参次数多,手也快,没一会就把手上挖的那根都提了起来,小心地拿布包好了人参放到了篓子里,三个人连口气也没歇,背起了篓子就往前走,边走边搓着手上的泥。 顾凤一路都在看着足迹走,顾八丈确也是老猎手,一段路隔点距离也会做简单的标记,这是顾山族人都看的懂的。 沿着标记走了好一会,足有半个时辰后,标记就没有了,这半个时辰他们少说也急走了五里地,这下几个人都觉得有点不对了,顾阿丙和顾长风都抽出了腰间带着的长弯刀,顾凤也把背上的弓箭取了下来拿着,步子也放慢了些。 一下子几个就屏住了呼吸,他们是山族人,从小就知道怎么在山林间行走,这脚一放慢放轻,就是走在荆棘丛林当中也只弄出了轻微的声响,混在了山林本身的声音当中。 当他们小心翼翼弯着腰穿过一条在大树底下辟出来的小径后,眼前陡然开朗,天龙山天上的光乍然泄下,就如神光笼罩,顾凤不禁眯了眯眼,她身后的顾阿丙他们也都不由伸手挡了挡眼睛。 “呜呜,呜呜……” 顾凤听到声响,眼睛还没完全睁开看仔细,她就迅速转身,拉上弓对上了那呜咽声处。 渐渐,她的眼睛也清晰了起来,发现她弓箭对着的地方不是野兽身处之地,而是他们要找的顾遥。 顾遥的腰被绳子绑在了大树的枝头吊着,嘴里不知道被什么堵着发不出声来,他这时候看着顾凤眼睛里一直在掉泪,看到顾凤看着他,头往左猛抬起看去…… 顾凤迅速掠过他,看向更高处…… 顾八丈被吊得更高,而他的胸口插着一根箭,血顺着箭头一点一滴地往下面掉。 “救人。”顾凤迅速把背篓扯到了地上,反手把箭挂到了背上,往大树冲去。 “咻……”她动,空气中也响起了响箭的声音。 顾凤尖着耳,躲过风劲用尽全力跑着冲上了树。 “拿箭!”顾阿丙见势不对,也迅速拿过了背上的弓箭,箭头搭着弦四处张望寻找放箭的人。 “呜。”一声呜咽,中箭的顾阿风捂着胸口一下就倒了下去。 顾阿丙看到,眼睛大张扑了过去,“阿风?” 而这时,天空中响起了少女娇脆的笑声,随即两道劲风从大树上自上而下,有人落在了顾阿丙和顾阿风的身边。 顾阿丙还没反应过来,就发现他被人踩着头踩在了地上,其背后一下就被冷箭抵住了,他刹间全身寒冷彻骨,他反抗着,想撇过头去看是什么人,但冷箭也就在他动的时候穿过他的衣服抵上了他的后背,那种下一刻就会被刺穿的恐惧让他立马停止了挣扎。 “谁让你们来我晷哥哥的山的?”顾阿风那头,一个身着翠绝色薄纱,身披身绣翠鸟披风的少女低下头,也脚踩着顾阿风的伤口揉捏了两下,语气娇憨,“还把我的鞋弄脏了呢。” 说着她抬起脚,把小鹿靴尖头那处从伤口沾着的血迹往顾阿风的衣裳上擦。 “咻……”此时空气中响起了箭划破长空的声音,一道箭风向她这处疾飞了过来。 “阿幺,小心。”踩着顾阿丙,身着黑衣的高个少女一下就别过了头,抽出抵着顾阿丙的箭往顾凤所在的大树上射去。 这一箭出去,黑衣少女又连射了两箭,一连三箭都放了空,而同时树上射来的箭逼得踩着顾阿风的绿衣少女闪开躲到了大树后,这黑衣少女也险些被射中,在下一箭快到之前,被紧逼着的黑衣少女眼看这箭势她躲不开,随即就弯下腰一个打滚,躲到了绿衣少女所在的那棵大树后。 “苏拂……”绿衣少女身上无箭,她拉着爬起的黑衣少女的袖子,娇脸上满是不快,“快把她射死。” 黑衣少女颔首,抽箭搭弦,往顾凤的树上又射了一箭。 绿衣少女也探出大树看了一眼,又是一弓空箭。 “苏拂,射那两个吊着的。”绿衣少女回过身来靠着大树,突然笑了起来,转着着腰上挂着的花绳,“还引不出她?” 黑衣少女得令,想也不想搭箭射人。 树上躲着的人不好找,但吊着的人却相当明显,黑衣少女箭法了得,本身上无箭伤的顾遥一个眨眼间身上就中了一箭,他被堵住了嘴,连哀痛声都发的沉闷,脸上泪流不止。 却不管他作何反应,黑衣少女在射中他一箭后,又迅速搭箭,射向那被吊在高处的人。 她这一箭发出,高空当中突然跃出了一个人踩在了树枝上,稳稳地发箭射向黑衣少女射来的箭上…… 绿色少女探头看到,兴奋至极,在原地拍手跳了起来,“果不出我所料,苏拂,发箭!” 黑衣少女苏拂晓手指飞快往后面的箭筒探去,随后猛地一怔。 箭没了。 而那半空当中,那飞箭被射下,那踩在枝头的少女身上的熊披随风飞舞,人随着枝头上下的颤动跳运着。 “苏拂!”见黑衣少女迟迟不发箭,绿衣少女回过头来,不满地娇嗔着,等她看到黑衣少女身后的空箭筒,她立马跺脚,“怎么没箭了?” “等着。”眼见人出现却射不着,绿衣少女急了,她跑出了树后一个箭步往前跑去,蹲到了那中箭的顾阿风面前就去扯箭。 “阿幺,小心!快回来!”黑衣少女急了。 而树枝头的顾凤已经发现了她,她转身向她们而来,拉开了她的大弓…… “阿幺!” 凌厉的箭风当中,是黑衣少女的大叫声。 “臭东西!”绿衣少女箭还没握住,一回头就看到那站着的臭丫头朝她射箭,她恼火至极,往地上一个打滚,嘴里正还要再骂,突然身上一股刺痛让她软在了地上。 她被射中了? 躺在地上的绿衣少女握着刺痛的肩头,眼珠子一下子瞪大得就快要从眼眶里掉出来。 “阿幺。”见妹妹受伤,黑衣少女急了,不顾危险地冲了出来,拔出腰意的匕首抵着顾阿丙的脖子,朝树上大吼,“你敢再放箭,我杀了他!” 第18章 顾凤从树上跳了下来,举着箭冲向了她们。 不过眨眼之间,她就跑到了绿衣少女的面前,拿箭抵住了绿衣少女的头,眼睛朝黑衣少女看去。 “你这个……”绿衣少女被箭相抵,咬着牙从腰间抽出了刀,欲要砍人。 顾凤一脚踩了下去。 “啊……”绿衣少女尖叫出声。 “你好大的胆子。”黑衣少女咬着牙道,刀往顾阿丙的脖子处压去。 顾凤手中的箭抵住了绿衣少女的喉咙,眼见血渍现出。 “我杀了你!”黑衣少女手往下狠狠一割,想把手下的人解决了去救她的阿妹。 但就在她分神之际,她手下的顾阿丙大手拉住她的手推开,一个反身又拉住了她的手,把她手中的刀扣在了她的脖子上。 黑衣少女孰料不及,欲要反抗,但顾阿丙同时抽出了腰间的短刀,一刀插在了她的大腿上。 顾凤这时也来不及说什么,她又狠狠地踩了绿衣少女一脚,在这少女没反应过来时就抽出了绳子,把这人绑了起来。 “放开我,放开我!”黑衣少女大叫,狰狞着脸孔大叫,“你们胆敢,还不放开我们,你们这些顾山人,我们武络族会杀光你们!” 顾阿丙顿时气极,顾山死了那么多人才不久,一向老实的汉子气得胸膛起伏,一巴掌煽在了她的脸上,“我先杀了你!” “阿丙哥,人先绑住。”顾凤绑好了手中的,朝顾阿丙走来,“你去看看八丈叔。” 顾凤在人身后飞快绑住了黑衣少女。 她走到黑衣少女前面,黑衣少女朝她吐口水,顾凤偏头躲过,冷冷地看了这少女一眼,弯下腰抽过了这少女腰间的百宝袋。 她起身就打开了百宝袋,她看这袋子大的很,应该装了不少东西,一打开一看,扑鼻的药香味随即而来。 顾凤识药,一闻就知道这些都是好东西,那种纯粹的药香味她一闻就觉得醒脑,看来比燕大爷制出来怕是也还要好。 她回头看了那黑衣少女一眼,那黑衣少女像只野兽一般朝她呲牙,“你胆敢抢我的东西?你等着瞧,你把我的东西还回来!快快放开我阿妹!要不我会杀光你族所有的人。” 绿衣少女也朝这边看来,恶狠狠地盯着顾凤。 顾凤朝她们看了一眼,一眼过后,她朝绿衣少女走去。 “你想干什么?”黑衣少女突然胆颤心惊,歇斯底里地朝顾凤吼。 顾凤拿出身上吊猎物的粗绳子,绑住了绿衣少女的嘴,随即朝一直在说要杀了她,杀光她全家人的黑衣少女走去,把她的嘴也绑上了。 绳子粗,一时半会她们也咬不开。 顾面用两个眨眼的功夫就飞快做完这些,不管身后那些模糊的咒骂朝顾阿风走去。 “阿妹……”顾阿风见她蹲下,已经流了不少血的汉子虚弱地叫了她一声。 “阿兄,我拔箭止血,你要忍着。”顾凤一看他还有气说话,知道那箭看似在胸口应该还没插着心口,她不欲多说,从自己的百宝袋里拿出止血的药瓶放到一边,不等顾阿风反应就压住了他的胸口拔箭。 “啊!”顾阿风凌厉地大叫,身体弹跳起来,被顾凤一个狠推又压了下来。 顾凤由着他大叫,手拿起瓶子,嘴咬上瓶塞把塞子拔出,把止血药倒上了伤口。 药粉一泼到伤口,顾阿风顿时疼昏了过去。 顾凤知道这药粉的烧劲很强,在顾阿风的鼻子边一探手,知道是疼昏了过去,她又马上拿出刀把裙子割破,扯出了条长布把伤口绑好就往另一边走去。 “阿妹……”顾阿丙已经到高树上了,“不能再等了,你上来放人,我在下面接着。” 顾凤看了上空已经奄奄一息的八丈叔一眼,一个跳跃就跳上了树。 顾阿丙也从高空中跳了下来。 顾八丈很快被解开被顾凤拖住,枝头粗大,但顾凤单手拉住一个人很是吃力,但她还是把身子一直不断地下伸,往下,一直往下,直到顾八丈离地近了很多,她挂着的枝头颤颤危危地抖动,而一路往下探的她这时候已经移到了单手挂在了树上的姿势,再也拉不住下面的人了,她这才松手。 顾阿丙在下面抱住了顾八丈。 随继,顾凤也掉了下来,摔在了地上。 “阿妹!” 顾凤一下就爬了起来,“放下人,躺平!” 顾八丈的箭中在胸口,这一掉下来的冲击让他伤口的血更是汩汩地流。 还在树上的顾遥哭得眼泪鼻涕都出来了。 顾凤一蹲到人的面前,想都没想就倒药止血,连箭都不敢拔,生怕就那么一下人就过去了。 昏迷的顾八丈没醒过来,但进的气却比出的气还少…… 顾凤把她百宝袋里最好的药往他嘴里塞,可顾八丈身子却突地猛地弹跳了起来,顾凤知道这是人死前的反应,她顾不上别的,把刚得手的百宝袋都倒了出来,鼻子往地上猛嗅,嗅出一瓶让她最醒脑的,她把瓶子飞快倒开,见是粒青色的药丸,想也不想就强行塞进了顾八丈的嘴里。 她还想探手进去把药丸塞进他的喉口,但见那药丸一进嘴,就化发了乌有。 同时过了一会,身体不停抖动着的顾八丈抖的慢了一些,渐渐地,他的身体停歇了下来。 很是神奇,顾八丈这时睁开了眼。 “八丈叔……”他死里逃生,就是汉子的顾阿丙一下都哭了出来。 “叔,我等会给你拔箭,你再吃一粒。”见是好东西,顾凤把那瓶子还剩着的两粒又塞了一粒进顾八丈的嘴里。 然后她站了起来,抬头往顾遥看去。 “阿兄,我上去,你接一下。”顾凤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用右手顺顺了左手,摸了摸自己的手骨,随即扳住了左手的手腕,把她刚才折了的手扳回了原位。 轻脆的“咯嚓”声一响,顾阿丙看向了他阿妹族长,人都呆住了。 顾凤扳好手就跳上了树。 “呜呜。”嘴里被塞了东西不能说话的顾遥看到她来,哭泣着。 他离底下近,取下他就比在高位的顾八丈容易多了,顾凤趴到树上只一个低头把他吊好,手往下伸了一只手,就让他下去了。 顾遥的伤是最轻的,伤在了腿上。 顾阿丙把他嘴里塞着的刺壳拿了出来,顾遥的嘴里这时候被刺壳刺得鲜血淋漓,壳一被取出,他更是失声痛哭了起来,嘴边胸口全是血。 顾阿丙看着那沾满了血的刺壳,咬牙切齿,“毒丫头!没心没肺的毒物!” 说着他拿起刀就要往那两个绑着的人走。 “阿兄。”有人叫住了他。 叫他的人是顾凤,顾阿丙喘着气回头看她。 “先帮我把这箭拔*出*来,你压着他。”顾凤很冷静,她岿然不动,就像一块冰冷的石头。 顾阿丙不得不回身。 顾遥的伤最好处理,顾凤拔出箭上好药,把伤口绑了,另又化了点清毒的药粉到了水袋里摇了摇,递给顾阿丙,“让他先漱口,头几口吐出来,等血少了再咽。” 说着她往顾八丈走去。 “叔。”她跪在了人面前,查看伤口。 伤口没再流血了。 顾八丈朝她笑了笑,手动了动,还拍了拍她。 “丫头。”他喊她。 顾凤见他还有力气说话,也就好受多了,她拔开他散开拉住了眼睛的头发,跟他说,“力气是不是多了点?” 顾八丈点头。 “那你觉得等会还会不会再多点?” 顾八丈想了想,点头,“药很好。” “那我过一会再过来帮你拔箭,我去看看阿风阿兄。” “你去。” 顾阿风还是没有醒过来,但鼻息间的气息是热的,顾凤塞了他一颗吊气的药进嘴里,在他身边呆了呆,就又去了顾八丈那边。 顾遥已经漱了口喝了水,人睡过去了,脸上全是血和泪,顾阿丙把他抱到了一棵树下靠着,把身上的披风盖到了他身上。 “唉。”知道这事跟这小子脱不了关系,但他是族里不多的算是壮年的男人,虽然他离长大还很远,顾阿丙无奈地拍了拍他的头。 他回到顾八丈身边,顾凤正在理倒在草地上的瓶子,她一样一样仔细地闻好,看着瓶子上的名猜着药效,寻思好就一个个放进自己的百宝袋里。 “拿那两个怎么办?”顾阿丙盘腿坐了下来,抽出水袋喝了口水,又朝看着他的顾八丈勉强一笑。 “叔,没事啊,等我歇口气我就确竹子扎蓬子,今晚咱们就住这。”顾阿丙朝他道。 顾八丈摇头,“不急,你歇好了再说。” “阿妹……”顾阿丙朝他点头,又朝顾凤看去。 “不能杀。”顾凤闻好瓶子,想了一会把瓶子塞进了她的袋中,回过头,黑得就像无底深渊的眼眸放在了顾阿丙的脸上。 “这是他们的山。”顾凤说到这,扯了扯嘴角,“阿兄,我们进了别人的山。” “那她们也实在是太毒了。” “阿兄,不能杀,”顾凤摇头,整理着那百宝袋里不是药的东西,刀子和□□留下,细得跟头发一样的针也留下,那些个看着没用的珠花宝石她没要,装回原袋子,“我们打不过。” 杀了,就要真被灭族了,他们打不过武络人。 顾凤直接的话刺在了顾阿丙的心口,顾阿丙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气得把刀扎在了土里,汉子看着躺在地上一动都不能动的八丈叔,再出口的声音都哽咽了,“那这事就这么算了?” “算不了,”顾凤把没用的东西捡好了,有用的都装进了她的袋子里,她抬起来吐了口气,“阿兄,算不了的,就是我们想算了,武络人怕也没那么容易算了。” 她拿起袋子撑着地站了起来。 “还有恶战要打。”她看着武络人住的武络山的方向说。 第19章 没一会,顾凤给绿衣少女拔了箭,止了血。 绿衣少女看着她的眼睛带着血丝,满是恨意,顾凤处理好她的伤口,给缓过气来的顾八丈拔了箭,又找了处不远的隐蔽地方,帮着顾阿丙搭竹蓬,把自家受伤的族人抬了进去,她背起了背篓往温泉湖边跑去。 她就像风一样地在山林间跑动,半路上碰上了没忍住来找他们的顾长草。 顾长草找他们已经有小半天了,看到汗流满脸,全身带着血和污渍的她,惊讶地问,“丫头,出什么事了?” 顾凤把背篓解下往他手里塞,“长草叔,趁天还没黑,现在你就拿着背篓回去。” “啊?”找了他们很远的路的顾长草没回过神来。 “赶紧回,现在就去崖边。”顾凤不知道武络人什么时候找来,她不能走,阿丙阿兄也不能走,他们还有受伤的族人要顾,能走的也就是长草叔了。 “你跟我说到底是为什么!”顾长草被她推了两下,有些恼火地提着背篓说,“不说清楚我怎么走?” “我们遇见武络人了,八丈叔和阿风阿兄还有阿遥他们都受伤了,”顾凤简短地道,“我留下照顾他们,等伤好就带他们回,你现在就走,把药带回去,大鹰哥他们等着用。” 顾长草“啊”了一声,“遇见了?” “走吧,叔。” 顾凤又推他。 顾长草脑袋都蒙了,被推着也往前走了,走了几步回头看顾凤,见她转身就走了,他深深地皱着眉头,无可奈何地往赶路。 没一会,后面又一阵风吹来,顾凤停在了他的前面,她的小脸上全是汗水,说话的口气却是冷静的,“长草叔,如果我们没回去,你们不许找来,如果好一阵我们都没回来,你去找我老娘,让山根叔和族老去找我老娘,我老娘知道怎么办。” “记住,不能找来,除非我们自己回去,这是我的命令,现在我令你用跑的回去,不许回头。”顾凤说完没等顾长草说话又跑了。 顾长草在她带起的风中似乎闻到了血腥味,他往回追跑了几步,又想起她终是族长,族长之令不得违抗,顾长草回过身去,在山中疾跑了起来。 顾凤不放心顾阿丙那边,飞快跑了回去见没什么异样,略略松了口气。 她把在路上打来的水囊给了顾阿丙,“阿兄,你看着,我去找点吃的。” “我去。” “你守在门口,我就在周围。” 天黑了,顾凤怕有人来找。 慎重起见他们没有生火,这夜直到半夜都是平静的,只是等到半夜外头就起了呼喊声,顾凤在竹蓬的边上站起了身飞快爬到了树上,朝远处眺望看到了火光。 她原本想的等八丈叔他们好一点,能挪开了就把他们背到崖边再叫族人来救,果然是行不通了。 “阿兄……” 顾凤刚出声,顾阿丙也已经拿了好箭,把他清理好出来的箭分给了她五支,“阿妹,拿着。” 天龙山有月光,月色朦胧中,顾阿丙的声音甚是冷静,“我们已经做了掩藏,如若他们靠近,你先走,我断后。” 顾凤摇了头。 “阿妹,听话!”顾阿丙拉住了她的手,“你要回去,你是族长!” “我是。”顾凤扯住了他的手拉开,“我记着我是,阿兄,顾山族的族长没一个是弃自己的族民先走的,你记得我阿父是怎么死的吧?” “阿妹!” “他是为族人战死的,”顾凤把箭头插到了箭筒里,淡淡道,“换到我,没什么不一样的。” 如果她不能跟随她祖辈父兄的路,那她就不能是顾山族长了。 “我没了,下一个族长,也是一样。”顾凤把残缺的裙子干脆扯了下来撕开重新绑了一道箭筒,又做了一个死结把弓箭吊在了手腕上,这样失手的话弓箭也不会从手里掉下去,她绑好自己的,把另一条布给了顾阿丙,“阿兄,你也绑一下,我去看看那两个武络人。” 那两个少女被顾风放在了一棵枝叶茂密的大树下,夜晚没有下雨,她还找了树叶做屏障,算是给她们挡了风,也冻不着她们。 顾凤去看她们时,这两个人是睡的,但随即那个黑衣少女醒了过来,在暗淡的月光中朝她呲着牙。 顾凤看她们没什么事,也就回头走了。 她是侵入了武络人的山,也打伤了武络人的人,如果武络人要怪罪,顾凤也一手承担——但对方不能要拿他们的命相抵,如若如此,她所能做的也只能是抬起她手中的箭。 “阿兄,等也听我的令行事。”顾凤上树之前让顾阿丙守在门口。 里头顾八丈咳嗽了两声,嘎哑着声音道,“丫头,找来了?” 顾凤没吭声。 “几个人?” “还不知道,我去看看。”顾凤朝顾阿丙一点头,转身朝最高最密的那棵树爬跃,随即几个爬跃她就消失在了浓密的树叶当中。 竹屋内,三个伤者都醒了过来,顾遥在黑暗中呜呜地哭了起来,口齿不清地道,“吾……吾不知道……那是武……武……” 他不知道那是武络人,要是知道,他就不会上前去喊人丫头片子了,要是知道她们有那么凶,他肯定会躲着走的。 “嘘……”在他身边躺着的顾阿风支起了半个身,拦住了他的嘴,虚弱的人喘着粗气告诫他,“不要再弄出动静来,听到了没有?” 顾遥的哭声一下就止了。 顾阿风松开手,苦笑着说,“这才来了几天?” 一天都不到,鬼门关门前走好几道了。 “叔,你的细刀在不?”他朝顾八丈那边说。 “在。” “叔,我还能动,你刀先借我,我得看着出把力。” “在靴子里。”不能动的顾八丈道,“阿遥,你到我靴子里摸出来,给你阿风叔。” 顾遥立马起身,吸着鼻涕赶紧去身边的八丈爷靴子里摸刀去了。 “给,给,给,阿风叔,细刀我摸着了……” “阿遥。” “诶,阿风叔。”顾遥带着哭音应了一句。 “擦把脸,你只是腿废了,手没断,把箭拿好,等会遇上了,知道要怎么办吧?” “知道了,阿风叔。”顾遥狠狠擦了把眼睛道。 ** 顾凤看着火把渐渐朝他们这边移来,她数着火把,一把,两把,三把,四把……一共是十三把。 她从那两个武络姑娘的穿着和百宝袋里的东西就猜她们身份了不得,看来确实了不得,居然出动了这么多人来找。 火把都有十三把,这来的人怕是近百了吧? 顾凤看着火把慢慢朝这边逼进,她看了一会,当机立断从树上猫着身子跳了下来。 “我们现在就走,”顾遥一下去就进了竹屋,“来的人有好几十个,我们不能让他们找到我们……” 留在这,依那两个姑娘家的脾气,肯定得要他们死。 之前她们只有两个人的时候都要置他们于死地,毫不留情,等她们的族人到了,顾凤不信她们能放过他们。 “好。”顾八丈一听这话就要爬起,只是他胸口中箭颇深,上半身钝得毫无知觉,他的腿在爬了又爬,但上半身还是丝毫未动。 “叔,拿棉袄包着你的胸口,垫着点,让阿丙阿兄背你……”顾凤说着就脱下了自己身上的棉袄,拿出先出扯开的带子把棉袄绑在了顾八丈身上,嘴里同时急急道,“阿丙阿兄,你先背八丈叔往西边走,找个地方藏着再回来找我们,我带阿风阿兄和阿遥走在后面。” 说着,她就把胸前包好了棉袄的八丈叔两手抱了起来往顾阿丙的背上放,“阿兄,快,正西边。” 顾阿丙当下一句话都没再说,把弓箭挂在了脖子上抱着人的腿在黑暗的树林当中朝顾凤指的方向撒腿就跑。 顾凤飞快拿起了根树枝塞到了顾遥手里,“现在就起来!立马!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顾遥不顾脚疼,撑着树枝就站了起来。 “阿妹,我行……”看顾凤要来背他,顾阿风扶着地欲要自己站起。 “背着快,先走。”顾凤前起了他,阿风阿兄也伤在胸口,禁不住自己走。 “走,走,走,快点……”顾阿风无法,被阿妹背了起来,一出门就回过头焦急地朝一步一步挪着步子的顾遥压着声音喊,“你快点!” 顾遥歪着腿,背着弓箭咬着牙加快了步子,因步伐过快,他腿上伤口的血又渗了出了,可是这时候谁也无暇顾及这么多,三人急走着往正西边逃命。 ** 武络族的人在一个半时辰后找到了他们神官的小神女绿幺,绿幺一被扶起扯掉了口中的粗绳,越过人群扑向了另一方正在查看人迹的洛晷,“晷哥哥,你要替我杀了那个顾山族女的……” 她哭着扑到了络晷的怀里,揪着他胸前的衣裳,瑟瑟发抖地道,“晷哥哥,她欺负我,她射伤了我,她要我死,晷哥哥,你要帮我报仇!” 她的身后,被族人扶起来的黑衣少女在火光中看着络晷那张淡然的脸,见他还抬手拍了拍她的背,刹那一脸黯然。 星星淡了。 天亮了。 第20章 “阿幺,”络晷同父异母的络晟带着气走了过来,“谁欺负的你?你告诉我,我帮你报仇!” “幺女,”照顾绿幺的奶婆也赶紧跑了过来,她刚才就在幺女身边,只是幺女一站起就跑过来了,带着幺女长大的奶婆脸上一片怜惜,“让奶婆婆看看你的伤口。” “你快放开她!”络晟瞪着络晷。 武络族的族长有十几个儿子,络晷的母亲只生了络晷一个人就走了,络晷五岁就随族里的天官进天神山,一年当中有小半年与野兽为伍,就是出了天龙山,也是跟着神官习字念书,很少回家中住,与后来被他父亲抱回来养的那几个儿子并不亲近,其中络晟是其中与他最不和的,连声大哥也未曾叫过。 络晟得族父的宠,自小带在身边,武络族人也要给这位族长家的公子几分薄面,络晟为人也颇有几分自傲,他对络晷这个得天厚爱的天之子自小就又妒又羡,自己喜欢的小神女对他投怀送抱他还不愿意娶,更是让络晟对他恨之入骨,即便是有族人在,他也毫不掩饰他对络晷的敌意。 “晟哥哥……”络晟气急败坏的声音一起,绿幺转过了脸,含着泪楚楚可怜地看着他。 饶是如此,她抓着衣襟的手还是没松开。 “幺女,”这时少族长扫到了她脸上,奶婆背后一凉,赶紧伸手伸她的小神女,“让奶婆赶紧给你治治伤,我的小幺女哟,看看,让奶婆看看……” 奶婆拉过人,疼惜地看着她通红的脸和肩上的伤,绿幺却心不在焉地回过头,咬着嘴可怜兮兮地看着络晷。 络晷却转过身,带着他的武士走向了西边。 他途中竟然被带错了两次路,这对从小就混迹在山野当中的络晷来说,还真是不太常出现的事。 ** 正西是离顾山与天龙山接界处的悬崖最近的方向,顾凤一路都没停下脚步,顾阿丙更是来回跑动,在天亮之时,他们终于到达了崖边。 而崖对面,拿着刀枪守候在那的顾山族人见到他们,禁不住欢呼了起来。 漫天的雪扑打着他们的脸,顾山根站在后边一下子眼都热了。 “过去把人带过来!”有人发了话,留守顾山身手最好的顾强就已经踩在雪地上飞往了对山。 “备袍子!”顾强一过来就看清楚了几个全身汗身和满身血迹的人,老汉一扬嗓子就接过了他们族长身上的人。 人一走,顾凤差点跌倒在地上,末了她用手抵着地半跪着,缓了口气站了起来。 不行,还差着几步,她不能倒。 “扔大篓子。” 能装一个大人的篓子扔了过来。 顾强把人放进篓子,把篓子背严实了,把顾八丈他们三个已经奄奄一息的人先背了过去。 顾阿丙见到族人那股撑着的气就散了,他躺在地上整个人就像刚从水里捞了出来一样。 顾山那边的崖上有雪结了冰,顾强冲过去,那前头就有一堆人拦在前头一些挡着他,随后抱人的抱人,解背篓的解背篓,谁也顾不上被顾强冲过来撞着的疼。 顾山来了的人以身当墙,拦了几句,有人被撞得鼻子都流了血,等顾阿丙被顾强爷背过去后,顾凤没等顾强再过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冲了过去…… 狂舞的雪风中,她冲进了族人的肉墙,倒在了他们沾着雪的湿棉袄上。 “丫头,丫头……” 当山根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顾凤勉强睁开了眼,朝顾山根说,“叔,把人带回去,药都在这,我先歇一会。” 她把紧掖在怀里的百宝袋交到了顾山根的手里,随即她头一偏,这才任自己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当中。 “丫头……”顾山根抱起了衣着单薄,脸色紫黑的小丫头,老泪纵横,“行了,叔知道,咱们回家。” 顾山的人都静了。 强行跟过来的顾山燕在边上手脚并爬着冲了过来,扑到了顾山根的脚边,扶着顾山根的腿站了起来,手颤颤危危地探向了丫头的心脉,随即,他号啕了起来,“山根,你差点把叔给吓断气了啊。” 他把身上的披风连忙解上裹住了她,“赶紧带回去。” 顾山人有人还没看懂,哆嗦着嘴说,“族……族长没事罢?” “没事?”来的跟顾阿娘有点亲的一个表弟眼泪都要出来了。 “是吧,没事吧?”有人凑过来看,见小族长那青黑没有生气的脸,看着都不信。 “没事。”见顾山燕抱着人给她喂囊袋里温参水,顾山根摸了把脸,一挥手,“大家收拾收拾,抬着人咱们回去。” “好,好,好。” 一群人相继应着好,赶紧抬起了先前备好的担子把人抬着往下走,片刻都没再耽搁。 顾山最得力的汉子都死了,即使顾强爷也是断了只手臂,伤刚好没多久,可谁叫他是现在族里力气最大,身手最好的,出来救人也只能带上他,要不全族现在的弱丁聚在一块,也没几个有胆子敢跃过山去的。 等燕大爷把参水喂了,顾山根跪在雪地上看着他当女儿一样看的顾凤,“脸色好多了吧?” “好多了。”燕大爷点头。 “我背她回家。”顾山根转过了背,一行三人走在了最后,消失在了天坠顶上,落下了满地的残血。 很快,雪又纷飞了下来,掩盖了原地的脏乱。 此时顾山对面叶子长得密不透风的高树上,阿蛇问他坐在树根上的少族长,“少族长,就让他们走了?” 络晷没说话。 他有想到是那小丫头又来了,还带了人,他在追捕的时候还没想过放过她,但真追捕到近身了,看着她一个小姑娘背着一个比她两个都重的汉子跑在山林当中一步都不敢停疯狂地跑着,就像被他追杀的野兽一样可怜,这只还是只幼崽,他也就没那么想杀她了。 “少族长……”阿蛇刚又叫了一声,就被盘腿坐在络晷身后的另一个络晷的少年武士阿虎拿树叶抽了记脸。 阿蛇朝他怒目相瞪。 “少族长的事,是你问的?”阿虎背靠着树背,朝阿蛇抬了抬鼻子,“闭上你的嘴,轮不到咱们说话。” “你……”阿蛇的话没说完,就被阿虎飞过来的树叶挡住了嘴。 络晷随他们闹,他看着顾山族人最后消失的山涧,嘴角往上翘了翘。 如山雨欲来时的山风一样强劲疯狂的小姑娘,放她一条生路如何?他现在倒是想看看,这样的族长,能不能像她的祖辈一样,带着族人在他们武络族的卧榻之侧繁衍生息。 ** 顾凤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睡了漫长的一觉,醒来的那一刻,她以为自己置身血湖当中,但睁开眼一看,发现自己躺在一盆水里。 她闻到了水里的药味,也听到了柴火呲呲烧着跳动的声音。 她抬起头,看到了高高人屋顶,上面是乌黑的梁柱,梁柱上面画着他们顾山族的龙凤鸟,金色的长龙彩色的凤凰…… 顾凤转身看向了对面的柱子,白色的窗纸糊住了窗棱,堵住了外头的风,大堂当中还烧着一堆大火,铁锅里的水正冒着烟。 顾凤看着这熟悉的一切动了动身子,发现自己的身体沉重得不能动弹,她在挣扎几下之后便放弃了,安心地躺在了让她觉得舒适的水盆当中。 “喀嚓”一声,大门被推开了。 顾凤连忙朝门边看去,看到了她的二嫂,一眼就看到了至亲,她不禁欢天喜地笑了起来。 顾二嫂一进来就见她醒了,迅速加快了步子过来,连旁边的凳子都顾不上坐,弯下腰就去摸她的头,“疼吗?” 顾凤在她手心里摇头。 “手能动吗?” 顾凤试了试,好像是不能,她又摇了摇头。 “腿呢?” 顾凤感觉了下腿,这下慌了起来,眼睛往水下看去。 “没事,没事啊,别吓着了,”顾二嫂连忙把住了她往水里钻的头,“是累坏了,二嫂给你看……” 她抬起顾凤的手,“你看,都肿得有三四个大了,大爷说没半个月下不去,腿那也肿了,脚板坏了,要养好阵子才下得了地,这药澡还要半个时辰,等你泡好,二嫂就给你上药,等吃完药吃好饭,你好好睡一觉,明天就要好受多了。” 顾二嫂又轻轻地把顾凤的手放了下去。 “嫂,嫂……”顾凤张口,才发现自己说话也是有点艰难,她强咽了几下口水,发现喉咙被刀割一样地疼,“老,老娘呢?” “老娘在给你做饭呢……”顾二嫂说到这闭了闭眼,最后,她没忍住哭了起来,“凤儿啊,我的凤孩儿啊,你差点把咱老娘给吓死了,她一听到你出事,头撞地上都磕破了,眼都要哭瞎了啊,你怎么就能让她这么难受啊,她就你一个孩儿了啊,你要是没了,你让她怎么活,怎么活……” 第21章 顾凤心口钝钝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哑口无言地看着她二嫂哭,见她二嫂哭得越发难受,她从嘴里挤出了话来,“你莫哭。” 她没得法子。 就如她老娘以前是族长的媳妇,她只能看着她的老汉,她的儿子们一个都不见一样,现在她是族长的老娘,她只能看着她的女儿走跟她的老汉一样的路。 这是没有法子的事,谁叫她是顾家的顶梁柱,她得顶着顾家的那片屋,那片天,不管谁倒了,她也得顶着——就如她得走着她阿父的老路一样。 “凤儿啊……”顾二嫂哭的脸都红了。 顾凤无泪可流,却心酸至极,她想抬起手来给她二嫂擦泪,可手抬不起,她吸了吸鼻子,又道,“你莫哭。” “莫哭,以后会好起来的。”顾凤的头能动,她靠向前挨近她的二嫂,眼睛定定地放在她的脸上,“二嫂,你莫要怕,我们家还有很多人,老娘会在的,还有你,还有四嫂小嫂她们,还有午哥阳哥,你的晚哥儿长大了,也会跟我二兄一样的顶天立地,我们家的玉姐儿长大了也会跟她的凤姑一样的厉害。” 他们家有很多的人,很多坚强的心,就是没有她,他们也会好好的,会跟参天大树一样地竖在半空,任何风雨都吹不倒。 “凤儿。”顾二嫂哭得更厉害了,她抱着顾凤的头,任由沸腾的药水沾湿了她袖口。 “不要哭,”顾凤轻轻地道,“哭这么厉害,我二哥在地下知道了心会疼的,咱们要好好的,日子还没那么难呢。” 没有生路,那就去奔条生路出来,冲出去找生路难免要头破血流的,但只要人没死,就是跌倒了也还可以撑着地面站起来。 不要那么伤心,她们哭,地下的人也会跟着哭的。 “孩儿啊……”顾二嫂却是更伤心了起来,连声音都哽住了。 看她哭的厉害,顾凤也不再劝了。 二嫂想哭,那就哭吧,她替老娘当着家这么都没哭过,该哭一场了。 不像她这个老娘的小女儿,害怕了还可以躲在老娘的怀里瑟瑟发抖,二嫂却再没有二兄告诉她不要怕,没有人帮她抬水,没有人帮她去高山采雪莲花,家里最疼爱她的人没了,她是该要哭一场的,二兄在地下听到了伤心也没办法,谁叫他再也不能帮他的媳妇采花戴了呢。 ** 顾凤一连好几日都没见着她老娘,她现在疗伤住在族堂,她老娘住在天宫,但她每日吃的饭菜都是熬得香香浓浓的汤粥,她每日都吃的很饱,吃着老娘做的饭菜,顾凤也就当她老娘与她见了。 她不问老娘为何不来看她,顾二嫂却还是为此说道了一句,“过几天等你好瞧点了,老娘就会过来了。” 顾凤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青中透着黑的手,点了头。 过了几天,顾四嫂跟顾小嫂相携过来看她,顾小嫂一见她也是哭,只有肿着眼睛的顾四嫂狠狠地瞪住她还能说话,“你想跟着去就早点说,犯不着跑那么远!” “青花!”顾二嫂去拉顾四嫂。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顾四嫂掩着面,“她不想要命她早点说啊,何苦拉着我们跟她一块受罪。” “青花!” “四嫂。” 顾二嫂和顾小嫂拉着顾四嫂出去了,也不知道她们在外面说什么,顾凤尖着耳朵听也只听到了外面寒风的呼啸声。 但这夜顾四嫂替顾二嫂留了下来,她睡在床外,隔半个时辰就要去添一把柴,给顾凤抹药泥的时候手放得轻了又轻,给顾凤成了烂泥的脚板换药的时候顾凤还没喊疼,顾四嫂就红着眼急急地嘴吹着风,连声喊着“不疼不疼”。 这日清晨,顾凤醒过来时发现她是被她四嫂抱着睡的,她枕着她四嫂瘦弱但温暖得她想埋在里头蹭几下的肩膀,全身暖得就跟身上什么伤痕都没有了一样的轻松。 断断续续睡着的顾四嫂没一会就又醒了过来,两人都没有说话,顾四嫂去煮药汤,又给她洗了身上敷着的药泥,等药汤好了底下放足了温着柴火,把顾凤抱进了药汤,又把四处的火盆和火堆都烧得旺旺的,就给她去取早饭去了。 顾四嫂替了顾二嫂照顾他们的凤姑,四处跑动着的次数却比本已精心的顾二嫂次数还要多,顾凤不用谁说都看的出来,她的四嫂比谁都更忧虑她的身体。 又是几天过去,顾凤身上的紫黑的浮肿轻了许多,这日早上她起来发现自己的脚和手臂都能动了,她马上就做给了她四嫂看,“看,不会残了。” 顾四嫂眯着眼看她动弹的手脚,不看她的脸,好一会见手脚确实都活灵活泛后,她撇了下嘴,连话都没跟顾凤说一声就又去做她的事去了。 顾凤想,难怪以前四兄最怕四嫂生气了。 四嫂气着了还真是蛮磨人的,要讨她高兴,话也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 顾凤手脚能动了,燕大爷这天过来之后回去没多久,顾凤就等到了她老娘来见她。 顾老娘带来了新的冬裙,不提前事,她把裙子放在了床边,跟她说,“明早穿。” “哦。”顾凤看着素面的裙子点头。 “以后也一样。” 顾凤又颔首。 她只提过一次不穿裙装,但她老娘自从以后就不放过她了,一觉得她不穿裙子就横眉冷眼,顾凤也大许知道老娘是个什么意思,所以就算以后不可能嫁人,也还是觉得穿裙子这事还要听老娘的好。 虽然穿着裙子爬坡登山怪烦脚的。 这日午膳是顾老娘喂的,顾凤本来抬手朝她老娘示意了下她的手无碍,但被老娘当没看见之后她也没再烦人了。 这夜顾老娘陪了顾凤,顾凤被她老娘抱在怀里,夜半她醒来见她老娘清醒地看着她,火光中她老娘的眼就像没有了眼珠子一样空洞,顾凤便挨她挨得更紧了。 “老娘,我不疼,真的不疼。”顾凤在母亲的怀里摇着头,跟她说,“阿父阿兄他们把他们的勇敢都留给我了,我什么都不怕,你知道吗?什么都不怕,就算高高的山压着我的胸口……” 顾凤枕着母亲的肩膀躺平,比划着一块好大好高的山,脸色沉静地道,“我也还是能喘气,还是能把山推开,再站起来。” 她把母亲的手拉到她的胸口,让母亲感觉着她砰砰跳着的强壮的心,“我很厉害,你听到了没?” 顾老娘闭上眼,把小女儿抱到了怀里,眼泪从她的眼眶里掉出来,流进了她女儿的黑发里。 “听到了。”她淡淡道。 “老娘。” “嗯。”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厉害?” 顾老娘没有出声。 “想着我像阿父那般厉害,你胸口是不是热热的?” 顾老娘沉默了一会,才低下头又再轻嗯了一声。 眼泪划过了她苍老疲惫的脸庞,顾老娘想,如果这一切就是她的命,那她认了。 ** 顾凤好得甚快,在此期间,顾大鹰和另一个也只有一口气存着的族人顾怿醒了过来,且比顾凤好得更快,顾大鹰一醒来没几天,就下地带着族里的丁男去天堑那边做巡视去了,几天里他和顾怿在天宫的周围做了十来个陷阱,日夜不眠,他们如此出力,族里那些在护山大战当中躲在家里的弱丁都不好意思再猫在天宫里躲寒,跟了他们出来做事。 顾凤一能下地,就不再呆在族堂耗费柴火,回了天宫。 这次天宫的人再瞧见她,老人小孩都给她弯了腰,就像从此他们跟她阿父见了面会弯一下腰打招呼一样。 顾凤不太会说话,她以往的叽叽喳喳断送在了她父兄的残肢里,族人行礼,她也只会略低下头把手横在胸前还礼,不能像她阿父一样停下来和善地跟人说几句话,问声好。 顾大鹰是顾凤大兄的好兄弟,是顾家族长一系的护卫,他醒来这几日没去给新族长磕头,一得知顾凤回了天宫,他匆匆从山下一角回了天宫,原本不是族长一系护卫的顾怿也跟着回来了,两人下跪给新族长磕了头,发了誓死相卫的誓约。 醒过来的顾大鹰和顾怿两个人就抵得过族里数十的弱丁,顾凤见他们好生能干,心中也略松了口气,想着有他们在,要是真到了山穷水尽要逃难的地步,族里的孩儿们也多了两个真护得住他们的。 第22章 那次一共昏迷了五个个,也只有顾大鹰和顾怿醒了过来。 顾山燕跟顾凤说没办法像之前那样三天一碗老参汤地吊着命了,活着的人更需要,顾凤之前都没放弃过这几个为了族人血战到最后一刻的人,她还是在燕大爷面前摇了头。 “我会想办法。”她道。 不能那些躲着的人活得好好的,那些拼命的却要被她抛弃。 她阿父阿兄在地底下知道会伤心的。 “那三天改五天罢。”燕大爷知道说不服她,又只好改了说法。 顾凤在想了想后,问燕大爷,“我带回来的药……” 燕大爷没等说她说完就叹气,“是好药,我穷其一生都制不来的好药,给你八丈叔他们用了。” 那就是不能给那几个还昏着的爷们吃了。 顾凤涩然地牵了下嘴。 不过,八丈叔他们被颠着回来,血流了满胸,人没事就已是挺好。 顾凤悄声叹然,自言自语,“武络族啊。” 那里真好。 顾凤说的小声,燕大爷也听到了,拍了拍她的头道,“丫头别多想了。” 几百年里他们都没与武络族交到好,连人都没怎么见过,他们顾山就在他们的山这边,血都把山土浸红了,那个族里的人也没动静,就如以前的传说一样,武络族人不管世人生死,他们能在神族的眼皮子底下有存活之地就已经行了。 顾凤又动了动嘴角。 她总觉得,他们顾山族跟武络族与之前不一样了。 不是她还想再偷武络人的好东西,而是武络族人不想再放过他们了,顾凤作为族长,无法心存侥幸。 ** “族父!”络晟哀喊了武络族族长一声。 那日武络族人一行人在回去后,络晟对络晷极致不满,奈何他族父不在族里,去了世外云游去了,族里的人视络晷为下一任族长,自是不会说道他,他无人撑腰,一等父亲回来,他报了络晷那日追捕未成之事的无能,但见他父亲置之不理,他忍了又忍,这日还是忍不住再与他父亲络襄龙说道了起来,见其父还是不予置理,他哀求了起来。 “族人不是说他是天神降下的天子吗?可他这样无能,哪是有本事之人。”络晟越想心就越急,“难道连说道他一声都不能了?” 络襄龙虽甚喜络晟之母陶氏,也对络晟这个从小长得极为肖似他的儿子很是疼爱,但他对络晟对他长兄的不敬之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是因为疼爱络晟,而是历任族长都是在兄弟的嫉恨中过来的,兄弟是族长的绊脚石,也是练手的好石头。 且络襄龙对不亲近他的长子也不是那么喜欢。 不过在络晟眼里,他父亲的放任是对络晷的疼爱,为此他更是嫉妒那个占了先出来的络晷更是恨之入骨,他见族父一脸不以为然,一下就跪到了他脚下,抱着他的腿泣诉,“族父,我也是您的儿子,即便我是出了一点小错,母亲也叫我来您面前领罚,他身为族子,难道不更是要以身作则吗?” 络襄龙差点被他这个儿子逗笑。 他虽是不喜欢他那个不亲近他,且现在功力看似比他还要强了一点的长子,但他这个二儿子居然拿自己跟他那个自小在北神山长大的长兄比? 他都不忍心了,摸了摸儿子的头,“晟子。” “族父……”络晟含着眼泪抬头看着他。 他现在长得不是很像他的父亲了,但还是有着六分肖似,络襄龙看着那张与自己相似的脸上那软弱的表情,心中那点不忍刹那变成了不耐烦。 由着他自生自灭罢,本来他只不过只是族长子的兄弟。 “这等小事,我就不过问了,”儿子们长大了,也没小时候好逗玩,讨人喜欢,现在也是时候该让这个快十七岁了的儿子明白自己的地位了,也许早明白一点,还能在他长兄手底下讨着条命,“不由你代父前去问问你长兄,该如何自处?” “真的?”络晟瞬间狂喜,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 “去吧。”络襄龙收回了手,见络晟狂喜而奔离去,他接过身边女侍的帕子擦了擦手,笑着摇了摇头。 他的这些儿子啊,随着他们长兄的长大,也到了要夭折的时候了。 而他长子也成年了,他成年之后就无需再进北神山了,他也该好好摸摸他这个儿子的底细了。 ** 络晷成年礼刚过不久,由族里的自小教导他长大的武官与神官主持,他族父在外云□□踪不定,也就没出现在他的成年礼上。 但武络族族规里,族长,武官,神官三主只要有武官,神官在场,就可给族长之长子办成年礼,从此之后少族长之名也就可名符其实,有处置族人族务之权了。 族长很少与少族长见面,少族长成年礼族长没回来,族人尽管难免讶异,但细想之后也并不是太吃惊。 少族长之母是当年大长老的女儿,取代了族长原本心怡的族女成为了族母,他们成亲之日也是那个族女的祭日,刚烈的族女在那日吊死在了自家的横梁,给族长写下了传情的血书,这事在当年闹得沸沸扬扬,哪怕时至今日二十多年都过去了,也有不少人清楚记得。 随后族母生下少族长死去,少族长以五岁幼龄就进了野兽遍地的北神山,而族长却把他在外生下的几个儿子抱了回来放在身边养着,宠爱有加,两方之态天差地别,族长不出现在他这个自小就不喜的儿子的成年礼上,也不是太令人费解。 族长没出现,不少族人对他们这个少族长也有些怜惜之情,那天很是为络晷热闹了一番,欢庆之宴终夜未散,直至天明才散开各自归家。 族人想了什么,络晷大概知道。 当年他母亲逝世,只有他母亲一个独女的外祖母也紧接着没了,随后没两年外祖熬不住也跟着走了,他被外祖托付给了武官,随后他被人下毒,家中成了随时都可要他命的地方,才有了他五岁就去了天龙山之事。 在家中随时都会送命,险恶丛生的天龙山成了他的存活之地。 络晷这些年在北神山跟族里穿梭,也从北神山的出口去过外界,欲要成年的最后一年他在北神山里从春季住到了秋季过了,才在族人的冬日育神祭这日出来,当日冬日育神祭的头天祭祀上他没看到他父亲,那天他就知道了这个人不会出现在他的成年礼上。 所以等他族父回来,本来在族人的没理会之下压着的络晟跑到他面前,说要代父处置他之时,他甚至连一丝惊讶也未曾有。 只是,弟弟终归是天真了点。 络晟身为被族长抱回家承认的第二个儿子,这么多年了,都没学会其母的半丝聪明,络晷当下也是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 “你难道还想反抗族父不成?还不跪下认罪。”得了族父之令,络晟难免有点得意洋洋。 但他随他之后跟过来的护卫在他的话后脸色却难看的很。 “络晟?”看着这在他面前跋扈的二弟,络晷正看了他一眼,这也是这么多年以来,他头一次算是认真地打量了一下他这个二弟的容貌。 “你什么意思?”见络晷还叫他,像是第一次认识他般,络晟被他口气激得脑袋火热,冲口就说,“还不快给我跪下磕头求饶,兴许我会看在幺女的面上放你条活路!” 他是真跟他生母陶氏一点都不像,就更别说像他们那个虽好色,但城府极深的族父了。 “阿蛇?” 络晷成为少族长后就可另辟居所了,他这几天搬离了原本住的武官的那个简陋的只有石床跟横梁可睡的家中,住进了新建的木屋,虽说这屋子跟原本的屋子相比大了个四五个大,但打了几张长桌,放了几十把椅子,就是空旷也是显得有人气多了,这屋子他刚住进来没两天,没想先来的人不是找他商量事的族人,而是来找事的弟弟,饶是络晷不在意络晟,也觉得这头开的不是很好。 他是要把族父的权力要过来的人,他希望来找他的人,是有事的族人,而不是没脑子的弟弟。 “在!” “族里水牢可空?” “回少族长,有空的。” “不敬长上之罪可能关几日?” “回少族长,七七四十九日。” “嗯。”络晷一手磨了磨另一手的手心,朝络晟那微扬了下头,淡淡道,“那,送进去。” 武络族虽说是不出世之族,但自古以来上下分明,络晟在这族里活了这么多年都不知道他该对成为掌权的少族长的长兄什么态度,他确也是该教教,如果这也是他们那个族父的意思的话。 第23章 “你敢,络晷!”络晟气喘吁吁地瞪着络晷。 络晷看他一眼,转过了身去,换而代之的是阿蛇弯腰伸向前方的手,“晟公子,请。” “晟公子,请。” “晟公子,请!” 阿蛇到第三句请,口气重了,络晟也是气的发抖,拔出了腰间的剑,“你敢。” “那就请恕我失礼了。”阿蛇一敛神情,抽出了腰间的蛇鞭。 “大胆,放肆!” 随着络晟的怒喊着,随即就是他向他的护卫呵斥的话,“阿木,你傻了,赶紧把他……” 只是他话没落音,就被阿蛇的蛇鞭捆了。 阿木欲要动,手一抬就被他身后的阿虎重重地把住了手。 阿虎在他耳边微微一笑,“我劝你如果还想要这只手,最好是别动了。” 阿木欲哭无泪,在络晟对他的谩骂闭上了眼。 “络晷,络晷,你好大的胆子,你就不怕族父把你废了,你这个有娘生没娘……” 随即络晟的嘴被堵住了发出了呜呜声,他人也远了,即便是有人捂住了他的嘴把话拦了,听着的人都知道那下面的是什么话。 大木屋内还站着的武士深深地低下了头。 络晷倒是没什么事,走进了里面更大的那间议事厅。 武络族的武官正弯腰埋在大桌上,看着上面的地图一脸思索,见到他来,道,“他无足轻重。” 也就不必挂怀心上。 络晷早过了需要他安慰的年纪,听了勾唇一笑,站到了地图面前,看着上面做的标绘道,“依您看,缕军是三月,还是四月过来?” 武络族与乾坤帝和顾山族有誓约,给他们顾山立足,但不管他们生死,而武络族从乾坤帝那得了日之境的开门之锁,从此武络族有了一处万物都取之不尽的仙境,这本是一桩公平的誓约,只是按现在他父亲身边的武士所传给他们的消息,这誓约也将变得不公平了。 他族父带回来的新欢是缕国最小的公主。 缕国君主有女,倾国倾城。 缕军若是再来相犯顾山,武络族只要随意相助缕国就可得到顾山的宝藏。 而在他族父眼里,一个倾国倾城公主还是抵得过一个顾山族的。 “四月罢,那时顾山的雪水也化了。”武官年至七旬,却貌如中年,他摇摇头,道,“如若真是如此,你作何打算?” 武络族现在的族长是历任族长中最爱出世之人,以往的族长入世洞察世情助其修炼也不过是一生五六趟,可现在这位是一年五六趟,如若他真相助缕国毁了祖规,武络族两千多年的清静也将毁于一旦。 武官看向络晷,眼带寄望。 “您是望我相助顾山?” 武官颔首,“有人不守祖宗规矩,你可以。” 武络族的武官是顾山所有武士的领头人,而这任的武官与顾山族的族长却是异常疏冷,因络襄龙在娶络晷之母前,武官的亲姐姐和亲妹妹因争斗络襄龙相互捅死了对方。 她们死时怀中皆有胎儿,听闻其中一个肚子里不止一个,从此武官家族一系像中了诅咒,亲族内无论男女所得婴儿皆活不过三岁,现在武官一家只有三个老侄儿,和两个已经疯傻掉了的老侄女,膝下再无幼辈。 那时络襄龙不过十五岁,武官找他算帐却被络襄龙诱骗进了一般族人有进无出的北神山,五年后武官再出来就打败了当时族里当任的武官,成了络山族新一任的武神,至今未有族人能打败他。 武官教络晷如何在野兽的爪牙下逃生,而族里的神官则是教络晷通晓天文地理,明辨世情,所以武官这么多年一直按捺不动,面上不显,络晷也能知道一点他这位老师心中的恨。 他这位老师从来不在他面前说他父亲的不是,但也从未说过一句好,他母亲当年之事也是他这位老师第一个告知他详情的。 让他与他父亲为敌,想来也是他老师所愿。 络晷听了他的话,未作答应。 武官看了一眼他,“族中勇士皆很敬佩于你。” 他族父常年不在族中,把族务交给他下面的管事和侍妾,连长老堂都不能随便插手,在族内的声望是不如他们祖父的,而络晷五岁就进了北神山,之后出入北神山如入无兽之境,他在族里本身就是一个神迹,年轻一辈皆多是崇敬他者。 他不必担忧无族人站在他这边。 武官从不在少族长面前说族长的不是,但句句皆是置父子俩于两境。 络晷没看他,只是看着地图勾起了嘴角。 良久,他手撑在地图上,把手心盖在了顾山的那座山上淡道,“祖宗的规矩还是要顾的。” “嗯。”武官轻颔首,不动声色地淡应了一声。 ** 顾凤回到天宫没两日就是过年了,这个年来得甚是猝不及防,好像没什么人意识到这个事情,顾凤也是在这夜收到了顾老娘给的压岁钱,才猛然觉出这一年就这么过去了。 新的一年来了。 顾凤也是这夜才想起她老娘来看她,给她送了新裙子的那日是她的及笄之日,她阿父还活着时就老说顶多留她到及笄之日,及笄后是真要给她订亲家了。 顾凤这夜实在是太想她的阿父和兄长们了,把头埋在了她老娘的怀里,哭湿了她老娘的衣襟。 大年初一这日清早,顾凤出门时一路受到了族人的拜礼,才知族人是知道日子的,只是那旧的一年谁也送不走,也就没有谁能欢言笑语得起来。 顾凤出了天宫的门,天上还下着大雪,底下的村庄被大雪覆盖成了一片白银,连屋顶的样子都看不到了。 “族长……”顾凤转过石山的门,没几步后面传来了顾大鹰的叫声。 顾凤回过头去,“大鹰哥。” “你去山顶?” 顾凤点头,她自回来后就又每日都去山顶了。 “山上都冻成冰了罢?” 顾凤举了举套着棉套的手中的斧头,有冰不要紧,砸碎了清理好就行。 “要不你跟我去山下走一圈罢,看能不能猎到两只雪袍子回来烤着吃?”山顶实在是太冷了。 “你现在就去山下?”顾凤抬头看了看上山的小道。 “是,顺带去看看陷阱塌了没有。” 顾凤犹豫了一下摇了头,“我不去了,我下午去。” 顾大鹰见她又走,又喝住了她,“我们打算巡一天的山,山下也要去,不早上赶着去的话,晚上回不来。” 顾凤闻言脚跟一转,回过头来点头,“那我去。” 她就又回了天宫自家的地方,先看到她四嫂,她道,“四嫂,要下山。” 顾四嫂皱眉,“山下,山门那块?” 顾凤点头。 “不是山上就是山下。”顾四嫂甩了手中缝补的棉衣,抿着嘴一边去另一边烧饭的屋了。 顾凤在这屋听着她在隔壁把刀板跺得砰砰作响,觉得脖子寒缩了下脑袋,她又往内屋走,推了推床上的老娘。 顾老娘怀里抱着顾宣午,顾老娘没醒,午哥醒了,从祖母怀里挪动着爬了出来,探出了被子,脸红彤彤的,问他凤姑道,“凤姑,你不去你的山顶了?我还没醒呢。” 说着他揉了揉眼睛。 “我要去山下,不去山顶了。” “哦。”顾宣午点了点小头,去推祖母,“祖母,我凤姑要去山下。” 顾老娘没动。 “祖母。” 这次顾老娘把孩子扯进了被窝抱紧了,“别吹着风了。” “老娘,”顾凤见她不理人,在一旁又叫了一声,“那我收拾去了。” “挑那块两层毛的护膝戴上。”顾老娘冷不丁地说了一句。 “哪块?” “篮子上那一块。”顾老娘指了指。 “新做的啊?”顾凤翻了翻桌子上的衣篮子,找到了狐毛做的新护膝,护膝毛耸耸的,一摸暖和极了,她马上就准备转身去另一间小隔屋内换脚上的护膝。 “里面的那个不用解了,把这个绑外面。”顾老娘又道。 顾凤依言行事,坐在了旁边的凳子上就撩起了裙子,把新护膝绑在了棉裤外面。 “凤姑,”顾宣午又从被窝里爬了出来,趴在祖母的身上,亮晶晶的眼睛看着顾凤道,“你是不是要当新娘子了?” 第24章 顾凤绑着护膝,抬头看他。 “凤姑好看,当新娘子。” 顾凤已经及笄,初一那天早上她老娘帮她梳妆,把她耳洞里的红线扯了,吊了两只红宝石的小凤凰。 那是顾山老族长为幼女早早准备妥当的及笄礼。 顾凤一低头,耳环就在有点暗的屋子里一闪一闪。 顾凤朝她家午哥笑了一下,又低下头绑她的护膝。 “凤姑,你什么时候当新娘子呀?你当吧,没得事,你不得空我带姑丈玩。” 顾凤绑好了护膝站了起来,走到床边把顾宣午塞进了被子里,跟顾老娘道,“老娘,我走了。” 顾老娘看着黑黑的屋顶没说话。 她一走,顾宣午把头从祖母的胸前抬了起来,他捂着嘴偷笑了两声,跟祖母悄悄地小声道,“我凤姑害羞了呢。” 顾老娘低下头,干枯得就像老树一样只待砰然倒下的老妇眼神难得的柔和了点下来,她慈爱地摸了摸孙儿的脸。 “祖母……” “嗯。”顾老娘把被子盖住了他的脖子。 “我凤姑啥时候把姑丈娶回来呀?” “看她了,孙,再眯一会,再眯一会祖母给你烙饼吃。” 顾宣午“嗯”了一声,乖乖地闭上了眼,小脸蛋红红嫩嫩,顾老娘摸着小孙儿的脸,久久都未移开看着他的眼神。 ** 顾凤出了小睡屋,把背篓和弓箭都拿好了,她去了小厨房,厨房里顾四嫂飞快地烙着薄薄的肉饼,已是烙了五六十张了。 顾凤看饼子已经不少了,她放下了手中的东西走了进去。 “四嫂,够了。” 顾四嫂看都没看她。 厨房太小,东西放的太多,站两个人就很挤了,顾凤又退出去了一点,看着她四嫂又烙了二十来张。 “几个人?”顾四嫂突然开了口。 “啊?” “我问你,你们去几个人。” “七八个吧。”顾凤算了算大鹰哥通常巡山带的人数。 顾四嫂又烙了十张,够人吃了才收手。 “他们家中应是给带了。”顾凤看着她四嫂拿布巾包饼,道。 顾四嫂手肘一弯,把顾凤顶了出去,又去大酸坛子里夹了五大块酸姜和酸菜出来,拿小陶罐装了。 顾凌来的时候,就见她们凤儿老老实实地站在一边,低着头看她四嫂摆弄她的背篓,她抬了抬手中的碗,跟凤儿道,“你今日没去山顶。” 顾凤抬头看见是好姐妹来了,脸上有了点笑,她没说话,等顾凌跑着把碗放进了小厨房,一过来亲热地把住了她的手,她也往顾凌的脸上蹭了蹭。 “诶,都见不着你了。”顾凌叹息着,摸了下她的脸。 顾凤当了族长,她也是有好几家的人要顾,她也从她堂大姐夫阿丙那知道风儿伤得厉害,但凤儿生病不能多见风,她和姐妹们都没去看她一眼,现在夜晚稍微空了点想过来看她一眼,凤儿也是没回来的时候多。 “忙,你等会。” 顾凤见她四嫂还在往她背篓里塞东西,她转身就往小睡屋那边窜了进去,把她放进百宝箱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凌儿来了,我把东西给她。”顾凤朝着老娘说了一句就又出了门去,一见到顾凌,就把手上的几根老含香枝给了她,“我找到的,你拿去分一分。” 含香枝磨成粉做了香包挂在身上能祛百病,人还带着香风,但只有百年的含香树上长在树底的第一枝又老又沉,且短得只有半只手臂长的树枝有这个效果,顾山能找到的含香树的第一枝都没了,顾凤之前在天龙山看到了就折了塞进了她的百宝袋,后来燕大爷还她百宝袋这木枝还在她的袋子里,顾凤就想着把东西给她的姐妹们。 “呀,含香枝?”顾凌连忙接了过来,放在鼻子边闻了又闻,欣喜的很。 “嗯。”见顾凌笑,顾凤也高兴。 “好几根,是整一枝罢?” “嗯。” “能做好多香包了,二十个跑不了。” 顾凤看着那几根又黑又沉的树枝点头。 “你们家要几个?” “五个。”家里午哥他们和她不要。 “不要这么多,给玉姐儿一个就新的就行了,”顾四嫂把最后的靴子塞了进去,起身跟顾凌温和地道,“我们都有,不要给了,你送什么来了?” 顾凌想了一下,顾家的嫂子们以前什么好东西都有顾家的阿兄们给她们找来,这香包再稀罕也是不稀罕的,便没多说就道,“送的兔子肉,我阿郎半夜打的,我老娘早上煮了一锅,让我送一碗来。” “阿郎?”顾凤愣了,“阿来?” 顾凌阿父给她订的那个夫郎? 顾凌阿父顾久从小是个病罐子,本来燕大爷都说难活着长着,后来拖着拖着也长大了,连媳妇也都娶了,但成亲二十年了两人也没个孩子,燕大爷也是说有孩子怕是难,本来夫妻俩都打算要过继了,久娘子就有了,后来顾凌的弟弟也生出来了。 只是顾凌弟弟顾冬竹生的险,久娘子生他的时候又年岁已高,这孩子一出来就是半条命都没有了,顾冬竹也跟顾久小时候一样是个病胚子,以至他们家里就顾凌身子最是好,但顾凌阿父又把顾凌订给了一个同样是吃着药长大,还比她小两岁的顾阿来,因顾阿平的父亲顾苏救过他几命。 “那还能是谁?”顾凌白了顾凤一眼。 “怎么成阿郎了?”这亲什么时候成的怎么她不知道。 “三十那晚的事,就是给我阿父阿娘他们磕了个头,这礼就成了。”顾凌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他小,我们把亲成了他就能跟我们一块住了,省得他一个人跟小二子他们住着我也不放心。” 顾凤知道顾苏叔跟顾苏婶都没了,阿来弟弟现在是一个人,跟他叔伯们一块住,但,“他半夜打的兔子?” 见好姐妹眉头都皱起来了,顾凌笑着拿手指狠狠戳她脑门儿,“瞧不起人了是罢?” 顾凤握着她的手指,摇头,“病了就不好了。” 没得药吃。 “没以前那样弱了,他现在……”顾凌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跟她的凤儿说她的阿郎,想了一下才道,“就跟你变的很厉害,连山顶都上的去一样,他现在就跟你一样。” 苏叔苏婶都没了,她家也是没一个身子好的,阿来说还要照顾他们一家子,他不想病了,顾凌想这是跟怕高的凤儿能爬山顶,飞悬崖一样的道理,一个家,总得有一个人站出来撑着。 “嗯。”顾凤点了头。 “他在补觉,你晚上啥时候回来?我带他来见你。” “还不知道。”顾凤不确定,山下的事不好说,出了事多留一晚也是要的。 这时候顾四嫂把背篓提起给了来接人的顾怿了,对着家中小姑横眉冷眼的顾四嫂对顾怿笑得是温和,“麻烦你了,有点重。” “没事,嫂子。”顾怿把他的轻背篓放了下来,背上了那个重的。 看顾怿背一沉,顾凌都呲了下嘴,“这是要去几天啊?” 就一天,要是顺利晚上还能赶回来吃晚饭,顾凤蠕了蠕嘴,很明智的没有多说。 她四嫂也很会对付她。 “族长,走了……”顾怿叔也是来了一会,见族长跟她的姐妹说个不停,一直不说话,只是时候不早了,也该走了。 “那我去了。”顾凤走去拿了背篓。 “诶,你去,我不送了,我晚上来找你,我跟四嫂还有事要说。”顾凌还有话要找顾家嫂子商量,帮着顾凤把背篓背好,也是颇有些依依不舍,明明这阵子忙起来也没那么想的。 “嗯,等我回来,我给你做成亲礼,打个宝石镯子给你,你要蓝色的还是红色的?”顾凤看着她说。 “要蓝的,也要红的,要十六颗,”顾凌喜欢十六这个数,她是十六日生的人,“里面还要有花纹,边上要有花边。” “我给你打。”顾凤点头。 顾凌笑了起来,她牵了顾凤的手,“你那快点回来,蕊儿她们也是说要拣个日子咱们睡一个被窝好好说会话才好。” “我记着了。”顾凤开始算日子,“就这几天。” “诶,那……” “行了,”顾四嫂在一旁看她们又要说个没完了,也不想想有人在等,打断了她们的话,“走了,别让人等。” 这次顾凤是真走了,顾凌看着他们消失在了湖边的小路上,苦笑了一声,收回头跟顾四嫂黯然地道,“也不知道为啥,心里好舍不得,我们好久都没好好说过话了。” “你们大了。”就他们现在这个势态,还能活着好好喘口气就不错了,顾四嫂牵着顾凌进了屋,嘴里毫不留情地道,“别想了,等你们再大点,有个面见就不错了。” 顾四嫂说的冷酷,却不知她家凤姑此次下山,差点又没命归家。 这时武络族的小神女绿幺见她父亲无论她怎么逼,还是不答应让顾晷娶她,她气极,私下砸坏了她父亲,也是归族里神官所有的天镜,之后又害怕被她大公无私的父亲责怪惩罚,一路出了武络山。 第25章 下山比上山易,脚上套上木滑板,手拿两根手柱就可以穿梭在树林当中滑下山。 顾凤以前冬日最喜滑雪,这一年来没碰过,这木滑板一套到脚上,压下手柱往前一冲,第一个下了山。 因着顾凤要跟着去,今日一行人第一个要去的地方就是山门口,顾大鹰前几天去过一趟去信洞拿信,但也只是匆匆看了一遍就回来了。 这下山也不寻摸什么东西,一路就冲了下去,这比春秋下山要快的多,往日就是一步不停也要近三个时辰的路程,现下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 山口布的白毒也都被冻住了,只是现在是深冬,大雪已经封了来顾山的路,这时即便是有人过来,也只能是像武络族人那等的神人才进的来,这危险是暂时没有的。 但顾五爷都出去了,她家三爷那边也迟迟未来丁点消息,忠山爷也是没往族里送什么消息过来了,山口的信洞里一直空着,外面的一切她毫不知情,顾凤总有些心神不宁,所以想趁着这次下山来,好好把陷阱都看一遍,想提防好。 “白毒不管用。”布白毒是顾凤的主意,现在看它们被冻在树叶当中,她摇了摇头。 也真难为当时长辈们依了她了,这白毒也是浪费了。 “放在那总有些用处的,等明年开春,让族人别到山口来,外面有自己人要进来,从另一个小山口进。”顾大鹰不这么想,“等化了水,如果有人真要侵山,也就怪不得这山不好进了。” 顾凤嗯了一声。 “族长,是要把各处的陷阱都看一轮是吧?”顾怿拿出地图弯下腰放到地上铺开,“我们要不分两队,一左一右查看,到中间这里,也就是栖凤沟碰面?” 顾怿碰了碰栖凤沟的地点,这地方正好把陷阱左右分为十五个,他们到中间碰好面,就可以从那头上山归家,路也只比最近的那条上山的路远一点点,不到十里地。 “正好。”顾大鹰也蹲下。 顾怿不愧为族里书念的最好,记性最好的。 “族长?”顾怿喊了一声也蹲下身看地图的顾凤一声。 今天下来的另七个顾山人也前前后后地蹲在了地图边,凑过头来往图上看。 “分两队?”顾大鹰问顾凤,指着地图的说,“要绕小半圈去了,不分两队的话到天黑也难全部都查探好,要是路上有塌的要修补,也是耽搁时间。” 顾凤便点了头。 “我跟你,大怿,你带另一队?” 顾怿点头,他病时吃了太多补的,现在全身力气生生不息,他比顾大鹰差的也只是一点力气和箭法了,但他脑子不差,弥补了一些。 “那现在分人……” “丫头,我跟你。”顾长草对上次的事还心有余悸,尽管他是叫来了族人帮忙,但回来的人身上没一个是好的,只有他一人无事,这次怎么的他都要把人看住了。 “嗯,我也跟凤丫头。”顾强也点头,今天因为是族长下山,他这只有一只手的也下来了,他一个老家伙,早死晚死都是死,还是在死前把他之前没做到的事做到才好。 “我跟阿妹。”顾阿丙也开了口,他们这几个都先开口了,剩下的就是顾怿了。 族里现在最强的人都跟了族长,顾怿也放心,老族长一系现在除了那几小的连半个腿高都没有的稚子,现在就这个小女娃能当事了,他看得远一点,知道小族长要是出点事,族长一系就完了,为护山可以前仆后继,连□□岁孩儿都送了命的族长一系倒了,顾山族也就真的要消失了。 “那其他人跟我,”顾怿把地图合起交给了顾大鹰,“大鹰,我都记着的,地图给你。” “行。”顾大鹰把地图拢进怀里,起身,“那我们往左山花谷走,你们走右。” 左边路险一点,既然他们这边的人强一点,那他们就走险一点的路。 “等等。”见族人没说上几句就掉头要走,顾凤喊了一声,把她的背篓打开,给他们分吃的。 这背篓里装了几多东西只有背着它的顾怿知道一二,所以当顾凤把近百张饼拿了出来分了一半给顾怿他们,还掏出个罐坛子给他们分姜,族人们都默然了。 “四嫂给备的。”顾怿接过东西给每个人分了,说道了一句,众人也就了然了,有人哦哦出声,有人笑了起来。 顾四嫂那是以前在族里都是脾气最大,但也是最护短的,她对谁都凶,家里人也得不了她个好脸,但她护家得不得了,无论是在家在外得口好吃的都要留着给弟弟妹妹,全族的人都知道她是个最惦记家里人的,现在进了夫家,就成了护夫家人了。 顾凤把东西分完,篓子顿时轻了一半,她背起背篓,静静地扫了族人们一眼,再开口道,“我四嫂怕我饿。” 是担心她,才给这么多的。 “多的是给你们备的,也怕你们饿。”顾四嫂在外头是有点凶名,她也是因这凶名被顾四兄看上,而顾凤以前当家里的小女儿,即便是顾四嫂也没凶过她,现在四嫂开始凶了,顾凤没觉得有什么。 但就是四嫂是有那么一点凶,她也不太喜欢别人这样说她四嫂。 她四嫂挺好的,对她好,对族里人也很好。 “是,息丫头是个再面冷心热不过的了。”顾强喊了下顾四嫂在娘家时的闺名,“好了,分完了咱们走。” 顾强是冲在最面前的血战中杀了无数缕兵还活了下来的人,族里的人都对他敬畏有加,他一发话,无一人再废话就各分道而去了。 顾凤在这头先是走在最前面,但没一会,她的背篓被阿丙阿哥拿起了,又一会,她被顾强爷产围在了当中,左右前面都是人。 没觉得自己需要人保护的顾凤埋着头前后左右都冲了冲,也没冲出人墙,等到走到了第一个陷阱,大家围着去查看陷阱了这才散了,她才松了一口气。 山下埋的陷阱是族里的老木工做的,做的实在精巧,他活了八十来岁,做了族里六十多年的木工,族里现在有的机关除了老辈们留下的那几桩,剩下的全是他做的,他最知道下雪天的陷阱怎么做,所以顾凤他们一路走过去,八个只有第八个陷阱被老虎踩中掉了下去坏了,别的都很是完好。 而被老虎踩中的那只踩了一小边,老虎在里头早被冻成了冻虎,也没人要它的虎皮,一行人把露出来的一切补了补,几个人把顾凤撵到一边撸起袖子干活,也没花到半个时辰就补好了。 这八个陷阱的查看用了不到三个时辰,剩下的也顶多就三个时辰能完事,回去时脚快点,也能在天黑之前赶到家。 顾大鹰因此在前往第九个的时候心情有些轻松,跟顾强爷笑着道,“强叔,老师傅的机关就是好。” “他那一脉,世代只有手艺好的徒弟能承门,哪能不精?” “强叔,那老师傅那的吹箭多不?”顾阿丙也凑了过来,说,“我觉得那个还挺管用的,不用太准的眼神也能使。” “想给你媳妇用?” “嘿。”顾阿丙不好意思一笑。 “她有那力气?”顾强斜眼看他,“就是你,一口气吹出去,顶多能飞三四丈吧?” “是啊,”顾阿丙也知道吹箭不是谁都能用的,要不族里谁都手里都有一把了,家里的女人小孩们就是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也未必能有那个气把箭吹出来,“我就是想能不能做的精巧一点,力气花的小点,这样老小们也有个倚仗。” 明年要是还有人再来,他们要去拼命,家里的人没个好使的傍身,老的少的一大屋,顾阿丙稍一想心中就不好受。 “是啊,我也觉得阿丙这个想法好,老师傅手艺好,脑子活,跟他好好说说,让他试着做一做,这也是个法子,就算不行也误不了什么事,他现在住在天宫里也没那么多活,是不是,丫头?”顾长草说着转头看向顾凤,却见顾凤偏着头看着西南方的一点,一脸若有所思。 “丫头?凤丫头?”顾长草看她盯着那一点不说话,脚步便停了,顾大鹰他们也紧跟着停了下来。 “那边有人,不止一个。”顾凤指着西南的一棵大树上的一点,“他们刚才停下了,现在往我们这边来了。” 她说着,反手麻利地把背上背着的弓取了下来,拔箭拉弦,眯着眼看着前方,“是武络人。” 第26章 位于万山丛中的顾山,大雪封山的时节也只有武络人能有这么敏捷的身手。 “武络人?不是缕国刺客?”除了顾强,所有人都拿开了弓,顾强也抽出了他背篓里的长刀。 “是武络人。”刚才只是猜测,等到雪白的半空中出现了鲜艳的颜色,尤其最前面的一个人身着绿色衣裳后,顾凤拉着箭往后退,脸绷得紧紧的,“撤!” 说着她就转身朝树林最密的一角跑去。 “是武络人,跟上!”顾阿丙也看到了那抹绿,他是见过武络人的不饶人的,见这次朝他们飞来的人一数有七八个,除了前面的是个姑娘外都是男人,他吼了一声也紧跟着顾凤入了林。 顾阿丙喊得紧迫无比,顾长草他们在这一声吼中想也不想地跟在了他们身后,一眨眼间一行人入了密林。 “阿幺……”飞在最前面的武络族神官小女儿绿幺一落地,络晟就落在了她的身边,看着顾山人逃进的密林冷哼了一声,随即转过头对绿幺道,“他们逃不过的,你等着,我这就去扒了他们的皮给你做鼓。” 说罢,这跟着出山的绿幺一路而来的络晟朝后面他的护卫一挥手,喝道,“走。” 络晟这次被他的奶婆私自从水牢里放出来,还把他母亲身边一直养着的最好的那几个护卫都给了他,让他先出去避一避,等络晷那边摆平了再回来。 络晟本不服气为何要避让那个有娘生没娘养的,但一听绿幺也出了山,他就带着人紧跟而上,很快就追上了绿幺。 绿幺为逃避责怪出来一是害怕,二也是负气而为,冰天雪地当中一个人也是不安,但一见络晟跟了上来,身边有人了,且跟着络晟的六个护卫里还有三个是武士,族里能当武士的人举箭就能射大雕,例无虚发,一个武士徒手就能对上十个族里的壮年男子,她就不愿回族了,带着人就来顾山报仇来了。 她一听络晟说要扒皮,得意一笑,娇嗔道,“谁要那些臭顾山人的皮?把那臭丫头的皮扒给我踩几脚就行了,她配做我的鼓?” “是,不配,是我失言了。”络晟一笑,温柔地看着她,“那走?” “走!”绿幺一甩手中的长鞭,往前纵身一跳,跳到了树枝上,一路跃到了树头,踩着树头往左右一看,见树梢上面白茫茫的一片,根本探不到树下的动静,居高临下也看不到人往哪个地方走了,她顿时恨得牙痒痒的,气得在树梢上跺了下脚,“这死丫头,弄不死你我就不是绿幺儿!” 她这一跺,雪絮絮地往下掉。 络晟也踏枝飞了上来,头发上全是掉下的雪,他上来后有些狼狈地摇了摇头,眼睛四周一看,顿时也知道了那群人为何选择了这西南的一片密林当了逃亡的地方,这树林太密,雪都覆在了上面,把里面的一切都拦了。 “这些人死定了!”络晟火冒三丈,咬牙切齿地道,随即纵身跳下,对着林子里等着他的护卫们大喊,“给我活捉,本公子要亲自抽他们的筋,扒他们的皮!” 绿幺也跳了下来,冷哼了一声,随即看准了一个方向,往前跃去。 这厢密林里,顾凤带着她的族人往他们的下一个陷阱奔去,她自知他们不是武络人的对手,对方来势汹汹,大雪天来他们顾山绝不可能为讲和而来,如若保命那只能智取,不能硬碰。 她一路带着人跑着,一路都让族人做了引人误道的小陷阱,可是还没两柱香的时辰,后面的追赶声近了。 对方当中有人是追猎的老手。 眼看有人飞近他们的唆唆声近了,顾凤知道已是逃无可逃了,她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她的族人。 “你们先走。”她道,她脸上那双总是蒙着灰雾的眼睛这时候黑亮无比。 “他们比我们快多了,人也比我们多,逃是逃不走的……”顾强一个跃步就站在了顾凤的面前,把刀横在了胸前,“听叔的话,等会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躲在叔后面,你的性命才是最要紧的。” 顾凤瘦小,顾强站在她的面前,把她的整个人都挡住了。 “阿丙,上树,拉弓。”不待顾凤再说话,顾大鹰已经纵身上了树,拉开了他的弓,顾阿丙也随即跳上了他们身后的最高的那棵树,拉弓全神对着那有人来的方向。 顾长草挡在了顾凤的另一头,把顾凤包围在他们的中间。 顾凤抬头,对着的是只有一只手的顾强爷宽厚的后背,她闭了闭眼,一个闪身从缝隙当中闪了出来,在闪身当中就拉开了她的弓。 说些迟这时快,不过一眨眼间,那刚才还有点远的声音近在咫尺之间,顾凤闪出去就听到了利箭划破空气的声音朝他们这边射来…… 顾凤闭着眼睛抬着头,朝风的声音那边转去,同时她手中的箭离了弦,朝高空中飞去。 如此同时,树上的顾大鹰和顾阿丙也射出了他们手中的利箭。 眨眼之后,静寂的树林传来了有人中箭后的闷疼声,同时,有鸟声尖声叫起,发出了刺耳的声音冲上了长空。 “顾山人,我让你们不得好死!” 声音近了,顾凤这时候睁开了眼睛,飞快搭上箭头拉开了她的弓,朝出声之地射了出来。 紧接着,对方的一箭朝她飞来…… 顾凤飞速转身,转了一个圈,同时搭箭,在飞身双脚落地的那一刻又射出了一箭。 “咚。” 顾凤躲过了刚才朝她射来的一箭,在她转身手上发出的这箭的同时,又一箭朝她射来,箭头刺中了她的脖子以下微侧的一角,穿过了她的肩胛,近乎沉闷的“咚”地一声。 长箭刺穿了她的肩。 顾凤飞快把弓箭落地,把欲要倒地的身体撑在了弓箭上。 “走。”身体里突然崩发出来的血溅湿了顾凤偏过来跟顾强他们说话的脸,她红着眼,朝他们说,“去栖凤沟,快点带人回去做准备。” 说罢,她闭眼咬牙,重新抬起了她的弓。 “丫头……”也中箭了顾强几个纵步挡在了他的面前,嘶吼着,“你走,别让你强叔悔!大鹰,把族长带走!” 他大声嘶吼着,拿着长刀冲上了前,“啊……” 肩上也中了一剑的顾长草取而代之站在了顾凤的面前。 “丫头,听话。”顾长草搭着箭,哑着声音朝后面的人说着,“族里的人还在咱们的家里等着你。” 那射出来的长箭朝顾强飞去,顾大鹰从半空中落了地,如风般跑到了顾凤面前。 在他准备扛起顾凤要走的时候,从树上飞下来的顾阿丙突然被一只箭射中,只一下,他就如半空中落地的石头那样砰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只一下,顾凤就疯了,她推开了顾大鹰朝她伸来的手,举着箭往前飞奔,她向前疯狂地跑着,手中的箭一箭接一箭地往前射去…… “不好!”在又一个族人中箭后,带头保护络晟的武士夷蜞皱着眉低喊了一声,跃身往络晟的方向飞去,“公子,靠后。” “一边去。”站在树枝头的络晟冷哼了一声,手臂往后一砸,没让互蜞近身,“你把那几个废物干掉就好,这死丫头我来。” 他又从箭筒当中抽出箭,对准了那个在箭影中朝他这边跑来的顾山族臭丫头。 “公子……”夷蜞还要说话,这时候一道绿影飞来,手中握着长鞭的绿幺飞到了他身后的树枝上,跃过他就往前走。 “让让。”见他是个武士,绿幺还看了他一眼。 “快来,”络晟见到她来,高兴至极,忙让出了位置来让她与他站在一块,连手上的箭也不射了,脸上全是笑,“阿幺,你想让她怎么死?” “公子,不好!”他们说话的同时,警惕的夷蜞看到下面那个朝他们冲来的人不见了,他发出了警告声,同时吹起了击杀对方头目的口哨声,让他们只要觉出头目藏在哪就当即杀毙。 但随即他从回传过来的焦虑口哨当中得知无一人发现那消失的人在哪。 夷蜞当即背过络晟与绿夭,拉开了手中的箭防卫。 而这时,顾凤单手撑着跪在离这几个人不远的一棵树上。 她刚才拔掉肩中的箭插在了一棵跟天空有空隙的树上,随即踏箭而上,她冲了树头,而在她冲上树头的那一刻,她肩头的血一股股地喷涌了出来…… 顾凤由着肩头的血掉在覆盖住树头的厚厚白雪上,她咬着牙,强把喉口涌起的血腥咽了下去,维持着身体一动不动。 不知何时,天上的白雪又落了起来,一片接一片越下越大,越下越密,它们落在了一动不动的小姑娘的身上,很快,顾山天上那冰冷又纯白的雪把那瘦小又单薄的人覆盖住了。 第27章 “公子,神女,走……”夷蜞让络晟他们往自己人那边靠。 络晟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蔑视。 难道还让他躲顾山人不成?尤其还是个小丫头。 络晟没理会他,他拉着长箭慢慢地往前走去,四处警惕地看着下面,想把人逮出来。 一步,两步,三步…… 就当他走到第四步,移到另一棵树上时,突然,树动了。 树从上而下动了,就在它动之间,上面有一道风朝络晟袭来。 雪哗哗地往下掉,落在了树枝上,一层层打了下去,最终落在了地上。 “你是谁?”武络族的高大武士拉着弓,全身紧绷地对着那瞬间就把他们公子绑住了手跟头,把他压住跪着,拿箭头对准了他喉口的雪人。 “她就是那个要杀我的臭丫头。”回答他的是同族的人,神官小女儿绿幺。 绿幺一走上前,喝斥道,“你想干嘛?” 顾凤低头看了她手上的人一眼,见他怒目相视,她抬了头,眼睛看向了那高大的武络人,随即她脸又转了转…… 现在大概所有的武络人都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包括她手里的一共五个,她清楚她应该干掉了三个。 “说话,你这个……” 上面的人还没喝斥完,地下有人朝这边急跑了过来。 顾大鹰跑过来了,很快他跃上了树来,在武络人的箭对着他的头的时候,他把箭对准了顾凤对面的夷蜞。 “射他!”绿幺见他们不动,急了,“你们难道也是死的不成?看见敌人都不知道动手了吗?没看到他们那丫头是怎么对你们公子的?你们不怕回去了陶夫人找你们算帐?” 另两个护卫箭对着顾大鹰,脸上起了怒色。 夷蜞没看躲在他身后,避着箭头说话的人,嘴里强硬地道,“神女,你少说两句!” 看他口气不好,绿幺跺了下脚,跺得树头唆唆地响。 “神女!”树枝因她的跺动颠倒了一下,夷蜞怒了。 “晟哥哥……”绿幺被他吼,生气了,委屈地叫了那被押着命的人一声。 夷蜞这下是一下子就明白了少族主为何那般信任神官,却不肯娶他小儿女的原因了。 “闭嘴。”人要是死了回去,他们几个连家里都要带累,夷蜞已无意再受这小神女拖累,回头朝这小神女瞪了一眼。 而就在眨眼的片刻,顾大鹰手中的箭动了,朝夷蜞飞了过来。 “该死……”夷蜞刹那发觉,就当他起身跃起躲避之时,发现他身后躲着一个小神女。 绿幺见箭朝她射来,顿时怒极,连躲都不愿意躲,鞭子就往那飞来的箭卷去。 那可不是一般的顾山人,夷蜞见她不躲反而迎上,心中怒火四起,但小神女如若在他面前受伤他也难逃其咎,他不得不又飞闪到了她的面前,带着她躲闪。 孰料绿幺并不领情,见族里的中年汉了搂她的腰,她尖叫了起来,鞭子朝他打去。 但还不等她说话,片刻之间,箭已来到,躲中了挡在她面前的夷蜞的背。 “你敢!”另两个武络武士怒了,他们想也不想朝顾大鹰飞箭。 “啊……”就在他们的箭射出的同时,有人痛叫出声,声音大得冲破了天际。 顾凤把箭头扎在了络晟的肩头。 “蜞叔……”络晟哀嚎着。 而这时,顾大鹰躲过了射完喉咙的一箭,但另一箭射向他胸口的没有完全躲过,射在了他的手臂上。 “你们再动手……”顾凤沉闷的声音在树木咻咻响个不停的箭声中响了起来,她拿着络晟伤口飞快拔出的箭又对准了络晟的喉口,那沾着雪花的头丝毫都未抬起,她只是抬起了她那双锐利能噬人的眼,握着箭的手往手下人喉口压下,朝射伤顾大鹰的人看去。 那武络人下意识就把重新拉开的弓对上了她,嘴里怒道,“找死!” “顾山人!”而那头,见不怕死的顾大鹰重新对着夷蜞那头拉箭,盯着他的另一个武络人也火了,片刻他也把弓拉到了极致,就等一着出手取顾大鹰的命。 顾大鹰却是什么都不怕了,他拉着弓对着这时突然一动都不敢的夷蜞,年轻人英俊的脸孔在冰雪地的顾山里就像一座岩雕,跟他们顾山后山上那些刻在岩壁上的那些拉着箭对着下山的祖宗们离奇的相似。 亦如一身的雪,跪在树枝上押着人的喉口一动不动的顾凤。 就在这相互峙持的时候,天空中突然传来了厉风划破长空的声音,就在这风声刚起之时,有人卷走了顾凤手中的人。 “少族长!”见到那在空中一跃而下的人,那对着顾大鹰的人惊喜叫了出来。 “晷哥哥!”绿幺更是惊喜至极,她在瞥到一抹朱红色后,本来还对着挡着她面的夷蜞怒目相视的她一手推开了眼前蝗人,纵身往下跃去,朝人飞奔而去。 就在她飞奔之时,这时空气中又响起了重重的一声“啪”。 络晷拿着兽鞭把飞快拿箭对着顾凤的夷蜞卷了下来,随即,把另两个武士也都卷了下来,这时,绿幺飞奔到了他面前,络晷看了她一眼,没抽她,朝他老师的这个小女儿略挑了下眉,“是你把天镜摔了?” “不是我,”绿幺心中一窒,飞快摇头,她否认,且推托,“是苏拂,是她,你去问她就知道了。” 他老师也是个上知古今,下至未来都有些通晓的天神,却有个连谎话都说不圆的女儿,络晷摇了摇头,手中的鞭未再留情,把她一卷,甩到了此时跪着的人身后。 络晷随即往前走了两步,走到了这些跪着的人面前。 “你……”欲要站起的络晟发现自己无力站起,他双眼通红地看着络晷,竭尽全力嘶哑着声音道,“你帮顾山人?你个叛徒。” 络晷未与他说道,他脚步未停,蹲在了后背插着箭的夷蜞身前。 “丫头,下来。”络晟的话倒是提醒了络晷,他提高了嗓子叫了一声。 片刻,有树动的声音。 络晷朝夷蜞笑了笑,暂时没说话。 等到有人站在了他的身后,他又道了一句,“过来点。” 等小雪人站到了他身边,默默地蹲下后,络晷上下看了她一眼,“受伤了?” 顾凤看着他,点了头。 络晷又看了她一眼,往袋里掏了掏,拿出个黑色瓶子,倒了粒药出来,眼睛瞥了下她冻得紫黑的手,手不动声色转了个方向,往她嘴里塞去。 他来,顾凤就张了嘴,药一进口就化成了一道冰凉的东西滑进了她的喉咙,她冰冷迟钝的身子好像舒服了一点。 “生扯出来的?”络晷又看了看她的伤口。 为了作战,顾凤把披风在拉箭的那刻就解下了,现在对穿的伤口一眼就看得透。 顾凤又点了点头。 “也是倔。”络晷见就是如此天气她伤口也还是有鲜血流出,而她像浑然不觉,也是颇有几分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也是太看重她了,这是连那些没母亲的小野兽都不如,它们至少知道怎么自我舔伤。 络晷又从他的百宝袋里掏出了个瓶子,一个红色的瓶子。 “晷哥哥,你干嘛?” “络晷,你真救顾山人?” 小神女跟络晟失措的声音这时响起,刺耳至极。 络晷没回头,从腰间抽出了两针朝后射去,干脆伸腿坐下,拍了拍小腿让蹲着的人坐他小腿上,“坐着。” 顾凤看了看烂泥巴的地上,再看了看他干干净净的小腿处,想了想,在他小腿上坐下了。 顾晷给她上药,朝她说,“你身手也是不错。” 他语气带着点夸赞,顾凤听了出来,她顿了顿,“我阿父和大兄教的。” 想了想,又道,“二兄也教了一点。” “你几个兄长?”顾晷把她肩上伤口处被血浸透了的衣裳拿刀割了,上了药,见血立马止了,又把她转过背去,处理了下她的后背,嘴里说着,“上次没听清楚。” “五个。” “嗯。” “我三兄他们不是不想教,怕我累着,就老让我歇。” “你们没阿哥的叫法?” “不是的,家里的亲兄弟,叫阿兄,别家的阿兄就叫阿哥。” “分的挺细。” “我们就这叫法。” 看他们族长跟那突然而来的人聊上了,拿着箭对着络晷的顾大鹰一时不知如何才好,但筋疲力尽的他也是拿不住箭了,他捂着伤口坐在了地上,但眼睛还是未离那两人。 “你们叫哥哥吗?”顾凤又被他带了过来,她看着他割破了自己朱色锦袍下面的白色内初袖子给她绑伤口,先开了口。 “呵。”络晷知道她为何这么问,笑了起来。 见他只笑不说,顾凤看着他,她这时的眼睛晶莹无比,络晷看着她满是水意明亮的眼睛笑着摇了摇头,回答了她,“也不是谁都这么叫。” 顾凤想了想,好像也挺明白的。 她听她阿父说过武络族的一些事情,知道那里是个规矩比他们还多的地方,像他这样的人就是别人的阿兄,也不是随便让人叫哥哥的罢? 第28章 “这个瓶子给我好吗?”被他披上他的披风的顾凤盯着他随意放在袍上的红瓶子,她觉得全身都暖和起来了,不禁抽了抽鼻子。 “那拿什么换?”络晷把她头上的雪花拍掉,漫不经心地道。 顾凤开始想。 “我背来的篓子里有我四嫂给我做烙的肉饼,她给我放了一半的肉,很好吃。” “还不饿。” 络晷见他把小东西打理得不错,干脆又从他的袋子里拿出了本来要给他小外祖婆送去的冻伤膏,涂在了她的手上,给她搓着手活血。 顾凤知道他难讨好,又想了想,“我的弓不错,弦是我阿父拿上百年的兽筋炼的。” 络晷把他的兽鞭从旁边拿了过来放她眼前,“这个是上千年的兽筋,我从一条有你百个长的长蛇身上扒来的。” 这时,一直隐在不远处树上一角的武络族阿蛇武士觉得他全身都疼,饶是那话是少族长说的,他也忍不住呲了呲牙。 “我会打好看的宝石镯子,你要是要,我给你打。”顾凤说完也有点茫然,她以往觉得她什么都有,但现在想想,她有的好像也没有那么多,至少没有换得起她想要的东西。 “我不戴镯子。” 顾凤沉默了下来,眼睛看着红瓶子不放。 “想要?”见她不说话了,搓好了一只手的络晷抽着她的另一只,抽空抬手弹了下她的耳朵,准备这丫头下次雪天出来还是戴个帽子的好,这耳朵都冰成什么样了。 络晷一手把披风上本来用他拿来挡雨的帽子拉了起来,盖住了她的头。 顾凤被披风盖在了下面,人显得更小了。 帽子一被戴上,一片黑影下来,顾凤眼睛还是没离红瓶,在他的话后点了头。 “怎么就不怕我也杀你?”络晷看着她的样子,又起了话。 顾凤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不怕?” 顾凤又摇了摇头。 “那就是不怕了。”看她这样也不像是怕的,络晷想她也没见过他凶残的模样,不怕也是应当的。 “再想想,有什么是你能拿出来换的。”络晷把她的手搓好,差不多也要把她撵走处置他的族务了,他不怕寒,连暖手的掌套也没有,便又干脆拿刀子割了两块白布,把她勒伤又冻紫了的手心连着手背包了起来。 顾凤身上最好的就是她胸口戴着的那块龙凤玉佩,上次去天龙山她压在了枕头下,回来后被她老娘横横瞪着眼睛又戴上了,让她这辈子活着的时候敢取下来就活活打死她。 顾凤不敢取,那是族长印佩,是要给他们顾山族下一个族长,她家午哥的。 “没了。”顾凤摇头。 也是穷。 络晷失笑摇摇头,伸手把她耳上的那只小凤凰取了下来,“那拿这个罢。” 顾凤见着他手上的小凤凰,默默地看了一会,随后,她的手朝他袍子上伸去,一握上红瓶就紧紧地握紧了手。 她没有立刻就动,而是抬头朝他看去,见他笑着点头,她这才拿着瓶子缩回了手。 一拿到瓶子,顾凤就呆不住了,她撑着他的腿站了起来,站的高高的朝坐在烂泥地里让她坐腿的人道,“我要走了。” 她还有族人要顾,她不想呆了。 “去罢。”络晷笑着点了头。 顾凤一得话就转了头,朝顾大鹰跑去。 顾大鹰这时候头已经垂下了下来,顾凤一把他推在地上就给他的伤口上药。 这药实在是太好了,一上药,涌血的伤口就不流血了。 顾凤见血立马止了也松了口气,随即就要起身就要找另外的人,只是她刚一起身,手就被顾大鹰拉住了,“哪去?” “找强叔长草叔他们。” “别去了。” “你躺会,我等会就过来。” “族长,别去了。” 顾凤看着被他拉着的手,缓缓地把眼睛移到了顾大鹰的脸上。 “别去了,人已经没了。”顾大鹰知道她要去救人,但没用了,都断气了。 “我去看看。”顾凤摇摇头,坚定地把他的手拉开了。 “丫头,我说了,别去了,人已经没了。”顾大鹰声音大了起来,眼圈红了。 “没了就没了,”顾凤愣了一下,呆了一会又淡淡道,“那我也去看一眼。” 顾凤起身走了,顾大鹰靠在树上看着她消失的背影,铁血的汉子忍不住闭上了眼睛,拿手挡了满是热泪的眼。 ** 这边络晷等人走后,盘腿坐在了低着头不语的夷蜞面前。 “武士堂的几阶?”他问。 “回少族长,四阶。”夷蜞抬起头,哑着嗓子道。 “四阶,”络晷淡淡道,“如若我没记错,四阶的武士全族现在不到一百个?” 四阶的武士能徒手撕掉一只老虎了,武络族现在一代不如一代,能到达四阶武士的全族现在不到百个,像夷蜞这种看着年纪没过五十的能挤身四阶也是了不得了。 “是,现在有七十六个。” “没过五旬是罢?” “还欠着三年。” 夷蜞有问必答,他身边跟着的武士都低头不语。 “家里有几个人?” “二十……二十多个。”夷蜞的声音抖了起来。 “住哪一片?” “外山。” “你家就出了一个你?” “就我一个武士。” “那能住在外山也不错了。”外山虽说没内山好,衣食得拿东西取换,不像内山只要上报一声就可去拿,但也比外山外的那几座山里的子民就是靠自己,也换不着内山的东西的好,外山勤于修炼的,活过两甲子也不是难事。 “是。” “你如若要跟着我回去,要经武官的手,陶夫人能保你家还能住在外山?” 夷蜞浑身颤抖了起来。 保?怎么会保?陶夫人只会断手保全己身罢?她不会承认是她放的人,只会道是他们劫的牢。 夷蜞又抬了头,他舔了舔干涩的嘴,朝络晷道,“那少族长?” 那他能? 络晷得了这句话,他撑着夷蜞的肩站了起来,走向了络晟和绿幺,在他们面前站定起,他朝夷蜞颔了下首。 夷蜞看着闭上了眼,他朝天边的一角重重地磕了个头,抽出了手中的短刃往脖子上抹去。 “啊……” 随即两道冲天的喊声响起,夷蜞的两个手下也跟着去了。 络晷在面如白纸的络晟面前蹲了下来。 络晟被刺了麻针,说不出话来,他嘴唇不停地颤抖着,眼里对络晷的愤恨没了,剩下的全是恐惧。 络晷看了他这个弟弟一眼,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拍了下他的头就站了起来。 络晟身边的绿幺这时脸上全是泪水,双眼泪汪汪哀求地看着络晷。 络晷转过了身去,看到了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他的顾山族小姑娘…… 他朝她走了过去,与此同时,他身后的天空下跃下了两个人,朝络晟他们走去。 一会,络晷在顾凤的面前站住,顾凤的眼睛也放在了他的脸上,两人四目相触,谁也没先开口,末了,是络晷打破了他们之间那逼仄的静默,“你要救的族人死了?” 顾凤没有回答他的话,她撇过头闭了闭眼睛,飞快地擦掉了她脸上流下来的泪水,再转头,她问他,“他们还会再来吗?” 他们要把他们顾山的人都会杀光吗? “他们?”络晷略侧了侧身,看了看他的身后的弟弟。 顾凤点头。 “我叫络晷,”络晷第一次跟她说他的名字,朝她淡淡道,“要杀你的人,是我父亲的另一个儿子。” 不止是他们。 “你也要杀我们?”顾凤听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 “必要的话。”如果需要的话。 “你救了我。”顾凤茫然极了,她相信他,但他的意思也明白地从他的话里道了出来,她不傻,她听出来了。 “一时。”络晷见她茫然的样子又是笑了,她有时聪明,但有时也挺傻,就像那些在北神山里先是护着他,后来却被他杀掉的那些野兽一样,就算体内有着不信人的兽性,但猎人的刀子进了它们的胸腹,它们还是会朝他露出无辜的眼神来。 顾凤呆住了,络晷未再说话,他跃过她朝前走了过去,他的前面,是他的武士阿蛇阿虎找到的另三具武络人的尸体。 阿蛇阿虎扛着被点了昏穴的络晟跟绿幺也走了过来,错过顾凤时,阿虎朝她悄悄开了口,“不是少族长要杀你,你们杀了我们的族人,记好了,如果有一天我们找了过来,你把凶手交出来就好。” 随即他扛着人,飞快赶上了前面的阿蛇。 阿蛇见他跟上来了,冷哼了一声,“烂好心。” “你懂什么,”阿虎不甘示弱地回哼了一声,“傻蛇。” “跟上。”前面的络晷的声音传了过来。 两人背后一冷,当即不再多嘴,快步如风跟了上去。 第29章 顾凤孤身一人先去了栖凤沟,带回来了早候在那的顾怪他们,背上了族人的尸首。 她非要背着有她三个重的顾强爷,所以等她背着他爬着雪山回家的时候,她一个没背好,跟顾强爷滚下了山,被树拦住了,她肩口的血又崩了出来,洒在了白白的雪地上,刺目至极。 顾大鹰也滚了下来,恨恨地把她提了起来,放到了飞奔而来的族人背上,他本来还想训她几句,但在看到她脸上满脸的泪后,他闭上了他的嘴。 上面的另一个族人踩着雪飞奔而下,把顾强爷背在了背上,他们重新爬山,去归他们的家。 他们回的比他们以为能归家的时候晚得太多了,顾二嫂和顾大鹰和顾阿丙他们的媳妇手中提着纸灯等在山门口,等着家人归家。 纸灯被风吹的四处摇曳,小小的几点灯火照在归家的路上。 等到远处传来了声音,顾大鹰的媳妇先提着灯就往下跑,嘴里一声声急切地叫着她阿郎的名,“大鹰哥,大鹰哥……” 远处传来了家人的呼唤,走在前面指路的顾大鹰抹了把脸,回过头看着艰难而上的族人,他坚韧的脸上满是痛苦。 “大鹰哥……”急促的脚步近了,声音也近了。 顾大鹰伸出了手,抱住了那从上面的雪地上滑下来的媳妇。 大鹰媳妇一被他抱住,在泛着白光的雪地里摸着他的脸,嘴间全是欣喜,“怎么今儿回来的这么晚?不是跟我说好了能早点回来的吗?” 顾大鹰抱着她转过了身,大鹰媳妇脸上的笑便没了。 “怎么了?”她喃喃地问。 山上面,顾阿丙媳妇的声音也近了,性情总有点慢的阿丙媳妇一声一声慢悠悠地叫着她的阿郎,“阿丙,阿丙?” 她提着灯笼一步步近了。 顾二嫂笑着说话的声音也来了,“我家凤姑就是磨人,有她在,他们哪可能回来的早?她肯定是四处都要看过一遍才许他们回来。” 泛黄的灯火近了,随即,有人手中的纸灯笼轻轻地“啪”地一声,掉在了雪地里。 ** 这夜半夜,在天宫里睡着的大人大半都醒了过来,挤进了那间大家商议事情的小屋子里,火把挂满了天宫的墙壁,不知谁家的孩子被吵了醒来,哭将不休。 “我明天搬去族堂住,”顾凤坐在首椅上,她向天轻吁了口气,把手搁到桌子上,朝屋里挤满的老人道,“这几天,我们要把第二道门打开,你们搬到第二道去住,然后把天宫的洞门堵上。” “我们有过互不侵犯的誓约,他们难道不守了吗?”有老人愤怒地拍着桌子,“是祖宗皇帝给我们定的约,他们以为他们是神族,比我们强就可以不遵守誓约了吗?” 顾凤被血丝盖住了的眼无神地朝拍着桌子的老人看去。 “是我先去的天龙山,”顾凤紧握着手中她阿兄亲手交给她的龙凤玉佩,脸上漠然地道,“这事由我来给他们一个交待,想来他们也不是不讲理。” “那不行,”那老人想出不想地道,“你不能,你是族长。” “给个交待就行了?”另一个站在边上的老人突然开了口,朝顾凤说,“给了交待他们就不会杀上来了吧?” “你说的什么话?”先开口的老人反过头去,老头儿愤怒地盯着那后开口的,“你什么意思?” “策老头,你不是想抵死抵抗罢?那武络人是比死去的族长他们还要厉害的人,他们一只手就可以把这天宫的门推开了,就是进了里面,我们难道躲得过?”那后开口的老头也红着脖子跟他嚷嚷。 “你想让族长去死?他们家的人死的还不够多?你有没有良心,小老四,我告诉你,你们家贪生怕死一个人也不敢拼命,居然还想让拼命的独根去送死?” “她算哪门子的独根,她一个女娃娃算什么独根?轮也轮不到她是独根,他们家有着好几个男娃娃,你瞎了你的眼了……”小老四脸都胀红了,朝着先开口的挥舞着手,一脸的火气。 “好了……” “你才是……” “你再叫我小老四我劈了你,你当以为我家没人好欺负?呵呵,策老头,你两个儿子都死了,这是报应!半辈子欺负我的报应!” “好了!” 这一次,顾凤的好是真的好了,她手中飞出的箭射在了小老四背后的木墙上,那老头对上顾凤冰冷的眼,立刻闭上了嘴。 “我家有我搬出去,还有谁家要跟的?”木屋静了,顾凤的声音虽小,但也清晰可闻,“有的就说,明天就跟我搬出去。” 此时她身后的凳子上,满头银发的老妇咬着牙瑟瑟发抖,她身后站着的顾二嫂紧紧地抱着她,干涸的眼里已无泪可流。 “我家出我。”策老头开了口。 “我去。”一个老人背后的少年出了声,他老父转过身看了他一眼,脸有不忍,但最后他什么也没说,低下了头。 “我出去。” “我家出我。” “我也去。” 这少年出声后,跟着父辈来的几个孩子都开了口。 “我家我也去。”随即响起的,是族长顾凤家的顾宣午,他从门口走了进来,穿过拥挤的人群,站到了他家凤姑的身边。 顾凤低头看着他,对上了他那张幼小但固执的脸,默不出声地把他抱了起来,与她坐在了同一张椅子上。 “我也跟小午哥去。”被祖父抱着来议事的另一个小男孩也轻脆地开了口。 “我家出我。”顾凌的父亲顾久站在后面出了声。 “我家我跟我家大鹰都去。”大鹰老父张了口。 “我们家我去吧,”燕大爷的堂侄开了口,“我家小子也去,他算我家大爷家出的人。” “我们家出我。”另一个坐着的老头开了口,等到最后,所有的人家都出了一个到两个人,去的有一半皆是老人。 等天明些,屋子渐渐空了,年轻小孩让他们走了,顾凤跟还坐着没走的老人说,“去的老人,跟我走,十八岁没成亲的少郎哥,跟我走,上了三十的叔兄,都留在宫里。” 她说罢撑着桌子站了起来,跟他们说,“回去收拾罢。” 她身后,顾二嫂扶起了似是失了神魂的顾老娘,见老娘一步都不能走,在边上看着的顾四嫂蹲在了人面前把人背了起来。 顾家的人现在都到齐了,即便是晚哥阳哥和玉姐们他们也都来了。 坐着的老人们看着这一家人相互扶持着走了出去,有老人别过了头,浑浊的眼里滚出了热烫的泪。 一归家,顾凤抱起了一直牵着她的披风不放的午哥,把他放到了床上。 “你睡会,我去看看你阿奶。” “不,我跟你去。”顾宣午挣脱掉了她帮他脱鞋的手。 顾凤看向他,对上了他执拗的眼,静顿之后,她看着他从床上跳了下来,沉默地由着拉着她的衣袖往外走。 顾老娘这时躺在一张老椅上,顾老嫂正在拿勺子给她喂热水。 顾凤走到她面前跪了下来,把午哥抱到了她腿上坐着,然后她伸出了一直紧担着玉佩的手,朝她老娘身前伸去,“我要去平我闯的祸了,阿父在的时候老跟我说我闯祸不要紧,但要自己去平了才算是他女儿,我就要去了,玉佩你帮我把午哥先拿着,等他长大了你给他吧。” “我不要。”顾宣午大喊出声,打向她的手,回头朝她怒目道,“你不带我去是不是?你又不带我去,你把我当没用的人,哼,哼哼哼……” 顾宣午气的小胸膛一鼓一鼓的,“这次你休想甩开我,我是一定要去的。” 顾凤低头看他,在他的小脸上亲了一下。 “你去了,家里就没当家的了,你还有婶婶们要顾,有晚哥他们要养,去不得。”顾凤亲着他的小脸淡淡道。 顾宣午的眼里滚出了泪珠子,他看着他凤姑手里那只带血的玉佩,胸膛不停地鼓动着…… “呵,是啊,阿父的小女儿,顾家的小女儿……”站在桌边的顾四嫂扶着背后桌脚坐在了冰冷的地上,一脸的嘲笑,“不得了的顾家儿女,又要去送死了。” 她说着笑了起来,闭着眼睛流着眼泪地笑了起来,“你怎么不在送死之前拿刀捅了我的心让我先死了,能不能先捅了我,让我好受点?别让我活着就像在受罪。” “四嫂。”抱着阳哥跟玉姐儿的顾小嫂忍不住也哭了起来,她实在是受不住了,抱着孩子快步去了小内屋。 “娘,娘……”在她手上的阳哥看着他坐在地上的母亲,这时激烈地哭了起来,不断地朝她伸出小手,“娘。” “哇……”见他哭,在他对面的玉姐儿也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被母亲放在椅子上坐着的晚哥也哭了起来,朝顾二嫂伸出了手,见母亲没伸出手来,他从椅子上掉了下来又爬起来,颤颤巍巍地走向他的母亲。 他们那狭小的屋子里全是哭声,听的住在他们家隔壁的燕大爷老夫妻俩脸上全是泪。 这时,晨起的光透过宫穹射进了天宫内,温水湖上飘起了淡淡的雾气。 顾山的天亮了。 第30章 “呵。”顾老娘最终轻笑了一声,扶着椅壁站了起来,慢腾腾地去了内屋。 活着就像在受罪啊。 真是,她快活了大半生,末了末了,每一日过得就像在受罪。 她连小女儿都要没了,就是哭也也不知哭去给谁看。 “阿奶,阿奶……”无人抱着的晚哥翻来覆去地叫着祖母,叫祖母不成,他扑到了母亲的怀里,抓着他母亲胸前的胸襟哭着喊,“阿娘。” 顾四嫂抱着儿子痛哭不休,她已无力再睁眼,嘴里喃喃着,“我要怎么办,阿郎,我撑不住了我怎么办……” 她好想他,她不想再就这么一个人撑着过了啊。 哭声响了一屋,顾凤先是把晚哥抱了起来放到了她在床上躺着的老娘身边,又把四嫂背到了床上。 给她四嫂盖被时,闭着眼的顾四嫂突然喃喃了一句,“全家都跟着你们走了,你们是不是就高兴了?” 顾凤跪在床前,给她捏紧被子,道,“不是。” 顾四嫂悲凄地笑了。 “四嫂,”顾凤拿袖子给她擦了擦眼边的泪,她道,“四嫂,我永远都记得你是我四嫂,我四哥的媳妇,我晚哥的娘,还有你是那个家里老娘都起不了床,你起来给我熬粥的嫂子……” “到了哪儿,我都记得你,”她说,“你怎么会走呢?嫂嫂,家里还得要你呢。” 顾四嫂凄然地笑了,“要我,我就得活着。” “是啊,”顾凤不为所动,给她擦着她身边的泪,淡淡地道,“就像要我走,我就得走一样。” 顾四嫂又再痛苦地哭了出来,顾凤给她擦了最后一道泪,在她嫂子耳边轻轻地说,“莫哭了,四嫂,你再哭,我也没力气舍得走了。” 她何尝不贪念母亲的怀抱,嫂嫂们的关照和侄儿女们的依赖,她贪啊,只是她贪也没用,她贪了,顾山也就完了。 随后家里的人大半都睡了,连顾宣午都睡在了顾凤的身上,紧紧揪着顾凤的衣袖没放手。 顾凤却是要走了,她二嫂把大背篓都装满了,跟她道,“被子现不带了,晚点我带着吃的给你带过来。” 顾凤点头,把顾宣午抱了起来,放到了她二嫂怀里,顾家午哥的手一直扯不开,等到扯开了,他人也醒了过来。 他看着顾凤,说,“凤姑,那,那你活着回来吗?” “想活着回来,”顾凤没骗他,说,“等回来了,还要教你箭术,等你学好了,就可以教晚哥他们了。” “那你一定要回来。” 顾凤笑着点头。 孩子年幼,有几句顺心的话就松了手不再坚持,他把头埋在了二婶的怀里,只是他究竟不是一般儿郎,等背着背篓的人去了,他抬起眼泪汪汪的眼,问他二婶道,“会不会回来啊?” 到底会不会回来啊? 会不会像他的阿娘带着他的阿父出去了一趟一样,从此再也不着家了。 顾二嫂没法开口,她抱着伤心欲绝的侄儿,头抬头看着黑乎乎的屋顶,心道这种日子要到何时才是个头。 ** 顾凤为了以身作则,第一个出了天宫的门。 顾小狗,也就是先前被人叫小老四的一家人也被顾大鹰带着几个人押着出了天宫的门,顾老四一家人一路骂骂咧咧,直到顾凤见着他们,把顾老四的头踩到了死地里,这一家老的少的才止了嘴里的骂咧,换成了呼天喊地。 顾凤当着他们的面,割了顾老四的耳朵,跟害怕得在地上真发抖的老头说,“我四哥就跟你不一样。” 同样是老四,她四哥手脚稍稍一快就能把家里的活都干了,他好脾气还爱笑,没有人不喜欢他的,就是他成亲了族里的姐奶姐们都会老说他的好话,害得四嫂不高兴…… 不像这个顾老四,家里三个壮儿,一个也不会为族里做事,到现在了,还只会呼天喊地。 “你们要跟他一样,就这样过一辈子?”顾凤没一直踩着顾老四的头,她站到了怕得跪了下来的顾老四的几个儿子面前,“就这样?” 她看着尿都吓了出来,洒在了洁白的雪地上的顾老四。 这老头活了六十多年了,在岁数能活到七八十岁的顾山人里头他算岁数也大的了,可他懦弱窝囊地活了一辈子,受了族人和领居一辈子的取笑,他的儿子们也打算就这样继续活着下去? “族长,饶命……” “族长,你就放过我爹吧。” “族长,族长……”顾老四的老媳妇挣着孙子的背把孙子掐得哇哇乱哭,道,“孩子都受不子,您就放过他们可怜的阿爷吧,求您了,求您了……” 顾老婆娘磕着头,眼泪鼻涕一起流,很是可怜。 “救您饶了我们这可怜的快要进土的老东西罢。” 顾凤走到了再可怜不过的顾老四媳妇面前,蹲下来看着她,蒙着雾的眼睛一眨不眨地道,“你家生了三个儿子,有一个还是我阿娘接生的,还有一个,是燕大爷拿多年制的暖心丹救过来的……” “他们都活着,我也高兴,可是,牛大叔家,山沟里放山的羊大叔家,他们家里别说男丁,连婆婆都拿刀对敌死了……”顾凤看着顾老四老媳妇的脸,轻声问她,“你说你们家可怜,那他们家怎么说?” 顾老婆娘一时哽住了话,忘了哭了,但只停了一下随后她又哭了起来,继续呼天喊地,“那也不能让我们全都去送死啊。” “是啊,不能,”顾凤拍了拍她的肩,起了身,“所以你们出来了,活着的都在里面。” 她站了起来,看着顾老四老婆娘的脸,以往她还是叫过这老妇人好多年老四婶——他们是一个族里的人,那么多的鲜血染在了地上,这家人还是能无动于衷,即便顾山现在是静的,顾凤也不想再留他们下去了。 要不然那么多为了族人拼命,连少儿郎都舍了出来的人家怎么想? ** 顾凤带着一群出来的人把半山腰间的几间房屋清扫了让他们住了进去,她则住进了族堂。 她没让顾大鹰出来,而是让他带着去推天宫的第二道门。 所幸,第二道门还是用了火山药如法炮制,两天就打了一个洞出来,这时候已无人再去想太上太皇的威仪了,顾山族的许多人只想进第二道门去,护全身边小孩儿们的妥当。 生死之前,规矩已然不再是规矩。 顾山的宝藏要九道门才到头,顾凤也不在意这些人会坏了祖宗规矩。 其实只要能继续往里去,要是他们顾山人有那个本事把九道门都开了,去了族谱当中所说的极乐之地,如果有这种让老少们都能生存下来办法,她一千万个愿意。 只是她也清楚,顾家族历上清楚写明白了这天宫的第一道门和第二道门还有门可开,第三四开始就都是暗门了,到处皆是石墙,除非把方圆偌大的几十里石墙一处处破过去,要不,没有乾坤帝皇族的宝藏图,他们往哪处开门都不知晓。 当年的太上太皇让他们立族成山守着宝山,却并没有把最后进入宝藏的方式都给他们,这宝藏最终只有太上太皇的后人可以获取,所以现在族人能进第二道门,顾凤也不管他们是怎么进的,火山药埋了多少,只管让他们能进去躲得一时的难就好。 这个时节,大人尚可下山,可小孩老人下了山,他们逃到哪去?连忠山叔这时已都无踪迹,外面的路可有哪一条是她的族人可逃之道? 顾凤没有再回宫,身边也不带人,即便是跟她出来的那些人她也安排着不同的人离她远近地住着,她不希望武络人来顾山了只见她一个人,认为她担了别人的责,但也更不想族人离她太近因她断送了性命,之前有了强叔长草叔阿丙哥他们已是够了。 到了二月,顾山的雪依旧下着,下得甚大,顾凤住的族堂屋顶早晚清两道雪都已然不够了,一会儿雪就压住了绿色的瓦,看不清那本初的模样,而在顾凤都放弃了清雪露绿瓦的这天,武络族的人终于来到了顾山。 那天一早,寒风冷雪密布了整个顾山,不知哪处惊醒的乌鸦在顾山的四处呱呱呱地乱叫着,即便是顾山最高处的天宫的穹顶处,也清晰可闻它们的让人惊心动魄的慌叫声。 顾凤听到响动,就起身把她放在床边的那一袭黑底金纹的族长礼服仔细地穿在了身上,她还梳了冠,戴了玉顶,做好这一切,她推开了她房间的大门。 然后,她在族堂的大坪前,看到了数百个比她两个人还要高的青衣大汉…… 她抬头看着他们,慢慢地朝站在这些人最前面的那个比他们还要高的人走去。 第31章 络晷看着那黑衣玉顶的人朝他走来,沉寂的脸纹丝不动。 今日有三百武士随他而来,他父亲道他是第一次对外族行使少族长之权,便多些他一些人——这些人别说是屠一个顾山族,哪怕是屠个数万大军也够。 “你来了。”顾凤走到了他面前,抬起头来。 络晷今日也戴了玉顶,高高的朱红色玉顶让他看起来更高了,整个人也变了样子,尤如天神。 他的脸就像发着光,顾凤看不太清楚,她眨了眨眼,他的眉目这才清晰了起来。 “可能请你喝一杯淡茶?”顾凤定定地看着他,问。 络晷颔了首。 “少族长……”身后有族长派来的大随从说话,但下一刻他就被阿蛇阴冷的眼睛盯住了。 “请。”顾凤伸了手。 络晷起了步,身后的大随从欲要跟上,被阿蛇伸手拦了。 “七管事,”阿蛇阴阴地笑了一下,“您还是别自做主张的好。” 管七乃一直跟随族长出世打点之人,手下有着武士一千,对上少族长身边这位年纪轻轻,行事却不俗的年轻武士,管七还笑了笑,退后一步,拢手抬头闭眼,又让了一步。 暂且让他得势。 顾凤请了络晷去了大堂,大堂里大鹰阿父老大鹰正在烧水,顾凤进去,他道,“族长来了。” “客人来了,我请他喝茶。”正中堂的红木桌子泛着光,顾凤这几天擦的亮亮的,此时用来待客正是好。 “你坐。”顾凤拿了放在上面的茶壶,抬眼看他,“喝雪峰茶好不好?我阿娘去年炒的,还很香。” 络晷看着小脸全露出出来的她,脸色温和了些。 顾凤就当他是同意了,便起步去了放茶罐的架子。 “老鹰叔,”顾凤捏了茶叶放进壶里,转身大步过来到了火边,“水可要开了?” “还要一会呢。”老大鹰道。 顾凤站在旁边等着。 “我叫你阿娘做点吃的过来罢,都没点心呢。”老大鹰又道。 “不要了,客人不会见怪的。” “族长啊……” “嗯?”顾凤抬头看着说话的老族人。 “啊,啊,”老大鹰看了看寒风不停吹进来的大门,翻了翻被风吃得东倒西歪的柴火,他笑了,他笑着摇头,“没什么。” 武络族是神族,即便是老族长他们那些人一个都没死,对着这几百个高大的武络族人都谈不上什么取胜之道。 而现在他们顾山族这些人老的老,小的小,看着还有数万人,不过大多都是老弱病残罢了,他们来的这些人,是要他们顾山族的人全死啊。 族长想把她自己交出去灭武络族的火,看来这一步是走对了。 她不把自己交出去,谁又救得了这一山的老少? 她没法逃。 “水要开了,”架在火上的铁壶冒了雾,顾凤看水要开了,朝他道,“我来待客就好,你回家用早饭罢。” “啊,我吃过来的。”老大鹰坐在火边板凳上,慈和地笑着道,“叔不碍事,就坐在旁边烧火,不搭你们的话,你只管去就好。” 她就是要走了,那也总该有个陪她的,这么小的一个小姑娘,她阿父活着的时候护她护的有多紧,总不能他死了,他闺女走的时候连个陪她的族人都没有。 “没什么事,你回家吧。” “水开了,忙去罢。”老大鹰站了起来,把铁壶从钩子上取了下来给了她。 顾凤怔了一下,接过了水走了两步又回头,朝老鹰叔说,“你回罢,老鹰婶说给我做了件皮袄子,你帮我去拿过来一下。” “回头就给你去取。”老大鹰又坐了下来,低着头拿过火盆,把烧出来的火红的炭往盆里放。 顾凤一手提着茶壶一手提着铁壶过来站到了络晷的对面,她提着壶倒水,络晷则从桌上拿了两个杯子一人一个摆好。 倒好水,顾凤坐了下来,看着不停冒着水雾的茶壶道,“这茶要多泡一会才香。” “要多久?”络晷开了口。 顾凤没说话,她看着茶壶冒热雾,然后她站了起来,“好了。” 她给他倒了茶,络晷等她把自己那杯也倒好了,朝杯子看了一眼,拿起他那个茶杯喝了一口,随即放下。 顾凤也低头拿起她的杯子喝了一口,她朝未关的大门外看去,此时寒风刮得更盛,雪下的似乎更大了,就这么一会,门边的石板上都落了薄薄的一层雪。 天太冷了,连热茶都暖不了嘴。 “丫头……” 顾凤掉头,朝唤她的人看去。 络晷脸上的温和不在了,他放在桌上的手指在桌上轻敲了一下,“该把人交出来了。” 顾凤点点头,待完客了,是该做正事了。 她站了起来,把她放在她阿父椅子上的弓和箭筒拿了过来,她把箭从箭筒里抽了出来放到他面前,“是这种箭杀的罢?” 她记得清楚,那两个人确是她杀的。 她不到十岁就开始狩猎,耳朵灵箭法准,再加上她现在的力气,那天她一心求生有心灭敌,手下更是没有留情。 络晷拿起箭头放到眼前看了看,随后,他没把箭头拿出去,而是拿着箭问她,“你这是把你交出来?” 顾凤点头。 “你们族的新族长选好了?”络晷又看了眼箭,把箭搁在了桌子上。 顾凤看向他没回答,随即她看向了他放在箭上的手。 “杀人的确是我,我会偿命。” “呵。”络晷轻笑了一声。 她确是聪明,以一人保全族,以族长之身认罪,于死的那两个武络族族人来说倒也是个交待。 她不怕死,他倒没什么奇怪的…… 只是她可真知她认罪的后果?那可不单单只是死。 “丫头,想好了。”络晷拿起箭,反手一插,一声轻微的嗖声之后,箭身归了箭筒。 “是我杀的人。” “想好了?”络晷的口气不太好了起来。 顾凤眼睛一直跟着他的手,听到这话,她抬起头来,看着他轻声地道,“我不认的话,你们将会如何?” 难道还有更好的办法? 络晷淡淡道,“死些人罢了。” 他们杀武络族人两个,武络族杀他们两百个,再如何也该解恨了,到时他会让人收手。 顾凤顿了顿,“死几个?” “几十,几百。”络晷轻描淡写。 “但只要有一个真凶,不就可以了?”顾凤又站了起来,她仔仔细细地把弓和箭筒背在了背上,站在他面前,“是现在偿命,还是?” 络晷看着她,慢慢地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也抬起头来看着他的她,他碰了碰她冰冷的脸,“如果是你,一个确是够了。” 顾凤看着他,轻轻地点了下头。 络晷收回了手,摇了摇头,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去。 顾凤转过头,看向了满脸都是泪的老鹰叔。 她蠕动了下嘴,没有说出话来,等快走到门边时,她回过头来,跟老鹰叔说,“叔,帮我跟我老娘说一声,让她等午哥他们长大了再来看我。” 老大鹰抬起头,看着屋顶上的金龙彩风,他叹着气说,“孩子啊,你这是在往老人心口上割刀子啊。” 他叹着气,门边的人却是远去了,只剩冷洌的寒风呼呼地刮着,它吹进了大堂,吹进了人的心里,它所过之境,无不让人冷彻心扉。 武络族的人来得快,去的也快,不一会他们就消失在了白茫茫的白雪当中,很快,连他们来去时那落下的淡淡脚步印子也被白雪覆盖了去。 那山上的老妇从宫中寻来,找了许久,也没找到她孩儿的影子。 大雪无情,把一切都掩埋了,即便是人心底最悲痛欲绝的热泪也撼动不了它丝毫。 ** “少族长……” “少族长……” 一路皆有人朝络晷伸手搭胸弯腰行礼,络晷朝他们颔首致意,有人朝他身后的顾凤看去,见是个小姑娘穿着厚重拖地的礼服,再看看她头上戴着雕着金凤缠绕的玉冠,猜测她身份者之人眼中不免惊奇。 “少族长,”武络族族宫的大门,守在门前的大管事,管壹搭胸弯腰,“您抓捕仇人回来了?” 络晷看向宫门,“还请大管事通报族父一声。” “还请少族长恕罪,”大管事弯着腰淡淡地道,“族长大人早上去了日之境未归。” “可曾说几时归来?” “未曾说过。” 络晷点点头,还未等他说什么,大管事又接着道,“不过族长虽未说归族宫之日,但说过如若少族长抓回来了仇者,先把她押入地牢,等他回来再定笃处置。” 武络族的地牢乃蛇蝎聚集之地,只有武络族犯了死罪的族人才会被放入那地活活折磨至死,那地方满地的蛇蝎密密麻麻,恶臭冲天,络晷知道把人带回来不可能让人痛快地死,但饶是他知道他父亲不会放过人,但听到把她放入地牢,也还是不免略扬了下嘴角。 他有跟他父亲说过,武络族现在的族长是个小姑娘。 不过是个小姑娘,还是要下此重手…… 络晷摇摇头,对又叫了他一声大管事的管壹笑了笑,“地牢?” 第32章 “是,”管壹犹豫,抬眼,“少族长的意思是,对族长之令是有……” 不满? 络晷看了管壹一眼,侧头对身后道,“送去地牢罢。” 说罢他就转过了头,对上了尚还不知自己命运的小姑娘的脸。 她未抬头,只是把眼抬了起来,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来,洁白额头在武络山发光的太阳下就像被渡了层金光——而她的眼睛里依然还藏着几分懵懂,近乎于天真。 “顾族长,请。”跟在她身后的阿虎倒抽了口气,阿蛇却还是冷着脸,划着路让她走。 这一次,络晷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顾凤跟着阿虎阿蛇往前走着,一路有不少看到她的人在窃窃私语。 两族之间的话音大都相同,顾凤耳力好,也能明白这些人是在说她杀了武络人,伤了晟公子,连小神女都伤了,送入地牢受活罪而死也是活该。 一路闲言碎语不停,声音大了,阿虎还会皱眉瞪着他们,等入了禁地,一路就不见人影了,再往死谷下面行去又是半来个时辰。 “你要不要喝口水?”一路走来顾凤都跟得上他们的脚步,见她一脸的汗水,就是后面还有管七盯着他们,阿虎也忍不住同情之心溢起,把水袋放到了她面前。 顾凤舔舔嘴,武络山温暖,她穿了她大兄戴冠成礼时的礼服,衣裳宽大又厚重,一路走来,她背后已经湿透了,脸上也是汗流不断。 顾凤朝阿虎点了下头,感激地朝他一笑,一口下去喝了人家半袋水这才觉得解了渴,把袋子还给人时道了声多谢。 “你渴就都喝完吧。”阿虎不忍心,地牢是连武络人都噤若寒蝉的地方,她这一去有去无回,哪还等得到族长回来处置的时候。 她还没有他大。 “已解渴了。”顾凤看着眼前这位和善的阿哥摇了摇头,还朝他小小地笑了一下。 “走了。”见身后管七带着人不停地看着他们,阿蛇不耐烦地喊了一句。 阿虎往后看了一眼,得了那喜怒不形于色的管七一眼,阿虎皱了下眉,撇过了头去。 这一次再走,又是一个时辰,走了十多里地,才到了谷下的一个地方,有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从一座高高建在悬壁上的石屋里飞了下来。 “来了,你们有半柱香的时间。” “多谢守门人。”阿蛇行了礼。 顾凤朝那守门人看去,却只看到了那守门人转身飞去了高空的背影。 此时天上的日晷已经照不到这个阴森冰冷的地方,一行人再走一段路就在一个巨大的石门前停了下来。 “进去罢。”阿蛇指了指大打开的石门,对顾凤道。 这时一阵让人冷至彻骨的寒风吹来,管七后面跟着的那十来个武络武士有一半忍不住缩了缩肩膀,打了个寒噤。 “进?”顾凤看他们的意思是让她自己走,她往前走了两步,回头看他们。 “嗯,你自己进去。”阿蛇淡淡道,他微侧过去头,阴冷的凤眼往上挑了一下,“七管事,可是?” “是。”管七淡淡道,眼睛在阿蛇吊诡的脸上转了一圈。 “慢……”这次是阿虎出了声,他看着回过头的顾凤,咽了咽口水,道,“里面有蛇蝎,你,你,注意着点。” 顾凤闻言想了一下,点了头。 “多谢你,小哥哥。”她道。 阿虎看着她这次走了进去,眼睛一下就红了。 ** 石门里的冷风寒彻骨,先前热极的顾凤一下子身上凉极了,凉得连骨头都疼。 “砰”地一声,在这声巨大的关门声后是无尽的回声,顾凤眼前一片黑,什么都看不到,这时候一阵阵带着恶腥臭味的寒风扑打在了她脸上,四处响起了嗖嗖嗖的声响,像蛇在吐信子,像蝎子在爬地…… 顾凤全身紧绷了起来。 这时,突然她身后有一道风涌起向她袭来,顾凤想也不想就抬手抽过背后箭筒里的箭,转身往前狠狠戳去。 但在下一刻,她被人捉住了手——那人温暖得就像四月的春风,顾凤的头扑在了他的胸前,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茶香味。 雪峰茶片片似雪,用顾山的山泉水烧开一泡,入口微苦即回甘,泡茶时漫开的雾气沾染了衣裳,那一天的衣裳都会带着清香味。 黑暗中,她止了动作,松了力道。 “丫头。”有人也松开了她的手,大手握住了她的头,把她抱起,把她脸埋在他的肩时前。 “嗯。”顾凤轻轻地应了一声。 “下面是蛇蝎谷,你等会就会逆风吹下去,怕吗?”络晷抱着她往前走,淡淡道。 顾凤摇头,“我们顾山人以山为家,从小就会泡让蛇蝎避着走的药澡。” “这里的不会怕你身上的那点药气,有些老蛇蝎活的比你祖父的年纪还要长。”黑暗中络晷抱着人如履平地,一步都未停。 “我会被它们吃掉?”顾凤问。 “嗯。” 顾凤沉默了下来,这时候风转了个方向,从大门那边往这边吹了,恶腥味似乎淡了些,她鼻间只余眼前的人身上的茶香味。 “你是来救我的吗?”她轻声开了口。 “不是,我马上就要走了。”络晷勾了下嘴角。 他呆不了多长时间。 她不再言语,络晷终于停了下来,他摸了摸她的汗湿的后颈,拍了拍她的头,道,“我来送你一程。” 顾凤大概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他是武络族的少族长,有些忙他是不能帮的。 “多谢你。”身后的风越来越大了,顾凤抬起头来,风把她的话吹散了,也吹得她的脸刺骨地疼。 络晷没松手,抱着她依旧不动如山,“我族的死牢自古以来有进无出,丫头,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必死无疑?”她挨近他的脖子道。 络晷捏了捏她冰冷的后颈,在她耳边轻“嗯”了一声。 他在她耳边道,“你不必从大门出,你也从这出不去,但穿过蛇蝎谷就是山的另一头,你可以从那归家,回你的顾山,见你的家人。” 怀里的人一下子就一动不动了。 络晷抚着她的脖子往下顺了顺她的背,在黑暗当中牵起了嘴角。 她要是真能从这蛇蝎之地逃出去,就冲着她的这份勇敢,她活着后的事他便帮她了了。 “戴着这个。”络晷松开一手是把胸前的龙牙扯了下来,挂在了她的胸前,让她的手握着,“这是龙骨,会让它们避着你些。” “丫头……”他又往前走了两步。 仅这两步,顾凤就感觉出了一片无穷无尽的虚冷,这一刻即便是他胸前身上的温暖也驱散不了那股虚空的寒冷,无穷无尽的恐惧在这刻也朝她汹涌地袭来,让她不自禁就双手抓紧了他胸前的衣裳,连身前的龙牙也不顾。 “到山的那头,”黑暗中,络晷双手抱着怀里的人看着百丈之下的蛇蝎谷淡淡道,“就是我用飞的,日夜不停也要月之久,你好自为之。” 他余音未落,双手已松。 那往下掉的人在黑暗当中睁大了眼,在一片腥臭的寒风当中发出了一声悲凄至极的“啊”声…… 络晷夜能视物,他清楚看到了那小姑娘眼中掉出的泪在空中溅出了一道透明的痕迹。 “再见。” 他朝那见不到人影,只余残声的深渊轻声道。 但愿能再见。 这时,逆向吹来的风更大了,把他的袍子和长发在黑暗中吹得四处飞舞,他寂静无声一动不动站在那的片刻,就像一只潜伏在黑暗当中的千年恶魔。 ** 顾凤清醒过来时,发现她全身都不能动,但她的神识是清醒的,她能清楚感觉得到有东西在她身边不远的地方爬来爬去,还嘶嘶嗖嗖地叫着。 顾凤在原地躺了许久,也许是一天,还是两天,她自己也弄不清楚,她一直都在试着动弹,在发现体内的力气不够她站起来之后她试着把力气凝聚于右手,然后,她在手能动的那一刻逮到了一只蝎子。 同时,蝎子的蝎蚶刺进了她的手,那一点疼顾凤顾不上了,她朝着蝎子就一口咬去,一口咬掉了半只。 蝎子的皮是硬的,肉却是清甜,顾凤在嚼完一只蝎子后,她被蝎子刺破,满是鲜血的嘴,还有此时的肚子一阵阵火烧地疼,但她总算是有那么一点感觉了。 “要回家。”顾凤睁着眼,在一阵焚心噬骨的疼痛当中她扶着地上想站起,但最终她还是没有力气站起来,但她想回家,要回顾山,要见老娘,要替阿兄们把他们的孩子养大,她太想回家了,于是顾凤手撑着地往前爬去。 她不能再一动不动地躺着等死了,山的那头就是家,她就是不能走,就是用爬的,哪怕爬一个月不行,爬一年,十年,她都要爬回家去。 第33章 顾凤往前爬一步,身边嘶嘶嗖嗖的声音更响了。 它们离她离得相当的近,但又好像不敢靠近过来。 顾凤听了不知几天它们的动静,原先的恐惧也淡了下来——她甚至清楚知道它们想吃她,但又不能靠近她的焦躁。 顾凤爬爬歇歇不知几天,她这几天被蝎子扎过,被蛇咬过,但结果是它们都进了她的肚子,顾凤也从最初吃它们的痛不欲生当中挣扎了过来,等她能站起用双脚走路,她的肚子对生喝蛇血生吃蝎肉已无太多感觉了。 此时顾凤身后跟着的蛇蝎更多了起来,每当顾凤喝完蛇血吃完蝎肉甩出去的那点残渣后,那些成群结队嘶嘶嗖嗖,密密麻麻的声音就更大了。 顾风一直在往前走,渴了抓蛇喝,饿了抓蝎子吃,困了就拿起披风裹着自己,抱着龙牙睡,她也不知在黑暗当中走了多久,逐渐地,她的眼睛在黑暗当中能看清楚东西来了——黑洞里木盆大的蝎子,五六丈绳索一样长的蛇在不远处,在那些还不大不长的蝎蛇后睁着黑亮的眼睛盯着她。 顾凤在看清楚它们的起先总是忍不住朝它们看,想躲着它们,但在几天后,她发现她吃剩的蛇蝎进了它们的嘴,而它们也并不靠近她后,她也就逼自己当没看见它们。 顾凤这时候也能看清楚她身前的龙牙了,龙牙在黑暗当中发着一道深金色的光,那光时长时短,颜色又接近于暗,如果不仔细瞧的话并不容易瞧的见。 黑暗当中不知年月,顾凤不知走过了多少恶臭的穴洞,越过多少不知深浅的沼泽地,她身上的衣物已经破烂恶臭不堪。 她发现自己的力气大了很多,脚步也快了很快,她能在不知有多长的黑洞里像风一样地疾跑,跑很远很远的一段路也不知道疲惫。 慢慢地,那些跟着她跑的蛇蝎少了,前面的路更宽了,但是也没出一天,顾凤发现危险并未减弱,前方的路上多了些跟她身后跟着的那些巨大的蛇蝎一样有着庞大的怪物。 它们并不像她身后总跟着她的三条蛇和三只蝎一样不靠近她,这些路中碰到的长着大小不一有十几只脚,身上长满了三四只角的怪物朝她嘴牙吼声,最终还向她扑了过来。 顾凤向它们举起了她手中的箭,但就是她的箭扎的准,这些怪物也不是她所能一击毙命的,就是她把箭扎进了它们的头,它们的腹,它们的眼睛脖子,也要跟它们博斗一翻才能嬴,最初往往她赢了她也是奄奄一息,好在这些死物进了那些一直跟着她的蛇蝎的肚子,这些蛇蝎也围绕在她的身边,让那些盯着她的其它怪物不太敢靠近过来,她也能喘息一阵。 顾凤在死亡当中徘徊着,而前方的路越来越宽广,光线越来越强,敌人也越来越强大后,她身上的龙牙也从淡黄色变成了暗金色。 这日,在顾凤杀死一只有她两个人高的长脚怪后,她只走了两天,仅仅两天,连身后那些吃长脚怪的蛇蝎还没跟上来,她就看到了眼前巨大的光亮,那光线刺的她眼睛好一会都睁不开…… 顾凤走向了洞口,她眯着眼抬起头,贪婪地看向了天空,蓝蓝的天白色的云,还有高大得直入天际的巨树,在天空中飞翔的鹰,还有在树林当中穿梭歌唱的鸟。 一切美得就像是人间。 顾凤站在痴痴地看了天空半天,一直都未离洞口。 当天晚上,她用捡来的柴火钻木取了火,在洞口烧了火堆,后面跟了她许久的蛇蝎也来了,它们这次离她离的甚远,在火光很远外远远地看着顾凤,眼如铜铃。 顾凤朝它们走去。 她在洞中不知道过了几个月,还是几年了,她那件本来拖地的披风现在仅垂在了她的小腿上…… 原本的三蛇三蝎一路过来都在,顾凤在它们面前蹲下,第一次用手触碰了它们。 “我走了。”顾凤跟它们说。 蛇蝎未动,顾凤回到了洞口,看着满天的星光合眼入眼,第二日她醒来发现洞里的蛇蝎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而她的身边有着十几粒白色的蛋,在晨光中白得耀眼。 顾凤身上的衣裳都是破烂的,百宝袋也在中途的打斗当中烂了,她把蛋放进了百宝袋中又放到了胸口,和她戴在里面的龙牙呆在一块。 顾凤走出了洞口,连头都也未回,她看着阳光辨别着方向,他们顾山在西边,她一路都往西去。 一路上她碰到了众多鸟兽,她还没靠近它们,这些鸟兽就怆惶地散去,就像是在逃命,其中响起了虎啸狼吼,声音都不像在示威,而是在害怕。 顾凤走了一上午,她身边一片静悄悄,树林当中连虫鸣声都不见了,当日中午,顾凤提着手中顺手打来的鸡找了处水源,在拿刀子剖鸡的时候她看了看水面上的自己,半晌都没有动弹…… 水面上的黑人也半会都没动。 顾凤在呆愣了半会后把身上重要的东西都取了下来,她先是屏住呼吸像在洞中察看身边有没有活物一样地察看了四周,见四周除了一些连动都不敢动的小虫子,还有水里游动的几条鱼外没有别的活物,她跳下了最深的那处溪水当中,搓洗起了自己。 仅一会,水里的鱼翻着肚白飘在了泛黑的水上。 顾凤洗一处就换一处地方,直往水的上流换了五处她身边的水才干净起来,她把她身上的那些衣裳也都洗了,洗了一遍之后发现这些东一处西一处的几件衣裳是再也不能穿了,她拿着几块破布比划一下,拦了身上几处地方,把鸡剖了拿泥土包了,拿石坑架了个火坑烧了一堆火,又拿水埋了火把鸡埋在了里头,又在外头架了一堆火,然后她跑上了树尖,找了处活物最多的地方就跳了下来,拿着她手中的弓箭住那边跑。 半晌后,森林里鸡在叫,猪在叫,狼在叫虎也在叫,连猴子都四处吱吱乱叫着就像被活刮了一般,整个森林都震荡了起来。 顾凤在活捉了几只活毛皮的动物后又放了它们,这时候太阳挂在头顶上晒得肉疼,这并不是一个穿皮毛的好季节。 动物们被放走后怆惶地舍身往前奔跑,一步都不敢再歇。 顾凤最终选了几片大树子,把她露出来的手脚都包了起来,等她再往水里一看,见她全身没什么地方露出来的,她拿几片叶子和嫩藤绑的裙子也挺圆,转一圈还会飘,她老娘见了不会骂她,她总算是露了个笑出来。 顾凤把埋在火里的鸡都吃了,肉是熟的,骨头是热乎的,顾凤便连骨头都没剩下,嚼巴嚼巴咽了下去。 她又背上了她的弓箭往西边跑去,中途她的树衣裳跟树裙子散架了几次,她重新把它们归整好花了一点时辰,好在她百宝袋里的线烂了,但针还在,她找了些韧性好的细草缝衣裳裙子出来,多缝了两次,最后做的裙子她还摘了几朵花挂在了上面,甚是好看,她都没舍得穿,打算靠近家的时候再把它穿上。 顾凤在山中跑了十五个日夜,她不停地跃下树顶打看她家的方向,又跳下往她认定的方向跑去,她在山中不停地改变着她回家的路,终于在第十六个太阳升起的时候,在跳过上百个悬崖之处终于看到了她熟悉的那一处高高的竖在半空中的天堑。 “啊……”顾凤在看到天堑的那一刻,忍不住朝她的家大喊了一声。 她找到她的家了。 这时,本来还有点响动的森林静了,天空中本来安逸飞着的鸟儿拼命地展动着它们的翅膀四处逃逸。 到处都是认为自己受到威胁逃命的动物,顾凤却欣喜地跳下了树尖,往顾山天坠那边跑去。 天坠看着近,但顾凤用了三天两夜,途中每日仅睡一会才到达了天坠的边上,等她在对崖的这边看到了顾山的样子,才发现她现在呆的地方是天龙山。 顾凤跃到了树上,远远地朝回路看去,却看不到她刚刚出来的那个洞口所在的大山了。 而半个多月前的北神山,络晷无言地看着一群朝他趴伏在地,等着他抚摸的野兽,好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等一只老实趴在他脚边的大虎终于敢伸出舌头来舔他的靴子,络晷踢了踢它,无奈地道,“当年你们追着我屁股跑要撕了我吃的狂劲呢?” ** 顾凤在这夜入夜穿了她最好看的裙子,把脸洗的干干净净的,又拿她用刀刨出来的梳子把头发梳得顺顺的,拿细草绑了两个发角,在收拾好这一切之后,太阳终于一点影子也见不着了,她也按捺不住,悄悄地往她家的方向走去。 越接近家,她的心跳得就如在擂鼓,脑子也空白起来了。 她家住在山腰最高的那一处,族堂再往上一些,周围并没有别的邻居,所以当她站在家门口,看到家里面有火光动静后,她的心突然地踏实了,但又同时羞怯了起来。饶是知道并不会有除家人外的人看到她的丑态,顾凤还是有些羞赧。 “老……老……”顾凤清了清喉咙,在门外头喊,“老娘?” 门内突然静了,本来说话的声音也没了。 “老娘,二嫂……” “砰”地一声,门内响起了动静,一阵碗椅摔在地上的声音响起后,有人踉跄着朝门的这边跑了起来。 木大门只“嗡”地一声就开了。 月光下,站在门里的那一个黑白发相织交的妇人抬起头来,朝她高半个头的人望去…… “二嫂。”顾凤看着眼前苍老憔悴的嫂子,嘴唇不自禁地抿了起来。 头发都白了。 什么时候白的呀?这是过去多少年了? 她回来的晚了吗? 第34章 “喔,喔……” 对面的人短促地喔了两声,却极快地伸出了手来,把她拉进了门里。 “回来了啊,回来了。”顾二嫂拖着人进了门,把人抓得死死的往里走,里头的小院子里,有人正撑着爬了起来往她们这边看。 顾小嫂爬起来看到人,眼睛都直了…… “哪?哪啊?”屋里头,有小儿身上仅着个裤衩踩着光脚跑了出来,脸上都是泪,“瞧见人了吗?” 等他看到顾凤,他“嗷”地一声“凤姑”,朝他的凤姑跑了过去。 “凤姑凤姑凤姑凤姑。”他风一般地往顾凤的身上冲。 顾凤弯腰伸手抱住了他。 “凤姑,你回来了?”顾宣午激动得眼睛都红了,他摸着她的脸,她的两个发角,脸也是红的,“你终于舍得来看我们了?” 顾凤抱着比以前高不了多少的顾宣午,朝两个盯着她不放的嫂子看了一眼,她被她们死死盯着的眼神看得颇为拘束,连忙转过头来看向午哥,皱眉问他,“可是没好好吃饭?” 她抱着他往里走,这时候大门口有人撑着拐杖倚在门边,顾凤走近,看清楚了那驼着背佝着腰,拿浑浊的眼木然看着她的老母,她整个人都忘了动了。 她老娘老了,连头发都雪白雪白的。 “我,”顾凤抽了抽鼻子,抱着午哥又往前走了两步,跟眼前的人说,“我回来了,路有点长,我回来的有点晚。” 顾老娘慢慢地上下看了她两眼。 顾凤也往下看,看到了她的花裙子,也看到了她洗的干干净净,白白净净的脚,她现在就是跑都不用怎么踩着地,脚底虽然有之前磨出来的厚老茧但是看不到,脚背一点疤也未有…… 见她老娘盯着她的脚不忘,顾凤不安地挪了挪光脚。 “鞋子烂了。”她的脚趾紧张地在地上弓了弓。 “凤姑,”顾宣午低头,惊叹地道,“你脚好长。” 顾凤又看了看自己的脚,是比以前长了不少,但她的鞋子是烂的最快的,她好久都没穿鞋子了,也不知道自己脚长了多少。 “重新做……做吧,”顾凤好久没说话,这时候说话都有些结巴,“家里的布,皮子够,够吧?” 她咽了下口水。 “够。”有人在后面出了声,顾小嫂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握着油灯走了出来,“凤姑,你回来了,肚子可饿?” “饿。”顾凤朝她小嫂看去,这才看清楚,哪怕是小嫂手上的玉姐上头上也扎着守丧的白布,她手上的午哥头上绑的也是白布,而嫂嫂们的白布皆扎在手臂上,白布还看得出新模样来…… “我去做饭。”院子里的顾二嫂突然出了声。 顾四嫂这时走了过来,站在顾凤的面前看着她,还是死死地盯着顾凤不放,在顾凤手上的午哥都被她盯得不安地叫婶娘后,她盯着顾凤的脸没放,一字一句地问,“你是人,还是鬼?” 顾凤被问的脑袋一片空白,她嫂子还在用着不知是在看人还是看鬼的眼神盯着她,她半才从喉咙里挤了一个字来,“人。” “是人。”她话说得艰难,顾二嫂却飞快转过了脸,对倚在门边的顾老娘道,“是人。” “牵进来。”顾老娘闭了闭眼,柱着拐杖转过了身往里头走去。 “凤姑,你是人?”顾宣午捧着他凤姑的脸,眼睛亮了。 “人。”顾凤抱着他小心地往里走。 “凤姑,你是人。”顾宣午在她脸上胡乱亲着,笑了。 被亲了一脸口水的顾凤眉头皱得更紧了。 “我去打热水进澡盆是。” “不是,你去烧火盆,把艾草拿出来,不是,我去烧,你去烧水,拿她的衣裳,不对,衣裳我拿,她以前的穿不得了,不是,得去做饭,还得……”顾小嫂的饭后,顾四嫂乱了,她站在原地眼睛发直,喃喃直语。 顾凤回过头去看她,莫名地不敢插话。 顾凤抱着顾宣午进去刚小声地朝坐在椅子上的人叫了声老娘,顾四嫂就冲进了门来把她拉开了椅子上,把顾宣午拉了下来,捏着顾凤的鼻子就给顾凤灌了碗姜汤。 顾凤咕嘟咕嘟刚喝下,顾四嫂冲了进来在针线篮里找出根针扑到了顾凤身边拿过她的手就扎,看到她手指头冒出血珠来,她拉着手就往顾老娘面前凑,声音都拔尖了不少,“是活的!” 拿着碗的顾二嫂都被她惊得愣了愣,随后她摇摇头,出去了。 “是活的!”顾四嫂还在激动地喊叫。 顾凤扭头往她的屋子看去。 她屋子里有镜子,她想看看她现在是什么模样,把她四嫂都吓着了。 而老迈的顾老娘一直盯着她没放,看她扭头,又看她扭头过来皱着眉一脸的闷闷不乐,又看了看她身上那身绿油油的衣裳…… 顾老娘终于肯把眼睛从她身上抽走了,她瞧着眼睛散乱的四媳妇肯定地道,“是活的,去罢,给她弄身人的衣裳穿穿。” 顾凤这才知道她老娘之前也没把她当活的,她低下头看着她亲手做的漂亮的裙子,回家紧成了一团的心低落了起来。 她还特意收拾过了。 ** 顾凤跨完火盆,洗完澡穿了衣裳,又吃上了热饭。 她许久未吃过粮食,一扒碗里的白米饭一口气就是一碗,六个菜一个素菜一个汤,她先把素菜跟汤全吃了,看到肉犹豫了一下,之后把四个肉菜都吃了。 “不够?” “不添了,你看她肚子。” 围着她的顾二嫂跟顾四嫂不停地在说着话,后面不停地摸她肚子,确定她肚子鼓出来半边,做主的顾二嫂拍板让她吃了桌上的不再给她添了。 顾家的孩子们就是睡了的晚哥跟阳哥都起来了,顾宣午带着他们坐在大椅里,眼睛也是鼓得直直地瞪着他那把一大盆饭和一桌子菜都吃了的凤姑。 “给揉揉肚子?”最后连菜汤都没剩,坐在一边的缝衣的顾小嫂都放下了手上的针。 “给她泡杯茶。”坐在顾凤对面一直看着女儿吃饭没说话的顾老娘开了口。 “不吃了。”顾凤汲着她阿父的鞋子往顾宣午他们走,“天黑了,该睡了。” 她双手抱了仨孩子,脚边还走着个顾宣午,带他们去睡了,留下她三个刚才围着她团团转的嫂子和她老娘坐着。 好一会,婆媳几人都没说话,直等到顾老娘撑起拐仗站了起来说了话,“人回来了,今晚就不报信了,明早起来再报。” “诶。”顾二嫂去扶了她。 顾四嫂还在那呆着眼发着怔,久久,直到顾小媳也走了,她才闭上眼悲凄一笑。 “回来了,行吧,回来了挺好。” 那就再多熬几年罢。 这日一大早,去报信的顾二嫂还没回家,顾山燕就顾大鹰两家人就先进了顾家的门。 门内顾凤正在瞅家里找黄历算着日子,她走了大概还不到半年,这段时间武络人再也没有来过,所以春天雪一化,天宫里的族人就搬了回来。 家里的人除了小孩儿们还亲近她,大的都不愿意跟她讲话,她叫老娘老娘只揭眼皮看她,叫嫂子嫂子瞥她两眼只给吃的,顾凤在家里到处转,看黄历摸清了时间,翻家里记事的薄子却一件事也没翻着,薄子里最后记的事还是她之前在薄上添的。 等到燕大爷老夫妇一进门来,她就去院子里迎了人,燕大爷两人一见她都傻了眼。 顾凤今早瞅了镜子发现自己其实没变多少,脸还是那张脸,就是人高的太厉害了,她现在能穿她阿兄以前的衣裳。 “我是人,”顾凤一见他们傻眼就立马道,见他们不说话又补充,“不是鬼,他们把我扔进了死牢,我从死牢的另一边逃了出来。” 燕大爷当即没说话,伸出手把起了她的脉,一会,他跟身边的婆娘说,“是人,有心跳声,就是手凉了点,身子受了损要好好补补。” “我忘了,我去把家里的鸡捉过来。” “不要了,老嫂子,家里有。”顾老娘又不知从哪冒了出来,人无声无息到了院子里,“你们进去坐,我去让小四媳妇给你们送茶来。” 这说话间顾老鹰父子也来了。 两父子见着高瘦拔挺的顾凤也是傻了好一会的眼,顾凤让他们进去坐他们也没反应,顾凤被他们看得眉头都皱了起来。 “进去坐。”她见人不动,自己干脆先进了。 还是燕婶娘先反应过来,跟上了她。 “婶娘,我哪不对劲?是不是你们以为我死了我回来了很奇怪?”顾凤一见她跟上就问。 顾婶娘摇头,拉上她的手,顿觉手上冰凉一片,但在下一刻她摸到了心脉声,她冷不丁沉下来的心又提了上来。 这孩子不知道她一身的鬼气着实是吓人。 “不是,”顾婶娘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长高得需她抬起头才能平视说话的孩子,“你一下子就长大了,我们一时没料及。” 顾凤也知这是有点怪,嗯了一声。 等到人坐下,顾家人送上了茶,燕大爷和顾老鹰也顾不上奇怪顾凤的突然长高和身上那冰冷得让人不敢靠近的气势,顾山燕先开了口,“丫头,你回来要是再晚几天,我们也要走了。” 顾凤看向他。 “五爷那头传消息回来了,”这次是顾大鹰说了话,“坤国乱了,皇室操戈,被缕军掳去的坤国皇帝把我们卖了,现下坤国四处都在打仗,缕国攻打我们的人现在已经走了大半的路,顶多半个月就能到山脚下。” “还有你家的三爷死了,他被坤国人吊在了城楼上,五爷说他会把三爷的头骨带回来给你。” 第35章 顾大鹰沉着声说着,声音越说越低沉。 他的话后没人再说话,客堂静了。 “丫头,”一阵静默后,顾山燕打破了沉默,“你回来了,你说走还是不走?” “是谁说的要走的?” “族里老一辈的。” “谁先开的口?” 顾凤的话后没人回答,门边传来了顾老娘淡漠的声音,“谁先说的有什么要紧的?现在有人想走才是真。” 顾凤抬眼,朝门边看去。 顾老娘柱着拐仗走了进来,在门边的那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有多少人要走?”顾凤看向燕大爷。 “大半。” “走了,”顾凤淡淡道,“坟墓谁来守?” 在坐的人都沉默了下来。 顾凤淡淡道,“要走也行,就是不能再回来了,大鹰哥,劳烦你把我的话传下去,把要走的记个数,这两天就护送他们出去。” “那要是都不走呢?”燕大爷突然道,毕竟她现在回来了。 顾凤摸着桌子,好半晌才道,“不走,也得给孩子留条活路。” “你们家是怎么样都不走的是罢?”顾老鹰看向了她。 顾凤缓慢地摇头,“不,我不走,但……” 她看向门边,看着牵着弟弟站在门边听他们说话的顾宣午,止了嘴里的话。 顾宣午紧抿着小嘴倔强地看着她。 这时候顾小嫂匆匆地走了近来,朝顾凤说,“外边来了不少人。” 随即她朝顾老娘道,“来了一百来个了,后边还有着,不少提了篮子来,我没要他们的东西。” “来看她的?” “我看是。” 顾老娘朝坐在前面的女儿看去,见她已经站起身往外走去了,等她出了手,她朝坐着的那几个人张了嘴,“她没死,这座山也没死,都留着。” 顾山燕先点了头,“不走。” “我知道了。”顾大鹰朝顾老娘低头握胸。 “老嫂子放心。”顾老鹰也吁了口气道,“有领头的在,人心也就没那么乱了。” “不要让她知道这段时日发生的事,”顾老娘柱着拐仗站了起来,眼睛如沾了毒的刀子一般狠毒,“之前的所有事你们商量好了,别透出口风来。” 顾山人不顾族长家人守山之令,她们这些老幼妇孺确实不是族长,不值当他们听话,但这事不能让回来的人知道了寒心。 “嗯。”顾大鹰也跟着站了起来点了头。 门外,顾凤看着排成了长队的族人,看他们的眼睛都看向了她,她站在他们面前一个个都望了过去。 太阳起来了,虫鸣声也大了,晨起的轻风袭来,带来了几许泌人心脾的凉气。 来的人皆多都是老妇和家里的媳妇带着孩子来的,也是这个山里埋着的英魂所要护着的人,顾凤任由她们盯着她,她看向山下,来的人越来越多了…… “我要留下护山,”顾凤站在她的家门口,字字清晰地道,“要走的我派人护着走,带上你们的东西这两日就走,出去了记得族里的族规,记事的要忘了这里的一切,你们不能再回来,不能跟不记事的小的们提起这山,这里的人,这里的事,听清楚了没有?” “不能再回来?”有人哭着问。 “那谁给他们烧纸钱?” “那……” “没有那,”顾凤打断了老人哽咽的话语,脸色冷淡地看着他们,“人走了,家就没了,你们回来也不过是再送死。” 本来有了人声的人群又静了。 是,他们走了,这里的家就没了,他们哪还回得来?再回来,这跟不走又有什么区别? “我不走了。” “不走。” “我来就是来说不走的。” “回吧,娃子,把篮子放下我们回家了。” “走,走,走,都回罢。” “你拿着……”走在最前面的老婶娘把手中装着鸡蛋的篮子塞到了顾凤手里,“我就是来看看你。” “我是要死在这里的,根在这,走哪去啊……”她叹息着转过了身,蹒跚着往回走。 “老嫂子……” “你也来了?” “我来送只鸡,这就回。” “一块回吧。” “诶。” 来的人陆续走了,顾凤的面前堆满了东西,太阳慢慢地升了起来,顾老娘走到了她的身边,顾凤转过头跟她老娘说,“这是我大兄亲自交到我手里的山。” 顾老娘看着那些不断回头朝她们望的人没有吭声。 “他们不走,我就护着他们,”脚边绑着双脚的鸡脚上的绳子松了,顾凤弯腰把鸡抓了起来抱在了怀里,抚着一到她手里一动都不敢的鸡淡淡道,“不惜一切。” “老娘,你听到了没有?”顾凤侧过头,看着埋葬她父兄的天谷那头。 “听到了。”顾老娘也朝那边望去,“他们也听到了。” 在他们身后站着的顾山燕他们也望向了天谷的那头,那回头看他们的人看着他们看去的方向都停了脚步,朝埋葬他们亲人的地方望去。 此时顾山上的阳光笼罩在顾山族人的身上,此时天谷那头的山顶,阳光也驱散了山顶的迷雾,那屹立在天际当中的山峰笔直在沐浴在了金色的阳光当中——闪闪发光。 ** 当天下午,顾大鹰和顾怿带着两千族人入了族堂大坪,前面有四百余壮士,到中间几排就不是些少手少脚的,就是年过五旬的,再到后头站着的都是矮大人一半高的小孩。 见顾凤走到了最后几排,顾怿在她身边道,“都是满了九岁的。” 实岁不够九岁的都没收。 顾凤站在第三排到第四排的小孩间没动,她身边站着的那个小孩害怕得很,紧张地吸了吸快要流到嘴边的算涕。 吸溜声让顾凤看向了他,小孩的脸一下子就胀红了起来,全身都抖了,等他意识到顾凤看向了他,孩子小腹一热,裤子湿了。 尿液透过夏日薄薄的裤裆嘀答往下掉…… 顾凤立刻迅速转过头,朝前面走去。 “一排到九排留下,”顾凤站在高阶上,沉着声音道,“其余的现在就出去!” “九排前留下,后面的走。”顾大鹰背着手飞快向后走去,赶人。 “后面的现在就走,”顾怿从另一角往大门边去,引人出门,“别挡路了。” 前面九排的一千三百余人留了下来,顾凤花了一个下午把他们分成了八人一队的小队,而这时,顾山的老幼妇人又再往天宫里搬家。 黄昏时候,山下守着山门的顾山根带了顾忠山上了山腰,见到顾凤,顾山根跟顾忠山也是好一会都没说话。 “忠山爷,山根叔,喝口水。”两人一身的汗,顾凤见他们不动,指了指椅子道。 顾山根跟顾忠山这才回过神来,这时顾山根朝门边坐着的顾老娘走去,低腰在老族母身边低语了一句,“有点事要跟族长讲。” 顾老娘抬眼瞥了他一眼,见顾山根又朝她弯了下腰,她柱起了拐仗出了门,在门边叫了媳妇带着孩子跟她出去看看羊圈里的羊。 顾山根听到了门响,把椅子往顾凤身边移了移,道,“你回来了就好。” 顾凤看向他。 “山外的事,燕大爷跟你说了?” “嗯。” “说了哪几句?” 顾凤皱眉看向他。 顾山根没顾她的眼神,飞快地道,“是不是告诉你五爷传消息回来三爷死了,缕军不日就要到我们顾山了?” 顾凤盯着他颔首。 “不止如此,”顾山根说得更快了起来,“五爷传回来的消息还有几个要说给你听的,一个是我们顾山出了叛徒,还不止一个人,现在确定的叛徒一个是顾之淼,一个是顾直,三爷是死在了顾之淼的手里。” 顾之淼是燕大爷的亲生儿子,唯一的一个儿子。 顾凤的眼一下子就沉了下来,晦如深渊。 “还有就是,”顾山根半个字都未停,他压着喉咙低着声越说越快,“顾之淼他们领着一帮人往我们这边来了,那些人的身份是坤国各大名门望族豢养的刺客死士,人数有五千人之多……” “另外,还有一个……”顾山根说到这终于停了嘴里急急的话,朝顾忠山看去。 顾忠山扑通一下在顾凤的面前跪了下来。 顾凤眯着眼朝他看去。 顾忠山给顾凤磕了个头,“是我对不住您。” “他小儿子顾颜真偷了三爷家的一幅画往北去了,”顾山根接了下面的话,“那幅画说是三爷思家时画的一幅顾山图。” 顾山根说到这,话又止了,眼睛看着顾忠山没动。 顾忠山嘴上的胡子都抖了,他闭了闭眼,不敢看顾凤,“我那孽子还毒瞎了顾三爷的孙子,也就是您堂侄的眼……” “我堂侄?顾福?”顾凤只记得她家三爷只有一个是她堂侄的孙子,她撑着椅子往下坐在了顾忠山面前的地上,俯下身低着头看着顾忠山,“我那个小时候就没了亲父亲娘的堂侄?我三爷的独孙?” 顾忠山猛地把头磕在了地上,磕得砰啪作响。 “你不可能之前不知情。” 第36章 “忠山。”顾忠山头还在磕着,顾山根扬高了嗓子叫了他一声。 顾忠山抬起头来,眼睛里满是血丝,对上了顾凤那双他看不出喜怒哀乐的眼。 哪怕就是这个时候,他也没从她的眼里看出怒来。 “你几时知道的?”顾凤盘腿坐着,指了指地上,“你坐,用不着跪。” “族长……”顾忠山依言盘腿坐下,苦笑着摇了摇头,他无法把她当小孩子看,话自然也是慎重再三才敢说。 “嗯。”他不说,顾凤等,她拉过放在椅子边的箭筒,抽了根箭放在手心抚摸着。 顾山根也皱着眉头在顾凤身后坐了下来。 对于背叛者,族里是有处置的族规的,但如今护山人已剩无几,没有几个人能出去执行处决,这点顾山根心里清楚,那些敢背叛的外山人想来心里也清楚。 但这事不能不管,如若没有处决,敢于背叛的外山人只会越来越多。 “族长……”顾忠山终于开口,“是我犯了忌讳,让我那小儿子在几年前就知道了顾山之事,之前族人前来相助,有不少人住进了我家里,很多事就被他探了耳风去……” “他什么时候起了卖我族之心?” “族长,我真不知道。” “忠山爷,”顾凤低着头看着还磕头的顾忠山,“我记得你们这几位出去,是我家三爷带你谋的生路,你们以他为主,是罢?” “是。” “你太不小心了。”顾凤把箭放在了腿上,朝外头的蓝天白云看去,“他走了几日了?” “五日。” “你那里还有没走的外山人?” “是。” “嗯。” 顾凤没再说话了,她撑着地面站了起来,朝外走去。 顾山根跟在了她的身后。 顾凤站在族堂边上的石头上,看着底下蜿蜒不断的山面…… “山根叔,我要出去一趟。”顾凤看着下面淡淡道。 顾山根嘴唇微动了动,劝阻的话没有说出来,最终他道,“要不要把福小侄接回来?” 顾凤摇了头,从石头跃了下来,往山下武坪当中练武的新护山人走去。 ** 顾凤找了顾怿,让他跟着她在山中跑了一圈,顾怿跟不上她,顾凤皱着眉头去找了顾大鹰,顾大鹰比顾怿跑的还要慢点。 顾凤决定只身一人去,顾山根跟顾山燕他们知道后喊了不行。 “我十天后就要回到山里,谁能跟得上,谁就跟我去。”顾凤话出后,屋子里就没人出声了。 顾凤跟老木工等人又商量了下山下布毒阵之事,晚上回去时,她没先回家,而是跟燕大爷回了他们家。 “我家三爷是顾之淼杀的……”顾凤话一出,正在给她倒凉茶水的顾大娘手中的碗在了地上。 “五爷传回来的消息,还道他带了刺客正在前来山里的路上,”顾凤站在门口一点没再走,“我要是在路上和山里看到他,会杀了他的。” 说完,她掉头就走了。 她走后,顾山燕倒地昏在了地上,顾大娘哭着把他拖到了床上施了针,顾山燕醒了过来全身不停地颤抖着…… 当年顾之淼非要出山,还偷了族里的东西偷跑,被护山人带了回来,族长念在他一生为族尽心的份上放了他,可他竟然在他娘的眼皮子底下绝食非要出山,末了在他家老婆子的哀求之下,他又在族长面前发了毒誓写了忠书,族长就放了他出山。 “是我对不住你,对不住族里人……”见他连话都说不出来,顾大娘痛苦地哭出了声来。 “宜娘啊,”顾山燕哀笑了一下,一串眼泪从他的老泪里滚了出来,“我们对不住的何其多,他走的那天,老族长怕他在山外头没金银傍身立不了足,还送了他一包金子啊。” 就这样,那人都要带人来灭他们啊,杀养育他的山,他的族人,他的老父老母。 “老燕儿……”顾大娘抚着脸失声痛哭,“我不知道他能这样狠心,我是真不知道啊……” “我,我……”顾山燕闭着眼睛,嘴唇发抖,“我又何尝信他会这般狠心?我现在连死都不敢死,活着的每一天都当是在给他赔罪,可那小子他不甘心啊,他到现在都不甘心啊,孩他娘啊,这罪我赔不起了,你让我担着这罪下去怎么见老大哥?我无颜见他,无颜见我顾陈家的列祖列宗啊……” 顾大娘哭着跪倒在了地上。 顾凤这时归了家,顾宣午带着弟弟妹妹在门口等她,顾凤一手抱起了顾宣晚放到肩上坐着,双手抱了顾宣阳和顾灵玉。 顾宣晚一坐到肩上就抱着他凤姑的头,张着牙朝他底下的午哥咧嘴笑。 “凤姑,他们可听我的话了,我说婶娘们忙,让他们乖乖的,他们一个都不哭呢,我带他们在晒谷场玩了半天,我晚哥阳哥现在走的可快了,灵姐儿就坐在那一动都不动,一点麻烦也不给我惹……”顾宣午扯着他凤姑的裙子走着心满意足地说着,“我还带他们看叔伯练武了,可带劲了。” “回来了。”门内,正在装东西的顾小嫂扬起了笑脸。 “嗯。” “回来了那就开饭了,我去摆桌子,我带他们去洗个手,他们在门口等你都好一会了。” 顾凤回来,一家开了饭,晚饭后顾凤把她以前的小箭给了顾宣午,这一次她把顾宣午抱到了腿上坐着,跟他说,“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们顾家的大男人了,你要照顾弟弟妹妹,要打猎耕种,要保护族人,还要替祖母,我们送终,记着了没?” 顾宣午抬起小脸看着她,郑重地点了头。 “嗯,以后你就跟你凤姑一样了。” “知道了。” “可流血,不可流泪。” “知道了。” 顾凤摸摸他的小脸,看着他半会都没移开眼睛。 夜晚她搂着顾宣午睡在了老娘朝她张开手臂的怀里,等顾宣午睡了,顾凤轻声地问,“怎么就都一块都变了?” “嗯?”未睡的顾老娘闭着眼睛轻嗯了一声。 “三爷是顾之淼杀的,他带了人要来攻山,外面的很多外山人怕是都想叛了,忠山爷的小儿子还毒瞎了顾福,偷了三爷画的顾山图跑了。” 顾老娘睁开了眼。 “心野了,”她淡淡道,“想要的多了,就记不清原本的样子了。” “不该放他们出山的。” 顾老娘模糊一笑,摸了摸小女儿的头发,“拦不住的。” “老娘,我要出山一趟,过几日就回。” 顾老娘顿了顿,仅一下,她“嗯”了一声。 “老娘……”顾凤抬起了头来。 顾老娘摸着她的脸,又“嗯”了一声。 “你不拦我了?” “你记得回来就好,”顾老娘看着女儿那双在浅淡的火苗当中更是雾蒙蒙的眼,道,“你只要记得回来,没什么是拦得住你的,我总是会在这儿等你归家。” 顾凤垂下了眼,抱着顾宣午更是往母亲的怀里不停地挪,想把自己贴在她老娘的身上。 她现在已经什么都不怕了,可也还是只有母亲温暖的怀抱能驱散她身上的寒冷。 ** 顾凤一大早就出了门,早上回来吃饭,顾凌顾蕊儿她们来了,她们昨天只远远的看了顾凤一眼就又忙着搬家去了,现在近眼看到顾凤,几个姑娘们傻了眼,等回过神来,顾小花哭着脸道,“我给你做的新裙子你穿不上了。” 顾凤去翻了下她带来的篮子,拿出了条白底蓝花的裙子往身上比了比。 果真是穿不了,裙子仅到小腿那儿。 “你自己穿。”顾凤叠好放回篮子。 “我给你新做。” 顾凤点头。 顾蕊儿小心地过来捏她的脸,见顾凤不动,她又靠过身来闻了闻顾凤,忽又惊喜往头道,“香的,是人。” 顾凤木着脸看着她。 顾凌正在帮顾二嫂的忙给顾凤做新鞋子,她手中的针线嗖嗖地穿梭着,顾凤进来她都没停一下,听闻了顾蕊儿的话翻了个白眼,“长了个而已,你们少跟着一块瞎咋唬。” 顾凤挨到了顾凌身边,挨着顾凌坐下了,顾凌抽空从桌上把她那碗水给了她,“渴了?饿了?” 顾凤点头又点头,接过碗把水一口喝下,问,“咋这个早?” 这太阳才刚冒出来一点。 顾凌一针狠狠地戳在了鞋底,把麻绳针穿过去狠狠地拉了拉,嘴里话没停,“不早能看见你?你家要摆饭了,你赶紧去吃,等会带你去看点东西,别叫我们吃了,我们早上啃了馒头过来的,家里的早饭我们都做上了,去去去。” 顾凌挥舞着针戳赶人。 顾凤鼻子间闻着了香味,站起来说,“吃一口罢?” “不了,”顾小花正拿着针在靴皮上面绣彩凤凰,细声细气地道,“吃过来的,你吃快一些,我们有事呢。” “去吧,我们要忙和了。”顾蕊儿推了她一把。 等顾凤出去,顾蕊儿跟顾凌说,“我也想长她那般高,她现在力气老大了,我刚才推都没推着她。” 顾凌又一针扎在了鞋底,一针戳穿,眼睛盯着鞋面未动,“想比?你先试试被武络人押着去送个死?” 顾蕊儿跺脚瞪她,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拿了剪刀狠狠地裁布,“有意思没?” “你箭法就比我好。”顾小花轻声道。 顾蕊儿立马凑到她身边,把肩膀搭她肩上娇声道,“还是我小花儿好。” 顾小花抿嘴笑了起来。 顾凤果然吃得甚快,没一会就把三碗干饭两个肉饼还有一大碗蔬菜汤塞进了肚子里,然后拿着手中的两个肉饼吃着来找这屋的顾凌她们了。 顾凌看她过来,问,“你等会还有事忙?” 顾凤点头。 “那现在去,她们已经等着了。” 一群人停了手中的事,带了顾凤往后山晒干菜的晒菜场走,一到场子,一场子的娘子军背着箭拿着刀站在那,看到顾凤来了,有粗嗓子的大嫂高声喊了声族长,随之喊族长的声音此起彼伏,还有小姑娘娇声娇气喊族长阿姐的,顾凤抬眼看去,顶多就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人只有她现在半腰高。 顾凤一看这些人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瞪了小姑娘一眼,又看向顾凌她们,“胡闹。” “什么胡闹?”顾凌却不怕她,“你做得的事,我们就做不得了?少来,她们可没比男人差,之前那些男人说要挖了山里的宝贝跑出去,可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没说要跑,天天做家事带小孩还不忘练箭习武,她们哪比男人差了?你告诉我?” “小丫,”顾凌很不服气,抬高声音叫了声刚才那个被顾凤瞪了一眼的小姑娘,“让你凤阿姐瞧瞧你的厉害。” “诶。”小姑娘娇声娇气地应了一声,出了队伍,拉开了她手中的弓。 “射那头,看到了没有?”顾凌指着晒谷场吊在绳子上的干菜,“射中了你凤阿姐就让你守山杀仇人,替你阿爷阿父报仇!” “诶!”小姑娘这声喊得大了,“就来。” 说着她箭就出了手,越过长空,穿过了顾凌指着的那颗干菜头,把干菜带着掉到了地上。 “咋样?” 顾凌一说话,全场的娘子军都往顾凤看来。 第37章 顾凤看着小姑娘亭亭玉立的小身躯,因穿得爽利,她的小腰被腰带绑成了一小圈,瘦小的漂亮小姑娘站在那跟株小树苗一样,风大点顾凤都要担心把她吹倒了。 所有人都盯着她,顾凤取弓拉箭,一转身箭就已出手,一箭把挂着绳子的木桩头顶射了个对穿。 “打得过我再说。”她说完就走。 顾凌拉住了她,她气的脸都红了,“你什么意思?你意思是那些你选的护山人个个都打得过你?顾凤,你瞧不起我们!” “凤,凤儿……”顾蕊儿也跑了过来拉她,“你啥意思?” “我来跟你比。”不等她说什么,站在第一排的一个年轻妇人走了出来。 顾凤皱眉看去,但只一眼她就愣了。 是神情坚毅的阿丙嫂。 “我也跟你比。” 这时又走出来了一个,是憔悴得瘦骨嶙峋的莫娘嫂。 “你们比不过。”顾凤半晌从嘴里挤出话来。 看着她又要走,莫娘嫂突然拉起了弓对着顾凤嘶喊,“比不过也要比。” 她已经把喉咙都哭坏了,那嘶喊的声音就像刀子一样戳在了顾凤的心里。 “嫂子,回家去罢。”顾凤垂下眼往前走去。 “我哪来的家?”莫娘嫂拉着弓对着她的背,神情脆弱又冷漠,“族长,我阿郎没了,连老婆婆也走了,家里人一个都没有了,你何不如让我去杀几个仇人,让我临死之前也甘心点?” “难道我就不能给我大兄二哥报仇吗?”顾蕊儿被莫娘嫂说的眼泪都出来了,“就那些男人能?可我的箭法不比他们差啊……” “你不能走,”顾凌干脆拦在了她的面前,“好,你说要比,我们就比,我们不跟你比,我们跟你选的那些护山人比,行吗?” “不是这个意思。”顾凤绕过她。 “那你是什么意思?啊?”顾凌拦住她,朝她吼。 “你们要活着。”顾凤又绕过了她。 顾凌抓着她不放手,揪着她的衣裳吼着,“都死光了我们活什么活!” “我不会让你们死。” “你自己就差一点死了!”顾凌说着,伤心的眼泪也忍不住流了下来。 顾小花在旁边也是低泣了起来,哽咽着道,“阿凤,你别怪阿凌,她叫我们最初练箭,本是为你报仇去的。” 顾凤听着心里太难受了,她拿袖子去给顾凌擦眼泪,顾凌想也不想就打开她的手,“不稀罕,你说你答不答应。” “我护得着你们的。” “你护不着。” “我护得着。” “我说了你护不着,”顾凌朝顾凤吼,“你连你自己都护不好,你护得着谁?我阿丙哥是怎么没的你不知道吗?” 顾凤站在那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她从嘴里挤出了话来,“就是因他们不在了,我才……” “那你告诉我,那一千多个人要怎么护得着我们两万多人?”顾凌见她还嘴硬,一擦脸上的泪冷笑道,“靠你再把自己出去送死一次?” 顾凤哑口无言。 阿丙媳妇这时候走了过来,她看着顾凤淡淡道,“非要打得过你?” 顾凤撇过头去,不敢看她。 “答应我们吧,族长,”阿丙媳妇暗得发光的眼睛看着顾凤,“别让我们眼睁睁地看着我们的老父老娘,幼子小女死在我们的眼前,行吗?” “行吗?” “就让我们去罢,就是死,能杀两个仇人,我死了也甘心。” 众娘子围了过来,围在顾凤身边说着。 顾凤抬头眨了眨眼,再低头已隐去了眼睛里的眼泪,她看着那一张张看着她不放的脸,“那要顾好孩子老人?” “你答应了?”顾蕊儿第一个反应了过来。 “孩子老人要顾……” “顾,顾,顾,肯定要顾。” “我看看你们的箭法。”顾凤见不少人松了一口气,她一转头,重新走去了晒菜坪的中间,“把箭耙搬过来。” ** 下午顾凤带了娘子军去顾长鹰和顾怿练兵的地方,她让娘子军跟护山队比了下箭术,结果五百的娘子军每个人的箭术都拿得出手,哪怕是最小的小姑娘也能三箭,箭箭都中耙心…… 练武场一场大比拼下来静得可怕。 “把她们编进来,能用罢?”顾凤跟闻风而来的燕大爷,顾山根和几个族老道。 “可……” 顾凤朝先开口的族老看去。 “行了,都这时候了,连家都敢不用要逃,用几个娘嫂又怎么了?”不远处,被小孙子扶着来的顾老祖来了。 顾老祖自从山下回来就大病不起昏迷着,开春了才慢慢醒了过来,但刚好一点,又被族里人气倒了,听顾凤死里逃生回来了,老头儿非要起床去看人,被大儿子给拦住了,这天听小孙子报练武场出了事,趁儿子不在家,顾老祖柱着拐杖来了。 “老祖。”顾凤去扶他。 顾老祖拍拍她的手。 他本姓顾,跟族长一系,加上年长,现在在族里还是有几分威望的,那几个比他还小十几岁的族老一见他来,顾凤也在,就好像看到了整个顾家族长一系都在眼前似的,嘴里的话都没了。 “巾帼不让须眉,女中也有大丈夫,”燕大爷开了口,“她们有护山之人,不畏惧也没想着跑,反倒让我这个老头子羞愧了。” 顾山燕身为族里的大夫,一生不知药治了多少人,他也是德高望重,他开了口,随之他身边站着的人也点了头。 这事就这么定了,顾凤送走了顾老祖,带着顾山根和顾长鹰,顾凌莫娘嫂等又分了队,一直到天色暗去,黑晚来临。 顾凤回家,家里的大人都没用饭,饭菜都热在火上,顾凤一回来就搬了出来。 天色已晚,顾凤要赶路,她换了身她大兄去打猎的黑色劲装,把头发绑成了一束,包袱都没打一个,把刀子和盐椒等放进了百宝袋,背上弓箭就打算走,顾四嫂堵在门前塞给了她一个大包袱,顾凤也没说什么,带着就出去了,没一会等自家门一关,她又在躲着的暗中跑了回来,把包裕往天上一扔,一听到包容砸在了自家的院子里她四嫂中气十足骂人和跑向门边开门的声音,她撒腿就跑。 顾凤下山路过族堂时看到了山根叔站在了必经的路上,她没走那条大路,而是穿过了树林往山下跑去。 顾凤仅用了半个时辰就跑下了山,出了最下面的那道山门的那一刻,她回头朝顾山看去——夏日夜晚星光满天的顾山讫立在空中,跟星光近得只要一伸手就好像能摸到星星似的。 顾凤从未离开过顾山,她从来不知道她的家是这般的耀眼,不过一眼,她就看的痴了。 “我过几天就回来……”顾凤朝山顶上那片星光中朝她笑的父兄们挥了挥手,“你们等我。” 这一次她没再犹豫,转过身往北方飞奔而去。 隔日一早的武络神山,络襄龙对着叫来的长子淡道,“就如之前我跟你提过的,你也该到尘世历练一翻了,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罢。” 络晷朝他弯腰行礼,“谨遵父令。” 络襄龙冷眼看着这个叫他都仅只叫父亲的长子,口气依是温和,“你也无须早回,明年的这个时候再回也可,到了坤京记得带点坤京的紫晶玉回来,我记得你阿娘最是喜欢这个。” 络晷低头垂眼,“好,我记着了。” 他这一去,至少一年都回不来,络襄龙不想在缕军收顾山的时候他这儿子出来横插一脚——这半年来,他这个了不得的儿子已经得到太多年轻人的追随了,就算他这个儿子真有心与他作对,那也不该是在他要对缕军施以援手的这个当口发作,等他一年后再回来,缕军已经把山掏了走了,族里归顺他的年轻人,还有武士堂也被他清理得差不多了。 “管七随我去过众多地方,”络襄龙朝管七一颔首,“他会代我帮你入世,你有事尽管吩咐他就好。” “管七……” “在,族长,请你吩咐。” “好好照顾少族长。” “请族长放心。” “孩儿……”络襄龙又看向了络晷。 “您吩咐。”络晷抬了抬眼皮。 “尘世不过是沧海一粟,与我等神族子民不过是过眼云烟,你切忌不要沉迷,时间到了就回来吧。” “是,我知道了。” “那去收拾收拾就走罢。” 见他纹丝不动,络襄龙也不懒于再跟他多说,挥挥手就让他退了下去。 络晷一回去,武官一听他就要出山,眉头就皱了,“这么快?” 络晷朝外头挑了下首。 管七带着近十个武士站在外面,明显不给他布局的时间。 络晷知道没一会就会有人来催,他去拿了弓箭长鞭,又去药室拿了点东西,就这么一点时间,管七就在门口朗声道,“不知少族长收拾好了没有?” 络晷听了不禁摇了摇头。 ** 这日一早,赶了一夜路的顾凤已在五百里之外,她仅在早上找了个水源洗了把脸,在逮鸡生火与吃果子之间犹豫了一下就选择了吃果子。 夏日是山果最多的时节,大山里许多的树丫被累累的果子压得弯弯的,等到秋天一到果子成熟,它们最终也是掉入了土里化为泥。 北龙群山,方圆两千多里所居之人甚人,顾山一些外山人所住的小村镇也不过是寥寥一百来人,他们就是靠着挑出山里的野果和猎物在外唯生,住在村镇的时日不长,往年一到秋末就已经没什么人了。 要出北龙山,光靠脚走路日夜不停就都要半月,顾凤花了不眠不休的两夜两日出了地图上所记的北龙山,终于来到了出了北龙山的第一个大镇——北龙镇。 顾三爷的家就在此地。 顾凤到达北龙镇的晚上已是夜晚,她连跑了两夜两日,浑身都是汗味,北龙镇的夜晚不比山中还有凉气,反而炎热的很,失策的顾凤感觉闻到了自己身上的臭味,她又是拿黑泥抹黑的脸进的镇子,一进去晚上还灯火通明,满是熙攘的人群和人声的镇子,见都往她看来,她也是皱了眉。 “咦……”有孩子在她身边跑过去,鄙夷地看她,还拿手在鼻子边不停扇动,还回过头还看她,说着类似她臭死了的话语。 他们家出来的三爷就住在这,顾凤知道北龙镇是一个靠卖皮毛和干肉,干果的大地方,有很多很多的商贩进来这个地方买物什,但她只是听到,没亲眼见过,所以等熙攘的人群避着她走还挤到撞到了她身上后,她一路都僵硬不已,控制着手不往袖中拿刀插人。 顾凤当即就决定连夜赶出北龙镇,不去打听三爷家住哪。 顾福这个人,回头事平了再去看也是一样。 顾凤一做好决定就穿过了人群走到了黑暗中跳上了屋顶,一找到北方,当即就在屋顶上往北方跑去——底下实在是人太多了,即便是少人的地方还有挑担的货郎在吆喝。 她像一阵风一样地跃过了北龙镇的当空,就在某一个瞬间,当她脚踏树梢一飞数丈时,一个坐在对面酒楼临窗位置上的暗朱衣青年略挑了一下眉。 顾凤一闪而过,而坐在青年一侧的阿蛇看到了少主子的挑眉,朝窗外看去,见什么都没看到,又不动声色地朝少主子看了一眼。 “少主,”坐在另一侧的阿虎因初入人间兴奋不已,他多喝了两杯酒,此时连脸都是红的,醉薰薰的少年看着底下穿得甚少的姑娘少妇眼睛连一下都舍不得眨,这时口水顺着他的嘴角流了下来,他忙吸了吸,跟着络晷说话头都未抬,看着下面的人双眼发光地道,“我从来不知这尘世是这般的好。” 阿蛇瞥了同伴一眼,不屑地冷嗤了一声。 好在这阿虎蠢是蠢了点,但已是三阶的武士,打起架来还要比他强上一点,若不少族长带这么个蠢货出来,他都想弄死他。 “少主……”楼梯那边响起了管七的声音。 络晷没回头,阿蛇起身往楼梯边走去,皮笑肉不笑地道,“怎么,七管事,少主用个饭你都要盯着?” 阿虎这时候立马收住了嘴边的口水向楼梯边那边看去,朝管七怒目相视。 络晷则眯起了眼,他好像看到了那人身上有一道金光? 快得跟一缕轻快的风一样,这北龙镇还真是藏龙卧虎。 ** 顾凤跑了一夜,终于在这日太阳还没起来的时候找到了一处野外众多人扎营的地方,她藏在大树上数了数下面几处睡着的人,没超过一万人。 顾凤不知道这是哪路的人,但看这些人的装束和身上的刀剑,她敢肯定这些人是来攻她顾山的其中一批人。 但她是来取顾之淼,还有顾颜真的命的,这两个人她至少要取一个脑袋回去放在众人面前,顾凤不打算在没取到这两人命之前打草惊蛇,遂她挑了人最少的地方掳人。 可惜话语不通,顾凤在干掉三个人后都没问到这些人认不认识顾之淼和顾颜真,她不是笨的,眼看天色微亮,在掳到第四个的时候顾凤干脆在地上写字。 可惜第四个也不认识字,顾凤在他拿刀砍她时也失了耐性,一刀抹在了他脖子上,不过找第五个的时候她学聪明了,挑了个看样子会识字的——而且是从住在最大的那个帐蓬里的人里挑的。 遂坤国渊涯世家的大公子渊川被顾凤拿刀子抵着头往地上看,听到后面的人低哑着嗓子问他认不认识这两个人的时候,渊川犹豫着…… “顾,之,淼……”他指着地上的字,用古武语一字一句地道。 顾凤一听他说的话是她听得懂的,跟她所说的差不多相似,扯着他的头发就往上拔,拿刀抵住他的喉咙,“你认识?” 她说的慢,渊川从她这次清楚的声音里听出来了几分嫩气出来。 不似男子,反像是女子。 渊川心里思忖着,嘴里则温和地道,“我认识你写的字,这两个名字,是你认识的人吗?你是……” “啊……”渊川话还没完就失声痛叫了一声。 “我再问一次,”顾凤从来都不是个急性子,她是个好弓箭手,更是个好猎人,有的是耐性,她把刀割进了猎物的喉咙,“你认不认识?” 不认识,没有了什么用处的猎物那就只好一刀割了。 渊川突然知道了他如果说不认识的下场,他甚至知道她的手只一动,他根本无反抗的机会,刚刚她扯他头发的时候已发现他的双手双脚被绑在了一块,他只能跪着被她割杀…… “认识。”渊川快得在她的话落音后就作了回答。 “嗯……”顾凤手中的刀往外偏了偏,“在哪?” “在……在……”渊川的头往后不断地仰,可他再怎么仰,刀子还是抵着他的喉口没放,“你这样我没法好好说话。” “你现在就在说。” “我说了你就放过我?”渊川飞快地道。 顾凤顿时沉默了下来。 怎么可能? 他们是敌人。 “你先说了再说。”顾凤皱起了眉,刀子又往里进了一点。 这时不远处的高树上,追随金光而来的络晷看到此景,不禁失笑摇头。 第38章 “你能保证……” “说!”顾凤扯着渊川的头摔到地上,刀子直接擦过他的皮肤,戳在了他的脖子边的土里。 渊川一个激灵,瞪大了眼往上看去,看到了一张黑脸。 顾凤见他不动,拔出刀子又一刀往下戳,只是她这一次是直接戳进了这人的肩。 “唔。”渊川咬着牙,硬是把痛声强忍了下来。 顾凤见他还是不说,把刀子又拔了出来…… “我说,我说,我说!”渊川痛得连脚都缩了起来。 “嗯。”顾凤点点头,把刀子放在了他的脸边,擦了擦他的血。 渊川瞪大着眼睛看着她…… “嗯?” “我认识顾之淼……”一个“嗯”,渊川把实话说了出来,心中那些探虚实的虚情假语都收了回去。 “顾之淼带过来的世家?”顾凤大概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了。 她果然是知情的,渊川为自己瞬间做的决定松了口气,他试探着问,“是,你知道?” “他在哪?” “啊?” “顾之淼在哪?”顾凤很有耐性。 “你能保证不杀我?” “不,”顾凤摇摇头,把刀子往他脖子上比了比,“不过我能保证一刀抹了你。” 让他死个痛快。 她这话一出,渊川迅速闭上了嘴,也闭上了眼睛。 顾凤的刀子又扎到了他的身上,这一次,渊川张大着嘴,借着身体上的痛大声叫了起来…… 可就在他张嘴的那一刻,一颗石头突然打进了他的嘴,渊川那声短促的叫声转瞬消失无踪,换来了他沉闷的更痛苦不堪的哑“啊”声。 顾凤迅速站了起来,朝打出石头的方向看去。 “丫头。”那上空有人出了声,声音就像在她身边说一样地清晰。 只一声,顾凤就拔出刀子割破了这人身上的袍子塞进了他的嘴里,随即就朝她看中的那棵大树飞奔而去,几个跳跃之间,她就上了树。 随即,她看到了高大的络晷。 络晷身着朱衣,头上绑着发带,他盘腿坐在高树上,浅金色的发带随着风飞舞着…… “过来。”他朝她颔了下首。 顾凤想也不想地走了过去,挤进了他对面的那一小点枝丫上学着他盘腿坐着,然后她抬起头,双眼放在他脸上,等他说话。 “怎么出来了?”络晷果然先开了口,还摸了摸她脸上的污黑,伸手回来见是真烂泥巴,他不是挑了挑眉。 “杀人。”顾凤有问必答,说完想了一下又补道,“我族出了叛徒。” “几时归家的?” “前几天。” “倒快。” “嗯。”顾凤飞快点了头,“我还以为很久了,不过没半年。” 她摸出戴在里头的龙牙给他看,“很有用,多谢你。” 她知道她能活着出来,是靠的他给的她这个好东西。 “哼。”络晷哼笑了一声,朝她伸出了手心。 顾凤犹豫了一下,虽有不舍,但还是把龙牙从身上取了下来。 吊龙牙的绳子都是好东西,顾凤现在都知道了它肯定是从龙身上取下来的细筋,要不然它怎么也会发着金光? “你杀的是金龙吗?”顾凤把龙牙放到他手上,问。 “不是。”络晷拿着龙牙打量了起来。 “那是什么龙?” “白龙。” “哦。” 见她又没什么话了,络晷把他的长鞭拿了出来给她看。 长鞭不是金色的,是黑色的。 “是同一条龙吗?” “嗯。” “怎么不是金的也不是白的?” “泡了药水,里头是金的。” “哦。” “哦?没话说了。” “那……”顾凤又问他,“那龙是什么样的?” “大,长,凶,一个爪就有你一个人大。” “它几个爪?” “十二个。” “那好长了……”顾凤喃喃,比划了一下,沉思下来又道,“我打不过。” “哼。”络晷又哼笑了一声,把龙牙往她脖子上套,“给你了。” 顾凤这次是真的惊喜,她低头看了看龙牙,又抬头看他,“真的?” “嗯。” “多谢你。” 络晷摸了摸她的头,“去杀你的人罢。” 顾凤点头,看他一眼,一个跳跃就下了树。 树上络晷问她,“能找到人吗?” “能。”顾凤回头朝树上的人点头。 “那你去,我在树上等你。” “你等我?” “嗯。” “那你等等。”顾凤这次是说完就跑了,她先把那塞了嘴的人拖到了树丛当中遮了,又很快去那大帐蓬当中拖了个人过来。 等渊川的随仆看到他家公子鲜血淋漓地躺在树丛当中,伤口上还爬满了无数的蚂蚁吸血蜂,他整个人都惊悚了。 顾凤见肉蚁跟吸血蜂多了,又往这人身上划了两刀,“你让他把人带来我就给你个痛快,要是不带过来,你就让它们把你吃掉好了,你肉不多,吃掉你不长的,吃完你只要半来个月就好了。” 以前山林间死了的野猪也是顶多能供肉蚁跟吸血蜂吃半个月,这人比野猪要轻一点,但这里的肉蚁跟吸血蜂不太多,时间也就差不多了。 这时候已经有蚂蚁钻进了渊川的肉,那一下接一下被人啃噬的痛苦与惊恐让渊川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去找顾之淼,赶紧带过来……”渊川牙齿不停地打着颤说着。 “公子!”随仆吓得眼泪都出来了。 “快去!” “是,是,小奴这就去。” 清晨陆续有人醒了,顾凤把人又移了个地方,又跳到了能远眺的树上,四处打量了一圈就看到了那个看样子是那个人跟班的人匆匆进了一个帐蓬。 等了一会不见人出来,她不停地磨蹭着她手中的弓,又等了片刻见里头人没出来,她从背后的箭筒里抽出了一只带油的箭。 正在她眯着眼对准帐蓬时,帐蓬有人出来了,刚才那人带了一个人出来,等他们越走越近,近到她能看清楚顾之淼了,确定那人是燕大爷那被放出山的儿子,顾凤这才急步往回跑。 顾之淼一见到顾凤眼睛就放大了,他不停地打量着顾凤,像在猜测她是什么人。 “你现在姓什么?”顾凤看着样子还有点像以前的人顾之淼道,她本应该一确定就要杀了他的,但这个人是燕大爷的儿子,是那个以前在她小时候背过她,叫过她阿妹的燕大爷家的阿哥,她是要杀他,但她要问几句话回去给燕大娘讲,不枉大爷大娘那般疼爱她。 “姓顾。”比顾凤还要高一点的高大中年男人盯着她不放。 “还叫顾之淼?” 顾之淼眼睛眯了起来,“你是……” “大爷病了,大娘也病了,”顾凤抬起了她手中的箭对准了人,“他们为你掉了泪。” “你是阿凤。”顾之淼笃定地开了口。 “顾爷,我家公子不在,不在……”那去找人的奴仆又飞奔而来,脸上全是眼泪鼻涕,“你快救救他啊!” “阿妹,”顾之淼顿时急了,“先前你掳走的人在哪?” 顾凤对准着他焦急的脸…… “你不能动他,他不是你能动的人,阿妹,听淼哥的话,赶紧放人……” 顾凤拉着弓朝他一步步走近,顾之淼突然从她身上感觉到了强大,强悍的杀气,他愣了一下,随即他眼睛里都是泪水,“阿妹,你要杀淼哥?” 说话间他却朝顾凤冲了过来…… “你不放了我们公子,你就死定了!来人,对准她!” 那说话间隙,已有数百人的箭对准了顾凤,同时有几十人手持利刀朝顾凤跑来。 而与此同时,顾之淼手中的刀往持箭的的顾凤肚腹插去。 “呜。” 响起死亡的哀鸣声的,是顾之淼。 顾凤反拉了他的手,把他的刀□□了他的肚子。 “我来送你一程,淼哥。”顾凤看着顾之淼不敢置信的眼,在他耳边轻声道了一句,随即她抽出了他肚中的刀子,身体一个回旋,在他倒下之前割下了他脖子上的脑袋扔到了一边,一手拽起刚才□□土里的弓,搭上箭拉开朝她跑来的人射去。 顾凤此时不同以往,她一箭的力道能射穿两个人,插中第三人的身上。 “射箭,射箭……” 无数支箭朝顾凤射来,而顾凤却是射着手中几箭后弯腰捡起了头朝人跑去,她起跳踩到了对面的人的头上,跃上了最对面的树枝,就那么一会几个纵跃就消失在了树上。 “追啊,快追,公子,公子你在哪……”有人哭喊了起来。 顾凤跳到了树上并不着急,她身上只带了一百支箭出来,这里人多她又不好去捡回来,她得省着用,等到又是几百的人冒了出来,原本打算还解决一部份人的她干脆一扭头,往最高的那一棵树上悄身跃去。 见到那人还在原地坐着,只是从盘坐改成了伸腿坐,顾凤拿着滴血的人头走到了他的面前,看找不到地方坐,不禁又左右端详。 “靴子都脏了……”络晷指了指她的皮靴。 顾凤抬眼看了看,把人头拿头皮绑到了远一点的树枝上。 那人头上的血不停地往下掉,络晷也没提醒她,看着她又走了过来,便朝她拍了拍腿。 顾凤看他坐的那枝树枝实在找不到地方了,这棵高树上只有这一枝是能坐人的,她就是找旁枝坐都不行,便也没想太多就在他的腿上坐下了,也没让他让点枝根出来。 “我要回山里了,他们是去攻我顾山的,我一个人杀不了他们那么多,不过我现在想到办法对付他们了……” “什么办法?” “我早点回去带人到路上堵他们,先在路上把他们杀了。” “丫头……”络晷不禁笑了,“你杀得光?” “我一个人杀不光,不过我还有族人。” “丫头,你知道来夺你顾山的到底有多少人?” “多少人?”顾凤看着他。 络晷垂了下首,听着下面越来越近的人声,嘴角凉薄地翘起,“光第一批,就近六万人了,这坤国人后面还有一批坤国人要来,而上次灭了你族人的缕国一次派了三万人来,你们是逃不过此劫的,你还是早点回去带人走罢。” 这样兴许还能活得下几个人。 “可走了我们就没有家了,我阿父阿兄他们的人还在顾山里头……”顾凤也朝那声音越来越近的方向看去,“逃早就来不及了,是不是?” 她又回头看他。 “嗯,来不及了。”有武络族族长相助,就是千里之外的北龙镇这次都难逃此劫了,缕国这次再过来就无所顾忌了,见什么就会杀什么的。 “那就只能这样了。”顾凤抬起手中的箭,眯眼瞄准了此时在树底下抬着头指着他们这里,嘴里激动地不停喊着话的人的头。 第39章 “咻”。 一声止了,底下的人叫嚷得更厉害了,有箭往上射来,顾凤拉开双箭又射了两箭出去,把人连人带箭叮在了地上,她一个回身去扯了人头,回头看人。 络晷这时也扯过了身上的弓,摘了把头上的叶子拉弦射出。 叶子如箭一般飞了出去,随后它们在在空中飞散,最后落入了人的脖子。 只一下就倒下了十几个人,不远处看着他们离奇倒下的追兵一看就回头慌不择路地跑,嘴里惊恐地叫着话。 顾凤听不懂,她提着人头跳下了树,蹲在了脖子上有树叶的尸体面前,伸出手去碰了碰叶子,还没到她把叶子扯出来,只是一碰,叶子碎了,碎成了叶末留在了人的伤口边,随着流出的血往下流。 “走了。” 有人喊,顾凤起身回过头朝他跑去。 “我什么时候能像你这般厉害?” “哼。” “什么时候?” “下辈子。” 顾凤看他一眼,她抬起手往上也摘了片叶子放在手中,她看了两眼,学着他拉箭把它射了出去…… 叶子轻飘飘地落在了她的脚下,随即她挂在腰带上的人头也掉下了黑血,滴答一声落在了叶子上。 顾凤跃过了它们,又回头看了一眼,顿了一下又跑了回去把这一片叶子一滴血踩到了土里。 络晷回头,看着全身脏兮兮的小姑娘,想了一下他们族里少女的模样,末了发现他们族里没一个像她这般的。 “丫头……”他又喊她。 顾凤跑到了他身边,双眼又放到了他的脸上。 络晷大手包着她的头,带着她与人声相反的方向走,“可有说亲?” 顾凤看着他摇头。 “嗯。”络晷低头又看了眼她满是黑泥巴的脸,见她浑然不觉有什么地看着他,他摇摇头,摘下了她腰前摇摇晃晃的脑袋,拉着她四处看了看,随即往蔓藤多的地方走去。 夏日的蔓藤还未枯萎,络晷给她编了个绿藤小背篓,上面还有新鲜的叶了,正好放个人头。 下面再放片大叶子,血就不往下滴了。 “怎么不背背篓出来?” “跑路不方便,我就带了我的宝袋出来。”顾凤背上人头小背篓,把她拴在内袖的百宝袋拿给他看。 “走罢。”络晷又拉了她走。 “你要去哪?”顾凤还没摸清方向,问他。 “北龙镇。” “那是了。”顾凤颔首,“用跑的吗?” 她要回去,这样走是不行的。 络晷回头看她。 顾凤看他顿足,望向他,“不跑吗?” 她不喜欢这样走,太慢了。 络晷摇摇头蹲下身,“上来。” 顾凤没明白,但依言爬了上来。 络晷背了她跃上了树,踩着树尖在空中飞着,很快一跃数十丈,顾凤耳边只听到了风的声音,好一会习惯了刮来的风才把眼睛睁开。 两个时辰后,顾凤回到了她昨晚所在的北龙镇,络晷背了她去他在北龙镇的小宅子,宅子许久未住人了,去年一个冬天,今年一个春天他都没来住过,宅子里到处都是腐烂的气息,连箱子里的被子都发了霉。 络晷背着在他背上睡着的人敲开了隔壁的门,隔壁来开门的人是一个大汉,见是他,慌忙弯腰行礼。 “主子。” “拿两床被子,去我那收拾下屋子。”络晷说完转身,又顿了下,回头道,“煮点吃的端过来。” “是。” 那人看他转眼就又回去了,连忙掩上了门,叫了家里的老娘媳妇,让老娘拿了被子过去收拾,让媳妇做饭。 ** “主子。” 络晷见老妇走了过来,朝她颔了下首,朝他睡的那大屋道,“把床上清干净,桌子抹一遍,窗边也抹一下。” “是,我这就去。”老妇抱着手里的被子快快往里走了。 背上的人没醒,络晷就背着她去了井边,把井里的青笞刮了一道捞上来,又去他屋后的小池塘,踩在小木桥上转了一圈,把上面浮着的浮萍捞到了一边,还从里面捞上了两只鱼来。 老妇在屋里看到了他,见他背上还背着个人,手上的活便做得更快了,连去打水都是用跑的,等络晷把浮萍清得差不多,她的屋子也打扫好了,她站在窗边轻声地叫人,“主子,好了。” 络晷走了过来,从大窗边进了屋,见里面的气也通得差不多了,把人从背上拉了过来。 不过这人一拉过来,络晷看着一身恶臭味,露出来的脸,脖子,手全找不到一处干净地方来的人,当即就道,“去烧水。” “哦。” “不用了,”络晷一眼又瞥到了窗外,见池塘水比人要干净多了,他双手往外一抛,在一声炸雷一般的水响中回头朝老妇道,“找身干净衣裳来。” “是。”老妇被那声声响惊得肩膀一抖,有些弄不清楚那到底是主子什么人了。 这时在水里醒了过来的顾凤慌忙从水里跳了半个身子出来,拉着弓寻人要杀,等她转到屋子的这边对上了抱臂的络晷,拉弓的手僵了僵。 顾凤皱眉,络晷则拉了把刚擦干净的椅子坐在了窗边,把脚搭在了窗上,背靠着椅背悠悠地看着她。 顾凤朝他那边游了过去,刚要爬出来,只见人又在说,“搓干净了再上来。” 顾凤垂着眼站在池边,把她的小背篓放到了池边,把她的弓箭都取了下来,还拆下了内袖的百宝袋。 络晷恍然大悟。 还好百宝袋是皮子做的,防水,但饶是如此袋口那还是进去了些水,顾凤站在池边把她百宝袋里的东西拿了出来放在了石板上,仔细地看了看她的药壶,见没进水,但还是不放心地把它们立在了阳光下晒着。 等做好了这一切,她转过身把脸埋在了水里搓脸。 取衣裳的老妇过来了,见水里的姑娘跟她自己头发有仇似的在扯,她心惊胆颤,“主子,要不我帮她梳梳头发罢?” 这头发都要被她从她头上扯下来了。 “不用。”络晷看着淡淡道,不过下一刻,等他发现她从石板上拿起了刀子,他脸一下就僵了…… 他总算明白她那头不长的及肩头发是怎么来的了,明明冬时都是及腰的。 “你去。”络晷抽出腰间的刀子砸向了她的手。 老妇见他总算答应了,都来不及回话就跑了出去,一上木桥就朝人姑娘喊,“姑娘莫及,头发我帮你顺。” 顾凤本来在看向她砸刀的人,听到声音看向她,见是跟她老娘一样的人,她老实地往池边靠了靠。 她回家后她老娘就天天瞪她,弄得顾凤现在一见这些个白头发的老娘就想缩脑袋,一句话都不想说。 顾凤被人顺了头,又洗了把脸,又被她拖着去了澡盆里,她整个人都是糊涂的,等到出来再看看天色,一见到络晷就问,“我睡了多久?” 络晷见她穿着短了一截的衣裳裙子,这衣裳裙子倒是新的,怕是隔壁家媳妇新做的没穿两次的新衣物,黑色的衣面白色带花的衣襟,老气的衣裳压得她的脸更白了。 “今日六月十三。” 顾凤一算,她出来的第七天,便松了一口气。 “吃罢,姑娘,”老妇看她在主子身边坐了下来,主子也没说什么,脸色更是慈祥了,给她添了碗鱼汤,“你先喝点鱼汤,放了老姜煮的,灶上还熬着老母鸡汤,晚上就给你端过来。” 顾凤抬眼看着她,颇有点小心地接过了她手里的碗,“哦”了一声。 “我再去给你们炒个菜。”老妇看了看桌上的五菜一汤,两个人吃已是不算少了,但还是打算去再加个菜。 顾凤没说话,看着她出了门去,等人不见了,她回头看络晷。 “呃……” “吃。” 顾凤默默地把碗放到了嘴边。 等老妇端了新炒的菜进来,桌上的饭盆跟几个菜都空了,那姑娘手里还拿着半碗似是拌了汤的饭往嘴里扒,见到她进来,她扒饭的手都停了,黑得发亮的眼珠子看着她都忘了动。 老妇慌忙走过来把菜放到了桌上,收拾着桌上的空碗,朝络晷小声地探问,“我再去煮点饭?” 络晷面前的饭碗是空的,没吃饱的络少族长无奈地吐了口气,“去街头买几个饼回来,有什么熟的吃食也弄回来,不用煮了,快去快回。” 他从怀里掏出块金子,还有一个瓶子放到了桌上,老妇欣喜若狂,拿了东西连连躬身走了,走出门的时候那佝着腰都没抬起来。 顾凤等她出了门才放心接着吃饭,一会儿一碗饭又扒完了,桌上什么都没得吃了,她默默地看了络晷一眼,见人撑着头看着桌子看都不看她,她悄悄地摸到了窗子边,爬出了窗子去拿她放在石板上晒着的东西去了。 第40章 日近中午,太阳也大,石板上的东西都干了,顾凤先拿起刀往袜子里放。 她的长靴湿了,她现在穿的是有点短的布鞋,刀子放进袜子里有点歪,她又角了袜带下来绑了绑。 她把东西都装进了百宝袋里,袋子里的那几块金子她没装,拿在了手里,等东西都装全了她背着弓箭又爬起了窗子,走到他身边把金子放他跟前。 络晷撇头看她。 “你莫气了。”顾凤眼睛看着自己的鼻子道。 络晷顿时也是什么都不想说了,指指床,“睡去。” 顾凤眼珠子一转,往他身上瞅了一眼,见他也不像生气的样子,转过身就去床上了。 她夜晚再走也来得及,晚上好赶路,回去的路上又是好几夜都不能睡,现在睡一会也是好的。 顾凤趴到床上一闭眼就睡了过去,络晷听她的浅息声就知道她一倒就睡了过去,他看着桌上那碗还有点热气的菜,摇了下头拿起了筷子。 顾凤睡了一会就醒了,她鼻子闻到了香味,先前路着睡得香甜的人一下就躬起了背,从床上翘起了身往桌子那边看。 北龙镇是商镇,来来往往的都是走南闯北的老商贩,住在镇里的也都是买卖人,十家卖铺总有两三家是卖吃的,再加上路边摆摊挑担子的,这吃的也是多,老妇得了银钱去,手里拿的那一块金子就能够他们全家好吃好喝一年了,莫说主子还给了一瓶延年益寿的药,她是一路把眼睛里见到的吃的都搬了回来。 这吃的摆了一桌,大都还是热乎的,香气四溢。 顾凤又嗅了两下。 络晷掉头就看到了她盯着桌子上的吃的不放。 “过来。” 一得招呼,顾凤立马就从床上起了身,汲着鞋子就往他那走,络晷从她松掉的袜子处看到了她洁白的脚裸,不禁又支了下有点头疼的脑袋。 “建婶。” “来了。”老妇就在外头洗顾凤的衣裳,听到招呼就赶紧进来了。 “去给她买双成靴,挑鹿皮的合脚的买,袜子也弄新的……”络晷见她低头脑袋只顾往桌上瞧,脑袋更是隐隐作疼,“衣裳也要,小姑娘穿的那种。” “是我疏忽了,这就去。”老妇这才想起街上有衣铺有现成的买,只是他们作为住家都是穿家里做的,未想起这事来。 怕挑不中合脚的,她还蹲下拿手量了量顾凤的脚。 顾凤被人抬起脚来,眼睛终于从桌上移开挪到了老大娘的头上。 等人一走,她缩回了脚,眼睛又往络晷看去。 “没饱?”络晷眼皮也微挑,从她的脚移到了她的脸。 顾凤摸了摸肚子,又擦了擦鼻子,看着吃的道,“还可以吃。” 没吃的也没事,但有吃的还是可以吃一些的。 络晷把筷子给了她,顾凤拿过筷子又看他,见他点了头就动了筷,埋头吃了起来。 她吃的专心,眼睛也不忘看络晷,见他没什么异色筷子就没停,等络晷吃饱了见她打着嗝还在往嘴里塞米糕,络晷往下看了一眼,伸手摸了下她的肚子,见小肚子鼓成了一团,他不禁皱了下眉。 “没饱?” “饱了。”顾凤强咽了下嘴里的米糕。 “别吃了。” 顾凤看着他抢下了她手中还有半块的米糕,她拦了下嘴,把饱嗝和从喉咙里泛上来的米糕咽了下去,道,“我晚饭不吃了。” 不用去找吃的了,省着赶路。 “你这是把晚饭一块吃了?” 顾凤点头,看着桌上还剩着的吃的,咽着嘴里要浮上来的。 络晷看着她,确定她是说真的后,他轻笑了一声。 笑得顾凤不明所以,背后还发凉。 顾凤嗝都吓得不敢打了,屁股往另一边挪,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她那边的门…… 好在络晷笑完之后起了身走了,顾凤坐了一会也没听到什么动静声,除了风吹进门内来的声音…… 她等了一会,见屋子里什么声音都没了,只有虫蛙的声音响个不停,她躇踌着去门边探了探,见满是树藤的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不远处的大门也是关得紧紧的,她站了一会也没听到脚步声,就又走了回去趴到了床上,看着大窗外飞过的鸟,也不知为何莫名地叹了口气。 但叹完气,她又睡了。 等络晷跟他的随身武士打完招呼回来,就看到她趴在窗边的床上睡得直打呼,脚上的袜子散了,明光晃的刀就在她的脚下铁着,她的弓箭就放在床边一角,她手一伸就能拿到…… 络晷走了过去一坐下,呼声止了,她抬了一只眼睁开,瞄了一眼就又闭了眼,呼声又起。 络晷摇摇头,解了靴子靠在床头躺了下来,手放在了她的头上摸着闭上了眼假寐。 他今晚为追她也是一夜未合眼。 这一觉直睡到太阳西下。 途中老妇来过一次,把衣裳放在了床角,这一路她也是只在初进门时看了床上合睡的人一眼,在主子看过来的眼神当中就飞快低下了头不敢多看,放下衣裳就悄悄地快步走了。 老妇这来一趟的声响倒没惊醒睡着的顾凤,络晷瞥她一眼见她睡的香也是复又闭了眼。 顾凤这一觉睡得甚饱,这几天连着赶路她也就是在困极时打几个盹,稍稍解了困就又赶路,这一觉醒来觉脑袋都灵活极了,她把脑袋从枕头和头上扣着她脑袋的大手间拔了出来坐起了身,对上了他朝她看来的眼。 “太阳下了。”顾凤看着外头回来朝他道,又看了下自己松了的袜子,四处找到了自己的刀,又看到床边有新的衣裳放着,她犹豫着回头,“我的?” 络晷颔首。 顾凤去翻了翻,见有新袜子,她拿过来穿了起来。 络晷看着她的脚没动。 袜子是新的而且合脚,不像她之前穿的大,绑结实了还老松往下掉,顾凤穿着时还往床边看,见有新靴子,刀就便没往袜子里塞,打算等会塞靴子里。 顾凤穿好靴子把刀放好,又看了眼新衣裳,回头又去看他,见他闭着眼睛在睡觉,她顿了一下,低头把百宝袋里掏出颗她以前生辰时她阿父送她的红宝石放在了他的身边,然后抱着新衣裳出去了。 她换好新衣裳再进来又站到了床边,站了一会见他没睁眼,她喊了他一声,“高个。” 络晷这才睁开了眼睛,那睁开的眼睛里印着顾凤的倒影,顾凤在他眼中清楚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她一时忘了讲话,她不讲,他也不说,顾凤被他看着浑身都不对劲,一会才从嘴里干巴巴地挤出话来,“我要回山了。” 太阳落山了,她要赶路了。 “回?” “嗯。”顾凤点头。 络晷坐直了身,弯腰穿靴,“回顾山?” “嗯。”顾凤退后了两步,也低了头看着他的靴子,“我要回家去了,山里还有事要忙。” 络晷听着笑了起来。 他穿好了靴起了身,牵着她的手带着她往外走,“你今晚还走不得。” 顾凤抬头看他。 走到桌边,络晷把她身后的小背篓和身上的弓箭取了下来放在了桌上,朝抬着脸看着他的人说,“坤人要进镇了,缕军这次也从这边进……” 顾凤又被他牵着往外走,头不断地往桌子上看她的东西。 “你先把坤人拖住了,等缕军到了让他们先打一架。”络晷说着见她还不忘回头看,语气不由重了点,“听到了没有?” 顾凤飞快回过头来,先点了头,等了一下才回过味来,朝他说,“他们先打?” “他们也是敌人。”络晷嗯了一声。 顾凤没吭声了。 他们走出了门,一出门,隔壁的大汉阿布就站在两家的大树下,看到他们出来,阿布忙上前,朝络晷抬手弯腰行礼。 “我们出去走走,晚饭不用备了。” “是。” “把灶房的火升起,门没关,你仔细看着点。” 这条深巷里就住了两家人,再往里去就是森林和悬崖了,往常没什么人来,但这次他父亲派了人跟着他,尽管那边有阿蛇盯着,这里也仅是他在北龙镇的一个落脚点,但这次多住了个人,络晷也还是多提了点神。 “是,我今日就在家不动了。” 络晷点了下头带了人走,出了巷子,夜幕降临了的北龙镇亮起了灯火,到处都是嘈杂的吆喝声,食物的香味也飘散在了空气中。 顾凤一出深巷脑袋就往左边转,鼻子往飘来的呛香气嗅去,络晷拖着她用了力才把她拖动带往另一个方向。 就算如此,顾凤头也没回,眼睛盯着不远处那个煎肉饼子摊没放。 等看不到摊子了,她回过头来,朝身边的人小声地道,“那缕国人什么时候来?就这两日吗?” 第41章 北龙镇来往的人多,顾凤跟着络晷在大小巷中转弯穿梭,有人朝他们看,顾凤也朝他们看过去,末了先看过来的人先调了头。 “呀,您来了?”顾凤被牵进了一条小巷进了一间偏门的屋子,里头正在大灶上炒菜的老汉看到络晷,讶异地出了声,停了手中的菜铲。 “院里有坐?” “有坐,有坐……”老汉扯着喉咙朝外大喊了几声,“老婆娘,老婆娘,过来一下。” 说着又转回头朝络晷说,“您今儿吃什么?” 说着往顾凤的脸上连看了两眼。 “新鲜的都来一份……”络晷说着偏头看了身边的人一眼,“还能吃?” 顾凤点头又摇头。 她不说话络晷也是看懂了,朝老汉淡道,“多炒几样。” 说话间跑进来了一个老婆娘,见到络晷也是赶紧弯腰,“您来了啊。” 说着眼睛也是直往顾凤身上溜了。 “老树底下的桌子在着?”老汉忙问。 “在着,吃饭的都在外头,外面还空着,今儿还没领人进来。” “别领了,你去把桌椅收拾收拾,捡几盘凉菜先摆着。”老汉擦了把手,朝络晷道,“公子,我这头炒着菜,您先去坐。” 络晷颔了下首,拉了人走。 背后老婆娘走近老汉轻声问,“那姑娘什么人?” “能是什么人?”老汉轻斥,下巴朝门口那两人牵着的手抬去。 “唉。”老婆娘叹了口气,知道他们小侄女想跟贵人是没可能了,不过她跟贵人也是天差地别,本来就没可能的事。 “少想些有的没的,你忌讳着点,嘴巴别乱说话,还不赶紧把凉菜抬出去?”老汉也知她为何叹气,斥了一声又闻到了锅里的糊味,一声哎哟忙把锅抬起去倒菜去了,没空再多说。 这时院子里顾凤坐在了络晷拉过来的板凳上,抬起头看着树上吊着的灯笼,这灯笼跟他们族里过年吊的大红灯笼不一样,这些都是小的,一串十几个连在一块挂在树上跟屋檐下,煞是好看。 小院子离外边的屋就几步路,顾凤还能清楚听到面鼎沸的人声,他们七嘴八舌说着话,大多她都是听不得,得靠猜才能猜出几句什么菜怎么还不上的话来。 顾凤上看看下听听,脑袋转个不停,没一会刚才见的老妇人就抬了一盘子的吃的过来,有干果花生还有六样凉菜一块凑成了十盘,桌子一下就摆满了。 “您慢用。”老妇人一摆好就下去了,临走时不停地看顾凤。 可惜顾凤忙着看桌上的吃的,老妇人又不是白头发,跟她老娘不像,她不怕便也没多看。 络晷夹了酸辣的凉粉往她嘴里送,顾凤吃了两口也拿起了筷子,“我自己吃。” 她每样都尝了尝,喜欢的就多尝一口,不喜欢的就没动了,一会辣得直倒抽气,接过他递来的水一口气就把一杯都喝了。 “还吃吗?” 顾凤摇头,朝没动筷子的他看去,“你不吃?” 络晷喝了口酒,摇了下头。 “那你吃花生?”见他剥了花生,顾凤便问。 “嗯。” “我给你剥,你喝酒。” “我吃不得辣,不过我小嫂爱吃,她怀我家玉姐儿的时候天天都要吃辣,把家里收着的好些辣椒都吃完了,还管别人家借了一些,这些个特别辣,可惜是夏日不经放,过不了夜,要不我能带回去给我小嫂吃吃。”顾凤剥着花生嘴里不停地说着话,络晷这时把酒杯送到了她嘴边,她也喝了一口,接着就着酒又道,“酒我倒是会喝,我阿父过年过节就会让我喝两杯,就是平时不准我喝,我阿娘也看得严,不许我碰这个,说姑娘家喝这个不好,这个酒辣……” 顾凤说着回过神来,嘴被酒辣得抽疼。 络晷看她被酒辣得直抽气,笑了一下,又给她倒了茶水,“往后喝水。” “哦。”顾凤点点头。 络晷见她不沉着脸,也不木木呆呆,身上也干干净净的,手他也摸过,虽然满手都是浅淡的疤,但没肿也没哪块是伤的,伤疤过些日子也能淡去,看她也就难得的看的顺眼了些。 “还辣吗?”他看她喝完了一杯水,看样子好多了便问。 “不了。” 络晷又倒了半杯水,从怀里掏出个白色瓶子,往里倒了点红色的粉末,拿起杯子摇了摇给了她。 顾凤接过喝了下去,络晷看着她又是失笑,把瓶子给了她,“往后饭前倒点混水喝,不要太多,就刚才我倒的量。” 顾凤接过瓶子拔开瓶塞就嗅。 “你自己吃,不要给别人,这个只有你能吃。”络晷拿起酒杯,想起了她跟他要药给她族人用的事,便补了句。 顾凤闻到了满瓶子的药香味,这个味道有点像干朱果磨出来的粉,但比朱果粉要浓得多。 朱果也是难得的药,燕大爷只有在有人生孩子快要没命的时候拿出来一点。 “这是什么?”顾凤闻不出。 络晷笑了一下,摸了下她的头,没说话。 顾凤见他不说,又看他一眼,见他真不打算说,低头就装瓶子去了。 不一会老妇又收了盘子走,送了菜上来,络晷喝酒吃菜,顾凤看着他动,他夹筷夹了的那几盘菜她就不动,不夹的她就吃着,这晚上她没吃太多,因络晷他吃完就起身带她出去了,顾凤跟着他一晚上又得了些东西,泥做的娃娃糖做的凤凰,还有几样好瞧的发钗…… 发钗顾凤挑了很多个,老娘的,嫂子们的,阿凌她们的她都挑了,还扯了好几样绑头发的绸带,接着路过一个摊子又挑了好几个能装不少东西的花荷包,后面东西多到百宝袋塞不进去了,她就买了个布袋装了进去。 东西虽多,但都是小东西,也不重,她带着也跑得动,她打算都带回山去。 顾凤一夜间得了许多东西,一回去洗好手脚就盘腿坐在床上把东西都倒了出来一样样归整,把分各人的东西都堆好了装作了好瞧的荷包里,接着把东西全装到了布袋里才长吁了口气。 络晷坐在窗边擦箭,见她吁气朝她看来,淡道,“清好了?” 顾凤点头,下了床拿着她的弓,拖了张椅子坐在了他的身边,拿起他放在一边的布擦起了她自己的弓。 “我阿父以前在时说我要是要成亲了就带我出来走一趟,把我中意的东西都买回去,当我的嫁妆……”顾凤垂着眼细细地擦着弓淡道,“阿凌她们听说了我可以出山,就天天跟我说要我替她们带的东西。” 顾凤擦好弓,摸了摸有点松了的弦,反过头把弓立在了地上准备紧弦,嘴里的话没停,“等把仇人都杀光了,蕊儿她们要是成亲我就带她们出来走一趟,她们看中的我都给她们买,当她们的嫁妆,不过阿凌已经先成亲了,那天出来也还是要带上她,她阿郎听她的话,会准她出来。” 络晷把他的弓放到了墙下靠着,把她的弓从她的手上抽了过来,顾凤看他一拉弦,弦就在他的手里绷得发出了呜咽声,便放心地看着他替她紧弦。 “我呆到后日就要走……”满天的星光下,络晷紧着她的弦嘴里淡淡地说着,“缕军到时跟坤人怎么打,你要自己想办法。” 顾凤点头。 “丫头……”他又叫了她一声。 顾凤看他。 络晷也回过头来,看着她挺直的鼻上那双亮若星光的眼,接着淡道,“你要记着,我父亲现在最宠爱的如夫人是缕国的公主。” 顾凤坐在那忘了动。 络晷看她像是听懂了,也知道如夫人是什么意思,便又接道,“所以你就是把缕军堵在了外面也想自己想法子把武络人也堵在外面。” 顾凤慢慢地点了头。 络晷见她还点头,伸出了手勾起了她的脑袋把她提到了窗上放在腿中间坐着,“听明白了?” 顾凤点头。 “说话。” “听明白了。”顾凤看着他拉她的弦,星光下,她的弓也似是在发着光,“你阿父会帮缕国的人打我们。” 络晷摸了下她的头。 “你们神族不是不管世俗事?”顾凤回头看他。 络晷嘴角笑意更深,“说是这样说……” 弦已紧好,络晷换手把弓放到了里面靠着他的弓立着,双手搂上了她的腰让她靠到身上,淡道,“我不是也帮了你了?” 顾凤想了一下他这一日带她做的事,给她吃的饭又给她买的东西,她点了头,点完头之后复又道,“你以前不帮。” “还记着啊?”络晷笑了。 “记着。”这才多久的事,当然还记得。 “还想不想要我帮?” 顾凤又回头,“你不走了?” 这记性…… 络晷又笑了起来。 “想不想?” 顾凤想了好久,才在他胸口点了头。 “那嫁给我。”络晷淡淡道。 第42章 顾凤在他身上支起身看了络晷好一会,又转过身躺在他怀里撇头看着星空,络晷也没说话,搂着她的腰把下巴搁在她的头上。 “不能嫁,”末了,当络晷捏着她的手一根根玩弄,顾凤开了口,“我家午哥才四岁。” 她还要当很多年的族长,直到他长大。 “你还要当族长。” “嗯。” “哪怕不当族长,你可以救你们整个顾山族?” 顾凤又扭过头看向他,络晷这时伸手拦住了她过于赤诚的眼,接着道,“不想嫁我?” 顾凤在他手心里摇了头。 “想嫁?” 顾凤顿了一下,这次她点了头。 络晷这时挪开了他的手,低头在她的眼皮用唇轻轻触了一下,“那嫁给我,丫头。” “可是,”顾凤看着他说着,“我在阿父阿兄的坟前发过誓,要等午哥他们长大。” “他们会长大的。” “可午哥他们没有祖父和阿父了,”顾凤摇了头,“以后谁叫他们拉弓呢?” “没你他们也会学会。” 顾凤又躺回了原位,还是摇头,“我不离开家。” “倔丫头。” 顾凤点点头。 络晷失笑,过了一会他又道,“那嫁了还让你住在娘家,等他们长大了再来武络族?” “呃?”顾凤又掉过了头。 “这样总可以了?”她的头扭来扭去,发带都松了,络晷扯过那两束发带,顺了顺她的头发。 “嗯?”顾凤总觉得哪儿不太妥当。 “嫁?”络晷顺着她的发看着她的脸又问。 “嫁。”顾凤这次点了头,“不过能等我回去问问我老娘不?” “能,我跟你回去。” 顾凤坐了起来,被他手一带,坐在了他的腹胸上,她撑着他的胸皱着眉头,“我要去我们顾山啊?” “嗯,提亲。” “你不是我们顾山人……”顾凤脑子也慢慢清晰了起来,“我们顾山人只有出去了的才能嫁给外山的人。” “我能帮你们打缕兵,还能挡坤人。” “那就是,”顾凤也能懂他的话,她比了比自己,“我拿自己换了好处?” 她若有所思,“这样兴许也是会答应。” “你先去问问,我跟你回去,得你老娘应允了再进山……”络晷起了心思,也觉得这事也就该这么做了。 他成年了,是该成亲了,现下不娶,他那父亲也还是会找个时机让他娶上他属意的,再说这事也能让他留下来。 他为了娶亲之事留在族里,他父亲也奈何他不得。 要说他们武络族也不该娶外族女子为妻,但他父亲早坏了规矩,已经带了数个外族女人进山当如夫人了。 武络族在他父亲手里早已不是那个与凡界分明的神族了,他娶外族女子为妻是少不了麻烦,不过也许能让他父亲把对他的不满摆到台面上了。 “你阿父会打你的。”顾凤想了半天又道。 络晷笑了起来。 “丫头……” “嗯?” “我娶你会有很多人不高兴,这个没什么事,你不用记着,你只要知道你是高兴的就好。”络晷笑着道。 顾凤“哦”了一声,想起了那害她进蛇蝎牢的绿衣少女。 那个姑娘叫他哥哥。 顾凤陪族里的阿姐们去见过她们的情哥哥,她知道叫人情哥哥时的语气是什么样的…… “是有很多人不高兴的,”顾凤想起人喃喃,“还会害我,拿眼睛瞪我……” 顾凤又想起了那绿衣少女见她时的神情,很肯定地道,“还讨厌我。” 络晷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不过,”顾凤倒无所谓,“这没什么……” 她伸出手,眯着眼在空中做了个拉弓的手势。 不喜欢她讨厌她没什么,离她远远的就好。 ** 这夜两人同榻而睡,第二日早上络晷说要带她去见人,说晚上坤人要进镇,正好可以叫他的族人去帮忙。 顾凤先没担心坤人的事,山中夜晚寒冷,但现在是夏日,山中的白天闷热的很,她的头开始发臭了,吃完早饭顾凤看她的头都有细小的蛆虫了,还是想着花几日回山一趟,把头挂在族堂的杀猪坪里。 为着这颗头,络晷不得不出手做了药水,把头浸在了里面,确保他至少一年内都不会烂掉。 得了他的话,顾凤这才跟他出门,出门时手里还拿着两个隔壁媳妇烙的大肉饼叠着吃,那肉饼大得她得两手拿着才能拿稳。 络晷做了一上午刺鼻的药水保全她那个脑袋,也没什么胃口吃东西,见她问过他不吃后一路都埋头吃着她的饭,头都忘了抬,他也只好带着她的头往前走,省得撞着了什么。 等他带着顾凤大白天走了大路,北龙镇街上跑动的人就多了起来,路才走了一半,阿蛇带着阿虎就匆匆地先赶了过来,等他们在街边找到蹲在路边买梨的少主,听着人讨价还价,两人一时谁也没说话。 跟络晷蹲在一块的顾凤正在跟人伸着手,一手比了一,一手比了三,她打算一文钱买三个梨,吃一个给一个还留一个。 “不行不行,这梨个大,三个梨都一斤多了,两文钱一斤的梨,你一文钱要买一斤梨,我亏大了,不卖不卖……”小贩见这一男一女都穿的好,咬死了不卖。 “卖。”顾凤学着这小贩的调说着话,把一文钱递到他面前,把挑好的三个大梨揽到自己跟前。 “不卖不卖,说了不卖。” 顾凤看他,“卖。” “不卖,这三个梨至少五文钱,五文知不知?”小贩激动地在小姑娘面前晃着手,晃得手都要断了。 顾凤看他着实是不卖,拿着从高个那讨来的一文拉着他起了身,又走到隔壁的一卖梨的摊子,先从里面挑了三个大的,再把那一文钱放到了摊主眼皮底下。 摊主犹豫了一下,把这一文钱接了。 顾凤见他接了钱,把那两个梨一个放进了布袋,一个自己拿着,一个塞到了络晷手中,随即啃着梨牵起了他的手,接着逛她的摊。 那先前的摊主见她真买到了,哑口无言,还不由瞪了那卖了的摊主一眼,那摊主见他瞪眼,呵呵一笑,蹲坐在一边继续等人来买。 这种野梨山里一大堆,一文钱卖三个那也是值一文钱,白得!有人买,傻子才不卖。 顾凤一路买了些吃的,昨晚买东西的时候她一字都不发,都是络晷让她拿她就拿,但她耳朵没废眼睛也没瞎,旁边人是怎么买卖东西的都看在了眼里,白天一出来心里就估摸上了,跟高个讨一个钱两个钱的试了试。 这一路买的吃的络晷要是吃的多,她就把她吃着的都塞给他,他不爱吃的她就拿过来自己吃了,一点也没剩着。 等到了酒楼络晷拉她进屋,她还眯着眼嘴里嚼着颗拿雪糖裹着的酸果子,一甜一酸的,顾凤很是喜爱。 他们上了楼,见到一堆武络人顾凤也只是看了看,跟着络晷坐了下来。 “少族长,”管七脸色不好看地盯着络晷,“您这是什么意思?您忘了你答应族长的历练了?” “这事我正要回去跟我父亲禀告,”络晷靠着椅子半抬着头看着管七,“七管事,你这么咄咄逼人是把你当我父亲了?” “少族长!”管七怒吼出声。 络晷扬眉。 管七深吸了一口气,退后一步,伸手弯腰搭胸,“不敢!只是请少族长切莫辜负族长对您的殷殷期望,早日练就心境,承我武络神族。” “七管事,我五岁进的北神山,你是不是忘了?”络晷戳了戳小丫头含着果子的脸,回头接着道,“我常年呆在北神山,我父亲都只是进出过两趟,你的话,我没记错,你只进去过一趟,还是发了信出来让武官带人救出来的?” 此时管七脸都扭曲了起来。 “我的心境,还轮不到你来教我怎么练就罢?”络晷从桌上拿了颗花生,剥开后想起了件事,回头问顾凤,“有人欺负你,你怎么办来着?” 顾凤把果糖嚼碎了咽了,答,“要看。” “嗯?” “没办法就忍,有办法就杀,看情况。”顾凤老实答。 络晷点点头,“以后也这么办。” 说着他往旁边看去,跟阿蛇道,“你回族里跟族长和神官武官说一下我要娶顾山族的族长为妻,聘礼你让神官跟武官帮我备妥送来,我先跟顾族长回顾山。” 整个酒楼顿时间就静了,窗外小贩们的吆喝声更是清晰可闻。 即便是少族长说什么便是什么的阿蛇也是在半晌后才张了嘴,轻咳了几声才道,“您是说,让我回去给您请神官他们准备娶顾族长的聘礼?” “听的很清楚。”络晷朝阿蛇赞赏一颔首。 “那我知道了。”阿蛇又轻咳了一声,退到了一边。 管七他们还是没回过神来,他们还是不太敢相信他们所听到的——他们少族长要娶外族女为妻,还是那个杀了他们武络人,进了死牢还没死掉的顾山女。 第43章 武络族在北龙镇不是没人,镇上最大的酒楼天下归元就是归武络族所有,酒楼甚大,光一楼就能摆上一百来张桌子,二楼是房间,也有二十几间,最大的一间正对着正街,宽敞的很,还有楼梯上下,下面直通酒楼后面住宿的屋子。 络晷说今晚他们要在天下归元落脚,顾凤犹豫了一下,又听络晷说会有人看好她的小背篓跟放在桌上的钗子,她便点了头。 络晷所住的地方酒楼的最后面一处建在小湖边的青砖屋,湖上建着竹桥,后面是郁郁苍苍的树林,看样子还是连着北龙山,青砖屋有两层,屋旁挂着成串的小红灯笼,上面是绿瓦,样子精巧得很,顾凤一看见屋子就跃上了楼顶四处看了看,跳下来跟络晷说,“后边砌着墙。” “嗯,防野兽。”络晷带着她往里走。 “我给这位姑娘这就收拾间屋子出来……”大掌柜的急忙赶了过来,说话的时候还喘着气,“请您稍等。” “不用,她睡我那屋。” 掌柜的,管七,阿蛇,阿虎他们都木了脸,管七朝顾凤看去,见她四处张望,脸上一点羞涩也见不着,跟无事人一般,他眉头皱得紧紧。 “这……”掌柜的有些失措朝管七望去。 “少族长,您连亲还未开口提,您如若真有心,何不替顾族长……”管七身后一个也是跟着族长去过不少地方的武士笑着开了口,他口气温和,脸也刚正,这话说出来也是说得让人舒服。 “他叫阿德……”络晷拉了拉手里的人,朝她说,“他说你还没嫁我,不能跟我一个屋子睡。” 顾凤点点头,这个她是知道的。 “不过我已睡过你了。” 这话听着有点奇怪,但顾凤也还是点了头。 “今晚还是跟我一道睡罢。”络晷大手摸着她的头,带着她往大屋走。 他们往前走,身后的人一时忘了动,一时之间无人跟过来。 顾凤进了屋掉头看他们还在大门口那站着,她回头看着络晷道,“你在吓他们?” “不算吓。”络晷淡淡道,指着大床道,“去打个滚。” 顾凤上去趴了趴,“软的。” 络晷去把门关上了,把那些愣着的人都关在了门外。 就算是他那个连族里十三四岁的小姑娘都能动的父亲从来不把颜面当回事,他也得养着那小姑娘和她的一家。 而顾凤是他的第一个女人,而且她还是顾山族的族长,武络族再自诩为神族,那也不能全族人都跟他父亲一样不要脸面。 络晷上了床朝她招了招手,等她过来就抱了她,跟她道,“最迟半晚坤人就会进镇,丫头,你是不是忘了件事?” 顾凤先是没出声,没一会就往床边找她刚脱的靴。 “我忘了给那个会说我们话的人一刀……”顾凤拿起靴子就往脚上套,“我藏的不太深,找找怕是能找到,我看他似是挺重要的人。” “你现在就要去杀了他?”络晷朝窗子甩出鞭子,一鞭抽去把窗户的栓抽开,栓一动就触动了机关,长栓弹了出来把窗子支开,午后向西的阳光正好射进了窗。 “对。” “先让他多活几天罢,等缕兵到了他们打完,你再把他们的头目割了。” 络晷的话一完,顾凤止了穿靴的手,回过头看着他犹豫了一下,道,“你是不是先前啥都想着了?” “我这般厉害?”络晷笑。 他笑的时候眉毛会微挑,很耀眼,其实他不笑的时候顾凤更喜欢一点,不笑的高个让她安心,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让她的心口砰砰乱跳,心慌得莫名。 “你啥都懂。”顾凤又爬了回去,躺在他身边把头抬起看着屋顶,不去看他,“高个……” 回应她的是络晷的搂抱。 顾凤感觉到了他温热的气息包围住了她,那些多时潜藏在身体里的疲倦似是有了歇息之地,这一刻她累极,但同时她也舒了口长气,她静静地躺了一会,在他的气息间开了口,“我们现在很弱,我要是倒下了,那口气散了,我们族里那些不想活的人就真的会去死了,我不想让他们去死,在族里现在还活着的那些男人躲在山里不敢出来的那天,是他们家里的男人跟着我阿父出去拼命,那些大人的命没了,我得替他们护着他们的家小活下去,高个,这是我们家欠他们的,我阿父一直要我做个自己的事自己收拾的人,我也想当个这样的人。” “那当罢。”络晷轻嗯了一声。 “那我嫁你,就不去你们武络族了。” “好。”络晷摸着她细嫩的脖颈淡道。 “还有……” “……” “还有下次你扔我时跟我打声招呼。” 络晷沉默了一会,道,“好。” “唉……”顾凤看着屋顶又喃喃,“也不知我老娘怎么说,还有我四嫂,我们家就她们俩脾气最大,一生我气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不知会不会打我?”顾凤看着朱红色的梁顶又说,“你们族的人都是坏蛋,一看就不想你娶我,肯定会告状的。” “我娘很看重规矩,”他又笑了起来,顾凤被他震动的胸膛震得脑袋都是昏的,“嗯,她肯定会收拾我的,打死是不可能,但别的就说不定了。” 络晷顺着她帮着她想了想,在她耳边笑着说,“罚你不许吃饭?” 顾凤刹那瞪大了眼。 那眼睛瞪得跟她老娘瞪她时一样的大。 ** 半夜顾凤跟络晷出了门,他们找了处离镇子有二里的大树等着坤军入镇,山中夜间寒冷,顾凤窝在络晷的怀里听络晷讲镇长的名和住处,还有她家顾三爷的。 镇长的大屋坐在落在镇上的最中间,远远望去,还能看到他的家。 她家三爷的家则坐落在北边,也是很大的一个由大大小小十几个院子建成的屋子,比他们家大多了。 不用谁多说道什么,顾凤突然也就明白了为何她家三爷当年就是把头在祖宗面前磕破了,毁了半只眼睛也要出山的原因——北龙镇有的这一切,顾山都没有,顾山没有大得要走半天才能走的完的家,没有热闹的人群,没有那么多随时随地做着吃的等人买的地方,顾山一年到头打猎,耕田,存粮猫冬,相比这天还没亮就亮了半个镇的灯火的北龙镇清冷太多了。 “我家三爷没了,死在了坤京,”顾凤看着北方道,“我三爷还有一个孙子,叫顾福,他只比我小两岁,我从来没见过他。” “我出来之前听说他的眼瞎了……”不远处的地方传来了接二连三的脚步声,顾凤依旧看着那更北方的地方没回头,“被我们放出去的顾山人的后代弄瞎的,他是另一个我要把人头带回去挂着的人。” “他叫什么?” “顾颜真。”顾凤沉默了一下,又道,“他阿父是个好人,是个好族人。” 脚步声近了,顾凤能在清光中看清楚最前面骑着马的人,这人目光寒冷,但脖子和脸上还有手都包着布,只有一只手能拉缰绳,赫然是顾凤那天伤着的人。 “他还能坐着?”顾凤低头,“很厉害。” 她动的刀子,自然知道她的力道有多伤人。 络晷把低头的人拉了回来,淡道,“也没几口气了。” 那人脸上全是汗,不用细看都能看清楚,顾凤也点了头,“撑着呢。” 她只要轻轻一箭就能了结了他的命。 这时候这队伍里有人策马向前,不一会镇子大门拉开的“嗡嗡”声响了起来。 北龙镇的镇门是铁门,左右要二十个人才能推开。 “镇长是什么人?”顾凤看着下面那些走的飞快的人向镇门走去,又抬头看向络晷。 “应该是坤国的人……”络晷没在北龙镇久呆过,放的那几个人也是他随手救的那几家子,落脚的地方是有,打听消息的人也有,但他没跟镇长这种人打过交道。 那是他父亲的人跟其打交道的,他以前不过是个从北神山偷偷出来入迹尘世的弃子。 “但更可能是我父亲的人,”络晷抱着她往那天边泛起了金色云彩的北龙镇看去,“等缕国人到了我们就知道了。” “那你知不知道……”顾凤也看着那笼罩在金色当中的北龙镇,“我们的天宫里头到底藏着什么?” 络晷垂眼,看着她在晨光当中那张不动如山的小脸。 她聪明得超乎了他的意料。 “不知道,”见她抬起小脸看着他,络晷低首,眼对着她的脸,嘴唇轻触她鲜艳的红唇,轻启薄唇淡道,“兴许里头是一个比当年你们给我们的日之境更重要的地方……” 要不,他那族父怎么会这么想插一脚?缕国公主再倾国倾城,他转眼间也能得到比她更美更鲜嫩的倾城美人,他从来都不是什么专情之人,犯不着要违背祖宗定的誓约,遭神官他们和长老堂等人诟病。 第44章 太阳升了起来,在那炽热的日晷当中,顾凤找了棵最高的树站着朝远处眺望,等到树下的人朝她伸了手,她跳了下来,问他,“缕人什么时候到?” 这不止是她第一次问了。 “就这么想回去?” “族里人还在等着我,我不能晚了,我想回去一趟再来,可行?”顾凤还是不安心。 “我找人给你送信?或是你让你们顾山在外头的人送一趟。” 顾凤朝顾三爷的家那边看去…… 良久,她道,“他们没我快。” 络晷把她背上了背,“倔丫头。” 顾凤搂着他的脖子,轻嗯了一声。 他们没回天下归元,而是回了络晷在深巷里的落脚处,顾凤背了她的小背篓,还有她挑的钗子绸带,她走的时候头也没回,络晷看着她在巷子口消失,心想他的人怕是还没长大。 不懂情爱,也就不伤离别。 顾凤一出北龙镇就没停脚步,她到当夜才知饿,也才掏出临走时高个放在布袋里的包,里头有几张肉饼,凉了也还是能闻到肉香味,顾凤就着山泉水把这几张饼吃完,心道这味道跟她娘嫂们给她做的差不多。 很香,还饱肚。 顾凤这夜依旧未睡,她回时的脚迈得比来时还快,她甚至不懂累,顶多是渴时稍稍停下喝几口水,来时两夜两日的路,她愣是只用了两夜一日,在第二夜的清晨回到了顾山,踩着清晨的光跑上了山腰,日光刚刚升到山头,她就进了家门。 她家的门大打开,里头有鸡的叫声,有她家午哥哄着弟弟妹妹吃饭的声响,还有刀子跺在菜板上的声响。 顾凤走了进去,正在院子里喂着弟弟妹妹的饭,还给鸡喂食的顾宣午一愣,随即大声叫着朝顾凤跑来,“凤姑。” 顾凤抱起了他,顾宣午抱着她汗湿的头笑得像个傻瓜,“你回来了啊?” “姑,姑……”已经会走路了的顾宣晚拖着身后的顾宣阳和顾灵玉往他们这边走,顾宣午为方便带他们,把这仨孩儿拿根绳子绑在了一块,出去了一提绳子就溜仨,哪个都不会丢,哪个都不会落下步子。 顾宣午在顾凤身上一滑就下去了,顾凤把另两个小的一抱起,她家晚哥跟阳哥就没午哥那般不嫌弃她了,晚哥一下就捏了小鼻子,喊,“臭臭,姑姑臭臭。” 他说别的话还不顺,这句话就顺得响亮。 顾二嫂闻着动静出来了,一看顾凤背着小背篓,身上还滴着水,头发上的汗还往下掉,滴在了孩儿们的身上…… 她忙过去抱了孩子。 在楼顶上一角晒菜的顾四嫂也爬着楼梯下来了,她一看顾凤朝她看过来,脸就一板,吼道,“你就不能有个姑娘样?还不去洗洗!” 顾凤埋头就往澡房冲,从屋里头冒出来的顾老娘柱着拐柱冷眼看着她冲进了澡房,又柱着拐柱走出了自家的大门,往族堂那边看。 “老娘。”不一会,顾二嫂出来了。 “老二,你下去看看。” 顾二嫂看族堂那来了不少人,点了点头就往下去了,不一会她回了家来,朝站在门口的顾老娘道,“没什么事,顾之淼的头回来了。” “说了?” “说了,都知道三爷是他杀的了。” “那来的人……” “山根也说了。” “让她去把她燕大爷跟燕大娘接回来,从今天开始他们两老跟着我们一块住。” 顾二嫂沉默地点了点头,“等她吃口饭就让她去。” “你进去看她吃完了没。” 顾二嫂往里头走。 “没吃完也给我拉出来,她是她燕大爷看着长大的,她学的那身本事,一半是谁教的?她不能忘了本。” 顾二嫂嗯了一声,进了家去了饭堂,见他们家凤姑正往嘴里塞东西,看她进来看完她就往她身后瞅,她摇摇头,过去给她吹凉热汤,“赶紧吃,吃完把燕大爷他老俩口接回来,老娘说他们往后跟我们住。” “他算是你师傅,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往后是要替他们送终的。” 顾二嫂说着,顾凤塞了一口馒头进了嘴,点了两下头。 “你这身衣裳哪来的?”从澡房拿了脏衣的顾四嫂过来了。 顾凤咽了嘴里的吃的,“买的。” “你买衣裳?”顾四嫂上下看着顾凤。 在一边哄着弟弟妹妹们的顾宣午见四婶娘的口气不对,眼睛骨碌碌地往这边转,心里为他凤姑想着怎么跑。 “你知道怎么买?”顾四嫂见她低头吃饭不说话,口气更古怪了,“你有空买?” “不能用金子买,要用铜板,一个铜板买三个大梨,不过只能买两个烧饼,素的那种一个板子能买三个,”顾凤往嘴里塞着酸萝卜条,不想抬头,“往后我带你出去买。” “嗬,”顾四嫂听了笑了,“还带我出去买?能耐了啊。” 说着也不问了,拿了衣裳就出去了,嘴边还有着点难得的笑。 她这一出去,顾宣午都松了口气。 顾二嫂摇摇头,“吃快点,老娘站门口。” 顾凤吃的更快了,没几下就把馒头都塞进了口里,顾二嫂心疼她,把吹得有点凉了的鸡蛋汤搁她手里,“也不用这般快,别噎着了。” 顾凤一口气把汤吃了,一路她就吃了几个饼子,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不是我买的。”她一把汤喝下就道。 “嗯?”顾二嫂没回过神来。 “衣裳不是我买的。” “那谁买的?”顾二嫂回过味来了。 “武络族的少族长。” “啥?” “就是一个高个,他买的,我要嫁他,过几天他来提亲……” “你说啥?” 顾凤话没落音就被人打断了话,走回来的顾老娘拐仗就往她身上抽,顾凤一个弯腰就从桌子下长凳下爬了出去,拐仗打在了她刚坐着的长凳上。 “你莫急。”顾凤爬出来连忙站起来面无表情地道,“就是嫁而已,我不离族。” “哪来的混帐东西!” 顾凤见她一棍子又抽了过来,身子还往前倒,她伸出手去扶,把她老娘的拐柱从她手里抽了出来,横抱着她老娘就往上头的大椅子上塞。 “莫急,听我说完。”顾凤颇有些无可奈何。 也就这一动静,顾家的人都跑进了饭堂,顾老娘一被放下就抽顾凤的手,还不忘朝门边哑声喊,“去把关门上。” 等门关上,顾凤把她出去的事都说了,一家人除了顾灵玉朝她午哥咯咯笑着卖娇的声音就没别的声响了。 静默了好一会,顾老娘才沙哑着喉咙开了口,“不许嫁,你不能嫁,他都说了他父亲打了鬼主意,他难道不会?他是骗你的,孩儿,你莫被骗昏了脑袋。” 顾凤这时摸了摸后脑袋,他喜欢拿手包着她的头,她现在还能感觉到他的余温,她摸着脑袋点了头,“当初进死牢是他把我扔下去的。” “什么?”顾四嫂更是拔高了声音尖声叫了出来。 “但他给了我这个……”顾凤把她胸口的龙牙拿了出来凑到她老娘面前,“你摸摸。” 顾老娘没动。 “你摸摸。” 龙牙都凑到她手边了,顾老娘终于动了动手,等她一轻触到龙牙,一股力量突然向她冲来,顾老娘的手就那么一下被弹开了还不停地抽搐…… “老娘?”顾凤愣了。 “老娘,老娘……”顾老娘在椅子上翻着白眼,一家人扑了上去。 “老娘?”顾凤这时冲了出去又冲了回来,“四嫂我的百宝袋?” “放你屋子里。” 顾凤冲去她屋子拿了百宝袋过来,把先前从布袋里连着肉饼放一块的归元丹拿了出来,想也没想就喂进了她老娘的嘴。 顾老娘喘过了气来,顾四嫂的手就打到了顾凤的脑袋上,“你傻啊你?” 顾凤胸前的龙牙还闪着金光,她就站在那任由她四嫂打了一下又一下。 “你说你靠着出来的龙的牙就是这个?”顾老娘还在喘着气,但气顺多了,睁开眼来问着话,“就是这个护着你的龙牙是他给的?” 顾凤看着脸上没血色的母亲沉默地点了下头。 “给你老参的也是这个人?” 顾凤又点了头。 “那天冬日下雪带你走的也是他?” 顾凤舔了舔干涩的嘴。 “他是神是鬼都当了,你还信他?” 顾凤被她老娘那冰得就像山顶的寒冰一样冷洌的眼盯着,但就是如此,她也在她母亲的眼里点了头。 她点着头道,“不信,早就死了,信着再糟也不过是死,且,我信他。” “呵。”顾老娘冷笑出声,“你信,我不信。” 顾凤握着胸前发热的龙牙,她顿了一下,轻声道,“老娘,你不信你的,我信我的,可好?” “你就这般信一个外族人,还是要你命的外族人?”顾四嫂也是冷笑出声。 “四嫂,”顾凤侧过头看着她,“我嫁也不走,我要等午哥他们长大,我说到做到,做不到你就去我阿父和阿兄们面前,说我不好,让他们别要我……” “别说了,”顾二嫂见她声音越说越轻,皱眉看了四弟媳妇一眼,又朝顾凤叹气道,“到底是个什么事你再跟我们说一遍,二嫂还没听明白。” 她现在脑袋都是空的,吓糊涂了。 怎么这一出去他们家凤姑就要嫁杀她的人了?这亲要怎么结? 第45章 就算他们家大门关了,外边响起的声响也大了,有人敲了他们家的门,问族长是不是回来了,顾凤没来得及说第二次,就下去接了燕大爷老夫妻回来——顾山燕老夫妇不答应,但没用,顾凤把其中一个背了回来,另一个也就跟着来了。 这时候已有半数人搬回了天宫,等他们来族堂这边看人头还要走一段路,等到顾凤把人背了回去放好再去族堂,住进天宫的人也来了,杀猪坪里挤满了人。 族堂议事堂这时候大门半关着,里头族老都到了,顾凤在清点人数,她清晨从山下的时候跟底下护山的人留了话,让他们回来一趟,这时候这些人还没到。 “你出去。”顾凤在族老面前把年纪最大的从凳子上拉了起来。 “凭,凭啥?”见说话没他的份,老人怒了。 “你们家都是废物。”顾凤拉着人拖到门口推了出去,当着门口一大堆的人道,“上次你们家带着家小跑进了山里?这次也躲吧,不过别躲出山去。” 她看了看挂在杀猪坪长杆上的头,又回头看着人,“躲出去了,我当叛徒处理,不管逃到那,我也会把你们的头挂到上面去。” 本来嘈杂的人群一时之间没了声响,一会,一个大娘突然开了口,“你们家早搬进天宫把位置都把好了,还是最里头的那处,抢了温阿婆家的地方。” “胡说八道,这,这,这不是先到先得,得嘛……”老人怒了,抬着头喉咙上的青筋直鼓。 “按去年进去的位置住,谁没按着来?”顾凤皱着眉朝族人望去。 这时候大门前的人越挤越多了,有人在后头开了口,“有的是人。” “顾温叔家的小子?”顾凤抬高了声音。 “诶,小子呢?” “小音,小音哥你在哪?” 众人在人堆中寻着,没一会把一个身上衣裳至少也有一个来月没洗了的小子推到了顾凤前面。 “几岁?” “八岁了!”站顾凤面前的小少年把胸脯一挺。 “把他们家赶出你们家那块地,成?”顾凤冷冷地看着他。 “成!” 顾凤往后朝他们顾家本家一系带点亲的两个族人一抬头,“他家阿兄?” “啥事?”两个在族堂里站着的五十多岁的中年汉子走了过来,他们一个断了只手,一个耳朵没了眼睛瞎了一只,往顾凤面前一站,那些往门前挤的族人往后退了两步。 “你们跟这小郎哥去把这家子放进山里……”见老人红着脖子憋着气狠狠地瞪着她,顾凤往他面前走了一步。 这老人狼狈地往后退,恼羞成怒地喊,“你阿父死了,你就是这样对待我们这些老人的?你这个没人教养的死丫头……” “你这说的什么话?”老人旁边一大婶听了这话,手一抬就揪住了这老人的头发,厉声喝道,“你他娘的说的什么话?你这贪生怕死的狗东西,仗着年纪大就敢耍无赖了?老娘早看你们家不顺眼了,你这狗东西,还毒我们家的牛,你当我不知道我家牛是你毒的……” 说着就打将了起来,顾山族一半的人围着过去看了。 这厢顾凤摸了下小郎哥的头,淡道,“你家阿奶现在咋样了?” 小郎哥沉默了一下,吸了下鼻子,“好得很。” “现在你当家了?” “当家了!”小郎哥嚷嚷着说。 “那去吧,你赶,两位阿爷在旁边会帮着你。” “晓得了。” 顾凤朝本家的两位道,“你们快去快回,等会山下的人回来了,我要跟你们说点事。” “行。” 这边走了,顾凤又进了门去,这时候门里坐着的人少了,站着的人多了,有几个先前挤进来了的慢慢往门边溜,没一会有点挤的大堂就空了不少。 坐在一条长凳上的年长老祖往后看了一眼,见此哼了一声,道,“还知道要点脸?” 他话一完,本来蹲在他身边的一个三十来岁出头的瘦子嘿嘿一笑,腆着脸叫了他一声,“大伯,我是你亲侄……” 老祖身边只有一条腿的儿子木着脸说了一句,“鸡娃子,别说阿兄没先跟你讲,等会走到你面前赶出去,可不比你现在出去轻省。” “那怎么可能?我大伯她得叫一声老祖,她还得叫我一声叔……” 顾凤走到了他们面前,看着她要叫叔的人。 “嘿嘿,凤丫头,凤丫头,我就过来坐坐,坐一坐,听听你们要讲什么,不碍你们的事,你们说你们的就是……” 顾凤叫了老祖一声,也叫了旁边老祖家的阿兄,“强阿兄。” 顾强朝她点点头。 打过了招呼,顾凤没再说二话,提着族里最游手好闲的族人走了几步,还没到门就把提起了手把人扔了出去。 一声“叭”声响起,有人砸在了地上。 外面的人说话的声音更大了,这也是顾山很久没出现过的景象,死气沉沉的顾山因这份嘈杂反倒有了几分活气。 大堂里顾凤还是一个个人地看去挑选,不是什么人都能挤在族堂里来的。 等到山下的顾大鹰他们都来了,受顾凤之令去叫人的顾山根也带人回来了,族堂的大门被紧紧关上,未散的族人挑了地方或蹲或坐,想知道里头到底是在议什么事。 厅堂内,顾凤把坤人和缕军到来的人数说了,一听是四五万人,族堂里抽着旱烟的老人们除了把烟杆唆得更响之外,无一人说话。 “我们要想办法让这两边人在外头往死里打,先让他们打了再说……” “那办法是?”顾山根坐在顾凤身边,这几个月所发生的事让他未老先衰,脸上的皮都泛起了皱纹。 “坤人之前有顾之淼带着,他们打的可能是趁缕军跟我山厮杀趁乱上山的主意,现在他们就在外头的北龙镇,我找了人拖着他们,等缕国人到。” “你知道?” “嗯,我知道。” “我家五爷他们什么时候回?” 顾凤朝五爷家的侄子看去,那侄子只有五岁,盘腿挺腰坐在地上的样子却像个大人。 “不知道了,等见到他我就让他回来先回家一趟。” 那小侄儿问到了话就板着小脸点了头,“那我知道了,我回去跟我老婶讲。” “我要带人出去杀他们的头,今晚就走,我现在就挑人,有人要跟我走的站那边……”顾凤指着左边的墙。 这时候站左边的人把地方挪了出来,这才刚挪出就有人飞快站到了墙边。 是顾阿丙的媳妇,那个以前说话慢吞吞,做事斯斯文文,说亲时让顾阿丙跟族里的很多说亲郎打了大半年的架才抢到手的媳妇。 “你个媳妇去做什么?”顾阿丙的老父顾老牛埋头就过来拉人。 “阿父我要去,你回,阿父,求你。”顾三姐见老父亲脸上都是泪,她跪下朝他磕头,“求你了,让我去吧。” “好了,他们的事你别管了。”顾大鹰的老父亲过来拉了顾老牛。 顾大鹰和顾怿这时候也都走了过来。 顾凤走他们面前,“你们只能去一个,山里这边得留一个守着。” “我去,阿怿聪明,让他留着帮山根叔。”顾大鹰道。 顾怿张了张嘴,最终没说什么走了出去。 族里管用的护山人都到了,现在的顾山着实是没几个厉害的,那些身体稍微强壮的还打不过那些断手断脚的,他们箭术不好,打不过人,又跑不动脚,也许比起山外人半个月能走到的路他们只要花十天,可是顾凤挑的是最多五天就能跟她到北龙镇的人,而挑来挑去,居然没几个是能跟得上的。 而原本箭法好的那些叔伯阿哥,现在不是没手就是没脚,有的连一条脚都没有,唯有一身的力气,根本跟不上脚程,但就是这时候了,他们也不忘跟她出去拼命。 看着一堂的老弱残废,还有那些把自己当强壮男人使的婶嫂姐妹,顾凤大半天嘴里都挤不出一个字来,末了她在一群人中挑了十个能跟她跑的出去,箭法奇准的,就这样,族里最强的人也是大多被她挑走了,留在族里的好手没几个。 等定好了人,太阳已经西下了,那十个要跟着的人转身就是回家打包袱,再跟家里人要点吃的,这也许他们人生里最后一顿在家里吃的饭,不过这也没什么,他们还能打声招呼,总比那引动招呼都没得打的好。 顾凤一回去,看到顾凌在她家,顾凤要走,也来不及跟顾凌说什么,她把带回来的东西把娘嫂们的拿了出来就都塞到了顾凌手里。 顾凤去柴房挑箭的时候顾凌也跟了过来,顾山现在的箭还留着许多,有很多是那些敌人留下的,但残箭也多,带出去的都要先看一看,挑好的带。 “你要带上百支?怎么背?”见顾凤绑了两捆三十支的,顾凌皱着眉开了口。 “我背得起,我背三百支,多带点。” “太重了。” “不重。” “你要带他们出去杀那些要打我们的人?” “嗯。” “我阿郎也想去。” “他不行。” “我知道。” 顾凤看她一眼,又埋头挑了起箭。 “我为啥不行?”顾凌本来是站在护山人当中的,但被顾凤挑了出来推了出去。 “你箭法不好。” “比族里的很多人要好。” “你不行。” “我怎么不行了?” 顾凌说的太大声了,顾凤抬起头来看着泪流满面的顾凌。 她伸出手擦了擦顾凌脸上的泪,“不哭,我们先出去打一架,你帮着我打第二架,你脑袋聪明,你知道我打不赢的时候怎么帮我,你先呆在家,想好我要是打不赢你怎么帮我报仇,你说好不好?” 顾凌哭得泣不成声,顾凤帮她擦了几把眼泪也无法,只好一边挑着箭一边看她。 “族里的药一样也没剩了,我明天就跟蕊儿她们带人去天龙山,我就是来跟你说一声的,你拦也没用。”顾凌突然把眼泪鼻涕擦了,盯着顾凤恶狠狠地道。 第46章 先是哭着要跟她一道出去,现在就要去北龙山了。 顾凤为此多看了顾凌一眼,又被顾凌狠狠瞪了一眼,“我就跟你说一声,你不准也没用。” 凶得很。 顾凤低头捡着箭,不想理这些一个比一个凶的人。 这些人若是外人就罢了,偏偏不是娘就是嫂,再来的那个还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好姐妹。 “你听到了没有?”顾凌拿着支残箭把箭堆敲得咚咚作响。 顾凤抬头,“我说不准有用没?” “没!” “那你问我作甚?” 顾凌一时哑口无言,脸都红了还不忘喊,“我就问问。” “那你小心点。”顾凤低着头闷闷地道。 她确是想拦,可她拦得住? 她没那么大的本事。 “我当然会小心。”顾凌到底不过只是比顾凤大半岁,性子也还是倔,红着脸还不忘多说一句。 只是等顾凤送了她出门,等顾凤拿了个箭筒给她,她一看里头的箭都是最利的,顾凌撇过头去,不想再让顾凤看到她的泪。 顾凤也没看她,她看着山下依稀可见的灯火淡道,“你成亲我要给你打的蓝红宝石镯我没空打,你再等我会?” “行。”顾凌看着另一边的山下点了头。 “我回头要带一个要娶我的阿郎回来……” “谁?” “你别管是谁,我会带回来就是,你只管偷偷看一眼就好。” 顾凌顿时跺脚,回头拉她的手臂,“那是谁?” “你看到了再说。” 顾凌急了,“不丑?” “不丑?不丑。”顾凤还认真地想了一下,“他还很高……” 顾凤比了比自己的高个,再往上拉高了个头。 顾凌松了口气,“那箭法?” “比我好。” 顾凌惊讶,“哪找着的。” “过阵子要跟我来的,他要来提亲。” “哦……”顾凌又松了口气,“那就行。” 说罢又立马板了脸,“我要亲眼看着了再说,有些阿郎说的没见的好。” 顾凌也是个从小陪山中阿姐们相惯了阿郎的,她见多识广,知道的比一般姑娘家多了许多去了。 顾凤也点头,“嗯。” 山腰下面一点的族堂里吹起了短促的号角声,顾凌拉着顾凤的手,那些想问的话也没有时间再问了,她红着眼看着顾凤,“咋个就不能好好说一会儿的话?” 顾凤给她擦眼泪,淡淡道,“是要等我们空了,让我们长长的说一段才至如此罢,要不何必如此慌得急。” 顾凌还是掉了泪,抱着她喊她,“凤儿风儿……” 顾凤拍着她的背,喊了她一声,“阿凌阿姐,你等我空了找你玩儿,说说话。” 顾凌抬着头笑了两下,随即她放开了顾凤,一股风一样地冲着小道冲了下去…… 顾山的夏日夜晚还是跟以前一样的明亮,耀眼的繁星挂在上空,就如无数发着光的巨大白色宝石…… 顾凤抬头朝它们望去,抬头朝它们探了探,跟它们道,“你你看,我们还是有以后的。” 你们看着,等我们聚全了躺在下面,你们再来看看我们在一块说说笑笑,争执生气,又互道抱歉再抱在一块道东家长西家短。 ** 顾凤吃晚饭的时候一家人都在旁边看着,谁也没说话。 一家人送她出门后,顾凤抱起了挣扎着的顾宣午,让他往上看,“午哥,你看到了啥?” “啥也没,凤姑。” “午哥……” “凤姑你说。” “你阿爷阿父在时底下各家的灯火通明,此时亮得就跟天上的星光一样……”顾凤抬起了头,看着满天的星星,嘴里淡淡道,“等你大了,你就让咱们家脚底下的灯火亮得跟星星一样,你说行不行?” “行的,”顾宣午看看星光,再往下看了看,他看着他凤姑的脸点头道,“我看行。” 顾凤知道她家午哥还不懂这话的意思,但她知道他以后会懂的——也许懂的时候他已经尝尽了世间的残忍,也许那个时候他心里再疼她也无法再把他抱到她跟他祖母的怀里安慰他。 “午哥。” “凤姑。” 顾凤终于放下了他,弯着腰低着头看着他粉嫩的小脸,又跟他道,“家里要托你照顾了。” “你只管去。”顾宣午背过了小手,板着小脸很是严肃地道,“家里我会看着的,你尽管放心就好。” 顾凤笑了,她低下头忍不住碰了碰她家午哥那细嫩的小额头。 这一次顾凤又是头出不回地去了,第一个流了泪的人却是那个总是对着她恶言恶语的顾四嫂。 顾四嫂也是想不明白,她看着那条通往下山,她怎么望也望不到头,望不到他们顾家的亲人是不是在上头的道喃喃地说,“怎么就一眨眼,啥都没了?” 她没了总是要把被窝暖了才让她睡的老阿郎,没了山中摘了个甜果也要往兜里多塞两个回来跟她献宝的大儿,没有了那个总跟她要好吃的小儿,现在,为啥那个总是笑着叫她好四嫂的凤姑也没了呢? “就不能都还给我?”顾四嫂坐在了地上看着那亮着火的族堂不停地喃喃着,“我都忍了,苦也不喊疼,也不还给我?” 她流着泪,后边哭得肝肠寸断的顾小嫂跪在她身后揽了她的肩,“四嫂,你别说了,不能再说了。” 再说,就真的要活不下去了。 慢慢,慢慢,族堂的灯火也渐渐地暗了,那漫天的星光中有黑影不断地往下奔去。 人都走了。 顾老娘撑着拐仗看着那些飘着的黑影消失在了天地间,等她眼睛什么也看不到了,她闭了闭眼,那已分不清辛酸多一点还是痛苦多一些的眼泪一下就从她的眼角掉了下来,落入了尘土,再也找不到踪迹。 ** 顾凤挑的那十个人皆是全族最强的族人,就算如此,这些人也还是跑不过她,当夜半夜,顾凤停了下来让他们稍作稍息,也不过半会,半数人就陷入了昏睡当中,另一半没睡的都是忧虑不堪者。 顾凤对此无能无力,她可以命令自己几天几夜不睡日夜赶程,但她无法把别人当作她自己那样使。 如此,顾凤二天能赶到北龙镇的路最终用了七天,整整七天八夜的时间,好在一路上顾凤都没碰到什么坤人缕军,他们一直从大道那边前往北龙镇,遇上碰到的顶多是几个在深山中以打猎为生的猎人。 他们在六月二十四的中午到达了北龙镇的外面,顾凤让族人先找了个地方停了下来,她自己先入了镇,她头一个去的地方是高个带她住的第一个地方,她在那里没找到人,随后她去了天下归元。 在天下归元她住过半夜的屋子里她还是没找到高个,但出了屋就碰上了那个曾对她笑过的少年哥。 阿虎一直按少主令呆在住的地方,他见到顾凤也是长舒了口气,“你总算回来了?” 顾凤点头,“我回来了。” 她朝他们睡的屋子指着,“那我高个呢?” 阿虎听着凝神寻思了一下,眼睛鼻子都挤在了一块,“高个,我少族长?” 顾凤很当然地点了下头。 “你还记着他啊?”阿虎听她第一句问的是少主子,有几分会心也有几分无奈,“这都几天了,顾山族的族长,你这一趟走的是不是也太久了?” 顾凤没说话,看着叹了气的少年哥。 “少族长家的姑娘,”阿虎见此苦笑了一声,朝北方指去,“我家少族长受族长召令回去了,我跟阿蛇没回去,我在等你,阿蛇在帮你绊住那外边来的坤人缕国人。” “他回你们神山了?”顾凤朝他指的方向看去。 “嗯。”阿虎看着那边道。 “那他说他啥时候来……” 阿虎扭过头,奇怪地问她,“你怎么知道他还会来?你不知道他刚出来又回去,族长会更不喜欢他?” 顾凤默默地把他的话记在心里,但还是问,“那他说啥时候回来这个镇?” 阿虎捻指,“再一日。” “那缕国人到了?” “到了,”阿虎点了头,“就在镇外,还未进来,他们暂时也进不来,镇上的大门今日一直没开……” “我带你去看看。”阿虎又道。 顾凤点头,没说话。 她今日进镇已发现了不对劲,街上没什么人。 这时哪怕天下归元的前楼也没什么人,阿虎带着顾凤出了酒楼进了街,街上摆摊的寥寥无几,就是店铺开门的也是甚少。 “你知道我们是怎么把坤人留在镇里的吗?”阿虎带着顾凤往镇门走,嘴里跟她说着话。 “怎么留的?”顾凤也想知道。 “我们下了毒,”阿虎说到这满脸的羡慕,“应该说是阿蛇下了毒,阿蛇一趁七管事跟少族长走了就下毒了,那些坤人现在浑身都发烂了,阿蛇说只有他们跟外面来的人打一架,把他们杀光了,割十个人头到他面前才能换一粒解药,镇长都派好几次的人逮他了,还好阿蛇狡猾,除了我,没人找得见他。” 第47章 阿虎带顾凤出了门就被人堵着了,十几个穿着短打猎装,腰间挂着大刀的人拦了他们的路。 “两位,”站在最前面的一个大汉朝他们一抱拳,眼睛往他们身上一溜,道,“烦请跟我走一趟。” “你是谁?”阿虎往前一站,站在了顾凤的面前。 “镇衙保长顾仁三。”顾仁三用了跟顾山人说话腔调一样的顾山话。 顾凤站在阿虎后面抬了抬眼皮。 “我们凭什么要跟你走?” “镇长有请,两位,请。”顾仁三手往前一挥,脑袋往阿虎身后看去,同时恰好对上顾凤冷冷朝他看过来的眼,顾仁三手不禁一怔,背后蓦地一凉。 “我们要是不去?”阿虎笑了一下,挑了下眉,下巴抬起,倨傲地扫了这十来个人一眼。 “那我们就只能请两位去了。” “是罢?”阿虎抽刀转身,“凤族长,上屋!” 他说话时那十几个人已经扑了上来,而顾凤起身时顾仁二也朝她扑来。 “哪里走。” 顾凤一跃就跃到了屋顶,看着顾仁三踩着墙踏上房柱朝上面扑来她也没动,她站在屋顶上等着这人上来顶来,冷冷地看着他。 “还请姑娘跟我走一趟。”顾仁三上来后走了几步停了下来,看着顾凤沉声道。 “你家里有我们顾山出来的人?”顾凤开了口。 “是,还请姑娘跟我走一趟。” “我是顾山族的族长。”顾凤抽出了腰间的匕首。 “顾族长,”很显然顾仁三知道她是什么人,丝毫没有惊讶,“那请你跟我去一趟,我们镇长摆了酒宴迎您上座。” “你应该听我的话。”他知道顾山,那就是顾山外山人的传承人,传承人也还是要听族长的话。 顾仁三听着木着脸的小姑娘说着木木呆呆的话,不禁笑了,“顾族长,我祖父死很久了,我连你们顾山在哪个地方都不知道,你应该知道,我不是你们那些要死听族长令的顾山人。” “嗯。”顾凤点点头,她知道了。 “顾族长,请。”话已说完,顾仁三拿着刀朝她走近。 “你不听,是罢?”顾凤看着他近了身,又再问了一次。 “少废话……”顾仁三已真到了她跟前,一刀往前劈去,同时另一手握向了她的手臂。 站在屋顶上的顾凤身子单薄得一阵风都能吹走,在顾仁三一刀向她来的时候她一个侧身就弯飞了出去,她在空中转了弯腰,两手同时动了起来,手中匕首一割之后另一手就抓着脑袋扔了下去。 随即丁丁当当的一阵声响,顾仁三的尸体咵地一声继他的脑袋之后掉在了地上。 底下被阿虎打趴在了地上的保丁哇哇乱叫了起来,阿虎也不由得抬头往上看,看到了站在屋瓦上也探身往下看的顾凤。 “打完了?”那在他眼中样子颇有几分好奇的小姑娘问他。 阿虎看看她,再看看那几个没被打趴,这时候却拿着刀僵站在那一脸的目瞪口呆的几个壮汉,复又抬头去看她…… “打完了那就走罢。”顾凤道,说罢见他不动,她一思索之后就跳了下来,“那走地上。” 其实上面更快一些。 她一下地就往前走,阿虎不得不跟上了她,走出了长街,他带了她走另一边时忍不住开了口,“你真要跟我们少族长成亲啊?” 顾凤看他。 “我们少族长说的啊?”阿虎忍不住问了又问。 顾凤点点头。 “你手真狠。”阿虎咽了咽口水道。 他都未必下得了杀手。 “嗯。”顾凤这次点头又吭声。 阿虎见她还承认,顿时哑口无言,突然对她要与他们少族长成亲的事很迷茫了起来。 “再快点?”顾凤走了几步发现他慢了下来,回头道。 阿虎加快了几步,等走到她身边,发现她高个子居然跟自己差不多高——她没他以为的那般弱小,也没他以为的矮小,这认知让阿虎怅然若失了起来。 如此,族里温柔善良的伊伊似乎更适合少族长一些? ** 阿虎在一棵大树上找到了阿蛇,那棵树能看到缕国人驻扎的山谷,顾凤在树上打量了那长长的队伍一阵,转头问在她身边的阿蛇,“能全毒死吗?” 阿蛇摇头,指着那队伍当中的一个大帐蓬道,“里头有我们族里医官的大儿子巫贤,他能解我手中的毒。” “而且,巫贤是神官的侄子。”阿蛇见他说完她神色没变,又补道,“就是那个要杀的我族小神女,绿幺,他应该知道了你抢了我们少族长的事。” “你们神族不是不管世俗事?”顾凤看着那帐蓬,半晌道了一句。 阿蛇身边的阿虎又迷茫了起来。 “以前不管,但现在管了,”阿蛇却还是无动于衷,近乎冰冷地看着前方道,“我们有一个很喜入俗的族长,现在跟过去不一样了,凤族长。” “那我要毒死他们,就得先杀了那个巫贤?”顾凤喃喃着,又看向阿蛇,“我能不能杀?” “能,”阿蛇点头,“杀了你也不用进死牢了。” “怎么可能?”阿虎瞪向了胡说八道的阿蛇。 “医官会先找到你,毒哑你的嗓子,毁了你的脸,割了你的喉,做成干尸钉在墙壁上,”阿蛇面无表情地道,“到时候你也用不着跟我们少族长成亲了,不过有机会我会跟少族长去医官的尸屋看你的,假如少族长还记得你。” 阿虎嘴巴张大,不知说什么好。 顾凤却是点头,“你们医官很厉害。” “嗯。”阿蛇也点头。 “那我不能杀他,只能杀他们了……”顾凤算了算,他们带的箭很少,“坤人还没都死光吧?” 坐在她身后阿虎屁股往后挪了挪,拿手掩了眼。 阿蛇摇头答,“没死几个,再给点药能站起来打。” 顾凤从小就是个天生的好猎人,算算她从满了六岁就跟着父兄的屁股进山到现在也有差不多十年了,也算是个老猎手,她看着山谷底下那一条条由头带领着的猎物想了一会,道,“那坤人站起来要几日?” “两日。” “那治好他们。” 阿蛇看她一眼,“行。” 三人下了树,顾凤又想起一事,“他们为何不进镇?” “镇长是坤国人。” “哦,我还以为他是你们武络族的人。” “但他先是坤国人。” “双面叛徒。” 阿虎听着她肯定的口气不知为何莫名胆寒。 ** 络晷一归,武络族很是热闹非凡,少族长要娶外族女之事没半就传遍了武络山上下,即使上武络神山外的几座属山也都知道了这事。 族长大怒,族老们也是不悦,神官也是默然,即便是跟随少族长打过猎练过武,崇敬的武络族大小男人也是不喜这事。 少族长即便不娶他们家中的阿妹,也不想娶小神女,也不应该娶一个外族女,所以当族长放出了少族长如若娶外族女为妻,就要把他逐出神族的话来,所有人都沉默了。 络晷的少府武器库里,武官一找到正在挑选长鞭的络晷,一进来沉默了一会,见络晷不开口,他先张了嘴,“你太莽撞了。” “如何才算不莽撞?”络晷挥着一根长鞭,听着它伸展的啪啪声,尔后放下又挑起了另一根略短一些的,嘴里道,“我一年后再回来,他也会找另外的事情发作的,到时族里的人只会更听他的……” 一串“啪啪”作响的声音后络晷又放下了手中的这根声音过脆的,这是马尾做的,割马尾时马已经是死的了,炮制出来的鞭子也有点死,不够灵活,她用应该不顺手。 “那眼前这关你想好了怎么办?”武官站在门边眼睛微微往上一抬,淡淡道。 “嗯,把他那几个如夫人和她们生的孩子先请到一块?” “你拿他们要挟他?”武官怪异地道。 “怎会,”络晷失笑,“我只是要跟族老们说一说,这先破戒的不是我。” “但她们只是如夫人。” “也无妨,只要我父亲能下得了那个心把他们送出去,或者让他们一了百了,”络晷轻描淡写,“我不娶外族女又如妨?” “嗯,”武官颔了首,意欲转身,“我叫人替你去办。” 这事倒是成,只要他不娶外族女,那些想把家中女儿嫁他的就还有想望,就不会都站到族长身边。 至于族长那些带回来的外面的人,是不在他们心上的。 这事一成,族长的面子不下也会下来几分。 武官一走,络晷微微一笑,还是挑了先前试的那根杀气过大的蛇鞭,这是他从一条还活着的蟒蛇身上抽出来的,抽出来的时候蛇筋还带着怒气冲冲的杀气在空中飞舞,血珠在空中飞溅,就如一条杀气腾腾的小血龙。 她应该会喜欢。 第48章 武官开口,自是找族老们说一说。 武络族以前从无外族女进主山,外山倒是有娶外族女为妻者,但至少三代以内不管天资多高皆不许进主山修练。 武络族人长寿,他们吃的是主山里的灵物,再加上日之境出来的灵物,最高有两百年寿命之久,主山可不是那么好进的。 可自老族长因命里情根过重思念亡妻而去,再加上族长一系本来人丁单零,到族长这一代,未出三服的亲系不过十来人,所以生养了多少儿女族老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对族长把外族女带进来之事众人这么多年嘴里没说,心里可还是有看法的。 武官一开口,高龄一百五十多岁的三长老就开了口,“这事说来也是襄龙破了戒。” 他年长络襄龙众多,即便是老族长在世也得叫他一声伯父,在座的八大长老皆差不多,年数最小的那个也是当了五十年的长老了,当长老的时日比络襄龙的年纪还要大上几年。 且这些年来日之境一直把持在络襄龙手中,每年给长老们的供给是少不了,但也仅是少不了,更何况这些年来这人不在族中,但族中事务一直把持在络襄龙的人手中,长老们膝下子孙无数,领着族中供给过日子的他们不过也只是比族中武士稍好一点。 可络襄龙美人成群,儿女成堆,修为在短短几十年里却要比他们这些专心修练了一百来年的人还要高,而大长老等年纪大的人已呈日薄西山之势,来日无多。 如果他们还想活着或是修为突为猛进,那就得进日之境那个灵气胜过武络山的灵地修炼,但这些哪怕是大长老在络襄龙面前开了口,络襄龙也并没有答应他们,只是把供给提高了一分,这些年下来,族老堂早跟族长不是一条心了。 三长老的话一罢,六长老开了口,“确是如此,襄龙自己犯戒在先,拿此道小晷大逆不道也是理不正。” “如此,不如跟族长说道一二?”三长老看向了武官。 “此事还得劳烦各长老了,”武官眉眼不动,“小子的话,族长未必会听。” 倒是,他历来跟族长不合。 几位长老面面相觑了一眼,最终朝二长老望去。 一直盘腿闭眼的二长老恰时睁开眼来,目如黄浊之水,“那老夫走一趟。” ** 这日不到下午,族里的大管事就来了少府请络晷,络晷跟着他去了族长府,一路过去所见的脸孔都颇有几分陌生。 他不过出去几日,以往在他受下受训的武士就被人带着进北神山狩猎去了。 络晷进了满是浩然正气的大堂,他父亲与神官,武官和族老们皆在。 “父亲。” “把你庶母和弟妹们赶出去的主意是你出的?”络襄龙笑着问他。 络晷与他这么多年来也只有在族里各大节日当中,在众目睽睽之下与他见面过,私下见着了也不过是几句冷漠生疏之语,但父子俩之间再冷淡,这也是络襄龙第一次把他的那些如夫人抬为了他的庶母。 络襄龙人是笑的,话却火药味十足。 络晷也是直眼望着他,“父亲之意是,您尽可身边皆是外族人享我武络灵脉,而我等和外山的族人却是不能?” 这话一出,即便是闭眼不语的二长老也眼开了眼看向了他。 络襄龙也是一怔,随后仰头哈哈大笑了起来,他这一开笑,大堂屋顶都嗡嗡震动了起来,族长大椅背后原本安静的八卦图也皆急速转动了起来。 “族长,请勿发怒,有话您跟少族长好好说。”大管事往前一步,焦急地说,随即承受不住族长猛地崩发出来的威压,七窍流血,颓然倒地。 底下坐在下首椅子上的各大族老也脸色惨白了起来,为首的神官武官两人皆敛了心神盘腿打起了坐,抵御那突如其来直指心脉的威压。 门外守卫的武士也是抚了胸口倒地,一口气没上来抽搐着昏死了过去。 唯有络晷还站在下面,他搭在胸口的手依旧未放开,头也依然抬着看着他的父亲。 “哈哈哈哈……”络襄龙大笑着,脸上却一点也没有笑意,见络晷脸色未变,他抚着椅臂站了起来。 他朝下走了一步,身后的红椅随即像软了一般倒在了地上,随即扬起了灰尘。 “晷儿,”络襄龙收了笑声,把手搭在了络晷的肩上,“果然虎父无犬子,为父没生错你。” 络晷依然没动。 “既然你决意要娶外族女,”络襄龙看着他淡淡道,“也罢,如你的愿。” 说到此,他低头瞥了一眼他长子已陷进石板半尺的双脚,用尽了全身力气往下压了压,抬头朝络晷温和地笑道,“要备什么聘礼,只管朝大管事要就是。” “多谢父亲。”依旧纹丝不动的络晷笑着道。 这时恢复过来的神官武官睁大着双眼朝他们看来,看着笑意吟吟的父子俩,眉头担忧地皱了起来。 未多时,络晷告退,络襄龙却留下了他跟神官等下来,笑着跟他们说劳他们为少族长费心了,要留他们一顿饭。 末了,络晷中途告退,络襄龙在酒席过后又道多时未与神官尔等切磋历练了,当即起兴,带他们前往北神山走一趟松松筋骨,给族里的人打点灵兽回来添菜。 这厢络晷没有回少府,而是强撑着一口气去了他在北神山的小修洞,此洞有寒热两汪水潭,等络晷两日后潭里爬出,两汪水潭血色一片。 络晷先于络襄龙一步退出了北神山,不到半日络襄龙带着众人和众猎物大胜而归,召络晷来吃晚宴,趁酒热时候他拿杯丁来,不经意间站在络晷面前问了一句,“听说这两日你不在族里?” 被络襄龙那一压,压得五脏六腑皆移了位,且失了身上一半血的络晷就算是在他的密洞里捡回了一头命,但熬过了噬身之痛的他这时也还是脸色苍白,听了他父亲的话,他站了起来,抬起了没有血色的脸微微一笑,“我去给我那小媳妇准备聘礼去了,再从大管事的那要一点,我明日就可出山娶媳妇去了,父亲好不容易答应了我娶她,我这心急了一点,还请父亲不要见怪。” “呵……”络襄龙看着笑着的儿子,轻笑了一声。 “族长,我敬您一杯。”这时,武官拿起了酒杯走了过来,挡在了络晷的面前,也挡却络襄龙意欲再起的手。 隔着武官,络襄龙嘴边笑未停,看着络晷的眼神却寒冷如冰。 ** 这日夜晚,顾凤坐在窗外擦弓时感觉到了一股淡淡温热的气息,同时她还闻到了一股强烈的血腥味。 她回头看了看,看到了站在身后的人。 络晷把她连人带弓抱了起来,几步回到了床上躺了上去,把她放在了身上趴着。 顾凤不得不把她只擦了一半的弓放到床上,抬头看他,“你回来了。” “嗯。” 卧屋的门没关,窗外也没关,山时的夜风吹了进来,顾凤顿时觉出了一片冷来,鼻间的血腥味也越发的重了。 她往他胸前嗅了嗅,又把他的两手拉到了鼻边闻了闻,见闻不出什么来,又往他的脸上闻去,等从他的嘴唇闻到眼睛,她止了动作,对上了他的眼。 “你受伤了?”顾凤坐在他身上弯着腰低着头,对着他的眼问。 络晷哼笑出声,抬起手压下了她的脖子。 顾凤嘴边顿时有了他压得她心悸的气息,她眨眨眼,很肯定地道,“你受伤了。” 此时又一阵夜风袭进了屋,络晷把她压到了身上趴着,随手展开了被子盖到了他们身上,闭上眼睛淡淡道,“睡罢。” “你吃药了没?” “嗯。” “门没关。” 顾凤动了动,“我去关。” 身下的人没了动静,顾凤又动了动身子,但腰被他挽得紧紧的不能动弹,她动了两下就没动了。 “那你睡罢。”顾凤朝就这么几句就睡着了的人道,看着他苍白的脸没眨眼。 这夜没有星光,几道夜风进来,本挂在暗角无风处的灯火也被突朝它飘来的一道风吹熄了火焰。 顾凤在黑夜当中注视了他一会,慢慢她也合了眼睡了过去。 黑暗当中,抱着她的人也睁开了一次眼,随即又合上了眼。 这时屋子外的大树下,阿虎担忧地不停看着屋内,等屋内确实什么动静都听不到,连细微的说话声都听不到了,他沮丧地朝拿块石头就当枕头,翘着腿坐在大门边上的阿蛇走去了。 “阿蛇,”阿虎戳了戳阿蛇,吸了吸鼻子,可怜兮兮地说,“你看看这个。” 阿虎把手中刚刚接人的时候有人塞在了他手中的信给了阿蛇,“这是刚才跟少族长来的人给我的,你说的族里的人现在没几个是对少族长忠心的是不是真的啊?” 他喜欢的伊伊阿妹都写信来要他杀掉顾族长了,可少族长都要下聘了啊。 第49章 阿蛇起来吹亮了火折子看信。 阿虎希翼地看着他,“不是伊伊写的罢?” 阿蛇斜眼看他,收回了信给他,“明早给少族长。” “不了,”阿虎见他不否定,垂头丧气,“你给罢。” 阿蛇一笑,吹熄了火折子往下倒又睡在了地上,闭着眼睛淡淡道,“以后也一样,弄不懂的就说出来,除非你不想当少族长的武士了。” 阿虎盘腿坐在地上怔怔地点了下头。 ** 顾凤一早就醒来把昨晚只擦了一半的弓擦了一道,顺道在他的眼神下取过他的也擦了,他的弓太重,她放在桌子上撑着才擦好,等忙好了她把他的靴子摆到了床墩中间,她盘着腿坐在他面前看着他睡。 络晷没一会就起了身,天还只是微微亮,打上来的井水冰得很,他在漱好口后让她打桶水上来,他去灶房打了盆热水过来。 他洗井水脸,顾凤洗热水。 络晷吃药时顾凤凑上他手心闻,睁着眼睛看着他吃下,络晷咽下药摸了下她的头,把她背在了身上,“吃饭去。” 走到大门口开了门,他才把她放下,顾凤这才转过身去把她的小背篓取了背在了背上,又飞快地回了他身边。 门口络晷正在看信,看到她来,朝她一笑。 顾凤去拉他的手,“我族人来了,住在阿蛇给我们找的宅子里,买好吃的我带你去见他们。” 络晷微一挑眉颔首,把信折了一道给了阿虎,朝她道,“想吃什么?” “好吃的。”顾凤走了几步又道,“葱饼肉饼都要。” “嗯。” “你要吃啥?” “粥罢,再来几个肉饼?” 顾凤颔首,两人带着阿蛇阿虎买了一条街,又提了两罐子五色粥去了顾山族族人所住的宅子处。 宅子是阿蛇寻的,归他在外山的友人所有,地方不大,但安置十个顾山族族人绰绰有余,且阿蛇找的人也是武络族族人,他知道阿蛇现今给谁办事,遂顾山族人住了进来,他在厨房里也堆满了油盐酱醋,还放了个哑老婆子在里头做饭。 他们敲响了门,顾山族的女族人阿丙嫂来开的门,她一开门抬起头,眼睛一对上络晷的眼,连人都没看清楚就低下了头。 “嫂子,你醒了?” “嗯。”阿丙嫂侧过身,让出了位置。 “凤儿来了?”莫娘嫂的声音响起,“阿丙嫂子,你让她里头去坐一会,我把她的饭这就端过来。” “你们起来做饭了?”顾凤走了进来,“我带吃的来了,大鹰阿哥他们醒了没?” 他们一进去,在院子一角跟顾大鹰围在一圈看顾凤昨晚画在石桌上地图的顾山族男人们都转过了脸来。 “醒……”最先答话的族人“了”字没再出口,七个顾山族现在最好的箭手都看着走在她前面一步的人。 络晷也看着他们,一个个看了过去,有族人被他打量的眼神看得头皮发凉,莫名转过了脸。 “族长……”顾大鹰突然站了起来朝顾凤走了过去,“这个就是你所说的会帮我们的武络族少族长?” 顾凤嗯了一声,朝石桌边的族人看去,“吃饭了。” 顾山族的族人都站了起来,其中跟顾凤差不多年纪大,眼睛瞎了一只的顾力死死盯住络晷不放。 “我带吃的来了。”顾凤先走进了饭堂。 顾凤小背篓里的是她跟络晷要吃的,其余的都在阿蛇阿虎手里,她挑了张小桌子把背篓放下,跟络晷道,“你先吃,我去拿碗筷。” “族长……”顾大鹰走了过来,身后还有顾力和另一个族人顾中,“碗筷让阿丁他们去拿就好。” “络少族长,我叫顾大鹰。”顾大鹰说着朝络晷豪爽地笑了起来,低着弯腰行了个礼。 “络少族长……”后面的顾中跟顾力跟着他行了礼。 “大鹰兄弟,”络晷颔了首,“坐。” 顾凤转头看向说话的他,微顿了一下回过身来把吃的从小背篓里拿了出来摆在了他的面前就把背篓放在了他的脚边,转身走了。 等她拿了碗筷,身后带着莫娘嫂她们三个女族人进来,对静默无声的饭堂熟视无睹走近了小桌子,拿碗倒粥,又抬头朝站着不动的顾大鹰他们道,“不坐这边那就去对面坐。” “你要嫁他?”顾力是突然出了口。 顾凤看向他,点了下头。 “我阿兄死了。”顾力又说。 顾力阿兄是曾经可以为顾凤去山崖边采山盆子吃的人,山盆子只有崖边才有,一根绳子吊下去底下就是万丈深渊,不是哪个求亲的阿郎都敢去采来讨心上人欢喜的。 顾凤身后老有那么几个天天为娶她打架的,阿力阿兄阿库就是打架赢的次数最多,也老堵顾凤的路笑嘻嘻喊她阿妹我给你好吃的那个人。 顾凤当然记得他,也记得他死了。 她也还记得那个只要去打猎就跟在她身后几步不掉,怕她被野兽伤了的阿默哥也死了。 他们都是喜爱她的人,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顾凤沉默了地看着顾力不语,顾大鹰转身朝顾力皱眉,“阿力,你去坐着吃饭。” “我阿兄死了,”顾力却固执看着顾凤,“那我娶你行不行?你不要嫁给外族人。” 他这话一出,原本靠着墙的阿蛇站直了身,络晷放在桌上的手也往内缩了一缩,阿虎则飞快地转过了头,看向了顾凤。 顾凤面无表情。 “阿力……”顾大鹰这次是真怒了,怒目看着顾力道,“你少废话,叫你过去就过去。” “我不行?我瞎了只眼就不行了?”顾力胀着脸朝他吼,“我阿兄娶不了难道我不能娶?我有手,有脚……” “行了。”这时候来了个年纪大的顾山上拦了顾力的嘴,强行把顾力拖了下去。 “族长。”顾大鹰苦笑着看向了顾凤。 顾凤看他一眼,“去吃饭罢。” 她说罢坐了下来,把肉饼撕开把大的那一边放络晷手里,随即沉默不语地吃了起来。 顾凤吃完饭就起了身,站着等络晷。 络晷刚站起,顾山族一个阿哥就走了过来,客气地朝络晷笑,“络少族长,吃饱了?” 络晷微笑颔首。 “吃饱了不如去消消食,我们去后山练几箭?” “少族长……” “好。”络晷朝旁边一瞥,止了阿虎嘴里的话。 “我去去就回,”络晷站起摸了下皱着眉头的小姑娘的头,“你在这等着,我等会带他们回来。” 顾凤没吭声,看着络晷跟杀气腾腾的族人出了门去。 等他们都走了,站在顾凤身后的另一个女族人周婶开了口,“由他们去罢,早晚得打一架。” 顾凤回头看她,冷冷地说,“早晚?是这时候吗?” 周婶愣了下。 背着小背篓的顾凤弯下了腰,坐在了石阶上看着大门没再说什么,即便是后来阿丙嫂跟莫娘嫂她们都开了口。 络晷他们没过多久就回来了,晌午刚至他们就回了屋子,顾凤见他们进了门就往门边走,在碰到顾大鹰的面时,她停了脚,朝顾大鹰淡道,“如若你们忘了出来是干嘛的,不如现在就回山去。” 随即她走了两步,走到了脸上明显有泪痕的顾力面前,她冷冷地看着他,最终却什么也没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她走后,顾力脸上又流下了两行泪。 顾凤回去的一路上都没说话,等到了巷子深处的宅子,她看到十几个高大的武络人站在了外面,个个都盯着她,眉头紧皱的顾凤也只看了他们一眼就进了屋去。 络晷随即进来,从包袱里拿出条鞭子给她,指着大窗外朝她道,“拿着去抽那棵树,看到没?” 顾凤眯了眯眼。 “去罢。”络晷低头在她眉心轻触了一下,随即就出了门去。 络晷再回来,后面的几棵大树均遭了殃,七零八乱地倒在了地上,顾凤浑身都是汗,正气喘吁吁在抽最粗壮的那一根。 络晷见她背都湿了,上前把住了她的手,替她抽了一记——大树哗然倒下,落在了塘中,惊起了躲在时水草当中的水鸟。 水鸟惊飞而去,顾凤也因最后一记抽鞭倒在了身后的人身上…… “好了,”络晷不顾她的挣抽走了她手中的鞭子,把她抱了起来,“吃饭了。” 顾凤没出声,等他跃进了屋内她就从他身上跳了下来,走去了院子边上的井。 “扑通”一声,水桶进了井底,很快一桶水就上来被她举高冲在了身上,打在了地上,响起了一片哗哗啦啦的声音。 “出去。”络晷指了指门,嘴里正在啃着条猪脚的阿虎都来不及看见发生了什么事就被阿蛇一带飞出了墙。 络晷站在廊下,看着她往身上倒了几桶水,又看着她板着张脸进了屋去,没过一会,就看着她背着弓朝他走了过来,欲拿他手中的鞭。 “不吃饭了?”络晷低头问她。 顾凤摇头,只顾抽他手中拿着的鞭。 “吃饱了再给你,也不管你去哪,晚上归家就好。”络晷低头,把吻落在了她的发心。 第50章 顾凤埋头吃饭,络晷拿布巾替她擦掉着水的湿发,末了还给她绑了个发髻,可惜顾凤一等饭吃完就拆了又绑成了两个窝窝头。 顾凤绑好头发拿了鞭子就走,走到门口她回过头,看他站在廊下,她默默地看了他一会,最终一字未道还是走了。 阿虎站在边上看着无端地叹了口气,抓了把头转过脸去想跟他们少族长说点什么,但也不知道说啥好,末了悻悻然合了嘴。 “傻虎,跟我出去一趟。”阿蛇摇了下头,搭上了他的肩,又回头跟络晷道,“少主,我们去看看那帮坤人。” 络晷颔首,等阿蛇他们走了,他出了门去了天下归元。 ** 顾凤敲门是顾大鹰来开的门,顾凤看了他一眼就往里走,她走到了正在削木箭的顾力面前,蹲下坐在了一堆竹子上面。 “墓碑上的每个名字我都记得,我亲手写出来让石大爷刻的,”顾凤直直看着顾力,“我也记得他说他要娶我。” 阿库哥跟她说过的很多话,她都记得。 顾力一下眼泪就出来了,他低着头擦了把眼睛。 也就这么一下子,顾凤还存着的那些气都消了,她抽出了靴中的刀,拿起根短竹拿刀剖开削箭,“去年救命的几根老参是络少族长给我的,我们现在住的宅子是他的,他还要帮我们打那些攻山的人,现在是我们求人,求人要有求人的样。” “那也不用你嫁给他。”顾力看着地上掉着眼泪道。 顾凤一刀刀飞快地削着箭头,“不嫁,武络族也要打我们。” “那你不是欢喜他才嫁他的?”顾力猛地抬起头来。 “不,”顾凤没给他希望,她也抬着头定定地望着他,“我会带他去我阿娘面前提亲,去我阿父他们墓前磕头。” “那你还说……” “阿力哥,”顾凤打断了他的话,“不要说孩子话。” 她把削好的箭头放在了削好的那堆,又剖开另一根削了起来,“我们下面还有弟弟妹妹侄儿女要顾,他们才是孩子。” 而她跟他,已经不是了。 他们不能像过去一样不满意,不欢喜,在地上打个滚再抹几道眼泪就当一切能太平。 “姑奶奶,他真能帮我们?”顾中蹲在一边轻声问了一句。 顾中已年过三旬,但辈份比顾凤低,他是顾家本家五服内的,对着顾凤有着别的族山人所少有的尊重。 顾凤没先答他,她反手把削箭的手亮在了他面前,“我是族长。” “是我不对,”顾大鹰也过来了,“对不住了,族长,我忘了我们出来是干嘛的来了。” 顾凤没再说话,她帮着削了一大堆竹箭,等入夜又带他们去坤人所驻扎的镇营处和镇外面的缕军处远远地走了一圈。 外面灯火通明,人头耸动,灯光跟天上的星星一样的亮,人跟星星一样的多。 顾山族的族人回来后谁也没说话,就是顾凤一个人走了也没人吭声。 这夜,跟莫娘嫂和周婶睡在同一个屋的阿丙嫂问莫娘嫂,“莫娘,你说我们打得过吗?” 那么多的男人,那么多的长矛大刀,都是来打他们的。 “到时候看罢。” “阿凤看起来不怕。” 莫娘转过身,把发抖的阿丙媳妇抱在了怀里,“嫂子,咱们都不怕。” 阿丙媳妇顾小青咬了咬不停颤抖的牙,直到自己不抖了才说,“妹子,人太多了。” 莫娘闭着眼轻轻地叹了口气。 “是啊,人太多了,他们东一刀西一刀就能要了人的命,”莫娘闭着眼睛想着她死去的阿郎淡淡道,“所以我连我家莫郎的尸体也找不全,都不知哪个胳膊哪个腿是他的。” 莫娘是莫家的童养媳,她从小在莫家长大,阿郎没了,公公也去了,婆婆也一个人走了,整个家都没了,她孤身一人也没什么好怕的。 “妹子。” 莫娘擦了她眼边流下的泪,道,“要是累,你明日就留在这罢。” 想来也没人会怪她。 ** 顾凤半夜才回了深巷的小宅,卧屋里还有灯火,她推了门进去,发现武络族的少族长靠在床头闭着眼,也不知是睡还是未睡。 她站在门口顿了顿,看着床头的人这时候突然把身上搭着的被子掀了开来,还往边上的床铺拍了拍,她就走了过去坐在床边脱靴。 “去踩点了?”她背后络晷睁开眼来,靠近她解着她的发带,淡道。 “嗯,两处都去了。” “发现什么了?” 顾凤把外衣脱了,钻进了他身边,由着他把她捞到怀里,等身子暖了起来后道,“我想把那个缕军头目的头摘了,塞到坤人的领头手里,就后夜,我明夜再去查看一趟。” 络晷手顺着她的发笑了起来,“是个好主意。” 顾凤沉默不语。 络晷拍了拍她的背,“睡罢。” 说着他要弹指风熄灯,但刚抬起手就被人拉住了,他低头看拉着他手的人,眼睛柔和,“怎么?” “你伤好了?”顾凤对着他盘腿坐了起来。 络晷摇摇头,把被子搭在了她身上,问她,“你像你家里谁?阿娘多一点还是阿父多一点?” “阿娘。”顾凤皱了下眉,见他笑了,她也不以为然地道,“我阿父说只要我阿娘跟我一道闹,我们家的天都能被我们捅破。” “看来是。”络晷摸了摸她的下巴。 他的手随即摸上了她的唇,顾凤把他的手扯了下来紧紧抓着,又问,“你伤好了没?” “闻闻?”络晷把她抱了过来放到了身边。 顾凤低下头果真闻了几下,血腥味还是有,但淡了许多。 “伤口在哪?” “狼鼻子。” 顾凤又扯了他捏她鼻子的手,“伤口呢?” “别闻了,没伤口。”络晷把她抱到了怀里,把被子一掀盖住了两个人,顺道把灯灭了,重重地拍了下她的背,“睡。” 他也是明白为何能让她这么轻易近他的身了,她就跟北神山里那些个无知又天真的小野兽一样,什么都懂一点,又还是什么都不懂。 “伤……” “睡。” 黑夜当中被重重狠拍了一记的顾凤抬了下头,随即闭了眼,等到她以为他睡了就慢慢从他身边滚到了另一边,只是刚滚到一半又被捞了过去。 放在她腰上的手很是热乎,顾凤睁着眼等,过了一会她复又闭上了眼,只是这次她老老实实地睡了过去,没再动弹。 ** 这日早上顾凤一出门,就有一个穿文衫的中年阿叔弯着腰过来,双手捧了张帖子到她跟前,“是顾家山里的大姑娘罢?” “我叫顾节,您父亲以前叫我小九,就是跟您家三爷一道出来的那个小九。”顾节这时抬起头,朝顾凤笑了笑。 见顾凤仅是看着他不语,他又道,“是三爷家的小福公子来让我请您的,他知道您来了,想在家里见见您。” 顾凤这才看了他手的帖子一眼。 “我听说过你。”顾凤拿了帖子。 “是,大姑娘,那您跟我过去吗?”顾节听她这么一说松了口气,“小福公子本要自己来的,但他眼有不便,还请大姑娘谅解他不能来迎您。” 不远处,顾忠山正躬着腰站在树底下。 “你先走,我吃完饭就来。” “这……” 顾节仅说了一个字,顾凤就走开了,她走到了顾忠山的面前,道,“你回北龙镇了。” “是。” “顾颜真找到了?” 顾忠山腰弯得更低了。 这时身后又响起了一片脚步声,有道悦耳至极的男声突然响起,“敢问,这位姑娘就是顾山族的顾凤族长?” 顾凤回过了头去,看到一个人如行云流水般朝她走来,脸上笑靥温雅,见她转过身即朝她弯腰伸手搭胸行礼,“顾族长?” 顾凤扫了他一眼,朝门边的人看去。 络晷同时收回了看络息的眼睛,朝她轻颔了下首,“过来。” 顾凤几步就走到了也朝她走来的络晷身边。 “少族长。”他走近后,络息也朝他行礼,腰弯得更低了,且笑道,“我奉族父之令给您送去顾山族娶亲的聘礼过来,您走后,父亲道您带的聘礼太少了,不足以匹配顾族长的身份,就让大管事在族库里又挑了些珍宝让我带人与您送来。” “络息。” “是。” 络晷朝顾凤说,“我父亲的另一个儿子。” 络息抬起头来朝顾凤微笑,“是如此,在下有幸与少族长乃同父兄弟。” “晷哥哥。”这时络息身后有一道怯弱的声音响起。 这时站在顾凤面前络息转过身去,让开了半边身子,同时,一个身着白衣,有着一张如花似玉的脸的小姑娘出现在了顾凤的面前。 她脸上带着几分娇怯,单薄的身姿在微带着几分寒冷的晨风中轻轻地颤动着,就像朵被风吹打着的小花那般可怜。 第51章 “洛女。”络晷颔了下首。 “是,洛女在。”洛女声音娇怯温柔,在场的男人眼睛都放在了她的身上,此时她抬头朝络晷颤抖地微笑着,“晷哥哥,此行是洛女第一次出山。” 说罢朝他福了福腰。 络晷还未说话,突然有人伸过了手来紧紧握住了他,他侧头看着板着张小脸的小丫头,不由失笑。 “为何都叫你哥哥?”顾凤也抬头看他,眉头微拢。 “我曾与族人说过,族中女孩儿都可叫我哥哥。”照拂弱小是络晷外祖在世时教给他为数不多的几个道理,络晷素来遵循。 顾凤解开了不解,朝那看着络晷不动的络女望去。 她仅是望,也不说话,场面一时安静了下来,还是络晷先张了嘴,他温和地道,“我族父许你出来的?” 洛女忙朝他欠腰,低头小声道,“是,族长令我出来服侍您。” 络晷微微一怔,转头朝络息望去,“是父亲所令?” “确是如此,族父道您已是成年,且又要成亲了,过往让您自强自立的那些历练已毕,身边也该有人照顾了,洛女乃族中神侍女,以往在神官府邸那就服侍过您的,也知您中意她,遂族父这次朝神官讨了她来,令我送她过来服侍于您。”洛息垂眼微笑,甚是恭敬道。 顾凤这时抓紧了络晷的手,皱着眉看着眼前这抖个不停的小姑娘。 络晷又低头看她,“丫头?” 顾凤没回他的话,只是看着那低头颤抖的小姑娘,一直沉默不语的顾族长不解地开了口,“你为何抖个不停?” 那细微地颤抖着的小姑娘身体蓦地不抖了,她很快抬起头来朝顾凤看来,脸色苍白,“回这位姑娘的话,晨风寒冷,我许是有些冷着了,才……” “冷就多穿点,”顾凤淡淡道,“你这样的我一只手就可以推倒了,你来了我们还得劳心照顾你,我刚才都怕你抖没了,你还是回去罢,不要给我们添麻烦。” 顾凤话一出,场面当下就静了下来,一下子简直静极了,静得风吹来的声音都清晰可闻,静得可怕。 一时之间没有人说话。 就是络晷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好忍住了笑,抬起手握住了她的后脑勺在其上磨摸了两下,示意她乖巧一些。 “顾族长有所不知,络女是……”洛息开了口。 顾凤朝洛息看过去,直述道,“她太弱了,她这样的就是在我们族里都没有人愿意有姐妹儿跟她玩,连冷了衣服都不知道添……” “这位姑娘,”洛女急急打断了她的话,脸上已有了泪,“不是如此,我以往不是这般粗心之人,我只是一时心急于来见晷哥哥,才忘了,才忘了……” 说着又是一串接一串的泪掉了下来。 “还爱哭,”见她不说了,顾凤摇摇头,朝洛息道,“这样的你带回去罢,跟络族长说她哭得我脑门疼,要是要找人照顾,等到了我们顾山我给少族长找几个不会哭也不会抖,手脚麻利会干活的。” 说罢,她朝络晷道,“你以后不要找这样的人照顾了,你手脚这么好。” 她说着还看了看络晷的长腿和手,神色中难掩羡慕,就是她现在很厉害了都还是比不上他的厉害。 “嗯。”她说,络晷应。 “晷哥哥……”洛女一下就跪到了络晷面前,头往他脚上磕,络晷往后退了半步,她的头便磕到了地上,声音也咯噔了一下才继续响起,“是神官大人让我来服侍您的。” “回去跟神官说不必了。”络晷道了一声,朝身后看去,眼睛在目瞪口呆着的阿虎脸上顿了一下,之后没有犹豫地别过眼,找了阿蛇,“把洛女扶起来。” 说着他朝顾凤看去,刚要说话…… “晷哥哥……”络晷话还没张嘴,洛女就失声哭了起来,声音颇有几分尖锐。 络晷耳朵不由一震,上前去扶她的阿蛇那阴冷的脸上也是一僵,神色更难看了起来,“洛女,是谁让你到外边哭哭啼啼来了?神官大人准你的?” “唔……” “闭嘴,”阿蛇一手把她提了起来,拉着她一提就扔到了一边,厌烦地道,“再丢我们族人的脸,我回头就禀族长把你扔地牢去,叫,再叫?” 阿蛇见她还要叫人,抬起了手,只是他一巴掌还没抽过去,就被洛息身后的一个武士拦住了手,面色不豫地叫了他一声,“阿蛇?” 阿蛇狠狠甩开他的手,眯着眼看了他一眼,朝洛女指了个方向,洛女这时也看清楚了他脸上的杀意,当下就捂着脸往巷口跑去。 “罗布,”阿蛇朝这人逼进了一步,阴恻恻地笑了起来,“你是要护着这个比神女脾气还要大的侍女?” “你,你什么意思……”罗布往后退了一步。 “少族长,”络息突然开了口,“既然顾族长不想要族父送您的人,那我回去了向族父如实禀报即可?” “嗯,”开口的是顾凤,点头的也是她,“叫他要是要送,送个能干活的来,会洗衣裳会做饭的,不要哭的,也不要抖的。” 络息一时竟哑口无言,不知说什么好,他失言地往络晷看去,见络晷嘴角翘起,正低着头在看人。 “她以前是不是很能干?”顾凤跟别人说罢了她要说的,抬头又问络晷。 “嗯?” “你中意她。” “中意这事我也不知,洛女是族里的小姑娘,是妹妹,我岂会由她服侍,没有这样的事,你也不能要会洗衣裳会做饭的小姑娘,我族里的小姑娘以后也是你的小阿妹,这些事回头我们再托人做罢。” “哦。” 顾凤再看络息,“你饿了没?” 络息一笑,笑容有点僵,还没等他想好要怎么回话就闻顾凤又道,“我们要去吃饭了。” “啊,啊……”络息缓了一下才发现他们挡着路了,当下笑容更是僵硬,退到了一边。 顾凤朝顾节顾忠山那边看去,“我吃完饭就去找你们,我知道三爷的宅子在哪。” 这天的早饭顾凤没带去族人那边去吃,她在面摊上吃了三大碗面,煮面的老头儿在给她下第四碗时朝她看个不停,顾凤在等第四碗的间隙由着络晷给她擦刚买过来的蛇油膏。 “回头我采点青花草,你拿着每日煎水泡半个时辰……”络晷说到这想起一事,“我找了几本医术放在包袱里,书是给你的,你回去去拿着看。” 顾凤没说话。 他们本是坐在角落,络晷的话一完,她侧了侧身,又拉了络晷把她的人挡住了,在两人的空隙当中她抽了靴中的刀,在手上一划就往他眼前送,“看。” 络晷眯眼,看着她被刀子划破的手指在冒出一细缝的血后又闭合了起来,随即那细缝的血就隐了,看不出伤口来。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手指,伤口依稀还在,但血没了。 恰时他们的第四碗面上来了,顾凤把上面的肉臊子夹给了他,脸一低,就又静寂无声地吃了起来,如若不是她中途还会抬抬头看看身边的人吃得如何了,阿虎都要当她的眼里只有那只大面碗了。 ** 吃完面顾凤就一个人走了,她背着背篓和弓箭走得很快,没一会就消失在了络晷几人的面前。 她走得太快了,快得阿虎都没回过神来,茫然看着她消失的方向。 “少族长……”阿蛇开了口。 “嗯?” “少夫人是个好猎手。”阿蛇转过头来看着络晷认真地道。 “呵。”络晷笑了一下,笑容转瞬即逝,“走罢。” 络晷这头去了天下归元,顾凤去了三爷府,她走近那处大宅时,大宅的门大打开着,顾凤踩着长长的石板路走了过去,看到了站在门口朝她这边看来的人。 近了,人就看得更清楚了。 顾凤站在双眼无神的顾福面前,听她少年朝她的方向弯了腰,“顾家子弟顾福见过凤姑姑。” “凤姑,”顾凤看着比她只矮一点的少年,淡淡道,“叫凤姑。” “凤姑,凤姑您里头请。” 顾节跟顾忠山站在他的身后,顾凤没动看向了他们,又回过头问那笑靥如温水的顾福,“你家很大。” “多谢凤姑。”顾福的笑容更深了。 “你的眼是怎么被毒瞎的?”顾凤看着里内天空上那些大朵浮动的云块,她家三爷的家真是大。 顾福的笑容顿时淡了,过了一会他平静地道,“是小侄失了戒心,过于轻信他人了。” 顾凤这才提了脚,跨进了门走了进去,回头跟顾福道,“回头我把顾颜真的头送你,就当我是你的见面礼。” 说罢,她顿了顿,“现下先欠着。” 门内的宅子很大,空旷的大坪的石板路在初起的阳光下反衬着金色泛白的光,顾凤停了脚步,又开了口,“你会拉弓吗?” “以前略懂一点。” 顾凤回过头,对上了他那双无神的眼。 是,他瞎了。 “你太弱了。”顾凤转过身站在了他的面前。 “呵,”顾福笑了起来,“是。” “我治好你的眼,你能守住你祖父的家吗?” “能,能的。”久久,顾福笑着点了头。 他笑容淡然,这时哪怕他无神的眼睛,和眼睛底下的那抹重重的青黑也没冲淡他笑容里的从容。 “那就好。”顾凤又转地身,“等你眼睛好了,我教你射箭。” 第52章 顾凤从顾福的眼里看出了红色的圆圈,知道他中了鬼眼花的毒。 鬼眼花一开有半个人高,它的颜色艳烈无比,也因如此就是有毒,它一朝开放族里的姑娘们也会摘几朵回去摆着看。 鬼眼花是顾山才有的花,只长在顾山独一无二的花,也只有顾山人知道它的毒性。 顾凤让顾福坐了下翻了翻顾福的眼,“再过半年,你的眼就是有药了也救不回来。” “幸好,凤姑您来了。” “你家里种了鬼眼花?” “鬼眼花?” “嗯。” “凤姑,我不知道那是何物。”顾福沉默了一下,道。 “忠山爷,你知道?” 顾忠山惨笑了一下,“是,我知道,那是我娘最爱养的花。” 顾凤坐了下来,看着外面的晴朗的天,半晌都没有说话。 “我过段日子找人给你送药来,要是没人来送,那就是我们顾山没了,你自己好好活着。”顾凤坐了一会站了起来,朝跟着站起的堂侄淡道。 “族长,其实我们这里还有一些人,您要用得上,我这就召他们来。”顾节开了口。 “不用了。”顾凤摇摇头往门边走去。 “你们已经不是顾山人了。”她道完,又站着没动,过了一会她回过头来朝顾忠山道,“忠山爷,你回去跟你娘说一声,鬼眼花就别养了。” “她只是……”顾忠山的话没完,顾凤就走了。 “忠山。” 顾忠山回过头看向顾节,他蠕动了下嘴,最后话终是没说道出来,化为了一抹苦笑。 “我都不知道婶子养着鬼眼花。” “那是我祖母留给她的,她平日也只是养养罢了。” “唉。” “九哥。” 顾节望向他。 顾忠山眼睛湿润,抬头长叹了一声,“是我有愧于祖宗。” “九爷爷……”顾福突然出了声。 “阿福。” “九爷爷,凤姑姑身上有杀气,是不是?” 顾节想起了她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和她身后那张大弓,轻声叹了口气。 “且,她不相信我们了,”顾福扶着桌子往前走了一步,露出了浅浅的,没有什么笑意的笑容,“她觉得我们没用。” “阿福……” “我们这一派,到底出了多少内奸?”顾福打断了顾节的话。 顾节这才发现顾福走到了他的面前。 “或是说,您也是?”顾福站在他面前,笑意全无。 他记得他冬日生病生喝的药,皆是来自九奶奶之手。 “阿福,我知道你的怀疑,但你这样,岂不是正中了那些别有心思之人的下怀?” ** 顾凤出了顾三爷家的门,一时半刻她竟不知要去哪才好,末了她去了族人所住的小宅,在外面听了一阵竹子被劈开的啪啪声。 她推门而入,闻到了一阵竹子发出来的清香味。 “来了?”先发现她的是蹲在最前面绑竹箭的莫娘嫂。 顾凤蹲了下去帮忙。 忙到了晚上,要去杀人的顾凤回了高个的地方,高个不在,她把身上背了一天的小背篓放到了他放着弓的地方,又去翻了他所说的有书的包袱。 她摸了摸那几本老旧的书,仅是摸了摸就又放了回去,转身背着她的弓走了。 这夜顾凤在树上等时机时,身边突然袭来了一阵暖风。 顾凤刚动就闻到了熟悉的气息,她回头朝到了她身后的人看去。 络晷在她身后抱了她,“吃了?” 顾凤的肚子是扁的,她摇了头,“没吃,杀完再吃。” “你杀人了?”她又道。 络晷嗯了一声。 他杀完人就来找人了,靴上的血迹还未干透。 “丫头,咱们今天不去了,他们在下面等着你,你要割的人头他们今晚不在。”络晷拿手挡了她的眼,“跟我回去?” “不在?”顾凤拉开了他的手。 “不在,且,”络晷淡淡道,“坤人跟缕军已是接洽上了。” 顾凤转过了身,络晷看着她冰冷的脸,又伸手拦了她的眼,“跟我回去。” “他们怎么接洽上了?” “应是攻完顾山再议其它。” “你们拦你了?拦你来找我?” 络晷拉她向后的弓。 “他们拦你来找我了?”顾凤问他。 络晷一手扯过了她的弓,又单手挽住了她不断挣扎的身体。 “高个。” 顾凤突然一下就止了她所有剧烈的挣扎,差点就被她挣开的络晷闭了下眼,应了一声,“嗯。” 但就在他这一个回神当中,顾凤突然身子一滑,腰一溜就下了树。 “给我回来!” 可不管络晷的口气有多严厉,顾凤就如一道风一样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顾凤只用了一会就跑到了坤人的驻扎地,只是当她要冲进去时,她往高山上的一角看了一眼,只一眼她就回过了身去,朝那角落跑去。 “你们怎么来了?”顾山跃上了树,她手中的刀在月光中闪着寒光,也把她闪着光的眼衬得更是明亮炽烈。 “我们想过来给你放个哨。”顾大鹰先开了口,“你放心,不会扰你的计划,只是你婶子嫂子她们几个不放心,我们就来了。” “我们断后,这是缕军的衣裳,你看,”顾力还拉了拉身上特意穿的衣裳,“是死在我们山里的那些人身上的,周婶特意带着。” 顾凤看了一眼他们身上的黑色劲装。 “是吧,像罢?”顾中还笑,露出了满口的白牙,“姑奶奶,且放心就是,我们不莽撞了。” 顾凤那本燃烧着火焰的眼在他的笑靥当中暗淡了下来。 “今晚不去了,”顾凤看着山下的灯火抿了下嘴,“他们打了埋伏要捉我。” “啥,啥?” “坤人跟缕国人接上头了,他们怕是要联手打我们。” “啥?” 上了年头的老树上叶子唰唰地响个不停。 “不去了。”顾凤搭上了那枝被顾力撞上的树叉,山林中那些虫鸣蝉叫声就又清晰可闻了起来。 “不去了?” “嗯,不去了。” 顾凤半路上遇上了那个比她还是高一个头的人,她让身后的族人等着,朝他走了过去。 “我今晚不回去了,我要跟他们回那边商量些事,”夜风太冷了,顾凤都觉得冷了起来,她朝他努力地笑了一下,“你早些回去。” 络晷没出声。 黑暗的森林里只有月光,可仅就是这一点光亮顾凤还是看清楚了他漠然的脸。 “你回去后,把我的弓也擦一擦罢,我今天还没擦它。”风呼呼地刮在脸上,顾凤的笑从脸上掉了下来。 她没哭,只是没再笑了,一滴眼泪也没掉,络晷却觉他此时的心口被人的眼泪烫伤了。 “嗯。”络晷摸了下她的脸。 只一下,顾凤就笑了起来。 “我走了。”顾凤笑着往后退了两步,再回过头去,笑容全无。 络晷站在原地看着她走,直到她领着顾山族的人完全消失在了他的眼里。 在树上候命的阿蛇一直等到他动才从树上跳了下来。 “你去跟着她,”络晷转身朝与她相反的方向走去,“她要打探,你领着她去走一道,告诉她他们在外面的顾山人大多都叛了,还有……” 络晷顿了下步子,又仿若什么事地接道,“告诉她,已有人领着坤人跟缕军往顾山去了,武络族的人也进了她的家。” 随即他伸手,把身上背着的弓给了阿蛇,“把这带过去给她。” “少主,您不跟着去?”阿蛇低哑着嗓着问他。 “我还有事,”络晷摇摇头,月光透过树梢打在了他的脸上让他的脸若隐若现,如同鬼魅,“替我护好她。” ** 阿蛇在半柱香后找到了顾凤,他先是带了顾凤等人去了天下归元,见了被押在天下归元里还活着的几个两国的兵卒。 在顾凤出来后,他把今日他少主所查明之事都跟顾凤皆道了出来,“坤人兵分了两路,一路由北龙镇进山,一路已从北龙镇的后山先于此批一月转道而去,那路有专人带着,比这边顶多只多绕半个月的路,此时人等怕是已离顾山不是太远了,而缕军已经有一位将军昨日带了缕国刺客两百人已前往顾山,少族长之意是你要是回去,只管一路前往顾山就是,你们已没有什么时日了。” “还有……”在廊下灯火当中顾山人的眼神分外的绝望,乃至悲凄,阿蛇竟是不敢再看着他们说话,他别过头,看着黑夜当中的一角,“少族长要我告诉你,武络族的人也进你们的山了……” “你们也要我们的宝藏?”顾大鹰哑着声问。 “走。”顾凤却不等他们再说话,已经跃上了屋檐。 这时这厢的顾山山下烧起了大火,浓浓的乌烟把神之地漫天闪烁的星光全都挡住了。 第53章 顾山人一路疾飞,却无人跟得上顾凤的脚步,顾凤没有等他们,一人先走了。 她一步也未停,终在一日后的晚上近了顾山,这时候她已能看清顾山的模样,漫天的火光浓浓的黑烟,山边还有无数的尸体。 顾凤漠然地扫了这些尸体一眼就冲进了火山当中,自那场护山大战她寻好了所有族人的尸体,她的手就沾满了无数人的血——她已无所畏惧害怕人命,哪天就是她也成这些尸体中的一具,也不过是不过如此的事。 顾山冲进了火山,两个时辰后,她进了山腰冲进了族堂,发现族堂无人后还未回家,就听有人在急急地啊她,“凤,凤儿?” “蕊儿……”是顾蕊儿。 “快,都进天宫去了,你快过来,”顾蕊儿站在山头的石块上焦急地道,“别从大路过,各处都放了毒,你从这边的黑石子路过来……” 顾蕊儿指着一条由黑石子铺成的小路话还没说完,顾凤就踩着树尖飞到了顾蕊儿的面前。 “你赶着回来了?”顾蕊儿擦顾凤满是黑灰的脸,一擦她的青衣都脏了,“头发上都是灰,咱们赶紧回去。” 顾蕊儿领了顾凤走了小道,没走几步绕过一座小石山,埋伏在那的人朝她打了招呼,中间顾凌正在绑油布,见到她来擦了把油手过来道,“路上都放了毒,你没中招罢?你赶紧回去让燕大爷给你煎完药喝。” 这一座小石山后挤满了人,即便是老奶老娘这些人也都来了。 “族长丫头,你回罢,你老娘在天洞里煎药,你回去换身衣裳。” “你别忙着这,我们心里有数。” “快去快去。” 熟的不熟的老奶老娘都开了口,她们穿的整齐,头发梳得顺溜,做着活的老手干净利落,说着话也不碍她们手上的干脆。 “蕊儿你跟凤儿上去,把饭吃了,这里我先看一会。”顾凌拿了她的弓去了刚才顾蕊儿守着的地方。 “也行。”顾蕊儿也是站了五个多时辰了,她那个地方四处皆放了白毒,不好吃饭,都是有人来替她一阵她再跑回去。 “我的箭头都涂了毒,”顾凤走得快,顾蕊儿跟得也快,她用戴着皮套的手抽了她箭筒里的箭给顾凤看,“擦破点皮就能要人的命,都是大娘做的,你回去了也换上毒箭。” “我老娘做的?” “嗯。” 两人一跃就上天宫,守在宫门前的顾老牛一看到他们俩就朝她们道,“族长回来了?你赶紧去说话的屋子,大怿在那说着话。” “那你过去,我给你送吃的来。”顾蕊儿转身就往厨房那边的地方去了。 顾凤快步进了天宫,这时候天宫没什么人,她一路过去见到的小孩儿不多,途中还有吸着鼻涕的小孩儿在拖着断箭往外边走,跌到了也不会哭,顾凤过去抱孩子抱起,孩子弹着脚就要下去,接着又拖着箭往外去了,说是要给她阿娘送箭去。 顾凤快到到了大木屋,她一推开门,正在说话的顾怿等一看到她先是松了一大口气,接着道,“你怎么回来了?人都拦住了?还是……” “没拦住,他们兵分了两路,现在在北龙镇那边还有几万人往这边赶,还有几百个缕军刺客也往我们这边来。”顾凤往首座走去,坐了族人为她拉开的椅子上,“现在族里情况?” “东南西北四角我们放了毒,地上树上都泼了,现在咱们族里所有的人都出去了……”顾怿快快地道,“山下的火暂时烧不上来,咱们上面湿冷,要是再来场雨就好了,水一冲下去,火熄了烟雾也会散一些,毒水流了下去,那些人也上来。” “我们现在在做毒箭还有油墩油袋,就是攻那些爬得上来的,单个的就用箭,多的话就用炸的。”一个只有一边手和脚,也是从护山大战当中捡回了条命的族人接了话,“实在不行,我们把天宫炸了也行,这两天就开始埋药,族里的火药还有一些。 “武络人来了?” 顾怿和在场的几个顾山人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他们呢?”顾凤又问。 这时候顾小嫂端了盆水进来,她看了顾凤一眼,放下水盆又走了。 “我做主把他们杀了,”顾怿吐了口气,“他们直接上来的山腰,进了天宫就杀我们的人,我没忍住。” 这时候顾小嫂已经跑回去拿了双靴子和袜子过来蹲下给顾凤换。 “他们欺人太甚了。”顾怿又道,这时候还坐在屋里的都是以前残肢断臂的顾山人,闻言都点头应是。 “人是老娘下令杀的,”蹲着的顾小嫂张了口,“他们杀老少逼我们拿出钥匙,老娘带他们去了机关堂,发动机关把他们杀了,在外边的让大家围着拿毒箭杀了,不杀不行,他们抓了玉姐儿,老娘只能拼命。” “玉姐儿呢?”顾凤紧了紧手。 “没事儿,午哥儿救了她。”顾小嫂说到这起了身,朝她家凤姑笑了笑,“那是个胆大的,他拿自己换玉姐儿不成,爬人身上拿刀子捅了人的胸口,把咱玉姐儿救了,他也没得什么大事,就是被摔着了脑袋睡着了,现在还没醒,燕大爷说他睡饱了就会醒来的,还拿了老参水喂他,你别惦记。” “老娘呢?” “在熬白毒汤。”顾小嫂拍了拍她头上的灰,“我去给你拿吃的过来。” 说着她提起了顾凤那双里外全都是恶臭烂泥的靴子。 顾凤看着她走了出去,别过眼,看向族人。 “你们之前在说什么?” “族里人都商量好了,要是不行,那咱们大家就都死一块,”顾怿轻描淡写,“所以现在也是能打就打,能守就守,实在守都守不住了,就把人引进这来,全炸了一起死,且大门炸毁了,就是后面再有人来也轻易进不去,我们也算是尽职了,刚才我们就是在商量埋火药的点和点火的人。” 在坐的其实都是去点火的,顾怿这点没告诉她。 这时坐在顾怿对面的顾山麻朝顾凤开了口,“没有□□太皇的子孙找来?” 顾凤看向他,“五爷没回。” “他能回来吗?” 顾凤没回他,朝顾怿说,“太小的不行,要送出去。” 说到孩子,顾怿笑了起来,脸上苦得只差掉眼泪,“怎么送?我们把路都堵死了,自己人下去也会没命。” “我刚从下面回来,我现在能抗得住毒,我来想办法送。” “你抗得住,他们能?” “从北龙山那边出。” “那是武络人的地方,这是找死!” “我来想法子。” “好,你能,那送出去了,谁来养活他们?” “挑几个大的一起带下去。”顾凤扫了在坐的没吭声的人一眼,“就现在,行?” “行。”顾山麻开了口,“现在就去抱人罢,我们这些老的死了没事,小的还是要留他们几个活着的。” 顾凤站了起来。 顾蕊儿刚端了吃的进来就见她带了顾怿他们出去,她忙把碗塞到顾凤手里,“吃完再去。” 顾凤沉默地朝她摇了下头。 顾蕊儿没过多久就知道她为何不吃了,顾怿叫了几个人跟着他去抱孩子——那哪是抱孩子,跟抢无异,跟着亲人在守家园的孩子一把就被人抱起就走,孩子哇哇乱叫,孩子哭,亲人也哭,有当娘亲的受不了,拿着手中的箭就往心口刺,有的当娘的干脆抢回了孩子,说还是死一块算了。 但她们受不了,顾山族的老人却全出动了,他们不用壮丁来抢孩子,把自家的孩子自发地抱在了一块,顾凤让他们送去断崖,这些老人们把孩子塞在背篓里就走。 当天天明,顾凤花了半夜和半个上午送走了五百多个孩子,把他们交给了一直隐在她身后的阿蛇。 等到送完最后两个孩子,顾凤要走时给阿蛇行了礼,与他道,“需你护我们顾山族人一程了,我族与你少主与你所欠良多,我也是将死之人,无以为报,只能让这些小的记得你们的相救之恩了。” 阿蛇低腰抚胸,垂下眼皮敛了眼里所有的红光。 顾凤说罢,转头朝她带来的顾小花道,“照顾好孩子,告诉他们是谁救的他们,要记得把恩报了。” 顾山那边的火更大了,顾凤看着她的家和她的族山闭了闭眼,已无法再说别的。 是顾小花哭得泣不成声,在顾凤扯开紧紧抱着她腿不放的孩子飞去对崖的那一刻,知道自己被送走的孩子们绝望地朝凤顾的背影哭叫着,他们叫着父母叫着阿祖,可惜这时他们嘴里叫着的人已无法回应他们。 “凤……”顾小花哭花了眼,她跪在地上张开手挡着要往断崖追的孩子。 那漫天的火光把她的心都烧碎了。 第54章 顾凤回了对崖,老人们都还没走,没有人说话,即便有人在流眼泪也是别过了头去擦。 “回罢。”顾凤开了口,走在了最前面。 老人们跟着她走,但频频回头——他们能听得见对面孩子的哭喊声。 顾凤加快了步子,很快消失在了他们面前。 顾山的火药都放在炸药坊,只是之前负责炸药坊的一家人父子几人都在护山大战当中没了,如今家中只有老人带着三个孙儿孙女,刚才老人托了人把一对孙儿女送了出去,他带着八岁的大孙子往天宫这边运炸药。 顾凤回去时炸药还只搬了一半,她推了板车去运,五趟就把剩下的那一半运进了天宫——她不惧毒,无需走没被毒染着的小道,这比起族人用背篓背快得多。 火药一到,族里的机关老师傅木工老师傅就带着徒弟跟炸药坊的爷孙去埋炸药了,跟着他们去的多数是老人。 顾山还有两万多人,但皆多都是妇孺老少,这次送走的孩子都是五岁以下的,大一点的都没走。 顾凤家的那几个也都没走,顾凤在去山下勘察敌情时回了他们家住的地方,屋里只有她小嫂在,见到她回来,顾小嫂匆匆去了小厨房,“你吃两口饭再走。” 顾凤抱起了坐了小木凳上乖乖坐着的晚哥跟阳哥,床上午哥还在睡着,身边还睡着他的小妹妹玉姐儿。 “困了?”顾凤一坐下顾宣阳就往她身上靠,她紧了紧他的小身子,低头跟他道,“困了就靠着凤姑睡一会。” 顾宣阳打着哈欠摇头,“不困,要守哥哥。” “阳哥儿乖。”顾宣晚摸了摸弟弟的脸,“你先睡,我守着。” 顾宣阳偷偷瞄他。 “你睡,我一个人也打得过阎王爷。” 顾宣阳吸了吸手指,想了一下才点了头,没一会就在顾凤的怀里睡着了。 顾小嫂端了碗面条过来,抱过了她手中的孩子,顾凤没几口把一大面连着汤都吃了下去,走时她亲了亲顾宣午的额头,回头跟顾小嫂讲,“我要是不行了,老娘她们也是不能走,你带着他们走罢。” 就是到时候再走也没什么用了,顾凤走到顾小嫂面前抱了她一下,“为孩儿们你帮着我们拼一下?” 顾小嫂笑着叹了口气,点了头,“晓得了。” 顾凤便松开了她出了门去,顾小嫂抬起头来看着上面,没让她的眼泪掉下来。 顾凤又去天宫后门搭建的炼药处找了她老娘。 白毒不是那么好熬的,这本来要是换平常熬一锅都要提前做半个月的准备,炼药的人要泡半个月的药澡,每日人进去炼药房几趟加起来也不过是一个时辰的事,如此半个月才熬得一锅药,现在这临时一搭锅,用猛火烧着几个时辰就熬一锅出来,守着火炼药的那几个人的身上也就烂了,不过两天头上的毛发就往下掉。 顾凤在外边呆了一会才见她老娘出了药屋朝她走来,顾老娘头上脸上绑着布巾,顾凤拆布巾时顾老娘也没动,她只是一直看着女儿。 小女儿是长大了,现在都比她高了。 布巾一开,顾凤看到了她老娘烂了的脸和白得刺眼的半个秃头。 “手也烂了?”顾凤没去拆她手上的布条。 “嗯。”顾老娘点点头,目和慈和地看着女儿,“你要走了?” 老娘难得对她有如此温柔的口气,顾凤听着忍不住笑了一笑。 她的小女儿啊,她的小凤凰,真是漂亮,可惜这一走,也许她们母女俩再见面就得在黄泉下了。 “那就去罢。” 顾凤点点头,喊了她一声,“老娘。” 顾老娘用裹着布条的手给她拍了拍衣裳,又给她顺了顺颊边的乱发,淡淡道,“且去就是,你老阿父和我还有你阿兄他们在这边等着你。” 顾凤又点了下头。 山下冲天的黑烟这时候更浓了,顾凤要去抱她老娘,但被顾老娘推开了。 “孩儿,去罢,你一直都是老娘的心肝肉,你去哪我都惦记着你。”顾老娘朝她挥了下手,道了又道,“去罢。” 顾凤朝她跪下,磕了三个头,再抬头看她,“那我走了,娘。” 顾老娘朝她笑了笑,没再说话就看着她小女儿转过身消失在了她的眼前,那飞跃而去的背影就像只往天空飞的凤凰。 她身后陪她出来的老婶娘流着泪过来扶她,道,“老婶子啊,咱们活着就是来经生老死别的,看开点啊。” “我没什么看不开的。”顾老娘淡淡回道。 都要走了,没什么是需要看不开的。 顾凤往四个角都看过一遍已是入黑,她背了一背篓的白毒和五十只毒箭准备下山。 “到最后一步,我会想办法把人都往天宫这边引,”顾凤走前跟顾怿交待,“留一半老人看着孩子,无需他们出面杀人,等下面的人杀上来了,让他们带着人找干净的地方躲,要是实在没地方可去,就让他们往北龙山那边走,不过那边也许是条比还死的死路,你跟他们讲清楚。” 能帮她的阿蛇带人走了,想来他也只护得着那一点人,不过也许不能,这些事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行。”顾怿点头。 “有事我会回来告诉你们。” “行。” 顾凤朝他们点点头,顾怿见她转身就要走,还是没忍住问,“真不带人?” “不带了。”现在族里没人跟得上她。 顾凤连夜下了山去,火已经烧到了近山腰了,朝这火势用了两天就会烧到山腰。 天太干了,山林中太多的枯木杂草一点就着。 饶是如此,顾凤在漫天的火势当中穿梭时还是碰到了不少在火光当中往山腰逼近的人,这些人在火光穿梭自如,想来早前这些人就做好了火攻的准备。 这些人顾凤皆是遇到一个就解决一个,她也并没有多加搜寻,这些人上去后会遇到强毒,到时候再强他们也还是会死在族人的手里。 她现在担心的是那守在山下的几千坤军和随之而来的另几万缕军坤人,她得想办法解决这些人。 ** “王爷,”离顾山十几里外的河江石山上的一个帐蓬内,这次跟随领军元帅而来的徐候亭朝站在大树墩做成的书案前的坤国异姓王原子斯道,“依这火势,烧到顾山人所住之地我看怕是还要两三天,越近上面火势越慢,您说要不要再派些人前往山间点火?” “刘王他们回来了?”原王朝外走,站在了石崖上朝那漫着火光的顾山望去。 “还未。”徐候亭摇头。 “那等他们回来再议。”原王看着顾山更远处的那处飘在云雾当中只依稀看得见一点山样子的云山,过了一会他叫了徐候亭一声,“徐先生?” “是,学生在。”徐候亭忙回道。 “那千古之族是真有那般神秘?”还长生不老,羽化登仙。 “回王爷,是如此。” “你是见过武络族人的,你跟本王说说,他们到底是什么样子?” “王爷,他们是真能在空中飞,一只手一挥就能杀人于无形。”徐候亭说道此时满脸恭敬,言语间全是对武络族人的敬畏。 “但就是这样的仙人,他们族的族长娶了缕国的公主?”原王笑了起来,“还帮缕国做事?” 徐候亭沉默了下来。 “王爷……”这时,他们身后走来了几个人,走在最前面蒙着面纱的女子如行云流水般朝他们走了过来。 “瑶儿妹妹。”原王转过身,看到她,那本冷酷无情的脸也柔和了些下来。 “风大,我给您拿了件披风。”顾瑶朝他柔声道,接过身边侍女的披风双手递到了他的面前。 原王不禁笑了起来,“多谢遥儿妹妹。” 顾瑶摇摇头,朝他福了一福,“您多礼了。” “如何,”原王披上披风,见她也朝顾山那边看去,道,“等进去了,咱们真能从里面找到长生不老药?” “我阿祖一生从未妄言过,”顾瑶温声道,“他说有那就是肯定有了。” “可武络族不是也有?” 顾瑶闻言,那双水盈盈的双眼又望向了他,“王爷,武络族存于千古之始,历朝历代皆亡可他们还是在着,我想他们不是能容人任意觑觎的。” 顾瑶知道原王对于武络人的好奇,但现在都进了武络族的边了他还是如此不忌讳地大谈武络族人,她心下不禁也有些担忧。 下面的事毕竟还得靠原王这个人和他的精兵。 “哦,是吗?”原王看着她的眼笑了起来,“看来瑶儿妹妹跟徐先生一样,对武络族人心驰神往啊……” 他脸是笑是,但眼是冷的,顾瑶顿了顿,看着他的眼若无其事地道,“顾瑶只是跟徐师爷一样对那千古之族心存敬畏。” “呵。”原王又笑了起来,别过了眼看着那漫天的火光冷冷地道,“那就好,本王也希望你只是对那千古之族心存敬畏,要是让本王知道了你也跟那缕国女一样想搭上武络族,那你就是不愿意,本王也会先强占了你当如夫人了。” 第55章 顾瑶低头朝他福了一福,往后退了下去。 原王看着她走了,跟徐候亭道,“把她看牢。” 徐候停额首,道,“顾家的心大。” “心大也是我的。”原王看着群山,嘴角冰冷地往上翘了翘。 说着,他往后看了看,风吹乱了他的发。 “是风大了,王爷,披风披上罢,山间寒冷。” ** 顾凤在树林当中穿飞而去,她往后奔了百余里地,找到了往回赶的顾大鹰等,他们连夜赶路已是疲惫,就地休息时听顾凤讲了族里的事,已无人有力说话。 “山上你们已是回不得,这几日就跟我在山下。” 顾凤话一完,顾山人沉默地点了头。 在他们休息时顾凤又回了那些坤人驻扎的地方转了两圈才回来,回后来她开始分放白毒。 她负责大军里面的布毒,顾大鹰等负责外面的。 “趁他们没武络族的人帮忙,先把他们解决了。”顾凤感觉不太好,遂也不打算再多等,她说话间夜风吹来,她怔了怔,“就今夜了,半夜怕是有雨下。” “好,我们再看看。”顾大鹰拉着几个年纪轻的压着他们的头低声道,“要一点错也不能出,不能让他们活着上山去,记着了没?” 顾力他们点着头,顾力有条路没看懂,抬头问顾凤,“族长,这边是不是有个岔道,我们这条穿过去?” “嗯,这是道。” “不懂的赶紧问。”顾大鹰又加了一句。 顾山人手里拿着几个竹筒蹲在一块跟顾凤问起路来——山外他们虽然没来过,但他们都是大山中人,山中的路大小都相似,不熟讲一讲也通顺了。 “子时动手,”顾凤把带来的火折子都折成了双段,点燃了吹熄塞住给了他们,“就是烧到一半时。” 顾凤把事情交待完,背起背篓就走了,顾山人也没多看彼此一眼,在她走后按各自的路去了。 这不算漫长的一夜过去,因半夜下起了大雨,本来闷热的山中突然变得凉了起来,坤人驻扎的石龙山除了雨打在石头和树上的声音,好一阵子皆寂静无声。 顾凤清晨回了族人会面的地方,顾山人一个人也少,只是样子都不能看,身上也不能闻,几天的热汗加上雨水的侵打,他们身上恶臭无比,顾凤先带了他们去她先前找的河水里冲了身上的异味,又冒着清晨的大雨带了他们去找能看到坤人的大树。 山间下雨就会变得冰冷,一行顾山人瑟瑟发抖爬上了他们族长找的大叔,看着下面无数拿油布搭成的棚子皆没什么动静,他们还能清楚看到不少人横七竖八地躺在路当中,顾大鹰朝盘腿直背坐在树梢上淋着雨的顾凤问,“成了?” 族长把能挡着雨的地方让给了他们,由她来盯着人。 “再看看。”顾凤摸了摸放在腿上的弓。 他们找的树离地方不是太远,但雨越下越大,山间也起了雾,顾莫娘忍不住轻咳了一声又死死地咬着嘴忍住了声音。 雨打在树上的声音越来越大了,一行人谁也没出声,半个时辰后,他们盯着的地方一点动静都没有,一个人影也没出现。 “我下去看看,你们留在此处。” 顾凤话音刚落,人就去了百丈,顾大鹰也飞快出了能遮雨的地方去了她刚坐之处盯人。 ** “她朝我们这边来了!”一处堪比大屋的大蓬里,蹲在树墩上守着门的侍卫头目李临压低着声音道,“兄弟们,拉弓。” 这厢围着屋子拉着弓的十个弓箭手皆踩在各种东西上,身上披着皮袄,脑袋上裹了皮帽,有人对着那朝他们而来的人,有人手指发抖。 这个人不怕毒? “准备!” 就在李临要说射的时候,那离他们几丈远的人突然止了脚步。 “头,他发,发现我们了?”他身后那个一睁开眼就看到无数人莫名死亡了的弓箭手颤抖着声音问。 这些人是鬼,不是人吧? “闭嘴!定好你的手。”李临压着心头的怒火朝身后那发抖的人低吼了一句,又凑过那眼洞朝人看去。 他直直地对上了他的眼,李临看着那双满是迷雾的还未如何,但一看到他的脸,才知这人竟是个小姑娘…… 他不禁怔了一下。 李临身边的副将这厢也看清楚了人,不由讶异,“是个姑娘家!” “不要掉以轻心,她过来就杀!”身后可是王爷他们。 “可王爷中了毒,许师爷说要找到解药!”副将低着声音道。 李临深吸了口气,“那等她过来,咱们依势行事。” 可过了一会,那小姑娘也没过来,像是个木桩子似地站在大雨下一动不动,如果不是刚才看到了她朝他们走过来,他们都以为她就是个用来吓唬的木头人。 “将军,您看?”副将不知为何心里也突然打起了鼓。 “鬼,鬼,鬼吧?”身后又有人哆嗦着声音问。 这些活下来的人都是恰巧是睡在床上,又醒得最晚没下过地精兵,他们逃过了一劫,到此都没弄明白为何好好的几千人一夜之间无声无息的活下来的竟然只是几十个。 山中本多鬼魅,活着的这些往日也是胆大的,但已有一半被吓破了胆。 “将军,我们难道就这样等着?”有一个弓箭手受不了这种僵持了,咽了咽口水道,“要不我们先射一箭,看看她究竟是人还是……” “闭嘴。”李临见军心不定,也知不能再等下去了,说话间他就拉起了手中的弓,一箭飞了出去。 而这时站着的顾凤已经用耳朵听好了这几个帐蓬里的活人气息了,不多不少,这里还有着三十六个活人。 顾凤不怕还有活人,就怕活人走了通风报信,所以她外围都放了毒,让人寸步难行。 前方的箭往她射来,她没动,等箭擦过她的脸,她抬头看了看密密麻麻往下掉的雨水闭了闭眼。 人算好了,一个也不能留。 “她,她动了!” 帐蓬里的人都惊叫起了,看着人那如鬼魅一样的人朝他们走后,一屋子胆大的弓箭手后背皆是一凉。 不等李临发声,他们皆因那一瞬间莫名的骇怕射出了手中的箭,而这时候那人突然一跃而起朝他们飞来。 “将军!” “保护王爷!” 李临顾不上别的转身就往后冲。 但他刚冲出去踩上他们用木头铺就的路,刚才在他头上的帐蓬突然倒了下来。 随即又是一阵啊啊呜呜的声响,不过几声,声响止了,冰冷刺骨的雨水打在了李临的脸上。 李临慢慢地转过了身,看向了离他半丈远的人——一个苍白瘦削的小姑娘,手里拿着一张巨大的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地看着他。 “你是谁?”李临见她回头要往原王的帐蓬走喊出了声。 他喊的是顾山话。 那人果然回过了头。 她朝他走了过来,李临发现这应该不是一个小姑娘,她竟然跟他一样的高。 “你是谁?”她走到了他半臂之处停了下来,李临喉咙剧痛,但还是强自发出了声,没让自己的眼睛往她的后面看。 顾凤的后面,有箭对准了她的后背。 “你是谁?”少女轻脆冰冷的声音响起。 居然真的是小姑娘。 李临心却莫名的揪紧,就是这么一个小姑娘踩在毒地上朝他们飞了过来,而现在一屋子活着的人只有他一个。 “我是坤国原王帐中李临,这位姑姑娘……”雨水打进了李临的嘴里,李临的心间也是一片的冰冷,“敢问您贵姓?” “顾。” 李临没想她回了话,呆了一呆,又道,“那……” 她又不言不语地站在那看着他。 “那毒是你下的?” “是。” “那,姑娘手中可有解药?” 顾凤这次没再回答,她回过头朝后面看了看,又看了看那个说顾山话的人,“你们有人还没死?” 中了白毒还不死,命也挺大。 “那敢问姑娘手中可有解药?”李临也是杀场过来的大将,几句话后也镇定了下来,沉声问道。 “没有。”顾凤摇了摇头。 她是来杀人的,不是来救人的。 “是么?”李临的脸也冷了下来。 “这位姑娘……”这时原王所呆帐中有人掀开了帐门,扬起了声音在喊,“可是姓顾?” 顾凤听到了顾山话,闻言转过了身,朝那帐蓬走去。 这里面还有十个活口,又还有一个说顾山话。 “这位姑……”顾瑶站在门口再道称呼,只是道出了大半句,最后一个字隐了。 这时她短促地叫了一声猛地往后退去。 顾凤刚才走动间出了手,她侧过半身拿鞭子把李临卷了过来,“啪”地一下打在了顾瑶的面前,溅起了一滩水花。 “你要告诉我,你的话是谁教你的。”顾凤在进帐蓬之前与地上的中年大汉道,说罢她顿了一下,又蹲下身看了中年大汉一眼,跟他道,“我现在真的不太喜欢你们外边的人跟我说一道的话。” 没一个是能让她心里舒坦的。 第56章 “啊。”顾凤进来,顾瑶身后紧跟着的侍女小声地叫了一声,跟着她们主子后退了两步。 顾凤穿着她大兄的黑色短打猎装,她还是没有她大兄高壮,上衣拿腰带束住了也垂在膝盖处,空荡荡的衣裳往下垂着,不停地掉着水滴。 水一滴滴地往下掉在了地上铺着的油布上…… “这位姑娘,”顾瑶抬起了头,她盯着顾凤的脸死死不放,“你说,毒是你下的?” 顾凤未语,朝他们走了两步。 顾瑶身后的人也往后退了两步,除了顾瑶和另两个拿箭头逼近顾凤脑袋的弓箭手。 但在那两个弓箭手的箭头就要抵到顾凤脑袋时,他们砰然倒了下来——顾凤别过头,同时抽出了他们腹中的刀。 从人腹中流出的血很快流在了油布之上,顾凤再往顾瑶走去,有人飞快地挡在了她的面前。 “还请这位姑娘听我等说上两句……” 拦着顾凤的许候亭话还未完,就被片刻之间被自己人拉到了一边,护着他们的护卫头子黄峰同时拉着顾瑶往后退了两步。 顾凤一刀刺空,又往前走了一步,黄峰等人情不自禁又往后退了两步。 这是个怪物,杀人不眨眼。 “顾姑娘,”被打开的营帐冒进了刺骨的寒风,黄峰头上却冒出了冷汗,在后退的时候嘴里快快地道,“还请你尽快跟这位姑娘说上话。” 顾瑶脸色发白,脸上蒙着的纱巾这时候也从她的脸上掉了下来,露出了一张跟顾凤有七分肖似的脸。 “我乃顾山顾族长顾守义之后,姑娘如若是顾山中人,可是认识曾我祖父?”逼近的人过于淡漠,似乎杀人于她不过是随手一挥之事,顾瑶当下顾不上她一直不露于人前的面目,嘴里快快出言。 顾凤顿了一下,顾瑶一看她顿住,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又惊叫了起来。 顾凤把她拉了过来,见她不过一个用力,这人的手就软了下来,不再好拉,她便扯住了顾瑶的头发。 “你们太吵了。”她还在叫,顾凤本要拖着她出去跟外边还倒着的人放一块问几句话,见帐蓬里的好几人都尖叫了起来,她抬眼看着那些人说了句话。 “姑……姑娘……”许候亭开口,发声的声音都是抖的。 不过顾凤看他们总算不叫了,便拖着顾瑶往外去——门外那个说顾山话的这时候也应是中了白毒,再不问话就来不及了。 顾凤一把把人扔到了门口,顾瑶跌在了李临的身上,饶是她是经她祖父一手调*教出来的,胆气自来过人,这时候也是差点哭出来。 “你是谁?”顾瑶在胆怯的那刻咬破了舌尖,飞快转过了身来。 “嗯……”顾凤朝他们走了过去,同时她手一挥,他们面前的帐蓬在雨中轰然倒了下来,帐蓬内又传来了尖叫的声音。 那声音刺耳至极。 顾凤走到了他们面前蹲下,顾瑶已全然被她吓住了,瑟瑟发抖,用顾山话哭着道,“我说了我是顾山族长一系的血脉,还请姑娘明查。” “我们家没有你这样的血脉。”身为顾山的族长,顾凤不会让眼前的人当他们家的人。 “我,我身上有太帝的指令。”顾瑶嘴里流出了血,她强忍着心头的骇怕哆嗦着看着眼前的恶鬼。 “指令?”顾凤喃喃,她低下头看向顾瑶,朝她伸了手,“给我。” “现在不在我手中。” 顾瑶刚说罢话,就见顾凤嘴角一挑。 “真的不在我手中……”顾瑶哭了出来。 顾凤笑了笑,拔出腰间的竹筒,轻声问他们,“能告诉我,你们的顾山话是谁教你们说的?” “我是顾山子孙,”顾瑶哭着道,“当然会说顾山话。” “那他?”顾凤朝顾瑶身下不能动弹的李临抬了抬下巴。 “他是我们顾家的仆人……”顾瑶哭出了声,“这位妹妹,如若你是顾山中人,还请查明了真相再,再……” 顾瑶这时无法再言语,顾凤把竹筒里的东西倒到了她的嘴边,这一举吓得顾瑶全身都僵了。 顾凤塞好塞子站起了身。 “我有太*祖太*帝的令牌……”顾瑶这时候尖叫着挣扎了起来,倒在了顾凤的脚边,“我有我有。” “令牌呢?”顾凤又蹲了下来。 “我是顾山子孙。”顾瑶朝她哭了起来。 这时除了哗哗的雨声,一切都静极了。 前面的帐蓬里有人在挣扎,后面那个里的谁也没动也没逃,顾凤不用马上动手,便跟顾瑶摇了头,说了一句,“你不是。” 她漠然地看着顾瑶那张跟他们顾山本家人是有点相似的脸淡淡道,“我说你是,你才是。” 但她不是,而且没有令牌,她得死。 还有她那个住在坤京,统领顾山在京暗桩的祖父。 “你这是枉杀族人,你会被惩治……”顾瑶话还没完就因疼痛抽搐了起来,在她不远处的李临这时也浑身抽搐着不断地口吐白沫,就像疯了一样地在地民蠕动着。 “令牌,我有令牌,令牌在我这……”顾瑶这时候已然明白这面前的人不会因她是谁放过她,她拼命抬着头朝顾凤道,“就在我脖子上,我的手不能动,你过来拿。” “呵。”顾凤翘起了嘴角,抬起了脚。 “我有令牌,你到底是谁,你连太*祖太*帝的令牌都不从?你会不得好死,你会……” 身后的人绝望地叫着,顾凤往前走去。 让他们守山的人进山的令牌虽说是令牌,但那东西能让人戴在脖子上就荒之大稽了。 顾凤路过倒下的帐蓬时朝里面还在挣扎的人扫了一眼,里头的人还没死,但不急。 “您进。” 顾凤刚到帐蓬前,就有人掀了帐蓬门,此人乃一长得眉清目秀的少年,说话时低垂了眼,看着地轻声道,“我的顾山话乃我父亲小时教予,他原是往顾山递话的四卫之一,后来家道中变我被仇人追杀,后隐名埋姓于原王府中靠出卖顾山的消息求生,说来,我父亲是因不愿背叛族山而死,我却是因出卖族山而苛活,遂我也是您要清理的叛徒,还有要与您说道的是坤京族人多数皆已背叛,掌管坤京的顾老祖因来日无多,他想要山中长生不老之法,又无法得到进山令牌,便与我主上原王联手进山,此次进山是想要强攻,现下我主上原王就在帐中,等您一见,您请……” 顾凤听他说完,淡道,“你父亲是谁?” “顾盼乡。” 顾凤往里走去,走了两步,就有另一个白面长须之人朝她弯了腰。 “姑娘请。” 顾凤朝坐在一张虎皮椅上的人走了过去。 他的对面摆了另一张铺着新皮的大椅,顾凤走了过去坐了下来,看着那红着眼,嘴边却带着笑望着她的男子。 “顾山人?”原王笑了起来,点了点他们中间案桌上的一张东西,“这是你们顾山的地图,一个叫顾颜真的顾山人给我的。” 先前的少年飞快过来,低头快快重复了原王之话。 “还有这个,”原王又铺开了手边的另一张,“你族祖宗的画像?” 原王摆放了这两张,又拿起了两张纸往对面的人一推,“你们在京叛了你族的族人。” 顾凤刚才往下看向纸的眼往上一撩,看向他。 原王对着她水雾一样苍白寡淡的脸又笑了笑,“还是不够求得我一命的?” 顾凤下毒之前想过要把领头的人一并毒掉,遂在几个大帐蓬里下的白毒是最重的,别的方圆一里的地方只用一筒的白毒,她在主帐的十来个帐蓬中用了十二筒之多…… 但就是如此,还有个是王的人还活着。 原王的眼睛暗红,脸色青黑,说着话嘴里还会溢出几缕黑血和白沫来,不过他就是奄奄一息,也还是撑着腿直坐着看着顾凤,嘴边还有着点冷冷的笑意。 “不够?”看她无动于衷,原子斯嘴边的笑意没了,他双手撑着桌子朝顾凤靠近,“那这位姑娘,如若原某承诺今后为你所用,替你卖命,您看,这能否求得您救我一命?我可以替你杀了那些图谋你顾山仙地宝藏的人,我可以当你的刀子,不用你动手,我就可以替你杀了你所有想杀的人,且还有后面那些害了你顾山无数性命,很快就要前来的缕军……” 他咬着牙说着,黑血和白沫不断地从他的嘴角边流了出来,饶是如此,站在他身边的人也好,还是跪在他们中间替他传话的白面少年也好,皆无人有什么大的动静。 “还不够?”原子斯见面前的人像块石头一样地坐着,除了刚才撩的一下眼皮就再无动静,他突然站起抽出了腰间的匕首欺近了她…… “王爷!” 他身后的人喊叫了起来,而这时原子斯拿刀割破了他的手指,朝着对面那小姑娘勾起了嘴角,“那我与你以血写封诺书,您看,如何?” 第57章 顾凤没有出声,神情甚至未变。 “呵……”原子斯一看,嘴角一翘,扬起了手。 刹那刀剑声起,满帐冷洌的肃杀冲顾凤而来。 “原王。”门边突然起了响起了一道淡然的男声。 原子斯迅速朝门边看去,扬起的手撑在了桌上,失声道,“武爷?” 他这声一出,刚在门口的络晷已至原王面前,手中握有一粒丹药,“请。” 原子斯怆惶地扑了上去抓过药丸就塞进了口中,此时他身后的侍卫侍女等皆跪在了地上,失声道,“武爷!” 甚至有女声哭泣了起来。 就在此刻屋中所有的刀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朝顾凤袭来,顾凤未动。 络晷微扬了下手,在刀剑声落地之时又往角落的椅子处挥去,带过来一张椅子在顾凤身边坐了下来。 “武爷?”原子斯的侍卫长跌在了地上,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向了络晷。 络晷朝闭眼不语的原王看去,见他冷汗淋漓暂且不能说话,便偏头看向了顾凤,对上了她困惑的眼。 “以前相识之人。”络晷抹去了她脸上还沾着的雨水。 “不能杀?”顾凤皱了眉。 “不是不能,不过留着有用。” 顾凤沉默不语。 络晷笑了笑,转头往帐内的人看去,帐内之人应是知道了他与眼前之人的相识,皆在他看过去后收了肩膀低了头,不敢看他。 络晷朝之前出声的人望去,“你们与后面的坤军不是一路?” “回武爷,不是。”那侍卫长见问到他头上,不敢不答,声音甚低地回道。 “你们怎么来了此处?” “回……回武爷……”侍卫长犹豫着,未答。 “求无穷宝藏,长生不老之药,”这时原王睁开了眼,他此时脸色雪白,但比之前的青黑要好了甚多,“武爷乃世外高人,想来也知我等俗人毕生所求为何。” 说着他声音越发的低沉,看着络晷的眼睛也越发犀利,“武爷与身边的那位姑娘相识?” “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络晷淡道。 原王与他的人闻言神色剧变,那身边还有侍女竟失声哭了起来,啼声之悲切引得顾凤朝人看过去。 她眼神冷冷,手中一鞭抽了过去,啪地一声,吓得那跪着的几个人往一边躲去。 “闭嘴。”顾凤厌烦地扫了他们一眼。 “原来如此……”原王放在桌上的手抖了起来,但脸孔尚还沉着,“那武爷今日来不是救在下等的?” “岂能。”络晷失笑摇头,随即他脸色也冷淡了下来,“那你们另一军领头之人你是认识?” “武……” “认识,还是不认识?” “认识。” “何人?” “南都城渊涯世家渊家领头,还有另三个世家的人,”原王眼睛里的腥红褪去了大半,人也冷静了下来,慢慢地坐直了身,“渊家来了其嫡长公子,另三家也派了主事的人来,我与他们是联手,但不算一道之人。” “嗯。” “武爷,我们昔日情份可是还在?”原子斯看着看样子绝不是来相救的人。 络晷哑然,昔日情份?他与原王不过是原王想与他结交,哪来的什么情份,他不禁翘了下嘴,“原王,你言之过重了。” “顾瑶呢?”原子斯念到这个名字脸色巨变,“她早知你也是顾山人?” 所以不惜千难万险也要来顾山? 原来,原来如此…… 原子斯就是老谋深算之人这时也冷笑了起来,“武爷,你是不知道,你这未过门的妻子刚才杀了你一心恋幕你的女子罢?” 络晷闻言偏头看向看着他们说话的丫头,见她也侧过头来看他,便淡道,“可是能听懂我们说话?” “一点。” “刚才说你杀人太多。” 顾凤颔首。 “一个人做的?” 顾凤没吭声,络晷牵了她的手,捏了一下。 “很厉害。”他道,说罢,他看向原子斯,“她想杀谁就杀谁,原王,我们何不如谈一下以命换命之事?” 原子斯闭了闭眼,朝身边的顾小保道,“去外面看看。” 说着他抬头直视络晷,“你要渊氏几家的人头,还是要他们的全军?” “原王爷,你的人没几个了,有没有想过把另一军的人收归己用?” “我还不知武爷原来是如此擅谈之人。”原王颇有几分讥讽之意。 络晷但笑不语。 顾凤抬眼看向满脸讽刺的原王,她眼眸冰冷,原王被她这一眼看得脸色更是难看。 “王爷,”顾小保很快进来,“两人皆还剩一口气。” “我还要五粒解药,现在就要……”原子斯闻言朝络晷飞快伸出了手,嘴里同样地快,“我会依你所言。” 络晷从百宝袋里拿出个瓶子,正要给人的时候被人握住了手。 “不给。”顾凤摇了头。 “我让他们帮你对付……”络晷在她耳边近乎无声地道,“缕军与……,可好?” 顾凤顿住了手,看着他的眼不放。 “傻丫头。”络晷脱开了她的手,把瓶子扔给了原子斯,另一只大手同时抚上了她湿漉漉的后脑勺。 “去。”原子斯很快把瓶子转身抛给了候在一边的顾小保。 “那李将军?” “同救。” 顾小保飞奔而去,顾凤皱着眉头看着他跑到了门边给那被人拖了进来的人喂药,她看了两眼回过头来看向了原子斯。 原子斯被她冰冷的眼看得后背一挺,就在他紧握着案桌也虎视眈眈瞧着顾凤时,顾凤伸出了手…… “王爷……”原子斯身边的侍卫又拿起了刀靠近,失声喊道。 刀剑声又起,顾凤垂下眼,捋起袖子往身上擦了擦手,把原子斯刚才摆在了桌上的诸物两手扫了过来:地图,画像,人名…… 她一样样看了看,又抬头,“血书。” 原子斯见是与他说话,他没听懂,眉头不自禁地拢起。 “血书。”见他不动,顾凤把桌上的白纸拿过了他的面前,眼睛扫了一下他掉在桌上的匕首。 “让你把之前所写的血书写了。”络晷朝原子斯道,又见她把百宝袋拿出来打开拿出油纸来,便朝她道,“装的下?” 顾凤仔细地叠着东西,跟他点头。 “顾颜真。”她又道。 络晷帮她传话。 原王冷笑,“怕是昨晚已死在你手。” 顾凤这句话似是听懂,没用络晷传言就点了点头,站起身跟络晷道,“我去找脑袋,你帮我问一下,那人大概是住何处,长何样。” 这事原子斯不知,原子斯身边的侍卫答了,没过多久顾凤提了顾颜真的脑袋过来放在了桌上,正在写血书的原子斯停笔顿了许久,见络晷浑然无事般跟她低声说着些他听不见的话,他看了他们好几眼。 原王麾下最后剩了十八个人,顾瑶跟李临,还有前面一个帐中的人也活了几个下来,顾凤一直盯着络晷给的瓶子,直到络晷出口道让她别小气。 “不是小气。”顾凤摇头。 这么好的药,她都没有。 络晷便也没说话,他从把百宝袋里掏出了两个瓶子,随后把整个袋子都给了顾凤。 顾凤拿到手也就不吭声了,便是这些外面的人哭哭啼啼不停,她也没拿鞭子刀子杀人,不过等到了外围,她吹了口哨让族人下了树,指着被人背着的顾瑶道,“她是五十年前放出去的顾三的孙女,他们皆叛了我族,这个也是……” 顾凤没放过顾小保,指着那面容清秀的少年道,“京城传信的四卫顾盼乡之后。” 顾山的人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午后的雨越下越大,顾凤让族人去采七日草,拿了坤人的帐蓬在干净的地方搭了个住处,把采来的草药拿刀柄在石头上垛成泥,让族人喂坤人吃下去。 坤人也有不吃的,但顾山人的刀子放到了他们的脖子处他们也就吃了。 顾瑶一直看着络晷流泪不止,等到络晷无视她任由人强喂她恶心的草药泥,她伤心至极地闭上了眼。 见她哭个不停,原子斯抱着她看着她冷笑不已,低头在她耳边道,“你当他会有那么一点点怜惜你?” “回去再找你算帐。”原子斯恨她入骨,但确也喜她绝世容颜,见她哭得可怜,终是忍住了没下狠手。 “每隔七日会给你们送一次药,”顾凤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很慢,与坤人的官话有些相似了,“你们要做好答应我们的事。” 这时络晷突然起身去了外面,过了一会,顾凤跟坤人说了让他们把人头及时送上已经拦截缕军的要塞,话刚完,络晷就走了进来。 “你们几个人送他们一程,送到半途回即可……”络晷朝顾大鹰他们道,说罢拉了盘腿坐在树叶上的顾凤起身,朝她道,“我们走。” 顾凤没听懂,但由着他拉了她出去。 顾大鹰也跟在了他们身后出了门。 “我族人去了我的北神山抓人,这边也来了不少人,我带她把人引走去北神山救人,你们现在就带这些坤人走,”雨越下越大,络晷把她搂到怀里,“她没回来找你们,你就领着他们对付缕军。” “把七日草的解药给他们。”络晷低头朝她道。 顾凤很快就把瓶子翻了出来。 “给一次解药,再让他们吃一次七日草,”络晷看着顾大鹰淡淡道,“如若有什么不妥……” 他朝顾大鹰作了个抹喉的手势。 “剩下的白毒在这……”顾凤挣开他的手把背篓解了下来,还不等她说什么,不远处半空中有人踏雨而来,眼看就要到他们的眼前了。 络晷转身,朝族人来的方向走去。 “走。”顾凤推了顾大鹰一把。 “少族长,”武络族的六长老带着武士们落在了络晷的面前,朝络晷颔首道,“族长有要事找你,还请你跟我回族里一趟。” 第58章 “何事?” “急事,还请少族长现在就启身回族。”白发白须的六长老修容在雨幕下就如世外仙人,白衣出尘,雨水不沾身。 全身皆湿的络晷轻嗯了一声,走向了他,“比我前去顾山提亲还急?” “急。”六长老一颔首,眼睛看向了前来的顾山族小姑娘,他一眼望过去就望进了那小姑娘那双如雾如雨,冰冷又无垢的双眸,仅一双眼就明了了络晷欲娶她为妻之因。 北神山最凶悍的野兽就有这么一双眼,那凶兽本已神山同寿,但在多年前为救一人坠入了无底深山,北神山从此群兽无首,相互任意厮杀,十年过去,北神山的凶兽更凶,但也是少了一倍有余,族人反倒能时不时进去一趟了。 “我父亲之意是我现在就回?”络晷与各大长老不如与神官武官亲近,但也不至于生疏,他们也教导过他,而六长老与七长老曾与他外祖是族中的好兄弟,六长老曾与七长老进北神山救过他一命,络晷自来对他尊敬,此番说话言语神情皆是温和。 “是,少族长。”人站在了他面前,老修容也沉声应了一声。 就是要他现在就回,所以族长才派了他来。 “见过我族六长老。”此时络晷偏头对走到了身边的顾凤道。 “六长老。” “她就是顾山族长顾凤……”络晷朝六长老身后的十几个武士看了看,又淡道,“来接我的人还挺多,让族父费心了。” 老修容看了他们一眼,没出声。 “那从山龙山那边回罢,”络晷拉了顾凤的手,淡道,“我也正好去看看我的山。” 他抱了顾凤,一个翻飞就已去了数十丈。 六长老身后的三管事急急飞到了六长老的身边,“六长老,这……” “老夫这就带他回去覆族长之命,怎么,”六长老偏头,冷淡道,“你管事的还要管少族长走哪条路回?” “尽快回族了就是。”六长老挥袖而去,留下武络族的三管事立在原地冷笑不已。 他倒要看这些端着架子的长老们最后跟那要跟顾山结亲的少族长撕破脸时,他们的脸色将会如何。 且容他们再惺惺作态一时。 络晷很快到了北龙山,一进北龙山他就放下了顾凤,径直往前飞去了,顾凤一路用尽全力急跑才堪堪跟上了他的背影。 此时阿蛇领着前来相助的武士与欲要动顾山族人的族人对抗,络晷到时,他与七个少武士已只剩一口气。 “啪“”啪”“啪”,络晷落地,一声接一声地响起了轻脆的声响,不少人被他的鞭子带到了地上。 他一路过去,两边皆有人落地。 等络晷走到了阿蛇面前,半跪在地上的阿蛇抬头看了他一眼,再朝他重重一垂首,这才解了身后的屏障,喷出一口血倒在了地上。 “丫头……” 络晷抬高了声音大叫了一句,随即顾凤一个急飞冲了过来。 “袋。”络晷伸手。 顾凤把刚得不久的袋子毫不犹豫放到了他手中。 “一人三粒。”络晷捡出一个蓝色瓶子扔到了顾凤手中,他刚拿了另一个红色瓶子往阿蛇的嘴里塞。 顾凤往那也倒下的围着他们顾山的孩子的人走去,这些人虽没阿蛇惨烈,但个个伤得不轻,有一个人身上甚至有箭穿透了其腰腹。 顾凤把药分完,给被穿透的人拔箭时,有一个孩子从她揪住了她的衣裳,顾凤回头看是她的小族人,轻声叫了他一声,“小阿哥。” 小阿哥干脆搂住了她的腰,把小脸埋在了她的背里无声地流着泪。 他不敢哭出声来,怕这样害得小弟弟小妹妹死掉。 顾小花这也才抱了受了重伤的孩子走了过来,她这一过来,两个小女孩手拉手就快快地坐到了顾凤身边,顾小花把孩子放在了她们的腿上,又急急回去把另外受伤的孩子都带了过来。 顾凤拔完人身上的箭给他上了药,阿蛇那头又吐了好几口血出来,眼看着性命不保。 她回头看了阿蛇一眼,把小阿妹身上的孩子抱到了怀里,抬头朝跪在她身边不远处,手中抱着个孩子的小花看去。 “娃儿中了箭,我拔出箭上了药,但现在就只剩一口热气了……”顾小花抱着怀里高烧不止的另一个孩子,朝顾凤吐了口气,“救救他罢。” 一群孩子都看着她们,孩子们好多人手中拿着箭,他们脸上都是水滴,分不清是泪还是雨水,但谁也没出声,只是拿着他们在雨中亮得出奇的眼睛沉默地看着顾凤不放。 顾凤抱着没了气的孩子也沉默着。 顾小花抱着她怀中的孩子焦急地看着她,等着她救了这个再救她怀里的这个。 顾凤别过脸,把手中的孩子放下,朝顾小花伸出了手…… “你救他啊。”顾小花抱着她怀中的孩子没放手。 “你给他喂了救命的药,再救我怀里这个……”顾小花说着,把怀中的孩子往前凑了凑,顾凤趁势把她手中的孩子抱了过来。 “你先救他啊,阿七不急……”顾小花咬着牙道,眼泪在她眼中直打滚。 顾凤抱了喘着热气的孩子,探了探他滚烫的额头,抬着眯着眼看了看下着雨的天…… 不能再让一群孩子淋雨了。 “要找地方躲雨,”顾凤抱着孩子起了身,朝跪坐在地上看着那个没了气的孩子的顾小花淡道,“小花,起来。” 顾小花失神落魄地看着那个被顾凤放在地上的孩子不语,有小姑娘,就是刚才那个先跑了过来坐下让弟弟靠的小女孩这时候弯下腰,摸着她弟弟的小脑袋,轻声唤他,“弟弟你醒来啊,快快醒来给你药吃就好了。” 只是她的弟弟一口气都没了,无法再睁眼。 “小花,起来。”顾凤再叫了她一声。 顾小花像是回过了神,她撑着地面东倒西歪地站了起来,身边的孩子皆伸手去扶她…… 她在孩子们的相扶下站在了顾凤的面前,手往后指了两个方向,眼睛看着顾凤道,“阿凤,那边还有,那那边也还有……” “我没护好他们,”顾小花淡淡道,“刚才还把他们丢下了,我现在就去抱他们回来。” 说着她转过了身,没几步她就跌在了地上,把眼泪流在了潮湿的腐叶烂泥当中。 一群不吭声的孩子们朝她奔了过去。 隐约间,顾凤似乎听到了有人在哭。 她抱着怀中的孩子朝后看去,看到了络晷朝她看过来的眼…… 顾凤咬着牙在寒雨中瑟瑟发抖,但她还是拔起了腿朝他一步步走了过去。 顾凤抬起头看着他不说话。 络晷沾着血的手蒙了她的双眼,由着她滚烫的泪水冲进了他的手心,流下了她苍白瘦削的小脸…… “能。”她未语,他俯下身在她额头轻吻了一下,抱过了她手中的孩子,转身朝六长老看过去,“六叔公,你可有人?” 抱着救过来的阿蛇的六长老朝他看过去。 “给我一人,我还你一命,”络晷朝已经都站起来,站在一块或恶视或警惕看着他的族人扫了一眼,朝六长老道,“我族父给的,我成倍给。” 六长老抱着怀里的外孙阿蛇眯起了眼。 “还有你们,要跟我的现在站出来……”络晷抱着孩子往前走。 顾凤回头,把倒在地上的顾小花背了起来。 “我先背你去找个避雨的地方呆着,你看着孩子们,我再出来找他们……”顾凤背着她,又抱起了两个头上裹着伤布,看样子伤得很重的孩子,朝她的小族人们道,“都手牵着手跟着阿姐,走的慢慢的,看好身边的弟弟妹妹,一个都不要丢。” 一串的孩子相互扶持着往前走了,阿蛇也已醒了过来,他撑着地站了起来,朝那个守着弟弟不走的小阿妹走去。 他把他们两个都抱了起来。 “阿哥。”小阿妹小手揉着眼睛流着泪小声地叫了他一声。 “走了。”阿蛇低头碰了碰她的小头颅。 少年武士们抱起了不能走的孩子,走在了孩子们的最后。 他们走后,六长老站在了一群四十多个的族人面前,他一个个看了过去,末了问他们,“是族长让你们出来杀这些孩童的?” 领头的人是武士堂的副管事,他之前中了阿蛇的暗算,半只眼没了,此时眼眶里还流着血,饶是如此,他也站在了最前面冲六长老咧开了牙,血腥味尽现,“我等依令行事,六长老要是觉得我等有什么不妥,何不如回族朝族长禀报?” “好样的。”长老堂被置族务外几十年之久,这日子怕是也真是太长了,长得连他们这些老家伙也不在人的眼里了,六长老一笑,挥袖朝身后的人道,“护玄护宝,你们去请少族长回族,让他快点,就说老夫在这里候他。” 护玄护宝飞快而去,那失了眼睛的副管事往后退了一步,“既然少族长阻拦我等行族长之令,我们这就回去覆命。” 少族长究竟不是他们所能相比,他出了手,只能族长出面。 但他刚转身,就看到了飞跃至他前的六长老。 “你们也还是跟着老夫等少族长一程罢,”六长老又是一笑,仙风道骨的姿容这时多出了几许无情的冷酷,“你们眼里没我这个长老也罢,可不能连我族以后的族长都不敬。” 第59章 “呵。”那副管事自知他还不是六长老对手,他又拿出了少族长之名,在少族长没被族长通布叛族之前他们表面至少还得敬着,他阴冷一笑,朝六长老一弯腰,带着人退后了两步。 六长老一笑,转过了身去,背对着他们,脸也很快沉了下来。 族长手下的这些个人太伸张得开了,这年些年来长老堂没抓到他们的把柄,就是这时候他们都还不乱,那行事手法还真是像足了族长,滴水不漏,更是让他们等动弹不得。 现下,既然那被神山承认的神子想与他斗一斗,倒也是个契机。 ** 一共没了七个孩子,顾凤把人抱了回来,与络晷道了个别,她回了趟顾山,带来了族中三百青壮年,连夜把这些人送出了北神山。 络晷给他们指了条路,往东走。 从今是死是活,全靠他们自己。 送走人,络晷即对顾凤道,“你需与我即日成婚。” 顾凤带了他去顾山,顾老娘在药房外见了他。 “武络族络晷前来顾山迎亲,还请老夫人应允,即刻着令媛与我回族拜堂成婚。” 络晷说话间是跪了下来,但他就是跪是下还是有面前老妇一人高。 他沉稳淡定,不可一世,顾老娘一屁股就坐到了石地上。 顾凤跪在她身边想扶她起来,发现她老娘全身软弱无力,她手一松,把人抱在了怀里。 “老娘,我等会就要走,我成了武络族的少族长婆娘,他们就不好派人杀我们族的孩儿们了……”顾凤抱着在她怀里浑身发抖的老母亲淡淡道,“你点头罢。” 顾老娘上下嘴抖个不停,她猛地握住了顾凤的手,“嫁……嫁衣……” 顾凤眼睛突然湿润了起来,“我回家找你的穿。” 顾老娘合上了眼,“放在宫里的箱子里,带我回。” 顾凤背起了她,顾老娘靠着她的背一路都没吭声,她们回了天宫,顾家嫂子们也得信也回了,顾老娘的老嫁衣从箱子里翻了出来。 老嫁衣是顾老娘当年出嫁穿的,原来绣在上面栩栩如生的红色凤凰变成了暗红色,就像血掉在地上的颜色。 顾凤穿了衣裳就要走,顾老娘哑着嗓子朝媳妇们喊,“拉着她。” 络晷在外头等,顾凤看着她那几个脸上都有泪的娘嫂,摇头道,“该走了,今是把亲成了,我明天就回了。” 不能再耽搁了。 “我给你梳个头,二儿,你们把家里能让她带走的东西都收拾一下。” 顾二嫂别过头擦过脸上的泪,跟顾四嫂她们动起了手来。 这个头花了一柱香的时辰才梳成,顾四嫂还过来死盯着顾凤给她涂了红得像火焰的唇脂,顾老娘把她老父在世时给她亲手打的七彩凤冠戴在了她的头上——镜中的小女儿艳丽霸气,美得让顾老娘的心都疼了。 凤冠一戴,顾老娘眼中的泪掉进了顾凤的脖子,顾凤起身转身为她擦泪,她想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哑了嗓子。 末了,她哑着嗓子道,“我明日就回来。” 不是不回来了。 顾老娘哭倒在了她的怀里,顾凤横瞧不了她这伤心欲绝的样子,她宁肯她的老娘对她动辄打骂也不愿意看她流泪。 顾凤推开她就走,她跑了出去,扑在了那一个眼睛突然朝她瞪大的人怀里。 “走。”她拉着他的手咬着牙道。 “姑爷,”她仅跑了一句,就听身后她二嫂道,“这是我们顾家收拾的头份嫁妆,还有一些往后再给送过去。” 络晷一伸手一甩,把她甩到了背上背着,朝顾二嫂稳步走去,接过了她手中打的大包袱,朝她额首,“放心。” “我能不能跟过去?” “不能!”冲她凶神恶煞的是顾凤,她冷眼往前狠狠一瞪。 络晷回过头,在她眼中看到了似是在熊熊燃烧的烈焰。 “我明日送她回来,”络晷安抚地拿鼻子蹭了下她的鼻子,回过头淡淡道,“你们明日就能看到她了,不必担扰。” “那如若……”又有人冲出来说话。 顾凤扯着络晷背后的衣裳,“走。” 络晷往前一跃,如雄鹰展翅高飞,很快消失在了站在外头宫门前傻傻望着他们的顾山人眼里。 “能行?他真会帮我们?”有人忍不住在顾怿身边问。 顾怿撇过头看说话的人,“我们没办法不信,不信横竖也不过如此。” 他们已是山穷水尽。 ** 前有六长老奉络晷之令已带武士堂的副管事等回了族,不过一夜一日,等到黄昏络晷背了一身嫁衣的顾凤回…… 武络山主山的神山近乎男女老少都来了族府前的大坪里。 络晷一直背着她入内没有松手,顾凤便也没下地,她坐在他扶着她的双手上昂起了头,一个个人目视了过去。 前坪里的武络族族人有众多人看着她不放的男女,也有不少看了她一眼突然就哭了的少女,也有不知从哪飞过来的刀往她的背后飞来——顾凤回身闪过了飞刀,朝飞刀而来的方向望去,一个人也没有。 她低头碰了碰络晷的头。 她出了手,顾山族本来还静的前坪嘈杂了起来,有人欲要上前说话,被络晷一鞭子挥了下去。 “他果然为了个外族女已弃我们……” “族长所言看来是不假。” 人群中本来的窃窃私语大了,每一道声音都在顾凤的耳边嗡嗡作响。 顾凤朝说话最响亮的人看过去,看到了一个与络晷同等身高,样子也极为威猛的人朝她抬起了手,做了个把她头揪掉的手势,还露出了一个满是恶意的笑容。 “你等我。”他还朝她动了动嘴,无声,但话语清晰可见,笑容恶毒,且淫*秽。 顾凤因此别过了眼,这人因此反而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时一直看着前面踩着石阶的络晷要回头,顾凤伸手把住了他的头没让他回。 “那个笑的人,叫什么?”她双手捧着他的头淡道。 “络因。” “是什么人?” “我堂兄。” “嗯。” “嗯?” “我记住了,”顾凤低下头靠在他的肩上,轻轻道,“少族长,我记住他了。” 络晷笑了一下,笑容短促,再说话时声音冷淡,“你无须记住。” 他不用回头也知道那个跟他亲父一样喜欢美貌少女的堂兄笑的是什么意思。 络晷依旧一步步往前走向高高在上的族府大门,后面气愤的声音更大了,有人甚至在喊着要赶络晷出族。 顾凤便把腰完全弯了下去,贴近了他冰冷的脸。 他的族人,似是没那么敬他,这个时候甚至没有人帮他说话。 络晷这时已走到了族府大门的面前,他踩上了最后一步回过身,直视着下面的人群,然后他甩出了手中的鞭子,长鞭似游龙在这些人的上空游走了一圈,天空中同时响起了巨雷的声音…… 等鞭子回到了他手上,那砰然而起的雷声也突然止了。 这时的络晷依旧未语,但底下的人声渐渐止了。 “别忘了,你们是谁的子民。”络晷说完这句背着顾凤走向了大门。 大门紧闭。 络晷伸出了手,门轰然而开,响起了沉闷又巨大的声响,震得整个土地都动了起来…… 门后,被生生折断的铜栓掉在了石地上,火花四溅。 砰然的巨响当中顾凤伸出了手拦了下眼,再睁眼时她已进了门内。 族府内,沿阶大门前全时手持长刀直立的武士,他们高大威猛,齐脸齐眼朝他们望来,眼睛里杀气冲天。 “少族长回族。” “少族长回族。” 两侧人突然长声一声接一声地吼,声音响彻天际。 络晷在他们动嘴之时就猛然把顾凤带到了怀里,但他还是手脚慢了,顾凤到他怀里时双耳已流出了血。 “我没事。”顾凤一入他的怀就飞快地把头冲进了他的怀里这才好过了些。 络晷一只大手带动气息捂着她的头,抱着她往前去。 “少族长回族……”一路都有持刀直立的武士抬起头,朝天高吼,族府的前坪当中这时候已不见人影。 “族长,少族长已到了五门。”再一门就到正殿门口了。 族府的正堂里人很少,武络族的族长络襄龙正坐大殿高位,而他的下首也不过站了两人而已,前来相报的则是族府的大管事。 此时站在下首的络长生跟络长福都皱起了眉,他们两兄弟是武士堂掌管武士进阶的两个大师傅,身手是差武官一等,但那只是十年前的结果,现在两人在日之境修炼多年,自诩修为绝不在武官之下,而少族长居然能在他们俩人弟子的啸天吼之下这么快来到大殿,这神之子之名竟如此厉害? 两人相视一眼,络长生朝上位的络襄龙先开了口,“族长,已是不能再等了。” 当年没杀了他已是憾事,留他活了这么久,再留下去就要留成祸了。 络襄龙见大管事的这么快就来了大殿,脸色也是相当的难看,闻言便朝络长生看去。 络长生微微迟疑,随后便道,“您放心,我们兄弟自有法子取他体内的神丹。” 第60章 络襄龙还未开口,门口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 一步,两步,脚步近了…… 络长生与络长福朝大门走去,两人站在了大打开的大殿门口,迎上了抱人而来的络晷。 络晷看向他们。 “少族长……”络长生与络长福均开了口弯腰行礼。 大管事的也弯了腰,随后就在这当口从络晷身边退了出去。 “两位叔叔。”络晷紧了紧怀里的人,他注视着面前的两人不放,见他们抬起头对着他巍然不动,他把怀里的人放在了身前,拿袖子擦了她耳边的血。 “拿着。”络晷把身上包的包袱往后一扔,把她腰间的鞭子抽了出来放到了她手里。 顾凤对上他的眼,那本冷洌的眼睛一凝,随即她甩开了手中的鞭子,转身站到了他的身边。 等她站定,那似是带火的长鞭在空中急速飞舞了一圈又回到了她手中。 此时,空气中响起了长钟的嗡嗡声,一声接一声响了三声,随即一连串的脚步声急急往这边靠近。 站在大殿门槛内的络长生与络长福依然未动,他们高大英武,就如天帝庙里天帝身侧的战将那样威风凛凛…… 络襄龙坐在殿堂内的宝座上面无表情地俯瞰下方,似遥不可及高高在上的神。 就在这片刻之间,后面的脚步声一声接一声地立地顿足。 络晷回过头去,看到了武络族的一百被族人称为神士的护族死士。 这一百人全是武络族的一阶武士,这一百人不归武官管,他们是历任族长的暗卫营的死士。 这些从一出生就出类拔萃的人从小被武士堂的掌事仔细选中入营,他们家人用他能得族堂的奉养安逸数代,而为了让他们修为超群,他们自入营就服用忘情丹忘掉七情六欲专心苦修,一生只听当任族长令,从不畏生死,即便是族长让他们现在就死他们也能毫不犹豫一刀抹了自己的脖子。 这些人光十个就可以把族内第一高手武官杀了,而他身后一站就是一百,暗卫营的死士全都出动了。 他以为再如何他父亲也还是要跟他明面上过得去的,不过如今看来他的亲身父亲已失了耐性,不想再跟他周旋了。 络晷眼睛微垂,转过了头来,大手抚上了身边身着嫁衣的小姑娘的后脑勺。 他低头看她,看她漠然地抬起头来对上他的眼,她那总是蒙着一层大雾的眼此时透明又无畏,络晷在她中看到了他微笑的脸。 “自己管自己,可好?”络晷不舍移开她艳丽的脸,抬手用指腹在她的红唇上蹭了蹭。 多好看的人,似火如冰,是他要娶的妻,可惜他迎娶她的这日没有喜气冲天,看来也没有张灯结彩的拜堂夜,不过,以血结喜宴,倒也适合他们小俩口。 “嗯。”他笑了,顾凤未笑,但在他话落音时点了头。 “看来少族长是铁了心要娶异族女,”络长生先开了口,他神色不悲不喜,就如被供在庙殿里不知人间烟火的神明那样漠然,语气淡淡,“即便是亲父之令也不听了?” “生叔何出此言,”络晷也是神情言语皆淡然,“我父亲不是已应了我迎娶之事?” “这么多年,你也还是……”络长生迈过了门槛站到了络晷的面前,“不懂得敬父,也难怪族长从小就不喜你,你这样养不熟的孩子换谁家都不会要罢。” 络晷无动于衷地看着他,依旧没有丝毫表情。 “你比你那不懂得讨族长欢心的善妒母亲还遭人厌恶。” 络长生说罢,见络晷还是没有动静竟然忍得住,似下杀他之心就更笃定了。 这么忍得住的人现在不杀了,还真放任他哪天当族长,毁了他等以后不成? “你祖父要是知道你现在成了这等无情无议之徒,想来也是后悔当初没亲手掐死你……” 络长生的话未完,脸色突然巨变——顾凤无声无息靠近了他,络长生竟然不觉,当刀子抵腹时才惊然发觉,猛然向后飞去退至了堂中。 “你……” 顾凤欲要逼近,被络晷陡然出手拉住了。 顾凤回头,她的脸胀红一片,但口齿清晰甚至沉稳,“这样的族人无需可惜。” 络晷还是拉了她回来,同时挡住了络长生朝她射来的飞刀。 “少族长对族父不尊是为叛,且对长不敬是为逆,”络长生大怒,身上杀气尽现,他毫不掩饰自己身上蓬然发胀的杀意朝对面的俩人逼去,眼睛冷冷地看着他们口吐冷语,“少族长叛族,尔等听族长令,当即诛杀,擒首以奉。” 他说罢,狂风四起,大门“砰”地一声急速地在他们身后关上了,他与络长福手持长剑飞向了络晷顾凤…… “啊……”身后,一百死士大吼着举起了手中刀剑朝络晷顾凤冲来。 络晷拉着顾凤冲上了长空,同时甩开了手中的长鞭,一刹那之间,血光在空中飞扬起了一道高高的痕迹,在武络神山傍晚金黄的阳光中红得近乎透明,妖艳诡异。 络长生,络长福一刺不中,二刺已来,顾凤手中的长鞭早已在她跃上长空时就朝下追上的死去挥去,而这时络长福的剑就往她的胸口刺来,此时络长生一个空中翻腾跃至了长空,朝下飞去,手中的长剑朝已被死士包围往的络晷的脑袋刺去…… 长剑来得太快,顾凤卷住人身的长鞭狠狠一挥,那人身一鞭两断掉入了人群,随即她猛然往后飞去,长剑却如影随形,眼看躲避不及,顾凤却突然朝前决然飞去。 长剑入了她的胸口,而她同时朝那刺剑的人砸出了她的刀子,眼看她就要把人的脑袋一分为二,络长福冷哼未出声就已避过。 顾凤见他躲过,朝他一笑,那笑容明亮艳丽得就如大雾过后骤然升上空中的艳阳闪亮夺目,在金黄的霞光让她美得不像人间女子,络长福不由地呆了一下。 就在这一下之间,顾凤反手把刀割向了他的脖子,那一刀在那刻之间又准又狠…… 那彩光四射的霞光当中有人头掉到了地上,同时中了剑的顾凤往下掉去,就在她要掉入拿刀剑对着她砍杀的死士堆中时,她突然猛地插出了胸中的剑——血光四射当中,她往上猛然一冲翻空朝下挥剑而去。 底下,无数个暗卫朝上冲来,数十道厉风朝她劈来,顾凤陷在了一片密不透风的刀光剑影当中。 “丫头……” 那绝死之境当中顾凤听到了熟悉的叫声,她闭眼抬头朝声音探去,露出了一抹浅浅的笑。 她明天回不了家了,但她不可惜她要死在这里。 她该多谢他好几次给了她一线生机让她活到了现在。 ** “丫头!”顾凤落下刀光剑影当中,飞跃至长空躲避刺杀的络晷怆然惊呼出声,当她抬头朝他笑来,那一抹笑让他心下大痛,竟是来不及想他就用尽了身中的全力,化鞭为龙朝她挥去。 那一条金色的长龙一化为形,长龙大嘴嗷啸,天地间顷刻之间风起云涌,雷声震天,大地竟翻踊了起来。 “嗷……”长龙包住了那刀光剑影当中的血影,把她带上了长空。 这时大殿的门被人一脚踹开,脸色凌厉的络襄龙飞了出来,眼睛带血看向那空中的长龙。 “那是我的神龙!”络襄龙见这个被他从小扔到北神山不死的儿子能化龙现形,眼睛一片血腥,当下就探出五指朝龙晷的胸口抓去。 武络族本乃驭龙的神族,能驭龙者长生不死,与天地同生千秋万代,在始祖那代他们武络人身后神龙无数,凌驾于各神各仙。 可这千年以来武络族再无驭龙者出世,族人寿命最长也不过三百年,而数代以来的族长谁也没活过一百五十年,得神龙者千秋万代,络襄龙早猜他这长子在北神山有了奇遇才活了下来,现下见他竟是能化驭龙,就是亲自出手也誓必要摘他内丹。 络晷来不及想就已化丹为龙,当下全身的血都往喉口涌去,一时已失了全力往下掉去,络襄龙又往下飞,五指化为利抓朝他胸口凶猛地刺来,饶是络晷早已不把他当父亲了,这时已碎的胸口也还是无止境地疼痛了起来。 这就是那个他小时候怎么想靠近都不想让他活的父亲——是那个那时候他外祖护着他,他却还跟他外祖闹着阿父为何不来抱一抱他的父亲,那时候他哭得背过气来都不信外祖他父亲不要他活的话,他曾也那么孺慕爱戴过他…… 只是他从来没得得过他想要的。 那手探向了他的胸口,络晷疲惫地闭上了他的眼。 第61章 络晷倒了下去,数十把刀剑从下而上朝他刺来,络襄龙俯下了身,就在这刀光剑影当中,络晷眨眼之间就划过了数十丈,冲上了上空。 “竖子!”络襄龙这时胸中了十几根细针,虽有大半都被他的内力弹了出去,但有一两根还是进了他的体内,针上有毒,他追了两步就倒了下去。 络晷冲上天空抱上了金龙当中的顾凤,顷刻之间随龙消失在了武络山。 神士死伤过半,被络襄龙先前打发出去了的武官跟神官赶了回来看到此景,两人对视一眼,武官逼近了络襄龙,而神官挡在了武官的前面。 ** 顾凤先醒了过来,她胸口血泞一片,但已止了血,动的时候还是抽疼不已,但疼痛还可忍受,她左右看了看,看到了一臂之远的络晷,就朝他爬了过去。 络晷倒在地上没动,也没声响,嘴边全是血,顾凤喊了他他也没出声,她探了他的心脉,听了半天,觉得他心脉很浅,她把百宝袋里所有的好药掏了出来喂进了他的嘴里,又把他的脸和胸口打理了一下,摸着他的手趴在他身边躺了一会。 他半天没动,顾凤休息半天也好了许多,她站了起来把他背在了背上往外走——这里是北龙山,他们倒下的大树边就是她以前来过的他的小木屋下面。 北龙山这时候已是入夜,星光满天,顾凤背了络晷回了顾山。 他们到顾山已是快天明,顾凤还没入禁地,顾凌就与护山人就跑到了他们跟前,在手持的火光中,顾凌看着血腥与泥泞于一身的顾凤哑了口,好不容易才挤出话来,“回……回来了?” 顾凤一笑,点头。 “我来。”顾山的护山大哥把火把塞到了身后跟着的人手中,欲要背过顾凤身后的人。 顾凤犹豫了一下,把络晷给了他,等老大哥把人背好,她扯着内衬的袖子擦了擦他嘴边还没擦干的血。 “阿哥,背我家去。”顾凤朝老大哥说了一句。 “好,我先走着,你们慢点跟上来。” 往小路走去,顾凌偏着头不停打量着脸色寡白的顾凤,走了几步终是忍不住问,“怎么了?” “他阿父要杀我们,他带我逃出来了。”顾凤淡淡道。 “你这呢?”顾凌探向她的胸口。 “中了一剑,没伤着心口,没事。” 顾凤说得云淡风轻,走得又快,顾凌必须跑着才能跟上来,这时也不好说话,便没再问了。 等到进了天宫,天宫里火光很淡,烧着的柴木甚少,以往透进来的星光也没挂在天上,里面黑漆漆的,顾凤看到在外面休息的族人闻声知道是她回来了,还没醒透的人茫然地朝他们这边看来,脸上或多或少舒缓了些。 有人在黑暗当中跟她道好,顾凤也轻轻地应一声,走动间就到了他们住的蓬屋。 已经先到的老大哥把人放下了,顾凤见自己家屋内已经点起了火,四嫂跟小嫂都在,她便朝跟着来的护山人道,“阿哥们回去守着罢。” 老大哥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领着人出去了。 他们出去后,跟在老大哥后的人小声道了一句,“我摸着没气了,老哥你呢?” 老大哥拍了他下的肩,朝他摇摇头,没说话。 “我去叫燕大爷。”顾小嫂这时候往门边去。 “叫我?”燕大爷在外边已经说上话了,他们两家就隔着两步路,有什么动静他那边一清二楚。 “是,大爷。”顾小嫂把门拉开了。 “凤姑……”络晷被放在了顾宣午他们睡的大床上,顾宣午几兄妹已经都醒了,他们也不闹,顾宣午搂着裹着被子的他们坐在大椅子上,一听他们大哥叫他们姑姑,几个孩儿的眼都朝顾凤看来。 顾凤走到他们身边朝他们看了一眼,朝他们笑了一下。 “我带阿弟阿妹。”顾宣午也朝她笑。 顾山燕这时候已走到了床边,握了络晷的手探了又探,最终眼睛都闭上了。 顾凤看了床上的人一眼就去打温水去了,她刚打回来,顾四嫂就指着小屋子道,“去换身干净衣裳。” 顾凤看了看身上摇了下头,没动。 “丫头……”顾山燕这时候睁开了眼,朝顾凤看来。 顾凤走过去把水盆端到了床尾,挤起了热帕子。 “丫头。”顾山燕又叫了她一声。 顾凤看了他一眼,去探顾山燕刚放下的手,她眼睛看着络晷的脸听了一会也没听到心跳声,便把络晷的手放到脸上探了探,朝顾山燕道,“大爷,我知道心跳声听不出来,但他还没死,真的,你不信,放几天就知道了。” 旁边顾小嫂听着腿下一软,被顾四嫂扶了一把才没瘫下去。 屋子里静了好一会,静到顾凤给人擦脸的声音都听得到。 “大兄他们的衣裳他应该能穿?”顾凤转头开口打破了平静。 “阿妹,出什么事了?”顾四嫂走到了她跟前,手有点抖地探向了她的胸口。 “他阿父不喜我们成亲,”一盆水已成了血水,顾凤看着他已干净不少了的脸淡淡道,“要杀我们,他就带我出来了。” “我去叫大娘回来。”顾凌在门边听得胸口闷得很,转过头就出门去了。 “丫头,他没气了。”燕大爷又开了口。 顾凤沉默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大爷,您那还有老参吗?”开口的是顾小嫂。 “还有一点。” “那……” “我去拿来。” 顾小嫂跟在了他身后,“我跟您去。” 他们走后,顾四嫂看着顾凤爬到里头给人擦手,她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随即转身去了外面。 顾凤听到旁边小厨房起了声响,朝那边看了一眼。 弟弟妹妹又打瞌睡睡了,顾宣午这时候爬下了大椅,过来轻轻地跟她讲,“凤姑,你渴吗?他渴吗?” “你叫他姑父。” “我姑父渴吗?” “渴。” “那我去给你们打热水喝。”顾宣午一听笑开了颜,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小跑着出门去了。 顾凤看着他出了门去,又看了看小侄们一眼,她弯腰低头在他胸口听了一会,就去屋内大箱里找她大兄的衣裳去了。 之前嫂子们把大兄的好些好衣裳都改了给她穿,希望没都改了,还留着两身。 顾老娘回来的时候顾凤已换了身衣裳,正在给络晷喂水,喂进去的大部分都流了出来,一碗水最后也没喝进去多少,末了顾凤给人也嘴里塞了口参片,起身跟顾老娘道:“我没回来晚罢?” 顾老娘摇头。 “我怕是要下山,我能叫小嫂帮我看会他吗?” “凤姑,我能看。”顾宣午又开了口。 顾凤把他抱了起来坐到了椅子里,晚哥他们已经抱去了别屋睡了,就午哥跟个小当家似的什么都要看着才放心。 “你睡会。”顾凤朝他道了一句,又抬头看她老娘。 “他们家的人不喜欢你?”顾老娘也坐了下来,苍老的脸无动于衷,话语没有起伏。 “嗯。”顾凤点了头。 “这就打起来了?” 顾凤笑了笑,没说话。 “他们家知道他来咱们这?来人接他吗?” 顾凤摇摇头,“我不清楚,不过想来会来罢。” 她犹豫了一下,又道,“我带他下山。” “你是族长,你想清楚。” “我想清楚了。”顾凤一下就点了头。 顾老娘看了她一眼就出了门去,顾凤把顾宣午放到了床上的人身边,跟了她出去。 顾老娘在温泉边咳嗽了几声,顾凤拿出药来她摇了头,“无需。” 顾凤塞到了她嘴里,被顾老娘皱着眉头瞪了她两眼。 “等过两年年景好了,我就想办法把你的头发养起来……”顾凤拉着母亲在小厨房的门槛上坐了下来,“他们那边不喜欢我们成亲,那等过阵子我就跟他商量看能不能就在咱们家把堂拜了。” “他没气了。”顾老娘没领她的情,把靠在肩头的女儿使劲往边上推,“拜什么堂?” “他有气。” “你别不信邪。” “真有气。” 顾老娘闭了闭眼,还是把拼命往她怀里凑的女儿抱紧了。 “你喜欢他啊?” “喜欢的。” 小女儿这次想也不想地答出来了,顾老娘却觉得整双眼辛酸得都要睁不开了…… “那行,我知道了。”顾老娘抬起脸来深吸了口气,“等你们不在了,我叫你小侄儿他们把你们合一块墓碑,两个人一道呆着。” “嗯。”顾凤点点头。 她们说着话,小厨房里蹲在地上烧火的顾小嫂木然地看着火灶,眼里泪水一滴滴打在了地上的柴灰上。 第62章 顾凤只在天宫里留了半日,跟顾怿和族老们留了几句话就要下山,她要背络晷走,顾四嫂张了嘴,“留下吧,我们顾着。” 反正就是没这个人,武络族的人想来还是会来,没谁拦得住。 原本想把人留下的顾凤摇了头,“他跟我走,两个人也能在一块。” 她活着,他就能活着,她活不下,那他就跟她走。 “行吧,行吧。”看她把那高大的男人背起,弓箭挂在胸前,腰间还挎着长刀,顾四嫂喃喃着笑了起来,眼中有泪,目送了他们远去。 顾凤下山路中碰到了顾凌她们,顾蕊儿给了顾凤两个香包,是顾凤上次给的含香枝做的。 “你一个,你阿郎哥一个。”顾蕊儿把香包放她手中,踮了踮脚看了看顾凤背上的人,还吐了吐舌头,“怪俊的。” 被从小一块长大的好姐妹说自己的阿郎俊,顾凤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 “我看看,”顾凌也凑过头去看,络晷面无血色,连嘴都是白的,看着就像个冻起来的死人,看不出什么俊不俊,她作势仔细端详了两眼,“是怪俊的,人又高,干起活打起猎来铁定厉害。” 顾凤一听连连点头不已,笑了起来。 “那你要背他下山啊?”顾凌握着好姐妹冰凉的手,看着她的明亮的笑颜问她,“放在家里不好吗?我得空也给他送些吃的去,饿不着他,你就把他放家里头罢。” “不了,”顾凤又解说了一遍,“他跟着我也好,要是我不回来了,我们俩也能呆一个地方。” “那你背得动?” “背得动。” “哦,那要是做着事就把他放一边,别老背着。” “嗯。” “我打算得空给你做几块枕巾,你要啥花样的?” “要凤鸟,都用红钱成不成?” “成。” 顾凌与她说罢,顾蕊儿在边上说,“那我还是给你多做两身衣裳罢,我家里还有些前年织的几样布没用完。” “好。” “你回来我就给你。” “好着呢。” 天色不早,顾凤说完好就转了身,没走两步衣袖被人拉得紧紧的没松手,她回头去看,见顾蕊儿哭着与她道,“那你一定要回来啊。” 顾凤朝她点头,叫了她一声,“蕊儿。” “诶。” 顾凤抬手擦了她颊边的泪,淡淡道,“你等我回来抓肉鸟儿烤给你吃。” 最爱吃烤肉鸟的顾蕊儿笑了起来,只是没笑两下她就闭了眼,握着嘴别过了脸。 没人拉着,顾凤这次几个眨眼间就消失在了他们的眼前,顾蕊儿扑到了顾凌的怀里大哭。 顾凌抱着她拍了拍她的背,看着满是烟雾的山下淡淡道,“没什么,会回来的。” ** 顾凤一路往山口飞去,大火已被大雨浇熄,山中到处浓烟滚滚,地上全是野兽与山鸟的尸首,到处残树残尸一片。 来年就是他们守山成了,顾山这座大山能耕种的地方活人的地方也少了,顾凤到了山口回首自家那被浓烟笼罩的大山,心口都是空的,但没几眼她就转过了背,回头看了络晷一眼,四处瞧了瞧,与他道,“等来年咱们都得空就去边上转一转,挑座好种粮的山迁过去。” 络晷没回答她,但顾凤看到他好像笑了一笑。 顾凤没作停留就背了他往北去,一路都没看到什么人影,她稍想了想便一路去到了北龙镇,她进镇没在街上看到人,一路所有的小楼都门窗紧闭,顾凤便背着人先去了小巷的屋子,敲开了隔壁的屋子。 那屋子里的当家人还在,见到顾凤和顾凤背后的人,他失声道,“少族长?顾族长,这,这是……” “他有伤在身,睡着了。”顾凤指了指隔壁的大门,“你有钥匙?” “我这就去开!”那当家人,络晷的仆从阿大叶跑进了屋拿了串钥匙又跑了出来。 “镇子里没人,怎么了?” “镇里有太多外面来的人,这两日死了不少,镇子被他们搅得天翻地覆,镇长都死了,老百姓是怕就都躲在了家里没动。”阿大叶嘴里回着话,眼睛担忧地看着顾凤背上的人,“顾族长是来找你们族里的人吗?” “你看到他们了?”顾凤看着他开锁,问他。 “是,我知道他们在哪,阿虎公子带着他们呢,您放心。”阿大叶把门推开忧心忡忡地看着她背后的人,“您有什么吩咐的?” “做点吃的来。” “是,您还有什么要的?” 顾凤朝他摇了下头,背了人去了她睡过的屋子。 她把络晷放在了床上,他人比昨晚凉多了,顾凤就给他盖了被子去了灶房烧火,她把火刚烧起来煮上水,就听卧房里响起了声响。 她大步走了过去,看到络晷的族人惊慌失措地跪在了床前,地上是打碎了的碗,几个馒头滚得到处都是。 顾凤走了过去把床边的一个馒头捡了起来,把沾了灰的皮扯掉,犹豫了一下就塞到了嘴里,她赶了大半天的路,饿了。 络晷身上的被子打开了大半,顾凤给他又盖好,转身把另四个馒头都捡到了手里,馒头还温着,吃到嘴里是甜的,很是好吃,顾凤吃完一个又塞了两口,见地上跪着的人喘的气顺了一些就开了口,“你起得来?” 见他不说话,顾凤伸手拉了着他的手臂把人提了起来。 她力气大,一个大老汉子被她一拉就起来了,但她这一举还是把惊魂未定的阿大叶吓得眼珠子都差点崩了出来。 顾凤便把他放到了椅子上,坐在床边把手上的馒头都吃完了,这一吃完才想起她把五个大馒头都吃完了也没给人留,她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看络晷,见他没什么动静,眼睛也没睁开看她很是松了一口气。 紧接着她把他嘴里先前塞的老参扯了出来,塞了块新的给他,拍了拍他的胸口告诉他,“好的都给你吃了。” 她胸口还疼都没吃好的,不过多吃两个馒头而已。 “少族长这是心脉受伤了?”老参的药香阿大叶闻得出,他之前摸着少族长没气了很是吓了一大跳,见顾山族的小女族长正常得很,还给他喂药,便想着可能是心脉受伤所致以至于听不出气息来。 “嗯。”顾凤一直没怎么多想,仅仅是觉得他还活着她得带着他管着他,听他族人这么一说,也觉得是心脉受了伤气息听不出来,便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 “那少族长啥时候能好?” “睁开眼就好了。” 阿大叶听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反倒松了口气,“是了,过阵子就好了,顾族长,你有什么要我做的尽管使唤我就是。” 顾凤见他挺客气的便朝他一笑,“多谢你,劳烦你走一趟,让阿虎公子过来一趟。” 阿大叶应声走了,没半个时辰阿虎就带了顾大鹰来了,阿虎一来,顾凤让阿虎用她刚烧好的一大锅水去给络晷沐浴。 阿虎和顾大鹰一见络晷就神色不正常,见顾凤忙里忙外地抬热水置浴桶,两个人谁也没说什么,只是脸色一个赛一个的脸看。 等到把人放进去了,浴房的门一关,阿虎就跪在了倒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络晷面前眼眶里都是泪。 “洗罢,”还是顾大鹰先开了口,解起了络晷的衣裳,“我们族长是我看着长大的,她那个脾气连我们老族长拿她都没办法,她认定了的事就是把她的屁股抽烂了她都不服输的,我们按她说的做,她早晚会明白的。” “我去问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阿虎一擦眼睛就起身要往外走。 “洗完再去。”顾大鹰拉住了他。 门外,顾凤给自己也烧了一大锅水,她的阿郎哥是个爱干净的,要不然那天也不会把她往屋后的塘里扔,她身上一身的血腥味跟汗臭味,他要是醒过来得再扔她一次。 这时隔壁老妇又摆了一桌的热菜热饭,顾凤这次吃了一半,留了一半下来,等到络晷洗好出来,看他换上了她从他柜子里挑出来的新衣裳,她抿嘴笑了一下。 她模样好看,又不常笑,往往一笑都能让人看着舍不得挪眼,但这一次阿虎跟顾大鹰一见她笑就很快转过了脸去。 顾凤要去见族人,还有去两军驻扎的地方打探,便把络晷交给了他的族人,和阿虎,顾大鹰走了。 路上阿虎与她道,“那在路上的几千精兵我已带大鹰哥他们灭了……” 顾大鹰在旁边道了一句,“是阿虎灭的多,他是神射手,一箭能好几个人。” 阿虎木着一张脸,听到夸赞脸也没动一动,接着道,“那个原王和他的人我扔进了坤军里头,他不是个听话的,过几天再看看,要是有异心我就去了结了他们。” “之前不了结是想就他看看后面会不会还有人来,”顾大鹰也接了话,补道,“我们现在不能操之过及,主要是看后面是不是还会有人来,还有坤国那边的形势……” 说着,他朝阿虎看去。 阿虎比他直接,朝顾凤开了口,“我们族长是不是不想放过你们?我们少族长是不是他所伤?” 阿虎自是知道他少族长的功力,这天下间如若能有伤他那令北神万兽听令的少主者,那就只有族长无疑了。 顾凤点了头。 这一路阿虎与顾大鹰所说颇多,但顾凤都没说什么,仅是简短地应声或点头摇头,见她不说话,两人便也止了嘴,陪她去了两军的附近看了看,又见了族人。 顾凤忙到半夜回了巷底的屋子,络晷还是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身上又冰了一点,脸上冻得发紫,顾凤让他的族人回去睡,阿大叶哆哆嗦嗦地走了,顾凤抱着他睡了半夜,第二日清晨起来络晷的脸色好了许多,从紫黑又恢复成了惨白,阿大叶早上送吃的过来一看见少主子不再像个死透了的死人,一下没缓过来又笑又哭的,让嘴里塞着馒头小菜吃个不停的顾凤奇怪地看了他好一会,直到饭罢。 第63章 顾凤饭后阿虎来了,带来了两斤酱牛肉,顾凤便与他又吃了些。 “你要与我一道去我三爷家?”镇长是顾福杀的,缕军跟坤人的留下也有他的一臂之力,顾凤便想去瞧一瞧他,顺便与他解了鬼眼花的毒。 “嗯。”阿虎应声。 “您放心,”阿大叶在旁边道,“我会看着少族长的。” 说着他看了阿虎一眼,又与顾凤道,“我是少族长的人。” 顾凤瞧他,点了下头。 “你知不知道阿蛇?”阿虎又问顾凤。 “他有事去了。” 阿虎垂眼把手上的馒头吃了,才道,“那我啥事都听你的。” 告诉他怎么办的人没了,少主子也没醒,暂且也就只能听她的了。 “好。” 她应得快,阿虎怔了怔,转头往床上睡着不动的少族长望去,又吃了一个馒头后道,“族里现在都没来人。” 他们族里要是来人,一夜就能赶到了。 “是好事?”顾凤嚼着牛肉看着阿虎。 “是好事。”阿虎点头,“他们多来两个我就打不过了。” 阿蛇还不在,要是来了人他也不知道怎么办。 “哦。”顾凤拔了拔放在桌上的弓弦,她胸口还隐隐作疼,要是打起来她也拉不开几次弓。 临走时顾凤还是想背络晷一道去,怕武络族的人来,末了她给他梳了头,还是阿虎背起了他,三人一道去了顾三爷的宅。 这次顾福依然站在大宅的大门口迎了她,顾凤跟随他进去先替他解了毒,拿了布巾绷了他的眼,留了张排毒的方子,“吃一个月就可以睁眼了。” “多谢凤姑。” “嗯。” 顾凤这次没看到顾节顾忠山他们,顾福身边就两个一身劲装的武夫。 “你杀了镇长,多谢你。” “有钱能使鬼推磨而已,”顾福笑了起来,露出了两个深深的小酒窝,“凤姑客气。” “等你好了,我教你拉弓。”顾凤说完就起身走了。 她走后,顾福摸着自己的眼睛笑了起来,自言自语,“我这位姑姑也是不善言辞,跟我那位伯公想必相似罢。” 顾凤出了门去往族长住的地方,路上她问阿虎,“钱很好用?” “很好用,”阿虎点头,想了想又道,“不过我不太喜欢,我还是喜欢少主教我剑法,吃的何需去买,山中去打就是,若是打来我们北神山的神兽吃一吃,我力气都要大一些。” “馒头得自己做,粮还是要种的。”顾凤对种粮这事耿耿于怀,不能忘却,她以前最喜欢的就是三月一开春就跟父兄们去放水耕田,等到插好秧就可以打猎,收粮了也很好玩,晚上归家阿父还允她去湖里游水,每日家里阿娘都要多做几个菜,阿父总会跟阿娘说要多做一个她喜欢吃的,因她出力最大。 “是呢,要种,要是能种在北神山就好了,那里的地都有灵气,只是少主说懒得种。”阿虎说着心有戚戚然。 “你们神山很神,”顾凤跟阿虎谈得来,有话讲,说着话就多了,手还伸到阿虎面前握拳露出筋,抽出腰间的小刀拿刀背敲了敲手筋,她把筋骨敲得砰砰作响,人还没事人一样,“我从你们的牢里出来后,筋骨都硬了。” 阿虎看了瞪了眼,很是羡慕地也敲了敲,“你这个就厉害了,一般力道的刀剑都伤不了你,外面的人那点子力气都砍不进去。” “不过还是你们厉害,一剑就把我刺了个对穿……”顾凤拍了拍胸口,本来还想露出伤口给阿虎瞧一瞧,但一会儿就想她不是小女孩了,遂作罢,又接道,“还把我高个给打昏了一直睡着。” 阿虎摸了摸鼻子,朝绑在背后的少主子看去,见他没什么动静就跟顾凤小声说,“少族长醒来会更厉害的,他现在睡着是在修炼。” 阿虎看他们少族长今天比昨天有点人气了,就深信不疑他没死,说起话来与昨日那个如丧考妣的样子是天差地别。 “那是。”络晷在顾凤眼里那是跟她阿父阿兄同等厉害的人。 “唉,”阿蛇不在,少族长睡着不醒,阿虎没得个管的就唉声叹气,抱怨了起来,“我听说你们山里满山的金银财宝,这东西拿来有什么用?还不如我们神山里的神米神果,长年吃着少说能活两百岁,这还不是练功的,像我们长老练练功,吃吃日之境里的供果能活到三百岁去了,钱财硬得很,又不能吃。” “所以你们厉害,”顾凤淡淡道,“外面的人不敢杀你们的人攻你们的山,只敢对我们下手,不过你们也抢我们的了。” 阿虎沉默了下来,走了几步才闷闷地道,“我听阿蛇的意思是你们天宫里头有比日之境还好的地方,我们族长想要。” “是吗?”顾凤顿下了足,偏头看他。 阿虎点点头,“阿蛇说的,他外祖是我们族里的长老,族里的事他什么都知道一点,总说得对,我都听他的。” “那我知道了。”顾凤朝他背后的人看了一眼,无声地叹了口气。 “阿蛇好厉害,”阿蛇走了几日,从小跟阿蛇形影不离的阿虎在顾凤面前也有点沮丧了起来,“他以后也是要当长老的,我就不行了,少族长说我脑子里的筋还没练顺,这辈子顶多在武士堂里当个主事的。” “练顺了就好了。” “阿蛇都不在。” “他在了就好了。” “是呢,是罢?”阿虎也闹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想的。 顾凤跟阿虎一路说着远了,阿虎背上一直一声不吭的络晷依旧毫无动静,只是已启了些神智的脑子里一直想着等他醒了,一定要把这两个人分得远远的。 一个是他的妻子,一个是他的死士,两个人在一块话多就罢了,他的死士还把他妻子的脑子她带到沟里去了。 她平时可聪明伶俐了。 第64章 到了族人住的地方,阿虎把络晷转到了顾凤就出门去了——他们背后跟了一串跟踪他们的尾巴。 “你就背着他?”莫娘嫂他们昨儿跟她见面就知道武络族的少族长受了伤,但看到是由她背着,不由问道,“背着到处走?” 顾凤时看了问话的莫娘嫂一眼,没回答她,道,“把东西收拾一下,我们要换地方住。” 他们怎么说也是得罪武络族了,她不放心她这些族人,她跟络晷是死是活都无妨,但她想给族长找个地方躲一躲,他们就是没武络族人厉害,但他们顾山族往后还得靠他们,不能因她出事。 “我们什么时候动?”前两天是为了打探情况才没怎么动,现在她都来了,顾大鹰不想再等下去,“那个原王我信不过,他们坤京中原人很狡猾,一肚子的主意。” “还不到七日,”天热,顾凤背着个冰人倒也凉快,人压在她身上有点沉,但她觉得比刚才安稳多了,“先看看,我们还要管往后的事。” “好,”顾大鹰也知道如今这局面不是他们这几个人打下的,先是武络族的少族长给他们除了大患,后有顾三爷的孙子出手,他们这一行人也是武络族的阿虎护着来的,他们也没做什么,他便也不好多说话,“你在,听你的。” 顾凤点点头。 阿虎处理完身后的人回来跟顾凤道,“是得找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了,客栈那边的人知道了少族长醒不过来的事,他们是族长的人,加上镇上的那两个我族的族人,他们要是连手我打不过。” 没人是少族长的对手,但他现在睡着,就有人想动手了。 顾凤先让阿虎带着她的族长去往山中找一处易守难攻的地方,北龙镇位于深山当中,就是当地人想在山中找人也是极难的事,她则和络晷回小巷底的屋子等阿虎归来。 她一分好道,莫娘嫂张了嘴,“为何又不一道?” 周婶拉了她一下。 顾凤朝莫娘嫂看去,“我留下好让你们走。” 族人都见过顾凤现在的身手,知道了她的意思也没人说什么,木然地跟着阿虎走了,顾大鹰走在最后,看她摆弄着手中的长鞭,他欲言又止,最后坚决地扭过头走了。 他们走后,顾凤在院子里坐了一会,看蓝天听风声,好一会也没什么人来打扰他们,她便打算回他们巷底的那个小院子去。 北龙镇依然不见什么人,盛夏的阳光挂在天空迷乱了人的眼,顾凤挽着络晷的双腿走了好长的几条街道也没见到有人家开门。 “没吃的。”快要到住的地方了,顾凤也没买到吃的。 这时有只乌鸦在树梢嘎嘎叫了一声,顾凤看过去,它忽又展翅飞了…… 顾凤收回了眼神往巷底走去,越近住处越无声响,连夏日总是鸣个不休的叫鸣声都没了。 巷底,络息与一黑衣女看着顾凤朝他们走了过来。 直到他们仅一臂之距,顾凤停下了步子。 “顾族长……”络息微笑着开了口,他眉目温雅,笑起来就如冬日过那一缕拂在人脸上的春风那般温柔。 他弯腰抚胸行礼,举手抬足有说不出的好看。 “你还没走?”顾凤看着他。 “是。”络息抬首,笑得温柔,眉目在闪闪的阳光下生着耀眼的光辉。 而他身边的黑衣女死死地盯着顾凤身后背着的人。 顾凤朝她看了过去——她认识这黑衣女,是那个叫绿幺的神女出现过的人,她们去年见过一次面。 顾凤看过去,黑衣女也面无表情地朝她看了过来,眼神冷酷。 “把我族的少族长放下!”苏拂开了口,口气沙哑冰冷。 顾凤摇了头。 “放下!”苏拂抽出了腰间的黑鞭指着顾凤一字一句地道,“我最后说一遍,放下!” 顾凤见过武络族的女族人,那位神女也好,还是那个叫洛女的也罢,她都觉得也就如此,但这黑衣女放箭有罡风,这时她甩出来的黑鞭上缠绕着浓烈的罡气,是个好生厉害之人。 顾凤看着她也抽出了她腰间的鞭子,鞭子经她手用了几日已是白中泛金,此时放在阳光之下煞是好看。 “呵。”她抽出了鞭子,苏拂便什么也没说就朝她一鞭狠狠抽去。 这时站在旁边的阿大叶冲了过来,但被络息拦住了。 这时冲到了空中的两个人两鞭相交,络息抬头眯眼看着,嘴边笑意不减。 “公子,那是您大哥和您大嫂。”阿大叶被络息的人拦着哀求着道,“你就放他们走罢。” 络息回头看阿大叶一眼,微笑不减,“这事不是我能作得了主的,你要是有心,应该回去求我族父,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阿大叶是络晷从死牢里偷救出来的武络族外山人,哪敢回族,听了这话面如死灰。 络息再回头,顾凤已把苏拂手中的鞭子卷走,且一鞭把苏拂抽得跌下了地。 苏拂撑着地刚跳起来,顾凤的鞭又到了她的身上…… 络息身后的武络族人一把抓住了鞭子冲了上去,“找死!” 那抓鞭之人力气甚大,顾凤没稳往被他拽下了半空,眼看那人的剑朝她刺来,她一个翻转落在了络息数丈之远的地上,使力抽回了鞭子。 这时刚才未动的武络族族人皆抽出了腰中的武器,刚冲出去半步,就见络息伸出了手。 “退下。” 武络族的武士相互看了一眼,依言退了半步。 “青叶,守后。” 那朝顾凤又刺去一剑的人收回了手中的剑势,眨眼之间就翻了回来,落在了顾凤的身后,剑指着顾凤的背。 顾凤欲要冲上空,但被后面的剑意止住了步。 她怕身后的人被人一剑刺穿。 络息扶起了手臂泛着血的苏指,嘴边笑意加深,朝胸口一片血渍的顾凤走去。 “顾族长不愧是我族少族长定下之人,身手了得,”走得近了,络息也就听清楚了她紊乱的喘气声,笑容越发地深遂,等离她只有半步远了,他在顾凤的虎视眈眈当中止了步,“顾族长。” 他近得总算能看清楚那双总是蒙着一层雾的眼睛了,近了才知道那双眼里根本没雾,清亮得就像他山中屋子上空的星。 “顾族长,你有双像星星一样的眼。” 络息低下头,他近得说话间的气息都打在了顾凤的脸上,等顾凤的喘气声更急了,络息连眼里都满是笑意。 “息公子,你别忘了正事。”背后,苏拂沙哑冰冷的声音响起。 络息微侧过了头,笑容微冷,“苏拂姑娘,何不让我办我的事,你去治你的伤?” 说罢,不等她说什么,他又转过了头,对着顾凤的笑容又柔和了起来,“你脸上这里伤了,都出血了……” 他抬起头去碰顾凤的脸,但被顾凤中途把住了手,她这一把力气甚大,但没想络息功力竟不下手她,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顾族长……”络息低下了头,炽热的嘴唇眼看就要碰上顾凤的脸,但被顾凤一个侧甩落了空。 “顾族长!”这一落空,络息笑容顿时没了,他手往前一伸拽向了顾凤身后人的头,以为顾凤这次不敢再动弹了,哪料他人还没拽上,肚子顿时剧烈一疼。 “啊……”顾凤抽出了袖中的刀捅进络息的肚子带着他往前狠狠冲去。 同时,押着他们背后的人手中的剑已刺穿了他们两人的胸,还往他们背后补了一掌。 “敬酒不吃吃罚酒。”络息怒了,他挥掌朝顾凤煽去,一道劲风让顾凤七窍皆流出了血。 “混帐……”络息一个翻身跃了开来,看着身上中着剑还着着的顾凤脸上全是血,把她那张光辉夺目的脸弄得丑陋不堪,他气得大步走了过去,又甩了顾凤一巴掌,“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他抓着顾凤的头狠狠地抽她的脸,“一个功力尽废的废物有什么好的?把他给扔了跪下求本公子,好好地求,让我满意了我就给你一条活路!” 说罢,他就要去动顾凤身后的人。 他这一动,先前没动的顾凤往后蹒跚地退了一步,这一步她用尽了全身力气,与身后的人倒在了地上。 “找死!呜……”络息抬脚去踢他们,脚到半空他也倒了下去。 “息公子!”见顾凤他们不死,前来补剑的武络族人冲向了他。 武络族人这时也一轰而上。 顾凤背着络晷爬了两步,仅两步就有人堵住了她的路,她抬头,看到了那个只苏拂的黑衣女。 “留你不得。”苏拂蹭下了身,她咬着牙挤出了四字,刀刺向了顾凤的脖子。 “哼。”听到她的话,顾凤刹那哼笑了一声。 她侧过身,苏拂的刀子刺穿了她的肩膀,与此同时,跟苏拂一样的速度,顾凤手中的刀子也飞快刺穿了苏拂的脚心,把她的脚钉在了地上。 “啊,啊……”苏拂失声痛叫了一声,但只两声她就回过了神来,抽出顾凤肩上的刀子就要往顾凤流血的胸口捅。 “苏拂,先住手!”有人冲了过来拿住了她的手,一把抽过顾凤挂在腰间的袋子,又狠狠地瞪了顾凤一眼,拿着刀子比着她的胸口道,“说,解药是什么样的?” 顾凤眼睛这时已不太看得清东西,她甩了甩头,拿刀子把绑在身上的绳子解了,把自己从连着他们的剑上抽了出来…… 鲜血溅了一地,也溅在了蹲在她面前两人的脸上。 “说,是什么样的?”那族人怒了,在顾凤的脖子上狠狠刮了一刀,这时,苏拂在他身边也冷不防地昏了过去。 顾凤无所谓那压着她脖子的刀子,她就着刀子爬了起来,反倒是那压着她喉口的人手抖往后退了退…… 顾凤把络晷抱到了怀里,松开了手中的刀子,把她流血的手心放在了络晷的口里。 “说!”那武络族的武士见她不说,又不能这时要了她的命,发狠把刀子也刺进了顾凤的腿里。 这一刀让顾凤吐出了一大口血,眼睛也清明了些,她低下头看着斜卧在腿间的络晷嘴角不由地翘起…… 她想靠近他,碰碰他的脸,但腰已弯不下了,不过…… “还好把你带着了。”顾凤笑着叹了口气,她总算是找到了她喜欢着的阿郎哥了,她阿父要在,她肯定会跟他说让他不要再帮她找了,她自己就帮着自己找着了。 可惜人是找着了,但好像不能过一辈子,不过能死在一起也是好的,黄泉底下他们俩人结伴去找她父兄。 “你说不说……” 武络族的人脸都狰狞了,那边守着络息的人也已是慌了,“阿为,赶紧,息公子不行了!” “你到底说不说!”那阿为一听急了,扯着顾凤的脑袋在她耳边吼。 顾凤已用尽了她全身所有的力气,她阖上了眼,在那人的手中,她的身体渐渐地软了下去,随后在那人的松手中软锦锦地倒在了地上。 第65章 她倒下的脸向着天空,嘴边噙着一抹笑。 “该死。”武络族人低咒了一声,回头朝后吼,“带息公子回族!” 带出来的药无用,又不能拿到解药,唯有把公子带回神山一途。 “巫公子在回龙镇……”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句。 “还不赶紧快去。”闻言,阿为大松了一口气,也不再犹豫,一刀往顾凤的肚子捅去。 只是他手到半途,就被人抓住了。 阿为缩了下眼睛,对上了络晷的眼。 “少……少……” 除了他,在他们身边的武络族人皆往后退了两步。 那后面的武络族武士也皆都心下一凝。 络晷是北神山长大的族长嫡长公子,他不只继承了神脉,传言他连神识都已打开,是真正的神之子。 去过北神山的武士堂武士不是崇敬他,就是忌讳他。 “还不赶紧去。”见抱着息公子的人也忘了动,他边上的人捅了下他,声音在此人耳边细如蚊吟。 只见那人脚步一顿,急急往后退了几步,见少族长那边无甚动静,背了人如一阵风而去。 此厢,嘴边挂着血迹的络晷甩开了族人的手坐了起来,把顾凤抱了到了他的腿上。 顾凤遍体鳞伤,他也无甚表情。 但他活了过来, “叩见少族长。” “叩见少族长。” “叩见……” 声音此起彼伏,武络族族人一一半膝半跪在了地上,就连昏了过去的苏拂突然也醒了过来,她一刀扎在了自己肩上一跃而起,一咬牙也是双腿跪在了地上,满身冷汗低下了她的头。 络晷抬头,双眼漠然地扫了他们一眼,那还敢抬着头看他的族人在对上他的眼后迅速地低下了头。 络晷也低下了他的。 “把袋子给我。”络晷开口,口气温和。 而拿着袋子的阿为在他们少族长看着他后才反应过来他要的是他手中的袋子,一回过神他如扔烫手山竽把手中袋子甩给了络晷。 甩完之后才忘了自己没用双手奉上,但随即他偷眼望过去,见少族长只顾拿药,他便往后悄退了两步,退至了苏拂身边。 苏拂像是不知他所举,这时她已抬头,双眼痴痴地看着眼前身上血迹斑斑,但举手投足仍如行云流水的络晷。 络晷把药喂的喂,洒的洒,他不紧不慢,一言不发,跪在地上的人也鸦雀无声。 顾凤很快就醒了过来,她是疼醒的,哪怕是在地牢里与蛇蝎为伍,从高地滚下低地摔得以为四肢皆碎时她也没这般疼过。 但她睁眼就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眼,她无甚感觉,但嘴角已然翘起,那灰暗的眼也因笑意一下子就如黑夜当中猛然而起的火焰,明亮又炽烈。 她无法说话,但把手伸了过去,络晷在下一刻握住了她发抖的手,摊平了她握成拳头的手。 顾凤没有抗拒由他打开了她的手,她手心的血迹还在流。 她手心划得很深,里面肉血翻开,能看见骨头。 “忘了这处了。”络晷见此低头拿唇在她颊边磨了磨,他药已用完,便朝族人看去,“止血散?” 阿为双手奉上。 上药时顾凤闭上了眼。 即便有止血散也仅止了血,那划开的血肉并没有合上,想来往后即使合上这手心的痕迹用再好的药也散不了。 顾凤身上的血很快止了,随即她昏迷了过去,但即便她昏迷了过去,她额头上的汗珠大滴地往外渗出,身上的骨头咔咔作响。 络晷抱着她没动,仅是抬起了头。 “族父令尔等来杀我?”络晷看着他们开了口。 没人回答他。 武络簇人是接到了族长杀无赦之令,但前来知会之人又道少族长与族长一战,族长中毒生死不明。 而眼前的这个能化龙的神之子是活着的,他是开启天神之路的人,武络族人敬畏祖宗,敬畏天神,即便是有族长之令,当下也不敢对神之子造次。 即便是族长,现下也是生死不明。 “走。”络晷见他们没动手之意,朝他们半挥了下手。 阿为这次率先跪腿了两步,紧接着站了起来,带走了在场的武络族人。 苏拂未走,她反倒向前拖着腿跪走了两步,朝络晷磕头,“我服侍您,听您召令,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络晷这时起了身,把起了骨头一直在响昏边之人往宅中走去。 阿大叶大跑到了门边把门打开,“少族长,我去给您烧水。” 络晷朝他望了一眼,把着顾凤进了门。 苏拂起了身,拖着腿跟在他的身后,还不等她进门,那大门“砰”地一声,两扇浓黑如炭的门一下就合上了。 苏拂一手握着残腿站在当地,一会后,她的腰佝偻着垂了下来,眼泪掉在了石板路上后整个人倒在了地上。 连为奴为婢,都是不成? ** 顾凤半月之后才醒,醒后看到了她的族人。 她全身被绿色的草药泥包裹,身无衣物放在床上,身上连床被子也无,所以族人因她的醒来有人哭有人笑她也无甚感觉,等到全身都洗干净了穿上了衣裳她这才松了口气。 莫娘嫂在为她沐浴时就告知了她这半月之事,北龙镇来了很多的武络族人,有很多是跟随络晷来的,但也有众多是奉令来杀他们的,而顾山此时山上的火已灭,阿虎已经带着归顺络少族长的三千人前去山中十日了,他们奉少族长之令住在了他们顾山的山腰。 听起来顾山暂且无灭族之忧。 顾凤到当晚才见到回来的络晷,她坐在长廊的门口等他,终是等到了他进了大打开的门——满头的星光中,红色的灯笼里,顾凤看到了她苍白的阿郎哥。 她朝他走去。 等两人面对面,她抬起头来看他…… 她的眼里的星光,络晷抚向了她的眼角,本是漠然的神色缓和了很多。 “醒了?”他道。 顾凤点头,半侧着脸朝他的胸口倚去,听着他似有若无的心跳声。 她从他踏进长街就知道他回来了,她听得懂他的脚步声。 “我的血不管用?”顾凤站直了身又抬起了头来看他。 “呵。”络晷却是笑,拉了她的手往里走。 “你还能飞吗?” 络晷没有回答她,仅是回过头看着她的脸微微笑着。 “能吗?”顾凤执着地问了一遍,接一遍,“可是能?” 络晷带着她往他们的卧屋走。 “你吃饭了?” 络晷这次“嗯”了一声。 “可是能?” “不能。”轻轻地吱呀一声,门开了,络晷带着她进了屋子,点亮了桌上墙壁边的火。 “哦。”顾凤问到了怀疑的便点了头,又道,“那你的龙没了。” 络晷回头看她微笑颔首。 “镇里好多人。”顾凤今日在家中听了一下午的声响,知道这个镇子现在来来往往许多的人,很是热闹。 “有很多我们的人。”络晷熄了手中的火折子淡淡道,走向了双眼都放在他脸上的人面前,把她抱了起来。 “我沉不沉?”被放在窗台上坐着的顾凤问。 络晷笑了起来,拔开了她被风吹在颊边的发。 顾凤此时抽出了她腰间的长鞭朝窗外的梨树上飞去,随即她手中多了一个泛着青色的梨子,她咬了一口,梨子未熟,涩得她眯起了眼,但不忘把果子往络晷嘴边放。 等到络晷咬了一口,也是眯起了眼,她咯咯笑了起来。 络晷抱着她的腰不放,低头碰着她的笑脸。 “我醒来洗了澡,洗了五盆水,还带了香包,我好姐妹蕊儿给我做的……”顾凤把香包拿起来给他看,“你闻闻。” “嗯。”络晷把她往他的怀里带。 他怀里冷得很,顾凤便也抱紧了他。 “我现在更厉害了,”顾凤抱紧他道,“我保护你。” 她醒来后发现她的耳目比以前灵敏多了,全身的力气生生不息,莫娘嫂她们说他在她身上用了很多的好东西。 络晷又是笑了起来。 他笑起来就像华光绽现,顾凤忍不住往他脸上看。 “好。”络晷莞尔。 “我们的人是怎么来的?”顾凤摸着他嘴边的笑容咽了咽口水。 “抢来的,”络晷由着她,笑容更是深了,“丫头,咱们以后的仇敌怕是要遍布全天下了。” “好。”顾凤颔首。 “不怕?” 顾凤想了想,摇头又点头,随后又道,“我以前很怕高,到了崖边脚就会发软,会哭着叫阿父阿兄救我,他们没了后我也就不怕高了,也不想哭……” “嗯?”络晷看着她。 “现在如若你是在崖底,我就跳下去找你,”顾凤也看着他道,“你要是在天上掉下来,我就在下面接着你。” “嗯。” “我不怕人。” “呵。”络晷笑着把她抱了起来让她挂在身上,把窗户关了,抱着她往床边走去,嘴里悠悠道,“不怕人就好,丫头,眼下天下大乱了,你要是怕人,为夫就得再扔你一回了。” 第66章 络晷用毒制人,现下坤人跟缕军很多人都受制于他,也恨他入骨,北龙镇也来了众多的寻宝之人,现下镇门大开,谁人都能进来。 “北龙即已被天下皆知,堵不如疏,免于他们合作一团联起手来。”络晷与顾凤如此说道。 顾凤默不吭声,一夜未睡。 她想这么多年放出去的顾山人,怕已不是顾山人了。 络襄龙身上的毒被络晷拿兽丹吊着,他每隔一月回神山一趟与络襄龙寻丹,络襄龙吞丹不仅解毒,还可因此练就神丹,徒手化龙竟指日可待,武络族那厢便静止了下来,此事络晷未与顾凤详说,只说武络族暂时不会与她顾山有畏,他没多说,但顾凤也未多问,他怎么说她就怎么信。 络晷因此也是想笑,心下也慰然,不枉他背负毒名,费尽心思把她拉了回来。 现下络晷被人私下叫毒鬼,顾凤跟他出去,所有人一看清络晷就惊恐地离他们远远的,在身后跟着他们的阿虎总是苦着一张脸。 顾凤倒是新奇。 这日络晷带她去摊上用饭,刚坐下不久,老板就战战兢兢地把菜上了两个,又哭丧着一张脸屁滚尿流般退了下去。 阿虎看了心中一股火,回过头却见顾凤已经拿起筷子在吃菜了,许是觉得好吃,吃了还点头,夹了一口往他少主子嘴里塞。 阿虎心中那股邪火顿时就熄了些,但仍觉委屈,扁着嘴道,“瞎了眼的。” 顾凤顿了顿,也给他夹了一筷放在了碗里。 “我不是骂你。”阿虎翻白眼,瞪顾凤,“你什么都不懂。” 顾凤没理会,又吃了几筷肉,她这几筷下去,盘子里顿时少了一半的肉,再夹时顾凤顿了顿,没再吃了,拔了拔那一半弄得好瞧些就歇了筷,老老实实等下面的菜。 阿虎见她只顾吃,心疼眼也疼,再出口时竟咬着牙,颇有几分痛心疾首,“你知道他们是怎么说我们少族长的吗?” 顾凤把嘴里的肉咽了,嘴也空了,闲了,便接话道,“知道啊,他们叫我阿郎哥毒鬼。” “你知道还……” 阿虎话还没完,店家又哭丧着一张脸上了一盆菜,店小二也如丧考妣端了一盆馒着。 阿虎狠狠瞪了他们一眼,瞪得店家跟店小二全身都抖,退下去时店小时脚一歪摔在了地上,掉着泪还往死命往前面爬。 阿虎气得太阳穴直鼓,如若不是少族主跟他说过让他别理会这些人,他早就上前打人了。 他再回头,见顾凤已经吃上馒头,眼睛看着爬着走的店小二不放,但人看起来没事人一般,也不生气,他便气不打一出来,也狠狠瞪了顾凤一眼,“你知不知道生气的?” 顾凤摇摇头,把最后一口馒头进塞进了嘴里,本来要嚼,又想起她阿郎还没吃,就把刚放到嘴里的吃的拿了出来放他嘴里,与阿虎道,“饭菜上得好快。” 她知道这些人怕她阿郎哥,但挺好的。 阿虎傻眼,说话都结巴,“饭,饭菜上得快就行了?” “嗯。”顾凤点头。 她也不是什么话都与阿虎说的,她以前跟络晷出门,好多人偷偷瞧他,现在都没人瞧了,正正好。 “你,你就……”阿虎不知说何才好,说了几字哑口无言,复又沮丧,“你懂什么,少族长以后会是我们的神主。” 他会受他们所有的族人拥戴崇敬。 顾凤毕竟不是武络族人,也不是很懂他,她又拿了馒头,老神在在,“哦。” 反正她不怕,他是她的便好。 “不跟你说了。”阿虎跟她没得聊,见他们少族长也跟没事人一般吃起了饭,还看着她笑,他恼怒地一撇嘴,也拿起了馒头。 这顿饭用得极快,因店家上菜上得太快了,他们没用多长一段时间就吃完了,吃罢结帐店家还不收钱,被阿虎塞了把钱还差点哭出来,把阿虎气得跳脚,出了门还在嘀嘀咕咕,“混帐,混帐。” 阿虎不会骂人,把混帐翻来覆去说了好多遍。 顾凤被络晷牵着手逛镇子,她知道族人现下无危,心下坦然得很,瞧什么都挺有意思。 络晷说他要呆在北龙镇,顾凤便着了顾大鹰回去报她无碍之事,便也安心留了下来保护他。 顾凤这日是要去三爷家看顾福,一路的人都避着他们走,还有小孩竟然高哭,把阿虎气得脸蛋和脖子都红了,顾凤本来还瞧着别人,末了只顾瞧阿虎的瞪眼竖眉了。 她好奇不已直往阿虎脸上看,络晷不得不伸手把她的头给扳正过来。 “阿虎日日都这般?”顾凤挣扎了两下还是被他扳正了,不能再看阿虎耍把戏也是可惜,只好跟她阿郎哥没话找话。 “嗯。”络晷应了一声。 她阿郎哥出门话就很少,顾凤也就不寻他说话,他说得短也不觉有何不妥,她要是想说自己就能说一大堆,用不着他多说,“那他好累。” “你就不知道生气?”阿虎紧跟着他们,眼睛不忘瞪那些躲着走的人,嘴里还不忘跟顾凤说话。 顾凤扭头看他,又被扳了过去,头没扭过来,“你不要气了,阿虎哥,你知道我阿郎哥好,不躲着他就好了。” 这有什么好气的。 “我就是气不过。”阿虎还是气冲冲的,他功力高强,身上是有气的,遂他们前后左右躲他们的人更惊慌了。 顾凤还要扭头去看他,但扭了两下又被扳了回去,她便抬头朝他看去,小声地叫他,“阿郎哥。” “随他去。”络晷朝她微笑。 顾凤被他看得心口直跳,又从他眼里看到了自己傻傻的脸,一时害羞了起来,竟红了下脸。 “由着他,他高兴就好。”络晷与她微笑道。 顾凤一听好有道理,便点了头。 阿虎在旁边更委屈了,“少族长,我没有高兴,我是气不过他们这样说你,你明明……” 络晷此时回过头看他,也是微笑。 阿虎声音顿时小了,低下头去小声喃喃,“你明明好得很,你比族长都要好的嘛。” 络晷也是哑然失笑,也是明白他为何跟顾凤说得来,没话都能找出话来说了。 他们性子还是有些像的。 第67章 顾凤本要去牵阿虎的手,但被络晷拉到了另一边,阿虎忙着沮丧都未看见。 顾凤这次去等了好一会才见到顾福,顾福这次眼睛能看得见东西了,这次见到顾凤他又给顾凤磕了个头。 顾福瘦了不少,不苟言笑的模样已没有顾凤初见他时的稚嫩。 顾凤在他家中呆了半日,教顾福练了一下午的箭。 顾福箭术实则不错,只是力气没有她那般大。 呆了半日,吃了晌午的饭她就与络晷他们走了,阿虎与络晷呆在一旁吃喝了一个上午,肚子饱得连口水都喝不下去,回去的路上摸着肚子与顾凤道,“你就是去教他拉箭啊?” 依他看,顾福箭术还是不错的。 “嗯。” 见顾凤点头,阿虎挠挠头。 镇长那一派的人已被顾福拦住了未起风雨,阿虎听说他已散尽家财,只余一幢祖宅,仆人三四,他还以为顾凤是去帮她这个侄儿的,哪想不是。 他有心想为顾福说话,但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们武络族外山人归顺少族长图的都是北神山的神丹神草,他们还想有少族长的庇佑进北神山修炼,还有等着少族长为他化龙的族长,少族长已是不易了。 归了住处,没多时络晷就带阿虎出去了,顾凤在桌上写划时,守在外头的人说原王来了。 络晷不在,顾凤让人去回了话,回话之人说原王要进来等,顾凤便去堂屋迎了人,让莫娘嫂给他端了杯水就又回了屋子继续写她的东西。 等到毕了,络晷未回,她又得了空,就去了堂屋坐着。 原王只身前来,嘴里说的话顾凤也不是听不懂——她听他们说多了便也听得懂了,但她不想与原王这等坤京人说话,便一直看着他。 原王被她看了半晌,忽起身告辞,不想等人了。 他一出门,湿了一背的汗又冒出了一身,风一吹来方才觉出冷来。 “那顾山的女族长……”原王回去与身边人说起,心中五味杂陈,“真不像是个姑娘。” 他本道真不像是个人,但还是忍了下去。 这厢顾凤把人瞪走又想起了事做,便召来族人与他们说道起了族中之事。 天宫看来是守不住了,但守不住之前,他们得等来乾坤帝的人,把天宫交给了乾坤帝的后辈,她才好作以后的打算。 “我不会做背信之人,祖宗们守的,我也是要守的,”顾凤跟族人们淡道,“不过之后山里的人是走是留,我会跟前来的太帝之后说妥的。” “那天宫里藏着的到底是什么?”周婶开了口。 顾凤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许是另一个传说的神仙地方,连武络族的人都想夺。” 顾山族的人面面相觑,顾力突然开了口,“武络族的人吃的是神米,吃的是神兽才那般厉害。” “你想进去?”顾凤看向他。 顾力也瞪向她,大声开了口,“顾山是我们世世代代在守着!不是那些什么坤京人中原人,不是那些背叛我们的人,还有那些外来的人的!” “它本来就是我们的。”顾力说着站了起来,又喘着粗气,捏着拳头在顾凤的直视下一屁股坐了下去。 “那不是我们的,”顾凤也就别过了头,淡淡道,“我们只是替人守着。” “那我阿父阿兄,你阿父阿兄,他们就白死了吗?”顾力看着地上,声音发抖,眼泪也掉在了地上,清晰可闻。 顾凤没答他,只是看着在坐或在站着的族人,见他们一个个别过脸不看她,她就收回了眼,走了出去。 这夜络晷半夜才回,顾凤一直未睡,等到他把她抱到怀里拍着她的背,顾凤开了口,“诺言一久,就不可靠了。” 络晷嗯了一声,未道什么,仅是拍着她的背,“睡罢。” 顾凤却睁着眼睁了一眼,反是络晷不久在她怀里睡了,顾凤暖着怀里比她高大的阿郎哥,一直到清晨都未动弹半分。 早上络晷要带阿虎出门,说去找原王,顾凤朝他看个不停,见他微笑着瞧她就是不道也带她去,便也无谓,想了想便道,“我去镇子里逛逛。” “要早些归家。”络晷说。 顾凤点头。 “先送我出门。”络晷牵了她的手。 顾凤便跟他走,出了门还是问了他,“你何时不带阿虎就带我?” 她现在才是最厉害的。 阿虎手中还拿着块糕点在吃,听了这话便道,“不带你,你怪吓人的,少族长是要跟去人讲和做事,你去了,谁也没得话说。” “你是女娃,”阿虎啃着糕点嘴里话不停,“都当你当不了事呢,不会跟你讲事的。” 顾凤瞅他。 阿虎摇头,把最后小半块一把塞进了嘴里,含糊着道,“瞅我也没用,我们族好多人都当你抢了我们少族长。” 顾凤又看了阿虎一眼,不再看了。 络晷在一旁笑着也不说话,只是放在她手腕上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 “回罢,莫要等我。” 顾凤颔首,在阿虎得意洋洋不断回头朝她扮鬼脸时她还朝他笑了笑,只是在他出巷口没回头的时候低头捡了个小石子,等他回头的时候朝他露了个大大的笑容,把小石子弹了出去…… “砰”地一声,阿虎摔倒了,气急败坏地爬了起来朝顾凤怒瞪。 顾凤看着他,慢慢地抬起头,然后一下扯开了她的嘴角,把眼睛翻了起来,舌头吐了出来,嘴尽大地呲着…… “你给我等着!”阿虎欲要回来报仇,但被少主子踹了下屁股,含着泪边回头边朝顾凤大喊而去。 顾凤等看不见他了,放开了大丑脸,摸了摸脸往里走。 莫娘嫂正站在门口,见她回过头来就摇了头,“还调皮。” “我要吃咸糕,”顾凤站她面前,露齿一笑,“嫂嫂。” 她还是那个会在她面前笑个不停的小姑娘,顾莫娘心里酸楚,但面上不显,拉着她的手进了门去,嘴里道,“你都嫁了他们家了。” “嗯。” “不要跟人倔。” “哦。” “不要只知道应,不知道做。” “哦。” 顾莫娘回过头,见她忙扯出来笑来看她,她便也笑了。 算了算了,快活一日是一日,快活一时是一时,她还小。 ** 络晷没闲着,他早出晚归,顾凤便也自行去镇子里走走,或是去教顾福射箭,她穿了两日裙子出去受了几日瞩目就找了周婶的旧衣裳来穿,头发也梳成了长长的麻花辫,见她出门,周婶她们都要叹气。 顾凤把镇子摸清,顾大鹰就回来了,还带来了几个小子,顾凤就开始带他们出去,每晚她回来就跟早上出去一般悠悠闲闲,顾大鹰他们却臭气薰天,一身的味道,吃着饭都打盹,身上全是伤。 顾凤带他们出去,一日六百里,跑不过她落下了,她还回头去找人,只不过找到人了她是不背的,一手就扔出去,有多远扔多远——她眼神准,往往把人挂在树叉上,上不得下不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几日后,连怨恨着她的顾力都没力气怨恨她了,这日回来,顾力的腿都断了,周婶给他上药的时候顾凤要出去找络晷,恰巧路过,蹲下身与他道,“等你摔不死了,也不会掉泪了,回去我让我阿娘给你找个好阿妹。” 顾力朝她咧嘴,吼道,“谁稀罕。” 吼完见顾凤毫不在意地走了,顾力眼睛里眼泪直打滚,周婶见状叹气,给这个从小被家里人宠着长大的小汉子喂了口水,道,“你就当他是你阿兄没娶回来的嫂子,心里要敬着她。” “她没嫁给我阿兄。”顾力看不开。 “你就当他嫁了,而你阿兄现在在天上看着你。” 顾力抬头,看见满天的星光,似是看到了他阿兄的脸…… 他望了许久,想着从小背着他长大的兄长还是掉了泪,但他还是点了头,低下头擦着眼泪道,“我知道了,周婶。” 顾凤一连几日都带着族人在外头奔走,晚上也没等到络晷就睡了,而络晷好几日也未回,这日她回来见人也是没回就干脆没睡,起身去找人了。 门口有武络族的人守着,顾凤没问他们,去问了隔壁的阿大叶。 已是亥时,阿大叶一家睡了,阿大叶还没,顾凤叫了他到门口问他们少族长现在在哪,阿大叶便回了话,还要带他一起去。 络晷在镇府里听她来了,敲了敲桌子朝在座的人道,“我去迎迎我夫人。” 他说罢出了门去,屋里的原王似笑非笑看向顾瑶,顾瑶朝他嫣然一笑,沉不住气变了脸色的反倒是原王。 顾瑶这时候摸了摸肚子,见原王看着她的脸沉得更是厉害,她脸上笑意更深,眉目间的神彩更是胜九天神女。 顾凤进来,顾瑶更是笑意吟吟朝门口看去。 顾凤进来便是朝到了顾瑶这顾盼生辉的模样,她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裳——她在外奔波了一天,身上全是灰尘,没清洗就出来找人了。 “你不要喜欢别的好看姑娘。”顾凤抬起头就与络晷。 第68章 顾凤说得小声,一半字仅在嘴唇间动了动,但络晷还是听了个分明,他笑着把手搭上了她的后脑勺,推着她往前走。 阿虎已搬来椅子,放在了络晷先前的座位旁边,正挨着原王的椅子。 原王旁边是顾瑶。 顾凤一过来,顾瑶起了身,摇摇曳曳朝顾凤福了个身,一只手握着肚子不放。 顾瑶笑靥如花,顾凤也直视着她没放,一直到坐下也在看着望着她的顾瑶,末了顾瑶脸上笑容没端住,眉头一敛,笑容僵着抚着椅子坐了下来。 顾凤也就别过了眼,看向了原王。 在座坐着许多人,此时都没出声看着他们,见顾凤看向原王,他们也皆是看向了原王。 原王身上一下就聚集了众多目光。 “络夫人,”原王很快朝顾凤开了口,“有何指教?” 他话音一落,顾凤却摇了下头,别过了头,也不看他了。 原王没得回话,刚提起来的气势犹在,他看向络晷,沉声道,“武爷?” 络晷却是微微一笑,接着原本在说的话道,“如若不想替络某走这一程亦可,如络某所言择日离开北龙即可。” 离络晷远着的一过年五旬之人这时抚须笑道,“武爷此话过重了,说来,老夫有一不解,不知你夫人可知武爷引皇上入顾山,让我等进顾山宝山之事?” 说罢,他笑眼一转,转到了顾凤脸上,“贵夫人可是能听懂我所说之言?” 这五旬之人乃中原及缕国的大富商周通,周旋于两国之间做着买卖已有十余年,于坤国和缕国皇室都有交情,也是得了顾山消息第二批赶到北龙镇的山外之人。 络晷认识他也没多久,所知周通也是从原王那得知。 不过,一如络晷不知周通在坤,缕国的能耐,周通仅知络晷是武络族的少主,北龙被他用毒所制,此传言千古之族的少主还是个身无缚鸡之力,年仅二旬的苍白青年,其容貌出色不是凡间之人,但一看也不是长寿之人,周通与他共处几日,身上也未有毒,且他带来了众多能人,对络晷不是很顾忌。 “听说侧妃娘娘懂当地话,可能代老夫解说?”周通又看向了顾瑶。 顾瑶眼波一转,瞧向了顾凤,见顾凤无动于衷,开口淡道了周通先前之话。 顾凤听罢,眼睛放在了络晷脸上。 “怎么?”络晷低头看向她。 “你几日不回来,就是跟他们在一块?”顾凤侧头往上看着他,眼睛里跳动着火光。 络晷哑笑了一声。 顾凤别过了脸,看向了周通,手朝他扬去。 周通的胡须断了半截。 顾凤收回了薄刀,朝络晷摇头道,“不听话,就打,无须赘言。” 她老娘就是这样对付她的,每次都能把她收拾老实。 络晷笑了起来,顾凤同时拉了他起身,“回家睡觉。” 阿虎在一边眼睛都亮了。 顾凤手太快,周通的胡须都落地了他们也没发觉,只看见了顾凤手中的发着寒光的刀子,等到他们出了门,这些人也没出声,看着从死门关逃过一劫的周通,尔后坐在一角的渊川笑了一声,这些傻了一般的外来人才回过神来。 顾瑶脸色这时也不好看,原王别过头看她,脸色冷冷,“你也老实点,再来一次本王也救不了你。” 顾瑶一笑,笑容勉强,“妾身遵命。” 看着她又柔顺了起来,原王哼了一声,把心中的众多不快又压了下来——顾瑶之于他是他喜爱的女人,现在肚中又有着他的孩子,就算于那个女族长成不了什么事,但他也还是想保她。 只是她如果还是学不了乖,想着别的人,那就别怪他心狠手辣了。 “这络夫人,就是那位女族长?”周通扶着椅臂的手指泛白,“这武艺也是高超了。” 周通这时候还不忘装腔作势,原王不耐烦,“周通,本王早跟你说过,络武的话你听着照着做就是,你要找死,本王不拦着,络武现在还有闲功夫跟你们好好说道,等到他要是没那个耐性了,别说他那杀人不眨眼的夫人,就是他手底下的任何一个护卫就能把你们一干人撕碎了。” “别给面不要脸,”原王跟这群人谈了几日也是心下生厌,他受了络晷的好,要听络晷的令,这些人当他是懦夫他暂时不提,现在当他手中无兵一个个要拿捏他,把他的话当废话,他也早想收拾他们了,“替我们跑腿的,明早就来我这记名,不愿的,滚。” 原王说着站了起来,走了两步,对身后也敢拿捏她的顾瑶没好气道,“还不走?” 顾瑶起身,朝原王又是一笑,把原王气得甩袖快步走了。 “渊公子……”原王一走,渊川起身,渊川身边的人也纷纷站起朝他拱手,围了过来。 ** 顾凤一出门就揉眼睛,阿虎凑过来偷偷跟顾凤讲,“这里的厨房到了晚上就没得吃,我都饿好几个晚上了。” 镇衙边上小摊多,北龙镇是商镇,卖吃食的是收摊最晚的,这时还有烙饼卖,顾凤要拉阿虎去买,阿虎在他家少主的眼神当中抽过了手,嘴巴往少主那边歪了歪,嘴里还道,“你莫拉我。” 顾凤困极,朝络晷看一眼,过去拉他的手,叫,“阿郎哥。” 阿郎哥牵了她去买饼,把摊上的饼都买了,付钱时络晷给的是银子,多出了一大半,顾凤一手抱着一堆烙饼一手被人牵着也不走,等到小贩左右找了店家把银子找开,找了她钱,见着钱眼睛大亮的顾山族女族长把钱收到了她阿郎哥袋子里,这才舍得离开。 阿虎在旁都吃了两烙饼了,顾凤也不困了,跟阿虎分饼吃,“这三个给你,不要找我要了。” “哦,回家我找你们族的嫂子给我下面。”阿虎不在意。 “那多做两碗。”顾凤道,她咬了口饼子把边吃了,见着了肉,就抬起了手,络晷低头咬了一口。 “丫头累不累?”他问。 顾凤摇头。 “困不困?” 顾凤被问得打了个哈欠。 “上来。”络晷在她面前半弯了腰。 顾凤想也不想就爬了上去,把还有肉的那一块往他嘴边送。 络晷又咬了一口,背着她单薄温暖的小身躯,那总是如静止的湖面不见波澜的眼泛起了涟漪。 阿虎看着他们,咬着饼子傻笑了起来。 中途遇着了武络族的人,朝他们行礼。 “凤姑睡了。”阿虎把饼吃了,跟他少主报。 夜里的风很寒,她离他近得只要他回头就能闻到她的气息,络晷闻言回过头,垂下眼,嘴角微翘。 “凤姑不傻,”阿虎又跟络晷讲,“她心里明白着呢,少族长,你说是不是?” “嗯。” “她不会生气是不是?” “嗯。” 只要络晷应了声,阿虎就当都是真的,这便也放下心来了。 他是不愿意为难这个顾山族的阿妹族长的,以前他打得过她时他都不愿意为难,想让她活得好好的。 现在他也一样,希望她活得好好的,她的族人活得好好的。 络晷背了她回家,阿丙嫂给他们开的门。 顾山族的人亲近阿虎,他们喜欢这个没心思的少年,却不亲近络晷,他们敬畏络晷,骇怕络晷,甚至于嫉恨他。 没一个人想让顾凤嫁给他,她本是他们顾山族的凤凰,她是顾山族的族长,顾山的人。 但顾凤亲近他,那种一人伸手一人就去牵的亲密让他们无话可说,便连劝顾凤有恩报恩无须以身嫁之的话都说不出口来。 阿丙嫂开了门,一看顾凤在他背上睡着了,默不吭声地退到了一边,沉默地看着络晷背了顾凤进去。 “阿嫂,可能给我煮碗面?”阿虎在她边上不好意思地轻轻问。 阿丙嫂收回了眼睛,朝阿虎一笑,“你等会。” “能多煮两碗不?”阿虎又挠头,“凤姑也要吃。” 阿丙嫂点头,转身去了厨房,不一会厨房里的灯就亮了。 顾凤睡了一会就被拍醒吃面,络晷先吃完出去了,过了一会进屋来牵了顾凤。 络晷的屋子有间大房子用作洗澡,还连着后面的小树林和大池塘,顾凤他们的衣裳洗了就挂在后面。 “你的我收回来了,后面没挂着的。”顾凤往澡房走时道,她阿郎哥好几日未回,前几日洗好的衣裳早收回来了。 “等下。”络晷松了她的手往回走。 “我放箱子里了。”还叠得整整齐齐。 络晷回头朝她笑,笑着走了。 “阿凤……”他进了屋,有人叫了顾凤。 顾凤回头看着阿丙嫂。 她的族人现在都住在她的身边,这栋屋子里住着三个,其余的都住在隔壁。 “阿丙嫂……” 阿丙嫂飞快走了过来,站她面前却没说话了。 顾凤抬头看她。 阿丙嫂看着面前美貌的小姑娘,她是族里的少年郎打破了头想争回去的小凤凰,可现在这只小凤凰有主了,而那人却不是他们顾山的儿郎。 “阿丙嫂?”她不说话,顾凤便叫了她一声。 “你想好了?”阿丙嫂道了一声,见她满脸懵懂不知,苦笑了起来,“那是神族的少主,他飞起来你再厉害也是抓不住的。” 顾山处于弱势,出了事,他们这些族人无法为她撑腰。 “我不抓他,”顾凤不是很懂阿丙嫂的话,但面前的人是阿丙嫂,一个伤心人在安慰她,顾凤笨拙也答得认真,“我跟他一起飞,他很好。” “他要是没存好心,骗了你……” “那也没关系,”顾凤淡淡道,“我欠他的还没还完呢。” 第69章 顾凤进了门,阿丙嫂回头看见了拿了衣物而来的络晷。 络晷站在星光下直视着她,阿丙嫂低下了头转身去了,房间里,莫娘嫂掀开了被子,看着她上了床。 “个人有个命,”莫娘嫂给阿丙嫂大力捏紧了被子,把被面拍紧实,“她比我们会有福气得多,她以后日子长着呢。” 阿丙嫂闭着眼点了点头。 ** 澡桶里络晷洗到末了就睡了,顾凤捏了他的鼻子他也不醒,她便把人抱了出来——澡房油灯灰暗,人还睡着,顾凤多往他身上瞥了几眼,等到把他扛到了边上的竹床上给他擦身上的水,她又探了探他的鼻子,见人真是睡着了不会醒,在他腹上摸了好几把,小心地戳了又戳,尔后又戳了戳自己的,她腹上也是无肉,但没他那般结实。 “等我跑得更厉害了,也是会有。”顾凤给他穿裤子,又戳了戳他的腿,哪想这一下把络晷戳醒了过来,顾凤对上他的眼,一下子就讪讪然了起来。 “别闹。”络晷几日未得好好休息,又在盆中抱了她一回,刚睡了一会,这时疲惫更甚清醒时,他把人拉到了怀里拍了拍她的背淡道。 顾凤挣扎了两下,见他确是无力,也不挣了,乖乖卧他怀中,没一会她又躺不下了,撑着他的胸起来小声道,“回屋睡?” 络晷睁眼,看着之前还抱着他脖子喘气不休的丫头眼神清亮地看着他,他不禁叹了口气。 现在累极的是他,不困的是她罢? 络晷未曾如此虚弱过,即便是小时被逐入北神山也未曾这般无力。 他复又闭上了眼,顾凤见他不出声,便下了地要去背他,但手刚伸出他就坐了起来,她只得收回了手站在一旁。 “穿上。”络晷起来把披风抖了一抖,披在了她身上,拉着她往外走。 顾凤一直抬着头看着他不放,眼神痴迷,不过络晷躺到床上她又跑出去了,说要洗衣裳,络晷一直半昏半醒着等到她回来爬到了她怀里这才放下了心睡了过去。 顾凤收拾妥当回来把人抱到怀里暖着,没一会也就睡了过去。 第二日清晨她起了个大早,从厨房里端了周婶煮的两碗热粥去找阿虎,阿虎睡在柴房的房梁柱上,被她扔了个小石子从顶上打了下来。 “我还没清口呢。”阿虎揉了下眼,拿过碗边喝边道,跟着顾凤走到了门边在柴房的门槛上坐了下来。 “我让周婶做了烧鸡,等会就有得吃了。”顾凤道。 “一大早就有烧鸡吃?” “嗯。” “那我等会要把嘴洗干净些,洗两遍。” 顾凤瞅他,没问他为何吃个烧鸡要洗两遍嘴,反问别的,“你们族里有没有我阿郎哥吃了会好的药?” 阿虎往嘴里送粥的手顿了下来。 “我问过他,他说以后会好。” “那就是了。”阿虎一听,松了一口气。 “那个以后会很久吧?”顾凤淡道。 阿虎手又停了,随后他一口气把粥喝完,碗搁一旁,擦了擦嘴后想说道什么,末了又停了嘴。 他叹了口气,顾凤看着他。 “我不知道,”阿虎揉了揉鼻子,“少族长的内丹碎了,上次回族都是我背他回去的,武官还发了好大的脾气,神官还跟以前不一样了,连续力丹都不给少族长了,医官那儿本来一直不喜少族长,他儿子,就是那个在坤军里头的人还被少族长打了脸,他恨少族长得不行,我去偷药都没偷着。” “那老参呢?吃了有用没?” “那个没用的,少族长吃了那个反会有事,会逆血而亡,我听武官讲,现在只有我们族里的续力丹有点用,但也没啥大用,吃了只是精神会好些。” “那个日之境,你去过没?”顾凤突然又道。 阿虎摇头,“那是只有得族长准才能去的地方。” 他侧头看着顾凤,“族长不会许少族长去的。” 顾凤自然知道,点了头。 接下来两人都没说话,过了一会,顾凤扒拉了下脚下的石板淡道,“天宫后面也不知道有啥。” 阿虎心虚地又揉了揉鼻子,小声道,“你知道我们也想去你们天宫的事了?” 顾凤点头,“知道。” “你怪我们?” “不怪。”顾凤摇头,顿了一下又道,“皇帝的人什么时候来?” “不知道,少族长在想办法,听说他们的人很乱。”阿虎说完顿了一下,回过神来道,“你又知道了?少族长都跟你说了?” “皇帝的人来了,我就不算违背诺言了……”顾凤嗯了一声,“他没说,我跟他说的。” 前几天早上她醒来在他耳边说的,她一直在想怎么让他好的事,想来想去,似是那个比日之境还好的天宫才是最好的办法。 武络族是他那个族长阿父的,顾山好歹是他们顾山的山头,反正也被人图谋,她为他谋一点又如何。 “原来少族长是得了你的话才那样做。”阿虎恍然大悟,真正安心了起来。 顾凤起身,“你去漱口罢。” 顾凤回了屋子,把窗口打开趴在了他身上看他,络晷醒了过来,睁开眼看着不声不响地看着她,伸出手摸着她的脸。 顾凤被摸了一会,心里舒坦了就支起了身,跟他道,“我让周婶做了烧鸡,还给你熬了鸡汤粥。” “嗯。”络晷坐了起来靠着床头闭了闭眼。 “你哪难受?” 络晷睁眼看着她凑过来的脸不禁笑了起来,把小暖炉抱在了怀里蹭了蹭她柔软的脸,“没哪,我在想事。” “坤京的人什么时候来?”顾凤问。 “不会很久,”络晷抱着她淡道,“只要给坤皇留条路来,他很快就会到的。” “太皇太帝的那个子孙很弱?” 络晷哑然失笑,摸了摸脑子里只有强弱之分的妻子的头,“很弱,所以来的那个人只会是强人……” 顾凤抬头看他。 “现在坤国的皇帝年岁甚小,只有九岁,如若来的话,只会是他的皇叔敏王。”络晷解释道,“敏王握有五州兵力,胜于邱王原王等人……” “原王是我见过的那个原王?” “嗯。”络晷颔首,接道,“但敏王现在正跟缕军打仗,只有战事停了他才会前来,现在北龙来了不少人,他们能让两国休战,我现在就是让他们听我命行事。” “他们会听吗?” “会听的。”络晷低首亲了亲她的眼睑,微笑了起来。 ** 顾凤这日出去转去了顾三爷的宅,把顾福接了出来,一出镇子一行人在地上跑,顾凤在树上飞,等到顾大鹰等跑出了几里外了,顾福在后喘气不休跟着,顾凤本跑在最前面,站在树下往后瞧了又瞧也没看到顾福,挑了棵最高的树站着往远方看总算看到了几里外的顾福。 等顾凤转身飞去,在顾福面前落守,顾福也摔倒在了地上。 顾凤等了好一会都没看到他站起来,也是纠结。 “要不,你回去?” 顾福抬头,见他小堂姑一脸纠结地看着他,顾小公子苦笑着撑着地站了起来,“我还能行。” 说着他往前走了两步,又倒在了地上。 顾山的小阿郎两岁就会跑,三岁就会拉弓了,五岁能在山里跑,顾凤没见过跑几里地就倒地上的小阿郎,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她想她阿父把三爷送出去也不是没道理,谁家生出这样的小阿郎都没有阿妹愿意嫁。 顾凤看着顾福又爬了起来,看着他走了两步,随后她头也不回地飞远了,没几个眨眼就消失在了顾福的面前,顾福只得往前面一个人走。 顾凤傍晚带族人归家,离镇子五十里处遇上了还在走着的顾福——这时早上清清爽爽出来的秀气小公子俨然不在,灰头灰脑的公子爷岂止是一脸灰败,还一身汗臭味。 “跟着。”路过他时,顾凤朝他点了下头,等到回了镇子,镇门前的衙役远远地看着他们,顾凤想了想,又回头去找顾福。 如她所料,他们都走了五十里了,顾福还只走了两里不到。 顾凤把顾福提了回来,扔到了镇门大门口就回了。 顾福身边的老仆守在门口终于守到了人,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把他们家小公子背了回去,等到归家看他家小公子脚底一脚血泡,更是老泪不止。 这厢顾凤回去,看顾力和顾大鹰带来的几个小阿弟格外顺眼。 他们比她那个小堂侄强太多了。 没两天,镇子里的人一天天少了,北龙镇不再如蚁窝般密密麻麻,习惯了北龙镇的顾大鹰等也学会了拿身上的小物针换些颜色明亮的布匹和一些糖,等着带回山里去。 顾山人从来不缺金银宝石,头上随便一根束发的簪都是银镶玉,顾山小姑娘从小就不缺这些东西,等到嫁到,娘家要给她从头到脚打一套饰物,一进门婆家至少也得按四季给整一套四季礼,也就是从头到脚的四套饰物,顾山妇人只忙家事,种田打猎都是男人的活,顾山人又长寿,莫娘嫂和阿丙嫂,乃至周婶也是细皮嫩肉,都不像山妇,出去逛了总有人看她们,过久了她们也是知道她们身上戴的那些饰物有多打眼,便也都收了起来。 但饶是他们反应了过来,北龙镇外来的人亲眼见了顾山族的人心里也都有了数,那满山的宝藏和长寿的秘宫已在他们心间挥之不去。 九月深秋,络晷欲回武络族,走之前,他让顾凤带族人归山。 “那你哪天来?”走之前顾凤问他。 “过几日。” “几日是几日?” “十来二十日,下月底罢。” “你若是没来,我能来找你?” 她追问不休,络晷也从她不断话的话间听出了恋恋不舍,他低头去看,看见她的手揪着他的袖子不放,他那冰冷的心口似疼似暖,慢慢地腾起了几许生气。 第70章 “你且去。”络晷微笑,摸了摸顾凤的脸。 顾凤带着人而去,频频回头,最后还是消失在了络晷的眼中。 顾凤走后,武络族的武官出现在了北龙镇,见到他来阿虎也是松了一口气,背了络晷随他而去。 ** 顾凤再回顾山,顾山已满山的死树,深秋的风一吹,黄叶漫天飞舞,颓废又萧瑟。 顾山人已不住天宫,他们住在了离络晷的北龙山不远的后山,那来的几千武络人在短短的时日当中就替他们建了一排排蜿蜒而上的石屋,后山未被白毒侵入,能正常行走。是 顾山人不能迁入北神山,但北神山的东西他们都可采用,即便是眼看入冬,吃穿暂且也不是问题。 顾凤一回族,没多时就见了族老和现在当事的族人,对于顾凤所说的等乾坤帝后世子孙入山之事谁也没说道什么,在坐之人先问道的是那些被送出去的孩儿。 “他们已被送入我阿郎仙友之山学艺,再过些日子,他们的平安信也能到我们手中了。”顾凤淡淡道。 “仙友?”最老的顾老祖愣了一下。 “是。”顾凤看向他颔首。 “这么说来,是孩子们的造化了?” 顾凤没说话,但坐着的顾山人脸色好瞧了不少,更是有人很明显地松了口气。 “此事当真?”有被送走孙儿的族老捺不住站了起来,走到顾凤身边焦急问,见她颔首,他便当着人就笑了起来,拍着腿道,“甚好,甚好。” 他是真松了口气,等到他坐回去都能清楚听到他松了口气的吐气声。 “那就好。”这事一出,众人也不再多谈,跟顾凤道了别,回家报喜信去了。 顾家派了顾宣午来接他,顾凤最后一个出门就看到了顾宣午,她一出来,顾宣午就过来牵她,摇晃着脑袋叹着气道,“你走得太慢了。” “等急了?”顾凤朝远远站着的顾大鹰一颔首,让他归家去。 顾大鹰朝她一弯腰,转身很快就消失了。 “不急不急。”顾宣午又摇晃着脑袋。 顾凤回了她的新家,他们家的屋子建在山中的最高处,现在族人所住之地放眼看过去就是北神山的山角,以她如今功力,她已可踏树而至。 她一路等着顾宣午的步子,走得甚慢,她走几步,顾宣午就要在后头抬着小腿卖力地一步接一步急走,等快到了家,顾宣午背后都可见汗了。 “凤姑,你如今都是仙姑了。”顾宣午快走了一步,把手放到了等着他的凤姑手中,羡慕地道,“可比以前走得快多了。” “嗯,你阿祖和阿爹他们在那。”走到这段就可看见天谷了,顾凤牵着顾宣午转了个背,看着那葬着他们顾山人的坟墓淡淡道。 “在着呢,我前几天才去看过他们,阿奶说,等你回来带我们兄妹几个去拜一拜。”顾宣午指着天谷那头说着,“还说也把姑父带去。” 说着他抬头,看着顾凤又道,“好不好?” “好。”顾凤嘴角微翘。 “凤姑……”顾宣午被她牵着继续往家走,又道,“快些回了,家里饭菜都凉了。” 但他们一进家,饭菜是热的,顾家嫂子们早在家门口看到他们上来了,往灶里填了把火把菜一热刚刚端上他们就进了家。 顾老娘住在门口等,他们现在住的高,越高的地方越冷,顾老娘身上裹着棉衣窝在躲风的角靠着墙壁等人,顾凤跟孙儿上来她也只撩了撩眼皮,等到顾凤站她面前叫了老娘她才嗯了声,由着顾凤扶起了她。 顾老娘的脸比顾凤之前离家时要好多了,气色不错,顾凤扶她时还拿了她的手放眼底下看了几眼,母亲的手不复之前离去时的残破不堪,一手都是新长出来的细嫩粉色的肉。 “吃饭了。”顾小嫂站在门口说着,看到顾凤就是笑。 “小嫂。” 顾宣午这时猫着身子进了家去,只听他大声叫玉姐儿的声音响彻了屋子。 “这午哥,把玉姐儿都看成命了。”顾小嫂好笑摇头,另一手扶了顾老娘,“老娘,你仔细点脚下。” 进了门去,门内与外面的寒冷俨然两个时节,里头暖如春末,顾凤一进去就是一进暖风吹上了脸孔,不由顿了一脚。 “四角都嵌了暖石,”顾小嫂这时朝着她笑道,“咱们家是最高的,也是暖得嵌得最多的,老娘身子没以前好,那做工的领头师傅便在她的屋子里也多镶了两块,地上跟床下那块都有。” “先洗把脸。”顾四嫂端了盆来放在了石桌上,“吃完饭再洗澡。” 她把盆咚地一下放到了桌子上就看着顾凤,脸色不好,但也不坏,顾凤朝她看了好几眼,才慢吞吞上了前,又看着她小嫂把母亲扶到了椅子上坐着,这才动手挤帕。 “把这个汤让她喝了。”忙着摆桌的顾二嫂把碗放到了桌上朝顾四嫂一说,又朝厨房急急忙地去了。 顾凤这刚把脸擦完就喝了碗热汤,一坐到家中八仙桌的前方,就见顾宣午把收拾打扮得整齐好瞧的弟弟妹妹拿绳子牵了出来,指着顾凤让他们一个个地叫“凤姑”。 顾宣晚他们一天到晚都是顾宣午这个极会操心的长兄带的,再是听他的话不过,皆乖乖地叫了,等至顾灵玉也脆脆地叫了凤姑,顾宣午很是得意地笑了,朝顾凤炫耀道,“我们家玉姐儿最聪明,谁都会叫。” “午哥,午哥。”他一夸,知道被夸了的顾灵玉就往他怀里扑,把顾小嫂看得哭笑不得,连忙把她捞到了怀里,对着顾宣午道,“莫要宠了,以后离不得你怎么办?你可是要当家的,忙得很。” 顾宣午这才止了要去抱玉姐儿的手。 一家子入了坐,好吃的都摆在了顾凤面前,顾凤便给侄儿女们夹着菜,又挪了几个小家伙爱吃的菜到他们面前,她先是吃了个半饱,等一家人都吃的差不多了就把剩下的一块吃了。 这时已是夜晚,家里的灯特别的亮,亮如白昼,顾凤在明亮的澡堂里让她二嫂帮她洗头发,她则靠着澡盆一声不发。 “累了?”顾二嫂见她不说话,给她洗完头发后搓背时问。 顾凤也没出声,等顾二嫂给她搓好背她则回过了头,朝顾二嫂摇了下头,拿过了澡巾。 “你屋子你还没去看过呢,大得很,等会进屋你就知道了。”顾二嫂也知道她是不需要帮了,帮她擦了擦颊边的湿水便道。 “他们拿了不少东西来?”顾凤在她起身走之前开了口。 见她愿意说了,顾二嫂就把旁边的矮凳拉了过来坐在了澡盆边。 她知道她这小姑的脾气,不愿意开口就是把她打得皮开花她也不会说道出一字,愿意说话了,就跟她身边就是,随便搭句话她就能把要说的都说了。 “拿了,建屋的石头就是北神山采的,暖玉也是,这灯你看着了罢?”顾二嫂指着桌上明亮的灯台道,“说是一种叫火木的木头里榨出来的油,一盏油能烧十来半个月,亮得刺眼是不是?” “东西也是他们帮着搬进来的,总的也没花多少天,他们才是真的神山仙人,”顾二嫂说着叹了口气,“他们厉害,护得着他们的东西。” 顾凤偏了偏身子擦着手,眼睛看着顾二嫂没放。 顾二嫂见她眼睛清澈,摸了摸她光滑的额头,道,“嫁给他也好。” 顾凤笑了笑,点了头。 顾凤等到洗好澡才去了她现在的屋子,屋子如顾二嫂所说,大得很,她的屋子靠近悬崖,推开后背的大窗一看,对面伸指即可触的就是高高矗立在空中的北神山。 顾凤一推窗子,寒风就吹了进来,把她的沉重的湿发都吹在了半空中飞舞,跟在她身后的顾二嫂因此退了两步,等到顾凤把窗子合上了她才走了进来。 窗子一关,屋内就又暖了,顾凤回头,就听她二嫂指着窗子道,“说那神山是给你的聘礼,里头的让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也是有心了。” 顾凤也没说话,她走到她二嫂面前抱住了她。 顾二嫂没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但当她是在撒娇,也是红了眼,“活着就会苦尽甘来的,你不要操太多的心,以后有人帮你了,我们也放心了。” 顾凤轻嗯了一声。 这夜过了大半顾凤都没睡着,她去了她老娘的屋,顾老娘的屋子没栓门,她一推就推开了。 顾凤爬到了母亲的床上,掀开一点被角把自己挪了进去,她依偎着母亲的身子,直到母亲伸过手来拍着她的背,在一下接一下安抚的拍背当中才睡了过去。 山上深秋的夜总是漫长,天亮得晚,顾老娘却是醒得早,但因女儿在怀,她一直都没动身,等到外头媳妇来叫她喝药,她这才挪了挪身,也因此惊动了怀中的女儿,见她如被雷击般抖了一下身子惊开了眼,顾老娘便皱起了眉头训斥,“慌什么?” 她拦了女儿的眼,轻拂着女儿的额头,嘴里念着话,“莫怕莫怕,山神在此,邪鬼邪神通通散去。” 顾凤听她念完深吸了口气,回过了神。 “你在我这,你慌什么?”顾老娘轻拍了下她的脸,脸色凌厉,但眼神柔和了下来,“你在娘这,谁也伤不着你。” 顾凤往她的怀里凑了凑。 顾老娘双手抱着她的脑袋。 “老娘。” “嗯。” “我阿郎哥功力都没了你知不知道?” 顾老娘顿了一下,尔后又没事人一般淡道,“知道,这算不了什么,他那样的人养养就回来了。” “明年应是有太帝之后进山,我领了他们进了山就不管以后的事了,老娘,我这样阿父会不会打我?” “他敢!”顾老娘冷冷地喝道,“你做的好,他们把命都要搭上是他们的事,你要留几个,他们还不愿意了不成?” 顾凤欲要再说,顾老娘打断了她的话,“这事你不要担心了,族里的人心里都有数,这后山就是他的那些人修的,到时候把护山阵一开,我们这一片就谁也碍不着,他们是拿是抢,都随了他们,你只管把这山交到了那些来要的人手里就是,别的我们一概不管。” 顾凤先是没说话,等过了一会,门边又传来了嫂子叫起床的声音,她才轻声道,“我也要进去抢一抢,为他寻药,老娘,你不怪我罢?” 说着她爬了起来,扶顾老娘起床,顾老娘在她跪下给她穿鞋的时候弯下腰,重重地打了两下她的背。 “我一早就知道养个女儿就要养出个伤心来。”顾老娘恨恨地道,但下一刻见女儿抬起头来朝她讨好地笑,她便低下头双手捧着女儿的脸,爱不释手地轻抚着她的脸蛋,“算了,随了你,你就是把我的心肝儿都掏去我都愿意。” ** 武络族的族人一直未离去,有着他们,顾山的很多事便有了人做,过冬的粮还没等顾凤说,神龙不见首尾的那些武络人便送来了粮,那些粮食一看就不是普通的米粮,外头和粮食和顾山人种的粮都是粟米和麦子,个小且粗黄,而武络人送来的都是个大且白净的白米,以往一家人要五筒米粮才能吃饱,现在三筒就够了。 顾凤一回来,来送东西的武络人就多了,即便是深秋,山风倍是寒冷,他们也还是在又给武络族多修建出了五处房屋出来。 顾山人现在所住之处背风的山角之处,虽说没大风,不过余风已够寒冷,但好在屋子里都嵌了暖玉,进屋就可避寒,也算是方外之境了,顾山的老少住在里头,好吃好喝的养着,没有人再想对顾凤所决定的事说道什么,即便顾凤天天冒着寒风操练护山人,少年郎也不放过,天天赶他们出去受训,每天一身伤的回来。 武络人也住在顾山,但不与顾山人为伍,只管做他们的事,他们不来见,顾凤也不去见他们,只管练她的族人,只是等到十月下旬快近月底,也无人武络族人与她说道什么,她便来了武络人的领地。 武络人所住之地就是顾山最高的山顶那方山地,正对风口,他们有阵押着,大风便当不了什么事,顾凤出现在他们所住之地时,这些人还吃了一惊,当下传了坐阵首领丁武。 丁武很快就下来请了顾凤入地。 丁武是个高大威猛的中年男人,顾凤高,他比顾凤还要高出两个头来,这满脸胡子的大汉站在顾凤面前,身后披风在大风中狂舞,就如那传说当中威风凛凛的天兵天将。 “少夫人,外面风大,有事还请进去一叙。” 顾凤抬着头看着人摇了头,“我就来问你们件事,你是话事人?” “话事人不敢当,我是此地为少族主做事的大管事,少夫人有事尽管吩咐。” “你可有你们少族长消息?” “少夫人……问的就是此事?” 顾凤颔首。 她的袍角被风吹得呜呜作响,单薄的人影看着像是要被大风吹走,但确实站在那半步都未偏移,丁武不敢仔细看她的人,扫过她一眼就别过眼望着旁边道,“我暂且不知,还请少夫人容我一两日去探问一翻。” “有劳。”顾凤说不走了。 丁武看她随风而去,一会儿就消失在了眼前。 十月过去,顾凤没有等到络晷的消息,但还是等来了他的一封信,还有他捎来的口信和物件——络晷有事来不了,说要明年开春,等坤京的人到了他才来见她。 顾凤去信问他她能不能去找他,络晷没回她的信,但在半个月后他来了一次顾山,他是被阿虎背着来的,来了只跟顾凤呆了一夜就又回了。 顾凤便不再问他什么时候来了。 她现在也许打两三个武络人没有问题,但对上所有武络人,她没有胜算。 十一月顾凤挑出了族人里最为厉害的五十人去了趟北龙镇,等到这五十个人再回来,顾凤再把他们训得鬼哭狼嚎也无人再找借口躲懒了,顾山人对外面的天下很是好奇,当他们知道族长不打算再死守顾山,要把顾山交给太帝,要改族规之后,他们更是对那热闹的外面多了几许向往。 这一年直到过完年顾凤都没等来络晷的消息,这时武络人帮着她操练族人,顾凤也没再提起此事。 正月一过,二月寒冬,顾凤便把族人交给了武络人操练,她不再时刻跟着,她在家跟去北神山呆着的时候多了。 三月络晷终于归来,而这时,顾山人满为患,顾山后山的大阵也随之开启,随络晷而来的是现在坤国的小王爷——音王所带的队伍。 音王就是之前的小皇帝,现他已让位于其皇叔敏王。 音王带来了龙玺,顾凤身上的族长玉佩恰好能镶进去——顾凤把人带到了天宫门口,把她手上的钥匙也全交了出去。 音王不过十五岁之龄,看起来天真蛮横,挥手就让顾凤退了下去,对带他来的络晷倒是笑脸处之,婉言拒绝了络晷的再帮忙。 他来的第一天就进了天宫的门,随即天宫门就关上了。 ** 络晷见过武络族的人就去了顾山后山,他不复以前的丰神俊朗,现在的武络族少族长已不能行走,他瘦骨嶙峋,连眼睛都不能睁开,遂他被阿虎背过后山连顾家人都没见礼就被放在了床上,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少族长已有多日未睡了,”阿虎跟着顾凤退出了屋子闷声道了一句,“就让他睡一会罢。” 屋外,武络族的人在等着顾凤他们。 顾凤阿虎一出来,这段时日跟在络晷身边护卫他安危的甲肖就跟他们道,“族长来了,长老们也全都来了。” 阿虎睁大了眼,他这段时日也是瘦了不少,眼睛一睁就如铜锣,“都来了?” “是。”甲肖一脸沉重,“怕是如少族长所料了。” “那后面真有什么神仙洞府不成?”阿虎苦着脸。 顾凤看了看他们,“你们跟我来。” 顾凤带了他们进了大屋,让他们跟她说道这次来顾山的人数。 她现在真正见过的就是音王所带来的两千人,这两千人在她眼里看来,一半还不是人——他们身上没有活人的气息,而且她感觉得出来,这些人当中藏着阴毒之人,这天宫门一关,想进去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而后面跟着的人没有随之进去,是因武络族的人在挡着,据她阿郎哥跟这些人商议的是五日之后,他们就不再管这些人的来去,任由他们进出天宫。 因着这五日,音王也给了她想给顾山要的解契令,他们顾山从此之后不再是护山之族,天宫与他们顾山族人再无干系。 “来的还有些什么人,你们跟我说说。”顾凤让阿虎跟甲肖与她把所来之人与她说个数。 阿虎跟甲肖一开口,顾凤这才知道坤国与缕国三教九流的人都来了。 “因着寻宝夺宝之事,两国之间的仗都不打了,”阿虎说着也是满脸的感慨,“那些打仗着的将军都带着兵来了,皇帝的话都不听,那个音王更是,连皇帝都不当了,后面都不知道要来多少人。” 他们还没说多久,就又有武络族人来了,道族长要见少族长,且是立马就要见。 顾凤回屋,凑近床上一声不响的人的心口听了一会,正起身转身要走,听他在身后叫了她一声,“丫头?” 顾凤回过头,看他睁开了眼,眼中有她,她便又坐了下来,拉着他的大手,“阿郎哥。” 络晷微笑了起来。 “你饿了吗?”顾凤凑过去头挨在了他的脸上。 络晷不为她所惑,他起身叫了阿虎进来,随之又让阿虎背了他出门。 现在的局面是他一场场跟人谈下来的,他的父亲更是他牺牲众多才拖到今日的,他父亲正等着找个借口摆脱了他,他不可因一时之岔功志一匮。 他要去,顾凤也没拦着,只是他走后,顾凤扶了坐在正堂一直一言不发的顾老娘回了房。 “你看,他都这样了,我不去不成的。”顾凤跪在她母亲的面前,趴在她的膝上哀求道,“你就让我去罢。” 顾老娘没看她,伸手摸着她的脸,等到摸着了…… “叭”地响亮一声,顾老娘用手甩了顾凤一巴掌,随后她低下头看着她女儿冷冷地道,“别跟我说,跟他说去,看你让不让你大着肚子跟他去送死。” 第71章 “你答应了我的。” 顾老娘见她还这般说,气得捶了她好几下,“别跟我说,跟你阿郎说去。” 顾凤十一月发现的有了身子,她回山没两个月就被嫂子们发现了,她那时自己还不知,本来这事是要告知络晷的,但盼到人来只见人心力全无,她便瞒了下来,直至今日。 她肚子孩儿现在有了六个月了,早已显怀,但冬日衣裳厚重,她穿得宽大又裹着厚大的披风,这事除了自家人和雁大爷两老夫妻,即便是跟着她的顾大鹰他们也是不知内情。 顾凤知道了怀孕也还是跟着他们练了一个月的身手,如若不是顾老娘拿着烧木棍揍她,她也不会把族人交给武络族的人,现下肚子大了,孩子时不时会在她肚子里动一动,她也没想着老坐在家里,顾老娘拿她没法,天天夜夜地守着她,但也常被她溜出去。 而现在她岂止是要溜,她是要大着肚子进天宫,跟一堆杀人不眨眼的人抢东西,顾老娘气得气都上不来,坐着狠狠地捶着胸口。 顾凤见着心中涩然,低下了头撇了下嘴。 “你,你,你……”外头得了家中午哥通风报信的顾二嫂急忙走了进来,狠狠地戳了顾凤的背好几下,也不知道怎么骂人的好,又快快倒了水过来,拿了放在枕头边的木罐拿也药丸喂给顾老娘喝。 “凤姑……”顾宣午牵了顾灵玉过来,两小的跪她身边陪着她,顾宣午还跟她撇了下嘴,跟之前顾凤委屈撇嘴的样子一模一样,“你老气阿奶,你看都把阿奶气着了。” 顾凤没看他,把顾灵玉抱了过来。 顾灵玉许是知道她伤心,漂亮的小丫头凑过嘴朝她的脸吹气,“凤姑不疼,不疼。” 顾凤抱紧了她。 “让午哥抱着。”顾二嫂见她把丫头抱在了她的肚子上坐着,眼前也是一黑,说话的嗓子都是抖的,“你怎么当娘的啊?啊,你给我说,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有着重身子了?你是傻了不成?” 她就没见过怀着孩子还到处东飞西窜的,还说不得她,一说找都找不着人。 顾二嫂也是快被她气死了,这时缓过气来的顾老娘抓了她一把,她连忙又坐了回去给老娘顺背,安慰着她,“你就只管放心,我盯着她。” “她气死我也是要去的,”顾老娘已不想跟她这倔女儿说道什么了,她拉着二媳妇的手道,“你现在就去跟人说了,说她有孩子了,女婿要是准她去,我就让她去,不许的话,她就得给我老实在家里呆着。” “是这个理,我现在就找人说去。” 顾二嫂起身,没走两步,就见小姑挪着跪着的膝盖挡住了她,顾二嫂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弯下腰咬着牙拿手指重重地戳着她的额头,又一言不发地走了。 顾凤不管再拦她,因她老娘正坐着冷冷地盯着她,大有她再发作就打死她之势,顾凤只管缩了缩肩膀又低下了头。 顾宣午抱着顾灵玉在一旁叹气,一脸苦口婆心状跟玉姐儿道,“你长大了莫要学凤姑,她不听话得很,老惹人生气。” 说罢又跟顾凤叹着气讲,“凤姑,你孩儿出来了,还是我给你带罢。” 他看他凤姑也不像个当娘的。 顾凤见状起了身,还没出门,就听她老娘在后头声嘶力竭在喊,“你又去哪去?” “饿了。”顾凤耍横不成,家里人一个个比她还横,她郁闷至极地去了厨房,掀开蒸笼拿起了馒头吃了起来,边吃边摸着肚子寻思着怎么跟进去的事。 她倒不是太怕家里人,反正他们不许她跑就是,她又不是没干过。 她这一个馒头刚吃完,顾宣午就又拉着弟弟妹妹过来了,顾凤帮着他把顾宣晚他们抱到了桌子上,掰开一个热馒头每个人分了一边。 家中灶上热着的馒头是给她吃的,馒头是掺了蜂蜜做的,又香又甜,顾凤现在一天能吃二十个,顾二嫂一早起来就把她的馒头蒸了,专门热在一个灶上让她饿了就拿着吃。 “午哥。”顾宣晚也是个眼中只有兄长的,把得手的香馒头凑到了顾宣午嘴边,见顾宣午舔了一口,这才心满意足地吃了起来。 顾宣阳则是掐了一咪咪进了顾宣午的嘴里,见顾宣午吧唧着嘴道了一声真好开,他就眉开眼笑地两手举着馒头啃了起来。 玉姐儿则什么都不用做,乖乖做一边等着她午哥喂给她吃,顾宣午边喂边跟顾凤道,“凤姑,孩儿们今天得你带,我要出门有事去。” 顾凤又是一个馒头下了嘴,这时肚子已饱,但她还是想吃,就又摸了一个馒头咬了一口,斜眼望了侄儿一眼。 “我要去库房看一下粮,那边不是准了我们去神山种他们的白米了么?我算算我们能种多少。” “我去。” “你去没用,”顾宣午大大咧咧一挥手,“你老跑出家去,谁知道春耕你在不在家的。” 顾凤一听这话不对劲,但她确实是想要进天宫的,便止了话不说。 顾宣午一看她不说了,颇有点恨犬不成虎,他嘘唏地叹了口气,把馒头塞到了她手里,“你喂,我走了。” 他走了跟班儿玉姐儿就一屁股滑下了地,摔到了地上,姐儿咯咯笑了两下就爬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跟在了他身后,“午哥,午哥……” 顾凤不得不把她抱了回来,见玉姐儿撇着嘴要哭,她瞪了侄女儿一眼,玉姐儿见她瞪眼反倒不哭了,笑嘻嘻地亲她的脸,叫她凤姑,张着嘴要吃的。 顾凤冷着的脸一下子就又温柔了起来,轻轻地拍了下玉姐儿的背,她觉得家里人都担心玉姐儿长大了像她实在是没必要,玉姐儿比她乖多了。 顾凤这边带着孩子,没多时络晷就被人背回来了,络晷要是在,顾凤往往是那个跑在他左右舍不得走的,现下听人回来了也不动,就在饭堂的大炕上跟侄儿女们一起玩着石珠子,等到阿虎过来跟她说少族长要见她,她这才不吭声地下床穿鞋。 阿虎说完也没走,一直在看她的肚子,看她一挪脚就到了炕力,一弯腰就穿上了鞋,实在没法想她肚中有着孩子,他一直看着想不明白,顾凤却是把侄儿女们一把抱起差过了他出了饭厅。 她身上一挂就是挂了个三个,一出门,来接人的顾四嫂看到此景,拍着胸口深吸了口气,暗暗道再苦也活过来了,不能被这小姑子给活活气死在家中。 想是如此想,但顾四嫂在接过孩子放在地上后,还是忍不住扯着顾凤脸上的那点肉恨恨地道,“还当你真懂事了能当家了,哼。” 顾凤正担忧着见她阿郎哥,在她眼里,她阿郎哥要是生气,肯定比比她阿父生她的气时不跟她说话还可怕,遂被四嫂扯了脸皮她也没当回事,摸了摸脸就去了她屋里。 络晷一见顾凤也是没说话,看完她额头脸蛋皮都有印子的脸,就看向她的肚子,等顾凤坐到他身边还把手往他手里伸他也只是看着她的肚子不放。 等阿虎把门关上了他才抬头,看着顾凤淡淡道,“有孩子了?” 顾凤飞快点头,松开他的手解开了宽袍,她不怎么怕冷,里头就穿了一件贴身的蚕丝棉袄,烟灰色的绸面还泛着银着,把她的肚子衬得就像一个小圆盆。 顾凤身板小,这时肚子一打开,全身上下就那打眼了…… 络晷看着她那奇异的肚子,好半晌都没说话,顾凤一直看着他没动,见青黑着脸的他眼看着脸越来越黑,她便把他的手放到了她的肚子上。 她肚中的孩子恰好抖了下腿,这刚附上手的络晷被那腿抖得全身也震动了一下,全身的热血都往脑袋那涌,气息一下子就重了。 “孩儿好得很,你莫听我嫂嫂她们瞎担心,”络晷震惊得眼睛都大了,顾凤却一下笑了起来。 “为何不说?” 顾凤把他的手放在肚子上,把袍子拉紧。 “为何不说?”络晷的声音显得格外的严厉,见说罢她抿了嘴,不快了起来,他这也是眼前一片黑,差点昏了过去。 “你别操心,都好得很。”顾凤见他闭了眼,把他的手拉了起来,还给他盖被子。 络晷睁眼见她真的没事人一般,抬手盖了眼,等到顾凤还弯下腰来碰他的脸,叫他阿郎哥,他理都没理。 顾凤见他不理她,在床边坐了好一会,等过了一会他似是睡着了,她就爬上了床,在他身边躺下了,还去摸他的手,等到他甩掉她的手,她这才知道人没睡着。 手不给她握,顾凤干脆就把他的被子掀开,跟他睡了一个被窝,直到她二嫂在门边叫她去喝鸡汤,她这才爬了起来去吃饭。 顾凤一坐下就连汤带肉吃了两碗,吃完跟给她添第三碗的二嫂道,“我也生气了。” 顾二嫂一听冷笑不已,“你放心好了,你把我们都气死了你都能活得好好的。” 顾凤听了更是生气,她也不说话,鼓着一张脸把一个馒头都塞进了嘴里看着顾二嫂,更是把顾二嫂气得握碗的手都在打颤。 那厢顾凤一走,络晷就起了床,没让阿虎背,他一步步走去了顾老娘所在的织房。 顾老娘正在织着布,看到他走了进来就停了手下的织机,看着络晷弯腰给他行了礼,她便先张了口,“我管不住她,你管罢。” “她确是女婿之事。”络晷说罢顿下,坐在了阿虎搬在了顾老娘对面的凳子上。 第72章 “别让她跟去。”顾老娘只有这一个要求。 络晷点了头。 两人静默了一会,等顾老娘又打开了织机,络晷又回了屋,躺回去没多久,顾凤就端了碗鸡汤来,见他醒着,把碗放到了他嘴边。 络晷就着她的手喝了,等到她再爬上床,络晷把她抱在怀里,手握着她的肚子道,“丫头,听话,别去。” 顾凤皱了眉,“可是我行,孩儿也不娇气。” 她说着,络晷手下的孩子又踢了他两脚,把络晷踢得一时说不出话来,放在顾凤肚子上的手都是哆嗦的。 “听话。”络晷抱紧了她。 顾凤听他在她耳边说话的声音沙哑得就像是在哭,她莫名眼红了起来,转过身把脸埋在了他的肩窝里。 络晷这一夜都未睡,半夜顾凤坐了起来把他的手摸向了她的肚皮,她那肚中的孩子半夜最是调皮,还在她肚子里翻了个跟斗…… “不疼?”他灯下的小妻子只顾着低头看着肚子,一声不吭,络晷却是冷汗淋漓,他从来没如此这般骇怕过,担忧过。 “不疼,”顾凤抬起头小心地看他,轻声道,“阿郎哥,我们的孩儿很不同,他老早就在我肚子里动了,他像你,也像我。” 络晷听着笑了起来,他手下的孩子又踢了他一脚,经过了最初的震惊,知道自己要当一个了不起了的父亲了的络晷已经镇定了下来,他倾过身顺了下她的黑发,把她的衣裳放了下来,给她盖了被子。 “我知道,但你要听我的。”络晷搂着她靠了下来。 “那好罢。”顾凤叹了口气。 她这段时日天天往外跑,不过是不想荒废了手脚,她想跟着他一道去。 “你要是回不来,我就告诉他他父亲长什么样,”顾凤苦笑了一下,转过头问他,“他叫什么名?” 络晷闭上眼,良久,他淡道,“络栖,择木而栖之栖。” 四日后,络晷没跟顾凤打招呼就此消失了,他不见之后,那前山的人也一拔接一拔地进了天宫,天宫每天都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声音,所幸天宫与后山是两个不同的方向,中间还隔着半座山,后山的护山大阵开启后更是与前山悬了一条天河,后山并没有因天宫的动静有所波动。 络晷消失之前与顾山族的人打过招呼,此次顾山族人不许入天宫,顾山族的老人尚且还把他的话听入了耳里,但年轻气盛的护山人未必,但末了顾凤也下了令,顾山族的人还是留了下来,只是等到前山不见什么人之后,族里还是消失了六个身手极好的族人。 等到前山不见什么外人已是五月,顾凤去了前山一趟,见了塌下的天宫门一眼,就不再去前山了。 她肚子也格外大了起来,与之前的两个月相比又大了一圈,但吃的也没比之前多,且力气又比之前大了,等阿蛇从极乐山赶了回来的头天,就见顾凤大着一个奇大的肚子在修石壁,旁边被络晷留下来的武络族壮汉们则在旁边抽着凉烟,阿蛇差点跟这群人打了起来。 哪想顾凤是每天力气过剩,不做点事累一累,一晚上就都睡不着。 阿蛇被族人带进山头天就是见她在干活,等住了下来跟了她几天,也是拿这还大着肚子还飞檐走壁的女族长没什么办法,因他现在全力以施也跟不上她,更别提拦下她了。 从四月起,顾凤就开始不束着族人呆在顾山了,被送走的孩子们呆在仙山极乐山,极乐山来信说可以派二十个长者过去照顾孩子,她便选了族人过去,莫娘嫂跟阿丙嫂说想去外面走走,顾凤便也随了她们去,另外她又派了顾大鹰他们几个感情好的兄弟去了坤京,且山里的人只要想出去的她都让他们出去,跟他们说了他们想在外头呆多久就呆久,想回来就回来。 她放了人出去,但其实出去的人不多,两月过去,顾山离开的人不过近百,还有一半不过是去到了北龙镇,离顾山不过几日的脚程。 后山已跟前山分离,又与络晷给顾凤的北神山通了天栈,顾山人在北神山开垦了众多的田,连水田都依山从下而下挖了数百道出来,各家都分了一道,这每天都有做不完的活,顾山人也很想去想前山的事。 前山依然有人来,但见到了外来人的顾山人已经不再好奇他们是什么人了。 六月二十九这晶,顾凤肚中的孩子就生了下来,是个有八斤重的胖小子,孩子一下地就哇哇大哭,声音大得全族的人都听到了,顾家本来已经挤满了人,人满为患,山下的族人一听哭声,没上来的就又都爬上来了。 顾凤在孩子被称重时就下了地,大家那时只顾着孩子没想及她,等到她凑过来报了斤数,顾家嫂子们都傻了眼,随即轰她上床,没事人一样的顾族长还朝她嫂子们道,“小名叫八斤,大名就按他阿父取的叫络栖,择木而栖的栖。” 顾家嫂子们都瞪她,根本没把她的话听在耳里。 八斤生得极顺,一出生就是满天的黑发,吃饱了睡饱了睁开眼,眼睛黑得发亮,没几天就张着嘴呀呀呀,在顾凤的怀里吃奶的时候还老抖腿,出生没几天的孩子就已经有了别人家出生一个月的孩子般大。 八斤长得快,他娘也是没几天就从床上下来了,全家人都拿她没办法,只能眼看着她在空中飞来飞去,在后山与北神山当中来去自如。 八斤出生那天,顾凤带回来交给顾老娘保管的三枚蛋也破了壳,两条金色的蛇和一只黑蝎当晚就盘在了八斤的摇篮边,只要是晚上,八斤被抱到哪它们就跟到哪,顾凤抱了他去他阿父的木屋,这几只小的当夜也游上了木屋来,十几米高的大树它们还真就上来了,隔天顾凤抱了八斤回去,它们又跟了上来。 顾凤自八斤在她怀里动的那一天起,就知道她孩子不太一样,对孩子有了这几个小跟屁虫也没觉得有什么,倒是顾家的午哥对小表弟的这几只小跟屁虫很是胆颤心惊,头天晚上他拿着铁钳过来对付它们不成,往后几天更是用上了刀剑,但这小蛇小蝎刀枪不入,他就是确中也伤不着它们什么,由此他更为害怕,只是过了几天也不见它们伤人,便在他凤姑的劝说下不再伤它们了。 这小蛇小蝎也是怪,白天不怎么见着它们,但到晚上,它们必出现在八斤的左右,与八斤一道呼呼大睡。 八斤出生后,顾凤就往前山去的次数多了,她也只是去去就回,因八斤要吃她的奶,一到时候吃不着,这小鬼就哭得全族的人都能听得见,有次顾凤没及时回来,有被他哭得心肝儿都疼了的顾山族媳妇子跑上山来要给他喂奶喝,但这小鬼认奶得很,硬是不吃,一直哭到顾凤归家。 等到七月底,八斤就更是不一样了,肉肉的小腿一蹬,能把桌子都踹歪,最喜抱他的顾老娘的手不小心被外孙儿蹬了一次,这手就伤了,雁大爷一看,都骨折了,这一骨折就是要养三五个月的事,还挺严重的。 等到九月秋凉,天宫那边的动静就更大了,又进去了好大的一拔人,出了百日的八斤能在床上地上爬得飞快,顾凤却有点心急如焚了起来。 这夜她抱了八斤去她老娘的屋子,后面跟了两条金色的大蛇和一只八条腿的大蝎,八斤长得快,这二蛇一蝎长得更是可怕,三来个月就已经有之前十几倍大了,现在八斤白天睡的少,它们也跟着白天出现在他的身边,只有在白天他睡的时候才会不见。 顾凤都不用开门,两条蛇头往前一推门就开了,顾老娘的房里,顾二嫂和顾四嫂都在,只有顾小嫂在哄孩儿们睡觉,见到顾凤来,商量着族里锁碎事的婆媳们就止了嘴,都看向了顾凤。 现在族里也还是顾凤一手管着,大事她必经手,只是一些细碎的小事,如哪家要点什么,哪家要办点什么事,哪家跟哪家扯皮了之类的她都交给了老娘和嫂子们,她也常过来听听她们是怎么商量事的,偶尔插句嘴,但今天她这一来,像是知道她是为何而来的,顾老娘她们几个都很慎重。 “你们接着说。”顾凤抱了八斤坐了下来,现在八斤她不敢随便给家里人抱了,八斤手上没个轻重,会伤着人,至于她,八斤爱怎么踹就怎么踹,她疼也是不疼。 “我想也是,那就多买几匹回来吧,我看这年景好,入冬了大家也都闲着,到时候办喜事的肯定会有好几家,到时候也是大雪封山了,出去一趟不容易,还不如这次一次买齐了。”顾二嫂便接着先前说的话说着,又转头对顾凤道,“你牙大叔他们家的小闺女说出去了,上个月连家小妹子出嫁的那身在北神镇扯的布做的嫁衣族里的人都道好看,你牙大叔托我给他们家捎一匹回来,我就想着这次就多买几匹,到时候要是用得着也不用那么急急忙忙了。” 顾凤点头,在她怀里睡着的八斤随之打了个小呼噜。 第73章 “吃饱了?”这呼噜打得顾二嫂满心怜爱,趋过身去摸了摸八斤的小脸。 八斤白白胖胖,眼睛黝黑,小红唇又嫩,顾山族很难得有这么胖实又精神的小儿郎,哪怕八斤已是个小小年纪就可把外祖母踹骨拍的小硬汉子,但身上有着孕前来看他的顾山族媳妇也是有很多,顾凤为照顾这些也想生个壮实小伙的媳妇子的心情,只要是人家媳妇来了,她就抱着去让人摸摸。 八斤成了福娃,连带的他脚下的蛇蝎被人瞅见了,也没人觉得可怕。 “饱了。” “我抱抱?”顾二嫂伸出了手,顾凤就把八斤放在了她手里。 顾二嫂一抱就笑了起来,“我们家八斤可实沉了。” 顾老娘坐在顾凤那头,隔着个顾凤这下就看不仔细外孙了,她仰去头凑过去看了两眼,声音也是放下了,“轻声点,别扰着他了。” 那厢孩儿们的厢房里,顾宣晚他们都睡了,顾家的长兄顾宣午就跟他小婶轻声讲,“八斤哥胃口大,你说我给他挤点羊奶喝喝如何?” 顾家小婶笑着把他裹进被子里,“这事听你凤姑的,你听她说了再操心也来得及。” “我凤姑……”顾宣午嗤鼻,“小婶你不是没看到过,她给八斤洗澡都是用扔的,她一扔澡盆能溅起一丈高的水,她哪会带孩儿。” 见他埋汰他姑,顾小嫂但笑不语。 要说她家小姑不会带小孩,确也是不会带,别人家的小孩要像她带八斤般早出事了,可八斤在她手里能吃能喝能睡,扔到大澡盆里还会尖叫着咯咯笑个不停,才百天的小娃儿就能浮在水面上,那哪是一般小孩儿,也就他娘生得出,也就他娘带得了了。 “睡了,午哥。”顾家小嫂低下头摸摸顾宣午的脸。 “那我睡了,小婶。”小婶跟家里人有多疼爱他,顾宣午是一直都知道的,就是因是都懂得,他便想为他们多做些,不想让他们苦,不想让他们累。 “乖孩儿。”顾小嫂摸了下笑得开心的小侄的脸,起身去歇了灯火,出了门轻声合上了门,往顾老娘的屋子走去。 这厢顾老娘的屋子里,顾凤抱着抱回了手中的八斤,嘴里说着,“等到秋收完了,我想往天宫里头走一走,我知道八斤离不了我,我想带他一块去,他不是一般小孩儿,你们莫要担心。” 她话一出,顾老娘的气息就重了,即便是对顾凤从来舍不得冷脸的顾二嫂难色也难看了起来。 “你就不能等他回来?你不是觉着他很厉害,你就不信他能回来?”顾二嫂说着嘴都抿了起来,说罢也觉自己太过于厉声了,她收了收嘴,沉了沉声,声音放柔和了点,“我知道你担心他,但你要相信他,你怀着孕他出去的,他多舍不得你又不是不知道?都躲着你才走得了,你就别去让他反倒要多担心。” “我不进去,我就在边上看一看,两三天就回。”顾凤也知道这事不太妥当,她也是想了好几天,一想再想才开了这个口,“我就是想进到里头迎迎他。” “不行,我说不行!”顾老娘拍了桌子,桌子砰砰作响,这时候门“吱”地一声开了,顾小嫂推开了门进来,一脸担忧地看着她们。 “呀?”这时八斤也醒了,大脑袋转向了他外祖母,他惊醒了也不哭,嘴里满声不解的呀声,朝他外祖母挥舞着小手,“呀呀呀呀呀?” 顾凤搂紧了他,垂首碰了碰他的小脸,八斤便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就又闭上了眼。 “娘。”八斤又再睡着,顾凤看向顾老娘,眼带哀求。 顾老娘别过了眼,看着地上的一点抿着嘴道,“我说不行就不行。” 顾凤没再出声,这时候顾小嫂连忙道,“老娘,有件事我忘了问你了,老洪叔家想跟我们每天要碗羊奶,他家二郎前个儿打猎被大虫伤了,羊奶补,他想要一个月三十天的,拿两张大虫皮跟我们家换,你看如何?” “家里奶够孩儿们吃罢?”顾老娘神色稍微好了点。 “够,还有多。” “给罢,不用什么大虫皮了,家里够,他们家要是觉得欠着点,你让他们家送些新出苗的小菜过来。”顾老娘淡淡道。 顾凤爱吃刚出苗的小菜,拿点香油炒炒,她一个人能吃一大盘,就是拿沸水过一把出来,不放油不放盐,她都能吃一大碗,顾老娘这话一出都知道她是为的谁,但她面上一点也不显,坐着的这几个顾家嫂子们也是笑笑不说,只是一个个都顾凤隐晦地看过去。 她们没说什么,顾凤也是知道她不能总是让一心只为她的老娘为她伤心。 “老娘,我不去了,我听你的。”顾凤舔了舔干涩的嘴,朝她母亲那边移了点,顾老娘眼睛往下撇,撇了她一眼,脸上不喜不悲,看不出什么来。 但等顾凤当晚抱着孩子没走,睡在了她身边,顾老娘一夜都没歇灯,看着她的小女儿和她的小外孙。 她活到现在已是心力交瘁,前段时日为了炼白毒她的骨头已是烂了,女婿给了她再好的药养着,她也知道她也不过三五年,她能护着她的孩子的时间就那么多了,已是多看她一眼就都是她贪的,她不能忍受在她活着的时候还要看她在世上最后一个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孩子有什么三长两短,她不允许。 “等八斤长大了,你就知道,你是宁肯自己死,也不愿意他有什么事的。”顾老娘看着小女儿睡得红通通的脸蛋,再看看那跟他父亲长得相似的小外孙,她摸了摸小外孙眉心间一隐一现的小红龙,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 她也不知道这外孙究竟是不是随了他父亲那边的血脉,小小年纪就已是极其不凡,那两蛇一蝎臣服于他不算,只要是他出外,虫不鸣鸟不叫,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做声,女儿说他不是一般的孩儿,她懂,她便也让女儿随她自己的意养着孩子,而这个孩子如此不一般,她何尝不想让女婿回来? 他要是回不来,女儿把这么个不一般的孩子养大要何其艰难?要是耽误了外孙儿的前程,那更是她女儿不可能接受的,她的女儿她知道,现在女儿粗养着八斤,是因她知道八斤跟一般小孩儿不同,但哪天要是女儿知道顾山给不了八斤所要的成仙之路,到时候女儿怕是把武络族给掀翻了也会如八斤所愿。 顾凤现在再强大,在顾老娘的心里,也是个需要她护着的小女儿,顾凤现在只顾着眼前的活,她已为女儿想到了十年后,二十年后,她也想让女婿平安回来,只有他回来了,女儿的以后才会轻快些,但就是如此她也绝不会让女儿去进天宫,天宫自三月大启,一直都是有进无出。 顾凤早上醒得早,她一醒来发现她老娘在身边打着盹,看起来就没熟睡,她喂着八斤的奶,看着她老娘睡了这才下床。 八斤晚上只要吃饱了睡着就一般不醒,中间也难得醒一次,顾凤喂好奶给他洗洗小屁屁,换好尿布这才去厨房吃饭,顾二嫂早做好饭了。 现在秋收到了尾,各家各户的稻谷麦谷都收得差不多了,顾凤也还是一大早就去田地里转转,再去山里转转,看哪些地方还有果子可收,再招呼族人去收回来。 这果子收着用处也大,这是一个冬春里族里孩子大人的零嘴了,再有多的还能制成果酒,族里的大娘媳妇们也都甚爱。 顾凤一早抱了八斤出去忙事,田里那边现在没什么事了,就是要撤打稻桶扫个尾的事,这打稻桶两个人就可以抬起了,不过顾凤一去帮着来回了两趟,就把两个稻桶都提回了,省了族人一个来时辰的赶路。 中午她又寻了处结了盛果的密林,回来吃饭跟族人说了一声,吃完饭她就带着八斤先去守着了,有她娘俩在,周围没什么会窜出来的凶兽,摘果子的族人便会安心许多,不用提心吊胆的。 下午的果筐顾凤便没帮着抬了,她去了络晷的树屋,放八斤在床上跟他的那金蛇黑蝎,她则把周围过密的树叶顺了顺,让树屋不至于被叶子全包住了,一点缝隙都不留。 顾凤等到了晚上吃晚饭的时候才回,顾宣午见着了就要抱八斤,心疼地道,“哎,八斤哥,你一出去就是一天,午哥今天一天都没好好看你两眼。” 说着就抱起了八斤,也不怕八斤踹他,在八斤脸上啜了两口。 八斤呀呀呀,顾凤在他在向他表兄挥出小爪之前就把他捞到了怀里。 “不许混蛋,伤着你了午哥我把你扔树上挂半夜,不给奶吃。”顾凤低头戳了下儿子的脸。 她还没完,听不得她这般说的顾家嫂子们都背过了身去忙事,看都不想看她一眼。 顾凤也不在意,抱着八斤去洗了手就抓馒头吃。 这晚饭还没吃完,出去了几天的阿蛇回来了,一坐下凳子,顾二嫂刚把他的碗筷摆到他跟前,他就跟顾凤道,“少夫人,少族长大概是在十月十一月出来,你身边的人我要抽一些进去迎他,你身边的人要少一半,你要提前做打算行吗?” 说着他转向了顾家的老娘,嫂子们,“少族长身上肯定是带着重宝出来的,我们这边的人有一份,你们顾山也有一份,但族长那边就未必了,仙长说,现在少族长那边人肯定是没多少了,他那头要人,少夫人这边也重要,她这边要是出了差池,少族长就成了人的瓮中之鳖了。” “仙长?”相对于自家人的全体怔愣,顾凤倒是看向了阿虎。 “是,夕仙长,极乐山的仙主,少族长的忘年至交,他明天就到。”阿虎朝顾凤看去。 第74章 顾凤点点头,不再问了,倒是顾二嫂显得急切了些,问阿虎道,“下月就能出来了?” “还不确切,”阿虎顿了顿,道,“不出所料的话,就是下两个月的事。” 阿虎是收到了少族长令异兽飞出来带来的消息,日夜兼程去禀告了夕仙长,少族长在进天宫之前就跟夕仙长有所交待,但这等事阿虎想来也不必跟少夫人的家人详说。 “你们少族长办事,肯定是有所把握的罢?”顾四嫂开了口。 她长相瘦高为人冷厉,阿虎见她看过来也是当际就下意识点头,“少族长为人素来稳妥。” “那就是了。”顾四嫂满意颔首。 顾凤这夜也还是抱了八斤去跟顾老娘去睡,她刚在她母亲身边躺下,还把八斤放在两人的中间睡着,就听她眼睛闭着的老娘道,“你休想跟着一道去。” 顾凤也没吭声,躺了一会,抱着八斤挪了一挪,过了一会,又觉得这不好,又往她老娘那边凑近了点,等到一大小一小都贴着顾老娘了,被顾老娘扇了一下脑袋,她这才歇停。 八斤却是不管他娘亲在做什么,他吃饱了,身边还有熟悉的气息相伴,嘟着小红嘴打着小呼噜呼呼大睡,愣是没醒。 第二日,阿虎所说的她阿郎哥的忘年至交来了,仙长极为奇特,在深秋大山这般寒冷的时节穿着一件单薄的麻衣,腰间就系着一根麻绳,他着赤足,长发似墨披散在身后,样貌极为俊秀,却年轻得就像山中连亲都还没成的少年郎。 夕仙长一到屋门前,顾家人等也算是明白了阿蛇为何早上要跟他们所说的仙长年愈过百,但样貌年轻,见了休怪的话了。 夕仙长年岁与样貌不符,但顾家一家老的大的沉稳,小的不懂,也只是多看了这在深秋的风中麻衣飘飘的仙长一眼,就请了他入屋。 倒是顾宣午还怪担心,忧虑地看了眼衣裳穿得甚少,连草鞋都没穿一双的夕仙长,还当他姑父的好友没得穿,一进了屋就去拿他阿父生前的鞋裳去了。 “喝杯茶。”夕仙长一进屋,顾小嫂就端了热茶来。 “多谢。”夕峭接过茶,扫视了堂屋一眼,最后眼睛放在了地上的金蛇黑蝎上,随即他微微一笑,朝顾凤和她怀中的孩子看去,“但问夫人,可是孩子出生那日破壳而出?” 顾凤点头,随即发现夕峭的眼睛放在了她的胸前一点,顾凤看了他一眼,把脖子间挂着的玉佩扯了出来,这玉佩刚一出,睁着黑眼睛看天看地的八斤就甩过了爪子抓了过来,他四肢一下就都飞舞了过来,嘴角咧开,拿着玉佩就往嘴里塞…… 顾凤往常喂他的奶,都要把玉佩放到背后才行,要不得被八斤舔半天。 “这可是武爷的龙佩?”夕峭微微一笑。 “嗯,他的。”看她老娘跟嫂子们都坐了,顾凤抱着八斤坐在了仙长的身边。 阿蛇站在顾凤身后,这时开口跟仙长道,“这是少族长的长子,小公子。” 夕峭微笑着慢慢颔首,在阿虎的注视下抬起了手,往怀里摸了摸,摸了一下顿了顿,又摸了又摸,最终什么也没摸出来。 这下他笑容没了,板着脸与阿虎道,“童子没带。” 给他装东西的人没来,遂没有什么见面礼。 阿蛇看着他,这是脸也阴冷眼也阴冷,他看了同样冷着脸的仙长一会,这才勉强哦了一声,别过了脸不再说话了。 堂屋一下子就静了下来,末了还是顾老娘开了口,“请问仙长是在家里歇几日,还是这两日里就要进天宫?” 夕仙长看着舔着玉佩的八斤和盘在顾凤脚下的蛇蝎不放,闻言颇有些心不在焉地道,“明日就去,今日有所叨扰,还请大娘见谅。” “没得事。” 顾凤见他看着不放,便把八斤放他手里,夕峭连忙接过,而这时顾凤脚下的蛇蝎突然都挺立了起来,冲向夕峭,但夕峭手一挥,它们被顿在了原地,没有冲过去。 “呀呀呀……”八斤一被他接过,手就打在了年轻的夕仙长脸上,夕仙长忙着挥袖,恰好被他打中,一时之间,夕仙长的眼睛变得水汪汪了起来,少年郎就更像少年郎了。 “他力气大。”顾凤见孩子把人打得都眼中有泪了,又把人抱了回来,只是手伸了过去,仙长却没给。 “我再看两眼。”夕峭揉揉鼻子,把八斤的手脚拘住看了两眼才往顾凤手里送,嘴里歉意道,“弟妹,抱歉,来得太急未有所备,小侄的见面礼我改日补上。” “没事。”顾凤不在意这个,“是我要多谢你能前来,我夫君劳你费心了。” 夕峭闻言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没想到这个初见面沉默寡言,看起来不擅言词的木头美人居然还是个能说道的,没想他看走了眼。 “应该的,”夕峭便连忙道,“此前武爷早与我支会过,此次前来也是应诺而来,弟妹实在不必挂于心上。” “仙长阿叔,给你。”顾宣午这时候一手拉着牵着弟弟妹妹的绳,一手拿着衣服过来了,一双靴子还交给了两个弟弟,一个人捧一只。 夕峭看看被顾宣午放到腿上的长袍,再看看顾宣午,随即他笑了起来,把孩子抱在了腿上,“几岁了?” “回仙长,今年五岁。”顾老娘在旁回道。 “此子一看,将来定大有作为。”夕峭低下头看着顾宣午笑着道,顾宣午原本还不如意思,见到他又是夸他又是笑,小脸一下子就红了。 ** 这日下午顾凤跟了阿蛇去选人,夕峭先去了前山的天宫,这夜顾凤一直没睡,在忙着安排族里人巡逻的事。 那些进去的人一出来,他们后山也是不管安宁,如若如阿蛇所言,还有人要拿着他们母子和顾山要挟她阿郎哥什么,她也得提前做了准备。 顾凤吃完早饭就抱了八斤出去找族老们说事,碰上了从外边回来的夕峭。 深秋早晨的风已是寒冽,顾凤披着披凤把八斤裹在了里头,可八斤非要探头出来,黑溜溜的眼睛四处转着…… 两人对上,夕峭看着八斤的大脑袋,朝顾凤道,“他不怕冷?” 顾凤点头。 夕峭又看向了朝他挺高了身子的蛇蝎,他摇摇头,“这妖兽把我当敌人了。” 说着他朝它们弹了道指风,金蛇一下就吐出了长长的舌头,黑蝎也是抬起了亮如玄铁的前脚…… “这蛇蝎是靠着我这络栖小侄的功力修炼,”夕峭见她竖着耳朵仔细听他讲的样子,便多道了两句,“他乃天道神脉,身却是凡胎,有这几只妖兽认他为主,靠他修炼也好,孩子以后的事还得靠他父亲引领了,弟妹放心,我定会带他出来。” 夕峭见着这孩子也不是不无忧心,这孩子一看就是天生神脉,现在年幼神脉还未觉醒,这强健的小身子尚可托得起他的弱小的神识,但要是再大几岁,神脉觉醒,现在的这具凡胎肉身可就托不起他的神脉了,到时候神识一起,孩子恐会因气血过猛全身筋骨断裂而亡。 驭龙一族的事夕峭只知大概,他也是没想到络晷的妻子给他生下了一个天生神子,自昨日一见,他本心无烦忧之人都忧心了起来,也不知他那至交好友知情后是忧是喜。 “在他父亲没回来之前,他还是少现于凡人当中,不被人知晓才好。”夕峭见她抱着孩子的手紧了紧,心里也叹息了一下,“尤其不要被他的祖父一系看到,阿蛇要跟我去,这山中留下的武络族人,在武爷没回来之前,你也还是别让人走,出去透露了口风的好。” 夕峭说罢,这时八斤朝他吐了个口水泡泡,黑眼亮着笑了起来,那模样光看着就能让人心生满心欢喜,饶是夕峭这修炼近百年的人看了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祸福自来相依,还请弟妹慎重。”夕峭说完这句,快步去了。 顾凤转过背看着他进了她家的大门,等到人影不见了,她低下头看着骨碌碌转着黑眼睛的儿子,亲了亲他的头,低声喃语道,“你阿父怕是已有所察觉了。” 所以在要走的那几天,他每天早出归晚,不知见了多少人,安排了多少事,连带去的人都多了许多,顾凤这半年跟武络族的族人来往颇多,又经常一起做事,从他们口中得知他本来是不会带那么多的人去的,是他那几天当中又许了众多好处,又多了五百人立了生死状跟了他走。 她自他能在他肚子里动,就知道她怀的不是个一般的小子,那几夜他躺在她身边,时刻摸着她的肚子听孩子在她的肚子里翻跟斗,她的肚子还时不时红成一片来,他那时就已觉怪异了罢? 他们要变得很强大,才护得住这个孩子…… 寒风吹来,顾凤担紧披风把孩子包在了里头,迈着腿朝山下走去。 第75章 顾凤一推开族堂的门,住在族堂的顾山根就出了屋子朝她走来,“来了?” “叔,帮我叫叫人。” 顾山根一听就知道她是要开堂会,点点头,“你坐着,我给你拿点吃的就去。” “不用了。” 顾山根没听,去旁屋拿了一屉子梨子花生,又放了几样果干在上头,摆到了长桌当头的她面前,这才去叫人。 他还没出门,就碰上了能来议事的族老,几家离族堂进的见族长抱着孩子进了门一会儿没出来,就知道是有事了,没让人叫就自己先过来了。 “族长在里头,你们先进。”顾山根遇上两个,朝他们点点头走了。 顾山族的族老现在是上了六十就能当族老,但族老全投名,没一个反对的,这人才能进议堂,当真正的族老。 这是顾凤回来之后跟族里的人说的,等投完名,之前议事的那些族老一个不落地留了下来,族里人也没说道什么,公道自在人心,人在做,天在看,只要是为着子孙为着族里的大家都看在眼里,差不多谁也不会得罪谁,族长这挂族老的事也无可厚非。 族堂依旧是顾山根在主事,他是大主事,统管族堂里的所有大小事,下面还有几个帮手,也都是族里的能干人,只要来事手里捧着饭碗都能搁下办事的那种。 族里大事顾凤都会找人来说一说,她是个能听人说话的人,一般意见不大的都听她的,哪个意外要是特别大的,她也能听人的去做,只是顾山族走到这一步,而老人也都老了,这个时候往往老人所说的已经不再是特别对的金玉良言,往往不过是固执己见,于事无补,前次秋狩之事,顾凤让人当天去当天回,而族老们觉得在北神山,那是她阿郎哥的地方,没有人伤他们,便说还不如两三天回来一程,省得时间都耽误在路上,哪想秋兽也凶猛,这次前去的人受了伤,连护队的武络族人也都受了伤,末了还是顾凤带了人去把人带了回来。 这次族老到齐,顾凤说到了护山人要加倍的事,前次余威还在,族老们也都点了头,没有异议。 现在了北神山的东西,顾山人受益不少,即便是老年人吃了北神山的东西也感觉身体有了明显的变化,感觉精力充沛不已,络晷要是真出来了,有了他的护卫,想来他们以后只会更好。 人心都是贪得无厌的,想着能跟武络族的人一样得道成仙,顾山族的老人们存了不少心思,连带少年郎们也被他们带得崇仙了起来,天天围着武络人转个不休,就想学个一招半式。 顾凤所说之事这次没再有族老慢吞吞地说但是了,差不多顾凤就抱着孩子站了起来,让大家回去,说完她先跟着顾老祖走了出去。 顾老祖杵着拐仗走路,他的腿还是有点拐,但现在走得比以前快很多了,也不用人扶,顾凤送了他到岔路口,看他离家不远了就打算转身走,这还没转身,顾老祖就叫了她一声,“凤丫头。” “老祖。”顾凤回过了身。 “老祖跟你说两句。” 顾凤往前走了两步,站在了他面前。 “老祖跟你说两句实话,说的好,你就听,说的不好,你就别听,听不听老祖依然是老祖,你怎样老祖都当你是你阿父的好凤姑。” “老祖,你说。” “丫头,年景不同了,你要是能带咱们自己人往前走一走,你就带着咱们往那山巅再跨两步,不过,我也是想了,靠着你的造化咱们怎么样也要比以前强,你要是有为难的地方,你也别管别人说道什么,你们老顾家从上个百年到现在也没亏欠过谁什么,人心大了,你不想管就别管,啊,听到了没?” “听到了。”顾凤其实一直都是这般做的,现在老祖发了话,她便点了头。 “你啊,拙。”顾老祖见她想也不想就应了声,也是摇了头。 顾凤闻言笑了起来,那点笨呆的拙气顿时便没了,顾老祖朝她挥手,“回吧,回吧。” 她这几年没有教,不也是带着他们过来了,她心里有数得很,他也没必要到这时候了在她面前耍老祖的威风,她再不济,她家里头,顾家本家还一堆护着她的,也轮不到他操那点心。 顾凤抱了八斤回去,阿蛇回来了,之前不知道跑去哪了的蛇蝎也跑回了家中,跟着八斤在冰冷的石地上爬来爬去——八斤爬得太快,谁去追他他只会爬得更快,还仰着胖脖子哈哈大笑个不停,爬得越快笑得越凶,一家人被他唬了几次,现在都随他去了。 阿蛇一直跟着小公子,也是见怪不怪,倒是回来的夕峭跟了八斤一路,在旁饶有兴趣地看着,一步都没挪开,顾宣午见这仙长老盯着他表弟,不知为何也是担心得很,跟他二婶悄悄道,“这不是来抱我家娃娃的吧?” 等到第二天,夕峭带着阿虎,还有众多的武络人走了,顾宣午一边为这些去接他姑父的人担着心,一边也松了口气。 他家八斤哥实在是了不得了,一看是以前就要成仙的人,他也真是生怕被那些个人抱走了。 他想着八斤哥就是成仙也是在家里住个五六十年再成仙的好,不要早早离了家,八斤哥成仙路上不会的,自有现在就已成仙了的凤姑会教他,不能早早被人抱了去学仙。 夕仙长他们这一走,顾凤睡的时候就少了,她不分日夜,只要想起了就往天宫那边去走一圈,只要她人没去,顾老娘了也不拦她,偶尔也还会陪顾凤一道走过去看看,陪陪女儿孙儿。 顾凤对八斤随意扔放,除了出去和喂奶会抱着他,在家不怎么会抱八斤,但娘俩形影不离,顾凤能放开八斤的时候很少,八斤也是只要顾凤一离开家,哪怕是偷溜着走,他也会在顾凤还没出门前就仰起胖脖子对天哭嚎,他现在大了点,喉咙更是大到可怕,一扯开嗓子哭嚎,墙壁都抖,这就更是与他娘不分你我,他顶多能忍他娘离他个几丈远,而只要他娘在他身边,哪怕他娘把他扔地上他都能哈哈大笑,乐个不休——这孩子其实也是太好养活了,好养活到他表兄午哥经常抱着他们家玉姐儿离八斤哥远远的,八斤哥会打人就算了,还经常傻乐,玉姐儿跟他在一块儿,俩人经常能对着笑个半天,顾宣午怕也容易傻乐的玉姐儿跟八斤哥处久了就更傻了,这成天乐呵呵笑个不停的样子,傻丫头长大以后找婆家都难找。 八斤不能与他娘分离,他娘出去的时候多了,顾老娘想看外孙笑一会都要跟着女儿的屁股走。 阿虎他们一走,头半个月顾凤去天宫门口去的勤,一天要去四五趟,等到十月后旬,族里的事多了,她也就晚上到那边去走走。 顾山根给在北神镇的族人分了几筐果子,本来是照顾族人,让族人吃了延年益寿的,哪想被族人先是送了朋友被人知晓,后高价被人采买了去,这几人瞒也没瞒住,又出于有些人能给坤京的顾长鹰一些帮助,这几个人又回来求了些果子跟干果出去送人,但这还没几天,族人又回来了,又要拿一些北神山出来的东西出去。 这事本来是顾山根做了主,但来回好几次,顾山根跟顾家嫂子们说,顾家嫂子们就把话送到了顾凤耳边,让她做决定,顾凤听说这东西拿着是给顾长鹰他们撑底气的,想了想便允了,但第二天顾山根找了过来,跟顾凤说,“咱们以前也不是没出那背心的人,当年去坤京的人也是背了满包袱的金银财宝去的。” 可最终养出了什么来?顾山根深夜细想总忍不住想,要不是没这些背心的人的指路,他们顾山那几千爷们是不是现在都活着? 老族长和他的儿子们要是都活着,他们何至于落到这个把希望只能寄托于老族长幼女的地步? “年景不同了,”顾凤说道年景不同,心中升起了一阵怅然,父兄死去,而她成家生儿,这不过两三年中的事,她却感觉过了两三百年之久,时间漫长又难捱,她不是在忍,就是在等,她不知道那些成仙的人活两三百年,两三千年的岁月是要怎么捱才能过去,“顾山不再是我们的了,我们又没进天宫,等里边的人出去了,被盯着的就不会是我们了。” “也不是这样说,”顾山根摇摇头,“北神山现在是你的,你又生了八斤,姑爷那人,我看北神山都给你了,以后能给你的也是多……” 小族长有些事情不知道,但络少族长进天宫前那几天,顾山根是跟着他去见过顾族长一次的,顾山族的姑爷为着她的生死与那神族的族长,他的亲父对峙,那一天逼人的气氛哪怕到现在他想起来都觉得喘不过气来,那样一个为着她的生死,她怀中孩儿安危跟他的父亲誓言让出一半重宝的姑爷想来以后也不会对她藏着掖着。 有着她,顾山族还是会被人盯着不放,现在不收敛着些,以后更是打眼。 顾山根没说太多,只提了个醒,见说完她没接话,只顾眼睛看着在地上爬的八斤,顾山根也没催她,也是看着那骑在蛇上扭个不停的八斤…… 八斤抱着金蛇的身子,被它带得东倒西歪先是吃吃笑个不停,随即他一个没坐稳,扭倒跌在了地上,四肢朝天的小孩不知疼,挥舞着小手小脚更是哈哈大笑了起来。 顾山根看着,那常年没个笑脸的脸也是透出了几分笑意,他不知道他的嘴都因此咧开了,露出了牙。 第76章 顾高是这次回山要东西的,族长家的大侄来族堂叫他去族长家,他便赶紧道,“午小哥,你等等,我去换件衣裳。” 顾高把一家人都带出去了,他老娘和一个没了阿郎哥的妹妹都跟在他身边,家里边都锁了落了灰,他就住在族堂的屋子里,这几天就打算跟山根叔一个锅吃饭。 听族长要见他,他就去换了件干净的衣裳,一会就出了门来,手里拿了个木马。 “午小哥,给。”顾高还不到二十,他小时候调皮,爬树扎了一只眼睛,只有一只眼能看得见,以至于后来在家里呆的时间多,性子有些怯懦,顾山出事他胆子反倒大了,他也是他们那一群当中头一个说要出山过日子的。 顾高想的多,顾山里的姑娘个个都是好姑娘,想娶她们的人太多了,他在山里头是找不到媳妇的,只有出去了才能找个如愿的姑娘家,但他也知道,少了族里人的关照,他这样的出去了也会受欺负,所以去了北神镇,他就觉得在北神镇安家恰恰好,他也知道自己太大的本事也没有,所以这一来回要得来十来天的跑腿的事他也愿意做,勤快点多做点准没错。 要见顾凤,顾高还是有些怯怕的,族长以前还是小姑娘的时候,她身边围着她转的都是族里数一数二的小伙子,一招手就有无数人陪他们玩,而他是那个在家里羡慕他们的,现在族长是族长了,在顾高眼里,以前只盼着过年能跟她搭上一句话的人就更不可攀了。 顾高给了顾宣午小木马,见顾宣午接了过去就笑了一下,没说话了,顾宣午跟他走了一会见人不说话,想了想从他的小荷包里掏出半块麦芽糖出来给他,“高阿哥,木马我很喜欢。” 顾高接过糖,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们一进大门,顾家正摆好了饭,顾高进门后闻到饭菜味顿住了脚,还是顾山根朝他招了手,“过来坐,就等你吃饭了。” “族长,大婆婆,琏婶娘,悟婶娘……”顾高没动,站在原地跟顾家的人打招呼。 顾老娘现在在族里辈分也算高的,叫她婶娘的人少了,叫她婆婆的反倒是多。 “顾老驴家的小子吧?过来坐。”顾老娘开了口。 顾高应着是,这才走了过去,在顾山根身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等顾四嫂把菜都端上来了,她坐下,顾凤这才拿起了筷子,顾宣午坐她身边,她先给顾宣午夹了块肉,等肉落碗了,顾老娘这才拿起筷子,顾家嫂子们也相继提起了筷。 顾高小心地瞄着他们,等他们动了筷,这才也跟着拿起了筷子。 顾凤是个在饭桌上很少言语的,以前她还能说道几句,现在则是不太爱说了。 当族长久了,想的事多了,说的话就少了,一个人一生大概就那么多话可以说,别的地方说的多了,有的地方就省了。 她不说话,但饭桌上有着顾宣午几兄妹扒饭的声音,还有在顾凤怀里八斤哥看着桌子咽口水的声响,这顿饭吃得也是热闹,不过一柱香的功夫,桌子上八大碗菜就没了,顾小嫂先吃完搁了筷,还去厨房那做了碗蛋花汤出来,给顾凤跟顾老娘倒了一碗,剩下的给大家分了半碗。 半碗蛋花汤下去,顾高有点撑,等山根叔带着他跟着族长出了饭厅,站在廊下时他还握着肚子,情不自禁地打了个饱嗝,引得族长看了过来。 顾高脸蛋一下子就全红了。 “吃饱了?” 她放下了怀中的孩子,朝他看来,语气是顾高没想到的温和。 “饱,饱了。” “过来坐。” 顾高红着脸坐在了她拉出来的两条凳子的一条上。 “族长问你点事,你给她答答。”顾山根坐在了靠顾凤的那边,朝顾高说。 “诶,诶。”顾高诺诺。 “镇子里人现在多不多?”顾凤闻言笑了一下,笑容转瞬即逝,随即问起了话。 “多的,特别的多,什么地方的人都有,还有绿眼红发的怪人出现,听京里来的那些人说,这些人是穿过海,从很远的中原那边过来的人。” “知道我们顾山的人也多?” “多,都知道我们山里有个天宫,里头藏了很多宝藏和长生不老药,”顾高说到这脑子也清楚了些,知道族长要问的是什么了,“现在在镇子里的其实都是些胆小的,不敢进天宫,但他们也想要长生不老药,族里给的果子他们都当仙丹,都想要。” 顾高说着小心地朝她看过去,这时候族长没看他,只是一直看着在地上爬的小儿。 那小儿身边有着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金蛇黑蝎,它们过于亮眼,顾高只看了一眼就飞快收回了眼睛,不敢细看。 族长的小儿子,也是神族的少族长的小儿子,族里人当他是天龙下凡,顾高心中对他也是崇敬畏惧皆有之。 “这次是要送人?” “是,要的那一位是坤京的将军手下,这个我们已经找可靠人打听过了,是如此,他说道这些吃食是那位将军给她老母亲吃的,也是一片孝心,再来,他们也与我们许诺,会照看坤京的大鹰叔他们一二。”顾高看着泛着青光的地上道,这一次如若不是那人日日上门,他也不会回这一趟的。 “这事,北神镇的人都知道了?” “啊?” “你们手上有果子这件事。” 顾高反应过来,局促地蠕了蠕干涩的嘴,“是,似是都知道了。” 八斤已经爬进了厨房,顾凤听到厨房里头她嫂嫂笑着跟八斤说话的声音,便收回了眼睛,朝顾高看去,“跟族里人说,往后就不往族里拿东西了,族里暂也不给你们,缺什么往大山里去取,暂且不要往族里走了,等过两个月,天宫里的人出来后再说。” “啊?啊。”顾高听明白了,下意识就随着她的话点了头,“我知道了,我回去跟他们说。” 没多时,顾高就跟顾山根出去了,隔天就下了山,临走时顾山根又嘱咐了他两句,“这事要听族里的,别忘了杀猪坪上挂着的头。” 顾高转头就朝族堂前的杀猪坪看去,肩膀往里缩了缩。 这夜晚上顾山根也来顾家吃晚饭,雁大爷老夫妻和他们现在养的两个养子也在,桌上多摆了三个菜,顾凤吃完饭就抱着八斤出门去了,雁大娘帮着洗碗的时候跟顾二嫂说,“这夜风也是冷,你劝劝她。” 顾凤要养着他们二老,雁大娘一直没答应,顾凤去年回来,把她娘家没了家人的小侄儿放到了她膝下养,又从他们家这一脉里过继了个一个小子过来,有了两个少儿郎要操心,雁大娘这本来垮下来的身体好了许多,不用顾家招呼,她自也是常往顾家走,对顾凤她心中其实还是有根筋没扭过来,但她也知道顾凤对她的孝顺,所以当着顾凤的面没办法关心她,但私下还是会跟着她的几个嫂子说。 “劝不听,自阿父跟她阿兄们不在,家里没谁管得住她,老娘也许还管得住一两件,多了不行。”顾二嫂洗着抹布道。 顾家的嫂子们也确实是劝不住顾凤的,一是劝不听,二是她们着实也不愿意跟小姑子多噜嗦,小姑子操心着她们还操着她们的儿女,操心着这个家,她们也实在不想给她心里多添事,家里现在能说她一二的,也就只有顾老娘一人了。 这十月一过,深山顶上十一月的夜就更冷了,顾凤还是每晚都要去天宫那边转一转,她平时因为家里总是点着灯等她回去,老娘也要等她回去了才能安眠,顾凤也很少很晚回去,但这夜子时都快到了,她也还是不想走,一直候在门边,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往常这时已经睡了的八斤也是没睡,在顾凤的怀里不老实地探出头来往幽黑的天宫里头探,时不时挥舞一下小手,呀呀出声。 子时一过,盘于母子脚下的蛇蝎突然飞快地朝天宫里射去,一个眨眼就消失在了他们的眼前,顾凤抬头往对面的山顶看去,依稀能看到她家挂在檐下的灯火还在亮着…… 顾凤看了一眼,只顿了一下,就抱着八斤义无反顾地往里头冲去,她这一冲快若旋风,那通往不知名地方的天宫里头伸手不见五指,里头狂风大纵。 顾风冲进了狂风,八斤在她的怀里咯咯笑了起来,激出了一片清脆的回声,传出了很远。 “少族长,你听,这是什么声音?”远处,刚从风谷跃上来的武络族人站着的脚还没稳,因这片笑声脚打颤,差点没站稳。 络晷也听到了笑声。 “又是婴灵?这些东西跟过来了?”在亡境经历过婴灵,差点被黑婴灵吞噬进去的一个武络族人当下脚一软就跌在了地上,手中的火把也掉在了地上。 涂着尸油的火把沾了地依旧扑扑地跳动着亮得耀眼,照得这人的脸越发地显得煞白,连嘴唇都没有丝毫血色。 这时却见阿虎竖着耳朵细听,只见他听了一会脸上就扬起了笑,随即他往前走了两步,走到了络晷的身边轻声道,“少族长,是咱们小公子在笑,少夫人来了。” 火光中,身上仅存残衣的络晷闻言侧过脸,刀削般冷冽的脸孔在跳动的火光中忽隐忽现,尤如鬼魅,“我先走一步,你们随后跟来。” 说着他就不见了。 这时能跟上他的夕峭没动,一群人大多都是赤着身体的,即便是夕峭腰间也仅围了一块发臭的兽皮。 第77章 “哇哇哇哇……” 顾凤飞得甚快,很快就赶上了那两蛇一蝎,她怀里的八斤显然更为激动了起来,改呀呀为哇哇大叫,一声接一声不断…… 一阵后,顾凤手中的八斤拼命往外挣,顾凤不由得停下了步子,还不等她细看,就听八斤激烈地“哇哇”地乱叫了起来,恰时,一道劲风以势不可挡之态向他们侵来。 “哇!”黑暗中,顾凤看到了前方飞来的虚影,如她一样夜能视物的八斤更是激动大叹了一声,白白的小胖手已是往前伸了过去。 下刻,那挣脱了母亲怀抱的八斤就到了忽地停在了他们面前的人手里,一片黑暗当中,顾凤也看清了来人是谁。 “哇!”八斤睁着黑黝黝的眼睛,抬起头,惊叹地看着那在黑暗中额头中间发着金光的人。 “嘶嘶嘶嘶……”蛇蝎盘于他们左右,乱叫着,飞窜着。 等了好久的人终于见到,顾凤舔了舔嘴也没说出话来,这时她看到他的嘴角突然起她翘起,顾凤眼睛一亮,也笑了起来。 “到我背后来,我背你。”络晷终于出口。 他话落,顾凤一个飞跃就骑到了他的身上,手脚已经缠上了他的脖子和腰。 “八斤?”络晷低头,看到他白胖的儿子睁着跟他母亲一样黑得发亮的眼睛瞅着他,眼睛里全是笑意跟惊叹,络晷抽出一手摸了摸他额头间若隐若现的红龙,就听他儿子又挥舞着手哈哈笑了起来,脚也欢地蹬着,眼睛却看着他不放。 “他知道你要回来。”顾凤从他背后凑过了头来,也看向了她儿子,见他手舞足蹈着,额头上的红龙越发地深了,就知道儿子高兴得很。 “嗯,我的儿子。”络晷背上背着媳妇,手上抱着儿子,在原地站了好一会,直等到体内沸腾的血液平静了下来,他额间的金龙隐去,这时他怀中的八斤不在哇哇,而是打了个哈欠,在络晷污脏的胸膛前磨蹭了两下,香甜地睡了过去。 他睡着了,嘴边还带着笑,络晷便又多站了一会,多看了他几眼,他背上的顾凤看看他,看看儿子,她没作声响,但全身皆已放松了下来。 “丫头?”要走时,络晷回头在她带着清淡的香味的脖边轻碰了一下。 “嗯,阿郎哥。” “回家了。” 顾凤手脚便缠得他更紧了。 十一月的深山已是寒冷至极,今年的顾山很奇怪没有怎么下雪却格外阴冷,出了天宫的门,络晷还是提了气让血液流转得更快了一些,让依着他的妻儿暖和一点,他先是背了人去了顾山的族堂,叫了顾山根醒来。 顾山根在他的屋子外面听到敲门声和顾凤的叫声,一下就醒了过来,等见到络晷,山根叔连搓了好几把手才说,“凤姑爷回来了?回来了就好。” “劳烦你拿些汉子的衣袍去天宫边候着,里头的自己人就要出来了,不够去我族人那里拿,还有请叔转告我族人一声,让他们迎了族人就到族堂里等着,我稍晚点下来。” “是,是,是……”顾山根连声应着,还未应完,人就不见了。 到了山巅的顾家,络晷这次没有像去族堂那样跃墙而过,而是先敲了门,门声敲声后一会,就听里边传来了脚步声,顾家小嫂的声音也传了过来,“是凤姑回来了?” “回来了。”顾凤答了一句,里头的脚步声便快了,很快,大门“吱呀”就被打开了。 阴冷的顾山半夜没有星光,提着灯笼的顾小嫂一打开就感觉他们家的门前堵了一座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也把那往里灌的大风挡在了外头。 只一下,顾小嫂心里就咚了一下,飞快地提起了灯笼,然后看清楚了眼前挂着八斤,身后背着她家凤姑,身上披着她家凤姑披风的姑爷。 “快进。”顾小嫂一下就把大门拉开了,朝里头压着嗓子喊着,“二嫂,四嫂,醒醒,姑爷回来了。” 顾凤这厢去拿了她大兄的旧衣裳给络晷,刚把衣裳放到他手里,就听外头她老娘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做点饭,菜也多炒几个,夜里冷,给姑爷烫壶烧酒。” “知道了,老娘,你坐着。” “八斤呢?” “他们两口子带着。” 顾凤正好把八斤抱了过来放到了床上,见他的眼睛从儿子身上转到了她脸上,她便看了眼肉呼呼,但脸边有两个黑哮嘟的儿子,朝他道,“你等会带他一块儿洗,你把他洗干净。” 他弄脏的,他洗。 络晷一笑,把衣袍随便一裹,大步向前把坐着的她抱了起来,看着她的粉颊不放道,“那你呢?” 她是长大了,以往总是静静不动的眉眼现在一眼看过去似是往上提着了不少,锋利冷冽,不怒自威。 “我自己来就好。”顾凤脸有点红。 “你也归我管。”络晷淡淡道,说着他把一直栓在裤袋上的银白色袋子扯了下来,把她放了下来系在了她的腰上,随后轻拍了下她的腰,“我们家的东西,记着谁来都不能给,除了我要。” 顾凤低头看着袋子点头。 “记着了?” “记着了。” 络晷便带了她出门,又随手把睡着的八斤捞到了他怀里,他高大冷峻,八斤肉胖□□,但在外面等着他们的顾家人一看到他们,就觉得这父子俩奇异地像,明明是大山与矮胖小树芽之别,感觉却像了个十成十。 “老娘。”络晷抱着八斤过去,想也不想就朝坐在椅子上的顾老娘跪了下来。 “回来了就好。”顾老娘亲手扶起了他。 这厢被吵醒了的顾宣午帮着弟弟妹妹们把衣裳穿好,牵着最小的晚哥跟玉姐儿,带着阳哥过来了。 一家人都醒了,厨房里顾家三个嫂子都上了灶台,没一会就一碗碗菜端了上来。 这一半夜顾家闹了开来,顾家的几个嫂子也是脚下有风,走路都是飘的,脸上的笑容一直没停——就她们升火做着饭的那么一会,她们的几个孩子被他们姑父点了眉宇睡了过去,这时正躺在里间,身上游走着金光,姑爷跟老娘的说法是他们以后如何还要看个人造化,但等醒来,这几个孩儿就要比神族神山里的小儿还要强上一些,等回头他教了功法,就与神族的那些修炼了几十年的武者差不多了。 孩子们得了好,顾家嫂子们舒心不已,即便是最不爱笑的顾四嫂脸上的笑也没停下。 络晷出了顾家已是清晨,妻儿都已睡去,他出了门,身上穿了衣袍的阿虎就坐在山下一点的石头上,一看到他出了门,阿虎一个纵身就跃到了他身前喊了一句,“少族长。” “都来了?” “来了。” 络晷往前走着,阿虎跟着他道,“从三更就等着。” 两人没花多久,几个飞跃间阿虎就跟着络晷落下了顾山的族堂,族堂的前坪里三三两两站了不少武络族的族人,见到络晷就赶紧行礼,络晷走过了他们往大堂走去。 大堂堆满了武络族人带出来的奇珍异宝,这些东西就放了一会,整个大堂清香泌人,少族长进去后,被请进来的武络族人个个皆精神一振。 络晷得的宝已经有一大部份让阿蛇带着人分道走了,这余下的仅是一小半,但已够武络族和顾山的人分,还能留下不少。 天宫十道门外是阴寒之地,堪称人间地狱,但地狱的尽头就是仙境,里头即便是一棵树都是宝物,且络晷带回来的都是选过的,所以于千古之族出身的武络族人而言这些都也是以往只听说过,没亲眼见过的奇珍妙物。 等武络族的人进去后出来天色已大亮,这一次采出来的药草都放在万年沉香打成的箱子里,要等炼好丹他们才能分得,但他们现在手上已经分到了一件杀伤力极强的器物,已滴血认主,这于只呆在顾山的武络族人已是满意——他们之前已经去往天宫内看过,那万丈之下的地狱之境光只看了几眼再回想还是让他们胆颤心惊。 族堂被武络族的人占了,几个族老是一得知络晷进了族堂的门,就让家里打着灯笼爬上了山,敲响了顾家的门,顾家被连着敲响了几次门不得不把门打开,把人迎了进去。 顾凤也被嫂子叫醒了过来,不过她一直靠在床头没动,听着外头那些三三两两上山来的脚步声,等到顾宣午溜进来跟她说凌姑也来了,她这才开口说了清晨的第一句话,“让你凌姑过来。” 顾凌一进门就没进厅堂,站在厨房的门边跟顾家嫂子们说话,但就是她没进,厅堂里跟她是本家的族老背着手出来了,笑眯眯地跟了她一声凌丫头。 顾凌只好笑着地也叫了人一声,“三阿公。” 她跟顾凤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顾凌家的阿郎哥的身子就是顾凤拿北神山的好药材炼了丹治好的,现在她的小阿郎哥一箭就能射穿一只大虫,她肚子里现下是有着个双胎,肚子大得离奇却每天还能健步如飞,族里人看着顾凌的本就不少,现在见她也来了,这来了的人跟她打招呼的是一个接一个。 等顾凌跟了顾宣午走,她身后就更是一堆盯着她背影不放的,有人不死心派了身边带着的孙女儿也要跟过去,但还是被冷着张脸的顾四嫂拦了下来。 顾凌一进门,顾凤就下了地,拿了床软被放到了她怀孕时躺着的大椅里。 “到这边来。” 顾凌赶紧过去坐下,头往床边看,声音放得很轻,“八斤哥还睡着?” “嗯。”顾凤也在她身边坐下,扶着她的前让她往被子里倒。 顾凌这一躺舒服至极,握着顾凤的手嘘叹了口气,感觉了几下才开口道,“你阿郎哥是不得了了……” 听顾凤又嗯了一声,顾凌笑了起来,笑着白了她一眼,“你倒是不急,把我却急得不行了。” “都是好事。”顾凤淡淡道。 “话是这么说,”顾凌脸上的笑容没了,“但得道修仙,不是谁家要个金银多拿几尺布的事,这事谁家的算盘都打得精,我们家是没逼我的,他家没人我阿父他们向来信你,但刚才蕊儿就跑了过来说她阿郎哥家一知道你阿郎哥回来了,就敲响了她家的门,逼着她跟你要东西,她阿婆都往地上打滚了,让我来跟说一声,心里有个底。” 第78章 “人都是有私心的……”顾凌见顾凤神色依旧淡淡,她垂下眼,抓过顾凤的手紧紧握着,轻叹了口气,“就是我,现在还想着万事莫让你为难的好,但等我有了儿女,我也不敢说我还能待你如初,凤,咱们都大了呀。” 大了,就有太多事需要去计较了。 “嗯。”顾凤一笑。 顾凌见她还笑得出,戳了戳她的额头,又叹了口气,“你还笑得出。” “没什么。”顾凤确是无所谓,她抬头朝顾凌微微一笑,点了点顾凌的嘴角,“你当娘的,要多笑点。” 顾凌哼哼了两声,“你别说我,我看你怀着我们八斤哥的时候天上飞地上窜的,整天板着个小脸也没见笑,瞧瞧,我们八斤哥现在多讨人喜欢,生生的一个欢喜小童子。” 顾凤见她脸色顺过来了,便朝顾凌莞尔一笑。 顾凌比顾凤稍微大一点,以往跟顾凤在一起,她作为姐姐也是要疼顾凤一些的,顾凤从小就不护食,她是幼女,父兄都疼她,家里的好东西都是要紧着她,留给她用,而顾凤有了什么好的总会惦记她们,分给她们一些,顾凌她们好东西没有太多,便从旁的补给她一些,她跟蕊儿和小花她们总是会顺着顾凤,几个人手拉着手一起长大,而经过这么多事,她们现在也都成了家,顾凌一想往后她们只会越来越疏远,心里岂可没有酸楚,想着别人为难顾凤她也没什么太大的办法,她自己是不能给顾凤添麻烦了。 见顾凤还跟以前一样讨她笑,想起昔日往事的顾凌也是眼中带泪,忍俊不禁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阿凌……”顾凤见她笑开了,嘴边微笑加深,摸了摸她的肚子,“我知道怎么办的,你莫要担心我。” 顾凌笑叹着点了点头,“我知道你比我们都要聪明些。” 顾凤微笑着轻摇了下头,没有说话。 她未必比阿凌她们聪明,只是时也命也,换阿凌站到她的位置上,阿凌也只会跟她一样把这一切撑起来,撑到死的那一天。 ** 这天刚亮,顾家大厅堂就坐满了人,院子里也都坐满了,一堆人把房子挤得满满当当,这透天的院子都被挤出了几分暖气出来,有那挤不进来的,就蹲坐在了门外,想着得一手的消息。 顾家本家的人也都来了,老人牵着小孩过来,被顾大嫂带到了顾老娘的屋子里坐着,给小孩们端上了糖果。 顾老娘的屋子大,一大间放着一张床外,余下的就是顾家的家当了,明着顾凤是一家之主,但管着一家大小所有财物的都是她,便是顾凤手头上的那些她阿郎哥给她的东西也都是放她这留着。 外面喧闹不已,衬得顾老娘的屋子安静不已,顾家本家户户都家教甚严,进了门来,老的大的之间相互问好,小的老老实实坐在大人的身边不说话,便是吃点东西也是大人首肯,把糖果放到他们手上他们才会道谢动嘴。 本家的人是轻易不太上门来的,就是来也是打发小的来送点什么东西过来,或是过来问声安,其实以往过年过节大家都是在一块过的,只是本家当家的人都没了,剩下的老幼谁也无心过日子,今天还是护山大战后,本家的人第一次聚得这么齐,就是八斤百日也都没这么齐,那天各家都是送来了东西就走了,很多人连茶都没喝一口。 来的人有些多,顾家几个嫂子们忙不过来也还是把茶水糖果都给端过来了,没一会,顾凤也过来了,她一进来,就给几个老婶母依次磕了头过去,得了老婶母袋中掏出的几把糖。 这就跟她小时候一样。 顾凤以前在族里是到哪都不用愁吃的,出去玩了馋嘴了,随便推开本家的亲戚哪家的门,叫声婶婶和嫂子,自有人让她吃饱了,兜里还塞满了才让她走。 “凤丫头还跟以前一样,”顾家挨着顾老娘坐着的一个老婶母开了口,银发苍苍的老妇人看了一眼正在轻声温柔跟小辈们说话的顾凤,叹了口气,“乖巧懂事,心里总记着我们。” 顾家家训是无论男女人人自强,只要成了家,从家里分出去了,那都是要靠着自己的手过日子的,就是这种家训让顾家本家的人习惯了有好事才会上门,若有什么难处反倒是从不吭气,顾老娘也是知道这两年来,别人家有个什么麻烦,都会的上门来跟他们要主意,本家的人却是再难也不上门来,她何尝不记着他们,只是他们家也是个个都在硬撑着,只能连累本家的老幼跟他们一块受着了。 而现下日子好过多了,人也贪心了,顾老娘脑子里现在想的事就要换一换了,听顾凤老婶这么一说,她拍了拍她的腿,凑过去轻声道,“你们今天知道来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顾凤老婶苦涩一笑,“也是为了孩子,老嫂子你没不高兴就好。” 顾老娘握着她的手闭着眼摇了摇头,“一家人不要说两家话。” 闻言,她身边坐着的那几个老人没说话,但都点了点头。 没一会,顾四嫂进了门来,跟顾凤道,“人都满了,你出去吧。” 顾凤正抱着八斤让一个小堂孙叫他堂叔,听了四嫂的话她抬头,“好。” 说着她低下头,从百宝袋里拿出一块玉佩,“你小幺叔给你的,你收着。” “多谢幺叔。”她那小堂孙看了他老祖母一眼,见老祖母点了头这才收了玉佩,给他小幺叔磕了一个头。 顾凤一笑,抱着八斤出去了,她那两岁小堂孙拿着玉佩迈着小腿走到了老祖母身边,乖巧地把玉佩放到了老祖母手里,“老祖。” 他老祖母摸了摸玉佩,摸了两下就动手给他戴上了脖子,“你小幺叔给的,好好戴着。” 说着把玉佩放到了他脖子里,这一玉佩放进去就带起了一阵暖气,小堂孙胸前因这一阵暖气直发痒,一下子就咯咯笑了起来,引得他祖母低下头,在他头发上碰了碰,也着他笑了起来。 这厢顾凤抱了八斤出去,闹哄哄的屋子静了一下,就又七嘴八舌地叫了起来。 “族长。” “族长。” 一声紧接着一声,顾凤进了厅堂,迈进槛坎时她扫了一眼里头,里头最老的顾老祖第一个就站了起来,他这一站,原杯坐着的老人们都站了起来。 有老人还在笑着说,“凤丫头,你总算来了,我们这些老骨头可等你有一段时间了。” 顾凤置若罔闻,抱着八斤往前走。 “族长,来了。”顾山根走了过来。 顾凤朝他点点头,她刚上了首位坐下,下面一点的顾老祖就叫了她一声,“族长。” “老祖,坐。”顾凤把八斤放到腿上坐着,朝顾老祖颔首。 顾老祖闻言坐下,这时顾凤朝屋子里的人个个看过去,见有人跟着顾老祖一起坐,她看着人当下就皱了下眉,那老人屁股往上压了一半又提了上来,站住了,顾凤这才别过眼,接着往下看。 等看了一圈,她这才淡淡出了声,“坐吧。” 人群这才有了声响,一把年纪了的老人们嘴里咕噜着话坐了下来,但没人敢先吭声了,也没人叫凤丫头了。 “一早过来,是天要塌了,还是缕军打过来要灭我们全族了?”八斤在顾凤腿上挣扎着要下去,顾凤抱了两下见搂不住,手一松,让这小子跌了下去。 她话刚落,络八斤就“咚”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老人们嘴里咕噜着的话音停了,屋子里只剩他们喘如漏风筒的呼吸声。 “哈哈。”跌下去的八斤先是脸趴地,随即他一个翻腾又是四肢朝天,他挥舞着手脚哈哈了两声就又翻了个身,四肢朝地往前欢快地爬了起来。 “这,这,这孩子……”见他没事,被他一摔摔得气都差点断了的顾老祖吹胡子瞪眼睛,拿着拐柱指着他的小屁股,“这皮也太硬实了。” 差点没把他吓死。 八斤在地上爬来爬去,有些背椅太小,下方的空洞塞不进他那胖实的小身子,他还知道扭过小屁股改条道接着爬,顾凤垂着眼瞥了他一眼,方抬起眼来朝屋子里的老人们看去,淡淡道,“给我个说法。” 众人都朝顾老祖看去,刚才还在说八斤的顾老祖这时候却闭上了眼,像是没听见,定神睡觉去了。 老人们的呼吸声都轻了,屋里头只有不断撞头不停改道的八斤哥的动静清晰可闻。 “说吧,一大早的天也冷,说完了都早点回去歇着吃早饭。”顾小嫂端了热茶来给顾凤,顾凤接过本来要喝,但看了顾老祖手中的茶杯一眼,她顿了一下,伸手过去碰了碰,见茶杯不热,就把茶杯替换了过来,把冷的那杯搁在了手中端着,随即又扫了屋里的人一眼。 这时有脾气强的老人开了口,“我们来做什么,族长应该知道的,我们都听说神族的少族长出来了,还占了我们的族堂见人,我们就是想过来问问。” “他不能用一用他给我们修的族堂?你的意思是,他只能修,不能用?”顾凤朝他看过去。 她这么一说,那老人皱着眉头闭了嘴。 第79章 顾凤语气虽是淡淡,但话太硬了,有人不喜,碍于她是族长,那少族长还是她夫郎,也只能把不悦压了下去。 这时,又有族老,族里出了名的老好人顾五太爷温声开了口,“族长误会了,不瞒你说,大家过来什么意思,你也是知道的,是我们一直在沾你的光,说来,确是我们心急了点。” 说着他抽出了嘴中含着烟嘴,朝顾凤慈祥地笑了笑,“大家都心急,您谅解谅解。” 族老比顾凤大上六七十岁,他口气软成这样,且顾家族长一系家训里头是极其尊老敬老的,屋里头的老头们一听心中大赞五太爷好会说话,刹那不由精神大振,个个朝顾凤看去,众目睽睽,虎视眈眈。 顾凤倒也是软了下来,轻嗯了一声,随后接道,“我心里有数,你们且回罢。” “你看,大家都来了,来都来了,不如给大家个话,我们也好散不是?七哥,你说是不是?”顾五太爷笑眯眯地往顾老祖那头看去。 顾老祖已睁开了眼,闻言朝顾五太爷看了一眼,随后他调回头,慢慢地轻抿了一口茶。 “七哥,你年纪最大,一早也来了,你又跟族长本家亲,族里头除了族长,你说话是头一份,你就替我们说说罢。”顾老祖身边的族老见他不说话,也开了口。 大家心里都急,这族长不给句话谁心里都不踏实,他们这些老东西眼看着比以前身体更好,更是想成仙升天。 “族长不是说了,她心里有数,你们还想怎么地?”顾老祖斜眼看他,“各位都知道是占了便宜,那就别卖乖了,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别怪我没提醒你们,老儿子……” 顾老祖最后喊了一声他儿子,站了起来,“回家。” “诶。”他儿在门口小跑着进来扶了他。 顾老祖柱着拐仗快步走了,快得让屋里的人都没回过神来。 “诶,我家里还有事,先走了。”顾老祖这一走,有觉得确实过于心急,吃相太难看了人接二连三地站了起来出去了。 这一走,有人起了头,厅堂慢慢地人就少了,走的慢的遇上了来找八斤的金蛇黑蝎,金蛇黑蝎昨晚吃了络晷喂它们吃的兽丹,这身形一夜之间就又大了数倍不止,见几个游走得飞快,身上还泛着光的庞然大物进来,这还不怎么想走的人一下子就出了门,没人再踌躇逗留,最后只余下了顾山根。 只是,最后走的人还是不忘跟顾凤多说了一句,“凤丫头你不要嫌我多嘴,你是我们顾山族的族长,还请你多想想我们这些你死去的父兄托付给你的族人,我们才是你的族人。” 说罢就慌忙出门去了,都顾不上看顾凤一眼。 金蛇黑蝎一来,八斤就骑上金蛇到外头去了,外面顿时又是一阵声响,跟顾家嫂子们告别的声音更是多了。 顾凤走到门口,没出门去,看着外头的人慌不择路叶出了她家的大门。 他们吓得不轻。 顾山根站在顾凤身边忧虑道,“这心都被养坏了。” “嗯。”顾凤应了一声,这一年多来有武络族伸手相助,又有北神山在后,所得不费功夫,心也就大了贪了。 共患难易,同富贵难。 “唉。”顾山根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时人也走得差不多了,顾凤看着外头凌乱的家,嘴角一扯,似笑非笑,顾山根看在眼里,在心里又叹了口气。 他是看着顾凤长大的,她头一次随着她父兄打猎射箭向猎物的手就没抖,见着血了也不知道害怕,顾家把族长的位置交给她并不算是危急之托——她的箭法是她阿父亲手教的,兵法策略之道更是她父兄几个言传身教出来的,这样的一个人,岂是任人拿捏的小姑娘。 族里的这些老人们明明见过了她的手段手法,却在非常时刻还是倚老卖老,忘了当初被逐出族去的那一家到底是怎么被逐的,明明没多久的事,就是不长心呐。 ** 顾宣午一早从睁眼那刻就忙得团团转,家里来了太多人,他端茶送水的忙了一圈,等人走了,他又拿了鸡蛋羹喂了几个弟弟妹妹,等家里收拾好了,他看早饭也快要做好了,便跟二婶道,“我去叫姑父回来吃早饭。” “也不知道回不回来,你去问声你凤姑。” “好勒。”顾宣午小老人般背着手去了,他走得极快,没一会就到了坐在堂屋廊下的顾凤面前,“凤姑,饭要做好了,叫姑父不?” 顾凤正看着同蛇蝎一块在太阳底下闪光着光芒的八斤和晚哥阳哥玉姐儿他们,闻言也没别脸,只是伸出手把顾宣午带到了跟前,提着他后领放身边坐着。 “饭好了?”她道。 “嗯。” “你也去玩回?”顾凤抬起下巴往发光的那处扬了扬。 顾宣午却缩了缩脖子,“就不了,凤姑,我老大的一个娃,就不跟他们一块儿打滚了。” “你也小。”顾凤淡淡道。 “不了,我叫姑父去。”顾宣午一下就溜下了高椅,背着手往大门边去。 顾凤没拦他,看着他出了门去。 顾宣午这一去叫人,过了好一会才回家来,身上沾了一身的露水,刚进门就讲,“姑父刚才叫我怎么提气在空中飞,我学得很好。” 他一身的湿衣,顾二婶忙拉了他往里走,“这早上湿气重,赶紧换身干的。” 络晷后进的门,阿虎跟在他身后,鼻子往空中猛嗅着,没一会眼睛就看向了饭堂,也就这一个眨眼,在地上爬得飞快的络八斤已然爬到了他父亲的面前,抱住了他的腿。 络晷把人抱起,举高放到眼前,随即,他胖儿子在阳光下朝他灿烂地露出了个笑,同时伸出小手往他脸上砸去…… 络晷把着儿子往他母亲那走,走到顾凤面前,他朝顾凤道,“丫头,咱们儿子只有咱们养得起了。” 那一砸,要是换阿虎抱着,阿虎的头骨都要碎一半。 自他进门,顾凤就一直看着他不放,闻言看向儿子的眼睛都有些心不在焉,随意地点了点头便道,“也没什么事。” 吃饱了往地上一扔,看着就是。 顾凤到现在才算是看明白了她等待很久才回来的阿郎哥,她曾在被褥下与这人分分寸寸都相贴过,每一处她都用手细细丈量过,次数不多,但他的每毫每寸她都当是她的记在了心里,这时候她在阳光下把人看了个分明,便道,“阿郎哥,你长高了点,这么点。” 她用拇指和食指比出了一个有食指长的距离。 络晷顿时挑眉,“有这么多?” “有。”顾凤点头。 “那别的?”络晷拍了啃他下巴啃得津津有味的儿子的屁股一下,他儿子这没牙的嘴也真是厉害,估计给他块石头磕他都能啃出个洞来。 络晷说话时笑意吟吟,妻儿一个在眼前,一个在怀里,他笑的便也真心,笑容深遂轻松,顾凤因此被迷乱了双眼,抬着头看着他忘了说话。 “饭好了,进来吃饭了。” 不远处,饭厅门口的顾小嫂喊人了,这才把顾凤喊醒,顾凤醒过来就伸手去摸络晷的嘴角,见他满脸满眼都是笑,似是还在嘲笑她似的,她脸也有点红,但还是淡淡道,“别的要等我摸过才知道。” 络晷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 僵过后,他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搂着她的肩带着她往里走,垂下头对他那不怎么会知羞的妻子道,“行,等你摸过了再问你。” 这时阿虎在他们身后,脸胀得红红的。 ** 下午夕道长来了,络晷抱着八斤跟他出去,也带走了蛇蝎,顾凤在院子里坐了一会,顾老娘睡好午觉起来见她傻坐着,便问她,“他们爷俩出去,不带你去?” 顾凤摇头,“我等会要去族堂。” “有说法了?” “嗯。”她没问,但他说了。 “他怎么说的?” “有丹药,还有功法,说根骨好的练个几十年,跟他们族里的人也就差不多了。” “不是好事?”看她闷着脸想事的样,顾老娘这句问得小心。 “不是他的事,是我们的问题,”顾凤看着她老娘淡淡道,“功法谁学都能学,但丹药只能分一次,且每家顶多能分到一颗,我在想他们要是闹起来,我要怎么办。” “那你要怎么办?”顾老娘便问。 “觉得一颗少了的,那就不给。不闹,有,闹,没。”顾凤看着自己比以前柔嫩了不少的手掌轻轻地道,她以前是不太注意手的,她从小就练箭,手不粗壮但也不纤细,她是见着了外头的姑娘家的手,才也想让自己的也好看些,于是每天早晚都不忘拿脂膏涂手,也不忘每月都制脂膏。 她上心的事,她都做成了。 “他们还拿你阿父他们压你啊?” “嗯。” “那你跟我说,他们要是说你辜负了你阿父他们的重托,你打算怎么办?” “我没办法,这个是没有办法的,”顾凤看着面前冷静睿智的母亲,轻声道,“我只能受着。我想阿父要是还活着也不会怪我,但他没了,他不能亲口跟我说这句话,我想也没有用,我没办法放开,只能受着。” 除了受着,别无他法。 第80章 “唉。”顾老娘看着天,轻叹了口气。 顾凤也抬头,看着母亲苍老的脸,抹去了她脸边悄然落下的泪水。 她看着冬季烟雾缭绕的山下笑了笑,搂住了母亲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顾老娘别过脸,把脸埋在了女儿的肩膀里。 顾家年轻一代说得上话的顾大鹰他们都出去了,顾凤去了族堂,让顾山根找人叫他们回来,并道,“我阿郎哥给了我些东西,等人都回来了再说。” 顾山根没问什么就应了声,“我去安排。” 就几句话,顾凤很快出了族堂,有住的近的老人出了门来,和气地问,“族长,有说法了?” 顾凤看他一眼,“嗯。” “那……” 他话没问出来,顾凤就走远了,老人摇摇头,往族堂去了,不一会,后山上下都知道了族长的决定,要等顾大鹰他们回来才会给他们分,这话一传遍,找顾山根的人多了。 “卖命的还没分,我们倒是要先他们一步分了,您晚上睡不睡得着觉?还是说,您也想被放出山去?”顾山根也不客气,问的人多了,他也就不耐烦了,指了指族堂大坪前挂着的人头。 人头都快被风化了,只剩单薄的一层骨头。 顾山人倒也不是不讲理,只是利字当天谁都蠢蠢欲动,但到底族长威信就摆在那里,谁也不想被族长用来立威,心里一琢磨,那热得发蒙的脑袋便也能管些事了。 她强,他们便弱了。 接下来的几天,络晷都带着八斤出了门,隔两个时辰就回来一趟,让八斤吃奶,八斤一吃到奶就是一通狂吸猛咽,巴着母亲不放,但一等吃饱,他那胖手就往他阿父那伸,就是晚上睡觉,他也是有本事从摇篮里爬出来,再往父母的床上爬。 可惜他阿父与他是血脉相通,但跟他阿娘还没好两年,睡在一起的时候更是少之又少,白天他们都有事忙更是不得见人,络少族长重色轻子,往往都会连摇篮带儿子放在门口,再令金蛇变小,让它们盘在篮中把他拘,八斤哥哇哇大叫也不得法,再叫他阿父就把他放大窗边,其心狠手辣看得顾家老少皆目瞪口呆。 络晷下得去手,顾凤在一边也不吭声,顾老娘说不得姑父,就去掐女儿的手,顾凤被掐也不知疼,只答,“儿子给他了,我只管喂奶,别的事不管。” “你倒是甩手掌柜当得好!”顾老娘愤愤,最终把八斤接到她那屋了。 八斤却不服输,从他外祖母屋里爬他父母屋里爬了两晚,连门都被他撞破了两扇,也还是被他阿父给扔到了摇篮里,八斤哥激动得哇哇乱叫,因此被他阿父狠狠揍了两顿小屁股,就此再也不敢爬了。 只是从这晚开始,这父子俩也因此置起气来,八斤不再朝其父伸手,这天一早络晷出去要带他,手还没朝他呢,他在他娘怀里就是一个翻身,拿屁股对着人。 可惜他阿娘也是与他血脉相通,但并不是那么非他不可,两手往前一伸,就把他往他阿父的怀里塞,八斤因此眼泪汪汪也没用,他阿娘顶多多看了他一眼,转过背就忙她的事去了,并不会多理会他。 八斤号啕大哭,络晷看着他脸上晶莹的泪水,觉得胖儿子哭着的样子还挺好瞧,戳戳他的脸,还挺满意,“行,多哭会。” “主子,走罢。”阿虎见顾凤家的老娘嫂子在旁边不是皱眉就是瞪眼睛,生怕她们认为主子不像个当阿父的,催着他走。 “把顾家小当家的带上。” “诶。” 阿虎过去把顾宣午捞到手里放到肩上坐着,络晷朝顾老娘他们微笑一颔首,就带着他们走了。 他们一走,顾二嫂拍了拍胸口,半天都没不出话来,性情柔弱的顾小嫂倒是轻叹了口气,忧愁地朝身边的顾四嫂道,“这阿父不像阿父,阿娘不像阿娘的,唉,唉,唉……” 顾小嫂叹气不已,顾四嫂冷着一张脸冷冷道,“算了,由他们养,咱们八斤也不平常孩子。” 她说归是这般说,她们中间的顾老娘这时却道了一句,“气死我了。” 但气死了她也没办法,她女儿给自己找了一个跟她一般的阿郎哥,这两人活在一起,能像平常人家那般教孩子才怪,她就是多说也没用,她小从管着她那女儿,除了她自己愿意,什么时候真见她听过她的,至于姑爷,更是没法管,那不是个能让人管的人。 络晷这几日带着武络族的亲信在北龙山练功,武络族的族人现在有一相当一部份回了武络族的外山,留下的则是往后要跟着他的人,络晷跟顾凤说了他以后不会再回武络族,这些人往后会跟他一道被他父亲逐出武络族,所以在他父亲出来之前,他得把这些人训练出来,他与其父往后免不了会有场恶战。 络晷预测他父亲那些人如果生还,则是在半年之后出来,两批人出来的日子隔得甚远,是因络晷在进去之时就给自己留了道生道出来,他出来时边走边毁,生道已无,后面的人若想再出来,那就要凶险多了。 顾凤倒是觉得这些人要是出不来最好,只是进去了的人只要是走到了仙境的就已不是凡人之躯,再出来路虽比进去还要险,但不至于连性命都堪忧。 顾凤一听这些人一出来个个都不是凡人之躯,心里想的事就更多了,连着几天她都在族堂里跟族老们商量这些人出来后的应对之策,而顾山族的人一听出来的人刀枪不入,已是不死之身,这比千万缕军还可怕,他们唯恐新家再遭劫难,所以一听顾凤跟凤姑爷讨了新的护山大阵,要他们出力加固原本的阵法,这时谁都没有推托,十来个人没三天就把各家做事的人都安排妥当了。 顾大鹰他们没回来,顾凤手边也没可用之人,这几天每天也会去族里的练功坪走一走,连着几天挑出了二十个人出来,其中有顾凌的小阿郎哥。 她又跟络晷讨了阿虎每日的两个时辰,教他们练功,另一头,她开始每日正正经经地给顾宣午上早晚两堂课,顺带让本家的人每日都把孩子送来。 本家的老少汉子们,哪怕是□□岁小儿都没了,现在留下的最大的不过是四五岁稚儿,顾凤让本家的把自家但凡上了两岁的孩子都送过来,无论男女,本家的人知道她的心思,每家天不亮就把孩子抱起,顾家说早晚饭他们都不用管,让孩子们聚一块吃,也好早早都熟络了,不能以前自家都不知道自家有哪些人,他们便送了孩子过来留下几个人,帮着顾家的嫂子们做饭。 顾家的孩子们来了几日,有几个头几天还被顾家的蛇蝎吓得大哭,但这群孩子跟八斤哥和蛇蝎玩了几天,被八斤随意摆弄的蛇蝎驮着他们到处走,他们便都不怕它们了。 他们家里的大人见状也中也大慰,不说别的,光这练出来的胆气,对他们以后都有好处,且又过了半月,送到顾家跟顾凤念书的孩子们个个都长大了一圈,本来身子骨弱的都强壮了起来,有那有病根的都差不多好了,就是两岁的小儿每天也能识好几个字,说话口齿清晰,而且每人还得了一把弓,回家了也不用说自个儿就会练,本家的人因此百感交集,那些挣扎着活下来的老人们也总算多了点盼头,暮气沉沉的老人们多了几许活气,这些人的家中便也轻松了些下来。 一眨眼,腊月就到了,天宫那头没什么动静,天上终于下起了大雪,外边不再有什么人来,顾山族的人反倒少了几个,有些人还是按捺不住进去了,对那些想进天宫的人顾凤一直没出言相拦,便是劝告也没说一句,过了几天络晷进去,带回了一具新鲜的残破不已的尸体,是早上刚刚发现不在族中的少年郎,之后络晷又带回来了两具尸体,顾山族消失的人便没几个了。 顾山族现已准让族人出去,不过但凡出去的都是要打招呼的,私自出去的,是不能再回山来的,所以顾凤从头至尾对此仅说了一句,“不准我许出山者,当日知晓当日除族。” 族谱在顾凤手中,谁家生了小孩是她亲手添名,哪家老人走了,也是她亲手填上日子,经她手的事都是盖棺定论,族里人怕自家小孩脑袋一热做出抱撼终身的事来,看得便也严了。 还是有人怕管不住自家那些想得道成仙的孩子,求到了顾山根面前来,顾凤这日上午来了族堂,顾山根便跟她道,“要不你出面说几句?你张嘴说了,敢违抗的人少。” 现在族里孩子皆多都敬畏她。 顾凤却摇了摇头。 顾山根看着她没放。 顾凤沉默地喝了两口茶,才道,“我就不压着他们了,这些日子来大家经的事都多,是好是歹哪怕是我们家宣午哥心里都有数,他们也是,十几岁的少年郎不算小了,心里没分寸是不成的,再来……” “再来?” 顾凤把杯子放到桌上,淡道,“再来,他们年纪小有年纪小的坏处,但也有好处,没看他们的脑子比以前活泛多了?以前都是大人指一才是一,现在都能举一反三了,学的东西也好,记的东西也好,比以前都快了许多,山根叔没发现,现在就是个垫底的也能飞檐走壁了?相信他们吧,就跟你当初相信我一样。” 有憧憬是好事,才能飞得更高,不能因噎废食。 第81章 “他们哪能跟你比。”顾山根摇头。 顾凤却莞尔,说起不相干的事,“当初我年幼,蹒跚走路就爱跟着我阿父跑,他下田进山我都要哭着去,我阿娘却道我应该往厨房里走,绣房里呆,不应该胡天胡地到处跑,但我阿父没听,我大兄他们更是把他们会的都教我,他们日日都欺瞒着我娘带着我玩,当我长大了,他们能做的事,我也能都学会,跟他们一样,会成为这天地间的好儿女。” 他们看重她,教会了她一身的本事,她才成了这个在他们死后都没倒下的顾家凤姑,顾山族长。 “我不是生来就这般的。”顾凤搓了搓手往身前的火盆上烤了烤火,接着淡道,“咱们族里的孩子,有那心不在咱们这的,也有在这的,在的比不在的多,山根叔,他们不是没了父亲就是没了兄长,我得带他们一程。” 往后他们过成什么样,顾凤也不知道,只是在他们学会谋生之前,她身为族长,身为担负着整个顾山族亡灵寄望的族长,她得带这些孩子们走一程,这是她的责任。 这些孩子以后变成什么样,他们父亲就是在世也不能断定,她也不能断定,但他们在世会教的,她就算不能全代了都教之,但也会做个七七八八。 本家的,她会代为看管长大,族里的,她也会当她是他们的长者,她能想到的该教他们的都要教了,哪怕这些孩子最后与她背心又如何?他们靠着被教的一身本事,他们自能寻到他们的谋生之道,到时候,只要他们都能活着,活得好好的,那就是她的成功,她的尽责。 她仅几句,顾山根就听懂了她话里所有的意思,他随之沉默了下来,想了许久,他心道这就是顾家本家才能养出来的孩子吧,也就老族长那样通透的绝世奇人才能养出这样的女儿来。 “诶。”千言万语,顾山根都化为了一声叹息,“当初我怎么替你阿父大兄做事的,我就替你怎么做事。” 他会为这样的顾山族族长做事做到他老死的那一天。 顾凤闻言微微一笑,顾山根在她明朗没有任何阴霾的笑容里看到了漫山开遍的春花,明媚又温暖——还能这样笑的凤姑,其实还是个小女孩罢? 顾山根看着她的笑脸许久都没有挪开眼睛。 “嗯?”顾凤看着不错眼看着她的山根叔。 “丫头,”顾山根叫着她,“叔以后还想见你能这样笑。” 顾凤更是笑了起来,点头道,“会的。” 会的,她会的。 她会迷惘,会怕族人们都命丧于她眼前,但就是因为知道这些有多可怕,她就更不会允许自己被懦弱打败,就算哪天真会哭了,她也会笑着哭的。 她不会倒,她是她阿父和兄长们教出来的凤姑,她是她垂死的长兄在她耳边念着她要当个好族长的小妹妹,她不会辜负他们,至死都不会。 ** 腊月到头就是要过年了,顾凤因族里的事无暇顾及过年的事,等这天北龙镇的族人送了一堆年货回来这才知道离过年没几天了。 她忙,络晷比她只会更忙,趁他父亲还没出天宫之前他还回了武络族的神山几次,还去了北神山拉了一堆的神兽神鸟过来,这些兽鸟可不喜欢比北神山差了太多的北龙山,络晷还是给它们喂了一些从天宫仙境带出来的东西,又捉住它们狠狠毒打了几次,才把这些个能喷火喷毒气的物种留了下来。 忙着这些,他很是不容易,带着的儿子一到时辰就哇哇抖手抖脚要吃奶,他要吃奶也是好,络晷当回去还能看这小崽子的阿娘一眼,也不算白回去一趟,但一回去,他那声声叫着他阿郎哥的媳妇一把儿子喂饱就往他怀里扔,转眼就不见人了——络少族长想抱住她摸摸她的头,摸摸她的小手,再亲亲她的小嘴,都得赶上一段路,把人追着了才成。 这摸的摸了,亲的亲了,他都还没道句话,人就又不见了,真想能跟她好好的呆在一块说两句话,也只能等深夜了。 好在深夜的媳妇任他为所欲为,还时不时能他点惊喜当补偿,络少族长也是认了,回头媳妇吩咐他什么事,他都当头等大事第一件办了。 夕峭因得了络晷太大的好处,络晷进天宫,他自己升的再高也不过是天龙驮主,操纵天龙与万兽,但是夕峭现在被络晷给的宝物已经进阶为天地之灵,他可随意变幻万物,想生之生,想死之死,死而复生,生而复死,于他而言,活千万代都是他意念之事,他与天道已经混作了一体,生生息息不灭,他得如此大的机缘,且还是络晷给的,自是欠络晷不少,这段时日他未回他之前修天道的仙山,而是为了了却因果留了下来教导络晷的属下他之前习的仙法。 他之前不甚明白络晷为何把那九息天机送给了他,但等见络晷右抱子,左抱妻多了,他便也能明了了络晷当时为何把天机送他了他之因。 他出生不到一年就父母皆亡,稍长三岁,被亲兄毙命予师长救回,从此了却了亲缘,二十岁,与他一同习道的妻子师妹下毒与他,他因此断却了姻缘,五十岁,师长毙命,他了去了师缘,从此,世间因缘与他该断的皆断了,他不向世间索取任何一切,世道便也不会跟他要因果,因此,他得了天机,他便是天机,而武爷有妻有子,这尘缘这一世便是了却不了的。 但见络晷乐在其中,夕峭还是不免有几许疑惑,这日他在络晷回顾山之前拦下他道,“我懂你与那位顾家凤姑之前的牵绊,只是你这等在意,还管她族生死富贵,从此牵扯更深,此不是与仙道有背?” 仙道尝有因有果,无因无果,武爷与他妻子牵绊过深,这是他们俩人之间必要了去的尘情,不可避免,但络晷为她办她族之事,岂不是也如她族之人挂上了瓜葛? 要知他们的命运,也是算在他的因缘之间的,他现在做了,以后必为代偿。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入仙道了?”络晷闻言失笑,跟仙长道,“天有天机,人有人缘,仙长,你是天机,我是人缘,先有天地,后有万物,再后者,万物必生人缘,人缘生天机,天机人缘,人缘天机,生生不息,缺一不可,仙长何不当你我都是这天地中的一环,都是这天地间一道取道之人?” 络晷说完就带着阿虎走了,夕仙长跟回来了没跟人走的阿蛇道,“我怎么觉得我没站他头顶上?” 阿蛇面无表情道,“仙长您就别比了,我们少族长走哪只要他愿意,他都能站他想站的头顶顶上。” “那天道呢?” 阿蛇先没说话,过了一会,他冷冷地,无所谓地道,“哪天少族长要是觉得他站天道头顶上还不错的话,他也会去站上一站的。” 夕仙长趁阿蛇没多多就打断了他的话,“别说了,我天机堪忧。” 要按阿蛇的想法,武爷想站就站,那他以为的天道就不是天道了,他还是去死个万万年,这比省得想不明白烦恼个万万年的好。 ** 腊月二十八一到,再过两天腊日三十就是过年了,山外的族人送了不少东西回来,给小儿女们送的小锣鼓,小风车多的是,连扎好了的风筝都有。 这天,夕道长令弟子送回了顾山族送到他那里的儿女,欢喜得手舞足蹈的族人去族堂领小东西的人更多了——这些孩子回来,一个个眉眼目秀,便是之前最丑的孩儿都多了几分仙气。 家中孩儿回来了的族人欢天喜地地来族长家报了喜事,之前这些人家里头觉得族长只顾本家孩子的人家心中便再没有什么丘壑,给族长送了他们家里最好的东西。 他们自是欢喜,看着他们,顾凤想着本家的那些一个都没送走,与山族同死共死的孩子,回头就跟母亲道,“老娘,今年就让本家的老少跟我们跟一个年吧。” 顾老娘当下想也不想就点了头,“我这就去跟他们说。” 她当下就出了门去,迎了寒风一家家去说,她去请,不管想不想的,都答应了。 这二十九那日,本家的人每家都来了,把家里备着的年货都拿上了一大半,后头来的看顾家家里堆不下,这才把东西沿路带回去。 顾家本家的人着实也不少,孩子们先都放了进来,没多大一会,大的小的闹哄哄成了一片,哭啼争夺声满天,顾宣午真真是愁坏了,他先拿着装满了糖果的小提篮还能一个个弟弟妹妹分过去,等到人多了大家你争我夺地闹了起来,还为了他少喊一个弟弟和妹妹,弟弟妹妹就打了起来,几十个弟弟妹妹一起儿哭一块儿抢的,他都不知道该劝说该帮谁的好。 “我凤姑呢?我凤姑呢?”顾家小当家的最后不知所措,抬着步子欲要挤出把他困住的弟弟妹妹,想去找他的凤姑,问问她跟他所说的兄友弟恭这种事,究竟是不是真的? 第82章 哭闹声大,大人们都听见了,要过来哄,但先要过去的顾二嫂被顾凤拦住了,“让他们自个儿玩会,过一会就好了。” 顾凤长大还没多久,知道小孩们会互相讨好,不会哭多久,再来,大的小的能这样聚在一块的时候不多,各家都换敢自家的小孩去,过不了几天,他们都不会记得对方了。 顾二嫂这么一被她拦了,后头着急的家人就没去了,后头一会哭闹声止了,就听顾宣午在那边一个弟弟莫哭妹妹莫哭哄着孩子,闻声大家都笑了起来。 二十九这日已经准备明天的年夜饭了,还有初一要祭祖,要祭亡者,准备的东西都有点多,各家是自己祭自家的那份,但祭全族的大祭的东西都是顾老娘一家出,遂本家留下来帮忙的人多,顾家的屋子挤满了人,热热闹闹的。 络晷到下午才抱着顾八斤回来,这父子俩一回来,屋子里说话的声音都小了,络晷跟顾老娘打过招呼,见屋子里的人看见他气都不太出,就抱着儿子带着蛇蝎去找儿子娘去了。 顾凤正跟顾山根在帐房里写初一要烧的祭词,族里的和本家祭词他们已经拟好,但需顾凤再亲手誊写一遍,络晷进来时顾凤正在誊写,父子俩进来她手没停,头也没抬。 顾八斤要吃奶,急不可捺地从他阿父怀里用力“掉”了下来,一摔到地上就以电光火石之势朝他娘爬去,但刚爬近摸到他娘的脚脖子,就被他腿一脚踹到了后面跟着游过来的金蛇上。 金蛇连忙把八斤盘住了,八斤却气得哇哇在叫,手脚乱弹,用力挣脱了他的金蛇又往他娘爬——在他娘踹他第二次之前,络晷眼急手快弯腰把儿子捞到了手中。 “看好了。”络晷还没见过他媳妇这样游龙走凤般写字的样子,想靠近看得仔细点,把儿子扔到了金蛇的身上,眼睛淡淡地扫了蛇蝎们一眼。 大金蛇立马把八斤盘住,小金蛇游在上面,头缠在了八斤的脖子,让小主子的头都不能动,黑蝎也是徒然变大,挡在了八斤的面前。 八斤抬起脑袋,“哇……” 他哇哇大哭,蛇蝎见状不妙,在络晷看过来之前就带着八斤跑了。 顾山根在一旁看着轻咳了数声,蛇蝎带着人一走,他也松了口气——至少耳朵是保住了,不会聋。 八斤太能哭,一哭屋子都要抖,通灵气的蛇蝎知道他大哭的下场,不是被扔悬崖就是打屁股,遂把他带了屋去,省得那个大的见着了又得对付他们。 儿子和几只小兽们一走,络晷就站到了顾凤身边,站了一会就坐在了她身边,顾山根看他把手都搂上人的腰了,秉着非礼勿视,一个人悄悄地退了,顺带把门关上了。 顾凤下笔很快,两篇包括这两年来族中大小事务的祭文两千来字,她也只用了一个时辰写完了。 祭文每篇两份,一份用古文,也就是络晷所在的武络族也用的古文,另一份是坤国文。 “坤国字?你们还学这个?”她罢手,络晷才开口,把人抱到腿上拿起一纸坤文看。 “嗯。”顾凤点头,想了想又道,“本家的要学,别的想学就都,不学不勉强。” 族里人也不太耐烦学,即便是跟武络族要来的古文也没几个学的,学字她太辛苦了,她小哥以前就不爱学,天天要被阿父抽棍子,还被罚抄,她见小哥可怜,两三岁就偷帮着她小哥写字了。 “古文呢?我听说这个还是当时你们的祖宗跟我们武络族要去的,还跟我们当时的神官学过好一阵,神官说你们的老祖宗是个只要眼见就过目不忘的,你这是像了他?” 顾凤摇摇头,“哪里像,我不像,我阿父也是个记性好的,这屋里的书……” 顾凤指了指帐房两面墙上放着的书,“他都看过,都记在脑海里,他都说他比不上我们顾家的老祖宗一半,这些书都是上辈一代代留下来的,好多都不见了,只剩这么点,我阿父都记住了,我别说记,光看过的也就十来本,我们这代,字我们家是从小都习的,但没一个比得上先祖,我阿父以前一教我们就说我们家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族里的话,习字的不多,山根叔和几个跟我们本家沾点边的还知道一些,别的都不懂了,以前族里还有族学,但这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我给他们功法,他们看得懂吗?” 顾凤默然,过了一会,道,“我会念给他们的。” 络晷摇摇头,没予置评,这个他们武络族的人是从小都要习字的,修仙也不是什么人都能修的。 顾凤说着话时把屋子看遍了,没找到儿子,又凝耳细细一听,大约知道了儿子在什么地方就起了身。 “再一会。”络晷把着人不放。 顾凤犹豫了一下,到底是母性居上,低下头把拘着她的铁臂给掰开了。 络晷见她不听话,摇了摇头,还是带她去找儿子去了。 顾八斤正坐在金蛇的身上,抱着它的脑袋在云层里飞,本来还大笑着,一看到下面的父母就扁嘴,见金蛇往他们飞,他还打它的头。 “啾啾。”坏蛋。 到了跟前,顾凤要抱他,顾八斤视而不见别过她手,一屁股就滑到了地上——他本来不高兴的,但屁股一落地的欢快让他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他娘把他抱起,他一时没回过神来记起生气,当他娘把□□往他嘴里一塞,他便什么都忘了,拼命地吃起了奶来,小胖脸一鼓一鼓的。 络晷看看儿子,再看看媳妇,看了几眼还是把眼睛放在了看着儿子不放的媳妇脸上。 ** 初一络晷还在,但到初二,络晷就带着八斤和族人走了,夕仙长也一并去了,族里的事让顾凤忙到了初七,等族里的事大概忙得差不多了,她就进了北龙山练功法。 族里的人见不到络晷和武络族的人,心里不稳,又悄悄私下打听,但无奈顾家本家的人嘴严得很,他们又怕顾家的那几嫂子,大主事那边也不敢去问,都有些不安了起来,有胆子大的想拦族长去问问,但找到了人在她跟前被她随便看两眼,嘴里的话就出不来了。 顾大鹰和顾怿他们在十五这日赶了回来,他们一收到信就上了路,日夜兼程赶了回来,一回到族里几个汉子刚见过族长,回家就昏倒了。 顾莫娘她们随后也回来了——顾凤是请的武络族的女人去找的人,因顾莫娘她们出去是沿路留了标记的,找人很快,但她们去的是缕国,地方太远,来回花的时间太长,但总算是在正月里头回来了。 他们一回来,顾凤就开始传授功法,那厢夕峭也把练制的丹药送了过来,每家一颗。 武络族的人不在,即便是找顾莫娘的那几个铁娘子也是回族去了,没有凤姑爷在,顾山族的人反倒老实了下来,无一个人开嘴跟顾凤讲不够。 因莫娘嫂跟周婶家里都没人了,顾凤就把她们留在了家里,出山回来的这几个女人们看着跟以前完全不同了,顾凤在她们身上看到了“气”这种东西,原本暗淡沉重的周婶身上都多了几分英气。 “那些带头来我们山里,我们一家家都找了过去,老幼妇孺我们没动,我们掳了他们能当家的男人,也不偷偷杀了,我们就跟他们打,打得过的就让他们走,打不过的……”这夜,几个外出的女人坐在了顾老娘的屋子里,跟顾家的女人们说着话,周婶先开了头,说到这她笑了一下,又道,“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恨我们,那些身手好逃回去了的也并不是回头个个都追杀我们,他们也会服输,我后来一想,就服输吧,他们服了,我也服算了,自那后心里就好过了点,这一好过,日子也没以前那样烧得慌,后面追着我的老头子儿子也没那么急了,我现在好受多了。” 周婶是本家的媳妇,顾老娘听她说着握着她的手不放,见周婶说完眼边有泪,她拿帕子去擦了擦,拍了拍她的手,“行,你能好受点就好。” 周婶笑着点头,又低下头流了泪。 “我们打算以后还是想出去……”莫娘嫂说这话时看了顾凤一眼,见顾凤没动静才接道,“这一年我们做了很多事,我们想成立一个帮,接着做一点。” “嗯。”顾凤点了点头,见她没有反对之意,莫娘婶她们也松了一口气。 如果不是武络族的人拿了她的手令找上来了,路途这么远,她们也不想回来,另外她们最怕的就是回来了会有什么变数,再也出不去了。 顾凤是从武络族的铁娘子那听了几嘴话,她的这几个族人出去了没少帮人的,听说还有地方修了庙,立她们当了菩萨,这是顾凤从来没想过她们能做到的,这是她们的功德,也能让她们自己好过些,她便会帮她们一点。 “学成了你们就走,到时候给你们点金银……”族里的人现在一心修仙,这些身外之物也没人看重,且金银是太皇太帝留给他们看家的,不是白拿,她们能用得着,顾凤便打算给她们一点用,“我会想办法把它们存放在中原各个地方,到时候你们要了就去拿。” “多谢族长。”几人欣喜不已。 顾凤看着她们也是微微一笑,没说什么。 想入世的就让他们入世,想修仙的就让他们修仙,世人活着就有念想,但她能给他们开个头,头开得再好也仅仅只是曾经好过,尾却得他们自己去收,但愿她的族人最后能活明白。 她们走后,顾凤对着家里人道,“过几天我们家所有的人出山一趟,置办家用。” 顾家嫂子们面面相觑,末了顾二嫂小心翼翼地问,“阿凤,我们家缺什么用啊?” 还得一家子出去置办。 “我跟我阿郎哥还没拜过堂,得好好拜一拜。”见嫂子问,顾凤想了想道。 她这话一出,顾家的人都没话了,顾四嫂转头就跟顾小嫂说要买什么了——“要买那种能在太阳下发光的红布,我们赶几夜,嫁衣就能做出来了。” 第83章 顾凤说要办喜事,络晷却未回,顾老娘开口问了拜堂定在哪日,顾凤想了想道,“等他回来我问问他。” 顾老娘再问,“他哪日回?” 顾凤睁着眼望着她。 顾老娘不为所动,“哪日?” 顾凤犹豫了一下,“我回头找他去。” 她也不知道。 “你就不怕他带着你儿子跑了?” “也是他儿子。”顾凤不以为然。 顾老娘差点脱鞋子抽她,“你就不能上点心?” “我上心啊。”天天都有事忙。 顾老娘又是瞪眉竖眼,顾凤现在大了,她阿郎哥又回来了,有温暖怀抱可依,很快抛弃了对她老娘的那点依赖,对母亲的所求少了点,那骇怕也就少了点,她无视老娘的瞪眼就出了门去,去看族人练功去了。 顾凤说回头找人,过了两天都没去找,反倒是络晷带着儿子还有浩浩荡荡一群人回来了。 顾八斤一回来就朝他阿娘哇哇大叫,脸急不可耐地往她怀里钻,只是这刚一钻就被他阿父一把提了起来扔了出去——阿虎身手敏捷,往上一纵就把小主子捞到了手里。 “往后不可再吃奶。”络晷道。 顾凤看看他,再看看儿子,再看看他,然后点头。 顾老娘在一旁气得头上的银发丝都在抖,“我们八斤才半岁!你们见过六个月就断奶的吗?” 那你见过三个月就在地上爬得飞起,五个月就抓着蛇脑袋在空中狂飞的小孩儿吗?顾凤扭头看着她老娘,好心地没把心里的话说出来,没把她老娘气出个好歹来。 “呜。”八斤那头伤心地双手捧着小奶果子在吸,一边抽泣一边吸,得空还唆唆鼻涕水,顾老娘一家老幼妇孺看了过去,见他们家的八斤十只小手上的窝窝眼瞅着比以前还深了,那小脸又白了,还更胖了,比刚蒸出来的白馒头还瓷实,一个个满肚子的火气都偃旗息鼓了下来。 顾宣午年小,脸薄,搓了把脸跟祖母和婶母们尴尬地道,“八斤哥似是胖了些?” 不是胖了些?是真的胖了许多,顾四嫂一听就转过了身,若无其事地往里边走,“我去看看厨房里的饭。” 八斤那头一会儿就已经把一个有他两个拳头大的奶果子吃完了,手上已是捧上了第二个…… 顾凤看看他,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然后看了孩子阿父一眼,也转头先进屋了。 这种孩子,还是交给他阿父去养活的好,省得她老了,她得跟她老娘和嫂子们一样,吃饭了得坐在一边慢吞吞地吃着,得等她吃饱才能提筷子,多可怜啊。 ** 顾凤说要成亲,络晷还讶异了一下,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我们还没拜过堂?” 顾凤望他一眼,“我穿了嫁衣跟你回家拜堂,你阿父把我们打出来了。” 络晷见她说话隔他隔得远远的,就朝她招手,顾凤还没靠近,他就使了气过去把她拉到了身上坐着,一脸若有所思,“我还当我们生生世世过。” 可居然连堂都没拜过,也是失算。 “嗯?”顾凤没听懂。 “我以为我们成亲许久了,没想连堂都没拜过。”络晷解释。 “那拜一次就是了。”顾凤这次听懂了,道,“我是想带老娘和嫂子们出去一趟,最好是在北龙镇住一两晚,我想让她们出去看看。” 外面的天下很热闹,也很有趣,都能让人看花眼,族里很多人都各找名目出去过了,顾凤不想他们家的人却是没出去的。 再来,周婶她们都找到了她们想要做的事,她们以后也许会过得更好,顾凤也想至少让她的嫂子们以后会好过些,而不是几个人一辈子活在一个宅子里,这次出去了哪怕仅仅只是让她们看看外面的天,那也是好的。 “嗯。”络晷有些心不在焉。 “那哪日拜?”顾凤又问。 络晷稍稍回过点神,毫不犹豫地答,“你说哪日就哪日。” 顾凤也就凝神地想起了日子来。 络晷也想好了他的,“你要什么成亲礼?” “成亲礼?”顾凤疑惑。 “我们族里给当日拜堂的妻子的。”络晷随口说。 “不是给了那?”顾凤指指北龙山。 那也算是…… 络晷看着北龙山笑了起来,“那是给过的,拜堂了再给一次。” 顾凤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腰间的银袋子,银袋子不大,只有她两个巴掌大而已,但里面的好东西可是无数,她随后往外掏掏都能让她放到族里当镇山之宝。 “这个不算?”顾凤还以为他把他的身家都给了她了。 “这个也算不上,不过是我出远门回来交给你的家用,”络晷抱着她笑个不停,“应该给的,不算。” “这个每次出远门都有?”顾凤指着袋子,心思完全不在先前的话意上了。 这要是每次都有,她是不是用不着那么省着过日子了? “哈哈……”络晷见她那一本正经讶异的贪心模样,忍不住仰天哈哈大笑了起来。 “阿郎哥。”顾凤叫他,扯他的脖子,把他拉了下来还皱着眉咬了他的下巴一口。 “下次换个别的……”络晷说到这顿了顿,低头看她,摸着她的脸,“嗯,下次出远门,就不带东西回来给你了。” 他做什么都行,顾凤便点头。 “下次出远门,我带上你,到时候你自己把我给你的东西装好带回来就好。” “带上我?”顾凤坐直了腰。 “嗯,等天宫的事毕,八斤也满了周岁,我就带你们娘俩出去走一趟……”络晷朝她微微一笑,“我答应过我一个在世间的好朋友,有了妻儿就带着去给他看一看。” “嗯?嗯。”顾凤站了起来,“那我得先做好准备了,还得跟老娘先说一说。” 见她说着就要走,络晷拉住了她,“等拜完堂了,我来跟她说,你不想知道我给你什么成亲礼了?” 顾凤又被拉了回来,把银子袋子都拉到了手里,准备打开口子装东西,“是什么?” ** 顾凤要带家里的老少出去采办喜事用的物什,络晷自是跟着同一道去,小夫妻俩都要同去了,儿子自是也得带着——唯恐八斤出去了作乱,八斤这几天只要使性子大动干戈哭闹络晷就揍他,八斤被揍得眼也肿脸蛋儿也肿,连小胖手都肿得红红胖胖的,看着格外香甜好吃。 夕峭就不止一次觉得络小龙这两手特别像他仙山尖顶上长的仙桃儿,红艳艳的一口咬下去,滋味别提有多好。 络晷在家中收拾八斤也不避讳人,最胆小的顾小嫂是最先看不下去的,偷偷找了小姑子道,“我知道八斤不是平常孩子,可他到底还小。” 顾凤默默听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她嫂子。 “是真的还小,他才半岁打,打那么凶,我看是大人都受不了,他怎么受得住?” 顾凤这才抬起手来背过手指了指背,她指了指,想说话,但又把话咽了下去。 “啊?”见她欲言又止,顾小嫂迷惑,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顾凤想说她阿郎哥后背肿了老大的一块,不是她失手打的,是小不点昨晚过来捶的,他厉害得很呢,连知道他阿父什么时候最不设防都知道——她阿郎哥趴在她身上被儿子拿小手捶这种事,顾凤都不忍再回想一次。 但这种事着实不好跟她小嫂说,顾凤便把话忍了下来。 “背怎么了?疼?”见她还是不说,顾小嫂关心地问了她一句。 “有点痒。”顾凤面无表情地撒啊谎。 “哪痒啊?”顾小嫂是家里最对着顾凤百依百顺的,听了这话就去她背后了,“小嫂给你挠一下。” “这,这……”顾凤随意地点了两下。 这天傍晚,带了络八斤和顾宣午的络晷回来了,这次到顾凤面前来告状的是顾宣午,他一见顾凤就大着声音道,“姑父把我八斤哥的屁股都打肿了!” 打肿了那是轻的,没打死就好。 顾宣午见他凤姑无动于衷,格外失望,“姑父回来,你都不疼我们八斤哥了。” 顾凤看着失望的大侄子记去,也没急着解释什么,等过几年午哥彻底明白了她那小崽子的胡作非分,想来就知道她为何不“疼”他了。 不疼都如此,他阿父都治不了他,牙都没长出来就敢报复他阿父了,要是还疼他,那还了得。 在络晷连着几日,一次比一次狠的收拾下,知道哭也没用的八斤哥也不哭了,现在他只会在他外祖母和舅母她们出现的时候干嚎几声,还敢嚎大了,一大,他阿父的鞭子就朝他抽过来。 这顿训子之途终是以络晷的取胜宣告了终结,一家人也总算是在二月二十日这日出了山,再不出山春天都要来了,一开春,北龙山那边的地就要种了,那时候族里人就要忙了。 出山路中顾凤才说要在月底拜堂,顾家人一听,顾老娘又是气得上气不接下气,头缩在阿虎背的人坐的背篓里阴着脸不说话了。 顾家二嫂也是一脸的无可奈何,“这嫁衣怎么赶得出来?” “穿身红衣裳就行了,要不穿老娘当初穿的也行。”顾凤道。 “旧了。”大背篓里阴沉沉地飞来这么一句。 “我不嫌旧。” “破了。” “补补费不了事。” “不给!”顾老娘阴着脸说完才发觉身边有人,一抬头见是小女儿,她当即冷冷地嗤了下鼻就别过了脸。 “为啥?”顾凤看着她却是不解,“非要穿新的才好啊?可是你跟我阿父帮我备的嫁衣我已经穿过了啊,穿过了新的就好了,再穿新的没意思了。” 顾老娘听了没说话,也没转过头,只是在头偏着的那一边默默地掉着眼泪。 夕峭也跟了络晷出来,他今日穿了墨绿色的劲装,头发也扎了起来,很像哪家出来打猎的世家公子哥,他这时偏过头,与身边的络晷道,“你也常被她堵得没话说?” 络晷一听,哑然失笑。 第84章 中途顾凤换了阿虎背了顾老娘,她一背,本来警戒不已的顾老娘在篓中睡着了。 武络族那头络晷也带了几个人出来,一个跟顾二嫂年龄差不多的嫂子,还有两个似是成亲不久的小媳妇,她们头上梳的是妇人髻,但年龄看着小,看似是刚成亲不久,另外就是个十来岁的活泼小姑娘,这一路走来不是摘花就是采野果,把顾家的几个小孩子顾得妥妥的。 顾灵玉头上还带着这小姑娘编的花环,顾家的玉姐儿长得极好,这花环戴在她头上,小小姑娘就已明艳至极,把她家午哥看得爱不释手,频频抬头去看被大人背在背后的顾灵玉。 这一行人有二十来个,本来要依武络族和顾凤他们的脚程,现下一天就能到北龙镇,但带着顾家老少们这速度就慢了,还是第二天武络族的人做了几张竹椅让人上去,没半天就飞了几百里地,就是武络族那最小的姑娘果儿也没落下两步,到这天晚上他们就到了北龙镇,拢共也就花了两天一夜。 他们到北龙镇时已过亥时,北龙镇的四门已关,但北龙镇的顾福在北门守着等顾家人。 顾福也是去年三月那批进了天宫中的一员,他是自己进的,但出来是络晷带出来的,他一出来就回了北龙镇,只是托络晷带了消息给顾凤。 顾家人进镇他是自己得的消息,方圆五百里不少猎户都是他的眼线,他一得知消息人出没最少的北门,所以顾凤一行人到的时候,北门是开的,墙壁上挂着油火,顾福双手兜在袖子里站在门口,看到他们落了地,顾福就急急走了过来,“族长!” 他抽出手抚胸,往顾凤一躬。 “老娘,三爷的孙。”火光中,顾福的脸越发俊秀,有点像顾凤四哥在世时的样子。 顾家四哥是家中长得最像老娘,也是最为清秀的。 “堂孙顾福拜见大伯奶奶。”顾福闻言迅速下了跪。 顾老娘从背篓里探出头来,拍了拍顾凤的肩,顾凤放了她下来,顾老娘一出篓就扶了顾福起来,眯着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几眼,最终说道,“好孩子。” 顾福因这声好孩子,泪湿了眼眶。 这夜顾家一行人住在了顾三爷的宅中,顾家早准备好了客房就等他们去,连热食热茶都备着,他们一进屋就端上了桌。 顾凤看顾福都备妥了,朝他点了点头,更带了顾家的孩子们去睡觉,让嫂子们先去收拾好。 顾八斤则被放在他阿父手里,他表哥表妹们都累得睡下了,他却精神得很,眼珠子一直跟着他娘动,等他娘带了他表哥表妹们走了,他失望地“啊啊”出声。 “行了,”络晷见他朝他阿娘消失的地方不断挥手,把儿子的小胖手拉了回来,“你阿娘把你交给我了,你娶媳妇前归我管。” 夕峭正坐他旁边在喝茶,听了强把热茶咽下口,咳嗽着问,“全归你管?” “嗯,”络晷摸摸他儿子因生气更胖嘟嘟的脸蛋儿,淡淡道,“他阿娘说她是负责把孩子生出来了,养的事就赏给我了。” “都归你带?” “你看她这一路抱孩子了没?”络晷见他不信,反问。 “哈,哈,哈……”一想,真是没,夕峭失笑,言不由衷地奉承络晷,“武爷,你娶了个很得你心的媳妇。” “那是。”确是如此,遂络晷也就点了头。 “真归你带?”顿了一会,夕峭又笑着问了一句,在络晷的冷眼当中频频摇手,笑得眼睛都眯了。 “呀?”这时络八斤回过头来,好奇地看着夕峭,在夕峭笑得最厉害的那一会儿他突然伸出了手,往夕峭的脸上抓去…… “哦?”夕峭躲过,见飞出来的小武爷回过身来又朝他抓,他一个起身就完全避开了,“小浑蛋,我教你飞身可不是让你们父子俩联手对付我来的。” 小浑蛋可不听,呀呀叫着跟夕仙长打了起来。 络晷怀中总算没人,把腿搭前面凳子上,喝了口茶,抓了把落花生到手中剥了起来,一个个挑上往嘴里送,眼睛时不时瞥他们一眼,等着孩儿娘回来。 “呀!”那头,络八斤被一股风的到了地上,地上抖了两抖,他又飞了起来,眉飞色舞地往夕峭飞。 夕峭看着还不会走就已经会飞的小浑蛋大声喊,“别来了,你师傅累了。” ** 一早顾凤就醒了,她阿郎哥还趴在她怀里睡,往常在山里他要带孩子出去早练,难得睡个懒觉,顾凤在起来之前很是犹豫,但在听到隔壁屋的动静后还是轻轻地推了他。 客房的床不算小,但于络晷却是小是了点,在顾山他为免压着她,都是半横趴在她腰上睡的,这床小他就半压在了她身上,头埋在了她脖子里,难得这样睡一次很是舒服,络晷被推了两下也就是侧过头,不愿意起来。 “阿郎哥。”顾凤知道他醒了,这次干脆推了他的腰。 络晷在枕头里揉揉脸,打了个哈欠,还是没动。 “阿郎哥……”顾凤不得不再叫了他一声,她还得去安排一家老少今日的行程。 络晷见她聒躁得很,干脆一身都压到了她身上,往下就是一顶。 顾凤一时倒抽了口气,咬住了牙。 床铺不可避免地抖动了起来,顾凤拍了他的背一下,引来的只是他的加大力度,她一时之间也是血都跟烧开了似的汩汩地冒着泡,脑袋都昏沉了下来。 那厢隔远一点的客户里,阿虎面红耳赤地一个打挺从床上跳了起来,连鞋都没穿就往顾老娘的屋子里跑,嘴里喃喃,“小主子你莫急,我来抱你。” 他到时八斤已用头把门撞破爬了起来,见到阿虎就咿咿呀呀,蛇蝎已变成小虫,黑蝎睡在他头发间,两条金蛇缠于他的两手,就像两个小金镯子。 “我抱你去吃奶果。”阿虎一抱起八斤就往他房间跑,一股风地回到了他房间从包袱里拿出了奶果子塞到了络八斤手里。 “呀呀。”打架呢,络八斤下巴往他父母的方向扬了扬,提醒了阿虎这个熟人后他就专心地吸咬起了他的奶果子来了。 阿虎这时已听不到那头的动静了,饶是如此,一想起刚才他所听到的那床被拖动的声音,他脸还是烧得难受,他只好不断地拿手扇风,想凉快一点。 络晷行那事总是有点不管不顾,头一次顾凤就领教了,所以事毕大半个时辰都过了,她看着外面大亮的天,抱着怀里喘着气的人也是轻叹了口气。 络晷在床第之间卖足了力,床都塌了这时候他也还是游刃有余地躺媳妇怀里顺气,见她还顺他的背气就是平了也是懒得动,等她叫了他好几声阿郎哥他才懒懒地“嗯?”了声。 “天亮了。”顾凤有些无奈何地道。 “是么?”络晷心不在焉,吻她湿汗的脸颊,吻她湿润的唇。 “你看。”顾凤不得不把他的扳去看窗子。 络晷只好瞥了一眼,回过头来无甚诚意地一笑,“嗯。” “起床了。”顾凤这次干脆抱了他起身坐了起来,但这一坐起可不得了,引得他低下头就往她的胸前靠,仅一个眨眼,她就被反抱到了他身上。 顾凤想也不想就往床外逃,但转瞬就被他捞到了怀里。 “我已叫阿蛇他们带着人出去了。”络晷一进去忍不住抬起头闭上了眼,汗水从他的额角流了下来。 四脚都蹋了的床响得不是太厉害了,但地砖在抖的声音却起了。 顾凤被他拘得紧紧的趴在他身上,心道等会把这屋子一掌劈了会不会太显眼? 这一闹又是近一个时辰,他们的房间里头有一间小温水池子,顾凤一个人进的池子门,拿两人的鞭子把门锁了才洗了澡,从头洗到脚,再到穿好衣裳她也只花了不到半柱香的时辰,头发都没擦就开了门。 门边络晷正对着窗子看着墙,顾凤一打开门就看到了他满是笑意的脸。 “不帮你阿郎哥洗?”仅着一件长衫的络晷靠近她。 泡了热水的顾凤的全身都红的,脸更是红的,她满身赤红地默默看了他一眼,一鞭子挥向他,见他一个躲避就进了池子里,她鞭子往回一收,把门带上,又把门从外面拿鞭子锁上了。 “哈哈哈哈哈。”络晷在里头朗声大笑。 “不许把别人家的门弄坏了,不许学八斤哥。”顾凤在他开口之前先把话说了,说完就头出不回地去了,把她阿郎哥越发大声的朗声笑抛在了脑后。 顾凤出了门已是辰时末,顾福家的大宅没什么人,她出去了也只有一个大娘走了过来,用半生不熟的顾山话跟她说家里人都出去玩去了,给她准备的饭就热在厨房里,要不要端到大堂里。 顾凤点了头。 顾三爷家的大宅青砖绿瓦,今日的天气好,阳光大照,辰时末的阳光正好射在了朱红的柱子上发出了耀眼的光芒,顾凤站在阳光下朝远处看了一阵,再回头,看到了与她着了同色朱衣的阿郎哥。 “丫头……”他在她鬓边叫了她一声。 顾凤轻应了一声,侧着头,任由他轻微的呼吸打在她的脸上。 他的呼吸比阳光还炙热。 第85章 在顾家吃饭,络晷碗里的菜大半都是顾凤动手给他夹的,他不动手,顾凤便替他动手,现下在别人家,顾凤拿起筷子吃了一筷子菜,见他不动,便又给他夹起了菜来。 顾凤给他夹了一筷子小菜,络晷吃了朝她摇了摇头,顾凤瞥了那盘菜一眼,接下来便没动了。 两人吃饭比往常慢些,顾凤在家是当家的,第一个执筷的是她,第一个放筷的也是她,往往吃得差不多了就放下筷,让家里人放心地吃,络晷来了,他就跟着顾凤一道吃,顾凤停了他便也停,他吃多吃少都无妨,于肚无碍。 络晷的骨血是精粹过的,也不是五谷杂粮滋养得起的,但只要一日食一点灵食,一日就无虞,顾凤还在修炼当中,那些灵食灵丹她吃了当然是好,只是只要她没突破凡人之躯,于络晷是十分的灵食到她嘴里也不过只有一分的用处,跟她多吃几碗饭菜差不多,所以络晷也就没让她用灵食。 络晷吃的不多,他在顾家的头几顿饭顾家的人都当他饭量跟顾凤一样,饭都做多了,顾凤就是吃撑了还剩了不少,后来顾家人见姑爷饭量真不大,一家人都有些讪讪然,毕竟小姑比姑爷还能吃这种事说出去了不是太好听。 但络晷不在意,顾家人也就释怀了,而原本对络晷有防心的顾家人见他真不在意跟着顾凤跟他们一块过,这心也放了下来,真把他当成了一家人看待,一家人也不再客客气气地总叫他姑爷,有什么事也会对他开口让他帮着做了。 家里人想东想西的,顾凤心里都有数,她对这些事从来都只是看在眼里,从不说破,络晷那她也不多说,往往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也不多问。 在顾家,当家作主的是顾凤,在顾凤这,她把他阿郎哥当是为她当家作主的主心骨。 这样倒也顺畅,家里的事她便不用管了,都由她阿郎哥操心布置了去,她只管族里的事就好。 这一顿饭吃到最后就剩络晷不爱吃的那盘小菜了,顾凤看着那盘小菜犹豫了一下还是伸过了筷,但被络晷拉了下来。 “不爱吃的就别吃。” “也还好。”顾凤从不挑。 “那我不爱吃的你也别吃。” 这下顾凤就搁了筷,去收碗筷,但被络晷拦了,“让下人来。” 说着他起了身,顾凤也跟着他站了起来,络晷牵了她的手,嘴里淡道,“我从族里挑来的那几个人往后都跟着你,从现在开始,那些不太要紧的事你就让她们去做。” 顾凤看着他。 “往后你跟我出门,还有重要的事要做。” 顾凤一听,马上就点了头,真信了他。 络晷见她点头的眼里满满都是他的影,没忍住把她拉到了怀里。 ** 络晷回去拿银袋子,顾凤则回去看了看不太像样的床,沉思了一会到底是没把主人家的房子给一掌劈塌了,而是准备把被褥床帐一把火烧了,络晷在察觉她意图后拦住了她,轻描淡写道,“让张婶回来收拾。” 见顾凤不动,他又道了一句,“以后就由她来收拾我们家的琐事。” 顾凤这才收了手。 络晷见出了门她眉头还皱着,弹了她脑门一下。 顾凤捂住了脑袋轻叹了口气。 “怎么?” “以后在别人家不要闹,不好。” “那在自己家里就能闹了?” “嗯。”顾凤脸还有点红,但很坦荡,本来还要逗她几句的络少族长便止了嘴,心想这逗弄也不能时时都用,要不然过了不多久,他便连她的脸红都看不到了。 北龙镇的人比以前还要多,以前路边摆摊的不过是一丈一两家,现在都是摊子挤着摊子摆得密密麻麻,吆喝声也是不断,主街外的小街道上也是店铺繁多,狭窄的小巷里都摆满了摊子,且还有人去看。 走了一阵,顾凤发现这些地方卖的都是些吃的,干扁腐烂了半边的果子都有人卖,还有人买,吆喝的人都说是从深山里的那座真真正正北龙山里捡来的。 顾凤还听到了他们族时不时被人提起,说这些东西都是从他们顾山人手里得的。 顾凤现在也是能听懂坤国的官话了,便连缕国话她都能说几句,这些都是她之前从武络族那些留在顾山里的人里学来的。 武络族外山出去历练的人比主山神山的多,人间几十年幼童都白了花,武络族的人却还是人在中年,几十年人间走一圈,世俗终归不是他们这些生来就半仙的人的归宿,他们不得不回山,不到一年顾凤就从这些人手里学了不少,连几个大地方的地方话都能说道两句。 “这一个烂果子你卖半两银?你抢钱啊。” “客人,你这话就有点不对了,这可不是一般果子你也知道,要不然你说我能开这价吗?再说了,这也就烂了一个洞,一大半都是好的,你看看旁边的,你看看你看看,那可是半边都要不成,那价也跟我一样,不信你过去问……” “嗯?”见顾凤频频回头,络晷拉了她一下。 顾凤加快了一步跟上了他,抬头看他,“抢钱。” 她懂抢钱是什么意思了。 人实在是太多太挤,络晷带着她避过一个迎面撞上来的,放下她的手,手包着她的脑袋把她半带到怀里护着往前走,嘴里淡道,“莫管。” 络晷带了顾凤去了天下归元。 络晷跟顾凤今日穿的是崭新的红色朱衣,是顾凤在络晷正月出去那段时日的晚上缝的,她裁衣裳的手法素来好,家里要做什么衣裳都是让她裁样子,但绣花她却是不行了,所以做出来的衣裳好瞧是好瞧,但上面什么都没有,素净至极,就如阳光下如镜的水面,泛光,但无水花,所以他们这走在各色不乏衣着鲜艳的人当中,打眼,但也不太打眼,一路来看他们的人不少,但也仅仅是多看两眼而已。 顾凤记得去年来时,他们一行人只要出现就会被暗地里的人盯着打量不休,而现在的北龙镇人潮耸动,鲜衣笑颜,倒不像以前那个门户紧闭,街上连狗都不见一只的北龙镇了。 “掌柜的?”天下归元里人也是众多,络晷去了台子那叫了掌柜的一声,掌柜的才回过神来。 “少,少……” “楼上有房?” “有有有有有。”掌柜忙不迭地从柜台里出来,“您请这边走。” “族里人要是带了人来,让他们上来。”进了楼上包厢,络晷道了一句,推开了窗子回过头来,见他小媳妇已经乖乖捡了他身边的椅子坐了下来,便微微一笑,朝掌柜的又道,“把吃的多捡几样送上来。” “是,我这就去。”掌柜的肃容,转身就走,但走了两步又急步回来,半躬着身道,“还有一事要禀少族长和少族长夫人,坤国原王的贵妾和他的儿子就住在我们这里,他们娘俩都在等原王回来,看我看得甚紧,我怕……” 少族长这一来,怕是要被她找上门来。 “嗯,知道了。”络晷应了一下。 “那我去忙了。” “原王?”人走后,顾凤随口问了一句。 窗户大开,寒风带来了几许街边食物的香气,她说着嗅了嗅鼻子,络晷探头去看,“蛋葱饼?” 他嗯了一声,去了门边见有是族人的店小二在门边守着,便让人去买。 “原王没死,年中大概也能跟我父亲一道出来吧。”他回身,回了她的话。 顾凤眼睛跟着他走过来的身影。 “他在里头背我投了我父亲……”络晷解释,嘴角往上冷冷一翘,“他要是能出来,我们也算是久别重逢,倒是能好好聊一聊。” 顾凤一听就知道原王又是仇人了,心里了然,便不问了。 顾凤当叛了她阿郎哥的原王是仇人,也知道给原王生了孩子的人顾瑶,但等没一会顾瑶抱了孩子找上来,当她让拦着人的店小二放了顾瑶进来,看到顾瑶的第一眼就是看着她的阿郎哥傻了眼,她这才意识到,她是不喜欢这个人的。 一直都不喜欢。 “武……武爷……”顾瑶说话的声音是抖的,嘴唇也是,她已生孩子,但人瘦了不少,一身瑰色的红裳穿在她身上更是把孱弱的身姿衬得楚楚可怜。 坐在窗边翘着长腿手握酒杯看着外面的络晷回了头,看了她一眼,又看向他板起了一张脸的小媳妇,不由笑了。 他记得,是她放了人进来的吧? “丫头。” 顾凤闻声皱着眉走了过去,在他身边重坐了下来,回头跟顾瑶道,“你不要闹,回去罢。” 此时顾瑶手里的孩子又哭了起来,顾瑶立马歉意地看向顾凤,“顾族长,抱歉,打扰了。” 她哄了孩子两句,又朝顾凤看来,“我只是想来问一下武爷,我家王爷如何了。” 顾凤已经说了让她走,但顾瑶不走,她想了一想,慢慢地道,“你家王爷在里头没跟着我阿郎哥,他跟了我阿郎哥和我的对头,想来应该能出来吧,你要是想知道,去顾山天宫的门口等着就是。” “不用谢,出门把门关上。”顾凤看着顾瑶说完,转过头,对上了她阿郎哥带笑的眼。 站在门边的顾瑶见到此景,脸一下就冷了下来。 第86章 顾瑶走了,络晷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只往外面瞧来来往往的人,把手搭上了她的肩。 她回头看他,络晷道,“没什么。” 她看起来很不喜欢顾瑶,那他便隔着些就是,总归要她喜欢才是要紧。 中午顾家的人和阿虎他们来了天下归元,他们都换了新衣——顾山族久日不见世,身上衣裳颜色以青黑深蓝为主,女者上裳下裙,男者短打劲装,与外头的人还是穿着不一道的。 早上张婶一早起来就要忙这事,哪想顾福早已备好了一行人的衣裳,连武络族的也都备妥了,可见其细心。 逛了一上午,顾家的人老少脸上都一片红,尤其顾宣晚他们一见顾凤兴奋得大叫,冲上来跟他们凤姑显摆手上新得的新摆戏。 “姑,姑……”被顾老娘细心抱着的顾灵玉也是红着小脸蛋,双手握着东西朝她凤姑摇,也就顾宣午握着一手的东西直朝他们摇头,一派操心的小老人之态。 顾凤被自家的小孩们围着,顾家嫂子们也上来了,不好意思地朝帮她们拿了不少东西的武络族人笑笑,也跟他们家的当家说起了今日买了多少东西的事来。 顾家人自个儿围成了一团,不自禁把络晷挤了出来,络晷见一群女人小孩间着实没他的位置,摸摸鼻子退到一边,这才看到阿虎和他手里的自个儿儿子。 阿虎见主子总算瞅到他了,埋怨地看了他一眼,上来嘀咕道,“主了,小主子他乱吃东西了。” 说着就扒开八斤的牙给他看,八斤哥嘴里正含着东西,见有人扒他的嘴,眼前人还是他爹,乐得就一咧嘴,一嘴的面饼就露了出来…… “不给吃就打我,”阿虎委屈地说,“你看我脸。” 阿虎眼睛都肿起来了。 络晷这才把八斤抱了过来,朝阿虎笑着说,“把手伸来。” 他给了阿虎一个小玉瓶,“这下行了吧?” 阿虎顿时眉开眼笑,拿着瓶子直往胸口揣,“行,行,行,主子你最好了。” 阿蛇在一边撇嘴,“得了,蝎子吧,马屁精。” 阿虎得了好东西,不以为然,一屁股往旁边一桌的凳子上一坐,给自己倒了杯茶,乐滋滋地喝了起来。 说了阵话,饭就摆上了,吃到半席,掌柜的来了,阿蛇坐在门口,看到人就先出去了,过了一会他回来,在络晷耳边道,“那顾瑶果然派人出去传了消息,都一并捉回来了,您看?” 在他身边的顾凤耳厉,自是听到了他说什么,回过头看了阿蛇一眼。 络晷见她转过了头,问她,“如何?” “你管。”顾凤却摇了头,又掉过头听顾宣午讲话去了。 “关起来吧,得原王出来了把他们放出来。”络晷淡淡道。 阿蛇眉头一蹙,不明白主子为何不杀只关,但没多问称了是就出去了。 吃完饭一家人也没回去,天下归元已经准备好了他们的房间,顾福也没走,一直笑着跟在他们身边。 下午络晷带了阿蛇阿虎还有掌柜的他们进了房间,顾八斤就落到了顾凤手里,顾凤抱着他出去,顾八斤乐得直往他阿娘脸上喷口水。 张婶在一旁笑道,“小主子最乐意亲近您了,您一抱他就高兴。” 顾凤瞥了张婶一眼,迟疑了一下,想起这人往后都要跟着她,便实话道,“我不打骂他。” 他再胡闹,她不打也不骂,肯定喜欢她。 先前络晷不在他们身边时顾凤倒没想那么多,他不在,儿子只有她,他粘她,她便带着,回来了见她阿郎哥打起儿子来毫不留情,顾凤倒有了别的心思。 她以前,就没两三年前的日子都是她阿娘打她,她阿父阿兄都纵着她,她喜爱阿父阿兄得不得了,时时刻刻都把他们挂在嘴上,现在,记在心里。 顾凤有着自己的小心思,她看她阿郎哥取代了以往她阿娘于她的位置,她就决定当她儿子那个挂在嘴上,记在心里的人。 “那哪是,”张婶自是不明白她的心思,按惯情答道,“儿子天生是亲近生他的阿娘的。” 顾凤便不再多说,回头看儿子咽着口水看路边冒出的香气,她往兜里一掏,掏出个果子往他胖手里塞,顾八斤一看那只有他胖手一半大的果子香得不行,嘴巴一张,小个果子就已经全进口了。 他吃着入口即化的果子,挨他阿娘挨得更近了。 顾凤低头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心道好人果然易当。 顾凤这一趟出去很快,她问着张婶上午逛街时她阿娘和嫂子们多看了两眼的东西,只要是先前她们没买的她都买了回来,她走这一圈,张婶都有些诧异,殊不知顾凤这学的都是老族长和她兄长们。 顾家当家的和顾家的男人,天生要顾着家里的每个人,委屈自个儿都不能委屈家里人,这也是哪怕他们离去了,顾家嫂子们宁肯死也要死家里头的原因。 顾凤回来带回来不少东西,顾二嫂见到摇头,“太浪费了,好多都只是好看,不实用,带回去也是占地方。” “那就看看,占地方我回去再给咱家修几间房。”顾凤淡道。 顾二嫂听着就笑了,顾小嫂在旁也是握着嘴巴直乐,连顾四嫂闻言都毫不犹豫地翻了个白眼——好好的一个小姑子,学的什么男人作派。 ** 顾福到下午没走,陪着顾宣午他们玩,顾凤找顾宣午他们的时候看到顾福还在,回头让紧跟着她不放的张婶去给他安排间房,回头对顾福道,“你今晚睡这。” “好。”顾凤是吩咐,顾福也从善如流地应了下来,一点也没客气。 “堂哥,你坐凳子上。”顾宣午见顾福抱着妹妹坐在石阶上,赶紧搬来了个凳子。 那凳子高,快和顾宣午同高了。 顾福笑颜应了一声,“诶,好,多谢午哥。” 他叫的是顾家人叫自家人的叫法,顾宣午眉开眼笑,“应该的,堂哥你坐。” 顾宣午是顾山族下一任族长,顾凤历来言传身教,也不避讳他现在就行族长之责,她是最喜顾宣午面面俱全的,且她家午哥不愧为顾家的男人,到哪都是大气大方,顾凤看着心里也喜欢。 “午哥。”这时顾福怀里的顾灵玉往顾宣午伸开了双手。 “堂哥喜欢你,你让堂哥多抱抱。”顾宣午有模有样地道,顾灵玉最是听他的话不过,含着手指头点了点头。 “玉姐了,别吃指头。” 顾灵玉就又放下了,那头顾宣晚带着顾宣阳拿棍子挑了条长蜈蚣过来,跟顾凤雀跃地道,“凤姑,你看,我自己抓的。” 顾家四兄妹里顾宣晚最调皮,顾宣阳却是个跟着兄长们到处跑的小傻子,见晚哥显摆,他手上又没长虫可以跟着同显,肚子又饿,便伸出手来抓顾凤,“凤姑,饿饿。” 顾凤抱了他起来,“凤姑带你去找吃的。” 她这一带,身后还跟着顾福他们,顾家一群大的小的五个人跟在了她身后又去吃了顿饭,提前把晚饭吃了,在安排的院子里的顾家嫂子们一听也是摇头叹气不止。 “这一个个饭量要是都随了他们凤姑,以后咱们做饭都难,一顿得做多少才能喂饱他们?”顾二嫂给买的东西记册,同身边的妯娌道。 顾小嫂犹豫了一下开了口,“修仙的人都是这样的吧?玉姐儿说话晚,吃饭也不多,现在嘴一张话就往外蹦,饭也吃的多了,样子看着没怎么变,但下地走路比我都快,也不会喘气。” “也是。”顾二嫂也只是说说,孩子们吃的多,不过是多费点功夫做饭的事,只要孩子们好就行,给做多少她都愿意。 “随凤儿,她自有安排,粟糖四包,”顾四嫂蹲在箱子旁给顾二嫂报数,报完接道,“她最看重家里的这几个孩子,看的比命还重,轮不到咱们操心,再说了,这一趟出来回去,咱们也不得闲了。” “不得闲?”顾二嫂奇怪。 “我看她对我们好像也有什么安排似的。” “你听她说的?”顾小嫂都放了手中的活汁。 “没,我琢磨着的,你们不会以为她是白带我们出来吧?” “啊?”顾二嫂没顾四嫂想的那般多,还是不解。 “我看她的意思是,咱们要是想跟莫娘她们一样,也是行的。” “那怎么可能。”顾二嫂失笑。 顾小嫂偏头想了想,道,“我不出去,我要呆在家里看着午哥他们。” “这外面这花花绿绿的,也不想?”顾四嫂随口道。 “也不想,我就呆在家里就行了。”顾小嫂说不出心中所想来,只觉得这花花绿绿再好看也只是好看,与她无关,她家里头有人叫她媳妇,有人叫她嫂子,还有人叫她娘和婶儿,她家里头才是她应该呆的地方。 “四娘你喜欢?”顾二嫂开了口。 “我不会,我还得给四郎守一辈子的家,给他上一辈子的坟,守到死才走。”顾四嫂淡淡道。 顾二嫂闻言搁了手中的笔,怔怔地看着前方好一会轻轻地叹了口气,喃喃道,“算了,算了。” 再想起来也还是心如刀割,到哪再去找像她丈夫一样的人? 没了,就只能算了。 已经不能跟着去了,那就只能这样活了。 第87章 傍晚络晷回来了,顾凤要去忙,把顾八斤塞到了他手里,八斤哥见他阿娘又不要他了,打了要抱他的阿父一下,又回头挠他阿娘的脸。 哪想他阿娘连看都没多看他一眼,转头就走了,八斤在她身后哇哇叫,又想唤她回来,等到人着实看不见,确实走了,他扁着嘴对着他阿父哼哼叽叽。 媳妇长得太快,以前身上还有着几分钝气,现在这份钝气都化为了淡然,她想什么做什么都不急不徐,连带背影在络晷眼里都有种说不出的韵味来,遂八斤哥是撕心挠肺看着他阿娘远去,他则是好好看了他媳妇一段背影,现下见不着人了,他抱着人就走。 儿子一脸委屈打他,络晷也不在意,低下头在他的脸蛋上轻轻一咬,他这一咬带了内力,八斤感觉出了疼来,顿时眼泪汪汪。 “好看。”络晷哈哈大笑。 后面阿虎跟阿蛇低着声音道,“我看八斤哥给老太太她们带也没什么不好。” 至少她们不会逗小主子哭,还说好看。 一行人在北龙镇呆了两天就回去了,北龙镇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其中不乏身出名门光鲜亮丽者,络晷一行人动静也不大,来去都没什么太大的动静,倒是络晷因样貌引来了不少姑娘家的翘足相看,只是他身边跟了一个顾凤,没人受得了顾凤的眼神,也就是看看罢了。 她们倒也私下打听,不过直到这一行人走了也没打听出什么来。 顾家一家人回去就是忙着两人拜堂的事,这事顾凤本只是随口一说,但没想顾家人当了回事,从早到晚准备成亲的事宜,顾山族各家也收到了族长拜堂的日子,顾山族本是谁家有喜事,左右邻居,远近亲戚都是要来帮忙的,更何况是族长跟仙人成亲,遂来帮忙的人众多,顾凤为免八斤随意伤了人,蛇蝎也吓人,便在第二日带着络晷和儿子他们走了,不过,她对家人也没那么冷酷无情,留下了夕峭镇宅。 夕仙长握有顾山族很多小孩的前途,在顾山族可是最受顾山族人爱戴的,见着他比见着丫头族长还恭敬,夕峭不过是留在络晷身边还个世俗债,没想络晷媳妇真把他当世俗器物用,被阿蛇守着的他也是哑然。 顾凤带着阿郎哥和儿子去了北龙山的木屋住,络晷带儿子,打猎,她则四处走走寻摸些东西,再回来给他们做饭,现下顾八斤已是开了荤,牙也长出了四颗来,见他跟着他们一同吃饭没什么事,顾凤便让他跟着他们一道用了。 八斤其实已能站起来走两步了,只是没他爬的快,他懒得走,等他阿父见他懒得不像话,拿绳子绑了他的手不许他爬,八斤这才不高兴地学着走路来。 苦命的阿虎没留守顾家跟了过来,看小主子被主子折磨,眼泪都出来了,他还心怀希望地去找了主母去说,哪想主母仅点点头就去做她的事去了,连让他多说一句话的时间也没给。 主子冷酷,主母无情,阿虎一抱到八斤心疼不已,只是他小主子是个记吃不记打的,白天还泪汪汪的,晚上捧着他主子的大手里的碗喝汤喝得不亦乐乎,还吧唧嘴,一看他欢腾得乱弹的双脚就知他根本不记得白天的事了。 一家几口在北龙山呆了几天,婚期就到了,这天上午阿虎见主母吃完早饭把锅碗都洗干净了,连早上烧的柴也劈好补上了也不走,他急了,催着她,“凤姑,走了,走了。” 屋子已经收拾干净,树下阿郎哥正牵着儿子在溜,顾凤见没什么事了便道,“我把边上的叶子整整就下去。” “哪没弄好,你说!”阿虎急得满头包。 “我来就行,你下去,要是想先回,你先背了背篓送回去。” 阿虎拉长着脸,“我急什么?是你们成亲好不好。” 顾凤见他急得团团转,摇了摇头,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没一会就弄好了,她又都看了一眼,见没什么不妥的就朝阿虎点头,“那走。” 阿虎感激涕零,差点哭出来。 树下被绑了手八斤一看到他阿娘,眼睛顿时一亮就朝她跑,他连走都没学会,这跑了两步就跌倒了,饶是如此,栽了个大跟头的八斤哥还是抬头朝他阿娘笑得乳牙大开,把阿虎的心都笑得柔得如一汪春水,跑过去抱他,嘴里还心疼地道,“乖乖,小主子。” 阿虎疼他,八斤哥是知道的,朝他也是笑个不停,更是把阿虎哄得紧抱着他不放,“回家了就好了,你阿父凶也会有人说他的,你等着瞧好了,你外祖母和舅母她们可是真真心疼你的。” 八斤听着朝他吐口水泡泡。 “主子啊……”阿虎抬头正要跟他家主子说两句软话也哄哄他,但一抬头,就见那对夫妻已经走远了,除了留下一个小主子,一个大背篓,连一句话都没留。 阿虎悲愤欲绝,气得嘴发抖,半天都挪不开脚。 两人上午到了家,顾家一家人,连带顾老娘都松了口气,大喜的日子顾老娘不好打她,顾凤踩着脚进门也只得了一个她二嫂的一个捶,“你快把我们气糊涂了!” 这一捶无关痛痒,倒是络晷按顾凤的吩咐去给顾老娘送从北龙山采回来的东西,得了顾老娘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孩子,别什么都依着她,要不她能踩到你头上去。” 这是顾老娘管不住女儿,指着他来管,络晷莞尔。 见姑父只笑,也仅仅只是笑,顾老娘脸一冷,“你比她大,又是她阿郎,她不懂事,你能不懂事?你得带着她走!” “母亲,东西你收好,我回去了,阿凤那边还有事。” 见他说完就走了,顾老娘也是眼前发黑——她没想她没教好女儿就算了,哪想连姑爷也是不争气不愿意管。 络晷在回去的那几步路上也是笑个不停,等进了他们屋子,见媳妇捏着喜布喜由在打量,他上前挑了个离她最近的椅子坐着,翘起腿跟她道,“你阿娘让我管管你。” 顾凤瞥了她阿郎一眼,又往他们满是喜被花生的床看去。 “你说我管不管?” “管。”顾凤点头,上前掀开了床单往床底下看,见床底下还摆着几个红色的瓷娃娃,她也是摇了头,嘴里同时又道,“我让你管。” 说着她把红娃娃拿了一个出来给他看,“我们以后的孩子长这么怪?” 络晷一看又是个胖娃娃,“我们有一个胖娃娃就行了。” 顾凤看了手中的胖娃娃一眼,嗯了一声。 络晷顾凤两口子在他们屋里闲聊,外头的人却是热火朝天,一腔喜悦之情,之前看到两口子没回来,顾山族的族人还有些担心,见他们回来了,他们比顾家人都高兴。 他们高兴得倒是不无道理,两人拜堂,事情都他们这边做了,但回礼却是武络族那边准备的,光冲着那份回礼,就已有不少人在期待了。 结果就是成亲的两个人没如何,来喝喜酒的人却是最高兴——喜宴上的酒是武络族的人抬起来的,光打开那香气就钻进了脑子,让人精神一振,这酒好得连平时不让喝酒的小孩都被家里人偷偷喂了一两口。 顾凤拜完堂正在跟顾宣午说话,听到阿虎来说大家要去升生篝火跳舞,她看了看一本正经坐着她面前的午哥。 顾宣午坐得端正,但他的小红脸蛋已经透露出他的高兴来了,顾山族难得这么热闹放松。 “你带他也去。”顾凤其实也只是趁着拜堂这一天跟顾宣午说一些事情,她已明白解决了天宫里出来的人的事后必出山的重要性,她要走,午哥就是不管事,他也是个小族长了,但今天是个难得的喜庆日子,她就是急于一时也没急在今天,她该让小侄子也高兴高兴。 “好,我正是来接午哥的,主子也说让我带午哥出去跟他跟两方族人都喝一杯。”阿虎喜滋滋地道。 “拿水给他喝。” “诶,知道了。” “去吧。”顾凤这句话是对着顾宣午说的。 顾宣午看着他凤姑笑了,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那我去了?” “去吧。”顾凤过来牵了他的手,送了他到门口。 顾宣午出了门走了几步,回头去看她,看到了他头戴金凤的姑姑站在那看着他,她神色平淡,无悲无喜,但眼睛却亮得可怕,亮得就像是在哭——他那个时候还小,很多东西都来不及懂,也不知道他姑姑这年一走,很多年就再也没回来,他跟他的小表弟把天地都翻遍了也没找到她。 络晷跟两族的人喝完酒就回来了,回来看到她在擦他们的鞭子,桌上摆放着众多陈旧,三三两两放在一起的小东西。 “你小时候玩的?”络晷在她身边坐下,拿起一柄小弹弓。 “我小兄给我做的,那时候我三岁,”顾凤抬头看了一眼,又低头细细地擦着鞭子,“想想,我小时候也太淘气了,我老娘老说我不会走路就已经知道怎么使唤我阿兄他们了,你儿子是随了我罢?” 络晷靠着她的肩闭着眼睛笑了起来,“是,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你就朝我呲牙,什么都不懂,却什么都不怕。” 第88章 顾凤侧头看他,看着他的笑,她叫了他一声,“阿郎哥。” 络晷睁开眼看着她。 “我现在也什么都不怕。”因她现在有了他在心里。 心中有人,心灵就有所倚仗,即便前有刀山火海,只要他敢往前迈一步,她便跟着他走一步。 “嗯。”络晷的吻落在了她的眉间,顾凤闭起了眼。 这就是她的男人,他属于她。 ** 这夜喜夜,没什么人来打扰他们,即便是八斤哥也被阿虎拘得牢牢的,他是一片好心,但早上他主子主母起了个大早,带八斤出了门。 络晷带着顾凤出去见了日后要跟他们出去的武络族人,他们今年打算的出行要带二十四个武卫,两个药丹师,还有两队打前哨和收拾后阵的人马十二位,再加上顾凤身边要带着的张婶,还有两个女侍茶花和秋花,加上阿蛇阿虎还有夕仙长和他们一家三口,一共是四十七人。 这一趟出去的人也不少,但也不多,顾凤现在是连她的每一个族人她都记得清清楚楚,记这几十个人也还算简单,等这些人跟她见过礼,她再在脑海里过一遍,每个人什么名字什么样貌便清楚了。 再多的也不急,路上那么多的时间,够她知道他们的。 这些人见过她,吃完中气色,就跟络晷出去了,八斤也被他阿父带走,顾凤见没她什么事,就归了家去。 这一上午她不在家,但来她家的族人不少,顾山族其实很久没这么热闹过了,很多年轻一点的唱歌跳舞到深夜才回,但顾山族老少多,尤其是老人家,昨晚他们从族长家拿回去了不少武络族拿过来的回礼,为表心意,一早他们就又来族长家里帮忙了,帮着他们收拾家里还没收拾好的地方,即便是柴火也有老头们帮着添,一些人去弄柴,一些人帮着劈,一上午过去,顾家空了的柴房又满了一半。 顾凤一回来,就见家里还有不少人,手里都忙着事,见到她回来,都问她有没有吃饭,顾凤一路点头到了正堂,见自家的亲戚不少坐在那里收拾着被单枕套,厅堂里十几个篓框都是被褥等物,椅子上也都堆满了上面铺了红纸的篓篮子。 “怎么这么多?”顾凤进去坐在了她老娘让出来的首位,问。 “好多家都送了,是太多了,”顾凤的一个老婶道,“屋里头还有收拾好的几十套,这加起来都有上百套了。” “先收着,回头哪家要用,让他们来家里取,”顾老娘叠着手中的枕巾淡道,“是你们成亲送的,沾着你们的喜气,谁家想用就给一套。” 顾凤点点头,掀开了身边的篮子看,见里头都是鸡蛋,“鸡蛋也吃不完吧?” “回头煮了,各家分几个,不会放坏。”顾老娘又道。 “丫头,”顾凤身边的一个老婶给她剥了个在炭火上烤香了的冬桔,“趁热吃。” 顾凤接过,把桔子一瓣一瓣吃了,咽下最后一瓣才开口道,“我傍晚要带阿郎哥和午哥他们去给祖宗们烧纸,让侄儿女们也跟我一道去吧。” “一道啊?”老婶问了一句。 “一道。” “行的,”老婶看了看厅里的自家人一眼,见她们都点头,想了想慢慢道,“那纸各家出各家的,都是各家的一点心意。” 都该给自家的祖宗们烧点。 “好。” “那大伙儿忙完回家一趟,把东西备齐了,省得耽误了。” “要得。” “是了。”各人都应了一声。 顾宣午现在是孩子头,本家的孩子也都跟着他,他早上带了家里的弟弟妹妹去了族堂,这些人也都跟了过去,等到顾凤去了族堂,刚进门就听比顾宣午还大的少年郎一声声叫着午哥这个事办得好不好。 他手里还拿着个装满了干花生的篓筐。 顾宣午低头拿手抓了抓,抬头道,“大郎哥,捡的很好,我没瞅见坏的。” 他话一完,那少年郎身边的小孩就急不可耐拿着他手中的小篓子给顾宣午看了,“午哥,你瞧瞧我的,我也捡得可仔细了。” 顾凤见他们家午哥忙,转身走了旁边的屋檐,绕路过去了,这时候族堂里坐着几个族老,三三两两地说着话,见到她来,都站了起来。 顾凤朝他们看了几眼,去了首位落坐。 最近顾山族忙着做阵,族堂里总有族老坐镇,顾凤出去这几日回来,见山里来来往往,忙忙碌碌,知道族人的心暂时是踏实的,她便什么言语也没出,到族堂来坐也是听着族老们说着话,她在旁剥着花生吃,听到族老问她话,她才张口言语两声,不晌顾宣午来了,她话更是没了,问她话,她也看着顾宣午,等顾宣午说话。 一会山上来了人说姑爷归家了,顾凤让顾宣午先去找弟弟妹妹,顾宣午一出门,看她也起了身,顾山根送她出门,一出大门就问她,“是不是早了?宣午还小了点。” 不到六岁。 “残家无弱子。” 顾山根唉了一声。 顾凤又掉头,看着他,“山根叔,等那些人出来后,我要出去走一趟。” “啊?”顾山根先愣住,接着舌头都快要打结了,“什么意思?” “我跟我阿郎哥要带八斤出去一趟,出去替八斤找样东西。” “找什么东西,很,很重要?” “嗯。”顾凤点点头,淡淡道,“找样让八斤活过十岁的东西。” 顾山根脚一顿,差点摔倒,等他回过神,走在前面的顾凤已经抱上了顾宣午找到的顾灵玉他们。 顾灵玉在她姑姑怀里嘟嘴,“凤姑,脚脚疼。” “不疼了。”顾凤亲了亲她的小额头。 顾灵玉被她亲了一口,咯咯笑,两只小手都抱了她的脖子,朝地上走着的午哥欢快地嚷嚷,“午哥午哥……” 拉着蹦蹦跳跳的顾宣晚的顾宣午被她叫得笑个不停,还要惦记着手里牵着的大弟弟,“晚哥,看着点路,别摔着了。” ** 三月开春,顾山的雪化了不少,这时候出后山的顾山人就少了,本来开春活动的山间活物都往顾山后山这边钻,前山即便是鸟都很少飞过去。 到三月下旬,盘旋于后山阵边的动物们一夜夜地呜咽着,哪怕是后山里那些心里有数的顾山族人也被它们叫得心慌气短。 山雨欲来风满楼,中旬后,络晷把进出北龙山的崖都封了,顾山族全族的人都守在了后山,不再耕种狩猎。 四月初一这天晚上,顾山突然一阵地动山摇,顷刻之间就是狂风大纵,雷电交织,不过一会,大雨侵山,而这厢顾山天宫的地方突然冒出了一个接一个的人,大雨狂风雷电之间,长啸声四起。 就在地动山摇的那一刻,本来带着膝上儿子的络晷就一跃而起,把儿子塞给了身边的顾凤,转眼就消息在了娘俩眼前,出现在了顾山最高的山顶。 顾山最高的地方本堆积着长年不化的积雪,顾凤常年站在山顶四顾,雪时时被清理,这时积雪不多,还看得见石面。 络晷到时,夕峭已经站在了此处。 山顶下面几步的山梯处,立着阿蛇和阿虎,再下面一点沿着山梯一一而站的是络晷那几十个武卫。 “放虎归山,终成大患,”看着那一个个腾空冒出的人,站在最高山顶处俯视他们的夕峭叹了口气,“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络晷当然知道他们不会放过他,他在秘境里速战速决,拿走了太多的好东西,这些捡他剩下的人岂会这么容易放过他? 但他也只有得宝速走这一条路可走,跟一群视他为眼中钉的人争夺太久,他拿到的东西就少,还有他要是晚出来的话,顾山怕是满山遍野都是尸首,丫头跟儿子也是凶多吉少,他岂会拿他们去博那点赶尽杀绝,事后无忧的可能性。 听着话,络晷看着半山中那不断腾跃出来的人微微一笑。 夕峭突然长臂往前一伸,“武爷,你神族族长出来了。” 说话间,一道长电朝他指的方向劈去,轰雷作响。 “啊……”浑厚的啸声也响彻了整个天地之间,顾山又地动山摇了起来,长电一道接一道地朝那长啸的人劈去,而那冒出的人飞跃的高度比之前所有的人都高,甚至高过了顾山山顶,出现在了络晷与夕峭的眼前。 “父亲,前日一别相别甚久,您别来无恙?”络晷微笑,头不低,背不挺,两手随意往前一拱,他带着笑的声音低沉懒懒,竟盖过了雷电风雨与响彻天际绵延不断的长啸声,出现在了天地之间,人的耳边。 第89章 “孽子。”络襄龙震怒,他双手一转,竟把闪电挽时成了一个电圈,朝络晷袭来。 此时雷声更响了。 络晷迎面冲上了天,双手扬起,就在此时,那急速朝他飞来的电圈在他手中打了个转,被他往前一推,送了回去。 络襄龙伸手再欲夺圈,哪料这时一掉更强的闪电劈了下来,这电圈经络晷之手,力道已比之前大了许多,络襄龙接过再还击过去已是吃力,他一个转身飞腾避过了这个电圈,又把那道劈下来的电又化为圈,用比之前更强的劲朝络晷扔去。 络晷单手往前一挥,把之前的那道飞向远山的电圈召了回来,只见他手一挥,那电圈瞬间就飞到了络襄龙再次化圈的眼前,两圈相撞,那嗤嗤的声音又盖过了雷鸣声。 “络晷,你还想弑父?”两道合为一体的电圈朝络襄龙劈去,络襄龙一个高跃,比之前大了众多的电圈追着他不放,络襄龙在空中暴喝。 “是父亲想除我罢?”络晷叹了口气,“我这就召回来。” 他长手一挥,电圈化为了无数华光,刹那天地间亮如白昼,随即光亮转瞬即逝,天地之间又只剩天宫那边的亮光和闪电的光亮。 “父亲,走好。”说话间,络晷两手再往前一送,片刻之间络襄龙已在几里之外。 夕峭转头朝他摇头叹了口气,“你还不下手?” 等他一走,就是现在的武络族已不是他父亲说了算,但仅络襄龙一人就能让顾山族一夜就灰飞烟灭了。 “他留不下。”络晷淡道,转眼消失在了夕峭眼前。 夕峭紧跟而去,只见络襄龙落地的地方有无数道光朝络襄龙涌去,分明是先前出了天宫之人。 “是他。” “龙魂在他手中。” “络襄龙在那!” 一道接一道的声音此起彼伏,全往络襄龙落地之处而去。 “在那!” 又有人在前大喊。 夕峭转过头,看向络晷,络晷淡然立在离天宫出口不远的地方,看着里头的光…… 如此也罢,他不沾因果,比沾上去还要强。 ** 络襄龙出了个面就消失了,天宫的光一直到天渐亮才暗,络晷一夜未归,守在天宫外头,倒是救了不少被人夺宝之人的性命。 能出天宫者已不是弱者,在人间来说,已不是区区凡人了,只是出来之人重伤者多,就是身怀巨宝也因天宫欲闭无暇疗伤,先冲出来再说。 顾山天宫里头的秘境乃是接近天境的一块仙地,名为一虚境,此虚境乃天地灵气孕育万年生成,它乃天生地养,一朝打开,七个指日当中必会消失,化为乌灰,还归天地,再复起,又得另一个万年。 指日乃上古诸神度日的时法,一个指日相当于现在的七十天。 络晷施以援手而归已是天亮,见他回,抱着孩子站在山顶的顾凤也飘然而下回了家。 八斤在山顶冻得脸蛋红通通的,顾宣午抱着他心疼极了,“乖乖吹了一晚上的冷风。” 他舍不得说他凤姑的不是,抱着孩子坐在暖石边上去了。 八斤不懂他小表哥的心,他不怕冷,站在高高的山顶上看着天宫那边的光手舞足蹈了一个晚上,这厢也不见困,一把抓住他表哥摸他脸的手,手摇脚跳,咿咿呀呀跟他表哥说道起了话来了。 他身边奄奄一息趴伏着的蛇蝎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相继了无生气地趴了回去。 “姑爷呢?”顾二嫂打水给顾凤洗脸,问她。 “就回来。” 顾二嫂回头,看了顾四嫂小眼,顾四嫂回头转身就去厨房了,打算摆饭。 顾老娘坐在四方桌的正前方,抿着嘴没说话,只是看着他们。 络晷没一会就回来了,顾二嫂又去打了盆水过来,“先洗洗,吃完饭再说。” 两人落了坐,一家人吃了早饭,顾山根在他们吃饭的时候来了,来了见他们吃饭,也没过来,坐在门口没动,顾宣午在他凤姑的眼神下端了碗筷过去跟顾山根边吃边说话,等到他凤姑吃完过来了,他就端了碗筷进门。 顾山根一进到她就站了起来,“族长。” “嗯。”顾凤往外走,刚出门,她看着山那边飘起的雾气顿住了脚步。 “你再看看。”顾山根道了一句。 顾凤眯起了眼,她视力不凡,这寻常族人都能看得见的绿意她当然看得更清楚。 土地已被毒气毁掉的前山飘满了雾气,雾气不浓,一片片新嫩冒在枝头上,活树了…… “刚才下面的小子跟我报了,说靠后山的那片地也都长草了,一出来就是这么大一截,”顾山根比了半根指头的长度,“族长,地活了。” “嗯,等人走得差不多我再布阵,把这片的真气圈住,再过几年,这里不会比后面的北龙山差。”不知何时,络晷也走了出来,站在顾凤身边淡道。 “当真?”顾山根都顾不上给姑爷行礼,欣喜道。 络晷瞥了他一眼,跟顾凤道,“秘境已无,但它留下来的真气能让此山成为俗外之地,当年我族神山也是由此而来。” “果真?”顾凤还未言道,顾山根却喜得胡子都翘了起来。 络晷朝他颔了颔首,顾山根见此在原地打了个转,又瞧了顾凤一眼,见族长不喜不悲,无动于衷地看着前山,他也知道这时候跟她说什么她也不会跟他一道喜形于色,他又一个打转,转身进了族长家,跟老族母说话去了。 他走后,顾凤也没出言,络晷伸手揽过了她,她也只是侧过头来靠着他的肩。 “想什么?”络晷先开了口。 “□□太皇没有对不住我们。”他给他们寻了块好地。 顾凤转头,“那小皇帝怎么样了?” “你说音王?” “嗯。” “……” 络晷未语。 顾凤看着他没动眼,顾凤于他,是他垂死之时背他出山的人,是当他只差一脉心神断气于死无异之时不弃他之人,更是他冷如玄冰时以一己之身暖他心肺的姑娘,络晷对她诸多纵容,即便对那小皇帝不以为然,在她眼神之下还是开了口,“他被人背了出来,没死。” 没死,但也没好到哪里去。 不过十岁之龄,骨子里的残忍跋扈却登峰造极,不管他是天生的还是后天被人养废的,一个缺乏心志,且路走得不正的小孩是很难起来的。 他知道他家凤姑娘的意思,但不打算让她去把对坤国始皇的感恩还给他的这个子孙。 “现在坤国的皇帝是之前的敏王,我见过他一面,人不错,”络晷淡道,“比这个把顾山告诉外人的音王强。” 之前顾山被灭族,就是出自当时的皇帝,现在的音王的手笔。 顾凤垂下头,“那个原王出来没?” “出来了,他倒是有意思,”他妻子是一族之长,络晷很多事都会借他的口告诉她,他希望她越飞越高,不需要他搭手,她都能如高傲强大的凤凰一样昂着头在天空高高翱翔,“他想借我父亲之手杀我,这本不是他所为之事。” 是他带的人进去,他武络族的人最后选择了为他所有,先被他所用的却在里面归顺了他父亲,且是唯一的一个。 “他死于妒心。”在络晷这里,原先还得他看重的原王已经死了,他淡道,“坤国的皇家后代,现在的皇帝还算成事,你要是觉得于坤国有欠,回头进坤给他们留点东西即是。” 顾凤这厢想起了那留在北龙镇的顾瑶,不过她也只略略一想就抛在了脑后。 于她而言,顾瑶那样的人,是要被处决的。 她没把这个人当顾山人,才留下了她一命。 她的手沾血,也只沾顾山人的血。 ** 络晷再去看天宫的入口,入口已合,而不过一天,灰黑恶臭的顾山前山已经焕然一新,空气清新且不算,地上这时已长满了清草小树,本已枯死的树都已全长出了叶子,而没出山的那些人察觉到了此况,就更不愿意出山了。 这厢络晷在山中转悠,顾凤跟族人开起了族会,这一次不只族老参加,每家每户都可以派人过来,她一说让每家都来个人,一上午人就到齐了,本来说是下午开的会,中午人都到了,各家又坐在一块做了顿大锅饭吃。 顾山人少了,习惯也改了,以前各家吃各家的,现在东西都没以前分得那么明白了,除了想修仙的那些重要的物什,吃用之事都是好的都送到族里,缺点什么再来顾山根这里要,要的也不多,够用就行,也算是相互扶持着。 饭一做好,他们就派了人来喊顾凤一家来吃饭,他们一到才开饭。 第90章 络晷先前都没想到秘境还归天地,却眷顾了顾山,顾山人就更不到了,饭间能坐在顾凤身边的那几个族老都安静坐着没说话,老眼时不时看顾凤一眼。 顾凤年小,现在却像了她阿父,坐在那不声不响,稳稳当当,但却没什么人能不顾忌她,她族长当到这份上,已然有了顾家历代族长行事多年才累积出来的威望。 在她这年龄来说,是难得,但顾山族历代族长,也没谁经她这么多事。 顾老祖就坐她边边上,他这一年吃的好,过得也好,他儿子的腿也好了,心头去了一大声压着的石头,人就活得更开了,他辈分年龄都是族里最大的,为着族里也死了十来个子孙,谁人也说他不得,他帮着顾凤敲打族人,都只有乖乖听话的份。 顾凤对他也是真好,吃着饭,不忘挑老人最易下嘴的菜夹给他,顾老祖吃着还不忘巴唧下嘴,眼睛在桌上扫来扫去,那些老刺头也就讪讪然,更不敢轻易说话了。 吃到一半,络晷才来。 他一进来,吃饭的人都抬起了头来。 络晷身着镶着金边的墨衣,衣裳华丽无比,英气逼人的男子在飘着薄雾的空气里缓缓而至,尤如天神下凡。 一时之间,族堂静极了,筷子碰碗的声音也不见了。 等他在顾凤身边落坐,一群人看到了族长清冷的眼,这才忙不迭收回了眼睛。 “拿双筷子。”顾凤开了口,打破了静寂。 “儿呢?”络晷朝身边向他笑的顾老祖微笑了一下,转头问顾凤。 顾凤顿了顿,回头看向另一桌的顾老娘。 顾老娘见状,问,“什么事?” “八斤哥。” “我去看看。” 顾老娘在族堂的后山边找到了顾八斤,顾宣午正拿着碗喂他吃食,还陪他玩,见到祖母来,午哥道,“我凤姑把我八斤哥赶这来了,我给他喂点吃的。” 说是赶还是轻的,八斤哥是被扔到这来的,凤姑说放他在族堂里爬,能把桌椅碗筷都弄坏了。 “我抱他回去。”顾老娘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叹了口气。 “使不得。” 见祖母抱起了人要走,顾宣午有点急了,“弄坏了东西凤姑准揍,那么多人看着,八斤哥会生气。” 八斤在顾老娘怀里挥舞着手,呀呀呀呀。 “你姑父来了。”顾老娘也是好笑。 络八斤见到她笑,眼睛一亮,摸了摸他外祖母泛着纹路的嘴,又是一阵咿咿呀呀,顾老娘因此难得的眉目都舒展开了。 外孙被他母亲教的很好,他天生的力大无穷,但现在已经不伤人了,不过这也是管的严的结果,顾老娘恼女儿对儿子铁石心肠不像个当娘的,但也因此不好说她。 她教的,总比她这个老母亲教的好。 “姑父来了啊。”有姑父管着,顾宣午总算松了口气,踮起脚尖往八斤哥嘴里塞了口肉,跟着祖母回了屋。 络八斤被外祖母送回到了他父亲怀里,他小手还往他母亲那边伸,但他母亲看着他慢吞吞地挪了挪身子,挪出了半个人远,八斤够了又够,没够着她,生气地哇哇哇。 络晷拘住他,弹了下他的额头,“别够了,她不是你的。” 络八斤伤心欲绝,把头埋在了他怀里。 顾老娘还没走,看到此况,重重地打了下她狠心的女儿。 顾凤没当回事,她已经吃完了饭,便跟身边的顾山根道,“前山有不少人没走,他们身手不错,大家出去还是要小心点。” 顾大鹰和顾怿在另一桌坐着吃饭,听到她出声,两人走了过来,顾大鹰拖过一张板凳坐在了他们中间,说,“那些外山人确实厉害,不过都挺客气的,我早上见了几个,他们见过我们姑爷。” 说着他看了络晷一眼。 络晷正在喂他儿子吃的,他一手抱着小胖儿子,一旁往他嘴里塞吃的,饶是如此,也是仙气围身,顾大鹰也就只敢看一眼就收回了眼。 “那些人不能杀,他们未杀我族族人。”顾凤淡道。 “但顾山是我们族的,”顾大鹰说着,“外山人不讲规矩,留着他们在也不会知好。” 在外历练了一番的顾大鹰很不喜欢外面的人。 “他们是外人,”顾怿看着眼顾凤,也道,他声音比顾大鹰小多了,话语间也谨慎得多,“且如您所说,他们身手都不错,族人见着他们能打得过的,不多。” “你说呢?”顾凤转过头去看络晷。 “无恶意的留下,有恶意的请出去,”络晷开了口,“这两天,你派几个人跟着我,带着他们走一圈。” “那还是要留下一些?”络晷身边的顾老祖道。 络晷朝他解释,“老祖莫担忧,外山间我会派一些我族的人入住。” 说到此,络晷跟顾凤道,“正好,你问问你族的人许不许我的人住进来。” 顾凤听着笑了一下,笑得在坐的顾山族族老个个胆战心惊。 “不许也没事,”顾凤这两年很少笑,自她父兄一去,她每天都是那一张不悲不喜的脸,族人看的久了,日益猜不透她的心思,大多都忘了她年纪,只记着了对她的敬畏,她这一笑,模样好看至极,却无人惊艳,“外山的人闯进来,自己担着就是。” “话不是这样说的,”有老人还是忍不住道,“都说了,这山毕竟是我们的,外面的人进来,老祖宗都是定了规矩的,规矩是什么,凤丫头你身为族长是最清楚的,难道现在规矩都不管用了?再说了,有护山大阵,谁能进来?你不是说姑爷最厉害?” 这老人言一出,站顾凤与络晷当中的顾宣午脸一下子就红了。 好在这话没人附和,顾老祖也是倒抽了一口气后冷笑出声,“老油头,你的意思是难事都是别人的,好处都得你来占着?” “老哥哥,你这话怎么说的?你的意思是好处都我占着,你,你儿子都没?”老油头看了顾凤冷冰冰的脸一眼,声音越说越小,“我就说上那么一说,至于怎么办,你们定吧。” 他到底是怕着顾凤,说罢讪讪然地扯了扯嘴,低下了头。 “山根叔……”顾凤突然别过了头,坐着的人屁股都跳了跳,眼皮也都不由自主地狂跳不止。 “诶。”顾山根也是听这些人扯皮惯了,也有些无动于衷。 “你跟族里的人都商量下,看要不要让我阿郎哥的人住进来……”顾凤早知会有这么一场,今天她叫来的人也多,“去商量吧,傍晚后给我个结果。” 说着她就起了身,把顾宣午拉到了她位置上坐着,“你听着,谁说了什么,回头说给我听。” 顾宣午脸蛋还红着,但点了头。 这次是顾凤先走在了薄雾当中,一堂的人谁也没吱声,看她一眼,见她脸比平时还冷,都是看了她一眼,不敢再看她第二眼。 等她和她身边的人都走了,都不由松了口气。 顾老娘没走,等顾凤他们出去后,她跟身边的本家人冷冷道,“早知道我也让她跟着她阿父去的好。” 她这话一出,她身边听到的人更忐忑了。 顾山族的人以前人心齐,心淡,是因为顾山从年初到年尾就那么些事,耕种打猎过日子,现在要什么有什么,还能高人一等,得道成仙,都有些得意起来了,现在天大的好处摆在眼前,确实不太愿意跟人分。 不愿意,但也心虚,他们也知道他们能活着的命是谁救的。 ** 族人只看得到眼前的这一点,心大,但眼皮子浅,不能成事,顾凤心里有数,也没当回事,让顾宣午听着,也不过是想回头就此事再教教侄儿。 能人都是手把手教出来的,当初她父兄教她也是如此,午哥现在年纪小,能了会的不多,但教了就会记着,总有一天用得上。 至于族人,听她的那好办,不听她的,也得听她的,她不介意当个恶人,她要的不过是如她大兄所言的当好一个族长,保好老少。 等到晚上顾宣午回来,说道族里人除了那油老阿公先前的话,没人说不许姑父的人进来,顾凤也只点了点头。 见她都不说话,顾宣午有些郁闷,“凤姑你都不高兴啊?” 顾凤把他抱起放到身边坐着,道,“没什么值得高兴的,你要是我,现在要想的是跟你姑父谈谈,他们的人进来,是怎么个进法,是当我顾山族的人,还是说,两族合在一起过日子,不分顾山武络,他们保护我们,我们该用什么跟他换,如果我们顾山日后成为了神山,那于他们也有好处,他们是不是也该给我们些东西换,这些要说道明白,还要写就下来印契。” “还需如此?”顾宣午诧异。 “是,”顾凤摸摸他的头,“当族长的,理应如此。” 第91章 对顾宣午,顾凤是有思虑的,孩子年纪小,她眼看要出门,她能教的就少了,遂在武络族的人进来前,她跟顾老娘说了她要走的事。 “阿郎哥说要把金木水火土五行珠都找齐了才能安住八斤体内的神魂,”就算是说到儿子的生死,顾凤言语也没波动,“还有九年多的时间去找,不算长,我想族里的事一稳就走。” 快一天算一天。 顾凤说得淡然,顾老娘却泪流满面,抬头擦着脸上的泪哭着道,“这造的都是什么孽。” 女儿,外孙,没一个过得是轻快的。 顾凤抱瘦小的老母亲抱到了怀里,拍着她的背淡道,“八斤会没事的,就是午哥还得你跟嫂子们照顾着了。” 顾老娘在她怀里泣不成声。 顾凤以为自己心如铁石,但听着母亲的哭声,眼角酸楚,心如刀割,但在眼中泪即快要掉下来之前她飞快别过脸眨了眨眼睛,把眼泪眨没了。 她不想哭,也不能哭,一哭,伤心会把所有勇气消磨掉。 络晷挑的武络族人入顾山族为族人,也就是说从今往后他们就是顾山族人了,本来来顾山的人不多,但顾山突变后,岂止是武络外山那些归顺络晷的族人想进来,就是武络神山的人也想往顾山这里插一脚。 顾山现在是灵气最充郁的时候。 武络族人一入顾山,顾凤就带着顾宣午,顾山根,和顾怿,顾大鹰安置他们,武络族的每一户人家她都亲自安置他们,每一个人她心里都有了个数,再带着顾宣午他们制了一份族谱。 走之前,她又找了顾山根,顾山,顾大鹰谈了次话,顾宣午也在场,她把顾宣午托负给了他们。 顾凤也给顾山根他们留下了修练的丹药。 顾山根是先前已经知情了络栖之事,顾怿和顾大鹰却是刚刚耳闻,只是说话的族长都冷静无比,当事人都镇定,他们反而不知该做何表情。 “宣午还小,族长之位得他再大点再说,”顾凤说着看了眼坐在她身边,身板挺得笔直的小侄,眼中滑过一道柔光,朝顾山根他们又淡道,“但我顾家儿女,但凡会说话走路就是当家人,我走后,你们就当他是我。” “自是。”顾怿先开了口。 顾大鹰则神色一整单腿跪在他们面前行了尊礼,“您走后,我等自奉少族长为族长,请您放心。” 眼前的三位是顾山最能耐之人,也是顾凤最放心的,见他们没有丝毫推辞之意,她脸色也柔和了些,“那就劳烦你们了。” “不敢。”这次顾山根跟顾怿也都行了尊礼。 这天回去,夜晚顾宣午守了络栖一晚,他忧愁小表弟的生死,小表弟倒是欢天喜地跟他讲了半会的话,睡梦中还带着甜笑。 这时顾山里头的人被络晷也清得差不多了,留下来的外山人不少,但都跟络晷签了生死状,这些人但凡在顾山作恶,都会被顾山人清算。 顾山人武力不强,但现在武络族来的人多,倒也不怕这些外山人,不过,外山人留了下来,但也只能住在前山,后山是他们的禁忌,他们也无法成为顾山人。 夕峭这几天也忙着帮后山的护山大阵又加了一道聚灵阵,这厢他阵法大成,那些住在他仙山的顾山小儿女们也被送回了顾山,就在顾山亲人大聚当晚,顾凤拜别亲人,带着儿子,与她的阿郎哥一行人无声无息地离开了顾山。 顾凌她们是在她走后几天才知她离开的事,这些顾山人也都知道了他们以为的下凡神子命不久矣的事,看着家中儿孙,都叹息不已。 ** 此时六月,络栖还需近一个月才满周岁,他母亲带他拜别外祖与舅母们时,女人们满脸都是泪,小公子爬上她们的身躯,笑嘻嘻在她们脸上印着沾着他口水的吻,转眼他父亲抱了他上肩头在风中飞,他手舞足蹈咯咯笑个不停,不懂忧愁。 当晚他们在北龙镇呆了一晚,准备好了马匹等物,隔天,收拾了一个包袱的顾福上了马,跟在了他们的身边。 络栖的蛇蝎被络晷上了禁制,变成了小蛇小蝎,两蛇盘于络栖的手腕,像两个金镯子,黑蝎则盘于络栖的发上,潜于了他的总角当中。 行马当中络枉总忍不住往空中飞,被络晷微笑着瞪了几次,他不愿意再与他父亲共骑一马,飞到了夕峭面前。 夕峭寻思了几天,心道这也是自己徒弟,他也有管教之责,便多放了些心思上去。 有了夕峭当保父,不需要成天带孩子的络晷则把媳妇拉到了他的马上,倒免了顾凤赶路之苦。 一行人并没有带许多行礼,带来的护卫每人一瓶丹药一天一粒,至少能撑两月之久,只是终归还是凡人之躯,多少还有口腹之欲,北龙山一路过去往往扎营都会去打些猎物回来,且也是掩藏行迹,现在的北龙山脉已成了众多人前往之地,来往不少人,他们一行人充作商队,如若不着人间烟火倒显得怪了。 这日一行人行来,先前被派出去了阿蛇回程,带回了被追杀到中原的络襄龙的消息。 络襄龙自打入了中原就如蛟龙入海,再无踪影。 武络族现下由长老堂统管,日之境也交给了他们,络晷更是把北神山分作了两边,让武络族人占了一边,络襄龙再回武络,就是长老堂都由不得他再当族长,也不用络晷再多费心神。 而武堂现在一半归顺了络晷,另一半是长老堂的亲属旁系,络襄龙也不可能再差使武堂行事。 络襄龙身为神族后裔,武络族族长,自有过人之处,络晷自知他也只堪比他父亲略胜一筹,他胜于他父亲的就是他自小就在北神山与众兽修炼,别人几千个日夜的修练,他只用了几百个日子就略有所成,更何况他父亲耽于声色,修行一进未有什么大的进展,但是,他父亲天赋未必就比他差了——把他赶出北龙山脉,不能归族,那别的神地有什么异地,他这个心高气傲想傲视天下的父亲肯定比谁都急于功力大增。 有他探路,自是再好不过。 不到十年,络晷要寻遍金木水火土除金之外的神识归于儿子丹田,让其抵住血骨当中返祖的神脉,只他一人之力,难以成行。 这几年要如何成事,络晷心中早有盘算,这中原之路不过走了一半,他就结交了路中来往的商人。 络晷以前入过世俗,以络武之名走天下,现下他也无意踪迹全掩,对外还是以络武之名,让有心有能耐打听出他来历的人知晓,日后也好安心为他办事。 络晷样貌本就不俗,仅抬手投足就已有世外高人之态,不知情的还当他是哪个小国的王贵之后,也乐于结交这等谈吐不凡,身世矜贵之辈。 顾凤一路跟过来沉默寡言,一直都静默于络晷左右,看他与人结交,听他与人交谈,不只一次被人当作了络晷的侍女。 越往南边走,人就越多,与络晷有意相识结交的人越来越多,这一路过来最高兴的莫过于络栖了,他亲父因要与人相结,抱他的时候就少了,往往他寻来,换抱着他的人就是他母亲了,因此每每一到一个地方歇下,络栖就到处找他阿父,一看到人,胖墩就往他身边的阿娘腿上直直连滚带爬撞过去,用不了眨眼,他母亲就能把他捞到怀里抱着。 顾凤自出北龙镇就被她阿郎哥改了容貌,她那孤冷漠然的气质也只能从眼间觑见一二了,又没了绝世容貌匹配,她也就被人当成了一个木纳寡言的侍女,候于她丰神俊朗的阿郎哥身边更显其平凡,但她儿子识母不靠容颜,不管顾凤是什么样子也不管她身在何处,她儿子头一转,连看都不用看一眼,就能准确无误往她身上“撞”来,从无误差。 这日身在野外茶亭,顾凤正盘坐于其夫腿边,半低着头听她阿郎哥跟人说话,身后就是一道劲风袭来…… 她未抬头也未转身,手往后一捞,把络栖捞到了怀里,放在腿上坐着。 “呀呀……”络栖亲切地叫着她,把从他保父手中拿来的果子往母亲嘴里塞,等到她咬了一口,这才露出上下八颗乳牙啃起了他的果子。 现与络晷交谈的是一个行南走北的脚商俞牙,他是坤国人,正是从北龙镇来,商队里押着的都是从北龙镇贩来的物什。 此时七月的天气炎热,吃食果子等物不易远行,他运的都是北龙镇寻摸来的小物器,还有他在北龙镇靠地取材找人做的竹筒木匣等物,打算以灵器之名高价卖与坤京世贵大豪。 他见跪坐于络晷脚边侍女的络晷之子手中果子清香无比,仅闻之就让人精神一振,一时之间难掩讶异冲口就道,“武爷,这可是神地顾山中采来的果子?” 络晷自后赶来,早上与俞牙碰见,说的自也是北龙镇而来,听俞牙一问,他轻一颔首,“是。” “武爷,”俞牙是自行上前来与络晷攀谈的,他早上一见络晷从后而来就与络晷搭上了话,时至午间见一茶亭,络晷一行人停下歇息,他就上前来跟络晷说想闲话几句,这时见相貌不凡的贵公子哥如他所见,身边一切皆藏龙卧虎,一见心喜之物,他也不再寒暄,手往前一拱正颜道,“在下唐突,想跟您提一个冒昧之请。” 俞牙在北龙镇呆了半年,真正的灵果只得了一颗,就治愈了他身上多年的种种顽疾——他从小就离家行商,在外雨打风吹,冰霜侵身,身上早存了许多病根,不过一颗灵果,他的这些毛病就全无了。 可惜他在北龙镇呆了半年也再无机会另得一颗灵果,现亲眼见到这位武爷的小儿把灵果当随意吃的嘴食,他想跟络晷为他卧病在床多年的老母亲也求一颗灵果。 第92章 他说话间,络栖想与母亲玩耍,一口把半颗果子塞进了嘴里,两只小胖手抱上了母亲的颈——六月末的天已近炎热,络栖外着普通薄青衣,里衣却是白蚕丝所制,他两手往上一伸,露出了如白玉般的手臂,和在阳光下光华明亮的蚕衣。 络栖是个胖乎乎,华贵无比的小胖娃,与这荒村野亭完全是两种境像,俞牙话落音,就看着缠着母亲在撒娇的络栖没动了。 络栖挂上了他想要攀上的脖子,又嘟起了嘴,要亲亲。 他已会简单说些话,他会叫阿父和父亲,会叫阿蛇叫阿虎,连夕峭他也会叫保父,但他从不叫阿娘或母亲,叫起顾凤来,只会呀呀,从不好好称道。 自怀络栖到生下他,顾凤就不像个寻常母亲,儿子不叫她,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也不在意,儿子缠她,他缠得住她就任他缠,现下他要亲亲,嘴嘟得可以挂油瓶了也不觉得儿子可怜可爱,只是看他嘟着嘴翘着,闭着的眼睛上的眼睫毛跳个不停,样子很是虔诚,她犹豫了下,便低下头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呀呀。”络栖睁开眼,没得他想要的也不委屈,抚着额头欢快地笑了起来,在母亲怀里转了个背,看向了他父亲他们。 “武爷,贵郎*,”俞牙赞道,“非寻常小儿可比啊。” 也不知他是从何看出来的,络晷淡淡一笑,“俞贾人盛赞了。” 他们所前去的坤国重商重武,这俞牙是京城俞记商号的俞家老大,络晷一见他自报名号就已经揣度出。 俞牙见他脸带淡笑,不见得能让人轻易亲近,也不见得拒人于千里,他就像一口从山脚下仰头望去的瀑布,气势磅礴浩然明朗,倒让人想急切急步前往相交。 “武爷,”前面之人不是个轻看商贾之辈的,俞牙已知晓,现眼下开口说话更是诚恳,“在下想替我家中卧病多年的老母亲求一颗贵郎手中的灵果,不知可行?” 络晷一笑,看向顾凤。 顾凤这段时日听所见过的南来北往的人说话,她悟性高,不需特意指点就能明悟许多事情,这俞牙说的话是坤京官话,她更是听的一清二楚,络晷一朝她看来,她也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她阿郎哥的好物都在她这,他那小乾坤袋里,装的也不过是他两三天的吃物,别的一无所有。 “给母亲?”顾凤从络晷脸上别过头,看向俞牙。 见侍女与他说话,俞牙微讶,但脸上没显,贵人家中哪怕是侍女也是高人一等的,看她手中抱着的麟儿就可知。 “是。”盘腿而坐的俞牙朝她拱了拱手,略显尊重。 “嗯。”顾凤低头,看了眼她腰间挂着的银袋,思忖了一下,没当着人从里面掏东西,而是转过头朝亭外站着的看去。 “凤姑。”候着的茶花连忙过来。 “可有果子?” “诺。”茶花忙把今日还未吃完的果子从腰间袋中掏出,放到了手中与她瞧。 “给他。”顾凤别了下头,茶花便把果子给了俞牙,又看了顾凤一眼,见主母没有别的吩咐,又出了亭,站在了九步之外。 “多谢这位姑娘!”顾凤身上稚气尤存,俞牙当她年小,接过果子一闻就是清香扑鼻,果然是灵果,很是欣喜朝顾凤弯了个半腰,道了声谢。 顾凤轻嗯了一声,收了谢,垂眼看了眼赖在怀中不动弹的小儿,朝她阿郎哥看去,见她阿郎哥朝她微微一笑,她便收了眼。 “多谢武爷成全!”俞牙说着就爬了起来,郑重一揖到底,他急于回去拿玉盒藏果,也没有久留之意,只是还未开口,就听络武朝他一颔首,道了声且去,他这就匆匆走了。 初见俞牙,俞牙磊落大方,这时这举就显得急迫了,顾凤看了眼他离开的背影,朝络晷道,“见猎心喜?” “不能这样说道。”络晷失笑。 “那是……” “你就当他是为老母亲有救欣喜罢。”络晷可不想他妻子拿一路见过的人当是玩耍杂物。 “嗯。”顾凤浅颔了下首。 她一路见的人多了,对世间人少了好奇,也觉得这些外山人稀松平常了起来。 世间人易喜易悲,所求所想得太多,又易生怒生怨,身上一半的愁苦竟都是自生给的。 顾凤能看出来这些世俗中人比她的族人更贪婪,更易被他们的心中所求操纵——这无甚不好,很是生动鲜活。 她阿郎哥以为她当他们是被她察看的猎物,但也不能这样说道,她看上的猎物一般都会在她察觉到它们的弱点之后,一击即中,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只是看看而已。 见妻子仅是浅颔首,一张平凡的脸此时却是显得尤为无情,络晷好笑,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 他得一直把她藏在身后,像她这样的,世俗当中可从未有过。 ** 路至一半已进入中原,已见官道,路上更易行走,络氏一行皆骑马,轻阵前行,俞牙的马队都驮着货物,人拉着步行,不能与之相比,俞牙见络氏一行越走越远,他干脆把商队交与了队伍当中的二掌柜的,带了两个镖师就赶上了络氏一行。 无外人时络晷与顾凤都是同骑一马,这俞牙一来,顾凤就上了自己的马,络栖乐得如此,从保父马上飘到了母亲的怀里,胖手还往空中大扬,给马儿指路。 络栖张扬嚣张,不像顾凤也不像络晷,夕峭先前是寻思不到这孩子像谁,但这半月的路一走,看络栖无论干什么,他那父亲只是淡笑不语,母亲更是还要帮其搭把手,他就看出这两个淡如水,冷如冰的人是生出了把火出来,把两个人都隐着没现形出来的东西都给了这孩子了。 络栖乃天龙之脉,骨骼血脉皆不是凡人,夕峭就是半仙也压制不了他,也由得这孩子纵情纵性,看能不能多拖几年。 九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于他不过是弹指一灰间,于那生了他的父母而言,那就是哪怕要日行万里遍踏铁鞋也要为他求一线生机的九年。 这厢络栖划着道让马儿跑,一会儿就跑远了,阿虎赶忙带了青龙卫的七卫追在了其后,俞牙一来,前面就是灰尘大起,很是咳嗽了一阵。 这一跑就是百里,还是阿虎追了上来,让歇一会顾凤才止了马,站在母亲面前迎着风吆喝着啊啊啊的络栖一停下来还很错愣,转过头来看着母亲,百思不得其解。 他年少,不懂运功躲风避风尘,连头发都乱了,顾凤看着脏儿子,面不改色单手把他夹臂下把他捞了下来,扔给了阿虎。 “哈哈。”在空中闷的络栖又大笑了起来。 阿虎抱住他,嘴里念叨着,“脏孩儿。” 他最是宠爱络栖,趁着这段等主子赶上来的时间,脚下生风去给络栖找水洗身换衣去了。 顾凤去找了块草地让马儿吃草,刚站定一会,东方青龙当中的七卫头领木蛟就走了过来,“凤姑,有人跟踪。” 顾山不分什么尊卑,而武络族是上下有别,但辈分比尊卑更甚,这次带出来的四支武卫——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是武堂当中最最厉害的人员,有些人辈分还高于络晷,于是主仆之别也就不太明显,顾凤让他们叫她凤姑,见他们要付出忠心的主子爷都没说什么,他们便叫了她凤姑。 顾凤闻言感受了一下,没察觉出来,看向木蛟。 “东南方。”木蛟示意了一下。 东南方离她最远,顾凤看去,看了一会转回脸,“揪出来。” “是。”木蛟一听她开了口,长臂往空中一挥,青龙卫当中的金龙、土貉就朝那藏人的地方飞了过去。 阿虎带着络栖回来时,就看到他小主母正坐在简陋的椅子上,前面跪着两个青衣人,他很是奇怪,问离得最近的日兔,“哪来的人?” “半路跟在我们后面的,凤姑让我们揪出来的,她没说话,看他们半天了。”回答阿虎的是金龙,他走了过来要抱络栖。 武络族祖先传说是乃与浑沌初始一同孕肩而生出来的天龙之后金龙,现在青龙卫当中的金龙非彼金龙,但他是被神官挑出来当镇山之卫的,骨血里也有些神龙血脉,才被称做金龙,他与络栖只一见就对他俯首称臣,络栖对他的修炼很是有益,金龙很是乐意亲近这个小主子。 “咦?呀呀。”被金龙抱住的络栖偏着头,往母亲看去。 “凤姑正在审人,我们去看看。”金龙见他好奇,抱了他往前去。 他们走近后,顾凤还在看着人,看得那两个面如土色的人面面相觑,终是不堪打量,其中一个大一点的壮年汉子抬起头,看着顾凤道,“你想如何?” 顾凤指了指他的腰间,木蛟一弯腰,就把这人腰间的袋子扯了出来给了她。 顾凤接过,看了看,开了口,“你姓顾?” 这壮年汉子脸色微微一变,“关你什么事?” “顾家哪支的人?”顾凤想着此次前去坤京一趟也好,正好清理下坤京那边的顾山人,之前大鹰哥他们前去清理门户也未清理干净,反被耍得团团转。 “你是顾山的什么人?”这两个人是半路听到风声说这一行人可能是从北龙山脉中出来的神秘世族中人,身怀不少异宝,但现在听她这口气,壮年汉子心里有些拿不准这个面貌平凡的女子是不是顾山中人。 他倒是听说过顾山的族长是个面若天仙的女子。 第93章 顾凤听他的口气,就知道哪她所料,这人与顾家在外面的人有关了。 知道了她想知道的,她站了起来,与木蛟颔了下首,把人交给了木蛟审,上前抱了络栖。 “呀呀?”络栖叫她,不解。 顾凤碰了碰他的发心。 金龙松开络栖时问了一句,“性命留着?” 顾凤想了想,点了下头。 金龙、土貉、日兔、月狐、火虎、水豹青龙七卫团团把人围住,阿虎讷讷,跟在了走去一边的顾凤身边。 他有点不太像个跟在主子身边的武卫,阿蛇就挺像的,他确实不如别的武卫那般心狠手辣,尤其审讯,打人打狠了,他自己都疼。 “凤姑。”阿虎知道自己不像样,心虚地叫了声主母。 “嗯?”顾凤侧头看他,看他一脸忐忑,朝他笑着摇了下头。 她虽没说话,但阿虎被她安抚到了,他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以后带八斤哥,你放心,我会带好他的。” 顾凤微笑,低头看了在她怀里乖乖窝着的儿子,心道这样也好,有阿虎时时刻刻看着他,她也放心。 ** 那两个人的命留到了络晷来,木蛟先一步回了头禀告了他,等到了地方,俞牙与他的几个镖师也没看到人。 木蛟他们早就扎好了简单的营动,他们是山人,也是猎人,随手就能很快搭出结实又不透风的三角屋出来,别说短暂歇息,就是就地过夜也是妥当的。 络晷他们一来就入了帐,俞牙被带到了一个说是给他们休息的三角屋,也不好时时跟在那位武爷的身后。 帐蓬里,络晷正在听主审的月狐说话。 “其中一人道他们是现在坤国皇帝宸帝派来探查天龙山回来之人,他们说他们是坤国皇帝的死士,”瘦高,看起来颇有几分书生文质彬彬的月狐沉声道,“这人较之另一个死不开口的话多了些,属下多审问了几句,说他们前些日子才归顺于宸帝,被他所用,可信与否,属下现下也不敢断言,还请您明鉴。” “另一人?” “未有开口。”月狐说到这笑了一下,笑意未抵达眼里。 他是武堂的刑生,在他手底能不说话的,那确属有那么几分本事了。 “你先审,等阿蛇归。”络晷道。 “是。” 听过月狐的话,络晷见属下人没有说道的,挥了下手,等他们退下,他看向妻子。 顾凤正看着盘腿坐着在咬干肉的络栖,察觉到他的视线,她转过了头,看着神情淡淡的阿郎。 顾凤毫不犹豫地爬向了他。 盘腿坐着的络晷哭笑不得,伸出手来把她安置在腿间,顺了顺她的长发,道,“世俗规矩多,怕不得你欢喜。” 顾凤扭头看他,“我懂。” “你哪懂。”络晷摇头,她是大巧若拙,但她再聪明,这些日子以来她学到的也只是皮毛,就算是懂了,她又哪能跟世俗中人一样行为? 络晷笑了几下,又道,“不过无碍。” 她不是世俗中人,无须守他们的礼法,做他们的事。 顾凤瞧了瞧他,这时候络栖不见身边母亲,叼着手中的肉干一骨碌滚了过来,爬上了母亲的腿。 “呀呀。”他又叫唤了起来。 ** 因有俞牙跟上,一行人速度慢了下来,阿蛇是在三天后,离坤京只有一千多时远时才回头回来。 阿蛇是日落之时赶到的一处山地的扎营地,他到时,俞牙正站在山上眺望远方,听到马蹄声回过头,对上了远远朝他这边看过来的阿蛇的眼。 一对上那双阴冷毒辣,俞牙顷刻背后发凉,竟不敢多看,一下就别过了眼,等他沉了沉神,再回过头去望,阿蛇就已经不见了。 再想起那双眼,俞牙心里都发凉,快步往前走了两步,这才想起络武爷的人可比他这三两人要厉害得多,若是来找事的,他也帮不上忙。 这厢阿蛇进了三角屋,在络晷的示意下盘腿坐在了络晷面前,手放胸口行了个半礼,“主子,我回来了。” “蛇。”在络晷腿上的络栖见到熟人,往他身上爬。 阿蛇眼波一动,脸色未变,但接住了往他身上爬的络栖,嘴里与主子道,“主子,坤国的皇帝知道你来了。” 他把络栖放到腿上,拿过腰间别着的刀放到他手里让他玩,与主子续道,“他们派了来使与我见面,说想请你入宫,以大礼待之,还请你回个话。” 络晷拿起炉上煮开了的水,倒进放了茶叶的茶壶,“坤京的住处,你找好了?” “找妥当了,”阿蛇颔首,“定了一处在道观边上的独院,风水尚可,木狼金狗他们看着,那道观的观主其师乃天机道人,此行我们一进,他就迎了上来,说他是你的相熟之人,我未有信他,但他替我们找的这处房屋着实是好,我在寻了一天的落地之处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就应了。” 天机道人?络晷给了阿蛇一杯茶,等他接过道,“我与他是有过几次见面之缘。” 算是相熟之人。 “我是想,就是他存了异心也无事,进了坤京,我们左右都是事。”阿蛇抿了口茶,“我们要用人,就怕他们没有异心,主子你说是不是?” “嗯。”络晷颔颔首。 这时门边起了声响,阿蛇腿上一道金光突闪,他腿上的络栖不见了,出现在了门边,门边帐帘掀起,头上挽着一髻,背后拖着长发的顾凤走了进来,络栖一伸手,就抱住了她的腿,等着被他母亲抱起来。 “凤姑,住处找好了,我回来报信。”阿蛇转过身,对着她施了一礼,“还有一事要与你禀报。” 顾凤拖着抱着她腿的络栖在络晷身边盘腿,由着她阿郎抱起孩子,与阿蛇略颔了下首,示意他说。 “那原王的妾室,顾瑶你可记得?” 顾凤望着他。 “她回了中原,成了坤国皇帝的妃子。”阿蛇道。 顾凤仅点了下头,络晷正在敲朝他喷口水的儿子的脑袋,闻此言嘴里淡道,“如何成的妃子?” 她不是替原王生下了子嗣?原王已经出来,且不论他与他父亲的关系,就是他已不是凡俗之人可比这一身份,岂可让他儿子的母亲成为他兄弟的妃子? “她施计帮坤帝陷害了原王,但原王抢走了她的儿子,原王现在已经消失无踪,坤帝的人无法找到他的行踪。”阿蛇与顾凤道,“她找上了我,托我给你带一句话。” “她说,只要您能出手相救她儿,她一定会将过补过,以往对不住你的她都会设法补救,京城但凡姓顾之人,她也都会交到你手中。” 阿蛇说完,抬头看着顾凤,“凤姑,你的意思……” 顾凤淡淡一笑,垂下眼,看着在炎热的空气里冒着淡淡雾气的铜壶,“何需用她。” 她一族之长,还用不到一个背弃顾山的背叛者来帮她处理她的族人。 “知了。”阿蛇垂首。 夫妻俩都没打算入皇宫,遂在离坤京只有五百里处时,络晷与俞牙告辞,先行一步,让他日后有空来三清观旁边来找他,俞牙欣然答应,等一行人片刻消失在眼前,绝尘而去,他看着尘土,自语道,“看来,京城要起风浪了。” ** 这日晚上到达坤京城门外,一行人入夜借宿田野,在京城皇宫里的宸帝是夜未就寝,半夜听回来的探子报这一群人近郊后席地歇息,便是那武络族的神主络武也是栖于树下,头上仅遮寸叶,连个行营帐蓬都未打。 丞相孙宾一夜都未离宫,一帝一臣一人卧榻,一人靠着椅子打了个盹,等到了探子来报,孙宾抚了抚下巴垂着的白须,道,“他们未就夜入城,看来是想明早从城门而进。” 外来者入京,本国百姓需路引,京郊百姓进城需门券,而非本国之人需通关令,而这传说中的神族一行人什么都没有。 “皇上,是让他们进,还是?”孙宾朝宸帝道,“若不,老臣去城门走一趟?” 宸帝坐于御书桌后,手支着头,半垂着眼,一脸似睡非睡,过了一会才答,“是要放他们进来。” 说着,他放下手,揉了揉脸,哈了口气振作了下精神起身道,“朕去走这一趟。” “这……”孙宾急急站了起来。 “老丞相,”宸帝伸了伸懒腰,“今日的朝朕就不上了,你也去,跟朕走这一趟,朕那原王王弟你也是看到了,他是想要朕的命,朕的江山啊,不把他找出来,别说瑶妃不放心,就是朕,朕也寝食难安啊。” 孙宾略顿了一下,叹道,“也成,臣这就去跟安国将军说一声,他老人家刚正不阿一生,就是先帝都说他身上正气足,罡气盛,是承蒙天地都看重的英雄之人,带着他,想来……” 他言欲未尽,宸帝一想,道,“带着吧,你去请,就跟老将军说,朕想借借他的正气,让他老人家陪朕走一趟,请请神族的人。” “是了。”宸帝英明,孙宾朝英主一拜,转就去了。 第94章 山间气息清冷,泥土带着草叶,六月的太阳炽烈,山林间的风一袭,燥热便也熄了,往林间一站,便什么热无也无,俗间气息繁杂,泥土冷硬,树叶草木皆无芬芳,这些差别不需细看,无需细闻,顾凤就已感觉到了。 络栖却是很喜欢这前来之地,他早早在父亲的肚子上爬了起来就追赶着田间的蝴蝶去了,蝴蝶在前面拼了命地逃,他在后头笑嘻嘻地拍,顾凤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把蝴蝶拍在了地上,展着翅膀哀鸣,又见儿子把它放到手心,治好了它的伤,笑嘻嘻地放飞了他。 回来时,顾凤抱了他。 她不会特意教儿子什么,但强者从不罔顾弱者生死,她跟她阿朗的儿子,理应如此。 武络一行人无甚行李,这带着的干粮也没了,马上挂袋空落落的,不像久归之人。 武络族的人也好,还是顾凤也好,他们都是没来过坤京的,武络族的这些武卫进入神地,再不济者也见过族宫,对雄伟的城墙,城墙里巍峨的皇宫都无甚昂仰,倒是对这陌生地方和陌生地方的人好奇不已。 一大早,早有京郊的菜农赶着牛车,吆喝着进城送菜,还有挑着担的小贩匆匆而来,他们都以为这高大伟岸的一行人是哪方拿来的侠客,又见他们一身的罡气,气息清朗,见者皆跳下牛车,放下担子,朝他们一揖。 武络族人好奇不已,见有人对他们有礼,还回了一礼,这走了一路,倒也对这坤京存有不少好感。 夕峭抱着络栖走在中间,心道这百姓见生人不惊不惧,足见国富国强。 国富国强才民安。 络晷两手牵了他与妻子的马,跟在她身后,悠悠看着前方。 就要到城门口时,她突然顿住了步子,络晷往前一步,看向了门口。 走在前面的木蛟被人拦住了,带到了另一个城门口。 很快,木蛟快步过来了,在络晷身前沉声道,“主子,国君来了。” “哦?”络晷牵着两马往前走。 木蛟在跟着他走之前,看了顾凤一眼。 顾凤顿了一下,他便止了步。 顾凤这时候已经听到不远处一阵豪迈浑厚的笑音,道,“有客远来,不亦乐乎,老朽见过各位了,这位,这位是你们的家主吗?久仰,久仰,这一位……” 顾凤偏过头朝木蛟摇了摇头,木蛟见没什么吩咐,快步去了。 张婶带着茶花和秋花本跟在她身后,这时张婶往前一步,朝顾凤低声道,“凤姑。” 顾凤嗯了一声,“你带着花们走前面。” “是。”张婶一撇头,茶花跟秋花忙不迭上前走在了顾凤面前。 此时相貌平凡的顾凤在面容清秀的两朵花身后,显得更为平淡无奇了,站在城门口等着进城,好奇看着他们的当地老百姓都很少有人注意看她。 不过,他们一行人众多,她们几个被围在里面,在一群牛高马大的武络人当中,没有几个人能看清楚她们。 此时城墙门口,宸帝在安国将军良护国,丞相孙宾的引见下,与络晷打了个照面。 “武先生。”宸帝举手,先开了口。 络晷没想被宸帝所用,如若宸帝强请他进宫,此法自是不通,但宸帝亲自来了,自是不同,且宸帝乃乾坤帝之后,与他妻子多少有点干系,络晷也朝宸帝微笑了一下,放下马绳,与宸帝揖手,“坤帝。” 他这话一出,除去武络族人,左右皆是倒抽了口气。 左右喧闹不已,前面已有有跪拜大呼皇上万岁,口口传之不用一会,大家都知道真龙天子出现在了城门,皆跪下大喊万岁。 不晌,卫兵们把老百姓都轰在了前后,把城门空了下来,这些人却没有离去。 “是我唐突。”络晷哑然。 “先生,请,朕听闻你已找着住处,是处于三清观旁边的房舍?朕同天机道长送你一程。” 前来的天机道人听闻皇帝一说,也只淡笑,不过,他拂尘一摆,朝络晷弯了下腰。 “武兄。”他道。 “咦?”天机道人白须近腿,这一弯,白胡子垂到了地上,引起了络栖的指点,只见他指着天机道人的胡子与他保父瞧,咿咿呀呀,还径直笑了起来。 “小友。”天机道人面容慈祥,也是随和之人,见络栖指着他笑,他还朝络栖作了个揖。 他此举把络栖更逗得哇哇笑了起来,想也不想,就抓了个果子出来砸向了天机道人,天机道人本是要晃身一躲,但在半途他鼻息触到清香倾刻就止住了身,伸手抓住了那颗子放到袖中,又朝络栖一揖,笑道,“多谢小友相赠。” 那清香味近者皆闻,老英雄良护国低头就往他袖子里瞅,嘴里叠声诶诶诶,“我说,老道长,你别收着了让人看一眼都不曾,你拿出来,让老夫瞅瞅,瞅瞅。” 一身仙风道骨的天机道长微微一笑,退了两步,随即他的徒弟,三清观的观主,一胖乎白净的中年道士带着两个弟子把师父挡在了后面,笑眯眯地站了出来。 伸手不打笑脸人,尤其客人还在眼前,不能明抢的良护国只能嘴里嘀咕了一句老狐狸,又蹭到了夕峭那边,笑呵呵地跟夕峭手中的孩子打招呼,“小友好啊。” 小友好啊,也扔个果子呗,良护国露出了他自认为最慈爱的笑容看着络栖。 络栖看着他那张满是灰白络腮胡子的丑脸,看了两眼,随即把头埋在了他保父的肩上。 胡子好短,人好丑。 周围人相顾无言,宸帝也不由多看了这小儿一眼,这时络晷开口,“坤帝有心,不如现在就去。” “请。”宸帝伸出了手。 丞相孙宾跟在身后,朝身边人挤了个眼神,一会后,那本来隐在城墙暗处的弓箭手顿时消失无踪。 进城后,一行人牵着四十多匹马,前还有木乌所制的辇车,前后左右都有官兵清路,引来了不少京城百姓的观看。 宸帝本来相邀络晷入辇,被络晷拒绝后迟疑片刻,走在了络晷的身边。 “你是乾坤帝的后代孙辈?”突然,宸帝耳边响起了一道清冷的声音,宸帝蓦然回头,看到了一个样貌苍白,眼睛黑得近乎透明了的女子。 这时,宸帝感觉不到身边络晷的动静,他心绪很快转了几道,还在想着,嘴已开口,“朕确是乾坤老祖宗的后世子孙。” “小皇帝是你的侄子?” “你说音王?” “嗯。” “那就是了。” “你抢了他的皇位?” 她这话一出,跟在宸帝后面的禁卫军手中刀一响,已拔出了半把刀子…… 就在那眨眼之间,宸帝头也未回,只手往后一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刀子按了回去,眉眼不动地与那女子道,“这事,朕说不准,自有史书评判。” 他侄子在位时,身在其位不谋其政,几年之间就天下大乱,这皇帝之位他是坐不下的。 “靖问姑娘贵姓芳名?”在此女子再开口之前,宸帝抢先道。 “我叫顾凤。”顾凤毫无掩饰,淡道。 宸帝沉默了下来,他身后的孙宾更是掩饰不住眼里的诧异,看着身边快他半步的平凡女子。 要说此女子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她高于一般姑娘,还有眼睛,黑亮无比,反近透明。 眼睛不像世俗中人,孙宾反应比谁都快,快了半步跟上顾凤,拱手客气道,“原来是护山族族长顾族长,你来坤京我们也毫不知情,还望见谅个。” “你们认识我。”顾凤声音毫无波动。 顾山与坤京毫不来往,皇帝当他们的皇帝,他们顾山人护他们的山,彼此毫无交集。 但按大鹰哥所说,坤京的顾山人,已经完完全全是现在皇帝的人了。 “当然,久闻大名。”回答她的是孙宾,只见这现在宸帝,以前敏王的军师坦然道,“顾族长有所不知,之前皇室操戈国事动荡,先皇又是求长生之人,你族族人早已被先皇请入了宫中,成了仙殿中人,后来我主入主金殿,这些人也就被我主接了下来,一直尽心供养着,顾族长要是觉得他们住在仙宫不妥,但请说话就是。” 顾山族再强也只是一个护山之族,护的主子还是他们国家的皇族,孙宾此话已是竭尽客气,说罢,他看了前面的神族少族长一眼。 听闻这个人已是神化之躯,不看顾山人的面子,他们也得看神族的面子。 “你们用他们来探听我的消息……”顾凤看着孙宾,“他们是背叛我的人。” 欲要说话的孙宾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这时候宸帝回过头来,对上了他哑口无言的老臣子。 “顾族长是朕乾坤太上祖的护山之人?”宸帝突然道。 第95章 顾凤往前颔首,白玉般的颈项在晨光中轻扬,她神态自若,如行云流水。 她坦然承认,宸帝顿了顿,道,“算起来,你族之人也是朕国家的人的后辈?” 也是他的子民。 顾山守着承诺几百年不放,忠心的是承诺,再往深里说,要是让他们先祖许诺的乾坤帝要是在逝,顾凤也还是会因为她祖先承诺过的话而忠于他。 如果以往她年幼,在父兄膝边玩耍时,顾凤还当他们说给她听的故事里的那个坤国是她先祖的故乡,坤国皇室于他们有威,那现在这个害她父兄族人亡了近半的坤国已不再是她认为的故乡了,坤国于她已毫无意义,她也不会再把顾山还给坤国——那片用她的族人的鲜血堆积起来的土地,属于族人的后人。 顾凤毫不否认宸帝的话,又点了头。 宸帝等了她一步,等到她上前,淡道,“顾山已无法进人了,是你夫,神族少主施的阵法?” 顾凤看着他,不语。 “你先祖于朕祖先之诺,可还成行?” “已经成行。”顾凤开了口,定定地看着他。 宸帝一笑,“进去的只是朕的小皇侄,朕等……” 他话未完,就顿住了。 顾凤等了一会,没等到他下面的话,看了他一眼,走到了络晷的身边。 她之前与她阿郎说过,她会还坤国皇室一些东西,但还给皇室中的谁,那就由她说了算。 “饿了?”她走近,络晷抱了她,放到马上坐着,抬头问她。 说话间他挥了下手,使了个遮眼法,外面的人看向他们,只看到了一个朦朦胧胧,看不清样子的女子坐在马上。 顾凤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摇头,抬胸,直视着只是晨光初起就见喧闹的地方,“走吧。” 络晷一笑,牵着马,缓步前行,他所过之处,地上清风微徐。 武络族人手牵着偶尔打声响鼻,马蹄近乎无声的马儿跟在了他们的身后,天机道人一行人跟在他们身边追着他们的慢步,脚步倒显得急了。 不过片刻,宸帝一行人落在了他们身后。 不过几个错眼,这一行人走得甚远了,孙宾看着他们快要消失在街头的背影开了口,“皇上,那凤女不是良善之辈啊。” “皇上,不能硬来,”再开口的是良护国,“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便是老臣用尽全力也无法战胜。” “他们不是能用区区武力对抗之人,”这话孙宾说得淡然,“皇上,强的不行,那还是……” 还是只能礼贤下士了,再则,他们有求于人。 宸帝一笑,道,“既然来了……” 来都来了,也不能空走这一趟,宸帝举步,快步跟了过去,只是他这还是走的晚了,等走到半路等探子来报,武络族一行人已经到了他们所在的住处。 ** 白虎卫擅追踪潜行,他们打探猎物置陷阱很有一手,但世俗之务不是很懂,这宅子虽与他们归置,他们归置的也只是桌椅等物,顾凤他们到时,发现床上棉被皆无。 厨房里锅盆倒是有,但无碗筷,无柴火。 张婶她们一到就清点物什,络晷跟天机道人说了两句话就不见了妻子,举步去找,就看到他妻正站在张婶身边,听她跟秋花她们念叨着家中要入之物。 看到他来,顾凤往前两步到了他身边,与他道,“我要去买物什,被子,碗筷,他们的柴火也是要买才成,无山可打。” 夕峭抱着含着指头的络栖站在一旁,无奈道,“武嫂,你儿还需你。” “给你了。”顾凤不甚在意地看了他们一眼,她眼中还是她阿郎最为重要,她看着络晷续道心中所想之事,“我给你买几身他们这里的衣裳,你要什么色的?” “你挑就好,你挑的我都欢喜。” “嗯,那我去了。” “去罢。” 顾凤去了两步,又回身,看着他道,“那皇帝我不是太喜欢,他要是来了,你别让他进门。” “好。” 得了他的话,顾凤就往门边走了,走到门边不见后面的人来又回头,“不走?” 还没商量好的张婶睁大了眼,啊了一声,赶紧跟了过去,“这就来。” 顾凤步子迈得轻快,一下就跨过了门。 “她在高兴什么?”夕峭抱着对着门口大喊坏人,眼泪汪汪的络栖过来,不解地问。 为能给他置办衣裳高兴,她只有在这时才会眼睛发亮。 这等帐中事络晷不想与夕峭言道,把眼中含着眼泪就是掉不下来的儿子抱在了怀里,笑着与他道,“你阿娘有她的事要做,你别缠着她。” 夕峭淡言,“真乃亲生。” 络晷不理他讽刺之言,跟身后安静如鹌鹑的天机道人师徒道,“贵师徒回去罢,如若有事,我必登门造访。” 天机道人抚须含笑道,“武兄客气了,刚才那一位夫人是……” “我夫人。” “夫人天人之姿!” 天机道人一身仙风道骨,盛赞之话说得斩钉截铁,不带丝毫谄媚。 络晷摇摇头,跟阿虎道,“你送道长他们出去。” 阿虎哦了一声,送了师徒俩到门口,一路都在琢磨他主子让他送人之意,这送人都是阿蛇的事情,要不,都是青龙白虎卫他们的事,但他到了门口也没琢磨出来,见人要走,觉得这师徒夸了凤姑,怪会说话的,心里想着事,随意从兜里掏出个玉件给了机天道人的徒弟,“我家主母给你玩的。” 三清观观主正要双手接过,却被天机道人抢了先,天机道人双手接过玉件,与阿虎道,“谢小哥大度,只是……” 阿虎眨了眨他清亮的眼。 “能不能换一点灵食?一口就够了。” 阿虎恍然大悟,这道人也是修仙之人呐,随即就从百宝袋里拿出一瓶丹药给了他们,“都拿去。” 阿虎再是慷慨大方不过。 “多谢多谢。”天机道人携弟子狂打揖不休,一时之间仙风道骨尽失。 “没事。”阿虎见人高兴,摸着头傻傻地笑了,还目送了这师徒带着他们的人狂奔而去。 “身手还不错。”阿虎看着他们飞奔而去,还夸赞道,不知这天机道人一回到道观就跟弟子入了密室,跟他唯一的一个徒弟你一颗,我一颗把丹药分完了。 分完,三清观主一下就扑到了地上给天机道人磕头,“师傅,我愿生生世世都跟着您。” 天机道人抚着白胡子,笑眯眯道,“好说,好说。” 想当年,他就是这么打蛇上棍,才跟络武交上朋友的,现在这人再出世间,他要是不贴得紧紧的死都不放,也枉费了老天赏他的这等机缘。 这厢天机道人见机不放,蹭了不少好东西,宸帝却近门不得入,他身后跟着的御前侍卫们怒火中烧,又无能为力,很是憋火,御林军首领乃从小就跟随宸帝之人,上前小声道,“也有给他们下马威之法。” “不可。”孙宾很快就摇了头,近在眼前遭到拒绝,他反倒比之前要果决得多,对着宸帝道,“贵客远行而来也是乏了,今日不见客也是常情,老臣明日再来拜访就是。” 这些人入皇宫如入无人之境,原王还没找出来,他们不能再节外生枝。 宸帝本是边境小王,素来却是能屈能伸得很,也因此得了一些敬佩他为人的能人在旗下卖命,如今他四面受困,也很快知道他刚才的那一举有些不当,怕是踩了那身为神族人夫人的顾姓妇人的痛脚。 “那明日再来罢。”宸帝颔首,这次他上了辇车而去。 等快至皇帝,一直闭眼的宸帝突然睁开了眼,唤了孙宾上来。 “皇上。” “丞相免礼,坐。” 等孙宾坐下,宸帝慢慢道,“瑶妃也是给那一位妇人送了话的。” “是,瑶妃是妥当之人……”孙宾思忖着道。 “应是没有得罪过那凤女?”孙宾迟疑着说,“老臣之前倒是听说过一个说法……” “说。” “这说法颇有几分不当……” “丞相但说无妨。” “老臣曾听说,瑶妃当年见过神族那位主子,对他颇有几分有意,她当年答应我们投于原王,臣现在看来,可能也不尽然是为了您承诺她的荣华。” 她不尽然是被他们所用。 “嗯,”孙宾所言其实已触皇帝威严,但宸帝脸上依旧波澜不兴,喜怒皆无,他在座下绣着龙身的绸面上轻弹了下手,缓缓道,“回头,朕召瑶妃过来一趟,好好与她说会话,丞相你也累了,早点回去歇息,朕明早还想在朝上看到你。” “臣遵旨,皇上……” “说。” “那凤女不是大度之人,怕是要小心待之才行。”孙宾再道。 “最重要的是那个神族之主,”宸帝复又闭上了眼睛,脑袋微抬,淡道,“朕知道。” 他再知道不过,他那个王弟一得知这人要入坤京,到现在都没现身,连杀他易如反掌都没再动手。 他得好好想想,一定要想个办法,让那人为他所用,为此,可不惜一切代价。 这个法子若是不行,无妨,再换一个就是。 第96章 午时跟着顾凤的阿蛇抱了个箱子回来,阿蛇抱着箱子进屋,背着个包袱的顾凤也跟了进去,张婶在门口踌躇了片刻,去了络晷前,讷讷不说话。 “有话要说?” 张婶忙点头。 络晷搁了手中画画的笔,沉吟了一下,道,“凤姑的事?” “是。” 络晷坐了下来,喝了口手边的茶,淡道,“说吧。” “凤姑上午去了他们顾山的联络点,她,她……” 络晷抬头,看向吱吱唔唔的张婶。 张婶紧张地握着手,咽了咽口水,“她把人的头砍了……” 见主子仅是抬眉,张婶又结结巴巴道,“这也没啥,就,就是,凤姑她把头放进箱子里带回来了。” 张婶跟着顾凤时,络晷已在顾山,顾山涉及血腥的事都握在他手里,顾凤那里无风也无雨,张婶着实不知道她家小主母是个什么样的人,见她轻轻松松把人的头砍了,细细致致地放在箱子里摆好,还让阿蛇抱了回来,路上还让跟着的玄武卫的人去药铺买去臭的腐药…… 张婶不知她要如何作想才恭敬。 “你可知顾山族堂上面挂着的人头?”络晷看着不安的张婶,道。 “知,知道。” “那是她砍的,她挂上去的,”休息了片刻,络晷又站了起来拿起了笔,“这是她的处置之法,往后她要是让你们作甚,按她所说的办就是。” 说着,他抬眼,看着不走的张婶,“懂?” “懂了,懂了。”张婶这下是真懂了。 她不是鲁钝之人,络晷选她放到顾凤身边,一是她胆大,二是她老阿郎儿子都在武卫当中,她要是还想跟着他们,就是不懂也得懂,络晷对她很放心,她再不懂,她老阿郎儿子那等聪敏之人,也会让她懂的。 “这等事,下次就不用特地来告诉我了,如有不解的,问凤姑就是,她会答你。”络晷淡道。 他要的是一个对他的妻子尽心尽职之人,而不是背着她说她不是的。 “是。”主子未发怒,但张婶忐忑不已,看着地退了出去,原地呆了呆,一跺脚,没先回屋,而是去找了她老阿郎。 她老阿郎乃朱雀营当中的土獐,闻言摸了摸他婆娘的头,道,“无甚紧要,你不必担忧,至于……” 他沉吟了一下,道,“你曾跟我出去过,看过我处置外山之人?” 张婶诶了一声,叹了口气。 “主母是一族之长,”土獐摸了摸她的眉心,替她抚去惊忧,“你要记住,她先是一族之长,后才是咱们神主的妻子,不要背后跟任何人说她的事,哪怕咱们主子也不行,主子不会喜欢背后说他妻子不是的人。” 她身为一族之长的威严,不容他等挑畔。 “那,凤姑要是知道了……”张婶反应过来,这才知道害怕。 “我们现在就去跟她说,”土獐拉着婆娘的手往前走,“没事,有我。” 有老阿郎为她出头,张婶也不怕了,只是心里难免苦涩,“我不是替你……” 土獐哈哈一笑,拍了下她的头,“没事。” 也是真的没事,他们前去一次,顾凤也没当回事,她虽是顾山族长之女,但从小就是想吃个烤兔子,也是自己去挖陷阱去抓,这一路上张婶她们也没照顾她什么,她还没与她们亲近起来。 顾凤向来不在乎不亲近的人说她什么,她不在意这个,遂土獐说罢,她也仅只对土獐点了下头,对张婶道,“你要听我阿郎哥的。” “我知道了。”张婶忙说,随即顾凤转过眼又去帮阿蛇配药去了,见她是真不在意,张婶朝她老阿郎苦笑了声。 慢慢来,土獐安抚地拍了拍他婆娘的背,心道回头还是得让儿子过来与阿蛇说说话,很多事情,他们还是得从阿蛇这里得到明示。 至于阿虎,什么都不懂的阿虎,那是不能问了,否则问错了,错上加错。 ** 张婶走后没多时络晷放下笔,去找了妻子,正顾凤正在忙,他笑着问,“我的衣裳呢?” 顾凤转过头,看着他眼睛微亮,“放在床上,等会给你看。” 络晷看她捧着罐子,手中的木杵不停搅动的样子,笑着挑了张椅子坐下,“可有我能做的?” “用不着你。”制药这等事她得亲自做,要不手生了,技艺就退了。 “那我坐在这里等你。” “嗯。”顾凤点头,她很喜欢她阿郎哥只要在家就陪陪她,哪怕什么都不说也好。 “再用点硬木汁进去就好了。”顾凤调好腐肉,让阿蛇去倒到人头上,她则拿了消水的硬木汁出来,等会涂上一层,头骨就不会臭也不会坏了。 这日下午,坤京顺天府的人就找上了门来,官差在外头敲了门,说要捉拿一行凶的女子。 顾凤杀人时没让阿蛇他们动手,她杀的是顾大鹰和顾怿来京时耍弄他们的顾山人。 那是个油腔滑调的年轻人,见着顾凤的时候就往顾凤的脖子上伸,淫*笑着喊小娘子,顾凤一问清楚他的名字就动了刀,把人割了回来。 官差这种人,她只在书里见过,她父兄讲与她的事里听过,听到他们找上门来,与还在接着上午的画还在作的络晷道,“来抓我的吗?” “是。”络晷朝倒站着看书的妻子拉了一下手,顾凤腰一弯,腰软如蛇般转了半圈就站在了他的跟前,偎在他的怀里。 络晷摸着她柔软的嘴,“世俗中不能乱杀人。” “我未。” “嗯,”络晷看着她无垢干净的眼,笑了笑,“那头颅入了坤京,就是世俗当中的人,在世俗生活,要守这世俗的规矩,如同你顾山里的人,要守顾山的规矩。” “这倒是。”顾凤承认这个,道,“那我出去让他们抓?” 络晷哑然。 “去了也没什么好的。”他哑笑道。 “那他们的规矩?” “以后不要再杀他们的人就是。” “我要清理门户,叛徒得拿回去挂着,以示后人。”叛徒还是要处理的,尤其因为这些人,他们死了那么多的人。 “不杀不是你们顾山的人就是。” “我只处理我族的人,和有仇的人,”顾凤摇头,“别的,与我何干。” 前门那响动声越来越大了,有官差在喊,“放我们进去,速速把凶手交出来!” “哇,哇!”他们的声音过后,有络栖生气的叫喊声,他叫后之后就是一片慌乱,甚至起了尖叫声。 络晷摸摸顾凤的头,牵了她的手往外走。 廊下,只见夕峭无奈地看着站在大庭当中插着腰,生气地指着蛇蝎吓人的络八斤。 “回,回来。”有人裤裆下面落下了黄渍,闻惯了花香草味的络八斤嫌不好闻,怕他的蛇蛇蝎蝎不好受,说话不顺的他又叫了蛇蝎回来。 金蛇黑蝎恢复了原貌,一条金蛇近十丈,快的那点转了个头就到了络栖面前,把格栖顶到了它的脑袋上。 “不听话,”络栖坐在他的宝贝蛇上还颇有几气生气,小食指住前戳着,指责门口那几个吵了他保父打坐的人,“啊啊啊……” 他冲着天空喊了几声,示意这些人这样乱叫是不行的,道,“这样,坏,吵保父觉觉了。” 背着手的夕峭站在廊下又无奈地摇了摇头,孩子孝顺,他也不好说什么。 那几个官差连想昏都昏不过去,他们被吓僵了,又被定住了型,动都不能动,有那吓尿了的,更是有那后面屎都吓出来了的,一片恶臭。 “还臭臭。”络栖闻到,太烦恼了,一挥手,把这些站在门口的人挥出了一丈有余,把门也挥上了。 “臭臭,臭臭……”络栖抱怨着,回过头一看,看到了他的母亲,顿时眼睛一亮,张开双臂就往她飞,“呀呀。” 母亲在! 顾凤抱住了朝她一头撞来的人,抱住了人后,把人往络晷怀里递,淡道,“臭臭不要。” “唔……”络八斤扁嘴,两只小胖手抱住了母亲的白玉般的脖子,把小脸蛋往她脸上拱,让她闻,“不臭,八斤香香,香香的。” 络晷甩手一招,把蛇蝎变小,套到了儿子的身上,眼见蛇蝎落窝八斤都只管不管不顾地往他阿娘身上拱,像只粘着人就不放的大胖虫,他略想了想,硬生生把儿子强剥了下来,往为躲他们,已经不在廊下,行至了后院的夕峭处扔。 络八斤在亲父的投掷下,跃上长空,飞过屋檐,落在了他保父手里。 夕峭半仙几百年,头一次收到被亲父隔着几十丈远扔到手里的孩子,一时之间情绪复杂,难以言喻,而络八斤本来因被人强行与母亲拆散要哭,飞了一段就落在了他保父手里,他最喜玩高高,在愣了一下后随即欢天喜地地手舞足蹈了起来,高兴得啪啪地吐着口水泡,往他保父脸上喷。 在络栖的欢笑当中,夕峭少年如玉的脸上,渐渐地,渐渐地也浮起了笑。 ** “去布个迷阵,”把儿子扔了的络晷负手而站,跟白虎卫的卫长木狼道,“往后有人要来,让他们递个帖子。” 络晷在坤京要寻人,本意欲在此处见客,但现在看来,客是要见,但不能不论是何人都可请进来。 “是,我这就去带人去。”青龙,朱雀,白虎,玄武四卫自决定跟了络晷,就已打算回神山了的,除非对武络族无意了的主子还要回去当族长,要是不回神山,最后他们回顾山也是挺好,顾山往后不会比他们的神山差,且等他们在世间历练归回,顾山那灵气也是积厚多年了,对他们更是有益,那时的顾山不说比神山,比日之境还会好,且他们这一路来,修炼有夕仙长指点,还有主子赐下进阶的丹药,他们功力已胜前几十年所修,木狼他们已比之前更为忠心,络晷跟顾凤的话,是说一就是一,这时他话一完,就转身带着人去布迷阵去了。 白虎擅追踪打猎布陷阱,更是擅五行,布个只把房屋纳入进去的迷阵不过一来个时辰的事,这厢还没等络晷把上午的那幅画作完,布完迷阵的木狼就回来报,“回主子,迷阵我等已完成,刚才有人来访,是坤国那老丞相,孙宾,还有天机道人师徒也在一边候上半时了。” “天机也来了?”络晷略一扬眉。 “我们布阵的时候他们就过来了,又回去写了帖子来,在这。”白虎卫当中的火猴把黄纸作壳,略显寒酸的拜帖给了络晷。 木猴性子火爆又有些顽皮,几十岁的人了还不正经,见凤姑也凑过头去看拜帖,他也凑过头去看,还跟凤姑说笑,“这道人名字起的好,比我们的都好。” “是好。”顾凤也觉得好,连天机都敢取来当名的人,胆儿不是一般的大。 络晷把天机道人那封措辞恭敬的拜帖合上,侧头看着他妻,“要不要见孙宾?” “是为那些扔出去的官差而来?”顾凤看着外面那边的天空思索,“还是因为我割了人的头?” “让他进来吧。”不管哪样,顾凤也觉得她阿郎说的是对的,在哪个地方都要讲讲当地的规矩,她也不愿意有外有在她的顾山做些她不喜欢的事。 “让天机也进来。”络晷把帖子给了木狼,有天机在旁,也能隔山震虎。 “是。” 白虎卫依言做事,在劈柴火的玄武卫的都有些不解,卫中的金牛就跟卫长木獬滴咕,“杀个把人怎么了?还让他们到我们面前来示威不成?都杀了就是。” 金牛有些小气,觉得让俗人到他们打扫的房屋里来,脏了他们好好打扫干净的地,他一个人挑了数十担的水才把地面冲好。 “刚才就不应该把门打开,小少主的蛇蝎一变大,他身上的气都少了。”金龙越想心口就越疼,少主身上五行缺着木水火土就是不缺金,那两蛇一蝎都是属金的,天天贴着他不知道吸了多少,一变大,更是把少主身上外溢的那点金气都吸光了,这几天他就是把少主抱到怀里也沾不了多少光,更何况少主哪是他想抱就能抱的,他要是抢了别人抱少主的活,首先,青龙卫当中的金龙就能把他打得找不着北,还有白虎卫当中狗娘养的金狗也不是好惹的,他本来就是只能隔着距离沾沾光了,这几天是连沾光都沾不上了,他心里难受。 木獬看金牛难过得下巴都要挨着地了,也是无法,只能安慰道,“过几天不就有了?这是外面,大蛇大蝎他们都不能变大了,也就偶尔变一变,比在山中强。” “只能这样想了。”金牛垂头丧气,他手中刀往柴上劈,又见那柴细得没比他大腿粗几分,他一刀下去了这柴得碎成片,他干脆扔了刀,把柴一扳,扳作了四块扔到了一边,沉重地叹了口气。 木獬见属下比去年他丢了攒了一年的金子还难过,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好了,就忍忍吧。” 金牛在这伤心着,顾凤正在拿着新衣裳让络晷换,这客人虽然是早上才见过的,但请人进来就是见客,顾凤想让她阿郎哥穿她上午出去给他买的新衣裳。 她还买了几匹从没见过的布,打算亲手给他做两身。 络晷身上穿的一直是顾凤拿天蚕丝做的外衣,这天蚕丝夏天穿是最好,轻若无物,又冰凉泌心脾,一匹天蚕丝,顾凤除了给络八斤做了几身里衣,别的都给络晷做外裳了。 顾凤爱着布棉所制的衣裳,她亲手给自己织的布,混着蚕丝和细棉织的布,她织的比家里嫂子们的都密,也软,她对络晷是最好,她给自己织的布不多,但也拿出了几尺的布给络晷做了两身里衣,络晷一路都是穿着这两身在里头,不穿别的,这两身换洗的多了,青白色的棉布都洗的黄了,顾凤有心补偿,这才一到坤京,就想着给爱郎买新衣裳。 她买的衣裳,络晷都换了一遍,都说好,等到末了,又拿了放在一边的旧裳跟顾凤笑道,“新的要穿两天才舒服,我见客还是穿这个吧?” “不好吗?”见他还想穿旧的,顾凤问。 “好,我明天穿。”她的一切事情络晷都说好。 顾凤看着他,她眼睛是她身上美得最难以言喻的地方,哪怕是平凡的外表也难以掩饰它的光华,络晷见自己的样子都被映在她的眼里,不由上前了一步,亲着她的眼角,“明天穿,可好?” “我,”顾凤给他解着身上的新裳,道,“等空了,我就去采庇麻,多给你做两身。” “那我去帮你背篓子。” 顾凤笑,眼睛略弯,“好。” ** 早上才见的两进出的小别院,现已藏在了一片雾蒙蒙当中,太阳升至长空偏西,眼见要落土,那白雾也越来越深了。 孙宾负手而站,头往前抬着,看着那处离他不远不近的那丛恰好能盖屋舍的白雾,如他早上来的不假,那其实他现在离那处白雾所在的屋舍也不过十几丈远,一百来步而已,但他自来已经不知走了几个一百来步了,但他还是身处原地,那白雾依旧不远不近。 天机道人倒是老神在在,自木狼领人布阵,他上前搭了两句话,回头又让徒弟去写帖子去递,他就一直站在那没怎么动,等着人见。 孙宾跟他的人一直走动,天机道人挽着拂尘,一身仙风道骨站在那任由轻风吹得他道袍飘飘,等到孙宾又走回到他身边,他朝着人就是慈爱一笑。 孙宾站定后又走了几步,回到了原本的地方,天机道人又是朝他一笑,。 孙宾也不恼火,转头朝天机道人道,“不知道长可看出什么门道来了?” 三清观是三十年前从玄清山上搬来的,这天机道人听说三甲子有余了,他四处行医治人,在天下颇负盛名,只是行踪难觅,一般人很难见到他,他带着徒弟搬来坤京,顺天府当天就给他们送来了官谍,当时还在的治皇还赏赐了他不少东西,后来他油盐不进不在朝为官为国尽力也没奈他何,就是他们今上上位后,也在重大日子里头给三清观行了一次赏赐,从头到现在,坤国对他一直是挺为礼遇,孙宾见他现眼下又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还是想让这道长指点一二。 天机道人一听,又是慈祥一笑,他一脸的慈眉善目,可亲得很,“这个老道从未见过,书经里也没见过,惭愧惭愧。” “你……”什么老道?简直就是老滑头,孙宾被气得一哽,袖子一甩,胡子都翘起来了。 “你知道点什么?”孙宾咬着牙道,“沽名钓誉!” 孙宾是老读书人,骂人骂的再狠也不过如此了,天机道人兴味盎然地看着孙宾这个小子,抚着胡须道,“是然是然。” 孙宾没料老滑头就是这般的不要脸,跟传闻当中积善百年的道人完全不似,他被哽得脸都成了猪肝色,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好在没多久,在他被气死之前,木狼出来了,“我家主子有请,两位,请跟我来。” 木狼带路,也没叮嘱什么,孙宾跟天机道人却走得很是小心,孙宾和他的护卫更是不安的很,等走了几十步,他们身边没见白雾,而孙宾跟他的护卫也发现这条路跟他们刚才走的那条路明显不同了,这条路他们早上走过的相差无几,是一条铺了石板的青石路。 又几步,孙宾跟护卫对了下眼神,护卫小心地往旁边走了几步,眼见离他们越来越远,但走了一会,他又回到了走动的人群之后…… 这时,木狼转过头,朝着后面没跟上来的护卫就是一笑。 护卫顿时脸也成了猪肝色,被人发现的他咬一牙,脚下一顿又悄着头,迅速跑了过来跟在了孙宾的后面。 木狼回头的时候,孙宾也微微动了下脑袋往后看了一看,等护卫跟了上来,他似是无知无觉地看着前面,像什么也不知道。 天机道人跟他的弟子长宽道人是一人一脸的笑意吟吟看着前方,另一人,也就是白白胖胖的长宽道人却在这时回过头去,善意朝那护卫道,“小哥走慢点,就几步路,别累着了。” 这护卫乃御前侍卫所扮,闻言忍不住狠狠瞪了这没存好心的长宽道人一眼。 长宽道人却当没看见似的,他是笑眯眯回的头,这又笑眯眯转过了头。 这一次只走了一会,小别院就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此时木门大打了开来,隔着点距离,依稀能听到里头的说话声,还有劈柴声。 “请。”木狼到了门口,手往里头一伸。 “多谢。” “劳烦大师了。” 天机道人跟长宽道人朝木狼作了揖,先于孙宾进了门,连客气一下都没有,孙宾看着这对不要脸的师徒进了门,脸色勉强地朝木狼虚拱了拱手,“多谢带路。” 木狼高大威武,孙宾只及他的胸口高,见小老头对着他勉强道谢,他低头看了人一眼,不等孙宾跟他的护卫反应,他就消失在了他们眼前。 天机道人跟长宽道人先进的屋,木狼却已经站在了坐于长堂的主子面前,与他报,“人都带来了,就在外面。” “去忙吧,你去看看,把这些地方的府门都添上去。”络晷给了他一张画了半天的画,他用神识把京城内城的富贵人家的地型都画了出来,只是神识能识房屋土地,府上的挂匾却不能瞧的清楚。 这事也不难,交给白虎做就是,不出两天就能弄好。 果然白虎一看,就差不多知道主子画的地图是哪片的地方了,“我这就去。” 白虎再次消失,没多时,就带了他的人出了别院。 这厢天机与长宽道人进了屋来,孙宾他们也是匆匆跟了上来,两波人相继一进门,就听络晷道,“都过来坐,我这水也正好要开了。” 八仙桌上,小铜炉上架着的小铜壶确实冒出细微的白烟了。 “武少族长有礼了。”孙宾拱手,这次他快于天机道人,一个箭步,先坐在了络晷的左侧,人坐下了,话才落音。 天机道人看看他,慈眉善目的老道人呵呵一笑,坐在了与络晷坐在一道的顾凤下首。 “老道见过夫人。” “小道见过夫人。”天机道人一说话,跟师从师的长宽道人立马跟上道。 顾凤因此多看了一眼脸胖到都瞅不见脖子的小道,这小道,看着岁数大了点…… “白白胖胖,挺好。”顾凤见小道看着她笑眯眯的样子,她点了点头,夸了人家一句。 “是好,是好,之前有一位眉清目秀的小哥还说您觉得我这徒弟长的喜庆,还给了他赏赐呢。”天机道人又见机行事,打蛇上棍了。 “是,是。”长宽道人又立马跟上道。 “哦,”他们一个一身道骨,一个一脸喜庆,阿谀得并不明显,顾凤看着他们也道,“那给过了,我就不给了。” 天机道人跟长宽道人顿时就是一僵…… 络晷恰时开了口,与孙宾微笑道,“孙相来得这般急,可是有事?” 孙宾确是来得急,他回去在家中睡了不到半日就又被宫中来的人叫醒请去了宫中,与皇帝说了半会话就赶了过来,行动匆忙之中连饭都没吃一口,如若不是途中喝的那杯参茶撑着,他这时都坐不稳。 “不瞒武少族长,确是有事,”孙宾双手接过络晷泡来的茶,“老夫所来是为之前贵府所出之事……” 他一口喝了杯中茶,放下茶杯,直视顾凤,“我听闻贵夫人一进坤京,手上就握有人命了!” 顾凤就着络晷伸至她嘴边的茶杯浅喝了口茶,听她阿郎问她好不好喝,她尝了尝嘴里的味道,摇头,“再淡点,水不甜了。” 茶有点浓了。 “夫人说的真对,这茶是淡了点……”刚沉默下去的天机道人先是抿了口茶,这时候一口把茶喝完了把头评理茶水壶那边伸,“夫人不喜喝,就把这壶茶赏给老道喝喝罢,老道口重,浓茶也爱喝的紧!” 孙宾瞠目结舌,看着这在人间传说当中的活神仙,这人都活了两百岁了,这是靠着厚脸皮活下来的吗? 络晷笑着把剩下的喝了,看向孙宾,孙宾一杯茶下去,这老躯里的疲惫一扫而光,精神是他自三旬后难得的清爽,这时候也顾不得跟这少族长夫人算帐,双手奉上空杯,“还请武少族长再给老朽斟一杯。” 入口为实,孙宾已经完全明了了那些人对得道成仙,对仙果仙丹的觑觎,长生不老不见得人人都爱,但对年渐老迈,积疾深重的人来说,脱胎换骨,焕然一新是只要还活着一口气就舍不了的渴望,在此面前,谁不盼望新生? “若不,老朽自己来。”眼见天机道人的老手已经伸向了茶水壶,孙宾话一出,手已经先于天机道人握住了壶柄。 天机道人深深地看了孙宾一眼,这老小子,活这么多年还不死,确属有一手。 “原来孙相也爱喝浓茶啊,好,好,你倒啊,倒完了也给我们倒一杯……”天机道人毫不客气地把他跟徒弟的两个杯子放到了孙宾面前。 “呵呵。”孙宾皮笑肉不笑,但也没别的办法,他总不能松开手让这两人把水壶夺了去,那才叫有去无回。 茶水壶乃小铜壶,一小壶茶水不过六七杯而已,给这两不要脸的师徒倒完茶水,孙宾最终仗着脸皮厚,把最后剩下的那点茶水送进了肚子,然后他见络晷在一边但笑不语,他就死死把住壶柄不松手,打算带回去,泡上让皇帝也尝一尝。 人间与天上,确是天壤之别,人是不一样的。 他们得再变一变方法。 “夫人,这事是我们做的不对,我听闻那死者是您顾山中人,您身为族长,出手想必有其因,这事下面的人不知道,上门有所扰您家宅安静,老朽在此,给您道个歉。”孙宾说着,把小铜壶放到了腿间放着,这才给顾凤拱了拱手。 天机道人跟他徒弟长宽,两人都睁大了眼,看着一国之相的孙宾无耻厚颜却泰然自若的样子。 先前他一脸要来算帐的样子呢? 顾凤以为是来人抓她的,听孙宾说完,她也默了片刻,才朝络晷看去。 她不知道怎么应对这种情况。 孙宾此态却与络晷估计的相差无几,天宫之境里的东西就是在北神山那座万兽之林,得天独厚的的灵境长大的他都把持不住,何况是孙宾这种被岁月侵袭得只剩一具臭皮囊支撑的俗人。 他没想到的是,孙宾居然学了天机道人,学的还挺快的,浑然天成,不带丝毫生涩,吃了还想兜着走。 不过,看在孙宾的话上,络晷没有计较,再来,坤帝那头他也不想通过出手让人屈服,与他妻不同,他不便在这天地间造太多杀孽,在八斤身上五行平衡之前,他不能坏了世间循环,若不天道会对他出手。 天道出手,他不死也必伤,能救他儿的,这世间也就无人了,便是夕峭也是无能为力。 络晷忌讳颇多,但这些都不是别人能知晓的,即便是夕峭身为半仙,也只能猜出了一半来。 “他们没觉得你有做错,那就算了?”络晷稍稍低了头,对上妻子的眼。 顾凤偏了偏头,嗯了一声,回过头朝孙宾看去…… 孙宾原本还与她对看了一眼,但一望进她的眼睛,他胸口的心突然一沉,沉得他人都动不了,即刻他赶紧挪开了眼,这才觉得喘过了气。 此时,他额头上都冒出了虚汗。 顾凤看着突然低下了头,额头冒汗的孙宾,看了几眼,张口淡淡道,“我只处置我的族人,还有,给我造成不便的人。” 孙宾没说话,头上虚汗不断。 顾凤又道,“我还有不少族人在你们所谓的仙宫。” “咳……”孙宾轻咳了一声,抬头看着桌子的一角勉强道,“不日就给夫人送来。” “嗯。”顾凤点点头,“多谢了。” 她跟孙宾又说,“顾瑶那个人,心思太多,所求太多,她还活着,我是有些不解的,之前我放过他是因为她身边还有孩子,就把她关住了等原王出来再说,哪想她现在成了你们皇帝的妃子,不过,这不重要,她能活下来,自有她活着的道理,她现在是乾坤太上□□后代的妃子,我暂也不处置她,但是,你们得让她的手跟嘴关好了,别乱伸手,别乱说话,要不,顾山与你们皇帝所剩的那点情面,我亲手斩了。” 她说罢,往银袋里掏出了一个瓶子,在耳边摇了摇,听出了动静后又拿出个空瓶来,扯开瓶塞倒了两粒进了空瓶。 她动作之间,屋子里静得只有炭火扑嗤跳着的声音,她下首的天机道人跟长宽道人更是死死地盯着她的手不放,喉口直哽,咕咚咕咚地咽着口水。 孙宾也是紧盯着一眼都没动,眼睛满是血丝,片刻之间就红了。 顾凤倒了两粒出来,听到咽口水的声音抬起了头,看了身边的天机道人两人一眼,但不等两人说什么,就又低下了头去塞瓶子,一塞好,就把瓶子给了孙宾,“你拿着,给皇帝。” 孙宾想都没想,一只手就伸了过去,紧紧抓住了瓶子。 “这是还生丹,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能救,他现下也能吃,吃了能多活个几十年,”顾凤淡淡道,“我来坤京,也是给你们添了麻烦,帮我给他道个歉,你也帮我跟他说一声,我们顾山现在不欠坤国了,小皇帝让我们顾山的父兄死于缕军兵下,从那个时候,我们顾山就不欠皇室什么了,就算欠,欠的也是因为太上太皇给我们造的那份机缘,这机缘,我会还,但怎么还,看你们,也看我。” 第97章 接过玉瓶,孙宾忍不住有点发抖,他紧紧握着瓶子,等顾凤的话一完,他拿起腿上的小铜壶,起身弯了下腰,含糊道,“好,老朽定会转告。” 他转过背走了两步,这才想起没告辞,又急急转过身来,“老朽告辞。” 说着也不等这神族夫妇说话,他快步去了门边,与护卫擦身而过扔下了句话,“回宫!” 他口气严厉,又透着几分紧张,几个护卫不明所以,快步跟在了他身后。 等孙宾走到门边,看见大雾又堵住了来时的路,这一次他长叹了一声,回过头,去了当庭站着的神族人面前,拱手,“还请壮士与我等带一程。” 孙宾乃一代谋士,是当今今上最为看重之人,是他帮着宸帝取了这天下,已是非同寻常人可比,这一开口说话情之切切,已全无架子,与前态可谓是截然不同。 站于孙宾面前的是朱雀卫当中的卫长木犴,木犴乃狂放倨傲之人,面对孙宾的有礼,他连看都未多看一眼,扫了人一眼,就负手走在了前面。 孙宾这次也没再心忖这行人连下仆都如此无礼高傲了,跟在人的身后,眼里心里只有他放于袖下的两物。 孙宾很快到了皇宫,一见到宸帝就跟宸地下跪,深深地磕了两个头,他喝了仙茶身体已精力充沛无比,在路上稳了又稳,才稳住了些心神,现下一见到皇帝他又激动了起来,磕完头跟宸帝道,“皇上,请容老臣近身禀告!” “准。”孙宾一进来就是满脸通红,双眼放光,气息急躁,宸帝也被这与平时完全不同的老忠臣带得心浮气躁了起来,孙宾一说,他就准了。 内侍搬来凳子,放在了宸帝的身边,孙宾看了他一眼,内侍识趣,躬身道,“奴婢这就退下。” 孙宾一落坐,头就靠近了宸帝,宸帝被他吓了一跳。 君臣俩再亲近,也从未这么近过,就算说悄悄话,君臣之间也不可能这般的近到近乎耳语。 可孙宾就是这么靠了过来,宸帝往后退了一退,也没让他收回身子,反倒是更往前近了点,快快地把他刚才所见之事说道了出来。 “老臣喝完那茶,不过眨眼之间,身上那沉疾就已没了泰半,老臣,老臣……”孙宾激动地伸出手给宸帝,更是把君臣之礼忘了,“您现在摸摸老臣的脉就可知了!” 宸帝没摸,一脸五味杂陈地看着他这失态了的谋士,老臣。 孙宾不是看不懂宸帝的脸,只是这时候他全然顾不上这个了,又接着极快地把接下来的事说了,又把小铜壶和丹药拿了出来,痛快地与宸帝道,“这茶,老臣先喝一杯,皇上您看了再说。” 说着,他把铜壶放到一边,把丹药双手往宸帝身前一献。 宸帝没动,孙宾自是懂他,说道,“您就收着罢,依老臣所见,那顾山女族长乃爱恨分明之人,是就是,不是就是不是,万没有那等暗渡成仓之心,且,她等之人,翻手为云,覆手可雨,比之原王,她更在那高岭之上,瑶池当中。” 孙宾这走一趟,已是大失常态了,宸帝见他这时还是激动不已,他沉吟了一下,缓缓接过了那玉瓶,这玉瓶一握到手中,他手心就一阵暖热,热到了他常年冰冷的心间。 宸帝也有常年暗伤,早成顽疾了。 这玉瓶到手,宸帝心口才烫了起来,孙宾看到他脸色大变,也是知道他这帝王跟他一样,非眼见才为实,握到手里的才当真…… “皇上,让他们送水进来吧。” 宸帝握着玉瓶站了起来,“打清世井的井水,把紫砂壶拿出来。” 他一站,孙宾也站了起来,已往门边走,“老臣这就去吩咐。” 井水打来,炉火已旺,紫砂壶的水一开,孙宾一倒过铜壶就倒了一杯茶出来,“老臣先喝。” 不等宸帝言说,孙宾就已经喝完了,宸帝静坐了一会,见孙宾朝他笑个不停,脸颊发红,那张满是陈皮皱纹的脸年轻了不知多少,他轻叹了口气,拿过孙宾倒上那杯茶,喝了。 喝完,他坐着不动,坐了好一会,他拿出一直握在手中的丹瓶放在眼下看了看,慢慢地拔出了塞子…… 刹那,清香满室。 丹药未入口,但那香味已让人精神一振了。 此时,“咕咚”一声,煽炉火的贴身老太监咽了一大口口水,打破了一室的安静。 “皇上恕罪。”老太监一下就诚惶诚恐地跪到地上。 宸帝没理会他,他很快就把瓶塞塞了回去,把丹瓶栓进了袖内暗袋,死死地打了个结才看向孙宾,“朕听瑶妃说过,那灵山出来的灵果灵食,就是年老体衰者吃了也能活龙生虎,尤如新生。” 孙宾诶了一声,叹了口气。 这等好东西,听是听说过,但皇宫没得过,没人献上来,他们有那探子得了一枚灵果,还死于了半途中。 那不是个能得到的好东西。 “依丞相看,这茶……”宸帝看着铜壶。 孙宾也看着那小铜壶,轻言道,“是那神族少族长拿出来的茶叶,想来……” 都是他喝的茶汗了,想来不凡,只好不差。 “朕啊……”宸帝握了握手,握成了拳手,闭上眼感觉了一下手腕间的力道,“也觉得这不是寻常灵食。” 他重重地握了下手,再睁开眼,眼内精光四射,“你再跟朕说一遍,那顾山女族长是怎么跟你说的,托你转告朕的……” 孙宾眼睛看着铜壶转了个圈,宸帝视而不见,道,“说。” 孙宾见皇帝不赏,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不显,靠近宸帝把顾凤的话只字不错地重述了一遍。 宸帝这次未闪未避,听完,嘴里玩味地道,“这机缘,她会还,怎么还,看我们,也看她。” “是。”孙宾不停地看着桌上的铜壶。 见他如此失态,宸帝迟疑了一下,一想他连丹药都给他带回来了,心下突然就释然了一些,把茶壶往孙宾那边推了推。 孙宾狂喜抬头。 “是想给你老母亲也喝一杯罢?”宸帝笑道。 “老母,老妻,皆有。”孙宾喜得胡子乱翘。 “带回去罢。” “谢皇上赏!”孙宾扬高了嗓子,起身朝宸帝大拜。 宸帝这下连那点不舍也没有了,扶了孙宾起来,“该你的,这么多年,亏了你陪着朕。” 宸帝确实待下不薄,孙宾此时心间也大悦,宸帝所做所说,不枉他拉下老脸,连这张老脸皮都没要了。 “臣呐,也是活到老学到老,臣到现在也是明白了那天机道长是怎么活出三甲子来的……”孙宾真心真意地道,“臣往后就跟他学,他能做到的,臣也能做到。” 宸帝愣然,又哈哈大笑了起来,拍了拍孙宾手臂,这帝王也是被他老臣子这番话说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笑罢,宸帝收了笑容,扫了那还跪在地上的老内侍一眼,淡道,“今日之事,还是你知,朕知的好。” “臣,遵旨。”孙宾两手一揖到底,道。 ** 这厢孙宾走后,天机道人跟长宽道人坐在那不动,长宽道人还拿着他那双细得只见缝的眼睛委屈地瞥了顾凤一眼。 那样子,着实难看。 顾凤养的络八斤虽也是白白胖胖,但眼睛又大又亮,就是顾山山顶的星空也亮不过它们,顾凤被老大岁数的长宽道人瞥了一眼,又瞥了一眼后…… 她开了口,好心地说,“饿了?” 长宽道人身为天机道人的弟子,虽说现在还未青出于蓝胜于蓝,但他怎么说也是天机道人的徒弟,还是三清观的观主,见的人多,见多识广,脸皮也不是一般的厚,听此猛点头,道,“夫人果然是天人之姿,就连眼光都是一等一好,凡人难以望之。” 顾凤嗯了一声,受了盛赞,道,“那回家吃饭去吧,我不留你们了。” 天也快黑了。 长宽道人一听,愣是把眯眯眼瞪成了小大眼,不敢置信他所听到的。 “秋花,”顾凤往门边喊,“在吗?” “凤姑,在的。”秋花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送客人出去。” “来了。” 秋花一下子就到了两位道人面前,清秀讨喜的秋花姑娘朝两位道长嫣然一笑,“我送你们出去。” 两位道长听言,齐齐朝络晷看去。 络晷被他们逗笑了,指着门,“回罢,啊。” 这下别说长宽道人,就是天机道人的脸也是嗖地一下,暗了。 两师徒如丧考妣地站了起来,“那我们先回,改日再来拜访。” 两个人,难以难舍,一步两回头地走了,尤其走到门口,见这两夫妇真不打算赏他们点东西,就是连个泡过一道的茶壶也不给,他们连眼睛都暗了,茫茫然然地出了门去,直回到观里,看着往里能吃一海碗的菜粥,连吃十个都不停的奶包子也是食不下咽,勉勉强强喝了半碗粥,六七个包子,吓得他们的徒子徒孙排着队磕着瓜子来问他们师祖师傅怎么了。 吃恁个少,这要是天天这样吃,他们一个月都要少出几趟门去装神弄鬼了,舒舒服服呆在观里睡大觉。 两位道长一走,络晷脸上的笑就没退,顾凤看她阿郎笑个不停,道,“你以前认识那个天机时,他就这样了?” 老道长挺不正经的。 “初见还颇为,嗯,颇有几分长者之气。”络晷笑道,“就是跟我要身上物什,彼时眼睛亮了些。” “他眼睛着实厉害。”顾凤想了想,夸了一句。 络晷更是笑出了声,“是不错,这鼻子也不错。” 顾凤一想那咽口水的声音,咕咚咕咚的,比冒泡的泉水还响亮,也赞同,“馋了点。” 络晷哼哼闷笑了起来。 “这修仙之法,不错,就是不能老馋别人的东西,”顾凤淡道,“咱们不是要找人打探那南方之境,可是能?” 没料到她会这般说,络晷收起了脸上的笑,过了一会,他道,“先等等,让我算算。” 去木之秘境探路的人,络晷要找一个有木系天赋绝高的,能有去有回,才是他想找的人,这天机道人跟他的徒弟,有可能是? 络晷不讨厌他们,但也从来没如此想过他们,别说长宽道人那等凡身俗体,就是活了三甲子的天机在他跟前,也是一介即将化为泥土的肉身。 天赋绝高之人,天生就是半个修仙人,但如此一算,能在世俗当中靠着五欲杂粮就能活三甲子的天机倒有点像。 “嗯,”才到坤京一天,顾凤也不许自己在第一天就着急,她应了一声,道,“听你的。” 络晷看着她淡然无波的脸,把她的手拉到了手中握着,低下头沉思了起来。 这坤京,神官说,至少能找到两个替他前往南之木,东之水的人…… 他们就在这里头,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这两个人找出来,有了他们,他才能尽快进入木之秘境与水之海境,那两个人,是引子。 “丫头……”络晷突然开口叫了顾凤一声。 右手放在络晷手中,一手放到膝上,盘腿静静坐着打坐的顾凤睁开了眼,看向他。 “此处是木狼找的地方,离三清观甚近,我之前在屋上看了一眼,三清观那片竹林是长得格外茂盛,长可参天了……” 络晷言毕,手中握着的手就不见了,不过,片刻之后,回来的顾凤又把手放到了他那只没收回去的手里,淡道,“是,好几百棵都入高空了。” “神官只给我们指了方向,”络晷说到这,沉吟了一下,道,“人还得我们找,刚才你那么一说,其实……” “木狼觉得此地好,那三清观离的也不远,竹子也长得的不错,改天我去他们观里看看。”顾凤说到这,嗯了一声,“我带点吃的去,应该会请我进门。” 络晷笑了起来,只见他笑叹了口气,道,“会的,你就带点吃的去看看罢。” 不管是不是,都试试。 如果不是,再找就是,如果是,那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 是夜,夜游的夕峭归巢,正要往他屋里行去,却见屋顶坐着他挚友,正孤影掌坛喝着酒。 “怎么在这,有事?”夕峭以为是有事找他,在等他回来。 “给,凤姑给我酿的郎酒,不多,才几坛,给你一小坛。”络晷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小瓶酒。 青色的小玉瓶巴掌大,不过十几口就喝完了,还坛…… 夕峭接过那所谓的一坛酒,坐在了络晷身边,道,“你专门等着我,不是仅为了给我一‘小坛’凤姑给你酿的酒罢?” 他虽无爱妻为他酿酒,但他也从无艳羡别人有就是。 络晷一笑,又往嘴里灌了一口郎酒,倚着屋檐淡道,“不是专门等你。” 看他说得甚是淡然,连脸孔都像蒙着一层灰,让人看不清真实面孔来,夕峭顿了顿,打开了玉瓶,抬头长喝了一口酒,咽着道,“八斤出事了?” “嗯,之前睡了下了,喊都喊不醒,他那蛇蝎围着他嗤嗤叫也没吵醒他,”络晷说着一笑,“换平时,它们要是这样乱叫,得挨他两掌。” 夕峭没说话,抬头看着那银亮的月亮不语。 “凤丫头气不过,把他摔到地上,地都松动了,这小子也没醒,把他阿娘给气得……”络晷说着笑叹了口气,低头喝了半口苦酒强咽了下去,道,“他阿娘哭了,我出来避避,那是个倔丫头,我要是在,她一滴眼泪都不会掉,倔惯了。” “让他们娘俩一块睡一会罢。”络晷轻叹了口气,看着酒坛的口子连笑了好几声,“当初我听闻她有孩子了吓得脑袋都懵了,我是不知死过几回的人,万万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有个孩子,怀的时候她就不对头了,力大无穷,吃多少都不够……” 想起他那丫头怀孩子时木纳的脸,络晷笑个不停,孩子怀得不对头,她可能睡一觉就永远都睡过去了,可她就是什么都不懂地把孩子怀了下来,不知这是不是叫痴人有痴福。 “我族神官以前就跟我说过,我能在北神山活下来,是因我身体里有金龙返祖之血,这辈子是不可能有孩子的,谁知道事事神准的神官也有说错话的时候,一听丫头怀了我的孩子,神官吓的进了神庙,出来后把他那给丫头找麻烦的女儿都关了起来……”酒喝的多了,络晷觉得自己的废话也多了起来,“他那天晚上跟我说,我儿子要是能活下来,我们就有进入大虚之境的办法了,活不下来,不过是九,十岁间的事,我听了差点把教养我长大的神官一把掐死……” 络晷伸出当初掐神官的那只手看了看,笑了一下,摇头道,“就是把他掐死了又如何?没用。” “所以你一进天宫秘境,不择手段就往前冲,东西到手,不顾所有后果就冲了出来?”夕峭这时接了话。 “算是吧。”络晷把坛子里最后一口酒倒尽了口里,擦了擦嘴,淡道。 算是,但也是归心似箭,他更是想尽快出来看一看他的妻儿,是不是都还在。 第98章 “武兄,我初见你时,”夕峭看向他,“你磊落坦荡,就算站着身边都有风,鸟兽敬畏,也爱戴你,连那有魄的树精都会与你让一让路。” 络晷轻笑了两声。 “那个样子,我看了都心道此少年天纵英才,当得起我称一声兄。”夕峭淡道。 络晷又细不可闻地笑了一声,眼睛有点微光。 当初他年少独自私自离开北神山出外历练,第一个人见的就是夕峭,第一次出去见的就是夕峭这等人物,他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还以为普世间都是这等神仙人物,后来入了中原,见的人多了,也不是不乏味的。 “你说,”夕峭话未完,他转过音,道,“凤姑心慕你,即便是你亲儿子都知道,因此都要捶你两拳,你想,你当年英姿她要是看到了,会有多痴?” 络晷闷笑不已,笑得连咳了几声,握拳止着嘴笑个不停,“可不能再痴了。” 再痴都要呆了,现眼下都能像块石头一样守在他身边不动不言了。 夕峭说罢也是好笑,“想来在她眼里,这世间所有的男儿加起来也比不过一个你。” “那倒是。”络晷对此不否认,天道要是化为血刃朝他劈来,他敢说,她会先于任何人挡在他面前。 “回去吧,把你放在她眼里,把你置身于她身边,于她才是最要紧的……”夕峭活了几百年,见过痴人,知道像顾凤这等痴者,只要心上人在身边,世间所有苦难于他们都没放在眼里,只要心上人还在,就算哭,也带着欢喜。 “嗯。”络晷已坐了起来,把酒坛放了回去,再下屋檐之前,他回头,“你呢?” 夕峭抬头。 “你的凤姑呢?” 夕峭微笑了起来,他闭上眼睛展开双手,原本安静的天地间突然起了风,如最温柔的情人般轻轻地,慢慢地,柔柔地吹过了他的脸,他的发,他的衣裳…… 夕峭嘴角的笑容更是温柔了起来。 这就是他的凤姑,络晷看了看那只温柔眷顾夕峭的风,笑着摇了摇头,往长空一跃,悄无声息落了地。 他进了屋,肚子上放着儿子的他的凤姑睁开了眼,看向了他。 络晷卧了过去,侧卧在身边温柔地亲了亲她的嘴唇,笑着与她轻声道,“你知不知道,夕峭的凤姑是谁?” 顾凤一时半会没明白过来,但在她阿郎深遂温柔的眼里,她渐渐明了了凤姑是谁…… “是谁?”顾凤蠕了蠕嘴,没发出声音来。 络晷抚着她的嘴角,轻声笑道,“天道。” “天道。” “天道?”凤姑不解。 “嗯,天道,你现在不明白,不要紧,以后就知道了。” 顾凤也是知道不是什么事听到了就能明白的,不过确实不要紧,总有一天她会明白的,她点头,并道,“那等天道回来了,我们要把八斤拿回来自己带,让他们好好在一起。” 就像她一样,好不容易把阿郎哥盼回来了,就想着他在着的时候,有一点时间就要好好呆在他的身边。 “好。”络晷失笑,又在她温热的嘴边吻了吻,轻声道,“那睡吧,我在呢。” 顾凤定定地看了他一眼,这才缓慢地闭上了眼。 络晷吻着她垂下的眼睑,话语依旧轻轻,“睡罢,丫头。” 他会一直在她眼里,也会在她心上,一直一直陪着她。 ** 络栖第二日一早,不像夜间的了无声息,他早上打起了小呼噜,就算在睡梦中也撒开四肢缠着他母亲的肚子不放,口水流了他母亲一胸口。 晨光一起,顾凤就是觉得这世间再亮的星星也比不起她儿子的眼,也觉得她儿不那么让人喜欢了,更何况,他现在还闭着眼睛,比星星好看的眼也没露出来,为了起身,她更是下得起狠手,在挪着下床后,不用她阿郎哥动手她就把身上紧紧扒着她的肉块给生生扒了下来。 络八斤被扔到了他父亲手里,这一刚被他父亲捞着,眼睛没睁开,扁起了嘴就要哭…… 络晷抱着他挑眉,笑骂,“小崽子。” 说是这般说,但他释放起了他强大的气息,在父亲温柔的气息当中,络栖又安稳地睡了过去。 顾凤瞧了父子俩一眼,自去去梳洗了。 秋花茶花已给她打好了水,早膳也备好了,就差端上来。 这两个小妇人也出乎了络晷当初的认为,她们比张婶这个少活了几十年的人更懂得照顾顾凤,顾凤对她们说的话让她们做的事,要比张婶多。 顾凤要是跟人亲近,都得从她愿不愿意帮她做事才能看出来,她信任的人才有可能帮她做事,要不然,再琐碎的事她也会自己去做,不假他人之手。 “凤姑,这个你看,我从早市里买的花,他们这里很有意思,连花都能拿出来卖钱。”秋花指着桌上陶灌里插着的花给顾凤看,“我们山里的随便采,哪要什么钱。” 花不贵,一文钱就一把,但山里都不要钱的东西看在秋花眼里,这一文钱也是贵了。 秋花是个小妇人,但成亲没多久,年岁不大,她嫁的是朱雀卫当中的金羊,金羊疼小媳妇,秋花得的宠爱多,整天都欢欢喜喜,人也跳脱活泼,又最喜把身边收拾到整整齐齐,干干净净,鲜鲜亮亮,很像顾凤族里什么都能干,人也漂亮很是讨人喜欢的小姑娘,便也很喜秋花。 “去山里采要费脚程,又要拿到城里卖费功夫,就算是白采的给点钱也是应当的。” “也是。”听凤姑那么一说,秋花也觉得有理。 “凤姑,给。”茶花这时把化好了青盐水给了她漱口,“主子那边我叫阿虎现在送过去?” 顾凤摇头,“等会我端过去。” “诶。” “茶花姐姐人太好了,凤姑,刚才我们出去买菜,卖菜的以为我们不知道看称,少给了我们好几两,都少了一大把呢,我说不在他这家买了,茶花姐姐都没答应。”秋花有点气呼呼地道。 “下次不这样了。”茶花脸有点红,跟顾凤解释道,“是个老阿婆,长的跟我阿祖婆像。” “我是我阿祖婆带大的,”茶花说到这轻叹了口气,她不傻,不可能让人凭白无故占便宜,也知道老人不一定就是好的,但就是不忍心,“凤姑,下次我不这样了。” 顾凤点点头,漱着口,漱完看向茶花,“伤心了?” 茶花愣住,很快反应了过来,心思被人看穿更是不好意思了,“一些些。” 那个老人长着跟她阿祖婆一样的脸来骗她,把她当傻子,明知她不是那个亲手把她养大的阿祖婆,她还是忍不了有些些伤心。 “不要伤心……”茶花太柔软,跟她那个好姐妹顾小花一样,心太善,太容易同情人,也不喜为难人,这样的太易受别人的伤害了,顾凤转过头对着秋花说,“在外面,你要护着她,你比她小了点,但你外面比她强壮,等到了家里,茶花是好姐姐,是好嫂子,她同样会对你好,这也是一种对你的保护。” 顾凤认认真真说着,络晷正好抱了醒了的络八斤过来给他母亲看,看着比茶花秋花还要小两岁的妻子一本正经地跟她们说教,也是哑然失笑。 ** 青龙,朱雀,白虎,玄武四卫本有二十八人,但跟着络晷出来的只有二十四人,等到押后的赤卫带着他的人归队后,络晷暂时召回了出去的前哨十目和他的人回来,把四卫当中的缺口填上了。 赤卫跟十目的人没跟着络晷,但得的好东西不少,从他们到他们的手下都有络晷给的储物袋,吃的都是从天宫秘境里带出来的灵食,他们一归队,众人一比,发现这两个小队的人马的阶层早已超过了他们,如若四卫当中最强的人都不过是炼体四阶,赤卫跟十目两人,一个炼体五阶,一个即将突破五阶升至六阶,之前,赤卫跟十目在武堂里,不过都是三阶即将四阶而已,那还都是主子从天宫回来后,被主子从旁相助才有的。 赤卫跟十目速度之快,快的让四卫的人都眼红了。 十目是被众卫盯的最多的那个,看着一双双怒红的眼睛,十目也是火大,“你们问阿蛇,我带着人天天东奔西跑,白天我们要乔装出去,晚上月黑风高更是要出去,这近一个月一个饱觉都没睡过,你们问我怎么精进的?老子怎么知道!” 众卫面面相觑,领头的木蛟假咳了一声,“行了,选人!” “选就选,再说了,你们要是羡慕,咱们换换!”十目每天累得像狗,筋骨皮是比以前好了,但他心里累,他还想天天跟着主子,就算没主子,有夕仙长指点也是好。 “炼体阶段,多动动升的快,你们要是嫌慢,平时就多舒展下身手……”络晷见他们比试完还红脖子急眼睛的,也是笑着摇了头。 四卫要补人,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赤卫跟十目的人当中也只有一个属性灵根合适的,把玄武的火猪补上了。 只是这次也是他们自出行来,一行人难得全部聚在一起,络晷和夕峭带着两个小队的人马就个指点,顾凤这头把她袋子里的好东西都拿出了一些,和张婶他们给这几十个人做饭。 这在凡间的别院一时之间灵气冲天,好在络晷在察觉得他那凤姑要干什么之前给别院下了道屏障,要不这气息一吹出去,不说别的,光三清观那师徒就得流着口水来。 顾凤还拿了两头小牛出来,一头煎,一头炖,还拿出了酒出来,非常大方地一人给了一坛,武络族的人是真没见过这么大方的主母亲,见她眼都不眨一人一坛上等灵酒,也不管他们是不是消受得起,是不是藏起来,还在他们把牛吃的少了后,还拿出了四十多只鸡让他们烤着吃。 吃到最后,一群高大威猛的汉子肚子都圆了,满嘴油光,这吃法都吃得他们都觉得把主母收着的那点好东西都给吃完了,把两队小人马吃的半夜就偷偷溜走了,不好意思见人,也生怕第二天主母一起,脑子一清醒,把给他们的上等灵酒收回去。 那东西,喝一口,都够他们消受一个多月的,这一坛酒,够他们突破炼体,升至炼气了。 顾凤也是真大方,但大方够后她用她强了不少的气息往银袋里探了探,发现里面的东西滔滔不绝,一头小牛后面,跟着十头,十头后面,跟着上百条,那个装着小牛的地方后面不知道还有多少条,她是算不清楚了,灵酒,山鸡,还有一种奇怪的长得像猪的东西也是数以千字,顾凤掏出了牛,鸡之后才发现她的宝袋里这些无数的东西,晚上一被人捞到胸口放着,她就抱着他的头,问,“咱们是不是把秘境都装出来了?” 正想着让阿蛇这几天出去,带着赤卫和十目的人把京城的奇形怪状都翻一遍的络晷没听清楚她的话,顿了顿后才反应过来,“是装了不少。” “好多。” “是难得,”络晷见她才反应过来,也趁机解释,“那是万年以上才能形成的秘境,把世间所有最好的东西攒了上万年,这些又生生息息在秘境里不知生长了多少年,东西不可谓不多,我们装的,于我们是多,但于秘境,不过九牛一毛。” “那秘境挺大的?” “嗯,大。”络晷顺着她的长发,淡道,“我们以后去的,不会比它少太多,等我们去,你就知道能有多大了。” 顾凤颔首,“好,那我明天就去三清观一趟吧。” 早点找到人,也早点去。 ** 顾凤又要出门,嗷嗷叫得天都要响破了的络八斤见她又不带他,连滚带爬哭喊着过来抱了顾凤的腿,连飞都忘了飞了,母亲也愿意叫了,“娘,娘……” 他这次是真哭了出来,把澎湃而下的眼泪鼻涕擦在了他娘的裤腿上,顾凤不得不弯腰把他捞了起来。 眼泪汪汪的络八斤手上戴着两个“金镯子”,被他阿娘梳了一个小马尾巴的发上趴了一只黑得发金光的蝎子,那模样,就是在他母亲这样只有他父亲才好看的人眼里,也觉得他这小模样挺俊俏的,还很水灵灵。 就是鼻间的两行清涕看着碍眼了些,顾凤掏出他腰间放着的帕子给他擦了把鼻子,也没说什么,抱着人出了门。 小主人这次终于蹭出门成功,跟茶花一人拿着一个提篮,跟后面的秋花握着嘴笑个不停。 顾凤带着人到了门口,正在跟徒弟吃着第二海碗的粥的天机道人听有女施主找他,他还没说话,长宽道人先开了口,挥袖道,“求看病的,让他们去隔壁找秦大夫,求姻缘的,带去姻缘殿,就说我今早已经跟姻缘娘娘报备过了,拜就是。” “说是,”来报信的小道看着师祖师傅桌上的奶包子咽口水,“她们是隔壁小院的女主人,初来乍到,来给观里送点供果来的。” “噗!”长宽道人一口粥喷了出来,鼻子里也喷出来了不少,在那咳得眼泪都出来了,他还急着说话,“是,是……” “是一个眼睛很亮的女施主是罢?”还好,有他师傅天机在,只见天机道人硬是一口强咽下了口中的包子,没被哽死的他脸上依然一片慈眉善目,云淡风轻,颔下白须飘飘,“在门口?女施主太客气了,老道去迎迎。” 说着,就已消失在了徒孙的面前。 长宽腾出一只握着脖子的手,哑着嗓子喊,“师……师傅,还有我。” “师傅,师祖走了,”小道人看着他倒在椅子里的师傅,看看师傅,看看包子,终于鼓起勇气问,“师傅,我能吃两个包子不?” 长宽握着脖子,翻了个白眼,倒了下去。 天机道人在门口看到了顾凤主仆三人,她手里的那个胖娃子更是令人瞩目,双手捧着个比他小脸蛋还大的大红果,那红果之大,有他两只小胖手不知几倍大,天机道人一看到,心都颤动了…… 这么大的果子,这么个小娃娃,能吃的下吗? 在天机道人箭步如飞往他们走去时,络八斤咔嚓咔嚓咬了好几口咽了下去,眼见大红果的缺口越来越大了,大得天机道人的心抖得更厉害了。 络八斤缠着出来,这早饭还没吃,被他阿娘塞了个红果到手里,他正在他阿娘的怀里吃的正欢实呢,两只小胖腿还前后抖个不停。 “夫人,您来了?”天机道人双手往前扑去,愣是把手双手相叠,做成了打揖,“老道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道观里,正扫地的几个扫洒扫小道人早没动了,他们手里拿着竹扫把,正愣愣地看着能吃一个比脸蛋儿还大的果子的络八斤。 那红果乃天宫里圣树上摘下来的,整个天宫就一颗圣树,就长那么几百颗圣果,都被络晷搜刮来了,现眼下被他妻子塞到了他儿子手里,然后香飘数里,把道观里的盲眼老道都香得嗅着鼻子摸黑出来了。 小道人更是馋得走不动路。 “咔嚓,咔嚓……”天机道人看着那缺口越来越大,咽了咽口水,弯着腰跟顾凤道,“这么大个,小友也吃的下啊?” “咔嚓!”回应他的,是络八斤的小嘴和八颗牙,八斤咔嚓咔嚓把刚咬的一大口嚼碎了咽了,朝天机道人咧嘴一笑,看着人,当着人的面,又是轻脆的一声,一大口被他咬了下来,嚼巴嚼巴,又咽了下去。 就这几口,偌大的大红果少了一小半了,天机道人看着果子,慈眉善目的脸目刹那变得有些凄苦了起来。 “能进去吗?”见天机道人盯着八斤不放,也不动,顾凤开了口。 “进,进,进……”天机道人是真没见过像络八斤手上这种灵气冲天,光闻一闻就让他全身馋得难受的灵果,前几天的喝那杯灵茶都不能与之相比,这与灵茶差异之大的灵果更是让天机道人抓心挠肺,活了一百多年人也是白活了,完全失态,这时反应过来,嗓子都变音了。 “多谢。”顾凤朝他一点头,进去后,看那几个小道童怯怯地看着他们这边,她想了一想,把络八斤放了下来,从袋中掏出了一把枣子,“每个小阿哥给两颗,两颗,知道吗?” 顾凤拿出两颗给他瞧,再指了指小道童们。 络八斤眼珠子一转,转到了道童们身上,然后朝母亲点头。 “去吧。”顾凤把他手中的红果拿了过来,接过茶花递来的帕子把枣子装好让他提着。 络八斤哒哒地跑到道童们面前,三个小道童,一人给了两颗,塞到了他们手里,他全身都香香的,他手上的枣子也香,道童们没见过,也没闻过这么香的小孩儿,胆怯又害羞极了。 这时,反应过来了的天机道人抚了抚白须,朝顾凤拱了拱手,“夫人善心。” 又朝赶了过来的徒弟道,“这也是善缘,我先送夫人去静客室,你盯着这几个孩子把枣子吃了。” 这几个得了善缘的小弟子,想来以后也会有他们的造化。 长宽闻言,白胖喜庆的脸上难得的肃容了起来,“弟子谨遵师令。” 这是得盯着,要不,这几个小童子的机缘就要被人抢去了,三清观治观不严,上下宽松,但长宽这么多年来身为观主,每个弟子都很爱护,不分前后大小。 这厢络八斤偏着头,不解地看了看望着他红脸发呆的小哥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跟他讲话,说八斤乖,但他也不是个小气的,也不在意这个,见他们还是不说话,朝他们露齿一笑,就欢欢喜喜转过身,往母亲怀里扑。 顾凤生怕他在这些人面前就飞,早在他转身的时候就朝他走了,十几步的路,被母子缩短到了五六步,八斤还没飞,就被他母亲捞到了怀里。 “呀呀。”完成了母亲交待的事情的八斤又叫回了呀呀,把小香吻落在了他母亲柔软的脸上。 第99章 “夫人,里边请。”天机道人挥了下拂尘。 顾凤朝他额了下首。 天机道人带了顾凤去了三清观中舍招待女客的小殿静客舍,殿舍中香炉里的残香早成灰烬,天机道人上前点了三根香,□□了香炉,才回过头朝顾凤不好意思道:“观人懒散,让夫人见笑了。” 顾凤朝打扫得干净的客舍扫了一眼,朝天机道人又浅颔了下首。 “夫人,坐。” 顾凤坐下,茶花跟秋花把带来的两篮东西放在了桌上,茶花便跟顾凤道:“凤姑,我们去外头看看。” 她说着要去抱络栖,络八斤立马一扭头,把头埋在了他娘亲的怀里。 “去罢。”顾凤抱着十爪紧紧抱着她的儿子,淡道。 茶花跟秋花去了,络八斤抬起了头,还扭过了身子,端端正正在娘亲的腿上坐好,天机道人正摸着白胡子笑看娘俩,突见眼前虚影一闪…… 他的胡子瞬间到了小儿的手里了。 “咯咯咯咯咯……”八斤仰起头咯咯大笑了了起来,口水飞溅。 天机道人与他们还隔着张桌子,这胡子一到对桌的八斤手里就被拉了起来,下颔不禁吃疼,好在下一刻那位夫人就打开了小儿的手,让他的胡子得已免遭胖手催残。 “地上去。”顾凤无心这时候教子,把八斤放在脚边,往他手里又放了颗灵果,八斤久遭母亲冷淡相对,为着能呆在她身边,地上便就地上,有他一处容身之地即可,便捧过果子又啃了起来。 顾凤见他老实了,就抬起了头,一抬头见天机道人盯着她儿猛咽口水,她犹豫了一下,也拿出了一个给了天机道人。 “吃罢。”她淡道。 毕竟是她儿扯了人家老道人的胡子。 天机道人也没客气,呵呵笑着,双手接过,放在桌上,见顾凤看她,他便道:“眼下不吃。” 说着还咽了咽口水。 顾凤想了想,心道他还有个挺能吃的徒弟,便又多给了他一个。 天机道人便感激了起来,“多谢夫人。” 顾凤颔颔首,毫不在意,漫不经心道:“你观里的竹子长得不错。” 天机道人闻言往大门外看去,观里四处都是竹子,便是招待女客的静客舍四遭也全是,青竹翠绿繁密,生机盎然,见着无不欢喜,这也是他们三清观的一景了。 他转过头来道:“如夫人所见,确是不错,这是老道的一个小徒孙自建观以来,多年亲手栽种而成的。” “可否能带他来见见我?”顾凤淡道,也未拐弯抹角。 “呃?”天机道人一愣,随即领会过来,这许是机缘,便连连迭声道:“老道这就去叫,去叫……” 说着就起了身,步履匆忙,引得正捧着大果子吃的络八斤还抬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等人走了,他又回头看了他娘亲一眼,得了他娘亲的一个摸头,络八斤咧着嘴一笑,便又低头去吃他的东西去了。 顾凤听闻着外头天机道人呼唤小道童工去叫人的声音,她伸手把坐在青砖地上的儿子捞了起来,低头看了看他红润的小胖脸。 任谁见他,都当他是个有福的孩子…… 不过,确是有福,有他阿父,还有她,便是他们夫妻俩舍尽一切,也定会让他平安长大,听风看雨。 “这就去叫了,很快就来。”天机道人又快步进来,走着路就跟顾凤道:“我那小徒孙平时无事就爱在后观的石洞里打坐修炼,很少见人,我这就差了道童去叫长宽,让他把他的小徒弟带过来,很快就能到了。” “不急这一时。”顾凤又淡淡道。 “是。”天机道人和和气气一笑,又坐了下来,朝顾凤望去,道:“您能来我们这小道观,是我们的福气,是我们的机缘。” 顾凤自入世,很少看到天机这样看似遮掩,实则无所遮掩之人,她是个不喜曲折之人,对世人无感的她倒是对天机道人难得有几分好感。 天机道人话罢,她便朝他颔了下首:“如若你小徒孙是我所寻之人,我必重礼相请。” “哦……”天机道人一顿,朝顾凤拱了拱手,“且等我小徒孙来了,且看他是您所寻之人再说。” 顾凤嗯了一声。 她腿上的络八斤这时把手中的果子举到她口边,看她咬了一下口,笑得眼眯成了一条缝…… 顾凤垂下眼,低头在他光滑的额头上浅浅碰了一下。 ** 流风被他的师傅从石洞里拖了出来,身上道袍还未系好,赤着脚的青年板着脸道:“成何体统!” 长宽道人拉着他不撒手,喜滋滋道:“好事,师祖师傅带你去吃好吃的。” 长宽是师傅,流风日夜修炼也是与他有所差距的,他挣脱不了他师傅的手,便只能虎着脸,等到了静客舍门前,这才把身上的道袍系好,朝他师傅看了一眼,又板着脸道:“既然是见贵客,岂能衣容不整!” 说着又扯了扯两边长袖,静站在了一边。 长宽也不介怀,嘿嘿一笑,领先走了进去。 顾凤抬头,就见一眉目疏淡,如山间清风拂面吹来的青年轻盈而入,他有一张看不出年龄的脸,但形如少年…… 神态之间,跟八斤的保父有几分相似——这个人的脸更像年轻人一样,但体态更似少年一般轻盈。 “夫人,我把我小徒弟带来了,他就是……”长宽道人大步向前,没一会就到了顾凤面前,朝顾凤作揖道:“您看看,看他是不是您所找之人。” “流风……”他回头叫了徒弟。 流风已如清风飘至了他身后,此时脸一整,肃容躬身道:“小道流风见过夫人。” “嗯,我夫姓络,家中人叫我凤姑,你叫我络凤姑即可。”怀中八斤好奇地看着这个年轻人,顾凤便随手把他送到了这年轻人面前,“这是我儿子,络栖。” “呀。”络八斤被母亲送离,这次没有哇哇大叫,有所闪避,反而很好奇地看着流风。 流风板着的脸很起来很是严肃,却想也不想接过了八斤抱在了怀里,随即他低头对上了八斤明亮的眼,一会儿后,他肃容未变,但眼睛里透露出了不少忧虑了出来。 他抬头跟顾凤道:“弟弟晚上可是睡不好?” “还未。”顾凤淡道。 有他阿父在,还未到这地步。 “这……”见流风都跟她谈上了,长宽道人都有些愣然,不由朝他师傅看去。 这时天机道人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别说话,长宽道人便住了嘴。 “坐。”这时顾凤又张了口,又拿出了些吃的,还拿起了铜壶茶叶,还有一罐水,自行煮起了茶。 她一样样地拿出了不少,天机道人还好,还能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不为所变,长宽道人却是惊得眼睛都大了。 “呀……”八斤看到了新中意的新朋友,很是慷慨,抓起了他母亲放在桌上的果子就往流风手里塞,见流风只瞧着他不说话,小娃儿便拉起了流风的手往流风嘴边送,给流风喂食吃。 流风的肃脸没怎么动,但他的眼里有了一点笑,他顺着八斤的手咬了口果子吃,又摸了摸八斤的额心,轻声念道:“弟弟烧起来难受罢?” 八斤不懂,但被他摸得很舒服,两只小胖爪合着咯咯笑了起来。 “夫人,我来吧。”天机道人接过了顾凤手里煮茶的事。 顾凤嗯了一声,见长宽道人看着桌上的吃物咽口水,她:“你先吃。” 长宽嘿嘿一笑,未动,却朝他的小徒弟流风看去。 流风道:“夫人可是来找人的?” 顾凤点头。 “找我?” 顾凤这次顿了下,才开口道:“许是,要等我夫看过才算,你等会跟我去见我夫吗?” 流风看了眼桌上灵气四溢的各种吃物,朝他师傅点了下头,“您用罢。” 长宽一得了令,颇为不好意思地嘿嘿了两声,摆了一个桔子到流风面前,又给了他师傅挑了个最大的,这才自己吃了起来。 只是吃得颇为快了些,不过眨眼间,他就把一个桔子一瓣接一瓣全送进了口,末了连桔皮都撕着送进了口,一会就没了。 流风因此,本来面无一笑的脸更是严肃了起来。 他师祖倒是仍自笑呵呵的,看着狼吞虎咽,已经伸手吃起了第二个桔子的长宽道人一身的慈爱。 见此,流风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一顿早膳吃罢,白天很难得再睡觉的八斤却在流风的怀里睡了过去,他身上的蛇蝎也是安份不已,跟他一块儿睡了过去,气息安稳。 末了,流风抱着八斤安安静静地跟在了顾凤三人身后,出了道观,朝那处宅院走去。 天机道人跟长宽道人送了他出门,等他走后,一直笑呵呵的长宽道人脸上没了笑,转头朝天机道人忧心道:“师傅,流风此行,是福还是……” “他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心中也自有他的主意,这是他自己选的,就由他去罢……” “师傅。” “长宽……” “是,长宽在。” “你去吩咐吩咐,”天机道人挽着拂尘,抬头看天,“跟弟子们好好说道下后事,你跟我,怕是要出趟远门了。” 一直被天机道人留守守观的长宽一惊,“我也要去?” “嗯。” “弟子知道了,这就去。”长宽匆匆走了两步,又回头来小声问:“跟您走时与我说的一致?” “一致。”天机道人淡道。 长宽脸上顿时丝毫笑意也无,他快步进了观。这厢,赤脚的流风抱着睡着的络八斤进了宅院的大门,赤足一踏进去,他就顿住,未再有动。 他双眼抬起,朝屋顶上白衣黑发飘飘,颜如少年的仙人望去…… 第100章 夕峭对上了长宽的眼,长宽见那人眼似寒星,心下一顿,情不自禁垂下了头,两手相揖拱手向前,朝人深深揖了一躬。 再抬头,那屋上的仙人已不见。 顾凤抱着络栖在一旁静候,见他朝她看过来,便朝他点了下头,领着他进了屋。 待客的屋内,络晷正在煮茶看书,他们一进来他就抬起了头,他朝顾凤微笑,等到她抱着络栖在他身侧坐下,他这才抬首往流风看去。 “在下三清观流风小道,见过……”流风看向微笑着的络晷,此人相貌出尘,笑容温和,乍一眼看去,倒是可亲近之人。 笑容之下的疏离,不能让人瞧得分明。 “络。” “原来是络公子。” 络晷微微一笑。 顾凤看看他,又看了眼流风,在旁静默不语。 “请坐。” 络晷一挥袖,又执起了茶壶。 “呀呀。”络栖回头看了母亲一眼,见母亲松手,他滑下了地,颤颤危危朝流风跑去,拉上了流风的道袍,还低头拍了拍流风的赤足,随后抬起的脸上,似有怜惜。 流风看着赤子澄净的眼神,菀尔一笑,弯腰牵了小童的手,朝那夫妇道了一声,“多谢公子夫妇。” 他在两人的对面坐了下来,看着小童飞快爬上了桌,“掉”在了他娘亲的回来。 “请。” “多谢。”流风双手执杯,接过了主人递过来的茶。 茶水入喉,清甜微温,瞬间冲遍了奇经八脉。 秋花她们很快端上了几样点心,一上来,络栖就抓了点心朝流风伸去,他那样子极其纯然,流风又是忍不住一笑。 “主子。”门边,木狼的声音响起。 “嗯。” 木狼手中托着个钵走了进来,边走边笑道:“院中树枝刚刚吐了芽,我便取了一枝来给您瞧一瞧。” 说罢,他就走到了桌前,把木钵放到了桌上。 吃着点心的流风低眼一瞧,看到了钵中一粒刚刚吐了一点芽的小树枝。 他吃着点心,低眉不语。 木狼退到了一步,络晷此时开了口:“流风道长……” 流风咽了咽口水,把最后一口点心咽下,微微抬目,看着桌上的点心盘子,看了两眼,眼见盘子往他这边推来,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又去拿了一块。 他早膳还没用。 这点心也是怪好吃,只是越吃越饿,流风素来自持,不似他师父那般贪嘴,但此时却也是有点把持不住。 “您说。”吃人嘴软,流风在动口之前,看着手中的点心道了一句,说罢才吃将了起来。 “新芽长成参天大树,如若是你照料,需得多少时日?” 又是一杯新茶放置在了眼前,流风吃完点心,咽了水,抬头朝那位淡然温和的公子瞧去:“小道照料的话,三月有余。” “破芽呢?” 流风顿了顿,看向木钵,迟疑了一下,伸手盖上木钵,不过眨眼片刻,他就挪开了手。 几个刚吐了点片芽的小树叶,刹那间展开了新绿的身叶,一片片展开的叶子有说不出的生机盎然。 “片刻。”流风淡淡道,朝那好奇看着木钵的小童看去,见他眉开笑眼地看着木钵,眉心金光忽闪忽灭,便又起了悲悯之心。 他看到了小童肉身被爆,七魂六魄被焚尽的以后,而那以后不过几年而已。 “我可是您所想找之人?”流风眼睛从小童脸上转到了其父脸上,坦然道。 络晷眼前之人气息平和,又带有初生草木的勃勃生机,眼光悲怜纯净,比起他师祖师父,他更像修道中人。 “道长……,可有时日为我去南方走一遭?” 流风对上了小童此时向他望过来的眼,随后略偏了下头,低头又拿了块点心放进口里,咽罢,道:“有。” ** 顾凤留了流风的午膳,络栖牵了流风出门,似是要去显摆他昨日在屋子各处找到的“好东西”。 他们走后,两夫妻坐在开了大窗和天顶的耳房,左右树木环绕,微风吹得轻轻,顾凤窝在络晷的怀里闭眼假寐,直到夕峭进了门来,她才略睁了睁眼,其后又闭上了。 夕峭挑了窗边的椅子坐下,抬头看着天顶好一会,低下头看向了络晷,道:“他是我们要找的人。” 络晷嘴边有了丝淡笑,他淡道:“运气不错。” 得来没费几日功夫。 夕峭却没同意,他摇头:“他运道是有,但太弱,也太善,有去无还,你莫要忘了,南之境林子里的凶禽猛兽不会因他是个善者就会手下有情。” “善者……”络晷嘴里含着这两字念了一次。 是善,不善此能他未道两句,那小道就答应了他的请求。 “还得找一个人。”络晷淡道。 “是还得找一个人,但不是木狼……”夕峭又抬头看向了天顶,“我为他算过了,木狼今年往南,是吞噬之命,更是有去无回呐。” 如果说那小道是木之命,他的本神就是木命,木狼不过只是微具天赋朝木命靠拢的修行者,两人现在力道相校,木狼甚至还要高出一筹,但在木境当中的天择当中,小道人是被选择活下来的,而木狼是被遗弃者。 天道素来只衷爱被他选择,认定的人。 “找找,他有没有命定之人?” “他是天道修行者,没有特定的命定之人。”夕峭淡道,“如我。” 络晷看向他。 “我不行,”夕峭未低头就知他意,“我需留下。” “有我。”络晷敲了下椅臂。 “我也为八斤算了一次,”夕峭垂下了首,直视络晷,“算罢,想了一夜才想清楚他的变化从何而来,武兄,你自你族那一战,你一直都是逢凶化吉,以垂死之态到如今坐拥天运化来的大半宝山……” 顾凤在络晷的怀里睁开了眼,眼如冷刀,冷酷地看向了一直说话的夕峭。 “人有阴阳之分,事也有好坏之态,没有人能一直只占天道的好,而不承天道之责……”夕峭接着淡淡道,“你的坏运,都由你子承袭了,你之前运算的,我算的,中间差了一个变量——你。” 夕峭直直看着络晷。 自他第二句话说到中间,络晷就怔住了,这时他低下头,看到了他家凤姑冰冷无情脸孔上,流下了一串泪水。 他举手抚过擦掉,把她揽在了怀里,闭眼无奈地轻叹了一声。 早该知道的。 他本是早亡之命,武络族本无他的容身之地,他父亲早算出来了,所以对他生母无所忌惮,对他这嫡长子更是放之任之,甚至杀之,他逃过一劫又一劫,他还真当自己是神子了…… 没有孩子,他就是没亡在北龙镇,也死在了天境里,他为着他们母子俩冲出来了,他逃过了劫难,但这些都被天道如数让他儿承袭了。 父债子偿。 “我去行不行?”这时,顾凤抬起了头来,看向夕峭。 夕峭看着她的泪眼,轻摇了下头,“凤姑,你夫的命,是你逆天得来的,你的儿子,是你如今在强求为他赎命,于天道,于世间,你就是那有碍之物,你如今的气运是大风吹来,于常人只是吹乱了发,于你,会吹断你的脖子,武兄改你容貌,护你左右,不过变根不变本,你帮不了人。” 络晷这时皱起了眉,夕峭却是朝他摇头,“时候不早了。” 没有时间由他去欺瞒和保护。 “那你算出,有谁可行?”顾凤已经从络晷的怀里坐了起来,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睛已没有丝毫泪意,只是黑得看不见底。 “还差两步,不过,在这京中。”外面,传来了络栖咯咯大笑的笑声,他是个快活的孩子,夕峭朝他笑的方向看去,嘴边也泛起了点淡笑,“你们该出去走走了,不去,怎能知道谁在那候着。” 他起身走了,留下顾凤转头看向络晷,顾山的凤姑不再像以往那般问她阿郎哥那是什么意思,而是道:“他的意思是人只有我们去找,才能找到?” 络晷抬头,对上了她黑亮的眼,伸手拦了她眼里的光,嗯了一声,道:“我去。” “你先在家等我。”他又道。 他怀里的人停止了挣扎,络晷又抱紧了她,斜躺在椅中,抬头看向了天顶。 人与天斗,向来只会粉身碎骨;哪怕是神,要是违了天道,也是魂尽魄散;仙长其实说错了,他没有只占天道的便宜,不承天道之责,他怕妻死子亡,恐惧早在他初初知晓的时候就刻在了他的神魂里,天天如影随形。 “好,你先去,”他怀里的人很快恢复了冷静,坐了起来,看着他的眼道:“不行我再去。” 顾凤坐直身,接着道:“我从来不做后悔的事情,就是害怕的事情,要是必须去做,我也会去做,事情做过了就是做了,如果这里面有报应,也是我应得的,我不会后悔,你也不要。” 如果她死了,那就是她应得的下场,她不会因此有后悔,他也无需为她难过。 第101章 坤都八月的桂花开了,空气中飘散着似甜似的香味。 络晷出了门去,带走了一批人,院子就空了一大半,络栖得已独占母亲,很是欣喜了一天,只是到了第二天晚上,他在院中走来走去,到处寻找他的父亲。 找不到,扁着嘴要哭不哭,又知找母亲无用,就去找保父要他阿父,夕峭摇摇头,跟顾凤打了声招呼,抱了他去三清观。 夫郎与儿子不在,顾凤专心做了一晚的药,清晨时披着披风站在院中看着大打开的大门,一动不动,谁也不知道她在看什么。 她并不是个让人猜得出心中事的主子,张婶为此有些惶恐,但这小主母对她也不差,也并不会为难她,只是人有些淡,因此她也只是尚有点惶恐,却也不怕。 加之她夫郎与儿子都跟随在侧,她是有底气的。 茶花跟秋花年少,跟随顾凤在侧,却是把顾凤真当主子了,尤其天真烂漫的秋花最喜顾凤跟在顾凤身侧,顾凤把她当需要照顾的妹妹和族人待,把她当小孩子看,时不时给点吃的,再给她编个花环戴,把秋花更是喜得爱呆在她身旁。 秋花的阿郎哥跟了神主出了门,身旁没了人,也起得早,早早起来在厨灶就烧了水,等把吃食都做好了,天才亮敞了些。 她做好饭就出了灶门来唤顾凤:“凤姑,洗脸吃饭了。” 顾凤看她一眼,去了厨房。 秋花等在那,嘴里未停:“你先去啊,我去瞧瞧仙长回来了没,八斤哥怕是饿了。” “不用,”顾凤路过她,“未回。” 秋花一愣,顾凤走得极快,一会就差着好几步了,她小跑着追赶,“那要不要让人去找?” 顾凤摇头,“随他们。” 午时夕峭抱了睡着的八斤回来,八斤白日很少睡觉,顾凤接过他的时候眼睛都没离他脸上…… “我跟老道人讲好了,那位小道人明天就搬过来,这段时日,就让栖儿与他多呆呆。”夕峭一进三清观指点半观人至离时,天机这师门上下无私欲,人心纯净,他便也多言语了几句,至此也是有些嘴干,见顾凤默然不语,素来缄语的夕仙长也还是多道了几句:“我想看看他的体内之气对栖儿有没有益。” 顾凤抬头,点头,“都行。” 夕峭一笑。 “去用点饭。”顾凤抱着孩子往客堂走。 秋花很快把用灵米熬得淡稠的米粥端了上来。 桌上一只大小两只碧碗,两碗里放着两只大小不一的碧白色玉勺,白色米粥添进小碗,就如绿叶当中绽放的花…… “仙长,您用。”秋花笑眼弯弯,细腰一垂,整个人灵动至极,有说不出的好看,随后施施然退下,去做事了。 美景佳肴,夕峭微微一笑,伸手端起了粥。 一碗吃罢,又出来一只手,给他另添了一碗。 顾山族的人,尤其妇人其实都有点相似,这族中人,虽说还是男人耕种打猎,但安排家事的都是女人,她们擅长照顾家人,与外人来往,待客的也是她们。 她们似是此族的主心骨。 夕峭在顾山也住了一段时日,也是觉得只要此山的女人不死绝,顾山族就不会倒——这些女人们从老到小,有的是一身铮铮的傲骨,比世间所有男人的骨头还硬。 一大碗粥吃罢,夕峭又听她淡道:“去睡一会罢。” 她似是什么都知道。 夕峭一笑,额首离去。 他走后,顾凤抱着在怀中睡得香甜的络栖去了书房,一手抱着儿子,一手练字…… 坤国字与她自小习得的字并没有众多不同,只是她习的字更繁杂一些,而坤国相同的字相对就要少几笔…… 但都看得明白。 入乡随俗,顾凤便打算把她阿郎哥前几日间搜罗过来的坤书都誊写一遍,一边是学识坤字,一边也算是读书。 她对书本过目不忘,再誊写一遍,就相当于把书印在脑海当中了。 她做事一丝不苟,中途络栖醒来,玩闹当中要舔墨吃,她也只扫了一眼,把人放到了地上,把蛇蝎从他身上拔了下来弄醒陪他玩。 等到张婶和秋花进来做事,张婶看到络八斤坐在地上跟蛇蝎玩,一时没忍住惊叫了一声。 好在她还记得顾凤是主母,责怪的话没有出口。 张婶以夫为天,家中孩儿都是她一手带大的,心中本就看不惯小主母不当事,让神主带子,现在神主不在,主母身为母亲,只管她自己的事,不管孩儿,张婶也知斥主不妥,但心里还是有些不快。 但一惊叫出声,又自觉有些不妥,忐忑朝小主母望去,见她只管写字,头也没抬,心中松了一口气,但又觉得心口堵得难受。 她朝络栖伸手,诱哄道:“小主子,来,老婶抱你出去玩。” 络栖缠人,不是缠着母亲就是缠着父亲,再次也是在保父手中,下面的人很少有人能抱他,有些人便是想亲近他,也得趁他一个人玩闹的时候候在他身边。张婶身为女仆,更是未曾与他亲近过,这下想着能把小神主抱到手,都不免有些激动起来,这时见络栖闻言不动,她的手便伸得更近了。 只是她的手就快要伸到络栖面前,她面前突然金光一乍,血红细长的舌头打到了她的眼前…… “啊!”张婶被吓得往后一跌,跌倒在了地上。 乍然变大蛇头的金蛇往前一伸头,又在她前面呲了呲舌,张婶手臂往后扒着连连退了两步。 这厢,顾凤往这边看了一眼,她一眼看了过来,本在呲牙的舌头顿住,僵硬地往她那边看了一眼,两只金色的眼珠鼓了鼓,见她神色冷漠,它骇怕地缩了缩头,慢慢变小,把蛇头变成了跟未变身的身子一样大小…… “呀呀。”络栖却不关心它,瞧母亲总算往他这边看来了,也不管是不是看他,撑着地就站了起来,张着两只小胖手欢天喜地地往她奔去。 “小主子不需我们抱。”秋花摇摇头,扶了张婶起来。 张婶老脸胀红,见那边小主子坐在主母的手臂上呀呀跟主母欢喜地说着话,根本就没她什么事,她脸就更红了,嘴里附应着秋花的话:“是,是,是,是我糊涂了。” 秋花看她一眼,放开她,去端了她刚忙不迭要去抱小神主,放在地上的果盆,朝母子俩走去:“凤姑,你早上放在厨房的果子我们洗了两盘,给仙主的已经送去了。” “嗯,还有没?”顾凤朝她点点头,拿了一个咬了一口,放到了儿子嘴边,等他咧着嘴大大地咬了一口,她把笔塞到了他的小手当中,带着他写起了字来。 “还有呢。” “你们分两个,留下的给护卫们分了。” “知道了,茶花姐说了,晚膳按人头算着给。” 顾凤瞧她们有主张,便点了下头,示意她们走,没再说话。 等到她们走了,顾凤低下头看了眼好奇盯着自己小手和黑字的儿,一向沉默内拙的人嘴边有了点淡笑。 她可能会有一天走得很突然,但她的儿子能活很多年,他能自己玩,有他欢喜的人,有他自己好奇的事要做,一个人心藏万物,时间于他都是不够的,有没有她在旁看着,都没什么关系。 他会自己活得好好的。 ** 络晷带了两卫的人刚现京城在一家茶馆坐下,就有一位气宇轩昂,面如冠玉的公子大步朝他走来,人未到,朗笑已至,只听他向前揖手朗声道:“武兄,多时未见,别来无恙。” 前来之人是坤国的逍遥王,坤国皇帝的亲弟。 络晷入世进坤时曾与王室等诸人在酒宴上见过一次,这逍遥王便在此中。 逍遥王名逍遥,他挥金如土,好结交天下有识之人,在民间很具礼贤下士的盛名,那时络晷只是一介默默无名的游历者,也得他亲口打过招呼。 逍遥王当年有爱结有识之人之名,却不涉朝政,朝廷委派他之事他都是推拒。 小皇帝当年也很是喜他这个豪放不羁的小皇叔。 现在逍遥王还是逍遥王,还是挥金如土,也还是不涉朝廷之事。 但谁敢小看他?好几个王爷,也就他的同母之兄上了皇位。 他的门客以他为傲,同朝之人更是对他讳莫如深。 他是坤帝藏在暗中的那把杀人就要掉脑袋的刀。 他这一来,也是来得快。 暗刀出马,在络晷的意料之中,也不在他的意料当中,而依夕峭意有所指的所言,他这次要替流风找的人,怕是在皇室当中。 “久日未见,逍遥王依旧仪表堂堂……”络晷闻言,背靠椅背,微笑言道,“请坐。” “多谢武兄。”络晷没有站起迎人,逍遥王似是目而不见一般,往前一揖手,一挥长袖,敛身潇洒坐下。 “我这也是不告而来,武兄可能赐我一口茶?”逍遥王一坐下,俊朗的脸上全是坦然磊落之笑,更是让他的眼烁如星辰。 京城中有女为予他为妾为婢,多的是不择手段的,即便有女贵为王公贵女。 他闻名京城,甚至整个坤国天下,他这一来,整个茶舍都静了,门口闻风而来的人,已把茶舍的门都挤得满满的。 此言一出,原本紧盯着他看个不休的人都看向了络晷。 所有人的眼睛,一时之间都盯向了络晷。 第102章 络晷轻颔了下首,随即就有人为逍遥王斟茶。 逍遥王微微一笑,围观之人就又看向了他——逍遥王头戴玉冠,身着翠色丝袍,其富贵俊秀,京中无人可及。 相形之下,仅着黑色旧袍,头上挽着一只与黑发颜色一致的木髻的络晷要逊色多了。 众人也看不清他的容颜,一眼看去,只当他是个温文尔雅的普通书生。 “多谢。”逍遥王又是一笑,抬杯举手向络晷致意,浅抿了一口茶水。 络晷坐在他对面,手指搭着茶沿,淡笑不语。 茶馆掌柜的这厢已经小跑步跑了过来,他被人从后院找来,这时见到逍遥王,两颊的肥肉颤动,嘴也是抖的,“老,老朽见过王,王爷,王爷光临敝馆,吾,吾等……” 没等他“吾”王,逍遥王身边的人已经提着他的手臂,不动声色半拖半拉地“请”了他下去。 这厢,逍遥王身边的人已经清理起了围观之人来,茶馆本坐着的人一见这架势,不等这些护卫过来,他们便已自行起身,快速出门。 只有络晷带来的人,坐着喝茶未动。 为首之人见此,朝逍遥王看来,得了逍遥王一个细不可察的点头,便退后一步,往茶馆内上周看去,见无亲杂人等,这才退到了门边。 此时,门边相看之人已无。 茶馆一时静了,连小二也不见一个,只见里里外外都是腰间带刀的青衣护卫。 “有扰武兄安宁。”逍遥王再举杯,眉目皆笑。 络晷抬起杯子,微微致意,喝了口茶。 “听闻武兄已在京城安家?”逍遥王闲聊般道。 “落脚之处。”络晷开了口。 “那不日我登门造访,还请武兄不厌我等唐突才好。” 络晷闻言看了逍遥王一眼,逍遥王状似豪放大方,实则为人强势,一举一动,皆是带人如他的意。 但他此举是真是假,还真不好说。 人心难测。 “瞧我……”络晷不言,逍遥王却拿扇敲了一下自己的头,失笑道:“今日我本已唐突了,已是不告而来了。” 说罢,他脸容一整,肃容道:“武兄此次出门,可是有事?有事你且告知我即可,你我相识一场就是缘份,我早钦佩武兄仙姿,这次我找上门来也是想供武兄差谴。” 他拱手言道,神情肃穆,甚是诚心诚意。 从他来的轰动,到此时茶馆的静可闻呼声,这逍遥王无一不在张显着他的力量——络晷淡看着眼前之人,心道这人间有语,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他等莫要栽到此上才好。 ** 当夜,络晷带人入了逍遥王府。 是夜三更,王府管家吴三端了热粥小菜进了书房,此时逍遥王书房内的几个幕僚已经退了下去,就剩逍遥王仰着头躺在椅背上假寐。 “王爷。”吴三是看着逍遥王长大的老家人,他把盘子放到了小桌上,悄步走近,叫了逍遥王一声。 “嗯。”逍遥王应了一声,没动。 “您用点,漱漱就歇息罢。”吴三道。 逍遥王没动静,过了片刻,他长呼了口气又吐了出来,揉着腰坐直了身,“三更了罢?” “是,”吴三赶紧把手上的热巾递了过去,“时候不早了。” “那边呢?”逍遥王接过帕子擦了把脸,又擦起了手,脸上的倦怠少了许多,神情看着又清明了起来。 吴三知道他指的是谁,道:“没动静,那位爷自进了门就没出来过,他的人也都如此,都安安静静的,连话都说得少。” “不是一般人。”逍遥王摇头,不置可否。 他已经让护卫试探过了武络的人,他身边的一等护卫头子,一下脚就能要人的命,被他试探的人却是轻轻巧巧就在他的脚下滑过,无风也无雨,未起丝毫波澜。 “是,老奴也是这般想的,便也没让人去多打听,就让奴婢们送了两趟茶水吃食。” “嗯,你做的好。” “老奴应当。” 逍遥王随即坐在了桌前用粥,但喝了两口,门边起了声响。 他没动,吴三看了他一眼,赶紧出了门,过了一会他就进了门来,在逍遥王身边轻声道:“宫里来人了,是李公公,我让他在小屋等。” 逍遥王又轻嗯了一声。 李公公三更进的王府,四更入的宫,此时宸帝已经更好衣准备上朝,听回来的李公公在身边报:“王爷说,那一位没什么动静,行动与常人无异,倒是他带的那几个人,很是深不可测,身手也不同凡人,还有,王爷说,此事颇大,那一位他还暂且不打算正面对上,暂且从他身边周转试探。” “老小从小做事小心,”宸帝这几日容光焕发,心情颇好,说这话时嘴边带挂着点温和的笑,“向来让我放心。” 李公公一听,忙道:“是,王爷心思慎密,做事从来周全。” “给他送的东西,他用了?”宸帝又道。 “用了。”李公公有点摸不准皇帝心思,颇为小心地道:“奴婢见过他用下,当时就退下来了,遂……” “嗯,退下罢。”宸帝没等他的话说完。 “是。” 这厢,逍遥王府里,本应入眼的逍遥王却盘腿坐在椅子上闭眼打坐,他额上汗水不断,但红光满面…… 吴三见他入定就不睁眼,焦虑不已,但见他气息浑厚,不像出事之态,便按捺住焦心静站在了一旁。 此时天渐明,鸡啼四起,吴三身为大管家,此时已到他巡府之时,正当他想叫心腹过来守着时,逍遥王忽睁开了。 “王爷,您没事吧?”候在门边的吴三忙走了过来。 逍遥王看向他,忽闭眼,把手伸到了他面前,“吴叔,你帮本王探探。” 吴三不仅是管家,医术也颇为了得,这也是他一直呆在逍遥王身边未动的原因,他一摸上逍遥王的脉一会,脸色变了又变…… “那?”吴三看向逍遥王道。 逍遥王朝他轻轻额了下首,“本王已能察觉本王心脉气的寒气已为。” 逍遥王自小被毒害,被绑石沉入井底,被救上来虽已得了一命,但自此寒气缠身,一入冬便身如冰窖,疼痛不堪用无法行走。 这几年尤为更甚,早有人说他命不久矣。 “皇上万岁!”吴三闻言,朝门下跪磕头,感激涕零。 逍遥王初初也是颇为激动,但他为己身的病已修了近二十年的清心决,这时也早已按捺了下,心道他服下的应是还生丹了。 还生丹也不过二粒而已,他皇兄就给了他一粒,是他皇兄服过后无碍有用,才着人给他送了过来…… 不管他皇兄此举有没有他意,逍遥王也对此感激不已。 就算不为着这救命之恩,就算为着二十来年间皇帝对他的兄弟维护之情,他也不打算让他皇兄失望…… “吴叔,你去那边看看,看武爷醒了没?就说我请他一道用早膳,还有把他的那些手下侍候好了……”逍遥王一身臭汗走向门边,打开了门,回头又道:“他夫人也来了,你备好礼品,亲自上门拜访一次,若是可行,请她也来王府做做客。” 说罢,他出了门,扔了一句:“她若是不来就算了,不要为难人。” ** “凤姑……”坤京的傍晚霞光满天,火黄色的晚霞把碧空染得绚丽无比,秋花在黄色的光影进了门来,跟正在搓药丸子的顾凤道:“那些人还没走呢,都站一天了。” 她把刚买回来的果脯放到桌上,又接道:“我们买东西回家来,那个老阿公还朝我们笑了,看着像个好人呢,你说,他们是不是真请我们去做客啊?神主要是在他们家做客,我看我们也去得,你都有两天没见他了呢,八斤哥也念他。” 八斤其实也不念他阿父了,他此时正跟住过来的流风玩得甚好,流风甚懂他,跟他掏了一下午的蚂蚁窝。 他掏,流风救。 流风把一只只蚂蚁放到竹叶上送到别处,把人家窝掏了的八斤眨眼看着一排排走得整齐的蚂蚁咯咯笑,还觉得有趣,此时笑声正传遍了半个院子,被风送进了门,送到了正说话的秋花耳边。 秋花眨眨眼,不说话了。 顾凤也没出声。 秋花又道:“那天都要晚了,他们中午饭都没吃呢,我叫他们回家吃饭去,莫要饿着了。” 顾凤嗯了一声,道:“你叫仙主一声,带八斤去洗澡,穿身好点的衣服,还有问问仙主,我们要出去做客,问他去不去。” “呀?”秋花惊讶,随即高兴了起来,提着裙子就往外跑,“我这就去。” 她阿郎哥跟了神主走,她也有两天没见他了,怪想得很。 吴三登门造访不见门,走了几趟也走不到人家家门口,便站在可见门之地静候人家主人相请。 一直到日落西下之时,也没等到人过来,倒是那家人出出进进,看到他好奇不已,有小姑娘还送了他几个腼腆的笑,如若不是她身边的护卫看着高大奇壮无比,他也是想上前攀谈几句。 不过,没等来攀谈之机,他却等来了一行浩浩荡荡之人朝他走来,为首的一个面貌平凡之女朝他开了口,道:“是你家主人请我们做客吗?” 第103章 吴三连忙拱道:“正是。” “多谢。”顾凤朝他点了下头。 不等吴三多说,那说话之人一行人已经离他十几步远了。 他慌忙跟上去,可是离那行人越来越远,他见状一拍腿,转身就要去骑马。 那牵马的小厮忙道:“老管家,使不得。” 吴三年岁已高,已不能策马赶路了,闻言吴三朝带来的几个身手好的小厮道::“赶紧骑上马去带路,那是贵客。” “是。”他带来的人都是身边人,个个都是他带出来的,这时候也是二话不说就骑上了马,“驾”声一起,两个骑术了得的小厮已经随马而去。 吴三看他们跑着马近了,这才松了口气。 可惜,也还是没赶上。 顾凤一行人到了京城闹市,被络晷留下,跟在她身侧的木狼见她往天空看,迅速走近她轻咳了一声:“凤姑,外面的人看不得人飞……” “会大呼小叫。”他又道。 顾凤抱着络栖,闻言低下头来,见她儿跃跃欲闷,她摇头,“飞不得。” 在天上走,其实要快许多。 “那家人是逍遥王府的人,”一直没说话的流风这时候开了口,“我知道怎么走。” 顾凤看向他,静默了片刻,她朝流风点了下头。 京中房屋多,小街巷道更是繁多,顾凤知道她阿郎哥在哪,但免不了要从别的人屋墙上过。 那怕是会吓着人。 有了流风带路,这路走得也快,行至一半,络晷突然出现在了众人面前,一见到他们,络晷就把朝他哇哇大叫的络栖抱到了手里,朝夕峭摇了下头。 夕峭无辜:“我又怎么管得了她?” 他还不是她怎么说,他便怎么依。 络晷低头问顾凤:“不是说等我归家了再说么?” “不想等。”顾凤抓着他的袖子,有了他,她便没之前那般目不斜视只一心赶路了,眼睛四处望着,看看这京城的模样。 络晷闻言笑了笑,拿手弹了下她的额头。 行至逍遥王府时,逍遥王已在门口相等,他遥遥见到牵着络晷袖角的顾凤,还微愣了一下,等顾凤走近了,他有些失礼地在顾凤脸上停了两眼,看了看她身后的两个□□,这才转至络晷身上,掩饰失态地笑道:“武兄,贵夫人来了?” “多谢王爷相请。” “呀!”他父嘴刚启,一直在他阿父耳边呀呀牙语的络栖就张了口,伸出小胖手朝逍遥王抓。 “啊?”络栖脸一抬,露出了全脸,逍遥王看了个分明,看到眼前这个粉嘟嘟,胖呼呼的金童朝他咧着嘴笑,刚冒尖尖的白色小牙更是洁白的贝壳一样明亮耀眼,他很是怔愣了一下。 “呀,”络栖又见了个跟他可以玩得好的人,心下欢喜,小胖身子往人家伸,小胖脚都弹了起来,引得脚上挂着的银铃铛响个不停,“吃。” 他徒手一抓,手中凭空出现了一个他平常爱吃的红果子,果子比他脸还大,他两手捧着就往人面前凑。 “啊?”逍遥王又愣了。 络晷不知小儿所想,一时不察,竟也由着他往逍遥王凑,见他手上都变出了红果子来,他心中略挑了下眉,但面上平常,见络栖还往人脸上凑,还道“给你”,他便微笑着开了口:“看来我儿胜喜王爷。” 络晷比逍遥王要高出颇多,在他手中的络栖又往前一凑,把果子都凑到了逍遥王的脸上…… 果香沁人心脾,片刻之间全然已进逍遥王心肺,饶是逍遥王自小锦衣玉食,吃遍了天下美味,这时也是情不自禁咽了口口水。 “咯咯,”络栖大笑了起来,两手捧着果子低头往人家手上塞,“吃,吃。” 说着他自己都咽了咽口水。 夕峭在旁,看了若有所思。 “多谢。”逍遥王反应过来时,他手已经张开接过了果子,这时不免有些尴尬,朝小孩儿道了声多谢,忙不迭起身又朝络晷道:“多谢贵郎相赠。” “王爷多礼了。”络晷跟没事人一般点了下头,朝府门内看去。 逍遥王这时又才反应过来,更是有些尴尬了,朝里挥手道:“本王失礼了,武兄,武夫人,请。” 说罢,他看向了后面的夕峭。 夕峭乃天人之姿,他修的是天地之道,境界早在三界外,外相与俗人之见予他早无意义,他无所掩饰,这一路来只要他出现之地,路人皆屏息以待,逍遥王也是无法忽略他,见武络带着他夫人进了门去,他在原地站了站。 他这主人也没随着进门,而是等在原地,等夕峭进了门,又等着他身边一身道袍的赤脚道人进了门去,这才尾随其后。 顾山险峻宏伟,山清水秀,又有天宫这等数千年屹立不倒的宫宇,凡间景致能与它相较者不多,而人间之景贵在人为,精致灵巧,又是另一番景致。 逍遥王府在顾凤眼里就是如此,楼屋颜色鲜明,树木落错分明,花朵婀娜,甚是好看——但也娇弱,她也只敢远远看着,生怕这些瞧着娇贵的东西被弄坏了。 她敛了眼,更是不出声了。 络栖乃初生赤子,万物在他眼中都没成形,更是不知人间规矩,对什么都好奇,一进逍遥王府,见着他一路来难得的景致,他伸着小食指,看见好瞧的,就要指给他父亲看,一路来只听见他喊着呀呀说话的声音。 顾凤这次络晷留给她的人都带出来了,连个守屋的人都没留,一行人浩浩荡荡跟在他们身后,行过一处拱桥,逍遥王见后面的人都跟着,对带他们去安置的王府中人熟视无睹,他看了看后面,便朝络晷笑道:“武兄,何不如让我府下人带随您夫人过来的家人去歇息一会?” 这也确是他们不懂规矩了。 络晷看向顾凤。 顾凤这时已经朝后看去,朝后面的人道:“你们去找木蛟。” 木狼他们领命,“那我们去了。” 跟在她身后的茶花她们犹豫着,顾凤也正好看到了她们身上,便朝她们颔了颔首,“你们出去。” “凤姑!”秋花欣喜地抱着顾凤的手摇了摇,也没等小主母说话,提着裙子就往木狼他们身后跑,顺手还牵了茶花的手,“茶花姐姐,快点。” 茶花笑了起来,朝顾凤看了一眼,也是一手提着裙子笑着跟秋花道:“你急什么?也不怕别人笑话。” “他们都走远了,你快点嘛……” 两姐妹跑着去了,顾凤见她们跑得甚快也稳妥,不会摔倒,前面木狼他们也停了等她们,便收回了眼。 她转头过来,对上了看向她的逍遥王。 逍遥王有一双清洌的眼,很易让人心身好感。 顾凤朝这双眼点了下头。 逍遥王立刻就笑了起来,朝她拱手:“武夫人。” 逍遥王这一笑,俊美非凡,也十足的热情好客。 顾凤便往络晷看去。 络晷好笑,朝她道:“逍遥王是个好客之人。” 顾凤轻“嗯”了一声,朝逍遥王看去,她这几年从家中的小女儿变成了家中的当家的,一族之长,早已没了少女的轻率活泼,进了世间来,世间男人也不跟她说话,她更是冷眼旁观,也没什么言语之心,这下对逍遥王的好意也不知说什么好,便也从袋中掏出个东西来,递给了逍遥王。 “多谢。”她道。 逍遥王对上她平凡没有丝毫表情的脸,又愣了。 “呀。”旁边络栖抱着阿父的脖子,又一脸的好奇。 “王爷若是瞧得上,就拿着罢。”络晷这时张了口,淡笑道。 顾凤拿出来的是一块黑玉,这时天色已入黑,黑玉在她手中发出了透明的光。 “哦……”逍遥王虽还是没反应过来,但这次面对一个大人,本能犹在,他按捺住隐隐作疼的手指,没伸手去拿。 这小妇人比他年纪还小,又是妇人,他乃一国之王,哪有去拿一介妇人的东西的道理。 “嗯?”顾凤见他不动,又看了他一眼。 见他不要,她就收了回去。 “呃……”逍遥王没想她话都没多说一句,东西就又往袋中塞,眼都直了,一直看着她把黑玉塞进了袋中,喉咙里发出了咕噜声。 “王爷……”他身边跟着的仆人这时小声开了口,“宴上菜肴已上,是不是要请客人进屋?” “武爷,请。”逍遥王自觉失态,长袖一挥,这时也顾不上再客套,朝络晷含糊一笑,就大步走在了前面。 后面,络晷正在跟顾凤说话:“不要随便拿东西给人。” “哦。” 知道她没听懂,络晷接道:“八斤会学你。” 顾凤顿了下,看了眼此时老老实实抱着他阿父脖子的八斤,八斤见他阿娘看他,知道不是什么好事,迅速扭过了头,顾凤见此,对上了她阿郎哥带笑的人,这才略有些沮丧地又“哦”了一声。 还真是学了她的。 第104章 顾凤又看了她儿的后脑勺一眼,默默转过了头。 络栖转过头来偷偷瞄她,紧紧抓住他阿父的脖子在他阿父耳边小声嘀咕着告状:“呀呀,坏。” 不喜欢他了,就扔他,不跟他玩,不抱他,坏。 络栖看着面目长开了些就越发肖似他的儿子,不禁笑了起来…… 他天生聪颖,初降人世神魂就有了初识,到一两岁就已很懂事了,小时很多事情只要去忆都还记得,络栖完全承了他的血脉,还觉醒了先祖的神脉,也不知长大了以后再想起他现在的母亲,会不会因此默然。 他现在想起为保他性命不顾一切的母亲,就算经历了世间种种生死劫难,心中也还是闷痛。 而他的儿,也有一个会为了保他就是去死,也不会眨一下眼睛的母亲。 络晷偏过头去,看着妻子平静左右四顾的脸,嘴边笑意略略加深了一点。 ** 宴座食无语。 络栖不爱食人间味,他自小吃的不是武络神山里的好东西,就是他阿父从天地之境里带出来的神物,世间的东西他尝尝往往会吐出来,能让他吃下去的不多,即便是顾山里那些世人趋之若鹜的吃食他都不稀罕,这世俗间的东西就更如是了,所以他的晚膳都是他阿娘掏出来了吃食,还有一大碗早做好了的肉糜…… 灵肉与普通肉食区别甚大,络晷给自家儿子吃的黄兔肉是一种吃异草长大的灵兽,肉质本就带着一种草木的清香味,做成肉糜,表面还泛着一种白色的光。 络栖自从不再食用乳果就是这般吃法,自家人都没当回事。 与他们一桌的逍遥王却是打头一次见,见络栖吃完一大碗香气四溢的肉糜,与他们同一桌的小夫人又拿出一碗来,他这夹筷的手都举不起来了,看着那小儿舔舔嘴,又拿着勺羹自行吃起了他的第二大碗,脸都埋进去了…… 这吃的,还有这食量,让逍遥王半晌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王府备的菜式不错,一个八仙桌上摆满了十几样菜,顾凤吃了不少,但夕峭自坐下就未动筷,一直喝着一杯顾凤递给他的清水…… 夕仙长十天半月不吃东西也无碍,但顾凤看着他桌上一样都不吃,就掏出了个瓶子出来给夕峭。 给完,这才想起她阿郎哥不久前跟她说过的话,就又看着夕峭道:“保父,你慢点喝,这瓶要顶很多回了。” 夕仙长拿着琼浆笑了起来,眼睛似笑非笑地掠过络晷,朝她颔首:“知晓了。” 夕峭拔开瓶塞,倒了两滴,塞好瓶子往衣衫里一塞,又朝顾凤伸手…… 顾凤这次拿了一大瓶朝露给他,这个是清晨采的朝露,到高山上采就是,不值什么。 夕峭兑好从天地之境万年神木上采下的琼浆,把朝露又往袖中一塞,慢慢喝就了起来,宴厅里的人除了络晷一家三人,都痴痴地望着他手上执的杯…… 即便是一直淡如清风的流风也如是。 但夕仙长淡定如水,不动如松,悠闲自在地喝着他的朝露琼浆。 “呀呀……”络栖这厢打破了宴厅诡异的安静,朝他阿娘叫唤了一声,得来了又一个比他脸大的灵果。 逍遥王眼睛瞥过去,更是坐立难安了起来。 饭罢,络晷带着他的妻儿回了他住的客院,逍遥王坐在余香未散的宴厅,半晌未动,直到吴三进来。 “王爷,井水打来了。”吴三手上拿着玉盘,托着其上的两个玉盘匆匆进了门来。 玉瓶里的井水是从山上皇庙朝天寺里的古井打来的,若是快马去快马回,来回也需一个多时辰,这井水是他们放了信号上山,让山上的人送来的,省了不少功夫。 “王爷,要不要煮一道?”吴三进来,看逍遥王看着那宴桌上独留下的瓷杯不语,悄声问了一句。 逍遥王闻声摇了摇头,亲自动手把那少年人用过的杯子放进玉盘中,“送去宫中。” 这事,就由他皇兄定笃罢。 “你去,把宴中之事一五一十告知皇上。”逍遥王闭眼,鼻子动了动,再睁一眼来已恢复平常,“府有贵客,我这几日不便去宫中给皇上请安,你替我告个罪,再言,贵客一行事有蹊跷,让皇上多允我几日一探究竟。” 武络一家,一行人在他面前无所“掩饰”,于逍遥王看来,无一不是引诱,他都止不住他的贪心了,他要看看,他们是怎么个意思。 “是。”吴三托起盘子退了下去。 ** 晚上络栖在外面的院子里跟他的蛇蝎玩,络晷设了屏障,外人不得进入。 坤京的此夜星光稀松,院中亭内,顾凤裁剪着手中衣裳,络晷在跟夕峭说话,流风则虚心跟正在裁衣的顾凤请教:“我若是把灵果留下,这果中灵气能存几日?” 他来了不过一两日,顾凤已视他为自家人,他们家人有的,便也有他一份,这一两天下来,流风也攒了三五果子,半只鸡了。 他得了好物,也不是吃不下,只是想及馋鬼师父,再想想得道多年无所进展的师祖和观中同门,这东西便是想吃也咽不下。 流风生下因身有残缺被家人所弃,他师父捡他入观,一观之人为救他性命倾尽全力,便是云游在外的师伯等从未见过他的同门之人也会为他寻药。直到他痊愈,也还有糊涂的师伯万里迢迢拖人送药给他,他得观中同门爱护长大,师祖师父还任由他选择修道之法,还助他修炼,流风因他们到络氏夫妇身边来,自也是时刻都没忘他们,有点好的就想留下捎回去。 “嗯?”顾凤眨眨眼,未被人亲自请教过此问的她顿了一下,想了想,便道:“不知,你问木蛟他们即可。” 家人都喜藏东西,还躲着她藏,顾凤也是见怪不怪了。 “问过了,只是木蛟大叔他们有的是神山用来特地藏物的兽袋,我没有。” “哦。”顾凤又要掏东西,手刚动,就被按下了。 络晷正跟夕峭说话,说罢,这才转头看向流风,按着妻子的手动了动,握住了她的手,五指交缠在了一块,“我让木蛟给你一个。” “多谢公子。”流风见此起身朝他一拜,赤脚出了凉亭,去寻正在手扒土里蚯蚓喂蝎的络栖去了。 他走后,夕峭道:“你明日带着八斤和流风和逍遥王见面。” 络晷未语。 逍遥王是宸帝的亲弟弟,不管他品性如何,有没有私心,他都是坤国的王爷。 流风背后是修道之人,而逍遥王的背后是一个国家,如果逍遥王就是他们所找的人,络晷并不放心让他同流风前去。 一个不能控制的人,同时会带来不可控制的意外。 夕峭知道他所考虑的事,对此他又道了一句:“取舍之道,你所知并不比我少,你思虑他的私心为成全你的私心,我们却都知道最后一切都由天道定笃,不会全如你我所愿,就一切随心随道罢。” 络晷比过去执着了甚多,夕峭知道这无法改变,就连他这世外之人,因小儿在侧颇久都有了不舍牵挂之情,也起爱护之私心,更何况络晷为人夫,为人父之人。 “呵。”闻言,络晷微微一笑,看着院中被淡金色的光影笼罩着,欢快玩耍的小儿不语。 夕峭摇摇头,见说不通,当着他的面就朝顾凤下手,“这是八斤自己寻的机缘,你阿郎现在得天独厚,过了死劫,当天道也拿他没办法,起了跟天道相争之心,当事在人为,我不跟他多道,但你得清楚,事事哪能如他所愿。” “也不如我所愿。”顾凤扯针缝线,淡然回了一句。 夕峭哑然。 “不过,让人卖命,得给足人好处,应当的。”顾凤又道了一句。 他们所说的天道,机缘她不懂。 不过她懂,让人好好做事就得让人吃饱喝足,让人卖命,更是要给足了好处才行。 夕峭瞬时哑然失笑。 络晷则拘了她的头放在肩上,“傻丫头。” “咱们给得起,给就是,”顾凤不为所动,她阿郎哥是她的夫郎,是她心爱之人,是她孩子的阿父,但他是武络族的神主,而她是顾山族的族长,人不同,身份不同,做人就不能一样,他行他的,她也有她做事的办法,“不行,杀了。” 她抬起头,看向因她的话笑容僵了的保父,“行不行都是有办法的,就当这就是随心,随道。” 夕峭的僵笑变成了苦笑,看向了神情丝毫未变的络晷。 络晷嘴角一直挂着淡笑,这时,他偏过了一直看着络栖的脸,转向了夕峭,微笑道:“放心,不会杀他的……” 夕峭跟了他出来是为着还情份的,络晷当然不会让他跟着他们背生死债。 他低头,跟垂着头缝衣的顾凤道:“你还见不见坤帝?” “见。” “嗯,那就见。”络晷看着她手中缝着的小衣,漫不经心道。 第105章 “他们都当高高在上的神仙很好做,”络晷牵着络栖往外走,嘴里跟他孩儿说着络栖并不懂的话:“等你大了,等你见不到我,看到你娘念我,这就是你的苦,你飞多高,活多久,都是摆脱不了的,你活得越长,承受的日子就更长,这就是神仙。” 比凡人强,比凡人更能承受。 流风跟在他们身边,听着话,神情怔怔。 “那他当神仙,也没那么好。”流风看着被他父牵着,蹦蹦跳跳走着的胖娃娃。 络晷微微一笑,侧脸看向他,问他:“你呢?” “我?”流风一愣,随即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不是神仙。” “你以后会是了,会活很长。”络晷淡淡道。 武络族现在被人供奉的神主是个让身边人生不了置喙之心的人,流风心想,如若我是神仙了,我会如何? 片刻,他问:“当神仙了,会知道很多事吧?” “嗯,你就当是。” “我想回去找到我父母,问问他们为何不要我。”流风淡淡道:“我知道是我身有大疾才不要我,但我还是想问问。” 也许,会有别的说法。 “问完后呢?”络晷看了眼把头上的蝎子摘下来,放到眼前的太阳下闪着光,此时正对着蝎子咯咯笑的儿子一眼。 “问完啊?”流风想了一下,“回三清观。” “三清观有你师傅,师祖。” “是,有师傅,师祖,还有同门。” “他们要是不在了后呢?” 流风呆了一下,愣在原地,过了一会,他看着络晷的背影缓缓道:“我还有徒子徒孙。” “徒子徒孙,也有走的一天。”他前面的络晷依旧淡然。 也有走的一天? 过了好长的一会,流风看着络晷消失的门,轻声道:“原来我当神仙,也不是那么好的事。” 他会一直不断地失去,最后他有的,还是只有自己。 ** 络栖见到逍遥王就大笑,把蝎子递到他面前。 “你看。”络晷教他。 “你看……”络栖学着,把蝎子又变大点,翻过来给逍遥王看。 反过来的大蝎子因变大,腿也变大了,条条腿都如黑色的利剑一样泛着凶恶的光。 逍遥王脸色一变。 络栖却指着黑蝎最近变成了像水一样会流动的血红色的眼睛:“蝎蝎,亮亮。” 黑暗的小眼珠此时转了转,转到了逍遥王的脸上。 逍遥王刹那觉得全身被烧着火的泥沼包住了一样难受,那种被烧热的黏稠包裹住的感觉让他一时之间喘不过气。 很快,黑蝎移开了眼,转到了浑然无事,正在扯他腿的络栖身上。 “蝎蝎,亮。”对于黑蝎最近的变化,络栖很是喜爱得不行,跟它玩的时候都多了,都不太注意手上的金蛇。 “这是小儿的道友,最近修为长进,小儿颇为高兴……”络晷朝悄然提上气来的逍遥王道:“请王爷莫要见怪。” 逍遥王干笑了一声,假笑虚应道:“哪会。” 不过,他确实被吓住了就是。 “父……”逍遥王着实是被吓住了,并不高兴,络栖炫耀没得到反应,有些委屈地看向他的阿父。 络晷抱起了他,跟他道:“逍遥王大了,不会跟你玩。” 也就不能做朋友,道友了。 络栖听不懂他的话,却能意会他话语间的意思,他好奇地朝那个并不喜欢他,他却喜欢的逍遥王看去。 逍遥王无话可说。 他最大的孩子,已是七岁孩童了。 流风这时跟了上来,听到这话,轻咳了一声,但还是摸了摸络栖递给他的黑蝎。 “蝎蝎。”他喜欢,络栖就又高兴了。 流风朝他微微一笑,络栖性情着实有些随母,又往他的小百宝袋里往外掏他阿娘刚刚给他备的吃食,掏了一个大桃子给流风。 桃子饱满,脸红红的,跟络栖脸上的两个红嘟嘟一样。 流风接过,朝小友道:“多谢。” 说着就往他刚要来不久的兽袋中塞,也是明白了他师傅跟人要东西为何从来脸不红,心不跳。 他跟他师傅,算来还是很有师徒缘分的。 络晷无奈,看向小儿,络栖一见,把小胖脸埋在他阿父肩上咯咯笑了起来,他是最懂他阿父不会责怪他的,他阿娘才是那个说打他,就打他的坏人。 络晷无奈,逍遥王更是无奈,他就是懂得跟这小孩玩能有好处,但他堂堂一国的王爷,也做不出这事来。 ** 下午,逍遥王府的管家来了客院传话,说络晷跟王爷所说之事,皇上准了,明日上午就见他们,让络晷做好明早去皇宫的准备。 管家还带来了一些宫里“送”过来的礼物,还有一份是专给络栖的。 管家传完话就退下去了,络晷问随即进门来的夕峭:“明日你可去?” 夕峭点头,道:“去。” 他坐下后,并对流风道:“你也去。” 说着他又跟络晷道:“此地气数也不长了。” “你说的是坤国罢?”络晷靠在椅子上,看着坐在地上盘坐着,手中耍着宝剑的络栖道。 “是,我出去转了转,中位龙气却还在,此事颇有点蹊跷,”夕峭看向络晷,“你看出什么来了?” “坤国建国立都那年,原大鲜王都三三万人,然则,末了,大鲜族所剩之人,不到十万。” “成王败寇。”夕峭颔首。 “嗯。”络晷也颔首,“现今坤都,正好三三万人。” 人间百年,于夕峭也只是一些山中岁月,他原也入过世间,历朝历代也看过一些,络晷一言,他也就听出来了。 历朝历代,就是形不似,但都是由人建起来的,有人这个根源在,万变不离其宗,世事不过都是来往轮回。 “我听有人说过,宫中也是子息淡薄,”流风突然开口道,“前两年他潜龙上天,我师祖说我坤朝气运已至……” “这气运已至,是……”流风悟性非凡,突然明了了他师祖当时说罢长叹了口气的原因,他看着比络公子更会敞开了说话的夕峭:“我朝的气数吗?” “嗯,”夕峭应了一声,“这逍遥王也是天资非凡,但从小多劫,又身藏暗毒多年,他子息也淡薄,命中注定无子也无女。” 他看向络晷,有点明白了络晷为何住在逍遥王府的原因。 要牢牢握住一个人,利益是不够的,可能拿住他的短处更易些。 他明了过来,也没打算跟络晷含糊,朝他摇头,“如果你是想把逍遥王握在手中,此法不妥,还不如凤姑所言。” 武络这又是在逆天。 “你想多了,只是让他多有几个儿女罢了,”络晷淡笑了下,“又不是让此朝千秋万代,这事别说是由我,就是天道有形,也无法罢?” “也是逆天。”杀人债由命偿,哪朝哪代的皇帝一族都逃不过此劫,他们站在尸骨之上泡在鲜血中而起,又一人享尽万人荣华,多得的,得由他们的子孙后代来偿。 武络这是在跟天争。 “且说罢,”络晷又笑了笑,“万事没定乾坤之前,都能再论。” 夕峭知道说不过他,摇摇头,没说话了,打算回头去找凤姑。 他此一行出来,给自己占卜,险大于凶,不过,不是没有转机的。 好在,武络虽狂,尚有顾凤。 ** 要去皇宫见皇帝,因那是乾坤帝住过的地方,顾族由他而生,顾山每家的家中都供奉着他的牌面,顾凤从小祭拜乾坤帝的画像长大,哪怕如今顾山经他的子孙后代半亡,顾凤对乾坤帝的敬仰之心从未亡过。 也如是,她敬仰着乾坤帝,也知道自己对太皇太帝是有亏欠的——她身为顾山族长,最终选择了她的族人,而轻诺了顾山一族对太皇太帝的承诺。 顾山一族为乾坤帝所生,若为他的后世子孙而死,于道义情理上来说,也不为过。 她也没帮太皇太帝护好天宫。 愧疚无用,事情她早已做下了,也不后悔,但这就是她的愧疚。 人哪是道理能讲得明的。 顾凤一夜未眠,早早起来,准备着祭拜乾坤的供品。 她去了厨房烧鸡,烧鱼,用的都是由银袋所出之物。 络栖醒过来找娘,络晷抱了他过去。 “呀呀。”络栖一闻到娘亲的气息,揉眼睛的手就停了,张着手就往她伸。 顾凤没理会他,看着蒸鱼的竹罩不语。 “呀呀……”络栖从他阿父怀里挣扎着落地,跑向了他阿娘。 人到脚边,顾凤把他捞起,让他坐到她手臂上。 “呀呀。”络栖声音小了,靠在母亲的肩上,砸巴了下嘴。 “要学会叫阿娘了,你要教他。”络晷走到她身后,道。 八斤怎么叫她都好,顾凤是不在意的,但络晷一说,她就点头:“好,我听你的。” “要是不想,那就不去。”络晷给她弄了弄她耳鬓的发。 “没有不想。”顾凤摇摇头。 此时,皇宫中,宸帝已起。 今日是文武百官都休沐之日,宸帝一般这日都会多歇一个时辰,这日早早还是早起了。 他刚起身着衣,昨日未回府的孙宾也被请过来,他请过安,君臣两人一上一下坐着喝茶,说起了话。 “那顾山族的女子,”孙宾说到这话,沉吟了一下,往桌上放下了杯子,抬头朝宸帝看去,道:“以老臣与她见的两面看,怕是压不住。” 孙宾就此事想了一夜,她是顾山一族的族长,好在她是顾山族族,但坏也坏在此,她不是坤国人,而就此前的面来看,她也没当自己是坤国人,他们无法用国家大义,用坤国的道德廉耻来制她,她怕是不会当回事,再则,尚且能不能懂还得另当别论。 “启禀皇上,”这时,门外传来了太监的传话声,“瑶妃来了,她说,她知道那宫外之人的父亲所在之地了。” 第106章 这太监的话一出,宫殿里一片静默。 孙宾低下了头。 皇帝这几天冷落顾瑶,在这个人人都看皇帝脸色过日子的深澡里,顾瑶已跟进入冷宫无异。 但她还是有能耐进到皇帝的寝宫,让侍寝冒着掉脑袋的危险给她传话。 孙宾偷瞧,宸帝沉默不语,眼波微动,也看不出什么明显的喜怒来。 圣心不好揣磨,孙宾干脆垂眼,眼观鼻,鼻观心。 门外一时之间也没声响,过了一会,传来了有人被拖下,挣扎着的轻叫声,还有细微的各种磨擦声。 “皇上,瑶妃说,那个人的父亲知道他们一家的要害,他统统都知道啊。”徒然,太监尖叫的声音突起,随即又起了闷叫声,想来是被人捂住了嘴。 孙宾这下连偷看都不看了,垂着头看着他胸口的一点一动不动。 “传。” 宸帝这句话说得很轻,但在安静得掉针可闻的宫殿里,还是清晰可闻,他身边站着侍候的老太监听此慌张躬身道:“是。” 他躬着腰猫步往门边飞快走去,不一会,嘴点红脂,美艳不可方物的顾瑶轻步进了宫殿来。 只见她进了殿,盈盈一握的细腰往下一福,浅浅一笑,“臣妾见过皇上,皇上万福。” 宸帝与她,一直都是主与仆,顾瑶进宫后成了他的妃子,他这才正眼看她几眼——这也觉出她的美艳和与众不同来。 但自古美人窝,英雄冢,皇帝走到今天这步,前院□□,死伤者无数,哪有有毒美人的容身之地。 但顾瑶,还是让他刮目相看了。 宸帝自身走上皇位,凭的就是一口不散的气,坚定不渝才成了一国之君,万民之上,对于顾瑶这种连生死都不顾也要闯到他面前来的女子,他发现真见到了人,他没有他以为的那般生怒。 眼前的顾瑶,也确是个坚毅的美艳女人。 “平身。”他淡道。 “谢皇上。”皇帝口气平和,顾瑶也是不卑不亢抬头,朝皇帝嫣然一笑,“谢皇上恕罪,臣妾擅闯寝宫,回头就去皇后娘娘那领罪受罚。” 她这笑,艳丽至极,但不见卖弄风情之态,美人在前不可方物,宸帝不由哼笑了一声。 顾瑶又是展颜一笑,不过,只一笑她就又道:“皇上,我这边有人告知我,武络族族长络襄龙就在坤京内,这人道,络晷之子,命不久矣,他们此行出来,怕是为的他。” 她又道:“他又言,此子是他重创络晷之后所生,他重创络晷神脉,络晷本应神脉俱断而亡,但此后只见络晷无碍,此子又生,武络上古有传言,神龙一族,有移魂转命之说,意思是说将死之人,可把死去传渡到另一人身上,即可保全性命,且神功大进。” “哦?”宸帝口气略略往上扬了一点,“这人是络晷之父?父子相残?” “一族哪能容二主。”顾瑶轻描淡写,淡笑回道。 她这话一出,孙宾看向她,都有点要对她另眼相看了。 她进来就直入主章,说的都是皇上想听的。 如若真是此般,他们对络晷一行人就得再重头计议了。 孙宾看向皇帝,皇帝却还是不动如山,不为所动地看着顾瑶,“还有呢?” 就这点,还不够他饶她擅闯他寝宫之罪。 “还有,”顾瑶又是从容一笑,道:“此人乃武络族族长,他说,只要皇帝给他所想要的,他即可帮皇上要到您想要的。” “他知道朕所想要何物?”宸帝笑了。 顾瑶盈盈一福身,淡笑不语,这个她倒是有自信的,皇上要的不过是一统天下,千秋万代,也就是长生不死。 不就是想要这些? 谁都想得到,说起来也容易,但得到就难了,皇上也应该知道,更知道想从络晷那里得到他想要的,光谦卑讨好是无用的。 顾山本就是坤国的护山之族,那族的女人一个眨眼,就把天宫卖了,而天宫本就是坤国的,顾瑶不信,宸帝对那顾山族的族长没有不忿之心。 暂且容忍,不过是拿她和她的一行人无法而已,有办法的话,她不信他能视若无睹。 “他在哪?”宸帝笑了笑,又道。 顾瑶终于等来了她所想要的话,“就在宫外,皇上若是想见他,臣妾这就派人请他进来。” “再说吧。”宸帝淡淡道:“你先告诉朕他在哪,朕派人去见见他。” “也好。”顾瑶又是一笑,“皇上还记得臣妾娘家所在的庄子吗?此人现在就在我娘家庄子的后山上住着。” 顾瑶没有丝毫推托之意,宸帝要什么,她就说什么,至此,宸帝对她的恼怒之心也淡了下去,他朝顾瑶一额首,“下去罢。” 顾瑶一福身,无所留连即刻就退了下去。 她走到门边,殿首又传来了皇帝的话:“你擅闯之事,朕恕你无罪。” 意思就是不用去皇后娘娘那了?门边的顾瑶微微一笑,朝前方轻轻一福,谢过皇上,轻如柳叶般娉婷,姗姗而去了。 殿内,孙宾看向了皇帝。 宸帝朝老内侍道:“你去叫魏统领过来。” 说罢,转身孙宾:“这事你不用插手,交给魏兴就行,你只管当不知道,专候络晷一行就是。” 两手准备,如果那络晷之父无用,孙宾这边还能让络晷看到他们的诚意,就算东窗事发,他们也当毫不知情就是。 孙宾瞬间领意,道:“老臣遵命。” ** 逍遥王给络晷一家备了车辇入宫,络栖第一次坐这种四面垂纱的辇车,他又力大无穷,连着扯下了好几块纱帘。 好在逍遥王住的离皇宫不远,周遭无闲杂人等,他辇车行路,路上更是无他物影踪,只有身边护卫奴婢等人。 夕峭与流风也都来了,快进宫前,夕峭低头,看了看在他腿上仰躺着玩他长发的八斤,抬头轻叹了口气,一直神色淡淡,对世间万物不喜不悲的半仙对络晷颇有点忧气道:“我也是离世间太久了。” 太久了,隔得太远了,都有点记不清人心是个有多复杂的东西了。 第107章 夕峭入了凡间,倒有几许凡人之思了。 络晷淡淡一笑。 夕峭朝一直望着外面的顾凤看去,“凤姑。” “保父,”顾凤看着那些金碧辉煌的宫殿道:“莫怕。” 夕峭刹那失笑,尔后微愣,叹道:“是我失了平常心了。” “嗯。”顾凤淡淡应了一声。 一路行去,皇宫也威武宽广了起来,肃穆威严,即使是络八斤也停了手中撕扯纱布的举动,转而朝四周张目了起来,好奇不已。 等即入主宫,自入宫就下马行走的逍遥王快步走向他们:“武爷,武夫人,到了皇上所在的主殿了,还请诸位下辇行几步。” 他朝几位拱手道。 这时各处都站了御林军,身披盔甲的高大御林军手持□□站满了各处,给肃穆的宫殿的增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请。”逍遥王一挥袖。 有太监领着宫女候在一边,这厢也都齐齐躬身,恭敬之处,尽露无遗。 待入了宫殿,坐在首位的宸帝也站了起来,朝他们微笑致意…… “呀。”这时,络栖抬头朝宸帝望去,见到宸帝,朝他伸了伸胖爪子,摇了摇,高高兴兴地咯咯笑了几声。 “请坐。”宸帝也笑了。 “上茶……”太监朝外喊。 “多谢。” 抱着孩子的络晷出了声,走了几步,回头看着顾凤定定地看着宸帝没动。 “凤姑。”他叫了她一声。 顾凤转过脸,看向他,便也没把包藏祸心的宸帝放在心上了。 她自从跟了她阿郎哥习长生之术,世人对她的好恶是一日比一日分明——不过看出来了也没什么用处,她阿郎哥都不放在心上,她自也不必。 她也有些后知后觉,之前保父为何有所感叹了。 她朝淡然入坐的夕峭望去,见他不喜不悲,显得已放下,便也没再出言了。 茶很快就奉了上来,宸帝开口:“诸位来是有事与孤要说?” “是我要来,”络栖在他阿父腿上动个不休,顾凤弹了下他的额头,凉凉地看着他,察觉到了她的冷意,络栖转过小胖脸,一个搂抱就把自己挂在了他父的脖子上,把头埋在了他的胸前,见他老实了,顾凤转头,看向上首的宸帝,“我跟你要个人用用,来问问你,要什么报酬。” “哦?”宸帝略一挑眉,似有不解。 顾凤看着他依旧淡道:“我跟你借一下逍遥王。” “借?孤的弟弟?”宸帝显得很是讶异。 顾凤默默地看着很是“讶异”的宸帝。 在她的注视之下,宸帝慢慢敛了脸上微有点作假的神情,他一动不动地看着顾凤,脸也恢复成了平常的漠然:“顾族长说得上借,那就是孤的弟弟对你有所用处了,你与武族长都是仙人,孤倾慕不已,倒也不想相拒,只是,顾族长也应该知道,你族于孤并无太多所信。” “我夫郎不是武族长。” 宸帝默然。 顾凤说罢,又接道:“那你不借是罢?” “孤说了,顾山族于吾族是弃信背义之徒,孤很难相信顾族长的诚意。”宸帝淡道。 “应当的。”顾凤颔首。 她承认了,宸帝愣了一下。 “那你要怎么才相信我的诚意?”顾凤说着也不知道要如何说服他,好在,她还是懂得人的,她凭空拿出了些东西来,一个个摆在桌子上,“这是长生丹?” 她指着一个红匣子问络晷。 络晷嘴角抽了抽,“也还好,药效颇佳,康健之人吃了,加以修炼,能多出两三甲寿命。” 那就是长生丹了,顾凤指着另一个颜色深一点的朱红匣子跟宸帝又道:“这里头是还魂丹,能起死还生。” 两个匣子有点相近,她只认了一次,没有记太清楚。 “还有这个,”她把长剑抽出了点鞘,在寒光大绽的光芒当中看向宸帝,“这把叫龙剑,一挥就现龙形,这把剑是初形,还未有主,你可滴血认主。” 说罢,她顿了顿,又道:“这剑是天道所生,杀我夫郎还需你有所功力,但杀个把我,还是成的。” 这是个好东西。 “这个也给你。”把能杀她的剑都给他了,这应该算是有诚意?顾凤看着宸帝,等他的回复。 宫殿鸦雀无声。 半晌,还是流着口水抓向剑的络栖拓破了平静,他伸着胖爪子把剑捞到了手里,一抱到怀里就眉开眼笑地笑了起来,无师自通地拿着剑柄往外抽。 “小心……”眼见他的手就要碰向剑刃,一直看着剑的逍遥王失声叫了起来。 宸帝也是眉头狠狠一动。 络晷夫妇却是无动于衷,络晷只垂眼看了在他腿间玩耍的小儿一眼,顾凤更是只扫了他一眼,就看向宸帝。 “罢,”宸帝眼见那手往剑刃上摸去,一下子就说出了话,且越说越快:“孤看到你的诚意了,这剑让孤看看。” 说话见,只见络栖的爪子往剑上摸去,这厢逍遥王快步大动,抓住了他的手…… “逍逍?”络栖喊他,不解。 逍遥王额头上的汗都出来了,半出鞘的剑光当中,半只龙首似醒非醒,似跃非跃,他朝无动于衷看着他的络晷勉强一笑,拿过剑,朝已经站起来的宸帝快步走去。 他走了两步,宸帝心急也是往前跨了几步,等剑入了手中,宸帝心中一阵震动,那龙剑似是与他有缘,这厢醒了过来,从剑中飞离,在他头上打了两个转,飞入了他的手腕…… “皇上!”旁边的御林军大叫。 “休要过来!”宸帝大吼,说着,那剑也化作了一串光芒飞入了他的手中,转瞬即折,他往后退了两步,脸上含笑看向了他的手心当中呈现的龙姿,欣喜万分地朝逍遥王看去。 “皇兄?”逍遥王往朝一步,喊他。 宸帝深吸了一口气,朝他浅摇了下首:“无事,与朕有缘。” “多谢顾族长。”宸帝这时抬手,往顾凤举去,说着话时脸上都是止不住的笑意。 顾凤很奇怪,朝络晷看去。 络晷朝她淡道,“剑乃地龙化身,皇帝乃地上天子,是地龙所护之人,与之有亲缘,认他也不奇怪。” 络栖见剑没了,啊啊了两声,看着宸帝的手就要抓。 络晷抱了他回来,与顾凤道:“跟他接着谈罢。” “你收了我的东西了。”顾凤看着宸帝。 “是,”宸帝已经走了到她面前,见她看着他说话,手却往桌上动,他说着就伸手快手把两个匣子拿到了手中,跟她淡笑道:“这三样谢酬,我就代我皇弟收下了。” 说着,他转身把匣子给了站在他身后的逍遥王。 逍遥王见状,朝面无表情的顾凤俊朗一笑,赁是风华尽现。 逍遥王确是有一副好皮相。 待事定,络晷一家先行一步,刚才候在一边不语的孙宾可惜道:“事情有些急了,若是慢着点,许还能……” 他倒是比他还要贪心,宸帝哑然。 逍遥王也是笑了,“丞相,刚才若是我皇兄手慢些,本王手上的那是拿不着了。” 现在皇帝有了真龙护身,逍遥王得了长生丹和还魂丹也是坦然,心下也是舒叹了口气。 武络夫妇要是真用得上他,那就用罢。 不管是为国为兄还是自身,这都值得走一趟。 “丞相……”宸帝突然叫了孙宾一声。 “臣在!” “你去,亲自去,把魏统领带回来,现在就去。” “啊?” “随后,你去跟武夫人请罪,把武族族长之踪告诉他。”宸帝摸着手心现着微光的龙形道。 孙宾错愣不已,看到逍遥王朝他抬首,示意他赶紧去,他也不好再推托,躬身道:“老臣这就去。” “皇弟……”宸帝摸着发烫的手心,终于抬起了头,看向逍遥王,脸上的欣喜已荡然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几分忧虑,“顾山族的这位女族长是给了朕一个好神物啊……” “那?”逍遥王见他不见高兴,却是满脸忧虑,也是错愣不已。 “你随朕来。”宸帝带着逍遥王进了内殿。 ** 他们离开得甚快,夕峭尽管没想过他们能在宫里呆多久,但也没想他连话都没说一句,就随他们又出来了。 上了辇车,也只见那母子俩抱一块啃果子,一人一口不亦乐乎,流风也坐在他们身边吃得甚快,半个咬完就伸手再要一个,等到吃完,再要一个,两个多的就到他的百宝袋里了…… 这抠抠索索的,与他赤脚披风随性之态很是不同。 夕峭问络晷:“他与逍遥王?岂不是被吃?” 逍遥王人是白的,心是黑的。 流风已两个入袋了,手中没有多的,眼巴巴地看着母子俩吃。 顾凤又给了他一个,他微微一笑,道了声“多谢夫人”,接过又一口口吃就了起来,很是专心。 吃了两口,他又停了下来,转身向母子俩,正待以为他又要多要一个时,他把络栖抱了过来,跟络栖玩闹了起来。 “逍遥王乃坤国之王,心中有国有皇,乃是自然,”人由出身而定,逍遥王的禀性早就定下了,他要是为了他们这些利用他的全心全意,不顾家国己身那才是愚者,“流风赤子之心,他乃道人施恩所养,心藏万物,也没落了下风。” 流风这时笑道:“仙长不必与我担忧,我曾随师踏足千里,行过百庄,心中自有善恶之分。” 他们说着话时,突然上空一阵乌云吹来,刹那他们的上空被夜幕笼罩,急急狂风把辇车吹得刮刮作响。 第108章 乌云突涌,狂风大纵,众人皆向天望去。 夕峭披散的落地黑色长发随风狂舞,就如一条条激狂涌动的黑蛇,往前打在了辇车的柱檐上,顷刻缠绕在了柱子上。 不停摇晃的辇车刹那静了,连被吹得哗哗作响的纱帐也停了波动,纹风不动地静止着。 络晷顾凤他们都无声,除了被风吹乱了心的赶车人与王府护卫,宫人等。 他们踉跄地惊声大叫着撤离,但哆哆嗦嗦走了几步,发现一切都静止了…… 这时的天空当中,出现了张着大嘴,若隐若现的黑色长龙,它狰狞凶恶,张着的大嘴就像无底的黑渊,长长的胡须在天空啪打的声响胜过雷电的凌厉。 刚发现风止了的王府护卫等见到此景,又大声叫了起来。 络晷等人只是看着天空不动,过了一会,黑龙消失了,随即,黑色的天空下起了大雨…… “你父亲不敢现身,”大雨倾盆,夕峭收回眼,朝络晷道:“如何?” 起风时就一动不动的络晷这时接过了顾凤怀中奄奄一息的孩儿,垂眼看着他孩儿苍白的脸,淡道:“回罢。” 夕峭叹了口气。 他飞至了前面,纵马赶路,王府等人看着他们转眼消失在了他们面前。 路上,流风看着先前活泼,却突然之间一动不动了的络栖好一会,才转过头,低着头问顾凤:“小公子怎么了?” 顾凤摇头,“不知。” 见流风惊讶地看着她,她沉默了一下,又道:“他祖父重伤过他阿父,打中过他的神魂,他承了他阿父的伤,许是因着这个,他祖父能伤他罢。” 她儿承了他父亲的神脉,天生返祖,只是有了好的,坏的也一并承袭了。 她说得淡然,络晷这时伸过手把她带到了怀里,把他妻儿都搂在了怀里。 他妻只是修行者,也就没看到,刚才乌云密布时天地间涌出来的黑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全钻进了他们孩子体内,而他同一时刻发出的护力软弱无力地消失在了天地间。 看来他父亲找到了对付他的办法。 他抱着他们垂眼不语,神色丝毫未变,但流风的话去是问不下去了。 ** 宫中,天空突变时,宸帝就在层层护卫之下站于了宫殿前。 很快,宫中禁卫军统领就飞跃至了他前面,快步向前一屈,半跪道:“魏兴见过皇上,皇上万岁。” “怎么回事?”宸帝挥袖,回头看他。 “臣,不知。” “你知道什么?” “臣没见着那武络族族长,臣带去的二十禁卫,死伤十余,”大风纵起当中,魏兴的声音越发大声,“那人让臣给皇上捎一句话。” “说!” “尔等蝼蚁。”天空蓦地就黑了,风声中,魏兴的声音冲破了大风,传到了宸帝的耳里。 宸帝眼睛一冷,厉眼看向他。 魏兴抬着头,朝他点了下头。 如果说逍遥王是宸帝手中的一把暗器,那魏兴就是宸帝大杀四方的那把明剑,魏兴跟了宸帝二十余年,魏家一切皆是宸帝赐予。魏兴是宸帝手中那颗随时可用可弃的棋子,魏兴也能把自己这颗棋子的用处发挥到极致,从不畏生死。 宸帝信他,也从不去辨他话中的真假,这时多问了一次,已是他相当愤怒了。 那话中的轻蔑让他冷笑了一声,对武络族族长的猖狂也是有所认知。 相较之下,逍遥王却冷静了许多,当天空出现黑龙,所有人都惊恐看着那黑色的大嘴惊慌失措时,他在宸帝身边冷静地开了口:“皇兄,那是神族。” 他的话被风吹得高高低低,但还是落入了宸帝的耳里,让宸帝本来难看的脸色更是难看了起来。 逍遥王懂宸帝,但宸帝这时却因身家性命受人牵制而怒不可遏。 凭什么神族在他的凡间,他的国土上如此嚣张? 也不过片刻,乌黑一片的天空下起了大雨。 “皇上,外边冷了,您回宫歇息一会罢。”宸帝的贴身太监哆嗦着身体,提着脑袋上前说道。 宸帝挥了下袖,把他扫在了一边。 逍遥王往后看了看,看到魏兴,与他道:“魏统领,让九门严管城门街道,惊慌者,杀,造谣者,杀,不用本王多说了罢?” “是。”此等事魏兴不知干过多少次,他一直都是执行者,闻言一垂头领命,快步离去。 宸帝在宫外一直站到雨停。 大雨过后的天空也逐渐放晴了。 宸帝的龙袍也被大雨打湿了,但这时没人再有胆量前去劝他,他转过头,跟一直站在他身边的逍遥王黯然道:“皇弟,朕不懂。” “皇兄?” “朕不懂啊,当年的太皇□□为何把我族的命脉交在了几个流犯之手……”宸帝看着明亮起了天空喃喃道:“如今,吾等如蝼蚁,任人鱼网。” 哪怕他是天子,有真龙护身,在这等天相之前,宸帝也感觉到了他的无能为力。 生而为人,是何等的渺小。 “皇兄,那都是过去的事了。”逍遥王闻言,长吐了一口心中的浊气,轻声道。 已过去,已无力回天。 再如何痛恨顾山族,憎恶顾山族的族长也没用了,至少比起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的武络族族长,顾山族的那个女族长,至少还能在她身上得到些东西。 她对他们有所图谋,那是好事,还能周旋。 “是啊,过去的事了。”宸帝拢起手心,站在殿前,漠然地看着眼前已恢复清明的他的江山。 ** 当晚,络栖一直在睡,他从回程一直睡到清晨也未醒来。 他一直被络晷抱在怀里,顾凤早上醒来看了他半晌,轻声与他道了一句:“你醒来,呀呀背你出去玩。” 络栖没回她的话,顾凤起身穿好衣裳,又走回了父子身边。 络晷一夜未睡,这时睁开眼,一向清亮幽深的眼睛血丝密布,他看着顾凤微笑,抬头摸了摸她的头,“等晚上就醒了。” “嗯。”顾凤仅点头。 “我父亲还不能杀,”络晷跟她解释,“我现眼下拿不准,天道终归会报在我身上,还是报在我们孩子身上。” “嗯。”顾凤又点头。 络晷笑了起来。 “我去找那个王爷。”顾凤又看了看孩子,没有多呆。 逍遥王很是奇怪顾凤找他,但顾凤找他也没有多说话,仅是与逍遥王坐了一上午,喝了十余盏茶,其中逍遥王多次开口,顾凤也只是仔细听着,她听得甚是认真,逍遥王这脱身之词数次胎死腹,没有说出来,就这么一个上午就过去了。 直到中午,顾凤起身,逍遥王这才松了口气。 顾凤一告辞转身就看逍遥王明显松了口气,又回过了头。 逍遥王脸上的温笑又顿住了。 顾凤一反之前的默言,她淡淡道:“我夫郎在我们顾山的天宫里得了不少好东西,你前去的木之境里头,也有不少,想来也不会差太多。” 说罢,她看着沉默下来看着她的逍遥王接道:“你见过的,就似我给你们的那些。” 她声音不轻不重,平凡的脸上喜怒不明,淡淡然然,如风如水。 逍遥王看不透眼前这个面目平常女子的想法。 她说罢,又转过了身。 逍遥王看着她走了几步,突然出声,“武夫人……” “嗯?”顾凤略回头。 “你来找我,是为何事?”逍遥王原子定终于把一直没有清楚问出口的话道了出来。 “我不认识你,”顾凤回头看着逍遥王,“就过来看看你。” “那你看清楚了?”原子定看着她道。 顾凤摇头,这一次她转过头,头也不回去了。 她回了屋里,候了半会,床上状似睡着的父子还是一动不动,顾凤又坐了一会,出了门去。 半晌后,与流风一同打坐的夕峭收回了抵在流风大榷穴的手,起身出了门,一跃至了屋顶中央,站在了迎风而站的顾凤身边。 “天道又变了?”顾凤把吹到脸上的发拔到了耳后,开了口,又回答自己,“是变了。” 夕峭闭眼不语。 “时间很紧了是罢?”顾凤轻叹了口气,迎着东面吹来的风,又问:“东边是什么样的?阿郎哥说那边都是水。” “你要去?”夕峭开了口。 “嗯。”顾凤看着遥远的,陌生的,一望无际的东方道,“不知道那会有多远。” 夕峭说不了再等等的话。 天道对谁都是公平的,对神,对仙更是尤为公平,血肉之躯要是淬练出长生不老之身,哪一个不经历九九之难,络家一家这一趟,是注定要走的,他们家谁都逃不过——要么活,要么死。 武兄再不愿,也是逃不过的。 “你跟武兄说了?”夕峭睁开了眼。 顾凤转头,看向他,笑了笑。 当夜,络晷与络栖醒来,络栖吃饱喝足,抱着蛇蝎去找他阿娘,找了一圈,回来跟他阿父要阿娘,“呀呀?阿父,呀呀?” 络晷满脸苍白之色,跟着他去找了一圈,没找到人,问茶花:“凤姑哪去了?” 茶花茫然,“凤姑说出城找点东西,现下还没回,天色是黑了……” 她看着天黑的夜色也是忧虑不已。 凤姑哪去了? 第109章 顾凤一路向东,不知前路。 她小时候从父亲那里得知,东方有海,连风都是腥的,只是连着几日她都没闻到水气,与人问路,众人皆是奇怪打量她,摇摇头就走了,不知她是哪来的人。 她出来时,头也没回,几日后举目茫然四顾,不知道哪条道是对的。 这日路过一城镇,她挑了人最多的一个酒楼,拿出了银子用官话问掌柜的:“东海怎么走?” 柜台后的掌柜抬眼看着眼前的小娘子,很是奇怪地打量了她一身与当地娘子穿着不同的衣裳,随后才出言用官话道:“请问小娘了,问这个作甚?” “探亲。” “探亲?”掌柜讶异,“你一个人?” “嗯。” “东海啊,”掌柜摸了摸嘴上的山羊胡,“小老头也没去过,不过……” 掌柜的看了看放在柜台上的银子,“你可去找镖行问问,他们去的地方多。” “多谢。” 顾凤转身离去,掌柜的在背后道:“小娘子,你的银子……” 顾凤顿住了脚步,回头又走了过去,道:“镖行在哪?” “小二……”掌柜的扬声。 “来喽,掌柜的。” “带这个小娘子去一趟英武镖局。” “好勒。” 一个年轻的小哥朝顾凤看来,脸上挂着笑,“这位小娘子,请随我来。” 顾凤大体能明了他的话,随了他走。 这次掌柜的没有问她银子的事,只是客座里就食的人,都往她看来…… 英武镖局离酒楼不远,很快即到,小二一把人领到就走了,其中不断回头多看了顾凤几眼,不甚明白这个孤身一人的小娘子为何要去东海那么远的地方。 镖局的副镖头见了顾凤,问了几句话,见顾凤拿出了银子,才道,“前去东海,要过三省九县,小娘子,那不是好去的地方。” 他年过半甲,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也没去过一次。 “你只要告知我如何走就行。”顾凤入世俗不久,未与世人交谈太多,现今与人谈话也是僵硬不已。 配着她冷淡的脸,漠然的眼睛,她更是显得与常人不同,且格格不入。 副镖头没见过这么怪的人。 副镖头看着桌子上放着的一锭五两的银子,看了两眼,突然朝顾凤笑道:“我这就告知你。” “多谢。” “从我们县走过去,就是庄县,庄县过去就是太和,进入太和城再向东走,就是新东县……”副镖头一一地详细说道,把沿路要经过的县,庄,村都说道了起来。 顾凤听得认真。 副镖头花了一个多时辰,才把事说罢。 这时,添就的茶水也已过两壶。 顾凤这厢起了身,朝副镖头颔首道谢,此老者问她,“天色已晚,小娘子是在本县打尖罢?” 顾凤点点头,无声无息,走过一群打着赤膊,练武停的的武夫,消失在了门边。 她走后,一个三旬上下的男子几个飞步走到了副镖头面前,朝他打了个眼色,“父亲,晚上动手?” “看她住哪。”副镖头淡淡道。 “她身上有钱吗?”男子挠着头道,“我看她身上装不了啥,许是有行李?” “再看,你跟你二弟看紧点,有什么消息回头就报。”副镖头掂了掂手中的银子,“等她明日出城就知道了。” ** 顾凤甩开了身后跟着她的人,前往了庄县,一往东就闷热不已,夜幕一到,热气也褪散不了几分。 顾凤用了两天,沿路问了几个人,才到了庄县。 庄县比她上一个到的地方残破了不少,一个破破烂烂的县城,连城门都是破的,腐朽的木门半敞开着,走近去后,也没几个人。 如果不是城门上写“庄县”二字,顾凤以为她又走错了。 庄县并没有热闹的地方,打尖处的人也听不懂她的话,顾凤也听不懂他们的,得知不能说话她转身即走,背后传来了一通通笑声。 不用辨别,顾凤也知道他们在说她。 这夜,顾凤没离开庄县,而是当夜站在最高处,挑了灯火最旺的那一处飞去,落在了一处有七八处灯光的院屋。 她又去了大门口,看到了“县衙”二字,便知她没有走错。 她站在屋檐上打量了半晌,才挑了个灯火最明的地方踏去——她已行千里,才知世俗破败的地方甚多。 人世间没有葱葱郁郁的树木,没有明亮的火把,屋檐下没有摇曳的灯笼,更没有彩墙碧瓦青屋。 离开了她的阿郎哥和孩子,家乡更远了。 前面一片孤寂,望不到头,顾凤无法睡着,便想日夜赶路。 只是找到庄县费了她找了两天的路,顾凤便想找当地的县官问一问,东海怎么走,太和怎么走。 百姓不知道的事,县官总该会知道。 ** 庄县的父母官这夜正就着油灯在跟前来与他借钱的亲戚说话,太阳已落山,夜里还是有点热,门便打开着透气。 突然,大打开的门被人敲了两下。 庄县县令奇怪地往门边看去。 他家人不过十,即便是煮饭的婆子找他,也是抬起喉咙一喊就是,无人有敲门的规矩。 遂他一抬头,看到一个背着光,纤瘦至极的黑影抬头朝他望来,他当即就在位置上跳了起来,“你是谁?” 黑影往前走了一步。 “你,你……”县令往后退了一步,撞到了椅子上,疼得大叫了一声。 “你谁啊?”他亲戚,一个壮年汉子也是着实吓了一跳,心砰砰跳个不停,想及自己是个汉子,还是大着胆子朝人喊了一句。 人近了,灯光明了,一张面孔白净,眼睛黑白分明的人脸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只是那眼睛太过于清澈,那双眼的感觉就像县令亲戚深山老林家当中流敞的溪水,从没见过如此人眼的他看着那双眼,又吓了一跳,话都不知喊了。 县令此时回过了神来,大喊:“你是谁?” 喊罢,矮瘦的老头一屁股跌到了椅子上,慌忙之中,他张口喊,“快来人啊,家里来贼了。” 顾凤便连话都没说道一句,就被县令的家中人堵在了屋中。 她拿出银子,正要说话,却又听空气中有尖利的声音在喊,一道劲风袭来…… “妖怪,妖怪,快打。”拿着扁担的县令婆娘一扁担就往顾凤身上招呼。 顾凤躲过,喊妖怪的声音更大了。 打她的人多了,顾凤挥了一袖,把离她最近的人挥到了半空当中,当下,有人看着那挑高的人昏了过去,倒在了地上。 有人哭了起来,声音里全是害怕。 声音进了顾凤的耳朵,她呆了呆,随后,她转身去了门边,逃了出去。 她的问路,再一次不是那么的顺利。 ** 几日后,络晷找到顾凤时,顾凤正在一个山洞里烤鱼。 她的长发编成了两条辩子放在身前,执着铁棍认真烤鱼的样,就像一个未出阁,安安静静的小姑娘。 络晷悄无声息地进了山洞,瞥到影子的人飞快地抬起头来,看到了他…… 顾凤的眼睛一下无意识地睁得老大,人也呆住了。 络晷只瞥了她一声,走了过去,拿过了她手中的铁棍。 顾凤半晌都没动。 络晷烤好鱼,把鱼吃了,把铁棍扔到一边,就出了洞。 顾凤看着他出了洞,站了起来…… 等她跟到洞口,已经跃下悬崖的络晷往山落当中的大湖走去了。 顾凤看着他的背影,脚下的石块不断地跌落了下去,发出了轻微的声音。 在络晷走入湖中时,顾凤咬了咬牙,跳下了悬崖,跟了过去,走至了湖中他的背后,拿着抓出来的布巾擦着他的后背。 络晷没有反应,顾凤擦好他的背,趁机到了他的身前,偷眼看他的脸,却看到他闭着眼睛。 络晷自出现就没说话,他无需说道什么,顾凤知道他这次生气了。 她烤的鱼,他一口都没给她吃。 想也未想,顾凤拿出了一颗一口就能吃下的小红果往他嘴里塞,塞了两下没塞进去,这时,络晷睁开了眼,眼睛就如此时天上的星辰旁边的夜幕一样黑。 在夜晚的凉湖当中,顾凤背后顿时一阵阵不断地发冷,冷得她的手一下子就僵在了半空当中。 “阿……阿郎哥,”顾凤舔了舔干涩的嘴皮,“你吃小红果。” 她垂着眼,把红果往他嘴里塞。 络晷的嘴唇依旧未动,他冷冷地看着不敢看他的小妻子,随后两手一抬,把她抱了起来。 她很快就抱紧了他的脖子,快得近乎于讨好。 她带着几分拙气固执,近乎冷酷,又是一族之长,络晷以为他的小妻子再也不可能复当年小小姑娘时的轻巧顽皮,可是,她这有两分少女本性的讨好这时他也不在意了。 他不可能再放任她。 他太宠着她了,宠到她连招呼都不打一个自己就敢跑。 第110章 “阿郎哥。” 顾凤又叫了他一声。 她很少有这么贴人的时候,平时络晷兴许会兴致盎然,这时却连轻应一声都未曾,冷冷淡淡,抱着她往湖边走。 顾凤见唤人不闻,把头搁在了他的肩膀,垂下了眼敛。 络晷在换衬衣时未跟她要,从他的百宝袋里拿出了他所需的,已经抬手拿出了半件的顾凤瞥到,又垂下眼,默默地把衬衣收了回去。 乳白色麻衣随风一展,落在了他的肩,顾凤当下脚步往前走了一步,见他有条不紊地伸臂穿衣,又往前走了两步,在他只穿了一半时抱住了他的腰。 络晷顿住。 就着半搭下的衬衣,顾凤把脸隔着柔软的麻衣把脸贴在了他的背上。 络晷又顿了一下,片刻之后,他伸出了手…… 他把人搂到了跟前放着,眼睛冷冷地看着他,双手接着行前的动作继续有点不紊地穿着衣裳,有条不紊,无动于衷,坚决冷酷。 一时之间,顾凤无计可施,她的阿郎哥不领她的情。比起之前他们未成亲前他拒绝她的那几次,这次她不仅困窘,还有几分焦虑,脸更是火辣辣地疼。 她拘谨地立在原地,连看他都不敢了,眼睛虚晃地扫着他的脚下。 突然…… 有她熟悉的大脚朝她走来。 “认错吗?”头上,络晷淡淡道。 “认。”顾凤想也未想就答。 “还一个人不打招呼就走?” “不打了。” 顾凤说完,茫然了一下,迅速反应过来,道:“打。” 说着她快快抬起头,看向了微垂着头,眼神微冷看着她的络晷。 如此不苟言笑,其实比她第一次见他还要冷淡漠然的络晷她是第一次见,顾凤看到,哑然至极,竟不知道说什么话才好。 她讷讷地看了他两眼,不敢再看下去,又垂下了头。 这一次,她沮丧无比,先前她未觉得她的离开有什么太大的不对,但这时,她已经觉得自己是错了。 是错了,她没有如期到达东海,更不知道东海在哪,她没做到她离开要做的,而他却得来找她…… 途中,没找到她之前,很担忧她罢? 看着眼前低着头,不知所措的妻子,络晷轻拢了眉头,半晌无语。 漫天的星光下,两个人相对无言地静站着。 好一会,络晷在心里轻叹了口气,表面还是不为所动,脸色淡漠地牵起了她的手。 顾凤老实地让他牵着,跟着他动。 这一夜,络晷是搂着她睡的,但一言不发,顾凤窝在他怀里,一句话也不敢再多说。 第二日清晨,用过清果,络晷牵了她往北走…… 他们飘在了树上,在树上踏尖而行。 走了几步,顾凤回头,看着她应行去的东方,那清亮的眼睛一下子就暗了不少。 人世间不是她的顾山,不是她努力去做了,就会得到她想要的结果的顾山。 她也有她做不到她的事情。 她阿父曾说祖上的老祖宗说人世凶险,不是人心险恶,而是一个只有三分能力的人,要去一个要靠十分能力才能存活的地方闯荡,那么,那个人世间必定是凶险的。 “阿郎哥。”顾凤回过头,叫了络晷一声。 这一次,她没看他,也没想得到他的回应,接着道:“给我儿续命,是不是很难?” 这是她第一次清楚地问八斤的以后,也是她第一次清楚地说出了“难”这个字。 父兄大战而死,她没想过难;她临危受命,承担一族生死,也没觉得难过;顾山生死存亡危在旦夕,她也没想过难;怀胎十月,担忧夫郎生死,她也不觉得这有何难之处…… 但现在,她觉得难了。 她寸步难行,怕眨眼回头,她的八斤哥就没了。 她说得很轻,络晷却听得心口猛地揪疼,当下就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她…… 炎热的夏天没有风,早起的晨阳金黄耀眼,刺眼的光芒下,络晷没有看清妻子的脸,却看到了的她眼中的光。 那光中有水,就似眼泪。 络晷觉得全身都疼了起来,他伸出手,擦向了她的眼。 “别哭。”他说。 顾凤垂下眼,在他的掌心蹭了蹭她的脸,忽又抬眼,与他轻摇头道,“没哭。” 络晷这才看清楚她的脸,她的眼…… 她的眼依然黑白分明,覆着一层盈盈水光。 是水,不是泪。 “好。”络晷说不清地松了口气,随即又为自己先前那一刻的失神笑了起来。 他笑了,笑得甚是好看,比他背后晴朗无云的天空还要明亮,顾凤看着他什么也没想,也跟着笑了起来。 “没什么难的,”络晷牵了她的手,经过刚才那一刹那,他也不想冷着她了,他紧了紧手中冰凉的小手,跟她,也跟自己再说了一遍,“没什么难的。” “嗯。”顾凤点头。 他说,她就信。 ** 顾凤去向东海花了半来个月,再随络晷回到坤京,只花了五日。 来回不到一月的日子。 只是山中日子兴许万年都不会变,人世却如白驹过隙,眨眼就会物是人非。 顾凤再回到坤京的院落,她走前白白胖胖的儿子,却已瘦得只剩皮包骨,眼睛肿红一片,却又大得离奇…… 一看到她,在夕峭怀里的八斤就扁起了嘴,撇过了头。 他咬着小细牙,不出声响,但眼泪不停地,大滴大滴地往下掉,很快,就打湿了夕峭肩头的衣裳。 顾凤愣住了。 默认顾凤离去,以为她会找到一线生机的夕峭尴尬地抱着八斤,看着顾凤的眼里有着几分歉意。 他认同顾凤的选择,却忘了络晷与络栖的反应。 八斤哭得悄悄,但刚才仅一眼顾凤就已看到了他眼中的泪,她愣住,又回头去看络晷。 络晷却仅只瞥了她一眼,就往屋内走去。 顾凤愣愣地看着他不断远去的背影,再回过头,又看到了保父眼中的歉意,还有怜悯…… “我抱他。”顾凤伸出了手。 但同时络八斤回过了头,朝她怒喝:“不!”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很清晰明了一个字,络八斤朝他的母亲连喊了数十遍,直喊到他的小嗓子都哑了,声音全是哭腔,眼泪糊满了他整张小脸。 “不!”他哭着,哑着小嗓子,紧紧抱着夕峭的脖子,末了还朝他愣得不敢动的母亲又决然,愤怒地喊了一遍。 他看都不看他的母亲,朝她喊完,又扭过了头。 夕峭,院里的四卫,不远处端着盘子的茶花一时之间都忘了动,还在厨房里的秋花甚至因小主人凄厉愤怒的喊叫声心慌得摔破了手中拿着的碗。 “不。”在夕峭的脖颈边流着泪的八斤又轻声地喊了一句。 他不要这个坏人抱。 他不要这个不要他的坏人抱。 “自你走后,”一阵可怕的沉默后,夕峭清了清嗓子,张了口,“八斤很伤心,一直在哭。” 如若不是他的默认,顾凤也不会走,父子俩也就不会一个一日不发一言,一个边哭边找母亲,父子俩的反应让夕峭对这一人很是歉疚。 “进来。”见顾凤找魂落魄地立在原地,眼睛盯着八斤的小脑袋不放,显然没把他的话听在耳后,夕峭决定还是不站在院子里了,示意顾凤跟上他。 也许顾凤没听清楚他的话,但他一动,僵硬的顾凤也动了。 “他最近都没怎么睡……”夕峭边走边说,说罢,回头,顿住脚步看向了身边紧盯着八斤的小脸看的顾凤。 母亲一停下脚步看他,八斤把小脸朝保父的脖子埋得更深了。 夕峭不得不抬高下巴,让出位置,让他把整个小头颅都埋进,因此头不得不抬着,眼睛垂下看着顾凤,接道:“这几日更是夜啼不休,未曾睡过。” 他父亲在时,他哭累了还能在他父亲的怀里歇一会,他父亲一走,他日日夜夜都要带着他的蛇蝎出去找人,夕峭曾一夜陪着这小神龙走了近百里,等到这孩子实在累了,才能用神压压制着护主的蛇蝎,把他抱回来。 “也不吃喝,我只能喝进几次水,你们给他吃点东西,让他睡一会。”夕峭把孩子送到了头枕在椅背,抬头闭目养神的络晷怀里。 络晷垂下头,抱住了自入他怀里,就迅速爬到了他的身上,抱住了他的脖子挂着,把小脸埋在了他胸口的儿子,轻柔地在他发上摸了摸,又轻声跟他讲:“累了?” 络栖没说话,但父亲的出声让他哼哼了一声。 “饿了吗?” 络栖抽了抽鼻子。 顾凤这时已经走到了父子俩的旁边,眼巴巴地看着他们,闻言忙不迭地拿出络八斤最爱吃大红果,递到了父子俩的跟前,伸长着手,又眼巴巴地看着他们。 络晷看了眼她的手,没动。 顾凤一顿,迅速掏出了很小的,入口即化,八斤一小口就能吃掉一个的小黄果。 她两只手都伸到了他们的面前,但络栖却不买帐,拱着小屁股,把脑袋都埋进了他父亲的外衣里。 “喝口阿父的茶水。”络晷淡淡地说了一句,拿起了旁边小桌上的茶杯,送到了他的面前。 络栖没动,他也没说什么,举杯不语。 过了一会,他外衣里的小头颅才慢悄悄地抬了起来,微微地转了转头,露出了半只眼睛的脸…… 络晷这才把杯子送到了他的嘴边。 络栖先是没动,但等水流到了他的嘴边,他抬起眼睛,看到了父亲温和的眼,这才安心,慢慢地张了口,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这一动嘴,他把整杯水都喝了下去,末了,还打了个水嗝。 “好孩儿。”络晷抱回了他,这一次,络栖没有把脸埋进父亲的外衣里,而是除着父亲的动作侧脸躺在了父亲的胸口。 他的眼睛发肿,清瘦的小脸也哭红了,鼻子更是红得发紫,鼻间还挂着没有在父亲外衣里蹭净的清涕,看起来很是可怜兮兮,又那么弱小。 这时,络栖悄悄地,迅速地瞥了顾凤一眼,但眼睛又飞快转回去了。 顾凤还没来得及全露出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她转到了他的眼前,把小黄果送到了他的嘴边。 而父子俩不愧为父子俩,两个人怕是像到了骨子里,络晷不吃她这法子,络栖也不吃,顾凤送到他嘴边的果子他看都不看,连眼睫毛都没眨一下,嘴更是未曾动一下,比他父亲对他母亲还冷酷。 顾凤不动,络栖更不动,小身子僵在那,连紧抓着他父亲胸前衣裳的小拳头都没动一下。 “呀呀给你去做饭吃。”看他把自己当石头僵住不动,顾凤黯然地直起了身,收起指尖的果子,只是收到中间,又想起了络晷,她悄悄瞥了他一眼,见他神色不怒不喜,刹那间恶胆丛生,手指转了个方向,把果子放到了络晷的嘴边。 她以为这次她的阿郎哥还是不会原谅她,已经做好了收回来的打算,好在,回家来了的男人没有了找到她时的冷硬,她的指尖一触到他的嘴唇,他就张开了嘴,把果子卷了进去。 没想到这么如愿的顾凤眼睛微张了张,随即欣喜了起来,朝他浅浅一笑,又朝络栖看了一眼,这才飞快出了屋去。 她一走,络栖总算动了,他抬起头,看着他父亲的嘴。 “你不吃。”父子连心,更何况他的孩儿是从他的神魂里滋生出来的,不用他说络晷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说罢,他摸了摸络栖的头,在络栖的嘴再次扁起来之前,他抱着络栖起了身,嘴里淡道:“我们去厨房看着她。” 络栖抽了抽鼻子,总算没有再说不了。 只是他们走到半路,他还是忍不住跟他阿父告状:“丫丫坏。” “嗯。” “不喜欢。” “嗯。” “坏蛋。” “……” “坏人!” “……” “八斤讨厌她,不要她,把她扔了。” “嗯?” “你去捡回来,你要告诉她,她坏,捡回来就莫要跑了。” “嗯。” “你要看住了,不要让她跑了。”络八斤还是不放心。 “我把蛇蛇蝎蝎给你,让它们跟着就跑不掉了,我跟它们讲好了的。”说到这,把身上的蛇蝎扒下来放到父亲头顶的八斤也累了,说罢,他的眼皮就垂了下去,等他父亲抱着他进了厨房,在余眼看到他母亲的身影,他这才闭住了眼,真正地陷入了沉睡。 ** “那远郊处还是没动静?”逍遥王一进宫,还没请安,龙椅上的的宸帝就走了下来扶住了他。 “多谢皇兄。”逍遥王拱手,欠身。 “你我同胞兄弟,不必在乎那等虚礼。”宸帝一挥袖,朝他摇摇头,走上龙座,“你跟朕说说。” “是,回皇兄,有动静了,似乎是那顾山的回来了。” “打听清楚她去了哪?作甚了?” “未曾,”逍遥王在皇帝的示意下,坐在了挨皇帝最近的下首处,“他们那院子如铜墙铁壁,密不透风,弟这几日想尽了办法,也未曾与他们搭上话。” 自他们一离逍遥王府,他连见上这些人一面都难。 而络武那些平时出没集市的下人更是行踪难追,他派了好几拔人同时日夜盯着那处,他们一出来就追上去,但往往跟了一段路就找不到他们了。 他也在集市各店铺都安了眼线,但往往只几个错眼,这些人就能凭空消失在他们的眼前,再找到他们的身影,就是他们入了那处迷院时了,饶是如此,还是有的是好多次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出来的,出来了是何时回去的。 “那络武也回了?” “应是。”手下人没亲眼见到他们俩的逍遥王不敢肯定,“只是这几日,那小儿未曾出来走动,夜间更不见他出没。” 那络武小儿是每夜必出来走动的,那个不是趴在大蛇,就是坐在大蝎身上,脸上还流着泪出来必走动到天明才归的小儿还是很打眼的,就算他身边有人护着,但他们出来的时头长,他们还是能远远跟着的,这几日没有了这动静,逍遥王这才敢判断武爷和他的那个顾山族长的妻子回来了。 “那……”宸帝看向他。 “弟打算今日下午就去他们府上拜访,”不需皇帝多说,逍遥王心领神会,“他们还用得上我,如若那对夫妇回来了,我要是去见,想来不会推拒于我罢?” “辛苦你了。”宸帝颔首。 “那弟去了。”逍遥王起身。 逍遥王的拜帖入庄时,顾凤正跟络八斤在面对面用饭,络八斤大口大口地吃着,根本不用人喂,他一个人拿手臂抱着大碗,拿一个勺子用饭,一次就是一大口,把嘴塞得满满的。 不过是不到一月不见,先前还喜欢腻在人身上,不喜欢自己走路,更不爱清楚说话的络栖已然能跑了,大人抱他一会,他会自己要下来,说话更是清清楚楚,一句话能说很长,言谈之间已跟顾山七八岁孩童差不离多少了。 只是,他依旧不叫顾凤阿娘,便连呀呀都不叫了。 先前一天,他连正眼瞧一眼母亲都不愿,只是到了晚上,在母亲怀里睡了一晚醒来,他就没那么讨厌她了,顾凤做饭给他吃,他是不吃她喂的,但把碗放到他面前他还是愿意吃的,现下顾凤只要做饭,他就把他找来的,比他阿父吃饭的碗还大碗放到顾凤的面前,让她装满饭和肉。 那大碗的碗口比他的脸还大,但他一顿能吃一大碗,还要吃一盆的果子。 顾凤挑了最好的给他,想再把他喂胖回去,都是他能吃多少就给他多少。 “人也正在门口候着。”木蛟把拜帖放到桌上,说了这是逍遥王的拜帖,又道。 顾凤把碗里的乌鸡腿骨去掉,把肉夹到了八斤碗里,看向木蛟,慢慢道:“阿父呢?” “神主在打坐。”木蛟回。 顾凤点点头,把她的小碗里的一小点饭一口吃了,看了还有一大碗饭的儿一眼,与他道:“我去找你阿父。” 说着就起了身,走了两步,她身后跟着抱着大碗,一边走路,一边吃饭的络栖。 顾凤回来了三日,这三日,顾凤在哪,络栖便跟她到哪,便是入恭,这刁钻小儿也会自带布条绷住鼻眼,带着他的小马扎虎着脸坐在外头抱臂守着。 好像他一时不盯住,她就得再跑了。 母子俩一人在前,一人在后去找络晷,络晷是被脚步声叫回神的,等一大一小入了门,他睁开眼,看到了这慢腾腾走了来的母子俩。 她自回来,倒比以前更不着急了。 络晷这几日为日后要行之事正蓄精备神,自儿子不放心他盯着,自行其力后,他这几日都是日夜在练功,随他们母子俩相处去了。 络晷一睁开眼,顾凤就在他身边的榻前盘腿落坐,与他道:“那个王爷来了,要见我们。” “让他进来。”也该见了。 “那我这就去请。”跟着过来的木蛟一听主子的话,在门外接了话,说罢就转身随风朝门口掠去,片刻之间,就落在了阵外的逍遥王面前。 “坤王,我们主子说,请你进去。” “多谢这位家人。” 木蛟笑了笑。 这厢顾凤随着起了身的络晷往外走,身边还跟着已经把饭吃到了底的络栖,她见他把最后一口吃进了嘴里,便接过了他的大碗,把大红果给了他。 络栖咔嚓咔嚓地啃起了大红果,胃口似是深不见底。 逍遥王在这家院子的廊下见到了这家三口,他自被带着穿过迷阵入了这处地方,精神就不禁为之一振,这处被笼罩在浓雾当中深不可测的院落果然神乎其神,等见到这一家三口,不等络晷开口,他就脸带微笑,拱手快步走向他们,“武兄,武夫人,多日未见,别来无恙否?” 逍遥王目测离他们这一家三口不过两三丈之远,他快步过去,也只是一小会的事,只是他快走了数十步,也没走到这三人面前。 这时,流风出来了,朝木蛟点了点头,“木蛟大哥,武爷让我来带逍遥王爷入门。” 逍遥王本来看着那对似是近在眼前,但好像却遥不可及的夫妇,闻言朝流风坦然一笑,“有劳道长了。” 流风微笑,带着逍遥王往与络晷一家三口截然相反的方向走,“王爷,这边请。” 这时,他们的背后,站在廊下的一家三口还是站在廊口,已吃罢一个红果的络栖吃就后抬起了小脑袋,看向了他看着前方若有所思的母亲。 第111章 顾凤低头,看向他,问他:“还要?” 八斤不语,仅点头。 顾凤又给了他一个大红果,朝他张开了双臂。 往日最喜缠着他的络八斤扭过了屁股,咔嚓一声,他的腮帮子鼓了起来。 顾凤眼睛垂了垂,咬了下嘴,又转过头看向络晷。 络晷已经牵了八斤的手,朝秋花茶花她们已经摆好了茶水点心的凉亭走去。 依他的吩咐,她们摆的都是早间顾凤取出来让大家吃用的灵物。 顾凤觉得,她的阿郎哥可能在想一个很大的办法,解决他们家的事。 阿蛇阿虎也是多日不见了,那是从小跟在他身边的能干人,他们比她厉害,想来办的事也会极为顺利。 ** “凤姑,你喝口水。”秋花极为心疼她这回来后比以前还寡言的主母,于她看来,小主人不叫她,主人更是不多看她一眼,他们俩夜间虽说是在同一房,但她躺着睡觉,神主在打坐,更是让她心焦,她跟她的阿郎哥金羊为此不知叹了多少气。 可神主也好,少神主也好,都是她不能张口劝的人,便也只能对主母好一点。 “嗯。”秋花眼里全是怜惜,顾凤这些日子心神都放在父子俩身上,也没多想,只当秋花是个好姑娘,好姐妹一般待她好。 “你忙去,事做完了就歇会。”她身边只有张婶她们三个,顾凤也没让她们把一日三餐都做了,她们只做小灶房的事,采办清点物什,二十来个人的大饭都是朱雀卫擅厨法的月鹿带人做的,但自她回来,八斤吃的多了,她也不是顿顿都做饭,她身边的这几个听她使唤的就忙了。 “诶。”家里是还有事等着她去做,茶花都去了,秋花也不好在这闲着,应了声,又对小主子笑眼弯弯道:“八斤哥,晚上我煮这里的坤面给你吃好不好?我跟这里的人学会了呢,用炖得烂烂的猪肉汤煮面,很好吃的。” “好的,秋姑。”络八斤现下只跟他亲娘有仇有怨,不能原谅她,对家里别的人都好得很,现眼下他又长大了许多,比起以往少了任性,反倒比以前还更听话了。 他说话时,抬起小下巴认真地看着秋花,黑葡萄一样的大眼挂在白净的脸上显得很是乖巧可爱,认真答话的样子更是让秋花心里都柔了,不由蹲下身摸了摸他的小脸,满是疼爱地道:“那你乖乖听阿娘的话,秋姑忙去了。” 这个八斤才不答应,扁起了嘴,“你忙去吧。” 他才不会乖乖听话的。 “武爷,夫人……”秋花一走,流风带着逍遥王从转角处走了出来,踏上了前往凉亭的石板路。 “武兄,络夫人……”逍遥王随后就拱手,嘴角翘起。 他这一笑,很是丰神俊朗,他背后小溪边绽放的红色水花都没他打眼。 逍遥王不愧为全天下,乃至乡僻壤都有名的坤国第一美男子。 “来了,请。”络晷站在凉亭前等他。 “多谢武兄。”比起之前络晷的冷淡,这次站在凉亭前等他的络晷让逍遥王心中一哂,随即一阵莫名的轻快。 比起之前受到的漠视,这次逍遥王稍微有了点他是王爷的感觉了。 络晷也不愧是络晷,逍遥王受到他的重视,举止之间更是有礼了起来,上了凉亭就对顾凤弯了下半腰拱手,很是恭敬,“络夫人。” 大礼到了眼前,顾凤站了起来,嗯了一声。 她不是世俗女子,她山中长大,这辈子行的最多的礼就是跪祖宗,跪先人,跪父母,左右都是一个跪字,逍遥王当然受不得她这重礼,她便从她百宝袋装兵器的地方抽出把宝剑,给了逍遥王,并道:“你不需跟我行这么大礼,我不会回。” “这……” “王爷要是看得入眼,就拿着吧,这也是拙内的一点心意,”络晷在旁接了话,淡道:“她不懂这些,给你拿的是我们家宝库里最好的那几把中的一件,这是上等仙器。” 逍遥王一听,欲要推拒两番的客气话便堵在了嗓子眼,笑容都顿住了。 “赶紧拿,不要她就要收回去了。” “多谢夫人。”络晷的话还没落音,知道络夫人各种大名的逍遥王赶紧伸出双手,手已经搭上了顾凤横在空中的宝剑,就等顾凤松手。 顾凤是不知道她挑了件看起来不错的兵器不仅仅只是看起来不错,但这次也没想收回来…… “夫人?”顾凤发呆,逍遥王忐忑了起来。 顾凤回神,松手,倒也不羞怯,往前半步走到了络晷身边,跟他道:“那我下次要给别人东西,我要问问你。” “很好的,要留着,”顾凤边想边说,还去看坐在高凳上正自己在剥桔果吃的络八斤,“给八斤哥。” “好。”络晷指了指八斤身边的凳,“你去坐,我带王爷到院子里走一走。” “我不能跟?” “不能。” “哦。” 顾凤便走去了八斤身边坐下。 “王爷,可能随我去走一走?我带你去内院看看。”络晷看向逍遥王。 “客随主便。” “好,请。”络晷率先走向了凉亭通向内院的小道。 “凤姑,”他们走后,流风坐在顾凤身边小声道:“武爷还生你气呢?” “生。”顾凤颔首。 “那我偷偷帮你去听。”流风很仗义,顾凤对他挺好,很慷慨大方,知道他道观里一群人嗷嗷待哺等着他的东西,总会多给他一两样吃物。 顾凤这一离家,多的便没了,流风也觉得家里没个主母,别说小八斤生气,他也觉得怪不好的。 一个家,总得有个把不住手,有点糊涂容易说话的主子才显得可亲,要不都像武爷那样什么都瞒不过他的,跟他说句话心里都要七上八下的,上下都睡不好觉,迟早要疯。 “他不想要让我听。”顾凤摇头。 “我去,那就不是你听,是我听。” 顾凤转头,看向流风。 “你师傅说,你是你们观里最乖的……”顾凤摇摇头,“我不在的这几日,你跟金牛跟得最多吧?” 流风讪笑不已。 “别学他。”顾凤看他的脸就知道她猜得差不多。 玄武卫里的金牛,最会把黑的说成白的,石头也要当金子用。 “咳咳。”流风伸手捏鼻握嘴,很不好意思。 “我听保父说,八斤晚上出去,你都是跟着的,多谢你……”顾凤看着桌上刚摆上不久,就差一点流上流水口水的茶水点心道:“你要是要,都拿去。” “知道了,”流风立马跳起来,喜道:“多谢夫人。” 说罢,也知道自己太过于喜形于色,想了想,才道:“夫人,不是流风贪婪,而是流风有一师兄远道归来,现下重疾缠身……” 他朝顾凤坦言道:“小道请仙长施手,仙长说他时日已到,他不插手凡间生死,可小道从小受师兄恩惠,每一年小道在小观当中都能收到他千里迢迢,日夜兼程送来的救命良药,现下小道明知有法,却袖手旁观,恕小道不能照办。” “嗯。”顾凤点头。 流风又朝她拜了一礼,把桌上的瓜果点心都收进了百宝袋,又拿起了不好装的茶水,这才觉出了几分不好意思来,朝顾凤又道:“这些就够了。” “好。”顾凤又点头。 这次流风走了,夕峭来了。 他一来就跟顾凤叹道:“武兄要帮坤国皇室修仙……” 顾凤抬眼看他。 “你不想知道为何?” “在等你说。” 夕峭无奈,“你比我们仙岛中的那棵万年愚木还木。” 顾凤又不语。 “坤国皇帝他们会帮我们找人……”夕峭摇摇头,觉得他这修仙的还没这小妇人活得本心,“但我觉得这跟与虎谋皮无异,你阿郎哥不能说假话,但坤皇兄弟不是那等好相与的人,要是助他们成仙了,你们便多了几个敌人,尤其,坤皇很是……” “很是仇恨我。”夕峭说不下去的话,顾凤淡淡接了。 这个时候倒是聪明了,倒是会接话了,夕峭闭眼,脚搭上亭边的石凳,淡道:“你心里有数就好。” “这没什么事……”八斤吃饱后就趴在了桌子上,他保父来了,他也仅只是抬了下小脑袋,顾凤把他移到了自己的怀里,八斤抬了抬眼角,迷糊看了她一眼,扁了扁嘴。 顾凤顿住,等他没有下一步的动静,也没挣扎下地,在她怀里睡了过去,她心里松了口气,接着跟夕峭淡道:“哪有没有仇敌的人,即便是我们顾山,也有恨不得我死的族人,再多两个,也没什么关系。” “呵。”闻言,夕峭闭眼轻笑了一声,任由清风拂过他的脸,喃喃道:“坤皇要乐疯了。” 夕仙长还是离世太久了,宸帝初闻此信是欣喜若狂,但狂喜过后,他满心狐疑:“此事是真是假?莫不是他们诳我们的?” 络武是神是仙,要是反悔易如反掌,他们片刻就能消失在人海当中无踪无迹,他们要是把他的事情办妥了人就已在千万里之外,他们就是拍马也追不上。 第112章 皇帝找人确要方便得多,举朝上下都动了起来,一时之间,京城也变得分外热闹。 络晷出去了两日就回来了,许是顾凤日夜都在家,络栖紧跟了她几日也就烦了,络晷回来后,他就跟着他父亲去了。 父母于他而言,他更是喜欢父亲一些。 他更是当着顾凤的面对络晷表述道:“我喜阿父。” 不喜的是谁,不言而喻。 顾凤也不把他这话当回事,也不介意,秋花却担忧得很,生怕他们娘俩生份了,哪料顾凤从小受父兄照顾长大,嫂子们进了门,也个个把她当宝,这些人要是训斥她,别说是不喜她,说不要她的话也都说过,但她从不当回事。 顾家女儿,自有她的自大。 现在父兄没了,但她心里还是明白,以前她父兄是世上最不可能不欢喜她的人,现下,是她的夫郎和儿子,她从不以为他们会有不喜她的一天。 “凤姑,你跟八斤哥说两句好话嘛。”这夜络八斤趴在了他父亲打坐的腿上睡着了,顾凤拿了洗净的衣裳欲要进门时,端着水盆等着门口的秋花跟顾凤道:“孩子小,哄两句就和以前一样跟你亲。” “哄不好。”顾凤拒绝,进了门。 秋花急得跺脚,回了房,跟她阿郎哥金羊道:“凤姑就是不喜说软话,跟八斤哥都不说,八斤哥好可怜。” 末了,说到了小主人最最可怜。 金羊不懂这些事,他挠了挠耳腮,小声和秋花道:“我看他们挺好的。” “你看,你看出什么来了?你什么都不懂!” 金羊谄笑,“是,是,我都不懂,我都听你的。” 秋花白了他一眼,过了一会,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末了,她叹气道:“凤姑人好得很,就是个硬脾气。” “她是族长啊。”金羊也没觉得主母脾气有什么不妥的,一族之长,有自己的威风那才是好的。 “唉……”秋花又白了她阿郎哥一声,又长叹了口气,但没说什么了。 族长是族长,但凤姑到底是女人。 这外面的女人又软又怯的,还惯会说讨人欢喜的话,以前老族长就是最喜欢这样的女人,都带了好几个这样的外山人进神山,宠得很。 秋花也是生怕有那么一天。 ** 坤国以国师出面,以官位大肆寻找于国有用之栋梁,不需科举,不需大儒引荐,更不论出身,即便是非良籍也可入选,当选者还能进宫进皇帝,此番贴皇榜寻才,让坤京短短几日内就涌进了一大批人,酒楼客栈,民居小店,甚至烟花之地都住满了人。 有一屋者,前来投宿的亲戚们把柴房都占了,有亲居远者,更是接到了信使日夜兼程送过来的信,说不日就要反京。 坤京人满为患,秋花她们出去采办,回来都要跟顾凤讲:“到处都是人,都挤满了,热闹极了。” 秋花是武络神山出来的人,武络族族人本就不多,能在神山住者更是少之甚少,她从来没见过这以多人挤在一块,觉得甚是新奇有趣,好玩极了。 即便是茶花这等沉稳的,出去一趟回来眼睛都发亮,秋花说着时她还赞同地点头。 顾凤从她嘴里得多卖新奇东西的人也多了,便多给了她们一些银两。 “凤姑,你不出去?”秋花见她说得那般有趣,顾凤也没说要跟她们一道出去见识见识,便问。 顾凤摇头。 秋花有些失望,又道:“那我带八斤哥出去玩会?他铁定喜欢。” 他最喜欢玩了。 顾凤还是摇头,“他顽皮。” 秋花想及小主人身上的蛇蛇蝎蝎,也不是她能制住的,不由吐了吐舌头,“你要是不带着他,我也是不敢带他出去的。” 顾凤嘴角泛起了点笑。 秋花茶花走后,她去见一块打坐的父子俩,现下络栖打坐也是有模有样了,与他父亲同坐一上午也不见他动的。 顾凤走进去,络晷睁开了眼看了她一眼,络栖也睁了眼,但只睁开了一眼,瞅了她一眼就闭上了。 他还跟她置着气呢。 顾凤也不哄他了,就去络晷那边坐下。 她白日事多,不打坐,就在一旁看看络晷给她挑出来的秘籍。 秘籍都是上古的字,跟她认识的有一些很是神形,她也猜得出来一些,但意思还是差着一些的,她往往上下通读起来,有读不顺的就问络晷。 她没事就坐在他们身边,偶尔要问句话,几日下来,不太想跟她说话的络晷不得已跟她说得多了,昨晚他也没打坐,而是把睡着了的八斤抱给了他的保父,跟顾凤缠绵了一夜。 这厢顾凤掏出书来还没看完一段,门外,木蛟的声音就起了,“神主。” “进。”顾凤的眼从书上收了回来,看向了门边。 “凤姑,阿蛇来消息了。”木蛟进门口就道。 顾凤看着他。 木蛟朝她一笑,跟络晷报道:“老族长住的地方已探清楚了,十目说已想办法盯住了,让我们这边去几个人……” 顾凤看向络晷。 络晷已睁开眼,“你去把人手聚齐,我稍后就来。” “是。” “你要自己去?”木蛟一走,顾凤开了口。 络晷已起身,伸手向她,拉了她起来。 “我能不能去?” “你和八斤在家。” 顾凤往后看了眼络栖,络栖已起,见父母手拉着手,他扁了下嘴,自行下地穿了鞋。 顾凤欲要帮忙,但被络晷拉住了,只好看着络栖小手快快把小鞋的绑带系好…… 也不过教了两次,他自己都会了。 要是还在顾山,他外祖母和舅母们怕是又得心疼他,说她的不是了。 “我不在家,我要跟你去,阿父。”络八斤穿好鞋后,抬头脑袋跟络晷说道。 “你陪你阿娘,”络晷这才往外走,“莫要让她乱走了。” 络栖抓住了他飘于后的腰带,跟着他,往他阿娘的方向看了一眼,“哦”了一声。 ** 络晷很快就带了他挑中的四卫中人走了,夕峭留了下来。 这几天欢欢喜喜来往于三清观与别院的流风突然失魂落魄地回来了,他找到顾凤,不顾夕峭在场,跟顾凤黯然道:“凤姑,我这才发现我师兄有一个女儿。” 顾凤还没回话,他接着喃喃自语般道:“师兄说她自弱体弱多病,他早年入道,未对她尽过为父之责,甚是惭愧。” 顾凤看他话中有话,便没接话。 “我这才知道,她是原王的王妃……”流风说着,在一旁舞剑的络八斤听他声音不对,收了剑回来,站流风面前好奇地看着他。 流风朝这小儿勉强地笑了笑。 “今早师兄说要来与你道谢,师祖说他身上带着断魂剑来见你不妥,我这才知晓,他想杀你。”流风说罢,苦笑了几声,看着顾凤道:“我差点害了你。” 顾凤沉默了片刻,转向夕峭,“保父,你早看出来了?” 夕峭摇头,“武兄自行查出来的。” 应该是木蛟他们使的力,顾凤点头,看向流风,“既然没发生,你无须挂怀。” 流风又苦笑,“师祖也是这般与小道说的。” “他病好了吗?” “好了。” 顾凤想了想,给流风拿了点东西给他,“那给他,让他好全罢。” 流风没接,摇头道:“小道观里还有点事,先回去一趟,您有事差人来叫我就好。” “我跟你去。”络八斤忽然出声,他迎上流风朝他看过来的眼,跟流风道:“我要去见见你师兄。” 他又跟夕峭和顾凤道:“你们莫来。” “你阿父说让你陪我。”顾凤沉默了一下,道。 “我就出去一会……”顾凤的话让络栖顿了顿,但很快他从手腕间拉下了一条金蛇,缠到了她母亲的手上,对金蛇说:“你看着她,她要是乱走,你变大缠住她。” 说罢他就牵了流风的手,流风抬眼看了夕峭顾凤一眼,见他们不再说话,似是默许,便在心里叹了口气,带着络栖走了。 他们一走,顾凤就要起身,但被夕峭拦住了。 夕峭朝她摇头,“不妥,他有他的命数。” 见她没听,还是要起身,夕峭只好又道:“他与流风有道友之缘,流风有赤子磊落之心,是助他的贵人,他们有他们的缘法,你万万不能插手。” 顾凤还是起了身,“我只是看看,不插手。” 夕峭又是摇头,“你们夫妻俩啊。” 没一个是顺其自然,顺道而为的。 他还是拦了顾凤,这一次他加重了语气,“你不能去,他此行与原家子弟必产生牵扯,这于他是福,你去了就说不定了。” “为何?”为何她去了就不一定了。 “原家于你,是仇,不是友。”夕峭只得把话说明白,“凤姑,你心中应该知晓,原室的运殆,他们只会当是你的原因。” “是他们先出卖了我们,”闻言,顾凤有些恼怒,黑眼更是亮得可怕,“他们自己在找死。” 是他们带着外人破了顾山,而顾山为了守山,几人家中还有父兄存活? “就是如此,他们也不会承认。”夕峭淡淡道:“且,你道你言,他说他法,有何区别。” “我只是去看着八斤。”顾凤不想与他再言语。 “你不能去,”夕峭随手取了枝树枝拦住了她,“原王着人来杀你,必在附近,我得了武兄的令,要护你一命,今日你哪都不能去。” “可你让八斤去了?”原王在,他居然拦她没拦八斤?顾凤睁大了眼。 “我说了,八斤有八斤的缘法。” 顾凤气息变大,她喘了两口气,明白了,“阿郎哥做的,他让你拦我。”